《异世界料理道》 序章 台版 转自 动漫之家录入组 图源:不息不止 录入:不留名 校对:不留名、亚尔斯 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在一座陌生的森林里。 我在这片陌生的森林中躺成了大字形。 「奇怪……?」 我抬起上半身,睡眼惺忪地环顾四周。 这是一片森林。 我身处在一片陌生的森林中。 不,我是在繁荣都市中长大的小孩,本来就不会有什么「熟悉的森林」。然而,这片森林感觉就像亚马逊雨林一样,怎么看都不是日本会有的光景。 大树呈现怪异扭曲的形状。 巨大的蕨类植物。 看起来具有毒性的原色花朵。 未曾听闻的鸟鸣。 头顶被厚重枝叶遮蔽,我甚至看不到天空的颜色。 (这里究竟是哪里啊?) 我的身体一大半都还埋在郁郁葱葱的草地里,在这样的状况下,我开始检视自己的状态。 我一身白色打扮,白色厨师服、白色围裙和白鞋。 胸前有着一个黑色标记,上面写着『津留见屋』。 头上缠着一条白色毛巾,这是我平时的打扮。 我为什么会穿着这身衣服,躺在这种地方呢? 我盘腿坐在原地,试着努力回想失去意识前所发生的事情。 然后——当我移动身体之际,我的手碰到了某个东西。 那个东西坚硬平滑,摸起来像是加工过的木制品。 我试着把那个东西从草中拉出来——那是一把收纳在朴素白木刀鞘中的※三德菜刀。(编注:适合切鱼、肉、蔬果等食材的多功能菜刀,也称作万能菜刀。) 贴合掌心的黑檀刀柄。刀刃长约二十一公分。 就算不把菜刀拔出白木刀鞘,我也认得出这把刀。这把三德菜刀是京都老刀具店『榊屋』的逸品。老爹重视这把刀胜过自己的生命。 然后,看到这把菜刀的瞬间,我想起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 我的名字是津留见明日太。 津轻海峡的津、驻留的留、见面的见、※明日就变胖的明日太。(编注:变胖的日文写作「太る」。) 我在公立高中就读二年级,现年十七岁。身高一百七十公分,体重五十八公斤,并没有特别胖。我出生在关东的千叶,并不是津轻。 我家经营一间叫做『津留见屋』的大众食堂。食堂的生意还算不错,不,直到上个月那些家伙出现之前,生意本来还算不错。 我们店面隔壁的大楼似乎要改装为某种复合娱乐设施,那栋大楼的新业主跑来拜托我们卖掉食堂那块地。 他表面上的说法是:「想把这里改装为停车场」。 其实他的心声是:「我打算在娱乐设施里设置美食街,隔壁人声鼎沸的食堂似乎会影响我的生意」。 我们当然没有必要接受对方单方面的要求,所以郑重其事地拒绝了对方。不过,对方似乎不好惹。那栋大楼的新业主似乎有黑道背景,据说他也是用恶毒的手段,从原本拥有者的手中夺过这栋大楼。 因此,当大楼开始改装的同时,对方也开始暗中找碴。 店铺的铁门上被人涂鸦了「惨遭污染」四个字、不断接到无声电话、把猫咪的尸体丢在店门口……等等经典的找碴举动。 在诸多找碴行为之中,只有一个手段比较跟得上时代潮流。他们在网路的评价网站写「听说这家食堂常常让客人食物中毒」,扩散这种空穴来风的丑闻。 老客人当然对这种传闻毫不在意,跟之前一样常常来店用餐。不过,初次来店的客人和刚下课的大学生则大量锐减,这也明显反映在业绩上。 没想到网际网路的普及率和影响力竟然这么庞大,我感到相当懊恼。 即使如此,老爹依然笑道: 「竟然有人会相信这种胡说八道。不吃我做的料理,是他们人生的损失。」 刚才,老爹才终于笑不出来了。 感觉应该是几个小时之前发生的事。 老爹交代我处理晚餐时段的备料工作,外出进食材的时候,一台小货车撞上他,老爹被送医急诊。 我接到医院的紧急联络电话,穿着厨师服,冲向医院。 就算躺在病床上,老爹依旧豪爽地笑了。 虽然露出笑容,他的双腿却都复杂性骨折了。 他的手臂和头上也都包裹着层层绷带,绷带中到处渗著鲜血。据说是一台时速八十左右,急驶而来的小货车当头撞上老爹。主治医生还一脸愕然地说:「能够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 小货车肇事逃逸。许多目击者都说车子上的车牌已遭拆除,驾驶人戴着毛线帽和太阳眼睛,遮蔽著脸。 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完美犯罪。 即使如此,老爹的脸上还是挂著微笑。如果对方真的希望老爹能翘辫子,可能要准备砂石车才办得到吧。 「那么,什么时候才可以出院啊?」 看到这位重伤的伤患躺在病床上,露出满面笑容这么问时,年轻的主治医师露出更加困惑的表情。 「不,呃,比起出院,你还必须进行脑波检查,然后进行双腿的手术……」 「好的。不过,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呢?」 「现在这个阶段,我还没有办法告诉你时间……毕竟双腿都是复杂性骨折,光是复健就不知道要花上好几个月……」 「这样啊。这方面的事情就全交给您安排,不过,我还有店要顾。就算坐轮椅也没关系,拜托尽快让我出院。如果把店交给这种蠢材,我的店就要倒啦。」 老爹口中的蠢材,当然就是我。 不过,像老爹这样的人,不管是要他坐轮椅或撑拐杖,他都会拿着菜刀奋战至死吧。 想到这一点,甚至连我都想笑了。 此时——我接到青梅竹马·玲奈的电话。 她告诉我「你们的店,『津留见屋』烧起来了!」。 我把这件事情告诉老爹后,老爹的脸上首次失去了微笑。 「明日太!菜刀!唯独不能让火烧到那把菜刀啊!」 我马上冲出病房,我用着比来医院时更快的速度踏上归途。 老爹重视那把『榊屋』的三德菜刀,胜过自己的生命。真正的厨师不论身处何处、手边有什么食材、什么道具都能够满足客人!虽然老爹常常这么说大话,不过,当关乎到这把京都传统刀具店『榊屋』上一代留下的逸品时,他总会说:『不过,没有这家伙可万万不行』。 只有那把刀——不能受到任何损伤。 就算对方持续找碴,就算被卡车撞飞、就算双脚骨折、就算经营的食堂惨遭祝融,老爹的心都屹立不摇——不过,如果失去『榊屋』的三德菜刀,他的心应该会粉碎一地。 所以我才会拚命拔腿狂奔。 然后,当我抵达店门口时,已经聚集了数十人的围观民众,消防队也开着消防车前来灭火。 不过,『津留见屋』依然遭到烈焰包围,黑烟在六月的天空中袅袅上升。 就算喷洒再多水,整间店应该还是会被火烧得一干二净吧。 火势就是如此猛烈。 猛烈到宛如一场恶梦。 「小明……」 玲奈呆呆地伫立著,当她看到我的时候,哭丧著一张脸,紧挨着我。 我抓住她纤瘦的肩膀,点了点头后——纵身冲入火海。 台版 转自 动漫之家录入组 图源:不息不止 录入:不留名 校对:不留名、亚尔斯 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在一座陌生的森林里。 我在这片陌生的森林中躺成了大字形。 「奇怪……?」 我抬起上半身,睡眼惺忪地环顾四周。 这是一片森林。 我身处在一片陌生的森林中。 不,我是在繁荣都市中长大的小孩,本来就不会有什么「熟悉的森林」。然而,这片森林感觉就像亚马逊雨林一样,怎么看都不是日本会有的光景。 大树呈现怪异扭曲的形状。 巨大的蕨类植物。 看起来具有毒性的原色花朵。 未曾听闻的鸟鸣。 头顶被厚重枝叶遮蔽,我甚至看不到天空的颜色。 (这里究竟是哪里啊?) 我的身体一大半都还埋在郁郁葱葱的草地里,在这样的状况下,我开始检视自己的状态。 我一身白色打扮,白色厨师服、白色围裙和白鞋。 胸前有着一个黑色标记,上面写着『津留见屋』。 头上缠着一条白色毛巾,这是我平时的打扮。 我为什么会穿着这身衣服,躺在这种地方呢? 我盘腿坐在原地,试着努力回想失去意识前所发生的事情。 然后——当我移动身体之际,我的手碰到了某个东西。 那个东西坚硬平滑,摸起来像是加工过的木制品。 我试着把那个东西从草中拉出来——那是一把收纳在朴素白木刀鞘中的※三德菜刀。(编注:适合切鱼、肉、蔬果等食材的多功能菜刀,也称作万能菜刀。) 贴合掌心的黑檀刀柄。刀刃长约二十一公分。 就算不把菜刀拔出白木刀鞘,我也认得出这把刀。这把三德菜刀是京都老刀具店『榊屋』的逸品。老爹重视这把刀胜过自己的生命。 然后,看到这把菜刀的瞬间,我想起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 我的名字是津留见明日太。 津轻海峡的津、驻留的留、见面的见、※明日就变胖的明日太。(编注:变胖的日文写作「太る」。) 我在公立高中就读二年级,现年十七岁。身高一百七十公分,体重五十八公斤,并没有特别胖。我出生在关东的千叶,并不是津轻。 我家经营一间叫做『津留见屋』的大众食堂。食堂的生意还算不错,不,直到上个月那些家伙出现之前,生意本来还算不错。 我们店面隔壁的大楼似乎要改装为某种复合娱乐设施,那栋大楼的新业主跑来拜托我们卖掉食堂那块地。 他表面上的说法是:「想把这里改装为停车场」。 其实他的心声是:「我打算在娱乐设施里设置美食街,隔壁人声鼎沸的食堂似乎会影响我的生意」。 我们当然没有必要接受对方单方面的要求,所以郑重其事地拒绝了对方。不过,对方似乎不好惹。那栋大楼的新业主似乎有黑道背景,据说他也是用恶毒的手段,从原本拥有者的手中夺过这栋大楼。 因此,当大楼开始改装的同时,对方也开始暗中找碴。 店铺的铁门上被人涂鸦了「惨遭污染」四个字、不断接到无声电话、把猫咪的尸体丢在店门口……等等经典的找碴举动。 在诸多找碴行为之中,只有一个手段比较跟得上时代潮流。他们在网路的评价网站写「听说这家食堂常常让客人食物中毒」,扩散这种空穴来风的丑闻。 老客人当然对这种传闻毫不在意,跟之前一样常常来店用餐。不过,初次来店的客人和刚下课的大学生则大量锐减,这也明显反映在业绩上。 没想到网际网路的普及率和影响力竟然这么庞大,我感到相当懊恼。 即使如此,老爹依然笑道: 「竟然有人会相信这种胡说八道。不吃我做的料理,是他们人生的损失。」 刚才,老爹才终于笑不出来了。 感觉应该是几个小时之前发生的事。 老爹交代我处理晚餐时段的备料工作,外出进食材的时候,一台小货车撞上他,老爹被送医急诊。 我接到医院的紧急联络电话,穿着厨师服,冲向医院。 就算躺在病床上,老爹依旧豪爽地笑了。 虽然露出笑容,他的双腿却都复杂性骨折了。 他的手臂和头上也都包裹着层层绷带,绷带中到处渗著鲜血。据说是一台时速八十左右,急驶而来的小货车当头撞上老爹。主治医生还一脸愕然地说:「能够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 小货车肇事逃逸。许多目击者都说车子上的车牌已遭拆除,驾驶人戴着毛线帽和太阳眼睛,遮蔽著脸。 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完美犯罪。 即使如此,老爹的脸上还是挂著微笑。如果对方真的希望老爹能翘辫子,可能要准备砂石车才办得到吧。 「那么,什么时候才可以出院啊?」 看到这位重伤的伤患躺在病床上,露出满面笑容这么问时,年轻的主治医师露出更加困惑的表情。 「不,呃,比起出院,你还必须进行脑波检查,然后进行双腿的手术……」 「好的。不过,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呢?」 「现在这个阶段,我还没有办法告诉你时间……毕竟双腿都是复杂性骨折,光是复健就不知道要花上好几个月……」 「这样啊。这方面的事情就全交给您安排,不过,我还有店要顾。就算坐轮椅也没关系,拜托尽快让我出院。如果把店交给这种蠢材,我的店就要倒啦。」 老爹口中的蠢材,当然就是我。 不过,像老爹这样的人,不管是要他坐轮椅或撑拐杖,他都会拿着菜刀奋战至死吧。 想到这一点,甚至连我都想笑了。 此时——我接到青梅竹马·玲奈的电话。 她告诉我「你们的店,『津留见屋』烧起来了!」。 我把这件事情告诉老爹后,老爹的脸上首次失去了微笑。 「明日太!菜刀!唯独不能让火烧到那把菜刀啊!」 我马上冲出病房,我用着比来医院时更快的速度踏上归途。 老爹重视那把『榊屋』的三德菜刀,胜过自己的生命。真正的厨师不论身处何处、手边有什么食材、什么道具都能够满足客人!虽然老爹常常这么说大话,不过,当关乎到这把京都传统刀具店『榊屋』上一代留下的逸品时,他总会说:『不过,没有这家伙可万万不行』。 只有那把刀——不能受到任何损伤。 就算对方持续找碴,就算被卡车撞飞、就算双脚骨折、就算经营的食堂惨遭祝融,老爹的心都屹立不摇——不过,如果失去『榊屋』的三德菜刀,他的心应该会粉碎一地。 所以我才会拚命拔腿狂奔。 然后,当我抵达店门口时,已经聚集了数十人的围观民众,消防队也开着消防车前来灭火。 不过,『津留见屋』依然遭到烈焰包围,黑烟在六月的天空中袅袅上升。 就算喷洒再多水,整间店应该还是会被火烧得一干二净吧。 火势就是如此猛烈。 猛烈到宛如一场恶梦。 「小明……」 玲奈呆呆地伫立著,当她看到我的时候,哭丧著一张脸,紧挨着我。 我抓住她纤瘦的肩膀,点了点头后——纵身冲入火海。 台版 转自 动漫之家录入组 图源:不息不止 录入:不留名 校对:不留名、亚尔斯 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在一座陌生的森林里。 我在这片陌生的森林中躺成了大字形。 「奇怪……?」 我抬起上半身,睡眼惺忪地环顾四周。 这是一片森林。 我身处在一片陌生的森林中。 不,我是在繁荣都市中长大的小孩,本来就不会有什么「熟悉的森林」。然而,这片森林感觉就像亚马逊雨林一样,怎么看都不是日本会有的光景。 大树呈现怪异扭曲的形状。 巨大的蕨类植物。 看起来具有毒性的原色花朵。 未曾听闻的鸟鸣。 头顶被厚重枝叶遮蔽,我甚至看不到天空的颜色。 (这里究竟是哪里啊?) 我的身体一大半都还埋在郁郁葱葱的草地里,在这样的状况下,我开始检视自己的状态。 我一身白色打扮,白色厨师服、白色围裙和白鞋。 胸前有着一个黑色标记,上面写着『津留见屋』。 头上缠着一条白色毛巾,这是我平时的打扮。 我为什么会穿着这身衣服,躺在这种地方呢? 我盘腿坐在原地,试着努力回想失去意识前所发生的事情。 然后——当我移动身体之际,我的手碰到了某个东西。 那个东西坚硬平滑,摸起来像是加工过的木制品。 我试着把那个东西从草中拉出来——那是一把收纳在朴素白木刀鞘中的※三德菜刀。(编注:适合切鱼、肉、蔬果等食材的多功能菜刀,也称作万能菜刀。) 贴合掌心的黑檀刀柄。刀刃长约二十一公分。 就算不把菜刀拔出白木刀鞘,我也认得出这把刀。这把三德菜刀是京都老刀具店『榊屋』的逸品。老爹重视这把刀胜过自己的生命。 然后,看到这把菜刀的瞬间,我想起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 我的名字是津留见明日太。 津轻海峡的津、驻留的留、见面的见、※明日就变胖的明日太。(编注:变胖的日文写作「太る」。) 我在公立高中就读二年级,现年十七岁。身高一百七十公分,体重五十八公斤,并没有特别胖。我出生在关东的千叶,并不是津轻。 我家经营一间叫做『津留见屋』的大众食堂。食堂的生意还算不错,不,直到上个月那些家伙出现之前,生意本来还算不错。 我们店面隔壁的大楼似乎要改装为某种复合娱乐设施,那栋大楼的新业主跑来拜托我们卖掉食堂那块地。 他表面上的说法是:「想把这里改装为停车场」。 其实他的心声是:「我打算在娱乐设施里设置美食街,隔壁人声鼎沸的食堂似乎会影响我的生意」。 我们当然没有必要接受对方单方面的要求,所以郑重其事地拒绝了对方。不过,对方似乎不好惹。那栋大楼的新业主似乎有黑道背景,据说他也是用恶毒的手段,从原本拥有者的手中夺过这栋大楼。 因此,当大楼开始改装的同时,对方也开始暗中找碴。 店铺的铁门上被人涂鸦了「惨遭污染」四个字、不断接到无声电话、把猫咪的尸体丢在店门口……等等经典的找碴举动。 在诸多找碴行为之中,只有一个手段比较跟得上时代潮流。他们在网路的评价网站写「听说这家食堂常常让客人食物中毒」,扩散这种空穴来风的丑闻。 老客人当然对这种传闻毫不在意,跟之前一样常常来店用餐。不过,初次来店的客人和刚下课的大学生则大量锐减,这也明显反映在业绩上。 没想到网际网路的普及率和影响力竟然这么庞大,我感到相当懊恼。 即使如此,老爹依然笑道: 「竟然有人会相信这种胡说八道。不吃我做的料理,是他们人生的损失。」 刚才,老爹才终于笑不出来了。 感觉应该是几个小时之前发生的事。 老爹交代我处理晚餐时段的备料工作,外出进食材的时候,一台小货车撞上他,老爹被送医急诊。 我接到医院的紧急联络电话,穿着厨师服,冲向医院。 就算躺在病床上,老爹依旧豪爽地笑了。 虽然露出笑容,他的双腿却都复杂性骨折了。 他的手臂和头上也都包裹着层层绷带,绷带中到处渗著鲜血。据说是一台时速八十左右,急驶而来的小货车当头撞上老爹。主治医生还一脸愕然地说:「能够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 小货车肇事逃逸。许多目击者都说车子上的车牌已遭拆除,驾驶人戴着毛线帽和太阳眼睛,遮蔽著脸。 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完美犯罪。 即使如此,老爹的脸上还是挂著微笑。如果对方真的希望老爹能翘辫子,可能要准备砂石车才办得到吧。 「那么,什么时候才可以出院啊?」 看到这位重伤的伤患躺在病床上,露出满面笑容这么问时,年轻的主治医师露出更加困惑的表情。 「不,呃,比起出院,你还必须进行脑波检查,然后进行双腿的手术……」 「好的。不过,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呢?」 「现在这个阶段,我还没有办法告诉你时间……毕竟双腿都是复杂性骨折,光是复健就不知道要花上好几个月……」 「这样啊。这方面的事情就全交给您安排,不过,我还有店要顾。就算坐轮椅也没关系,拜托尽快让我出院。如果把店交给这种蠢材,我的店就要倒啦。」 老爹口中的蠢材,当然就是我。 不过,像老爹这样的人,不管是要他坐轮椅或撑拐杖,他都会拿着菜刀奋战至死吧。 想到这一点,甚至连我都想笑了。 此时——我接到青梅竹马·玲奈的电话。 她告诉我「你们的店,『津留见屋』烧起来了!」。 我把这件事情告诉老爹后,老爹的脸上首次失去了微笑。 「明日太!菜刀!唯独不能让火烧到那把菜刀啊!」 我马上冲出病房,我用着比来医院时更快的速度踏上归途。 老爹重视那把『榊屋』的三德菜刀,胜过自己的生命。真正的厨师不论身处何处、手边有什么食材、什么道具都能够满足客人!虽然老爹常常这么说大话,不过,当关乎到这把京都传统刀具店『榊屋』上一代留下的逸品时,他总会说:『不过,没有这家伙可万万不行』。 只有那把刀——不能受到任何损伤。 就算对方持续找碴,就算被卡车撞飞、就算双脚骨折、就算经营的食堂惨遭祝融,老爹的心都屹立不摇——不过,如果失去『榊屋』的三德菜刀,他的心应该会粉碎一地。 所以我才会拚命拔腿狂奔。 然后,当我抵达店门口时,已经聚集了数十人的围观民众,消防队也开着消防车前来灭火。 不过,『津留见屋』依然遭到烈焰包围,黑烟在六月的天空中袅袅上升。 就算喷洒再多水,整间店应该还是会被火烧得一干二净吧。 火势就是如此猛烈。 猛烈到宛如一场恶梦。 「小明……」 玲奈呆呆地伫立著,当她看到我的时候,哭丧著一张脸,紧挨着我。 我抓住她纤瘦的肩膀,点了点头后——纵身冲入火海。 台版 转自 动漫之家录入组 图源:不息不止 录入:不留名 校对:不留名、亚尔斯 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在一座陌生的森林里。 我在这片陌生的森林中躺成了大字形。 「奇怪……?」 我抬起上半身,睡眼惺忪地环顾四周。 这是一片森林。 我身处在一片陌生的森林中。 不,我是在繁荣都市中长大的小孩,本来就不会有什么「熟悉的森林」。然而,这片森林感觉就像亚马逊雨林一样,怎么看都不是日本会有的光景。 大树呈现怪异扭曲的形状。 巨大的蕨类植物。 看起来具有毒性的原色花朵。 未曾听闻的鸟鸣。 头顶被厚重枝叶遮蔽,我甚至看不到天空的颜色。 (这里究竟是哪里啊?) 我的身体一大半都还埋在郁郁葱葱的草地里,在这样的状况下,我开始检视自己的状态。 我一身白色打扮,白色厨师服、白色围裙和白鞋。 胸前有着一个黑色标记,上面写着『津留见屋』。 头上缠着一条白色毛巾,这是我平时的打扮。 我为什么会穿着这身衣服,躺在这种地方呢? 我盘腿坐在原地,试着努力回想失去意识前所发生的事情。 然后——当我移动身体之际,我的手碰到了某个东西。 那个东西坚硬平滑,摸起来像是加工过的木制品。 我试着把那个东西从草中拉出来——那是一把收纳在朴素白木刀鞘中的※三德菜刀。(编注:适合切鱼、肉、蔬果等食材的多功能菜刀,也称作万能菜刀。) 贴合掌心的黑檀刀柄。刀刃长约二十一公分。 就算不把菜刀拔出白木刀鞘,我也认得出这把刀。这把三德菜刀是京都老刀具店『榊屋』的逸品。老爹重视这把刀胜过自己的生命。 然后,看到这把菜刀的瞬间,我想起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 我的名字是津留见明日太。 津轻海峡的津、驻留的留、见面的见、※明日就变胖的明日太。(编注:变胖的日文写作「太る」。) 我在公立高中就读二年级,现年十七岁。身高一百七十公分,体重五十八公斤,并没有特别胖。我出生在关东的千叶,并不是津轻。 我家经营一间叫做『津留见屋』的大众食堂。食堂的生意还算不错,不,直到上个月那些家伙出现之前,生意本来还算不错。 我们店面隔壁的大楼似乎要改装为某种复合娱乐设施,那栋大楼的新业主跑来拜托我们卖掉食堂那块地。 他表面上的说法是:「想把这里改装为停车场」。 其实他的心声是:「我打算在娱乐设施里设置美食街,隔壁人声鼎沸的食堂似乎会影响我的生意」。 我们当然没有必要接受对方单方面的要求,所以郑重其事地拒绝了对方。不过,对方似乎不好惹。那栋大楼的新业主似乎有黑道背景,据说他也是用恶毒的手段,从原本拥有者的手中夺过这栋大楼。 因此,当大楼开始改装的同时,对方也开始暗中找碴。 店铺的铁门上被人涂鸦了「惨遭污染」四个字、不断接到无声电话、把猫咪的尸体丢在店门口……等等经典的找碴举动。 在诸多找碴行为之中,只有一个手段比较跟得上时代潮流。他们在网路的评价网站写「听说这家食堂常常让客人食物中毒」,扩散这种空穴来风的丑闻。 老客人当然对这种传闻毫不在意,跟之前一样常常来店用餐。不过,初次来店的客人和刚下课的大学生则大量锐减,这也明显反映在业绩上。 没想到网际网路的普及率和影响力竟然这么庞大,我感到相当懊恼。 即使如此,老爹依然笑道: 「竟然有人会相信这种胡说八道。不吃我做的料理,是他们人生的损失。」 刚才,老爹才终于笑不出来了。 感觉应该是几个小时之前发生的事。 老爹交代我处理晚餐时段的备料工作,外出进食材的时候,一台小货车撞上他,老爹被送医急诊。 我接到医院的紧急联络电话,穿着厨师服,冲向医院。 就算躺在病床上,老爹依旧豪爽地笑了。 虽然露出笑容,他的双腿却都复杂性骨折了。 他的手臂和头上也都包裹着层层绷带,绷带中到处渗著鲜血。据说是一台时速八十左右,急驶而来的小货车当头撞上老爹。主治医生还一脸愕然地说:「能够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 小货车肇事逃逸。许多目击者都说车子上的车牌已遭拆除,驾驶人戴着毛线帽和太阳眼睛,遮蔽著脸。 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完美犯罪。 即使如此,老爹的脸上还是挂著微笑。如果对方真的希望老爹能翘辫子,可能要准备砂石车才办得到吧。 「那么,什么时候才可以出院啊?」 看到这位重伤的伤患躺在病床上,露出满面笑容这么问时,年轻的主治医师露出更加困惑的表情。 「不,呃,比起出院,你还必须进行脑波检查,然后进行双腿的手术……」 「好的。不过,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呢?」 「现在这个阶段,我还没有办法告诉你时间……毕竟双腿都是复杂性骨折,光是复健就不知道要花上好几个月……」 「这样啊。这方面的事情就全交给您安排,不过,我还有店要顾。就算坐轮椅也没关系,拜托尽快让我出院。如果把店交给这种蠢材,我的店就要倒啦。」 老爹口中的蠢材,当然就是我。 不过,像老爹这样的人,不管是要他坐轮椅或撑拐杖,他都会拿着菜刀奋战至死吧。 想到这一点,甚至连我都想笑了。 此时——我接到青梅竹马·玲奈的电话。 她告诉我「你们的店,『津留见屋』烧起来了!」。 我把这件事情告诉老爹后,老爹的脸上首次失去了微笑。 「明日太!菜刀!唯独不能让火烧到那把菜刀啊!」 我马上冲出病房,我用着比来医院时更快的速度踏上归途。 老爹重视那把『榊屋』的三德菜刀,胜过自己的生命。真正的厨师不论身处何处、手边有什么食材、什么道具都能够满足客人!虽然老爹常常这么说大话,不过,当关乎到这把京都传统刀具店『榊屋』上一代留下的逸品时,他总会说:『不过,没有这家伙可万万不行』。 只有那把刀——不能受到任何损伤。 就算对方持续找碴,就算被卡车撞飞、就算双脚骨折、就算经营的食堂惨遭祝融,老爹的心都屹立不摇——不过,如果失去『榊屋』的三德菜刀,他的心应该会粉碎一地。 所以我才会拚命拔腿狂奔。 然后,当我抵达店门口时,已经聚集了数十人的围观民众,消防队也开着消防车前来灭火。 不过,『津留见屋』依然遭到烈焰包围,黑烟在六月的天空中袅袅上升。 就算喷洒再多水,整间店应该还是会被火烧得一干二净吧。 火势就是如此猛烈。 猛烈到宛如一场恶梦。 「小明……」 玲奈呆呆地伫立著,当她看到我的时候,哭丧著一张脸,紧挨着我。 我抓住她纤瘦的肩膀,点了点头后——纵身冲入火海。 台版 转自 动漫之家录入组 图源:不息不止 录入:不留名 校对:不留名、亚尔斯 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在一座陌生的森林里。 我在这片陌生的森林中躺成了大字形。 「奇怪……?」 我抬起上半身,睡眼惺忪地环顾四周。 这是一片森林。 我身处在一片陌生的森林中。 不,我是在繁荣都市中长大的小孩,本来就不会有什么「熟悉的森林」。然而,这片森林感觉就像亚马逊雨林一样,怎么看都不是日本会有的光景。 大树呈现怪异扭曲的形状。 巨大的蕨类植物。 看起来具有毒性的原色花朵。 未曾听闻的鸟鸣。 头顶被厚重枝叶遮蔽,我甚至看不到天空的颜色。 (这里究竟是哪里啊?) 我的身体一大半都还埋在郁郁葱葱的草地里,在这样的状况下,我开始检视自己的状态。 我一身白色打扮,白色厨师服、白色围裙和白鞋。 胸前有着一个黑色标记,上面写着『津留见屋』。 头上缠着一条白色毛巾,这是我平时的打扮。 我为什么会穿着这身衣服,躺在这种地方呢? 我盘腿坐在原地,试着努力回想失去意识前所发生的事情。 然后——当我移动身体之际,我的手碰到了某个东西。 那个东西坚硬平滑,摸起来像是加工过的木制品。 我试着把那个东西从草中拉出来——那是一把收纳在朴素白木刀鞘中的※三德菜刀。(编注:适合切鱼、肉、蔬果等食材的多功能菜刀,也称作万能菜刀。) 贴合掌心的黑檀刀柄。刀刃长约二十一公分。 就算不把菜刀拔出白木刀鞘,我也认得出这把刀。这把三德菜刀是京都老刀具店『榊屋』的逸品。老爹重视这把刀胜过自己的生命。 然后,看到这把菜刀的瞬间,我想起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 我的名字是津留见明日太。 津轻海峡的津、驻留的留、见面的见、※明日就变胖的明日太。(编注:变胖的日文写作「太る」。) 我在公立高中就读二年级,现年十七岁。身高一百七十公分,体重五十八公斤,并没有特别胖。我出生在关东的千叶,并不是津轻。 我家经营一间叫做『津留见屋』的大众食堂。食堂的生意还算不错,不,直到上个月那些家伙出现之前,生意本来还算不错。 我们店面隔壁的大楼似乎要改装为某种复合娱乐设施,那栋大楼的新业主跑来拜托我们卖掉食堂那块地。 他表面上的说法是:「想把这里改装为停车场」。 其实他的心声是:「我打算在娱乐设施里设置美食街,隔壁人声鼎沸的食堂似乎会影响我的生意」。 我们当然没有必要接受对方单方面的要求,所以郑重其事地拒绝了对方。不过,对方似乎不好惹。那栋大楼的新业主似乎有黑道背景,据说他也是用恶毒的手段,从原本拥有者的手中夺过这栋大楼。 因此,当大楼开始改装的同时,对方也开始暗中找碴。 店铺的铁门上被人涂鸦了「惨遭污染」四个字、不断接到无声电话、把猫咪的尸体丢在店门口……等等经典的找碴举动。 在诸多找碴行为之中,只有一个手段比较跟得上时代潮流。他们在网路的评价网站写「听说这家食堂常常让客人食物中毒」,扩散这种空穴来风的丑闻。 老客人当然对这种传闻毫不在意,跟之前一样常常来店用餐。不过,初次来店的客人和刚下课的大学生则大量锐减,这也明显反映在业绩上。 没想到网际网路的普及率和影响力竟然这么庞大,我感到相当懊恼。 即使如此,老爹依然笑道: 「竟然有人会相信这种胡说八道。不吃我做的料理,是他们人生的损失。」 刚才,老爹才终于笑不出来了。 感觉应该是几个小时之前发生的事。 老爹交代我处理晚餐时段的备料工作,外出进食材的时候,一台小货车撞上他,老爹被送医急诊。 我接到医院的紧急联络电话,穿着厨师服,冲向医院。 就算躺在病床上,老爹依旧豪爽地笑了。 虽然露出笑容,他的双腿却都复杂性骨折了。 他的手臂和头上也都包裹着层层绷带,绷带中到处渗著鲜血。据说是一台时速八十左右,急驶而来的小货车当头撞上老爹。主治医生还一脸愕然地说:「能够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 小货车肇事逃逸。许多目击者都说车子上的车牌已遭拆除,驾驶人戴着毛线帽和太阳眼睛,遮蔽著脸。 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完美犯罪。 即使如此,老爹的脸上还是挂著微笑。如果对方真的希望老爹能翘辫子,可能要准备砂石车才办得到吧。 「那么,什么时候才可以出院啊?」 看到这位重伤的伤患躺在病床上,露出满面笑容这么问时,年轻的主治医师露出更加困惑的表情。 「不,呃,比起出院,你还必须进行脑波检查,然后进行双腿的手术……」 「好的。不过,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呢?」 「现在这个阶段,我还没有办法告诉你时间……毕竟双腿都是复杂性骨折,光是复健就不知道要花上好几个月……」 「这样啊。这方面的事情就全交给您安排,不过,我还有店要顾。就算坐轮椅也没关系,拜托尽快让我出院。如果把店交给这种蠢材,我的店就要倒啦。」 老爹口中的蠢材,当然就是我。 不过,像老爹这样的人,不管是要他坐轮椅或撑拐杖,他都会拿着菜刀奋战至死吧。 想到这一点,甚至连我都想笑了。 此时——我接到青梅竹马·玲奈的电话。 她告诉我「你们的店,『津留见屋』烧起来了!」。 我把这件事情告诉老爹后,老爹的脸上首次失去了微笑。 「明日太!菜刀!唯独不能让火烧到那把菜刀啊!」 我马上冲出病房,我用着比来医院时更快的速度踏上归途。 老爹重视那把『榊屋』的三德菜刀,胜过自己的生命。真正的厨师不论身处何处、手边有什么食材、什么道具都能够满足客人!虽然老爹常常这么说大话,不过,当关乎到这把京都传统刀具店『榊屋』上一代留下的逸品时,他总会说:『不过,没有这家伙可万万不行』。 只有那把刀——不能受到任何损伤。 就算对方持续找碴,就算被卡车撞飞、就算双脚骨折、就算经营的食堂惨遭祝融,老爹的心都屹立不摇——不过,如果失去『榊屋』的三德菜刀,他的心应该会粉碎一地。 所以我才会拚命拔腿狂奔。 然后,当我抵达店门口时,已经聚集了数十人的围观民众,消防队也开着消防车前来灭火。 不过,『津留见屋』依然遭到烈焰包围,黑烟在六月的天空中袅袅上升。 就算喷洒再多水,整间店应该还是会被火烧得一干二净吧。 火势就是如此猛烈。 猛烈到宛如一场恶梦。 「小明……」 玲奈呆呆地伫立著,当她看到我的时候,哭丧著一张脸,紧挨着我。 我抓住她纤瘦的肩膀,点了点头后——纵身冲入火海。 台版 转自 动漫之家录入组 图源:不息不止 录入:不留名 校对:不留名、亚尔斯 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在一座陌生的森林里。 我在这片陌生的森林中躺成了大字形。 「奇怪……?」 我抬起上半身,睡眼惺忪地环顾四周。 这是一片森林。 我身处在一片陌生的森林中。 不,我是在繁荣都市中长大的小孩,本来就不会有什么「熟悉的森林」。然而,这片森林感觉就像亚马逊雨林一样,怎么看都不是日本会有的光景。 大树呈现怪异扭曲的形状。 巨大的蕨类植物。 看起来具有毒性的原色花朵。 未曾听闻的鸟鸣。 头顶被厚重枝叶遮蔽,我甚至看不到天空的颜色。 (这里究竟是哪里啊?) 我的身体一大半都还埋在郁郁葱葱的草地里,在这样的状况下,我开始检视自己的状态。 我一身白色打扮,白色厨师服、白色围裙和白鞋。 胸前有着一个黑色标记,上面写着『津留见屋』。 头上缠着一条白色毛巾,这是我平时的打扮。 我为什么会穿着这身衣服,躺在这种地方呢? 我盘腿坐在原地,试着努力回想失去意识前所发生的事情。 然后——当我移动身体之际,我的手碰到了某个东西。 那个东西坚硬平滑,摸起来像是加工过的木制品。 我试着把那个东西从草中拉出来——那是一把收纳在朴素白木刀鞘中的※三德菜刀。(编注:适合切鱼、肉、蔬果等食材的多功能菜刀,也称作万能菜刀。) 贴合掌心的黑檀刀柄。刀刃长约二十一公分。 就算不把菜刀拔出白木刀鞘,我也认得出这把刀。这把三德菜刀是京都老刀具店『榊屋』的逸品。老爹重视这把刀胜过自己的生命。 然后,看到这把菜刀的瞬间,我想起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 我的名字是津留见明日太。 津轻海峡的津、驻留的留、见面的见、※明日就变胖的明日太。(编注:变胖的日文写作「太る」。) 我在公立高中就读二年级,现年十七岁。身高一百七十公分,体重五十八公斤,并没有特别胖。我出生在关东的千叶,并不是津轻。 我家经营一间叫做『津留见屋』的大众食堂。食堂的生意还算不错,不,直到上个月那些家伙出现之前,生意本来还算不错。 我们店面隔壁的大楼似乎要改装为某种复合娱乐设施,那栋大楼的新业主跑来拜托我们卖掉食堂那块地。 他表面上的说法是:「想把这里改装为停车场」。 其实他的心声是:「我打算在娱乐设施里设置美食街,隔壁人声鼎沸的食堂似乎会影响我的生意」。 我们当然没有必要接受对方单方面的要求,所以郑重其事地拒绝了对方。不过,对方似乎不好惹。那栋大楼的新业主似乎有黑道背景,据说他也是用恶毒的手段,从原本拥有者的手中夺过这栋大楼。 因此,当大楼开始改装的同时,对方也开始暗中找碴。 店铺的铁门上被人涂鸦了「惨遭污染」四个字、不断接到无声电话、把猫咪的尸体丢在店门口……等等经典的找碴举动。 在诸多找碴行为之中,只有一个手段比较跟得上时代潮流。他们在网路的评价网站写「听说这家食堂常常让客人食物中毒」,扩散这种空穴来风的丑闻。 老客人当然对这种传闻毫不在意,跟之前一样常常来店用餐。不过,初次来店的客人和刚下课的大学生则大量锐减,这也明显反映在业绩上。 没想到网际网路的普及率和影响力竟然这么庞大,我感到相当懊恼。 即使如此,老爹依然笑道: 「竟然有人会相信这种胡说八道。不吃我做的料理,是他们人生的损失。」 刚才,老爹才终于笑不出来了。 感觉应该是几个小时之前发生的事。 老爹交代我处理晚餐时段的备料工作,外出进食材的时候,一台小货车撞上他,老爹被送医急诊。 我接到医院的紧急联络电话,穿着厨师服,冲向医院。 就算躺在病床上,老爹依旧豪爽地笑了。 虽然露出笑容,他的双腿却都复杂性骨折了。 他的手臂和头上也都包裹着层层绷带,绷带中到处渗著鲜血。据说是一台时速八十左右,急驶而来的小货车当头撞上老爹。主治医生还一脸愕然地说:「能够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 小货车肇事逃逸。许多目击者都说车子上的车牌已遭拆除,驾驶人戴着毛线帽和太阳眼睛,遮蔽著脸。 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完美犯罪。 即使如此,老爹的脸上还是挂著微笑。如果对方真的希望老爹能翘辫子,可能要准备砂石车才办得到吧。 「那么,什么时候才可以出院啊?」 看到这位重伤的伤患躺在病床上,露出满面笑容这么问时,年轻的主治医师露出更加困惑的表情。 「不,呃,比起出院,你还必须进行脑波检查,然后进行双腿的手术……」 「好的。不过,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呢?」 「现在这个阶段,我还没有办法告诉你时间……毕竟双腿都是复杂性骨折,光是复健就不知道要花上好几个月……」 「这样啊。这方面的事情就全交给您安排,不过,我还有店要顾。就算坐轮椅也没关系,拜托尽快让我出院。如果把店交给这种蠢材,我的店就要倒啦。」 老爹口中的蠢材,当然就是我。 不过,像老爹这样的人,不管是要他坐轮椅或撑拐杖,他都会拿着菜刀奋战至死吧。 想到这一点,甚至连我都想笑了。 此时——我接到青梅竹马·玲奈的电话。 她告诉我「你们的店,『津留见屋』烧起来了!」。 我把这件事情告诉老爹后,老爹的脸上首次失去了微笑。 「明日太!菜刀!唯独不能让火烧到那把菜刀啊!」 我马上冲出病房,我用着比来医院时更快的速度踏上归途。 老爹重视那把『榊屋』的三德菜刀,胜过自己的生命。真正的厨师不论身处何处、手边有什么食材、什么道具都能够满足客人!虽然老爹常常这么说大话,不过,当关乎到这把京都传统刀具店『榊屋』上一代留下的逸品时,他总会说:『不过,没有这家伙可万万不行』。 只有那把刀——不能受到任何损伤。 就算对方持续找碴,就算被卡车撞飞、就算双脚骨折、就算经营的食堂惨遭祝融,老爹的心都屹立不摇——不过,如果失去『榊屋』的三德菜刀,他的心应该会粉碎一地。 所以我才会拚命拔腿狂奔。 然后,当我抵达店门口时,已经聚集了数十人的围观民众,消防队也开着消防车前来灭火。 不过,『津留见屋』依然遭到烈焰包围,黑烟在六月的天空中袅袅上升。 就算喷洒再多水,整间店应该还是会被火烧得一干二净吧。 火势就是如此猛烈。 猛烈到宛如一场恶梦。 「小明……」 玲奈呆呆地伫立著,当她看到我的时候,哭丧著一张脸,紧挨着我。 我抓住她纤瘦的肩膀,点了点头后——纵身冲入火海。 台版 转自 动漫之家录入组 图源:不息不止 录入:不留名 校对:不留名、亚尔斯 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在一座陌生的森林里。 我在这片陌生的森林中躺成了大字形。 「奇怪……?」 我抬起上半身,睡眼惺忪地环顾四周。 这是一片森林。 我身处在一片陌生的森林中。 不,我是在繁荣都市中长大的小孩,本来就不会有什么「熟悉的森林」。然而,这片森林感觉就像亚马逊雨林一样,怎么看都不是日本会有的光景。 大树呈现怪异扭曲的形状。 巨大的蕨类植物。 看起来具有毒性的原色花朵。 未曾听闻的鸟鸣。 头顶被厚重枝叶遮蔽,我甚至看不到天空的颜色。 (这里究竟是哪里啊?) 我的身体一大半都还埋在郁郁葱葱的草地里,在这样的状况下,我开始检视自己的状态。 我一身白色打扮,白色厨师服、白色围裙和白鞋。 胸前有着一个黑色标记,上面写着『津留见屋』。 头上缠着一条白色毛巾,这是我平时的打扮。 我为什么会穿着这身衣服,躺在这种地方呢? 我盘腿坐在原地,试着努力回想失去意识前所发生的事情。 然后——当我移动身体之际,我的手碰到了某个东西。 那个东西坚硬平滑,摸起来像是加工过的木制品。 我试着把那个东西从草中拉出来——那是一把收纳在朴素白木刀鞘中的※三德菜刀。(编注:适合切鱼、肉、蔬果等食材的多功能菜刀,也称作万能菜刀。) 贴合掌心的黑檀刀柄。刀刃长约二十一公分。 就算不把菜刀拔出白木刀鞘,我也认得出这把刀。这把三德菜刀是京都老刀具店『榊屋』的逸品。老爹重视这把刀胜过自己的生命。 然后,看到这把菜刀的瞬间,我想起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 我的名字是津留见明日太。 津轻海峡的津、驻留的留、见面的见、※明日就变胖的明日太。(编注:变胖的日文写作「太る」。) 我在公立高中就读二年级,现年十七岁。身高一百七十公分,体重五十八公斤,并没有特别胖。我出生在关东的千叶,并不是津轻。 我家经营一间叫做『津留见屋』的大众食堂。食堂的生意还算不错,不,直到上个月那些家伙出现之前,生意本来还算不错。 我们店面隔壁的大楼似乎要改装为某种复合娱乐设施,那栋大楼的新业主跑来拜托我们卖掉食堂那块地。 他表面上的说法是:「想把这里改装为停车场」。 其实他的心声是:「我打算在娱乐设施里设置美食街,隔壁人声鼎沸的食堂似乎会影响我的生意」。 我们当然没有必要接受对方单方面的要求,所以郑重其事地拒绝了对方。不过,对方似乎不好惹。那栋大楼的新业主似乎有黑道背景,据说他也是用恶毒的手段,从原本拥有者的手中夺过这栋大楼。 因此,当大楼开始改装的同时,对方也开始暗中找碴。 店铺的铁门上被人涂鸦了「惨遭污染」四个字、不断接到无声电话、把猫咪的尸体丢在店门口……等等经典的找碴举动。 在诸多找碴行为之中,只有一个手段比较跟得上时代潮流。他们在网路的评价网站写「听说这家食堂常常让客人食物中毒」,扩散这种空穴来风的丑闻。 老客人当然对这种传闻毫不在意,跟之前一样常常来店用餐。不过,初次来店的客人和刚下课的大学生则大量锐减,这也明显反映在业绩上。 没想到网际网路的普及率和影响力竟然这么庞大,我感到相当懊恼。 即使如此,老爹依然笑道: 「竟然有人会相信这种胡说八道。不吃我做的料理,是他们人生的损失。」 刚才,老爹才终于笑不出来了。 感觉应该是几个小时之前发生的事。 老爹交代我处理晚餐时段的备料工作,外出进食材的时候,一台小货车撞上他,老爹被送医急诊。 我接到医院的紧急联络电话,穿着厨师服,冲向医院。 就算躺在病床上,老爹依旧豪爽地笑了。 虽然露出笑容,他的双腿却都复杂性骨折了。 他的手臂和头上也都包裹着层层绷带,绷带中到处渗著鲜血。据说是一台时速八十左右,急驶而来的小货车当头撞上老爹。主治医生还一脸愕然地说:「能够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 小货车肇事逃逸。许多目击者都说车子上的车牌已遭拆除,驾驶人戴着毛线帽和太阳眼睛,遮蔽著脸。 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完美犯罪。 即使如此,老爹的脸上还是挂著微笑。如果对方真的希望老爹能翘辫子,可能要准备砂石车才办得到吧。 「那么,什么时候才可以出院啊?」 看到这位重伤的伤患躺在病床上,露出满面笑容这么问时,年轻的主治医师露出更加困惑的表情。 「不,呃,比起出院,你还必须进行脑波检查,然后进行双腿的手术……」 「好的。不过,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呢?」 「现在这个阶段,我还没有办法告诉你时间……毕竟双腿都是复杂性骨折,光是复健就不知道要花上好几个月……」 「这样啊。这方面的事情就全交给您安排,不过,我还有店要顾。就算坐轮椅也没关系,拜托尽快让我出院。如果把店交给这种蠢材,我的店就要倒啦。」 老爹口中的蠢材,当然就是我。 不过,像老爹这样的人,不管是要他坐轮椅或撑拐杖,他都会拿着菜刀奋战至死吧。 想到这一点,甚至连我都想笑了。 此时——我接到青梅竹马·玲奈的电话。 她告诉我「你们的店,『津留见屋』烧起来了!」。 我把这件事情告诉老爹后,老爹的脸上首次失去了微笑。 「明日太!菜刀!唯独不能让火烧到那把菜刀啊!」 我马上冲出病房,我用着比来医院时更快的速度踏上归途。 老爹重视那把『榊屋』的三德菜刀,胜过自己的生命。真正的厨师不论身处何处、手边有什么食材、什么道具都能够满足客人!虽然老爹常常这么说大话,不过,当关乎到这把京都传统刀具店『榊屋』上一代留下的逸品时,他总会说:『不过,没有这家伙可万万不行』。 只有那把刀——不能受到任何损伤。 就算对方持续找碴,就算被卡车撞飞、就算双脚骨折、就算经营的食堂惨遭祝融,老爹的心都屹立不摇——不过,如果失去『榊屋』的三德菜刀,他的心应该会粉碎一地。 所以我才会拚命拔腿狂奔。 然后,当我抵达店门口时,已经聚集了数十人的围观民众,消防队也开着消防车前来灭火。 不过,『津留见屋』依然遭到烈焰包围,黑烟在六月的天空中袅袅上升。 就算喷洒再多水,整间店应该还是会被火烧得一干二净吧。 火势就是如此猛烈。 猛烈到宛如一场恶梦。 「小明……」 玲奈呆呆地伫立著,当她看到我的时候,哭丧著一张脸,紧挨着我。 我抓住她纤瘦的肩膀,点了点头后——纵身冲入火海。 台版 转自 动漫之家录入组 图源:不息不止 录入:不留名 校对:不留名、亚尔斯 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在一座陌生的森林里。 我在这片陌生的森林中躺成了大字形。 「奇怪……?」 我抬起上半身,睡眼惺忪地环顾四周。 这是一片森林。 我身处在一片陌生的森林中。 不,我是在繁荣都市中长大的小孩,本来就不会有什么「熟悉的森林」。然而,这片森林感觉就像亚马逊雨林一样,怎么看都不是日本会有的光景。 大树呈现怪异扭曲的形状。 巨大的蕨类植物。 看起来具有毒性的原色花朵。 未曾听闻的鸟鸣。 头顶被厚重枝叶遮蔽,我甚至看不到天空的颜色。 (这里究竟是哪里啊?) 我的身体一大半都还埋在郁郁葱葱的草地里,在这样的状况下,我开始检视自己的状态。 我一身白色打扮,白色厨师服、白色围裙和白鞋。 胸前有着一个黑色标记,上面写着『津留见屋』。 头上缠着一条白色毛巾,这是我平时的打扮。 我为什么会穿着这身衣服,躺在这种地方呢? 我盘腿坐在原地,试着努力回想失去意识前所发生的事情。 然后——当我移动身体之际,我的手碰到了某个东西。 那个东西坚硬平滑,摸起来像是加工过的木制品。 我试着把那个东西从草中拉出来——那是一把收纳在朴素白木刀鞘中的※三德菜刀。(编注:适合切鱼、肉、蔬果等食材的多功能菜刀,也称作万能菜刀。) 贴合掌心的黑檀刀柄。刀刃长约二十一公分。 就算不把菜刀拔出白木刀鞘,我也认得出这把刀。这把三德菜刀是京都老刀具店『榊屋』的逸品。老爹重视这把刀胜过自己的生命。 然后,看到这把菜刀的瞬间,我想起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 我的名字是津留见明日太。 津轻海峡的津、驻留的留、见面的见、※明日就变胖的明日太。(编注:变胖的日文写作「太る」。) 我在公立高中就读二年级,现年十七岁。身高一百七十公分,体重五十八公斤,并没有特别胖。我出生在关东的千叶,并不是津轻。 我家经营一间叫做『津留见屋』的大众食堂。食堂的生意还算不错,不,直到上个月那些家伙出现之前,生意本来还算不错。 我们店面隔壁的大楼似乎要改装为某种复合娱乐设施,那栋大楼的新业主跑来拜托我们卖掉食堂那块地。 他表面上的说法是:「想把这里改装为停车场」。 其实他的心声是:「我打算在娱乐设施里设置美食街,隔壁人声鼎沸的食堂似乎会影响我的生意」。 我们当然没有必要接受对方单方面的要求,所以郑重其事地拒绝了对方。不过,对方似乎不好惹。那栋大楼的新业主似乎有黑道背景,据说他也是用恶毒的手段,从原本拥有者的手中夺过这栋大楼。 因此,当大楼开始改装的同时,对方也开始暗中找碴。 店铺的铁门上被人涂鸦了「惨遭污染」四个字、不断接到无声电话、把猫咪的尸体丢在店门口……等等经典的找碴举动。 在诸多找碴行为之中,只有一个手段比较跟得上时代潮流。他们在网路的评价网站写「听说这家食堂常常让客人食物中毒」,扩散这种空穴来风的丑闻。 老客人当然对这种传闻毫不在意,跟之前一样常常来店用餐。不过,初次来店的客人和刚下课的大学生则大量锐减,这也明显反映在业绩上。 没想到网际网路的普及率和影响力竟然这么庞大,我感到相当懊恼。 即使如此,老爹依然笑道: 「竟然有人会相信这种胡说八道。不吃我做的料理,是他们人生的损失。」 刚才,老爹才终于笑不出来了。 感觉应该是几个小时之前发生的事。 老爹交代我处理晚餐时段的备料工作,外出进食材的时候,一台小货车撞上他,老爹被送医急诊。 我接到医院的紧急联络电话,穿着厨师服,冲向医院。 就算躺在病床上,老爹依旧豪爽地笑了。 虽然露出笑容,他的双腿却都复杂性骨折了。 他的手臂和头上也都包裹着层层绷带,绷带中到处渗著鲜血。据说是一台时速八十左右,急驶而来的小货车当头撞上老爹。主治医生还一脸愕然地说:「能够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 小货车肇事逃逸。许多目击者都说车子上的车牌已遭拆除,驾驶人戴着毛线帽和太阳眼睛,遮蔽著脸。 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完美犯罪。 即使如此,老爹的脸上还是挂著微笑。如果对方真的希望老爹能翘辫子,可能要准备砂石车才办得到吧。 「那么,什么时候才可以出院啊?」 看到这位重伤的伤患躺在病床上,露出满面笑容这么问时,年轻的主治医师露出更加困惑的表情。 「不,呃,比起出院,你还必须进行脑波检查,然后进行双腿的手术……」 「好的。不过,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呢?」 「现在这个阶段,我还没有办法告诉你时间……毕竟双腿都是复杂性骨折,光是复健就不知道要花上好几个月……」 「这样啊。这方面的事情就全交给您安排,不过,我还有店要顾。就算坐轮椅也没关系,拜托尽快让我出院。如果把店交给这种蠢材,我的店就要倒啦。」 老爹口中的蠢材,当然就是我。 不过,像老爹这样的人,不管是要他坐轮椅或撑拐杖,他都会拿着菜刀奋战至死吧。 想到这一点,甚至连我都想笑了。 此时——我接到青梅竹马·玲奈的电话。 她告诉我「你们的店,『津留见屋』烧起来了!」。 我把这件事情告诉老爹后,老爹的脸上首次失去了微笑。 「明日太!菜刀!唯独不能让火烧到那把菜刀啊!」 我马上冲出病房,我用着比来医院时更快的速度踏上归途。 老爹重视那把『榊屋』的三德菜刀,胜过自己的生命。真正的厨师不论身处何处、手边有什么食材、什么道具都能够满足客人!虽然老爹常常这么说大话,不过,当关乎到这把京都传统刀具店『榊屋』上一代留下的逸品时,他总会说:『不过,没有这家伙可万万不行』。 只有那把刀——不能受到任何损伤。 就算对方持续找碴,就算被卡车撞飞、就算双脚骨折、就算经营的食堂惨遭祝融,老爹的心都屹立不摇——不过,如果失去『榊屋』的三德菜刀,他的心应该会粉碎一地。 所以我才会拚命拔腿狂奔。 然后,当我抵达店门口时,已经聚集了数十人的围观民众,消防队也开着消防车前来灭火。 不过,『津留见屋』依然遭到烈焰包围,黑烟在六月的天空中袅袅上升。 就算喷洒再多水,整间店应该还是会被火烧得一干二净吧。 火势就是如此猛烈。 猛烈到宛如一场恶梦。 「小明……」 玲奈呆呆地伫立著,当她看到我的时候,哭丧著一张脸,紧挨着我。 我抓住她纤瘦的肩膀,点了点头后——纵身冲入火海。 台版 转自 动漫之家录入组 图源:不息不止 录入:不留名 校对:不留名、亚尔斯 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在一座陌生的森林里。 我在这片陌生的森林中躺成了大字形。 「奇怪……?」 我抬起上半身,睡眼惺忪地环顾四周。 这是一片森林。 我身处在一片陌生的森林中。 不,我是在繁荣都市中长大的小孩,本来就不会有什么「熟悉的森林」。然而,这片森林感觉就像亚马逊雨林一样,怎么看都不是日本会有的光景。 大树呈现怪异扭曲的形状。 巨大的蕨类植物。 看起来具有毒性的原色花朵。 未曾听闻的鸟鸣。 头顶被厚重枝叶遮蔽,我甚至看不到天空的颜色。 (这里究竟是哪里啊?) 我的身体一大半都还埋在郁郁葱葱的草地里,在这样的状况下,我开始检视自己的状态。 我一身白色打扮,白色厨师服、白色围裙和白鞋。 胸前有着一个黑色标记,上面写着『津留见屋』。 头上缠着一条白色毛巾,这是我平时的打扮。 我为什么会穿着这身衣服,躺在这种地方呢? 我盘腿坐在原地,试着努力回想失去意识前所发生的事情。 然后——当我移动身体之际,我的手碰到了某个东西。 那个东西坚硬平滑,摸起来像是加工过的木制品。 我试着把那个东西从草中拉出来——那是一把收纳在朴素白木刀鞘中的※三德菜刀。(编注:适合切鱼、肉、蔬果等食材的多功能菜刀,也称作万能菜刀。) 贴合掌心的黑檀刀柄。刀刃长约二十一公分。 就算不把菜刀拔出白木刀鞘,我也认得出这把刀。这把三德菜刀是京都老刀具店『榊屋』的逸品。老爹重视这把刀胜过自己的生命。 然后,看到这把菜刀的瞬间,我想起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 我的名字是津留见明日太。 津轻海峡的津、驻留的留、见面的见、※明日就变胖的明日太。(编注:变胖的日文写作「太る」。) 我在公立高中就读二年级,现年十七岁。身高一百七十公分,体重五十八公斤,并没有特别胖。我出生在关东的千叶,并不是津轻。 我家经营一间叫做『津留见屋』的大众食堂。食堂的生意还算不错,不,直到上个月那些家伙出现之前,生意本来还算不错。 我们店面隔壁的大楼似乎要改装为某种复合娱乐设施,那栋大楼的新业主跑来拜托我们卖掉食堂那块地。 他表面上的说法是:「想把这里改装为停车场」。 其实他的心声是:「我打算在娱乐设施里设置美食街,隔壁人声鼎沸的食堂似乎会影响我的生意」。 我们当然没有必要接受对方单方面的要求,所以郑重其事地拒绝了对方。不过,对方似乎不好惹。那栋大楼的新业主似乎有黑道背景,据说他也是用恶毒的手段,从原本拥有者的手中夺过这栋大楼。 因此,当大楼开始改装的同时,对方也开始暗中找碴。 店铺的铁门上被人涂鸦了「惨遭污染」四个字、不断接到无声电话、把猫咪的尸体丢在店门口……等等经典的找碴举动。 在诸多找碴行为之中,只有一个手段比较跟得上时代潮流。他们在网路的评价网站写「听说这家食堂常常让客人食物中毒」,扩散这种空穴来风的丑闻。 老客人当然对这种传闻毫不在意,跟之前一样常常来店用餐。不过,初次来店的客人和刚下课的大学生则大量锐减,这也明显反映在业绩上。 没想到网际网路的普及率和影响力竟然这么庞大,我感到相当懊恼。 即使如此,老爹依然笑道: 「竟然有人会相信这种胡说八道。不吃我做的料理,是他们人生的损失。」 刚才,老爹才终于笑不出来了。 感觉应该是几个小时之前发生的事。 老爹交代我处理晚餐时段的备料工作,外出进食材的时候,一台小货车撞上他,老爹被送医急诊。 我接到医院的紧急联络电话,穿着厨师服,冲向医院。 就算躺在病床上,老爹依旧豪爽地笑了。 虽然露出笑容,他的双腿却都复杂性骨折了。 他的手臂和头上也都包裹着层层绷带,绷带中到处渗著鲜血。据说是一台时速八十左右,急驶而来的小货车当头撞上老爹。主治医生还一脸愕然地说:「能够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 小货车肇事逃逸。许多目击者都说车子上的车牌已遭拆除,驾驶人戴着毛线帽和太阳眼睛,遮蔽著脸。 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完美犯罪。 即使如此,老爹的脸上还是挂著微笑。如果对方真的希望老爹能翘辫子,可能要准备砂石车才办得到吧。 「那么,什么时候才可以出院啊?」 看到这位重伤的伤患躺在病床上,露出满面笑容这么问时,年轻的主治医师露出更加困惑的表情。 「不,呃,比起出院,你还必须进行脑波检查,然后进行双腿的手术……」 「好的。不过,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呢?」 「现在这个阶段,我还没有办法告诉你时间……毕竟双腿都是复杂性骨折,光是复健就不知道要花上好几个月……」 「这样啊。这方面的事情就全交给您安排,不过,我还有店要顾。就算坐轮椅也没关系,拜托尽快让我出院。如果把店交给这种蠢材,我的店就要倒啦。」 老爹口中的蠢材,当然就是我。 不过,像老爹这样的人,不管是要他坐轮椅或撑拐杖,他都会拿着菜刀奋战至死吧。 想到这一点,甚至连我都想笑了。 此时——我接到青梅竹马·玲奈的电话。 她告诉我「你们的店,『津留见屋』烧起来了!」。 我把这件事情告诉老爹后,老爹的脸上首次失去了微笑。 「明日太!菜刀!唯独不能让火烧到那把菜刀啊!」 我马上冲出病房,我用着比来医院时更快的速度踏上归途。 老爹重视那把『榊屋』的三德菜刀,胜过自己的生命。真正的厨师不论身处何处、手边有什么食材、什么道具都能够满足客人!虽然老爹常常这么说大话,不过,当关乎到这把京都传统刀具店『榊屋』上一代留下的逸品时,他总会说:『不过,没有这家伙可万万不行』。 只有那把刀——不能受到任何损伤。 就算对方持续找碴,就算被卡车撞飞、就算双脚骨折、就算经营的食堂惨遭祝融,老爹的心都屹立不摇——不过,如果失去『榊屋』的三德菜刀,他的心应该会粉碎一地。 所以我才会拚命拔腿狂奔。 然后,当我抵达店门口时,已经聚集了数十人的围观民众,消防队也开着消防车前来灭火。 不过,『津留见屋』依然遭到烈焰包围,黑烟在六月的天空中袅袅上升。 就算喷洒再多水,整间店应该还是会被火烧得一干二净吧。 火势就是如此猛烈。 猛烈到宛如一场恶梦。 「小明……」 玲奈呆呆地伫立著,当她看到我的时候,哭丧著一张脸,紧挨着我。 我抓住她纤瘦的肩膀,点了点头后——纵身冲入火海。 第一章 最凄惨的晚餐 1. 然后,我现在人在这里。 我挥开玲奈和消防员的手,冲进熊熊烈火之中,现在却独自待在这个陌生的森林之中。我钻过猛烈燃烧的火海,在如此危急的状况下抵达厨房,拿起三德菜刀。 下一瞬间,建筑物发出剧烈声响,崩毁倒塌——我应该在烈火和黑烟的炙烤下,和三德菜刀一起被压扁了。 尽管如此,我的身上非但没有烧伤,甚至看不到任何焦黑的痕迹。 然后,我的手上握著那把应该跟我一起燃烧殆尽的菜刀。 「这里……果然是死后的世界吧。」 我试着捏了捏脸颊,当然还是会疼痛。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可以确定的是,不管这里是不是死后的世界,一切都不像是在作梦或一场幻觉。 青草散发出的闷热气息。 带着湿气的热风。 汗水流下脸颊的触感。 朴质白木刀鞘的平滑手感。 ……这绝对不可能是作梦或幻觉。 「我果然已经死了啊!」 我对着自己这么呐喊,再次躺成大字形。 死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冲进如此猛烈的火海,本来就不可能会得救。 不过——我当时没有办法坐视不管。 我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举动,就是因为不想看到老爹绝望的样子。 到头来,我不但没有守护三德菜刀,甚至还因此丧失性命,这样怎么行啊。 十年前,老婆因病逝世。如今失去这间店、失去儿子。甚至还失去了『榊屋』的三德菜刀——从此以后,老爹该寄情于什么事物而活呢? 我用双手握住插在木制刀鞘里的三德菜刀,紧紧闭上眼睛,咬紧牙根。 如果不这么做,我觉得自己就要难看地痛哭流涕了。 (玲奈那家伙,现在应该也在嚎啕大哭吧……) 不论是情同兄妹的青梅竹马,抑或是唯一的家人老爹,我都没办法再见到他们了。老爹变得一无所有,我也丧失了一切。 (……我的人生究竟算什么呢?) 当我这么思考的时候,旁边的树丛突然传来一阵树叶婆娑声。 接着,传来了一阵噗噜噜噜噜……的声音,我不可能听错,那是野兽的嚎叫声。 我依然躺在原地,缓缓将视线移至该处。 树丛另一侧的黑暗之中,有一双火红的眼睛在燃烧。 (什么啊……是鬼或恶魔要出场了吗?) 虽然周遭环境宛如某个热带乐园,难道这里不是天堂,而是地狱吗? 那对双眸洋溢着敌意,令我不由自主地这么思考。 (放过我吧。我不记得自己生前有做什么坏事啊。) 我尽量不要刺激到那家伙,慢慢地抬起身体。 接着——那家伙缓缓现身。 (呜哇……) 那是一只山猪。 或者是某种很像山猪的生物。 那个生物是一只貌似山猪的四足动物,它有着约九十公斤左右的巨大身躯。 它接近漆黑的黑褐色毛皮宛如铁丝一般坚硬,背部的鬃毛从头顶蔓延到背部,看起来就像庞克头一样。 它的四肢不长,不过大腿却特别粗壮。 鼻子很扁,搭配上两根锐利的獠牙。 一双小小的眼睛分别位在脸的两侧。 圆滚滚的巨大身体又矮又胖。 这个生物愈看愈像山猪。 不过,那果然不可能是山猪。 因为它的额头上长了一对高耸的白色兽角,仿佛与它下颚生长的獠牙相对称。 「……呜哇!」 瞄到那家伙正用后脚踢着地面,我宛如脱兔似地冲了出去。 就我所知,有的山猪奔跑时的时速超过四十公里,不知道这家伙如何? 就我所知,虽然山猪是杂食性动物,不过它们并没有吃活饵的习性,不知道这家伙如何?我一边在脑中一角这么思索,一边拚命地逃跑。 我活着的时候已经四处奔波了,就连死了也还要四处奔波吗? 我已经死了,照理说应该无所畏惧才对,不过,如果野兽锐利的角或牙齿戳中自己,恐怕会比脸颊被捏还要疼痛吧。 所以,我像只无头苍蝇似地拚命逃跑。 我没有时间回头望,跳过树丛、拨开枝叶、穿梭在大树之间,总之就是不断地往前跑。 我跑啊跑啊、不断向前跑——就这样,灾厄再次降临。 「噢哇啊!」 地表突然急遽下沉。 是一个地洞陷阱。 世界开始旋转,我全身上下感到一阵钝痛。 我在一头雾水的状况下,跌落深渊底端。 「好痛痛痛痛……混帐东西,怎么搞的啊,痛死人了!」 我趴在洞穴底端,仰起头。 森林的景象仿佛剪成了一个圆形。这个地洞目视约有三公尺深左右。 如果这是人挖的地洞,可以说是相当了不起的杰作。 「可恶!这个玩笑也开得太过分了吧。真是的……」 幸好那只宛如山猪的生物没有跟在我的身后,一起掉进洞里,我将紧握在右手中的三德菜刀塞进上衣的胸口,打算站起身。 那一瞬间,我的右脚踝涌出一抹灼热的疼痛。 我似乎在坠落的时候扭到脚了。 我在一片茫然的状态下被丢在森林深处,遇到种类不明的动物追着我跑,最后还掉入地洞之中,甚至还扭到了脚。 真是岂有此理,烂透了。由于状况太过恶劣,让我不禁失笑。 「不,现在不是笑的时候!」 因为不是笑的时候,所以我试着发火。 「可恶!我不知道你是神还是恶魔,不过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的人生有这么罪大恶极吗?虽然我的死法不值得跟别人吹嘘,不过,我不记得自己有做错什么事,需要遭受这种阴险的惩罚啊!如果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可以把我打落更残酷的地狱啊!」 「……你这个男人还真吵。」 我吓了一跳,仿佛有人用金属球棒殴打了我的后脑勺。 头上浑圆的天空之中,忽然出现了一道黑色人影。 「……你这家伙,在这种地方吵什么吵啊?」 对方的语气虽然像个男人,声音却像位年轻的女生。 她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虽然冷淡,听起来却很舒服。 阳光从枝叶中洒落,因为背光的关系,我无法看到她的样貌。 不过,原来这个世界还是有人类啊,我松了口气,总之先开口回复她: 「如你所见,我掉下地洞来了。虽然我不知道这是谁挖的洞,也不知道对方这么做的用意,不过,这个玩笑也开得太过分了。」 一阵沉默后,女孩的声音传入地洞之中,她的声音变得更加冷漠: 「……这是我设下的陷阱。」 「欸?」 「抓到人类又无法果腹,这是设来捕抓奇霸兽的陷阱。你这家伙,知道我为了挖这个洞,吃了多少苦头吗?」 「欸?不,这个嘛……真是很不好意思?怪了?我需要向你道歉吗?」 「……」 「嗯,不过,真是不好意思啊,我竟然糟蹋了你的杰作。我会道歉,我会跟你道歉,那么,你可以帮我离开这个地洞吗?」 「……不过就这点高度,你应该可以靠自己爬上来吧。」 那道人影似乎马上就要离开,我慌忙地继续说道: 「没有啦,其 实我跌下来的时候拐伤了脚踝!虽然伤得不重,不过应该没办法靠自己脱困。不好意思,可以助我一臂之力吗?」 「……谁理你啊。你就这样饿死路边吧。」 黑色人影消失无踪。 「等一下!这样太无情了吧!喂,救救我啊!」 对方没有回复。 她该不会真的打算见死不救? 「喂!拜托你了!我这样真的会饿死喔!如果你还有一点良心,就给我回来!」 「……你这个男人真的很吵。」 虽然不见对方的人影,不过我确实听见了女孩的声音。 然后,有一个奇怪的物体垂落而下。 那是在丛林中四处攀爬的藤蔓。 五条藤蔓扎了起来,我试着拉了一下,手感挺结实的。 「……赶快给我上来。」 什么嘛,她一开始就打算救我啊。 真是个坏心眼的女孩。用现代的说法就是「傲娇」吧。 无论如何,我感受到了浓厚的人情味,尤其是身处在如此莫名其妙的状况之下,对方的举动更让我心怀感谢。等到攀爬上去之后,要诚心诚意地和对方道谢才行。我的脚登上壁面,暗自思索。 虽然拐到的脚踝仍然隐隐作痛,但是不会到令人无法忍耐的地步。尽管壁面的黑色土壤不断崩落,让人窒碍难行,我还是拚命向上攀爬。 (不过……现在的状况让人愈来愈摸不著头绪。) 如果这里是地狱,当我走投无路时,怎么可能会有救世主出现呢,这样未免太奇怪了。 我的五感所感受到的感觉也相当真实,和生前没有两样,我完全体认不到「自己真的死了」。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使出最后吃奶的力气,爬至地面上。 我平安无事地逃出地洞。 或许即将入夜,周围已经暗了下来。 「好痛痛痛……谢谢你啦。你救了我一命。」 我瘫坐在草丛中,朝那位救世主少女低头致谢。 那位少女双脚大开站着,抱着双臂等待我,她沉默地将手中的物体伸向我的鼻尖。 那是一把蛮刀,银色刀锋正闪闪发亮。 2. 「那么,你究竟是何等人物?」 散发著光泽的蛮刀抵住了我的鼻尖。 那把刀相当不得了,刀刃长约八十公分,刀身宽度约十公分。作工相当厚实,简直就像直接把柴刀制作成刀剑一样。尽管如此,刀锋却研磨得相当锋利。只要持有这把刀,可以连肉带骨斩断所有猎物吧。 现在不是钦佩这种事情的时候。 「怎、怎么啦?你突然这样打招呼,也太危险了吧!我不是说过了吗,关于糟蹋陷阱的事情,我会跟你道歉啦!」 「吵死了。赶快回答我的问题。」 女孩相当镇定……不过,她这副冷静的模样,反而让人心生畏惧。 我叹了口气,交互望着女孩的面容和蛮刀的刀锋。 「我先问你,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这里的氛围也不像是冥界……」 「这里是摩尔加山的山脚,叫做森边。」 「……摩尔加山?」 「这里是西之王国赛尔法的领土。地方领主杰诺斯公爵治理之地……你这家伙是从哪里来的?」 我听得一头雾水。 不过,我现在也只能老实回答了。 「我是来自一个叫做日本的国家。日本的千叶县。你听过吗?」 「日本……千叶县……?」 她没听过吧。怎么可能会听过。 就各种方面来说,这个世界应该与「日本」这个国家完全没有交集。 在我居住的世界里,山猪的头上没有长角,女孩子也不会携带如此巨大的刀子在外行走。而且,那个女孩的长相——我不曾看过这样的外貌。 她的肌肤颜色偏深,是宛如牛奶巧克力般的褐色。 尽管如此,她的头发却呈现深金色。 然后,她有一双深蓝色的眼眸。 女孩那头金褐色的头发似乎留得很长,她用皮绳将发丝扎成奇妙的形状。在一片昏暗之中,她的蓝眼睛闪烁著强而有力的锐利光芒。 她的五官相当端整。 女孩的眼尾微微上扬,看起来就像山猫的眼眸。细细的鼻梁相当挺直,还有着淡粉红色的樱桃小嘴——脸颊周围的线条相当柔和,她的外表看起来仍带着一丝稚气,年龄应该跟我相差无几吧。 女孩的外貌相当出众。 甚至可以称她为绝世美少女。 就我个人来说,她褐色的肌肤,搭配着粉色的双唇,看起来相当性感。 不过,她这身打扮是怎么一回事? 她的肩膀上披着黑褐色的厚重毛皮披肩,披肩下方——胸口和腰际各裹着一块色彩美丽的布料。 那两块美丽的布上交织著复杂的花纹,完全不会让人感到穷酸,不过,这样的打扮有点火辣。 除了衣着之外,她的脖子上垂挂著一条条颈链,上面串著一颗颗白色的兽角或牙齿,手上戴着树果串起来的手链,收在皮革刀鞘中的小刀垂挂在玲珑有致的腰际。女孩的身上只配戴着这点配饰,光滑的褐色肌肤毫不客气地让人一览无遗。还有,她的脚踝以下绑着类似皮带般的东西,那应该是鞋子一类的物品吧。 不过,站在这位充满魅力、穿着清凉的女孩面前,我的心里却只想着「她的魄力好吓人喔」。 女孩的五官明明很可爱,表情却很凶狠。 她的眼睛中燃著熊熊烈火,就像真正的山猫一样,惹人怜爱的双唇紧紧地抿了起来。 就女生来说,她的身高十分修长,骨架看起来相当纤细。 尽管如此,她却完全不会让人感到柔弱。 女孩展露无遗的手臂、双脚、肩膀和小腹都像皮鞭般紧实,没有一丝赘肉。而且,上面布满了白色的疤痕,显示她过着相当艰辛的生活。 少女浑身洋溢着强大的力量,应该说是原始的生命力。现代人已经成为科学文明的奴隶,不可能会散发出这样的力量。 (虽然这么说——) 那究竟是什么味道? 当我和这位不可思议的少女面对面的瞬间,我的心中就充满了这个疑问。 这股香味相当复杂。 宛如熟透果实般的甘甜香气。 同时又带着一丝含蓄,仿佛是含苞待放的花蕊。 这抹香气清凉又沉静,就像干燥后的香草。 但又带着些暴力性质,像是味道较重的辛香料。 然后,又带着动物的肉和油脂味,包含着强烈的鲜味。 这些味道复杂地交织在一起,从刚刚开始就刺激着我的鼻腔。 不是我吹牛,从小时候开始,老爹就让我在厨房实习,所以我的嗅觉比常人更为灵敏。最重要的是,这抹气味相当刺激食欲……当我思考到这里时,我的身体仿佛在呼应我的思想,肚子开始叫了起来。 女孩举起的刀锋似乎有些动摇似地晃了一下。 「干嘛,你这家伙有什么企图?」 「我才没有什么企图……我只是肚子饿了。」 我的胃再次咕咕作响。 这样还真是不成体统。 女孩挑起形状优美的眉毛,露出险峻的表情。 「喂,不要开玩笑了。你在把我当笨蛋耍吗?」 「我没有在开玩笑啊。这是生理现象,我也没办法忍耐吧?因为你浑身散发著美味的香气,所以我的胃产生反应了啊。」 「什么意思 ?我的身上又没有携带食物。因为你闯的祸,我今天也毫无斩获。」 「这个啊,所以我说我会跟你道歉嘛,让你的地洞功亏一篑……」 我的肚子发出的「咕哇——!」声,刚好跟我的语尾重叠在一起。 我的肚子也叫得太过头了吧。 唉,糟了。女孩更加狰狞地扭曲著脸,她的肩膀开始抖动了起来。 我该不会要因为这个愚蠢的理由,再次迎接死亡吧? 「总之,我完全无意在你的地盘捣乱。我是在一头雾水的状况下,被别人丢在这个地方。我也感到很困扰。如果你有所不满,我会马上离开……」「咕噜咕噜咕噜!」 这下不妙。 不论我多么真诚地要和对方道歉,肚子的声音却不断打断我。 就在我这么思索的时候——女孩突然偏过头。 她拿着刀的右手依然威吓着我。左手掌则捣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的肩膀颤抖得更剧烈了。 「……怎么了吗?」「咕噜噜噜?」 刀锋掉落在地面上。 女孩满脸通红。 「喂?你身体不舒服吗?」「咕啾噜?咕啾噜揪噜?」 「噗」的一声,女孩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她的眼眸中浮出一层泪水,凝望着我。 「够了……不要说了……」 就连她的声音都变得很虚弱。 我更加担心了。 「就算你叫我不要继续说……」「咕噜。咕啾噜咕啾噜啾噜啾噜……」 女孩拄著那把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然后,她开始「噗哈哈哈哈!」地放声大笑。 哎呀,这个女孩的笑脸更是可爱。 这么说起来,她刚刚只是在憋笑而已啊。 女孩笑了一阵子后,她边擦着眼泪边站起身,再次用蛮刀指着我。然后,她撂下一句话。 「……我要杀了你。」 「为什么啊!」 我依然瘫坐在地上,慌忙向后退。 不过,我刚刚才爬出来的地洞,正张开血盆大口,在我的身后等着我。 钢制的刀锋缓缓逼近我的鼻头。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丢脸……我绝对要杀了你。」 就算在夜里,我也能清楚发现对方的脸蛋涨得通红。 这是羞耻心?还是傲娇的极致?不是这样吧! 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在这里遭受杀害。 当我的手碰触到地洞的边缘时,我举起双手,比出投降的手势。 「如果我失礼的肠胃严重伤害到你的自尊心,我会跟你道歉!这一切都是肚子空空的错!这么说起来,我从今天中午开始就没有进食了!」 「…………」 「我真的很困惑!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都让我百思不解!我现在一头雾水,如果你杀了我,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而跃入火海,甚至赔上性命呢? 想到这里,我的喉头一紧,说不出话来。 我束手无策,只能专注地回望着女孩。 某种光芒浮现在女孩深蓝色的眼眸之中,她仿佛在看着某种不可思议的生物。 「……我也完全搞不懂你在说什么。」 刀锋微微放低。 「你不是石之城的居民吗?」 「石之城?我刚刚有说过了,我的故乡是一个叫做日本的国家。」 「……我从来没听过有国家叫做这个名字。所以,你不是杰诺斯治理下的居民啊。」 女孩这么说后,终于放下了刀。 不过,浮现在她眼中的怀疑和猜忌尚未消逝。 只是……我感觉到某种错综复杂的感情,似乎潜伏在她凶残的眼神后摇曳不定。 「……你再多告诉我一些吧。」 女孩低声这么说。 「去我的住处吧。如果你不愿意,我就把你丢在这里。」 「……像我这样来路不明的人,你愿意带我回家吗?」 「快要入夜了。我没有时间继续待在这里和你问答……我先告诉你一声,如果没有预先准备好火,夜里待在森林是会没命的喔。」 女孩捡起掉落在脚边的皮革刀鞘,将巨大的蛮刀收纳于其中。我望着女孩威风凛凛的身影,用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我知道了。就照你说的做吧……话说回来,我还没有向你自我介绍。我叫津留见明日太。」 「啾留见……咪日太?」 「不对,津留见明日太。」 「啾妞见咪日太……」 这家伙也太可爱了吧。 由于当事人一脸严肃地这么说,更显得可爱。 「嗯。如果你觉得不好发音,叫我明日太就可以了。你叫什么名字?」 「……爱·法。」 她低声抛下这个名字,转身背对着我。 虽然她看起来相当修长,身高却比我矮。大约一百六十七、八公分左右吧。 她的身高跟一般人相差无几,身材苗条纤细,怎么能够用单手举起那把大得吓人的刀呢?不管是肌肉质量或骨质密度,说不定她身体的内部构造就和我认知中的人种有所不同了。 当我悠哉地思索著这些事情时,女孩斜眼瞪向我。 「你在做什么?你的脚不是会痛吗?抓住我的肩膀。」 「咦,可以吗?」 「时间宝贵,赶快抓好。」 虽然多少有些顾虑,不过我依然用右手臂环抱住爱·法的右肩。 下一秒钟,对方马上肘击我的心窝。 「我有叫你环抱我吗,我是要你抓住我的肩膀吧。」 「呜啊……原来如此。」 我边用手轻抚着心窝,边用右手的指尖抓住爱·法的左肩。 我受的伤本来就不严重,这样就足够辅助我走路了。 反正女孩穿着厚重的毛皮披肩,我的手只感觉得到披肩的粗糙触感。 「……你藏了一把刀在胸口?」 「欸?」 我惊愕地停下脚步。 当我要搂住她的时候,我的胸口轻轻碰触到她的背,就算隔了这么厚重的毛皮,她还是可以察觉到这件事吗? 比起她肘击我心窝的举动,这样的反应更让我畏惧。 「你、你凭刚刚那一点时间就发现了吗?我当然无意伤害你,你大可放心。」 「我为什么需要担心?你想砍我的话,就恣意动手吧。」 爱·法斜眼望着伫立在斜后方的我,她的眼神相当冰冷,抛下了一句话: 「如果你这么做,抢在你动手之前,我的刀就会斩断你的气管。如果你觉得我在骗你,你随时都可以试着这么做喔……明日太。」 3. 因为这样的来龙去脉,我和爱·法才会在黄昏的丛林中不断前进。 似乎真的要入夜了,四周变得相当昏暗。 「都是你害我浪费了那么多时间。我们得快点离开奇霸兽的活动范围。」 我的手搭在爱·法的左肩上,小心翼翼地不要动到扭伤的右脚,缓缓前进。我反问她说「奇霸兽?」 「你就是为了捕抓那家伙,才会设下那个陷阱吧?你指的该不会是那只像山猪一样的生物?」 「……山猪?」 「对啊。皮肤黝黑、圆滚滚的、这里还有长角……」 「那就是奇霸兽了,你看到它了?」 「我看到了,应该说,它追着我 跑。所以我才会掉进那个陷阱。」 「真是可笑。当奇霸兽袭击自己的时候,应该要爬上高大的树木。这是常识吧。」 「我就跟你说过啦,我不知道这些常识嘛。」 我边这么说,视线边落在自己抓住的肩膀上。 「我问你喔,这件毛皮披肩,该不会就是那个奇霸兽的毛皮吧。」 「当然啊。我可是森边居民呢。森边居民平时会狩猎奇霸兽、吃它的肉、贩售它的角、牙齿和毛皮维生。」 爱·法慎重地拨开树丛,用不悦的眼神瞪着我。 「……然后,那些石之城的居民,嘲笑我们森边的居民为《食奇霸者》。」 「嗯?为什么?山猪很好吃啊。」 不是我自豪,我就读国二的寒假,曾经参加过打猎同好会举办的农场体验,在那里屠宰过山猪和鹿。那个时候,我曾经吃过山猪锅,真的很美味。 「……那不叫『山猪』,是奇霸兽。奇霸兽的肉质坚硬又有腥味。他们说森边居民吃奇霸兽,身体也散发著臭味。」 「不会臭啊,你身体散发著美味的香气喔。」 爱·法的深蓝色眼眸更显不悦。 嗯,这个年纪的女孩还真是难相处。 还有,为了爱·法的名誉,我得先告诉大家,这家伙并不是只散发出肉类和油脂的味道。她主要散发著甘甜果实和清凉的香草味,那抹香气和微微飘散的肉香绝妙地一拍即合,不断刺激著掌控食欲的中枢神经。 「不过,我说真的,我的嗅觉很灵敏。那个叫做奇霸兽的生物一定很好吃。」 「……食物哪有分什么好吃或难吃。」 哎呀,这话还真是失礼。虽然我还在实习,但我多少还算是一介厨师,她说这种话,是在对我下战帖吗? 不过,在这样的状况下,就算大肆宣扬我们世界的价值观也无济于事。后来,我没有再多嘴,沉默地专心走路。 就这样,我们在森林里步行了约十五分钟——突然,视野变得开阔了。 我们走出了森林。 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 橘色的余晖照耀着山谷间的乡间聚落。 (啊……这个世界真的有人居住啊。) 我的心中莫名地感慨万千。 四周很昏暗,所以我无法看得太清楚,不过这是一片开垦山林后所诞生的岩石地带,岩石上面搭建了零星的木造小屋。那些屋子点起了红色灯火,烹调晚餐所产生的白烟袅袅升至高空。 (……看吧,这不是很香吗?) 肉类的蛋白质和香草与辛香料的香气,融入大气之中。 为了不惹爱·法生气,我拚命压抑著肚子的声音。 「森林外面感觉很清幽呢,真不赖。这个聚落大概住了多少人?」 「我哪知道……不过,大概不超过五百人吧。」 「五百人?这个聚落还真庞大。看不出来有这么多户人家。」 「……森边居民的聚落,是由北而南纵横在摩尔加山和杰诺斯的领地之间,如果想要横越聚落的两侧,至少需要花上半天的时间。」 原来如此,由于领土相当狭长,所以住户之间都隔着一段距离啊。人口密度小,住起来也比较舒适,这样固然不错,不过,我总觉得住宅的分布方式与「聚落」这个词汇并不相称。我试着要再多探听一些情报,没想到,此时出现了一位意外的闯入者。 「哟,爱·法。这个弱不禁风的小鬼是打哪来的啊?」 突然有一个低哑的男人声音从旁插话。 我吓了一跳,爱·法则轻轻咂了一声。 「……狄咖·孙,这与你无关。」 「怎么会与我无关呢?孙家可是统领着森边居民啊。」 巨大的身影迅速逼近。 那是一位年轻男子,他的打扮和爱·法大同小异。 他的身材高大,不好意思,我只能用我们世界的尺度来形容,不过大概有一百八十公分吧。他的骨架和肌肉都相当结实,体重大概接近八十公斤吧。 他的黑褐色头发剃得相当短,皮肤呈现淡褐色,有着一双蓝眼睛。除了发色之外,都和爱·法如出一辙。 他巨大的身躯上披着毛皮披肩和布制衣物,腰上挂著刀身厚实的大刀和小刀,脖子上垂挂著大量牙齿和兽角,比爱·法脖子上的还要多。 他挡在我们面前,不让我们前进,毫不客气地打量着我。 「哼,你的打扮还真古怪。你这家伙是哪里的居民?」 虽然他的声音很粗,讲起话来却慢吞吞的,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而且,他的眼睛颜色虽然和爱·法相同,眼神却相当混浊。 他是我在这个异世界遇到的第二个人类,不过,我对他没有好感。 但是从我懂事开始,我就在家里帮忙做生意。如果我会被这种货色惹毛,代表我不够格当生意人的儿子。想到这里,我正打算努力展现亲和力时—— 「跟你无关。」爱·法抢先我一步这么说。 「狄咖·孙,我告诉你,孙家对我没有恩情,不仅如此,你这家伙只会找我麻烦,我一点也不想跟你说话。你就带着你那虚有其表的巨大身躯消失在我眼前吧。」 「你说什么……」 虽然男人脸色一变,爱·法依然继续说了下去。 「狄咖·孙,如果你有什么不满,随时都可以来跟我单挑。如果你不想这么做,就别出现在我的面前。你这家伙很碍眼。」 爱·法抛下这些话后,迅速迈开步伐。 由于我需要搀扶着她的肩膀,只好迈著小跑的步伐跟上她。那位年轻人气到浑身颤抖,当我经过他的身边时,我姑且还是微微点头示意。 「你这个遭到排挤的乖僻女!你最好小心一点,不要被别人当成奇霸兽,把你砍得头破血流!」 男人失去理性的声音响彻整个山脚。 他的呐喊白白糟蹋了这田园诗般的景色。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虽然我这个外人不该过问这种事,不过,你是不是该跟邻居打好关系啊?」 「……我父亲过世那晚,那个叫做狄咖·孙的男人偷偷埋伏在我的卧室,打算非礼我。所以,当时我把他揍到瘫软在地后,把他丢进河里。」 「…………」 「由于他将来要继承族长一职,发生这件事之后,大家认为我让他蒙羞。整个聚落没有人愿意跟我扯上关系……你要我跟这种人打好关系?」 「我收回那句话。我不该跟他点头示意的。是不是该去赏他一拳呢?」 我这么说之后,松开握住爱·法肩膀的手,停下脚步。下一瞬间,爱·法猛力抓住我的右手腕。 纤细但有力的指尖深深嵌进我的手腕。 「你说什么傻话,那种男人不值得你去殴打他。」 「可是,你因此而感到抬不起头吧。这样太没天理了。」 「我没有为此抬不起头。我本来就不喜欢跟家族之外的人来往,所以反而感觉很轻松。」 她像是带着怒意一般凝视着我,蓝色眼眸中浮现出坚强又正气凛然的光芒,刚刚那个男人完全无法与她相比。 「不过,我把你带来聚落之中,如果你伤害了孙家的人,我就需要担起所有责任。这么一来,我说不定就会被聚落放逐了……你这家伙是想要我过著野人般的生活吗?」 「啊……这么说也是。对不起,我没有考虑到你的立场。大概是我肚子太饿了,才会变得这么易怒吧。」 话才说完,我的肚子仿佛在赞同我,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 。 爱·法依然紧抓着我的手腕,她的肩膀再次开始颤抖。 「……你这家伙是故意的吧?你也想被我推进河里吗?」 「我、我没有厉害到可以故意让肚子叫。话说回来,如果你想笑,笑出来不就好了。」 「吵死了!」 爱·法放开我的手腕,再次迈开大步。 我慌忙抓住她的左肩膀。 观察著对方红透的耳朵和后颈,我在心里思索著一件相当微不足道的事情——「这个世界的人类也是一样,体温很温暖呢」。 4. 又走了十分钟左右,我们抵达了爱·法的住处。 爱·法家和其他住家一样,在一块留存了些许灌木,开垦出来的平地上,搭建了一栋木制建筑。 我一路观察,发现每个住家真的都相隔了一段距离。不过,爱·法家的周围特别冷清,安静到让人感到不太舒服的地步。 但是,从爱·法狂野的穿着和「森边居民」这个称号来推敲,我本来以为她的住处会更为原始。走近一看,房屋的造型意外地气派。 「喔,你住的地方还不赖嘛。」 虽然没有度假村的小木屋那么时髦,不过,这栋房子是用木板和圆木素材精巧地组合而成,相当宽敞又气派。就算只看土地面积,也不输给『津留见屋』。 由于天色暗了下来,我没有办法观察得很清楚。总之,这栋屋子的特色在于由右向左稍微倾斜的屋顶。建筑似乎是用木头卡榫构造搭建而成,没有使用钉子或螺丝。 建筑物的四周挖出一条宽度和深度皆约是五十公分的沟渠,一捆圆木架在沟渠上,通往玄关口。这是防止动物进屋吗?还是雨水的排水口呢?我不禁开始想像。 「……你在干什么?赶快进来。」 「对喔,抱歉抱歉。」 玄关门是很有日式风格的横式拉门。 我跟在家主的身后,战战兢兢地走入屋里。 「打扰了……」 屋内比屋外还要昏暗。 不过,仍然看得出来里面相当宽敞。 房里的地板上铺满了茶褐色的毛皮,爱·法在玄关前的入口处脱起皮革凉鞋,我也慌忙照着做。 我本来不知道怎么处理袜子,不过,我认为就算不穿袜子也无大碍,所以把袜子脱了下来。 光脚走在粗糙的毛皮上,感到有些搔痒。 我的背后传来了沉重的声响。 爱·法用一个巨大的门闩锁上了双开式的玄关门。 (这下子就算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我了。) 希望不会陷入需要求救的状况之中,我在心里这么祈祷,再次环顾著室内。 房间呈现长方形,大约六坪大左右。左右的墙壁上皆有着大大的窗户。想当然尔,窗户上没有镶嵌玻璃一类的物体,不过,上面设置了纵向的细木条,木条的间隔大约二十公分左右,能够发挥窗格的功效。 房间深处用墙壁隔了开来,可以窥见三扇门。 天花板还算高,梁柱毫无遮蔽,与房屋外观相同,微微向左倾斜。虽然我不太清楚,不过这样的设计是为了抵御风雨吧。 不过……老实说,比起视觉传达给我的资讯,我对嗅觉传递给我的讯息更有兴趣。 这个女孩身上飘散的复杂香气之中,大约有三种味道强烈地飘散在房子里。 那三种味道是肉、辛香料和香草的气味。 「……你的脚还会痛吗?」 「欸?没有什么大碍喔。虽然感觉有些灼热,不过没有肿起来。就算不接受治疗,明天应该就会康复了吧。」 「……这样啊。」 爱·法走到房间中央,露出沉吟的表情。 「虽然我很想要再问你一些事情,不过,我的肚子也饿了。我先去准备晚餐。」 「请便请便……呃,虽然我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回报你,不过,我可以跟你一起享用晚餐吗?」 「……如果你的肚子一直咕噜作响,我有办法问你话吗?」 怎么这样,不用咬牙切齿地这么说嘛。 不过,她竟然要请我吃饭,还不收取任何报酬,让我感激不尽。房里香气四溢,如果她不准我进食,我说不定会昏倒。 那么,要开始准备晚餐了。一踏进这间房子里,我当然马上确认到房里设置了宛如厨房般的空间,就在右侧窗户的附近。 那是一块四方形的空间,两边大约各两公尺。只有那块地方没有铺设毛皮地毯,地上铺着白色碎石。然后,有一个土黄色岩石组成的完美梯形底座。 底座的高度大约到我的腰际,正面开了一个空空的黑色开口,坐镇在底座上方的是——闪耀着黑亮光泽的金属大锅。 虽然外型看起来有些简朴,不过,这个底座一定是「炉灶」吧。 炉灶旁边堆著一捆捆的细木材,应该是柴火。 这个大房间还涵盖了厨房啊。 大家一起烹调,大家一起享用。这说不定是他们的风俗习惯。 不过——在这个宽广的房子里,目前只有我和爱·法两个人。 「话说回来,你的家人不在家吗?」 「……我跟你说过吧,我的父亲死了。我的母亲则是很早就死了。」 炉灶旁边放置著一个水瓶。爱·法用长杓将水舀至铁锅里,冷淡地这么说。 我现在还不清楚这个世界的常识和伦理,只能回答一句「这样啊」。 在我们交谈的时候,爱·法生起了炉火。 她是怎么点着火的呢?早知道就看清楚她的动作了。 无论如何,室内慢慢变得明亮。 「……你干嘛呆站在这里?碍眼死了,赶快坐下。」 「喔,嗯,呃,我该坐在哪里啊?不好意思,我完全不了解这片土地的文化和风俗习惯。」 爱·法从炉灶前站起身子,她讶异地望着我。 「只是坐下而已,怎么会跟文化有关系啊。你这个男人也太莫名其妙了。」 我察觉到她的双手间有一个小小的灯火,勾起了我的兴趣。 那是一个盘状的小巧烛台,上面有一个握柄。 继刀子和锅子之后,这个烛台是出现在这个世界的第三个金属物品。 烛台里的燃料一定是动物脂肪。室内里开始洋溢着更加勾起食欲的味道。 爱·法在室内穿梭,她分别将烛台摆在左右窗台之后,缓缓脱下披在肩膀上的毛皮披肩。 室内增添几分明亮后,爱·法纤细的身体线条浮现而出——我不自觉地小鹿乱撞。 毕竟,对方身上现在只穿着遮蔽胸部和腰际的衣物及颈链,裸露的程度和身穿泳衣或内衣相差无几。 就算个性冷淡,她终究还是女生啊。 而且,还是一位美少女。 她的身体虽然纤细,看起来却经过精心锻炼,身躯看起来宛如皮鞭一般柔韧,优美的身体线条却又十分有女人味,两者之间的比例搭配绝佳。该怎么说呢……看起来美丽又充满魅力。 脱下那件粗糙的披风后,杀伤力倍增啊。 「……喂。」 「是!怎么了吗!」 「不要这么大声……把你收在胸口的那个东西交出来。」 爱·法将毛皮披风挂在墙壁上,让大刀倚靠在披风下方之后,瞪向我。 「像你这样弱不禁风的男人,就算持有刀剑,也不可能会伤害到我。不过,到别人家作客的时候,就必须将刀具交给主人,这是森边居民的规矩。」 我哑口无言。 爱· 法眯起眼睛,她散发出了危险的气息,走向我。 那把小刀依然系在她的纤腰上。 「我再说一次,如果你有心要遵从森边的规矩,就给我那把刀。」 「你等一下。你的意思是……这个风俗习惯,是要确认彼此之间的信赖吧?」 爱·法沉默地朝我伸出左手。 我烦恼了三秒后,做出判断。 「我知道了。不过,这个东西对我相当重要。而且,跟狩猎用的刀具比起来,它的作工十分细腻,你可以尽量小心地使用它吗?」 「……你在嘲弄我吗?每一位森边居民都很珍惜刀具。」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指的是使用这把刀时要很小心,如果刀刃有任何损坏,很难修补喔。如果你能够理解这一点,那就可以把它交给你。」 我取出插在前开领口的三德菜刀,将刀柄朝向爱·法,把菜刀递给她。 爱·法凝望着黑檀刀柄,这次换她停下了动作。 「……这把刀,难道是你父母的遗物吗?」 「呃,算吧。」 其实死去的人是我,不过,可以笃定的是,我不会再见到老爹了。 爱·法接过三德菜刀,将之紧紧抱在怀里,走向房间深处。 「……森边里的每个人,都很珍惜家族。」 她低声喃喃自语,打开最右侧的门,消失在门后方。 当爱·法再次出现时,三德菜刀已经不在她的怀中,取而代之的是一大堆宛如食材的东西。 我兴致盎然地走到炉灶前方。 拉近和锅子的距离之后,我发现这个铁锅的尺寸很不得了。 以形状来说是一个圆底的锅子,直径约六十公分,深约三十公分。锅底很深,宛如把一颗圆球从正中央切成一半。 锅子里装了半满的水,现在已经快要沸腾了。 「怎么了?我还需要花一段时间来准备喔。你就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吧。」 「我对这个世界的饮食文化很感兴趣。毕竟我家也是从事这方面的工作。」 爱·法虽然露出狐疑的模样,不过,她没有多说什么,将怀中的食材放在脚边。 「喔,感觉还满豪华的嘛。」 有两种陌生的蔬菜。 一种蔬菜呈现翠绿色,不过,大小和形状都跟洋葱极为相似。 另一种是什么呢?那是一颗拳头大的球状物,表面凹凸不平,硬要说的话,有点像马铃薯,不过这个物质呈奶油色,上面也没有长芽,代表可能它不是地下茎植物。 然后——一块沉甸甸的巨大肉块,镇压住了那些蔬菜的存在感。 这块肉,恐怕就是那只外型宛如山猪,叫做奇霸兽的动物的后腿肉吧。 这块肉是从股关节处砍下来的,虽然应该已经被使用过了,大腿上的肉依然饱满,光是肉至少就有五公斤重。 爱·法已经干净地剥下毛皮,她在红肉的表面上洒了状似黑色木屑的东西,那个东西散发出了宛若黑胡椒的刺激香气,这肯定是某种可以防止肉类腐坏的辛香料吧。 肉块下方垫了一块宛如橡胶叶的巨大叶片。只有肉块垫著这种滑滑的叶子,其他蔬菜都直接放在地上。 看来晚餐的份量很值得期待了。 「……哪里豪华了?你这家伙真的完全不懂森边的日常生活耶。」 爱·法没好气地这么低语,她先抓起了那块肉。 她反手握住带着蹄的脚,将整块肉盖在冒着蒸气的锅上。 她该不会要把整块肉直接丢进去吧,当我这么注视着她时,她从腰际抽出小刀,开始削起奇霸兽的肉。 她逐渐削着肉的表面,手法就像坊间贩卖沙威玛的小摊贩。 削成薄片的肉纷纷飘落进热水中。 爱·法似乎会优先削除沾有辛香料的表面,她手中残留的肉块逐渐显露出香料底下的红肉。 那把刀怎么看都像是打猎用的小刀,刀刃却相当锐利。 小刀刀刃长约二十公分左右,厚度约有七、八毫米,刀背呈现锯齿状,如果只看刀身的话,简直就像一把求生小刀。 跟之前那把蛮刀一样,小刀的刀柄也缠绕着止滑用的皮革,没有刀锷。 她拿着那把狩猎用的刀,用力削下肉片,真是纯朴的烹调手法。 不过,我好歹也是一间平价餐厅的继承人。所以我对高级料理没有兴趣,不管对方使用什么方法来烹调,只要卫生方面没有问题,我都丝毫不在意。 料理的重点就在于好不好吃。 为了让用餐的人感受到料理的美味,我们会顾虑到料理是否美观。不过就算料理再怎么美味,假使对身体有害,就没有意义了。所以我们才会重视烹调时的卫生。 如果要简单地阐述我想表达的意思——光是看到爱·法用着豪迈熟练的动作削下肉片,就让我感到更加饥饿。 「……你的表情为什么这么开心?」 「欸?我只是觉得看起来很好吃而已。」 「……食物哪有分什么好不好吃。」 爱·法再次说出这句失礼的话,盖上了锅盖。虽然我称之为锅盖,不过那其实只是一块切成方形的板子。她在板子上放了一个扁石头,石头大小和腌渍石差不多。 奇霸兽的腿肉依旧留有不少红肉,爱·法将其收回粮库,确认火候大小后,「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接着,她转向我。 「还要过一阵子,肉才会煮好……在那之前,让我先来问问你吧。」 5. 「说的也是,如果吃完饭之后再听我说的话,可能会不太好消化,我们就先解决掉麻烦事吧。」 听到我这么答复,爱·法哼了一声后,在炉灶旁坐了下来。 她盘腿坐着,立起单膝。 爱·法这样的坐姿确实看起来威风凛凛,不过,穿着太过清凉的女生不太适合这样的姿势。 「……我也让自己稍微轻松一点喔?」 我这么宣告后,解开围裙的钮扣。 这里的气温应该和日本的初夏差不多。再加上生著炉火,所以相当炎热。 不过,脱掉上半身的厨师服和围裙后,我的身上只剩下一件t恤。晚风从窗外吹进室内,相当舒适。 「……你这身打扮还真奇怪。我就连在驿站城镇都没看过这种衣服。」 「嗯、这个嘛,我想也是。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穿得像你一样。」 我面朝着爱·法,跟着盘腿坐在粗缝毛皮上。 「所以呢?你想问我什么问题?老实说,我也搞不清楚自己的处境,所以我没有自信能详尽地说明给你听喔?」 「……你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 这是她第二次询问这个问题。 我是从一个叫做日本的国家,日本的千叶县……就算我这么解释,也没有办法顺利地说明下去吧。 在昏暗之中,爱·法的眼睛闪耀着山猫般的光芒,我望着她这么开口: 「爱·法,你不仅救了我,还找带我到你家做客。谢谢你把无家可归的我捡回家,也很谢谢你如此亲切的举动。我说的话没有半点虚假。」 爱·法歪了歪头,仿佛在问「所以呢?」。 「所以,我会据实以告。至于你要不要相信,就交给你自己判断了。」 虽然我自己也一头雾水,我还是毫无保留地将一切全盘托出。 我在一个还算和平的国家里,生活了十七年。 某一天,灾祸从天而降,我竟然得纵身跃入火海。 我本来以为自己死了, 没想到我却在刚刚那座森林里,平安无事地苏醒过来。 这里虽然和自己生活的世界极其相似,不过,所有事物似乎都有根本上的不同。 「……就可能性而言,我说不定还在自己原来的世界,只是闯入一片未知的土地。我本来应该已经死了,现在却能在这里活蹦乱跳,这应该是最奇怪的问题吧。不过,就算不管这件事,矛盾之处还是太多了。」 我试着将盘据在心中的疑问直接说出口。 「譬如说,我现在使用的这个语言。爱·法,你没听过日本这个国家吧?」 「……没听过。」 「嗯,光是这一点就让我无法理解了。在我的世界之中,如果你没听过日本,根本不可能说著一口流利的日文。为什么我们能够如此顺利地沟通呢?」 「…………」 「然后,除了森边居民之外,这个世界还存在着石之城和西之王国等国家吧?那些国家的规模大概多大呢?」 「……我不会去石之城和其他城市,所以不清楚。为了贩卖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我最多只会跑去石墙外的驿站城镇,其他的资讯都是我听闻的传言。」 说到这里,爱·法沉吟了一会后,静静地这么开口: 「我记得……石墙中的杰诺斯城下镇住着好几千人,那里是西之王国赛尔法的领土,听说赛尔法所有城下镇的居民多如繁星……」 「这样啊。规模满大的嘛……你知道石之城的人们信奉著什么样的神明吗?」 听到我的疑问,爱·法露出了相当错愕的表情。 「这还用问吗?赛尔法的居民当然信奉著西之神赛尔法啊。阿姆斯霍伦大陆上有四大王国。四大王国分别有四大神明。如果没有四大神的加护,阿姆斯霍伦的居民将无法存活下去。假使居民失去对神的景仰,将会沦为野兽……明日太啊,你该不会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些常识吧?」 「可惜的是我真的不知道。我没有听过这个大陆的名字、也没有听过那些王国和神明。」 我露出苦笑,搔了搔包裹着毛巾的头。 「不论是总人数五百人的狩猎民族,或是长著兽角的山猪,如果只是没听过这些小事,还有可能是我自己才疏学浅,没有涉猎这方面的知识……不过,看来已经没办法这么解释了。很遗憾,我已经做出结论了。」 我从一开始就对那零星的可能性不抱期待,所以,现在也没有受到打击。 不过,这代表我果然再也无法见到老爹和青梅竹马了,我再次体认到这个事实。 我凝望着爱·法美丽的蓝色眼眸,这么开口: 「我把我现在做出的结论告诉你……大概是因为神明心血来潮,或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让我从别的世界闯入这里。也许是因为神明暗地里使了什么把戏,我才能够顺利地跟你沟通吧。」 「…………」 「我不知道这里是超古代文明还是超未来文明,亦或是与我的世界演化不同的平行世界,或是一开始就存在于异次元的世界……总而言之,这里并非我出生长大的世界。」 「…………」 「我是从异世界来的人类。」 我说出了这句陌生的台词后,沮丧地双手一摊。 「不然就是我撞到头,愚蠢到把妄想当成现实。我觉得只有这两个答案。」 「……你承认自己精神不正常?」 「我不这么认为。对我来说,我成长至今的十七年,就是我的全部了。如果那全是幻想,那我的存在就不真实了。」 我咽下了差点吐出口中的叹息,清楚果断地这么说。 除了这么笃定之外,我也无计可施了。 「为了以防万一,我先问你一个问题。除了我之外,没有其他人遇过这个状况吧?在我的世界里死去的人,没有全部转生来这个世界吧……」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愚蠢的事。」 「说的也是。如果有这种机制,这个世界就要被死人淹没了。」 我模仿爱·法立起单膝,将手臂擦在膝盖上,支著脸颊。 「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之后就交给你自己判断。」 「……我懂了。」 爱·法最后瞪了我一眼,缓缓站起身。 「……那么,时候差不多到了。」 「嗯?」 「肉差不多要煮好了。」 爱·法这么说后,拿起压着的石头和锅盖。 锅子喷出剧烈白烟。 「呜哇,闻起来好美味喔。」 我也慌忙站起身,越过爱·法的肩膀,望进锅内。 汤和肉片在圆锅锅底摇摆晃动。 锅中不仅冒出大量水蒸气,还出现了大量浮沫,里面都是泡泡,简直就像丢了一块肥皂进去一样。 「……我知道晚餐当然很重要,不过,你没有其他问题了吗?」 听到我这么问,爱·法从极近距离瞪向我。 「你是异世界过来的人。或许是对自己的妄想深信不疑的疯子……我清楚这两件事了。」 「虽然你这么说,不过,你愿意相信这么离奇的事情吗?」 「……至少,我知道你无意骗我。」 爱·法别过脸,拾起滚落在脚边的蔬菜,是那颗与洋葱相似的物体。 她用手中的小刀切断那颗蔬菜之后,蔬菜里面也呈现鲜艳的绿色。不过,整体的感觉果然跟洋葱如出一辙。 爱·法只取下了表面干燥的薄皮,把它直切成两半后,就这么将其丢入锅中。 「你看起来不会骗人,所以,你大概是疯子吧。」 噗通、噗通。 总共约有五六颗伪洋葱,她把它们逐一丢进锅里。 这个场景宛如「地狱里的热锅」。我凝视著锅里,轻声喃喃了句「谢谢喔」。 「什么意思啊,被别人说是疯子,你很开心吗?」 「是啊。与其被叫做大骗子,我还比较喜欢被叫做疯子。而且,这代表你姑且相信了我说的话。」 「……我还真搞不懂你这家伙。」 爱·法这么说。她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怒意。她这次拿起了奶油色的伪马铃薯。她没有去皮,只在表面划了一刀,就扑通一声丢进水里。 锅子明明很深,浮沫却几乎要满到锅子的边缘。 爱·法拿着一根宛如研磨棒的粗木棒搅拌著锅子,再次用着凶狠的视线望向我。 「……所以,你之后打算怎么做?」 「嗯?怎么做?什么意思?」 「我是要问你之后有什么打算?你打算寻找回去原来那个世界的方法吗?」 「这个嘛,要这么做吗?就算我回到原本的世界,可能会回到火场里。刚回去就变成一团火球,这样我等于是回去再送死一次了。」 即使如此,如果我能把三德菜刀还给老爹,要我赔上性命也在所不惜。不过,如果我变成火球,三德菜刀大概也会遭遇同样的处境。 「不过,我现在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应该说,不管我怎么烦恼,我还是有可能会突然被送回原来的世界。毕竟我也不知道是基于什么奇怪的原理,而引发如此有趣的现象,所以,不管之后发生什么事情,都吓不倒我了。」 「……这样啊。」 「如果你后悔捡了一个麻烦的家伙回家,可以告诉我。我会马上离开这里。幸好现在天气不错,就算餐风露宿也不辛苦……」 「如果你在屋外过一晚,不仅会惨遭奇霸兽踩死,尸体还会成为蒙兽的饵食。到了明天,应该就只剩骨头了吧。」 爱·法这么 说,她仿佛在阻止我继续说下去。 「而且,狄咖·孙已经看到你跟我在一起了。像你这种连四大神祇都不知道的家伙,如果犯下什么致命的禁忌,我需要负起全部的责任。」 「欸?嗯,可是这样一来……」 「你暂时待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不要擅自行动。」 爱·法用相当不悦的语气这么说。她翻搅著铁锅,看起来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巫婆。 「你至少要记牢这个世界的伦理和森边的规矩。记住之后,就算你要死在街头也无所谓。」 「我知道了……爱·法,真的很谢谢你。」 「我说你啊!为什么要在这种时机道谢啊!听到我叫你死在街头,你很开心吗?」 「我很开心喔。至少你没有要我现在离开这里。」 我这么回答,尽量不让语气听起来太严肃。 然后,我与爱·法拉远了一步的距离。 如果我继续这么近距离地凝望她,我怕我会忍不住抱住她。 对于自己的未来,我就是感到如此不安。 面对失去一切的处境,我就是感到如此绝望。 不过,爱·法开口要这样的我待在这里,甚至还说我不会是个骗子。 就算命运多舛,不过,我在这个世界里遇到的第一个人,却是位如此亲切又有些古怪的女孩,我由衷地感谢她。 「……煮好了啊。」 爱·法依然用相当不悦的声音这么说,背对着我。 她这次消失在中间那扇门后,当她回来的时候,手中拿着两组较深的容器和长得像瓷汤匙的调羹,以及一个椭圆形的杓子——就是宛如「汤杓」般的餐具。当然,所有器具都是木头制作而成。 整锅汤因为热气和浮沫而呈现雪白色,爱·法用汤杓舀起汩汩汤汁装入容器之中,沉默地递给我。 「谢谢。」 虽然我心中充满感动,肚子却空无一物。 我感激地接过容器,坐在毛皮地毯上。 等待爱·法承装她自己的份时,我兴致盎然地确认著容器中的餐点。 这是一碗浓稠的白汤。 这碗汤看起来很像奶油蛤蛎浓汤,不过,完全散发著山猪锅的香气。 不时可以从雪白的表面上看到咖啡色的肉片和绿色的青菜。 伪洋葱分解成适当的大小,伪马铃薯则——不见踪影。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炖煮到看不出形状了吗? 这么说起来,这碗汤、或著该说是高汤,呈现些许奶油色,看起来就像刚刚那个伪马铃薯的颜色。 (不过,虽然看起来相似,但那其实并非真正的洋葱或马铃薯。吃起来到底是什么滋味呢?) 刚刚冒出那么多浮沫,爱·法却完全没有把它们捞掉,这件事让我有些挂心,不过,入乡随俗。所谓的浮沫,虽然会产生杂味,妨碍料理的味道,不过,也可以说它聚集了料理的鲜味。不一定要过度去除。 (这个世界应该有其特殊的烹调方式吧。我这个异世界过来的人,如果多插嘴的话,未免太不知分寸了。) 当我这么思考的同时,爱·法在我身旁坐了下来。 「你怎么还没吃?你改变想法,认为奇霸兽的肉果然难以入口吗?」 「不是这样的,在我原本的世界里,习惯大家一起开动用餐。这看起来真的很好吃耶。」 爱·法无所谓似地耸了耸肩,她开始喃喃自语,仿佛在念著某种咒语。接着,她开始吃了起来。 看到她开动后,我也说了句「我开动了」,拿起木匙。 我舀起了白色的汤,连同一块咖啡色的肉片。 这是我在异世界的第一顿晚餐。 第二章 异乡的早晨 1. 那一晚,我做了一个梦。 那是我参加打猎同好会举办的农场体验,大啖山猪锅的回忆。 那一锅山猪火锅真的相当美味。 锅底用白味噌调味,锅中加了金针菇、香菇、白菜、红萝卜、牛蒡和芋头等等蔬菜,吃起来完全感受不到传说中山猪会有的腥臭味。虽然我们豪迈地将肉片切得很厚,不过,山猪的肉质比猪肉更为柔嫩,油脂也不腻口,再多都吃得下肚。 当时正值十二月,我正在放寒假。 那是我第一次深切地体会到「冻僵的身体由内而外暖和起来」是什么样的感觉。 用餐前,他们教导我如何屠宰山猪。 在参加这次的活动之前,我只剁过鸡或鸭,所以我既紧张又兴奋。 虽然我的感想很陈腔滥调,不过,那次的经验让我再次体会到「原来吃动物的肉,就是这么一回事」。 可惜的是,屠宰后的肉必须放置几天,使其熟成。所以我吃到的肉片,是打猎同好会的大叔们预先准备好的山猪肉。 即使如此,还是美味至极。 农场体验需要在该地露营三晚,第二天的晚上,老爹和玲奈来探望我。 看到我屠宰的山猪,玲奈差点要贫血昏倒,不过,当我们享用山猪锅的时候,她吃下肚的量甚至跟我差不多。我完全搞不懂玲奈这样算是强悍还是软弱。 (不过,在我们店里,可就没机会屠宰山猪肉啰。) 老爹笑着这么说。 (人家好想吃看看小明处理的肉喔!) 玲奈也跟着笑了。 我当时应该也笑容满面吧。 关店三天去参加农场体验,真的有意义吗?我一开始虽然半信半疑,不过那三天相当愉快,对我来说意义深远。 「……喂,起床了。」 (我明天要屠宰鹿肉喔。) 听到我这么炫耀,玲奈讶异地将水灵大眼瞪得更大了。 (鹿肉可以吃吗?这样鹿不会有点可怜吗?) (怎么会。你明明吃了那么多山猪肉,这样说太不公平了。) (欸?可是,山猪就跟一般的猪没什么两样嘛!) 玲奈这么说后,生气地鼓起双颊。 我告诉她说,这就是不公平的地方。 (你啊,有好好仔细看过山猪和猪吗?硬要说的话,我觉得它们长得比鹿还要可爱。) (不要再说了啦!这样人家以后会吃不下猪肉啦!) 许多国家在吃肉方面的文化,甚至让日本人无法接受。虽然我很想告诉她这件事,不过这样她太可怜了,所以我没有说出口。 「……喂,你打算睡到什么时候啊。给我起来!」 好吵喔。 啊,话说回来,那次吃到的山猪锅真的相当美味。 因为锅底的味噌相当浓郁,所以我想试试其他烹调方法,让人更能品尝到山猪肉的滋味。 如果使用山猪的骨髓来熬煮高汤,一定超级棒吧? 「虽然是我开口要你待在这个家里,不过,我可不打算让你在家游手好闲喔!喂!」 哎呀,有人粗暴地摇晃着我的肩膀。 先不管这个,我大概很喜欢带有独特风味的肉类吧。 虽然我只吃过几次,不过我相当喜欢羊肉,我本来就很喜欢肉类和脂肪的气味。我甚至怀疑自己前世是肉食性动物。 就连拉面也是一样,我最喜欢豚骨酱油口味的拉面了。想当然尔,如果一碗拉面单纯只是油腻,并不美味的话,我当然也敬谢不敏。不过,我打算在继承家业之后,把豚骨拉面当作限量餐点加进菜单,我已经偷偷在企划这件事了。 「喂……你给我差不多一点,不然,你就等著瞧喔?」 对,就是这个味道。谁说奇霸兽很臭了? 嗯?不对,奇霸兽是什么啊? 总之,闻起来真的好香喔。 我才刚大块朵颐了山猪锅,肚子竟然又饿了啊。 毕竟昨天的晚餐,很凄惨嘛。 晚餐和凄惨押韵呢。 算了,没差啦。 总之,我饿了,先开动啰。 肉质尝起来相当软嫩,舒服地刺激着我的牙齿和舌头。下一瞬间,一阵白色火光在我的眼底爆炸了。 ◇ 「……怪了?」 我花了一阵子才理解现在的状况。 一抹肉类和香辛料的香气,刺激着我的鼻腔。 早晨的阳光从窗外射入室内。 毛皮粗糙的触感。 木头墙壁、梁柱毫无遮蔽的天花板。 啊,对了,我在异世界度过了第一个夜晚。 这里不是我的家。而是森边居民,爱·法的家。 现在,那位爱·法正抱着双臂、双脚大开地站在我的眼前。 她的左手掌抵著脖子,漂亮的脸蛋染上红晕,拔出小刀,朝我高高举起,这个人就是我救命恩人,爱·法。 「等……等一下!我的肉,应该很难吃喔!」 我马上清醒过来,滚著退至身后的墙壁。 钢制的刀身反射著清晨的阳光,闪耀着光辉。 爱·法的右手臂高举著刀,手臂不停颤抖,似乎在忍耐著激动的情绪。 「……我要杀了你。」 「为什么啊!为什么要在一大清早做出这么危险的举动……」 当我这么呐喊时,头顶突然隐隐作痛。 嗯?话说回来,当我在作梦的时候,似乎也有人揍了我。 「啊,该不会就是你揍了我吧?真是过分,竟然殴打在睡觉的人,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你自己扪心自问。」 爱·法的脸蛋因为愤怒而涨红。 这家伙昨天也是这样,装作一副冷淡的模样,其实却很易怒。 不过,另一方面,这家伙不是个无缘无故会生气抓狂的人,我该不会犯了什么过错吧。 「对不起。我做错了什么吗?我刚刚睡迷糊了,什么都记不得。如果我对你做出了任何失礼的举动,还请你原谅我。」 「……你的确有错在先。」 「嗯?」 「你竟然打算吃我!」 爱·法这么咆哮,自从我们相遇之后,这是她第一次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她再次用双手举起小刀。 她之前用左手遮掩住的光滑脖颈——上面清晰地刻画著一个看起来很健康的齿印。 我敲了一下掌心,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 「我想起来了,我在梦里吃了某个东西啦。然后,你浑身散发出美味的香气,所以我不小心就咬下去了。」 「……我要杀了你。」 「呜哇等一下啦!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由衷地跟你道歉。拜托你留我一命……」 「吵死了!」 于是,我待在异世界的第二天,有着如此喧嚣的开始。 虽然我的行为很低级,不过我没有觉醒成食人族这件事,也可以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2. 「……等你吃完之后,马上出发。」 爱·法这么说。她的表情比平时看起来还要不悦几分。 不过,她当然会有这样的反应,毕竟是我惹怒了她。不过,她都已经用小刀刀柄殴打我五、六下了,希望她差不多可以消气了。 顺带一提,她给我吃的早餐是奇霸兽的肉干。 这又是个相当难对付的东西。它就像下酒菜的鱿鱼干一样,需要细细撕成以厘米为单位的长条状,不过,不论如何咀嚼 都不会从口中消失,简直就像是带有肉味的橡胶。 而且吃起来果然有动物的腥味。一定是因为没有把血放干净吧。 爱·法倚在对面的墙边,散发出浓浓的「不要靠近我」的气息,所以我独自伫立在炉灶的旁边,啃著奇霸兽肉干。 我望着洗得干干净净的铁锅锅底,回想起昨晚的晚餐。 昨天的晚餐——才真的是糟透了。 对我来说,那段时间简直就像某种酷刑。 (不论如何,那样的菜肴都太夸张了……) 这说不定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吃到别人煮的菜肴后,如此清楚地说出「难吃」两个字。我现在本该因为说错话而陷入自我厌恶的循环之中。 不过,因为当事人——爱·法露出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我才得以幸免。 「……食物哪有分什么好吃或难吃。」 我竟然在一天之内听到三次这种失礼的话。 对于森边居民这个族群来说,吃饭难道真的只是摄取营养的方式吗? 虽然这么说…… 虽然这么说,那道料理真的太夸张了。 首先,就是奇霸兽的肉。 奇霸兽的肉太硬了。 而且动物的腥臭异常浓郁。 不论是猪肉或牛肉,就算品质再怎么差,也不会如此腥臭。 然后,因为肉类炖煮得相当彻底,所以肉质不会坚硬到嚼不动的程度。不过,肉的表面虽然柔软,里面却留有筋,感觉就像半融化的橡胶……简单说,口感非常糟糕。 另一方面,伪洋葱的口感很棒。 我很喜欢它清脆的口感。 不过,只有这一项优点。 我唯一的感想是,「洋葱果然不适合加进火锅里啊」。 当然,像是牛肠锅或泡菜锅等等锅类就很适合加洋葱,不过,我们家自己煮火锅的时候,没有放洋葱的习惯。 然后,伪马铃薯有很大的问题。 那究竟是什么呢? 它完全溶于汤里。把它丢进汤里,简直就像是用有点粉粉的奶油色液体,破坏了整道料理的平衡。 我觉得最贴切的感觉是「溶解于水中的面粉」。 大家一起来想像看看。 溶入面粉后的浓稠汤汁。 口感清脆的洋葱。 带有腥臭味、黏糊糊的肉。 只用黑胡椒调味。 这样会好吃吗? 很抱歉。我觉得一点也不好吃。 然后,对我来说,最凄惨的一点在于——「这道菜闻起来非常香」。 香气绝伦,肉和脂肪的鲜味一定完全释放于白浊的液体之中了吧。此时再搭上黑胡椒之类的香料味,光是这个味道,我就能够吃掉好几碗白饭。 尽管如此,这道菜却很难吃。 当我将肉片和汤送入口中时,动物腥臭味让那股香气消失无踪。 因此——我才会宛如遭受酷刑。 尽管如此,掌管食欲的中枢神受到了香气的刺激,侵入口中的物体却与那股香气南辕北辙。老实说,要不是我很感谢食材和爱·法,我可能连半盘都吞不下肚。 我吃了三盘这种鬼东西。吃到后来,我几乎都在与呕吐感战斗。 因此,虽然我吃到胃胀,直到睡前为止,我的脑中仿佛还一直碎念著「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吃饭啊」。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昨天才会做那个梦吧。 「……你在发什么呆啊。差不多该出发了。」 听到对方带刺的语气,我抬起头后,才发现爱·法已经披上毛皮披肩,将大小刀剑挂在腰际,完全准备好要出门。 「啊,等我一下!我的三德菜刀呢?」 「……三德……?」 「那把刀啊。我昨天交给你了吧?」 爱·法沉默地用下巴指了指房间内侧的门。 我记得她当时是拿进最右边那扇门,所以我走了过去。 到头来,我昨天和爱·法都睡在这个大房间,所以还没有机会到里面那三间房间一探究竟。 我慎重地缓缓打开门——刹那间,一股浓烈的味道炸裂开来。 (呜哇……这还真不得了。) 如同我的预期,那是粮库。 粮库里放置著很像麻布袋的袋子,看起来沉甸甸的,稍微可以窥见里面装着宛如洋葱跟马铃薯的蔬菜。 墙上挂著各种植物,有一种植物已经枯萎成黑色,看起来很像海带芽,还有一种颜色异常翠绿的细长叶子,垂吊在狭窄的空间之中。 然后,房间内侧用正方形的板子区隔出了一个约两平方公尺大小的空间,里面是满满的黑色粉末,高度大概到我的膝盖。 这股味道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那是撒在奇霸兽肉上,宛如黑胡椒的辛香料。 先不论那股味道是否好闻,它带来的刺激太强烈了。这间房间没有窗户,气味分子密集地融于空气之中,一不小心的话,感觉还会伤害眼睛、鼻子和喉咙的黏膜。 (原来如此,他们就是用这种方式保存奇霸兽的肉啊。) 虽然危险,不过我与生倶来的好奇心还是战胜一切,眼中泛泪的我决定继续观察下去。 奇霸兽的肉就封印在堆积如山的辛香料里面吧。他们不是用盐腌渍肉类,而是用胡椒啊。不过,这里没有冷却食品的机械,当然只能这么处理。这个地区的气候和曰本的初夏相仿,生肉等等的食材一定马上就腐坏了吧。 (嗯……这个干草该不会是原料吧?) 那个挂在墙上的枯萎叶片。看起来虽然像变成黑色的海带芽,但用手触碰之后,叶子上的纤维纷纷崩落而下。 (原来如此。只要干燥之后,这个叶子就会变成宛如黑胡椒的香料啊。如果大航海时代的欧洲人看到这个东西,应该会开心到晕倒吧。) 当我这么妄下断论的时候,突然有人从背后对我说「你这家伙在干什么?」。 爱·法站在粮库的入口,早晨的阳光形成逆光,我只能看到她的轮廓。 她靠着墙壁,双手抱胸,微微歪著头,她的视线中充满了疑惑。 「刀在这里。赶快出来。这样味道会跑掉。」 「啊,抱歉。有太多事物勾起我的兴趣了。」 爱·法催促我离开房间后,外面的朝阳已经相当猛烈,虽然在房间里面只待了几十秒,但我已经觉得自己要变成胡椒腌肉了。 「呜哇,我的鼻子好痛!那个香料的味道也太强烈了吧。」 「……你是笨蛋吗?那些食物又不能吃,你又没有要吃它们,光看有什么好玩的?」 「很有趣喔。我昨天告诉过你吧?我是厨师的儿子嘛。」 「……只有石之城里才有厨师。如果你想以此维生,赶快学一学这个世界的规矩,离开森边吧。」 爱·法不悦地这么说,将三德菜刀抵在我的胸口。 「没有啦,我对这个世界的事情一窍不通,怎么可能成为这里的厨师……不过,为什么你要把我的菜刀摆在如此刺鼻的房间里?」 虽然菜刀刀刃不会因为香料就生锈或受损,不过,我害怕刀子会沾染到那股味道。 「……只有那间房间没有窗户。当然,不是每个人都像无耻的狄咖·孙一样,会破坏别人家的窗格,潜入屋内。不过,那个粮库是最安全的地方。」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你真的很珍惜它呢……谢谢你。」 爱·法蹙起柳眉。 这家伙似乎不习惯接受他人的谢意。 「……时间都被我们浪费掉 了。在太阳升到中天之前,我们要去采集皮果叶和木材。如果你不希望有人叫你小白脸,就出点力吧。」 「遵命!……不过,工作之前,我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你愿意听我的请求吗?爱·法?」 爱·法当然露出了相当嫌恶的表情。 这样真是糟蹋了她的美貌。 「你还打算给我添多少麻烦啊?明日太,没想到你意外是个厚脸皮的男人。」 「不,我希望能够尽量分担你的辛劳……今晚开始,可以让我煮晚餐吗?」 爱·法本来绷著一张脸,听到我说的话,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她这样的表情有点可爱。 「你这是什么意思?煮饭又不辛苦。就连十岁小孩都能完成这项工作。」 「嗯……所以这样其实不算分担你的辛劳吗……不过,我有点想试试看,能不能用我们世界的烹调方法处理这个世界的食材,不可以吗?」 爱·法困惑地垂下眉毛,上下打量着我。 她现在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用双脚走路的狗。 不一定每个人都会喜欢她这样的表情,不过,我觉得这样的她看起来很可爱。 「我真搞不懂呢……所谓的『厨师』,都会有这样的想法吗?」 「我只不过是实习厨师啦。不过,厨师大概都能深有同感吧。」 「……随便你。对我来说,煮饭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爱·法抛下这句话,这次她走向玄关口。 我跟上她纤细的身影,悄悄地松了口气。 我刚刚的举动,简直就像是在直接对她说「你煮的东西超难吃的,让我做吧」,我已经做出了相当程度的觉悟,认为她会拿起小刀挥向我。 不过,爱·法似乎真的认为餐点的内容「不重要」。我的心情很复杂,半喜半忧。 (不过,这真的激发了我的挑战精神。) 昨晚我感受到了不满与忧闷,我要化解这样的心情。 我认为自己应该可以把奇霸兽的肉烹调得更美味。 那个食材散发出惊人的美味香气,送入口中时却呈现如此难吃的状态,这算是对食材的亵渎吧? 我还没有发现伪洋葱和伪马铃薯的攻略方法,不过,至少我坚信奇霸兽的肉完全没有发挥出它的潜力。 对于山猪肉的调理方式,我只略懂皮毛。应用这些方法,究竟可以让奇霸兽的肉加多少分呢?光是想像到这一点,就让我情绪高涨,肚子饿了起来。 (再加上……)我偷瞄著爱·法将鞋子缠绕在脚上,这么沉吟。 我也想让这家伙尝尝我做的料理。 身为一位实习厨师,我唯一能做的贡献也只有端出稍微像样的料理而已。 爱·法似乎并不执著或关心吃饭这个行为,对她来说,这些事情可能毫无意义吧,不过,尝到美食的时候,每个人的心情一定会变得愉悦。 这个女孩总是露出一副不悦的表情,如果能让她露出稍微开心的模样,我就及格了。就以这个当作基准吧? 我要来料理奇霸兽的肉,让恩人吃得开心。 虽然我这样的说法可能太过极端,不过,这么一来我的人生就有目的了。 想到这里,堆积在我胸口的阴霾似乎稍微拨云见日了。 「……这么说起来,你的脚还好吗?」 爱·法穿好鞋子后,不经意地这么询问。 「嗯。可以正常行走了……谢谢你担心我。」 「谁在担心你啊。如果我们走进森林里,你才开口说『我已经走不动了』,我可会把你丢在原地喔。」 她相当不悦地丢下这句话后,又加了一句「……所以,如果感到任何不对劲,不要忍耐,马上告诉我」。 这位恩人真的很值得我报恩。 「我知道了」我这么告诉她后,踏向充满耀眼阳光的异世界清晨。 3. 「……皮果叶长在森林里的水边。森林里有一条叫做兰特的溪流,那附近最适合采集皮果叶。河川上游是孙家氏族的地盘,所以我们要前往河川下游。」 「队长大人,我知道了。」 我们踏上昨天走过的那条路,前往森林。 虽然因为许多纷纷扰扰,使我们耽搁了出发的时间,但聚落中的其他人家都还很安静。虽然偶尔会窥见人影,不过没有人走在这条路上。 「哼。没有人想要一大早就进森林吧。大家都利用早晨处理杂事,譬如说鞣造毛皮或砍柴。」 「队长大人,即使如此,您却一大早就要进去森林啊?」 「……我平常也不会在一大清早跑进森林。不过,家里突然多了一位食客,我担心储备的木柴不够用。」 「是下官的错啊!在下真是汗颜至极!」 「……现在马上用正常的方式说话,不然我会割下你的舌头。」 「我知道了,对不起。」 爱·法的心情似乎又有些不悦,我决定暂时乖巧一点。 这个世界的清晨光景,初次展现在我的眼前。 昨天因为光线昏暗,所以我看不太清楚周遭环境,不过,这里的景色真是宏伟壮观。 天空中带着薄雾,摩尔加山高耸入云。山峰向左右蔓延,让人不得不赞叹这座山的宏大。 我们的目的地是深邃的森林。 除了这一带开垦成聚落之外,其他地区全部笼罩在浓密的绿荫之中。 空气清净澄澈,不带着一丝废气的臭味。 飞鸟遨游于空中。 放眼望去是一片大自然。 目前的气温也不会太高,穿着长袖的厨师服相当舒适。 我将视线移至周遭的景色,附近的灌木丛闪耀着朝露的光芒。 如果这是露营之类的活动。我现在应该感到相当满足吧。 「我问你喔,这么说起来,皮果叶到底是什么啊?」 当我们抵达森林的交界处时,我开口这么询问,爱·法一副麻烦地说「就是你刚刚看到后喜极而泣的东西。」 「欸?你是指那个香料吗?它的名字还真可爱。」 「……大约过一个月,皮果叶就会丧失功效。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取得足够的量。如果没有皮果叶,不到两天,肉类就会腐坏了,如果你不想吃腐烂的肉,就努力工作吧。」 「我知道了……昨晚吃到的蔬菜,也是生长在自然之中,采集而来的吗?」 爱·法步入茂密的森林之中,晃了晃脖子上挂满东西的颈链。 「一头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至少可以换来十天份的亚力果和波糖。如果要给两个人吃的话,就是五天份吧……也就是说,至少五天就要捕抓到一次奇霸兽,不然,每天就只能吃奇霸兽的肉了。现在这样还算过得去。」 「这样吗?不过,这座山如此壮大,应该可以在这里任意采集各种食材吧?」 「……我们不能夺走摩尔加山的资源,这是禁忌。」 「欸?」 「如果我们滥采摩尔加山的资源,饥饿的奇霸兽就会去袭击杰诺斯领土的田地。奇霸兽不吃皮果叶、粒萝等香草,还有毒性较强的古栗果实,所以他们只准许森边居民采集这一部分的草叶。」 「这是谁下的指令?不管是山峦或是森林,本来就不属于任何人吧?」 「不管是摩尔加山还是森林,都是隶属于西之王国赛尔法的版图之中。八十年前,我们这些森边居民为了逃离战火,从南之王国加喀尔移民到森边……然后,我们森边居民和西之王国立下了约定,不可滥采山林资源,只能猎捕奇霸兽, 对方才准许我们居住于此地。」 「岂有此理。不论怎么说,这片山林大得惊人,只采集一些资源,不可能会害奇霸兽挨饿吧。」 「没这回事。奇霸兽这种生物只能生活在山脚。山中深处栖息著连奇霸兽都惧怕的马达拉玛巨蟒和法尔布狼,凶残的野人也居住在其中。我们森边居民和奇霸兽只能安居于山脚的森边。」 「这样啊……」 虽然能够理解,但是,我不能苟同这个说法。 奇霸兽只能居住在山脚边是生存竞争后的结果,这也无可奈何。不过,为了守护他人的田地,森边的居民只可以猎捕奇霸兽,这样……感觉对方是让这些人强迫中奖。 昨天爱·法告诉我,那些人嘲讽他们为《食奇霸者》,这让我一直耿耿于怀。 「……毕竟森边居民是南之王国流亡过来的异国血脉。我们抛弃了南之神加喀尔,将灵魂和剑献给了西之神赛尔法。即使如此,对于石之城的居民而言,我们依然不是他们的同胞,而是外人吧。」 爱·法仿佛察觉了我的心情,用不带感情的声音喃喃自语。 「虽然说是外人,不过,你们也在这片土地上住了八十多年吧?再向对方多主张一些自己的权利,应该也不为过吧。」 「……就像我不寻求孙家的庇护一样,森边居民也不寻求王国的庇护。比起耕田,我们的性格比较适合狩猎奇霸兽。」 「这样啊,不过,我才是无法跟森边居民相比的『外人』,这个问题应该没有我插嘴的余地吧。」 我说的话似乎触怒了爱·法,她恶狠狠地瞪着我。 「不,我不是在否定你们的生活方式。不过,我觉得自己一定跟石之城的人合不来。」 「……哼。像你这样弱不禁风的男人,比较适合住在石之城,而不是森边。」 听到爱·法话中带刺,我瞪了回去,此时,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等一下。你刚刚说,一头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可以换取十顿饭的食材?也就是说,如果家里有十个人,每天就需要猎捕一头奇霸兽——喂喂喂,如果森边总共有五百位居民,一天不就需要猎捕五十头奇霸兽吗?」 爱·法歪了歪头,仿佛在问我「那又怎样」。 喂,这可是大有问题吧。 「这八十年之间,森边居民每天都猎捕五十头奇霸兽喔?你们这样滥捕,奇霸兽不会绝种吗?」 「奇霸兽怎么可能会绝种?这几年之间,它们的数量反而日益递增,据说它们破坏了更多农田。奇霸兽的数量没有少到会被我们猎杀殆尽,再说,这是一片相当辽阔的森林。」 「这样啊……那还真不得了。」 既然如此,我更认为西之王国用了一个杜撰的理由,强迫森边居民处理这个重责大任。而且,这个机制让森边居民只能猎捕奇霸兽,无法获取其他食粮,让我从中感受到对方的恶意。 森边居民不能够采集森林的天然资源,也不能够耕田,只能猎捕奇霸兽——对方大概是下达了这样的命令。 如果真是如此,对方却在背地里嘲讽森边居民是《食奇霸者》,更是岂有此理。 「……所以,这里禁止大家采取森林资源。如果触犯这个禁忌,头皮会被剥下来喔。你好好把这件事记在脑里。」 「……好啦。」 我才刚这么说完,爱·法马上停下了脚步,她的指尖抓住了我的胸口。 「喂,你从刚刚开始态度就很差喔?有什么不满就清楚地说出来啊。」 「我不是在生你的气啦!我只是很不满那些王国还是城里的家伙使用的手段。」 爱·法的眼神原本宛如沸腾的奇霸兽锅,听到我这么说后,马上冷却了下来。 「什么意思?你又不是森边居民,为什么要为了这种事情而生气?」 「你竟然还问我原因,只要客观地思考他们使用的手段,一定会感到愤愤不平啊。而且,我受到你这位森边居民的照顾,我当然会站在你的角度来思考吧。」 「……你这个人还真奇怪。」 爱·法松开手,再次迈开步伐,她踩着草叶,发出了沙沙声响。 「而且,你的说法并不合理,对方并没有用武力威胁我们立下契约。虽然我不喜欢城里的家伙,不过,一想到我们在维护城里人的安全,我们就感到很自豪,感到光荣。如果我们离开此处,就会有其他人需要丢下工作,与奇霸兽战斗……我们已经将剑献给西之神赛尔法,狩猎奇霸兽的同时,我们其实也在促进王国的繁荣。」 「嗯……我不是森边出生的人,所以我不太了解这样的感觉。」 「我们抬头挺胸地住在森边。这个牙齿和兽角,不仅是可以获取维生粮食的财产,同时也像征著荣耀。滥采森林资源这种恬不知耻的行为,最后将会危害整个王国,也等于是在践踏森边居民的荣耀,你要铭记在心。」 「我知道了。王国那边的状况与我无关,不过,如果是为了守护森边居民的荣耀,我可以心甘情愿地遵守这项规定。」 其实我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不过,现在也只能这么接受了。 爱·法拨开枝叶,加快了脚步。她的视线转向我。 「……明日太,你这家伙真的很奇怪。」 不可思议的是,当爱·法如此喃喃自语时,她早上露出的不悦神情已经消失无踪。 我们就这么走了数十分钟,当太阳完全露出脸时,我们抵达了第一个目的地。 这里是兰特溪畔,皮果叶的生长地。 小溪的宽度约五公尺左右,由于这里是下游处,溪水并不湍急,不过水位相当深。阳光穿过树木枝桠,反射在透明的溪水上,让整个景色看起来相当壮丽。 不过,小溪周边尽是崎岖的岩岸,寸草不生。 我不知道是否还要继续前进,所以回头望向爱·法,她竟然开始脱下披在肩上的毛皮披肩。 「……寻找皮果叶之前,我要先沐浴。」 「什么?沐浴?」 「有什么问题吗?我全身沾满奇霸兽的油脂,流汗之后很不舒服。」 虽然爱·法的心情平复了,不过她平时的个性就是如此冷淡。她用极为不客气的语气这么说,将脱下的披肩递给我。 喔,重量不轻呢。仔细一看,披肩内衬缝了几个小型口袋,口袋里装着不知名的果实、铁针和成捆的皮绳。总重量说不定有两、三公斤。 「……这也顺便交给你保管。」 爱·法甚至脱下了牙齿和兽角制成的颈链,递给我。 不过,公主殿下啊,仆人我的双手已经被毛皮披风给占据啦。 「低下头。」 爱·法踹了一下我的脚。 「就算你不用踹我,我也会低头啊。」 我这么说,微微弯下了腰后,爱·法用双手撑开颈链,走至我的面前。 啊,距离好近。除了早上那件我完全不记得的事情之外,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那么靠近对方吧……当我思考着这些不必要的事情时,我的视线不自觉地望向对方的脖颈。 她纤细的脖子左侧,还残留着青紫色的清晰齿印。 我竟然做出如此不懂得怜香惜玉的暴行。 话说回来,公主殿下的身上果然散发出馥郁的香气。还有,她的脸离我好近,她的皮肤真好。樱粉色的双唇好性感……这是某种新的惩罚游戏吗? 爱·法没有察觉到我愚蠢的想法,她将颈链挂在我的脖子上后,快速地拉开身子。 「好了……这个时候奇霸兽还在熟睡,不过,其中也有些异种会一大早就四处 晃荡,如果你感觉森林中有奇霸兽的动静,马上叫我。」 「我知道了。我只要监视森林就可以了吧。」 虽然我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不过,爱·法却莫名地用冷冰冰的视线瞪着我。 「……为了慎重起见,我先告诉你一声,不可以注视未婚女子的裸体,这也是禁忌。」 「欸?已婚女子就可以吗?」 「……只有丈夫才可以看自己妻子的裸体。」 哎呀,早知道就不要多嘴了,我觉得爱·法的眼神又冰冷了几分。 「……赶快去监视森林。」 「……我知道了。」 我尽量寻找巨大的岩石,靠在岩石上监视森林的状况。 不过,她才刚告诉我这条颈链是森边居民的重要财产和荣耀,现在,她却干脆地把这条颈链托付于我,还愿意相信我不会偷窥她,我应该感到很光荣才对。 不过,我还不太理解爱·法这个女孩的行为模式。 我本以为她的警戒心超乎常人,不过,她却轻易相信了我这样的人。每当我钦佩着她的贴心之际,她却又冷淡地抛下我。 我认为她的本性很善良又温柔,可是,她确实个性乖僻,情感的起伏也很大。 (不过,无论如何,她都很值得信赖。) 当我这么思考的时候…… 「啊啊!」爱·法失去冷静的尖叫声,打破了戏班的静谧。 4. 「喂!爱·法,怎么了!?」 我立起单膝,隔着岩石这么呼喊。 我无法轻举妄动,如果她只是脚滑了一下,我却过去查看的话,必死无疑。 不过,爱·法却没有回复。 只听见水花激烈飞溅的声响,相当不吉利地回荡在空气中。 「喂!我要过去查看一下啰!如果没事的话,三秒内回复我!」 我担心对方不了解「秒」这个概念,于是不断这么呼喊。 不过,对方果然没有回复。 我忍耐著仿佛要让心脏隐隐作痛的焦躁感,数了三秒。 「一……二……三!」 我站起身,望向小溪。 那里——空无一人。 不过,在离溪边有一段距离的岩岸,散落着眼熟的布制衣服和大小刀具,然后,岩岸旁边的水面上,水花剧烈地翻滚飞散。 我放下毛皮披肩,跨过刚刚倚靠着的岩石,马上冲了过去。 同一时间,爱·法的脸出现在水面上。 她的脸因痛苦而扭曲不已。 「爱·法!」 为了寻求氧气,爱·法的嘴巴流泄出了喘息,但是溪水却毫不留情地灌入她的口中。 水位不深,站立时溪水大约及腰,不过,爱·法似乎无法让身体露出水面。 「你在做什么!快点抓住我!」 我站在岩岸上,伸出右手。 爱·法疯狂地挣扎著,她望着我,眼神虚弱无力。 「不……要过来……」 她的声音微弱又沙哑。 她的身体正缓缓流向下游。 「开什么玩笑!喂!抓住我!」 既然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也别无他法了。 我将右脚踩入水里,为了不被冲走,我努力站稳脚步后,伸直手臂打算抓住爱·法。 就在我的指尖快要碰到爱·法光滑肩膀的那一瞬间—— 某种异物缠绕上我的右手臂。 「呜哇!?」 同一瞬间,一阵剧痛窜过我的右臂,我可以听到骨头发出的嘎叽声响。 那个物体缠绕着我的右臂,用惊人的怪力掐住我。 它跟我的手臂差不多粗,身上包裹着蓝黑色的鳞片,这个奇异的物体——是一条巨蟒的尾巴。 当我察觉物体的真实身份时,爱·法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 「唔唔——」 水花飞溅得更厉害,爱·法的双臂浮出了水面。 她的手指握住了巨蟒的脖子。 巨蟒的头弯成镰刀状,大约有橄榄球这么大,它正朝爱·法龇牙咧嘴。 原来爱·法刚刚是在水中与这条巨蟒搏斗。 「混帐东西……!」 我按捺住右臂传来的疼痛,更加站稳脚步。 虽然昨天受伤的脚踝隐隐刺痛,不过,现在不是在意这种小事的时候。 虽然对方的怪力仿佛可以粉碎我的骨头,不过它不松开正好,我可以就这么把它从水中拉出来。 溪水平缓,我也大概能猜出爱·法的体重,应该可以办得到——不,应该说,就算赔上性命,我也要把它拉出水里。 「唔……!」 我使出浑身的力气,连同那条巨蟒,将爱·法的身体拖至溪畔。 我的右脚离开溪中,爱·法的手依然抓着巨蟒的脖子,我的左手臂也伸了过去。 之后就要靠举重的要领了。 虽然,我其实没有举重的经验啦。 「……喝啊!」 我再次使出全部力量,终于把爱·法的身体拖到岩石上。 「唔……」 爱·法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巨蟒的身体在爱·法赤裸的身体上缠绕了好几圈。 它缠绕着爱·法的胸口、腹部和右脚,剩余的身体绕过她的肩榜,缠住了我的右手臂。 巨蟒身体上最粗的部分,大概和我的大腿差不多吧,不论是它的长度或粗细都非比寻常地巨大。 定睛一看,巨蟒的蓝黑色鳞片上充满裂痕和伤口,看来它本来就有负伤,不然爱·法早就粉身碎骨了。 「好!爱·法,你别松开手喔!」 我抓住附近的石头,敲向巨蟒的头部。 巨蟒覆盖著鳞片的闪亮身躯开始痉挛。 「蛇没有痛觉」,这个说法不过是迷信,只要殴打它,它应该还是会感受到疼痛。 爱·法将巨蟒的头悬空固定住,我反复挥下岩石殴打它。 大约打了五下之后,鲜红的血液喷洒而出。同时,爱·法也哀嚎出声。 巨蟒也开始挤压着我的右手臂。 「可恶!不要收缩!快松开!」 虽然说爱·法固定住了巨蟒的头部,不过巨蟒的头部悬空,不容易让它受到集中的攻击。 既然如此,就攻击它的腹部! 我瞄准巨蟒接触到地面的身体,使劲一砸。 隔过岩石,我清楚感受到肉类溃烂的感觉。 「…………!」 巨蟒终于逐渐松开束缚。 我马上抱起爱·法的身体,将打算逃走的巨蟒踢入河中。 河边传来一阵沉重的噗通声,巨蟒沉入溪底。 我确认它缓缓流向下游之后,开始对着爱·法呼喊。 「喂!振作一点!你没事吗?拜托你别死啊,爱·法!」 我再次让她躺在岩石上,大力摇晃着她光裸的肩膀。 爱·法发出了虚弱的呻吟,口中吐出了大量的水。 她平常扎起来的金褐色长发,现在潮湿地贴在脸庞和胸口。 爱·法现在相当虚弱,与平时判若两人,她紧闭着双眼,指甲掐进我的手背。 「你很不舒服吗?水是不是没有吐干净?」 我让无力的爱·法侧躺在地,稍微用力地拍打她的背后,她吐出了更多水。 「唔……明……日太……?」 「没事吧?我把那只混帐蛇丢进溪里了!不用担心了喔?」 她蓝色的眼眸还无法聚焦, 呆滞地望着我。 她看起来好虚弱。 不过,她还活着。 我扶起爱·法的上半身,双臂紧紧抱住她纤细的身躯。 事后想想,爱·法才刚松脱巨蟒的束缚,我怎么会对她做出这种事呢?虽然我不断反省,不过,那时的我似乎也浑然忘我了。 「太好了……不要让我担心嘛……」 虽然我的身体马上就湿透了,不过我丝毫不以为意。 不过——爱·法的手臂用令人意外的蛮力推开我的胸口。 「放开我……松开你的手!」 「欸?」 我吓了一跳,松开手臂。 同时,爱·法用力撞向我的胸口,我一屁股跌到地上。 「怎、怎么了啊?」 爱·法的眼阵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她的指尖抓住了滚落在脚边的蛮刀刀柄。 「怎、怎么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看到她完全变了个样,我吓得魂飞魄散,爱·法在我眼前将蛮刀抽出皮革刀鞘。 直到刚刚为止,她的表情都虚弱得像个生病的孩童,现在却明显洋溢着杀气。 我触犯了什么爱·法的大忌吗? 因为我看到了她的裸体吗?可是刚刚那是一场意外啊。 还是因为我下意识地抱住了她? (不过……如果这件事情真的严重到她需要杀了我,那也没辄。) 由于发生了太多事情,我的大脑可能还没有理解现在的状况。 不过,比起看到爱·法丧命,我还宁愿自己死在她的刀下。我的脑中只想着如此愚蠢的念头。 爱·法一丝不挂,立著单膝,她的蛮刀正对着我的咽喉。 她不是用刀锋对着我,而是刀背,不过,这把刀的厚度惊人,就算她用刀背打向我,我应该也会没命吧。 我凝望着爱·法的眼眸。 不过——爱·法的视线却没有望着我 她的眼眸宛如燃起了蓝色火焰,不是望着我,而是望向我背后的空间。 噗噜噜噜噜噜……宛如排气管发出的低沉声音,从意想不到的极近距离传了过来。 有某个东西——在我的背后。 「喝!」 她的口中流泻出了裂帛似的呐喊。 蛮刀在空中画出了一道银色轨迹。 然后,某个东西压住我的身体。 「……唔呃。」 一个相当沉重的物体,猛地从天而降。 那个物体很坚硬粗糙,还散发出相当浓烈的动物体味。 爱·法吐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从一头杂乱的金褐色头发之间,爱·法的蓝色眼眸一如往常地瞪着我。 「就算刚解决某个灾祸,也不能掉以轻心。不然没办法在森边生存下去喔。」 她明明还一丝不挂,语气却相当不可一世。 不过,我终于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个沉重地压着我的头和背的物体,是奇霸兽巨大的身躯,因为爱·法用蛮刀打碎了它的头盖骨,它正在不停地抽搐著。 第三章 异世界的实习厨师 1. 「……你说不定是灾祸之神的化身喔。」 爱·法绑好头发,穿上衣服,潇洒地披上毛皮披肩后,说出这句话。 「在下感到无比光荣,不过,大人何出此言?」 「马达拉玛巨蟒通常不会出现在山脚下,不过,刚刚那只巨蟒却被溪水冲到此处。太阳尚未升到天顶,就有奇霸兽在森林游荡,还攻击我们,发生了一堆倒楣事。」 喔,这样啊。 这么说起来,倒楣事不只这两件吧。虽然你还未婚,我却看到了你的裸体喔?虽然我想这么回嘴,不过,我不能白白浪费好不容易捡回来的性命,所以没有说出口。 我的判断似乎很正确。 因为,爱·法看到我若无其事地陷入沉默之后,她的表情一变,似乎为自己说出口的话感到后悔。 「……虽然说都是意外,不过,是我太大意了,没有察觉到马达拉玛的存在。而且,确实是你救了我——针对这一点,我要跟你道谢。」 爱·法微微低下头,眼睛仰望着我,下意识地用手拨弄著胸口的颈链,用人类听觉几乎听不见的微小声音说:「……谢谢。」 她这个举动简直就像小孩子一样。 我的胸口莫名地感到小鹿乱撞,呆呆地这么回复: 「没事啦,不用在意。我才是呢,奇霸兽距离我这么近,我却完全没有发现到它。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谢谢。」 而且,只要看到爱·法恢复精神,我就已经几乎不介意任何事了。 如果那条巨蟒就那么绞杀了爱·法……光是想到这一点,我就不想活了。 「不管怎样,这是奇霸兽吧。我们趁它还新鲜的时候处理掉吧。」 奇霸兽被爱·法敲破了头,浑身抽搐的它现在依然躺在我的脚边。 跟我昨天遇到的那只奇霸兽相比,今天这只的身材比较娇小。不过,身体还是约有一百五十公分,重量大约有七十公斤吧。兽角和牙齿相当巨大,爱·法竟然可以靠一击拿下如此强壮的家伙。 「说的也是,先把它的脚剁下来吧。」爱·法执起蛮刀。我赶紧出声制止她。 「等一下等一下,肢解它之前,应该要先放血吧?怎么能够突然把它大卸八块呢?」 「放血……什么意思?」 「什么!?你之前都没有放过血吗?这样肉类当然会腥臭啊!」 听到我这么呐喊,爱·法露出打从心底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 嗯,我最喜欢她错愕的表情了。森边的居民们啊,这可是个大问题喔。 「我告诉你,肉会腥臭,就是因为血液的臭味喔。只要把血放干净,就连奇霸兽的肉都不会这么腥臭了。」 「……我不懂你这话的意思。肢解的时候,血不是会自己流出来吗?」 「这样没办法全部放干净啊……现在不是悠哉地讨论这些事情的时候。等到奇霸兽的心脏停止跳动的话,一切就太迟了。喂,我等一下再跟你解释,你先借我那把小刀。」 爱·法一脸狐疑地递给我小刀,奇霸兽侧躺在地上,我在它的背后弯下身。 那么——虽然我刚刚一副很内行的样子,不过,我其实只观摩过打猎同好会的成员们放血。而且,我不能保证奇霸兽的身体内部构造跟山猪一样,所以,能不能够成功都要靠运气。 (山猪的血管和内脏的分布位置,几乎都和人类相仿。) 我回想起猎人说的话,压住奇霸兽的巨大身躯。 我将小刀的刀锋对着奇霸兽粗大的脖子和胸口的连接处。 然后,一口气将刀子刺进去。 血——只流了几滴而已。 失败了啊。 不过,事情本来就不会这么顺利。 我别无他法,只好将小刀逐渐划下胸口。 只要割到颈动脉或心脏主动脉就够了。 我边跟奇霸兽坚硬的毛皮奋战,边一点一点地移动刀刃——鲜血终于汩汩涌出。 我慌忙抽出小刀,更多红黑色的液体一涌而出。 如果我没有直接伤害到心脏,那大概就……成功了。 「心脏这个器官会将血液循环到全身。不要伤害到心脏,只要割到比较大的动脉,就能有效率地放出全身的血液。」 所以,其实割颈动脉比较妥当,不过,这么做具有风险。如果伤害到与咽喉有关的器官,奇霸兽就会窒息而死,心脏也会停止跳动。 「其实要把它吊在树上比较好,不过要搬动这家伙会是个重大工程。这样应该就够了吧!」 由于对方一直没有回应,我回过头后,爱·法依然一脸愕然。 「……我们只要带腿肉回去,为什么需要放掉全身的血液?」 「嗯?」 「如果把这种大小的奇霸兽带回家,我们还没吃完,肉就会腐烂了。如果家里人口多,为了要剥下毛皮,他们才会把整只奇霸兽带回家,不过,大家还是几乎只带走后腿肉。」 「这样太浪费了吧!竟然把这种美食抛在这里。」 「把剩余的尸体放在森林里,专门吃尸肉的蒙兽和其他野兽会把它们吃得精光。如果把它带回家,我们却吃不完导致肉类腐败,这样才罪大恶极吧。」 「原来如此。既然这样就没问题了。不过,为什么要把腿肉带回去?大腿肉是不难吃啦,但有许多部位比它更美味吧。」 「没这回事。奇霸兽的肉很腥臭,后腿肉是其中腥味较淡的地方。」 原来如此啊。如果他们不知道放血这个方法,跟腿肉相比,身体的部位确实会残留着浓厚的腥臭味。毕竟切断腿肉的时候,会割断动脉,流出不少血。 即使如此,八十年来,他们都以狩猎奇霸兽维生,却没有想过要试着放血,这也太不花心思了吧。既然这种肉不好吃,就更加要钻研使其变得美味的方法啊。就是因为这种贪婪的野心,人类的饮食文化才能有如此伟大的发展。 当我这么思考的时候,血止住了。 本来还在浑身抽搐的奇霸兽,现在已经完全静止不动。 它翘辫子了。 我在心中先念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 由于奇霸兽的毛皮上沾满了杂草、泥土和自己的粪便,我用溪水将它清洗干净后,转头望向爱·法。 「好,要来进行下一个步骤了……喂,我可以坚持己见,把这家伙整只带走吗?」 「随你便。只要不伤害到牙齿或兽角就没问题。」 爱·法露出了复杂的表情,似乎不知道该漠不关心还是兴致冲冲,她耸了耸肩。 我不顾她的反应,用小刀戳入奇霸兽的腹部。 这把小刀比农场体验时的刀子更为锐利。我一边留意不要刺得太深,一边切开奇霸兽的腹部。 我要摘取它的内脏。 这项工作并不艰涩,只需要注意一点,那就是不要割伤大肠、胆囊和膀胱等具有恶臭的器官。如果这些器官的臭味沾染到肉上,就失去放血的意义了。 我将刀锋刺入横膈膜,开始剥除各种内脏。 首当其冲的是小肠和大肠。 接着是胃、肝脏、胰脏、肺脏和心脏。 我轻松地将它们逐一取出体外。 奇霸兽的身体构造果然与山猪相差无几。 我几乎快清空它的腹腔了,不过,最后的难关在腹腔的下方等待着我。它的膀胱。 我相当谨慎小心地下刀,尽量不要划破那个器官。 ……嗯? 膀胱下方还残留着一个我未曾见过的器官。 这是奇霸兽才有的 器官吗? 我先慎重地把那个器官剥除而下。 那个椭圆形的器官相当巨大,左右两侧各有一个,摸起来相当结实。 ……啊。 大概是它的睾丸吧。 我之前肢解的是母山猪,所以体内没有这样的器官。 我将睾丸放在岩石上,聊表敬意。 取出内脏的工作就此告一段落。 我回过头,发现爱·法依然一脸错愕。 「我觉得这简直就像传闻中的咒术师仪式。为了吃肉,一定要进行这些作业吗?」 「一定要喔。不过,我没有办法在这里进行接下来的步骤。我们得想办法把它在这样的状态下搬回家……怎么办才好?」 爱·法轻轻叹了口气,抛下了一句「你等一下」后,消失在森林之中。 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我先用溪水清洗奇霸兽清空的肚子。 幸好这里没有吸血虫一类的生物,奇霸兽的体温差不多开始下降,如果这种生物存在,现在应该就已经跳到体温较高的我身上了。 「给你,可以用这个吧。」 过了五分钟左右,爱·法就回来了。她的手上握著一根与我的身高差不多高的长木棒。 木头的颜色相当深,形状是笔直的棒状,木棒上四处都是枝叶被切断的断面。大约有我的手腕那么粗。 「这是古栗树。它很硬,不容易折断。」 「这样啊。要怎么用它来搬呢?」 爱·法沉默地在奇霸兽前弯下腰,从披风内衬取出皮绳,将奇霸兽的四肢绑在古栗树枝上。 「原来如此啊!你的动作还真是熟练。」 「我只是有样学样罢了。大家族的男人们会用这种方式把整只奇霸兽带回家后,剥取它的毛皮。」 「这样啊。爱法,所以你不需要鞣造毛皮吗?你身上的披风也是来自于奇霸兽的毛皮吧?」 「鞣造毛皮需要大量人力,而且那是女人的工作。」 「你也是女人啊」虽然我没说出口,这样的念头似乎溢于言表,爱·法板起脸,似乎觉得我很烦。 「我可以用奇霸兽的牙齿来买毛皮。这么一来,与其花时间鞣造毛皮,猎捕奇霸兽这个方法还比较聪明。再说,没有去猎捕奇霸兽的话,我会先饿死……而且,没有家人可以和我一起鞣造毛皮。你这家伙有什么不满吗?」 「我当然没有不满。我只是在想……你说鞣造毛皮是女人的工作,所以猎捕奇霸兽是男人的工作吗?」 「当然啊。没有女人会去猎捕奇霸兽。」 「可、可是你是女人啊。」 到头来,我还是说溜嘴了。 爱·法不悦地别开脸,她开始绑起奇霸兽的前脚。 「虽然我是女人,不过,我是法家的家主。父亲教导了我猎捕奇霸兽维生的方法。所以我可以养活自己。」 「这样啊。」 不过,爱·法过世的父亲在教导女儿《猎捕奇霸》的技巧时,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呢? 父亲过世的那晚,爱·法惹恼了聚落里的有权人士狄咖·孙,所以,整个聚落应该是在她父亲过世的隔天起,开始孤立她。 因此,爱·法无法依靠任何人,只能靠自己独自生存下去。幸好父亲教导了她猎捕奇霸兽的技巧,才为陷入绝境的她带来一道曙光!难道她的父亲预料到自己过世之后,女儿会惨遭孤立吗?不可能吧。 (不……不用太过钻牛角尖。) 我自己也是一样,老爹从小就教导我如何下厨。他还鼓励我去寻找比下厨还有趣的事物。天下的父亲大概都希望子女多学习一些事物吧。 (不过,这家伙……) 跟我不同的是,她没有任何选择吧。 她只能像个男人一样,以狩猎奇霸兽维生。 她明明是位如此美丽又温柔的女孩—— 「……你这家伙,为什么要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爱·法这么开口,她缓缓站起身。 宛如山猫一般的眼眸中燃起熊熊烈火,褐色脸庞稍微染上红晕。 「你给我听好,你犯了大忌,就算我挖掉你的眼珠,你本来都不该有所怨言。不过,你救了陷入绝境的我,所以我这次就不予追究。你可别会错意了,不然总有一天会吃到苦头喔?」 「什么?」 我歪了歪头后,慌忙否认。 「我、我才不是在回想你全裸的样子啦!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样的人啊?我本来都已经把这件事深藏于脑海之中了,这样我不就全都想起来了吗!」 「吵死了!你想要在我挖你眼珠前,先割断你的舌头吗?」 「唉唷别说了啦,真是愚蠢!你看,都准备好了吧?我们赶快搬走它吧!」 为了逃离火冒三丈的爱·法,我在奇霸兽的头前弯下腰。 此时,堆积如山的内脏映入我的眼帘。 「虽然我也很想料理它们,不过,我们现在没有冰箱,而且,凭我现在的手艺也没有办法处理这些内脏。」 「……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啦。※除了叫声之外,奇霸兽的每个部位都能吃下肚吧。」(译注:来自日本冲绳的谚语「除了叫声之外,猪的各个部位都可以食用」。) 这句谚语应该是在形容猪,不是山猪。算了,没差啦。 我把木棒前端扛在肩膀上后,感受到一股惊人的重量。 不愧是七十公斤级的家伙。 「如果你在路途中喊累的话,我会抛下你不管喔。」 爱·法轻巧地抬起棍子后端,压在我肩膀上的负荷稍微减轻了。 「为了美食,我会努力的。倒是你,刚刚才遇到那件倒霉事,身体没问题吗?」 「吵死了!不要再提刚刚那件事了!」 咦,难道爱·法刚刚遭受到的打击,远超乎我的想像吗? 虽然她《猎捕奇霸》的技巧不输男人,但是她充其量还是位正值青春期的女孩子嘛。就算不扯到禁忌,当然也会感到害臊。 先不说这个了,等一下就要开始准备美味晚餐的重头戏了。 「那我们出发吧!我会煮些好吃的东西,慰劳你今天吃到的苦头,多多指教啦!」 2. 几个小时过后,我们待在爱·法的家里。 「好!那就开始吧!」 我站在奇霸兽的巨大身躯前这么呐喊后,爱·法盘腿坐着,身体靠着墙壁,不悦地喃喃道「随便你」。 她应该没有不愉快,只是单纯感到疲惫吧。其实我也相当筋疲力尽。 首先,光是把那只奇霸兽从溪畔搬回家就已经是项大工程了,在那之后,为了完成本来的任务——采集皮果叶和木柴,我们又得重新回到溪畔。 虽然之后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但当我们结束所有工作时,已经接近日正当中了。 也就是说,从清晨到正午之间,除了中间穿插了与马达拉玛巨蟒的生死对决之外,我们都在辛勤工作。 因为下午本来就是预计要去猎捕奇霸兽,没有其他特别紧急的工作。所以,我才可以马上着手处理上午那只奇霸兽。 爱·法依照我的要求,生起炉火,当她完成任务后,便沉沉地坐在地上,啃着肉干,一副「之后就不关我的事了」的表情。 我瞄了爱·法一眼后,执起她借给我的小刀。 因为已经放完血,也取出了内脏,下一步骤当然是「剥皮」。 储藏室中摆着一块坏掉的门板,我拿它来当作工作台。由于房里没有桌子一类的家倶,所以我别无他法,只好 坐在地上进行作业。我将奇霸兽的身体翻到肚皮朝天,拿准备好的木材放置在它的左右两侧,固定住它的姿势。 我先从后腿开始着手。 我用小刀沿带着硬蹄的脚踝割了一圈,再将刀刃沿着腿的内侧剖至腹部。 然后,我将刀刃划开皮肉之间,剥下脱落的毛皮。 嗯,油脂真是丰富。 皮肉之间充满脂肪,厚度大约有一点五公分左右。 从食材的角度来看,这样的状态相当好,不过,这也加深了作业的困难度。处理鹿那种脂肪较少的动物时,能够更加快速地分开皮与肉。 不过,这么做都是为了享用美食。我倾斜刀刃,快速地剥下毛皮。尽量不让毛皮开孔,也尽量不割除脂肪。 双腿的肉终于显露而出。 翻起的毛皮下,可以看到被雪白脂肪包覆的腿肉高高耸起。这样的景象相当有趣。 此时,小刀刀刃变得相当钝。 刀刃上沾满了黏腻的脂肪。 我将刀刃浸入在铁锅中沸腾的热水里,融去脂肪。 这就是为什么不能在野外进行剥皮工作的理由。 室内已经充满了浓厚的鲜血味和肉味。 我用爱·法给我的布擦了擦小刀后,继续作业。 我用相同的手法剥除前腿的皮。 虽然听起来很轻松,其实已经花了我一个钟头的时间了。 不过,这项作业才刚拉开序幕。四肢结束后,终于要来处理身体躯干了。 由于我已将奇霸兽开肠破肚,所以我就从切断处开始着手。 要领和处理四肢时相同,我先将刀锋划入皮与肉之间,边切割边剥除毛皮。 不过,躯干的面积和四肢完全不可比拟,进行这项作业时,由于脂肪会滑,我的握力也没有那么持久,所以愈来愈难剥下毛皮。 这么一来,我必须在皮的边缘开孔,让手指穿过去。 由于毛皮相当厚,就算使出全力拉扯,也不会轻易破裂。 我频繁地除去刀刃上的脂肪,一味地剥除毛皮。 将奇霸兽的右半身剥除干净时,我已经满身大汗。 身体感觉告诉我已经过了约两个半小时。窗外射进室内的光线依旧明亮。 「呼。休息一下好了。」 我将小刀放在奇霸兽的头旁,瘫坐在地毯上。 我久违地回头望了一下家主——爱·法果然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她瞪大双眼,表情相当孩子气。看了真是治愈人心啊。 由于她平时总是露出一副凶残的表情,这样的反差真是太棒了。 「……明日太,你的手还真是灵巧。」 「是啊。不过只有在做料理的时候才这样啦。」 「而且,你真的很认真呢。」 「是啊。不过只有在做料理的时候才这样啦。」 「……不用经过如此麻烦的手续,只要煮过奇霸兽的肉,就可以下肚了。为什么你要如此认真地进行这些无谓的工作呢?」 听到她说的话,我并没有感到不悦,我的心胸没有那么狭窄。 所以,我沉稳地回答她说「我只是喜欢吃美食,也喜欢煮美食给其他人吃。」。 等她吃了我煮的菜肴之后,再让她判断那究竟是不是无谓的工作吧。 「好,继续上工啦。」 休息的时候,我想到了一件事。 在剥除左半身的毛皮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办。 我要先斩下奇霸兽的头。 它的头上有许多器官。譬如说眼睛、嘴巴和鼻子等等。 因此,非常不好剥皮。 所以我得先砍下它的头,把头跟身体分开处理会比较轻松。 于是,我开始准备割断它的脖子。 这只奇霸兽的头盖骨碎裂,死相凄惨,我在心里想着「我会把你煮得很美味的」,将小刀戳入它的下颚。 奇霸兽的尸体已经慢慢僵硬,与放血的时候相比,现在的触感更为生硬。 而且,当我割开它的时候,渗出了大量鲜血。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就算我刚刚放过血,也不代表把所有血液都放得一干二净。更何况我之前没有任何经验。我还是实习厨师,只能仰赖著三年前的记忆,战战兢兢地展开作业。 我还只是一位十七岁的实习厨师,之前有一次肢解山猪的经验。我的道具是一把狩猎用的小刀,没有工作台,只能趴在地上奋力切断奇霸兽的脖子。 不只是爱·法,每个人看了我的模样都会失笑吧。 不过,我很开心。 尽管我全身沾满自己的汗和动物血液,但我能够感受到自己确实活着。 听到我这么说,可能有人会误会我有什么猎奇的喜好。不过,我非常厌恶那些并非为了果腹,而是出于好玩去肢解动物的疯子。 我很喜欢下厨。 自我懂事开始,我就望着老爹的背影长大,当我上小学之后,我已经开始在店里帮忙了。或许,选择这条路并非出于我自己的意志,说不定我只是走在别人为我铺好的轨道上。但就算如此,我也毫无怨言。 然后,老爹的口头禅是「自己去找看看比下厨还有趣的事情」。 「如果还是找不到,那也没办法,只能继承家业啦。」老爹笑着这么说。他会让我去上高中,也是顾虑到了这一点。 不过,我每天都泡在厨房里。 料理明明如此有趣,为什么我还要特地去找其他兴趣呢?我找不出这么做的必要性。 我每天只想着要煮出让老爹赞叹的料理。 我很喜欢下厨。 「呼,果然很累人。」 当我把奇霸兽的脖子割到一半的时候,我从水瓶中倒了许多水来喝。 由于我汗流浃背,纵使那并非冰水,只是常温的水,我还是觉得尝起来宛如甘霖。 继续上工吧。 大概是为了用来切断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小刀的刀背呈现凹凸不平的锯齿状。我用它来割断颈骨。 于是,当我总算把剩下的部分切割完毕后,那颗头颅掉落在门板上。 我沉吟了一会,只将需要的部位扒皮,切下脖子周围和脸颊肉。 虽然也有其他部分可以食用,舌头肉也相当有魅力,不过,我的厨艺技术最多只能够处理这些材料了。早知道当初就请那些猎人讲得仔细一点了。 接着,我剥下了左半身的皮,结束这项作业之后,我让奇霸兽的身体横躺下来,剥除背上剩下的皮。 剥皮的工作就此结束。 虽然毛皮上到处开了洞,不过,脖子以下的毛皮被我整块剥了下来。 由于这只奇霸兽有一百五十公分高,重约七十公斤,将毛皮摊开之后,魄力惊人。 奇霸兽的身躯包覆著脂肪,现在看起来就像一块雪白的肉块。 缺少头部的巨大肉块。 光看这个样子,甚至无法判断出这究竟是什么动物。 这样的景象也相当有魄力。 不过,我没有时间沉浸在余韵之中。终于要进入最后的步骤了。 剥完毛皮后,最后的工程是「解体」。 我再次让奇霸兽光裸的巨大身躯仰躺在地,先将刀锋戳入股关节内侧。 我剖开后腿和大腿根部的交界处,切割到一定的地步后,开始朝反方向弯曲关节。一阵沉重的喀嚓声传来,骨盘至大腿骨的前端露出。 光裸的骨头裸露而出,看起来洁白又美丽。 我切断剩余的肌腱和筋,再朝反方向一拉,肉 便开始脱落。 我将刀锋沿着脱落处切割,取下右后腿。 这是一块巨大的腿肉。大约有十公斤左右吧。 处理完右腿后,接下来是左腿。 处理完左腿后,接下来是前脚。 前脚没有连结著骨盆之类的关节,只要切断表面的筋膜,马上就能将之取下。 那么,要进入最后高潮了。 虽然我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了,不过,阳光开始带着几分橘黄色。 距离我开始这项作业的时间,说不定已经过了四、五个小时了。 「……啊,对了。爱·法,锯子在哪里?」 我再次久违地转头望向爱·法,可惜她这次没有露出错愕的表情。 应该说,当我回头的瞬间,我只看到她回神似地看着我,没有看到她本来的表情。 「你刚刚在睡觉啊?抱歉,吵醒你了。」 「我才没有在睡觉!天还这么亮,谁会在这种时候睡觉啊。」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那么生气呢?爱·法撇著嘴站起身,消失在门后。 她走进那间正中央的房间。那间房间应该收纳著餐具、木匙和厨房用品。 爱·法从房里走出来的时候,她的手中握著一把刃长约三十公分的锯子。如果将这把锯子收进皮革刀鞘里,看起来就和一般的刀剑如出一辙,拔出刀鞘一看,确实是一把锯子。 锯子的宽幅约为五公分,厚度约为五毫米。我第一次看到刀刃这么厚的锯子,不过,应该没什么问题。森边的居民们应该就是用它打造出如此气派的房子吧。 「等我处理完之后,今天的工作就结束了,你再等我一下。」 我接过锯子时,这么告知爱·法,她听了只是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没有回答我。 女人心,海底针。 不论如何,我先用沸腾的铁锅来消毒锯子。 这是解体的最后高潮,我要「纵切」它。 我要将背骨锯成两半。 而且不是上下两半,是左右两半。 这么一来,身体就会分成左右两块。这就是「屠体」。 只要这么做,之后就能够轻松分切它……这是我从猎人身上现学现卖的知识。 这只动物身形巨大,最好使用电锯来处理。没办法,这个地方连电也没有。不管这项工作多么耗费体力,我也只能欣然接受。 所以,我开始展开作业。 如我所料,最后这个工程,最耗费体力。 我拿着锯子,一边使出全力奋斗,一边感到后悔。不管过程会有多么艰困,我当初都应该把它悬挂起来后,再展开作业,这样的话就轻松多了。 锯子相当锋利,表现完美。如果我平时就喜欢趁假日做些工艺用品,现在应该就不会这么费力了。 不过,我平时没有那方面的兴趣,所以现在陷入苦战。背骨上的脂肪相当滑,要将之切成左右两半,不是普通困难。 我不时用热水融化锯子上的脂肪,途中还休息了数次——至少花了一个钟头才大功告成。我不断分离骨头和肉,剥除锯断的背骨,拔出一根根肋骨,腰际的部分几乎都是肉,只要把它们切下来就可以了。 这样一来,终于—— 「……结束了!」我这么大喊之后,先在地上躺成大字形,接着马上站了起来。 虽然工作结束了,但我还需要善后。 「那么,好不容易切好肉了,为了避免让它受到损坏,马上用皮果叶腌渍它吧。」 最后,在爱·法的协助之下,我成功地用堆积如山的香料淹没肉块。 从七十公斤的奇霸兽身上,我应该取了超过四十公斤,不到五十公斤的肉块。对于一位非正式厨师的实习生来说,成果相当不错。 「啊啊啊,累死了!我的手抬不起来了!」 我这才在地上躺成大字形。 射入室内的阳光已经完全变成傍晚的夕阳了。 从正中午到傍晚,我大约处理了五、六个小时。这么算起来,和我估计的时间相差不远。这个世界的一天也应该有二十四小时吧。我疲惫地在脑中一隅茫然地这么思考。 「……喂,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些东西?」 听到有人这么说后,我回过头,爱·法跨著大步站在炉灶旁边。 她脚边的门板上,放著一块折成两半的巨大毛皮、削掉左右脸颊的头颅,以及堆积如山的骨架。 「啊,对喔。虽然很可惜,不过只能丢掉骨架了……你平常都怎么处理毛皮?就算只取腿的部分,你应该还是会把毛皮剥下来吧?」 「我会削下附着在上面的脂肪,丢掉其他部分。」 「你会把它丢掉啊,真浪费。其他人家都会加工毛皮吧?既然如此,可以送给他们啊?」 「……如果他们跟我扯上关系,等于是与孙家为敌。没有人会为了毛皮,不惜得罪孙家。」 「啧。还真是群心胸狭窄的家伙……啊,脂肪可以当作燃料吧?你都怎么把它们削下来?」 我这么开口后,想要抬起上半身时,爱·法冷冷地阻止我,要我别起身。 「要一个精疲力尽的人帮忙,也只是自找麻烦。你就躺着吧。」 「可是……」 「我的工作就是削除脂肪和采集兽角和牙齿。你的工作是准备晚餐,在那之前,先休息吧。」 她的口吻虽然冷淡,不过,她说的话却让我相当感激。 今天我从早开始操劳到现在,我现在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筋疲力尽」。 老实说,我的眼皮从刚刚开始就相当沉重。 我甚至无法分辨自己究竟有没有将「你真的很温柔耶」这句话说出口,就以近乎昏厥的状态坠入梦乡。 3. 当我睁开眼睛时,周围已经暗了下来。 爱·法用炉灶的火源点燃烛台,她用尖锐的视线瞪向我。 「你终于起来啦。如果你再不起来,我正打算用水泼你。」 「不要说得这么过分嘛……我睡了几个小时?」 爱·法沉默地歪了歪头,将新的柴火丢入炉灶中。 森边这个地方的人,说不定没有用人类制定的尺度详细划分时间的习惯,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眠,这大概是他们不成文的定律吧。 「我把奇霸兽的残骸丢进山谷里,随手洗了洗门板……我的肚子也差不多饿了。」 「了解。那么,轮到我上工了。」 这样分工合作还真不赖,我有些愉快地走向粮库。 六颗伪洋葱。 四颗伪马铃薯。 然后,一条奇霸兽的后腿,放在状似橡胶树的叶子上。 想当然尔,这块奇霸兽的肉并非之前保存的肉,而是刚刚宰杀的肉。 我本来应该优先料理保存的肉,不过,我想要尽快让爱·法体验到美食带来的喜悦,以及料理的精彩之处,所以我拜托她让我使用刚宰好的肉。 「这些蔬菜是一天的标准量吗?」 我不知道对方听不听得懂「标准量」的意思,爱·法只是回答我「如果只吃肉的话,会死喔。」 人这种生物,如果不摄取均衡的营养,自然不会健康。 不过,我还没有研究过要如何处理这些蔬菜。 (算了,尽力而为吧。) 我用水清洗了那块被当成锅盖的木板,将奇霸兽肉放置于上方。 然后——我执起『榊屋』的三德菜刀。 这把菜刀象征著老爹的灵魂。 我握住黑檀木柄,从朴素的白木刀鞘中 抽出它,露出钢制刀身。 刀刃长约二十一公分。明明已经使用超过二十年,精心研磨的刀刃却完全没有歪斜。刀刃上刻印了『榊屋』两个字。 (老爹,我要来使用它了。) 我将刀刃抵住奇霸兽的肉。 与熟成后的猪肉相比,这块肉相当坚硬,三德菜刀的刀刃——毫无阻碍地没入肉中。 看到这么锐利的刀刃,我虽然感到欣喜万分,动作却依然冷静,将肉从骨头上切下来。 虽然白色脂肪覆盖着肉的表层,里面却是相当结实的红色腿肉。 为了尽量让刀刃不要碰到骨头,我留下一段宽裕的距离,剁下肉块后,将肉块尽可能片成薄片。 虽然肉质坚硬,不过这到底还是生肉,没有办法片得太薄,就我现在的手艺来说,七、八毫米就是极限了。这样的厚度应该适合煮成火锅吧。 我切下约五百公克左右的份量后,将剩下的肉块放回保存室。接着,只要削下残存在这个硕大大腿骨上的肉,就足够当作两个人的晚餐了。 「对了,我忘了问你一件重要的事情。爱·法,这个家里没有其他食材或调味料了吗?」 爱·法本来静静地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她讶异地抬起头。 「只要摄取奇霸兽、亚力果和波糖,就不用担心会生病。」 「嗯,不过,你的身上还散发著其他味道。我不知道那是花香、果香还是香草味,不过,你应该还有使用其他东西吧?」 听到我这么说,爱·法的脸蛋染上红晕。 「明日太,我昨天就一直想告诉你。不要再说什么「你很香」之类的话了,这样很奇怪。」 「这又没什么。说别人闻起来很香,是一种赞美吧。」 「……如果因此而差点被吃掉,那谁吃得消啊!」 爱·法用手按住脖子左侧,猛力站了起身。 那个齿印还没有消失吧。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然后,爱·法踩着粗鲁的步伐,消失在粮库之中。她拿了一个奇妙的物品回来。 那是一个壶口很长的圆形土瓶,还有一个包成球状的伪橡胶树叶。 土瓶的容量大约有一公升,那包叶子大概和人类的拳头差不多大小。 「这是水果酒和盐巴。」 「盐巴!」 听到我不经意地放声大喊,爱·法露出不悦的表情。 「我会用盐巴来制作肉干。一根奇霸兽角所价值的铜币,只能换到这么一点量。」 当打开这包叶片时,我的脑中响起了号角声。叶片里装着一块块带着蓝色的美丽结晶。这大概是岩盐吧。 我只看过粉红色和黄色的岩盐,不过,我曾经听说过有一种蓝色的岩盐。 我用指甲削了一小块下来,舔了一下粉末后,口腔中的一小处爆发出了强烈的咸味。好吃。大概是因为我流了一天汗,盐分都流出体外,所以我觉得这真是相当美味。 「……盐很贵重。不要浪费。」 「所言正是!所以,你说这是水果酒?」 我拔开宛如软木塞的木栓,壶中传来一抹酸味较强的葡萄酒香。 「给我。」 爱·法这么说后,粗鲁地从我的手中抢过酒瓶,喝了一大口后,又塞还给我。 「呃,话说回来,爱·法,你几岁啊?」 她抛下「十七」这个数字后,舔了一下嘴角。 「这样啊,我也十七岁喔。我们同年啊。这壶水果酒也很贵重吗?」 「如果我买完必需品之后还有余额的话,我才会换水果酒回来。我不喜欢把铜币带回聚落……没有任何东西比盐和食材还要贵重。」 「这样啊。感觉以后水果酒也能常常派上用场呢……不过,这似乎都和你身上的味道无关喔。」 「谁知道啊!除了这些东西之外,我只会接触到驱除毒虫的果实,还有制作肉干时的香草而已啦!」 她没必要这样大动肝火吧。 不过,就现况来看,这些食材已经够用了。我真的很高兴看到「盐巴」的出现。 「爱·法。可以再借我一次刀子吗?」 从绷著脸的女孩手中接过小刀后,我削下残留在骨头上的肉。 这样就准备齐全了。 奇霸兽的腿肉,大约五百公克。 骨头上削下来的骨边肉,大约四百公克。 伪洋葱,六颗。 伪马铃薯,四颗。 一把带有黑胡椒风味的干燥皮果叶。 然后,岩盐。 这是今天的食材。 首先,在爱·法的指导下,我将岩盐磨成粉末,将一大匙岩盐放入沸腾的锅子中。 今天就先放这样的量吧。只要有加盐巴,就算份量只有一大匙,呈现出来的味道也将完全不同。 和昨晚相同,锅中装着半锅水。虽然我觉得水量最好再少一点,不过,关于这方面的事情,都只能从错误中摸索了。 然后,我将总计九百公克的奇霸兽肉放入锅里。 红白色的肉在沸水中舞动。 「啊,爱·法,先不用加柴火。」 爱·法本来要走向炉灶,她讶异地转过头。 「如果不好好把奇霸兽肉煮透,会很难吃喔?」 「嗯。所以我打算用小火来炖煮。」 爱·法昨晚生起大火,大概炖煮了约二十分钟吧。虽然肉质变得软烂,让人可以咬得动,不过口感却宛如橡胶。 山猪的肉质会愈炖愈软。 这是跟养殖猪肉的最大差异。 「呜哇,出现了。」 把肉丢到锅里后,过了数十秒,出现了大量浮沫。 我取出预先准备好的木杓和容器,仔细捞出浮沫和泡泡。 由于这些肉的油脂丰富,浮沫的量比昨天还要夸张许多。 对——现在回想起来,昨晚的腿肉整块都是红肉,几乎不带脂肪。 不论是奇霸兽或山猪都是一样,它们的大腿肉只有皮肉之间才有脂肪。爱·法料理时,会从表面开始片肉,所以一开始就用尽了所有的脂肪。 脂肪不多的山猪肉(奇霸兽应该也一样)并不适合拿来煮火锅。正因如此,昨晚的肉吃起来才会像橡皮一样。当我努力捞取浮沫时,脑中还是不断这么构思。 「好吧,问题是该如何处理它们。」 捞完大部分的浮沫之后,我盖上盖子,暂时放著不动。 我坐在能够确认到灶火的位置,面对着宛如马铃薯和洋葱的蔬菜。 「伪洋葱,不对,这叫做亚力果吧。它跟洋葱很相似,应该有办法解决。问题是它——我问你喔,这个波糖,到底是什么啊?」 「……就是波糖啊。」 爱·法再次倚靠着墙席地而坐。她绷著一张脸,用手支著脸颊。 「使用两颗波糖和三颗亚力果,搭配洒满皮果叶的奇霸兽肉,只要摄取这些食物,就能够得到一天的活力。这是我们在森边居住了八十年后所获取的知识。」 他们大概是靠白天吃进肚里的肉干获取盐分吧。 「嗯。」 我点了点头。 「顺便问一下,森边居民的平均寿命大概是几岁?」 「平均寿命?如果你是要问大家都活多久,每个人的状况都不尽相同。许多森边居民是因为奇霸兽或其他野兽的袭击而失去性命,并非因为生病或衰老而死。」 爱·法垂下视线。 她可能是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不过,这么说起来……如果不是饿死,也没有死在 森林里,应该每个人都有活过六十岁。森边的大长老是卢家的纪芭·卢,她已经年过八十了。」 「这样啊。就算跟我的世界相比,这里的人也还算长命呢。」 在橘色火光的照耀下,她的褐色肌肤散发出光泽,虽然上面散布着白色的伤疤,却看起来相当柔嫩。 我边发出了「唔?」的声音,边伸手确认她肌肤的弹性。 下一瞬间,对方的拳头直击我的脑袋。 「抱歉抱歉。你的肌肉柔软又紧实,相当了不起。以运动员的角度来看,这样的肌肉最棒了。」 我本来是想借由开玩笑的举动,让气氛不要变得太过感伤,不过,我似乎搞错了方向。到头来,我只让爱·法露出了险恶的表情,宛如一只竖起毛的山猫。 「没有啦,我只是想确认森边居民的健康状态啦。不过,至少你的饮食生活没什么大问题。」 也就是说,每天果然还是必须要使用定量的蔬菜才行。 「嗯,这就当成我的功课吧!我明天来研究如何攻略波糖。今天已经把时间全花在攻略奇霸兽上了。」 爱·法的眼神依旧很凶残,因此,我马上回避到炉灶旁边。捞取新冒出来的浮沫,加入柴火,让火不要太微弱。好一阵子,我都重复著这样的作业。 「……我饿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动?」 「嗯?我估计要六十分钟到九十分钟……预计要比昨天的时间多个三四倍吧。」爱·法露出相当惊愕的表情后,沮丧地叹了口气。 「抱歉喔。我也很饿啦……早知如此,屠宰作业之后,我就应该马上开始准备晚餐的。」 「……当初是我开口要你去休息,也是我开口说要把准备晚餐的工作交给你。你不需要负责。」 爱·法义正严词地这么说。然而,她的表情看起来相当悲伤。 她真的这么饿吗?这让我感觉很有趣。 空腹是最棒的调味料。 如果我还是没有办法让她感到满足,那就是我的厨艺太糟糕了。 究竟是会赢还是会输呢?再过一个多小时,一决胜负的时刻就要来临了。 4. 「好了,完成了!」 根据我的体感时间,从我将奇霸兽肉丢到锅里开始算起,过了一个小时又二十分钟。我终于开口这么宣告。 这段时间之内,我捞取浮沫、调节火候大小、确认肉的软硬、安抚饿肚子的爱·法,偶尔也跟她谈些正经事——可以说是过了开心又烦恼的八十分钟。 屋里充满奇霸兽肉的扑鼻香气。 四溢的香气比昨晚的火锅更为浓厚,脂肪的存在果然是主要原因吧。 不过,这些小事并不重要。总之,开动吧! 「久等了。尽量吃吧。」 我用汤杓搅拌著锅中物,先帮爱·法装了一碗。 结果,我最后还是没有把伪马铃薯,也就是波糖果实丢入锅内。 开始炖煮后,过了六十分钟,我开始试着将切成薄片的伪洋葱(也就是亚力果)和伪黑胡椒(也就是皮果叶)放入锅中。 即使如此,汤头还是相当白浊。这是一碗半透明色的白汤,里面充满了肉类释放的精华。对,这道料理不是『奇霸兽锅』,我称之为『奇霸肉汤』。 仔细想想,这道菜是用肉类炖煮高汤,只加了盐和辛香料调味,与其称作「锅」,称作「汤」还比较洽当。 既然是「汤」,当然可以加洋葱当配料。我甚至觉得如果波糖跟外表一样,吃起来也像马铃薯的话该有多好。 总之,自我暗示也是享受美食的一大要素。 因此,我要将这道偷偷被我命名为『奇霸肉汤』的料理,献给我亲爱的女主人。 「……没有加波糖,总感觉有些奇怪。」爱·法这么说后,狐疑地闻着汤的味道。 不过,昨天那道火锅的味道也非常香,直至目前为止,一切都和昨天没有太大的差异。 盛好自己的份后,我在爱·法的正对面坐下。 「这是我的实验品一号。所以我其实不是很有自信。我打算以这道菜为基础,之后精益求精。你就老实告诉我感想吧。」 「……我认为食物好不好吃,根本就没差。就算要我告诉你感想,也是白搭。」 「知道了知道了……那我开动了。」 爱·法闭上眼睛,她的左手手指移至嘴边,往旁边划出一道横线后,口中喃喃自语。 在这个世界,这可能是代表「我开动了」的手势吧。不过我记得她昨天没有做这个动作。算了,无论如何,我都很开心。如果一个世界里没有「我开动了」和「多谢款待」的概念,那对厨师来说也太悲哀了。 不管怎样,先开动吧。 我先用木匙舀了一匙汤。 黑色的粉末散布在汤中,随处可见。那是皮果叶的粉末。 不论外观或香气都棒透了。 不过,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和昨晚的料理没有太大差别。 虽然我刚刚有试吃过几次,不过,食材融为一体之后,又会呈现出什么样的味道呢?我满心期待地喝了一口——作品相当成功,很美味。 这碗汤相当朴实,没有添加味噌或酱油,味道特殊的奇霸肉和皮果叶相当提味。味道虽然淡,汤头却很香醇,相当刺激食欲。 倒进锅里的水,到后来有三分之一都蒸发了。我应该将汤熬煮得相当浓。而且没有再加水的结果是,我煮出了一锅相当浓郁鲜美的汤。 接着是重点的奇霸兽肉。 我只有用木棒代替料理筷来确认硬度,所以这确实是我第一次品尝肉的部分。 我没有舀起骨头上削下的肉片,只舀起汤和切片的腿肉,腿肉染上象牙色,白色的脂肪惹人怜爱地微微颤抖。 腿肉为四公分左右的正方形,厚度大概缩成五毫米,我一口气将它送入口中。 咀嚼之后,q弹的肉块松散开来。 好嫩,肉质比我想像得更为柔软。 不过却相当有嚼劲。 明胶状的脂肪和有弹性的瘦肉相互融合,鲜味在口中不断扩散。 啊——这果然是高级食材。 这块肉明明没有经过熟成,吃起来却不输三年前吃过的的山猪锅。 当然,因为这是我辛苦宰杀的结晶,再加上今天肉体操劳和空腹感的帮助下,吃起来才会如此美味吧——即使如此,我依然不会更改自己对这道料理的评价。 由于几乎没有使用调味料,我才能够直接品尝到肉的鲜味。 野生的肉特有的原始鲜味,强烈的存在感。这才是最棒的野味……虽然我至今品尝过的野味屈指可数,这么说可能会有些狂妄,不过,我只是在心里这么主张而已嘛,并不为过吧。我连同亚力果一起品尝,由于我把它炖得比昨天更为软嫩,刚好适合加在汤里。 将亚力果、肉、汤同时送入口中,味道又更加深奥了。这种洋葱(虽然它不是洋葱)的甜味比辣味更明显。由于它的味道和口感不会抢走主菜的锋头,大为提升了这道料理的质感。(嗯,就试作品第一号来说,做得很好。) 想到这里,我将视线移回前方,爱·法刚好拿着餐具站了起来。 她依然板著一张脸,沉默地走向炉灶。 已经吃完一碗了吗? 我很高兴看到她胃口大开,不过又担心她没有细细品尝味道。 她装了第二碗后,回到原位。 爱·法完全不与我四目相交。 到了这个时候,我心中的不安已经膨胀到难以压抑的地步了。 「我问你喔 ,你觉得如何啊?我觉得自己煮得很好。」 爱·法喝了一口汤后,狐疑地歪著头。 「什么意思?……我告诉过你吧,要我发表感言,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 「虽然这么说……」 我总觉得骨盆附近传来一种颤抖的感觉。 仿佛是一股未知的感情在蠢蠢欲动地寻求出口。 这是愤怒、伤心、悲哀还是不安——虽然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总之,一定是「负面」的情绪。 「我、我问你喔,我花了那么久的时间煮这餐饭,该不会……没有意义吧……?」 爱·法的表情更加狐疑了。 接着,她的视线移向餐具里的内容物。 橘色的火光,让她纤长睫毛的影子在脸颊上摇曳。 怎么办? 我的心跳加速。 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对我来说,进食只是为了活下去的方法,食物没有区分好吃与否。」 「……嗯。」 「如果你要我对食物味道做出评论,我会很困扰。我不知道要怎么表达。」 「嗯,这么说也是。」 「不过,我很清楚一点……」 爱·法缓缓地抬起头,她漂亮的蓝色眼眸直直地凝视着我。 「所谓的美味……指的就是这种感觉吧。」 她的淡粉色嘴唇缓缓吐露出这些话语。 「吃饭这个行为变得让人感到愉悦……舒畅……幸福。这就是吃到美食的感觉吗?」 我说不出话来。 爱·法有些痛苦地皱起眉。 「我终于了解为什么你会对料理投入大量的热情,还像个笨蛋似地认真……我感觉自己可以理解了,虽然这可能是我自以为是,不过,我现在至少不会否定你的作为。」 「爱·法……」 「我不知道要怎么表达。我只能说到这里了。不过,我认为你做了对的事情。」 虽然弧度不大,不过爱·法……稍稍扬起了那惹人怜爱的双唇。 「所以,不要露出那么痛苦的表情。这道菜很美味。」 听到她这么说,我点头以对,之后沉默地专心吃饭。 我已经搞不懂了。 腹部深处冒出的那抹不安已经烟消云散,这次却换脖子内侧发热,背部发寒。 一不小心,我可能就要呼吸困难了。 我大概——欣喜若狂。 剧烈的情感波动让我的情绪相当激动。 在我的心里深处,一定很期盼爱·法能够肯定自己。这股念头强烈到超乎我的想像。 在这个世界之中,只有爱·法了解我。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希望她能够肯定我。 乍看之下,这位叫做爱·法的神秘女孩很乖僻、直来直往,像个男人似地野蛮,却比我认识的人都还要温柔。她的内心深处恐怕带着伤,打算不依靠任何人,自己一个人独自生活。她相当坚强、美丽、勇猛、纤细——我期待她能接纳我。 (可恶……不过,我还没有使出全力喔!) 这莫名地激发了我的好胜心,我粗鲁地咀嚼著奇霸兽的肉。我的战斗还没有结束。 我再次这么下定决心,瞪向可恨的敌人。 伪马铃薯——也就是波糖果实滚落在炉灶旁边的地上。 幕间休息?森边的每一天? 一大清早,森边聚落的一天就开始了。 人们日出而作,起床后马上开始进行早上的工作。 工作内容不尽相同,不过,如果没有急迫的工作,他们会先为昨天的晚餐收拾善后。 他们会把使用过的餐具、厨具和沾染油脂的布类放入铁锅里,一起拿至水源处清洗干净。他们为什么不在前一晚清洗好呢?虽然这里已经开垦为人类的领土,入夜后,还是有可能会遇到危险的野生动物。 奇霸兽的警戒心强,不常出现,不过,只要它们肚子饿了,还是会前来人类的住处。它们会穿过森边聚落的领地,来到位于西侧的杰诺斯领地,那里有一片宽广的田地。 除了奇霸兽之外,还有被称作「腐肉探子」的蒙兽,外型就像巨大老鼠的巨鼠,再加上特别危险的毒蛇和毒蜥蜴。虽然这里没有会捕食人类的大型肉食野兽出没,不过,只要被这些害兽啮咬,将会罹患难以根治的疾病。 因此,他们会在清晨清洗厨具。地点就在离各住家最近的水源地。离爱·法家最近的水源地在距离她家徒步约十分钟的地方。那是兰特溪的一条小支流。 小溪涓涓流过崎岖的岩岸。虽然说是支流,其实就像流动于岩缝间的山泉水。 他们会在那里清洗锅子和餐具。他们使用一种很像鬃刷的工具来清洁这些物体,那是将干燥后的奇霸兽毛皮固定住之后,加工制作出来的工具。虽然锅子和餐具都沾满油污,不过,使用剃得相当短的毛皮摩擦后,意外地可以将物品清洗得相当干净。 染上油污的布制品也会趁这个时候清洗干净。时间较为充裕的时候,居民们也会利用这段时间清洗衣服。 还有,当水瓶快要没水时,他们也会趁现在装水。 由于铁锅和水瓶都很沉重,搬运的时候需要一个叫做「拉板」的工具。 那是由一块大板子制成的搬运工具,居民们会将板子背面黏上毛皮,涂上固态的脂肪。他们会编织藤蔓做成绳子,用绳子将物品固定在板子上,并用相同的素材做成握把,然后,他们会把握把挂在肩膀上,拖拉板子。 由于板子上涂了脂肪,可以降低摩擦系数,大概能够消除一半的重量,不过,若是将水瓶装满水,重量大约有一百公斤,拉起来依然相当吃力。 我们不时会在水源处遇到其他家的人,全员都是女性。 虽然超过半数都是比我还要健壮的中年妇女,但其中也不乏老婆婆或年轻女子。而就连她们也能若无其事地拉着拉板。我甚至可以笃定地说,在所有人之中,我露出了最吃力的表情。 「真是软弱的男人。」这当然是我家亲爱的女主人所说的话。 顺带一提,清晨的水源地,是我们能够近距离接触到其他家的人的地方。不过,如同我所预料,没有人接近爱·法的身旁。有时也会有女生来跟她打声招呼,不过,对方并没有要进行更进一步的交流,我们也不抱期待。孙家等于是统治森边居民的族长,如果她们这么做,恐怕会触怒孙家吧。 再加上爱·法身旁又多了一位弱不禁风的男子,身上还穿着与森边格格不入的白色厨师服和t恤,其他居民会用更可疑的眼神望向爱·法——我本来以为会发生这样的状况,不过,没有人这么做。大家只是从远方遥望着待在爱·法身边的我,没有人与我四目相交。 虽然这么说有些偏离主题,不过,这些女人和爱·法一样,身上的衣服都使用了漂亮的布料。为了让走进森林时不会太过显眼,衣服的颜色大多以深绿色或红褐色等沉稳的色调为主。不过,她们运用这些颜色,在衣服上添加了花样复杂的漩涡纹路,看起来充满民族风情又时尚。 已婚的女性会用一块巨大的布料宽松地围住自己,从胸部遮盖至膝盖。 未婚的女性则跟爱·法一样,用两块布料分别遮蔽胸口和腰际。 其他女人当然没有披着毛皮披肩,也没有将巨大的蛮刀系在腰际。除了进去森林的时候,爱·法外出也只会携带小刀。不少女性会随身携带这样的刀具。就算不用狩猎奇霸兽,这种小刀也可以用来摘取香草或割断藤蔓,相当实用。 森边聚落的人们果然都有着一身褐色肌肤。发色和瞳孔颜色皆不同,不过,最常见的还是淡褐色发色和蓝色眼眸。我也有看到有人有着一头黑发或红发,许多人的头发也和爱·法一样是金褐色。应该也有女性的眼睛是黑色或茶褐色,不过她们都和我隔着一段距离,我没有办法确认。 不过,完全没有人跟我一样有着黄皮肤。 不论如何,结束水源地的工作之后,接下来就是家里的工作。 我们每天固定都会保养刀具。 我们会确认刀刃和刀柄的状态。如果必要的话,就进行修补。这个世界的磨刀石看起来很像黑曜石。是一种粗糙又散发黑色光芒的石头。 结束之后,我们会去粮库确认食材。 虽然也会确认亚力果和波糖的状态,不过,最重视的还是奇霸兽的肉。 我们在确认奇霸兽肉是否有受损之际,会用皮果叶搅拌和搓揉肉块,如果一直放著不动,皮果叶会吸收掉肉中的水分,所以一天需要搅拌一次,免得皮果叶吸收太多水分,失去防腐和杀菌的功效。 肉干也和生肉一样,都被埋在皮果叶之中。我们会在这个时候切下需要的肉干,接着,终于开始享用早餐。我们一边啃著黏糊糊又宛如橡胶的肉干,一边走向森林。 目的是采集香草和木柴,以及沐浴。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露脸了。 也就是说,我抵达爱·法家后迎接的第一个早晨,爱·法在天亮前独自做完所有杂事,为了能够一大早就动身进森林,她完成所有准备工作后,才叫醒熟睡的我。 虽然如此,我当时不仅睡得迷迷糊糊,还对她做出相当过分的举动,真是相当丢脸。当我事后再次为了自己的失态而向爱·法道歉时,她却踢了我的脚,大概踢了三次吧。痛死我了。 处理完那些事情后,我们朝森林前进。 首先前往兰特溪的下游沐浴。 就是沐浴。 由于上次马达拉玛巨蟒和奇霸兽对我们进行了车轮战,让我的心灵受到很大的创伤。不过,我亲爱的女主人对我说「几乎不可能再陷入那样的状况」,还用着冷漠的眼神凝望着我这个弱不禁风的异世界人。 不过,那只马达拉玛巨蟒确实是奇霸兽的天敌,由于那家伙在山中坐镇,奇霸兽只能把山脚旁的森边当作自己的城池。如果马达拉玛巨蟒不时出没在山脚,奇霸兽只能逃向他处,就算不逃,数量应该也会锐减。 因此,马达拉玛巨蟒一定很少出现在山脚处。它大概是在山中失足——或者说失鳞,掉入河里,就这么被冲下来了吧。这只蛇还真是让人困扰啊。 我这么下定论后,终于能够尽情享受沐浴。 这里的平均气温有三十度左右,在这样的气候中沐浴真是让人感到舒适。 我没有早上洗澡的习惯,不过,没过多久,我就认为这段沐浴的时光相当幸福。 虽然再次偏离主题,不过,我还是要特别声明,自从第一天的意外之后,我就没有再触犯森边居民的禁忌了。我用自己的灵魂发誓,我真的不会再做出那样的事情。 沐浴结束后,我们会去采集香草。 重要的是皮果叶。 皮果叶是我们的防腐剂,如果它吸取了肉类的水分,功效就会降低。就算每天好好搅拌,使用期限也只有一个月左右。 肉类的储存空间约有两公尺两公尺三十公分。由于每个月就要更换掉如此大量的皮果叶,我们平时就需要保有一定的份量 。 没有皮果叶,就没有肉。这关系到我们是否能生存下去,所以我们每天都要仔细计算,如果没有达到定量,我们会优先将时间挪去采集皮果叶。 采集完皮果叶后,我们会去采集古栗的果实和粒萝叶。 古栗果实是用来驱逐害虫的树果。 森林里潜伏著许多毒虫和毒蛇,为了保护自己,森边居民会将这种果实编成手链。由于这样会妨碍到我进行料理,所以我将它挂在脖子上。还有,只要将这种果实撒在房子周围,就可以避免虫蛇侵入室内,为此需要定期采集这个植物。 粒萝叶是制作肉干时需要使用的香草。 顺带一提,爱·法身上会飘散出如此诱人的芳香,其中一个构成要素就是这个香草,粒萝。它的香气清凉又沉稳,这种优雅的味道似乎可以制成香精。但是,它又和肉类或脂肪的刺激气味互相调和,相当优秀。 不过,我没有告诉爱·法这件事情。她听了大概只会踹我的脚吧。 采集结束后,最后要去搜集柴火。 如果掉落在地上的树枝足够作为柴火,我们就会用生长在附近的藤蔓将它们集结成束,然后带回家。如果没有搜集到需要的量,我们会带嫩枝回家,放在家里干燥。 这里一天会下好几次骤雨。 这是无法预测的自然现象,有的时候,好不容易搜集来的木柴会全数湿透。不过,我们依然毫不气馁,继续搜集大量树枝。就算遭雨水淋湿,只要晒干就好了。在森边生活就是需要如此乐观的精神。而且,我的料理方式会使用较多的柴火,所以搜集柴火也是一项重要的工作。 也就是说——我们所进行的所有工作都很重要。 虽然我阐述过皮果叶的重要程度,不过,那只是优先顺序的问题,如果不按部就班地进行每一项工作,我们就无法在这里生存。 不论是洗碗盘、汲水、磨刀、管理食材、采集香草、搜集柴火、猎捕奇霸兽等事情,都是为了生存。 如果省掉其中一个步骤,就没有办法继续过日子。 为了生存,必须劳动。整天马不停蹄地劳动,才能存活下去。 就是因为森边居民过著这样的生活,他们才没有想过要「提升餐点的品质」。 不论是肉、亚力果、波糖,只要炖煮后都可以吞下肚。不需要进行其他程序。吃东西是为了生存。跟其他工作一样,这都是为了活下去的「手段」。里面不存在任何娱乐性。「味道」根本不重要。 不进食就会死,所以他们才吃东西,没有其他原因。 对于生物来说,这可能才是正确的态度。 不论是爱·法煮的奇霸兽锅、我煮的奇霸肉汤,都具有营养价值。所以,在这个世界之中,或许要采用省时又方便的料理方式才正确。 不过,我是异世界人。我这个异国人,是来自一个知道「吃」的乐趣的世界。 既然如此,我就要贯彻我的风格。 我在这个异世界里的战斗,现在才刚开始。 第四章 小小的访客 「唔?」 我在今天之内,究竟沉吟了几次呢? 惹人厌的波糖就在我的眼前滚动。 现在是下午时分,我来这个异世界的第五天。 今天,我们洗好碗盘、管理好粮库。进行这些例行公事后,我们制作了肉干。 虽然这样废话会说太长,不过,那不是普通的肉干,而是熏肉。 我大略解释一下。我们用岩盐和皮果叶搓揉奇霸兽肉的表面,再用伪橡胶叶(这么说起来,我还没确认这东西的正式名称)包起来。放到第三天晚上时,洗掉盐和香料,干燥一晚。隔天清晨,将肉块吊在屋外的树上,下方燃起火,焚烧粒萝叶和皮果叶,熏烤至正中午。熏制奇霜兽肉就此大功告成。 今天正是制作熏肉第四天的清晨,所以,爱·法没有要我去搜集木柴或香草,而是拜托我熏制奇霸兽肉。 我的工作很简单,为了让火不要熄灭,不时追加木柴和香草。不过,我需要看守它好几个小时,所以这份工作绝不轻松。尽管如此,直至中午之前都没有发生什么意外,我成功地做出了大量熏肉。 爱·法和平时一样,为了进行采集工作而前往森林,我边等待着她回来,边将熏肉收纳至储藏肉的空间后,结束了工作。 我工作到中午之后,下午至傍晚这段时间,爱·法准许我专心研究波糖。 这个时间点,爱·法为了猎捕奇霸兽,再次前往森林。虽然奇霸兽的肉依然堆积如山,不过,为了获得波糖和亚力果,每五天就得猎捕一头奇霸兽。然而,我没有猎捕奇霸兽的经验,去了也只会碍手碍脚,所以我才能获得这段自由的时间。 这五天之间,爱·法当然还没有猎捕到奇霸兽。毕竟家里多了我这个食客之前,她只要在十天内捕到一头奇霸兽就可以了,而且,猎捕奇霸兽应该也不容易吧。再说,五天前(虽然是场意外)才刚猎捕到一头奇霸兽。爱·法说,如果今明两天能够猎捕到奇霸兽的话,就再好也不过了。 然后,关于我的挑战。 第一天,我忙着进行奇霸兽的屠宰作业。之后的四天,我每天下午都在努力研究波糖——不过,这家伙实在是个劲敌。 简单说,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 我的世界里应该没有这种植物。 它的外表看似马铃薯,色泽虽然比马铃薯淡,但表面的质感和形状与马铃薯如出一辙。不过,里面却完全不一样。 如果直接生吃,味道相当生涩,感觉粉粉的,根本吞不下肚。由于它不带有水分和鲜味,我甚至怀疑它根本不是植物。 如同大家所知,只要水煮波糖,它就会化成液体,变成没有味道的泥巴水。 我曾经将它加进我煮的『奇霸肉汤』之中,却没有任何改善。 不过,它似乎含有人类必须摄取的养分,前四天,等我们吃完肉和亚力果后,我会把它融进汤中再吃下肚。 用煮完火锅的汤汁来煮稀饭,这件事明明让人感到如此雀跃,但是加入波糖后,整锅汤却难吃到让人觉得是某种惩罚游戏。为什么非得喝这种泥巴水呢?我感到相当悲惨。 所以,我才会这么烦恼——目前为止,都还没有找到解决方法。 爱·法准许我一天使用一颗波糖来进行研究,虽然我试了许多方法,仍以失败收场。 用水煮炖,就会让它成粘糊状。 拿去烧烤,就会崩坏成粉状。 就算泡在水里,也没有任何变化。 使用兽脂油拌炒后,炒成一盘粉粉的脂肪。 我还试着将它磨碎、不用脂油而直接炒、拿去晒太阳,我把想到的方法试过一轮后,依然摸不著头绪。 「唔——」我不知道发出几次这样的声音了。 下一瞬间,有人从背后殴打了我的头部。 「吵死了。你烦恼的时候可以闭嘴吗?」 动手的人当然是爱·法。 她今天迟迟没有出发进森林,直到刚刚为止都在储藏室里翻箱倒柜。不过,她现在似乎把事情解决了。她依然一身轻便,只在胸部和腰际裹着布,双腿大开地站着并瞪着我。 「痛死了。我也不想要唉声叹气啊……」话才说到一半,我发现爱·法的腋下夹着某个物体。那是什么啊?好像是一捆色泽优美的布料。 爱·法大概察觉到了我的视线,摊开其中一张布。 「这是我父亲留下来的衣服。」 原来如此。这是一件前面敞开的无袖衣服。应该可以称为背心吧。衣服上没有钮扣,下方有绳子可以绑起来。设计简单,虽然呈现五颜六色的复杂漩涡花纹,但看起来还算时髦。 「哇,真不错。一定很适合你。」 虽然我真心诚意地这么说,爱·法却莫名地羞红了脸。 「我、我怎么可能会穿这种衣服啊!身为家主,我确实有在《猎捕奇霸》,不过,我姑且还是个女人家!」 「欸?我不是要你单穿这件衣服啦。」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背心,不过衣服设计成前方裸露的款式,就像阿拉丁穿的衣服。如果不穿胸衣就直接穿在身上——不行不行!这样简直就是没有把善良风俗放在眼里啊。 「如果你要穿的话,当然要把它直接套在现在的衣服上啊!再说,你长得这么漂亮,我怎么可能把你当男人看……」 「吵死了!这是要给你穿的衣服!」 爱·法久违地这么暴怒,她将那些衣服扔在我的脸上。 「你的打扮太显眼了!跟你走在一起的时候,大家都会用可疑的眼神看我们,我很不舒服!」 原来如此。在清晨的水源地,我也能感受到一身白色服装的自己,有多受人嘱目。 而且,因为我没有换洗衣物,我每天将t恤和厨师服交换著穿,至于长裤和内裤,我都是洗了之后就直接湿答答地穿在身上。 不过,这边气温相当高,衣服过不到几小时就干了。就算没洗衣服,这里随时都会下起豪大雨,还是会全身湿透。所以,我本来已经放弃了!不过,因为需要在森林里工作,看到雪白的厨师服愈变愈脏,让我不禁悲从中来。 于是,我向愤怒的女主人深深一鞠躬,表示谢意。 「我、我就感激地收下了。不过,这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如果没有人穿,再怎么重要也只是垃圾而已。」 爱·法臭著一张脸,她的手伸向腰际的小刀。 我不禁向后退了一步,不过,爱·法却将小刀连同刀鞘一起递给我。 「这也是父亲留下来的。」 定睛一看,爱·法的腰际挂著另一把相同的小刀。 「这把刀……真的可以给我用吗?」 「我只是借你用!因为你总是把我的刀弄得油腻腻的,我很困扰!如果你疏于保养,害刀刃生锈的话,我发誓一定会割下你的耳朵!」 「我知道了。谢谢你。我真的很感谢你。我绝对会珍惜你父亲的遗物。我保证。」 爱·法不悦地别过头,不过,她没有离开,重重地坐到我的身旁。 「……那么,你找到让波糖变得美味的方法了吗?」 「嗯?我现在陷入瓶颈。毕竟在我居住的世界里,没有类似的蔬菜。奇霸兽很像山猪,亚力果很像洋葱,但完全没有任何物品与它相似。」 「既然如此,你就乖乖放弃吧?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爱·法依然倔强地别著头,我从极近的距离凝望着她的侧脸。 「你真的满足吗?我可是相当不满意喔!『奇霸肉汤』确实愈来愈接近我的理想,但是,这 家伙却让我的心血都白费了!虽然我还在实习,但是它践踏了我身为厨师的pride!」 「……普莱德?」 「荣耀,也就是自尊心。」 「这样啊……我最近也开始觉得与其吃些难以下咽的食物,能吃美味的食物当然最好。不过,你也不能一直浪费食材啊。」 「嗯。我当然清楚这一点……」 「这些兽角和牙齿,可以交换食材之外的物品。如果刀子断了,就拿它们换刀子,如果衣服坏了就换衣服,生病了就换药,都需要用它们来交换。」 爱·法用指尖绕着胸口的颈链。 「我以前只要十天猎捕一头奇霸兽,就可以靠交换来的亚力果和波糖维生,也因此能多储存一些兽角和牙齿。不过,以后却需要五天就猎捕一头奇霸兽,我担心这些积蓄也会减少……既然如此,我们应该要更珍惜食材才行。」 「原来如此,不过,你还是同意我一天可以随意使用一颗波糖啊。」 虽然如此,我已经浪费四颗了。 一切都是因为我太没用了。 「既然如此,今天就不要浪费这颗波糖了。我可以少吃一颗,用那颗来研究……」 「不可以这样。」 爱·法的声音意外地强硬,她将脸凑了过来。 「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一天要吃两颗波糖、三颗亚力果。为了维持健康,森边居民每天最少要吃掉这些食材。如果减少份量的话,不管吃多少奇霸兽的肉,都会生病。」 爱·法的眼眸中仿佛燃烧着蓝色的火光。 在森边居民的伦理观念中,他们应该不允许别人为了研究而牺牲自己的健康吧。 不——不只是森边居民吧。从厨师的观点来看,确实不能这么做。 如果一位厨师无法控管自己的饮食生活,那就宛如一位不注重养生的医师,或是穿着一身白衣的染匠。 (我当然也清楚这一点……) 厨师要提供给客人美味又营养的食物。无论料理有多么美味,如果对身体有害,那就失去意义了。而就算料理的营养均衡,如果难以下咽,那也没有意义。厨师的目标就是要两者兼顾吧。我不知道其他厨师怎么做,不过,我的老爹就是两者兼顾的厨师。 当然,许多料理为了迎合人们的喜好,比较不重视营养。我自己也很喜欢油腻腻的豚骨拉面。 不过,一般的料理不可能这么做。 我们偶尔才会吃一次垃圾食物,所以才会觉得这样的料理刺激又好吃。 因为食物里含有人类需要的营养素,我们的身体才会产生食欲。不过,由于人类没有遵从动物本能过生活,我们说不定已经失去了这样的感觉——纵然如此,我们也不该违背这个大前提。 奇霸兽的肉真的很美味。 我可以实际体会到它蕴含着身体所需要的营养。 我可以实际体会到那些营养确实融入我的血肉。 虽然可能有人会嘲笑说这是错觉,但我还是认真地这么想。 我之后也想要继续做这样的料理——能够带给我这种想法的料理。 我想要重要的人品尝美味又对身体有益的料理。 (摄取波糖应该对身体有益。爱·法就是很好的证明吧。) 在我认识的人之中,爱·法最强壮,最富有生命力。 如果是奇霸兽、亚力果和波糖养育了爱·法——那么,一定有某种烹调方法能让人开心地将它们吃进肚里。 波糖一定蕴含着对人体有益的营养素…… (……嗯?) 有益的营养素? 人体必要的营养素? 也就是说——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我下意识地这么嚷嚷。下意识地抓住眼前爱·法的双肩。 「我就觉得有件事让我耿耿于怀!我就觉得少了什么!可恶,原来是这样啊……!」 「……你这家伙怎么突然抓狂啊。」 当爱·法困扰地想要移开身体时,我下意识地将她拉向我。 「多亏了你,我应该可以找到答案了!爱·法,你果然最棒了!」 我发誓,这都是下意识的举动。 我下意识地抱住了爱·法的身体,纤细却又宛如皮鞭般紧致的身体。 当然,数秒后我的头部遭到反复殴打,不过,我的心却为了即将获得的胜利而激荡不已。 2. 「爱·法,我今天要来挑战新菜单。」 太阳西下,虽然我这么宣告,爱·法却只是臭著脸说「随你便」。 她该不会还对我下午一时疏忽的行为而耿耿于怀吧?不过,我当时的举动确实有些过分——如果她用性骚扰的罪名提告,我确实会败诉,所以就算她开始质疑我的人格,我也没办法。 「虽然『奇霸肉汤』的成品不差,不过,每天都吃一样的餐点也会腻吧。爱·法,我这次真的会让你大吃一惊喔,你大可期待。」 「随你便。」 「……话说回来,我马上就借了你父亲的衣服来穿,怎么样呢?适合吗?」 「不适合。看起来很滑稽。早知道就不要给你了。」 看来她还在闹脾气啊。 算了,只要吃到美食,她就会开心起来吧。 顺带一提,如果身上只穿着宽大的背心和围着一块腰布,感觉太不踏实了,所以我还是在底下加了一件t恤。这样的打扮可能有些诡异,不过,我害怕做菜时会烫伤自己,还请大家容许我这么打扮吧。也请各位把卷在头上的白色毛巾当成我的标准配备。 「那么,我就老实告诉你。我已经处理好波糖了。虽然我又用掉了许多柴火,不过我明天会努力捡很多树枝回来,还请你不要介意。」 爱·法沉默而面无表情。她现在甚至不答复我说的话了。 她殴打我之后,一如往常地前往森林。她应该没有看到我烹调波糖的手法,她难道不好奇吗? 「算了,虽然时间还早,我可以先开始进行料理吗?如果你还不饿,赶快设法让自己饿下来吧。」 我刚好跟爱·法相反,现在心情相当浮躁。因为我非常非常期待能够挑战新菜单。 我今天本来打算挑战烧烤肉类的料理。 不只是普通的烧肉,我构想了许多手法,例如蒸烤或用照烧酱煎烤。不过,因为我帮波糖验明正身之后,我打算先挑战一道拿手好菜,其他的等之后再来尝试。 我没有打算要卖关子。今天的料理是『奇霸兽肉汉堡排』。 略称『奇霸堡排』。 我哼著歌,走向粮库,将需要的食材搬到炉灶前。 奇霸兽的腿肉、胸口的五花肉,各取五百公克。 六颗伪洋葱,也就是亚力果。 两把皮果叶。 水果酒。 岩盐。 还有,从波糖萃取而来的魔法精华。 由于这个精华的份量不多,我折叠伪橡胶叶做成容器,把它们装了进去。 那么,我要开始料理了。 首先,我拿出一块腿肉,稍微切掉上面约一公分厚的脂肪。 虽然有些可惜,不过,我要把它当作脂油。由于毛皮上残留的脂肪,全部加工成烛台用的兽脂蜡烛了,下次我必须保留一些拿来煮菜。 从屠宰那天开始算起,这块肉已经放了五天了,上面完全没有损伤。皮果叶的防腐机能真的十分优秀。 不过,就算皮果叶能够发挥功效,听说只要过了十五天到二十天,肉还是会逐渐损坏。 这么一来,就只能靠熏制这个方法来保存肉了。五天前宰杀的份量依然堆积如山,我每天都在烦恼著有没有更巧妙的使用方式。 总之,开始烹调吧。 我在炉灶生起火,等待铁锅加热时,将两颗亚力果切成小丁。 切完之后,就来处理肉类了。 我将腿肉和五花肉切成小块,最后用菜刀剁碎。 一开始,我使用爱·法父亲遗留的那把小刀。 最后,我使用代表老爹灵魂的三德菜刀。 虽然肉块大约有一公斤,依然是小事一桩。汉堡排也是『津留见屋』的人气菜单,我已经习惯这方面的作业了。 不到十分钟,奇霸兽的绞肉就完成了。 我转头望向爱·法,她呈现著卧佛的姿势,不悦地望着我。 她平常总是静静地坐着,仿佛在对厨师表达敬意。看来她今天真的心情不好。重要的奇霸兽肉变身成这种来路不明的粉红色小山丘,她难道没有什么感想吗? 我压抑着心中的几分不安,确认火候。 我将一滴水滴入锅中后,水马上就蒸发了。 时候到了。 我丢进一块脂肪,用木制锅铲(自己做的)将脂肪均匀涂抹在锅中,倒入两颗份的亚力果丁。 铁锅跟平底锅不一样,没有办法拿起来甩动,虽然有些棘手,我还是没有放弃,用木制锅铲不断搅拌锅内。 等到亚力果变了颜色,我倒入水果酒。 我仔细地搅拌,直到酒精挥发为止。 将绿色的亚力果炒成焦糖色之后,我用木铲将它移到容器里。 我们店里制作汉堡的时候,每使用两百公克的绞肉,就会放四分之一颗洋葱,一公斤的绞肉加入整整两颗的洋葱,算是使用了较多的量。不过,奇霸兽的膻味较重,就算多加一些亚力果也无妨吧。 由于要等到炒热的亚力果冷却下来,才能够进行下一个步骤,我利用这段时间切剩下的亚力果。这次我没有把它切丁,而是沿着纤维切成薄片。 如果希望让它炖煮得很柔软,切片的方向需要和纤维垂直,不过,我今天想要呈现出它的口感,才会这么切。 我总共切了四颗亚力果,亚力果的薄片在伪橡胶叶上堆成一座小山……虽然这个愿望有些奢侈,不过我希望能有一个更好的容器。 在我忙里忙外的时候,亚力果已经冷却了。我依然将炒亚力果丁和奇霸兽绞肉倒在伪橡胶叶上。 然后,我撒上岩盐粉末和皮果叶——此时,魔法的精华可以登场了。 我将某种粘稠的奶油色糊状物,倒在肉的小山上。 接下来只要搅拌均匀就可以了。 我用手揉捏了几分钟后,如我所料,肉馅果然产生了黏性。 虽然我稍早前切除了腿肉的脂肪,五花肉上仍有着满满的油花,不论是绞肉的软硬度或色泽都无可挑剔。 感受到自己即将获得胜利,我的背脊兴奋得窜过一阵颤栗。 我刮掉手掌上的肉馅。将多余的奇霸兽脂肪涂抹在手掌心,当作防止肉馅黏在手上的润滑剂。接下来,要来让它成形了。 如果捏得太大,会难以调整火候,我舀出六分之一的绞肉,捏成椭圆形。砰、砰、砰,我没忘了用双手抛接肉馅,甩出空气。 我做出了六个迷你汉堡排,一个大约一百六十公克。 真是可爱。色泽也呈现美丽的粉红色,好想就这么咬一口。 先不管这个了,火候如何呢? 嗯?火好像太大了。我拿掉一点木柴,进行些微的调整。 我只能目测火候的大小,这是制作这道料理时的最大难关。 一开始用强火,之后转为弱火——由于我没有办法如此精确地调整火候,所以相当辛苦。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只能用脑袋来一决胜负了。得靠脑袋的灵活思绪和想像力,最后要运用判断力。 我将一块肥肉丢入铁锅中,等待它煎得焦脆,释放脂肪。然后,我终于将汉堡排放入锅中。 随着悦耳的滋滋声,让人想要食指大动的香气弥漫在室内。 由于这是一个圆底锅,我一边留意不要让汉堡排沾黏在一起,一边迅速将六块汉堡肉丢入锅内,等待数秒。 如果在这个节骨眼失败的话,一切就白费工夫了。我留意著香味的变化,用木铲确认受热面。 看来之前不需要调低火力啊。现在大概煎到六分熟左右。 不过,总比煎焦好。就算有些微的肉汁流出来,也正好可以变成酱汁的原料,而且我相信奇霸兽的肉汁没有少到这种地步。 我又等待了数秒,等到受热面呈现熟度刚好的颜色,将汉堡排翻面。 那么,马上开始准备下一步骤吧——当我后退时,撞到了一个障碍物。 不知不觉中,爱·法站在我的背后,凝视著铁锅。 「呜哇,吓死我了!爱·法,你在啊!」 「……我为什么要离开自己的家啊?」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抱歉,我得准备几样东西。」 我绕过爱·法,抓起装有水果酒的土瓶,还有堆满亚力果的伪橡胶叶。 我再次面对着铁锅,放下土瓶,确认汉堡排的颜色。 表面煎得八分熟了,时间差不多了吧。 「爱·法,你要小心喔,说不定热油会喷出来。」 虽然对方没有答复,不过,我没有时间犹豫了。我将水果酒倒入锅里,马上盖上锅盖。 噗咻、啪叽啪叽,传来了一阵闷闷的巨大声响。 这是制作『奇霸堡排』的独特烹调方法。 制作汉堡排的时候,为了防止肉汁流失,会用强火迅速煎烤两面,之后为了让汉堡里面熟透,会调成小火慢慢煎烤,或是将汉堡排移到烤箱烘烤。这才是正规的调理方式。 不过,我不可能采用这两种方法,所以我选择蒸烤一途。如果这么做,我可以抢在汉堡排烤焦之前,让里面熟透。 因此,我把汉堡排捏得较小又薄。 由于我无法微调火候。不过又得用强火烧烤汉堡排的表面——既然如此,只能用强火贯彻这个流程了。我只能将汉堡肉捏得较小,进行短期决战。 不过,就算是这样的大小,如果想用强火煎至整块肉排熟透,最后还是会煎焦吧。这么一来,我只能用蒸烤的方式快速加热了。 这是个简单又理性的结论。 「好,差不多了吧。」 我打开盖子之后,添加了水果酒芳香的香气瞬间四溢。 我用木铲试着将一块汉堡排切成两半。 肉排呈现漂亮的象牙色,不带有一点红色。 「爱·法,你可以帮我拿盘子吗?」 我操纵著木铲,留意不要让其他汉堡排烧焦,听到我这么开口后,爱·法沉默地将木盘递给我。 我迅速地将三块汉堡排盛入盘中,再次接过新的盘子,救出了剩下三块汉堡排。 「好,接下来剩下亚力果了。」 由油脂、肉汁和水果酒组成的酱汁在锅底沸腾。 我将一把岩盐、皮果叶和亚力果薄片放入锅里。 只要将亚力果炒到柔软——就大功告成了。 「爱·法,再把盘子给我一下。」 当我这么说后,对方再次将装有肉排的盘子递给我。 咦?由于我一直紧盯着铁锅,所以没有发现,不过,对方难道一直用双手捧著盘子在等我吗? 她真细心。虽然她平时很冷漠,我却能在这些枝微末节处体会到她的善良和诚实。 先不说这个了,回归正题。 我将亚力果平均地放在两个盘子上,用木匙淋上酱汁后,『奇霸堡排』就大功告成了。 「啊,你先坐着等我一下。」 我冲进粮库,拿出放置已久的波糖。 不过,应该没有人认得出这是波糖吧。 爱·法望着放在伪橡胶叶中的物体,疑惑地歪著头。 那是一个扁平的圆形奶油色物体,上面有一些煎烤过的痕迹。 如果来自我的故乡的人看到这个物体,说不定会认为这是印度料理中的「烤饼」,或是「没有加料的大阪烧」。 这就是波糖的真实身份。 「趁热吃吧!我之后再跟你解释。」 3. 我先从结论说起。 波糖——应该是「谷物」。 这是我的推测。我也无从查证。 总之,我这么假设之后,终于找出烹调它的方法,也成功了。 提示就是「营养价值」。 这件事并不难理解。小学生应该就听得懂了。 奇霸兽的肉代表蛋白质和脂肪。 亚力果是黄绿色蔬菜,它代表维生素和食物纤维。 那么,要如何摄取碳水化合物呢?这个疑问就像最初的天启一般使我醒悟。 我不清楚这个世界的居民的身体构造。不过,既然他们的外表与我们如此相似,多少可以用我的常识来思考这个问题吧。 爱·法是一位相当健康的女孩。 她的肌肤美丽又有光泽,身材仿佛经过雕塑一样,她的臂力可能比我还大。 必须要有均衡的饮食生活,才能构筑出像爱·法这样的身体。 然后,爱·法有吃肉。她也有吃蔬菜。这么一来,如果她没有吃碳水化合物,未免太不自然了。 碳水化合物本来就是能量的来源。 爱·法的能量不输野生动物,她总是充满力量,我认为她一定有摄取碳水化合物。 「波糖既是谷物,也是碳水化合物。」 我会做出这个结论的另一个关键,在于波糖的「口感」。 我第一次吃它的时候,曾经认为它「简直就像面粉水」。 面粉,也就是磨碎小麦而成的谷物。是一种谷粉。 我不需要煎它、炒它或生吃它。一开始答案就亮在我的眼前了。 我应该更重视森边的饮食文化的。因为「炖煮」就是唯一的解答。 使用高热炖煮,能去除波糖的涩味,并使它溶于水中。 于是,波糖才能让人可以下咽。 不过,这样也只是会让它变成无味的泥巴水。就算说好听一点,也只是面粉水。 既然它是面粉水,我只要设法把它变成面粉就可以了。 百般思量后,我开始动手攻略波糖。 我用少量的水来炖煮它,把它煮成黏稠的波糖汁。接着,我尽量加热它,加热到快要烧焦的时候,波糖果实已经成为史莱姆似的半液体质地。 然后,我将它曝晒在太阳下约一个小时,它终于凝固成坚硬的固体。 我敲碎它,试着吃了一口——他成为了没有味道的粉状物。 尝起来果然与「面粉」极为相似。 既然如此,我就把它当作面粉来使用。 我的预感成真了。 我将碎成粉状的波糖果实溶于水中,用火加热之后,它不会像生的波糖果实一样沸腾,而是开始冒泡成型,简直就像没有加料的大阪烧。 我的手边还有少许样本,我试着烧烤没有曝晒过的半液状波糖,不过,这些却无法成型。水分完全挥发,剩下烧焦的粉末。 关键在于要将它完全干燥。 我当然不知道波糖中的分子排列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不过,我也不想要知道。 总之,我已经找到了我心目中的答案。 然后——当我终于攻下波糖,整个人沉浸在胜利感之中的同时,也感到相当欣喜与激动。因为面粉具有「塑型」的效果,我本来想要过一阵子再制作的「汉堡排」,现在立刻就可以挑战了。 所谓的塑型,就是连结绞肉的功能。 一般会使用蛋黄和面包粉。 当然,就算不塑型,还是可以制作汉堡排。我听说添加食材让汉堡排得以塑型,是日本特有的文化。大家众说纷纭,有人说「只要有加盐巴就没问题」,也有人说「什么都不用加,搅拌均匀就行了」。 即使如此,『津留见屋』依然会添加材料塑型,我每次制作汉堡排也都会塑型,所以,我才一直没有制作这道料理的动力。 不过,如果有塑型用的材料,那就另当别论了。 我随时可以挑战蒸烤料理或照烧料理,这些烹调方法也比炖煮料理来得简单。 我心想,既然如此,干脆就做汉堡排吧。 汉堡排就是所谓的加工食品。是一种没有保留肉类形状的肉料理。对我来说,这是相当普遍的一道菜。不过,在异世界人的眼中,这道料理一定相当不可思议。 如果我能成功制作出汉堡排,爱·法会有多讶异呢——想到这里,我的情绪就相当高昂,宛如恋爱中的少女一样。 ◇ 经过了百般曲折,我们开始享用第五天的晚餐。 「虽然完全变了样,不过这是波糖。它本身没有味道,你可以撕成小块搭配肉一起吃。这种吃法你应该可以接受吧。」 一个人有三块小巧的『奇霸堡排』,搭配亚力果片,淋上大量以水果酒为基底的酱汁。 然后,还有一块圆形的烤波糖,看起来就像大阪烧一样。直径约三十公分,厚度约一公分。 「那么,我开动了。」 爱·法又用左手指尖在嘴边划了一道横线,她喃喃自语后,拿起容器和汤匙,果然露出一脸狐疑,紧盯着『奇霸堡排』。 我一边偷偷瞄著爱·法,一边用木匙切开汉堡肉。 嗯,硬度没有问题。断面相当多汁,做得不错。 不过,这个汉堡排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食材是否合拍。 应该很少人会用山猪肉来制作汉堡排。 我估计是因为山猪肉不适合汉堡排的调理方式。 山猪肉比猪肉柔软。不过,只有靠「水煮」的方式,才能够发挥山猪肉这个特性。原因我记得是因为脂肪的多寡,总之,山猪肉的肉质就是会愈煮愈柔软。 如果用其他方法来烹调山猪肉,山猪肉就会被人们分类为肉质坚硬的肉。 假设使用正确的方法予以加工烹煮,山猪肉也不至于会如此坚硬。不过,它也不会宛如牛猪肉一般柔软。 而且,一般最常使用牛肉来制作汉堡排。 牛猪肉的混合绞肉制作的汉堡排也很受欢迎。 我很少听到有人只用猪绞肉制作汉堡排。 山猪算是家猪的原种,所以它的肉质应该和猪肉相似吧。 山猪肉绝对不适合制作成汉堡排——奇霸兽肉又与山猪肉相似。运用奇霸兽肉制作的汉堡排,完工后的成果究竟会如何呢?就算爱·法感到惊讶,我自己又能够满意吗——现在正是一决胜负的时刻。 我用木匙挖起一口『奇霜堡排』,送入口中。 肉汁仍然相当炙热,扩散在我的口中,让我差点要烫伤了。 我最初的感想是——「甘甜」。 怎么会这样呢,肉质相当甜美。味道有些特殊的肉味和水果酒酱汁的芳香扩散开来——我认为这道料理很美味。 就汉堡排来说,肉质果然相当有咬劲。我已经相当努力将它剁碎 成绞肉了,竟然还能如此有口感。 不过,这样的感觉并不会让人不愉快。与其说是肉质坚硬,不如说是有嚼劲。 然后,每咬下一口,就涌出更多的肉汁,鲜味和液体在口腔之中扩散。 ……惨了。 我果然比一般人更喜欢味道独特的肉。 不管是山猪肉、羊肉或是鸭肉,我很喜欢这些具有强烈风味的肉。 所以……我真的觉得很美味。 我没有办法做出客观的评论。 总而言之,我觉得这道料理相当好吃! 我再次将一块肉送入口中,搭配着切片的亚力果和大量酱汁。 好吃。 超级好吃。 如果我尝到山猪肉汉堡排,应该也会给出相同的评语吧。 我竟然给了自己做的料理这么高的评价,虽然不好意思,不过这真的很美味。 如果要举出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肉排的厚度,如果能再厚一点就好了。 跟煎到熟透的肉排表面相比,中间富含肉汁部分的比例太少,只有这一点让我感到不满。我撕了一块波糖放入口中,这也相当可口。 如果有白饭的话当然最为理想,不过,肉类果然还是需要蔬菜和碳水化合物来搭配啊。虽然有许多国家不会把这些食材搭在一起。不过,我生长的国家、家庭会这么做。所以我认为用蔬菜和碳水化合物来搭配肉类是最理想的状态。缺一不可。 我好久没有吃到这种没有味道的谷物了。 我感受到自己对碳水化合物的渴望,超过了自己的想像。 煎过的波糖当然没有面包或烤饼这么松软,它吃起来果然像没有加料、甚至没有加蛋的大阪烧。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它很美味。 三个汉堡排搭配一块煎波糖实在太少了。由于『奇霸堡排』的味道相当浓郁,应该可以吃得下两块波糖饼。 波糖之前还如此让人避之唯恐不及耶,我不禁露出苦笑一然后,有人冷冷地吐槽说:「你这家伙笑什么啊?」 爱·法久违地开了金口。 这样不行。我太醉心于吃饭,完全没有意识到爱·法的举动。 我的食欲真是太旺盛了,我稍微反省了一下。 「对了,爱·法,味道怎么样?」 我望向爱·法,她已经吃掉超过一半的煎波糖,正要吃完第二块『奇霸堡排』。速度真快。我好不容易才吃完第一个耶。 爱·法将嘴里的食物咽下肚子后,说了一句「好吃」。 「那还真是谢谢啦!……不过,如果你能把感想讲述得详细一点就好了。」 听到我这么说,爱·法这次说了句「不要」。 「……不要?」 「不要。我不想告诉你感想。」 「欸欸欸,为什么啊?中午那件事还让你怀恨在心吗?」 「中午那件事?」爱法歪了歪头。 「啊,你是指你太过忘我,结果对我做的过分行为吗?我早就把这种事忘了。」 「你忘了啊……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告诉我感想?」 「吵死了!因为我不想说,我才不告诉你!」 之后,发生了一件让我无法理解的现象。 爱·法满脸通红,她低着头,用怀中的容器遮住脸。 「够了吧!不要再看我了!」 我完全无法理解。 算了,今天这位大人的情绪有点不稳,过几天再征询她的感想吧。虽然对方大力婉拒,不过,她都说了「好吃」——就算只有这一句话,我也感到相当开心。 当我思考到这里的时候…… 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传来了意想不到的声音。 「喂,你们在吃什么啊?」 我和爱·法错愕地望向该处。 声音是从炉灶旁的窗户外传来的。 窗外已经相当昏暗了——隔着格子窗,浮现了一张小脸。 「我在问你们问题耶!闻起来好香喔,那是奇霸兽吗?那边白白的是什么啊?」 「莉蜜·卢……我告诉过你吧,不要接近我家。」 爱·法脸上的错愕消失无踪。看到她若无其事地这么回答,我松了口气。如果那是她认识的人,那就没问题了,我们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话说回来,这个孩子是谁啊? 由于她很矮,我只能隔着窗户看到她红褐色的头发和圆滚滚的大眼睛,看不到她的长相。 「人家才不要呢!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一面呢,为什么你要说这种坏心眼的话?……回答我嘛!你们在吃什么啊?尝起来是什么味道?谁做的?那个男人是你的丈夫吗?」 「你说什么傻话!我为什么要嫁给这种弱不禁风的男人!」 这句话狠狠地刺伤了我。 不过…… 爱·法虽然这么大吼,她的脸蛋却涨红到了极致。 嗯?? 看到她这副模样,我就当作没听到吧。 「我问你喔,这孩子究竟是谁啊?」 虽然我这么询问爱·法,但却是女孩本人回答我的问题。 「我就是莉蜜·卢呀!我是卢家最小的女儿唷!人家是爱·法的好朋友喔!」 「开什么玩笑。我可不记得自己是你的朋友喔。莉蜜·卢。」 爱·法用木匙挖取最后那块汉堡肉,用异常冷漠的声音这么说。 「我讨厌像你这样吵闹的小孩。赶快滚回自己家。」 她这么说后…… 那位自称莉蜜·卢的小孩,霎时露出惊愕的眼神。 下一瞬间,她的情绪就爆发了。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开始放声大哭。 「喂、喂,爱·法。你跟小朋友说话的时候,别这么幼稚……」就连我斥责爱·法的声音,都被对方的哭声盖过去了。 她的哭声还真是不得了,我的鼓膜好痛啊。 「人家明明就那么喜欢爱·法啊啊啊啊啊!」我总算才听懂了这么一句话。 不论如何…… 卢家的小女儿莉蜜·卢将会决定我未来的命运,我就是在这样的状况下,遇见了她。 4. 「人家最喜欢爱·法,也最喜欢吉尔·法了。吉尔·法还活着的时候,他和爱·法都常常陪我玩喔!」 过了几分钟之后…… 神秘的访客,莉蜜·卢夹在我和爱·法之间,笑着这么说。 她现在挂著满脸微笑,与刚刚哭泣的模样判若两人。 总之,我们为了让她停止哭泣,先把她招呼进家里,不论我怎么安抚她、讨好她,还是无法让水灵大眼停止流出泪珠。 不过,当爱·法压住太阳穴,仿佛在忍耐头痛似地说「……我刚刚是骗你的,我不讨厌你」之后,莉蜜·卢瞬间停止哭泣。 「不过,我惹怒了孙家,你最好不要接近我家。我跟你解释过很多次了吧?」 「孙家又不恐怖!我的爸爸也这么说喔!他说孙家的继承人是个傻瓜,他们在位的时间不长了!卢家最后一定会成为森边的领导者!」 「卢家的家主,东达·卢的个性就是如此好斗火爆,这只会让事态每况愈下。假使孙家和卢家开战,森边聚落可能会灭亡喔?」 当莉蜜·卢停止哭泣后,爱·法的态度再次变得比平时更为冷淡。 即使如此,莉蜜·卢依然笑容满面。 她的笑容真是可爱。 莉蜜·卢的年龄大概七到八岁吧。她看起来娇小可爱,个子很矮,身高还不到我的胸口 。她红褐色的头发剪得很短,看起来蓬蓬松松,就像浦公英一样。她的肌肤当然呈现宛如巧克力的褐色。她的眼睛是清澈的水色,宛如春天的天空,绽放著光芒。 她的服装是一大块有着漂亮花纹的布。包覆着她的右肩和腰际下方,看起来就像露单肩的迷你洋装。她纤细的手臂和腿一览无遗。由于她年纪还小,这身打扮看起来纯真无邪。 然后,一条颈链在她的胸前摇曳,上面有三个不知道是兽角还是牙齿的装饰,相连在一起。 我不认为年纪这么小的孩子可以狩猎奇霸兽,这大概只是单纯的装饰或护身符吧。 「……我问你喔,你是外来者吧?」 她的水灵大眼紧盯着我。 那双水色眼阵真的相当美丽。 虽然同样是蓝色,这双眼睛和爱·法那双深邃,不时仿佛燃烧着火焰的瞳眸完全不同。 「东达爸爸曾经告诉过人家唷!法家出现了一个打扮奇异的可疑人士。那个人可能是异国人,会带来灾祸,直到那个人的身份曝光之前,绝对不要接近法家!」 「是喔,听他这么说之后,你却跑过来了啊。」 虽然我的半个心思被逐渐冷掉的『奇霸堡排』吸引住,我依然亲切地这么回答。 「我没有过来呀!不过,我今天看到你穿了吉尔·法的衣服!人家想说这代表你已经不是外来者了。」 虽然我已经心里有数,不过,爱·法的父亲果然叫做「吉尔·法」啊。 对方不断轻易提到这个名字,究竟妥不妥当呢?我现在仍然无从判断。 「我问你唷!你会把你们一族的衣服拿给这个男人,代表你已经接纳他为家人了吧?但是,他却不是你的丈夫吗?」 「谁知道这种古老的习俗啊!因为他老是打扮得很邋遢,相当碍眼,我只是给他一些多余的衣服罢了!」 嗯?我受伤了。 不过,爱·法现在满脸通红。 我祈祷她脸红的原因并不单纯是出于愤怒,不过,看到她这副惹人怜爱的模样,我再次装作没听到她刚刚的失礼发言。 「莉蜜·卢,你赶快回家!我可不想点燃孙家和卢家的战火。你回家,不要再过来这里。」 「我才不要呢。东达爸爸只叫我不要接近外来者。既然这个人已经不是外来者了,那就没关系了嘛。」 莉蜜·卢笑得花枝乱颤,爱·法红著脸瞪着她之后,说了句「随便你」,拿起装着剩余食物的餐具。 莉蜜·卢稚嫩的小脸马上充满好奇的神色。 「我问你喔,那是什么啊?为什么会散发这种味道?那是奇霸兽的肉吗?那个扁扁的,颜色像是波糖的是什么?」 爱·法没有回答,默默地吃了起来。 那么,我也——当我也学爱·法拿起餐具后,小女孩的脸蛋猛然转向我。 「你们两个曾经一起担著一只奇霸兽回来吧?那只奇霸兽变成这种肉了吗?为什么会变成这种形状呀?波糖的汁液呢?」 「呃……这是我做的喔。虽然形状很奇怪,不过这是奇霸兽的肉,那是波糖喔。」 我的个性没办法不理这么天真无邪的小孩,只能这么答复她。 莉蜜·卢的眼中再次闪耀着浓烈的好奇心,她的小嘴中流泻出了一句话,我早就猜想到她会这么说了。 「吃起来是什么味道啊?我想尝尝看!」 我按捺住叹息,回头望向爱·法。 「爱·法,我问你喔,如果我把食物分给其他家的人,会触犯什么禁忌吗?」 「……哪来这种禁忌啊。」 虽然爱·法看起来相当不悦,不过,她没有阻止我。 既然如此,给女孩尝一口也无妨吧。虽然我对食物相当执著,不过,我没有贪嘴到这种地步。再说,对于厨师而言,第三者的意见极为珍贵。 「那么,我让你试吃一口。吃起来应该跟一般的奇霸兽肉完全不同,可别被吓到喔?」我这么说之后,将餐盘递给她,小女孩微微一笑,张开大口。 「啊?」 她没有警戒心吗? 感受着爱·法冰冷的视线落在我的右脸颊,我用木匙切下一口汉堡排,搭上两片亚力果,送入女孩的小嘴中。 小女孩啪的一声,大力闭上嘴巴。 然后,她啊晦啊姆地开始咀嚼。 水蓝大眼啪叽啪叽地眨了几下后,瞪得更大。 「呃,味道如……」「啊?」 居然还要啊。 算了,只给她两口的话,我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如果她继续央求的话,说不定会影响大哥哥摄取营养喔? 我这么思考的同时,除了刚刚那些食物,我还撕了一块煎波糖给她。 莉蜜·卢啪地闭上嘴。 啊姆啊晦。 咕咚吞下。 啪叽啪叽地眨着眼睛。 她的表情多变,很少看到如此适合状声词的孩子。 「好……」 「嗯?」 「好吃!」 她用力地抓住了我。 啊,当自己被一个浑然忘我的人抓住的时候,竟然会感到如此惊慌失措啊。我开始反省了,自己之前真的对爱·法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不,现在不是反省的时候啊。 莉蜜·卢的小小指尖描住我的t恤,她用难以想像的怪力,大力摇晃着我的身体。 「好吃!非常好吃!为什么会这么好吃啊!?这是奇霸兽吗!?为什么肉质这么柔钦!?呐,为什么啊!?」 第一晚,我费尽千辛万苦才让爱·法说出那句「好吃」,现在这位小女孩却轻易地不断重复这句话。 不过,听到她对料理赞不绝口,对身为厨师的我而言,再幸福也不过如此了。 话说回来,这女孩的力气也太惊人了。他们身为狩猎民族,就算是这样的小孩子,肌肉组织应该也异于常人吧。 「住手,不要妨碍我们吃饭。」 此时,爱·法开口救援我。 不知不觉中,她吃完了自己那一份餐,用手拎着莉蜜·卢的脖子,轻松地拉开了她。 「进食是为了生存。如果你妨碍对方进食,等于会威胁到对方的性命,这是禁忌,你们的家主没有教你吗?」 「……对不起。」 莉蜜·卢被爱·法半悬吊在空中,低头道歉。 她浑然一变,表情变得相当消沉。 「真的很好吃,谢谢你。对不起,打扰你们吃饭。人家……」说到这里,她歪著头,啪叽啪叽地眨了眨眼。 她的一举一动都好适合配上状声词。 「……人家不知道你的名字。你的名字是什么?」 「我叫津留见明日太。如果很难念的话,叫我明日太就可以了。」 「啾留……明日太。人家相当感谢法家的明日太。」 她变得相当敬畏我呢,我亲切地挥了挥手。 「没关系啦。我只是吓了一跳。谢谢你的赞美……爱·法,谢谢你阻止她。」 爱·法冷漠地哼了一声,坐回原位。 爱·法松开莉蜜·卢之后,莉蜜·卢才刚一屁股坐在地上,就抱着小小的膝盖,陷入沉默。 (……我还真搞不懂森边的居民。) 虽然这位女孩会为了一点小事就激动不已,不过,我在异世界生活了五天。第一次遇到有森边居民不避讳爱·法。 其他居民畏惧孙家人,不与爱·法交流。相较之下,莉蜜·卢却毫不掩饰她对爱·法的好感,让我不禁相当欣慰。我相当 期待她们可以好好相处。 不过,最后爱·法和莉蜜·卢都陷入沉默,我只好默默地吃着晚餐。 虽然菜都凉了,尝起来依然很美味。就我个人来说,我相当满足这样的成果。 「我吃饱了……那么,天色已经暗了,莉蜜·卢,你能够一个人回家吗?」 听到我这么问,抱着膝盖的莉蜜·卢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回神似地抬起头。 然后,我本来以为她要猛然地站起身,没想到她却跪在地毯上,将两只手伸向我。 「卢家的莉蜜·卢有事请求法家的明日太!你可以助我一臂之力吗?」 我相当困惑,斜眼望向爱·法。 爱·法立起单膝,狐疑地蹙起眉头。 「恳请你将这个不可思议的餐点,制作给卢家的大长老纪芭·卢品尝!纪芭·卢她……再这么下去,马上就要死了!」 大粒的泪珠开始从莉蜜·卢的水色瞳眸中滑落而出。 不过,她这次没有放声大哭!莉蜜·卢仿佛止不住泪水,她遮著脸,抽抽答答地开始啜泣。 5. 「……明日太,你打算去卢家吗?」 现在已经入夜了。 「我明天早上还会来。」 莉蜜·卢对我们行了一礼,踏上归途。 她只对我说「你可以明天再回复我」、「我今晚也会说服我的家人」。 我将使用后的餐具和厨具收至铁锅后,工作就结束了。如果是平时的话,我们会聊聊天,然后就寝——不过,爱·法今晚却只是面无表情地陷入沉默。 我得学习这个异世界的常识。所以,爱·法通常会趁睡前的一小段时间,告诉我森边的法则和禁忌、王国和诸神的传闻、或是我尚未见过的杰诺斯领土的驿站城镇。她告诉了我许多事情,不过,今天的她却沉默不语。 她维持了一阵子这样的状态后,终于说出了那一句话。 爱·法倚靠着墙壁,她没有望向我,双眼望向窗外的黑暗。 炉灶的火熄灭了,现在烛火是唯一的光源,在这片昏暗之中,我盯着她莫名冷漠的侧脸,静静答道: 「我想去——我现在是这么想。」 纪芭·卢是卢家的大长老,莉蜜·卢希望我能为她烹煮餐点——虽然莉蜜·卢的一举一动都十分夸张,不过,她陈述的事情并不复杂。 纪芭·卢这位老婆婆年届八十五,由于衰老,她的牙齿几乎都掉光了,没有办法正常进食。 现在,她光是为了咽下加了切碎奇霸兽肉和蔬菜炖煮的汤汁,就得花上许多工夫,吃进肚里的量也日益减少。 (……为了继续活下去,每天将这些泥巴水似的东西吞下肚里,这样一点意义也没有……) 她每天都流着泪这么说。 直到几年前为止,她还很硬朗,现在就连心灵都渐渐衰弱了。 她很疼爱莉蜜·卢这位么女,因此,莉蜜·卢应该相当心痛吧。 想到莉蜜·卢的心情,我很想过去卢家一趟。 「不过,你不赞成吧?爱·法。」 听到我的疑问,爱·法果然用不带情感的声音回答: 「……虽然孙家代代担任森边的族长,不过,卢家的家眷不输孙家。两家从前几代就开始闹不合。」 「不合?」 「距今大约二十年前,有一位女孩本来已经确定要嫁进卢家本家,孙家的人却绑架了她。卢家的男人大发雷霆,闯入孙家,孙家的上一代家主却说,那位女孩明明已经要嫁入其他人家,却打算和其他男人通奸,有罪在先,他们依照规矩处罚了罪人,将女孩的尸体交还给卢家。」 「……」 「抢在对方非礼女孩之前,女孩恐怕就先自我了断了吧。不过,由于没有证据,卢家的男人们虽然嘴巴上诅咒著对方,也只能收起刀子……如果孙卢相争,将会引发一场让森边分裂的大战。最后也只会两败俱伤吧。如果当初孙家不交出女孩,卢家大概也会开战。不过,女孩死了,我们不会为了死人而战斗。两家就这么断绝来往,现在依然没有解开纷争。」 「听了真教人不舒服。孙家人都是这种烂人吗?」 「谁知道呢。至少,继承族长血统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爱·法面色不改,依然用着冷淡的口气这么低语。 「然后,当我两年前与狄咖·孙起争执的时候,卢家的家主东达·卢提议我嫁入卢家。」 「嫁……嫁入卢家?」 「东达笑着对我说:『这么一来,孙家的人就不会对你出手了,就算出手,我届时也会灭了孙家』……我婉拒了这件事,也和卢家断绝来往。」 「啊……你说的『不想成为争执的火种』,指的就是这件事情啊。」 「即使卢家没有伸出援手,我也不会向狄咖·孙屈服。我不应该跟这两家人有任何交流。」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就你的立场而言,我住在你的屋檐下,你应该不乐见我帮助卢家吧。」 我深深叹了口气。 接着,爱·法依然别著头,她的嘴角扭曲著,仿佛在嘲笑着什么。 她并不适合这样的微笑。 「不过,即使如此,你还是想帮忙莉蜜·卢吧?明日太,你就是这样的男人。」 「嗯?……这么说也是啦。那位叫做莉蜜·卢的女孩,似乎是位好孩子,我也想让那位婆婆重温食物带来的喜悦。」 「对吧。既然这样,你就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欸?」 「这件事很简单。如果你想要帮忙莉蜜·卢和纪芭·卢,只要跟我断绝关系就可以了,之后,你就请卢家照顾你……这不是件难事吧?」 「什么啊?我哪能这样轻易就换对象啊,又不是轻浮的女孩子。」 我耸了耸肩,完全不了解爱·法的真意。 「我没有你想像的那么烦恼喔。虽然对莉蜜·卢很抱歉,不过我会碗拒她的提议。」 「……什么?」 「虽然莉蜜·卢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孩,不过,我才刚认识她,我也没见过那位婆婆……虽然你可能会认为我很冷血,不过,如果这个行为会让你难做人,我就没有办法帮忙伸出援手。」 「……为什么?」 爱·法猛力回过头。 她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这样的表情更不像她了」我边这么思索,边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竟然还问我为什么,比起刚认识或没见过面的人,你对我更重要啊……傻瓜,不要让我说出这么害羞的话嘛。」 「……」 「怎么啦?如果我跟卢家人有任何瓜葛,不太好吧?」 「虽然这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如果你救了卢家的人,东达·卢说不定会用报恩的名义,再次要我嫁入他家。然后,如果我再次婉拒他一他会认为我在羞辱他家,迁怒于我吧。」 「他还真是一位棘手的大叔……请问一下,卢家的少爷这么没有魅力吗?他是要你嫁给莉蜜·卢的哥哥吗?」 我怀着半分欣羡、半分好奇的心情这么询问后,爱·法也只是冷漠地回答「我已经决定要以《猎捕奇霸》维生」。 「女人们主要过著编草、鞣造毛皮、等待男人归来的生活。这不符合我的个性。我想当个生在森林,死在森林的猎人。我失去父亲吉尔的时候,就这么下定决心了。」 「是喔,亏你长得这么漂亮,真可惜。」就算我这么冷嘲热讽,她也没有回嘴。 因为某种莫名的激情,爱·法的眼神宛如鬼火似地摇曳飘荡。 「 无论如何,你都不需要担心。我会婉拒莉蜜·卢的请托,一切都不会改变。就算我拒绝莉蜜·卢,卢家应该也不会怨恨我。」 莉蜜·卢刚刚对我说「人家会说服父亲!」。 也就是说,这个请托是出于莉蜜·卢个人的意愿,就算她把这件事告诉家人,她的家人也会因为我的身份可疑,而不愿意让我帮忙吧。 「为什么?如果你跟我断绝关系,你就可以随心所欲了喔?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与其跟我这种孤僻的人在一起,你应该比较想要帮忙卢家吧。」 「我一点也不想帮忙他们。你这么照顾我,光是想到我要为了这种原因而离开你,去陌生人家过日子,我就觉得很不愉快……喂,你从刚刚开始就怪怪的,你到底希望我怎么做?」 爱·法没有答复我。 所以,我站起身,然后盘腿坐到她的面前。 爱·法低着头,她的眼中依旧闪烁著激动的火焰。 「爱·法,如果你认为我是个负担,希望我赶快离开的话,我也会照做。不过,你没有这么想吧?既然如此,就把想法坦率地说出来吧。」 「……」 「我猜不透你的心思,你就清楚地告诉我吧。我会对你言听计从。我会照你希望的方法去做。」 爱·法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我。 她的眼眸依然带着那抹蓝色火焰——眼眶微微湿润。 「我的父亲——吉尔·法,是在两年前过世的。」 她的淡粉红色小嘴静静地拼凑出言语。 「父亲过世之前,我和莉蜜·卢的感情很好。虽然我和卢家人没什么来往,不过,纪芭·卢一直都很疼爱莉蜜·卢,小时候,我也见过她几次。」 「……这样啊。」 看到她那双盈满泪水的双阵,我的心中翻腾不已,只能这么回答。 爱·法有些痛苦地蹙起眉。 「我不想跟卢家有任何往来。不过,如果莉蜜·卢或纪芭·卢深陷悲伤……我也会很难过。」 「既然如此……你现在最希望我跟你撇清关系,帮助莉蜜·卢吗?」 当我这么脱口而出后,对方抓住了我的胸口。 那双宛如蓝色火焰的眼阵,紧紧瞪视着我。 然后…… 一滴泪珠从噙满泪水的双眼中静悄悄地滑落而下。 「我也……」 她的声音微微发抖。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怎么会不知道呢? 只要跟她断绝关系,我就可以帮助莉蜜·卢了。 既然她不想跟卢家有所牵扯,又想暗中帮助莉蜜·卢,只有这个方法了。 不过…… 爱·法的指尖紧紧地抓住我的胸口。 她似乎很紧张,仿佛只要一松手,我就会消失似的。 「这样啊。」 我将手放在爱·法的肩膀上。 我感受到她光裸的肩膀、滑嫩的肌肤、皮肤底下的体温——还有,她在微微颤抖。 我不禁搂着她的肩膀。 爱·法纤细的身体,毫无抗拒地倒在我的胸口。 「既然不知道的话,那也没办法啰。不过,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比较恰当。」 爱·法身上散发著那抹我最喜欢的香气,刺激着我的鼻腔。 感受到那抹香味填满我的心,我沉静地开口: 「不过,我知道自己最想选择哪一个方法……如果你不告诉我你想怎么做,我就照我的方式展开行动啰?」 「……」 「我想要帮助莉蜜·卢。不过,我不想离开你,所以,我会堂堂正正地以法家寄宿人的身份,帮助你重视的莉蜜·卢和纪芭·卢。」 我这么说完后,伸出手拍了拍爱·法绑成复杂形状的金褐色发丝。 「孙卢两家的纷争一点也不重要吧?为什么要为了这种愚蠢的纠葛,舍弃自己重视的人?那些与森边聚落将来有关的要紧事,就交给那些要负责的大叔去处理就够了。你不该为了这种事情而忽略自己的感受。」 「……」 「我们来助莉蜜·卢一臂之力吧。谁管莉蜜·卢的父亲怎么说啊。如果他又扯到出嫁的事情,你就要他找个看起来比奇霸兽还可口的男人给你!」 爱·法没有回答。 不过,她的指尖依然紧紧抓住我的胸口,她的眼泪继续湿濡着我的t恤。 第五章 卢之一族 1. 于是,我们决定前往卢家的本家。 虽然我很高兴能做出结论,不过,这同时也衍生出了一些问题。隔天早晨,莉蜜·卢履行约定,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我才发现了这一点。 我们结束了水源地的工作,当我在家里保养刀具时,莉蜜·卢走了过来。我将同意帮忙的事情告诉她之后,她大喊了一声「谢谢」,看到她露出满面笑容,旁人也会跟着感到幸福。 然后,她这么告诉我: 「这样的话,你就趁日落之前过来我家吧!我会准备食材。」 我疑惑地歪了歪头。 「你指的是什么材料?我打算在这个家烹煮好之后,再把成品送去你家。」 「不行这样啦!你在这个家煮的菜,只能在这里吃喔!」 由于我摸不著头绪,问得更清楚之后,我才知道这似乎是森边的规矩。 其实应该这么解释: 『煮饭的人和进食者必须在同一个地方享用同一份餐点。』 简单来说,这是一项禁令,避免让他人制作出对身体有害的食物。 「嗯?虽然我搞不太清楚,不过,我只要去你家料理餐点,跟纪芭·卢婆婆在同一个地方用餐就可以了吧?」 前往一个陌生的地方料理食物,虽然让我稍微感到压力,不过,我不能够因为这点小事就退缩。 不过,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难题。 「嗯,不过,你不只要煮纪芭·卢婆婆的份喔。我们家人口众多,你应该会很辛苦,不过人家也会努力的,一起加油吧。」 「欸?我不只要煮给婆婆吃,还要准备其他人的份吗?」 「嗯,因为我们把炉灶交给你了呀,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是这个样子吗?」 「就是这样啊!明日太,你还真奇怪耶。」 就连七、八岁的小女孩都认为我是怪人了啊。 饶了我吧,我还在学习森边的规矩啊。 「我知道了。只要准备大家的份就可以了吧?我愿意煮大家的份喔。让愈多人吃到我的料理,我会愈有干劲……卢家总共有几个人呢?」 「嗯……」莉蜜·卢扳着手指,开始数了起来。 当她板起所有小巧的指尖时,我不禁在心中开始吐槽。 「……嗯,连同人家总共有十三人喔!」 「十、十三人啊!那还真是个大家庭呢。」 「啊,不过寇塔·卢才一岁,只能喝奶。所以你准备十二人份的餐点就够了。本来负责炉灶的女人也会帮忙你!」 「十二人份啊……这样的人数还难不倒我。我可以帮大家煮昨天那样的餐点吗?」 「嗯,当然呀!人家也非常期待唷!」 「这样啊。不过,我觉得只煮一次料理给婆婆吃,也不能解决掉最基本的问题,我得开个讲座,让卢家的女人学会那些料理,之后就可以放心……」 「什么是讲座啊?」 「我的意思是,我没有办法每天使用你们家的炉灶吧?所以,明天开始就要由你们制作美味的料理给婆婆吃喔。」 「欸?人家也能做出这么美味的食物吗?」 「昨天那道料理的火侯很难控制。嗯……啊,话说回来,你们家有十三个人,不可能只有一个锅子吧?」 「锅子?我们家有四个锅子喔。」 「四个啊!那太好了!」 到头来,我反而开始兴奋起来了。 使用四个锅子,煮出十二人份的餐点——不,加上我和爱·法,总共十四人份。 我的敌人是几乎没有牙齿的老人,以及那些因为我是外来者,而对我怀抱敌意的聚落里的有力人士。 这样的发展,反而更挑起我的厨师之魂。 「我知道了。我这边会准备好奇霸兽的肉,你可以帮我依人数准备波糖和亚力果吗?还有岩盐和水果酒。」 「欸?我们家也有很多肉喔?」 「重点就在肉的身上。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很想传授你让肉变好吃的屠宰方法。」 我的脑中开始源源不绝地构思起料理。 接着,莉蜜·卢朝我走了过来,她有些顾虑地抓住了我的衣角。 「明日太,真的很感谢你。这么一来,纪芭婆婆一定不会再哭着说想死了……谢谢你答应我帮忙这么辛苦的工作。」 「别哭啦。傻瓜,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解决这件事呢。」 「别这么说!没问题的!你做的料理真的很好吃嘛!」 然后,莉蜜·卢转头望向爱·法。爱·法从刚刚开始就悄悄地在房间一角埋头保养刀剑。 「爱·法,也谢谢你。等到纪芭婆婆恢复健康,我们再一起玩吧。那我先走了,黄昏时见!」 「啊,我的料理需要花一点时间来备料,我可以在黄昏之前提早打扰府上吗?」 我代替沉默的爱·法这么回嘴后,莉蜜·卢说「嗯!我知道了!」,对我们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容后,走出家门。 真是的,就某种方面来说,她和爱·法一样充满能量。我不禁扬起嘴角。 「……你干嘛独自傻笑啊。真是个恶心的男人。」 「喔喔!爱·法!你终于好好跟我说话了!虽然你说的话相当没礼貌,但是我稍微放心了。」 「……吵死了。」 爱·法倚靠着墙壁坐着,看也不看我一眼。她一如往常板著脸,检视着手中散发银色光辉的小刀。 不过,昨天我看到她如此脆弱的一面,她现在应该相当懊恼吧。我轻易地察觉了她的心情。 「不过,没想到就连我们也要和他们同桌用餐。爱·法,你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吧?」 「还用说吗。这就是让你掌管炉灶的意思啊。」 嗯。森边的居民认为掌管炉灶是一件需要负责的工作。我认为这个规则相当了不起。 「不过,这么一来,我们就要和莉蜜·卢的父亲面对面了……爱·法,你也会一起过去吧?」 「你是笨蛋吗?你这个男人根本还搞不清楚这个世界的规矩,我怎么可以让你独自前往别人家!」 她这么怒吼后,瞪着我的脚边。 「……如果你不打算和我断绝关系,我当然会陪你去。」 「说的也是。如果我一个人过去,我会很害怕。你能一起去的话就再好也不过了。」 我朝爱·法走近了几步,席地而坐。我跟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就算伸出手也触碰不到她。 爱·法没有移开视线,她面刚本来望着我的脚边,现在视线抬升到我的胸口。 我将手支在地板上,低头想要对上她的视线,没想到非但没有成功,反而是小刀的刀尖正对着我。 「对不起。我在闹著玩。」 「你这样的男人……卢家真的能够把炉灶交给你掌管吗?」 她收回小刀后,视线望向我。 老实说,自从今天起床之后,这还是爱·法头一次好好地望着我的眼睛。 她敏感的双颊马上染上绯红,不过,她还是毫不留情地用粗鲁的语气对我说: 「把自己家的炉灶交给别人掌管,等于是交出家人的生命。如果卢家的人吃了你煮的料理而生病的话,他们可不会轻易放过我们喔?他们说不定会割下我们的双耳、折断我们所有的牙齿,或著把我们逐出森边!」 「欸,炉灶的工作这么重要,你竟然把它这么轻易地就交给我啊。」 「我不在乎这种古老的风俗习惯!不过,很多的森边居民依然有这种观念!」 「 我知道了啦,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怎么可能让他们食物中毒啊。」 你只是个年届十七岁的实习厨师吧?……我本来期待爱·法会这么吐槽,她却只是紧咬著淡粉色双唇,陷入沉默。 她的双颊依然泛著红晕,看起来就像个不服输的小朋友。 不过,这确实很有她的风格。 昨晚爱·法的消沉模样与平时的她判若两人。不过,她现在这个模样更加惹人爱怜。 爱·法沉默了好一阵子,才抛下一句「我是叫你不要掉以轻心」。 「我最清楚你的厨艺。如果是你的话,应该可以成功帮助莉蜜·卢和纪芭·卢。不过,小心大意失足。」 「呜哇……我有点感动。」 我想要靠近她,握住她的手。不过,看她今天这副模样,如果我这么做,她说不定真的会杀了我。所以我决定保持自制。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不会有问题。你不用担心,我会赌上我微不足道的名誉,帮助莉蜜·卢。」 然后,我现在又多了一个理由,那就是「为了爱·法」。 为了帮助爱·法重视的莉蜜·卢和纪芭·卢,我会拿起菜刀奋战。 在这样的状况下,我怎么可能会疏忽大意或骄傲自满呢? 望着依然一脸不悦的爱·法,我感觉全身充满著激昂的斗志。 我绝对要好好完成这份工作。 为了我在异世界获得的第一个敬爱之人。 2. 「哦……这里就是卢家的大院啊。」 我不禁出声赞叹。 从法家出发到卢家,大约需要徒步一个小时的时间。观察太阳的位置后,可以知道它就位在与法家隔了一段距离的南方。 卢家并没有一栋明显的巨大建筑。取而代之的是许多密集的建筑物,来到这个异世界之后,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 虽然那些建筑物的空间都很宽裕,彼此之间也隔着一定的距离,不过,跟其他住家相比,差别一目了然。 建筑物的中间有一处平坦的土色广场,面积大概是学校操场的一半大,七栋木房搭建在广场周围,仿佛在包围着它。 房屋的大小都是爱·法住处的两倍大左右。 不过,就算这是一个有着十三人的大家族,应该也不需要这么多房子吧——当我疑惑地歪著头时,爱·法仔细拿着用伪橡胶叶包裹好的五公斤奇霸腿肉,解释给我听: 「……家主会继承这个家的香火,家主的兄弟若是娶妻,将会在本家周围搭建新房。其中有好几栋房子就是家主兄弟的住处。」 我怀里也抱着五公斤的肩部里肌肉,点了点头,回了句「原来如此」。 「正中央的广场又是什么?这样的空间似乎可以举办运动会。」 「运动会?……这块空间是为了举办婚丧喜庆的活动。如果与卢家有渊源的人全部聚集于此,大概也超过百人吧。」 森边总共有五百位居民,其中有五分之一的人跟卢家有渊源啊。 不过,反过来思考,这个聚落只有五百位居民,如果没有混入外人的血统,村里一定很快就充斥着自己的亲戚吧。 「废话不多说。走吧。」 爱·法这么说后,开始往前进,我追着她走入广场。 我们抵达广场的中心之后,七栋建筑物里正中央的房子后方,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跑向我们。 「爱·法!明日太!欢迎来到卢家!你们真的很早就来了耶。」 那道身影当然是莉蜜·卢。 顺带一提,现在的时刻恰巧介于正中午和黄昏之间。 就我的感觉来说,大约刚过下午三点吧。 「太早了吗?我希望能有宽裕一点的时间来做事。」 「没问题!客人们,请把刀子交给我保管!」 爱·法沉默地交出大小刀。 我没料到这一点,有些慌张。 「莉蜜·卢,我问你喔,我想用我自己的刀子来料理,这样不太妥当吗?」 「嗯?我们家也有很多切肉用的刀喔?」 「不,这把刀子的作工比较特别。」 我抽出插在腰际的三德菜刀,动作仿佛在拍黑道电影。 顺带一提,我今天穿着t恤,上面套着色彩鲜艳的背心,虽然腰上裹着腰布,脚上却穿着白鞋,头上卷着白色毛巾,混搭了许多元素。 老实说,白色厨师服代表厨师的荣耀,我很想穿上它。不过,考虑到不要打扮得太像异国人,我才会穿成这副模样。 然后,莉蜜·卢稀奇地端详着我举起的三德菜刀,说了一句「这样啊」,疑惑地歪了歪头。 「既然这样的话,你先把刀给人家,到了炉灶那边再还给你吧!如果你把刀带在身上,我就不能招呼你进门了!」 我松了口气,交出三德菜刀和小刀。 一把大刀、两支小刀、然后是三德菜刀,莉蜜·卢接过四把刀子后,恭敬地捧着它们,转过身。 「这边请。」 整件事情究竟会有什么发展呢?我卯足了劲,准备与卢家人面对面。接下来,从玄关口和建筑物后方出现的人群——全都是看起来相当柔弱的女性。 对喔。这个时候,男人们都前往森林了。 大约有六位女性站成一排出现在我们的眼前。我感到有些意外,爱·法的态度则依然一如往常。 「我带客人来了!他们是法家的爱·法和明日太喔!」 六双闪烁著好奇光芒的眼睛,毫不客气地对我们行注目礼。 这五天之间,其他人都彬彬有礼地无视于我的存在。所以,这些人大方的举动也让我感到意外。她们不仅没有无视我,视线还一起集中在我身上。 这是一个十三人的大家庭,就算家人超过半数都是女生,也不足为奇。不过,她们这样的气势还是吓到我了。 有三位已婚的女性,穿着一块布料制成的长衣。 有三位未婚的女性,她们的长发流泻而下,身上包裹着胸布和腰布。 其中一位已婚女性是位老婆婆。不过,她应该不是那位纪芭婆婆吧。她的身材丰腴,站姿十分有精神。而且,她浑身散发著一股脂肪的味道。 另一位是中年女性。年纪应该跟我的双亲相差无几。她的身体看起来很健康,或著该用健壮来形容会比较恰当。而且她的身高相当高,外表看起来就像是一位壮硕的妈妈。 然后——其他女孩都很年轻。 有两位女孩看起来比我年长。她们应该差不多二十岁左右吧。 其中一位穿着长衣的女孩抱着一个好小好小的婴孩。 然后,一位女孩跟我差不多年纪,一位应该比我小一点。 总共六位女子。 如果把婴儿和莉蜜·卢算进去的话,总共八个人。 「这位是蒂多·敏婆婆。站在她旁边的是米雅·雷妈妈。然后是莎堤·雷,她是吉萨哥的太太,还有小婴儿寇塔。再来是薇娜姊、凌奈姊和菈菈姊唷!」 「喂喂,你这样子一口气介绍……」突然间,我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 「……喂,你刚刚是说凌奈吗?」 「什么?」 那位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女孩,疑惑似地歪著头。 她有着一头黑发,在森边居民之中,这是很罕见的发色。她的头发绑在左右两侧,看起来像是低双马尾的形状。她的身高不高,身材娇小,天真无邪的表情和莉蜜·卢有几分神似……然后,她果然有着一身褐色肌肤和蓝色眼眸。 (……也是啦。我到底在想什么 啊。) 这个女孩只是凑巧和我的青梅竹马同名罢了。 不过,她和玲奈长得完全不像。玲奈的外表更为稚嫩,留着一头短发,外貌也没有那么耀眼。两人之间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她们都很娇小玲珑,身高都只到我的肩膀。 「抱歉。没事。因为我的朋友名字和你同名,我忍不住就做出这样的反应了。」 「你有一位同胞跟我同名啊?」 她露出了天真的微笑,看起来又和莉蜜·卢有几分神似。 啊——她的笑容跟玲奈似乎有点像。玲奈的个性比她的年龄更为天真孩子气。这一点应该与眼前的女孩和莉蜜·卢相同吧。 「……我是法家的家主爱·法,这个男人是我的家人,明日太。我们今天接受莉蜜·卢的委托,为了暂管卢家的炉灶而来。」 爱·法用着比平时更为生硬的声音这么宣告。 「法家的爱·法和明日太,欢迎你们。」 散发著脂肪气味的老婆婆这么说。她的声音诚如外表,听起来浑厚而柔软。 「卢家很欢迎你们大驾光临。菈菈,去把客人的猎人服收起来。」 「欸?要人家去收喔!?」看起来最年轻的女孩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她的年龄大约十三、四岁吧,外貌看起来和男生一样强悍。虽然四肢和身体都很纤细,身高却比刚刚那位叫做凌奈的女孩还要高。她有着一头比莉蜜·卢还要鲜红的发丝,头发宛如马尾似地在头顶高高扎起,眼眸呈现鲜艳的蓝色,宛如海水一样湛蓝。 这位叫做菈菈的女孩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出来,接过爱·法的毛皮披肩。蒂多·敏婆婆不理会她,微微一笑。 「由于你们希望尽早使用炉灶,所以我们刚刚尽快完成了榨取脂肪的工作。你们现在可以任意使用啰。今天本来是安排谁来负责炉灶呢……」 「莉蜜、蒂多·敏婆婆和凌奈姊唷!」 「对喔。那么,我、莉蜜还有凌奈会帮忙你们。」 「好的。谢谢你。」 这就是所谓的出乎意料吗? 为了深入敌营,我可是卯足了劲,没想到这里的人却——该怎么说呢,大家都很温和,相当友善。 只有刚刚那位叫做菈菈的红发女孩露出些许不悦的表情,其他人的脸上都挂著微笑。跟我在水源地和路上遇到的人们比起来,态度有着明显的差异。 爱·法曾经拒绝家主——东达·卢的要求,不愿嫁入卢家,我则是来路不明的异国人(其实是异世界人),面对我们,她们也太不以为意了吧。 「我说呀……在动工之前,我想先确认一件事情……」 突然有人用着莫名妩媚的声音这么说。 是那一位比我年长,手中没有抱着婴儿的年轻女性。 她将栗色长发扎在右侧。由于只用布料遮住胸部和腰际,更加凸显了她性感的曲线。 「法家的明日太……你来自异国吧?但是,你却没有报出你的出生地,是不是有什么原因呢……?」 「不,我无意隐瞒。」 我很早就跟爱·法讨论了这部分的事情。 我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身份。我之后该以什么角色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由于我的选择不多,所以轻易地做出了决定。 「这里的居民们似乎完全没有听说过我的出生地……我来自一个叫做日本的国家。」 我和爱·法选择「老实地全盘托出」。 「六天前。我在摩尔加山的山脚处醒了过来,不过,我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待在这里。这里的人不知道日本这个国家,我也没听过这块阿姆斯霍伦大陆。但是,我们却能清楚地沟通。我现在还是一头雾水,搞不懂现下的状况。」 如果我说谎,总有一天会露出马脚。而且,万一在这个世界里,有人与我际遇相同,我可能就会错失知道这件事的良机。 所以,我决定要表明我的际遇,不知道的事就老实说不知道——我只隐瞒了一件事。那就是「明明已经死了,却在这个世界复活」这件事,这听起来太不可置信了。 「这样啊……没听过阿姆斯霍伦的异国人?……这样的人,突然出现在这块大陆的中央呀……?」 这位姊姊说话的时候,总是会停顿许久,再加上她的眼波迷蒙流转,看起来更为煽情。不过,她会做出这样的疑问,代表在这群人之中,她的戒心可能最强,脑筋也可能最为灵活。我在心中特别这么记上一笔。 「我真的摸不著头绪。然后,我在森林里遇见爱·法,她相当照顾我,还很担心我。她说我不懂森边的规矩,如果放我到处乱跑的话,太危险了。」 「这样啊……法家的爱·法,你的个性不错嘛……我还以为你跟男人一样,只对猎捕奇霸有兴趣呢……」 虽然她的说法听起来没有恶意,不过,她的语气却蕴藏着挑衅,这让爱·法绷起了脸。 想当然尔,爱·法不予回应。而这位姊姊一边用着娇媚的眼神望着爱·法,一边轻笑出声。 「无论如何,我今天很期待唷。还有,你们今天是为了重要的纪芭婆婆而来的吧……?虽然东达父亲知道这件事情后,露出了相当厌恶的表情,不过,我们都很欢迎你们喔,也对你们充满感激……我是说真的喔……?」 「呃,那还真是不敢当。」 我不禁说出这种可笑的答复。看到我的模样,对方将手指抵著丰腴的双唇,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她举手投足间散发著性感的魅力,这就是她的特征吧。 「……我是薇娜·卢。卢家的长女唷……次女是黑发的凌奈,三女是红发的菈菈,最后是么女莉蜜……等到男人们从森林回来之后,我会介绍我的兄弟们给你认识……」 接着,她那双秾纤合度的手臂指向年长的女性们。 「这位是上一代家主的夫人,蒂多·敏,她等一下会帮忙你们……也就是说,她是我的祖母……站在她身旁的是米雅·雷,她是我的母亲,也是家主东达的夫人……然后是莎堤·雷和她的孩子寇塔,她是长兄吉萨的伴侣……你们这次出手相助的人是我的曾祖母——纪芭,她现在正在家里小歇……法家的爱·法和明日太,还请多多指教啰……」 3. 「……这边请。」 带领我们的人是卢家的次女凌奈·卢。 莉蜜·卢为了收妥客人的刀具,走进房子里,祖母——蒂多·敏要进行榨取脂肪的善后工作,其他女孩分头回去处理各自的工作,大家迅速散开。 炉灶房设置在建筑物的后方。 这种宽敞的房子会把房间和厨房隔开。他们在正宅的后方另外搭造了一栋建筑物,空间比正宅小两倍。里面设置了炉灶房、粮库和屠宰奇霸兽的房间。 「咦?那边也有炉灶耶?」 那栋建筑物的旁边摆了两个沉重的石制炉灶,造型与爱法家的相同。 这两个炉灶架设在室外,上方甚至还装了精美的木制屋顶。两个炉灶面面相望,开口正对着彼此,宛如两个无脸妖怪在瞪视对方。 不过,这两个炉灶上方都无法放置铁锅。 「这是为了烤肉而架设的炉灶。比起水煮,我的父亲东达更喜欢吃烧烤奇霸兽。」 将黑发绑成低双马尾的娇小女孩露出微笑。 「原来如此!如果烧烤奇霸兽,油烟应该多得吓人吧。这东西真不错。那么,我今天就来使用这个炉灶吧。」 「欸?明日太,你要烧烤奇霸兽的肉吗?」 我莫名地吃了一惊,注视著女孩浑圆的眼眸。 为什么呢?听到这个与青梅竹 马同名的女孩呼喊自己的名字,感觉有些奇怪。 不过,就算升上高中,玲奈还是叫我「小明」。 「……对啊。我今天打算用烧烤的方式,有什么问题吗?」 「是的。莉蜜告诉过我,她吃了很柔软的肉。所以,我一直认为你是用炖煮的方式烹煮奇霸兽……」 「这样啊。不过我是用煎烤的方式烹调奇霸兽喔。你可能会认为我的烹调方式很怪异,不过,我会处理所有繁琐的步骤,其他地方还麻烦你多帮忙了。」 「好的!对我来说.纪芭婆婆是无可取代的家人,明日太,我真的非常感谢你!我会努力的!」 这个女孩果然与莉蜜·卢极为相似。她很天真又开朗,相当有精神,眼神也很诚恳。 相较之下——虽然这是个不重要的情报,不过,她的身材跟那位性感的长女继承了一样的基因。 她的手臂和大腿相当丰满,胸部和臀部的线条十分有女人味。由于她的腰部曲线凹凸有致,让她看起来不会太胖——不过,这下子真教人不知道该把视线往哪摆才好。 这个聚落的女孩们都穿得太清凉了。她们似乎认为只要遮住胸部和腰际就好了,而且,她们包裹身体的布料相当轻薄,身体的曲线一览无遗。 然后,她们和我之前遇到的聚落女人不同,会配戴「装饰品」。 古栗树果编成的手环似乎是她们的标准配备,除此之外,她们还会配戴闪耀着灰色光泽的发饰、耳环和脚环,然后—— 「……啊。那条颈链。」 「欸?」 「你们都带着挂有三个不知道是牙齿还是兽角的颈链。这是某著咒语吗?」 「是的。因为女人不会狩猎奇霸兽。男人会给我们牙齿和兽角,祝福我们能在森边过著平安的生活。」 那条颈链在她露出大胆曲线的胸前摇曳,女孩将颈链握在胸口,露出幸福的笑容。 「父亲会赠与孩子,丈夫会赠与妻子。男人不会给女人一整套牙齿或兽角,他们会少给一颗,代表那不是由女人狩猎的奇霸兽。」 「这样啊。真是有趣的习俗。」 当我这么回答的时候,我的后颈感到一阵刺痛,我回头一看,爱·法倚靠在建筑物的墙上,用冷冰冰的视线望着我们。 我当然没有忘记正事啦。只是室外的炉灶让我分心了啦,我的主人。 「呃,有四个锅子吧?我们先把一个室内的炉灶生起火吧。」 「好的。跟我来。」 凌奈·卢再次微微一笑,走向爱·法。 她朝板著一张脸的爱·法点了点头后,拉开爱·法旁边的横式拉门。 「这里就是炉灶房。」 「这样啊。」 我一边出声回应凌奈,一边往前走。我本来想对爱·法说句话,不过我亲爱的女主人却大力地别过头去,还抢先我一步踏进房里。 这是怎么一回事?虽然我一头雾水,不过,感觉事情会变得很棘手啊。 先不管这件事,我踏进房内。 「喔,真的很气派耶。」 虽然这个房间只有四坪大,不过,由于摆置的东西不多,看起来相当宽敞。 有四个炉灶在房间中央正对着彼此。每个炉灶的旁边都放著一个垫著圆木的工作台,以及装满水的水瓶。这让我很赞叹。 这里没有铺设地板,木制墙壁和天花板裸露的梁柱都和爱·法家相差无几。 不过,这里的墙壁上挂了各式各样、尺寸不同的料理刀、汤杓和状似研磨棒的搅拌棒,没有柜门的柜子上塞满餐盘、木匙等餐具。 这才是炉灶室、厨房、食物调理室该有的样子啊。 我的情绪不禁开始高涨。 当我欣赏著那些厨具时,凌奈·卢站在炉灶前方,她露出无忧无虑的微笑,这么对我说:「可以生火了吗?悉听尊便。」她用了悉听尊便这个词汇啊。 虽然她的个性天真无邪,气质却很高雅。 顺带一提,她们生火的方式和爱·法一样。她们会将一种叫做剌草的干燥叶子绑在细木柴的尖端,然后用力与其他木柴摩擦,剌草就会像火柴一样开始燃烧。 接着,她们会一边留意不要让火种熄灭,一边等待其他木柴开始燃烧。 我也曾经试着用这种方式生火,不过,每三次之中大概会失败两次吧。凌奈当然一试就成功。 「嗯,你可以帮我烧半锅水吗?要用强火喔。」 凌奈·卢答应后,俐落地开始装水。 ……我总觉得又有人在盯着我的背影,不过,我这次应该没有做错事吧。 「好,爱·法,把奇霸肉拿给我吧。呃,小姐,我可以把肉摊在那个台子上吗?」 「可以呀,当然没问题……不好意思,你可以叫我『凌奈』。」 「嗯,对喔,说的也是。不过,你跟我认识的人同名,这样感觉果然有点奇怪呢。」 我从爱·法手中接过那包奇霸兽的肉,剥开包裹着肉的伪橡胶叶。 接着,凌奈·卢站到我的旁边,她凑近我的脸,露出笑容。 「明日太,你应该很重视那个人吧,所以才会一直没办法用她的名字来称呼我。」 「……不是这样啦。」 既然如此,又是为什么呢?我也摸不著头绪。 不过,这么说来——除了自家人之外,我跟玲奈相处的时间最长,虽然我没有把她当作恋爱对象看待,不过,只要一想到再也见不到她——还是会让我感到心痛。对我而言,她就是这样的存在。 所以,我不想提到她的名字,我也不想听到她的名字。 我认为自己不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与她同名的人。 「……欸?」 当我正在剥除包裹着肉的叶片时,一只褐色的小手包覆住我的手。 我吓了一跳,望向旁边。刚刚凌奈·卢还面露微笑,现在却沉下脸,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明日太,对不起,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吧。你的眼神变得好悲伤……」 「不!没这回事啦!我真的没事!我刚刚只是在想事情!」 怎么搞的?我特地跑到这个地方来,可不是为了做这种宛如恋爱喜剧的事情啊! 哎呀,我的后脑勺好痛。感觉就像有人拿冰做的钻子刺进我的脑袋。我竟然能够如此具体地感受到他人的视线,我有成为剑豪的才能吗? 在这个节骨眼,背后传来一句「久等啦!明日太,你的刀子来啰!」,同时,有人突然大力刺了我的背,我不禁大叫出声。 「呜哇!」 我还以为是「某人」拿挂在墙边的调理刀戳我。 「莉蜜,不可以喔!不可以拿刀子玩!」 「欸?有什么关系,有刀鞘呀!」 我擦拭著冷汗,从莉蜜·卢的指尖中夺下三德菜刀。 「那、那我要来切肉啰,你们可以帮我拿所有人份的波糖吗?然后,等到锅里的水煮沸之后,帮我全部丢进锅里。」 「我知道了!凌奈姊,我们去粮库吧!」 「嗯。」 当感情好的两姊妹出去后,只剩我和我的主人留在炉灶室。 我拍掉黏在腿肉块上的皮果叶,将菜刀划入肉块表面,然后瞄了爱·法一眼。 我的主人靠着墙壁,盘腿坐着,立著单膝。 「……看来我完全派不上用场。」 「没这回事!你可是我的精神支柱耶!因为你坐在那里守护我,我才能够放心地努力做菜啊!」 「……你这家伙干嘛慌张啊。」 我才没有慌 张呢。如果我真的很慌张,也一定是因为你的声音比平时还要低沉冰冷啊。 不过,这是我能够和爱·法私下交谈的贵重机会,虽然我很畏惧她冰冷的眼神,但还是说出了一直压在心中的想法。 「……这些卢家人比我想像的还要友善耶。我还以为他们的个性会更像是血气方刚的狩猎民族。」 「谁知道啊。这也是我第一次和莉蜜·卢和纪芭·卢之外的女性见面。」 「啊,你见过他们家的男人?」 「……东达·卢到我家来提议婚事的时候,他把三个儿子都带来了。如果你期待见到一些血气方刚的家伙,就等到黄昏吧。」 「不,我并不期待啦……」 我们才讲了这几句话,感情好的两姊妹就回来了。 她们用双手捧著一个状似筛子的东西,上面装满了堆积如山的伪马铃薯,也就是波糖。十四个人的话,每个人需要两颗,总共二十八颗,份量惊人。 因此,姊妹身后多了一位帮手。是那位身材圆滚滚,头发灰白的老婆婆,蒂多·敏·卢。 「久等了。我也来帮忙……哎呀,真是巨大的奇霸腿肉哪。」 婆婆的脸上虽然布满皱纹,气色却相当好。她笑颜逐开,转头望向爱·法。 「法家的爱·法。我听说你独自守护法家,这只奇霸兽也是你狩猎来的吗?」 「……嗯,对啊。」 虽然语气依然冷漠,爱·法还是有礼貌地站起身,点了点头。 「你真是了不起。而且,法家还跟其他人家断绝关系了吧?像你这样的女子,能够不依赖他人的力量,独自守护家园,我真是无法想像呢。」 「……这并非难事。父亲曾经教导我猎捕奇霸兽的方法。他把在森边生存的要点都告诉了我。就算不倚靠任何人,我还是能够活得下去。」 「独自活着,然后独自死去吗?」 老婆婆的脸上浮起微笑,仿佛看穿了一切。 爱·法张开口,但她没有说出任何话语,又闭上嘴。 「如果女人家负责《猎捕奇霸》,就没办法生儿育女啰?一个人活着,一个人死去,这样法家就绝后了……法家的爱·法,你对此感到满足吗?」 「……森边有许多人家都因此而灭绝。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卢家一样有能力。」 「什么?我们哪有什么能力。我、凌奈和莉蜜根本不可能猎捕得到奇霸兽喔。不,就连那群男人,应该也没有人可以独自猎捕奇霸兽吧。这么说起来,应该很少有人像你一样有能力哪。」 「那是……」 「不过,法家将会绝后,卢家的血脉却得以流传,这究竟是为什么呢……这么说起来,法家的血脉说不定也有办法能流传下来喔?」 「……我问你喔,蒂多·敏婆婆在说什么啊?」 莉蜜·卢百无聊赖似地戳弄著波糖,她一脸疑惑地这么问我。 老婆婆望向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开心地眯起眼睛。 「莉蜜,你长大之后就会了解了——锅里的水似乎滚了呢。」 「啊……人家来放!」 家人称呼彼此的时候,似乎不会加上姓氏。莉蜜·卢充满活力地这么宣告之后,从墙上取下一把细长的调理刀。 然后,她望向煮沸的锅子,疑惑地歪了歪头。 「水会不会太少了呀?还有,你只拿一个锅子来煮那么多波糖果实吗?」 「对啊,这样就够了。如果你还想吃昨天那种波糖的话,就把全部都丢进去吧。」 「好的!」 她在堆积如山的波糖上分别划下一刀,噗通噗通地丢进锅里。此时,我几乎切好了所有腿肉。 我切下肥肉,准备拿它来烹煮食物。为了方便等一下制作绞肉,我只要将红肉切成适当的大小就好。这不用花费太多工夫。肉的重量大约有五公斤。 蒂多·敏婆婆这次改对我露出笑容。 「法家的明日太,你的刀法比女人还要灵活呢。」 「咦,是啊。我待在自己的国家时,是个实习厨师。」 「这样啊。」 听到我的回复,蒂多·敏婆婆眯起双眼。 「猎捕奇霸兽的女人,搭上擅长下厨的男人啊。真是有趣的组合。看来我应该不用再多嘴啰。」 「对啊,蒂多·敏婆婆,最好少管别人家的事情比较好啦。」 凌奈用孩子气的语气这么叮咛。 这样的感觉真是温馨。 不过,我并没有太放松。 当我转过头,想要关心爱·法的状况时,我们家的女主人只是露出一脸相当不悦的表情。 4. 那么,转换一下心情,集中精神吧。 从刚刚开始,我就一直受到周遭声音的干扰,似乎有点疏于工作。身为身份最低阶的厨师,这样是不行的。父亲绝对不会允许我在如此浮躁的状况下,使用他的三德菜刀。 「……这种烹调波糖的方法很简单。如果这道料理合大长老纪芭·卢的口味,明天开始,大家一定要试着做看看。」 当我这么宣告的时候,波糖正在铁锅中沸腾。我用汤杓搅拌著锅子,小心不让它烧焦,此时,波糖已经变得相当有黏性。 「请问一下,你该不会是打算煮到水分都挥发吧?」 凌奈·卢这么开口询问。 听到我点头称是,她的水灵大眼中闪烁着疑惑。 「可是,这样波糖不会变成黏土状的固体吗?我觉得这样会让人难以下咽……」 「欸?凌奈·卢,你曾经把波糖煮成这样吗?」 凌奈·卢瞬间露出了讶异的神情,之后,她的眼睛闪闪发光。 「是的!我试了很多方法,想要让波糖更能入口。不过,大家都责骂我浪费食物。」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脸上展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她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露出这样的表情呢。该不会是因为我第一次唤了她的名字吧?不行。集中精神,集中。 「那么,凌奈·卢,波糖就交给你处理啰……虽然这么问有点失礼,不过,森边的居民也会像这样摸索烹调方法啊。」 「是的。要不是纪芭婆婆的身体变成这样,我们也不会这么烦恼了……真的可以让水分全部蒸发掉吗?」 「嗯,小心不要烧焦喔。」 「好的!」 那么,距离黄昏还有一段时间,趁现在处理掉必要的工作吧。 「那么,我要先来准备奇霸兽的肉。这道料理的火候很难调整。可以的话,还请你们记起来,之后也可以应用在其他菜肴上。」 我这么说后,打开那包肩部里肌肉。 接着,莉蜜·卢大声地说了一声「咦」。 「这块肉的形状好奇怪唷!这真的是奇霸兽的肉吗?」 「嗯?哪里奇怪了?这是奇霸兽的背部和肩膀的肉喔。」 「欸!我没吃过这种肉耶!」 「什么?你们家有那么多人,不是都会把整只奇霸兽带回家吗?」 「我们是为了剥下它的毛皮,才会整只搬回家哪。明日太,我们只会吃它的后腿肉。」 蒂多·敏婆婆这么回答我。 「为什么呢?你们家有这么多人,腿肉应该不够吃吧?」 「不,卢家的男人们,每天都会猎捕两只奇霸兽。就算只取后腿肉,有时还是会让那些肉腐烂呢。」 「一天就两只啊……」 我有些惊愕。 她说的没有错。如果一只奇霸兽约七十公斤重,光是后腿肉就接近二十公斤重了 。两只奇霸兽的话,就有四十公斤……一天之内不可能消耗这么多肉。就算把熏制的部分加进去,也顶多耗掉单只腿吧。 不过,我又想到了一件事。一头奇霸兽的牙齿和兽角只能换十人份的亚力果和波糖。 这么一来,卢家共有十二个人(加上一个婴孩),一天只猎捕一只奇霸兽是不够的。虽然会多出许多肉,不过猎捕两只奇霸兽还是最为妥当的作法。 当然,我清楚这样的机制一定会让肉剩下来。这样的状况在我家的粮库也显而易见。 六天前,爱·法猎捕的奇霸兽,屠宰后约有四十五公斤的肉,加入皮果叶保存之后,由于水分消失,缩小成四十公斤。不过,我和爱·法一天只能消耗一公斤的肉,由于保存期限最长也只有二十天。这么一来,我必须熏制超过大半的肉才行。 在这之间,为了获得牙齿和兽角,爱·法每五天还得猎捕一头奇霸兽,新捕猎的奇霸兽所剩余的肉,只能整个残留在森林里,当作野生动物的饵食。 我仔细放血屠宰后的肉,却只能拿去烟熏,这样实在太浪费了。所以,这次可以一口气消耗接近十公斤的肉,我反而感到很开心——不过,就连人口这么多的家庭都只吃奇霸兽的腿肉,让我感到有些哀伤。 我切著里肌肉,瞄了一眼站在我面前的蒂多·敏婆婆,她正露出愉快的神色。 「那么,你们猎捕到奇霸兽之后,会先剥下它的毛皮,切下牙齿、兽角和后腿之后,就把它们整只丢掉吗?」 「对啊,为了不落入森边人民的手中,我们会把它抛到山谷里。山谷下有蒙兽的巢穴,它们会把奇霸兽的灵魂带回森林。」 「……不落入森边人民的手中?」 「是的,如果让没有能力猎捕奇霸兽的人们发现那些肉,他们以后就只会吃别人丢掉的肉了。这么一来,就会出现失去荣耀的森边人。」 这就是所谓森边居民的荣耀啊。 我出身在异世界,还是无法理解这些事情。 最让我无法苟同的是——他们竟然把如此美味的里肌肉和五花肉当成垃圾!看来我的价值观也有点奇怪。 「如果某些家族的男人们负伤或是衰老,没有办法狩猎奇霸兽的话,他们会有什么下场呢?我只是想当作参考而已。」 「人民倘若失去力量,就只能仰赖家族了。如果家人无力帮忙,他们只能仰赖力量更强大的家族。就算无法猎捕奇霸兽,只要有能力支援其他工作,那个人就有资格吃奇霸兽肉。」 「这样啊。」 听到她的说明,我终于稍微认同了他们的伦理观。 「我知道了。谢谢你……那么,像这样把肉切开之后,我们要用刀子把肉剁成绞肉。」 我再次把心思放回料理上。 现在并不是让我搜集情报的时间。 「如果一开始就用大把的刀子,会比较轻松。不要太过用力,利用刀子本身的重量,像这样均匀地剁这些肉。」 「这是什么啊!好有趣喔!人家也想试看看!」 「嗯?……也是啦。如果只是剁肉的话,应该可以交给你处理。」 目前还剩下不少时间。只要最后由我来完工的话,应该没有问题吧。而且,考虑到以后她们要自己动手做,我想要把更多可以美味享用奇霸兽的方法传授给她们。 「呜哇,黏糊糊的,好好玩喔!」 光听声音会觉得莉蜜·卢好像在玩,不过,她使用菜刀的方式看起来一点也不危险。虽然她年纪还小,但已经很习惯帮忙做家事了吧。 「不、不好意思,明日太。我也想试看看!」 会对我这么说的人,当然是凌奈·卢。她一边搅拌著波糖汁,一边伸长脖子,窥视着我的手边。 我保留了七公斤的肉来制作十四人份的汉堡排,份量非常多,就算她不用拉长脖子这么要求,想剁多少就有多少。 「啊,波糖已经煮得差不多了。嗯,可以就这么移开铁锅吗?」 「只要拿一根棍子穿过锅子的把手,就可以让两个人搬开锅子了!」 「那就太好了。那么,爱·法……」 「我搬得动喔。」凌奈·卢拿着古栗木棒,对我绽开微笑。 既然这样,那就让爱·法和凌奈·卢……虽然我这么思考,不过,野性的直觉告诉我不能让这两个人一起工作。 因此,我一边注意不要烫伤,一边拉起锅子侧边的把手,将古栗木棒穿了进去,我和凌奈·卢吃力地将锅子搬到户外。 爱·法的视线虽然没有之前那么冰冷,不过,跟蒂多·敏婆婆交谈之后,她便陷入沉吟,眼神中充满了忧虑。 真讨厌,我最不喜欢看到爱·法消沉的模样。 「那么,我们要怎么处理这一锅东西?」 「啊,我们要把它放在光线充足的地方,让它干燥。我们淋一些水在锅子外侧吧,免得波糖烧焦。」 「好的!」 虽然爱·法的模样让我不安,不过,这位叫做凌奈·卢的女孩的工作态度真的让我敬佩。她的手脚相当俐落,理解的速度也快,能够举一反三。莉蜜·卢应该也是如此,为了纪芭婆婆,她应该很希望可以尽快学会这些技巧吧。 而且,我们把波糖搬到室外之后,我让凌奈试着切肉,她做得比莉蜜·卢还要出色,绞肉剁得相当好,最后甚至不需要我来完工。 由于有好几把刀,当蒂多·敏婆婆也加入战局后,不到一会儿,七公斤的大量奇霸兽肉就变成一座粉红色的小山。 她们真是一群优秀的学生。 「咦?明日太!这里还有多余的肉喔!不用把它弄成黏糊糊的吗?」 「啊,那些肉就维持原状吧。我要用它来做其他料理。」 既然对方的牙齿不好,我觉得应该准备一道汤。除了做汉堡排用的七公斤肉,我另外准备了三公斤的里肌肉。听到我这么说,莉蜜·卢遗憾地嘟起嘴。 「呿?!」 「我颠倒了顺序,接下来要处理亚力果。我还需要其他东西,莉蜜·卢,可以带我去粮库吗?」 「嗯!」 「啊,可以帮我生另一个炉灶的火吗?……爱·法,帮我搬一下东西嘛。」 爱·法一脸没劲地离开墙边。 我们把炉灶交给蒂多·敏婆婆负责,其他四人走向粮库。 小屋里有三道门,由右至左分别是炉灶室、粮库和解体室。 我们打开中间那道门,在莉蜜·卢的带领之下,我踏入粮库后,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我没料到里面会是这样的光景。 里面摆满了陌生的食材。 「这是什么啊?太厉害了吧,简直就是宝库!」 看到这样的景象,我当然会想要这么呐喊。 这个约四坪大小的空间之中,排列著没有柜门的柜子。里面摆着一种像南瓜一般巨大的果实,颜色却宛如番茄一般鲜红。另外一种绿色蔬菜,看起来就像生菜制成的玫瑰花。还有一个神秘的块状物,看起来就像卷起来的蛇。除此之外,有一种绿皮水果,表面长满了榴莲般的刺——总之,里面堆满了不是亚力果也不是波糖的食材。 墙上悬挂著常见的皮果叶和粒萝叶。不过,有一个大约两公尺长的植物靠着墙,摆在那些香草的旁边,这个植物就像竹子一样粗,还像牛蒡一样长满根须。墙上还吊著宛如黄色柿子干的东西。 我遍寻不著奇霸兽的肉。房间里面的墙壁上有一扇门,大概通往储肉室吧。 四坪大的空间里,充满了我未曾见过的食材,简直就像某个乐园的光景。 「明日 太!亚力果在这里喔!」 莉蜜·卢在架子之间快速穿梭,她跑向房间右侧。 那个地方确实放着数量相当庞大的亚力果和波糖。 「……这个世界也有这么多种蔬菜啊。」 「世界?……嗯!只要把它们丢进锅里,料理的滋味也会跟着改变,很有趣喔!人家喜欢塔拉帕。凌奈姊喜欢堤诺叶!」 「莉蜜·卢,可是,人类只要吃亚力果和波糖就不会死吧?」 「嗯?啊,好像是这样喔!不过,每天都吃同样的味道,会腻吧?」 原来如此,这些食材可以算是奢侈品,仅限于有能力的家族才买得起吧。 不——不过,这些食材应该充满丰富的营养。就算是奢侈品,我想也不算是个人的嗜好品吧。 话说回来,除了莉蜜·卢和菈菈·卢两位之外,其他女性都还算丰满。而且,看起来也相当健康。 自从我发现波糖是谷物之后,我以为这个世界的蔬菜只剩下亚力果,所以感到有些忧心,这么看来,卢家的女孩们应该就是靠其他蔬菜来补充不足的营养。 (不过……到头来,不论是哪一种蔬菜,都只是被丢进溶入波糖的奇霸兽锅里而已吧?)这真是太浪费了。 如果有这么多食材。那究竟能做出多么丰盛的菜肴呢!光是想像就让我兴奋地浑身发抖。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使用这里的食材喔。」 凌奈·卢对我露出浅浅的微笑。 听到她这么说时,虽然我相当心动,不过,还是坚定地拒绝了对方。 「我没有时间试吃,虽然很可惜,不过还是先不用这些食材吧。如果我使用了陌生的食材,破坏了料理的味道,那就白费工夫了。」 毕竟我也花了超过四天来研究波糖。今天这件事关系到我身为厨师的荣耀和爱·法的心情,我没有办法冒这个险。 (这么说起来……)我转头望向爱·法,我家女主人露出一脸冷淡的表情,恶狠狠地瞪着那些东西。 (……也是啦。我们每五天需要猎捕一只奇霸兽,才有办法获得最低限度的粮食。就算羡慕这些环境比我们丰足的人们,也无济于事。) 我生长在经营大众食堂的家庭,鱼子酱或鹅肝酱之类的食材都与我无缘。庶民并不需要吃这种奢侈的食材,我试着这么思考,转换心情。 因此,我们抱着十四人份的亚力果、装着水果酒的土瓶,还有一包岩盐,离开了粮库。 此时—— 他们出现了。 「这是什么鬼东西啊?奇霸兽的粪便吗?不要把这种挡路的东西放在走道上!」 室内传来一声宛如雷响般的沙哑声音,相当刺耳。 爱·法的脸上露出一抹紧张的神情。 「咦?东达爸爸,欢迎回来!你今天很早到家呢!」 莉蜜·卢抱着土瓶,她发出欢欣鼓舞的声音,跑向声音的源头。 我们才刚踏出粮库,四个散发著野兽气味的男人便出现在我们的眼前。 一个壮硕的男人站在最前方,他不悦地俯视著放在通道上的锅子,锅里装着煮过的波糖。男人越过莉蜜·卢的头,瞪向我们。 「什么啊,你这家伙就是那个跑去法家的外人啊?大家都说你皮肤白,没想到还真的是个肤色苍白的软弱小鬼啊!」 这位壮硕的男人留着满脸胡须,就连他的呼吸都充满了野兽的味道—— 这个人当然就是卢家本家的家主,也就是莉蜜·卢他们的父亲,东达·卢。 第六章 祝福之夜 1. 这群男人散发着惊人的魄力。 他们就是卢家的四位男人。 站在前方的大概就是家主东达·卢吧。不论是从年龄和行事风格来看,应该是他没错。他的身高应该超过一百八十公分,体重应该也超过九十公斤。 他的身上披着奇霸兽毛皮所制成的披风、无袖的上衣,腰上绑着一块腰布。他的脖子上戴着一条颈链,上面有大量的牙齿和兽角。脚上穿着皮制绑带鞋,还带着巨大的蛮刀和小刀——四个人的打扮都一致。 不过,东达·卢的魄力特别惊人。 不论是手臂、肩膀、大腿和小腿的肌肉都宛如山脉一般,高高隆起,他的胸肌厚实得惊人,腰部也像巨木一样充满份量。 他的外貌也魄力十足,他那头黑褐色的蓬发相当粗糙,宛如奇霸兽般,胡须覆盖着他的下半边脸。他的眼睛、嘴巴和鼻子都相当巨大,脸上的皱纹就像岩石上的裂缝一般深。 虽然上了年纪,他的蓝色双眼仍然炯炯有神,宛如岩石一般的巨大身躯不但洋溢着精力和生命力,还带给他人确确实实的压迫感。 如果要我用一句话来形容他——这个魁梧的巨大男人,简直就像是野生奇霸兽变成人形。 (相较之下……) 站在后面的男人们,感觉还比较像人类。 尤其是站在东达·卢右手边的人,甚至让人感觉温和又善良。 他的体格虽然没有父亲那么壮硕,但依然十分结实。手臂大概有我的小腿那么粗,而且,他那只健壮的手臂,轻松地举著一只大约有五十公斤重的年轻奇霸兽。 男人的脸部肌肤和父亲相同,看起来宛如岩石一般坚硬,不过,他的褐色头发剃得相当短,细细的眼睛眯成一直线,看起来仿佛在微笑。他的神情也十分稳重。 这个男人虽然看起来温和又善良,不过,他巨大的身躯散发著一股与他父亲不同的无形力量。绝对不能惹这个人生气啊,我隐约有这种感觉。 这个人应该也有点年纪,剩下的两个男人比较年轻。 其中一人应该比我大几岁,他的身材也很修长,脸和身体都很结实,就像一匹年轻的狼。 他的脸形偏长,鼻子很挺,严肃地闭着嘴。他长得很帅气,有着一头在聚落中罕见的黑发,长长的头发扎在脖子后方。 不过……细长的眉毛下,一双凤眼散发出光辉,他的眼睛与父亲极为相似,宛如野兽般闪闪发亮。如果单看气质的话,他可能与他的父亲最为相似。 剩下的那个男生确实比我年轻。在我的世界里,应该是国中生的年纪吧。 他的身高比我矮一些,跟其他男人相比,他的身材纤细,不过,并不会让人感觉到柔弱,他跟刚刚那个年轻人一起用古栗木担著一只约有一百公斤的巨大奇霸兽。 他有着一头不长也不短的黄褐色头发,眼睛颜色较淡,要不是他露出一副不良少年般的叛逆的表情,其实他的外表长得还算可爱。那位不满地接过爱·法披肩的红发女孩与他长得极为相像。 顺带一提,他一边肩膀担著奇霸兽,另一边背着弓和箭筒,我还是第一次在这个世界看到有人带着这个武器。 总之——这就是卢家的男人们。 一家之主东达·卢和他的三位儿子。 「喔,莉蜜,你欢迎我们的方式还真贴心啊。」 莉蜜的父亲用他指节粗大的手指,拿起女儿抱在怀中的水果酒。 「啊?不行啦,这是料理要用的啦!」 「哼!料理?不要用这种卖弄小聪明的词汇。」 东达·卢的牙齿洁白坚硬,看起来就像奇霸兽的牙齿,他用牙齿咬开土瓶的瓶盖,让红色液体流淌入粗大的喉咙中。 虽然水果酒没有红酒那么烈,但还是有一定的酒精浓度,他就这么一饮而尽,将空土瓶弃至脚边。 「哟,法家的女猎人,自从你爸死掉之后,我们已经两年没见啦。这么久不见,你却连声招呼都不打吗?」 他那双散发著光芒的眼睛,紧紧盯着爱·法。 爱·法将我往后推,走到那位彪形大汉的面前。 「卢家的家主东达·卢,好久不见……今天接到莉蜜·卢的请托,我和我的家人明日太前来暂管卢家的炉灶。」 「哼,你这个小鬼依然不讨人喜欢,如果你的眼神没有那么锐利,你应该跟你的母亲一样,是位美人胚子啊。」 东达·卢的脸孔相当巨大,简直就像奇霸兽和狮子的混血,他将脸贴近爱·法的鼻尖。 「你竟然像个男人似地戴着奇霸兽角。不论你多么勇猛,充其量不过是一位弱女子,看来你还没有了解这一点啊,是吧?法家的爱·法?」 「我会继续以法家家主的身份守护我的家园。两年前我就告诉过你了。」 面对这么恐怖的男人,爱·法却丝毫不畏惧,这让我相当讶异。 从我站的角度,看不到爱·法的表情,不过,她的眼眸中应该也燃起不输东达·卢的熊熊烈火吧。 这样的场面简直就像一只山猫在和奇霸兽群对峙。 「哈!达鲁姆,怎么样啊?既然如此,你干脆入赘进法家吧?这么一来法家也不会绝后啦。不过,这样你就得每天顾炉灶跟养育子女喔!」 壮汉仰起巨大身体,发出轰雷般的笑声。 看起来第二年轻、与父亲的眼神极为相像的男人有了反应。 他那双散发出危险光芒的瞳眸望向爱·法,眼神中明显地洋溢着嘲弄。 「她的眼神就跟野兽一样,我才不想娶这种女人呢。不,这家伙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只是个废物。」 听到他这么说,我反射性地就想往前站一步。 不过,站在我斜前方的爱·法迅速地制止了我。 「我们还需要准备晚餐。准备好之后再说吧。」 「就是说呀!我们现在才正要开始料理呢!你们不要干扰人家喔!」 在女儿的眼中,这位野兽般的巨汉也不过是一位父亲罢了。莉蜜挥舞著空土瓶,这么高声呐喊,看起来毫不畏惧。 另一方面,凌奈·卢则高举着装著亚力果的筛子,有些困惑地望着男人们和爱·法对峙。东达·卢凝望着他的女儿们后,再次发出「哈!」的声音,转身离去。 「你们还真是无聊。竟然这么早就开始准备晚餐,甚至还为此延后其他工作?不过就是吃掉奇霸兽的生命罢了,不需要花这种无谓的工夫!」 「人家就跟你说了嘛!我们是为了纪芭婆婆而下厨!明日太做的料理真的柔软又美味唷!」 下一瞬间,东达·卢背对着愤怒的小女儿,语气稍微改变了。 「……如果无法吞下奇霸兽的肉,森边的居民也只有死亡一途了。就算那个人是卢家人,就算是最伟大的大长老,也不能违背森林订下的规矩。」 他就这么拖着巨大的身躯缓缓离去。 然后,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莉蜜·卢朝父亲的背部踹了一脚。 「东达爸爸,你这个笨蛋!为什么要对纪芭婆婆说这么过分的话!你明明也很重视她呀!」 「对啊!不仅仅是卢家,纪芭婆婆是整个森边的大长老喔?卢家的家主可以做出如此轻率的发言吗?」 就连凌奈·卢都眼眶泛泪,朝父亲的背影这么大吼。 「……哼。」东达·卢兴致缺缺地哼了一声,消失在建筑物的深处。 「那么,我们就来处理奇霸兽吧。」 有人若无其事地用低沉的声音这么说。 极度险恶的气氛也稍微平静了 下来。 「啊,这么说起来,我还没自我介绍。我是卢家的长子,吉萨·卢。法家的爱·法和明日太,你们今天为了大长老纪芭·卢特地跑来一趟,我由衷地感谢你们。」 说这些话的人,当然是那位眼睛眯成一条线,看起来很善良的高大男人。 「……话虽如此,卢家将炉灶交给其他家的人掌管,可是继献刀给西神赛尔法以来的大事。我们家主东达·卢自然不可能会毫无顾虑地欢迎你们,恳请你们理解这一点。」 「哼!父亲从以前开始就太宠莉蜜小鬼头了!」 有着一头黄褐发,年纪最轻的少年这么回应。 莉蜜·卢马上瞪向对方。 「怎样啦,想打架吗?路多小鬼头!」 少年和女孩像小狗似地怒目相视。 跟刚刚那一幕相比,这样的场景让人感到温馨多了。 「这位个子较小的少年是么弟,路多·卢。这位是次男达鲁姆·卢。想到纪芭·卢的将来,我们每个人都很心痛。如果你们能够拯救纪芭·卢的灵魂,我们将会衷心感谢并且敬佩你们。」 他缓缓露出微笑。 不过,由于他细细的眼睛眯成一条线,我读不出他的情绪。 「……可是,如果你们伤害了卢家的炉灶,甚至是伤害了卢家人的性命,我们也只能拔刀相向了。请你们务必留意这一点。那么先告辞了……走吧,达鲁姆、路多。」 三兄弟抱着两头奇霸兽。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解体房里。 等到完全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之后,我吐了口气。 「哎呀……他们还真是魄力惊人啊。这是我第一次和森边的男人们近距离面对面,大家都像他们这样吗?」 「……在森边聚落里,卢家的力量特别强大。支撑整个家的男性们的力量当然超乎常人。」 爱·法久违地用正眼对着我。 「明日太,就算你现在感到害怕,也已经无法抽身了喔。」 「别担心,因为我平时就和恐怖的女主人住在一个屋檐下,所以没有感到害怕……好痛。」 她踹了我一脚。 「那位老爹虽然很吓人,但最恐怖的应该是他们的大哥吧。不过,他说的话也让我燃起斗志了。」 当我这么说后,感情好的两姊妹有默契地同时转头望向我。 「明日太,你真厉害!」 「欸?」 「生起气来最恐怖的人就是吉萨哥。如果吉萨哥现在骂我,我还是会哭得像个小孩一样呢。」 「这、这样啊。」 「而且……听到莉蜜·卢要找你和爱·法来我们家,最反对的人不是父亲,而是吉萨哥。吉萨哥很注重纪律,他似乎无法容许其他人接管我们家的炉灶。」 「……谢谢你提供我这个贵重的情报。我的斗志更加旺盛了。」 虽然我很想抓抓头,不过,我满手都是亚力果,没有办法这么做。 「那么……莉蜜·卢,粮库还有水果酒吗?老实说,如果没有的话就糟糕了。」 「不用担心!有很多喔!父亲每天都要喝掉三四瓶呢。我们要常常跑去驿站城镇交换,真是累人!」 太棒了,看来我的头颅可以保住了。 不论如何,我要做的事情都一样。使用现有的食材,烹煮出最棒的菜肴。 (不只是要让纪芭婆婆满意,我还得让那个宛如巨大奇霸兽的父亲,以及看起来很善良其实却是幕后黑手的大哥都无话可说,不然我的生命真的会有危险……) 卢家已经有着如此强悍的家主和后继者,我认为他们的将来应该一帆风顺吧。 (啊,这么说起来……) 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到森边的男人。 我闯入这个异世界的第一晚,不就遇见过一位身躯庞大的男人吗? 那位身躯庞大的男人,趁爱·法因为失去父亲而意志消沉的时候,别有居心地前来拜访,却惨遭反击,被爱·法扔进河里。 (……那是孙家的后继者啊?) 这么一来,就算孙家和卢家之间开战,一开始不就能够分出胜负了吗? 我漫无边际地思考着这些事情,与其他女性以及我的女主人一起走回炉灶房。 2. 「哎呀……你们已经准备好晚餐啦……?」 当这号人物出现的时候,晚餐的准备即将迎接最高潮。 在这个时间点——我们煮好了亚力果和奇霸肉汤,依照人数也煎好泡过水的波糖,正要开始煎汉堡肉排和亚力果。 「喔?薇娜,怎么了吗?真是稀奇,今天没有轮到你的班,你竟然会自己跑来炉灶房?」 跟大家一起待在炉灶房的蒂多·敏婆婆地回过头。 伫立在入口处,缓缓环顾着我们的那号人物——就是卢家的大姊薇娜·卢。她慵懒地撩起栗色长发,露出性感的微笑。 「因为我手边刚好没事,所以才会过来看看……不过,好像没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呢……」 如她所见,虽然距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我们已经快准备好了晚餐。 莉蜜·卢、凌奈·卢和蒂多·敏婆婆,这些卢家的女人们比我想像的还要俐落,因此事情才能进展得如此快速。 这应该算是恰当的失算吧。 「之后只要把奇霸兽肉煎好就大功告成了,所以没问题喔!……薇娜姊,如果交给你处理的话,你一定会把肉煎焦的,不用帮忙喔。」 「莉蜜,别这么说嘛……有客人在呢……」 薇娜·卢羞涩地扭动着她优美的身躯。 这位大姊真的是一位性感尤物啊。 「不过,我有点担心呢……东达父亲看起来比昨天还要不开心唷……?」 「不要管他!爱·法和明日太是为了纪芭婆婆才会接下这份辛苦的工作的!」 莉蜜·卢站到爱·法身旁,她鼓起双颊这么说。 顺带一提,凌奈·卢则站到了我的身旁。 薇娜·卢淡色的双眸缓缓地交互望着我和卢家二女。 「虽然话是这么说啦,不过,如果惹怒东达父亲和吉萨哥哥,事情会变得很麻烦唷……凌奈,你怎么想呢……?」 「一定不会有问题。明日太煮的料理真的很厉害!我觉得纪芭婆婆一定会吃得很开心!」 凌奈·卢这么宣告。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对我的信赖,让我有些不好意思。 「嗯……」 薇娜·卢这么低喃,她望着自己的妹妹,露出了开心的微笑。 「既然擅于负责炉灶的凌奈都这么说了,我也能稍微放心了……不过,那边堆成一座小山的东西,是什么呢……?」 「啊,那是波糖。我把波糖煮过之后晒干,用水融化,拿去煎烤以后就变成这样的形状。」 听到我这么回答,薇娜本来微微下垂的眼睛,现在瞪得大大的。 「这是波糖呀……?那些肉的形状也很不可思议呢……」 「这是我们剁碎奇霸兽肉之后,把它捏成圆形后的成果。这么一来,坚韧的奇霸兽肉也会变得柔软喔。」 听到我说的话,薇娜·卢再次发出了「嗯……」的声音,仿佛陷入思索。 「我就连在杰诺斯的驿站城镇都没有看过这么不可思议的料理……看来你真的是来自遥远的异国哪……」 「是啊,在我出生的故乡,这是很常见的烹调方法。」 我这么回答后,望向身旁的凌奈·卢。 「不过,要在一天之内记住这些料理的烹调方法,应该不容易吧?明天开始,你们可以像这样把肉 剁碎,直接丢进汤里。」 「把剁好的肉放进汤里吗?」 「嗯。这么做的话,几乎不用咀嚼,就可以把肉连同汤汁一起喝进肚子里。你们把肉剁碎后可以先煎过再加进汤里,这么做能够增添风味,汤也会更加美味喔。」 「把肉剁碎之后,稍微煎过再加入汤里吗?到时候也需要像今天一样,使用慢火炖煮吗?」 「对啊。剁碎的肉可以跟亚力果一起留待最后再放,不过,一开始就要把切成薄片的肉丢进锅里,使用慢火炖煮。这么一来,可以获得两次肉类释放的精华,汤汁会更加可口。」 「我知道了。谢谢你……明日太,你真的是一个学识很渊博的人,让我很吃惊呢。」 「没有啦,毕竟我家是以料理维生嘛,所以多少知道一点。」 感受到对方充满敬意地望着我,我不只感到不好意思,甚至感到有些痛苦。我明明只是一位半吊子的实习厨师啊。 不过,爱·法重视的那位纪芭婆婆既然变得如此衰弱,我更想努力唤起食物带给她的喜悦。 进食是为了生存——爱·法曾经这么说。 就算这个勇健质朴的一族丝毫不关心食物的味道,不过,只要稍微注重一下吃饭这件事,就能够让他们感受到喜悦。 爱·法和莉蜜·卢都称赞我做的料理「很好吃」。 她们认同了美食的意义、价值,并体会到它带来的喜悦。 这么一来,与他们生长在截然不同的环境,价值观也截然不同的我,应该也能有用武之地吧。 我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命运的恶作剧,我才会闯入这样的世界,不过,我还是想要保持自己的作风,在这里生存下去。 厨艺是我唯一擅长的事物,如果我能运用我的长处,让爱·法和她重视的人得以过著满足平静的日子,这对我来说就是至高的喜悦了。 「嗯……」 当我这么思考的时候——此时,薇娜·卢第三次这么闷哼,喃喃自语。 「明日太,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我听说只有石墙包围的城市里,才有厨师这种职业……」 「我出身的地方并不是什么繁华的都市啦。这大概也是两个世界的文化差异吧。」 薇娜·卢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以东达·卢为首的男人们皆散发出浓浓的敌意,虽然薇娜没有带给我这样的感觉,她看起来也不会很戒备我。不过——我总觉对她正相当冷静地仔细打量我。 「不过,我对料理一窍不通呢……如果纪芭婆婆能感受到一点活着的喜悦,我真的会很开心……那么,之后也要加油喔……?」 薇娜·卢只留下这句话后,就离开了。 散发过多费洛蒙的源头消失之后,我悄悄地松了口气。 「那位叫做薇娜·卢的小姐,真的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呢。」 「是啊,在七个兄弟姊妹之中,就属她最特立独行。」 蒂多·敏婆婆的口气也比较友善了,她轻快地这么回答我。 「她并不是个坏孩子,不过,有时候会让人猜不透她的想法。她明明已经二十岁了,嫁人的事却完全没谱呢。」 「这样啊,她明明是位有魅力的女性,真是不可思议啊。」 当我这么回答的瞬间,众人的视线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 不,把我也算进去的话,只有五个人待在炉灶房,说八方有点太夸张了, 「……明日太,你认为像薇娜姊这样的女性很有魅力啊。」 五人中的其中一人,凌奈·卢用着莫名悲伤的眼神盯着我。 「嗯?不,我不是从我的观点这么评论啦,我是从一般人的角度这么说的。」 「……嗯。虽然她是我的家人,我也认为她很有魅力。」 既然这样的话,她刚刚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呢? 「不过薇娜姊姊二十岁了喔?明日太,你跟爱·法一样才十七岁吧?」莉蜜·卢这么开口。 她的表情有些讶异。 「这、这跟我的年龄无关吧?话说回来,你们为什么这么关注我说的话啊?我不太懂耶。」 「……如果你这么光明正大地夸奖女人,大家当然会以为你有意娶她为妻。」 就连一直闭着嘴的爱·法都对我说出这种话。 面对她冰冷的语调和眼神,我无话反驳,马上改变态度。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我刚刚真是失礼了。我还不成熟,不清楚森边的礼仪,还请各位原谅我……我刚刚说的话绝无他意。」 「不需要这么担忧,听到你称赞我们的家人,我们当然不会介意。」 虽然蒂多.敏婆婆这么对我说,凌奈·卢的脸上却依然满是哀戚,莉蜜·卢则一脸不可思议地紧盯着我,爱·法她别著脸,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啊……) 就我现在的立场来说,我怎么可能会有心情沉醉在这些风花雪月之中啊。 不过,这里是异世界。 不管是恋爱观或婚姻观念,一定都和我的世界大相迳庭吧,当我接触这些话题的时候,我需要更留意才行。 (不过,不管怎么说——) 现在,只有爱·法一个人占据了我的心。 这个感觉又是什么呢。想要回报恩人的感激吗?面对住在同一个屋檐的室友,自然产生的亲昵感吗?对于她善良个性而产生的敬爱吗?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不过——因为爱·法这个人的存在,我才会想在异世界里脚踏实地过生活。 这一点是无庸置疑的。 「……那么,我们开始进行最后的工作吧。」 我这么宣告后,大家本来各自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现在她们的脸上再次洋溢着活力,露出了可靠的开朗表情。 不同家、不同立场的我们,现在能够为了同一个目标而迈进。 为了让纪芭·卢——整个森边的大长老纪芭·卢的心能重获平静。 3. 终于来到一分高下的时刻。 白昼和夜晚交错的薄暮之时。 卢家本宅的大房间,设置在四面八方的烛台点起了烛火。 现在,在凌奈·卢的陪同之下,卢家的大长老纪芭·卢摇摇晃晃地出现了——这么一来,全员都到齐了。 这个大房间约有十坪大小,大概是爱·法家的两倍大。 房间的格局与爱·法家相差无几,不过,墙壁上装饰著许多物品。男人们的刀和弓箭、毛皮披肩、以及某种握柄很短、状似枪的武器,都挂在奇霸兽骨制作的挂钩上。 然后,家主坐在上位,他的背后有一块宛如怪兽般的巨大奇霸兽毛皮,以及看起来很相当不吉利的头骨。 这只奇霸兽十分巨大,生前应该有几百公斤吧? 身为厨师,就算看到动物的毛皮或骨架,我也不会惊慌失措,不过,那块毛皮真的相当巨大,就连我看了都心生畏惧。 「哼,全员终于到齐了啊。」 东达·卢豪迈地牛饮着装在土瓶里的水果酒,高高在上地这么说。 纪芭·卢拘谨地坐在他的身旁。 或许是因为旁边的人太过庞大,她看起来真的相当娇小。 除了那件已婚女性会穿的一块布长衣,她的肩膀上还披着一块宛如披巾的布,身上挂著一些仿佛与巫术有关的饰品。她的身体萎缩得好小,看起来就像水果干一样。 由于她驼著背,我看不出她的身高,不过她的个子绝对比凌奈·卢还要娇小。她覆盖著银发的头颅看起来就跟莉蜜·卢的头差不多大 。 纪芭·卢失去色素的头发也扎成两束低马尾,跟她身旁的凌奈·卢绑着一样的发型。她的脸庞就像有着许多皱纹的猴子。由于皱纹太多了,我完全找不到她的眼睛在哪里。 她细瘦的手指从披肩中伸了出来,宛如枯枝一般纤细孱弱。她的存在就像旷野中的烟雾一般脆弱,如果跟她一起坐下的凌奈·卢松开手,我觉得她就要这么分崩离析了。 (……还好她还有力气走路。) 不过,让这样的老婆婆吃以肉类为主的料理,是不是太过强人所难呢。 但是,骰子已经投出去了。我们现在也只能等待结果。 大房间里设置了两个纵向的炉灶,炉灶上的铁锅发出了可爱的咕嘟咕嘟声。这些小型炉灶不是用来烹调,而是负责保温料理。 他们不会在这个大房间烹煮食物,由于粮库也设在其他建筑内,因此室内并没有传出一股脂肪味。所以,房里溢满我们烹煮的料理所散发出的香气。 十四个人包夹着炉灶,围成一个椭圆形。 椭圆形的顶点,就是坐在上座的东达·卢和大长老纪芭。 我和爱·法坐在下座,隔着一段距离,与上座的两人面对着面。 从我的角度来看,我的右手边坐着吉萨、达鲁姆和路多三兄弟。 隔着一些距离,坐着三妹菈菈和小妹莉蜜。 我的左边坐着上一代家主夫人,蒂多·敏婆婆、家主夫人米雅·雷、长男的夫人莎堤·雷、以及长女薇娜。 薇娜·卢的左侧放著凌奈·卢的餐具。 凌奈·卢担任今天掌管炉灶的代表,她需要协助纪芭·卢用餐,结束工作之后,才可以享用自己的餐点。不只是今天,每天都会有人需要负责这项工作。高龄的纪芭·卢太过衰弱,已经难以自己进食了。 顺带一提,莎堤·雷·卢的幼儿寇塔·卢,也在母亲身后的摇篮中沉沉熟睡。 「……我们感谢森林的恩惠……」 虽然东达·卢这个男人看起来就像一头野兽,他依然用严肃的语气这么宣言。 他用棒球手套般粗壮的左手指尖,抵在覆满胡须的嘴巴前。 「……我们感谢掌管炉火的蒂多·敏、凌奈、莉蜜、爱·法、明日太,让我们今晚得以延续生命……」 全员覆诵了他说的话,用指尖划出一道横线。 这个动作——跟爱·法每晚吃饭前所做的举动一模一样。 爱·法总是低声轻语,所以我听不见她说了些什么。原来她是像这样在向神祷告啊。 想到爱·法每晚悄悄地念着我的名字,我的心中浮起一抹异样的感觉。 然后—— 这个短短的祷告结束的瞬间,大家极其唐突地开始用餐。 他们甚至没有等待我和爱·法执起汤匙。如果我们在餐点里下毒的话,他们马上就会没命。 他们相信我们不会这么做——这就是所谓的「掌管炉灶」啊。 因此,我们不可以失败。 硬要说的话,我不可以失败。 今天确实是我们五个人煮了这顿饭,不过,指挥的人是我。如果今晚的菜肴有任何问题,我需要负担全责。就算有人帮我说情,我也已经做好担起所有责任的心理准备。 我不会让其他人受到任何伤害,不论是莉蜜·卢、凌奈·卢、或是蒂多·敏·卢—当然,包括爱·法。 (拜托了,凌奈·卢。你可要好好帮助纪芭婆婆啊。) 我终于伸手拿起餐具,同时,我在心中这么声援著凌奈·卢。她距离我有几公尺远,正依偎著纪芭婆婆。 我听从莉蜜·卢的要求,今天的菜单和昨晚相同。 餐单是『?奇霸兽汉堡排淋上水果酒酱汁佐烧烤亚力果?』。 不过,我今天不只准备了『煎波糖』,还准备了『奇霸肉汤』。 由于这道汤品并非主餐,我减少了肉和亚力果的量,这是一道佐餐的汤品。现在用火加热的铁锅中,装的就是这道汤。 结束餐前祷告的同时,大家默默开始用餐,蒂多·敏婆婆则马上站了起来,将汤添入大家的餐盘之中。 在这段时间,依偎著纪芭婆婆的凌奈·卢一动也不动。 一切都按照我们的计划进行。 我趁这个时候确认今晚餐点的状态,顺便观察大家的反应——该怎么说呢,每个人都只是沉默地动着汤匙。 用餐前,当负责煮饭的五人开始将盛装餐点的盘子摆在餐桌上时,大家都像昨天的莉蜜·卢一样大声嚷嚷着「这是什么?」「这是奇霸兽吗?」「这个扁扁的东西是什么?」,不过,听我对料理进行简单的讲解,教导他们吃法和需要注意的事项后,他们就陷入一片寂静,气氛简直像在举行告别式一样。 有人看起来极为不满、有人兴致盎然,眼睛闪闪发亮、有人决定从头到尾都板著一张脸、大家的反应五花八门。总之,每个人都很安静,只是一味地等待纪芭·卢就座。 然后,大家现在陷入沉默,似乎有些性急地专心动着汤匙。 奇霸兽的汉堡排、奇霸兽和亚力果肉汤、煎波糖。这三道菜肴等于是一个套餐。 由于女人的食量比男人小,我在烹调时调整了每个人的尺寸。女性的汉堡肉排使用了约三百公克的绞肉,男性则使用了七百公克左右。我和爱·法是普通大小的五百公克。纪芭婆婆是比较小份的两百公克。 值得一提的是,我这次制作的并不是迷你汉堡排,而是普通尺寸的汉堡排。 由于卢家有数个炉灶,所以我有办法使用正常的方式烹调汉堡排,一开始用强火煎烤肉排表面,之后用小火慢慢煎透。女性的盘中装着一块汉堡排,男性的七百公克汉堡排则分成两块,每个人的汉堡肉排都相当厚实,份量十足。 为了添加风味,我最后还是使用水果酒蒸烤。不过,变更汉堡排尺寸这个决定,让今天的成品与昨天有着极大的差异。「汉堡排的厚度不足」这一点可以说是我昨天唯一的不满,今天终于把它解决了。 这果然是相当正确的决定。汉堡排的厚度增加到三公分左右,大口咬下之后,溢出的肉汁比昨天还要多,由于有更多部分没有遭到大火烧烤,尝起来更加柔软多汁。 这道逸品让我相当满足。 至于卢家人的反应——他们果然还是保持着沉默。 有些人和用餐前一样,苦着一张脸、有些人开心地扬起嘴角、有些人变得面无表情,虽然反应五花八门,不过没有人陈述感想。爱·法也是这个样子,或许他们不习惯在用餐时闲聊吧。 顺带一提,臭脸代表正是家主东达·卢,一脸愉悦的代表者是性感的长女薇娜·卢,面无表情的代表是二哥达鲁姆,其他人也大概都分属在面无表情这个类别底下。 莉蜜·卢当然笑容满面地一口接着一口,不过,她的水色双眸不时会担心地望向纪芭婆婆。 「纪芭婆婆,要吃饭了喔。今天的料理特别可口喔。客人们帮我们煮了美味的餐点呢。」 凌奈·卢这么说,她将木匙送往纪芭婆婆的嘴边。 木匙里承装着奇霸肉汤,凌奈撕下一块煎波糖,浸在汤里。 这是我构想的方法。 「这个肉如此柔软,纪芭婆婆应该可以吃!」虽然莉蜜·卢欢欣鼓舞地这么说,不过,来自异世界的我还是认为「对于超过八十岁的老婆婆来说,汉堡太油腻了」。 所以,我决定照顺序进行。 一开始,先让她吃浸满汤汁的煎波糖。 接着是加在汤里的亚力果。 如果都成功过关的话,终于进行到 『奇霸堡排』。 不过,一开始要先把汉堡肉泡到汤里。这么一来,就算不用咀嚼,绞肉自然就会在口里逐渐融化。 等到上述的东西全部吃完,她还吃得下一般的汉堡肉排的话,再喂给她吃就可以了。 毕竟我不知道纪芭婆婆还剩下几颗牙齿。如果咽不下去,我甚至认为不用喂给她吃汉堡排。 因此,我才会准备『奇霸肉汤』。 我是为了纪芭婆婆而端出这道料理。 从构思菜单的角度来说,如果能有一碗汤佐餐当然更好,我觉得其他人应该也可以尽情享用这道汤品。 不过,这道菜还是我专门为了纪芭婆婆而设计的菜单。 我将亚力果切得比我喜欢的厚度更薄,炖煮到没有口感的软烂程度。由于我在汉堡排上使用了许多奇霸兽肉,所以我只加了一点肉在汤里,用来熬煮汤头。 这碗奇霸肉汤的用意是为了泡软煎波糖和汉堡肉。 这其实才算是我为纪芭婆婆烹调的特别菜肴。 「啊……」莉蜜·卢轻呼出声。 我当然也注意到了。 任凭凌奈·卢怎么好说歹说,纪芭婆婆刚刚都只是不悦地缓缓摇著头,不过,她现在仿佛放弃了拒绝,开始啜饮著木匙中的汤汁。 「对吧,很好吃吧?还有很多喔。」 凌奈·卢开心地这么说,又撕了一块波糖,丢进盘中。 不过,纪芭婆婆却没有反应。 虽然我这么说很轻率,她仿佛吃了那一口后就驾鹤归西——整个人动也不动。 「怎么了?很好吃吧?这是我和莉蜜、蒂多·敏婆婆一起帮忙做的喔?」 凌奈·卢似乎有些焦急,她将木匙大力伸向婆婆的嘴边。 不,不需要焦急。让她照自己的脚步吃就可以了,当我在心中这么呢喃的同时——纪芭婆婆的嘴巴微微张开了。 凌奈·卢似乎松了口气,她将木匙伸进对方那宛如龟裂土壤的嘴中。 「那么,接下来吃一口亚力果吧?一样柔软美味喔。」 凌奈·卢在烹调的过程中,试吃了所有的料理。 这是我的提议。如果要劝不愿意吃饭的纪芭婆婆进食,喂食的人最好也要清楚料理的味道。 「为了未曾谋面的纪芭婆婆,明日太设想得如此周到喔……」虽然凌奈·卢红了眼眶,不过,我是一位厨师,这么设想是应该的。 我会这么做,也是为了关心纪芭婆婆的莉蜜·卢和爱·法。然后,我是厨师,当然希望大家能够美味地吃着我烹煮的料理。如果一位厨师没有设想这些事情,他就不配当个厨师。 「好吃吧?那也吃一点肉吧?这个肉也相当软嫩喔。」 凌奈·卢的木匙终于伸向『奇霸堡排』,她将半口大小的肉排浸泡到汤里。 对方觉得如何呢? 我将混在汉堡排中的亚力果稍微切细了一点,基本做法并没有什么改变。 我指示凌奈·卢避开微焦的表面,一开始尽量让纪芭婆婆吃汉堡排里面柔软的肉。不过,如果婆婆的大牙全掉光了,绞肉和亚力果说不定会哽住咽喉。我也把这个危险性清楚地告诉了凌奈·卢。 凌奈·卢将肉块和汤送入纪芭婆婆的口中。 满是皱纹的嘴巴缓缓动作。 然后—— 从应该是眼部的位置,溢出了透明的液体。 「这个肉还真是美味哪……这真的是奇霸兽的肉吗……?」 在静谧的大房间之中,确实回荡著纪芭婆婆枯竭的声音。 4. 「嗯,这是奇霸兽的肉喔。很好吃吧?多吃一点喔。」 凌奈·卢的声音也有些哽咽。 莉蜜·卢等人则捧著餐具,静静掉著泪。 然后,爱·法她—— 爱·法停止吃饭,微微低下头,紧闭着双眼。 「那么,试着只吃肉吧?这个红色液体是水果酒的蜜汁,相当甘甜可口喔。」 吃了好几口浸泡过汤汁的肉后,凌奈·卢直接切下『奇霸堡排』,送入老婆婆的口中。 她的前牙大概全部掉光了吧。纪芭婆婆张开宛如空洞的嘴巴,咽下『奇霸堡排』。 她嚼着肉,咀嚼的动作明显愈来愈有力。 「真的很好吃……真好吃哪。奇霸兽竟然如此美味……」 「这种东西到底哪里好吃了?这种软趴趴的东西像腐肉一样,根本不是人的食物!」 房内响起雷声般的怒吼。 那是家主东达·卢的声音。 东达·卢比谁都快速地吃光了自己的餐点,他将空盘摔在地上,自暴自弃地灌著水果酒。 「把水果酒加在菜肴里面,吃起来甜死人啦,亚力果也软趴趴的,简直就像烂掉了一样!喂!你说这不只是奇霸兽的腿肉,还用了肩膀或背部的肉吧?」 东达·卢怒发冲冠,他宛如岩石一般的脸上,挤出了险恶的皱纹。 「只有嗜吃腐肉的蒙兽才会吃奇霸兽的躯干!你把我们当成森林里的野兽吗!我们是人!我们是充满荣耀的森边猎人!你竟然要我们跟蒙兽吃一样的东西!你究竟在想什么啊!?」 「你这孩子还真吵闹……这样不就和当上家主之前没什么两样吗……?」 纪芭婆婆隐藏在皱纹之中的双眼,缓缓望向家主。 东达·卢虽然是卢家家主——不过,他同时也是大长老的孙子。 壮汉怒目瞪向体积还不到自己一半的老婆婆。 「……如果这是蒙兽的食物,蒙兽不就比人类还要高级了吗……不过,这说不定正是森边的真相呢……」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老婆婆的声音似乎更有力气了。 「……家主东达,你要这么想也没关系。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地决定事情的是非对错……不过,对于婆婆我来说,这道肉没有问题……」 「好厉害……纪芭婆婆像以前一样有精神地在说话……」 莉蜜·卢这么喃喃自语。 纪芭婆婆那对看不出来在哪里的眼睛,这次缓缓朝向莉蜜。 「莉蜜也一起做了这道菜呀……相当好吃哪。谢谢你。莉蜜……」 「不客气!」 莉蜜·卢大力摇著头,哭着将剩下的汉堡排送入口中。 纪芭婆婆注视著莉蜜一会之后,低喃著说:「爱·法……你在那里吗?」 爱·法在我的身旁,她的肩膀抖了一下。 「不好意思啊,我的视力也衰退了不少。在如此昏暗的灯光下,我什么都看不见……如果你在这里,可以过来让我看看你吗……?」 「喂。」 由于爱·法动也不动,我用手肘撞了一下她的侧腹。 爱·法恶狠狠地瞪向我之后,缓缓站起身……不知道为什么,她紧紧抓住我的手腕。 「咦?喂?等一下啊!」我边这么呐喊,边慌忙地将装汤的容器放在地板上。 她用不容许我挣脱的臂力拉着我,让我跟她一起跪在纪芭婆婆的身旁。 东达·卢用相当凶残的眼神瞪着我们。 「纪芭·卢……我是法家的爱·法。这个男人是我的家人,明日太。」 纪苗婆婆当然看也不看我一眼,她布满皱纹的手指伸向爱·法的脸。 仿佛只剩下骨头和皮的粗糙手指,触碰著爱·法滑嫩的脸颊。 「啊……好久不见……有几年了呢……爱·法,我一直很想你喔……」 从近距离看着纪苗婆婆,她终究不是什么水果干,而是好端端的人。 她的脸和手 指都布满了皱纹,巨大的鼻子和薄薄的嘴唇上都刻印着年龄留下的印记,宛如裂缝一般。由于门牙掉光了,所以我很难听得懂她说的话。 不过,在她下垂的眼皮底下,隐藏着意外散发出明理光芒的蓝色眼眸,宛如水果干一样的脸庞,浮现了充满慈爱的表情。 她的面貌真是温柔。 她的表情真是柔和。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笑得如此幸福的老婆婆。 「凌奈·卢。你也去尝尝这些美味的菜肴吧……爱·法,你愿意喂我吃吗……?」 「……如果你希望我这么做的话,当然可以。」 爱·法悄悄地握住纪芭·卢的手臂,凌奈·卢擦拭着眼角的泪水,站起身。 「你想吃什么呢?肉吗?还是波糖?」 「奇霸兽的肉……这个肉真的相当美味啊……」 爱·法依然面无表情,她用有些笨拙的动作,将木匙送到老婆婆的口中。 「啊,真是好吃……爱·法,这是你为我做的吗……」 「不,我只是在一旁看着他们。这是你的家人和那位明日太所烹煮的菜肴。」 「……明日太……」她眯成一条线的眼睛望向我。 如果我可以从这么近的距离面对那位长男——吉萨·卢,说不定就能窥见他的心思了。 老婆婆眯著双眼,在几乎看不见的眼睛之中,明显闪烁著喜悦的光辉。 「法家的明日太……是你做了这些菜肴……?」 「是的。莉蜜·卢拜托我煮了这些菜……在遥远的异国,我的父亲是一位厨师。虽然我只是帮他忙的实习厨师,不过,如果这些菜能合你的口味,我会很开心。」 纪色婆婆的手在空中摸索挥舞。 爱·法静静地望向我,我战战兢兢地执起纪芭·卢婆婆的手。 她握住了我的指尖。她的手指比枯枝还要干枯,不过,粗糙的手指却蕴藏着热力。 「谢谢……婆婆我已经觉得活得很辛苦了……我不能好好走路、不能好好吃东西……成为一个带给家人困扰的老骨头……我每天都很悲伤,期待神明可以马上将我这个老骨头的灵魂带到天上……」 「我们怎么会觉得困……」 莉蜜·卢才喊到一半,坐在她身旁的红发姊姊敲了一下她的头,她才闭起嘴巴。 「婆婆我在五岁的时候,来到这个森林……我就是舍弃南之神加喀尔,将灵魂献给西之神赛尔法那一千人之中的其中一人。」 「——是的。」 「不过,我没有办法喜欢上森边……南方的森林资源相当丰富,虽然那里只有会袭击人类的大型猴子和毒蛇等动物,不过,我们随时都可以去摘果子……常常挖出土中的虫、碳烤散发七彩光芒的蜥蜴,然后把它们吃进肚子里……虽然都市里的人嘲笑我们是野蛮人,不过,我那时相当幸福……」 纪芭婆婆的眼神没有望着我,也没有望着爱·法。 她望着虚空,清澈的眼睛泛著泪光。 「可是,士兵烧光了我们一族的森林……我们逃向西方。就这么搬迁到西方的森边。西之城的人命令我们猎捕奇霸兽,禁止我们碰森林里的资源……即使如此,大家一开始还是很幸福。我们不需要再吃蜥蜴的肉了。也不需要捡拾腐烂的水果或菇类。我们可以尽情大啖奇霸兽的肉,品尝人们耕种的作物……」 「是的……」 我说不定根本不用答腔。 老婆婆的眼中大概浮现出了昔日的光景。 「不过,森边是个可怕的地方……第一年,有一百位男人惨遭奇霸兽杀害。过了一年,又有一百位男人惨遭杀害。无数位男人死去,接着,也饿死了一样数量的妇孺。最初的那几年,千人的同胞之中,大概就死了超过半数的人……」 「是的。」 「嘎瑟家灭亡了。利马家灭亡了。在那之后,由孙家和卢家领导人民,总算架构出现在这样的生活……我们猎杀奇霸兽,吃它的肉,卖它的兽角和牙齿来购买农作物。就这样,我们学会了如何在森边生存……不过,我一直很想回到我出生的那片森林。」 等我回过神来时,发现大家几乎都已经用完餐,静静听着大长老发言。 「但是,我们的森林已经被烧光了,知道那座森林的人,也几乎都过世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很寂寞、悲伤,虽然有这么多家人陪伴着我,我的心里还是只想着那座森林,而不是森边……奇霸兽的肉一点也不美味。农作物也一点都不美味。每天想着这些事情,我的牙齿一颗又一颗地掉落,再也没有办法吃奇霸兽的肉了。我惊觉自己触怒了西之神……但是,这么一来我终于可以与大家重聚了……我怀抱着这种想法……成天只想回去南方的森林……」 她粗糙龟裂的手指,意外有力地握住我的手指。 不知不觉中,那双清澈的蓝眼睛再次凝望着我。 「我老是在缅怀死去的家人和燃烧殆尽的森林。不过,我今天终于可以想着活着的家人和这个森边了。我的魂魄终于能够献给西之神赛尔法,而非南之神加喀尔了。我决定要跟活着的家人一起吃着奇霸兽,继续生存……我得继续活下去才行……我终于能开始思考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情了呀……」 「……你之前一定只是因为牙齿脱落,没办法吃到好吃的食物,心情也跟着消沉了吧。」 听到我轻率的回答,爱·法露出了紧张的表情。 这有什么办法,我不过是位实习厨师,我不知道要如何跟一位度过八十五年艰辛生活、森边的大长老进行高尚的对话。 「直到你变得消沉之前,你应该很珍惜身边这些人吧。不然的话,爱·法和莉蜜·卢不会如此拚命,她们不会由衷地想要帮助你、希望你能回想起活着的喜悦。因为她们这样的念头,让我也想要尽自己微薄的力量来帮助你。」 纪芭婆婆沉默地转头望向爱·法。 爱·法轻咬著嘴唇,用带着怒意似的眼神回瞪着纪苗婆婆。 「如果你要道谢的话,就跟她们道谢吧。听到你说我煮的料理很美味,我就已经满足了。」 「很美味喔……真的相当美味……婆婆我最讨厌奇霸兽的肉了,也觉得波糖根本不是人吃的食物,这样的我却还有胃口想继续吃下去……想要继续生活在这座森林……」 纪芭婆婆静静地笑了,这么呢喃: 「爱·法,帮我把颈链拿下来。」 爱·法依旧一脸生气似的表情,照着对方说的话取下颈链,放在婆婆小巧的手中。 纪色婆婆宛如细枝的手指颤抖著取下奇霸兽牙齿和兽角。 「卢家的纪芭·卢要祝福法家的爱·法和家人明日太……还请你们收下……」 她从只有三颗牙齿和兽角的颈链上,各取了一颗递给我和爱·法。 「喂,大长老,这——」 纪芭婆婆背对着呐喊出声的东达·卢,绽放微笑。 「奇霸兽的牙齿和兽角掌管了森边居民的生命……你们有恩于我,我期盼这个牙齿和兽角能够成为你们的血肉与生命……卢家的纪芭·卢祝福你们的灵魂。」 这是我在异世界第一次获得的——由工作换取而来的有形报酬。 餐间小点?卢家的么女? 黄月二十五日那天,莉蜜·卢第一次撞见那位异国人。 那天早晨,莉蜜·卢处理好水源地的工作,在黄色平坦的森边道路上不断奔跑,前往法家。由于今天她难得到日正当中之前都没有工作,因此获得母亲的外出许可之后,她冲出卢家聚落。 因为爱·法需要只身完成家里的工作,她比莉蜜·卢还要忙碌。两年前,爱·法的父亲吉尔·法过世以来,莉蜜·卢就很难见上她一面。 她最后一次见到爱·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说不定已经过了十天左右了。 光是想到能见到久违的爱·法,莉蜜·卢的小脸上自然笑颜逐开。 不过——法家空无一人。 难道是在水源地进行前一天晚餐的善后吗?虽然莉蜜·卢跑去水源地一趟,但爱·法也不在那里。 该不会被孙家的人掳走了吧——莉蜜·卢感受到一股剧烈的不安,她跑去距离法家最近的一个小氏族门口敲著门,她记得这一户应该叫做佛家。 「不好意思!我是卢家的莉蜜·卢!有人在家吗?」 有人缓缓地拉开门板,一位骨瘦如柴、气色很差的女人探出头来。 「怎么了吗?卢家人为什么要来佛家……?」 「对不起!我在找爱·法,你知道她跑去哪里了吗?」 莉蜜·卢曾经见过这个女人几次。 不过,她现在的身影比莉蜜·卢记忆中的还要消瘦疲惫,眼神变得相当衰弱。 莉蜜·卢记得之前见到她的时候,她的手中总抱着一个小婴孩。 虽然卢家也有一个叫做寇塔·卢的小婴儿,不过,女人怀中的婴儿比寇塔还要更小。 那个婴孩真的太小了,怎么说呢……看到的人都会忍不住担心,这么小的婴孩有没有办法好好长大成人。 「爱·法吗……爱·法一早就进森林了……」 骨瘦如柴的女人用虚弱的声音这么回答。 「森林?这么早就去了吗?」 「是的……她带着那位无人认识的异国人……」 「异国人……?」 莉蜜·卢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只要下去驿站城镇,可以见到无以计数的异国人,不过,他们不可能会踏进森边一步。城里的人们相当畏惧奇霸兽和狩猎奇霸兽的森边居民,视他们如鬼神。 「异国人指的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爱·法会跟那种人待在一起?」 「我也不知道……昨天黄昏的时候,爱·法也和那位异国人一起走在森边聚落中……」 「……嗯?」 虽然莉蜜·卢一头雾水,不过,这些事情还是要直接问爱·法比较好,因此,她朝女人行礼道谢。 「谢谢你!那么,我去法家等爱·法回来!」 「啊……等一下……请问你,爱·法依然拒绝嫁入卢家吧……?」 「欸?嗯……怎么了吗?」 「既然如此……你是卢家人,应该不要再跟她扯上关系比较妥当吧……?」 女人本来毫无生气的瞳阵中,出现了一丝竭尽其力的光芒。 「昨天,孙家的长男也在法家周围游荡……如果孙卢相争,森边将会灭亡……」 「这种事情跟人家还有爱·法一点关系也没有呀!」 莉蜜·卢不禁这么大吼,女人马上露出胆怯的表情,将身子缩了回去。 这个女人很畏惧在森边最有权力的孙卢两家。 所以,她很避讳与两家都水火不容的爱·法。 就是因为这样——爱·法才会变得形单影只。 莉蜜·卢感到有些悲伤,再次向对方点头说了一句「再见」。 不过,女人却再次对她开口: 「请等一下……我总是忍不住鸡婆,不过,不只是爱·法,卢家也最好不要跟那种异国人扯上关系……你应该要先好好请示过你们家主吧……?」 莉蜜·卢的脑海中浮现出卢家家主,她的父亲东达·卢的身影。 东达·卢确实总把「不要和异国人扯上关系」这句话挂在嘴边。莉蜜·卢几乎不会离开森边,她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异国人。因此,她不知道这究竟是多么严重的禁忌。 如果莉蜜·卢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家人说不定会禁止她与爱·法交流。 她绝对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 (……人家只是想跟爱·法好好相处嘛……) 现在,爱·法本人也打算断绝自己与莉蜜·卢的关系。 理由就跟刚刚那个女人说的一样。 爱·法与孙家水火不容,卢家人也不该与她来往。 而且,爱·法甚至拒绝嫁入卢家本家。 虽然不至于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不过,父亲确实因为这件事而再也不管爱·法的死活。 爱·法要嫁进卢家——莉蜜当时本来就觉得这件事情很不真实,所以就算爱·法婉拒,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大碍,可是,现在每个人都不乐见莉蜜·卢和爱·法继续来往,这是最困扰她的问题。 「啊……」 佛家的女人发出了低沉的声音。 爱·法和一位陌生的异国人正在横跨她们眼前的道路。 他们的肩膀上担著古栗木的棒子,上面吊著一只巨大的奇霸兽。 竟然那么一大早就狩猎到奇霸兽啊,莉蜜·卢一边这么赞叹,一边专心地观察著那位异国人。 异国人——他确实是一位异国人。 他有着黑发黑眼珠,比起西方的人民,他的皮肤呈现偏黄的象牙色。 他看起来还很年轻。应该跟爱·法差不多年纪吧。 他的打扮好奇怪。衣服和鞋子都呈现雪白色,只露出了脸和手掌的皮肤,头上还包裹着一块白布。 (怎么说呢……他看起来好柔弱。) 明明两个人一起担著奇霸兽,那位异国人却上气不接下气,脚步也很不稳,似乎轻轻戳他一下,他就会摔倒在地。 不过,怎么说呢——那个异国人看起来很雀跃。 他的脸孔毫无特色,就和城里的人一样苍白,不过,他的黑色眼睛却强而有力、闪闪发光。 只有他的眼神看起来和城里的人不一样。 虽然这么说,但他也长得完全不像森边的人。 这位异国人长得不像任何人,散发出一股不可思议的氛围。 (算了……他看起来不像坏人……) 不过,他终究还是城里的人。 森边居民和石之城的人水火不容。 为什么这种人会和爱·法一起行动呢?莉蜜·卢完全想不通。 爱·法和异国人没有察觉到莉蜜·卢她们的存在,两人消失在她们的视线之外。 「你看到了吧?之前从来没有异国人会在森边周围出没,这可能是某种凶兆……」 「既然这样,我更要助爱·法一臂之力!」 莉蜜·卢抱着双臂,低头思索。不过,任凭她想破了头,还是找不出答案。 她才八岁,能力有限,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够说些什么话、帮上什么忙。果然还是得需要好好问清楚那则与异国人有关的禁忌。 难得跑到这里来,却没有跟爱·法说上半句话就得回家,让莉蜜·卢感到有些可惜,不过,这样下去也找不到其他办法。 佛家的女人露出相当担心的表情,莉蜜·卢与她道别之后,踏上来时路。 「咦?莉蜜,你跑去哪里了啊?」 莉蜜·卢回到卢家聚落之后,三哥路多·卢百无聊赖地在广场闲晃。 虽然男人 们在日正当中之前都没有工作,不过路多·卢总是很早起。 莉蜜·卢从法家一路冲回家,她气喘吁吁地抓住哥哥的手臂。 「我问你喔!好像有一个异国人住在法家!人家该怎么做才好啊?」 「……啊?什么意思啊?」 就算对方这么询问,莉蜜·卢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不过,她还是把早上目击的事情,以及耳闻的传言全部告诉路多·卢。 「我也不太清楚啦。不过,爱·法那个女人为什么要跟异国人有所牵扯啊……话说回来,你还没跟那个女人断绝来往喔?」 「当然呀!人家跟爱·法永远都是朋友!」 「是喔。随便你啦。总之,如果你想解决那个异国人的问题,你只能把这件事告诉父亲了。如果跟石之城的家伙们有什么牵扯,可会触犯特别严重的禁忌喔。」 「……因为这样,爱·法才会对那个弱不禁风的男人言听计从吗?」 莉蜜·卢用一脸拚命的神情,仰望着路多·卢后,路多搔著偏黄色的头发,抛下一句「你说什么傻话啊」。 「那个女人很自我中心,甚至都不理我们父亲和孙家了,她怎么可能会听从城里的人说的话啊?她应该是抓来一个城里人,要城里人帮自己工作吧?……虽然这样也不合常理。」 「说的也是。爱·法为什么会跟城里的人待在一起呢。人家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思考,不过一直找不出原因。」 「哼……不过,她也只剩城里的人可以倚靠了吧?她与孙卢两家为敌,其他氏族的人也很畏惧她,不敢接近她吧。」 「卢家才不是爱·法的敌人呢!」 虽然莉蜜·卢这么怒吼,坏心眼的哥哥却只是耸耸肩,没有理会这句话。 「就算她不是我们的敌人,她拒绝嫁入我们家耶,这样我们也不可能跟她有来往啊。就算你再怎么吵闹,我们也不可能去救一个外人。」 「不跟你说了啦!路多小鬼头!你这个笨蛋!」 莉蜜·卢气得跺脚之后,跑进家里。 「你才是小鬼头吧!」莉蜜·卢听着背后传来哥哥的呐喊,拉开家门。 她没有看到父亲的身影。 他大概还在睡吧,房间里只有最年长的哥哥吉萨·卢和他的太太莎堤·雷·卢,他们正在低声交谈,他们的儿子寇塔·卢睡在两人中间。 「哎呀,莉蜜,怎么了?」 莎堤·雷·卢摇著草编的摇篮,对莉蜜露出稳重的微笑。 莉蜜·卢着急到连鞋子也没脱就跑进家里,她一屁股坐在三人的面前。 「我问你们喔!好像有一位异国人住在法家耶!人家该怎么办才好?」 长兄吉萨·卢比父亲东达·卢还要可怕。 不过,这位兄长比任何人都还有心要遵守森边的法则,这个时候,哥哥应该能够正确地告诉莉蜜,她跟爱·法该怎么做才好。 不过——当哥哥听完莉蜜·卢的陈述之后,他说的话却让莉蜜·卢无法接受。 「莉蜜,你尽可能不要接触城里的人。在那位异国人离开之前,你不可以再接近法家。」 「为什么?如果那位异国人是坏人,爱·法不就很危险吗!」 「不论是城里的人或是森边居民,只要有心遵从各自的法律与规则,就不会陷入险境。而且,既然那位法家家主声称自己是猎人,她不可能会输给城里人。」 「可是……」 「法家的家主是在经过一番思量之后,才会把城里的人带进聚落。如果没有发生任何问题,不会有人责怪她的行为。不过,如果因为你牵扯进去,造成他们的关系失衡,出了什么乱子,法家的家主将要负起全责喔。」 吉萨依然一脸平和,静静地这么阐述。 「莉蜜,所以你不该牵扯进去。」 莉蜜·卢完全无法苟同。 不过,后来出现的东达·卢只说了一句「不要跟异国人有任何瓜葛」。 东达·卢的表情相当不悦,他没有开口要莉蜜与法家断绝关系,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莉蜜·卢也没有办法继续与父亲僵持不下。 (为什么没有人担心爱·法呢?) 这件事情最让莉蜜·卢伤心。 两年前,卢家曾要求爱·法嫁进门。 在那之前,只有莉蜜·卢和大长老纪芭·卢与爱·法有交流。不过,当东达·卢听说爱·法把未来要继承孙家本家的长子修理到体无完肤之后,他开玩笑地说要让爱·法嫁给二哥达鲁姆·卢。 虽然事出突然,不过表面上没有人反对,只有吉萨·卢稍微露出不情愿的表情。 爱·法在十五岁就失去所有家人,而且还和担任森边族长的孙家闹翻,大家都很同情爱·法的处境,也乐见这位直率又坚韧的女性嫁入家门——大部分的人都表示赞同。 对于莉蜜·卢来说,爱·法本来是自己的青梅竹马,现在却要成为自己的家人,这让她感到有些害羞,相当坐立不安。这个时候,纪芭·卢刚好也不太能走路,不容易走路去拜访爱·法,也因大家都认为这并非一件坏事,所以最后都同意了这个协议。 不过——爱·法拒绝嫁入他们家。她声称自己要成为法家家主,以打猎维生。 莉蜜·卢听到她这么说,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 爱·法的父亲吉尔·法在生前就常常让她以猎人的身份进入森林,帮忙打猎。那时候的爱·法看起来相当开心。莉蜜·卢完全无法想像爱·法抛下猎人的工作,嫁作人妇。 莉蜜·卢当时才六岁,她当然没有办法想得如此有条有理,不过,当她听见爱·法拒绝这门婚事后,松了口气的感觉反而更甚于遗憾。 就算无法成为亲戚,莉蜜·卢依然很重视爱·法。 她希望能继续之前那样的关系。 不过,爱·法却变了一个人。 她说自己和孙家闹翻之后,也不该和卢家来往,并开始与莉蜜·卢保持距离。 然后,家人也对爱·法兴趣全失。 听到爱·法拒绝婚事,一开始还有些人感到愤怒或失望,不过,大家逐渐不再提到她这个人。 就算她没有成为卢家家人,她的境遇还是一样啊——她无依无靠,与族长为敌。爱·法靠自己一个人生存下去,却没有人同情她,也没有人觉得她很可怜,为她心痛。 果然只有自己和纪芭·卢够资格称作爱·法的朋友。 不过,纪芭·卢已经没有办法行走了。 这么一来,只有自己能够陪在爱·法的身边了。 想到这一点,不管爱·法对她有多么冷淡,莉蜜·卢还是不断前往法家。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年——然后,那位异国人出现了。 那位异国人到底是谁呢? 虽然父亲和兄长都大力叮嘱她,要她不要接近异国人,不过,她无法坐视不管。所以,自从她第一次看见异国人的那天开始,她几乎每天都跑到法家。 就算莉蜜·卢靠近他们家,只要对方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就不成问题。 而且,东达·卢他们只告诫莉蜜·卢不要接近异国人,所以,她打算趁爱·法和那位异国人分头行动时,抓住爱·法问个清楚。 不过,她一直等不到这样的机会。 不论清晨或夜晚,他们都如胶似漆地一起行动。 只有在日中当中之后,爱·法会独自前往森林狩猎,虽然那是个好机会,不过莉蜜·卢在这段时间需要在家工作。 时光飞逝,莉蜜·卢还没采取行动,转瞬间五天就过去了。 (今 天也晚了啊……) 室外已经变得昏暗,莉蜜·卢埋头在路上奔跑。 由于她今天帮忙家人鞣造毛皮,所以弄得特别晚。 这么一来,她一定赶不上晚餐时间,绝对会被父亲大声斥责。即使如此,如果莉蜜·卢一天不确认爱·法的安危,她便无法安稳入眠。 (爱·法究竟打算对那个异国人做什么呢?) 她观察了两人的样子后,发现他们之间的气氛并不险恶。 虽然他们不时会争执,不过两方似乎都没有真的动怒。 即使如此,她还是不懂爱·法为什么要让那种异国人待在家里。 那位异国人该不会想娶爱·法为妻吧。 所以,他才会闯进爱·法家里吗? 既然如此,如果爱·法没有这个意思,她应该也不会让对方进家门吧,不过,如果她有这个意思,她应该会做出其他的举动。至少爱·法没有剪去代表未婚的长发,也没有包裹着一块布制成的长衣。 (……人家不希望爱·法离开森边啦……) 莉蜜·卢最担心这件事。 爱·法现在与所有森边居民断绝关系。只有莉蜜·卢和纪芭·卢把爱·法当作朋友看待,然而,她现在也想跟这两个人断绝关系。 她真的可以一个人独自活下去吗? 莉蜜·卢无法想像。 所以,就算爱·法已经厌倦了森边,打算前往遥远的国度,也不足为奇吧。 (不过,只要爱·法感到幸福就好……) 然而,她不希望自己从此再也见不到爱·法。 她不希望在这种渐行渐远的状态下,再也见不到对方。 或许是因为这样,莉蜜·卢才会每天都拜访法家。 如同路多·卢和吉萨·卢所述,她不认为爱·法会败给弱不禁风的城里人,不过,爱·法确实有可能会抛下森边,和异国人一起远行——由于莉蜜·卢无法抹去这股不安,她才必须每天亲眼确认爱·法的存在。 当太阳移动到西边的森林时,莉蜜·卢抵达了爱·法家。 她隔着镶了格子的窗户,确认到室内的烛火后,松了口气。 (太好了……她还在。) 等一下只要确认到她平安无事,今天就马上回家吧。莉蜜·卢这么思索,她放轻动作,接近窗边。 (啊……!) 走到窗边的下一瞬间,莉蜜·卢差点惊叫出声。 爱·法正在跟那位异国人吃晚餐。 那位异国人——穿着森边的衣服。 他的头上绑着雪白的布,穿着雪白的衣服。不过,他披在身上的确实是森边的服装!而且,那是吉尔·法生前穿的衣服。 (这代表爱·法让这位异国人进入法家门下了吗?这位异国人要成为爱·法的丈夫吗?) 莉蜜·卢的心中瞬间涌出新的不安与疑惑。 这代表这位异国人与爱·法匹配吗?她对此感到不安和疑惑。 莉蜜·卢努力垫高身子,从窗格之间窥视两人的模样。 她很擅于让人察觉不到她的存在,就连敏锐的爱·法都没有发现她。 两人今天似乎也在争执。 「欸欸欸,为什么啊?中午那件事还让你怀恨在心吗?」 异国人毫不压抑自己的音量。 除了皮肤苍白这一点,他的侧脸没有任何特色。 他的身材像女人一般纤细,城里的人几乎都是这个样子吧。这也不算是特征。 不过,他的黑色眼睛依旧闪闪发亮,看起来相当强悍。 真是不可思议的眼睛。 虽然眼睛闪闪发著光,却潜藏着一丝不安。 他的眼神宛如女人般温柔,又如男人般强悍,让人无法界定他。 不过——莉蜜·卢并不讨厌这样的眼睛。 「中午那件事?……啊,你是指你太过忘我,结果对我做的过分行为吗?我早就把这种事忘了。」 爱·法用低沉的声音回答。 过分的行为是什么呢?莉蜜·卢疑惑地歪了歪头后,异国人的表情再次有了莫大的变化。他的表情本来惊慌失措,现在变得有些讶异。 「你忘了啊……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告诉我感想?」 「吵死了!因为我不想说,我才不告诉你!」 爱·法突然这么大声呐喊,让莉蜜·卢吓了一跳。 异国人似乎也吃了一惊。 这位异国人的表情多变,很容易就能看穿他的心思。 不过,爱·法的情绪更加明显。 她莫名地羞红了脸,微微地低着头,用手中的木盘遮住脸。 异国人坐在爱·法的对面,他大概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不过,莉蜜·卢是从侧面观察他们,她看得一清二楚。 爱·法她——露出了相当害羞的表情。 「够了吧!不要再看我了!」 爱·法不常对其他人表露出情绪。 不论是感到开心或悲伤,虽然可以从爱·法的眉眼嘴角看出一些端倪,不过,她不会展露出真心。自从吉尔.法离世之后,她这样的倾向更为严重。 因此,看到爱·法流露出那么多的情绪,莉蜜·卢相当吃惊。 另一方面,异国人遗憾地叹了口气后,似乎专心地陷入思索。 所以——他才会没有察觉吧。 他没有察觉到爱·法放下木盘后,紧紧凝视着他。 爱·法的脸上似乎挂着浅浅的微笑。 她的双颊仍残留些许绯红,她凝视著异国人,看起来相当满足,相当幸福。 这样的爱·法,简直就像吉尔·法还在世时的她——莉蜜·卢最喜欢的那双蓝色眼眸,洋溢着相当柔和、温柔的光辉。 (爱·法……) 这两年之间,爱·法不曾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爱·法的表情总是相当冰冷僵硬,仿佛父亲的死,让她一部分的心也跟着死去。 (那么,是这个人让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啊?) 不管他来自何处,都不重要。不管他是不是异国人,只要他能让爱·法感到平静舒适,这就够了。 莉蜜·卢这么思索著,并望向那位异国人——他也微微低着头,露出笑容。 他刚刚还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但现在那双黑眼珠就跟爱·法一样,浮现满足和幸福的光辉,并盯着木盘里奇形怪状的肉。 他应该跟爱·法有着一样的心情吧。 这就是家人啊。 虽然爱·法失去了吉尔·法,拒绝嫁入卢家,不过,她果然还是需要家人。 一个人独自生存下去这种事,实在太悲伤了。 莉蜜·卢用手背擦拭盈满眼眶的泪水,试着发出更加开朗的声音。 「喂,你们在吃什么啊?」 后记 非常谢谢大家购买这本『异世界料理道』。 我是作者eda,名字的念法是「误达」。希望大家可以记得我。 这本小说是我从二〇一四年八月开始在小说投稿网站「成为小说家吧」上连载的作品。我写这篇后记的时间是二〇一五年一月,现在我依然从森林的彼端眺望着故事的终点,继续在网站上连载这个作品。 多亏了从连载时便支持我的大家,这本书才得以出版,让我获得这份殊荣。我由衷地感谢各位。 为了满足从以前就支持我的读者,以及初次购买本书的各位,我费尽了心思,大家有什么感想呢?希望此书能够合你们的口味。 闯入异世界的主人翁,利用料理的技巧和人们相知相惜!我的脑海中闪过这个主意后,便开始撰写本书。有时候,内容的进展与我的初期构思相符合,有时候也会与我的想法出现落差,有的角色意外地崭露头角,本来身居要角的角色却没什么机会出场,作品的样貌也开始愈来愈有趣。 我告诉自己「这种不确定因素会让故事更具生命力!」,每天勤奋不懈地撰写着。明日太、爱·法和众多的角色的命运会走向何方呢?虽然我自己也有些忧心地守护着他们,不过,这也正是一种极富乐趣的体验。如果各位阅读本书的时候,也能跟我共享这份愉悦的话,我也将会感受到至高无上的喜悦。 最后,我要感谢hobby japan编辑部的责任编辑、为我描绘了精彩插图的老师、出版本书有关的所有工作人员,也再次感谢购买本书的大家,那么,请容我在此停笔。 下一集再会! 二〇一五年一月eda 非常谢谢大家购买这本『异世界料理道』。 我是作者eda,名字的念法是「误达」。希望大家可以记得我。 这本小说是我从二〇一四年八月开始在小说投稿网站「成为小说家吧」上连载的作品。我写这篇后记的时间是二〇一五年一月,现在我依然从森林的彼端眺望着故事的终点,继续在网站上连载这个作品。 多亏了从连载时便支持我的大家,这本书才得以出版,让我获得这份殊荣。我由衷地感谢各位。 为了满足从以前就支持我的读者,以及初次购买本书的各位,我费尽了心思,大家有什么感想呢?希望此书能够合你们的口味。 闯入异世界的主人翁,利用料理的技巧和人们相知相惜!我的脑海中闪过这个主意后,便开始撰写本书。有时候,内容的进展与我的初期构思相符合,有时候也会与我的想法出现落差,有的角色意外地崭露头角,本来身居要角的角色却没什么机会出场,作品的样貌也开始愈来愈有趣。 我告诉自己「这种不确定因素会让故事更具生命力!」,每天勤奋不懈地撰写着。明日太、爱·法和众多的角色的命运会走向何方呢?虽然我自己也有些忧心地守护着他们,不过,这也正是一种极富乐趣的体验。如果各位阅读本书的时候,也能跟我共享这份愉悦的话,我也将会感受到至高无上的喜悦。 最后,我要感谢hobby japan编辑部的责任编辑、为我描绘了精彩插图的老师、出版本书有关的所有工作人员,也再次感谢购买本书的大家,那么,请容我在此停笔。 下一集再会! 二〇一五年一月eda 非常谢谢大家购买这本『异世界料理道』。 我是作者eda,名字的念法是「误达」。希望大家可以记得我。 这本小说是我从二〇一四年八月开始在小说投稿网站「成为小说家吧」上连载的作品。我写这篇后记的时间是二〇一五年一月,现在我依然从森林的彼端眺望着故事的终点,继续在网站上连载这个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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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作者eda,名字的念法是「误达」。希望大家可以记得我。 这本小说是我从二〇一四年八月开始在小说投稿网站「成为小说家吧」上连载的作品。我写这篇后记的时间是二〇一五年一月,现在我依然从森林的彼端眺望着故事的终点,继续在网站上连载这个作品。 多亏了从连载时便支持我的大家,这本书才得以出版,让我获得这份殊荣。我由衷地感谢各位。 为了满足从以前就支持我的读者,以及初次购买本书的各位,我费尽了心思,大家有什么感想呢?希望此书能够合你们的口味。 闯入异世界的主人翁,利用料理的技巧和人们相知相惜!我的脑海中闪过这个主意后,便开始撰写本书。有时候,内容的进展与我的初期构思相符合,有时候也会与我的想法出现落差,有的角色意外地崭露头角,本来身居要角的角色却没什么机会出场,作品的样貌也开始愈来愈有趣。 我告诉自己「这种不确定因素会让故事更具生命力!」,每天勤奋不懈地撰写着。明日太、爱·法和众多的角色的命运会走向何方呢?虽然我自己也有些忧心地守护着他们,不过,这也正是一种极富乐趣的体验。如果各位阅读本书的时候,也能跟我共享这份愉悦的话,我也将会感受到至高无上的喜悦。 最后,我要感谢hobby japan编辑部的责任编辑、为我描绘了精彩插图的老师、出版本书有关的所有工作人员,也再次感谢购买本书的大家,那么,请容我在此停笔。 下一集再会! 二〇一五年一月eda 非常谢谢大家购买这本『异世界料理道』。 我是作者eda,名字的念法是「误达」。希望大家可以记得我。 这本小说是我从二〇一四年八月开始在小说投稿网站「成为小说家吧」上连载的作品。我写这篇后记的时间是二〇一五年一月,现在我依然从森林的彼端眺望着故事的终点,继续在网站上连载这个作品。 多亏了从连载时便支持我的大家,这本书才得以出版,让我获得这份殊荣。我由衷地感谢各位。 为了满足从以前就支持我的读者,以及初次购买本书的各位,我费尽了心思,大家有什么感想呢?希望此书能够合你们的口味。 闯入异世界的主人翁,利用料理的技巧和人们相知相惜!我的脑海中闪过这个主意后,便开始撰写本书。有时候,内容的进展与我的初期构思相符合,有时候也会与我的想法出现落差,有的角色意外地崭露头角,本来身居要角的角色却没什么机会出场,作品的样貌也开始愈来愈有趣。 我告诉自己「这种不确定因素会让故事更具生命力!」,每天勤奋不懈地撰写着。明日太、爱·法和众多的角色的命运会走向何方呢?虽然我自己也有些忧心地守护着他们,不过,这也正是一种极富乐趣的体验。如果各位阅读本书的时候,也能跟我共享这份愉悦的话,我也将会感受到至高无上的喜悦。 最后,我要感谢hobby japan编辑部的责任编辑、为我描绘了精彩插图的老师、出版本书有关的所有工作人员,也再次感谢购买本书的大家,那么,请容我在此停笔。 下一集再会! 二〇一五年一月eda 序章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之家论坛 图源:不息不止 录入:不留名 校对:不留名、亚尔斯 某个晚上,我久违地做了一场梦。 因为我总是睡得相当熟,所以就算做了梦,这些梦也常常被我忘得一乾二净。 所以,当我睡醒时,我早已忘掉那场梦的内容。 当我不经意地想起自己做过的梦境时,一切都已经平安落幕了。 在梦中,我还是刚念小学的孩童。 老爹一边喝啤酒,一边看著电视,为喜欢的棒球队加油。 母亲站在厨房切著某种蔬菜,好像是洋葱吧。 我们家经营大众餐厅,所以这天铁定是一周一次的公休日。若非如此,家族成员不可能在晚餐时间聚在一起。 简直就像是昭和时代家庭连续剧中常见的画面。 我对棒球不感兴趣,趁广告时间开口询问父亲: 「爸爸,你的厨艺明明比较好,为什么在家的时候,却总是由妈妈煮晚餐呢?」 「混蛋,你这家伙——」 老爹一脸慌张地把脸凑了过来问: 「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妈妈听到的话怎么办?」 「所以人家才会压低声音嘛……为什么啊?」 「你喔……明日太,你这家伙讨厌妈妈煮的菜吗?」 「不讨厌啊,我很喜欢。」 六岁的我大力摇头。 当时的我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孩,连我自己都这么认为。 「可是,我更喜欢爸爸的料理喔,因为你煮的菜最好吃了。」 现在的我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台词。 况且我也失去了那位能让我开口称赞的人。 「这个啊……因为我是职业厨师……我的工作就是烹煮美味的佳肴啊……」 老爹的脸上挂著复杂的表情,相当苦恼。那时的他大概才刚过三十岁吧。 他大概打算等听了我的答案之后,再决定要不要用拳头制裁我。但听到一位六岁孩子说出这种话,他当然打不下去啦,认输吧。 「话说回来,你每天都在吃我煮的伙食吧?你不想一周吃一次妈妈亲手煮的好菜吗?」 「我没有说我不想啊,我只是觉得很奇怪而已。」 电视机画面中的比赛早已开打。 但是老爹依然面向我,抱著胸膛苦恼不已。 「你的想法还是不对。待在家里的时候,就应该由妈妈来煮饭喔。」 「为什么啊?」 「你竟然问为什么……因为我是厨师啊。」 老爹一脸严肃地说: 「厨师的工作是为客人烹煮料理,而为了家人洗手作羹汤则是妈妈的工作,不是厨师的。」 「嗯?……?」 仅仅六岁的我无法清楚理解这番话的意思。 既然这句话会用这种方式出现在我的梦里,代表我对它留下了某种印象吧。 一年后,母亲过世。我哭著说:「要是能再多品尝几次妈妈亲手做的料理就好了。」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之家论坛 图源:不息不止 录入:不留名 校对:不留名、亚尔斯 某个晚上,我久违地做了一场梦。 因为我总是睡得相当熟,所以就算做了梦,这些梦也常常被我忘得一乾二净。 所以,当我睡醒时,我早已忘掉那场梦的内容。 当我不经意地想起自己做过的梦境时,一切都已经平安落幕了。 在梦中,我还是刚念小学的孩童。 老爹一边喝啤酒,一边看著电视,为喜欢的棒球队加油。 母亲站在厨房切著某种蔬菜,好像是洋葱吧。 我们家经营大众餐厅,所以这天铁定是一周一次的公休日。若非如此,家族成员不可能在晚餐时间聚在一起。 简直就像是昭和时代家庭连续剧中常见的画面。 我对棒球不感兴趣,趁广告时间开口询问父亲: 「爸爸,你的厨艺明明比较好,为什么在家的时候,却总是由妈妈煮晚餐呢?」 「混蛋,你这家伙——」 老爹一脸慌张地把脸凑了过来问: 「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妈妈听到的话怎么办?」 「所以人家才会压低声音嘛……为什么啊?」 「你喔……明日太,你这家伙讨厌妈妈煮的菜吗?」 「不讨厌啊,我很喜欢。」 六岁的我大力摇头。 当时的我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孩,连我自己都这么认为。 「可是,我更喜欢爸爸的料理喔,因为你煮的菜最好吃了。」 现在的我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台词。 况且我也失去了那位能让我开口称赞的人。 「这个啊……因为我是职业厨师……我的工作就是烹煮美味的佳肴啊……」 老爹的脸上挂著复杂的表情,相当苦恼。那时的他大概才刚过三十岁吧。 他大概打算等听了我的答案之后,再决定要不要用拳头制裁我。但听到一位六岁孩子说出这种话,他当然打不下去啦,认输吧。 「话说回来,你每天都在吃我煮的伙食吧?你不想一周吃一次妈妈亲手煮的好菜吗?」 「我没有说我不想啊,我只是觉得很奇怪而已。」 电视机画面中的比赛早已开打。 但是老爹依然面向我,抱著胸膛苦恼不已。 「你的想法还是不对。待在家里的时候,就应该由妈妈来煮饭喔。」 「为什么啊?」 「你竟然问为什么……因为我是厨师啊。」 老爹一脸严肃地说: 「厨师的工作是为客人烹煮料理,而为了家人洗手作羹汤则是妈妈的工作,不是厨师的。」 「嗯?……?」 仅仅六岁的我无法清楚理解这番话的意思。 既然这句话会用这种方式出现在我的梦里,代表我对它留下了某种印象吧。 一年后,母亲过世。我哭著说:「要是能再多品尝几次妈妈亲手做的料理就好了。」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之家论坛 图源:不息不止 录入:不留名 校对:不留名、亚尔斯 某个晚上,我久违地做了一场梦。 因为我总是睡得相当熟,所以就算做了梦,这些梦也常常被我忘得一乾二净。 所以,当我睡醒时,我早已忘掉那场梦的内容。 当我不经意地想起自己做过的梦境时,一切都已经平安落幕了。 在梦中,我还是刚念小学的孩童。 老爹一边喝啤酒,一边看著电视,为喜欢的棒球队加油。 母亲站在厨房切著某种蔬菜,好像是洋葱吧。 我们家经营大众餐厅,所以这天铁定是一周一次的公休日。若非如此,家族成员不可能在晚餐时间聚在一起。 简直就像是昭和时代家庭连续剧中常见的画面。 我对棒球不感兴趣,趁广告时间开口询问父亲: 「爸爸,你的厨艺明明比较好,为什么在家的时候,却总是由妈妈煮晚餐呢?」 「混蛋,你这家伙——」 老爹一脸慌张地把脸凑了过来问: 「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妈妈听到的话怎么办?」 「所以人家才会压低声音嘛……为什么啊?」 「你喔……明日太,你这家伙讨厌妈妈煮的菜吗?」 「不讨厌啊,我很喜欢。」 六岁的我大力摇头。 当时的我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孩,连我自己都这么认为。 「可是,我更喜欢爸爸的料理喔,因为你煮的菜最好吃了。」 现在的我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台词。 况且我也失去了那位能让我开口称赞的人。 「这个啊……因为我是职业厨师……我的工作就是烹煮美味的佳肴啊……」 老爹的脸上挂著复杂的表情,相当苦恼。那时的他大概才刚过三十岁吧。 他大概打算等听了我的答案之后,再决定要不要用拳头制裁我。但听到一位六岁孩子说出这种话,他当然打不下去啦,认输吧。 「话说回来,你每天都在吃我煮的伙食吧?你不想一周吃一次妈妈亲手煮的好菜吗?」 「我没有说我不想啊,我只是觉得很奇怪而已。」 电视机画面中的比赛早已开打。 但是老爹依然面向我,抱著胸膛苦恼不已。 「你的想法还是不对。待在家里的时候,就应该由妈妈来煮饭喔。」 「为什么啊?」 「你竟然问为什么……因为我是厨师啊。」 老爹一脸严肃地说: 「厨师的工作是为客人烹煮料理,而为了家人洗手作羹汤则是妈妈的工作,不是厨师的。」 「嗯?……?」 仅仅六岁的我无法清楚理解这番话的意思。 既然这句话会用这种方式出现在我的梦里,代表我对它留下了某种印象吧。 一年后,母亲过世。我哭著说:「要是能再多品尝几次妈妈亲手做的料理就好了。」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之家论坛 图源:不息不止 录入:不留名 校对:不留名、亚尔斯 某个晚上,我久违地做了一场梦。 因为我总是睡得相当熟,所以就算做了梦,这些梦也常常被我忘得一乾二净。 所以,当我睡醒时,我早已忘掉那场梦的内容。 当我不经意地想起自己做过的梦境时,一切都已经平安落幕了。 在梦中,我还是刚念小学的孩童。 老爹一边喝啤酒,一边看著电视,为喜欢的棒球队加油。 母亲站在厨房切著某种蔬菜,好像是洋葱吧。 我们家经营大众餐厅,所以这天铁定是一周一次的公休日。若非如此,家族成员不可能在晚餐时间聚在一起。 简直就像是昭和时代家庭连续剧中常见的画面。 我对棒球不感兴趣,趁广告时间开口询问父亲: 「爸爸,你的厨艺明明比较好,为什么在家的时候,却总是由妈妈煮晚餐呢?」 「混蛋,你这家伙——」 老爹一脸慌张地把脸凑了过来问: 「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妈妈听到的话怎么办?」 「所以人家才会压低声音嘛……为什么啊?」 「你喔……明日太,你这家伙讨厌妈妈煮的菜吗?」 「不讨厌啊,我很喜欢。」 六岁的我大力摇头。 当时的我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孩,连我自己都这么认为。 「可是,我更喜欢爸爸的料理喔,因为你煮的菜最好吃了。」 现在的我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台词。 况且我也失去了那位能让我开口称赞的人。 「这个啊……因为我是职业厨师……我的工作就是烹煮美味的佳肴啊……」 老爹的脸上挂著复杂的表情,相当苦恼。那时的他大概才刚过三十岁吧。 他大概打算等听了我的答案之后,再决定要不要用拳头制裁我。但听到一位六岁孩子说出这种话,他当然打不下去啦,认输吧。 「话说回来,你每天都在吃我煮的伙食吧?你不想一周吃一次妈妈亲手煮的好菜吗?」 「我没有说我不想啊,我只是觉得很奇怪而已。」 电视机画面中的比赛早已开打。 但是老爹依然面向我,抱著胸膛苦恼不已。 「你的想法还是不对。待在家里的时候,就应该由妈妈来煮饭喔。」 「为什么啊?」 「你竟然问为什么……因为我是厨师啊。」 老爹一脸严肃地说: 「厨师的工作是为客人烹煮料理,而为了家人洗手作羹汤则是妈妈的工作,不是厨师的。」 「嗯?……?」 仅仅六岁的我无法清楚理解这番话的意思。 既然这句话会用这种方式出现在我的梦里,代表我对它留下了某种印象吧。 一年后,母亲过世。我哭著说:「要是能再多品尝几次妈妈亲手做的料理就好了。」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之家论坛 图源:不息不止 录入:不留名 校对:不留名、亚尔斯 某个晚上,我久违地做了一场梦。 因为我总是睡得相当熟,所以就算做了梦,这些梦也常常被我忘得一乾二净。 所以,当我睡醒时,我早已忘掉那场梦的内容。 当我不经意地想起自己做过的梦境时,一切都已经平安落幕了。 在梦中,我还是刚念小学的孩童。 老爹一边喝啤酒,一边看著电视,为喜欢的棒球队加油。 母亲站在厨房切著某种蔬菜,好像是洋葱吧。 我们家经营大众餐厅,所以这天铁定是一周一次的公休日。若非如此,家族成员不可能在晚餐时间聚在一起。 简直就像是昭和时代家庭连续剧中常见的画面。 我对棒球不感兴趣,趁广告时间开口询问父亲: 「爸爸,你的厨艺明明比较好,为什么在家的时候,却总是由妈妈煮晚餐呢?」 「混蛋,你这家伙——」 老爹一脸慌张地把脸凑了过来问: 「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妈妈听到的话怎么办?」 「所以人家才会压低声音嘛……为什么啊?」 「你喔……明日太,你这家伙讨厌妈妈煮的菜吗?」 「不讨厌啊,我很喜欢。」 六岁的我大力摇头。 当时的我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孩,连我自己都这么认为。 「可是,我更喜欢爸爸的料理喔,因为你煮的菜最好吃了。」 现在的我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台词。 况且我也失去了那位能让我开口称赞的人。 「这个啊……因为我是职业厨师……我的工作就是烹煮美味的佳肴啊……」 老爹的脸上挂著复杂的表情,相当苦恼。那时的他大概才刚过三十岁吧。 他大概打算等听了我的答案之后,再决定要不要用拳头制裁我。但听到一位六岁孩子说出这种话,他当然打不下去啦,认输吧。 「话说回来,你每天都在吃我煮的伙食吧?你不想一周吃一次妈妈亲手煮的好菜吗?」 「我没有说我不想啊,我只是觉得很奇怪而已。」 电视机画面中的比赛早已开打。 但是老爹依然面向我,抱著胸膛苦恼不已。 「你的想法还是不对。待在家里的时候,就应该由妈妈来煮饭喔。」 「为什么啊?」 「你竟然问为什么……因为我是厨师啊。」 老爹一脸严肃地说: 「厨师的工作是为客人烹煮料理,而为了家人洗手作羹汤则是妈妈的工作,不是厨师的。」 「嗯?……?」 仅仅六岁的我无法清楚理解这番话的意思。 既然这句话会用这种方式出现在我的梦里,代表我对它留下了某种印象吧。 一年后,母亲过世。我哭著说:「要是能再多品尝几次妈妈亲手做的料理就好了。」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之家论坛 图源:不息不止 录入:不留名 校对:不留名、亚尔斯 某个晚上,我久违地做了一场梦。 因为我总是睡得相当熟,所以就算做了梦,这些梦也常常被我忘得一乾二净。 所以,当我睡醒时,我早已忘掉那场梦的内容。 当我不经意地想起自己做过的梦境时,一切都已经平安落幕了。 在梦中,我还是刚念小学的孩童。 老爹一边喝啤酒,一边看著电视,为喜欢的棒球队加油。 母亲站在厨房切著某种蔬菜,好像是洋葱吧。 我们家经营大众餐厅,所以这天铁定是一周一次的公休日。若非如此,家族成员不可能在晚餐时间聚在一起。 简直就像是昭和时代家庭连续剧中常见的画面。 我对棒球不感兴趣,趁广告时间开口询问父亲: 「爸爸,你的厨艺明明比较好,为什么在家的时候,却总是由妈妈煮晚餐呢?」 「混蛋,你这家伙——」 老爹一脸慌张地把脸凑了过来问: 「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妈妈听到的话怎么办?」 「所以人家才会压低声音嘛……为什么啊?」 「你喔……明日太,你这家伙讨厌妈妈煮的菜吗?」 「不讨厌啊,我很喜欢。」 六岁的我大力摇头。 当时的我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孩,连我自己都这么认为。 「可是,我更喜欢爸爸的料理喔,因为你煮的菜最好吃了。」 现在的我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台词。 况且我也失去了那位能让我开口称赞的人。 「这个啊……因为我是职业厨师……我的工作就是烹煮美味的佳肴啊……」 老爹的脸上挂著复杂的表情,相当苦恼。那时的他大概才刚过三十岁吧。 他大概打算等听了我的答案之后,再决定要不要用拳头制裁我。但听到一位六岁孩子说出这种话,他当然打不下去啦,认输吧。 「话说回来,你每天都在吃我煮的伙食吧?你不想一周吃一次妈妈亲手煮的好菜吗?」 「我没有说我不想啊,我只是觉得很奇怪而已。」 电视机画面中的比赛早已开打。 但是老爹依然面向我,抱著胸膛苦恼不已。 「你的想法还是不对。待在家里的时候,就应该由妈妈来煮饭喔。」 「为什么啊?」 「你竟然问为什么……因为我是厨师啊。」 老爹一脸严肃地说: 「厨师的工作是为客人烹煮料理,而为了家人洗手作羹汤则是妈妈的工作,不是厨师的。」 「嗯?……?」 仅仅六岁的我无法清楚理解这番话的意思。 既然这句话会用这种方式出现在我的梦里,代表我对它留下了某种印象吧。 一年后,母亲过世。我哭著说:「要是能再多品尝几次妈妈亲手做的料理就好了。」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之家论坛 图源:不息不止 录入:不留名 校对:不留名、亚尔斯 某个晚上,我久违地做了一场梦。 因为我总是睡得相当熟,所以就算做了梦,这些梦也常常被我忘得一乾二净。 所以,当我睡醒时,我早已忘掉那场梦的内容。 当我不经意地想起自己做过的梦境时,一切都已经平安落幕了。 在梦中,我还是刚念小学的孩童。 老爹一边喝啤酒,一边看著电视,为喜欢的棒球队加油。 母亲站在厨房切著某种蔬菜,好像是洋葱吧。 我们家经营大众餐厅,所以这天铁定是一周一次的公休日。若非如此,家族成员不可能在晚餐时间聚在一起。 简直就像是昭和时代家庭连续剧中常见的画面。 我对棒球不感兴趣,趁广告时间开口询问父亲: 「爸爸,你的厨艺明明比较好,为什么在家的时候,却总是由妈妈煮晚餐呢?」 「混蛋,你这家伙——」 老爹一脸慌张地把脸凑了过来问: 「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妈妈听到的话怎么办?」 「所以人家才会压低声音嘛……为什么啊?」 「你喔……明日太,你这家伙讨厌妈妈煮的菜吗?」 「不讨厌啊,我很喜欢。」 六岁的我大力摇头。 当时的我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孩,连我自己都这么认为。 「可是,我更喜欢爸爸的料理喔,因为你煮的菜最好吃了。」 现在的我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台词。 况且我也失去了那位能让我开口称赞的人。 「这个啊……因为我是职业厨师……我的工作就是烹煮美味的佳肴啊……」 老爹的脸上挂著复杂的表情,相当苦恼。那时的他大概才刚过三十岁吧。 他大概打算等听了我的答案之后,再决定要不要用拳头制裁我。但听到一位六岁孩子说出这种话,他当然打不下去啦,认输吧。 「话说回来,你每天都在吃我煮的伙食吧?你不想一周吃一次妈妈亲手煮的好菜吗?」 「我没有说我不想啊,我只是觉得很奇怪而已。」 电视机画面中的比赛早已开打。 但是老爹依然面向我,抱著胸膛苦恼不已。 「你的想法还是不对。待在家里的时候,就应该由妈妈来煮饭喔。」 「为什么啊?」 「你竟然问为什么……因为我是厨师啊。」 老爹一脸严肃地说: 「厨师的工作是为客人烹煮料理,而为了家人洗手作羹汤则是妈妈的工作,不是厨师的。」 「嗯?……?」 仅仅六岁的我无法清楚理解这番话的意思。 既然这句话会用这种方式出现在我的梦里,代表我对它留下了某种印象吧。 一年后,母亲过世。我哭著说:「要是能再多品尝几次妈妈亲手做的料理就好了。」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之家论坛 图源:不息不止 录入:不留名 校对:不留名、亚尔斯 某个晚上,我久违地做了一场梦。 因为我总是睡得相当熟,所以就算做了梦,这些梦也常常被我忘得一乾二净。 所以,当我睡醒时,我早已忘掉那场梦的内容。 当我不经意地想起自己做过的梦境时,一切都已经平安落幕了。 在梦中,我还是刚念小学的孩童。 老爹一边喝啤酒,一边看著电视,为喜欢的棒球队加油。 母亲站在厨房切著某种蔬菜,好像是洋葱吧。 我们家经营大众餐厅,所以这天铁定是一周一次的公休日。若非如此,家族成员不可能在晚餐时间聚在一起。 简直就像是昭和时代家庭连续剧中常见的画面。 我对棒球不感兴趣,趁广告时间开口询问父亲: 「爸爸,你的厨艺明明比较好,为什么在家的时候,却总是由妈妈煮晚餐呢?」 「混蛋,你这家伙——」 老爹一脸慌张地把脸凑了过来问: 「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妈妈听到的话怎么办?」 「所以人家才会压低声音嘛……为什么啊?」 「你喔……明日太,你这家伙讨厌妈妈煮的菜吗?」 「不讨厌啊,我很喜欢。」 六岁的我大力摇头。 当时的我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孩,连我自己都这么认为。 「可是,我更喜欢爸爸的料理喔,因为你煮的菜最好吃了。」 现在的我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台词。 况且我也失去了那位能让我开口称赞的人。 「这个啊……因为我是职业厨师……我的工作就是烹煮美味的佳肴啊……」 老爹的脸上挂著复杂的表情,相当苦恼。那时的他大概才刚过三十岁吧。 他大概打算等听了我的答案之后,再决定要不要用拳头制裁我。但听到一位六岁孩子说出这种话,他当然打不下去啦,认输吧。 「话说回来,你每天都在吃我煮的伙食吧?你不想一周吃一次妈妈亲手煮的好菜吗?」 「我没有说我不想啊,我只是觉得很奇怪而已。」 电视机画面中的比赛早已开打。 但是老爹依然面向我,抱著胸膛苦恼不已。 「你的想法还是不对。待在家里的时候,就应该由妈妈来煮饭喔。」 「为什么啊?」 「你竟然问为什么……因为我是厨师啊。」 老爹一脸严肃地说: 「厨师的工作是为客人烹煮料理,而为了家人洗手作羹汤则是妈妈的工作,不是厨师的。」 「嗯?……?」 仅仅六岁的我无法清楚理解这番话的意思。 既然这句话会用这种方式出现在我的梦里,代表我对它留下了某种印象吧。 一年后,母亲过世。我哭著说:「要是能再多品尝几次妈妈亲手做的料理就好了。」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之家论坛 图源:不息不止 录入:不留名 校对:不留名、亚尔斯 某个晚上,我久违地做了一场梦。 因为我总是睡得相当熟,所以就算做了梦,这些梦也常常被我忘得一乾二净。 所以,当我睡醒时,我早已忘掉那场梦的内容。 当我不经意地想起自己做过的梦境时,一切都已经平安落幕了。 在梦中,我还是刚念小学的孩童。 老爹一边喝啤酒,一边看著电视,为喜欢的棒球队加油。 母亲站在厨房切著某种蔬菜,好像是洋葱吧。 我们家经营大众餐厅,所以这天铁定是一周一次的公休日。若非如此,家族成员不可能在晚餐时间聚在一起。 简直就像是昭和时代家庭连续剧中常见的画面。 我对棒球不感兴趣,趁广告时间开口询问父亲: 「爸爸,你的厨艺明明比较好,为什么在家的时候,却总是由妈妈煮晚餐呢?」 「混蛋,你这家伙——」 老爹一脸慌张地把脸凑了过来问: 「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妈妈听到的话怎么办?」 「所以人家才会压低声音嘛……为什么啊?」 「你喔……明日太,你这家伙讨厌妈妈煮的菜吗?」 「不讨厌啊,我很喜欢。」 六岁的我大力摇头。 当时的我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孩,连我自己都这么认为。 「可是,我更喜欢爸爸的料理喔,因为你煮的菜最好吃了。」 现在的我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台词。 况且我也失去了那位能让我开口称赞的人。 「这个啊……因为我是职业厨师……我的工作就是烹煮美味的佳肴啊……」 老爹的脸上挂著复杂的表情,相当苦恼。那时的他大概才刚过三十岁吧。 他大概打算等听了我的答案之后,再决定要不要用拳头制裁我。但听到一位六岁孩子说出这种话,他当然打不下去啦,认输吧。 「话说回来,你每天都在吃我煮的伙食吧?你不想一周吃一次妈妈亲手煮的好菜吗?」 「我没有说我不想啊,我只是觉得很奇怪而已。」 电视机画面中的比赛早已开打。 但是老爹依然面向我,抱著胸膛苦恼不已。 「你的想法还是不对。待在家里的时候,就应该由妈妈来煮饭喔。」 「为什么啊?」 「你竟然问为什么……因为我是厨师啊。」 老爹一脸严肃地说: 「厨师的工作是为客人烹煮料理,而为了家人洗手作羹汤则是妈妈的工作,不是厨师的。」 「嗯?……?」 仅仅六岁的我无法清楚理解这番话的意思。 既然这句话会用这种方式出现在我的梦里,代表我对它留下了某种印象吧。 一年后,母亲过世。我哭著说:「要是能再多品尝几次妈妈亲手做的料理就好了。」 第一章 月下的插曲 1 森边的大长老纪芭?卢称赞我煮的料理让她回想起活著的喜悦,并授与我和爱?法祝福。 我真的为此感到很开心。就连「最棒的结果」这句话,都不足以形容我的感受。纪芭?卢婆婆也是爱?法重视的人,我竟然能在这样的情形下参与她的人生,这让我喜不自胜,感动到心中颤抖不已。 但是——数小时后,我独自待在空无一人的房子中,心情烦闷。 爱?法不在这里。 莉蜜?卢也不在。 鸦雀无声的房间之中,我全身被愤怒与屈辱之情所淹没,因痛苦而满地打滚。 (可恶!究竟是怎样啊!) 我并没有遭到监禁。由于爱?法和莉蜜?卢正在纪芭?卢的寝室重温旧情,她们命令我看家。 这里是是卢家聚落中的其中一栋房子,据说拥有者是东达?卢的弟弟或侄子。前几年,由于家族成员减少,生活困苦,他们搬进其他人的家,这里成了空屋。 「法家距离遥远,你们今夜就在这里休息吧。」我们满怀感激地接受了卢家的好意——但我却非常、非常不满。 虽然这么说,我却不知道要找谁宣泄这样的情绪。 硬要说的话,有错的人是我。 我怀抱著这份无处宣泄的情感,独自翻滚挣扎,痛苦不堪。 ◇ 几个小时前,我们待在卢家本家的大房间。 「……爱?法,你们今天会睡在卢家聚落吧……?」 纪芭婆婆缓缓用餐的同时,这么对爱?法说。 「外面已经一片漆黑了……夜路很危险,你们今天就在无人居住的房子里歇息吧。」 「不,不需要这么做。只要准备火,我们就不会遭遇任何危险,只要借我烛台就足够了。」 「哎呀哎呀……看来你确实成为了一位出色的猎人。可是,为了婆婆我,你就在这里休息吧,爱?法……」 「不过……」 「身为家主,你也有许多工作要处理,没有办法常常过来卢家聚落吧?我现在也没有力气走去法家了……既然如此,至少今晚陪陪我吧。过了好几年,我们才终于见上一面哪……」 就连固执的爱?法也无法拒绝这个要求。 我对此完全不以为意。现在卢家家主东达?卢已经无意逼爱?法嫁入卢家,这么一来,爱?法就可以重建她和纪芭婆婆与莉蜜?卢的交情了——我的心中冒出了如此愚蠢的想法。 真正的问题并不是出在这里。 而是在那之后所发生的事。 森边似乎有著这样的习俗,要等到全员用完餐后,大家才可以离席。后来由莉蜜?卢陪纪芭婆婆吃饭,我和爱?法则回到自己的位置用餐。 在这期间,身为家主的东达?卢不断对著我煮的料理破口大骂。 「这种东西不是猎人的食物」「好大的胆子,竟然让我吃蒙兽的饲料」「这玷污了我的生命」,他的咒骂声宛如大雨般滂沱而下。 不过,我认为是因为某种理由,这位莽汉才会诋毁我的料理。譬如说对外来者产生的抗拒感或是身为家主的立场,导致他不得不这么做,因此我并不在意。纪芭婆婆对我说了至高无上的赞美,所以我能维持著满足的心情。 爱?法用完餐后,我也吞下最后一口餐点,下一瞬间,这样的心情产生了裂痕。 「你够了没啊!为什么你要这样不怀好意地咒骂明日太的料理呢?纪芭婆婆不是喜出望外吗?」 比我们早一步用完餐的凌奈?卢这么大喊。 东达?卢的蓝色双眸剧烈燃烧,不耐烦地怒瞪著惹人怜爱的二姊。 「我只不过是陈述事实,这有什么不对吗?大长老刚刚也说了吧,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决定事情的是非对错。这种食物就像蒙兽的粪便,只有牙齿掉光的老人才会对此心怀感激。」 凌奈彷佛有些不甘心地沉默了半晌——接著,她缓缓地站起身。 她拆下自己颈链上的兽角和牙齿,慢慢走向我和爱?法。 「喂……」 东达?卢的双眸愈发洋溢著险恶的光辉,凌奈却毫不在意。她双膝跪地,将不知是兽角还是牙齿的东西分别献给我和爱?法。 「卢家的凌奈?卢要为法家的爱?法和明日太献上由衷的祝福,因为两位拯救了纪芭?卢的灵魂,为卢家的生命带来平静。」 「什么?喂,这样做没问题吗?凌奈?卢……?」 我想要这么对她耳语。 在我这么做之前,爱?法却戳了一下我的肩膀。 「你就老实地收下吧。对于森边居民而言,赠送奇霸兽角和牙齿是种神圣的举动。如果你婉拒对方,等于是在践踏对方的尊严和骄傲。」 爱?法这么告诉我后,说了一句「我承接了凌奈?卢的祝福」,并收下雪白牙齿。 我也别无他法,只好模仿爱?法的举动,并向凌奈道谢。 「凌奈……你这家伙打算污辱卢家的名声吗?」 东达?卢轻声低语。他严肃的声音听起来低沉响亮,让人联想到大地震的前兆。 「为了嘲讽我,竟然赐予他人虚伪的祝福,你该不会认为我能允许这种行为吧……?」 尽管凌奈?卢因恐惧而铁青著脸,她依然刚毅地凝望著父亲。 「那并非虚伪的祝福!就算不提纪芭婆婆的事,我也打从心底认为明日太的料理相当出色,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品尝到这么美味的奇霸兽肉。饮食就是生活——也就是说,跟纪芭婆婆一样,我强烈感受到了生存的喜悦。」 「你这家伙……发疯了吗?」 东达?卢低喃。 听到他诧异的声音,意外地让我吃了一惊。 在我察觉自己错愕的原因之前,莉蜜?卢猛地站起身,一边说:「我也是!」 莉蜜?卢回头望向纪芭婆婆,对方点了点头,说了句「不用担心」后,她离开纪芭婆婆的身边,冲向我们。 她稚嫩的脸庞上当然绽开著幸福的笑靥。 「明日太!爱?法!今天真的很谢谢你们!料理非常非常好吃,所以我也要祝福你们!」 她将第三次祝福之物——这么描述似乎显得太轻率了……放置在我和爱?法的手心上。 「对呢……这餐饭相当出色,值得献出祝福。」 伴随著过度性感的声音,长女薇娜?卢缓缓站了起来。 「我第一次知道森边还存在著『出色的餐点』……身为住在森边的人,我确实必须献给你们祝福呢……」 「就是说啊,你说得一点也没错,薇娜。」 跟著站起身的人是蒂多?敏婆婆。 「我真不敢相信!这是怎么一回事!?」 东达?卢再次大吼。 他沙哑的声音中洋溢的激情——并非愤怒,而是惊愕。 「我的家人全都疯了吗?那些宛如粪土般的食物之中,难道添加了让人失去理智的阿帕斯毒药吗?可是,这样在场的每个人应该都会发疯啊!?」 我紧握著五颗兽角和牙齿,仔细端详著东达?卢。 东达?卢似乎真的感到很疑惑。 看来他真的在怀疑家人的精神状态。 「其他人该不会是怕被我破口大骂,所以畏惧得不敢站出来吧?你们不用顾忌什么,随心所欲地去做!」 他拋下这句话后,长男吉萨的妻子莎堤?雷?卢十分战战兢兢地打算站起来。 她的年纪和薇娜?卢相仿,明亮的褐发整齐及肩,是一位散发著清纯气质的女性。 在她完全站起身之前,转 头望向丈夫,看到对方露出坦然大方的笑容,她才露出放心的表情,走向我们。 「卢家的莎堤?雷?卢要对法家家主爱?法和家人明日太献上祝福……谢谢你们做出如此不可思议又可口的餐点。」 她回到座位上后,这次换坐在她身旁的丰满女性站了起来。 她的红色发丝混杂著些许白发,深茶色双眸极为深邃。她光裸的手臂和肩膀丰盈圆润,看起来是位处变不惊的壮年女性。 她是米雅?雷?卢。莉蜜?卢她们的母亲,也是东达?卢的妻子。 「我是不太清楚啦,品尝到美食时,就老实地说好吃不就好了吗?我感动到双腿都要发软了呢。」 她瞄了宛如石像般动也不动的丈夫后,迈著强而有力的步伐,走向我们。 米雅?雷?卢挂著满面爽朗笑容,递给我们兽角和牙齿。 「你们煮的料理很好吃喔。也谢谢你们为纪芭婆婆这么做……真是的,我们家的家主为什么这么固执啊。」 她的笑容彷佛具体呈现出「为母则强」这句话。 在场的人之中,有七个人是由这位女性所生下来的,这一点真的让我由衷地感到很了不起。 总之,这是我们收到的第七个祝福。 「……老爸,你刚刚说的话是真的吧?之后你可别只惩罚我一个人喔?」 ——么弟路多?卢仍然带著稚嫩的声音这么说后,站了起身。 他搔著黄褐色的发丝,毫无顾忌地走向我们后,粗鲁地坐下。 「喂,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听说东之王国有一群来路不明的家伙,似乎是魔术师。你该不会是用魔法把奇霸兽的肉变成这副样子吧?」 「那不是魔法。我只是使用菜刀……刀和火罢了。只是一门技术啦。」 爱?法闷不作声,而且不管怎么想,对方都是在问我这个问题,所以我先这样答覆他。 对方无趣似地哼了一声,他淡色的眼眸转向爱?法说道: 「法家的爱?法,你真的脱变成了一位好女人呢。真可惜,如果你更女性化一点,就算不嫁给哥哥,嫁给我也可以啊。」 「……」 「算了,大家真的没有夸大,这顿饭相当美味。老实说,想到明天开始又要吃那一成不变的波糖汤,甚至让我想要流泪呢。如果你这家伙不是爱?法的丈夫,你就入赘到我们家吧。」 「不、不了,你们家的女孩们也有选择配偶的权利啊。」 「哼,除了莉蜜小鬼头之外,其他随便你挑。」 路多最后小声说出这句话后,取下脖子上的颈链。颈链上的战利品相当多,与爱?法的不相上下。 「这顿晚餐超级美味,所以我就祝福你吧。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祝福别人,你要感恩地收下啊。」 狂妄的么弟回到自己的座位后,室内只留下一阵奇妙的沉默。 「……没有别人了吧?」 东达?卢捋著下巴的胡须,视线扫过周围。 「只有三个人跟我有一样的感觉,认为那不是人吃的东西啊。」 「人家可不觉得这些菜肴有这么差劲喔,你不要凡事都以自己为标准啦。」 三姊菈菈?卢不满地开口。 菈菈?卢将红发扎在头顶,她的狂妄性格不输么弟。在个性迥异的七兄妹之中,唯独三姊和么弟的容貌和气质有几分相似。她应该比路多?卢更年幼,顶多才十二、三岁左右吧。 「人家认为煎波糖和奇霸兽炖汤确实很出色,但关键的奇霸兽肉却黏糊糊的,看起来很恶心,没有达到让人想要祝福的地步……老实说,他们为纪芭婆婆做的事情已经值得人家献上祝福了。可是,大家似乎真的认为那种东西很美味,因此人家才没有这么做。」 「原来如此……达鲁姆,你认为呢?」 「我无话可说。」 风采宛如野狼般锐利的二哥拒绝发言。 「哼,吉萨,你呢?」 「……东达家主,你不需要这么在意吧。不管料理的外观如何、味道如何,奇霸兽就是奇霸兽,波糖也还是波糖。不管多么费工夫,吞进肚子里后都一样。」 「你现在不用特地告诉我这种事!」 (插图017p) 家主的双眼宛如火焰般熊熊燃烧。 长男用宛如一条线般的细细双眼望著父亲,露出游刃有余的微笑。 「你是要问我好不好吃吗?如同菈菈所述,没想到波糖会有这种吃法,让我吃了一惊。炖汤喝不出奇霸兽不洁的腥臭味,但却让人深深感受到奇霸兽的生命……但那块淋上红色蜜汁的奇霸兽肉太过柔软,就算送入口中,也让人感觉不出自己在吃奇霸兽。如果每天吃那种肉,牙齿彷佛会失去力量,纷纷脱落,令人胆颤心惊。」 「没错——就是这样!所以我才会认为那并非森边猎人的食物!」 东达?卢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脸上恢复生气。 「我的牙齿是为了撕裂奇霸兽坚硬的肉质而存在的!如同我用来猎捕奇霸兽的手臂、在森林奔跑的双腿一样,牙齿是我在森边生存下去的道具之一!如果不常使用道具,它将会生锈。你们让我吃的食物,是会锈蚀我性命的劣质食物!」 「那是……」 当我想开口反驳时,爱?法悄悄抓住我的手臂。 她沉稳的蓝色眼眸示意我住口。 「当然,因为我是森边的男人,森边的猎人!所以这些料理才会对我造成危害……对于缺牙的老人来说,这是最恰当的料理吧。」 东达?卢的脸上终于恢复了傲慢的笑容,他转头望向老人开口: 「我的祖母,同时身为大长老的纪芭?卢啊,你说的话一点也没错。既然这些料理让你的灵魂获得重生,我会乾脆地收回自己说出的话。这并非蒙兽的饲料,这些菜肴拯救了比所有森边居民活得更长久,慷慨地为森边奉献、值得我们敬爱的祖母,这是药!是宝藏啊!」 「哼……家主东达,你比平时更老实嘛……」 「我总是这么坦率!对就是对,错就要承认是错的!如果没有这种觉悟,可没有办法担任家主一职。」 他勇猛的眼神望向我和爱?法说道: 「法家的爱?法,以及法家人明日太!你们救了卢家大长老纪芭?卢!身为卢家家主,我必须为之前失礼的举动向你们道歉,并且再次向你们致谢!」 爱?法沉默地用眼神向对方致意。 随著心中的感觉逐渐变得明晰,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目不转睛地盯著东达?卢。 东达?卢的脸上挂著愉快的微笑。 他的表情神清气爽,彷佛终于厘清了长年来的疑惑。 「你们煮的菜肴,对我们来说是毒药,对大长老来说却是良药。仅只一晚的毒药不会锈蚀我们的灵魂,所以我就不追究你们提供毒药的罪名。你们得到的兽角和牙齿,是靠你们的行为所获得的正当祝福,不需要对任何人感到内疚,你们就坦荡地让它成为你们的血肉吧!」 2 时间来到现在。 爱?法跟我说了句「你先去睡」之后,前往纪芭婆婆的寝室,我则独自度过难以成眠的夜晚。我躺在宽敞的空房子里,一个人抱头苦恼。 (竟然说我的料理是毒药!可恶,那只奇霸兽大叔……自己一个人露出那种爽快的表情!) 看到自家人接连献给我们祝福,东达?卢应该感到很不安吧。他怀疑家人精神异常——或是自己失去了理智。 听到长男吉萨的发言后,他才理解家人这么做的理由。确实正如纪芭婆婆一开始所说 的,「每个人对美味的解释不尽相同」。 于是,他才知道家人并没有发疯,松了口气。 不过——这同时也代表著他真的认为『奇霸堡排』难以下咽。 (每个人的喜好都不同嘛!有些人就是不喜欢吃汉堡排啊。而且那本来就是为了牙齿不好的纪芭婆婆所准备的料理!) 这是我的想法。 可是,我是依据自身的判断,才会选择汉堡排当作晚餐的菜单。 听到爱?法和莉蜜?卢对汉堡排赞不绝口,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汉堡排——在森边聚落之中,理所当然似地端出这道陌生的异世界料理。 如果一开始有仔细考量餐点内容,那么除了汉堡排之外,我还得端出其他肉类料理才对。所以,错的人是我。 (可是,就算是这样——) 就算是这样,但我煮的料理真有这么糟糕吗? 它跟森边居民经常品尝的奇霸兽火锅——使用没有经过放血的奇霸兽肉熬煮的黏稠波糖汤相比,还要更难吃吗? 一定是因为这一点,我才会感受到如此挫败。 拥有这种想法的我,是不是太傲慢了呢? 会因为这种事情而心怀挫败感,是我的心态有问题吗? 当我咬牙切齿,将手按著胸口时,莉蜜?卢帮我制作的颈链——上面串著八颗牙齿和兽角的颈链,响起了清脆的悦耳音色。 这条颈链,是我在这个异世界之中首度获得的报酬。 全体十二人之中,有八个人认为我煮的料理很「美味」,这代表我可以为自己感到自豪吧。我不想拿这些牙齿或兽角去换取波糖或亚力果,或许用这种方式让它们成为我的血肉才是正确的决定。不过,我觉得自己能这么下定决心的那一天,应该还要一段时日才会到来。 这能证明对方认同了我的存在。 他们认为我的存在是有价值的。 我喜出望外。 我自豪不已。 我可以存在于这个异世界——我觉得自己获得了他们的允许。 但是,我同时也让自己的工作被否定了。 我悔恨交加。 我深感遗憾。 感觉简直像自己的整个存在都被否定一般。 「每个人的喜好不同」,这种普通的道理并不能解救我低落的心情。 (再说,关于纪芭婆婆的餐点,我现在的处理方式也不够周全。) 我将绞肉的技术教给了卢家的女人们。这么一来,她们便可以继续为牙齿不好的纪芭婆婆烹调容易咀嚼的料理。 然而,既然我没有教导她们放血的技术,她们自然无法提升料理味道的品质。 而且还必须在逮捕到奇霸兽后马上放血,不然就会失去这么做的意义。所以这并非女人们的工作,而是男人该处理的事情。 照现在的状况来看,东达?卢应该无意学习这门技术吧。 就这个角度来看,我也搞砸了——我一败涂地,吃了败仗。 我考虑得太不周详了。 (可是,不然我又该怎么做才好——?) 当我思考到这里时…… 咚、咚、咚——有人敲了三下玄关口的门。 「在,请进。」 大概是爱?法吧,我本来这么猜想,可是那像伙会敲门吗? 话说回来,原来这个世界里也存在著敲门这种行为。我还是头一次知道这件事。 也就是说,对方一定不是爱?法。 「我没有闩上门喔?请进。」 我这么说,不得已地站起身。 会是谁啊?当我这么思索时,凌奈?卢天真无邪的笑脸浮现在我的脑海。 有著一头亮丽黑发的卢家二姊,不管在我烹调晚餐时,或是结束工作后,都会用憧憬的眼神望著我。我现在还未和任何人深入往来,除了她之外,我想不出会有谁来拜访我。 可是,对方有可爱的脸庞、姣好的身材,而且还穿著令人神魂颠倒的服装。在深夜中与这样的女孩单独见面,让我感到相当踌躇不前——我这么沉吟,缓缓打开门。 不过—— 「怪、怪了?是你啊?」 站在门外的人并非凌奈?卢,就某方面来说,这个人比凌奈更危险,危险太多了。 「谢谢你帮我开门……我很开心呢,明日太……」 光是听到这性感的嗓音,我就能分辨出对方的身份了。 从微微打开的门缝之间,体态美好到犯规的身体流畅地滑进室内。 「怎、怎么了吗?薇娜?卢——」 我本来想加上「小姐」两个字,但还是作罢了。在这个世界里,似乎没有在人名之后加上敬称的习惯。 「我很想见你呢,明日太……我有事想要问你……」 「你有事要问我?」 薇娜对著困惑的我频送秋波,脱下了造型比男性穿著的更简单的皮革鞋。明明还没有获得我的许可,她已经打定主意要进房了。 「太好了,没有被凌奈抢先一步。我很担心呢,想说如果你在忙的话该怎么办……」 「凌、凌奈?卢没有理由会来拜访我吧?我和她只是一起煮菜的关系罢了。」 而我跟你的关系更淡薄喔!我的回答中包含著这样的意思,但薇娜?卢却发出了妖艳的笑声。 「呵呵,你已经彻底夺走了那孩子的心喔。你真的没有发现吗?明日太,你相当迟钝呢……」 「不是,我是说,那个……」 「不用担心。我不是来招赘的……总之,我们坐著谈吧……?」 对方身材穠纤合度,有著恰当的肌肉,肌肉上又带著一层适当的脂肪,既实用又富有观赏性的右手臂流畅地缠上我的左手臂。 warning,warning,我的脑中响起了警报声。 总之,这位女性散发出多得过剩的魅惑气质。她的四肢全都散发著性感魅力,身体曲线剧烈起伏,光是要形容她的一只手臂,我就必须使用一堆不必要的词汇来修饰。如果要保持理性,我只能闭起眼睛了。她整个人的存在就像是费洛蒙本身一样。 她的双眸有些惺忪似地眯了起来,粉红色双唇带著恰到好处的肉感。鹅蛋型的光滑脸蛋、纤直的颈项、清楚浮现的锁骨线条、长长的栗色发丝缠绕著圆润的右肩——于近在眉睫的距离下,我无法将视线从她的上半身向下移。如果这么做的话,我总觉得自己会完蛋。 「……坐下吧?」 她再次这么说后,打算拉著我走到房间里。 不愧是每天都从事著艰辛工作的森边居民,她的力气相当大。要是我抵抗的话,被她禁锢住的左手臂说不定会碰到她危险身体的某一处,因此我只能顺从地让她拉著走。 她在点著烛光的窗边停下脚步,身体重心就这么流畅地向下移。 基于我刚刚陈述的理由,我只能跟著坐下——到头来,我才知道自己的顾虑完全是在白费工夫。 当我靠著墙边坐下时,薇娜姊彷佛等不及似地将全身紧靠在我的身上。 「那么,我说啊、这个、等一下!」 我无谓地放声大喊之后,她宛如艺术品般的美丽手指轻轻戳著我的嘴唇。 「安静……我要说的话不想被家人听到……」 随著这句话,微微的呼气窜入我的耳内,光是这样就让我的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当然,这并不是因为我觉得反感,理由完全相反。 可是,不管我的感受如何,这样的行为并不是出自于我的意识,而是遭到对方强迫下的举动,这让我的心中涌现了宛如恐 惧般的情绪。在昏暗的光线中,宛如性感和费洛蒙具体化身一般的大姊姊紧紧依偎著我,还朝我的耳朵吹气——对于残留著理性的我来说,这只是某种恐怖体验罢了。 (啊——她在白天熏制了奇霸兽吗?) 我的脑中闪过如此天外飞来一笔的念头,简直就像在轻微地逃避现实。 这其实不值得一提。我会产生这样的念头,是因为萦绕在薇娜?卢的发丝和身体上的香气开始侵蚀我的鼻腔。我闻到粒萝的清凉香味,以及生皮果叶有些甘甜又具刺激性的气味。 (好香喔……不过,总觉得有些不满足……)就在我这么思考的时候,某双宛如山猫般燃烧的双眸突然在我的脑海中杏眼圆睁。 我的理智和意识本来已经崩毁了一半,现在却一口气重拾紧张感。 爱?法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在这样的状况下,我的精神不能一直这么松懈。 「请问你要问我什么问题?既然不想被家人听见,代表是有些危险的话题吧?」 「是呀……我是要来问你危险的事情呢……」 她的左手臂位在我身体的反方向,随著咚的一声,她将某个东西摆在地板上。 那是装有水果酒的土瓶。 我从薇娜?卢身上嗅到的芳香,似乎也混合了这种水果酒的香甜气味。 「对不起喔。我好像有些微醺呢……我可是很重视家庭的唷……假如不藉助酒力,我没办法鼓起勇气呢……」 「你、你究竟要说什么啊?我可不想被卷入麻烦之中喔。」 在这个时候让对方认为我是个不可靠的男人,似乎比较安全。 但薇娜?卢仅是缓缓摇了摇头,轻巧地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明日太……你究竟是什么人呢……?」 「——什么意思?」 「我们常常前往杰诺斯的驿站城镇,对我们来说,异国人并不稀奇唷……可是,你烹煮的料理却很不可思议……我真的品尝到了幸福的滋味,彷佛重生了一样呢……」 她要问料理方面的事情啊。我是不介意啦,可是我希望她能跟我保持著更妥当的距离。我的理性好不容易恢复了,压迫著我左手臂的危险触感却让理性从刚刚开始就不断发出哀号。 「你之前说过吧,你不仅不知道西之王国,甚至没听过阿姆斯霍伦大陆的名字……?你不是来自于这块土地,而是某个遥远的国家吧……?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国家呢……?」 「我、我不知道。我的国家是个岛国,所以一定是在海的另一端吧。可是,既然我连这块大陆的名字都不知道,我当然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插图029p) 「岛国……那边是岛国呀……?……好棒唷……」 薇娜?卢带著热气的指尖悄悄抵住我的胸口。 一阵寒意再次窜过我的身体。 「明日太……你愿意带我回去那个不可思议的故乡吗……?」 这么说后——薇娜?卢的身体开始缠绕上我,宛如马达拉玛巨蟒一样。 3 「等一下,薇娜?卢小姐……!」 由于我太过惊慌失措,不自觉地加上敬称。 在这期间,她光滑的皮肤也滑溜地缠绵上我的全身。 她的肉体相当柔嫩有弹性,但在那柔媚的身躯中,又有著强韧的力量。 「你不要入赘卢家嘛……凌奈确实是位可爱的女孩,但我也不是一位糟糕的女性呀……?」 不,很糟糕!虽然意思完全不一样! 对方将我压倒在毛皮地毯上,抚摸著我的全身。她并非使用手指,而是以身体逐渐抚遍我的全身上下,柔软却粗鲁的触感让我的肉体彷佛要被揉碎了。 宛如恐惧般的感觉让我的背肌无法动弹。 另一方面,想必有某种与恐惧大相径庭的激情也缠绕著我。 我的心跳加速到令我痛苦的地步,愈来愈喘不过气。 一阵与香草不同的甘甜香气逐渐麻痹我的脑细胞。 我此时简直就像是举著点火的打火机,在汽油之海悠游。 一旦火焰燃烧蔓延开来——我大概会失去自我。 「身为卢家的女人,我也被安排跟各种男人相亲……可是,他们全都被我甩了……因为如果我招赘、或是嫁做人妇,我就永远无法离开这个森边了……」 随著炙热的吐息,她的一字一句也吹拂过我的喉头。 「我不想要在这里结束一生……吃了你的料理之后,纪芭婆婆的想法似乎与我相反……然而,品尝了你的料理,让我感受到了另一个世界。我想造访那里……我想跟你一起,前往你的世界……」 炽热温度和触感突然离我远去。 薇娜?卢抬起身子。 这只是她为了迈向终点而进行的准备动作。 「让我成为你的人……也让你成为我的人吧……?」 在烛台的橘色火光照耀下,薇娜?卢将手伸向包裹胸口的布。 我将几乎烟消云散的理性碎片再次聚集起来,从下方紧抓住她的手腕。 「不行这样!未婚女性赤身裸体是禁忌吧?你——不可以这么做。」 她淡淡的茶褐色双眸紧紧俯视著我。 这双眼眸反射出火焰的光辉,摇曳摆荡……看起来彷佛泪眼汪汪。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梨花带泪。但薇娜?卢没有松开我的手指,也不肯张开双唇,只是一味地静静凝视著我—— 接著,她终于滑溜地离开我的身体。 「……是我的魅力不够吗……」 她斜坐在地上,半背对著我,视线望著地面。 我缓缓起身,回答她说:「我认为这跟魅力无关。」 「我甚至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基于什么理由、藉由什么方法而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说不定我是个大白痴,这一切都只是我凭空想像的。处于这样的状况之中,我无法……与人订下不知道是否能完成的约定,或是与任何人培养感情。」 「……所以,你才无意迎娶爱?法吗……?」 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的心脏,再次因为奇怪的感觉而狂跳。 这一晚对我的心脏真不好。 「该怎么说呢,我也不清楚。可是,我很重视她。」 「你真老实……你简直像是要我去死呢……」 「我、我完全无意这么做。」 「是这样吗……在森边,满二十岁又未婚的女性,不是那些个性恶劣的女人,就是家族中的祸害唷……」 她愤恨地用指尖拔著地毯上的毛。 「我一直保守贞操,甚至还得承受众人奇异的眼神。但我要献出它时,却被你冷冰冰地拒绝,我真的想要自我了断算了……」 「那、那个,薇娜?卢……?」 「如果你后来真的入赘给凌奈,我说不定会杀了你们两人……」 薇娜?卢轻易地说出恐怖发言的同时,手持装著水果酒的土瓶站起身。 「假使你娶爱?法进门,我又该如何是好……如果跟那女孩为敌,最后我可能会被她所杀……最能获得幸福的方法,果然还是诱惑你,让我俩一起被杀……」 「不,我说啊……」 「敲三下门,呼唤对方出来,是一种古老的风俗习惯,代表要跟对方订下婚约唷……」 薇娜?卢踏著流畅的步伐,走回玄关口。 「如果同意的话,就让对方进入家里,如果拒绝,就直接婉拒对方。这是森边的习俗呢……」 她穿上鞋,打开门,半身探出门外,侧脸转向我。 「你接纳了我。所以我不会放弃哟……明日太,祝你有个好梦,不要忘记我们的誓约。」 她轻轻关上门,室内恢复寂静。 我终于四肢无力地瘫在地上。 「啊,真是的,为什么会是姊姊跑来啊!而且我完全摸不透她的个性!真的拜托她饶过我吧……」 刚刚还被奇霸兽撑饱了肚子,现在那些卡路里彷佛被人抢夺得一乾二净。 我瘫倒在地毯上,摇著仍然有些想入非非的脑袋,唤醒我的理智。 (现在不是沉迷于男女情事的时候!我身为厨师的骄傲已经四分五裂了……!) 当我拚命将自己的思考拉回正经的方向之际—— 咚一声,这次有人敲了一下墙壁。 (又怎么了!) 我记取了刚刚的教训,只在心中这么回覆。 不过,现在传出响声的不是门,而是墙壁。 是在我的对面,没有点亮烛台的窗边壁面。 既然敲三下门代表订下婚约的暗号,敲一下墙壁又是什么暗号呢?要我拿食物过去吗?还是某种抗议的表现,要我们别在这里亲热呢? 不管怎么说,一定都有人在敲击这栋独立建筑物的墙壁。烹调小屋在后方,所以对方不可能搞错,有人在用手或脚敲击墙壁。对方的行为具有什么意义吗? 黑暗包覆著窗外,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不管了啦!有事找我的话就出声啊!出声!) 我再次躺成大字形。 后来,门板和墙壁都没有再发出声响,夜晚的寂静降临屋内。 下一瞬间——微微传来了交谈声。 果然有人待在屋外。 我听不到交谈的内容,但能听出对方在争论。 是一对男女。 该不会是有人看到薇娜?卢从这里出去的身影,正在质问她吧? 倘若真是如此,我更不该趟这浑水。我闭上眼,想要试著睡一觉。烛台依然点著灯火,等爱?法回来之后会帮我处理吧。 (话说回来,爱?法那家伙还真慢啊……) 对于森边居民来说,现在已经算是深夜了。纪芭婆婆身体孱弱,不该太勉强她,还是纪芭婆婆硬是不让爱?法离开呢?就在我仔细思索的时候,睡魔将我拉入梦乡—— 然后,我猛然坐起。 我现在才觉得那可能是爱?法的声音。 我不认为会有人在这种三更半夜散步,如果那是有人在埋伏,等待著从卢家回来的爱?法,那一切就说得过去了。 心中产生这样的想法后,假使不去亲自确认,我就没有办法继续睡下去。 毕竟,室外传来的声音明显是一对男女在争吵。 (悄悄瞄一眼,如果不是爱?法的话,就不看、不听、不说吧。) 下定决心后,我走向玄关口。 我悄悄打开门,仰赖著月光偷溜出门外。 声音是从建筑物的左侧传入屋内,方向与卢家本家一致。 我蹑手蹑脚地绕到左侧墙壁。 我朝声音的方向悄悄望了一眼——待在那里的人果然是是爱?法。 她靠著墙,双手抱胸,恶狠狠地瞪著面对著她的人。 站在她对面的人是卢家二哥,达鲁姆?卢。 他的眼神与父亲如出一辙,是一名如年轻野狼一般的美男子——他的手抵在墙上,由上方俯视著爱?法的脸庞。 原来刚刚的声音是他在壁咚啊。 爱?法的身高不到一百七十,那家伙大概有一百八十公分,两人的身高差了半个头。尽管如此,爱?法毫不畏惧,冷冷地瞪著对方。男人的脸上却挂著笑容。 不是微笑,而是嘲笑。 总是面无表情的冷漠男人,现在正轻蔑地嘲笑著爱?法。 「……像你这种女人竟然装作一副猎人的样子,大家只会觉得滑稽罢了,爱?法。」 我微微听到对方的声音。 「每个人都在嘲笑你喔。说有一个女人被父亲的亡灵附身,竟然穿著奇霸兽毛皮,假装自己是猎人……我说啊,为什么你这家伙要疏远卢家?」 「……」 「这两年只是刚好很顺利罢了,这种生活是不会长久的。只要你趁现在找个依靠,就能度过舒适的一生。等你成了老婆婆,可没有人会搭理你喔……?」 滚滚的激情在我的心底蠢蠢欲动。如果他的脸再靠近爱?法一公分,我就要开口阻止他。当我这么决定后,总算成功抑制住心中的感受。 像我这种无力的男人就算出手帮忙,也只是在扯她后腿罢了。我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不要再靠近她了,王八蛋。 「难道说……那一晚,你其实没能抵抗孙家长男吗?导致你还对那个笨蛋恋恋不舍,没办法嫁给其他男人……」 「不管怎么说,你都妄想过头了吧!」 回过神来时,我已经这么破口大骂。 达鲁姆?卢丝毫没有移动。 可是,我无法保持沉默。 「明日太,你这家伙在做什么啊。」 爱?法极其冷漠地望著我。 「快回家,蠢蛋,我不是要你先睡吗?」 爱?法的反应差不多就像这样吧。 至于那个男人—— 他彷佛把我当成路边的石头一样,瞄了我一眼后,就这样转向爱?法。 「爱?法,要是我的猜测没错,你就老实告诉我吧。不论如何,我不会同情那家伙上过的二手货。然而,如果你真的……」 「那个人根本就是个小喽啰,爱?法怎么可能会让他得逞!你瞎了吗!?还是说你是在挑衅爱?法?你想要追求她?还是想要找她吵架?如果你不说清楚,爱?法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啊!」 「——蒙兽,不要用男人的口吻大放厥词。如果你只会掌管炉灶,那就闭上嘴,好好煮饭就够了。」 对方看也不看我一眼,嫌麻烦似地拋下这句话。 我朝他们走近几步。 「你口中的蒙兽指的是我吗?我没看过那种动物,就算你这么比喻,我也不会动怒。够了吧,你赶快回去。你明明靠爱?法这么近,却没有看到她困扰的表情吗?」 达鲁姆?卢冷漠地扭曲著嘴角,将脸更凑近爱?法。 近到他们的鼻尖快要相碰了。 激情化为言语,从我的口中喷射而出: 「喂!那我就告诉你一声!既然你只会猎捕奇霸兽,你也闭上嘴去狩猎啊!不要在这边摆出一副无所不能的模样追求女性!」 达鲁姆?卢变得面无表情。 他的手倏地离开墙壁,前倾的重心变得笔直。 然后——他的指尖伸向腰际的小刀。 「蒙兽,你是在愚弄森边的猎人吗?」 「我才没有在愚弄你们!你刚刚要我去掌管炉灶,难道也是在愚弄我吗?是啊,我会去掌管炉灶啊!那是我的工作!既然你在这种工作上没办法独当一面,你就不该在这边追求女人!」 「你这家伙……」 「现在是我负责掌管爱?法家的炉灶。可是直到六天前为止,都是爱?法在掌管炉灶!那家伙独自猎捕奇霸兽、独自掌管炉灶!她一个人好好地完成了男人和女人负责的工作喔,你有办法做到这种事吗?」 我揍向无辜的墙壁。 「如果你办不到,就不要嘲笑她!」 「蒙兽。你这家伙……打算挑衅卢家吗……?」 他的话中并非带著怒意,而是错愕。 「我并不是要抱怨卢家或森边居民,我是在 对你这么说,达鲁姆?卢,我是在针对你这个人。爱?法是我的恩人,你不可以再跟她说如此失礼的话。」 「……够了吧。明日太,你差不多该闭嘴了。」 爱?法无奈地低语后,她的背离开墙壁。 她松开抱胸的手臂,经过手握住小刀刀柄的达鲁姆?卢面前,走向我。 「等一下,爱?法!我还没说完……!」达鲁姆?卢说。 「我已经相当清楚了。不管你怎么说,我的回覆都不会改变。」 爱?法站在我的身旁,一如往常地绷著脸,简洁地用眼神向对方致意。 「屡次接到你的提亲,我相当荣幸。不过,我已经决定以猎人的身份活下去了,我无法嫁入卢家。」 「你……」 「然后,照规定来说,必须由双方家主处理提亲一事。法家的家主是我,但卢家的家主应该是东达?卢吧。之后若要讨论提亲事宜,请务必与家主同行……先告辞了。」 爱?法抓起我的手臂,像在拖著我一般迈开步伐。 达鲁姆维持著相同的姿势,身体咳嗦颤抖,凝视著空中。 「喂、喂,就这么拋下他真的不要紧吗?」 爱?法没有回应,她沿著墙壁前进,弯过墙角,将我推进打开的门后,自己也钻入室内。她关上门,插上巨大门闩后,终于做好了破口大骂的准备。 「你这个蠢蛋!为什么要把那种小角色逼到绝境!如果他就这么拿刀砍向你,你打算怎么办!?身为客人,我可是没带刀在身上喔!」 「因为那家伙说的话太不讲理了……」 「那家伙胡说八道,听过就算了!没有家主的许可,他也没胆子恣意妄为!你竟然随便煽动他……」 爱?法将我推到门上,用力抓住我的胸口。 怒火中烧的爱?法将脸凑向我,我们之间的距离就像刚刚的她和达鲁姆?卢一样。 爱?法身上混合著甘甜果实、清凉香草和美味肉香的气味马上窜入我的鼻内——我的心跳莫名开始加速。 看来我还没有从薇娜?卢带给我的冲击之中平复。我必须收回理性才行,不然太危险了。 爱?法对我的不安一无所知,她强悍的眼神紧盯著我。 「……听到你说『闭上嘴去狩猎奇霸兽』的时候,我真的很想揍你,明日太。」 「你、你有听我说完整段话吧?我想主张的是工作不分贵贱喔。」 「若不是这样,我早就揍你了。」 爱?法突然拉开距离,她本来抓住我胸口的指尖,移至我的右手腕。 她大力抓起我的手腕,使劲将手腕举到胸口左右的高度。 刚才殴打墙壁一拳后,我的手有些泛红。 「……你这双手,是为了掌管炉灶而存在的吧?」 她改用另一只手的掌心轻轻覆住我的手。 「如果让手受伤,没有办法做事的话,你打算怎么办?不可以贸然行事……毕竟就是这双手救了纪芭婆婆的喔。」 爱?法声音中的怒意逐渐消逝。 她用双手握著我的右手,微微仰望著我。 「明日太,虽然只是暂时的,但你还是法家人喔。」 「嗯?当然啊。我是掌管法家炉灶的食客。」 我的右手前端好热。 简直就像是爱?法的体温从紧握的双手注入我的身体一样——这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莫名让我感到舒适。当薇娜?卢压在我身上时,我的背上明明感到一阵寒意,现在爱?法的体温却让我平静。 爱?法握著我的手,凝望著我的眼眸,轻声低语: 「所以,我没有献出我的祝福。身为同一家人,不该轻率地给予祝福……但是,你帮我们拯救了纪芭婆婆的灵魂,同时也拯救了我和莉蜜?卢。」 「是啊。太好了,我有帮上忙。」 「我很感谢你。虽然无法给你实质上的谢礼——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的心情。」 由于我们距离烛台有一段距离,灯光昏暗,以至于我无法清楚看见爱?法的表情。 但她那璀璨的蓝色眼眸、静静阐述的话语——都比平时更为柔和且温柔,却又具备著爱?法独特的强悍力量。 这股柔软、温柔又强悍的感情波动,随著体温注入我的身体之中,逐渐让我的心获得满足。 「我相信你。听到你这么说,我再开心不过了。」 我的嘴中自然吐露出这句话。 爱?法最后紧紧握了我的手一下,指尖便逐渐离开我。 「……这双手救了森边大长老,不要为了那个愚蠢的男人而弄伤它。关于这一点,你确实还是半吊子呢。」 「当然啦,我可是堂堂正正的半吊子喔!所以我必须更加努力才行。」 我绽开笑容,但是一想到达鲁姆?卢最后铁青的侧脸,又开始有些担忧。 「我问你喔,我果然太多管闲事了吗?那样只是在无谓地惹怒对方吗?」 「……你确实很多管闲事、做的事情也很多此一举。但你说的话并没有错,所以那个男人只能铁青著脸,无话可说。」 爱?法微微垂下眼眸,她的视线透过纤长的睫毛望向我。 「不过……我一直在听他胡扯一些无聊小事,看到你这么做,心情确实舒爽多了。」 「这样啊,那我的举动就不是白费工夫了。」 爱?法哼了一声,恢复平时的模样,开始脱下绑带式的鞋子。 她一边脱鞋,一边开口问: 「话说回来,卢家长女为什么会造访这里?」 「……什么?」 我歪著头,背上冒出阵阵冷汗。 「我回来的时候,那个女人刚好从家里走出来。我本来想要和她搭话,但那位二哥突然把我拉去阴影处,对方似乎也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 她依然弯著腰,开始脱起另一只鞋子。 我俯视她覆盖著美丽金发的后脑勺,只能挤出一句「原来如此」。 「这个啊,我也不清楚她究竟有什么事情呢,她似乎喝醉了。」 「这样啊,她确实拿著一支水果酒土瓶没错。」 爱?法终于脱下两只鞋子,缓缓起身。 然后,她大力地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那么,那个女人最后说的『誓约』,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爱?法美丽的蓝色眼眸中,明显地映照出一位可怜年轻人的身影,他正因惊愕而扭馨脸。 事情顺利落幕——就当作是这么一回事吧。 第二章 路标在何方 1 隔日清晨。 我睁开眼睛,却遍寻不著爱?法的身影。 位在卢家聚落的空屋是爱?法家的两倍大,宽敞又豪华。这个大房间铺满了毛皮地毯,我们一如往常地席地而睡,但爱?法却不见踪影。 「咦?……爱?法跑去哪了?」 我慌忙爬了起来,敲了敲里面房间的门。 我确认了一下室内,果然还是找不到她,每个房间都空无一人。 爱?法跑去哪里了呢? 我的心中涌出了不安。 (那位二哥该不会又来找她麻烦了吧?) 这样的想法让我坐立难安。 我抓起就寝时取下的白色毛巾,慌忙走向玄关口。 门闩被拔掉了。 (……也就是说,她是出于自己的意志而外出的。) 室外正值太阳刚好越过山棱,出来露脸的时刻。 平常的这个时候,我们大概已经洗好衣物了。由于今天是以客人的身份待在这里,我们才能暂时逃离做家事的麻烦。因此,我更加不懂爱?法外出的理由了。 室外有一处由七户人家包围而成的空间,宛如一座广场,我走了进去,环顾四周。 广场中,一位壮硕女性抱著铁锅、一位老婆婆在摊开的巨大布料上晒皮果叶、一群小孩子在一旁帮忙或干扰她们。 每户人家都各自展开著不同的清晨场景,但位于广场最里侧的卢家本家周围却不见人影,也未见爱?法的身影。 可是——看现在的气氛,感觉不出有人用蛮力带走爱?法。眼前的情景如此宁静悠闲,自己却怀抱著杀气腾腾的妄想,我觉得自己好愚蠢。 (既然如此,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她该不会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自己先回去了吧?) 昨晚为了薇娜?卢那件事,我整个人前言不搭后语。 但是,后来我始终坚持著「她喝醉了,我不清楚她在说什么」的论点,爱?法应该没有为此大动肝火才对。尽管爱?法相当怀疑我的说词,态度也很冷淡,但我并不觉得她会愤怒到丢下我不管。 难道说,她其实在背地里偷偷生气吗? 由于我对爱?法有所隐瞒,心中充满罪恶感。她看穿了我的内疚吗? 唉,早知道自己会如此懊恼,我就不瞒著她,全盘——不,至少得修改一部分发生的事情——据实以告了! (……无论如何,我好像太慌张了喔?) 现在的我,简直就像是和父母走散的幼童嘛。 不过,待在这个世界的我,确实比遭遇那样的状况更为不安。 (对喔……这么说起来,昨晚是我和爱?法首次分头行动。) 如果把我看家的次数算进去的话,我们经常分开行动。然而,我跟爱?法约好「我必须在她的监督下行动」,所以我不曾独自在户外徘徊。 再说,就算分别展开行动,除了彼此之外,我们俩都没有其他可以交流的对象。我们在只有彼此的小小世界之中,度过了五天左右的时间。 而莉蜜?卢的出现打破了这个平衡。 失去平衡后,马上就引发了这场騒动。 薇娜?卢追求我,达鲁姆?卢则向爱?法求爱。 这就是因果的机缘吧。 ……等一下,现在不是自言自语的时候! 我必须先找出爱?法的去向。 总之,我得拜访一趟卢家本家。 如果爱?法已经和他们打过招呼,踏上归途,我也只能哭著追随她离去。 「……唷,客人。你怎么独自呆站在这里啊?」 当我想要迈出步伐的瞬间,有人从背后对我搭话。 回头一看,有著一头黄褐色头发的少年,挂著疑惑的表情望著我。 他是卢家的么弟,路多?卢。 「啊,你好……小弟,你也是一样,在这里做什么啊?」 我正要前往位于广场最内侧的卢家本家,既然这个人站在我的背后,代表他是从聚落外侧走向我。 「嗯?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起得特别早,所以漫无目的地散步去了。如果被那群女人发现,她们会吵著要我帮忙嘛。」 路多?卢这么回答后,「呼哈」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我的身高刚好一百七十公分。这位少年的个子比我娇小纤细,外貌相当可爱。 当然,尽管身材纤细,他却不会让人觉得瘦弱。他的体格宛如一头年轻的鹿,俐落敏捷。 圆滚滚的大眼睛蕴含著强韧的光芒,总是带著一副毫无畏惧的表情。 「女人的工作就该由女人去处理嘛。竟然因为我是老么就随意使唤我……所以呢,你在做什么啊?客人?你叫做明日太吧?」 「嗯。我起床之后发现爱?法不见踪影,所以出来找她。小弟,你有在哪里看到她吗?」 「不知道耶,她大概在帮忙女人们做事吧?这个时间她们应该在水源地洗衣……往这边走,跟我过来。」 路多?卢踏著轻快的步伐,开始走向卢家本家。 尽管少年说话的口吻很随性,但他的个性说不定意外地善良。在那群性格独特的卢家男人之中,这位少年确实散发出了最正直的感觉,而且只有他认同了我的料理。 「真是的。你们今天就要回去啦?好无趣喔,我还想再多吃点美味的餐点呢。」 他这番话也让我雀跃不已。我对他的好感度不断上升。 「我姑且把料理方法传授给你们家的女人们了。就算我不在这里,她们一定也会帮你烹煮美味的料理。」 「我们家女人的手艺才没这么灵巧!而且,老爸一定不允许她们做那道叫『汉堡排』的料理。就算她们能烹煮出美味的料理,也只有纪芭婆婆能够品尝吧。」 他用不满的眼神望著我。 「明日太,我问你喔,你真的不入赘到我们家吗?不管是薇娜姊或凌奈姊都好,你随便找一个下手,把她吃掉嘛。」 「你是她们的弟弟吧,竟然说出这么吓人的话……小弟,就算重要的姊姊遭受这种过分的对待,你也无动于衷吗?」 「反正她们迟早会出嫁,都一样嘛。这么说起来,如果嫁给别人,她们就得离开这个家,入赘的话,她们一辈子都可以待在卢家啊。既然如此,这么做比较好吧?」 嗯?看来他还是有好好爱著自己的姊姊。不过,来自异世界的我有点无法理解他的想法。如果有男人随便对自己重要的姊姊出手,这位少年有办法把那个人当姊夫看待,尊敬对方吗? 「毕竟凌奈姊已经十七岁,薇娜姊二十岁了喔?附近的人们最近吵死了,一直嚷嚷说卢家本家的女人到了这种年纪竟然还不出嫁。赶快出嫁,孕育下一代,增加家族成员,这也是女性了不起的工作之一吧?」 「嗯?顺便问一下,小弟,你现在几岁?」 「我现在十五岁喔。好不容易刚满能讨老婆的年龄了……我说你啊,可以不要称呼我『小弟」了吧?我听了总觉得背后一阵寒意。」 「抱歉抱歉。啊,水源地是那边吗?」 「这边喔。」 真是一位容易亲近的少年。 这么一来,除了三姊菈菈?卢之外,我几乎跟每位卢家人都交谈过了。这一家兄弟姊妹的个性相当五花八门呢。 充满魄力,个性让人摸不透的长男,吉萨?卢。 宛如一匹野狼、眼神危险的二哥,达鲁姆?卢。 看起来很粗暴,其实很爽朗的么弟,路多?卢。 性感气息多到满溢出来的长女,薇娜?卢。 清纯坦率又一本正经的二姊,凌奈?卢。 所有女性之中,唯一否定了我的『奇霸堡排』的菈菈?卢。 天真烂漫又惹人怜爱的莉蜜?卢。 这家人的个性还真是形形色色。 一对夫妻竟然能生出个性如此多元的孩子,我对此相当感兴趣。 「你无意入赘我们家吗?既然如此,只好由我来帮你引诱凌奈姊她们了。」 我们经过卢家的住屋,走进位于右手方,种植较多灌木的道路。 「或是趁凌奈姊沐浴的时候,让你闯进去。你也知道那条莫名其妙的规矩吧?如果男子看见未婚女子的裸体,必须娶她为妻,不然就得被戳瞎双眼。凌奈姊的性格其实很软弱,她一定会钻牛角尖地认为自己必须嫁给你了。」 「我才不想让凌奈?卢为了这种事情而钻牛角尖!再说,我觉得自己只会被戳瞎啊。」 「比起袭击她并让她怀孕,这么做简单多了吧?」 「我觉得你从前提就搞错了……路多?卢,对姊姊来说,究竟怎么做才是幸福的,你应该认真研究这一点。」 「这样也很幸福啊。这么一来,每天都可以吃到美味料理嘛!」 虽然他的发言相当狡猾,但他在话中夹杂著对我的赞美,让我无法讨厌他……我这种想法会不会很肤浅啊? 昨晚东达?卢彻底否定我的料理,这件事其实在我的心中烙下了深深的伤痕,而路多?卢说的话则治愈了我的心。 「嗯?只好使用最后的方法……试著获得那位顽固老爹的认同了。」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完全没有要入赘的意思……」 「我不是指那件事啦,是要让他认同那些料理有多美味可口。」 我不禁仔细凝视著少年的侧脸。 路多?卢没有察觉到我的视线,他将双手支在脑后,宛如将双腿向外甩似地迈开步伐。 「我觉得那种奇霸兽肉超级好吃,但老爸却蛮横地抱怨说太甜太软对吧?所以,只要你能做出既不甜又不软的餐点,那老爸也没办法再说什么坏话了。如果老爸认同你的厨艺,就算我们家的女人模仿你烹调那种菜肴,他也不会埋怨——这个方法果然最行不通啊。」 就算最难成功,我还是希望事情能够有这样的发展。 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可是,东达?卢已经不会再让我掌管炉灶了吧。」 「嗯??没这回事喔。只要你对他说『我这次会烹煮出美味的料理给你瞧瞧,让我掌管炉灶』,他一定会同意的。听到别人这么说,老爸一定不会充耳不闻。」 「……这样啊?」 「喂喂喂,你可别这么做喔!要是弄得不好,双手的指头被削掉该怎么办啊?这样我就一辈子都吃不到你煮的饭菜了耶,……我可不希望事情演变成这种情况喔。」 我真的想要亲吻他光滑的脸颊了。 然而,假如这一吻让我或少年开启了崭新的世界,我会很困扰,所以没有这么做。 (这样啊……如果对方真的同意,我就可以靠其他料理雪耻……!) 当我悄悄燃起斗志的时候,路多?卢在我身旁低声叹气道: 「照现况来看,最简单的途径就是让你入赘了。我推荐凌奈姊喔,你们的年纪一样大吧?」 「不,就算我们年纪相仿,因为这样的理由而结婚也太奇怪了。我想要更忠于自己而活。」 忠于自己的心情。 忠于自己的心。 路多?卢百无聊赖似地拋了句「是喔」。 「啊,那边立著一块门板般的东西对吧?那块板子后面就是水源地了。我不想被抓去帮忙,先回去啰?」 「我知道了。谢谢你……啊,虽然现在道谢有些太迟了,谢谢你昨天给我的兽角和牙齿,我昨天真的很开心。」 「什么意思啊?是我给你祝福耶,你竟然还跟我道谢?那是你用正当的手段获得的祝福吧?」 他有些任性地吐出舌头,一下子转过身去。 果然是血脉相连呢。他和那位惹人怜爱的么妹一样,举止相当有精神,十分适合状声词。那么,开始前进吧。我望向前方,确实有几片门板竖立著排成一排,倚靠在灌木上。 我不知道对方是出于什么原因而把门板晾在这里,但门板另一方传来水花飞溅的清凉音色,以及女性喧闹的声音。 (不管要雪耻还是怎么样,我都得先获得爱?法的同意。) 我考虑著要如何说服她,走向水源地。 传过来的声音相当欢快。那大概是莉蜜?卢的笑声吧,她一早就这么有精神啊。 「不好意思,请问爱?法有来这里打扰吗?」 我轻轻地从门板的阴影处望著里面。 下一瞬间,当事人便站在我的面前。 爱?法就站在这里。 她正用大块的布搓揉金褐色的发丝,讶异地望著我。 爱?法的身影充斥了我的视野,不留缝隙。 宛如滑顺巧克力般的光滑色泽,彻底塞满了我的视线范围。 ——来到这个异世界之后,我第一个遇见的人就是爱?法。 所以,我当初一直以为爱?法是位标准的森边聚落居民。 我当时的想法其实大错特错。爱?法不仅不是一位标准的居民,还是一位超级特别的存在。 一位女人家竟然挥舞著蛮刀,在森林深处狩猎奇霸兽,除了爱?法之外,没有其他女性这么做。 我不曾见过其他人像爱?法一样。她有一双宛如野生山猫般的眼神,一举一动像个男人般果断。在这个森边聚落之中,我没看过有其他女孩像爱?法这般勇猛、强壮、洋溢著生命力与斗志。 光从外表来看,爱?法就已经与其他人截然不同。 这个聚落中的女性,尤其是未婚的年轻女性总是穿著裸露肌肤的服饰,所以我从日常生活中就能简单察觉出她与其他人的差别。除了爱?法,没有人的身材如此细致有型。 想当然尔,由于其他女性也必须赴森林搜集香草与柴火、挥舞柴刀砍柴、搬运沉重铁锅和水瓶,进行严酷的劳动工作,所以几乎没有人因怠惰而肥胖。 尽管如此,她们依然与爱?法不一样。 为了能在森林中奔跑、为了使用钢制蛮刀,猎捕凶暴的奇霸兽……由于必须达到这些要求,爱?法不断锻炼。她的身体彷佛是钢铁打造的一般,经过千锤百炼。 事实上,爱?法的骨架看起来很纤细,手臂、双腿和身体也不会特别粗壮,体格并不像男人一样强健。 但她的身体却有著经过锻炼、拥有实战经验的强韧肌肉。 宛如一条皮鞭般紧致,没有丝毫赘肉。 她没有进行不自然的减肥,而是透过辛苦的狩猎工作,使身体经过细致琢磨,纤细苗条。 即使如此,她并没有失去年轻女性的优美柔软,从她发达的背肌到紧致的腰身,再到洋溢跃动感的双腿曲线,这样的身材至今仍会让我小鹿乱撞。 爱?法相当漂亮,宛如一匹野生的豹。 她的肉体十分优美,彷佛一位优秀的运动员。 爱?法是一位充满魅力的女性。 不管将她视为动物、人类、或是一位女性——她的身体都相当美丽又协调,我平时就偷偷怀抱著这样的感受。 那么…… 爱?法如此曼妙的身材,现在塞满了我的视野。 尽管褐色躯体四处浮现出淡淡的白色伤痕,却依然绽放滑嫩光泽,未带有任何一丝不纯物。现在,她的身体正展露在我 的面前。 简单来说,爱?法现在一丝不挂。 爱?法张开双脚站在岩石上,正用一大块布擦拭著金褐色的濡湿发丝,整个身体僵住不动。爱?法的正面裸体暴露在我眼前。 还有数位女性赤裸著身体在她背后嬉闹,察觉到我的身影后,其中几个人发出尖声哀号,但我已经没办法清楚认知到这些事了。 想要知道原因吗? 宛如被高速快转的影片一样,我家女主人的脸色迅速变得通红,她的脸上巧妙地混合了羞耻的表情和宛如恶魔般的神色。爱?法使出全力,用一记右钩拳击中我的太阳穴。 2 「你还真是会替我们找麻烦哪……」 这里是与卢家宅邸隔了一段距离的空地,某个人发出沉重的叹息。 超过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搭配上好好锻炼过的壮硕身躯,细长的双眼眯成一条线,脸上总是挂著笑意,但却难以看穿他的内心——这个人就是卢家长男,吉萨?卢。 一脸事不关己的么弟路多?卢站在他的身旁,遥望著远方的群山。我和爱?法则站在两人的面前。 这画面简直就像训导主任在对我和爱?法说教,其实,现在的严重和紧急程度高到那种事完全无法相比。这是一场秘密会谈,将会决定卢家和法家之间的未来。 「撞见出嫁前的女孩裸体,是一项严重的禁忌。你清楚这一点吗?」 「……是的,我非常清楚。」 「按照规定来说,为了赎罪,犯了这项禁忌的人必须交出一只眼睛,或是迎娶那个女孩,一生守护著她。遗憾的是,我们连你的出身都不瞭解,不可能让卢家的女人嫁给你。」 「……是的,我清楚这一点。」 「而且,薇娜、凌奈、菈菈和莉蜜四姊妹全都在场,我们更不可能让四位女孩都嫁给你。」 「……是的,我不胜惶恐。」 「虽然这么说,但你并没有四颗眼睛。那么,之后该怎么做才好……」 「关、关于这件事情!我一开始就告诉过你了!」 尽管这是一场秘密会谈,我依然忍不住抬高声量。 「我只看到了爱?法的裸体!」 有人踹了我的脚。 「由于爱?法彻底挡在我的眼前,所以我只看到了爱?法的裸体!」 又被踹了一脚。 「由于爱?法的裸体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周围的风景完全没有纳入我的视线之中!我的眼里只有爱?法的裸体!」 咻、咻、咻,这次她连续踹了我好几脚。 不过,如果对方取走我的双眼或其他部位,我会相当难过,所以我十分拚命地辩驳。 顺带一提,我的左太阳穴被那一记全力挥出的右钩拳击中后,现在还传来一阵阵的炙热疼痛。尽管没有出血,我依然很担心头盖骨是否龟裂了。 「什么嘛?不要被自己家的女人吸走注意力啊。这样我的作战计画不就功亏一篑了吗?」 路多?卢用丝毫感觉不到严重性的口吻这么喃喃自语后,吉萨?卢缓缓转向他。 「路多?卢,你不清楚自己的行为有多严重吗?」 他眯成一条线的细长眼睛静静地俯视著自己的弟弟。 路多?卢吓了一跳,他瞬间缩起身体后,马上又扬起眉毛说道: 「怎样啦!未免太小题大作了吧!这明明就是许久以前订下的陈腐规定。老实说,在这个聚落之中,根本没有人乖乖遵守这种毫无意义的规矩!」 「你说的可能没有错。但历代担任族长的孙家堕落至今,现在只有我们卢家是森边的模范。就算是古老的规矩,也绝对不可以轻忽。」 吉萨?卢的表情之中看不出特别的变化。由于他的脸庞本来就很柔和,不管他的发言有多么严厉,脸上只挂著一抹微笑。 尽管如此,听到吉萨?卢这番话,本来宛如幼犬在吠叫般的路多?卢的脸色却愈发铁青。 (插图063p) 「我……我知道了。是我不好……就说是我不对了啦!吉萨哥哥,不要这么生气嘛!」 「我之后再来思考怎么处分你。」 吉萨?卢丢下可怜的弟弟,再次面对著我们。 转瞬间,我感觉到一股看不见的压力沉沉地压在我的头上。 这个男人的魄力究竟来自何处呢?这股压迫感相当沉重,我觉得自己彷佛面对著一位武功高手。 「法家的爱?法,对于这位犯下禁忌的家人,你有什么想法?我打算听了你的决定后再下判断。」 吉萨?卢静静地这么说。 「为了遮蔽视线,水源地架设了门板。门板代表著每个家的门,在经过家人的允许之前,不可以踏入门内,森边存在著这条规矩。这么一来,法家的明日太便打破了双重禁忌——如果是你的话,会怎么惩罚他?」 「……明日太这个男人是异国人。身为法家的家主,我把这位异国人接进家里,却在教导他所有森边规矩之前,就让他拜访其他家,错在我身上。」 爱?法用不带感情的声音这么说后,沉静地垂下头。 「若是需要赎罪,我愿意代替他交出自己的眼睛。不过,如果交出双眼,我将无法以森边猎人的身份生活下去,能不能容许我交出单只眼睛就好……」 「喂,爱?法!」 当我这么嚷嚷时,吉萨?卢用手制止了我,用手支著自己结实的下颚。 「法家的爱?法,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假使失去单只眼睛,是不可能以《猎捕奇霸》维生的。森林并非孩子的游乐场。」 「……如果我因此在森林中凋零,那就是我的天命。」 「原来如此。」 吉萨?卢点了点头,望向极度焦躁的我。 「那么,我重新再问一次。法家的明日太,你有看到我们卢家女人的裸身吗?」 「我只看到爱?法的裸体!」 到了这个节骨眼,她依然踹了我的脚。 「这样啊。」 吉萨?卢吐了一口气。 「明日太,我就相信你说的话吧……然后,既然你声称自己只看到爱?法的裸体,之后就是法家的问题了,与卢家毫无关联。」 「……你愿意原谅他吗?」爱?法开口问。 「我并非原谅他,而是相信他。」吉萨?卢回答。 「爱?法,你是一位值得信赖的人。明日太来自你担任家主的法家,我就相信他说的话吧……明日太,你说自己没有踏进门板内一步吧?」 「是的!因为爱?法一丝不挂地站在门板正后方!」 她又踹了我一脚。 由于我松了口气,所以毫不在意。 假使要献出爱?法的其中一只眼睛,我还宁愿对方戳瞎我的双眼。 「那么,这件事情没有对卢家造成危害,我就不予过问了……如果因为这点骚动就让其他家的人受伤流血,别人一定会毁谤卢家,说我们使用了恶毒的阴谋,陷害其他家。」 吉萨?卢这么说后,终于转头望向路多?卢,他现在变得相当安分。 「路多?卢,你瞭解了吗?你的举动不只会为法家带来灾祸,还会使卢家受害。你已经是能够分辨是非的大人了,身为卢家的成员,你要更守规矩一点。」 「是……」 路多?卢只简短地这么回答,他看起来更可怜了。 「请、请问,他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吗?」 「嗯?法家的明日太,为什么你要在意这种事?」 「因为……就算是他自作自受,我依然会感到过意不去, 如果我能更机灵一点,就不会引发这场骚动了。」 「嗯……不管怎么说,我都不会处罚他。倘若我这么做,这件事将会传入家主的耳中。」 就算太阳已经升起,家主东达?卢依然还在睡懒觉。 「不管规矩如何,一旦我父亲东达?卢知道这件事,他绝对不会原谅你。毕竟家主特别疼爱小妹莉蜜?卢。不仅是你的双眼,他还会要求你交出心脏。」 「……这样啊……」 「假使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外界会认为卢家让一位嗜血暴徒担任家主,轻蔑卢家。除了家主东达?卢之外,也拜托两位不要让其他家人知道此事。」 我只能回答说「彼此彼此」。 这件事情不只关系到对方家族的名誉,也可能会害我们家族的人丢掉性命。 「那么,我们就和解吧。家主目前尚在就寝,就由我吉萨?卢来接受两位的辞行,愿我们两家都平安。」 他的意思是「没事就滚回家去」。 不能和莉蜜?卢她们道别,让我感到有些难受,但在这种状况下,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们沉默地低下头,走向卢家取刀。 「啊,对了,家主东达?卢有话要我转告两位。为了正确传达他的意思,我就将他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你们。」 吉萨?卢的脸上挂著一如既往的和善微笑,叫住我们。 「『谢谢你们煮了这餐难吃的食物。多亏了两位,大长老获得救赎。我要为你们腐蚀猎人灵魂的良药献上祝福』……传话到此结束。」 3 「爱?法,喂!」 我这么叫唤著,对方当然没有回覆。 我们已经拿了刀和披风,现在正要走回法家。 人们将森边的黄土路踩踏得相当平坦坚硬,走在路上时,不时会与几位聚落居民擦肩而过。 此处距离法家约有一个小时左右的路程,这是我首次遇见这一带的居民,因此每个人都惊愕地转头望著我。不论身在何方,穿著森边服装的异国人果然都会勾起大家的好奇心。 我一点也不以为意。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最重要的是如何处理眼前迈开大步,散发出愤怒与拒绝气息的爱?法。 我明明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与她讨论,现在却怎么都找不到开口的时机。 (……就算保持沉默,也没有办法解决问题吧。) 我下定决心后,朝著爱?法怒气冲天的背影这么开口: 「你听我说!如果你是在气刚刚那件事,那确实是我的错!我真的感到很抱歉。可是,我不想让这件事情破坏我们之间的信赖关系。看在我们之前一起度过的日子份上,你可以听我解释吗?」 「……」 「我这么做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路多?卢告诉我那里是水源地,我压根没想过卢家的水源地竟然是一条大得夸张的河川,还能让人沐浴。我以为大家应该正和乐融融地洗著晚餐的餐盘,所以才会不以为意地探头一看嘛。」 「……」 「而且,我还是首次得知出嫁的事情……我说啊,这是我第二次看到你一丝不挂的模样,我要怎么对你负责才好?」 说出这种话,就连我自己都感到羞耻困窘。 这可不行,我努力装出轻浮的声音: 「如果能娶到你这样的美人,我一定会超幸福的啦。如你所知,就我的立场来说,我根本没资格获得这种殊荣!但是,如果这样不符合规定,就算要我入赘也……」 我的气数将尽。 爱?法转向我,踢击地面,飞扑而来。她的瞬间爆发力相当惊人,不亚于七天前杀死奇霸兽的那一击。 我的身体轻易就被拉倒在地,爱?法的膝盖抵著我的腹部,竭尽全力抓住我的胸口,用力勒住我,让我难以呼吸。 「我、我说啊,爱?法……」 「啰嗦死了!你——你这个大混蛋!」 看来我彻底踩到她的地雷了。 爱?法的双眼宛如烈火般燃烧,她紧紧咬著双唇,彷佛要渗出血来,她的脸蛋也变得通红。 「你……你知道我是做出了多大的觉悟,才决定要以《猎捕奇霸》维生吗?你竟然这么轻易就说要入赘——」 爱?法好不容易挤出的声音因悲痛而微微发颤,她的手不断勒紧我的胸口。 看到爱?法的眼中微微渗出的物质,我打从心底感到后悔。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开玩笑!我只是想要化解尴尬的气氛罢了!我没有恶意!」 这次是我不对,百分之两百,确确实实是我的错。不言而喻,显而易见。 不是因为正经的争论,也不是情感不合而造成的摩擦,只是因为轻率的口吻而让女孩子双眼含泪。在这个世界上活到第十七年,我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这样的行为会唤起多强烈的罪恶感。 「抱歉!真的很抱歉!我竟然让你这样坚强的女孩子哭泣,罪恶感快要让我停止呼吸了!拜托你别哭了!」 「开什么玩笑!谁在哭啊!」 爱?法才刚这么大喊,一滴温热的物体就滴落到我的脸颊上。 爱?法的视线中燃烧著热烈的激情火焰,宛如业火一般,我甚至觉得她的眼泪会因此而蒸发。遗憾的是这样的奇迹并没有出现,继续滑落的一滴滴泪珠炸弹击碎了我的心。 我觉得自己真的快要死了。 如果爱?法像前天的莉蜜?卢一样崩溃哭叫,我一定会为自己的愚蠢感到后悔,进而苦闷致死。 然而,身为充满荣耀的女猎人,爱?法没有嚎啕大哭,她推开我,与我拉开距离后,转向后方擦拭泪水。 我也缓缓抬起上半身,呼唤著背对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的爱?法: 「呃,爱?法……?」 「我没有哭。」 「对啊,你没有哭!是我看错了!听说如果被人紧紧勒住,会导致缺氧而让视线模糊呢!」 爱?法沉默地站了起来,再次用手臂抹了抹脸后,重新昂首阔步。 我大力叹了口气,追上爱?法。 这段期间路上并没有其他行人,可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 (对喔,这家伙不是一位只有冷漠性格的女人。) 爱?法只是一味盯著前方,交替移动著双脚。 尽管她的眼中已经没有泛著泪光,但双颊依然有些潮红,表情感觉比平时更为青涩。 直到平时毫无畏惧的表情重回她的脸庞之前,我不打算对她说些多余的话。这么下定决心后,我将视线移向前方。 彷佛在等著我移开视线般,爱?法本来不悦地闭著嘴,现在却张开了口: 「……你这家伙为什么从刚刚开始,就露出一副钻牛角尖的表情啊?」 「欸?当然是我一直在懊悔啊,不知道怎么和你和好。」 「我不是问这个,你是不是怀抱著其他烦恼?若非如此,你不会懊悔到这种地步。」 对方明明一直暴跳如雷,却察觉到了这一点,我打从心底感到讶异。 「嗯,我其实有件事情想找你商量。不过这件事情有点复杂,等你心情平复之后,我再告诉你。」 「开什么玩笑!我一直都很冷静啦!」 我总觉得她的语气变得更幼稚了。 真的没问题吗?尽管我感到担心,但为了尊重她的想法,我开始陈述了起来: 「呃?那我就开口啰。这件事情相当唐突,你听的时候别生气喔。如果你阻止我,我会乾脆地放弃。」 「……虽然只过了短短几个小时,我却觉得自己已经被触怒了 好几年,你还打算继续说些无聊的事情给我听吗?」 「假使你觉得没有这么做的必要,就果断地拒绝我吧……我啊,希望东达?卢能再品尝一次我的料理。」 爱?法微微眯起眼,将冷冰冰的眼神投向我。 我试著真心诚意地阐述自己的心情。 「只要东达?卢不认同我的料理,卢家就不可能去学习放血这个流程。这么一来,从明天开始,纪芭婆婆每天又要吃著腥臭的肉吧?而且,就算不管这一点,我一听到别人说自己煮的料理难以下咽、是毒药,真的相当不甘心。」 爱?法没有回答。 她只是半睁著眼,凶残地瞪著我。 「现在事情总算圆满落幕,我也知道最好别继续和那个家族深入往来。除了纪芭婆婆和莉蜜?卢之外,最好不要接近其他卢家人比较妥当……可是,我还是很不甘心。」 「……原来是这种事啊。」 「嗯?」 「听到对方骂得那么难听,如果不感到悔恨才奇怪吧。这件事情不值得你现在这样絮絮叨叨。」 「是啊。不过,我们现在也无法轻易和卢家扯上关系吧?所以我才这么困扰。」 「……你不需要烦恼。」爱?法拋下这句话。 她还说「随心所欲地去做吧」。 「欸?你的意思是,如果我真的去向那位乖僻老爹丢出挑战书,你也不介意吗?」 「你想这么做就做啊,我不会阻止你。」 「你怎么一直事不关己啊!如果失败的话,也会造成你的困扰喔?」 「如果不想造成我的困扰,就跟我撇清关系。」——她该不会又想说这种话吧。假使她这么说,这次不管惹她哭泣或大吼,我都会彻底抗争下去。 但她完全没有提到这一点。 「东达?卢已经不打算让我嫁进卢家了。照那个人的个性,不可能容许一个女孩子家狩猎奇霸兽。我现在只从那个男人身上感受到敌意和嘲讽。」 「嗯,可是既然对方对你怀有敌意,我们最好别和他扯上关系吧?」 「为什么?既然对方是敌人,让他屈服就好了吧?」 爱?法乾脆地拋下这句话。 看到我满脸疑惑,爱?法哼了一声。 「我又不是拜托你拿刀打倒东达?卢。我是要你用美味的料理让他的心降伏于你——不是这样吗?」 「与其说是降伏,不如说认同吧?算了,我确实充满斗志啦。」 「既然如此,你就随心所欲地去做吧……我也希望纪芭婆婆之后能继续品尝美味的料理。」 说到后来,爱?法的声音变得相当小,如果不把耳朵凑到她的身旁,甚至会听不见。 「不过,在你阐述自己这么做的意义之前,我必须先询问你一件事。」 爱?法的眼神蕴含著更加危险的光芒。 「有胜算吗?」 「胜算啊……」 我思考了两秒左右后,回答「有喔」。 「有吗?」 「有。虽然我还需要再研究一下,但家里还剩下很多肉,可以让我恣意研究。」 「那么,你可以获胜吧?」 「嗯?哎呀,胜负有时与运气有关……」 「你一定要赢,我不允许你输。」爱?法撇过头。 「听到对方用如此下流的言词污辱你煮的菜肴,我已经无法忍受了。假使东达?卢再度露出那种傲慢的态度……我绝对会当场勃然大怒,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举动。」 看到我讶异地瞪大双眼,爱?法的脸上再次染上红晕。 「昨晚,听著那个男人说话时,你知道我忍受著多大的屈辱吗?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拿铁锅里沸腾的东西泼向那个男人的脸。」 可是,昨天你从头到尾都冷漠地面无表情吧? 我再次思索了起来,爱?法的情绪起伏确实很大,但当她面对不同的对象时,总是面无表情,甚至看起来有些冷酷。 那副冰冷纯净的表情下,竟然燃烧著如此滚烫的激情。 「可是,在别人家用晚餐——而且对方是卢家,若是做出如此无礼的举动,法家的血脉应该会马上断绝吧。所以,你挑战这个任务时,要做好担起法家名声的觉悟。」 「我知道了。」我大力点了点头。 总觉得有某种热热痒痒的东西在心中蠢蠢欲动。 「谢谢,爱?法。我没想过你竟然会这么懊恼。」 「哼!因为你这家伙暂时还是法家人嘛!倘若有人不合理地贬低家人,身为家主,我当然会生气!」 爱?法恶狠狠地拋下这番话,像小孩一样嘟起嘴。 「……而且,不管其他人胡诌什么,那道料理绝对很美味。」 为什么呢? 难道爱?法是为了刚刚发生的事在报复我,想要看我落泪吗? 我并没有流泪,反而笑逐颜开。 「爱?法,你总是会在最后关头推我一把呢,总觉得心里涌出了源源不绝的斗志。」 「……哼。」 「唉?还好没有让那场无聊的骚动,破坏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之后也多多指教了喔,爱?法!」 「……你自己犯了两次禁忌,还好意思称它无聊啊。」 她皱著鼻头的容貌,宛如一只发怒的山猫,爱?法已经恢复成平时的模样了。 看到她令人生畏的脸庞,我更加雀跃。 「对喔,毕竟我看到了你的裸体嘛,怎么可能无聊啊,爱?法!这可是我的真心话喔!」 当我正得意忘形的时候,爱?法使出全力揍了我的后脑勺。 4 接下来的几天,为了打倒东达?卢,我每天都专心地研究著烹煮奇霸兽肉的方法——听到我这么说,大家可能会觉得我整天不眠不休地烤著肉,不过当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在森边,想要有饭吃就必须工作,所以我依然有好好完成每天的工作。再说,为了进行研究,我得获取材料才行,因此要进行更大量的肉体劳动。 举例来说,我必须确保柴火。 没有柴火的话,我就无法烤肉。 而且,我满腔热血地打算趁这次机会,努力钻研炉灶的温度调节方式。 可是,如果真的要钻研成功,修练的时间必须以年为单位来计算,但我绝对不能在这件事情上敷衍了事。 首先,法家只有一个炉灶,因此我必须在极其受限的环境中进行烹调。假若使用强火煮开『奇霸肉汤』,后来就必须减少投入柴火,慢慢让它滚开。这已经是调节火力的极限了。 然而,卢家有许多炉灶。这么一来,只要在烹调料理时搬动铁锅,就可以恰当地分开使用强火和弱火。所以,在卢家用晚餐时,我可以不用捏制迷你汉堡排,而是烹调结实的正常大小汉堡排——在调理时,「维持弱火」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这与在瓦斯炉上使用平底锅的状况不同。毕竟每块木柴的形状不尽相同,最后只能用眼睛目测份量。而森边使用的铁锅比平底锅更为厚重,热传导较慢,但一旦热了之后,火力便相当强大。这种感觉的差异也很棘手。 昨天我将重点摆在不要让汉堡排烧焦上,所以没有端出失败的作品,但火力会不会太过微弱,让肉汁跑掉呢?我一直无法抹去这股不安。我不希望下次再见到东达?卢时,还需要这么提心吊胆。 因此,对我来说的第一个难关就是「调节弱火」。 我该加入多少柴火?该升起多大的火?燃起多大的火才会达到多高的温度?我必须调节柴火量,观察火的大小、确认烟雾的 情况,把握煎烤肉的状态。这是一场耐心的胜负,也是一场看不见终点旅程的起点。 总之,我反覆燃烧著木柴,烧烤肉。 家里已经被烟熏得有些呛人了,相当辛苦。 这个时候,我就很羡慕卢家的环境,能够把炉灶搭建在室外。不过,就算羡慕富足者也无济于事——我和※石川啄木一样,一味地盯著自己的手,但有人却感到不满。(译注:日本明治时代的文人,出身贫苦,知名的短歌曾写到「不论多么辛勤工作,生活都不见起色,我凝望著自己的手」。) 那个人当然就是我唯一的同居人,这个家的女主人爱?法。 从卢家回来的午后,爱?法结束猎人的工作,从森林归来。看到被肉脂和柴火的烟雾熏过的屋内惨状,她马上怒吼:「你这家伙在搞什么啊!」 为了打倒那个奇霸兽老爹,我必须进行研究嘛。我小声抗议,打算用天生的可爱模样拉拢女主人,她却毫不领情地骂了我: 「你是笨蛋吗?在家外面做一个炉灶就好了啊。」 爱?法用手拨乱金色秀发,这么开口。 我真的茅塞顿开。 森边并没有木匠、建筑师或室内设计师。不管是房屋或家具,皆由居民亲手制作而成。 「若没有炉灶,我们就会饿死,所以我多少也知道搭建炉灶的方法。」 爱?法的父亲于两年前过世,那时的爱?法年仅十五岁。后来,她与众人断绝关系,一个人独居。这样的她却拥有如此丰富的知识,来自异世界的我当然没办法想像。 而且,我也不认为每位森边的十五岁少年,都知道如何搭建炉灶。 爱?法的父亲彷佛预料到自己会英年早逝,才将自己拥有的所有知识都急躁地传授给了女儿——我甚至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然而,现在已经无从查证这件事情了,我也无意追究。 我只是一味地赞美著爱?法说「你好厉害喔」,祝福著她的存在。 ◇ 因此,从卢家回来的隔日午后,我和爱?法两人便开始辛勤搭盖炉灶。 虽然我知道会很辛苦,但这还真是苦心竭力的重度劳动。我们先拖著拉板到岩场,搬运大小适合的石头。我们反覆搬运岩石,并将搬来的岩石堆积在地面上。完全是一场体力和毅力的胜负。 我们在法家的正后方搭盖了这个炉灶。 从太阳还高高挂在天空上时,我就必须不断将柴火添加进炉灶中。因此为了避开外人的视线,我们最好把炉灶搭建在从大马路上看不到的地方,最重要的是法家后方长著一棵高大茂盛的灌木,就算突然下起骤雨,它也能帮我们守护炉灶。我打算之后用这株灌木当做基底,搭建一处屋顶。 我们反覆搬运著岩石。 然后将它们愈堆愈高。 我们将石头堆叠成圆锥形,宛如一座圆形小山,上方和前方都有著洞穴,中间彻底中空。光靠堆叠岩石,当然无法让炉灶顺利成形。爱?法从森林中带回了「黏土」,可以用它来连接起每颗岩石。 她带回的灰色岩块只存在特殊岩场之中。将这种石头打碎,溶解于水中后,就可以使用了。由于它会让手黏糊糊地黏在一起,我们一边与之搏斗,一边将它填进岩石之间的缝隙。等到炉灶的外型搭建到一定的程度后,再试著烧柴火。 假使气密性不足,或是发现某些部位在烧柴时破裂崩毁,我们便再次揉入黏土。 反覆进行了五六次这样的工程后,我们终于能防止烟雾从缝隙之间流泻而出。接下来,我们将黏土混入细碎的砂砾,溶解成稀稀的糊状物之后,均匀涂抹在炉灶的内外两侧。 接下来,我们用火烤过整个炉灶,等黏土硬化就大功告成了。 「呜哇!!满头大汗!这个工作耗费了我们半天的时间呢。」 太阳来到西方的尽头,烹煮晚饭的白烟早已在四周冉冉上升。 「……明日太,我肚子饿了喔。」 就连坐在地上的爱?法也难掩疲劳神色。 「说得也是。难得盖好了这个炉灶,今天就用它来烹调料理吧。你想吃肉汤还是汉堡排?」 「汉堡排。」 我维持著瘫软在地的姿势,转头望向爱?法。 爱?法露出骇人的表情,问了句:「怎样?」 「没有啦,我只是觉得你回答的速度好快喔。可是,昨晚也吃汉堡排,这样连续四餐都吃一样的餐点喔,无所谓吗?」 「…………………………不要紧。」 不用隔了这么久才回答我嘛。 我在工程途中偷溜去煎了波糖,所以不管她想吃什么主菜都无所谓。虽然绞肉会有些费工,但爱?法拨了半天的时间帮忙我搭盖炉灶,跟我对爱?法感谢的心情相比,这种答谢的方式根本不算什么。 当我这么沉吟时,爱?法再次开口唤我: 「明日太。」 「怎么了吗?爱?法。」 「前天在卢家吃的汉堡排比较大块。」 「这个啊,在我的故乡,那才是普通大小喔。」 「……为什么你在法家做的汉堡排这么小块?」 「咦,我没告诉过你吗?倘若要做成那样的大小,必须分别使用强火和弱火煎烤喔。如果只用强火,表面会烤焦,只用弱火的话不容易煎熟,鲜味也会流出来。所以我只好把它分成这种可爱的大小来煎。」 「这样啊。」 「是啊,就是这样。」 「明日太。」 「怎么了吗?爱?法。」 「……法家现在也有两座炉灶喔。」 (插图085p) 「是啊,我真的很开心呢。可是一个在室内,一个在室外,搬运铁锅很辛苦喔。要烹调一道料理的时候,应该很难分开来使用这两个炉灶吧。」 但是,当我学会维持弱火的技巧时,不就没办法把这门技术实际运用在烹调上了吗?这下麻烦了。当我这么思考时,爱?法的眼睛在暮色中熊熊燃烧。 于是,我们隔天便在户外搭建了第二座炉灶。 在宛如双胞胎兄弟一般排排站的炉灶前方,我在使出全力后瘫软在地。 「呜哇!!满头大汗!连续两天都搭建炉灶真是太累人了!我的手臂都肿了啦!这样有办法做料理吗?」 我瘫在地上发牢騒后,爱?法的眼神本来情感复杂地游移著,现在则紧紧盯著我。 「没有啦,我还是会煮喔,我会煮啦。我会帮你端出一道巨大的『奇霸堡排』……所以你不要哭喔?」 「谁在哭啊!」 「那就好……而且,我明天终于可以正式开始研究烧烤料理了。爱?法,我很感谢你喔。」 「哼。」 「这么说起来,我明天开始想要请你试吃对付东达?卢的烤肉料理,今天是近期最后一餐汉堡排啰。」 「最后一餐……」 「如果你想吃的话,我之后还是会煮给你吃……喂,你不要哭喔?」 「谁在哭啊!」 「嗯。你真的很喜欢汉堡排耶?如果成天只吃汉堡排,就会如同吉萨?卢所说,咀嚼力真的会退化……」 此时,我感到有些不对劲。 咀嚼力,退化……? 假如退化的话…… 会怎么样呢? 「这样啊。」 我将手按住眉心,陷入沉思。 「这样的确……说得也是……」 「明日太,怎么了?」 爱?法一脸严肃地靠了过来。 金褐色发丝微微黏在她香汗淋漓 的脸颊上,怎么说呢——有点性感。 「没,没有啦!我只是再次确认了料理的方向性。我这次会努力煮出结实有咬劲,又跟汉堡排一样美味的料理,你好好期待吧。」 当我将思考的触角伸向四面八方的同时,我问了爱?法一个困惑已久的问题: 「这么说起来,爱?法,我们这两天都在搭建炉灶,你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但狩猎的工作不要紧吗?这么一来,我们将近十天没狩猎到奇霸兽了吧?」 「不要紧,我们在卢家获得了意外的收获。」 爱?法用指尖缠绕著挂在胸前的颈炼。 跟我一样,爱?法也得到八颗牙齿和兽角。 爱?法的胸前本来就挂著数量繁多的牙齿与兽角,她似乎将多余的份收纳在毛皮披风的内袋。 「获得了八颗报酬,代表是两只奇霸兽的份,也就是二十餐的亚力果和波糖啊……只是掌管一次炉灶,这样的报酬还真是超乎常规。」 「对于你来说,这是正当的报酬。」 凝视著炉灶中燃烧的火焰,爱?法轻声低语。 「而且,倘若正值猎捕不到奇霸兽的时期,不管在森林走了多久,也不会有收获。尽管森林幅员辽阔,无边无际。但我们能进入的领域却极为有限。我们能进入的领域,就是能够当天来回家里的距离。」 「嗯,这样很合理。」 「然而,只要我们将聚落周遭的奇霸兽全都一网打尽,奇霸兽喜欢的果实和小动物增加后,潜藏在森林深处的奇霸兽就会为了取得这些食物,而迁徙居住地。这么一来,我们就有猎捕不完的奇霸兽了。」 「原来如此,已经形成了固定的循环啊。」 然而,加入我这位寄宿者之后,爱?法的负担比平时多了一倍,所以我认为这件事情没有这么容易。 若要维持一个人的生计,只要十天猎捕一只奇霸兽就足够了,两个人的话,五天至少就要猎捕一只奇霸兽。希望能在爱?法的积蓄减少之前,迎接丰收期的来临——我在心中这么祈祷。 隔天,爱?法竟然带著巨大的牙齿和兽角回家。 「有一只奇霸兽掉进你之前跌落的陷阱里。」她这么说。 又隔了一天,她依然又带了巨大的兽角和牙齿返家。 「今天这只好庞大,刀子差点要折断了。」 猎捕奇霸兽,需要赌上性命。 我之前还祈祷著她能丰收呢,真是丢脸。 然后,再隔了一天——爱?法竟然独自搬了一只五十公斤重的年轻奇霸兽回来。 「我有照你说的做,试著放血了。它一边流血,一边抽搐了许久,我应该做得不错吧。」 当我使用屋外的炉灶烧柴时,爱?法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她的身上满是汗和泥沙,看起来相当痛苦,大力地喘息。 她当然会累成这样。就算是体型娇小的奇霸兽,体重也有五十公斤起跳,重量应该跟爱?法的体重不相上下。 「你、你没事吧?竟然这么乱来……」 「不要紧……给我水。」 我慌忙走进家里,用杓子舀了满满的水。 当爱?法想要接过杓子时,我发现她的手臂颤抖不已,于是将杓子直接送至她的嘴边,微微倾斜。 爱?法一口饮尽之后,大力吐了口气,就这么躺倒在地。 她形状完美的胸部剧烈起伏,我有些困扰,不知道该看向哪里。 我把视线移向一旁的奇霸兽,它和爱?法和谐地并排著。 奇霸兽尸体的头部和喉咙上沾染了鲜血,小小的双眼悲伤地紧闭。尽管身高不高,身体却因胖而显浑圆,看起来有著丰美的脂肪。由于它的角比牙齿还大,我猜它大概是一只年轻的公奇霸兽。 「……现在还有将近一半的肉耶,你没必要这么勉强自己吧。」 我这么开口后,爱?法继续在地上躺成大字形,不悦地望向我。 「你在说什么啊。只要再过五天,那些肉就会开始腐败吧?」 「是啊。既然如此,你可以在森林将它放血之后,把腿部带回来就——」 「平时一直在啰啰嗦嗦地嚷嚷道『丢掉奇霸兽的身体好可惜』的人,是你吧?」 爱?法闭著眼睛,呼吸依旧有些絮乱,她不满地这么说。 「为什么你要挑我毛病?我做的事情是多余的吗?」 「怎么可能!……我很感谢你。谢谢你,爱?法。」 爱?法张开眼睛,瞄了我一眼。 「……既然你感谢我,就用行动表示给我看。」 「咦,咦咦?我该怎么表示才好?」 爱?法慢吞吞地爬起身,微微嘟著嘴,仰望著我。 「……我今天想吃汉堡排。」 我只拜托她试吃了两天烧烤料理,现在已经出现戒断症状了啊。 我在她面前大力点头道: 「知道了!等我把它肢解之后,就来著手准备!你就饿著肚子等我吧!」 爱?法点了点头,她的模样有些奇怪。 她的表情相当不自然,简直像在拚命压抑住勾起的微笑。 看到她这副模样,就算我不愿意,也会忍不住燃起斗志吧。我只能仰天长叹。 5 忙忙碌碌之中,一眨眼十天就过去了。 也就是说,距我穿越到这个异世界的那天,已经过了两个星期。 我与爱?法单独度过了前五天,第五天的晚上,我与莉蜜?卢相遇。第六天我们拜访卢家,隔天便回到法家,之后又过了十天——确切来说这已是第十六天了。 我觉得自己彷佛从好久以前开始,便在这个世界过日子。另一方面,我又感到惊愕,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了。 不管怎样说,这十六天相当充实紧凑。 尤其是这一个星期,我每天都过著烧柴煎肉的日子。我现在终于摸索出头绪了,打算明天一早就前往卢家,拋出宣战布告。 不管多么努力钻研,关于火力的研究都永无止尽。我必须找到一个放手的时机,而那个时机就在今天找到了。 爱?法今天的晚餐是我的最终试验品。她品尝后,挂保证说「跟汉堡排一样美味」。 适合森边居民的餐点——一道能够让森边居民开心享用的餐点。这是我思考出这道料理的关键。看到爱?法极其满足的表情,我由衷地认为「这道料理一定不会有问题」。 「老实说,如果我当初没有遇见你,我一定什么事都办不到,几天就横死路边了。」 用完餐,收拾好餐具后,我满足地躺在地毯上,没来由地开口说出这种话。 叽叽叽……昏暗的室内微微响起兽脂蜡烛的燃烧声,爱?法露出有些不悦的表情。 「像你这样的人,不管陷入什么样的困境,不管被谁捡回家,都一定能迎刃而解……你想听到我这么说吗?」 「我才没有这么看重自己,我也不打算小看这个世界。在这块人生地不熟的土地上,我第一个遇到的人就是你。这究竟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啊?我刚到这里的头两天,心中就浮现了这样的自觉。」 「……为什么一到晚上,你就会毫无脉络地开始谈起严肃的事情,要不然就是瞎说些感伤的话?我只能单方面受你影响,很困扰呢。」 在烛台火光的照耀下,爱?法撩起金褐色秀发。 就寝的时候,爱?法总是让头发自然披散而下。 在昏暗的灯光中,我眯眼望著她闪闪动人的美丽长发,缓缓露出微笑。 「这样啊?虽然我已经在这个世界待了一段 时间,但还是无法脱离以前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感觉呢。在昏暗之中,静静地与人交谈。对我来说,这并非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一定会觉得感伤啰。」 这么说起来,总觉得自己像是每天都在参加毕业旅行。 在橘红色的火光下,尽管无法看清楚对方的脸庞,依然一点一滴地和对方交谈,直到睡意袭来为止。既然我会认为现在这个情境相当特别,一定代表我还不适应这个世界吧。 「假如你认为我变得很阴沉,让你不愉快的话,我会跟你道歉。可是,能够抱持著这样的心情跟你交谈,怎么说呢——感觉很舒适。」 「……我不是说了吗?这种认真的口吻跟你很不搭,很恶心。」 爱?法用著有些懒散的姿势靠在墙上,她朝用更懒散的姿势躺卧在地毯上的我踹了一脚。用完晚餐后,为了不浪费兽脂蜡烛,我们只会点亮一个烛台。因此,为了让彼此的身影留在视线范围内,入夜后,我们通常不会隔著太远的距离。 有爱?法在我身旁放松休息,这样的感觉相当惬意。 单独和妙龄女子度过夜晚,一开始让我坐立难安,现在却能如此安逸。长时间相处下来,我们之间萌生出家人般的情感,爱?法的存在转化为空气一般自然——并不是出于这样的原因。 这当然也有些关系,不过,我并没有彻底把爱?法当作家人看待。如果她是我的家人,当我看到她美丽的脸庞、光滑无比的褐色肌肤、偶然展露出的忧愁表情、宛如孩子般的举动等等时,我的心情就不会摇摆不定,小鹿乱撞了。 我是异世界人——要是没有这个负面因素,我一定会立刻爱上爱?法。 不,我现在可能已经爱上她了。 在这十七年之间,除了家人和青梅竹马之外,没有人能像她一样占据著我的心。况且我们只相处了几天,她竟然就能将我迷得神魂颠倒。 尽管如此,我依然不想破坏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无法预测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某天,我说不定会突然被拉回原本的世界,身陷熊熊烈火之中。我怀抱著这样的忧虑与恐惧,不打算做出不负责任的举动。因此,纵使爱?法充满魅力的身影偶尔会搅乱我的心思,我依然能满足地度过安稳的夜晚。 为什么这样的感觉会变得如此明确呢?其中一个原因,说不定就是因为那位浑身充满性感气息的薇娜?卢袭击了我。 (卢家的人们又度过了什么样的夜晚呢?) 除了莉蜜?卢之外,我只跟卢家人相处过一个晚上。 我觉得他们并非坏人。 当然,二哥达鲁姆?卢并不是一位能让人敞开心房的人,我对长男吉萨?卢和长女薇娜?卢的评价也仍抱持保留态度。 可是,除了他们之外的人们——我并未和许多人交谈过,但他们没有让我留下太糟糕的印象。 家主的太太,米雅?雷?卢感觉是一位豪迈的妈妈。 长男吉萨?卢的太太,莎堤?雷?卢是一位相当文静,性情温柔的女性。 七兄妹的祖母,曾经跟我一起负责炉灶的蒂多?敏婆婆个性温和,但却莫名散发著威严,是一位了不起的老婆婆。 二姊凌奈?卢真的是一位可爱又坦率的女孩。 么弟路多?卢虽然为我带来了很大的困扰,但我依然很难厌恶他。 我几乎没有跟三姊菈菈?卢有任何接触,也不曾看过她绽露笑颜,但我对她的印象也不差。 我认为莉蜜?卢是一位好孩子。光是看到她的笑容,就能让人打起精神来,她就是如此惹人怜爱的女孩。再说,对于爱?法而言,她也是一位相当重要的人。真希望她能维持这样的性格长大成人——莉蜜?卢会让人产生这样的念头。 然后,纪芭婆婆——是他们最重要的大长老。 这位婆婆相当不可思议,宛如童话故事中的出场人物。她大起大落的人生简直让我难以想像,能用这么棒的方式与她有交集,真的让我欣喜又自豪。 统领著这些卢家人们的人,就是家主东达?卢。 对我来说,这个人打碎了我身为厨师的自尊。 我想为卢家带来充满幸福的餐桌,想要挽回自己不够深思熟虑而铸成的错误。同样的,我想要让那位乖僻的男人大吃一惊的渴望,与上述的心情一样强烈——我不否认这一点。 即使如此,我认为自己不该怀著愤怒和憎恨来处理这件事。 假使那位口出恶言的壮汉真的跟他外表一样,是一位个性残暴又傲慢的人,我并不期望能与他相知相惜。但那个男人终究是莉蜜?卢的父亲,纪芭?卢的孙子。 而且,厨师下厨时本来就不该心怀敌意。 我会想要进行这场对战,可能是为了厨师的自豪与自尊。尽管如此,我并不是要让那个男人投降,而是想要获得他的认同。 而且——我从来没听过有厨师闯入别人家,强迫对方吃自己烹煮的料理。我果然还是不成气候的半吊子。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抑制住心中的懊悔。所以,我希望自己至少要为他们家庭带来和谐的气氛,而不是造成他们感情不睦。 究竟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在等待我呢? 首先要视明天的会面而定了。 「……嗯?」 听到一声轻柔的物体落下声,我抬起头后,发现本来靠著墙壁而坐的爱?法,正随意地躺在地上。 「怎么了,你睡了吗?如果你要睡的话,我关灯啰。」 「不……我还没睡。」 这点小事,没必要这么固执吧。我露出苦笑,抬起因白天的工作而筋疲力尽的身体,盖上窗边的烛台。 黑暗瞬间笼罩我的视野——我的眼睛马上就习惯了月光。 爱?法依然维持著刚才的姿势,躺在墙边。 在苍白月色的照耀下,她金褐色的长发轻柔地披散在地上。 我留意著不要踩到她的发丝,隔著一段距离躺了下来。 「……如果是你的话,不管陷入什么样的困境,不管被谁捡回家,都一定能迎刃而解……」 一道几乎难以听见的嗓音悄悄地传了过来。 我用相同的声量回了句「没这回事」之后,闭上眼。 我们的时间就这样时而静谧、时而喧嚣地流逝而过,确实地朝著我与东达?卢作下了断的时刻前进。 第三章 约定与再会 1 「……我还以为自己已经不用再见到你们了。」 这里是卢家本家。 东达?卢用力咬著黑色熏肉,立起一边膝盖,盘腿坐著。他的身后装饰著抢眼华丽的巨大奇霸兽头骨和毛皮。 距离我上次辞别卢家,已经过了十一天。 时间即将来到正午。 只有长男吉萨?卢一人站在家主身旁。 除了一开始出来欢迎我们的家主夫人米雅?雷?卢之外,没有看到其他女性。大家应该都在鞣制毛皮或熬煮脂肪,各自埋首于工作之中吧。 我们交出刀具,坐在下位。东达?卢面对著我和爱?法,继续说了下去: 「你们竟然会在这时候毫不在乎地出现啊,身为猎人,可以把重要的工作弃之不顾吗?法家的家主爱?法。」 「不要紧。这半个月我已经猎捕了四只奇霸兽,家中只有我和家人两人,生活还游刃有余。」 顺带一提,在这个世界里,一个月大约也是三十天。 一年有十二个月,日数大约是三百六十天左右,不过每三年会出现一次十三月。我还不太清楚这边的历法。 无论如何,听到爱?法的回答,东达?卢瞪著她,吐了口气说道: 「所以呢?你们应该也没有什么事情要找我们吧?如果你们想要探访大长老,敬请自便。」 「稍后请务必让我们探望她,在那之前,法家家人明日太想对卢家家主东达?卢致歉。」 「……致歉?」东达?卢说道,嘴巴不悦地扭曲。 我正襟危坐,深深低头行礼: 「前些天,我提供的料理让卢家家主东达?卢感到不满,我要向卢家致上诚挚的歉意。那全都是因为负责掌管炉灶的我技巧尚未纯熟,特在此向各位致歉。」 「哼,你在胡扯什么啊?我完全听不懂呢,法家的炉灶负责人。」 对方充满恶意和嘲弄的言语从我的后脑勺上方传来。 「你们拯救了大长老纪芭?卢的灵魂,就算你让我们吃了会让猎人魂魄腐败的食物,我也不会过问你的罪行。我都已经不予过问了,你还跑来道歉,这样我们也不知道该如何跟你们寒暄。」 「是。因此法家家人明日太,有事要请求卢家家主东达?卢。」 我抬起头,挺直背,直勾勾地望向东达?卢魁梧的脸孔。 「能不能再次让我掌管卢家的炉灶呢?」 「……你说什么?」 「我前来掌管炉灶,确实是为了让大长老纪芭?卢的心获得平静。我很高兴能达到这个目的,不过,我提供的料理却让家主东达?卢和家人感到不悦,尽管已经获得各位的宽恕,但我绝对不是故意要惹怒各位。」 东达?卢的双眸开始浮现刺眼的凶残光芒。 他散发出了庞大的压迫感,我觉得自己正面对著一头野兽。 尽管如此,我用更强劲的眼神回望他说道: 「请让我再次掌管卢家的炉灶,我这次会让府上全员的心都获得平静和满足。」 「府上全员啊……吃了那道宛如腐坏奇霸兽肉的料理,十二个人中甚至还有八人为你献上祝福,即便如此,你还是不满意吗?」 东达?卢的声音让我莫名地吃了一惊。 在我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之时,他的脸上再次浮现凶狠的笑容。 「不过啊,小鬼头,食物没有分什么美不美味的啦。将奇霸兽肉、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换取的恩惠吞进肚里,就足以让我的肚子和魂魄获得平静和满足了。只有你让我们吃下那顿难以下咽的晚餐那天,我没有获得这两样东西。」 「是。既然如此……我跟你约定,我会让你感到更加平静和满足。」 「……约定?」东达?卢的嘴角再次扭曲。 「小鬼头,你说你要跟卢家家主东达?卢立下约定吗?」 「是的。」 「如果没有遵守这个约定,你知道自己会遭到什么样的处置吧?小鬼头?」 「……悉听尊便。」 此时,长男吉萨?卢首次插嘴: 「我的父亲,卢家家主东达?卢啊。就算对方这么说,但法家并不富裕,无法赔偿任何金钱。倘若他们不遵守约定,也只能交出自己的身体。假使因为这番胡闹而让居民流血,卢家的声誉将会一落千丈。」 「哼。那个小鬼头不是森边居民,是白皮肤的外来者吧?」 「尽管如此,他现在已经成为法家人了。就算来自异国,他确实也是森边居民。」 他在担心我们的安危——一定不是这么回事。 吉萨?卢很注重森边的规矩,他应该不希望其他家的人来掌管自家的炉灶,也不希望家主作出暴虐之举。 「你等一下,我并没有粗暴到会为了餐点品质而让人流血。当然,前提是对方不会要求我们吃下让猎人灵魂腐败的毒药。」 东达?卢宛如岩石一般的脸上,绽开了肉食野兽发现猎物般的笑容。 「可是,如果不进行任何交易,光只立下约定也很无趣……喂,小鬼头,你做出的觉悟足够让你将自豪的料理端给其他家的人品尝吗?」 「什么?」 由于听不懂他的意思,我疑惑地歪著头,眼前这名宛如奇霸兽化身的壮汉露出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肩膀大力颤抖说道: 「十天后,卢家的亲族卢堤姆家将举行婚礼。三天后的夜晚,卢堤姆家的家主会拜访这里,为婚礼事宜前来打招呼。卢家将举行一场极其奢华的盛宴,预祝他们的婚礼——我是在问你是否有足够的觉悟,能在那一天掌管炉灶。」 「家主啊,这样未免太……」 「闭嘴?吉萨。」 这位卢家继承人能够带给他人莫名的压力,但就连他都无法违抗家主。 吉萨?卢眯起细长的双眼,叹了口气。我瞥了他一眼后,开口询问: 「会有几个人前来参加?」 「没几个,对方只有三个人。就是卢堤姆本家家主、长男和新娘。」 「本家长男……」爱?法轻声低语。 「是啊,本家的长男。」 东达?卢再次笑道: 「也就是卢堤姆本家的继承人。他要娶老婆,对于卢堤姆家来说,这是最大的喜事……顺便告诉你一声,在卢家的亲族之中,卢堤姆家最为庞大。不仅男丁数量众多,也与卢家关系渊远。假如惹怒这群人,卢家也只能跟法家断绝关系了吧。」 「断绝关系?」 我转头望向爱?法。 爱?法静静地听著东达?卢说话。 「卢家日后将与法家断绝来往。就算法家向卢家乞求援助,卢家也不能伸出援手……这件事不只关系到卢家本家喔?不管是卢家的分家、或是与卢家有血缘关系的六氏族,总计超过百人的亲族都必须与法家断绝来往。」 「为什么……?」 我开口问道。 爱?法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法家的家主爱?法,你曾经拒绝过卢家的提亲。你该不会误会了什么吧?你认为自己现在能够逍遥自在地在森边生活,是因为你的聪明才智吗?」 东达?卢将手臂倚靠在立起来的膝盖上,探出身来。 「因为孙家那群人以为你和卢家本家有关系,才暂时不对你出手。尽管你最后没有嫁进卢家,他们依然认为卢家和法家有牵连……当然,这是那些蠢蛋擅自的想像,你也对此不以为意吧。我并不是要向你卖恩情。对我来说,只要能让孙家那群人气得跳脚,我也没必要亲切地解开他们的疑惑,因 此,我才一直没管这件事。」 「……所以呢?」 爱?法微微歪著头。 那双蓝色眼眸中的光芒微微增强。 「所以?……所以,只要卢家宣布与你断绝关系,代表孙家那群人可以肆无忌惮地进行两年前那件勾当啦,对于那些家伙来说,欺凌一位毫无后盾的小女孩,可是比打败一只奇霸幼兽还要简单哪。」 「森边能够允许如此无法无天的行径吗?」 「没有力量的话,还谈什么法纪。在森边,不管是欺凌或掳走女孩都是禁忌。然而,倘若族长家?孙家打破这些禁忌,又有谁能够严惩他们?除了卢氏一族之外,又有哪个氏族能与他们武力相对?」 我依然维持著跪坐的姿势,紧握双拳。 我的视线穿过这位壮汉,对于他话中提到的对象产生了接近杀意的情绪。 「更何况你没有家族和亲族,唯一的家人就是跪在那里的外来者。就算遭人掳去,附近的居民也不会察觉。就是因为如此,两年前的那一晚,那个蠢蛋才会打破禁忌,闯入你家吧?那个蠢蛋上次吃了苦头,这次他会带著好几个男人找上门来吧。」 「……谁管他要带多少人来?我会击败所有敌人。」 爱?法的双眸终于喷出了火光。 她瞪向宛如野兽般的巨汉,眼神完全不输对方。 「这就是卢家家主东达?卢提出的条件啊?如果我的家人明日太无法满足卢家和卢堤姆家人,卢家就会对外宣告与法家断绝关系……我接受。我以法家家主的身份,同意这个约定。」 「喂,爱?法!」 我这么大吼,爱?法燃起怒焰的蓝色眼睛望向我。 「怎么了?你该不会打算说自己没自信吧?我之前告诉过你了,要你做出背负法家名誉的觉悟,接受挑战。」 爱?法勃然大怒。 我跟她相处到现在,这说不定是她第一次——露出这种狂怒的模样。 她会这么火大,或许并不是因为东达?卢提出如此不讲理的要求。 而是因为她在森边生存至今,并没有依附卢家的同情——她觉得对方践踏了自己的尊严。 (爱?法……) 老实说,我不想与对方缔结这样的约定。 先不管孙家的状况,我们好不容易重新开始与莉蜜?卢和纪芭婆婆交流,倘若卢家与我们断绝关系,这下子又必须与她们断绝往来了。 假使拋弃自尊能让爱?法获得救赎,要我拋弃多少自尊都无所谓。可是,如果要拿爱?法安全幸福的生活来当筹码,与对方一决胜负,这么做未免太过愚蠢。 可是…… 就算我逃避这场挑战,爱?法一定也无法获得救赎。 至少没办法救赎她强悍而高洁的灵魂。 假如我在此推辞,爱?法反而会认为我也打算践踏她的尊严和骄傲,一定会暴跳如雷。 「明日太……」她低声呼唤我。 那双彷若火焰一般的蓝色眼眸凝视著我。 她的眉心刻划出了深深的皱纹,呼唤我的名字后,双唇紧闭——她的肩膀开始轻轻颤抖。 (就连你也不相信我吗……?) (我不会屈服于这种事情,连你也不信任我吗……?) 我感觉到她宛如火焰般的眼神,彷佛正激动地向我如此倾诉。 「……我知道了。」 我轻声低语,再次转向东达?卢说道: 「我接受这个条件。」 东达?卢变得面无表情。 有如棒球手套般的粗大指尖,梳过鬃毛般的乱发。 「你接受?你们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接受这个条件。」 我用强而有力的声音重复了一次。 东达?卢的双眸燃起愤怒的激情,开口说道: 「好吧,我就和你们立下约定吧,炉灶负责人。假如你煮的东西无法让我满足,你自豪地挂在脖子上的东西就必须还给卢家……违背约定的蠢货不够格接受卢家人的祝福。」 「我知道了。」 我表面上装出平静的模样,点头回应。 这么做真的好吗?我瞄了旁边一眼,爱?法微微垂下头,她的眼皮遮掩住了那双燃烧的眼眸。 假如我没有看错—— 她的嘴角似乎扬起了相当满足的微笑。 2 「哎呀,你们谈完了呀?」 我们离开卢家大房间,走出室外后,刚好有两位女性手捧著筛子,正要走过家门口。 她们分别是家主夫人米雅?雷?卢,以及长男的老婆莎堤?雷?卢。 筛子里装著堆成小山的生皮果叶,她们正要把它拿去晒乾吧。 顺带一提,她们挂在胸前,穿著兽角和牙齿的颈炼都已经恢复成原来的数量,总共三颗。 「你们俩的表情都令人生畏呢,我们家主又做了什么无聊的挑衅吗?」 米雅?雷?卢的年纪与我的父母相差无几,是一位相当丰满的妈妈。 就算待在家境称得上富裕的卢家,每天也必须辛勤工作。因此,尽管我用丰满来形容她,她的身材也不是因为懒散而肥胖,而是骨架粗壮,是骨架喔。 骨架大就算了,她的身体也充满肌肉,肌肉上覆盖著适量的脂肪。她的手臂和肩膀都丰盈饱满,就算身高比我矮,假如跟她比腕力,我一定赢不过她。 我们刚刚也有和这位妈妈打过照面,今天首次碰面的莎堤?雷?卢笑著对我们说「好久不见」。 「欢迎来到卢家,法家的爱?法和明日太。今天究竟怎么了呢?」 这位年轻的太太有著一头明亮褐发和颜色偏黑的双眸。她的年龄约二十岁左右,纤细的身材看不出是一个孩子的母亲,气质清秀。 「没有啦,该怎么说呢——三天后,不是要提前庆祝卢堤姆家的婚礼吗?当晚将由我来掌管炉灶。」 「真的吗!?」 我这么回答后,两位太太都探出身子,眼睛闪闪发亮。 「我们乖僻的家主竟然会同意这件事啊!不过,毕竟那道煎波糖也让东达吓到目瞪口呆嘛。他大概想把煎波糖当作自己发明的东西,对卢堤姆家人吹嘘一番吧。」 「米雅?雷,真的很期待呢!尽管凌奈和莉蜜都很努力,她们做的料理果然还是无法与明日太相提并论。还有那种柔软的奇霸兽肉——你还会再煮给我们吃吗?」 「那就请两位留至当天再期待吧。无论如何,我煮的东西绝对不会输给上一次喔。」 两人宛如小女孩一般欢欣鼓舞。 我不需要把那个让人心里不舒服的约定,告诉这两位纯真无邪的太太吧。毕竟我的用意并不是要让卢家烙下不和的阴影。 话说回来——刚刚拜会的东达?卢和吉萨?卢的伴侣竟然是如此开朗又温柔的人,想到这一点,我的心情有些复杂。 为了祝福女人们过著平安的生活,父母和夫婿会致赠她们奇霸兽的牙齿和兽角。她们胸前补上的这些新兽角和牙齿,应该就是由她们的伴侣所赠送吧。 刚刚宛如决斗般的紧张气氛,与眼前快活的田园风光差距甚大,我觉得自己彷佛要头昏眼花了。 「……你怎么一脸面有难色啊。」 有人在我耳边窃窃私语,戳了一下我的侧腹。 爱?法紧贴在我的身旁,瞪向我说: 「你不需要烦恼,只要用你的料理让那个乖僻的人感到满足就够了。」 虽然她瞪著我,但眼神中已经没有情绪激动的烈焰,表情甚至比平时更为和缓。 她竟然已经想开了,我差点就要叹了口气。 但是——爱?法似乎真的很信赖我呢,她不担心我会输给东达?卢。 如果我输了,她将会被我拖下水。不过,她一定已经做好觉悟了。爱?法的表情让人感受不到一丝迷惑或踌躇。 (可恶!爱?法,为什么你会如此坚强啊!) 我这么思考,腹部深处宛如煮滚了一个奇霸兽锅般翻腾。 这并非负面的感觉。 而是一锅浓缩了斗志的汤,代表著:「我绝对不会输!」 可是,我真正的敌人并非东达?卢。 我必须对付的敌人是往昔的自己——我得打倒以前那个思考不够周详、骄矜自满,导致无法获得满意结果的自己,重新夺回荣耀。 「……不要散发出这样的气息。你现在的情绪就这么激昂,有办法撑到三天后吗?」 她再次戳了一下我的侧腹。 由于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到可以说悄悄话,她金褐色的长发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触碰著我的脸颊,搔抚著我。 我的心中终于略为平静,这时才发现我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太接近了。 当我这么思考,移回视线之际,太太们的脸上正挂著纯真无瑕的笑容,注视著我们。 我马上感到羞窘,与爱?法拉开适度的距离。 「话、话说回来,莉蜜?卢现在在做什么呢?我今天还没看到她的身影呢。」 「莉蜜啊?怪了?她刚刚还跟我们待在一起喔,我还把你们过来拜访的事情告诉了她呢……喂,莉蜜?」 米雅?雷?卢错愕地嚷嚷。 我也跟著环顾四周后,察觉爱?法的视线锁定另一个方向,我顺著望了过去—— 一颗红褐色的头本来从房子侧面的墙边探了出来,马上又敏捷地躲了起来。 「哎呀,她在那种地方啊?莉蜜,谢谢你的帮忙啰。我们这边已经没事了,你去跟爱?法他们玩一会儿吧。」 两位女性用眼神向我们告辞后,绕向房子的另一边。 纪芭婆婆现在正在午睡,过一会儿才会醒,因此卢家允许我们暂时在此逗留。难得花了一个小时过来这里,我也希望能跟莉蜜?卢叙叙旧。 但莉蜜?卢只是从墙壁阴影处露出那一头蓬松的红发,完全不肯接近我们。 「莉蜜?卢,你在做什么啊?这是某种森边的游戏吗?」 我这么询问后,爱?法用有些莫名冷淡的眼神望向我后,呼唤对方: 「莉蜜?卢。」 莉蜜?卢却动也不动。 「……明日太,那是什么?」爱?法伸手指向我的背后。 「嗯?」 正当我转过头去时,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传入我的耳中。 当我把头转回来时,莉蜜?卢正紧紧抱著爱?法。 莉蜜?卢小巧的手隔著毛皮披风,紧紧攀著爱?法的纤腰,小小的头用力压著爱?法的胸部。 「好痛!莉蜜?卢,快住手啦。」爱?法这么说,脸庞染上些许红晕。 是吗?看起来一点也不痛啊?尽管这么想著,但我不想再被对方踹了,所以没有说出口。 「莉蜜?卢,好久不见了。我还以为你至少会过来法家露个脸呢。你过得还好吗?」 我笑著跟她打招呼。 下一瞬间,莉蜜?卢身体一颤,背脊开始发抖,僵住不动。 「怎么了?你该不会忘掉我的长相了吧?」 莉蜜?卢紧攀著爱?法的胸口,缓缓转头望向我。 她就这么战战兢兢地仰望著我,而她的脸庞——莫名地充满著恐惧。 她不仅畏惧不已,脸蛋还比爱?法涨得更红。 莉蜜?卢圆滚滚的双眸水亮润泽,小巧的嘴唇咔哒咔哒颤抖著,她依然情感丰富,是个适合状声词的奇才。为什么她现在会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呢? 「明日太……」 「嗯?」 「明日太,你看见了我的裸体吗?」 我大惊失色,彷佛被神明审判用的闪电直击脑门一样。 「你、你、你在说什么啊,莉蜜?卢?什、什、什么裸体啊?」 「……明日太,你不是偷看了女生沐浴吗?你趁那个时候看见莉蜜的裸体了吗?」 她是指十天前的清晨发生的事情吧!? 后来,我每天都忙著研究料理,早就成功地将那件事情收进记忆的抽屉里了——但对这个孩子来说,却不是这么回事吗? 不,不管怎么看,莉蜜?卢都只是一位七、八岁左右的女童!假如是其他女孩就算了,让这么年幼的孩子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让我觉得自己完全是个罪犯啊! 我再次使尽全力大喊: 「我只有看到爱?法的裸体而已啦!」 这次爱?法不是踹向我的脚,而是我的屁股。 这是一记附带体重加成的中段旋踢,我还以为自己的骨盆要裂开了呢。 隔了数分钟后,我们前往位于房子后方的炉灶房。 这个时候,男人们差不多已经前往森林了,所以我能够避开之前与自己有过节的达鲁姆?卢。 「……我们不是跟人家约定过了吗?水源地发生的事情绝对不能传入东达?卢和其他家人的耳中,你竟然还在房子前方大声嚷嚷!」 爱?法怒斥著我。她的左手臂依然被莉蜜?卢紧紧抓著不放。 由于这些不必要的回忆被挖了出来,让她的脸蛋微微泛红。 「我只是声称自己看到了你的裸体,这样不会有问题吧……哇啊对不起饶过我吧!要是你再踹我一脚,我真的会没办法走路啦!」 「哼!」 仰望著爱?法泛红的脸庞,自己的脸也更加红润的莉蜜?卢窸窸窣窣地轻声说: 「明日太,我问你喔,你真的只有看到爱?法的裸体吗?所以你之后要当爱?法的丈夫吗?」 尽管她说得很小声,我们却听得一清二楚。 「我不需要丈夫,更不可能容许破坏禁忌的可恶家伙当自己的丈夫!」 饶了我吧。我今天一整天会像个罪犯一样,好好反省的。 就在我们交谈的同时,一行人抵达了房子后方。 我们和刚劈好柴的蒂多?敏婆婆打了声招呼,继续往前走后,发现两位女孩待在厨房的建筑物前,她们正奋力地进行著某项奇妙的工作。 她们分别是二姊凌奈?卢和三姊菈菈?卢。 两人将大块门板摆放在脚边,将奇霸兽毛皮铺在上方,咚咚咚地光著脚在上面踏步。她们彷佛在追赶著彼此的背影,顺时钟绕著圈。这一定是鞣制毛皮的其中一项作业吧。 当我这么思考时——凌奈?卢的蓝色眼睛发现我们的踪影,杏眼圆睁。 她惹人怜爱的脸庞逐渐染上玫瑰色红晕。 凌奈?卢明明有著一身褐色肌肤,脸上怎么可能透出玫瑰色呢?总之,她确实满脸通红。踏著步的凌奈?卢就这么微微低垂著头后,接下来换三姊菈菈?卢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她应该正直刚上国中(这个世界当然不存在这种东西)的年龄,再说,她平时总是摆出一副目中无人的态度,反应可能不会这么大——我本来怀抱著淡淡的期待,却期望落空。 那张刚从儿童锐变为少女的娇小脸庞以惊人的气势染成通红,她凶狠地皱起眉,露出雪白牙齿,将手伸向系在腰际的小刀上,光著脚朝我逼近。 「你这家伙还敢恬不知耻地出现在我们面前!?混帐东西,你的好运到此为止了,纳命来!」 「不、不可以唷,菈菈!你看,蒂多?敏婆婆在那边!要是引起骚动的话,那个……那、那天早上发生的事情会被发现唷……?」 尽管凌奈?卢拚命拉著菈菈?卢的手臂,她的脸却愈来愈红,身体缩得小小的。 凌奈?卢将黑色长发绑成低双马尾,是一位个头娇小,身材穠纤合度,惹人怜爱又有魅力的女孩。 菈菈?卢则将一头红发扎成高马尾,尽管年幼,身高却超过姊姊。外貌就像男孩一般强悍,她也是一位相当可爱的女孩。 这对外貌相反的姊妹不约而同地面红耳赤,因为羞耻而失去理智。 就算自己会被踹,我还是该趁这个时候解释清楚。我大大吸了一口气,正准备要发声时,莉蜜?卢却抢先我一步开口: 「我、我跟你们说喔!明日太只看到爱?法的裸体唷!所以,我、我们不用嫁给他当老婆!」 两姊妹瞬间僵住不动。 两人依旧羞红著脸,双眸各自闪烁著情感,一个瞪著我,一个看著我。 「是的!我只看到了爱……」 这次话才说到一半,我就遭到殴打。 对方一掌击向我的额头,这招式还真新鲜。 这一掌引发了轻微脑震荡,我一边哀号,一边抓住厨房小屋的墙壁。 「……明日太,给我差不多一点。」 我从模糊的视野中看到爱?法的表情,开始反省。 我怎么可以为了安抚其他女孩,而牺牲爱?法的羞耻心呢?对我来说谁才是最重要的人?是爱?法啊。我真是个大笨蛋,竟为了保护自己,而依赖爱?法的强悍和脾气。 所以,我本来打算老实地向爱?法道歉,然而我的世界彷佛在旋转,所以没有办法做到。 3 (插图121p) 「……呃,前几天真的很对不起各位。我发誓自己绝对没有看到各位没穿衣服的样子。然而,由于我对各位的心灵安稳造成威胁,我要由衷地向各位道歉。」 数十秒后,待我从脑震荡中恢复过来,我深深朝卢家女人们一鞠躬。 包括凌奈、菈菈、莉蜜,三位女性照著年龄排排站,面对著我。三人的表情各有不同—— 凌奈?卢不知所措。 菈菈?卢怒火中烧。 莉蜜?卢则露出娇羞的笑脸。 然而,不管她们脸上挂著什么样的表情,脸上都带著浓厚的羞赧神色。 暂且不提爱法,我当时真的没有看到这些女孩子的身体,为什么我必须怀抱著这么深的罪恶感呢?虽然感到有些不合理,可是,我让这些正值妙龄的女孩如此心慌意乱,这应该是项重罪吧。由于我确实太粗心大意又愚蠢,只能先低头道歉了。 「不、不好意思!请你不用这么介意,吉萨哥哥把事情原委都告诉我们了。你会做出那样的举动,都是因为路多的恶作剧吧?」 三人之中,凌奈?卢的脸上羞耻神色最为浓厚,看到她帮我解围,我感到更加难受。 「哼!吉萨哥哥太天真了!他应该挖出这家伙的眼珠,把他丢在森林里才对啊!这么一来,嗜吃腐肉的蒙兽就会把他解决得一乾二净,这件事就可以当作没发生过了!」 菈菈?卢喋喋不休地说出如此骇人的发言,由于她的脸蛋依然带著红晕,还是勾起我的罪恶感。 「可,可是明日太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喔!他一定真的没看到我们的裸体!……这样好害羞喔,我们就当作他说的是真的嘛。」 至于莉蜜?卢已经让我哑口无言了。一想到自己说不定在这位女童的心里留下心灵创伤,我就好想上吊自杀。 「……卢家的女孩们,就到此为止吧?由于我的家人太过愚蠢,我也只能向你们谢罪。我今天会来拜访卢家,是有话要告诉各位。」 脸上的红晕褪去后,爱?法的表情变得比平时更为冷漠,她调停似地这么开口。 「爱?法,你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们呢?」 在场最年长的凌奈?卢回答后,爱?法微微点了点头说道: 「嗯,在这之前,你们刚刚不是正在工作吗?倘若干扰到这个家的工作,我会对你们家族感到过意不去。我希望各位能一边工作,一边听我说。」 「好的。那么我们就回去工作了——」年长的姊妹拍掉脚上的尘土,再次开始于毛皮上踏步。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询问后,终于恢复与生俱来那股纯真气息的凌奈?卢答道:「因为踩踏之后,毛皮才会变柔软。」 尽管我还想要多询问一些关于鞣制毛皮的资讯,但我们还有正经事要办。毕竟对方只容许我们逗留到纪芭婆婆起床为止,我们待在这里的时间有限。 「距离上次明日太掌管炉灶,已经过了十天了,各位用餐的状况如何?纪芭?卢现在有精神了吗?」 「嗯!纪芭婆婆每天都小口小口吃了很多喔,……可是,我们烹煮的菜肴还是没有明日太煮的好吃呢。」 莉蜜?卢开口回答。 「大家现在已经很擅长煎波糖了。不过那个叫做汉堡排的东西,就连凌奈姊姊都很难做得好呢。有时候煎一煎肉就散掉了,有时候还会把它煎得焦黑,或是里面仍残留著红色生肉……而且,味道还是很腥臭呢!不管是煎汉堡排,或是煮不加波糖的火锅,全都残留著奇霸兽的腥臭味。」 「你们有好好把肉洗乾净吗?」 「嗯!我们有照你说的,用融入岩盐的水来洗肉喔!即使如此,还是会留下一些臭味呢。」 尽管我有告诉她们去腥味的方法,但假使没有在猎捕到奇霸兽的同时进行放血,很难彻底消除腥臭味,这件事情在法家也被证实过了。 「真讨厌!尽管如此,我认为凌奈姊只要多加练习,就能愈做愈上手,但东达父亲却不允许。他说我们竟然为了这种消遣而浪费奇霸兽肉,岂有此理。所以,我们现在只有煎纪芭婆婆的份。」 「我果然没有办法像明日太一样做得这么好。明日太,你真的很厉害!」 凌奈?卢的黑眼睛宛如少女漫画一般闪闪发亮。 尽管我感到无比光荣,但来自另一个方向的视线刺得我好痛。 「我们家明明就还剩下很多肉!呜~我好想再吃汉堡排唷。我不想再吃肉乾了,我想要从早到晚都吃汉堡排!」 「就是说呀,莉蜜,我也深有同感喔。」 凌奈?卢露出寂寥的笑容。 望著这对姊妹的模样,我感到有些畏惧。 该怎么说呢——汉堡排的成瘾性大大超越了我的想像。 东达?卢和吉萨?卢对它出现了排斥反应,莉蜜?卢和凌奈?卢等人则完全成了它的俘虏。对于森边居民来说,他们认知中的柔软肉料理,就是奇霸兽锅中炖煮到稀烂的肉。当他们品尝到汉堡排这种崭新料理时,这样的口感想必为他们带来太过强烈的刺激吧。 我下次端出的料理,务必要打碎他们对汉堡排的幻想——我的心中再次产生了这种想法。 「可是,我有一件事情想问你们。当卢家在烤奇霸兽肉吃的时候,你们会怎么处理那些肉?」 「怎么处理?就像这样唰唰唰地切它而已喔?」 我听得一头雾水。 凌奈?卢帮忙解释: 「就像你之前做的一样,我们烤肉的时候,也会先把肉从骨头上切下来,再切成薄片煎烤。我们会让白色脂肪平均散布在每块肉上。」 这么一来,她们处理奇霸兽肉的方式,和我的世界处理猪肉和山猪肉的方法几乎一模一样。除了外围部分,奇霸兽的腿肉几乎不带脂肪, 倘若像爱?法一样从外侧开始切肉,切到一半的时候,几乎就会只剩瘦肉了。 「顺便问一下,你们会切到多薄呢?」 「欸?……差不多这么薄喔。」 大概不满一公分吧。我能够理解,毕竟生肉不容易切成薄片。 话说回来,她不是用单手,而是用双手的食指表现肉片的薄度,这样有点狡猾啊。由于凌奈?卢的外表纯真无邪、惹人疼爱,做出这种举动的她看起来相当讨人喜欢,我的嘴角不禁扬起笑容。这时,一股视线刺向我的脸颊—— 「明日太,为什么你要这么问呢?」 「嗯?这个啊,我只是想当作参考罢了。三天后的晚上,我其实又要负责掌管这里的炉灶。」 「欸,真的呀!?」「你说的是真的吗!?」三人之中,有两位女孩就像刚刚的太太们一样,神情爆发出喜悦。 唯独那位三姊露出一副呕气的表情,一边踏著步,一边用险峻的声音说: 「什么嘛,那家伙又要接管炉灶啊。怎样都好啦,拜托不要再让我吃到那种软软烂烂的肉了。」 这是包装成自言自语的咒骂。 我沉默地转头望向她。 尽管如此,由于她总是在移动,所以我很不容易对上她的视线。 卢家的三姊,菈菈?卢。在所有女性之中,只有她不认同我的料理。 就算现在听了她的意见,我依然不会改变计划,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听听看她的感想。 「菈菈?卢,我问你喔,你跟那群男生一样,比起软嫩的肉,更喜欢坚韧的肉吗?」 「什么?」 她严酷的眼神射了过来。 由于她本来已经恢复平静的脸庞又染上些许红晕,所以她的眼神并不会让人生畏。 「怎样啦,偷窥狂。可以不要随便跟人家搭话吗?」 「我、我们先别提这件事情嘛。尽管我还在实习,但我姑且还是一位厨师。对我来说,客人的感想非常重要。在这些人之中,你的感想似乎特别具体,所以我很希望你能把感想告诉我。」 「什么意思啊,掌管炉灶是女人的工作吧?」 「在我出生的国家并非如此。负责烹调工作的人,大半都是男性喔。」 有好一会儿,菈菈?卢只是板著脸,一声不吭地踏著步。 后来,她终于红著脸瞪向我说: 「怎样啦!你打算一直待在这里,直到人家开口为止吗!?人家不想跟你这种偷窥狂说话!」 「欸?关于那件事,要我向你道歉几次都可以!但是,你现在可以协助我吗?」 「……不管你道歉多少次,人家还是觉得很丢脸啊。」 她微微垂下头,咬著嘴唇。 说不定……这个女孩属于和爱?法相似的类型。 当我这么思考时,投射在我左脸颊的视线更用力地压迫著我。 我感到全身开始冒出冷汗,继续开口: 「我、我今天马上就会回去了。在那之前,你可以先告诉我吗?我记得你认为煎波糖和汤并不难吃吧?」 「你真的吵死了!人家只是讨厌那种软软烂烂的肉啦!我觉得肉上淋的东西就像热水果酒一样,很好吃,爽脆的亚力果也很美味!可是重要的是奇霸兽的肉,奇霸兽的肉啦!」 她自暴自弃地嚷嚷,刺人的视线射向我。 她的脸蛋果然仍涨得通红。 「你到底想怎样啦?因为人家没有祝福你,所以生气了吗?那有什么办法!人家真的很讨厌那个肉嘛,……由于你救了纪芭婆婆,所以我其实很想祝福你,可是,假如所有女生都站在你那一边,我觉得老爸会颜面尽失!对啦!这么说起来,都是第一个祝福你的凌奈姊不好!」 「欸、欸欸?我吗?」 「不好意思,姊妹不可以吵架喔……?」 「反正你一定是趁著与凌奈姊一起下厨时,追求她了吧?所以她才会率先祝福你。凌奈姊,你平时总是一副正经八百的样子,手法还真骯脏!」 「才没有这回事!我是真的觉得很好吃!」 「那个,我刚刚不是说了……」 「我也认为它真的很好吃唷!」 「莉蜜小鬼头,给我闭嘴!丑话说在前头,凌奈姊,因为你的身材前凸后翘,所以男人才会灌你迷汤啦!你要是不趁自己漂亮的小腹还很平坦的时候出嫁,真的会没人要喔。」 「你、你为什么要说这么过分的话!?而且还是在明日太面前,真过分!」 「我才不是小鬼头呢!菈菈你这个男人婆!」 啊啊啊啊啊……怎么完全停不下来了。 而且,我总觉得投射到我左脸颊的视线更加冷漠和锐利了。她该不会想把至今发生的事情全都归咎到我头上吧? 「……你们在吵什么啊?」 此时,救世主出现了! 是么弟路多?卢少年! 「客人,纪芭婆婆睡醒了喔……真是的,饶了我吧。所以我才要你从她们之中挑一个入赘嘛。」 「吵死了,路多!」「这、这样很没礼貌喔,路多!」「路多小鬼头滚开啦!」就算听到三人异口同声的三重奏,路多?卢也只挥挥手说「啊~吵死了吵死了……」丝毫不以为意,他对我和爱?法扬起下颚,示意要我们跟著他离开。 他今天的表情莫名刚毅。左肩上背著弓箭和箭筒,代表他现在正要前往森林吧。 我最后对咬牙切齿的菈菈?卢这么呼喊: 「菈菈?卢,我这次不会端出软软烂烂的肉,会准备带有嚼劲的料理,你也可以期待喔。」 「吵死了啦!不管端出什么样的餐点,人家绝对不会祝福你的!」 在吶喊声的送行下,我们走向房子玄关口。 「……你这家伙连菈菈这种小鬼也吃得下去啊?那家伙比我小两岁,还有三年才能出嫁喔。」 「我、我完全没有这种打算啦!拜托你换个话题吧?」 我家女主人的眼神现在改射向我的后脑勺,这抹视线依然留下了钢制刀锋一般的触感。路多?卢啊,虽然是你把我扯进这场骚动,我可以不追究你的罪嫌,但拜托你别再提「出嫁」和「入赘」这些词汇了。 「哼~随便怎样都好啦!」他这么说后,纤细却精悍的手臂从旁边锁住我的脖子。 「假如你喜欢菈菈胜过薇娜姊和凌奈姊,你就对她下手吧……但是,你敢对莉蜜小鬼头出手的话,我会杀了你。」 我觉得他低沉的声音中,带著如假包换的杀意。 我只能祝莉蜜?卢将来的夫婿候选人早日安息了。 然后——当我就这么漫不经心地走到房子外侧时,突然惊叹一声,呆立不动。 站在房子前的人们,并非我认识的卢家本家男人,而是总计逾二十位粗壮的《猎捕奇霸》战士共聚一堂。 「路多,你回来了啊——很好,男人们!今天也要从森林中抢夺生命!」 噢噢噢——男人们的咆哮声彷佛可以震动大地。 全员都披著奇霸兽毛皮,腰际挂著巨大蛮刀。其中还有几个人携带弓箭,也有人手握短枪。有些人年龄衰老,也有和路多?卢年龄相仿的少年。有人在额头上裹著绷带,甚至有人单只手臂朝著奇怪的方向弯曲。 无庸置疑的是,他们全都是森边的猎人。 不管老幼或伤患,或是除此之外的其他人,所有人的双眸都熊熊燃烧,彷佛野兽一般。他们身上充满著令人无法直视的斗志,朝森林前进。 站在前头的人当然是家主东达?卢,但是他根本对我们视若无睹。 「我先走啦!」路多?卢少年拋下这句话,冲向那群队伍。他的眼神也宛如一头野兽。 这群猎人的身影相当英勇,就像神话故事中的一段情节——好一阵子,我都无法开口,也动弹不得。 「……那是卢家分家的男人们,他们也居住在这个聚落之中。」 爱?法的手轻轻放在我的肩膀上。 我下意识地回过头——或许是感受到对方的魄力,当爱?法望著我的时候,她的眼眸也点燃了蓝色火焰。 「那是东达?卢的弟弟和弟弟的孩子们,以及东达?卢双亲的弟弟和其子嗣。由卢家本家家主,东达?卢率领著他们全员。」 她那双宛如山猫般炽热的双眸深深望进我的眼底。 「然后,有六个亲族跟随著卢家。分别是卢堤姆、马姆、敏、雷、立林,还有姆法。加起来总共有一百多人……明日太,你害怕了吗?你的行为就是在跟这群男人挑衅喔。」 「不——应该不要紧。」 我这么回答道。我应该有成功挤出笑容吧。 「我不要紧,我反而更相信自己之后要做的事情了。我应该——没有做错。」 爱?法诧异地蹙起柳眉。 然而,她的嘴角勾起了罕见的的勇猛笑容,她还做出了平时绝对不会做的举动——以指尖隔著头巾大力搓揉我的头。 4 差不多该去探访纪芭婆婆了。尽管对方准许我们去探望她,然而,倘若没有该家人的带领,擅自踏入别人家中,将会犯下大忌。 莉蜜?卢不知道是否还在跟姊姊们吵架,不见踪影,前去晒皮果叶的太太们也无影无踪。除了纪芭婆婆之外,还有其他人待在家里吗?我们在毫无头绪的状态下,只能先呼喊:「不好意思,有人在家吗?」 有人在家。 我们今天没有跟三位卢家人打上照面。除了前往森林的二哥达鲁姆?卢之外,还剩下两个人。当我们喊完后,这两个人同时打开玄关门。 其中一个人——寇塔?卢还是个婴儿。 卢家长女薇娜?卢惊愕地呆站在门板的另一头,寇塔?卢则被紧抱在她波涛汹涌的胸口。 对我来说,这是一场尴尬的再会。 发生裸体事件之前,我曾经卯足全力拒绝了她的色诱。 她这么豪放,应该不会像其他女孩一样,因为有人偷窥自己沐浴就害羞不已——正当我这么思考时,她宛如陶瓷一般光滑的双颊涌现出鲜艳的血色。 喂喂喂,你可是一位主动裸露身体的恐怖魔性之女耶!当我徒劳地在心中这么吶喊时,薇娜?卢用包裹在布中的婴儿挡住半张脸,迷蒙的眼神染上羞耻之色,性感的身体开始扭动,彷佛痛苦地想要躲避我的视线。 「啊,是明日太啊……爱?法也在……我还想说有客人上门呢,原来是你们啊……我、我在代替莎堤?卢哄寇塔,完全没有注意到你们……」 她的声音也变得有点高亢。 她还是跟以前一样,浑身散发著大量费洛蒙,性感又充满魅力。不过,该怎么说呢?这位性感的姊姊现在却因为羞耻而扭著身体,并努力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正因为她这副模样完全不像是装出来的,让我更感困惑。 「那、那个……吉萨哥把来龙去脉都告诉我们了,我也能够理解……对不起。那个,呃,请你别一直盯著我……」 说到最后,薇娜姊甚至还用婴儿挡住自己整张脸。 寇塔?卢有著一双遗传自母亲的黑色眼眸,他直勾勾地望著我,疑惑似地歪著头,发出「啊唔」的声音。 别这样啊!不要用纯真的眼睛望向今天的我! 「你、你们是来探访纪芭婆婆吧?她的卧室在那里。这边请……」 薇娜姊并没有踏著平时矫揉造作的步伐,她慌忙地冲进屋内。 我吓了一跳,转过头后,看见爱?法用冷若冰霜的眼神望著我。 「我、我们走吧。去探视纪芭婆婆。」 我觉得自己没必要这么慌张,但内心却难以维持平静。 不管怎么说,先去拜访纪芭婆婆吧。 大房间的左右各有一条通往屋内的走道,薇娜?卢是往右边走。这条笔直的走道宽度不大,一次顶多只能让两个人并肩行走,长约十公尺左右,中央侧墙壁上有三道门。 假如左边走道的构造相同,这栋房子总共有六间房间啊。 这里比我想像中更为宽敞。这么一来,就算这是个总共有十二位成员和婴儿的大家庭,大家说不定也不用挤在大通铺就寝了。 薇娜?卢打开最里面那扇门,忸忸怩怩地站在门前。 「纪芭婆婆,打扰了。」爱?法这么说后,迅速消失在门内。 那么我也——我正想要跟在她身后进去时,应该说是如我所料吗?薇娜?卢轻轻抓住我腰带的边角。 为了让我失去防备,她刚刚才会装出如此心慌意乱的模样吧,她打算用什么方式色诱我吗?我全身戒备著转过身,薇娜?卢低垂著头,以至于我几乎看不到她的脸庞,她湿润的眼神从长栗色浏海的缝隙中盯著我。 「除……除了婚约之外,现在你还必须遵守森边的规矩哟……?」 假使只听到她说的话,我一定会认为这是恋爱的宣战布告。 可是,她的举动如此柔弱,宛如是一位未经世事的弱女子在扮演著魔性之女的角色。就算听到她对我这么宣告,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请问……为什么你从刚刚开始就表现出这样的态度呢?」 为了让声音不传入室内,我刻意压低嗓音反问后,薇娜?卢的肩膀抖了一下,再次用寇塔?卢遮住脸。 不要这样胡乱利用婴儿啦。 「就、就叫你别这样看我嘛……今、今天就先饶过你吧……」薇娜?卢终于挤出这句话后,慌忙消失在走道上。 我的精力已经消耗殆尽,踏著无力的步伐走进室内后,把手弯到背后,关上门。 爱?法已经在和纪芭婆婆谈天说地了。 「喔,是明日太吗……?谢谢你们过来一趟,婆婆我好开心……」 大长老澄净的微笑就和婴儿纯真的眼神一样,让今天的我感到好难受。 但我当然没办法跟对方这么说。我走向前,跪在爱?法的身旁。 房间约有三坪大小。 至于家俱的部分,房里放置著一个大型柜子,上面以陌生的树果、成束的枝叶、动物骨头、木雕的假面等物品装饰著,除此之外便空无一物。 纪芭婆婆坐在铺了好几层床单的睡铺上,肩膀上和脚上都披盖著色泽美丽的披肩。 由于这里的天气与热带雨林相似,白天的气候基本上和日本的初夏差不多。然而,想到一位娇小的老人独自睡在如此单调的房间里,莫名让我感到一阵寒意。 「……晚上的时候,蒂多?敏会陪我一起睡。她的丈夫很久之前就过世了呢……」 对方彷佛看穿了自己的内心,让我吓了一跳。 在爱?法的搀扶之下,纪芭婆婆坐起上半身,她用宛如枯枝般的手指握住我的手。 她是一位全身满布皱纹,如同一只小猴子般的婆婆。 在她活到这把岁数之前,个子应该就已经很娇小了吧。 尽管细细的眼睛几乎被下垂的眼皮给遮掩住,她的双眼中依然带著一抹理性的光辉,宛如水果乾的脸庞上,流露出温暖慈祥的表情。 跟我上次见到她的时候相比,纪芭婆婆更有精神了。 这件事最让我喜出望外。 「明日太和爱?法,前阵子谢谢你们了… …自从那天以来,我都有好好进食喔。虽然没有你们煮得那么美味,但凌奈和莉蜜也很努力了……」 「这样再好也不过了。看到纪芭婆婆变得有精神,我也很开心。」 尽管爱?法的脸上依然面无表情,她的眼神却与平时不同,盈满了温柔的光芒。 当我们刚刚撞见卢家出征时,爱?法的眼眸宛如燃起熊熊烈火,现在那表情却像是一场梦,消失无踪,刚刚怒视著我的冷漠眼神也不见了。 「……东达刚刚难得过来了一趟。三天后的夜晚,你们又要过来卢家吗……?」 「是啊,我们又要接管炉灶了。明日太一定会烹煮美味的餐点给你品尝喔!」 爱?法瞄了我一眼。 「你确实是一位善于料理的男人啊。」 她没有称赞我「只善于料理」是出于某种怜悯之情吗? 「我会努力让你吃得开心!」我客气地这么回答。 「真高兴呀……可是,那晚要提前庆祝卢堤姆家的婚礼吧?东达笑著这么告诉我喔……」 她说出这句话后——几乎快要被眼皮给遮盖住的眼睛洋溢出更加澄澈的光芒,交互望著我和爱?法。 「爱?法啊……东达究竟有什么企图哪……?」 「企图?」 「卢堤姆家的家主丹?卢堤姆的性格与东达相似,是位个性粗暴的男人,就像只栖息在南之森中的大猿猴……倘若你们在这群血气方刚的男人面前,端出上次那种料理,对方一定会比东达更暴跳如雷,难得的宴会可能会变得乱七八糟啊……」 「……他大概希望看到我和明日太丢脸吧?因为东达?卢打从心底讨厌我们。」 「讨厌……这一定是因为你之前拒绝了他的提亲吧,爱?法……?」 纪芭婆婆的视线固定在爱?法身上。 爱?法有些痛苦似地蹙起眉。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呢,女性也有选择丈夫的权利……可是,东达之前应该很喜欢你喔。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开口要你嫁给他重要的儿子。你正面抵抗孙家继承人的勇敢行为,一定让东达相当欣赏你吧……可是,你不断拒绝他的提亲,还坚持说要以《猎捕奇霸》的身份过活……」 「…………」 「我并不是在责怪你喔……你只要照著你认为正确的方式过活就够了……可是,东达对于猎人这个工作感到自豪,对于身为男人的自己感到自满。他认为女人守护家庭的工作也一样重要……所以,看到你明明是女人,却还选择猎人这条路,让他无法忍受吧……」 「…………」 「爱?法,那个夜晚对卢家来说非常重要,而东达却让你们掌管炉灶……他究竟有什么企图……?」 她的眼神如此澄澈,听到她这么问,没有人拒绝得了。 所以,爱?法就像孩子一样紧咬著嘴唇后,终于回答: 「那一晚,假使我们无法满足东达?卢和卢堤姆家家主的话,东达?卢说他要对外宣称卢家和法家断绝关系。」 纪芭婆婆沉默了半晌。 后来,她终于静静地说了一句「这样啊……」悄悄垂下眼帘后,再次喃喃念道「这样啊……」。 「爱?法,还有明日太,你们两人没办法拒绝这个提议吗……?」 「不可能。这其实是我们的提议,东达?卢只是追加了这个条件罢了。」 爱?法用强而有力的声音这么说。 纪芭婆婆的视线缓缓转向我开口: 「这样呀……我没有料想到这件事情会闹得这么大,然而,事到如今已经无法挽回了。而且,对于卢家来说,我认为这件事情是必要的。」 百般思量后,我这么回答: 「我当初会想出如此棘手的计划,当然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好胜心和自尊。然而,现在却不仅止于此,为了卢家的人们著想,我希望自己能获得东达?卢的认同……这件事情不容易用言语来表达,但这就是我的心情。」 「这样啊……」纪芭婆婆再次这么低喃。 「对于你们来说,这才是正确的方法吧……那么,婆婆我就……倘若东达那孩子真的做出如此无情的举动,我就离开卢家……」 「欸?」 「我的意思是,我要舍弃卢的姓氏……法家的家主爱?法,假使我这么做,你愿意接我进入法家吗……」 「纪、纪芭婆婆,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种事!」 在我与爱?法相处的过程之中,我大概不曾看过她露出如此慌乱的模样。 会有这反应是理所当然的吧,就连我也吃了一惊。 可是——我隐约可以理解纪芭婆婆这番话的涵义。 「哎呀哎呀,你打算对无家可归的老人见死不救吗……?假使我离开卢家,法家也对我弃而不顾的话,我这个老东西也只能曝尸荒野了吧……」 「我是说你没有这么做的必要!为什么你非得离开卢家不可呢?这样太奇怪了!」 「一点也不奇怪喔……假使卢家宣称与法家断绝关系,我就没办法像现在这样和你见面了吧?而且,孙家那些家伙也会变得肆无忌惮,你有可能会遇到很过分的事情……婆婆我不可能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啊……」 「就算这样,你也不需要离开这个家吧!?就算你在,孙家那群家伙也——」 「我不允许的不是孙家,而是让你背负这种命运的东达……」 纪芭婆婆轻声细语地这么说,她的声音相当明晰。 「东达的父亲是我的亲生儿子,我的孙子身上也流著我的血脉。假使他发布这种声明,将会害你走上残酷的命运,我无法允许他这么做……所以,我要与卢家断绝关系,只是这样罢了……」 「这样太愚蠢了……那么,莉蜜?卢又该怎么办呢?凌奈?卢呢?吉萨?卢呢?他们的身上都流著你的血脉,是你重要的家人吧?」 爱?法几乎已经哭丧著脸。 「大家当然都是我重要的家人。不管是吉萨、薇娜、达鲁姆、凌奈、路多、菈菈、莉蜜、寇塔……或是前任家主夫人蒂多?敏、东达的夫人米雅?雷、吉萨的太太莎堤?雷,大家都是我重要的家人……可是,家主是东达。倘若不愿遵从家主说的话,我只能拋下这个家了……」 「我不是说了……」此时,爱?法已经哽咽了。 一滴彷佛抑制不住的眼泪,从她的眼眶中滑落而下。 「东达说要声明自己和法家断绝来往,我绝对不会让这件事情发生。这么做绝对是大错特错……身为卢家大长老,我必须以自己的行动来告知东达这件事情,告诉他这么做是错的……」 纪芭婆婆用指尖悄悄擦去了爱?法的眼泪。 「所以啊,对我来说,拋弃这个家是唯一的正途……明日太,你能理解吗?」 「我大概理解。」 我才这么回答,爱?法马上用骇人的眼神瞪向我。 可是,我无意收回自己说过的话。 「不,你是一位这么厉害的人,我不认为自己可以轻易理解你的想法。可是,假如我跟你交换立场——假如自己的家族要对自己重视的人做出很过分的事,我一定也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足够坚强,能够舍弃自己的家,但我能理解你这么思考的心情。」 「明日太,你这家伙——」爱?法抓住了我的胸口衣襟。 然而,她的手太过虚软无力,我用自己的手覆住她的手说: (插图145p) 「爱?法,莉蜜?卢的想法说不定也跟纪芭?卢一样。自己的亲生父亲竟然企图毁 灭自己最喜欢的爱?法人生,你认为她会允许这样的行为吗?莉蜜?卢会跟纪芭?卢一起离开这个家——就算办不到,她也会一辈子痛恨著自己的父亲吧?」 爱?法一脸惊愕地铁青著脸。 尽管她悲痛的面容搅乱了我的心,我依旧继续说了下去: 「我们所答应的就是后果如此严重的对决。假使你不希望看到这些事情发生,就算会颜面尽失,我们也应该要放弃这场胜负。这代表我们……脑中只想著自己的生命和荣耀。」 尤其是爱?法。 爱?法应该要察觉到周围的人们究竟有多么爱她。 不管自己发生什么事情,都没有人会悲伤。不管自己发生什么事情,都没有人会愤怒。她坚信著这一点——度过了这两年的时光。 我认为她强悍的性格很了不起,我也由衷地尊敬她不被孤寂腐蚀的强韧灵魂。 然而——爱?法犯了一个错。 就算疏远他人,爱?法的心里依然关怀著莉蜜?卢和纪芭?卢。既然如此,对方可能也和爱?法一样,怀抱著同样强烈的心情,关怀著她。爱?法应该要设想到这一点才对。 无法为任何人著想的人,才会得到真正的孤独。 只要拥有一颗能够爱人的心,就不该奢望自己能过著孤单的生活。 「……爱?法,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是没有改变喔。」 我用尽力气紧握住爱?法的手。 「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赢得这场胜负,获得东达?卢的认同。这么一来,就不会有人受到伤害。纪芭?卢不需要离开这个家,莉蜜?卢也不会怨恨她的父亲。我只要烹煮出美味的料理,让东达?卢感到满足就好了。」 若是现在去和东达?卢低头道歉,就算会失去荣耀、名誉、信任和自己的立场,也不会失去纪芭?卢和莉蜜?卢。 然而——我认为这样还是不够。 我希望能以更好的方式与卢家相处。 今天来到这个家,和许多卢家人打过照面后,这样的心情更为强烈了。 「明日太,你能看得见正确的道路吧……?」 纪芭婆婆悄悄地轻声呢喃。我面对著她,尽可能稳重地笑著开口: 「我不知道这种作法究竟正不正确。尽管如此,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准备一顿美味的料理。纪芭?卢,请你好好期待三天后的料理喔。」 第四章 半吊子的料理道 1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这天晚上,卢家的人邀请了卢堤姆家人,提前庆祝婚礼。 在森边这片土地上,婚礼的七天前,亲戚朋友往往都会私下提前庆祝。 明天是在新郎方的卢堤姆家、后天是在新娘方的敏家、再隔一天会在关系匪浅的雷家…… 他们将会连日举办盛宴。 这样的风俗习惯让人想对新人们说句「辛苦了」。不过,对我来说,目前最重要的就是今天的夜晚。 提前庆祝的第一天,将会在所有亲戚中地位最高的家中进行——也就是这场在卢家举办的盛宴。 我必须在这一天掌管炉灶,责任重大。 而且,我和爱?法还与卢家家主东达?卢订下约定。 倘若我煮的晚餐无法满足东达?卢和卢堤姆家的家主,那么卢家,以及与卢家有渊源的家族都会与法家断绝关系。 一旦卢家声明自己与法家断绝往来,孙家的继承人狄咖?孙说不定会再次袭击爱?法。 而且,假如东达?卢打算作出声明,让爱?法走上如此残酷的命运,卢家大长老纪芭?卢会决定舍弃这个家,成为法家人。 卢家么女莉蜜?卢也和纪芭?卢一样相当重视爱?法,我们不知道她会感受到多大的痛苦。 整件事情竟然演变得如此混乱,我只能不断地唉声叹气。 可是,我现在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就是端上美味料理,获得东达?卢的认同。 ◇ 「今天要请各位多多指教了。」 我待在卢家的炉灶房,深深一鞠躬。 我在头发稍微长长的头上绑著白色毛巾、穿著一件白t恤,上面还搭著一件宛如阿拉丁的背心。脖子上挂了闪耀著八颗祝福的颈炼、一条串著古栗果实的颈炼、腰间绑著一条充满异国风情的腰带、脚穿白鞋。我的身体已经很习惯这种混搭的装扮了。 作业台上准备著注入老爹灵魂的三德菜刀。 我准备充足,气势磅礴。 爱?法站在我的身旁,另外三位女性排排站在我们的正对面。 包括家长东达?卢的妻子——米雅?雷?卢。 两人生下的长女,薇娜?卢。 同样是两人生下的二女儿,凌奈?卢。 总共三位女性。 「只有凌奈?卢上次有帮忙过我们啊。」 「是的!……其实今天本来是轮到菈菈负责,但她似乎提不起劲,我也希望明日太能多指导我一些料理技巧……所以我跟她换了明天的班。」 「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呢,只要有一个人瞭解程序,效率就完全不同喔。」 这并非恭维的话,我本来只是要说出很正经的寻常道理,凌奈?卢却羞红了脸,爱?法冰冷的视线则射向我。 不过,我今天已经打定主意,不要被扰乱心思。 当然,上次接管炉灶时,我也没有因为心情被打乱而草率了事。可是,我打算要抱著不屈不挠的精神,进行这次的挑战。 毕竟——我今天的厨艺表现,背负著好几个人的命运。 「怎么啦?你的意思是我们很不可靠吗?这还真是没礼貌啊!说到掌管炉灶的能力,我可是不会输给凌奈?卢喔。」 发出豪迈笑声的人正是那位骇人的东达?卢的伴侣,米雅?雷?卢。 她的骨架粗壮、身材丰满,红发中掺杂著白发,一双茶色眼睛炯炯有神。她穿著一块布制成的长衣,这打扮是已婚女性的象徵。她是一位可靠的妈妈。 不论头发、眼睛颜色、体型、外貌,薇娜?卢都与母亲截然不同。宛如性感化身的她,正无聊似地把玩著长发的发梢。 她的眼神迷蒙、嘴唇丰满、身体曲线超级凹凸有致、释放出大量费洛蒙。这位姊姊彷佛是为了让男人神魂颠倒而出生的。 她现在看到我时,已经不会双颊绯红了,取而代之的是将天生的娇媚弃而不顾,彻底展现出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不论如何,从她们三人的模样看来,她们似乎完全没有听说家主和我们立了杀气腾腾的约定。 「那么,由我来告诉大家今天的计划。用餐人数为卢家家族十二人、卢堤姆家的客人三人、我和爱?法两人,总计十七人。其中,我打算为纪芭?卢端出特殊菜单。」 我相当公事公办地开始说明。 「今晚的菜单是上次也烹调过的奇霸兽锅、煎波糖,以及奇霸兽烧烤料理。我打算为纪芭?卢提供汉堡排当晚餐。呃~想请教一下,平时各位炖煮奇霸兽锅的时候,你们会帮纪芭?卢特别烹调,让她比较容易入口吗?」 「是啊。为了让她容易进食,我们会把亚力果切成小块,并另外使用一个锅子烹煮。至于肉的部分则会全部移到我们的锅子里。毕竟光是汉堡排这道菜,就能让纪芭婆婆摄取足够的肉了。」 米雅?雷?卢笑著这么回答。 凌奈?卢满脸严肃地探出身子,彷佛不想漏听我说的任何一句话,而薇娜?卢像是为了与她取得平衡,发出了性感的「啊呼……」声,抑制著哈欠。 「这样啊,那么我也照你们的做法吧。关于烹调方面——你们有谁比较擅长料理奇霸兽锅,谁比较擅长煎波糖吗?」 「凌奈最擅长煎波糖了。由谁来煮奇霸兽锅都差不多,最不擅于掌管炉灶的就是这位薇娜吧。」 「这样啊,那么波糖就拜托凌奈?卢处理,奇霸兽锅就拜托米雅?雷?卢负责。薇娜?卢和我一起准备肉料理,同时协助其他人。」 「……我这种人只会扯你们后腿唷?还是我现在去找蒂多?敏婆婆或莉蜜换班呢……?」 这是薇娜?卢今天第一次开口,她的声音莫名有些闹别扭。 简单来说,擅长下厨的凌奈?卢和米雅?雷?卢,让她感到自卑了吧。 这位姊姊的个性果然比较复杂难懂呢。我一边这么思考,一边对她露出微笑。 「不,不需要这么做。你也是卢家的女人,一起努力吧。我也打算好好完成自己的工作。」 「…………」 「那么,凌奈?卢可以准备开始煎波糖了吗?薇娜?卢,请你去帮她搬东西吧。」 薇娜?卢这下真的露出一副闹别扭的表情,跟凌奈?卢并肩走出炉灶房。 「明日太,所以呢?我要做什么才好?」 「是的。米雅?雷?卢,我有事想请教你。自从我上次掌管炉灶之后,卢家每晚的晚餐都会端出煎波糖吧,那么,后来当你们煮奇霸兽锅的时候,你们也会把粮库中各式各样的蔬菜加进去吗?」 「那当然呀。假如不这么做,味道就会一成不变喔……其实熬煮奇霸兽锅的时候也是一样,不管怎么做,我们还是无法去除汤中奇霸兽肉的腥臭味。我们必须添加塔拉帕或粒萝来掩盖腥臭。」 「欸?你们还会添加粒萝啊?它的香气不会太过浓烈吗?」 「多亏了它,几乎能掩盖所有奇霸兽的臭味呢……我问你啊,你拿过来的肉究竟是怎么回事?虽然那个汉堡排超级可口,可是啊,不会腥臭的奇霸兽锅也让我们惊艳不已!你究竟是用了什么魔法,才能让奇霸兽肉变得这么美味啊?」 「我没有使用任何魔法喔。我只是趁捕获奇霸兽时,马上进行放血这项工程罢了……所以,那不是女性的工作,而是该由男人们负责的喔。」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那群固执的男人不会听从你说的话。」 凝望著一脸遗憾、垂头丧气的米雅?雷,我继续说了下去: 「那么,我听说各位会在这种宴会上奢 侈地款待客人,在森边这个地方,什么才是所谓的款待呢?一定会使用粮库中各式各样的蔬菜吧?」 「是啊,我们会将比亚力果和波糖高级的蔬菜大把大把地丢入锅里。但是,假若不经思考,光是全部丢下去煮的话,成品应该也会难以下咽吧。」 「原来如此。你们是经过百般考量后,才会决定要放什么蔬菜吧……那么,就算是你个人的喜好也无妨,如果要在我之前煮的那种腥味较少的『奇霸兽汤』中加入亚力果之外的蔬菜,你觉得加入什么会最美味呢?」 「欸?这个嘛,堤诺叶和什么食材都很搭。倘若汤不会腥臭,那就不用添加粒萝或塔拉帕了……季芶也不行呢。若是把它加进汤中,会跟加入波糖时一样,把汤变得黏黏稠稠。还有,虽然会有点苦,但蒲菈也不错吧?可是路多和菈菈看了大概会满脸不悦。」 这一长串话简直像是把人名和食材全都混杂在一起。要是我不小心把菈菈当成蒲菈丢进铁锅里,卢家人一定会大发雷霆吧。 「所以,堤诺叶和蒲菈比较好吗?我今天就加这两样蔬菜吧。」 「欸!别这样啦!你难得来一趟,假如因为我的鸡婆而让料理的味道变得乱七八糟,那不是很糟糕吗!?今天卢堤姆家的客人也在喔。」 「不要紧啦,凡事都要挑战嘛。假使不花工夫创新的话,厨艺是不会进步的。」 我这么说的同时,瞄了爱?法一眼。 尽管我说的话与上一次接管炉灶时截然不同——爱?法依然用沉静又坚强的视线守护著我。 我一开始就把今天的料理方针全都告诉了爱?法。 尽管爱?法吓了一跳,最后她也只对我说「全数交由你判断」。 我想要报答她对我的这份信赖。 「……话说回来,最近家主的状况还好吗?」 米雅?雷?卢本来面有难色地陷入沉吟,听到我唐突的问题后,她发出「喔欸?」这种听起来有点好笑的声音。看来她本来在脑中模拟炖煮奇霸兽锅的过程吧,真是不好意思。 「你问家主的状况吗?你们三天前不是还跟他见过面吗?」 「是的,我想知道他后来有没有什么改变。你认为呢?」 「他还是老样子呢……这么说起来,从那天晚上开始,他的表情变得有些闷闷不乐。他还会不时跑去纪芭婆婆的卧室,大概是纪芭婆婆对他说教了吧。」 不,不是这样吧。纪芭婆婆很瞭解东达?卢的个性,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她一定不会对他说教。明理的大长老已经决定好自己的道路,她现在应该不会有话想告诉东达?卢。 既然如此——东达?卢会不会是去跟纪芭婆婆交涉,要她说服我们放弃这个愚蠢的比赛?希望我猜得没错。 东达?卢是莉蜜?卢和纪芭婆婆的血亲——他不可能真的想要毁了爱?法的生活——我深切地希望他能抱持这样的想法。 不论如何,我们已经※掷出骰子了。(编注:出自罗马执政官凯撒向庞培与元老院宣战,率军渡河前所说的名言。) 不管真相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能够做的事情,或我应该做的事情都不会改变。 我再次绷紧情绪,著手于自己的工作。 「那么,我要开始准备肉料理啰。等到准备好波糖后,再来煮汤,这样时间应该绰绰有余吧。为了纪芭婆婆,我们先来复习汉堡排的烹调方法吧。」 我一边这么说,一边打开那包自己带来的奇霸兽肉。上次我只带来腿肉和肩部里肌肉,这次我准备了三种部位的肉。 老实说,由于我太过努力研究烤肉,有些部位本来没办法准备足够供应每个人的量,我和爱?法的份可能会不够——我差点陷入如此岌岌可危的状态。没想到两天前爱?法竟然带了那只五十公斤的年轻奇霸兽回来,我的不安也烟消云散。 因此,肉非但不会不够,现在还有多出来的份。我将这些肉仔细地分类后,摊开在调理台上。 下一瞬间,米雅?雷?卢担心地问:「这是奇霸兽躯体上的肉吧?」 「这种肉比腿肉更为美味。上次你掌管炉灶的时候,我们就相当清楚这一点了。可是,今天卢堤姆家家主也会造访喔。可以的话,尽量使用腿肉比较好吧?」 「欸?卢堤姆家家主也不喜欢吃躯体部位的肉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可是,既然我们家家主露出如此厌恶的表情,这代表卢堤姆家家主可能也会有相同的反应吧?而且啊,卢堤姆家家主比我们家主更易怒,还是要多加小心比较好喔。」 对方比东达?卢更易怒啊……这还真是吓人。 倘若只料理腿肉,份量将会不够。再说这样菜色也会变得枯燥乏味。 「可是,你和其他人在吃身体部位的肉时,并不会感到排斥吧?为什么东达?卢会如此嫌恶呢?」 「我也不知道呀。可是,吉萨和达鲁姆似乎并不反对家主说的话,对男人来说,应该有某种适当的理由吧?」 对于男人而言的适当理由…… 我记得东达?卢确实嚷嚷过:「只有嗜吃腐肉的蒙兽才会吃奇霸兽的躯体!」对于享有荣耀的森边猎人来说,他们应该会认为「竟然要我吞下这种东西」吧。 然而,爱?法同样身为猎人,她一开始却毫不避讳地吃下奇霸兽的身体部位。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转头望向爱?法后——我的家主露出比我还要苦恼的表情,沉吟道: 「米雅?雷?卢,我有件事情想请教你——卢堤姆是继卢家之后最有权力的氏族吗?」 爱?法难得主动向卢家人搭话。米雅?雷?卢露出有些开心的表情,点了点头说: 「是啊,卢堤姆家的力量不亚于卢家,他们的家主丹?卢堤姆也是一位出色的猎人。这点是无庸置疑的。」 「原来如此,所以他们——才会认为奇霸兽的躯体是蒙兽的饲料啊。」 爱?法自言自语似地这么说后,露出坚毅的表情,转头望向我开口: 「明日太,你不要介意,你就照你的原订计划完成工作。假使卢堤姆家家主和东达?卢一样讨厌奇霸兽的躯体部位,我有办法说服他。」 「欸?爱?法,你知道他们讨厌那个部位的理由吗?」 「是啊,我应该能理解……无论如何,要是不使用那个部位,你的料理就无法完成吧?既然如此,你现在就不要烦恼,尽己所能吧。」 爱?法的眼眸中没有犹疑。 既然如此,我也不该再迷惘了。 这并非我一个人的胜负,这场胜负还关系到法家的命运和姓氏。 为了不将他人卷入我们自己的决定,酿成一场悲剧,我们只能尽心尽力了。 2 过了几个小时—— 我们留下宽裕的时间,结束了烹调。 在四个炉灶之中,有两个正在熬煮奇霸兽锅。用我的方式来称呼的话,就是『奇霸肉汤』。汤现在正煮到沸腾,而盘子上盛装了堆积如山的煎波糖,之后就等待客人抵达这里,开始烤肉而已了。 「欸,明日太……这样真的好吗……?」 薇娜?卢瘫软地靠著墙壁坐著,抱著自己的单膝,忧心忡忡地呼唤我。 这次,我计划让她肩负重责大任。 「提前庆祝婚宴的宴会很重要唷……我很没有自信呢……」 「不要紧。现在这个时间点,一点问题也没有。」 「既然如此,之后……」 「请你按照预定进行。」 薇娜?卢紧紧抱住自己的单膝,充满怨怼地用斜眼瞪著我。 她的 膝盖将巨大的胸部挤压到变形,就连隔著一层衣服,那歪曲的形状也清晰可见,看起来相当情色。若是大家发现我现在的想法,应该会质疑我的品行吧。 「明日太,莫非……你不想要被他们抱怨,所以想把我当成活祭品……?」 「什么意思啊?我没有理由对你这么做啊。」 「因为……对你来说,我很累赘吧……?」 其他女性为了乘凉,正在小屋外休息。 正因如此,薇娜?卢才会开启这个话题。由于门是打开的,让我有些慌张。 「我、我并没有把你当成累赘。我们之前不是谈过了吗?我的想法还是没有改变。薇娜?卢,我由衷地希望你能拋开那些奇怪的想法。」 「可是……就算改变想法,我的心情还是无法改变喔……」 她光滑的脸颊再次微微泛起红晕。 「你认为我对你做出的举动是出于心机吗?……到了二十岁,还无法舍弃贞操的黄花闺女,有办法做出这种行为吗……?」 「不、所以我的意思是……」 「真是的……今天拜访这里的卢堤姆家继承人,是之前向我们家提亲,却被我拒绝的其中一人呢……」 她这次改用膝盖挡住脸庞。 「如果我在这个男人婚礼的预先庆祝会上,铸下大错的话……卢堤姆家家主又要对我破口大骂了……啊啊啊,好想死唷……」 「就,就说不要紧了嘛!你失败的话,我会将错误全都归咎在自己头上!全都是我犯下的错误!然而,倘若成功的话,我就当作你的荣誉,好不好?」 薇娜?卢的眼睛从膝盖的阴影处斜斜望著我。 「虽然这么说,你最后还是打算背叛我吧……?」 「我不会背叛你!我可以用这把三德菜刀发誓!」 这么说出口后,她微微下垂的茶色眼眸开始闪耀起娇媚的水润光泽。 「你好狡猾……这样我要怎么改变自己的心意呢……?你时而冷淡时而温柔,我觉得自己似乎被你玩弄在手掌心呢……」 不然你要我怎么办嘛! 此时,一句话从我的身后冷冷地拋了过来: 「你一个人在吵些什么啊?」 看来我不小心提高了音量。对于自己的粗心大意,我的背脊窜过一阵寒意。 爱?法站在炉灶房门口,她用锐利的视线交互望著我和薇娜?卢。 「卢堤姆家家主一行人到了,是时候了吧?」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情瞬间变得紧绷。 我点了点头,转头对薇娜?卢开口: 「好!那就开始啰!薇娜?卢,拜托你按照计划行事!」 ◇ 「喔!你这家伙就是住在法家的外来者啊!」 当我和米雅?雷?卢一起奋力搬运著『奇霸肉汤』时,突然有人大声地迎接我。 那是一位陌生巨汉,他沉沉地坐在上位。 他的身材高大壮硕,与坐在他身旁的东达?卢并驾齐驱。 除了个子巨大,整个人的宽度和厚度也相当惊人。尽管他穿著一件与我身上相似的背心,但他其实只是把它披在肩膀上,光裸的啤酒肚高高隆起。 顺带一提,他的头是光滑的秃头,粗眉大眼,鼻与嘴也相当巨大,宽广的下颚上蓄著棕色胡须。他那身褐色肌肤与异国风服装十分相称,彻底散发出阿拉伯魔神的风采。 尽管他的脸上正绽放著微笑,但这位仁兄一旦激动地暴怒,就算我不是薇娜?卢,也会不禁想死吧。 我将铁锅摆放在保温用的炉灶上,在对方的面前跪下,行了一礼开口: (插图165p) 「我是法家的家人明日太,今天由我与卢家的女人一起掌管炉灶。」 「这样啊,听说你为我们准备的餐点与其他家有著不同之处,看来会是一场愉快的晚宴?奇霸兽的肉吞进肚里后其实都没什么两样,不过,这一定会成为一个有趣的话题!我很期待喔,法家的明日太!」 「企盼今晚的餐点能够合您的口味。」 我用相当别脚的敬语这么回答后,说了一句「先告辞了」后,随即起身。 毕竟我只是一位大众餐厅的实习厨师,不是法国餐厅的主厨或高级日式餐馆的老板娘,家里的人只教导过我对客人打招呼时要说「欢迎光临」罢了。 陪我一起搬著锅子来的米雅?雷?卢就这么留下来陪客人们谈天说地,我独自走向房间入口。 我趁这个时候观察其他客人的身影。 延伸到左右两侧的座位上分别坐著一对陌生男女。 那应该就是卢堤姆家的继承人和他的未婚妻吧。 我记得新郎的名字叫做卡斯兰?卢堤姆。 他看起来是一位耿直的壮汉。光就体格来看,他的身材不输卢家长男吉萨?卢……应该说,吉萨?卢本人就坐在他的身旁,两人坐在一起的场面只有「壮观」可以形容。 两位父亲的身材都太过魁梧,继承他们的儿子也有著匀称的壮硕体魄。他们身上飘散著沉静的威严气质,不管是风格和魄力都很符合下一任家主的身份。 卡斯兰?卢堤姆的外貌深受父亲遗传,眼睛、鼻子和嘴巴等五官相当巨大,他的脸庞并不圆润,瘦骨嶙峋的脸部轮廓呈现四方形,外貌称不上帅气。 然而,他的茶色头发修剪得清爽整齐,颜色浓郁的碧眼静静散发著光芒。他的身影看起来精悍又老实,我擅自认定他会是一位好丈夫。 另一方面,我记得新娘的名字叫做阿玛?敏。 在卢家的亲族之中,敏家是排在卢、卢堤姆、雷之后,地位居于中间位置的家族。蒂多?敏婆婆就是来自敏家的成员。 也就是说,女性在出嫁之际,会将原本的姓氏连接在名字后方,显示她的出身。 蒂多?敏嫁入卢家之后,就成为蒂多?敏?卢,七天后,这位女孩就会从阿玛?敏成为阿玛?敏?卢堤姆,以此类推。 呃…… 「爱?法?津留见啊……」 这么讲解之际,我在心里也悄悄做出愚蠢的妄想,这是我要带进坟墓里的秘密。 倘若真有这么一天,应该是我成为「明日太?法」吧。无论如何,妄想一些不可能实现的事情,都是徒劳至极的行为。 我望著眼前的新娘阿玛?敏。 这位女孩不胖不瘦,身高恰如其分,身体看起来也很健康。她坐得直挺挺的,看起来是一位教养非常良好的女孩。 她一头黑褐色发丝活泼地高高扎起,淡色碧眼散发出明亮光辉。她看起来清纯又正经,完全没有显露怯色,只是静静地等待宴会开始。 她的年龄明明看起来与我不相上下,气质却如此成熟,这就是即将成婚的女生特有的沉稳气质吗?她让跟我同年的凌奈?卢看起来更孩子气了。 对于我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半吊子男性来说,相较于外表比实际年龄更沉稳的女孩,我认为天真无邪又开朗的女孩更有魅力。假设要我补充得更详细一点的话,我更喜欢平常露出一副冷酷模样,其实个性相当直率,马上就会踹别人的脚,眼神宛如山猫一般的女孩——这并不重要吧,我知道。 不管怎么说,两位年轻人看起来郎才女貌! 我们竟然利用两人的婚礼的提前庆祝宴会进行这种奇怪比赛,总觉得对他们很不好意思。 然后如同太太所述,挑起这场胜负的当事人,表情相当不悦。 当我和他身旁的人打招呼时,他也将视线别向一边,还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猛灌水果酒。 可别因为喝太多酒,到时候连料 理的味道都尝不出来喔?我在心里这么祈祷。继续往前走时,我感受到一股黏腻的视线从斜下方缠绕上我的身体。 ——是卢家次男达鲁姆?卢。 三天前拜访卢家时,我没有打上照面的人唯独他而已。 也就是说,这是隔了两周之后的重逢啊。他的气质依然宛如一头野狼般凶恶,身材也相当结实,遗传自父亲的眼眸熠熠生辉。 要不是他的眼神和外貌如此险恶,他大概会是卢家第一美男子吧。由于他和爱?法之间发生的事情,我无法对这位年轻人打开心房。 因此,我也用稍微加强力道的眼神回瞪他——我这么做后,他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为什么会这样?他倔强的侧脸只露出了懊悔无比的呕气表情。 他的旁边坐著用手撑著脸颊的么弟,三姊菈菈彷佛已经等到疲倦了,将头撇向一边。而相当有精神的么妹夹在两人之间,对著我挥手。我朝她点了点头后,打算走出房间。 此时,爱?法、凌奈?卢和薇娜?卢将另一个锅子和装满波糖的盘子端了过来。 「喔喔喔!?这是什么?这真的是食物吗!?」 当丹?卢堤姆惊愕的声音从我的身后传了过来时,我已经开始走向炉灶房了。 周遭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但玄关口通往建筑物后方的路途中设置了几个烛台,走起路来相当安全。 终于走回炉灶房后,我伴随著决战前的紧张感,等著女人们归来。 「抱歉哪,忍不住就一直聊下去了。大家都被那个煎波糖给吓了一跳呢。」 全员都一起跟著精神奕奕的卢家妈妈回来了。 那么,前哨战即将拉开序幕—— 「大家应该会有许多意见,就由我来端盘子到上位吧。」 我这么说后,将手伸向盛装了主餐的木盘,米雅?雷?卢喊住了我。 「我说你啊,真的没问题吗?我家家主已经露出了不悦的神色,我有些担心呢。」 她那张总是活泼开朗的脸庞,现在露出了有些令人胆怯的严肃表情。 这是养育了七名子女,处理繁杂家务的母亲所散发出的威严。 要是我的母亲还活著,现在应该跟她差不多年纪吧。我这么思考的同时,开口回答: 「假如不开口捍卫自己,我之后就无法与卢家有任何往来了,我不想要这样。这方法虽然有些莽撞,但我决定要跟家主吵一架。」 米雅?雷?卢的表情从惊愕、傻眼——转为露出笑容。 「我知道啦!我无法与自己的丈夫为敌,但我会为你加油,保护你不惨遭杀害,你就尽情去跟他吵架吧!」 啪一声,她拍了一下我的背。 尽管非常疼痛,却让我雀跃不已。 「那我出发了。」 我用双手端著盘子,走出炉灶房。 接下来,同样端著盘子的爱?法匆忙地追了过来。 「等一下,你不要擅自一个人过去。假如那群壮汉勃然大怒的话,你打算怎么做?你明明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不要擅自行动。」 「我说要去吵架,不是要跟他们互殴啊。」 「如果对方突然殴打你,你也认为自己能全身而退吗?」 「……我大概会死吧。」 「既然如此……」爱?法将脸凑了过来说:「就不要离开我身边。」 假如有来生的话,担任公主这个角色也不错。爱?法的脸庞散发出英勇又可靠的气息,就像王子一样,让我的脑中涌出这种妄想。 (应该说,现在就可以说是我的来生啊。) 这样的第二人生也不坏。 我的心中竟然会浮现这样的想法,我觉得自己真的很幸福。 「让各位久等了,这就是最后一道料理。」 我和爱?法一起踏入大房间。 东达?卢和丹?卢堤姆坐在上位。 右手边坐著卡斯兰?卢、吉萨?卢、达卢姆?卢、路多?卢。再来是菈菈?卢和莉蜜?卢。 左手边坐著阿玛?敏、蒂多?敏?卢、莎堤?雷?卢。之后是负责掌管炉灶的三人空位。寇塔?卢躺在莎堤?雷?卢身后的摇篮中,咿咿啊啊地吵闹。 除了这位婴儿之外,总计十一双眼睛正迎接著我们。有的眼神因期待而闪闪发亮,有些是怃然不悦,还有些则不为所动。 沐浴在这些视线之中,我和爱?法走向上位。 我将盘子端往两位家主,而爱?法将盘子端给两位家族继承人。 当他们的眼神落向盘中的瞬间—— 东达?卢的双眸激动地猛烈燃烧,丹?卢堤姆则破口大骂: 「这是什么东西啊!」 3 「这是烧烤奇霸兽料理。」 幸好对方没有一拳揍向我。 他只是用著有如火焰般的眼神怒瞪著我,对我发出怒吼。 三位女性也跟著来到鸦雀无声的大房间,她们从右列开始摆放盘子。尽管大家有压低声量,但也开始传来了鼓噪声。 初次见面的阿玛?敏杏眼圆睁,说了声「哎呀」。 卡斯兰?卢堤姆则彬彬有礼地面无表情。 我并没有端出奇特的料理。尽管如此,却引起了大家的骚动——恐怕是因为这道料理放了某个食材,让人一眼就知道使用了「躯体的肉」。 东达?卢的双眼中尽是猛烈燃烧的熊熊火焰。 丹?卢堤姆的秃头上浮出了粗大血管,厚唇微微颤抖。 「东达?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解释给我听!」 他从血盆大口迸出第二发怒吼。 东达?卢沉默地缓缓转向我开口: 「这个——这个奇霸兽的肉——是奇霸兽躯体部位的肉吧!」 卢堤姆家果然也习惯只吃后腿肉。 现在事情的走向就和米雅?雷?卢所担心的情况一模一样。 「……看来是这样没错。」 东达?卢用低沉的声音回答。 他的情绪已经超越了愤怒,沉重的声音中洋溢著激动。光是听到他的声音,我的肝脏彷佛就要因恐惧而萎缩了。 「看来是这样没错?这话是什么意思啊!今天可是要庆祝卢堤姆家长男的婚礼喔!竟然端出这种蒙兽的饲料,你们到底有什么意图!卢家和卢堤姆家之间的浓郁血脉可是比其他家更为深厚啊……!」 「我对此一无所知。」 光是这句话中潜藏的气魄,就足以让丹?卢堤姆吞下指责的话语。 他的浑圆大眼彷佛望著某种难以置信的东西,直勾勾地盯著东达?卢。 「一无所知……这是什么意思?东达?卢?」 「对于卢家来说,今天这场盛宴空前绝后,弥足珍贵。我只是命令这个小鬼为这场重要的宴会掌管炉灶罢了。后来发生的事情,我一概不知情。」 一听到东达?卢这句话,丹?卢堤姆用力转向我。 由于他的动作太过猛烈,他的脸颊肉大力摇晃了一下。 「炉灶掌管人!卢家家长命令你掌管炉灶——尽管你知道今天要提前庆祝卢堤姆家的婚礼,却还准备了蒙兽的饲料吗!」 「这并非蒙兽的饲料。这是『奇霸肉排』。我为各位准备了三种部位的肉,分别是肋排、肩部里肌肉和腿排。」 当我解释的时候,米雅?雷?卢和薇娜?卢前往炉灶房拿取其他盘子,凌奈?卢则为了去带纪芭?卢,消失在位于大房间深处的走道上。 那么—— 现在,每人面前都放著一个大盘子,盛装在盘中的料理 冒著热气。 如同我的宣言,这是『奇霸肉排』。 既然这群人如此重视咬劲,我就要设法做出充满嚼劲的料理——基于这样的想法,我思考出了这道菜单。 当然,这并非我选择这道菜单的唯一理由。然而,说到最常见的肉类料理,果然还是会让人联想到肉排吧。 由于这是肉排,所以我没有使用特殊的烹调方式,只是反覆留意烧烤的程度。 腿排如同其名,是奇霸兽的腿肉。 肩部里肌则是奇霸兽的背部至肩膀的肉。 接下来,肋排——则是未从肋骨切离的三层肉。 每个人的盘子中都盛装著巨大带骨肉排,骨头上满满都是肉。 因此,大家更不可能把眼前的肉和腿肉搞混。 「这种——这种蒙兽的饲料——」丹?卢堤姆的嘴唇再次开始颤抖。 对于非森边居民的我来说,这块肋排看起来相当美味。 肩部里肌和腿排带来的视觉冲击也不亚于肋排。厚度大约都有二点五公分,相当有份量。 要处理这种极具厚度的肉,也需要耗费与其相称的苦心。 先从准备食材开始说起,由于每个部位都有许多筋,我必须先把带筋部分用刀划开。再加上腿肉上的瘦肉偏多,我担心烤了会变得太硬,所以我用洗乾净的土瓶敲击腿肉,稍微破坏肉的纤维。 接下来,我在肉排的其中一面撒了岩盐和皮果叶,腌制约十分钟左右后,就完成预先处理作业了。 再来,我将脂肪放在用强火加热过的铁锅上,让它在铁锅表面充分滑动后,将那面不是撒上胡椒盐、而是皮果盐的肉面朝下方,放入锅中。 等到煎烤面呈现金褐色后,我将肉排移到弱火炉灶的锅子上。 根据火力,只要过了一、二分钟,肉排就会浮出红色肉汁,在这个时机就要将肉排翻面。 直到现在,这都是我老家『津留见屋』调理牛排定食(800日圆)的方式。然而,这次我料理的是奇霸兽肉,不是牛肉。我有点担心中间没有熟透,爱?法也说「半生不熟的肉根本不值一提」。 因此,平时在处理牛排时,我会一直使用弱火煎烤,直至起锅为止。现在我则将肉排放回强火炉灶。 既然我不是要煎到三分熟或五分熟,而是全熟,倘若只用弱火,将会花费太多时间。全熟的肉排本来就缺少肉汁,假使煎烤太久,肉汁更会不断流失。 因此,我也用强火一口气加热另一面,并在此时倒入水果酒,暂时使用蒸烤的方式,让热力迅速贯穿整块肉排,我最后选择了跟处理汉堡排时相同的手法。 当酒精挥发完毕的同时,我打开锅盖。假如烧烤的那一面肉排呈现金褐色,再将肉排放回弱火的炉灶。 于是,已经烧烤过的表面将会浮出透明肉汁,这样就大功告成了。 ——调理方式就这么拍板定案。 之后,就是反覆试验,找出使用这种烹调方法时,最能「带出美味」的厚度了。 倘若肉排太厚,最后会需要花时间等待火力烤熟肉的中间。这么一来肉汁将会流失,让肉排变得乾柴。 然而,假使肉块太薄,那这道料理就会和卢家平时经常食用的烤肉料理没有两样了。 反覆试验的结果,厚度大概需要二点五公分。 以肉排来说,这样的厚度算是相当厚了。 由于肉排煎至全熟,应该会增加不少咬劲,这对于平时总是嚼著硬肉乾的森边居民来说不成问题。爱?法也帮我证实了这一点。 这是一道挑战了肉的厚度极致的奇霸兽肉排。 尽管我下定决心要用这道料理与东达?卢一决胜负——但在这之前,我必须先对付比东达?卢更粗暴的卢堤姆家家主。 「……只有嗜吃腐肉的蒙兽才会吃奇霸兽的躯体!」 丹?卢堤姆再次大吼。 「除了蒙兽之外,只有软弱无力、没有办法好好捕获奇霸兽的氏族才会吃这种肉!」 丹?卢堤姆一边这么嚷嚷,一边将视线移向爱?法开口: 「法家的爱?法!我看你的脖子上挂著不少东西嘛,那些兽角和牙齿都只是虚有其表吗!?明明猎捕了不少奇霸兽,为了活下去,你竟然还特地夺取蒙兽的饲料!?」 丹?卢堤姆圆润饱满的脸上浮现出相当骇人的表情。 假如他的腰间系著刀,他的手指一定早就握住刀柄了。 「不,没有人会如此异想天开。也就是说,你是在愚弄我家吗?你认为卢堤姆家只配得上吃蒙兽的饲料……?」 「卢堤姆家与我们同是森边同胞,我和明日太完全无意愚弄各位。卢堤姆家家主啊,你可以先别这么冲动吗?」 相较之下,爱?法的声音极为冷静。 她那双蓝色的眼眸看起来比平时更加冷漠无情。 「然后,我要问你一个问题。卢堤姆家家主,身为猎人,你认为食用奇霸兽的躯体等于是软弱无力的举动吗?所以,光是在晚餐中使用了躯体的部位,就让你变得这么激动?」 「这还用问吗!?只要好好完成猎人的工作,光吃奇霸兽的腿肉就能够过日子!若是需要食用奇霸兽的躯体才能过活,那就证明对方是一位软弱的猎人啊!?」 「果然不出我所料。」 随著丹?卢堤姆的声音愈来愈激昂,爱?法的声音就更加冷淡。 不只是冷静而已,甚至宛如钢制刀身一般冰冷。 「既然如此,卢家和卢堤姆家的作风和做法与我们法家有些出入。这是我俩考虑不周,我们要向各位致歉……卢家和卢堤姆家的资源丰富又拥有强大的力量,法家这个氏族本来就无法与各位相比。」 面对著暴跳如雷的丹?卢堤姆,爱?法紧紧盯著他恐怖的脸庞,继续说了下去: 「举例来说——当我年纪还小的时候,有一段期间,父亲吉尔脚痛,没有办法完成狩猎工作。我们持有的兽角和牙齿锐减,后来只能每天吃著肉乾度日。此时,一只奇霸幼兽掉入我设置的拙劣陷阱之中,我和母亲梅便一起将那只娇小的奇霸兽整只搬回家里。」 爱?法难得亲口提起父母的话题。 当我屏气凝神地聆听时,身旁的爱?法的口中不断流泻出沉静却强悍的声音。 「那个时候,母亲不只料理了奇霸兽的腿肉,还切下了它背上的肉,烧烤给我们吃。你说的『为了活下去,所以特地夺取蒙兽饲料』,就是在揶揄这种紧迫的生活。」 「……没错。有些饥饿的人甚至会食用奇霸兽的躯体和头部,森边居民无法容忍这种软弱的行径!」 「我能理解。当时父亲差点把家族逼到饥肠辘辘的绝境。那时的他确实是一位软弱的猎人。单就那个时代而言,父亲吉尔甚至不配被称做猎人吧。我也知道父亲为此而感到痛苦不堪,毕竟对于森边猎人而言,软弱就是罪过。」 爱?法拋出了这一番话。 然后——她做了一件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 我本来以为她会像丹?卢堤姆一样,就这么迸发出激昂的情绪,没想到她突然勾起嘴角,露出笑容。 「卢堤姆的家主,各位会把奇霸兽的躯体拋弃在森林之中,只是因为那对各位来说一文不值罢了。由于你们充分完成猎人的工作,就算你们吃下这个部位的肉,也不需引以为耻。这些肉美味可口,相当适合在这样的大喜之日端出来给大家品尝。因此,我们才会拿这道料理出来款待各位。」 「你说这些肉美味可口,适合大喜之日品尝——?」 当这名秃头巨汉又想大声嚷嚷之际,他的儿子冷静 地开口: 「我的父亲丹?卢堤姆啊,不管对方端什么上桌,都是卢家款待我们的料理,贬低这些料理等于是违反了森边的常规。不管是蒙兽的饲料也好,巨鼠的肠子也罢,只要炉灶负责人也品尝相同的餐点,我们就必须享受这些恩惠。」 「可是,卡斯兰啊……」 「倘若你认为对方有罪,就等品尝之后再兴师问罪吧。」 他的声音从头到尾都相当冷静,但他一直低垂著头,彷佛想要掩饰蓝眼珠中流露出的感情。 这么说起来,之前我来卢家掌管炉灶时,东达?卢在用完晚餐之前也完全没有开口抱怨。等到用完餐后,他才开始嚷嚷,说自己吃的是蒙兽的饵食,是让灵魂腐败的毒药。 曾经有人告诉我,接管炉灶就是接管那一晚的生命。 因此,既然由我接管炉灶,不论我用什么料理来款待大家,大家都无法发牢骚。 然而,假使端出来的餐点会污秽食用者的生命和灵魂——此时,炉灶负责人就等于是背叛了大家的信赖,必须追究他的责任。 倘若有人污秽了他未婚妻的灵魂,这位耿直的青年会做出什么举动呢?光是想像这一点,就对心脏很不好呢。 「让大家久等了……」此时,传来一位老婆婆的沙哑声音。 跟之前那一晚相同,纪芭婆婆也在凌奈?卢的陪同下来到大房间。 尽管脸依旧涨红到跟煮熟的章鱼一样,丹?卢堤姆仍然和儿子一起用右手抓住左肩,行了一礼,而阿玛?敏行礼时则用左手抓住右肩。 「那么,宴会开始。大家各自回到座位上吧。」 东达?卢用怒气冲冲的严肃声音这么宣告。 4 「……感谢森林的恩惠……」 东达?卢的声音再次响起。 虽说是场宴会,但大家不会特别致词,一如往常地开始用餐。 「……我们感谢掌管炉火的米雅?雷、薇娜、凌奈、爱?法、明日太,让我们今晚得以延续生命……」 尽管大家这么朗诵,但丹?卢堤姆等人应该气炸了吧。不管我们多么费尽唇舌,应该都无法平复他的怒气。 为了让他认同这种肉有值得一尝的价值,果然只能靠实际享用一途了。 今天的菜单是『奇霸肉排』、『奇霸肉汤』和『煎波糖』。 肉排分为三种,分别是腿排、肋排和肩部里肌。 今天我们减少了奇霸兽汤中的肉量,包含亚力果,总共添加了三种蔬菜。 仿效卢家这几天的晚餐摆盘,我们将全员份的波糖盛装在三个大盘子上,堆积如山。它与其说像大阪烧,不如说是色泽较淡的松饼。每一片都是由两颗波糖所制作,也就等于一天中波糖的必须摄取量,男人一次可以吃上二~四片。 (开动吧——) 尽管我很在意每个人的反应,但我自己必须先尝过味道。 我先伸手拿起肋排。 我拿起跟卢家借来的烧烤料理专用肉叉戳住肋排,用另一只手支撑住骨头部分,咬了一口依然温热的肉。 因为烧烤到全熟的程度,肉汁不多。 脂肪也几乎都脱落了。 不过,肋排本来就是与脂肪重叠的部位,就算烤了许久依然多汁。若是用猪肉来比喻,这个部位就是我们熟知的三层肉。由于没有切成薄片,直接整块食用,味道相当粗犷。 它的肉质略硬、脂肪柔嫩,同时送入口中,配合得恰到好处的口感和咬劲都让人爽快。我最喜欢吃猪肋排和冲绳的排骨肉,对于这样的我来说,这股滋味美妙得不得了。 我认为自己把肋排调理得非常好。 我尝了一口煎波糖,让味蕾休息一下后,开始进攻下一道——肩部里肌。 这个部位也充满丰富的脂肪。 可是,它和带骨肋排不同,是沉甸甸的肉块,因此相当有咬劲。 而且厚达二点五公分。 放入口中咀嚼后,醇厚的鲜味在口中扩散开来。 烧烤的过程中明明流失了那么多肉汁,但这种肉全面包覆著脂肪,完全不会乾柴。 肉!这就是肉啊……它给人这样的感觉。 假如胃不够强悍,看了可能还会退避三舍。 但我依然认为这种肉相当美味——虽然我的下巴已经开始疲惫不堪了。 接下来,我满足地享用了米雅?雷?卢帮我盛装的『奇霸肉汤』。 这碗汤追加了她帮我选择的两种食材「提诺叶」和「蒲菈」。 我已经试吃过了。「提诺叶」的外型宛如一朵用莴苣制作而成的蔷薇,尽管有些草味,但其实几乎吃不出味道,这种蔬菜主要是让人享受口感。 在口感方面,这种蔬菜与其说像莴苣,不如说像高丽菜。尽管煮了之后会变得软烂,但会吸满汤汁,十分美味。它的味道不亚于与洋葱相似的亚力果。 另一方面,蒲菈则是充满浓郁苦味的蔬菜。 它的外型宛如厚实的银杏,大小也与银杏差不多,颜色呈现深绿色。 我一开始不觉得好吃,然而实际在餐点中品尝之后,由于其他食材不具有这种「苦味」,使它成为了一个有效的点缀。 尽管经过炖煮,它的口感依然不会变得柔软。就算我们已经将它切成薄片,尝起来还是相当弹牙。 它的味道很特别,若是用我知道的食材来比喻的话,它的地位应该和青椒相似。 不管怎么说,它确实提升了『奇霸肉汤』的风味。 由于添加了数种蔬菜,这碗汤的滋味也更加深厚。 然而,由于这碗汤本来就是奇霸兽肉高汤,若是加入与其不搭的蔬菜,绝对会破坏这碗汤的味道。 尽管这是个对「饮食」漠不关心的异世界,母亲的力量依旧相当伟大。这道汤会如此成功,完全是米雅?雷?卢的功劳。 那么——我品尝过大部分的料理。 终于只剩下「腿排」了。 对我来说,这是个难以攻陷的强敌。 不过,也得先吃了才知道。 就在我鼓起勇气,正要咬下肉块之际—— 那一瞬间——一阵声音突然响彻室内。 「这……这究竟是什么啊!」 是一道彻底失去理智的声音。 发出这声惊呼的人是丹?卢堤姆。 他维持著用手抓住肋排的姿势,僵住不动。 他巨大的嘴边泛著油光。 「喂!你这家伙!这究竟是什么肉啊!?」 他瞪大的双眼凝视著坐在下位的我。 哎呀,不是要等用餐完毕后才发表评论吗?尽管我这么思考,依然回答说:「我刚刚说过了,这是奇霸兽的肋排肉。」 我有些坏心眼地继续问了一句:「这块肉怎么了吗?」 「唔……」他泛著油光的嘴唇开始颤抖。 「……好吃!」 他用著近乎咆哮的声量这么大吼,大口咬下肉。 他的气势磅礴,彷佛连骨头都要一口咬下。 「好吃!这块肉真好吃!为什么啊?为什么奇霸兽的肋排肉会……这种东西明明该是蒙兽的饲料啊!」 「这并不是蒙兽的饲料。我的国家也有一种与奇霸兽相似的动物,我们会烹调它身上的所有部位喔。」 「可、可是,奇霸兽的躯体应该会腥臭到令人难以下咽才对……!」 「那是因为各位不知道适当的屠宰方式……应该说,各位本来就不必学习屠宰奇霸兽的方式。森边居民,开始会猎捕奇霸兽,原本就不是为了食用它。」 我 没想过自己会需要在用餐时解释这种事情。算了,我的下巴也累了,这样刚好。 「我听说奇霸兽是一种可怕的有害野兽。就算每天猎捕五十头奇霸兽,它们的数量依然不会减少。为了守护西之王国的田地,森边居民必须赌上性命,持续猎捕奇霸兽——这么一来,每天不管怎么吃,依然会剩下多余的肉。所以,森边居民认为屠宰奇霸兽很麻烦,总是将容易留下腥臭味的躯体部位拋弃在森林之中,当作蒙兽的饲料。这大概是自然养成的习惯……可是,奇霸兽的所有部位其实都很美味,我会特意提供这样的料理,就是希望各位能理解这一点。」 现在的丹?卢堤姆宛如一位梦游症患者,当他用茫然的表情听我说话的同时,仍不断大口咬著肉。 他身旁的东达?卢则彷佛没有听进我说的话,沉默地嚼食著肉排。 其他人的反应也各自不同。 莉蜜?卢凝望著我,一口一口满足著食欲;吉萨?卢应该在偷偷交互望著我和家主的身影,不过,由于他的眼睛太过细长,所以我也不敢确定。 陪在纪芭婆婆身旁的凌奈?卢果然热切地盯著我,太太们则毫不理会惊愕的丹?卢堤姆,和和气气地享用著餐点。 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卡斯兰?卢堤姆和阿玛?敏的反应。 两人静静地吃饭的同时,不时眼神交会,悄悄地对著彼此微笑。这样的氛围让人不禁浮出「哎呀你们看起来很幸福呢,真是再好也不过了」的念头。 然后是,爱?法—— 爱?法啃著肉,仔细观察著东达?卢的模样。 「……卢堤姆家的家主丹?卢堤姆,你有品尝腿排了吗?」 一个人独自在鸦雀无声的空间之中发言,让我感觉自己好像笨蛋一样,所以下定决心主动拋出话题。 「我正在吃,腿排也很美味。」卢堤姆家家主如此说道,点了点头。 光溜溜的脑袋配上啤酒肚,这样的他感觉就像一个巨大婴儿,我在心底悄悄这么暗忖。 「这种腿排不会带有腥臭味,也是基于一样的道理。只要经过放血处理,就能去除奇霸兽身上大部分的腥味。所以,就算只运用腿肉,也能煮出美味料理。不过,我今天主要是希望能让各位知道奇霸兽的其他部位有多美味。」 「好吃!这也很好吃!我最喜欢这种带骨头的肉啦!可是,腿肉也好吃!」 他的态度跟开动前判若两人。 由于他太过坦率,我不禁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假如家中男丁不够,无法搬走巨大的奇霸兽,只能把腿部带回家,那当然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然而,若是为了剥除毛皮,而像卢家一样每次都把奇霸兽整只带回家,却只留下腿肉食用,把其他部位当成蒙兽饲料,我认为这样的举动相当浪费。」 「我家也会整只搬回家喔!我——我们竟然让蒙兽吃这么美味的东西啊……!」 他这个人真的太直爽了,我好难接话啊。 「所以,只要各位在猎捕到奇霸兽的时候进行放血处理,剥除皮毛后,再经过适当的手续来肢解奇霸兽,每个人都可以品尝到这么美味的肉喔。这并非难事,毕竟就连我这个小鬼头都办得到。只要有心,人人都……」 「为什么我们必须这么费工夫呢?」 有人拋出这句话—— 东达?卢终于开口了。 他竟然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吃光了所有的肉。 我只咬了几口肋排和里肌而已耶。 「我们的目的是猎捕奇霸兽的生命,没必要花这种工夫。猎人为了生存,不需要处理这种多余的工作。」 他的声音相当沉稳。 这个男人竟然可以如此冷静地说话啊,这件事让我相当讶异—— 定睛一看,包括卢家家族,在场全员都露出惊愕的表情。 尽管莉蜜?卢和路多?卢依然热切地咀嚼著食物,但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由此可以看出他的举动有多么异常。 也就是说—— 现在是我的关键时刻。 「……倘若只是为了活著的话,确实如此。」 我的背上浮出了潮湿的汗水。 这次,光是加强料理的味道并不足够。 我必须要用「话语」,让这个男人对我的料理感到认同,并且获得满足。 老实说,身为一介实习厨师,这样的工作是个太过沉重的负荷。 可是,我必须完成它。 这么做也是为了我身旁的爱?法。她的眼神静谧地燃烧著。 「要是每天只知道吃和睡,那就和野生动物没有两样——我不会这么形容大家。毕竟森边居民并非只会吃和睡。为了生存,大家辛勤工作,家人互相扶持,并在这样的生活中找到幸福。虽然这里的生活与我出生的国度大相径庭,但是基本上其实大同小异……这是我的想法。」 「哼,小鬼,你一直在唠唠叨叨什么啊?你那比指尖更灵巧的舌尖哄骗了我的家人,现在还打算来骗我吗?」 「我的舌尖一点也不灵巧。老实说,我从刚刚开始就已经词穷了。而且,我也无意哄骗你的家人。」 我的视线环顾著在场全员。 卢家的十二位家人。 卢堤姆家的两人,以及敏家的女儿。 再来是爱?法。 除了爱?法之外,几乎每个人都面露困惑之色,不知道我究竟要做什么。 我现在要开始吵架。 再来和他道歉,以及互相理解。 这是我现在的想法。 「我并没有哄骗你的家人。我只是希望他们能够品尝美味的食物,感到幸福罢了。我一开始这么做的目的,只是为了能让纪芭?卢进食。然而,莉蜜?卢也称赞我煮的料理很美味,所以我决定要让整个卢家享用美味的食物——我产生了这种傲慢的心态。」 「……」 「结果?我获得了许多人赐予的祝福,这让我感到相当开心。不过……从另一方面来看,我对于没有给予自己赞赏的人感到愤恨。尤其是东达?卢,你咒骂了我烹煮的料理,因此我特别憎恨你。所以,我会拜托你再次让我掌管炉灶,其实是为了争一口气。」 「你想说什么我都很清楚,你没必要现在才在这边啰唆。」 「不,尽管如此,还是继续让我唠叨下去吧。虽然我说的话千篇一律,不过,我终于可以说出心底话了。」 我这么说后,将姿势从盘腿改成跪坐,和三天前一样深深行了一礼开口: 「我这位不成熟的厨师,竟然让卢家家主东达?卢吃下腐蚀猎人灵魂的毒药。我于此再次向各位道歉。」 5 「……你这是在耍什么把戏?」东达?卢低沉的声音在室内回荡。 「这并不是什么把戏。我三天前说了同样的话,可是,今天我将这番话更由衷地说出口。」 我抬起头,维持著跪坐的姿势,面对著东达?卢。 「对于猎人来说,我的料理确实会成为毒药。卢家长男吉萨?卢告诉了我这件事。」 吉萨?卢惊愕地转过头来。 竟然能让这种人大惊失色,看来我也不是个小角色。 「确实如吉萨?卢所述,对于猎人来说,我在那一晚端出的料理的确是『毒药』……不过这样说又有点太过火了,还是该用『可能会成为毒药』来形容比较精确。」 「明日太,等一下。你究竟在说什么?我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你不是说了吗?要是成天吃那种柔嫩的肉,牙齿彷佛会失去力量,纷纷脱落。你这番话大 概没有错。」 「什么!我也会跟纪芭婆婆一样,没有牙齿吗?」 莉蜜?卢用双手捧著木盘,就这么僵住不动,我对她温柔一笑道: 「不,若是只吃一两次,不会带来任何影响喔。就算吃上一百或两百次,应该也不会有事,说不定就连一两千次都没有问题。」 「什么嘛!那就完全没问题呀!太好了……」 莉蜜?卢也相当直爽地松了口气。 (插图197p) 不管是壮年大叔或七、八岁的女孩,都有符合他们年龄的举止呢。 顺带一提,那位举止退化成幼儿一般的秃头大叔正啃著肉,对我说的话点头称是……对于不知道『奇霸堡排』的人来说,应该会认为我开启了一个与自己无关的话题才对啊。 无论如何,我现在是在和莉蜜?卢交谈。 「嗯,完全不需要担心喔……可是,莉蜜?卢,你还记得自己三天前说的话吗?你说自己不想再吃至今为止的料理,想要每天从早到晚都吃汉堡排?」 「嗯!因为汉堡排很好吃嘛!」 我瞄了东达?卢一眼。 卢家家主的双眼中燃著烈火,瞪向我。 ……坐在他隔壁不断点头的大叔还真是恼人啊。 「莉蜜?卢,这样是不行的喔。假若每天从早到晚都吃汉堡排,你的牙齿有可能真的会变得脆弱。就算你的牙齿没有问题,你还是可能生下牙齿脆弱的孩子。假如那个孩子每天继续吃汉堡排,他生下来的孩子有可能会拥有更脆弱的牙齿……就是因为这样,我们国家人民的牙齿和咀嚼力才会愈来愈软弱。」 我在模糊记得的知识之中,交织了些许谎言。 我真诚地继续说了下去: 「容我在此坦白,对我来说,其实今天的肉料理算是失败之作……毕竟让我难以下咽。」 大家都瞪大双眼。 ——除了路多?卢之外的卢家男性。 「因为这种肉太过坚硬,我咬不动。我认为肋排肉是我的得意之作,我也还能吞下脂肪偏多的肩部里肌,但腿肉对我而言真的太难咬了。若是厚度减半的话,对我来说才是刚刚好。」 「你骗人!虽然腿肉相当弹牙,但一点也不会太硬喔!我最喜欢这种肉了!」 「既然如此,你愿意把我的份吃掉吗,莉蜜?我还没有碰过……我真的吃不下去。」 我将视线移回东达?卢身上后,他依然面无表情地陷入沉默。 现在是第一个关键时刻。 「我就是来自于这么软弱的家族,所以这样的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成为猎人。举例来说,在我的国家之中,有些人从事需要过度操劳肉体的工作,呃——应该可以说是一种模拟战争吧。他们不使用剑或盾牌,而是使用棒子和球来较劲与较量,这群男人就靠在竞争中获胜来维持生计。」 就算只有模糊的语感也好,我希望自己能够好好传达给他们。 我刚刚是在解释「棒球选手」这个职业。 「操控棒子和球的时候,男人们都会使出全力。这么一来,听说其中有些人会在用力时紧紧咬住臼齿,导致牙齿碎裂脱落。于是,这些人们会在口中含著硬度恰当的填充物,把它当作牙齿咬住。」 我现在是在形容护齿套。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实际状况究竟如何。不过,我记得喜欢冒充内行的老爹曾经嚷嚷著说自己有听过这种小常识。 因此,牙齿真的相当重要喔。就算不是棒球选手,拳击选手也是如此——话题拓得更宽了。 所以,我也延伸了话题: 「——另外还有一种更直接的竞技,主要是让两个人彼此用拳头互殴。为了保护牙齿,这些人也会在口中含著填充物。虽然跟现在的话题有些无关,我听说这些人若是在口中含住填充物,拳头的攻击力也会完全不同。如果在口中含著可以尽情紧紧咬住的东西,就能发挥比平时更强大的力量。」 大家有些顾忌地一边继续用餐,一边满脸困惑地听著我说的话。 东达?卢果然还是面无表情。 「因此,『咬』和『使出全力』这个行为就是如此息息相关。其实,食物的营养价值也会影响牙齿的硬度,所以,用『牙齿变弱』这句话来形容可能也不妥当。可是,假如一直吃柔软的食物,支撑牙齿的根基、咀嚼力、下颚的力量应该都会变得软弱。所以我才会开始重新思考。思考东达?卢和吉萨?卢所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这是腐蚀猎人灵魂的毒药,吃这种东西会让牙齿失去力量,纷纷脱落,我思考了这些话语中蕴含的含义。」 「…………」 「当然,东达?卢他们说这种话时,其实并没有思考这么多。菈菈这位女孩也说过自己讨厌吃柔软的肉,所以说不定只是个人喜好的问题。可是——假如东达?卢他们也跟莉蜜?卢一样,对我的料理赞不绝口,接纳了我的料理,究竟事情会有什么样的发展呢?我的心中浮现了这样的想法。」 我之后要说的话,并非脑袋中记忆模糊的知识,也不是谎言。 而是我的真心话。 我毫无虚假的真情告白。 半个月前的那晚,我也应该先想到这点,再为卢家的人们准备餐点才对。 「烹调时,我使用了不存在于森边的技巧。多亏于此,大部分的人都对我的料理赞赏有加。可是,倘若每个人都无条件地认同我的料理——说不定大家真的会成天吃汉堡排过日子。想到这里,让我感到毛骨悚然。」 许久之前,这样的想法就在我的心中油然而生。 因为爱?法对汉堡排相当执著。 我为此感到心花怒放的同时,这件事情也让我感到不安。 除了汉堡排之外,她每天依然会啃坚硬的肉乾,因此她的下巴不可能会迅速退化。 尽管如此,只执著于汉堡排,依然不是件好事。 万一因为饮食生活的变化,耗损了爱?法的生命力——我一定会想要勒死自己。这样的想法也可以套用在卢家人身上。 在因缘际会之下,卢家人与我这种异世界人扯上关系,我深深地认为自己必须将这些想法传达给他们。 在这样的状况下,三天前,我目击到了那样的场景—— 为了猎捕奇霸兽,男人们雄纠纠气昂昂地前往森林——当我看到他们满溢著野性生命力的身影时,我更加确定了一件事情。 ——对于这个世界的人们来说,我的料理可能会成为毒药。 「我接下来要举的例子并非我的祖国所发生的事情:假使将酒送给不知道酒为何物的种族,后来,几乎过半数的人都会仰赖酒精而活,我曾经听说过如此可怕的事件。尽管我知道自己的料理没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依然感到心惊胆颤。因为我做的料理有可能会带给人们不好的影响。」 我的想法有传达给大家吗? 这番喋喋不休、不适合我的演说,差不多也将迎向高潮—— 「所以,我想将自己所知道的知识传递给各位。一直吃柔软的肉,会有降低牙齿和下颚力量的风险。奇霸兽的躯体并非蒙兽的饲料,只要稍微花些工夫,就能成为如此美味的食材。我希望各位之后能够以这两点为前提,品尝美味料理,感受一下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定睛一看,爱?法不知不觉中已经用完餐,她没有看向东达?卢,而是盯著我。 总觉得她的眼神洋溢著柔和的光芒。 「那么,我差不多要揭穿秘密了。其实,在今天的料理之中,只有纪芭?卢享用的汉堡排是我亲手做的。」 「什么!」丹?卢堤 姆大喊。 除了某些人之外,其他人也开始议论纷纷。 「波糖是出自凌奈?卢之手,米雅?雷?卢熬煮了肉汤,然后,肉料理主要是由薇娜亲手煎烤,我只是指导她们调理方式罢了。虽然有些肉烧焦了,不过我自己有多带些肉来,所以没有问题。我认为煮出来的菜肴相当完美。」 大家的视线热烈交会,最后,许多视线都驻留在薇娜?卢身上。 那全都是蕴含著赞赏的视线,但薇娜?卢却用长长的浏海遮掩住表情,我觉得她似乎正瞪著我。 「这道料理只需要烧烤肉排,相当单纯。不过,我花了许多时间找出适当的炉灶火力与理想的肉排厚度。一旦我找到答案,就可以将方法传授给大家,不需要像制作汉堡排那样费工夫。倘若要烹煮这道料理,不必牺牲其他工作的时间,就能将它端上餐桌。」 我突然感觉到一道温柔的视线从某处投射过来。 不过,眼神这种东西本来就不具物理性的干涉力。所以,我认为这只是我自己想太多了,可是—— 我总觉得坐在东达?卢身旁的纪芭婆婆正紧紧凝视著我。 我对著纪芭婆婆、东达?卢,以及所有在场者拋出最后的一席话: 「我这次试著想出了符合猎人一族——森边居民喜好的菜单。即使我不在场,只要家族同心协力,依然可以端出如此美味可口的料理。我希望能够藉此加深卢家的羁绊,这么一来,像我这种来路不明的外来者来到森边,就能成为大家的良药,而不是毒药了——我抱持著这样的想法,这十天反覆努力地尝试烧烤美味肉品的方式。」 我并拢膝盖,行了一礼说道: 「身为厨师,我却无法好好确认这些料理的味道,真是荒谬至极。就某方面来说,这样的成果可能相当失败。然而,我认为这几道料理都很适合家族一起享用,可以说是相当成功的家庭料理,我对此感到相当自傲。我希望这些料理能成为各位的良药——在如此重要的宴会之中,我却絮絮叨叨了这么多话,真是不好意思。请各位继续用餐。」 终章 我再次于卢家聚落的空屋中下榻一晚。 三位客人则要前往与卢堤姆家过从甚密的东达?卢外甥家过夜。 不过,现在卢家本家尚在举行宴会。 晚餐后,除了未婚女性之外,卢家人和三位客人开始饮酒作乐。 我和爱?法完成晚餐的善后,与莉蜜?卢会合,在纪芭婆婆的寝室聊了一会儿后,终于得以回到这间空屋歇息。 才刚进屋里,我就在地板上躺成大字形,发出了「呜哇~!」的声音。 「肉不但很硬,还让我讲出那些长篇大论,真是令我嘴巴疲累的一天!我今晚已经没办法再挤出一字一句了!」 「…………」 「既然如此,你就不要那么大声地自言自语啊…………你不这么吐槽我吗?」 我转过头,确认爱?法的模样,我们的女主人坐在墙边,立起单膝,盘腿坐在地上,她的表情很沉静。 「怎么了啊?直到最后,东达?卢都没有说出感想,所以你在担心吗?」 「…………」 「不会有事吧!假如他不认同我做的料理,他当场就会告诉我们了。再说,卢堤姆家的人看似心满意足,卢家绝对没办法集结亲族和法家断绝往来啦。」 「……我才不是在想这种事。」 当我们待在宴会会场和纪芭婆婆的寝室时,她的眼神明明相当平静,现在却太过沉静,看起来闷闷不乐。 我最不想看到她露出这副模样。 「怎么啦?那你在想什么?不要一个人钻牛角尖,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我这么说后,朝她爬了过去。 若是平时的爱?法,一定会怒斥道「不要做出这么恶心的动作!」,现在却毫无反应。 我觉得自己好像笨蛋。 但我确实是个笨蛋没错啦。 「明日太,你——」 「嗯?」 「你打算离开森边吗?」 爱?法突然说出这种话。 我打从心底感到讶异。 「你怎么突然这么说?我完全摸不著头绪耶。」 「你在宴会上说了那么多话,看起来就像是在跟大家道别。自己离开之前,希望留给大家的是良药,而非毒药——在我的眼里,你就像在告诉我们这一点。」 兽脂蜡烛照耀著爱?法的半边脸,她缓缓地望向我。 「不对吗?」 「不是这样……可是,其实也差不多啦。」 一直躺著说话未免太不成体统,我也面对著爱?法盘腿坐下。 「就像我很久以前告诉过你的一样,我的心情一直都没有改变喔。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丢进这个世界,可是,既然这里也有人类居住,我希望能跟大家维持良好的关系。与其成为祸害,我更希望自己能够帮助大家,我只是老实地阐述了自己现在的心情。」 「…………」 「但是,就像我之前说过的,既然我莫名其妙地被丢进这个世界,有可能哪一天也就莫名其妙地回去原来的世界。假使回去的话,我可能就会被房子压扁,被大火烧焦了。既然如此,就算某天真的落得那样的下场,我希望现在可以不留悔恨地过活……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啦,不过我大概流露出这样的心情了吧?」 「……你每天都想著这种事情过日子吗?」 「不不不,怎么可能!这样我一定会精神崩溃!可是,这也不是一件能够忘却的事,所以我偶尔会涌现出这样的心情。」 爱?法用著笼罩些许阴郁的眼神凝视著我,微微歪著头说: 「……我没有思考过。」 「嗯?」 「我没有想过,有一天你可能会突然消失不见这种事。」 爱?法静静地这么说。 她的反应并不冷漠无情——她只是冷静地说出这些话。 「……因为你本来就不觉得我来自异世界吧?所以你很难想像人会轻巧地消失又出现。应该说,就连我自己都难以想像。」 「…………」 「不过,只要别再发生这种荒谬至极的超自然现象,我不会轻易离开啦!我反而很战战兢兢,担心自己会被你拋弃……所以,如果我突然消失无踪,那一定是神明或恶魔造成的,到时候别忘了祝我安息喔。」 爱?法正要张嘴回答,她的嘴巴呈现「我」的嘴形—— 然而,我没有听到她接下来的话。 因为有人从外面敲门。 咚、咚,敲了两下。 爱?法缓缓地站了起来,站在门前。 「是谁?」 「……卢家家主东达?卢。」 来了。 大魔王自己过来了。 虽然我思考过他主动出现的可能性,但他真的这么做后,我果然还是吃了一惊。 爱?法沉默地拔下门闩,打开门。 巨大黑影滑入室内,宛如一只大型肉食野兽。 他说了一句「打扰了」,就这么开始脱鞋。 我先确认了他的腰际是否带著刀。 对方并没有带刀,取而代之的是一罐挂在左手的水果酒土瓶。 东达?卢希望能进行一场友善的会面——我可以这么解释吧。 他沉重的巨大身体走过我面前,在烛台附近的窗边坐了下来。 东达?卢牛铃般的大眼百无聊赖似地睥睨著室内。 「你们这些人又不喝酒,三更半夜在做些什么啊?」 「我们差不多要就寝了。」 「哼。」 他咬开瓶盖,饮了一口水果酒。 这位大叔明明才刚与其他人饮酒作乐完,现在又开始喝酒,酒量真好。 由于他本来就长得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所以我很难分辨出他的情绪,但他似乎没有流露出太剧烈的情感。 那对宛如野兽般的双眸炯炯有神,毫不大意,这个男人的眼神应该一直都如此强悍吧。 跟平时相比,他现在的模样更为沉稳。 但是,我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 这位巨汉平时总是一脸傲慢地坐在上位,现在,我们之间的距离却近到被同一个烛台的灯火照耀著。他光是沉沉地坐在那里,就让我感受到庞大的压力。 重新插上门闩后,爱?法在与我和东达?卢形成一个正三角形的顶点位置坐了下来。 我们之间的距离相当近,近到都快要碰到彼此的膝盖了。 东达?卢将土瓶递向爱?法的鼻尖,说「喝酒」。 「喝下它,然后发誓……发誓自己从现在开始只吐露真心话。」 爱?法毫不犹疑地默默喝下水果酒。 她豪迈地咕噜咕噜吞下酒精。 然后,将土瓶递给我。 现在的氛围似乎不容许未成年的我拒绝饮酒。为了不被呛到,我小心翼翼地倾斜著土瓶,只用舌头舔了一口水果酒。 哎呀,酸酸甜甜的。 「……小鬼,你究竟有什么企图?」 东达?卢开始说了起来: 「卢家与你无血缘关系,也并非对你有恩,为什么你要胡诌什么卢家的羁绊?你究竟有何企图?」 就算再怎么沉稳、再怎么安静,他还是一位宛如奇霸兽化身的巨汉。昏暗之中,他的眼神熠熠生辉,巨大身体自然地流露出压迫感。 我没有任何企图——当我想要这么开口时,我重新思考了一下,发现自己也不能这么说。 由于对方禁止我们说谎,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老实地全盘托出—— 「与其说是企图,其实我 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得到你的认同,东达?卢。」 「……认同?」 「是的。不管端出什么样的料理,我也只会在这里烹调一晚的晚餐。毕竟我是法家的炉灶负责人,卢家也不会让我常常接管炉灶吧。可是,这么一来——若是只款待各位一晚美味的餐点,你有办法找出这些料理的价值和意义吗?我逐渐对此感到疑惑。」 我没想过今晚自己竟然要再度展开长篇大论。 可是,这是我今天这么做的目的,也没别的办法了。 「举例来说,假设我花了一番工夫,煮出相当美味的料理,这样你能获得满足和平静吗?如果我是餐厅老板,你是客人的话,事情可能就这么解决了。因为听闻你夸下豪语说『料理没有什么好不好吃』,所以我特地闯入你的家中,企图用料理款待你。当我端出美味料理的时候,假若你毅然决然地说『好吃是好吃,那又怎样』,那一切就结束了。」 「……」 「你是卢家家主,倘若享用美食是家族共有的喜悦——假使你享用的料理不是出自诡异外来者之手,而是家人亲手烹调——如果你本身也能品尝出食物的美味,我认为你的心灵就会获得未曾感受过的满足和平静。」 「……」 「所以,我今天会准备三种类的肉,也是为了得到你认同的其中一个手段。假如我只准备了肉排和汉堡排,有些人可能会认为汉堡排比较美味。这么一来,这些人之后便会因为尝不到汉堡排而感到不满。既然如此,我就想到要让三种肉品与汉堡排相抗衡。这么一来,大家应该就能轻易理解纪芭?卢和你所说的『每个人对于正确,对于美味的见解都不尽相同』这句话。」 「究竟为了什么……你做出这种事情,究竟能获得什么?你就为了这种事情,赌上自己和家主的性命吗?」 东达?卢用低沉的声音这么开口。 我特意叹了口气说: 「开口说要断绝关系的人是你吧?我和爱?法不服输的程度超过你的想像喔……毕竟我们倔强到甚至不听从纪芭婆婆的劝导嘛,你当时想必也感到心惊胆颤吧。这么一来,若是你宣布与我们断绝来往,莉蜜?卢她们一定会讨厌你。」 东达?卢的膝盖抖动了一下。 他光是这么做,就已经让我感受到了生命危险。但是,我对这次发生的事情感到怒不可遏,所以不以为意地继续说了下去: 「我不知道你的真实心意,我也无意询问你,可是,请不要轻易让自己与家族的羁绊陷入险境。你以为搬出卢堤姆家,把整件事情闹大,我和爱?法就会逃之夭夭吗?倘若我们失败了,卢家必须与法家断绝关系,导致你与莉蜜?卢以及其他家人的关系产生裂痕,这样不是很严重吗?我无法开口要你重视我这位外来者,然而,假如你因为一时想到的点子,想要刁难和折腾别人,进而牺牲掉自己与家族的羁绊,这样就太愚蠢了。」 「小鬼,你这家伙……」 「如果你厌恶我和爱?法,那也不要紧。可是,莉蜜?卢和纪芭?卢却很看重她,把她当作家人看待。请你不要忘了这个事实……假如你真的自认是卢家家主的话。」 我打算把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告诉对方。 假如我对自己的举动有一丝迷惘或畏缩——我大概已经尿失禁,或是嚎啕大哭,正用头磨蹭著地板吧。 东达?卢的眼神就是这么强悍、激昂,他已经拋下了刚刚那抹沉静,宛如野兽一般开始燃烧。 我三天前也目击过这样的眼神。在那批前往森林的猎人眼中,就洋溢著这抹战士的眼神。 「我——还不瞭解森边这个地方。」 当对方的眼神烧灼著我的灵魂之际,我半下意识地编织出话语: 「你们跟我所认识的人真的相差甚远……老实说,我之后应该也没有办法理解你们,与你们感同身受。可是,我还是希望成为你们的良药,而非毒药。我真心诚意地这么想。我只有会下厨这个优点……我希望能维持著自己的本性,在森边生活下去。」 爱?法现在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她眼中的炽热应该不亚于东达?卢吧——我无法将眼神从巨汉的身上移开。 「如同我刚才所述,不需要由厨师来烹调家庭料理。你所冀求的并非厨师的料理,只有跟家庭共享幸福的时候,你的心灵才会获得真正的满足——假如我做出的这个结论有错,我会将卢家人献给我的祝福颈炼还给你们。」 黑影——缓缓站了起来。 爱?法迅速地挡在我和黑影之间。 「……我再问你一次。为什么你要为了这种东西,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 或许是因为太过愤怒,对方的声音缺少了感情,听起来相当冷淡。他的嗓音就像地鸣一样回荡在房里。 「因为我是厨师。就像你是猎人一样,我是个厨师……不过,我是还不成熟的半吊子。」 我努力让自己诙谐地这么回答。 过了宛如无限久一般的几秒钟后—— 东达?卢终于背向我们开口: 「我是猎人,无法理解你这种人的想法。」 他用著不带感情的声音低语,走向玄关。 他右手抱住鞋子,没有穿上,拔开门闩的同时,低声拋下这句话: 「……说到无法理解,卢堤姆家的笨大叔要我转告你一件事。」 「欸?」 「在七天后举办的婚礼上,他想拜托你掌管炉灶……卢堤姆家的家主竟然说出这种梦话,我看他们家的未来也不长了。」 我一直没有阖上张大的嘴巴。 那位大叔到底在想什么啊? 就在我一阵茫然时,突然有东西滚落在我的脚边。 东达?卢从玄关口拋了某个东西进来。 那是——白如雪花、雄伟且弯曲的兽角和牙齿各一。 「这是祝福。」丢下这句话后,东达?卢巨大的身躯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这件事情总算落幕了吧?」 我将它们捡了起来,将其中一个递给爱?法。 我的指尖仍然在微微颤抖,好丢脸。 爱?法沉默地收下它,为了插上门闩,站了起来。 「唉……我觉得自己真的少了好几年寿命。」 我靠在墙上,眼神追随著她。 (插图219p) 我直到现在才冷汗直冒。 不过,我总算——让这场争端划上句点。 这是由我的任性拉开序幕,一生只挑起一次的唇枪舌战。 「但是,对方要我接管婚礼的炉灶,是在开玩笑吧?不管怎么说,责任都太重大了!我必须想尽办法辞退这工作才行。」 爱?法没有答覆,插上门闩后,走了回来。 她已经保持沉默好久了。 话说回来,东达?卢待在这里的时候,爱?法完全没有开口发言。 当我用怀疑的眼神望著爱?法时,她踩著流畅的步伐走向我。 然后——她在我的面前坐了下来。 她淡粉色的双唇缓缓做出了「我」的口形。 「……我不要。」 「什、什么?」 「我不要你突然消失。」 她的声音依旧沉稳,也没有抬高音量。 宛如山猫一般的眼眸也没有流下泪滴。 她的手指没有碰触我。 肩膀也没有颤抖。 爱?法只是一直安静地凝望著我的眼眸。 餐前酒~猎人之道~ 1 爱?法的父亲吉尔?法结束了担任猎人的一生,在森林中凋零。 那是爱?法刚满十五岁的隔月所发生的事情。 吉尔?法是一位力量强大的男人,他总是出色地完成猎人的工作,无人能与他匹敌。 这样的吉尔?法是爱?法的骄傲。 然而,爱?法却失去了他。 猎人在森林中凋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在这座森边之中,几乎每个男人都会在森林失去性命,没有人上了年纪还能安享天年。所以,比任何人猎捕了更多奇霸兽,最后遭奇霸兽角戳刺而亡的吉尔?法,他的人生道路一定是百分之百正确的——爱?法这么坚信。 可是,爱?法的内心依然充满哀伤。 她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家人。 她的母亲很早就过世了,法家没有分家,也没有亲族。数十年来,法家的血脉愈来愈小,到了今天,除了爱?法之外,法家就已经灭绝了。 (我之后该怎么生活下去呢?) 月光照耀进昏暗的家中,爱?法裹著父亲遗留下来的猎人服,无力地靠在墙上,抱著自己的双膝。 这动作简直就像小孩子一样,父亲常常嘲笑她这种坐姿。 而会这样取笑她的父亲已经不在了。 使用奇霸兽毛皮制成的猎人服、身经百战的大小刀,再加上猎人的荣耀——兽角和牙齿串成的颈炼,爱?法只将这些物品带了回来,把吉尔?法的骸骨埋在森林之中。 吉尔?法的灵魂回归森林了。 他之后会与先人的灵魂一起看顾著爱?法。 对于森边的猎人来说,这才是正确的生死观,他们不容许家人过度悲伤。 身为森边居民,占满自己胸口的悲伤是对还是错?爱?法年纪还小,她甚至连这种事情都搞不清楚。 (就算只多几天也好,真希望父亲吉尔能多教导自己一些关于猎人的入门知识……我竟然产生了这种念头,大家应该不会容许我以猎人的身份生活下去吧……) 她用手触碰著放在地上的颈炼和皮革刀鞘。 自己有资格继承父亲遗留下来的物品吗?爱?法并不清楚。 爱?法的脖子上挂著颈炼,上面挂著父亲送给她的三颗牙齿和兽角。 父亲留给她的狩猎道具,只有一把小刀。 在爱?法满十三岁,能够进入森林深处的同时,就开始帮忙猎人的工作。包括设置陷阱的方式、找寻奇霸兽巢穴的手段、消除自身气息的方式、危险的『引诱奇霸兽果实』的使用方法,为了以猎人的身份生活下去所需要的方法,她都已经学过一遍了。 不过,吉尔?法仍不认同她是一位独当一面的猎人。 根据吉尔?法所述,由于爱?法身为女性,假如她想以猎人的身份活下去,还需要经过许多锻炼。爱?法自己也这么认为。 等到有一天爱?法练就了成为猎人的能力,她需要亲手将猎捕到的奇霸兽带回家,拜托附近的女人将奇霸兽制成猎人服——吉尔?法也曾经这么说。 (插图225p) 就剩一步了。 差那么一点点,爱?法便能练就足够的力量和技巧,成为一位不愧对任何人的猎人。 爱?法更用力地揽住自己的双膝。 自己没有其他家人或亲族,之后有办法以猎人的身份独自生存下去吗? 在森边,自己这样的行为真的正确吗? 她找不到答案。 (母亲——梅,希望我以女人的身份生活下去。但当我帮忙猎人工作时,父亲吉尔也喜出望外……我究竟该走向哪一条路才好呢?)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年老朋友纪芭?卢温柔的脸庞。 你只要朝你认为正确的那条路前进就行了——当爱?法对纪芭?卢吐露出自己想当猎人的心愿时,纪芭?卢这么告诉她。 可是,现在就连什么是正确的,或自己究竟想做什么,她的概念都变得模模糊糊。 (我该如何是好——) 她将脸埋进膝头,觉得自己像是徘徊在没有出口的迷宫里。 此时——黑暗中响起某种奇妙的音色。 彷佛有东西在嘎吱作响。 (这是什么声音啊?) 若是平时的她,一定会马上站起来,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 然而,这一晚的爱?法甚至挤不出这样的力气。 她的手臂和腿都疲软无力。心也变得软弱。几个小时前,她的父亲才刚刚过世,爱?法的身心都还被禁锢在悲伤的泥沼里。 (难道是奇霸兽从森林来到聚落之中了吗?森林不只想召唤父亲吉尔的灵魂,还要连我也一起带走吗?) 想当然尔,就算奇霸兽进入人类聚落,它也不会主动用角猛撞坚硬的房子墙壁。但现在的爱?法已经无法甩开这种失控的念头了。 接下来——发生了一件事情,夸张到跟奇霸兽袭击聚落差不多。 位于大房间深处的房间门,突然被人粗鲁地拉开。 那间房间被当做仓库使用,没有通往室外的出入口。再加上爱?法回家的时候,会先确认所有房间的状况是否正常,才会插上玄关的门闩。 尽管如此,现在却有人从内侧打开了房门。 出现在爱?法眼前的人是一位举著烛台的高大男子——他穿著猎人的服装,是一位森边的年轻男子。 「哟,我来打扰了,法家的爱?法……」 他讲起话来慢吞吞的,相当刺耳。 是一位陌生的男人。 这位年轻男人看起来比爱?法年长一些。他身穿猎人服,胸口挂著装饰了兽角和牙齿的颈炼,腰间挂著一把巨大的刀。 「你……你这家伙是谁啊?你究竟是怎么闯进这个家的?」 「我是孙家长男狄咖?孙,孙家本家的长男喔。」 孙家是在森边担任族长的氏族。 既然他是孙家本家的长男,代表他有一天将会成为族长。 「我有事情要找你。虽然有些失礼,但我是从窗子爬进来打扰的。」 窗户上明明有镶嵌木格子耶。 这么说来,刚刚那阵奇怪的声音,就是他在破坏格子窗的声音吗? 爱?法没有感到愤怒,只觉得目瞪口呆。 「真愚蠢……先不提你破坏了我的家,在森边这个地方,没有经过家人的允许就擅自闯入别人家,是相当严重的禁忌吧。你究竟在想什么啊?」 「我满脑子都只想著你。」 烛台从下方照耀著这位年轻人——狄咖?孙平坦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极其丑恶的笑容。 此时,爱?法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处境相当危险,但已经太迟了。爱?法还来不及抓住摆放在地上的刀,狄咖?孙便已经发出笑声,扑上她的身体。 狄咖?孙粗鲁地吹熄烛台的火苗,他巨大的身躯化为一道黑影。 黑影拋下火光熄灭的烛台,两臂压住爱?法的身躯。 「我听说了喔。你的父亲,同时也是你唯一的家人死了对吧。这么一来,你之后打算怎么活下去……?」 「这种事和你完全无关!」 尽管爱?法不停地挣扎,狄咖?孙粗大的手指依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对方将她按倒在铺著毛皮的地上,坐在她的腰际,不管怎么扭动身体挣扎,对方沉重的躯体依然动也不动。 身为一位十五岁的女性,爱?法的身高算是相当高,身体也因为严酷的猎人工作而经过千锤百炼,但两人之间的体格差距还是太大了。 狄咖?孙骑在爱?法身上,低 声向她耳语: 「当然有关系啊。爱?法,我打算把你接入孙家,成为孙家人。」 「成为孙家人?」 「是啊,毕竟我是下一任族长嘛。尽管我没办法娶法家这种弱小氏族的女人为妻,但若只是让你成为孙家家人,也不会有人抱怨的。无法自立维生的氏族,本来就只能仰赖大氏族的力量生存下去啊。」 「……」 「你就拋下法这个姓氏,成为孙家人吧。这么一来,我可以照顾你一辈子喔。」 在苍白月色的照耀下,对方令人厌恶的脸庞露出喜悦的表情,舔舐著舌头。 爱?法感受著胸中深处剧烈的脉动,瞪著对方的脸。 「……我听说孙家没有好好地完成猎人的工作,成天使用石之都赏赐的铜币吃喝玩乐。这是真的吗?」 听到爱?法这番话,狄咖?孙狰狞地扭曲著嘴角回答: 「要是想知道真相,你就成为孙家人吧。一旦成为族长家族的家人,你就可以过著随心所欲的生活喔。」 「……你这样还算是森边居民吗!?」 爱?法这么大吼,右膝撞向狄咖?孙的背。 由于对方骑在她的身上,所以她没有办法使出太大的力气。然而,狄咖?孙没有想到对方会突袭自己,他的上半身猛然向前栽去。 爱?法使出全力,用头锤撞向对方的脸。 「呜呀!」 鲜血飞溅而出,狄咖?孙发出哀号。 他的鼻梁大概骨折了。狄咖?孙从爱?法身上跌落,双手覆盖住脸,满地打滚。 「生为男人,却无法好好完成猎人的工作,甚至不惜犯下禁忌,袭击女人——你没有自称森边居民的资格!」 「呜咿!」 狄咖?孙发出一声惨叫后,开始往玄关逃窜。 他拔开门闩,打开门,连滚带爬地跑出户外。爱?法抓起父亲遗留下的大刀,一边嚷嚷著「别跑」,一边追赶在后。 一股来路不明的愤怒盈满了爱?法的全身。 她彷佛将失去父亲的悲痛转化为怒意。 (为什么……) 为什么像父亲那样杰出的猎人会死亡,这种卑贱的人却可以恬不知耻地活下来呢? 为什么森林要为居民带来这种不合理的命运呢? 苍白冻结的月色下,狄咖?孙宛如一只埋头乱窜的受伤野兽,而爱?法追著他的背影。等到回过神来时,爱?法发现自己正爆出愤怒咆哮: 「你这个卑劣的家伙,不要逃!你要为自己犯下的罪行受罚!」 「咿咿咿咿咿!!」 或许是因为刀子太重,爱?法也一直难以追上狄咖?孙。 然而,当他们穿过平坦的黄土地、逼近兰特溪沿岸的岩石地带时,狄咖?孙的脚不听使唤,摔倒在地。 他就这么倒在地上,一边大力喘著气,一边望向爱?法。 他的脸庞因恐怖而扭曲,满是血和泪。 「等、等一下!是我不好!拜托你原谅我!」 「你真的是族长家族的人……不,你真的是森边居民吗?」 爱?法的呼吸微微急促,用双手举起大刀—— 这是一把沉重的钢刀。 看到爱?法的手指伸向皮革刀鞘,狄咖?孙发出了更心慌意乱的喊声: 「你、你打算拿刀砍向族长家族的人吗!?你觉得孙家会允许你的行为吗!?爱?法,假使你杀了我,你会被孙家肃清喔!」 「开什么玩笑!就算你来自族长家族,打破规矩也只能受罚了!」 「你、你说我做了什么!?我什么都还没做啊!杀害清白的人可是最严重的禁忌喔!?」 「……这样啊。你确实还没有对我做出任何事。你只是让我仰躺在地上罢了,我确实无法要求你献出性命。」 爱?法冷冰冰地拋下这句话,朝狄咖?孙逼近。 「可是,你在没有获得屋主允许的状态下,踏入我家。按照规定,为了赎这个罪,你必须献上自己的脚趾。」 「咿呀啊啊!」狄咖?孙发出了宛如女人般的尖声哀嚎,在坚硬的岩石地上匍匐前进。 「拜托你!原谅我吧!我只是想邀请你进孙家罢了!我只是没有办法把你这样美丽的女性丢下不管啊!」 「你这个蠢货……」 爱?法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不过,她察觉自己的心迅速变得冷漠。 这是一把用来狩猎奇霸兽的刀子。是父亲吉尔?法遗留给自己,重要的猎人用刀。倘若让这种卑鄙小人的血污染了这把刀,简直荒唐又愚蠢。 「……所谓不值得斩杀的人,指的就是像你这样的男人吧?孙家的狄咖?孙。」 狄咖?孙缓缓地抬起头。 他的鼻梁扭曲、脸上沾满鲜血,彷佛察觉到爱?法的犹豫般,脸上浮现出卑劣的笑容。 「是啊,就算砍伤我,你的父亲也不会起死回生吧?我不会说你的坏话,跟我一起回孙家……」 爱?法用包裹著皮革刀鞘的刀子用力殴打狄咖?孙的面颊。 狄咖?孙微弱的哀号声拉著长长的尾音,随著噗通一声,巨大的身体沉入兰特溪。 「你、你做什么啊!你这个孤僻的暴力女!竟然敢忤逆孙家,别以为可以就这样算了……!」 爱?法转过身,毫不在意逐渐流向下游的狄咖?孙说的这些话,踏上了归途。 她就这么赤著脚踏在岩石地面,怀中紧紧抱著那把刀。 父亲遗留下来的沉重猎刀,没有告诉爱?法任何事情。 ◇ 几刻钟前。 卢家本家的大房间一直回荡著幼童抽抽噎噎的哭泣声。 现在全家人正聚在一起享用晚餐。平常这个时候,大家应该会共享天伦之乐,笑声不绝,但今天却只传出悲伤的哭泣声。 哭个不停的人是卢家么女,莉蜜?卢。 莉蜜?卢刚满六岁,她啜著白浊的汤,啃著切成薄片的奇霸兽腿肉,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哭丧著脸。由于她正在享用今天所捕获的生命,不能疏忽重要的晚餐,所以尽管不断啜泣,她依然拚命地吃著。 「喂——该适可而止了吧,莉蜜?」 父亲发出让人联想到地鸣的低沉声音之后,哭声瞬间停止了。 然而,吸鼻子的声音、无法压抑的抽噎声,以及咀嚼著食物的声音,马上又在大房间中缓缓扩散开来。 「喂!我叫你适可而止,你没听见吗!?」 父亲——卢家家主东达?卢的怒吼终于爆发开来。 莉蜜?卢抖了一下,瑟缩著身体望向父亲,但从她光洁脸颊上滑落的泪水却完全没有停止。 「因为……因为,吉尔?法死了啊……吉尔?法明明还那么年轻,那么强壮……」 「不管多么年轻、多么强壮,只要担任猎人,不管何时在森林中凋零都不足为奇。悼念他的死去并非错误的行为,然而太过头的话,有可能会污损猎人的荣耀。」 这么回答的人不是家主,而是长男吉萨?卢。 他宛如一条线般的细长眼睛凝望著莉蜜?卢,吉萨?卢粗壮的脖子微微一偏问道: 「话说回来,这位吉尔?法究竟是哪号人物?我不曾听过这个氏族名称。」 「莉蜜与纪芭婆婆和一位叫做爱?法的女生有来往,这个人是她的父亲……不过,我也只听过他的名字而已啦。」 么弟路多?卢啃著肉,转头望向隔壁的哥哥。 「达鲁姆哥哥,你有看过那位大叔吧?毕竟从去年开始,就由你陪父亲一起去参加家主会议 嘛。」 「是啊。对方是一位古怪的男人。」 达鲁姆喝下水果酒,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开口: 「明明没有家人陪他一起参加家主会议,他的胸口却挂著许多牙齿和兽角。他的外表虽然平凡无奇,但却是个可疑的家伙。」 「他才不可疑呢!吉尔?法就是这么强大的猎人喔!」 莉蜜?卢放声大喊后,泪滴再次有如断线珍珠般落下。 「但是,他却被奇霸兽杀害……这么一来,爱?法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那个法家只有父亲和女儿吗?这么一来,他的女儿就只能嫁入亲族,或是成为亲族家的家人了。」 吉萨?卢极其冷静地回答后,莉蜜?卢大力摇著头,晃著红褐色的头发。 「法家没有任何亲族……爱?法会怎么样呢……」 「没有亲族?假如没有家族或亲族,那位名叫吉尔?法的男人要如何猎捕奇霸兽?不管猎人的力量有多强大,单凭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有任何收获的。」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经过好一阵子的沉默,二哥达鲁姆?卢不悦地低语: 「所以我才说他很可疑啊。」 「他才不可疑呢!爱?法满十三岁之后,就一直在帮忙猎人的工作唷!这两年来,他们家不是只靠一个人狩猎,而是两个人喔!」 「什么?女人为什么要帮忙猎人的工作?」 「那是因为……」莉蜜?卢有些吞吞吐吐。 「……因为爱?法本来就想成为猎人,所以她才会自然而然地开始帮忙吉尔?法……」 「女人想成为猎人?」 在这之前,卢家的女人们本来一直端庄地听著事情的发展,现在她们也发出了惊呼声。 除了莉蜜?卢和大长老纪芭?卢之外,没有人知道爱?法真正的经历。纪芭?卢从上个月开始便卧病在床,甚至连走到大房间的这一段路都让她的病体感到难受,现在蒂多?敏?卢正陪她待在卧房中。 「这还真是惊人。一般来说,假如家族和亲族都不在了,他应该只能和女儿一起成为其他家的家人。就算这样会失去法这个姓氏,但生命是无法取代的啊。」 「就是说啊。到头来,他竟然还让女儿帮忙猎人的工作!真是让人搞不懂。」 「我不是说了吗!?爱?法是自愿帮忙猎人工作的啦!笨蛋路多,不要说爱?法和吉尔?法的坏话!」 「吵死了。莉蜜小鬼头,不要迁怒于我!」 「路多也是小鬼头呀!路多小鬼头!笨蛋路多!」 路多?卢鼓著脸颊想要开口反驳。可是,看到年幼的妹妹苦著脸,他也露出了有些悲伤的表情。 「……不过,既然最后连父亲也死了,这位爱?法也只能仰赖其他氏族了。只要她嫁入邻近的家里,像个普通的女人一样生活,就能连爸爸的份一起长命百岁了吧?」 「是啊。对于森边居民来说,这才是正确的生活方式。」 吉萨?卢这番话成为结束这场问答的暗号。 后来,莉蜜?卢意志消沉地再次吃起晚餐。而东达?卢——到头来,除了一开始曾经破口大骂,他后来便不再开口。 他那双比任何人都还要猛烈燃烧的蓝色双眸,现在散发出了若有所思的光芒。然而,任何一位家人都没有发现。 2 「爱?法,究竟怎么了啊!?」 发出这阵惊呼的人,是住在法家附近的岚家女儿——莎莉丝?岚。 爱?法不常与其他氏族的人打交道,这是她屈指可数的朋友之一。 「如你所见,我正在修理坏掉的格子窗。」 爱?法用锯子锯著木材,粗鲁地回答。 现在的时刻刚好介于拂晓至正午之间。爱?法一如往常地完成搜集柴火和香草的工作之后,现在正努力地修缮著昨晚被狄咖?孙破坏的格子窗。 爱?法将猎人服和大刀小心翼翼地收在家里。她和莎莉丝?岚一样,身穿女人的轻便衣装。莎莉丝?岚一脸担心地冲向她的身边说: 「真过分……究竟怎么会坏成这样?简直就像是把猎刀之类插进窗户里,强行把格子窗折断呢。」 「对方应该就是做了这种野蛮的举动吧,竟然帮我增加多余的工作。」 父亲刚过世,爱?法的模样却和平时没两样。莎莉丝?岚见状后似乎感到放心,消瘦的脸上浮出笑容。 然而,她马上又蹙起眉头问: 「真的有人做出这么过分的事情?他究竟有什么企图呢?」 「谁知道。不管对方有什么企图,我都不会原谅他的行为。虽然没有砍下对方的脚趾,但我把他拋进兰特溪里头了。」 「这样啊……该不会是城里的人悄悄潜入这里吧?」 莎莉丝?岚的脸上失去几分血色,绞弄著双手。 爱?法停下锯著木头的手,注视著儿时玩伴担心的脸。 「城里的人怎么可能会踏进森边这块土地?那个无法无天的人说自己名叫狄咖?孙。」 「狄咖?孙……欸?爱?法,那不是孙家本家长男的名字吗?」 「是啊,他确实有这么报上名字。我听说族长家族极为堕落,说不定是真的喔。」 莎莉丝?岚的脸庞明显地变得铁青。 「爱、爱?法……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孙家是领导森边人民的族长家族喔?那位孙家的长男总有一天会当上族长……」 「嗯。所以,我认为昨晚那可恶的家伙可能是报了假名。既然这种人能做出如此无法无天的举动,他应该也会若无其事地使用别人的名字吧。」 「不、不是的,爱?法!孙家之中确实有几个人会做出这种蛮横的举动!尤其是孙家长男……大家都说他只要一看到美人,马上就会失去理智喔。」 美丽还真是多余的东西……爱?法露出有些嫌恶的表情。 「为什么大家可以容忍这种恶行?这么一来,森边的规矩不就失去意义了吗?」 「因为孙家的力量比其他氏族都要强大……在所有氏族之中,能够忤逆孙家的人,就只剩拥有相同力量的卢家了。」 爱?法的表情更加扭曲,她用力搔了搔金褐色的头发。 「那么,那个可恶的东西真的是下一任族长啊……真是可悲。那种人根本没有能力领导人民。」 「现、现在不是悠哉地说著这种话的时候!爱?法,你真的对狄咖?孙出手了吗?」 「是啊,我把他丢进兰特溪了。」 莎莉丝?岚摇摇晃晃地倒在爱?法身上,然后,她慌张地抓住爱?法的双肩。 由于女人穿的衣服只会遮住胸部,所以爱?法的肩膀光裸在外。 莎莉丝?岚的手好温暖——当对方抓著她裸露的肩膀时,爱?法在心中悄悄这么想。 「爱?法!你要去向孙家道歉喔!要是那位长男真的犯了罪,他们说不定会原谅你的举动……总之,快去!」 「你在说什么啊,我对他够宽容了。我只把他丢进溪里喔,没道理要向对方道歉啊。对方才应该要感谢我吧。」 「这种道理对孙家是行不通的!你找一位可靠的男人陪你去吧……啊,可是法家没有亲族吧?究竟该如何是好……」 爱?法有些烦躁地抓住莎莉丝?岚纤细的肩膀说: 「莎莉丝?岚,谢谢你担心我。既然我没做错事,我就不打算低头道歉。不用理会那种蠢蛋。」 「怎么可以这样?对方是族长家族喔。」 「……假使传闻是真的,孙家不过是一群没有好好完成 猎人工作的家伙,不需要畏惧他们。他们只要来复仇,我就反击,再让他们跌进溪里。」 「怎么这样……就算你很强壮,对方只要带几位男人过来,你也无计可施吧?」 「如果没有实际试试看,怎么知道我办不到?」 就算真的办不到,她也没有理由妥协。 倘若不能照著自己的心意过活,就应该让灵魂回归森林吧? 尽管爱?法这么想著,莎莉丝?岚的脸上依然只流露出焦躁。 (……是我太奇怪了吗?) 人类——森边居民就应该这样活著,亡父这么教导爱?法。遵守规则、猎捕奇霸、活在森林、死在森林。这是森边居民该有的姿态,爱?法从小开始便听著父亲的谆谆教诲长大。 然而,莎莉丝?岚却一反常态地用强劲的眼神瞪著爱?法,彷佛爱?法才是不懂道理的傻瓜。莎莉丝?岚是一位个性善良的女孩,不过两人常常像这样意见不合。 不只是莎莉丝?岚,住在附近的岚家和佛家亦是如此。尽管他们平时很关心不常来往的法家,但他们有时似乎难以接受爱?法和吉尔?法的行为。 看到爱?法努力进行著猎人的工作时,他们表现得尤其明显。 女人应该致力于女人的工作——搜集木柴和香草、鞣制毛皮、掌管炉灶、等待外出狩猎的男人归来,大家都异口同声这么说。 爱?法有在搜集木柴和香草,也有掌管炉灶,尽管人手不够鞣制毛皮,但自从母亲过世之后,她就和父亲携手合作,两人没有性别之差,通力完成所有的工作。 在岚家,男人也会帮忙女人的工作。当猎捕不到奇霸兽的季节来临时,男人在休息之余,也会将水瓶搬到水源地,或是帮忙女人砍柴。爱?法已经目睹好几次男人从事女人工作的景象了。 尽管如此,这些人却不容许女人从事猎人的工作。 女人没有力气,无法肩负猎人的工作——这大概是主要的理由。 爱?法虽然还不是独当一面的猎人,她却已经能够可靠地帮忙父亲的工作。只要能长高一点、身体再多练出一些肌肉,她认为自己绝对可以和男人一样使用沉重的大刀。她跑步的速度和灵敏度已经超越父亲了,当奇霸兽出现在她眼前的那一瞬间,她也有办法只用小刀来击退对方。「只要再经过一些锻炼,你的能力应该就不辱猎人这个名号了」——绝不会讲客套话的父亲吉尔?法曾对爱?法这么说。 在森边,没有规定女人不能当猎人。 爱?法一定有成为猎人的天赋。 就算这样,在森边这块土地上,只有三个人能够接受爱?法想要成为猎人的心愿,分别是父亲吉尔?法、纪芭?卢和莉蜜?卢。 「爱?法……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莎莉丝?岚终于难以启齿似地这么开口: 「吉尔?法是一位勇敢的猎人,但他已经在森林中凋零了。除了他之外,你没有其他家人或亲族,之后要怎么生存下去呢?」 「这个嘛——」话才说到一半,爱?法就闭上嘴。 「之前还有吉尔?法陪在你身边,现在剩下你一个女人家,是无法生存在森边的。你必须嫁去其他家,或是请别人家让你成为家人……现在只有这两条路可走了吧?」 「可是,这么一来法家会灭绝。」 「现在的状况和灭绝已经没有两样了。爱?法,不论你的外表有多美丽,没有男人会入赘到一个没有家人和亲族的家中。」 「……我告诉过你,不要用那种词汇来形容我的外表。」 爱?法不悦地撇下嘴角,莎莉丝?岚说了句对不起后,露出久违的笑容。 「可是,这是真的吧?爱?法,你也满十五岁了,已经是可以出嫁的年龄啰?虽然之后一定会有许多男人来提亲,不需要我担心……」 「我不考虑嫁人。与其要我出嫁,还不如让我成为其他家的家人,从事猎人的工作。」 「没有人会接纳女性猎人的。爱?法,女人的工作应该是守护家庭、养育子女、孕育下一代吧。」 爱?法深深叹了口气说: 「我不考虑出嫁,也不会有男人想要娶我吧。莎莉丝?岚,你一定对我有很大的误会。」 「才没那回事呢。爱?法,你是一位相当有魅力的女性喔。」 莎莉丝?岚绽开微笑,用双手紧握住爱?法的指尖。 「不管是那头色泽偏淡的发丝、五官,还有纤细的身体,全都相当美丽……爱?法,为什么你这么苗条,还有办法帮忙猎人的工作呢?」 「我才没有你那么纤瘦呢……而且,莎莉丝?岚,已经有人跟你提亲了吧?」 听到爱?法的反击,莎莉丝?岚羞红了脸回答: 「嗯,是呀……啊,事情还没有定案呢。可是,我大概会嫁去佛家吧。」 「佛家啊……这么一来,居住地几乎没变呢。」 「是呀,岚和佛本来就是亲族……爱?法,你乾脆嫁进岚家嘛。这么一来,我们就能成为亲族了喔。」 莎莉丝?岚这么说后,悲伤地敛下眉梢继续开口: 「在这之前,你得想办法处理孙家的事情呢。若是和族长家结下梁子,那就不用想出嫁了……」 「……孙家怎么了吗?」 下方突然冒出一位小女孩的声音。 爱?法反射性地跳向旁边后,瞪著发出声音的人。 「莉蜜?卢,我告诉过你几次了,不要在消除气息的状态下靠近别人!」 「嘿嘿,你看起来很有精神呢。爱?法!我放心了!」 这位有著一头蓬松赤褐色发丝的娇小少女?莉蜜?卢,露出开心的笑容望著爱?法说: 「……所以,孙家怎么了吗?」 ◇ 当天卢家的晚餐时间,比前一天更为喧闹。 想当然尔,是因为莉蜜?卢带回家的惊人情报—— 「哼……孙家的笨儿子竟然会做出这种愚蠢的举动啊。」 今天的东达?卢面带笑容。 他的笑脸宛如一头发现猎物的肉食野兽。 「这起事件太过愚蠢,简直让人难以置信。究竟人要堕落到什么程度,才会做出如此卑鄙的举动啊?」 长男吉萨?卢的表情极为温和,却拋出了相当毒辣的发言。 家主的伴侣米雅?雷?卢坐在他的对面,叹了一口气说: 「那位爱?法真是位可怜的女孩呢。父亲才刚过世,当晚又遇到这么过分的事情……莉蜜,之后怎么了吗?」 「什么事都没发生喔!有一位爱?法的朋友劝她最好要向孙家道歉,可是爱?法依旧跟往常一样。她说:『不管对方是不是来自族长家,她只是让卑劣之徒尝到报应』……爱?法真的不要紧吗?」 莉蜜?卢早已泪眼汪汪。 她不要紧——没有人敢肯定地这么说。二十年来,族长家族?孙家只是不停向下沉沦。卢家的力量与孙家并驾齐驱,只要他们严加戒备,对方表面上就不敢引发骚动。然而,他们一定会在背地里做出残忍的举动,孙家就是这么地卑劣。 「家主,我们该怎么做才好?这位爱?法的气魄确实很了不起,但若她一直坚持己见,邻近的人家也不会想要娶她吧?」 「喔……你也这么想啊?」 东达?卢咧嘴大笑,他的伴侣愁眉苦脸地放下吃到一半的木盘继续说: 「当然啊。不管是法家、佛家还是岚家,尽是些我没有听过的名字。也就是说,他们都是些小氏族,和大氏族没有血缘关系吧?所以这些小氏族的人当然不敢违逆孙家啊。 」 「这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我们没必要帮助非亲族的人,法家离卢家也还隔著一段遥远的距离。老实说,就算我们想帮忙,也没办法伸出援手吧?」 「说得也是。法家不是我们的邻居,我们也没办法去她们家帮忙站岗。」 以米雅?雷?卢为首,卢家的女人们都露出了担忧的表情。 就算没有血缘关系,爱?法与她们重视的家人纪芭?卢和莉蜜?卢有往来。尽管没有人知道她们的友情有多么深厚,但看到莉蜜?卢哀戚的模样,自然也让她们对爱?法产生了好感。 「达鲁姆,我记得你已经十七岁了吧。」 笑得像一只野兽的东达?卢望向次男。 这位年轻人的眼神相当锐利,完全不输父亲。他讶异地点点头回应。 「既然如此,你也差不多该讨老婆了。你不如就娶那位野丫头当老婆吧?」 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发出惊呼: 「老爸,你是认真的吗!?你要达鲁姆哥哥娶那位女孩!?她来自一个没有家族和亲族的小氏族喔!?」 么弟路多?卢像是代表所有家人般,开口询问父亲。 「是啊。你才刚满十三岁,而吉萨已经讨了一位能干的老婆。既然如此,家里只有达鲁姆这位男人可以娶她吧?」 「可是……」 在森边这块土地,大家最重视血缘关系。 在森边,婚礼就是增强氏族力量的手段。大家会让儿女结为连理,是为了与有血缘关系的亲族缔结更深厚的羁绊,或是为了与有力量的氏族结下新的羁绊。 「家主东达,我没想到你会如此倾心于法家……既然如此,不如让她嫁进卢家分家,或是卢堤姆家和雷家等亲族也无妨吧?只要把分家和亲族算进来,未婚男性的数量应该多如繁星。」 「这样啊?」 听到长男吉萨?卢这番话,东达?卢的脸上收起了强悍的微笑。 「吉萨,你是要把反咬了孙家一口的野丫头推给我们的分家或亲族吗?」 「是的,我认为我们应该更重视卢家本家的血脉。身为长男,虽然我娶了妻子,遗憾的是一直没有生下子嗣——倘若我一生没有孩子,就这么凋零于森林之中,达鲁姆将成为下一任家主,他的孩子将会继承本家吧?」 吉萨?卢的太太莎堤?雷?卢有些无力地垂下眼帘。 东达?卢斜眼确认到她的反应,用鼻子「哼」了一声。 「只不过才一两年没有结果,不要说这种小家子气的话……而且,光靠那对孤僻父女两个人就猎捕了许多奇霸兽,凭他们的血脉,应该可以生出一位杰出的猎人吧?就算没有家族和亲族,只要他们身上流著强大的血脉,那就不会有问题。」 「家主东达,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吉萨?卢细线般的双眼眯得更细了。 「家主,你和那位叫做吉尔?法的男性是否有什么渊源?你们不只是在家主会议上打过照面,应该还有更深的交流——」 「没有这么夸张,只是以前跟他有点来往罢了。」 东达?卢不耐烦似地这么说,挥了挥厚实的手掌。 接下来,他再次露出偷快的笑容,望向绷著脸陷入沉默的达鲁姆。 「我很清楚那个古怪家伙是一位多么厉害的猎人。而他的女儿究竟适不适合卢家,我认为有值得确认一下的价值。」 用完晚餐,莉蜜?卢造访了纪芭?卢的寝室。 卧病在床的纪芭?卢躺在叠了许多层布的睡铺上,静静地凝望著莉蜜?卢的脸。 「所以……你究竟希望事情怎么发展呢……?」 「我不知道。我绝对不希望孙家人对爱?法做出过分的事情,可是……我也完全无法想像爱?法成为达鲁姆哥哥的妻子。」 莉蜜?卢已经被庞大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了。 纪芭?卢用自己宛如枯枝般的纤细手指,包裹住她娇小的指尖。 「男人和女人的缘分,只有他们本人才会瞭解……只要有缘,就会结合在一起,若是无缘,什么都不会发生……就算不用我们担心,爱?法一定也能选择出最正确的道路……」 「嗯,如果是之前的爱?法,我也不会担心她。可是,吉尔?法死后的爱?法……外表虽然跟以前一模一样,还是有些不同之处呢。」 听到莉蜜?卢这番话,纪芭?卢的嘴角因担忧而颤抖。 「这样啊……?婆婆已经好久没有见到爱?法了,所以不知道爱?法变成什么模样……失去重要的父亲,爱?法想必很悲伤吧……」 莉蜜?卢和吉尔?法见过好几次面,然而,腿不好的纪芭?卢却不曾拜访过法家。由于两家相隔遥远,纪芭?卢和爱?法总是在两家的中间地见面,让友谊加温。 四年前,纪芭?卢与爱?法第一次见面。那时莉蜜?卢才两岁,纪芭?卢带著最喜欢散步的莉蜜?卢走得稍微远了点,两人便在路上遇到了爱?法。 她们相遇了两年后,满十三岁的爱?法开始帮忙父亲工作,彼此也不常碰面了。再加上纪芭?卢的腰腿不好,她们从一个月见一次面,减少为两个月见一次面——就这样,纪芭?卢现在只能卧病在床。 莉蜜?卢长大了许多,现在家人已经能容许她独自出去玩。每隔不到半个月,她就会跑去爱?法家。纪芭?卢则已经超过两个月没见到爱?法了。在这段期间,爱?法就遭遇了父亲吉尔?法的骤逝。 「莉蜜……爱?法就拜托你了喔……?」 纪芭?卢突然用虚弱的声音这么说。 光是这样的声音,就让莉蜜?卢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拜托我?我什么都做不到啊!纪芭婆婆,我又不像你一样能言善道!」 「你不需要说些什么呀……你只要陪在她的身边就够了……只要你能笑著陪伴她,爱?法一定不要紧……」 「怎么可能不要紧!纪芭婆婆,你也帮帮爱?法嘛!」 莉蜜?卢的水灵大眼中终于落下了泪珠。 纪芭?卢用她因病而疲惫的视线,无力地望著少女哭泣的脸。 「婆婆……说不定已经不行了。就算这场病能痊愈,我可能再也无法有精神地走路了……今天,又掉了一颗牙……」 「我不要!吉尔?法已经死了,我绝对不要你也跟著离开!你不是说过了吗?你要活到我出嫁的时候!」 「我也想活到那时候啊……可是,由上了年纪的人先离开人世,这才是正常的事情……我已经活得比所有森边居民都还要长久了,不可能会畏惧死亡……」 「我不知道啦!笨蛋纪芭婆婆!」 莉蜜?卢抓著纪芭?卢纤弱的胸口,嚎啕大哭。 纪芭?卢颤抖的手环抱住她小巧的背脊,沉静地喃喃自语: 「我已经活够了……所以,森林之母啊……如果你真的是我们的母亲,请让这些年幼的孩子获得幸福……你可以早点召唤我这种老婆婆的灵魂,并将力量赐予这些孩子们……」 3 隔天——爱?法迎接了一群意想不到的访客。 这群客人分别是卢家家主东达?卢,以及他的三位儿子。 「你就是卢家本家的家主啊……我是法家的爱?法。」 接近正午的阳光烧灼似地照耀著爱?法的颈项,她露出僵硬的表情,用眼神向对方致意。他们站在法家门口。当爱?法正要到屋外晒乾皮果叶时,她正好遇上这三位魁梧的客人。 「我和卢家的纪芭?卢与莉蜜?卢偶然相识。我听说纪芭?卢卧病在床,她后来的状况如何?」 「她的病已经度过了危险期,但她的情绪变得相当脆弱。现在已经难以自力行走了……哼,你看起来确实很有胆量。」 东达?卢巨大的躯体大概有爱?法的两倍大,他用炯炯有神的双眼瞪著爱?法。 这群男人散发出的力量真是威猛——爱?法在心中为之惊叹。 不仅是东达?卢,他最年长的儿子几乎和东达?卢一样高大,身体同样也洋溢著力量。第二个儿子还很年轻。虽然年轻,身高同样挺拔,四肢和身体也都相当结实。他的双眼有如野兽一般熠熠生辉,和父亲如出一辙。 年纪最小的儿子外表依然稚嫩,尽管穿著猎人的服装,脖子上却跟爱?法一样,只有三颗牙齿和兽角,他并没有散发出太强烈的魄力。这位少年应该才满十三岁,刚刚获准进入森林。 (假如两天前袭击我的是这样健壮的男人们,我一定逃不掉。) 这让爱?法感到懊悔不已。 自己的力量完全无法与这群男人相比。爱?法不仅没有办法跟他们对决,甚至无法逃出这群人的魔掌——爱?法清楚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她认为自己只能够打败那位自称是路多?卢的少年,这一定是因为少年还太年轻。只要他累积一到两年猎人的经验,绝对能获得不输父兄的力量。她已经感受到了少年体内萌芽的力量,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念头。 「……所以,各位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东达?卢捋著下颚宛如钢丝一般坚硬的胡须,瞪著爱?法。 「原来如此啊……」他的口中终于流泻出低喃。 「你的发色和长相与母亲极其相似。然而,那双眼睛——哼,你的身上确实也流著那个孤僻家伙的血液。」 「东达?卢,你和我的父母有交情吗?」 爱?法讶异地这么问后,东达?卢冷漠地回答她:「以前碰过几次面。」 「我没有跟他们建立深厚的缘分,我只在年轻时和你母亲见过一次面。最近,我和你的父亲也只会在家主会议时碰上面罢了……不说这个了,法家的爱?法,听说你和孙家结下梁子?」 「是啊,这件事不值一提。」 爱?法由衷地这么说。 跟现在眼前这些男人相比,狄咖?孙只不过是只缺牙的巨鼠罢了。没有好好完成猎人工作的男人,就只能拥有那种微弱的力量吧。 「看来我还真是小看你了,对你来说,与族长家族结下梁子这件事不值一谈吗?可是啊,法家的爱?法,不管你的狩猎技巧磨练得有多高明,你终究是个女人喔。」 「……你不需要提醒我这一点。」 「既然如此,你就表现得像个女人吧。这么一来,我可以考虑让你嫁入卢家。」 爱?法再次大惊失色。 由于莉蜜?卢得知了关于狄咖?孙的事情,所以爱?法有猜想到对方迟早会提到关于孙家的话题——但他现在说的话完全出乎爱?法的意料之外。 「卢家的家主东达?卢,你疯了吗?我没有家族也没有亲族喔?迎娶这样的人,对卢家有什么好处吗?」 「判断这对卢家有没有好处,是我的工作。虽然这么说,倘若不问当事人的意见,我们也谈不下去……达鲁姆,如何啊?你有意娶这位野丫头为妻吗?」 他开口问身高排行第二的儿子。 卢家的二哥,达鲁姆?卢——他比父亲带了几分阴郁的眼眸微微眯起,彷佛正看著某种闪闪发亮的物体般。 「……我没有意中人。假如对方可以成为卢家的力量,要我娶谁都无所谓。」 「不,我……」 「然而,若对方是沉溺于模仿男人当猎人的女性,那就恕难从命了。」 达鲁姆打断爱?法,拋下这句话。 「女人的工作是守护家庭吧。假如有女人不完成这项工作,我会认为对方很没价值。」 「你说得很有道理。法家的爱?法,你有以女人的身份活下去的决心吗?」 四双眼睛蕴含著各种感情,锐利地凝望著爱?法。 爱?法彷佛要反抗他们的视线般,这么开口: 「我之后要怎么活下去,应该是要由我自己来决定吧!你们今天才第一次见到我,我不懂自己为什么要接受你们的质问!」 「我说过了吧,因为我希望你能嫁进我们家啊,真是个无药可救的野丫头。」 东达?卢轻轻一笑。 这是一个相当让人火大的笑容——然而,却完全不会让人感到恶意或敌意。 「法家的爱?法,既然你已经和孙家结下梁子。这么一来,你之后应该无法安稳入眠吧。不过,一旦你成为卢家人,孙家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你出手的。」 「你说得可能没错——」 「再加上,你已经和卢家人有来往,我无法眼睁睁地把卢家人称为朋友的人让给孙家。」 东达?卢宛如岩石表面般粗糙的脸庞缓缓浮现出另一种微笑。 这是一张宛如凶猛野兽般的笑容。 「我就在此发誓吧——法家的爱?法,倘若你成为卢家人,不管要牺牲什么,我们都会守护你。假使孙家的人们对你出手——我们就歼灭孙家。」 「你要——歼灭孙家?」 「是啊。二十年前左右,卢家没有成功歼灭孙家。为了雪耻,我们会欣喜地拿刀作战。」 爱?法也听说过卢家和孙家不和。孙家诱拐了本来要嫁进卢家的女人,杀害了她。 由于没有证据,卢家无法动手。 在森边,卢家和孙家同为力量最强大的氏族。假如他们集中全力争斗,整个森边聚落都会毁灭。因此,就算彼此严重不合,两家人依旧愁闷地度过了这二十年的岁月。 这份怒火,以及这份懊恼,在这个男人的巨大肉体中有如火焰般激荡不已。 面对他那猛烈无比的气魄,爱?法不禁咬紧牙关。 他真的是——一位气势磅礴的男人。 这让爱?法感到畏惧。不可思议的是……这股气势同时也让她感到著迷。 (身为人类……身为猎人,竟然能够如此强大、如此勇猛。) 这位名叫东达?卢的男人,说不定不只能胜过爱?法,还有办法打败她父亲吉尔?法。 不论何时都面不改色的父亲吉尔?法,以及宛如火焰般熊熊燃烧的东达?卢。两人难以分出优劣。可是,这个男人或许能稍微赢过父亲,就连实力只有半吊子的爱?法都能感受到这一点。 (这个男人说不定真的可以歼灭族长家族——孙家。) 对于森边来说,这是正确的行为吗? 族长家族若是灭亡,是不是代表整个森边居民都会灭亡呢? 爱?法咬紧牙根以免发出颤抖的声响,忍耐著窜过全身的骇人感觉。 要是不这么做,这个男人身上的力量就会压垮她,让她瘫倒在地上。 「……法家的爱?法,你要选择哪一条路,由你自己决定。」 东达?卢拋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三天后,我会再来。在那之前你要做出选择,而我们希望你能成为卢家人。」 ◇ (到底想要我怎么做……) 爱?法在房子后方砍著柴,她已经烦恼了一整天。 失去父亲吉尔?法之后,她每天都极其苦恼,这样的状况不但没有缓解,她反而还一天比一天更烦恼。 (我该以猎人的身份生活下去,还是像个女人一样生活下去……我甚至还没有做出决定,就接到卢家的提亲?可恶,那个叫做东达?卢的男人,究竟在想什么啊!) 嫁进卢家本家这件事,对于爱?法来说,对方的提亲根本只是晴天霹雳。 假使她真的放弃猎人的工作,下定决心出嫁——她将会和维持数年友情的朋友纪芭?卢和莉蜜?卢住在同一个家中,成为家人。这比莎莉丝?岚要她嫁入岚家更为离奇。 二哥达鲁姆?卢身上流著纪芭?卢的血液。假设爱?法怀上达鲁姆?卢的孩子,那个孩子身上也会流著纪芭?卢的血。 这个想法甜美到让人晕眩,同时也让她产生了心惊胆颤的恐惧。 (这就是缔结血缘啊……) 每对男女都是做出这样的觉悟后,才结为连理的吗? 她这股继承了父亲吉尔?法和母亲梅?法流传给她的法家血脉,将与纪芭?卢和莉蜜?卢相同的卢家血脉结合,让世界上诞出新生命。 这样一定很幸福吧。 正是太过幸福了,反而让人感到很不真实。 (但是……) 她对达鲁姆?卢这个男人没有任何感觉。 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他们今天才初次见面,她也不曾和对方深谈,自然不可能对这样的人怀抱著特别的感情。 不,听说有些人只看了一眼,就希望对方成为自己的伴侣。但至少当爱?法看到那位年轻人时,没有涌出那样的感觉。 硬要说的话,达鲁姆?卢是会让她燃起戒心的类型,他身为猎人的能力应该很卓越。爱?法对他的印象是傲慢,散发著宛如一把白刃般的锐利气场,全身洋溢著过多的力量。这真的是那位莉蜜?卢的哥哥吗?爱?法不禁想要怀疑他的身份。 她更无法想像嫁给那个男人的自己。 想到自己能成为纪芭?卢和莉蜜?卢的血亲,就让爱?法感到无与伦比的幸福。然而,对方应该不会容许她为了这种理由而嫁进家里吧。 再说,这样的行为未必会让纪芭?卢和莉蜜?卢感到幸福。 对于爱?法来说,她们是自己无可取代的朋友。但是,纪芭?卢拥有为数众多的家人和亲族,从纪芭?卢的角度来看,爱?法的存在应该极其渺小。 她并不是在怀疑纪芭?卢的真情。不过除了父母之外,爱?法本来就没有任何血亲,两年前母亲过世,两天前父亲身亡,这样的爱?法和纪芭?卢等人的立场太过悬殊了。 对于爱?法来说,纪芭?卢、莉蜜?卢,还有以莎莉丝?岚为首的少数朋友,是她现在的心之寄托。 然而,纪芭?卢她们有约十人的家族、约二十人的分家血亲,以及约七十人的亲族。 假使要优先重视血缘关系,爱?法的存在比他们还要低阶。 尽管如此,她却毫不在乎。就算自己在最重视的人心中只排行第一百零一位,她们的笑容、她们说的话,和能为自己带来的喜悦依然不会改变。 (就算没有缔结血缘,我们还是朋友。) 她一边这么思考,一边用柴刀砍著柴。 此时——她感到有人站在自己身后。 爱?法敏捷地跳了开来,她拋下手中沉重的柴刀,握住腰际的小刀。 「抱歉,吓到你了吗?」 站在那里的人不是孙家人,也不是卢家人,而是附近的佛家人。 她不清楚对方的名字,但她记得这个人是家主的弟弟,是一位年约二十岁的木讷年轻人。 「怎么了?这种时候,男人不是已经进森林了吗?」 「是啊,哎呀……这件事很丢脸,我昨天狩猎的时候伤到脚踝。因为这双腿现在无法追上奇霸兽,所以今天休息一天。」 尽管这个男人的身高还算高,但身材却有些纤瘦。 见过卢家的男人之后,这样的感觉更为强烈了。跟这个年轻人相比,年纪尚幼的卢家么弟甚至还比他更有力量。 (倘若对方只有这点程度,我根本不用逃跑,就能打倒他……不,这种想法太自傲了。) 而且对方是和法家有私交的佛家人,她也没有理由要打倒对方。 然而,他们之间的交情并不深,这个年轻人没道理会亲密地跑来找自己交谈。 「然后呢?你找我有什么事?我现在正在工作。」 「嗯……其实……我刚刚看到卢家家主走在路上。卢家应该在更南边……我猜想他是不是来了一趟法家,现在正要回去……」 他说起话来吞吞吐吐。 身为佛家人,他应该清楚卢家的莉蜜?卢常常出入法家吧。所以,就算这位年轻人能猜到这一点也不足为奇。 爱?法拾起刚刚拋下的柴刀,用刀背敲了敲自己的肩膀回答: 「卢家家主一行人正是来拜访法家没错。他突然过来造访,我也吓了一跳。」 「果然如此……他是为了什么理由而过来一趟的……?」 「……一件我并不想对人提起的事情。」 爱?法老实地说。 听到她这么回答,年轻人瘦长的脸上浮现强烈的不安。 「法家的爱?法,假若我的想像与事实不符,你可以尽情嘲笑我——但对方该不会是想要你嫁入卢家吧?」 「你怎么知道?」 爱?法不禁开口反问。 年轻人的脸庞莫名地因悲伤而扭曲。 「果然是这样……爱?法,你这么美丽,我就想过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是……」 「佛家的二哥,你可以不要轻率地说出这种话吗?这样有些失礼吧?」 爱?法忍耐住咂舌的冲动,开口抱怨后,年轻人一脸迫切地走近她说道: 「这一点也不轻率。法家的爱?法,你是一位美人。我从以前——从好几年前开始,就这么想了。」 尽管大惊失色,爱?法依然不准这年轻人继续接近自己。她维持著彼此伸长手也不会碰触到对方的距离,迅速后退。 年轻人悲伤的表情忽然僵住了。 「爱?法,佛家是一个相当弱小的贫穷家族。我们必须和同样式微的亲族携手合作,才有办法生活下去。身为猎人,我也不像你的父亲那么杰出——更不用说卢家的男人,我根本无法与他们相提并论。」 「……那又怎样?氏族的大小根本不重要。」 「爱?法,如果你真的这么想,我希望你能成为佛家人。佛家二哥马沙?佛,要向法家的爱?法提亲。」 爱?法错愕地呆站在原地。 自己明明是一位丝毫不惹人怜爱的女性,为什么会有人要向自己求婚——她会如此错愕,不只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位年轻人根本不应该对她说出这种话。 「等一下,佛家的二哥,是我误会了吗?我一直以为——你要娶莎莉丝?岚为妻——」 「这件事情还没拍板定案。只要我取消这门亲事,好好地对岚家低头道歉,未来就不会产生纠纷了。」 「你要取消自己和莎莉丝?岚的婚礼!?为什么!?」 爱?法下意识地抬高了音量。 年轻人……马沙?佛,他木讷的脸庞浮现出拚命的表情,凝望著爱?法。 「我从以前就爱慕著你,然而你却声称自己要以猎人的身份活下去。实际上,你和吉尔?法两人猎捕的奇霸兽也比佛家还多。为了抑制自己的心情,我告诉自己,不管你多么美丽,都有著猎人的灵魂。然而,年轻的吉尔?法却在森林中凋零,你——之后就无法继续以猎人的身份活下去了。」 「……」 「这么一来,我就无法压抑自己的感情了!想到你可能会嫁给其他男人……除了我之外的人,可能会将你搂在怀中……这么思考后,我的心中涌出猛烈的情感,彷佛连自己的 五脏六腑都要烧光了!所以我——」 「可以的话,我现在还是想以猎人的身份活下去。」 爱?法强而有力的声音打断了马沙?佛所说的话。 马沙?佛摇了摇头说道: 「不可能,没有人可以单独完成猎人的工作。之前有吉尔?法陪在你的身边,所以你才没有在森林中凋零。你是个女人,假如单独进入森林——」 「如果我因此在森林中凋零,那也是我的天命!」 爱?法将右手的柴刀用力重击地面。 钢制刀刃沉沉地插进土壤。 「你背叛了莎莉丝?岚。就算我不以猎人的身份维生,我也无意成为你的伴侣!佛家的二哥,给我滚!我——我最讨厌像你这样的男人!」 有好一阵子,马沙?佛都只是沉默地呆站在原地。 之后,他缓缓地转过身去,宛如小孩子一般垂头丧气,消失在爱?法的视线之中。 接下来——从那年轻人消失的相反方向,传来了一阵微弱的声音。 「为什么……」 爱?法缓缓转过头去。 她看到脸色铁青得宛如死人一般的莎莉丝?岚站在法家建筑物的阴影处。 「莎莉丝?岚……」 爱?法正要迈出步伐。 「不要过来!」 下一瞬间,对方朝她拋出了尖锐的声音。 爱?法停下脚步,专注地凝望著莎莉丝?岚。 莎莉丝?岚泪流满面。 她的声音明明因愤怒而沙哑,脸上却满是泪水。 「……爱?法,错的不是你……」 莎莉丝?岚终于用颤抖的声音开口: 「只是因为马沙?佛的心太软弱了……因为我太愚蠢了……爱?法,你一点错也没有……」 就这样,莎莉丝?岚也消失在爱?法的眼前。 爱?法仰起脸,瞪著万里无云的蓝天。 她现在相当心慌意乱。 在自己屈指可数的朋友之中,她大概又失去了一位朋友。 失落和虚脱感夺走了她四肢的力气。 然而,爱?法没有沉浸在这样的感觉之中,她高举右手臂,用尽全力揍向房子的墙壁。 「开什么玩笑!我究竟做了什么!」 于是,爱?法停止抱头苦恼。 4 「……法家的爱?法,这就是你的结论吗?」 东达?卢用他低沉的声音这么说。 时间来到他们约好的三天后。 地点同样在法家门口,今天也是家主和三位儿子全数到齐。 爱?法只跟对方打了招呼,看到她的打扮,东达?卢似乎已经察觉到了爱?法的心意。 她的打扮——身披奇霸兽毛皮制成的猎人服、腰际挂著大小刀,这是猎人的穿著。 爱?法的脖子上也挂著父亲吉尔?法遗留下来的颈炼。对于爱?法来说,这条颈炼似乎比钢刀还沉重。 这是父亲吉尔?法身为猎人的荣耀!他消耗了自己的身体和性命,从森林中取得的代价。 「我决定要以猎人的身份活下去,因此无法嫁进卢家。白费了各位的好意,我感到相当抱歉。」 「哼……看来你比我想像得更愚蠢,法家的爱?法。」 东达?卢静静地震怒著。 为了不被对方火焰般的双眸压制住,爱?法握紧双拳。 「守护家庭,生育子女……你打算拋下这些女性的工作,努力假装是一位猎人啊。」 「是啊。我会好好努力,总有一天会成为独当一面的猎人,获得大家的认同。」 「你觉得自己一个人能猎捕到足够的奇霸兽吗?」 「直到我满十三岁为止,父亲吉尔都单独完成猎人的工作。他当时需要背负我和母亲梅的性命,而我只要获得自己的粮食就够了,所以不会像他那么辛苦。」 「……你认为你爸爸希望你走上这样的人生吗?」 爱?法轻轻吸了口气,这么说: 「我不知道父亲吉尔的想法,我是出于自己的意志而挑选这条道路的。」 吉尔?法的灵魂被召回森林之后,看到现在爱?法的模样,他说不定会哀声悲叹,认为爱?法现在还未拥有足够的能力,一个人前往森林太鲁莽了—— 可是,这一切都只是想像罢了。 爱?法自己下定了决心。 究竟什么才是正确的,大家究竟希望我怎么做,我又该怎么做才好——她停止烦恼这些问题,决定要重视自己想怎么做,并做出决定。 她想要以猎人的身份过活。 很久很久以前开始,这样的想法就驻留在爱?法的心中。 她必须以猎人的身份而活,或是必须以女人的身份而活——只要舍弃「必须」这一词,就只剩下一个答案。 就算不清楚怎么做才正确,她至少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爱?法想以猎人的身份活下去。 她并不想过著在家等待男人归来的生活,想要自己进入森林之中,获取猎物的性命。 假若不照著自己的心意过活,就应该把灵魂归还森林——爱?法决定要把父亲传授给自己的这句话放在心底,生活下去。 如果爱?法的决定不正确,森林一定会召回爱?法的灵魂。尽管她现在还无法好好操纵大刀,但这位十五岁的女孩爱?法,决定要作为猎人独自生活。假使她做出了错误的决定,就只能在森林之中凋零了。 「……一定有很多人不希望你死去,你打算将他们的心意弃之不顾吗?爱?法。」 东达?卢用更沉静的嗓音这么说。 但他的蓝色眼眸却与声音背道而驰,显得相当狂乱。 他可能认为爱?法将他重要家人的情分和心意弃之不顾吧。 爱?法悄悄地调整著呼吸,回答道: 「应该很少人会认同我的做法吧。可是,我无法因为他人的思想而改变自己的志向。」 听到爱?法的决定,纪芭?卢和莉蜜?卢会悲伤吗?或是会感到愤怒呢? 就算她们有这样的反应,爱?法仍不在意。 即使对方会责备自己的愚蠢,森边依然没有规定女人不能成为猎人。 说不定只是因为之前没有人拥有这种愚蠢的念头,法规并没有明文禁止这样的行为。 既然如此,她就不会对自己的人生感到羞愧。 不管是要向残暴的孙家低头道歉,或是舍弃志向嫁入卢家,都不符合爱?法的心意。 (我应该没办法再和纪芭婆婆或莉蜜?卢见面了吧?) 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毕竟她严重惹怒了卢家家主。 自己没有办法再次握住纪芭?卢乾燥的手指,也无法再次看见莉蜜?卢的笑容。光是这么想——就让她的胸口彷佛要爆炸开来。 由于爱?法不肯向孙家低头道歉,岚家和佛家也开始回避爱?法。再加上卢家也与自己断绝来往,这样就真的只剩爱?法孤独一人了。 尽管如此,她依然不打算改变自己。 为了与他人继续往来而不惜改变自己——爱?法认为这么做没有意义。 假如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接纳这样的爱?法——她只能一个人单独活下去了。 「是你决定了自己的道路……法家的爱?法,看来你这条路似乎与卢家前进的道路并不重叠哪。」 「是啊,看来是这样没错。」 听完爱?法的答覆后,东达?卢转身离去。 三个儿子也沉默地效仿著父亲的行为。 于是,爱?法就这么变得孑然一身。 她开始过著孤单的日子。 沉睡在粮库中的肉和蔬菜,以及脖子上挂的牙齿和兽角颈炼。在这些物品消耗完毕之前,她必须独自猎捕到奇霸兽,不然就会因饥饿而死——这将是她的第一个审判。 (既然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十天捕一只奇霸兽就足够了。如果不能有这样的收获,我就没有资格以猎人的身份维生。) 然而,她需要的物品不只是粮食。 她身上穿著的衣服和刀,全都是靠用牙齿和兽角换来的金钱在城里购买的。由于她有另外一把专属自己的小刀,就算父亲的刀具受到损伤,也能够替换使用。但是家里仅有一把大刀,假若这把刀折断的话,将会需要花费三十只奇霸兽的牙齿和兽角相值的金钱换取。 (……与其担心这把刀会折断,我必须要先锻炼力气,让自己能够操纵这把刀。) 爱?法执起大刀,回到家中。 就算她可以对人类虚张声势,要是在森林里也这么做,她一定会丧失性命,她没有办法带著无法使用的武器进入森林。 (那么,出发吧。) 睽违五天的狩猎。 她的背脊感到一阵不知是喜悦还是恐惧的感觉,爱?法正打算要踏出家门时—— 一道小小的人影站在她的眼前。 「唔哇!爱?法,你果然决定要当个猎人活下去啊!」 是莉蜜?卢。 爱?法瞬间哑然失声——接著,她重新打起精神问道: 「莉蜜?卢,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嗯?当然是因为担心你啊,我一直等著东达父亲他们离开喔!东达父亲和达鲁姆哥哥都一脸愤怒,所以我知道你拒绝了这门婚事!」 莉蜜?卢闪耀著满脸笑容,咻地绕著爱?法的周围跑来跑去, 「好帅气喔!这是吉尔?法的猎人服吧?爱?法,好适合你喔!」 「……」 「这么说起来,爱?法,你还是小孩的时候,曾经披著奇霸幼兽的毛皮吧?那副模样也超级可爱的!」 莉蜜?卢噗哧一笑。 她的笑脸带给爱?法莫大的幸福。 惊人的爱意就快要从爱?法紧紧封闭著的心底爆发而出。 就算到了这个时候,莉蜜?卢依然会对自己露出笑容。 所有的人明明都对爱?法不理不睬,但这位小小的女孩依然认为自己是她的朋友吗?爱?法差点就要跪在地上,使出全力紧紧抱住那娇小又温暖的身体。 她好想要拋下一切,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然而爱?法在自己差一点这么做的时候,压抑住了这个冲动。 她使出浑身解数,压下胸中涌出的激情奔流,再次迈开步伐。 「啊,等一下啦!我难得过来见你耶,你要去哪里啊?」 「……我已经决定要以猎人的身份过活了。现在已经过了正午,我要去森林。」 「是喔,这样啊。那爱?法,你要小心喔,我也会使出全力祈祷你不会受伤!」 爱?法停下脚步,背对著莉蜜?卢说道: 「莉蜜?卢,你别再来法家了。」 「欸!?为什么啊!?」 从莉蜜?卢散发出的气息判断,爱?法知道她呆站在原地。 爱?法没有回头,继续说了下去: 「我惹怒了东达?卢。身为卢家家人,你应该要体谅家主的心情。」 「什么意思啊!?我不懂啦!你是指你拒绝这门婚事,让东达父亲生气的事情吗?不要紧啦!我跟这件事无关!」 「不只是这样,我也和孙家结下梁子。待在我身旁的人,都可能会被卷入我招惹来的灾祸。所以——你不要再接近我了。」 莉蜜?卢沉默了半晌。 然后,她用让人捉摸不透的声音说: 「可是……介意这种事情的话,你会变得孤独一人喔。」 爱?法的视线注视著远方的雄伟森林,答道: 「这样也无妨。我攻击族长家族、糟蹋卢家的美意,最后,身为女人的我还决定当个猎人维生。应该不会有人能够理解我的感受,我想要独自过活。」 自己能够独自活下去。 所以,她不想将任何人卷进来。 不扭曲自己的意志,生于森林,死于森林——爱?法现在只冀求著这一件事。 「我不要这样啦!我想跟你待在一起!」 莉蜜?卢固执地坚持己见。 爱?法摇了摇头,迈出停下的脚步。 「不管怎么说,我现在都没有时间跟任何人玩耍。莉蜜?卢,你回去卢家,不要再接近法家了。」 「我就说不要了嘛!我绝对还会来见你!」 莉蜜?卢的声音听起来在啜泣。 光是这句话,就让爱?法感到满足了。 不用来见自己也无所谓。对方只要说出「我还想见你」这样的话,爱?法就相当心满意足了。 (莉蜜?卢啊,已经够了。) 就算斩断两人之间的缘分,她也曾与莉蜜?卢等人度过了快乐的时光。残留在心底的记忆并不会消失。 莎莉丝?岚让爱?法领悟到了这一点。 就算莎莉丝?岚讨厌自己、憎恨自己,她之前对爱?法露出的笑容、说出的话语都不会成为谎言。她温暖的指尖所传来的触感,现在还留在爱?法的肩膀上。 然后是父亲吉尔?法。 吉尔?法死去了。 她没有办法再见到吉尔?法。 尽管如此,吉尔?法的存在大概也永远不会从她的心中消失。 (莉蜜?卢——纪芭婆婆——莎莉丝?岚——因为有大家,我之前才能过得这么幸福。) 之后,爱?法会将这份情感收藏在心中,继续生活。 就算不在人世,吉尔?法依然是她的父亲,梅?法也仍旧是她的母亲。因此,就算缘分已尽,莉蜜?卢、纪芭?卢和莎莉丝?岚都还是爱?法的朋友。 假如爱?法能够一直悄悄地抱著这种想法——她就可以继续活下去。 「笨蛋爱?法!不讲理!」 莉蜜?卢的哭声从背后传了过来,逐渐远去。 爱?法听著背后传来的哭声,踏上通往森林的道路。 尽管泪水不断滑落脸颊,她的心中却没有迷惘。 过了两年后,爱?法家出现了一位来自异国的奇妙家人。 后记 谢谢各位这次阅读本作『异世界料理道』第二集。 这一集的构成比较特殊,约有四分之一是未发表过的番外篇。 我在上一集的后记中也曾经解释过,本作原来是公开于网页上的作品,每一个章节都任由我自由自在地动笔,没有规定特定的字数。 结果,为了将所有章节集结成一本书,上一集的内容经过了些许压缩,这次则需要撰写约三万字左右的番外篇。 其实有另外一个方法,就是在本篇的章节之中加油添醋。我本来也考虑这么做并动手修改稿件,但后来考量到无谓地扩充文章,只会搞坏小说的节奏,这次就改用番外篇来消耗页数。 下一集开始,假设本篇的字数不够,我会以创造出更好的作品为目标,先思考怎么做才能让故事拥有最棒的架构。 番外篇取名为『餐前酒』,是以两年前的爱?法为主人公的故事。 两年前一一她尊敬的父亲过世、与族长家族结下梁子,对于爱?法来说,那是充满最多苦难的时期。 我从很久之前开始,就计划著要描写与明日太相遇前的爱?法,所以这次写得相当开心。我本来打算在终章撰写到爱?法与明日太相遇的那段时期,但这样感觉有些多余,再加上有我想要好好描写的重点场景。改变主意后,这一集的结尾才会是现在这样。 明日太是本作品的主人公,同时也算是丑角的角色。假设明日太不登场,本书的喜剧要素便会大量下降。番外篇的氛围与本篇南辕北辙,成为了一杯带著微微苦味的餐前酒,希望各位能读得开心。 至于本篇的部分,为了让纵向排版的书籍便于阅读,我进行了修改,并针对重新阅读后让我在意的部分进行了些微调整。 这次也和上一集一样,为了能让藉由此书首次接触我作品的读者们,以及已经阅读过网路版的读者们都能开心,我尽了最大的努力。 故事会静静地进行下去。 下一集将以卢堤姆家的那个活动为主题,也会把少许森边外的情景传递给大家。 新角色也将粉墨登场。こちも老师已经将明日太、爱?法和许多森边居民以相当理想的成果图像化了,他又会怎么描绘这些新角色呢?身为作者,我比各位更早感到雀跃不已。 下一集和第一集一样,都是篇幅较长的章节,我需要将内容好好压缩才行。 为了呈现出更棒的内容,我会全力以赴,只将杂质去除掉。 哎呀呀,这次后记的篇幅相当长呢。 明日太一行人之后也会交织出更多故事,如果各位都能继续开心地阅读下去,我也会感到喜出望外。 最后,我要感谢hobby japan编辑部的责任编辑、插画家こちも老师、与出版本作品有关的各位工作人员,我也要再次向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陈述感谢之意。 那么,我们在下一集再会吧! 二〇一五年三月 eda 谢谢各位这次阅读本作『异世界料理道』第二集。 这一集的构成比较特殊,约有四分之一是未发表过的番外篇。 我在上一集的后记中也曾经解释过,本作原来是公开于网页上的作品,每一个章节都任由我自由自在地动笔,没有规定特定的字数。 结果,为了将所有章节集结成一本书,上一集的内容经过了些许压缩,这次则需要撰写约三万字左右的番外篇。 其实有另外一个方法,就是在本篇的章节之中加油添醋。我本来也考虑这么做并动手修改稿件,但后来考量到无谓地扩充文章,只会搞坏小说的节奏,这次就改用番外篇来消耗页数。 下一集开始,假设本篇的字数不够,我会以创造出更好的作品为目标,先思考怎么做才能让故事拥有最棒的架构。 番外篇取名为『餐前酒』,是以两年前的爱?法为主人公的故事。 两年前一一她尊敬的父亲过世、与族长家族结下梁子,对于爱?法来说,那是充满最多苦难的时期。 我从很久之前开始,就计划著要描写与明日太相遇前的爱?法,所以这次写得相当开心。我本来打算在终章撰写到爱?法与明日太相遇的那段时期,但这样感觉有些多余,再加上有我想要好好描写的重点场景。改变主意后,这一集的结尾才会是现在这样。 明日太是本作品的主人公,同时也算是丑角的角色。假设明日太不登场,本书的喜剧要素便会大量下降。番外篇的氛围与本篇南辕北辙,成为了一杯带著微微苦味的餐前酒,希望各位能读得开心。 至于本篇的部分,为了让纵向排版的书籍便于阅读,我进行了修改,并针对重新阅读后让我在意的部分进行了些微调整。 这次也和上一集一样,为了能让藉由此书首次接触我作品的读者们,以及已经阅读过网路版的读者们都能开心,我尽了最大的努力。 故事会静静地进行下去。 下一集将以卢堤姆家的那个活动为主题,也会把少许森边外的情景传递给大家。 新角色也将粉墨登场。こちも老师已经将明日太、爱?法和许多森边居民以相当理想的成果图像化了,他又会怎么描绘这些新角色呢?身为作者,我比各位更早感到雀跃不已。 下一集和第一集一样,都是篇幅较长的章节,我需要将内容好好压缩才行。 为了呈现出更棒的内容,我会全力以赴,只将杂质去除掉。 哎呀呀,这次后记的篇幅相当长呢。 明日太一行人之后也会交织出更多故事,如果各位都能继续开心地阅读下去,我也会感到喜出望外。 最后,我要感谢hobby japan编辑部的责任编辑、插画家こちも老师、与出版本作品有关的各位工作人员,我也要再次向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陈述感谢之意。 那么,我们在下一集再会吧! 二〇一五年三月 eda 谢谢各位这次阅读本作『异世界料理道』第二集。 这一集的构成比较特殊,约有四分之一是未发表过的番外篇。 我在上一集的后记中也曾经解释过,本作原来是公开于网页上的作品,每一个章节都任由我自由自在地动笔,没有规定特定的字数。 结果,为了将所有章节集结成一本书,上一集的内容经过了些许压缩,这次则需要撰写约三万字左右的番外篇。 其实有另外一个方法,就是在本篇的章节之中加油添醋。我本来也考虑这么做并动手修改稿件,但后来考量到无谓地扩充文章,只会搞坏小说的节奏,这次就改用番外篇来消耗页数。 下一集开始,假设本篇的字数不够,我会以创造出更好的作品为目标,先思考怎么做才能让故事拥有最棒的架构。 番外篇取名为『餐前酒』,是以两年前的爱?法为主人公的故事。 两年前一一她尊敬的父亲过世、与族长家族结下梁子,对于爱?法来说,那是充满最多苦难的时期。 我从很久之前开始,就计划著要描写与明日太相遇前的爱?法,所以这次写得相当开心。我本来打算在终章撰写到爱?法与明日太相遇的那段时期,但这样感觉有些多余,再加上有我想要好好描写的重点场景。改变主意后,这一集的结尾才会是现在这样。 明日太是本作品的主人公,同时也算是丑角的角色。假设明日太不登场,本书的喜剧要素便会大量下降。番外篇的氛围与本篇南辕北辙,成为了一杯带著微微苦味的餐前酒,希望各位能读得开心。 至于本篇的部分,为了让纵向排版的书籍便于阅读,我进行了修改,并针对重新阅读后让我在意的部分进行了些微调整。 这次也和上一集一样,为了能让藉由此书首次接触我作品的读者们,以及已经阅读过网路版的读者们都能开心,我尽了最大的努力。 故事会静静地进行下去。 下一集将以卢堤姆家的那个活动为主题,也会把少许森边外的情景传递给大家。 新角色也将粉墨登场。こちも老师已经将明日太、爱?法和许多森边居民以相当理想的成果图像化了,他又会怎么描绘这些新角色呢?身为作者,我比各位更早感到雀跃不已。 下一集和第一集一样,都是篇幅较长的章节,我需要将内容好好压缩才行。 为了呈现出更棒的内容,我会全力以赴,只将杂质去除掉。 哎呀呀,这次后记的篇幅相当长呢。 明日太一行人之后也会交织出更多故事,如果各位都能继续开心地阅读下去,我也会感到喜出望外。 最后,我要感谢hobby japan编辑部的责任编辑、插画家こちも老师、与出版本作品有关的各位工作人员,我也要再次向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陈述感谢之意。 那么,我们在下一集再会吧! 二〇一五年三月 eda 谢谢各位这次阅读本作『异世界料理道』第二集。 这一集的构成比较特殊,约有四分之一是未发表过的番外篇。 我在上一集的后记中也曾经解释过,本作原来是公开于网页上的作品,每一个章节都任由我自由自在地动笔,没有规定特定的字数。 结果,为了将所有章节集结成一本书,上一集的内容经过了些许压缩,这次则需要撰写约三万字左右的番外篇。 其实有另外一个方法,就是在本篇的章节之中加油添醋。我本来也考虑这么做并动手修改稿件,但后来考量到无谓地扩充文章,只会搞坏小说的节奏,这次就改用番外篇来消耗页数。 下一集开始,假设本篇的字数不够,我会以创造出更好的作品为目标,先思考怎么做才能让故事拥有最棒的架构。 番外篇取名为『餐前酒』,是以两年前的爱?法为主人公的故事。 两年前一一她尊敬的父亲过世、与族长家族结下梁子,对于爱?法来说,那是充满最多苦难的时期。 我从很久之前开始,就计划著要描写与明日太相遇前的爱?法,所以这次写得相当开心。我本来打算在终章撰写到爱?法与明日太相遇的那段时期,但这样感觉有些多余,再加上有我想要好好描写的重点场景。改变主意后,这一集的结尾才会是现在这样。 明日太是本作品的主人公,同时也算是丑角的角色。假设明日太不登场,本书的喜剧要素便会大量下降。番外篇的氛围与本篇南辕北辙,成为了一杯带著微微苦味的餐前酒,希望各位能读得开心。 至于本篇的部分,为了让纵向排版的书籍便于阅读,我进行了修改,并针对重新阅读后让我在意的部分进行了些微调整。 这次也和上一集一样,为了能让藉由此书首次接触我作品的读者们,以及已经阅读过网路版的读者们都能开心,我尽了最大的努力。 故事会静静地进行下去。 下一集将以卢堤姆家的那个活动为主题,也会把少许森边外的情景传递给大家。 新角色也将粉墨登场。こちも老师已经将明日太、爱?法和许多森边居民以相当理想的成果图像化了,他又会怎么描绘这些新角色呢?身为作者,我比各位更早感到雀跃不已。 下一集和第一集一样,都是篇幅较长的章节,我需要将内容好好压缩才行。 为了呈现出更棒的内容,我会全力以赴,只将杂质去除掉。 哎呀呀,这次后记的篇幅相当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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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角色也将粉墨登场。こちも老师已经将明日太、爱?法和许多森边居民以相当理想的成果图像化了,他又会怎么描绘这些新角色呢?身为作者,我比各位更早感到雀跃不已。 下一集和第一集一样,都是篇幅较长的章节,我需要将内容好好压缩才行。 为了呈现出更棒的内容,我会全力以赴,只将杂质去除掉。 哎呀呀,这次后记的篇幅相当长呢。 明日太一行人之后也会交织出更多故事,如果各位都能继续开心地阅读下去,我也会感到喜出望外。 最后,我要感谢hobby japan编辑部的责任编辑、插画家こちも老师、与出版本作品有关的各位工作人员,我也要再次向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陈述感谢之意。 那么,我们在下一集再会吧! 二〇一五年三月 eda 谢谢各位这次阅读本作『异世界料理道』第二集。 这一集的构成比较特殊,约有四分之一是未发表过的番外篇。 我在上一集的后记中也曾经解释过,本作原来是公开于网页上的作品,每一个章节都任由我自由自在地动笔,没有规定特定的字数。 结果,为了将所有章节集结成一本书,上一集的内容经过了些许压缩,这次则需要撰写约三万字左右的番外篇。 其实有另外一个方法,就是在本篇的章节之中加油添醋。我本来也考虑这么做并动手修改稿件,但后来考量到无谓地扩充文章,只会搞坏小说的节奏,这次就改用番外篇来消耗页数。 下一集开始,假设本篇的字数不够,我会以创造出更好的作品为目标,先思考怎么做才能让故事拥有最棒的架构。 番外篇取名为『餐前酒』,是以两年前的爱?法为主人公的故事。 两年前一一她尊敬的父亲过世、与族长家族结下梁子,对于爱?法来说,那是充满最多苦难的时期。 我从很久之前开始,就计划著要描写与明日太相遇前的爱?法,所以这次写得相当开心。我本来打算在终章撰写到爱?法与明日太相遇的那段时期,但这样感觉有些多余,再加上有我想要好好描写的重点场景。改变主意后,这一集的结尾才会是现在这样。 明日太是本作品的主人公,同时也算是丑角的角色。假设明日太不登场,本书的喜剧要素便会大量下降。番外篇的氛围与本篇南辕北辙,成为了一杯带著微微苦味的餐前酒,希望各位能读得开心。 至于本篇的部分,为了让纵向排版的书籍便于阅读,我进行了修改,并针对重新阅读后让我在意的部分进行了些微调整。 这次也和上一集一样,为了能让藉由此书首次接触我作品的读者们,以及已经阅读过网路版的读者们都能开心,我尽了最大的努力。 故事会静静地进行下去。 下一集将以卢堤姆家的那个活动为主题,也会把少许森边外的情景传递给大家。 新角色也将粉墨登场。こちも老师已经将明日太、爱?法和许多森边居民以相当理想的成果图像化了,他又会怎么描绘这些新角色呢?身为作者,我比各位更早感到雀跃不已。 下一集和第一集一样,都是篇幅较长的章节,我需要将内容好好压缩才行。 为了呈现出更棒的内容,我会全力以赴,只将杂质去除掉。 哎呀呀,这次后记的篇幅相当长呢。 明日太一行人之后也会交织出更多故事,如果各位都能继续开心地阅读下去,我也会感到喜出望外。 最后,我要感谢hobby japan编辑部的责任编辑、插画家こちも老师、与出版本作品有关的各位工作人员,我也要再次向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陈述感谢之意。 那么,我们在下一集再会吧! 二〇一五年三月 eda 谢谢各位这次阅读本作『异世界料理道』第二集。 这一集的构成比较特殊,约有四分之一是未发表过的番外篇。 我在上一集的后记中也曾经解释过,本作原来是公开于网页上的作品,每一个章节都任由我自由自在地动笔,没有规定特定的字数。 结果,为了将所有章节集结成一本书,上一集的内容经过了些许压缩,这次则需要撰写约三万字左右的番外篇。 其实有另外一个方法,就是在本篇的章节之中加油添醋。我本来也考虑这么做并动手修改稿件,但后来考量到无谓地扩充文章,只会搞坏小说的节奏,这次就改用番外篇来消耗页数。 下一集开始,假设本篇的字数不够,我会以创造出更好的作品为目标,先思考怎么做才能让故事拥有最棒的架构。 番外篇取名为『餐前酒』,是以两年前的爱?法为主人公的故事。 两年前一一她尊敬的父亲过世、与族长家族结下梁子,对于爱?法来说,那是充满最多苦难的时期。 我从很久之前开始,就计划著要描写与明日太相遇前的爱?法,所以这次写得相当开心。我本来打算在终章撰写到爱?法与明日太相遇的那段时期,但这样感觉有些多余,再加上有我想要好好描写的重点场景。改变主意后,这一集的结尾才会是现在这样。 明日太是本作品的主人公,同时也算是丑角的角色。假设明日太不登场,本书的喜剧要素便会大量下降。番外篇的氛围与本篇南辕北辙,成为了一杯带著微微苦味的餐前酒,希望各位能读得开心。 至于本篇的部分,为了让纵向排版的书籍便于阅读,我进行了修改,并针对重新阅读后让我在意的部分进行了些微调整。 这次也和上一集一样,为了能让藉由此书首次接触我作品的读者们,以及已经阅读过网路版的读者们都能开心,我尽了最大的努力。 故事会静静地进行下去。 下一集将以卢堤姆家的那个活动为主题,也会把少许森边外的情景传递给大家。 新角色也将粉墨登场。こちも老师已经将明日太、爱?法和许多森边居民以相当理想的成果图像化了,他又会怎么描绘这些新角色呢?身为作者,我比各位更早感到雀跃不已。 下一集和第一集一样,都是篇幅较长的章节,我需要将内容好好压缩才行。 为了呈现出更棒的内容,我会全力以赴,只将杂质去除掉。 哎呀呀,这次后记的篇幅相当长呢。 明日太一行人之后也会交织出更多故事,如果各位都能继续开心地阅读下去,我也会感到喜出望外。 最后,我要感谢hobby japan编辑部的责任编辑、插画家こちも老师、与出版本作品有关的各位工作人员,我也要再次向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陈述感谢之意。 那么,我们在下一集再会吧! 二〇一五年三月 eda 序章?峡谷? 台版 转自 动漫之家论坛 图源:不息不止 录入:不留名 校对:不留名、亚尔斯 眼前出现了一幕让我胆颤心惊的景象。 我们现在位于一处岩石溪谷,这里距离法家徒步约三十分钟左右。 路经平时使用的水源地之后,当我眺望著右方高耸的摩尔加山,走过陡峭的岩石地时,如此雄伟又骇人的情景终于展现在我的眼中—— 面前是一座峡谷。 一条不知名的河川出现在陡峭的断崖下,发出了磅礴的河水奔流声。 这抹音色其实距离我们相当遥远,从我们站立的断崖上方到底下流动的河面,至少间隔了约二十公尺。 二十公尺——就我原属世界的感觉,大约相当于一座五层楼建筑物的高度。 尽管我有些怕高,但并没有严重的惧高症。假如只是从悬崖上凝望下方的河流,是不会让我双脚发抖的。 但真正令人心生畏惧之处,并非眼前的悬崖。 悬吊在断崖上的脆弱手工制「吊桥」才让我大惊失色。 「……你在开玩笑吧?」 我开口询问后,我最爱的家主惊讶地歪著头反问:「什么意思?」 竟然还问我什么意思——我叹了口气。 这座原始的吊桥长约十公尺,宽约一公尺,由老旧的圆木和茶色的乾燥蔓草制作而成。 明明连一丝微风都没有,吊桥却缓缓摇动。光是想像自己踩上这座桥,我就感到胆颤心惊。 「……这座吊桥的坚固程度让我很不安。」 我试著说出自己的意见。 来到这个异世界之后,这大概是我第一次露出如此紧张的神色,而我们家主的表情却愈来愈狐疑。 爱·法是森边居民,也是法家的家主。 不用说也知道,她是我的大恩人,也是我的同居人,更是一位勇猛果敢的女猎人。 她那一头在森边相当罕见的金褐色长发,编成了复杂的发型。 深蓝色的眼眸浮现出强悍的光芒。 她的褐色肌肤宛如牛奶巧克力般光滑,纤细的身材彷佛经过精雕细琢。 尽管她的身高介于平均值,穠纤合度的身材仍使她浑身散发出令人眩目的生命力与朝气。 爱·法的身上披著猎人的证明——一件奇霸兽毛皮制成的披风,身穿著只能遮掩住胸口和腰际的鲜艳衣裳。玲珑的腰肢上挂著粗犷的蛮刀和小刀,描绘出美丽曲线的脚上穿著绑带式的皮鞋。 形状漂亮的胸部被一串项链盖住,上面挂著大量的兽角和牙齿,纤瘦的手腕上戴著能驱除毒虫的古栗果实手环。 爱·法的打扮一如往常。 昨晚——我们顺利完成了卢堤姆家提前庆祝婚宴的工作,待在对方分配给我们的房间时,爱·法的模样有些反常。但过了一晚,她再次恢复原状。 真是可喜可贺。 虽然她恢复正常很令人高兴——但我是否能让她体会到我此刻心怀的忐忑不安呢? 「明日太啊,你该不会是对这座桥感到不放心吧?」 爱·法静静地说。 「如果我没猜错,那么,你并不需要担心。用来制作这座吊桥的蔓草称为菲巴哈蔓,虽然外表看起来纤细,其实不易断裂。就算变得如此乾枯,依然跟人类的头发一样坚固。」 就算她拿头发这种意外坚韧的物体来做比喻,我心中的忧虑依然没有消失。比起外表脆弱、实质坚韧的蔓草,我倒比较希望森边人能使用粗壮牢固的物体来搭建这座桥,就算强度略逊一筹也无所谓。这么一来,我的心情应该能比较镇定一些。 「……在我出生之前,这座桥就吊在这里了,直到今天为止,使用上不曾发生任何问题,不可能会有危险。」 「不,就算之前没有问题,不代表今天也一样安全啊!这么说起来,既然这座桥的历史这么长,代表它也日益陈旧吧!」 「所以,你在这座桥上通行的时候,要仔细确认蔓草是否有坏损。发现破损的人要负责修补,就是因为谨守这个规矩,这座吊桥才能维持数十年。」 「……家主爱·法,这依然无法抹去在下心中的不安。没有其他更安全又舒适的道路吗?」 「……从我家通往杰诺斯的驿站城市,就属这条路最省时。其他路径需要多花上将近一倍的时间。」 没错,为了将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换成粮食,我们正前往杰诺斯的驿站城市。 我们的亚力果、波糖和水果酒都即将消耗殆尽,爱·法平时似乎会在更有余裕的状况下前往驿站城市,但我们必须先与东达·卢一决胜负。昨天,那场对决终于迎向终点。一大清早返家管理粮库、采集皮果叶,处理完最低限度的工作后,我们做好充足准备,离开家园。 自从我抵达异世界之后,已经过了二十天,我终于有机会踏上森边以外的世界。 对于未知世界的期待与不安,让我的心颤抖不已。 但现在,我却为了其他理由而浑身发抖。 「够了吧。继续这样磨蹭下去,还没达成目的之前太阳就要下山了。」 「请等一下!那个……可以让在下抓住您的手吗?」 爱·法立刻蹙起柳眉,拋下一句「恕我严正拒绝」。 「那种行为有什么意义?一旦我们跌落桥下,就算握住我的手,你依然会丧命。要抓的话,就抓住吊桥的蔓草吧。」 「不、不是的,在下是想要获得安全感!家主爱·法,对在下来说,您比脆弱不堪的蔓草可靠多了!」 「……现在马上停止这种烦人的说话方式,不然我会割断你的舌头。」 「对不起。」 「总之,就算握住我的手也没有任何意义,恕我拒绝。既然这么不安,你就抓住我的外衣边角吧。」 她极其冷漠地拋下这句话,扬起毛皮披风下襬,走向吊桥。 我的双手紧紧抓住了她扬起的披风一角。 「好、好的,没问题!那么,出发吧!」 爱·法看也不看我一眼,重重叹了口气后,毫不迟疑地向前迈进。 我只能像※某个射击游戏的子机一样,亦步亦趋地跟著她前进。(译注:指《宇宙巡航舰》系列作。) 爱·法的脚踩上圆木。 吊桥大幅度晃动了一下。 我下定决心,跟著她将脚踏上木头。 吊桥再次狠狠晃了一下。 「……呜啊?」 「吵死了。」 「等、等一下!你至少抓住扶手吧!我两手都抓住你的衣服了!」 「我说你吵死了!」 爱·法一如往常地踏著气宇轩昂的步伐,毫不在意地向前迈进。 吊桥晃啊晃,晃个不停。 我根本无法直视下方的景色,如果往下一望,我恐怕会全身瘫软。 吊桥长约十公尺左右,当我惊慌失措之际,已经走了大约五公尺。只要我继续凝望著爱·法的后脑勺和后颈,应该可以顺利撑到最后。 可是…… 「……唔,蔓草快断裂了呢。」 一听到爱·法无意间说的这句话,深藏在我心中的理性与理智便携手同心,飞向遥远天际的彼端。 「呜啊!呜!」 我放声大喊,用尽全力紧抱住爱·法的身体。 吊桥左右摇晃,我的脚快要从木头上掉下去了。 「呜啊!呜啊!!呜啊!!!」 「蠢货!放开我!你这家伙真的想死吗!?」 爱·法的怒吼声回荡在 峡谷中。 她的声音宛如礼炮一样,揭开了这漫长一天的序幕。 第一章★★★杰诺斯的驿站城市 1 杰诺斯是西之王国赛尔法中的一块领土。 西之王国以辽阔的版图为傲,杰诺斯位于西之王国的最东方偏南端,在未开垦的摩尔加山山脚处延展开来,是一座边境城市。 在王国赛尔法的领土之中,杰诺斯确实位于边境,但这块土地与友国——南之王国加喀尔、东之王国西姆间的距离相当接近,可以说是贸易和物流的要地。 再加上杰诺斯的气候温暖、水源丰富,这样的恩宠使他们拥有极为肥沃的农园地带。 这块领土的中心地带城下町主要被称为『石之都』。坚固的石头城墙守护著城下町,没有通行证无法进入这块区域。 石之都的北边为贵族管理的果园,南侧则延伸为佃农所管理的农园。 一条石之大道由南至北笔直向前延伸,左右分开了杰诺斯的领土与摩尔加山脉——许多居民在这条大道两旁营生。 而城下町与农园之间的夹缝,则是许多旅人和商人自由来去的草莽驿站之城。 也就是杰诺斯的驿站城市。 ◇ 「呜哇……」 一开始,我只能瞪眼咋舌。 我赌上自己的性命,征服那座骇人的吊桥后,只不过步行了半小时,世界突然变得开阔。就算把从法家出发的路程算进去,我们也不过走了一个小时。 就体感时间来说,这和我们走到卢家的路程相差无几。 尽管如此——整个世界却变得截然不同。 「真是让我吃了一惊……感觉就像是闯入异世界一样……」 好不容易恢复语言能力后,我却只能挤出一些毫无重点的话语。 眼前的世界就是有了如此巨大的改变。 「你不需要惊讶。森边的居民会住在森边,是为了不让奇霸兽破坏杰诺斯的农田。所以我们聚落的西侧当然紧邻著杰诺斯的领土。」 爱·法依然用不悦的口气回答,但这种单方面的理论无法抑制住我的惊讶。 森边的人们总是披著毛皮披风,在森林中猎捕奇霸兽维生,这群英勇猎人的聚落竟然紧靠著如此文明的土地,我无法轻易接受这个事实。 这块土地的建筑物一样是由木头搭建而成。 但这些建筑物几乎都是双层楼房,不是只有一层楼的平房。 有些建筑物还使用了石材和灰泥,作工牢靠。 我的脚下铺著白色石板。 这就是所谓的『石之大道』吧。 石之大道宽约十公尺。密集的建筑物包夹著道路两侧,笔直地朝南北两方延伸。 然后,这座城市挤满了人。 形形色色的人们塞满这块地方,没有人身著猎人的打扮。 一位微胖的男子匆匆忙忙地走在街上,他的头上戴著一顶筒状小帽子,身穿黄衣,配上宽松的乳白色裤子,肩背著一个巨大的竹笼。 一位女性举止优雅地行走在人群中,她的上半身只穿著一件护胸,披著一条宽大的披肩,腰际绑著一块遮至脚踝的长布。虽然艳丽度比不过薇娜·卢,但也相当性感。 一位壮汉慢吞吞地走著,他穿著一件骆驼色毛皮剪裁而成的上衣,那并不是奇霸兽的毛皮。他的腰际绑著一块布,脚穿皮革凉鞋,打扮与森边居民相似,腰际上挂著手斧与皮制袋子。 这里充斥著各式各样的人,根本无法一一叙述每个人的打扮。 一位骨瘦如柴的老人穿著一件暗灰色长衣,头上缠著头巾。 孩子们身穿著简陋的布制衣裳四处奔跑。 身强体壮的男人们上半身赤裸,担著货物。 有的男人们身穿带有兜帽的皮革斗篷,遮掩面容。 大部分的人都拥有和日本人相同的象牙色皮肤,或是经过日晒的黄褐肤色。然而,他们的发色不只是黑色,主要是介于黑褐色至栗子色之间的茶色系。他们的轮廓深邃,与我故乡的人们大异其趣。 除此之外,有一小部分的人皮肤白里透红,也有一小部分的人肤色比森边居民更深。 这些人匆忙地在路上穿梭,并且灵巧地留意不撞到他人。 除了人种的多样性之外,人与建筑物的密集度也让我大惊失色。 「呜哇——那是什么啊!」 在人群之中,有一个细长物体窜出人群,大约比周遭的人高了一公尺,微微地上下晃动,朝我们接近。 「那是恐鸟多多斯。」 爱·法若无其事地拋下这句话。 出现在我眼前的生物是一只巨鸟,全长约有三公尺,宛如一只变大后的鸵鸟。 它的长脖子与鸵鸟如出一辙,圆滚滚的身体搭配上一副粗壮的脚——不过,它全身都包覆著深褐色羽毛。 它尖锐的鸟喙上缠著皮带,脖子下方绑著缰绳。牵著它的人是一位皮肤呈黄褐色的壮汉,他只系了一块布遮住腰际,头上戴著一顶布巾帽子。 恐鸟的身体左右两侧皆挂著用布绑起来的巨大行李。 「这块区域只有旅店,贩卖粮食的摊贩位在更北方。」 「等一下——等我一下啊,爱·法。」 爱·法正要走进人群中之际,我反射性地抓住了她的手。 面带愠色的爱·法本来想要挥开我的手,但她突然紧张地凑了过来问道: 「明日太,怎么了?你的脸色很苍白。不舒服吗?」 「没事。我没事……可是,给我一点时间。」 我的指尖感受著爱·法的体温,紧紧闭上双眼。 我摇晃著头,难以呼吸。当我察觉过来时,心脏正在剧烈脉动,太阳穴的血管也随著心脏的节奏而大力跳动。 我的理性抗拒著这样的情景。 这块地方,实在太像一个异世界了。 森边的环境已经与我的世界大相径庭了。毕竟森边的人们会穿著猎物的毛皮,在森林中狩猎,在我的心中,这样的生活方式简直就跟小说没有两样。 可是,该怎么说呢——森边的居民会使用钢制武器、搭建木造房屋、使用炉灶烹煮食物。他们确实是文明人,但他们与自然一起生活,与其说是生活在异世界之中,我觉得自己更像是生活在密林深处中的大秘境。 而这座驿站城市却不一样。 他们即使用木头搭盖房屋,地面却经过完善整备,铺著石砖。人们的眼中不会燃起宛如野兽般的熊熊烈火,一副享受著安稳生活的模样,行色匆忙地在路上交错。 我很熟悉这样的情景。 这里和我习惯的世界极其相似。 这座城市一定还没有电气设备,钢铁方面的技术也进展有限。文明的程度接近原属世界中世纪。 但这里依然与我的世界相似。 虽然相似,却充满了异世界的风情。 这里并非石墙中的城市,只是一个靠近大马路,感觉既粗野又杂乱的驿站都市。尽管如此,它依然是个「城市」。这些人不需要狩猎,皆透过商业手段获得粮食,这样的他们就是「城市人」。 就是因为这块地方与我的世界太过相像,让我混乱又困惑。 (这里果然不是我曾经身处的世界。我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异世界,我已经——没办法回去原来的世界了——) 「明日太——」 我的后颈传来一股强大的力量。 我感觉有人用力拉过我的身体,将嘴巴贴在我的耳际。 「没事吧?如果不舒服,就先躺一会儿吧。你——你的脸色看起来彷佛快要死了。」 「没……没事。我只是有点头晕罢了……」 我下意识地这么回答,缓 缓张开眼睛。 爱·法的蓝色眼睛与我的距离相当接近,让我吓了一跳。 原本被闷热人潮麻痹了的鼻腔,现在窜入爱·法的香气。 或许是因为爱·法现在不用负责掌管炉灶,她身上的肉味变淡了。爱·法的香气——甘甜果实与清凉香草的香味变得更强烈,她的香味果然令人感到舒适,逐渐治愈了我麻痹的头脑。 (话说回来……直到现在,我依然不知道这抹甘甜香气源自何处……) 我可以从森边的许多人或家中嗅到粒萝的芬芳,皮果叶的刺激味道,或是肉和脂肪的气味。 可是,我不曾从任何人身上感觉到这股清香。 (这究竟是什么呢?真是不可思议的味道。我猜应该是某种果实之类的,为什么只有爱·法身上散发著这种气味呢……) 当对方紧紧回握住我的指尖时,这抹念头也从我脑中逐渐消失。 「你真的没事吗?不要勉强……你可以看到我吗?」 「我看得到——我真的没事。已经不要紧了。」 我的视野突然变得清晰。 除了眼睛之外,爱·法的脸庞本来看起来模糊不清,现在却清楚显现出轮廓。爱·法直挺纤细的鼻梁、柔软的褐色脸颊、粉红色的樱桃小嘴、遮覆著额头的金褐色发丝,带著确切的存在感,全都深深映在我的视网膜上。被爱·法触碰后的右手指尖和后颈开始泛起热气。 本来站不稳的疲软双脚,现在又重新感受到坚硬的石砖,我终于重返现实了。 「你的眼睛总算恢复了神彩。明日太,你究竟怎么了?」 爱·法的手离开我的后颈,身体拉开距离。 然而,她的指尖依然握著我,让我本来疲惫不堪的心能够镇定下来。 「这有点不容易解释。这座驿站城市的气氛与我的故乡十分相似……纵使气氛相像,街景与路人的模样却截然不同,导致我的脑中一片混乱。」 爱·法眉头紧蹙,就像个小学生看到老师出了一题艰涩的方程式。 「我不太瞭解,但你的脸色非常难看。别让我太担心。」 听到她坦率的发言,我不禁吃了一惊。 爱·法哼了一声,移开目光,悄悄松开我的手说道: 「既然你的身体状况恢复了,我们要前往摊贩所在的区域。绝对别离开我。」 「我知道了。要是情况急迫,我会再次从背后紧抱住你。」 我终于恢复到能开玩笑的状态后,爱·法用毫不留情的力气猛踹我的脚。 2 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这样的街景并没有持续太久。 走了十分钟后,木造建筑突然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宛如跳蚤市场般的市集,就某方面来说,现在的景象比刚刚更为杂乱无章。 这条道路不断朝北方延伸,大道左右两侧的树木经过大量砍伐,现在摆著木桌和搭了屋顶的摊贩,有些小贩也直接将布摊在地上,摆放商品。这些摊商以道路上的行人为对象,贩卖物品。 「哇,真是不得了。」 小贩们贩卖的物品几乎都是食品类,主要是蔬菜。 我在卢家粮库中所看到的各种蔬菜——包括昨晚助了我一臂之力,宛如莴苣的堤诺叶、像是厚实银杏叶片的蒲菈、看起来就像结合了南瓜和番茄的鲜红果实、比我还高的巨大牛蒡、宛如蛇般蜷曲在一起的恶心果实……每一间商店的品项都一应俱全。 再加上这里是沿著大道开发的驿站城市,客源主要是旅人。这些摊贩也贩卖著不知是由什么肉类所制成的巨大熏肉、毛皮披风、木制和铁制的餐具、锅子、短剑和弓箭。 我不久前遇见的恐鸟多多斯似乎并非珍禽异兽,从刚刚开始,我就时常在这块区域看到它的身影。有些多多斯还拉著巨大载货车,看来它们等同于我世界中的牛或马吧。 我依然感到有些晕眩,但我已经可以从好奇和研究的角度来观察这个世界,不会感到恐怖和畏惧。 然后——我总算发现了一件事。 在这个驿站城市之中,爱·法比我更引人注目。 由于这座城里聚集了各种肤色的人种、各种打扮的人们,我可以理解自己不受瞩目的原因。 纵使爱·法穿著充满野性风情的服装,但她应该不至于太过突兀。 由毛皮制作的服装并不稀奇,身上系著刀剑的人也不罕见。不少女性的穿著比爱·法更加清凉,我甚至还看到有人头上戴著一种猫科肉食兽的毛皮。 尽管如此,许多人的眼神却集中在爱·法身上,而且他们的视线并不友善。 有位大叔皱著眉头移开视线。 有位女性的脸上浮出惊恐的表情,躲进摊贩里。 有位男人的脸上带著不怀好意的笑容,对著身旁的同伴窃窃私语。 甚至有人迎面走过来时吃了一惊,绕过我们。 在这块土地上,爱·法似乎比我更为格格不入。 想当然耳,看到我紧挨著爱·法,大家也用好奇的眼神望著我。但跟看到爱·法的反应相比,这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简直就像一匹狼走进羊群中,这样的比喻最符合现在的状况。) 爱·法只是沉默地不断向前迈步。 她的脸上并未露出愠色,也没有刻意威吓周遭的人群。她只是相当自然地往前走,宛如一头灵巧的野豹。 这座人山人海的城市之中,势必有几位没规矩的家伙。 例如从中午就开始喝酒大笑的无赖、穿著伤痕累累的皮革盔甲,凶神恶煞的狐群狗党、大声挑剔摊贩商品的人,这样的人偶尔会映入我的眼中。 就连他们也不像爱·法一样,受到大家的冷眼相待。 (大家该不会……是在轻蔑《食奇霸者》吧?) 如果真是如此,那实在太让人气愤了。 应该说,我已经感受到心底慢慢涌出一股庞大的怒意。 我听说森边居民是从南之王国迁徙过来的异国血脉。难道待在这里的家伙全都是西之王国的居民吗?就算真是如此,八十年前,森边居民就已经将灵魂献给西之神了,他们已经算是这些人的重要同胞了吧。 身为异世界人,我对这方面的事情一头雾水。纵使一头雾水,依然令我怒不可遏。 当我感到愤怒时,爱·法说了句「就是这里」,在某个摊贩前停下脚步。 这是一个小巧的木造摊贩,架著一顶防雨的帐篷。 一位老态龙钟的长者坐在里面,衰老的外貌让人无从分辨其性别。 尽管今天艳阳高照,老人却穿著一件连帽斗篷,手指和手腕缠著一大串宛如与咒术有关的饰品,看起来怪异至极。 我端详著老人隐藏在兜帽下的脸孔,发现对方的脸异常扁平,嘴角上勾著一抹宛如蟾蜍般的诡异微笑。其中一只眼睛呈现白色,彷佛失去了视力,只用另一只淡绿色的眼眸紧紧盯著我们。 「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吗?总共有几头的份?」 就算听到对方的声音,我依然猜不出性别。 这个摊位似乎没有贩售物品。老人背后的柱子上只挂著各种动物的毛皮,看不到其他商品。 「总共四只的量。」 爱·法回答对方,从披风的暗袋中掏出那串项链。 一只奇霸兽各有两根牙齿和兽角。所以,四只奇霸兽的份,代表项链上总共挂著十六根。然而,这半个月中,爱·法已经猎捕了五只奇霸兽,再加上卢家给了我们九份祝福,她的披风内侧应该还留著不少兽角和牙齿吧? 老人从爱·法手中接过项链后,用唯 一绽放出光芒的绿色眼睛仔细地一根根挑选著。用乾燥裂开的指尖摩擦著牙齿和兽角的白色表面时,老人的脸上终于浮现出诡异的笑容。 「里面混了一些不错的好货呢。这全都是你猎捕的吗?」 「对。」 也就是说,我们收到的九支祝福全都还留在她的胸口或披风之中吧。 我本来以为她单纯是以获得的顺序来交换,这样的发现让我有些欣喜。 「真了不起,高明的猎人等于是我们生活的基石哪。」 老人一面这么说,一面弯下身子,消失在木桌下。 下一刻,传来了锵啷、锵啷的清脆音色后,老人终于抬起身子。手中握著一个小小的布袋,以及三只小小的金属棒。 尽管金属棒已经因氧化而变黑,但我猜那应该是铜制的。长约十公分,宽约两公分,由于被压得扁平,厚度约五厘米左右。金属棒的中央似乎烙有刻印,但在老人手指的遮掩下,我无法看得太仔细。 「这是我给你的赏钱。首先是四枚白的、八枚红的,你确认一下吧。」 爱·法收下布袋后,将内容物倒在桌上。 里面装的金属棒跟老人手中的一模一样——不对,与其说是金属棒,不如说是比较小巧的金属板。小巧的金属板发出清脆的声音,散落在桌上。 我终于能清楚看见刻印了,但在我的眼中,那不过是没有意义的漩涡状纹路。 爱·法的指尖灵巧地计算著金属板。 四枚银色黯淡的板子。 八枚泛黑的红铜色板子。 「……嗯,数量没错。」 「那么,这些也给你。」 老人将手中握著的三枚红铜色金属板叠在那些金属板上。 「不敢当。」 爱·法低语后,将那些板子收回袋子里。 「最近这附近也变得愈来愈危险,小心别让人抢去了。真是的,最近城里的家伙满脑子只想要榨干我们。『死掉的奇谬鸟无法下蛋』,他们难道没听过这一句至理名言吗?」 抱歉,我也没听过。 「先走一步。」 爱·法拋下这句话,转过身。 我本来想要跟著一起掉头离去,但老人沙哑的声音却阴魂不散地纠缠著我。 「我说你啊,明明是城里的人,却打扮成一副《食奇霸者》的模样。我第一次看到像你这样的人……你被那位美丽的女猎人要挟了吗?」 就连和森边居民进行交易的老人都是歧视主义者。 虽然火冒三丈,我依然发挥了天生的社交能力,竖起大拇指说道: 「奇霸兽超级美味喔。有机会的话,你一定要吃吃看……那么,先走一步了。」 我转身离开摊商后,爱·法在两公尺远处等待著我。 「你在做什么?不要离开我身边。你现在挂在脖子上的东西就跟铜币一样。在森边的时候,没有蠢货会抢夺他人拥有的牙齿或兽角,但这里可是石之都的领土。」 「是啊,我脚下踩的确实是石头。」 我用脚后跟踹了踹石板路,发出了喀喀声。 这么说起来,这双鞋已经残破不堪了。 「……接下来是亚力果和波糖。」 爱·法继续向前迈开步伐。 人烟逐渐减少。 摊贩变得稀疏,视野稍微开阔。 「啊……」 接下来,我又看到了一个惊人的物体。 从我们前进方向的左方望过去,摊贩区域的后方长著一排灌木,灌木的另一端——可以看到灰色的石墙。 明明隔著一段距离,灌木缝隙间的一整片灰色却清晰可见。 「……那是杰诺斯城下町的石墙。」 爱·法瞄了那个方向一眼,用不带感情的声音拋下这句话。 「贵族们就是在那一片石墙内统治杰诺斯。」 「喔~……」 我并没有任何特殊感受。 一想到住在里面的家伙们,就是强迫森边居民去猎捕奇霸兽的人,我就忍不住感到愤慨。 森边居民不能采收森林中的野菜果实,也不可以耕种作物,只能够反覆狩猎奇霸兽——不仅如此,城里的人还嘲讽他们是食用凶猛奇霸兽的《食奇霸者》。 森边的人民守护著杰诺斯的田地,使农民的心血不被奇霸兽破坏,他们确实也为这座城市的繁荣贡献了一份心力,为什么还要被城里的人们冷眼相待呢?就算森边居民对此没有不满,依然怀抱著自豪而活,我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待在里头的人,是石之都的贵族大人啊……可以的话,我一辈子都不想接近那些家伙。) 当我和爱·法一起走在街道上时,悄悄地在心中喃喃自语。 身为一介凡人的我当然不可能知道——掉进这样的异世界,找到森边聚落这个小小落脚处的我,在不久的未来,会与居住在石墙之中,杰诺斯领地内趾高气昂的最高权力者面对面。 3 「……唷,是森边来的客人啊。」 大叔挂上生硬的笑容,迎接我们。 我们来到一间小小的蔬菜店,几乎位于摊贩区域的最北端。 这是一间简单朴素的店铺,店主将一块布摊在地上,将蔬菜排列在布上,店里屋顶骨架脆弱。 大叔的背后摆著一台巨大的载货车,上面堆著装得满满的袋子。 「多亏了你们。要不是你们每三天过来光顾一次,难得采来的亚力果就要乾枯了。」 这位大叔年约四十出头,跟我一样在头上绑著一块白布,除此之外,他只在腰上系著一块布,穿著凉鞋。他的头发,双眼和胡渣都是焦褐色,皮肤为黄褐色。他的体魄魁梧健硕,看起来是位大力士。 然而,一旦跟爱·法面对面,大叔的眼神就变得有如博美狗一样可爱。 「所以呢?你今天也是买亚力果和波糖吗?价钱跟之前一样,你各要几枚铜币的份?」 「我要两枚白色铜币的波糖,两枚白色铜币和四枚红色铜币的亚力果。」 「哎呀,真是大手笔!看来我已经可以打烊了。」 大叔相当和蔼可亲,确实有著生意人的风范,但他脸上的笑容依然十分生硬。 面对森边居民的时候,他心中的恐惧似乎压过了轻蔑。 「白色两枚,红色四枚……好,你确认一下。」 他将类似麻布袋的沉重袋子放在摊贩旁的草丛上。 份量还真不少——当我这么思考的时候,对方又将另一个差不多大小的沉重袋子放在地上。 袋子的尺寸相当大——相当于圣诞老人背在身上也不奇怪的巨大礼物袋。 「喂、喂、爱·法,你究竟买了几天份的粮食啊?」 「二十天份。」 爱·法在袋子前盘腿坐下。 看来我们也必须点清商品的数量。 爱·法刚刚确实用铜币交换了四头份奇霸兽的兽角与牙齿。由于一头奇霸兽可以换来十餐食粮,两个人的二十天份就是四十餐,计算并没有出错。 可是,如果用一天要吃三颗亚力果,两颗波糖来计算,二十天份就是……六十颗亚力果,四十颗波糖?两人份就是一百二十颗和八十颗? 「等一下!为什么要买这么多啊?我们从这里要花一个小时才能到家吧!?」 我这么嚷嚷后,才想到森边聚落没有时钟的概念。不知道这座驿站城市有没有时钟,至少应该有日晷吧。 不对,这种事情一点也不重要。依照我的估计,不管是亚力果或波糖一颗至少都有两百公克 。 也、也就是说—— 一百二十颗亚力果,计二十四公斤。 八十颗波糖,计十六公斤。 考虑到森边和驿站城市之间的路程,买这么大量的货品只能用莽撞来形容了。 「……别管这么多,快算清楚。如果我们一直待在这里,其他人会不想靠过来。」 爱·法数著波糖的同时,低声对我说。 大叔假装没听到她说的话,动手将贩卖的蔬菜排列整齐。 看现下的气氛,不论是买方或卖方都没办法开口说要减少数量了。 我叹了口气,坐在爱·法的身旁。 「好,波糖没有问题。」 我瞄了一眼将大量波糖重新装回袋子里的爱·法,将亚力果十颗十颗排列在草丛上。 当我排到第三十颗时,停下动作。 「大叔,这颗亚力果好像泡过水耶。」 大叔一脸讶异。 但他却无意走向我们。 「不可能有这种事。那是我前天才采收的,一个月内都能保持清脆的口感。」 「可是摸起来不太对劲喔。外表虽然看不出来,但我认为它已经腐烂了。」 「你、你可别找碴啊。就算你们是森边居民,你们还是得遵守驿站城市的规矩才行。」 「驿站城市的规矩?……喂,爱·法,就算我们在这里买到腐坏的食物,也不能向店家抱怨吗?」 为了慎重起见,我轻声开口向爱·法确认。即便隔了一段距离,这句话依然传到大叔的耳中。但大叔依然不愿意走过来,气势汹汹地说: 「喂!那、那可是我努力栽种的亚力果啊!种不好的可怜家伙全都被我吃进肚里了!如果你对我种的亚力果有意见,就、就别再上门了!」 大叔奋力怒吼,一副不惜和我们拚命的模样。 爱·法蹙著柳眉,从我手中拿走了亚力果。 「嗯……好像有点软?」 「不对,这已经没办法吃了喔——大叔,现在把它切开来看看,如果已经腐烂的话,可以让我交换吗?倘若没有异状,我会好好向你道歉。」 「随、随便你!」 获得大叔的同意后,我使用爱·法父亲遗留下的小刀,笔直地划开那颗亚力果。 亚力果的下半部果然已经变成紫色,四周也松软不堪。这么一来,下半部已经完全不能食用了。 「你看,烂掉了吧?虽然很不好意思,但请你换一个新的给我。」 为了让大叔看到剖开的亚力果,我伸直手递向他后,大叔本来就变得苍白的大饼脸已经彻底失去血色。 「对……对不起啊!是我的错!你说得很对,请你原谅我!我、我会还你钱!请你留我一条小命……」 大叔趴在地上,将双色铜币递给我们。 他的情绪似乎相当不稳定。 「……爱·法。这种时候该如何是好?」 「谁知道啊?如果没有付出货款,我们也不能收下食粮。」 「就是说啊。呃,大叔,请你抬起头来。我们想要的不是铜币,而是亚力果。我的牙齿并没有坚固到可以咬碎这种坚硬的东西喔。」 若是东达·卢的话,说不定真的可以咬碎铜币。我一边这么想,一边摇了摇大叔厚实的肩膀。 「你……你不是森边居民啊……?」 「我的出身与他们不同。如你所见,我现在正深受森边的照顾。」 大叔仰望著我,他的眼神就宛如一只面对著比特犬的博美狗。 「……你们愿意原谅我吗?」 「只要你让我们换颗新的亚力果,就可以原谅你。」 大叔用颤抖的手抓起排在布上的亚力果,递给我们。 「好的,谢谢你……虽然有点鸡婆,但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假如你对自己的工作很有自信,那你最好先仔细确认事情的状况再发怒喔?不然根本做不了生意嘛。」 「……要不是你们来自森边,我早就这么做了。」——我似乎听到大叔这么轻语,但他的声音细若游丝,让我难以判断。 其他亚力果没有异常,数量也正确,于是我将亚力果全都塞进袋子里。 接下来,爱·法从披风内袋中拿出一束乾燥后的蔓草——这应该就是名为菲巴哈蔓的蔓草吧——紧紧绑住两个布袋的袋口。 然后,她将多余的蔓草缠绕在掌心上,将重量较重、装满亚力果的袋子担在左肩上。 「走啰。」 既然她已经承受了比我多一半的重量,就算身为弱不禁风的炉灶管理人,我也不该口出怨言。尽管我叹了口气,烦恼著该如何渡过那座吊桥,我也只能将袋子扛上肩,扮演著不合时宜的圣诞老人。 「那么,先告辞了。二十天后,我们可能还会出现,届时还请多指教。」 大叔用消沉的眼神瞄了我们一眼,没有开口回应。 我的心情依然摇摆不定,不知道该同情他,或是感到气愤。 「明日太。加上交换所的婆婆给的赏钱,我们多出不少铜币,你还有需要购买什么物品吗?」 爱·法在摊贩之间的空地处停下脚步,开口询问。 我立刻将袋子放在脚边,回答:「我需要水果酒。」 「一枚红色铜币可以换来一瓶水果酒。就算购买两瓶水果酒,也还剩五枚铜币。」 「嗯~我完全不瞭解这里的物价。岩盐呢?」 「三枚红色铜币可以换取岩盐……说得也是。现在除了制作肉乾之外也需要使用岩盐,应该尽早购买才是。」 我和爱·法在人潮中讨论要买的东西,这件事让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当然,我并不讨厌这么做。 「那么,剩下两枚铜币啊……既然如此,就买些昨天在卢家尝到的堤诺叶和蒲菈吧?虽然我不知道能买到多少份量。」 「我都无所谓,交给你决定。」 她将购物的责任交给我。 正当我歪著头烦恼时,我的胃发出了可爱的咕噜声。 「啊!我们在摊贩买些点心解解馋吧,爱·法?」 摊贩不只贩售了熏肉,许多店家也卖著可以直接享用的简单轻食。 当爱·法听了我说的话后,却错愕地杏眼圆睁。 「如果你肚子饿,我有带肉乾。」 「不是啦,除了造访这座驿站城市之外,我们没有机会品尝稀奇的食物吧?……啊,难道这会触犯森边的禁忌吗?」 「我们可以自由使用以兽角和牙齿所换来的铜币,但森边应该没有人会拿铜币去换那种东西吧。」 原来如此,这么说也有道理,毕竟森边几乎没有享受美食的概念。 「那么,你也对食物不感兴趣吧。既然如此,我们就买些堤诺叶后乖乖回家吧。」 「我说过了吧,交给你处理。你想怎么做都无所谓。」 「嗯~到头来都是靠你的收入换来波糖和亚力果,如果把剩下的钱浪费在我个人的兴趣上,我会很不好意思。」 「……你在说什么啊?我可是家主喔?」 爱·法立刻眯起双眼。 尽管我拥有九份兽角和牙齿,却没有用任何一颗来付钱,我为此感到很自卑。难道我的顾虑会伤害到一家之主的尊严吗? 好不容易和平共处到现在,我并不想触怒爱·法。 「那么,我用一枚铜币来换些没买过的蔬菜,剩下一枚买些可以当场吃掉的食物,好吗?老实说,我对这个世界的饮食文化相当有兴趣呢。」 听到我这么说,爱·法即将皱起的眉头舒缓开来 ,说了句「随你便」。 当我和爱·法相处时,我简直就扮演著善于撒娇的女朋友。由于我们分别是家里的炉灶管理人和家主,这样的关系说不定比较健全。但身为日本男儿,我依然感到有点难受。 不过,看到爱·法一脸满足的模样,让我的心情相当舒畅。 4 「那么,我们走吧。时间宝贵,我们就沿路挑选要买的东西。」 「好,我会买些闻起来最美味的食物。」 我们朝著来时路前进,在路途中买了岩盐和水果酒。 我们将岩盐装入我的袋子中,爱·法则用绳子绑住水果酒,提著行走。 继续往前走后,我看到一间贩卖著蔬菜的摊贩,在该处挑选了一番。 购买未知的食材太过冒险,果然还是该买堤诺叶或蒲菈吧。我开口向眼神明显在飘移的女孩询价后,得知一枚铜币可以购买到两株堤诺叶或三颗蒲菈。这两种蔬菜的价格几乎是亚力果和波糖的两倍。 我真的可以买这种奢侈品吗?我还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抬头望向爱·法,她又说了一句「随你便」。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我就选择了堤诺叶。 堤诺叶是一种与高丽菜和莴苣口感相似的蔬菜,蒲菈则是拥有类似青椒苦味的蔬菜,这两种蔬菜都极富魅力,但堤诺叶还是比较实用。 我将两颗堤诺叶塞进袋子后,我的袋子也装得满满的,不输爱·法。 「走啰。」 爱·法转过身后,我也步履蹒跚地跟了上去。 尽管袋子看起来一样鼓胀,内容物的密度却有著天壤之别。爱·法明明担著约二十四公斤重的沉重行李,却没有放慢步调,令我深感敬佩。 她的体干应该异常强健。身为猎人,她必须在举步维艰的森林中恣意行动,所以才会如此身强体壮。 那么,终于轮到期待已久的小吃—— 「啊。选那个好了。」 我在贩卖熏肉的摊贩隔壁停下脚步。 之前经过的时候,这个摊位也曾经刺激过我的嗅觉。 这间店的生意不错,现在也有一位小女孩在等待商品出炉。 爱·法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走向那个摊位。 「这个食物要花几枚铜币?」 摊贩的店员是一位有著黑褐色头发、茶色眼眸的丰满中年妇女。 一看到爱·法,她臃肿的脸庞便皱了起来。 「……小的一枚红色铜币,大的两枚红色铜币。」 「那么,给我一个小的。」 女人没有答覆,将视线移回自己的手边。 我的视线越过先来的女孩头顶,望向摊贩内侧。 一个偌大的铁锅中炖煮著茶色糊状物。尽管我现在对店家贩售的食物一无所知,但我看到里头加了一口大小的肉片和蔬菜。最重要的是,这种糊状物飘出的香气让人食指大动,简直就像大蒜的香味一样,我在森边不曾闻过这种味道。 然后,锅子旁边堆著宛如煎波糖一般的食材。 那种食材的颜色比波糖更白,质感看起来也更为q弹。大小总共有两种,分别是直径二十和三十公分左右,厚度约有五厘米。女人用这种食物包住铁锅中的馅料后,用力扭转食物的顶端,使它的形状变得宛如一个畸形的束口袋。 若是硬要找个名词来称呼它,大概就是肉包吧。 「给你,小心烫喔。」 「谢谢!」 年纪看起来和莉蜜·卢差不多大的小女孩欣喜地回应后,伸出双手。 为了使这个孩子方便通过,我让出一条走道。 接下来,女孩精神抖擞地转头望向我们——看到爱·法的身影,她吃了一惊,愣住不动。她刚买的包子也顺势从手中掉落。 「呜哇。」 她相当幸运,我反射性地接到那个包子。要不是我把行李放在自己的脚边,我一定接不住。 「来,小心喔。」 尽管少女的眼神相当胆怯,她依然点头行了一礼,一把抢过包子后,一溜烟地跑走了。 「……你们要一个小的吧?」 大婶冷淡地这么说后,迅速地动手制作了我的份。 她的手艺确实不错,但就服务业的角度来看,她的态度让我感到不太舒服。 我们付了铜币后,在一块空地坐下。 「赶快吃。吃完就要回去了。」 「好,那我开动了。」 自从爱·法第一次煮奇霸兽锅给我吃之后,我再次与未知的料理邂逅了。 那个时候,奇霸兽锅明明香气四溢,尝起来的味道却大大违背了我的期待。因此,我这次不敢大意,抱持著一定的觉悟,大口咬下这个肉包。 这道料理的味道—— 嗯…… 「好吃吗?」,爱·法百无聊赖地问道。 就我而言,我只能回答「普通」两个字。 该怎么说呢……尝起来马马虎虎。 称不上美味,但也说不上难吃,非常普通。 从摊位散发出的香味,便可以察觉这道小吃中添加了相当多的香料,味道彷佛混合了大蒜和香菜,尽管有点特殊,却不会让人讨厌。 夹在包子里的肉相当雪白,脂肪已经完全融化了。尝起来就和鸡胸肉一样淡而无味。 切碎的红色和绿色蔬菜口感相当柔软,与煮过的亚力果相差无几。说不定里面就有加亚力果。 添加了这些食材的茶色糊状物应该就是炖煮后的蔬菜。味道带著几分甘甜,由于没有太大的特色,并不会干扰任何一样食材。 如同肉眼所见,令人联想到煎波糖的白色外皮确实很有弹性,它的口感比较接近压缩后的印度烤饼,而不是包子皮。 每一样食材都相当协调,衬托著彼此,形成了中规中矩的滋味。 「嗯,确实不会难以下咽,也充分满足了我的好奇心。」 这道小吃的份量不大,我能轻易地将它吃下肚。再说,它也不会特殊到让人无法接受。 硬要挑毛病的话,这道小吃的价格等于一瓶水果酒、两颗堤诺叶、四颗波糖,实在太昂贵了。 「爱·法,你也要吃一口吗?」 「不要。」 尽管我试著询问,却遭爱·法一口拒绝。 「咦~吃下这种无聊的食物,这群人竟然能获得满足啊?我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会用《食奇霸者》来歧视森边居民。相较之下,奇霸兽肉绝对美味多了。」 「……明日太,你忘了第一天晚上品尝到的奇霸兽锅滋味了吗?」 我当然难以忘怀。 然而,那只是因为森边不知道放血等恰当的处理方式罢了。 杰诺斯的人们住在这里的时间比森边居民更为长久,他们难道没有想过要好好食用奇霸兽肉吗? 「……直到森边居民在八十年前移居至此为止,大量的奇霸兽在森林中猖獗横行,袭击人类和田野。对于当时的杰诺斯人民来说,奇霸兽可以说是最能代表灾厄的象徵。」 既然它是灾厄的象徵,就代表它不值得一尝吗? 真是太浪费了。 「我并不清楚详细状况,但当时他们应该不缺肉品吧。刚刚那只恐鸟多多斯看起来就有不少可以食用的部位。」 「什么啊~他们会吃那只鸟喔?……看起来确实不难吃啦。」 「无论如何,城里的家伙都很畏惧奇霸兽。他们也很害怕杀死奇霸兽,靠吃它们维生的森边居民。现在,城里人多半已经忘却了奇霸兽带来的可怕,以至于森边居民逐渐成为恐惧的象徵……纪芭 婆婆曾经这么说。」 「什么嘛,这就是一种没来由的歧视啊。为什么森边居民不设法解决这个局面呢?」 「……就算这些人惧怕我们,我们也不会感到不便。」 真的是这样吗? 他们不肯下工夫化解误会,我觉得这不是一件值得嘉奖的事情。 森边居民会遭受城里人的冷眼相待,有一半是他们咎由自取——这个结论让我感到不快。 「可是啊——」 正当我打算反驳爱·法时,突然噤声,因为我发现某个奇妙的东西出现在我的视线一隅。 ——是刚刚那个女孩。 小女孩孤零零地坐在石之大道的另一侧,啃著我刚吃过的那种包子。 如果只是这样就算了,当我望向她时,她迅速撇过头,就像一只敏捷的松鼠。 接著,她又缓缓地望向我。 由于石之大道约有十公尺宽,我无法仔细辨识她的表情,但她似乎露出了一脸兴致盎然的模样。 「……看到像你这种白皮肤的人做出森边的打扮,她应该觉得很不可思议吧。」 爱·法似乎早就察觉到少女的存在,若无其事地拋下这句话。 「原来如此。」 我一面回答,一面用眼角余光观察少女的身影。 她的年龄果然跟莉蜜·卢差不多,大约七、八岁左右。 深茶色的头发及肩,皮肤则是黄褐色,她身穿的橘色洋装呈现筒状剪裁,而非缠绕式,脚上穿著一双皮制凉鞋。 她的四肢和身体都比莉蜜·卢更为纤细,她大口咬著肉包的模样也相当惹人怜爱。 我试著再次将脸转向她。 在我出其不意的攻势下,少女没办法转移目光,僵住不动。 我接著对她绽开微笑,女孩的脸上浮现出彷佛被包子噎住的表情,接著,她似乎勾起了一抹柔和的笑靥。 「……你在做什么啊?」 「没有啦,我觉得这个女孩好可爱。」 「…………」 「咦?你误会了!你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你把我想成什么样的人了?」 「吵死了。不要慌张……你喜欢小孩子啊?」 爱·法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态度突然恢复正常,让我激动的情绪吃了一记过肩摔。 「如果要说喜不喜欢的话,应该算是喜欢吧。因为以前有许多小孩会来我家老爹的店嘛,我们店里有很多家庭光顾喔。」 「……这样啊。」 咦?我是不是搞错话题的方向性了? 我不要你突然消失——昨晚,爱·法反常地这么低语,我回想起她当时的模样,有些慌张。 这一阵子,最好尽量别提到我原属的世界。 我故作平静,试著用开朗的语气说: 「话说回来,一想到要背著这么大的行李回去,就让人感到忧郁呢。二十餐份是不是太多了啊?」 「我总是买这样的量。还是说——」,爱·法突然移开视线补充了一句: 「你不需要二十餐份的粮食吗?」 「我说啊,爱·法——」 我也无法推估自己未来的命运啊!……太好了,没有吼出这句话。 可是,我却找不到其他话语代替这句话。 爱·法静静地垂下眼帘,彷佛不愿意让我看穿她的内心感受。 「爱·法,我……」 我得说些什么才行。 还来不及整理脑中的思绪,我就准备开口—— 接下来,一阵出乎预料的咆哮与噪音掩盖住我的话语。 「你有什么怨言就给老子说清楚!你们是傲慢的石之都居民吧!?」 那是一位年轻男子失去理智的声音。 除此之外,还传来了物品损坏的巨大声响,以及人们的惨叫声。 刚刚那位女孩的声音也混在其中。 「怎、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事情的发展让我搞不清楚状况。 街道上散落著坏掉的木盒残骸,以及不知名的黄色果实,两个男人在散落物的中心扭打成一团。 他们的距离与刚刚那位女孩近在咫尺。 为了不被卷入这场纠纷,其他人纷纷退到一旁,只有那位女孩露出一副畏怯的模样,瘫坐在地。 「喂、喂、那该不会是……?」 不等我开口提醒,爱·法已经轻巧地站了起来。 她的眼神中浮现出几分骇人的光芒,恶狠狠地瞪著男人们。 大白天马路上,扭打在一起的两个男人——其中一位年轻人来自森边聚落。 5 那是一位陌生的年轻人。 但他确实是森边居民。 他的身上披著著奇霸兽披风,穿著编织著复杂漩涡花纹的衣服和缠腰布,他的腰上挂著大小两把刀,脖子上也戴著兽角和牙齿的项链。 他有著一头黑褐色的乱发,皮肤是浅黑色,而熊熊燃烧的眼睛,则呈现蓝色。 他的身高不高,全身覆满结实肌肉,严峻的脸庞宛如石狮子。 这位年轻的森边男子抓著一位全身圆滚滚、貌似商人的男人胸口。他仅仅勒住了对方的脖子,就让对方浑圆的脸蛋涨得通红。 「明日太,你待在这里。」 爱·法丢出这句话后,迅速走向人群。她的手中还莫名其妙提著一瓶水果酒。 我依然不能袖手旁观。我并不适合担任协调纷争的角色,但我不能丢下那位可怜的女孩不管。 爱·法推开人墙,走进人们包围的中心点,我则绕过人墙,悄悄走向女孩。 「你再说一次看看啊?『浑身发臭的食奇霸者』指的是谁?你刚刚说『连我手中的饭都不香了』对吧?你说大声一点,让我也能清楚听见啊,石之都的居民大人。」 这位森边年轻人似乎喝得烂醉。 他的手中握著一个造型熟悉的土瓶,他通红的脸、尖锐的声音,不可能只是因为发怒造成的。 (竟然有人大白天就醉成这样啊,不用去猎捕奇霸兽吗?) 我一面思索,一面飞快地走向女孩。 当还差五公尺左右就能抵达目标物之际,再次传来一阵哀号声和惊呼声。 同时还伴随著不祥的破碎声。 森边男人拋开装有水果酒的土瓶,拔出了小刀。 它虽然说是小刀,其实刀刃和柴刀一样厚实,刃长约二十公分。这把武器甚至能斩断奇霸兽的毛皮和肉,相当危险。 (他竟然拔刀!未免太不讲理了!) 我已经没有办法悠哉地绕路了,我推开围观者,冲了出去。 女孩手中吃到一半的包子掉落地面,被扭打成一团的男人的脚踩得四分五裂。男人们和女孩的距离真的近在眉睫。 此时——又传来了新的声音。 爱·法使用手中的水果酒土瓶,从后方重击男人的头部。 土瓶碎裂一地,水果酒的甜香在路上扩散开来。 男人栽了一个跟头,摔倒在地——我赶在他压住女孩之前,成功将女孩一把抱了起来。 「蠢货,既然你这么喜欢喝酒,就连同我的份一起喝吧!」 爱·法宛如钢铁般冰冷的声音斩裂了所有的喧嚣声。 「森边人在石之都引起骚动是严重的禁忌,你这家伙是森边居民之耻。」 男人按住后脑勺,蹲在地上。他抬起头,仰望著爱·法。 他混浊的眼神中涌现出剧烈的憎恶与怨念,彷佛自己看著某种不堪入目的东西。 「你是法家的女 猎人啊……胆敢对我做出这种举动,你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你吗……?」 「究竟是谁不守森边的规矩?我可没有做出任何不知羞耻的举动。」 「哇……真是个帅气的女生啊。」 说出这句话的人,并非那位森边的男子。 出声者是一位陌生男人,他不知不觉地跪在我身旁。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女猎人。假如那条项链是真货,那还真是值得褒奖呢。」 「你、你这家伙想做什么?」 为了不干扰爱·法,我起身远离这场纠纷的中心,开口询问跟在我后方的男人。 「我吗?我只是普通的路人罢了。我本来打算要保护那位可怜的女孩,却被你抢先一步。」 这位男人莫名散发出了一股飘忽的气息。 他有著一头我不曾在森边或驿站城市看过的金褐色头发,皮肤似乎没有受过烈日照射,显现象牙色。眼眸带著几分紫色光彩。 由于他将长长的斗篷扣了起来,我无法看出他的体格。但他的脸型修长,身高也极为挺拔,为了将脸凑向我,他现在正屈著身子。 他有著一双眼尾下垂的双眸、高耸的鼻梁,头发和胡子胡乱生长。一双眼眸颜色奇异,散发出混合著老成的稳重与孩子气的天真光辉,让人猜不出年纪。 「哎呀,看来懒散的官吏终于展开行动了呢?」 顺著男人伸出的手指望过去后,我看到一群携带著长枪的男人们匆匆忙忙地拨开人群。 「你们这些人在大街上做什么!」 这群强壮的男人们戴著皮革头盔,身穿皮革护胸、皮肤呈现黄褐色。看到他们这副煞有其事的打扮,我猜他们应该是守卫驿站城市安宁的卫兵吧。 正当我打算松一口气的时候——看到对方竟然将长枪的刀尖对向爱·法,我讶异地愣在原地。 女孩在我的手臂中瑟缩发抖。 「森边居民啊……喂!我们严加禁止你们在这座驿站城市引发骚动!你们这群人打算践踏森边与杰诺斯侯爵订下的约定吗!?」 看来城里人只要当上卫兵,就不会随便畏惧森边居民了。 然而,我总觉得他们的眼神和表情都有些激动。 「……我为了守护这个约定,甚至还不惜肃清这位破坏禁忌的蠢货。」 爱·法瞪著对准自己鼻头的钢制刀尖,用不带感情的声音这么说。 卫兵们的眼神望向依然蹲在地上的男人。 而那男人——露出了丑恶至极的表情。 「石之都的卫兵啊……我是孙家的杜多·孙。」 他的声音就像毒液一样,从颜色丑恶的嘴唇滴落至街道上。 「就连你们这些小官吏也认识我吧?我是治理森边的孙家人……逮捕这个女人。」 卫兵们困惑地面面相觑。 自称杜多·孙的男人瞪著他们,继续说了下去: 「我走在路上的时候,这个女人突然袭击我!看到现在这个状况,你们就能理解了吧?我一点错都没有!是这个蠢女人犯下森边的禁忌,破坏了森边与杰诺斯的约定!」 「是孙家人啊……」,看到卫兵这么说著收起枪,更让我感到错愕。 他们长枪的刀尖依然对著爱·法。 「女人,你先来一趟守卫室,我们再好好审问你犯下的罪行……孙家的儿子,我们也只能拜托你跟我们走一趟了,你愿意吗?」 「当然可以……」,杜多·孙舔了舔嘴唇,站起身。 我忍不住想要吶喊—— 但有人抢先了我一步。 是我怀中的女孩。 「不对!一开始就是这个男人在闹事,那个女生只是阻止他罢了!」 整条街再次变得鸦雀无声。 总觉得——这样的沉默让人感到一股不好的预感。 「……孙家的儿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其中一位卫兵拉下了脸,望著杜多·孙。 杜多·孙再次笑著说: 「这是没来由的毁谤,不然你问问四周的家伙吧。既然事情闹得这么大,应该有不少人看到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吧。」 接下来。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刚刚伸长脖子看热闹的人们纷纷困扰地皱著脸,缓缓离开这里。 「哎呀哎呀,这样不对吧。」 穿著长斗篷的男人错愕地低语。 男人站直身体,他果然高了我快一个头。 若是光比较身高,他的身高应该和东达·卢差不多。但这男人驼背又斜肩,再加上他的身材相当瘦弱,让人感觉他就像一只弱不禁风的螳螂。 但现在这件事一点也不重要。 「什么嘛,可恶——对了,那家伙刚刚纠缠的大叔呢……?」 「当那个醉汉被打飞出去的那一刻,那位大叔连声道谢都没说,慌忙地离开了。真是棘手。」 咬牙切齿的我打算走到卫兵面前。 此时,杜多·孙混浊的眼神望向我。 他的脸正因喜悦而扭曲,让人看了毛骨悚然。 「石之都的卫兵啊,那位小鬼明明是外国人,最近却成为森边的家人。他大概是这个笨蛋的同伙,他是不是故意强迫那位女孩说出这种蠢话啊?」 刚刚指著杜多·孙鼻尖的刀锋现在正对著我。 「喂,把那位女孩放下来。」 下一瞬间,女孩紧紧攀住我的脖子说: 「我不要!这位哥哥救了塔拉我唷?明明是那个男人做了坏事,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我之后会在守卫室好好审问他们,够了吧,你快回家。」 「我不要!」 「哎呀哎呀,就是因为这种官僚作风,你们才无法获得市井小民的尊重喔。你们觉得跟森边居民交手很麻烦,不想花工夫去追求真相,这样的行为不值得鼓励吧。」 突然有人插嘴。想当然耳,是那位穿著长斗篷的男人。 大家一个接著一个抢先我一步,我从刚刚开始都还没有机会开口。 「你这家伙想怎样?无关者就退到一旁吧。」 「很遗憾,虽然我与这件事无关,但我目睹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喔?就因为我没有牵扯进这件事,我的证言才具有可信度和价值吧?」 男人夸大地这么说后,继续闸述了下去: 「在这里卖水果的男人与他貌似商人的朋友,悄悄地对那位森边来的先生指指点点,发出讪笑声。接下来,这位先生脸色一变,抓住那位经商的男人,将装有水果的木盒摔烂至街上。卖水果的男人逃之夭夭,这位先生咆哮:『你有什么怨言就给老子说清楚!你们是傲慢的石之都居民吧!?』,大概是这样。」 少女噗哧一笑。 因为男人的声音太缺乏紧迫感了。 「咦?我模仿得不像吗?算了……然后,他们就开始争吵了。『我、我什么都没说啊。』『骗子!』『我是说实话!』『我有听到,森边居民耳朵的结构和你们这些腐坏的耳朵不一样!』『救、救救我啊!』『你再说一次看看啊?「浑身发臭的食奇霸者」指的是谁?你刚刚说「连我手中的饭都不香了」对吧?你说大声一点,让我也能清楚听见啊,石之都的居民大人。』……刚刚的状况大概就像这样吧?」 令人讶异的是,这位瘦高的男人似乎真的把两人的对话彻底记住了。 卫兵们一脸困惑,杜多·孙用野狗般的眼神恶狠狠地瞪著男人。 然而,爱·法她—— 爱·法首次露出了如此惊愕的表情。 「那位先生将手中的酒 瓶拋了出去,从腰际拔出刀来。那个散发出香气的物体就是土瓶的残骸,至于那把刀则掉在那个地方。」 杜多·孙和卫兵讶异地将视线落在我们的脚边。 该处确实掉落著一把没有护手盘的厚刃小刀。 小刀的革制刀鞘依然留在杜多·孙的腰际。 「此时,那位女性就登场了。她将手中的水果酒土瓶大力砸向男人的后脑勺,然后冷静地撂下一句:『蠢货,既然你这么喜欢喝酒,就连同我的份一起喝吧!』」 女孩似乎忍耐不住了,轻声笑了起来。 他的音色确实会让人忍俊不禁。 爱·法本来一脸错愕,现在却突然沉下了脸。 「她继续说了一句:『在石之都引起骚动是严重的禁忌,你这家伙是森边居民之耻。』……说到这里就够了吧。各位,这能当作审问时的参考吗?」 卫兵们全都露出厌烦的表情,转头望向杜多·孙开口: 「孙家的儿子啊。这位男人可是这么陈述——」 「全都是胡说八道!是没有根据的毁谤!」 杜多·孙的蓝眼睛涨成血红,尖声吶喊。 不过,看来——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既然如此,您就必须进行更有逻辑的说明吧。在场者之中,应该只有你会否定我说的话。既然你称我为骗子,就请你仔细解释木盒砸到地面、水果酒瓶破裂,以及你的短剑掉落在街上的原因吧。」 尽管这男人说出了相当毒辣的话语,但他的表情和语气都相当悠然。 跟让人摸不透情绪的吉萨·卢不一样,这位男人只是表现出处之泰然的态度——他的情绪相当镇定,悠哉地阐述著自己的想法。 「……已经够了。我之后带你们去守卫室审问,你们全都必须出面。」 「什么?这还真是困扰。我等下和杰诺斯侯爵有约呢。」 男人口吐惊人之语。 卫兵们吓得瞠目结舌。 「现在已经超过约定的时间了,如果继续迟到下去,我会感到很内疚。假如你们希望我出面,可以等我先把这件事情告知杰诺斯侯爵吗?」 「你这家伙……不对,您究竟是……?」 「不需要如此胆怯,我只是一位善良的市井小民。我是守护旅人安全的《守护者》,卡谬尔·佑旭。」 男人这么说后,将挂在脖子上的项链从长斗篷的隙缝间露了出来。 他的脖子上挂著一条银链子,锁链上吊著一个宛如玛瑙般颜色鲜艳的石头。这是一条相当雅致的项链。 「在因缘际会之下,当杰诺斯侯爵前赴王都之际,由我负责进行《守护者》的工作。所以我们才会相识。我没有王位或爵位,你不需要害怕……啊,这是杰诺斯·麦尔斯坦侯爵致赠给我的杰诺斯城下町通行证。」 他又取出了一个东西,那是一个散发出璀璨光辉的银色细长扁牌,与我刚刚看到的铜币简直天差地别,尺寸大约和一张金融卡差不多,上面雕刻著的陌生花纹,彷佛在大力主张著它华丽的身世。 当卫兵们一看到那块银牌时,马上一脸苍白地呆站在原地。 此时,我察觉到了一件事——这位大叔相当坏心眼。 当众人用著充满复杂情绪的眼神望向这位自称是卡谬尔·佑旭的修长男人时,他的脸上依然挂著愉快从容的微笑。 6 「哎呀,事情能够顺利解决,真是再好也不过了对吧?」 卫兵们和杜多·孙离开后,那位名叫卡谬尔·佑旭的奇妙人物却留在原地,和我们待在一起。 我们依然坐在刚刚那块摊位间的空地。夹在绷著脸的爱·法与一脸困惑的我之间,卡谬尔·佑旭的脸上依旧挂著从容的微笑。 「……当我们走投无路的时候,谢谢你帮忙解围。」 爱·法相当提不起劲似地说,礼貌性地低头道谢。 「你还真拘谨。」,男人笑道。 「我没有帮上任何忙喔,我只是把自己亲眼目睹的事情说出口罢了。身为西之神赛尔法的子民,这是我应该做的。」 最后,卫兵并没有把我们带去守卫室。 他们只带走了杜多·孙。不过,杜多·孙不会受到任何惩罚吧。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吧?当某位森边居民做出蛮横不讲理的行为时,另一位森边居民阻止了他。尽管他拔刀确实不对,但也没必要把这件事闹得太大吧?』 卫兵听从了卡谬尔·佑旭的这一番话,为刚刚那出闹剧画下句点。 对方会带走杜多·孙,表面上是说要等他酒醒,其实他们也只会暂时拘留他半晌吧。 你们赶快回去森边——卫兵们的眼神强烈地对我们这么诉说。 但我们并没有离去,跟这位初次见面的奇异男人面对面坐著。 「请问……你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办吗?」 「什么?」 听到我这么问,卡谬尔·佑旭摇了摇头: 「啊,你是指杰诺斯侯爵那件事啊。那是谎言,不是事实。我确实跟他有约,不过他只是要我在晚餐时露脸罢了,时间还很充裕。」 他果然是一位狡猾的男人。 卡谬尔·佑旭细长的脸上浮现一抹狡诈的笑容,眼神突然瞄向一旁。 「话说回来,真是一场麻烦的闹剧呢。这位小姐,你有受伤吗?」 「没有!多亏这位哥哥救了我!」 开口的是刚刚自称塔拉的小女孩,她口中的『哥哥』指的当然是我。 塔拉笑容满面地小口啃著包子。由于杜多·孙踩烂了她刚刚买的份,所以卡谬尔·佑旭重新买了一个给她。 「啊,对了对了,还有这个也是——」,卡谬尔将手伸入长斗篷的内侧。 简直就像在施展魔法一样,他拿出了一个水果酒的土瓶。 他瘦骨嶙峋的手指拔开木栓,喝下一口水果酒后,重新塞紧木栓,将土瓶递给爱·法。 「如你所见,里面并没有下毒。你愿意收下吗?」 「……我没有理由接受你的施舍。」 「你真的很拘谨哪!看到你奋不顾身地守护驿站城市的秩序和森边的规定,让我相当感动!这没有办法成为理由吗?」 爱·法露出了极为厌恶的表情。 卡谬尔·佑旭的脸上挂著微笑,轻轻拍著塔拉娇小的头。 「塔拉也是一样。看到这孩子鼓起勇气,想要帮助自己的恩人,我非常感动,所以才会想要请她吃奇谬鸟肉包……塔拉,好吃吗?」 「嗯!卡谬尔叔叔,谢谢你!」 「叔叔啊……确实该这么称呼我没错,毕竟我也快要三十岁了。」 他还没满三十岁啊——我有点吃惊。 这么说起来,只要刮掉他脸上胡乱生长的胡须,他的相貌其实相当年轻……不,没这回事。他的表情和举止都相当悠然,与其说是大叔,其实比较像是老人。 「所以,你意下如何呢?愿意收下这瓶水果酒吗?……还是说,看到那位莽汉没有被兴师问罪,你感到很不甘心?毕竟他是孙家人嘛,所以我才认为不要把事情闹大比较好。」 听到他这番话,又让我吃了一惊。 难道这位男人连森边的状况都一清二楚吗? 「嗯?有什么好稀奇的吗?虽然我不曾踏进摩尔加的森边,但我多少知道掌控森边的族长家名喔。我非常喜欢这座驿站城市,所以常常见到森边居民……然而,这还是我第一次与森边居民交谈呢。」 他细长鼻梁下的大嘴勾起满意的微笑。 「况且你还是一位美丽无比 的女猎人,更是让我喜上加喜,为了对你的美丽献上敬意,希望你一定要收下这瓶水果酒。」 我战战兢兢地凝望著爱·法的表情。 啊……她的情绪已经超越了愤怒,眉头紧皱。 「咦,我说了什么让你生气的话吗?我可不只是在称赞你的外表喔,我会说你美丽,也是在赞赏你崇高的举动。」 「…………」 「没有用啊……那么,你呢?」 「什、什么?」 「人称我卡谬尔·佑旭为《北之旋风》,但你却比我抢先一步救出塔拉,我想对你表示我的敬意与赞赏。你愿意收下它吗?」 就现在的气氛来看,我不应该收下。 话说回来,北之旋风是什么意思啊? 「那个啊,是同伴帮我取的昵称。在西方,这样的发色相当稀奇吧……因为我出生于北方嘛。」 听到这句话,爱·法的脸色微微一变。 她山猫般的眼睛依然残留著几分险峻,直勾勾地瞪向卡谬尔·佑旭。 「卡谬尔·佑旭,你来自北之王国马修多拉吗?」 「叫我卡谬尔就可以了……话说回来,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呢。就算信口胡诌也无所谓,可以告诉我该如何称呼你们吗?」 他这种语气就是会触怒爱·法啊。爱·法挑起眉,拋下这句话: 「我是法家的家主,爱·法。」 「啊,我是法家的家人明日太。」 「爱·法和明日太啊。真是好名字……对,我来自北方喔。我的母亲出生于马修多拉,父亲则来自赛尔法。从一百年前开始,北方和西方便互相仇视,我就是来自这两个国家的混血儿。我在北方度过孩提时期,直到母亲死后才来到西方。由于我的出身,让我无法找到好工作,所以我才会自食其力,以担任《守护者》维生。」 卡谬尔·佑旭的身旁随兴地摆著一把刀刃偏细,但刀身相当长的刀子。 「话说回来,爱·法,你的头发颜色与我极为相似呢。」 卡谬尔带著紫色的双眸彷佛凝视著某种眩目的东西,他眯起双眼,望著爱·法开口: 「我听说森边居民是从南方逃向西方的人民后裔,北方与南方相距甚远,血脉不可能相连,为什么你会有著一头金发呢?」 「……没有特别的理由。森边不时会出现这种发色的人,我的母亲也拥有一头金发。」 「这样啊,我的母亲和我也都拥有同样的发色喔。」 卡谬尔·佑旭露出天真的微笑,爱·法一副厌烦似地转过头。 我莫名感觉——爱·法的态度有些反常。 「总之,我从以前就对森边居民很感兴趣。森边居民在活著的时候,将灵魂献给另一位神,现在很少人有这样的际遇。这让我单方面地产生同侪意识。因此,我很开心首次交谈的森边居民是像你们这样的人。」 「…………」 「所以,你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爱·法似乎不感兴趣,我只好这么插嘴。 「非常感谢你帮我们解围,但我们必须回到森边工作了。可以的话,差不多该告辞了……」 「这样啊?真遗憾,那么,就进入正题吧……其实,我这次接下的工作是守护杰诺斯的商队前往东之王国,届时,希望能让我们路经森边部落。」 我听了大吃一惊,但爱·法的反应却相当冷淡。 「……这是族长家族孙家负责处理的工作。」 「嗯,我当然清楚这一点。但今天遇到孙家儿子之后,我感到十分遗憾,使我打消了拜托他们的念头。那群家伙果然不值得信赖。」 尽管露出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卡谬尔·佑旭却乾脆地说出这样的话。 「哎呀,我以前就给过杰诺斯侯爵忠告了,每次驿站城市引发的骚动似乎都和孙家息息相关。森边的居民固执、封闭又注重规律,孙家却如此恶劣又外放,我怀疑侯爵这边是不是也有什么问题……」 「是石之都的居民害孙家变得如此堕落。」 爱·法打断了卡谬尔·佑旭。 她的眼眸中微微燃烧起蓝色火焰。 「城里的家伙让孙家致富,导致孙家人舍弃了森边居民的荣耀,不去好好地猎捕奇霸兽。他们饮酒作乐,浑噩度日,沉溺于男女情事之中。城里的人需要负起全责。」 「你说的致富,指的是每三个月一次的奖金吗?金额明明就很微薄啊。」 「孙家独占了所有的钱。他们利用那份奖赏玩乐过日。」 在场者之中,最惊讶的人大概是我吧。 吃完了包子的塔拉一脸茫然,卡谬尔·佑旭露出一副瞭然于心的表情。 「我就猜到是这么回事。那份奖金明明是献给保护杰诺斯领土,使我们不受奇霸兽威胁的森边居民,族长一族却不将奖金发放给勤奋工作的居民,只让自己家族获得好处,夜夜笙歌……遇到这样的状况,森边居民竟然没有发起动乱啊?」 「我们不需要石之都的施舍,我们猎捕奇霸兽是为了活下去。」 「你的品性真是高洁!……话说回来,你真的很顽固啊。」 卡谬尔·佑旭这次露出苦笑,他大力搔著那一头金黄色的乱发。 「假如你们希望森边恢复规律,我说不定能助你们一臂之力喔?」 「…………」 「想当然耳,我不会莽撞地弹劾孙家,毕竟目前统治森边的家族终究还是他们嘛。假如因为失去族长一家,而导致森边居民失去猎捕奇霸兽的力量,那就大事不好了。这么一来,奇霸兽将会再次充斥于摩尔加之森,破坏许多田地……所以,尽管杰诺斯侯爵微微感觉到孙家的堕落,却不敢轻举妄动。」 「…………」 「因此,我要询问你们一个问题。假如孙家失去威望,有其他氏族能够统治森边吗?」 说到唯一能与孙家抗衡的力量,我的脑中马上浮现出了卢家的存在。 然而,爱·法却一语不发。 她的眼眸中逐渐浮现出憎恶的光芒。 「毕竟石之都只能透过孙家与森边交流,所以他们拦截了所有对自己不利的消息。再说,城里那些家伙几乎不会现身于石墙之外。这么一来,身为市井小民却认识杰诺斯侯爵的我,与和孙家不亲的你们相遇后,等于是为石之都与森边搭起一座新的桥梁。」 「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听到我这么问,卡谬尔·佑旭再次笑了。 「先不论利弊,我们都是西之神赛尔法的子民吧?这么说起来,我们算是同胞。同胞遇到困难时,当然要出手相救啊。」 「…………」 「这确实只是我的场面话。如同刚才所述,我单方面对森边居民怀抱著同侪意识。我会拥有这样的意识,是因为你们这群人的清廉。我并不尊敬那些从中午就喝得烂醉,不好好去猎捕奇霸兽的懒鬼——大致上是这么回事。」 我一头雾水。 这个人说的是违心之论——我不至于这么认为,但这位男人太喜欢装疯卖傻,我无法摸透他的内心。 至于爱·法,她的眼眸中明显地燃起了抗拒的激动情绪。 「卡谬尔·佑旭,你是石之都的人。假若石之都的人想要伤害森边居民——你会成为森边居民的敌人。」 「这样啊,就算对方是堕落的孙家也是一样?」 「假如孙家必须接受惩罚,也是由森边居民来动手开罚。森边的耻辱就交由森边来肃清。然后——是石之都的人害孙家堕落成这副德性。」 爱·法恶狠狠地拋出这句话: 第二章★★★报酬与决心 1 「啊,可以看到水源地,感觉自己终于抵达故乡了。」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喃喃自语后,一直保持沉默的爱·法久违地转过头来。 「你的声音是怎么回事。明日太啊,你的体力简直跟十岁小孩没两样。」 「是喔,只要胜过莉蜜·卢就够了……爱·法,你终于愿意跟我说话了。」 「哼。」 爱·法马上将头转了回去,加快脚步。 「啊,等我一下!至少让我喝口水嘛!从刚刚开始,我的喉咙就乾到不行耶!」 毕竟我扛著超过十六公斤的行李,走了接近一个小时的山路。拉著绳子的肩膀已经擦伤了,脚和腰也开始打起哆嗦。今天我肉体的操劳程度,说不定胜过制作炉灶的那一天。 顺带一提,我是如何通过那座恐怖的吊桥的呢?为了搬运我的行李,爱·法不仅跑了两趟,最后她还必须拉著我的手带领我过桥。她大概是在担心我这位仓皇失措的家人会再次抱住她吧,不管怎么说,我的人生充满了许多不想被莉蜜·卢等人知道的羞耻之事。 总之,先来补充水分吧。 「真是没出息……」 当爱·法说的话大力刺向我的心脏之际,我掬起在岩石间涓涓流动的清水,喝进肚里。 真是宛若甘霖。 接著,很久没开口跟我说话的爱·法换了语气,继续说了下去: 「……明日太,你什么都不问呢。」 「嗯?你是指刚刚那位大叔说的话吗?虽然我想问的问题堆积如山,可是,你每个晚上都会告诉我关于这个世界的事情嘛。」 我将双手擦在膝盖上,一面调整呼吸,一面仰望著爱·法的脸。 「你会依据你的判断,选择要先告诉我哪一件事情吧。我不会对你的判断挑毛病喔,毕竟我还太不瞭解这个世界了。」 「…………」 「不过,假如你的情绪平复下来的话,我确实想跟你聊一些事……你对那位大叔有什么看法?」 我这么说的同时,将视线落向自己的脚边。 那里摆著塞满波糖和堤诺叶的大袋子,以及一个装著水果酒的土瓶。 爱·法本来想丢下水果酒,踏上归途,但我认为水果酒又没有错,所以自告奋勇搬运它。这瓶水果酒的设计与之前常喝的相异,我很好奇这是什么样的酒。 「他确实是一位相当古怪的大叔,但感觉不是坏人。我有些好奇你对他怀抱著什么样的想法。」 「……不值一提。」 「你已经要出发了啊?喂,等我一下!」 逼不得已之下,我扛起布袋,痛苦不堪地追上爱·法。 尽管扛著更沉重的行李,爱·法依然没有乱了步调。 「如果你不想说的话,我也不会勉强你,但你的神经刚刚相当紧绷喔。你不擅长和那种大叔来往吗?」 「……我跟城里人无话可说。」 「你明明说了很多啊。这么说起来,和那位大叔相比,我才算是外来者吧?如果你愿意跟他交谈,说不定会意外地发现你们很合得来喔?」 「……难道我跟你合得来吗?」 「啊哈哈!虽然我早就察觉到了,但你根本还在生气嘛!从刚刚开始,你的话就一直让我心如刀割耶!」 「……我不是故意的。」 爱·法的眼神变得有些忧郁。 「我是不是表现得有些奇怪?」 「你说奇不奇怪啊……我以为你是在认真思考著什么。毕竟从驿站城市到这里的路途之中,你看起来很苦恼。」 「我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和城里人交谈,所以脑中才会一片混乱吧。」 她阴郁的眼睛望向我。 简直就像一位迷路的小孩。 「我是不是很奇怪?」 「……不,你一点也不奇怪。」 我笃定地说。 「听到对方突然说出那种话,你当然会感到混乱,这样一点也不奇怪。听了大叔说的话后,虽然我只是一知半解,但对你——对于森边居民来说,那件事却会左右森边的未来。」 「…………」 「我很久之前就这么说过吧,你并不需肩负起这么大的责任,假如觉得自己不能胜任,就忘了这件事吧。」 我说的话相当不负责任。 但其中一半是我的真心话。 假设那位名为卡谬尔·佑旭的男人所言不假——孙家因此失去势力,由卢家来统帅森边,一切说不定就能圆满落幕。 但是,事情的进展可能不会这么顺利。 我们还没有摸透东达·卢这个男人。假如那位粗暴的壮汉取代孙家,支配森边,且他的行事风格比孙家更为暴虐,我们也会对莉蜜·卢和纪芭婆婆抬不起头。 再说,大叔刚刚说的事情也有可能都是胡说八道。针对森边的内部状况,卡谬尔·佑旭似乎掌握著一定的情报。他说不定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想要捉弄我们,我们不能轻易相信他。 不过——这不是我全部的想法。 我想要相信那个男人说的话,我希望他能夺取孙家身为族长的权力。 这么一来,我们就不需要在意卑鄙小人狄咖·孙的动向了,再说,我们今天再次和孙家结下了梁子。 那个男人自称杜多·孙。他感觉和狄咖·孙一样无足轻重,但这种不知廉耻的家伙反而更令人害怕。他从中午开始喝得烂醉、在驿站城市闹事。如此粗俗的人竟然居住在森边,真是令我难以想像。 那种家伙没有资格掌管森边居民——这一点绝对不会有错。 (纵使卢家的达鲁姆·卢也是一位相当棘手的人物,但没有这家伙那么糟糕。如果将达鲁姆·卢比喻为狼,那家伙只是一只野狗罢了……不对,这样说对野狗太失礼了。) 他果然还是「人」吧。 大概是「受到文明荼毒之人」。 「……你这家伙还不是一样陷入沉默。」 我的耳边突然传来女孩子闹别扭的话声。 我还以为是谁呢,结果是爱·法的声音。 「明日太啊,你自己还不是愁眉不展,却要别人忘了这件事。」 爱·法有时候会露出比年龄更为稚嫩的表情。 这种时候总是会让我感到动摇——我现在也相当惊慌失措。 「没有啦,我没有在烦恼太艰涩的事情,原来这个世界也有狗啊?我只是在想著这件事罢了。」 「狗?你是指法尔布狼在人类家园传宗接代后,生下成为人类朋友的那些孩子吗?那只是西之王国的传说罢了,不知道是真是假。」 爱·法嘟起嘴。 「如果你想吃那种什么狗的东西,就滚去石之都。与我无关。」 她大力撇过头,真的相当用力。 我的心中一片混乱,不知道究竟该感到愤怒还是怜惜。 「我知道了啦!我知道了!我们来谈论更让人开心的事情吧!我跟你说,既然我们已经和东达·卢分出胜负了,我今天想要挑战新的料理。这几天一直在试吃肉排,我的下巴已经筋疲力尽了。」 爱·法依然别著头,斜睨著我。 「……新的料理,有比汉堡排好吃吗?」 「要尝试看看才会知道。这么说起来,肉排很美味吧?」 「确实是这样……但我还是最喜欢汉堡排。」 「咦!?你说过肉排跟汉堡排一样好吃吧?所以我才会下定决心用肉排和东达·卢一决胜负喔?」 「肉排确实跟汉堡排一样好吃……但是,我喜欢汉堡排 。」 我本来想开口反驳,但因为太过讶异,所以忘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 因为我发现这大概是爱·法第一次使用「喜欢」一词。 爱·法曾经说「食物没有分什么好吃不好吃」,但她后来不仅说了「美味」,还说出「喜欢」这个词汇。 对我来说,这是一件值得讶异的剧烈变化。 「……虽然你曾说老是吃柔软的肉会让牙齿变得脆弱,但只要我持续啃肉乾,就不用担心这一点了吧。」 爱·法撇向一边的脸微微低垂,嘟著嘴斜斜地仰望著我,这样的表情相当卑鄙。 因为她并不是故意露出这样的表情,所以才更过分。 「所以呢,我还是喜欢汉堡排。」 「我、我知道了。那么,明天我来做汉堡排,今天先来挑战新的吃法吧。」 爱·法的头垂得更低了,她似乎在忍住微笑。 我只能说,还好我的双手都提满了东西。 我们才刚跟东达·卢一决胜负,就算又怀抱了新的苦恼,今天过得悠闲一点也不会遭受天谴吧?我们就好好养精蓄锐,明天再来烦恼卡谬尔·佑旭提到的事情吧!当我陷入思索之际,我们终于抵达家门口。此时,又有新的烦恼在等待我和爱·法。 这份烦恼的形体是一对郎才女貌的情侣。 他们是六天后就要举办婚礼的卡斯兰·卢堤姆和阿玛·敏。 2 「法家家主爱·法和家人明日太,我们正在恭候两位的归来。」 卡斯兰·卢堤姆的脸型微微呈现四方形,有著一双大眼和大鼻子。即便不是美男子,但散发出诚实又谨慎的气质。他深深地行了一礼这么说。 「能遇见你们真是太好了,毕竟快到我们必须回去卢堤姆家的时间了。」 阿玛·敏将黑褐色的头发整齐地扎了起来,稳重的表情中带著一抹聪慧与朝气,她也跟著行了一礼。 「卡斯兰·卢堤姆和阿玛·敏。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爱·法还未彻底换上家主的表情,她有些困惑地询问后,对方彷佛商量好似地同时露出微笑开口: 「我们有急事要找两位,所以才会前来拜访。」 老实说,听到这句话,我的心中燃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关于在婚礼仪式上掌管炉灶一事,今天早上回家的时候,我们已经拜托东达·卢帮我们拒绝了。 尽管如此,我依然感觉到不好的预兆。 「总之,待在这里太引人注目了,先进去家里吧……明日太,你负责保管钢铁。」 爱·法拎著水果酒的手从我的手中夺过装有波糖的袋子,迅速走进家里。 我顿时惊慌失措,赶紧一把接过卡斯兰·卢堤姆递出的大小两把刀。 「请、请进。」 自从许久以前莉蜜·卢造访这里之后,首次有客人前来拜访。 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待两人。 爱·法终于从粮库回来后,她在大房间中央附近的上位坐了下来。两位客人也保持著符合礼节的距离,在爱·法的正对面坐下。 有些不知所措的我终究在爱·法身旁跪下,将收下的刀具放在手边。 由于没有人开口抱怨,我的举止应该没有打坏森边的礼节吧。 「首先,我们想要向两位道谢。法家的爱·法和家人明日太,谢谢两位昨晚为我们准备的精彩盛宴。」 「是呀,昨晚的餐点真是美味。对我们来说,这场无可取代的前宴将成为我们永生难忘的幸福一夜。」 听到这两位看起来诚实又正经的人说出如此真挚的谢词,我也忍不住想要向他们道谢。 应该说……由于我刚从龙蛇杂处的驿站城市归来,在这个时间点,见到宛如纯朴象徵的这两个人之后,我发现他们带给了我与昨晚截然不同的感受。 卡斯兰·卢堤姆是一位眼神这么率直的年轻人啊。 阿玛·敏原来是一位表情如此爽朗的女性啊。 不知道是因为家世的关系,还是个人的差别,许多卢家人都散发出令人眩目的生命力。但这两人的气质却更沉静稳重,宛如在大地上扎根的大树般强韧有力。 爱·法的脸上终于恢复了家主的严厉表情,她立著单膝,盘腿坐在地上,凝望两人开口: 「能够尽到接管卢家炉灶的责任,我们也相当喜悦——然而,两位说有事要拜托我们,指的是什么事情?关于婚宴一事,我们已经透过东达·卢拒绝了吧。」 听到爱·法直接了当地开口后,两人异口同声地说了声「是」,低下头。 「我们确实就是想找两位商量此事!当时是我的父亲丹·卢堤姆提出这件违反森边习俗的事,听到他的提议……」 「我们也认为这个想法很出色。假如能够实现,那会是多么幸福的夜晚呀。」 还没举办婚礼,两人的心灵就如此契合。 两人的表情和眼神都充满了纯粹的期待和喜悦——看到他们奋力地想要传达自己想法的模样,让我感受到他们老实的性格。 不过,这是两码子事。 在卢家的亲族之中,这位卡斯兰·卢堤姆是拥有最强力量的卢堤姆本家继承人。假如由我在他的婚宴上接管炉灶,责任未免太过重大。 我只能仰赖爱·法果断的性格抉择了。 「卢堤姆家人与敏家人都与法家关系不深,法家人无法出面接管那么重要的场合。家族的喜悦,应该要与家族中的人分享……明日太昨晚也曾说过这样的话。」 她说得一点也没错。 我也点头表示同意。 下一瞬间,卡斯兰·卢堤姆直率的眼睛望向我。 「明日太,我听说你虽然是法家人,但并非来自森边,而是异国。然后,你在自己的故乡是以担任厨师维生。」 「是的,尽管我只是一位帮助家里工作的实习生,但你说的没有错。」 「我并不清楚那是什么样的工作。简单来说,就跟驿站城市中贩卖现成食物的商人差不多吗?」 「是的,你的想法并没有错。」 「既然如此——可以把你烹煮的菜肴卖给我们吗?」 「……什么?」 我听不懂对方的意思。 贩卖菜肴——在这样的森边,要怎么贩卖啊? 「我不会要求你出于善意、情意和义气来担任宴会的炉灶管理人,我们会用适当的报酬和你进行交易,让你负责这份工作。只要一晚就好,我们希望能购买你烹调的技术、知识和劳力——这是我们的愿望。」 而我—— 听得目瞪口呆。 「明日太,你是其他家的家人,我们不会要求你祝贺我们。再说,我们昨晚才初次见面,不可能强迫你付出善意和盛情。既然如此,假如想要获得你的助力,我们认为只能选择支付报酬了。」 「这样的话……可是——」 「我打算尽我所能支付酬劳,你烹煮的餐点值得我这么做。我想把昨晚阿玛·敏和父亲丹·卢堤姆所品尝到的幸福滋味,分享给其他家人、其他亲族。明日太,我需要借助你的力量。」 卡斯兰·卢堤姆这么说的同时,伴随著清澈的声音,取下了挂在粗壮脖子上的兽角和牙齿。 项链上挂著一层层大量的兽角和牙齿,远远超过爱·法脖子上的数量。 阿玛·敏面露沉静的微笑,拿下自己的项链。 项链上挂著亲人献给她的三颗兽角和牙齿。 他们将这条代表了猎人的荣耀,以及父母的爱的项链,递到我的面前。 「不仅是 卢堤姆家,卢家的所有『子族』约百余人也将参与这场宴会。我知道这不足以支付所有人的餐费。然而,所有参加宴会的人皆会致赠一个祝福给我们。我和阿玛·敏的加起来总计两百颗。假如还是不够的话,我会去猎捕奇霸兽,直到足够为止……」 「等一下!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我感受到了近乎恐惧的情绪,大声吶喊。 「我、我只是个不成熟的半调子,不适合担纲如此重要的工作……再说,我还是一位外来者,不太清楚森边的规矩,假若将如此重要的工作交付我……」 「你已经展现过你的实力了,我们并不会对此感到不安。」 「你、你说的实力指的是昨天的肉排吗?我说过了吧,那是光靠家族的力量就可以完成的料理。我现在可以马上把食谱告诉你们——」 「如你所述,倘若想要重现同样的味道,必须从捕捉到奇霸兽的阶段就开始动工吧?」 「我会教你!我会教你如何放血和屠宰!其实我也只屠宰过三只奇霸兽。你们本来就拥有剥皮的技巧,马上就可以学会。」 「昨晚大家反覆提起的汉堡排——」 「你们没有品尝过也无所谓。假如沉迷上那道料理,会对各位的身体有害。」 「我们没有这么愚蠢。」 卡斯兰·卢堤姆——突然勾起微笑。 那是一个强悍的微笑,充满了男子汉的自信和威严。 「假如你说那种食物会马上危害到猎人的身体,我绝对不会品尝。可是,你说就算吃了一千次、两千次可能都不会产生影响。没错吧,明日太?」 「那、那只是我的臆测罢了,我不清楚实情。然而,倘若每天尽吃些柔软的食物,确实会让牙齿和下巴变得孱弱,这件事绝对没有错。」 「听了你这番话,假如还有人放任自己的灵魂腐败下去,那就是因为他太过软弱。你不需要为此感到郁郁寡欢。你会把这件事告诉我们,就是想要告诫我们吧?」 卡斯兰·卢堤姆将一只手紧握成拳,轻轻放在地板上,探出身体。 尽管青年耿直的表情上没有出现任何变化,但他的情绪说不定悄悄地变得激动。 「我是猎人,我没有办法像你一样解释得这么清楚——总之,我想要将自己的心情分享给大家。只要能增加生活的喜悦,求生意志也会增强。你带来的喜悦让我和阿玛·敏获得力量,我想让其他人也知晓这份力量。不仅是卢堤姆家,我还想分享给卢家、敏家、雷家、马姆家、立林家、以及姆法家——面临现在这种状况,我们必须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完成身为猎人的义务。」 所谓现在这种状况,指的是——难道是孙家堕落一事吗? 但我无法一口气思考这么多事情。 「所,所以我才说……我会把自己的技术全都传授给你们。包括放血、屠宰、煎波糖的方法,以及昨天那份肉排的烹调方式,给我六天的时间,我能够仔细指导各位。我已经将一定程度的技术传授给卢家的女人们了——」 「……那汉堡排呢?」 「不用勉强去学如何制作汉堡排也无妨。这道料理太过费工,与森边居民不太相称吧?」 「虽然这么说有些失礼,汉堡排与森边居民是否相称,该交由森边居民来决定才对……不,你已经是法家家人,也是我们森边的同胞,我并不是在轻蔑你说的话。可是,我们想要自己选择未来的道路。」 「只要能获得莫大的喜悦,不管需要费上多大的工夫,我们都会选择那条路。」 阿玛·敏久违地开了口。 「为了活下去,我们该怎么做呢?搜集木柴?晒乾皮果叶?鞣制毛皮?为了让生活变得更丰足,我们该怎么做,该朝哪条道路前进?八十年前,我们的父母、祖父母思考了这些事情,并传授给我们。总有一天,我会生下卡斯兰的子嗣——我希望能为孩子指引出一条更加幸福的道路。」 「没有人会愿意致力烹煮食物而疏忽其他工作。尽管如此,假如还是有人愿意去下工夫,那一定是因为他感受到了其中富含的意义与价值。假如有人在汉堡排之中找到意义,那么他一定愿意花工夫制作汉堡排吧。假若没有找到意义,那他就不会想要动手……道理就是如此简单。」 「可是两位并没有品尝过汉堡排,为什么会如此执著呢?」 「我们不单单只是执著于汉堡排,我们希望你能够全力以赴。」 卡斯兰·卢堤姆说道。 「因此,我们才会拜托你。我们不会去拜托那些向你学习过的人,我们只想拜托你。仅仅一个晚上就好,我们希望你能施展出浑身解数——这是拜托你工作的报酬。」 「请等一下。我——」 我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的脑袋似乎比我自己想像中更混乱不堪,动摇不已。 下一刻,一直闷不吭声的爱·法静静地开口: 「明日太似乎相当疲倦,毕竟这个男人的体力和十岁小孩没有两样。光是要他把货品从驿站城市搬回来就让他筋疲力竭了……很抱歉,可以等到明天再回覆两位吗?」 「这样啊,当然没问题——那么,明日太,我们最后想拜托你一件事。」 「……请说。」 「昨晚,你说你想要成为良药,而非毒药——我也由衷地这么企盼。你的这份力量千万不可成为毒药。假若将这份力量转化为良药,森边居民说不定将会获得更多生存下去的喜悦、更多羁绊、更多力量。我会火速赶来这里,就是抱持著这样的念头。但愿我们能选择相同的道路——那么,先告辞了。」 3 夕阳已然西下。 中午时分,我们在驿站城市与卡谬尔·佑旭邂逅,回来森边后,又与卡斯兰·卢堤姆等人促膝长谈。这已经彻底超出了我思考的容量,我只能埋首于料理之中,暂时逃避现实。 今天的料理相当简单。假如不把煎波糖的时间算进去,不到一个小时就大功告成了。 铁锅中炖煮著亚力果和堤诺叶。 假橡胶叶上摆放著追加用的亚力果和堤诺叶。亚力果分为圆片和月牙形两种,拥有高丽菜般口感的堤诺叶则切成一口大小。 蔬菜旁摆著奇霸兽的肉。分别是五花肉、里肌肉和腿肉三种。我以厚度五公厘为目标,尽可能将肉类切成薄片,排列成美丽的圆形。 红色的浓稠液体在木盘上闪闪发光,这是以水果酒为基底的沾酱。我将水果酒煮滚,等酒精挥发后,添加盐和皮果叶来微调味道。完成的酱汁带著甜甜的滋味,东达·卢吃了绝对会大肆抱怨一番。 「好!完成啰,爱·法!」 爱·法用表示「这是什么?」的表情望著我。 说得也是,不管怎么看,我都只是将生肉排列在盘子上罢了,森边居民应该无法理解吧。 「这叫做涮涮锅,是一道让人直接煮肉来吃的料理。」 就算听到我这么说,飘浮在爱·法头上的问号依然没有消失。 比起动口说明,直接动手示范会比较简单。我拿出为了今天而准备的秘密武器—— 我将几乎没有味道的古栗树枝削细,乾燥之后做成了「筷子」。 「先像这样将肉放入锅子里。」 「哇!」 由于传来了奇怪的声音,我转过头后,爱·法莫名地红著脸,捂著嘴巴。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我应该没做任何让你感到害羞的事吧。」 「吵、吵死了!这是什么恶心的动作啊!」 「嗯~?这就是筷子的用法啊。」 我试著开合了几次 筷子后,爱·法惊呼著「哇、哇」,脸蛋也变得更红润……对于无法压抑惊呼声的自己,她似乎感到很害羞。 「我继续示范——像这样把肉放入汤中,缓缓地让肉片左右飘动,必须烫到肉片不带红色为止。涮呀涮~涮呀涮~」 「……那是什么奇怪的咒文啊?」 「是为了让肉片烫得美味的咒语喔。」 接下来,我将烫得相当可口的五花肉放入爱·法的木盘中。 然后,又各夹了一片锅中漂浮的亚力果和堤诺叶给她。 「问题在于要花点时间才能吃完三颗亚力果。啊,反正你先吃吃看。如果你不喜欢,我就去换成普通的肉汤。」 「…………」 她喃喃自语后——我现在已经知道她在轻声说些什么了,爱·法感谢了森林的恩惠和我之后,有些狐疑地拿起木盘。 她用木匙舀起浸在沾酱中的肉片与亚力果,送入口中。 「涮呀涮~涮呀涮~……味道如何?」 「……好嫩。」 「五花肉确实很软嫩对吧?给你,这次是腿肉喔。」 「……跟肉汤里的肉比起来,肉质更韧。」 「涮呀涮~涮呀涮~」,我差不多也讲到腻了。「最后是里肌肉。」 「……好软。」 「我说啊,我们和东达·卢的激战已经结束了,可以不用去管肉的硬度了。假如不合你的口味,我就拿去炖肉汤,你觉得如何?」 爱·法面有难色地陷入思考。 在这之间,我一边念著「涮呀涮~」,一边烫著给自己的五花肉片。 「不用这么烦恼,只要老实说出感想就好了啊?」 尽管这么说,她依旧迟迟没有答覆,我只好将烫好的五花肉放入口中。 啊。 好吃。 这十几天来,我们的晚餐都是奇霸肉排或汉堡排,因此烫肉片的口感和清爽滋味让我感到美味无穷。 我在卢家也喝了肉汤,不过「煮」和「烫」出来的食物果然还是有著些微的差异。 再加上我今晚烹煮的是涮涮锅。除了亚力果和堤诺叶稍微熬出的高汤之外,仅加入少许岩盐。因此,唯一的调味料就只有水果酒沾酱,没有办法掩饰肉的滋味。 根本不需要下工夫掩饰奇霸兽肉的滋味,这些肉让我感受到了这股力量。奇霸兽肉丰润又直接,每当我咀嚼时便会渗出肉汁,让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吞下喉咙。 奇霸兽肉依然有些腥味,肉质也比猪肉更韧,但只要切成这种薄片就不会有问题。当我尝试了最有嚼劲的腿肉后,发现我不仅可以顺利咀嚼腿肉,还能享受其绝妙的口感。 「哎呀,真好吃!……这是我的想法,你呢?」 爱·法再次思考半晌后,说了句「很美味」。 「只是……每次都只能尝到一点点,进度太慢了。」 「嗯,我可以瞭解你的心情。吃到后来我也常常会感到麻烦,想要把它们全部丢进锅里。尤其是猪肉——不对,奇霸兽肉必须烫至全熟,直到不带血色为止。」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全部烫好呢?」 「咦?嗯~……确实也有一开始就全数烫好的吃法。一片一片汆烫的优势,在于用餐过程中能品尝到刚烫好的热腾腾肉片吧?老实说,我也不常吃这道料理。」 「这样啊。」 「是啊,毕竟我们店里没有贩售涮涮锅嘛。我们家也很少外食,当我妈妈……」 我忍不住噤声,但既然已经说了一半,我也只能把话讲完了。 「……当我妈妈还在世的时候,我们偶尔吃过几次。」 我在驿站城市的时候曾经自我反省,认为自己不该把原属世界所发生的事物太过钜细靡遗地告诉爱·法。这么做真的比较好吗? 爱·法稍微眯起眼睛,将视线落在煮滚的铁锅上。 我搔著头,将小块木柴丢进炉灶中。 「……你的母亲是在你几岁的时候失去性命?」 「嗯?七岁左右吧,怎么了?」 「这么早啊?」,爱·法这么说后,错愕地抬起头问道: 「也就是说,你是在七岁之前品尝到这道料理的吗?」 「是啊,大概吧,只有我跟爸爸两个人一起吃火锅,未免太冷清了……啊,不对,我和你一起吃火锅的时候,不会有这种感觉喔?」 「…………?」 「真是的!我简直在自掘坟墓嘛!……没有啦,简单来说,全家人一起吃火锅这件事,该怎么说呢,它算是一种标准的家庭料理啦……所以,当整个家族从三个人减少为两个人时,让我感觉吃火锅是一件寂寞的事情!抱歉啊,说出如此令人郁闷的事!」 爱·法眨了眨眼,似乎没有完全理解我说的话。 「我不懂。我和你两个人一起吃这道料理时,不会让你感到不愉快吧?」 「假如我有这种感受的话,就不会做这道料理了。」 「这样啊。棒极了……看来我不用揍你了。」 「那还真是太好了啊!」 「……这个借我。」 爱·法伸出右手。 「咦?你是指筷子吗?你不是觉得很恶心吗?」 「那你为什么要多做一双?」 她发现了啊。 我另外准备了一双筷子,悄悄地放在舀取浮沫的木盘和勺子的阴影处。 「没有啦,我会多做一双,当然是为了给你用。但这并不容易操纵喔?」 「既然你会用,我没道理学不会。」 爱·法再次嘟起嘴巴。 于是,我一边担心著亚力果和堤诺叶会不会煮过头,一边开始进行筷子用法的讲座。 「什么嘛,很简单啊。」 三分钟后,爱·法顺利地夹起一片亚力果。 嗯~ 算了,只要她能牢牢夹起食物就够了——我这么告诉自己。 最后,爱·法并没有学会正确的握筷姿势。她将大拇指和食指夹住其中一根筷子,再用中指和无名指夹著另一根筷子,成功地操作著,用得比我还要灵巧。 若是光看手的形状,她的握法确实称得上完美,还是先妥协吧。 「好,那就继续吃吧!你要多吃点亚力果喔?如果有剩的话,我最后还可以拿去炒肉片。」 「嗯。」 我瞄到爱·法点头答应后,追加了一块木柴,顺便将煎波糖送入口中。 「明日太,这是什么部位的肉?」 「那是里肌,背部的肉。」 「这样啊。」 爱·法将肉放入铁锅中—— 「涮呀涮~涮呀涮~」,她开始喃喃念了起来。 我忍不住将嚼到一半的波糖吐了出来,害自己被呛到了。 「你在做什么啊,不要浪费食物。」 爱·法这么说,瞪了我一眼后,继续念著「涮呀涮~涮呀涮~」。 我拚命忍住笑,我要等享受完她这副模样后,再告诉她「如果觉得麻烦的话,在心里默念就好了啊?」——我在心中大力宣誓。 4 平静的晚餐时光顺利结束了。 我们一如往常地整理餐具,盖上其中一个烛台的盖子后,接下来就是正视那些麻烦事的时间。 「……明日太,丑话说在前头。」 爱·法举起双手,松开金褐色的头发时,静静地说: 「稍早卡斯兰·卢堤姆的那一番话,全是对你说的。身为家主,我当然会把我的意见告诉你,给你建议。但最后要由你自己做出 判断。」 「嗯,我清楚。」 「此外,关于这件事,你不需要考虑法家的立场。」 「咦?」 「这是正正当当的交易。就算你失败,也不会有人受到处罚,就算你成功,卢家和法家的关系也不会变得更紧密。除了报酬之外,我们不会有任何损益。」 她散落的发丝在黑暗中飘舞。 未婚的女人基本上不会剪头发,因此爱·法的头发相当长。 「……这么一来,那两人又会怎么样呢?假如我失败的话!他们会面临什么样的状况?」 「不会怎么样,这只会让他们失去亲族的信赖,受到嘲笑罢了。大家会说卢堤姆家的继承人自己糟蹋了整个典礼,是个为了愚蠢儿戏拋下猎人尊严的蠢货。」 「哇喔。这种时候,我真的很感激你说起话来毫不留情的性格……啊~!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小声一点……你究竟在烦恼什么啊?对我来说,这就是一件不用操心又安全的赌注。」 爱·法靠著墙壁,疑惑地歪著头。 「卡斯兰·卢堤姆的要求,就是要你烹煮之前做过的料理,你不需要标新立异。奇霸肉排、汉堡排、肉汤和煎波糖……你只要端出这几道料理,参加宴会的客人几乎都会大惊失色,受到冲击吧。」 「话是这么说啦……但是,举办宴会时,大家通常都会奢侈地在锅中加入各种蔬菜吧?昨天,米雅·雷妈妈不是提过这件事吗?因此,我才会毫不客气地决定在正式端给客人的肉汤中,加入堤诺叶和蒲菈。」 爱·法再次甩动那一头秀发。 或许是因为兽脂蜡烛烧得不够亮,我比平时更不容易看到她的表情。 「所以啰,不管我端出多么罕见的料理,只要没有添加五花八门的蔬菜,说不定依然会有人感到不满,觉得哪里不对劲,进而动怒吧。不仅如此,假如我的料理不符合他们的胃口——对于这些人来说,难得参加一次的宴会不就被搞砸了吗?」 「…………」 「而且,这次是正式的结婚典礼。说不定会出现思想陈腐的大叔,或是比东达·卢更顽固的老爹,这种人可能比较喜欢一般的宴会所端出的炖煮波糖锅。毕竟各人喜好不同嘛,我老是忘记这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听到东达·卢贬低我时,我身为厨师的荣耀才会受到伤害。我已经不再认为每个人都会无条件地接纳我的料理,这只是无稽之谈罢了。」 「明日太,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爱·法的声音中带著错愕。 「就算发生这些事,卡斯兰·卢堤姆依然想拜托你掌管炉灶。对他而言,是一场最重要的盛宴,那一晚,他打算让你掌管无可取代的家族和亲族的生命。这不是一项殊荣吗?」 「这确实是一项殊荣。就是因为我不够资格拥有这份荣誉,我才会如此畏惧。卡斯兰·卢堤姆和阿玛·敏由衷地信赖我,打算将如此重要的工作交给我处理。我清楚地感受到了这一点——这让我感到害怕。」 「……我果然还是不懂。」 昏暗之中,爱·法的身影耸了耸肩。 我站了起来,走到爱·法跟前坐下。 「……怎么了?」 爱·法狐疑地望著我。 尽管她微微蹙起柳眉,她的眼神却比我想像中更为平静。 「抱歉,看不到你的表情让我不安。如果我们之间的距离太近,让你感到烦躁,我会再去点亮一个烛台。」 爱·法缓缓摇了摇头开口: 「明日太,你明明顺利达成了你与东达·卢之间的约定,为什么还会如此不安呢?面对自己的料理,你首次表现出如此懦弱的态度。」 「……之前发生的事情都与我的想法和感情扯上关系。我想要成为莉蜜·卢和纪芭婆婆的力量,我想要设法获得东达·卢的认同。出于这般强烈的心情,我才会去尝试挑战那些看似不可能获胜的比赛——但这次不一样。」 我凝望著爱·法美丽的蓝色眼眸,这么说。 「我和卡斯兰·卢堤姆之间无恩无缘,我不知道他们说的话是否正确。这件事明明与我有关,我却无从判断它的正确性。因为我——」 「你要说,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吗?」 爱·法的眼中闪烁著不悦的光芒。 「……明日太啊,你今天的眼神果然有些阴郁。当我们与东达·卢见面的时候,你找到了相当正确的道路,但现在的你却什么都看不见。」 「什、什么意思啊?」 「你还不懂吗?你不用考虑恩情或血缘,这件事也和正不正确无关,这都不是由你来决定的。卡斯兰·卢堤姆不是说过了吗?他们只是想要借助你的力量。」 爱·法突然抓住我的手臂。 她的脸本来就已经很贴近我了,现在更是直逼我的鼻尖。 晚餐的余香被划分而开——爱·法的香气扑面而来。 「卡斯兰·卢堤姆和阿玛·敏会决定你的价值,而不是你自己。你不用考虑恩情、血缘、善意和盛情,这都跟这件事无关。那些人认同了你的能力,希望能『买下』你的力量一晚,所以他们会支付你报酬。」 「那是因为……」 「不管最后有没有达成你期望的成果,那都是买方的责任,卖方并不需要烦恼。明日太,你——」 爱·法露出沉思的表情后,终于开口说: 「……明日太,你今天在驿站城市买了城里的食物吧?」 「是啊。称不上美味,但也不难吃。」 「为什么你会想要付出铜币去买那种东西呢?」 「咦?那是因为……闻起来很美味,外观也不差。」 「你觉得尝起来的味道值得吗?」 「不,那个价值等于一瓶水果酒,我觉得太贵了。」 「既然如此,你有打算对店家抱怨,要对方赔偿你的铜币吗?」 我—— 眼前的视野彷佛变得清晰。 「你发现了那个食物的价值,支付了报酬。卡斯兰·卢堤姆他们也发现了你的料理的价值,想要支付报酬给你。顾客购买商品之后,他们怎么想就是他们的自由,就算感到不满,他们也不会开口抱怨。」 「爱·法……」 「更何况卡斯兰·卢堤姆他们已经品尝过你的料理。他们寻求你烹煮的滋味,主张要支付代价。当你待在故乡的时候,你也是烹煮并贩卖餐点维生吧,为什么你要拒绝对方呢?……这让我一头雾水。」 「我懂了——我懂了喔,爱·法。我终于知道我在畏惧什么了。」 卡斯兰·卢堤姆和阿玛·敏真的只是普通的「客人」。 我和他们无恩无缘,没有任何羁绊。就算我婉拒这个委托,他们也没有理由抱怨。即使有人刁难我的料理,我也不用负起任何责任。 就是因为如此——我才会害怕。 看到自己的料理被「定价」,当做「商品」贩售——这让我相当恐惧。 「我……不曾自己开店。开店的人是我的父亲,我只是帮忙他罢了。」 为了让浮现在脑中的想法变得更为明确,我试著将其说出口。 爱·法静静地听著我说。 「当时,客人花钱购买的是我父亲的料理。就算我负责煮饭、烤肉、切菜——端上桌的依然是父亲的料理,不是我的。我一直这么认为。」 「嗯。」 「然后,我来到了这个世界。遇见像你这样的人,开始为了你和自己制作料理。然后,我遇见莉蜜·卢、纪芭婆婆,还有东达·卢。然后,我开始为许多人烹煮料 理——但这并不是在买卖。我希望那些人品尝我的料理,所以我才会煮菜给他们吃。」 「嗯。」 「所以,昨天帮东达·卢准备菜肴时,我没有亲自出马。因为对方需要的不是身为厨师的我。既然如此,我认为家人烹煮的家庭料理,才有办法满足那位大叔的心。」 「嗯。」 「然后,这次——跟之前恰恰相反,对方需要的是身为厨师的我。」 我的背上窜过一阵寒意。 虽然夜晚比白天凉快,我们依然可以穿著薄衫度日——我的膝盖却开始大力颤抖。 「这一点——让我感到畏缩。」 「……」 「这跟卢家人献给我的祝福不一样。我只是个半调子厨师,我不确定自己的料理是否有价值。一想到与自己无缘无恩的人会公正又冷静地评论我的料理——就让我感到魂不附体。」 「虽然你这么说——」,爱·法的脸本来和我拉开距离,现在又凑了过来。 「你刚刚混浊的眼神,似乎恢复了光芒呢。」 「是啊……身为厨师,这是有生以来首次有人信赖我的厨艺。真是吓坏我了——但我也感到非常自豪。」 「那么,你会接受对方的委托吗?」 「……我想接下来。」,我挤出这句话。 我的胃快速缩紧,刚刚吃下肚的肉片和波糖彷佛要被推出来了。 「既然那些人如此信赖我……我想要好好努力,让他们付出的报酬得到相等的回报。身为厨师,我希望我的手艺能不让自己蒙羞。」 我全身颤抖不已。 好像真的要吐了。 我吃了一惊,原来自己竟然这么没有胆识。 下一瞬间——爱·法用手心若即若离地悄悄碰触著我的脸颊。她的眼神以极近距离望著我。 「……我感到很自豪。」,爱·法静静地低语。 在爱·法的注视之下——我的身体终于停止颤抖。 第三章★★★半调子的前置作业 隔天清晨,这次换阿玛·敏独自前来法家。 当时我们清洗了餐具、保养好刀具,正要准备确认粮库。 她造访的时间让我联想到以前的莉蜜·卢。 「假如能让我先确认一些事项,我愿意接受你昨天提出的委托。」 我们和昨天坐在一样的位置上,我和家主一起与客人面对面,率先这么陈述。 阿玛·敏稳重地反问: 「确认呀?你想要确认什么事宜呢?」 「就现况来说,有太多地方含糊不清了。因此我想要确认几个细节,也想要确认料理的质与量。毕竟烹煮百名宾客的料理是一项大工程。」 我和爱·法并排坐著,面对著阿玛·敏。我逐一向对方说明昨晚思考的内容。 「首先,你说我只要端出之前烹煮过的料理就可以了。然而,我并不确定有多少人品尝后会感到满足,这件事一直让我感到忐忑不安。距离宴会那天,只剩下五天的时间。虽然期间短暂,我还是希望一切能尽善尽美。」 「好的。」 「因此,既然你们愿意花钱购买我的厨艺,我希望你们不只购买宴会那一晚,至少必须买下包含宴会的这五天。」 「好的……具体来说,我们必须怎么做呢?」 「具体来说,为了研究料理,我希望你们能提供场地和食材。我需要拥有许多炉灶的环境、准备好的食材和木柴。再来,是最后能帮我品尝味道的人们……当然,宴会当天不可能是由我独自烹煮菜肴吧?」 「好的。是,按照往例,会有超过十位女性来准备晚餐。」 「那么我就放心了。既然如此,我想拜托当天掌管炉灶的女性来负责尝味道。另外,在这五天之间,我希望能在不妨碍到她们工作的状态下,请她们协助我研究料理,并且学习烹调的技术。」 「好的,我有办法安排,我也认为这是必要的工作。」 「谢谢你。再来就是奇霸兽肉了,我需要这五天内使用的份量,以及宴会上使用的份。我一个人没办法屠宰所有奇霸兽,我希望卢堤姆家的男人可以协助我——假如你希望卢堤姆家之后也能品尝到美味的肉品,这也是大家必须学习的技术。」 「好的,我们本来也很想拜托你这么做呢。」 「那么,你可以同意我提出的条件吗?扣掉这五天使用的食材费、宴会当天使用的食材费后,我还希望你们付给我适当的报酬。」 「好的,这是当然的。我们就是希望能借助你的技术和知识。因此,我们一开始就打算准备你需要的所有食材。」 她在每一句话的开头都加上「好的」来表示赞同,显示出这位女性的老实个性。 然后,阿玛·敏重新挺直背脊,直勾勾地望著我说道: 「法家的明日太,你愿意用多少价钱将你的能力卖给我们呢?」 「是的。我——希望你们能用二十只奇霸兽的牙齿和兽角来进行交易。」 下一瞬间,阿玛·敏本来开朗的表情沉了下来。 「二十只奇霸兽……也就是八十颗兽角和牙齿吗?我们没有办法帮你的能力定价……不过,我觉得这样的代价太少了。如同昨天所述,所有亲族都会在宴会中赐予我们祝福,搜集齐全之后——」 「我无法收下两百颗兽角和牙齿,毕竟我还只是一位半调子的厨师。」 我搔了搔头回答。 「老实说,我也相当烦恼。不管我怎么询问,一定都没有人知道这种工作该收取多少酬劳吧。」 「是呀。在森边之中,应该不会有人拜托没有血缘关系者掌管婚宴的炉灶喔。」 阿玛·敏微微一笑。 她果然不只是一位清秀又爽朗的女孩,她的身上还兼具了柔软的韧性。我再次产生了这样的感受。 「老实说,我正好想在驿站城市买某样东西。我听说那样东西价值二十只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所以我才会轻率地决定这个价码……不过,我认为这样的报酬就足够了,我绝对不会偷工减料。」 我回望著阿玛·敏笔直的眼神。 「只要收下这样的酬劳,我发誓自己一定会竭尽所能准备宴会餐点。你愿意用这样的价钱来购买我的厨艺吗?」 「就是因为你这样的个性,我们才会想要获得你的能力。」 阿玛·敏从容一笑。 她的微笑充满慈爱,让人不敢相信她真的跟我、爱·法和凌奈·卢年纪相仿。 「那么,我们就用二十只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来来换取你的能力——」 「啊,请等一下!我还需要确认一件事。」 我一边这么说,一边偷瞄著坐在我身边的爱·法侧脸。 她沉默地立起单膝盘腿坐著,表情充满威严。 「我是法家的炉灶管理人,我也不想要为此疏忽法家的工作。所以……接下来的五天,我想要带著爱·法前往提供我试吃和烹煮晚餐的家族中。我并不要求卢堤姆家让我们借宿,但可以帮我和家主各留一个用餐的位子吗?」 「原来如此,这也是我们应该做的……嗯……」 阿玛·敏这么说的同时,微微歪著头,食指抵著脸颊,陷入沉思。 啊,原来还存在著这种类型的反差萌啊——我的心中涌出了这个奇怪的感想,但脸上依然挂著正经的表情。 「我认为……没有问题,毕竟卢堤姆家和卢家的关系紧密……」 「什么?会跟卢家有关吗?」 「婚宴的地点是卢家聚落的大广场。」 糟了。 「然后,宴会当天也是由卢家女人掌管炉灶。」 糟了糟了糟了。 「卢堤姆家和敏家人需要准备其他事宜,反倒无法帮忙掌管炉灶。你今天就要开始研究料理吗?我也打算去跟卢家本家商借炉灶房,拜托卢家的女人们帮忙。」 糟糕透顶。 「可、可是,卢家不是你们的『长家』吗?可以拜托他们处理这种杂事吗?」 「正因为他是我们的长家,我们才能这么做。长辈的工作就是照顾晚辈啊。」 她说得确实没错。 但我比较希望能在没有太多牵扯的地方处理工作。 「因此,假如两位要一同用晚餐,必须获得卢家家主东达·卢的许可。由于卢家与法家有交情,一定没有问题。」 不,也是有分好交情和坏交情啊…… 话说回来,我不久前还在卢家放话说「家庭料理就是该交给家人来烹煮」,这样的发展真是太讽刺了。 「是这样吗?这段期间,是用来准备烹煮美味的料理吧?对于卢家而言,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喔。我很羡慕卢家的女人呢,许多亲族将来势必都会想要拜访卢家学习料理吧。」 这样啊,这么说起来,为了纪芭婆婆和莉蜜·卢,这种做法说不定比较妥当。凌奈·卢吸收力强,蒂多·敏婆婆和米雅·雷妈妈也相当优秀,毫不逊色。倘若是她们的话,一定能在五天内顺利学会烹调技巧。 再说,我也可以借此机会,坦荡荡地将放血和屠宰的技术传授给卢家。 就某方面来说,这不就是我最期望的发展吗? 然而,东达·卢、吉萨·卢和达鲁姆·卢这三人该怎么办呢? 要跟这群严峻的人们连吃五天的晚餐——光是想像就让我郁闷不已。 相较之下,昨晚的涮涮锅真是让人心旷神怡! (……不过,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嘛。) 考虑到效率,既然卢家的女人们负责掌管婚宴当日的炉灶,我确实该直接指导她们,假如等到 黄昏就结束研究工作,回到法家,未免也太愚蠢了。此时我应该公私分明,堂堂正正地突袭卢家的晚餐才对。 再说,除了制作试吃的菜肴之外,女人们也必须烹煮晚餐——我会抱持著想在其他地方工作的打算,代表我想要逃避跟卢家相处吧。 (嗯,这么说起来……我会重新思考菜单,就是尽量想让更多人喜欢我烹煮的料理。因此,像东达·卢这种不知变通的人最适合担任试菜一职。思想陈腐的吉萨·卢、对我印象不佳的达鲁姆·卢亦是如此——我必须打起干劲,做出让这些家伙认同的料理。) 「明日太……请问你怎么了吗?」 阿玛·敏担心地探出身子。 「我没事。尽管最后仍需要获得卢家的许可,不过,你愿意同意前述的条件——买下我的厨艺吗?代价是二十只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 「是的。法家的明日太,请将这份能力卖给我们。」 阿玛·敏微微一笑—— 买卖成交了。 2 于是,我开始上工了。 第一个工作是放血的讲座。 我必须对卢家和卢堤姆家的男人解释放血的程序。 男人们会在中午动身前往森林,我必须在研究料理之前先解决这个工作。 「你接下了一份辛苦的工作,一开始吃点苦头,后来才会比较轻松嘛!」——简直就像神这么安排好的。 等到我被召回天国的那一天,我一定要揍神明大人一顿。 尽管这是卡斯兰·卢堤姆委托我的工作,但在场者不只是他率领的家人,我还必须面对反对这份工作的卢家男人。 这工作还真是让人胃痛啊。 「唷,明日太,全员到齐了喔?」 在这群人之中,路多·卢是我唯一的心灵绿洲,他悠哉地告知我这件事。 站在我面前——大约有二十位凶神恶煞的森边猎人,包含我前几天打过照面的十七位卢家男人。 男人们站在卢家前方的大广场上,浑身散发出野兽的气味。尽管有老有少、年龄不一,但他们都是身强体健的猎人。 由于他们即将赴森林出征,每个人都散发出锐利的杀气。 「……首先,我想要和大家打声招呼。」 卡斯兰·卢堤姆走向我的身旁。 「我是卢堤姆本家的长男,卡斯兰·卢堤姆。我想大家都已经听说了,这次会请各位前来帮忙,是为了提前准备五日后举行的卡斯兰·卢堤姆与阿玛·敏的婚宴。谢谢卢家本家家主东达·卢及其血亲乾脆地答应了晚辈卢堤姆的要求,我要再次向各位致上谢意。」 东达·卢站在团体的右侧,双手抱胸,毫无反应。 这位先生竟然会同意这个提议。 因为他居于长辈的立场,所以没有办法拒绝晚辈的请求吗? 「我委托法家的明日太在婚礼上掌管炉灶。由于明日太来自与卢堤姆家没有来往的法家,所以我付出报酬,买下他的能力一晚。为什么我会做出违背森边习俗的举动呢?我没有办法简单解释清楚,就不多啰嗦了。然而,我是以卢堤姆家长男的立场做出这个判断。」 男人们并没有引发骚动。 他们心怀不满吗?还是有其他感受呢——他们宛如遭到解放前的猛兽,双眸静静地闪烁著光芒。 东达·卢的弟弟和其子嗣也待在这群人之中。 再加上东达·卢双亲的弟弟——也就是他的叔父和其家族也混在人群之中。 想到这一点,让我感到一股莫名的恐惧。但是,反过来看,每个人都和纪芭婆婆血脉相连,大家也都是莉蜜·卢的亲戚。 「然后,关于宴会的准备工作——明日太想运用他在故乡习得的技术,为使用于宴会上的奇霸兽肉进行特殊加工。我们必须在奇霸兽的生命彻底结束前进行这项工程,明日太将会为我们解说工作内容。」 终于轮到我出场了。 我点了点头,走向前方。 「我是法家的明日太,感谢各位前来协助——我马上开始进行说明。这次想请各位帮忙『放血』,也就是抓住奇霸兽后,在给予它致命一击之前,先放掉它全身的血液。工作内容仅止于此。进行放血的部位是胸口和头部中间,稍微靠近胸口一些。奇霸兽的心脏上方有一条动脉,我们必须用刀划开它。一旦割开动脉,将会喷出大量鲜血,所以大家能够得知自己是否成功完成这项工作。请大家注意不要砍伤奇霸兽的心脏和气管,否则会让它丧命。」 鸦雀无声。 毫无反应。 「呃……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让它丧命』。就算打碎它的头骨,或是已经杀伤了它,它的肉体依然还能撑一段时间。如果趁它的心脏还在跳动时,切断心脏附近的动脉,便能迅速进行『放血』。」 「我有问题。」 路多·卢举起手。 我感觉自己的心灵受到治愈,回答道: 「什么问题?」 「所以我不能割奇霸兽的脖子吗?我总是用这种方式杀死它们喔。光是这样也会让它流出不少鲜血啊。」 「这么做的话,可能会让它在血液流光前丧命。假如运气好,在没有伤害呼吸系统的状况下,只割断它的颈动脉,那就不成问题。如果运气不好,肌肉中的微血管可能会残留血液。」 「……你在说什么啊,我完全听不懂!也就是说,我不能割它的脖子啰?哼~喉咙也不行,心脏也不行,这样我们很难在遇见奇霸兽的时候,马上逮住它耶。」 「是啊,不过请千万不要逞强。只要猎捕数只奇霸兽,就足以喂饱所有宴会宾客了。再说,为了加工肉品而赌上性命未免太过愚蠢了。」 「明日太,只有你才会为了这种东西赌上性命啦……话说回来,为什么你就连跟我说话的时候,还要使用如此恭敬的语气啊?真让人不舒服,我踹你喔?」 「请不要踹我……接下来,就是等到把奇霸兽搬回家、剥取毛皮后,才需要著手处理的作业。我之后会再解释,我的发言到此结束。」 除了路多·卢之外,男人们都静默不语。超过一半的人沉默地转身离去。 他们没有开口道别,也没有像五天前一样齐声吶喊。由东达·卢和吉萨·卢打头阵,十七位卢家男人安静地离开广场。 「那我走啦。明日太,你要准备美食等我回来喔。」 最后,路多·卢转头望向我,他的眼神中也燃起了宛如野兽般的火焰。 这位少年身形娇小,外表相当惹人怜爱,却能瞬间换上猎人的表情,每次看到这样的景象,我的心中都会窜过一阵颤栗,同时又莫名地遭到吸引。 「谢谢你,你解释得相当简单易懂。」 卡斯兰·卢堤姆笑著这么说。 留在现场的人含他只有五人,全都是卢堤姆家的男人。由于卢堤姆家的聚落与这里有一段距离,所以他们组成了一支精锐部队,要向我直接学习肉类加工。 「虽然这不是我该担心的事,但卢家人不会反对吗?这样会不会让卢堤姆家和卢家的关系恶化呢?」 「恶化?我不懂你这番话的意思。我是以卢堤姆家人的身份拜托卢家帮忙,既然家主东达·卢点头同意,男人们也会听从他的决定,不会产生任何问题。」 「这样啊。但我们没办法得知每个人内心的想法吧?」 「私人感情与氏族的意向无关。家人会遵从家主的决定,完成工作。因此,卢家人一定会全力以赴。卢家的力量相当强大,我一点也不担心。」 「是喔……」 「不说这个了,明日太 ,我有话要跟你说。」 卡斯兰·卢堤姆的脸庞已经够忠厚老实了,现在浮现出了更为真挚的表情。 「我今天询问路多·卢之后,才详细地听说法家与卢家的关系。为了挽救食量不大的纪芭·卢,卢家才会请你们过去一趟啊。然后,你成功地拯救了纪芭·卢的灵魂……这是真的吗?」 「是的,我的料理似乎让她喜出望外。」 「这样啊。预先庆祝婚礼的那一晚,纪芭·卢确实比我听说的更有精神!明日太,真的很谢谢你。关于这件事,我也必须向你道谢。」 「咦?为什么呢?」 「你不知道吗?纪芭·卢的女儿嫁入卢堤姆家后,卢堤姆和卢家才结为亲戚。在卢家的六个亲族之中,我们和卢家的交情最为悠久。」 这样啊。 也就是说——身为卢堤姆本家继承人的卡斯兰·卢堤姆也是纪芭婆婆的曾孙啰。 「是的。纪芭·卢的女儿生下的孩子,就是我的父亲丹·卢堤姆。我的身上流著纪芭·卢的血液,就跟吉萨·卢和路多·卢一样浓厚。」 「原来如此……」 在工作上,我必须公私分明。 可是——眼前的青年身上流著纪芭婆婆的血液,就算我由衷地祝福他的婚礼,应该也不为过吧。 「明日太,虽然你曾说我们之间无恩无缘,看来你其实有恩于我呢,能够以这样的方式与你相识,我由衷地感到喜悦。」 卡斯兰·卢堤姆一面这么说,一面开始翻找著披风内袋。 他拿出了一串比昨天更为大量的兽角与牙齿,递近我的鼻尖说: 「明日太,请你收下它。这是一半的报酬,十只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等宴会结束后,我会将剩下的一半给你。」 「没关系,等所有工作结束后再给我酬劳吧。我说不定——对了,我说不定会不小心在料理途中被火烧死,没有办法好好完成工作喔。」 毕竟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重回原来的世界——我没有办法对他说出这种话,只好随口开些玩笑,但卡斯兰·卢堤姆的表情依然很严肃。 「这么说起来,我其实也是一样,不知道何时会在森林中丧命。因此,我才会现在把报酬交给你,这代表我信赖接下委托的你。请你收下吧。」 我对于自己随口开的玩笑感到后悔。 基于私人因素,我无法对他说出实话。但是,面对如此严肃的青年时,我不该为了掩饰那件事而摆出戏谑的态度。 「我知道,我收下就是了——我会努力回报你的信赖。」 卡斯兰·卢堤姆微微一笑,将项链递给我。 就算这是十只奇霸兽的份量,但总计四十颗兽角和牙齿其实并没有太大的重量——可是,当我接下那条项链时,它的重量却彷佛超出了实际,垂挂在我的手上。 3 日正当中之际,我目送男人们前往森林,并与卡斯兰·卢堤姆告别后,终于可以开始研究料理。 我绕至卢家后方,前往炉灶房后,两位女性已经在等待著我。 她们分别是长男吉萨·卢的妻子莎堤·雷·卢和三女菈菈·卢。 「明日太,我们正在等你呢。今天就由我们两人来帮忙你。」 年轻太太莎堤·雷·卢有著一头剪得稍短的明亮褐发、乌黑的双眸、体型纤瘦,外貌清秀,她对我露出稳重的微笑。 「呜哇,你哪来这么多兽角和牙齿啊?……你从哪里偷来的?」 年仅十二岁的菈菈·卢将一头红发扎在头顶处,宛如马尾一样,她一如往常地对我冷嘲热讽。 「它是我这次工作所收下的预付款。呃,我该放在哪里才好呢?」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帮你收进家里吧。假如掉进炉灶中就糟糕了。」 莎堤·雷·卢从我的手中接过项链,走出炉灶房。 她的心思相当缜密,但这么一来,我就必须和这不友善的女孩共处一室了。 如我所料,菈菈·卢果然开始对我尖酸刻薄地说: 「哼!我还以为卢堤姆家的继承人比他们家主可靠呢,没想到他竟然让你负责掌管重要婚宴的炉灶,他是不是丧失理智了啊!这么一来,卢堤姆将成为森边的笑柄耶。对于长家卢家来说,这件事情还真让人困扰!」 「这样啊,看来我只能竭尽全力,设法让大家笑小声一点啰。」 听到比我小上五岁的少女对我恶言相向,我知道就算生气也没有用,只能这么开玩笑。 再说,由于我对卢家四姊妹感到有些内疚,就算她讨厌我,我也束手无策……看来我一生都得背负著这个十字架了。 「不管怎么说,今天都拜托你们了……你们不用处理其他工作吗?虽然是我麻烦你们帮忙,但我没想过卢家会在这种时间同时派来两位帮手。」 「有什么办法!这是米雅·雷妈妈做的决定啦。人家一点也不想看到你!」 菈菈·卢突然露出险恶的表情,微微蹙起眉,大步接近我。 「……你的那些兽角和牙齿。」 「嗯?」 「从八颗增加为九颗了嘛。卡斯兰·卢堤姆和阿玛·敏有献给你祝福是吗?」 「这个啊,呃……我不知道可不可以说……嗯,还是算了吧。」 「什么嘛!假如你不告诉我,我就把那天早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东达父亲喔!」 「这、这样我会相当困扰啊……这是你那位东达父亲给我的。」 菈菈·卢宛如男孩般的脸庞上燃起熊熊怒火。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你知道东达父亲有多讨厌你吗?他不可能献给你祝福!假如你在胡说八道,我真的会大肆宣扬那天发生的事喔!」 「我、我说的是真的啊。对方也没有对我下封口令,我就老实说吧。那是提前庆祝的宴会结束后,东达·卢献给我的祝福。」 听到我这么说后,菈菈·卢还是相当愤慨。没过多久,她脸上的愤怒逐渐转化为惊愕。 「……你这家伙说的是真的吗?假如你敢骗我,我真的会去跟东达父亲确认喔?要是你说谎,我就要爆料那一天的事情!」 「啊啊啊,那我只能祈祷东达·卢会说实话了。我要反覆祈祷,祈祷他不是一个会为了自尊心而说谎的凡夫俗子。」 「你该不会……说的是事实吧?」 「嗯。」 我点了点头后,菈菈·卢再次爆发: 「什么啊!我真不敢相信!我刻意不献上祝福,是在顾虑东达父亲的心情耶!为什么他要祝福你啊!这样我简直就像笨蛋一样嘛!可恶!搞什么东西呀,真是的!」 「那个,请你冷静下来……爸爸一定也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啦?」 「你不要跟著叫他爸爸!真是恶心!」 「对不起……可是,祝福是看个人的心意嘛。就算东达·卢祝福我,你也不需要仿效他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想要接受我的祝福吗?」 我的发言让这名少女愈来愈怒不可遏。 我就是命中注定跟她处不来吧。我叹了口气后,少女突然将手掌伸向我的鼻尖—— 她的手掌上放著一颗兽角或牙齿。 「……你上次煮的晚餐非常好吃。再说,你之前还救了纪芭婆婆一命。所以菈菈·卢要祝福法家的明日太。」 当她献上祝福时,竟然露出了相当恼火的表情。 但我还是心怀感激地拾起那颗白色的祝福说道: 「谢谢你,我很开心。」 「哼!」 菈菈·卢重重地哼了一声, 撇过头。 她一定打从心底讨厌我吧。看到这样的人认同我的存在时,就跟喜欢我的人献给我祝福一样,让我感到雀跃不已——我实际体会到了这一点。 于是,我在卢家收到了十颗祝福。 除了幼童寇塔之外,就剩下吉萨·卢和达鲁姆·卢没给我了。 我应该一辈子都不可能收到他们的祝福吧……当我陷入思索时,莎堤·雷·卢从家中回到炉灶房。 「久等了……哎呀,你们还没有动手呀?」 「是的,我们现在正要开始。我可以先看一下你们粮库中的蔬菜吗?」 「我知道了……话说回来,爱·法去哪里了呢?你们是一起过来的吧?」 「是的。我现在还没有彻底记住卢家的所在位置,所以我请爱·法带我过来。她现在应该正在森林中追逐奇霸兽吧。」 「这五天之间,我不可以懈怠猎捕奇霸兽的工作。」 爱·法拋下这句话后就回家了。家里还留著大量奇霸兽肉,兽角和牙齿也还算充裕,尽管如此,猎人依然必须卯足全力猎捕奇霸兽。 假如森边的猎人没有好好尽责,繁殖过多的奇霸兽就会跑出森林,袭击西之王国的田地。森边居民的职责就是阻止它们——这几乎是所有森边居民的想法,但族长家族的人却早就忘记了这项目标。 (卡谬尔·佑旭……我必须设法与那位爱装傻的大叔碰面,仔细听听他的主张。) 直到举办宴会那一天为止,我这五天都打算待在卢家聚落,埋头研究料理。除了狩猎之外,爱·法还得处理法家的工作,譬如说管理粮库、采集皮果叶等等。因此,我们一起来卢家本家吃晚餐后,将在卢家的空屋过夜,接下来,从早上到傍晚都必须分头行动。 就连遭爱·法丢到溪中的狄咖·孙都没有前来报复爱·法,这代表就算身为孙家人,依然无法做出太恶劣的举动。可是,只要我一回想起杜多·孙宛如野狗般的眼神——还是会感到忧心。 当然,就算我一直待在法家,到头来爱·法依然得赴森林狩猎,我们仍然必须分头行动。所以就状况来说,其实大同小异。 尽管如此,我还是认为不该维持现状。 「——明日太,你怎么了吗?」 听到莎堤·雷·卢开口呼唤,我慌忙地将意识拉回现实。 「没事,我们前往粮库吧。」 不管怎么说,我此刻正在工作。 我在这份工作中获得的报酬,当然会成为法家的共有财产。为了爱·法,我一定得成功。 我和两位女性一起走进粮库。 我记忆中的蔬菜们,排列在没有柜门的木柜上。 由于我昨天尽情地参观了驿站城市,所以我也开始对这些蔬菜感到熟悉了。 那么——哪一种蔬菜有办法跟我打好关系呢? 「我先把我的构想告诉两位。」 我依序检视著每一种蔬菜,对著站在我身后的女人们这么说: 「我想要攻略波糖。」 「你是说……波糖吗?」 「是的。我想找出一个方法,让煮过的波糖变得美味。我认为必须先从这一点开始展开研究。」 「为什么呢?煎过的波糖相当可口。就算不搭配蔬菜和肉类,我依然可以吃下好几块煎波糖呢。」 哎呀,看来莎堤·雷·卢对煎波糖相当痴迷。 我可以体会她的感受,不过,我仍然认为这是最重要的研究。 「这次有许多长年参加宴会的客人会出席吧?假如端出太奇异的料理,我担心这些客人不愿接受。我依然会将煎波糖列入菜单之中,但我想先找出一个让年长者和年轻人都能享受美食的调理方式。」 「这样啊……」 莎堤·雷·卢只回答了这么一句。 她的声音没有想像中的错愕,就这么办吧。 「到头来,我认为只能找许多食材和波糖做搭配。你们有什么推荐的吗?或是有什么讨厌的食材呢?」 「蒲菈。」 传来一个粗鲁的声音。 说话者当然是菈菈·卢。 「呃……这么说起来,我记得你和路多·卢都不喜欢蒲菈嘛。你该不会讨厌苦的食物吧?」 「吵死了!我明明回答了你的问题,为什么还要被你念一顿啊!」 「抱歉抱歉。请把你讨厌的食物告诉我。」 「……粒萝、塔拉帕、佐佐,我都讨厌。」 「嗯。粒萝就是用来熏肉的香草吧,那塔拉帕和佐佐又是什么样的食材呢?」 「塔拉帕就是那颗巨大的红色果实,佐佐是塔拉帕下方的茶色块状物。」 我朝莎堤·雷·卢指示的方向望过去之后,看到塔拉帕是种大小和南瓜差不多,外表就像坑坑疤疤番茄的蔬菜。佐佐则是一种状似盘踞的蛇,质感宛如蜂窝般的果实。 由于这两种果实的外型都让人印象深刻,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这样啊。莎堤·雷·卢,你对塔拉帕和佐佐有什么看法呢?」 「这个嘛……塔拉帕尝起来相当酸,佐佐的气味则非常强烈。我并不讨厌这两种食材——然而,我觉得把塔拉帕放入没有加波糖的汤锅中,会比较好吃。」 「这样啊。」 「塔拉帕真的很酸,加进没有放波糖的汤锅里,能够滑溜地通过喉咙,比较容易入口。至于佐佐——不管汤中是否有加入波糖,假如没有肉类的腥味,佐佐便会盖过其他食材的味道,让料理变得难以下咽。」 「真厉害!你的意见很具体呢!」 「因为你让我知道什么是『美味的餐点』,在此之前,我甚至不曾在意塔拉帕和佐佐的味道有什么差别呢。」 莎堤·雷·卢微微一笑。 她身旁的菈菈·卢则露出一副气得跳脚的表情喊道: 「什么嘛!你根本不需要我啊!你就跟莎堤·雷两人融洽地工作就好啦!」 「菈菈,就算你没有办法好好阐述自己的想法,也不用性急喔。」 莎堤·雷·卢将手轻轻放在小姑纤细的肩膀上。 「尽管你在各方面的感受力很强,却不容易用言语来表达自己的心意。我虽然很善于陈述自己的想法,情绪上却没有太大的波动。只要我们携手合作,绝对能比单打独斗为明日太带来更大的助益。」 在卢家成员之中,我和莎堤·雷·卢的交情最浅——但光听到她这番话,我发现她不单单只是一位沉稳又清秀的女性。 真不愧是吉萨·卢的伴侣!思索到这一点,我感到有些胆颤心惊。吉萨·卢和莎堤·雷·卢所生下的寇塔·卢究竟会被养育成什么样的人呢? 「咦?这么说起来,寇塔·卢是男生吗?还是女生呢?」 听到我询问后,两人的表情都相当惊讶。 「听名字就知道了吧?寇塔当然是男孩子啊。」 这样啊,他身上确实散发出了男孩子的气质。 「是的,虽然他的身材有些娇小,但他确实是男生。我们迟迟没有怀上子嗣,首次怀孕就怀上男丁,让我很开心。」 莎堤·雷·卢这么回答,她的脸上确实充满雀跃与荣耀。 这么一来,寇塔·卢总有一天会继东达·卢和吉萨·卢之后,坐上家主的位置。 该怎么说呢——纵使现在才察觉到这件事,我的心中却充满感慨。 「……啊,佐佐的味道真的很重呢。与其说是食材,不如说是香料。假如把它放到汤里,确实会让其他食材的风味消失殆尽。」 我将自己拉回现实之中。 「是呀。 假如之后可以常常品尝没有腥味的奇霸兽,它说不定就派不上用场了。我们会使用粒萝和佐佐,主要都是为了消除腥味喔。」 「原来如此,那我就将这两种食材从候选名单中删除了。塔拉帕呢?在我的国家,有一种叫做蕃茄的食材和它颜色相同,食用方式也琳琅满目。」 「这样啊。塔拉帕确实很香,我也不讨厌它的酸味,但我认为把它加进没有放波糖的汤中会比较美味。」 「啊,说得也是呢……」 加入波糖的汤,就像溶解了面粉后的水一样。我想像蕃茄加进面粉水中的味道后,感到一阵无力。 它的用途说不定很广,但这次派不上用场。 「那么,我就先删掉塔拉帕吧。反过来说,你们有没有推荐的蔬菜呢?」 「嗯~」 两人听了都陷入沉吟。 「假如是不加波糖的汤,我还能想到几个不错的食材,但倘若要和波糖一起炖煮……」 「就是说啊。要是我们觉得好吃,我们之前早就每天都加在汤里了。到头来,不管放入什么蔬菜——」 此时,菈菈·卢陷入沉默。 「怎么了呢?」 莎堤·雷·卢温柔地开口询问。 「没事……虽然不会改变汤的味道……但我确实有一种最喜欢的蔬菜。」 「哎呀,是哪一种呢?」 「不,当我没说好了!人家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就算加了它,汤的味道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很好奇那是哪一种蔬菜呢,方便告诉我是什么食材吗?」 或许是我的语气太急躁了,菈菈·卢的表情有些不安,不似平时野丫头般的模样。 但她纤细的手指依旧战战兢兢地指向粮库的最内侧。 咦,这个啊?我瞠目结舌。 这个食材悄悄地摆放在昏暗粮库的一隅,等待著受到瞩目的一天——它的外观也让人印象深刻,不亚于佐佐和塔拉帕,在我的心中烙下了强大的存在感。那是高度约有两公尺的巨大牛蒡,名字是「季芶」。 4 几个小时过去了。当日正当中的太阳开始倾斜之际——我感受到一抹不合时宜的骚乱气息迅速接近炉灶房。 当我感到疑惑的时候,一个矮小的人影冲进为了换气而敞开的门。 「唷!炉灶管理人,状况如何啊?」 「呜哇啊,吓我一跳!……路、路多·卢,这副模样是怎么回事?」 我眼前的人确实是已经前往森林的路多·卢。 不过,外出狩猎的男人通常会等到接近黄昏时才回家,而且路多·卢现在——全身沾满鲜血。 他黄褐色的发丝、奇霸兽的披风、弧度柔和的脸庞和四肢都满是鲜血。 少年染血的脸庞上浮出微笑,眼眸中的猎人火焰尚未熄灭。 「这都是奇霸兽和别人的血啦,我怎么可能会负伤啊!炉灶管理人,你可别瞎操心喔。」 「其他人……是谁?」 「是分家的蓼达·卢……他应该已经没救了吧,奇霸兽的兽角大力戳进他的脚。就算能够活下来,也无法进入森林了。」 我的脸色大概变得相当苍白。 看到我这副模样,路多·卢再次露出野兽般的笑容。 「我不是要你别瞎操心了吗?这跟你拜托我们处理的工作无关啦!奇霸兽平时不会群聚在一起,但今天却突然有三只奇霸兽同时袭击我们,结果蓼达·卢就惨遭它们攻击了。我的弓箭也被折断,差点没命呢。我只好用这把刀砍断奇霸兽的咽喉。后来它马上就死了,没办法放血。」 「这样啊……」,我只能这么回答。 仔细一看,本来在等待铁锅煮沸的莎堤·雷·卢和菈菈·卢一脸平静地凝望著她们的家人。 她们在庆幸路多·卢平安归来,也在哀悼著血亲的不幸——她们身上散发的静谧,让我体会到森边人和自己做出了不同的觉悟,也感受到他们强大的力量。 路多·卢用手背抹去脸颊上的血,无趣似地哼了一声。 「哼!多亏了它们,我们才能获取许多牙齿和兽角。为了把奇霸兽和蓼达·卢搬回家,只有五个人先回来……该怎么说呢,现在确实正值奇霸兽的丰收时期,但它们的数量真的太多了!明日太,法家位在更北边一点吧?那里的森林状况如何?」 他终于喊我明日太,而不是炉灶管理人了。 他刚刚应该处于亢奋状态吧?有著一双野兽眼神的猎人逐渐变回一位狂妄的少年。 「这、这个嘛,我并不清楚森林的状况。可是,我确实感觉猎捕到奇霸兽的机率变高了。呃……在这十天左右,我们应该猎捕了四只奇霸兽。」 「啊?」 「咦?」 「法家没有其他家人和亲族吧?明日太,你在开玩笑吗?怎么可能在十天内捕到四只奇霸兽?」 「咦~?我记错了吗?那一天,我们从卢家回家,隔天开始制作炉灶——嗯,到现在大概十二天或十三天吧,我们总共捕到四只奇霸兽。」 「都一样啦!」 对方猛烈地这么吐槽。 我们在户外制作炉灶的隔天猎捕到了三只奇霸兽,过了几天后又捕到了一只,我不可能会算错。 「明日太,你是说真的吗?单凭一个人的力量,没有办法围捕奇霸兽,仅能等待奇霸兽掉入陷阱,或是像今天一样,不小心迎头遇上那些陷入兴奋状态的家伙,不然绝对没办法在十天之内猎捕到四只奇霸兽啦。」 「不,不是十天,而是十二、三天……」 「就跟你说都一样了嘛!……难道那家伙使用了『献祭猎法』吗?」 听到这位少年首次发出如此严肃的声音,我感受到心脏不规则地跳了一下。 「路、路多·卢,『献祭猎法』是什么啊?那该不会是森边的禁忌吧?」 「不是。那是一种古老的狩猎方式,现在已经没有人使用了。如果好奇的话,就直接询问你家家主吧。」 我知道了,我一定会这么做。 此时,莎堤·雷·卢用冷静的声音唤了句:「路多·卢。」 路多·卢挑起单眉,转过头望向门外。 「咦,你们已经来了啊?蓼达·卢状况如何?」 不知不觉中,有几位男人站在路多·卢挡住的入口外侧。 这些人当中最娇小、看起来最年轻的人走到路多·卢面前。 「父亲蓼达保住一条小命。但他的脚筋断了,之后应该没办法再进入森林了吧。」 「是喔。这么一来,明天开始你就是家主了吧,信·卢?」 「是啊,我会继承父亲的家。」 开口的男人看起来和路多·卢年纪相仿——也就是说,他看起来比我年幼许多。 他有著一头黑褐色长发、深茶色的眼睛。尽管他的表情看起来比路多·卢成熟,体格却相差无几。 路多·卢转过头端详著少年的面容,说道: 「你竟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你之后要靠自己养五个人耶……喂,你应该火烧眉毛了吧?」 「没有问题。再等两年,我的弟弟就长大了……在这之前,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不管在那之前或之后,我们都是血亲吧?」 路多·卢佯装愤怒,撞向对方的肩膀。 下一刻,名为信·卢的少年的脸庞上浮现一抹笨拙的微笑,开口说道: 「路多·卢。多亏了你,我的父亲蓼达才没有丧命。身为你的血亲,我感到很自豪。」 「才不是这样呢! 你很烦喔!」 「……不说这个了,法家家人明日太。」 「啊?怎么了?」 「我们带了一只奇霸兽过来。我们猎捕到的三只奇霸兽之中,仅有一头顺利完成『放血』。我们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听从你的命令,这是东达·卢的吩咐。」 他话才说完,路多·卢便跳了起来。 「等我一下啦!我这副模样没办法继续工作!我先去水源地清洗身体,等我一下!」 路多·卢冷漠地推开信·卢的身体,转过头对我说: 「听好了!你们不可以偷跑喔!偷跑的话我会揍飞所有人!」 接著,这位全身是血的少年飞也似地离开了。 被他丢下来的少年与男人们站在建筑物外侧,凝望著我。 「呃,你们可以先去准备剥皮吗?等我处理好这里的工作,我会马上过去。」 「——知道了。」 「那么,由我带领各位过去。」 莎堤·雷·卢走出炉灶房。 当房里剩下我和菈菈·卢两人后,一直保持沉默的菈菈·卢叹了口气说道: 「真是的,蓼达·卢也被奇霸兽攻击了啊。这么一来,蓼达家就只剩下妇孺了,信·卢也真辛苦。」 「……那些人跟你们家是什么样的血缘关系呢?」 「嗯~?蓼达是东达父亲的么弟喔。除了信之外,他们家就剩下妈妈、姊姊和两个小弟弟,信现在是唯一能猎捕奇霸兽的男人了。」 她的表情很严肃,语气也很直率。 她似乎是由衷地担心著那位名叫信·卢的少年的未来。 「他们最好尽快让姊姊招赘,否则一家人就必须并进其他家了。十六岁就当上家主,绝对没有办法守护五位家人。」 身为外来者,这似乎不是我能插嘴的问题。 尽管这么说,既然有路多·卢和菈菈·卢这样的亲人陪在身边,那位表情沉静的少年应该不会被残酷的命运给压垮吧——我如此企盼。 「那么,我先过去啰。说不定会耽搁一段时间,可以请你趁现在煎一些波糖当晚餐吗?」 「……那这些东西该怎么办?」 我研究了两个小时的成果摆在圆木组成的工作台上,若有似无地冒著蒸气。 我以菈菈·卢提出的季芶为主角,使用各式各样的蔬菜来搭配,炖煮了许多锅以波糖为基底的汤。 老实说……超过半数以上的汤几乎已经进入珍奇料理的领域了。 「嗯。你可以把太过糟糕的汤熬乾,做成煎波糖。我们也没有办法倒掉这些成品吧。」 就算把那些煮过的波糖拿去煎,也不会变得更美味,但我认为固体会比较好入口。 「你还真厉害,我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把食物变得跟垃圾一样。」 「我承认自己的厨艺还不纯熟,但别把这些半成品当成垃圾看待啦!我会好好把它们吞下肚的!」 当我感觉食材的组合有点风险时,我只会试做出一人两口的份量,我没想到这样竟然还会如此难销。 这些试作品会剩下来的主因在于菈菈·卢看到我试菜时的痛苦模样后,拒绝试吃的缘故。因此我希望能够与大家共享罪孽,我应该设法让猜拳在森边流行起来才对。 「托你的福,我已经找到大方向了,就差一步而已。接下来也拜托你啰?」 「哼!」 我留下撇过头的菈菈·卢,走向奇霸兽屠宰室。炉灶房的旁边是粮库,屠宰室就位在粮库的旁边。 我前脚刚要踏出房间,莎堤·雷·卢后脚就要出去了。我和她打了声招呼,踏进室内。 「唔哇……是只大家伙呢。」 一只约九十公斤左右的奇霸兽吊挂在天花板的悬梁上。 它的身体长度和女性的平均身高差不多。高高耸起的兽角和牙齿画出了美丽的弧度,它是一只公的奇霸兽。他们似乎已经洗过毛皮了,黑褐色的毛湿淋淋的。 我只从室外窥视过这间屠宰室,这是一间毫无装饰的房间,墙上挂了大小刀具,以及蔓草编织而成的粗绳。房里只有一个可以加热小锅子的炉灶,没有其他像样的家俱。 四位男人站在房里,静静地望著我。 分别是信·卢、一位上了年纪的男人,和两位壮年男子。 除了信·卢之外,每个人都拥有强健体魄,他们沉默地等待著我开口。 「辛苦各位了……那么,我们先来剥皮吧。路多·卢应该马上就会回来了。等他回来之后,我们就开始肢解奇霸兽。」 其中一位男人点了点头,从腰际拔出厚刃小刀。 「等一下……可以让我来处理剥皮的工作吗?」 信·卢说道。 「我的父亲蓼达·卢暂时不能动,这段时间,我必须独自进行剥皮的工作,我当然清楚作业程序,但我想趁现在瞭解这份工作有多么辛苦。」 拔出小刀的男人转头望向上了年纪的男人。 对方点了点头后,男人便将小刀收入皮鞘之中。 「感谢。」 信·卢这么说完,拔出小刀。 「法家的明日太,可以照我们平时的方式剥皮吗?」 「这个嘛,可以拜托你尽量将脂肪留在肉上吗?只要不伤害到毛皮就好。」 「——知道了。」 奇霸兽的右后腿上绑著绳子,吊挂了起来。 信·卢用巧妙的刀法,使劲地从右后方胯下割开至脖子下方。 他让刀子游走于奇霸兽的四肢,当刀子来到脚蹄的前方时,沿著脚踝割出一个圆圈。 他剥皮的步骤和我相差无几。 为了溶解刀具上的脂肪,他们也准备了热水。就算来自文化不同的世界,为了达到「剥皮」的目标,人们依旧会导向同一个结论吧。 假如奇霸兽没有异常繁殖,大家单单是为了吃肉而猎捕它——大家绝对会考虑起奇霸兽的「美味食用方式」。 当森边居民住在过往的故乡·南之森林时,他们只能吃蜥蜴或虫。来到摩尔加之森后,他们为了获取兽角和牙齿、守护田野的安全而狩猎奇霸兽。现在,我打算让他们在肉品方面的技术更加精进。 来自异世界的我所带来的价值观,让森边居民有了这样的进步,也就是产生所谓「食用美味的餐点比较幸福」等等观点——想到这里,我的背部窜过一阵寒颤。 没有人认同我的做法、没有人欣赏我的方针,也没有人赞许我的意图。我不过是一位微不足道的实习厨师,而森边约有五百位居民,神明真的会允许这样的我影响他们的饮食文化吗? (……假如神不允许的话,就让我回到火灾意外现场吧。) 倘若允许的话,我只能维持自己的作风活下去。 如果我扼杀自己的存在,每天啜饮著难喝的波糖汤,反覆搜集香草和木柴——这并不是我想要的人生。我还宁愿直接烧死在火场。 爱·法曾经夸赞我的料理很「美味」、自称她很「喜欢」我做的菜肴,还拜托我「不要消失」,她允许我活在这个世界之中。我想要保持自我,跟她一起生活下去。 当我这么思索之际,信·卢已经开始逐渐剥除奇霸兽的毛皮,露出内部的白色身躯。 尽管年纪还小,他依然是森边居民,他的臂力与我有著天壤之别,工作的速度也迅雷不及掩耳。 等我回过神来时,路多·卢不知不觉地站在我的身旁,他双手抱胸,凝望著亲族的身影。 信·卢大致剥下了四肢的皮毛。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试炼。 毕竟这只奇 霸兽约有九十公斤重。如果是我,大概需要花上两、三个小时的处理时间。就算拥有森边猎人的臂力,这也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 即便如此,却没有人开口抱怨,或离开房间。面对这位明天将成为家主的少年,大家仅是静静地望著他大汗淋漓地剥下奇霸兽毛皮的身影。 5 「那么,各位通常会就这么取下腿部,丢弃其他部位吧。」 我站在全身光裸的奇霸兽前方,开始说明肢解的顺序。 「不过,我想要把躯干部位的肉类运用在料理中,我现在要开始肢解整只奇霸兽。此时,最重要的工程就是取出内脏。」 路多·卢、信·卢和其他三位男人,露出近乎骇人的认真眼神听著我说话。 我没有在他们身上感受到反感或敌意。我并不清楚内情,但我知道这些人并不会在工作中表现出多余的情感。 既然家主命令他们与我共事,卢家人就算对我抱持反感,工作时并不会公私不分。由于这群人太过一丝不苟,令我不得不产生这样的念头。 「奇霸兽体内的内脏和人类几乎相同。心脏、肺脏,肝脏、胰脏、肾脏、胃、大小肠等等——在这些内脏之中,我希望你们处理时能特别注意大肠、膀胱,以及附随在肝脏上的胆囊。假如这些部位受到损伤,胆汁和排泄物等等物体就会流淌出来,让肉沾染上恶臭,这样好不容易完成的放血手续就白费工夫了。」 「……明日太,在这些器官之中,我只听过心脏和胃耶。」 「嗯。只能等你实际看到这些器官时,再把它们记到脑袋中了。那么,我要切开它的腹部啰。」 「等一下,让我来下刀。」 路多·卢取下挂在墙上的屠刀。 「说得也是。那么,从下腹部切至胸口……啊,一开始不要从大腿部位下刀,最好从腹部中间开始,由于大肠位在下腹部,要注意不能伤害到它,只要切开肉的部分就好。」 「我知道了。」 路多·卢缓缓地将刀尖埋入奇霸兽的腹部。 「就这么一路切开至胸部,切开下腹的时候要相当慎重。」 路多·卢的额头上浮出涔涔汗珠。 尽管我们开了窗户、敞开房门,但由于炉灶上点了火,室温相当高。 房内充满了鲜血与脂肪的腥臭,让人难以呼吸。 路多·卢将手扶在白色脂肪包覆的奇霸兽身体上,慎重地移动著刀刃。 「嗯,这样就好了。接下来要切开肉与内脏之间的横膈膜,就是这块膜。只要割开横膈膜,就能轻易取出内脏。」 路多·卢点了点头,将手臂和刀子伸向打开的腹腔之中。 他似乎不排斥将手伸入动物腹部这件事。 这位少年真的卖力到惊人的地步。 他这么做不是为了品尝美味的肉,而是对工作怀抱崇高的志气。 「割好了。接下来呢?」 「好,那么要取出内脏了,先从下腹部开始吧。这一带是大肠,由于大肠不容易破裂,用手抓出来就可以了。内侧是名为膀胱的器官,小心不要触碰到它。」 「好。」 他将肠子整团拉了出来。 由于拉出肠子的途中被胃卡住,我用刀子将它们划开。 路多·卢将肠子轻轻放在地面铺著的一块毛皮上。 接下来,他顺利地取出心脏、肺脏、肝脏,然后取出了留在最后的睪丸和膀胱。 「呼,膀胱最容易破裂,大家一定要小心。假如家中有小袋子,可以用袋子包住膀胱后再入刀。」 男人们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么,要开始进行肢解作业了。既然你们已经把它吊起来了,我们就先把它剖一半吧……啊,不对,我说错了。处理之前要先割断脖子。」 信·卢剥皮的技术比我还优秀,他将头部以下的皮剥得相当乾净。 在这个时候,果然还是必须砍下屠体的头,将它纵切为两半。 「用刀切开脖子,再用锯子锯开骨头。这应该是用来锯木头的锯子吧?先煮滚水后,用水消毒锯子。」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中潜藏了什么样的细菌或病毒,但是森边人也很忌讳生肉和腐肉。在这个环境之中,我必须尽量留意卫生问题。 锯开头部后,我们将背骨纵切为两半。 这方面的工作也是交给比我有力的森边居民处理,他们的动作正确又快速。 接下来,我们切开四肢、横切开腰部,除去骨盆等部位后,就大致完成了肢解作业。 「再来是头部,切下颈肉和脸颊肉——嗯,找一天来挑战奇霸舌吧。」 「奇霸舌是什么?」 「就是它的舌头。在我的国家,这个部位很多人爱吃喔。我想这些内脏也几乎都能烹煮得相当美味,但我不知道调理方式,也不知道使用皮果叶后能保鲜多久。只能先将这件事搁在一旁了。」 「是喔?你们连内脏都吃啊。这么一来,除了骨头和皮之外都能吃嘛。」 「不只喔。烧掉表面的毛后,甚至有办法连皮吃呢,而骨头则可以熬煮高汤。这么说起来,除了兽角和牙齿之外,所有部位都可以运用在料理中。」 「假如你们连兽角和牙齿都吃下肚的话,那就糟糕啦。」 整间房间充斥著血肉和内脏的气味,让人喘不过气来,但路多·卢却发出欢快的笑声。 他的笑容真是灿烂。我这么想著,开口说「接下来——」,我今天已经重复这句话好多次了。 「肢解的工程到此告一段落。至于放血的部分,必须等到食用后才能知道是否彻底完成放血,但这次的屠宰工作相当完美。只要再捕捉两、三只奇霸兽,肉量就足够提供所有婚宴的宾客了。但是,假如我们需要为每一个人准备肋排的话,我们会需要再多猎捕几只奇霸兽,还请各位之后也多多帮忙。」 男人们依然沉默地点了点头。 「好,我们把屠宰好的肉品埋进皮果叶里面吧。信·卢,你们帮我切下兽角和牙齿。」 「我知道了。」 「……明日太,我问你。这样肉真的会变得好吃吗?」 「嗯,如果你们有好好放血就会。」 我点了点头。我们正将堆积如山的肉类放在门板上,搬去粮库。 「我们今天晚上就来试吃看看吧,真是期待。」 「……是我放的血喔。」,路多·卢脸上勾起了害臊的笑容。 「假如因此而让肉变得美味,那我不就超厉害了吗?」 「是啊……话说回来,你们真的是兄妹呢。」 「啊?」 「你刚刚的笑容跟莉蜜·卢一模一样。」 下一瞬间,路多·卢的脸庞迅速胀得通红。 「你在说什么啊!我和那个小鬼头一点也不像!别开玩笑了!笨~蛋!」 他激动的模样倒是和菈菈·卢完全一样。 跟他极为相似的菈菈·卢从隔壁的炉灶房探出头来问道: 「你们在吵什么啊?明日太,晚餐用的波糖煎好了喔。」 「啊,真的吗?那等我这边处理好之后,马上过……」 我的话还没说完,新一批人马又出现了。 吉萨·卢和达鲁姆·卢扛著一头一百公斤重左右的奇霸兽。 「明日太,我们又猎捕到三只奇霸兽,但只有这一只放血成功。接下来该怎么做?」 「咦,啊啊,那么,请你们先剥皮。我马上过去。」 「知道了。」 「等一下!明日太,我这边该怎么办啊?你那堆像垃 圾一样的波糖汤依然堆积如山喔!」 「不要说它们是垃圾啦!等我这边结束后,马上过去……」 「明日太。」 就连卡斯兰·卢堤姆都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强壮的手臂抱著一只五十公斤左右的幼奇霸兽。 「我把今天猎捕到的奇霸兽带来了,应该有放血成功。」 我哑口无言。 「我知道了!同时处理两只吧!请你借用那边的屠宰室,准备剥皮!」 「明日太!」 「我知道!呃、那个、你先煮晚上吃的汤锅!我等一下会指导你烹煮肉类料理!」 分配完毕,我终于能踏入粮库了。 「……大家会不会太早回来啦?而且还在一天之内猎捕到三只奇霸兽!」 「我不知道卢堤姆家的状况啦,但卢家已经抓到六只了,至少有两只放血成功吧。我们又没那么笨。」 「一天内抓到六只奇霸兽算很多耶。在这个聚落之中,你们的血亲应该不到六十人吧?」 「我们的本家和分家合计起来有三十八人喔。所以,只要一天狩猎四只奇霸兽,就可以赚取到足够的亚力果和波糖。可是,等到过了收获期之后,就会很悠闲了。老爸他们应该还待在森林里吧?」 原来是这样啊。 既然如此,一定马上就能得到足够运用在宴会上的肉吧。 我可以将多余的肉品分配给卢家分家,让大家都能瞭解放血过后的肉有多美味。至于宴会后他们要不要在日常生活中实践放血和屠宰的技巧,就是他们的自由了。 这一定是卡斯兰·卢堤姆口中说的「指引出一条道路」吧。 由他们自己做出选择。 不去逼迫任何人。 「怎么啦?明日太,你后悔接下这项重大的工作了吗?」 卢家的储肉空间约是法家的三倍大,路多·卢一边拨开黑色的皮果叶,一边将脸凑向我。 「不,我很高兴能接下这个工作,虽然非常辛苦。」 听到我这么说后,路多·卢微微一笑,用手肘顶了顶我的手臂说道: 「我也超开心喔,我很期待今天的晚餐和婚宴。明日太,你可别背叛我的期待喔。」 「我知道了,我会努力的。」 这份工作的第一天也逐渐迈向终点。 6 然后——夕阳西下。 这是我第三次在卢家用晚餐。 卢家家人都已经入座,桌上也摆好餐盘。 今日晚餐有里肌肉排和腿肉排,配上使用肩肉熬煮高汤的亚力果堤诺叶汤,以及堆积如山的煎波糖——然后,是『波糖汤』试验品一号。 等纪芭婆婆最后入座之后,我开口对大家说道: 「放在下位的这个汤锅,是我为了宴会而制作的试吃品。请大家不要把这碗汤当作各位的晚餐,想要试喝的人可以过来尝尝味道。老实说,目前还在研究阶段,还没有彻底决定食谱。」 「…………」 「倘若大家不试喝,我的研究就无法获得进步。因此我希望大家能踊跃试吃味道,试吃后若能提供我感想,就真的是帮我一个大忙了。」 「……你这家伙在嘀咕什么啊?」 家主大人一脸麻烦似地开口: 「是卢堤姆开口要我们帮忙的……菈菈,把汤分给大家。」 「咦~!?为什么要我负责啊?」 「你今天负责掌管炉灶吧?而且你离那碗汤最近,你装给大家。」 尽管脸上写著不满,菈菈·卢依然利落地将『波糖汤』装入木盘之中。 「……法家的炉灶管理人。」 「是的,怎么了吗?」 「你和卢堤姆家的长男缔结约定,而卢家人听从了卢堤姆家的请求。只是这样罢了,卢家和你们之间并没有任何特殊的关系。」 「是的,你说得没错。」 「……既然知道的话,你就好好完成自己的工作。」 他会这么说,大概是叫我别为不必要的事情操心。由于他的话语间洋溢著一如既往的压迫感,让我有些焦躁。 大概是因为我心中仍对卢家有所顾虑,感到绑手绑脚。东达·卢看穿了这一点。 思索了这一点,更让我为之光火……我对自己的不成熟感到气愤。 「……感谢森林的恩惠……」,东达·卢喃喃念著这句熟悉的话语。 「……我们感谢负责掌管火的米雅·雷、莎堤·雷、菈菈、明日太,让我们今晚得以延续生命……」 于是,晚餐兼试吃会正式开始。 由于我后来又去帮忙肢解那两只奇霸兽,今晚的晚餐几乎都是由卢家家人制作。 包含纪芭婆婆食用的汉堡排在内,我亲自指导她们烹煮了肉料理,但主要还是由卢家女人们亲手烹调出来的。 只有试验品一号是由我从头负责到尾。 第一个出声的人是莉蜜·卢: 「咦?每人只有一碗呀?」 莉蜜·卢凑向摆放在下位、已经熄火的铁锅,讶异地嚷嚷。 「是啊,这只是试吃品,每一个人的份量大约是三分之二颗波糖。」 「是喔,这样啊。」 她并没有流露出遗憾的模样,放下已经空空如也的木盘。 「味道如何呢?」 「咦?嗯~我也不知道。」 这样啊,既然不知道也没办法了。 冷掉的波糖汤更加难喝。或许是因为这个定律深植于大家的心中,卢家人都趁早吃完了这次的试吃品。 我悄悄地观察了大家的表情——蒂多·敏婆婆一脸狐疑、薇娜姊姊面无表情、二女凌奈·卢满脸困惑,而路多·卢明显地愁眉苦脸——这让我对未来感到惴惴不安。 顺带一提,已经先行试吃的三位炉灶管理人的感想是「好像少了些什么」。 我没有能力分析剩下那些男人的心思。 爱·法也跟其他人一样沉默地用餐,她放下了木盘。 仔细一看,她已经把试作品吃完了。 「啊,爱·法,这碗汤的味道如——」 「难吃。」 怪了? 她面露愠色。 由于我一直待在炉灶房里,所以这是我们自中午以来首次交谈。难道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 「……所以,这碗波糖汤里加了什么呢?」 过了半刻左右,超过半数的人都用完餐后,蒂多·敏婆婆开口询问。 「是,我在研究如何让波糖汤比过去更容易入口。我这次只加了季芶、堤诺叶和盐巴。」 「你加了季芶啊?我完全没察觉哪。」 我到现在还没调查出季芶的真面目。 但我觉得它和「山药」极为相似。 假如将季芶加入水中炖煮,它会溶解,煮出一锅极具黏性的季芶汤。若是直接食用,尽管香气丰富,尝起来却淡而无味。然后,由于我没有磨碎它,所以残留著少许纤维。 将它和波糖一起炖煮后,它的黏性会盖过波糖粉粉的口感,使得波糖汤变得容易入口。我试著将它和许多种蔬菜组合在一起后,最后选择了最安全的堤诺叶,并用岩盐调整味道。 这还只是基底的汤头罢了——下述为每个人的感想: 「这个嘛……确实可以喝啦。」,蒂多·敏婆婆说道。 「我不讨厌喔。」,米雅·雷·卢妈妈说道。 「不像是食物呢。」,莎堤·雷·卢说道。 「我不太清楚……」,薇娜·卢说道。 「很容易入口。」,凌奈·卢说道。 「感觉还没完成。」,菈菈·卢说道。 「……我还是不知道。」,莉蜜·卢说道。 我这次做的只是汤头,所以确实还没正式完工。但是,当吃到不美味又不难吃的料理时,真的教人很难挤出感想吧。 话说回来,我当初也只能用「普通」来形容驿站城市的包子。 「我不懂啦,为什么我必须吃这种东西啊。不要煮这种无趣的东西嘛,我本来很期待耶。」 路多·卢拋下这句话,他看起来最为不满。 但转瞬间,他的脸上却浮现出毫不客气的微笑。 「不过啊,这个煎波糖倒是很好吃喔,我忍不住就吃了三片。」 「啊,嗯!很好吃呢!软绵绵又有弹性,莉蜜也吃了好多喔!」 莉蜜·卢似乎感到很无聊,不停换位子,她现在坐在路多·卢的身旁,赞不绝口。 「这个啊,我也有把季芶加进去喔。我将研究时的失败作品煎来吃后,发现口感变得相当好。」 这么说起来,我听说在大阪烧中加入山药后,大阪烧会变得松软。不论如何,这可以说是意外的收获——不过,我这次的课题是波糖汤。 接下来,大家纷纷开口称赞煎波糖和肉类料理,看来他们已经停止评论试吃品了。 顺带一提,爱·法现在正在协助纪芭婆婆进食,刚刚陪在纪芭婆婆身旁的米雅·雷·卢还在用餐。只要等她和纪芭婆婆吃完饭,晚餐就结束了。 「虽然说是试作品,但让大家尝到如此乏味的食物,我感到很抱歉。希望这不会让各位打退堂鼓,请大家明天继续协助我。」 我本来打算以这段话作结,但一直保持沉默的吉萨·卢却唤了我的名字: 「明日太。我们会帮忙你,是因为卢堤姆家和家主东达已经协议好了,你不需要过于顾虑我们,可是……我可以针对刚刚的波糖汤给你一些意见吗?」 「好的,当然没问题。」 「我区分不出味道的好坏。但是,如果你让我们吃这种东西,那还不如煮以前的波糖汤给我们吃就好了……煎波糖和其他餐点倒不会让我有这样的想法。」 「这样啊……」 看来这道料理真的很不受好评呢。 我是不是搞错了努力的方向呢? 房间中就这么陷入沉默。纪芭婆婆用完餐,当爱·法正要站起身之际——那道声音响了起来: 「……为什么没有放肉?」 开口的人是东达·卢。 由于太过惊讶,我踌躇了半晌后,开口回答: 「这、这次只是试吃品,我的目的是先调整好汤底,所以刻意没有放肉,但我未来也会考虑这道汤品与肉类是否合拍。」 「端出这种不上不下的东西,你还期待从我们这里听到什么体贴的话吗?」 他的语气听起来并不是在责备我,但声音和平时一样不快。 「森边人会将所有的食材放进锅里炖煮,因为这是最简单的烹调方法。就算我们烤肉吃,我们依然会把肉放入锅中炖煮。尽管我们会单独吃肉,但我们绝对不会喝只加了蔬菜的菜汤……不要再拿这种东西给我们吃了。」 东达·卢缓缓地站了起来开口: 「晚餐结束了吧……我去睡了。」 这是解散的暗号。 炉灶负责人开始整理餐具,其他家人则回到房间。当我闷闷不乐地叠著餐具时,爱·法走了过来,她心烦的表情不输东达·卢。 「纪芭婆婆找你。」 她只拋下这句话,抓起放在地板上的毛皮披风,迅速地走出家门外。 由于爱·法不是今晚的炉灶负责人,所以她不需要负责收拾碗盘,但她不用偿还一饭一宿之恩吗?难道说客人动手收拾餐具反而是一件失礼的事情?不管怎么说,等我回到下榻的空屋后,我要好好问她不愉快的原因。我这么思索著,走向纪芭婆婆。 「明日太,今天也谢谢你让我尝到美味的料理……你煮的菜肴真是好吃呀……」 「不,今天是由米雅·雷·卢负责做汉堡排喔,而且使用的是路多·卢屠宰的肉呢。我只是指挥他们罢了,真的完全没有动手。」 「这样吗?……米雅·雷·卢完全没有提及这件事呢……」 「她一定是不好意思吧。」 或许她不是那种会邀功的人。 不管怎么说,确实很有那位妈妈的风格。 「所以,明天开始就不会有问题了。纪芭·卢,你要品尝许多美味的食物,长命百岁喔。」 「真开心啊……明日太,我真的很开心喔……」 纪芭婆婆用骨瘦如柴又温暖的手握住我。 为了带纪芭婆婆回寝室,凌奈·卢站在她的身旁,眼眶微微湿润。 「是你带给卢家光芒,不只是我,你让大家都深深感受到活著的欣喜……你脖子上祝福的兽角和牙齿增加成十颗,其中一颗是东达献给你的吧……?」 「……是。」 我点了点头后,凌奈·卢杏眼圆睁,似乎由衷地感到惊诧。 「就连那位顽固的东达都不得不认同你的力量啊……你还真是了不起哪,明日太……」 「没有这回事,我现在还是不成熟的半调子呢。」 听到我这么说,纪芭婆婆瘦削的背部突然开始颤抖。 「怎么了吗?不舒服吗?」 凌奈·卢慌忙搂著纪芭婆婆——但在我看来,纪芭婆婆只是在笑罢了。 「……明日太,那并不由你决定,是由你周遭的人所决定的喔……嗯,你只要随心所欲地活著就好。明日太,只要维持现状就可以了……」 「谢谢你。」 我行了一礼。 倘若有人高估我,我一定会感到很难受。但听到像纪芭婆婆这样的人对我这么说,我的心中顿时感受到一阵暖意。 「……然后,关于东达说的话……」 「咦?」 「对于我们来说,将所有食材丢进锅里一起烹煮的奇霸兽锅曾经是生命的象徵……像凌奈这么年轻的女孩可能不懂,但当我们啜饮著加入奇霸兽肉,和用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换取来的恩惠所炖煮的热汤时,我们的生命得以延续下去……导致我们品尝到没有加入奇霸兽肉的汤时,一定会感觉缺少了什么……」 「……是。」 「明日太,如果你真的想为我们这些老人烹煮美味的汤……你可能要把这方面的事情考虑进去喔。」 「好的。非常——谢谢你。」 某种东西在我的脑中蠢蠢欲动。 肉,果然是肉啊。 说不定森边居民并不追求顺口的汤汁。 比起汤,他们更重视肉,没有肉,就没有奇霸兽锅。 奇霸兽汤的重点在于肉和蔬菜的协调。 假如我不及早针对这项定律进行研究——我说不定无法在四天内完成这次的菜单。 「……那就先告辞啰,明日太……」 「是,纪芭·卢,晚安。」 我向纪芭婆婆和凌奈·卢告别后,继续收拾起餐具。 (肉——肉、肉、肉啊……) 我难得把重心放在蔬菜身上,现在又要倒退回研究奇霸兽肉的阶段了。 不过,奇霸兽肉是一种相当值得使用的食材,它本身就相当可口,用途很广。 (……话说回来,没想到我会从东达·卢说的话中得到启示。) 我的心情相当复杂,有些懊恼,又有些欣喜。 到头来,只有次男 幕间休息~出乎意料的再会~ 宴会前的那四天稍纵即逝。 我认真开发新的菜色、教导男人放血和屠宰的技术、传授女人烹调的方法。我甚至还得构思宴会当天的作业流程,这几天的忙碌程度笔墨难以形容。 即便如此,森边的男人和女人都相当勤劳,吸收力也很强。这不是因为他们个性精明、能力高超,而是因为大家都尽心竭力。这是出于他们对「家」的强烈归属感,影响到他们对「工作」的态度。 他们汲汲营营地工作。为了家、为了生存,他们毫不抱怨。工作中的他们并不会带给人宛如机械般的冰冷印象,当他们用理所当然的认真态度完成工作时,同时怀抱著喜悦与痛楚。 「生存」与「工作」紧紧相连。正因为他们是居住在森边的狩猎民族,才会如此耿直吧。 无论如何,我对这样的工作环境相当满意,我甚至认为他们是最佳的伙伴。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森边的女人。 从准备婚宴的第二天起,不只是卢家本家,分家也派了几位女人前来帮忙我。 然而,她们的工作相当繁重。举办宴会时需要搭建高台和简易炉灶,所以需要有人负责搜集木柴和石材。由于男人必须前往森林狩猎,这样的工作大致上都落在女人的头上。 尽管需要从事操劳且粗重的工作,她们依然必须抽空前来学习来路不明的料理,这让我感受到了她们的劳心劳力。由于一般的宴会仅需端出普通的奇霸兽锅和烤肉,所以她们往往只要准备料理,并且确保有足够的食材和木柴就够了。在这场婚宴的前置工作中,应该有不少人认为我为她们带来了多余的麻烦吧。 然而,试吃了肉排和汉堡排等料理后,她们每个人都又惊又喜,开始欣然地帮忙我。 由于男人每天都带回两、三只成功放血且肢解的奇霸兽肉,我马上就获得了足够运用于宴会上的奇霸兽肉。后来,我将多余的肉分给卢家的五个分家,女人们也开心到差点喜极而泣。 跟男人相比,女人似乎更在乎「美味的料理」。当我待在卢家本家时,也曾经产生过这样的念头。 这其实并不足为奇。假如自己的工作能为家人带来更大的喜悦和平静,当事人一定也能感到幸福。假如每个人都能与家人共享这样的感受,我就觉得自己接下的工作是富有意义的。身为外来者,我一直担心自己会为森边的饮食文化带来负面影响——现在,我获得的满足感已经超越了不安与恐惧。 我大概和卡斯兰·卢堤姆选择了相同的道路。 我希望大家能获得更多喜悦,加深家族间的羁绊——那一晚,听到我说出这句大言不惭的话后,他一定想要用自己的婚礼来实践这番话。 男人们猎捕奇霸兽、放血、剥皮、屠宰。 女人们搜集木柴、采集香草、升起炉火、烹煮肉类。 只要缺少其中一项工程,就无法端出美味的料理。 必须靠家人同心协力,才有办法达成这一点。 那位青年一定想将这样的欣喜分享给百余名血亲,获得更深厚的羁绊、更强大的力量。 我必须卯足全力,达成他的期待。 为了在如此严酷的环境中,尽量让更多人获得莫大的欢愉,我深深觉得自己必须好好完成自己的工作。 距离宴会还有两天时,发生了一个小意外——那是我住在卢家聚落第三天午后的事。 ◇ 「明、明、明日太!惨了惨了!过来这里一下!男人们有麻烦了!」 前来告知我这场骚动的人,是莉蜜·卢。 那一天,我依旧一大早就把自己关在炉灶房里,当日正当中之际,我开始教导女性们制作汉堡排。 「男人怎么了吗?他们等一下才要出发狩猎吧。」 五位女性待在炉灶房。分别是凌奈·卢、蒂多·敏·卢和分家的女人们。 莉蜜·卢冲入我们之间,她已经泪眼汪汪了。 「来了一个奇怪的人!他和男人们的气氛一触即发呢!达鲁姆哥哥都拔刀了!总之,大事不好了!」 我的胸口也窜过一丝紧张的情绪。 「奇怪的人是谁?该不会是孙家的男人吧?」 「不是啦!是石之都的人!」 「……什么?」 「那个男人有一头跟爱·法一样美丽的头发!他还问我们法家在哪里!」 我惊讶地愣在原地。 有著一头金褐色发丝的石之都人——那一定是卡谬尔·佑旭。我想不到其他人了。 可是,那个男人为什么会跑来森边? 「——抱歉,我暂时离开一下。蒂多·敏·卢,只要尽你所知就好了,可以代替我向大家说明吗?」 「可以是可以,但你——」 「明日太,过去太危险了!」 凌奈·卢拉住我。 她的表情比莉蜜·卢更泫然欲泣。 我稍微调整一下呼吸,轻轻拉开她柔软的肩膀。 「不要紧,我不会做出危险的举动。你不用担心,等我回来。」 我和莉蜜·卢一起冲出炉灶房。 我们奔过卢家的建筑物,迈向大广场后,马上就看到那幅景象。 广场的出口处挤满了人。 现在正值男人们出发前往森林的时候。自从蓼达·卢退役之后,卢家的男人减少为十六人。现在他们全挤在一起。 然后——我从这群强壮男人的隙缝之间,看到了那袭熟悉的长斗篷颜色。 「等一下——请等一下!」 我边跑边吶喊。 然而,没有人回头搭理我。 我只感觉到比别人高了一个头的东达·卢似乎瞄了我一眼。 「……滚开!这不是城里人该来的地方!」 我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是卢家的次男,达鲁姆·卢。 达鲁姆·卢举起蛮刀,与男人展开对峙。 那位男人—— 尽管他的身高与东达·卢相仿,但他的身材却骨瘦如柴,靠著一件皮革制的长斗篷包裹著他纤细的身体。这位拥有宛如老者、又像幼童般不可思议眼神的男人——卡谬尔·佑旭飘然伫立在原地。 「……嗨,终于见面了,法家的明日太。」 那家伙凝望著逼近鼻尖的蛮刀刀锋,用著装疯卖傻的声音这么说。 达鲁姆·卢和他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到只差一步就能砍下他的头。 尽管如此,卡谬尔·佑旭仍旧连手都没伸出斗篷,悠然地微笑著。 「我只是想要询问你家的位置,没想到竟然演变成这样的局面,但还是很高兴能遇见你。呃,我们已经四天没见了吧?」 「闭嘴!是我在跟你说话!」 达鲁姆·卢大声咆哮。 他的眼眸中彷佛燃烧著熊熊烈火,让人联想到野狼的面容激动地扭曲,浑身散发出杀气。 我绕过男人形成的人墙,走到能看到对峙两人侧面的位置时,停下脚步。 下一瞬间,莉蜜·卢攀住我的左手臂。 她竟然跟我跑来这种地方啊,我侧著身体,尽量挡住她小小的身躯。 「明日太,你可以帮我说情吗?我绝对无意伤害他们。身为《守护者》,我只是想趁勘查路线时,顺便拜访你们一趟罢了。」 「你先别说了!这样只会让事情变得复杂!」 就算惊惶失措,我依然没有笨到直接跟达鲁姆·卢对话。我仰望著东达·卢巨大的身体说道: 「东达·卢!我跟那个人有一面之缘!四天前,当我去驿站城市采买食材时与他相识!我还不知 道他是善人还是恶人——但我认为他不是一位粗暴的人!」 「喂喂,竟然抓住我这种善良百姓——」 「够了啦!我不是要你别说了吗?」 东达·卢斜睨著我,走到达鲁姆·卢的身旁。 「城里人,你刚刚说是为了工作而前来森边聚落吧。」 「是啊是啊。我之后将护卫商队,从杰诺斯前往东之王国。届时,我打算通过这个聚落。」 面对压抑著平时魄力的东达·卢时,卡谬尔·佑旭依然维持著一样的调调。 尽管他们的身高相似,身体的厚度和宽度却至少差了一倍,简直就像一只黑熊在和螳螂对峙。 「我已经十年没遇过如此异想天开的人了。十年前那些家伙也在路途中遭受奇霸兽袭击,全都没命了。」 「是啊。我听说饥饿的奇霸兽甚至会袭击旅人的食粮……但谁知道这些人是不是真的遭受奇霸兽攻击呢。」 东达·卢眯起双眼。 虽然他的表情和态度都没有任何变化,但他光是微微阖起眼皮,就提升了眼神的锐利度。 「喂,笨蛋,你们在做什么啊?」 此时,突然有人从后方戳了戳我的头。 我一回头,看到路多·卢出现在我的身后。拉著我们手臂的他,已几乎转换为猎人的眼神。 「再后退一点。不要那么靠近拔刀的人——莉蜜小鬼头,你这家伙到底在干嘛啊!」 「闭、闭嘴啦!」 或许是因为听到我们两人的对话,卡谬尔·佑旭的脸上浮出笑容。 这反而让达鲁姆·卢的表情变得更凶残,东达·卢也将眼睛眯得更细了。 「……族长家族孙家,负责管理与城里人相关的工作。为什么你会在无人带领下,一个人独自在这里闲晃?」 「他们确实提议要为我导览,但我告诉他们『不要紧我只是来探路罢了今天让我一个人过来就可以了』之后,他们也乾脆地答应了。孙家的人没有和各位联络吗?」 东达·卢的眼中瞬间燃起激昂的火焰,他大概对著某位不在场的人骂了句「混帐东西」。 「所以你找法家有什么事?你们是什么关系?」 他最后一句话是对我说的。 我现在必须做出抉择。 我是否要捏造一个无伤大雅的故事呢?还是该痛快地将事实全盘托出——对于爱·法来说,哪一个选择才是正确的? 「……明日太,你只要挑你方便的部分说就可以了喔?」,卡谬尔·佑旭悄悄地对我说。当然,他这句话旁人听得一清二楚。 我一边思索著『可恶,让达鲁姆·卢砍死他,整件事就轻松多了!』,一边做出了决定。 「……在驿站城市的时候,爱·法和孙家人起了争执,差一点被卫兵逮捕。而这位卡谬尔·佑旭先生为我们调停。」 下一瞬间——东达·卢眼眸中的蓝色火焰爆炸开来。 尽管如此,他依然不动声色地用低沉的声音问: 「那位孙家男人叫什么名字?」 「他自称杜多·孙。尽管身高不高,却相当壮硕,是一位国字脸的年轻男人。」 「杜多·孙——本家的次男啊。」 东达·卢宛如野兽般的眼神,从我身上移向卡谬尔·佑旭。 卡谬尔·佑旭的脸上顿时浮现出满意的微笑。 「明日太,你是不是太含蓄了?你解释得不够清楚吧。这么一来,大家就不知道爱·法和那位名为杜多·孙的先生谁对谁错啰……我说啊,那位名为杜多·孙的先生大白天就喝得酩酊大醉,对著驿站城市的人挥刀。爱·法拚命阻止了他——这才是事情的真相。城里的人背地里说那位先生的坏话,确实也有不对之处,但他也不该拔刀相向啊。毕竟杰诺斯的法律禁止这种行为嘛。」 「…………」 「然后呢,那位孙家的先生使用特权,企图欺骗卫兵,将罪推到爱·法头上。此时,将整件事情看在眼里的我向卫兵作证后,事情才圆满落幕。简单来说,就是这么一回事。」 「……所以,你有什么事情要找法家?」 「哎呀,我跟爱·法和明日太相处起来十分舒服,我只是想再见他们一面,跟他们聊聊天……啊!我忘了把明日太挺身而出,拯救塔拉的事情告诉大家了!明日太,塔拉也很想见你喔?」 我真的很想咬牙切齿地破口大骂:「你真的够了,给我闭嘴。」 这个男人明明没有说错话,但从他嘴里说出口的话听起来却相当肤浅。 「……这个小鬼要工作,他没有时间和你这种男人说话。」 「啊,这样喔。那还真是遗憾。」 「滚回家吧。」 「说得也是。既然如此,我今天就打消这个念头……那么,我可以择日再访法家吗?」 「……根据规定,石之都的居民不可以恣意踏入森边吧。」 「这样啊。那我下次就编造一个煞有其事的工作当理由吧。」 「你这家伙……」 达鲁姆·卢龇牙咧嘴地这么说。 当卡谬尔·佑旭和我们对话的时候,达鲁姆·卢的蛮刀刀锋一直抵著他的鼻尖。 然而,卡谬尔·佑旭却若无其事地对我笑了笑。 「明日太,你的工作什么时候结束?」 「啊,过了后天就结束了。可是——」 「那么,我三天后再来拜访。」 卡谬尔·佑旭那双不可思议的紫色眼眸凝望著东达·卢。 「我是西之国民,担任《守护者》的卡谬尔·佑旭。森边的猎人啊,我可以请教你的大名吗?」 「……我是卢家本家的家主,东达·卢。」 「卢家的东达·卢。谢谢你,希望有一天能与你小酌一番。」 卡谬尔·佑旭俐落地后退一步。 当达鲁姆·卢慌忙地想要追上去时,东达·卢将厚实的手掌放在他的肩膀上。 「那么,祝各位身体安康。」 卡谬尔·佑旭就这么离开了。 不只是我,他的出现也在卢家的男人们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第五章★★★卢堤姆的祝宴(下) 1 夕阳缓缓沉落西方。 不到两个小时,黑暗就会笼罩这个世界。 当太阳碰触到西侧的森林时,新郎新娘就会抵达卢家聚落,宴会也即将开始。 此时,他们俩正挨家挨户地拜访著亲族,接受著每家赐予的祝福。 完成对新人的祝福后,亲族将依序前来卢家聚落。 已经有将近三十位亲族聚集在大广场上了。 但未满五岁的小孩没有参与宴会的资格,这些可怜的婴幼儿只能集中到同一户分家,女人们会轮班照顾他们。 此刻聚集在广场上的男人之中,只看得到几位老人和未满十三岁的少年的身影。 就算是在这样的日子,猎人们依然必须进森林。 为了不让宴会当日发生不幸,猎人们不会逞强,早早就会踏上归途。除了卢堤姆家和敏家之外,其他五个氏族的男人们正在完成猎人的使命。 假如能献给新人宴会当日狩猎到的兽角和牙齿,那就是最好的祝福了。 森边居民就是如此清心寡欲、英勇雄壮。 ◇ 「好——准备齐全了。」 我们解决了约七成的调理作业后,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波糖煎好了。 三种蔬菜炒好了。 炖菜和肉汤也完成了。 汉堡排用的水果酒酱,也重新装入水果酒的空瓶之中。 接下来只要烤肉就行了。 卢家本家的炉灶房里,排列著大量的汉堡排和一部分肉排。 卢家总共有六个炉灶,为了区分大火和小火,同时只能使用三组炉灶。 由于铁锅的面积大,同时能放五个汉堡排。 也就是说,一次可以煎烤十五个汉堡排。 时间差不多了。 「那么,开始煎烤的工作吧。」 我一声令下后,大家便将汉堡排放入锅中。炉灶房中洋溢著烧烤后的肉与油脂的气味,让人食指大动。 煎烤汉堡排的作业最难驾驭,因此由我、凌奈·卢和米雅·雷·卢担纲这一职。 其他待在本家的女人们全都前往分家,在分家煎烤肉排。 没有安排到工作的分家女性则调来卢家本家,负责搬运铁锅。 少年信·卢的母亲和姊姊站在我的身旁,握住古栗木棒。 「好,拜托你们了。」 两人将锅子把手挂在古栗木棒上,将铁锅搬到小火的炉灶上。 等肉饼表面浮出红色肉汁后,我就必须翻面,再次将铁锅放回大火的炉灶,倒入水果酒后,盖起锅盖。 盖上锅盖之前溢出的芳香充斥了这座炉灶房。 米雅·雷·卢正在使用我身后的炉灶,凌奈·卢使用著户外的炉灶,似乎都进行得很顺利。 「……明日太,我很荣幸能帮忙。」 此时,有人压低声音对我说。 说话的人是信·卢的姊姊——希拉·卢。 在森边居民之中,这位女孩的身材较为纤细,散发出柔弱的气质。她的年纪应该比我稍长一些。 「我的父亲蓼达失去狩猎的能力,年仅十六岁的弟弟必须继承家主一职,我们一家对未来一筹莫展……当我们品尝了你传授的料理之后,心中充满幸福,开始想要坚强地活下去。我们真的很感激你。」 「不敢当,你言重了。你的刀功相当精彩,不输凌奈·卢。」 我打开锅盖,确认汉堡排的熟度后,对她扬起笑容。 「你将来也要不断做出美味的料理,让家人感到满足。这是只有你们才能办到的事情……差不多要请你们移到小火的炉灶了。」 「是。」 母女两人再次合力搬运铁锅。 煎好之后,第一批就完成了。 「明日太,你是一位相当不可思议的人,我的弟弟信曾经说过,当你掌管炉灶的时候,有时候看起来却宛如猎人一样勇猛。」 「真是太过夸奖我了,我没有那么厉害。」 「不,是真的。你能够恣意操纵火焰,将坚硬腥臭的奇霸兽肉变成齿颊留香的料理……你简直就像东之王国的魔法师。」 「这就是厨师的职责。不用派出魔法师,城里比我优秀的厨师就俯拾皆是……好,完成了。」 台子上摆著假橡胶叶,我将煎好的汉堡肉排列在上面。 接下来,我用木铲刮除附著在铁锅上的杂质,将铁锅放回大火炉灶上,再次丢下脂肪,放入五块肉饼。 在这之间,爱·法又在汉堡排上铺了一块假橡胶树叶,并在左右两侧放上支撑用的平石,叠上一块细长的薄板。 我们会把完成品逐渐往上堆叠。 「啊,爱·法,这是什么树的叶子啊?我常常使用它,却不知道它的正确名称。」 「夹橡角树。」 「咦?」 「这是夹橡角树的叶子。」 啊,原来如此。 还是叫它假橡胶叶就好了……我露出苦笑。 这种叶子比双手掌心合起来还要大,没有异味、表面光滑。当一次要煎烤大量肉类的时候,它是代替盘子的必备工具。 客人会携带自己的木盘和铁串,因此,我使用薄板代替托盘,使用假橡胶叶代替盘子。对女人来说,不管是制作薄板或采集数百枚假橡胶叶,都是相当吃重的负担。 此刻每一位女人的表情,却相当开朗快活。 当家人和亲族看到这些料理时,他们会有多么吃惊、多么雀跃呢?她们的脸庞因期待而神采奕奕。 虽然主厨是我,但这是大家携手做出的料理。 如果这些料理能让家族间的羁绊更深厚就好了。 我希望大家能够共享这份喜悦。 我冀望卡斯兰·卢堤姆和阿玛·敏能拥有一场精彩绝伦的婚礼。 「明日太!我们这边的汉堡排都煎完了!我开始煎肉排啰!」 「好的!麻烦你!」 「我回来了!!明日太,其他家也进行得很顺利喔!」 「莉蜜·卢,谢谢你。差不多要开始加热炖菜了,你可以帮我告诉大家吗?」 「瞭解!」 工作进行得非常顺遂。 接下来,我接获报告说有人在移动铁锅的过程中发生失误,糟蹋了五块肉排。但分家的女人们马上过来重新切好肉片,撒上盐巴和皮果叶,飞也似地离开了。 「大事不好了!这次换薇娜姊姊把亚力果汤打翻了!」 「什么!?大家有没有烫伤!?」 「没有!可是薇娜姊姊快哭了!应该说,她已经哭了!」 「不用哭啊!除了炖菜之外都还能够补救!这是一场长时间的宴会,告诉她不要慌张慢慢来,照之前的方式重做一锅汤!……啊,那个家中有人知道怎么煮汤吗?」 「不知道耶!没有的话,莉蜜可以帮忙!」 「好!拜托你啰!」 我已经预先设想过这类突发状况了。 当我们忙里忙外的时候,卢家本家的肉已经全数烧烤完毕。 接下来,我们要在滚烫的铁锅中装满水,并将料理尽可能堆叠在铁锅上。尽管不会发挥太大的效果,但多少能够保温。 「好,这里已经没问题了。我去每一家巡视看看。」 「知道了。那么,凌奈·卢和其他人,你们都去换衣服吧。我们会顾好这里。」 米雅·雷·卢妈妈答覆后,以凌奈·卢和希拉·卢为首的年轻女孩们回了声「是」,离开炉灶房。 这位妈妈发现了我疑惑的 表情,微微一笑。 「毕竟是场宴会嘛。对于未婚女孩来说,她们难得能稍微引人注目。许多人都是在这种场合订下婚事喔。」 「是喔……这样啊。」 既然如此,除了工作之外,我最好不要接近薇娜·卢或凌奈·卢。 只有一位未婚的女性还待在炉灶房。当我望向爱·法时,她充满威严地站著,脸上挂著骇人的表情,瞪著我说:「我是法家人。」 我不太瞭解状况,但爱·法似乎不用梳妆打扮。 我彷佛松了口气,又好像有点遗憾,心情相当复杂。 「那么,我们出发吧。倘若没有问题,我们马上就回来这里。」 我和爱·法一起走出炉灶房。 太阳已经快要触碰到西之森林,看来时间相当紧迫。 「这么一来,工作就解决一半了。」 我瞄了一眼人数增加的大广场,走向一旁的分家。 「一半?所有料理都完成了吧?」 「烹调作业结束了,但我们还必须把食物端给客人。等待新娘品尝过最后的肉排和汉堡排时,我们的工作才算结束。」 分家的状况没有异常。 有些家里堆满了清炒蔬菜,有些家里堆满了煎波糖,有些家里堆满了肉排,有些家里正在加热本家搬过去的炖菜。 我们抵达最后一户人家后,看到莉蜜·卢正独自拚命地捞取汤中的浮沫。 「莉蜜·卢,辛苦了。原来如此,这就是惹哭薇娜姊的凶手啊。」 莉蜜·卢旁边的炉灶湿淋淋的,亚力果和肉片四散各处。 「大家都去哪里了?」 「她们都去换衣服啦,大家都还没成婚唷。」 「这样啊。那你呢?你不用换衣服吗?」 「嗯!等这锅汤煮好之后,我就去换衣服。」 原来如此。我一定要看一下莉蜜·卢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模样。 「我跟你换班吧。新娘子他们差不多快抵达卢家了,你赶快去换衣服。啊,换好衣服之后,你可以去帮忙米雅·雷妈妈吗?」 「知道了!谢谢!……咦,爱·法,你不换衣服吗?」 「我是法家人。举办宴会的卢堤姆家并非我的亲族,我不应该盛装打扮。」 「这样啊……好想看看你穿宴会服的样子喔。那就待会见啦!」 莉蜜·卢一溜烟地冲出炉灶房。 她前脚离开,信·卢后脚就跨了进来。对喔,这里是信·卢家。 「唷,信·卢,你回来啦。真高兴看到你平安回来。」 「是啊……你们那边还好吗?」 「没问题,你的妈妈和姊姊相当努力工作。」 这并不是客套话。 那两人是相当强大的战力,所以我才没让她们留在家里,而让她们来本家帮忙制作汉堡排。不只是搬运铁锅,她们的实力也充分发挥在绞肉和制作肉饼的工作中。 而且——我也相当喜欢这位沉默、冷淡又笨拙的少年。每当他和个性恰恰相反的路多·卢一搭一唱时,我的心就能获得平静。 信·卢有些细长的眼睛注视著爱·法。 「……你就是法家的爱·法啊。」 这么说起来,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我是这个家的家主,信·卢。虽然有些失礼,但我想问你一件事。」 咦?我交互望著两人。 两人都面无表情,我无法靠肉眼取得任何情报。 不过,两人只是静静地伫立在原地,所以并不会让我感到不安。 「爱·法,你——」,当信·卢想要接著说下去的那一剎那—— 「信,你回来了?」 希拉·卢的声音传了过来。 「哎呀……」 她踏进炉灶房后,停下脚步。 「你们也在这里啊。爱·法和明日太,欢迎光临寒舍。」 我们才跟希拉·卢分开没多久,她已经换上了所谓的宴会服装。 哇……我有些吃惊。 希拉·卢看起来很柔弱,外表不会让人留下强烈的印象。但现在的她风姿绰约,与平时判若两人。 她跟弟弟都有一头黑褐色头发。她将一头秀发松开后,长发披落在背上。 长发上别著几朵小花和树果,并戴著半透明的薄纱。 橘红的太阳照耀在头纱上,闪烁著宝石色。原来这个世界里也有这种纤维啊!我瞠目结舌。 她可能还换上了新的缠腰布和遮胸布。我并没有记得太仔细,但总觉得漩涡状花纹变得相当细致,颜色也更为鲜艳。 然后,缠腰布至脚踝之间装饰著一块轻飘飘的紫色半透明布料。她的脖子、手腕和脚踝不仅戴著驱虫的古栗果实,还缠绕著五颜六色的木头和金属制成的手工饰品——希拉·卢变得楚楚动人。 「啊,这是重煮的汤吗?可以的话,让我来接管炉灶吧。」 「这样吗?那就拜托你了……请注意别烧到衣服喔?」 「是,我明白。」 她微笑的脸庞看起来温柔婉约,充满魅力。 我转头望向信·卢后,少年一脸平静地摇了摇头说道: 「抱歉,你们还在工作吧?等你们的工作结束后,我再叨扰两位。」 「这样啊,那我先走一步了。」 爱·法乾脆地走出炉灶房,我也只能对两人点了点头,跟著她离去。 「我问你喔,你知道信·卢为什么要找你吗?」 「不知道。」 爱·法冷冰冰地回答。 「他是卢家分家的男人吧?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找我说话。」 「是喔。」 算了,信·卢不是坏人,他不可能在策划什么阴谋诡计吧。虽然心里留下了疙瘩,但我还有工作必须处理。 当我们走向广场时—— 下一瞬间,欢声雷动。 新娘和新郎抵达广场了。 约三十人左右的团体缓缓朝广场前进,那是卢堤姆家和敏家的人们。 一位陌生的老人站在最前头。 他应该是卢堤姆家的长老吧。他的头光秃秃的,下巴上的雪白胡须垂落至胸口,我猜测他应该相当高龄。但他挺直背脊,脚步稳健,身上穿著猎人的服饰。 两个小孩站在他的左右两侧。 一个是男孩,一个是女孩,两人都比莉蜜·卢年纪还小。 尽管年纪稚嫩,男孩已经穿上猎人的服饰,自豪地抬头挺胸。 女孩跟希拉·卢一样,戴著半透明的飘逸头纱,脸上挂著神采飞扬的微笑。 两人的小手举著一个装饰著花朵和树果的平篮,上方摆著堆积如山的白色奇霸兽角和牙齿。这就是亲族献给两人的祝福吧。尚未献出祝福的男人们静静地走向他们,对领头前进的老人打了声招呼后,将兽角和牙齿叠在平篮中。 在穿著猎人服饰的男人,以及披著薄纱的女性包夹之下——今天的主角入场了。 卡斯兰·卢堤姆和阿玛·敏。 卡斯兰·卢堤姆自然也穿著猎人的服饰。 唯一一个关键性的不同,出现在包覆他强壮肉体的奇霸兽毛皮披风上。 那是张如假包换的奇霸兽毛皮——因为奇霸兽的头部还保留在那件披风上。 奇霸兽的头摆在卡斯兰·卢堤姆健壮的右肩膀上,彷佛正用嘴叼著他。头上的兽角和牙齿高高耸起,表情栩栩如生。 这件披风包裹著他的右半身,由于光裸著左半身,所以他挂在身上的大小刀具一览无遗。 那是为了婚宴而 特别订制的吧。每把刀的皮革刀鞘上都缝上皮绳,押上烙印,还在四处别上了色泽鲜艳的石头。 他褐色的头发上只戴了一顶翡翠绿的草冠,尽管如此,卢堤姆家的继承人看起来依然比平时更为英勇雄壮。 新娘静静地走在他的身旁,她的头上也戴著闪著宝石光泽的头纱。 然而,新娘的头纱跟希拉·卢和其他女人的并不相同。这块头纱有两、三层,头纱上还夹著一个与她未来夫婿相同的草编花冠。 头纱的边角遮覆住她的脸庞,尽管宝石般的光芒使人们看不清她的表情,仍旧可以辨识出新娘脸上幸福的微笑。 半透明的布巾从她的肩膀和腰际处垂落而下,使她的褐色肌肤全都包裹在一抹柔和的光芒之中。 肩膀下方的裹胸布和缠腰布描绘出色彩缤纷的漩涡状花纹,绑在她脖子与四肢上的装饰品想必也光灿夺目——她身上的宝石色光辉比任何人都更为特别、更为美丽。 祝福两人的欢呼声不绝于耳,震荡著广场的空气。接著,传来一阵足以盖过欢声的大笑。 是新郎的父亲丹·卢堤姆。 这位秃头壮汉率领著一群男人,发出了不明所以的笑声。 尽管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他一定感到心花怒放。 他一定感到幸福满足。 自己的儿子成长为如此出色的男人,娶了一位如此婀娜多姿的美娇娘。这一定让他感到欣喜若狂吧。 他的肚腩大力摇晃,脸颊肉也轻轻颤动。 周围的孩子见状后笑成一团。 丹·卢堤姆看到这些孩子,再次放声大笑。 尽管隔了一段距离,没有办法清楚辨识,但对方圆滚滚的大眼睛似乎泛著泪光。 「明日太。」伴随著这阵呼唤,有人轻轻拉著我的手臂。 转过头,爱·法静静地凝望著我。 我点了点头,握紧拳头。 「终于进入后半战了。」 宴会——即将开始。 2 「请把炖菜搬到广场!炖菜很烫,大家慢慢来,不要慌张!」 等著我的是一场兵荒马乱。 卢家本家正前方架起高台,两位新人被带领上去后,丹·卢堤姆上台进行开幕致词,但我们完全没有时间听他高谈阔论。当致词结束的同时,我们必须开始分配菜肴,让客人能马上用餐。 第一道佳肴就是炖菜。 户外设置了十个简易炉灶,排列成圆形。我们将四个铁锅尽量均匀地摆置在炉灶上,升起小火。 接下来,我们端来六个装了水的锅子,放在剩下的炉灶上,这是用来保温菜肴的工具。我们在炉灶升起中火,将取代桌子的大板子放在上面,把肉排和清炒蔬菜摆上去。而肉排的部分,我选择先端出比较不会引发争议的腿肉和里肌肉。 卢家的女人们守在每个炉灶的旁边,我请她们先专心分配菜肴。虽然很对不起她们,但她们只能轮流去用餐了。就我观察到的状况来说,没有女人为此露出不悦的神情。 负责掌管肉排炉灶的女人手中端著大量烤波糖,当有人前来取肉时,一并将波糖递给对方,并告诉对方:「这是波糖喔。」 负责掌管炖菜的女人当然负责盛装炖菜,并告诉对方:「每个人只有一碗喔。」 在过往的宴会上,人们会用锅子炖煮或煎烤大量食材,任大家尽情取用。我这种作法会不会太小家子气了? 可是,我认为光是大量烧烤或炖煮无腥味的肉并不足够。我期待能为大家带来更大的喜悦,只希望这些美味的料理能让大家忘却局促的感受。 我的工作就是在各户人家之间奔走,下达指令,后来,我完全不知道每位女性的所在位置。就连本来跟在我身旁的爱·法也是一样,自从蒂多·敏婆婆找她过去后,她便不知去向。 「那么,宴会正式开始啦——!」 丹·卢堤姆震耳欲聋的声音从高台传了过来。 「为卢堤姆家的卡斯兰·卢堤姆、敏家的阿玛·敏献上祝福!」 「献上祝福!」 百余名亲族异口同声地唱和后,堆积在广场中央的木柴塔燃起仪式之火。 架设在广场四周的台座上也放置了火炬,冲淡暮色。 在盛大的橘色光辉照耀下,人们拿起了餐具和铁串。 「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吧!为了今天,卢家女人们竭尽全力帮忙我们,让我们来为她们献上祝福!」 由于丹·卢堤姆一直放声吶喊,他的声音变得沙哑不已。 彷佛受到他吶喊声的牵引,人们握著水果酒瓶,接著——抓起放在假橡胶叶上的肉。 他们雪白又强健的牙齿将肉撕裂。 他们喝下装在木盘中的炖菜。 他们战战兢兢地将煎波糖送入口中。 我没有办法确认客人们用餐后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只能在每户人家间东奔西走。 「接下来是这一家的肋排!准备好了吧?」 「没有问题。一开始端出去的肉马上就被吃光了呢。」 一位分家的妈妈豪爽地笑著说,我到现在仍未记住她的名字。 「看来我该出发啰。打头阵的女孩们都很想品尝炖菜,快要耐不住性子了吧。」 这位妈妈的手臂比我还要壮硕,每块薄板上放了七盘肋排,但她一口气就端起了三张薄板。 「我去换班啰——我跟你说,那道炖菜真是绝品啊。」 「啊,你已经尝过了吗?」 「如果没吃到就惨啦。我一开始吃完炖菜后就匆匆忙忙地赶回来了。其他女人马上也会回来,你最好先吃点东西果腹喔?」 「没关系,我晚点吃。那么,拜托你了。」 「好。」 妈妈扬长而去。 接下来,外面马上传来一阵大吼: 「来喔,这可是奇霸兽的肋排啊!有勇气的家伙就来啃啃看!」 选择全程担任幕后工作人员果然是正确决定。就算我这个外来者出现在大家面前,也无法提升料理的滋味。 「对不起,我们来迟了!我们马上把剩下的份搬过去!」 几位身穿美丽宴会服装的陌生女性冲进炉灶房。 「一开始端过去的肉排全被吃得精光,炖菜只剩下一点点!」 「那么,接下来是汤吧。好,谢谢你们。」 信·卢家和他们的邻居负责煮汤。 我先冲进信·卢家,发现希拉·卢独自一人掌管著炉灶。 「咦?你一个人吗?你妈妈应该也在吧?」 「她去品尝炖菜了,我刚刚已经先吃过了。」 希拉·卢的脸上勾起柔弱的微笑。 「那道名为炖菜的食物,真的好好吃呢……我都要喜极而泣了。」 「这样啊。等你举办婚礼的时候,务必让我为你制作这道菜。」 听到这句话后,希拉·卢的脸庞染上一抹哀伤,摇了摇头。 「我天生身体羸弱,就算进入适婚年龄,依然没有成婚。一个连水瓶都搬不动的女人,只会成为家里的烫手山芋。」 「没这回事!就算搬不动水瓶,你依然搬得动铁锅啊?只要拥有这样的臂力,就足以掌管炉灶了。」 我当时大概有点急躁,甚至还对希拉·卢眨了眨眼。 「再说,你的厨艺很了不起,绝对可以成为一位厨艺精湛的新娘。等男人们知道美食的优点后,他们一定不会对你视而不见。」 「没这回事……」 希拉·卢羞红了脸。 此时,她的母亲回 来了。 「所有炖菜几乎都取用完毕了。希拉,该我们上场啰。」 「是。」 稳重的母亲和柔弱的女儿,协力用古栗木棒搬运著铁锅。 当她们离去时,我走向隔壁人家。 剩下来的汤锅应该都放在这里。 我走进炉灶房后,发现早就有人把三个汤锅搬走了。熄火的炉灶上只摆著一个沾有炖菜残渣的铁锅。 然后——一位女性孤零零地站在宽敞的炉灶房里。 是薇娜·卢。 「明日太……」 她惊讶地瞪大了微微下垂的性感眼眸。 薇娜·卢果然也穿著宴会服装。 她戴著半透明的头纱,并用同样的薄纱包裹腰际——她的头发和四肢平时就比其他家女性装饰得更为华美,现在又增添了更多首饰。 她总是扎在右肩处的栗色长发流泻而下,性感倍增。 然而,我今天实在没有办法跳入她布下的美人计。 「这里的汤都已经搬到会场了啊。那么,我先去处理其他工作了。」 我准备转身离去。 「等一下!」 薇娜·卢的吶喊回荡在我的身后。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她大声吶喊。面对如此反常的状况,我忍不住停下脚步,转头望著她。 薇娜·卢像小孩子一样缩著肩膀,低垂著头开口: 「明日太……你在生气……?」 「咦?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打翻了亚力果汤……」 「啊,那件事啊。不要紧啦,新煮的汤也刚好赶上出餐的时间。这都是小事,还好你没有烫伤。」 「……你没有生气呀……」 她定定地仰望著我。 由于我分辨不出这位小姐什么时候在演戏,什么时候是说真心话,我真的不知该如何跟她相处。 「我没生气……比起这些小事,你应该好好享受这场宴会。你负责分配炖菜吧?这么一来,应该暂时不用工作啰?」 「我讨厌宴会……许多男人会来跟我提亲……」 你可以接受啊! 尽管我很想这么说,但感觉事情会变得愈来愈复杂,所以没说出口。 「那么,我先告辞了。」 「等一下!」 她再次抬高音量。 薇娜·卢用双手环抱住自己,磨蹭著身体。 「那个……虽然我想要拋弃这个家……但我并不讨厌家人……」 「什么?」 她究竟在说什么啊。 我差不多要赶赴下一个地点了耶。 「我其实比任何人都深爱我的家人……我爱著每一位家人……我希望他们都能获得幸福……」 「请问你究竟在说什么?」 「我不想憎恨自己的家人……」 接下来,薇娜·卢的举动又一次吓到我。 她维持环抱著自己的姿势,跪了下来,仰望著我,彷佛在恳求著什么。 「如果是爱·法的话,那还不要紧……我可以憎恨爱·法……假如你和爱·法在一起,我会设法诱惑你,破坏这一切……」 「你究竟在说什么啊!」 「我不想憎恨凌奈。」 薇娜·卢首次用清晰的口吻这么说。 「你千万别跟凌奈在一起……我不想憎恨家人……」 我完全一头雾水。 尽管我从凌奈·卢的态度之中,察觉到她对我的好感,但假使我们真的论及婚嫁,卢家其他人也绝对不会允许吧。 薇娜·卢的表情相当悲伤,与平时截然不同。 我烦恼了半晌后,跑向薇娜·卢的身旁,将手放在她柔软的肩膀上。 「不要紧。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你绝对不会面临如此疯狂的未来。」 幸好我可以诚恳地说出这番话,不用伪装自己的心意。 薇娜·卢双眼含泪,仰望著我。 「我不会娶凌奈·卢。所以,你不用恨她——我可以跟你保证这一点。」 我用力抓住薇娜·卢的肩膀,最后使劲点了点头。我已经竭尽全力安抚她了。 「……对不起,打扰你工作……」 「不会,最后还请你按照计划收尾喔……那么,我先走了。」 为了逃离薇娜·卢的视线,我冲出炉灶房。 我的心中充满罪恶感,令我心烦意乱。 但我没有时间去安慰薇娜·卢,我必须尽快前往下一个地点。 我心中油然而生的罪恶感,也涵盖在这次的工作内容之中吗? 既然如此,我只能吞下这样的心情了。 当我这么思索之际,已冲过了广场的外围。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彻底沉没,只剩下火炎的橘色光芒照耀著这个世界。 隔著一段距离,人们看起来就像一团团黑影。 我完全看不见他们的表情。 但是,他们散发出了庞大的热气。 广场上溢满了森边居民的热力与生命力——甚至不输熊熊燃烧的仪式之火。 真是绚丽夺目的世界。 真是生气盎然的世界。 我不断向前奔跑,彷佛这抹惊人的生命力正推著我的背脊。 下一个地点,是遥远的卢家本家。 新郎和新娘静静地坐在卢家正对面的高台上。两手高举著肋排的丹·卢堤姆站在高台下,纵声大笑。 在一片黑压压的人影中,只有这个人我绝不会认错。 「你们不吃啊?不吃的话,我要全部吃掉啰!?」 拜托让所有想吃肋排的人都有品尝的机会——我一边祈祷,一边小跑步冲向炉灶房。 下一道料理,终于轮到汉堡排了。 「啊,是明日太!终于见到你了!」 约有十位女性待在炉灶房。 这是后卫部队,她们已经享受了这场盛宴,现在正要开始上工。 莉蜜·卢也是其中一员,她挡在入口处,手中拿著两块肋排。 「嘿嘿,我在模仿丹·卢堤姆喔。」 「不行不行。那位大叔就算了,如果连你都吃那么多,其他人就分不到啰。其实每个人只能吃一只喔。」 「所以我才选了比较小块的呀!……这样也不行吗?」 莉蜜·卢垂头丧气的模样就跟幼犬没有两样,我拍了拍她的头说: 「因为你很讨人喜欢,所以原谅你。你的衣服也很可爱喔。」 「真的吗?好开心喔!」 女童们穿的宴会服跟大人一样,莉蜜·卢头戴宝石色头纱,身上还挂著各式各样的饰品和手环。她绝对是在场者之中最可爱的女孩。 尤其是她戴在两侧太阳穴的巨大红色花饰,令人印象深刻。这件饰品与一头红发的莉蜜·卢极为相称。 「对了,你有看到爱·法吗?宴会开始之后,我就没有看见她了。」 「爱·法?蒂多·敏婆婆,你把她叫过去了吧?」 「我只是转告她大长老在找她罢了,我后来也没有看到她。」 蒂多·敏婆婆也是这支汉堡排部队的一员。 我的亲信,同时也是唯一游击队员的爱·法究竟躲到何处了呢? 「那个,如果你在找法家的女猎人,我刚刚有看到她在搬运肉排喔。」 东达·卢第二个弟弟的儿媳妇这么说。 「这样啊,谢谢你。」 假如她能在没有我的指示下见机行事,那就不要紧了。 我也体会到靠 自己四处奔波最有效率。 「看来快要轮到汉堡排登场了,这代表大家已经吃光了一半的料理……进展是不是太快了啊?」 「你烹煮的料理美味可口,所以大家才会接二连三地把料理吃光了呢。」 「哎呀,我看一半的料理都是被卢堤姆家的头头吃掉的喔。」 上了年纪的女人们愉快地谈笑风生。 我也想跟著一起笑,可惜却没办法这么做。 「等汉堡排端出去之后,接下来的肉排就只有一人一份了。说不定真的还要追加喔?」 「有可能喔,这些菜色似乎真的不够。不论男女都尽情地大快朵颐,大家都在争夺著肉呢。」 这就叫做忙碌的喜悦吗? 假如料理真的不够,我们已经安排好了要追加烤肉,但我们并没有多准备蔬菜和波糖。最多只能搭配一些储藏的亚力果和堤诺叶。 「我知道了。那么,把汉堡排搬出去之后,我就来切肉。我会把肉切薄一点,只要用大火就可以煎熟了。」 「好,那我们该出发了吧。」 蒂多·敏婆婆静静地下达命令后,大家将约一百二十个汉堡排和装满水果酒酱汁的土瓶搬了出去。 「啊,莉蜜·卢,等你有空的时候,可以去查看一下薇娜·卢的状况吗?她待在本来摆著三锅汤那户人家的炉灶房。」 「薇娜姊啊?……啊,举办宴会的时候,薇娜姊总是在喝闷酒呢。知道了!莉蜜·卢先帮你搬汉堡排!」 「谢谢,拜托你啰。」 后卫部队将汉堡排搬出去后,炉灶房瞬间变得相当空旷。 房里只剩下最后要供应给大家的肉排。 为了保温肉排,我将它们移到炉灶上的盖子上方后,用勺子喝了口水。 我的身体疲惫不堪。 心情却亢奋不已。 尽管我有些担心薇娜·卢,但除了这件事之外——一切都相当顺利。 我不知道客人用餐时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但看到女人们的脸庞,我知道自己应该不用担心。 没有发生太大的意外。 只要再努力一下,我的工作就结束了。 我伸了一个大懒腰,走向粮库搬运追加的肉。 (不知道路多·卢和信·卢有没有享受这场宴会。希望爱·法有尝到炖菜的滋味。) 我拿起摆在入口处的烛台,走进粮库。 储肉室位在更深处。 我们使用放置蔬菜的区域暂时摆放烹调好的料理,所以架子全都推到墙边。 这些架子上几乎没有剩下任何蔬菜。 上面只摆著预防料理失败时使用的备用蔬菜,以及一些些没有用在今天菜肴中的蔬菜。 听说食材费是由卢家和卢堤姆家共同分摊。 这会加强两家的羁绊吗?还是加深他们的鸿沟呢?由于我还没有摸透东达·卢和吉萨·卢的本性,所以无从得知。 不过——我只需要完成我的工作就可以了。 我一面思索,一面走向储肉室。 下一瞬间—— 敞开的门板突然砰地关了起来。 「咦?」 我转过身后,一个娇小柔软的物体扑向我的胸口。 明明娇小又柔软,力气却相当强大。 我就这么向后倒在地上。 摔倒的同时,我没有让烛台掉落地面,可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 烛台的火光照耀出了——凌奈·卢五味杂陈的表情。 3 「凌、凌奈·卢?究竟怎么了?」 身穿宴会服饰的凌奈·卢压在我的身上。 她贴紧我的胸膛,愁闷的眼神紧盯著我。 「明日太……」 她娇小性感的双唇努力挤出了乾哑的声音。 「明日太,我有事情要拜托你……」 「拜、拜托?」 「请你成为卢家人。」 她近在咫尺的蓝色眼眸浮现出认真的光芒,凝望著我。 「拜托你离开法家,成为卢家人……请你成为我们的家人。」 「你、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啊?东达·卢和吉萨·卢不可能允许我这么做吧?」 「我会说服父亲。吉萨哥——只要好好跟他谈,他一定可以理解。」 我一点也不这么认为。 应该说,我并不想这么做。 「你怎么会突然说这种话?凌奈·卢,我完全搞不懂你的想法。」 「我想跟你在一起!我希望你能成为我们的亲族!氏族失去力量后,往往会加入其他家族。森边的居民就是紧紧相依地过著生活。」 凌奈·卢紧紧揪住我的t恤胸口处。 「父亲绝对认同了你的力量。只要家主做出决定,吉萨哥哥也无法违抗。接下来,我会花时间好好说服他!」 「这是不可能的。我不会拋下爱·法,成为卢家人……我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种事。」 我现在究竟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呢? 凌奈·卢痛苦地蹙起眉头。 「我把自己的心情告诉爱·法了。就算对象不是达鲁姆哥哥也无妨,卢家分家有许多未婚男人。只要她放下刀,下定决心嫁人……爱·法的性格充满魅力,就连东达父亲本来都提议让她嫁入本家。一般来说,像法家这样没有亲族的家庭,是不可能有人向她提亲的……」 「不过,爱·法拒绝你了吧?」 她竟然在宴会中对爱·法说了这些话。 由于门板关著,宴会的喧嚣感觉遥不可及。 然后——一抹与悲伤相似的情绪占据我的胸口。 「……就算这样,我还是想跟你待在一起。」 凌奈·卢将脸埋进我的胸口。 「爱·法很强悍,强悍到惊人的地步。我没有办法动摇爱·法的想法。然而……爱·法有办法独自生活下去,她就是如此坚强。」 「你说得没错。」 这两年来,爱·法确实独自活了下来。 假如没有遇到我这样的存在,她绝对会一个人生活下去。 然而—— 我们相遇了。 「爱·法是猎人。她选择狩猎奇霸兽,在森林中凋零,而非传宗接代。既然如此——她将你这个男人接进家里,不就没有意义了吗?法家的血脉将断在爱·法这一代,你不如成为卢家人——」 「凌奈·卢。」 我抓住她柔软的肩膀。 「你的心意我收下了。谢谢你担忧我的未来……可是,我办不到。」 凌奈·卢讶异地抬起头。 我望著她蓝色眼眸浮现出的大滴泪珠,开口说道: 「我无意离开法家。就算爱·法可以独自过活,我却不能没有她——所以,对不起。」 「……为什么呢?现在,就连固执的分家男人们都认同了你的力量。只要我花时间说服吉萨哥哥,整个卢家亲族都会……」 「我也很喜欢卢家的每一个人喔。但是,我还是想和爱·法在一起。」 我尽量轻柔地推开凌奈·卢的身体,抬起上半身。 凌奈·卢的身体沉沉地缩在我的膝盖上,她的眼泪终于滚落脸颊。 「真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凌奈·卢哭著站了起来。 她梨花带泪的双眸洋溢著强悍的光芒,直勾勾地凝望著我。 「……我不会放弃。」 她说完这句话,冲出门外。 宴会的热烈喧嚣声,再次缓缓地从敞开的门板外窜入室内。 我抬起重如泰山的身体,站了起来。 (对于凌奈·卢而言,这是正确的道路吗?) 她想把我这种来路不明的人接入家里,一起生活。 如果当初捡到我的人是凌奈·卢,而不是爱·法——我该会有多么幸福又开心呢。然而,我当初遇到的人是爱·法。 我无法想像自己与爱·法分开生活的样子。 我重重捶了几下自己的太阳穴后,走向储肉室。 接著——我再次停下脚步。 门板的另一端传来了女人凄厉的惨叫声。 是凌奈·卢吗? 不,那是好几位女人同时发出的声音。 出了什么意外吗? 难道——接连端出肋排或汉堡排等畸形料理后,终于有男人忍不住大发雷霆了吗? 我没有耐性继续思索下去,冲出粮库。 我奔过房子、跑过高台,踏进大广场。 广场异常地鼓噪。 刚刚快乐的喧嚷声宛如一场梦——整座广场充斥著激昂的负面情绪。 大家的视线都望向高台的反方向。 那是广场的出口。 难道雷家或其他规模相当的氏族怒气冲冲地离开广场了吗? 我尽量避开那些站在广场上的人潮,跑到位于广场中央的仪式之火旁边。 下一刻——我的眼前出现一幕让人难以置信的情景。 (这是、怎么回事……?) 看到眼前的情景,我的脑袋一时转不过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才会使这里变得一片狼藉呢?我完全无法想像。 最接近门口的炉灶坍塌了。 本来放在上面的汉堡排和清炒蔬菜四散一地。 然后—— 一只死去的奇霸兽,头撞在崩毁的炉灶里面。 这只奇霸兽的体型庞大,约有一百公斤。 但它似乎相当年迈,毛色没有光泽,其中一只兽角还折断了。 好几枝木枪戳刺著它巨大的身体。 大量血迹污染了黑褐色的毛皮,恶臭四溢。 由于炉灶的火没有完全熄灭,奇霸兽头部的皮毛烧得焦黑。 野生奇霸兽的膻味、血腥味、毛皮烧焦的味道——广场上逐渐充斥著这些臭味,彷佛有人用恶意玷污了这个祝福之夜。 难道是奇霸兽一头撞向炉灶,遭到男人们猎捕了吗? 奇霸兽的个性固然凶暴,却相当胆小,我听说它只有在近距离碰到人类时才会主动攻击,平时它们一看到人影就会逃之夭夭。 我不认为它会跑到聚集了上百人的大广场,而且还主动撞入明显燃烧著火焰的炉灶。 虽然茫然失措,我终于发现自己的想法并没有错。 因为奇霸兽尸骸的下方垫著一块平坦的板子。 板子上绑著蔓草编成的握把。 那应该是用来搬运铁锅和水瓶的拉板吧。 奇霸兽并不是死在这里,而是有人将它的尸骸搬来这里,拋到炉灶上。 有人怀著恶意这么做—— 「怎么啦怎么啦?明明是一场值得庆贺的盛宴,大家怎么这么安静啊?」 传来一阵不怀好意的男人声音。 是年轻男人发出的尖锐嗓音。 我觉得好耳熟——这阵声线粗厚、咬字不清又缓慢的声音。 我缓缓抬高视线。 冒著黑烟的另一端——站著三个男人。 其中一位是高大的年轻男子。 他将黑褐色的头发剃得极短,有著一双碧眼。除了身材高大这一点外,这位年轻男人的身上没有其他特徵。 另一个人也是年轻男人,个头比刚刚那个人矮小一些。 他尽管个子矮小,全身却布满肌肉,有著一张国字脸,表情宛如石狮子一样。他杂乱的头发与闪烁著野狗般光芒的眼睛,和刚刚那个人一样都是黑褐色。 再来是最后一个人——他的身体和东达·卢与丹·卢堤姆一样巨大,简直就像个人肉气球。 他的身高将近两公尺,体重有多重呢?就算有两百公斤也不足为奇吧。他的脸、手臂、腹部和双脚都极为鼓胀,看到他圆滚滚的体型,比起步行,用滚的方式移动可能还比较快。 他的发线严重后退,只有耳边长著黑色卷发。 这让他看起来略有年纪——但那张圆滚滚的脸庞却相当稚嫩,看起来有些恶心。 我确实是初次遇见这位宛如人肉气球的男人,但我记得其他两个男人。 其中一位,是一个月前与我有过一面之缘的孙家继承人,狄咖·孙。 接下来,是我们在七天前结怨的孙家次男,杜多·孙。 不会错,这些男人来自统治森边居民的孙家。 「……家主呢?卢堤姆家的丹和卢家的东达躲去哪啦?孙家本家人特地前来祝贺,家主不用跟我们打声招呼吗?啊?」 狄咖·孙尖锐的声音,回荡在飘著恶臭的大广场中。 这群家伙——应该已经喝得酩酊大醉。 我认识的那位长男和次男手中都提著水果酒土瓶。 「你们不满意我们献上的祝福啊?我们带来如此庞大的奇霸兽,让人无可挑剔吧?它的身上可是带著三颗兽角和牙齿喔?这是孙家本家长男狄咖·孙、次男杜多·孙和么弟米达·孙献上的祝福。卢堤姆家的亲族们,你们可要心怀感激地收下啊!」 么弟——他刚刚是说么弟吗? 这么一来,那颗人肉气球最年轻吧。但就连最年长的狄咖·孙看起来都不超过二十岁。 不——这件事并不重要。 我握紧拳头,观察著周遭的人们。 女人们胆颤心惊。 男人们——怒不可遏。 所有男人的眼中都浮现出猎人的眼神,摆出猎人的架势。一旦出现任何契机,他们似乎就会拔出腰际的刀。 这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毕竟孙家的男人们玷污了亲族的宴会。 就算这些下流的家伙出身自族长家族,高傲的猎人们依然不可能允许对方用这种方式闯入宴会。 不过,大家都一动也不动。 所有男人都咬牙切齿发出声音,握紧拳头到彷佛渗出血的程度,静静地怒火中烧。 我听说——倘若有人跟族长家族孙家针锋相对,将会引发让森边分裂的庞大战争,所有居民说不定都会丧命。 因此,大家才无法反抗吗? 东达·卢和丹·卢堤姆也在广场的一隅静静地大动肝火吗? 但我无法保持沉默。 由于我不是卢家人或卢堤姆家人,我深深认为自己有资格和对方交手。 我绕过奇霸兽的尸骸,穿过黑烟,和那群男人对峙。 下一瞬间三人之中,有两人的眼神开始燃起怒火。 可是他们的眼神混浊不清。 「你们这些家伙到底想干嘛!?」 我破口大骂。 男人们的眼神燃起更凶残的光芒。 「我根本不知道还有其他客人!我所负责的料理只有提供给卢家本家,和卢堤姆家亲族等一百余人。我没听说临时要追加客人!」 「外来者……你这个赖在法家的异国人!」 狄咖·孙向前迈出一步。 他的腰际上当然系著刀子,由于我们之间隔著一段距离,就算他飞扑过来也够不到我——我猜啦。 「卢家人!卢堤姆家人!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招待这位外人赴宴,却不邀请孙家!?八十年前,敏家也曾经是孙 家的亲族——既然你们宴请了外来者,孙家也有资格前来祝贺吧!」 「请你去跟卢家和卢堤姆家的家主讨论这件事!由于我收下了卢堤姆家的报酬,才会前来掌管这场宴会的炉灶!我不会让任何人干扰我的工作!」 我正设法将主导权交给丹·卢堤姆他们。 由于这些下流的家伙有错在先,只要用正确的道理反驳他们,状况就会变成对我方有利。尽管我在脑中这么推演!依然忍不住将真心话全盘托出,让心中涌出的怒气直接通过喉咙,转化成话语后迸出口中。 我用手指著可怜的奇霸兽尸骸。 「你们现在马上把这个奇霸兽的尸体清理乾净!等你们处理好之后,我们再来谈!你们能够一边看著奇霸兽的尸骸,一边大口品尝奇霸兽的肉吗?你们有办法一边嗅著奇霸兽的血腥味,一边大口喝著奇霸兽汤吗?我负责的宴会不接受这种规矩!你们现在马上把奇霸兽搬离广场!」 「小鬼,你这家伙——!」 「然后,假如获得卢堤姆家家主的允许,我可以拿餐点招待你们。但是,我今晚已经无法重做那些被你们糟蹋的料理了!假如你们还敢打乱我的工作,我就要去跟孙家申请赔偿!」 狄咖·孙全身发颤。 杜多·孙站在他的身后——拔出了刀。 女人们的惨叫声此起彼落。 「蠢货!怎么可以在宴会上拔刀!」 一道宛如钢铁般冰冷的声音,划开了女人的惨叫声。 这道声音蕴含的魄力远胜过孙家的蠢儿子们和我,充满了骄傲与怒气—— 爱·法的嗓音响彻整座广场。 「我和家人明日太会出席这场宴会,是因为我们和卢堤姆家长男卡斯兰·卢堤姆进行的交易!外人没资格说三道四!我会让卢堤姆家主来处置你们——但我不允许你们对法家人拔刀相向!」 爱·法踏著强而有力的步伐,从昏暗的另一端走了过来。 她坚毅地抬头挺胸,用火焰般的视线恶狠狠地瞪著闯入者——身上包裹著美丽的宴会服饰。 4 (爱·法——) 她金褐色的长发缓缓地披落到腰际。 头上戴了闪耀宝石光泽的头纱,小巧的花朵和树果点缀在长发上。 她的颈项、手臂和脚掌上都缠绕著树果和金属制作的饰品,一片淡紫色的薄纱在她的腰际飘扬。 她穿著和其他女性相同的宴会服饰。 明明一模一样——爱·法却比任何人都还要风姿嫣然、艳丽夺目。至少在我的眼中是如此。 她跟其他女人唯一的相异之处,在于她的手中握著一把带著皮革刀鞘的刀子,以及她美丽的脸庞上浮现出勇猛猎人的严厉表情。 「爱·法……很久没见了嘛……?」 狄咖·孙用手拦住拔刀的弟弟,转向爱·法。 「怎么啦,你打扮得跟女人一样……你终于想嫁人啦……?」 狄咖·孙混浊的眼睛闪烁著令人不悦的光芒,他放松的脸上开始浮现出卑鄙的可憎笑容。 看到他不怀好意的表情——火冒三丈的我差点就要失去理智,飞扑过去。 (不准——不准用泥泞般的混浊眼神凝视爱·法!) 这个男人不仅玷污了我的工作,还打算玷污我重要的人吗? 爱·法面对著令人憎恨的视线,反应却异常冷静,与我恰恰相反。 「哼。倘若未婚女性不穿上宴会服饰,将让其他参加者感到扫兴,接到这番告诫后,我只好披上薄纱。孙家的长男,两年前,我将你丢进冰冷的溪流时,你应该就清楚我有多不需要夫婿了吧。」 「你这家伙……!」 「不用多说,赶快收起刀子!明明没有接获邀请,你却擅自前来赴宴,企图骚扰、伤害民众。这是族长家族成员该从事的行为吗?既然出身于族长家族,你就该成为我们森边人民的典范!」 狄咖·孙和杜多·孙的双眼纷纷燃著激昂的情绪,瞪著爱·法。 宛如人肉气球的么弟站在两人身旁,只有他的视线望著其他方向。他突然毫无脉络地以奇怪的声音开口: 「我说啊,这里好香喔……米达肚子饿了喔……?」 他的声音宛如幼童一般尖锐高亢。 一般来说,随著身体愈长愈大,声音也会变得更粗。难道是因为他太肥胖了,导致器官遭到压迫吗? 他的存在简直就象徵著孙家的堕落。 「吵死了,闭嘴!你这个低能儿!」 在哥哥的怒喝之下,么弟不满地陷入沉默。 现在说不定有机可趁,我试著刺探三人的反应: 「既然你们坚称自己只是来为婚礼献上祝福,请你们先收起刀子,把这只奇霸兽处理掉。接著,如果你们获得卢堤姆家家主的许可,我就帮你们准备宴会料理——」 「谁会准许啊!」——回答这句话的人并非孙家男人。 一名浑身散发出杀气的人物接近我的背后。 转过头,我身后的人——是丹·卢堤姆和东达·卢。 丹·卢堤姆手中依然握著一块巨大的肋排,光秃秃的头上浮现粗大的血管。 东达·卢提著水果酒的土瓶,宛如野兽般的脸庞上浮出笑容。 两人的双眸彷佛都燃烧著火光。 两位家主的情绪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还要激昂。 「这几个小兔崽子……竟然敢玷污我儿子的婚宴!」 东达·卢就算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卢堤姆家的大叔如此暴跳如雷的模样。 他圆滚滚的眼睛瞪大到彷佛要爆裂的程度,粗眉毛高高吊起,松弛的脸颊肉大力抖动。他张开厚唇,露出强健的雪白牙齿,粗壮的血管在太阳穴上跳动著。 跟现在相比,他以前对我生气的时候,简直只像在对付一只乱尿尿的小狗。而现在的他真的就是一位发怒的阿拉伯魔神。 看到卢堤姆家家主火冒三丈的模样,孙家人真的能保持冷静吗?当我将视线移回正前方后—— 狄咖·孙一脸苍白,愣在原地。 杜多·孙用颤抖的手指重新举好刀。 然后是米达·孙——他一头雾水地呆呆伫立著。 「谁要接受你们这群卑鄙小人的祝福!谁要请你们这群卑鄙小人吃美味的料理!」 丹·卢堤姆发出咆哮的同时,一口咬下手中的肋排,将剩余的白色骨头摔到地上。 东达·卢也向前跨出一大步。 「孙家的小鬼们……你们这些小兔崽子有办法成为我们的对手吗?假如你们想挑衅卢家和卢堤姆家,至少记得把族长和所有男人带过来!」 他的咆哮声如雷贯耳。 我微微听见狄咖·孙发出了尖锐的惊呼。 「这只奇霸兽年纪大成这样,它的肉能吃吗!?谁要接收你们这些家伙的祝福啊!」 丹·卢堤姆迈开脚步走向前方,用两手抓住那只头撞入炉灶奇霸兽的毛皮。 下一秒,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出现在我的眼前—— 丹·卢堤姆只用双臂,就将接近一百公斤的奇霸兽巨大身体举到头上。 那只奇霸兽的重量可能和丹·卢堤姆相差无几,他的蛮力果然相当惊人。 「呜哇、呜哇哇!」 狄咖·孙不断后退。 杜多·孙一副想要逃之夭夭的模样。 就连米达·孙都发出了「哇呀」的惊呼声。 「给我滚!」 丹·卢堤姆拋出了奇霸兽的巨大身躯。 「呜哇啊!」 狄咖·孙 一行人抱头鼠窜。 奇霸兽的身体可怜地颠簸了几下后,当刺在它背上的木枪断裂开来的同时,它滚到了广场的入口处。 狄咖·孙一行人的身影已消失在夜色的另一端。 「一群蠢货!」 热烈的欢呼声盖过了丹·卢堤姆的怒吼。 亲族们的口中迸发出欣喜的吶喊。 这阵响彻云霄的欢声——证明了这些人有多么厌恶孙家,以及他们平时压抑著激动情绪时,怀抱著什么样的心思。 「丹·卢堤姆——不好意思,我太冒失了。」 我取下绑在头上的毛巾,对丹·卢堤姆行了一礼。 对方宛如大魔神般的表情,瞬间转换为柔和的笑容。 「明日太先生,你在说什么啊!我刚刚只是气到无法呼吸,好一阵子没办法动弹罢了!在那一刻,你说出了我的心里话,所以我才能恢复理智!」 他说明日太——先生? 回过神来时,爱·法已经站在我的身旁。 她的脸上挂著一如往常的冷漠表情。 但她的打扮与平时判若两人。 「反正那群小鬼也只是趁著酒意前来扰乱这场宴会吧。倘若他们的行动经过家主的授意,应该会把分家的男人一起带来。」 东达·卢的眼中残留著激昂的火焰,将水果酒一饮而尽。 「喂!让那只老奇霸兽回归森林!蒙兽会抹去那群小鬼犯下的错误。」 几位男人点了点头,冲向那只可怜的奇霸兽。 看到这幅光景,丹·卢堤姆哀伤地垂下眉毛。 「哎呀,真对不起那只奇霸兽。喂,如果你又转世成奇霸兽,我下次会好好吃掉你!」 我忍不住噗哧一笑后,丹·卢堤姆转向我开口: 「明日太先生!大发脾气之后,肚子也饿啦!下一道料理还没好吗?」 当对方厚实的手掌快要抓住我的肩膀时,我不禁飞快地后退—— 「手!请你洗手!你刚刚抓过了奇霸兽的毛皮!绝对别再用手拿肋排吃了!」 「肋排已经一扫而空了啊。明日太先生,没有肋排了吗?」 丹·卢堤姆噘起厚厚的双唇。 他的表情简直就跟闹别扭的婴儿一模一样。 「假如还有剩,我就再去烤。所以,请你先洗好手,慢慢等待吧——那么,我要去处理其他工作了。」 「好!拜托你啦,明日太先生!」 我瞄了爱·法一眼。 爱·法点了点头,转过身说: 「我去处理坏掉的炉灶。」 我凝望著她金褐色的长发和半透明头纱包裹的优美背影,过了半晌——我才跑向炉灶房。 ◇ 时光流逝,这场宴会终于要迎向高潮。 新郎新娘一直坐在高台上注视著宴会的状况,现在,在卢堤姆家和敏家长老的带领下,他们走下高台。 长老们带领两人来到搭盖在高台正面的炉灶前方。 纪芭·卢牵著薇娜·卢的手,等待著两人。 两人在纪芭·卢跟前跪了下来,新郎抓著自己的右肩,新娘抓著自己的左肩,低下头。 炉灶中焚烧著香草,纪芭·卢颤抖的指尖拿下两人的草冠,使用炉灶飘出的烟烘热它。 她将戴在新郎头上的草冠放在新娘头上,再把新娘头上的草冠戴在新郎头上。 两人缓缓站起身后,纪芭·卢从脖子的项链上各拆下一颗兽角和牙齿,献给两人。 「献给两位祝福……今晚,敏家的阿玛·敏将成为卢堤姆家的卡斯兰·卢堤姆之妻,获得阿玛·敏·卢堤姆这个名字。这将加深敏家与卢堤姆家的羁绊,使森边欣欣向荣,获得更大的力量……」 「森林将阿玛·敏·卢堤姆赐给了卡斯兰·卢堤姆。」 「森林将卡斯兰·卢堤姆赐给了阿玛·敏·卢堤姆。」 亲族们再次爆发出欢呼声。 卢家分家的女人们搬运著铁锅,穿过发出欢呼声的人群后,将它放在焚烧香草的炉灶上。 铁锅中放著一块等待完工的汉堡排,以及一块特地留给两人的菲力肉排。 女人们拚命帮炉灶添加木柴,使炉灶燃起熊熊大火,就算用「强火」也不足以称呼现在的火候。 接下来,女人们牵起纪芭·卢的手,带她后退一步。 这次换薇娜·卢走向前方。 根据规定,亲家之中最年长的未婚女性必须把肉献给新娘,代表这是新娘改变姓氏后收下的第一块肉。 薇娜·卢站在炉灶的前方,抓起挂在腰际的水果酒瓶。 瓶中只装了必要的份量。 薇娜·卢轻巧地将内容物倒入铁锅中。 下一刻,艳红的火炎瞬间窜起,马上又消失无踪。 哇喔……亲族们的欢呼声四起。 薇娜·卢后退一步,优雅地指向铁锅。 女人们拨开一半的木柴,调整火势。 新郎新娘走向炉灶前方,从女人们手中接过铁串,切开汉堡排。 我望著肉片送入新娘口中,这一刻,我的工作宣告结束。 终章~宴会将尽~ 「来啰,这真的是最后的肉啦!」 追加的烤肉送到会场。 大家今天究竟吃了多少肉呢?尽管我已经无从计算了,男男女女依然发出欢呼声,聚集过去。 我站在卢家本家的房子旁边,眺望著这样的情景,对身旁的少女说: 「……菈菈·卢,你不去吃吗?」 「嗯。我的肚子已经好撑了。今天吃太多了,会发胖吧。」 我觉得她还可以更胖一点。跟两位姊姊相比,她实在太纤细了。 菈菈·卢现在才十二岁,就体质来说,应该是先长身高的类型吧。数年后,她一定会成为一位充满魅力的女性,不输姊姊们。 「啊,最后燃起的火焰真厉害呢。那是什么啊?」 「是一种会起火燃烧的烈酒,不是平时使用的水果酒。」 它当然就是卡谬尔·佑旭送给我们的水果酒。 由于我想不到其他使用途径,便把它当作点缀宴会最后一幕的小道具。 「是喔。」 菈菈·卢不感兴趣地这么说后,沉醉地闭上双眼开口: 「阿玛·敏·卢堤姆真是闪闪动人呢。她本来就是一位美人,穿上新娘服后更是美丽。」 「是啊。我真的吃了一惊……但是啊,菈菈·卢,你的打扮也很漂亮呢。」 菈菈·卢当然也穿著宴会服。 虽然年纪还小,不过她将头发放下来之后,看起来一样很有女人味。 尽管我小心翼翼避免称赞她的容貌,只赞美她的服装,她依然用力地在我的背上揍了一拳。 剧烈疼痛渗入我疲劳的身体。 「好痛痛痛啊……所以呢,你找我有什么事?」 「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啦……你有看到信·卢吗?」 「信·卢?不知道喔。他应该跟路多·卢待在一起吧。」 「路多·卢在其他哥哥旁边耶。真奇怪,他刚才明明还跟希拉·卢一起出现啊。」 这也没办法啊,毕竟是一场挤了一百多人的宴会。 即便我的工作终于圆满落幕,我依然还没有遇到爱·法。 「唷,明日太,辛苦啦。你不只担任炉灶管理人,还得应付孙家那群蠢蛋,很累人吧?」 说曹操,曹操就到。此时,路多·卢突然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要不是吉萨哥哥待在我的旁边,我早就独自打垮那些家伙了。算了,毕竟这是卢堤姆家的宴会嘛,应该给卢堤姆家的老爸一点面子。」 「路多小鬼头,你可别惹事生非。我劝你绝对别跟孙家扯上关系。」 「吵死了,男人婆……然后呢?你们在做什么?明日太,你果然想娶这个性别不明的人当老婆是吗?」 当愤怒的菈菈·卢想打路多·卢一巴掌时,这位年轻猎人轻巧地闪过了她的攻击。 「别吵别吵,人家在办喜事呢……路多·卢,你知道信·卢在哪里吗?」 「信·卢?啊,他现在待在你们借宿的空屋喔。」 此时,路多·卢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继续说: 「这么说起来,爱·法也跟他待在一起……可恶,希望信·卢不要说些多余的话。」 多余的话? 我筋疲力竭的脑中,找到了那一块失落的拼图。 「这是什么意思?你教唆信·卢做了什么?话说回来,为什么信·卢会找爱·法说话?」 「吵死了,跟你无关啦。」 路多·卢定定地望著我。 我点了点头,缩回本来靠著墙壁的肩膀。 「菈菈·卢,我们过去看看。我刚好也在找爱·法。」 「咦?好吧……」 菈菈·卢露出有些软弱的表情。我抓住她的手臂,走向广场。 「喂,怎么了吗?信·卢跟爱·法发生了什么事?」 「我还不清楚。我尚未摸透信·卢的脾气,菈菈·卢,拜托你帮我跟他谈谈。」 我跟一脸疑惑的菈菈·卢穿过人群,走向空屋。 大家看起来真的非常快乐。 宴会结束后,我终于能够确认大家的表情了。 总是一脸严峻的男人们,现在红著脸露出笑容。 肉与酒、家族与亲族、熊熊燃烧的橘色火焰,强壮的新郎与美丽的新娘——许多事物都让他们感到沉醉。 我很高兴自己能参加这场宴会。 我很骄傲自己完成这份工作。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爱·法可以和我分享这份心情。 「啊……」 菈菈·卢扬起音量。 在明亮的广场附近,只有空屋四周一片昏暗,不见人影。爱·法和信·卢的身影出现在空屋的后方。 信·卢的身影混入人群之中,只剩爱·法留在原地。 「信!信·卢!」 菈菈·卢甩开我的手,在人群中狂奔。 我当然也跟著跑向爱·法。 「明日太……」 爱·法讶异地瞪大了眼。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我们没事。」 我在爱·法面前停下脚步。 下一瞬间,我的右膝突然失去力气。 当我差点要跌倒的时候,爱·法强壮的手臂支撑住我。 「怎么回事?你的身体不对劲吗?」 「不……我只是太疲惫了。到头来,我只有随便抓了点东西吃。」 「笨蛋,你的工作量那么大,却没有好好进食吗?」 爱·法一脸愤怒地拋下这句话,让我的身体倚靠著房子的墙壁。 「你等一下,我去拿肉来。」 「不,没关系。我暂时还吃不下东西。」 我慌忙抓住爱·法的手臂。 「工作终于结束了,我还想多沉浸在余韵中一会儿。」 我这么说完,缓缓地滑下,坐在地面上。 爱·法的表情有些困惑,结果她还是选择坐在我的身旁。 不过她跟平时一样立起单膝,盘腿坐著。 「爱·法,我跟你说,既然都打扮成这副模样了,就算你表现得稍微有些女人味,也不会遭天谴啦。」 「别连你也说这种奇怪的话。由于纪芭婆婆的态度很强硬,我不得已才戴上这种东西。」 爱·法用纤细的指尖弹了弹半透明的头纱。 「就算身为女性,我依然是法家家主,也是一位猎人。这样的我却穿上宴会服饰,只会让人感到滑稽罢了。」 「才没这回事。你是家主和猎人,但同时也是一名女性啊。」 看到爱·法一脸不快,我对她绽开微笑说: 「你很适合这件衣服。这不是客套话,你穿这样真的很好看。」 爱·法的脸颊没有染上晕红,她露出了彷佛被食物噎到的表情,讶异不已。 最后,她拋下一句: 「不要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她望向广场,眼前的宴会完全没有要结束的迹象。 「……你的工作完成了。」 「是啊,结束了。」 「尽管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但你还是完成了你的工作。」 「是啊。」 「明日太,这就是你的力量。」 爱·法的眼神彷佛望著千里之外。 好奇怪喔。 直到刚刚为止,爱·法的态度还很正常,现在,我却觉得她的存在变得相当遥远。 「明日太。」 「嗯。」 「你应该待在卢堤 姆家比较好。」 我紧盯著爱·法的侧脸。 爱·法却迟迟不望向我。 「卡斯兰·卢堤姆认同了你的力量。丹·卢堤姆亦是如此。他们现在还不可能让你入赘本家,可是,就像你此时待在我家一样,即便没有血缘关系,只要你愿意成为卢堤姆家人,他们一定会举起双手欢迎你。」 「喂。」 「等到你们的羁绊愈来愈深,他们说不定会愿意让你入赘至分家。这么一来,你在森边就——」 「你在讲什么啊?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 我开口逼问她。 爱·法果然还是不愿意看向我。 「……那我反问你,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待在法家?」 「竟然问我为什么……」 「法家没有卢家和卢堤姆家那么富裕。我也不想吃这种奢侈的食物。你只能用亚力果、波糖、奇霸兽肉和一点点蔬菜当作食材,烹煮两人份的食物——你会感到满足吗?」 「我很满足。我并不是以厨师的身份为你烹煮料理,而是以家人的身份,以法家炉灶管理人的身份来烹调。炉灶管理人的工作,就是设法用固定的生活费妆点餐桌吧。」 「这样能满足你吗?」 「可以。」 我笃定地说。 「我很高兴能把料理当作工作。这让我开心、雀跃、感到幸福。可是,我想掌管的不是卢家或卢堤姆家的炉灶,而是法家的炉灶。我最想让你品尝我的料理。」 「…………」 「说不定日后还会有疯狂的人们出现,希望我为他们掌管一晚的炉灶,我也很欢迎这样的工作。我希望能怀抱著这样的期待,为法家制作料理。」 「然而……」 爱·法望著他处,轻声低语。 「我今天又与孙家那些家伙结怨了。」 「我也一样啊。」 「我的力量足以守护我自己。但是,当我进入森林的时候,我没有余力守护独自待在家的你。」 「这样的话……」 「但卢堤姆家和卢家有能力守护你。就算对方敢像今天一样前来找碴,但现在的孙家还没有骨气与卢家和卢堤姆家交锋。」 「…………」 「明日太,让你待在法家太危险了。」 「……这是你的想法吗?」 我再次逼问爱·法。 但爱·法不为所动。 「现在说这种话未免太迟了吧?七天前,我们就跟杜多·孙打过照面了。你为什么要到现在才说这种话?」 「……自从那一天起,你就一直住在卢家聚落。」 「是啊。可是,你今天早上还对我说『明天开始就要恢复一如往常的生活』,为什么现在又突然说这些事?」 「……今天,我们再次与孙家结下梁子。而且,你对卢堤姆展示了自己的实力。」 「只因为这样吗?」 「……有人对我说,不该让你待在法家。」 「是凌奈·卢说的吗?」 「…………」 「我就觉得是这样。她如此为我著想,我明明应该觉得感激才对……」 凌奈·卢梨花带泪的悲痛表情,在我脑中一闪而逝。 「那是她的感受,不是我的。我只想要跟从你和我的心意行事。」 「…………」 「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要待在法家。除非你对我感到厌烦,想要将我赶出去,我才会离开。」 「……如果我要你滚,你就会滚吗?」 我气愤地抓住爱·法离我较远的那边肩膀,强迫她转向我。 爱·法明明可以轻易拨开我的手臂,却没有动手抵抗。 她蓝色的眼眸久违地望著我。 「我想待在你的身边。直到你讨厌我为止,我都不想离开。假如你想赶走我,你就用尽力气试试看……虽然我的腕力确实比不过你。」 「…………」 「你说你不希望我消失,是骗我的吗?」 爱·法的眼眸中燃起烈火。 「我不希望你消失,也不希望你身陷险境。就是因为如此,我才会开口要你成为卢堤姆家的人。」 「是吗?即使你这么想,我还是想要待在你的身边。倘若——孙家真的很危险,我们就设法想出一些对策吧。最坏的打算,就是去拜托卡谬尔·佑旭。」 「……那个男人是石之都的居民。」 「假如你不愿意,我就放弃这个念头。不然,我情愿对卢家和卢堤姆家下跪,拜托他们守护非亲族的我——我宁愿这么做,也不想离开你。」 爱·法依旧燃著火焰的眼神开始闪烁。 她在生气吗?还是萌生了其他连自己也不清楚的情绪? 明明身为女人,爱·法的气质却是一位猎人。 女猎人爱·法是森边独一无二的存在。 我—— 「……信·卢为什么要找你?」 「什么?」 「你们刚刚在交谈吧?难道他在问你『献祭猎法』的事吗?为了独自养活五位家人,他也想要使用『献祭猎法』——他是不是找你商量这件事?」 「…………」 「爱·法,你怎么回答他的?」 「……我告诉他『献祭猎法』太危险了。假如他丧命的话,谁来守护五位家人。」 「这样啊。但你明明也拥有我这位家人,却依旧使用著『献祭猎法』。沾染在你身上的甘甜香气,就是引诱奇霸兽的果实对吧?」 爱·法的表情微微失去血色。 虽然情绪激昂,听到我提及她身上的香味,她依然会感到羞涩啊。 我还是很喜欢她身上的味道—— 引诱奇霸兽果实的甜美香气。 香草的清凉气息。 皮果叶的刺鼻气味。 古栗果实温柔的香味。 肉与脂肪的可口鲜味。 这些味道融合成爱·法身上的芬芳——我很喜欢这股味道。 这是爱·法特有的香氛。 也就是一肩挑起男人和女人工作的爱·法的特殊气味。 只有爱·法的身上才会飘出这股融合森林和家庭的味道。 「你不需要为了当猎人而做出如此危险的举动——爱·法,你不希望听到别人对你说这种话吧。」 「…………」 「我也一样啊。我不希望别人对我说,担任法家的炉灶管理人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路多·卢的话语回荡在我脑海中。 ——不要担心她,要尊敬她。 爱·法就是如此渴望猎捕奇霸兽,甚至不惜使用这种危险的方法。 为了以森边居民的身份——以猎人的身份活下去。 假如停止使用『献祭猎法』,她必须放弃猎人的身份。最后,只能以女人的身份,嫁入随便一户人家。 如果爱·法想要拒绝这样的命运,以猎人的身份活下去—— 假若爱·法必须这么做才能成为强悍、崇高而优美的存在—— 我不会否定爱·法的选择与决定。 正因为爱·法是这样的人,我才会受到她的吸引。 爱·法同时散发出森林和家庭的气味,拥有猎人的强悍与女孩的惹人怜爱。就因为她是这样的人——我才希望能待在她的身边。 「我会考虑如何应付孙家。让我待在你的身边,爱·法,我想跟你在一起。」 爱·法沉默了半晌。 她散发出强烈光芒的眼神凝望著我,彷佛在刺探我 的心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 爱·法终于撇过头,拋出一句「随便你」。 她微微嘟起双唇。 脸颊依然带著淡淡的红晕。 她终于恢复成平时的模样了。 此时,一道巨大的人影伴随著清脆的金属撞击声走向我们。 「百忙之中打扰了。明日太和爱·法,可以占用两位一点时间吗?」 出现在我们眼前的人,竟然是卡斯兰·卢堤姆。 这位勇壮的猎人穿著一件带有奇霸兽头部的披风,静静地俯视著我们。 「啊,你好,我们没在忙。」 当我回答的同时,我想到自己仍然抓著爱·法的肩膀,慌忙松开手。 而爱·法撇著头,双颊通红,还噘著嘴。不管怎么看,我们确实正在忙于某件事。 这位先生竟然有办法在这个时间点对我们说话,他也真是有勇气。 「很抱歉。由于我几乎无法离开会场,虽然相当失礼,但我还是想过来打声招呼。」 「啊,不会不会。」 我站了起来。 爱·法当然也站起身,并且用手肘大力顶了一下我的侧腹。 「我不知道明天是否能见到两位,所以想趁今晚把报酬拿过来。」 他递出剩下的报酬——十只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 这一定是他们收下的一部分婚礼祝福吧,他仔细地用皮绳将它们串成项链。 「谢谢你烹煮的美味餐点。看到亲族们幸福的表情,我深信自己的判断不会有错。」 「我也要感谢你信赖我……然后,恭喜你结婚。」 「谢谢。」 新郎面露羞赧的微笑。 「关于孙家的事情——很抱歉让两位成为遭受责难的对象。父亲丹和东达·卢都气愤地拔出刀来,周遭的男人们只能暂时压制住他们。」 「不,那是我们擅自出面的,我只担心这样会为卢堤姆家引来灾祸。」 「不管我们有多烦恼,灾祸随时都会降临。这一晚,我清楚瞭解到了这一点。」 卡斯兰·卢堤姆耿直的眼神浮现出强悍的光芒。 「但是,孙家应该无法尽情展开行动。就算我们的存在极为碍眼,要是没有我们,就没有人猎捕奇霸兽了。为了守护现在安逸的生活,他们不可能与卢家或卢堤姆家发生冲突。」 「原来如此,你是指都市颁发给他们的奖金吧?……真不敢相信那群人竟然是森边居民。」 「你说得一点也没错——但你们却不一样。法家只有两位家人,孙家会毫不犹豫地除掉你们。」 卡斯兰·卢堤姆加重了语气: 「虽然如此,只要卢家和卢堤姆家与两位的关系密切,我想他们也不会有太恶劣的举动……话虽这么说,他们依然在今晚做出这种行为。爱·法、明日太,请多保重。」 「好的,我们也有许多考量。」 卡斯兰·卢堤姆点了点头,接下来,他的视线再次落在我接过的项链上。 「话说回来,真的只要二十头奇霸兽就够了吗?我甚至想要献给你今天收到的所有祝福。」 「已经够了。我非常开心喔!我这几天就会毫不客气地花掉这些报酬。」 我这么说后,转头望向脸颊依然微微泛红的爱·法开口: 「这么一来,我们就可以添购新的铁锅了!在法家的时候,我也可以一边煎烤东西,一边煮汤了。家主,辛苦还是有代价的吧?」 爱·法依然嘟著嘴,轻轻地踹了我一脚。 餐间小点~年轻贤者~ 这位少年散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气质——卡斯兰·卢堤姆一开始怀抱著如此直率的感想。这是卡斯兰·卢堤姆对明日太的第一印象。预先庆祝婚礼时,法家的明日太接管了卢家的炉灶。 少年有著黑发黑眼珠,以及一身象牙色的肌肤,看外表就知道他来自异国。跟森边猎人相比,他的体型骨瘦如柴,面容宛如女人一般柔和。他应该无力猎捕奇霸兽吧?看他脆弱的模样,卡斯兰·卢堤姆认为他一定来自石之都。 然而,他的眼神与卡斯兰·卢堤姆认知的石之都人有些不同。他的眼眸闪烁著明亮又强烈的光芒。 这位少年并不害怕森边居民。 因此,他才会散发出那抹不可思议的气质。 这位城里人待在森边聚落,在森边居民的包围下,处之泰然地保持著自我。而且,他还穿著森边的服装,主动称呼自己为森边的家人。一想到森边居民在杰诺斯老是被视为异类,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不过,既然这位少年出现于自己的眼前,就代表它的确发生了。) 为什么东达·卢会让这种人掌管炉灶呢?卡斯兰·卢堤姆难以理解。 从刚刚开始,父亲丹·卢堤姆就大为光火,阿玛·敏也困惑地垂下眼帘。 继续这样下去,父亲和东达·卢之间可能会出现嫌隙。 卡斯兰·卢堤姆最担心这一点。 为了对抗无恶不作的孙家,他们现在必须累积力量。猎捕更多奇霸兽、生下更多子嗣、获取更多亲族。总有一天,他们必须打倒孙家。在这段期间内,假如长家卢家与最有力量的亲族卢堤姆家的关系出现裂痕,森边的未来将会笼罩在黑暗之中。 (不过……东达·卢看起来也跟父亲丹一样气愤。) 这位名为明日太的少年偏偏又端出了奇霸兽的躯体,当作庆祝的料理。 食用奇霸兽的躯体并非坏事。如同刚刚法家的家主——传说中的女猎人爱·法所陈述的意见。 假如称呼这块部位为蒙兽的饲料,确实是在侮辱和毁谤那些没有力量的氏族。尽管「软弱就是罪恶」确实是森边不成文的规定,但蔑视软弱人民的行为跟孙家的所作所为并无不同。看到软弱之民,只能引以为戒,鼓励自己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就算一味地侮辱或诽谤他人也没有任何意义。 尽管如此,他依然不懂为什么对方刻意要自己食用奇霸兽躯体的肉。 「这是很美味的肉。」 虽然听到法家家主这么阐述,他还是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当他在沉重的气氛中,咬下一口奇霸兽的肋排时,他才体会到这句话代表的涵意。 卡斯兰·卢堤姆一心顾虑著父亲和东达·卢的反应,不经意地将带骨肉送入口中后,感受到一股令他浑然忘我的冲击—— (这是……) 味道不一样。 完全没有野兽的腥臭味。 这种红色的浓稠液体是什么呢?混合了水果酒的甘美,以及岩盐与皮果叶的香气,让奇霸兽的味道产生了剧烈的变化。 (这就是……鲜美的肉吗?) 陌生的感觉在口腔扩散开来。 这就是——愉悦。 这就是幸福。 是生存的喜悦。 卡斯兰·卢堤姆并没有夸大,他的心中确实产生了这种念头。 看到家人快乐笑脸的时候、猎捕到巨大奇霸兽的时候、疲累的身体躺上床的时候——以及将爱人搂入怀中的时候,一抹欢愉的感觉便会流窜在他的体内。现在,同样的幸福感在他的口中爆发开来。 他的脑袋还来不及理解,心灵和身体就已经感受到了喜悦。真是不可思议的体验。 一旦口渴,就会感觉水和水果酒特别美味。 饥饿之时,就会觉得肉类和蔬菜极其可口。 但是,卡斯兰·卢堤姆感受到的并非如此千篇一律的情绪,而是更为深层——一股震撼灵魂的欣喜与满足。 他觉察到视线,转过头后,阿玛·敏正看著他微笑。 她一定怀抱著同样的想法。 卡斯兰·卢堤姆还来不及消化心中的惊讶与冲击,回过神来时,他也报以微笑。 他仍然无法理解现下发生的事情。 不过,一股即将产生巨大革命的预感,猛力抓住了卡斯兰·卢堤姆的灵魂。 ◇ 隔天,卡斯兰·卢堤姆与阿玛·敏一同拜访法家。 他们前来拜托明日太担任婚礼的炉灶管理人。 听到父亲丹·卢堤姆这么提议时,卡斯兰·卢堤姆惊愕地认为父亲又提出了一个异想天开的意见。奇怪的是,当他被明日太拒绝之后,他的心情也开始被一股奇异的情绪所动摇。 委托毫无血缘关系的人担任重要婚礼的炉灶管理人,违反了森边的习俗。 就算违反习俗,说不定能因此而找到更庞大的意义——心中浮现出这样的想法后,卡斯兰·卢堤姆开始感到坐立难安。 当他将心情坦率地告诉阿玛·敏后,对方回答「我也有同样的感受」。 于是,两人才会拜访法家。 没想到明日太竟然坚定地拒绝了他们。 「……很抱歉,可以等到明天再给两位回覆吗?」 听到法家家主爱·法这么说,卡斯兰·卢堤姆便与阿玛·敏一同返回了卢堤姆家聚落。 「不要紧,我们的心情一定有传达给明日太。」 回家的路上,阿玛·敏这么开口。 「尽管明日太来自异国,但我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符合森边居民的灵魂。因此,绝对不会有问题。」 「嗯……他真是一位不可思议的人呢。」 「是这样吗?」 阿玛·敏答道。 「我很容易把明日太当作我们的同胞。但如果爱·法是男人,明日太是女人,确实会比较自然。」 「是啊,你说得没错。担任猎人与家主的女性,以及担任炉灶负责人的男性啊……命运真是不可思议。」 「但他们看起来相当幸福。既然如此,这样说不定才是正确的形式呢。」 阿玛·敏一反常态,像个孩子般轻笑出声。 「你还记得他们两人刚回家的样子吗?爱·法的表情莫名地柔和,就像一位普通的女孩呢。她平时只会对家人明日太露出那种表情吧。」 「嗯?我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这样啊。我本来以为爱·法是一位强而有力的猎人,个性顽固又不易亲近。有那样的家人待在她的身旁,她应该能过著平稳的日子吧。」 阿玛·敏说道。她的脸上依然挂著微笑,仰望著卡斯兰·卢堤姆。 「假如没有遇见你,我说不定会相当羡慕他们呢。」 「这样啊。」 卡斯兰·卢堤姆简洁地回答。 阿玛·敏迈开步伐的同时,悄悄搂住卡斯兰·卢堤姆的手臂。 「假如明日太能接下这个工作,婚宴那天应该会成为更幸福的一晚吧。如果他明天依然拒绝我们,我会每天前往法家,直到他答应为止。」 ◇ 幸好明日太接下了婚礼的炉灶负责人一职。 卡斯兰·卢堤姆将他提出的条件告知东达·卢后,对方也乾脆地答应了。 「卡斯兰·卢堤姆,我听说了!你拜托明日太担任婚礼的炉灶负责人吧?你一定下了很大的决心!」 在卢家聚落中,路多·卢前来找卡斯兰·卢堤姆攀谈。 他平时就是一位开朗的少年,这个时候,他的脸上更是浮现出闪闪发亮的笑容。 「而且啊,在举办婚礼之前,明日太每天都会管理卢家的炉灶吧?我超开心的啦!」 「这样喔。由于我让东达·卢接受了这个强人所难的要求,听到你这么说,我宽心多了。」 「你说话的方式依然这么死板呢!……不过,你要献给明日太二十只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吧?就算不用这么做,他也会欣然接受这份工作喔。」 「这么一来,就不符合我方的规矩了。因为我委托非血亲的人负责婚宴,我必须支付报酬。」 「是喔?但我们没有付给他任何酬劳喔?我们只献给他各一颗兽角和牙齿当作祝福。」 「……话说回来,当初卢家为什么会委托明日太管理炉灶呢?」 此时,卡斯兰·卢堤姆第一次得知法家与卢家之间的关系。 包括爱·法是纪芭·卢及莉蜜·卢的好朋友、爱·法失去父亲之时,卢家曾找她谈过婚事——这些事情,他都是第一次听到。 「那么,明日太的料理拯救了纪芭·卢啊……」 「是啊。尽管如此,吉萨哥哥和达鲁姆哥哥依然不肯接纳明日太。但上一次的晚餐似乎改变了老爸的想法。」 卡斯兰·卢堤姆沉吟了一会儿,决定去找吉萨·卢和达鲁姆·卢谈谈。 太阳即将升到天顶,再过一会儿,明日太也将抵达卢家聚落。在那之前,他必须完成这项工作。 「吉萨·卢,达鲁姆·卢,可以打扰两位一下吗?」 两人恰巧都待在广场一隅。 为了准备猎人的工作,两人正在休憩。在通风的舒适树荫下,两人似乎交头接耳著。 「卡斯兰·卢堤姆,是你啊。我刚好有话想对你说。」 吉萨·卢宛如丝线般细长的眼睛凝望著他。 「刚刚,家主东达把婚宴的事告诉我了……你为什么要把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法家的明日太处理?」 「我认为这将为血亲带来力量。」 吉萨·卢的表情和平时一样温和。 但卡斯兰·卢堤姆清楚对方的内心蕴藏著冷酷与热情,这样的性格与卢家继承人的身份极为相称。 「倘若能加深生存的喜悦,也会加强人们的求生意志。我不认为这番话有错——但是,法家的明日太是个异国人。」 「是。但他现在是法家人吧?」 「只要获得家主的许可,不管什么人都能成为家人。可是,我们移住到摩尔加森边的这八十年,不曾有人将异国人接纳为家人。」 「是啊,明日太刚好是第一位这么做的异国人。既然没有规矩禁止这种行为,自然就不会有问题吧?」 「……明日太使用的力量,是从森边之外的区域习来的。那股力量是否可以为森边带来正面的变化,你有办法判断吗?」 「我无法判断那样的变化正不正确,但不代表那就是错误的。因此,我决定选择相信它是对的事情。」 吉萨·卢面不改色地抱著手臂。 达鲁姆·卢用不露锋芒的双眼紧盯著卡斯兰·卢堤姆,一语不发。 「吉萨·卢,我瞭解你的担忧,我自己当然也会忐忑不安。不过,一味地拒绝外界的力量,也不一定是正确的举动。森边外面的世界无垠无涯,我们不能断定所有外面的存在都是错误的。」 「我们所有同胞都只在森边过活,森边外面的世界与我们无关。」 「是这样吗?吉萨·卢,我们在森边出生、森边成长,可是,我们并不是从树根中蹦出来的。」 就算阐述这些事情,他也不认为自己会获得对方的认同,但他却忍不住脱口而出。 对于卡斯兰·卢堤姆而言,吉萨·卢确实是他重要的同胞,也是长家家族的继承人。就算他可以认同对方的意见和情绪,却没办法隐藏这些想法,与对方妥协。 「八十年前,我们的祖先居住在加喀尔之森。当时,他们也不曾与城里人有所牵扯,独自在森林中生活。搬来摩尔加之森后,他们却开始在驿站城市贩卖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遵从杰诺斯的法律过活。尽管如此,我们却一直顽固地拒绝著城里人——这真的是正确的行径吗?」 「这确实是适当的判断吧。现在,与城里息息相关的孙家不就自甘堕落了吗?」 「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必须与城里来往。我们不能收获森林中的恩惠,所以,我们必须想办法与外面的世界架起桥梁,靠铜币获得粮食生存。我们必须靠与外界打交道,才有办法活下去。既然如此,我们应该采取更正确的方式,与外面的世界筑起关系。」 「这就是——你接纳明日太的原因吗?」 「我并没有想得这么深远。我只是认为不该以来自异国为理由,拒绝明日太。」 吉萨·卢轻轻叹了口气,转动强壮的脖颈摇了摇头。 「不管怎么说,家主东达都已经听从了你的请求,我们也会遵从家主的决定。只能祈祷你没有看走眼,明日太的存在不会为我们带来灾祸。」 「倘若发生任何意外,我愿意以身赎罪。」 最后,卡斯兰·卢堤姆试著对沉默的达鲁姆·卢开口: 「达鲁姆·卢,你也跟吉萨·卢抱持著同样的疑虑吗?」 「我——搞不懂太艰涩的事情。」 达鲁姆·卢不快地回答。 「我只是看那个苍白的小鬼不顺眼罢了。」 看来他的问题不难解决。 达鲁姆·卢只是孩子气地闹别扭。 (……这么说起来,当初东达·卢就是希望爱·法嫁给达鲁姆·卢啊。) 在这方面,他应该还心有余恨吧。 再过几天,卡斯兰·卢堤姆就要娶妻了,但他还是不太瞭解男女之情。 (不管怎么说,我已经选择这条路了。) 他只能相信自己,勇往直前。 卡斯兰·卢堤姆向两人告别后,等待著来自异国的奇妙同胞造访。 ◇ 匆忙的日子眨眼即逝,卡斯兰·卢堤姆终于怀著满腔的幸福与满足,站在明日太面前。婚宴顺利画下句点。 「一切真的平安结束了,我松了口气。」 明日太接过报酬的项链后,开口说道。 他似乎消耗了莫大的精力,他的眼睛半闭,背靠著空房子的墙壁,彷佛随时就要倒落在地。 然而,在篝火的映照之下,他的眼眸中盈满了不亚于卡斯兰·卢堤姆的满足。 爱·法莫名地满脸通红,撇过了脸,她的眼眸中也充填著同样的情感。 (……做出这样的打扮后,她看起来确实不像一位女猎人。) 爱·法身穿宴会服装,比之前更为美艳。而且,她看起来已经对明日太敞开了心房。 女猎人爱·法与炉灶管理人明日太。在森边聚落之中,他们是最为特殊的组合了。但卡斯兰·卢堤姆也发现,两人是灵魂紧密结合的家人。 「明日太,你真是不可思议。」 卡斯兰·卢堤姆感受著身后热闹非凡的盛宴,开口道: 「你明明是一位异国人,我却相信你是森边的同胞。尽管你的力气、性格、外貌都与森边居民丝毫不同——这一点让我感到最不可思议。」 「这样啊。大家能够接纳我这个人,我也感到很神奇呢。」 明日太用有些想睡的语气这么说。 「一切都多亏了爱·法。她一开始捡到了我,才牵起了我与森边的缘分喔。」 「闭嘴。」 爱·法皱著鼻子说。 她柔软的双颊依然染著红晕。 (这样啊……假若爱·法当 时没有遇到明日太,他今天说不定就不在这里了。) 倘若森边人在森林中发现异国人,几乎不可能将他们带回家吧。一般来说,都会直接将对方留在原地,最多也只会将他们送往驿站城市。外人假如遇上脾气差的猎人,说不定还会面临更悲惨的命运。 (爱·法捡到他之后,由于爱·法与纪芭婆婆的缘分,使他能与卢家和卢堤姆家结缘——于是,我才能遇到他。) 这样的相遇,将为森边带来什么影响呢? 卡斯兰·卢堤姆并非预言家,他当然无法臆测到这一点。尽管如此,他依然感受到一股预兆。 (我和明日太选择了一样的道路。) 在这场宴会之中,卡斯兰·卢堤姆清楚地感受到了这件事。 明日太为他带来了莫大的喜悦与幸福,已经成为他心中无可替代的存在。 这与血缘无关。尽管法家的家人明日太不是他的血亲,却是森边的同胞。 (我之后一定会继续与明日太并肩前进。) 他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未来等著他。 与其说这是预感,这样的感觉其实近乎确信了。 (倘若有人企图伤害明日太,我就要成为他的盾牌。假如有人试图拒绝明日太,我将会为他游说。毕竟明日太今天为我带来了如此丰厚的收获。) 今晚,卡斯兰·卢堤姆得到了美丽的妻子和重要的朋友,没有人能比他更幸福了。他在心中静静地咀嚼这个念头。 「明日太,你——」 「抱歉啊,他似乎睡著了。」 爱·法打断了他说的话。 定睛一看,明日太在不知不觉中瘫坐在地上,靠著墙壁沉入梦乡。 他的睡脸宛如孩童一般纯真,充斥著满足感。 「到头来,他竟然一声不吭地睡著了。在这方面,他还真是个半调子。」 爱·法忿忿地说。 但是,她的眼眸中洋溢著爱意。 「不好意思,在两位疲惫不堪时前来叨扰,请好好休息吧。」 「嗯……宴会还没有要结束吗?」 「是的。直到饮下最后一滴水果酒之前,都不会有人入睡吧。」 「我已经没办法撑那么久了。那么,先走一步。」 爱·法将头钻入明日太的手臂下方,用力扛起他的身体。 明日太依然睡得香甜,发出了平稳的呼吸声。 「爱·法,我要向你道谢。」 「嗯?这是一件收取报酬的工作,你不需要再三道谢。」 「不,不只是这一晚发生的事,我还要谢谢你将明日太带来森边。」 「这种事情……你也没必要谢我。」 爱·法嘟起嘴,别过头。 要不是明日太在场。她也不会对卡斯兰·卢堤姆露出这样的表情吧。 「那么,先走一步了。」 他们与孙家之间的关系变得更为险恶,再加上那位从城里来访的谜之人物——卡谬尔·佑旭……明天开始,他们将吃上许多苦头吧。 卡斯兰·卢堤姆将会不惜余力,前来帮助他们。 今天,他只希望两人能在安全的卢家聚落好好休息,准备面对一切。 卡斯兰·卢堤姆这么思索,将新朋友的身影深深印在眼中后,转过身,回到挚爱的妻子身边。 仪式之火依然威猛地喷起红色烈焰,彷佛要烧尽夜晚的天空。 后记 谢谢购买『异世界料理道』第三集的各位。 不知不觉间,集数再次增加了。 这都多亏了阅读至此的各位读者。 然后,这次非常荣幸邀请到『学园孤岛』的原作者海法纪光老师撰写*书腰上的评语。(编注:此为日本出版情况。) 说到海法纪光老师,他担任脚本的*某部动画作品中的狂欢节场景,让我留下了强烈的印象。(编注:指作品『翠星上的加尔冈缇亚』。) 女主角们全身穿著晚礼服,比平时更有精神地跳了一段舞蹈,展现出不曾流露过的艳丽风情。当我描写这次的婚宴时,我的脑中不断浮现该部作品的那段场景。 不过,本作的宴会却有著令人意外的结局——明日太在女孩们跳舞之前竟然就沉沉睡去。当小说在网路上连载时,有一位读者大人哀叹道:「这位主角也太粗心大意了吧!」 无论如何,明日太的异世界生活现在才要正式开始。 希望各位日后也能继续期待本作。 那么,按照往例,我要深深感谢hobby japan的责任编辑、插画家u6老师、与出版本作品有关的各位工作人员,以及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 期待能在下一集和大家再会! 二〇一五年五月 eda 谢谢购买『异世界料理道』第三集的各位。 不知不觉间,集数再次增加了。 这都多亏了阅读至此的各位读者。 然后,这次非常荣幸邀请到『学园孤岛』的原作者海法纪光老师撰写*书腰上的评语。(编注:此为日本出版情况。) 说到海法纪光老师,他担任脚本的*某部动画作品中的狂欢节场景,让我留下了强烈的印象。(编注:指作品『翠星上的加尔冈缇亚』。) 女主角们全身穿著晚礼服,比平时更有精神地跳了一段舞蹈,展现出不曾流露过的艳丽风情。当我描写这次的婚宴时,我的脑中不断浮现该部作品的那段场景。 不过,本作的宴会却有著令人意外的结局——明日太在女孩们跳舞之前竟然就沉沉睡去。当小说在网路上连载时,有一位读者大人哀叹道:「这位主角也太粗心大意了吧!」 无论如何,明日太的异世界生活现在才要正式开始。 希望各位日后也能继续期待本作。 那么,按照往例,我要深深感谢hobby japan的责任编辑、插画家u6老师、与出版本作品有关的各位工作人员,以及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 期待能在下一集和大家再会! 二〇一五年五月 eda 谢谢购买『异世界料理道』第三集的各位。 不知不觉间,集数再次增加了。 这都多亏了阅读至此的各位读者。 然后,这次非常荣幸邀请到『学园孤岛』的原作者海法纪光老师撰写*书腰上的评语。(编注:此为日本出版情况。) 说到海法纪光老师,他担任脚本的*某部动画作品中的狂欢节场景,让我留下了强烈的印象。(编注:指作品『翠星上的加尔冈缇亚』。) 女主角们全身穿著晚礼服,比平时更有精神地跳了一段舞蹈,展现出不曾流露过的艳丽风情。当我描写这次的婚宴时,我的脑中不断浮现该部作品的那段场景。 不过,本作的宴会却有著令人意外的结局——明日太在女孩们跳舞之前竟然就沉沉睡去。当小说在网路上连载时,有一位读者大人哀叹道:「这位主角也太粗心大意了吧!」 无论如何,明日太的异世界生活现在才要正式开始。 希望各位日后也能继续期待本作。 那么,按照往例,我要深深感谢hobby japan的责任编辑、插画家u6老师、与出版本作品有关的各位工作人员,以及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 期待能在下一集和大家再会! 二〇一五年五月 eda 谢谢购买『异世界料理道』第三集的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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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提这件事啊。你的工作是烹煮宴会的菜肴,不需要在意这点小事。」 「不,这跟我的职责无关,我想跟大家同甘共苦到最后一刻嘛。」 早上——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小时前,我醒过来后,冲出寄宿的卢家,外头已经看不见任何一丝宴会留下的痕迹。 石头搭盖的简易炉灶、新人同坐的高台、架著火把的照明台、仪式之火的烧痕等等——全都清理得一乾二净,看到眼前的开阔景色,昨晚的宴会彷佛全是一场梦。 我询问爱·法后,整个聚落的人都在日出时起床,为宴会善后。 「热闹的祭典过后本来就已经够寂寞了,我现在觉得胸口彷佛开了一个洞。」 再说,我今天还必须跟寄宿了六天的卢家聚落道别。 这六天之内,我顺利地跟许多人成为朋友。 我本来不知道该如何跟卢家男人相处,自从我教导他们放血和肢解的流程后,我的心中对他们怀著一股难以言喻的亲近与信赖,更不用说那群和我一起努力烹调菜肴的卢家女人了。 这让我心中的失落感更为强烈。 「算了,爱·法,只要你陪在我身边,一切就不会有问题!」 我大声宣告自己的心声后,爱·法在行进中踹了我一脚。 「你差不多该转换心情了吧。今天又有其他麻烦事在等著我们。」 「嗯,我知道。」 一个小时左右后,我们抵达阔别六天、让人怀念的家之后——有著一头金褐色发丝,穿著长斗篷的男人已经在等候我们。 「嗨,爱·法和明日太,你们看起来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男人高瘦的身材宛如螳螂。 金褐色的乱发,搭配著相同色泽的胡渣。 细长的脸孔、细长的鼻子、眼角下垂、总是笑容满面。 男人有著一双不可思议的紫色眼眸,宛如幼童般纯真,又宛如长者般沉稳。 这位至今来历不明的谜样男子就是卡谬尔·佑旭。 「我依约前来拜访了。两位可以跟我谈谈吗?」 「好的,感谢你特地过来一趟,我们也想找机会跟你好好聊一聊。」 卡谬尔·佑旭对我的回应露出满意的笑容。 「听到你的道谢,我也不胜感激。美丽的女猎人,祝你安康。」 「…………」 「请你不要毁坏我们家主的好心情……我们进家里说话吧。你的刀子要先交给我保管。」 「这样啊。这是森边居民的风俗习惯吗?真好真好。一想到今天能够充分满足我的好奇心,我就止不住笑容。」 卡谬尔·佑旭一派轻松地说出这种悠哉的话,毫不犹豫地将取下腰际的长刀,连刀带鞘递给我。 他的刀子比森边的蛮刀更长,但刀身又细又薄,重量与蛮刀相差无几。 话说回来这把刀的用途是什么呢? 「……这边请。」 爱·法、我、客人依序钻过门板。 法家还是老样子。 爱·法脱下鞋子,将毛皮披风挂在墙上,照常坐在上位。 但她没有放松戒备。她将平时立在墙边的刀子摆在自己手边。 我坐在她的身旁,依样画葫芦地将客人的刀子放在身旁。 卡谬尔·佑旭无意脱下斗篷,轻轻地坐在下位。 (……真是一位奇妙的大叔。) 卡谬尔·佑旭在驿站城市救了陷入困境的我们。后来,他在卢家聚落引发差点见血的大骚动。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 不管见过他几次,我依然无法从他云淡风轻的笑脸中,推敲出他的心思。 「那么——我先跟两位道歉吧。」 「道歉?」 当我疑惑地歪著头时,卡谬尔·佑旭的嘴角更加上扬。 「当我首次在驿站城市遇到两位时,我说了许多不必要的话,让两位感到混乱。我无意主动与族长家族孙家为敌。」 他突然切入核心话题。 「因此,希望两位不要对我怀抱敌意,误以为我企图攻击森边居民。我会前来拜访两位,正是为了与森边居民培养感情。两位愿意相信我吗?」 爱·法一声不吭,立著单膝,盘坐在地,浑身散发出威严的气势。 不知道卡谬尔·佑旭如何看待沉默的爱·法,他流畅地继续说了下去: 「那个时候,我的话题跳得太快了。我一直对森边居民充满兴趣,当时终于有机会能够与两位交流,而且还是像爱·法这样美丽的女性,我不自觉做了冒失之举。希望两位能原谅。」 听了这一席话,爱·法仍然面无表情,不发一语。 这是爱·法第二次与卡谬尔·佑旭见面。她已经事先调整过心情,应该有余力把对方的轻佻话语当耳边风。 我的职责,是藉由谈话来试探对方的心思。 「卡谬尔·佑旭。请你告诉我,你的目的是什么?」 「叫我卡谬尔就可以了……什么目的啊?」 「我知道你是趁工作之便造访森边,但你为什么会特地来见我们?你应该不只是为了跟我们闲聊吧?」 「不,我纯粹只是为了过来聊天罢了。」 卡谬尔·佑旭错愕地睁大眼睛。 「我从以前就把森边居民看做自己的同胞。但这仅是我单方面的情感。对各位来说,我只是一位来历不明的外地人。听到我谈论森边的规矩或族长家族的堕落事迹,各位当然不会当作一回事。我会过来一趟,就是想要与各位增进感情。」 卡谬尔·佑旭从长斗篷中取出一个装有水果酒的土瓶。 「这是我带来的一点小心意。两位可以留待晚上饮用……对了,试毒试毒。」 他跟上次一样喝了一口水果酒。 「嗯?我觉得你还是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不懂你想跟森边居民增进感情的理由和目的。」 「什么?我只是想跟大家加深情谊罢了,这需要理由和目的吗?……硬要说的话,由于森边居民过去受到情势所逼,改变了崇敬的神,使我心有戚戚焉。看到森边居民在驿站城市孤傲的举止,也让我心生敬意。再加上我对两位产生好感与兴趣。基于这三个原因,我才会前来拜访。」 这位先生真是能言善道。 他的思绪明明井井有条,表情和语气却显得油腔滑调。 「既然两位会同意我前来府上作客,代表两位也对我感到好奇吧?毕竟所有城里人都畏惧著森边居民,我却有胆量跑进森边,两位也无法对我置之不理。」 「谢谢你说出了我们的心情……话说回来,关于你之前提到的工作,你获得了孙家的准许吗?」 「是啊。我已经反省过了。倘若我跳过孙家,直接拜托其他森 边居民,会让孙家颜面尽失,导致未来引发不必要的纠粉。」 这个男人的工作是护卫商队,从杰诺斯前往东之王国西姆。 届时,商队希望能路经森边聚落,所以男人必须拜托孙家指引道路和处理其他相关事宜。 「你明明跟孙家本家的人有过纠纷,对方却轻易地给出许可啊。」 「嗯,我明明清楚报上自己的名字,对方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真不愧是族长家族,就算腐败不堪,依然宽宏大量。」 卡谬尔·佑旭的脸上勾起满足的微笑。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看到他露出这种表情,我根本无法信赖他。 「顺便告诉两位,我还要一阵子才会出发去工作。由于那是个庞大的商队,准备的过程十分繁复,再加上这群成员非常迷信。由于每个月份的第十五日是旅行的吉日,就算从今天开始算起,也还要等上二十几天。」 我还不清楚这个世界的历法,就算听到他这么说,我也搞不清楚今天是几月几号。 为了不让对方察觉到这一点,我含糊地点了点头说:「原来如此。」 「等我们出发前往东之王国后,需要花费两个月的时间才能回来。所以,我希望能在这二十多天中尽可能与两位加深情谊。爱·法、明日太,谢谢两位接纳我这位可疑男子。」 「我们之间的感情还不深厚吧。」 「一下子就坚若磐石的友情毫无价值。我们必须携手经历重重困难后,才能拥有坚韧的情谊。」 乍听之下,他说的话宛如至理名言,但由他口中说出后,却让人感到肤浅不堪。 当我不知所措,陷入沉吟时,我的肚子突然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 爱·法本来紧盯著卡谬尔·佑旭,她现在冷冷地望向我。 「你饿了吗?如果现在是吃饭时间,两位可以不用在意我。」 「不,我们白天时不太会进食,但我昨晚忙到没机会吃晚餐……」 「这怎么可以!明日太,你太瘦了,要多吃一点。」 这个竹竿般的男人竟然好意思说我,尽管我在心中吐槽,但是这男人会看起来格外纤瘦,或许是身高太高的缘故。 因为男人穿著一件长斗篷,我看不出他的体型,但他露在外头的手腕骨架结实。假若我没看错,他的手指纤长、手掌厚实,不输吉萨·卢和达鲁姆·卢。 「现在才刚过正午吧。嗯……光靠肉乾撑到黄昏未免太难受了。爱·法,我可以煮一些肉和亚力果吗?」 「随你便。」 听到爱·法的回答后,我走向粮库。 此时,客人两眼闪闪发亮地唤住我。 「等一下,你说的肉,该不会是奇霸兽肉吧?如果我没说错,可以让我品尝一些吗?」 爱·法一直保持冷静的态度,现在却面露错愕。 「你明明是石之都的居民——却想吃奇霸兽肉?」 「嗯?很奇怪吗?只有杰诺斯本地人才被灌输了畏惧奇霸兽和森边居民的观念吧?」 卡谬尔·佑旭的脸上扬起愉快的微笑。 「我不是杰诺斯当地人,甚至不是这个国家的人。我认为奇霸兽只是普通的害兽,而森边居民是猎捕这种害兽的英勇猎人。那些在驿站城市中徘徊的南方或东方旅人也不会畏惧两位吧?两位无需如此讶异。」 我分辨不出东方或南方的居民。 我只记得——畏惧和轻视爱·法的人,大都是黄褐色皮肤。 「除了森边居民之外,确实没有人会食用奇霸兽。我不清楚南方和东方的状况,在西方领土之中,奇霸兽只栖息于摩尔加森林。身为西方居民,假如今天有幸能一尝奇霸兽肉,我就不虚此行了。」 他的眼神闪闪发亮,就像孩子一样。 另一方面,爱·法仍难掩困惑。 八十年来,森边居民一直被视为《食奇霸者》,饱受歧视之苦。这让爱·法对事情的发展感到震惊。 「爱·法,怎么办才好?你是家主,我会遵从你的指示。」 我微微弯下腰,开口询问后,爱·法突然一把抓住我的胸口。 我差点滑了一跤,爱·法猛地凑近我的耳边,我还以为她要咬住我的耳朵。 「我——我无法做出判断。明日太,你觉得呢?」 我们的距离明明近在咫尺,我却几乎听不见她细丝般的声音。 她不想让眼前的客人听见这一番话吧。 我错愕地拉开距离,看到爱·法的表情后,更吓了一跳。她冰冷的表情僵住不动,但那双蓝色眼眸却宛如莉蜜·卢般稚嫩,忐忑不安地望著我。 她竟然为此感到震惊不已。 我把自己的身体当做盾牌,不让客人看到她的脸庞,凑近她的耳际。 「这不会触犯森边的禁忌,无伤大雅。我们请他品尝奇霸兽肉和亚力果,当作水果酒的回礼吧。」 爱·法再次抓住我的胸口,把我拉了过去。 「……明日太,交给你判断。」 爱·法的双唇触碰到我的耳垂,我不禁脸红心跳。 我转头望向客人,大方地点了点头,不让他发现爱·法的反应。 「家主同意了,我可以为你煮些简单的食物。大概要帮你准备多少份量?这是我们对于水果酒的回礼,你不用客气。」 「那么,跟你一样的量!」 他现在的模样,宛如一头年迈的大型犬,正喜孜孜地摇著尾巴。 这说不定是个好机会。品尝同样的料理,是让对方敞开心胸的好方法。我说不定能稍微窥探到这个可疑男人的心思。我思考著这一点,走向粮库。 在这之间,爱·法独自面对著喋喋不休的卡谬尔·佑旭。她静静闭上眼睛,闷不吭声。 2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时间还早,我无意烹调太费工的料理。 我将奇霸兽的五花肉随意切成薄片,和切片的亚力果一起拌炒。我使用岩盐和皮果叶调味后,倒入水果酒,超级简单的蔬菜炒肉就大功告成了。 「明日太,你的厨艺很纯熟呢。你过去曾经是城里的厨师吗?」 「这个嘛,你说得没错。」 我将木匙和木盘递给客人。 菜肴的量大约是平时的四分之一。 因为份量不多,就算不合口味,对方应该也吃得完。 「哎呀,我真开心。我常常在西之领土东奔西走。有时还必须前往东之王国和南之王国,但我不曾见过与奇霸兽相似的野兽。这种勇猛的野兽品尝起来是什么滋味呢?我一直对此感到兴味盎然。」 原来这个世界没有其他类似奇霸兽的动物啊。在我的世界之中,除了山猪之外的野猪,似乎也都绝种了。 不说这个了,先来品尝轻食吧。 「我不客气了。」 卡谬尔·佑旭点了点头,笑咪咪地拿起木盘。 他舀起奇霸兽肉和亚力果,放入口中。 卡谬尔·佑旭咀嚼著菜肴,长著凌乱胡渣的下巴大大地上下摆动。接著,他咽下口中的食物—— 卡谬尔·佑旭细长的脸庞突然失去表情。 我吃了一惊,差点把木匙掉到地上。 当卡谬尔·佑旭收起微笑之际,他泰然自若的表情突然变得严峻,宛如死神或杀手。 他的眉毛高耸,眼窝凹陷,双颊削瘦,彷佛有人削去了他的脸颊肉。这些我不曾察觉到的细节,突然让我感到心惊胆颤。 当我在料理餐点时,爱·法冷静了下来,她现在紧盯著卡谬尔·佑旭,没有放过对方任何一 丝变化。 在这期间,卡谬尔·佑旭手拿木匙,不停将菜肴送入口中。木盘瞬间空无一物。 看到他这副模样,我只吃了一口后,就放下木匙。 「……这是什么?」 他微微张开薄唇大嘴,冷不防冒出一句话。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变得这么低沉。 「我不是说过了吗,这是奇霸兽肉料理。」 「说得也是。我第一次吃到这种肉。」 他的紫色双眸紧盯著我。 眼神尖锐又锋利。 「这道菜好吃得不得了喔。」 「这样啊。不敢当……」 「这是奇霸兽的肉吗?」 「是……」 「我第一次尝到这种齿颊留香的肉。」 「客人!不好意思!你的表情很吓人喔!」 「欸?咦?不会吧?对不起!」 卡谬尔·佑旭突然举起他大大的手掌,从左右包覆住细长的脸。 「不行不行,我太过吃惊了,流露出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请你不要误会,不管是哪一面的我,都是真实的我喔。」 我不会误会,我根本不想理解。 我本来以为一起用餐能使我们更理解对方,没想到却让卡谬尔·佑旭显得更可疑了。 「哎呀,真是太美味了!我好感动!森边一族竟然独占了这么好吃的肉啊?太奸诈啰!」 尽管他收起了不为人知的一面,可疑的程度却丝毫不灭。 我望向旁边的爱·法,她深深吐了口气。 看到她的手正松开脚边的刀,我吃了一惊。 眼前的男人刚刚果然散发出十分危险的气息,甚至让爱·法紧张地握住刀子。 「杰诺斯的人们不知道奇霸兽有多美味可口,竟然用《食奇霸者》来嘲笑森边居民。真是太愚蠢了!你们会独占这么好吃的肉,是为了报复那些人吗?」 「不,没这回事。」 我答道,重新拾起木匙,将第二口送入嘴中。 此时,爱·法突然用拳头敲了一下我盘坐的膝盖。 「明日太,食物的香气让我有点饿了。」 「什么?真拿你没办法。我刚刚要煮菜的时候,不是还问过你要不要吃吗?」 我用木匙舀起肉片和亚力果。 「来,嘴巴张开。」 我的脑袋挨了一击。 爱·法夺去我的木盘,吃了两口菜肴后,将剩下的份还给我。 家主,你真过分。 「嗯,我太感动了!明日太,多亏了你精湛的厨艺,食材才会变得如此美味。这道菜的调味恰到好处,添加水果酒后的滋味也让人食指大动。明日太,你曾向知名的厨师拜师学艺吗?」 「不,我的老家是一间小餐馆。」 「在哪一个国家?我造访过许多国家,但不曾看过这种料理方式。」 没想到会衍生到这个话题。 不管对方是谁,我的立场都不会改变。 「倘若要解说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会花上许多时间。我来自一个名为日本的岛国,来到森边之前,我从来不曾听过阿姆斯霍伦这个大陆。某一天,当我回过神来时,就发现自己倒在摩尔加山脚下的森林之中。」 「……你没听说过阿姆斯霍伦?」 卡谬尔·佑旭再次讶异地瞪大双眼。 这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假如身在日本的异国人未曾听说过日本这个国家,我也会大感讶异。 「什么意思?看你的长相,我以为你是东西方的混血。」 「嗯?东西两国的混血很常见吗?」 「不,很稀奇,但东西两国关系良好。只要你一开始就决定好要成为哪一个国家的子民,并不会遭受迫害——明日太,你该不会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吧?」 「抱歉,我确实不知情。」 最近过于忙碌,爱·法的阿姆斯霍伦世界史讲座也暂停了。用完晚餐,当我们开始闲聊后,我总会在不知不觉间坠入梦乡。 话说回来——因为森边聚落是一个特殊的封闭空间,身处于这样的环境之中,爱·法也无法拥有丰富的知识。爱·法只是将双亲和纪芭婆婆传承给她的资讯,原封不动地转述给我。 「原来如此。所以你明明是异国人,却决定以森边之民的身分活下去。西方人认为森边居民是灾厄的象徵,南方人认为森边居民是舍弃神祇的背叛者一族,北方人是西方人的世仇——于是我才推测你来自东之王国。」 「我的故乡又被称为远东的岛国。东方人的外貌跟我很相似吗?」 「不像喔。东方人确实有著黑发和黑眼睛,但他们几乎都拥有黝黑的皮肤。你常常在驿站城市看到那样的人吧?那就是东之王国西姆的居民喔。」 原来如此,看来我的常识果然不适用于这片土地。 「我自己也一头雾水。你可以把我当做是一个撞到头后,对奇怪的妄想深信不疑的大笨蛋。」 「我知道了。我会照办。」 没料到他会这么回答,我震惊到整个人差点往后仰。 「你别误会,我可不认为你是个大笨蛋喔?嗯?但我还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奇霸兽肉竟然令人如此回味无穷……根据流传至杰诺斯大街小巷的谣言,奇霸兽肉腥臭又坚硬,根本难以入口。」 「一定有人品尝了未经正确手续烹调的奇霸兽肉,才会流出这种谣言。奇霸兽其实相当美味。」 「嗯!我体会到了这一点!一般来说,只有旅人会把亚力果和波糖当作主食,导致我以为森边居民对食物漠不关心,过著清心寡欲的生活。这种先入为主的想法真是可怕。森边居民一点也不清贫,就算你们自称『美食一族』,也不会有人认为这种称号太过狂妄。嗯?我好震惊哪。」 「啊,请等一下。你对森边居民的印象并没有错喔。我是异国人,你不能以我为基准。」 「是吗?品尝过如此可口的奇霸兽肉之后,我无法把森边居民跟清心寡欲划上等号了。既然每天都能品尝这种美妙的肉,难怪廉价的亚力果和波糖足以让他们感到满足。嗯?太有趣了!」 我该如何是好? 我还不打算把所有森边的情报告诉这位可疑人物。但他与杰诺斯的侯爵大人有交情,假若我告诉他错误的情报,感觉不太妥当。 「卡谬尔·佑旭。不好意思,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 「嗯?怎么了吗?」 「我来自异国,对于森边的禁忌和风俗习惯仍不熟悉。坦白说,我不确定是否能把森边的内部状况告诉你。关于这方面的事宜,我想先跟家主商量。」 「这样啊,没问题!毕竟从刚刚开始,只有你在跟我交谈嘛。若连你也闭上嘴巴,就变成我的独白了!……那么,我就离开片刻吧。其实我的调查工作尚未结束,我想再往南方看看。」 「南方……那是卢家聚落的方向喔。」 「我今天不会接近卢家。他们似乎不太欢迎我,我发现自己接触森边居民时,最好更谨慎小心。」 他竟然产生了这种想法,看来达鲁姆·卢对他拔刀相向一事并非白费工夫。 但我希望他能在对方拔刀之前就领悟到这一点。 「然而,就地形来看,当你往南方前进时,一定会通过卢家聚落吧?毕竟那是一个纵长的聚落,道路也只有一条。」 「不要紧。我很擅长隐身。我昨天也躲得很好吧?」 「……什么?」 「我昨天躲在森林一隅,悄悄地参观了那场宴会。当孙家的年轻人出现时,我吓得冷汗直冒,幸好最后平安收场 。」 卡谬尔·佑旭拋下这句话,泰然自若地扬起大大的微笑。 3 「我问你喔,你对那位大叔究竟有什么看法?」 我慢慢熬乾滚烫的波糖汤,开口询问爱·法。 「当我跟他谈得愈深入,发现他愈难以捉摸。我们最好别继续跟他扯上关系吧?」 「……我不知道。」 爱·法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 「我本来就无意与石之都的居民来往,但那个男人说的话很有道理。虽然他的态度感觉很随便。」 「就是说啊。要是我们能够信任他,一切就轻松多了……大叔和吉萨·卢明明都随时挂著微笑,两人的个性却有天壤之别。尽管我跟吉萨·卢意见不合,但我清楚他有多认真。」 「而且,那个男人——吃了奇霸兽肉。」 爱·法低语,眼神阴郁。 「这件事情最让我感到意外。我以为石之都的居民不可能这么做。」 「这样啊。我不是土生土长的森边人,也只去过一次驿站城市。但就这一点来说,我很认同大叔说的话。」 「……什么意思?」 「欸?我的想法跟大叔一样,我认为只有杰诺斯出身的人会把奇霸兽和猎捕奇霸兽的人看做灾厄的象徵。杰诺斯的田地曾遭受奇霸兽袭击,当地人民自然会对奇霸兽产生误解、胡思乱想。然而,其他土地的人民根本不把奇霸兽当一回事,自然不可能畏惧奇霸兽吧?再说,人们把奇霸兽当作灾厄的象徵,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 「驿站城市的摊贩几乎都是杰诺斯当地人,森边人前往该地时,基本上只会接触到畏惧自己的人。倘若驿站城有更多异国人摆摊,而且他们都跟大叔一样,毫不介意森边居民的魄力和封闭的性情的话,说不定就不会造成这么大的误会了。」 「……明日太,你说的话很难懂。」 爱·法忍不住泄气地说道。 那位充满威严的爱·法竟然会说这种话。 「就算你不是来自杰诺斯,一定也是出身于石之都吧。你说的话就跟卡谬尔·佑旭一样难以理解。」 「比起森边,我生长的地方的确与驿站城市较为相似。不过啊,就算我说的话太过艰涩,也不能因此放弃努力,互相理解——」 「你觉得我没有努力吗?」 爱·法微弱的嗓音让我吃了一惊,转过头。 她靠著炉灶附近的墙壁,表情出乎意料地沉痛,垂著眼帘。 「尽管不太懂你说的话,我仍努力试著去理解。只因为我理解的速度太慢,你就要责备我吗……?」 「不、不是这样!抱歉!是我不好!拜托你不要哭啊!」 「谁会哭啊!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爱·法这番话简直像是我会说的台词,她的脸颊微微泛红。 比起泫然欲泣的脸庞,现在的表情更适合她。 「我们先来决定步骤吧。我们要把多少真相告诉那位大叔?我必须告诉他什么情报?不可以告诉他什么情报?我们必须仔细做出决定。」 「我知道了。」 爱·法开口后,不知为何缓缓站了起来,绕到正在煮波糖的我身后。 当我感到不知所以然时,她的手搭在我的双肩上,在我的耳畔低语:「明日太,你觉得呢?」 由于我的身高略高一些,她应该有微微挺直背脊。尽管她只碰到肩膀,我的背部却微微感受到爱·法的体温。 「等、等一下!我们已经把那位大叔赶出去了,为什么还要说悄悄话啊?」 「我们不知道那个男人是否真的离开了。说不定他正在屋外窃听。」 就算真是如此,她难道打算接下来几个小时都紧贴著我吗? 「等、等一下!波糖的汤汁已经收乾了。我先来处理它。」 我感受到对方的体温迅速远离。 真是的,她的举动比薇娜·卢更让人胆颤心惊。 我将溶化的黏稠波糖移至伪橡胶叶制成的船型容器中,悄悄擦去额头的汗珠。 总计六颗,也就是三人份的波糖。 卡谬尔·佑旭会在夕阳西下前回来,他提议要跟我们一起吃晚餐。 「我不会要求借宿一晚!但森边居民的饮食文化勾起了我的兴趣!我愿意支付餐费!」 面对带了高级水果酒登门拜访的客人,我无意向他索取费用。尽管爱·法一脸复杂表情,她依然答应了对方的要求。因此我正在准备三人份的晚餐。 「密谈之前,我们必须先决定晚餐的内容。」 我用木制锅铲刮除焦黑的波糖残渣,转头望向退至我身后的爱·法。 「晚餐要吃什么?」「汉堡排。」 回答的速度太快了吧! 看到我一脸错愕,爱·法再次开口:「……汉堡排。」 不用重说一次啦。 「这样啊。仔细想想,我们必须好好考虑今晚的菜单呢。」 爱·法迅速从旁边走来,用手抓住我的脖子,让我们的头部位置一样高后,轻声询问: 「什么意思?」 这家伙是认真的吗? 「我们不该让对方认为汉堡排是森边的家常料理吧?假若要详细解说这道料理,将会牵扯到我们和卢家、卢堤姆之间的关系。我们最好先决定要公开哪些情报比较妥当。」 我也不得不对爱·法说悄悄话。我们之间的距离极为靠近,不管我多么努力屏住呼吸,香气的微粒依然潜进我的鼻腔。明明才刚吃过点心,爱·法的香气却重新唤起我的食欲。 爱·法丝毫没有察觉我的心情,她的嘴唇再次接近我的耳畔。 「……为什么?」 「我说啊,如果没有提到重要的事情,不需要用气音吧!?」 「说得也是。」 尽管这么答覆,爱·法仍把耳朵靠了过来。 我果然还是必须悄悄说话啊。 「这个嘛,那位大叔的身分特殊,他不是认识杰诺斯的领主吗?倘若灌输他错误的情报,容易引发误会。再说,他对孙家没有好感,告诉他太多卢家和卢堤姆家的内情,不太妥当吧?」 「……那个男人已经见过东达·卢,也知道我们与那场宴会有关吧?」 爱·法耳语。 我的右耳垂彷佛要融化了。 「说得也是。重点在于……一旦逮到机会,东达·卢便会打垮孙家。我们可以把这个消息告诉那位大叔吗?」 这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由于消耗了大量体力,我坐在地上,用手指戳著等待出场的亚力果。 「那个男人——」 「唔呀!」 「怎么了,蠢蛋,别吓我啊。」 「你、你才在吓人吧,笨蛋!不要突然从背后对我耳语啦!」 「……你没办法察觉到这点动静吗?」 「很遗憾,我不是猎人,感官并不优秀!当你要靠近我的时候,拜托先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 「真是啰唆的男人……」 爱·法不满地说道,蹲在我的眼前。 她抓住我的下巴,将我的脸往旁边一转,凑了过来。 「既然那个男人之后还可能会接触东达·卢,就算我们隐瞒事实也无济于事……但我们也没有义务要积极给予他情报。」 我这才发现自己无处可逃。 神明一定是要藉此考验我的理性和人性。 未免太恼人了吧。 「我懂了。我们先整理出重点吧。爱·法, 你认为哪些情报不可以告诉那个男人?」 爱·法再次陷入沉吟。 她的脸庞和我的鼻尖只隔了十公分的距离,倘若我们其中一方稍微移动,就会撞到彼此的膝盖。 我完全冷静不下来。 爱·法终于抬起头,我慌忙别过脸后,她对著我的耳朵吹拂过最后一句话。 「……没有。」 「竟然没有啊!」 我差点下意识地拍打爱·法的头。 在极为接近的距离下,爱·法嘟著嘴,彷佛在闹瞥扭。 「是你提议要进行这场密谈,应该有些想法吧?你说给我听就好了。」 她大力别过头。 真奇怪,我觉得自己疲惫的程度,跟昨天进行大工程时没有两样。 「你认为孙家是森边之耻,但却不能忍受城里人批评他们。那么——假使那位大叔将杜多·孙等人定罪,甚至判刑,他会成为森边居民的仇人吗?」 爱·法错愕地蹙起柳眉。 她没有压低声量,答道: 「假如孙家人违背了城里的法律或规矩,因而受到审判,当然是不遵守规矩的那一方有错。这么一来,对方自然不会成为我们的敌人……然而,若城里人企图用『违背森边规矩』为理由为他们定罪,等于是在侮辱我们。如果城里人用这个方法将森边居民玩弄于股掌之间,我会感觉整件事是一个阴险计谋。」 这样啊。她说的话有些难以解释,大略意思就是当森边居民触犯城里的法律时,可以交由城里人审判,假若触犯的是森边的规矩,就交由森边居民审判。 「嗯?……然而,孙家不停破坏著森边的规矩吧?现在森边却没有人可以审判他们耶?」 「你在说什么啊,我可不曾放过孙家的暴虐举动喔。」 「我知道。我觉得你很了不起……但并非所有森边人都能跟你一样,敢出手反抗孙家吧?昨天孙家前来捣乱的时候,大家都只是一脸惊恐地忍耐著孙家的霸道行径,直到东达·卢和丹·卢堤姆采取行动。」 「没有经过家主的允许,大家不能恣意抵抗孙家。由于我就是家主,所以才有办法随心所欲地行事。」 「我接下来要问的问题可能有些刺耳……那些与卢家无关的小氏族,是不是只能乖乖承受著孙家的暴力举动呢?」 爱·法微微咬住下唇,她仰起头,直直瞪著我说: 「孙家确实是族长家族,不过,只要他们公然做出暴力的举动,人民一定会投靠卢家。为了不让这种状况发生,那群蠢蛋也会拿出他们仅存的自制心。」 「既然不能明著来,他们会在背地里胡作非为吧。」 「……」 「爱·法,你拥有强大的力量。当狄咖·孙和杜多·孙做坏事时,你能够严惩他们。但那些力量不如你的人们只能暗自吞泪——想到这一点,我果然还是不能原谅他们。」 「……我的能力不足,只能阻止发生在我眼前的暴力。」 爱·法再次抓住我的胸口。 她的动作并不粗暴,比较像是在依偎著我。 「我只能够保护自己。所以……」 所以,她才会一直过著孤独的生活。 所以,我大概成为了她的负担。 我点了点头,握住爱·法抓著我胸口的手。 「对不起,我并不是在责备你。没有人可以容许如此残暴的行为。正因如此,卢家和卢堤姆家人才会暴跳如雷……话说回来,孙家的力量真的那么强大吗?既然他们的力量能与卢家平起平坐,代表他们拥有近百名亲族,所有亲族都对孙家唯命是从吗?」 「我不知道。我并不认识所有的孙家亲族。」 「这样啊……那些亲族们不可能都跟孙家一样堕落吧?」 「我也不得而知……但是,如果孙家的一百位亲族都没有好好猎捕奇霸兽,奇霸兽早就充斥整座森林了。」 「说得也是。假使在五百名森边居民之中,就有一百人过著堕落的生活,未免太——」 话说到一半,我想起自己之前听到一句不祥的话。 「……这么说起来,路多·卢之前曾说:『奇霸兽的数量真的太多了』。平时不会群聚在一起的奇霸兽,却突然有三头同时冲向猎人,让信·卢的父亲的脚受到重伤。他还问我法家这边的森林状况如何……」 爱·法依然抓著我的胸口,表情变得有些严肃。 「明日太,我遇到你的隔天,就已经跟你提过这件事了。」 「欸?」 「你曾经问我『森边居民每天猎捕奇霸兽,奇霸兽不会绝种吗?』当时,我应该回答过你吧。奇霸兽不会减少,反而日益递增。」 「……」 「奇霸兽的数量确实在增加。现在是奇霸兽的收获期,但数量却多到有些异常……坦白说,在这次的收获期之中,大量奇霸兽在森林中出没,我甚至不必使用引诱奇霸兽果实。」 「欸?爱·法,你没有使用『献祭猎法』了吗?」 「这几天没有。尽管如此,我还是能两天猎捕一头奇霸兽。」 「这样啊?咦,真是奇怪?所以那抹香气并非引诱奇霸兽果实的气味啰?」 爱·法立刻满脸羞红,抓著我胸口的指尖更加用力。 「当引诱奇霸兽果实的气味沾染到头发时,很不容易去除啦!明日太,我告诉过你吧,不要拿我身上的气味开玩笑!」 「不,我是在夸奖你……」 「吵死了!……总而言之,奇霸兽的数量连年增加。」 「这样啊。路多·卢当时没有笃定这一点。他只是隐约有这种感觉。」 「……卢家的聚落在我们家的南边。孙家则在北边。」 爱·法的脸颊残存著些微绯红,眼眸中隐约流露出激昂的火苗。 「你可能不理解这些地理位置与奇霸兽的关系。假如孙家的猎人继续放弃工作,森边的北方会先受到较大的影响。」 「……爱·法,你认为奇霸兽的数量与日俱增吗?」 说不定——现况已经十万火急,超乎我的想像。 先不管我微小的正义感和道德感,倘若大家继续对孙家的堕落举止视若无睹,森边居民的存在意义说不定——会荡然无存? 「……爱·法,这件事可能超乎我们的负荷。卡谬尔大叔必须去跟卢家或卢堤姆家打好关系,而不是我们吧?」 「那样没有意义。」 「欸?为什么?」 「你仔细想想东达·卢的脾气。当孙家堕落的程度超过临界点,那个男人一定会毫不犹豫以武力相向。他会靠自己来维持森边的秩序,不倚靠石之都的力量——我可以理解他的心情。」 爱·法吐了口气,她的模样与平时判若两人。 「正因为理解他的心情,我才不想引燃这场纠纷。卢家和孙家出动亲族全员发动战争之际,我们会失去许多猎人,森边的秩序将彻底分崩离析。」 「即便如此,你们还是不想仰赖石之都的力量啊……」 我只能跟著叹息。 当情势危急之际,我和爱·法遇见了一位认识杰诺斯最高权力者的石之都居民。 法家只有两位家人。神或是恶魔究竟打算让我们负担什么样的责任呢? 身为弱小的炉灶掌管人,我顶多只能为了主人和宾客将肉绞碎罢了。 4 「嗨,我来晚了。」 当客人飘飘然地返家时,太阳正好触碰到西侧的森林。 「明明只有五百位居民,这个聚落却相当宽广辽阔哪。这已经是我第二次 造访森边了,我却尚未摸透这里的全貌。」 「你有必要这么做吗?」 「嗯,这个啊,毕竟我的工作规模十分庞大嘛。」 就算过了几个小时,卡谬尔·佑旭还是一样可疑。 「话说回来,味道还真香啊!幸好我在路途中忍住没啃肉乾!啊,来来来,刀子给你保管。」 「这边请。我刚准备好餐点。」 我们不打算因为客人打乱日常作息,若卡谬尔·佑旭太晚回来,我们本来要先开动。 看到男人刚好挑在我们的用餐时间回来,让我不禁担心是否真如爱·法所言,他一直在户外偷听。 让他听到我们的交谈就算了,假如他看到我为了爱·法不经意的肢体接触而苦恼不堪的模样,我可受不了。 「呜哇,这可真了不起!为什么奇霸兽肉会变成圆形啊?」 「我把肉切碎后,重新捏成圆形。」 「原来如此。为什么要下这种工夫呢?」 「这么做才好吃啊。」 看来在这个世界之中,不存在任何与汉堡排相似的料理。 也或许是这位大叔不知道罢了。 「总之,先开动吧。我们已经饿了。」 「嗯,开动开动。」 我决定不要为了晚餐菜色绞尽脑汁,直接让客人品尝法家的经典料理。 分别是以下三道菜肴:奇霸兽肉汉堡排、亚力果炒堤诺叶、煎波糖。 我好想赶快添购一个新的铁锅,这么一来就能多准备一道汤品了。 「嗯?这是软包吗?我听说森边居民是以波糖当作主食。」 「这是波糖。软包是什么?」 「塔拉当时吃的肉包的饼皮。西方人习惯用软包搭配肉和蔬菜食用——钦?这是波糖?为什么?怎么会是波糖?」 看来森边之外的区域也没有开发出这种波糖的吃法。 大叔的反应刺激了我的好奇心,我探出身子。 「请问一下,城里人都如何食用波糖呢?」 「城里没有人吃波糖喔。波糖是旅行时的常备食品。不像软包,波糖可以长期保存,煮过后就能食用。价格又便宜,最适合当作长途旅行的食材……唯一的缺点就是谈不上好吃。」 「这一点还真让人遗憾。」 我回答后,爱·法拉了拉我t恤的衣角。看来她饥饿的程度已经达到临界点。 「请用餐。希望你这次不要展露出不为人知的一面啰。」 「我会照办!……我不客气了。」 「我开动了。」 「…………」 三人各自准备开动后,拿起木盘。 昨天捏制了堆积如山的汉堡排,但我已经好久没有品尝到它的滋味了。煎了许多汉堡排后,我觉得自己的火候拿捏得愈来愈好,这让我有些窃喜。 今天的汉堡排份量庞大,接近五百公克。咬了一口淋上水果酒酱汁的肉饼后,滚烫的肉汁一涌而出,舒适地刺激著我的口腔。 咀嚼的同时,肉香和脂肪的鲜味在口中扩散开来——啊,奇霸兽肉果然很适合做成汉堡排呢。我再次体会到了这一点。 煎烤后的表面和柔软的内部保持著恰当的平衡。尝过大份量的汉堡排后,将无法对迷你尺寸的汉堡排感到满足。 配菜的亚力果口感宛如洋葱,堤诺叶宛如高丽菜,两者都与肉排极为合拍。堤诺叶的保存期限短暂,不像亚力果和波糖可以久放,最好尽快把它消耗完毕。 那么—— 我抬头观察客人用餐的状况,还好对方这次没有露出死神般的表情。 不过,他神色涣散,泫然欲泣。 尽管我现在不想招惹他,但我还是礼貌性地询问:「餐点还好吗?」 「好吃啊。」 对方用泫然欲泣的声音答道。 「我在努力维持自己的理性。如何?看起来没事吧?」 「我不太懂『没事』的基准是什么,至少你看起来不吓人。」 「这样啊。太好了。」 卡谬尔·佑旭咬了一口煎波糖。 下一瞬间,他变得面无表情。我差点惊叫出声。 「我不是说了吗,你这样很吓人!怎么了?你在搞笑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是你害我如此吃惊。」 他的嗓音沉重无比,我还以为他会接著说:「所以,我现在要干掉你。」 这位大叔真的不要紧吗? 爱·法已经无意理会卡谬尔·佑旭的各种面貌,不停吃著汉堡排。 森边之外的人竟然敢吃奇霸兽肉。爱·法应该仍对这一点感到惴惴不安,但她却丝毫没有流露出心中的动摇——不对,她说不定只是沉浸在汉堡排的世界之中罢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跟奇霸肉排或奇霸肉汤相比,品尝奇霸肉汉堡排的爱·法看起来总是特别幸福。要不是我有认真调整菜色,她似乎真的会吃汉堡排度日,真是可怕。 但我依然——深切地感受到幸福。 卢家和卢堤姆家的女人们一定也细细品尝著同样的幸福。 除了路多·卢之外,卢家本家的男人都对我爱理不理。但身为他们的家人,一定也能敏锐地感受到那群粗鲁男人们的内心世界。 希望我的猜测没有错。 「哎呀,太好吃了!真是美味又独特的滋味。明日太,你究竟是何等人物?」 用餐完毕后,卡谬尔·佑旭终于恢复平时捉摸不定的模样,说道: 「我第一次品尝到这么不可思议的食物!你说你把肉切碎,再把肉捏成圆形?你怎么能想出这种有趣的吃法啊?」 「我不知道。这种烹调手法在我国相当普遍。」 几百年前,蒙古一带为了让坚韧的马肉变得容易食用,将马肉切碎后烹调。据说这就是汉堡排的由来。但我已经记不清楚细节,我也不认为在这个世界之中,这会是一则有用的情报。 「嗯?真是让人冲击的美味。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吃到这种美食。」 「你太夸大了。你不是曾经跟石之都的侯爵大人一起用过晚餐吗?」 「那可是贵族的食物啊。尽管稀奇有趣,但我其实无法分辨味道的好坏……可是,你做的料理的确很好吃。」 《北之旋风》卡谬尔·佑旭双手抱胸,点头称是。 他的态度带著几分矫揉造作,但并不讨人厌。 「明日太啊。我认为料理是否美味可口,不是光靠味道决定喔。」 「欸?啊,是的。」 「我听说奇霸兽坚韧又腥臭,没想到竟然软嫩又好吃。还有,宛如泥巴水的波糖却变成了软包的形状。最后,你明明只使用了亚力果和堤诺叶这两种食材,料理却如此美味——这些情报也成了让料理更加好吃的原因。」 「这样啊。」 「假如这些是城堡里端出来的料理,我大概只会觉得『原来如此,竟然有这种稀奇的料理啊』、『想必很昂贵吧』,惊讶度也会减半。只要肯花钱,当然能端出费工的菜肴。然而,这些料理使用的食材却是奇霸兽肉,以及一般人认为廉价又难吃的亚力果和波糖。这让我相当震惊!」 「咦?大家也认为亚力果难吃又廉价吗?」 「嗯?不,城里人也常吃亚力果喔。毕竟亚力果价钱低廉,充满营养,它跟软包都算是城里人的主食。城下镇反而找不到亚力果这种食材。城下镇的居民认为使用廉价蔬菜是贫贱的象徵,所以亚力果成为驿站城市和农村的主食。」 「原来如此。亚力果是庶民的代表食物,贵族大人不会食用啊。」 「没错。不过,该怎么说呢。就算扣除我感受到的讶异和震惊,你的料理依然相当美味。明日太,因为你厨艺精湛,森边的人们才会让你烹煮大型宴会的餐点吧。」 他偶然地开启了重要的话题。 尽管我对于这位奇特男人的料理理论兴致勃勃,现在却不是闲话家常的时候。 「不好意思,我刚刚忘了问你,你昨天为什么要偷看卢堤姆家的宴会?老实说,那样的举动很低级喔。」 「抱歉抱歉,我无法压抑自己的好奇心。你也知道嘛,当我在卢家聚落遇到你的时候,卢家的广场上正在为大型宴会准备餐点。由于你说两天后有工作要忙,我猜测那天大概就是举办宴会的日子,于是在两天后再次悄悄潜入森边。」 「我不清楚你的行为是否构成犯罪,但你究竟躲在哪里啊?」 「我躲在广场前方的灌木丛里。我知道走进广场不太妥当……没想到有些无赖比我更有胆量,直接闯入宴会。」 「……由于杜多·孙也混在其中,所以你知道那是孙家的男人们吧。」 「嗯。我还有听到你们的对话。所以我才知道你负责烹调宴会的料理。」 我悄悄屏息。 这么一来——他一定也清楚听见丹·卢堤姆和东达·卢的怒吼吧。 我现在的确无法对他有太多隐瞒。 「这么说起来,当时的爱·法真是婀娜多姿啊!我对她现在的打扮没有不满啦,但她只有在宴会时才会穿上那种服装吧?」 爱·法微微歪著头,彷佛在问:「我需要回答吗?」 她逐渐知道该如何跟眼前的男人相处了。 看到男人不断夸赞著奇霸兽肉,她的心中一定充满了狐疑和困惑,但她却表现得极为冷静。 另一方面,我——仍在摸索。 不管我多么努力尝试摸索这个男人的心思,他总是像鳗鱼一般滑溜逃开。看来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看出男人的内心世界。 然而—— 「那么,我差不多该告辞了。」 看到卡谬尔·佑旭准备站起身,坐在地上的我讶异得差点倒在地上。 「你、你要回去了吗?」 「是啊。你不是说过吗?森边的人用完晚餐后会早早就寝。我是个夜猫子,但我不好意思要两位陪我熬夜。」 「卡谬尔·佑旭,你……究竟为何而来?」 「我一开始就说过了吧。是为了跟两位培养感情。」 这下糟了。 我果然无法理解这位大叔。 我本来打算利用这男人的力量和立场制止孙家继续堕落,进而保护我和爱·法的人身安全。没想到我完全无法猜透他的想法——他太不受控了。 看来我最好彻底忘掉这个男人的存在。 「对了,我最后还有一件事要找你商量,或者该说是提议比较妥当。」 「什么事情呢?」 我兴趣缺缺地回答。 反正他一定要提些无谓的事情吧。假如他说些废话,我一定要趁此机会和他断绝关系——我本来只抱持著这种想法,看来这个男人疯狂的程度已经超乎了我的想像。 「你要不要在驿站城市开店?」 最后的最后,男人对我们重重拋出这句惊人之语。 第二章★★★决意之日 1 和卡谬尔·佑旭见面的隔天,我和爱·法一早就拜访了卢堤姆家聚落。 坦白说,光凭我和爱·法已经无法应付那位疯狂大叔了。 我们往卢家聚落的南方前进后,眼前出现了一个密集的聚落,座落著五户巨大住宅。这里就是卢堤姆的聚落,举行婚宴之前,我们曾经数度造访此处,徵询新人的意见。 幸好当我们拜访建筑特别雄伟的本家后,卡斯兰·卢堤姆已经起床了。 「哎呀,是爱·法和明日太呀。怎么了吗?」 卡斯兰·卢堤姆笑著迎接我们。 家主丹·卢堤姆仍在呼呼大睡,这一点也不打紧,卡斯兰·卢堤姆拥有森边居民诚实纯朴的个性,以及灵活创新的思想。我们现在需要的是他的意见。 「不好意思,厚脸皮地挑选这种时间拜访府上。」 「不要紧。按照卢堤姆家的习惯,婚礼的前后三天,夫妻都不需要工作。我非常开心两位能在此时来府上作客。」 卡斯兰·卢堤姆扬起稳重的微笑。 尽管如此,拜访一位才新婚第二天的新郎,依然让我承受著莫大的罪恶感。 但我们的脑袋混乱不堪,必须听听第三者的冷静意见。 「昨天,那位卡谬尔·佑旭依约拜访法家,没想到话题却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当卡斯兰·卢堤姆带我们走进不输卢家的大房间后,我开启了话题。 我要商量的事情,正是昨晚卡谬尔·佑旭提出的疯狂意见。 ◇ 「为什么我们必须在驿站城市开店啊?」 我惊慌失措地反问后,卡谬尔·佑旭却不当一回事。 「当然是为了让森边居民的力量更强大,生活更富足。」 我叹了口气,半是下意识地搔了搔头。 「我开店之后,森边居民为什么会获得力量,生活为什么变得富足?我不懂你这番话的逻辑。」 「为什么?明日太,尽管你来自异国,现在也已经是森边的一员了。当你的生活变得富裕时,代表森边的生活也会变得富裕吧?」 「没有这回事。我赚的铜币只会让法家变得富有。再说,法家只有我们两人,没有其他家族和亲族,其他氏族无法与我们共享利益。」 「嗯?什么意思?」 我开始对大叔说明,森边人民是藉由血缘结合而加深羁绊的族群。 尽管我猜他应该知道,依然告诉他森边不存在著「商业」行为。因此非血亲之间不可能存在金钱流动。 卡谬尔·佑旭的脸上依然挂著微笑。 「我无法认同。听你这么说,除了家人之外,森边的居民不会管他人的死活啰?也就是说,在你们的眼中,家人之外的人是微不足道的存在吗?」 「你的说法太偏颇了。我们当然也有朋友。可是,就算我们的生活变得富足,也与其他人的生活无关。」 「前提是你们跟族长家族一样,独占所有财富。」 讲到这里,爱·法已经彻底流露出猎人的眼神。 这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尽管我还没有动怒,但我对这位大叔的不信任感已经逼近临界点。 「我只是将脑中灵光一现的主意当作聊天的话题,跟两位谈谈罢了,没想到你们会如此抗拒。」 「……当然。就算你只是随口聊聊,也没必要天外飞来一笔吧。」 「会吗?我认为这个灵光乍现的想法很不错喔。毕竟在驿站城市开店并非难事。」 卡谬尔·佑旭一派轻松地说道,他本来正要站起身,现在又重新坐下,抚摸著长满胡渣的下巴。 「我知道了。那就按部就班地解释给两位听吧。我首先想到了奇霸兽肉的价值。」 「……奇霸兽肉的价值?」 「森边的各位是贩卖奇霸兽角、牙齿和毛皮来换取粮食。既然如此,何不乾脆贩卖奇霸兽肉呢?」 「城里人不会食用奇霸兽肉吧?他们相当畏惧奇霸兽,甚至称呼森边居民为《食奇霸者》。」 「只有杰诺斯居民畏惧奇霸兽。旅人和移居此地的人们只是受到他们的印象影响罢了。」 「不,尽管如此——」 「那我问你,你认为杰诺斯的人把森边居民视为《食奇霸者》,心怀畏惧,是正确的行为吗?森边居民会为此感到喜悦、引以为傲吗?假如森边居民觉得无所谓,那就算了。我能理解各位不想让城里人发现奇霸兽有多么美味。两位可以忘掉我的提议……不过,假如这并非森边居民的想法,我实在想不出不贩卖奇霸兽肉的理由。」 森边人也是在这一个月间,才发现奇霸兽有多美味——就算我这么反驳,也没有任何意义。 既然我们能够贩卖奇霸兽的牙齿和兽角,没有道理不能贩卖奇霸兽肉。 「你希望我在驿站城市开设肉铺吗?这门生意真的会赚钱吗?」 「一开始就在驿站城市开设肉铺,不会赚钱吧。我们必须先让城里人知晓奇霸兽肉有多美味。因此,我才会建议你开店……不是开肉铺喔,而是开小吃摊。」 「…………」 「你成功之后,奇霸兽肉就能当作商品贩售。大家都认为奇霸兽肉腥臭难吃,一旦你贩售的美味料理在驿站城市中广为流传,就能推翻这个错误观念。等到大家愿意用铜币换取奇霸兽肉后,你的成功就能回馈森边了吧?」 卡谬尔·佑旭的表情雀跃不已,彷佛真的只是在聊天。 「一头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最多只能换到一枚白铜币。毛皮的行情也相差无几。森边猎人是赌上生命狩猎,这点报酬未免太不合理……我从以前就看不惯这一点。」 「但是——森边居民就靠这种方法生活了八十余年。倘若现在破坏这样的模式——」 「明日太,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有些失礼。你才刚成为森边居民吧?我询问了驿站城市的朋友,他们之前不曾看过任何穿著森边服装的外国人。」 「……那又怎样?」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说不定比你更熟悉森边的生活。」 卡谬尔·佑旭的脸上扬起得意的笑容。 「爱·法的脖子上挂著许多猎人的荣耀。卢家是个拥有众多亲族的庞大氏族。更不用说那些独占奖金的孙家人……明日太,你曾经跟其他氏族交流过吗?」 没有。 卡谬尔·佑旭为什么会察觉到这一点? 「答案很简单。当你知道一般的森边居民过著什么样的生活后,就不会拒绝让大家的生活变得优渥。」 「一般的——森边居民?你甚至不是森边居民,要怎么知道——」 「我确实不是,这都只是我的猜测。如果我说的话有错,希望爱·法能够纠正我。」 爱·法闷不吭声。 不过——我感受到她燃烧的眼眸中除了愤怒之外,还存在著其他激动的情绪。 「大部分的森边居民只吃亚力果和波糖,是因为他们无力负担其他食材。仅有一部分森边居民的积蓄和爱·法一样多,大部分的居民仍为了贫穷而痛苦不堪。他们是真的家徒四壁,而不是清心寡欲。许多人甚至买不起亚力果和波糖,除了奇霸肉没东西可吃,甚至因此夭折——这是我的推论。综合了我至今在驿站城市搜集的情报,以及实际前来森边观察的状况后,我推演出这个结论。爱·法,我的认知正确吗?」 「……有能力的氏族过著富足的生活,没有能力的氏族过著贫困的生活。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 「也就是说,在森边之中,确实有人过著只能食肉的生活,导致短命。甚至 有人猎捕不到奇霸兽,活活饿死。这样解释没错吧?」 「……为了不要陷入走投无路的困境,必须要努力变强。这就是我从小受到的教育。」 「森边人会教导孩子这个观念,代表存在著一定的风险。」 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甚至产生了某种错觉——比起不常与其他氏族交流的爱·法,来自石之都的卡谬尔·佑旭似乎更瞭解森边的内情。 「这就是所谓的旁观者清吧。」 卡谬尔·佑旭再次勾起微笑,但他的表情却起了变化。 他微微眯起下垂的眼睛,缓缓一笑。他的紫色眼眸中浮现出澄澈的光芒,宛如一位年迈的哲学家——这个男人明明是位可疑人物,眼神却跟纪芭婆婆一样充满智慧。 「森边居民过著清廉的生活……奇霸兽饥肠辘辘时会冲出森林,破坏杰诺斯的田地。为了不让奇霸兽饥饿,森边居民不能摘采森林中的食物。身为凡夫俗子,我不懂森边居民为什么宁愿饿死,也不愿意违背这种不平等的约定。不仅如此,就算森边居民赌上性命猎捕奇霸兽,也只能得到一枚或两枚白铜币。我无法认同这种生活方式。我认为森边居民的生活可以变得更丰饶。」 「然而……过多的财富使人堕落。就像孙家人……」 「那是他们不费吹灰之力赚得的不义之财。我不认为爱·法和东达·卢会因财富而堕落。就算爱·法的项炼上增加了一百头奇霸兽的兽角与牙齿,她依然不会放弃猎人的工作吧?」 爱·法——她一定不会放弃。 东达·卢亦是如此。 卢家的人们每天都会猎捕大量的奇霸兽,但他们却只会拿铜币来买些蔬菜,或是送给女儿们的装饰品,不曾浪费一分一毫,也不曾怠慢猎人的工作。他们成天埋头猎捕奇霸兽,并为自己而感到骄傲。 信·卢的身影浮现在我的脑海。 那位少年必须靠自己抚养五位家人。 当然,他只要依靠聚落的同胞就不会饿死。但他为了守护家族,不惜要采用危险的『献祭猎法」。 倘若他跟爱·法一样出身于血脉不多的家庭,而不是卢家的亲族——为了养五位家人,他必须每两天猎捕超过一头奇霸兽,才能供给家人足够的亚力果和波糖。 「两位有什么想法吗?我认为森边居民必须过著更丰足的生活,两位认为这样不合理吗?」 「……就我自己的观察,我不认为森边居民过著不幸的生活。」 我曾经在水源地遇过森边的女人们,也目睹过三三两两的壮汉成群前往森林。就算我不曾接触其他氏族,但我常常看到走在路上的森边居民。尽管不及卢家人,但他们的眼神也相当明亮、强健与澄澈。 即使贫苦,即使在城里受到歧视,我不认为他们过著不幸的生活。 「我认同你的说法。森边居民真的是孤傲的一族……正因如此,我才希望大家能过得更富裕。」 卡谬尔·佑旭闭上眼睛,隐藏了他不可思议的眼神。 他再次睁开眼睛,脸上再次绽开了泰然自若的笑容。 「我只是把临时想到的想法告诉两位罢了。接下来就要交由两位来判断。只有森边居民能够决定森边的未来。两位选择出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后,就奋勇前进吧。」 「……你真的打算坚称这是你现在才想到的提议吗?」 一股无以名状的激动情绪操控了我,我恶狠狠地瞪著卡谬尔·佑旭难以捉摸的脸庞。 「你昨天得知我是宴会的厨师后——为了确认我的厨艺,才会要求留在我家吃晚餐吧?」 「你太高估我了,我没有那么精明……不过啊,在篝火的照耀下,当我看到人们幸福地品尝奇霸兽的模样时,我确实感到狐疑。既然奇霸兽肉如此美味,大家贩卖兽角和牙齿时,何不一起卖肉呢?」 卡谬尔·佑旭不以为意地开口。 我的脑中一片混乱。 爱·法大概也是如此。 这个男人——究竟是什么人物? 「明日太,接受你的款待后,我相信你能靠料理在驿站城市一决胜负。但我的感觉并不重要。重点在于对于森边居民来说,哪一条道路才是正确的呢?」 卡谬尔·佑旭轻轻站了起来,长斗篷随之飞舞。 「要选择哪一条路,是两位的自由。如果想讨论更详细的事宜,欢迎随时拜访我。直到下个月的十五日之前,我会住在名为《奇谬鸟尾巴亭》的旅社。当我再次前来森边探路时,也会主动拜访两位——前提是两位愿意欢迎我。」 ◇ 卡斯兰·卢堤姆始终保持镇定,当我说话的时候,他不曾插嘴或问问题,静静地听我们说到最后。 后来,他拋出了一句话——「真是惊人」。 「过去没有城里人打算以这种方式与森边交流。真是惊人。」 阿玛·敏·卢堤姆已经离席,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三人。 我不禁探出身子,询问对方: 「你怎么想?听了卡谬尔·佑旭说的话后,我们该如何是好?」 「还是必须依两位的想法而定。假使两位想知道我的想法——」 这种提议太愚蠢了……如果卡斯兰·卢堤姆能这么回答,我和爱·法也会轻松许多。 现实总是残酷无比。 「——我认为他的建议很有道理。」 卡斯兰·卢堤姆斩钉截铁地说。 「这样啊……」 「是的。使用奇霸兽肉换取铜币并不违反规矩,假若我们打算这么做,驿站城市的人们的确必须先尝过奇霸兽肉的滋味。关于森边居民是否该过著丰足的生活——我的意见也跟那个人相同。」 卡斯兰·卢堤姆的眼神中没有一丝迷惘。 要是卡谬尔·佑旭也拥有这样的眼神,我可能二话不说就同意他的提案了。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先不论每个人的性格不同,卡斯兰·卢堤姆是森边居民,卡谬尔·佑旭是石之都的镇民,两人的背景相差甚远。 「多余的财富或许会让人堕落——这是我的想法。森边居民会认为这是一种侮辱吗?」 「不会。毕竟你知道孙家的堕落事迹,难免会产生这种念头。不过,这跟汉堡排是同一回事吧?」 「汉、汉堡排?」 「是的。不懂得自律的人将会沉溺于汉堡排的滋味中,让牙齿和下巴变得软弱。倘若摄取过多,良药也会变成毒药。在我的眼中,汉堡排和过多的财富是一样的东西。」 卡斯兰·卢堤姆静静微笑。 「举例来说,八十年前,移居森边的人们深受贫穷所苦。他们没有优良的武器,不懂奇霸兽的习性,获令禁止采收森边自然生长的食粮——许多人因为与奇霸兽战斗和饥饿而亡。这都是我从纪芭·卢那里听来的。」 「……是。」 「即便如此,过去的人们仍自豪地在森边生活,习得所有关于猎捕奇霸兽的知识。他们运用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购买钢铁、锅具,粮食、布料,成功建立起现在的生活。卢家和卢堤姆家获得较多财富,除了购买日常用品之外,也能够采买各种食材以及女人们的饰品。纪芭婆婆等人知道过去的苦日子,他们对于现况感到幸福。只要有这样的人们存在——丰足的生活就不会让人堕落。」 「是。」 我只能给出这个回应。 听了卡斯兰·卢堤姆这番话,我的心情也逐渐明朗。 爱·法在我的身旁静静地听著对方说话,她怀抱著什么样的想法呢? 「……我想要做个假设……」 卡斯兰 ·卢堤姆继续慎重地说了下去。 「明日太,如果你在驿站城市的事业获得成功,奇霸兽肉可以兑换铜币后——由于目前只有卢家亲族跟你学习过放血和屠宰的技巧,导致唯有卢家能够贩卖肉品。」 「是。」 「倘若卢家的财富与日俱增,最后甚至超过孙家,人们会不会认为猎捕奇霸兽才是通往丰足生活的正确道路呢?」 我为之惊愕。 卡斯兰·卢堤姆扬起微笑。 「我不瞭解卡谬尔·佑旭的想法。根据你所述,他似乎打算让孙家失去权力。如果我站在他的角度,我会怎么想呢——于是,我试著思索贩卖奇霸兽肉会带给孙家什么影响。但他如果想要导出刚刚那个结论,他必须知道『只有卢家亲族学过放血和屠宰技术』。」 那个男人说不定早已调查到这个情报。 比起卡谬尔·佑旭的计谋,卡斯兰·卢堤姆得出结论的方式更让我震惊。 「卡斯兰·卢堤姆。你……你真是厉害。我没有办法想得这么远。」 「我并不厉害。我的长处只有思考和猎捕奇霸兽。」 卡斯兰·卢堤姆直率的眼神紧盯著我。 「但是,我没有直接见过那位卡谬尔·佑旭。我无法信任自己没见过的人。明日太、爱·法,我只信任你们……你们对于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爱·法开口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她蓝色的眼睛散发出强烈的光芒,凝望著卡斯兰·卢堤姆耿直的脸庞。 「卡斯兰·卢堤姆,我无法像你一样谈论远大的理想。不管未来变得如何,我认为孙家人都不会轻易找回森边人的骨气。」 「是。」 「不过——倘若我和明日太做的决定能为森边的生活带来一些益处……我会感到相当自豪。」 「……这样啊。」 卡斯兰·卢堤姆微微一笑。 他转头望向我。 「我跟爱·法的意见一致。但我们还不够瞭解卡谬尔·佑旭,不能轻易答应对方的提案,必须先仔细确认他的提议中是否有任何陷阱。」 「说得也是。确实没有错。」 卡斯兰·卢堤姆大大点了点头。 「爱·法、明日太,等你们找到正确的道路,需要寻求卢堤姆家的力量时,请千万不要客气,随时拜访寒舍。尽管你们不是卢堤姆家的亲族,但你们是值得信赖的好友。卢堤姆家的门会随时为你们敞开。」 「是,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 我下意识地伸出右手后,慌忙缩了回去。 「不好意思。在我的国家之中,握手是友谊的象徵。森边没有这种习惯吧。」 「握手吗?」 卡斯兰·卢堤姆错愕地歪著头,朝我伸出右手。 我使尽全力握住猎人强悍的大手。 对方用相同的力量回握我的手。 「明日太,你的力量说不定超乎我的想像。我希望你能成为森边的良药。」 卡斯兰·卢堤姆说完这句话后,我们便离开卢堤姆家。 2 离开卢堤姆家后,我们直接前往驿站城市。 我们想要尽快把这个异想天开的事情做个了断,一大清早,我们便决定要趁购买铁锅之际,顺道拜访卡谬尔·佑旭。 爱·法将二十头奇霸兽份量的项炼放在平时装蔬菜的袋子里,抱在腋下。 卡斯兰·卢堤姆告诉我们从卢堤姆家前往驿站城市的最短路径后,我们满怀热情地——其实没那么热血啦——走向驿站城市。 「……我愈想愈觉得这是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提案。」 走在路上,我对爱·法开口。 「而且,你和卡斯兰·卢堤姆等道地的森边居民竟然肯定这个主意,这也让我感到很讶异。大家果然都希望森边居民能过著更优渥的生活吧。」 「这是当然的。毕竟我亲身体验过贫穷的痛苦。」 爱·法望著别处,低声说道。 「我以前也告诉过你吧?当我的父亲吉尔因脚伤无法完成猎人的工作时,法家差点灭亡。法家没有其他亲族,孤立无援。要不是我设下的拙劣陷阱捕捉到奇霸幼兽——我们当时一定会饿死。」 「对喔……确实有这回事。」 「看到整个家被逼入绝境,我知道父亲吉尔苦不堪言。我认为人不应该承受那种痛苦。」 「……嗯。」 「就算这是石之都居民的提议,只要我们靠自己的能力与意志来赚取财富,就连讨厌石之都的东达·卢都不会有怨言。这是一场森边与石之都的胜负。」 爱·法这才瞄了我一眼。 尽管她的嗓音沉重不已,眼神却清爽澄澈。 「……只要你能待在我的身旁,这场战斗其实对我方有利。」 「什么嘛,就算你拍我马屁,我也不会给你任何好处喔?」 我骄傲到彷佛心脏要被捏碎了一般,为了掩饰这样的心情,我故意露出开朗的表情。 「不过,我们必须先调查清楚卡谬尔·佑旭这个人。倘若那位大叔有什么阴谋诡计,大事就不妙了。我们先好好问清楚在驿站城市开店的相关事情,并且尽量试探他的真心。」 「……你说得没错。」 爱·法的表情变得有几分严肃,将头转回正前方。 让城里的人瞭解奇霸兽肉的价值,这是一场荒谬的战争。 但既然爱·法和卡斯兰·卢堤姆能发掘出这场战役的重大意义——我也愿意背水一战。 首先,我们必须与那位来历不明的男人——卡谬尔·佑旭展开对峙。 这场战争的第一步,就是鉴定那位男人究竟会成为森边居民的良药,抑或是毒药。 ◇ 于是,我们再次抵达驿站城市。 太阳已经爬过天顶,跟上一次造访驿站城市时相比,我们这次抵达的时间较晚,城里的人也比上次更多。 眼前是一条宽约十公尺的宽敞石街,街道两旁林立著高大的建筑物。各式各样的人种穿著五花八门的服装走在路上。身形巨大的恐鸟多多斯拉著行李。人挤人的街道上异常闷热、吵杂,充满人的热气。 拥挤的驿站城市让人头晕。我待在人潮中,转头望向爱·法。 「我们先从棘手的事情开始处理吧。况且我也不想抱著铁锅突袭旅社。」 卡谬尔·佑旭经常投宿的《奇谬鸟尾巴亭》究竟是哪一栋建筑物呢? 定睛一看,这一带的建筑物上几乎都挂著巨大招牌,上方记载著宛如象形文字的漩涡形状。 我询问爱·法招牌上写著什么后,她回答:「我怎么可能看得懂。」 我只能询问这一带的路人了。 于是——我重新开始观察城里的人们。 路人的肤色大致分为四种,分别是黄褐色、象牙色、黑色与白色。黄褐肤色的人与象牙肤色的人口比例相差无几。黑人和白人的数量较少。 用可疑的眼神望著爱·法的人,大都是黄褐肤色。 象牙肤色的人的反应也没差多少。 相较之下,白人和黑人望著爱·法的眼神中不带著一丝畏惧和轻蔑——尽管如此,他们的态度也不友善,有人对我们漠不关心,有人好奇地盯著爱·法。 我认为先找外表与自己相似的人说话比较妥当,所以我决定找一位有著象牙肤色的年轻人搭话。 「不好意思,请问你听过一间名为《奇谬鸟尾巴亭》的旅社吗?」 年轻人有著一头褐色短发,他惊愕地停下脚步,一脸狐疑地交互望著我和爱·法。 他的表情——没有流露出畏惧之情。 也没有明显表现出轻蔑的态度。 他看起来困扰又疑惑。 「……《奇谬鸟尾巴亭》就是那栋红屋顶的建筑物。」 「这样啊,谢谢你。」 年轻人迅速转身离去。 我跟森边居民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奋力地想要表现出这一点。 这反应还算正常吧,我搔了搔头。 「好,我们走吧。」 这里的建筑物几乎都是由木头搭建而成,乍看之下,材料大都是裸露的木材和木板,但涂了红色或绿色油漆的屋顶和墙壁也不少见。 那究竟是装饰还是防腐剂呢?难道两者皆是?我当然无从判断。 无论如何,我们抵达了第一个目的地。 这栋巨大的建筑与其他房屋一样,都是两层楼的建筑物。招牌上也描绘著漩涡图案,一部分的图案宛如鸟类的羽毛。 我上次在驿站城市品尝肉包的时候,卡谬尔·佑旭说那是「奇谬鸟」肉包。肉包中的肉尝起来宛如鸡柳肉般淡而无味,大概是一种鸟类的名字吧。 「……爱·法,你还好吗?」 「怎么了?」 「没有啦,我猜这是你第一次踏进驿站城市的建筑物吧。」 爱·法沉默地耸了耸肩。 她的动作彷佛在说:「没有地方比森边更危险吧?」 我认为猎人真正的威胁不是奇霸兽角,而是人类手中的刀枪。不过,如果我们现在离开这里,整件事不会有任何进展。 旅社的门使用了金属铰链,而非拉门。由于门上没有任何握柄或门把,我将手放在双开门的门板上,缓缓推开门。 「欢迎光……」 说到一半,对方的声音就僵住了。 一位大叔坐在高及腰部的柜台之中,错愕地望著我们。 那是一位微胖且有著黄褐色皮肤的大叔。 大叔坐在柜台里,我看不出他的身材,但他看起来不太高大。 他的头上戴著筒状帽子,身上穿著一件淡墨色的衣服,以及相同颜色的围裙,我在路上也常常看到这种简约的打扮。 「……来用餐吗?」 你们该不会是要住宿吧?老板巨大的眼睛彷佛在威吓我们。 他眼神中的轻蔑更甚于恐惧。 「不,我们是来拜访投宿于此的卡谬尔·佑旭。」 「卡谬尔?」 大叔再次讶异地瞪大双眼,表情仍残存著几分戒心。 接著,他低喃著:「那个疯子啊……」粗大的脖子转向旅社深处。 「卡谬尔!有你的客人!我让他们进去啰!?」 旅社里面有一间餐厅。 现在正值下午时分,已经过了用餐时间,餐厅里人潮不多。里面摆放了三张木板和木材制作的长桌,以及木制椅子。这里的气氛不差,让人联想到滑雪场的小木屋。 可是——坐在餐厅里的男人们却飘散出险恶的气息。 他们的发色和肤色都不同,但每个人都孔武有力,面色狰狞。五人之中至少有三人穿著皮革护胸和铁手套。腰际上也挂著刀具、手斧和棍棒等武器——他们正酩酊大醉。 只要这些人能够维持自己的生活,我不介意他们从中午就开始喝酒。但他们转头望向我们后,我发现那些视线让人十分不快。 好奇的眼神。 轻蔑的眼神。 狐疑的眼神。 以及——好色的眼神。 他们并不畏惧爱·法。 但有些人却彷佛在看著某种脏东西,有些人则像狄咖·孙一样,扬起下流的笑容。 感觉很差。 「喂,卡谬尔,你在吧?你在睡觉吗!?」 大叔再次扯著喉咙嚷嚷。 「是!」 此时,突然传来一阵可爱的嗓音。 一位有著亚麻色头发的少年从餐厅的深处跑了出来。 那是一位年约十岁的小男孩,有著一双聪慧的茶色眼睛。 「你们是法家的爱·法和明日太吧?欢迎欢迎!我是卡谬尔·佑旭的弟子雷托。这边请。」 弟子? 他究竟是哪方面的弟子啊? 少年留著一头稍长的亚麻色头发,表情相当温柔。 他穿著一件无袖上衣和直筒裤。腰际上挂著小巧布袋和细短剑,脚上穿著皮革短靴。他的打扮整洁乾净,外貌善良乖巧,如果我是他的家人,一定会叮咛他别跟形迹可疑的大叔扯上关系。 但我是客人,不是他的家人,我只能在少年的带领下,与卡谬尔·佑旭见面。 「喂,既然进了我们店里,就必须点餐。」 大叔喊住我们。 「啊,说得也是。两位要点什么呢?」 少年转头望著我们。 「嗯?我是第一次来这种店,不太清楚——」 我对少年耳语。 「再说,我现在没有带铜币。」 「这样啊,我瞭解了。」 少年微微一笑,转头望向大叔。 「我要点两杯佐佐茶。金额请加计于住宿费之中。我们会坐在老位子。」 「好。」 大叔挥了挥右手。 我望著右方通往二楼的楼梯的同时,少年、我和爱·法依序走进旅社里。 饮酒男人们的眼神追随著我们。 幸好我们路经那群人的桌子时,他们没有出言挑衅。 走到底之后,看到一个没有门的入口,钻过入口,可以看到一间房间。房里的空间与餐厅相差无几,桌子的尺寸变得更小,数量却是刚刚的好几倍,其他装潢并没有太大差别。 我在最里面的座位看到了熟悉的金褐色发丝。 那是卡谬尔·佑旭。 他正呼呼大睡。 他瘫坐在木头椅子上,背靠著后方墙壁。一双细长的腿没规矩地伸在桌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室内没有其他客人。 「卡谬尔,客人来啦!是你期盼已久的森边客人喔。快起来吧!」 少年坐到卡谬尔·佑旭的身旁,在他鼻子前面用力拍手。 「唔喵。」 卡谬尔·佑旭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不好意思,这样一点都不可爱。 「唔唔,什么啦。我还睡不够……咦?爱·法?明日太?你们那么快就来啦!」 他大大睁开微微下垂的眼睛,细长的脸庞浮现出欣喜的笑容。 「让两位见笑了。请坐下吧!雷托,快端茶来。」 「我已经请老板送来了。你差不多可以把脚放下去啰。」 「啊,抱歉抱歉。」 穿著皮革长靴的脚从桌上消失后,少年俐落地用抹布清理桌子。 「各位请坐。」 「谢谢。」 我坐下后,发现爱·法似乎有些犹豫。 这么说起来,我不曾在森边看过「椅子」。 即便如此,爱·法依然气宇轩昂地扬起披风,帅气地坐在椅子上。 「哎呀,我做梦也没想到两位隔了一天就会前来拜访。爱·法、明日太,我很开心喔。」 卡谬尔·佑旭开口后,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抱歉抱歉,我昨天彻夜工作,有些睡眠不足。」 「这样啊。你后来去处理什么工作?」 「嗯?我整晚都在探索森边喔。」 「……你不怕巨鼠咬你的脚吗?」 「跟奇霸兽和猎人相比,巨鼠根本不算 什么。」 顺带一提,巨鼠是身形与黄鼠狼差不多的巨大老鼠。它是夜行性动物,外表讨人喜欢,却跟蒙兽一样嗜吃腐肉,据说被它咬到之后,伤口就会腐烂。 「既然两位特地跑来见我,代表有积极考虑我的提议吧?」 「我们希望你能提供一些资讯,协助我们做出判断。但我们今天来驿站城市的主要目的是购物,只是顺道过来看看罢了。」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既然对方的态度随便,我方也会以同样的态度回敬。 我们不能让这个男人牵著鼻子走。 「来,你们点的佐佐茶。」 刚刚那位大叔走了过来。 他将装著黄色茶水的陶瓷杯放在我和爱·法的面前。 灰色的圆筒状杯子带有把手,刻著弯曲的波浪条纹。外观就像啤酒杯或马克杯。 「哎呀,老板亲自服务啊,辛苦了。」 「有什么办法,我女儿吓得不敢过来。」 大叔瞪了我和爱·法一眼。 他的身高不高,身材却虎背熊腰,力气应该不小。 「卡谬尔,只要点了餐,就是我们店里的客人。但如果引发骚动,我会请你们出去。」 「我有惹是生非过吗?你太多虑了。」 「……随便你。但这里姑且还是餐厅,要睡就回房间去睡。坐在这里就必须点餐。」 「啊,你说得很有道理。我和雷托各要一杯佐佐茶——我还要点一人份的奇谬鸟盐渍肉。」 「明明有四个人,你只点一人份啊。」 大叔拋下这句话后,转身离去。 明明从事服务业,大叔的态度却如此无礼,是因为他对森边居民感到反感吗?还是他面对卡谬尔·佑旭时,态度本来就粗鲁随便呢?……大概两者都有吧。 当我陷入思索之际,爱·法正皱起鼻子,闻著茶的味道。宛如动物一般。 「……这是什么?」 「既然叫做佐佐茶,应该是那个宛如蛇乾的果实制成的茶吧。」 我确实记得这抹宛如中药的香气。说不定佐佐本来就不是用来做料理的食材。 「森边居民没有喝茶的习惯吗?两位可以尝尝看,就当作是体验不同的文化吧。」 「……卡谬尔·佑旭。我没有理由接受你的施舍。」 「真是的,你们昨天不是请我吃饭吗?这是我的回礼。」 「那是为了回报你带来的水果酒。我们之间已经互不相欠了。」 「……明日太,怎么办?」 卡谬尔·佑旭望向我。 我陷入思索。 「爱·法,既然如此,我们可以给他报酬吧?我们没有携带铜币,但可以用价值相符的物品来交换。」 爱·法微微歪著头后,从斗篷里面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伪橡胶叶,里面包裹著物体。 「这是奇霸兽肉乾,你愿意交换吗?」 「奇霸兽肉乾!我很有兴趣!雷托,这可是奇霸兽肉乾喔!」 「哇,等一下要让我尝尝看喔。」 爱·法望著交谈中的两人。 她遇到了第二位不忌讳奇霸兽肉的石之都居民。由于雷托是卡谬尔·佑旭的弟子,他的反应并不能当作参考,但我们还是必须在心里记上一笔。 顺带一提,我啜饮了一口佐佐茶后,发现这种茶的香气强烈,又很容易入口,我并不排斥这种味道。 我坐在椅子上品茶。这样的行为让我有些思乡。 「那么……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 卡谬尔·佑旭将手支在桌子上,细长的脸蛋上扬起满意的笑容。 3 「在驿站城市开店并非难事。如果我们要搭建新的店铺,确实需要经过繁复的手续。但只要付微薄的场地费,每个人都可以在摊贩区域贩卖商品。」 「微薄的场地费?」 「对。十天只要一枚白铜币。算是良心价格吧?……等于是一头奇霸兽的牙齿和兽角。」 「奇霸兽一头能够换一枚白铜币……请等一下,一枚白铜币是几枚红铜币?」 听到我的疑问,坐在卡谬尔·佑旭身旁的雷托瞪大双眼。 这是理所当然的反应。我的问题就像在询问一百圆可以换取几枚十圆吧。 「十枚红铜币等于一枚白铜币。你还记得塔拉吃的奇谬鸟肉包吧?只要卖出十颗肉包,就能够回本了。摊贩区域的店家增加,也能促进驿站城市的繁荣。场地费只是一点小心意罢了。」 「请等一下,我想想喔……一头奇霸兽可以换取十餐份的亚力果和波糖……咦?原来如此,我们每一餐的成本大约是一枚红铜币。」 「昨晚的晚餐太过丰盛了,如果你们要经营小吃摊,餐点的份量可以比各位的晚餐少一半。不,甚至更少。定价大概是两枚红铜币最为妥当。要是价格太便宜,反而会招来其他店家的反感。」 「那么,假设餐点所需的材料费也是昨天晚餐的一半,也就是半枚红铜币。单纯计算下来,卖掉一份餐点,就能赚到一枚半的红铜币——在十天之内,我们只要卖掉七份餐点,就能凑到开店需要的经费。」 「嗯。但如果你需要租货摊,还必须支付一枚白铜币的租金。」 就算我们要租货摊,只要在十天之内卖掉十四份餐点,就能回本。真是轻松的生意。 ……前提是路人必须要敢吃奇霸兽肉。 「一般来说,肉品比蔬菜更昂贵。大家也会使用比亚力果和波糖更高级的蔬菜。假使贩卖肉包的老板娘想要获利,她必须在一天之内卖出十到二十颗左右的肉包。但驿站城市人潮众多,这个目标并不困难。」 卡谬尔·佑旭欣然微笑。 「明日太,怎么样啊,你理解我推荐两位开店的理由了吗?只要借助你的厨艺和奇霸兽肉的力量,我不认为两位会失败喔?」 「假如我们的生意门庭若市,驿站城市的居民将会认同奇霸兽肉的价值,对森边居民的偏见也会逐渐消失。原来如此,这门生意还真是好处多多啊。」 我也学卡谬尔·佑旭将手支在桌子上,探出身子。 「那么——卡谬尔·佑旭,你又会获得什么利益呢?」 「嗯,你认为我一定得有利可图吗?我想想喔——不如把扣除场地费和材料后的纯利润分给我十分之一,当作谢礼吧。」 「这跟金钱无关。我们想要知道你的目的。」 「我跟你说过了吧,我单纯地想要满足自己的同伴意识!只要森边居民不再成为恐惧的象徵,猎人能获得更多的利益,我就心满意足了。」 他那双颜色特殊的眼眸望向爱·法。 「爱·法,难道你认为我昨晚的举动是在怜悯森边居民吗?我没有那个意思。我真的只是很喜欢森边居民罢了。我无法成为各位的同胞,只能将自己想到的好点子提供给两位。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吗?」 「……我不认为你在可怜我们。我认为你在寻我们开心。」 「真是太好了!——咦?这算是好事吗?」 「卡谬尔,不用介意,你总是得不到大家的信赖。」 少年面带微笑,拋出这句过分的发言。 听到这番话后,当事人也笑著说「说得也是」。既然他都承认了,我们这两个旁观者也无从插嘴。 「嗯……原来如比……」 「你还在烦恼什么?我告诉过你很多次了,只有杰诺斯当地人会没来由地畏惧森边居民和奇霸兽。再说,奇霸兽的威胁并不会酿成空前绝后的大灾害,近几年,森边居民只把它们当成常见的害兽罢了。杰诺 斯人民对奇霸兽的恐惧已经失去重心。他们现在害怕的是森边居民,不是奇霸兽。」 卡谬尔·佑旭将视线从爱·法身上移开,再次望向我。 「这么说可能有点奇怪,如果是森边居民来驿站城市摆摊,或许不会有人敢上门光顾。但你的长相跟石之都、驿站城市的人没有两样。看到你贩售奇霸兽料理,人们会摸不著头绪,同时也会对你产生好奇。南方和东方人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品尝奇霸兽料理。由于你烹煮的料理的确无懈可击,在口耳相传之下,一定也能吸引到杰诺斯的居民。」 「这样啊……」 「坦白说,我不认为这点小事会让人们对森边居民的偏见消失无踪。」 卡谬尔·佑旭眯著眼微笑。 当眼前的男人扬起这种笑容时,他的表情会变得跟纪芭婆婆一样,像是看透了人情世故。 「森边居民有著一双野兽般的眼眸、超乎凡人的力量,孤傲又封闭,因而受到人们的敬畏。这是八十年累积下来的畏惧心。其实森边一族的特质与城里人对他们的印象并没有太大出入。我不介意城里人畏惧森边居民。毕竟我并没有期望森边居民和城里人可以和乐融融地携手合作。」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森边的猎人可以继续维持著孤傲的态度。猎人跟安宁的城镇并不搭调。我不想看到猎人堕落的模样……然而,如果有人蔑视猎人,把他们视为下贱的存在,我会火冒三丈。城里人的确可以敬畏猎人,但他们该把猎人视为神圣的存在,而非妖魔鬼怪。」 「…………」 「我们必须先消除杰诺斯居民的错误观念,让他们不再把森边居民视为《下贱的食奇霸者》。究竟是谁守护了杰诺斯的田野,不让奇霸兽前来捣乱,进而使杰诺斯更加繁荣。我希望他们能搞清楚这一点。」 「……如果你跟我们说话的时候总是维持现在的表情,我绝对会相信你说的一字一句,不会有任何质疑。」 我依然慎重地开口。 「坦白说,我认为你没有说谎。但我还是不能理解你执著于森边居民的原因……请问一下,生活在这块大陆的人们认为改变信仰是一件重大的事情吗?」 少年雷托再次一脸讶异。 卡谬尔·佑旭的眼神依然澄澈清晰。 「很重大喔。只有实际体验过的人才能理解这种感受。」 「这样啊……八十年前,森边居民舍弃南方森林,搬来摩尔加森林。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的森边居民没有办法理解你的感受吧?」 「当然哪。正因如此,这永远是我一厢情愿的同伴意识啊……毕竟已经是八十年前的事情了。森边没有超过八十岁的居民吧?」 大概只剩下纪芭婆婆了。 我还无法彻底信赖这个男人,没有办法跟他提起纪芭婆婆。 我含糊其辞地回答: 「谁知道呢?」 「……明日太,既然你坚称自己不是这块大陆的居民,你当然没有信奉四大神吧?」 「你说得没错。但我姑且是森边的住民,形式上来说,我是西之神的子民。」 「嗯,就这方面来看,你确实跟森边很合拍。森边居民本来信奉南方之神加喀尔,后来改信西方之神赛尔法。但他们一开始其实没有任何信仰——他们崇拜的是森林,不是神祇。他们把森林视为不可或缺的存在。说不定正是他们清心寡欲又壮烈的生活方式吸引了我。」 卡谬尔·佑旭闭上双眼,将那不可思议的光芒藏进眼底。 一抹难以形容的静谧笼罩了整个房间——此时,一位第三者打破了寂静。 「你们点的佐佐茶和盐渍奇谬鸟肉。」 喀的一声,那位第三者将巨大的木盘放在桌上。 大叔将我们的餐点端了过来。 卡谬尔·佑旭目送大叔迅速转身离去后,他的脸上再次勾起了难以捉摸的笑容。 「明日太,你试吃看看吧。这是驿站城市贩售的菜肴。你曾经当过厨师,应该对这方面的事情很感兴趣吧?」 「……我在小吃摊买过奇谬鸟的肉包。」 「这样啊。但这道菜跟肉包的味道完全不一样喔。」 我将视线移至餐桌上。 一个巨大盘子中盛装了炖肉和蔬菜。 炖菜几乎没有任何水分,偏白的肉和数种蔬菜上淋著透明的黏稠糊状物。 我观察了菜肴的外观后,发现里面添加了切碎的亚力果和蒲菈,以及煮烂的恰奇碎片。 这道菜飘散出了与粒萝相似的清凉香草气息。 盘子一角摆放著好几片白色饼皮,状似水饺皮。大概要拿饼皮包著炖菜食用吧。 外观和香气都不差。 「请用。没有食欲的话,吃一口就可以了。各位一定要品尝看看,毕竟佐佐茶根本无法与两位制作的美味肉乾相比。」 基于单纯的好奇心,我确实很想尝试看看。 我望了爱·法一眼,跟她确认过后,拿起木匙和小巧的饼皮。 大略计算了饼皮的数量和炖菜的份量后,我将两杓炖菜铺在饼皮上。 我把饼皮卷了起来,就像小巧的可丽饼一样,咬了一口后—— 味道非常咸。 这道料理几乎只靠香草的香气来增添风味。 亚力果炖煮得软烂,恰奇没煮透、蒲菈带著苦味——搭配上宛如鸡胸般淡而无味的奇谬鸟肉。 食材搭配起来并不差。 滋味朴实。 为了延长保存期限,厨师用盐腌过肉后,跟蔬菜一起炖煮。再多煮一会,恰奇的口感才会更好。除此之外,这道菜肴并没有值得一提的缺点。 但是——假如问我是否愿意出钱购买这道菜,我会有些犹豫。 「盐渍奇谬鸟肉可是这间旅社最有人气的菜肴喔。由于味道很重,适合当作下酒菜。我记得价钱是三枚铜币。大家白天会在外头买些轻食果腹,到了晚上,这间店的客人可是川流不息喔。大家品尝这道菜肴时,总会流露出满足的表情。」 卡谬尔·佑旭露出柴郡猫般的微笑。 「驿站城市的料理主要是家常菜的延伸。做菜的人都是旅社老板娘或女儿,在杰诺斯之中,只有石墙里面才有厨师。」 「……原来如此。」 「明日太,你的料理有办法与这道盐渍炖肉和奇谬鸟肉包相抗衡吗?」 「你在挑衅我吗?我没有那么愚蠢,不会冲动行事喔。」 差不多该离开了。我吃完了那块奇谬鸟的盐渍肉后,将剩下的佐佐茶一饮而尽。 接下来,我对爱·法耳语:「你还想问什么问题吗?」之后,她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我会再跟家主商量,也会找森边的朋友讨论。如果没有问题——我才会考虑采纳你的建议。」 「明日太,你真是慎重哪!这一定是你的优点吧。」 是你害我必须如此慎重啊。我耸了耸肩。 「卡谬尔,如果我们下定决心要在驿站城市摆摊,可以再来找你商量吗?」 「可以。你也可以直接跟相关人员交涉。管理摊贩区域的其中一位负责人就是这间旅社的老板,米拉诺·马斯。总之,你只要过来《奇谬鸟尾巴亭》就不会有问题了。」 「谢谢你。尽管我们尚未作出决定,但你的提议让我思考了许多事情。就算我们最后没有开店,我还是很开心能跟你交谈。」 「很高兴能听到你这么说……你们要回去了吗?雷托,接下来就拜托你了。我吃掉这些盐渍肉后,会小睡片刻。」 「是。明日太、爱 ·法,我们出发吧。」 我有些错愕地看著笑容满面的少年。 「出发?去哪里啊?我们打算买完东西就回森边。」 「不会花两位太多时间。塔拉的父亲想跟两位道谢。他们也在摊贩区域开店,我会带领两位过去。」 我首次造访驿站城市时,遇到一位名为塔拉的女孩。 当时,杜多·孙在驿站城市喝酒闹事,塔拉差点卷入那场混乱中,我和爱·法出手救了她。 那已经是十天前的事情了。现在她的父亲竟然要跟我们道谢,这让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你去跟他们见个面嘛。塔拉是个好孩子喔。再过几年,她一定会出落成一位亭亭玉立的美人。趁现在跟她结缘不会有损失。」 做出这种愚蠢发言的人当然不是少年,而是少年的师父。 我又不是光源氏。我勾起苦笑,姑且望了爱·法一眼……不可思议的是,她正冷眼瞪著我。 她究竟把我当成什么样的人了? 「那么,先告辞了。」 「嗯,我很期待能够再次见到两位。」 到头来,除了我们之外,这间房间没有其他客人,我们步向出口。 刚刚那群男人们仍在外面的餐厅畅饮美酒。 其中一位男人望向我们,他眼神中的醉意比刚刚更浓。 「喂,黑发小鬼!你怎么有办法将《食奇霸者》的女人变成自己的囊中物啊?可以把你使用的手段告诉我们吗?」 哎呀,看来他们现在不会让我们轻易离开了。 我有一个不太好的习惯。别人侮辱我就算了,如果他们拿爱·法开玩笑——我会失去理智。 「跟狩猎奇霸兽相比,她发现猎捕男人更能轻松赚进大笔铜币吧!喂,《食奇霸者》,我可以用两枚铜币买你一晚喔?」 我转向男人们。 此时发生了两件事,让我的怒吼声停留在喉咙之中。 走在我身后的爱·法抓住我的手臂,走在我前方的少年雷托静静地说: 「请住手。他们是我师父的客人。你们对两人无礼,等于是对我的师父无礼,瞭解了吗?」 少年尚未变音,他高亢的声音之中不带著一丝情感。 他望著男人们,我无法确认他现在的表情,但我能看到男人们的表情变化。 刚刚口出下流之语的两人举著酒瓶,僵住不动。 他们的表情——宛如遇到了森林中的猛兽,瞪大双眼,神色僵硬。 「你们怎么啦?」 其他男人摇了摇伙伴的肩膀。 雷托少年斜睨了男人们一眼后,对我微微一笑。 「失礼了。我们走吧。」 看来有其师必有其弟子。 我叹了口气,迈出步伐后,爱·法戳了戳我的背。 「喂,我以前也告诉过你,你没有能力保护自己,不要轻易动怒。你有时太冲动了。」 「……爱·法,你提到汉堡排的时候也会变得很冲动啊。」 「这跟我现在说的话题无关。」 她再次戳了我几下,我们离开了《奇谬鸟尾巴亭》。 4 走出室外后,太阳依然高挂天顶,路上人潮汹涌。 「两位预计要购买什么东西吗?」 「嗯,我想要一个铁锅。摊贩区域有贩售。」 「铁锅啊,体积很大吗?」 「确实不小,大概这么大。」 铁锅的直径约六十公分,深约三十公分,我用手比出一个半圆形的形状。 「看来铁锅会很重呢。我可以先带两位前往塔拉家的店吗?那间店座落在摊贩区域的边缘地带。」 「啊、嗯、那个,爱·法,可以吗?」 「随便你们。」 爱·法的脸上看不出明显的情绪起伏。 但她面露几分疲惫。 这让我有些挂心,轻声询问爱·法:「你有什么想法?」 「就算对方说了这么多,我对他的印象依然没有改变。我觉得对方无意欺骗我们,但该怎么说呢——在我的心目中,他仍是一位可疑人物。」 「原来如此。」 我能够理解她的想法。 我不觉得卡谬尔·佑旭在说谎。 那个男人真的对森边居民怀抱著深厚的情感。 但那份情感太过强烈,使我们感到突兀。 (再说,除了那位大叔之外,还有其他的问题。) 少年雷托带领我们走在石之大道上时,我埋头思索。 (假如我在这座城市开奇霸兽肉小吃摊,真的会有生意吗?) 我们才刚踏出室外,人们的视线就集中到爱·法身上。尽管那并非全是负面的眼神,但在城里人的眼中,森边居民永远是城里的异类。 尽管卡谬尔·佑旭一派轻松地说「刚开幕时,可以把旅人当作目标客群」,但事情真的有那么简单吗? 要是经商失败,我们只会失去铜币。但我们轻率的举动,可能会让森边与驿站城市之间的鸿沟愈来愈深,那就不妙了。 就算卡谬尔·佑旭不打算欺骗我们,但他仍可能误判了状况。我必须查清楚这一点。 (不知道驿站城市之中,有没有人处于中立的立场呢?我想听听这些人的意见。) 当我苦恼不已时,我们已经抵达摊贩区域。 一位眼熟的大婶正待在摊位之中,为孩子们捏制肉包。 现在刚过正午,是人们用轻食果腹的时间。我仔细观察之后,发现四散各处的轻食摊位都涌现人潮。 一位年轻人正在边走边吃,他的手中捧著一个白色饼皮,夹著茶色的肉和绿色蔬菜。 一群男人正在路边饮酒,下酒菜是形状宛如鸟爪的食物。 一阵吵闹声传来,我顺著声音望过去后,有一处宛如户外餐厅的空间,架著宽敞的屋顶,人们坐在木椅上谈笑风生,啜饮著木碗盛装的锅烧料理。 「……你这家伙怎么一直晃来晃去啊?」 「嗯?我在进行市场调查。」 我不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 如果希望事情的发展能对我们有利,我必须尽量多搜集情报。 再说——在森边之中,只有我有办法这么做。 (倘若像我这样的人没有出现在森边,卡谬尔·佑旭也不会想出这个疯狂的主意吧。) 只要经过一番修炼,卢家的女人们也能煮出与那道盐渍肉同等级的料理。 可是,我不认为森边居民能够「做生意」。他们使用奇霸兽的牙齿和兽角兑换铜币,再用铜币交换粮食。就形式上来看,这的确是商业行为,但森边居民却不把这件事当成一门生意。 而且,把猎物卖给专门业者,和对著不特定多数的客人做生意,基本上是两回事。 (如果能够在这方面派上用武之地,我当然会全力以赴。) 既然爱·法和卡斯兰·卢堤姆认为这是一条正确的道路,我会毫不犹疑地奋勇前进。 为了不让他们做出错误的判断,我要仔细看清他们所看不见的景象,聆听他们所听不见的声音,正确地传达给他们。 「啊,就是那间店家。塔拉也在呢。」 听到雷托少年的声音,我疑惑地抬起头后,发现我们已经走到摊贩区域的尽头。 前方是一条灌木包夹的大道,左侧可以远眺城下镇的石墙。 我们上次也有经过这一带,当我陷入思索时——左方传来少女的惊呼声。 「明日太哥哥!雷托,你真的带他过来了!」 塔拉出现在我们的眼前。 塔拉今天也穿著一件橘色直筒连身裙,她站在某个摊贩的屋顶下方,朝我们挥手。 那个摊贩——只架起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屋顶,地上铺著一大块布,上面排列著蔬菜,是一个简朴的蔬菜摊——我和爱·法曾在这里购买过亚力果和波糖。 一位虎背熊腰的大叔站在少女身旁,脸上挂著僵硬的笑容,等待我们。 我和爱·法面面相觑后,跟著雷托少年走向两人。 「明日太哥哥,好久不见!上次谢谢你救了我!」 「没有啦,你不需要跟我道谢。后来你也帮了我的忙。」 「怎么会呢!要不是大哥哥,塔拉就会跟包子一样被压扁呢!谢谢你!」 塔拉留著一头及肩的深茶色短发,一双深茶色的眼睛熠熠生辉。她是一位八岁左右的活泼女孩。 大叔站在塔拉身旁,他的发色和胡须确实与塔拉相似,两人也同样有著黄褐色的皮肤。 这种颜色组合在驿站城市极为常见,使我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相似之处。 卢家人的头发和眼睛颜色五花八门,使我以为这个世界的人不会遗传这方面的特质,不曾注意过这种细节。 不论如何,这是我第二次与两人见面。 大叔站了起来,取下包裹在头上的白色布巾。露出掺杂著白发的杂乱发丝,朝我和爱·法鞠躬。 「不、不、不好意思,你们前几天救了我的女儿塔拉……真、真的很感谢你们。我、我、我无论如何都想跟两位道谢,所以劳驾两位过来一趟……」 他圆滚滚的脸庞滑下冷汗。 尽管森边居民让他恐惧不安——他仍想跟我们道谢。 「不客气。我们也很受到塔拉的照顾。我们当时差点被卫兵们带走,幸亏塔拉帮忙做证,我们才不需遭受审问。」 「不、不、不客气,不足挂齿……」 这位大叔的体型比旅社大叔高大魁梧,外型粗犷。他曾经提过亚力果是自己栽种的,代表他过著半农半商的生活。 这种土生土长的杰诺斯人大概最畏惧森边居民——看到他在女儿面前表现出这副模样,我感到于心不忍。 塔拉也一脸茫然,似乎感到不可思议。 「……你的女儿会遭遇危险……」 爱·法突然开口。 「咿!」 大叔抓著塔拉的肩膀向后退。 塔拉也略带不安地望著爱·法。 「……是因为我不经考虑就殴打醉汉。我知道她待在对方脚边,但我想要尽快压制恶棍,率先出手攻击对方。要不是明日太赶去帮助她,男人庞大的身躯将会压住她,使她受伤。」 爱·法静静地一鞠躬。 「我太不细心了。我必须为此跟你道歉。」 「不、不、不客气、那个……」 「伯父,你不需要警戒,他们并非鲁莽之人。刚刚还有醉汉辱骂他们,反而是我先大动肝火呢。」 挂著微笑的少年连忙缓颊。 大动肝火——我看不出他刚刚有动怒。 「明日太先生日后说不定会在附近摆摊,到时大家就是邻居了,建议你趁现在消除心中的芥蒂。」 「欸?明日太哥哥,你要摆摊啊!?」 塔拉的反应比大叔更为剧烈。 「目前还没正式决定……假如要摆摊的话,摊位会在这附近吗?」 「是的,那条道路已经没有空位了。两位又是新加入的摊商,必须先从靠北边的区域开始摆摊。」 「伯父,你也是新摊商吗?」 「欸?不、不是的。我从二十年前就待在这里了。必须塞小费给负责人才有办法在热闹的中央区域摆摊,所以我一直乖乖待在这里。」 尽管大叔惊慌失措,他还是拚命鼓起勇气回答问题。 他果然心地不坏。 「我还没有做出决定。如果真的来此摆摊,就请你多多指教了。我到时会跟你购买食材。」 「你、你要做什么生意?」 对了,他是杰诺斯当地人,跟卡谬尔·佑旭也毫无关联,我可以利用这宝贵的机会徵询他的意见。 这说不定是卡谬尔·佑旭为我们安排的机会——我的想法是不是太邪恶了? 先来进行市场调查吧。 「老实说,我打算贩卖奇霸兽肉的料理……伯父,你有什么建议吗?」 大叔讶异地瞪大双眼。 「那、那种东西……卖不出去吧?」 原来如此。 他的表情充满惊愕,不对,应该说是傻眼,但他并没有流露出厌恶之情。 看来在驿站城市贩售奇霸兽料理,跟在商店街中央公布「我要开店贩卖狼蛛料理」不太一样。 「周遭的人会感到不愉快吗?有没有人会怒火中烧,要求我不得在他的摊位附近贩卖奇霸兽料理?」 「这、这不是由我们决定的事情……可是……」 「可是?」 「假、假如奇霸兽料理会散发恶臭,我们会很困扰。」 「奇霸兽料理不会特别腥臭。只有在实际品尝时,才能感受到它特殊的风味。再说,经过仔细调理的奇霸兽肉,吃起来并没有腥味。」 「奇霸兽是破坏田野的害兽吧?它的肉尝起来好吃吗?」 塔拉似乎兴致勃勃。 奇霸兽被归类在「害兽」,是从人类主观的角度而定,奇霸兽本身并没有错……塔拉大概还听不懂这种说法。 「我觉得非常美味喔,但这是个人喜好的问题。奇霸兽肉的味道确实很独特。有些人可能无法接受。」 「这样啊,好厉害喔。塔拉也想吃看看呢。」 「快、快住嘴……」 大叔说到一半,目光再次犹疑不定。 「不好意思,我迟迟没跟你自我介绍。我居住在森边聚落的法家,名叫明日太,这位是法家家主爱·法。大叔,可以把你的名字告诉我们吗?」 「……我、我是都拉。」 女孩是塔拉、父亲是都拉。两人的名字究竟是好记还是难记呢?不过,都拉这个名字的确很适合大叔。 「都拉大叔,我们还在犹豫要不要开店。我们不希望商品卖不出去,损失惨重。最重要的是,我不愿意让驿站城市居民感到混乱。伯父,你可以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我吗?譬如说『在这里开奇霸兽料理店,会造成我们的困优』,或是『没有人会吃那种料理』等等。我会参考你的意见,决定是否要开店。」 「就、就算你们过来摆摊,我们也不会感到困扰。只要不会散发出奇怪的臭味就好……还、还有……如果常常引发纠纷,那也不太好……」 说到后来,他开始有些吞吞吐吐。 但他仍然清楚回答了我的问题。 都拉大叔平时一定是个豪放直爽的人,当我上次告诉他「亚力果腐坏了」时,他暴跳如雷的反应使我察觉到了这一点。 「纠纷啊。假若我在这里开店,城里人会来找碴吗?」 「怎……怎么可能有人敢挑衅森边居民……」 他再次吞吞吐吐地说道。 「谁说得准呢?刚刚待在旅社的时候,就有人对我们出言挑衅。我也担心开店后会有人前来闹事。」 「是、是这样吗?我可不敢做这种事。」 看来大叔真的把森边居民视为毒蛇猛兽。 旅社那群男人却只流露出轻蔑。 就算生活在相同的环境之中,每个人的心情却不尽相同。 然后——塔拉说「想吃吃看奇霸兽」。 她刚刚一直偷瞄爱·法,彷佛在观察这个可怕的姊姊究竟是一位怎样的人。 「那么,你对于奇霸兽料理有什么想法?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尝试吗?」 「我、我不会想要花钱去吃奇霸兽肉。据说奇霸兽肉腥臭又坚韧。我不想要特地证实这一点。」 「不要钱的话,你愿意吃吗?」 「逼不得已的话,也是可以尝试看看……」 「你会觉得奇霸兽肉很恶心、很骯脏吗?」 「奇霸兽跟蒙兽、巨鼠不同,不会吃腐肉吧?在我的心中,奇霸兽就是破坏田野的可憎动物。」 大叔彷佛做出某种觉悟,望向爱·法。 「森、森边居民赌上性命击退奇霸兽,我对你们感谢又尊敬。然而,许多老人家认为你们……你、你们……吃了凶暴的奇霸兽肉后,获得了凶暴的力量。再说……」 除了恐惧之外,大叔的眼神中还流露出其他情绪。 那应该是——愤怒? 「……再说,森边居民的行为的确很残暴。」 爱·法静静地望著大叔。 大叔黄褐色的脸庞失去血色,浑身发抖。 「你、你们抢夺我们的农作物、袭击旅人、绑架城里的少女。尽管并非所有森边居民都如此恶劣,但这种恶棍确实存在。你们之前在路旁教训的家伙就是其中之一吧?只要有这种家伙存在……」 我们就无法理解对方。 大叔大概想要接著说出这句话,但他没有说出口。 爱·法缓缓摇了摇头。 「我只能说……我无愧于心。」 她没有否认对方的话。 抢夺农作物、袭击旅人、绑架城里的少女——那些家伙的举动竟然卑劣到这种地步。 我愤怒到了极致,感到一阵晕眩。 同样都是森边居民,却有著云泥之差。 森边中有许多跟爱·法和卡斯兰·卢堤姆等人一样善良的居民,那些家伙——族长家族的孙家竟然如此堕落。 我真的打从心底无法理解。 「不管在城里还是在森边,都存在著各式各样的人呢。」 听到少年的声音时,我讶异地转过头。 即便在这种时候,雷托少年依然面带笑容。 我再次体认到这位少年是卡谬尔·佑旭的弟子。 「我差不多该回去找卡谬尔了。两位呢?」 「啊,我们要回去了。也不能继续打扰人家做生意……都拉大叔,谢谢你了。」 「不客气……」 「明日太、爱·法,我先告辞了。我很期待奇霸兽料理,两位要好好加油喔!」 到头来——我依然心乱如麻。 5 一小时后,我们再次站在卢堤姆家门口。 我和爱·法抬著一个超级沉重的铁锅。 「哎呀,是爱·法和明日太啊!怎么啦?竟然提著一个大铁锅!你们该不会是要来帮我们煮晚餐吧!?」 「丹·卢堤姆!你已经从森林回来啦?」 距离正午只过了不到三小时。卢堤姆家的家主已经脱下披风和刀具,一身轻盈地迎接我们。 「最近奇霸兽太多啦。我们今天已经取得了足够的兽角和牙齿,分家的年轻人刚好受了点轻伤,所以我们提早返家!你今天要煮什么给我们吃啊?」 「不,我们只是来找卡斯兰·卢堤姆讨论事情罢了……」 「什么啊,是这样喔。」 家主大人本来兴奋地绷紧圆滚滚的肩膀,现在却失望地垂头丧气。 卢堤姆本家的家主丹·卢堤姆的头发稀疏,下巴蓄著褐色胡须,挺著啤酒肚,宛如一位阿拉伯大魔神或弥勒佛。他今天也精力充沛。 「丹·卢堤姆,既然你也在家,可以一起陪我们谈谈吗?我有事想要和各位商量。」 「我是可以和你们谈谈啦……」 他宛如幼儿般嘟起嘴巴。 请不要夺走我们家主的拿手绝活。 「明日太、爱·法,你们果然来了。你们跟卡谬尔·佑旭谈得如何?」 卡斯兰·卢堤姆从丹·卢堤姆的背后走了出来。明明是父子,两人的外貌却完全不相似。 我慌忙和他点头打招呼。 「不好意思,今天来叨扰那么多次。咦?阿玛·敏·卢堤姆呢——?」 「为了能尽早学会烹煮美味料理的技术,她和其他女人一起前往卢家了。因此我才被晾在一旁。」 「这样啊,那真是……」 「你不需要顾虑我,请进来……家主,没有问题吧?」 「好吧……」 竟然如此心不甘情不愿。 卢堤姆家的家主大人不断幼儿化。 于是,我和爱·法把刀具和铁锅交给卢堤姆家保管后,再次来到他们家作客。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我要阐述的事情依然不少。 「嗯。」 卡斯兰·卢堤姆双手抱胸,点头称是。 「我对卡谬尔·佑旭的印象依然没有改变。但从他的言行举止中,我能感受到他对森边的强烈情感——或著该说是执著。我不认为他打算欺骗两位。」 「是的。我还仔细观察了驿站城市的状况。就算我们在城里开店,也不会酿成太大的问题,说不定还能小赚一笔……至于最后能不能让奇霸兽肉获得商品价值,必须实际开店后才能得知。」 我们与雷托少年和都拉大叔道别后,顺便探访许多摊位,继续进行市场调查。 依据我们最后获得的情报,每间店贩售的轻食定价大约介于一枚至三枚红铜币之间,一天中能贩卖二十到五十份餐点。人潮尖峰时段大约在正午前后。 既然如此,我们可以放手一搏——这是我的想法。 卡斯兰·卢堤姆再次点了点头。 「嗯,我也认为没有问题……家主,你有什么想法?」 「没有。那位石之都的居民也太鸡婆了吧,为什么他要插手管森边的未来?既然是石之都的人,就应该要把石头运致世界尽头去铺路啊……不说这个了,明日太啊。」 他不悦地开口后,无辜地仰望著我。 这跟我们家主拜托我做事的表情一模一样。 「你打算款待城里的家伙,却不煮东西给我吃吗?」 「不是的,我只是来徵求各位的意见……基于我的立场,我不能恣意在驿站城市开店吧?」 「谁管那么多啊。这是法家家主该决定的事情。你为什么要问我们的意见?」 「你说得确实没有错。我只想确认开店一事是否会招来森边同胞的不满……况且,我听说孙家负责掌控森边和城里的交流事宜。我可以不透过他们,径自在城里开店吗?」 「……你说孙家吗?」 丹·卢堤姆的牛铃大眼闪烁著光芒。 「不用管那些蠢贷!倘若他们口出怨言,我们卢堤姆家会让他们尝尽苦头!明日太啊,你打算与他们为敌吗?」 「请不要露出这么高兴的表情!我会找两位商量,就是不想引起纠纷!」 「什么嘛,真无趣。」 丹·卢堤姆再次切换为有气无力的模式。 卡斯兰·卢堤姆一派轻松地说:「你不需要担心这一点。」 「孙家负责掌管森边与杰诺斯城的交流。假如你要在石墙内开店,才必须连络孙家,驿站城市则不成问题。」 「我知道了……这种异想天开的事情,真的没有触犯森边的禁忌或规矩吗?」 「这点你也不 第三章★★★沉思之日 1 法家决定要在驿站城市开店。 尽管做出决定,我们仍有堆积如山的事情要思考。由于问题太过繁杂,我不知道该从何著手。 我左思右想后,归纳出了三个问题。 也就是以下三点—— 一、我们有办法兼顾工作和家事吗? 二、要如何搬运物资? 三、目标营业额是多少? 我们必须找出这三个问题的答案,才能开始考虑菜单。 坦白说,我已经大致想好菜单了,接下来只要为了端出那道菜来订立策略即可。 首先,我们有办法兼顾工作和家事吗? 尽管我们这阵子过著不规律的生活,但我负责的工作主要集中在早晨和天黑之前,我之前会使用中午前后的时段练习料理,只要把这段时间拿来开店和通勤,就不会有问题。 然而,倘若我花太多时间备料,就必须缩短营业时间,这是不言而喻的道理。 为了让作业顺利进行,我必须想出缜密的计画。 接下来是搬运物资的方法。 这是一个难题。 若要贩卖热腾腾的料理,必须将铁锅和木柴搬运至驿站城市。我会需要人力帮忙,但不能拜托爱·法。 毕竟爱·法是猎人,必须狩猎,不能经常待在驿站城市。倘若她帮我搬运物资,一天必须要跑两趟驿站城市,而森边到驿站城市的路途单程就要一个小时。我不能为了这种杂事,牺牲她狩猎的工作。 这么一来——事情的发展变得更有趣了,我只能请人来帮忙『打工』。 不管怎么说,只有我独自看店太不可靠。我有时会必须为了杂事离开摊位,在歧视森边的驿站城市之中,无人留守摊位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说不定会有敌视森边居民的无赖悄悄潜入摊位之中。 因此,我至少要找一个人过来帮忙。 然后,我们要如何设定出目标营业额呢? 这也是一个艰困的问题。我认为只要不赔钱就好。但考虑到未来的展望,商品的价格不能设定得太低。 其中一个目标是「让驿站城市居民认同奇霸兽肉的价值」,我们希望奇霸兽肉至少能跟驿站城市中贩卖的肉品拥有相同的价值。 否则我们会打乱市场的物价。 倘若奇霸兽肉的价格设定得太低,可能会害其他肉铺走投无路。 因此,我做出了结论。不管营业额如何,我要贩卖与「奇谬鸟肉包」价位相同、尺寸相同的商品。 最后就是计算材料费用,赚取利润。 为了徵询卡斯兰·卢堤姆的意见,我一大早就带著以上计画拜访他的房间。没想到我的举动竟然让他困惑不已。 「明日太,对不起。我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 「欸?哪里不懂呢?」 「我能理解你说的意思,可是,即使你问我收支、价格和劳动时间——我也一头雾水,不知道该如何帮助你。」 看来我解说了太多无谓的事情。 就算询问他营业时间和设定价格的事宜,他也无可奈何,这些由我烦恼就够了。 「不好意思,说得也是。我要找你讨论来店里帮忙的人手。假若我打算在驿站城市开店,就需要有人帮忙。我没有办法独自搬运装满料理的铁锅,也希望有人能帮我看店。我必须请森边的女人帮助。我可以用兽角和牙齿换取她们花费的时间和劳力。」 卡斯兰·卢堤姆耿直的脸庞上流露出狐疑的表情。 我几乎不曾看过他露出这种表情。 「这应该不成问题。可是,当你在驿站城市开店时,爱·法不会跟著你行动吗?」 「欸?不,爱·法是猎人,她有自己的工作要处理,不可能帮忙我。要是爱·法不去猎取奇霸兽,我们会变得一无所有。」 「只要你在驿站城市赚了铜币,就可以换取亚力果和波糖了吧?」 「这也要我们生意成功才行。若经营不善,我们将失去一切积蓄。再说,我们必须猎捕奇霸兽,才能取得开店时使用的奇霸兽肉。」 「卢堤姆家可以提供肉给两位。如同我昨天所述,卢堤姆家的肉堆积如山,消耗不完。」 「好的,等到生意成功之后,我再拜托你。但现阶段最需要的是铜币,我们必须购买做料理使用的蔬菜。」 尽管我不清楚卡斯兰·卢堤姆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仍继续说了下去。 「在驿站城市贩卖奇霸兽肉料理并非易事。最好预设最坏的状况,有可能十天中连一份餐点都卖不出去。这么一来,我们会失去爱·法至今赚来的所有兽角和牙齿。因此,我认为爱·法最好继续狩猎——最重要的是爱·法无意放弃猎人的工作。」 我身旁的爱·法点了点头。 卡斯兰·卢堤姆轻轻叹了口气。 「说得也是。明日太,你说得没错。你们已经下定决心要在驿站城市开店,为了达成目标,甚至不惜失去所有的兽角和牙齿。我的思考太肤浅了……很遗憾,卢堤姆家的女人人手不足,甚至还得和其他家族商借人力。我们昨天也提过吧,卢堤姆家的女性人手短缺……」 「这样啊,那我只能去找卢家商量了——考虑到东达·卢的脾气,他八成不会点头同应。假如真的找不到人手,我只能贩卖一些可以靠自己搬运的料理了。」 「这可不行。」「这是不行的。」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为、为什么不行啊?」 我身旁的爱·法怒气冲冲地逼近我。 「你仔细想想,假如这门生意成功,你有办法独自带著铜币在驿站城市行走吗?当驿站城市的无赖攻击你时,你有办法保护自己吗?」 「欸……你说的确实没错啦。可是,森边女性也必须在驿站城市采买吧?既然她们没有问题,我也……」 「……你认为自己的力量比森边女性强大吗?」 我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打击。 纵使我的力气比不过米雅·雷妈妈,但不可能会输给凌奈·卢和菈菈·卢吧——希望如此。 「爱·法说得没错。就算你的力量比森边的女人还大,独自在驿站城市开店依然很危险。」 「为、为什么呢,卡斯兰·卢堤姆?」 「在驿站城市之中,没有人敢对森边居民武力相向。就算是森边的老弱妇孺也是一样,假如敢对森边人动手,城里人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下场——早在几十年前,我们就证明过这一点。」 卡斯兰·卢堤姆的语气沉著稳重,但他做出的发言却气壮山河。 难道——数十年前曾发生过什么壮烈的事件吗? 「……不过,就算穿著森边的服装,你的外表仍跟城里人相同。要是驿站城市的无赖认为你不是真正的森边居民,那就危险了。」 「这样啊……」 「更何况你可能会在驿站城市遇到孙家人。比起驿站城市的无赖,我更担心他们。」 卡斯兰·卢堤姆说出这句话后,爱·法也跟著大力点头。 「我当然也考虑过这个可能性——就算是堕落的孙家,他们会在大白天的驿站城市街头公然行使暴力吗?」 「……孙家本家次男杜多·孙不就曾于白天在驿站城市拔刀吗?我举办婚宴的那一天,他也曾对我们拔刀相向。」 「这个啊……你说的确实没错……但是,当他真的拔刀伤人时,也会受到一定的处置吧?」 「这是当然的。不管是城里的法律还是森边的规则,都不允许拔刀伤人的行为。他必须用自己的性命赎罪。」 卡斯兰·卢堤姆不 经意探出身子。 「要是你真的有个万一,就算最后罪人遭到处决,依然无济于事。我们无法用无赖的生命换回你的安全无恙。」 卡斯兰·卢堤姆满溢著苦恼的眼神、爱·法充满怒火的视线,让我感受到自己的肤浅。 我太缺乏危机感了。 「当然,不管孙家人有多么无法无天,他们也不会轻易在公共场合犯下滔天大罪。他们知道这种作为会导致自我毁灭……可是明日太,你仔细想想,你每天前往驿站城市的时候,一定会出现让人有机可趁的时间吧。只要孙家的无赖们在森边前往驿站城市的路途中埋伏你,就能轻易对你下手,要是发生这种情形——」 「请、请等一下,就算我带著卢家或卢堤姆家的女人同行,我们的处境依然很危险吧?」 「不,现在的孙家没有这种气魄。一旦卢家的亲族受到伤害,东达·卢压抑至今的怒火将会全部爆发。」 我发现卡斯兰·卢堤姆的眼神中散发著前所未见的严峻光芒。 「届时,孙家会被摧毁。卢家亲族也会损失惨重——没过多久,森边聚落将会毁减。」 「……是。」 「孙家家主很清楚东达·卢的脾气。看到自己的儿子们出面挑衅卢家,他八成相当不满。毕竟孙家家主现在最想守护自己安稳的生活。」 「……在这样的状况下,那些家伙竟然还敢闯入婚宴啊。」 「是的,那些家伙太过愚蠢,甚至不惜违背家主的命令。」 我第一次听到这位老实的年轻人毫不掩饰地怒骂他人。 今天早上,我获得好多第一次的经验。 「依据我的观察,就算孙家三个儿子愚蠢至极,他们仍无意让森边步向毁灭。次男杜多·孙会在我的宴会上拔刀,是为了吓唬你。我之前也说过吧,法家并非卢家的亲族。当孙家面对法家人时,很容易失去控制。」 「是的……」 「因为爱·法有能力保护你,我之前不认为孙家会对两位构成威胁。但是爱·法这次不跟你一起行动——你只能仰赖东达·卢了。只要你能支付报酬,雇用卢家女人,自然就能保障你的安全。」 「这样啊……雇用卢家女人就没有危险了吗?我不是在担心自己,而是不想让卢家女人陷入险境。」 「不会——我能以自己的性命来担保。毕竟我也最不愿意看到森边走向毁灭。」 卡斯兰·卢堤姆的眼神中不带有一丝迷惘。 不像疏忽大意的我,卡斯兰·卢堤姆是一位大人物,他不会让孙家有机可趁。他坚定的眼神让我相信了这一点。 这让我的心意变得更为坚定,但我身旁的爱·法依然愤怒地瞪著我。 「明日太,你太粗心了,没有想到要好好保护自己。我不会让你这种弱不禁风的男人独自前往森边。」 「你不要一直强调我软弱无力嘛。我已经深深地体认到这一点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猎人负责狩猎。炉灶掌管人负责管理炉灶。卢家、卢堤姆家和法家也都拥有各自的职责。卢家和卢堤姆家的职责是防范孙家的暴行,法家的职责是在驿站城市开店——就算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为了让大家过著更优渥的生活,可以互补彼此的不足,我认为这才是正确的姿态。」 卡斯兰·卢堤姆露出久违的笑容。 「爱·法,法家的家风是靠自己承担一切,不仰赖他人吗?就这一点来看,我觉得你和明日太十分相似呢。你们都为了达成目的而不顾己身。」 卡斯兰·卢堤姆果然是位大人物。 毕竟——听到他这番话,爱·法竟然不甘愿地嘟起嘴巴。 这是爱·法第一次对其他人露出这种表情。 当我钦佩著卡斯兰·卢堤姆的大器时——心中涌出一股与嫉妒相似的情绪。 我的度量究竟有多小啊,我只能为此叹气。 2 正午前,我们算准东达·卢起床的时间,离开卢堤姆家。 我们抬著新的铁锅,与卡斯兰夫妻一起出发。 「我想去看看寇塔·卢。」阿玛·敏·卢堤姆以此为理由,拜托我们带她一起去卢家。 「你昨天不是才去过卢家聚落吗?」 「我是去学习料理喔,没有见到寇塔·卢。」 「可是,你今天晚一点也必须去卢家学习料理吧?」 「是呀。其他女人都有去参加,如果我缺席的话,就会成为卢堤姆家厨艺最糟糕的女性喔。卡斯兰,你难道不介意吗?」 「但是……」 「况且,如果我们不一起前往卢家,我要等到晚餐时间才能跟你见面。你不介意的话,我现在就回卢堤姆家。」 「我、我没有要你回去啦。」 这三十分钟里,我们难得听到新婚夫妻的对话。 我只能说,真是太让人羡慕了。 走著聊著,我们抵达卢家聚落。 婚宴距今只过了三天,我却感觉已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女人们在分家进行各项工作,察觉到我们的身影后,大家纷纷朝我们挥手行礼。 毕竟我曾经在这个聚落住了六天,这就像是我的第二故乡。 「哎呀哎呀,怎么了呀,你们竟然一起出现!而且还抱著铁锅!我说呀,宴会已经结束了喔?」 米雅·雷妈妈开朗地从本家出来迎接我们。 她看起来惊奇又错愕,脸上扬起开心的笑容。她的笑脸让我感到好怀念。 「我来找东达·卢讨论事情。他醒了吗?」 「啊,他正在房里啃肉乾呢。吉萨和路多跟他待在一起……我先收下两位的刀具,铁锅可以帮我放在这附近吗?」 「好的。」 米雅·雷妈妈壮硕的手臂接过了爱·法和卡斯兰·卢堤姆的刀、以及我的三德菜刀。 「好啦,欢迎来到卢家……家主,有客人喔!」 我们穿过拉门,踏进卢家后,家主和儿子们正面对面坐在大房间的中央。 「咦,明日太,是你啊!什么嘛,你怎么来啦!」 路多·卢察觉到我的存在,灵敏地站起身。 家主和继承者这才心不在焉地转头望向我们。 他们——似乎一脸不快。 「怎么啦,又是你们这群浑小子啊,看到你们准没好事。」 卡斯兰·卢堤姆朝东达·卢行了一礼。对方看似怏怏不悦,不对,已经到了面露狰狞的程度了。 「卢家家主东达·卢,不好意思,可以耽误你一点时间吗?」 坐在上位的东达·卢哼了一声,重新坐正。 吉萨·卢和路多·卢也面对著我们坐下。 「米雅·雷·卢,我想去拜访莎堤·雷·卢和寇塔·卢,他们在家吗?」 「他们俩待在房里喔。说得也是,棘手的事情就交给男人们来处理吧。」 米雅·雷妈妈将我们的刀具摆在家主身旁后,她和阿玛·敏·卢堤姆一同消失在右侧的走道上。 「就快到大家前往森边的时间了,我们会尽快向各位说明……法家想委托一项工作给卢堤姆家,但我们家无法处理,所以前来拜访卢家。」 「……一份工作?」 「是的——明日太,由你来说明吧。」 「好的,不瞒各位,我打算在驿站城市开店。」 「什么!?」 路多·卢大声惊呼。 「这是怎么一回事!喂,明日太!你打算离开森边吗!?」 「不,我打算以森边居民的身分,摆摊贩售奇霸兽肉料理…… 大家可能觉得这是无稽之谈,但我们已经下定决心了。我会找各位商量此事……是希望卢家可以出借一位女性帮忙我。」 东达·卢本来就一脸不悦,所以他的表情没有出现太大的变化。 吉萨·卢的心思一直都让人难以捉摸。 路多·卢——开始捧腹大笑。 「什么啊?你要叫城里人吃奇霸兽喔?那些家伙嘲笑我们是《食奇霸者》喔?你这男人还真有趣!怎么会有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啊?」 「这件事情很复杂,解释起来太花时间了……东达·卢,你有什么想法吗?」 「……这是你想出来的主意吗?」 东达·卢突然直捣核心。 我下意识挺直背脊。 「不是我。是上次那位石之都居民卡谬尔·佑旭推荐我这么做。」 「我就知道。那个笨蛋依约出现在法家吗?」 「是的。但我并没有故意与他共谋。当他提出这个提议时,我其实不清楚他是怀著什么居心。听了他说的话后,我发现在森边开店并非不可能的任务。最后,我决定放手一搏。」 我还以为东达·卢的反应会更激烈。 硬要说的话——静静地坐在一旁的吉萨·卢反而开始散发出危险的魄力。 「我请他品尝了法家的料理后,他认为奇霸兽相当美味,不卖可惜。只要使用奇霸兽肉兑换铜币,森边居民的生活将更为富足。为了让城里人体会到奇霸兽肉的美味,我可以先在驿站城市摆摊——我们讨论后,做出这个结论。我也实际前往驿站城市进行许多调查,确认这个异想天开的提议是否能实现。」 跟昨天面对卡斯兰·卢堤姆时一样,我老实地阐述了这两天的想法和感受。 就算在驿站城市贩卖奇霸兽料理,也不会引起太大的反感。 顺利的话,说不定真的能在驿站城市贩卖奇霸兽肉的料理。 尽管我仍不能理解卡谬尔·佑旭的心情,但他确实打从心底景仰著森边居民,无意欺骗我们。 「他真是一位难以捉摸的大叔。但你煮的料理确实超级美味!我好想见识看看城里人品尝到奇霸兽肉的表情!」 「闭嘴,路多。」 东达·卢怒斥。 尽管他的心情不快,表情却相当平静。 他说不定会同意——当我想到这里,吉萨·卢低声呼唤我的名字: 「明日太,你的外貌跟城里人没有两样,在城里做生意确实并不奇怪……你乾脆成为驿站城市的居民,事情不就简单多了吗?」 「吉萨·卢,我能理解你的想法。我以前也回答过你,我喜欢森边。倘若我只能在森边和开店之间择一,我会选择居住在森边。」 「嘿嘿。」 听到这阵奇怪的声音,我移动视线后,发现路多·卢正别过头大笑。 他的脸上挂著雀跃无比的笑容。 「……这根本只是一场闹剧。」 东达·卢低语。 「我不认为石之都的家伙会欣然大啖奇霸兽,企图用奇霸兽肉换铜币也是在痴人说梦。」 「是的。我也不能想像开店后会有什么收获。但我仍然想要挑战看看。」 我微微探出身子,直勾勾地凝望著东达·卢魁梧的脸孔。 「光靠我和爱·法的力量,无法在驿站城市开店。开店需要人手,大家也叮咛过我,我一个人往来驿站城市太过危险。我可能会遇到孙家人,最好请卢家亲族助我一臂之力——听了我这一席话,各位愿意考虑一下吗?」 「哼……」 「我不要求各位相信这笔生意会成功。不管成功或失败,我当然都会好好支付报酬。我跟卡斯兰·卢堤姆讨论后,决定一天支付六枚红铜币当作工资——也就是大型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各一颗。」 我听说两位女性需要花半天才能鞣制一块毛皮。毛皮的价值等于是兽角和牙齿各两颗——大约八枚至十二枚红铜币。 卡谬尔·佑旭曾说一头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价值十枚红铜币,我和爱·法等人确认后,兽角、牙齿和毛皮的售价会依据尺寸大小而不同。 我需要一位女性来帮忙半天,我认为自己提出的价码合乎市价。 「由于法家与孙家有过纠纷,请各位好好考虑这个提议。卡斯兰·卢堤姆告诉我,只要卢家亲族陪在我身边,孙家便不会对我出手,但杜多·孙无法无天,我不能保证他喝醉酒后会做出什么举动。」 「小鬼,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不要小看卢家的女人。」 「家主。」 吉萨·卢才刚开口,东达·卢就伸手制止他。 「我把女人借你半天,你给我奇霸兽角和牙齿各一支。这样的交易确实还不赖。现在卢家正好有多余的人手。」 「是。」 「我只有一个条件。」 「你说——条件吗?」 「倘若你跟那个愚蠢的金发男企图联手危害森边,我会取走你的右手臂。」 我的背上窜过一阵寒意。 尽管我没有看向爱·法,我却感受到她的身上传来一阵杀气。 「只要你答应我,我就借你人手。」 「……我并没有任何企图。但我不清楚卡谬尔·佑旭有何居心。」 「如果那个男人有任何企图,我会砍断他的脖子。如果你跟他同流合污,我会取下你的右手臂。」 一阵沉重的静谧笼罩室内。 我咽下一口口水。 「我愿意发誓,除了刚刚陈述的心情和想法之外,没有其他不良意图——只是,万一卡谬尔·佑旭别有居心,当他的计划被众人发现时,我没有方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你不用耍小聪明,要是你也受他蒙骗,我只会嘲笑你的愚蠢……卡斯兰·卢堤姆、法家家主。」 「是。」 卡斯兰·卢堤姆静静地回答。爱·法陷入沉默,怒瞪著东达·卢。 她的眼眸中燃烧著熊熊怒火。 「你们相信这个小鬼说的话吗?」 「当然相信。要是不信任他,我今天不会出现于此。」 「法家家主,你呢?」 「……这还用说吗?身为家主,我怎么可能不相信自己的家人。」 她的嗓音因愤怒而颤抖。 面对著爱·法的东达·卢却异常冷静。 「只要这两个人直到最后都坚信你的清白,我就饶过你。要是两人都认定你背叛了森边,我就取走你的右手臂。」 「我愿意接受这个条件。」 我擦去额头上的冷汗,答道。 「我发誓绝对不会背叛森边居民。」 「你愿意用自己的右手臂发誓?」 「我愿意、以自己的右手臂发誓。」 下一瞬间,爱·法高声说道: 「等一下,决定要在驿站城市开店的是法家,而不是明日太。要是有任何万一,必须让家主负起责任。」 爱·法的眼眸宛如野生山猫般燃起烈火。 东达·卢沉默地瞪著她。 「倘若我做了任何有愧于心的行为,我会把自己的手臂献给你。」 「喂,爱·法——」 「法家的家主,我不需要你的手臂。」 东达·卢严肃地打断我的发言。 「你这种人不可能跟石之都居民同流合污。但这个小鬼来自异国,我只想知道这个小鬼的真心和觉悟。」 「不过……」 「他已经给出答覆了吧?我只想知道他是否企图欺骗我们。要是小鬼没有骗我们,他也不会失 去右手臂。」 东达·卢眼眸中的光芒微微增强,凝望著愤怒的爱·法。 「这个小鬼都做出觉悟了,你打算践踏他的心血吗?……难道说,你其实在心中偷偷怀疑他吗?」 爱·法准备站起身。 我慌忙抓住她的手臂。 「爱·法,你冷静一点。我并没有背叛森边人民。不会有任何问题。」 这大概是必要的措施吧。 东达·卢是卢家本家的家主,肩负著森边的未来,他不能轻易相信我。 即便如此,他却愿意让卡斯兰·卢堤姆和爱·法来审判我。 爱·法和卡斯兰·卢堤姆是森边的同胞,就算他不信赖我,也能够信赖这两人——东达·卢乾脆的判断和决定反而让我感到很爽快。 可是……东达·卢总是用粗暴的话语来包装自己的目的,我认为这是他的缺点。 尽管如此,我还是能够理解他的行为。 爱·法沉默地瞪著我半晌,重新坐下。 她低垂著头,隐藏起满溢激动情绪的眼眸,紧咬下唇。 「……看来约定成立了。」 东达·卢如此低语。 「那么,我要派谁帮忙你——」 「啊,工作内容是搬运料理和铁锅,以及看店。协助我的人必须有能力搬运重物穿越山路,否则无法胜任。」 「哼……」 「本家或分家的人都可以。人选交给你决定。」 当我开口的同时,心中开始乌云密布。 婚宴结束后,我尚未跟凌奈·卢和薇娜·卢见面。 薇娜·卢拜托我带她一起前往遥远的世界。 凌奈·卢希望我离开法家,成为卢家人。 我无法达成两人的心愿。 我不想要一辈子躲避著她们,期待能跟她们重建平稳的关系,可惜目前仍苦无方法。 他究竟会指派谁呢?当我等待答覆之际,心跳也不断加速——东达·卢终于拋下一句: 「就派薇娜吧。」 3 经过一番曲折后,这是我第三次拜访驿站城市。 不久之前,我还在卢家本家与东达·卢交谈。 昨天清晨离开法家后,我们造访了卢堤姆家、前往驿站城市、再次路经卢堤姆家,并借宿一晚。隔天,我们拜访卢家后,再次来到驿站城市——真是行程满满的两天。 我连续两天造访了驿站城市。 我已经逐渐习惯这里杂乱的街道。 今天爱·法并没有陪在我的身旁。 卢堤姆家的婚礼已经是三天前的事情了,爱·法今天必须进入森林打猎,她独自抱著铁锅返回法家。 现在代替她陪在我身边的人——是薇娜·卢和路多·卢两人。 真是不可思议的三人组。 「嘿嘿,我好久没有来驿站城市了!真是的,这地方依然让人喘不过气来!」 路多·卢兴奋地说。 「我很喜欢驿站城市唷……可是,我不喜欢大家盯著我,让我静不下心呢……」 薇娜·卢也眉开眼笑。 婚宴那一晚,我们待在信·卢家的炉灶房之中,薇娜·卢泪流满面地拜托我不要跟凌奈·卢在一起。她当时的身影仍清晰地刻划在我的脑海——薇娜·卢现在跟弟弟并肩走在石之大道上,她的侧脸勾起比平时更开朗的纯真笑容。 另一方面,我感到有些疲惫。 为了实行我脑中的计划,必须来一趟驿站城市。由于爱·法不能与我同行,东达·卢借了两位卢家人给我。我很感谢东达·卢的帮忙,但他提出了一个条件,他希望我把卡谬尔·佑旭介绍给两人认识。 由于卡谬尔·佑旭太难以捉摸,东达·卢大概想派两人尽可能摸透对方的心思。 这两人跟卡谬尔·佑旭的会面有办法顺利结束吗?我忧心忡忡。 「路、路多·卢,你不用负责猎人的工作吗?」 我询问后,路多·卢说卢家今天不进森林打猎。 理由很简单——奇霸兽充斥了整座森林。 奇霸兽的数量暴增,卢家昨天已经猎捕了两天份的奇霸兽,几位分家男人和达鲁姆·卢还受了轻伤。 由于卢家已经失去蓼达·卢,他们不能胡乱逞强,以免失去其他猎人。因此大家休养一天,今天暂时停止猎捕奇霸兽——当卢家做出结论时,我们正巧登门拜访。 卢家的状况比卢堤姆家更紧迫。 这让我很担心今天进森林的爱·法,但我们家英勇的女猎人当然毫不在意。 「这或许代表奇霸兽群逐渐开始南下。我们家附近都是一些小氏族,不可能猎捕所有奇霸兽,等奇霸兽吃完我们那一带的粮食后,就会移往南方。」 「原来如此……」 「等它们吃完南方的粮食,就会前往村落吃尽作物。这次的灾害说不定会特别严重。」 爱·法的态度平静,蓝色眼眸中却闪烁著怒火。 「我只能尽己所能猎捕奇霸兽,完成自己的工作……明日太,你去处理你的工作吧。」 「我知道了。」 我和爱·法分开行动。 我和卢家的长女、么弟前往驿站城市—— 「哇,那是多多斯耶,多多斯!它长得还是那么好笑!明日太,多多斯吃起来会是什么味道啊?」 「路、路多·卢,你小声一点。」 「明日太……没想到连续十天都能跟你一起工作,简直像在作梦一样……谢谢你给我这份美好的工作……」 「这、这可是工作喔?你要好好干活喔?请你公私分明!」 我们才刚抵达驿站城市,两人就大声嚷嚷。 集中在我们身上的视线也与前两次截然不同。 顺带一提,路多·卢理所当然地披著毛皮披风,穿著猎人的服装。薇娜·卢的打扮却和平时不同。她的头上戴著半透明的头纱,肩膀包裹披肩,一块有著漩涡花纹的布从她的腰际遮掩至脚踝。 「女孩就是要多多留意呢。城里人不是我们的同胞,我不能在他们面前袒胸露背……」 她确实很用心,遗憾的是这种薄衫无法遮掩住薇娜·卢的曼妙身材。 她那深深的乳沟从前盖式衣领中若隐若现,包裹下半身的布料开衩处显露出优美的双脚曲线,比起直接裸露更为煽情——男人们想入非非的眼神聚集在她的身上,甚至超过了轻蔑和畏惧的视线。 「不知道会不会遇到孙家那群蠢蛋。他们要是敢在我面前拔刀,我就折断他们的手臂!」 「千万不要!路多·卢,拜托你不要引发骚动!」 「什么?你认为我是个会主动惹事的笨蛋吗?」 他不是笨蛋,但他符合了所有惹事的条件。 路多·卢嗓门大、动作也大,相当引人注目,但薇娜·卢也不输给他。 不过——路多·卢的某项特质让我有些感慨。 待在森边的时候,路多·卢就是个自由奔放的少年。他让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我不曾认为他吵闹或靠不住,反而还认为他是个充满优点的孩子,活泼又纯真。 驿站城市的路人和建筑物都极为密集,对于路多·卢来说,这座城市太过狭窄。 这位少年需要能让他尽情挥舞四肢的宽敞空间。 「哇,是西姆人耶!他们还是那么黑啊!不知道那家伙会不会魔法。」 但我真的很希望他不要指著路人大声嚷嚷啊! 「我、我们走吧!我们先去跟卡谬尔见面!」 我几乎可以说是拖著两人赶向《奇 谬鸟尾巴亭》。 「真是的……路多,你太吵闹,害我们更加醒目了……」 「薇娜姊姊,你在说什么啊!都是因为你走路时搔首弄姿啦!」 「别说这种话,明日太会听到……」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两人好好对话。 他们的身影让我稍微平静了下来,但我还是比较想在森边欣赏这个温馨的画面。 「欢迎……什么嘛,又是你们啊。」 《奇谬鸟尾巴亭》的老板——我记得他名叫米拉诺·马斯——再次摆著臭脸迎接我们。 「喔?这就是旅社啊。」 路多·卢惊奇地环顾室内。他的举动让我有些提心吊胆。我开口问道: 「请问卡谬尔·佑旭在吗?」 「不在。他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我不知道他是工作还是去玩。」 他不在啊。 尽管松了口气,我却进退两难,这下我没有办法履行和东达·卢的约定了。 此时,雷托少年依旧从餐厅深处走了出来。 「明日太,你又来拜访我们了!……这两位是?」 「他们是森边居民,卢家的薇娜·卢和路多·卢。」 「这样啊,原来是卢家人。」 雷托微微一笑。 看来卡谬尔已经把名字告诉他了。 「……你哪位啊?」 路多·卢微微眯起双眼。 「啊,我是雷托,卡谬尔的弟子。请两位多多指教。」 「哪方面的弟子啊?」 「当然是《守护人》的弟子。」 我还不清楚卡谬尔·佑旭工作的全貌,既然他的工作是守护旅人的安全,八成常常卷入战斗之中。 「卡谬尔出门讨论下个月的工作事宜。他一大早就出门了,不会太晚回来。」 「这样啊。等我们采买结束后,我再过来找他。」 我给出这个答覆后,转到望向将脸撇向一边的米拉诺·马斯。 我今天有事要找这位大叔。 「不好意思,卡谬尔告诉我这间店有在处理摊位事宜,以及出租货摊。你愿意把货摊租给我吗?」 「什么?」 米拉诺·马斯转过头。 「只要肯付租金,我就愿意出租货摊。你打算卖什么啊?」 「我要卖一些奇霸兽肉料理。」 下一瞬间,大叔不悦地哼了一声。 「我不管你要卖什么,不准让我的货摊沾染奇怪的臭味,否则我会强迫你买下它。你可以接受吗?」 「由于我要贩售肉料理,多少会残留一些气味,其他摊商也必须遵守这种规定吗?」 「假如你卖的是奇谬鸟或卡龙就无所谓。但要是奇霸兽的腥臭味沾染到货摊上,我就没办法继续使用啦。」 他的话语中又掺杂著陌生的专有名词。 卡龙究竟是什么动物呢? 「什么嘛,大叔,你真是啰唆!你又不知道奇霸兽有多美味,不要胡乱嚷嚷好吗?不满的话就吃看看奇霸兽啊。」 路多·卢这番话让大叔挑起粗眉。 「那你吃过卡龙和奇谬鸟吗?就因为你没吃过,才会觉得散发恶臭的奇霸兽美味吧。既然你不想听我啰唆,就不要把那种肉带到城里来!」 尽管路多·卢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我还是觉得自己必须插嘴。 「不好意思,每个人的喜好都不同,你们继续争执著彼此没吃过的食物,也讨论不出所以然吧。我吃过几次奇谬鸟肉,我觉得奇霸兽肉也不遑多让啊。」 「……你本来是城里人吧?」 「是的,但我并不是杰诺斯的居民。」 「看你那张苍白的脸,我就猜到了。连你也认为奇霸兽很美味吗?」 「当然美味啊。不然我就不会来此处开店了。当我还住在故乡的时候,也品尝过各式各样的肉类。我认为奇霸兽的美味程度数一数二喔。」 「……怎么可能。你之前吃的是巨鼠或蒙兽的肉吧?」 真是一位不易沟通的大叔啊。 当我陷入思索时,雷托少年突然插话。 「不好意思,昨天卡谬尔把奇霸兽肉乾给我保管。我昨天试吃之后,发现奇霸兽肉跟卡龙不同,有著独特的美味喔。」 那当然是使用放过血的奇霸兽肉所制作的肉乾,太好了,看来他很喜欢。 大叔疑惑地皱起眉头。 后来,他终于摇了摇头,放弃辩驳。 「……总之,我也是做生意的。只要你不害我的货摊染上恶臭,你要几个都可以租给你。货摊的出租费和场地费共是两枚白铜币。」 「这能让我做十天的生意对吧。顺便问一下,货摊的尺寸有多大?」 「你去摊贩区域看看吧,那里有几个我租出去的货摊,招牌上刻有我的店名。」 「我知道了。我过几天会再来拜访。」 我最好先撤退了。 「等卡谬尔回来之后,拜托你通知我一声。」 我吩咐雷托少年后,带著两人离开《奇谬鸟尾巴亭》。 「明日太……你好了不起喔,你果然是城里人呢……」 薇娜·卢不经意地紧靠著我。 「我没有办法跟那种人相处……我可能会跟路多·卢一样,忍不住想要殴打对方呢……」 「薇娜·卢,我是请你来看店喔?」 「嗯……为了你,我会忍受各种耻辱唷……?」 耻辱是什么意思啊? 我真的有办法跟这个人一起工作长达十天吗?我已经对未来感到忐忑不安了。 「我们先去采买吧……嗯?路多·卢,怎么了?」 「不……刚刚那个小鬼啊……」 「啊,你指雷托啊,他的个性也很奇特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总觉得他很可怜。」 「可怜?为什么?」 雷托的师父是一位可疑人士,他的处境确实值得同情,但路多·卢还不清楚卡谬尔的性格吧。 「没事啦。跟我无关。我们赶快走吧。好久没来驿站城市了,我想去看看刀具。」 我们再次踏上奇妙之旅。 看到这两人在驿站城市中昂首阔步,我真的感觉好奇怪。 「我们先去换铜币。明日太,你不是从我们手中抢走了那些祝福吗?你要开始使用了吗?」 「谁抢你们了啊?……嗯,我本来打算使用那些祝福。但这条项炼上挂的不是你们给我的兽角和牙齿喔。」 我的脖子上挂著一条串了十支兽角和牙齿的项炼。 当我和爱·法在卢家要分头行动时,她把项炼递给我。 我本来想使用自己获得的兽角和牙齿,换取店里一开始需要的食材,爱·法听了却一脸不满。 「……你果然想要独自承担一切吗?」 「我没有这个打算!只靠十支兽角和牙齿不够支付初期费用吧?但我不想让你负担全额。」 「……我是家主。」 「我清楚……但是……如果我不负担任何费用,我会觉得自己好像是把一切都丢给你处理。」 爱·法陷入思索。 后来,爱·法从披风内侧取出一条项炼,将兽角和牙齿的数量调整为十颗后,递给我。 「这个给你,你的项炼给我。」 「嗯……你打算做什么?」 「假如我们在驿站城市的生意失败了,我们将会失去所有铜币,届时,我会用你的项炼去购买亚力果和波糖。」 爱·法小心翼翼地收 起我递给她的项炼。 「如果生意成功,我们获得更多铜币后,我会把项炼重新还给你。」 「这样啊……我是无所谓啦。可是你——」 「看到他人承受著所有责任,是一件很不愉快的事情。你昨晚让我有此体悟。」 爱·法的表情十分骇人。 「这么一来,你就没有怨言了吧……再说,你其实也不想把纪芭婆婆献给你的祝福换成铜币吧?」 「啊,是啊,你很清楚嘛。我不记得自己有告诉过你这件事。」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我不懂你为什么会抱持这种想法——既然不会造成任何人的困扰,你便不需要压抑自己的心情。」 爱·法对我说道。她的眼神稍微镇定了下来。 「……你在想什么呀……」 某种温热的物体包裹著我的右手臂。 「你跟心爱的女主人分开后,很寂寞吗……?」 当我们在驿站城市行走时,薇娜·卢的身体攀附著我的右手臂。 我慌忙想要抽开手,但对方不愧是强而有力的森边居民,动也不动。 「不好意思!我刚刚也告诉过你吧。我希望你工作的时候,能有工作的样子——」 「人家当然知道……不过,我们今天没有在工作吧……?我们来驿站城市,是为了采买各自需要的物品呀……」 她说得很正确。东达·卢已经吩咐过我了,今天不需要支付报酬给卢家。 「可、可是,路多·卢也待在这里喔?没有问题吗?」 我对薇娜·卢耳语后,她一如往常地对我送著性感秋波。 「不要紧,路多反而希望你能入赘到我们家呢……明日太,你喜欢我的舞蹈吗……?」 「舞蹈?」 「宴会上的舞蹈呀……我为了你拚命地跳舞唷……」 她在说什么啊? 我不记得那场宴会有安排如此引人注目的活动。 「大家吃光所有的肉后,未婚女性一起跳了祝福之舞唷……?我总是会吸引大批男人的目光,所以平时绝对不会参加这种活动,但我这次为了你奋力一搏唷……」 大家吃光所有的肉后…… 我当时大概在跟爱·法和卡斯兰·卢堤姆交谈。 我收下作为报酬的项炼,和两人聊了几句后,随即坠入梦乡,爱·法将我搬进空屋。 等我就寝之后——未婚女性们才表演了祝福之舞吧。 「你该不会……没有看人家跳舞吧……?」 「欸、不是啦、我那天手忙脚乱,工作结束后便早早就寝了。」 薇娜·卢倏地露出错愕的表情,垂下眼帘后,用力搂住我的右手臂。 她的怪力跟马达拉玛巨蟒有得比。 但我感受到了一种笔墨难以形容的柔软触感。 「太过分了……明日太,你这个人好过分哪……」 「好痛啊啊啊!很痛!我的手臂会断掉!薇娜·卢,等一下!」 我感到一阵痛楚,好像还碰触到了一些不该碰的部位。 我们正走于街道上,现在又是大白天,这样的举动不太妥当啊。 「……你绝对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凌奈唷……?」 「好痛啊啊啊!……·欸?凌奈·卢怎么了吗?」 「她的舞蹈宛如火焰般炽热呢……凌奈是一个文静的孩子,我没想到她的心中蕴藏著如此激昂的心情……你真的夺走了她的心呢……」 薇娜·卢轻巧地松开我的手臂,叹了口气。 「明日太,你不愿意带我去远方,我本来已经看开,想说让你入赘也好……这下糟了……凌奈一定会怨恨我……」 她哀伤地斜睨著我。 「……罪恶的男人……」 我不记得自己有犯罪喔。 我知道凌奈·卢对我怀抱著特别的感情。 凌奈·卢希望我能成为卢家人,我却无法达成她的期望。我之后该如何面对她,与她维持什么样的关系呢? 我抬头仰望著万里无云的天空,天空上当然没有记载标准答案。 4 尽管心中怀抱著没有答案的难题,我还是必须完成工作。 我先去找那位笑容宛如蟾蜍的老人,在他的店里兑换铜币。 「明日太,你只换一点点铜币啊。」 「嗯,我们刚买过亚力果和波糖。现在换这些就够用了。」 我的手中握著六枚红铜币。 我尽量挑选了体积较大的兽角和牙齿各一支,获得了今天需要的资金。 「你们换了好多喔,真不愧是十二人大家族。」 卢家两人换了五头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 尽管铜币数量相同,他们兑换的却是白铜币,价值是红铜币的十倍。 「呼呼……这只能购买三天份的食材呢……」 「欸?那你们每三天就要来一次驿站城市啊?」 我猜得没错。 假如人手足够,他们会派三人出动,一次购买五天份的食材。 法家只有两个人,一次可以购买二十天份的粮食。对方的人数是我们的六倍,五天就是极限了。 我计算后,发现卢家三天要消耗一百零八颗亚力果、七十二颗波糖。 法家二十天要消耗一百二十颗亚力果、八十颗波糖,数量与卢家相差无几。 「我们还必须购买老爸要喝的水果酒。我不懂那到底有什么好喝耶。」 「剩下五枚红铜币呢……今天要买什么蔬菜呢……?」 当我跟森边居民在驿站城市讨论要购买的物品,总是让我感到很新鲜。我和爱·法造访此处的时候,也有相同的感受。 身高相仿的长女和么弟谈笑风生的模样,看起来备感温馨。由于两人总是笑容满面,当驿站城市的人们用畏惧和轻蔑的视线望著他们时,画面便显得十分不协调。 (只要没有惹怒路多·卢,他就不会像其他森边男人一样散发出危险气息。仔细一看,他的脸庞惹人怜爱,一点也不恐怖。) 路多·卢的言行举止本来让我提心吊胆,但我发现自己根本白担心了。 爱·法是爱·法、路多·卢是路多·卢。我知道他们充满魅力。不管其他人怎么想,这一点都不会改变。 我决定不去在意人们的视线。 「我们去看蔬菜吧。有一位大叔在最北边开店……」 「啊!等一下!我要去武器行啦!说不定能找到有趣的东西喔!」 路多·卢拨开人潮,冲向其中一个摊贩。 正确来说,他并没有拨开人潮,人潮自动分成两半。 「……对不起唷。他明明已经十五岁了,依然像个孩子一样……算了,我都二十岁了,却没有出嫁,我也没资格说他……」 就某方面来说,认识薇娜·卢到现在,笑著说出这番话的她看起来最有魅力。 既然跟家人相处的时候,她看起来如此幸福,那根本不需要憧憬外面的世界啊——我悄然思索,走向摊贩后,路多·卢取起一把刀,发出孩子气的惊呼声。 「这是柴刀啊?简直就像杀人凶器。」 「……哈哈哈,战争的时候,军队有时必须一边开垦山林、一边前进。要是在森林中遇到敌军,士兵会使用这把刀直接开战。」 象牙肤色的大叔说道。他的表情有些僵硬。 路多·卢称这个摊位为「武器行」,但杰诺斯离北方敌国马修多拉非常遥远,不可能真的开战。这个摊贩贩卖的商品也几乎都是日常生活中使用的刀具,譬如柴刀、斧头和 小刀等等。 「啊,这是调理刀吗?」 我从旁询问后,大叔的脸上出现困惑的神色。 『这个苍白的小鬼怎么会穿著森边的衣服啊?』他的表情彷佛正这么诉说著: 「这是切蔬菜用的刀子。」 这把刀的刀身比老爹的三德菜刀更细更小巧,却锋利无比。 我曾经数次在卢家和卢堤姆家的炉灶间看过这种刀,但实际在卖场找到它后,却让我喜不自胜。 (老爹的菜刀已经使用了二十年。要是下次再出现巨大裂口,就不能使用了。我可以借爱·法的刀具切肉,但我迟早会想买一把菜刀吧。) 「……这把刀售价四枚白铜币和五枚红铜币。」 大叔拘谨地说。 (大约是四头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 等我手头更充裕的时候,再来购买这把刀。 「谢谢你。路多·卢,我们差不多该去看蔬菜了吧?」 「嗯?等我一下。」 路多·卢走出摊位。 他的手中依然握著那把厚刃柴刀。 「喂、喂,等一下!」 他不理会大声嚷嚷的大叔,威猛地站在道路上。 「抱歉!先不要靠近我!」 路多·卢放声大喊。路人本来就不会靠近森边男人。他们不悦地绷著脸,绕道而行。 「明日太、薇娜姊,你们也别过来!」 路多·卢拋下这句话,用力挥下柴刀。 接著,他将刀子往上一拉,柴刀划过空中,发出风切声。 他的斩击彷佛要让空气开始燃烧。 刀具行老板一脸铁青。 路人亦是如此。 有人忍不住停下脚步,有人直接掉头离去。 路多·卢毫不在意人们恐惧和困惑的视线,他再次快速地挥舞柴刀,最后大声喊道:「我喜欢!」 「看来这把刀可以一击打碎奇霸兽的头!大叔,这把刀多少钱?」 「八、八枚白铜币。」 这把柴刀至少需要六头大型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价格高昂。 考虑到八枚白铜币可以购卖六十餐份的亚力果和波糖,我再次体会这两种食材有多廉价。 「我知道了!明日太,你拿好它,不要让其他人买走了!我马上回来!」 路多·卢将柴刀塞到我的手中,飞也似地离去。 人潮再次分成两半,宛如十诫中的摩西分红海。 「……他真的还是孩子呢……」 薇娜·卢微微一笑。但我不认为孩子有办法挥舞这种铁块。 柴刀厚度约一公分,刀宽十公分,刀长约三十公分,极为厚实,刀锋微微弯曲,重量至少一公斤起跳。这把刀——真的能击碎奇霸兽的头盖骨。 (……他的个头比我娇小,怎么有办法挥舞这把刀啊?) 猎人的臂力著实让人心生畏惧。 路多·卢冲了回来,买下柴刀,等他把刀子系在腰上后,我们终于前往蔬菜摊。 我们去的当然是都拉大叔的店。 「欢、欢迎光临!」 看到我身旁站著爱·法以外的森边人,大叔的笑容有几分僵硬,但他依然打起精神,迎接我们。 「果然是这间店呀……我猜得没错呢,毕竟很少有店家会贩卖袋装亚力果和波糖……」 薇娜·卢站在大叔的面前。看来她并非初次光顾。 「可以给我一百颗亚力果和波糖吗……」 「好,亚力果是两枚白铜币,波糖是两枚白铜币和五枚红铜币。」 「咦?你们购买那么多波糖啊?」 我惊讶地对路多·卢窃窃私语后,对方回答:「因为老爸和达鲁姆哥哥吃得很多嘛。」 根据爱·法所述,森边人一天会固定食用三颗亚力果和两颗波糖,因为这是「维持健康生活的最少数量」,但许多卢家男人会一口气吃掉三、四人份的波糖。 「给你,这是一百颗波糖和亚力果。确认一下。」 大叔将装满蔬菜的袋子沉沉放在地上后,两姊弟开始和乐融融地计算数量。 我也趁机完成自己的目的。 「都拉大叔,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可、可以啊,什么事?」 「堤诺叶能生吃吗?」 堤诺叶就是宛如莴苣长成玫瑰形状的蔬菜。 大小跟莴苣差不多,味道和口感与高丽菜相似。 「当然可以啊。但我比较喜欢拿它来炖菜。」 「原来如此,那大家习惯把塔拉帕加热食用吗?」 塔拉帕是大小和形状与南瓜相仿的红色果实。 它的果肉和南瓜一样饱满,酸味强,炖煮融化后,味道跟蕃茄十分相似。 「这个嘛,有人会生吃,但是它的味道太酸,必须与其他蔬菜炖煮食用。我喜欢拿塔拉帕来炖亚力果。」 「毕竟亚力果滋味甘甜嘛。先把亚力果切碎拌炒后,与塔拉帕一起炖煮,更能引出甜味喔。」 大叔不可思议似地瞪大双眼。 「你、你很熟悉蔬菜嘛。」 「没这回事。我甚至不知道哪种蔬菜可以生吃……啊,顺便问一下,亚力果也可以生吃吗?」 「当然可以。」 「再来是……季芶吧。这间店没有贩售季芶吗?」 「没有。我们的土壤不适合种植季芶……米希尔婆婆卖的季芶粗壮又甘甜,很受欢迎。」 「欸?米希尔婆婆的店铺在哪里?」 「位、位在中央区域。在皮革手工艺店和布店之间,有一位娇小的婆婆独自开的店铺,一看就知道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 我大概不经意地勾起微笑。 大叔也第一次流露出放松的笑容。 「好,数量没错。明日太,你不买吗?」 「说得也是。大叔,我要买两颗堤诺叶和三颗塔拉帕。」 「欸?你要买那么多塔拉帕啊?」 「是的。我打算使用在店里贩售的料理中……啊,对了,塔拉帕炖煮之后,一定要在当日内吃完吗?还有,假如把生的塔拉帕切成一半,剩下的份可以保存多久?」 「嗯?炖煮之后,最多只能保存两天。切开生的塔拉帕后,放太久会造成水分流失。但只要在炖煮时添加水分,味道就不会改变。」 「这样啊。谢谢你,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由于塔拉帕和堤诺叶的体积都相当庞大,只购买五个就塞满了整个袋子。 顺带一提,一颗塔拉帕和两颗堤诺叶的售价都是一枚红铜币。 我的资金还剩下两枚红铜币。 接下来就剩季芶和水果酒了。 「嗯?……我们该买什么呢……要不要再买一颗堤诺叶……?」 「堤诺叶体积太庞大啦!买个体积小一点的嘛。」 「……那就买蒲菈啰……?」 「不需要蒲菈!」 「那要买什么嘛……?我喜欢吃堤诺叶呢……」 「买恰奇,恰奇!把恰奇加到炖菜里超好吃!」 「但是恰奇要炖煮很久才会变得柔软绵密嘛……?」 恰奇是口感宛如马铃薯的蔬菜。 卢家人过去总是使用强火短时间炖煮奇霸兽锅,这种烹调方式会让恰奇的表面变得软烂,内部清脆,无法引出它的甜味。 「别担心。各位现在都用小火慢慢炖汤吧,这会让恰奇的口感跟上次的炖菜一样。不要等水滚之后再放恰奇,请在准备冷水的时候就把它放进去。」 我插嘴后,路多·卢得意洋洋地摇著薇娜·卢圆润的肩膀。 「你看吧,明日太都这么说了!买恰奇啦!」 「我知道了。既然能把恰奇煮得好吃,我也不会有怨言……嗯,不要等水滚后再放进去,要在开火前就把它丢进水中呀……?」 「是的。」 「嘻喜!」 路多·卢用手臂夹住姊姊的脖子。 「很痛哪……」 薇娜·卢性感地扭著身体。 我真的没想到这对姊弟的感情如此融洽。 「……咦?没有恰奇嘛?这里没有卖吗?」 「米、米希尔婆婆有卖恰奇喔。」 大叔战战兢兢地回答后,交互仰望著路多·卢和薇娜·卢。 「你、你们两个还真特别。我第一次看到森边居民用自己的喜好选择蔬菜。」 「嗯?我讨厌蒲菈喔!你去卖恰奇,不要卖蒲菈啦!」 「那、那是长在树上的蔬菜,不容易从头栽种啊。」 「哼,蔬菜也有那么多种类喔。」 路多·卢等人的态度一如往常,大叔的表情却明显起了变化。 他震惊不已。 接著百思不解。 然后——他满脸笑容? 他明明十分畏惧森边居民,现在却仔细端详著路多·卢。 听到森边居民讨论对蔬菜的喜好,他竟然如此欣喜。 「食物没有美味之分」,这句话让我相当遗憾。 一直以来,大叔一定跟我有著相同的感受。 我陷入沉吟之际,背后响起了女孩子的声音。 「啊!明日太哥哥!」 塔拉站在我的身后。 她的手中紧握著奇谬鸟肉包,迈著小碎步跑向我们。 然而,当她看到路多·卢他们的身影后,吓得呆站在原地。 「嗯?这个小鬼头是谁啊?」 「她是塔拉,是大叔的女儿。我之前跟你提过她吧?」 「啊,你救了她之后,她帮你解围的小鬼啊?」 路多·卢踩著轻巧的步伐,走向愣在原地的少女。 我觉得自己彷佛看著一只接近成犬的德国狼犬靠近一只幼猫,为他们感到紧张。可怜的大叔本来满脸错愕,现在却铁青著脸。 「小鬼头!你跟莉蜜小鬼头差不多大耶。你今年几岁?」 「八……八岁……」 「跟莉蜜小鬼头一样嘛。但你比她瘦多了,年纪看起来更小。」 路多·卢蹲了下来,交互望著少女和肉包。 「好香喔。这个好吃吗?」 「……嗯。」 「是喔。」 「你……你要吃吃看吗?」 塔拉将手中小心翼翼握著的肉包,战战兢兢地递给路多·卢。 路多·卢不可思议似地歪著头。 「我可以吃吗?」 「给、给你吃一口!」 「这样啊,我吃啰。」 路多·卢拋下这句话后,直接咬向塔拉手中的肉包。 他的咬劲过猛,彷佛要将塔拉的手指一起吃下肚。 大叔惊声惨叫。 路多·卢没有咀嚼太久,吞下肉包后,他搔著黄褐色的头发,站起身。 「什么嘛。真难吃。」 「难、难吃啊?」 「不好吃。明日太煮的菜好吃多了。」 「真、真的吗?」 塔拉面露似哭似笑的表情望向我。 我叹了口气,走向两人。 「每个人的喜好不同。我不知道自己煮的菜肴是否合城里人的口味,但我最近会在这附近摆摊喔。」 「这样啊!到时要让塔拉尝看看你煮的菜喔。」 「由于我是在这里做生意,到时吃东西要收取费用哟……可是,我会让你和大叔试吃看看,你们要告诉我感想喔。」 「嗯!」 真是一位可爱的女孩。 幸好爱·法不在这里,就算我跟女孩进行交流,也没有人会用异样的眼神看我。 我这么思索的同时转过头,发现薇娜·卢呆站在摊位前方,紧盯著我和路多·卢。 女人心,海底针。 「那么,我们就剩水果酒和恰奇了。你呢?」 「嗯,我只剩水果酒和季芶。」 「啊,季芶啊!薇娜姊,我们也要买季芶!加了季芶,煎波糖才会变得软绵绵吧?」 「不用担心……就算买了十瓶水果酒,我们也还剩下五枚铜币……」 薇娜·卢话说到一半,最后的角色突然出现了。 「嗨,明日太,竟然连续三天都能见到你,我太开心了。你终于下定决心了吗?」 卡谬尔·佑旭出现在我们的眼前。 他一声不响地从人群中钻了出来,走向我们,身上的长披风随风摇曳。 「雷托把你们拜访一事告诉我后,我就出来找你们了。你果然待在都拉大叔这里啊。」 「是的。我已经办完事了。卡谬尔,恨高兴能见到你。」 我瞄了路多·卢一眼。 路多·卢挂著他的一号表情。 但是——他的指尖规律地敲击著挂在腰际的柴刀刀柄。 薇娜·卢迅速走了过来,在弟弟的斜后方停下脚步。 「对了,这两位是——」 「卢家的薇娜·卢和路多·卢。雷托都告诉我了。我怕跟你们擦肩而过,所以拜托雷托留在旅社。」 他的脸上依然挂著难以捉摸的表情。 既像老人,又像幼童的紫色眼眸盈满欣喜,交互望著两人。 「路多·卢,我之前曾在卢家聚落见过你吧。重新向两位自我介绍。我是卡谬尔·佑旭,工作是守护旅人安全的《守护人》。我是四处流浪的西之国居民,居无定所,以各个驿站城市为家。」 「哼?」 路多·卢漠不关心地答道。 他的指尖依然敲著柴刀。 「米拉诺·马斯把来龙去脉告诉我了。他答应要租给你货摊了吧。」 「是的。只要我完成菜单,就会开始准备摆摊。」 「你终于下定决心啦,我很开心喔!要是能吃到你煮的料理,我愿意每天光顾。」 「我会准备充满魅力的料理,吸引你天天上门。」 我今天来找卡谬尔·佑旭,只是为了报告这件事。 路多·卢察觉到这一点后,若无其事地开口: 「卡谬尔·佑旭。我的父亲,卢家家主东达·卢有话要我转告你。你愿意听吗?」 「当然没问题!告诉我吧。」 「……森边会洗刷自己的耻辱。要是你敢恣意插手,我会砍断你的脖子——就这样。」 「瞭解了,我会多多留意。」 卡谬尔装腔作势地行了一礼。 路多·卢依然面不改色,瞄了我一眼。 「明日太,我们去买恰奇和季芶吧。一不小心太阳就要下山了。」 「说得也是……卡谬尔,不好意思,谢谢你特地来找我们,但我们还有东西要采买……」 「没关系没关系!等你开店之后,我们连续十天都能见面呢。明日太,祝你生意兴隆。」 「谢谢你。」 卡谬尔悄悄出现后,又再次悄悄离去。 我总觉得——今天的卡谬尔没什么存在感,简直跟幽灵没两样。 「……这男人真让人不爽。」 路多·卢突然拋下这句话。 「欸?」 「我的刀子是用来砍奇霸兽的,不打算用来砍人——可是,面对自己无力击败的对手时,我还是很不爽。况且他还是城里人。」 「路、路多·卢?你这是什么意——?」 「我和达鲁姆哥哥不是那个人的对手。吉萨哥哥八成也打不倒他。只有老爸能够砍断他细长的脖子。」 路多·卢用手拨乱黄褐色的头发,孩子气地咂舌。 5 一小时后,我终于抵达法家。 我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没有回家了。 感情好的两姊弟陪在我的左右。为了准备驿站城市的工作,薇娜·卢必须记住我家的所在位置。最重要的是,他们很担心孙家会有什么小动作。 「哼,看来我们没遇到大白天就喝得醉醺醺的蠢蛋们。」 三人之中,路多·卢扛著最巨大的行李,用锐利的眼神环顾四周。 「……话说回来,从法家到驿站城市竟然要跨越那么庞大的山谷啊,难怪你需要人手。」 「嗯。如果我是从卢家前往驿站城市,就不用煞费苦心了。」 森边聚落有数条通往驿站城市的路径。从卢家出发的最短路径不用经过吊桥,只要四、五十分钟即可抵达驿站城市,路途平坦舒适。 然而,从法家前往卢家就要花上一个小时的时间,这样的距离让我裹足不前。相较之下,背著行李过吊桥比较轻松。 今天回家的路上,我们把装满蔬菜的袋子当作铁锅,进行搬运演练。只要我有办法鼓起勇气,两个人的确能够扛著铁锅走过吊桥。 这是我们首次挑战,我花了一段冗长的时间才拿出勇气、做好觉悟——要是薇娜·卢能藉此对我幻灭,我之后就轻松多了。但我担心自己会失去店长的尊严。 不知道幸还是不幸,就算薇娜·卢看到我恐惧的狼狈模样,她依然对我频送秋波。 「我们走啰……我很期待开工的日子……」 「帮我跟爱·法打声招呼……明日太,你偶尔也要让我们尝尝你的料理,不要只煮给城里人吃喔。」 感情好的姊弟拋下这些话,踏上归途。 尽管路多·卢扛著七成的行李,薇娜·卢肩上的布袋中仍装了一百颗亚力果。她的步伐轻巧敏捷,不曾乱了步调。真不愧是森边的女性。 爱·法说的话果然没错。我不能小看森边女性的实力。她们的身体肌肉和骨质密度一定都和我大相径庭。跟薇娜·卢一样高姚的女性绝对都比我有力气。 我们的生活环境有著莫大的差别,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但我仍然止不住叹息。 (每天吃著奇霸兽后,我的体质也会改变吗?) 我漫不经心地思索,走向法家。 太阳仍介于上空至地平线的中间。 看来我有充分的时间来煎波糖。 爱·法正在森林猎捕奇霸兽。我必须为了她准备美味的晚餐。我转换心情后,重新拿好装满塔拉帕和堤诺叶的袋子,以及店家帮我切成一公尺左右的巨大牛蒡·季芶,并打开门。 然后——我看到爱·法的披风挂在墙上。 「咦?」 时间明明还早,她已经回来了啊。 她说不定早就猎捕到奇霸兽,我没必要大惊小怪。但当事人去哪里了呢? 「爱·法,你在吗?」 我开口呼唤后,走向粮库。 我打开门——爱·法不在。 我将今天的战利品放在一旁,确认两间储藏室。 爱·法果然不在。 「嗯?」 新的铁锅已经摆放在炉灶的旁边。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异状。 不—— 定睛一看,我发现披风挂在墙上,刀子却不见了。 除了就寝时外,爱·法都随身带著小刀。回家后,她会脱下斗篷,取下大刀,将刀子立在墙边。 现在是什么状况? 她没有披上披风,只携带刀子。除了早上在水源地洗衣时,我不曾看过爱·法没穿披风外出的模样。 难道她去水源地了吗? 不,锅子、水瓶都还留在室内。除了一大清早之外,我们没有必要前往水源地。 我逐渐感到心中七上八下,冲出家门。 难道她在日晒良好的地方晒乾皮果叶吗? 不,我没有闻到皮果叶的香气。 一股腥臭味反而窜入我的鼻腔。 腥臭中还混著一股铁锈味——这是血腥味。 我的背脊立刻窜过一阵寒意。 (……哪里传来的味道?) 这股恶臭的起源究竟在何处? 在房子后方。 我捶了几下快要开始大力发抖的膝盖,绕到房子后方。 一定不会有事——我不能胡思乱想。就算孙家那些家伙无法无天,他们不可能在大白天做出这种愚蠢行径。 愚蠢行径—— 不行,我根本不敢去想像。 等我回过神来时,我发现自己的心脏大力敲击著胸口,呼吸紊乱。 不要紧。 爱·法一定平安无事。 不可能会发生那种惨剧。 我反覆告诉自己,沿著墙壁向前走— 我下定决心,踏入房子的后方。 此时。 ——我看到一只奇霸兽被吊了起来,毛皮已经剥得精光。 ………… 「明日太,你回来啦。」 爱·法凝望著倒吊的奇霸兽,靠著墙壁坐在地上。 我大步走到爱·法面前,弯下腰后,大力抓住她光滑的肩膀。 「你——你不要吓我啊!」 爱·法错愕地瞪大眼睛。 「……明日太,你在哭啊?」 「谁在哭啊!」 我用力头槌爱·法。 「好痛。」 尽管听到对方不满的语气,我依然用头用力压著爱·法。 「明日太,你怎么了?为什么如此慌乱?」 「吵死了!害我担心死了……你为什么在剥皮啊!我闻到血腥味,快被吓死了!」 「……剥皮是猎人的工作吧?」 爱·法不悦地答道。 由于我们的距离太过接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卢家和卢堤姆家的男人都在处理剥皮的作业,我却还没学会。这让我很不服气。我用猎捕到的奇霸兽练习了一下。我已经看过好几次你剥皮的手法了。」 「既然如此……你可以跟我说一声啊……我差点以为自己的心脏要爆炸了……」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惊慌失措?」 「……刀子不见了,屋外传来血腥味,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脑子里充满不祥的想像。」 我的额头紧贴著爱·法的额头,深深叹了口气。 「刀子在这里。你不需要担心我。我知道恶徒随时可能出现,当然有在留意周遭状况。」 爱·法的口气很差。 「你在想像孙家男人砍杀我的画面吗?我可不会输给那群卑鄙小人。」 「我知道啦……」 「……你多少能理解我的心情了吗?」 我心一惊,抬起头。 爱·法移开视线,嘟著嘴巴。 「自从迎接你这个弱不禁风的男人进法家后,你知道我有多操心吗?知道的话,你以后不要再冲动行事了。」 「……是。」 「你瞎操心就算了,还臭骂我一顿。我处理了如此费工的工作,你应该好好感谢我吧。」 第四章★★★驿站城市的奇霸兽肉餐厅 1 我已经做好出征的准备了。 锅中装满料理,上方罩著一块布料当锅盖,布料背面缝了防水用的伪橡胶叶,我们还使用了菲巴哈蔓仔细封好整个铁锅。 我们用乾净布料分别包裹煎波糖、堤诺叶和亚力果,装在放蔬菜的袋子中。 我将搅拌用的木制锅铲、分装料理用的小型木铲、古栗木制成的砧板、两个木盘、三德菜刀放入同一个袋子中。 另一个袋子装了大量木柴、小型柴刀、点火用的剌草。 我已经把找零用的红铜币、支付给米拉诺·马斯的白铜币,装进腰际的布袋之中。 一切准备就绪。 我一大早就收拾了晚餐的碗盘、采集香草和木柴,完成所有早上的工作,时间来到黎明与中午之间。 接下来,就等薇娜·卢抵达法家了。 「这一天总算到了。」 爱·法说道。 「是啊,总算到了。」 我回答。 「我们必须先撑过这十天。」 「是啊,我会尽心竭力。」 「我们连续十天都要过著这种生活啊。」 「如果十天后这种生活就结束了,我们的努力就白费了。」 「你连续十天都要跟卢家长女待上半天啊。」 「嗯?」 「总之,加油。」 「好,我会加油!」 「毕竟你们有过婚约嘛。」 「没这回事!那根本子虚乌有!」 我错愕地转头望向爱·法。 「你、你怎么现在才来翻旧帐啊?当你听到东达·卢指派薇娜·卢帮忙我时,你不是面不改色吗?」 爱·法若无其事地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不要慌张,我在开玩笑。」 「呜呜……」 「你好好处理你的工作,我也会尽好自己的本分。」 爱·法的脸上依然挂著云淡风轻的表情,眼眸中盈满柔和的光芒。 「……我会等你平安归来。」 ◇ 薇娜·卢准时出现后,我们使用古栗木棒搬运铁锅,越过恐怖的溪谷,抵达驿站城市。 第一个目的地是《奇谬鸟尾巴亭》。 在大叔的带领下,我们绕到旅社后方,与即将跟我们共同奋斗十天的货摊相见。 那是一个移动式摊车。 高约两公尺、宽约一点五公尺、深约八十公分,木制骨架,一块皮革制遮雨棚覆盖在摊位上方。摊车的正面和侧面都使用木板当作墙壁,高约至我的腹部,只有内侧的墙壁是一道可以拉开的门。 我打开门后,里面是中空的,黏土覆满了整个墙壁内侧。 一个形状宛如七轮炭炉的深钵坐镇其中。 我们要在钵中升火,加热铁锅。 我将铁锅安置在挖了一个圆孔的板子上,铁锅恰巧埋入上方的隙缝。 右侧的地板上留有通气孔,可以排烟。 这个摊车的构造极为单纯。 既然单纯,使用起来一定不会有问题吧。 「……请两位不要让货摊受损故障。」 面对著一早就摆著臭脸的米拉诺·马斯,我友善地点头答应。 薇娜·卢露出若无其事的表情,别过头。 「好,你们跟我来。」 在米拉诺·马斯的带领下,我们走到街上。 这是我第一次在正中午之前造访驿站城市,街上的人潮大约比下午少了三成。 当我和薇娜·卢推著摊车前进时,无以计数的视线集中在我们身上。大家的眼神充满困惑与惊愕,似乎不瞭解森边居民为何推著摊车。 黄褐色皮肤的人们。 象牙色皮肤的人们。 黑皮肤的人们。 白皮肤的人们。 各种肤色的人都注视著我们。 穿著森边衣服的异国人、宛如性感化身的森边居民,我和薇娜·卢简直是最受瞩目的黄金组合。由于我们费力推著摊车,没有人能对我们视若无睹。 「真讨厌……我们比平时更引人注目呢……」 「不要紧。这样刚好能成为我们的宣传喔。」 这么一来,『森边居民要来摆摊喔』的消息将会传遍大街小巷。就算人们抱持著看笑话的心态也无所谓,心怀好奇和恐惧也无妨,我希望闻风而来的人愈多愈好。 我们穿过旅社区,抵达摊贩区域后,大部分的店家已经开始做起生意。 小贩的视线也集中到我们身上。 在整座驿站城市之中,只有恐鸟多多斯对我们无动于衷。 「嗨,你们真的要开店啦。」 贩卖蔬菜的都拉大叔在半途中和我们打招呼。 「是的。这十天还请你多多指教。」 由于米拉诺·马斯没有停下脚步,我只能推著摊车跟大叔打招呼。 大叔脸上的笑容已经自然许多,他目送我离去后,我继续朝著北方前进。 米拉诺·马斯带领我们来到摊贩区域的最边缘地带。 为了开设摊贩,驿站城市的人们开垦了道路两旁的树木。我们的摊位就位在这块空间的最北端。 位置是在面向北方的右侧。 要是多摆两三个摊位,可能就要摆到杂木林旁边了。届时他们一定会继续开垦林木吧。不管怎么说,我们的摊位就位于摊贩区域的角落。 路上人烟稀少。 道路另一侧的摊位空无一人。 我们的邻居是在布上放著可疑装饰品的老人,当他看到我们后,宛如孩童般目瞪口呆。 「我昨天已经把规矩告诉你了。你要特别注意以下两点:不可以大声招揽客人、只能在钵中生火……另外,如果你看到其他人违反规定,一定要跟我报告。」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帮忙。」 「哼……再来是招牌。喂,你要在招牌上写什么?」 「欸?招牌吗?」 摊车上确实挂著招牌,招牌上空无一物,右下角写著《奇谬鸟尾巴亭》的记号或象形文字。 「你必须在招牌上写下你要卖的东西,不然客人也一头雾水吧?你要写什么?」 米拉诺·马斯取下系在腰上的小巧皮革袋,打开封口的绳子。 袋子中装有黏稠的绿色液体,以及笔一般的小巧木棒。液体的气味有些刺鼻,带著些许青草味。我猜是植物制成的颜料。 「那么,请你……帮我写『奇霸兽』三个字吧。」 「……也只能这样了。」 米拉诺·马斯叹了口气,开始用笔和涂料写下巨大的记号。 记号由椭圆形和曲线组合而成,上方延伸的四条弯曲线条,看起来与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有几分相似。 「真不错,很有奇霸兽的感觉。」 「……你们必须每天把摊车推回店里。我要确认它有没有受损。」 「好的。我们打算在日落前就收摊。」 米拉诺·马斯最后又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旁边的老人依旧茫然地望著我们。 「我们开始准备吧。」 我请薇娜·卢协助我松开封住铁锅的蔓草。 当我们取下布料和伪橡胶叶制作的锅盖后,薇娜·卢发出欢欣的惊呼声。 「难怪我一直闻到塔拉帕的味道……这是炖菜吗……?」 「不是喔,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经费,这只是塔拉帕酱。」 由于我使用了整整两颗塔拉帕,铁锅中装了六分满的鲜红酱汁。 塔拉帕有著蕃茄的酸味,我将它与切碎的亚力果和水果酒一起炖煮后,使用盐巴和皮果叶调整味道,特制塔拉帕酱就大功告成了。 「我开火啰。薇娜·卢,可以帮我打开那个袋子吗?」 「好的。」 我瞄了一眼点头答应的薇娜·卢后,使用剌草在钵中生火。 锅中的酱汁已经冷掉了,我必须先生起大火。 考虑到钵的大小,以及钵口距离铁锅的距离后,火力应该会比婚宴使用的简易炉灶更小。为了让整个铁锅均匀升温,我只能使用强火加热。 我把这次带来的木柴都搬了过来,看样子木柴应该会在收摊前消耗殆尽。到时我再去后头的杂木林搜集木柴。这就是我带柴刀过来的原因。 我估计营业时间大约是五小时。 我们约在黎明至中午之间离开家,预计在中午至日落之间返家。我还必须减去通勤的两个小时。 依据我的生理时钟,黎明是六点,中午是十二点,日落是七点,我们在上午十点开店,下午三点关店。 「嗯……我现在才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呢……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驿站城市贩卖商品,做梦都没有想到呢……」 「我也深有同感。但我们在森边度过的时间无法相提并论,你的感受一定比我更为强烈吧。」 东达·卢会指派她帮忙我们,说不定就是清楚她憧憬著外面的生活。 不,要是他知道薇娜·卢的心情,反而会命令她不得外出吧。 总之,薇娜·卢今天也一脸开朗。跟她上次陪我过来的时候相比,现在的她看起来更加欢欣鼓舞。 「但是,这些料理真的卖得出去吗……行人很少呢……」 「毕竟这里已经是驿站城市的边缘地带了。」 待在这个摊位,不时会看到从北方进入驿站城市的人,以及离开驿站城市前往北边的人。但几乎没有人特地前来采买物品。 「今天是开店首日,可以稍微轻松一点。这两天的目的是让大家知道我们的存在。」 森边居民来驿站城市贩卖奇霸兽料理,这个消息一定会传遍整座城市。过没多久,就会有人抵挡不住好奇心,前来窥探。开店的前几天,我们必须抓稳这些客源。 塔拉帕酱汁开始发出可爱的噗噗声,我用薇娜·卢递给我的木铲搅拌铁锅。 「薇娜·卢,等一下要请你帮我搅拌酱汁。有许多汉堡排沉在锅底,你要小心,不要搅碎它们喔。」 「我知道了……好香唷……明明才大白天,我的肚子好像就已经要开始饿了……」 「啊,你如果吃得下,等一下可以试吃一个喔。」 听到我这番话,薇娜·卢的眼睛闪闪发亮。 「可以吗?……这是商品吧……?」 「这是我们贩售的商品,所以自己要先尝过它的味道。我有多做了试吃的份。」 薇娜·卢本来蹲在摊位旁边,拿取袋子中的物品,她现在站起身,悄悄地走到我的身边。 当我的心中浮现出一抹不祥的预感时,薇娜·卢紧紧抓住我缠腰布上多余的布料。 「我好开心……明日太,谢谢……」 「不、不客气。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薇娜·卢在准备婚宴时也十分认真,看来她不会在工作中做出不恰当的举动。就这一点来说,她确实很有森边居民的风范。 既然如此——我大概能跟这位同事相处得不错吧。 「很好,渐渐变热了。拜托你搅拌啰。」 我将黑色古栗砧板放在锅子右侧的工作台上,将堤诺叶、亚力果、木盘和三德菜刀放在上面。 堤诺叶是好几片叶子重叠成玫瑰形状,外观与莴苣相似的蔬菜。 它的口感宛如高丽菜,我拔起一片巨大的叶子,切成丝。 再将口感与洋葱相似的亚力果仔细切成薄片。 切完这两种蔬菜后,我将它们移至木盘上,搅拌在一起。 然后把用布包起来的煎波糖摊在工作台上,这样就准备齐全了。 「薇娜·卢,请你记好制作方式,一点也不难喔。」 「哎呀……好小的煎波糖呀……」 「是的。一块煎波糖只使用了半颗波糖。」 卢家平时会一次煎两颗波糖,直径约三十公分左右。 眼前的煎波糖只使用了四分之一的量,直径大约十四至十五公分。 由于我添加了季芶,使煎波糖饼变得更为柔软,厚度有一点五公分左右。外观就跟奶油色的英式马芬一样小巧可爱。 「我们先在小型煎波糖上铺满堤诺叶和亚力果。铺上去的量大约比这块波糖更薄一些,然后放上汉堡排。」 我使用平铲舀起锅中的汉堡排后,薇娜·卢再次发出惊呼。 平时使用的汉堡排会捏成椭圆形,现在使用的却是正圆形。 重量估计约一百八十公克。 直径约十二公分,厚度约三公分。 汉堡排上沾满了红色塔拉帕酱汁,我将切成细丝的堤诺叶放在它上方后,再盖上一块波糖。 本店的商品『奇霸兽堡』大功告成。 「很简单吧?请用。」 我从薇娜·卢手中接过搅拌用的木铲,将『奇霸兽堡』递给她。 「……总觉得……」 「嗯?」 「总觉得,看起来好好吃喔……」 「很好吃喔,我最喜欢吃汉堡了。」 「……现在不是吃晚餐,我可以不用祈祷吗……?」 「不用吧?我也不太清楚。」 薇娜·卢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彷佛不舍得吃手中的汉堡。 接著,她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张开丰润的嘴唇——大口咬下『奇霸兽堡』。 「小心别让夹料掉出来喔,最好侧著拿。」 她点了点头后,再次大口咬起汉堡。 森边女性用双手捧著汉堡,津津有味地咀嚼的模样,十分惹人怜爱。让爱·法试吃的时候,我发现了这一点。 爱·法平时冷静沉著,吃汉堡的模样却天真可爱。这位充满性感魅力的薇娜·卢也是一样,两人的可爱程度平分秋色。 薇娜·卢吃完汉堡后,她再次微微低垂著头,紧抓住我的缠腰布。 「……真是好吃呀……」 「这、这样啊。太好了!」 比起频送秋波或扭动身体,薇娜·卢有些孩子气的举动让她的魅力倍增。 不过就算我分析这种事情,也没有什么好处。 「你的感想如何?能够畅销吗?」 「我也不知道呢……要是城里人认为这个汉堡难以下咽,代表他们没有吃奇霸兽的资格……」 她的感想和爱·法一模一样。 我认为她们的感想有些夸大。 城里人认为奇霸兽肉「腥臭坚韧」,为了抹去这种不好的印象,我把『奇霸兽堡』当成第一个武器。这是我投出的变化球。 既然城里没有类似汉堡的料理,城里人一定会对此惊奇不已。但如果要让城里人瞭解奇霸兽肉真正的美味,必须靠肉排或烤肉等简易肉料理的力量。 再说,捏制汉堡排很花时间,一个铁锅最多只能携带二十块汉堡排。如果我使用其他容器搬运煎好的汉堡排,并在现场制作不够的酱汁,我最多可以贩卖四十个汉堡,但这只是我攻略驿站城市的第一球。 我的想法非常单纯,汉堡可以说是轻食的代表。在驿站城市之中,奇谬鸟肉包等轻食主要是由肉、蔬菜和碳水化合物组合而成,我决定依样画葫芦。 我品尝了肉包和炖煮盐渍肉等料理后,发现城里人跟东达·卢不一样,他们并不排斥柔软的肉。他们也喜欢用手抓取食物,这一点很符合轻食的特性。 塔拉帕的香味强烈。由于我们不能大声招揽客人,食物的「香气」变得更为重要。塔拉帕、水果酒、增添香气的亚力果熬煮而成的塔拉帕酱香气四溢,一定会大大刺激路人的食欲中枢。 等『奇霸兽堡』吸引许多客人前来光顾后,我会升级菜单——改卖更不费工的料理,把奇霸兽肉的美味一步步传达给驿站城市的居民。 这十天将决定下一步的进展。 最后一天之前,倘若我能在一天能卖出二十至三十份餐点,并在接下来的十天推出新菜单,就算是写下不错的成绩。 今天是开业第一天。为了节省食材费,我只准备了十份汉堡,如果能全数售完,我就心满意足了。 「好,我们差不多要开战啰!」 当我做出宣言的下一瞬间—— 随著咚的一声,有东西敲击皮革屋顶。 彷佛天空裂开一般,雨滴突然坠下。 「呀。」 薇娜·卢发出毫无紧迫感的惊呼声后,迅速地将装物品的袋子搬进屋檐下。 这是森边常见的豪大雨。 由于森边距离此处只有徒步一小时的距离,两地的天气极为相似。 然而—— 突如其来的豪雨毫无预警结束后,就连三三两两的路人都彻底消失在我们眼前了。 2 「原来如此啊!」 我只能挤出这句话。 城里人很习惯这种局部性豪雨。当大雨落下的瞬间,有些人急忙冲过街道,有些人躲进附近的树荫,使损害减至最低。 在隔壁摊位贩卖饰品的老人迅速扛起布和商品,逃往背后的森林。他灵敏的反应让人惊叹。 雨停后,大家再次无奈地出现在道路上——我们所处的北边变得空无一人。 我望向摊位左方,南侧街道已经恢复大雨前的喧嚣。 由于很少人会过来这里采买物品,大家都已经前往他处,这一带变得冷冷清清。 「……行人都消失了呢……」 「没办法,这就是所谓的天灾嘛。关键时刻是正中午和下午,我们现在先悠闲地养精蓄锐吧。」 多亏了薇娜·卢灵敏的反应,木柴没有淋湿。雨水也没有滴入锅中。我们没有遇到任何无法补救的意外,只能坦然接受这个事实。 「……我们要一直站在这里,直到正午的人潮出现吗……?」 「是啊。等待也是我们的工作之一。」 「……你付给我那么丰厚的酬劳,我感到很抱歉呢……」 「不用介意喔。搬运物资、搅拌酱汁、补充柴火,这些都不是一个人可以完成的工作。我们的工作现在才要开始喔。」 即使如此,距离正中午还有两个小时。 这两个小时之间,我们只能看守炉火,心中充满空虚感。 尽管可以趁这段时间去搜集木柴,但雨才刚停,这么做也无济于事。再过一两个小时,湿淋淋的树枝就会乾了,于是我们打算过一阵子再处理这个工作。 也就是说,我们无事可做。 「呃……我们来聊聊天吧?」 「好呀……」 「薇娜·卢,你跟哪一位家人的感情最好?」 「……你觉得这个话题有趣吗……?」 「我觉得满有趣的啊。」 薇娜·卢轻轻叹了口气,把玩著栗子色的发梢。 「我跟莉蜜和路多最谈得来……还有,跟达鲁姆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开心……」 「啊,达鲁姆·卢吗?」 「嗯……尽管他寡言又易怒……但他生气的模样很可爱呢。」 「等、等一下喔。你的年纪比达鲁姆大吗?」 「是呀。但我们只差了一岁……」 我习惯把卢家男女分开来思考,因此我不曾思考过卢家人的年龄排序。 在卢家兄弟姊妹之中,唯有薇娜·卢和达鲁姆·卢两人的顺序让人难以区分。 达鲁姆·卢比薇娜·卢小一岁,今年十九岁。我在脑中记录这则资讯 「顺便问一下,吉萨·卢今年几岁?」 「吉萨哥哥二十三岁……」 「喔!他比我想像的更年轻呢!莉蜜·卢八岁吧?这么一来……两人差了十五岁啊!差距很大呢!」 「会吗?……不过有些女孩十五岁就怀孕生子,从这个角度来看,就像亲子之间的差距一样呢……」 薇娜·卢楚楚可怜地朝我送著秋波。 「我问你……这个话题真的有趣吗?」 非常有趣。 森边居民一天中有大半的时间都忙于工作,他们八成认为闲著无事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 「……我想听听你的故事……」 「欸?我不知道任何有趣的话题喔?」 「……我想听听你的国家的事情……」 我噤声半晌,凝望著塔拉帕酱的鲜艳色彩。 「不好意思。我不太想谈故乡的事情……一谈故乡,我的心情就会变得很沉重。」 「哎呀,为什么呢……?」 「……我突然消失之后,我不知道父亲是否能承受这个事实,好好生活。」 沉默了半晌后,薇娜·卢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我们之间的氛围意外地死气沉沉。 然后—— 「明日太哥哥!」 伴随著活力充沛的声音,我的小救世主踩踏著水洼,冲了过来。 塔拉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好厉害唷!你真的来开店了!」 塔拉把手撑在摊车的台子上,仰望著我。 然后,她怯怯地对著我身旁的薇娜·卢绽开笑容。 薇娜·卢也勾起微笑。 「塔拉帕好香喔!那就是奇霸兽料理吗?」 「是啊。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我想吃看看!我要买一个!」 「这是大人吃的量喔,一个要两枚红铜币。」 「这样啊。我去找爸爸拿铜币!」 「啊,你等一下,要是不合口味就糟糕了,你先试吃看看……薇娜·卢,那边的袋子里还装著一个木盘,可以帮我拿过来吗?」 我开口吩咐薇娜·卢的同时,开始寻找铁锅中的某样东西。 为了提供试吃,我捏了一些迷你汉堡排。 迷你汉堡排比正常商品小了一号,我在锅中将它切成两半后,把半个迷你汉堡排装到木盘中。 接著,我将汉堡排分成三等份,拿出秘密武器——我削了古栗枝丫并晒乾后的产物——牙签,戳起一份汉堡排。 「来,请用。」 我端出木盘后,塔拉愣住了。 「……要铜币吗?」 「这是我的国家贩售食品的方式之一。我们会在客人购买前让他试吃。我已经取得摊贩区域负责人,也就是旅社大叔的同意了。不用客气,尝尝看吧。」 「这样啊……谢谢你!我不客气了!」 塔拉大胆地抓著牙签,将小巧的汉堡排送入口中。 「……怎么样?」 这一刻,我的心中七上八下。 森边居民几乎都对我的料理赞不绝口。 然而,在石之都的驿站城市之中,烹调的概念几乎众人皆知,我的调味和厨艺是否能通用——除了来历不明的卡谬尔·佑旭之外,这是城里人首次评 论我的料理。 塔拉她—— 她含著牙签,愣住不动。 她惊讶地杏眼圆睁,直盯著我。 「这是什么呀……」 她好不容易挤出错愕的声音。 接著,她黄褐色的小脸蛋爆发出喜悦的神情。 「明日太哥哥,好好吃喔!真的很好吃耶!」 我差点要瘫软在地。 吓得我都要心脏病发了。 可是……我总算突破第一关了。 「好棒喔好棒喔!人家还要吃!我去跟爸爸拿铜币唷!」 「啊,等一下!塔拉,我想让你爸爸试吃,这样我才能安心收下你们的铜币……呃,这种木头针的数量不多,你可以重复使用吗?」 「嗯!」 塔拉用力点头,用牙签戳起一块汉堡排,宛如举著圣火般,踏著轻巧的步伐,回到父亲的身边。 都拉大叔的蔬果摊离这里有一小段距离,从我们摊位勉强可以看到对方摊位的皮革屋顶。 「……明日太,太好了……」 「是啊!真的太好了!……哎呀呀,我感觉希望之光变得更明亮了!要是能用这个味道一决胜负,我们就只要烦恼如何让客人上门了!」 「这最有难度呢……」 「不要紧,我们会提供试吃,就是为了招揽客人啊!等到人潮渐增,我会以南方人和东方人为中心提供试吃!」 然而我只煎了两块试吃用的迷你汉堡。每块最多只能分成六等份,共十二份。 要是商品销售不出去,我打算把商品用的汉堡排也拿给客人试吃。我们现在的目标是让愈来愈多人知道奇霸兽的美味。今天就算商品销不出去,只提供试吃,我也不会感到后悔。 「明日太……我不太想主动跟城里人说话呢……」 「嗯?啊,我到时候会负责接待他们!你就帮我顾炉火吧。」 「不,这也是我份内的工作……要是我一开始做不好,你可别生气唷……?」 面对工作时,森边居民果然慎重其事。 路上依然空无一人,我的心情却愈来愈激昂。 当我和薇娜·卢交谈时,塔拉再次轻快地跑了过来。 「爸爸也说好吃喔!他很惊讶呢,不敢相信那是奇霸兽的味道。」 塔拉递出铜币。 暗茶色的红色铜币——总共有四枚? 「我要两个!一个是塔拉的份,一个是爸爸的份。」 老实说,我差点流泪。 婚宴的工作确实让我获得大笔报酬,但看到客人在我面前对料理赞不绝口,还愿意出钱购买——我的泪腺当然会受到刺激。 为了维护男人的尊严,我不能在这里哭泣,我答道:「谢谢光临!」开始切堤诺叶和亚力果。 我将切碎的蔬菜放到煎波糖上,叠上充满塔拉帕酱汁的肉饼,最后再盖上一块煎波糖。 「来,久等了!……内馅很容易掉出来,吃的时候要平著拿喔。」 「嗯!谢谢你!看起来好好吃喔。」 要说谢谢的人是我才对。 我将商品递给塔拉,收下铜币。 四枚红铜币。 这是我们店铺的第一笔收入。 「……必须再卖一个汉堡,才能赚到支付给我的薪资吧?生意真的做得起来吗……?」 「当然可以!虽然对方是因为认识我们才来捧场,但第一位客人竟然是杰诺斯当地人,让我心中充满希望。」 「这样呀……啊、明日太……」 她再次拉了拉我的缠腰布。 我抬头一看,一位旅人打扮的人从北方走了过来,他一脸讶异地望著跑走的塔拉和我们的摊车。 他穿著一件皮革斗篷,兜帽深深遮住他的脸孔,但我隐约能看到他黝黑的皮肤。 他是东之王国西姆的国民。 这是推销的好机会。我准备将手中的木盘伸向对方。 但我还来不及反应,那个人就迅速走向我们的摊位。 他靠近我们后,将沾著雨滴的皮革兜帽褪至背后。 他是一位有著黑发黑眼睛,就连肤色都漆黑无比的西姆人。 他跟我的世界中的黑人有些不同。他有著一双高高吊起的凤眼,细长的鼻子和薄唇。他的五官跟东方人较为相似,身材修长,骨架纤细。 他将乌黑的长发扎在脑后,脖子和手腕上绑著石头串起的饰品,闪烁著美丽的色泽。我无法猜出他的年纪,但看起来是位年轻人。 东之王国的年轻人在摊位前停下脚步,惊讶地望著招牌上的文字。 然后,他指著锅中询问:「奇霸兽?」 「是的。这是奇霸兽料理。你愿意试吃看看吗?」 我拿出一支牙签,戳起木盘上最后一小块汉堡排,但年轻人只是疑惑地歪著头。 「明日太……」 薇娜·卢悄悄对我说: 「这位西姆人可能不会说西方的语言喔……?」 「咦!四大王国各自拥有不同的语言吗?」 「只有东方和北方的语言与我们不同……明日太,你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呀……?」 我毫不知情。 要是我当初在东之王国或北之王国苏醒,会不会语言不通呢?难道某种无形的力量修正了这些障碍吗? 现在不是烦恼这种事情的时候,再说就算我为这种事想破头也得不到答案。难得有人对我们感兴趣,我必须想出让对方同意试吃的方法。 「明日太,你可以再放一些肉到盘子上吗……?还有,再给我一根木针……」 「欸?好的。」 我将沉在锅底的半个迷你汉堡排捞起来,在盘子上分成三等份。 薇娜·卢点了点头,绕出摊车,走到年轻人身旁。 当年轻人警戒地后退时,薇娜·卢对他露出微笑,用著优雅的手势将一块试吃品放入口中。 接著,她微微将木盘伸向年轻人。 年轻人将手举至盘子上方。 他用试探的眼神望著薇娜·卢。 薇娜·卢再次扬起微笑后,年轻人轻轻点了点头,拿起牙签。 然后——他轻巧地戳起所有汉堡排,送入口中。 年轻人咀嚼著口中的汉堡排,心满意足地大大点头后,用手指比出一个奇妙的手势,对我和薇娜·卢行了一礼。他重新披上皮革兜帽,踏著轻快的脚步离去。 沉默了数秒后,薇娜·卢用细若游丝的声音道歉: 「……对不起……」 「不会啦!你成功让他试吃了汉堡排,这样已经很棒了!驿站城市的摊贩不曾提供试吃服务,我们确实必须预想到这种状况。」 为了激励自己,我用宏亮的声音回答后,微娜·卢开始啜泣,抱著摊车的柱子。 「……我好想死……」 没想到薇娜姊意外地脆弱。 不对,现在不是看笑话的时候。 「不要紧啦!试吃品还剩一个!我们的胜负是从正中午开始!一起加油吧,好吗?」 「……明日太哥哥,怎么了吗?」 不知不觉间,塔拉出现在摊位前方。 「没事没事。『奇霸兽堡』好吃吗?」 「那叫做奇霸兽堡呀?很好吃喔!明日太哥哥,你以后每天都会来摆摊吗?」 「嗯,我暂且订了十天的契约,至于十天过后的状况,就要视我们的生意而定了。」 「太好了!我每天都要来买!爸爸也说他每天都想吃!他真的吓了一跳喔!」 「谢谢你, 看到你那么满足的模样,我也很开心喔。」 如果塔拉和父亲真的每天购买两个汉堡,十天之内,我就可以卖掉二十个汉堡。毕竟我至少要在十天中卖掉六十份餐点,他们的支持十分有帮助。 「明日太……」 薇娜·卢呼唤我。 她的声音与平时不太一样。 「怎么了?」 我转过头,不用等对方回答,就发现到了异状。 「哇……」 塔拉轻轻惊呼一声,躲进摊车的阴影处。 一群来路不明的人从热闹的南侧走了过来,快速走向我们的摊位。 「你、你们想做什么?」 一群穿著皮革斗篷的人包围住我们的餐车。 塔拉微微颤抖,依偎在我的脚边。 薇娜·卢——她紧贴著我,悄悄抓住腰际的小刀。 对方大概有七位男人。 他们个个身材高大,穿著连帽斗篷,遮蔽著脸孔和身体。 不过——他们隐约显露出的下半部脸孔全都一片黝黑。 「奇霸兽。」 站在中央的男人推开同伴的身体,走到摊位前方。 对方褪下兜帽后,露出细长的脸孔。他就是刚刚吃掉所有试吃品的西姆人。 「怎、怎么了吗?我们贩卖的东西有问题吗?」 就算知道对方听不懂,我仍下意识地询问。 年轻人依然指著铁锅,低语: 「奇霸兽。」 「是啊,这是奇霸兽。怎么了吗?」 「奇霸兽。红色。一、二、三?」 「……什么?」 我疑惑地歪著头后,年轻人困惑地将手伸进斗篷内侧。 薇娜·卢马上想将我拉过去——但对方掏出的东西是暗茶色的红铜币。 「奇霸兽。红,一、二、三?」 听到我依然没有答覆,年轻人的眼神染上悲伤。 「……白?」 「不!是红色!红!二!」 年轻人点了点头,再次取出一枚铜币放在车台上,发出清脆声响。 他紧盯著我。 「……薇娜·卢,拜托你帮忙搅拌。」 我吓到忘了搅拌酱汁。 我将木铲交给薇娜·卢,慌忙开始把堤诺叶切成细丝。 我做好一个『奇霸兽堡』后,递给那位年轻人。 「请用。」 年轻人用力点了点头,接过商品。 我观察著他的模样,战战兢兢地将手伸向铜币——幸好没有人阻拦我。他们果然只是普通的客人。 我心中充满感激。 但是,这群包围著摊位一动也不动的人们,究竟是什么人物? 「明日太哥哥……」 「不、不要紧。我想……他们只是客人。」 年轻人大口咬著『奇霸兽堡』。 他一开始只用单手拿著吃,发现塔拉帕酱差点从另一端滴下时,他改用双手侧著拿。 接著,他再次啃著汉堡。 真奇怪,他感觉不是个冷漠的人,脸上却只挂著一号表情。 虽然不到毛骨悚然的程度……却让人感到不安。 年轻人迅速吃完汉堡,再次用手指比出一个奇妙的手势,静静行了一礼。 接著,他对周围的伙伴点头示意。 那群高大的男人们也同时点了点头,将手伸进斗篷内。 呛啷、呛啷、呛啷——他们将红色铜币排列在台子上。 六人份,合计十二枚红铜币。 我默默切著堤诺叶,按部就班地完成所有『奇霸兽汉堡』。 我将完成品递给他们,黑色手指依序伸了过来,接过汉堡。 一片死寂。 我没开口,客人同样沉默,薇娜·卢和塔拉也不吭声。 过了几分钟后,六个『奇霸兽堡』纷纷送入男入们的胃里,连同第一位男人的份,我总共收下了十四枚铜币。 跟刚刚的年轻人一样,披著兜帽的六位男人也用手指比出手势,行了一礼,同时转身离去。 「哎呀,明日太,你的料理好热门喔!」 「呜哇,吓死我了!」 不知不觉中,有著一头金褐色头发的细长人影飘忽地站在摊位旁边。 不用说,当然是卡谬尔·佑旭。 「你、你、你从哪里出现的啊?请你不要使用会让人心脏病发的方式出场!」 「我不想打扰你做生意,所以在一旁悄悄守护著你们啊。我一直待在那片树荫底下喔。你没注意到吗?」 我真的好想殴打这位爱装傻的大叔。 薇娜·卢也斜睨著笑容满面的卡谬尔·佑旭。她的眼神中减少了几分性感风情。 只有塔拉看起来欢欣鼓舞。 「卡谬尔大叔,你来了啊!大叔,明日太哥哥做的奇霸兽堡真的好好吃喔!」 「是啊,看起来真的很好吃。你用塔拉帕当食材啊。你上次光使用亚力果和堤诺叶就已经够美味了,这次的餐点看起来更让人垂涎欲滴。」 他一如往常地使用平淡的语气大献殷勤。 「……刚刚那群人是什么人?」 「嗯?大概是东之王国西姆的旅人吧。由于人数众多,我猜他们可能跟某个大型商队有关。」 「你没有收买他们吧?」 「收买?什么意思啊?你认为我企图提高你们摊位的评价,所以帮你聘雇客人吗?」 卡谬尔·佑旭抿嘴一笑,耸了耸包裹在长斗篷下的肩膀。 「如果我打算使用这种作战方式,我会尝试更棒的演出效果!这条路人烟稀少,就算派大批人过来光顾,也无法提升你们的评价啊。你看看,根本没有人发现你一口气卖出了七份餐点。」 他说得没错。由于我们与热闹的南端隔了一段距离,就算有人从该处观察这里的状况,他们也只能看到一个穿著皮革斗篷的集团包围摊位后,迅速离去。 只有隔壁摊位贩卖饰品的老人一脸目瞪口呆地望著我们。 「大部分的东方人都是那副德性。他们不是一个封闭的民族,但只专注于自己的目标,不在意他人的眼光……他们认为流露感情是一件失礼的事情。一旦跟他们交谈,你会发现他们很有趣,可惜他们无意学习西方的语言。」 「这样啊……」 「不过,并非所有东方人都如此自我。有些东方人也瞭解西方的风俗习惯。在驿站城市开店后,你就会渐渐瞭解每个地方的特性了。」 卡谬尔说道。他伸手在斗篷中摸索。 「那么,明日太,我可以跟你点餐吗?我要两份餐点,其中一份要给雷托。」 「这个啊……我们现在只剩一份耶。」 「欸?塔拉买了两个,东方居民买了七个,你只卖了九份餐点吧?怎么那么快就卖完了?」 这位大叔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偷看我们啊? 跟他相处愈久,我非但没有更瞭解他,反而觉得他愈来愈可疑。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人。 「我预估第一天的销售量不高,所以只准备了十份料理,毕竟我也不想浪费材料费。」 「怎么这样!你煮的料理那么美味,怎么可能只卖出十份!你明明带了那么大的铁锅,却只卖十份餐点!我好失望啊,我跟雷托都很期待你的料理喔!」 「不好意思。试吃的份还有剩,我也一起包给你吧?我有多煎一点波糖。」 「嗯!你先卖给我吧!我不能放任其他客人夺走它们!」 他焦急的表情倒是挺真诚的。 看到他流露出这样的表情,我更搞不懂他了。 我使用最后一个汉堡排和迷你汉堡排制作『奇霸兽堡』后,跟卡谬尔换来两枚铜币。迷你汉堡是免费赠送给他的。 「谢谢你!我会跟雷托一起分享这份美食!我先回《奇谬鸟尾巴亭》,待会儿再告诉你感想!」 卡谬尔迅速消失无踪。 我和薇娜·卢面面相觑,心中充满了无以名状的无力感。 「呃……今天的工作结束了。」 「嗯……我可以熄火了吧……?」 「好的。拜托你了。」 这就是「丈二金刚摸不著脑袋」的感觉吧。 我们在驿站城市决胜负的第一天,非但没等到正午,才不到一小时就收摊了。 3 「……我回来了。」 我拉开门后,靠著墙坐在地上的爱·法一脸讶异地迎接我。 「怎么啦?你在驿站城市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我们顺利卖完所有餐点,打道回府。」 「这……也太早了。现在还没有到正中午吧?」 「嗯。我回来的路上还去了不少地方呢。」 我去采买明天使用的食材,顺便跟都拉大叔聊了半晌,接著去《奇谬鸟尾巴亭》还摊车,并询问卡谬尔等人感想。回到森边后,我前往水源地洗完铁锅才返回法家。 今天甚至没有太多时间熬煮塔拉帕酱汁。我将剩下的份送给薇娜·卢,她在驿站城市直接购买了一个皮革袋盛装酱汁后,开开心心地回家了。 我将剩下的柴火和摊车放在一起,归还给大叔后,只携带了明天使用的食材和厨具,一身轻便地踏上归途。 我先将铁锅放回炉灶上,并将塔拉帕和季芶等蔬菜收至粮库后,坐在爱·法的对面。 「我准备的十份汉堡都卖光了。扣掉各项经费后,大概赚了五枚红铜币。今天才开店第一天,生意称得上成功。」 不知道为什么,我仍对今天的结果感到不满。 为了让爱·法产生共鸣,我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全告诉了她。 「嗯……商品会全部卖光,是因为大家认同了你的手艺吧?你就坦率地为成功感到喜悦吧。」 「你说的确实没错,但我们不知道那群东方人会在驿站城市待到什么时候,无法预估日后的生意状况。」 坦白说,我认为今天没有「打响名号」和「引起话题」。 看到我们出来摆摊还不到一个小时,就费力拖著摊车踏上归途,城里人究竟怀抱著什么想法呢?他们会不会认为我们引发了什么问题,不得不收摊? 我的被害妄想或许太严重了,但城里人的视线的确很伤人。 再说,东方人集团不太会使用西方的语言,我们根本无法期待任何口碑效果。 「……做生意真是一门复杂的学问。」 爱·法搔著金褐色的头发,脸凑向我。 「尽管如此,你还是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开心一点吧。」 「嗯……」 「我叫你要开心一点。」 爱·法突然伸出手,用力捏起我的左颊。 「好痛好痛好痛!你要把我的脸颊肉捏下来了!干嘛突然捏我啊!」 「我明明要你开心一点,你却不听我说的话。」 爱·法的脸上绽开一抹轻柔的笑容。 「我可是很开心喔?」 「爱·法,你——」 「嗯?」 「你最近比较常笑耶?……好痛好痛好痛!」 「哼!」 爱·法罕见的笑容消失无踪后,她站起身,取下墙上的毛皮披风。 「好痛啊啊啊……啊,已经到了进森林的时间了吗?」 「嗯。明日太,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对喔。现在备料稍嫌太早。我就思考一下未来的计画,顺便乖乖去砍柴吧。」 「我已经砍好柴了。算了,反正你现在有时间,你就尽量多砍一些吧。」 爱·法开口后,再次凑向盘坐在地的我。 「我出发了……你今天绝对不可以大意喔?」 「好,如果有奇怪的醉汉接近我,我会迅速逃之夭夭。」 「嗯。」 爱·法点了点头,她的眼神中闪烁著强悍光芒。 自从卢堤姆家的婚宴结束后,每当她要留下我进入森林,都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接著,爱·法出发前往森林,我独自留在家里。 (正中午了……) 我现在本来该待在人潮变得汹涌的驿站城市,分发试吃品,现在却孤零零地坐在家里。 我心中的无力感依然战胜了成就感。 「算了,继续烦恼下去也不是办法。战争明天才要开始,明天!」 虽然有些冒险,但我明天打算煎二十份肉饼。 要是生意惨澹,后天再改回十份吧。 如果明天也很快售完,我就每天慢慢追加份数吧。为了不浪费食材费,我必须将花费降至最低,临机应变。 (不需要焦急。除非亏损太大,不然这十几二十天之间,我都可以到驿站城市摆摊,只要慢慢做出成果就好。) 看到爱·法坦率地为我开心,我的想法也变得更积极了。 尽管事情的发展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但我本来以为开张第一天会冷冷清清,没想到餐点却全数售光了,我确实该为此感到欣慰。 再说,就算大部分的客人与我们相识,但塔拉、都拉大叔、卡谬尔·佑旭和雷托少年都对『奇霸兽堡』赞不绝口。 我不该惶惶不安,应该满怀希望地面对明天的工作。 「好!……·来砍柴吧!」 我从储藏小屋中取出柴刀和一捆木柴,准备走出家门。 当我打算用手推开门板的那一瞬间——有人从外侧敲了两下门。 (——有客人?) 我在法家住了一个月,除了莉蜜·卢和卡斯兰夫妇外,不曾有客人上门。 现在刚过正中午,大家都知道猎人已经进森林打猎了,爱·法不会在家。 当我埋头思索之际,对方又敲了两下门。 我将木柴和柴刀放在脚边,手压著胸口,调整呼吸。 「……哪位?」 一片寂静。 我缓缓将手伸向立在墙边的门闩。 该把自己关在家里,还是逃出门外呢?选择愈多愈好。 当我的手快要碰到门闩之际,声音从门板另一端传了过来。 「我是……佛家的莎莉丝·岚·佛。」 是个陌生的名字。 听她的嗓音,应该是一位柔弱的女性。 我犹豫了数秒后,轻轻拉开门板。 一位纤瘦的年轻女性站在门外。 她的胸部到膝盖处包裹著一块布,怀著抱著一个比寇塔·卢还要幼小的婴孩。 我终于放松戒备。 「我是法家家人,明日太。你有事找家主爱·法吗?」 「是……不对……爱、爱·法已经进去森林了吧?」 「是的。她刚出门。有事情我可以帮你转告。」 「这样啊……不好意思,这个要送给你们……」 女性提起脚边的袋子,里面装著蔬菜。 袋子虽大,却压得扁扁的,看起来很轻。 「这是什么啊?」 「是的……这是……皮果叶……」 眼前的女人似乎比我更有戒心。 嗯,附近的居民应该觉得我看起来很 可疑吧,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皮果叶啊。为什么要送我们皮果叶呢?」 「这个……其实……爱·法送了我们许多毛皮……」 「毛皮?」 我一头雾水。 「你是指奇霸兽的毛皮吗?」 「是的……一个多月前,我收到了无以计数的毛皮……我、我家,也就是佛家的男人不多,没有办法猎捕到足够的奇霸兽。但是自从法家送我们毛皮后,这孩子终于得以果腹了……」 「原来如此——我第一次听到这件事。原来我家家主也有跟邻居交流啊。」 莎莉丝·岚·佛的眼神有些心事重重,紧紧抱住怀中的孩子。 「不……我们没有交流……我们家主下令禁止佛家人与法家来往……」 「欸?」 「法家与族长家族的关系破裂后,我们家的家主认为跟法家来往,会害佛家与族长家族结下梁子……两年前开始,他就禁止我们与法家交流……」 「这样啊。我有听说过这方面的事情。」 因此,爱·法才会故意与其他氏族断绝往来。 那么,她为什么要赠送佛家毛皮呢? 「……爱·法总是默默地把毛皮放在我们家门口。」 莎莉丝·岚·佛凝望著我。 那双淡色碧眼中微微泛著泪光。 「我一开始不知道是谁放的毛皮,感到有些毛骨悚然……但为了能够温饱,我们只能选择收下。我们鞣制毛皮、换取铜币、购买亚力果和波糖……我才有办法让这孩子吃奶……」 「……这样啊。」 「几天前,佛家男人从森林返家时,看到爱·法将刚剥好的毛皮放在佛家门口……我们这才得知救命恩人的真实身分。即便如此,佛家家主依然不愿与法家来往……但所有女人一起恳求家主,拜托他至少让我们赠送回礼给爱·法……」 莎莉丝·岚·佛垂下眼帘。 「佛家无从获得足够的铜币,无法准备厚礼。但皮果叶不管有多少也不嫌多吧……这是佛家女人一起摘来的。」 「这样啊……」 「我知道这点小东西没办法回报爱·法的恩情,但我无论如何都想跟她道谢。尽管佛家为了顾忌孙家而与法家断绝关系,她却为我们付出这么多……我们感到很丢脸……」 「不用在意。反正法家也没有鞣制毛皮的人手。再说,我们家主本来也无意让各位发现这件事吧。」 「但是……」 「我很感谢各位的心意。有机会的话,希望你能跟她本人谈谈。我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无法帮爱·法发言。」 「……好的,谢谢你。」 莎莉丝·岚·佛将压扁的袋子留给我后,转身离去。 我打开一看,袋子底部装著沉甸甸的皮果叶,刚好是我跟爱·法一天采收的量。 采收完自己家的份后,又要搜集如此大量的皮果叶,一定很不容易。 (……爱·法分送的是多余的毛皮,而不是肉品,这么做不会让森边居民变得堕落吧。) 要是有人批评爱·法的举动,我一定会卯足全力维护她。 一个月前——刚好是爱·法捡到我的时候。 我屠宰了第一头奇霸兽后,爱·法一定把它的毛皮送去佛家了。一直以来,都是由爱·法负责处理屠宰后的毛皮和内脏。 (丰足的生活啊……) 我只是一位凡夫俗子,无法理解卡斯兰·卢堤姆远大的志向。 而卡谬尔·佑旭说不定根本没有任何志向。 然而——我不认为贫困到饥肠辘辘、甚至无法帮孩子喂奶的生活,称得上正常的生活。 更何况,当人们过著贫瘠的生活时,有人却夺走本该分发给人民的钱财,吃喝玩乐。 (可惜我的能力有限,不能提供太大的帮助。) 我将皮果叶收进粮库后,为了准备明天生火用的木柴,挥下柴刀。 4 法家直营奇霸兽料理店,杰诺斯驿站城市本店,开店第二天。 尽管开张之日卖完所有料理,我心中的无力感却胜过成就感。不过,这件事反而激起斗志,让我一早就情绪高涨。 「我今天准备了二十个汉堡喔!今天要是能全卖光的话,就不得了呢!薇娜·卢,我们打起精神吧!」 「嗯……明日太,这全是你做的……?你不用处理其他工作吗……?」 「全是由我亲手制作喔。这两天,我发现准备二十个汉堡一点也不辛苦。我不介意每天辛勤备料。」 我并没有在逞强。 昨天,我提前做好了塔拉帕酱和汉堡肉排。 我在制作晚餐时顺便备料,处理不完的部分留待晚餐后继续奋斗。还没开店的时候,我用完晚餐总会悠哉地找爱·法谈天说地,现在我们则一面料理,一面聊天。 这么一来,我早上只需要煎波糖和汉堡排就够了。 经过卢家晚宴和卢堤姆家婚宴的洗礼后,我累积了烹煮大量餐点的经验,现在能三两下处理好二十个汉堡。就算要我一口气烹煮最初设定的一日贩卖上限值——四十份汉堡,我一定也能轻松完成,不需要缩减睡眠时间和营业时间。 「一点也没问题!我们拿出干劲来吧!」 「……但是这段时间路上没什么人呢……」 今天没有豪大雨,街上却依然冷清。 我们的摊子位于驿站城市的最北边,从这里一直往北走后,除了杰诺斯城之外,只剩下不断延伸的石头道路和杂木林,只有真正的旅人会路过此处。 驿站城市的南侧布满田野,自然形成许多农村,驿站城市小贩的家也集中于该处。再加上旅社区也位于南侧,旅行者睡醒后,往往会直接在车水马龙的南侧采购物品,难怪南侧会热闹非凡。 直到中午行人增加之前为止,我们只能把焦点放在少数路人上了。 「对了,除了西侧的城下镇之外,这条路究竟会通往哪里啊?」 「不知道耶……?大概是北之王国马修多拉吧……?」 「马修多拉是大陆中最北端的国家吧?杰诺斯位于西之王国偏南的地带,这代表从杰诺斯往北方前进后,沿途会路经许多城镇吧?」 「我不知道……如果一直考虑这种事情,自己彷佛会在不知不觉中踏上旅程,所以我尽量不去想像……」 「……这样啊。」 「嗯……原来如此,西之王国存在著各种城镇呀……如果我们前往其他城市,就不会有人称我们为《食奇霸者》了吗……」 薇娜·卢一脸忧愁,望向最北端。 「薇娜·卢,你会想要去远方,是因为不喜欢城里人称你为『食奇霸者』吗?」 「不是呢……不是这个原因……不,说不定是唷……总之,我想要赤裸裸地生活下去……」 「赤、赤裸裸?」 「嗯……待在森边的我是卢家本家的长女……在驿站城市的我是《食奇霸者》……只有我的家族认同真正的我……我希望更多人认识赤裸裸的我……这才是我想去远方的原因吧……」 她娇媚地斜望著我。 「所以,我才会受到你的吸引……你不受森边和驿站城市的常识所束缚……你有办法看清楚真正的我……」 「你、你做出上次那种野蛮的行为之前,竟然想得那么远啊?我当时几乎不曾跟你交谈吧。」 「嗯……我一开始会受到你的吸引,是因为你来自远方,甚至不知道这块大陆的名字……不过,假如你没有相当的魅力,我不会做出那种举动喔……」 薇娜·卢工作卖力,但当她闲下来之后,就会开始动起歪脑筋。 真希望塔拉能挑在这个节骨眼来找我们玩。我暗中这么思索,目光扫向面前的道路。 此时,我发现一个不错的目标。 「啊!那个人看样子是外国人,不是杰诺斯居民吧?」 目标人物是一位男性,他的皮肤不是黄褐色,也不是象牙色,而是带著红润的白色肌肤。 他有著圆滚滚的五短身材和深褐色头发。由于我们与他仍有一段距离,看不太清楚五官等细节,但我能看出他蓄著胡须。 男人穿著一件无袖上衣和直筒裤。这身洋式打扮跟雷托少年相仿,他逛著左右两旁的商店,不断往北前进。 「白皮肤的人是来自什么国家呢?」 「欸……?那是南之王国加喀尔的人民吧……」 我果然没猜错。 西之王国与北之王国是死对头,因此镇上不可能出现北之王国的人民,使用消去法后,这个人只可能来自南之王国。森边居民来自南方,有著淡褐色皮肤,我当然会以为其他南方人的肤色与他们相差不远。 「黄褐色皮肤的人是土生土长的杰诺斯人吧。街上也有很多象牙肤色的人,他们又是哪里人呢?」 「他们都是西之王国的人民唷……当我还小的时候,纪芭婆婆告诉过我,在西之王国之中,杰诺斯特别和平富裕,许多人从其他城镇搬来这块土地,或是来寻找工作机会。」 原来如此。 这代表象牙肤色的人在这几十年之间才在杰诺斯定居,有些人甚至在杰诺斯出生成长。当他们面对森边居民的时候,态度不像南方人和东方人超然洒脱,也不像杰诺斯当地人流露出畏惧和轻蔑。 因此我们该把象牙肤色的人当作目标客群。一旦攻陷他们,说不定就能顺便攻陷杰诺斯当地人。 不管这些了,做生意要紧。 男性从南方走过来,逐渐接近我们。 他一身轻便,没有携带大型行李,不可能直接往北方前进。我悄悄地切著试吃用的迷你汉堡排,暗中祈祷他能走近我们,使我们有机会与他攀谈。 「明日太……最好由你来接待南方之民……」 「欸?为什么呢?」 「许多年长的南方居民依然仇视森边居民……他们认为我们是背叛南方神加喀尔之族……」 不是轻蔑,不是畏惧,而是仇视。 在驿站城市之中,南方白人和东方黑人的人口比例相仿,但我不记得南方人曾对我们流露出敌意。 「嗯……毕竟东南两国敌对,这个城镇又有许多西姆人,他们光是敌视对方就来不及了唷……?」 「欸?东之王国和南之王国不合?」 「……明日太,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呢……」 薇娜·卢绽开笑容,她的语气带著几分错愕,几分愉悦。 「东与南自古以来就是敌对国唷,就跟西与北一样……由于西之领土与两国维持著良好关系,东南两国人民禁止在这片土地上引发纷争……触犯禁忌者将永远无法踏入西之王国,所以不常出乱子……」 由于法家的血亲不多,爱·法没有机会获得这方面的资讯。相较之下,拥有众多亲族的卢家人则掌握著大量情报。 不说这个了,做生意要紧。 那位南方人似乎时间充裕,他看起来不打算买东西,却用心地逛著每一个摊贩。 当他终于走到隔壁贩卖饰品的老人的摊位时,我在心中双手握拳,比了一个胜利姿势。 (太好了!) 此时——我和男人四目相交。 他的年纪比我想像的更年长。大概已经超过五十岁。 男人的头很大,有著一张国字脸,短小精壮,他的身材看起来比杰诺斯的人更结实健壮,蓄著满嘴胡须。 杂乱的眉毛下,可以看到一双绿眼睛,闪烁著骇人的锐利光芒。 他经过饰品摊,大步走到我们面前。 「奇霸兽?……你们在卖奇霸兽?」 我本来打算笑著回答,但他却继续说了下去,使我没机会开口。 「你们是笨蛋吗?谁会吃腥臭又坚硬的奇霸兽肉啊。只有你们这种人吃得下去啦。你们竟然还使用了塔拉帕啊,真是狂妄。你们根本不懂美食的滋味,吃亚力果和波糖就够了吧。我建议你们在花光所有兽角和牙齿之前,赶快收摊回家吧。」 他的犀利言词宛如连珠炮一般,不让我有机会插嘴。 那个人尽情谩骂一番后,准备转身离去。 「不好意思,我可以告诉你,奇霸兽肉非常美味喔!你要不要试吃看看呢?」 「什么?」 男人转过头,不快地瞪著我。 「你是笨蛋吗?我为什么要吃奇霸肉啊?城里有卖奇谬鸟,有卖卡龙,有卖各式各样比奇霸兽好吃百倍的肉。奇霸兽根本卖不出去啦,蠢蛋。吃了奇霸兽肉,我的皮肤会变得跟你们一样黑,大家都会对我白眼。」 「这、这是偏见喔。我也吃了很多奇霸兽肉,肤色仍然没有改变。」 我已经预想过会遇到这种差劲的客人。 这个男人并不太畏惧和轻蔑森边居民,说不定已经算是好对付的客人了。 「……你这小鬼为什么穿著森边的衣服贩卖奇霸兽啊?难道你被那位性感的森边女人勾引了吗?你是白痴吗?算了,不管多么愚蠢,那都是你选择的人生。既然你喜欢森边女人,就乖乖待在森林里,这样谁都不会有怨言。」 「不,奇霸兽肉真的很好吃喔!只让森边居民品尝这种肉太浪费了,所以我决定过来摆摊。试吃是免费的,你就当作被骗也好,品尝一下吧?」 我脸上的职业笑容完美无缺。 男人用力哼了口气,站在摊车前面。 他凑向摆在柜台上的试吃盘,拋下一句:「看起来就很难吃。」 从刚刚开始,他就不停口出恶言,但由于他的语气很平静,我没有感受到明显的敌意和恶意。 看到他的态度,我没有动怒,只是一直在心中感叹:「这个人看起来明明是位莽夫,竟然如此伶牙俐齿。」 「这是免钱的吧?我死都不会付铜币喔?」 「当然是免费的。」 我笑著点头。 男人不满地皱起白皙的额头,粗大的手指抓起牙签。 他将切成六分之一的迷你汉堡排送入口中,仔细咀嚼后,咽了下去。 他再次瞪著我。 「……难吃死了。你果然在骗人。」 「欸?」 「奇霸兽肉确实没有想像中来得腥臭,肉质也不坚硬。但是软趴趴的,口感很差。感觉有一股浓厚的怪味窜过我的鼻腔。根本没办法和奇谬鸟与卡龙相提并论。你的塔拉帕炖煮得很好,配上奇霸兽真是浪费。真的有人愿意为这种东西付钱吗?你们竟然觉得这种东西好吃,难怪大家会嘲笑你们是『食奇霸者』。」 难道说——这道料理真的不合他的口味吗? 不管是汉堡排的口感,还是奇霸兽肉的味道。 我当然有想像过这种状况,但是我没想到事情的发展竟然会急转直下。 「……明日太。」 此时,薇娜·卢拉了拉我的缠腰布。 我的心情依然有些震撼,顺著薇娜·卢的视线望过去后—— 熟悉的皮革斗篷集团,正快步接近而来。 5 「你,你们想做什么!你们打算在西之领土引发纠纷吗?」 男人这时终于放声大喊。 皮革斗篷集 团与我们之间隔著一段距离,但还是呈现著半包围著我们的队形。 他们的人数明显比昨天增加不少。 「……我们无意、引发纠纷。」 其中一个人用生硬的西方语言回答,让我吃了一惊。 「我们、要买、奇霸料理。正在、排队。」 那个人走向前,拿掉皮革兜帽。 他有著漆黑的肌肤、一双细长的凤眼、细长的鼻梁、单薄的嘴唇。 他的外貌与昨天前来光顾的年轻人极为相似——但这个人跟纪芭婆婆一样,有著一头白银色的头发。 他是一位年轻人。脸上没有任何岁月的痕迹。这大概是他天生的发色。 「我们、排队。我们,购买、十个。」 「你、你们是笨蛋吗?竟然愿意用铜币购买这种难吃的肉,我看你们大概疯了吧。简直是把铜币丢到炉灶里。奇霸肉是给森边人吃的食物。你们的肤色没办法变得更黑了,吃下这种难吃的肉,只会让自己不愉快吧?」 银发年轻人不可思议地歪著头。 「我、还没吃过。可是、七位、同胞、昨天吃了。大家、都说、好吃。所以、来了、十个人……请给我、十个。」 「好的,谢谢光顾。」 听到有人否定奇霸兽的美味,我的心中仍怀著几分震惊,开始动手切堤诺叶。 此时,十位客人再次沉默地将铜币放在台子上,发出清脆声响。 「真是难以置信。西姆人难道吃不出肉的味道吗?那不是正常人会吃的食物。既然想要吃肉,就去吃奇谬鸟跟卡龙啊。」 这个男人不停妨碍我们做生意,但他的态度平静,并没有破口大骂,西姆人也一脸漠然,毫不理睬对方。身为老板,我感到不知所措。 总之,我开始制作十份『奇霸兽堡」。 银发年轻人率先接过餐点,他面无表情地吃完后,大大点了点头,转头望向南方人。 「奇霸兽、好吃。红、两枚、满足。」 「怎么可能有这种蠢事。你的舌头有问题啦……喂,你们过来!」 男人再次大声吆喝。 大概是听到了他的指令——一群白皮肤的人走了过来。 皮革斗篷集团迅速挤在一起,将位置让给他们。 而且他们双手中仍捧著『奇霸兽堡』。 「老大哥,怎么啦?气氛很紧绷喔?」 南方人集团走过来后,一位年轻的加喀尔人粗鲁地说。 这位年轻人也有著褐发绿眼,个头不高,但身材健壮结实。 加喀尔人的身材基本上并不高大。把刚刚那位大叔加进去后,这个集团总共有八个人,只有一、两个人个头比我高。 不过每个人的身材都很结实,骨架壮硕,容貌粗犷。 尽管发色和年龄五花八门,但大部分的人都留著茂密的胡须。 「看看这些家伙。他们竟然称赞奇霸兽肉很好吃。我刚刚也吃了,但我认为那种东西不值得付钱。西姆人难道不会分辨味道的好坏吗?」 他的口气听起来愤愤不平。 看来他已经动怒了。 「老大哥,你竟然吃了奇霸兽肉啊?那种东西怎么可能会好吃。」 加喀尔的年轻人瞄了我们几眼,抓住男人粗壮的手臂。 「……再说,我们最好别跟森边居民扯上关系。这些家伙比西姆人更棘手。事情闹大的话,我们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是他们有问题吧……如果认为我说谎,你们也吃吃看吧。」 「我才不想吃奇霸兽肉。」 「好了啦,你吃吃看……喂,你让这些家伙尝尝奇霸兽肉。」 他的要求蛮横无理。 不过,这是一个相当宝贵的机会。 尽管城里的加喀尔人并不多,但要是他们天生无法接受奇霸兽肉的味道,事情就严重了。 『奇霸兽堡』只是我投出的变化球。假如大家不喜欢它特殊的口感,我日后可以改卖简单的烤肉料理,挽回局势。 我已经使用了气味强烈的塔拉帕酱汁,但这位加喀尔人口中的「老大哥」嫌弃的却是奇霸兽肉的味道。 这究竟是是老大哥的个人偏好问题,还是加喀尔人全都不能接受奇霸兽呢?就算对方口出恶言,既然他要求试吃,我就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我将沉在锅底的迷你汉堡排舀至木盘中,分割成六等份。 一开始那块试吃品还剩下五等份,我将盘子放在台上,依人数放上牙签。 「请用。」 三位年纪稍长的加喀尔人毫不畏惧地伸手拿取试吃品。 接下来,大哥推著其他年轻人,开口要他们试吃后,他们才抓起牙签。 顺带一提,皮革斗篷集团早已吃完『奇霸兽堡』,但不知为何没有离开,也没有表现出兴致盎然的模样,漠然地待在一旁。 「如何?很难吃吧?」 大哥双手抱胸,环视著伙伴们。 男人们的脸上……挂著各式各样的表情。 「觉得难吃就老实说。」 只有两个人回答他。 一位年长者说:「难吃。」一位年轻人说:「不好吃。」 「只有两个人啊?」 老大哥瞪大双眼,讶异地说。 现在的他就宛如过去某一天的东达·卢。 「你们有什么感想?该不会觉得好吃吧?」 一位年长者说:「……不难吃。」一位年轻人说:「还算好吃。」 然后,一位最高大的长者、一位看起来比我年轻的少年、以及一开始口气粗鲁的年轻人茫然地站在原地。 「……好吃。」 口气粗鲁的年轻人低语。 「这、这是什么?喂,这真的是奇霸兽吗?」 「是的,百分之百就是奇霸兽。不是卡龙或奇谬鸟喔。」 我的心中仍洋溢著紧张的情绪,但依然微笑以对。 「售价是两枚红铜币。要不要买一个呢?」 「两枚红铜币啊。」 高大的男人推开那位年轻人,走了过来。 他的体格壮硕,看得出来上了年纪,凶神恶煞的程度不亚于老大哥。 他递出铜币,说:「给我一个。」 「谢谢你!请稍等一下。」 「喂,阿尔达斯!你愿意付铜币买这种难吃的肉啊?」 名为阿尔达斯的男人不耐地转头望向老大哥。 「老大哥,我知道这种肉不合你的口味,但你也用不著在人家店门口大声嚷嚷吧。小心卫兵过来带走你喔。」 「但、但是……」 「你觉得难吃,我倒认为美味到不行哪。每个人口味不同嘛。不用大惊小怪。」 每个人口味不同—— 没错,奇霸兽肉的滋味特殊。我认为奇霸兽肉比牛肉、猪肉、奇谬鸟肉还要美味,只是出于我个人的喜好。这里聚集了那么多人,就算有人不喜欢奇霸兽肉,也不用大惊小怪。 我早就这么告诉过自己。 尽管如此,我的心中仍然涌出一股热流——我果然还是个半调子。 「喂,我也要一个。」 看起来最年幼的加喀尔少年本来呆站在原地,现在递出铜币。 「谢谢你!」 我答道,并将完成的汉堡递给刚才点餐的长者,此时又有一个男人走过来说:「看起来好好吃喔。」那是刚刚说「还算好吃」的年轻人。 「大哥,我也要一个。」 「好的!谢谢你!」 餐间小点?驿站城市的少女? 「塔拉,你听好了,不要再随便跟森边人民扯上关系啰?」 明日太等人离开店里后,都拉的表情带著几分严肃。 塔拉无法认同父亲说的话,反问: 「为什么?明日太哥哥人很善良,所以你才会跟他道谢呀?为什么塔拉不能跟明日太哥哥当好朋友呢?」 「明日太确实不是坏人。尽管他身穿森边居民的服装,但他应该来自其他城镇吧……陪在明日太身旁的爱·法,一定也是一位英勇的猎人。然而,接近森边居民还是一件危险的事。」 都拉的脸凑近塔拉。 「你也看过那群在城里闹事的森边居民吧?森边仍然存在著许多粗暴的人,不可以随便靠近他们。」 「但是……不只是森边居民,喝酒闹事的人都很恐怖呀。」 尽管塔拉开口辩驳,都拉依然直摇头,毫不赞同塔拉。 「就算森边居民犯罪,卫兵也会放过他们,所以他们才会为所欲为。要是跟这种危险的家伙扯上关系,我们也会吃到苦头……关于他们出手相救一事,我已经好好道谢了。我们日后不必主动接近他们。」 都拉将头伸出屋檐外,确认太阳的位置。 「差不多二刻了。虽然时间还早,但你帮我去客户的店里推销一下商品吧,不可以乱跑喔?」 「……嗯。」 塔拉离开店里。她仍没有得到一个心服口服的答案。 街上人山人海,聚集了各式各样的人。除了驿站城市的居民之外,有些人也跟塔拉一样,从农村来此工作——再加上南方和东方的旅人们,称得上五花八门。 森边居民的身影也不少见。由于森边地区的人口众多,他们常常来驿站城市采买粮食。 街上的森边居民几乎都是女性,不常看到身披奇霸兽毛皮的猎人。 十天前,当塔拉遇到森边猎人时,她害怕极了。 那位猎人从中午就开始喝酒,在镇上拔刀,宛如野兽般咆哮。他闪烁著光芒的蓝眼睛也跟野兽没有两样。 从那位暴徒身边救出塔拉的人,也是森边居民。 分别是长相跟森边居民相差甚远,但穿著森边服饰的明日太,以及明明是一位外貌出众的年轻女孩,却披著奇霸兽毛皮披风的爱·法。 名为爱·法的女孩的眼睛也宛如野兽般闪闪发亮。硬要说的话,爱·法的眼神比那位暴徒更骇人,更强悍。 爱·法阻止了暴徒的恶行,救了塔拉。 但卫兵们却把爱·法和明日太当作罪犯,企图带他们前往守卫室。要是名为卡谬尔·佑旭的旅人没有出面相救,卫兵会放走暴徒,明日太等人会被定罪。 (为什么会这样呢?那个醉汉自称族长家族……在森边居民之中,只有族长家族是坏人吗?) 塔拉走在路上,低头思索。 明日太有著一双与西姆人相仿的黑色眼睛,亮晶晶的。塔拉很喜欢他。 虽然塔拉觉得爱·法有点吓人,但也认为威风凛凛的她非常帅气。 父亲都拉明明不讨厌那两个人,却吩咐塔拉不要接近森边人。这让塔拉感到不可思议,闷闷不乐。 (人家好想吃吃看明日太煮的奇霸兽料理喔。) 都拉一定不会准许自己这么做。 塔拉独自走在热闹的驿站城市,轻轻叹了口气。 ◇ 隔天,塔拉结束早上的工作后,照常跟城里的孩子玩在一起。 由于塔拉在驿站城市帮忙工作,比起农村的孩子,她更常与城里的孩子玩耍。 今天陪她玩的人是家里经营旅社的男孩跟奇谬鸟摊贩的女孩。 「我跟你们说,我有个在城下镇工作的哥哥昨天回到家里。」 三人玩累了鬼抓人,稍作休息之际,男生开口道。 「然后啊,他买了卡龙背部肉当作伴手礼喔!很厉害吧?不是腿肉,是背部的肉喔。」 驿站城市只有贩卖卡龙的腿肉。这种食材的背部和胸部肉价格高昂,只有城下镇在贩售。 「肉好软,好好吃喔!吃过那种肉之后,我一点也不想吃腿肉了!」 「是吗?有比奇谬鸟的肉还软吗?」 「啊?那倒是差不多。不只是肉很软,该怎么说呢……总之,超好吃的啦!」 「是喔?但奇谬鸟的皮也很可口喔。」 女孩彷佛在跟男生较劲。 「带皮的肉很贵,大家都不会买吧?可是啊,把带皮肉拿去烤过之后,真的让人回味无穷啦。」 「奇谬鸟皮是制作外套或皮革袋子的材料啦。卡龙绝对比较好吃!」 「才没有呢!我们每个月也会犒赏自己吃一次带皮的肉喔!你不相信的话,下次自己吃吃看!」 塔拉开心地听著两人的对话,但她突然想起昨天的事,主动插嘴: 「你们觉得奇霸兽肉会好吃吗?」 两人同时吃了一惊,望向塔拉。 「你是说破坏田地的奇霸兽吗?怎么可能会好吃啊。」 「就是说呀!再说,吃了奇霸兽之后,头上会长出角,身体会跟森边居民一样黑喔?」 「欸?真的吗?」 明日太的肤色跟西方人民没有两样,头上也没有角。 他的头发和眼睛确实是黑色的,但西姆人不用吃奇霸兽也全身黑黝黝。况且就算皮肤变黑,那又怎么样? 「听说奇霸兽的肉硬邦邦又臭,只有森边居民会吃。他们真的好可怜喔,只能吃那种难吃的肉。」 男孩开怀大笑。此时,一位挑水的女人正巧经过,她敲了一下男孩的头。 「喂,你怎么可以大声说这种话,森边居民听到之后,会把你拖进森林中喔?」 塔拉再次感到怏怏不乐。 接下来,她发出惊呼,站起身。 「已经正午了呀!我该回店里了!明天见啰?」 「嗯,再见!」 塔拉挥了挥手,匆忙赶往北方。 她在路途中买了奇谬鸟肉包。在整个驿站城市之中,肉包是塔拉最喜欢的轻食。 (……好想知道奇霸兽的滋味喔。) 这个想法在她的脑中挥之不去。 卡龙的腿肉坚硬难咬,除了长时间炖煮的汤之外,她其实不太喜欢卡龙肉。 奇霸兽的肉会比卡龙腿肉更硬吗? 奇谬鸟肉又软又容易入口。但没什么味道。必须和咩姆等香草搭配才会好吃。 难道奇霸兽比奇谬鸟更淡而无味吗? 塔拉大概一辈子都不可能品尝到卡龙背部肉或带皮奇谬鸟肉吧。只有一部分驿站城市居民能享受这种奢侈食材。 尽管如此,自己每天都能吃到奇谬鸟和卡龙,一定已经够幸福了。据说穷困的时候根本买不起肉,只能成天吃奇谬鸟蛋。父亲常常将这件事挂在嘴边。 (……我好想吃吃看奇霸兽肉喔。) 塔拉在街上不断奔跑,脑中充满这个想法。 当塔拉终于抵达父亲的摊位后,她看到一位黑发少年的身影。 「啊!明日太哥哥!」 她不禁欣然大喊。 看到明日太身旁的人,她错愕地停下脚步。 不是爱·法。 是一位身高与爱·法相仿的森边猎人。 对方是一位猎人少年。个子比明日太娇小,身上却披著奇霸兽的毛皮,腰上挂著刀子和柴刀。他有著一头黄褐色的头发、淡棕色的眼睛。 少年踏著宛如野兽般的流畅步伐,走向塔拉。 「小鬼头!你跟莉蜜小鬼头差不多大耶。你今年几岁?」 他的声音宏亮。 闪烁著强烈光芒的眼眸上下打量著塔拉。 但塔拉一点也不害怕。 明日太站在少年身后,尽管他担忧地望著两人,脸上仍挂著笑容。 塔拉拚命挤出答覆。 「八……八岁……」 「跟莉蜜小鬼头一样嘛。但你比她瘦多了,年纪看起来更小。」 少年蹲在塔拉面前。 那双闪烁著强烈光芒的明亮眼神,交互望著塔拉和肉包。彷佛感到很不可思议。 由于塔拉刚刚一直在东想西想,她迟迟没有咬下手中的肉包。 「好香喔。这个好吃吗?」 「……嗯。」 塔拉点了点头。 「是喔。」 少年凝望著包子。 他好像肚子饿了。 因此,塔拉询问对方要不要吃。 少年的脸上浮现出更加不可思议的神情,但他终究咬了一口肉包子。 「不好吃。明日太煮的菜好吃多了。」 少年吃了一口,开口抱怨。 「真、真的吗?」 尽管塔拉不畏惧对方,但对方毫不顾忌的批评震摄住了塔拉。 猎人少年明明比明日太娇小稚嫩,他看起来却比城镇里的大人们还要强悍。 (这就是大家害怕森边居民的原因吗?) 当然,塔拉也无法完全保持平静。 但她心中景仰的情绪超越了恐惧。 她认为爱·法和这位不知名的少年都英姿焕发。 她不知道原因。但两人笔直的视线、毫不在意他人眼光的态度,看起来气宇轩昂。 后来,卡谬尔·佑旭也现身,大家聊了一会,明日太等人便打道回府。 塔拉听不太懂他们说的话,但明日太似乎决定要来驿站城市开店。 「好厉害喔,明日太真的要开店呢。」 「嗯……」 塔拉开心地对都拉赞叹后,都拉只含糊其辞地回应。 都拉本来一脸担忧,现在流露出苦涩的表情。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欸……?不,没事。我只是觉得森边也存在著各式各样的人呢。」 「嗯。明日太身边的人都很帅气喔。」 「帅气啊。」 都拉无力地摇了摇头。 尽管父亲的模样让塔拉很挂心,但她急著告诉对方一件事。 「塔拉好想尝尝明日太的料理喔。」 都拉一脸阴郁,摇了摇头。 「就算我们吃了奇霸兽的肉,也不会觉得好吃。如果明日太一直到处张扬奇霸兽的美味,大家会把他当作骗子喔。」 父亲的语气中充满浓浓的担心。 塔拉攀著父亲粗壮的手臂,凑向他消沉的脸庞。 「要尝试过才知道好不好吃啊。我可以用爸爸你给我的铜币买明日太的料理吗?」 都拉沉默半晌后,用硕大的手掌拍了拍塔拉的头。 「塔拉,你平时都在帮我工作,我给你的铜币算是你的薪水,可以自由使用……但你不能用吃坏肚子当理由藉故不上班喔?」 「嗯!谢谢爸爸!」 塔拉仰望著父亲的脸,微微一笑。 ◇ 过了四天,明日太开始在驿站城市摆摊。 等待短暂的豪雨结束后,塔拉冲向明日太的摊位。 「好厉害唷!你真的来开店了!」 跟平时相比,明日太的表情有些无精打采,但他马上笑著迎接塔拉。 一位森边女孩跟明日太一起工作,她的脸上扬起温柔的微笑。 塔拉之前与女孩见面时,觉得对方有些爱理不理。女孩挂上笑容后,看起来却很温柔婉约。 「塔拉帕好香喔!那就是奇霸兽料理吗?」 「是啊。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铁锅中的塔拉帕正在沸腾。 除了塔拉帕之外,明日太还使用了许多食材。散发出引人食指大动的香气。 当塔拉打算购买时,对方希望她先试吃,将一个木盘递至她的面前。 那是一块奇形怪状的肉,染上塔拉帕的鲜红酱汁。 这块肉本来呈现平坦的圆形。明日太将肉切成小块后,放在盘子上。从肉的断面可以看到凹凸不平的质感,让塔拉感到不可思议。 (对了,奇霸兽究竟是什么动物啊?) 塔拉不曾看过奇霸兽。 设置在农田周围的陷阱有时会抓到奇霸兽,但塔拉和母亲不曾亲眼看过它的真面目。住在附近的老奶奶们曾说:「光是看到奇霸兽就会被诅咒。」 奇霸兽肉看起来很好吃。 香气让人垂涎三尺。 塔拉毫不犹豫地将这块肉送入口中。 接著,她大受冲击。 「这是什么呀……」 塔拉帕的酸味强烈,滋味却比家里吃到的塔拉帕更加甜美。就像城下镇才有卖的小颗塔拉帕一样,甘醇甜美。 跟塔拉帕一起炖煮、切成丁状的蔬菜一定是亚力果。难道这是亚力果引出的甜味吗? 由于塔拉的舌头感受到一抹辛辣的刺激,她推测酱汁里还加了皮果叶。对了,她听说摩尔加森林长著许多皮果叶。 总之,塔拉不曾吃过如此美味的酱汁。 然而——奇霸兽的滋味也相当浓烈,不输酱汁。 奇霸兽既不坚硬,也不腥臭。轻轻一咬,肉就崩散开来,跟塔拉帕的酱汁混合在一起,使一股剧烈的鲜味在口中扩散开来。 世界上竟然有如此美味的肉啊,塔拉完全没有想像过。 不管怎么咬,味道都不会消失。明明只是吃下一小块肉,塔拉的心中却洋溢著幸福。 奇谬鸟和卡龙都没有这种肉好吃。 不管是带皮的奇谬鸟肉,或是卡龙的背部肉,真的有奇霸兽肉好吃吗? 「明日太哥哥,好好吃喔!真的很好吃耶!」 明日太的表情本来有几分不安,听了她说的话后,脸部线条放松,似乎松了口气。 「好棒喔好棒喔!人家还要吃!我去跟爸爸拿铜币唷!」 「啊,等一下!塔拉,我想让你爸爸试吃,这样我才能安心收下你们的铜币。」 「嗯!」 塔拉大力点头后,在街道上奔驰。 她的嘴巴中还残留著幸福的感受。 塔拉觉得这份幸福感正缓缓扩散至全身。 都拉品尝之后,一定也会喜不自胜。 父亲这几天不太对劲,彷佛在烦恼是否该继续和森边居民交流。尽管他受到明日太和其身边的森边居民所吸引,却为此感到犹豫不决,不知道是否该理所当然地与他们来往。 都拉也有不为人知的烦恼吧。 塔拉在村里工作的母亲和哥哥们也异口同声地说:「不可以跟森边居民扯上关系。」 当塔拉开口反驳时,都拉总是苦不堪言地陷入沉默。 一股塔拉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正困扰著都拉。 (这下一定没有问题。) 明日太不是骗子。 「族长家族」才是爱骗人的暴徒。 品尝奇霸兽肉后,一脸愁闷的父亲也能松一口气了。想到这里,塔拉的心中洋溢著幸福。 她冲过街道,溅起地上的水洼,终于跑到父亲的面前。 都拉坐在屋檐下,他望向塔拉,一脸茫然。 「你看,这是明日太做的料理喔!他用了你栽种的蔬菜,煮了这么美味可口的料理喔!」 都拉扬起无力的笑容,接过戳在木针上的一小块奇霸兽肉。 究竟父亲的脸会流露出多么惊讶的表情呢?塔拉按捺著期待的心情。 后记 谢谢各位购买本作『异世界料理道』第四集。 *今年二月,我出版了本作的第一集,距今已经过了半年左右。(编注:指日本出书情形。) 这段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不慢……让我感到相当不可思议。 无论如何,多亏了各位读者的热情支持,本书才能出版到第四集。 我由衷感谢各位。 这次我难得使用了「我们的战斗现在才开始!」的方式作结,如字面所述,明日太等人的奋战正要进入重头戏。 很高兴接获出版社决定出版下一集的消息。希望各位能继续期待故事的发展。 故事的舞台终于移至驿站城市。 下一集的重点也会集中在驿站城市中发生的事。 但森边聚落还残留著诸多棘手的问题,我必须让两方同时进展下去。 在这一集的故事之中,森边的麻烦人物并未出场,蓄势待发的他们终于要妨碍明日太等人了。 话说回来,这个故事之中的出场人物愈来愈多了。 目前已经达到三十人左右。 毕竟第一集之中出场的卢家人,包括婴儿在内就高达十三人。这时出场人数就已经不同凡响了。 当本作品决定要出书,hobby japan的责任编辑第一次跟我开会时,最担心的一点就是角色太多的问题。 不论如何,こちも老师接下来会将故事中的哪个角色化为实体呢?身为作者,我每次都满怀期待。 这次卡谬尔·佑旭在篇头彩页中登场了。 由于他是一个难以捉摸、难以判断是敌是友的角色,每个人对他怀抱的印象也不尽相同,不容易将他视觉化,但我相当满意最后的成果。 我自己非常喜欢东方的商人,这次こちも老师也将他们画成插图,我对此感激不尽。 看到他人描绘出自己想像的角色们,我感到幸福又不可思议。 希望未来也能怀著这份幸福,继续动笔下去。 那么,我们就先聊到这里吧。 最后,按照惯例要来致谢。我由衷地感谢hobby japan的责任编辑大人、插画家こちも老师、与出版本书相关的工作人员,以及购买本书的所有读者。 希望能在下一集见到各位! 我们的战斗现在才要开始! 二〇一五年八月 eda 谢谢各位购买本作『异世界料理道』第四集。 *今年二月,我出版了本作的第一集,距今已经过了半年左右。(编注:指日本出书情形。) 这段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不慢……让我感到相当不可思议。 无论如何,多亏了各位读者的热情支持,本书才能出版到第四集。 我由衷感谢各位。 这次我难得使用了「我们的战斗现在才开始!」的方式作结,如字面所述,明日太等人的奋战正要进入重头戏。 很高兴接获出版社决定出版下一集的消息。希望各位能继续期待故事的发展。 故事的舞台终于移至驿站城市。 下一集的重点也会集中在驿站城市中发生的事。 但森边聚落还残留著诸多棘手的问题,我必须让两方同时进展下去。 在这一集的故事之中,森边的麻烦人物并未出场,蓄势待发的他们终于要妨碍明日太等人了。 话说回来,这个故事之中的出场人物愈来愈多了。 目前已经达到三十人左右。 毕竟第一集之中出场的卢家人,包括婴儿在内就高达十三人。这时出场人数就已经不同凡响了。 当本作品决定要出书,hobby japan的责任编辑第一次跟我开会时,最担心的一点就是角色太多的问题。 不论如何,こちも老师接下来会将故事中的哪个角色化为实体呢?身为作者,我每次都满怀期待。 这次卡谬尔·佑旭在篇头彩页中登场了。 由于他是一个难以捉摸、难以判断是敌是友的角色,每个人对他怀抱的印象也不尽相同,不容易将他视觉化,但我相当满意最后的成果。 我自己非常喜欢东方的商人,这次こちも老师也将他们画成插图,我对此感激不尽。 看到他人描绘出自己想像的角色们,我感到幸福又不可思议。 希望未来也能怀著这份幸福,继续动笔下去。 那么,我们就先聊到这里吧。 最后,按照惯例要来致谢。我由衷地感谢hobby japan的责任编辑大人、插画家こちも老师、与出版本书相关的工作人员,以及购买本书的所有读者。 希望能在下一集见到各位! 我们的战斗现在才要开始! 二〇一五年八月 eda 谢谢各位购买本作『异世界料理道』第四集。 *今年二月,我出版了本作的第一集,距今已经过了半年左右。(编注:指日本出书情形。) 这段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不慢……让我感到相当不可思议。 无论如何,多亏了各位读者的热情支持,本书才能出版到第四集。 我由衷感谢各位。 这次我难得使用了「我们的战斗现在才开始!」的方式作结,如字面所述,明日太等人的奋战正要进入重头戏。 很高兴接获出版社决定出版下一集的消息。希望各位能继续期待故事的发展。 故事的舞台终于移至驿站城市。 下一集的重点也会集中在驿站城市中发生的事。 但森边聚落还残留著诸多棘手的问题,我必须让两方同时进展下去。 在这一集的故事之中,森边的麻烦人物并未出场,蓄势待发的他们终于要妨碍明日太等人了。 话说回来,这个故事之中的出场人物愈来愈多了。 目前已经达到三十人左右。 毕竟第一集之中出场的卢家人,包括婴儿在内就高达十三人。这时出场人数就已经不同凡响了。 当本作品决定要出书,hobby japan的责任编辑第一次跟我开会时,最担心的一点就是角色太多的问题。 不论如何,こちも老师接下来会将故事中的哪个角色化为实体呢?身为作者,我每次都满怀期待。 这次卡谬尔·佑旭在篇头彩页中登场了。 由于他是一个难以捉摸、难以判断是敌是友的角色,每个人对他怀抱的印象也不尽相同,不容易将他视觉化,但我相当满意最后的成果。 我自己非常喜欢东方的商人,这次こちも老师也将他们画成插图,我对此感激不尽。 看到他人描绘出自己想像的角色们,我感到幸福又不可思议。 希望未来也能怀著这份幸福,继续动笔下去。 那么,我们就先聊到这里吧。 最后,按照惯例要来致谢。我由衷地感谢hobby japan的责任编辑大人、插画家こちも老师、与出版本书相关的工作人员,以及购买本书的所有读者。 希望能在下一集见到各位! 我们的战斗现在才要开始! 二〇一五年八月 eda 谢谢各位购买本作『异世界料理道』第四集。 *今年二月,我出版了本作的第一集,距今已经过了半年左右。(编注:指日本出书情形。) 这段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不慢……让我感到相当不可思议。 无论如何,多亏了各位读者的热情支持,本书才能出版到第四集。 我由衷感谢各位。 这次我难得使用了「我们的战斗现在才开始!」的方式作结,如字面所述,明日太等人的奋战正要进入重头戏。 很高兴接获出版社决定出版下一集的消息。希望各位能继续期待故事的发展。 故事的舞台终于移至驿站城市。 下一集的重点也会集中在驿站城市中发生的事。 但森边聚落还残留著诸多棘手的问题,我必须让两方同时进展下去。 在这一集的故事之中,森边的麻烦人物并未出场,蓄势待发的他们终于要妨碍明日太等人了。 话说回来,这个故事之中的出场人物愈来愈多了。 目前已经达到三十人左右。 毕竟第一集之中出场的卢家人,包括婴儿在内就高达十三人。这时出场人数就已经不同凡响了。 当本作品决定要出书,hobby japan的责任编辑第一次跟我开会时,最担心的一点就是角色太多的问题。 不论如何,こちも老师接下来会将故事中的哪个角色化为实体呢?身为作者,我每次都满怀期待。 这次卡谬尔·佑旭在篇头彩页中登场了。 由于他是一个难以捉摸、难以判断是敌是友的角色,每个人对他怀抱的印象也不尽相同,不容易将他视觉化,但我相当满意最后的成果。 我自己非常喜欢东方的商人,这次こちも老师也将他们画成插图,我对此感激不尽。 看到他人描绘出自己想像的角色们,我感到幸福又不可思议。 希望未来也能怀著这份幸福,继续动笔下去。 那么,我们就先聊到这里吧。 最后,按照惯例要来致谢。我由衷地感谢hobby japan的责任编辑大人、插画家こちも老师、与出版本书相关的工作人员,以及购买本书的所有读者。 希望能在下一集见到各位! 我们的战斗现在才要开始! 二〇一五年八月 eda 谢谢各位购买本作『异世界料理道』第四集。 *今年二月,我出版了本作的第一集,距今已经过了半年左右。(编注:指日本出书情形。) 这段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不慢……让我感到相当不可思议。 无论如何,多亏了各位读者的热情支持,本书才能出版到第四集。 我由衷感谢各位。 这次我难得使用了「我们的战斗现在才开始!」的方式作结,如字面所述,明日太等人的奋战正要进入重头戏。 很高兴接获出版社决定出版下一集的消息。希望各位能继续期待故事的发展。 故事的舞台终于移至驿站城市。 下一集的重点也会集中在驿站城市中发生的事。 但森边聚落还残留著诸多棘手的问题,我必须让两方同时进展下去。 在这一集的故事之中,森边的麻烦人物并未出场,蓄势待发的他们终于要妨碍明日太等人了。 话说回来,这个故事之中的出场人物愈来愈多了。 目前已经达到三十人左右。 毕竟第一集之中出场的卢家人,包括婴儿在内就高达十三人。这时出场人数就已经不同凡响了。 当本作品决定要出书,hobby japan的责任编辑第一次跟我开会时,最担心的一点就是角色太多的问题。 不论如何,こちも老师接下来会将故事中的哪个角色化为实体呢?身为作者,我每次都满怀期待。 这次卡谬尔·佑旭在篇头彩页中登场了。 由于他是一个难以捉摸、难以判断是敌是友的角色,每个人对他怀抱的印象也不尽相同,不容易将他视觉化,但我相当满意最后的成果。 我自己非常喜欢东方的商人,这次こちも老师也将他们画成插图,我对此感激不尽。 看到他人描绘出自己想像的角色们,我感到幸福又不可思议。 希望未来也能怀著这份幸福,继续动笔下去。 那么,我们就先聊到这里吧。 最后,按照惯例要来致谢。我由衷地感谢hobby japan的责任编辑大人、插画家こちも老师、与出版本书相关的工作人员,以及购买本书的所有读者。 希望能在下一集见到各位! 我们的战斗现在才要开始! 二〇一五年八月 eda 谢谢各位购买本作『异世界料理道』第四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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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pan的责任编辑第一次跟我开会时,最担心的一点就是角色太多的问题。 不论如何,こちも老师接下来会将故事中的哪个角色化为实体呢?身为作者,我每次都满怀期待。 这次卡谬尔·佑旭在篇头彩页中登场了。 由于他是一个难以捉摸、难以判断是敌是友的角色,每个人对他怀抱的印象也不尽相同,不容易将他视觉化,但我相当满意最后的成果。 我自己非常喜欢东方的商人,这次こちも老师也将他们画成插图,我对此感激不尽。 看到他人描绘出自己想像的角色们,我感到幸福又不可思议。 希望未来也能怀著这份幸福,继续动笔下去。 那么,我们就先聊到这里吧。 最后,按照惯例要来致谢。我由衷地感谢hobby japan的责任编辑大人、插画家こちも老师、与出版本书相关的工作人员,以及购买本书的所有读者。 希望能在下一集见到各位! 我们的战斗现在才要开始! 二〇一五年八月 eda 谢谢各位购买本作『异世界料理道』第四集。 *今年二月,我出版了本作的第一集,距今已经过了半年左右。(编注:指日本出书情形。) 这段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不慢……让我感到相当不可思议。 无论如何,多亏了各位读者的热情支持,本书才能出版到第四集。 我由衷感谢各位。 这次我难得使用了「我们的战斗现在才开始!」的方式作结,如字面所述,明日太等人的奋战正要进入重头戏。 很高兴接获出版社决定出版下一集的消息。希望各位能继续期待故事的发展。 故事的舞台终于移至驿站城市。 下一集的重点也会集中在驿站城市中发生的事。 但森边聚落还残留著诸多棘手的问题,我必须让两方同时进展下去。 在这一集的故事之中,森边的麻烦人物并未出场,蓄势待发的他们终于要妨碍明日太等人了。 话说回来,这个故事之中的出场人物愈来愈多了。 目前已经达到三十人左右。 毕竟第一集之中出场的卢家人,包括婴儿在内就高达十三人。这时出场人数就已经不同凡响了。 当本作品决定要出书,hobby japan的责任编辑第一次跟我开会时,最担心的一点就是角色太多的问题。 不论如何,こちも老师接下来会将故事中的哪个角色化为实体呢?身为作者,我每次都满怀期待。 这次卡谬尔·佑旭在篇头彩页中登场了。 由于他是一个难以捉摸、难以判断是敌是友的角色,每个人对他怀抱的印象也不尽相同,不容易将他视觉化,但我相当满意最后的成果。 我自己非常喜欢东方的商人,这次こちも老师也将他们画成插图,我对此感激不尽。 看到他人描绘出自己想像的角色们,我感到幸福又不可思议。 希望未来也能怀著这份幸福,继续动笔下去。 那么,我们就先聊到这里吧。 最后,按照惯例要来致谢。我由衷地感谢hobby japan的责任编辑大人、插画家こちも老师、与出版本书相关的工作人员,以及购买本书的所有读者。 希望能在下一集见到各位! 我们的战斗现在才要开始! 二〇一五年八月 eda 第一章 第四天~暴食之徒~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发布:深夜读书会 论坛:ritdon 1 今天是店铺开张第四天。 我和薇娜·卢在预定时间抵达驿站城市后,便前往《奇谬鸟尾巴亭》找老板米拉诺·马斯——他依然从早就怏怏不悦——领过摊车后,我们依旧在路人狐疑的视线下,一路朝着摊贩区域的北端前进。 我们距离摊位还有几十公尺,但汹涌的人潮已经映入眼帘。当我绷紧神经,朝摊位前进后,前来看热闹的西方人迅速退至左右两侧。 眼露凶光的南方人和面无表情的东方人面对着面,在摊位前等候我们。总人数远远超越昨天,约有三十人左右。 一位卫兵挡在中间,仿佛是调停双方阵营的仲裁人。当我们靠近摊位后,他恶狠狠地瞪向我们。 「喂,你有准备足够的餐点数量吧?」 「是的。第一道要贩卖的料理准备了四十人份,下一道料理准备了三十人份,合计七十人份。」 昨天,我准备了四十人份的料理,没想到正午前就销售一空。 如果单纯只是商品售罄,没有人有资格抱怨,但西姆人和加喀尔人之间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他们为了我的料理争执不下,差点暴动。 要是他们继续争吵下去,我的摊位说不定会惨遭停业。我希望事情不要发展到这样的地步,所以,我今天准备了四十份『奇霸兽堡』和三十份『咩姆烧肉』。 「好,先从『奇霸兽堡』开始吧。薇娜·卢,麻烦你准备升火。」 「好的。」 薇娜·卢今天心情极佳。 就算面对杀气腾腾的客人和卫兵,她也丝毫不以为意。看到她的模样,我安心多了。 「哎呀,好香的水果酒味……这就是新开发的料理呀……?」 「是的。除了水果酒之外,我还使用了名为咩姆的香草,我称这道料理为『咩姆烧肉』。」 我回答的同时,提起装有六公斤奇霸兽肉和腌料的皮革袋子。 我松开袋口,将腌料倒入其他袋子之中。 肉品的腌渍时间为一个小时,刚好是从法家徒步至驿站城市所需的时间。 「等你手边的工作告一段落之后,拜托你帮我尝尝『咩姆烧肉』的味道。」 「好的……呵呵,真期待呢……」 薇娜·卢搅拌着铁锅中的塔拉帕酱汁,发出性感的笑声。她那一双看起来总是睡眼惺忪的迷蒙双眸,正讶异地端详着锅中的内容物。 「哎呀……?这一锅酱汁的香气也跟过去几天不太一样……」 「是啊,我加了点咩姆进去。我想试验一下味道如何,加的量并不多。闻得出不同吗?」 「嗯,闻起来很香呢……肚子好像又饿了……」 咩姆是一种香草,它的香气和辣味就像大蒜一样。想当然耳,这种香草与宛如番茄的塔拉帕一拍即合。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加喀尔人似乎开始鼓噪。咩姆和塔拉帕的香气具有庞大的破坏力,更加刺激了他们的空腹中枢。 我并不介意他们夸张的反应,但我们准备食材的时候,人潮逐渐增加了。 「聚集了好多人喔……城里的西姆人和加喀尔人仿佛都聚集过来了……」 「真的很感谢他们的捧场。照这样子看来,第一批『奇霸兽堡』一下子就会售完了。」 明天开始,我打算多租借一个摊车,并增加料理的品项。我暗自在心中祈祷,希望能够平安地撑过今天。 「时间差不多了吧?……那么,我们现在开始营业!」 在卫兵们的引导下,加喀尔人先涌至摊位前方。南方人有着蓬乱的褐发与胡须,骨架粗壮,皮肤白里透红,外貌凶神恶煞。 一位壮年男性站在南方人的前方,他是那一团建筑师傅的副首领阿尔达斯。 南方人普遍身形结实、个头不高,但眼前的男人却高大挺拔,我不可能认错人。 「……喂,抱歉啊,昨天引发了大骚动。」 「不,我们没有准备足够数量的料理,是我们有错在先,请不要放在心上。」 「没错。这道料理如此美味,你竟然只准备了四十人份,太疏忽了吧。」 尽管阿尔达斯板着脸,他的眼神却流露出一丝歉疚。 「……真是太好了,对方没有把你们赶出驿站城市。明明是我们引起纠纷,为什么卫兵要责怪你们?」 「因为……我们是森边居民吧。」 我制作着奇霸兽堡答道。接着,对方垮下了脸。 「森边居民舍弃了南方之神加喀尔,我能理解南方的老年人唾骂你们为背叛者的原因。但西方人接纳了你们,既然是新同胞,为什么西方人仍要鄙视各位呢?我真搞不懂。要不是各位努力猎捕奇霸兽,杰诺斯不可能如此欣欣向荣。」 我深有同感。 然而,现在客人蜂拥而至,我无法与他好好谈论这件事。我只能将完成的『奇霸兽堡』递给他。 阿尔达斯本来严肃地板着脸,现在笑逐颜开。 「喂,你为什么不营业到晚上啊?我晚餐也想吃你做的菜。」 「嗯~可能有点困难喔……如果旅社也能卖奇霸兽肉就好了。」 我若无其事地试探道,但阿尔达斯遗憾地摇了摇头。 「虽然奇霸兽肉很好吃,但重点在于你的厨艺。从我们过来光顾的那一天开始,老大哥就郁郁寡欢。听到我们一直在讨论你煮的美味料理,他满腹牢骚。倘若你愿意使用卡龙或奇谬鸟肉来煮菜,他一定会马上抛下工作来捧场喔?」 「听到你这么说,我感到很光荣……我昨天也告诉过各位了,今天中午开始,我会贩卖新开发的料理,可以帮我转告老大哥,请他来试吃吗?」 「嗯?我知道了。我会告诉他。」 「喂,还没好吗?」 当我们谈得忘我时,后方的客人开口催促。 接下来,我反复制作着『奇霸兽堡』。 由于没有人吵着要试吃,二十份『奇霸兽堡』逐渐减少,我将汉堡卖给所有加喀尔的客人,以及两、三位西姆人后,所有汉堡便销售一空。 「不好意思!我现在准备剩下的二十份,请各位稍等一下。」 铁锅的尺寸有限,一次只能盛装二十份肉饼和酱汁。 今天上工的途中,我跟都拉大叔买了两颗塔拉帕。我将塔拉帕切碎并放入铁锅之中。 「明日太,是不是要使用强火……?」 「嗯,拜托你了。」 我拿起两瓶水果酒,仔细摇晃重量较轻的那一瓶,倒入铁锅之中。这瓶酒瓶里装着四分之一的水果酒,以及我在家里先炒过的亚力果丁和咩姆丁。为了避免炖得过头,另一个土瓶之中装着纯水。 当我在加热追加的酱汁时,加喀尔人几乎都已经离开,卫兵们也无奈地掉头离去。 凑热闹的围观民众见状后也一哄而散,只剩下皮肤黝黑、又瘦又高的东方人留在原地。 「呵呵……我莫名地回想起卢堤姆家的婚宴呢……」 「是啊,现在的气氛确实跟当时一样忙乱。」 「我不擅长也不喜欢掌管炉灶……可是,当我跟你一起掌管炉灶的 时候,我却甘之如饴……」 听了她说的话,我深感荣幸。 而且当薇娜·卢说出这句话时,她的表情轻松愉快,眼神中也没有闪烁着妖艳的光芒。 我并不讨厌工作时的薇娜·卢。我希望我们能继续维持这种平稳的关系——不过,还是不能对她掉以轻心。 「好,差不多了吧。」 我添加少许水后,使用皮果叶和岩盐调味。 我从第三个皮革袋子中取出稍微煎过表面的肉排。 这种皮革袋子价格不斐,一个要价十五枚红铜币。但它的袋口宽大,使用起来相当便利。这种袋子本来是搬运水果酒的容器,由于经过特殊加工,不会沾染上食物气味。发现这个方便的容器后,我才下定决心要在店里贩卖『咩姆烧肉』。 为了不浪费这些经费,我绝对要让生意更兴隆。 「让各位久等了!我们现在开始贩卖剩下的二十份汉堡!」 听到我的声音后,西姆人静静地走了过来。 大部分的东方人喜欢穿连帽皮革斗篷,但仍有些东方人打扮轻便,穿着布制服饰,布料上有着与森边服饰相仿的美丽漩涡花纹,身上戴着串有石头和金属的饰品,腰际挂着细短剑。 我总觉得这群西姆人与森边居民有几分相似之处。不仅仅是穿着打扮,他们举止安静,不轻易流露情绪,让我联想到森边的男人们。 不过,森边男人大多孔武有力,骨架粗壮。肌肤颜色呈奶油巧克力色。 (信·卢那种类型的森边居民就跟东方人有些神似。他的个性稳重,也有一双凤眼。) 我在思索的期间,卖出了十二份餐点。不知不觉间,我们只剩下八份『奇霸兽堡』了。 不仅如此,有十位穿着皮革斗篷的西姆人与其他人保持着距离,紧盯着我们的摊位。那群人该不会是《银之壶》吧?就在我如此猜测时,其中一个人脱下兜帽走了过来。 果不其然,一头白银色的长发出现在我的眼前。 他是《银之壶》的团长,修米拉尔——我忘记他的姓氏了。 「奇霸兽、还没、卖完吗?」 「还没有。目前剩下八份。我昨天有告诉过各位吧?等一下还要贩售另一种新开发的奇霸兽料理。」 「八份……」 修米拉尔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接着,他回到同伴身边后,换团体中的另外五个人走了过来。看到他们默默地把铜币放在摊位上,我向他们道谢后,开始制作五份『奇霸兽堡』。 「剩下、三份吗?」 修米拉尔再次前来询问。 「是的。怎么了吗?」 「……我要等。」 「什么?」 「我想吃、新料理。五人、有工作、放弃了。我和四人、要等。」 「这样啊。我明天早上也会卖这道新料理喔?」 「等不及、明天。愿意等、今天。」 当我和修米拉尔交谈时,一位比修米拉尔更高大的人悄悄走了过来。 「那么,我可以先买汉堡吗?明日太,我要两人份。」 卡谬尔·佑旭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由于他每次都突然冒出来,我已经不再感到讶异了。 「谢谢你每次都这么捧场……不好意思,昨天让你扑空了。」 「就是说啊!我昨天只好跑去别的摊贩买轻食,吃起来好空虚,简直就跟没吃一样。尽管我对新料理充满兴趣,但我留待明天再尝试吧。」 昨天归还摊车时,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住在《奇谬鸟尾巴亭》的卡谬尔·佑旭。 尽管卡谬尔大叔面露讶色,但我猜他一定早就预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来,两人份的奇霸兽堡。让你久等了。」 「谢谢你。接下来也要加油啊!」 卡谬尔·佑旭对着修米拉尔点了点头后,踏着轻快的步伐掉头离去。 当我工作的时候,卡谬尔·佑旭不常与我攀谈,他大概不想打扰我做生意吧。 「……那个人、是朋友吗?」 「欸?是的,尽管我不想承认,但他是我的朋友。」 「这样啊……头发和眼睛颜色、北方人。皮肤颜色、西方人。真不可思议。」 原来如此,这个世界的人可以从卡谬尔·佑旭的外表,推测出他西北混血的身份啊。 「是啊。」 我认为自己不该把卡谬尔·佑旭的个人资料透露给普通的客人,所以我随便敷衍回应。 「……他的心、像个东方人。我摸不透、那个人的心情、思想。」 修米拉尔再次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明明、露出笑容、却看不出、心情……真是不可思议。」 「是啊。」 我只能给出相同的答复。 修米拉尔说得没错。他和卡谬尔·佑旭确实都让我捉摸不定。 先不说这个了,奇霸兽堡只剩下一份,要是有复数客人上门就糟糕了。差不多该准备下一道料理——当我沉吟时,一位加喀尔的客人上门光顾。 「喂!还没卖完吧!?」 「是的,刚好剩下最后一份。」 「太好了!我今天睡过头了。差点就要没饭吃啦!」 尽管我对他没有印象,但他昨天似乎也有上门光顾。我亲切地对他说「谢谢你每次都这么捧场」,并使用最后的肉饼制作『奇霸兽堡』。 目送满面欣喜的客人离去后,今天的『奇霸兽堡』已经售完了。 开店到现在还不到一个小时,奇霸兽堡的销售速度真是惊人。 「好,我们把塔拉帕酱汁装到皮革袋里吧……啊,必须等酱汁稍微放凉才行。」 「嗯……今天也剩下很多酱汁呢……」 「嗯~」 我毫不理会欢欣鼓舞的薇娜·卢,陷入沉思。 「由于奇霸兽堡一下子就卖完了,酱汁炖得不够浓稠。倘若把这些酱汁留至明天使用,可以省下不少食材费。」 「欸……」 薇娜·卢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看到她无比悲怆的神色,我噗哧一笑。 「我在开玩笑啦。炖塔拉帕酱确实可以保存两天,但这些酱汁已经混入肉汁了,最好趁今天食用完毕。请你带回家吧。」 「明日太……你真是坏心眼……」 薇娜·卢鼓起双颊。 原来她闹别扭的时候习惯鼓起脸颊,不会嘟嘴啊。 「……真惹人怜爱。」 此时,修米拉尔低语道。 「欸?你说了什么吗?」 「她惹人怜爱。还有,美丽动人。」 东方人开口夸赞女生时,依然面不改色。 「真是谢谢你……」 薇娜·卢扬起冷漠的微笑,敷衍地道谢。她已经听惯异性的赞赏了吧。 总而言之,我将铁锅放凉三分钟后,把塔拉帕酱汁装入皮革袋子。接着,我终于要开始烹煮『咩姆烧肉』了。 『咩姆烧肉』的制作方法相当简单,只要烤肉即可。然而,『咩姆烧肉』与有固定份量的『奇霸汉堡』不同,我必须决定一次要预 先准备多少量。 (看来暂时不会涌现人潮,我先按照点餐人数制作餐点,并准备试吃的份吧。) 我拌炒切片的亚力果,接着适时放入约一公斤、腌渍入味的奇霸兽肉。光是这么做,就让咩姆、水果酒、煎烤奇霸兽肉的香气爆炸开来,四处蔓延。 可惜路上没有任何行人。『咩姆烧肉』比『奇霸兽堡』更能刺激人们的嗅觉。修米拉尔也面无表情地低语道:「咩姆好香。」 我将炒好的内馅盛入木盘中,淋上大量收汁过的腌料后,用波糖卷起内馅和堤诺叶丝。 「啊,薇娜·卢,可以帮我把火钵拿出来吗?」 「好的。」 没有客人上门时,我们必须先取出火钵,否则铁锅内侧会烧焦。跟制作『奇霸兽堡』时相比,这一点比较麻烦,但这么做可以抑制木柴消耗量,各有利弊。 要是能使用炭火就更理想了。我开始制作五人份的『咩姆烧肉』,剩下的肉当作试吃品。 「让各位久等了。这道料理的售价也是两枚红铜币。」 西姆人依然沉默地点了点头,以修米拉尔为首的五人递出铜币,他们似乎无意试吃。 西姆人斯文地啃起『咩姆烧肉』——他们觉得味道如何呢?由于他们不会表露情绪,这种时候相当不方便。 「……好吃。明天开始,轮流吃。」 「什么?轮流吃吗?」 「是的。都很美味,难以选择。所以、轮流吃。」 总之,他似乎很喜欢这道料理。 这群人真是内敛。我不禁面露笑容。 「谢谢你。很高兴能获得你的称赞。」 「我、很高兴、吃到、美味料理。」 修米拉尔这么说后,突然望向我身旁的薇娜·卢。 「明日太、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好的,怎么了吗?」 「明日太、她、太太吗?」 我没有办法马上答复对方,薇娜·卢趁机笑着挽住我的手臂。 「这是秘密唷……」 「这样啊,失礼了。」 修米拉尔的嘴角隐约透露出情绪。 银发的年轻西姆人微微一笑——他的笑容安静、沉着,带着微微的忧伤。 他重新戴好兜帽,与四位同伴一同离去。 「谢谢各位的光临。」 我朝着他们的背影大喊,并甩开薇娜·卢的手。 「等一下!薇娜·卢,这种举动不太妥当吧?」 「因为……如果东方人喜欢上我,我会很困扰呀……?难道,我应该尽情展现自己的性感魅力吗……?」 从我认识薇娜·卢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没有停止挥洒性感魅力啊。 然而……她面对客人的时候,最好还是继续表现出平静温和的态度。我轻轻叹了口气。 「话说回来,真是了不起呢……我们才刚开店,卖出去的料理已经远远超过昨天的量了……」 「是啊。但是客人们似乎都担心商品售罄,挤在同一个时段来店。」 刚刚那群客人散去后,摊位马上无人问津。未免太极端了。 「『咩姆烧肉』还剩下二十五份,只要这道料理卖完,我就要进行昨天告诉过你的计划了。」 「你要再租一个摊车吧……?我们家打算从本家和分家中各借一位女性给你唷……」 「啊,分家也可以调派人手过来吗?」 「是啊……毕竟家里也有工作要忙,本家不可能一口气借你三个人唷……?」 薇娜·卢轻轻叹了口气。 「唉……今天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独处呢……好幸福的四天哪……」 「就、就算有别人一起工作,也没什么关系吧?」 「因为……我们家会挑凌奈代表本家帮忙吧……?」 关于这件事,我已经做出觉悟了。 年幼的莉蜜·卢和年长的蒂多·敏婆婆没有办法搬运沉重的铁锅,莎堤·雷·卢必须照顾寇塔·卢。删去负责统整卢家女性的米雅·雷妈妈之后,只剩下凌奈·卢和菈菈·卢这两位候选人。 由于我这次要求卢家至少要派来一位擅长掌管炉灶的女性,这样的请求简直就像在指定凌奈·卢出马一样。 薇娜·卢的工作状况良好,远超过我的想象。我希望自己跟凌奈·卢也能筑起如此平稳的关系。 「……本家的人马上就会造访驿站城市了,他们会顺便告诉你支援的人选吧……?」 「咦?卢家明天才会来采购吧?」 「嗯……我拜托他们帮我处理一件事,所以他们提早一天来采买……」 处理什么事情啊?我正要开口询问的时候,薇娜·卢的声音打断了我。 「哎呀……说人人到……他们很早来呢……」 我顺着薇娜·卢的视线望过去后,两位卢家人出现在我的面前。看到这两个人搭配在一起,我大吃一惊。 不,其中一人并不让我感到意外—— 从热闹的南方笔直走向我们的两人,分别是卢家本家的次女和次男。 2 「明日太,好久不见。」 凌奈·卢率先开口打招呼。 她的表情相当平静。 「嗯,好久不见……距离我们上次见面,已经是十天前的事情了吧。」 十天前,当我们在卢堤姆家的宴会上分开时,气氛十分尴尬。 拜托你离开法家,成为卢家人——我没有办法完成凌奈·卢这个心愿。 尽管如此,当凌奈·卢离开时,她依然不愿放弃这个念头,让我不知道该如何跟她相处,看来我只能表现出毅然决然的态度了。 凌奈·卢站在我的面前,脸上一直挂着沉着的笑容。 她的脸上已经不见以往孩子似的纯真笑靥。 「薇娜姐,这是你拜托我们带过来的东西。」 「啊,谢谢你们……很重吧……?」 「一点也不重。」 凌奈·卢将扛在肩上的东西放在摊车旁边。 那是一个用来装蔬菜的大袋子。里面塞满了某种坚硬的物体,使袋子的外观看起来凹凸不平。 「这是什么啊?看起来像是木柴。」 「是木柴唷……我在这三天搜集的木柴……」 我一头雾水。 「这三天,工作一直比预期的更快结束吧……?所以米雅·雷妈妈吩咐我,要利用空闲时间为你工作……既然如此,我能做的也只有搜集木柴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很感激你喔。明天开始,我们会消耗掉更多的木柴。」 「由于我们每天都带着大量物品进城,所以我拜托米雅·雷妈妈,请家人出来采买时帮我带过来……妈妈笑着说,我们每天都收下剩余的塔拉帕,这只是小事一桩……」 她怨恨地斜睨着我。 「明日太,我想要给你一个惊喜,所以一直瞒着你……没想到你竟然坏心眼地捉弄我……」 「对、对不起。我刚刚真的是在开玩笑。我很开心。谢谢你。」 当我慌忙道歉时,袋子粗鲁地放在地面的声音几乎遮蔽了我的嗓音。 达鲁姆·卢将扛在肩上的袋子卸了下来。 他身上背着三袋木柴,是凌奈·卢的三倍。尽管卢家聚落至驿站城市只需要不到一个小时的路程,我和森边女人依然没办法一口气搬运这么大的量。 「达鲁姆,谢谢你……你不用在家里休息吗……?」 达鲁姆·卢没有吭声。 我看不见达鲁姆的表情。一块宛如灰色绷带的布料包裹住他的脸和头。 但是他遗传自父亲的蓝色眼睛依然炽热地燃烧,宛如一匹野狼。这双眼睛最能让人辨识出他的身份。 插图p023 「为了保护分家的男人,达鲁姆的脸和头受伤了唷……?他伤得很重,三天前甚至还不能独自行走呢……」 「不要多嘴。」 达鲁姆·卢低声抛出这句话。 婚宴那一晚,我并没有见到达鲁姆·卢。比起凌奈·卢,我更久没有见到他了。 再说,这位先生几乎不会在我的面前开口说话,距离我上次听到他的声音——说不定是一个多月前的夜晚,我们为了爱·法而唇枪舌战的时候。 (七天前我就听说他受伤了,没想到伤势如此严重……」 一个月前的某个晚上,我冲动地对达鲁姆·卢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后来,他便不曾找过爱·法麻烦,我现在对他没有任何不满。 因此,我坦率地向他低头道谢: 「非常谢谢你的帮忙。」 当然,对方以险恶的眼神和非善意的言词回应我。 「我们只是用木柴交换你送的塔拉帕酱罢了,你没必要道谢。」 「真是的,你好顽固……你不用连这种地方都与东达父亲有样学样唷……?」 薇娜·卢轻笑出声。 达卢姆·卢用险恶的眼神瞪向薇娜·卢。然而,这无法让他胆大的姐姐闭上嘴巴。 「太好了,你已经能够搬运沉重的货物啦,看来你康复得差不多了……应该马上就能进森林了吧?不要太勉强哟……」 「……我没有潦倒到需要你担心我。」 「哎呀,竟然对姐姐说出这种刻薄的话……你看,他很可爱吧……」 薇娜·卢悄悄地对我低语。 只有血亲才会认为达鲁姆·卢的举动可爱吧。假如与法家交恶的孙家之中,存在着像达鲁姆·卢一样充满魄力的人,我的危机感也会增加五成。 「……明日太,东达父亲和米雅·雷妈妈有事要我转告,你现在可以听我说吗?」 凌奈·卢沉静地插嘴。 「假如明天你需要更多人手,本家会派菈菈·卢、分家将会派希拉·卢前来帮忙。」 「啊……菈菈·卢和希拉·卢啊。」 「是的。尽管我有努力争取,但他们并没有答应我的请求。」 凌奈·卢微微一笑。 遇到这种不如意的状况,凌奈·卢的表情竟然如此平静。 真奇怪,我完全无法摸透她的心思。 「……明日太,这就是你准备的新料理吗?」 凌奈·卢望向试吃用的木盘。 「是、是啊。你们要不要试吃看看?料理应该冷掉了,我帮你们重新加热。」 「不用,这是给驿站城市的人品尝的吧?我不能吃掉他们的份。明日太,我不想妨碍你的工作。」 凌奈·卢垂下眼帘,扬起微笑。 看到她的模样,薇娜·卢懒洋洋地叹了口气。 「明日太……我可以试吃吧……?你现在可以做给我吃吗……?」 「欸?好的。当然没有问题。」 我大概能够察觉到薇娜·卢的意图。我将木柴插进半熄火的火钵之中,并将火钵架在摊车内侧。 当我热锅的时候,达鲁姆·卢呼喊薇娜·卢: 「喂,今天孙家人有出现吗?」 「这个呀……不只是孙家,我甚至没看到其他森边居民呢……」 「说得也是。毕竟进城采买时,不会特意跑来城镇的边缘。大家似乎还没发现这个摊位的存在呢。」 「这样啊。」 达鲁姆·卢始终紧瞪着薇娜·卢,并轻轻点了点头。 「那个名为卡谬尔·佑旭的男人呢?」 「他刚刚过来买了明日太的料理……说不定还躲在某个树荫下呢……」 「……这样啊。」 达鲁姆·卢眼眸中的火焰更加炽热,他瞪了摊位后方的杂木林一眼。 这一瞬间,那个男人说不定真的躲在某处,偷听我们的对话——想到这一点,就让我感到不快。那个男人曾经阐述过自己对森边居民的依恋,但他的举动看起来却无意与森边居民互相理解。究竟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分辨出他是敌是友呢? 「好,我开始准备啰。」 我将亚力果和肉依序丢进热锅中,制作了一份『咩姆烧肉』。 「看起来真的好好吃呢……」 薇娜·卢接过后,雀跃地微微一笑,咬了一口。 「嗯,真好吃呢……味道好甜哪……东达父亲可能不会喜欢……」 「是啊。毕竟我使用的水果酒量相当惊人。」 「但是,很美味呢……我很喜欢喔,它在我心中的等级跟奇霸兽堡差不多……」 薇娜·卢又咬了一口后,将『咩姆烧肉』递给凌奈·卢。 「凌奈……这是我的份,你就别客气了……就算吃一口也好……?」 「欸,可是……」 「你不吃的话,我就全部吃光光啰……」 说着说着,薇娜·卢又咬了一口。 凌奈·卢的脸上浮现出孩子气的焦急表情。 这才是我熟悉的凌奈·卢。 「那么,一口就好……」 凌奈·卢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她的樱桃小嘴轻咬一口『咩姆烧肉』后——忍不住扬起幸福的笑靥。 「很……美味。味道真的很浓郁呢……」 「嗯。我认为城里人比较喜欢重口味的食物。」 「明日太,你果然很厉害……真是的,我也好想帮忙喔……」 凌奈·卢垂下眼帘。她似乎恢复坦率的模样了。 「……这个摊位又不会在十天后结束营业,他不可能永远只靠同样几位女人帮忙吧……?说不定有机会轮到你呀……」 「嗯,说得也是。」 凌奈·卢腼腆一笑。 接下来,她战战兢兢地望向我。 「明日太,到时候……就麻烦你多多指教了。」 「啊,嗯。我也要请你多多指教。」 我回答后,凌奈·卢眉开眼笑。 她的笑容莫名让我感到心痛。 此时达鲁姆·卢急躁地说道: 「既然事情都办好了,我们走吧。」 「哎呀,达鲁姆,你不尝看看吗……?」 「谁要吃那种东西啊?」 达鲁姆·卢抛下这句话,他那狼一般的双眸再次瞪向我。 「喂……你为什么从刚刚开始就怜悯地盯着我?看到我身受重伤,无法进入森林的凄惨模样,你在可怜我吗?」 「什么?我才没有那个意思!我自己也有两次差点遭奇霸兽杀害的经验,看到别人为了猎捕奇霸兽而受伤,我不可能会有这种想法。」 我跟达鲁姆·卢真的很不合拍。我搔了搔头,心里暗想。 此时薇娜·卢绕到摊车外面,攀住达鲁姆·卢壮硕的右手臂。 「不可以唷。你太激动的话,伤口又会裂开……如果想要快快康复,你必须更谨慎一点唷……?」 「吵死了,不要黏着我。」 达鲁姆·卢粗鲁地挥开他的姐姐。 他就这么转身离开,走向南方。凌奈·卢连忙对我低头道歉: 「不好意思,打扰你工作……薇娜姐她们就拜托你照顾了……明日太,你自己也要多小心。」 「嗯,谢谢你。麻烦你帮我跟东达·卢和米雅·雷·卢问好。」 凌奈·卢再次扬起幸福的笑容后,追着哥哥的脚步离去。 薇娜·卢拿着吃到一半的『咩姆烧肉』,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是不是太鸡婆了呢……不过,看到凌奈一副压抑自己心情的模样,让人为她心疼呢……」 「欸?怎、怎么了吗?」 「卢堤姆家的婚宴过后,凌奈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你们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样啊……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情……」 「你不用把发生的事情告诉我……唉,我该摆出什么样的态度才好呢……我不想看到凌奈痛苦,但更不想看到你和她情投意合……」 「…………」 「明日太……你差不多该跟爱·法结为夫妻了吧……?」 我现在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呢? 我第一次见到薇娜·卢这般认真严肃的模样。 「……如果我这么做,一切都能圆满收场吗?」 「嗯……你跟爱·法结为夫妻后,我一定会心碎肠断。这么一来,我才有办法下定决心,颠覆一切……」 「什么?」 「到时候,我只要主动勾引你,两人一起离开森边就好了。爱·法一定不会原谅我们,森边将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再说,看到我们悖德的行为,凌奈就可以放下你了……」 「我跟你说,这样根本称不上圆满收场喔!」 「……我认为自己唯有这么做,才能与你情订终身……」 薇娜·卢楚楚可怜地低下头。她说的话根本前后矛盾,我使出全力叹了口气。 「我之前也告诉过你吧,我不打算跟任何人结为夫妻。你骇人的想象绝对不会成真。」 「倘若爱·法跟你求婚,你会怎么做……?明日太,你有办法拒绝她吗……?」 当然可以——我无法立即给出这个答案。 爱·法跟我求婚——未免太不真实了。 假如真的有这么一天呢? 我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消失不见,所以无意与任何人结为连理。尽管怀抱着这种念头,我依然想一直陪在爱·法身边,直到生命的尽头。 如果爱·法跟我求婚——我究竟会怎么做? 薇娜·卢斜睨着哑口无言的我,手指把玩着栗色的发梢。 「将来,爱·法说不定会打算嫁给其他男人喔……先告诉你一声,达鲁姆仍殷殷企盼爱·法能嫁给他喔……?这两年来,那孩子也拒绝了好几门亲事呢……」 「爱、爱·法也跟我一样,她无意嫁人或是找人入赘。未来不可能会发生这种事。」 「人的心情瞬息万变唷……?爱·法本来跟所有居民断绝来往,她现在却迎接你为家人……就连爱·法也不知道过了一两年之后,自己的心境会有什么样的转变吧……?」 「你说的……确实没错……」 「假使爱·法到时跟你求婚,你会拒绝吗……?你拒绝她之后,如果爱·法跟达鲁姆结婚,你有办法祝福她吗……?」 我闷不作声。 看到爱·法现在的模样,我无法想象她会抛下猎人的生活方式。 不过——人的心情会因为突如其来的契机而产生巨大变化。 再说,就算爱·法的心情没有改变,说不定某一天她会跟信·卢的父亲蓼达·卢一样身负重伤,再也无法从事猎人的工作。 到时候——我究竟会怎么做? 「喂,你今天还不收店啊?」 一阵陌生的声音突然呼唤我,使我回过神来。 「西姆人和加喀尔人都打道回府啰?就算你继续待在驿站城市,也没有人会购买奇霸兽肉喔?」 陌生的面孔,用着陌生的嗓音说道。 对方是男人——一位年轻人。他的年纪和我相仿,看起来就像个不良少年。 这位年轻人有着象牙色的皮肤、一双茶色的三白眼,淡褐色的头发随兴地流泻而下。他穿着一件胸口大开的衣服,腰际吊着小刀。 一群与少年打扮相似、年纪相仿的同伴聚集在他的身后。人数约五人,只有一位女性。 「……欢迎光临。」 我笑着接待对方。 尽管这些人的目的是冷嘲热讽,但他们是我从开张第一天就引颈期盼的西方客人。 爱·法的身影仍清晰地映在我的心中,但现在不是烦恼这种事情的时候。 「奇霸兽肉很好吃喔?各位可以试吃看看。」 我指着摆放试吃品的木盘,年轻人笑了出声,一脸轻蔑。 「西方人怎么可能会吃这种东西啊?你不是西方人吗?为什么你会跟女的《食奇霸者》一起鬼混,卖奇霸兽肉?……你今天已经赚够铜币了吧?赶快滚回森边吧。」 两天前,加喀尔的大叔也曾经这么抱怨。但少年言语中蕴藏着满满的恶意与敌意,两者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他会过来冷嘲热讽,是因为心中对森边居民充满了轻蔑与畏惧。尽管他恶狠狠地抛出这些话,视线却游移不定。脸上明明带着笑,看起来却一点也不愉快。依据他散发出的氛围,我猜这群城里的不良少年会故意前来挑衅森边居民,是为了试胆。 我等待的就是这种客人。我们的课题就是让他们敞开心房,品尝奇霸兽肉。 「我确实并非森边出身的人。但是,我觉得奇霸兽肉非常可口。我会开这家店,就是希望驿站城市的人们能够知道奇霸兽有多美味。」 看到我笑容可掬的反应,少年的脸颊微微抽动,哼了一声。 「只有从南方和东方过来工作的穷人才会觉得这种东西好吃啦!你们太碍眼了,快点滚回去!」 「是这样吗?目前只有几位西方客人品尝过我们的料理,但他们都对奇霸兽肉赞不绝口呢。虽然说每个人的口味都不尽相同……各位要不要也试吃看看呢?」 我对薇娜·卢使了一个眼色。然而不用等我催促,薇娜·卢已经主动将火钵安置在摊车的内侧。 「……好像很有趣嘛,你吃吃看呀。」 唯一一位女孩雀跃地说道,粗鲁地戳了戳年轻人的背部。 虽然不及薇娜·卢,但这位女孩也散发着性感魅力。她的年纪同样与我相差无几,上半身只穿着一件束胸,腰际绑着一条长及脚踝的裙子。她的打扮就像驿站城市版的薇娜·卢。但女孩没有穿戴头纱和披巾,打扮清凉,衣着 的颜色鲜艳,脖子和手臂上垂挂着许多饰品。 这位性感少女和其他少年都有着象牙色皮肤,经常接受日晒者的皮肤看起来却接近黄褐色。追根究底来说,西方人民都是源自同样的人种吧?我暗自思索。 「别开玩笑了,为什么我非得吃奇霸兽肉不可啊?」 「有什么关系嘛。好吃的话,我们也会吃喔。」 「那你先吃啊!好吃的话,我也会吃。」 「真没出息。说了那么多,你还是很害怕奇霸兽吧。」 少女撩起褐色长发,脸上浮现出挑衅的笑容。 他们会过来冷嘲热讽,果然是在试胆。这举动正好称了我的意。 当少年和少女宛如刚出生的幼犬,在一旁斗嘴时,铁锅已经加热好了。我从皮革袋子中抓起少量奇霸兽肉。 我将奇霸兽肉放入锅中后,发出了悦耳的滋滋声,香气四溢。 下一瞬间,两人陷入沉默。 仿佛受到看不见的丝线所拉扯,本来站在后方偷笑的年轻人们也聚集到摊贩前方。 当肉的表面煎熟时,我用木匙挖了一勺腌料,放入锅中。一缕白烟与香气冒出。 「……原来有加咩姆啊。加了咩姆之后,味道当然会很香啊。」 刚刚口出恶言的年轻人嘲讽地说,但没有人附和。 当肉差不多煎熟时,我将木盘中的试吃品放入铁锅中,仔细搅拌后,一起盛入盘里。 薇娜·卢迅速取出火钵,我将古栗牙签放在木盘上。 「各位吃看看吧?只要试吃就可以了。就算不合口味,各位也可以把这件事当做聊天的话题吧?」 五位少年和一名少女皆露出困惑的表情。 他们的心中一定忐忑不安、左右为难。 他们厌恶奇霸兽,因此不愿意品尝这道料理;他们的自尊心高,不愿意旁人认为自己畏惧奇霸兽;他们对森边居民没有好感,但又对眼前香气四溢的料理感到好奇——各种理由让他们的心情翻搅不已。 「看起来……真的很美味呢……」 「笨、笨蛋,这可是奇霸兽肉喔?」 「就是说啊!正常人根本不可能会吃奇霸兽的肉。」 「我家奶奶曾经说过,一旦吃下这种东西,会长出跟奇霸兽一样的兽角和牙齿喔?」 「他加了咩姆,闻起来当然很香。」 「对啦……可是,看起来真的好好吃喔……」 「真的耶!看起来好好吃唷!」 嗯? 当我回过神来时,一颗焦茶色的头出现在年轻人之间。 那是贩卖蔬菜的都拉大叔的爱女,塔拉。 「明日太哥哥,这就是新的料理啊!咩姆好香喔!」 「对了,塔拉,你也试吃看看吧?」 「哇~!」 我又放了一支牙签在盘子上后,塔拉心花怒放地抓起牙签。 当一脸困惑的年轻人们全注视着塔拉时,塔拉发出欢呼声: 「好好吃唷~!这种肉不像奇霸兽堡那么软嫩呢!可是很美味喔!明日太哥哥,我要四个!」 「谢谢你!你爸爸他们不用试吃吗?」 「嗯!他们说,如果我试吃之后觉得好吃的话,就趁卖完之前赶快买回来!」 我听了感动不已。 多亏都拉大叔的人品,锅具店大叔和布店大叔才会对奇霸兽肉料理燃起兴趣。 多亏了薇娜·卢和路多·卢,都拉大叔才会对我打开心房。 我这么想着,对塔拉笑了笑。 「好!你等一下喔,我马上帮你准备。」 「嗯!」 我们将刚搬出来的火钵放了回去。炒起四人份的亚力果和肉。 我似乎听到某个年轻人吞了一口口水。 仔细想想,第一位西姆客人会对我们的摊位感兴趣,也是因为看到塔拉购买『奇霸兽堡』。难道这孩子注定要成为我们的福星吗?我感慨地思索。 「让你久等了!总共是八枚红铜币。」 「嗯!谢谢你!」 塔拉小心翼翼地将四份『咩姆烧肉』紧抱在怀中,匆忙跑了回去。 我使用木铲刮落铁锅上的残渣,对着犹豫不决的年轻人们微微一笑。 「大家要不要试看看呢?试吃是免费的喔。」 「好……人家要吃。」 唯一一位女孩将手伸向木盘。 「蠢、蠢蛋,不可以吃!头上长角怎么办?」 「怎么可能啊。你真的相信那种迷信喔?」 尽管少女这么说,她的表情却心事重重。 「刚、刚刚那个小孩都若无其事地吃下肚了,我们却怕成这样,真是愚蠢。不想别人认为自己是窝囊废的话,就吃看看吧。」 少女抓起牙签,毫不理会在一旁嚷嚷着:「我、我才不怕!」的年轻人。 她恶狠狠地瞪着我和薇娜·卢,脸上浮现出必死的决心,将肉片送入口中。 少女咀嚼了两、三下后,杏眼圆睁。 「呜哇……」 「喂、喂,你不要紧吧?」 一位年轻人将手搭在少女的肩膀上,她却无情地甩开对方的手。 她喃喃道: 「真是……美味……」 我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少年们开始鼓噪。 「听你在胡说八道!这可是奇霸兽肉喔?你脑子没坏吧?」 「吵死了!不相信的话就吃看看啊!要是你们觉得难吃,人家就在这里脱光衣服!」 这怎么可以呢,卫兵会过来啊,希望她可以放我一马。 不过,我们做的这一切终于发挥效果了。 陌生的西方人吃了奇霸兽料理,并给出好评。开张第四天,我们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可恶!我知道了啦!……但是,你可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喔?」 其中一位少年恶狠狠地抛下这句话,拿起牙签。 他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选了最小块的肉,慢吞吞地送入嘴中。 「呜哇……」 他瞪大双眼,反应跟刚刚那位少女如出一辙。 「如何?很好吃吧?」 少女得意洋洋地说道。 剩下四个人也纷纷伸手拿起试吃品。 好难吃……幸好没有人说这种话。所有年轻人都瞠目结舌。 比起南方人,奇霸兽比较适合西方人的口味吗?难道跟『奇霸兽堡』相比,大家对『咩姆烧肉』的接受度较高?——目前仍不得而知。不过,开张第二天的时候,有五成的人对『奇霸兽堡』给出负评。跟当时相比,我们确实又朝成功迈出了一步。 「……喂,一个是两枚红铜币吧?」 「是的。」 少女依然用险峻的眼神望着我,我亲切地答道。 「喂、喂,佑美,你该不会打算要买吧?」 「为什么不买?这道料理这么好吃,没道理不买一份吧?难道你还打算买其他摊贩的东西吗?」 名为佑美的少女气势汹汹地说道,用力将铜币放在柜台上。 「你们不买吗?丑话说在前头,人家 一口都不会分你们喔?」 少年们一脸不知所措,面面相觑。 少女傲慢地耸了耸肩,再次瞪向我。 「你们快点开始准备啦,你害人家肚子饿了。」 「好的!请稍等一下。」 由于我们必须将火钵搬进搬出,忙得不可开交。 但是,我相当享受这种忙碌。 距离正午还有一段时间,就算只卖出一份餐点,未来依然值得期待。 「薇娜·卢,火钵就拜托你了。」 我笑容满面地转头望向她。 然而,她却一动也不动。 薇娜·卢眯起那一双微微下垂的性感双眸,使她看起来比平时更为睡眼惺忪。 「薇娜·卢……?」 在这个忙碌的节骨眼,她竟然昏昏欲睡? 不……当她瞌睡似地眯起眼睛时,眼皮间的淡色眼眸,首次浮现出无比锐利的光芒。 没想到薇娜·卢竟然会露出这种杀气腾腾的眼神。 为什么她会有这种反应呢? 而且,她望着让人意想不到的方向。 她并没有看身旁的我,也不是望向面前的客人、热闹的南方街道——薇娜·卢眺望着北方的尽头。 我缓缓移动视线。 眼前的客人也跟着我望了过去。 我们同时感到惊恐万分。 因为一个令人怵目惊心的存在出现在该处。 对方的身高约两公尺,有着宛如人肉气球般的庞大身躯。这个男人究竟是人类还是肉块呢?他迈开沉重的步伐,走在石板路上,笔直地朝我们直冲而来。 他就是孙家本家的么弟——米达·孙。 插图p045 3 「呜哇哇啊!」 一位少年发出无力的惊呼,一屁股跌坐在地。 其他人也苍白着脸,纷纷后退。 孙家的么弟散发出要踢飞众人的魄力,用力抓住我的摊车。 他并不是扑向我,而是扑向摊车。 「呼哈~呼哈~」 米达·孙握住支撑屋顶的柱子,气喘如牛。他尖声问道: 「……你在做什么呀……?好香喔……你究竟在做什么呀……」 他的声音宛如幼童,说起话来有些口齿不清。 「咿!」 跌坐在石板地上的年轻人发出了微弱的惨叫声。米达·孙的外貌就是如此令人毛骨悚然。 不管是脸庞、躯体、四肢都圆滚滚的,宛如一颗人肉气球。虽然只有这一点异于常人,但搭配不算矮的身高后,他看起来就像个怪物。 他的上臂粗大,跟薇娜·卢的腰围相差无几。 支撑着巨大身躯的双腿又粗又短,宛如象腿一般。 他的身体就像一颗大圆球,让人判断不出哪边是胸部、哪边是腹部。 熟悉的森边服饰确实包裹住了他的躯体,但那件衣衫大概使用了两、三块已婚妇女穿着的大块布料。用奇霸兽毛皮制作的长披风长度太短,不足以遮蔽他的身躯。 脖子上并没有挂着象征猎人荣耀的兽角和牙齿,腰际则挂着一根巨大棍棒。 他的外貌愈看愈古怪。 况且——其貌不扬的外表,使得他看起来更不像人类。 他的脸孔不自然地膨胀,眼鼻和嘴巴集中在脸的中心部。头秃得精光。乱蓬蓬的黑色毛发紧贴着耳朵周围。 即便如此,他的表情却带着几分稚嫩。 不,与其说是稚嫩,不如说是像个婴儿——不对,像动物一样。 他的眼鼻极小,厚厚的眼皮几乎遮蔽了他的眼睛。鼻子几乎没有任何隆起,只看得到两颗黑色的窟窿。嘴唇厚实,嘴巴的尺寸却不大。他的脸孔大小是正常人的两倍,眼鼻等部位却极度小巧,仿佛比例尺出了某种问题。 这个气喘吁吁的活肉块猛力抓住摊车的柱子,他绿豆般大小的眼睛熠熠生辉。在明亮日光的照耀下,眼前的异形更加唤醒了我心中的战栗和畏惧。 「欸……米达肚子饿了……这里好香喔……?」 摊车的柱子不断咯吱作响。 听到这个不祥的声音,我终于回过神来。 「你——你在做什么!你打算破坏我们的摊车吗!?」 「米达……肚子饿了唷……?」 米达·孙不满地俯视着我。 我感觉自己正跟一只红毛猩猩或西部低地大猩猩等大型动物展开对峙。 下意识地大喊后,我将手放在胸口,调整呼吸。 镇定下来——我必须冷静地处理这件事。 「你想知道我在做什么啊?如你所见,是在贩售小吃……在我说下去之前,你可以先松开手吗?要是你继续拉着摊车,它迟早会坏掉。」 当孙家人出现在摊位上的时候该怎么办?当然,我已经屡次和卡斯兰·卢堤姆以及东达·卢讨论过这个问题了。 总之,我要依法行事。 一旦对方做出不守法的举动,就叫卫兵处理。 要是我不小心违反城里的法律或森边的规矩,孙家暴虐的行径就会被正当化。这是我们的基本方针。 「你听得懂我说的话吗?想吃我做的料理,就必须支付铜币……还有,这是我从城里借来的摊车,要是你弄坏它,得用铜币赔偿我的损失。所以,请你放开手。」 我用简单易懂的方式这么解释。 米达·孙俯视着我,表情就像某种动物一样,让人难以捉摸。 (这家伙……大概跟只会行使暴力的哥哥们不一样,分属不同类型……) 那么,他究竟属于什么类型呢?解释起来并不容易,依据我的推测,他并非残暴之徒,但他没有能力区分善恶。 只要我没有说错话,他大概不会暴力相向……我希望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泰伊·孙有铜币唷……?」 米达·孙不满地嘀咕,但他宛如巨大毛虫的手指依然离开了柱子。 「这样啊。」 我擦去额头的冷汗。 「泰伊·孙现在在哪里?他有跟你一起进城吗?」 「……嗯……」 「那个人究竟身在何方呢?」 「……我不知道……他刚刚还陪在我的身旁……」 好奇怪,我仍觉得自己在跟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交谈。 「……因为传来一阵香气,米达才会赶快跑过来……真的好香喔……」 这么说起来,在前几天那场婚宴之中,米达·孙也无视于当时的状况,对料理的香气做出反应。 正当我打算拿起木盘,让对方先试吃奇霸兽肉时——某个人出现了。 「……米达·孙,怎么了吗?」 一位年约五十岁的森边男性开口询问。这位年长男人穿着猎人的服装,一声不响地从肉块背后冒了出来。 下一瞬间,米达·孙大大地吐了口气。 「泰伊·孙!……米达肚子好饿好饿喔……」 「这样啊。」 中年男性望向我和薇娜·卢。 乍看之下,男人只是一位随处可见的森边 居民。他将一头灰发向后梳,蓄着灰色胡须,尽管上了年纪,五官却相当端正。 他的身材适中,有着森边男性惯有的壮硕体格。他穿着奇霸兽毛皮制作的长披风、漩涡花纹的衣服。猎人的荣耀在胸前闪闪发光,并佩戴着一组大小钢刀——他的打扮也和其他猎人没有两样。 真是奇怪,他的穿着打扮极其普通,却让我感觉异常突兀。 他略带黑色的双眼疲乏无力,就像泥娃娃一样面无表情。 纵使他的体格魁梧,身上却没有散发出生气和魄力。 我第一次看到如此缺乏霸气的森边男人。 「……这道料理要几枚铜币?」 男人——泰伊·孙低声询问。 「两枚红铜币……你要买吗?」 「是的。」 「这、这个木盘装有试吃用的肉,你可以尝尝看。」 「不需要。」 我们的交谈内容并没有任何不寻常之处。 这反而让我毛骨悚然。 询问价格之前,他应该有别的问题要问吧? 我穿着森边服装,和森边的女人薇娜·卢一起在驿站城市开店。他对于这件事没有任何疑问或意见吗? ……看来没有。 泰伊·孙丝毫不以为意,他转头询问肉块: 「米达·孙,你要买多少?」 「……米达想吃很多很多喔……?」 「家主只给了我们一枚白铜币。假如你一口气用光,接下来就不能买任何东西啰?」 「……可是,米达想吃很多很多喔……?」 「这样啊。」 泰伊·孙再次转向我,将白铜币放在柜台上。 「不好意思,我要五个。」 「我知道了……但是这位客人已经先点餐了,请两位稍等一下。」 那位客人——西方少女佑美依然苍白着脸,浑身颤抖。其他五位年轻人亦是如此。 我忍住叹息,添加柴火后,将火钵安装在摊车之中。 薇娜·卢依然用同样的眼神瞪着孙家人。 (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位泰伊·孙大叔的可疑程度不输米达·孙。) 到了这把年纪,他仍必须对米达·孙卑躬屈膝,看来他一定是孙家分家的男人。 虽然这么说,但我不曾在卢家聚落中看到年长男性对年轻人低声下气。面对吉萨·卢、达鲁姆·卢和路多·卢的时候,分家男人们当然会给予适当的敬意,态度也彬彬有礼,但仍把他们视为对等的存在。 卢家与孙家,究竟哪一方的态度才是森边居民该有的姿态呢?我目前无从判断,只能在心里悄悄地对泰伊·孙这号人物感到毛骨悚然。 「……呜哇……看起来好好吃喔,泰伊·孙,看起来好好吃……」 闻到煎肉的香味后,米达·孙将手放在泰伊·孙的肩膀上,大力摇晃着他。 「是啊。」 尽管身体剧烈摇晃,泰伊·孙依然冷静地低语。 他的感情比东方人更深藏不露。 不——这个男人真的有感情吗? (卡谬尔大叔应该是打算袖手旁观吧。) 我希望他别来插手。 倘若其他莫名其妙的人陆续登场,我的脑袋一定会当机。 「来,久等了。」 我将制作完成的『咩姆烧肉』递给佑美。 佑美依然紧盯着米达·孙,几乎是下意识地接过商品。 我将下一份做好的商品递给泰伊·孙后,他直接传给米达·孙。 「……呜哇……」 米达·孙的小眼睛闪闪发亮,准备张开嘴巴。 由于他的脖颈深陷在胸口处,使得下巴无法动弹。他只能将头向后仰,撑开嘴巴。 看到他咧开嘴巴的模样,我很担心他会颚骨脱臼、嘴角裂开——当我悄悄缩了缩肩膀时,他将『咩姆烧肉』丢进口中。 他一口就将『咩姆烧肉』吃掉了。 眼前的画面简直就像恶梦中的场景。 泰伊·孙依序将剩下四份『咩姆烧肉』递给对方,一眨眼,五份『咩姆烧肉』便消失在这个世界中。 「……好吃……好好吃喔……」 「谢谢你。」 我勉强挤出笑容。 一旦收下报酬,对方就是我的客人。就算他是可恨的孙家人,我也必须对他一视同仁。 「……泰伊·孙……米达还想吃耶……?」 「铜币已经花光了。」 「……可是……米达还想吃更多喔……?」 「家主每个月只会给你一枚白铜币。请你等到下个月吧。」 一个月发一次零用钱啊! 虽然对他很不好意思,但我暗地松了口气。 就算米达·孙本人没有恶意,但要是他每天前来光顾,会影响到我的生意。那位可怜的少女佑美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买了『咩姆烧肉』,现在却呆愣在原地,仿佛不清楚自己手中究竟拿着什么东西。 「……米达还想吃更多。」 「下个月再来吃吧。」 泰伊·孙的声音中不带有一丝情感。最后,他用眼神对我示意。 「失礼了,我们离开了。」 「好、好的。谢谢两位的光顾。」 泰伊·孙推着米达·孙的背,走向北方的尽头。 这么说起来,我听说孙家聚落位在北侧,那里说不定有别条通往驿站城市的路线。 就算真是这么一回事……他们是为了买米达·孙要吃的零食,而特地跑来驿站城市一趟吗? 由于对方没有造成太大的混乱,我松了口气。同时也感到有些失落,不对,应该说是一股强烈的无力感比较恰当。 (那些家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奇霸兽会如此美味可口!……他们不仅没有这么问,甚至没有问我究竟使用了哪种肉类。 他们知道我寄居在法家吗? 他们知道薇娜·卢是卢家人吗? 我一无所知。 我试着发出压抑许久的叹息声,但薇娜·卢却抢先一步。 「唉……」 她瘫坐在地上,颤抖的指尖握住我的缠腰布。 「饶了我吧……为什么孙家的么弟会进城呀……?呜呜……我好想吐……」 「你、你还好吗?薇娜·卢,你振作一点!」 「怎么可能振作呢……我最受不了孙家么弟了……光是看到他肥胖的臃肿身躯,我就觉得恶心……」 「真的吗?你刚刚的表情气宇轩昂,就像森边的男人一样。」 「毕竟我不能让孙家看到自己没出息的模样呀……唉,真不舒服……」 「……你真了不起,不愧是卢家的女人。」 我由衷地说道,感慨地叹了口气。 「刚……刚刚的怪物是什么东西啊……?」 此时,佑美茫然地喃喃自语。 「那是森边的客人。不好意思,惊动各位了。」 我开口答复后,佑美的肩膀恐惧地抖了一下。 她这才回过神 来,凝望着我。 「你这家伙……明明身材弱不禁风,胆子却很大嘛?这些家伙全都束手无策,只能在一旁发抖。」 「谁、谁在发抖啊!你刚刚还不是露出一副泪眼汪汪的模样!」 瘫坐在地上的年轻人满脸通红,站了起来。 其他失魂落魄的年轻人也终于回过神来。 「我以前曾经见过他。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也吃了一惊。」 我拼命地堆起笑容打圆场。 「快开动吧,冷掉就不好吃了。」 「啊,嗯……」 佑美凝望着我,咬了一口『咩姆烧肉』。 她再次讶异地瞪大双眼。 「呜哇,好好吃喔……这真的是奇霸兽肉吗?比卡龙还要美味耶。」 「是的。这真的是奇霸兽的肉,很高兴你喜欢。」 「嗯……非常可口呢。」 佑美娇滴滴地仰望着我。 「那个……刚刚很对不起喔?一直嘲笑这间店……」 「欸?不用介意。我知道杰诺斯人对奇霸兽深恶痛绝。看到你们今天愿意品尝奇霸兽肉,我很开心。」 我趁机殷勤地笑道。 听到我这么说,本来啃着『咩姆烧肉』的佑美突然对我微微一笑。 她的外表凶悍,笑起来却显得天真无邪。 「你是怎样!不要对森边男人大送秋波!小心他们把你掳进森林喔!?」 刚刚瘫坐在地上的年轻人破口大骂后,佑美不快地瞪向他。 「你白痴啊?不要一直胡扯这些空穴来风的事情。人家只是老实说出自己的想法罢了。」 她说得一点也没错。 薇娜·卢,你也听见了吧。别用如此冷冰冰的眼神瞪我了。 「所以呢?你们还是不买吗?说了那么多,你们心里还是畏惧奇霸兽和森边居民吧?既然如此,一开始就别接近这间店嘛。老是想耍帅,真是愚蠢。」 「你说什么?你之前不是也说『竟然有森边人胆敢跑来城里做生意』,嘲笑过这间店吗?」 「人家又不知道奇霸兽这么好吃……再说,人家讨厌的是那些无法无天的森边居民。」 女孩瞄了我一眼。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我不认为这位瘦皮猴大哥会胡作非为。而且,他根本不是森边居民嘛。」 我真的很瘦吗?尽管我偷偷感到沮丧,依然挤出笑容。 「森边居住着各式各样的人。有人凶神恶煞、有人温柔敦厚。我相信会欺侮城里人的森边居民屈指可数。」 「既、既然如此,刚刚那个怪物又是什么人!他也是森边居民吧!」 就算在森边,那个人也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正当我准备回答时,突然有人插嘴:「你们在吵什么?如果不是这家店的客人,那就快滚。我不准你们妨碍这位小兄弟做生意!」 是一位外貌稍微凶恶的加喀尔人。 「什、什么嘛。无关的人滚开!」 「这是我要说的话吧。既然你们没有要买东西,就快点离开。」 加喀尔人粗鲁地抛下这句话,重新转向我。 下一瞬间,他笑逐颜开。 「你们这间店还开着啊!我今天从早工作到现在,还以为自己买不到你卖的料理,差点放弃了。」 「谢谢你。现在还剩下十几份餐点,假如今天能够顺利售完,我明天打算增加一个摊位。」 我依稀记得这个人,他昨天也一早就等在摊位前。尽管长得凶神恶煞,脸上却挂着喜悦的笑容。 「马上就要正中午了,十份哪够啊!也就是说,从明天开始你们会卖到中午吧?很多人听了会欣喜若狂哪。」 「啊,可是我今天卖的是新开发的料理喔?请你先试吃看看。」 我将一根牙签摆在试吃用的木盘上,加喀尔客人却猛挥手。 「不用啦不用啦,光闻味道就知道一定好吃。马上帮我做一个。一个卖几枚铜币?」 「两枚红铜币。」 「真便宜!对我们来说,这可是好事一桩。这么一来,其他摊贩都不用做生意啦。」 他放声大笑后,恶狠狠地瞪着西方年轻人。 「你们这些人一定怕得不敢吃奇霸兽吧?不要挡在这里了,快滚。既然你们那么畏惧奇霸兽,乖乖去吃奇谬鸟和卡龙就好了。」 「我、我刚刚说过了吧?我们根本就不怕奇霸兽!你明明是外地人还敢目中无人!」 「说什么蠢话,要不是有我们外地人,驿站城市早就垮台了!要是没有外地人,你们的东西要卖给谁啊?……再说,你们这群人本来也是从别的城市搬来杰诺斯的吧?」 加喀尔人不耐地说道,仿佛在赶苍蝇似地挥了挥手。 「随便啦。既然西方人吓得不敢吃奇霸兽,我们会全部解决。小兄弟,快帮我准备。」 「好的,谢谢你。」 我只是在等待热锅罢了,并不是听他们的对话听得出神。 时候差不多了。当我准备将切碎的亚力果放入锅中时——一位年轻人挑着眉,将铜币大力放在柜台上。 「喂!给我一个!我一点也不怕奇霸兽!」 此时,另一位年轻人也战战兢兢地从后方走出来。他沉默地递出铜币,欲言又止地望着我。 「哼,我比他们早付钱喔。」 加喀尔客人一脸险峻。 「不要紧!我马上制作三份。请稍等一下。」 「啊……人家还要买一个。」 已经吃完咩姆烧肉的佑美再次递出铜币。 「为什么!?你那么希望让森边的男人喜欢上你啊!?」 「才不是呢!人家要拿给妈妈吃啦!我想等她吃完之后,再告诉她这是奇霸兽肉,看她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看来这位少女心里正打着邪恶的算盘。 不过,她看起来像是一位不良少女,却贴心地打算带轻食给母亲吃,我忍不住感到欣慰。 「谢谢惠顾!」 我将四人份的亚力果丢进锅里。 当我放入奇霸兽肉的时候,刚刚欲言又止的年轻人悄悄地对我说: 「我认得刚刚那个怪物。他每个月会进城一次,购买小吃……只要食物不合他的口味,他就会破坏店家的摊位。」 「他、他恣意破坏别人的摊子,卫兵不会坐视不管吧?」 「是啊。但是最后总会有城里人出面善后。他们担心触怒森边居民后,奇霸兽会像以前一样,破坏田野。」 年轻人憎恶地说道,交互望着我和薇娜·卢。 「我并不害怕奇霸兽。不过,只要那些为非作歹的森边人没有受到处置,杰诺斯人不会接纳各位。」 「……谢谢你,我会铭记在心。」 尽管如此,这位年轻人依然愿意购买我的料理。 我的能力不足,没有办法惩治孙家——我只能以自己的方法战斗。 我将三份『咩姆烧肉』递给西方年轻人,一份递给南方人后,目前剩下十一份餐点。 太阳愈升愈高,人潮也渐增。尽管没有其他西方人造访摊位,当太阳升至天顶时,所有料理皆已售罄。 第二章 第五天~门庭若市~ 1 开张第五天。按照原订计划,我增设了一个摊位。 然而,当我们就定位,准备开张时,直接从卢家出发的菈菈·卢和希拉·卢仍不见踪影。 「好慢哪……要是她们不赶快来,又要引发骚动了。」 摊位周围已经站着大批客人,人数比昨天更多。卫兵们拿着枪,依然露出一副提心吊胆的模样。 「不要紧。我们尽量慢慢准备吧。」 我望向旁边空无一人的摊位,开始准备『奇霸兽堡』的堤诺叶丝。 为了同时烹煮两种菜肴,我本来跟卢家借了铁锅,用来制作『咩姆烧肉』。再说,我还拜托希拉·卢准备『咩姆烧肉』要使用到的煎波糖。在她们抵达之前,没有办法做另一个摊位的生意。 既然借了铁锅,菈菈·卢一行人便可以从卢家直接前往驿站城市,不需路经法家。这么一来,她们可以省下来回法家的两小时路程,并利用这段时间搜集木柴或煎波糖。 多亏这点,今天我准备了六十份『奇霸兽堡』和『咩姆烧肉』,共一百二十份。 由于数量过多,我不认为今天可以全数销完。不过,我终于可以一直待在驿站城市,直到预计收工的时间为止。 五个小时过后,究竟能卖出多少料理呢?光是想到这一点,我就兴奋得直发抖。 「……如果全部卖光,总额是两百四十枚红铜币……大概是几头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呢?」 「刚好是二十头成兽的兽角和牙齿。扣除诸多成本后,大约能够赚进一百五十枚红铜币,也就是十三头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 我已经把这方面的事情全部计算过一遍了。 反过来思考,倘若一份都卖不出去,我们总共会损失七头奇霸兽。这种事得事先计算好才行。 「一天就能赚到十三头奇霸兽啊……我听了都晕了……」 「不,今天没有办法全数卖完吧。我没有抱太大期望。」 「真的吗……我好难想象卖不完的情景呢……」 我们一边交谈,一边缓慢又仔细地进行前置作业。此时,人墙的另一端突然传来精神抖擞的声音: 「借过借过!」 援军抵达了。 「久等啦!我们应该有准时出现吧?有迟到吗?」 卢家三女菈菈·卢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她将鲜红的头发绑成马尾。我笑着对她说: 「你们很准时。我们大概太早到了。明天开始,我们约在旅社后方会合吧。」 「这样啊。知道了……真是的。重死人了。铁锅可以放在这里吧?」 「可以可以。谢谢你。希拉·卢,你也辛苦了。」 「不会,铁锅的重量算轻,我还搬得动。」 分家的希拉·卢沉稳一笑。她将一头黑褐色的秀发扎在脑后。在森边女性之中,这位女孩看起来特别楚楚可怜。 她们用布料包起煎好的波糖,装在铁锅中,并协力将菈菈·卢花了两个小时搜集的木柴扛了过来。 我听说希拉·卢的体力不佳。可是,她竟然能搬运那么沉重的行囊,这跟我心目中「弱女子」的形象天差地远。由于森边女性各个身强体壮,我猜希拉·卢只是称不上孔武有力罢了。 顺带一提,两人都戴着头纱、围着披巾,做了进城的打扮。希拉·卢在腰上绑了一条足以遮盖至脚踝、色泽美丽的裙子。这条裙子与她清秀的脸蛋十分相配。 「好,我昨天已经跟各位解释过大致流程了。薇娜·卢和希拉·卢负责这个摊位的『奇霸兽堡』,菈菈·卢和我一起负责旁边摊位的『咩姆烧肉』。」 「好~」「好!」「好的。」 三人顺从地回答。 大批人马包围着摊位,初次顾摊的菈菈·卢和希拉·卢却毫不胆怯。看来森边居民已经习惯接受城里人的注目了。 等待热锅的同时,我和希拉·卢各自在不同的摊位里切菜。昨天收摊后,我事先前往卢家说明了工作内容,因此两位新人的动作都十分流畅。 「总之,我负责烹煮菜肴,菈菈·卢,你要记住菜肴煮好之后的处理方式。」 「嗯,既然薇娜姐都办得到,人家一定也能轻易上手啦。」 她的答复让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为了薇娜·卢的名誉着想,我必须帮她解释一下,她其实并不笨手笨脚。她在家掌管炉灶的时候,有时确实会把肉烤焦,但她进城顾摊后却不曾失误。 「话说回来,这里人还真多。难怪你可以赚进上百枚铜币。」 菈菈·卢毫不畏惧地环视着数十位客人。 开张第三天聚集了二十多人;昨天是开张第四天,聚集了三十多人;今天第五天——大约聚集了四十多人。西姆人静静地站在一旁,加喀尔人吵闹不休。假如有不知情的旅人经过,说不定会以为敌对的两族要打破禁令,引发动乱。 「差不多快好了。」 我将切片的亚力果倒入变热的铁锅之中。 我总共放入七颗亚力果,大约是十五人份。 光是看到我的举动,就让加喀尔人更加鼓噪。过没多久,当我将三公斤左右的奇霸兽肉放入锅里后,他们发出的声音就跟欢呼没有两样。 「呜哇,好香喔——这就是咩姆啊?」 「是啊。这个食材并不昂贵,卢家下次也可以购买看看。」 为了不让大量的肉和亚力果烧焦,我不断翻动木铲,对菈菈·卢笑道。 菈菈·卢眨了眨海蓝色的眼睛。 「明日太……你看起来好开心喔。」 「欸?有、有吗?」 「嗯。你烹煮料理的时候,看起来总是一副高兴的模样。不过,这是人家第一次看到你如此欢欣鼓舞的表情。」 说着说着,菈菈·卢也雀跃地露齿一笑。 菈菈·卢的敏锐度高,观察力佳。听到她这么说,我有些难为情。 开张第五天,我终于有余力享受自己身处的状况了。我昨天只希望避开纷争,心里的紧张远远胜过喜悦。 思索的同时,我使出最后一击,将腌料倒入锅中。咩姆和水果酒的香气爆炸开来,加喀尔人再次发出欢呼。 「喂、喂,你们好了没啊!还没煮好吗?」 其中一位卫兵惊慌地跑了过来。 「是的,还要再等一会儿。差不多可以请他们排队了。」 我笑脸以对。卫兵的举动并没有煽动我心中的不安。 加喀尔人确实吵闹不堪,但他们并没有闹过头,也没有人挑衅西姆人。我甚至从他们的氛围中感受到某种秩序。 两天前会引发那场大骚动,是因为我们的商品全数售完——再说,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西姆人团体购买到的餐点份数超过自己,才会爆发不满。 加喀尔人有着直肠子个性,现在,他们的脸庞散发出欢快的光辉。尽管他们几乎都上了年纪,脸上却挂着纯真无邪的笑容。 (看到他们的喜悦表情,我也忍不住兴高采烈。) 我转头望向负责『奇霸兽堡』的摊位。 「薇娜·卢,你们准备好了吗?」 「嗯,准备充足……」 「好,我们现在开始营业!大家请五个五个一起点餐。」 为了避免遭卫兵责骂,我用适当的音量宣告后,加喀尔人井然有序地排成横列。 「菈菈·卢,我们一手收钱、一手交货喔。」 「好!」 我用煎波糖包起切丝的堤诺叶和肉,依序递给菈菈·卢。 接下来是五位西姆人,再来又轮到五位加喀尔人。一转眼,十五份肉就消耗殆尽。 「不好意思!各位稍等一下!」 铁锅依然摆在炉火上,我再次丢下亚力果和奇霸兽肉。 我拌炒着食材,确认隔壁摊位的状况。薇娜·卢正好欣然开口: 「不好意思。各位稍等一下喔……」 她们已经卖出二十份餐点了。 合计三十五份餐点——即便如此,人墙却不见减少。 「希拉·卢,还顺利吗?」 「目前没有问题……」 我请厨艺最精湛的希拉·卢准备追加的塔拉帕酱汁。 我观察了一下,她处理的步骤很正确。 此时,锅中的菜肴已经炒熟了,我盛盘之后,对薇娜·卢呼喊: 「薇娜·卢,我们交换一下。」 我拜托她制作『咩姆烧肉』后,走向『奇霸兽堡』的摊位。 「辛苦了。嗯,看起来没有问题。」 鲜红的塔拉帕酱汁不断沸腾,让人垂涎欲滴。 「喂。」 我将捣碎的岩盐和皮果叶放入锅中后,有一位客人低声呼唤我。 对方是一位年轻的加喀尔人,他是建筑师傅团队中的一员。从三天前开始,他就每天前来光顾。 「还没好吗?太过分了吧,我们已经等了那么久,还让我们干焦急。」 「对不起!请你再稍等一下!」 我向他低头道歉,将装在皮革袋中的肉饼倒入塔拉帕酱汁之中。只要肉饼加热好就大功告成了。 「真是厉害……虽然我有耳闻,但没想到生意那么兴隆。」 希拉·卢悄悄对我说。 「明日太,谢谢你给我这份工作机会。我赚取这些铜币后,也能减轻信·卢的负担。」 「不,是米雅·雷·卢和东达·卢派你出马。我只是拜托他们帮我找几位擅长掌管炉灶的女人罢了。」 在卢家聚落之中,希拉·卢的厨艺确实名列前茅。这并不是客套话。我认为只有凌奈·卢和米雅·雷妈妈能与她并驾齐驱。 她参加阵容之后,我悄悄地怀抱着一个期许——我希望未来能交由卢家来管理其中一个摊位。 这么一来,卢家跟法家能获得相同的利润。我现在只付给卢家女人六枚红铜币,却拜托她们准备煎波糖,这让我感到过意不去。 (当然,仍必须观察几个月的状况。) 当我埋头思索的时候,肉饼已经煮熟了,我喃喃自语着「很好」,再次呼喊薇娜·卢。 「薇娜·卢,这边就拜托你了!……让各位久等了!我们再次开卖啰!」 我走回贩卖『咩姆烧肉』的摊子,追加的肉已经所剩不多。 客人筑出的人墙终于开始减少。 「菈菈·卢,可以拜托你制作和贩卖料理吗?」 「嗯,现在可以了。人家说不定会比薇娜姐还优秀哟。」 这位卢家妹妹说起话来真是毫不留情。 不过她再可靠也不过了。 「那么,暂时拜托你了。我来准备追加的餐点。」 乍看之下,只剩下约十位客人在等候点餐。 购买完的客人直接站在他们后方津津有味地享受餐点,所以现场依旧门庭若市。 (一早就卖了三十份以上的咩姆烧肉……人气是不是太旺了啊。) 由于追加『奇霸兽堡』时需要花更长的时间准备,因此等不及的客人全都改买『咩姆烧肉』,导致料理贩售的速度大幅提升。 我们准备了六十份的『咩姆烧肉』,现在正好卖出了一半。我刚刚追加了二十份的『奇霸兽堡』,排队的客人们应该会将它们抢购一空。看来今天早上能够卖出不少餐点。 这样下去,我们真的能撑过剩下的五小时吗? 想到这一点,我的背上窜过一阵寒意。 「明日太哥哥,我要两个!」 一颗焦茶色的头从一群成人中探了出来。我们的小小常客——塔拉登场了。 「谢谢你每天过来光顾。今天只买两个吗?」 「嗯!这是布店大叔和锅具店大叔的份!塔拉要吃奇霸兽堡!」 「你爸爸也要吃『奇霸兽堡』吗?」 我先帮刚刚点餐的西姆人和加喀尔人制作餐点,并询问塔拉后,塔拉一脸愁容。 「爸爸今天不想吃。他从早上就无精打采。」 「欸?他身体不舒服吗?」 「我不知道。他说明天就会恢复正常了……」 当塔拉沮丧地低着头时,我将菈菈·卢做好的『咩姆烧肉』递到她的鼻尖前。 「来,两个咩姆烧肉,共四枚红铜币。」 「谢谢你!……啊,初次见面,你好!」 「欸?啊,嗯?你好……」 看到菈菈·卢惊讶的模样,塔拉微微一笑。 看来塔拉心中对森边居民的恐惧已经逐渐消失了。幸好昨天没让塔拉遇到米达·孙,我打从心底这么认为。 「塔拉,等收摊之后,我会去买蔬菜。帮我跟你的父亲问好。」 「嗯!下次再见啰!」 塔拉飞也似地跑了回去。 下一位客人是建筑师傅阿尔达斯。 「嗨,我今天稍微睡过头了……喔,这就是新商品啊?」 「啊,你好。谢谢你每天都来光顾。要试吃看看吗?」 话说回来,每位客人都跳过试吃,直接购买『咩姆烧肉』,我甚至忘了拿出试吃用的盘子。 「我不用啦。不过,你可以帮他们准备吗?」 阿尔达斯微微将身体歪向后方,四位垮着脸的加喀尔人走了出来。 由于每天都有大量客人造访摊位,我无法逐一记住所有人——但是站在最前方、个子矮小、上了年纪的加喀尔人却曾经让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他是这个建筑团体的负责人,「老大哥」。 开张第二天,这位仁兄将『奇霸兽堡』批评得一文不值。 「……谢谢你愿意过来一趟!」 「哼,要不是阿尔达斯苦苦哀求,我才不会跑这一趟呢。不管经过什么样的调味,奇霸兽就是奇霸兽。为什么我必须特地跑来受苦啊?真是困扰。」 他依旧伶牙俐齿,说话像机关枪一样。 老大哥绿色的眼睛闪烁着险恶的光芒,环顾四周。 「没想到世界上有这么多味觉白痴。既然这么喜欢奇霸兽,干嘛不进森林追捕奇霸兽啊。喂,我现在快饿死了。赶快结束这场闹剧,让我去吃卡龙吧。」 「好的!请各位稍等一下!」 我从袋子中取出试吃用的木盘,并将少许刚煎好、仍冒着热气的肉装入盘内,放上四根牙签后,递给对方。 「哼。」 老大哥哼了一声,伸出手。 我帮阿尔达斯准备『咩姆烧肉』时,偷偷观察着老大哥的反应。由于菈菈·卢不知道事情的始末,她错愕地望着试吃的一行人。 老大哥将肉片放入口中。 剩下三人也一脸无奈地有样学样。 「呜哇,这太好吃了。」 此时,阿尔达斯发出欢呼。 「光是香气就让人食指大动,吃起来更是一绝!我还以为没有料理能胜过那道塔拉帕奇霸兽哪,是我看走眼了。明天开始,我要改买这道料理。」 「谢谢你!」 因为有西姆客人等在他们的后方,我无法停下手边的工作。 我焦虑不安地偷瞄着老大哥的反应。老大哥依旧垮着脸,专心地咀嚼。 「……这下糟了。」 站在他身旁的年轻加喀尔人低喃。 我的心脏开始狂跳。 「是啊,糟糕了。」 另一位上了年纪的加喀尔人摇了摇头。 他们果然——不能接受啊。 接获他们的抱怨后,我这三天没有遇到其他对奇霸兽肉有微词的加喀尔人。看来这群人果然无法接受奇霸兽肉的味道。 虽然没有成功让他们爱上奇霸兽肉,不过多亏了他们上次的批评,我才会选择从「加重调味」这一点进行改善。我认为这道『咩姆烧肉』能够吸引厌恶奇霸兽的西方客人上门光顾。 到头来,我的奇霸兽料理仍无法取悦老大哥。遗憾归遗憾,就算继续坚持下去,也得不到好结果吧。虽然心中有些失落,但我并不懊悔。当我准备开口道歉时—— 「哪里糟糕了?超级好吃喔。」 阿尔达斯含笑的呐喊声盖过我的声音,他心花怒放地咬着『咩姆烧肉』。 此时,另一位保持沉默的年长男性扬起苦笑,拍了拍老大哥的肩膀。 「老大哥,放弃吧。没有办法了。」 老大哥依然沉默不语。 话说回来,他要咀嚼到什么时候啊? 他想借此表示奇霸兽肉硬到咬不动吗? 希望他这次也可以具体告诉我哪里不满——当我的身体微微探出柜台时,一开始喃喃自语着「这下糟了」的年轻加喀尔人走向摊位。 他将红铜币递给我。 「我不喜欢之前那种软烂的肉。但是现在这道料理十分美味,我要买一个。」 「欸?……啊、好、好的!」 我慌忙抓起煎波糖。 另一位加喀尔人也递出铜币。 「我上次曾说奇霸兽肉很难吃,其实我只是讨厌塔拉帕罢了。我认为奇霸兽肉的味道并不差。」 「谢、谢谢你。」 制作新的『咩姆烧肉』同时,我再次偷偷望向老大哥。 刚刚拍了拍老大哥肩膀的加喀尔人挂着苦笑,用粗大的手指搔了搔头。 「我并不喜欢奇霸兽肉的味道。不过,刚刚试吃的肉确实不带腥味。喂,这真的是奇霸兽吗?」 「是的。虽然这道料理使用的部位和调味方式跟奇霸兽堡不同,但我使用的都是奇霸兽肉。」 「这样啊。吃起来的确不像卡龙,也不像奇谬鸟。这下糟了。我投降……喂,我也要一个。」 正当我打算向他道谢时—— 「开什么玩笑!」 老大哥怒气腾腾的声音盖过我的话。 然后,他大步走向我,重重地拍了一下摊车柜台。 「喂,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什、什么意思……?」 「这种肉的味道和口感,跟我上次尝到的肉根本不一样嘛。谁会相信这是奇霸兽啊。」 老大哥马上恢复正常的声量。但他沉着一张脸,看起来极为不满。 「呃……之前那道奇霸兽堡,是我将肉剁碎后重新捏制的料理。因此两者口感会不太一样。至于调味和香味方面,为了抑制奇霸兽肉的特殊风味,我先使用水果酒和咩姆腌肉,再来煎烤。」 我准备着刚刚点餐的三人的料理,并回答老大哥。 「原来那是水果酒的甜味啊。这么说起来,在杰诺斯,砂糖比盐更珍贵呢。」 另一位上了年纪的加喀尔人说。 「杰诺斯的料理偏咸。你煮的这道菜甜甜咸咸的,许多人吃了一定很开心……至少我就很喜欢。」 「谢、谢谢你。」 除了老大哥之外的三人扬起尴尬的笑容。他们的脸上写着「没想到会败给这个小鬼头」。 至于老大哥——他站在摊车的正前方,仍然一脸不满。 「……老大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不满意。但你一直挡在人家摊位前面,会干扰他们做生意喔?」 「啊,现在不要紧。目前正好没有客人。」 店里暂时不可能增加餐点品项,不过,只要我煮的料理有任何可以改善的余地,我就会尽力改善。要是老大哥有任何意见,我愿意洗耳恭听。 此时,菈菈·卢将『咩姆烧肉』递给三位加喀尔人。 「哎呀,真的很好吃!」 「就是说啊,这道料理的确美味。」 「原来奇霸兽肉这么鲜美。就算告诉故乡的人,也不会有人相信吧。」 三位加喀尔人跟其他前来光顾的同胞们一样,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 听到他们的对话,老大哥终于开口了: 「……你有办法证明这是奇霸兽肉吗?」 「欸?」 我吃了一惊。 「你没有在我们面前肢解奇霸兽,你没办法证明自己使用了奇霸兽的肉吧?」 「你又开始说这种奇怪的话了,这至少不是奇谬鸟或卡龙的肉吧?」 就算阿尔达斯苦笑着劝说,老大哥依然不愿让步。 「这又不一定是奇霸兽的肉。巨鼠和蒙兽也栖息在摩尔加山里吧?」 此时,站在老大哥身后啃着『咩姆烧肉』的成员们纷纷抱怨:「不要在我们吃饭时提到那些恶心的动物嘛。」 「就是说啊,老大哥。你别在小吃摊前提起那些名字,那种东西的肉哪能吃啊。」 「不然就是马达拉玛巨蟒或法尔布狼!」 「我说……那两种动物会吃人喔?要是它们的肉比奇霸兽肉更可口,听起来更不可思议吧?老大哥,你说的话根本不合逻辑嘛。」 阿尔达斯错愕地说。 「……是喔。」 老大哥喃喃自语,他的声音变得微弱不堪。 他那双绿色大眼盈满失望,望向我。 「所以,这真的是奇霸兽肉啰……?」 「是的。你上次吃的肉,以及今天吃的肉,全都是奇霸兽肉。」 我给出肯定的答复,我完全不懂老大哥在想什么。 老大哥深深叹了口气。 「……我错了。」 「什么?」 「我本来认为奇霸兽肉一点也不好吃,但是我错了。上次那道料理确实难以下咽。但这道料理让人齿颊留香。一切都是因为你厨艺不精,不是奇霸兽的错。」 或许他说得没错,然而,我不懂他为什么会如此消沉。 「我只喜欢切成薄片的卡龙 腿肉。」 「欸?啊、啊、是的。」 「煮奇谬鸟肉根本不值一谈,奇谬鸟用烤的最好吃。」 「是……」 「奇霸兽肉并不难吃,重点在于烹调方法啊。」 老大哥再次叹了口气,仿佛世界末日一般。 「不过,我却说了蠢话,认为奇霸兽肉没有价值……我对自己的愚蠢感到羞愧。」 「客、客人,请不用在意这种小事!」 加喀尔人感情丰富,原来他们一旦陷入沮丧就会变成这样啊。 我慌忙开口安慰他。 「老实说,我本来认为『奇霸兽堡』这道罕见料理可以勾起驿站城市人们的兴趣。但我没发现这道料理并不适合初次品尝奇霸兽的人。多亏你把它的缺点清楚告诉我,我才察觉到自己的疏失。」 「可是……」 「调味也是一样。除了你之外,没有人把不满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你说的话简直就像给我的忠告。」 我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但仍忍不住脱口而出。 「当你抱怨『奇霸兽堡』很难吃时,我懊悔不已。多亏了你,我才会绞尽脑汁思索解决方案,我相当感谢你。」 「……这样啊。」 老大哥低声轻语: 「多亏了你,现在轮到我感到懊悔了。」 「啊……不好意思……」 「你不用道歉。虽然我承认自己错了,但我不会跟你谢罪喔?」 接着,他轻轻敲了敲柜台。 老大哥放下手后,我发现他放了两枚红铜币在柜台上。 「我愿意为了这道美味料理支付铜币。你动作快一点,我们马上就要开工了。」 老大哥笑着说道,再次露出傲慢的表情。 2 前半场战斗结束了。 虽然这么说,我们只花一个小时就摆脱了一大早的尖峰期。在这段期间内,我们卖出了三十四份『奇霸兽堡』、三十七份『咩姆烧肉』。速度大约是昨天的一点五倍。 一般来说,现在这个时候,附近的道路上往往只会有小猫两三只。然而今天却一反常态,石之大道上人山人海。 一群人聚集在道路角落,窃窃私语。几位女孩物色着隔壁首饰摊贩的商品,不停偷瞄我们。一位大叔伫立在路中央,紧盯着我们的摊位。他们都是拥有黄褐色或象牙色皮肤的西方人。 直到昨天为止,只要大批客人散去,围观民众也会跟着不见踪影。今天却不尽相同,看来西方人终于无法对我们视若无睹了。为什么南方人和东方人会如此沉迷于奇霸兽料理呢?他们一定感到很不可思议。 「好像闲下来了耶~明日太,接下来还会有客人上门吧?」 「是啊。正午过后人潮才会增加,届时才是摊商赚钱的时机。」 东方人和南方人担忧奇霸兽料理售罄,所以一大清早就聚集而来。只要我们今天营业至下午,客人上门的时间就会分散了——前提是我们必须有办法营业至下午。 「嗯~我该多准备一点『咩姆烧肉』才对。没想到早上就卖了快四十份……」 「我不是告诉过你嘛……?今天一定会销售一空。」 站在隔壁摊位的薇娜·卢雀跃地笑道。 「客人真的都是南方人或东方人呢。除了那个小鬼头之外,没有其他西方人前来光顾。」 菈菈·卢愤愤地扫视着石之大道。 「这群人又不打算消费,干嘛一直盯着我们啊,真不舒服。」 「这样才好。我们必须先勾起他们的兴趣,他们才会愿意试吃。我认为这是很大的进步喔。」 「哼~」 菈菈·卢似乎仍不能苟同。 「趁现在没有客人,你要不要试吃看看?你肚子饿了吗?」 「欸……一直闻着食物的香气,人家肚子饿死了。不过,你最好把多出来的份留给城里人吧?」 「这不是多出来的,我本来就有准备试吃的份量。我还煎了试吃用的煎波糖。」 我从布包中取出波糖。 「哇,这是什么啊,好迷你喔!」 「是啊,这是给员工品尝的波糖。」 试吃用的波糖比『奇霸兽堡』的小了一圈,直径约十公分,厚度偏薄。我只使用了三分之一颗波糖, 「我马上准备好,麻烦你暂时顾摊。」 我从装着肉饼的皮革袋之中,取出尺寸更小、约八公分左右的肉饼。由于迷你肉饼的厚度有两公分,看起来胖乎乎的,十分可爱。 我用铁锅热好肉饼后,制作了两个迷你尺寸的『奇霸兽堡』。 「让你们久等了。今天有很多客人盯着这里,可以在摊车外面吃吗?」 「谢谢你……看起来很好吃呢。」 希拉·卢笑逐颜开。 我走回贩卖『咩姆烧肉』的摊位,将试吃品递给菈菈·卢。她像路多·卢一样,发出心花怒放的笑声。 当两人走到右手边的空地开心试吃时,不出我所料,薇娜·卢哀戚地凝望着我。 「薇娜·卢,我也有准备你的份。你先忍耐一下。总不能三个人一起离开摊位吧。」 「欸……我可以吃吗……?」 「可以啊。难得增加了人手,接下来我每天都会准备员工餐喔。」 我回答后,站在两公尺外的薇娜·卢拼命朝我伸出右手。 「……抓不到……」 当然抓不到吧。 话说回来,她现在感到开心的时候,就会想要抓住我的衣服吗? 我将搬出来的火钵重新设置于摊车内侧,再次加热木盘上的肉和亚力果。 接着,我取出了使用半颗波糖制成的面皮,制作迷你『咩姆烧肉』。 「菈菈·卢,今天是你开工第一天,我希望你两种料理都品尝看看,还吃得下吗?」 听到我说的话之后,菈菈·卢快步跑了过来,用力拍打我的背部宣告:「人家当然吃得下!」 菈菈·卢大概认为这种肢体接触是友好的象征,但我只感到疼痛不已。 后来,我和薇娜·卢也各吃了一份员工餐解馋。这段期间,只有一位加喀尔人来购买了一份『咩姆烧肉』。 然而,我发现愈来愈多西方人聚集在路上。基于驿站城市的规定,我不能大声揽客,也不能离开摊位进行宣传。我思索着让那群人靠过来的方法后,一个熟悉的团体从道路北侧接近。 他们总共有五个人,全都穿着皮革斗篷。其中四个人走向贩卖《奇霸兽堡》的摊位,只有一个人在我的面前停下脚步。 那个人脱下兜帽后,不出我所料,果然是《银之壶》的修米拉尔。 「明日太,我来晚了。」 「欢迎光临,你要买『咩姆烧肉』吗?」 「不、今天、轮到、另一道料理。」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会走过来这个摊位呢?正当我打算开口询问时,他说:「明日太、店长、打招呼。」 修米拉尔对着初次见面的菈菈·卢点了点头后,他黑色的眼眸突然望向我的工作台。 「……那把刀。」 「什么?」 「陌生的形状 ,西方的吗?」 「不,这是我故乡的刀子。」 「你的故乡、是哪里?」 「……一个名为日本的国家。大家似乎都没有听过这个国名。」 「日本、我不知道。」 修米拉尔与我交谈的时候,眼神直盯着三德菜刀。 「这把刀、很美。我可以、仔细看看吗?」 「欸?……不,这是我做料理的工具,不方便让客人碰触它。」 「我不、碰触。我可以、看吗?」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并不认为修米拉尔有任何可疑之处。然而,他是一位表情深藏不露的西姆人,我多少会感到不安。 我迟疑了数秒后,抓起黑檀刀柄,维持着刀刃朝下的姿势,将菜刀举至胸前。 身材挺拔的修米拉尔微微弯下腰,紧盯着三德菜刀的刀身。 「……真美。技术了不起。」 「谢谢你。」 「我知道、你很珍惜它。优秀的道具、若不珍惜、就会劣化。」 爱惜它的人并不是我。 我当然也搬出自己的所有知识和经验,使用这个世界一直让我用不惯的磨刀石,仔细保养它——然而,花了二十年的岁月珍惜这把刀的人,是我家老爹。 听到修米拉尔说的话,我感到怅然若失。我默默地将三德菜刀放回工作台上。 「铁、加喀尔、有名。加喀尔、出产、很多铁。西姆、铁很少。」 「啊,这样啊。」 「西姆、铁、珍贵。所以、铁、重要。」 说着说着,修米拉尔从斗篷中掏出一把短刀。 那是一把二十公分左右的短刀,收纳在黑色皮革刀鞘之中。短刀的刀身长度与三德菜刀相同,宽度却是三德菜刀的两倍。它的刀柄是由黑色木头制作而成,隐约雕刻着漩涡花纹。 插图p111 「由于、铁、珍贵、西姆、刀具工匠、为刀带来生命。」 不管一个国家的铁矿是否丰富,锻刀工匠的职责都一样吧。 然而——这把短刀确实吸引人心。 「我们、在杰诺斯、卖刀。」 「啊,这把刀也是你们的商品啊。」 「铁、刀、加喀尔、有名。但是,西姆、刀、十分优秀。」 西姆人并不会流露出情绪,这是他们表现竞争意识的方式吧。 修米拉尔困惑地眨了眨细长的凤眼。 「杰诺斯、许多、厨师,使用、西姆的刀。」 「厨师……?」 此时,我恍然大悟。 我听说驿站城市没有专职厨师。专职厨师只存在于石墙里面。 「这把刀该不会是调理刀吧?」 「是的。」 「你们该不会——有在杰诺斯的城下镇做生意吧?」 「是的。」 这么说起来,修米拉尔一行人刚刚是从北方走过来。 开张第一天,当《银之壶》的团员造访我的店铺时,他们也是从同样的方向出现。 他们是从北方的杰诺斯城下镇返回驿站城市。 「……杰诺斯城下镇的厨师都使用西姆的刀吗?」 「不是、全部。但是、很多。」 「可以让我看一下那把刀吗?」 修米拉尔的嘴角微微上扬。 「我很高兴、你愿意看。」 他将刀柄转向我,递出刀子。 不管城下镇的厨师使用什么样的刀子,都与我无关。再说,我只是一位实习厨师,无法分辨刀具的好坏。 不过,修米拉尔称赞了老爹的三德菜刀后,取出这把短刀,仿佛这是西姆的骄傲。他成功地勾起了我的兴趣。 我屏住气息,从黑色皮革刀鞘中取出刀子。 这是一把单刃刀,刀身几乎呈长方形。 刀宽约八公分,厚度比一般菜刀更薄。刀尖微微呈圆弧状。形状与关西地区常用的镰型薄刃菜刀有几分相似。 仔细一看,我才发现银色刀身侧面雕刻了精致的漩涡花纹。做工精细,摸起来完全感受不出雕刻的起伏。这样的装饰并不会对食物的切面造成影响。 「……这是蔬菜专用的调理刀吧?」 「是。」 因为这是单刃刀,刀刃又薄,我猜的果然没错。 这是一把相当优美的刀。 宛如黑檀木制成的刀柄握起来也舒适顺手。 「请、切切看。」 「欸?这是你的商品吧?可以试用吗?」 「不切切看、不知道、锋利度。」 不仅是西姆,在这个世界之中,铁器是高价商品。至少跟食材相比,铁器确实价格昂贵。因此,我无法轻易购买调理刀——但是,我很想确认看看这把优美刀具的锋利度。 「那么,我稍微试试看——」 我取出尚未处理的堤诺叶,并将菜叶对折叠在一起,开始切丝。 锋利度完美无缺。 掌管卢家炉灶的时候,我曾经试用过他们的刀具。卢家的刀具完全比不上这把刀。坦白说,这把刀甚至不输父亲的三德菜刀。 这是一把专门处理蔬菜的调理刀,刀锋本来就必须坚固锐利。但卢家切菜刀的锋利度却不及三德菜刀。 「……这确实是一把优秀的刀。」 修米拉尔点了点头,他一手拿着小布巾,另一只手伸向我。 我将刀子放在干净的木盘之中,并让刀柄对着修米拉尔。 他优雅地清洁着短刀。 「等我赚进更多铜币后,才能购买新的调理刀……这把刀多少钱呢?」 「二十枚、白铜币。」 这把短刀与我过去购买过的铁锅一样昂贵。 驿站城市的刀具店所贩卖的切菜刀,价格约为四枚白铜币和五枚红铜币——高等货果然价值不斐。我认为这把短刀的定价相当合理。 「……明日太,如果你要买、白铜币、十八枚。」 「欸?」 「我们、蓝月、待在杰诺斯。要买的话、告诉我。」 「……我知道了。谢谢你。」 我笑着点了点头。 修米拉尔的嘴角再次微微上扬——接着,迅速恢复为面无表情。 「我饿了。我要吃、奇霸兽堡。」 「好的,谢谢你每天惠顾。」 修米拉尔点了点头,走向隔壁摊位。菈菈·卢戒备地目送他离去,偷偷对我说: 「什么啊?一把小刀就要十八枚白铜币,太贵了吧?」 「嗯。可是我很想买那把刀。」 「……那你就买吧?你已经赚了好几百枚铜币了吧?」 「就算赚了上百枚铜币,扣除成本后只剩下一半吧。」 「有什么关系。你每天都赚那么多,不花掉的话,铜币会把家里的地板压垮喔。」 她说得未免太夸张了。然而,假如我们能顺利地继续做生意下去——我赚的钱说不定真的能买下那把刀子。 不行,现在不是产生物欲的时候。我们仍过着走钢索般的生活,必须站稳脚步才行。 但是——我忍不住开始思索。 (在这个世界里,我只会对厨具产生欲望吧!) 爱·法有想要什么东西吗? 爱·法似乎只会购买日用品。她比我更不知道该如何花多出来的铜币。 (如果我偷偷帮她买个发饰,她真的会把我殴打得体无完肤吗?) 一早的尖峰时间过后,孙家人没有来突袭我们,使我得以沉浸在妄想之中,度过和平的上午时光。 3 《银之壶》的修米拉尔一行人离开后,希拉·卢呼唤我的名字。 「奇霸兽堡只剩下一个。我们可以拿追加的塔拉帕出来加热吗?」 「啊,拜托你了。请你把剩下的汉堡排和试吃用的汉堡排装入木盘之中。」 「好的。」 「菈菈·卢,拜托你看一下店。」 「嗯。」 我走向贩卖『奇霸兽堡』的摊位,观摩希拉·卢和薇娜·卢的手艺。 当《银之壶》出现的时候,她们已经把塔拉帕切好了。薇娜·卢熟练地将柴火放入火钵之中,希拉·卢将塔拉帕放进铁锅里。 「……明日太,塔拉帕几乎没有减少。一口气放两颗会不会太多了?」 「说得也是。放一颗就够了吧?」 「我也这么判断,所以只切了一颗。」 希拉·卢微微一笑。 「既然如此,亚力果和水果酒的份量也要减半吧?」 「是的。拜托你了。」 我们开始炖煮塔拉帕酱汁。 我今天在酱汁里多加了一点咩姆,香味变得更浓郁。 这股香味能把聚集在路上的西方人吸引过来吗——当我埋头思索时,一群人走了过来,仿佛在呼应着我的想法。 「嗨,人家今天也来了唷。我还把朋友带来了。」 出现在我面前的人是昨天不良少年团体中唯一的女性——佑美。 「啊,非常谢谢……」 话说到一半,我突然噤声。因为我看到佑美背后站着一群与她年纪相仿的年轻女孩。 总共有四位女孩,她们都有着象牙色肌肤。穿着打扮也跟佑美一样,上半身是五彩斑斓的束胸,下半身绑着一条长至脚踝的裙子。这是西方城市女孩的固定打扮吗? 「咦?这是塔拉帕嘛。闻起来有加咩姆,这不是人家昨天吃的料理吧?」 「不是。隔壁摊贩卖的才是你昨天吃的『咩姆烧肉』。这道菜肴名为『奇霸兽堡』,我现在正在准备追加的份,完成之后,你愿意试吃看看吗?」 「嗯!我要试吃。」 昨天我还认为她是个凶悍的少女,但她面露笑容后,却给人不同的印象。尽管她浑身散发出性感气息,表情却天真无邪。 「明日太,塔拉帕煮好了。」 希拉·卢低声呼喊。 「我知道了。再来只剩调味……」 当我准备处理时,突然停下了动作。 「……可以拜托你进行最后调味吗?」 「欸?」 看到希拉·卢瞪大双眼,我维持着礼貌的距离靠向她。 「希拉·卢,请你依自己的感觉添加岩盐和皮果叶。若口味太淡,我会进行调整。若口味太咸,就加一点塔拉帕。」 「……是,我知道了。」 希拉·卢大概知道这是她份内的工作,她的眼神中没有迷惘。 我点了点头,转向客人。 「那么,你们要先试吃昨天那道料理吗?」 「说得也是。人家已经吃过了,让她们吃看看吧。」 其中一位女孩胆怯地望着我们,她开口拦阻: 「等、等一下、佑美……」 「放心啦!人家已经跟你们解释过了吧?真的超级好吃,就当作被骗了,试看看嘛。」 「可是……」「毕竟……」 女孩们不情愿地扭动着象牙色的身体。 当都拉大叔把布店和锅具店老板带来试吃的时候,也出现过一模一样的状况。但是现在的整体氛围却与当时迥然不同,为什么呢? 这么说起来,在南方和东方,几乎只有成年男性才会远离祖国,前来驿站城市讨生活。因此,我的年轻女性顾客只有塔拉和佑美。 正因如此,当我面对一群年轻女孩时,莫名显得手足无措。 我不曾思考过这方面的问题,这一个月以来,我可能受到了森边纯朴生活的影响。 先不讨论我自己的状况。就我所知,每位森边居民的个性都朴实无华。女人也不例外。掌管炉灶的时候,我身边总是围绕着许多森边的女人。因此,城市女孩娇滴滴的举动和嬉闹的尖叫声,对我来说是一种沉重的负荷。 但她们是我的客人,我试着笑容满面地说「这边请」,引导她们走向贩卖『咩姆烧肉』的摊车。 然后,我迅速地对着希拉·卢低语: 「你调味了吗?」 「是的……请你试吃看看。」 希拉·卢一脸紧张地拜托我试吃后,我点了点头,拿起木匙品尝酱汁的味道。 没有问题。 希拉·卢只吃过几次塔拉帕酱,却已经能重现酱汁的味道,看来她对烹饪有着与生俱来的品味。在不注重厨艺的森边之中,我认为希拉·卢是难能可贵的存在。 「很好。那么,请你加热肉饼。」 「……好的。」 希拉·卢松了口气。 跟其他卢家女性相比,我让希拉·卢最操劳,总有一天,我一定要让她获得应有的报酬。 「那么……」 我再次转身面向客人。女孩们仍扭动着身体,嚷嚷着:「可是呀……」「不要啦……」 不要再忸忸怩怩了。我忍不住在心中嘀咕。我果然还不够成熟。 佑美不耐地撩起褐色长发。 「真是的,你们真没胆。呃……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吗?我是明日太。」 「明日太啊。真有趣的名字。明日太,再让人家试吃一次啦。这么一来,她们才会巩固决心。」 「好的,谢谢你的贴心举动。」 我笑着回答后,佑美微微蹙起柳眉。 「……明日太,你几岁啊?」 「什么?我十七岁。」 「只比人家大一岁嘛。你说话不用这么客套啦。」 「怎么可以!你是我的客人,我当然不能失礼!……各位这边请。」 「……啧。」 佑美啧了一声,仿佛在闹别扭。她走向贩卖『咩姆烧肉』的摊位。 四个女孩们黏在一起追了上去。似乎不敢离开佑美一步。 「咦?菈菈·卢,你把炉火准备好了?」 「嗯?人家以为你要加热奇霸兽肉,所以预先准备了。太鸡婆了吗?」 「不,你的判断力很优秀。请各位稍等一下。」 木盘上仍摆着足够女孩们试吃的奇霸兽肉。 我将盘中的肉倒入铁锅中,淋上少许腌料,咩姆和水果酒的香气扩散开来。 「如何?很香吧?」 佑美得意洋洋地望着女孩们。 女孩们挤在一起,忸怩作态。 虽然她们表现出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但根据我的观察,她们其实并没有那么惧怕奇霸兽。上次造访摊位的布店和锅具店老板看起来比她们更心惊胆战。 在杰诺斯居住的时间长短、性别和年龄——这些因素或许会左右驿站城市居民对奇霸兽的畏惧程度。 「久等了,请用。」 「嗯,谢谢。」 佑美无畏地将肉片送入口中。 「啊~果然很好吃。喂,这道料理跟塔拉帕炖煮的奇霸兽肉,哪一种比较好吃啊?」 「每个人的口味不尽相同。女生可能会比较喜欢塔拉帕的口味。」 「那么,人家果然两边都必须试吃看看!……你们真的不吃吗?该不会相信吃了奇霸兽后,身体会变黑的迷信吧?」 就算听了佑美说的话,女孩们依然忸怩不定。 此时,有人从她们的身后走向摊位。 「我问你喔……试吃不用付钱吗?」 两位有着象牙色肌肤的年轻人问道。 他们询问的对象是佑美,而不是我。 「嗯?对啊。你先试吃,喜欢再付钱购买。」 「这样啊……」 年轻人懦弱地望向我。 我马上堆起笑容。 「请试试看。两个摊位贩卖的奇霸兽料理调味方式截然不同。欢迎比较看看。」 「你觉得呢?」「怎么办?」 年轻人也开始犹豫不决。 「明日太,这些肉已经热好了。」 「太好啦!」 此时,希拉·卢通知我肉饼加热完毕。佑美听到之后,欢欣鼓舞地冲了过去。 「奇霸兽肉很美味可口喔,两道料理都是我的自信之作……呜哇!」 「呜呀!」 「啊哇!」 我和另外两位年轻人发出惨叫。 当他们低头苦恼时,一只恐鸟多多斯伸着长长的脖子,从两人之间探出头来。 插图p121 「失礼了。」 高处传来一阵不带感情的声音。 在屋檐的遮掩下,我看不见声音来自何方。我弯下腰后,发现一位旅人打扮的西姆人骑在多多斯的背上。 「喂!城里禁止骑多多斯!」 佑美精神奕奕地大喊后,男人再次说了句「失礼了」,轻盈地跳到石板路上。 男人穿着一件皮革披风,脸庞黝黑,脸上沾着沙尘。他大概是北方过来的旅人吧。这位西姆人缓缓地望着摊车招牌和试吃用的木盘。 「……奇霸兽?」 「是的,这是奇霸兽料理。你要不要过来试吃?」 我毫不畏惧地说道,指了指木盘。 这位西姆旅人似乎懂得西方的语言,他点了点头,拿起牙签。 「旁边卖的也是奇霸兽料理。那是一道罕见的料理,使用了塔拉帕。」 旅人再次点了点头,他牵着多多斯离开摊车。 此时,他前进的方向传来男人粗声粗气的呐喊。 「呜哇!不要牵着多多斯逛摊贩啦!西姆人,快把它寄放在多多斯屋!」 不知不觉间,一位加喀尔人出现在隔壁的摊贩,购买『奇霸兽堡』。 西姆人再次说了句「失礼了」,手伸向试吃的木盘。 「真是的,西姆人总是那么不像话……」 加喀尔人避开多多斯,厌恶地喃喃自语,走了过来。 「咦?什么嘛,这里也在卖奇霸兽料理啊?」 「是的。我们从今天开始增加为两个摊位。」 「我就觉得闻到咩姆的香味,原来是从你们摊上传出来的啊!两摊的料理不一样吗?」 「是的。要不要试吃看看呢?」 男人大步走来,他推开犹豫不决的年轻人,拿起牙签。 试吃之后,他目瞪口呆。 「呜哇,这一摊的也很好吃嘛……什么啊,我刚刚没注意到这里,所以先买了旁边那道奇霸兽料理了。」 「不好意思。要不要帮你换成这道料理呢?」 「可是,我也想吃刚刚买的……」 他懊恼地低下头后,紧紧瞪向我。 「算了!我知道了!这个也来一个!日落之后,你们就收摊了吧?既然如此,我现在先吃点好吃的,晚餐少吃一点!一个几枚铜币?」 「两、两枚红铜币。」 「真划算。太棒了,两个才花四枚红铜币。」 他面露满足的笑容,把铜币放在柜台上。 「谢谢惠顾,请稍等一下!」 此时,我听到一阵粗鄙的声音。 「什么啊,你们竟然在卖奇霸兽料理?」 三个有着黄褐色肌肤的男人挡在旁边的摊位前方。他们的腰际上挂着刀和手斧,打扮就像一群无赖。 「你们在杰诺斯卖这种东西,谁会买啊?只要利用自己漂亮的脸蛋和性感的身体,你就可以赚到铜币了吧?」 他们不仅带着刀和手斧,手中还提着水果酒土瓶。 我忍不住想过去帮忙,但菈菈·卢抓住我的手臂。 「明日太,别管他们。就算你过去也帮不上忙。交给薇娜姐处理吧。」 「可是……」 「森边女人独自走在城里时,常常遇到这种状况。那几个男人只是一群小喽啰,人家和希拉·卢也有办法赶走他们。」 「……一群蠢蛋。他们根本没做好与森边居民为敌的觉悟。」 加喀尔的客人也泰然自若地咬着『奇霸兽堡』。 「别管他们了,你快点帮我准备吧。我吃完之后还要回去工作。」 「好、好的……」 我将亚力果放入锅里,感觉自己的心悬在半空中。 我听不见薇娜·卢说了什么,只听到那群男人们野蛮地呐喊:「你说什么?」「开什么玩笑!」 当我煎好肉,制作好『咩姆烧肉』时,那群男人们已经手拿『奇霸兽堡』,无精打采地走了回去。 「我就说吧?薇娜姐特别容易受到纠缠,她已经习惯了。」 薇娜·卢真有一套。我叹了口气后,一直犹豫不决的两位年轻人突然用微弱的声音呼喊我。 「不好意思……我、我们可以试吃吗……?」 「当然没有问题!」 仔细一看,女孩们已经在隔壁试吃『奇霸兽堡』。佑美早其他人一步购入商品,她笑着品尝『奇霸兽堡』,与薇娜·卢谈笑风生。 「哇……很好吃耶?」「虽然有点硬,但没有腥味。」 两位西方男人也轻声讨论感想。 真是内向的年轻人。 「两位也可以去隔壁摊位试吃看看喔。」 此时,一位西姆人走了过来,默默地递出铜币。 「谢、谢谢光临!请稍等一下!」 店里突然忙碌了起来。 我仰望天空,太阳已经走到天顶了。 不知不觉间过了两个小时,后半场战斗揭开序幕。 同时,我可以看到终点已经不远了。 当两位年轻人和四位女孩决定购入『奇霸兽堡』和『咩姆烧肉』时,两种商品各自剩下不到二十份。 「这就是旅社中引起话题的奇霸兽料理啊。」 加喀尔人涌了过来。数量相当的西姆人也沉默地走向摊位。尽管人潮没有早上来得汹涌,但摊位前的客人络绎不绝。 看到客人聚集而来,一些象牙色皮肤的人们也缓缓靠了过来。 当然,并不是所有靠近摊位的人都有购买商品。半数左右的人没有试吃,随即折返。不少人试吃后,逃也似地离开。 然而,仍有几个人提心吊胆地购买了餐点。 「我问你喔,这是奇霸兽吗?」 一群孩子询问我。 他们的年纪比塔拉还小,大概才五、六岁左右。 「是啊。你们要试吃吗?」 我递出木盘后,孩子们发出欢声,一哄而散。 过了一会儿,他们又聚在一起,战战兢兢地靠近摊车。 「试吃不用钱喔。要不要试吃看看?」 「可是……吃了奇霸兽之后,头上会长角吧?」 「皮肤也会变得漆黑。」 「嗯~?我这一个月都在吃奇霸兽,头上没有长角喔。」 接着,我指向身旁的菈菈·卢。 「你们看,这位大姐姐也没有长角吧?不会有问题的。」 孩子们试吃后,大喊着:「真好吃!」随即跑向道路的另一端。 「……他们年纪那么小,身上没有铜币吧?」 「没关系啦。只要他们觉得好吃,我就要高呼万岁了。」 商品的数量逐渐减少。 『咩姆烧肉』抢先销售一空。后半段开始的一个小时后,我们只剩下两份『咩姆烧肉』。此时来了三位西姆人。 「非常抱歉!餐点只剩下两份了。隔壁摊位贩卖着添加塔拉帕的奇霸兽料理,他们那边还剩下几份……」 西姆人面不改色,窃窃私语。 接着,其中一人走向隔壁摊位,剩下两人递出铜币。 「谢谢惠顾。请稍等一下。」 我们终于迎来终点。 接下来,就看我们是否能够顺利收尾了。 我将最后两个『咩姆烧肉』递给客人之后,拜托菈菈·卢处理柴火,快步走向隔壁摊。 「希拉·卢,你们那边还剩下几个?」 希拉·卢还来不及回答,一位试吃完毕的西方年轻人喊道: 「好、好吧,给我一个!」 希拉·卢熟练地制作了『奇霸兽堡』后,薇娜·卢将商品递给客人,收下铜币。 当客人离开后,两人同时微微一笑。 「全数售完了。」 「全都销出去啰……」 从早上到现在,只过了三个多小时,离我预计收摊的时间还有两小时——一百二十份餐点销售一空,为开张第五天划下句点。 4 我们熄灭炉火后,迅速进行收摊作业。 我将砧板、木盘和多余的蔬菜收进袋子里时,薇娜·卢笑着对我说: 「……果然卖完了呢……?」 「就是说啊。老实说,我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尽管没有真实感,铜币确实堆积如山。几乎没有客人使用白铜币付款,装铜币的布袋塞满了红铜币。 我们售出了一百二十份料理,赚得两百四十枚红铜币。 金额大得吓人。 「我们先去归还摊车吧……啊,金额太庞大了,我先去铜币兑换处吧。」 两百多枚铜币重约一点五公斤,我必须尽快将它们换成白铜币。 虽说没有人敢抢劫森边居民,我依然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走在石之大道上。 午后的驿站城市热闹非凡,推着摊车的我们相当引人注目。但今天是摆摊第五天,我已经习惯了。 「嗨,你收摊啦?今天开到那么晚啊。」 「喂,明天也拜托你啰?」 加喀尔人温暖地跟我们打招呼。 西姆人不时也会跟我们点头致意。 「啊,都拉大叔,你的身体还好吗?等我还完摊车后,会过去你的摊位。」 「嗨,辛苦了……不要紧,我的身体无恙。」 都拉大叔依然待在老地方,贩卖排列在垫子上的蔬菜。他的脸色憔悴,笑容虚弱。 虽然很担心他,但我还是必须先去兑换铜币,归还摊车。 铜币兑换处是一栋牢固的建筑物,位于摊贩区域与旅社区域的正中央,平时有派驻卫兵看守。尽管我称呼它为铜币兑换处,这其实是一间提供贷款的钱庄。 换钱并不需要支付手续费。想当然耳,钱庄会提供换币服务,并不是出于善意,也不是老板的嗜好。他们受到了杰诺斯领主的请托,提供换币服务,让驿站城市中的铜币得以顺利流通。 看到我们店铺的业绩蒸蒸日上,钱庄的大叔究竟有什么样的感觉呢?他努力不流露出情绪,将两百枚红铜币换成二十枚白铜币。 我们前往《奇谬鸟尾巴亭》归还摊车,暂时寄放行李,并被米拉诺·马斯怒瞪一眼后,回到摊贩区域。 「这么说起来……今天那个卡谬尔·佑旭没有出现呢……?」 「啊,说得也是。今天太忙碌了,我甚至忘了他的存在。」 卡谬尔·佑旭和孙家人都没有出现,没人引发荒谬的骚动。一百二十份料理也一扫而空,真是和平的一天,完全符合我的理想。 薇娜·卢大步走在热闹的驿站城市中,性感地耸了耸肩。 「算了,他不出现最好……可是,就算他不出现,还是有可能在暗中策划阴谋诡计,考虑到这一点,似乎没有差呢……」 「薇娜·卢,你讨厌卡谬尔啊?」 「我讨厌捉摸不定的人呢……所以,我最喜欢你了喔……?」 我有这么好懂吗? 不论如何,我决定先前往都拉大叔的摊位。 「嗨,你今天带着那么多人啊。」 都拉大叔欢迎着我和三位女性的到来,他看起来仍有些虚弱,塔拉则不见踪影。 「你看起来不太舒服。应该……不是生病了吧?」 「我怎么可能会生病啊。」 大叔无力地摇了摇头。 「老实说……今天早上,我发现奇霸兽掉进我设的陷阱之中。」 「欸?」 「为了不让奇霸兽偷吃蔬菜,我在田地四周设了好几个陷阱。就算这么做,我早上仍发现不少蔬菜受到损伤……结果,有一头愚蠢的奇霸兽掉在陷阱里。」 「……这样啊。」 「是啊。既然逮到它,我们也只能解决掉了。大家站在陷阱外头,用古栗制成的枪刺死了它……在这种日子里,我吃不下肉。耳中仍回荡着它凄厉的叫声……光是回想起来,就让我全身发抖。」 大叔浑圆的身躯真的开始颤抖。 「森边猎人真了不起啊。在森林里遇到奇霸兽,简直是恶梦中的场景。我光看到它们就双腿发软了……我没办法跟那种怪物战斗。」 「 我也没有办法。猎人真的很厉害。」 爱·法今天是否也平安无恙呢? 我想要赶快回家,看看爱·法神采奕奕的模样。 「话说回来,从上个月开始,奇霸兽的数量就多到吓人耶。我们的农地是还好,距离森边不远的耕地受害更惨重,农人都活不下去了。严重的时候,奇霸兽甚至会把收获前的亚力果连根吃下肚。」 大叔沮丧地摇了摇头。 「这几年来,农田受灾的状况益发严重。到头来,会不会变得像我爷爷那一代一样,从早到晚都有奇霸兽从森林跑出来啊……?」 「我觉得你不用担心。但是,奇霸兽的数量果然与日俱增啊。」 说不定是放弃狩猎工作的森边居民增加了?我们无从得知真相。 「森边居民尚未迁徙过来的时候,农人曾经集结起来,设法狩猎奇霸兽。当时,许多人都被奇霸兽给撞死了……我爷爷的一只脚也负伤,只能撑着拐杖度过余生。我可不愿意这么做……我绝对不要去狩猎奇霸兽。」 「大叔……」 「啊,对不起。森边居民每天赌上性命猎捕奇霸兽,我不该对你们说这种话。明天开始,又要拜托你煮美味的料理给我们吃了。」 「好的。也请你多多关照。」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难怪大叔无法把自己的心情告诉塔拉。 尽管大叔试着表现出开朗的模样,然而,身为森边居民,我无法对他说的话充耳不闻。 (孙家那群人究竟猎捕了多少奇霸兽啊?他们该不会根本没去狩猎吧……毕竟孙家本家的人从中午就喝得酩酊大醉,甚至还为了吃点心而进城!) 孙家的规模不逊于卢家,要是他们一族不好好进行狩猎的工作,会对周遭带来莫大的影响。 「……明日太,你不用露出这么凝重的表情。今天要买什么?量要多少?」 我决定要转换心情,不能让都拉大叔费心。 现在只能尽心竭力,让这门生意兴隆起来。 「不好意思,我要两颗塔拉帕、三十颗亚力果……然后,请给我一百五十颗波糖。」 「终于要买一百五十颗波糖啦!所以,你明天开始要准备一百五十人份的料理吗?」 「是的。这是我们四人能准备的极限了。」 另外,因为『奇霸兽堡』准备起来繁复费工,我决定将『咩姆烧肉』增加为九十份。我打算趁剩下的这五天试验看看,自己是否可以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完成这些料理。 「对了,法家储备的肉差不多要用光了。」 我数着波糖的数量,对薇娜·卢说道。 「后天开始,我希望卢家能让给我一些肉。可以帮我把这件事转告东达·卢和米雅·雷·卢吗?」 「嗯,我知道了……」 我已经与卢家交涉过奇霸兽肉的事宜了。 为了帮奇霸兽肉定价,我绞尽脑汁。 卢家聚落猎捕到的奇霸兽肉绰绰有余,米雅·雷·卢曾对我说:「你要多少尽量拿,不需要支付报酬。」但我不知道自己会摆摊到什么时候,不能一直免费接受对方的赠与。我坚持要支付能与放血屠宰作业相符的报酬,对方也点头答应了。 我们在金额方面一直僵持不下——买方不断抬高售价,卖方不断拉低金额——经过如此有趣的交涉后,大家一致决定以「奇霸兽角和牙齿的卖价」为准。 体型较大的奇霸兽售价十二枚红铜币,体型较小的奇霸兽则是八枚。但价格仍然太过低廉,我这阵子必须把价格调整得更合理。 「那么,后天就拜托各位了。不好意思,到时候会麻烦你们携带大包小包的物品。」 我请薇娜·卢早上来法家时,将隔一天要使用的奇霸兽肉先带过来。薇娜·卢把数好的波糖装进袋子里,微微一笑。 「我会用拉板把肉从卢家搬到法家,小事一桩罢了……在我前往法家的时候,菈菈和希拉·卢要处理的工作更辛苦……」 「是啊是啊。偶尔也要让薇娜姐吃点苦喔。」 尽管薇娜·卢和菈菈·卢在工作时不常交谈,但她们感情依旧深厚。希拉·卢也悄悄地在一旁勾起微笑。 大家都一脸满足。 经过一天的辛劳后,大家都获得了莫大的成就感吧。 至少我自己感到相当满足。 5 「那么,明天也拜托你多帮忙了。」 我在法家门口卸下铁锅,与薇娜·卢道别。 纵使我们花了一些时间善后和采买食材,现在离日落仍有四个小时。这么一来,我就有充裕的时间进行备料工作了。 (我都准备一百五十份了,明天应该可以在驿站城市待到预计收摊的时间吧。既然明天会比较晚归,我必须设法提高备料的工作效率。) 我将手伸向门板。 门板上挂着门闩。 「咦?爱·法,你已经回来了吗?」 我呼唤着爱·法,敲了敲门。 经过一段漫长的沉默,爱·法才答道: 「等一下。」 然而,爱·法却迟迟不开门,我大概等待了三十秒,才传来门闩摩擦的声音,门板缓缓打开。 下一瞬间,我诧异地屏住呼吸。 「爱·法,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爱·法不曾露出如此难受的神情。她的鹅蛋脸上满是痛苦的冷汗,蓝色眼眸熊熊燃烧,宛如一头受伤的野兽。 「小声一点……快进来。」 爱·法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门板后方。 我连忙抓起装满物品的铁锅,踏入家中。 爱·法穿着毛皮披风,抱着自己的左手臂,蹲在门板后方。 「……挂上门闩。」 我慌忙按照指示行动后,蹲在爱·法的身旁。 「你怎么了?手会痛吗?该不会是遭到孙家那群人突袭吧?」 乍看之下,爱·法身上没有外伤。 可是,爱·法上一次露出如此痛苦难耐的表情,是很久很久以前被马达拉玛巨蟒袭击的时候。 「我怎么可能会让孙家得逞……狩猎途中,我手臂的骨头移位了。」 爱·法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 骨头——移位了? 也就是说,她的手脱臼了吗? 「哪、哪只手臂啊?左手臂吗?肩膀吗?手肘吗?」 「我明明要你别大声嚷嚷了……左手手肘。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把骨头接回去了。」 「我、我当然会紧张啊。既然脱臼了,是不是该固定住手臂啊?呃,有没有东西可以当作固定用的木板……」 爱·法用头撞向我的胸口。 由于双手不能乱动,她只能以这种方式抗议。 「你大呼小叫也没用……我知道该如何处理,你只要帮忙就好。」 「我、我知道了。我该怎么做?」 「……帮我脱鞋子。」 我迅速照办。 手肘脱臼究竟会感受到多剧烈的疼痛呢?况且,她竟然自行将骨头移回原位——就算我知道处理方式,大概也没有勇气办到吧。 「脱、脱好了。」 幕间休息 ~两人的早晨~ 睁开眼睛,爱·法安稳的睡脸出现在我的眼前。 由于我们之间的距离太过贴近,害我的心跳差点戛然停止。 粉红色的樱桃小嘴微微张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她的金褐色睫毛极为纤长,颜色与睫毛相同的秀发宛如装饰品一般,遮盖着她的额头和脸颊。 爱·法熟睡时的表情相当平静,昨晚痛苦不堪的模样就像一场梦。 她的睡脸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为稚嫩,宛如婴儿一般毫无防备,纯真无邪——但是,她的脸与我的鼻尖仅有数公分的距离,未免太近了。 爱·法的头靠着我的左肩,她正睡得香甜。 我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幸福出现在心头,同时慌乱不已。 爱·法的身体朝着右边侧睡。 她紧贴着仰睡的我。 当我发现这件事时,紧贴着爱·法的左半部身体迅速开始发烫。 左手臂有些发麻,大概是因为血液不流通吧。 ……先冷静下来。 虽然心脏狂跳不已,我仍要镇定地应付这个局面。 我匆忙地审视着脑中的记忆区,回想自己昨晚是怎么入睡的。 昨天,爱·法在狩猎时受了重伤,左肘脱臼。 她睡到晚餐时间才起床。 我亲自喂她吃了晚餐。 或许是退烧的药草起了效用,爱·法一直昏昏沉沉,若是让她一个人进食,她八成会把餐具掉在地上。 再说,我们家里没有餐桌,她没有办法使用单手吃饭。我花了半个钟头,慢慢喂她吃了汤、汉堡排和煎波糖。 晚餐后,爱·法一直倚靠着墙壁,迷迷糊糊地坐着不动。尽管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脱臼处似乎也没有带来剧烈疼痛,她依然动也不动。 萝姆叶说不定具有镇定剂的效果。当时的爱·法不像平时一样神经紧绷,她看起来天真稚嫩、极为脆弱。 尽管爱·法不寻常的模样让我心痛不已,我仍然必须为明天的餐点备料。我开始炖煮塔拉帕酱汁,并切起九十份『咩姆烧肉』所需的奇霸兽肉。 当我进行备料作业时,爱·法不发一语、时睡时醒。 结束备料后——爱·法再次因高烧而意识不清。 我再度喂她喝下退烧药,但爱·法依然痛苦不堪。我不断拧着沾水的湿布,擦拭爱·法的脸庞,但是这么做只能为她带来一时的宽慰。 「够了……暂时坐在我旁边……」 「旁边?」 当我一头雾水地回答后,爱·法整个人倚靠着我的肩膀。 她全身滚烫,额头宛如炽烈的火焰。 「这样就够了……等退烧之后,身体就会恢复力气……」 爱·法的身体微微发抖。 她的额头和身体很烫,抓住我胸口的右手指尖却宛如冰块一般。 我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指尖后,爱·法因高烧而湿润的双眸紧盯着我。 「……我想暂时维持这个姿势,会不会让你感到不愉快?」 「一点也不会,你现在不必顾虑我的感受。」 直到兽脂蜡烛燃尽之前,我不断凝视着爱·法难受的侧脸。 蜡烛燃尽后,我仰赖月光凝望着她。 当她的表情恢复平静时,传来了安稳的呼吸声。 太好了——我记得自己当时松了口气,后来就没有任何记忆了。 也就是说,我直接睡着了。 阳光隐约从窗外照耀进室内。 我观察了一下室内的亮度,发现我们并没有睡过头。 仔细一看,爱·法的旁边就是家里的墙壁,我们本来倚靠着墙壁入睡,后来大概是慢慢滑落到地板上了。希望我的身体有成为缓冲,保护着她的左手臂,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我很乐意成为她的缓冲,但我们现在的姿势让我尴尬不已。 然而,我怕胡乱移动身体会影响到她的患部,只能叫爱·法起床了。 「爱·法,天亮了……你起得来吗?」 「嗯……」 爱·法发出了恼怒的声音。 这么说起来,我今天难得比爱·法早起。 再说,我平时只要呼唤一声,爱·法就会马上睁开眼睛。 正因如此,我现在才会如此心神不宁。毕竟她像孩子般闹脾气的睡脸,简直可爱到犯规。 「你先起来一下吧,等一会儿再睡。这样下去我没办法动弹。」 「……吵死了……」 爱·法轻声抱怨,不断用头磨蹭着我。 唉,怎么会这样。我好不容易设法冷静下来,现在脑子又快错乱了。 「我可是家主喔……你的口气不可以这么狂妄……」 她已经睡糊涂了。 爱·法睡到迷迷糊糊的样子,就跟达鲁姆·卢的笑容一样罕见。 但我不能一直贪恋着她可爱的模样。 「家主大人,现在是早晨工作的时候,在下必须为昨天的晚餐进行善后工作,您可以先起来一下吗?」 「嗯嗯……」 爱·法再次发出惹人怜爱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睛。 在近距离下,她失焦的蓝色眼眸凝视着我。 「……明日太,是你啊……」 「是的。在下是您的家人明日太。」 「……嗯……是明日太啊……」 爱·法无谓地重复一次后,甜甜一笑。 威风凛凛的爱·法,竟然笑得好甜。 爱·法的脸上扬起一抹反常的纯真笑容,缓缓闭上眼睛。 「……原来是明日太……」 「不,不是这样吧!天亮了!天已经亮了喔,家主!」 听到我这么说,她才一如往常地睁大双眼。 我松了口气后,爱·法变得炯炯有神的眼睛不可思议似地望着我。 「……明日太啊,你为什么要紧靠着我?」 「不,不管怎么看,都是你紧贴着我吧?……昨晚,我们不小心靠在一起睡着了。」 「……这样啊,我不记得了。」 爱·法迅速闭上眼睛。 「多亏了你,我退烧了……呼……」 接着,她发出惹人怜爱的呼声。 「不要再睡了!工作!我们还必须工作!」 看到爱·法不再感到难受,我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由自主地大声呼喊。 爱·法第三度睁开眼,不满地望着我。 「……已经天亮了啊。」 「当然啦,房里都已经这么亮了。」 「说得也是。萝姆叶会打乱作息。我想再睡一下。」 说着说着,爱·法的头再次摩挲着我的胸口。 接着,她不顾哑口无言的我,突然坐起身。 「但我不能放任自己再睡下去了——明日太,给你添麻烦了。」 「不会……只要你康复就好。」 就是这几分钟让我最难受啊。我在心中发牢骚,缓缓起身。 爱·法盘坐在床上,伸直右手。 「我退烧了,患部的疼痛也减缓了,可以开始处理早上的家务。」 「欸?你休息啦。我去洗东西。」 「你在说什么啊?要是孙家人出现,你打算怎么办?」 「他们再怎么没常识,也不可能一大早就袭击我们吧!就某方面来看,这段时间最引人耳目了……最重要的是,你现在是伤患,没有办法保护自己吧?」 「嗯?我只是左手臂不能动弹罢了,你认为我会输给他们吗?」 爱·法不满地嘟起嘴。 「只要我的右手还能动,就算孙家本家三兄弟同时袭击我,我也不会有事……要是对手是卢家长男,我就只能逃之夭夭了。」 森边居民可以正确估算出对手的实力啊。 话说回来——假如爱·法的左手没有脱臼,她有自信打倒吉萨·卢吗? 路多·卢曾说过的话闪过我的脑海。他说只有东达·卢能打倒卡谬尔·佑旭。 「……总之,你的手没有办法清洗东西吧?倘若遇到危险,我会全速逃回家,你先好好休息。」 「嗯……算了,我确实不想以这副模样走在聚落里。水源地的工作就拜托你处理了。」 爱·法说道,她的表情仍带着些许不满。 「那么,我先处理家里的工作。你不要太大意喔?」 「好。但是,你还是先休息吧?要是再发烧就不好了。」 「我说没事就没事。骨头已经不痛了,四肢也充满力气。让身体正常运作,伤口更快康复。」 她沉着地凝望着我。 「再说,我感觉昨天的晚餐确实转换成了自己的血肉。跟一年前受伤的时候相比,这次退烧得比较快。明日太,这都多亏了你。」 「……很高兴能听到你这么说。」 我终于绽开笑容。 爱·法的眼中也带着笑意。 「明日太,要开工啰。」 ◇ 想当然耳,我往返水源地的路途中并没有遭受孙家袭击。 只要没有因酒精失去理性,孙家人不敢公然为非作歹。因此早上本来就不必绷紧神经。 然而,我上次在驿站城市遇到了米达·孙和泰伊·孙。 他们大概不会借酒装疯,胡作非为。 但是他们散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氛围,让人摸不透他们的行径。 就算孙家家主下令不准惹是生非,米达·孙的智力足以理解家主的命令吗?泰伊·孙亦让人无法捉摸。这么一来,我们只能二十四小时严加戒备了。 「咦?你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 当我洗完东西回到家中后,爱·法已经换上猎人的装扮。 她不仅穿上毛皮披风,腰际还挂着刀,全副武装。 「这还用问吗?我已经处理好家务了,接下来要去搜集木柴和采集皮果叶。」 「不,你才刚受伤,今天先休息吧?负伤进森林太辛苦了。」 我将刚洗好的铁锅放置在炉灶上,用勺子舀了两匙水倒入锅中,开始烧柴。前往森林交界处之前,我必须先煮波糖。 接着,我将洗好的衣服挂在墙上。唯一一件t恤和白毛巾已经陈旧不堪。 爱·法威风凛凛地站在房间中央,她的眼神追逐着不断在家中走动的我,不满地说: 「你不需要担心我的伤势。休息只会加重隔天的工作量。再说,我们开始在驿站城市做生意之后,皮果叶受损的速度变快了吧?」 我当然注意到了这件事。 皮果叶是一种辛香料,它能够吸收肉类的水分,发挥防腐的效果。我会在做生意的前一天把肉饼和肉片先埋入皮果叶之中,比起大型肉块,处理过的肉的表面积较大,使皮果叶更快吸收水分。 「不到一个月,说不定就要更换所有皮果叶了。既然如此,我们必须尽量采集皮果叶才行吧。」 「嗯~是这样没错……」 「而且昨天汗如雨下。我要去沐浴,否则全身不舒服。」 爱·法皱着鼻子说道。 「猎人服可以遮掩住受伤的手臂,你不需要担心。」 就算听到她这么说,我依然一脸迷惘。看到我的表情后,爱·法神情一变。 「明日太,我知道你很担忧。可是,你真的不需要挂心我。我只是忠实地听从自己身体的声音罢了……你要相信我的判断力。」 「……我知道了。」 爱·法的眼神坚定不移,充满力量,值得信赖。 身为猎人,爱·法对于自己的身份感到荣耀,她不可能胡乱逞强,拖延伤口康复的时间。我必须信任她。 将用来贩卖和当作晚餐的波糖收汁后,我们拿起装木柴和皮果叶的袋子,前往森林交界处。 一如往常的早晨光景。 然而,爱·法今天微微调整了披风的开口,彻底遮住了自己的左半身,她将金褐色的长发松松地绑在脖子旁边。爱·法平时总会将头发扎在脖子上方,并绑成复杂的形状,今天的发型却与薇娜·卢相差无几。 插图p155 「爱·法,你今天的发型让人耳目一新呢。只靠单手很难绑成平时那种复杂的发型吧?」 「嗯,很不容易。」 「偶尔换个发型也不错,很适合你喔。」 长得美真是占便宜。我在心中加了一句。 我们走在踏得坚硬的黄土道路上,爱·法无趣地哼了一声。 「长发很碍事,我一直想要剪掉它。真希望森边可以废止关于头发的规矩。」 按照森边的规矩,女人在出嫁之前不得剪发。 未来,爱·法美丽的金褐色秀发——会有剪短的一天吗? 聊着聊着,我们抵达兰特溪。 这是一条位在森林交界处的平稳溪流。这一带的沿岸尽是石头地,溯溪而上后,绿意渐浓,生长着大量皮果叶。 依照惯例,法家人会在摘采皮果叶之前,在溪中沐浴净身。 「你真的不要紧吗?别被水冲走啰?」 「少啰唆。」 爱·法抛下这句话,将项链和披风交给我保管。 我举着披风后,爱·法从披风内侧取出擦拭身体的布,以及漩涡花纹的换洗衣服。 「对了,你今天没去水源地嘛。」 爱·法平时一早就会更衣,到水源地清洗脏衣物。 「你能用单手洗衣服吗?……算了,你也不可能让我帮忙。」 「……既然心里有数,就不要特地说出来。」 爱·法眯起眼睛瞪着我后,绕至巨大岩石的阴影处。这也是一如往常的景象。 我已经在爱·法家住了快四十天。当我在法家迎接第一个清晨后,我们在这条溪边受到马达拉玛巨蟒和奇霸兽的连环攻击。 后来,我们不曾再次遇过那种飞来横祸。我现在正在默默祈祷,希望老天爷不要挑爱·法负伤的早晨,让我们遇到无妄之灾。 当我倚靠着岩石,监视着森林时,爱·法突然从溪里呼唤我。 「怎么了吗?」 「……你在法家已经住了超过一个月了。」 原来爱·法也思索着同一件事情啊。我有点高兴。 「是啊,这四十天眨眼即逝——但我又觉得短短四十天之内发生 了好多事情。」 「嗯……今天是蓝月第二天啊。」 爱·法难得会提到日期。 为了把握住奇霸兽的移动周期,爱·法对历法了若指掌。不过,就算不懂历法,对日常生活也不会造成影响,因此我对这方面的事情一窍不通。 「是喔。这么一来,再过十三天,卡谬尔大叔就要动身前往东之王国了……所以,蓝月有什么事吗?」 「不,并不重要。」 「难道你的生日快到了吗?」 「我的生日在红月。」 红月究竟是什么时候啊? 此时,我才发现自己甚至失去了生日。 只要推算回去,我就能知道距离自己的生日还有几天。但这里是异世界,阳历并不管用。依据这个世界的历法,每三年就会出现一次第十三个月。就算把我的生日套进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不论如何,待在原来世界的我只是一位刚满十七岁的高二学生。我的生日才过半个月,就遇到那场横祸。 既然如此——我可以把自己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日子,当作第二个生日吗? (一、两年后,我还会继续待在这里吗?) 或者,我会突然被拉回现世的火海中,命运重回轨道。 或者,我会穿越到另一个世界——不,拜托千万别这样。 这么一来,我又会失去既有的一切。我的精神非常脆弱,绝对没有办法再次承受这样的经历。 当我陷入思索时,爱·法继续呼唤: 「明日太,过来一下。」 「欸?你沐浴完了吗?」 「嗯。」 「你穿好衣服了吧?」 「……你究竟在想什么啊?」 爱·法的声音中蕴涵着怒气。我迅速移动到岩石后方。 爱·法盘坐在溪边,她的表情有些狰狞,恶狠狠地瞪着我。 她当然已经穿好了衣服,不仅如此,连左手臂都包扎妥当。她的头微微歪向右侧,一头湿濡的长发垂至地面。 「我很难用单手擦头发。」 怒气冲冲的爱·法将手巾递给我。 「原来如此。」 我单膝跪在岩石地上,试着达成家主的要求。只要完成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能帮到爱·法,我为此感到喜不自胜。 「……长发真是烦人。」 爱·法撇着嘴抱怨。 「别这么说嘛。难得有一头亮丽的长发。」 「哼,头发会反射光线,只会阻碍我狩猎。要是我有一头跟父亲吉尔一样的黑发——」 爱·法有些不自然地沉默不语。 「怎么了?」 我询问后,她垂下眼帘,说了句:「没事。」 「我突然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经对纪芭婆婆和莉蜜·卢提过这件事。」 「这样啊。」 这么说起来,我觉得自己跟纪芭婆婆和莉蜜·卢变得很疏远。这就是我现在的生活该有的样貌吧。但我好怀念寄居在卢家聚落的时光。 「……对了,爱·法。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没有办法打猎吧?」 「当然啊。我必须休养十天至半个月的时间。」 「这段时间,你白天要不要暂时待在卢家聚落?」 我擦着她的头发后建议,爱·法错愕地仰望着我。 「为什么?我没理由这么做。」 「你待在家里也只能休息吧?……再说,我们也必须防范孙家。」 「孙家不知道我受了伤。」 「就算他们不知道,仍有可能会来恶整我们喔?」 「到时候,他们只会遭受我的回击。我现在没有办法手下留情,孙家那群蠢蛋反而会身陷险境。」 「可是啊……」 「明日太,我们不是卢家的亲族,不该依赖他们。」 爱·法严厉的眼神透过潮湿刘海的隙缝,直直射向我。 「我们只是支付适当的铜币,交换卢家女人的能力罢了。我们和卢家之间的关系并不特别。」 「可是,莉蜜·卢和纪芭婆婆对你来说都是特别的人。我认为这是一个让你们好好谈天的好机会。」 爱·法的眼神变得柔和。 她用手轻轻戳了戳我的胸口。 「多亏了你,我才能和莉蜜·卢与纪芭婆婆重新结缘。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愿望了……就算不透过言语交谈,我的心仍与她们紧紧相系。」 「嗯。」 「先不论我和她们的关系,我认为自己不该依靠卢家。我曾经婉拒过卢家的婚事。再说,当卢家人提议你委身于其他氏族时,我也拒绝了。」 这样啊。我沉默不语。 尽管如此,我仍认为法家应该努力与卢家筑起正当的关系——可是,凌奈·卢曾认为我留在法家很危险。倘若爱·法以负伤一事当作理由,暂时投靠卢家,她会颜面尽失。 「我知道了。刚刚那些话就当我没说吧。我的想法太肤浅了。」 「你总是想得太浅。」 「……喂。」 「你几乎不曾深思熟虑过吧?」 「喂!真相会让人受伤喔?」 「我只是开玩笑罢了,不用动怒。」 爱·法若无其事地说道。 她再次轻轻戳了一下我的胸口。 「你总是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但我并不会每次都感到不愉快。假如我真的觉得不舒服,会动手殴打你。你以后可以不用顾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我不想被你揍,以后少说话好了。」 我随口回答后,爱·法严肃地说: 「不可以,你要把自己的心情和想法都告诉我,不可以有所隐瞒。」 「……那么,你也会这么做吧?」 我回答后,爱·法微微嘟起嘴说:「……我有在努力了。」 仿佛有一阵莫名的风拂乱了我的胸口,我拍了拍爱·法的头。 「好。头发差不多干了吧。」 「嗯。」 爱·法灵巧地用右手和嘴巴操纵皮绳,再次绑起长发。 「……现在,最棘手的不是孙家的长男和次男,而是他们的么弟吧?既然如此,你的立场比我危险多了。」 「是啊。我现在每天都很谨慎小心。」 「哼……今天开始,我跟你一起进城。」 「欸?」 「既然我现在只能休养身体,待在家里或城里都没差吧?如果能够看到对方,我们都会比较放心。」 爱·法紧盯着我。 「我不会干扰你工作,而且我可以帮忙搬一点行李。想睡的时候,我会适度休息……这样会造成你的不方便吗?」 「怎么可能。你跟我一起行动,我也比较放心。」 我由衷地说道。 驿站城市并不安全。但是,比起让爱·法独自待在家里,她能陪在我的身边,还是让人安心多了。 没想到——这一天结束的方式跟平时不太一样。 我们在驿站城市的生意无往不利,不过从这一天开始,我们却必须寄居于卢家 聚落。 寄居卢家一事与爱·法的伤势无关。当我们在驿站城市做生意时,有人突然冒了出来,扰乱了我们的计划。 一位未曾谋面的孙家人,终于认真地对我和爱·法伸出魔爪。 第三章 第六、七天~背德使者~ 1 我们的生意进展顺利。 今天是开张第六天,大批南方和东方客人依然在开店前就聚集在我们的摊位前方,并购买了大量料理。我今天准备了一百五十份餐点,成果究竟会有多丰硕呢?我从早上就满心期待。 「嗯……总觉得昨天早上的人潮比较多呢。」 一大早的尖峰时段结束后,菈菈·卢发表意见。 「是啊。看到我们昨天下午还有营业,有些客人就不勉强在早上来排队了……我们现在仍处于摸索的阶段,等今天结束后才能得出结论。」 「是喔?假如料理没有全部卖出去,该怎么办?」 「我会跟卢家聚落的人交涉,试着用这些料理换生肉或波糖。毕竟我们不能浪费那么多食材。」 我们交谈的时候,仍有少量东方和南方客人来店消费。 今天也有一群西方人在一旁观望,数量不亚于昨天。我回想起开张第一天,这条道路的冷清模样,现在可以称得上热闹非凡了。 「好,目前暂时没什么客人,我们先分批休息,吃点轻食吧。菈菈·卢,等一下要麻烦你负责『奇霸兽堡』喔。」 「嗯,人家知道了……你今天要让我们吃什么料理?」 「我准备了『咩姆烧肉』的肉,打算淋上塔拉帕酱一起吃。这是提供给员工的特别餐喔。」 「欸!」 菈菈·卢瞪大蓝色眼睛。 看到她大惊失色的模样,我有些讶异。 「怎么了?腌过的肉跟塔拉帕酱很搭喔?毕竟两道料理使用的食材几乎相同。」 「不、不是啦。人家今天还在想,要是有这种吃法就好了。没想到你的想法跟我一模一样。吓我一跳。」 「原来如此。我就觉得你会喜欢。」 当我这么说后,菈菈·卢再次讶异地问:「为什么?」 「因为……你不喜欢口感柔软的汉堡排,也曾说自己喜欢塔拉帕酱。我认为这个组合很符合你的理想。」 「……你怎么记得那么仔细啊?这是人家十几天前告诉你的吧?」 「欸?因为森边的人几乎不会给出具体的感想,因此你说的话让我印象深刻。」 听见我的回答,菈菈·卢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后,轻声道谢。 我笑着说:「不客气。」 「那么,谁先休息呢?菈菈·卢,你现在吃得下吗?」 「嗯,人家随时都可以吃……爱·法要一起吃吗?」 爱·法确实说到做到,陪我来到驿站城市,她帮忙搬完行李后,一直待在摊位后方的杂木林树荫处休养身体。 她用毛皮披风遮住左手臂,立起单膝,盘腿坐着。她倚靠着树干,右手臂抱着大刀。她的所在位置离摊位有一段距离,我不知道她是否睡着了。 「我有准备她的份。得先确认她醒了没有。」 「啊,人家去问她。」 菈菈·卢抛下这句话后,迅速走向爱·法。 爱·法似乎醒着,她们交谈几句后,菈菈·卢马上走了回来。 「她吃得下。我们和爱·法先吃吧。」 「嗯,可以啊。」 这么说起来,看到菈菈·卢的举动,我猜她想跟爱·法好好培养感情。 (尽管爱·法嘱咐我不可以依赖卢家,但我们不需要曲解他人的好意吧。) 于是,我拜托希拉·卢看顾『奇霸兽堡』的摊位、薇娜·卢看顾『咩姆烧肉』的摊位。我们拿着轻食员工餐,快步走向爱·法的身旁。 「久等了。这是煎波糖包奇霸兽肉佐塔拉帕酱。」 「嗯。」 爱·法落落大方地点了点头。 她从早上开始就忙个不停,但患部似乎已经不会疼痛,体温也没有升高,脸上维持着一贯的严肃表情。 我和菈菈·卢分别在爱·法的左右两侧坐了下来。 「你的身体状况看起来不错嘛。我们今天提了很多东西,多亏有你帮忙。」 「在我的伤势痊愈之前,每天早上都可以帮忙。可是,等我可以进入森林之后,你就要靠自己想办法了。」 「也没什么好想的,我只能靠臂力和体力解决了。」 当我们交谈之际,大家都快要把迷你尺寸的轻食吃完了。 我刻意保持沉默后,菈菈·卢仿佛在瞄准这一刻,开口说道: 「爱·法……人家想跟你道谢。」 「……道谢?」 「嗯,信·卢把『献祭猎法』的事情告诉我了。多亏你好好跟他谈过这件事,信·卢才没有做出危险的举动。谢谢你。」 菈菈·卢包裹着头纱的红色头颅朝爱·法行了一礼。 爱·法讶异地歪着头。 「我只是说出自己的想法罢了。狩猎的时候,有大量亲族待在他的身边吧?在这种状况下,使用引诱奇霸兽果实太愚蠢了。更何况他还打算使用『献祭猎法』,这会让周围的人陷入险境。」 「嗯,信·卢很沮丧喔。他认为自己只顾虑到荣耀。」 「……他只是不想依赖亲族罢了。这样的心情并不可耻。」 「是呀,人家也这么认为。」 爱·法的声音和表情都很冷漠,但菈菈·卢听了却满足地点头称是。 「那么,我们回去吧。薇娜姐八成已经开始坐立难安了。」 「说得也是。」 我和菈菈·卢站了起来。 「明日太。」 爱·法开口呼唤我。 「虽然你才刚开始工作——但我已经充分感受到你的尽责了。」 她微微扬起嘴角。 「我只是要告诉你这件事。回去工作吧。」 「是,我知道了。」 我感受到莫大的鼓舞,走向摊位。 在短短的路途之中,菈菈·卢立刻对我低语: 「人家好吃惊喔。爱·法竟然在笑耶。」 「欸?啊,嗯。」 爱·法最近常常笑,我觉得她刚刚的笑容已经很内敛了。但菈菈·卢仍为此吃了一惊。看来爱·法在外人面前真的只会摆出一副扑克脸。 接下来,当薇娜·卢和希拉·卢休息完毕后,我让两位新进员工交换职务。我和希拉·卢负责制作『咩姆烧肉』,卢家本家的姐妹负责『奇霸兽堡』。 我本来不急着让两位新进员工进行研修,但她们学习的速度超乎我的想象。 「两位的能力相当优秀。我们曾经一起为卢堤姆家的婚宴准备过餐点,看来你们活用了当时的经验。」 「谢谢你的称赞,我感到很荣幸。」 希拉·卢面露沉着的微笑。 原来她这么爱笑啊。当我发现这一点时,希拉·卢正紧盯着试吃用的木盘。 「明日太,这道料理口味很重,有办法调整得清淡一些吗?」 「当然可以。森边居民应该会认为这道料理的味道太浓郁吧?只要缩短腌肉的时间,口味就会变得清淡一些。我在家里制作『咩姆烧肉』时,会用这种方法来调整咸度。」 希拉·卢的眼眸中突然散发出哀伤的光芒,望向我。 「不好意思……我想让家人品尝看看 这道料理……你下次可以把腌渍时间、腌料的制作方式告诉我吗……?」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了。希拉·卢,你们家总共有六个人吧?」 我在脑中大略计算了一下。 「呃……关于水果酒的份量,大概稍微少于土瓶的四分之一。还需要四分之一颗切碎的亚力果。咩姆取一根手指长的量就够了。我现在腌肉的时间大约跟收干波糖的时间差不多,请你以此为基准,缩短腌肉时间……你也可以把肉切厚一点。对森边居民来说,肉不用切得这么薄。这么一来,腌料的味道也会变淡。」 「好的,谢谢你。」 看着希拉·卢面露欣喜的微笑,我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你不需要坚守这样的调味方式,毕竟这是基于我的个人喜好。如果你希望味道甜一点,可以减少咩姆的用量。如果希望味道温醇一点,可以多加点亚力果……你也可以混入其他切碎的食材。请你自行摸索出符合喜好的口味。」 希拉·卢本来有些错愕,接着,她灿笑如花。 「谢谢你。自从认识你之后,我的心中总是洋溢着幸福。每次看到家人津津有味地吃着我烹煮的料理,都使我欣喜不已。」 「听到你这么说,我也很高兴。」 当我们交谈时,一对稀奇的组合走了过来。 卡谬尔·佑旭的弟子雷托和塔拉出现在我们面前。 「明日太哥哥,我要两个!」 「我也要买两个。」 「好的,谢谢两位……今天你的师父没有来吗?」 「卡谬尔又忙到早上了,正在旅社休息。他不愿意连续两天错过你煮的餐点,所以吩咐我跑腿。」 雷托少年笑容可掬地说道。 塔拉也笑容满面。 由于他们站在一起,使得两人之间的差异更为明显。塔拉的笑容中充满着由衷的喜悦。雷托少年的笑容却成熟稳重。 雷托是那位可疑男人的弟子,我或许对他产生了先入为主的观念。但是,我感觉他并不是一位普通的纯真男孩。 「来,久等了。」 「谢谢你……不好意思,那一位是法家家主吗?她今天跟你一起进城啊?」 不愧是雷托,眼睛真利。我堆起职业笑容。 「是啊。她今天帮我搬运行李过来。这几天猎捕奇霸兽的工作十分辛劳,因此她暂时离开森林,休息几天。」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雷托少年依然面露沉着笑容。 卡谬尔·佑旭这两天完全不见踪影。他究竟在忙些什么呢?我不打算从这位少年嘴里探出口风。 两位年幼的客人离去后,店里也忙碌了起来。 太阳即将爬升至天顶。路上的人潮明显开始增加。 尽管一开始的销售量不如昨天,我们也卖出了总共六十三份餐点。跟其他店铺相比,这样的业绩异常优秀。前天,我们在正午售完了七十份餐点。相较之下,销售的速度没有太大的变化。 生意一帆风顺。 看来我不用为了准备一百五十份餐点而懊悔了。 「菈菈·卢,不好意思。你现在可以帮我跑腿吗?帮我买两颗塔拉帕和堤诺叶,以及二十颗亚力果。」 「好~」 菈菈·卢握着铜币,跑了出去。 此时,我感觉有人站在我的背后。 「嗯?爱·法,怎么了吗?」 不知不觉间,爱·法伫立在我们的身后。 希拉·卢也惊讶地转头望向爱·法。 爱·法眯着眼,眺望北方。 「……是森边居民。」 我突然紧张了起来,与爱·法望着相同的方向。 既然对方是从北方走来,代表他们有可能是孙家人。 不出我所料——其中一个人是满头灰发的泰伊·孙。 走在他身旁的人却不是那位人肉气球——米达·孙。而是一位戴着头纱和披肩的纤瘦女性。 两人莫名地散发出一抹不祥的气息,走到摊车前。此时刚好没有任何客人。 「哼……我本来还难以置信呢,真的有森边居民跑来驿站城市做生意啊。」 女人尖锐的嗓音传入我的耳际。 不仅如此——这女人究竟是何方人物?光是与她面对面,我的背部就窜过一阵寒意。 她是一位美人。 五官端正,身材比例足以与薇娜·卢匹敌。 女人的褐色长发仔细地编成好几条细细的辫子,从头纱中滑落而出。 她微微带着黑色的眼眸闪烁着强而有力的光芒。 那是一道残酷的光芒,宛如毒蛇般冷血无情。 挂在她脸上的微笑也带着一抹恶毒。 「我确实曾经耳闻法家住着一个奇怪的外国人。但我没想过连法家家主都亲自进城了。你就是森边唯一的女猎人——法家的家主爱·法吧?」 我恍然大悟。 我的背上会感受到一阵寒意,并不是因为女人冷酷的外貌,也不是她刺耳的声音,而是我嗅到的气味。 水果酒和咩姆的芳香笼罩着摊位四周,一抹不吉利的恶臭却从香气的另一端传了过来。 这抹带着腥臭的铁锈味——明显是腐败的血腥味。 「……你是哪位?」 爱·法低声问道。 散发出不祥恶臭的女人吊起嘴角,微微一笑。 「我是孙家本家长女,雅米儿·孙。法家的女猎人,我弟弟狄咖和杜多上次受到你的照顾了。」 2 孙家本家的长女,雅米儿·孙。 散发出不祥血腥味的女人面露毒蛇般的微笑,瞪着我、爱·法和希拉·卢。 雅米儿·孙的视线让希拉·卢感到畏惧,向后退了一步。接着,站在隔壁摊位的薇娜·卢开口呼唤希拉·卢。 「希拉·卢,不好意思,我们可以交换一下位置吗……?」 希拉·卢凝望着雅米儿·孙,缓缓走向隔壁摊位。 薇娜·卢将搅拌塔拉帕酱汁的木铲递给希拉·卢之后,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我们。 「好久不见了……你还记得我吗……?」 「……当然呀。卢家本家的长女,薇娜·卢。」 雅米儿·孙勾起冷笑。 薇娜·卢昏昏欲睡似地眯着眼睛,我们上次与米达·孙对峙时,她也曾这么做。 「哼,卢家果然有跟这件事情扯上关系。卢堤姆家举办婚宴时,我听说这位法家的外国人前去掌管炉灶。卢家的亲族和法家的关系真密切呢。」 「是呀……我们的关系相当亲密唷……?……所以,你为什么会过来这里……?」 「呵呵,我只是来帮家主转达讯息罢了。」 雅米儿·孙望向我。她的视线宛如一条冷冰冰的蛇。 「法家的外国人,可以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吗?」 「……我是明日太。」 我并不畏惧。 只觉得恶心。 这个女人比米达·孙和泰伊·孙更让人不寒而栗。 为什么她的身上会散发出浓郁的血腥味呢?就连我肢解奇霸兽之后, 身上也不会沾染到如此浓烈的气味。 假如这里是奇霸兽的屠宰室,我并不会感到心惊胆颤。但这个女人只是站在我们的面前,就散发出如此清晰的血腥味,使我没有办法信任她,心中充满厌恶。 「法家的明日太啊……明日太,孙家现在相当苦恼喔。」 「……这样啊。」 「米达一直哭闹呢……自从他上次来驿站城市品尝你的料理之后,就不断吵着想再吃一次。」 米达·孙啊。 所以——她希望我怎么做? 「因此,孙家本家的家主兹罗·孙要我转告你一件事……法家的明日太,你可以帮孙家掌管炉灶一晚吗?」 此时,响起有人踩在砂砾上的声音。 爱·法向前踏出半步。 果不其然,她的眼眸中喷发出蓝色火焰。 「你是孙家本家的长女雅米儿·孙啊?」 「是呀,法家的家主,爱·法。」 「虽然明日太是外国人,他依然是法家的家人。假如你有事要找法家人,必须先知会我这个家主吧。」 「哎呀,是吗?那么,你愿意——」 「我拒绝。」 爱·法无情地打断雅米儿·孙。 雅米儿·孙发出尖锐的笑声。 「……你拒绝呀?」 「我拒绝。」 「那就伤脑筋了……我本来以为过了一晚,米达·孙就会安静下来。没想到过了两天,他不但没有恢复平静,反而还变本加厉,哭得更厉害了喔?狄咖和杜多怒火中烧地打他踹他都没有用。不仅如此,他的食量变得更大了。我们都拿他没办法呢。」 「那是孙家的问题,与法家无关。」 爱·法怒不可遏,她已经流露出了狩猎时的眼神。 雅米儿·孙依然面露冷笑,泰伊·孙则像个影子一般,站在一旁。 插图p181 「为什么呢?卢堤姆家举办婚宴时,他可以掌管炉灶,现在却不能掌管孙家的炉灶。我搞不懂耶。」 「搞不懂?你可以扪心自问,想想孙家至今对法家做过什么事。」 「你是指狄咖潜入法家的事情吗?还是杜多在驿站城市和卢堤姆家婚宴时,对你们拔刀相向一事?……只要我为那两个没出息的弟弟道歉,你们就愿意掌管孙家的炉灶吗?」 「我不需要形式上的道歉。倘若你有意谢罪,就交出一只手臂来。」 爱·法的音量不大,声音中却蕴藏着深深的愤怒。听到孙家荒唐地要求我掌管炉灶,爱·法大发雷霆。 「你们要是想吃明日太煮的菜,就遵从驿站城市的法律支付铜币。孙家人只能靠这种方式品尝他的料理。」 「铜币呀……为了满足米达·孙的口腹之欲,我们究竟要花掉多少铜币呢……」 此时,雅米儿·孙的黑色眼眸闪烁起可疑的光芒。 现在的她简直就像一条发现猎物的毒蛇。 「明日太,你掌管卢堤姆家的炉灶时,他们有支付你适当的报酬吧?」 「欸?……怎么了吗?」 「说得也是。卢家有上百名亲族。再说,帮卢堤姆家继承人的婚宴掌管炉灶,是一项重大的任务。法家不是卢家的亲族,他们一定会支付报酬给你吧。」 她的话语中似乎暗藏危机。 看来雅米儿·孙这个女人跟她的弟弟不一样,不会因为一时冲动而使用暴力。她反而会用狡猾奸诈的计划陷害目标。 「对方支付了多少报酬呢?十头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二十头?还是三十头左右?」 「……我不需要回答你。」 「这样啊。无所谓啦……那么,孙家愿意支付你四十头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当作报酬。」 我讶异地僵住不动。 四十头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等于是四百八十枚红铜币。就算孙家独占着杰诺斯发放的奖金,他们能将这一笔巨款浪费在这种儿戏上吗? 爱·法和薇娜·卢分别站在我的左右两侧,我观察了一下她们的表情。 爱·法的双眸中依然燃烧着熊熊烈火,薇娜·卢爱困似地眯着眼,眼皮下的淡色双眸闪烁着狐疑的光芒。 「只……只不过是掌管一晚的炉灶,你们愿意支付那么多钱啊?既然如此,你们可以用这笔钱来购买我们贩卖的料理啊?」 「我们没办法花那么多钱买小吃。我们想委托你负责一项大工程,规模与卢堤姆家的婚宴不相上下。」 我听到有人讶异地倒抽一口气,就站立的位置来看,大概是薇娜·卢发出的声音。 我的视线紧盯着女魔头的诡异笑容,无法移开。 「蓝月的第十天,我们要召开一年一度的家主会议。所有氏族的家主会伴随一位男丁出席。当晚大约会聚集八十位森边民众。我可以支付你四十头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当作报酬。明日太,你愿意在那一晚掌管炉灶吗?」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还想说你们怎么那么慷慨呢,你打算让每位家主支付一头奇霸兽的报酬啊……?」 「是啊,明日太制作的料理价值不菲吧?驿站城市的人民都对奇霸兽避而远之,他却有办法在此摆摊贩卖奇霸兽。看来他的厨艺相当高明……明日太,你怎么——」 「我拒绝。」 爱·法再次打断了对方说的话。 「这跟你们打算支付多少铜币无关。我们没有道义接下这份工作。」 「哎呀……你们打算独占财富和秘密呀?」 雅米儿·孙再次吊起嘴角。 「昨天有上百位驿站城市的居民购买了明日太的料理吧?大家都认为奇霸兽肉坚韧腥臭,难以下咽。明日太却能让奇霸兽成为珍馐美味,简直就跟奇迹没有两样……法家和卢家打算独享让奇霸兽变美味的秘密,独占财富吧?」 我悄悄地咽了口口水。 这个女人果然藏着某种王牌。她只是一介外人,怎么可能知道我们昨天的营业额。 「这并不构成犯罪吧?我们问心无愧。假如你想知道真相,可以低头请求我们全盘托出。不需要拐弯抹角地要明日太掌管炉灶。」 「法家的爱·法,我们这么做的本意是为了米达·孙。我对于你们的秘密和财富毫无兴趣唷。」 雅米儿·孙用细舌舔着嘴唇。 「四十头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这样的报酬可以满足各位吧?孙家家主希望你们帮家主会议掌管炉灶之余,也为米达·孙准备食物……假如你们不答应,我只能放弃一切希望了。」 「……放弃一切希望?」 我询问对方。 雅米儿·孙的声音和表情让我感到一抹不祥的预兆。 「是呀……米达·孙确实是我可爱的弟弟,但我的能力不足,无法守护他。所以,我只能将他的命运托付给上天了。」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呀。继续这样下去,狄咖和杜多可能会活活打死他。不如由我来解开他的锁链。」 「……锁链?」 「是呀,我会解开他的锁链,让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最后他说不定会惨遭驿站城市的卫兵用枪刺杀。但是,与其让我的家人打死他, 这样痛快多了。」 她是说真的吗? 我认为她十之八九是在虚张声势。她在威胁我们,要是不听她的话,就会煽动米达·孙展开袭击。 怎么可能会有人用锁链绑住自己的家人?她八成在骗人。我不会、也不愿意相信这种谎言。 到头来,她一定是在吓唬我。 尽管我不愿相信—— 这件事仍有一、二成的机会是真实的。这个女人散发的危险气息让我产生这种想法。 「……不关我们的事。」 爱·法的声音依然坚定不移。 「倘若孙家么弟企图伤害我的家人,不用轮到卫兵出马,我会按照森边的规矩,将他砍杀致死。」 「哼,你真固执。」 雅米儿·孙扬起妖艳的笑容,丝毫不见怯色。 「算了,这只是我一时心血来潮的想法。我会回家与家主讨论一下。明天的这个时候,我还会过来一趟。到时候再给我答复吧。」 「不管是今天或明天,答案都不会改变。要是你有任何不满,你们也可以为所欲为。」 「爱·法,我清楚你的心意了。你跟明日太、卢家和卢堤姆家好好谈谈吧……明天见啰。」 雅米儿·孙朝站在一旁的泰伊·孙扬了扬下巴。 到头来,泰伊·孙始终保持沉默,他用缺乏感情的眼神对我们致意后,随着女主人一同离去。 两人只留下了宛如恶梦一般的静默。 「……我必须跟东达父亲讨论一下了……」 薇娜·卢终于打破宁静,无奈地低语: 「那个女人究竟有什么企图呀……我看她只是想借机小题大作,引发混乱吧……」 「谁知道呢。我觉得这是一场骗局。」 我不认为雅米儿·孙刚刚的提议是临时想出来的点子。她对我们的情报掌握得巨细靡遗。就连前天来访的米达·孙和泰伊·孙不可能获得的情报,她也一清二楚。 看到米达·孙钟情于我的料理,雅米儿·孙打算利用他执行某种阴谋。 「……明日太,你在思索什么?」 爱·法用低沉的声音呼唤我。 我转过头后,爱·法的眼中燃着激动的余烬,面无表情地望着我。 「不需要烦恼。你现在只要专心处理自己的工作,孙家人的玩笑话听听就算了。」 「是啊,可是……」 「没有讨论的余地。我绝对不允许你掌管孙家的炉灶。」 爱·法怒气腾腾地抛下这些话,走回树荫下。 仔细一看,希拉·卢和菈菈·卢站在贩卖『奇霸兽堡』的柜台,忧心忡忡地凝望着我们。我对她们点了点头,示意「我们没事」后,望向身旁的薇娜·卢。 「薇娜·卢,刚刚那股臭味是什么啊?」 「……臭味?有臭味吗……?」 「欸?你刚刚没有闻到一股恶臭吗?」 薇娜·卢缓缓地摇了摇头。 「咩姆的味道太浓了,我什么都没有闻到……」 这样啊。 我的嗅觉比一般人敏锐,说不定只有我察觉到那一抹淡淡的血腥味。就算如此,我依然不信任那个女人。 我本来想再多问一些关于孙家和雅米儿·孙的事情,但一位加喀尔客人突然冒了出来。 「喂,你们没事吧?刚刚的氛围似乎一触即发耶?」 「啊,不好意思。不是什么大事。」 「是吗?看起来不像小事……喂,你们千万别胡乱引发骚动,会被卫兵赶出城喔?你们是我每天唯一的期待,要是吃不到你们的料理,我该怎么办啊。」 「听到你这番话,我感到相当荣幸……你要买一个吗?」 「嗯?不,我要三个。喂,已经不要紧啦!」 此时,两位年届壮年的加喀尔人也跑了过来。 他们大概在等待雅米儿·孙离去。其他加喀尔客人和西姆客人也走向『奇霸兽堡』的摊位。 (看到森边居民散发出险恶的氛围,他们也不敢靠近吧。) 我们正面临着关键时刻。 孙家终于直接干涉我们的生意了。 就算刚刚雅米儿·孙让人作恶的话全是虚张声势,如果米达·孙真的跑来摊位白吃白喝,一定会引发大混乱。要是事情闹大,我真的会被逐出驿站城市。 光是想象自己掌管着孙家的炉灶,我就寒毛直竖。但也不能一味拒绝对方。我们的生意好不容易步上轨道,要是不好好思索对策,这个摊位可能会毁于一旦。 (现在这个状况下,我不能仰赖卡谬尔·佑旭……只能找东达·卢和卡斯兰·卢堤姆商量了。) 而且,必须设法让爱·法同意这件事。 说不定这才是最大的难关。我轻轻叹了口气。 当我叹气的时候——才发现某种剧烈的情感在我的下腹部打转。 感受到自己情绪的剧烈起伏,我忍不住吃了一惊。 饶不了他们……感觉有人在脑海中喃喃自语。 我的身体中不可能潜藏着其他人格,这一定是我自己的声音。 他们是谁?我询问自己。 我饶不了那群干扰我的家伙——另一个我答道。 我是这么冲动的人吗? 孙家人又不是现在才开始为非作歹,我为什么这么激动呢? (这简直就像是……那些家伙会耍的手段!) 那些家伙? 那些家伙指的是…… 该不会是那群使用残忍手段妨碍老爹做生意的人吧? 因为老爹不听从他们的指示,他们开车撞老爹,甚至还到店里纵火——我是不是无意识地把孙家人和那群残暴的家伙重叠在一起了? (先冷静下来吧。这几个下流的家伙确实会为了自身利益,企图破坏他人做生意……但我现在身处的状况并不相同吧!) 我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压抑住不断攀升的激动情绪。 (我不会让孙家为所欲为……可是,人在火冒三丈的时候,连本来能打赢的仗也会打输。我必须先镇定下来。)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薇娜·卢目瞪口呆地望着我。 「怎么了吗?」 我询问后,薇娜·卢摇了摇头。 「明日太……原来你也会露出这种恶狠狠的眼神……你刚刚的眼神简直跟东达父亲和爱·法一模一样……」 「欸?这可不行!生意人必须和颜悦色!」 我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双颊。 脸颊传来热辣辣的痛楚。 「……我们专心工作吧。请你跟希拉·卢交换位置,并麻烦你指导菈菈·卢制作『奇霸兽堡』。」 「嗯……」 薇娜·卢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开。 先集中精神做生意,之后再来烦恼这些事吧。 当我回过神来时,已经接近正午时分,料理尚未售完。 我只能将烦闷的种子收进心中,全力以赴面对工作。 3 后来,我们没有遇到其他灾祸,顺利结束了今天的工作。 今天也有少数西方客人前来光顾 ,我们努力经营到最后一刻,卖出一百四十一份料理。 今天是开张第六天,我终于摸清楚来客数的极限。不知道这个数字未来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但我们正用超乎想象的速度,朝着目标前进。 有朝一日,我希望森边居民能用奇霸兽的肉换取铜币。我想让森边居民过着丰足的生活。为了达成目标,我们才会莽撞地挑战开店。 我——不希望受到任何人阻碍。 因此,我们动身拜访卢家聚落。 「没想到孙家会提出如此愚蠢的要求……」 东达·卢单手握着水果酒瓶,不悦地挤出这一句话。 在卢家用过晚餐后,我们留在点亮兽脂蜡烛的大房间之中。与会者有卢家本家四位男性、米雅·雷妈妈和薇娜·卢,以及我和爱·法。卡斯兰·卢堤姆也从聚落赶来参加。 「他们希望明日太在家主会议时掌管炉灶啊。可惜这是孙家举办的活动,否则倒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真正棘手的是,我们摸不透对方提出这个要求的目的。」 睽违十天不见的卡斯兰·卢堤姆静静低喃。 丹·卢堤姆对我们在驿站城市开店一事本来就漠不关心,他把这方面的事宜全权交由沉着稳重的继承者处理。 「不好意思,可以先告诉我什么是家主会议吗?听说是一年一度的盛大集会。」 「是的。我们每年都会举办一次家主会议。届时,所有家主都会聚集在孙家聚落,确认彼此的生活。森边聚落面积宽广,大家必须借此得知彼此的状况。」 蓝月十日将召开家主会议——距今只剩下八天。今天早上,爱·法会刻意提到「蓝月」,或许就是想起了这个活动。 「家主会议固定在下午举行,晚上会举办一个小小的餐会。大家在孙家聚落住一晚后,天亮才各自踏上归途……孙家希望你帮晚上的餐会掌管炉灶。」 「嗯~我真是搞不懂。米达·孙一事八成只是借口,他们一定还有其他企图……孙家究竟为什么会想找我过去呢?」 「我们不得而知。明日太,你心中有谱吗?」 卡斯兰·卢堤姆沉稳地望着我后,我点了点头。 「雅米儿·孙掌握了我的摊位营收状况。我猜她是从钱庄获得了相关情报。」 「钱庄?」 「是的。卢家和卢堤姆家就不用说了,驿站城市的居民应该也没有与孙家来往。可是,钱庄老板是受到领主的指示而在驿站城市开业。他们有可能将情报告诉了孙家。」 我每天都去换铜币,钱庄的老板一定掌握了我们店铺的营业额。孙家是族长家族,与杰诺斯的领主关系匪浅,孙家可能是透过钱庄摸索出了我的生意状况。 「孙家已经知道我的生意可以带来多少财富。我认为这是他们邀请我的主要因素——各位觉得呢?」 「确实有可能……不,这是最合理的解释。孙家家主,同时也是森边族长的兹罗·孙,他的目标一定是明日太能够赚到的财富。」 卡斯兰·卢堤姆开口后,路多·卢大声嚷嚷: 「他还真是无聊!算了,这确实是孙家人会有的想法。他们想在铜币堆中过活嘛。」 「是呀。我本来认为,等大家可以使用奇霸兽肉换取铜币后,必须想些计策以防孙家独占财富。看来在这之前,光是明日太靠摆摊赚取的利益,就足以让兹罗·孙利欲薰心了。」 「可是,为什么会想让我掌管炉灶呢?他想偷走我料理奇霸兽的技术吗?」 我本来就无意隐藏自己的烹调方式。 卡斯兰·卢堤姆缓缓摇了摇头。 「孙家家主已经堕落到极致了,他不会考虑这种迂回的方式。兹罗·孙的目标就是你……他说不定打算邀你进家门,设法让你入赘,成为孙家的赘婿。」 「赘婿……雅米儿·孙的丈夫吗?」 光是想象就让我背部发寒。 算了,就算对象不是那个毛骨悚然的女人,我也不打算入赘到其他人家。 「可是,他们会为了这种理由,让我这个外国人成为赘婿吗?未免太武断了吧?」 「招赘只是一个例子。但是兹罗·孙确实想得到你,他就是这种男人。」 「真是无趣……」 这次换东达·卢喃喃自语: 「真是无趣,我连呵欠都打不出来了。族长家族怎么可能会让这个苍白的外国人入赘进家门。」 他的语气沉稳,眼眸中却燃起激动的火焰。 一旦与孙家扯上关系,东达·卢就变得比平时更冲动。 「所以……小鬼,你打算怎么做?」 「别、别开玩笑了,我不可能入赘孙家。光是要我为孙家掌管炉灶,就已经百般不愿了……然而,如果米达·孙进城大吵大闹,我有可能会遭卫兵逐出驿站城市。」 「为什么?犯罪的人是米达·孙,不是你。」 「你说得没错。但是,当店里的料理供给不足时,西姆人和加喀尔人起了纠纷。那个时候,卫兵差点要把我赶出驿站城市。维护城里治安的卫兵和管理摊贩区域的米拉诺·马斯应该把我视为眼中钉吧。」 「……这是他们依据城里的法律而做出的判断吗?」 「不是,大概是看卫兵和米拉诺·马斯的心情而定。」 「喔~没想到城里人这么随便。比起法律,他们更重视自己的心情啊?」 路多·卢愉悦地插嘴后,东达·卢烦躁地瞪向他。 「路多,你还有脸说大话啊?你难道有尊重森边的规矩吗?」 「我有遵守那些比较重要的规矩啦!」 路多·卢孩子气地反驳。 我无视于这对亲子的对话,继续说了下去: 「我之前曾经告诉过各位,当我和爱·法在驿站城市与杜多·孙引发纠纷时,卫兵对我们丝毫不理,只听信孙家人的发言。考虑到这一点,就算引发骚动的人是米达·孙,受罚的也可能只有我。雅米儿·孙或许是看准这点,才打算煽动米达·孙来对付我。」 其实,与其说这是我的臆测,不如说是我的半分期望。 我不希望米达·孙真的被锁在家里,也不希望雅米儿·孙真的不在乎亲弟弟遭受卫兵杀害。 孙家人已经抛弃了森边居民的荣耀,要是他们还对家人冷酷无情。那就真的无可救药了。 「嗯……爱·法,你应该不希望明日太接近孙家吧。」 卡斯兰·卢堤姆首次询问爱·法的意见。 爱·法的眼神闪烁着危险的光芒,闷不作声。自从我们遇到雅米儿·孙之后,她便一直闷闷不乐。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举办家主会议的时候,爱·法无法随时陪在明日太身旁。再说——孙家的亲族也会出席家主会议。就某方面来说,孙家的亲族比本家更危险……明日太,你未来仍打算继续在驿站城市开店吧?」 「是的。生意比我想象的更顺利。我想要继续努力,达成最初的目的。」 「嗯……看来我们果然只能找寻一个根本的解决之道啊。」 卡斯兰·卢堤姆用手支着结实的下颚,陷入沉思。 路多·卢望着他的侧脸,好战地说: 「就拒绝孙家的提议嘛。就算对方教唆那颗人肉球闹事,我们只要反击就好了吧 ?虽然没办法在驿站城市动刀,打起来会有些棘手,不过,只要有一个男人跟我一起动手,就有办法打断他的双腿。」 「这么一来,我们必须等待米达·孙行使暴力。要是对方没有动手攻击,我们却先声夺人,城里人会把帐算到我们头上。倘若对方动手施暴——就算我们能够肃清米达·孙,明日太仍有可能被逐出驿站城市。」 卡斯兰·卢堤姆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之中,理性地说了下去。 「再说,我们不知道米达·孙哪时会现身,没有办法随时派两位男人去保护他。这会让男人无法尽到猎人的职责。」 「什么嘛,麻烦死了。那我们该怎么办?」 「这个嘛……只能姑且答应对方,让明日太为家主会议掌管炉灶了。」 听到卡斯兰·卢堤姆这番话,爱·法的眼眸再次盈满怒意。 「让明日太独自接下这个责任太危险了。我们不知道对方的企图,因此必须订立计划,保护明日太。」 「嗯?既然是家主大会,父亲和丹·卢堤姆,以及陪同他们的男丁也会在场。但是,男人不能进入炉灶房,怎么守护明日太啊?」 「那么,就让女人来保护明日太。」 卡斯兰·卢堤姆交互望着东达·卢和米雅·雷妈妈。 「我们让卢家和卢堤姆家的女人陪同明日太一起前往孙家……我认为可以把此事当作同意掌管炉灶的条件。各位意下如何?」 「嗯?你的意思是,我们跟明日太一起掌管家主会议的炉灶吗?」 米雅·雷妈妈不动声色地答道。 东达·卢瞪着卡斯兰·卢堤姆,仿佛在用眼神刺探他。 「当天将有八十余人出席家主会议。明日太的料理自成一格,也没办法独自准备大量餐点。我们可以主张,卢家和卢堤姆家的女人已经习得了这方面的技术,能提供援手……另外,不管孙家的女人是否愿意,我们仍要强制她们帮忙掌管炉灶,学习烹煮明日太的料理。」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就算我离开了,孙家仍有办法满足米达·孙。」 「是的。不仅如此,我们可以借机让对方知道,卢家和卢堤姆家也习得了让奇霸兽变得美味的技术,降低他们对你的注意力。这样兹罗·孙就不会把目标放在你一个人身上了。」 我认为这是个高明的方法。 「卡斯兰·卢堤姆,你说的话还真难懂……不过,我愿意协助明日太。」 米雅·雷妈妈露齿一笑。她的笑脸与路多·卢和菈菈·卢如出一辙。 就算外貌不相似,母子果然就是母子啊。我的心中浮现一抹不合时宜的感慨。 「再说,我们还能借机好好修理孙家女性,真是再好也不过了。孙家会变得如此腐败,不只是男人的错。你们的任务是好好斥责孙家男人,我很乐意接下教训孙家女人的工作。」 「喂,你负责统率卢家女人。你打算抛下工作,前往孙家吗?」 东达·卢不满地抱怨后,米雅·雷妈妈笑道: 「有什么关系啊?反正到时家里也没剩几个人。只要留蒂多·敏和莉蜜在家处理家务就够了……话说回来,家主,你届时打算带谁一起出席?」 「嗯……我应该会带达鲁姆过去吧。」 东达·卢望向卢家次男。 达鲁姆·卢已经拆掉头部的包扎,剩下脸部中央仍包裹着绷带。 「距离家主会议还有八天啊……就看达鲁姆的伤势是否能在会议前痊愈了。」 「要是达鲁姆哥哥无法参加,就轮到我了吧?」 路多·卢欢呼。 咦?他们不找吉萨·卢陪同家主出席吗?当我一脸疑惑时,身旁的卡斯兰·卢堤姆遗憾地望向我。 「依照惯例,家主会议举行的当晚,家主的继承者必须守护家园。男性较少的小氏族不受此限,但卢家和卢堤姆家必须遵守这项传统。卢堤姆家的次男将会跟家主一同出席。」 「原来如此……话说回来,所有家主和陪同者加起来才八十人啊。也就是说,家主只有四十人。森边居住了五百人,家主的数量有那么少吗?」 「只有本家家主能出席家主会议。不包括分家家主。」 这么说起来,卢堤姆家的二男已经有了妻小,本身就是卢堤姆分家的家主。 但是——法家没有分家,这代表法家家主爱·法去年也独自赴会吗?她一个人待在关系恶劣的孙家,不寻求任何人的援助。 我家家主真是强悍过人。 「达鲁姆。」 东达·卢严厉地望着卢家次男。 「那个轻率的小鬼太靠不住了。你要好好养伤,让自己八天后得以行动自如。」 「我知道了。」 「什么嘛。」 达鲁姆·卢点了点头后,路多·卢鼓起脸颊抱怨。 「这么一来,留在家里的人是吉萨、路多、纪芭和莎堤·雷四个人。让蒂多·敏和莉蜜掌管炉灶就够了。我会带着薇娜、凌奈和菈菈帮忙明日太,还可以从分家借两、三位人手。」 「卢堤姆家也可以出借几位女性。看来总共可以聚集十位人手。这么多女人随侍在侧,孙家也无法在炉灶房对明日太使出任何诡计——两位可以接受吗?」 卡斯兰·卢堤姆对着我和爱·法询问。 到头来,必须由爱·法和我做出决定。 我是否该接下孙家委托的可疑任务呢?倘若我点头同意,卢家和卢堤姆家已经答应会提供上述的协助。 我在驿站城市的工作意义重大,关系到森边的未来。因此,不等我开口寻求协助,卢家便已经答应要鼎力相助。 爱·法——她难受地咬着唇。 「难道……无论如何都只能接受孙家的提议?」 「是的。比起驿站城市,在炉灶房守护明日太更安全。就算我们能击退米达·孙,只要兹罗·孙不放弃对明日太的执着,你们每天仍要提心吊胆过日子吧?」 卡斯兰·卢堤姆紧盯着爱·法懊恼的侧脸。 「既然事态演变到这个地步,召开家主会议的时候,我们就把法家在驿站城市开店的意图公诸于世吧。我们也顺便告诉大家放血和肢解奇霸兽的重要性。」 「欸?要在这个时间点就告诉大家吗?」 听到我的询问后,卡斯兰·卢堤姆重重地点了点头。 「面对这种状况,我们已经别无选择了。必须让所有氏族知道,阻碍你在驿站城市的生意,就是阻碍森边的繁荣。只要能为奇霸兽肉赋予价值,不用摆摊做生意,赚的就能比你更多。这么一来,我们也能转移兹罗·孙的注意力。」 卡斯兰·卢堤姆扬起微笑。 「等我们在家主会议宣告这件事后,家主们将亲自品尝你的料理。这将会使我们的发言更有说服力。当他们尝到你的料理有多么美味后,他们自然能理解城里人想要购买奇霸兽肉的原因。」 卡斯兰·卢堤姆打算利用困境,一口气掌握森边的主导权。 有句话说「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御」——卡斯兰·卢堤姆拥有如此骇人的决断力。 「不过,这只是我心目中最妥当的处理方式罢了。东达·卢会点头答应,一定也有他的考量。而两位才是做决定的人。」 「哼……我才不是因为 听了你们的花言巧语而愿意帮忙。你们必须支付适当的酬劳,我才愿意借人手给你们。」 东达·卢冷淡地抛下这句话。 「假如你希望卢家女人协助掌管家主会议的炉灶,就要支付恰当的报酬。我只想告诉你们这件事。」 「我们家主真是固执哪。」 米雅·雷妈妈错愕地开口后,东达·卢说了句「吵死了」别过脸。 然后——爱·法瞄了我一眼。 我用力点了点头。 「想到要掌管孙家的炉灶,我就毛骨悚然。但掌管家主会议的炉灶就另当别论了。倘若我能跟卢家、卢堤姆家的人一起纠正孙家的恶习——这件事将产生莫大的意义。」 「……」 「我无法忍受孙家妨碍我做生意。如果我的能力不足导致生意失败,那就算了。可是——我绝对不能忍受孙家人为了个人利益而阻挠我做生意。」 我的腹中再次涌出一股激情,蠢蠢欲动。 我拼命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望向爱·法。 「……这样啊。」 爱·法垂下眼帘。 「……法家并非卢家和卢堤姆家的亲族,各位全力相助,让我过意不去……」 「你太见外了!你们拯救了纪芭的灵魂,教导我们制作美味可口的料理,还把卢堤姆家的婚宴办得有声有色吧?爱·法,你和明日太是我们重要的朋友喔。」 米雅·雷妈妈大声笑道。 「再说,要是放任孙家不管,害明日太没生意可做,薇娜和菈菈也要失业了喔?卢家出面协助你们,等于是在守护自家的财富。你们不需要客气。否则会造成卢家的损失喔。你就抱持着这样的想法,选择正确的道路前进吧。」 「那么……可以借助各位的力量吗?」 爱·法的右手紧握成拳,撑在地上,凝望着米雅·雷妈妈。 「召开家主会议的时候,我也无法接近炉灶房……届时可以麻烦各位保护我的家人吗?」 「我们一定会保护他,绝对不让孙家人动他一根寒毛。」 薇娜·卢坐在米雅·雷妈妈的身旁,严肃地点了点头。 爱·法沉默了半晌——接着,她迅速低下头。 「那么……我……同意接受卡斯兰·卢堤姆的提议。」 爱·法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她一定不愿意让他人掌握我和她的命运。 可是,光靠我们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在驿站城市开店。假如我们坚决不接受任何人的帮助,我和爱·法只能一直待在法家,过着朴实的生活。 我们会在驿站城市开店,是为了让森边的未来变得更美好——倘若不想慢吞吞地踏回原路,我们必须与卢家和卢堤姆家同心协力,携手前进。 我本来打算用这个理由说服爱·法,但她苦恼许久后,自行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我悄悄地在心中仔细玩味着这份喜悦。 「决定好了吧……明天早上再讨论繁琐的细节。我要睡了。」 东达·卢沉重的嗓音为三家密谈画下终点。 卢家人各自回到房间,三位客人走向玄关。就跟预先祝贺婚礼时一样,卡斯兰·卢堤姆前往卢家分家,我和爱·法在空屋过夜。 卡斯兰·卢堤姆早一步走出门外,我等待爱·法用单手绑好鞋子。此时,米雅·雷妈妈走向我们。 「爱·法,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举办家主会议之前,你们要不要暂时待在卢家聚落?」 「……为什么?」 「这还用说吗,我们必须开几次会讨论细节。再说,卢家女人也要利用这段时间学会制作家主会议的料理。既然如此,你们暂时住在这个聚落比较方便吧?」 「但是……」 「只要把法家的肉和蔬菜全部搬过来就行了。这么一来,你们就不用一直跑回家啦?……也不用顾虑达鲁姆和凌奈的感受。就算你们不在这里,他们的痛苦也不会减轻。」 「米、米雅·雷·卢,你这话究竟……」 我慌忙插嘴后,米雅·雷妈妈扬起得意的笑容。 尽管卡谬尔·佑旭也常常露出这样的笑脸,但笑容中蕴藏的温度却有着天壤之别。 「我一眼就能看穿孩子们的心情了。再说,那些孩子与我和东达年轻时如出一辙。虽然吉萨和薇娜有些地方让我难以理解……总而言之,孙家是个麻烦的对手,我们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拜托你们啰?」 不等我们的回答,米雅·雷妈妈径自回房。 我和爱·法面面相觑,心情复杂。 「……今天,我终于知道米雅·雷·卢的器量有多大了。」 爱·法轻轻叹了口气,将鞋子绑在脚上。 我们走出家门后,卡斯兰·卢堤姆正等在门外。 「爱·法、明日太,两位辛苦了。你们明天还要做生意,今天却谈到这么晚。」 「不要紧,我们马上就要睡了。」 我已经在卢家的炉灶房准备好明天使用的食材。有卢家女人负责准备晚餐,备料的工作比平时更为顺利。看来就算我继续待在卢家聚落,也不会影响开店事宜。 「我没想到兹罗·孙会这么快就注意到你的存在……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赚进大量铜币。」 当我们在皎洁的月光下各自走向就寝处时,卡斯兰·卢堤姆对我露出沉稳的微笑。 「明日太,我本来以为自己很清楚你拥有多少实力,没想到我太低估你了。我对自己的愚蠢感到羞愧。」 「生意能够成功,不是仰仗我的能力,而是奇霸兽。当我开始这门生意时,我也小看了奇霸兽的力量。」 「……奇霸兽的力量结合你的力量之后,一定能为森边居民带来更丰足的生活。为了森边的未来,我们必须阻止孙家的暴虐行为。」 卡斯兰·卢堤姆交互望着我和爱·法,他的眼神沉稳有力。 「我还要找父亲丹和东达·卢讨论一件事。我希望能先把贩卖奇霸兽肉一事告诉敏、雷和马姆等其他亲族,请他们与我们携手合作。爱·法、明日太,让我们一起跨越这个难关吧。」 「好的。也拜托你多多指教了。」 孙家确实是个威胁,但只要卢家、卢堤姆家和爱·法待在森边,我相信大家一定不会屈服于孙家。 尽管我的力量渺小,但只要有他们在,一定不会有问题。 我也要尽好自己的职责,不会放任对方使用不当手段毁掉我的店。 我毅然决然地再次在心中发誓。抬起头,天空中洒落着满天星斗,描绘出与我原本所在世界不同的样貌。 4 「那么,这件事就拍板定案了……」 隔天——蓝月三日,也是我们开张第七天。 雅米儿·孙依约前来后,挂着满足的笑容离去。 「这么一来,米达就能得救了。我会警告弟弟不要做出愚蠢的举动,各位大可放心……我很期待家主会议的到来。」 她答应了我们提出的每一项要求。 不管是卢家女性必须陪我同行,协助我掌管炉灶,抑或是孙家女性也必须管理炉灶,雅米儿·孙都欣然答应。 整件事进行得太过顺利,反而让我感到心惊胆颤。不过,我们可以暂时放心了。 「好,我要转换心情,专心做生意啰……既然麻烦人物已经离开,我差不多要开始贩卖秘密商品了。」 爱·法退至后方的杂木林后,我对着薇娜·卢笑了笑。今天轮到她来顾『咩姆烧肉』这一摊。 「秘密商品」就是森边居民平时常吃的奇霸兽肉干。 肉干的重点在于保存性,而不是味道。除非必要,大家平常并不会购买肉干。老实说,肉干的咸味和皮果叶的味道极重、硬度也非比寻常。我必须把肉干含在口中,等到它变软后,才有办法咬断。 不过,驿站城市的旅人不少,许多摊位皆有贩卖肉干。这种肉干只注重实用性,并不重视味道。奇谬鸟肉干的肉质柔软,却只能品尝到辛香料的味道。卡龙肉干的味道宛如高级牛肉干,但口感却比奇霸兽坚硬。 你卖轻食还不满足,竟然想靠肉干赚取铜币啊。说不定会有人对我感到反感——从事这种小本生意,我必须做出与人冲突的觉悟。为了让驿站城市的人们认定奇霸兽肉的价值,我不惜使出浑身解数。 顺带一提,卡龙肉干比奇谬鸟肉干昂贵,所以我以卡龙肉干的售价为基准,两百公克约卖三枚红铜币。在驿站城市之中,大家贩卖的都是四百至六百公克的块状肉干。 (这么计算下来,驿站城市的肉和蔬菜的价格相当低廉。倘若把一枚红铜币看作一百日圆,宛如洋葱的亚力果一颗卖二十日圆、宛如高丽菜的堤诺叶一颗卖五十日圆、卡龙肉干一百公克卖一百五十日圆——相较之下,一把调理刀至少也要四千五百日圆、一个铁锅要价两万四千日圆。) 尽管食品并没有便宜到离谱的程度,但跟布制品或皮革制品相比,食品的价格感觉比较便宜。 再说,由于肉干需要经过繁复的加工,价格设定较高,生鲜肉品则较便宜。根据我从都拉大叔那打听来的情报,购买自家食用的肉品时,一百公克甚至不到一枚红铜币。尽管卡谬尔·佑旭曾说「肉比蔬菜昂贵」,但跟我原来的世界相比,这里的肉类应该不会贵到让人买不下手。 (所以,大家才没有想过要食用奇霸兽肉吧。我希望奇霸兽肉未来能跟卡龙肉卖到差不多价钱。) 我埋头思索的同时,用小刀削着试吃用的肉干。此时,一位戴着皮革兜帽的西姆人突然走了过来。 兜帽下是一头银色长发。 「咦?修米拉尔,怎么了吗?」 他一大早就已经来购买了『奇霸兽堡』。 修米拉尔黑色的眼眸紧盯着我手中的物品。 「……肉干、奇霸兽吗?」 「是的。我今天要开始贩售这个商品。欢迎试吃看看。」 我递出装着肉干的木盘,修米拉尔点了点头,吃了一口。 「……几枚铜币?」 「我打算把价格订得跟卡龙肉干相同。这种大小约六枚红铜币。」 「……现在、有多少?」 「欸?呃,我今天准备了十块肉干。」 我手边有十块四百公克的肉干,合计约四公斤重。 肉干是便携式干粮,几乎只有旅人才会购买,我并不期待它会热销。 (将来也想挑战制作保存期限短,却美味可口的奇霸兽培根。) 当我陷入沉吟时,修米拉尔面无表情地询问: 「肉干、保存多久?」 「只要你好好保存,可以放半年。」 「这样啊。」 修米拉尔开始掏起斗篷内侧。 「请给我全部。」 「欸?」 「总共是、六枚白铜币?」 「请、请等一下!《银之壶》会在驿站城市待到月底吧?你为什么要购买如此大量的肉干啊?」 「我要到、其他城镇贩卖。」 修米拉尔疑惑地歪着头,不懂我为什么会表现出一副慌张的模样。 「杰诺斯、食材、便宜。我们、买食材、卖去别的城镇。」 他打算转卖啊。 原来如此。他们不只贩售从祖国带来的商品,还会走遍城乡都市,购买特产转卖至各处。他们一直以这种方式贩售商品吧。 「奇霸兽肉、很罕见。别的城镇、一定、可以大卖。我想要、更多肉干。」 「这样啊……具体来说,你想要多少量?」 修米拉尔垂下眼帘,陷入沉思。 「……可以的话、我想购买、六十枚白铜币。」 六十枚白铜币——单纯计算下来,大约是四十公斤。 卢家和卢堤姆家还剩下许多奇霸兽肉,这点量不成问题。 「那么,等到《银之壶》离开杰诺斯前夕,我一口气交货给你,可以吗?我会在交货前进行制作,让商品刚好能够保存半年。」 修米拉尔欣喜地微微眯起眼睛。 「你的方法、帮助很大。谢谢你。」 「不会不会,是我要跟你道谢!你每天都来惠顾,还提出如此让人欢欣的要求。」 「《银之壶》、明日太、关系良好。感谢、东方神西姆。」 修米拉尔突然望向我的身旁。 薇娜·卢一副若无其事地凝望着道路。 「……明日太、称你、薇娜·卢。你的、名字、是薇娜·卢吗?」 「……那又怎样……?」 薇娜·卢不耐烦地瞄了对方一眼。 修米拉尔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插图p215 「不、我只是想、很美的名字……那么、先走一步。」 修米拉尔重新戴上皮革兜帽,转身离去。 薇娜·卢高傲地双手抱胸,我轻轻叹了口气。 「嗯~我觉得好伤心喔……修米拉尔对我愈来愈重要了。」 「明日太,尽管你会这么想,我可不会唷……之前说过吧,我不喜欢捉摸不定的人……」 「是吗?你竟然拿他跟卡谬尔那种来路不明的人相比,他未免太可怜了。」 「他跟那个男人完全不同,不过呀,像你这种喜怒形于色的人比较有魅力呢……」 薇娜·卢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担心地偷瞄着后方。 爱·法依然在五公尺后的树荫下休养身体。 她今天有点无精打采。 「……爱·法总是隐藏着自己的心,我也不擅长跟她那样的人来往呢……」 「嗯,可是当这种人偶尔对自己流露出情绪时,不是会感到很开心吗?」 「……明日太,既然你这么说,你认为像爱·法这样的女人极富魅力啰……?」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当我们和平地谈天说地时,人潮逐渐涌现。 后半场差不多要开始了——当我这么思索时,两个熟悉的身影不约而同地接近。 「明日太哥哥,我要两个!」 「明日太,人家要两个喔?」 她们甚至异口同声地点餐。 塔拉和佑美同时出现在我的面前。 一位是有着黄褐色皮肤的幼童、一位是有着象牙色肌肤的少女,身高差了两颗头的两人讶异地望着彼此。 「啊!你是上次出现在这里的小孩嘛!」 佑 美先嚷嚷后,塔拉一脸疑惑。 「上次是什么时候啊?」 「你不记得啊……没差啦,你跟明日太很熟嘛。」 「嗯!明日太哥哥是我的救命恩人!」 她形容得太夸张了。这么说起来,当我遇到塔拉的同时,杜多·孙出现在我的面前。当我遇到佑美的时候,米达·孙也跟着出现。我一面感叹着缘分的不可思议,一面摆好火钵,开始拌炒亚力果。 「哼~没想到连杰诺斯出身的孩子都成了你的客人。你还真有两把刷子。那个女生之前还把奇霸兽堡卖给喝醉的大叔吧?」 她口中的「那个女生」指的当然是薇娜·卢。 薇娜·卢优雅地耸了耸肩。 「你们真的很了不起耶。这摊位明明位在城市边缘,赚的却比其他小吃摊还多。很多西方人也跑来买了吧?」 「是啊,托你的福。刚刚也有两位你的朋友过来光顾。」 「哼哼,人家有到处帮你宣传啊。许多年轻人是听了人家的推荐才跑来消费的喔。」 佑美得意洋洋地说道。听到她这番话,塔拉也大声说道: 「塔拉也告诉了很多朋友喔!」 但她抛出这句话后,面露沮丧的神情。 「……可是呀,大家都说奇霸兽很可怕,不愿意吃奇霸兽肉。他们还怕会被父母亲责骂……」 「这也没有办法嘛。在杰诺斯住得愈久,就愈不愿意品尝奇霸兽吧。我们只能等时间冲淡一切啰。」 我煎着奇霸兽肉,并安慰塔拉。 下一瞬间,佑美探出身子。 「等一下!这孩子也是你的客人吧?为什么你只对我那么客套呀,很不公平喔?」 「欸?毕竟两位年纪差了很多……对了对了,我在开店之前就认识塔拉了。对吧?」 「嗯!」 塔拉的脸上恢复了笑意,大力点了点头。 「呜哇~人家没办法认同啦!」 佑美不满地嘟哝。 「……对了,明日太,你摆摊几天了?」 「欸?隔壁摊位卖了七天,这一摊只卖了三天。」 「这样啊。接下来呢?你不可能只卖十天就收摊吧?」 这位女孩真清楚摊贩区域的情报。我点了点头说道: 「是啊。可以的话,我希望能一直卖下去。」 「那么,你接下来要不要跟我们签约?」 「什么?」 「我们家在经营一间名为《西风亭》的旅社,也有管理摊贩区域业务。我爸爸是个老顽固,但妈妈知道奇霸兽肉有多美味,我们会把你们视为普通的客户对待。」 她的提议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奇谬鸟尾巴亭》的大叔对森边居民怀恨在心,所以态度很差吧?你也想开开心心地做生意下去嘛。」 「等、等一下,《奇谬鸟尾巴亭》的米拉诺·马斯对森边居民怀恨在心啊?」 「嗯。人家也不太清楚啦。听说森边居民杀了他的家人还是朋友——到头来,由于找不到证据,只能不了了之。」 佑美的眼神闪烁着好战的光芒。 「森边居民不时会引发这种骚动,因此大家没办法信任他们。要是人家没看到你跟那个怪物的对话,也不会想跟你做朋友……你刚刚说得没错,只能等时间冲淡一切了。」 「……是啊,我真的这么想。」 我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叹息,开始制作四份『咩姆烧肉』。 「关于契约一事,我会找米拉诺·马斯讨论。但我无意主动与他保持距离。我会选择尊重他的心情,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你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吧。只要能吃到你做的美味料理,人家就不会有怨言。」 佑美再次面露纯真的笑容,接下『咩姆烧肉』。塔拉也发出欢呼。 看到塔拉跑向贩卖『奇霸兽堡』的摊位后,佑美杏眼圆睁。 「欸?你还要买啊?」 「嗯!咩姆是帮布店大叔和锅具店大叔买的喔!我和爸爸要吃奇霸兽堡!」 「哼~你年纪虽小,却很能干呢。」 佑美这么说后,陪塔拉买完奇霸兽堡,两人一起踏上归途。 尽管肤色不同,她们却像一对年龄差距甚远的姐妹。我目送着两人离去,隐约想起再过三天,就是开张第十天了。 只要一天能卖出二、三十份,就算是写下不错的成绩了——我曾经抱持着这种想法。没想到店铺竟然可以扩增摊位,一天可以卖出将近一百五十份餐点。 我现在暂时避开了孙家的威胁,可以专心经营店铺。 距离家主会议还有七天。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必须写下更好的成绩,召开会议时,才能让森边居民知晓他们可以拥有更美好的未来。 (我绝对不会放任孙家为所欲为!) 我怀抱着这样的想法,提起装满奇霸兽肉的皮革袋子。 5 我们卖出一百四十五份餐点后,第七个营业日结束了。 只要再待几十分钟,一定可以卖完剩下五份餐点,但我必须重视自己与卢家订下的契约。当太阳来到天顶和地平线的中间地带时,我们开始迅速进行收摊作业。 顺带一提,我们卖出了八百公克的肉干,仅赚进十二枚红铜币。但制作肉干时只需用到岩盐,材料费便宜。既然成本如此低廉,就算不搬出《银之壶》这个例子,依据贩卖方式的不同,肉干将会成为我们强大的战力。 于是,今天的工作也顺利结束了。我本来想跟米拉诺·马斯讨论下一期契约的事情,但他一直待在厨房里,只有他那惧怕森边居民的女儿独自待在柜台,我只能下次再跟他商量这件事了。 卡谬尔·佑旭也不在旅社中,这两天都是由雷托少年代替他前来跑腿。我们与孙家的牵扯加深,卡谬尔·佑旭与我们的关系却愈来愈淡薄。 难道他将东达·卢说的话铭记在心,刻意避开我们吗?还是他有其他意图?或者,一切只是机缘巧合——答案只有天知道。 (算了,总比他胡乱插手来得好。) 这么说服自己后,我、爱·法和薇娜·卢一同踏上归途。 我们需要先前往法家搬运必要的物品。具体来说,要拿取沉睡在粮库中的所有食材、换洗衣物、磨刀石、皮绳等日常用品,以及我们存下的所有铜币。 我们拥有的铜币总数已经超过六十枚白铜币。当我们存下一百枚白铜币后,终于可以兑换「银币」了。在那之前,必须将这些沉重的铜币保管在家里,有时还要随身带着走。 「……我们要离家七天哪。」 爱·法望着空空如也的粮库,不带感情地低语。 这是我第二次长期外宿,爱·法则是首次体验这样的感受。 我尽量将行李装进铁锅之中,放不下的行李则让爱·法使用拉板搬运。我们开始朝着卢家聚落前进,感觉有点像在搬家。 「啊,欢迎回来!」 当我们把刀子交给卢家人保管,走向炉灶房后,莉蜜·卢和凌奈·卢正在里面准备晚餐。 「嘿嘿,你们真的住进卢家聚落啦?」 莉蜜·卢笑着对我和爱·法说道。我们昨天没有机会和她好好说话。 第四章 第十天~新的决心~ 1 这一天终于来临了。 蓝月的六日,是我们在驿站城市开张第十天。 开张第八天,我们卖出了一百三十八份餐点。 开张第九天,我们卖出了一百四十二份餐点。 截至昨天的营收为一千六百五十二枚红铜币。 净利为一千零十一枚红铜币。 将红铜币换算成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后,大约是八十四头奇霸兽。假使孙家人真的想埋在铜币中过活,他们听了这个数字一定会头晕目眩吧。 我们四人赚到了这笔巨款。仅仅十天,我们就赚了八十四头奇霸兽。即使以有鞣制毛皮的价钱来算,我们也赚了四十二头奇霸兽。 要是没有猎人猎捕奇霸兽,我们不可能做起生意,所以必须把猎人们的劳力也涵盖进去。即便如此,数字依然相当惊人。反过来看,奇霸兽的肉明明能带来莫大的价值,仍有大批森边居民白白将它抛弃在森林之中。 就这方面来看,我做得还不够。 奇霸兽肉拥有更高的价值。 不只是奇霸兽料理,只要能用奇霸兽肉换取金钱,森边居民一定能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 为了这个目标,我们才会在驿站城市辛苦奋战。 「米拉诺·马斯,早安。」 我带着薇娜·卢、菈菈·卢、希拉·卢——以及休养两天后恢复健康的爱·法,一起前往《奇谬鸟尾巴亭》。米拉诺·马斯已经在建筑物后方等着我了。 米拉诺·马斯是一位有着黄褐色皮肤,土生土长的杰诺斯人,尽管身材算不上魁梧高大,体型依然壮硕如牛。他总是臭着一张脸,今天他也一脸不悦地迎接我们。 「你们终于来了……卫兵刚刚有过来一趟。」 「欸?」 「听说今天聚集了特别多加喀尔人和西姆人。你挂上这种看板,会不会适得其反啊?」 「这种看板」指的是我临时贴在摊位招牌下的小巧木板。我完全读不懂上面的字,但上面记载着「蓝月、七日、十日、十一日、休息」。 依照预定,我明天将为了家主会议举办料理学习会。十日是家主会议当天,由于十日我无法为店铺进行备料,隔天也必须休息一天。 「要是不预先告知他们就休息,我怕会招来反感……真的有那么多人吗?」 「谁知道。我告诉卫兵不要插手。」 米拉诺·马斯粗大的手指伸进淡黑色围裙的口袋之中。他取出了八枚红铜币。 当我告知他店休一事后,他说会按照休息的天数,将『咩姆烧肉』的摊位租金和摊车租借费用退还给我。考虑到我将来还要同时租借两个摊位,让两个摊位的租期一致确实比较妥当。 于是,我们在《奇谬鸟尾巴亭》的租约到期了。 ——问题在于后天过后的摊位事宜。即使时间所剩不多,米拉诺·马斯仍未针对契约一事给我答复。 「今天营业结束后再决定。不会造成你的不便吧?」 「好的,我们并不介意。」 我完全无法看穿米拉诺·马斯的心思,这让我感到坐立不安。 米拉诺·马斯哼了一声,逐一瞪着我们。 「快滚吧。要是再次引发骚动,我们就不必谈签约的事了,奇霸兽摊位今天就得关门大吉。」 他的态度冷酷无情。 我们别无他法,只能乖乖地前往摊贩区域。 「那个男人的态度始终很差呢。既然他这么讨厌森边居民,可以快点跟我们断绝来往嘛。」 我们推着摊车时,菈菈·卢对我耳语。 「嗯……米拉诺·马斯说不定有他自己的考量,希望他能好好考虑,得出一个自己能够接受的结论。」 佑美曾经告诉我,米拉诺·马斯的家族或朋友曾遭受森边居民杀害。倘若她说的是事实,米拉诺·马斯至今是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接待我们呢? 假如他愿意放下恩怨,把森边居民当作一般客户对待,我希望继续跟《奇谬鸟尾巴亭》签约。 (总之,我们必须先撑过今天才行。) 不管状况怎么改变,我们的职责始终如一。开张第十天确实是一个分界,但我们也只能跟平时一样,努力贩售奇霸兽。 只有一件事与平时不同。我今天准备了八十份『奇霸兽堡』。 由于我们的据点从法家移至卢家,薇娜·卢多了两个小时的空闲时间。她利用这段时间协助我备料,多准备了二十份餐点。 自从公告店休的那一天起,我不时会听到客人对此表示遗憾。因此,我预估休日前后一天的销售量会大幅增加。但究竟结果会如何,只有天知道。 「哇!」 当我们走在路上时,菈菈·卢突然惊呼出声。 我抬起头后,马上察觉她惊叫的理由。我们租借的摊位旁边首次涌入这么大量的人潮。 西姆人、加喀尔人,以及难以判断是围观民众还是客人的西方人,他们几乎塞住了整条道路。难怪卫兵会有所行动。 「嗨,今天人比平时更多呢。」 转头一看,都拉大叔待在他的摊位上,笑着对我说。 塔拉也笑盈盈地望着我们。 「就算人那么多,也不可能一大早就卖完吧?我们过一阵子再过去买。」 「好的,谢谢你……那么,可以给我四颗塔拉帕和堤诺叶、三十颗亚力果吗?」 「好,总共是十二枚红铜币。」 我将买好的蔬菜装在袋子里,迅速出征。 「明日太哥哥,加油喔!」 在塔拉的鼓舞下,我们走到客人的面前。 「不好意思,让各位久等了!」 听到我的声音,加喀尔人本来要发出欢呼声,但马上安静下来。由于卫兵待在一旁戒备,他们才会克制自己的反应。 最近,一大清早来排队的客人并不多,顶多只有二、三十人。今天蜂拥而至的人数是平常的两倍。他们会一早就挤在摊位前,是因为知道我们明天要休息吧。我感到相当光荣。 「请各位稍等一下,我们马上开始准备。」 我们将燃起火的火钵安装在摊车里,搅拌塔拉帕酱汁。 接着,我们将浸渍在腌料中的肉移至其他皮革袋里。 我们将堤诺叶切丝、将亚力果切片。 大家都对工作流程了若指掌。 「……感觉有点兴奋呢。」 菈菈·卢欣喜地笑着说。 「这份工作很有趣耶。比起在家鞣制毛皮,我更喜欢在这里工作。」 「这样啊,太好了。」 「后天开始该怎么办?其他卢家女人会跟我们换手吗?」 「我也不知道。我希望能维持一样的阵容。」 菈菈·卢瞬间露出雀跃的表情后,马上沉下脸。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跟凌奈姐一起工作吗?」 「……欸?」 「凌奈姐很想跟你一起工作喔?她的心意会造成你的困扰吗?」 菈菈·卢海蓝色的眼眸凝望着我。 她的敏锐度高、观察力优秀,一定看穿了我和凌奈·卢的心情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可是, 我认为自己最好不要轻易接近凌奈·卢。」 「只要不接近她,一切就可以解决了吗?」 「……对不起,我不知道。说不定只让问题愈拖愈久吧。」 「你不用跟人家道歉啦。船到桥头自然直,明日太,你就照着自己的想法去做吧。」 最后,菈菈·卢露出招牌笑容。 我重新转换心情,将亚力果放入加热的铁锅之中。 「我们马上就要开始营业了!请大家五个五个排成一列!」 老大哥和阿尔达斯等建筑师傅是我们第一批顾客。 「早安,你们今天很早来呢。」 「是啊。今天开工之后,要等到下午才有机会跑出来,所以我们一大清早就匆匆忙忙地赶来了。你们明天要休息一天,我们不能漏掉这一餐。」 阿尔达斯放声大笑时,一旁的老大哥满脸不悦。 「是啊。总归来说,都是你们不好。谁叫你们不开门啊。一旦休息,收入就会减少吧?再说,我们只在杰诺斯待到月底,你们竟然要休三天?……你们这个月不准再休息了,等我们回加喀尔之后再休吧。」 「哈哈,不好意思……我们这个月尽量不休更多天了。」 我将三公斤的肉放入铁锅之中。 水果酒和咩姆的香气扩散开来,老大哥的表情也变得柔和。 「嗯,香味真让人食指大动啊……你们明天就要休息吧?……喂,阿尔达斯,我们明天早上该吃什么才好?」 「只能照老样子,去吃卡龙软包卷吧?老大哥,你很喜欢吃吧?」 「晚餐时就可以尽情吃卡龙了啊,我想要吃奇霸兽肉。」 比老大哥高了一个头的阿尔达斯微微一笑。 「对了……小兄弟,等一下有一位名为纳乌帝斯的男人可能会过来,到时就麻烦你跟他谈谈了。」 「纳乌帝斯?他是各位的朋友吗?」 「不是朋友,但我们认识很久了。那家伙终于决定采取行动了。」 我完全听不懂他这番话的意思。但还来不及询问,我已经做好对方点的『咩姆烧肉』了。 「那么,后天见了。你要注意身体,不要再店休了喔?」 「好的,谢谢两位的惠顾。」 接下来,我们不断准备着餐点。 十五份『咩姆烧肉』马上就一扫而空。 「不好意思!请各位稍等一下!」 开张第五天的早晨,是至今最忙的时候。但今天忙碌的程度更是超乎想象。 追加的餐点转眼间就销售一空,我们再次追加十五份,卖出一半后,顾客才逐渐散去。 我转头观察『奇霸兽堡』的状况,希拉·卢恰巧转头望过来,我们四目相交。 「我们追加了二十份,现在只剩下五份了。应该开始制作追加的份吗?」 「嗯~再观察一下状况吧。等到剩下三个的时候,再开始制作也不迟……啊,欢迎光临。」 我将一份『咩姆烧肉』卖给西姆客人后,还剩下五十二份,『奇霸兽堡』还剩下四十五份。尽管西方客人几乎没有出现,销售量却扶摇而上。 这三天,西方客人与日俱增,昨天有超过三十位西方人前来购买奇霸兽料理。 奇霸兽肉料理逐渐渗入杰诺斯的生活之中。明天,我必须把这件事告诉卡斯兰·卢堤姆。 此时——一个穿着皮革斗篷的团体出现在我的面前。想当然耳,他们是修米拉尔率领的《银之壶》。 「欢迎光临!谢谢各位每天前来光顾。」 十位西姆人一如往常地分为两列,五个五个排在两个摊位面前。 团长修米拉尔固定在偶数日购买『咩姆烧肉』,他照旧脱下兜帽,彬彬有礼地与我打招呼。 「明天、休息、很遗憾。后天、再来。」 「好的,谢谢你。」 「……明日太,买东西、决定了吗?」 「是的。我和家主讨论过了,等工作结束后,我会去各位的店里一趟。」 我们至今赚进超过一千枚红铜币。换算起来是一百枚白铜币,终于可以交换银币了。 不过,钱本来就是拿来花的。我们最近不需要存钱购买昂贵的物品,差不多可以开始消费这些铜币了。我征询爱·法的意见后,获得了她的允许。 「很高兴。日落之前、我在店里。」 修米拉尔微微眯起眼。 光是听到我要前往他的店铺购物,就让他流露出欣喜的表情。这几天,我从修米拉尔身上感受到了信赖和友情。 「那么、待会见。」 「好的,再见。」 这么一来,我们刚好卖出四十份『奇霸兽堡』。 我们追加制作了二十份『奇霸兽堡』后,决定暂时休息。 「……人家觉得东方人跟森边居民很像呢。」 「菈菈·卢,你也这么觉得啊。」 「嗯……很久以前,纪芭婆婆曾说森边居民可能是东方和南方的混血一族。」 「欸?真的吗?」 「嗯,纪芭婆婆也不清楚详情。加喀尔和西姆还没有开战的时候,遭两个国家放逐的人们在南方的森林相遇,成为了森边居民的祖先……这是森边的传说。」 「欸!真了不起!……难怪我觉得大部分的西姆人和加喀尔人很容易亲近。」 「是吗?早知如此,当纪芭婆婆他们离开南方森林后,应该要搬去东之王国才对。」 「嗯~不过,东之王国的语言不通嘛。再说,当时南方和东方已经成为敌国了,他们只能仰赖与两国关系良好的西之王国。」 「啊,对喔……算了,不管现在说些什么,我们的生活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聊着聊着,隔壁摊位似乎也处理好『奇霸兽堡』备料的作业。 我已经全权交由希拉·卢处理塔拉帕酱的调味工作。 「好,那么,先小歇一会儿吧……既然这边预先煎好肉了,我们先去休息吧。」 「嗯!」 我拿起两个『奇霸兽堡』,菈菈·卢拿着『咩姆烧肉佐塔拉帕酱』,走向爱·法。 爱·法正睡得香甜。不过当我们距离她只剩两公尺左右时,她睁开眼睛,抬起头。 「你睡了啊?不好意思,我拿轻食来了,你要吃吗?」 「嗯。」 爱·法已经退烧了。 为了以防万一,她前两天没有跟着我们过来驿站城市。今天是她手肘受伤的第六天。明天早上,她就可以拿下固定左肘的木头了。 根据爱·法所述,她还要一段时间才能进森林,但家主会议之前,她应该就大致康复了。 距离家主会议还有四天。爱·法总不能吊着左臂前往孙家。看到她的伤势逐渐好转,我由衷地为她感到开心。 「对了,等到收摊之后,你要拿铜币去买东西吧?你究竟要买什么啊?」 菈菈·卢津津有味地吃着轻食,兴致勃勃地询问。 「呃,我打算购买调理刀和铁板。」 「……铁板?」 「对,铁板!锅具店最近进了一个新产品!看起来非常实用!」 「……只有这些啊? 」 「嗯,我买这两样就好了。」 尽管我满脸雀跃,菈菈·卢却一脸兴致缺缺。 「……都是厨具耶。」 「嗯。光是这些厨具,就要花掉三十三枚白铜币喔?」 我们现在存了约一百枚白铜币,我和爱·法决定将一半留在手边,一半花在购物上。因此,我要使用十八枚白铜币买西姆制的调理刀,十五枚白铜币购买加喀尔制造的铁板。总计三十三枚白铜币。 「啊,你要买银发西姆人展示给你看的那把刀啊?明日太,你当时就露出一副想买的模样嘛。」 「嗯!对啊!」 「……那么,爱·法呢?」 菈菈·卢用着「这家伙就是个无可救药的料理痴」的眼神凝视我后,转头望向爱·法。 「什么都不需要。」 爱·法珍惜地吃着迷你尺寸的『奇霸兽堡』,简单回答。 「欸?你什么都不买啊?」 「嗯。我的刀子还堪用。也不缺药品和布料。」 「既然如此,你可以买些宴会的服装或饰品呀。你上次是借用纪芭婆婆以前的衣服吧?」 「我以后不会再穿那种东西。」 「欸~将来说不定还会有人拜托你们负责宴会餐点喔?」 「……到时候再说。」 爱·法冷漠地答道。 菈菈·卢一脸不满。 「什么嘛。只有明日太享受到嘛。」 「就是说啊。毕竟这是法家的财富,我也希望家主能尽情使用这些铜币。即使不把今天的净利算进去,我们还可以使用十七枚白铜币喔?」 「你不用顾忌我,想买就尽量买……话说回来,你只想用铜币买厨具啊?我不是要你挥金如土,但你可以买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 「嗯~既然如此,我可以买些厨具之外的东西啰?」 听了我这番话,爱·法没有露出不悦的表情,反而一脸满足地重复着:「想买就尽量买。」 「明日太,人家告诉你……」 菈菈·卢微愠地瞪着我。 接着,她似乎从我的表情中读出了什么,低喃了句「……算了」,将手中的轻食送入口中。 2 我们轮流休息时,客人依然络绎不绝地上门。 回过神来,『奇霸兽堡』剩下三十四份,『咩姆烧肉』剩下三十八份。 「今天生意真好,看来可以全部售完吧?」 我休息回来后,暂时帮我们顾『咩姆烧肉』的希拉·卢开朗地笑道。 「是啊。我本来以为店休隔天的营业额才会比较好,幸好我们有以防万一,多准备了『奇霸兽堡』。」 「今天总共准备了一百七十份餐点吧?那么,后天究竟要准备多少……」 此时,希拉·卢惊讶地瞪大双眼。 我慌忙环顾四周,看到熟悉的身影后,松了口气。 「卢家本家的人来了啊。他们今天刚好来城里采买,我拜托他们顺便送木柴来。我没有告诉你吗?」 「不……我有听说……」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会大惊失色呢?出现在道路另一端的人影是卢家本家的次男、次女和么妹。 当他们走近眼前时,我才理解希拉·卢诧异的理由。达鲁姆·卢本来用绷带包裹着脸部,他今天久违地露出脸庞。 「久等了,这是你们要的木柴。」 凌奈·卢灿笑如花,将背上的行李卸在摊位旁边。 「嘿嘿,我刚好没事,过来找你们玩。」 莉蜜·卢将身上的行囊堆叠上去。她的行李大小刚好是凌奈·卢的一半。 最后,沉默的达鲁姆·卢将三大袋行李抛在地上。 他的脸上留下了丑恶的疤痕,我之前一直很担心他的伤势,看样子他真的受了重伤。 一条横向伤疤从右脸颊延伸至鼻翼和耳朵下方。伤口极深,伤痕呈现怵目惊心的肉色,缝合的痕迹也清晰可见。他本来就充满煞气的脸庞看起来更为凶恶,魄力增加五成。 达鲁姆·卢本来是一位俊美的男人,他过去会带给人们凶神恶煞的印象,主要是因为那双烈火般的眼神和无所畏惧的表情——想到这一点,我感到于心不忍。 「……你这家伙干嘛直瞪着我?」 达鲁姆·卢宛如狼一般的视线紧盯着我。 他似乎还想继续破口大骂,在他这么做之前,希拉·卢紧张地大喊: 「我终于见到你了……你的伤势还好吗?」 达鲁姆·卢不耐地望向希拉·卢。 「……你是信·卢家的长女啊,我的伤势怎么了吗?」 「听说你从受伤那一天开始就没有进入森林。我们全家都感到难受不已……谢谢你救了信的生命。」 我听说达鲁姆·卢是为了保护分家男人而受伤,没想到分家男人指的是信·卢。 达鲁姆·卢不快地皱着脸。 「你是笨蛋吗?保护血亲是理所当然的举动。」 「不,要是你没有出手相救,我们将会失去家主。我要向你道谢。」 达鲁姆·卢啧了一声,左顾右盼。 当他发现爱·法待在后方后,眯起双眼。 「……凌奈,你等一下。」 「欸?」 凌奈瞪大双眼,留在原地后,达鲁姆·卢绕过摊位,走向爱·法。 喂喂你想做什么啊?我忍不住想走过去,但一位西姆人刚好造访摊位。 「奇霸兽?」 「啊,是的,这是奇霸兽料理。欢迎尝尝味道。」 凌奈·卢和莉蜜·卢迅速离开摊位,从远方稀奇地观察这位试吃奇霸兽肉的西姆人。 「旁边的摊贩也在卖奇霸兽料理。我们卖的是使用咩姆和水果酒调味的烧肉,他们卖的是使用塔拉帕的特殊肉类料理。」 客人点了点头,走向贩卖『奇霸兽堡』的摊位。 「好厉害喔!城里人真的在吃奇霸兽肉耶!虽然他是东方人,不是西方人!」 「喂,莉蜜,你的声音太大啰……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工作。我们已经达成任务,先离开了。」 「欸~莉蜜想跟爱·法聊天。」 「你们前两天还聊不够吗?……那么,我先去买东西,你陪在爱·法身边吧。等我采买完毕后,再来接你。」 「嗯!凌奈姐,谢谢你!」 凌奈·卢转向我,满足地笑道: 「不好意思,麻烦你们照顾莉蜜了。假如她打扰你们工作,不用顾忌,尽管教训她。」 「好、好的。我知道了。」 我感觉凌奈·卢的笑容一天比一天灿烂。 老实说,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为此感到开心。 「久等了。」 此时,达鲁姆·卢走了过来。 我慌忙转过头,爱·法若无其事地坐在树荫下。 「那么,待会见。」 卢家次男和次女转身离去。 想当然耳,我的心中焦虑不安。 此时,刚刚那位客人走了回来,递出铜币,我依然不能离开摊位。 「 谢谢你!请你稍等一下!」 专心工作!我默默告诉自己,抓起一块煎波糖。 此时,我隐约听到有人轻声呢喃。 「……达鲁姆·卢究竟找爱·法有什么事呢?」 「欸?」 定睛一看,我发现希拉·卢消沉地低着头。 该不会——难道是这么一回事? 不,我不能把所有事情都往那个方向想。 我迅速制作『咩姆烧肉』,递给客人后,呼唤身旁的少女。 「莉蜜·卢,不好意思,你可以帮我叫爱·法过来吗?」 「嗯?我知道了!」 莉蜜·卢灵巧地冲了出去,红褐色的发丝随风飞扬。 接着,两位有着象牙色皮肤的西方年轻客人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 「不、不好意思。我要两个。」 「谢谢你们。请稍等一下。」 如果我记得没错,某一天,当恐鸟多多斯出现在我们摊位前时,这两位年轻人曾和我同时发出惨叫声。他们现在每隔两天会来光顾一次。 距离正午还有一段时间,今天的买气相当旺盛。 我处理完两人的点餐时,莉蜜·卢将爱·法带了过来。 「怎么了?你要叫我去买蔬菜吗?」 「不,目前还不需要……达鲁姆·卢刚刚找你有什么事啊?」 爱·法诧异地歪着头,回了句:「不知道。」 「不知道?你们有交谈吧?」 「我们没有交谈,他一个人自顾自地说个不停后就离开了。卢家次男真烦人。」 「……你可以把他说的话告诉我吗?」 爱·法疑惑地将头歪向另一侧。 「他说了什么啊……他说,他明天就要进森林了。不进森林的猎人很没用。我现在没办法打猎,我猜他大概在嘲笑我吧。」 「哈哈,达鲁姆哥哥真是孩子气。」 看来卢家和法家的女人感受不到那位仁兄的魄力。 我回想起了一个月前的某一晚,达鲁姆·卢当时也摆出气势汹汹、高高在上的态度嘲笑爱·法。看来今天也是一样。不过,爱·法描述的场景却让人忍不住勾起微笑。 然后——薇娜·卢曾说「达鲁姆仍殷殷企盼爱·法能嫁给他」,结合这句话之后,我觉得达鲁姆·卢就像一位笨拙的男孩子,努力想要接近自己喜欢的女孩。 结果,我和希拉·卢依然郁郁寡欢。 「……马上就要进入后半场了。希拉·卢,我们努力工作吧。」 「……好的,当然没问题。」 希拉·卢用力点了点头,仿佛在为自己打气。 此时,又有客人上门了。是我们熟悉的塔拉。 「明日太哥哥,我要三个!」 「啊,今天也谢谢你啰!塔拉,你真的每天都来光顾呢。」 「我每天都想吃美食啊!可惜你们明天不开张。」 她焦茶色的眼眸捕捉到莉蜜·卢的身影。 「哇,是森边的女孩子耶!」 莉蜜·卢讶异地望向塔拉。 塔拉忸忸怩怩地行了一礼。 「……初次见面。」 莉蜜·卢马上扬起笑容,精神奕奕地说: 「初次见面!」 听到莉蜜·卢回复后,塔拉的脸上扬起一如往常的纯真笑靥。 「我以为只有森边的大人才会进城呢!啊,我叫做塔拉。」 「我叫做莉蜜·卢唷!莉蜜太小了,不能扛重物,所以不常进城。」 「这样啊?森边居民力气很大呢!你们一口气可以扛两百颗波糖,好厉害呢!」 插图p263 两人仿佛筑起了一个笔墨难以形容的和平世界。 爱·法站在莉蜜·卢身旁,一脸无言,眼神游移。 我现在必须为塔拉煎肉,无法帮她脱身。 爱·法加油!我在心中鼓励她。 「莉蜜·卢,你几岁呀?塔拉今年八岁喔。」 「莉蜜也八岁喔!我们一样呢!」 「一样呢!」 「塔拉,你是杰诺斯的居民,不怕森边居民吗?」 「嗯……我当然会怕呀。但是明日太哥哥身边的人都不可怕喔!这么说起来,我刚刚看到一个好吓人的森边男人走在路上呢。」 「哈哈,你说的大概是达鲁姆哥哥啦,他是我的哥哥喔。」 「欸~真的吗!?对不起!」 「不要紧啦。就连森边其他家的人都害怕达鲁姆哥哥呢。他其实一点也不恐怖喔。」 不仅是年龄,两位少女的身高、头发长度和惹人怜爱的模样都极为相似。光是看着她们,就让我的心情变得平静。 「站在旁边摊位的那两个人就是莉蜜·卢的姐姐喔。还有,塔拉,上次你不是让一个男孩子吃了一口肉包吗?那是莉蜜·卢的哥哥,路多·卢。」 「好厉害唷!」 我插嘴后,塔拉欢呼。 「你有好多兄弟姐妹喔!塔拉有两个哥哥,但他们一直在家里工作。」 「这样啊。工作也很重要呢。」 「是呀!」 此时,爱·法终于开始用眼神向我求救。 身为法家不成材的家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完成的『咩姆烧肉』递至塔拉的鼻尖。 「久等了。总共是六枚红铜币。」 「谢谢!来,给你!」 「谢谢惠顾!今天不是各买两个啊?」 「嗯!爸爸吃『咩姆烧肉』、我吃『奇霸兽堡』!爸爸突然灵机一动,发现只要我们各吃一半,就能同时吃到两种口味了。」 塔拉骄傲地挺起胸。 他们花了七天才察觉到这件事啊,真是让人感到温馨。 「明日太哥哥,再见啰!……莉蜜·卢,下次再聊唷!」 「嗯!再见!」 于是,两位年幼少女结识了彼此。 爱·法深深叹了口气,将右手放在莉蜜·卢蓬松的头发上。 「莉蜜·卢,我有点累了。我们可以过去那边休息吗?」 「嗯!必须赶在凌奈姐回来前好好聊天呢!」 店里终于空闲下来。 真是兵荒马乱的一天。 不过,川流不息的客人确实为这十天的尾声划下了一个完美的句点……当我思索时,佑美走了过来。她今天也带着杰诺斯的年轻女性登场。 「嗨,明日太,今天生意也很好嘛。」 「欢迎光临!谢谢你每天前来光顾。」 「很遗憾!今天大家都要吃奇霸兽堡!」 这样啊。 我一点也不会不服气喔。 「啊,抱歉啦,可以帮人家买吗?」 佑美对朋友们抛下这句话,从摊车旁边溜了进来。 「明日太,人家上次跟你提的事情,你决定了吗?」 「啊,后天开始的契约吗?米拉诺·马斯说收摊后会告诉我结果。」 「什么啊?为什么要让你等那么久啊?可以就可以,不行就不行。根本不需要烦恼。」 佑美突然望向某一处。 「真让人不舒服。他为什么要呆站在那里啊?」 「欸?」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发现米拉诺·马斯就站在道路一旁。 「咦……我完全没发现。他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里的?」 希拉·卢压低声音对我说: 「明日太,你是指旅社那位先生吗?凌奈·卢他们还没过来之前,他就一直站在那里看着我们喔。」 「这样啊。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谁知道啊?一般来说,摊位区的管理者收取摊位租金后,必须全部交给石之都里的人,他们顶多只能赚到租借摊车的钱。要是他觉得租金很可惜,继续跟你签约就好啦。不需要考虑那么久。」 当我们交谈时,佑美的『奇霸兽堡』做好了,一位佑美的朋友帮她拿了过来。 「啊,谢谢。人家有话要跟他说,你们先吃吧。」 此时,不巧又一位新客人走了过来。 他应该——是南方人吧? 不对,尽管他结实的体型和强悍的外貌都像一位加喀尔人,但他的皮肤却呈现深象牙色。 「呵呵,这就是奇霸兽肉料理啊。」 这位客人是一位壮年男性,他的外貌严肃,态度却温和有礼。 男人有着褐色的头发和胡须,眼睛是明亮的绿色。这样的颜色组合与加喀尔人也极为相似。他的身高跟佑美差不多。 「原来如此,这里的肉可以试吃吧?」 「是的,请用。」 男人灵巧地用古栗牙签戳起肉片,仔细端详后,送进偌大的嘴里。 「……嗯。」 「隔壁摊位也在卖奇霸兽肉料理。欢迎比较看看。」 「这样啊、这样啊。」 男人晃悠地走向『奇霸兽堡』摊位的模样,看起来有些滑稽。佑美凝望着他的背影,一脸困惑。 「那个人——我想不起他是谁。」 「欸?你认识他?」 「不认识。但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佑美啃着『奇霸兽堡』,陷入沉吟。此时,那个人再次摇摇晃晃地走了回来。 「隔壁的料理尝起来真是不可思议。不过,我先吃你这道料理吧。」 「谢谢你,总共是两枚红铜币。」 「喔,那么大一个才两枚红铜币啊?真便宜。」 他点头并递出铜币。 我重新加热奇霸兽肉和亚力果后,将商品递给男人。 「嗯、嗯。」 男人再次打量了一下『咩姆烧肉』的外观后,一口咬下。 「……喔。」 看到男人似乎不打算离去,我亲切地问:「合口味吗?」 「非常美味。没想到这是奇霸兽肉,我吃了一惊。听说奇霸兽料理大受欢迎,我还怀疑料理中掺了麻痹舌头的药剂。这道菜真的很可口。」 「谢谢你。」 「调味非常出色。水果酒的甜味与咩姆的辣味一拍即合。帮这道料理调味的人是哪一位?」 「是我亲自调味的。」 「喔,年纪轻轻却不简单哪……然而,这个软包的口感很特别呢。质地扎实,吃起来却很顺口。」 「啊,这是波糖,不是软包喔。」 「啊?」「欸?」 不只眼前的男人,就连佑美也目瞪口呆。 「波糖?你指的是旅人吃的波糖吗?不是吧?那种东西吃起来黏糊糊的,就跟泥巴水一样。」 「啊,不是的。这是我们先把波糖收汁,晒干后制作的饼皮。」 这么说起来,当卡谬尔·佑旭听说波糖的加工程序时,他的表情就跟品尝到奇霸兽时一样惊讶。 「嗯~?」 男人更仔细地凝望着吃到一半的『咩姆烧肉』。 「饼皮的色泽确实有点像波糖……你是认真的吗?不是在开玩笑吧?」 「是的。我还混了少许季芶。」 尽管原因不同,但是波糖的评价跟奇霸兽肉一样低,我是不是尽量不要提及它比较好呢? 「……波糖是非常廉价的食材吧?」 「我并不清楚软包的价位。差距很大吗?」 「倘若用这道料理来举例,一枚红铜币的软包,大概可以制作三份吧。」 「原来如此,波糖大概可以制作五份。」 「……喔!」 男人发出惊叹,将剩下的『咩姆烧肉』放入口中。 同时,佑美发出惊呼。 「啊!人家想起来了!你是某间旅社的老板吧?我就觉得你很眼熟,之前在某个旅社的会议中看过你!」 「喔?你现在才发现啊?你是《西风亭》老板的女儿吧?我是《南之大树亭》的老板,我叫纳乌帝斯。」 他的名字好耳熟。 「对了,你认识建筑师傅阿尔达斯吧?」 「是的。他们每年都会投宿在我的旅社。如你所见,我的身上也流着南方血液,加喀尔的人们相当照顾我。」 原来如此,他是西方和南方的混血啊。 卡谬尔·佑旭曾经说过,只有西和北、东和南这些敌国间的混血儿才会遭受欺凌。西方和南方的混血并无大碍。 「在我的旅社之中,你们的料理大受好评,引发话题。他们说的确实不假,我甘拜下风。」 「谢、谢谢你。」 「……所以呢?你想做什么?该不会要明日太跟你们旅社签订合约吧?」 佑美不悦地插嘴后,纳乌帝斯疑惑地歪着粗壮的脖子。 「喔?这是《奇谬鸟尾巴亭》的摊车啊?不管你跟哪个摊贩区域负责人签约都不会有太大的差别。我有一件事想找老板商量。」 「找我商量?」 「是的……可以让我们旅社贩卖你的料理吗?」 纳乌帝斯客气地询问。 3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希望能在店里的晚餐时段提供你的料理。我没有办法像城下镇一样,请你担任店里的厨师。然而,我愿意购买你的料理,把你的料理加到菜单上贩售——哎呀,失礼了。」 回过神来时,我才发现一位西姆客人悄悄地站在纳乌帝斯的背后。 「欢迎光临,你要买一个吗?」 此时,西姆人的背后又冒出了另一位西姆人。两人长得极为相似,宛如双胞胎。他们分别从左右两方递出铜币。 「总共要两个吧?谢谢惠顾。」 纳乌帝斯一脸歉疚地抚着褐色胡须。 「差不多快正午了。我应该早点来的。但是我早上有工作要处理。」 「不要紧……那么,你可以稍等一下吗?我只要一口气多煎一些肉,就可以暂时离开摊位。」 我制作着『咩姆烧肉』的同时,向对方这么说后,纳乌帝斯答道:「好的好的,当然没有问题。」退至柜台旁边。 佑美跟着走了过去,她狐疑地瞪着纳乌帝斯。 「喂,你说你想贩卖明日太的料理,是什么意思啊?你打算买下他制作的料理,在晚餐 时段贩卖吗?」 「你说得没错。毕竟加喀尔人对这个摊位的料理赞誉有加。每位客人都不满地吃着我们旅社的晚餐,嚷嚷着想要吃奇霸兽。身为旅社老板,我感到很羞愧。」 「大叔,这么一来,假如你的旅社想要赚钱,就要调高料理的金额吧?可是,这样谁会吃啊?」 「说不准啊。想赚钱的话,确实必须提高售价。不过,倘若奇霸兽肉料理的金额只比其他料理昂贵一点点,我想销量应该不会太差。」 「但是,这样你们就赚不到什么钱了吧?」 「是的。我们靠料理赚进的利润会大幅下降。不过,只要来投宿的客人增加,我们依然能够获利。」 我一面煎肉,一面偷看着交谈的两人。纳乌帝斯外貌严峻,表情温柔。佑美却恰恰相反。 南方人大老粗的气质,搭配上西方人的细腻性格,从纳乌帝斯的身上,我可以发现这两种性情复杂地交错在一起。 「举例来说,倘若我将奇霸兽料理的价格设定为五枚红铜币、卡龙料理为四枚红铜币、奇谬鸟料理为三枚红铜币,有些客人会愿意支付较高的金额购买奇霸兽肉料理。这么一来,只要其他肉类料理也能顺利卖出去,营收就不会大幅下降了。」 「嗯……你有好好思考过啊。」 「我花了许多时间思考这方面的问题,苦恼了好几天才作出决定。自从听了加喀尔客人推荐这个摊位的料理后,我一直烦恼不已。」 当我听到这里的时候,肉终于煎熟了。 「不好意思。我马上回来,暂时拜托你顾摊了。」 我对希拉·卢这么说后,走到纳乌帝斯面前。 「让你久等了……多亏了佑美小姐帮我发声,我才得以整理出思绪。」 「不用加敬称啦,真是恶心。」 「不好意思……由于我要备料和处理家务,每天必须在日落前返家。你们只需要我提供料理对吧?我不需要亲自出马吧?」 「是的。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准备一些只要加热就能端上桌的料理,就跟隔壁摊贩卖的一样。另外我希望你提供晚餐,而不是这种轻食——一开始,只要提供三十至五十份就足够了。」 「原来如此。晚餐时段必须提供更有饱足感的料理吧……一餐的份量大概多少?你愿意用多少钱来买呢?」 「这个嘛。我希望份量是轻食的一点五倍。一份三枚红铜币——要是能够更便宜一点,就再好也不过了。我认为十份售价二十五枚红铜币最为妥当,你意下如何?」 我在脑中大致计算了一下,这样的价格并不会导致我们入不敷出。 为了贯彻「让奇霸兽的美味广为人知」的初衷,这个提议我是求之不得。 我试着问得更深入一些。 「……这么问有些失礼,可以告诉我卡龙肉的进货价格吗?」 「卡龙肉吗?我们店里贩卖的一份卡龙肉,大概是一枚红铜币。」 「欸?份量大概多少呢?是我们店的料理的一点五倍吗?」 「是的,你说得没错。」 我必须计算一下才行。 我们在每份料理中使用了约一百八十公克的奇霸兽肉。 一点五倍是两百七十公克。 两百七十公克要价一枚红铜币……也就是说,一百公克约等于零点三十七枚红铜币。既然这是批发价,大约是一般家庭买入价格的一半以下。 开店第十天,我终于摸索出具体的数字了。 「这样啊……我也期待能跟你合作。但是,制作煎波糖相当费工,只要你们能够使用软包搭配我的料理。我确实可以提供五十份料理给各位。」 「喔?那么,我收购的金额也会改变啰。」 「是的。你可以扣除软包的成本。一枚红铜币的软包,可以制作三份轻食。由于晚餐的份量较多,一枚红铜币的软包,大概可以制作两份晚餐吧?」 波糖的价格比软包便宜,我在这方面会较为吃亏。但考虑到煎波糖的繁复工程,我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 「然而,我下个月和下下个月的行程还不确定。再说,说不定会有其他旅社和餐厅拜托我提供餐点。」 「好的好的,这确实很有可能。除了我们之外,驿站城市里有许多间南方人常投宿的旅社。更别提还有数量相当的东方人常用旅社了。」 纳乌帝斯态度沉着地大力点头。 「当我们旅社开始贩卖奇霸兽料理之后,其他旅社也会依样画葫芦……这是迟早的事情。」 「这样啊。我感到非常荣幸——但是,我的时间有限,不可能接受所有人的委托。」 「……我想也是。」 纳乌帝斯微微眯起眼睛。 他大概认为我想利用这一点当作借口,抬高料理的售价。 但是,我其实另有计划。 「当我分身乏术时,我希望各位能够直接购买奇霸兽肉,而非我的料理。」 「欸!?」 发出惊呼的人是佑美,而不是纳乌帝斯。 「因此,我希望《南之大树亭》未来也能单独购买奇霸兽肉,自行料理。请你们把这个方向纳入视野之中。这么一来,奇霸兽肉料理也能为你们带来一定的利润……」 「等一下啦!要是大家都开始卖奇霸兽肉料理,你们的生意会一落千丈喔!?」 佑美惊慌失措地抓住我的手臂。 「单卖料理绝对比较有赚头啦!……明日太,难道卖奇霸兽肉会比较好赚吗?」 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昨天,法家的奇霸兽肉已经消耗殆尽。今天开始,我们必须跟卢家购买奇霸兽肉。倘若我只重视法家的利益,那么继续贩卖我烹煮的料理确实比较有利。 但是,我们会来驿站城市做生意的目的并非赚取铜币。 我对佑美微微一笑。 「解释起来太复杂了,我个人比较希望大家能直接购买奇霸兽肉。」 「是这样吗?……那就没有问题……」 佑美松开我的手臂,一副无法苟同的模样。 纳乌帝斯捻着胡须说: 「嗯,真是有趣。首先,我们只要能够贩卖你的料理就满足了。未来的事就到时候再说吧。」 「好的,谢谢你……那么,等我收摊之后再跟你讨论细节,可以吗?差不多要正午了。」 「说得也是。我也该回旅社了……我姑且会告知《奇谬鸟尾巴亭》的老板一声。我不希望造成任何误会。」 纳乌帝斯晃晃悠悠地离去。 目送着纳乌帝斯的背影,佑美啧了一声。 「他要在旅社里卖奇霸兽料理啊……人家也想这么做,但我们旅社几乎没有南方和东方客人。西方人不太可能会点奇霸兽料理。」 「是啊,目前确实不可能。」 西方人不会一下子就接受奇霸兽料理。 我也无法在短短十天之内,彻底消除西方人对森边的歧视。 但是,我用奇霸兽迷住了南方人和东方人。 我筑起了一座通往最终目的的桥梁。 接下来,就看我是否能与《南之大树亭》成功合作了。 「什么嘛。就算你跟《奇谬鸟尾巴亭》的契约只到 今天为止,我们家的店似乎也没机会出场了……算了,不管你把铜币付给哪一个负责人,只要你煮的料理一样美味就好。」 最后,佑美的脸上扬起一如往常的天真笑容,用力拍了一下我的手臂。 「先走啦!人家的朋友应该等到不耐烦了,该回去了。人家后天开始会继续来光顾喔。」 「好的,谢谢你。」 我向佑美道别后,走回摊位。 独自看顾『咩姆烧肉』摊位的希拉·卢露出沉着的微笑。 「欢迎回来……『咩姆烧肉』目前剩下二十六份。」 「欸?卖了不少嘛。」 「『奇霸兽堡』还剩下二十四份唷……」,隔壁摊位的薇娜·卢也朝我们开口。 「刚好剩下五十份餐点啊……看来今天绝对可以提早收摊了。」 话才刚说完,客人又走了过来。 三位男人出现在摊位前,他们有着黄褐色的肌肤,外表狰狞。 「欢迎光临。」 我笑容满面地接待他们。 我记得这几位客人。几天前,他们到『奇霸兽堡』的摊位找碴时,在薇娜·卢的接待下,他们离去时甚至买下了商品。 尽管他们初次上门时不怀好意,现在却成了我们的常客。 「哼……小哥,今天的生意也不错嘛。」 「是的,托各位的福。」 「真是的,我这种人竟然会愿意花钱买奇霸兽肉,究竟是怎么误入歧途的啊。」 他们今天似乎没有喝酒,纵使语气粗鲁,表情却相当平静。 「让各位久等了。」 希拉·卢将商品递给三人后,其中一个人蹙着眉,将脸凑向我。 「话说回来,许多森边居民都是美人哪。奇霸兽肉好吃,森边女人又美,难怪会有人异想天开地搬进森边。」 「哈哈,我并不是为了这种理由而住在森边喔。」 「怎么可能不是?你碰过的女人应该也在店里帮忙吧?」 「不是的,没这回事!我这种小辈不会做出如此下流的行为。」 我瞄了希拉·卢一眼,面无表情的她态度依然彬彬有礼,将客人说的玩笑话当作耳边风。 三位客人拿着『咩姆烧肉』离去后,我吐了口气,尽管没有流汗,我依然用手擦了擦额头。 「真是一群欢乐的客人啊。希拉·卢,对不起喔。」 「明日太,你不需要道歉……很多人误以为我是你的妻子呢。」 「欸?真、真的吗?」 「是的。每天都会有人问我这个问题。城里人的想法真奇怪,像我这种笨手笨脚的女人,怎么可能会是你的妻子呢。」 「不,笨手笨脚的人是我!像你这样优秀的女性怎么可能嫁给我……呜哇!」 突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不禁大声惊呼。 转过头后,爱·法不悦地站在我的身后,右手抱着几颗亚力果。 「不要突然大吼大叫,吓死人了。」 「你、你、你才吓人吧!别静悄悄地走到别人背后!」 「我走路的时候还必须刻意发出脚步声啊?不要说这种蠢话。」 就算看到我们斗嘴,希拉·卢依然面不改色,她从爱·法手中接过亚力果。 「谢谢你……明日太,因为你刚刚在忙,所以我趁机请爱·法去进行最后采买。」 「谢、谢谢你贴心的举动……咦?莉蜜·卢已经回去了吗?」 「你离开摊位与客人讨论事情时,卢家次女早就接她回去了。」 说着说着,爱·法紧盯着我和希拉·卢。 「爱、爱·法,怎么了吗?」 「不……仔细一看,你们确实像是一对夫妻。」 她果然听得一清二楚! 我苦恼地思索该怎么回答时,希拉·卢抢先一步笑着说道: 「没这回事。明日太绝对不可能选我当妻子……我确实很信赖明日太,对他心怀敬意,但我并不会挑选他做为夫婿。」 「……这样啊。」 爱·法抛下这句话,转身离去。 当爱·法重新在树荫处坐下后,希拉·卢歉疚地对我耳语: 「不好意思,对你说了这么失礼的话……可是,我认为自己该把想法清楚地告诉爱·法。」 「我认为你作出了正确的判断……我也很信赖你、尊敬你喔。」 希拉·卢勾起欣喜的微笑后,迅速将脸转了回去。此时,又有客人走了过来。 差不多要正午了。人潮比以往更多。 感觉西方人有增加的趋势。 「希拉·卢,锅里的奇霸兽堡只剩下两个了……你可以跟我换位置吗……?」 「好的。」 希拉·卢走向贩卖『奇霸兽堡』的摊位,薇娜·卢走了过来。 我今天准备了八十份『奇霸兽堡』,终于只剩下最后二十份了。『咩姆烧肉』也只剩下二十三份。 「隔了几天,终于又可以销售一空了……所有商品都卖掉,果然还是比没卖完更令人高兴呢……」 客人确实络绎不绝,仿佛在呼应薇娜·卢说的话。 最后的第十天,销售速度飞快无比。 商品一个接着一个卖出去,距离正午才过了一个小时,『咩姆烧肉』就只剩下三份了。 「呜哇,看来今天我们会先卖完喔。」 尽管很累很辛苦,我依然发出欢呼。这时某个人走了过来。 是米拉诺·马斯。 「啊,你好。」 这是米拉诺·马斯第一次在我们的营业时间内接近摊位。 他望着木盘中剩下的肉,哼了一声。 「这一点肉卖完就没了吗?你们今天到底准备了几份?」 「我们一般会准备九十份『咩姆烧肉』,隔壁摊位的『奇霸兽堡』今天多准备了一点,总共有八十份。」 「合计一百七十份啊。真是夸张的数字。」 米拉诺·马斯递出铜币。 他给了我两枚红铜币。 「欸?你要买我们的料理吗?」 「是啊。」 「谢谢惠顾……你可以先试吃这个小木盘里的肉……」 「真啰唆。我已经把铜币给你了,赶快卖给我,我不要试吃。」 他的语气依旧不悦,还补了一句:「反正今天就是最后了。」 「最后是什么意——」 就在这个时候,一对西方人男女走了过来。 「你看,就是这个。招牌上写着奇霸兽吧?这就是大家议论纷纷的奇霸兽肉料理。」 「呜哇,真恶心……我们还是不要吃啦……」 「我一开始也是么想!但是,奇霸兽肉料理意外地美味喔!」 年纪轻轻的青年有些高傲地递出四枚红铜币。 「喂,给我两个。」 「好的,谢谢惠顾。」 这两个加上米拉诺·马斯的份后,今天的『咩姆烧肉』销售一空。 我制作了三份料理,薇娜·卢逐一将完成的『咩姆烧肉』递给三人。 米拉诺·马 斯沉默地朝着热闹的南方走去。 「……薇娜·卢,请你帮忙处理炉火。」 我抛下这句话后,追向米拉诺·马斯。 「米拉诺·马斯,请你等一下。」 他并没有停下来。 不过,他也没有加快脚步。我在离『奇霸兽堡』的摊位不远处追上他。 「不好意思,你刚刚说的『最后』指的是什么意思?」 米拉诺·马斯啃着『咩姆烧肉』,仍自顾自地走着,他的表情一如往常。 「……不用这么讶异吧?你后天开始不是要跟《西风亭》签约吗?」 「欸……关于这件事……」 「难道你改成跟《南之大树亭》签约啦?不管你跟谁签约都无所谓。租借摊车的金额,顶多只够当作我女儿的零用钱。你就别啰唆了,去跟会重视你的店家签约吧。」 米拉诺·马斯走向路旁,停了下来。 他以不快的眼神从低处射向我。 「我讨厌森边居民,我的女儿也十分畏惧你们。我没有理由阻止你们跳槽。」 「关于这件事……如果你希望我们跟其他旅社签约,我当然会这么做……」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前天不把这件事告诉我们呢? 还有——为什么他吃着奇霸兽肉料理,表情会如此凝重呢? 「……就算只能赚到女儿的零花钱,出租摊车依然可以让我赚进一枚白铜币。身为生意人,我不该眼睁睁地把这笔钱让给其他店家。就算我对森边居民深恶痛绝,也不该让自己受到损失……我曾经抱持着这样的想法,但现在已经想通了。」 「那么——既然你已经想通了,代表你愿意把我的契约让给其他店家了吗?」 虽然遗憾,但我必须优先尊重米拉诺·马斯的心情。 米拉诺·马斯望向吃到一半的『咩姆烧肉』,抛下一句:「不是这样。」 「欸?那是怎么一回事?」 「身为商人,我认为自己必须跟你签约。可是,继续让彼此感到不快也不是办法……我跟我女儿一辈子都不可能原谅森边居民。」 米拉诺·马斯依旧垂着视线,静静地开始低语: 「森边居民杀了我的好友,我的老婆也因此逝世。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所以,我希望所有森边居民都不得好死。我才不管田地会不会受害,猎人都是混账东西。」 「但是——」 「倘若胡作非为的人都能受到制裁,我也没有怨言。但森边居民在领主的庇护下为所欲为。我的老友当初是坠崖身亡,他死去的时候,手中抓着一条项链,上面有奇霸兽角和牙齿。明明证据确凿,森边居民却没有受到惩罚。」 我悄悄握紧拳头。 佑美曾说「由于找不到证据,只能不了了之」——没想到竟然有证据。即使掌握了证据,森边居民却没有遭受审问。 当我的情绪开始翻搅时,米拉诺·马斯却异常平静。他的茶色眼眸中微微带着一抹哀伤,而不是愤怒。 「好友过世后,我的老婆操劳过度,卧床不起,没多久就过世了……那个死去的男人是我的老友,也是我老婆的兄长,他代替父母养育我老婆长大。所以,我和我女儿这一辈子都会痛恨着森边居民。」 「可是……那是……」 都拉大叔曾说,森边居民会袭击旅人、抢夺作物、绑走女人。爱·法也不否认这一点。森边聚落里确实住着这种十恶不赦的人。 (这全是孙家干的好事吗……?) 我无从得知。 孙家和卢家的关系出现龟裂,已经是二十年前——前任家主在位时的事情了。当时,孙家绑走了本来要嫁进卢家的女人,逼得对方自杀。从那个时候开始,孙家就已经腐败不堪了。 「就算这样……」 我说到一半,闭上嘴巴。 就算这样,森边居民并非都是恶人。我无法忍受对方把爱·法、卢家人、卢堤姆家人和孙家人混为一谈。 此时——一位抱着幼儿的弱女子身影出现在我的脑海。 女人名为莎莉丝·岚·佛,我和她只有过一面之缘。 森边的弱小氏族没有足够的力量狩猎奇霸兽,有时只能挨饿致死。莎莉丝·岚·佛也曾说,要不是爱·法偷偷把毛皮分给佛家,佛家幼子将没有奶水可吃。 森林中明明生长着许多适合食用的果实,但为了不让奇霸兽饿肚子,森边居民只能自己挨饿——这些森边居民遵守了杰诺斯领主订下的盟约,为了猎人的荣耀而丧命。 杰诺斯的繁荣是建筑在如此壮烈的自我牺牲上。然而,杰诺斯人民却对森边居民感到憎恨、畏惧和轻蔑。 未免太愚蠢了吧? 无恶不作的少数人和庇护他们的人完全没有吃到苦头。不管是在森边或是驿站城市,只有市井小民要背负苦难。 说得更直白一点——就现在的状况来看,杰诺斯的统治阶层和担任族长的孙家携手合作,获尽好处,其他人却承受着苦难和不幸。 「你想说什么?你想告诉我,森边居民并非都是坏人吗?」 米拉诺·马斯低声抛下这句话。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森边住着五百位居民,倘若所有人都是恶棍,城里的人根本每天死不完。大家都清楚这一点,所以我一开始才愿意跟你签约。」 米拉诺·马斯说完后,将最后一口『咩姆烧肉』抛进嘴中。 「再说,驿站城市的居民不是笨蛋。如果你是残暴之人,根本不会有人购买你的料理……所以,我不会阻止你们跳槽,反之,我也不会赶你们出去。要是《南之大树亭》和《西风亭》愿意珍惜你的才华,你没必要留在我的旅社吧?」 「不……既然你无意赶我出去,我后天开始想继续跟《奇谬鸟尾巴亭》签约。」 「什么?」 米拉诺·马斯瞠目结舌。 「为什么?就算这么做,你也不会得到任何好处喔?」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大概是因为看到你愿意品尝我的料理,让我很开心吧。」 再说,米拉诺·马斯竟然烦恼了三天才做出决定。 最后,他不打算挽留我们,也不会赶走我们——既然他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也没有理由主动离开《奇谬鸟尾巴亭》。 「我只是个菜鸟店长,仍有许多不足之处,但我会全力以赴,后天开始也麻烦你多多指教了。」 我取下头上的毛巾,行了一礼。 「……你真是个让人搞不懂的年轻人。」 米拉诺·马斯无奈地说。 「不需要向我道谢。假如你想花钱找罪受,那就随便你吧。」 「好的!谢谢你!」 我抬起头后,米拉诺·马斯已经背对着我,迈开步伐。 我重新绑好头上的毛巾,匆忙回到摊位上。 我的心中依然残留着激动的情绪。 (狄咖·孙和雅米儿·孙还年轻,他们不可能跟十年前的事件扯上关系。不过犯人应该是孙家人没错吧。) 我无法得知真相。 不过,要是继续放任凶手逍遥法外,我们不可能填补杰诺斯居民与森边居民之间的鸿沟。 就算我们的店铺成为驿站城市与森 边的桥梁,使超过半数的杰诺斯居民能够毫不畏惧地品尝奇霸兽肉——实际遭遇森边居民伤害的人、与米拉诺·马斯立场相同的人仍然无法洗刷仇恨。 犯罪者应当受到制裁。要是杰诺斯的高层不愿意做这件理所当然的事,森边居民和杰诺斯人始终不可能互相理解。 (我究竟该怎么做——) 我的心中怀着找不到答案的烦闷心情,步向摊位。 才刚走回去——就看到一位金褐色头发的瘦高男人正站在『奇霸兽堡』摊位前方。 「嗨,好久不见,我终于有机会过来一趟了。」 卡谬尔·佑旭出现在我的面前。 一位有着亚麻色头发的少年紧跟在他的身旁。 「卡谬尔·佑旭,真的好久不见了。太好了,你看起来精神奕奕。」 我轻轻点了点头,绕至摊车内侧。 下一瞬间,菈菈·卢露齿一笑。 「这位大叔是我们最后的客人喔。奇霸兽堡也售完了。」 距离正午才过一个多小时,一百七十份料理就销售一空了。 4 十天的战役落幕了。 现在仍不是松懈的时候。 我得进行收摊作业,购买后天的食材,还必须前往《南之大树亭》讨论合作事宜。回到森边之前,还有许多工作等着我。 「你们今天卖了一百七十份餐点啊?真了不起。况且你还是森边居民,卖的是奇霸兽料理!……简直是一件足以名留青史的丰功伟业啊。」 卡谬尔·佑旭凝望着匆忙善后的我们,他难得在摊位旁逗留,没有离开。 既然如此,我们也先把要紧事处理掉吧。我把待在树荫下的爱·法唤了过来。 爱·法沉默地站在我的身边后,卡谬尔·佑旭勾起满意的微笑。 「爱·法,你今天也进城啦!听到雷托提起你没进森林,我一直想来见你一面。可惜我最近行程太紧了,抽不出时间。」 「……我可没事找你……」 爱·法冷漠地抛下这句话后,卡谬尔·佑旭上下打量着她。 「太好了,你看起来气色不错嘛。」 爱·法依然用披风遮住左手臂的伤势,不过,就算藏得再怎么隐密,还是瞒不过卡谬尔·佑旭的眼睛。 「爱·法,把铜币给我吧。」 「嗯。」 爱·法依然小心翼翼地藏好伤处,拉开披风,从怀中取出一个沉重的布袋。 这是我们前九天的营收。 我从爱·法手中接过布袋后,开始计算了起来。 「呃,今天的轻食卖完了,肉干卖了四份……总共是十二枚和九枚吧。」 我取出十二枚白铜币、九枚红铜币,并将这些铜币装入另一个袋子中,递至卡谬尔·佑旭的胸前。 「……嗯?」 卡谬尔·佑旭困惑地歪着细长的脸。 「这是我们给你的谢礼。这十天,我们的净利为一百二十九枚白铜币,所以分给你一成。」 「等、等一下。这是什么意思?我没有理由收下你们的钱。」 听到这番话,我错愕不已。 「你在说什么啊。你之前不是说过吗?希望我们把扣除成本后的净利分给你一成,当作谢礼。你该不会忘记了吧?」 「我忘记了。我真的不记得自己说过这种话!」 雷托少年仰望着有些慌乱的卡谬尔·佑旭,噗哧一笑。 「我也记得很清楚喔。卡谬尔,这是你自己当初提出的价码。不过,这大概只是玩笑话吧。」 「欸?真的吗?这下糟了,我什么都不记得……雷托说得没错,就算我真的有说这种话,也不过是在开玩笑。明日太,你快把这些钱收进袋子里吧。」 「你一定要收下。要不是你建议我们来驿站城市开店,我们不可能赚到这么多铜币。这是你应得的报酬。请收下吧。」 「不,可是啊……」 「若你不肯收下,我们会很困扰。我希望我们之间能够互不相欠。」 我再次递出布袋。 「不管你未来会成为值得敬重的朋友,或是可恨的背叛者,我都不想对你有亏欠。希望你能体谅我们的心情。」 卡谬尔·佑旭深深叹了口气。他交互望着我和爱·法,心不甘情不愿地伸出细长的手臂。 「我知道了。为了与各位成为平起平坐的朋友,我会把这笔钱当作一个必经仪式……真是浪费啊。你们给我这些铜币,只会被我拿去买一堆无聊的东西。」 「既然有这种自觉,希望你能自重一点。」 想当然耳,吐槽的人是雷托少年。 「爱·法和明日太,仅只一次喔!下次不用再给我礼金了!请你们好好珍惜自己赚来的钱财,毕竟那是法家的财产。」 「我知道了。谢谢你。」 我率直地道谢后,爱·法也用眼神向对方示意。 「真是让人受不了……那么,我回旅社啰。你们明天休假,我后天才能见到各位吧。」 「是啊。期待你再次光临。」 「嗯,我也很期待能再次吃到你的料理……啊,对了,最后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呢?」 「目前各位有遇到任何麻烦事吗?有没有任何我可以帮上忙的地方?」 我沉默地仰望卡谬尔·佑旭。 爱·法的反应八成跟我一样。 卡谬尔·佑旭眯着眼睛微笑。他那颜色独特的紫色眼眸眯成一直线,使他看起来像是一位长者,又似一位稚子。 (……目前还不能拜托他。) 我拼命压抑住心中狂乱的情感。 现在这个阶段,我们还不能拜托卡谬尔·佑旭。 这个男人和杰诺斯领主有来往,我还没有摸透他的底细,要是把他牵扯进来——说不定会为森边和杰诺斯的关系带来无法挽回的致命伤害。 我露出不输对方的装傻表情,摇了摇头。 「……截至目前为止,我们没有遭遇这种状况。」 卡谬尔·佑旭再次雀跃地扬起满足的笑容。 「真是太好了。那么,后天见了!卢家的众多美人,辛苦了!」 卡谬尔·佑旭和雷托少年的身影消失在人海的另一端。我叹了口气。 此时,身后的菈菈·卢开口呼唤我。 「喂~你们聊完了吗?我们早就结束善后工作了。」 「啊,抱歉抱歉!……菈菈·卢、薇娜·卢、希拉·卢。今天真的辛苦各位了。不只是今天,多亏了各位鼎力相助,我才能撑过这十天。」 我开口后,三人纷纷面露纯真笑容。 「你干嘛这么毕恭毕敬啊?就算明天休息,后天还是要工作吧?」 「……希望后天还能跟你一起工作……」 「就是说啊。我也打从心底这么想。」 尽管我只是个半调子,这十天也是在一阵兵荒马乱中度过,大家依然露出了开心的笑脸。 这十天内,我们卖出了上千份料理。总营收超过两千枚红铜币。扣除所有成本和支付给卡谬尔·佑旭的报酬后,净利约是一千一百六十九枚红铜币。换算之后, 餐间小点 ~卢家分家的炉灶掌管人~ 希拉·卢天生身体孱弱。 小时候体弱多病的她,跟同侪相比体型娇小,导致个性也变得懦弱。 森边居民很重视体能,就连女性也是一样。要是没有一定的体力和臂力,女人们无法完成所有家务。当人们没有办法像他人一样,尽好自己的职责时,心中就会盈满悲惨的念头。 当然,身边的人并不会因为她的身体状况而欺侮她。其他氏族的人或许会这么做,但卢家聚落的人没有这么无情。 她的心中为此充满自责。就算帮不上忙,周遭的人也不会开口斥责她,更让她感到歉疚。 不管是砍柴或是鞣制毛皮,希拉·卢总是需要花上比别人多一倍的时间。不仅如此,她甚至无法一个人汲水。由于生活富足,卢家聚落的女人几乎都身强体壮,使她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不足。 体弱的希拉·卢最喜欢掌管炉灶。 掌管炉灶时,不需要使用太多蛮力。她的力气也足够搬运铁锅。再说,只有她的家人会进出炉灶房,没有人会拿别人跟自己比较。在种种原因的影响下,希拉·卢待在炉灶房的时候最安心放松。 不知道是幸或不幸,希拉·卢是长女,下面有三个弟弟。她的母亲塔莉·卢个头虽然娇小,身体却也十分健壮,因此可以让其他家人负责大部分的体力活。尽管希拉·卢对于自己的能力不足感到哀叹,她依然埋首于炉灶房之中。 由于家人分摊了希拉·卢的工作,她认为自己必须要致力于管理炉灶一职。一般来说,管理炉灶的工作内容只有切肉和蔬菜并煮熟食材。但希拉·卢有时间花心思处理一些看不见的枝微末节。 处理肉的时候,她会顺着筋切肉,使肉变得较为软嫩。亚力果煮过头口感会太软,煮得不够会太硬并残留辣味。烹煮料理时,她总是反复尝试,试图找出最恰当的火候和烹调时间,并从中感受到乐趣。 当然,家人并没有察觉她的心思。不管她端什么食物上桌,家人都心满意足地吃个精光。这本来就是森边居民的职责之一,森边不允许人们挑剔食物的味道。 希拉·卢会为掌管炉灶绞尽脑汁,只是一种自我满足。然而,当她听到母亲塔莉·卢称赞自己的厨艺时,依然感到心花怒放。 「没有人比你更擅长掌管炉灶呢。你再教我一次调整火候的方法吧。」 塔莉·卢会这么说,一定是因为她看穿了希拉·卢心中的罪恶感。 即便如此,希拉·卢仍感到喜不自胜。 后来,母女俩开始更讲究烹调食物的方法。 希拉·卢悄悄地崇拜着卢家本家的四姐妹。 卢家拥有近百名亲族,出生在本家的四姐妹拥有着合乎身份的能力与光环。 长女薇娜·卢是一位沉鱼落雁的美人。不只是外在,她的内在也魅力十足。前往卢家提亲或自愿入赘的男性纷至沓来。 次女凌奈·卢的外貌也不遑多让。她的个子娇小,有着一张娃娃脸。尽管不如姐姐引人注目,但她的魅力与薇娜·卢不分优劣。她跟心思难以捉摸的薇娜·卢不同,个性开朗活泼、温柔婉约,是森边居民心目中的理想女性。 三女菈菈·卢才十二岁,她的个性率直,但又有着聪明而重感情的一面。她和希拉·卢的弟弟信·卢是挚友,因此希拉·卢最常与她来往,很早就发现她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么女莉蜜·卢是一位纯真可爱的八岁女孩。光是看到她,就让人忍不住勾起微笑。她是一位惹人怜爱的少女。如果她是自己的妹妹或女儿,该会有多么幸福呢?希拉·卢不时会这么想。 希拉·卢憧憬着四位女孩。 由于她们与自己的身份悬殊,希拉·卢不会对女孩们心怀妒忌。身为她们的血亲,希拉·卢深感骄傲。 然而——她不时会感到疑惑。 为什么自己这么没用呢? 四位女孩是希拉·卢的血亲,血缘相近。希拉·卢的父亲蓼达·卢是女孩们的父亲东达·卢的弟弟。 蓼达·卢是一位优秀的猎人,母亲塔莉·卢是一位完美无缺的伴侣。弟弟总有一天也会成为一位英勇的猎人。长男信·卢已经开始跟父亲一起狩猎了。 希拉·卢却没有其他家人那么坚定强悍。 她已经满十八岁了,却不曾有人上门提亲或要求入赘。她的能力就是不如人。 虽然她已经不像小时候需要卧病在床,但现在的她仍然无法独自搬运水瓶。她的外表也并不特别出众,当然没有森边居民会想娶这种女人。 她最多只能嫁给卢家的亲族。立林、马姆和姆法等小氏族一定会欢天喜地迎娶卢家女人。毕竟卢家是他们的长家。 最后,当他们发现不是每位卢家女人都身强体壮时,一定会失望透顶。 就算年届适婚年龄,薇娜·卢和凌奈·卢仍然待字闺中。这是因为她们想要挑选一位好夫婿吧。毕竟她们是本家的人,不管是要迎娶或是入赘,都不可能有人拒绝如此优秀的女性。 不过,希拉·卢已经十八岁了。她在家待嫁三年。虽然家里只有自己和母亲两位女性,但卢家聚落的女人众多,就算希拉·卢嫁出去,家里也不怕缺人手。她差不多该做出觉悟,嫁给某位亲族了。 (可是我——) 一下下就好,她想继续待在卢家聚落。 她想要亲眼确认某一个人的未来。 一旦希拉·卢看到对方顺利迎娶妻子——她就能巩固决心了。她会下定决心离开家人,离开卢家聚落生活。 希拉·卢悄悄地将这个念头藏在心中,继续过着一如往常的日子。此时,那两个人突然出现在卢家聚落之中。 法家的明日太和爱·法。 「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纪芭婆婆最近变得很有精神。」 菈菈·卢对希拉·卢说道。 莉蜜·卢将法家人带进卢家聚落。他们准备一顿晚餐后,法家人就让大长老纪芭·卢重新取回生命力。 听到这件事后,希拉·卢莫名感到心神震撼。 「菈菈·卢,你跟纪芭婆婆吃了同样的食物吧?对方究竟准备了什么样的料理呢?」 「嗯,这个喔……该怎么形容才好呢。味道让人难以置信。」 「让人难以置信的味道啊……」 「明明是奇霸兽,却让人尝不出来!不管是煎烤的肉或炖煮的肉,都香气四溢……不行,人家没办法好好形容啦。」 「总之,对方煮的料理相当出色吧?」 「不过啊,人家没有办法像其他家人一样,大肆夸奖对方。东达父亲也大发雷霆,认为对方准备的料理会让灵魂腐败。」 「这样啊……」 过了半个月后,当菈菈·卢再次拜访信·卢家时,她的脸上挂着笔墨难以形容的表情。 「明日太他们昨晚造访家里。昨天的晚餐美味得不得了……唉,人家好懊恼喔,真是的!」 美味的料理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味道呢? 希拉·卢的心情再次激动了起来。 隔天,他们接获本家家主东达·卢的通知,法家的明日太将掌管卢堤姆家和敏家婚宴的炉灶。 从宴会的五天前开始,明日太就寄宿在卢家。婚礼四天前,希拉·卢便被叫去帮忙准备婚宴。 「啊,你是从分家过来帮忙的吧?我应该会给你添不少麻烦,还请 多多指教。」 明日太是一位不可思议的男人。 他的身材就跟女人一样纤细,表情和态度都温和有礼。他有着偏黄色的皮肤,就像驿站城市的西方人。但他的头发和眼睛却是黑色,跟东方人一样。 他散发的氛围与驿站城市的居民不太一样。希拉·卢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样的感受,明日太跟每一个地区的人都不像,完全符合「异国人」这一词。他就是一个如此不可思议的人。 明日太带来的料理也让希拉·卢受到莫大的冲击。 菈菈·卢说得没有错。以「放血」这门独特技术处理过后,奇霸兽的肉确实变得美味无比。 不仅如此,明日太光靠水果酒、皮果叶和岩盐,就能生出各种不同的滋味,简直就像魔法一样。他不只是将波糖收干,还把收干的波糖拿去日晒和煎烤。没有添加波糖的炖汤也清爽好入口。他还使用完全不同的烹调方式,将亚力果、塔拉帕和恰奇等各式各样的蔬菜,变化为前所未见的料理。 掌管炉灶的时候,竟然可以下这么多的心思啊。 跟明日太一比,自己之前的努力简直就跟儿戏没有两样。 希拉·卢怀抱着这样的心情,默默协助明日太工作后—— 「希拉·卢,你的刀工精湛,也很擅长调节火候。」 宴会的前两天,明日太开口夸赞希拉·卢。 「宴会当天,我想请你和你的母亲塔莉·卢前往本家炉灶房,烹煮汉堡排。」 在明日太构思的料理之中,汉堡排最难烹调。 当希拉·卢目瞪口呆时,母亲塔莉·卢欣然一笑。 「我们感到很光荣。小女比任何人都擅长掌管炉灶。多亏了她,我的厨艺也进步不少。」 「是啊,你说得没错。希拉·卢的厨艺相当优秀。」 明日太微微一笑。 「就算只是切肉,我也能感受到她工作时花了不少心思。我想要借助她的力量。」 希拉·卢感到一阵飘飘然。 她想都没有想过,厨艺精湛的明日太会认同自己掌管炉灶的能力。 当她使用明日太传授的技巧准备晚餐后,家人又惊又喜。年纪较小的弟弟们嚷嚷着「好吃」,沉默寡言的蓼达·卢和信·卢也一脸满足地品尝着希拉·卢烹煮的料理。 原来自己可以用这种方式,为家人带来喜悦。 假如这份喜悦能带给森边居民更多力量,自己的存在将成为良药,而非毒药——明日太曾经说过这番话。 虽然明日太是一位异国人,他却使用如此惊人的力量,企图在森边找出自己的一席之地。 明日太的自信和决心让希拉·卢感到敬佩。 希拉·卢明明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森边居民,却成天举棋不定,烦恼不已。身为异国人的明日太却能够威风凛凛地烹煮料理,让周遭的人认同他的力量。 尽管外表弱不禁风,明日太的心却勇敢果决,自信不疑,不输森边的猎人。 (说不定——) 说不定自己能跟明日太一样,骄傲地活下去。 就算希拉·卢的力气输给其他女性,她的厨艺却不输给任何人。她想要以此为傲,昂首挺胸地过日子。 卢堤姆家的婚宴告一段落,明日太离开卢家聚落后,希拉·卢的心中开始产生这样的念头。 然后,过了十天左右——菈菈·卢前来通知希拉·卢。 「明日太正在驿站城市做生意,现在人手不足!米雅·雷妈妈希望我和你过去帮忙,你愿意吗?」 希拉·卢没有办法马上给出答复。 为什么他们愿意让我这种人承担重责大任——她的心中充满狐疑,但一想到可以再次和明日太工作——她的心中又盈满喜悦。 「明日太希望我们至少要挑一位擅长掌管炉灶的女人,所以我们选了你喔!」 「可是……本家的凌奈·卢也很擅长掌管炉灶吧?」 「嗯~本家已经把薇娜姐借给明日太了。要是年长的两个姐姐都不在,家务根本处理不完。要是你拒绝的话,我们只好派凌奈姐跟分家女人搭档,并拜托其他分家来处理本家的工作了。」 菈菈·卢凝望着希拉·卢,她的眼神中充满期待与不安。菈菈·卢已经对明日太敞开心房,她一定很想前往驿站城市帮忙。 「不过,我们必须把铁锅等行李搬去驿站城市,会很辛苦喔?希拉·卢,你自己决定吧!」 希拉·卢苦恼不堪。 她认为自己还不足以胜任这样的工作。不过,她的心中才刚萌生出骄傲的新芽。 倘若不为新芽提供阳光和水分,一转眼就会枯萎。 因此,希拉·卢尽量直率地凝望着菈菈·卢。 「我愿意接下这份工作。」 希拉·卢希望自己能跟明日太一样,昂首挺胸地活下去。 她不想再隐藏自己的心情。 希拉·卢怀抱着这份信念,作为踏出新一步的觉悟。 后记 谢谢各位购买『异世界料理道』第五集。 转瞬间,已经出版至第五集了。 尽管上一集发行后过了三个月,我仍感觉时间稍纵即逝。 接续上一集,这一集的故事主要是描述明日太在驿站城市开业的点点滴滴。 有些读者习惯先读后记,因此我不会提及故事的详细内容,但是,我希望大家能好好欣赏明日太奋斗不懈的模样。 我过去也曾经在后记之中提过,本作原本刊载于小说投稿网站。出版成册时,我总是为了故事该断在哪里而苦恼。 有时候就算故事的发展告一段落,仍需要增减字数才能集结成册。因此,我总是为了改稿而烦恼不已。 光就这一集来说,我必须一口气删除数万字左右。 换算成页数来看,我删去了高达四十六页的文字。 想当然耳,当小说在网路上连载时,我总是随心所欲地撰写,文辞难免会过于冗长。我特别容易有这样的倾向,改稿能帮助我删去许多过于冗长的描述。 由于这次必须删去多达数万字的文章,我干脆地割舍了某个非必要的对话情节。有机会的话,希望能安插到未来的集数之中。 除此之外,我也修改了许多地方,让文章更为精简。 然而,要是我连文章的有趣之处都删得一干二净,那就本末倒置了。因此,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工程。 为了能让从书籍接触本作品的读者,以及读过网路版的读者都能开心地享受本书,我努力做到尽善尽美,各位读了本作后,是否感到满意呢?希望我的努力有带来丰硕的成果。 关于这次全新加笔的短篇小说,大家应该从标题就能得知主角是谁吧? 这个角色曾经出现在前几集之中,这一集的卷头彩页首度公开了她的样貌,让作者我感到喜不自胜。 一开始构思这个角色的时候,我没有想过她会在故事中占了那么大的篇幅。尽管她不似卢家四姐妹那么活跃,我依然希望大家可以多多爱护她。 还有,我要在此告知大家,从第五集开始,封面的概念有了转变。 第五集的封面依然是以照片风格来呈现出本书的场景。不过,从这一集开始,我打算更着重于作品的「意象性表现」。 直到第四集为止,封面都是以「作品中出现过的场景」为主,这一集开始,我将不再讲究这一点。 具体来说,书中并没有描写到第五集封面的场景。 将来作品中说不定有机会描写封面上的场景,但是第五集之中不会出现。我刻意让书中未提及的场景搬到封面上。 其实,当我们在策划过去四集的封面时,比起封面与作品的一致性,我更着重于封面的「意象性表现」。 以第一集的明日太与爱·法为例,当明日太在料理的时候,他的头上并没有包裹毛巾。这是因为我希望大家可以「清楚看到明日太的表情」。两人明明待在室内,却穿着鞋子,也是因为我希望大家能知道「他们穿着什么样的服装」。 封面是作品的「脸」,因此我特别重视「意象性表现」。 这次封面上所描绘的场景是「森边居民莉蜜·卢与菈菈·卢,和城里人塔拉在森边聚落愉快地用餐」。 究竟森边是否可以迎接如此和平的未来呢?希望各位读者能够继续关注本作品。 那么,结尾还是老样子,我要深深感谢hobby japan的责任编辑、插画家こちも老师、协助出版本书的每一位工作人员,以及购买本作品的读者。 期待能在下一集见到大家! 二○一五年十一月 eda 谢谢各位购买『异世界料理道』第五集。 转瞬间,已经出版至第五集了。 尽管上一集发行后过了三个月,我仍感觉时间稍纵即逝。 接续上一集,这一集的故事主要是描述明日太在驿站城市开业的点点滴滴。 有些读者习惯先读后记,因此我不会提及故事的详细内容,但是,我希望大家能好好欣赏明日太奋斗不懈的模样。 我过去也曾经在后记之中提过,本作原本刊载于小说投稿网站。出版成册时,我总是为了故事该断在哪里而苦恼。 有时候就算故事的发展告一段落,仍需要增减字数才能集结成册。因此,我总是为了改稿而烦恼不已。 光就这一集来说,我必须一口气删除数万字左右。 换算成页数来看,我删去了高达四十六页的文字。 想当然耳,当小说在网路上连载时,我总是随心所欲地撰写,文辞难免会过于冗长。我特别容易有这样的倾向,改稿能帮助我删去许多过于冗长的描述。 由于这次必须删去多达数万字的文章,我干脆地割舍了某个非必要的对话情节。有机会的话,希望能安插到未来的集数之中。 除此之外,我也修改了许多地方,让文章更为精简。 然而,要是我连文章的有趣之处都删得一干二净,那就本末倒置了。因此,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工程。 为了能让从书籍接触本作品的读者,以及读过网路版的读者都能开心地享受本书,我努力做到尽善尽美,各位读了本作后,是否感到满意呢?希望我的努力有带来丰硕的成果。 关于这次全新加笔的短篇小说,大家应该从标题就能得知主角是谁吧? 这个角色曾经出现在前几集之中,这一集的卷头彩页首度公开了她的样貌,让作者我感到喜不自胜。 一开始构思这个角色的时候,我没有想过她会在故事中占了那么大的篇幅。尽管她不似卢家四姐妹那么活跃,我依然希望大家可以多多爱护她。 还有,我要在此告知大家,从第五集开始,封面的概念有了转变。 第五集的封面依然是以照片风格来呈现出本书的场景。不过,从这一集开始,我打算更着重于作品的「意象性表现」。 直到第四集为止,封面都是以「作品中出现过的场景」为主,这一集开始,我将不再讲究这一点。 具体来说,书中并没有描写到第五集封面的场景。 将来作品中说不定有机会描写封面上的场景,但是第五集之中不会出现。我刻意让书中未提及的场景搬到封面上。 其实,当我们在策划过去四集的封面时,比起封面与作品的一致性,我更着重于封面的「意象性表现」。 以第一集的明日太与爱·法为例,当明日太在料理的时候,他的头上并没有包裹毛巾。这是因为我希望大家可以「清楚看到明日太的表情」。两人明明待在室内,却穿着鞋子,也是因为我希望大家能知道「他们穿着什么样的服装」。 封面是作品的「脸」,因此我特别重视「意象性表现」。 这次封面上所描绘的场景是「森边居民莉蜜·卢与菈菈·卢,和城里人塔拉在森边聚落愉快地用餐」。 究竟森边是否可以迎接如此和平的未来呢?希望各位读者能够继续关注本作品。 那么,结尾还是老样子,我要深深感谢hobby japan的责任编辑、插画家こちも老师、协助出版本书的每一位工作人员,以及购买本作品的读者。 期待能在下一集见到大家! 二○一五年十一月 eda 谢谢各位购买『异世界料理道』第五集。 转瞬间,已经出版至第五集了。 尽管上一集发行后过了三个月,我仍感觉时间稍纵即逝。 接续上一集,这一集的故事主要是描述明日太在驿站城市开业的点点滴滴。 有些读者习惯先读后记,因此我不会提及故事的详细内容,但是,我希望大家能好好欣赏明日太奋斗不懈的模样。 我过去也曾经在后记之中提过,本作原本刊载于小说投稿网站。出版成册时,我总是为了故事该断在哪里而苦恼。 有时候就算故事的发展告一段落,仍需要增减字数才能集结成册。因此,我总是为了改稿而烦恼不已。 光就这一集来说,我必须一口气删除数万字左右。 换算成页数来看,我删去了高达四十六页的文字。 想当然耳,当小说在网路上连载时,我总是随心所欲地撰写,文辞难免会过于冗长。我特别容易有这样的倾向,改稿能帮助我删去许多过于冗长的描述。 由于这次必须删去多达数万字的文章,我干脆地割舍了某个非必要的对话情节。有机会的话,希望能安插到未来的集数之中。 除此之外,我也修改了许多地方,让文章更为精简。 然而,要是我连文章的有趣之处都删得一干二净,那就本末倒置了。因此,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工程。 为了能让从书籍接触本作品的读者,以及读过网路版的读者都能开心地享受本书,我努力做到尽善尽美,各位读了本作后,是否感到满意呢?希望我的努力有带来丰硕的成果。 关于这次全新加笔的短篇小说,大家应该从标题就能得知主角是谁吧? 这个角色曾经出现在前几集之中,这一集的卷头彩页首度公开了她的样貌,让作者我感到喜不自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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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pan的责任编辑、插画家こちも老师、协助出版本书的每一位工作人员,以及购买本作品的读者。 期待能在下一集见到大家! 二○一五年十一月 eda 谢谢各位购买『异世界料理道』第五集。 转瞬间,已经出版至第五集了。 尽管上一集发行后过了三个月,我仍感觉时间稍纵即逝。 接续上一集,这一集的故事主要是描述明日太在驿站城市开业的点点滴滴。 有些读者习惯先读后记,因此我不会提及故事的详细内容,但是,我希望大家能好好欣赏明日太奋斗不懈的模样。 我过去也曾经在后记之中提过,本作原本刊载于小说投稿网站。出版成册时,我总是为了故事该断在哪里而苦恼。 有时候就算故事的发展告一段落,仍需要增减字数才能集结成册。因此,我总是为了改稿而烦恼不已。 光就这一集来说,我必须一口气删除数万字左右。 换算成页数来看,我删去了高达四十六页的文字。 想当然耳,当小说在网路上连载时,我总是随心所欲地撰写,文辞难免会过于冗长。我特别容易有这样的倾向,改稿能帮助我删去许多过于冗长的描述。 由于这次必须删去多达数万字的文章,我干脆地割舍了某个非必要的对话情节。有机会的话,希望能安插到未来的集数之中。 除此之外,我也修改了许多地方,让文章更为精简。 然而,要是我连文章的有趣之处都删得一干二净,那就本末倒置了。因此,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工程。 为了能让从书籍接触本作品的读者,以及读过网路版的读者都能开心地享受本书,我努力做到尽善尽美,各位读了本作后,是否感到满意呢?希望我的努力有带来丰硕的成果。 关于这次全新加笔的短篇小说,大家应该从标题就能得知主角是谁吧? 这个角色曾经出现在前几集之中,这一集的卷头彩页首度公开了她的样貌,让作者我感到喜不自胜。 一开始构思这个角色的时候,我没有想过她会在故事中占了那么大的篇幅。尽管她不似卢家四姐妹那么活跃,我依然希望大家可以多多爱护她。 还有,我要在此告知大家,从第五集开始,封面的概念有了转变。 第五集的封面依然是以照片风格来呈现出本书的场景。不过,从这一集开始,我打算更着重于作品的「意象性表现」。 直到第四集为止,封面都是以「作品中出现过的场景」为主,这一集开始,我将不再讲究这一点。 具体来说,书中并没有描写到第五集封面的场景。 将来作品中说不定有机会描写封面上的场景,但是第五集之中不会出现。我刻意让书中未提及的场景搬到封面上。 其实,当我们在策划过去四集的封面时,比起封面与作品的一致性,我更着重于封面的「意象性表现」。 以第一集的明日太与爱·法为例,当明日太在料理的时候,他的头上并没有包裹毛巾。这是因为我希望大家可以「清楚看到明日太的表情」。两人明明待在室内,却穿着鞋子,也是因为我希望大家能知道「他们穿着什么样的服装」。 封面是作品的「脸」,因此我特别重视「意象性表现」。 这次封面上所描绘的场景是「森边居民莉蜜·卢与菈菈·卢,和城里人塔拉在森边聚落愉快地用餐」。 究竟森边是否可以迎接如此和平的未来呢?希望各位读者能够继续关注本作品。 那么,结尾还是老样子,我要深深感谢hobby japan的责任编辑、插画家こちも老师、协助出版本书的每一位工作人员,以及购买本作品的读者。 期待能在下一集见到大家! 二○一五年十一月 eda 序章 ~繁忙的店休日~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发布:深夜读书会 论坛:ritdon 我们结束驿站城市为期十天的工作之后,隔天早晨—— 我待在卢家聚落的寄宿处之中,如痴如醉地凝望着昨天购买的两款厨具。 我昨天购买了西姆产的调理刀和加喀尔产的铁板。 这把调理刀就是所谓的切菜刀,刀身长约二十公分,宽约八公分,这是一把单刃刀,刀刃很薄,刃线不像万能菜刀或切肉刀一样有弧度,刀身呈长方形。外型与我熟悉的镰形薄菜刀极为相似。 由于刃线笔直,垂直下刀时,刀刃与砧板将会紧密贴合,十分适合切蔬菜。然而,这是一把单刃刀,研磨时的技巧与一般菜刀不同,我处理时必须格外小心。这把调理刀的刀刃稍薄,容易崩刃,但锋利度高,确实有十八枚白铜币的价值。 再来是铁板。 这是铁的名产地加喀尔出产的商品,据说大部分杰诺斯贩售的铁器几乎都来自加喀尔。 铁板宽七十公分,长度五十公分,厚度六毫米。铁板四边有着三公分左右的突起,左右带着把手,没有其他装饰。设计简单,这种硬派的感觉让人心醉。 我昨天已经进行了开锅处理——也就是让铁板干烧并抹上油滋润。使铁板表面黑得发亮,闪烁着滑溜的光泽。 我在森边住了快要一个半月。这段期间,我使用铁锅完成所有煎烤料理。有了铁板之后,便利性将大幅提升。这么一来,准备肉排和煎波糖的工作也会更有效率。 我平时使用的铁锅厚度将近一公分,重量超过三十公斤。这块铁板大概只有十二、三公斤左右。就这方面来看,铁板也更方便使用。 另外,铁板厚度愈薄,蓄热性愈低,尽管这块六毫米厚铁板的厚度不如铁锅(其实是铁锅的厚度太过惊人),但已经足够厚实了,这块铁板的实用性高,我能够烹煮的料理种类也将大幅增加。一想到这件事,我就止不住笑容。 宛如装饰品般优美的西姆调理刀、实用度破表的加喀尔铁板。我望着沐浴在朝阳下的两款厨具,只觉得百看不腻。 「……明日太啊,你究竟在做什么?」 一大早前往水源地的爱·法走进房内,我将视线移至她的身上。 「嗨,你这么早就回来了啊。左手臂的状况如何?」 「嗯,现在已经完全不痛了,但臂力弱了不少。对手是人就算了,倘若在这样的状况下与奇霸兽战斗,我会有些不安。」 爱·法回答我的同时,缓缓弯曲着睽违六天终于恢复自由的左手。爱·法在狩猎时左肘脱臼,目前一直在疗养。 「我还没有恢复力气,要是太过逞强,骨头说不定又会移位。还需要多观察几天吧……明日太,你刚刚在做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在发呆,鉴赏着昨天买的厨具。」 「……嗯?」 爱·法微微歪着头,走了过来,在我的身旁坐下。 她微湿的金褐色发丝和之前一样,扎成复杂的形状。尽管她将头发简单绑在肩膀处的发型也极富魅力,但爱·法果然最适合这个方便行动的发型。 「当我去净身、帮忙清洗工作的时候,你一直坐在这里吗?」 「是啊。这是我第一次用赚的钱购买的调理用具,让我恋恋不舍。」 说不定,我现在的表情就像迎接第一个孙子的好爷爷般充满慈爱。 爱·法有些哀伤地蹙起柳眉。 「明日太,你……」 「嗯?」 「不,没事。」 「怎么了?爱·法,你很少欲言又止。」 「嗯,没什么事。」 我将身体整个转向爱·法。 「一定有事情。我很好奇耶。假如你有什么想法,不需要顾虑,尽管告诉我。」 「就算我们是家人,也不能轻忽礼节。所以,没事。」 「不行啦,你让我更好奇了!我们之前不是谈过吗?不要隐瞒彼此的想法。我和你的思考方式与感受当然有许多差异。不管遇到什么事,我们都必须坦诚以对,才能更理解对方吧。」 我热切地发言后,爱·法的表情更加哀伤。 「事情没有这么复杂。我只是……不想让你感到不愉快罢了。」 「有什么关系。你之前不是说过吗?『假如我真的觉得不舒服,我会动手殴打你,但你不要隐瞒自己的心情』。」 「……你打算揍我吗?」 「我怎么敢做这么恐怖的事情。」 「……你不会生气吧?」 「倘若你说的话真的这么过分,我会跟你讨论到我能够认同为止。」 「这样啊。我知道了。看来这次是你比较有道理。」 爱·法盘腿坐在地上,她伸直背脊,一脸严肃地望着我。 「我只是觉得你有一点恶心罢了。」 「…………」 「你生气了吗?」 「不,一点也没有。」 我只是差点潸然泪下罢了。 「总之,你望着这些铁和木头制道具的时候,眼神中充满爱怜,简直就像望着人类一样。这让我感到有些恶心……」 「啊,我已经很清楚你的意思了,你不需要穷追猛打……」 「这样啊……你生气了吗?」 「不,我一点也不生气。」 「这样啊。」爱·法点了点头。 她的嘴角扬起一抹有些纯真的笑容。 「我果然该说出自己的想法。明日太,我觉得心里轻松多了。」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我露出模棱两可的笑容答道。 假使我的悲伤能让爱·法的心情豁然开朗,这样幸与不幸就刚好平衡了,世界得以正常运转。 「你的表情也变得开朗多了,昨晚,你还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啊,我只是想通了。为了解决棘手的问题,必须逐一完成眼前的工作。」 眼前的工作——三天后,我们将在孙家举办的家主会议中掌管炉灶。我们今天将要为此举办研习会。 孙家是森边的族长家族,而且是恶名昭彰的一族。 他们独占了杰诺斯赐予的奖金,玩乐度日,随便应付狩猎奇霸兽的工作,在驿站城市为非作歹。再加上他们与杰诺斯的贵族有所勾结,就算在驿站城市犯下恶行也不会遭到问罪。光是举出这些例子,就让人无法想象他们是清廉勇猛的森边居民的族长家族。 而且,米拉诺·马斯告诉了我一件骇人的事。 简单来说,森边居民杀害了米拉诺·马斯的大舅子兼死党,但犯人并没有受到任何惩处。听到米拉诺·马斯对森边居民的恶劣批判后,我感到难以置信。 我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犯人是孙家人。 可是,我心中对于孙家的疑惑和不信任感不断攀升。 至于现在的我能够做些什么呢——也只能做好万全准备,出席家主会议。 「那么,我也去借用一下水源地。今天也要从早开始忙碌了。」 「嗯。你要先指导女人们料理吗?」 「是啊。接下来还必须处理明天开店的备料工作,也必须决定在旅社推出的料理菜色。看来我一整天都得忙于工作了。」 「……真是让人羡慕。」 爱·法微微嘟着嘴。 「我只能去搜集木柴。 现在身体状况说好不好、说坏不坏,不能进森林狩猎,让我感到好难受。」 「喂喂,你可别因为这样就乱来喔?」 我有些担忧地叮咛后,爱·法的嘴巴噘得更高了。 「你觉得我有这么愚蠢吗?该休息的时候就要好好休息。这是猎人必要的工作。」 「啊,对不起。因为你的表情看起来太不满了。」 「不满归不满……我只会在你面前露出这种表情,你不要一直啰唆抱怨。」 我希望爱·法能向更多人敞开心房——尽管这么想,听到她吐露出这样的话语时,我的心脏就快要因幸福而爆炸了。 「……一大清早,真是谢谢你了。」 「你为什么要道谢?」 「不、不、没什么!那么,我趁开工前先去净身了。」 忙碌程度与开店日没有两样的假日开始了。 ◇ 「——那么,我们会召开这场研习会,是为了在家主会议掌管炉灶。我已经拟定好当天的作业流程了。」 研习会总共分成两场,上午一场,下午一场。 要是一次聚集太多人,我怕自己无法好好照顾到每一个人,我也不好意思一大早就把卢堤姆家的女人叫过来,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安排。 总共有八位女性协助我掌管家主会议的炉灶。 以下为这次的班底——卢家本家派出了四位帮手:米雅·雷·卢、薇娜·卢、凌奈·卢、菈菈·卢。分家则派出两位帮手:希拉·卢和塔莉·卢。卢堤姆本家派出两位帮手:阿玛·敏·卢堤姆和茉伦·卢堤姆。 塔莉·卢是希拉·卢的母亲。家主会议当天,这对实力坚强的母女会同时离开家里,信·卢家的炉灶将会唱空城,届时其他分家的女人会过去他家帮忙。卢堤姆家的婚宴过后,不只是希拉·卢,就连塔莉·卢的厨艺都大幅进步。因此,米雅·雷·卢才会大力提拔她们。 我曾经和茉伦·卢堤姆见过一面。她是阿玛·敏·卢堤姆的小姑——也就是卡斯兰·卢堤姆的妹妹、丹·卢堤姆的女儿。她的外貌与父亲相似,体型浑圆健康,是一位活力充沛、充满魅力的女孩。 现在共有五位帮手聚集在这里。 分别是卢家本家四姐妹的三位姐姐、米雅·雷妈妈,再加上希拉·卢。 为了让米雅·雷妈妈和希拉·卢负责担任这支精锐部队的小队长,我要她们参加两场研习会。我望着五人可靠的身影,继续说道: 「除了料理之外,我们还必须让孙家女人学会这些烹调技术。家主会议当天,我希望大家主要负责示范,尽量让孙家的女人动手。举例来说,就像我第二次掌管卢家炉灶那天晚上一样。」 「啊,你指的是提前庆祝卢堤姆家婚宴的那一天,你让我们烹煮肉排给家主吃吧?当时确实都是我们在动手烹调。」 米雅·雷妈妈代表大家用力点了点头。她今天也活力充沛。 「可是,这次的宾客人数跟卢堤姆家的婚宴时差不多吧?这个方法真的管用吗?」 「不用担心。这次准备的餐点没有婚宴时精致,也不需要为了分菜而烦恼……关于这次的菜单,我打算准备四道菜肴,分别是『咩姆烧肉』、奇霸肉排、煎波糖、亚力果肉汤。」 「咦?肉汤里不放其他蔬菜啊?」 菈菈·卢询问。 「嗯。毕竟我们必须从酬劳中扣除食材费。除了亚力果和波糖之外,还要使用咩姆和水果酒,所以我决定这次准备的餐点要简朴一些。」 这是我和雅米儿·孙决定的条件。 而且,孙家不用支付这次掌管炉灶的酬劳——四十头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他们会和所有出席家主会议的人征收这笔支出。 尽管这件事听起来让人怒火中烧,但我方也有自己的考量,没有对此多加抱怨。 我们想要借机让森边居民知道「美味的餐食」和「丰饶的生活」的重要性。 不管孙家的家伙有什么企图,我方的观点都是正确的——我们想要主张这一点。 「再说,倘若端出太费工的料理,对方会认为好吃是理所当然的。我认为让大家品尝每个人都可以轻松烹调出的餐点,将会更有说服力。」 「嗯~你考虑得很周到嘛。」 菈菈·卢耸了耸肩,仿佛在说:「随你高兴吧。」 我对她笑了笑后,继续解释下去。 「当天,我打算先准备煎波糖,再来是奇霸肉汤和肉类料理。我不打算让大家同时准备不同的料理,因此,我会让大家逐一完成一项项料理。煎波糖和肉汤应该没有问题吧,肉料理的部分,我希望大家能练习到可以独立指导孙家女性的程度。」 我望向静静站在一旁的希拉·卢。 「希拉·卢,虽然这件事与家主会议无关,但我希望经过今天的特训后,你能独自完成『咩姆烧肉』。」 「欸?……为什么呢?」 「我们明天开始会继续在驿站城市做生意,我希望当我有事不在时,可以把『咩姆烧肉』的摊位交给你负责。」 家主会议的两天过后,也就是蓝月十二日开始,我将为《南之大树亭》提供晚餐用的料理。 可是,我现在没有足够的时间。 假如我等摊贩的生意结束后再开始准备旅社晚餐的备料工作,我回家的时间将大幅延后。这么一来,我就没有时间为隔天贩卖的商品备料了。 「因此,等正中午后,『奇霸兽堡』销售一空时,我打算前往《南之大树亭》准备餐点。在这之间,我要拜托你负责『咩姆烧肉』的摊贩。」 「……我有办法做到吗?烹煮『咩姆烧肉』的时候,调整火候很重要吧?」 「是的。要是煎烤过头,肉会太过坚韧,汤汁煮久了之后,味道也会过于浓厚。不过,我认为你只要练习几天就能够胜任。」 「真的吗……?」 「是的。既然我加重你的工作,我也会帮你的酬劳加倍。我已经和米雅·雷·卢讨论过这件事了。」 希拉·卢大惊失色,转头望向米雅·雷妈妈。 米雅·雷妈妈勾起得意的笑容,用力揉乱身旁菈菈·卢的头发。 「我征求过菈菈和薇娜的同意后,她们也认为只有你能办到这个任务,所以我才决定要交给你处理。毕竟她们不擅长管理炉灶嘛。」 「吵死了,是希拉·卢太厉害啦!我们不可能端出跟明日太一模一样的菜肴嘛!」 「就是说呀……我也很想努力看看,但我没有勇气在摊位上煎肉呢。」 两位女孩回答的时候,眼眸中皆率直地摇曳着赞赏与憧憬的光芒。 此时,一直保持沉默的人物终于开口说道: 「米雅·雷妈妈,我认为自己也是一位称职的炉灶掌管人……明天进城帮忙的人还是薇娜姐和菈菈吗?」 说话的人是二女凌奈·卢。 凌奈·卢将双手合在胸前,恳求似地凝望着母亲的脸庞。 米雅·雷妈妈勾起带着一抹困扰的微笑。 「一开始挑选薇娜的人是家主。要是薇娜跟你都进城帮忙,会耽搁家里的工作吧?……而且,直到我们摸清楚孙家的企图为止,我认为让薇娜待在明日太身边比较好。毕竟你姐姐最擅长与人来往了。」 「可是……」 「举例来说,假如孙家男人醉醺醺地到摊位上找麻烦,薇娜更能够顺利地应付对方吧?等我们掌管家主会议的炉灶,确 定孙家不会再对明日太出手后,家主的想法说不定会改变,在那之前,你先忍耐一下吧。」 「……我知道了。」 凌奈·卢微微鼓起双颊。 薇娜·卢面露颇为复杂的表情,将头转向一旁,指尖把玩着栗色发梢。 然后——希拉·卢露出毅然决然的表情,凝望着我。 「我知道了。明日太,既然你如此信赖我,我也希望自己能符合你的期望。请你多多指教。」 「谢谢你……我们马上开始研习吧。」 ◇ 后来没有出任何乱子,上午的研习会顺利结束。 结束了两个钟头的研习会,我步出炉灶房,伸直双臂。 莉蜜·卢和蒂多·敏婆婆正在晒皮果叶和砍柴。 「嗨,莉蜜·卢,爱·法还没有回来吗?」 「嗯。她差不多快要回来了吧。」 爱·法前往森林边缘搜集摆摊使用的木柴。 距离正午还有一段时间,当我不知道该拿这段时间如何是好时,一位出乎预料的人物走向我。 是卢家本家的长男,吉萨·卢。 「明日太,如果你现在有时间,我可以找你谈一谈吗?」 「你要——跟我谈一谈?」 吉萨·卢最近突然不见人影,现在却抓准机会前来攀谈——坦白说,我认为准没好事。 米雅·雷妈妈跟在我的身后走出炉灶房,她也有些狐疑地凝望着卢家本家的长男。 「吉萨,你竟然有话要找明日太谈,真是难得……你该不会对家主的决定有任何不满吧?」 「家主的决定是绝对的。身为长男,你认为我会违背这个原则吗?」 他依然挂着温和的神情。 那双细线般的眼睛对上米雅·雷妈妈的视线后,米雅·雷妈妈轻轻叹了口气。 「你和明日太都有工作要做,不要让彼此太过操心了。」 「好。」 吉萨·卢点了点头,走向房子旁边。 我只能选择跟上去。 「……明日太,我觉得我们很久没有好好聊聊了。」 「是啊,自从卢堤姆家的婚宴一大早过后,我们一直没有交谈。」 「也才不到二十天……在如此短暂的期间内,我们的周遭出现了莫大的变化。」 吉萨·卢停下脚步,转向我。 他没有携带刀具和披风,只穿着布制的衣服和缠腰布等便服。 然而吉萨·卢体魄强健,只要他有心,就算不用刀具也能够打倒我。我决定面对他的时候,要像对待孙家人一样慎重。 「你已经成为森边的中心人物。一旦你展开行动,森边的未来也会跟着发生变化……我深切地感受到这一点。」 「没有这回事。我知道自己引发了许多骚动———但不论是好是坏,光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是办不到这一点的。要不是有爱·法、卡斯兰·卢堤姆、东达·卢他们的帮忙,我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牵扯到森边的未来。」 「谁知道呢。要是没有你,事情不可能演变成今天这样的状况。」 一股无形的压力有如泰山压顶般袭来。 这是连卢家姐弟都会心生畏惧,宛如铅块般的压迫感。 「你说的确实有道理。可是,我觉得其他人也具有相同的影响力。要是没有爱·法、卡斯兰·卢堤姆或东达·卢,现在的状况会截然不同。世界就是这么运作的吧?」 「……明日太,你变了。」 吉萨·卢的嗓音变得更低沉。 「你以前是个更软弱的人。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总是胡乱地挥舞自己的力量,十分危险。」 「这样啊……」 「可是,你现在掌握了自己的能力,并企图使用自己的力量影响森边。」 是我的错觉吗?吉萨·卢壮硕的身躯看起来更魁梧了。 压力逐渐高涨。 「你很危险。你身为异国人,却能从内部影响森边未来——比起石之都的卡谬尔·佑旭,我认为你才是最危险的人物。」 「因为你还是不把我当作森边的一员看待,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感受吧?」 我开口回答。尽管我并不畏惧,但一股令人难耐、喘不过气的感受却袭击而来。 「我由衷地想成为森边的一员。但我在森边居住的时间短暂,如果光凭自己的判断就为森边带来莫大的变化,我也会感到忐忑不安。正因为我听过爱·法、卡斯兰·卢堤姆和东达·卢阐述心境,才会认为自己选择了最正确的道路……吉萨·卢,你不希望卢家用现在这个方式与驿站城市和孙家进行交流吗?」 「要是询问我的意愿——我当然不愿意。我认为森边的未来要交由森边居民来决定。」 「嗯……这么一来,你可以当作是东达·卢和卡斯兰·卢堤姆把我当作道具,开拓森边的未来。我心里多少也残存着这样的意识……」 「就算你只是道具,操纵你的人也不是卢家或卢堤姆家。」 吉萨·卢的眼睛依然眯成一条线,散发出黑色光芒。 这道光芒极其锐利,宛如漆黑的刀锋。 「操纵你的人是法家家主。这么说起来,没有任何亲族的法家家主现在可以说是掌握了森边的未来。」 「你误会了。我并不是只重视爱·法一个人。再说,爱·法会这么做,是为了森边的未来,而不是私人利益。」 正因如此,爱·法才会不惜改变自己的心意,决定前来依靠卢家和卢堤姆家。 隔天,爱·法甚至还因为烦恼过度而发烧——即便如此,她依然认为卡斯兰·卢堤姆的主张是正确的,选择听从他的意见。 这让我认为卢家、卢堤姆家和法家人打算互相扶持,开拓森边的未来——但吉萨·卢却不这么想。 「……要是爱·法在两年前嫁给达鲁姆,就不会发生这样的状况了。」 吉萨·卢说道。他的语气十分平静。 「要是纪芭和莉蜜没有和爱·法结下缘分——要是爱·法没有在森林中遇见你——」 「我眼中幸福的光景,对你来说却如此不幸吗?」 我承受住无形的压力,眼神中凝聚着力量。 「假使真是这样——就太可悲了。」 空气中有如流窜着刺人的电流。 一旦松懈下来,我的膝盖仿佛会震碎。 他散发出的压力——确实与大发雷霆时的东达·卢不相上下。 东达·卢是释放激情后形成的压力,吉萨·卢散发的压力却让人感受不到任何情感。 这股压力的核心并不是源自于愤怒或憎恶等私人情感,而是与我最无缘的感觉——使命感、对族群的归属心、猎人的尊严等等。 不管怎么说,他散发的压迫感都十分惊人。 我只能咬紧牙关忍耐,不屈服于这股压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 爱·法的声音从吉萨·卢身后传了过来,打断了我们的对峙。 「明日太,你待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从吉萨·卢的身躯中所散发出的压力顿时消失无踪。 他微微倾斜身体后,我看到爱·法背着用蔓草捆绑的木柴。 「你现在没事的话,就来帮忙我。明天需要的木柴量会比昨天更多吧。」 「啊,嗯,对啊……我知道了。我去帮你。」 爱·法缓缓走向我。 吉萨·卢朝她行了一礼后,视线移到我的身上。 「那么,我先告辞了。今天能久违地找你谈一谈真是太好了。」 我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办法挤出恰当的话语。 吉萨·卢离开后,换爱·法走了过来。 「明日太,你到底在做什么?」 靠近我的时候,她的脸上挂着骇人的表情。 「我第一次看到那位长男散发出如此庞大的杀气。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要跟那种男人独处。」 「但、但是,对方想要找我谈谈,我也没办法拒绝吧。」 「不管怎样都要婉拒……我无法判断那位长男的思绪,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戒备他。」 爱·法将脸凑得更近,望着我的眼眸,我们的鼻尖几乎要碰在一起了。 「哼……没想到你笼罩在如此骇人的杀气下,却毫不畏惧。尽管你的力气依然软弱,胆量却增加了。」 「我说啊,你究竟在损我还是称赞我啊?可以选一个吗?」 「这样啊,那我就称赞你一下吧。」 爱·法的额头撞上我。 「明日太,接收到那位长男庞大的压力,连森边男人都很难维持自我。就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炉灶掌管人来说,你真是狂妄。」 「我说啊——」 「我称赞了你,你可以对此感到自豪。」 爱·法的脸上扬起无惧的笑容。 「既然你这么有胆量,孙家男人更不值得惧怕。家主会议之前,我稍微放下心中的重担了……明日太,我们去搜集木柴吧。我必须让变得迟钝的身体恢复原来的状态了。」 第一章 败德之家 1 从研习会到家主会议之间,没有发生任何值得一提的事情——话也不能这么说。 我在卢家举办研习会的隔日,我们继续在驿站城市摆摊,当天竟然售出了两百份餐点。 隔天买气稍减——原因在于我方只准备了一百七十份餐点,尽管如此,所有餐点依然销售一空。 休息一天后营业两天,接下来再度休息两天,如此不合常规的营业时间似乎异常地刺激了顾客的购买欲望。前阵子就算准备了一百五十份餐点,也没有办法全数售光。 我们的顾客依然大多是南方和东方之民,但奇霸兽料理确实稳健地在驿站城市成为话题。一旦我们将来开始在旅社贩售料理,奇霸兽料理的名气可能会更加远播。 不管孙家有什么企图,我一定要让这门生意获得成功。 我怀抱着这样的心情努力工作时,蓝月八日、九日就这么流逝——来到家主会议当天。 ◇ 「……孙家聚落很远呢。」 当我们走在森边踏得坚硬的黄土道上时,我对爱·法耳语。 爱·法踩着流畅的步伐,宛若一头野生的豹。她悄悄地答道: 「孙家聚落位于北方中枢,卢家聚落位在南方中枢,当然感觉很远。」 森边聚落呈现南北狭长的形状。 开阔的森林恰巧分断了耸立在东方的摩尔加山,以及西方广阔的杰诺斯领土,形成了这样的地形。 孙家聚落位在极北方,卢家和卢堤姆家聚落则位在南侧,两家包夹着法家等小氏族。观察太阳的位置后,我发现我们已经走了两个小时,周遭的景色却没有出现任何变化。 「嗯……也就是说,当卢堤姆家举办婚宴的那一晚,孙家的人竟然为了找麻烦而走了这么远的路啊。」 我再次对爱·法低语后,爱·法也点了点头,将脸凑了过来。 「嗯,由于他们没有好好尽到猎人的责任,所以有很多空闲时间。真是让人火大。」 「就是说啊。有时间走这么远的路,还不如多去猎捕一只奇霸兽。」 「……话说回来,明日太啊。」 「嗯?爱·法,怎么了?」 「你为什么要压低声音说话?」 爱·法不懂我的用意,却一直陪我说着悄悄话。 「没有什么太深的涵义啦。我总觉得现在的气氛不适合闲话家常。」 前往孙家聚落的人当然不只我们两人。我们和卢家的亲族一起出发。 卢家拥有六个血脉相连的亲族。分别是卢堤姆、雷、敏、马姆、立林和姆法。每位亲族的家主都会带着一位男丁参加家主会议。再加上帮忙掌管炉灶的女性,我们这支团队声势浩大,总共有二十四人。 再加上与会的男人都是精锐的猛将,现在的状况只能用「气势逼人」来形容。在场者都有参加过卢堤姆家的婚宴,但我只认识东达·卢、达鲁姆·卢和丹·卢堤姆等三人。 他们现在正帮忙搬运着今晚使用的食材。尽管没有人对此表示不满,依然让我感到诚惶诚恐。 「……唉,开始想睡了。」 我的身后突然有人大声说道。 转过头后,男人之中年纪最小的少年正在打呵欠。 「我好久没有这么早起了。东达·卢,等我们抵达孙家聚落后,我可以先睡一下吧?」 「随你便。」 东达·卢冷漠地回答。 「太好了。要是发生什么骚动,我一定会马上起床,就饶过我吧……嗯?法家的炉灶掌管人,你看什么看啊?」 「啊,不,失礼了。」 「你并没有失礼,我只是想知道你在看什么。」 他并没有露出不悦的表情,但他看起来不是一位冷静的人。 当我正在思索如何回答时,少年加快脚步,走到我的身旁。 「这么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是罗·雷。法家的炉灶掌管人,你叫什么名字?」 「您好,我叫做明日太。」 对方的年纪说不定比我轻,但我还是决定以谦卑的态度答复他。 此时,少年露出有些不快的表情。 「明日太,我今年十七岁,你现在几岁?」 「啊,我也十七岁。」 「既然如此,你不用这么客气,用正常的方式讲话就好了。」 插图p031 少年说的话跟佑美没有两样。 可是,这位少年相当有威严。 他将一头接近金色的淡色长发扎在脑后,细长的凤眼呈现淡蓝色,有着高耸的鼻梁和薄唇。他就像是气质更为成熟的路多·卢,外貌中性,表情却桀傲不驯。 他的身高比我高一些,跟其他森边男人相比,体型也较为纤细。尽管身材不算高壮,年纪也轻,魄力却不输其他男性。 「算了,卡斯兰·卢堤姆跟我提过你到驿站城市做生意的事情,尽管我听得一头雾水。可是啊,如果孙家敢找你碴,我一定会鼎力相助。」 「是,谢谢您。」 「……就叫你不要这么客气了。」 「不是的。大概是因为我开始在驿站城市做生意的缘故吧,这种说话方式比较轻松。」 「这样啊。那么,只要你再用这种客气的口吻说话,我就揍你。」 「…………」 「你真的是法家的炉灶掌管人吗?」 名为罗·雷的少年猛地将脸凑近我。 「当孙家的家伙闯入婚宴的时候,你不是气势汹汹地破口大骂吗?你现在跟当时简直判若两人。」 「没有啦,我当时是一时冲动。」 「既然如此,你今天也要冲动起来喔。要是孙家看到你软弱的模样,他们会尽其所能地利用你。」 看来这位少年对于胜负的理念与我恰恰相反。 我认为遇到危险的状况时,必须先冷静下来。 「明日太啊,卡斯兰·卢堤姆也教导了雷家帮奇霸兽放血和肢解的技术。奇霸兽肉确实变美味了,但还是不及你在宴会上端出的料理。我们究竟要怎么把肉变成那种软趴趴的模样啊?」 「啊,你指的是汉堡排吗?我会先把肉切碎,再把它重新捏成圆形……那道料理很难用口头解释做法。卢家和卢堤姆家的女人们已经学会了烹调方式,你只能跟她们学习了。」 为了不要挨揍,我用普通的语气回答后,罗·雷转头望向斜后方。 「阿玛·敏·卢堤姆,你把作法教给雷家女人吧。我想在家里吃那道料理。」 阿玛·敏·卢堤姆跟大家一样,正背着装满蔬菜的袋子向前迈步。她彬彬有礼地朝罗·雷少年行了一礼。 「我了解了。我做得还不够完美,希望能跟雷家的女人们一起切磋厨艺。」 「……阿玛·敏·卢堤姆,你今年几岁啊?」 「罗·雷,我今年十七岁。」 「既然如此,你说话的语气也不用太拘谨,跟明日太一样用普通的方式说话就好啦。」 「不,身为卢家亲族,我不能用失礼的口吻对雷家本家家主说话。」 这位少年——是雷家本家的家主? 「一旦成为家主之后,女人的态度就变成这样……明日太,虽然你是炉灶掌管人,但你姑且是男人,用普通的方式跟我说话吧。」 看来我认识了一位让人不知道该如何相处的少年。 我悄悄望向爱·法,我们家主当然装作若无其事地撇过头。 「怎么啦怎么啦,雷家家主喜欢汉堡排啊?我是不觉得汉堡排难吃啦,但肋排还是最美味吧?」 卢堤姆家家主大人从旁插嘴。 他摇晃着大肚腩,大步走向我们。这个人会帮我解围吗——看来不会。 「肋排啊。确实也很美味——但是带骨肉吃起来很麻烦吧?」 「你胡扯什么啊!就是要从骨头上啃肉才美味啊!可以的话,我也想连骨带肉啃奇霸兽腿喔?」 听起来好不容易煮熟啊。 然而,只要我多钻研一下蒸烤的技巧,他确实有可能实现梦想。 「喜欢吃汉堡排的人几乎都是女人和小孩,你年纪轻轻就当上家主,让人敬重,但你身上还是留着孩子气的一面啊。」 丹·卢堤姆放声大笑。罗·雷瞬间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卢堤姆家打算挑衅雷家吗?你竟然把男性猎人当作小孩看待,未免太无礼了吧?」 「既然不想被当小孩看待,就不要抱怨,乖乖去吃肋排肉。那是最适合猎人享用、最美味的佳肴啦!」 丹·卢堤姆毫不介意愤怒的罗·雷,那双牛铃大眼望向我。 「明日太!你今天当然会准备肋排给我们吃吧?那个咩姆什么的菜里加的薄肉片确实很好吃啦,但还是不及肋排美味!」 原来如此。阿玛·敏·卢堤姆和茉伦·卢堤姆在三天前的研习会中学会烹煮『咩姆烧肉』的方法后,马上就在卢堤姆家的晚餐中实践了这道佳肴。 这是好事一桩,但我听了却疑惑地歪着头。 「卢堤姆家今天也有分肉给我们吧?那些肉之中也有包含肋排肉喔?」 「我不知道啦。卡斯兰确实有对我说了些什么,但我太想睡了,所以没有听进去。」 「……这样啊。」 「一想到孙家可以品尝如此美味的肉,我就怒火中烧。不过,要是那群家伙能因此稍微改变性情,我可以饶过他们!假如想吃到美味的肉,就认真地猎捕奇霸兽!我要去踹飞那些家伙!」 「不,那个,请你尽量保持冷静喔……?」 「嗯?你干嘛露出一副担心的样子啊?我只是在比喻罢了。我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草率的举动?」 真的是这样吗?请容我悄悄叹口气。 由于我看过他在婚宴上对孙家动怒的模样,所以完全无法放心。 「……不过啊,如果那些家伙一时丧失理智,企图对你出手,我就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举动啦。」 丹·卢堤姆发出豪迈的笑声,开朗的脸上瞬间闪过猎人的表情。 「我不介意为此跟孙家开战,可是,如果你因此丧命,一切就没有意义了。最重要的是,你千万不可以失去性命。知道了吗,明日太?」 丹·卢堤姆似乎对于我在驿站城市开业一事不感兴趣。 他完全不理解我、爱·法和卡斯兰·卢堤姆提倡的「让森边居民过着丰饶生活」是什么意思。 然而,当卡斯兰·卢堤姆告知他「孙家人似乎盯上了明日太」时,这个人震怒到想跑去孙家聚落破口大骂——卡斯兰·卢堤姆这么告诉我。 我一直以为他只是醉心于肋排的滋味,对我漠不关心——我对曾经抱持这种想法的自己感到难为情。 「是,谢谢你。」 我怀抱着这样的心情道谢后,丹·卢堤姆再次放声大笑,大力拍打我的背。 「放心,女人们会在炉灶间保护你,其他地方就交给我们吧!明日太,你只要放心地准备美味料理就好啦!」 他的话语充满力量,肢体动作也是。 我仿佛听到自己的肋骨叽嘎作响,幸好没有骨折。 「哼,孙家根本没有什么好怕的,我们该留意的是他们那群低能的亲族。你这种弱不禁风的男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千万不要惹怒那些家伙。」 尽管罗·雷用词毒辣,他依然开口关心我。 没想到卢家的亲族对我和爱·法这么友善。 除了罗·雷之外,我还没有和其他人交谈,四周的人们也硬派地板着脸,该怎么说呢,纵使我为他们增加了不必要的工作,却没有人感到不满。 他们会展现出这样的态度,当然是因为大家都不愿意让孙家在各方面为所欲为。尽管我和爱·法并非卢家亲族,但我观察现在的气氛之后,发现大家极为自然地接纳了我们。 说不定——原因在于罗·雷刚刚提及的卢堤姆家婚宴。 当孙家的傻瓜三兄弟闯入卢堤姆家的婚宴时,每位男人都勃然大怒。那群男人就是现在跟我们一起行动的这些卢家亲族。 为了打倒共同的敌人,人们会变得更团结。这个定律甚至在我和爱·法身上也能通用。 (若是这样,那就再好也不过了。) 双方并没有误解。 尽管我们并非这群男人的亲族,但也厌恶孙家。就这一点来看,我们的想法确实如出一辙。 当我茫然地思索着这些事情时,走在最前头的东达·卢低语道: 「看到聚落了……」 我慌张地将视线移至前方后,微微屏息。隐约可以看到树梢的另一端有一栋超乎想象的建筑物。 不,那栋房屋没有雄伟到可以使用「建筑物」一词形容。一座高高隆起,宛如干草堆出的小山耸立在开垦出的空地中央。外观就像旧石器时代的半地穴式房屋。 但是这栋房屋的规模非同凡响。它的形状呈现圆顶型,宛如一个倒扣的碗,直径超过二十公尺。尽管外观扁平,碗的顶端却大约有二层楼高。 房屋入口为一个四方形的黑洞。碗的顶端搭盖着屋顶,就像一个三角形帽子。屋顶也开着四方形的换气孔。 这栋房屋的做工粗糙,但考虑到森边的环境贫瘠,孙家却能搭盖出如此巨大的建筑物,代表他们家确实相当有权有势。 「那是孙家的祭祀堂。」 爱·法解释。 今天大家将在这座祭祀堂举办家主会议。 熟悉的木造建筑以祭祀堂为中心散落四周。数量至少超过十户。 「……欢迎来到孙家聚落。」 一位男人轻巧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这位中老年的男性将一头灰发梳向后方,蓄着灰色胡须,体格壮硕却死气沉沉——他就是泰伊·孙。 「各位真早就到了。我以为只有管理炉灶的人手才会在正午抵达。」 「哼,光靠女人哪搬得了这么多行李。」 东达·卢面对泰伊·孙,用宛如地鸣般的低沉嗓音说道。 「先带我们前往本家的炉灶。之后再去跟族长打招呼吧。」 「是……在这之前,可以先跟各位收取牙齿和兽角吗?」 我与雅米儿·孙达成协议的当天,所有氏族都收到通知,要求他们在参加家主会议时缴交一头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 在驿站城市,两根巨大兽角和牙齿的售价是十二枚红铜币。对于法家和卢家亲族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大钱,但对于有一餐没一餐的小氏族来说,这是关系到死活的损失。 纵使生活在资源丰富的森林之中,杰诺斯领主却禁止森边居民采收森林中的蔬果,也禁止开垦田园。他们只能使用奇霸兽的牙齿、兽角和毛皮来交换铜币。 所有氏族将兽角和牙齿交给孙家后,孙家将会把这笔收入当作掌管炉灶的 谢礼,转交给我们。我认为这种做法只会让经济困窘的小氏族承受更大的负担。 但为了矫正孙家的歪风,我们也只能顺着对方的意。 既然如此,我必须尽力而为,企盼自己为大家带来的希望之光,足以弥补他们的损失。 「各位这边请……」 泰伊·孙收下八头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并使用一条皮绳将它们全部串起来后,走向聚落中。 他依然是一位毫无霸气、有气无力的男人。 话说回来,我不认为一位男猎人会负责担任带路的工作,为什么这个人每次都负责处理这种杂务呢? (……咦?不用交出刀子吗?) 依据卢家聚落的规定,进入炉灶房之前必须先交出菜刀,孙家却没有开口要求。 算了,这样也省得麻烦——不过,我也因此发现孙家的纪律果然很松散。 「……还是这么阴森啊。」 罗·雷走在我的身旁,低声抛出这句话。 他是在抱怨泰伊·孙吗?还是这个聚落呢——说不定两者皆是。明明快要正中午了,聚落里却不见人影。 没有人在砍柴。 没有人在晒皮果叶。 没有女性在站着闲话家常,也看不到开心奔跑的幼童。 简直就像是一个遭到抛弃的无人村落。 我沿路观察后,发现就连巨大的祭祀堂也腐朽不堪。尽管建物本身经过大肆修缮,干草覆盖的墙面却几乎已经腐坏了。森边雨量充沛,不适合这种设计的住居。我猜森边居民仍待在南之森林时,就是住在这样的房子之中。 (这座建物搭盖而成的时候,孙家还是一个能够正确领导人民的族长家族吧。) 这是我个人的想法。正确答案仅存在于纪芭婆婆那一代人的心中。 「就在这里……」 一座不输给卢家本家的雄伟木造建筑物,隐藏在宛如恐龙尸骸的祭祀堂后方。 这里一定是孙家本家的宅邸吧。我的情绪自然变得紧绷。 这栋建筑物就是敌人的总部——也就是与我们结下无数恶缘的狄咖·孙的基地。 泰伊·孙踏着宛如机器人般的规律脚步,绕至建筑物的后方。 「……这里是炉灶房。」 孙家的炉灶房跟卢家一样,也是一栋附设于本宅后方的小房子。 炉灶房的规模与卢家如出一辙,户外甚至也设置了两个炉灶。 「孙家的女人在哪里啊?」 米雅·雷妈妈开口询问后,泰伊·孙依然用空洞的眼神朝我们行了一礼。 「请稍等一下,我去喊她们过来。」 泰伊·孙消失后,搬运行李的人们将食材堆在门口。 超过九十公斤的奇霸兽肉。 四百颗以上的亚力果,接近三百颗波糖。 水果酒、岩盐和咩姆等调味料。 厨具和盛盘用的伪橡胶叶。 当这些食材集中在同一个地方时,量看起来十分惊人。 家主会议的出席者有七十九人,孙家聚落有四十一人,炉灶掌管人共九人——再加上为米达·孙多准备的十人份餐点,总共有一百三十九人份的食材。 表面上男人们的工作到此告一段落。距离家主会议开始还有两、三个小时的空闲时间。他们打算先待在炉灶房周遭等待。 「……就算家主会议揭开序幕,孙家分家的男人依然能够自由行动。明日太,你千万不要大意喔?」 爱·法低声叮咛。她已经提醒过我好多次了。 「我知道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绝对不会单独行动……爱·法,你也要小心喔。」 「哼,我不会有危险。不过,卡斯兰·卢堤姆今天不出席一事,我感到有些遗憾。」 没错,爱·法必须在家主会议上阐述法家决定在驿站城市做生意的心路历程。依据森边的习俗,举办家主会议之际,身为继承人的长男必须守护家园,所以卡斯兰·卢堤姆今天缺席。 东达·卢和丹·卢堤姆几乎帮不上忙,卢堤姆家的二男又不若长男伶牙俐齿。 这么说起来,是卡斯兰·卢堤姆太与众不同了。我在森边不曾遇过说起话来如此有条有理的人。 这是森边居民天生的气质所致。森边居民情深意重,感情丰富,我几乎没碰过偏重理性的人。在我狭小的交友范围之中,只有卡斯兰·卢堤姆和纪芭婆婆属于理性派——吉萨·卢、莎堤·雷·卢以及阿玛·敏·卢堤姆的性格也似乎也偏向理性思考。 「……不要紧。最重要的是把自己的心情传达给大家。」 我悄悄地对爱·法低语。 「我和卡谬尔·佑旭这种人不管有多么能言善道,也无法将自己的心情传达给森边居民。你是森边的一员,一定会比我们做得更好。」 「……你跟我相处了这么久,怎么有办法说这种话?我真是难以理解。算了,至少你不是开口否定我。」 爱·法粗鲁地抛出这句话后,搔了搔鼻子。 「我会尽力完成自己的工作……明日太,现在该是你工作的时间了。」 我顺着爱·法的眼神望过去后,泰伊·孙再次从房子后方走了出来。 十多位女性跟在他的身后。其中一人加快脚步,超越泰伊·孙后,走到我和爱·法的面前。 「法家的爱·法和明日太。久候光临。家主兹罗、弟弟米达都很期待各位今天的到来喔。」 孙家本家长女雅米儿·孙说道。 这是我们第一次在森边见面。 雅米儿·孙前往驿站城市的时候,总会用头纱和披肩遮住身体,站在我们面前的她现在一身轻便,只穿着束胸、缠腰布,身上戴着金属制手工装饰品。比起在城里的时候,现在的她更加楚楚动人——也更让人毛骨悚然。 她的褐色长发编得十分精致,宛如雷鬼头一样。 一双凤眼接近墨黑色。 她的体型和四肢皆十分修长纤细,秾纤合度的身材不输薇娜·卢。可是——她优美的身躯依然缠绕着浓厚的腐臭血腥味。 (爱·法和薇娜·卢身上并没有散发出这种味道。) 我唯一胜过森边居民的一点就是嗅觉的敏锐度。森边居民不只是体能优异,视觉和听觉也超乎常人。但我的嗅觉勉强胜过他们。 因此,雅米儿·孙这个女人最让我警戒。虽然那不可能是人的血液,但她的身上总是散发出血腥味,我当然会感到不舒服。 「……这么说起来,我必须先告知两位一件事。」 雅米儿·孙冷冷笑道: 「我们支付给法家的报酬将会是三十六头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不是四十份,两位可以谅解吗?」 「什么?……我们要听了理由之后才能决定。」 「理由很简单。在这一年之间,氏族的数量从四十减少至三十六。有四个氏族灭绝,或是在灭绝前加入其他氏族……所以,你可以少准备八人份的料理,我希望报酬更改为三十六头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 「……人数减少确实比人数增加来得好处理,不过,森边的协议无法让人轻易说改就改吧。」 「确实不能这么做,因此我才会诚挚地拜托你呀。」 哪里诚挚了啊?笑死人了。我耸了耸肩膀。一旦知道氏族减少,他们一定有办法事先通知我们。对方说的话太过虚伪,我觉得认真对待他们的自已好愚蠢。 不过,我只能在自己的领域作战了。 「我们现在也无意扛着大量行李回去,但我们必须先征求卢家和卢堤姆家的同意,毕竟我们决定要均分酬劳。」 「酬劳不重要啦。我们马上开工吧。」 米雅·雷妈妈丝毫不为所动,走到雅米儿·孙的面前。 雅米儿·孙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似乎丝毫不感兴趣。 「法家的明日太,接下来就拜托你了。你可以恣意吩咐这十五位女性。」 十五人啊,人数不少呢。 我听说孙家聚落总共住了四十一人,看来对方几乎召集了所有女性过来。我望向她们之后—— 哑口无言。 (……这是怎么搞的?) 那是一群年龄不一的森边女性。 最年长的女性约五十岁左右,最年幼的女孩约十岁。已婚女性和未婚女性齐聚一堂。她们的外貌并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但是——每个人的眼神都空洞呆滞。 不管是中年妇女或年幼的女童,每个人都跟狄咖·孙一样,眼神混浊不堪。 女人们褐色的脸庞不带着任何表情。我从她们身上感受不到森边居民特有的活跃生命力和跃动感。她们的身体似乎没有特殊问题,并非面黄肌瘦,却没有散发出一丝生气。 不管是驿站城市,或是我原来身处的世界——在我遇见过的每一个人之中,我不曾看过有人像她们一样死气沉沉,宛如有瑕疵的泥人偶一样,茫然地伫立在原地。 「我还有其他工作要处理,先告辞了……啊,家主还在休息,诸位男性稍后再去打招呼吧。」 雅米儿·孙留下一抹毒蛇般的微笑,转身离去。 泰伊·孙也理所当然跟着离开。 米雅·雷妈妈目送两人离去后,大力拍了拍手。 「那么,大家去搬运食材吧。拜托你们先搬波糖过来!」 孙家女人没有应声,缓缓走向我们。 她们的动作并没有特别缓慢,但整队人马看起来就像一大群僵尸。 「……那个恶心的女人是谁啊?」 丹·卢堤姆站在我的身后,他不快地低语。 虽然他似乎在自言自语,我还是回应了他: 「她是本家长女,叫做雅米儿·孙。」 「本家的女人啊。看来她比傻瓜三兄弟有骨气,但我可不想跟这种散发恶臭的人一起吃晚餐哪。」 「欸?」 我有些惊愕地仰望着丹·卢堤姆巨大的身躯后,他不断抽动着圆圆的鼻头。 「为什么那个女人会散发出腐臭的血腥味啊。她看起来纤细无力,没有在处理剥皮的工作吧。」 「……丹·卢堤姆,你的鼻子很灵敏呢。」 「嗯?我进森林的时候,也会靠嗅觉来辨别奇霸兽的位置喔。在卢堤姆家之中,只有我和父亲剌办得到哪。」 他骄傲地晃动着大肚腩,指尖擦了擦圆润的鼻头。 「总之,我不喜欢她。我讨厌所有孙家的家伙,但那个女人特别让人厌恶。明日太,你唯独不能相信那个女人喔。」 「是。我打从心底同意你说的话。」 我点了点头,自己也抓起一个装有波糖的袋子。 接着,我转头望向爱·法。 「那么,我开始工作了……我们都要加油喔。」 爱·法一脸严肃,沉默地点了点头。 我们在孙家聚落的战役静静地拉开序幕。 2 有八位卢家和卢堤姆家的女性跟来孙家帮忙。 孙家则指派了十五位女性前来协助。 我们总共要处理一百三十人份的餐点,人手绰绰有余。问题是帮手的素质。 「呃,孙家本家的人是哪一位呢?」 我们将波糖和厨具搬进炉灶房后,我开口询问。 由于狭窄的炉灶房里无法容纳二十四人,我将阵地转移到炉灶房的门口。 爱·法和东达·卢等人与我们隔了一段距离,坐在地上啃着肉干,紧盯着炉灶房。 「……本家的人不在这里。」 年纪稍长的女性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回答。 「这样吗?这下麻烦了。为了米达·孙,我希望本家女人能前来学习烹调方法。」 「…………」 「什么?」 「……本家女人不需要掌管炉灶。」 「欸?那么,谁负责掌管本家的炉灶呢?」 「……由我们负责掌管炉灶。」 「这样啊……可是,本家有三位女性吧?」 卡斯兰·卢堤姆曾告诉我,孙家除了长女雅米儿·孙之外,还有一位么女和家主夫人。 那位女性只是重复说道:「……由我们负责掌管炉灶。」 「这样啊。我知道了。那么,我们开始工作吧……首先,请帮所有炉灶生火。我只看到四个铁锅,各位可以从分家再搬三个锅子过来吗?」 孙家女人没有回复,缓缓开始动作。 薇娜·卢望着她们死气沉沉的模样,悄悄对我耳语: 「事情的发展让人不安呢……这么一来,只靠我们几个来掌管炉灶,说不定还比较有效率。」 「是啊。但我们没有办法这么做,真是头痛。」 基于诸多理由,我们决定要让孙家女人学会烹调技术。 首先,米达·孙对于美食没有抵抗力,她们必须设法满足他的口腹之欲。 接着,尽管法家的明日太能烹煮美味的食物,但不代表我是一个特异的存在。我们必须让孙家家主兹罗·孙知道这一点。 最后,美味的食物能为森边居民带来更多力量,生活更加丰饶。我们要让所有氏族的家主知道这件事。 可是,这些女人毫无生气,我有办法让她们学会烹调技巧吗? 比起准备卢堤姆家的婚宴,看来掌管孙家炉灶会更多灾多难。 「请在铁锅中注入六分满的水。让炉火燃得更旺……等水沸腾之后,在每个铁锅之中放入四十颗波糖。」 炉灶房里有五个炉灶,我分配了十位孙家女性、卢家三姐妹和塔莉·卢进去处理。 我让五位孙家女性和卢堤姆家的女性负责处理室外的两个炉灶。 这么做不只是为了指导孙家人,也是为了让卢家人监视她们的一举一动,不让她们有机会做出任何小动作。由于孙家人也会品尝这些料理,所以我猜她们也不敢下毒,但面对孙家时,我们必须一再小心。 「等波糖汁收干之后,请各位开始搅拌,并留意不要烧焦……那么,我们先来确认接下来的流程吧。」 我把米雅·雷妈妈和希拉·卢找来炉灶房门口。 「按照原定计划,等收干波糖之后,就使用分家的炉灶制作肉汤吧。薇娜·卢和菈菈·卢与我同组。米雅·雷·卢和阿玛·敏·卢堤姆、茉伦·卢堤姆同组。希拉·卢和凌奈·卢、塔莉·卢一组,可以吧?」 「这倒是无所谓啦。我们煮汤的时候,你要把收干的波糖丢在这里吗?这一点最让我担心了。」 「我当然也感到不安。但我们没有办法待在同一个地方处理如此大量的料理。只能频繁确认菜肴的味道,确保对方没有恶作剧了。」 「说得也是……不过啊,为什么每个孙家女人都是那副德性……」 米雅·雷妈妈话还没说完 ,就传来男人粗鲁的喊叫声。 仔细一看,几个陌生的男人出现在东达·卢等人的身旁。 「呜哇……那是什么啊?」 就算隔着一段距离,我也能清楚看到那群人怪异的模样。 大约有六位男人朝着东达·卢等人大声嚷嚷。 其中四个人将奇霸兽的毛皮披在头上,剩下两个人——竟然将奇霸兽的头骨戴在头上。 「那是管辖森边北方的居民。披着毛皮的是札札家和纪恩家。戴着骨头的是多姆家……那些家伙全是孙家的亲族。」 「那是孙家亲族啊……」 「是啊,就某方面来看,那些家伙比孙家还要棘手喔。他们脾气暴躁,固执的程度连我们家主都相形见绌。」 「欸?他们比东达·卢还顽固啊!?」 说出这句话之后,我才暗想「完蛋了」。 固执家主的夫人米雅·雷妈妈发出愉快的大笑声。 「那些人的脑袋就跟石头一样硬,他们至今仍发誓要对族长家族效忠。多姆和札札的聚落在最北端,与孙家有一段距离,他们至今仍未发现族长家族变得多么堕落。」 「原来如此……还真是棘手。」 「是啊,很麻烦喔。那些家伙说不定会认为卢家和法家忤逆族长,扰乱了森边的安宁。」 这下麻烦了,真的很麻烦。 由于孙家本家的男人只是一群小角色,导致我变得有些傲慢——我在心中悄悄认为,就算孙家人惹是生非,东达·卢和丹·卢堤姆也绝对不可能输给对方。 现在对两人大小声的男人们,看起来勇猛凶恶。 披着毛皮或戴着头骨的男人都有着不输东达·卢和丹·卢堤姆的巨大身躯。由于他们身上穿戴着那些夸张的奇霸兽装饰,使他们看起来就像用双脚站着的巨大奇霸兽。 面对总计十五人的东达·卢等人,人数只有六人的他们毫不畏惧。我不知道他们激动的原因,但现在的氛围剑拔弩张。 「呜哇,就告诉过你要注意别炒焦了嘛!」 此时,菈菈·卢惊慌失措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能只是一股脑地搅拌呀!?啊,够了够了,先让开!」 「……喔。」 对方无精打采地回应。 我瞄了一眼炉灶房,菈菈·卢将木铲从一位年纪轻轻的孙家女孩手中抢了过来,开始与铁锅中的波糖战斗。 「抱歉,明日太!波糖焦得很严重喔!是不是该马上把铁锅搬下来呀?」 「嗯,假如焦掉的部分会混到正常的部分,就算没有完全收干,还是先把铁锅搬下来比较——」 「呜呀!」 此时,突然传来一阵惨叫声。 接着是沉重的物体掉落地面的声音。 是从户外的炉灶传来的。 我和米雅·雷妈妈一起冲了过去后,看到茉伦·卢堤姆跌坐在地上,阿玛·敏·卢堤姆一脸困惑地站在旁边。铁锅中的波糖泼了大半在地面上——孙家女人拿着搬运物品用的古栗木棒,茫然地站在一旁。 「阿玛·敏·卢堤姆,怎么了吗!?」 「啊,明日太——对不起。我们的波糖收干了,我请她们帮我扛铁锅下来,却演变成这样的状况。」 当阿玛·敏·卢堤姆头痛似地压着额头时,茉伦·卢堤姆坐在大嫂的脚边,怒吼道:「我差点严重烫伤耶!」平时敦厚温和的她现在气得涨红了脸。 「你的站姿怎么这么不稳啊?你连铁锅都搬不动,要怎么掌管炉灶啊!?」 她大发雷霆的模样使她与父亲更相像了。 「喔。」 孙家女人们依然露出有气无力的表情,点了点头。 「……看来真的前途多难啊。」 米雅·雷妈妈站在我的身旁,深深叹了口气。 「虽然家主们也很辛苦,但我们也没有余力担心他们吧?孙家的女人就连最简单的波糖都处理不好,我们真的有办法拜托她们准备肉汤和肉排吗?」 「就是说啊。我重新思考一下吧。」 我本来打算借由这项菜肴先见识一下孙家女人的本事,看来没办法这么悠哉了。 我最后再看了一眼与孙家亲族对峙的爱·法等人后,走回炉灶房。 插图p059 「菈菈·卢!你把烧焦的锅子搬来这里!把水瓶用的勺子也拿过来!……希拉·卢,你代替菈菈·卢辅助凌奈·卢。」 「好的。」 我将菈菈·卢和孙家女人搬来的铁锅,与卢堤姆小组的铁锅摆在一起。 「用勺子把没有烧焦的波糖移至这个锅子里。然后,你们再拿一个新的铁锅——不,拿两个过来。使用其中一个锅子追加收干洒出来的份和烧焦的份。」 这样看下来,孙家取消八份餐点说不定是一件幸运的事。 为了预防烹调失败,我们当然有多带食材过来,但我没想到会出这么大的纰漏。 (对方是故意失败,企图扯我们后腿吗?——我想不是。) 如果她们犯的失误能够嫁祸给我们也就算了,她们这样只会让餐点的份数不够,害自己受到斥责。 我想她们只是缺乏干劲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好,我们把带来的所有波糖全部用掉吧。菈菈·卢,这次由你示范,全部交给你处理。」 「嗯。人家也不想再浪费任何波糖了……你们呀,老是摆出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到底把重要的食材当作什么了?这可是男人赌上性命狩猎奇霸兽,用兽角和牙齿换来的波糖喔?」 「对不起。」 菈菈·卢怒气冲冲地说教后,孙家女人们用不带感情的声音道歉。 我和她们一起走回炉灶房后,除了菈菈·卢负责的炉灶之外,其他人的作业皆顺利完成。 但薇娜·卢和凌奈·卢看起来有些气馁。 「这些波糖汁全都收干了吧?那么,请把铁锅移动到户外日晒良好的地方!小心别打翻了!」 经过数秒的时间差后,孙家女人抓起古栗木棒。 等大家把所有铁锅搬出室外,菈菈·卢完成追加的份量之后,我再次将大家聚集到炉灶房门口。 「刚刚收干的波糖必须先晒太阳,等待水气彻底消失。在这期间,我们要来处理奇霸兽和亚力果炖汤。准备汤品之前,我想再确认一下今天工作的事宜……请孙家的各位进来炉灶房。」 我瞄了一眼默默开始移动的女性,抱起一袋堆在门板旁边的奇霸兽肉。 「薇娜·卢,你可以跟我过来吗?其他人站在入口处看就可以了。」 尽管孙家炉灶房的面积足以与卢家匹敌,但挤了我、薇娜·卢和十五位孙家女性后,已经水泄不通了。 挤不进炉灶房的其他成员露出「你究竟打算做什么啊」的表情,从入口处瞄着室内。 我把袋子放在炉灶附设的作业台上,环视并排站好的女人们。 「这是我们从卢家和卢堤姆家带来的奇霸兽肉。我今天要使用它煮晚餐。」 孙家的女性们心不在焉地望着我,眼神宛如死鱼一般。 「这种肉经过特别加工,去除了肉腥味。我现在正使用这种肉在驿站城市摆小吃摊。你有听说这件事吗?」 「……没有。」 我询问站在自己附近的女性后,对方答道。 「这样啊。那么,你知道与孙家无缘的我 前来掌管炉灶的背景和原因吗?」 「……我不知道。」 「这样啊。十天前,孙家么弟米达·孙前来光顾我的摊位,买了我烹煮的料理。他相当喜欢我煮的菜。因此,孙家本家家主兹罗·孙声称就算只有一夜也好,拜托我来掌管炉灶。」 女人们没有任何反应。 她们似乎不会特别畏惧孙家本家人。 「我今天必须准备料理满足米达·孙。假如这只是一夜限定的餐点,未免太没有意义了吧?各位每天都帮孙家管理炉灶,我希望你们也可以学会烹煮美味佳肴……你们不愿意这么做吗?」 我将话题抛给另一位女性。 年纪稍长的女人用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回答: 「……我没有理由感到不愿意。」 「原来如此……那你自己不想品尝看看美食吗?」 「……我不知道美食是什么意思。」 「这样啊,你呢?」 我将矛头指向她身旁的年轻女孩。 「……我们必须感谢所有食物,味道并不重要。」 这是森边居民给出的模范回答。 爱·法、卢家人和卢堤姆家人一开始也怀抱着这样的心情。 「你说得一点也没错。不过,如你所见,我来自异国。在我出生的故乡,我以当厨师维生。我的工作就是烹煮美食。由于孙家家主兹罗·孙已经决定要支付酬劳,我无论如何都必须完成这份工作。」 我再次望向另一位女性。 「你愿意帮忙我完成这份工作吗?」 「……我们已经答应过雅米儿·孙要帮忙你了。」 「谢谢各位……不过,整件事愈演愈烈,我现在不只要帮米达·孙和孙家本家人准备晚餐,还必须提供餐点给家主会议的参加者,以及孙家的分家人——也就是你们和你们的家人。」 此时,我终于从袋子中取出一包肉。 我打开伪橡胶叶,将沾满皮果叶的肉块摊在工作台上。 这是奇霸兽的右后腿肉。 「薇娜·卢,可以帮我用大火热锅吗?」 「嗯,知道了……」 趁她热锅的时候,我开始使用三德菜刀切肉。 尽管我购得了西姆制的调理刀,切肉的时候依然需要使用这把三德菜刀。 「你们大概对美味的料理没有兴趣。但我的工作就是让大家品尝美食。一起工作也是有缘,希望我们可以好好相处。」 「……由于我们烧焦了食物,把锅子砸到地上,所以你生气了吗?」 年纪最大、有着半白头发的女人用平淡的声音询问。 「假如你感到不悦,我愿意向你道歉。我们会更谨慎小心,不会再次犯错。」 「你不需要道歉,我只是希望大家能积极地工作罢了。」 我仔细凝望着女人疲惫不堪的脸庞。 「各位的表情为什么没有任何朝气呢?你们不喜欢掌管炉灶的工作吗?难道说,你们不愿意帮忙我这种外国人吗?」 「……没有人对工作感到不满……」 我总觉得自己在跟一只无法沟通的老狗交谈。 这些女人跟泰伊·孙如出一辙。 那位有气无力、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心中毫无感情的泰伊·孙。 (这么说起来……泰伊·孙和这些女人都是孙家分家的人吧。) 就我所知,孙家本家人的眼神并不会如此死气沉沉。 本家和分家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巨大的差距。 纵使我不知道原因,但继续这样下去,我们的工作将会以失败收场。 「……明日太,锅子热好了……」 「谢谢你。」 我放下菜刀。 接着,我对着孙家女性举起厚约五毫米的奇霸兽腿肉。 「我现在要煎这些肉。我只使用了皮果叶进行调味。肉上的油花分布均匀,我要直接开始煎了。」 如同宣言,我将腿肉放入铁锅之中。 肉的数量恰巧是十五份。 随着白烟,纯粹的肉香洋溢在整座炉灶房之中。 「薇娜·卢,请给我一个木盘和木匙。」 「是……」 由于肉很薄,一下子就大功告成了。 我将所有肉移到木盘上,递给最年长的女性。 「请各位品尝一块肉。这是经过放血加工的奇霸兽肉。」 女人使用木匙吃下煎肉。 尽管她的脸庞没有透露出任何情绪,眉头却微微动了一下。 下一位女性没有任何反应。 接下来的女性迅速闭上眼睛。 再下一位女性微微瞪大眼睛。 再来的女性也没有任何反应。 每个人的反应都不尽相同。 表情出现最大变化的是一位年纪最轻、大约十岁的女孩。 她不安地蹙起眉头,环视着左右两边的同胞。 但她没有获得任何回应。 「我不知道这种肉是否符合各位的口味,但各位应该品尝得出味道的差异吧?卢家和卢堤姆家的人认为这种肉『美味可口』。我待在森边的时候,常常听到大家说『食物没有好不好吃之分』。但我认为既然要吃饭,当然要尽量品尝美味的料理。」 我要说的话到此为止。 接下来只能让她们亲身体验了。 「我们接下来要准备的是更美味的佳肴。为了让米达·孙品尝美食,希望各位可以帮忙……那么,我要将各位分成三组,开始准备下一道料理。」 3 我走出炉灶房后,男人们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 他们跑去哪里了呢?当我百思不解时,凌奈·卢悄悄走了过来。 「男人们前往祭祀堂了。还有一段时间才要召开家主会议,但孙家亲族埋怨他们带着刀在聚落里闲晃。」 「原来如此。」 我点了点头。 「明日太,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按照原定计划,大家分成三组准备奇霸兽肉汤。接着,我希望你们能在每个烹调的重要阶段,让孙家女人试吃料理。」 「试吃吗?」 「嗯。还有,就算是闲聊也好,我希望你们在工作的时候,与她们多多交流。料理时的心情很重要。假如她们继续有气无力地烹煮料理,连餐点尝起来都会淡而无味。」 「啊……我大概能够理解。正因为掌厨者有心想要烹煮美味的料理,料理才能变得可口。」 「你说得一点也没错。」 我大力点头后,凌奈·卢扬起幸福的笑容。 「我知道了。由于对方是孙家人,导致我们太过紧张了。我们同为森边女性,都想让森边男人品尝美食,我接下来会抱持这样的念头与她们共事。」 凌奈·卢果然比一般人更善解人意、冰雪聪明。 我将同样的事情告知米雅·雷妈妈和希拉·卢后,与我的组员们会合。 跟我同组的人是薇娜·卢和菈菈·卢。 「那么,请孙家的各位分成三组。尽量找自己熟悉的人,同家人尽量待在同一组。」 我们组成了八人小队,每一队有五位孙家女性和三位我方人手。我们带着需要的亚力果和肉,前往分家的炉灶房。 「我们先来切亚力果吧。我想请各位把亚力果切成 月牙形。就是切成这样的形状。」 每一份『奇霸肉汤』会使用两颗亚力果,奇霸兽肉约是一百五十公克。 每一组要做四十四人份的肉汤,所以亚力果共八十八颗,奇霸兽肉约六点六公斤。 「这么说起来,因为米达·孙体型庞大,我帮他准备了十人份的料理。但十人份的汤会不会太多了?」 我向孙家女人搭话。我现在的态度比在驿站城市做生意时更开朗活泼。 一位女人切着亚力果,有气无力地回答: 「这个嘛……不知道耶……」 「算了,比起不够吃,剩下来比较好吧。我打算整体多做一点……米达·孙在家里吗?还是在森林里?」 「这个嘛……不知道耶……」 「我其实还没有见过孙家家主兹罗·孙呢。他不仅是孙家本家的家主,还是森边居民的族长,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啊?」 「……兹罗·孙是一位了不起的人……」 这就是所谓的白费力气吧? 薇娜·卢和菈菈·卢也找不到话题,陷入沉默。 我决定改变目标。 「我问你喔,你觉得刚刚的肉怎么样?」 那位年约十岁左右的女孩也分到这一组。 女孩机械性地切着亚力果,瞄了我一眼。 「……味道跟一般奇霸兽截然不同。」 「对吧?我们是趁奇霸兽死前放掉它全身的血液,再按照正确的步骤取出内脏喔。这么一来,我们就能美味地享用奇霸兽躯体的肉了。」 「……嗯……」 「孙家聚落也会把奇霸兽躯干的肉丢弃在森林里吧?奇霸兽腿肉确实好吃,但躯体也有许多美味的部位喔。」 女孩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我们不会丢弃躯体部分。」 「欸?」 「我们会吃头部和躯体……比起腿肉,那些肉的腥味更强烈。」 「喔~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我用平易近人的语气回答时,一抹不协调的感觉在心中逐渐膨胀。 (就连孙家分家的人都会食用奇霸兽的头部和躯体啊……这样不会很奇怪吗?) 爱·法说孙家独占了杰诺斯的奖金,不好好尽猎人的义务。也就是说,孙家运用奖金购买亚力果和波糖,一旦狩猎到奇霸兽,就吃个精光——他们过着这样的饮食生活吧?这么一来,他们就可以尽量减少危险的猎人工作,玩乐度日。 不过,只有孙家本家的人才会这么做吧? 难道孙家分家的人真的也自甘堕落,过着怠惰的生活吗? 实际考察后,我觉得这样的假设未免太不切实际。 因为开始在驿站城市做生意后,我养成了计算收支的习惯。 (难道杰诺斯的奖金金额很庞大吗?) 经过这次的工作,我正确地掌握了孙家人数。 孙家本家共有八个人,分家共有三十三人,合计四十一人。 我们假设这四十一人没有狩猎到任何奇霸兽。 亚力果的最低摄取量是一天两颗,波糖是三颗。按照金额来算,共是1·2枚红铜币。 四十一人份就是49·2枚红铜币。 根据卡斯兰·卢堤姆所述,杰诺斯每三个月发放一次奖金。 三个月也就是九十天,这段期间孙家人共需要四千四百二十八枚红铜币。 为了获得最低限度的必需肉品,他们得狩猎奇霸兽。我也把肉品一起算进去。 假设一个人每天大概要摄取五百公克的奇霸兽肉,每头奇霸兽平均可以取下四十公斤的肉——只要孙家每两天猎捕一头奇霸兽,就足够大家食用了。 这么一来,贩卖奇霸兽的兽角、牙齿和毛皮后,他们两天可以赚取二十四枚红铜币。 一个月是三百六十枚红铜币。 三个月是一千零八十枚红铜币。 从四千四百二十八枚红铜币中减去一千零八十枚红铜币后,总共剩下三千三百四十八枚红铜币。 三个月需要三千三百四十八枚红铜币,代表一年将会是一万三千三百九十二枚红铜币。 假设四十一人想要玩乐度日,一年至少需要获得如此庞大的奖金。 卡谬尔·佑旭曾提过奖金微薄。 爱·法则说:「所以孙家才会独占那笔钱。」 然而——这样的金额称得上「微薄」吗? 况且这是孙家人为了存活所需要之最低限度的金额。孙家本家人不可能过着如此节俭的生活。 杜多·孙从中午就畅饮着水果酒。 米达·孙每个月都可以拿到十枚红铜币当作零用钱。 再说,他们还必须汰换刀具,也需要铜币购买衣服等杂物。 既然如此,孙家不只依赖奖金过活,也猎捕了不少奇霸兽——但女孩刚刚提到他们会食用奇霸兽的头部和躯体,这下子又互相矛盾了。 反过来说,假如奖金低于我刚刚推估的金额,代表孙家人必须两天猎捕一头以上的奇霸兽。这么一来绝对会有剩余的肉。 我有些坐立不安。 总觉得整件事有些不对劲。 再说,我开始不懂为什么只有分家人的眼神会如此死气沉沉了。我一直认为他们会表现得了无生气,是因为孙家本家的人独占了奖金,并强迫分家人帮忙保守秘密——难道不是这么一回事吗? 「……明日太,亚力果处理好了唷……」 薇娜·卢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 「好的,接下来要处理奇霸兽肉。我们会把奇霸兽腿肉和肩部肉拿来煮汤。」 我轻轻摇了摇头,集中精神在眼前的工作上。 我不知道奖金的确切金额和孙家实际猎捕到的奇霸兽数量,就算绞尽脑汁,依然不可能得到正确答案。 然而——我还是把这个疑问仔细保存在脑中一隅。 「如同我刚刚切的肉块,请各位切肉时均等分配白色脂肪部分,厚度大概就像这样吧。」 没有人答复。 尽管我刚刚提议要跟孙家人闲聊,但我们第一次与对方见面,她们也摆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态度,究竟该聊些什么才好呢?我干脆装疯卖傻,直接了当地询问孙家本家的内部状况好了。当我思索之际—— 「呜哇!」 菈菈·卢发出惊呼。 「吓、吓了我一跳!你是谁啊?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什么时候呀,人家很早就待在这里啦。你竟然没有发现人家的存在,是你太迟钝了吧。」 传来一阵仿若鸟鸣的尖锐声音。 我也大惊失色。刚好容纳了八个人的炉灶房中,突然出现一位入侵者。 那是一位娇小的女孩。 我无法分辨她的年纪。 她比菈菈·卢还要矮一个头,顶多一百三十公分左右。 女孩的四肢和身体十分纤细,头却莫名地大,她将褐色头发扎在头顶,看来就像一颗洋葱。 她有一双大眼,眼白部分较多,小小的黑色瞳仁闪烁着阴险光芒。她有着小小的鼻子和嘴巴,下巴呈现尖锐的三角形。 她小巧的身体不知为何穿着一件筒状连身裙。连身裙有着漩涡状花纹,这是城里的衣服样式。 「……你就是住在法家的外国人呀?」 她那阴险的三白眼紧盯着我。 「哼,看你的外表,你是西方之民吧?但你有着一头东方人的头发,你是东西方的混血吗?」 「不,我来自更遥远的国家——你又是谁?」 不需要多问,我已经猜想到了。 假设『孙家本家人都态度高傲』的定律无误,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女孩的答复如我所料。 「人家是孙家本家的么女,梓妃·孙哟……一般来说,询问别人名字的时候,必须报上自己的姓名,这才符合礼仪吧?」 「啊,我是法家家人明日太。你是来帮忙的吗?」 话才刚说完,自称梓妃的小女孩微微扬起眉毛,怒斥: 「本家人为什么要来炉灶房帮忙呀?那是分家的工作吧?不要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啦!」 「这样啊?孙家有这种规矩啊。」 看到本家的人登场,我也将警戒程度升到最高级——但女孩和她的兄弟姐妹不同,没有给我太糟糕的印象。 她看起来并不善良,也不诚实,该怎么说呢,她滑稽的外貌让人感到有些亲切。看着她的模样,使我产生一抹既视感。某部漫画或动画是不是出现过这样的角色啊? 「哼!算了,你是外国人,人家就原谅你吧……嗯?这就是魔法的奇霸兽肉呀?」 「不,我并不是魔法师喔。」 「你在说什么呀!你在杰诺斯的驿站城市,把奇霸兽肉强迫推销给城里人吧!?城里人对奇霸兽肉厌恶至极,你竟然能办到这一点,一定是使用了魔法呀!」 她歇斯底里地大喊后,马上眯起大眼,狠瞪着我。 「你呀……真的在一天之内就赚到两百枚红铜币吗?人家感到难以置信……」 「既然难以置信,就别相信了吧。」 「别废话了,好好回答人家!不可以说谎喔,人家一查就能知道真相了唷!」 她确实很平易近人,但有点太过叽叽喳喳了。 大家是抱持着什么样的心情看着这一幕呢?我环顾四周后—— 薇娜·卢瞌睡似地眯起眼睛,凝望着入侵者的侧脸。 菈菈·卢不愉快地蹙着眉头,一样瞪着她。 然后——分家的女人们依然有气无力地低垂着头,默默地切着肉。就算看到梓妃·孙登场,她们也不为所动。 「喂……你在驿站城市做了几天生意?」 梓妃·孙逼近我。 「米达是从十天前开始哭个不停吧?也就是说,你已经连续做了十天的生意啰?」 「差不多吧。」 其实我连续在驿站城市开业了十三天,其中休息了一天,但我没有必要交代得这么详细。 「连续十天!假设你一天能赚进两百枚红铜币,你已经赚了两千枚红铜币耶!」 「不,我们把一半收入挪去购买食材了,再说我又不是从第一天开始就能赚到两百枚红铜币。」 我慌忙地纠正对方,但她似乎完全听不进去。 少女的眼神彻底变了一个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的眼神充满执着,闪烁着光芒,仿若一头饥饿的野兽。 「两千枚红铜币——也就是两百枚白铜币——银币!两枚银币!」 「啊、嗯、我说啊,赚来的铜币并非全部都是我的……」 「简直像做梦一样耶!法家有了你之后,一辈子就不愁铜币了!……哼,真的耶……」 「等一下!你可以听我解释吗!?铜币有什么了不起吗?」 「有什么了不起?人活着就是为了赚取铜币吧?你根本就是森边第一的勇者耶!你一天赚进两百枚红铜币,等于是在一天之内狩猎超过八头奇霸兽唷!人家可是连鞣制毛皮的钱都算进去了呢!」 这位女孩跟我一样很会打小算盘哪,我感到有些折服。 她眼神中的执着——难道是对铜币的执着吗? 「你认为人活着就是为了赚取铜币?这不像是森边居民会说的话呢。森边的猎人会猎捕奇霸兽,是为了守护杰诺斯的田野吧?」 「你在说什么呀?猎人也是为了铜币而猎捕奇霸兽嘛!要是有猎人敢否定这一点,那他就没资格去卖兽角和牙齿啦!不管说什么漂亮话,人没有铜币可无法过活唷!」 「你说的确实有道理啦……」 「奇霸兽增加后,就会侵袭田野,种田的农民就会感到困扰嘛?因为奇霸兽会吃光田里的菜嘛?这么一来,农民就无法靠蔬菜赚取铜币嘛?你看,大家到头来都是为了铜币呀!人类活在世界上就是为了赚取铜币呀!假如不想这么做,就只能抛弃神明,成为摩尔加的野人啦!」 野人就是与法尔布狼、马达拉玛巨蟒争夺摩尔加山霸权的某种类人猿。 不管怎么说,这位名为梓妃·孙的少女完全没有身为森边居民的荣耀和尊严。 「请问一下……虽然我觉得不可能,但你的母亲是城里人吗?」 「啊?你又开始胡言乱语啦!城里人怎么可能嫁进森边嘛!」 「说得也是。因为你穿的衣服有点像城里的样式。你说的话也跟城里人一模一样。」 「那是因为——人家不喜欢森边的服装,所以重新改造了这件衣服。」 梓妃·孙赌气似地嘟起下唇。 她大眼睛中的执着光芒终于黯淡了下来。 此时,我才突然意会过来。过去有一个动画描写宛如河马的妖精,梓妃·孙就像里面出现的吵闹女孩。 (算了……在孙家之中,她的性格还算不错了。) 正因为我不是真正的森边居民,所以才会产生这种想法也说不一定。 倘若她是城里人,就算我无法理解她的想法,也不会对她感到厌恶。我顶多只会耸耸肩,暗想:「没必要这么拜金吧。」 但是——在森边,她的想法太过异端了。 薇娜·卢眯起眼睛,似乎变得更戒备。 菈菈·卢也露出极度不快的表情。 一旦否认猎人的荣耀,就无法获得森边居民的尊敬。 「不好意思……我们切好所有的肉了……」 一位分家女性用不带感情的声音说。 没有任何人理会梓妃·孙。 「谢谢各位。那么,我们先帮炉灶生火吧。」 我们把水瓶中的水倒入铁锅里,利用剌草点燃木柴。 等待水沸腾的时候,梓妃·孙依然没有闭上嘴巴。 「真是的!米达吃过你的料理之后,每天真的吵个不停唷!只要喂他吃点东西,他就会安静下来,但肚子一饿就哭个不停!狄咖和杜多当然会发火呀!你应该也不愿意跑来这种地方吧,但你造成了我们莫大的困扰,你必须负起责任唷!」 「责任啊……话说回来,你们真的有用链子拴住他吗?」 「嗯?啊,他刚开始吵闹的那几天,差点要独自跑进城,说不定真的有这回事呢。」 「你也不确定啊?所以你没有亲眼看到他被铁链栓住啰?」 「没有唷。只有雅米儿家有铁链呢。」 雅米儿·孙的——家? 「雅米儿·孙搬出本家了吗?她不是穿着未婚女性的衣服吗?」 「她未婚唷。可是,我们有太多房子了,所以雅米儿和狄咖有自己的家嘛。」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要是米达·孙真的有被铁链拴住,限制他行动的人只可能是雅米儿·孙。 真是 奇怪。当我从雅米儿·孙的口中听到这件事时,我感到相当不舒服,但这位女孩阐述这件事时,我却感到不以为意。说不定我和这位名为梓妃·孙的少女意外地合得来。 当我埋头思索之际,铁锅中的水烧滚了。 「好,各位先把奇霸兽肉放进锅里……这么一来,水面上会浮出白色的『浮沫』,请用木匙捞出浮沫。这么一来,就能煮出美味的汤了。」 我已经好久没有指导他人煮『奇霸肉汤』了。 菈菈·卢在另一个炉灶指导两位孙家女人,我和薇娜·卢一起指导另外三位女性。 「……话说回来,梓妃·孙,你今年几岁啊?我十七岁。」 我在煮汤的空闲时间询问后,梓妃·孙不悦地噘起下唇。 「人家十二岁唷。那又怎样?」 「不,我在想你是不是比米达·孙年长。」 就算十二岁,她的身材仍然太过娇小,而且,没想到年纪这么小的孩子竟然会说出:「人活在世界上是为了赚取铜币」这种话,吓了我一跳。 「哼……人家怎么可能比米达年纪大呀。米达的母亲过世之后,人家才被生下来的唷。」 「欸?」 「米达的母亲生下他后马上就死了唷。现在的母亲是人家一个人的母亲喔。」 「啊……这样啊?」 猎人的工作使许多男人年纪轻轻就失去性命。因此,我听说有许多失去丈夫的女人改嫁……孙家本家的状况却恰恰相反。 梓妃·孙接下来说的话让我大吃一惊。 「雅米儿的母亲生下她后,马上就过世了。狄咖·孙和杜多·孙的母亲产下孩子后也很快就死了。只有人家的母亲没有丧命,活到现在。真是不可思议,人家的母亲并不强壮唷。」 「欸?也就是说,你们全都不是同一个妈妈生的?」 「就是说呀。那又怎样?」 「是没有啦……不过,我至今不曾听说过森边女性这么早逝。」 「嗯?孙家大概被诅咒了吧。」 梓妃·孙脱口说出这种骇人发言的同时,耸了耸削瘦的肩膀,似乎不以为意。 「她们说不定是因为日子太无趣而感到厌世吧……你们也老是露出一副看不出是死是活的表情嘛?总是一脸郁闷可没有办法长寿唷?」 想当然耳,她后半句的话是对着分家女人说的。 分家女人们只是憨直地捞着浮沫,心不在焉地「喔」了一声。 「啊~真是让人焦躁!只要跟你们待在一起,连人家都开始感到郁闷了唷!」 「……既然如此,你就离开炉灶房吧……」 薇娜·卢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 「你又无意掌管炉灶,没必要待在这里吧……?你来这里究竟想做什么……?」 「哼!人家只是来看看森边第一勇者罢了!」 梓妃·孙仰着头,怒瞪着位在遥远上空的性感脸庞。 「在明日太这个外国人出现之前,森边的第一勇者是家主兹罗!所以孙家才能支配森边!……接下来,可能会换法家支配森边吧。」 「……看来我无法跟你好好交谈呢……」 「哼!因为你没有看清这个世界的真相啦!」 梓妃·孙最后抛下这句话,轻巧地跑出炉灶房。 有好一阵子,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默笼罩着室内。 「……孙家本家的人们都很有个性呢。」 我朝分家女性开口后,对方还是只回了一句「喔」。 看来梓妃·孙好相处多了。 「……好,捞完浮沫之后,掩上盖子,暂时等候一下。我们先用小火炖煮,最后再放入亚力果。」 一位女性拿起四方形的木板,准备盖到锅子上。 但木板从她的手中滑落而下,沉沉地坠入锅中。 「啊!」 年纪最小的女孩发出惨叫,连忙后退。 煮至沸腾的汤汁飞溅起来,泼到女孩的脸庞和手臂上。 「啊啊!」 女孩大力趴在工作台上,使得一部分切成半月状的亚力果掉落地面。 现在不是理会那些亚力果的时候。我迅速抓起浸在水中的勺子。 「没事吧!?不要动!」 我放声大喊,将勺子中的水洒向女孩。 虽然我的处理方式有些草率,但我别无选择。 「啊啊……」 女孩失去力气,直接瘫坐在地上。 「你还好吗?没有喷进眼睛里吧?」 「……不要紧……」 女孩抱着左手臂,紧咬着双唇。 她的左肩至上臂、左颊至咽喉烫得通红。 「呜哇,看起来好痛!来,快点冰敷。」 菈菈·卢用一块湿布压住女孩的脸颊。 「……谢谢你……」 女孩虚弱地垂下眼帘。 「……对不起,楚儿·孙……」 此时,一阵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从天而降。 「你真的有感到愧疚吗!?假如她的脸上留疤,你打算怎么赔啊!」 菈菈·卢怒发冲冠,站了起来。 尽管她平时就脾气暴躁,但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勃然大怒的模样。 犯错的女性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名为楚儿·孙的女孩攀住菈菈·卢的手臂,说道: 「……我不要紧……是我不好,不该茫然地站在一旁……况且,我弄脏了珍贵的亚力果……很对不起……」 「亚力果不重要啦!……不对,亚力果的确也很重要啦!」 菈菈·卢搔着头,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掉落地面的亚力果确实已经被我们踩脏,大半都没有办法使用了。 「没办法了。我们再切一些亚力果,替补不能使用的份吧。不说这个了,我比较担心你的伤势,你最好涂一点药吧?」 「不要紧……不能为了这点小伤使用珍贵的药品……」 「可是啊——」 「……真的不要紧……谢谢你们……」 楚儿·孙用畏惧的眼神交互望着我们。 她的眼眸中摇曳着不安——尽管如此,比起宛如死鱼般的眼神,这样的她更像个人。 「看来我们必须再切十颗亚力果呢……我去本家的炉灶拿多的份过来……」 「不用。」 听到薇娜·卢开口后,我摇了摇头。 除了我自己之外,我也希望其他女性尽量不要单独行动。 「本家太远了,我们先使用这户人家的亚力果吧。呃,这是谁的家呢?」 此时,蹲在我面前的楚儿·孙说道: 「……这是我家……」 「这样啊。不好意思,可以分给我十颗亚力果吗?我之后会拿同样的量还给你。」 「……我们家没有亚力果……」 「欸?」 「亚力果刚好用完了……对不起……」 楚儿·孙眼眸中的光芒迅速消逝。 简直就像是受到淤泥污染的清水。 我凝望着她再次变得混浊的眼眸半晌后,转头望向弄掉锅盖的女性。 「那么,你家可以分给我们一些亚力果吗?你家的距离比本家更近吧?」 「……对不起……我家的亚力果也刚好用完了……」 第二章 家主会议 1 接着——当太阳终于来到西边的尽头时,我们完成了每一道料理。 尽管调理过程中有些小小的意外。不过,除了米达·孙的出现之外,我们并没有受到孙家本家人的阻碍。就某方面来看,今天的工作真的一转眼就结束了。 但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对方没有在我们烹调时插手,说不定是因为他们在用餐时间或餐后设下了阴谋诡计。 他们会特地找我们过来,不可能只是因为米达·孙不断吵闹,或是对我们感到好奇,背后一定隐藏着某个重大的理由。 由于我赚进了莫大的铜币,所以他们计划把我变成孙家的囊中物吗? 亦或是他们认为我很碍眼,想要除掉我? 我不知道他们的真正目的。 尽管如此,他们会找我们过来准没好事。 因此,就算料理全部烹煮完毕,我们依然没有放松紧绷的情绪,开始分配餐点。 ◇ 「——打扰了。」 我和薇娜·卢将装有重新加热过的『奇霸肉汤』的铁锅搬运至祭祀堂后,好几对锐利的双眸静静地对准我们。 太阳即将西下,祭祀堂内比室外昏暗,摆放于四处的烛台已经点燃火苗。在橘色火光照耀下,每一位强壮森边男人的双眸都好似野兽般熊熊燃烧。 家主会议暂且告一段落。 但气氛紧绷到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步。 我和薇娜·卢钻过一触即发的空气,走向设置于墙边的炉灶。 如同外观带给人的印象,祭祀堂内部也呈现地穴式的设计。地板比地表矮一公尺左右,让天花板看起来更高更宽敞。 室内共有四根柱子,柱子连接着横梁,呈现放射状的椽木接合在横梁上,支撑着圆形屋顶。房屋内侧的腐蚀程度并没有外侧严重。 炉灶设置在四方的墙面,我们将铁锅设置在离入口最近的炉灶上。当我们开始生火时,男人们依然保持沉默。 族长家族孙家和三十六个氏族的家主们待在祭祀堂内。 除此之外,还有陪同家主与会的男性们。 祭祀堂内的人数超过七十人,但我没有听到任何耳语。每个人都坐在毛皮垫子上,沉默地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男人们皆穿着猎人的服饰,刀子似乎集中保管在某一处。 祭祀堂共有四个出入口,其他女人从其他入口搬运铁锅进来。每个人都沉默不语,仿佛事先说好了一样。 我认为炉灶掌管人不需要跟大家打招呼,当我们帮炉灶生好火,正准备离开祭祀堂,搬运其他菜肴时—— 此时,首次有声音传了过来。 「法家的炉灶掌管人,卢家和卢堤姆家的女人们……辛苦了。」 他的声音莫名地含糊不清,让人听不太清楚他说的话。 我缓缓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驿站城市的人不惜用铜币购买的奇霸兽肉……我终于可以品尝到了……」 一位体型庞大的男人坐在该处,两个男人随侍在侧。 虽然这是一栋圆形的房屋,但我猜男人所在的位置是上位。他的背后设置了一个形状怪异的祭坛,祭坛上方挂着一个巨大的奇霸兽头骨。 (这家伙就是孙家家主兹罗·孙啊……) 一定不会有错。 因为站在男人左右的人正是孙家本家长男和次男,狄咖·孙和杜多·孙。 狄咖·孙望着我,勾起嘲讽的笑容。 杜多·孙宛如饥饿野狗的眼睛紧盯着我。 兹罗·孙——他坐在两个儿子的中间,脸上挂着龇牙咧嘴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嗯……) 他的外表没有我想象的凶神恶煞。 可是,他飘散出一种奇异的氛围。 他的体格庞大,甚至比魁梧的狄咖·孙还要庞大一圈。 虽然不及米达·孙,但他的身材也相当肥胖。 他的顶上牛山濯濯,眼皮和脸颊肉难看地下垂。嘴巴宽度惊人,看起来就像一只泡在水中过久而肿胀的蟾蜍。 兹罗·孙的身上穿着森边常见的布制衣裳。他和森边女人一样,在充满脂肪的手臂和脚上挂满一串串的首饰。 他的胸口则挂着异常大量的兽角和牙齿。 森边居民把这种项链视为猎人的荣耀,同时也是身为猎人的证明。遗憾的是,在我的眼中,兹罗·孙只是把它当作虚荣的象征罢了。 (看他的体型,他没办法从事猎人的工作吧……) 光就身材来看,米达·孙比较像个怪物。但那位么儿姑且还具备运动能力,可以在地面上奔跑,臂力看起来也相当惊人。 然而——体型庞大的人往往会散发出独特的压迫感,兹罗·孙身上却看不到这一点。 他的坐姿不良,盘腿坐在地上的时候,身体微微向右倾斜。 小小的黑眼珠散发出执着的光芒,表情却充满倦怠。 清廉又严厉的猎人一族之长——这个人一点也不符合这个称号。 「怎么啦……我可是在慰劳你喔……?」 他的血盆大口勾起微笑,再次发出混浊不清的声音。 「不敢当。」 我行了一礼。 「我是在用工作换取报酬,你不需要慰劳我。」 我尽量用着平淡的语气回复后,兹罗·孙的嘴角更加上扬了。 「说得也是。我竟然说出这种糊涂话……你们继续准备晚餐吧。」 「是,失礼了。」 我们静静地重新开始工作。 孙家女人已经各自返家,由卢家和卢堤姆家的女人负责配膳。 由于祭祀堂内的气氛沉重不已,平常开朗的她们也受到影响,大家的表情都僵硬万分。 「……我们也要在那里一起吃吧……?」 当我们离开祭祀堂,走回炉灶房时,薇娜·卢无奈地喃喃自语。 「是啊。这姑且是森边的规矩。」 孙家分家的女人们必须回到自己家中,为家人配膳。『掌管炉灶的人必须与用餐者一同进食』,为了遵守这则规定,我以为分家的人也会聚集到祭祀堂用餐。看来他们现在放宽了这项规矩。 雅米儿·孙和米达·孙也不会前来祭祀堂一起用餐,让我深感意外。 「心情好沉重……只要东达父亲待在我们身边,就不会有任何危险……但气氛太糟糕了……」 一触即发的孙家和卢家连同亲族齐聚一堂,空气当然会瞬间冻结。 召开家主会议的时候,双方的唇枪舌战究竟有多激烈呢? 当两方对峙时,爱·法有完成自己的工作吗? 听了她说的话,家主们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呢? 由于我必须在一无所知的状态下开始用晚餐,加重了我的心灵负担。 尽管如此,我还是必须完成自己的工作。 我们搬运完肉汤之后,依序将煎波糖、『咩姆烧肉』佐亚力果、腿排、肋排搬进祭祀堂。我们帮每个人舀完汤后,配膳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 「……明日太,这里。」 工作结束后,听到爱·法的呼唤,我和薇娜·卢走了过去。 一群熟悉的面孔聚集在上位的左手侧。 东达·卢、达鲁姆·卢、丹·卢堤姆、罗·雷——十四位卢家亲族和爱·法坐在该处。 米雅·雷妈妈和凌奈·卢也已经 坐了下来,她们也把我和薇娜·卢的餐点摆在位置上了。 「太好了,我们都平安无事。」 我在爱·法身旁坐下,悄悄耳语。 爱·法一如往常地板着脸。 「……家主会议进行得怎么样?」 「还说不得准。孙家家主听了我们说的话后,只是挂着满面微笑,坚称要等吃完晚餐再谈。」 既然在驿站城市贩卖的料理会出现在今天的餐点之中,这么做确实比较妥当。 「其他事情呢?关于杜多·孙在驿站城市的粗暴行径、或他们闯入卢堤姆家婚宴一事。这场会议就是告发他们的好时机吧?」 「他们还是用同样的手法支吾搪塞过去,只要孙家家主最后低头道歉,一切就能无疾而终。」 卡斯兰·卢堤姆也告诉过我他们的小把戏。 一旦他们的恶行不小心浮上台面,孙家家主最后都会选择出大绝——「道歉」。 他们的尊严根本毫无价值。 (不过——正因为他们是这种人,所以才会如此棘手。) 恬不知耻的人最可怕了。 当我第一次和杜多·孙打照面时,我深深体会到这一点。 「……那么,大家开始用餐吧……」 恬不知耻的首领用着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道。 「我们刚刚在会议中也有提及法家的炉灶掌管人,这就是他亲手制作的料理。请各位用心品尝……」 接着,他说出了熟悉的台词。 「……我们感谢森林的恩惠……我们感谢掌管炉火的法家亲族、卢家亲族和孙家亲族,让我们今晚得以延续生命……」 由于在场者几乎都是男性,室内回荡着低沉的嗓音,复诵着他说的话。 接着,大家拿起餐具。 (……他们会给出什么样的感想呢?) 这不只是一顿普通的晚餐。就某方面来看,这比较像是一场试吃会。 放血和屠宰等崭新技术改变了奇霸兽肉。我们希望赋予奇霸兽肉价值,使大家能拿它换取铜币。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法家在卢家和卢堤姆家的协助下,目前正在驿站城市摆摊——用晚餐前,我们将这些情报告知所有森边的家主。 孙家亲族、卢家亲族、不属于任何一方的小氏族……他们的家主抱持着什么想法呢——一切都在摸索中,我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喂,茉伦,为什么一人只有一根肋排啊?一根肋排怎么可能满足我的胃啊?」 丹·卢堤姆刻意压低的声音传入我的耳际。 「我们今天准备了一百三十人份的料理喔?一人一根就已经够辛苦了。你不要抱怨啦。」 「可是……」 「好啦我知道了啦。我的份给你,你不要吵……但我要拿走你的咩姆烧肉喔?」 真是和平的父女对话。在这种一触即发的状况下,他们大胆的行径让人安心。 那么,我也把自己的肋排献给丹·卢堤姆吧。当我正要转头望向他时——有人开口了。 「什么嘛,说得那么了不起,我还以为有多好吃呢。就只是普通的奇霸兽肉嘛。」 开口的人是狄咖·孙。 孙家的继承人继续用缓慢的嗓音说了下去: 「你们真的靠这种东西赚了超过一百枚的白铜币吗?令人难以置信。」 我在心中悄悄思考。 哼,我本来就料到孙家只剩中伤或称赞两条路可走,看来他们打算先诋毁我烹煮的菜肴。 「孙家长男狄咖·孙,请问你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质问法家呢?假如你是在询问我们,我可以回答你。」 狄咖·孙混浊的眼神紧瞪着我。 当爱·法在森林深处捡到我的那一天,狄咖·孙埋伏在法家旁边。那是我和他第一次见面,他是我在森边遇到的第二号人物。 过了一个月左右,我与他再次碰面。这家伙带着杜多·孙和米达·孙闯入卢堤姆家的婚宴。 今天是我们第三次碰面——面对这个人的时候,我果然不会感到畏惧。但我再次体认到他的傲慢与狡猾。 「嗯……法家家主只提及他们在十天内获得超过百枚白铜币的财富……现在可以把更详细的状况告诉我们吗……」 狄咖·孙的父亲开口说道。 我放下木盘。 「首先,关于这件事是不是事实。我可以给大家一个肯定的答复——爱·法说的确实不假。我们在十天内贩售了超过一千份料理,收益超过两百枚白铜币,扣除材料费等成本后,净利为一百二十三枚白铜币,也就是大约一百头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 家主们本来静静地用餐,现在开始交头接耳。 为了不让大家认为我们在炫耀,我尽量冷静地公开收支状况。 「然而,开业的前几天,我们没有准备足够的料理,导致商品的销售额不够理想。最近一天平均能卖出一百五十份餐点,大约赚进十七至十八枚白铜币……两天后,我们将会为旅社提供料理,收益总计能超过二十枚白铜币。」 「一天赚进二十枚白铜币……这样的数字确实让人不敢置信。」 兹罗·孙含笑的声音回荡在室内。 「……因为店长是异国人,所以销售成果才会如此辉煌吧?杰诺斯居民厌恶森边居民,他们真的会跟我们购买奇霸兽肉吗……?」 「我们当然需要花时间和城里人打好关系。不过,卢家女人有在我的摊位上帮忙,只要城里人透过她们熟悉森边居民真正的模样,毫无根据的轻蔑和恐惧总有一天会消失无踪。」 我的眼神添加了几分力量,开口说道。 前提在于城里人对森边居民的恐惧必须是「毫无根据」的,假使真的有森边居民犯下恶行,那就不一样了——倘若想要获得更多财富,就不要为非作歹——我的话语中隐藏着这个言外之意。 兹罗·孙的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微笑。 算了,要是这种程度的牵制就能改变孙家人的行为,我们就不用如此辛苦了。我悄悄地叹了口气。 「各位可能不愿意用这种方式与杰诺斯的人民有所牵扯。但法家会做出这种举动,并不是为了金钱。希望各位可以理解这一点。」 「嗯……听说你们是想要让森边变得更加丰饶啊……」 为什么呢。 我完全无法推测兹罗·孙这号人物的想法。 他蟾蜍般的脸上挂着微微的笑意,尽管声音中充满揶揄,却感受不到明显的恶意,他似乎也对这件事不太有兴趣。 假如他像梓妃·孙一样清楚展现出自己对铜币的执着,还比较好对付。但我猜不透他的企图,不知道自己该强调哪一点才好。 (这家伙究竟为什么要叫我过来孙家……?) 兹罗·孙的脸上挂着浅笑,继续用着晚餐。 狄咖·孙也露出傻笑,啃着奇霸兽肉。 杜多·孙——我没注意到他,他应该有好好品尝料理吧?他现在正不断喝着水果酒。 「可是……我们需要财富吗……?」 兹罗·孙沉默半晌后,终于用着沙哑不已的嗓音说道。 「财富会让人堕落……身为森边的族长,我经常与石之都的人们见面。我比在场的各位都清楚这句话的真实性……满满的财富宛如让人堕落的恶酒……」 这家伙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不过,就算在这里怒骂 孙家人也无济于事。 因此我乖乖地闭上嘴,然而,某一个人无法保持沉默。那个人就是我们卢堤姆的家主,丹·卢堤姆。 「族长兹罗·孙,既然你清楚这一点,你为什么要独占城里发放的奖金啊?如果你认为满满的财富是恶酒,你应该把那些钱还给石之都啊?」 他的口气并不激动,但听得出他相当不愉快。 丹·卢堤姆抛出这些话后,咬了一口手中的肋排。 阿玛·敏·卢堤姆似乎送给了他第三根肋排。 「丹·卢堤姆,你的问题真愚蠢。」 某个年轻的嗓音开口回应。 声音源自于我的斜后方,代表开口的人并非孙家人。 发声的人是雷家家主,罗·雷。 「丹·卢堤姆,你不了解族长的慈悲心吗?为了不让我们受害,他自己饮尽了恶酒,你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丹·卢堤姆开怀大笑。 下一瞬间,坐在孙家左侧的几个黑影释放出大量杀气。 「雷家家主、卢堤姆家家主!你们打算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诽谤族长家族吗?族长已经解释过无数次了吧?他将所有石之都赠与的铜币拿去守护杰诺斯的田地了!」 插图p121 戴着连接奇霸兽头骨的毛皮披风的壮汉们说道。 其中一位特别健壮魁梧的男人,发出不亚于东达·卢的粗哑声音: 「你说的一点也没错,族长由衷地认为森边不需要这笔财富,所以他拿奖金聘请城里人搜集木柴,筑墙捍卫杰诺斯的田野。你们没有道理出言毁谤他!」 「札札家的家主,你说的事情才无凭无据吧。你们每年都提出相同的借口,我已经听腻啦。」 丹·卢堤姆泰然自若地继续啃着肋排。札札家的家主似乎更加气愤。 「我亲眼见证了那堵墙建筑的过程!为了如此雄伟的墙壁,必须聘请好几十位杰诺斯男人前来施工,需要花费莫大的铜币和时间!」 守护田野的墙? 孙家真的有建设这种东西吗? 假使这些男人所言不假——贩卖蔬菜的都拉大叔就不用为奇霸兽而苦恼不堪了。 「……他们指的是位于城北方的田地。由于那是石墙里的人管理的田地,所以搭盖了木墙严密防守奇霸兽——很久以前,纪芭婆婆曾经告诉过我这件事情。」 爱·法悄悄地对我耳语。 原来如此。驿站城市民的田地位于城的南方,那道墙没有延伸到那里,所以南方田地饱受饥饿奇霸兽的蹂躏。 「孙家坚称他们为了盖那座墙而耗费了所有奖金……确实有这样的可能性吗?」 我尽量压低声音询问爱·法,不让周遭的人听见这句话。爱·法摇了摇头。 「不可能。纪芭婆婆曾说,守护贵族田地的墙壁在几十年前就搭建完成了。想当然耳,一旦饥饿的奇霸兽破坏城墙,确实会需要再次进行整修。」 「嗯……」 「再说,纪芭婆婆曾经笑道,石之都颁发的奖金十分微薄,不可能搭盖如此雄伟的墙壁。」 到头来,连札札家的家主也被孙家蒙骗了。 孙家竟然敢骗这群骇人的家伙,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们每个人的外貌都跟东达·卢一样令人生畏……) 这就是森边居民该有的模样吧。 宛如野兽一般的魄力和生命力,清廉又威猛的猎人一族——札札、多姆和纪恩等孙家亲族看起来拔山盖世,确实符合这个名号。 雄壮威武的札札家家主的双眼因震怒而燃起熊熊烈火,他瞪着丹·卢堤姆和罗·雷。 「满满的财富会让猎人堕落!所以族长才会使用所有赏金去保卫杰诺斯的田野,没有带回森边!你们对族长的判断有任何不满吗?」 「假如你所言不假,我们当然不会感到不满。可是啊,札札家的家主,到底要等几年那座墙才会完工啊?我引颈期盼到脖子都快跟驿站城市的多多斯一样长啦。」 丹·卢堤姆开口回答。他的态度一点也不激动,仿佛一下子就对这样的你来我往感到厌烦,都快要打呵欠了。 召开家主会议的时候,他们一定也重复过同样的问答吧。卢家亲族指出族长家族的不完善之处,孙家亲族开口拥护族长家。基于如此奇妙的权力平衡,孙家才得以摇摇晃晃地继续掌管着森边。 东达·卢没有加入这场无意义的唇枪舌战,他喝着水果酒,双眸燃烧着骇人的火苗。 (孙家的做法太靠不住了……) 一旦孙卢两家相争,将会引发导致森边分裂的巨大战争。然而,这是把各家的亲族算进去的状况。要是没有札札和纪恩等有力氏族的帮忙,孙家不可能与卢家抗衡。 尽管如此,孙家仍靠谎言取得了亲族们的信赖——我认为他们使用的手段根本不堪一击。 (孙家的做法破绽百出。只要我或是卡谬尔稍微使用一些卑鄙手段,就能轻易戳破他们的谎言。) 我甚至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我当然知道不能太过自满,但孙家模仿文明国的手法太过粗糙,充满漏洞。 当我埋头思索时,对方突然破口大骂。 「……法家企图为森边带来多余的财富,这样的行为只会害森边居民堕落沉沦!」 我错愕地抬起头。 札札家的家主流露出猎人的眼神,怒瞪着我和爱·法。 「我不管你是不是勾引了异国人,利用他的才能赚取铜币。毕竟这么做没有违反森边的规矩……可是,假如你企图利用财富让森边居民向下沉沦,我会拔刀肃清你!」 对方突然将话题转到我们头上。 不——一点也不突然。他们在家主会议中听到爱·法的发言后,大概一直抱持着这样的想法。 过多的财富说不定会让森边居民堕落——开始在驿站城市开店时,我也对此感到忧心忡忡。 卡斯兰·卢堤姆和爱·法抹去了我的担忧。 爱·法现在正挺直背脊,坐在地上,正气凛然地瞪着札札家的家主。 「札札家的家主,你认为多余的财富会让森边居民堕落吗?」 「没有错。你们想要尽情使用奇霸兽肉赚取铜币,随便你们。但你们不准在森边挥洒这些财富!……不过,若卢家和卢堤姆家对法家摇尾乞怜,你们届时可能需要分给他们一些铜币啦,我倒可以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喔……?」 丹·卢堤姆巨大的身躯晃了一下。 他挂着愉快的笑容,牛铃大眼中的激情开始沸腾。 「札札家的家主,你说的话还真是有趣。你认为我们和法家结缘,是为了铜币吗?」 「我有说错吗?要不然法家和卢堤姆家又没有血缘关系,现在为什么会一起展开行动?」 「因为法家和卢堤姆家是朋友!」 丹·卢堤姆放声大吼,右拳捶向地板。 铺着垫子的土壤地因为这一击而凹陷下去。 「尽管血缘很重要,但并不代表一切!算了,只因为你是孙家的亲族,你就愿意对孙家唯命是从,你没有办法理解我们的想法!」 「你这家伙又打算嘲弄族长家族吗!」 室内的空气倏地沸腾。 此时,有人开口阻止两人。这号人物并非两人的领导东达·卢或 兹罗·孙——而是爱·法。 「卢堤姆家家主和札札家家主,稍微冷静一下。我们现在讨论的重点是过多的财富吧。」 爱·法的眼眸闪烁着严厉的光芒。 但她的表情和语气却相当冷静。 爱·法朝丹·卢堤姆点了点头,试图安抚他后,转向札札家的家主——静静地开口。 2 「过多的财富会让森边堕落……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但我们当初会选择在驿站城市做生意,并不是为了获取财富。」 爱·法断断续续地说了下去。 「我只是希望森边居民能过着丰饶的生活。现在有许多森边居民因贫困而苦不堪言,倘若他们的生活变得丰足,就可以获得更多的力量,并更致力于猎人的工作。」 「哈!」 札札家的家主粗鲁地清了清喉咙,说道: 「真的是这样吗?假如一头奇霸兽能换取更多铜币,就算不用猎捕太多奇霸兽,也能够存活下去。这就是堕落!」 「当陷入饥饿时,他们也没有办法完成猎人的工作吧?假如是札札、纪恩、多姆等大氏族就算了,缺乏力量的小氏族必须过着更丰足的生活。」 「……既然没有能力,那就死在森林里吧。我们就是靠这种方法磨练出猎人的力量。」 一道低沉的嗓音插了进来。 直到刚刚为止,这位戴着奇霸兽头骨的壮汉都默默地听着同胞们的发言——他是多姆家的男人。 「软弱的猎人没有生存下去的资格。让强大的猎人存活下来,才能将强韧的血脉延续下去。如果无用的财富让弱不禁风的猎人得以生存,遗留下软弱的血脉,森边将会灭亡。」 「什么是无用的财富?你又不是当事人,你怎么知道靠兽角和牙齿得到的财富才有用,奇霸兽肉赚来的报酬却没有用?」 爱·法的眼眸中摇曳着蓝色火焰。 「多姆家的家主,兽角、牙齿、毛皮和肉都是奇霸兽带来的财富,你可以解释一下其中的差别吗?」 「……我们从八十年前开始就只用兽角、牙齿和毛皮换取财富。这就是我的答案。」 「那是因为我们过去没有办法用奇霸兽肉换取财富吧?既然我们已经习得了贩售奇霸兽肉的方法,我认为我们不该眼睁睁地舍弃它。」 爱·法的语气稍微变得柔和,但她的气魄却不输勇猛的多姆家家主。 「多姆家的家主,我昨晚和森边大长老纪芭·卢谈过了。」 「……那又怎样?法家的家主。」 「我感到很疑惑。城里人靠一种名为卡龙的动物肉和皮毛换取财富。森边居民却只靠奇霸兽的毛皮赚取财富,将肉抛弃在森林之中。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当时也在一旁聆听两人交谈。 此时,我们才知晓森边不为人知的过去。 「包括纪芭·卢等过去的森边居民曾经居住在加喀尔的黑森林之中。除了会吃人的巨大黑猿之外,森林里只存在着小小的蛇或蜥蜴……由于人们严禁食用黑猿肉,他们只能食用蛇、蜥蜴和虫子过活。」 「多姆家也听过这些事迹。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为了守护自己和家人,祖先们只能不断狩猎黑猿,培育出猎人的能力。」 「你说得没错。祖先们会剥下黑猿的毛皮,穿在身上,夸耀自己的能力……简单来说,这就是我们知道剥取毛皮的方法,却不知道如何正确处理肉类的原因。」 「…………」 「后来,我们的祖先从南方的森林搬到摩尔加的森边,他们不再猎捕黑猿,改狩猎奇霸兽——尽管他们得以食用奇霸兽肉,却没有寻找食用这种肉的正确方式。根据纪芭·卢所述,光是能食用奇霸兽肉就已经让他们欣喜又满足了。」 「那又怎样?既然如此,我们光是吃肉,就该感到满足了吧?」 「不对……我不这么认为。」 爱·法一定想起了纪芭·卢昨晚的神情。 纪芭·卢的眼神相当不可思议,纵使她的双眼盈满了无限的悲伤,却带着一抹希望之光。 「纪芭·卢认为当时的森边人太怠惰了。他们拒绝与城里人交流,没有试着去找出奇霸兽肉无法换取铜币的原因,让八十年的光阴白白流逝——纪芭·卢懊悔不已。」 「她为什么要感到懊悔?祖先们根本不需要这么做。要不是他们为我们指示道路,我们也不会有今天。」 「纪芭·卢认为他们本来可以为我们指示出一条更丰饶的道路,因此她才深感懊恼。倘若森边的生活能更加丰足,大量先人就不用白白丧命了。」 当时,有数千位人民迁徙至摩尔加山山脚的森边地区。 最初几年,有接近一半的居民丧失性命。他们大半是因为与凶恶的奇霸兽战斗或饥饿而亡。我首次与纪芭·卢见面的那一晚,她就把这个过去告诉过我。 「城里人一开始知道食用奇霸兽肉的正确方法。倘若祖先们没有排斥城里人,与他们好好结下缘分,当时就能使用铜币换取奇霸兽肉了。由于先人太过怠惰,没有朝这方面努力,导致森边现在如此贫穷,仍有居民饿死家中。纪芭婆婆认为这是他们犯下的错误。」 「…………」 「多姆家家主,你认为多余的财富会招来堕落,我无法否定你的想法。可是,我相信多余的财富能让弱小的居民变得强大——我想让森边居民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 爱·法瞄了我一眼。 「各位可能会认为我们的提议很荒唐。不过,只要拥有明日太的力量,我认为这并非不可能的事……大家认为明日太的料理美味吗?」 没有人回答。 尽管如此,爱·法的眼神却变得平心静气,她微微勾起嘴角。 「我认为这些菜肴美味可口。所以,我想朝着自己相信的道路前进……希望各位能够赞同我的意见。」 祭祀堂中鸦雀无声。 大部分的人仍在用餐,但每个人都停下了手边的动作。 不管是孙家、孙家亲族、卢家、卢家亲族——掌管炉灶的女人、小氏族的家主,大家都因为这股奇妙的感受而屏住呼吸—— 此时,突然有人打破了沉默。 「……佛家赞成法家家主的意见。」 每个人缓缓地望向声音的来源。 一位壮年男子站在祭祀堂的一隅。 「佛家是个小氏族。亲族也不多,无法猎捕到足够数量的奇霸兽。」 年约四十岁的男人有着一头颜色偏黑的乱发,相同颜色的胡须,身高修长,体型纤瘦。 「尽管我们有肉吃,兽角和牙齿却不足。难得获得子嗣,孩子却差点活活饿死。要是家里的男人能拥有更多力量,家人就不用吃那么多苦头了。」 男人淡蓝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室内熊熊燃烧。 他的眼神中混杂着身为猎人的夸耀和懊恼的情绪,绽放出骇人的光芒。 「我们不需要石之都的施舍。然而,我认为靠自己狩猎的奇霸兽获得财富,算是正当的报酬。要是能借此获得更多的力量,我发誓我们一定会更努力地从事猎人的工作……因此,佛家赞同法家家主的发言。」 「……拉兹家也赞同法家家主的意见。」 一位男人从另一侧站了起来。 是一位年约二十上下的青年。 「这一年之中,我们失去了梅家和基姆家等两个亲族。梅家家主是一位格外勇猛的猎人,但 他因小伤感染了恶疾,患病后马上就过世了……倘若我们有少许积蓄,就能前往驿站城市买药,治好他的病。」 他的双眼怒气腾腾,瞪着多姆家家主。 「根据多姆家家主的主张,梅家和基姆家这种弱小氏族本来就该灭亡。我不认同他的想法,所以我赞成法家家主的发言。」 「你的口气不需要这么激动。多姆家的家主当然也不乐见小氏族灭亡。」 随着一阵沙哑的声音,再次有人站了起来。 开口的人是一位纤瘦的老人家,他和纪芭·卢一样,有着一头白发。 「森边总共有三百多位与孙家和卢家无血缘关系的小氏族。没有人不把他们的死活当作一回事。倘若这些小氏族一一灭亡,我们也无法猎捕到足够的奇霸兽。」 「你是萨乌帝家的长老啊……该不会连你都赞同法家的意见吧?」 一直保持沉默的札札家家主用着火焰般的眼眸瞪着老人。 「这件事必须交由家主做决定。不过,听到大长老说的话,老夫这种老糊涂能够感同身受。由于老夫等人选择了错误的路径,年轻人才必须多绕远路。」 尽管老人是森边居民,他的眼神却沉稳冷静。 他柔软的眼神从札札家家主身上,转移至我和爱·法所在的位置。 「城里人忌讳森边居民,森边居民也忌讳城里人。这或许是无法避免的命运,但我们也没有努力对抗过它……法家人说不定能代替老夫等人,为森边开拓出新的道路。」 「那种异国人究竟能办得到什么丰功伟业啊!?」 「他能够与城里人结下善缘。目前的森边没有人能办得到这一点。」 老人沉稳地回答后,札札家家主的表情更加凶恶,脸颊抽动。 「不只是卢家亲族,就连萨乌帝家都打算诽谤族长家族吗?你们可别忘了当初是孙家让石之都与森边缔结缘分!」 「孙家是与杰诺斯城结下缘分吧?石之都里的人跟驿站城市的人并不一样……很遗憾,孙家人并没有与城里人结下正确的缘分。大家刚刚也提过吧?本家次男曾经在镇上拔刀。」 「那是因为驿站城市的人诽谤森边居民……」 「札札家的家主,森边有规定我们遭到他人毁谤时,需要拔刀相对吗?」 除了卢家亲族以外,竟然有氏族敢当面指责孙家啊。我有些惊愕。 老人静静地扬起微笑,再次望向我们。 「法家的家主和家人,老夫这种老糊涂没有能力决定萨乌帝家的道路。但老夫想要为两位献上祝福。」 「长老摩加,既然如此,你就别多插嘴,把家主抛在一边了。」 坐在老人身旁的年轻人隆重地站了起来。 他的身材魁梧,跟吉萨·卢和卡斯兰·卢堤姆一样,是一位拥有自我风格的年轻人。 「我是萨乌帝家的家主,达利·萨乌帝。我有一个问题想问卢家家主东达·卢。你对这件事情抱持什么样的看法?」 一直保持沉默的东达·卢瞪向年轻人。 「卢堤姆家家主声称法家是卢堤姆家的朋友。然而,实际帮忙法家的人是卢家女人吧。卢家是卢堤姆家的长家,你们也把法家视为朋友,朝着相同的目标前进吗?」 「……我无意称那些家伙为朋友。」 东达·卢的嗓音低沉又模糊,他缓缓地站了起来。 「这个呆子明明是个女人,却成天努力模仿猎人工作,这个外国人来路不明,我为什么要把他们视为朋友?」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把卢家女人借给他们帮忙?单纯是为了酬劳吗?」 名为达利·萨乌帝的年轻人不解地歪着头,一脸诧异。 东达·卢瞪着对方老实的脸庞,低声说道: 「他们想要赋予奇霸兽肉价值,换取铜币——我不认为这种梦话能够成为现实,我也不认为城里的蠢蛋们会改变心意。我会将女人借给他们,只是一种正当交易罢了。」 「这样啊,那么——」 「然而,要是他们的痴人说梦成为现实,森边居民将会获得更庞大的力量。」 东达·卢严肃的嗓音宛如柴刀一样,斩断了年轻人的话。 他的双眼开始绽放光芒,嘴角勾起无畏的笑容。 「多余的财富会让森边居民堕落……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蠢事。抱持这种想法的家伙才会让森边堕落吧。」 「你说什么……?」 札札和纪恩家的男人们立刻激动反应。 「札札、纪恩,假设你们获得一百枚铜币,你们会玩乐度日,直到花光所有铜币,才去猎捕奇霸兽吗?」 「卢家的家主!开什么玩笑!连你也打算嘲弄我们吗!」 「你们气愤的反应就是答案了。」 东达·卢依然挂着笑容。 这么说起来,虽说他最近常常挂着不悦的表情,但现在的他终于展露出本性。 他是一位宛如烈火的英雄豪杰,总是挂着笑容镇压敌人,让敌人折服。 「札札家家主,我并没有嘲弄你们,是你们在嘲弄我们吧。你认为多余的财富会让森边居民堕落?这种人根本就不配当猎人!这种人一开始就不够格在森边生活!」 「但是……!」 「要是有人因为财富而堕落,我们只要把他赶出森边就好了。这样即可维持森边的秩序。」 东达·卢的嘴角欣喜地扭曲。 他这番话当然是在指桑骂槐,对孙家进行宣战布告。 札札家的家主当然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他听着东达·卢的发言,露出险峻的表情。 「卢家不需要更多的财富。卢堤姆家和雷家亦是如此……但立林家和姆法家的力量依然不足。倘若没有亲族的帮助,他们可能会跟梅家和基姆家一样灭族。」 「…………」 「然而,法家开始在驿站城市做生意后,卢家获得更多的财富。再加上我们将女人借给法家,没有鞣制毛皮的人手,我们得以将毛皮分给立林和姆法家……这就是所谓的『让生活更加丰饶』吧。我说得没错吧,札札家的家主?」 「…………」 「森边的生活还没有丰足到让人堕落的程度,等到没有任何森边居民饿死之际,我们再来担心这方面的事情吧。」 「东达·卢,所以你跟法家有着相同的目标啰?」 达利·萨乌帝插嘴。 东达·卢野兽般的笑容消失无踪,不耐地绷起脸。 「我刚刚说过了吧?我不相信这种痴人说梦的事情。」 「但是——」 「一旦他们实现了这个空想,森边居民确实能获得更强大的力量……我们没有道理阻碍他们吧?」 「哎呀哎呀……」 有人在后方喃喃自语。 我悄悄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偷瞄一眼后,米雅·雷妈妈露出苦笑。 她的脸上写着「我们的家主真是顽固哪」。 「嗯……这件事真是有趣。」 ——与现在气氛不太搭调的含糊声音回荡在室内。 兹罗·孙开口了。 东达·卢用猎人的眼神望向对方。 「不过啊……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实现这个理想吧。我们的目的是将奇霸兽肉贩售给城里人,而不是料理,这并非易事……既然如此,我们先慢慢观察情势吧……?」 真是可笑的发 言。 大家讨论得如此热烈,他却只有这一点感想吗? 我完全感受不到他的主张和方针。 「真是无趣。没想到除了卢家之外,还有其他氏族会受法家的花言巧语给蒙骗。」 兹罗·孙身旁的狄咖·孙缓慢地说道。 「佛家和拉兹家啊……看来我必须好好记住你们啰?」 这两家的家主依然伫立在祭祀堂中,他们用锐利的眼神瞪着狄咖·孙。 此时,我的心中首度燃起熊熊怒火。但我还来不及发作,一位沸点比我更低的人已经开始不悦地嚷嚷: 「喂!孙家长男,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森边什么时候订下了『不准与法家为伍』的规矩啊!?你这个卑鄙小人,当初犯错的人明明是你,不要一直挟怨报复!」 丹·卢堤姆放声大吼。 他的秃头上浮现出粗大的血管,牛铃大眼喷射出愤怒的火焰。 是的——一直以来,许多小氏族的家主因为惧怕孙家而与法家断交。隔了两年之后,他们正试着改变这个状况。 这道火焰绝对不会消逝。 「卢、卢堤姆家家主,卑鄙小人是什么意思?你没道理这样骂我吧?」 尽管狄咖·孙依然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但他的表情开始微微抽搐。丹·卢堤姆在婚宴上曾朝他扔了一只超过一百公斤的奇霸兽,他大概回想起当时的恶梦了。 此时,我悄悄观察其他人的模样——不仅是兹罗·孙,甚至连札札和纪恩家的家主们都一脸不快。 兹罗·孙大概只是不想惹是生非,而孙家的亲族——不管我们的主张是否相左,他们似乎也无意拥护狄咖·孙过去的恶行。 他们一定也跟东达·卢一样憎恨身为女人却自称猎人的爱·法,以及身为异国人却自称法家人的我。关于过多的财富一事,他们会直接了当地反对我们,也是基于自己的考量。 对于信奉族长家族的他们而言,听到狄咖·孙在爱·法失去父亲的那一晚,未经允许就潜入法家,企图对爱·法出手,一定让他们感到可恶至极。 狄咖·孙完全不清楚这一点。这个男人只会恣意使用族长家族的权威。他不知道其他人能容许自己到什么程度。 所以——他才会一直是个小角色。 (我们说不定只要等待兹罗·孙将位置继承给狄咖·孙的那一天就好了。) 我的心中甚至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一旦狄咖·孙成为家主,成为族长,不用等太久,多姆和札札就会失去对孙家的信任。 这么一来,东达·卢不需要动用武力,我们也不用出些坏主意,孙家一定会自动瓦解。 (虽然这个手段很消极,但从某个角度来看,这样才能用最和平的方式解决问题。) 此时,现任族长兹罗·孙望向丹·卢堤姆,仿佛要他冷静下来。 「……卢堤姆家家主,你不需要大声嚷嚷……你还在谈两年前的事吗?不需要特地旧事重提吧……?」 「既然不希望我提这件事,就叫你没出息的儿子闭嘴!光是听到他开口说话,我就恶心!」 丹·卢堤姆沉沉地坐了下来,重新盘腿坐好后,右手半无意识地在下方摸索。 我悄悄地将自己的木盘推过去后,尽管丹·卢堤姆继续瞪着孙家人,手却正确地抓住了肋排肉,他怎么会拥有如此灵敏的侦测能力啊? 丹·卢堤姆代替我说出了我的心声,这是我对他的一点小心意。 「……你不需要记住佛家和拉兹家的名字,你牢牢记住我们斯多拉家的名字就好了。」 某处传来了一阵阴沉的声音。 距离孙家最遥远的下座边缘,一位体型称不上壮硕的男人站了起来。 「斯多拉也赞成法家家主的意见……我们家也需要过着更丰足的生活。」 另一个男人从隔了一段距离的位置站了起来。 「……噶智家也赞同法家家主的意见。他们一开始讨论奇霸兽肉美不美味的时候,我完全不理解他们的意思。品尝这种奇霸兽肉后,我改变了心意……城里人确实有可能用铜币购买这种肉。」 我也一样——四面八方都有人想要跟着表示赞同,但兹罗·孙大力制止了他们。 「各位氏族的家主,稍等一下……我不打算在此判断法家的行动是好是坏……如同我刚才所述,我们需要花上一段时间才能得知法家是否能达成目标……我们暂时先慢慢地观察情势吧……?」 「也就是说,族长现阶段也不打算反对法家的举动啰?」 达利·萨乌帝插嘴。 「可是,孙家的亲族札札家和多姆家家主却反对他们的行动。你对此有什么样的想法呢?」 「想当然耳,我认为札札家和多姆家家主的意见也极有道理,我认为过多的财富会带来风险,无法对这件事置之不理……然而,如同卢家家主所述,为奇霸兽肉赋予价值宛如天方夜谭……森边的同胞不需要为了这点小事起争执……」 兹罗·孙狡诈的视线移到札札家等家主的身上。他们正不悦地伫立在原地。 「孙家亲族的札札、纪恩和多姆家家主啊……看在我的面子上,各位可以先休兵吗?……只要我们仔细确认法家带来的是繁荣还是堕落,森边就能照常维持秩序了……」 「……我们遵从族长的旨意。」 札札家家主等人用压抑着情绪的声音给出答复,坐了下来。 东达·卢确认他们的举动后,自己也跟着坐下。 佛家、拉兹家、斯多拉家和噶智家——以及萨乌帝家的家主和长老也听从了族长的指示,室内的气氛变得低迷。 「……法家的家主和炉灶掌管人,召开下一次家主会议的时候,应该就会得出结果了吧……在那之前,你们要朝着自己的目标,好好努力……」 爱·法一本正经地点头示意。 「明日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薇娜·卢悄悄地抓住我的t恤衣角。 「到头来什么都没有解决嘛……?」 「嗯~谁知道呢……换个角度想,一切说不定都迎刃而解了。」 这么说起来,族长家族孙家等于是保证我们「暂时可以随心所欲行事」。 这么一来,只要我们的行为确实没有让森边居民堕落沉沦,札札和多姆等骇人的家伙就无法挑剔我们了。 孙家真的能够如此干脆地容许我们的行为吗? (兹罗·孙这个男人真的……真的是个彻彻底底的观望主义者吗?) 我还比较希望他采用多数决的方式作出决定。 虽说佛家和拉兹家等四个氏族赞同我们,但这里包括孙家在内,总共聚集了三十七个氏族的家主。究竟有几位家主认同我和爱·法的决定呢?我们当初就是想要确认这一点,才会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大家。 然而,对方的结论却是——「等到明年再说」。 我还来不及彻底发挥实力,对方就做出了结论。 我感受到自己白费力气了。 东达·卢一脸不快地喝着水果酒。丹·卢堤姆也百无聊赖地啃着白色骨头。举办家主会议之前,他们大概就做出了觉悟——逼不得已的时候,必须靠武力解决的觉悟。尽管我很庆幸事情没有演变到那样的地步,但他们现在却无处发泄怒气。 (孙家会提议让我掌管炉灶,说不定真的只是为了安抚米达·孙……真的有 可能吗?) 雅米儿·孙确实散发出了不怀好意的气息,但我从兹罗·孙这个男人身上却什么都感觉不到。他迟钝、怠惰又有气无力。态度马虎随便,感觉只要能维持现在的安宁,未来怎么样都无所谓。 这就是兹罗·孙的本性吗? (难道雅米儿·孙是整起事件的幕后黑手吗……?就算真是如此,当家主会议落幕后,情势就无法轻易发生变化了。一旦狄咖·孙和杜多·孙等人妨碍我们做生意,他们就等于是忤逆了族长的决定……到头来,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兹罗·孙的脸上浮现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狄咖·孙似乎有些闹别扭。 杜多·孙沉默地喝着酒。 我们——应该说,我是不是太高估敌人了? 卸除族长家的光环后,孙家难道只是一群小混混? 我无从得知。 我没有得到正确答案——最后,晚餐会在没有任何骚乱的状况下,静静地划下句点。 同时,孙家宣告家主会议就此告一段落,各自回家。其他氏族的家主们则直接睡在祭祀堂中。 只要撑过这一晚,我们就能返回怀念的家了。 (……想当然耳,一切不能就这么结束。) 我帮晚餐善后的同时,悄悄思索。 就算孙家只是一群小混混集团,我也不能对他们视若无睹。 一旦狄咖·孙继承族长的位置,孙家就会自动步向毁灭——就算我抱持着这样的想法,我也无法等上五年十年。这已经不只是森边聚落的问题了。 我的脑中闪过米拉诺·马斯、都拉大叔和佑美的身影,以及他们说过的话。就算他们可以信任我和我身边的人,却无法容忍森边居民的存在——这是他们一致的共识。只要孙家人忘却了森边居民的荣耀,成天胡作非为,我们真的无法与杰诺斯的人民互相沟通理解。 然后,我们在这里遇见了孙家分家的人们。看到那群有着一双双宛如死鱼眼的女性后,我也无法对她们坐视不管。就算我们平安无事地度过今晚,问题依然堆积如山。 (算了,一切都等明天再说吧……) 我暗自思索。 当时,我悠哉地以为自己可以把一切留到日后再来处理。 对于现在已经知道事情始末的我来说—— 这一晚,降临在孙家聚落的真正灾难,正一口气朝我们伸出魔爪。 3 「那么,达鲁姆,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东达·卢留下这句话,走出祭祀堂。 他带走了除了爱·法之外的女性。 家主们将会在祭祀堂就地而寝,女人们却无法这么做。所以孙家分配了一间访客留宿用的空屋给她们。 只让女性前去空屋未免让人有些不安,因此东达·卢将会陪同她们一起过夜。 「……明日太、爱·法,你们最好跟我们一起过去吧?」 直到最后一刻,米雅·雷妈妈都在担心我们。最后,我们依然决定留在祭祀堂。 能够用门闩上锁的房子确实比较安全,反过来说,狄咖·孙和杜多·孙等人仍可无视家主的指示,恣意妄为——既然孙家亲族也待在祭祀堂,孙家人一定不敢在他们的眼皮下胡作非为,我们的处境会比较安全。 况且,除了东达·卢之外,其他猛将仍待在这里。 以丹·卢堤姆和罗·雷为首的十三位男人。再加上数十位立场中立的森边居民。就算孙家人有任何企图,就物理层面来看,他们也无法突破层层肉壁,犯下蛮不讲理的行为。 再说,我们会选择待在这里,除了安全面的问题外,还有另外一个理由。 我们必须与其他氏族进行交流。 赞同法家行动的家主们,以及对我们兴致勃勃的家主聚集在一起,不停地对我们抛出问题。 主要发问人物是萨乌帝家的家主达利·萨乌帝和长老摩加·萨乌帝。 「萨乌帝是居住在森边南端的氏族。我们家族领导着五个亲族。你可以把我们想做是继孙卢两家之后,森边的第三大氏族。」 达利·萨乌帝外表老实,却相当有自己的风格。他四方形的脸庞挂着微笑,向我们自我介绍。 插图p149 「因此,我们无法轻易拥护孙卢两家。倘若我们成为其中一方的亲族,两家的势力关系就会失衡……再说,我们聚落的位置距离卢家较近,孙家相当警戒我们。」 「原来如此。」 「我们无意为森边带来混乱。因此,我们尽量不与孙卢两家扯上关系……再说,我们都是森边同胞,孙卢两家却反目成仇,让我们感到有些失望。老实说,我只希望他们不要再起纠纷,好好去猎捕奇霸兽。」 卢家亲族正在隔了一段距离之处饮酒作乐。丹·卢堤姆的大笑声不绝于耳。 「法家的爱·法和明日太,就算撇除孙卢两家的权力关系,我也无法对法家的行动置之不理,我希望两位能将整个计划详细地解释给我们听。」 当达利·萨乌帝开口的时候,萨乌帝亲族家的家主们,以及佛家和拉兹家等小氏族的家主们也聚集而来。 扣除以卢家为首的七个亲族、以孙家为首的八个亲族,以及法家后,森边总共有二十一个小氏族。目前大约有八成的小氏族集中在我们身旁。并非所有人都赞同我们的意见,但每个人都想获得更详细的资讯。 「我听说卢家亲族从法家习得了名为放血的技术。每个人都有办法学会吗?……一旦学会这门技术,所有奇霸兽肉都会跟今天晚餐提供的肉品味道一致嘛?」 「是的。有时候当然也会失败,但放血并不是一门艰涩的技术。卢家和卢堤姆家只花几天就学会了,我自己其实也没有太多屠宰奇霸兽的经验……话说回来,大家认为晚餐的味道如何呢?」 「相当美味。老实说,我讶异到心脏差点停止跳动了。」 达利·萨乌帝用粗大的手指大力搔着头。 「因此,先不提两位在驿站城市做生意一事,我们想要习得放血的技术。但萨乌帝家的聚落在南端,与每一家都有一段距离。在卢家亲族之中,只有马姆家和敏家离我们距离较近,但仍称不上可以轻松往返的距离。我们依然有办法习得技术吗?」 「是,关于这方面的事情,我已经和卢堤姆家的长男卡斯兰·卢堤姆讨论过了。倘若距离太远,大家只要交换家里的男人几天就好。」 「……交换男人?」 「是的。举例来说,卢堤姆家和萨乌帝家分别派出两位男人,前往彼此的家。萨乌帝家的男人将在卢堤姆家学习技术,卢堤姆家的男人将会在萨乌帝家实际示范屠宰技巧。这么一来,两家男人的数量将维持不变,双方不仅能够正常维持猎人的工作,也能同时学习技术。」 达利·萨乌帝听了瞪大眼睛,其他家主也开始议论纷纷。 「这样的方式……真是独特……虽然只有几天,却要让非亲族的男人住进彼此的家里。」 「是的。除非两家人之间建立着信赖关系,否则没有办法使用这种极端的手段……根据卡斯兰·卢堤姆所述,他认为森边居民应该靠这种方法重新筑起彼此之间的信赖感。仔细想想,森边的每户人家都隔着不短的距离,因此,除非是自己的亲族,否则每个氏族的关系都愈来愈淡薄。」 「……卢堤姆家的长男指的是那位卢堤姆家家主的儿子,也是家主的继承人吧?」 「是 的,你说得没有错。」 「真是有趣。那位宛如火球一般的家主的继承人竟然能想出这种方法。我真想跟他见上一面,好好聊聊。」 这位名为达利·萨乌帝的男人与卡斯兰·卢堤姆的氛围有几分相似。 不只是他壮硕的体格或老实的氛围,他老成的风格,偏重沉着和理性的性格——都与卡斯兰·卢堤姆的优点极为相似。 这两个人再加上吉萨·卢后的阵容惊人,看来狄咖·孙等人根本没有出场的机会。 尽管如此,三人的主张和立场当然不尽相同。 我认为这反而是好事一桩。 注重森边秩序的吉萨·卢、拥有崭新想法的卡斯兰·卢堤姆、保守却主动的达利·萨乌帝——我认为让这几位杰出的青年互相碰撞彼此的意见,摸索出正确的道路,才是一件有意义的事。 (……由于我是外地人,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吧。) 不论如何,我都无法做出担任先锋的觉悟。我希望森边居民能够把我的想法当作草案,靠自己慢慢摸索出最妥当的道路。 我是法家人。我的失败将会是法家的失败,也就是爱·法的失败。因此,我必须做出觉悟,与这些青年豪杰一同走向未来。我必须鼓起勇气,主张自己认为哪一条才是正确的道路。 (再说——) 爱·法也可能与这群杰出的青年并肩开拓未来吧。 看到爱·法直接与札札和多姆家主交换意见的模样,我的心中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爱·法并不是一味地重复卡斯兰·卢堤姆的主张,而是用自己的话语与两家家主交锋。那是她思索了纪芭·卢的发言和心声后,使用自己的话语和心情再次架构的意见。我认为就连吉萨·卢和卡斯兰·卢堤姆也难以做到这一点。 (对,那些孙家的亲族也是一样——) 我悄悄地将视线移了过去。 札札家的家主待在丹·卢堤姆的对角处,喝着水果酒。 米雅·雷妈妈认为他们比东达·卢还要顽固。他们的主张让我联想到了吉萨·卢。他们都重视规矩、习俗和秩序,是不知变通的保守势力。他们一定相当厌恶我和爱·法。 孙家的亲族并非敌人。我甚至认为他们的表现才是森边居民该有的姿态。我是否能获得他们的认同,进行第一项「改革」呢? (我眼中的危险份子……果然只有孙家人吧。) 「法家的家主啊。」 当我陷入思索时,又有人对我们开口。 是佛家的家主。 「佛家至今会与法家断绝来往,是因为孙家与法家交恶,身为家主的我认为与法家交流会招来危险。」 爱·法静静地转过头。 佛家的家主将右手紧握成拳,抵着地板,深深低垂着头。 「我要在此承认自己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因此,我希望法家能再次与佛家结缘。」 「……佛家家主,我不认为你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倘若佛家与法家持续来往,我不知道孙家的蠢儿子会做出什么样的行为。」 爱·法笨拙地将手搭在佛家家主的肩膀上。 「家主会做出那样的判断,是为了守护家族的安全。这并不是可耻的行为。」 「……可是,就算我们与你断绝往来,你依然同情我们的处境,赠与我们毛皮。我们却……」 「那是误会。」 下一瞬间,爱·法露出不悦的表情。 「我已经告诉过佛家的女人了。我没有赠送任何毛皮给各位……先不提这件事了。既然佛家赞同我的提议,就着手学习放血和肢解的技术吧。明日太,你最近需要大量奇霸兽肉对吧?」 「是啊。我必须在蓝月结束之前制作大量肉干。在那之前,我也必须提供料理给旅社。我需要更大量的奇霸兽肉。我们不能一直依靠卢家。」 佛家的家主用真挚的眼神交互望着我和爱·法。 一位名为莎莉丝·岚·佛的女性曾拜访法家,她应该是佛家家主的媳妇或女儿吧?我埋头思索,点了点头。 「目前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在驿站城市贩卖肉品。但我们家目前用来烹煮料理的奇霸兽肉正短缺。倘若佛家愿意提供肉品,我们可以拿铜币与各位交换。」 我会做出这样的提议,源自于卢家给我的建议。 继续这样下去,财富只会集中在卢家亲族身上,他们担心招来小氏族的反感,希望我适当地分享财富。 佛家家主再次沉默地低下头。 此时,在一旁听着我们交谈的达利·萨乌帝打了一个呵欠。 「虽然还有许多话要聊,但时候不早了,他们似乎也喝得差不多了,我们该就寝了。」 仔细一看,丹·卢堤姆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祭祀堂中央,朝我们挥手。 「喂~明日太和爱·法,你们要聊到什么时候啊?过来这里!」 「我知道了……那么,明天再跟各位详谈。」 「好。你在归途好好解释给我们听吧。毕竟孙家亲族也待在这里,他们的视线很烦人。」 萨乌帝和佛家家主也各自走向空出来的位置。 我和爱·法一起走向丹·卢堤姆。 「这里这里!你们就睡在这里吧!」 丹·卢堤姆拍了拍铺在地板上的垫子。 这个位置就在祭祀堂的正中央,周围全是卢家亲族。 「这、这里啊?睡在这里似乎让人静不下心哪。」 「为什么?不管孙家有什么企图,只要你们睡在这里,他们绝对无法对你们出手!当他们跨过我的身体之际,我会大口咬下他们的腿肉。」 丹·卢堤姆放声大笑后,躺在地上。 达鲁姆·卢和罗·雷也依序躺下。 这确实是一道再坚固也不过的防壁。尽管祭祀堂内部宽敞,七十人躺下之后,几乎没有行走空间。不可能有人能够越过这些人肉地毯,接近我和爱·法。 「呃……我们也睡了吧?」 「嗯。」 爱·法坐了下来。 去年举办家主会议的时候,爱·法也在男人的包围下,睡在祭祀堂吗?思索到这一点,我的胸口开始鼓噪。 (算了,其他男人不会像孙家一样做出卑鄙行为,但爱·法未免也太不小心了。) 我尽可能在狭窄的位置中与爱·法保持距离,躺了下来。 然而——我贴心的行径丝毫没有派上用场。爱·法紧紧依偎着仰躺的我。 「呆子,不要离我太远。」 爱·法紧贴着我的身躯。 她的指尖大力抓住我的胸口。 「爱、爱·法,我说啊……」 「吵死了。我累了,明天再说。」 爱·法将额头用力抵在我的右肩上。 「我真的累了。我觉得自己讲了一年份的话……我的头有点痛。」 「……嗯。你今天真的很努力。」 我一面担心着达鲁姆·卢是不是在某处窥视,一面轻轻拍了拍爱·法的头。 「爱·法,晚安。好好休息。」 「嗯……」 爱·法似乎比平时更轻易入睡,她就这么发出沉稳的呼吸声。 (尽管吉萨·卢曾说,他没想到没有亲族的法家家主竟然可以决定森边的未来,但是,这跟氏族的大小没有关系吧。) 我俯视着爱·法宛如幼 童般毫无防备的睡脸,悄悄思考。 (再说,爱·法不可能独自扛起这么大的重担。森边的未来必须交由森边居民来决定。爱·法一定是以森边居民的代表之一,以森边家主的身份完成自己的工作……) 孙家明明是族长家族,却不遵守森边的规范。 只要能够解决那些家伙,森边的未来一定能变得更开阔。 (我已经逐渐找到解决这个问题的方向了。简单来说,我必须营造出一个状况,让多姆和札札等亲族舍弃孙家……只要运用卢家的武力和我的歪脑筋,这并非难事。) 虽然家主会议让我白费力气,但多亏了这场会议,让我参透了斗垮孙家的方法,我该感到知足了。 再说,我们也跟萨乌帝家和佛家缔结了缘分。 这么一来,我们现在唯一面临的问题就是米达·孙,他深深迷上了我煮的料理。 关于这一点,我已经想出了对策。明天早上,我打算请米达·孙前往卢家聚落。 也就是说,『如果你想品尝美味的肉,就亲自学习烹调技术』。 反过来说,『假如你不愿意的话,那就放弃这个念头』。 我们打算趁札札和多姆等人在场的时候,向兹罗·孙提议。 米达·孙对我的料理情有独钟。继续这样下去,他说不定会擅自跑进驿站城市,引发骚动。我打算用雅米儿·孙胁迫我的理由展开反击,提出解决对策。 就算不派米达·孙本人,派分家的男人也无所谓。我希望孙家也能学习放血和肢解的技巧。 假如札札家或多姆家的人开口抗议,认为孙家人不该独自前往卢家部落,亲族也必须陪同的话,就更理想了。 晚餐后,当我说出这个提议时,东达·卢沉思了半晌,抛下一句:「随便你。」 他大概察觉到了我真正的意图。我认为我们不该与札札和多姆交恶,卢家必须与他们加深交流,借此让孙家失去力量。这是我想出的阴谋诡计。 卢家本来就没有道理与孙家亲族针锋相对。卢家厌恶孙家,而孙家亲族信奉孙家。这是他们唯一的相异点。 (没想到米达·孙的食欲会成为我们的突破口。真是有趣。) 老实说,这说不定是孙家最后的希望了。 米达·孙简直就是食欲的化身,一旦他能率先致力于狩猎奇霸兽的工作,说不定能稍微消除弥漫在孙家聚落中的沉重气氛。 男人猎捕奇霸兽,女人烹煮奇霸兽。为了完成可口的餐点,整个家族同心协力,让生活变得更富足——我希望他们能借此获得喜悦,让宛如死鱼般的眼眸再次绽放光芒。 (倘若我的想象没有出错,那些人也是被害者吧。一旦我能揭露孙家本家人的本性,就能在不用流血的状况下,让族长家族失去权威。) 尽管会花费一段时间,但孙家累积了几十年堕落又颓废的历史,我们势必需要花上一番力气才能让他们悔过重生。 (算了……一切都等到明天再说吧。) 最后,我再次望了一眼爱·法惹人怜爱的睡脸,在昏暗的室内闭上眼睛。 ◇ 接下来,不知道经过了多久的时间。 我感受到一股不知名的感觉袭击而来,缓缓地将我的意识拖回现实。 (……怎么了?) 我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但事情明显不太对劲。 我的脑中警铃大作。 我依然处于半梦半醒之中,一股「不协调」的陌生感觉窜入我的脑海。 这是——什么味道? 一股带着甜味的怪异气味——莫名地刺激着我的鼻腔,那究竟是什么味道? 我缓缓撑开沉重的眼皮。 漆黑笼罩住了整个世界。 看来兽脂蜡烛已经燃烧殆尽了。 我的头沉重不已。 身体也是一样。 我觉得自己仍处于梦中,只有一部分的意识醒了过来。 这就是所谓的鬼压床吗? (不对……) 假如这是鬼压床,那这究竟是什么味道? 这股气味——让人感到不快。 我的鼻子、喉咙和肺部都强力拒绝这股气味侵入体内。 这就是不协调感和脑中警铃大作的原因啊。 (孙家该不会……企图用毒瓦斯杀死大家吧……) 我的脑中突然冒出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想法。 下一瞬间,猛烈的不安掳获了我,我慌忙想要爬起身。 但是——我的身体却跟不上脑中的念头。 尽管心情焦躁难耐,我的身体却宛如笨重的乌龟一般,只能缓缓移动。 我的胸口微微感受到一股沉沉的重量和温热。 是爱·法。 是爱·法的指尖。 我抬起迟钝得仿佛不是自己的右手臂,手掌覆盖住她的指尖。 我缓缓地感受到爱·法的体温。 尽管爱·法沉沉入睡,她仍紧抓着我的胸口。 我企图开口呼唤她的名字。 但我的喉咙剧烈收缩,无法好好说出话来。 此时,我才察觉自己口干舌燥。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眼睛也疼痛不已。 我的整个身体极度干燥。 (难道——这是烟吗……?) 蜡烛的火焰引燃了整栋木制建筑物吗? 不,假如真有那么一回事,我们早就深陷火海了。 再说,应该会有人比我更早察觉异状。毕竟在场者全是森边的菁英猛将。 (没有人起来吗……?) 祭祀堂内没有任何窗户,不管过了多久,整个世界仍被漆黑笼罩。 就算我设法凝神远望,映入眼中的只有黑暗。 然而——室内一片死寂,宛如一场恶梦。 我甚至听不见丹·卢堤姆的呼声。 我的五感只能接触到甘甜的奇异香气,以及爱·法指尖的温度。 (总之……继续待在这里会完蛋……) 我取出怀中的毛巾,掩住口鼻。 光是这么做,呼吸起来就轻松多了。 再说——只是坐起身,甘甜的气味似乎也稍微清淡了一些。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味道,但它大概是某种比空气更为沉重的物质,就跟lp瓦斯一样。 (好……) 我在黑暗中摸索到爱·法的手臂,将左手臂绕过她的背后。 正当我试图抬起爱·法的身体时—— 那群家伙出现了。 「什么?这个小鬼醒了啊?」 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窜入我的耳中。他的语气充满恶意。 他的嗓音粗厚却缓慢,让人感到不快。 是狄咖·孙。 「为什么只有这家伙醒了过来?泰伊·孙,难道梅烈叶对异国人的效力较弱吗?」 「嗯……我也不清楚。」 泰伊·孙用着不带感情的声音答道。 同时,一抹橘色光芒出现在我的身后。 我缓缓回过头。 狄咖·孙、泰伊·孙——甚至连杜多·孙都齐聚一堂。 狄咖·孙举着一个点着火的烛台。 其他两个人双手空空。 尽管手中空无一物,腰际却 第三章 毁灭之夜 1 「……雅米儿,我把你的夫婿带来啰?」 狄咖·孙敲着房屋的门板,低声呼喊。 雅米儿家位于孙家聚落的外围。 由于狄咖·孙手中的烛台是唯一照明,我无法得知这里的正确位置。考虑到祭祀堂至此的路途,这里应该位在北端靠西侧之处。 东达·卢睡在位于南端的空屋。我与他的所在位置愈离愈远了。但我的身体状况尚未完全恢复,就算四肢有了力气,我的平衡感依然没有恢复。我现在没有办法走直线,再说,杜多·孙紧紧抓着我的衣领和右手臂。 一想到爱·法,我觉得自己的心脏就仿佛即将破裂,但我不能操之过急。倘若我现在失败,我们只剩下毁灭一途了。 「嗯……嗯,说得也是……不要紧,事情很顺利……」 狄咖·孙朝着紧闭的房门轻声低语。 他的眼睛终于望向我。 「好,新郎终于要见到新娘啦……小鬼,你要好好疼爱她喔?」 杜多·孙拖着我,让我站在门前。 他们想让我和雅米儿·孙单独见面吧。 既然如此,我说不定有机会出奇制胜。 雅米儿·孙的腰上一定挂着细短刀,我要夺走刀,把她当作人质——尽管这种危险的手段不符合我的风格,我仍必须孤注一掷。 当我做出觉悟时,狄咖·孙拉开门,杜多·孙毫不留情地将我推了进去。 我滚进房子里后,身后的门板关了起来。 下一瞬间—— 我差点发出惨叫声。 「明日太,我一直在等你……不好意思,我们的手段太粗暴了……」 雅米儿·孙的声音回荡在昏暗的室内。 我只能趴在冰凉的木头地板上,无法开口答复对方。 是血。 整栋房子都弥漫着血腥味。 这股骇人的恶臭形成物理性的压力,戳刺着我的鼻腔。 香味是一种粒子。 空气中的气味分子刺激鼻腔黏膜后,使我们得以感受到香味。 由于室内的血腥味太过浓厚,仿佛腐败的血液直接流入鼻腔深处,让我感到作恶,十分不舒服。 一股呕吐感涌上喉头。 「怎么了?……我们使用这种手段让你离开心爱的女主人,所以你生气了吗?」 当我接近晕厥时,这句话拉回了我的意识。 我没有时间瘫在这里了。我必须救出爱·法。 我缓缓抬起头。 一双沾满鲜血的脚映入我的眼帘。 沾满鲜血的腰际、沾满鲜血的腹部、沾满鲜血的手臂、沾满鲜血的胸部、沾满鲜血的脖颈、沾满鲜血的脸庞。 雅米儿·孙一丝不挂,鲜血淋漓,站在该处。 「你……」 我的喉头发出沙哑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啊……?」 「呵呵……我在做什么啊?……我在品尝森林的恩惠呀……?」 一头沾满鲜血的长发遮住了雅米儿·孙的脸,她笑出声来。 她沾满鲜血的脸庞带着笑意。 平时冷淡的暗蓝色眼眸湿润似地闪烁着光泽。 「我们需要力量。光靠奇霸兽肉是不够的……所以我让全身沐浴了森林的力量喔……?」 「那是奇霸兽的血吗……?」 我的眼睛逐渐习惯了昏暗的室内。 房里点着黯淡的烛光。 多亏了它——我甚至看见了不想看到的东西。 一只黑色动物的身影挂在雅米儿·孙的背后。 那是一头巨大奇霸兽的尸骸,用锁炼挂在天花板的梁柱上。 大概是米达·孙午后猎捕回来的奇霸兽吧? 「我们的祖先就是靠这种方式将森林的力量注入体内喔。因此,我们才能获得比凶恶的奇霸兽更强大的猎人的力量。」 此时,传来一声毛骨悚然的滴答声。 雅米儿·孙朝我跨出一步。 奇霸兽的血滴落至地板上。 她大概砍裂了奇霸兽的喉咙,让鲜血从头浇下。 橘红色的火光照耀着昏暗的室内,一位裸身女子全身淋满黑红色的鲜血——宛如噩梦般的情景让我感到战栗的同时,我放声大喊: 「你在做什么啊!森边禁止居民食用生肉吧?既然如此,奇霸兽的鲜血一样危险!没有经过加热的奇霸兽血可能会危害人体喔!?」 「没有关系……这是必要的仪式……」 「我没有听过这种仪式!这种仪式具有危险性,就算过去真的存在着这种仪式,也一定遭到禁止了!你马上去把血冲掉!」 雅米儿·孙用恍惚的眼神望着我。 「你想要孙家灭亡吗?孙家需要力量……所以,把你的力量献给我们吧……?」 滴答、滴答,雅米儿·孙不断走向我。 一股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恐惧的感情让我浑身发抖。即便如此,我依然爬起身,与雅米儿·孙对峙。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为什么孙家——为什么只有孙家会变成这个样子?每位森边居民都清廉又自傲地过着日子——为什么只有族长家族孙家如此沉沦!?」 「这是……一定是因为孙家承受了所有的毒素吧……?」 雅米儿·孙的眼神仿佛丧失了理智,闪烁着陌生的光芒。 「只要孙家不断坠落至深渊,一无所知的森边居民就能过着更清廉洁白、熠熠生辉的生活……一直以来,孙家一定是靠这个方式守护着森边居民……」 「我不知道啦!你们不能跟其他人一样抬头挺胸、正正当当地过日子吗!?」 「……这是不可能的……」 雅米儿·孙的眼眸再次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我们已经无法回头了……毁灭之日将近……我们没有办法继续瞒过亲族的耳目了……」 「瞒过亲族?」 「你已经发现了吧?……掌管了孙家的炉灶后,你难道还没有发现吗?你有这么愚钝吗……?」 我没有办法马上开口回答她。 果然——是那么回事吗? 我的猜测果然应验了吗? 「算了……反正都要毁灭了,我打算抓住最后一丝希望……只要有你在,孙家就能获救。你有办法在一天之内赚进大量铜币。一旦你成为孙家人,孙家就不会步入毁灭了……」 「这样……这样太奇怪了!你们只要好好猎捕奇霸兽,就可以过着正常的生活,不需要仰赖我了吧!其他森边居民都过着这样的日子,你们没有道理办不到!」 「……倘若我是孙家的家主,我说不定会选择这条路……」 雅米儿·孙的嘴唇勾成半月形。 但她的表情却泫然欲泣。 红黑色的血液看起来仿若泪水。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上一任家主札特是个愚蠢的男人,现任家主更愚蠢……家主的继承人狄咖比他们还无可救药……孙家已经没救了……」 「但是——」 「只有你能拯救孙家。」 雅米儿·孙走到我的身旁。 难以忍受的血腥味,以及她因绝望而不堪入目的歪扭微笑,都让我的心凉了一截。 「你愿意入赘为我的夫婿,拯救孙家吗……?……要是你不愿意,我们就同归于尽 吧……」 沾满鲜血的指尖缓缓伸向我。 当指尖即将碰触到我的脸颊时,我摇了摇头。 「我不要。我两者都不要。假如各位想要获得救赎,我愿意以法家人的身份出手相助。我无意成为孙家人。」 「……这样啊……」 雅米儿·孙湿漉漉的指尖擦过我的身边,抵在门板上。 「……你不愿意救我们啊……」 「不,我刚刚说过了吧。倘若你们想要获救,一定有更正当的手段——」 「真是遗憾。」 雅米儿·孙的手大力拉开门。 同时,有人从背后抓住我的衣领,将我拉倒在地上。 「……真的很遗憾……」 雅米儿·孙的身影隐藏在门板的另一端。 当我最后看到那张染血的脸庞时——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在静静流泪的小女孩。 「我等很久啦。诚如我所愿,你选择成为蒙兽的饵食啦?」 杜多·孙的声音因狂喜而沙哑。 我马上站了起来。 然而——我感到一阵晕眩,用手撑住门板。 梅烈叶的效力似乎还残存在我的身体之中。 「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法家的女猎人也逃不过这一劫了。等狄咖满足之后,我会把你们一起推落谷底。」 我讶异地东张西望。 杜多·孙身旁举着烛台的人不是狄咖·孙,而是泰伊·孙。 「……狄咖·孙在哪里!」 我下意识地发出怒吼。 杜多·孙宛如石狮子的脸庞变得扭曲,发出嘲笑。 「他现在正在享乐吧。那个女人有着一双野兽般的眼睛,我真搞不懂她究竟哪里好了。」 「你们这些家伙……」 我的视线因愤怒而染上一片血红。 身体仿佛要炸裂开来。 「……你们究竟要腐败到什么程度啊……」 我的口中不自觉地流泻出这句话。 杜多·孙脸上的笑意尽失,手伸向腰际的刀。 「你这是什么眼神……你希望我现在就砍死你吗?」 「你敢动手的话就试看看啊!」 我的手离开门板。 我的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跳动。 脑中的血管仿佛要断裂开来。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憎恨一个人。 假如狄咖·孙真的对爱·法做出无耻下流的行为——我一定不惜犯下任何罪行。 「滚开……不要挡住我的路!」 杜多·孙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手握住蛮刀的刀柄——一口气将刀拔出皮革刀鞘。 下一瞬间,一道黑色人影从黑暗的另一端窜了出来。 我完全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杜多·孙突然被抛出数公尺外,摔落在地,泰伊·孙连同皮革刀鞘举起刀。 「住手吧。我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喔?」 某位熟悉的少年嗓音窜入我的耳际。 一道比我娇小的人影拿着一根长棒,正与泰伊·孙展开对峙。 插图p185 「我尽可能不想杀人啦。我家老爹已经对我谆谆教诲过了。」 「路——路多·卢!?」 就算只有背影,我也绝对不可能认错人。 有着一头黄褐色发丝的少年正拿着古栗木棒,轻轻耸了耸肩。 「明日太,对不起啊。老爹吩咐过我,直到孙家人触犯不可能推托的禁忌之前,我绝对不能出手。多亏了那个傻瓜拔刀,我终于能出面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老爹命令我过来一趟啊。他要我整晚不眠不休地监视孙家聚落。由于一直都风平浪静,我差点无聊死了。」 「路多·卢,我们之后再闲聊吧。」 又一道人影出现在泰伊·孙的身后。 有着一头黑褐色发丝的少年与路多·卢一样娇小,身材纤瘦——他是卢家分家的家主,信·卢。 「孙家的男人,不要做无谓的抵抗,你一个人无法击败我们。」 信·卢也拿着一根长棍。 我猜那也是古栗木棒吧。尽管两人腰际系着刀,却无意拔刀展开攻势。 「泰……泰伊·孙,你在做什么!赶快杀了他们!」 杜多·孙趴在地上,用着失去理智的声音大吼。 泰伊·孙不带一丝情感的眼神望向他。 「杜多·孙,这是你以孙家本家人身份下达的命令吗?」 「闭嘴!杀了他们!」 泰伊·孙静静地将烛台放在脚边。 看到他将手伸向刀鞘,路多·卢开口说道: 「喂,住手啦,你看起来很强耶。就算我们两个联手对付你,我也没有自信能活捉你喔。」 「……既然如此,就杀了我吧。」 泰伊·孙的眼神依然混浊不清,他将白刃的刀尖对准路多·卢的喉咙。 「啧,老爹又要对我大发雷霆啦。」 路多·卢用一派轻松的声音低语后,抛开古栗木棒。 他拿起腰际的柴刀。 那是他在驿站城市购买的巨大柴刀。 他将收纳在皮革刀鞘的柴刀垂挂在右手臂上。 「你们这群蠢货……我要让你们全都成为蒙兽的饵!」 杜多·孙大声嚷嚷,举刀冲向路多·卢。 泰伊·孙也同时挥下刀。 这下糟了——我几乎下意识地踏出一步。 我使尽全力用肩膀撞向杜多·孙的背部。 我这一撞对普通男人根本无关痛痒。 但杜多·孙现在酩酊大醉。 刚刚路多·卢的攻击也让他遭受到极大的伤害。 总而言之,我的冲撞让杜多·孙迅速失去平衡,我们纠缠在一起,倒在地上。 「可恶!」 杜多·孙打算爬起身。 我用尽力气咬住杜多·孙握住刀的右手手背。 「呀啊啊!」 他大声惨叫,踹向我的腹部。 由于他用力踹中我的胃,我往后一倒。 「可恶!我要杀了你!臭异国人,你死定了!」 杜多·孙抱着染血的右手,跳了起来。 此时,宛如一座小山的黑影静静地耸立在他的身后。 「你这家伙在做什么……?」 一阵因震怒而颤抖的粗厚声音传入我们的耳中。 杜多·孙惊愕地转过头。 一个巨大的巴掌甩向他的脸。 这场战役就此落幕。 杜多·孙比刚刚飞得更远,他在地面不断翻滚后,狠狠地撞上雅米儿·孙家的墙壁,才停止下来。 「明日太!你没事吧!?」 尽管人影身形巨大,却身手矫健地抓住我。 就算烛台的光芒与我隔了一段距离,我依然不可能看错眼前充满特征的黑影,他轻巧地扶起我的身体,表情慌张到泫然欲泣的程度。这个人物——还会有谁呢?正是丹·卢堤姆。 「丹·卢堤姆……为什么你也出现在这种地方……?」 我抱着疼痛不已的腹部,挤出这句话后,丹·卢堤姆才放心地绽放笑容。 「这是 我该说的台词吧!我听到这边有骚动后,过来一看才发现你身陷险境……明日太啊,别让人太担心嘛!你究竟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啊?」 「不……先不说这个了,路多·卢他们……」 「嗯?」 丹·卢堤姆环顾四周,露出了宛如震怒魔神一般的表情。 「还有一位大蠢蛋啊!孙家男人,既然你打算持刀对付卢家一族,就先来对付我吧!」 三人似乎在短暂的时间内进行了激烈的战斗。路多·卢和泰伊·孙皆头破血流,信·卢手中的古栗棒已经折断了,他正按着胸口,跪在地上。 「……卢堤姆家家主,他们并没有命令我杀你。」 泰伊·孙放下手中的刀。 他宛如死鱼般的眼眸有气无力地望向路多·卢。 「你不能接近我。一旦你接近我,我只能杀了你。」 「什么意思啊?真是一位莫名其妙的大叔。」 路多·卢用手背抹去滑落至脸上的血,微微向后退。 「丹·卢堤姆,那你帮我一下吧!继续这样下去,我只能拔刀了!」 「唔喔?」 丹·卢堤姆发出奇妙的声音,拖着我先走向路多·卢。 他把我交给路多·卢后,挡在泰伊·孙面前。 「你究竟在说什么啊?你想收刀就收啊。」 「孙家本家人命令我打倒那两位年轻人,我并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而这么做。」 「这样啊。」 丹·卢姆回答的同时,一脚踹向泰伊·孙的腹部。 泰伊·孙松开手中的刀,静静地倒在地上。 「真是莫名其妙,孙家没有正常人吗?」 当丹·卢堤姆板着脸低语时,我抓住路多·卢。 「路多·卢!爱·法在哪里!?有其他人跟去爱·法的所在地吗!?」 「欸?不,只有我跟信·卢过来监视孙家喔。我们没有办法顾到爱·法。」 「怎么这样!为什么!」 「你的处境看起来比较危险嘛。我又不能拔刀,没办法一口气对付两个人。」 路多·卢不满地扁着嘴。 「这样啊。对不起。谢谢你救了我……现在帮我去找爱·法吧!」 此时,丹·卢堤姆插嘴: 「你们在吵什么啊?爱·法怎么了?」 「狄咖·孙把爱·法带回家了!要是不赶快找到她,那家伙会……」 比起我被踢了一脚的腹部,我的胸口更隐隐作痛。 我现在太过焦躁不安,仿佛快要停止呼吸了。 路多·卢从旁边凑近我的脸。 「爱·法不会有问题吧?虽然她看起来全身瘫软,但孙家长男不可能有办法动到她一根寒毛喔。」 「不,孙家的家伙焚烧了某种诡异的香草,让祭祀堂的人们陷入熟睡,只要药草的效用没有退去,爱·法的处境就相当危急!」 我甚至觉得自己现在解释这件事的时间好浪费。 路多·卢再次露出错愕的表情。 「我才想说他为什么会拿着烛台,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但是,你和丹·卢堤姆都已经活动自如了吧?爱·法也不会有问题。」 「嗯,我睡觉的时候也闻到了某种奇怪的味道,所以我慌慌张张地爬出祭祀堂。我明明踩到了很多人,但他们都没有醒过来。」 丹·卢堤姆敏锐的嗅觉也让他逃过一劫。 这还真是侥幸——不说那么多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救出爱·法。 「请你们帮忙我。爱·法一定待在聚落的某个角落!」 「嗯,那么,我们就破坏每一家的门……」 此时,丹·卢堤姆的眼睛闪烁着光芒。 「谁在那里!」 「咿!」 远方传来一声微弱的惨叫声。 「等一下!我不会放过你!」 丹·卢堤姆的身影顿时消失无踪。 「唔喔——!」 他朝雅米儿·孙家的反方向冲了出去。 丹·卢堤姆的速度极快,他巨大的身躯明明超过一百公斤,跑步的姿势却媲美短跑选手。 他可靠又逗趣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另一端后,一声惨叫声终于传入我的耳际。 「放开人家呀!人家什么都没有做啦!只是来看看大家在吵什么而已嘛!」 那是一位少女歇斯底里的尖锐嗓音。 是孙家么女,梓妃·孙。 丹·卢堤姆将她小小的身躯夹在腋下,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梓妃·孙!狄咖·孙家在哪里!?」 梓妃·孙闷闷不乐地瞪着我。 接下来,她的视线扫向动也不动的杜多·孙和无力地瘫坐在地的泰伊·孙。 「人家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啦……但看样子孙家已经不行了。」 「喂,梓妃·孙——」 「不要用这么吓人的眼神瞪人家啦。人家跟这件事真的无关唷。」 梓妃·孙噘着下唇。 「狄咖·孙家在本家另一侧,数过来第二个房子。」 「好!明日太,我们走啰!」 丹·卢堤姆依然抱着梓妃·孙,冲了出去。 我拾起脚边的烛台,跟在他们的身后全力冲刺。 「信·卢!你把那两个家伙绑起来!还有,别让那栋房子里的女人跑了!」 路多·卢在我的身旁奔跑。 「明日太,不要紧啦。爱·法可是猎人喔。孙家不过是一群忘了猎人荣耀的蠢蛋,她不可能输给孙家人。」 路多·卢在我的身旁呼喊,倘若我能相信他说的话,该有多好。 (爱·法……拜托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这大概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接近绝望的深渊。 就连我待在原来的世界,跳入熊熊烈火之中时,我甚至都没有品尝到这种滋味。 我的心脏疼痛不已。 膝盖仿佛要碎裂开来。 爱·法—— 神明也好、恶魔也罢,拜托你们守护爱·法吧。 这是我一生的请求。 就算失去我的生命也不足惜。 一旦失去爱·法,我也无法活下去了。 我无法忍受爱·法遇上这么过分的事情。 「……就是那一户人家。」 一栋与其他人家没有两样的木造房子出现在黑暗之中。 跑在最前头的丹·卢堤姆就这么顺势用力踹向门板。 伴随着一声沉重的声音,门板被压得扁扁的。 「哼!真是坚固!」 丹·卢堤姆抛下梓妃·孙的身体,再次抬起脚。 他的一击使门板连同门闩都飞了出去。 「爱·法!」 我钻过丹·卢堤姆的巨大身躯,步入室内。 眼前是一间空空如也的大房间。 没有任何人在。 然而——大房间内侧有一扇半掩的门,微微流泄出光芒。 「喂!你不要随便冲进去啦!」 当路多·卢的身影从我的背后传来时,我已经冲过了大房间。 我打开那扇半掩的门,踏进屋内后—— 跌倒在地。 「呜哇!」 某个瘫软的东西倒在房间门口。 那个东西绊住了我,我整个人倒在地上。 我手中的烛台也掉落地面,烧焦了地板上的毛皮地毯。 「……爱·法!」 爱·法在房间里。 有人捆绑住了她的四肢。 她宛如胎儿一样蜷曲着身体,躺在铺于房间里的寝具上。 爱·法无力地横躺在地。 「爱·法……」 我将手伸向她的肩膀。 下一瞬间,遭皮绳绑住的手用力抓住我的胸口。 她蓝色的眼眸爆发出激情的火焰后——随即沉静了下来。 「明日太……你平安无事啊……」 「呜哇!」 她的手使劲抓住我的胸口,将我拉向她。我倒在她的身上。 她光滑的脸颊磨蹭着我的脸庞。 「我很担心你……太好了,你平安无事……」 「这是我要说的话吧……」 我用全身的力气安心地吐了口气。 我得救了。 我没有失去爱·法。 我不用憎恨这个世界的命运了。 我不用诅咒自己的粗心大意了。 我不用丧失心智了。 我对着这个世界的所有神佛献上感谢之意后,紧抱着爱·法。 「我就说吧,她不会有事啦。」 路多·卢得意洋洋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是孙家长男吧?他似乎舒服地失去意识了。」 我将爱·法的身体从寝具上抱起来的同时,瞄了该处一眼。 刚刚绊倒我的物体就是狄咖·孙的身体。 这位不可原谅的孙家长男以大字型的姿态倒在房间入口。 「爱·法,是你做的好事吗?你的四肢都被绑住了,还有办法击退他啊?」 「……不管我的身体受到多大的限制,我都不可能败给孙家……我用手肘朝他的脸部一击后,直接踢了他一脚……」 爱·法用着仍有些飘忽的声音低语后,改用脸颊磨蹭着我的额头。 这样我有点不好意思哪——我多少恢复了一些理智——但一股熟悉的甘甜香气窜入我的鼻腔。 这是水果酒的香气。 明显是爱·法身上散发出的气味。 「喂,爱·法,你不要动喔?」 路多·卢拔出腰际的小刀,切断束缚住爱·法四肢的绳子。 下一瞬间,爱·法重获自由。她的手臂攀上我的脖子。 「太好了……明日太,你平安无事……」 「嗯、嗯。真是太好了……爱·法,你没事吧?你看起来还是没睡醒喔?」 插图p197 路多·卢和挡在门口处的丹·卢堤姆一脸不可思议似地望着我们。爱·法没有察觉到两人的视线,将头从我的脸上移开,疑惑地询问: 「什么意思?」 她的眼神跟薇娜·卢一样迷茫。 微微嘟起的粉色双唇看起来性感无比。 然后——我发现她的脸颊微微泛红。 「……你该不会被灌酒了吧?」 「嗯?……这么说起来,我睡着的时候,似乎有液体流进我的嘴里……把我吵醒了……」 「原来如此。你刚起床就打倒他了嘛?」 爱·法当时一定沉沉入睡,所以对方企图用灌酒的方式让她醒来。 到头来,狄咖·孙反而遭爱·法击倒。这样的结局真适合那位愚钝的男人——当我沉吟时,爱·法摇了摇头。 「不对……孙家长男后来才出现……有人喂我喝了什么之后,我才醒了过来。我一直百思不解,不知道自己的四肢为什么遭到捆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待在这种地方……然后,那个呆子就出现了。」 爱·法再次攀上我的颈项。 「总之,你没事就好……明日太啊,我不是要你别离开我吗……?」 「啊、对喔,抱歉。太好了,我们都平安无事。」 爱·法不寻常的身体接触让我小鹿乱撞的同时——我迅速环顾四周。 地上并没有任何水果酒的土瓶。 是狄咖·孙以外的第三者解救了身陷险境的爱·法。 (难道是卡谬尔·佑旭吗?) 那位爱装傻的男人率先出现在我的脑中。 但是——我总觉不太对劲。 那个男人会做出如此不上不下的行为吗? 倘若是他出手救了爱·法,他应该会顺便为她松绑吧。幸好爱·法的手是被绑在前侧,她才得以顺利击败狄咖·孙。出手相救的人似乎没等爱·法醒来就离开了,他一定不愿意出面,只能当一位旁观者,所以采用如此碰运气的方式救了她。 (这么一来,难道是……) 救她的人难道是——泰伊·孙吗? 当初绑住爱·法的人确实是泰伊·孙。 他刻意将爱·法的手绑在自由度较高的前方。 那位双眼无力的男人声称自己无法忤逆本家人,却在丹·卢堤姆面前干脆地放下了刀。 是他为爱·法留下一线生机吗? 「……明日太,我们差不多该出发了吧?」 丹·卢堤姆捋着褐色胡须,朝我呼喊。 「出发?……去哪里?」 「当然是去找东达·卢啊……应该说,是去找我们未来的族长。」 丹·卢堤姆勾起雀跃的笑靥。 「孙家在一晚之中触犯了大量禁忌。不管族长再怎么道歉,也无法抵销这些蠢蛋犯下的罪行。今天说不定就是孙家的大限之日了。」 「……说得也是。」 孙家抱着必死的决心进行这场赌注,却全盘皆输。 为什么——他们会挑选这个日子,做出如此愚蠢的行为呢? 他们为什么不惜做出如此蛮横的举止,也要让我和爱·法成为孙家人呢? 他们为什么会动手执行这种轻易就能抓出破绽、鲁莽的计谋呢? 背后的主使者究竟是谁? 是兹罗·孙偷偷下令吗? 是狄咖·孙等人失去控制吗? 疑惑堆积如山。 不过——我们必须先做个了结。 「……我们走吧。」 正当我打算站起来之际—— 爱·法不愿松开手。 「喂,爱·法,我们走啰?你现在走得动吗?」 「嗯?……不可以,不准离开我。」 她柔软的手臂更用力地抱住我的身体。 「不,我不会离开你。我们去跟孙家人做个了结吧?」 「嗯……?」 爱·法再次用脸颊磨蹭着我的脸。 路多·卢和丹·卢堤姆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 「不、呃、不是这样。她大概是闻了诡异香草的气味,又喝了点水果酒,有点醉了。」 就算我连忙解释,两人的表情依然没有出现任何变化。 丹·卢堤姆转头望向路多·卢。 「……路多·卢啊,我有一个建议。」 「嗯?怎么这么突然啊?」 「法家不是卢家的亲族,但他们是卢堤姆家的朋友。当明日太和爱·法举办婚宴的时候,我们可以借用卢家的广场,让卢家亲族一起为他 们庆祝吗?」 「啊~大概无所谓吧。我们到时可以让想要一起庆祝的人集中在广场上。」 「不,我就说不是了啦!」 我们现在的模样让我的反驳一点说服力也没有,但我也只能这么大喊了。 大喊的同时,我低头沉吟。 这么一来,事情真的都解决了吗? 一切未免太过唐突了。 我方准备的策略和提案全都付诸流水,我们将在无法与孙家相互了解的状况下,眼睁睁看他们步入毁灭吗? 好几句话伴随着不祥的声音,在我的脑海中盘旋。 雅米儿·孙对我说:「……要是你不愿意,我们就同归于尽吧……?」 泰伊·孙说:「……既然如此,就杀了我吧。」 难道—— 一部分孙家内部的人强烈地希望孙家能够毁灭吗? 2 「我的同胞啊,快醒来吧!」 丹·卢堤姆豪迈地吆喝,将水瓶中的水泼进祭祀堂内。 几位男人因此清醒过来,放声呐喊。 「你在做什么!你疯了吗!」 其中一个人露出宛如恶鬼的表情,站了起来。 但他却直接脚软,跪在地上。 「嗯?怎么回事……我的手脚使不上力……?」 「对吧?所以我才会用水叫醒你们!」 丹·卢堤姆愉快地哈哈大笑。 当他泼水的时候,祭祀堂中的怒吼和惊呼声不绝于耳,东达·卢也率领着女人,从祭祀堂四方出口进行这种蛮不讲理的行为。 距离狄咖·孙绑走我和爱·法已经过了一段时间,梅烈叶这种香草的效力早已所剩无几。大家恢复理智的速度超乎我的想象,各氏族的男人们从祭祀堂中爬了出来。 「苏醒的人快离开祭祀堂!这里弥漫了异国毒草的烟雾!有力气的人快帮忙尚未苏醒的人!」 我和爱·法静静地守护着丹·卢堤姆欢欣鼓舞的身影。 爱·法的眼眸中已经恢复八成的理智了,但她走起路来仍然有些不稳,我现在正搀扶着她。 「卢堤姆家家主!你到底想做什么!」 一位男人从祭祀堂中连滚带爬地出来,抓住丹·卢堤姆。 是札札家的家主。 「我没有想做什么!你可以问问看你敬爱的孙家人,为什么我会做出这种举动!」 丹·卢堤姆的脸上勾起无畏的微笑,指向自己的脚边。 狄咖·孙一脸不悦地盘腿坐在地上,他的双手被皮绳绑在身后。 「这些家伙使用异国的诡异毒草,让我们陷入熟睡,企图伤害法家人!既然你也是孙家的亲族,你们就一起分享这份耻辱吧!」 「你说什么?……孙家长男,他说的是真的吗?」 札札家家主逼近狄咖·孙,宛如野兽般的双眸熊熊燃烧。 狄咖·孙吓得肩膀一震,沉默地别过头。 「我们现在要去质问族长兹罗·孙,确认是否整个孙家都默许这起事件!各位家主可以跟我们一起去听听对方的回答!」 札札家家主的肩膀大力颤抖。 此时,一头金褐色发丝全都湿透的罗·雷出现了。 「丹·卢堤姆!这场骚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孙家怎么了吗?」 「喔,是雷家的家主啊。孙家终于露出本性啦!视情况而定,我们说不定需要动刀,你赶快清醒过来吧!」 丹·卢堤姆将脚边的大刀递给罗·雷。 我们拿走了狄咖·孙的刀。 孙家仍然保管着所有男人们的刀。 「蠢蛋!你们打算对族长一族拔刀吗!」 札札家家主迅速发出怒吼。 丹·卢堤姆游刃有余地转向对方。 「一旦打破森边的规矩,就必须受到制裁。就算对方是族长家族也是一样。否则我们无法维持森边的秩序……札札家的家主,你差不多也该清醒了吧。」 「但是……但是,为什么孙家人要伤害法家人!?孙家人没有理由这么做!」 「我现在就是要去询问他们这么做的目的。等你听了族长家的解释之后,再来发飙吧。」 当他们交谈之际,沉睡在祭祀堂中的人几乎都逃了出来。 半数的人们依然半睡半醒,但另外一半清醒的人们听了丹·卢堤姆说的话——他们全都流露出猎人的眼神,眼眸中燃着熊熊烈火。 「……看来全员都到齐了。」 东达·卢从黑暗的另一端走向我们。 他的眼眸宛如野兽般炽烈燃烧。 「东达·卢,你来啦。孙家二男等人怎么啦?」 「我派路多他们过去处理了。大家在本家门口会合。」 「这样啊。我们也出发吧。」 丹·卢堤姆粗大的指尖抓着狄咖·孙的衣领。 「可恶!放开我!你竟敢对族长家族做出这种事,你以为我们会轻易放过你吗!?札札、纪恩,你们怎么还呆在一边哪!快点解决掉这个无礼之人!」 「孙家长男,别再吵啦!你觉得在场者之中,现在最愤怒的人是谁?」 丹·卢堤姆用着半分莞尔、半分错愕的语气询问。 「假如你连这种事都不知道,我怕你的同胞们第一个绞死的人就是你喔?」 「咿……」 狄咖·孙缩成一团。 他这才发现札札家和纪恩家家主的神色。 在所有在场者之中,就属他们最为光火。 由于整件事情终于要有个了结,东达·卢和丹·卢堤姆心中只充满了激动与激昂,并未感到愤怒。 看到族长家族的尊严遭到玷污,最为怒火冲天的人——一定是孙家的亲族。 「好……各位氏族之长,站起来吧,孙家家主践踏了森边的羁绊与信赖,卢家家主东达·卢将前往孙家质问他的真意!大家就亲眼确认孙家是否有担任族长家族的资格吧!」 东达·卢的咆哮声震撼了暗夜。 蜷曲在地上的男人们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爱·法,你有办法走吗?」 听到我的呼唤后,爱·法不服气地嘟起嘴。 「勉勉强强……明日太,你和丹·卢堤姆都已经恢复力气了,为什么只有我还呈现这副惨状啊?」 尽管爱·法已经能够独自站立,但她依然无力地靠在我的肩膀上。 「因为有人喂你喝了水果酒吧。尽管酒精有效地让你恢复意识,但是,一般来说,安眠药不能搭配酒精一起饮用。」 「可恶,真是不像样。」 爱·法用头大力蹭着我的肩膀,仿佛在迁怒。 此时,一个修长的身影挡在我们的面前。 是达鲁姆·卢。 他似乎也尚未恢复原状,卢堤姆家次男正搀扶着他。 「怎么啦?你要来嘲笑我难看的模样吗?……你今天跟我没有太大的差别喔?」 爱·法似乎相当不高兴,她难得主动抛出挑衅的话语。 达鲁姆·卢不发一语,双眸中燃烧着骇人的情绪。 是我的错觉吗?他右脸上巨大的伤疤似乎比平时更红更突出,仿佛展现出了他的愤怒与懊悔。 「听说喝下大量水果酒的人,恢复的速度会比较慢。由于我滴酒不沾,泼到水的瞬间,我马上就跳了 起来。」 卢堤姆家二男开口调解。他的外貌与卡斯兰·卢堤姆十分相似,但他的身材更丰腴,与父亲比较相像。 「我们出发吧。我不知道我们会迎向什么样的结局。然而,这一晚过后,孙家的未来将会产生莫大的变化。」 我们一同朝孙家前进。 东达·卢打前锋,再来是拖着狄咖·孙的丹·卢堤姆。罗·雷等卢家亲族走在他的左右两侧。 多姆家和札札家的家主们与他们隔了一步的距离,走在他们身旁的人大概是其他孙家亲族吧。 以萨乌帝为首的小氏族家主们当然也全都跟了过来。 他们的眼眸中燃烧着震怒与不信任的火焰。 孙家真的践踏了森边居民的羁绊吗? 他们为什么做出如此野蛮的行动? 难道说,一切都是法家和卢家编织的谎言吗? 每个人都怀抱着不同的心情。 然而,每个人都怒不可遏。 孙家人使用异国来路不明的毒药草,使每个人陷入沉睡。猎人不会容许这种屈辱的行为。 最重要的是,他们无法允许孙家人绑走无罪之人,威胁他人的生命。 「嗨,老爹,你真慢啊。」 路多·卢等人已经在本家前方等候了。 路多·卢、信·卢以及遭皮绳绑住四肢的杜多·孙和泰伊·孙出现在我的眼前。 再来是——雅米儿·孙。 雅米儿·孙跟中午一样穿着森边的服装。她的头发彻底湿透了。 她应该有沐浴净身了吧。就算隔着一段距离,我依然闻到一抹淡淡的铁锈味。 雅米儿·孙并没有遭受捆绑,但米雅·雷妈妈等卢家和卢堤姆家的女人紧紧包围着她。 她的脸上没有浮现任何表情。 「氏族之长们,听好了!」 东达·卢再次发出咆哮。 「举办这场家主会议之际,孙家家主兹罗·孙要求法家掌管炉灶!由于他的要求太过启人疑窦,我派自己的儿子们监视孙家聚落!孙家确实做了十恶不赦的行为,因此,没有人能质疑我!就算有人这么做,我也毫不介意!」 东达·卢的眼神比任何人都炽热地燃烧,他环视着伫立在黑暗中的同胞。 「今晚,我打算在此判断孙家是否仍拥有领导森边的资格!你们也要听仔细兹罗·孙说的话!听了之后,决定我们一族的未来!」 我们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兹罗·孙的回答说不定会让孙卢两家开战。 一旦札札家和纪恩家舍弃孙家,森边就不会陷入一分为二的大战了——最后到底会演变成什么样的情况? 东达·卢唤路多·卢过去后,接下对方手中的大刀,这大概是泰伊·孙和杜多·孙的刀子吧。他将另一把刀交给丹·卢堤姆。 情绪紧绷的孙家亲族顿时瞪向东达·卢。 「只要孙家人不动刀,我发誓自己也不会拔刀!只要孙家的人不想见血,今晚就不会血流成河!」 东达·卢用力敲了敲本家的门。 没想到有人用惊人的速度,从内侧快速打开门。 「……现在已经三更半夜了,各位有什么事吗……?」 女人的嗓音中不带着一丝情感。 一位美丽的女性站在门后。 尽管外貌出众——她的眼神却宛如腐烂的死鱼一般。 她有着褐色头发、蓝色眼珠。美丽的脸庞宛如泥娃娃一样,没有任何表情。 她留着一头短发,年龄大约介于二十五至三十岁之间。穿着象征已婚的服装——用一块布包裹着身体。 刚刚不知去向的梓妃·孙在不知不觉间出现在她的脚旁,一脸不悦地紧紧抓着她。 「你们是谁?」 东达·卢眯起眼睛,交互望着两人。 「我是家主兹罗的太太,奥拉·孙……这是我的女儿,孙家么女梓妃·孙……请问究竟有什么事……?」 「我是卢家家主东达·卢。可以帮我转告孙家家主,东达·卢想见他一面吗?」 「这样啊……但他已经就寝了……」 「喔?」 东达·孙发出宛如野兽般的笑声。 「不好意思啊。兹罗·孙今晚没有办法安然入睡了。孙家本家长男、次男,长女和分家男人四人打破了森边的规矩。家主必须替家人赎罪。」 「……喔……」 自称奥拉·孙的女人用死气沉沉的眼神环视着我们,似乎没有任何情绪。 最后,她混浊的眼睛发现了倒在地上的泰伊·孙——这才流露出动摇之色。 泰伊·孙灰色的头发染上红色鲜血,无力地躺在地上。他用同样的眼神望着奥拉·孙。 「……我知道了……梓妃,带家主过来……」 「奥拉妈妈,真的可以吗?」 梓妃·孙大大的三白眼仰望着母亲。 「可以……已经没关系了……」 「我知道了。」 梓妃·孙冲回家里。 过了半晌,兹罗·孙终于出现了。 他的么弟米达·孙迈着大步紧跟在后。 「卢家家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啊?你竟然在三更半夜前来拜访,未免太失礼了吧……?」 兹罗·孙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就像一只浸在水中发胀的蟾蜍。 跟在他身后缓缓走出来的米达·孙高声惊呼: 「咦……?是狄咖跟杜多耶……为什么他们被绑起来了啊……?」 「嗯……这样的行为更是失礼哪……」 「失礼?兹罗·孙,那个女孩已经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你了吧?」 丹·卢堤姆开口答道。 他口中的「那个女孩」指的就是梓妃·孙。她似乎嫌米达·孙挡在入口的象腿很碍眼,踹了对方一脚后,再次攀住母亲的腿。 家主兹罗·孙。 家主夫人奥拉·孙。 么女梓妃·孙。 么弟米达·孙。 一脸不悦、盘腿坐在地上的长男狄咖·孙。 依然失去意识的次男,杜多·孙。 然后——一个人静静站在远处的雅米儿·孙。 除了年迈的前任家主之外,孙家本家的人全员到齐。 我搀扶着爱·法的肩膀,吞了一口口水。 「整件事……你指的是狄咖和雅米儿向法家家主和炉灶掌管人提亲一事吗……?」 尽管有无数只眼睛盯着自己,兹罗·孙依然毫不畏惧,开口答道: 「狄咖他们曾经告诉过我这件事情……我没想到他们会挑举办家主会议这一晚进行这项计划……」 「喔?既然如此,你确实容许了自己儿女的恶行啰?」 东达·卢扬起更加勇猛的笑容说道后,兹罗·孙疑惑地歪着下垂的脖子。 「……恶行?恶行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 「那么,你就听我娓娓道来吧。这群蠢蛋使用异国毒草,让祭祀堂中的人沉沉入睡后,企图强行绑走法家家主和炉灶掌管人。当炉灶掌管人拒绝入赘一事后,他们不仅拔刀相向,还束缚住法家家主的手脚,企图对她为所欲为……法家家主和炉灶掌管人,我没说错吧?」 爱·法沉默地点了点头,我也开口回了一声:「没错。」 然而,兹罗·孙脸上的浅笑并没有消失。 他竟然还笑得出来啊。究竟该说他是胆大包天还是麻木不仁呢——我总觉得是后者。 「拔刀啊,听起来真是骇人……究竟是谁做出这种没规矩的事情……?」 「本家的次男,以及倒在他身旁的分家男人。」 「嗯……杜多很容易酒后乱性哪……」 兹罗·孙的嘴角扬得更高。 「他很重视自己的姐姐,听到姐姐求婚遭拒,他忍不住失去理智了吧……真是抱歉啊……」 「兹罗·孙,你认为光靠道歉就能解决这件事吗?虽然这位炉灶掌管人是异国人,但他终究是法家的家人。前往阻挡的小犬也头部受伤。你的家人不只拔刀,还企图威胁森边同胞的生命!」 由于没有绷带,卢家人用布条包扎了路多·卢头上的伤口。他有些不满地啧了一声。 「不管是在驿站城市或卢堤姆家的婚宴上,那位次男都曾经拔刀要胁他人。他这次终于朝同胞挥刀了。我们不能光靠你的低头道歉就原谅他吧?」 「嗯……那么,你认为我们必须依照规矩,交出他的右手臂吗……?」 「光靠区区一只右手臂就能解决这次的问题吗?」 东达·卢的眼眸终于燃起炽烈火焰,脸上浮现出骇人的笑容。 「他说得没错!」 一位人高马大的人从后方拨开人墙,大声怒斥: 「孙家的次男不只拔刀,还企图用毒草危害我们!企图危害除了孙家和卢家之外的所有家主!光靠一只右手臂能抵销这种滔天大罪吗!」 开口的人是萨乌帝家的家主达利·萨乌帝。 他纯朴的脸庞因愤怒与屈辱而涨得通红。 兹罗·孙——微微垂下眉毛。 「你说的毒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种药草让祭祀堂里的人全都沉沉睡去吗……?」 「听说那是他跟东方国家的咒术师购买的香草,名为梅烈叶。令郎骄傲地对我说,他为了一点点的量而花了五枚白铜币。」 我开口答复。 由于我直接听到狄咖·孙说了这些话,我认为应该由自己开口回答。 「嗯……引诱人入睡的香草啊……」 「是的。焚烧香草后,只要一直闻散发出的烟雾,就算被开肠破肚也不会惊醒。」 「原来如此……可是,那只是让人入睡的香草罢了,称不上是毒药草吧?」 兹罗·孙的视线终于紧紧地望向儿子。 狄咖·孙似乎认为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勾起嘴角。 「梅烈叶的作用是让痛苦挣扎的人能够一觉好眠!如果闻上半天,才会使人的魂魄也陷入安眠。但我只使用了一丁点的量,根本称不上毒药!要不是知道它的效用,我们也不会让森边同胞闻这种东西啊。」 「闭嘴!我们现在不是在谈这件事!」 达利·萨乌帝激动地吼。 「重点在于你们使用的恶劣手段吧!?你不仅蒙骗了我们,还强行绑走法家人,胡乱提亲,对方拒绝后又企图夺走他们的性命——森边允许如此无法无天的行为吗!」 「我们绝不容许这种恶行……狄咖啊,你究竟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哪……?」 看到达利·萨乌帝气势汹汹的态度,狄咖·孙脸色苍白。听到父亲的发言后,他再次露出嬉皮笑脸的丑恶表情。 「我们当然不是真的要夺取他们的性命啦。我和杜多都喝醉了,忍不住说了些言不由衷的话。」 「嗯?可是,孙家二男和那位大叔确实拔刀企图杀害我们和明日太喔。你们要如何为这一点找借口啊?」 听到路多·卢的指责,狄咖·孙笑得更开怀了。 「我也不知道。我又不在场。杜多和泰伊·孙都喝得酩酊大醉,才会做出这种事吧?」 「是啊。当他们挥刀时,你企图对手脚被捆绑的爱·法为所欲为,没想到却失败了嘛。」 路多·卢耸了耸肩,达利·萨乌帝再次探出身子。 「孙家长男!这跟拔刀是程度相当的禁忌吧!你两年前也触犯过相同的禁忌,并发誓自己绝不再犯,所以才获得大家的原谅吧!」 「我说过了吧,我这次是跟对方提亲喔?你没资格大声斥责我吧。」 「真是愚蠢……你使用毒草迷昏她、绑住她的手脚后企图动手动脚,森边没有这种提亲的方式!」 「……诶?不管女人有多么不愿意,一旦发生关系,她就会对你言听计从了喔?」 想当然耳,我下意识地想要向前踏出一步,但爱·法敲了一下我的头,制止我的行动。 「不要激动。无论如何,他都无法用玩笑话躲过这一劫。」 爱·法压低的嗓音窜入我的耳中。 真的是这样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兹罗·孙和狄咖·孙都表现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先不管不明事理的狄咖·孙,看到最注重明哲保身的兹罗·孙一直挂着微笑,我感到很不舒服。 「——喂!你们在做什么!」 此时,一阵锐利的声音传了过来。 发出呐喊声的人是罗·雷。 包围着我们的男人们也开始鼓噪。 一个集团冒了出来,从外侧包围着由各家家主形成的人墙。 人数——大约有三十人左右。 由于室外昏暗,我只能看到一群黑色人影逼近而来。不过,在这个聚落之中,除了我们之外,只剩下孙家分家的人了。不管是从人数或合理性的角度来看,我的分析都不会有错。 「喔……兹罗·孙。你打算用刀来做个了结吗?」 东达·卢握住刀柄。 兹罗·罗首次用着失去抑制的声音答道: 「我、我绝无此意……各位在深夜中引发这场骚动,惊动分家的人,他们不过是来一探究竟罢了……卢家的家主,别太冲动吧……?」 「哼,是这样吗?」 东达·卢的嘴角凶恶地扭曲。 孙家分家的三十人中,男性占了半数。卢家亲族的人数不输他们。然而,卢家现在只有东达·卢等五人有刀。 一旦开战,我们不知道多姆和札札等孙家亲族会采取什么行动。再说,卢家女人们全都聚集在这里。倘若在情势未定的状况下发动武力,绝对没有好事。 东达·卢比我更清楚这一点,他开口呼唤路多·卢。 「喂,路多,你过去女人那里。绝对不要主动出手。」 「了解。」 路多·卢也流露出猎人的眼神,跑向家人身边。 「那么,兹罗·孙,你打算怎么做个了结?你该不会认为只要低头道歉,我们就会原谅你吧?」 「嗯……卢家家主,你认为我们必须依照森边的规矩来赎罪吗……?」 兹罗·孙的脸上再次勾起浅笑。 「杜多和泰伊·孙拔刀伤害了森边同胞。狄咖差点对女性使用暴行。基本上,杜多和泰伊·孙必须交出自己的右手臂。狄咖……狄咖该怎么处置呢?到头来,法家家主的贞洁没有遭到玷污吧?」 「那是因为法家家主偶然比那个小人更勇猛。倘若尊重森边的规矩,他必须交出自己的男根。」 东达·卢愤愤地抛下这句话。 「他们犯下的罪不只如此。他们蒙骗了森边的同胞,还用毒草迷昏大家。你打算怎么赎罪?」 「我才想要询问各位哪。他们焚烧的香草对身体无害,这样的罪名有多严重呢……不,他们的行为真的有违反森边的规矩吗……」 「森边居民不可以欺骗同胞!」 「狄咖他们何时欺骗同胞了?……狄咖是为了在不打扰他人的状况下向法家提亲,让大家陷入安眠罢了……」 达利·萨乌帝默默地走向兹罗·孙。 东达·卢伸手制止对方巨大的身躯。 「既然如此,兹罗·孙,你打算献上次男和分家男人的右手臂,与长男的男根来赎罪吗?我不认为你的儿子们有这种骨气。」 「假如我们尊重古代的规矩进行惩处,这确实是正确的做法。」 兹罗·孙露出狞笑。 「卢家家主,倘若你想要尊重这个古老习俗……在兴师问罪我儿子之前,你必须先做一件事情吧……?」 「什么?」 「我希望卢家、卢堤姆家和法家也能够遵守规矩……」 兹罗·孙执着的眼神望向我。 「法家的炉灶掌管人……小女希望你入赘孙家吧……?」 我沉默地瞪着对方恶心的笑脸。 难道…… 一抹令人不快的疑惑开始压迫我的胸口。 难道那是这位心狠手辣的男人策划的必杀技吗? 他打算使用如此愚蠢又无聊的手段吗? 「雅米儿当时使用了古代流传下来的仪式吧……让奇霸兽血成为自己力量的古老仪式……」 「…………」 「……这么一来,她应该全身赤裸吧……」 「兹罗·孙,你这家伙——」 东达·卢发出宛如地鸣般的声音。 「卢家家主啊,你的儿子们当时也躲在阴影处守护法家的炉灶掌管人吧……既然如此,代表他们也从窗外窥视到雅米儿的身影啰……?」 兹罗·孙的视线望向东达·卢身旁的丹·卢堤姆。 「卢堤姆家的家主……你踹破了狄咖家的门,没有在主人的带领下,就踏入别人家吧……?」 「那又怎样?」 丹·卢堤姆愈来愈愤怒。 每个人似乎都理解了兹罗·孙的言外之意。 「在主人未同意下,恣意进入别人家触犯了森边的禁忌……既然如此,看到雅米儿裸身的人必须交出一颗眼珠,踏入狄咖家的人必须交出一根脚趾吧……?」 「开什么玩笑!这个卑鄙小人两年前也擅自进入法家,那他该当何罪!?」 「我和狄咖当时已经低头道歉,并获得原谅了……我们也不愿因为重视古老规矩而让同胞流血……」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东达·卢低语。 他露出狂乱凶恶的笑容。 「假如想要交出二哥等人的右手臂,我方就必须交出眼珠和脚趾。兹罗·孙,这就是你的意思吧。」 「……我不想看到同胞为了这点芝麻小事而流血……」 「兹罗·孙,你究竟在胡扯什么啊!」 达利·萨乌帝大声呐喊。 「犯下恶行的人明明就是孙家人!卢家、卢堤姆家和法家只是出手抵抗罢了!他们为什么需要交出眼珠和脚趾啊!」 「这就是森边的规矩……然而,这是先人制定的古老规定……不知变通地遵守规矩并非唯一的解决办法……」 「我已经说过了吧,这不是问题所在!我们不能允许孙家长男可耻的行为!」 「可耻的行为……杜多并没有夺取任何人的生命,狄咖也没有玷污任何人的贞洁吧……?」 「东达·卢刚刚也说过了吧,那是因为法家人和卢家人本来就勇猛果敢!倘若他们软弱无力,孙家人早就犯下令人难以容忍的恶行了!」 「假使他们真的犯下罪行,也只能用性命赎罪了……」 双方各执一词。 达利·萨乌帝已经气到极点,一脸错愕。 「族长,你真的还保留着理智吗?……倘若这是你的真心话,我们无法将你视做森边的族长。」 「喔?萨乌帝家家主,这是为什么?……狄咖和杜多确实不够成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但他们并没有杀害同胞、玷污女性。没有人知道我的儿子们是否真的企图犯下这些罪行吧……?」 兹罗·孙混浊的双眼望向东达·卢。 「你看看,卢家家主用着憎恶的眼神凝望着我……他说不定想要危害我的生命……可是,只要他没有朝我挥下手中的刀,他便不需要被兴师问罪……就是这么一回事……」 「你只是在为自己脱罪罢了!族长家族应该成为森边居民的模范吧!」 「嗯……既然如此,我们双方都只能流血了……真是遗憾哪……」 兹罗·孙抛出这些话语时,表情并没有透露出一丝遗憾。 说不定——这个男人说的是真心话,既然自己无法用三寸不烂之舌让事情圆满收场,他只能交出自己的儿子。 他企图用狄咖·孙、杜多·孙、泰伊·孙和雅米儿·孙等四人的性命来换取孙家的安宁吗?兹罗·孙的脸庞挂着笑意,似乎没有一丝危机意识,让我不得不产生这种想法。 我按捺着胸中的不快感,悄悄瞄向孙家儿女们。 狄咖·孙依然搞不清楚状况,嬉皮笑脸。 杜多·孙尚未恢复意识。 泰伊·孙混浊的眼睛凝望着虚空,宛如死人一样,躺在地上。 雅米儿·孙依然面无表情。 我难以原谅这些罪人。 尽管我对泰伊·孙和雅米儿·孙有些想法——依然无法洗刷他们犯下的罪行。 然而,他们是兹罗·孙血脉相系的家人吧? 就算狄咖·孙等人确实失去控制,犯下恶行。兹罗·孙不是应该更拼命地包庇他们吗? 比起家人的性命,他更重视自己的安宁吗? 在这个男人混浊的眼中,世界究竟呈现出什么样貌呢? 「……兹罗·孙,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东达·卢微微跨出一步。 此时,一直茫然伫立在原地的米达·孙轻声低语: 「不可以喔……森边居民不能互相伤害喔……」 他呢喃的同时,将手伸向腰际的棍棒。 东达·卢的手也伸向大刀刀柄。 兹罗·孙的笑脸有些扭曲,缓缓后退。 「……明日太,绝对不可以离开我身边。」 爱·法低语,她放下缠绕在我脖子上的右手臂,身体微微前倾。 我视线中的所有男人都进入了备战状态。 交涉破裂了。 兹罗·孙无意承认自己的错误。就算切割家人,他也打算让自己得救。 东达·卢不会允许如此腐败的行为。就算背负上背叛者的污名,就算违背自己「不主动拔刀」的承诺,他现在也会持刀砍杀兹罗·孙。他的双眼中闪烁着这样的觉悟。 东达·卢即将出手之际—— 我烦恼了半秒钟后,随即大喊: 「请等一下!假如孙家真的重视自古流传下来的规范,应该先为一项罪名赎罪吧!?」 东达·卢本来正要拔刀,他的肩膀抖了一下。 「明日太……?」 爱·法露出狐疑的表情,将脸凑近我后,我对她点了点头,继续说了下去: 「假使我记得没错,那是必须剥除头皮的大罪。你们必须先为那项罪名赎罪,才有办法处分他人吧?」 「你在……你在说什么啊……?」 他臃肿的脸上本来挂着宛如蟾蜍般的笑容,现在却消失无踪。看到他的表情流露出畏惧,我才确信这件事真的不是我的想象。 我说的话说不定会让更多人流血——这样的念头让我的背脊颤抖不已,尽管如此,我依然开口揭发了他们的恶行。 「如果你想要否定我说的话,就让我看看孙家本家的粮库……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下一瞬间,传来一阵发狂大笑声。 是雅米儿·孙的笑声。 在卢家和卢堤姆家女人的包围下,雅米儿·孙仰头大笑。 「你在说什么啊?为什么我们得被剥下头皮?你在诽谤族长家!」 「就、就是说啊,这是毁谤!为了明哲保身,竟敢胡说八道……」 兹罗·孙迅速恢复放心的表情,但巨大的惊愕与绝望随即袭击而来。 「我们无法忍受这种屈辱!我们没有必要接受这样的毁谤!不相信我们的话,你就亲眼去粮库确认吧!」 「雅米儿!?你疯了吗,你在胡说什么啊!?」 开口大喊的人不是兹罗·孙,而是狄咖·孙。 他的脸色跟父亲一样惨白。 「怎么了?大家为什么面无血色?我们是清白的吧?」 雅米儿·孙的眼眸熠熠生辉,望向宛如石像般呆站在一旁的奥拉·孙。 「奥拉!或是梓妃也可以!快去打开粮库的门闩!这么一来,就能证明我们的无辜了!」 梓妃·孙疑惑地仰望着母亲的脸庞。 奥拉·孙闭上眼睛,眼皮遮蔽住了混浊的眼眸。 「是呀……雅米儿,我们确实该这么做……」 「就是说啊!我们就该这么做!」 当奥拉·孙正要转身之际,兹罗·孙大力抓住她纤细的肩膀。 「住手!你们究竟……你们究竟打算做什么!?」 「……请放开我……」 「我不可能放开你!身为家主……我绝对不允许你这么做!」 兹罗·孙粗大的手指嵌进妻子的肩膀之中。 「啊……」 「你在做什么呀!」 奥拉·孙发出哀号,梓妃·孙也大声嚷嚷。 东达·卢向前跨出一步。 抢在他出手之前,米达·孙的指尖已经抓住父亲的手臂。 「不可以唷……我们不能伤害家人唷……?」 伴随着骨头叽嘎作响的声音,兹罗·孙发出女人般的惨叫声。 兹罗·孙松开手后,奥拉·孙无力地瘫在地上,凝望着梓妃·孙的脸庞。她热泪盈眶,眼眸中终于恢复些许光芒。 「梓妃……取下粮库的门闩……」 「……人家知道啦。」 梓妃·孙消失在门的另一端。 雅米儿·孙再次发出恶魔般的笑声。 「来吧!亲眼确认看看吧!法家的明日太,倘若最后证明你说的是毫无根据的诽谤,我们不会只收下眼珠和脚趾就原谅你!」 「那个女人在做什么?她真的疯了吗?」 丹·卢堤姆不悦地皱着粗大的眉毛,转头望向我。 「我根本搞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中了那个女人的计谋啊?」 「不,我不这么认为……倘若我真的上了他们的当,兹罗·孙不会惊慌失措。」 我望向东达·卢。 「我们过去粮库吧。但我们必须多留意孙家分家。」 东达·卢沉默地凝望着我半晌,不发一语地转过头。 罗·雷等卢家亲族拉起狄咖·孙和杜多·孙。 狄咖·孙一脸茫然,表情涣散。 杜多·孙尚未恢复意识。 至于泰伊·孙——他和刚刚那位奥拉·孙一样,紧闭双眼。 「米达·孙,你可以带兹罗·孙一起过来吗?」 「嗯……」 听到我说的话后,他的脸颊肉微微颤动。 「粮库怎么了……?我们要到明天早上才可以吃东西唷……?」 「是啊。我只是想确认一下粮库的内容物罢了。」 我们绕到房子后方。 参加家主会议的男人、管理炉灶的女人、孙家本家和分家的人们——目前聚集了大批人马,超过上百人。 大半的人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与同胞们静静地面面相觑。 在我们的眼前——粮库的门板从内侧缓缓推了开来。 梓妃·孙的表情怫然不悦,她从粮库中走了出来,再次抓住母亲的腿。 罗·雷举起蜡烛,照耀着粮库内部。 「这是——!」 每个人都高声惊呼。 粮库内的光景与我想象的如出一辙。 里面装满了五颜六色的水果和蔬菜。 有些熟悉、有些陌生。 堆满开架式置物架的蔬菜水果是—— 石之都禁止我们摘采的摩尔加森林盛产的蔬菜水果。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东达·卢喃喃自语。 然后—— 噢噢噢噢噢噢……宛如咏唱般的声音突然震撼了整个黑夜。 「怎么搞的?怎么回事!?」 丹·卢堤姆左顾右盼。 这是孙家分家的人所发出的声音。 不分男女老幼——他们全员皆跪在地上,嗓音充满哀戚。 「请原谅我们……」 「我们触犯了禁忌……」 「我们触犯禁忌,滥采了森林资源……」 奥拉·孙也无力地跪在我们面前。 「这是孙家的罪过……可是,请各位怜悯分家的人……他们只是遵守了本家制定的邪恶规矩……」 泪水沾湿了她美丽的脸庞。 分家的人们也全都潸然泪下。 有些人趴在地上,有些人猛抓着头,有些人攀附着身旁的人——每个人都悲痛欲绝,嚎啕大哭。 「等、等一下!你振作一点!」 此时,传来一位少女慌乱的嗓音,在暗夜之中,她的声音格外清晰。 是菈菈·卢的惊呼声。 一位比纤细的菈菈·卢更瘦弱的少女搂住她,哭个不停。 少女哭喊着:「对不起、对不起……」 她就是孙家分家名为楚儿·孙的女孩。 「怎么可能……孙家竟然触犯了如此严重的禁忌……」 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恸哭声,札札家家主似乎心生畏惧,巨大的身躯微微颤抖,无力地低语。 孙家人食用了森林资源。在森边区域,这是最严重的禁忌之一。 一旦人类食用森林中的蔬果,饥饿的奇霸兽就会更常袭击城里的田地。因此,触犯这项禁忌将会受到严重处分——「剥除头皮」。 不管多么饥饿,森边居民都不会偷采生长在森林里的食材,他们只会感叹着自己的无力,一命呜呼。卡谬尔·佑旭曾感叹道,他不曾见识过如此耿直又清廉的一族。 这是森边居民身为猎人的荣耀。 「我们玷污了猎人的荣耀……践踏了森边的骄傲……我们是无法获得原谅的 餐间小点 ~银之壶~ 一批人马疾驶过荒凉的荒野,从东方向西方前进。 五辆货车载着这一群人,分别有两只多多斯拖行着每台货车。有着黑色肌肤的东之王国西姆人民坐在货车的车夫座位,握着缰绳。 他们是商团《银之壶》的成员。 率领着商团的年轻团长修米拉尔·吉·萨杜姆提诺坐在第一台运货车的货架上,静静地凝望着窗外流逝的风景。 太阳即将西下。 黄昏时分的阳光微微泛红,照耀着无人居住的边境区域荒凉的景色。 干燥的大地龟裂开来,树木干枯,无法期待任何大自然的恩惠。倘若继续南下,将会来到一片更为荒凉灼热的沙漠区域。这里是荒芜的自由国境地带,连贪婪的石之都居民都舍弃了这片土地。 他们的货车驶在满是砂砾、不成道路的路上。不熟悉这种道路的人,会让多多斯的脚被突然凸出的岩块绊倒,或是让货车车轮撞到石子,马上就无法继续前进。 然而,他们是一群熟练的旅人。 《银之壶》每年都会跨越一次险路,远征至西之王国赛尔法。 大致上只有两条路线可以从西姆通往赛尔法。第一种是穿过与北之王国马修多拉接壤的国境边缘,或是越过南方荒芜的自由国境地带。 北方的道路经过整备,但野盗猖狂。南方的道路较少引发人祸,但大自然将成为最大的敌人。两条道路的危险程度相差不远。从前辈们组织《银之壶》的时代开始,这个商团就开始学习与自然竞争,而不是野盗。 然而——这种荒芜之处并非完全没有野盗存在。 他们久违地体认到了这一点。 「修米拉尔。」 坐在车夫台的年轻人握着缰绳,对他开口。 「是。」 修米拉尔朝他探出身子。 几道黑影背对着沉没一半的火焰圆盘,朝他们逼近。 那是一群骑着多多斯的野盗。 总数约十人左右,几个人还挥起绽放出银色光芒的蛮刀。 由于他们是从《银之壶》的行进方向而来,修米拉尔等人目前也无法逃跑。再说,多多斯拖着沉重的行囊,甩不掉这些野盗。修米拉尔只思考了一会儿,随即指示同胞停下货车。 「喔?看来你们是很明事理的商人嘛。只要你们就这样乖乖不动,我就不会夺取你们的性命。」 野盗们各自散开,包围着五台货车。 一位体格格外壮硕的男人手握蛮刀,走了过来。 是一位有着一头卷曲褐发的西方之民。 他穿着有些肮脏的外衣,腰际绑着缠腰布,皮革腰带上挂着水壶和布袋。他巧妙地操纵着多多斯的缰绳,大概曾经是佣兵吧。 修米拉尔从车夫座位的旁边站起身,面对着那位看似野盗头目的人物。 「你是、从北方、过来的吗?」 「什么?我们看起来像马修多拉的人民吗?你们这些家伙会跟那种蛮族来往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清楚、你是西方人。我只是想问、你们是不是、来自北边的区域。」 「真是莫名其妙的家伙!算了,既然你会说西方语言,代表你是比较高等的西姆人吧!」 男人讪笑后,四面八方也传来奉承似的下流笑声。 修米拉尔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 「你们、皮肤、晒得很红。因此、我认为、你们刚抵达南方不久。出生在南方的、西之民、皮肤更黄。」 「那又怎样?你在拖时间吗?警备队不可能跑来这种荒芜的边境,不管你拖了多少时间都没用喔?」 「这个区域、很少野盗、会袭击西姆人。我们、总共十人,你们也、十个人。野盗、往往会、避开我们。」 「……啊?你在说什么啊?」 「需要五个人、才能袭击、一位西姆人民。你们至少、需要五十人。」 「唔哇!」 修米拉尔做出宣言的同时,男性头目突然整个人向后仰。 男人就这么坠落地面,失去主人的多多斯讶异地歪着长长的脖子。 「老、老大?究竟怎么了!?」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剩下的野盗们挥舞着手中的武器。 修米拉尔无动于衷,缓缓地继续说了下去。 「西姆人、并非、手无寸铁。」 三个男人从多多斯上跌落而下,仿佛在比谁跌得快一般。 修米拉尔的同胞正使用吹箭展开攻击。 吹箭的箭头上全涂了名为芭那纪乌兹的强力麻药。 「剩下、六个人。你们、放弃抢劫吗?」 修米拉尔静静地询问。 「全员、失去意识、状况危急。没有获救的状态下、边境、即将入夜、会有生命危险。」 又有一个男人坠落地面。 剩下的五位男人们惊慌失措地大喊: 「他,他们是西姆的咒术师啊!」 「一旦接近他们,就会受到诅咒!」 东方人擅长使用药草和毒草,因此西方和南方人相当畏惧他们,认为他们是咒术师或魔法师。看来这群西方人终于想起这个传说。 「我不愿意、杀人。如果放弃、抢劫。请和、同胞、一起离开。」 剩下的野盗仿佛马上就要逃之夭夭,因此修米拉尔这么宣告。 遭到芭那纪乌兹的毒击中后,将会半天左右不得动弹。继续这样下去,遭到攻击的五人将毫无防备地迎接夜晚。 「我希望、你们正正当当活下去。你们的神、会守护你们的生命。」 脸色苍白的男人们警戒着修米拉尔等人的动向,开始救援坠落地面的同伴。 他们抓起失去主人的多多斯缰绳,一溜烟地朝北方逃之夭夭。 「我们走吧。」 在修米拉尔的指示下,五台货车再次出发。 年轻同胞手握缰绳,转头望向修米拉尔。 「西方人、好多野盗。他们、为什么、不正正当当活着?」 《银之壶》的团员们为了迅速学会西方语言,平时尽量不使用母语交谈。 「他们、大概、找不到、工作。因此、掠夺维生。」 「西之王国、比、东之王国、宽广。他们却、找不到工作?」 「是的、因此他们才会、不断、争夺领土。」 自古以来,西之王国赛尔法不断与北之王国马修多拉争夺领土。 东之王国西姆和南之王国加喀尔仍无法筑起和平的关系。修米拉尔等人生长在距离国境遥远的草原地带,他们对这件事并没有太大的真实感。但两国现在应该正在某处交战。 「……时间被拖延了。赶快、往前进吧。」 他们朝着几乎没入地平线的太阳前进,不停在荒野中奔驰。 距离西之王国赛尔法的入口——边境城市杰诺斯还有五天的路程。 ◇ 一行人击退野盗后没过多久,夜色逐渐笼罩四周。他们在昏暗之中看到野营的火光。 那是一个巨大的篝火,尽管他们不时会在这个荒芜之地遇到其他旅人,但这种规模的篝火并不寻常。 「那是什么?西之民的商团吗?」 修米拉尔没有回答同胞的问题,凝望着黑暗。 一大群人似乎正在准备晚餐,人数超过十几二十人。 「请放 慢、速度。避免、刺激他们。」 修米拉尔心中有了某个猜测。 没过多久,他的想法就获得了证实。 一个男人站在篝火旁,他们发现修米拉尔等人的身影后,破口大骂: 「你们这群东方之民,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的聚落!」 男人有着褐发绿眼,皮肤白里透红,身材短小。 他们是南之王国加喀尔的人民。 听到男人的声音后,许多人影从黑暗中聚集而来,他们手中握着比身高还高的长枪。 「我们是商团《银之壶》,我们正要、前往西方城市、杰诺斯。」 这里是自由国境地带。每个国家的人民皆可恣意进出,不用遵守任一国家的法律。因此,一旦敌对国西姆和加喀尔的人民在此狭路相逢,说不定会引发相当危急的状况。 再说,加喀尔的人民总共约有百余人。如果两方引发争执,修米拉尔等人没有办法像刚刚一样,使用毒箭应付对方。 「你们是商团?哈!为了做生意,不惜穿过这种令人头痛的边境区域啊。你们的贪念真让人敬畏哪!」 一开始破口大骂的壮年男子毫不隐藏自己的恶意。 「这是我们的聚落!我们不会让东方人为所欲为!你去问问你们黑脸的西姆神明,看你们要速速离去,或是与我们斗争到最后一刻!」 「我们无意、争执。我们只是、想前往西方。」 「既然如此,你就避开我们的聚落吧!一旦你踏入篝火内侧,我就当成你在进行侵略行为!」 这里是自由国境地带,对方不能使用这种理由威胁修米拉尔。 不过,加喀尔人天性血气方刚,修米拉尔不愿愚蠢地与对方起争执,他让多多斯改朝北方前进。 他们大大绕过描绘出一个圆形的篝火,朝西方前进。在这期间,加喀尔的男人们一直拿着木枪,留意着修米拉尔等人的动向。 「修米拉尔、圆的中央、有几栋房子。」 同胞低声说道。 「不知不觉间、这里筑起、一座聚落。半年前、我们经过、这一条道路时、并没有聚落。」 「是的、大概是半年间、搭盖而成的。」 「为什么?加喀尔的领土、比沙漠更南方、更遥远。这块区域、很危险。有野盗、毒虫、巨大吃人蜥蜴……而且,土地贫瘠。」 「是啊。可是、这一带、有水源。只要愿意花时间、可以耕田。」 由于这附近有水源地,修米拉尔今天本来打算在此处野营。 「他们、原先的住处、遭到驱逐吧。所以把这块土地、当作新的故乡。」 「那么,我们的旅程、将会更加困难。」 一旦他们筑起城墙,西姆人民就更不容易通过这个区域了。 但修米拉尔并没有太大的危机感。 「对方、筑起城墙、就危险了。可是、他们不可能、拥有如此、庞大的力量。我们只要、稍微绕路、就可以了。」 光凭百余人的力量要在荒芜的土地上建筑部落,明显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修米拉尔认为他们不可能为部落建筑城墙。这群人必须仰赖神的庇佑,才能撑过每一天。 他们一定是遇到某些变故才会选择这种生活方式。东南两国的战乱说不定使他们失去家园。考虑到这一点,让修米拉尔等人遇到他们,或许是西姆的旨意。 「我们先离远一点、直到看不见、篝火为止。这么一来、双方都安心。」 他们点亮火炬,静静地前进。由于荒野过于荒芜,没有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他们让多多斯跑了半刻,才看不见聚落的篝火。 「差不多了。我们在这里、野营。」 修米拉尔等人来到一块宛如野兽下巴般突出的巨石阴影处后,停下运货车。 他们松开多多斯,把铁桩打进地面后,将缰绳系上铁桩。五台运货车包围着野营地,中央升起营火。搭乘在车上的十位团员纷纷着手进行自己负责的工作,迅速将扎营作业处理完毕。 「我们、无法、补充水。尽量、少用、水吧。」 听到修米拉尔说的话后,开始准备晚餐的同伴们轻轻点了点头。 他们预计在明天正午时抵达下一个水源地。如果他们届时也遇到什么不测的状况,生命将会受到威胁。因此,修米拉尔要求他们尽量减少用水确实是个正确的判断。 他们在营火四方摆上石头当底座,放上巨大铁锅。 铁锅中加入适量的水后,放入三种食材。 分别是伽马肉干、亚力果干和敏斯豆。 伽马是栖息在西姆一带的野兽。 亚力果是一种营养丰富的蔬菜,不只是西姆,赛尔法和加喀尔也采收得到。 敏斯是生长在西姆草原中的豆子。 赛尔法和加喀尔的人民会把软包和波糖等谷物当作主食。但西姆中央区域则以敏斯豆当作主食。为了避免腐败,他们会先煎过敏斯豆,等到要食用的时候,再将它放进水里煮,届时,敏斯豆会恢复柔软。西姆旅人野营时,时常会用奇多果实炖煮这些食材,使食材带有辣味。 「修米拉尔,请用。」 大家将完成的料理盛入木盘中后,先递给团长修米拉尔。 修米拉尔坐在垫子上,开口道谢后接过盘子,先用木匙舀起汤汁。 这是一碗辣味的汤,切碎的奇多果实将汤汁染成红色。 伽马肉干渗出的咸味为这碗汤增添了鲜味。由于他们今天刻意少添了一些水,导致味道比平时更重。 啃了一口肉干后,更浓厚的咸味在口中扩散开来。 要是舌头感到疲惫,他就用伽马的酸奶酒取代水,滋润口腔。 经过一天的舟车劳顿后,他感受到各种营养沁入自己疲惫的身体之中。 由于汤中添加的全是重视保存性的携带粮食,这道汤品怎么样都称不上美味。肉宛如树皮一样坚韧,新鲜的亚力果和敏斯豆当然也比干燥的美味。要不是身体需要养分,他也没有办法欢欣地吃下这道菜肴。 『真希望抵达杰诺斯的那一天赶快到来。』 突然有人在一旁用母语对他说话。 那是团里最年轻的成员。他刚进入《银之壶》没过多久,还不会说西方语言。 『一整个月都吃这种食物,真是让人疲惫。我明明是东方人,却开始想念奇谬鸟肉和马马利亚的水果酒了。』 『是啊,我也深有同感。』 修米拉尔用母语答复后,年轻人欣然探出身子。 『可是,杰诺斯明明是一个丰足的城市,许多店家卖的菜肴却很粗糙。城下镇里的餐厅会贩卖更高级的食物吗?』 『不知道。我不曾在城下镇用餐,不太清楚。』 『杰诺斯的驿站城市和城下镇简直是两个世界。我不介意投宿在驿站城市,但我们可不可以在城下镇买些轻食——』 『喂。』 此时,另一位同胞开口斥责。 是副团长,拉达纪托·基·那法西阿尔。 『你想怎么样都无所谓,但你流露出太多情绪了,小心一点。』 『是这样吗?我认为自己已经够谨慎了。』 年轻人用手拍着自己的脸。 拉达纪托静静地摇了摇头。 『你确实面无表情,但你的话语中透露出了你的情绪。西姆随时都在注视你喔?』 东之民认为流 露出情绪是一种羞耻的行为。 年轻人伸直背脊,重新坐正。 『我们前往赛尔法是为了获得财富。我们必须将赚进口袋的铜币带回西姆。不该恣意浪费,更不可能在城下镇用餐。』 『是,我清楚这一点……但是,驿站城市所贩卖的食物几乎都没什么味道。他们的肉类和蔬菜种类丰富,但总觉得少了什么。』 『西之民和东之民不一样,他们不会使用太多香草,只会使用盐巴来为料理调味。你当然会觉得他们的料理淡而无味。』 拉达纪托高高举起手中的木盘。 『就算驿站城市的食物味道平淡,依然比干燥亚力果和敏斯汤美味。要是你觉得他们的料理没有味道,就自行添加奇多果实吧。』 『你说得一点也不错。』 年轻人也表示赞同。 就连他们也难耐旅途中累积下来的疲劳。从西姆领土出发之后,他们必须每天骑着多多斯奔驰,花上两个月的时间后,才能抵达杰诺斯。 最初的一个月过后,他们只能在人烟稀少的不毛之地不断前进。这么一来,他们无法采买新的食材,只能食用携带的干粮。 然而,只要再过五天,他们艰辛的旅程就要划上句点了。 抵达第一个目的地杰诺斯后,他们将在城镇间奔走,不需要在野外过夜。他们会花上几个月巡回西之国领土,贩卖从祖国带来的商品。这就是修米拉尔率领的《银之壶》的生活方式。 一年后,他们才会重回祖国西姆。 他们旅居在外的时间是待在祖国的好几倍。 许多东之王国西姆的人民都过着流浪的生活,尤其是与世无争的草原地带的居民。许多人独自或结伴前往赛尔法或马修多拉旅行,不像修米拉尔等人一样组织商队。这些西姆人不会停留在一个地方,总是飘泊不定。这种生活方式确实很适合大草原上的居民。 (在这场旅程之中,我会有什么样的邂逅呢?) 修米拉尔暗自沉吟,将空盘放在垫子上。 他的同胞也吃完了眼前寒酸的食物。 『那么,各位就休息吧。守夜者要特别留意东方。那群加喀尔人说不定会袭击我们。』 团员们静静地度过了这一夜,如同之前的每一个夜晚。 ◇ 过了四天之后—— 他们只剩一天就能抵达杰诺斯,荒凉的景色终于出现变化。 「现在能看到、摩尔加山。」 握着缰绳的同胞开口说道,他的声音中微微透露出情绪。 西方尽头是一座暗绿色的巨大森林。 那是流传着诸多传说的无人秘境,摩尔加山。 摩尔加山在名义上是西之王国赛尔法的领土。但赛尔法的国民不被允许踏入山中一步。法尔布狼、马达拉玛巨蟒,以及名为野人的凶恶野兽都栖息在这座山中。据说只要滥垦这座山,整座城市就会毁灭。 唯一的例外就是山脚森林的人类聚落。 他们是所谓的森边居民——这群人舍弃了加喀尔,改信西之神赛尔法,他们是『不驯之民』——森边猎人。 森边居民也是充满谜团的一族。 据说他们是古代西姆和加喀尔的血脉混合后的混血一族,但这只是一个无凭无据的传说。他们曾长期潜伏在加喀尔的无名『黑森林』之中,与外界断绝往来。当时的他们狩猎凶恶的食人黑猿,披着黑猿的毛皮在森林中穿梭,是一个真实身份不明的蛮族。 八十年前,战火延烧至『黑森林』,使他们流离失所。 他们不愿意留在加喀尔成为拓荒者或士兵,整个族群移居至摩尔加山山脚。他们干脆地更换了自己信奉的神祉,迁徙至西方领土。 森边居民似乎不认为自己是四大王国的一份子。他们的神就是森林。因此,他们毫不犹豫地抛弃南方神,成为西方神之子。 人们对森边居民充满畏惧。 森边居民也确实让人生畏。 他们居住在摩尔加山山脚下,狩猎着杰诺斯过去视为灾厄象征的凶恶奇霸兽,让城里人见识了猎人骇人的力量。 他们食用奇霸兽肉,并贩卖奇霸兽的牙齿和毛皮换取粮食。城里的人煞有其事地认为,森边居民吸收了凶恶奇霸兽身上的力量,使他们变得更凶暴强大。 《银之壶》的成员现在可以看到这座充满传说的摩尔加山出现在西方。 杰诺斯的城镇就在摩尔加山的西边。 只要花上一天半经过山的南边后,就可以抵达睽违一个月的文明国度。 「请谨慎小心,不要疏忽大意。」 「是。」 顺着不成道路的路线前进后,四周逐渐转变为黄土色的岩石地。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空气也变得更为潮湿。 多多斯奔跑了半天,当摩尔加山庄严的样貌终于逼近他们的眼前时,太阳开始西下。 接下来,他们只要好好休养生息,明天早上再驾着多多斯出发,就能赶在下一个日落前抵达杰诺斯。修米拉尔埋头思索,示意要其他货车停下来。 此时,一位同胞跳下货车,走向修米拉尔。 「修米拉尔、星星、移动了。」 他是商团中最年长的成员,从修米拉尔父亲那一代开始,这个人就成为了《银之壶》的一员。 他也是一位优秀的占星术师。 「星星,移动到什么方向了?」 「是。象征灾厄的红色星星、挡在我们面前。今晚将有灾难降临。」 占星师同胞低语的同时,举起右手臂。 他瘦骨嶙峋的指尖伸向漆黑的森林。 「灾厄、将从北方、袭来。饥饿獠牙、红色愤怒、危险了。」 「饥饿獠牙……奇霸兽、会袭击我们吗?」 据说饥饿的奇霸兽时常离开森林,袭击杰诺斯的田地。就连勇猛的森边猎人们也无法彻底驱逐栖息在广大山脚森林里的奇霸兽。 但他们几乎不曾听过奇霸兽在路上袭击旅人的传闻。比起肉类,奇霸兽更喜欢蔬菜和果实,再加上它们天生不喜欢接近人类。 「我不知道。可是、摩尔加山在北方、会有危险。」 修米拉尔等人正企图穿过摩尔加山的南侧,庄严的森林当然便座落在他们的北侧。既然这个方位将带来危险,他们只能选择前进或撤退。 「这样啊。往南方走、应该有农村。那里也有危险吗?」 「危险。南方没有活路。」 夕阳已经包围了整个世界。 不管是选择前进或后退,他们都必须在路途中迎接夜晚。就算他们擅长驾驭多多斯,在夜里强行军依然太过危险。 「我知道了,那么——」 修米拉尔话还没说完,北方便传来骇人的咆哮声。 那是野兽在远方嚎叫的粗厚嗓音。 其他方向也出现相同的嚎叫声,仿佛在彼此呼应。 嚎叫声气势汹汹,简直就像是从长年封印中获得解放的邪神在欢欣呐喊。 「是奇霸兽在狂吠。我在二十年前、听过一样的声音。」 那位同胞抛下这句话后,回到货车上。 他们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修米拉尔示意要同胞们继续前进。 就在这一瞬间,一只丑恶的野兽从北方岩床的阴影处冲了出来。 「嘎!」 他的同胞迅速朝野兽射出了毒箭。 野兽发出含糊不清的吼叫声,倒在岩床上。 圆滚滚的身体、骨瘦如柴的四肢、呈现菱形的巨大耳朵、扁平的鼻梁——淡黄色的短毛包覆着整个丑恶身躯。体型和人类的幼童相差无几。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不是奇霸兽,而是嗜吃腐肉的蒙兽。 蒙兽会在森林深处寻找腐肉,也是栖息在摩尔加山山脚的危险野兽之一。 (奇霸兽的吼声让蒙兽感到畏惧,逃出森林了吗?) 当他感到狐疑之际,又有复数影子从岩床中跳了出来。 大约六只蒙兽出现在他们的眼前。它们的红色眼睛闪闪发光,待在夕阳的另一端。 『前进!』 修米拉尔放声大吼,从同胞手中夺过皮鞭,鞭打多多斯的腰部。 蒙兽平时只会物色腐肉,饥饿的时候才会袭击生物。就某方面来看,它们跟奇霸兽一样危险。 由于蒙兽四肢不发达,无法像奇霸兽一样快速移动。就算拖着货物,凭多多斯的脚力依然能甩开它们。 「换人、驾驭多多斯。帮我准备火。」 修米拉尔从同伴手中接过缰绳。 同伴离开车夫座位,询问: 「准备火吗?」 「是。帮我准备火。请架好、两支火炬。我会让多多斯不断前进、直到脱险为止。」 『太阳就快沉没了喔。』 同胞已经紧张到没有余力使用西方语言了。他使用着母语,退至货架上。 「因此、我们需要、火把。请告诉、同胞。」 倘若同胞对星象的分析没有错误,直到抵达摩尔加山西侧之前,他们都无法脱离险境。比起在野营的同时担忧奇霸兽和蒙兽袭击,还不如彻夜让多多斯前进比较安全。 (只要踏上旅途,就会发生这种状况。) 修米拉尔等人曾经数次经历过更悲惨的情况。 因此,当他朝着多多斯挥舞皮鞭时,心中仍怀抱着希望,而非绝望。 ◇ 时间来到隔天早晨—— 最后,修米拉尔一行人不眠不休地穿过摩尔加山南侧,踏上杰诺斯的土地。 他们通过摩尔加山的山脚后,抵达石之大道。这条宽敞的石头道路贯穿世界的南北两侧。左方是丰饶的田园地带,右方是摩尔加山脉。他们仰望着山棱,往北方前进后,左右两侧开始出现一排排木头房子。 这里是杰诺斯的驿站城市。 太阳逐渐攀升,驿站城市以一成不变的姿态迎接修米拉尔一行人。 「大家、平安无事吗?」 修米拉尔在城市入口爬下车夫座位,转头望向同胞。 剩下四台车上各自走下一位同胞,站在街道上。 大家都难掩疲劳之色,但每个人依然保持着镇定。一位特别高大的同胞——副团长拉达纪托开口道: 「我们、比预定时间、提早半天、抵达目的地。接下来、要做什么?」 「先前往旅社。等我们准备好、明天开店后、今天先、休息吧。」 驿站城市的领地内禁止多多斯奔跑。修米拉尔等人拉着缰绳,踏入杰诺斯的领域。 距离正午还有一段时间,街上只有零星人影。但有几间旅社已经开始营业,街上也开始出现将脏污的衣物装在篮子中的女人,以及四处登门推销的男性。 眼前和平的景象让昨晚慌乱的气氛宛如一场梦。 杰诺斯与敌国马修多拉隔着一段距离。因此这座城镇生活丰足,不曾引发大型纷争,还有强健的卫兵守护着这座城镇。杰诺斯是这一带屈指可数的丰裕城市,因此他们将戒备野盗视为首要之务。 这座驿站城市和附近的农村外围并没有搭建围墙以抵御外侮,而是二十四小时都有卫兵巡视。尽管杰诺斯是离西之王都最遥远的边境都市,却成为了重要的贸易中枢。 (这块土地以前曾遭到弃置。) 两百多年前,这块区域仍属于自由国境地带。当时,只有数百位西方人民在此栽种亚力果和波糖,凑合地过着日子。 然而,这块土地隐藏着一条源自摩尔加山的巨大溪流。当人民发现溪流的存在后,其他区域派遣而来的拓荒者大量移居此地,不知不觉间,杰诺斯城便搭建而成。 后来,这一带的道路经过整备,杰诺斯城的南北端开垦了广大农地,人从四面八方涌入。百余年后,这座让人感觉不出位在边境的巨大城市就此诞生。 又过了百余年,杰诺斯已经成了贸易重地。 现在,许多西姆和加喀尔的商人造访这座城市,使整座城镇更加富足、更有活力。由于西姆和加喀尔不可在西之领土引起纠纷,杰诺斯成为两国人民难得能够和平共处的城市之一。 因此,修米拉尔很喜欢杰诺斯。 修米拉尔等人来自草原,不与人争,他们认为这是一处舒适宜人的空间。 就算来自东方的修米拉尔一行人在此昂首阔步,也不会有人投以奇异的眼光。当他们遇见加喀尔人时,就算会接收到不友善的瞪视,也不会引发进一步的纠纷。 「修米拉尔。」 有人突然从斜后方呼唤他。 他转过头后,拉达纪托正望着另一个方向。 他顺着对方的视线望过去后,三个人影正从东边的小路走了出来。 三位女性有着褐色头发、浅黑色肌肤。漩涡花纹的服饰包裹着柔软身躯,三人皆披着半透明的披肩——她们是森边的女人。 一位年长的女性带着两位年轻女孩。 这群摩尔加山居民的表情平静又坚定。她们的外貌并没有任何奇异之处,却莫名散发着一抹宛如野生动物般的气质。 城里人明明对修米拉尔等人漠不关心,看到三人的时候却明显地全身紧绷。比起来自异国的修米拉尔一行人,同样居住在西方的森边居民更像异类。不管是猎人或女人都是一样。 森边女人们快步向北方离去。 他们一定是来摊贩区购买食材吧。杰诺斯人禁止森边人摘采森林中的蔬果。他们必须频繁地造访驿站城市,用牙齿和毛皮换取食材。 然而,修米拉尔等人却无意回避森边居民。 西方人民将森边居民视为无法理解的异类,南方人民将森边居民视为抛弃南方神的叛徒。但东方人没有道理回避森边居民。东方人会将草原、山脉和天空比喻为神明,就算他们看到森边居民信奉森林,也不会大惊小怪。 (但为了在杰诺斯继续做生意,我不该随意接近他们。) 修米拉尔暗自思索,走向西方的小路。 他按照记忆前进后,看到一块熟悉的看板。 《玄翁亭》——是一个规模不大的旅社,修米拉尔一行人固定会前来投宿。 「老板,好久不见。」 「啊,是《银之壶》的各位啊……已经到了你们来访的时节了啊。」 旅社老板用手指比出一个形状,这是西姆人打招呼的方式。老板名叫涅尔,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他虽然是西方人,却热衷于东之王国的文化。 「这次也是十位吧?要留宿多久呢?」 「我们应该、会待到蓝月结束。有空房间吗?」 「幸好有个团体客在今晨出发了,我帮你准备两间大房间吧。」 「谢谢你。可以借放、货物吗?」 「可以,这边请。」 在涅尔的带领之下,他们先离开旅社, 移动至建筑物的后方。这里有一个带锁的大型仓库,对旅社来说,这样的仓库并不大,但看在带着大包小包的《银之壶》眼中,这个仓库十分方便。 修米拉尔让多多斯把五台货车拖进仓库后,转头望向同胞。 『休息之前,我们必须为明天的设摊进行前置工作。拉达纪托,你先去申请摊贩区的买卖许可。还有,帮我确认进入城下镇的通行证是否还有效。』 为了不熟悉西方语言的同胞,修米拉尔用母语下指示: 『你们顺路把多多斯带去多多斯屋。五个人跟拉达纪托同行,剩下三人跟我一起帮商品分类。』 『了解。』 拉达纪托等六人带着十只多多斯走出仓库。 修米拉尔跟剩下三人待在仓库,帮他们即将在城下镇和驿站城市贩售的商品进行分类。 由于商品堆满了五台货车,数量庞大。尽管他们已经预先进行过简单分类,但仍需要花上一番工夫整理商品。他们的体力濒临极限。 「修米拉尔、调理刀、城下镇吗?」 「是的。我们、不在驿站城市、卖西姆刀。」 西姆的铁很珍贵,刀的定价极高。尽管杰诺斯人的生活丰足,但驿站城市和城下镇却有着非比寻常的差距。饰品也是一样,他们会把银制手工饰品拿去城下镇贩售,将伽马的角和石头饰品将拿去驿站城市贩售。 (差不多了……) 过了半刻左右,修米拉尔整理好商品,与同胞一起走出仓库。他们关上厚重的门,用钥匙锁上铁锁。 没有人想象得到驿站城市的仓库中,竟然摆放着要拿去城下镇贩售的商品。但他们依然担心小偷,在货架上放了毒草做的陷阱。一旦有人未经许可碰触物品,就会中芭那纪乌兹的毒,睡上半天。 修米拉尔对自己的工作感到满足,回到《玄翁亭》。 旅馆主人涅尔已经回到柜台里,他刻意跟西姆人一样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辛苦了,要进房间休息吗?」 「是的。在休息之前、先进行第一笔生意。」 修米拉尔示意后,一位同胞将一个巨大的布包放在柜台上。 涅尔勾起微笑,但惊觉不对,连忙收起笑容。看来他打算将西姆人不流露情绪的习俗实践在生活之中。 「我跟城下镇的贵族、约好、要贩卖大量、食材、因此、量并不多、很抱歉。」 「不,这样的量已经很足够了。」 布包里装了奇多果实等西姆食材。 这么一来,修米拉尔等人也可以在旅社品尝西姆风味的晚餐了。 纵使食材的品质和量都无法让人满足,涅尔依然欢欣鼓舞。毕竟这些高额香草和食材在驿站城市几乎卖不出去。 这座驿站城市的肉品和蔬菜相当丰富,导致居民并不会特别追求美食。跟其它城市相比,这里的饮食生活已经相当充足了。但东方人喜欢浓郁的调味,所以确实对杰诺斯清淡的口味感到有些不满。 即便如此,他们千里迢迢地从西姆搬运这些商品前来贩售,当然无意压低价格。加喀尔商人也抱持着同样的想法。他们会将高额的食材全拿去城下镇进行贩售。 (驿站城市的人们过着富足的生活。在其他边境区域,没有城市可以如此恣意地品尝卡龙和奇谬鸟……然而,在那座石墙内侧的贵族们,却过着驿站城市人民无法比拟的优渥生活。) 依照规定,驿站城市的居民不准踏入城下镇。因此,他们不知道自己生出的财富,让贵族过着多么放纵奢侈的生活。 另一方面,修米拉尔偶然与杰诺斯的贵族结缘后,获得了进入城下镇的通行证。那是一张最低阶的通行证,所以他只有白天能待在城下镇,不能过夜,但他依然将石墙内的生活摸得一清二楚。 (西姆的城镇不可能出现这么大的贫富差距。再说,城里人视作蛮族畏惧不已的森边之民也住在这里。就算在西方领土之中,也很难见到如此异常的城市吧。) 修米拉尔很喜欢杰诺斯。因此,蔓延在这座城镇的奇异氛围和风俗习惯让他忧心忡忡。 这座城镇有些扭曲。 这样的扭曲会被矫正过来吗——这座城市能不能让大家获得更平等的幸福呢?他的胸口抱持着这份忧愁。 (我只是一位异乡人,烦恼这种事也无济于事……) 修米拉尔思索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有人用力打开旅社的门。 转头一看,前往镇上的六位同胞站在门口。 『怎么了吗?举止不可以这么粗鲁。』 看到最年少的同胞站在前头,修米拉尔用母语训斥对方。 『对不起。』 年轻人开口道歉,走向修米拉尔。 他的表情平静,黑眼珠却浮现出兴奋的光芒。 拉达纪托等人的心情也有些动荡。 『出了什么差池吗?难道……通行证失效了?』 《银之壶》持有的是以贵族的名号发行的通行证,一旦该人物垮台,就会瞬间失去效力。 『通行证没有问题。』 年轻人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为什么连拉达纪托都如此慌乱?这不像是你会做出的行为。』 『我很慌乱吗?真是丢脸。』 他们身上的变化相当细微,西方人涅尔一定不会感受到差别。但修米拉尔是他们的同胞,这点改变瞒不过他。尽管表情沉静,他们明显惊慌失措。 『老实说,我们吃了一道惊人的料理。』 年轻人说道。 『我没想过自己会在杰诺斯的驿站城市品尝到这种食物。』 『你们吃了小吃摊的料理吗?真令人期待。昨晚的疲累使我到现在还吃不下任何东西。』 修米拉尔有些错愕地回答后,年轻人再次摇了摇头。 『你明天去吃看看吧。那是一道让人惊艳的料理。而且,他使用了奇霸兽肉当作食材。』 『奇霸兽肉?只有森边居民会吃这种东西吧?』 『是的。摊贩老板是森边居民……虽然这么说,其中一位老板看起来像是一位穿着森边服装的西方人。』 这让修米拉尔哑口无言。 穿着森边服装的西方人制作了奇霸兽肉料理,并在杰诺斯摆摊贩售——这太难以置信了。 『……倘若你所言不假,我很想试看看。』 『是,请你一定要这么做。这么一来,你也能理解我们的惊讶了。』 修米拉尔沉默地望着同胞们的身影,胸口感到一阵骚然。 修米拉尔会感到战栗,说不定是东方或西方的神明针对杰诺斯即将面临的改革,预先带来的前兆。 后记 感谢各位购买本作品『异世界料理道』第六集。 【注】时光飞逝,第一集已经出版超过一年了。(编注:指日本出版情形。) 我撰写这篇后记的时候,二月即将结束,但还是要请各位今年也多多指教。 那么,这已经是本作品的第六集。 这一集的内容暂时偏离驿站城市的生意,再次以森边聚落为舞台。 森边居民与最根本的负面存在·孙家当面对决。 有些读者可能会在阅读本篇之前先浏览后记,我会尽量避免提及故事内容,不过,与在驿站城市奋斗的上一集相比,这一集的内容有着不同的旨趣。 明日太和爱·法的目标并没有改变,希望各位能够期待他们排除万难,迎向光明未来的模样。 爱·法久违地在第六集的封面登场了。 这么说起来,这位女主角并没有出现在第四集和第五集的封面上。 这下爱·法也能绽放微笑吧。 每出版新的集数,本作就会让新的角色视觉化,而这次全部都是男性角色。 而且人数高达六人。这是我们在第一集后首次让这么多角色视觉化。其中三个人是基于作者的强烈要求而设计出的角色,我对此感激不尽。 为了避免透露剧情,我不会在此提及是哪三个人,但他们三个人是同时描写在一起的角色。 这些角色的名字在这一集之中尚未公开,但他们是这一集的象征性人物,我无论如何都希望他们能够视觉化。 就某方面来说,他们的外貌比东达父亲更惊悚骇人。 当我收到草图的时候,超乎想象的魄力让我怦然心动。 作者再次体认到有こちも老师负责插画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再来是首次发表的餐间小点,我选择让这一集没有出现的东之民修米拉尔担任主角。 由于本篇的内容较为严肃,我本来打算在餐间小点中描述可爱女孩们的灿烂生活,但回过神来时,餐间小点的严肃程度已经不输本篇了。 修米拉尔是作者个人相当喜欢的角色,希望各位读者能够喜欢这篇作品。 那么,在下一集之中,明日太等人将会陷入一场新的风波之中。 他们将会重新在驿站城市做生意。 安静了好一阵子的卡谬尔·佑旭将会再次登场。 为了让各位读者享受本作品,作者也会继续勇往直前。 那么,结尾照惯例要感谢hobby japan的责任编辑、插画家こもち老师、与出版本作有关的各位工作人员,以及购买本作品的所有读者,请让我再次为各位献上诚挚的谢意。 我们在下一集继续见面吧! 二○一六年二月 eda 感谢各位购买本作品『异世界料理道』第六集。 【注】时光飞逝,第一集已经出版超过一年了。(编注:指日本出版情形。) 我撰写这篇后记的时候,二月即将结束,但还是要请各位今年也多多指教。 那么,这已经是本作品的第六集。 这一集的内容暂时偏离驿站城市的生意,再次以森边聚落为舞台。 森边居民与最根本的负面存在·孙家当面对决。 有些读者可能会在阅读本篇之前先浏览后记,我会尽量避免提及故事内容,不过,与在驿站城市奋斗的上一集相比,这一集的内容有着不同的旨趣。 明日太和爱·法的目标并没有改变,希望各位能够期待他们排除万难,迎向光明未来的模样。 爱·法久违地在第六集的封面登场了。 这么说起来,这位女主角并没有出现在第四集和第五集的封面上。 这下爱·法也能绽放微笑吧。 每出版新的集数,本作就会让新的角色视觉化,而这次全部都是男性角色。 而且人数高达六人。这是我们在第一集后首次让这么多角色视觉化。其中三个人是基于作者的强烈要求而设计出的角色,我对此感激不尽。 为了避免透露剧情,我不会在此提及是哪三个人,但他们三个人是同时描写在一起的角色。 这些角色的名字在这一集之中尚未公开,但他们是这一集的象征性人物,我无论如何都希望他们能够视觉化。 就某方面来说,他们的外貌比东达父亲更惊悚骇人。 当我收到草图的时候,超乎想象的魄力让我怦然心动。 作者再次体认到有こちも老师负责插画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再来是首次发表的餐间小点,我选择让这一集没有出现的东之民修米拉尔担任主角。 由于本篇的内容较为严肃,我本来打算在餐间小点中描述可爱女孩们的灿烂生活,但回过神来时,餐间小点的严肃程度已经不输本篇了。 修米拉尔是作者个人相当喜欢的角色,希望各位读者能够喜欢这篇作品。 那么,在下一集之中,明日太等人将会陷入一场新的风波之中。 他们将会重新在驿站城市做生意。 安静了好一阵子的卡谬尔·佑旭将会再次登场。 为了让各位读者享受本作品,作者也会继续勇往直前。 那么,结尾照惯例要感谢hobby japan的责任编辑、插画家こもち老师、与出版本作有关的各位工作人员,以及购买本作品的所有读者,请让我再次为各位献上诚挚的谢意。 我们在下一集继续见面吧! 二○一六年二月 eda 感谢各位购买本作品『异世界料理道』第六集。 【注】时光飞逝,第一集已经出版超过一年了。(编注:指日本出版情形。) 我撰写这篇后记的时候,二月即将结束,但还是要请各位今年也多多指教。 那么,这已经是本作品的第六集。 这一集的内容暂时偏离驿站城市的生意,再次以森边聚落为舞台。 森边居民与最根本的负面存在·孙家当面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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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避免透露剧情,我不会在此提及是哪三个人,但他们三个人是同时描写在一起的角色。 这些角色的名字在这一集之中尚未公开,但他们是这一集的象征性人物,我无论如何都希望他们能够视觉化。 就某方面来说,他们的外貌比东达父亲更惊悚骇人。 当我收到草图的时候,超乎想象的魄力让我怦然心动。 作者再次体认到有こちも老师负责插画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再来是首次发表的餐间小点,我选择让这一集没有出现的东之民修米拉尔担任主角。 由于本篇的内容较为严肃,我本来打算在餐间小点中描述可爱女孩们的灿烂生活,但回过神来时,餐间小点的严肃程度已经不输本篇了。 修米拉尔是作者个人相当喜欢的角色,希望各位读者能够喜欢这篇作品。 那么,在下一集之中,明日太等人将会陷入一场新的风波之中。 他们将会重新在驿站城市做生意。 安静了好一阵子的卡谬尔·佑旭将会再次登场。 为了让各位读者享受本作品,作者也会继续勇往直前。 那么,结尾照惯例要感谢hobby japan的责任编辑、插画家こもち老师、与出版本作有关的各位工作人员,以及购买本作品的所有读者,请让我再次为各位献上诚挚的谢意。 我们在下一集继续见面吧! 二○一六年二月 eda 感谢各位购买本作品『异世界料理道』第六集。 【注】时光飞逝,第一集已经出版超过一年了。(编注:指日本出版情形。) 我撰写这篇后记的时候,二月即将结束,但还是要请各位今年也多多指教。 那么,这已经是本作品的第六集。 这一集的内容暂时偏离驿站城市的生意,再次以森边聚落为舞台。 森边居民与最根本的负面存在·孙家当面对决。 有些读者可能会在阅读本篇之前先浏览后记,我会尽量避免提及故事内容,不过,与在驿站城市奋斗的上一集相比,这一集的内容有着不同的旨趣。 明日太和爱·法的目标并没有改变,希望各位能够期待他们排除万难,迎向光明未来的模样。 爱·法久违地在第六集的封面登场了。 这么说起来,这位女主角并没有出现在第四集和第五集的封面上。 这下爱·法也能绽放微笑吧。 每出版新的集数,本作就会让新的角色视觉化,而这次全部都是男性角色。 而且人数高达六人。这是我们在第一集后首次让这么多角色视觉化。其中三个人是基于作者的强烈要求而设计出的角色,我对此感激不尽。 为了避免透露剧情,我不会在此提及是哪三个人,但他们三个人是同时描写在一起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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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那个混账次男竟然对你做出这种事……可恶!我把他交给东达·卢前,应该先肃清他才对!」 「不,我也用力咬了他的手背。我们受到的伤害刚好打平。你不需要报复他。」 爱·法懊悔地咬着嘴唇,她的手掌轻轻地触摸着我的伤势。 「……很痛吗?要不要上药?」 「完全不用!只要放着不管,瘀青马上就会消失吧。谢谢你担心我。」 「……我好懊恼。」 爱·法移开手掌。 她改用双臂抱住我的身体,脸颊紧贴着伤处。 我在心中大喊着:「呜哇!」不敢动弹。 「我、我、我真的没事!你未免太担心了!在猎人的眼中,这点小伤跟擦伤没有两样吧?」 「你是炉灶掌管人,不是猎人。」 「你说的确实没错啦……」 爱·法的双手收得更紧。 我快要苦闷而死了。 「……我不想看到你受伤。」 爱·法低声说道。 「看到你这样弱不禁风的人受伤,比起我全身遭到四分五裂还痛苦……再加上我没有好好保护家人,我对于自己的无力感到悔恨……」 「没这回事。发生那场大骚动后,我们还能够四肢健全地活下来,就该为此感到欣慰了。」 尽管我的脑中陷入半恐慌状态,仍挤出这句话。 「爱·法,只要你平安无事,我就喜不自胜了。倘若狄咖·孙真的对你出手,我一定会失去理智。」 「嗯。要不是有人灌酒唤醒我,状况可能就有些危险了。」 爱·法的脸颊压着我的腹部,她吐了口气。 她温暖的气息再次让我的背部窜过一阵颤栗。 「尽管孙家的力量不足以危害我们,但我们不知道将来还有多少苦难等在前方,不可粗心大意,必须更谨慎小心才行。」 「是啊,我百分之百赞成。」 所以,你差不多该放开我了吧——正当我思索时,有人敲了敲我身后的门板。 「明日太,你还没有准备好吗……?」 薇娜·卢出现在门口。 我得去处理明天开店的前置作业。 「好了!请等我一下!……爱·法,我先去工作了。」 「嗯……」 爱·法用极为缓慢的速度松开双臂,紧紧仰望着我。 「明日太,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嗯,应该有。但你不是想睡吗?」 「天这么亮,我睡不着。要是帮不上忙,我就去搜集木柴。」 「那你就来帮忙吧。毕竟我莫名地……」 我莫名地想要跟你待在一起——我决定咽下这句话。 明天开始,我们将再次分开为工作奋斗。在那之前,我想尽量跟爱·法待在一起。 「我知道了。」 爱·法站起身,一脸满足地对我说。 ◇ 我费了一番心思来转换想法。 明天,我们要继续摆摊做生意,后天开始,我就要提供餐点给旅社了。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处置孙家的事情,所以我必须重置思考模式,换个心情才行。 「我们明天也要准备各一百份的餐点吧……?要怎么着手呢……?」 「先来准备『奇霸兽堡』的前置工作吧。一百份的话,呃~要处理二十五颗亚力果。」 我请爱·法和薇娜·卢帮忙我到粮库搬运必要的食材。接着,薇娜·卢开始将亚力果切丁。爱·法凝望着她的手,发出感慨万千的声音。 「嗯……」 「……爱·法,怎么了……?」 「不,我只是觉得你的刀法很精湛。我以为你不擅长掌管炉灶。」 「嗯……?毕竟我常常有机会帮忙明日太,厨艺当然会进步……再说,我最近开始觉得掌管炉灶很开心呢……」 薇娜·卢性感的嘴唇扬起笑容。 「这么说起来,爱·法,你也常常帮忙掌管炉灶,却完全不会用刀呢……?有什么理由吗……?」 「嗯?没有特别的理由。毕竟法家的炉灶掌管人是明日太。就算我插手帮忙,也只会让料理变得难吃。」 「这样啊……你终究是一位猎人嘛……?」 「对,你说得没错。」 爱·法和薇娜·卢难得聊了这么多。 假若今天过来帮忙的人是菈菈·卢,看到两人交谈的模样,一定让我欣慰不已,但这样的组合让我感到有些微妙。 当我这么思索时,薇娜·卢的发言已经大大超越微妙的地步了。 「爱·法……你真的不打算嫁人吗……?」 爱·法的表情本来还算平静,转瞬间变得怫然不悦。 「我不打算嫁给任何人。我已经告诉过东达·卢很多次了。」 「现在先不管东达父亲……再说,从昨晚的状况来看,他们已经不再执着于血缘关系,把法家视作卢家和卢堤姆家的朋友了……」 「……两年前,卢家与法家的关系恶化,我很高兴双方能重新结下正确的缘分。」 「就是说啊,我也很开心……就算不提这些事,你还是不打算嫁人吗……?」 薇娜·卢打破沙锅问到底后,爱·法皱起眉头。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卢家长女,你为何一直追问不休?」 「嗯……既然如此,就算明日太娶妻,你也不会反对吧……」 「等一下!薇娜·卢,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 我忍不住插嘴后,薇娜·卢噗哧一笑。 「我只是假设罢了……要是你入赘到其他人家,爱·法会很困扰吧。可是,假如你以法家人的身份娶妻,她就没有理由反对了吧……?」 我战战兢兢地偷瞄了爱·法一眼。 爱·法——她面露孩子气的错愕表情。 接着,她挂着这样的表情,转头望向我。 「明日太啊,你现在有想要娶哪一位女人吗?」 「没有!」 「这样啊,没有啊。」 爱·法宛如机器人般重述我说的话后,再次面向薇娜·卢。 「卢家长女,他似乎没有想娶的人。」 「这是他现在的想法吧……?不知道他的想法将来会有什么转变喔……?」 爱·法点了点头,再次转头望向我。 「明日太啊,你未来会有想娶的人吗?」 「怎么可能!我平时就一直跟你说了吧,我不打算娶任何人。」 「这样啊。确实如此。」 「……不过,人心变幻莫测吧……爱·法,某一天,说不定会有女人想成为明日太的妻子。一旦明日太愿意接受对方,身为家主的你能够献上祝福吗……?」 「祝福……」 爱·法眨了眨眼。 「祝福……祝福啊……」 「是啊……当家人要结婚时,家主势必要献上祝福吧……?」 爱·法整个人当机不动。 她似乎苦恼不已——我仿佛能听见她脑中发出的硬碟运作声。 「啊!是爱·法!」 此时,一位天使从天而降,前来救援。 是卢家的么女莉蜜·卢。 「明日太、薇娜姐,欢迎回家!家主会议还好吗?」 我悄悄地擦去冷汗,看到眼前莫名让人怀念的天真笑容时,我也微笑以对。 「呃,我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解释完毕……等东达·卢他们回来后,我再仔细告诉你。」 「欸?东达父亲还没回来呀?」 刚遴选出的三位族长和其亲族仍留在孙家聚落,处理诸多后续工作。只有我和女人们先返回卢家聚落。 「这样啊。大家平安无事就好。爱·法,我们去找纪芭婆婆聊天吧!」 「不,我在帮明日太工作……」 「欸~!爱·法,你明天就要跟明日太回法家了吧?这么一来,我有好一阵子见不到你了!我们昨天也没有聊天,我今天想要好好跟你待在一起。」 莉蜜·卢缠着爱·法不放,宛如一只幼犬。 爱·法似乎尚未从当机状态中恢复过来,我朝她微微一笑。 「不用担心我们,你陪她过去吧。纪芭婆婆一定想多跟你聊聊天。」 「这样啊……我先过去一趟了。」 爱·法抛下这句话,用暧昧不清的表情望向薇娜·卢。 「卢家长女,关于你刚刚的问题。」 「嗯,怎么了……?」 「……我并不清楚。我无法好好整理自己的心情和思绪。」 接着,爱·法和莉蜜·卢一起消失在我们的面前后,我瞪向薇娜·卢。 「薇娜·卢!你究竟有何居心啊!为什么突然问那种问题……!」 「因为爱·法老是一副悠哉的模样,让我有点不愉快嘛……」 薇娜鼓起双颊。 「我和你、凌奈、达鲁姆都各自抱头苦恼,只有爱·法一个人装傻,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太不公平了……」 「我觉得这件事跟公不公平无关。」 爱·法会选择以猎人的身份活下去,也是做出了相当的觉悟。 身为女人,她彻底舍弃了成家生子的道路,选择在森林中凋零——她势必做出了莫大的觉悟。 「……要是你跟爱·法有血缘关系,我一定不会萌生这种感受……我果然还是无法释怀呢……」 薇娜·卢发牢骚后,面露有些悲伤的表情。 「对不起……这不是工作中该谈的话题吧……这件事是我不对。」 她的反应反而唤起了我的罪恶感。 人生中本来就会遇到许多难题,但针对我与薇娜·卢和凌奈·卢如何构筑正确关系一事,我一直找不到解决的方法。 尤其是面对薇娜·卢的时候,最让我苦恼。当我们一起在驿站城市工作后,我强烈地感受到我们之间培养出了不带男女之情的好感和信赖。这让我感到有些内疚。 她是我的异性好友——也可以说是同事——我不知道要如何形容我们的关系,但我很重视她。倘若她将来爱上其他男人,准备结婚,我一定会给予她祝福,就像自己的亲戚出嫁一样。 (……不知道修米拉尔过得好不好……) 我想起有着一头银发的西姆年轻人,叹了口气。 薇娜·卢同时发出叹息。 「明日太,你们明天就要回去了吧……?」 「是啊。这一段时间受各位的照顾了。」 「真寂寞呢……一想到明天过后的事情,我就好想死喔……」 「你、你未免太夸张了吧?」 「不,不只是针对你们离开一事……我的心中浮出一抹不好的预感……」 「不好的预感?」 「……孙家人会搬进这座聚落吧……?」 原来她在烦恼这件事啊。 孙家本家的人将会失去孙家的姓氏,成为其他有力氏族的家人。狄咖·孙——不,狄咖、杜多和泰伊将会成为多姆家人。雅米儿大概会成为札札家或萨乌帝家的家人。 剩下三位孙家人并未犯下太严重的过错,分别是奥拉、梓妃和米达。 「……你不觉得那位么儿会过来卢家吗……?」 「嗯~谁知道呢?既然这是卢家出的主意,你们至少会收留一位孙家人吧。」 「就是说呀……」 「再说,收留米达的氏族必须拥有相当的实力。」 「就是说呀……」 「……再说,米雅·雷·卢似乎对米达并不反感。」 「啊啊啊……我真的想死了……」 当薇娜·卢哀声叹气时,屋外似乎传来一阵骚动。 我和薇娜·卢互望对方一眼,同时深深叹了口气。 我们走出炉灶房,前往广场后,眼前的景象和我们的预测相去不远。待在孙家聚落的一行人回来了,卢家分家的女人正包围着他们。 看来并非全员一起返回卢家聚落。我看到东达·卢、路多·卢和丹·卢堤姆的身影,达鲁姆·卢和罗·雷却不知去向。目前只有半数家主会议的参加者回到聚落。 曾是孙家人的人们也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分别是奥拉、梓妃和米达。 周遭的卢家女性会惊恐地议论纷纷,大概是因为米达宛如异形般的外貌太过骇人了。尽管米达曾经出现在卢堤姆家的婚宴上,但他的容貌异于常人,就算有过一面之缘,见到他依然会大惊失色。 「辛苦了。你们这么早就回来了啊?」 由于薇娜·卢僵在一旁,我朝东达·卢开口后,他看似嫌麻烦地撇过头,路多·卢代替他回答: 「我们必须带孙家人过来,所以先返回聚落。达鲁姆哥哥他们还留在孙家监视那群分家的家伙。」 大约有半数孙家分家人被 血缘深厚的亲族收留,剩下十多人仍留在孙家聚落。 因为孙家聚落周遭的森林遭到滥采,直到森林的蔬果重新长出来前,孙家周遭的森林无法猎捕奇霸兽。再加上孙家人已经十多年没有好好尽猎人的职责,自然失去了猎捕奇霸兽的能力。除了辅助他们生活之外,我们还必须确认他们是否已经做出觉悟,愿意以森边居民的身份正正当当地过活。 本家人失去孙家的姓氏后,分家人将成为让孙家东山再起的关键。倘若他们无法取回猎人的力量,孙家之名将从此断绝。 「雅米儿不在这里啊。哪一个氏族会收留她呢?」 「嗯~?目前只有她的去向还不确定。卢家和卢堤姆家离法家太近了。札札和萨乌帝似乎也不愿意收留她。我们现在把她关在孙家,派了男人监视她。」 「……这样啊。」 我只挤得出这一句话。 雅米儿是这场犯罪的幕后军师,大家势必相当警戒她。我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但心情仍然沉重不已。 「明日太啊,你怎么一脸闷闷不乐呢!尽管麻烦事尚未处理完毕,但我明天就会让卡斯兰过去孙家聚落。这么一来,事情大致就能解决了吧。这种棘手的事情交给那家伙处理就对啦!」 丹·卢堤姆一如往常地放声大笑。 接下来,他微微动了动粗大的手指,唤奥拉和梓妃过来。 「卢堤姆家将会收留她们。毕竟我们家的女性人手不足,这么做刚刚好!……明日太,你跟爱·法是卢堤姆家的好友,我想让你跟我们的家人打声招呼,所以才会过来一趟。」 「啊,她们会成为卢堤姆家的家人啊。」 这可以说是一则喜讯了。尽管梓妃的个性早熟,她和菈菈·卢一样仍只有十二岁。倘若要她和母亲分开生活,未免让人有些于心不忍。 丹·卢堤姆话一说完,奥拉便朝我们深深一鞠躬。她那双蓝色眼睛依然黯淡无光,却已经不像过去一样混浊不清了。她的眼眸中只是充斥着满满的哀戚。 梓妃抓着奥拉的腿,瞪着我不放。毕竟我最后说的话成了让孙家毁于一旦的导火线,她当然会怨恨我。 即便如此,我依然希望这对母女能获得幸福。 「爱·法,你也在啊。就是这么一回事,多多指教啦。」 听到丹·卢堤姆说的话,我吃了一惊。转过头后看到爱·法已在不知不觉间站在我的身旁。莉蜜·卢躲在爱·法身后,当她看到米达的巨大身躯时,忍不住「呜哇」地发出惊呼。 米雅·雷妈妈站在两人身后,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凌奈·卢和菈菈·卢等人大概在小睡,不见身影。 「我们就先告辞吧!东达·卢,卡斯兰明天前往孙家聚落时,我会吩咐他在途中造访卢家聚落一趟。」 「知道了,我也会再度前往孙家聚落。」 「好,我们出发吧!」 此时——米达挡在奥拉和梓妃的面前。 他凝望着过去的家人,小小的眼睛没有流露出一丝情绪,宛如某种动物。 「……奥拉,梓妃,你们要走了吗……?」 「是啊……米达,你要保重。」 奥拉伸出纤细的手,触碰米达圆木般的手臂。 梓妃一语不发,仰望着自己过去的哥哥——米达的巨大身躯。 米达的脸颊开始颤抖。 「米达……米达很寂寞喔……?」 「是呀。我也会很寂寞呢……可是,这也无可奈何。我们必须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赎罪。」 「奥拉,米达见不到你和梓妃了吗……?」 「是呀。孙家本家已经不复存在。你接下来要以卢家人的身份过活。」 卢家果然收留了米达啊。 站在我身后的薇娜·卢突然紧紧抓住我的缠腰布。 「米达再也见不到雅米儿、泰伊……狄咖和杜多了吗……?」 「是啊——就算你日后有机会见到他们,也不能听从他们的指示喔。你已经是卢家人了,必须遵照卢家人说的话过活。你要忘记孙家的规矩,遵从卢家的规矩喔?这么一来——你一定能过着更幸福的生活。」 「……米达想跟奥拉和梓妃一起生活喔?」 米达沉沉地跪在地上,从下方仰望着奥拉的脸庞。 奥拉勾起哀伤的微笑,将手放在米达宛如小山丘般的肩膀上。 「米达,你很强悍,绝对能成为一位优秀的猎人,完成兹罗、狄咖和杜多所做不到的事。你要以卢家人的身份强悍地活下去喔……?」 「……米达……」 我忍不住吃了一惊。 米达和脸部面积不成比例的小眼睛突然泪如泉涌。 「喂喂,饶了我吧?」 路多·卢逃到我们身旁。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 下一瞬间,米达的嘴中发出宛如怪音波般的大吼。他的咆哮声骇人,高频音和低频音相互缭绕,仿佛形成了漩涡。 倘若这个世界有玻璃窗,家家户户的玻璃早已碎裂一地了。这样的声音炸弹简直就跟冲击波没有两样。 「吵死了!吵死了!你在孙家聚落不是已经畅快地哭过一场了吗!你给我差不多一点啦!」 路多·卢捂着耳朵,放声大喊。 米达嚎啕大哭的声音掩盖住路多·卢的呐喊声。他的泪水一泻如注,滑过松弛的双颊,滴落地面,演变成一块小水洼。 「吵死了,笨蛋!」 就算梓妃踹着米达的脚,他依然没有停下哭泣。 他发出的第一声哭喊重创我的鼓膜,我掩着双耳,心中窜出一阵酸楚。因为米达的表情充满了纯然的剧烈悲哀。 米达臃肿肥胖的身躯使他看起来像个怪物,他似乎也对食物之外的事物不感兴趣。但现在他却表情扭曲,哭个不停。由于米达脸上堆满脂肪,使他难以做出任何表情,如今却露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看起来真的跟婴儿没有两样。 「米达……很寂寞哟……?米达不想跟奥拉和梓妃分开唷……?」 他终于停止哭嚎,抽抽答答地挤出这一句话。 「米达,谢谢你……可是,我们只剩下这条路可走了。」 尽管奥拉没有流下眼泪,表情依然洋溢着浓浓的哀伤。 听到她这句话,米达的表情再次剧烈扭曲,但抢在他发出哭声前,让人意外的声音打断了他。 「吵死了!你这个大块头究竟要哭到什么时候!男人不要随便在他人面前掉眼泪!」 在场众人之中,最讶异的大概就是我了吧。抛下这句话,走到米达面前的人竟然是爱·法。 「你把那群不守规矩的人视为家人对吧。我能理解你的想法,然而,不管你怎么哭喊,命运也不会改变。假如你是森边居民的一份子,最好有点自尊心!」 米达错愕地转头望向爱·法。 他巨大的脸庞满是眼泪、鼻水和口水,爱·法以仿若山猫一般的眼神瞪着他。 「你们犯了罪,失去家人就是犯罪后的惩罚。要好好体会自己犯下的罪行有多严重……犯下罪孽的你们,现在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活下去了。」 「可是……米达……」 「我知道失去所有家人是一件多么悲伤的事情。那是一种将身体四分五裂的痛楚,但一定有办法跨越这道难关。」 爱·法皱起鼻子,迅速将脸凑向米达。 「就算 家族间的缘分惨遭斩断,你们仍没有失去性命。只要你以卢家人的身份正正当当地活下去,这两位女性也以卢堤姆家人的身份正正当当活下去,总有一天能再次见面。既然残存着希望,你就不要哭个不停了!」 「……米达还能见到奥拉和梓妃吗……?」 「我们不可能让你与孙家的男人和长女见面,但你还是有机会见到这两位女性。毕竟卢家和卢堤姆家是亲族。」 丹·卢堤姆开口回答。 就连这位英雄豪杰都看起来有些失落。 「米达……也想见雅米儿和泰伊喔……?」 「一切就看你的努力了。你还没有付出任何努力,不可以提出对自己有利的要求。」 看到爱·法用骇人的表情瞪着自己,米达低语:「对不起……」 「哎呀哎呀,没想到爱·法会抢先一步……爱·法,你真是一位优秀的家主。」 米雅·雷妈妈笑着走到米达面前。 「就算没有血缘关系,家人就是家人。只要你以森边居民的身份好好过活,家主会将卢家的姓氏赐给你。为过去发生的事情懊悔也无济于事。你接下来要好好努力,正正当当地活下去。」 米雅·雷妈妈从怀中取出一块布,擦拭米达布满各种液体的脸庞。 「……那么,我们走吧。」 丹·卢堤姆心满意足地望着两人的身影后,带着亲族离开广场。 米达将成为卢家人,奥拉和梓妃将成为卢堤姆家人。狄咖、杜多和泰伊将成为多姆家人。至于雅米儿——卡斯兰·卢堤姆一定会想出办法吧。 森边的三位新族长将负责与杰诺斯领主沟通。四天后,由卡谬尔·佑旭护卫的杰诺斯商团会经过森边,在那之前,我们得正式将孙家没落一事通知他。 我们面临的问题真的堆积如山。为了让森边的未来更美好——森边居民必须全员出动,修复族长家族犯下的过错。 「那么,我们也差不多该开始准备晚餐啰。」 我和面露开朗笑容的米雅·雷妈妈、不停哀叹的薇娜·卢一起回到工作岗位。 第一章 重新开业 1 家主会议的两天后,蓝月十二日,我们平安无事地在驿站城市继续做生意。 「米拉诺·马斯,好久不见!」 我们绕到《奇谬鸟尾巴亭》的后方,活力充沛地打招呼后,米拉诺·马斯依然板着一张脸迎接我们。 「一大早就这么吵闹。你不过才两天没来开店,哪算好久不见啊。」 「哎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今天也请你多多指教了。」 「……我不记得自己需要指教你。想要做生意的话,就赶快把摊车拖走。」 「是!」 我回答后,仔细凝望着米拉诺·马斯不悦的脸庞。 「怎样,你有什么怨言吗?」 「不,哪里的话!」 孙家说不定害死了米拉诺·马斯的好友,现在他们却没落了——这个时间点,我当然还没有办法对米拉诺·马斯坦承这件事。 就算我将这件事告诉他,他心中的憾恨也不会烟消云散。毕竟孙家人并不是因为伤害驿站城市居民而受到制裁。 (我希望杰诺斯城未来能够是非分明——首先,东达·卢等森边的新族长必须与杰诺斯的领主缔结正确的关系。) 我抑制住心中涌出的各种情感,在石头道路上迈开步伐。今天的同行者和之前相同,分别是希拉·卢、薇娜·卢和菈菈·卢三人。 林立在道路两侧的木造建筑、来来往往的旅人和商人、拉着沉重行李的恐鸟多多斯——这一切都让我感到怀念,这抹惦念的心情完全不像只睽违两天的份量。 「明日太,你看起来一脸雀跃耶。」 与我一起推着摊车的菈菈·卢开口揶揄我。她自己也露出了愉悦的表情,希拉·卢和薇娜·卢也满脸欢欣。 由于我们在孙家聚落的工作太过严肃,所以带来了影响吧。对于森边居民来说,这座驿站城市过去也是一处让人不舒服的空间,甚至可以说是敌营。但她们现在已经毫不排斥这个地方了。光是看到她们欢欣鼓舞的表情,我就心满意足。 当我们踩着石头街道前进时,让人怀念的嗓音唤住我。 「啊!明日太哥哥来了!」 那是有着一头焦茶色头发的可爱女孩,塔拉。 都拉大叔也站在有着遮雨棚的屋檐下,满脸笑容。 「嗨,明日太,太好了,你看起来很有精神。你要买什么?」 「你好,好久不见。请给我两颗塔拉帕、四个堤诺叶以及二十颗亚力果。」 「好的,总共八枚红铜币。」 如此熟稔的交谈也让我好怀念。 该怎么说呢,我感受到盈满胸口的浓厚乡愁正逐渐溶解。 (我果然很适合在这座城镇做生意。) 当然,尽管我来这个异世界的时间不长,我依然是一位森边居民。森边聚落和法家才是我在这个世界中无可取代的故乡。再说,即使是现在,仍有部分的城里人毫不掩饰地对森边居民投以惊恐或轻蔑的视线。 尽管如此,这座驿站城市也是我相当亲近的土地,甚至能称这里为第二故乡。我十分重视并爱慕自己在这块土地上遇见的人们。 「呜哇,今天也相当惊人哪。」 我们向都拉大叔购买了今天要使用的蔬菜,继续往前进后,便看到摊贩区域的北端出现一片人海,声势不输四天前营业额创新高的那一天。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总觉得眼前群众的氛围愈来愈冷静。南方和东方的客人不断增加的同时,前来围观的西方人也逐渐减少。 时光飞逝,我们已经做了半个月的生意。客人排队的情境不再稀奇,南方和东方客人也不再闹事。这么一来,就算西方人继续围观也没有意义。杰诺斯城目前亦只派出一位卫兵监视我们,他正一脸无聊地站在路边。 「让各位久等了!我马上开始准备,请稍等一下。」 当我们走过去后,客人们仿佛事先说好似地为我们开道。就算无人开口下令,大家也整齐有序地五个五个排在两个摊位前。 「你终于出现啦!我们都等不及啰!」 老大哥和阿尔达斯等建筑工人团体占据了『咩姆烧肉』队伍的最前方。 两人分别是体型比我矮的老大哥,和体格与身高都修长壮硕,不输东方人的阿尔达斯。虽然他们的外貌严肃粗犷,却是能让我心情平静下来的高矮组合。 「谢谢各位今天也前来光顾。很高兴看到各位神采奕奕的模样。」 「我们确实很有精神啦,但老大哥这两天啰唆死了。他只要一开口就嚷嚷着想吃奇霸兽,我们费了一番苦心安抚他哪。」 「都是这个小鬼的错,谁叫他两天不开店啊。喂,你在蓝月中不能再休息了喔?」 「是,我会尽量照办。」 当我们交谈时,铁板已经加热完毕。 这是我六天前购买的新厨具,加喀尔产的铁板。从新契约开始的蓝月八号营业日起,我便使用这块铁板来烹煮『咩姆烧肉』。 我放入脂肪,拌炒切成薄片的亚力果,以及使用腌料腌渍的里肌肉和五花肉,大致炒熟后,再注入腌料。下一瞬间,水果酒和宛如大蒜的咩姆香气爆炸开来,排队的人们欢声雷动。 「喂,还没好吗!?我的肚子太饿了,肠子仿佛要扭断啦!」 「好的,马上就好。」 我将炒好的肉移至铁板边缘,而不是装在木盘里。这是使用铁锅所办不到的做法。由于火只会加热铁板的中心部,只要将菜肴挪至铁板边缘,就可以达到保温的功效,也不用担心菜肴会烧焦。 接着,我将堤诺叶丝放到宛如可丽饼的波糖饼皮上,包裹热腾腾的肉和亚力果,就大功告成了。 「请用,一共是两枚红铜币。」 菈菈·卢依序接过铜币,递出『咩姆烧肉』。阿尔达斯拿着自己的份,朝我微笑。 「我问你,你明天开始要在旅社做生意吧?」 「是的,预计明天开始。」 「这么一来,我们不管中午和晚上都能享受你的料理了。幸好我在旅社大闹的努力没有白费。」 多亏了以阿尔达斯为中心的南方客人夸奖我的料理,《南之大树亭》老板纳乌帝斯才会果断地决定在晚餐时段提供奇霸兽料理。 我朝阿尔达斯行了一礼,手依然不停地烹煮着『咩姆烧肉』。 「我真的很感谢各位。没想到自己能以这样的方式扩大生意。」 「没什么,我们可不是为了你而这么做喔,只是想品尝美味的晚餐罢了。」 「就是说啊!倘若你端出的料理不美味可口,我可不会饶过你喔?」 尽管老大哥说的话十分粗暴,但用双手捧着『咩姆烧肉』的他早已喜上眉梢。我也不禁绽开笑容,行了一礼说:「我会努力达成各位的期待。」 接下来,我们暂时开始奋战。铁锅和铁板一次能烹调的量相差无几,我煮了两次十五人份的量后,追加了依然不够的份,一大清早的繁忙时光就此落幕。 接下来,大家稍作休息,享用轻食,交换负责的摊位后,《银之壶》的成员们登场了。这也是我们熟悉的流程。 「明日太,好久不见。」 「啊,你好,谢谢你的光顾。」 团长修米拉尔每次都会这么打招呼。这位有着一头银色长发的年轻人照旧拿下皮革兜帽,面无表情地行了一礼。 真是遗憾,现在跟我一起负责这个摊位的人是希拉·卢 ,而不是薇娜·卢。修米拉尔朝希拉·卢行了一礼后,希拉·卢也有礼貌地回礼。 「你今天吃『咩姆烧肉』啊?」 「不,店休之前,我吃了『咩姆烧肉』,今天,我吃『奇霸兽堡』。」 尽管他的说话方式像一位外国人,发音却相当标准。森边居民说起「汉堡排」和「奇霸兽堡」时,发音仍然僵硬。或许两方对不同文化的认知能力有着不小的差距。 「明日太,调理刀,还好吗?」 「很好,我已经用得相当顺手了。该怎么说呢,这把刀比我在故乡使用的刀具更为牢固。身为一位半调子厨师,我已经相当感谢了。」 「明日太,你是半调子吗?」 「对啊。我的厨艺还不够精湛,这次摆摊也是我第一次做生意。」 我为了五位购买『咩姆烧肉』的团员制作菜肴后,这么回答。 接着,修米拉尔微微瞪大那一双凤眼。 「明日太,料理、很出色。我认为、相当美味。」 「谢谢你。听你这么说,我倍感光荣。」 「……明日太,你脱离半调子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我期待到有点、畏惧的地步。」 修米拉尔微微眯起眼睛。 东方人的表情不常出现变化,光是这样的举动,就让我觉得他仿佛挂起了温柔笑容。 当一位同胞接过『奇霸兽堡』后,修米拉尔缓缓环顾四周。 「她、今天、不在吗?」 「她?」 我疑惑地歪着头后,才恍然大悟。 「啊,你说我们家主吗?她今天去处理其他工作了。毕竟她的本业并不是做生意。」 「……家主?」 「一家之主。她是家主,我是她的家人。」 「这样啊。」 修米拉尔点了点头。 「家主、石头、开心吗?」 「啊,是的……呃,她还满高兴的。」 看到我惊慌失措的模样,修米拉尔欣喜地眯起眼睛。 「太好了。倘若有任何问题、请找我商量。」 「好的,谢谢你。」 《银之壶》离开摊贩后,一位熟悉的客人挂着微笑,走向摊车。 「嗨,今天也很热闹呢!」 这是一位艳丽的女孩,她有着一头褐发和象牙色的肌肤,秾纤合度的身躯上只裹了一块缠胸布和一条长长的绑腰布——她是旅社《西风亭》的千金,佑美。 「好久不见,今天只有你一个人吗?」 「嗯,人家一早就帮忙家里工作。现在肚子空空如也,所以溜出来一下。」 放在铁板边缘保温的肉传出阵阵香气,挂着微笑的佑美抽了抽鼻子。 「好香喔!这不只是咩姆和水果酒的气味吧?因为这股香气比奇谬鸟包子闻起来更美味耶。这代表奇霸兽肉本身就很香吧。」 「是的。我认为奇霸兽肉和咩姆很搭。」 「就是说啊,毕竟很多料理都使用了咩姆……明日太,是你思考出这些菜肴的调味方式吧?你果然很厉害!」 「没这回事。我真的只是一位半调子的厨师。」 我听说只有城下镇才有厨师的存在。正因如此,就连我这种厨艺不精的半调子也能在驿站城市大获好评吧?听到大家的赞美,我当然喜不自胜,但不能就此而自负。 「距离正午还有一段时间吧,你今天卖了几份餐点?」 「欸?……这个啊,大概各卖了四~五十份餐吧。」 「这么早就卖了五十份!你们生意真的很好耶……人家今天要买三份,无论如何都要让爸爸尝看看你的料理。」 「嗯?你想让令尊品尝看看啊?」 「你没必要用这种敬称称呼他啦,他不过是个食古不化的顽固大叔罢了。」 佑美将双臂抱在丰满的胸部下方,扁着嘴。 「他认为奇霸兽肉不可能好吃,还说人家和妈妈吃了奇霸兽肉后,舌头变得很奇怪。他现在还坚持不肯退让喔?我今天要粉碎他那颗石头脑袋!」 「这、这样啊。在杰诺斯出生的长辈们果然还是对奇霸兽感到抗拒吧。」 「没这回事。我妈妈确实是土生土长的杰诺斯人,但爸爸长大成人后才搬来这里喔……再说,只有爷爷奶奶那一世代的人才会畏惧奇霸兽吧。人家的爸爸只是莫名地讨厌奇霸兽罢了。」 她要花费一番心力才能抹去这份「莫名」出现的心情吧。 看到这位西方少女佑美不遗余力地想要颠覆奇霸兽的恶评,我认为她对森边居民来说,一定是个不可或缺的存在。 「……明天开始,你就要在《南之大树亭》工作了吧?」 「欸?是的。」 「那里确实是南方人固定投宿的旅社,但他们也有许多西方客人喔。一旦他们开始贩售你的料理,食用奇霸兽肉的西方人会愈来愈多呢。」 佑美将她的预测告诉我,让我感激不尽。 然而,她依然垮着一张脸。 「大家开始将奇霸兽肉当成理所当然的食材后,没有提供奇霸兽料理的旅社会跟不上时代吧?所以人家认为必须趁现在粉碎爸爸那颗顽固的石头脑袋。」 「你说的或许没错……可是,必须经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大家才会将奇霸兽视为普通的食材吧。」 「不管那是一年后或十年后会发生的事,我们家都必须跟上时代啊。再说,《南之大树亭》现在确实有可能会抢走我们的客人,不能轻忽大意。」 这叫做商业头脑吗?看来佑美这位女孩比我想象得更可靠。就算不管奇霸兽肉一事,倘若这位女孩能招赘并继承《西风亭》,《西风亭》的未来绝对一片光明。 「我先走啦!明天见!」 佑美拿着三个咩姆烧肉,踏着豪迈的步伐离去。 「好,我们差不多要再炒一批肉了,希拉·卢,拜托你了。」 「是。」 希拉·卢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明天的后半场开始,我将会暂时离开摊位,前往旅社准备料理。届时会由希拉·卢负责制作『咩姆烧肉』。 希拉·卢的脸上挂着紧张的神情。这份工作将让她获得比薇娜·卢等人多一倍的酬劳。不能失败——她的脑中一定充斥着这份想法吧。森边居民的工作态度老实认真,想必能放心地把这份工作交给她。 「那么,我开始炒了。」 希拉·卢将亚力果放到铁板上。 等亚力果炒软后,她放入奇霸兽肉,为了让肉更容易熟,她用木铲分散肉片。这是十人份的量。截至目前为止,亚力果和肉的份量并没有问题。她仔细确认着肉的颜色和硬度,待完成后,将炒好的馅料移至铁板边缘。 希拉·卢望向我,我抓起一块肉片。 熟度——拿捏得十分恰当。 「完美无缺。」 我对她笑道后,希拉·卢勾起比我更大的笑容。 「我真的很幸福。我要感谢森林让我遇见你。」 「希拉·卢,你太夸张了。你本来就很有实力。」 「不,多亏了你,我才能从掌管炉灶的工作中找到意义和喜悦。要是你没有来到森边,我现在一定仍对自己的无力感到耻辱。」 希拉·卢的眼神变得幽远。 「我将来绝对能更自豪地活下去。因此,我要感谢爱·法将你带领至森边。我最想为你与 爱·法相遇一事献上祝福。」 「谢谢你。」 我也相当坦率地答复希拉·卢。 要是爱·法没有遇见你就好了——虽然有人像吉萨·卢一样这么想,但也有人像希拉·卢一样对这件事心怀感谢。我可以成为剧毒,也能成为良药。我必须将自己的生活方式好好展示给两方人马看。 我重整心情,正要拿起刀子切堤诺叶时,又一位熟客走了过来。他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卡谬尔·佑旭的弟子,雷托少年。 「你好,我要两个。」 少年体型娇小,有着亚麻色头发,总是挂着笑容。我回望对方淡茶色的眼眸,开口打招呼。 「嗨,你好,谢谢你每次都来光临。卡谬尔今天也要工作吗?」 「是的。他一大早才回家,应该会睡到中午。他即将要担起重责大任,目前正忙着处理各种准备工作。」 护卫商团的前置作业竟然如此繁忙啊?算了,就算我深究这些事情也无济于事。我有一件更重要的工作要处理。 「不好意思,你可以帮我传话吗?等我摆摊完毕后,我希望卡谬尔能留一些时间给我。」 「欸,真是难得,竟然是你有事要找他。」 雷托少年瞪大眼睛,脸上依然挂着纯真笑容。 「卡谬尔绝对会很开心。等他睡醒后,我会转告他。他接下来会一直待在《奇谬鸟尾巴亭》。」 「我知道了。谢谢你。」 少年娇小的身影消失在人潮渐增的道路另一端。 等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后,希拉·卢忧心忡忡地望向我。 「明日太,你一定要多小心留意喔?」 「好的。那个人主张自己敬爱森边居民,所以我不会陷入险境……我猜啦。」 「你不可以胡乱猜测。现在森边已经不能没有你了。就算不管森边其他人,要是你有个万一,爱·法绝对会伤心难过。请你别忘了这一点。」 「别担心,我只是去和他谈谈而已。」 就现在来说,不会发生任何问题。 然而,我不知道事情未来会有什么样的发展。 孙家失去权势后,森边与杰诺斯城的关系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呢?对于在驿站城市做生意的我们来说,这个变化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呢?我们只能在暗中摸索了。 倘若我现在出了什么意外,在驿站城市的生意就会停摆。只要再花一点时间,森边居民说不定就能习得独立做生意的技巧了。我至少要撑到那个时候,才能消失或丧命。 (这已经不是我独自一人的性命了。) 我必须比过去更谨慎小心——昨天,我和爱·法也讨论过这件事。 孙家失势并不代表所有问题都将迎刃而解。为了让族长家族赎罪,我们必须与杰诺斯城重新筑起正常的关系。 「差不多要正午了,后半战也要努力喔。」 虽然希拉·卢的表情仍挂着一抹担忧,我依然这么呼喊。接着,我笑容可掬地对着刚走过来的客人打招呼: 「欢迎光临!」 2 午后两个小时,我们着手收摊。 上次公休后的营业日卖完了两百份餐点,那一天我们卖到最后一刻,今天却提早一个半小时就销售一空。由于这次休了两天假,导致生意更加兴隆。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有了一个顺利的新开始。我心满意足地前往《奇谬鸟尾巴亭》。 「明日太,辛苦了。卡谬尔已经在里面等你了。」 我们返还摊车,钻过《奇谬鸟尾巴亭》的门后,雷托少年一如往常地迎接我们。 我和柜台的米拉诺·马斯打声招呼后,带着薇娜·卢走进旅社内。我拜托菈菈·卢和希拉·卢采买明天需要的食材,因此今天只有我和薇娜·卢单独进军。 「嗨嗨,明日太,好久不见了。太好了,你看起来很有精神。」 卡谬尔·佑旭跟以前一样,坐在旅社深处餐厅中的六人桌上等待我们。除了他之外,还有另外两人坐在旁边,让我们有些困惑。 由于对方背对着我们,看不清楚他们的样子,但不管他们是谁,我今天要说的话不适合让外人听见。 「你好,谢谢你刚刚前来光顾……卡谬尔,这两位是你的朋友吗?」 「嗯,我们刚好在讨论工作。我以为你等一下才会过来。」 卡谬尔·佑旭露出招牌的得意笑容。 距离我们预计的收摊时间确实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卡谬尔·佑旭并没有错。再说,我确实听到他提及「工作」两个字。 「请问一下,你指的该不会是那件护卫的工作吧?」 「是啊是啊,我们要经过森边聚落,穿过东方大道,这可是一件大工程哪。这件事多少跟你们也有些关系,我把他们介绍给你们认识吧。」 听了卡谬尔·佑旭说的话后,两人终于转头望向我们。 我吓得屏息。 其中一人的外貌让我忍不住吃了一惊。 虽然这么说,其实我完全看不出他的长相。他的脸上包着绷带,甚至比达鲁姆·卢受伤时包裹得更密不透风。 插图p043 「坐在外侧的人是达巴克的汉恩,他跟我一样以《守护者》维生。内侧的人是这次要前往西姆的商团团长萨修马。这位是森边居民明日太,以及森边有力氏族卢家的千金。」 绷带男是达巴克的汉恩。我没有听过达巴克这一词,大概是某个地名吧。 这是一位奇特的人物。他不只用绷带遮掩住外表,一双宛如爬虫类的眼睛还从绷带隙缝中显露而出,眼神冰冷又锐利,使我心生戒备。 他跟过去的雅米儿一样,都有着蛇一般的视线,只是少了雅米儿的毒辣。不过,他的眼神冷若冰霜,没有流露出一丝人类特有的温暖和情绪。淡灰色的眼眸闪烁着无情的光芒,宛如断头台的刀刃。 他的身高看似修长,体格结实健壮,一件与卡谬尔·佑旭相同的皮革长斗篷包裹着他强健的体魄。从衣服前襟可以看到十分常见的布制衣物和缠腰布,但他一定不是一位普通人物。 「喔?你是那间奇霸兽料理摊的老板吧?我只从远方看过你,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啊!」 另一位名为萨修马的人物开口。 他看起来也形迹可疑。虽然卡谬尔·佑旭说他是商团的负责人,但他的穿着外貌比较像是野盗头头。 他有着饱受日晒的黄褐色肌肤,头发和胡须呈现深褐色,眼眸是明亮的茶色。他的身高中等,有着彪躯虎体,头上包裹着一条宛如头巾的砂色布巾,穿着一件无袖外衣和筒状裤子,脖子和手臂上带着许多垂坠的饰品,穿着打扮确实看似优渥富裕。 「不好意思,今天就先到此结束吧?依据我们先前讨论的结果,似乎没有任何问题。」 卡谬尔·佑旭如此说道后,萨修马点了点头,从容地站了起来。 「既然人称《北之旋风》的卡谬尔·佑旭和人称《双头獠牙》的达巴克的汉恩凑在一起,代表我们不用畏惧任何威胁!我们就不要谈这些麻烦事了,养精蓄锐到出发那一天吧。」 在萨修马的催促下,绷带男汉恩也缓缓站了起来。 此时,他取起立在木头椅子旁的两把刀,系在自己的腰际。这就是他拥有《双头獠牙》这个夸张绰号的原因吧。 「话说回来,你还真是位美人哪!森边的年轻女性确实大多外貌出众,但我第一次看到如此性 感的女孩。」 此时,萨修马将脸凑向薇娜·卢。 「你要不要来我的旅社待到明天早上啊?像你这样的姿色,我愿意出十枚白铜币喔?」 「……你打算用铜币卖下森边女性呀……?」 薇娜·卢妖艳地斜睨着男人。 萨修马毫不感到愧疚,勾起邪恶的笑容。 「要是能获得你们的同意,我当然愿意买啊。只要我支付报酬,森边猎人就不会砍下我的头吧?」 「真是不巧……森边没有女人会为了铜币卖身呢……」 「这样啊。真是太遗憾了!——先走一步啦,《北之旋风》,有事随时联络我。」 「好的好的。我了解了。」 于是,两位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人走出《奇谬鸟尾巴亭》。 卡谬尔·佑旭耸了耸肩,示意我们坐在他正对面空出来的位置上。 「哎呀哎呀,真是抱歉,那些人的个性不像外表这么恶劣,但他们似乎太过忠于自己的欲望了。他们的胆量不够,不会对森边居民做出蛮不讲理的举动,各位不用担心,嘲笑一下他们就好了。」 「这样啊。」 我在萨修马刚刚落座的地方坐下,心里依然有些无法释怀。 薇娜·卢依然站在我的背后,没有入座。基本上来说,森边居民并没有坐在椅子上的习惯。 「那么,你要告诉我什么事情?听到你主动要来找我,我感到喜出望外哪。」 卡谬尔·佑旭将手肘撑在桌子上,雀跃地探出身子。 我从正面凝望着对方装傻的长脸,继续说了下去。 「不好意思,我要谈的不是什么开心的话题。现在有三位族长取代孙家治理森边,我今天是以他们发言人的身份过来这里。卡谬尔·佑旭,法家家人明日太是卢家家主东达·卢、萨乌帝家家主达利·萨乌帝、札札家家主格拉夫·札札派来的使者,你愿意听我说吗?」 「……真是骇人的开场白。」 卡谬尔·佑旭愉快地笑道,啜饮着放在桌上的佐佐茶。 「你们终于剥夺了孙家族长家族的身份啊?那可真是不得了的大事啊。」 「不好意思,卡谬尔,我想先跟你确认一下,你真的没有听说这件事吗?」 「我怎么会知道呢?我又不是森边居民,没有取得这个情报的途径。」 「……你不是能悄悄地偷看森边婚宴,不被任何人察觉吗?既然如此,我认为你有办法溜进两天前举办的家主会议,观察这件事的始末。」 「嗯~我知道了。我就老实告诉你吧。我知道每年蓝月的十日会举办一年一度的家主会议。假如那是一场酒酣耳热的宴席就算了,家主会议是气氛紧绷的场合,我没有自信能躲到最后一刻,所以我刻意不接近会议举办的地点……明日太,我没有小看森边居民喔。」 卡谬尔·佑旭依然挂着装傻的表情。 「这样啊。」 我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我就重新说下去了。我们裁定孙家没有资格治理森边,剥夺了他们族长家族的身份。卢家、萨乌帝家和札札家将取代孙家治理森边。札札家未来仍有可能将这份职责让给其他亲族,但目前将由这三个氏族担任族长,希望你事先理解这一点。」 「嗯,我知道了。我之前也曾经告诉过你吧,我对孙家的品行抱持怀疑的态度。看到森边居民做出这个判断,我很想为各位送上喝采。」 「不敢当……三位新族长本该先将这个消息告知杰诺斯领主,然而,各位三天后就要执行任务了,所以我才会先来转告一声。」 「嗯嗯,孙家曾答应要带领我们通过森边聚落。目前这份工作的进展如何?」 「是的,首先,我们想跟你确认一下,现在没办法反悔了吗?」 「这样我们会很困扰哪。」 卡谬尔·佑旭夸张地摊开双臂。 「这项大计划关系到西之王国赛尔法和东之王国西姆之间的交通喔?就连杰诺斯侯爵都很注意这个计划的走向,我们不可能临时终止。」 看来这个计划愈来愈庞大了。我在心中叹了口气。但整件事并不复杂。简单来说——倘若旅人想要往返赛尔法和西姆两国,目前只能行经一条大大绕过摩尔加山的道路。要是未来大家能穿越森边聚落,将会大幅缩短旅程的时间。 「再说,摩尔加南侧是一片不毛的沙漠。北方边境区域充斥着以旅人为下手目标的野盗集团。这两条道路都艰辛险峻,大家现在往返东西两国时仍必须赌上性命。」 「这样啊……」 「假如这次的尝试获得成功,我们说不定就能开拓出一条新的路线。我曾经告诉过你吧?过去也有人尝试这么做,却以失败收场。当时有一支三十人的大型商团路经森边聚落,但他们走出聚落,穿过通往街道的森林时,遭受奇霸兽袭击,全员命丧森林,结局凄惨。」 他有告诉过我吗? 我似乎有听说过这件事,但不记得详情。这件事应该历史悠久吧。 「当时,负责带路的森边居民十分不亲切,商团的准备也不够充分。我们会把这件事当作借镜,准备俱全、计划周详地上路。我们花了两个月的时间进行准备工作,现在已经无法做任何变更了。」 「这样啊。」 我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那就别无他法了。族长们本来也无意违背约定。然而,如果不会造成太大的妨碍,我们希望各位可以再考虑一下。」 「是喔,那就好。」 卡谬尔·佑旭微微一笑,再次啜了一口佐佐茶。 「由孙家人担任向导一职,本来也是让我们不安的要素之一。要是现在其他氏族能接下这个任务,那就再好也不过了。」 「关于这件事情,各位是打算从聚落南方进入森林,穿出道路吗?东达·卢说你当初是这么告诉孙家人的。」 「嗯,毕竟路经北侧会进入野盗的地盘。要是我们路经南侧,就可以正好略过沙漠地带,穿出道路。我已经独自调查过路线了。」 「原来如此……这么说可能不太好,孙家本来似乎不想浪费任何劳力,打算漫不经心地为各位带路。毕竟森边南方一带是萨乌帝家亲族的住居,住在北方的孙家大概对该处一无所知。」 「哈哈,为了独占报酬,孙家应该没把这件事告诉过萨乌帝家吧。孙家竟然在这个时间点没落,我真的觉得相当侥幸。」 卡谬尔·佑旭抚摸着满是胡渣的下巴。 「顺带一提,森边的治安没有问题吧?就算罪名遭到揭发,孙家应该也不会乖乖低头才对。」 「是,不需要担心这方面的事宜。新任族长们将会扛起责任管理森边。」 今日午后,孙家本家的男人将被移送至北方聚落。兹罗·孙会被送至札札家,札特·孙将会送至纪恩家,狄咖、杜多和泰伊三人将被送至多姆家。 前任家主札特·孙病入膏肓,已无法用双脚站立。大家本来没有理由移送他,但他们发现比起家主兹罗·孙,孙家聚落分家的人似乎更畏惧前任家主。因此他们将前任家主放置在门板上,移送至纪恩家。 东达·卢无情地说:「死了就算了。」兹罗·孙和札特·孙两人与狄咖等人不一样,他们依然保留着孙家的姓氏,等待处决的那一天到来。 为了追究其他罪行――尤其是他们对驿站城市居民造成的损害,大家还没有处决他们。不管结果如何,他们都不会获 得赦免。他们「滥采森林资源」,大家已经决定要用他们的生命来赎罪了。 一想到这里,我的内心沉重不已。卡谬尔·佑旭悠哉地笑道: 「这样啊,那么,看来我必须要与萨乌帝家好好讨论一番了。我希望明天可以与他们见个面。」 「好的,只要你指定时间地点,我会帮你转达。」 「那么,我们明天正午约在你的摊位前吧?这么一来,你就可以证明我的身份,萨乌帝家人也比较放心吧?接下来,我们再移至《奇谬鸟尾巴亭》讨论细节。」 卡谬尔·佑旭这么说后,撩起金褐色的刘海。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把这件事告诉杰诺斯领主麦尔斯坦?我很感激各位如此重视我的工作,但各位本该先禀报他吧?」 「啊,是的,这要由族长决定,他们明天一大早大概就会进杰诺斯城了。」 「这样啊……你们当然已经听说孙家是以什么模式与杰诺斯城来往吧?你们可别不小心从正门进城啰?」 我有耳闻过这件事。就连孙家也不能出入城下镇。他们必须将目的告诉后门的卫兵,请对方代为转达。 「到头来,就连孙家那些家伙都没有直接与领主见面啊。算了,这确实像是石之都那群人会使用的手段。」 昨天的晚餐时间,路多·卢曾这么说。 「然后,也许我太婆婆妈妈了,但还是想忠告一声,领主下令一位名为赛克雷乌斯的人物与森边居民交涉。他对猎人毫无尊敬之心,请各位谨慎行事。」 「……我知道了。我会转告族长们。」 东达·卢和格拉夫·札札等人是地道的猎人,对于他们来说,比起对付孙家,与杰诺斯城的人交涉可能会是更艰辛的试炼。杰诺斯的领主确实是森边居民的君主,我们基本上无法违抗领主代理人赛克雷乌斯。 「那么,今天就差不多这样了吧?尽管我很好奇孙家是做了什么暴虐的行为导致没落,但我这种市井小民没有资格追根究底。我日后再询问领主大人。」 「……我认为市井小民没有办法接近领主喔。」 「只是偶然罢了,偶然。这也是缘分的奇妙之处嘛……在这个世界上,与杰诺斯侯爵麦尔斯坦和森边居民皆有交流的人,大概也只有我和赛克雷乌斯了。」 卡谬尔·佑旭这么说后,挂起宛如柴郡猫一般的笑容。 听他的语气,仿佛在暗示:「假如你们跟赛克雷乌斯的沟通窒碍难行,可以依靠我。」 「……卡谬尔,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嗯?怎么了?尽量问不要客气。」 「身为使者,我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我现在要以法家明日太的身份与你交谈。虽说我们之间的情谊不够深厚,还称不上朋友,但我想跟你确认一件事。」 「我倒是已经把你视为重要的朋友啰……什么事?」 「两天前的夜晚,你有出手帮助爱·法吗?」 「嗯?」 卡谬尔·佑旭挑起一道眉毛。 「你说的两天前,指的是家主会议那一夜吧?如同我刚刚所述,我那一晚完全没有接近森边聚落。」 「真的吗?由于那天所有家主全员到齐,你确实不太可能躲起来偷窥,但我认为你有办法混在黑暗中窥看。」 那一晚不只是路多·卢和信·卢在观察我们,梓妃也在暗中窥视我们的一举一动,这位神出鬼没的卡谬尔·佑旭一定也能轻易做到这一点。 然而,卡谬尔·佑旭只维持着同样的表情,摇了摇头。 「我很久以前告诉过你吧,我想和森边居民筑起友好的关系。那位东达·卢已经给我忠告,如果我做出任何多余的举动,就会砍下我的头颅。你们也声称现在不需要我的帮助。在这样的状况下,就算我前往家主会议等场合,对我也没有任何益处。因此,我抑制住了满满的好奇心,待在旅社里睡大头觉。」 「这样啊……不好意思,一再询问你这件事。」 「嗯,听到你仿佛认为我是天大的骗子,我确实有些悲伤。你为什么会这么问?难道爱·法当时遇到了什么危险吗?」 「是的。倘若那天出手相救的人是你,我想要好好跟你道谢。但我自己也认为这个可能性很低。」 果然是泰伊·孙——不对,泰伊喂爱·法酒,让她清醒过来吧。 那个可怜人将女儿嫁给兹罗·孙,不仅如此,孙家本家人还把他视为打杂小弟。 「原来如此。」 卡谬尔·佑旭轻声低语。 仔细一看,他微微眯起眼睛,紫色双眸中开始浮现不可思议的澄澈光芒。 「很遗憾,我不是爱·法的恩人。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你最好向那个人表达谢意。」 「……是,我知道了。」 他那双眼眸令我联想到纪芭·卢,使我开始感到焦躁不安,因此我决定要尽早告辞。 「那么,我先走了。明天正午时分见。」 「嗯,为了庆祝森边居民开始新的生活,我今天会悄悄地为各位举杯庆祝。帮我跟爱·法问好。」 3 我们在正午与日落的中间点返回法家。 我认为自己跟卡谬尔·佑旭深谈了一番,但我们返家的时间依旧比预定时刻提早了一个小时左右。 「好久没来法家了……」 薇娜·卢扛着一袋蔬菜,她将袋子放在玄关口。 我也放下行李,当我要向薇娜·卢道谢与告别时,她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哎呀……你家后方好像闹哄哄的喔?」 「啊,是的。我们从今天开始教导附近的男人帮奇霸兽放血和肢解的方法。」 虽然这么说,我还是必须确认一下状况。我和薇娜·卢一同绕至屋子后方。 爱·法和六位男人的身影出现在我们眼前。炉灶旁边的一棵大树上正吊起一只八十公斤左右的奇霸兽。 「啊,明日太,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你们这么快就抓到一只奇霸兽啊。」 「嗯,这是佛家和岚家的男人抓来的。我们得尝过它的味道后,才能知道放血是否成功。」 爱·法左手臂的伤尚未痊愈,没有办法进行猎人的工作。但她前天已经和附近的氏族约定好,等那些氏族抓到奇霸兽时,会指导他们放血和肢解。 (佛家和岚家啊。我记得岚家是佛家的亲族。) 当我这么思索时,六人中最娇小的男人转身面对着我。 这位上了年纪的男人个子矮小,身材纤瘦。他有着一头黑色乱发,黑色眼眸散发出阴郁的光芒。黑褐色的皮肤上刻划出深深的皱纹,外貌有点像猴子。 「法家的明日太,你这么早就回来啦。你要开始准备晚餐了吗?」 「不,我必须先为明天要贩卖的料理备料,结束后才开始准备晚餐。」 「这样啊。但女人们光是看着你备料,就能学到不少东西吧?」 尽管外貌阴郁,他的性格却十分积极主动。我并不讨厌这种类型的人。 但是有一点让我有些在意。这位骨瘦如柴的男人胸口,只挂着两支兽角和牙齿。 尽管小氏族的男人狩猎的收获几乎都不如爱·法,但只挂着两支兽角和牙齿的人极为罕见。就连女性都会挂着三只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来趋吉避凶。 我思考着这件事的同时,答道: 「是的,由于我在做生意,必 须准备大量料理,观摩备料的程序确实能增加不少知识。」 听到我这么说后,对方用力点了点头,望向爱·法。 「法家家主,在我们学习肢解的技巧前,我可以先把家里的女人叫过来吗?别看我这样,我的脚程很快,保证不会花太多时间。」 「这倒是无所谓。那么,我们在取出内脏前,先剥下毛皮吧。」 「不胜感谢。」 娇小的男人抛下这句话的同时,飞快地离去。尽管比不上丹·卢堤姆,但他确实也疾走如飞。 「……真是个静不下来的男人。那家伙老是这样吗?」 佛家家主开口说道。他是一位纤瘦修长的男人。 「那个人不是佛家的亲族吗?」 我试着询问后,对方回答:「那是斯多拉家的家主。」 听到他这么说,我才回想起来。斯多拉家跟佛、噶智和拉兹一样,都支持法家做生意。由于祭祀堂中灯光昏暗,我没有看清楚他的脸庞,但我记得他的个头确实十分娇小。 「话说回来,法家的明日太,你甚至还要教我们准备晚餐啊。」 「是,我自己也有工作要处理,没有办法片刻不离地教导各位。但各位只要学会煎波糖的方法,就能带来莫大的变化。」 听了我说的话后,佛家家主的表情也变了。 「波糖啊……必须花一番工夫,才能让波糖变成那种形状吧?」 「这个嘛,这么做确实比水煮波糖更费工夫。然而,就算我们成功去除奇霸兽的腥味,要是波糖维持原状,一切就白费工夫了吧?」 咩姆烧肉和汉堡排等料理需要经过一定的修炼才能端上桌。但一开始只要习得煎波糖的技巧,与放过血的奇霸兽肉一起端上桌,就能让晚餐变得美味可口。 「我的备料工作不太需要使用炉灶,各位只要带波糖和铁锅过来,就可以在这里制作煎波糖喔!虽然有些费工,但调理方法并不困难。」 「……为了让生活变得富足,佛家想要学会改变奇霸兽滋味的技巧。这么做是为了用肉换取铜币,而不是让晚餐变得美味。」 佛家家主面有难色地阐述后,垂下眉毛。 「可是……倘若不会造成你的负担,可以拜托你指导佛家和岚家的女人吗?」 「当然可以。反正我已经要指导斯多拉家了,并不会多费工夫。」 「喂!」 听到家主的呼唤后,一位男人冲了出去。 我们目送他离去后,爱·法歪着头问: 「你们谈得差不多了吧?我左手臂的力气还没完全恢复,可以拜托你剥皮吗?」 「当然没问题。不好意思,我马上处理。」 佛家家主这么说后,和亲族们一起拔出小刀,围着奇霸兽。 看到许多氏族聚集在法家,为了工作努力合作的情景,让我感慨万千。 虽然法家并非这些氏族的亲族,但是,在只有五百余人的森边之中,大家必须尽可能与邻近的同胞携手合作。 丹·卢堤姆和米雅·雷妈妈称我们为朋友。卡斯兰·卢堤姆认为森边居民应该重建彼此的关系。倘若我们和佛、岚、斯多拉家能因此结缘,成为朋友,那就是美事一桩了。尽管爱·法一脸尴尬,但我认为这么做是正确的。 「……孙家毁灭真是太好了……」 听到薇娜·卢出其不意的低语,我吃了一惊。 「啊,薇娜·卢,你还没有回去啊?今天辛苦你了。」 「什么意思啊……你这样有点过分喔……?」 薇娜·卢微微低着头,她的眼神从下方愤恨地瞪着我。 「对、对不起。我刚刚在沉思……那么,爱·法,我进房里开始备料啰。等佛家和斯多拉家的女人过来后,请她们进家里。」 「嗯。」 我瞄了一眼逐渐露出白色肌肤的奇霸兽后,带着薇娜·卢返回家中。 「那么,再跟你说一声辛苦了。明天也拜托你了。」 「……你为什么要赶我回去……?明日太,你好过分……」 「欸?你、你还有工作要处理吧?」 因为今天提早一个小时收摊,薇娜·卢往往会花一个小时来帮我捡柴火。 然而,她用双手翻搅着栗色发丝,开始性感地扭动身体。 「我不想回家呢……孙家的么弟现在待在我家……」 「米达已经不是孙家的么弟了喔?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现在应该公私分明吧?」 「我当然清楚这一点……但我还没有整理好心情……」 薇娜·卢悲叹不已。尽管她的可靠程度不输男人,但她似乎真的很受不了米达。 尽管如此,做出决定的人是家主东达·卢,薇娜·卢没有办法逃避这个结果。这下该怎么办才好呢?当我和她一起抱头苦恼时,路上冒出一群让我感到意外的人。 「明日太,好久不见,你已经从驿站城市回来了啊?」 卡斯兰·卢堤姆站在团体的最前方。 看到这个熟悉又可靠的身影,我自然勾起笑容。 「好久不见,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他们事先有告知会派使者来听取我与卡谬尔·佑旭讨论出的结果。但我没想到卡斯兰·卢堤姆会亲自出马。 我也无法对站在他身后的人们视若无睹。 雷家家主罗·雷和雅米儿站在他的身后。 「我本来打算让他们在法家等候你,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你见到卡谬尔·佑旭了吗?」 雅米儿低着头,刻意不望向我们的模样,让我有些挂心。尽管如此,我依然对卡斯兰·卢堤姆答道: 「是的。他们依然决定要执行任务。倘若萨乌帝家愿意担任向导,他们希望明天能与萨乌帝家见面讨论相关事宜。」 我尽量将卡谬尔·佑旭告诉我的事情确切地传达给对方。 卡斯兰·卢堤姆听了我说的话后,点头同意。 「原来如此,那么,我们明天一早就前往杰诺斯城,接下来再去见那位卡谬尔·佑旭。一切跟我预想的相去不远……我会跟三族长一起出席会谈。」 「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 我由衷地开口后,卡斯兰·卢堤姆摇了摇头。 「没这回事。听到你这么说,我相当光荣,但我只是一位鲁莽的森边男人。我不知道自己与石之都居民交谈时是否能使用正确的用字遣词。这让我惶惶不安。」 尽管如此,倘若出席者尽是东达·卢或格拉夫·札札等莽汉,我怕会引发一场见血的骚动。 再说——卡谬尔·佑旭终于要和卡斯兰·卢堤姆见面了。卡斯兰·卢堤姆聪明耿直,那位可疑的男人会让他留下什么样的印象呢?光是考虑到这一点,我的心跳就微微加速。 「话说回来,雷家家主,你要收留雅米儿吗?」 听到我这番话后,雷家年轻家主用力点了点头。 「要看你答不答应啰……还有,明日太,注意你的用字遣词啊。」 对喔,这位年轻人禁止我用敬语。 先不管这件事了,我更好奇他一开始说的话。 「看我答不答应?难道你认为法家应该要收留她吗?」 「恰恰相反啦。雷家的聚落比孙家更接近法家。这个人曾企图危害你们的性命,她最好别住得离你们太近。其他家主一直在啰唆这一点。」 我不 知道雷家聚落位在何方。但我听说阿玛·敏·卢堤姆在教雷家女人做菜,这代表雷家距离卢堤姆家不远吧。这么一来,就算距离再怎么近,路程也会超过一个小时。 再说,孙家本家已经灭亡,她不会再伤害我们了 「我一点也不在意喔。她是女孩子,不会太危险吧。」 雅米儿有些讶异地抬起头。 她黑色的眼眸紧盯着我的脸庞。 「……原来如此,看来卡斯兰·卢堤姆说对了。」 罗·雷粗鲁地撩起金色长发。 「这么一来,雷家就收留这位毒妇啰。喂,要是你还敢做出任何恶劣的举动,我会当场砍断你的咽喉。就算面对女人,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等、等一下……卡斯兰·卢堤姆,这是怎么一回事?」 听到我的疑问后,卡斯兰·卢堤姆对我低头道歉。 「老实说,要是你不同意雷家收留雅米儿,我们只能让札札或萨乌帝家收留她了……以俘虏的身份收留她,而不是家人。」 「俘虏?」 「是的。我们认为距离法家较远的北方或南方聚落收留她比较妥当,但札札和萨乌帝无论如何都不肯点头答应。他们只愿意捆绑她的四肢,把她当成俘虏对待。」 「怎么可以这样!这跟东达·卢提出的建议不一样吧?」 「倘若他们发现这个人表现出服从的态度,就会逐渐赋予她自由……既然他们不同意,我提议由卢家和卢堤姆家收留她,但许多人认为不该让她和米达与奥拉住在同一个聚落——」 「所以,你们选了继卢家和卢堤姆家之后,势力最强大的雷家啊。」 罗·雷中性的脸庞上扬起勇猛的笑容,插嘴说道: 「我是无所谓啦,但北方和南方的家伙太啰唆了。既然你最有可能深受其害,我们决定由你来做决定。过来这里的路上,卡斯兰·卢堤姆说你一定会答应,没想到被他说中了。」 「怎么可以靠我的一句话,就决定一个人的未来……」 「有什么关系。这个毒妇的一个念头也差点扭转了你的未来啊。」 罗·雷抛下这句话,用锐利的眼神望向雅米儿。 「喂,毒妇,我最后再跟你确认一次。你能发誓自己将来会遵从森边的规矩过活吗?你有办法视法家、雷家和其他森边居民为同胞,正正当当地活下去吗?」 雅米儿暂且垂下眼帘后,再次望向我。 她身上还是传来浓厚的血腥味,让我焦躁不安。 「明日太……我曾经打算毁了法家喔?尽管执行者是狄咖和杜多,但当初是我给他们梅烈叶并指示他们怎么行动。倘若你憎恨狄咖和杜多,你应该也要憎恨我才对。」 「憎恨啊……我的心中并没有涌出这种情绪。就算事情发生的当下,我对你们恨之入骨,但我和爱·法最后都平安无事,只要你发誓不再犯,我就不会怀恨在心。」 雅米儿阴郁的眼眸开始摇曳,仿佛设法抑制着激动的情绪。 尽管她依旧面无表情,但她已经不再像过去一样散发出毒蛇般的氛围了。当她勾起嘴角微笑时,才会使她看似一位蛇蝎美人。 「喂,这点时间够你考虑了吧。倘若你无意遵照规矩过活,就老实说出口吧。我的刀会让你获得安息。」 罗·雷不耐烦地说道。 雅米儿凝望着我的眼睛开口: 「我会听从你们说的话……虽然我认为自己没有资格获得救赎。」 「哼,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不忘说些惹人厌的话。」 罗·雷抓住雅米儿纤瘦的下巴,强迫对方美丽的脸庞面向自己。 「那么,从今天开始,你就是雅米儿·雷了。要是你敢犯罪,身为家主的我会砍下你的脑袋。你把这件事放在心里,努力活下去吧。」 「罗·雷,你已经要把雷这个姓氏赋予她了吗?」 卡斯兰·卢堤姆讶异地开口后,罗·雷粗鲁地放开雅米儿的脸庞,哼了一声。 「我讨厌这种麻烦的事情。不管我是否将姓氏赋予她,一旦她犯罪,我就会砍下她的头。看到有家人没有姓氏,会让我坐立不安,我不喜欢这样。」 他还年轻,所以个性比较火爆吧。 现在的雅米儿确实需要一位能强行推着她前进的人。因此,我决定坦率地向罗·雷道谢。 「罗·雷,谢谢你。」 下一刻,对方用飞快的速度揍向我的额头中央。 这可是森边猎人的臂力。我大概瞬间失去了意识。回过神来时,我已经仰躺在地上了。 「我说过了吧,假如你对我用太恭敬的口吻说话,我就会揍你。我这个男人不会容许你一天对我无礼两次。」 「罗·雷,请你别这么做。让法家家主看到你的行为就不好了……明日太,你没事吧?」 卡斯兰·卢堤姆用他强而有力的手臂将我拉了起来。 我的视线大力摇晃。 「好痛啊啊啊,大概没事……等一下!就算你真的要揍我,至少下手轻一点吧?我以为自己的头盖骨要裂开了!」 「没错没错,你只要用这种普通的口吻说话就好。」 罗·雷撇过头,吐了吐舌头。 我曾认为他就像稍微成熟一点的路多·卢——我要修正对他的评价。他比路多·卢更幼稚。 「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卡斯兰·卢堤姆明显比你年长,他对你的态度却这么恭敬,为什么只有我承受这种苦难啊?你是一家之主耶,我说话的语气当然要礼貌一点啊?」 「就算对象是十岁小孩,卡斯兰·卢堤姆还是会用这种语气说话啦。他是个难以捉摸的男人,只有面对喜欢的女人时,语气才比较轻松自在。」 「罗·雷,别说这种话,我也是有羞耻心的。」 卡斯兰·卢堤姆眉头紧皱,这还是他首次露出这么苦恼的表情。 此时,我们突然听到某处传来「噗」的一声。 察觉到我们三人的视线后,雅米儿马上垂下头,她的右手遮着嘴巴,使我看不出她的表情。 「什么嘛,果然是个粗神经的女人——」 话说到一半,罗·雷迅速转头望向后方。 卡斯兰·卢堤姆也几乎同时望过去。 一群森边居民站在离我们约五公尺外之处。 总共是两位男人和四位抱着铁锅的女性——那两个男人就是为了呼唤女人而冲出去的斯多拉家主和佛家人。察觉到他们的手握住腰际的刀柄,我吓得屏息。 「你是雷家家主吧。继孙家后,雷家也要与法家为敌吗?」 斯多拉家的家主阴气沉沉地说道。 我完全不懂对方的用意,但罗·雷却耸了耸肩。 「啊,你指的是我揍明日太一事吧。蠢蛋,不要误会。由于明日太违背了我们之间的约定,我只是给予他应得的制裁。卢家亲族和法家的羁绊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破裂。」 罗·雷的左手臂突然缠绕住我的脖子。 「如你所见,明日太也承认自己有错。我现在也已经不计较了。要是你听懂我说的话,就不要露出这种险峻的表情。」 斯多拉家主和佛家家人试探地望着我。 我不记得有承认自己的错误,但现在只能让步了。 「是的,法家和卢家亲族的关系没有改变,各位不需担心……那么,让我开始教导各位料理吧。」 男 人们终于松开刀子,女人们也放心地呼了口气。 此时,罗·雷依然抓着我的脖子,询问: 「你要教导大家料理?什么意思?」 「我要教导斯多拉家和佛家的女人煎波糖。罗·雷,你要不要一起学啊?」 由于我还有些怒火中烧,所以挑衅地询问。但罗·雷的眼睛却开始绽放光芒。 「煎波糖的方法啊!真是不错!这下子我们不用特地跑去卢堤姆家学了!喂,雅米儿·雷,你就待在这里习得这门技术吧!回去后再教导雷家女人!」 「……我吗?」 雅米儿蹙起柳眉。 她的表情比过去丰富多了。 「孙家以往只会让分家管理炉灶。我应该比十岁小孩更派不上用场吧。」 「既然如此,你更需要进行修炼啊。你已经不是孙家人,而是雷家人了。」 罗·雷终于放开我的脖子,改用手敲了一下我的胸口。 「就是这么一回事,拜托你啰。不用担心,要是这家伙敢胡来,我会当场砍杀她。」 「我是无所谓啦。但是,如果你现在手边没有波糖,会赶不上今天的晚餐喔?其他人都打算在这里煎晚餐用的波糖。」 「什么!?那就糟啦!」 罗·雷慌张地望向斯多拉家人和佛家人。 「喂,对不起啊,我愿意用这个兽角和牙齿换你们家多余的波糖!不然你们先借我,我明天如实还给你们!不,我会多还你们几颗!」 「……你要几颗波糖?」 「雷家共有十九人!每个人至少要两颗!」 这么一来,他大概需要快四十颗波糖。 斯多拉家家主沉着脸摇了摇头,佛家家人与身后的女人交头接耳。 「……佛家和岚家可以先给你波糖。可是,去驿站城市采买太费工了,希望你明天可以拿同样数量的波糖给我们。」 「这样啊!那么,兽角和牙齿先交给你们保管,我明天拿波糖来跟你们交换,佛家和岚家,我欠你们一个人情!」 其中一位女性转身奔向来时路。 罗·雷勾起满足的微笑,就连卡斯兰·卢堤姆也微微勾起苦笑。 雅米儿依然低着头,一头长发遮掩着她的表情。 「……我总觉得你们对孙家人的处分太轻了……」 我的背后传来一阵压低的声音。 我转过头,目瞪口呆。 「啊,对了,你还没有回去啊?薇娜·卢。」 接着,我感受到有人用尽力气捏起我的手臂肉,而雅米儿——她获得了雷家的姓氏,将以雅米儿·雷的身份生活下去。 4 「今天好累。」 吃完晚餐,爱·法随即躺在地毯上。 爱·法通常会一直维持着毅然的态度,直到打瞌睡为止。她难得表现出这副懒散的模样。我忙着为晚餐善后的同时,开口询问: 「怎么了?你今天一直在教佛家和斯多拉家的男人放血和肢解的技巧吧?有人不好相处吗?」 「没这回事。没有人轻视我这个年轻女人,所以我也卯足了劲……害自己更加疲累。」 爱·法慵懒地躺在地上,松开头发,继续嘟囔: 「因为我这阵子都在跟孙家或卢家的高傲男人来往嘛,该怎么说呢,他们的态度跟大氏族的男人截然不同。」 「把这两家人一起比较,未免对卢家太不好意思了……爱·法,毕竟你几乎只跟卢家本家人来往嘛。」 卢堤姆家的婚宴前,我曾经和卢家分家的猎人有过交流,佛家和斯多拉家的男人散发的氛围与他们差不多。这种类型的森边男人沉默直率,从他们的举动中,可以察觉到他们顽固的性格。他们十分真挚地面对自己的工作。 「考虑到这一点,大氏族的本家男人确实有些独特。『高傲』这一词听起来并不好听,但他们身上确实洋溢着荣耀与自负……我绝对不想和这种人为敌。」 「嗯。我比较适合拿出自尊心,与这种人较量一番吧。总之,我好累。」 她的嗓音太过疲惫,我忍不住噗嗤一笑后,爱·法瞪着我问道: 「有什么好笑吗?」 「抱歉抱歉。这种人就叫做乱世枭雄吧,像东达·卢就是要在身陷险境时,才会发挥自己的本领嘛。」 「……不要拿那种莽汉与我相比。」 爱·法嘟起嘴唇,撇过头。 我处理完善后工作后,在爱·法身旁坐下。我今天较早回家,得以在晚餐前处理完备料工作。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太久没有狩猎了,无处消耗力气……还有,你也很久没有受人请托,与他人一起分工合作了,所以静不下心。」 撇过头的爱·法再次不悦地望向我。 「你看起来未免太开心了。看到我无力的模样,有这么开心吗?」 「呜哇~你的心情真的很不好耶。我怎么可能会这样?」 爱·法过了两年孤零零的生活,看到她正常地与人为友,让我欣慰不已。 卢家和札札家等充满实力的猎人确实对爱·法充满批判。他们认为女人不该从事猎人的工作,对女人狩猎一事感到排斥。但小氏族的人则把爱·法当作一位家主看待。 法家开始在驿站城市做生意后,确实获得莫大的财富。但在这之前,爱·法也有好好完成猎人的工作。她胸前闪烁的雪白牙齿和兽角就是证据。没有家人或亲族的帮忙,独自完成猎人工作究竟有多么辛苦,那些经常忍受挨饿的人一定最清楚吧。 要是她不具有独自猎捕奇霸兽的实力,就算使用引诱奇霸兽果实,到头来也只能在森林中死去。爱·法亲自展现出她身为猎人的力量。小氏族的男人们不仅没有轻视她,似乎还相当尊敬她,认为她是一位卓越的猎人。 「爱·法,你过一阵子就会习惯这样的生活了。大家至今一直畏惧着孙家的耳目,不敢接近你,那才是反常的行为。我认为你返回正确的道路了。」 「……没这回事。法家本来就与其他氏族的关系薄弱。要不是因为我必须教导他们放血和肢解,我们也不会与他们扯上关系。因此,这是你造成的状况。」 「什么嘛。这造成了你的困扰吗?」 「我没这么说!我认为你为法家带来了幸福!」 她明明是在称赞我,语气却相当尖锐。 算了,就算她用温柔的语气抛下这句话,我也只会感到害羞罢了。 「对了,关于雅米儿一事——不对,雅米儿·雷一事,那样真的好吗?由于那是我独自做出的决定,我感到有些不安。」 「哼。」 听到我说的话,爱·法再次撇过头。她依然躺在地上,语气不以为然。 「既然事情都已经拍板定案了,我现在说什么也无济于事吧……再说,那个女人已经达到目的,她不会再做出危险的举动了。」 雅米儿·雷的目的果然是为了让孙家步向毁灭吧。 对于没有察觉到她目的的人来说,说不定她是比狄咖和杜多更危险的人物,然而,我认为她已经没有继续为非作歹的理由和意义了。 「尽管如此,面对过去企图陷害自己的人,你的态度却这么亲昵,我难以理解你的举动。」 「我、我一点也不亲昵啊。我对她的态度跟对其他女人没有两样。」 「是吗?我总觉得你常常待在她的身边喔?」 「那是因为她的厨艺最差劲。由于孙家本家一直让分家负责管理炉灶,这是必然的结果。」 爱·法依然撇着头,瞪着某个方向。 这份沉默莫名让我坐立难安。 「我之前也说过吧,雅米儿·雷浑身散发出奇霸兽的血腥味。我今天也没有办法用鼻子呼吸,相当辛苦喔?我会站在她的旁边又不是出于自愿。」 「……那么,只要那抹血腥味消失无踪,就解决了吧?雷家未来不可能会让她继续进行淋上奇霸兽血的古老仪式。」 「解决什么啊?爱·法,我完全不懂你生气的理由。」 「我没有生气!」 「你的表情和嗓音都彻底透露出你在生气啊!」 就算吵下去也没有结果。 是我不好,爱·法已经疲惫不堪了,我不该提起雅米儿·雷。 「算了,接下来将由卢堤姆等氏族教导她烹调技术,我好一阵子不会遇到她了。对了,我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跟你报告。」 「什么事?我的头开始痛了。如果是太复杂的事情,等到明天再说吧。」 「一点也不复杂。我想要帮现在来摊位帮忙的女性提高酬劳。家主,你同意吗?」 爱·法一翻身,整个身体朝向我。 「交给你判断,但你可以把理由告诉我吗?」 「好。虽然我们才做了半个月左右的生意,但卢家女性的吸收能力相当快。不只是希拉·卢,薇娜·卢和菈菈·卢也成了不可或缺的战力。如果我打算找其他女人来帮忙,我认为支付大家一样的报酬并不公平。为了显示出两者的差异,我认为自己该提高卢家女人们的报酬。」 「你打算拜托其他女人帮忙啊?」 「是啊。我也必须跟你报告这件事。我之前似乎有些误会了。」 这与明天开始的《南之大树亭》工作有关。 由于希拉·卢可以接手摊位的工作,我认为自己可以心无旁骛地趁下午前往旅社,但大家建议我不要单独行动。 尽管孙家的威胁已经消失,驿站城市依然有暴徒存在。他们害怕土生土长的森边居民报复,不敢对他们出手。但我的外表弱不禁风,对方可能不把我当作是森边居民——当我开始摆摊时,卡斯兰·卢堤姆曾经叮咛过我。 「因此,当我前往《南之大树亭》时,会带一位女性陪同。这么一来,每个摊位都只剩下一个人顾摊。这让我有些不安,所以才下定决心要增加人手。」 爱·法在地毯上伸直身体,疑惑地问: 「然后呢?」 「由于我只需要对方于下午来值班几个小时,我决定用一半的报酬——三枚红铜币,请对方来上半天班。让新人与薇娜·卢等人领一样的薪水,使我于心不忍。再说,我觉得报酬本来就太低了,我打算趁机改善工作条件。」 刚开始做生意时,人事费用明明是个阻碍。世事果然变化莫测。 「首先,薇娜·卢的酬劳是六枚红铜币,我打算调整到九枚。我本来想将希拉·卢的酬劳调高至十二枚红铜币,现在打算调整至十五枚。你觉得呢?」 「我无所谓,随你高兴……可是,你打算拜托谁帮忙?又是卢家女人吗?」 「不,卢家成为新一任族长家族,现在在各方面都很辛苦吧。米雅·雷妈妈也认为大家应当公平分配财富,我打算拜托佛家和斯多拉家等小氏族调派人手……当我告知这件事时,斯多拉家家主率先答应。希望我从明天开始能派他们家的女人去帮忙。」 该怎么说呢,那位阴气沉沉的娇小家主异于常人地想要往上爬。我能感受到他想脱离贫穷生活的强大欲望。 「斯多拉家家主啊……斯多拉家已经有两名幼童饿死了。亲族也已经灭族,继续这样下去,他们只能拜托血缘不深的氏族收容他们,成为其他氏族的家人。」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我更想拜托他们了。如果有机会,我当然也想委托其他氏族协助我。」 「…………」 「嗯?怎么了?」 「……尽管我们经历过许多危险的场面,但家主会议让我们获得莫大的收获。现在已经没有人骂你是危害森边的毒药了。」 爱·法本来不悦的声音有了转变,她的嗓音变得平静。 「这我就不知道了。吉萨·卢和格拉夫·札札应该还没产生这种想法吧。」 「这样啊。那我修改一下,现在骂你是森边毒药的人已经变少了。」 倘若她说得不错,那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但我们的前程依然多舛。 距离我们开始摆摊做生意已经过了半个月。虽然生意兴隆,但我们尚未达成目标——「让奇霸兽肉成为商品,而非料理」。 「为了让大家不再认为我是毒药,我必须好好努力才行。首先就从明天的新工作开始着手。」 「嗯。」 爱·法点了点头,以手肘作为支撑,将身体靠向我。 她就这么在地上滚动后,近距离地仰望着我的脸。 「……还有,听说东达·卢他们明天要前往城下镇?」 「是啊,希望最后能圆满收场。我很期待卡斯兰·卢堤姆的手腕。」 「嗯……不过,城里的人只认识堕落的孙家,他们势必会把东达·卢等人视作威胁吧。真是让人头痛。」 爱·法这么说的同时,朝我伸出左手。 看到她纤细的指尖伸向我的鼻尖,我疑惑地歪着头后,爱·法朝我呼唤: 「手。」 「是啊,是你的手。」 「不对,我叫你把手交出来。」 把手交出来?什么意思啊。 当我埋头思索时,爱·法有些焦急地抓住我的右手。 她把我的右手导向自己的侧头部,将我的掌心平贴在亮丽金褐色发丝覆盖住的太阳穴上。 「我的头真的开始痛了。你的手暂时借我。」 我不认为自己的手掌有治愈头痛的功效,但闭着眼睛的爱·法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使我找不到抗拒的理由。 看来她真的疲惫不堪,我们今天就这么歇息吧——当我思考之际,爱·法静静地开了口: 「我好久没有跟你一起睡在法家了。尽管卢家没有怠慢我们……但这里果然是我的家。」 「当然啦。这是你度过十七年的家嘛。」 「嗯,你也是法家的家人喔,明日太。我现在已经无法想象没有你的生活了。」 听到爱·法突然这么说,我忍不住小鹿乱撞。 爱·法用更沉静的声音说了下去: 「可是……要是家人增加的话,我会感到有些烦躁。当那个时刻真的来临时,我真的能表现出家主的风范吗?」 「家人增加?什么意思啊?」 我开口后才恍然大悟。 「你指的该不会是薇娜·卢昨天说的事情吧?我已经说过好多次了,我不打算娶任何人喔?」 爱·法没有答复。 由于她搅乱了我的内心,我忍不住继续说下去。 「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是……如果听到你要招赘,我不但没办法祝福你,还会觉得未来一片黑暗。我们半斤八两嘛?」 爱·法的嘴巴奇妙地开开合合。 「这样啊。你真是个古怪的男人。」 「彼此彼此。」 真的是这样吗?我回答的同时,低头思索 第二章 再次卷入纠纷 1 隔天,我们恢复平时的状态,准备了六十份『奇霸兽堡』和九十份『咩姆烧肉』。 之前在卢家聚落寄宿,有许多人手可以助我一臂之力。回到法家后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幸好购买铁板后,工作效率也跟着提升,我本来还可以多准备一些餐点,但我们过去准备这样的量时,商品并没有卖完,所以我稍微抑制了餐点数量。 倘若商品真的销售一空,提早收摊也没什么不好。要是一切顺利,其他旅社说不定也会来跟我们订餐。为了预防这一点,我必须努力修练,增加餐点的品项。 我们今天也顺利地摆摊做生意。一大早的尖峰时刻结束后,大家正着手准备中盘战时,一位森边女性走向我们。 「咦?怎么了吗?你的工作是从中午开始喔?」 「是,我提早过来了,我想要增加修炼的机会。」 眼前的人是斯多拉家的女性,她今天开始将在摊位帮忙。 她的名字是莉依·斯多拉,是斯多拉家主的妻子。 她的身材修长,外貌出众。一头黑褐色秀发整齐地剪至胸口。她的眼眸呈现深蓝色。斯多拉家主年约四十五岁左右,她的年纪大概只有家主的一半。 「家里的工作不要紧吧?就算你比较早来,也无法获得更多的酬劳喔?」 菈菈·卢毫无顾忌地开口后,莉依·斯多拉扬起沉稳的笑容。 「我当然清楚。我已经处理好家里的工作了。难得有机会协助法家的明日太,我深感光荣,希望能尽快助各位一臂之力。」 她莫名散发出一抹高雅的气质,但积极的个性却不输她的伴侣。 这让我喜不自胜。 「那么,你先到那个摊位学习吧。菈菈·卢,不好意思,一直交换摊位,我先过去了。」 「好~」 我和菈菈·卢正在负责『奇霸兽堡』的摊位,我现在走向贩售『咩姆烧肉』的摊位,对薇娜·卢说道: 「不好意思,莉依·斯多拉到了,我先负责处理『咩姆烧肉』。薇娜·卢,『奇霸兽堡』再拜托你了。」 薇娜·卢冷冷地别过脸,走回『奇霸兽堡』的摊位。 我昨天疏忽她后,她就一直心情不佳。 薇娜·卢难得会在工作中掺杂私人情绪,这代表我真的太大意了。我感到难受又愧疚。 「希拉·卢,这位是莉依·斯多拉。我早上已经跟你解释过了,她这阵子从中午开始会过来帮忙。请多多指教。」 「好的。」 希拉·卢用眼神致意后,莉依·斯多拉也低头说:「请多多指教。」 「客人点餐后,希拉·卢会开始制作料理。请你先从客人手中接下两枚红铜币后,再将料理递给对方。目前我们尚未碰过吃霸王餐的客人,但你一定要先收下铜币——然后,请你好好观察希拉·卢的动作,未来会请你帮忙制作料理。」 「是。」 尽管莉依·斯多拉寡言沉默,但她看起来忠厚老实,面对卢家人的态度也不会太强势或畏缩。我对她的第一印象极佳。 此时,又出现了一位来自森边的访客——卡斯兰·卢堤姆。 「咦?你这么早就来了啊?」 他和莉依·斯多拉本来都预定在正午来访。 卡斯兰·卢堤姆对两位女性行了一礼后,朝我招了招手。 「明日太,我们跟赛克雷乌斯这名城里人谈完了,所以现在才来打扰。不好意思,你现在有时间吗?」 「是,我知道了……希拉·卢,暂时拜托你了。第一位客人过来时,请你示范给她看。」 看到卡斯兰·卢堤姆出现在驿站城市,我感到有些奇妙。 发现森边男人出现在街头后,路人的眼神中果然都带着一抹戒备。我们决定离开摊位,走进后方的杂木林。 「不好意思,打扰你工作。但我想要尽快听听你的意见。东达·卢等人没有进入驿站城市,躲在旁边的街道上。」 「不要紧,我也相当挂心各位的状况……那位名为赛克雷乌斯的人物如何?」 「简单来说,他相当难对付。他主张我们应该交出所有孙家的人。」 「欸?」 「杰诺斯的法律也禁止人们滥采摩尔加山的资源。对方说违背这条法律的罪人该交由杰诺斯来制裁。」 卡斯兰·卢堤姆的表情一如往常地沉着稳重。 然而,他那双深色碧眼却闪烁着严肃的光芒。 「他说的或许没错……不只是家主和前任家主,他希望我们把所有孙家本家人交给杰诺斯处理吗?」 「不,他指的是所有触犯禁忌的人。包括分家在内,总共四十一位孙家人都该接受制裁。」 对方的要求远超乎我的想象。 我愣了半晌后,胸口涌出熊熊怒火。 「他们之前明明一直无视孙家的恶行恶状,翻脸比翻书还快。族长们怎么说?」 「格拉夫·札札相当愤慨,甚至说要舍弃摩尔加。」 「……什么?」 「他认为杰诺斯的领主不值得我们献上刀子。既然如此,我们该跟八十年前的祖先一样,寻找新的森边——这是格拉夫·札札的看法。」 「他、他认为大家该舍弃摩尔加的森边吗?为什么会——」 「我们就是如此不信任赛克雷乌斯。格拉夫·札札只是一时激动罢了,但我能理解他的心情……赛克雷乌斯望着我们的眼神,仿佛是看着某种野兽一样。」 我哑口无言。 杰诺斯领主的代理人竟然与森边居民处于对立的立场。 「赛克雷乌斯给我们十天时间考虑。我们必须在蓝月二十三日前作出抉择。」 「各位现在该不会考虑把雅米儿·雷和分家的人们交给杰诺斯吧?这个做法与森边居民选择的道路背道而驰。」 我不禁激动地大喊。 「因为杰诺斯城的人当初不合理地拥护孙家。才会导致孙家如此堕落吧?分家的人明明只是受到本家胁迫,不得不听从命令,现在却不容分说地被当成罪人,我绝对不允许他们这么做。」 森边居民涉嫌袭击旅人,掳走驿站城市的女人,抢夺作物。米拉诺·马斯也声称森边居民杀害了他的朋友。然而,不管驿站城市的居民申诉过多少次,杰诺斯城的人却没有惩处那些犯罪的森边居民。 他们现在却因为一项控诉,企图处决所有孙家人,当然不能让他们这么做。 「要是杰诺斯城里的人一开始就制裁孙家,驿站城市的居民就不用受苦,森边居民也不用受人畏惧或轻蔑。城里人不去制裁孙家过去犯下的罪,现在却为了遮掩这件丑事,企图处决孙家全家。这群独裁者会试图肃清孙家,只是想维护自己的利益罢了,与法规根本无关。」 当我说到这里时,突然回过神来。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刚刚是我个人的情绪,请不要放在心上。」 「不会,我也抱着同样的心情……然后,我终于正确地理解到路多·卢说的话了。」 「欸?他说了什么吗?」 「是的。你们在孙家聚落遭受杜多和泰伊袭击时,路多·卢看到你担心爱·法的模样后,认为你当时的眼神就跟猎人一样。原来你也有如此狂暴的一面。」 薇娜·卢最近好像也说过一样的话。 难道是因为我每天吃着奇霸兽肉,多少也沾染上森边居民暴烈的个性了吗?我完全没有这方 面的自觉。 「不论如何,我们只能顺从自己的心意,试图找出一条最正确的道路了……明日太,你下次干脆跟我们一起参加会谈吧。」 「不好吧,我又不是族长家族的亲族……」 「说得也是。我也不该让你担起这份沉重的责任。对不起,打扰你重要的工作了。」 最后,卡斯兰·卢堤姆扬起爽朗的微笑,望向希拉·卢等人正在努力工作的摊位。 「驿站城市的居民支付铜币给森边居民,购买奇霸兽的料理。我之前虽然听过你报告做生意的成果,现在亲眼目睹后——这样的情景果然让人难以置信。你完成了这份丰功伟业,我绝对不会让你的心血白费。」 他的视线望向我的后方。 「那么,约定的时间快到了。不好意思,让你跑一趟。」 我讶异地转过头的同时,一道修长的人影从杂木林间出现。 「你好你好,我才不好意思。你们似乎在忙,已经没问题了吗?」 卡谬尔·佑旭出现在我们的眼前。 我狠狠地瞪向对方装傻的笑容。 「卡谬尔,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吓人啊?你这样很失礼,会造成我们的困扰。」 「抱歉抱歉,我无意惊吓你们,也无意偷听你们说话。再说,我本来就没胆偷听集中精神的猎人说话。」 卡谬尔·佑旭披着一件皮革长斗篷,他一如往常地踏着轻巧的步伐走向我们。 尽管卡谬尔·佑旭的个子较高,体格却完全无法与卡斯兰·卢堤姆相比。卡斯兰·卢堤姆有着森边居民理想的均匀体魄,卡谬尔·佑旭却宛如螳螂一般纤瘦。两人隔着三公尺左右的距离,展开对峙。 「你就是卡谬尔·佑旭啊。」 「是的,我在西之王国以《守护者》维生。你——不是萨乌帝家的家主吧?」 卡谬尔·佑旭当初曾经偷窥过卡斯兰·卢堤姆的婚宴,他不可能认错当时婚宴的主角。 卡斯兰·卢堤姆冷静地回答: 「是的,我是卢家亲族卢堤姆家的卡斯兰·卢堤姆。萨乌帝家的家主达利·萨乌帝正在那边等你。」 「卡斯兰·卢堤姆啊,很荣幸能见到你。」 卡斯兰·卢堤姆的蓝色眼眸宛如风平浪静的海洋,但眼神中却洋溢着强大的坚定力量。卡谬尔·佑旭紫色的眼眸有如幼童般纯真,又如老人般透彻。两人的视线正望着彼此。 双方都没有散发出敌意或恶意,表情甚至还太过平稳。但他们散发出奇异的氛围,就像两只拥有莫大力量、不同物种的动物正怀疑地观察着彼此。 「不只是达利·萨乌帝,三位族长目前正待在该处等候。机会难得,你要不要顺便跟他们交谈呢?」 「我求之不得。森边居民也认为这是一项重大的工作吧,你们一定想要观察一下我的为人。」 卡谬尔·佑旭勾起满足的笑容。 卡斯兰·卢堤姆面露沉稳的微笑。 「那么,我们走吧。明日太,谢谢你了。」 「啊,好的。」 「明日太,再见。我等一下会派雷托过来,千万不要把商品卖光喔?」 「……好的。如果你要购买的是『奇霸兽堡』,请尽早过来。」 两位个性恰恰相反的豪杰静静地离开我的面前。 我总觉得有些茫然。 (看到卡谬尔与森边男人见面,总会为他捏一把冷汗。卡斯兰·卢堤姆冷静沉稳,我不需要担心。但格拉夫·札札不要紧吗?) 卢堤姆家婚宴的数日前,卡谬尔·佑旭突然出现在森边聚落。我当时真的吓得以为自己要减寿了。 达鲁姆·卢的眼眸熊熊燃烧,宛如一匹受伤的狼,一直用刀对着卡谬尔·佑旭。东达·卢的态度意外地冷静,但卢家分家的男人们表情也十分险峻—— (啊,对了。当时他已经把商团的事情告知东达·卢了。) 因为这项计划,卡谬尔·佑旭当时才会独自在森边内部散步。接着,他开始寻找在驿站城市偶遇的我和爱·法的下落,出现在卢家聚落。那已经是二十天前发生的事情了。 (……嗯?) 此时,犹如蒲公英种子般的疑念悄悄掠过我的脑中。 然而,我并不清楚这抹疑念来自何方。我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某件重要的事——当时拼命准备婚宴的我,似乎曾听见一句不太重要的发言—— (有人说了什么吗?是卡谬尔吗?还是东达·卢?) 不管我怎么绞尽脑汁,也得不到答案。 我别无他法,只能走回摊位。 既然卡谬尔·佑旭出现在这里,代表已经接近正午了。我们才刚迎接莉依·斯多拉这位新人,不该把一切工作都丢给希拉·卢处理。 (我必须专注在工作上。先开始帮《南之大树亭》备料吧。) 虽然我的脑中仍残留着一抹让人不舒服的不协调感,但想不起来也没办法。我决定等工作告一段落后再烦恼这件事,匆匆赶回摊位。 等到整起事件发生后,我才想起自己起疑的理由——这已经是几天后的事情了。 2 后来,没有发生太大的风波,我和薇娜·卢在预定的时间前往《南之大树亭》。 「明日太,我一直在等你。」 旅社老板纳乌帝斯严肃的脸上浮现出柔和的表情,出来迎接我们。这位大叔有着象牙色的皮肤,但个头矮小,骨架粗壮,还有一头褐发和一双绿色眼眸,他是一位南方和西方的混血儿。 《南之大树亭》的位置比《奇谬鸟尾巴亭》更偏南方,座落在与数间旅社比邻而居的区域。它的规模比《奇谬鸟尾巴亭》更大,虽然也是一栋双层建筑,但宽度却是小型旅社的两倍,一楼的餐厅可以收容近百位客人。 「这里是厨房。各位可以自由使用,直到我的太太下来为止。」 「好的,谢谢。」 厨房大小与卢家的炉灶间相去不远,大约四坪。三个炉灶设置在房间内侧的墙边,厨具挂在墙上,后方摆着一个塞满餐具的架子和巨大的工作台,空间看起来十分宽敞。 对方不但让我们随意使用炉灶和厨具,也可以恣意使用水瓶的水和木柴。我打开一早就准备好的食材后,吩咐薇娜·卢:「请帮两个炉灶生火。」 对方给我们两个小时半的烹调时间。就算超过时间,只要我们不干扰到旅社工作,想待多久都无所谓。但是如果我们不准时返回森边,薇娜·卢就会超时工作,我们没有办法从容行事。 「喔~餐点超过四十人份时,需要准备这么巨大的肉块啊。」 纳乌帝斯似乎打算在这里观摩我煮菜,他坐在工作台的另一端,望着我的手边。 「这是奇霸兽躯体的肉吧?」 「是的。在我的故乡,这个部位叫五花肉或三层肉。这是去除肋骨后的胸部肉。」 我准备了四十份五花肉,重约十公斤。我将肉大略切成六大块,使肉成为名符其实的肉块后,我将保存用的皮果叶清除干净,把肉块排列在工作台上。 我准备了四十颗亚力果搭配十公斤奇霸兽肉。除此之外,我还使用了四瓶水果酒、二十颗亚力果,以及从《南之大树亭》取得的新调味料「饕油」(份量约为五分之三瓶)。成本率为百分之二十七·五。因为饕油价位高昂,蔬菜部分我只使用了便宜的亚力果,因此成本率跟摆摊卖轻食没有太大的差别。 我为《南之大树亭 》准备了新的菜肴——『奇霸东坡肉』。 既然准备的是东坡肉,我当然也想使用萝卜和卤蛋当配菜。可惜我在驿站城市中未找到相似的食材。我的老家《津留见屋》会用洋葱搭配猪肉东坡肉。既然如此,我当然毫不犹豫地使用营养价值更胜一筹的亚力果。我会选择这道菜肴,最大的原因就在于它与亚力果极为合拍。 前几天,我将试吃的份拿来给纳乌帝斯品尝后。他相当喜欢这道使用大量饕油的『奇霸东坡肉』,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许可。 我迅速开始调理。 我已经事先在家中槌过肉块,剁松肉纤维。我拿起肉块走向炉灶。 「谢谢你。看来铁锅已经热了。」 真不愧是业务用的铁锅。这个厨房中的铁锅比森边的大了一圈。我先将三个肉块放入锅中。 「真是豪迈。味道好香啊。」 纳乌帝斯面露沉稳的微笑。 薇娜·卢站在另一侧,俯视着装满水的铁锅。她依然一脸不悦。我觉得自己好久没有听到她刻意放慢的性感声音了。 因为陪我前来的人必须兼任我的护卫,所以我决定请薇娜·卢陪同,而非年幼的菈菈·卢。我没想到自己会在工作前一天惹怒她,而且她不满的情绪还延烧到现在。 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薇娜·卢恢复好心情呢?我抱头苦恼的同时,确认着肉的熟度。 肉已经煎至恰好的深棕色。为了封锁肉的鲜味,我不管是在家或在餐厅里时,一律会先把肉的表面煎熟。 不只如此,这么做能够去除多余的油脂。三层肉本来就有许多脂肪,所以这一道工程相当重要。 「嗯,差不多了吧。另一个铁锅的水也沸腾了呢。」 我尽量去除渗出的脂肪后,将表面煎熟的三层肉沉入沸腾的热水中。 我煎烤剩下的肉块,同样将肉放入滚水后,开始捞除浮沫。 等浮沫去除得差不多后,我将火候调节至中火,铺上带来的粒萝叶充当内盖兼去除腥味。 一般大家会使用大葱或生姜来去腥,但我在这个世界找不到能取代的食材。具有大蒜风味的咩姆香气太过浓郁,所以我让制作肉干时使用的香草粒萝登场。 粒萝的外型宛如巨大蕨叶,我将它铺满沸腾的水面。要是炖煮的肉浮出水面,该部分的表面会变得坚韧,因此粒萝还发挥了内盖的功效。 我打算让肉块煮上一个小时,接下来暂时可以慢慢准备了。 「那么,我开始制作卤汁,薇娜·卢,帮我注意不要让肉从粒萝上浮出来,火力维持现状。」 沉默不语。 面无表情。 即便如此,我依然相信薇娜·卢会认真完成工作。 卤汁的制作方式十分单纯。我只要先将能增添香味的亚力果磨碎即可。这个厨房摆设了让我磨亚力果的工具。那是一种甲壳类的壳,上面覆满尖刺。 圆形的壳呈现乳白色,直径大约十公分左右。这大概是一种与螃蟹相似的生物的壳吧,我对它没有更深入的认识。 「对了,有办法定期购入饕油了吗?」 我不断磨着二十颗亚力果,开口询问后,纳乌帝斯点了点头。 「是的。我拜托旅行商人帮我购买。听到我们会在五天内用完三瓶饕油,对方吃了一惊。」 对方会吃惊也很正常,毕竟饕油价格不菲。 盛装饕油的土瓶大小与水果酒的尺寸差不多。容量约一公升。一瓶竟然就要价十枚红铜币。五天的份就需要三十枚红铜币。 饕油是南之王国加喀尔的特产品——饕豆发酵后制作的调味料。杰诺斯并没有制作这种商品,全都仰赖加喀尔进口。导致定价极高。 因为饕油价格高昂,在驿站城市之中,只有像《南之大树亭》一样接待南方顾客的店家才有进货。饕油在加喀尔明明是家常调味料,到了西之王国却成了奢侈品。 然而,我没有错过饕油的存在,因为它的滋味跟酱油实在太过相似了。尽管它呈现黏稠的膏状,还添加了大量盐和酒当作防腐剂,导致这两种调味料的风味浓厚。但除此之外,它就跟酱油没有两样。 当我在《南之大树亭》与饕油相遇后,整个人欢欣鼓舞。要不是当时家主会议近在眼前,我兴高采烈的程度大概会让爱·法受不了。但我依然设法抑制了心中的雀跃,反复思考着新菜单。 南方人很忌讳奇霸兽肉特殊的腥味,不少人也很讨厌汉堡排的口感。但他们讨厌汉堡排的理由跟东达·卢不同,他们并不排斥「柔软的肉」,而是喜欢更浓郁的调味。 我分析了至今获得的情报后,才决定以『奇霸东坡肉』一决胜负。 「……那么,接下来要让肉煮一阵子吧?我趁现在去处理自己的工作。」 纳乌帝斯抛下这句话,走出厨房。 我磨好亚力果后,决定确认一下薇娜·卢照料的煮沸铁锅。 肉全都沉在粒萝下方。火力也维持在中火的状态。她还捞除了浮出来的浮沫。 我松了一口气,站在薇娜·卢的身旁。 「谢谢你。我已经完成卤汁的备料工作了,我跟你换手吧……薇娜·卢,昨天真的很抱歉。 从早上开始,我已经道歉过好几次了。 但薇娜·卢依然维持沉默,完全不与我视线相交。 「我真的没有恶意。只是因为卡斯兰·卢堤姆和雅米儿·雷突然出现,他们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 「我承认自己是个疏忽大意的大笨蛋,但我绝对无意轻视你,请你相信这一点。对不起,让你如此不愉快,我已经深深反省了。」 薇娜·卢不悦地眯着双眼,她的视线终于望向我。 「……你真的有在反省吗……?」 「是的!我当然有反省!」 「……算了,我现在在帮忙你工作,摆出这种态度,你也不好办事吧……」 「不,你有好好完成份内的工作,可以不用顾忌我的心情……就算不提工作的事,看到你如此生气,我很内疚。我以后会小心注意,你可以原谅我吗?」 「……我没有办法马上原谅你……如果让我打你一巴掌,说不定就能冷静一点……」 「要是这样能让你泄恨,你就打我吧!」 薇娜·卢站在沸腾的铁锅前,她将过度丰满的胸部挺向我。 「你最好别说这种轻率的话喔……?如果我今天打的是森边的男人就算了,你来自异国,挨了我一掌后,说不定连臼齿都会脱落呢……」 「既、既然要打这么大力才会让你消气,代表我真的很愚蠢吧?我会甘之如饴地接受。」 「……为什么……?你根本不把我当一回事吧……?你又无意娶我,不必做到这种地步呀……」 「没这回事。就算我们之间没有任何情愫,我依然很重视你。正因我对你没有任何遐想,才能清楚感受到你对我有多重要。」 薇娜·卢眉头紧蹙,瞪着我的视线更加强而有力。 「你的意思是从我身上完全感受不到女人的魅力呀……我知道了……这句话让我更不愉快了,我就打你吧……」 她柔软的指尖和手掌贴着我的脸颊。 尽管力量不如男人,她依然是一位强壮的森边居民。每天例行的搬运工作就足以证明她强健的腕力了。因此,她这一掌的破坏力大概与比我强壮的成年男子差不多。我必须做好心理准备。 不能倒向铁锅的所在位置。我瞄了一眼确认后,用力咬紧牙根。 薇娜·卢大力举起右手—— 接着,她抱住我的身体。 「你来这招啊!」 「哎呀……你的反应跟我预测的一样……真无聊……」 她轻声低语,收紧手臂,紧抱住我的身体。马达拉玛巨蟒再度现身了。 要是这样能让薇娜·卢消气,就算了吧——但只过了三秒钟,我做的觉悟就烟消云散了。 「薇、薇娜·卢,你差不多消气了吧……?」 「还早还早……至少要跟一颗臼齿同等的代价……」 一抹难以言喻的触感用惊人的力气压在我的身上。 要是再维持数秒,我的某一条神经绝对会烧断……当我茫然地思索时,薇娜·卢柔软却有力的身体干脆地离开我。 「先饶过你吧……我的心还是伤痕累累喔……」 薇娜·卢轻声低语,拿起一根木柴,抛进炉灶中。 我努力撑起软弱无力的身体,确认锅中的状况。水分已经大量蒸发,该添水了。 当我用勺子从水瓶中舀水时,薇娜·卢再次用郁郁寡欢的声音呼唤我: 「明日太……我并不是因为你无心的举动而心痛喔……?」 「欸?」 「你看着那个女人时,眼神好温柔。这一点才真的让我受伤……对方明明想要杀害你,你却用如此温柔的眼神看着她……这代表你看着我时,眼中也不带有一丝特别的感情吧……」 接下来,薇娜·卢流露出的表情真的让我打从心底感到吃惊。 她的脸庞充满哀戚与纯真,宛如被父母抛弃的幼童——柔弱无力。 我已经做好她接着会号啕大哭的觉悟,但她直到最后都忍耐着泪水,深深叹了一口气,仿佛要吐出全部的悲伤。 「对不起……我最初接近你时,只是为了完成自己的心愿……我没有资格责备你……尽管我清楚这一点……但你对我太过温柔了……我忍不住心生期待……」 「……我是不是该好好地与你划清界线呢?」 听到我的愚蠢回答后,她以令人生畏的眼神瞄向我。 「你不该再说这种话……我的心就像煮过头的亚力果,变得烂糊糊的……」 「对、对不起。」 「如果你不知道自己哪里有错,就不要道歉……然后,你绝对不可以离开我喔……?」 薇娜·卢微微低下头,宛如真正的孩子一样,咬起大拇指指甲。 「反正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好好地对待我,你就一直陪着我吧……我会自己做个了结……希望你不要刻意顾虑或阻碍我……」 「……这样啊。」 「……嗯……说不定你伤害我时,我会感到愈来愈舒服呢……」 「你、你还是不要踏入那样的领域比较好吧!」 「有什么关系……每个人的幸福都不一样嘛……?」 薇娜·卢最后娇媚一笑,静静地朝我行了一礼。 「那么,我也要为今天的事情向你道歉……对不起,进行如此重要的工作时,我却无法压抑自己的情绪……我会反省,可以原谅我吗……?」 「没什么好原谅的,是我不对。」 「如果你愿意原谅我,我什么凌辱都愿意承受……」 「我原谅你啦!」 我们的小剧场就此落幕。过了数十分钟后,纳乌帝斯走了回来。 「时间差不多了吧?」 「是啊,应该差不多了。」 我拨开一部分的粒萝,用古栗长筷前端戳了戳肉。筷子没有遇到太大的阻碍,顺利插入肉块之中。煮得刚刚好。 「好,我们把肉捞起来,移开铁锅。」 我将粒萝和肉全都捞至木盘上后,和薇娜·卢一起抬起铁锅。我们不能把锅子放在地上,所以把它放在装满水、尺寸相同的铁锅上。火焰炙烧过的铁锅发出轰然巨响,大量水分一口气蒸发。我们再次将放置在下方的铁锅添满水。重复三次后,我们就让铁锅继续放在水上。 在这期间,肉块已经降温,我们先用水洗净奇霸兽肉,去除附着在肉上的脂肪。 肉已经变得十分软嫩,清洗的同时,要注意不破坏肉的外观。最后用一块干净的布仔细去除水气。总之,我们必须彻底去除脂肪。 我将清洗完毕的肉切成五公分大小的四方形。这个阶段也必须谨慎小心,不要破坏肉的外观。 接着,我必须处理铁锅。经过冷却和放置后,油脂几乎全漂浮在铁锅上。虽然说是冷却,我们使用的却是常温的水,尽管如此,依然有少许固态化的脂肪沾黏在锅子上方。我们取下所有脂肪,保存在自己带来的皮革袋子中。就算没有使用在今天的料理中,这些脂肪依然是重要的猪脂原料。 我将切好的奇霸兽肉和剥皮并去头去尾的整颗亚力果铺在锅中。总共有十公斤的肉和四十颗亚力果,一下子就塞满了两个大锅子。 我将五分之三瓶的饕油、四瓶水果酒和磨碎的二十颗亚力果加入去除脂肪的高汤中。仔细搅拌后,用勺子将卤汁均匀地分装在两个铁锅里。 接下来,只要用小火反复炖煮即可。 「嗯,应该来得及。」 在两个半小时的烹煮时间中,我们花费一个小时煮肉,最后炖煮也需要三、四十分钟。时间果然有些急迫。 中间清洗肉块的作业十分费工。要是我一次多清洗几块肉,当然能够缩短时间,但我宁愿求好,也不愿意求快。 「嗯,香气十足。」 纳乌帝斯抽动着巨大的鼻子。 想当然耳,厨房中洋溢着饕油和水果酒的香气。跟咩姆不同,这是一股甘甜的香味。我忍不住回想起故乡,神魂颠倒。 但我不能一直沉浸在忘我的境界之中。现在不能使用粒萝,也不能加水,一旦肉浮出水面,就要不断淋上卤汁。 最后,水分只剩下三分之一,我必须一直照料锅中的肉块。过了三、四十分钟,让食材仔细炖煮后——终于大功告成了。 「好,我先熄火,等要端给客人时,再麻烦你重新加热。」 这样的指示听起来理所当然,但这其实是必要的程序。将冷掉的炖煮料理重新加热后,食材将会更加入味。 要是这个世界有冰箱,我甚至想要在贩售前一天将东坡肉做好,让它放置一夜。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只能暂时把它常温保存了。距离日落还有超过四个小时的时间,多少会比刚煮好时入味一些。 「辛苦了,这是说好的报酬。」 纳乌帝斯将一个小布袋递给我。 我确认后,里面刚好装了八枚白铜币。 「谢谢你。要是能够销售一空就好了,不知道是否能卖完。」 「我也不清楚,毕竟还有定价的问题。要是销路不佳,我打算明天开始把定价调整为跟卡龙料理一样,一份四枚红铜币。」 纳乌帝斯这么回答,匆匆地拿了木盘过来。 「咦?你要试吃吗?冷掉后才能尝出真正的滋味喔。」 「是,我想比较一下味道……其实是因为这道料理好不容易大功告成,我想尽快尝一尝。」 纳乌帝斯现在已经拥有这道料理了,他想怎么做都无所谓。他舀起一块奇霸兽肉丁,眼角比平时下垂约两毫米左右。 肉块在木匙上摇摇晃晃。软嫩的程度让人用木匙和筷子即可轻 易划开。去除脂肪的肥肉已经化成半透明的胶质。 饕油和水果酒的甘甜滋味彻底渗入肉块中,在浓厚的调味下,潜藏着肉味和鲜味——想到这一点,我就饥肠辘辘。 「我开动了。」 纳乌帝斯将肉放入口中。 一层层肉和脂肪想必在他的口中化开,让人受不了的鲜味扩散开来。 纳乌帝斯不停动口咀嚼后,遗憾地咽下喉咙,露出恍惚的笑容,转头望向我。 「真是……真是美味。要是卖不出去,代表我太不会做生意了。明日太,谢谢你精彩地完成了这份工作。」 3 这一天,我们的工作也顺利落幕。 我离开时没有出任何乱子,摊位的料理销售一空,我也得以准时返家。 回到法家后,我今天没有忘记要跟薇娜·卢道别。她离开后,我再次为了明天备料并准备晚餐。 莉依·斯多拉独自待在我的身旁,接受料理教学。 「那么,我要开始备料了。其他家的女人马上就到,请你先使用炉灶。」 「谢谢……不好意思,真的可以借用你们家的铁锅吗?」 「是的。刻意跑回家一趟也很麻烦吧?你不用客气。」 爱·法今天不在家。依照计划,她正前往与法家有一段距离的拉兹和噶智聚落,教导他们放血和肢解。 「最后总共有几个氏族拜托法家进行教学?」 「只有一些距离不远的氏族有直接拜托我们。可是,总共有十一个氏族赞同我们致力于这份工作。」 而且,我已经扣除了族长家族的亲族。 森边总共有三十七个氏族,只有十七个小氏族与族长家族没有血缘关系——也就是说,卢家、萨乌帝家和札札家承袭族长家族后,他们的亲族总共会占森边的半数以上。 在十七个小氏族中,就有十一个氏族赞同我们。考虑到拥有一百多位亲族的卢家姑且肯定我方的立场,代表大约有一半森边居民站在法家这一方。 再加上中立立场的萨乌帝家也对我们释出善意。我们现在只能努力写下好成绩,获得札札家的认同。 「真是了不起。法家为逐渐凋零的氏族带来希望之光。」 莉依·斯多拉澄澈的眼眸凝视着我。 「在所有小氏族之中,斯多拉家尤其濒临灭族。虽然很难为情,但要是没有今天工作获得的铜币,我们粮库的蔬菜就要用尽了……为了避免这样的状况,家里的男人今天当然也在森林里努力猎捕奇霸兽。」 「啊,这样啊。我很高兴能助斯多拉家一臂之力。」 当我回答时,有人在外面敲门。 「请问是哪一家?」 「……我们是帝恩家的女人,共两位。」 这是我首次听到这个氏族的名称。 我还算擅长记人名,但我脑袋的容量快要爆炸了。这附近有名为帝恩的氏族吗?我疑惑地歪着头,准备走向玄关口。 此时,莉依·斯多拉抓住我的手。 「明日太,帝恩家是孙家的亲族——他们现在算是札札家的亲族。」 札札家的亲族啊。 既然如此,他们应该听从札札家的意见,反对我们在驿站城市做生意吧。 再说,法家让孙家走上灭族一路。这些人对我们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呢?我还没有机会确认。望着莉依·斯多拉镇定却洋溢着强烈戒备之色的表情,我点了点头后,站在门板前方。 「请问两位有什么事吗?我不记得法家和帝恩家有来往。」 「是,我们前来加入晚餐的教学。你愿意让我们参加吗?」 「你们要来学做菜啊?札札家同意吗?」 「是的。他们没有禁止我们过来学习料理。」 原来如此,尽管他们无意出力帮忙驿站城市的摊位,或准备奇霸兽肉,却对美味的料理兴致勃勃啊。我当然很欢迎他们,再说,我也没有理由拒绝。 我依然小心翼翼地拿起当作门闩的棍子,微微拉开门。 如同对方所述,两位女性站在外面。一位是年迈的已婚女性,一位是年幼的十岁女童。 两人脚边摆着装满生波糖的铁锅,确认没有其他人影后,我打开整扇门。 「谢谢你愿意接待突然来访的我们。我是帝恩家家主的姐姐贾丝·帝恩,这位是家人楚儿·帝恩。」 「……楚儿·帝恩?」 我的视线定焦在女孩身上。 女孩将一头中长褐发绑在脖子两侧,表情有些懦弱。她一双宛如幼犬的水灵大眼闪烁着若有所思的光芒,凝望着我。 「啊,你是之前待在孙家分家的孩子嘛!你现在成为帝恩家人,没有留在孙家聚落了啊。」 「是的。这孩子的母亲是我和家主的妹妹。我的妹妹已经过世,这孩子和父亲一起成为帝恩家的家人。」 名为贾丝·帝恩的年迈女性回答。 她的态度沉着恭敬,严厉的眼神中充满强悍的意志。 「这样啊。太好了,你看起来很有精神。不好意思,距离家主会议只过了三天,我却这么晚才认出你。」 听到我开口后,楚儿·帝恩目瞪口呆。 接着,她的大眼睛盈满泪珠。 「怎、怎么了吗?我说了什么不对的话吗?」 楚儿·帝恩猛摇着头,大颗泪水滑落地面。 「法家的明日太。这位女孩是企图谋害你的孙家血亲,但她现在已与孙家断绝关系,选择以帝恩家人的身份活下去。你愿意原谅她过去犯下的罪行吗?」 「罪行?她没有对我做出任何坏事啊?」 「但她确实是犯下大罪的孙家血脉。法家的人应该比其他氏族更有憎恨孙家的理由。」 我觉得自己仿佛在跟昨天的罗·雷等人交谈。 看到贾丝·帝恩一脸严肃的模样,我试着回答: 「不,当初是新任族长决定不过问分家所犯的罪,所有家主也同意这一点。因此,我一开始就无意憎恨孙家分家的人。我当然没有理由拒绝楚儿·帝恩。」 「……这样啊。」 「是的。再说,我跟楚儿·帝恩相处过一段时间。在失去生气的人们之中,她已经很拼命地努力了。」 听到我说的话后,楚儿·帝恩再次热泪盈眶。 她的表情仍带着一抹成熟的冷漠,但眼眸却恢复了光彩。光是这一点,就让我欣喜不已。 「我和她曾经一起烹煮锅物和煎波糖,所以她算是大家的前辈呢。楚儿·帝恩,你要好好学习,回去教导帝恩家的女人喔。」 「……谢谢……」 少女无力地垂下头后,贾丝·帝恩将手放在她的头上。 尽管她的眼神依然严厉,但从她的举动之中,我能充分感受到她对亡妹遗孤付出的爱情。 「那么,开始吧。啊,这位是斯多拉家的莉依·斯多拉。等一下佛家和岚家的女人也会过来。」 我忍不住跟她们多聊了一会,但我今天没有提早回家,要是再不开始备料,只怕会来不及。我让两位帝恩家成员进家门后,开始准备自己的工作。 「你们先温习煎波糖的方式吧。我在这里工作,遇到不懂的地方就叫我。」 「是。」 两人举着铁锅,走过我的面前。 「啊!」 当我望着楚儿·帝恩的侧脸时,不禁发出惊呼。 楚儿·帝恩吓了一跳,转头望向我。 「啊,抱歉抱歉,我只是突然发现当时的烫伤没有留疤……真是太好了。」 我微微一笑,想为表情阴郁的少女打气。 此时,楚儿·帝恩也笨拙地回以微笑。 「当时很谢谢你。你和卢家的红发女性很担心我,你们温柔的举动让我开心极了。」 「没有啦,我只是慌张地拿水泼你罢了。我会帮你转告菈菈·卢。」 不管是留在孙家聚落的人们,或是由亲族收留的人们,都会慢慢展开新生活吧。 尽管距离家主会议只过了三天,但我认为东达·卢的裁决果然没错。虽然孙家本家的狄咖和杜多等人犯下的罪状仍不明确,但孙家分家人只犯下了滥采森林资源的罪行,确实不需要接受其他处罚。 杰诺斯城里的人理解这个状况吗——他们真的有心理解吗?我们必须先关注这一点。 我思索着这方面的事情,开始将排列在板子上的亚力果逐一切成碎末。 ◇ 「……然后,卡斯兰·卢堤姆和达利·萨乌帝一起过来找我,将他们与卡谬尔讨论后的结果告诉我。」 夜里用过晚餐后,我处理着剩下的备料工作,对爱·法解释。 「商团将从卢家平时往返驿站城市的路线进入森边,一路南下后,通过萨乌帝的聚落,进入森林。他们将花半天的时间走过森林,进入岩石区。接着,他们还要花上好几天才能抵达道路。但岩石区没有奇霸兽,也不是森边居民的领土。因此,萨乌帝家只会在第一天带领他们穿出森林。」 「嗯。」 「可是,就算商团一大早就出发,穿出森林时也已经黄昏了。让向导在夜里进入森林,回到部落太过危险,因此向导必须跟商团的人一起在岩石区度过一夜。达利·萨乌帝对这一点感到不满。他气愤地抱怨:『孙家的家伙竟然接下这种麻烦的工作。』」 「嗯。」 「孙家似乎打算把这份工作全丢给泰伊·孙——不对,泰伊去处理。他们必须在半天之内,避开奇霸兽,前往森林深处。达利·萨乌帝抱怨说至少需要派出四名男人领路。但是商团的成员就超过二十人,奇霸兽应该不会袭击这么大批的人马。」 「嗯。」 「……爱·法,如果你累得不想说话,可以老实告诉我。」 「你说什么?我不要紧。」 爱·法回答的同时,懒洋洋地横躺在地上,看起来比昨晚更慵懒。 她俯卧在地,松开的头发垂落在她的脸庞上,使我看不见她的表情。我将切碎的咩姆、亚力果和水果酒一同倒入皮革袋子之中,轻轻叹了口气。 「于是,他们和卡谬尔·佑旭的会议顺利结束。我很好奇卡斯兰·卢堤姆对卡谬尔·佑旭的感想,但他目前只说:『他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达利·萨乌帝则说:『我果然讨厌石之都的家伙。』」 「嗯。」 「然后,后天的工作就交给萨乌帝家处理,他们顺利得出结论。三族长先回到各自的聚落,将杰诺斯城的要求告知各亲族家主,统整他们的意见。他们目前留下六位男人监视孙家聚落。这么一来,整件事终于告一段落了。」 「嗯。」 「……我的报告到此为止。谢谢你的聆听。」 「不要紧。我没有把那些让人头痛的话题听进去。」 爱·法将单侧脸颊贴在毛皮地毯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族长们也各自去抱头烦恼吧。我光是自己的工作就忙不完了。」 「呃~你今天去了拉兹家吗?」 「嗯。拉兹的亲族和噶智的男人也来了……我比昨天更筋疲力尽。」 「嗯嗯,但大家都欣然欢迎你吧?」 「就算对方开心欢迎我,我也开心不起来。」 爱·法的声音中带着不悦。因为角度的缘故,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大概嘟起了嘴巴。 「而且啊,一位拉兹家的男人还突然跟我提亲。」 「什、什么?」 「结果噶智家的男人也跟着提亲,不知不觉中,两人扭打起来,引发骚动。怒发冲冠的拉兹家家主化解了这场危机。但两家的缘分差点破裂。」 「这、这还真是辛苦……所以,他们都彻底放弃提亲一事了吧?」 「……他们说,要是我再次负伤,无法进行猎人的工作,希望我能重新考虑。我好想对他们破口大骂:『你们难道希望我受到重伤吗?』……总之,真是不愉快的一天。」 我终于结束备料的工作后,急得连手都没洗,匆忙冲到爱·法身边。 「这群男人们不像达鲁姆·卢一样凶恶吧?他们日后不会一直纠缠着你吧?」 「我怎么知道,你要去问当事人吧。」 「不,可是——」 「吵死了。既然工作结束了,就赶快把手交出来。」 「欸?手?」 尽管一头雾水,我还是先跟昨晚一样,把手掌贴着爱·法的太阳穴。 「嗯。」 爱·法发出满足的声音。看来我的判断没有出错,我总觉得自己仿佛在抚摸一只闹脾气的小猫喉头。 「光是跟一大群人讲话就让我疲倦。你真厉害,竟然能一直待在驿站城市工作……不,不只是你,卢家女人也办得到,看来是我的心灵太脆弱了。」 「不,爱·法,这样贬低自己太不像你的作风了。人本来就有适合或不适合的事嘛。我昨晚也说过了吧,只要花时间去做,总有一天会习惯的。」 爱·法似乎不认同我说的话,她反常地叹了口气。 「……我想要快点尽到猎人的职责。」 我觉得她有点可怜,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上次我这么做时,爱·法一拳揍向我的腹部,使我有些惶惶不安,但她今晚满足地闭着眼睛,没有想要逃开我的手。 「不管怎么说,只要忍耐几天就好了。等到手臂的伤口彻底痊愈,可以重返森林后,我们主动与其他氏族相处的时间自然会锐减。」 「你的发言真是消极。我今天也好疲惫,我们早点休息吧。」 「嗯。」 「那么,睡觉吧。」 我站了起来,捻熄烛火后,稍微拉开一些距离,躺了下来。 没想到爱·法竟然莫名地主动靠向我。 「明日太啊,你为什么要睡在这么远的地方?」 「欸?不,我们的距离跟平时差不多吧?」 「……我的头还有点痛。」 当我仰躺在地上时,她直接抓住我的左手腕,拉至她的太阳穴。我的肘关节扭曲至极致,使我发出惨叫声。 「好痛好痛好痛!等一下!这个动作已经超过人类关节的可动领域了!」 「既然如此,你就改成一个不会太勉强的睡姿啊。」 由于我的手放在她的太阳穴上,她这么要求后,我唯一的选择就是拉近距离,面朝着她入睡。 室内昏暗,我们无法看见彼此,所以我认为不成问题。但实际换了睡姿后,我才发现大有问题。我们俩的距离相当贴近。 「家主,我说啊。」 「吵死了,我已经昏昏欲睡了。」 她让我的手掌搭在自己的脸旁边,并将自己的手盖了上去,静静闭上眼睛。 室内唯一的光源只剩下窗外照耀的月光——但我依然能清晰看 到她美丽的脸庞,以及侧睡的身体曲线。 (……就像一只猫在亲近我。) 虽然我相当清楚爱·法没有其他居心,但她身体接触的程度与日俱增。 她把我当成一位不需要顾忌的家人吧。这件事让我喜不自胜——但她这样恣意扰乱我的心情,我该如何是好呢? (……面对如此美丽、率真而有魅力的女孩,那些男人当然会想要娶她。) 爱·法迅速入睡,开始发出均匀呼吸声。我凝望着她的睡脸,暗自思索。 (这么说起来,森边居民满十五岁后即可成婚,爱·法就是在那个年纪与孙家结下恶缘吧。若非如此,附近的居民一定早就想跟她结婚了。) 我莫名地坐立难安。 像我这种来历的人不该在这个世界娶妻。尽管我这么告诉自己,倘若将来有男人夺去爱·法的芳心,我究竟该如何是好? 这个问题已经在脑中浮现过无数次,但我每次都将它搁在一边。 (我想要一直维持这样的关系,难道这是无法实现的愿望吗……) 我咽下涌出的叹息,闭上眼睛。 我的知觉变得更灵敏,手掌感受到的体温、眼前爱·法身上飘散的香味仿佛更加清晰。 爱·法已经许久没有使用引诱奇霸兽果实了。她身上只剩下混合香草与肉味的家常香气,与其他女人相去不远——然而,爱·法就是爱·法。由于我感受到的是她的体温、她的香气,才会感觉如此舒适自在。这已经是无可动摇的事实了。 当我仔细地思考这些事情时,睡魔毫无顾忌地降临到我的身上。 我今天从卡斯兰·卢堤姆口中听说了杰诺斯让人恼怒的事情、首次完成了旅社的工作、教导女人们下厨、一有时间就烦恼森边的将来——我自己也疲惫不堪,便迅速沉入梦乡。 然后—— 「…………?」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 回过神来时,我感受到一抹柔软的触感覆上我的嘴边。 半梦半醒之间,我茫然地睁开眼,看到一双宛如山猫般闪烁的蓝色眼眸。 爱·法将脸凑到我的鼻尖。 不知不觉中,她移开了我贴在她太阳穴的手。 爱·法用本来握住我的手,盖住我的嘴巴。 插图p123 「不要说话……明日太,不要动。」 她用我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语后,继续靠了过来。 我大吃一惊,打算爬起身时,她用另一只手抓住我的肩膀,将我押回床上。 「我叫你别动。明日太,你不听我的话吗?」 她再次窃窃私语。 我依然维持着仰躺姿势,她压住我的上半身,从侧边覆盖住我的身体。 她蓝色的眼眸首次散发出严肃的光芒,端详着我的眼睛。我与爱·法的手掌、手臂和胸口接触到的部分异常炽热。 「明日太,你不需要担心……只要照我说的做就好。」 爱·法抛下这句话后——全身覆住我。 4 我的心脏快速地撞击着胸膛。 她的香气和体温使我无法正常思考。 覆盖住我身体的爱·法—— 她就这么从我的身上爬了过去,将手伸向墙壁。 「你可别动喔……一旦你动了,空气会紊乱。」 爱·法用气音低语,回到原先的位置。 不过,她的手依然覆盖着我的嘴巴。 然后——她另一只手的指尖握住立在墙边的大刀。 「直到刚刚为止,一直有人从窗户偷看家里。对方现在绕去屋子后方了。」 原来如此。 由于我做出了愚蠢的想象,现在全身无力,仿佛骨头被剔除了一样。 但现在不是无力的时候。几天前,我们在就寝时遇袭,差一点濒临绝境。 这次的袭击者究竟是谁?对方有什么目的?我完全没有感受到人的动静。 「对方位在左边房间的后方。那里刚好是窗户的所在位置……两年前,孙家长男破坏了那扇窗户的木头格子,闯入家中。」 这样的巧合让人感到极为不祥。 可是,狄咖、杜多和泰伊应该已经被带到森边最北边的多姆家了。再加上大家认为他们品行恶劣,有可能会带来危险,他们的行动应该受到限制,不如米达等人自由。 「我出去外面看看状况。你待在家里,等我出去后,你就静静地挂上门闩。」 我缓缓摇了摇头,虽然没说话,但我悄悄抓住爱·法的手腕。 爱·法的眼眸有些焦急地摇曳着。 「如果对方使用了奇异的毒草,或是企图纵火,我们的生命会有危险。别担心,对方顶多只有两个人。我不会轻易吃败仗。」 「…………」 我凝望着爱·法,眼神中盈满了我所有的想法。 她这次微微勾起苦笑。 「倘若对方的能力胜过我,我们就将对方引诱到兰特溪,将他推下去。不论如何,要是你待在我的身边,我无法自由行动,你就留在这里帮我祈祷吧。」 「…………」 「不要紧,我发誓自己不会轻易丧命。」 爱·法这么说后,将手移开我的嘴巴。 她重获自由的指尖摸索着自己的脖子和胸口中间。 「你的愿望一定能击退灾厄。」 我送给她的蓝色石头一定在该处摇曳吧。 我依然抓着爱·法的手腕,缓缓起身。 「……我们出去吧。不要发出声音喔?」 最后,爱·法的脸上露出猎人的勇猛笑容,缓缓站了起来。她的一举一动确实没有扰乱空气。但我不是猎人,只好尽量缓缓移动身体,不让地板嘎吱作响。 爱·法宛如野生动物一般,迈着流畅的步伐走向玄关口。她拔出门闩,递给我后,将脸凑向我。 「我关门后就挂上门闩。直到我喊你为止,不可以踏出家门一步。」 接着,爱·法慎重地打开门,视线扫过黑暗的另一端后,迅速走了出去。我将门闩挂在门上后,愁闷不已。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孙家的威胁消除后,为什么还会有不速之客找上法家呢?难道是向爱·法提亲的拉兹家和噶智家的男人吗? 不管对方是谁,在三更半夜偷窥别人的家,他的目的一定不正当。我挂好门闩后,仰仗着月光,蹑手蹑脚地慢慢走到炉灶附近。 三德菜刀、切菜刀和小刀排列在板子上。我抓起爱·法父亲遗留下的坚固小刀,挂在腰际。 (不要紧……不管对方是谁,爱·法都不可能会输。) 「呜呀!」 当我思考时,房子后方传来男人的哀号声。 接着,我听到有东西撞到墙壁的低沉声响,以及宛如动物被勒死的呻吟。 最后,只剩下一片寂静。 我下定决心,使用剌草点亮烛台后,走向位在房子后方的门。 我打开了三扇门中最左边的那扇门。这里是仓库,塞满了平时不常使用的生活用品,譬如干燥中的木柴、木材和锯子。我悄悄打开门,不发出一丝声音踏入仓库中。 窗户位在正对面的墙壁上。我走过去后,将烛火靠近窗外,我发现爱·法的侧脸意外地靠近窗户,她的眼眸燃烧着猎人的光芒。 「明日太,你还是跑来了啊……算了,烛台递给我。」 我遵照爱·法的指示,从木格子间递出烛台。爱·法举着大刀,凝望着黑暗中的一处,用空出来的手接过烛台。 「明日太,你绝对不准出来喔。待在这里的可能不只这几个蠢蛋。」 「好、好的。可是,你没事吗?蠢蛋究竟是……」 我攀着木格子,设法追寻爱·法的视线。 有人蹲在黑暗之中。 是一位体格健壮的男人。尽管他身上没有披着毛皮披风,但穿着漩涡花纹的衣服。是森边的男人。 「恬不知耻的蠢货,没想到你们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举动,竟然主动践踏了最后唯一的赎罪之路。」 「不对!不是这样!我无意伤害你们!」 一位年轻男子失去理智的喊叫声传了过来。 对方的嗓音比我记忆中的更为沙哑,就算用尽力气大喊,听起来也虚弱无力,与过去判若两人——然而,我不可能认错这个人的声音。 「你——你为什么会待在这种地方啊!?」 不知不觉中,我的声音变得怒气腾腾。蹲在黑暗中的男人弯曲的背脊一震,再次发出悲痛的声音。 「相、相信我!我逃出来并不是为了伤害你们……我、我们是、来救你们的——这么做也是为了救我们一命!」 男人抬起头,维持着双膝跪地的姿势,靠近爱·法。爱·法将大刀刀锋对准男人的鼻尖后,男人发出「呜咿」的惨叫声,整个人倒向后方。 在苍白月色照耀下,男人的脸——有些憔悴,沾满泪水和淤泥。但他确实是过去孙家本家的长男。 「真是愚蠢……你们已经无药可救了。既然你们没办法尽到猎人的职责,就干脆地选择死在森林中吧。」 「不是这样!你误会了!我们并没有逃出多姆家……不对,我们确实逃了出来,但不是你想的那一回事!拜托你!救救我们!」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明日太,那个房间里有一束蔓草,帮我拿过来。我要捆绑他的四肢,交给多姆家。」 「等我一下!要是你就这么把我交给多姆家,我们真的会被剥下头皮啊!」 男人一脸惊恐地大喊。他环顾着黑夜,似乎快要丧失理智。 「我、我知道了!你要绑就绑吧!我不会抵抗!我跟你保证!我不会再从多姆家逃出来了!在这之前,你先听我们解释……还有,尽快让我进到你家!爱、爱·法,假若那家伙追过来,你说不定也会被杀喔!?」 「那家伙是谁?在森边,只有你们会企图杀害我们吧。」 「没、没这回事!法家让孙家步向毁灭,那家伙一定对你们恨之入骨!要是不想死,就赶快让我进去你家!那家伙果然是个怪物……你一定也无法击败他!」 「那家伙到底是谁?你说的话毫无逻辑可言。」 前孙家本家长男狄咖露出又哭又笑的表情——接着,他用微弱的颤抖声音说: 「札特·孙……前任家主札特·孙!我们是从他身边逃出来的!拜托你!在那家伙追过来之前,让我们进去你们家!」 ◇ 最后,我们还是让不请自来的客人进到家中。 总共有两位访客,分别是狄咖和杜多。从我刚刚的位置看不到杜多,因为爱·法用刀背制伏他后,踩在他的背上。 这两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垂头丧气地瘫坐在下位。想当然耳,他们的手臂被绑在背部,双脚也遭到捆绑,只能迈出三十公分左右的步伐。能够走路,却无法跑步。 然后,他们身上完全没有武器。没有刀、没有猎人服。他们两手空空地从多姆家逃了出来。 「札特·孙已经被纪恩家抓住,成为俘虏了吧。为什么你们希望我们出手相救?」 爱·法立起单膝,盘腿坐在上位。她锐利的视线瞪着狄咖和杜多。 「札、札特·孙把我们从多姆家带了出来。他在多姆聚落纵火,趁家人惊慌失措时,救出我们……我们和泰伊从多姆家逃了出来……」 「什么啊,你们果然是自己想逃跑吧。」 「我、我们也没办法啊!?札特·孙要我们跟着他逃走,不然他会当场杀死我们!要是敢反抗,我们就一命呜呼了!札特·孙就是这种人……」 他说的可是自己的祖父啊。 分家的泰伊就算了,听到狄咖用这种方式呼唤血缘相近的血亲札特·孙,我感到不太自然。 「札特·孙那个男人不是病入膏肓吗?他瘦得皮包骨,跟干货没有两样,大家还担心他无法承受前往纪恩家的漫漫长路。」 「这几年,他确实虚弱到无法行走……他一定是听说了孙家灭亡一事,回光返照……尽管他依然瘦得皮包骨,但那双眼睛……那、那双眼睛跟他病倒前一模一样。他明明就快死了,却取回了过去的力量……」 狄咖这么说后,浑身颤抖。 杜多待在他的身旁,低垂着头,沉默不语。 两人面黄肌瘦,身体四处沾满泥巴和树叶。丝毫看不出过去的傲慢模样。才过三天,他们就已经精力全失了吗?难道是札特·孙让他们畏惧不已?——大概两者皆是吧。 「札特·孙说要取回孙家的霸权。他要制裁背叛孙家的蠢货,再次让孙家成为森边的族长家族……」 杜多开口补充说明。 他的嗓音闷闷不乐。 这个男人的声音好像变了?比起憔悴的外表,他虚弱无力的声音与过去判若两人。 「对、对啊!我本来以为他要救出其他家人,大家一起离开森边……没、没想到那家伙会做出这种蠢事……」 「如果你们觉得他的举动很愚蠢,当场告诉他不就得了?」 「我、我们早就搬出所有说词试图说服他了!卢家人还留在孙家聚落,孙家亲族现在全和卢家携手合作。我们已经无法违抗卢家了。」 「然后……他听了放声大笑。」 杜多的声音也软弱地颤抖。他的暗蓝色眼眸过去曾像狂犬一样怒瞪着我们,现在却充满了求救信号。 「那家伙面露恶鬼般的笑容说……只靠四个人就足够拿下森边。那家伙还发狂似地笑道,要靠四个人取回森边应有的秩序。等到取回霸权后,再救出家主兹罗也不迟……」 「所、所以我们趁那家伙睡着时逃了出来!」 「……看来病魔已经入侵到札特·孙的脑里了。你们只有四个人,什么都办不到吧?」 「我、我也这么认为。我唯一能想到的方法就是袭击卢家家主或你们。」 狄咖的眼神软弱地交互望着我们。 「假、假如那家伙得知孙家毁灭的理由,他一定会把揭露孙家大罪的法家人视为最大的敌人。所以我们……」 「所以你们来告诉我们事态紧急是吧。既然如此,一开始为什么不老实地敲门?」 「你、你们对我们深恶痛绝吧?我不认为你们会乖乖开门,只能寻找偷偷潜进来的方法……」 「你们采取这种偷偷摸摸的手段,还奢望得到别人的信任吗?」 爱·法只是稍微加重了语气,就让狄咖发出惊呼,缩成一团。 狄咖的反应已经滑稽到了顶点,到达让人哀伤的地步了。一般来说明明都是相反才对,他却让我留下这样的印象。 爱·法翻搅着松开的发丝,不悦地望向我。 「明日太,你怎么想?」 「 嗯?这个嘛……我想先确认一件事。泰伊呢?」 「泰、泰伊决定要与札特·孙同进退。所以我们抛下他了……」 「真的吗?」 「真、真的啦!就连札特·孙发狂大笑时,那家伙还是一如往常地呆呆望着他……那家伙大概已经无法靠自身思考了……」 是你们本家的人把分家人逼到这种地步吧?我有些火大。 再说,我还没有机会询问泰伊,那晚救助爱·法的人究竟是谁。 举办家主会议那一晚,是他救了爱·法吗? 如果是他——现在他却打算再次危害森边? 我独自怀抱着复杂的心情,继续说了下去。 「那么,札特·孙是如何逃出纪恩家的呢?只有札特·孙和兹罗·孙被当成犯人看待,应该有人彻夜看守他们吧?」 「这、这我就不清楚了……札、札特·孙的脸和衣服全都被血溅得鲜红,手上握着刀。单凭一、两个男人的力量,不可能敌得过他……」 一位骨瘦如柴的男人,浑身溅满森边居民的鲜血,伫立在火光熊熊的聚落中。光是想象这个画面就让我背脊发寒。狄咖也已经满脸苍白,牙齿发颤了。 「我、我们夜里也被绑住双手,绑在柱子上。但是那户人家遭到纵火,多姆家的女人帮我们松开了皮绳。我们慌忙冲出屋外后,札特·孙出现在我们面前……」 「……他用刀抵住我们,问我们要死在这里,还是一起逃之夭夭。火舌袭击整个聚落,男人全被吸引了注意力,但有几位女人看到札特·孙的身影……」 杜多似乎比狄咖冷静几分。 我重重叹了口气,转向爱·法。 「……他们基本上没有说谎。假如他们企图袭击我们,会把泰伊带过来。」 狄咖和杜多都没有携带武器,不可能赢得过爱·法。然而,要是泰伊带着刀出现,会怎么样呢?——我不敢想象事情的发展。 爱·法从头到尾都相当冷静。就算札特·孙跟着狄咖他们出现在这里,她说不定还会认为对方来得正好。 她大概自信满满吧。尽管如此,我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爱·法杀人。 爱·法对我的心情浑然不知,瞪着狄咖。 「那么,你们打算怎么做?我们最多也只能把你们交还给多姆家。」 「这、这倒是无所谓!但是我们并没有在多姆家聚落纵火,我们会逃离火场,是因为受到札特·孙的威胁。你可以帮我们跟多姆家解释吗……?」 「我哪有立场说这些话。除非多姆家的女人有听到你们的对话,否则她们也不知道实际状况吧。」 「怎么这样!这样下去,多姆家的人真的会杀了我们!」 爱·法的手肘靠着立起的单膝,撑着脸颊,用力叹了一口气。 「你们没有自尊心吗?你们过去恶狠狠地谩骂过我们,现在怎么还有脸哭着哀求啊?如果我是你们,我大概会想要自己剥下头皮吧。」 「你、你还在为过去的事情生气啊?我愿意道歉到你高兴为止!我之前只是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罢了!我也真的想要娶你为妻!我完全无意危害你们!」 「喔?你当初不是威胁我,如果不嫁给你就要把我推落山谷吗?」 「我、我怎么敢杀害森边同胞啊?我只是耍耍嘴皮子罢了!拜托你相信我!」 狄咖用额头摩擦着地板上的毯子。 爱·法再次拨乱头发,她的眼神散发出更强大的光芒,望向杜多。 「那么,你呢?前孙家次男。你曾经对明日太和卢家男人拔刀吧?……明日太的腹部还清楚地刻着你留下的粗暴痕迹喔。」 「我……我没有办法……」 「什么叫做没有办法?」 「一旦喝了酒,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了……我没有办法放过让我不爽的人……没有办法忍耐……」 他的声音还是阴气沉沉。宛如一只骨瘦如柴的野狗。他的眼睛从一头乱发之间瞪着我。 「就、就算现在说这种话,你们大概也不会相信我吧……听到自己没有在酒醉之下伤害你们,我真的打从心底松了口气……我、我并没有强悍到能够泰然自若地杀人……」 听到他这句话,我感受到一股强烈的不协调感。 这说不定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能够趁机挖掘出这群没救男人的本性。 「狄咖,你可以把头抬起来吗?」 狄咖慢吞吞地抬起头。 他的脸孔平坦单调,明明是个大块头,面容却相当幼稚。 至于杜多,与其用野狗来形容他,不如说他是一只消沉的老狗。由于他的体格并不高大,一旦失去凶暴的个性,就显得软弱不堪。看起来不像森边居民。 札特·孙逃脱一事确实事关重大。毕竟森边居民只打算让札特·孙和兹罗·孙赎罪。我们也已经把这件事告知杰诺斯城了。倘若我们无法在今夜逮捕札特·孙,日后面对杰诺斯城时,森边居民将会颜面尽失。 正因如此,多姆和纪恩家的家主不可能会饶过狄咖和杜多。东达·卢和格拉夫·札札亦是如此。那么,我就趁机摸清楚这两个蠢蛋的真面目吧。 「狄咖,你刚刚声称自己不可能杀害森边同胞吧?那么,如果对象是驿站城市居民呢?」 「城市的居民?」 狄咖·孙歪着粗壮的脖子,宛如一头愚钝的牛。 「你、你为什么突然提及驿站城市啊?我一头雾水……」 「森边居民把驿站城市的居民视为敌人嘛。我认为你可以毫不在意地伤害那些人。」 我尽量装出一派轻松的模样。 爱·法讶异地眯起眼睛。幸好她仍然保持沉默。 「你、你不是跟他们处得很好吗?……话说回来,你本来就是城市里的人嘛……」 「你说得没错,但我并非杰诺斯出身。老实说,我非常厌恶杰诺斯的家伙轻视森边居民的态度。前来摊位光顾的人也几乎都是南方和东方人。」 「原来是这样啊……我、我不清楚啦。我不常进城……」 「欸?为什么?」 「因为……那些家伙很可怕啊……」 「什么?」 我忍不住忘了自己在演戏,大声惊呼。 由于我的声量太大,狄咖缩起肩膀,似乎吓了一跳。 「因、因为我们是森边居民,那些家伙总是怒瞪着我们吧?要是我太过大意,独自进城,他们说不定会把我抓到暗处痛打一顿……所以我已经好几年没进城了……」 他的证言让我哑口无言。 我设法让自己镇定下来,望向杜多。 「你呢?我在驿站城市第一次见到你时,你打算对驿站城市居民拔刀吧?」 「……我讨厌那里的居民。我认为他们全是森边居民的敌人。」 「嗯嗯,所以你才会绑架女性、袭击旅人和偷农作物吗?」 「欸?」 杜多小小的眼睛瞪得老大。 这么说起来,他的外貌跟石狮子极为相似,看起来粗犷冷酷,但他既然是狄咖的弟弟,代表年纪跟我相差不远。他瞪大眼睛的表情,看起来终于符合他的年纪了。 「我对城市的女人没兴趣。再说,我要怎么偷农作物啊?要是我做这种事,卫兵们不会视若无睹吧?」 「有些村庄没有卫兵看守吧?」 「我不知道那些村庄在哪里…… 第三章 凶星 1 蓝月十五日。 尽管这天没有一个平安的结尾,但开始的方式与前一天如出一辙。 森边依然维持戒严状态。我们在日出时醒来,抬着要清洗的物品打开门后,守护法家一晚的多姆家男人站在我们门前。 总共有四位男人。他们在法家四方生火,轮流休息,防备凶贼袭击。 「早安,我们去帮晚餐善后了。」 四位带着奇霸兽头骨的男人沉默地点了点头。 虽然是摊位卖剩的商品,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但我昨晚请他们吃了『咩姆烧肉』当作晚餐。在朴实强悍的森边居民中,北边一族的男人特别勇猛。由于札特·孙玷污了多姆家的名誉,使他们暴跳如雷,但他们宛如岩石般面无表情的脸庞上,却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四位男人中,其中一人留在家里监视周遭,剩下三人跟着我们前往水源地。他们遭札特·孙袭击,让泰伊·孙不知去向。为了挽回多姆氏族的荣誉,他们自愿护卫法家。 他们一定强烈希望能亲手报复凶贼吧。他们二十四小时都护卫着法家,使我们不需要担心离开家园时遭到纵火或下毒,可以努力在驿站城市做生意。 结束晨间工作后,我们今天也路经卢家聚落,与希拉·卢和路多·卢等人会合后,进入驿站城市。 尽管我们认为在这段路途中最有可能遭到袭击,但我们这天也平安顺利地抵达驿站城市,静静地开始工作。 ◇ (卡谬尔·佑旭等人目前正在摩尔加森林的正中央吧。) 我用铁板煎着肉,茫然地思索。 他们在日出时离开杰诺斯,大约四、五十分钟后抵达卢家聚落。接着,他们会花两个小时南下至萨乌帝的聚落——现在应该正在没有道路的森林间前进吧。 他们沿着摩尔加山从南方朝东方前进后,要花半天才能穿出森林。路程仿佛无穷无尽。这还只是往返两个月的长途旅行开端罢了。 (札特·孙会在哪里出现呢?……难道路多·卢说得没错,他会静静地在森林中丧命吗……) 考虑到这一点,我不知不觉地叹了口气。 我的搭档菈菈·卢站在身旁,她一脸不满地嘟囔: 「嗯~客人果然很少呢。人家的干劲快要消失了。」 「没这回事。我们的销售量并没有极端地一落千丈。」 虽然这么说,生意确实有些冷清。我们的销售量会与平时不相上下,是因为西方客人本来就不多。 然而,都拉大叔依然紧紧牵着塔拉的手,连同锅具店和布店老板的份,一同买了回去。佑美也如同昨天宣告的一样前来露脸。我只能祈祷这些人不要卷入灾祸,咬紧牙根努力了。 「啊,欢迎光临!」 此时,仿佛在为我们打气似的,一批团体客人走了过来。我勾起由衷的笑容,迎接对方。 东之民的商团《银之壶》全员前来光顾。修米拉尔一如往常地脱下兜帽,站在摊位前方,他莫名地不发一语,凝望着我。 「呃~今天也是各五个吗?」 「是。」 他轻轻点了点头,再次陷入沉默。 为什么呢?或许是我的错觉,我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哀戚。 「修米拉尔,怎么了吗?」 「不……我只是、听说了、一件事。」 「一件事?」 「南方居民的旅社、吃得到、你的料理。」 「啊,你指的是《南之大树亭》啊。」 他陷入沉默,眼神满是哀伤。 到了这个地步,我多少能察觉到他的心思。 「这、这个啊,因为《南之大树亭》的老板是南方和西方的混血,他听说摊贩大获好评后,希望我为他们的晚餐时段提供餐点……」 「晚餐时段,能吃到你的料理、很幸福。」 「谢、谢谢你。可是,这部分跟旅社老板的想法有关……」 「旅社老板、西之民、不行吗?」 「什、什么?」 「《玄翁亭》老板、是西方人。明日太、讨厌、西方人吗?」 「没、没这回事。这个摊贩有西方客人会来光顾。我自己也希望森边居民能跟西方人筑起更好的关系。」 修米拉尔微微探出身子。 「《玄翁亭》的老板、拥有、相同的愿望。《玄翁亭》、晚餐、不行吗?」 「那、那是你住宿的旅社名称吧?要是对方愿意跟我合作,我当然求之不得……」 「我、转告他、《玄翁亭》老板、一定很高兴……我们、很幸福。」 「要是我们能够合作,我也很开心。修米拉尔,你总是为我们带来很棒的提议,我很感谢你。」 修米拉尔缩回身子,微微低下头。 「……我失态了,真是丢脸。」 刚刚那算是失态的举动吗? 那我不就一天到晚都在失态吗? 「不过,你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现在这个时期,我也无法自由行动。就我现在的立场而言,最好不要恣意在驿站城市走动……」 「不要紧,灾厄、要结束了。」 「欸?」 「我的同胞、是占星师。他说、森边、灾厄的凶星、消失了。」 这么说起来,东之王国西姆又被称为魔法之国、咒术之国。就算真的有占星师的存在,也不足为奇。 「一定会消失。灾厄、将化解。星星的动向、是绝对的。」 「这样啊。那么,只要罪犯被逮捕时你们还待在杰诺斯,我就会去跟旅社老板谈谈——」 修米拉尔摇了摇头,仿佛在打断我的话。 这位太过冷静的沉着年轻人难得露出如此性急的态度。 「不对、凶星、会消失——今天、会消失。」 「今天?」 「今天。灾厄的凶星、今天、会消灭。」 修米拉尔再次探出身子。 「明日太,请你留意。强大星星、消失时、将波及、周边的星星。会改变、许多人的命运……灾厄消灭时、将波及、势弱的星星。」 我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感受呢? 就西洋人的说法来形容,就像有人在自己的墓上行走一样……一股笔墨难以形容的寒意缓缓窜过我的背脊,我不禁全身发抖。 「……我会告诉、《玄翁亭》老板。灾厄结束后、拜托你了。」 最后,他眯起眼睛,仿佛在怜悯我。接着,他与同胞一同离去。 「他还是让人搞不懂耶。」 菈菈·卢笑道。我却笑不出来。 总觉得胸中莫名骚动不安。 灾厄的凶星将会消灭。许多人的命运将受到波及—— 这简直像是个不祥的预言。要是把札特·孙看作灾星,一切似乎就说得通了,这也让我害怕。 (与其让他在森林中悄悄死去,我比较希望有人好好逮住他,不过……) 届时,我们也会受到莫大的损害吗?札特·孙长年卧病在床,他的身上真的残留着强大的力量吗? 我无法理解占卜的结果,心里却愈来愈不安。 「……啊,是多多斯。」 此时,菈菈·卢毫不在乎似地低喃。 一位带着多多斯的东方人独自从北方走了过来。 「今天一早就很吵闹喔。因为多多斯在森边行走 嘛。莉蜜他们都很兴奋呢。」 「啊,商团的人使用多多斯拖行货物啊。菈菈·卢,你有去围观吗?」 「嗯,人家刚好完成水源地的工作,正要走出去。那是一群让人感觉很差的人喔。每个人都像西姆人一样遮着脸。」 我和平时一样,与精神奕奕、无惧无畏的菈菈·卢交谈后,心中的不安也稍微缓和下来。 不只菈菈·卢,所有卢家女人都表现出坦荡荡的态度,没有对札特·孙的袭击事件表现出一丝畏惧,她们的举动让我感到可靠。我的胆量果然完全没办法与她们相比。 「看到城里人高傲地走在森边聚落,果然让人不舒服。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不,这不是第一次吧?以前也曾经有商团经过森边,前往西姆。」 「啊,对喔。人家已经不记得这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才两岁吧。」 「欸?上次有商团通过森边,已经是这么遥远的事了啊?」 我有些讶异地反问后,菈菈·卢点了点头。 「那是信·卢的第一个弟弟出生那年,刚好过了十年。所以人家才两岁,当然记不得啰。」 「这样啊……原来如此……」 为什么呢? 我总觉得心中窜过一抹不安。 不管那是多少年前发生的事,都与我无关。明明和我没有关系——我的胸口却一阵骚乱。 十年前,一个巨大商团经过了森边聚落。然而,不知道是因为森边居民领路不周,亦或是商团准备不充足,他们遭受奇霸兽袭击,全员失去性命。 数十人因此命丧森林。 那些人是杰诺斯的居民,不是森边居民。 (难道说……) 宛如绒毛的不协调感轻飘飘地描绘出形状。 我并不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受。前天,我也尝过这个滋味。 当时札特·孙仍关在纪恩家。所以,我当时只为了卡斯兰·卢堤姆要和卡谬尔·佑旭见面一事感到心慌,没有留意到他的存在。接着,我联想到二十多天前,卡谬尔·佑旭抵达卢家聚落时的事情—— (对了,那个时候,卡谬尔也曾提到商团……不,是东达·卢提起的吗?总之,他们当时有谈及这件事。没想到那竟然是十年前发生的事情……) 我早已将两人的对话忘得一干二净。我当时认为那是好几年前发生的事,与我毫无关系。 现在也是一样,这点依然没有改变。不管商团是在五年前或是十年前惨遭袭击,都与我无关吧? 但是——有一件事改变了。我现在知道有人十年前在杰诺斯意外身故。我从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口中听说了这件事。 那个人是米拉诺·马斯的挚友,也是他妻子的哥哥。 那位不知名的人物在十年前失去性命。 (难道——他是商团的成员吗?) 米拉诺·马斯声称森边居民杀了自己的好友。证据就在于那个人的手中握着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首饰。 (我记得他当时是死在悬崖下……) 仔细想想,驿站城市并没有悬崖。就我所知——只有摩尔加森林中才有能让人跌落而下,失去性命的断崖。 米拉诺·马斯的挚友果然是商团的一员,在森林中丧命吗? 袭击他的人不是奇霸兽,而是森边居民。 (十年前——札特·孙刚好也是在十年前卸下家主一职。不管怎么说,札特·孙都比兹罗·孙更有可能做出如此无法无天的行为。就算他当时已经患病,他也可以命令他人帮自己动手,不需自己出马。) 「他人」该不会就是泰伊·孙吧? 拼图逐渐拼在一起,浮现出一幅不堪入目的图画。 但拼图还未凑齐。这么一来,萨修马的商团愈来愈有可能遭受袭击了。 这并不是让人讶异的新闻。不管可能性是一成或九成,卡谬尔·佑旭等人都不会掉以轻心。就算札特·孙展开攻击的可能性提高,对商团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可是——还是不够。 我心中的不协调感依旧没有消失。 「……明日太,你没事吧?」 菈菈·卢突然戳了戳我的侧腹。我打从心底吓了一跳。 「客人来了。如果你不舒服,人家来做吧?」 「不,不要紧。请稍等一下……」 话才说到一半,我更加错愕了。 站在摊位前挂着微笑的人竟然是雷托少年。 「咦、咦?雷托,你留在杰诺斯啊?」 「是的。这次工作十分危险,所以卡谬尔命令我看家。真是过分,我这两个月都要孤零零度过了。」 雷托少年露出天真的笑容,可爱地微微歪着头说:「今天我只要一人份」,递出两枚红铜币。 「谢谢你的光顾……你要怎么生活呢?杰诺斯是你的故乡吗?」 「是啊,但我没有家,也没有家人。」 有着一头亚麻色发丝的少年依然挂着笑容。 「母亲生下我后就过世了。缘分让我住进《奇谬鸟尾巴亭》。两年前,我遇见来旅社住宿的卡谬尔,成为他的弟子。」 「欸?你是米拉诺·马斯的养子吗?」 「不,他当初是出于善意,让我住在那里。我现在已成为卡谬尔的家人,也会支付住宿费给米拉诺·马斯。」 他的孩提时代比我想象的更为艰辛。 正因如此,这位少年才会洋溢着成熟的氛围吧。 「米拉诺·马斯对我很好,但我想看看各式各样的世界,所以选择待在居无定所的卡谬尔身边。只要跟他一起过日子,无论如何都能学会独自生存下去的能力。」 「这样啊……一个人独自过两个月,很辛苦吧?」 「没这回事。我本来就孑然一身。」 雷托少年扬起温驯乖巧的笑容。 「我的父亲曾经是大商团的团长,十年前,一场不幸的意外使他丧命,母亲后来也追随他而去……我当时才刚出生,没有任何记忆。」 我差点把刚做好的『奇霸兽堡』掉进铁锅里。 雷托少年的茶色眼眸紧盯着我。 「你果然不知道吗?卡谬尔并没有要求我封口,所以不要紧。」 「雷托……那么,米拉诺·马斯的挚友是……」 「是的。你指的是米拉诺·马斯的大舅子吧?我的父亲是他商业上的伙伴。米拉诺·马斯一定把太太和我母亲的身影重叠在一起,觉得我很可怜。他对我和他的亲生女儿一视同仁,相当爱护我们。」 「…………」 「请不要露出这种表情。我本来就无亲无故,完全不了解丧亲之痛。」 雷托少年面露更纯真的微笑,拿走我手上的『奇霸兽堡』。 「那么,先告辞了。明天开始,我每天都会来光顾。」 雷托少年娇小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彼端。 我半分茫然地目送着他的背影,听到最后一块拼图在脑中拼起的声响。 卡谬尔·佑旭——一开始就知道十年前商团全灭事件的凶手可能是森边居民。 因此,他才会订下这个计划。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才没有让雷托少年同行吧。 他不愿意看雷托少年步上父亲的后尘—— (但是,十年前的状况和现在不一样了。假使十年前的事件是孙家 的计谋,现在却只剩札特·孙和泰伊·孙能够做出如此蛮横的行为了。光凭两个人的力量,无法袭击由四位猎人和五位《守护者》守护的商团——就算他们真的展开袭击,也只会惨遭击败……) 就算拼图大功告成,我的结论依旧没有改变。 但我的心却因不安而骚乱不已。 这让我今天工作时,心中一直惶惶不安——时间仿佛流动得更缓慢了。 2 这一天,我们也顺利完成工作。 工作本身没有任何问题。 那一群人抵达驿站城市时,正值我们结束工作的时间。 我们完成摆摊和《南之大树亭》的备料作业后,和昨天一样,在《奇谬鸟尾巴亭》与大家会合。 一开始,爱·法率先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街道另一端好吵杂。」 当爱·法抛下这句话的同时,她将我推至路边,整个人护住我。我还没有感受到任何预兆,但路多·卢也把女人赶到自己身后,他们用猎人的眼神望向南方。 「怎、怎么了?究竟发生什么事?」 「我不知道,空气相当紊乱……而且,他们正朝我们而来。」 这里是驿站城市正中央。札特·孙等人不可能在白天的街道上,光明正大地昂首阔步吧? 「既然如此,我们最好赶快归还摊车,离开驿站城市吧?」 「现在别动。凶贼似乎无意展开攻击。不过,这是——」 爱·法陷入沉默。她的侧脸挂着充满怀疑和戒备的表情。 然后——「他们」来了。 本来没有察觉到他们的行人停下脚步,慌忙躲到路旁。 低沉的吵杂声缓缓接近而来,宛如地震的前兆。 远方似乎传来年轻女孩的轻声尖叫。 「那是……」 我忍不住将手放在爱·法的肩膀上,探出身子。但爱·法的身体动也不动,我无法将脸探出她的肩膀。 一个奇妙的集团从道路南方走了过来。 他们声势浩大,全员都穿着连帽皮革斗篷。步伐悠哉。 恐鸟多多斯的头突然从人群中探了出来。两只多多斯拉着一台巨大货车。 道路宽约十公尺,路人可以轻易闪避这一行人,继续向前迈进,但所有人都靠向路边,停下脚步,屏住呼吸,凝望着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这群人的氛围就是如此古怪奇异。 「抱歉啊!我们并不危险,不需要担心!可是,不要太靠近我们喔!」 一位虎背熊腰的男人站在最前方,发出豪迈的笑声。 他的声音让我更加吃惊。我们与那个团体仍保持着七、八公尺左右的距离,再加上对方戴着皮革斗篷上的兜帽,我看不到男人的长相。但我曾听过他粗野的嗓音。 这个男人不应该出现在驿站城市——那是前往西姆的商团首领——萨修马的声音。 也就是说,那是他率领的商团成员吧。 可是,他们现在应该待在位于摩尔加山山脚的森林中才对。 再说,尽管商团人数众多,我却只看到两只多多斯。他们也没有携带其他行李。 然后——我的嗅觉让我察觉了这股奇异氛围的真面目。 两种气味随风飘进我的鼻腔。 一种是宛如过熟果实的甘甜香气,另一种是宛如铁锈、伴随着酸味的腥臭。 (这是——) 这是引诱奇霸兽果实的香气,以及血腥味。 当我一头雾水,愣在原地时,他们走到我的面前。 站在最前方的男人果然是萨修马。他深深遮蔽着脸孔的兜帽下,隐约可以看到熟悉的褐色胡须和巨大的嘴巴。 他穿在身上的皮革斗篷上沾满红黑色的血迹。 「……喔,你是摊贩老板啊。」 萨修马突然停住脚步,望向我们,抛出这句话。 他身后的男人们也仿效他,心不在焉地望着我们。 萨修马的脸上挂着笑容。 其他男人们身上却散发着肃杀的氛围。 「除了性感的女人外,今天还有猎人陪着你啊。看到这么多森边居民进城,杰诺斯居民应该很害怕吧。」 「你是——萨修马吧?请问一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们不是出发去西姆了吗?」 「我们是打算这么做啦。但货物都被糟蹋啦,只能丢脸地跑回来了!如果双手空空地前往西姆,没有办法做生意吧?」 萨修马抛下这段话,开怀大笑。 他的外貌凶神恶煞,看起来就像一位野盗首领。他沾满鲜血,放声大笑的模样看起来根本不像商人。 再说——我看到他腰际牢牢地挂着一把大刀。不仅如此,就算站在总数超过十人的森边居民面前,他也毫不畏惧。 看到我一脸困惑的模样,萨修马愉快地说了下去。 「这是遵从杰诺斯法律进行公正肃清的结果!虽然你们是森边居民,但依然隶属于杰诺斯管辖下,不可以动歪脑筋喔?」 「公正的肃清……?」 「该说是刚好吗?我们遇到一位独一无二的森边居民,他的外表让人不可能认错他的身份。你们帮我确认一下吧。这说不定是各位最后一次与他见面了。」 萨修马贼贼一笑,对着后方的男人们抬下巴示意。本来聚在一起的男人们移动到集团中央位置,分别走向多多斯的前后两侧。 接下来,我瞠目结舌。 三位男人站在拉货车的多多斯后方。 其中一人是卡谬尔·佑旭。 尽管他披着兜帽,但我不可能认错他修长的体格。我还看到他代表性的鹰勾鼻,以及覆满金褐色胡渣的下巴。 另一个人是达巴克的汉恩。 他并没有穿着斗蓬,头部绑着层层绷带、粗糙的布制衣物包裹着健壮肉体、挂在腰际的两把刀皆清晰可见。他宛如爬虫类般的灰色冰冷眼眸漠不关心地望着我们——望着我们这群森边居民。 一个男人站在两人中间。他瘦骨如柴,穿着破布衣裳,宛如活尸。 那是孙家本家前任家主,札特·孙。绝对没有错。 他真的瘦成皮包骨,看起来十分凄惨。 他的脸直接呈现头盖骨的形状,眼窝和双颊凹陷,干枯的嘴唇中有一口黄板牙。连残留着少许黑发的头颅上都刻划着深深的皱纹。肌肤呈现紫黑色,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还活着。 他的四肢、脖子和身体都宛如枯枝般枯竭萎缩。铁链捆着他的手腕,系在货车的后方。他身上破旧的衣服勉强可以看到漩涡的花纹。 他的个子应该很高,但现在弯曲着腰和膝盖,似乎没有笔直站立的力气。他骇人的模样让人感到不愉快,仿佛坟墓中的尸骸直接暴露在自己眼前。 「这个男人的确是森边的大罪犯札特·孙吧?他朝我们丢了一种奇怪的果实,吸引奇霸兽过来!多亏了他,我们不只负伤,货物也糟蹋了,大部分的多多斯也不知去向。我们后来偶然抓到了他,应该没有哪个王国的法律会包庇这种大罪犯吧!」 听到萨修马说的话,我终于发现多多斯拖的货车中装了什么。 没有车篷的货架上躺着几位全身是血的凄惨男人,有的人发出痛苦呻吟,有人像尸体一样动也不动。 人数总计六人。是二十三位商团成员中的六人。 剩下的男人们静静地包围住罪犯和货 车。他们身上的皮革斗篷染成鲜红色,大概是奇霸兽喷溅的血液。 (引诱奇霸兽果实……原来如此,他使用果实袭击商团啊……) 倘若对方没有说谎,我大概可以理解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因为空气中飘散着让人喘不过气的强烈甘甜果香。爱·法一定也有闻到这抹浓郁的香气吧。 「萨乌帝家……带领你们进入森林的森边居民呢?」 我半下意识地询问后,萨修马发出冷笑。 「啊,他们当然率先展开迎击啰。无奈奇霸兽的数量太多,四人都受了重伤,我们将他们运回聚落了。尽管结局让人怜悯,但他们是顽强的森边居民,不会丢掉性命吧。」 「泰伊·孙呢……?你们只遇到一位凶贼吗?」 「你说那位灰发老爷爷啊?《双头獠牙》砍了他后,直接把他推下山谷了。他已经成为蒙兽的饲料了吧。就算当时还活着,现在也早已伤重不治了。大家明天开始不用再畏惧森边的大罪犯啦!」 「……泰伊·孙……?」宛如地狱深处回荡的声音响起后,在场者瞬间紧张了起来。 深深低垂着头的札特·孙缓缓抬头。 「……泰伊·孙去哪里了……?我们必须亲手挽回孙家失去的荣耀……泰伊·孙……?」 「吓了我一跳。这位活尸,你还有力气说话啊。」 萨修马似乎感到作恶,他的笑容变得僵硬,转向札特·孙。 「你的同胞死在森林里啦!你的性命也将在今晚走到尽头!在这之前,你就尽情做你的大梦吧!」 「……你在说什么啊,肮脏的石之都居民……你们忘了森边居民的恩情,迟早会走向凄惨的结局!」 他的眼窝宛如真正的髑髅般深深凹陷,寄宿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黑色火焰。 他干枯的皮肤龟裂开来,脸上逐渐浮现出邪恶的笑容。 「你们无法靠自己的力量猎捕奇霸兽,为什么要轻蔑我们……?你们只能靠贬低我们来维持自尊心!脆弱的赛尔法之子啊!污秽的石之都居民啊!你们都受到诅咒了!」 「哼,你怎么突然开始说些聪明话啦,凶贼。那么,企图夺走石之都财富的你又是什么?你有资格用这么高傲的语气说话吗?卑鄙小人!」 萨修马的声音浑厚有力,脸上却浮现出恐惧之色。震慑他的并不是札特·孙说的话,而是札特·孙声音中的魄力与邪恶吧。 这也是我的心声。札特·孙散发出惊人的生命力,让人感受不出他是濒死之人——狄咖和杜多见识到他宛如怪物般的魄力和执念后,心中充满畏惧。我们现在也亲眼目睹他这副模样。 「受到诅咒的石之都居民,随便你们怎么说……我们的鲜血和荣耀为你们筑起了财富!你们这些忘恩负义之徒!毒辣的篡夺者!我们的努力守护了你们的安宁!」 「你说够了吧!忘了荣耀,恬不知耻的人是你!」 宛如钢铁般的声音阻断了札特·孙的诅咒。 开口的人是爱·法。 「你独占奖金,滥采森林蔬果,没有好好尽到猎人的职责,不准谈论森边居民的荣耀!」 「喔……你这家伙就是女猎人啊……听说你奉承石之都的蠢蛋,获得莫大财富,是无耻之家的家主……」 他充满怨念,宛如鬼火一般的眼神正缓缓地望向爱·法。 爱·法现在就像一只暴跳如雷的山猫,她熊熊燃烧的蓝色眼眸正不悦地回瞪对方。 「你没有资格说我无耻!孙家前任家主,你走错了道路!」 「你才走错了道路吧……石之都的居民是敌人!是不可饶恕的罪人!为了让自己沉浸于安宁之中,他们把我们关在宛如监牢的森边里!他们是一群污秽的罪人!」 「我们的神是森林!竟然称森林为牢狱,你没有资格称自己为森边居民!」 「蠢货……森林又没有赋予我们任何恩惠,怎么会是神!我们的祖先受骗了!我们明明在森林过活,没有赚到铜币却只能饿死,这哪是猎人该过的生活啊!八十年前,森边居民的荣耀就粉碎了!就惨遭践踏了!你们只是为了猎捕名为奇霸兽的铜币,而不惜赌上性命!」 爱·法咬牙切齿。 她紧闭的双唇即将发出怒吼时,路多·卢跨出了半步。 「你这家伙从刚刚开始就在胡诌什么啊?不管你怎么掩饰,你都犯了罪!你玷污了森边居民的荣耀!」 「不对……我是要取回荣耀……兹罗果然无法继承我的大志……要不是我遭受病魔侵袭,森边居民一定能夺回荣耀!到时候,我们不需要阿谀奉承任何人,可以享用森边的蔬果,在森边生存下去,过着我们应得的生活!」 「你太蠢了吧?袭击旅人、夺取财富难道是森边居民应有的姿态吗?」 「就算我们为非作歹,杰诺斯城的人也不会惩罚我们!十年前,那些家伙也只能装作视而不见!他们没有办法猎捕奇霸兽,怎么可能制裁森边居民!」 这句话宛如闪电一般,窜过我的心。 十年前,他果然——札特·孙果然犯了同样的罪。 当时,他的计划成功了。 他引诱奇霸兽,杀死所有商团的人,抢夺货物——然而,却没有人兴师问罪,所以他现在才能露出自夸的笑容。 「只要我们稍微蓄积力气,就能获得自由!你们却让一切的努力都白费了!法家的家伙!卢家的家伙!要不是你们的阻挠,孙家一定能将森边居民领导至正确的道路!」 这一瞬间——一把收纳在皮革刀鞘中的刀朝札特·孙的背部一挥而下。 札特·孙发出宛如野兽般的呻吟,倒在石之大道上。 是达巴克的汉恩挥的刀。 「下流小人。」 他裹着绷带的嘴巴抛出这句话后,再次举起刀,却被卡谬尔·佑旭静静地按住了。 「虽然逮捕了犯人,但我们没有制裁他的权利。汉恩,我们好不容易立下功劳,别让心血白费了。」 汉恩宛如爬虫类的冰冷眼神望向卡谬尔·佑旭,若无其事地将刀系回腰际。 卡谬尔·佑旭轻轻叹了口气。望向彻底安静下来的萨修马。 「萨修马,多说无益。这个人深受病魔侵袭,已经失去正常人的心了。我们必须尽快把这种麻烦的家伙交给杰诺斯城。」 「啊、嗯……说得也是。」萨修马恶狠狠地俯视着札特·孙,朝着北方前进。 「你站得起来吧。要是不站起来,我会砍下你膝盖上的肉。」 听到卡谬尔·佑旭的威胁,札特·孙缓缓站了起来。 最后,他宛如恶鬼似地放声大笑。 「污秽的石之都居民、背叛孙家的无耻假猎人!你们就尽量憎恨彼此,迈向毁灭吧!现在眼前只有躲不掉的纷争与绝望在等着你们!我诅咒西方神赛尔法!我希望南方神加喀尔遇到灾祸!我们不会再搞错侍奉的神了!」 散布在前后两侧的男人们再次将他藏起来,等到沙哑的大笑声消失后,只留下宛如混浊瘴气般的寂静。 萨修马领头后,穿着皮革斗篷的一行人再次缓缓移动。此时,消失的卡谬尔·佑旭突然垫起脚尖,望向我们。 他取下兜帽,脸上并没有挂着一如往常的装傻笑容,表情有些歉疚——他勾起一抹寂寥的微笑,仿佛在乞求我们的原谅。 「……这下子,孙家终于完了啊。」 路多·卢耸了耸肩,轻声说道。 我正打算望 向他们时,突然吓了一跳,愣在原地。 伫立在路旁的人们正用异样的眼神望着我们。 所谓的异样眼神——充斥着极度的恐惧、愤怒、狐疑与困惑。仿佛在看着一头陌生的野兽。 萨修马一行人已经消失在道路的另一端,但没有人离开。大家都伫立在原地,瞪着我们。他们似乎害怕一转身背对我们,就会遭到我们砍杀——人们全都僵在原地。 此时,有人敲了敲我的左肩,我差点要跳了起来。 转过头,米拉诺·马斯站在该处。 这么说起来,我们现在正站在《奇谬鸟尾巴亭》的正前方。 「米、米拉诺·马斯……」 「不要多嘴。你们赶快回去。」 米拉诺·马斯也跟其他路人一样,双眼中也燃烧着炽热的激情。 不,他眼眸中的火炎比其他人更为剧烈,仿佛正因憎恨而发狂。 「我会整理摊车,你们带着自己的行李马上回去……不然的话,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可是……」 「不要误会,我对你们的印象没有任何改变。」 米拉诺·马斯低声抛下这句话,憎恨地望向男人消失的北方。 「……那家伙杀了我的好友。」 尽管我差点没听到他压低的声音,但他确实这么喃喃自语。 此时,我终于发现雷托少年悄悄地站在他的旁边。 少年静静地笑了。 他凝望着北方,笑容跟平时一样纯真无邪。 看到他的模样,我无法推敲出他内心的想法——可是,我看到透明的泪珠一涌而出,从少年光滑的象牙色肌肤上滑落而下。 插图p207 几个小时后,我们接获札特·孙的死讯。 东达·卢代表三族长前往杰诺斯城后,将这个讯息带回森边。 札特·孙被关进杰诺斯城的监狱中之后,没有等到入夜,在接受审问时衰弱而亡。 如同西姆占星师的占卜结果,凶星消失无踪。 他干脆地离开人世,仿佛在嘲笑留下来的人们,扭曲了各种命运。 3 「——带领商团进入森边的达利·萨乌帝等人也身负重伤。幸好没有人丧命。其中两人伤势较重,暂时无法进入森林。」 晚餐后,我们待在卢家聚落,听着卡斯兰·卢堤姆进行报告。 凶贼的威胁唐突地消失了。但现在的状况使我们无法尽情欢庆。为了获得更多情报,我和爱·法只好前往卢家聚落一趟,没有回家。 「我不清楚正确数量,但他们至少遭到超过十只奇霸兽袭击。札特·孙和泰伊·孙恐怕是把引诱奇霸兽果实的汁液淋在身上,引导奇霸兽接近商团……然后,他们将引诱奇霸兽的果实扔在商团的男人们身上,将奇霸兽的注意力转移过去。」 报告内容与我的预想如出一辙。 他们运用『献祭猎法』的要领,把自己的身体当作诱饵,吸引到超过十头奇霸兽——他们真的疯了。 「四位猎人对上超过十头奇霸兽啊,那当然没有胜算啰。真厉害,竟然没有人丧命。」 听到路多·卢搭话,卡斯兰·卢堤姆沉重地点了点头。 「尽管如此,达利·萨乌帝对于自己没有击败札特·孙和泰伊·孙一事感到懊悔莫及。依据萨乌帝家的使者所述,一旦伤势恢复,他绝对会前来道歉。」 「那不重要啦。算了,要是那位宛如骷髅的前任孙家家主在森林中丧命,说不定就不会这么麻烦了。」 目前有八个人待在大房间。 分别是我、爱·法、卡斯兰·卢堤姆、路多·卢、东达·卢和吉萨·卢——以及纪芭婆婆和米雅·雷妈妈。 纪芭婆婆身体虚弱,难得会留在这里。当她接获札特·孙的死讯后,主动表示要参加这场气氛沉重的会议。 「最大的问题在于我们没有确实逮捕到泰伊·孙。关于这一点,达利·萨乌帝有说什么吗?」 吉萨·卢代替沉默的家主询问卡斯兰·卢堤姆。 「是。达利·萨乌帝确实看到用绷带遮住脸的男人砍杀泰伊·孙。泰伊·孙的胸口遭对方狠狠砍了一刀后,他抓住男人的外套,却被踹飞,跌落谷底。」 「嗯,可是,既然没有人确认到他的尸体,我们最好认为他还活着。毕竟濒死的人还是有可能在聚落纵火,伤害女性。到头来,我们仍必须严加戒备。」 吉萨·卢这么开口后,宛如一条线的细长眼睛望向我和爱·法。 「明日太,你明天还打算进驿站城市吗?」 「是的,我姑且已经备料完毕了。杰诺斯城的人似乎也希望我们继续做生意……但是,我认为明天开始必须更小心慎重。」 札特·孙的存在让驿站城市的居民更加畏惧和戒备森边居民。那位不可饶恕的罪人竟然还有脸谴责石之都设下的骗局。 我不会全盘否定那位宛如凶星的男人的发言。八十年前,杰诺斯城和森边刚开始来往时,势必潜藏着扭曲的心态和欺骗。 然而,这些话不该由札特·孙告诉大家。这是忍受苦难至今的森边居民必须亲自解决的问题。 这位大罪犯谋害他人、在聚落纵火、袭击旅人并夺走财富。听到他揭发杰诺斯城的罪状,只会让人们更为愤怒惊恐。因此,当驿站城市的人们因遭到罪犯责骂而怒火中烧之际,心中也燃起了对森边居民的畏惧。 他们说不定会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对森边居民的歧视心态——一旦察觉到这一点,心中的恐惧将会雪上加霜。 他们会认为森边居民果然对自己怀恨在心,尽管表面上默不作声,心里一定对城市里的居民充满怨恨和不满。 实际上并没有这么一回事。不知道是好是坏,森边居民对杰诺斯的居民并不感兴趣。他们只一股脑地追求荣耀,没有发现自己受到不正当的待遇。 因为族长必须与杰诺斯城来往,所以札特·孙的心中才会充满怨怼吧。那个男人太拘泥于心中的怨恨与屈辱。这是引起现在这个状况的主要原因。 八十年间,杰诺斯和森边的关系变得错综复杂。我们想要慢慢解开彼此之间的关系,札特·孙却打算用固执的想法攻击对方。 在这样的状态下前往驿站城市,会比以往更加危险。 「札特·孙……选错了路……」 纪芭婆婆突然喃喃自语。 路多·卢和吉萨·卢本来想开口说话,现在全都闭上嘴巴。 「札特·孙一定认为自己这么做,可以拯救一族的荣耀吧……他认为我们必须斩断这八十年来与杰诺斯的关系,自由地活下去……」 「嗯?可是,他尽情滥采森林资源,还不进行重要的狩猎工作。这么一来,猎人的荣誉不就一文不值了吗?」 「一旦奇霸兽的数量增加,杰诺斯的居民确实会感到困扰,森边居民却不会喔……?要是所有森边居民都过着像孙家一样的生活,奇霸兽说不定会破坏所有杰诺斯的田地……」 「原来如此。他想要让杰诺斯见识森边居民的重要性啊。这个札特·孙真是个难以饶恕的无耻之徒……算了,就算那个男人继续担任族长,森边居民也不可能听从这种命令。」 吉萨·卢干脆地抛下这句话,似乎对这件事不感兴趣。他的话语中充满自负,认为自己宁愿动用武力,也不愿意听从对方的命令。 或许札特·孙是打算逐渐将森边染上自己的 执念——继孙家之后是札札与多姆这些孙家亲族,接着是那些小氏族,最后则是卢家亲族这些敌对势力。 然后他会对杰诺斯主张「若是不满的话就会彻底放弃猎人的工作」,以田地的安全作为要胁,借此构筑平等甚至更有利的关系。 假若札特·孙没有遭受病魔侵袭,继续坐在族长的位置上,他的影响力会传播到多远呢?——这不是一件可以笑着轻易带过的话题。 「我也这么认为,吉萨……可是,杰诺斯的手法也不是完全正确喔……?只吃森林中的蔬果,只在森林中生活……当我们待在南方的黑森林时,就是这么过活……札特·孙认为我们应当恢复这样的生活方式吧……」 「纪芭婆婆,听你的语气,仿佛在包庇那个臭骸骨。你该不会认为他的想法是正确的吧?」 路多·卢蹙起眉头,似乎惶惶不安。 纪芭婆婆的眼睛被下垂的厚厚眼皮遮住一半,她缓缓环视着所有在场者。 「我反而比较想问大家……你们听了札特·孙说的话,有什么想法……?」 东达·卢坐在大长老旁边的上位,他喝了一口水果酒后,开口回答: 「如同札札家家主所述,要是他真的不满意杰诺斯的作法,只要抛弃摩尔加森边就好。但他不仅将奖金占为己有,还袭击旅人夺取财富,这不是猎人会做的事。」 「……我跟家主的想法一样。」 「就是说啊,我也这么想。」 吉萨·卢开口后,路多·卢也点头同意。 卡斯兰·卢堤姆沉思半晌后回答: 「可是,摩尔加森林是他的第二故乡,抛弃这个地方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他有可能会被称为西之王国的叛徒,遭受追杀。对方也不可能允许我们二度更改侍奉的神……既然如此,我认为他应该在摩尔加森边寻找正确的生活方式。」 「你果然还是这么一板一眼……明日太、爱·法,你们呢?」 路多·卢询问后,爱·法微微歪了歪头。 「如果我们无论如何都无法与杰诺斯城里的人往来,就只能击败对方或离开森边了。但是,我想要尽可能遵从纪芭婆婆等前人制定的规矩,在森边过活。」 「我也赞成爱·法。尽管我不喜欢驿站城市的居民,但我相当喜欢这里的生活。」 陪伴着纪芭婆婆的米雅·雷妈妈表示意见后,路多·卢有些闹别扭似地说: 「我也不想抛弃这座森边啦。那么,明日太,你呢?算了,不用问也知道。」 「嗯,我的想法跟大家一样……如果要追加一点的话,我认为札特·孙搞错了方法。他的做法无法率领森边居民前进。」 「咦?老爸也说过这种话吧?」 「嗯。再加上他滥采森林蔬果的行为。既然他心中拥有让森边居民自由生活的信念,他应该要好好跟大家解释才对。对于我这位刚来到森边的人来说,我也不懂大家为什么宁愿饿死,也不愿去吃森林中的蔬果。」 有人从我的正面和右方恶狠狠地瞪着我。 换句话说,卢家和我们法家的家主正用险峻的眼神凝视着我。 我换个语气,面对东达·卢开口: 「我当然也无法彻底苟同札特·孙说的话。不只是因为他做出了盗贼的行为,也因为孙家分家的人们看起来一点也不幸福……札特·孙八成是一位只能用恐惧来束缚人心的族长吧。他会要求别人遵从他心目中认定正确的事。不管他最初的信念有多么正确,一旦使用这种手法,就无法将人民引导至正确的方向——这是我的想法。」 「你认为札特·孙的信念没有错吗?」 爱·法面有难色地询问。 我担心她会头痛之余,摇了摇头。 「就算森边居民确实受到不正当的差别待遇,札特·孙袭击旅人等恶行也绝对不正确。假使他认为城里人不该歧视森边居民,森边居民该过着更自由的生活,他必须在家主会议陈述自己的心声,与大家交换意见,才有办法找出正确的道路。他没有这么做,我深感遗憾。」 「遗憾……真的很遗憾……」 纪芭婆婆低语。 「札特·孙的父亲是一位优秀的猎人……因此,当族长家族卡瑟和利马家灭族时,我们卢家人同意让孙家担任族长,多姆和札札等莽汉也愿意服从他。然而,札特·孙一定只继承了父亲的自尊心和强大的野心,却没有继承到父亲关爱同胞的精神……真是遗憾……真是可惜……」 「……大长老,我们该重视的是现在,而不是过去。」 东达·卢低语后,再次望向卡斯兰·卢堤姆。 「萨乌帝家的使者只说了这些话吗?既然如此,代表路多他们在驿站城市耳闻的事情并非谎言吧。」 「不,还有一件无法忽视的事情……多多斯拉的货车几乎全坠落悬崖,但达利·萨乌帝眼前的奇霸兽踩破了一个货车掉落的行囊,内容物倾倒而出。」 「怎么了,难道里面装着人的尸骨吗?」 「不,行囊中装着普通的砂石。」 东达·卢讶异地皱起眉头。 「没有人会用铜币换砂石吧?会不会是与砂石相似的食物?」 「我也有这么询问对方,但奇霸兽出现时,商团的人们随即抛弃货物和多多斯,拔刀英勇作战。他们击退奇霸兽,逮捕札特·孙后,毫不关心坠落悬崖的货物,得意洋洋地返回驿站城市……他们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前往东之王国吧?」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认为他们只是伪装成商人,企图引诱札特·孙……卡谬尔·佑旭告诉我总共有十八位商人和五名护卫,但达利·萨乌帝分不出究竟谁是商人、谁是护卫。」 「哼~原来如此。那些家伙确实都还能行走呢,顶多只有五六个人躺在货架上呻吟。那群奇霸兽让萨乌帝家人受到重伤,石之都的商人却顽强地活下来,未免太不自然了。」 听到路多·卢的分析,卡斯兰·卢堤姆点了点头。 「但是……」吉萨·卢开口说道。 「他们不是花了两个月计划从森边聚落前往东之王国一事吗?就算这是谎言,我们至少二十天前就听说了这件事。当时孙家还没有衰亡吧。整件事不太合理啊。」 「是的,我也对此感到无法理解。昨天,他们知道札特·孙逃亡后,大概立刻想出了这个计策吧。既然卡谬尔·佑旭是他们的一员,应该能轻松办到这一点。」 「不对——」我开口说道。 说出这件事后,东达·卢说不定会对卡谬尔·佑旭感到愤怒。可是,身为一位森边居民,我不得不开口。 「假使他们突然变更如此庞大的计划,反而会启人疑窦。我认为对方的目的本来就是要让孙家掉入陷阱。这么思索会比较自然。针对十年前商团在森边遇害一事,石之都的人大概掌握了森边居民犯罪的证据。」 「……这是怎么一回事?」 卡斯兰·卢堤姆沉静却盈满力量的眼眸望向我。 (会是这么一回事吗……)我承受着他的视线,脑中浮现的想法让我喘不过气来。 一开始,卡谬尔·佑旭就怀疑孙家是十年前那起事件的凶手。就算他知道这件事,我本来以为事情的本质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因此按捺住心中的不协调感与不安,没想到我误会了。 原来整件事暗藏了这种内幕。 卡谬尔·佑旭等人并不是在提防孙家袭击,他们一开始就设下计 谋,引诱孙家伸出魔爪。 我感受着一抹难以形容的虚脱感,继续说了下去。 「我和卡谬尔·佑旭共同认识的人,与十年前那个商团有关。那个人坚信整起事件的凶手是森边居民……但直到今天为止,我才知道那位过世的人与商团有关,卡谬尔·佑旭应该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我转头望向东达·卢。他陷入沉默,眼神熊熊燃烧。 「东达·卢,你还记得吗?二十多天前,卡谬尔·佑旭拜访过卢家聚落,他曾提及那个商团的事情。当时,他还发表了怀疑森边居民的言论吧?」 「……小子,听到他人出口侮辱森边居民,你认为我有办法忘得掉吗?」 吉萨·卢也开口: 「我也记得他说的话。东达父亲说十年前企图经过森边的商人全被奇霸兽所杀,那位卡谬尔·佑旭却表示,不确定杀人凶手是否真的是奇霸兽。」 「真厉害,我根本记不得这么久以前的事情。」 路多·卢耸了耸肩。 我也彻底忘了这些话。就算我铭记在心,也无法阻止今天的状况吧——虽然这么说,我还是怨恨着轻忽大意的自己。 「十年前,孙家一定是用相同手法袭击了商团。他们这次本来也可能成功……前提是商团成员真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 可惜拖着货车的人并不是商人,他们全员大概都是处理麻烦事的专家——《守护者》吧。 然后,货车中装的不是前往西姆贩卖的商品,而是普通的沙袋。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孙家主动跳入陷阱。 「孙家现在只有札特·孙和泰伊·孙能自由行动。一般来说,他们不可能拥有袭击商团的力量。因此,倘若他们是为了吸引札特·孙中计而突然想出这个计划,未免不自然了。我认为他们已经策划了两个月,没想到出乎他们意料之外,孙家竟然在森边失去势力。」 「原来如此……」卡斯兰·卢堤姆喃喃自语,其他人陷入沉默。卡谬尔·佑旭等人竟然为了让孙家中计而思索出如此复杂的计划,这已经超出了森边居民的理解范围。 「要不是孙家在家主会议中引发那些事件,他们现在一定还是坐稳族长的宝座。一旦商团委托与十年前相同的工作,他们就会再次策划袭击。卡谬尔·佑旭等人大概算准这一点,才会想出这个计划。所以,听到森边居民让孙家失去族长的地位后,他们八成错愕不已……但他们也不能突然装作没有这项计划,再说,为了莫大的财富,札特·孙这位大罪犯仍可能不惜一死也要袭击商团,所以他们才会毅然决然地执行计划吧。」 「可是,他们究竟是基于谁的意向而策划这个圈套?杰诺斯领主一直放任孙家无法无天,他会突然挥下定罪之刀吗?」 卡斯兰·卢堤姆用迫切的声音开口后,我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详情……但我认为卡谬尔不可能凭一己之见来策划如此庞大的陷阱。他也必须透过杰诺斯城向孙家委托工作。如果杰诺斯城不知情,他等于是欺骗了杰诺斯领主。因此,我认为领主也有协助这场计划。」 难道是杰诺斯领主想出这个计谋,委托卡谬尔·佑旭执行吗? 或着是卡谬尔·佑旭规划计策,由杰诺斯领主协助呢? 无论如何,杰诺斯领主一定与这起事件有关。 「……这就是杰诺斯城采取的手段啊。」 此时——东达·卢眼中燃起熊熊烈火。 「为了缉捕孙家的凶贼,石之都的人蒙骗我们吗?如果那些家伙一开始就把这件事告诉我们,萨乌帝家的男人就不会身负重伤了。」 「关于这一点——很难说呢。卡谬尔·佑旭当初拜托达利·萨乌帝只要负责担任向导就好,达利·萨乌帝会去对付奇霸兽,是出于自己的意志。」 卡斯兰·卢堤姆冷静地回答后,东达·卢宛如野兽的双眸望向对方。 「萨乌帝的男人认为他们是无力的商人,所以才拔刀对付奇霸兽吧?要是他们知道那些家伙全是石之都士兵之类的人,状况就截然不同了……然后,当萨乌帝提议让自己家的所有男人担任护卫时,那群家伙还婉拒了他?」 「……是。」 「为了引出泰伊·孙,杰诺斯城现在还不让法家中止生意……这些城里人说的话全是谎言。我们该如何信赖这群不揭露真心的家伙?」 东达·卢握碎了手中的水果酒土瓶。 所剩不多的红色液体沾湿了他的指尖和地毯。 「东达·卢——不,卢家家主和森边族长,请千万不要冲动。族长采取的行动将会决定森边的命运。」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可是,必须领导人民的族长是我、格拉夫·札札和达利·萨乌帝。杰诺斯城吩咐我们在八天后为人民指示出正确的道路。」 东达·卢情绪激昂的程度不输家主会议那一夜。 「东达·卢,可以听我说句话吗?我也不认同城里人采取的手段,但只有一件事——你刚刚说卡谬尔侮辱了森边居民吧?关于这一点,你现在有什么样的想法?」 东达·卢猛烈燃烧的蓝色眼眸从卡斯兰·卢堤姆身上移向我。 我吞了一口口水,调整呼吸后,继续说了下去。 「二十天前,卡谬尔说的是真话。不仅如此,他还出言挑衅森边居民——不对,他是在警告我们。继续这样下去,他们说不定会抢先我们一步,先出手制裁孙家……当你听到他说的话时,你认为森边居民不会做出这种土匪的行为,你感觉自己受到侮辱了吧?」 「……那又怎样?」 「但是,现在背叛你的信赖,伤害森边居民荣耀的人是札特,孙,而不是卡谬尔吧?」 「明日太,到了这个节骨眼,你还打算包庇那个男人吗?」 吉萨·卢的语气也和卡斯兰·卢堤姆一样冷静,但却蕴含着不同的意义。让我冒出更多冷汗。 即使如此,我仍必须继续说下去。 「我不打算包庇卡谬尔。不过,我们没有察觉到札特·孙犯下这种滔天大罪,一直对他的所做所为放任不管,这代表森边居民和城里人都必须对他犯错一事负责吧。」 「……你的意思是,我们跟城里人属于同类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我们必须好好确认是谁的过错,导致今天发生这种状况……光就十年前的事件来看,札特·孙伤害的不是森边居民,也不是杰诺斯城的人,而是驿站城市的人民。你们认为所有过错都该算在杰诺斯城的人身上吗?」 谁管驿站城市的人啊!……要是对方这么回答,说不定会破坏我对森边居民的认同。 然而,吉萨·卢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说: 「我们一直没有制裁孙家,是因为没有获得那些家伙犯罪的确证。杰诺斯城的人明明掌握了证据,却不给予制裁,我真心希望你不要把我们混为一谈。」 「是,因此——」 「我清楚。因为我们没有制裁孙家,导致族长家族腐败不堪,这是我们犯下的罪——家主东达也曾这么说过。但我还是必须告诉你,我无法信赖杰诺斯城的人。」 吉萨·卢抛下这句话,细长的眼眸望向父亲。 东达·卢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瞪着我。 「……我理解你的主张了,我们会听取你的意见,决定日后的道路。」 东达·卢说完这句话后就沉默不语。沉重的静谧在房间中扩散开来。 终于——纪芭婆婆充满哀戚的声音传了过来。 「……假使我们当初能跟杰诺斯结下更深厚的缘分,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下一瞬间,爱·法愤怒大喊: 「你错了!纪芭婆婆,正因为先人过去为我们开拓了苦难的道路,才有现在的我们!而开拓现今面临的苦难,正是现在活在森边的人的职责!……纪芭婆婆,你现在还陪在我们身旁吃苦,你也是活在当下的人之一喔。我认为你不该继续沉浸在悲痛之中。」 「……说得也是……比起哀叹,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纪芭婆婆满是皱纹的脸庞上似乎绽开了温和的微笑。 「爱·法,谢谢你……婆婆差点又陷入过往的回忆之中了……」 爱·法依然一脸愤怒,撇过头。 由于她的脸庞转向我,我们的视线刚好交错。 「……你看什么?」 「我在看我的家主。」 昏暗之中,爱·法面红耳赤,打了我的头。 进行到深夜的紧急会议暂且告一段落。 4 回到法家之前,我们去找聚集在卢家聚落的雅米儿·雷等人聊了聊。 正确来说,是卡斯兰·卢堤姆想这么做,我们只是陪同他一起过去。 我们穿过焚烧着篝火的大广场,抵达过去借宿的空屋。卢家分家的年轻家主信·卢正在该处站岗。 「我要和里面的人谈一谈。东达·卢已经准许了。」 卡斯兰·卢堤姆说明后,信·卢点了点头,敲敲门。 「我是信·卢,卢堤姆家和法家人要求与你们见面。如果你们答应的话,就开门吧。」 对方似乎犹豫了半晌。经过一阵沉默后,有人从内侧拉开门。 雅米儿·雷探出头来,当她出现的那一瞬间,一抹强烈香草气味猛烈地窜入我的鼻腔。 「找我们有什么事?……你们终于发现泰伊·孙的尸体了吗?」 「不,我们想来谈谈孙家本家的事。」 雅米儿·雷轻轻叹了口气后,迅速后退。 我们依序走入室内,独自留在室外的信·卢关上门。 「什么嘛。是你们几个啊。」 让我有些怀念的高亢声音回荡在昏暗之中。孙家本家的成员们本来分配到新的家庭,现在在这间空屋中重聚。 雅米儿·雷成为雷家人,奥拉和梓妃成为卢堤姆家家人,米达成为卢家人。 「不好意思,这么晚来打扰各位。我只是想跟各位聊一下,保证不会待太久。」 当卡斯兰·卢堤姆和爱·法脱下皮革鞋子时,我观察着好几天不见的前孙家人。 奥拉和梓妃坐在右侧的墙边,两人紧靠在一起。雅米儿·雷出来迎接我们后,踏着婀娜多姿的步伐,走向左墙壁坐下。宛如一座小山的肉块米达沉沉地坐镇在面对我们的墙壁中央。 「究竟怎么了呀?我们已经把所有情报都告诉你们了唷……再说,前任家主已经死了,你们可以不用担心了吧?」 梓妃的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头发扎在头顶,像颗洋葱一样,她发出了比鸟叫声还要高亢的声音。和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时相比,现在的她似乎更郁郁寡欢。 其他人也是一样,奥拉抱着女儿纤瘦的肩膀,静静地垂下眼帘。雅米儿·雷有些懒散地靠着墙壁。至于米达——我现在还无法摸透这位异于常人的壮汉内心。他异常小巧的双眼紧盯着我。 「札特·孙确实失去性命,但我们还不知道泰伊·孙的行踪。我想再来问问各位,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卡斯兰·卢堤姆走到一处能够环视三个方向的地方,坐了下来。我和爱·法也在他可靠背影的后方坐下。 「人家刚刚说啦,我们已经全部告诉过你们了!泰伊爷爷太常陪着前任家主,使他成了一个不会思考的窝囊废啦!一旦接获命令,他什么都愿意做,要是把他丢在一边,他就什么都做不到,他简直就像个泥娃娃啦!」 梓妃歇斯底里地嚷嚷。 泰伊·孙和札特·孙都是她的「祖父」,她的身上均等地流着两人的血液。两人逃出森边聚落,沦落为凶贼。如果她很注重血缘关系,现在的心情应该最为复杂吧。 「梓妃说得没错……父亲泰伊从年轻时开始就担任前任家主的亲信,负责侍奉前家主。他的灵魂腐烂的速度比任何人都快。因此,除非孙家本家人下令,他不会主动为非作歹……」 梓妃的妈妈,也是家主兹罗的太太奥拉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说。她的双眸本来跟父亲一样混浊,现在却像普通人一样盈满悲伤,凝望着空无一物的地毯。 「我并没有怀疑各位说的话。假如札特·孙生前对他下令,情况会变得怎样?就算札特·孙离世,他依然会达成对方的命令吧?」 「不知道……一旦听说前任家主过世,他说不定就会舍弃那个命令了。可是,你不需要担心……父亲泰伊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我们不得而知。到头来,我们并没有发现他的尸骸,只能当作他还活着。」 卡斯兰·卢堤姆询问遗族时,一定压抑着自己的心情。就算与孙家断绝缘分的两人使用「爷爷」或「父亲」等称谓,他也没有责备两人。 就算形式上断绝关系,泰伊·孙依然是他们的血亲,这是不变的事实。看到血脉特别相近的奥拉和梓妃一副无力的模样,我的心情也沉重不堪。 此时,米达突然缓缓地大喊:「啊啊,你是那个会煮美食的男人……你是骂过米达的女人呢……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呀……?」 我差点整个人跌在地上。 我亲爱的家主大人立起单膝,盘坐在地,她一派轻松地望着米达。 「你现在才发现啊,脑袋还真差……不过,你还是老样子,真是太好了。」 「嗯……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呀……?看到你在这,米达的肚子就空空的喔……?」 他口中的「你」,指的大概是我吧。真是让人不怎么开心的制约反应。 「我们过来询问有关泰伊·孙的事情……米达,你认为泰伊·孙是什么样的人?」 「我……喜欢泰伊·孙喔……?我最喜欢雅米儿、奥拉和梓妃,接着就是泰伊·孙了喔……?」 「吵死了,笨蛋!」梓妃再次大喊。 「所以……我很开心能再次见到雅米儿、奥拉和梓妃,可是,如果泰伊·孙死了,我会很伤心喔……?他跑去哪里了呢……」 「喂,你别哭喔?」 爱·法发出尖锐的声音后,本来差点要全身颤抖的米达·孙瞬间停下动作。 「米达不会哭喔……你可以不要骂我吗……?」 「既然你不哭,我就不骂你。」 爱·法板着脸回答后,一直保持沉默的雅米儿·雷发出装模作样的笑声。 「法家的家主爱·法,你已经可以让米达听话了呢。你应该有办法跟动物交谈吧?」 「你竟然把过去的弟弟当动物对待啊?我劝你最好别一直话中带刺……再说,你的身上为什么满是香草味?我的鼻子开始痛了。」 「你可以跟你旁边的男人抱怨吗?尤其是那位体格魁梧的卢堤姆家长男。」 雅米儿·雷敷衍地耸了耸肩。 想当然耳,卡斯兰·卢堤姆目瞪口呆地回道:「我做了什么吗?」 「都怪你那位有趣的父亲教唆雷家家主。他说我身上沾染着奇霸兽的血腥味,要是不想办法去除这 股恶臭,我会嫁不出去……多亏了他,雷家家主命令我趁沐浴时,用粒萝的汁液摩擦身体。」 雅米儿·雷撩起精美的褐色编发,冷冷地瞪向我。 「雷家家主听说明日太也察觉到那股恶臭,所以更加督促我这么做。托你们的福,我的嗅觉才快要出问题了呢……明日太,我的身体真的臭气冲天吗?」 「欸,嗯、对……因为工作方面的关系,我对气味很敏感。」 「……哼。」 雅米儿·雷依然撩着头发,瞪着我的脸。看到她高傲的眼神,爱·法不悦地说: 「就算你现在和雷家家主分隔两地,你还是有好好地遵守约定啊。你意外地是个守规矩的女人呢。你不但获得雷的姓氏,对方甚至还为你照料出嫁一事,你停滞的心应该终于畅快一些了吧?」 「是你们命令我不要忤逆雷家吧?我只是遵守约定罢了,你没有资格抱怨我。再说,我不希望女猎人对我出嫁一事多嘴。」 室内的气氛变得相当险恶。 可靠的卡斯兰·卢堤姆出面仲裁。 「不说这件事了。雅米儿·雷,你对泰伊·孙有什么想法?如果他还活着,你认为他最有可能做出什么样的行动?」 「只有泰伊·孙本人才会知道吧……然而,假如你们认为他不过是一位分家男人,一定会吃到苦头。」 「这是什么意思?」 「泰伊·孙不只是分家中最常陪着前任家主的人,他与前任家主相处的时间甚至比本家的任何人都长久。这使他的灵魂彻底变得腐败……你知道泰伊·孙为什么常常跟在我和狄咖等人的身旁吗?」 大家当然都不得而知。卡斯兰·卢堤姆、爱·法和我只能沉默以对。 雅米儿·雷微微散发出过去的冷酷氛围,无趣似地勾起嘴角。 「因为前任家主命令他这么做。家主兹罗个性怠惰,使前任家主丧失信心。为了鉴定谁最适合成为下一任家主,他派泰伊·孙调查我们的动向。尽管前任家主吩咐他不准违背我们的命令,但他其实是前任家主的耳目,负责监视我们。」 「……也就是说,虽然你是女人,但依然有可能当上家主啰。」 「不只是可能,要是孙家没有灭亡,我一定会成为孙家家主。名目上来说,将由我招赘的男人获得家主和族长的名号……总之,狄咖和杜多毫无率领一族的资质,札特·孙打算拱我的伴侣成为族长。」 我第一次耳闻这件事,心中冲击不已。 要是森边真的步向这样的未来,孙家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就算卧病在床也要掌控孙家的札特·孙,将家主的位置让给悄悄希望孙家毁灭的雅米儿·雷—— 我摇了摇头,迅速甩掉如此无谓的想法。 不管怎么思考,我都不认为那样的未来会有多光明。假如札特·孙离开人世就算了,如果他一直苟活下去,雅米儿·雷将会背负更沉重的恶业。 「泰伊·孙就是如此乖顺的仆人。札特·孙卧病在床后,泰伊·孙宛如他的左右手一般,为他工作……所以,要是泰伊·孙还活着,你们可千万不要接近我喔?如果札特·孙命令他留下孙家的血脉,那个男人一定会来救我,而不是兹罗或长男狄咖。」 「……我第一次听说泰伊·孙这号人物跟札特·孙的关系如此深厚。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他们打算派你担任下一任家主。」 听到卡斯兰·卢堤姆这番话,雅米儿·雷的嘴角扬得更高了。 「我认为没有必要提及这件事,所以没告诉你们。假如你们为此感到不悦,我随你们处置。可以让我离开雷家,改由因颜面尽失而气到发狂的纪恩家和多姆家收留我。」 「不,请等一下,卡斯兰·卢堤姆——」 我慌忙开口阻止。 我不认为雅米儿·雷会为了保身而做出这种举动。她一定是为了泰伊·孙而闷不吭声。只要札特·孙遭到处决,就能解放泰伊·孙的灵魂。 我还来不及说下去,卡斯兰·卢堤姆就用眼神制止我。 「我不打算责备你。不管你事先是否有告诉我们这件事,谁都想不到病入膏肓的札特·孙竟然有办法自力逃脱。因此,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再说,札特·孙是出于自己的意识将你选为继承人,你的罪并不会变得更重。」 雅米儿·雷收起冷淡的微笑,换卡斯兰·卢堤姆面露稳重的笑容。 「而且,你已经是雷家人了。罗·雷一定不会允许我把你移送到多姆和纪恩家……雅米儿·雷,札特·孙已经离开人世了,你也该从他的束缚中解放开来了。」 「……要是我能干脆地忘记那个男人,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雅米儿·雷这么说后,深深地低下头,一头长发遮住了她的表情。 「泰伊·孙也跟我一样……不过,假如札特·孙在死前没有留下任何命令,泰伊·孙就终于能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动了。」 「自己的意志?」 「……他希望有人能毁掉自己。」 一股沉重的静谧在大房间中扩散开来。 奥拉依然悲伤地凝望着地板,梓妃紧紧攀附着她,仿佛在为她打气。米达依然一脸茫然,环顾大家的模样。爱·法沉默地板着脸。 卡斯兰·卢堤姆凝望着雅米儿·雷无力的模样。过了一会,他缓缓地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打扰了这么久……不远的将来,你们就可以回到各自的家了。在那之前,只能请各位先在这里挤一挤。请各位日后也以森边居民的身份,过着正确的生活。」 没有人回答。 我和爱·法也跟着他站起身。 「你们要走啰……?米达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喔……?」 此时,米达突然开口。正要转身的爱·法吃惊地回过头。 「你连别人的长相都记不得了,能记住我们的名字吗?」 「因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名字,所以记不住长相呀……?米达是卢家的米达喔……?」 「我们并没有忘记你……我是法家家主爱·法。」 「我是法家家人明日太。」 「谢谢……米达希望能和你们再见面喔……?」 「有缘的话,就会重逢吧。」 爱·法的毛皮披风一甩,她这次终于转过身。 米达在爱·法的背后战战兢兢地开口: 「爱·法……明日太……就算发现泰伊·孙,也不要杀他喔……?他真的是一位温柔的爷爷喔……?」 ◇ 我们和留在卢家聚落的卡斯兰·卢堤姆道别后,踏入受到黑暗支配的森边小径。 我们借了两个补充大量兽脂蜡烛的烛台,这是我第一次在入夜后强行军。我住进法家后,学习到夜里要留意巨鼠和蒙兽,但我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提防它们才好。 「明日太,不要离开我。只要你遵守这一点,就不会遇到危险。」 爱·法的嗓音十分紧绷。 只要不轻忽大意就不会有危险。反过来说,一旦疏忽,危险将随之而来。直到最后一刻,米雅·雷妈妈仍建议我们在卢家聚落休息,但爱·法坚持没有多余的空屋就不能这么做。 幸好我害怕黑暗的程度不像我的惧高症那么严重。我不用像第一次过吊桥时表现出凄惨的模样。但我当然还是会感到害怕。 森边地区当然没有街灯,由于左右遭受森林包夹,月光也无法照耀进来。要是失去烛台的火源,浓密的黑暗将使我们伸手 第四章 驿站城市的骚动 1 「爱·法,别这么在意啦。」 隔天,当我们前往驿站城市时,路多·卢难得对爱·法这么开口。 「你当然没办法抛下明日太,跟泰伊·孙玩鬼抓人啦。要是明日太在你离开时被巨鼠咬了一口,卧病在床,无法制作料理,甚至一命呜呼,这样才严重吧?」 跟昨天一样,总共有八个人前往驿站城市,分别是四位顾摊的店员,以及四名护卫。 我们踏在微微向下倾斜的道路上,爱·法一脸不悦,保持沉默。 「老爸和吉萨哥哥也没有抱怨喔。他们只吩咐我今天泰伊·孙现身后,直接把他抓起来。对方就算在驿站城市使用引诱奇霸兽果实也没有用,这么多猎人在场,我们一定能轻松得胜。」 我们当然把昨晚发生的事毫不隐瞒地告诉森边同胞了。多姆家的男人甚至还进行了夜间搜索,但没有发现泰伊·孙留下的痕迹。 「总之,不用担心啦。我们会逮住他,不让他伤害森边女性,也不会让他动驿站城市居民一根寒毛。对方只有一个人,没什么好怕的。」 打头阵的路多·卢用一如往常的轻松语气继续说了下去。 「要是那家伙乖乖抛下刀,我们就让他尝尝明日太的料理吧。这么一来,他也无话可说了吧?就算他有怨言,我也不管啦……爱·法,你就别这么沮丧了。」 「……我并不沮丧。」 爱·法似乎忍不住了,嘟起嘴唇。 下一瞬间,包夹着女性走在另一端的罗·雷做出反应: 「你这是什么脸啊。原来你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喔,简直就像小孩子一样。」 爱·法的脸庞马上变得跟山猫如出一辙,用危险的眼神望向罗·雷。 「不管是什么样的表情都很适合你。仔细一看,你是个美人呢。如果你不是猎人,我会想讨你当老婆。」 「罗·雷,别这样啦。你总是太肆无忌惮了。」 我慌忙插嘴后,罗·雷疑惑着歪着头。 「为什么啊?雷家人没有对朋友客气的习惯。我会这么说,是真的想娶她为妻。」 「可是……」 「别担心,我无法与猎人成婚。身为家主,我必须留下许多子嗣。假如她想嫁入我家,她只能放弃猎人的工作了。」 「爱·法又没说她想嫁给你!」 路多·卢笑着吐槽后,这个话题终于结束了。就算状况危急,森边男人却仍能如此悠哉,看到他们不以为然的态度,我是否该放下心中的大石头呢?老实说,我从昨晚便一直感到不安。 (那个男人……泰伊·孙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这位孙家分家男人失去家人后,就住进孙家本家。 他是奥拉的父亲,梓妃的祖父。 他成为雅米儿·雷和狄咖等人的左右手,听从他们的命令,处理一些无谓的工作。 然后——他是前任家主兹罗·孙的随侍。 我已经审视了他的档案无数次,但我依然摸索不出他的性格。 只有两件事能协助我分析他的个性。第一,他「或许」违背了狄咖的命令,救了爱·法一命。第二,他曾在丹·卢堤姆面前干脆地丢下刀子。 (……他希望能有人能毁灭自已。) 雅米儿·雷说的话在我脑中响起。 雅米儿·雷过去也曾经怀抱过这样的心情吧。 即便如此,她最后依然选择以雷家人的身份活下去。倘若泰伊·孙能无视札特·孙,他一定也能以多姆家家人的身份,找出新的生活方式。 但他却选择追随札特·孙而去。狄咖和杜多明明逃走了,泰伊·孙却留在札特·孙的身边。然后,他协助札特·孙犯下最后的恶行。 这都是他盼望毁灭的一环吗?泰伊·孙会选上这一条路,是打算亲眼见证札特·孙毁灭后,自己追随而去吗?——难道是这么一回事吗? 「……喂,停下来。」 罗·雷突然举起手,阻止我们前进。 森林边缘的小径绿意盎然,这是为了连接驿站城市和森边聚落而开拓的狭窄道路。 这条黄土道的宽度仅有两、三公尺,蜿蜒崎岖地向前延伸。枝叶茂密的矮树林包夹左右两侧。由于树木多,视野不佳。但我们只要再前进一点,就能感受到驿站城市的喧嚣。 「怎么了?没有动静啊?」 「左右两方的森林确实很安静……可是,你不觉得城市比平时更吵闹吗?」 我什么都听不见。薇娜·卢等女性也错愕地歪着头。 猎人们却纷纷点头。 「听你这么一说,仿佛有一大群人在吵闹。」 「难道泰伊·孙那家伙躲藏失败,被抓住了吗?」 「我去看看状况。」 殿后的信·卢跑下小径。不到一分钟,他就冲了回来。 「大量驿站城市居民聚集在城市和森林的边境。他们似乎无意爬上来,但来了许多卫兵。」 「大概多少人?」 「卫兵超过十人,城里人近百人。」 这究竟是什么状况? 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是泰伊·孙遭到逮捕,使许多人过来看热闹。 「这下子我们没办法进城了。明日太,怎么办?」 「嗯……要不要我和爱·法去看看状况?我们两人最不会刺激到那些居民吧。」 再说,要是泰伊·孙真的被逮捕,我必须趁他被带进杰诺斯城之前,与他聊一聊。 「说得也是。要是苗头不对,你们就马上回来喔?然后,我们就悠哉地等这些人离开吧。」 「了解。」 爱·法点了点头。 我们走在信·卢刚刚奔跑过的道路上。 在缓缓蜿蜒的道路上走了三十秒后,我们看到信·卢描述的情境。由于我们位在高台上,所以是俯视着整个场面。 一排木制房屋出现在我们眼前,房屋后方是一块空旷的空间,目前聚集了超过一百人。他们正好封锁住这条道路的终点。 这么说起来,札特·孙逃亡后,开始出现两位卫兵守着这个地方。现在增加为十位卫兵了。 然后——几位驿站城市的居民明显在与卫兵争辩。 「……看来他们还没抓到泰伊·孙吧。」 「嗯。难道——我们是这场纷争的元凶吗?」 确实有这样的可能性。 既然这件事与泰伊·孙无关,我们只能朝这方面思索了。 「怎么办。我们现在进城不太好吧?」 「但是现在还不清楚事情的状况,不能轻易折返。不管我们进不进城,泰伊·孙都会依约出现吧。」 爱·法的眼神洋溢着严厉的光芒。 「我们该去找卫兵谈谈。倘若他要求我们回聚落,那我们也无可奈何。不论如何,必须先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才能决定下一步的动向……然而,如果那群人大举攻向我们,我们就马上返回聚落。」 「知道了。」 于是,我和爱·法警戒着左右两旁,更加慎重地向前迈步。 当树木的密度减少后,对方也可以看到我们的身影时——下一瞬间,人们的吵杂声化为怒吼。 呜哇啊啊啊啊……声音洪流伴随耳鸣滚滚而来。 爱·法暂时停下脚步,但她看到举着枪的卫兵们排成人墙,城里人也无意一涌而上后,再次跨出步伐。 随着我们愈走愈近,我逐渐能听懂对方的怒吼。 我只听到两种话语,有人怒吼:「滚回去!」,有人怒吼:「不要回去!」 「听好了,不要吵闹!在城里引发骚乱可是一项大罪喔!你们想被杰诺斯驱逐出境吗!」 我终于能听懂卫兵们在喊些什么了。 「开什么玩笑!要是你们能驱逐我们,就试看看啊!」 「卫兵也是靠我们赚的铜币来维持生计吧!」 「既然你们是卫兵,就好好逮住犯人啊!」 「谁是犯人啊!?犯人昨天就被逮捕了吧!」 无数人试图挤到卫兵面前。也有居民待在后方,互相推挤。 推挤的人大多是西方人和南方人。有着象牙色皮肤和黄褐色皮肤的西方人,与雪白肌肤的南方人皆面红耳赤,抓住彼此的胸口,破口大骂。不只是南方和西方人在对立,有些西方人也恶狠狠地瞪着彼此。 一群高挑纤瘦,有着黑色皮肤的东方人包围着他们,沉默地站在原地。他们的人数也不遑多让。 有些西方人也在与东方人争辩,但东方人不会放大音量,也不会推挤对方,只是静静地给出回答。 「森边居民痛恨杰诺斯的人!不能让这种危险的家伙进入杰诺斯!」 「不可以乱说话!他们并没有为非作歹吧!」 「就是说啊!西方之民总是喜欢毁谤无辜的人吗!?」 「闭嘴!外来者不要胡说八道!」 「有意见的话,你们也给我滚出杰诺斯!」 「哈!你要禁止我们出入杰诺斯吗?既然如此,这座驿站城市是为了谁而开发的啊!?这么讨厌外地人,你们干脆搭起一座石墙算了!」 我们在与他们隔了约七、八公尺的距离处停下脚步。 人们激动的情绪在清爽的清晨空气中滚滚沸腾。 「森边居民全是我们的敌人!」 「你是笨蛋吗?那你去猎捕奇霸兽啊!」 「你明明是杰诺斯人,为什么要包庇他们!?」 「森边居民也是杰诺斯的人民啊!我们都是西方神赛尔法的子民!诽谤他们的家伙才是不可饶恕的叛徒!」 「不要吵了!你们快点离开!否则我真的会逮捕你们!」 「你试看看啊!」 我们不需要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拥护森边居民派和责难森边居民派正争吵不休。 南方人全站在森边居民这一边。大部分的西方人则在谴责森边居民。不过,也有少数人反驳他们。 然后,我感觉聚集而来的人数以秒为单位,不断增加,听到这场骚动的人从道路上、从建筑物之间络绎不绝地走了过来。 这是一场难以收拾的大骚动。 我茫然地站在原地,爱·法一脸苦涩。 我们该主张自己的无辜吗? 或着,我们该默默地折返呢? 不管怎么做,都有让骚动愈演愈烈的风险。 「……明日太他们又没有做错事!为什么你们要赶他们出去啊!」 在交错的怒吼和谩骂之间,传来一阵熟悉的少女嗓音。这是佑美的声音。但我找不到她人身在何处。 「够了没啊,赶快让我们吃饭!我饿死了!」 巴兰老大哥这么大喊。 修米拉尔大概正深深拉起兜帽,悲伤地注视着这场骚动吧。 (……我该怎么办才好?) 一般来说,我们最好选择返回森边聚落。 虽然杰诺斯的人半强制我们继续摆摊做生意,然而,假使我们在这个状态下老实地遵守约定,我们和驿站城市居民的关系一定会决裂。我们最好先撤退,未来再找机会与杰诺斯城的人们对谈。 但是如果不做出任何解释,逃之夭夭,拥护我们的人说不定会暴跳如雷。我们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闹够了没啊!你们究竟有什么权力妨碍他人做生意!?」 此时——传来一阵特别大声的咆哮,镇压住其他人的怒吼。 这个男人的声音并没有让所有人安静下来,但挤到卫兵前面第一排的人纷纷闭上嘴巴,转过头张望。 「森边居民对你们做了什么吗!?只有实际遇害的人才有资格抱怨!其他人闭嘴!」 「你在说什么啊!那些家伙昨天不是袭击商团吗?」 「袭击的人不是他们!凶手已经被逮捕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满啊!」 米拉诺·马斯正在拥护我们。 他从汹涌的人潮中窜了出来,背向我们,瞪着众人,更大声地咆哮: 「难道一个人犯错,等于整个国家的人都犯了错吗!?你们认为杰诺斯没有任何罪犯吗!?你们难道已经做出代替别人遭受砍头的觉悟吗!?」 「叛徒!包庇森边居民的人滚出杰诺斯!」 「我没有包庇任何人!有些笨蛋企图制裁无辜的人,我只是在对他们说教罢了!」 「……爱·法,走吧。」 我抓住爱·法的手。 「不能让米拉诺·马斯成为众矢之的。我们要去说服他们。」 「我不打算劝说他们。」 「那么,你负责守护我吧。说不定有人会殴打我。」 「……那么,我就答应你吧。」 爱·法面露无畏的笑容。 「安静!」 当我和爱·法正打算向下走时,宛如雷鸣的声音斩断了沸腾的空气。 这阵咆哮声十分惊人,上百人同时讶异地屏息。 东达·卢和丹·卢堤姆应该也办得到这种事。不过,出现在我们眼前的人无庸置疑是石之都人。 大家再次议论纷纷,但氛围变得与刚才截然不同。本来挤在一起的人群也宛如十诫中的摩西分红海一样,一分为二。约十位士兵缓缓通过道路,走向我们。 这群士兵的等级明显跟驿站城市的卫兵不同。他们穿着一身优美的乳白色皮革盔甲,腰际挂着收纳在皮革刀鞘中的刀,手上拿着长矛。 我在驿站城市不曾看过有人穿着如此考究华丽的服饰。他们戴着附有护鼻和护颊的金属制头盔,身穿刻有西之王国纹章的轻型盔甲,披戴仪式用的短披风,穿着从手肘遮盖至手背的臂铠。有些人戴着皮革头盔,但接合处使用了金属打造。刀鞘和皮革长靴也施加了精美装饰,很适合用武勇之美来形容这群武者的姿态。 站在团体中央的人缓缓走到卫兵前方。在体格健壮的雪白士兵中,他特别高大魁梧。 他一定是这个团体的首领吧。他戴着铁制头盔,头盔上装饰着宛如鸡冠的流苏。只有他穿着长斗篷,虽然没有携带矛枪,腰际却挂着两把刀。斗篷的扣子上镶着一颗宛如琥珀的黄色石头。白色皮革盔甲上施加了美丽装饰。 「卫兵长,大家在吵什么?」 插图p255 男人用冷淡严肃的声音询问。听他的嗓音,刚刚发出咆哮的人确实就是他。 其中一位封锁森边道路的卫兵惊慌失措、急忙冲了过来。 「梅、梅尔菲力德大人……您不是近卫兵团团长吗?怎么会移驾此处呢?」 「……卫兵长,先问问题的人是我吧?」 听到这句话,体型微胖的卫兵长开始发抖。 「驿、驿站城市的居民昨天看到那位大罪犯后,对森边居民心生畏惧。他们看到在城里做生意的森边居民要进城,才会引发 这场骚动。」 两人交谈时,居民们纷纷陷入沉默。 热闹城市和野生森林包夹着这块奇妙的空白地带。这个全身雪白的团体似乎不适合任何一方。石之都是最适合他们的所在。 我对近卫兵团的存在一无所知。但我猜他们大概是真正的石之都居民——也就是被石墙包围的石头都市·杰诺斯城下镇居民。 「……两天前曾发布告示,不会禁止森边居民在驿站城市做生意。我们没有取消这项公告吧。」 名为梅尔菲力德的人望向我和爱·法。 由于他深深地戴着一个大型头盔,我没有清楚看到他的外貌。 不过,这已经足够让我察觉到一件事。 我瞥向一旁的爱·法,她不悦地蹙起眉头。 果然——是这么一回事啊。 不知不觉间,我握紧拳头。 梅尔菲力德重新面向卫兵长,似乎对我们漠不关心。 「那么,这些人犯了什么罪?」 「没、没有,他们才刚从森边下来,一句话都没有说。」 「既然如此,引发骚动的驿站城市居民才是罪犯吧。你们不是负责管理这里的治安吗?为什么放任罪犯不管?」 「可、可是,人数这么庞大……」 「这跟人数没有关系,犯罪就是犯罪。」 下一刻,穿着白色盔甲的男人拔出其中一把刀。 驿站城市的人们发出惨叫声,纷纷后退。 「你们这群威胁杰诺斯安宁的罪犯,乖乖接受逮捕吧。要是谁敢抵抗,我会以近卫兵团长梅尔菲力德之名处决你。」 真是乱来。 我抓着爱·法的手臂,一口气冲下七、八公尺的距离。 「请等一下!他们有犯下如此重大的罪行吗?就我所见,没有任何人使用暴力吧?」 「你、你们这些森边居民不要轻易开口!这位大人是杰诺斯侯爵麦尔斯坦的第一公子,也是近卫兵团团长梅尔菲力德大人喔!?」 卫兵长脸色铁青地嚷嚷。 杰诺斯侯爵麦尔斯坦的第一公子——也就是说,他是杰诺斯领主的长子啰? 就算这样,我仍不愿忍气吞声。米拉诺·马斯站在拔刀的男子身旁,他的眼中燃起忤逆的火苗,仿佛就要破口大骂。 「因为我们疏忽地出现他们面前,才会引发这场骚动!我们应该先等待大家的心情冷静下来再进城才对!基于这样的背景原因,他们的心情才会如此激动,请放过他们一马!」 「……不管出于什么样的苦衷,罪就是罪。再说,我们没有禁止你们进入驿站城市。」 梅尔菲力德低声说道,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凝望着他冷淡的侧脸,继续拼命说下去。 「他们在驿站城市引发骚动,我能理解这确实犯了罪。这么一来,我们也应该制裁引发这场骚动的当事人吧?」 「引发这场骚动的当事人?」 「是的。是一位名为萨修马的商人所率领的商团。他们带着那位模样骇人的大罪犯,在驿站城市得意洋洋地昂首阔步。因为他们让居民们看到那位濒临精神崩溃的罪犯,居民们才会感觉自己安宁的生活受到威胁。」 在其他人眼中,我似乎在吹毛求疵。 但我毫不在意。我想要让当事人知道我的心声。因为你们没有顾虑到民心,才会引发这场骚动——这是我现在的感受。 「……真是狡猾的男人。」 梅尔菲力德收起刀子。 卫兵长看起来有些吃惊,但他依然手忙脚乱地对驿站城市的人怒吼: 「快解散!要是不解散,我真的会逮捕你们!」 尽管一脸不满,大家依然慢吞吞地走回驿站城市。 梅尔菲力德整个人转向我们。 「森边之民啊,罪就是罪、罪犯是罪犯。只要待在杰诺斯,不管是森边居民或驿站城市的居民,都必须遵守杰诺斯的法律。」 「……我认为你的想法十分正确。」 梅尔菲力德的外貌比我想象的还年轻,顶多二十五岁左右。他的下颚结实,鼻梁高挺,眉清目秀,确实长得像是贵族。 他有着象牙色的肌肤,从头盔中露出淡褐色的刘海—— 他灰色的双眸寄宿着冰冷的光芒,宛如爬虫类一样。 2 尽管开店时间大幅延后,我们依然决定摆摊做生意。 要是没有泰伊·孙一事,我们绝对会折返吧。果然该给杰诺斯人一些冷静的时间。 正因如此,我们必须尽快逮捕泰伊·孙。这么做是为了让森边居民和驿站城市居民的心获得平静——除此之外,我们也要让泰伊·孙的心变得平静。 泰伊·孙大概期待着毁灭。但我不希望他这么做。倘若能逃过死罪,他说不定能获得重生的资格。 要是他继续窜逃,严重的伤势无法痊愈,最后只能在森林中死去。不管可能性有多渺小,只要有重新开始的机会,我就不希望他放弃。这番话听起来可能很伪善,却是我的真心话。 「西方人真是没用!我这次真的对他们深恶痛绝!就连刚出生的奇谬鸟都比他们勇敢!」 巴兰老大哥怒气冲冲地咀嚼着『咩姆烧肉』。 「老大哥,别这样。」 阿尔达斯难得啃着『奇霸兽堡』,他的嗓音有些无力。 「我们引发骚动只会造成明日太的困扰。从刚刚那起事件中,你可以清楚了解到这一点吧。现在想想,我们真不该理会那些嚷嚷的西方人。」 「你说什么!?要是吃不到美味的午餐,谁来负责啊!阿尔达斯,你今天明明比我吼得还大声。」 「所以我正在反省啊。为什么我们会如此易怒呢?」 阿尔达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与平时判若两人。 「到头来,我们还是吃到了美味的菜肴,当初根本没有必要吵架嘛。如果石之都里的人一开始就出现,就不会引发那场大骚动了。」 「就是说啊!一般来说,石之都的人比驿站城市的人更胆小懒惰,但我今天就夸夸他们吧。」 这是南方人率直的感想。 不过,对方这种做法,跟杰诺斯城拥护孙家的人的方式大同小异。我不知道石之都的人是出于什么意图而同意我们做生意,但驿站城市的人会把今天的裁决看作「森边居民果然受到特别待遇」。 「喂,你今天还是会为旅社提供晚餐吧?」 老大哥紧瞪着我不放。 「是的,纳乌帝斯希望我不要休息。」我回道。 「嗯,那我就没有怨言了……明日太,将来不管遇到多么棘手的事情,你都可以仰赖南方之民,不要客气。」 「好的,谢谢你。」 我当然没有办法轻易开口拜托他们,但还是很高兴听到如此贴心的话语。 老大哥等人前脚才离开,《银之团》的成员后脚就走了过来。 「明日太,很高兴,看到你没事。」 修米拉尔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 我拜托希拉·卢制作『咩姆烧肉』,接过铜币。 「谢谢你。修米拉尔,你刚刚也在那里吗?」 「是的,但我们,无能为力。」 「不,那是森边和杰诺斯的问题,我们只能靠自己设法解决了。」 「……明日太,我认为、森边居民、适合、东之王国。」 「欸?」 「西之王国、不重视、森边居民。不重视、同胞、太奇怪了。」 「……森边居民也未必把杰诺斯人当作同胞。我认为一个巴掌拍不响。」 我回答后,修米拉尔无力地垂下眼帘。 「我、考虑不周。真丢脸。」 「没、没这回事!看到你这么担心我们,我很开心。这是我的真心话。」 然而,我们没有办法轻易地迁徙至东之王国。如同卡斯兰·卢堤姆的说明,要是我们放弃猎捕奇霸兽,搬离西之王国,就真的会成为西之王国的敌人。就算我来自别的世界,也深刻理解这是相当危险的行为。 「……凶星,消失了。不知道未来是安宁,或衰退。我很担心。」 「就是说啊。我们会使出全力,设法将命运扭转至好的方向。」 「……倘若,迎向安宁。拜托你、跟《玄翁亭》老板、谈一谈。」 修米拉尔离去后,几乎没有客人上门。 距离正午只剩下不到一个小时。尽管路上人烟渐增,但大家完全把我们当作烫手山芋。拥护森边居民的西方人也保持慎重,不接近我们的摊位。或许他们担心自己前来光顾后,会引发跟早上相同的骚动。 「明日太,久等了。」 此时,莉依·斯多拉走了过来。 要是她跟泰伊·孙同时出现就麻烦了,所以我今天请她早点过来摊贩。并为她今天的薪水加了一枚红铜币。 斯多拉家家主照惯例陪同妻子前来,他阴郁的眼神望向道路上。 「我总觉得今天的空气特别混浊,城市人的视线也让我不愉快。」 「毕竟札特·孙昨天才被逮住嘛。我们最好不要刺激他们,这样才是聪明的做法。」 「哼,不用你叮咛,我也不会理那些家伙,反正他们只是一群胆小鬼罢了。」 听到这番话,让我有些沮丧。虽然这些氏族态度友善,并赞同法家在驿站城市做生意,但他们对杰诺斯居民的认识却十分浅薄。 只要将来能贩卖奇霸兽肉,就能过着丰足的生活。因此,他们答应我会全力以赴。然而,他们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必须先与杰诺斯居民互相理解。 卢家人应该也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森边居民依然保持着「不管对方喜欢或讨厌我们都无所谓」的态度。 由于他们怀着荣耀过活,所以不畏惧他人的眼光。不管获得什么样的评价都不在乎。他们认为自己只要朝着相信的道路前进就好了——这可以说是森边居民最显著的特性,可以成为他们强大的优点,却也可能是强烈的缺点。 我认为森边居民清贫的生活态度相当难能可贵。可是,当他们看到与自己不同的事物时,不会主动接触对方,反而会视对方为脏东西,加以排斥。或许正是这种性格导致孙家堕落,森边与杰诺斯的关系恶劣。 正因如此,看到东达·卢认为大家应该一起赎罪,不与犯下大罪的孙家切割,我也深感意外。我认为那是宣告新时代来临的福音。 (没想到孙家没落后马上就引发了这场骚动。要是札特·孙没有逃跑——算了,现在想这个也没用。) 当我抱头苦恼时,斯多拉家也决定好阵势。莉依·斯多拉和最年轻的男人留在摊位上,剩下三人躲进杂木林中。他们的动向跟前两天一样,但已经仔细讨论过泰伊·孙出现时要怎么包围他。 这下子准备齐全了。不管泰伊·孙什么时候出现,我们都能马上做出反应。 我担心的是驿站城市的人们。尽管人潮稀疏,但跟早上比仍算是不少。然后,昨天本来有五、六位卫兵站岗,现在却只有两位卫兵站在城市北端。 卫兵当然愈少愈好。但路人怎么办呢?当泰伊·孙——森边的大罪犯假扮客人接近我们,遭森边居民亲手逮捕时,目睹这个场景的路人会抱持着什么想法呢? 他们会不会认为森边居民再次引起骚动,产生反感?看到猎人粗暴的举动,他们会不会心生畏惧呢? 这么做真的正确吗?我还是无法确定这一点。 「……明日太。」 此时,爱·法低声呼唤我。 我转过头后,坐在两个摊位之间的爱·法望向北方。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不禁讶异地屏息。早上看到的白衣团体正从北方朝我们而来。 北方——是杰诺斯城的所在位置。 (怎么搞的,他们不是回城里了吗?) 白衣团体的人数和早上相同,约十人左右。团长梅尔菲力德果然站在最前头。他们庄严地走在石之大道上,再次进入驿站城市。 他们接受站在城市北端的卫兵们敬礼后,看也不看我们摊位一眼,朝着热闹的南方前进。梅尔菲力德的灰色眼眸笔直望向前方,没有望向我们。 「难道他们也在戒备泰伊·孙吗?」 爱·法让斯多拉家的年轻人站在自己原先的位置上,对我窃窃私语。 「石之都的人很难得在驿站城市徘徊。看来事情变得有些棘手了。」 「是啊,要是他们撞见泰伊·孙就糟了。」 要是让那位有着一双爬虫类眼睛的男人遇到泰伊·孙,就算是在驿站城市,他也绝对会杀了对方。因为他昨天没有成功砍杀那位凶贼。 「……那个男人的感觉和卢家长男极为相似。」 「嗯?你认为那家伙和吉萨·卢很像吗?」 「你不觉得吗?我能感受到他坚信规矩就是一切的坚定意志。」 「嗯~相较之下,吉萨·卢还比较有人味。」 吉萨·卢睁大那双眯眯眼后,里面说不定也暗藏着冷漠的瞳仁——想到这一点,就让我忍不住直打哆嗦。 杰诺斯领主的长子,同时也是近卫兵团团长梅尔菲力德。 他又被称为《双头獠牙》达巴克的汉恩。 贵族中的贵族使用有些脏污的绷带遮掩住脸,乔装成《守护者》。真是个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 我应该没搞错吧。强健的体魄、两把长剑、象牙色的肌肤——再加上我和爱·法曾听到达巴克的汉恩对札特·孙抛下「下流小人」那句话。 再来,还有那一双宛如爬虫类的冰冷灰色眼眸。我不清楚旁人的想法,但我认为在驿站城市中,不可能有第二双相同的眼神。 (没想到连领主的儿子都与卡谬尔合作……不,难道是相反吗?说不定是那位名为梅尔菲力德的男人订立计划,卡谬尔帮忙他——不管是哪一方,都让人不以为然。) 不论如何,这证明商团一事并非卡谬尔·佑旭独断的行为,石之都的人也牵涉其中。 那位为所欲为的大骗子卡谬尔·佑旭现在身在何处,在做什么呢? (森边居民的处境岌岌可危,要是一个不小心,我们与杰诺斯的缘分将会陷入最糟的状况,无法修复。这是卡谬尔·佑旭真正的目的吗?还是说那位大叔也没料想到这样的状况?) 我还有机会和那个装傻的男人交谈吗? 我并没有那么讨厌他,只是无法由衷信赖他,因此只能与他保持距离。 然而,要是连卡谬尔·佑旭对森边居民的敬爱也是谎言——我们只能与他对立了。 (可是……要不是卡谬尔他们布下那个陷阱,米拉诺·马斯和雷托也无法雪恨了……) 不断思考后,我觉得自己的脑袋更沉重了。 我希望——卡谬尔·佑旭是站在「驿站城市」这一方,而 不是站在「石之都」这一方。就算我们必须对立,我希望自己不要怨恨他。 「明日太,奇霸兽堡只剩下三个了,怎么办……?」 薇娜·卢用一如往常的语气告知我。 「剩下三个啊,意外地卖得很快呢。就要正午了,我们来制作追加的份吧。」 我拜托希拉·卢和莉依·斯多拉处理『咩姆烧肉』,走向『奇霸兽堡』的摊位。 同时,路多·卢从后方的杂木林中走向我。 「咦?路多·卢,为什——」 「来了喔。」 对于除了我之外的人来说,光是这一句话就够了。 薇娜·卢和菈菈·卢沉默地离开摊位,与希拉·卢等人会合。四位斯多拉家的男人迅速包围住整个『咩姆烧肉』的摊位和女人们。 爱·法走到『奇霸兽堡』摊位前方,路多·卢依然待在我的左方。罗·雷和信·卢则走到更左边。 距离正午还有数十分钟。 但是——泰伊·孙已经来了。 (是那个人啊……) 一位身穿茶色连帽斗篷的魁梧男人,宛如机器人一样,踏着精确的步伐走了过来。因为他像西姆人一样深深戴着兜帽,我看不出他的长相。然而,我能看到他斗篷阴影下露出深褐色的下巴肌肤。 他的步伐稳当,看不出受了重伤。所以,他才能在不让路人起疑心的状况下,从热闹的南方大道走过来,站在『奇霸兽堡』的摊位前方。 他和爱·法之间只隔了不到两公尺的距离。罗·雷站在爱·法的另一侧,也就是泰伊·孙的右方,信·卢则绕至泰伊·孙的背后。我向后退两步后,路多·卢挤进空出来的地方。 包括站在摊位后方的路多·卢在内,大家分别从前后左右包围泰伊·孙。每个人都握着小刀,只要向前踏出一步,就能砍伤他。 泰伊·孙抬起低垂的头,他的视线越过路多·卢的肩膀望向我。 他的眼眸混浊不清,宛如一条死鱼。 「我稍微早到了一点,因为站岗的卫兵比我想象得少。」 「虽然卫兵变少,但石之都的士兵正在城市里巡逻。他们随时回来都不足为奇。」 「这样啊……我身上没有铜币,可以让我品尝你的料理吗?」 「有一个条件。」 路多·卢回答。 「把你身上的刀子交给我。要是你乖乖照做,我就让你尝尝明日太的料理。我以卢家本家么儿路多·卢的名声发誓。」 此时,北方传来一阵失去理智的声音。 「喂!你们从刚刚开始就在做什么!?不要做出可疑的行为!」 那是站在北端的卫兵们。 爱·法谨慎地瞪着泰伊·孙,高声回答: 「这个男人是你们在追缉的罪犯,是孙家人!我们会把他交给你们处置,请你们做好准备!」 「你、你说他是大罪犯!?别胡说八道!大罪犯遭到砍伤,就算活着,应该也不能动弹了吧!?」 「我不清楚详情!但他现在确实还能靠自己站立!我们想要活逮他,交给杰诺斯处置!」 「……我、我去找人来支援!你们绝对别逃跑喔!?」 一位卫兵冲过南侧道路,另一个人似乎不打算靠近,伫立在原地。 路上的行人也满脸惊恐和疑惑,停住脚步。 「你想怎么做?大批卫兵马上就会过来了喔?你决定一下要怎么使用剩余的时间吧。」 路多·卢这么说后,泰伊·孙缓缓举起双臂。 爱·法、罗·雷和信·卢用猎人的视线望着他。 泰伊·孙解开脖子的扣子,长斗篷掉落地面。 这一瞬间——我讶异地屏息。 泰伊·孙穿着一件有着美丽漩涡花纹的森边服饰。但衣服从右肩处到左侧腹遭到砍裂,露出了用凄惨两个字也不足以形容的伤痕。他用菲巴哈蔓草胡乱缝合了巨大的伤口。 「……你的身体已经惨不忍睹,为什么还站得起来?」 「我还不能死。」 他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说完后,将手伸向腰际的小刀。 注视着泰伊·孙的几双眼睛变得更锐利。泰伊·孙将收纳在皮革刀鞘中的小刀抛在爱·法脚边,爱·法迅速将刀子踢给斯多拉家的男人。 泰伊·孙目前手无寸铁。 爱·法、罗·雷和信·卢跨出一步,接近泰伊·孙。 他们不需要再靠近了。只要一拔出小刀,即能砍伤对方。 「我现在可以品尝你的料理了吗?」 「……好的。」 我用眼神向路多·卢确认后,走向摊位前方。 我和泰伊·孙之间的距离只有一公尺左右,铁锅挡在我们之间。一旦泰伊·孙有任何动静,四位猎人马上会拔刀相向。 我全心祈祷着事情不要发展到动用武力的地步,抓起煎波糖。 我将切好的堤诺叶和亚力果放在波糖上,从铁锅中捞出肉饼叠上去后,淋上大量塔拉帕酱汁,盖上煎波糖。 「久等了。」 『奇霸兽堡』从我的手中传给路多·卢,由路多·卢交给泰伊·孙。 泰伊·孙没有流露出任何感情,干脆地咬了一口。 吃了汉堡后,他真的就能理解我们所做的一切吗? 泰伊·孙机械性地动着嘴巴,不知不觉就吃完了『奇霸兽堡』。这段期间,围观的人群也逐渐增加,但我没有看到卫兵和近卫兵团的身影。 「你这下子满足了吗?」 路多·卢询问后,泰伊·孙闭上眼睛说: 「我很满足。相当美味。我终于知道米达·孙为什么会如此执着于你的料理了,我也理解为什么连西之民也会为了购买它而付出铜币。」 「既然你感到满足了,就把手臂绕到后方。我先把你绑起来,再交给士兵。」 「我知道了。可是,我必须向法家的明日太道歉。我之前曾经告诉你,我想品尝你的料理,确认你是否真的有实力。那是谎言。」 「欸?」 我的心脏突然快了一拍。 然而,泰伊·孙——他依然闭着眼睛,严肃的脸庞扬起一抹柔和的微笑。 「其实我只是想在死前再吃一次你的料理。家主会议那晚,你准备的料理真的太美味了……我要跟你道歉,我欺骗了你,让你费心了。」 「不,没这回……」 我正打算回答他。 但却没有办法这么做。 当我感到松一口气时,世界突然一变。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只听到爱·法大骂:「你这家伙!」的怒吼声、东西损坏的声音、某个人的哀号、坚硬的金属声等等。各式各样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某个异状发生了——当我意会过来时,对方已经剥夺了我的自由。 我的眼前黑了一秒后,恢复视线。眼前的情景已经与上一刻截然不同。 站在我眼前的人,已经不是脸上挂着满足沉稳笑容的泰伊·孙,而是举起小刀的爱·法。除此之外,还有路多·卢、罗·雷和信·卢。大家的眼中都燃起抑制不住的怒火。 铁锅摔落在路多·卢的脚边,那大概是我们使用的铁锅吧。塔拉帕酱汁泼在地上。 猎人的背后,站满了因恐惧而表情扭曲的驿站城市居民—— 不只是西方人,还有南方人和东方人,我 还看到我们的常客。塔拉出现在我的视线左侧,泫然欲泣,都拉大叔压着她小小的肩膀,面色铁青。 我想要仔细确认他们的模样,但我甚至无法转头。某人从背后一把抓住了我的咽喉。 对方力道强大的手指可以在瞬间折断我的颈椎,他抓着我的咽喉,拿捏着力道,刚好不让我窒息。 然后——因憎恨而发狂的男人嗓音,在我耳际爆发开来。 「不可饶恕的叛徒们!你们毁灭了孙家,我要带给你们最后的报复!」 尽管沙哑不堪的嗓音与刚才判若两人,但这确实是泰伊·孙的声音。 3 「怎么可能,你为什么没死!?」 罗·雷怒发冲冠地大吼。 「我们的刀子确实深深刺进你的身体里了!你真的是人吗?」 「哼,我只是吃了『禁忌之叶』罢了,你们对森林中的蔬果漠不关心,应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 他沙哑的声音充满狂喜。 尽管他的嗓音像是变了个人,但我还是能清楚听出这是泰伊·孙的声音。 我们彻底受骗了——我们被一位做出赴死的觉悟——不,凌驾死亡的泰伊·孙的固执所骗。 比昨天更浓厚的血腥味窜入我的鼻腔。我硬是只转动眼睛向下望后,看到脚边血流成河,让人毛骨悚然。目前有四位猎人待在这里,他们不可能失败。泰伊·孙绝对受了致命伤。 然而,泰伊·孙固执的程度已经超越了常识和天理。他目前似乎倚靠着摊位后方的树木,挡着四人。然后,他从背后抓住我的咽喉。 我完全不知道他们进行了什么样的攻防战,也不知道整个状况的来龙去脉。 我并没有失去意识。转瞬间,事情就演变成这样的状况。泰伊·孙一定是跳过摊位,像个野兽似地抓住我——同时,三位猎人拿刀砍向他的背。 路多·卢明明挡在我的前方,泰伊·孙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推开他呢?我只能靠自己想象了。看到路多·卢将断成两半的小刀摔在地上,拿起巨大柴刀的身影,我大概猜得到泰伊·孙使用的手法。当泰伊·孙跳向我时,他抓起摊位上的铁锅,挡下路多·卢的攻击。这么说起来,我刚刚确实听到金属互相碰撞的坚硬音色。这就能解释路多·卢的小刀为什么会折断了。 当我用已麻痹一半的脑袋思考之际,泰伊·孙充满憎恨的狂乱嗓音响了起来。 「你们这些家伙胆敢忤逆正统的族长家族孙家,我要报仇后才能死!这个小鬼毁灭了孙家,我当然要带着他共赴黄泉!」 「开什么玩笑!你们这些家伙不断触犯森边规矩,没有资格自称族长家族!你快点放开明日太,该死的家伙!」 路多·卢吼了回去。他愤怒的程度不输罗·雷。 泰伊·孙听了却宛如恶鬼般放声大笑,让我联想到昨天的札特·孙。 「这跟森边的规矩和石之都的法律无关!伟大的札特·孙正准备为我们带来崭新的规矩与秩序!你们这些蠢蛋无法理解他的大志!只会对石之都居民百依百顺,懦弱至极!你害我们失去了让石之都的家伙屈服于森边的唯一手段!」 「我已经不想听你废话连篇了!什么叫做崭新的规矩和秩序啊!你们只是一群小偷!」 「我们的目的是取回对方用不当手段夺走的财富!我们赌上性命守护杰诺斯的田野,我们只是想要拿走报酬!杰诺斯人将我们关在森边,尽情享受利益,可耻的是他们!」 这真的是受了致命伤的人所发出的声音吗?他声如裂帛,气魄不输东达·卢。 再说,他抓住我颈部的手指也传来骇人的强大力气。泰伊·孙不使用右手臂,只使用左手抓住我的脖子。只要我企图动弹,他的指尖就压迫我的颈椎,宛如在惩罚我一样。没出息的我只能愚蠢地伫立着,聆听两方的对话。 「啰唆死了!这能成为你们偷窃的理由吗?我宁愿去死,也不愿意做出这种无耻的行为!」 「那你就去死吧!你就在森林里被奇霸兽撞死吧!既然兽角和牙齿换来的微薄铜币就能让你感动,你就在森林中凋零吧!这就是杰诺斯赋予森边居民的命运!」 「你这家伙……!」 路多·卢的眼眸熊熊燃烧。 回过神来时,剩下三人已经包围着我们。 三位猎人拿着染上红色鲜血的小刀。罗·雷怒发冲冠,信·卢面无表情,但他们的双眸皆宛如烈焰般燃烧。至于爱·法—— 跟所有在场者相比,爱·法那双蓝色眼眸中的火焰最为炽烈,她的表情也极其悲壮。 她的表情贯穿了我的心脏,我终于拉回了差点脱离现实的意识。 「请、请等一下,泰伊·孙——你真的相信札特·孙的教诲是正确的吗……?」 对方更用力地握住我的咽喉。 「怎么?法家的炉灶掌管人,你希望我不要杀你吗?不管你现在说些什么,我都不会饶过你犯下的罪!因为你和卢家共谋毁灭孙家!」 「但是——」 「杰诺斯要我们遵守如此不合理的规矩,逼我们持续了八十余年!你知道这八十年来有多少人饿死吗!?即便如此,我们依然不准吃森林里的蔬果,只能乖乖猎捕奇霸兽!不管是刚出生的婴孩、忍耐痛苦余生的老人、与奇霸兽作战而受伤的猎人,都是一样——就算没有任何人监视,我们依然老实地遵守规矩,饥饿而死!杰诺斯是杀人凶手!我绝对不认为这是森边居民正确的命运!」 「我也认为这么做是错误的!为了让森边过着丰足的生活,我才会开始做生意!」 尽管对方不断压迫我的咽喉,我依然拼命挤出声音。 泰伊·孙放声大笑。 「你的行为太愚蠢了!森林里明明充满食物,你为什么还要做如此拐弯抹角的行为啊!?只要食用森林的资源,总有一天,我们甚至连铜币都不需要!我们视森林为神祇,这才是正确的生活方式!」 「这会让奇霸兽破坏西方的田园吧!森边居民也是西之王国的一员,我们必须互相扶持过活,这么做才是正确之道!」 「正因如此,我们才需要更多力量!只要没有人饿死,森边的力量就会更强大!倘若五百位森边居民增加到一千位,我们就能狩猎更多奇霸兽,不管我们采收多少森边的资源,奇霸兽也不会袭击西方田野!」 我猜得果然没错——我再次体会到这一点。 札特·孙最根本的想法,与我、爱·法和卡斯兰·卢堤姆一模一样。 他想要——让森边居民过着更丰衣足食的生活。 「既然这样……既然这样,为什么你们十几年来都没有好好猎捕奇霸兽?尽管我们不认同你们袭击旅人、抢夺农作物的行为,可是,只要孙家能好好完成猎人的工作,并向大家解释森边居民获得更多力量和丰足的重要性——把采收森林蔬果的必要性告诉大家,说不定有氏族会赞同你们吧?接着,你们就能与杰诺斯城好好沟通,一旦获得采收森林资源的权利后,每个人都会对伟大的族长家族孙家赞誉有加!」 「蠢货!这么做不就是在奉承杰诺斯吗!我们必须破坏掉杰诺斯赋予的虚伪生活!」 「喂,无耻的凶贼,你没有回答明日太的问题。孙家为什么不好好完成猎人的工作?」 听到罗·雷询问后,泰伊·孙回答: 「卢家亲族,这都是你们的错。二十年前,你们对孙家表现出敌意,孙家必须获得超越卢家的力量!否则畏惧卢家的氏族不 会听从孙家说的话。我们为了守护居民和财富,不断静静地蓄积力量!」 「……胡说八道。你们没有好好尽到猎人的职责,反复偷窃,玩乐了十几年吧?你们又获得了什么?只得到少许铜币,和失去猎人自尊与力量的怠惰家人!」 「那是因为兹罗·孙太过无能,无法继承札特·孙的大志!要是札特·孙没有遭受病魔侵袭,我们一定早就获得正确的生活方式与荣耀了!」 「你们的前任家主在完成胸中大志前就患病,现任家主如此无能,那你就憎恨他们吧。到头来,你们满嘴大志,却只是不断为所欲为,自甘堕落吧?」 罗·雷宛如猎犬般凶恶的脸庞,出现了微微错愕的神情。 「再说,你说的话简直像在为自己找借口。除了你和札特·孙之外,没有人提过如此远大的志向啊?到头来,只有你和札特·孙将这种蠢话放在心里,苦闷不已嘛?」 「你说得没错,在这十几年之间,知道这个志向的人全死光了!现在唯一知晓这件事的兹罗·孙也堕落成那副德性!孙家只能——孙家只能毁灭了!」 「什么嘛,既然如此,你根本不该怨恨卢法两家啊——」 罗·雷错愕地说到一半时,人墙传来哀嚎和喊叫声。 一群穿着白色服装的士兵们——杰诺斯的近卫兵团抵达现场。 「凶贼,你果然还活着啊。你那污秽的身躯竟然敢踏入杰诺斯的城镇,罪该万死。」 近卫兵团长梅尔菲力德站在前头,率领着十位士兵,踏着流畅的步伐走向我们。 爱·法挡在他的眼前。 「等一下!你们打算做什么!」 「还用说吗?我要处决罪人。」 「笨蛋!你没看到明日太——我的家人被他抓住了吗!你要是轻易接近他,只会害到明日太!」 「森边居民,我当然有看到。你不用担心。我会抢在凶贼犯下恶行前,砍下他的脑袋。」 「你怎么可能办得到!你太小看森边猎人的力量了!」 爱·法背对着我们,再次拿起小刀。 梅尔菲力德宛如爬虫类的灰色眼眸散发出更加寒冷的光芒。 「森边居民,你打算对我拔刀吗?这可是难以饶恕的罪行喔?」 「别开玩笑了!那家伙被砍了无数刀,却一脸若无其事地大笑喔?要是你砍下他的头之际,他捏断明日太的咽喉,那该怎么办!」 路多·卢也转身面向梅尔菲力德。 同时,泰伊·孙发出恶鬼般的笑声。 「很好!你们互相残杀吧!这么做才适合你们!森边居民和杰诺斯的人民注定要互相怨恨,直到毁灭为止!」 「……泰伊·孙,不要太放肆。你说的话毫无道理。你没有办法接受孙家的毁灭,为了掩饰恐惧,才会吵闹不休吧?」 信·卢用较为冷静的声音告诫对方。 泰伊·孙依然大笑不止。 「我的心中没有一丝畏惧!孙家的命运早就结束了!我现在只想带这位不可饶恕的逆贼共赴黄泉!」 「就算这么做,你的灵魂也不会得到救赎。放开明日太。」 「我会放开他!但我会先让他没命!」 梅尔菲力德听着泰伊·孙的笑声,拔出刀。 他不只拔了一把刀。他的左右手皆握着银白色的刀,冷冷地望着眼前的爱·法。 「让开,否则我连你们一起砍。」 「……我无意与杰诺斯城的人拔刀相向。拜托你让开。」 爱·法的声音激动地颤抖。 站在梅尔菲力德身后的士兵们再次握紧手中的矛。 当空气沸腾之际—— 一道装糊涂的声音突然粉碎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别这样嘛,你们根本没有必要争吵啊。」 是一道穿着皮革长斗篷的修长人影。 突然冒出来的男人搔着一头金褐色的乱发。 「……这不是你出场的时候。卡谬尔·佑旭,请你离开。」 梅尔菲力德依然望着爱·法和路多·卢,开口回答。 卡谬尔·佑旭一步步走向我们,用泰然自若的声音说: 「梅尔菲力德,没有这回事。你和爱·法都是我重视的朋友。如果你们拔刀相对,怎么可能会与我无关呢?别说这种让人寂寞的话嘛。」 「那么,你处理一下这位森边居民吧。她有遵守法律与秩序的义务。」 「说得也是。可是,我欠森边居民人情。我蒙骗了他们,无论如何都必须偿还这份情。」 卡谬尔·佑旭这么说后,挡在爱·法和梅尔菲力德之间。 站在这个位置,不管谁挥下刀,他都没有办法躲过。 卡谬尔·佑旭没有从斗篷中伸出手。他背对着我们和爱·法,面向梅尔菲力德。 「我上次听从了你的请求吧?这次,你就答应我的要求吧……我认为该由森边居民来解决这件事情。」 经过数秒钟的沉默后——梅尔菲力德只将左手中的刀收回刀鞘里。 卡谬尔·佑旭向对方道谢后,望向身后的爱·法。 「爱·法,接下来就交给你了。你要救出明日太喔。」 爱·法沉默地转过身,走向我们。 「泰伊·孙,我知道你的心中充满遗憾。可是,你为什么要带明日太赴死?就算这么做也对你无益……不,你继续犯罪下去,只会让你的家人痛苦罢了。」 爱·法用沉静的声音说道。 泰伊·孙恶狠狠地说: 「什么家人啊!那些家伙明明拥有孙家的姓氏,却屈服于卢家,他们已经不是我的家人或亲族了!只有怀抱遗憾丧命的札特·孙才够格称为我的同胞!」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你认为大志比血亲重要吗?」 爱·法抛下这句话的同时,做出一个奇怪的举动。她摊开双臂,要求罗·雷和信·卢后退。 两人犹豫半秒后,缓缓后退。 爱·法直接放下小刀,朝我们走了几步。 「你在做什么?要是你再靠近我一步,我会捏碎你家人的脖子喔?……我的生命已经濒临终点,不管你做出什么举动,都无法改变结局。」 「你这么痛恨明日太吗?明日太只是希望森边更加丰饶罢了。为了不让森边居民饿死,他使出浑身解数想办法。既然孙家怀抱相同的大志,明日太、法家和卢家只是继承你们的大志罢了,你不能从这种角度去思考吗?」 「你们只是在对杰诺斯摇尾巴罢了!不管森边变得多么丰足,也无法取回荣耀!」 「没有这回事!我——我们并没有奉承杰诺斯,只是想跟他们一起活下去!我们并没有践踏法律和规矩,只是想与遵守同样法规的同胞重新结缘!」 我凝望着爱·法的眼眸,拼命插嘴。 看到爱·法的脸上浮现出悲壮的觉悟表情,我忍不住抢着开口解释。 「你称他们为同胞?杰诺斯一直用不合理的手段欺凌我们,你却认为他们是同胞!?开什么玩笑!杰诺斯是敌人!必须让他们屈服于森边居民!」 「我不这么认为!爱·法和卢家人一定也不这么认为!森边居民会遵守规矩,是出于自主意识,就算受到不合理的对待,也不认为自己受到欺凌!如果只有孙家人怀抱着这种遗憾——那一定是杰诺斯城惹的祸。」 虽然杰诺斯城的人就在一旁听着我们交谈,但我无法避 开这个话题。 「卢家、札札家和萨乌帝家将会承接各位的遗憾。他们代替孙家成为族长家族,未来会继续与杰诺斯城来往。所有森边居民将会一起承受孙家无法独自承担的懊悔。但我们依然不会屈服,将会使出全力,与杰诺斯居民结下正缘——你愿意把森边的未来交给我们吗?」 「……你是笨蛋吗?」 伴随着满溢而出的剧烈憎恶,泰伊·孙抛下这句话。 「谁管森边的未来啊!我马上就要死了!札特·孙已经死了!孙家毁灭后的世界最好充满破灭和绝望!不管是森边、这座城市或石之都,最好全都毁灭!」 没有用啊——我咬紧牙根。 我说的话没有办法消除泰伊·孙的憎恨。 「……既然如此,你也取走我的性命吧。」 爱·法突然用软弱无力的声音低语。 当我讶异不已时,爱·法朝我踏出一步。 「不要过来!法家家主,你打算用这种玩笑让自己有机可趁吗?」 「我没有这种打算。如果家人在我的面前遭到杀害,我无法恬不知耻地苟活……既然你要杀死明日太,就顺便杀了我吧。」 「爱·法,你在说什么啊!」 爱·法不适合说这种丧气话。 不管陷入多么痛苦的处境——她绝不会自己选择死亡——这不是我认识的爱·法会做的事情。 爱·法垂头丧气,将腰际的大刀抛在脚边。 然后,她改用左手握住小刀,朝我们递出刀柄。 「你用这把刀结束我的性命吧。可以的话,你先杀了我……我不想看到明日太死去的样子。」 「等一下!不要靠过来!我不会让你的奸计得逞!你不是要把刀递给我,而是要递给这个小鬼吧!?」 「你在说什么啊?明日太的力量跟女人没差多少。就算你身受重伤,你抢过刀子的速度一定比他快。」 爱·法打算更加靠近我们后,泰伊再次大喊: 「不要动!我的右手臂无法动弹!你们的刀子斩断了我右肩的筋。我只能带着一人赴死!我现在绞死这个小鬼,想死的话,你就用刀砍向自己的喉咙吧!」 「这样啊……」 爱·法低语。 「你的右手臂果然不能动啊。泰伊·孙。」 下一瞬间,压迫着我脖子的指尖突然失去力气。 同时,爱·法冲了过来,硬是将我从泰伊·孙身边拉开。 然后——远方传来惨叫声。大概是挤在街道上的驿站城市居民发出的声音吧。 爱·法抱着我的身体倒在地上。 她将我压在地上后,抬起上半身,将不知不觉改用另一只手握住的小刀伸至背后空中。 但她已经不需要警戒了。泰伊·孙靠着树木,喉咙与左手肘喷出大量鲜血,倒向地面。 「这……究竟……?」 我几乎出于下意识地低语后,缓缓抬起上半身。 路多·卢等人、卡谬尔·佑旭、梅尔菲力德都没有移动脚步。尽管如此,泰伊·孙却沉入血海之中。 难道这一场混乱只是噩梦吗?当这种愚蠢的想法窜过我的脑中时——一道娇小的人影突然从泰伊·孙倚靠的树荫处窜了出来。 「失去荣耀的无耻之徒……你在孙家过着舒服的日子,怎么可能知道让自己孩子饿死有多痛苦。」 竟然是斯多拉家的家主。 这个男人比所有在场者更娇小纤瘦,阴气沉沉。他甩开小刀上的血,将刀收入皮革刀鞘中,转头望向一身白色打扮的近卫兵团团长。 「我收拾了森边的大罪犯,有触犯石之都的法律吗?」 「……我们之前曾经下令,不管是死是活,都要逮住他们。不会对你兴师问罪。」 「这样啊,那就好。」 斯多拉家主喃喃自语。他看起来郁郁寡欢,没有流露出骄傲自满的模样。 当爱·法吸引住泰伊·孙的注意力时,他大概趁机离开『咩姆烧肉』的摊位,压抑自己的气息,谨慎地绕到泰伊·孙背后的杂木林。 然后,他从背后砍向泰伊·孙的左手肘,当爱·法拉开我后,再用小刀刺向泰伊·孙的脖子。 「法家家主,多亏你临机应变,我才能趁机下手。那家伙的右手臂果然不能动。」 「谢谢你救了我的家人。我感激不尽。」 爱·法郑重其事地回答后,左手用力握住我的右手前端。 对我来说,她的体温和力气比任何事物都弥足珍贵。我感受着这一点,缓缓站起身。 接着,我和爱·法一同走向泰伊·孙。 一个人的体内竟然装着如此大量的血液。泰伊·孙躺在惊人的血泊中,面无表情地仰望虚空。 他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眼眸宛如死鱼般混浊。 他刚刚究竟挂着什么样的表情,说出那些憎恶和诅咒的话语呢?我看不到他当时的模样,完全无法想象。 「泰伊·孙……」 我在泰伊·孙身旁跪了下来,毫不介意鲜血脏污了我的脚边。 他混浊的瞳仁逐渐失去光芒,无力地望着我。 「家主会议那一晚,是你救了爱·法吗?」 泰伊·孙闭上眼睛,仿佛拒绝回答。 然而,当他胸口微弱的起伏停止前一刻,他缓缓睁开眼——宛如品尝到『奇霸兽堡』时一样,沾满鲜血的脸上浮现出满足的柔和微笑。 「……我终于完成了最后的工作……」 这是出生在族长家族分家,被拥有强大邪恶力量的族长玩弄于股掌,活了五十一年的泰伊·孙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插图p289 终章 「……真的很抱歉!」 隔天——蓝月十七日,黄昏时分。 这是法家准备晚餐的时刻。此时,卡谬尔·佑旭正朝我们深深一鞠躬。 爱·法立起单膝,盘腿坐在地上,一脸不悦。我确认着汤的味道,望着对方金褐色的后脑勺。 「如两位所料,那支商团其实是我们为了钓出孙家而设下的圈套。我们确实只有五位《守护者》,剩下十八人其实是我们召集而来的一群莽汉,他们平时以佣兵为业。这全是近卫兵团长梅尔菲力德拟定的计划。」 「除了策划人之外,一切都如同我的想象。杰诺斯高层果然打算肃清孙家啊。」 「嗯~与其说是杰诺斯高层,不如说是梅尔菲力德独断的决定。他的父亲杰诺斯侯爵麦尔斯坦默认他的行为,大臣赛克雷乌斯则是不知道这个计划。」 卡谬尔·佑旭缓缓地抬起头,继续说了下去。 「是喔。」 我追加一撮岩盐,放入汤中。 「原来杰诺斯高层并不团结啊。话说回来,杰诺斯城先前一直对孙家无法无天的行为视而不见,真是翻脸如翻书呢。」 「我们之前将这方面的事情全权交由赛克雷乌斯处理,由于他的怠慢,使重视正义和规矩的梅尔菲力德挥下定罪之刃。杰诺斯侯爵的态度就是苦笑着静观其变。」 「他只负责苦笑啊。领主的立场真轻松。」 「毕竟他的工作繁忙嘛。既然已经把工作交给臣子处理,就不胡乱插手。这就是上位者的气量啊。」 卡谬尔·佑旭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后,察觉到爱·法冷冰冰的视线,缩起身子。不管他表现出多么温顺的态度,看起来依然很可疑。 「我的立场也很痛苦。当梅尔菲力德拜托我帮忙,计划进展到一半时,我认识了你们。我在卢家聚落与东达·卢交谈后,发现孙家是森边聚落唯一堕落的氏族,也发现森边居民真的是充满荣耀的族群——这让我十分不安。」 「你感到不安吗?为什么?」 「你们顺利揭发孙家的罪名后,我担心存在于杰诺斯和森边之间的鸿沟会愈来愈深……驿站城市的人会更害怕森边居民,森边居民会对杰诺斯愈来愈反感。我没有想到森边居民的自尊心这么强,这是我最大的预测失误。」 要预测出这一点本来就不容易。 我现在想要确认卡谬尔·佑旭真正的心意,所以没有多插嘴。 「所以啊,我有提出申诉,要求停止作战计划!我是说真的!但梅尔菲力德听不进我说的话。他认为罪恶就是罪恶,罪犯就必须接受制裁。不管森边居民怎么吵闹,正义都站在他那一方……别看他外表那么冷静,他其实是一位热血男儿。」 「这样啊。我认为他的想法并没有错。」 最让我自己搞不懂的是,我明明能理解他的想法,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认同他的做法。 很遗憾,卡谬尔·佑旭说的话没有解开我心中的疑问。 「没有错不一定就是对的。梅尔菲力德心中的『正确』是片面的。他只追求『现在』的合理性。他不顾『过去』和『未来』,只考虑现在这个瞬间,事情是否合情合理。他完全不思考罪恶发生的原因,以及制裁罪人后,我们会面对什么样的未来。他只追求当下的正确性——这么做虽然轻松,却也很危险。」 卡谬尔·佑旭穿着斗篷,坐在地上,眼神变得幽远。 「说得更直白一些,杰诺斯城的赛克雷乌斯一直不管孙家犯下的罪行。但梅尔菲力德没有去追究赛克雷乌斯的责任,与这件事毫无瓜葛的他还自己出面干涉这件事,挥下断罪之刃。他的作风让人很困惑吧?然而,梅尔菲力德的目的仅有制裁罪恶而已,他无意主张自己的正确性。只要能够制裁罪人,他就满足了。」 他这种洁癖的性格与森边居民似乎有几分相似。 听卡谬尔·佑旭解释后,有几点让我无法认同。 「请等一下,为什么杰诺斯城的人不让我们暂时停业呢?他们果然想把我们当作诱饵,引出札特·孙吗?既然如此,代表他们一心只想要逮捕罪犯,不惜让森边居民和驿站城市居民陷入险境吧。」 「不让你们停业的人是赛克雷乌斯,梅尔菲力德没有权限管理森边居民的事情。他反而认为要求你们开业很危险。所以,为了保护各位,虽然巡逻驿站城市不是近卫兵团的职责,他们昨天依然这么做。」 卡谬尔·佑旭再次愧疚地垂下眉毛。 「你们应该已经发现了吧?是我燃起了梅尔菲力德的正义感。半年前,我透过杰诺斯侯爵认识他后,我将自己获得的情报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我也曾跟他讨论过改善孙家和赛克雷乌斯扭曲的关系——以及改善森边和杰诺斯关系的方法。后来,我们决定由那位萨修马——他不是大商人,而是《守护者》——担任参谋,实行这个计划。虽然一开始教唆的人是我,但我不是一个能率领大批人马执行计划的人才,因此我退居合作者的位置,静静守护事情的发展。」 这么做确实很符合他的个性。我认为这位爱装傻的大叔最符合「旁观者」的角色了。 「不过,我和你、爱·法、东达·卢交谈后,感到忧心忡忡,再加上我无法对你们表明真相,心中充满罪恶感。所以,我当时会劝你去驿站城市做生意,是想为自己赎罪。」 「欸?」 「一旦你牵起驿站城市和森边的关系,事情说不定能残留几分希望。驿站城市居民的畏惧、他们对森边居民的反感多少能缓和几分。我当初怀抱着这份期待,建议你到驿站城市做生意。当然,我从以前开始就由衷认为,森边居民该过着更丰衣足食的生活。」 如果卡谬尔·佑旭没有建议我来摆摊——我就不会认识米拉诺·马斯、佑美、纳乌帝斯、巴兰老大哥一行人和修米拉尔等人了。 孙家也不会委托我为家主会议掌管炉灶,导致我揭发他们滥采森林资源的罪行。 到了现在,我已经无法想象那样的未来了。 「……卡谬尔,你以石之都人的身份,给了我们很多方便吧。我可以理解。可是——」 「森边居民不会原谅我这种大骗子吧。」 卡谬尔·佑旭大力搔着胡渣明显的细长下颚。 「算了,你们讨厌我,我倒是无所谓,就算森边居民视我如蛇蝎,我对大家的敬爱依然不会改变。然而,假如这会让你们不信任杰诺斯,我就会相当困扰了。森边居民清廉勇猛,我怕你们会想要舍弃摩尔加森林,搬去其他森林居住。」 「……你又偷听我们说话了吗?」 「我才没有!你们真的有讨论这件事啊?真伤脑筋……族长们也已经与那位赛克雷乌斯见过几次面了吧?你们会不会觉得石之都的人愈来愈可疑啊?」 我现在还不知道赛克雷乌斯是什么样的人物。 那个男人真的跟这次的事件没有关系吗?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你刚刚说,你们不追究赛克雷乌斯的责任,反而揭露孙家的罪行,只会为周围的人带来困扰。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们对他置之不理,制定如此粗糙的作战计划,企图将孙家逼到绝境呢?」 「嗯?假如我们想要揭露赛克雷乌斯的罪行,必须先揭发他的共犯孙家吧。」 「……什么?」 我总觉得自己听到相当不得了的事情。 卡谬尔·佑旭搔着头说: 「啊,我还没提过这件事啊?我可没有证据喔?但是,遭受森边居民伤害的人之中, 有两、三位赛克雷乌斯的政敌。表面上是强盗事件,事发距今也过了十年以上,所以找不到确切证据。」 「既然……」 「还有,遭到森边居民掳走的农村女孩竟然被卖给奴隶商人。再加上十年前那起商团事件,森边居民不可能独自用抢夺而来的宝物去换取铜币吧。一定有石之都的人在协助他们,这样的想法也比较自然。」 「既然这些事情已经历历在目了,为什么不把那个男人定罪?」 「因为我们没有证据啊。因此,我们才会打算先活逮札特·孙这个凶贼……很遗憾,他没有回答我们的问题,只是一股脑儿地诅咒我们。」 「…………」 「尽管他没有回答问题,却在驿站城市居民面前吐露自己曾在十年前袭击商团一事。梅尔菲力德认为我们只能靠这一个证据将赛克雷乌斯逼至绝境了。」 「……你们接下来要揭露赛克雷乌斯所犯的罪吗?」 「当然啦。只要发现罪恶,梅尔菲力德就会拿刀裁决……既然对手是石之都的奸臣,我也能毫无顾忌地协助他了。」 卡谬尔·佑旭再次露出柴郡猫般的笑容。 这男人真是——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啊? 我转头望向爱·法。她正狐疑地观察着卡谬尔·佑旭。 「爱·法,你对他有什么想法?」 「嗯?」 「他骗了我们好几十天,还害达利·萨乌帝遇到危险,你想不想大骂他是个卑鄙的大骗子?」 「不,那个,可以等我不在时……」 「我并没有抱持这样的想法。」 爱·法沉稳地打断卡谬尔·佑旭。 「我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男人不值得信赖。关于萨乌帝家的男人——毕竟他们面对的是奇霸兽,他们只是在尽猎人的义务罢了。可恨的是煽动奇霸兽的凶贼。」 「嗯,可是,卡谬尔等人为了亲手逮捕札特·孙,刻意拒绝萨乌帝家增加护卫人手的要求吧?考虑到这一点,他真的很卑鄙。」 「不,那个,我说——」 「就算是这样,他当初也无法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对方吧。他们并不知道萨乌帝究竟是什么样的家族,要是萨乌帝家背地里与孙家有来往就糟了。再说,看到十几位猎人担任护卫,凶贼说不定会放弃袭击……他这么做全是为了缉捕凶贼吧。」 我同意爱·法说的话,将视线移回卡谬尔·佑旭身上。 「就像石之都人的关系并非坚若盘石一样,森边居民也各自怀着不同的想法。不管怎么说,假如想要维持彼此之间的关系,必须善解人意,通情达理,好好沟通才行。」 「……沟通?谁跟谁沟通啊?」 「我们和你们,也就是森边居民和杰诺斯的人……卡谬尔·佑旭,你说你不介意被森边居民讨厌,梅尔菲力德也无意主张自己的正当性。而森边居民也对驿站城市和石之都的居民漠不关心。面对这样的状况,我们怎么可能结下正缘?」 「嗯?」 卡谬尔·佑旭疑惑地歪着头。 我凝望着他的脸,开口说道: 「首先,你必须对森边族长们开诚布公。双方筑起最低限度的信赖关系后,等过几天他们与赛克雷乌斯开会时,你去把梅尔菲力德带过来。」 「梅尔菲力德?带他去开会?明日太,你这话还真是不得了哪!为了揭露赛克雷乌斯过去的罪行,梅尔菲力德说不定正在磨刀霍霍喔?」 「或许是这样没错。不过,森边居民已经知道你们护卫的不是真的商团,也已经知道十年前那起事件了。他们一定会在会议中提起这件事……如果你和梅尔菲力德不在场,这件事不会有任何进展。」 「你说什么!明日太,你该不会认为我也必须参与会议吧?」 「我有说错吗?……我的故乡有一句格言『沉默是金』,但面对某些事情时,靠沉默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大家必须透过沟通才能互相理解。」 光是一味地希望对方相信自己,有时仍无法将自己的想法传达出去。 不管有多么笨拙,有时仍必须说出真心话,才能将心意传达给对方。 昨天,看到泰伊·孙的行动后——我才理解这一点。 泰伊·孙简直就像札特·孙的代言人,主张孙家所作所为的正当性。但森边居民却愤怒地回敬他。不只是我,爱·法、路多·卢、罗·雷和信·卢——这些土生土长的森边居民纷纷将自己的心声和想法砸向泰伊·孙。 结果,这让驿站城市的人们听到森边居民的声音。他们第一次知道森边居民的想法,以及森边居民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过活。 当泰伊·孙的尸体被运走,士兵们让我们获得自由后,都拉大叔抱住我们。他泪如雨下,塔拉也跟着掉眼泪。我一开始不知道他们哭泣的原因。等他们冷静下来后,都拉大叔眯着红肿的眼睛,对我们娓娓道来。 我一直不知道森边居民过着这样的生活—— 我们对你们不够感谢—— 遇到你之前,我总是用轻蔑的眼神望着森边居民,我为此感到好丢脸—— 大致上就是这样的感觉。 森边居民就算饿死,也不会摘采森林中的果实。这个事实击垮了都拉大叔。为了守护西方田野,杰诺斯竟然强迫森边居民过这种生活。对于实际在西方种田的大叔来说,这件事一定让他难以忍受。 后来,我们当然没有继续摆摊做生意。我在《南之大树亭》完成备料工作后,返回森边聚落。隔天——也就是今天,我们战战兢兢地进入驿站城市后,城里的气氛恢复平静。当然不是每个西方人都对我们露出笑容,我仍看到许多人露出充满疑惑和畏惧的表情。但我依然感受到了变化。 这跟事件发生之前不同,是一种笔墨难以形容的变化——他们仿佛在仔细观察着森边居民,企图找出某个答案——不只是普通的歧视、恐惧和排外,他们用另一种眼神望着我。 这些家伙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尽管他们沉默不语,但我觉得他们仿佛在询问这个问题。 森边居民从事猎人的工作时,究竟做出多大的觉悟呢?驿站城市的居民终于获得答案了。 自己的同胞做了什么坏事,让驿站城市居民提心吊胆呢?森边居民也获得解答了。 我认为现在才是揭开序幕的时刻。森边居民和驿站城市的人们真的能够理解彼此吗?就算两方的性格有着天壤之别,我们仍能够当个好邻居,进行交流吗?为了确认这一点,我们终于站在起跑点上了。 既然如此,杰诺斯城的人也必须努力站在起跑点上。 我们随时都可以放弃。但我认为双方必须先使出全力,朝着互相理解的目标前进才对。最后,要是发现彼此水火不容,就毅然决然地离开彼此。在这之前,不管道路有多么崎岖,都必须勇往直前——这么做也是为了不让直到咽气前夕,一直表现得像个恶徒,步向毁灭的泰伊·孙白白死去。 「……明日太。」 「嗯?」 我转过头后,爱·法用严肃的眼神瞪着我。 「晚饭什么时候好?我肚子饿了。」 「啊,抱歉抱歉,只剩下煎汉堡排而已。」 爱·法不经意地举起右手,遮住自己的嘴边。她大概是想要遮住自己听到汉堡排就微笑的嘴角吧。 「那么,我差不多该告辞了。明日太,我会把你的建议当作我的功课,抱歉,打扰你工作。」 卡谬 尔·佑旭轻轻地站了起来。 我正在准备煎汉堡排,听到他说的话后,讶异地转过头。 「欸?你不留下来吃饭吗?我准备了三人份喔?」 「什么?在这种状况下,你还打算找我吃晚餐?」 「听到你要在这个时间来拜访,我还以为这就是你的目的。」 「就连厚脸皮的我也没办法无耻到这种程度……」 「那么,你要回去吗?」 「不,可以的话,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慌张地宣言后,突然眯起眼睛。 「明日太,你这几天变得相当坚强喔。跟我刚遇见你时判若两人。」 「说得也是。遇到这么多事情,要是我没有任何成长,那就太惨不忍睹了。」 我凝望着卡谬尔·佑旭那双颜色不可思议的眼眸。 「卡谬尔·佑旭,对我们来说,你打从一开始就是最重要的人物吧。」 「欸?你怎么突然说这话?我只是一位无依无靠,居无定所的人喔?」 「就算是这样,如果我们筑起更紧密的关系,事情就不会如此复杂了。我自己也一直与你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假使我能打从心底相信你——你也努力相信我们,这次负伤的人说不定就能减少了。」 「不,我很信赖你喔?」 「那么,为什么你不把商团的真实身份告诉我?为什么你不把米拉诺·马斯和雷托至亲的不幸告诉我?只要你坦白告知我,萨乌帝家的男人就不必白白受伤了。」 听到我说的话,卡谬尔·佑旭难得有些吞吞吐吐。 「可是,你当时也别无他法吧。毕竟我也几乎没有把孙家的实际状况告诉你,我们算是彼此彼此。然而……」 然而,要是我们能靠近彼此一些,一起绞尽脑汁,说不定能找出一个只举发札特·孙的手段。这一点让我懊悔不已。 「……我听说他们准许泰伊·孙的尸体葬在森边?」 卡谬尔·佑旭突然提起这件事。 他眯起微微下垂的眼睛,瞳仁中盈满澄澈的光芒。 「是的,他过去的家人亲手将他葬在森边……怎么了吗?」 「不,没事。比起把他当成石之都的罪犯下葬,这么做比较幸福吧。」 「卡谬尔,假如我们想要筑起更进一步的信赖关系,我们必须将心中的想法老实告诉对方,不能秉持沉默是金的精神……我就老实告诉你,我不喜欢你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 卡谬尔·佑旭依旧用相同的眼神望着我,耸了耸长斗篷下的肩膀。 「你这话还真过分,我可没有学过读心术喔?」 「总而言之,森边和杰诺斯城的人必须对彼此开诚布公。你可以把梅尔菲力德带到会议中吗?」 「这并非易事。不过,为了森边和杰诺斯的友谊,我会尽力而为。」 卡谬尔·佑旭这么说后,勾起满足的笑容。 此时,爱·法不断拉着我的袖子,她的眼神确实在说:「汉堡排还没好吗?」 森边和杰诺斯面临的问题仍堆积如山。我一面思索,一面为了亲爱的家主,以及说不定能与我们成为好友的装傻男人制作晚餐。 餐间小点~卢家的炉灶掌管人~ 「凌奈姐,你为什么一脸闷闷不乐啊?」 卢家姐妹正在准备晚餐。菈菈·卢煎着波糖,不可思议似地询问。 凌奈·卢正在煮奇霸兽汤,她无力地回答: 「没事……」 「怎么会没事。人家有惹你生气吗?」 「没这回事,为什么我要生你的气呢?」 「嗯~因为你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偷瞄我嘛。人家以为你是不是有什么不满。」 「怎么会呢……我只是觉得你掌管炉灶的技巧变好了。」 凌奈·卢回答的同时,忍不住叹了口气。菈菈·卢不悦地挑起眉毛,将脸凑了过去。 「看吧,你果然不开心。心里有话就清楚地说出来嘛。」 「我说了吧,不是这样……我只是有点羡慕你和薇娜姐罢了……」 「嗯?羡慕?什么意思啊?」 「你们每天都在帮忙明日太,所以手艺愈来愈好了吧?我当然会羡慕啊。」 菈菈·卢收起不快的表情,发出疑惑的声音。 「嗯~?人家和薇娜姐只是在帮忙摊贩上的工作,没有切肉或蔬菜喔?这不会让我们掌管炉灶的技巧进步吧。」 「不,你现在跟以前完全不能比。举办家主会议时,你也应付得很好。」 「有吗?如果是真的,人家会很开心。」 菈菈·卢露齿一笑后,恢复平时的表情。 「说到这件事,明日太现在甚至让希拉·卢帮忙炒肉了喔?人家和薇娜姐无论如何都赢不过她啦。」 「说得也是。我也觉得她真的很厉害。」 凌奈·卢这么说后,再次叹了口气。 「她现在的厨艺一定相当高超,我绝对无法超越她吧……唉,我也想帮忙明日太工作……」 「……你会这么说,真的是为了让厨艺进步吗?」 「欸?什么意思?」 「不,人家认为你是不是为了和明日太待在一起,才想这么做。」 「绝、绝对没这回事喔!」 凌奈·卢面红耳赤。 「如果能跟明日太一起工作,一定会很开心……不过,比起这件事,我更想要提升掌管炉灶的能力!我是说真的,没有说谎喔?」 「你不用这么生气啦。再说,你这样的想法也比较自然。」 菈菈·卢将煎好的波糖叠在盘中,耸了耸肩。 「凌奈姐,你现在还是家里最优秀的炉灶掌管人,比我和薇娜姐厉害得多,不需要再进步了吧?路多不是老说你做的料理最好吃吗?」 「那是因为他没有拿我跟明日太相比……」 「你为什么要拿自己跟明日太比较啊?明日太身份特殊,你不可能赢得了他啦。」 凌奈·卢不禁语塞。 菈菈·卢说的话让她太过意外了。 「……可是,你也想增强掌管炉灶的实力吧?要是你能煮出不输明日太的料理,那不是很厉害吗?」 「欸?人家当然想要提升自己煎肉的技巧。但人家的厨艺绝对不可能赢过明日太……凌奈姐,你有在烦恼这种事啊?」 菈菈·卢错愕地询问后,大力搔着一头红发。 「凌奈姐,你想的事情很不得了呢。硬要说的话……人家比较羡慕已经能端出美味料理的你和希拉·卢喔。」 「欸?」 「不论如何,你不要太过消沉,让周遭的人担心了。人家会为你的厨艺挂保证啦。」 菈菈·卢用气愤的语气抛下这些话,用古栗木棒穿过变得空空如也的铁锅。 「天色还没暗下来,我先去洗锅子喔。你不要一直发呆啦,糟蹋料理就不好了。大家都很期待你煮的菜肴呢。」 菈菈·卢离开炉灶房后,凌奈·卢再次叹了口气。 (原来菈菈抱持着这种想法啊。我明明还不够有实力……) 凌奈·卢想为大家端出更美味的料理。如果她能煮出不输明日太的料理,该有多么幸福呢——这几十天,她不断思索着这件事。 然而,迟迟轮不到她去驿站城市帮忙。这段期间,希拉·卢的实力不断进步,现在当明日太离开摊位时,她已经可以代替明日太顾摊了。希拉·卢掌管炉灶的能力已经超过自己了吧。当凌奈·卢这么思索时,心中充满沉重的遗憾。 希拉·卢是她重要的亲族。也是东达·卢弟弟的女儿,与凌奈·卢血脉相近。随着她的厨艺愈来愈精进,她的个性也变得更活泼开朗。凌奈·卢为她感到开心的同时,心中也怀抱着懊悔和悲伤。 要是自己能接受明日太的指导,实力一定也能大幅提升。这么一来,她烹煮的料理说不定就不输明日太了——这种想法是不是很傲慢、很忘恩负义呢? 但是凌奈·卢没有办法割舍这份心情。 菈菈·卢说得没错,她确实想与明日太见面。可以的话,她仍希望明日太成为卢家人。她希望明日太与自己能成为同一家的亲人,走在同一条道路上。这样的想法卡在她的脑海中,甚至常常使她夜不成眠。 比起她思念明日太的心情——不对,正因为凌奈·卢思念着明日太,她才希望自己能够更进步,与明日太并驾齐驱。她想跟明日太站在同一个高度,眺望同样的景色。凌奈·卢大概不是想要拥有明日太,而是想要成为明日太。 (我目前仍什么都看不到。我也想要完成那些明日太能理所当然办到的事情。我最羡慕的人大概是明日太,而不是希拉·卢吧。)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呢? 她感到哀戚,胸口仿佛被勒紧似的。下一瞬间,她的心中却充满嫉妒,仿佛有一把火焚烧着她的腹部。没想到自己是个如此卑劣的人。凌奈·卢有些泫然欲泣。 可是,她就是这样的人。 周遭每个人都认为菈菈·卢的性格比较粗暴,薇娜·卢比较坚强。然而,潜伏在凌奈·卢体内的强悍性格也不输两人。 (明日太也会产生这种想法吗……) 凌奈·卢思索的同时,将木柴放入炉灶中。 此时,莉蜜·卢恰巧回到炉灶房。 「这一道料理好啰!咦?菈菈去哪里了?」 莉蜜·卢和祖母蒂多·敏·卢一起在外面的炉灶煎肉。 凌奈·卢搅拌着锅中的汤,无力地转过头。 「菈菈去洗锅子了。我也煮好了,可以帮我准备盘子吗?」 「嗯,我知道了!」 莉蜜·卢敏捷地奔走,照人数将木盘放在板子上。接下来,她们只要将锅子搬到家里,让大家分食即可。 已经完成份内工作的莉蜜·卢走向凌奈·卢。 「嗯~好香喔!你有添加那个名叫饕油的食材吗?」 「嗯,明日太说它也很适合煮汤。」 「看起来好好吃喔!我可以试吃吗?」 「咦?马上就要吃晚餐啰?」 「可是,爸爸他们还在狩猎,没有回来。我的肚子已经饿扁了,等不及了啦。」 莉蜜·卢这么说的同时,拉扯着凌奈·卢的缠腰布。 凌奈·卢扬起苦笑,说:「帮我拿一个小盘子」后,莉蜜·卢欢天喜地转过身。 今天的奇霸兽汤中加了亚力果、恰奇和堤诺叶,她还使用了盐和饕油调味。她们当然也添加了大量奇霸兽肉,份量充足。 饕油是一种了不起的食材。听说这类食材名为「调味料」。虽然没有办法单吃饕油,但只要 将它加入别的食材中,料理就会变得美味可口,简直就像一种魔法之药。 一瓶饕油就要价十枚红铜币。十枚红铜币可以购买十瓶水果酒、四十颗波糖、五十颗亚力果。她央求父母好久,才获准购买这瓶调味料。 要是凌奈·卢做出一道失败的料理,对方就不会再准许她购买饕油了吧。因此,凌奈·卢仔细地反复尝味道,珍惜地使用了饕油。使用了几天,父母目前还不曾责骂过她。 「来,盘子在这!可以帮我加一点点肉和蔬菜吗?」 凌奈·卢点了点头,将『奇霸肉汤』装入小小的木盘中。 莉蜜·卢终于扬起大大的笑容,尝了一口汤。 「好好喝喔!凌奈姐,你煮的汤果然最美味喔!」 「这都多亏了饕油。只要使用这种食材,每个人都能煮出美味的汤。」 「没有这回事。你之前端上桌的肉汤也比其他人煮的更美味。」 莉蜜·卢珍惜地咬着一小块奇霸兽肉,继续说了下去。 「再说,明日太也说过喔?饕油的味道和香气浓郁,煮久了后,味道也会改变,不是一种容易使用的食材。我认为就算其他人用饕油煮汤,也不会这么美味!」 「……就算这么说,我还是比不过明日太吧。」 凌奈·卢再次说出这种丧气话。 莉蜜·卢听了后微微歪着头。 「会吗?你和希拉·卢总有一天会跟明日太一样厉害吧?薇娜姐和菈菈倒是不可能啦。」 凌奈·卢吃了一惊,仔细凝望着卢家么女小巧的脸庞。 「可、可是,对方是明日太喔?我就不用说了,连希拉·卢都不可能赢过他吧。」 「没这回事啦。你和希拉·卢对料理的热情,和明日太一样吧?」 莉蜜·卢微微一笑。 「路多以前曾说,猎人的自尊心愈高,能力愈强。只要从狩猎的生活中找到乐趣,怀着荣耀工作,就能变强……你和希拉·卢一定能成为一位不输明日太的炉灶掌管人!」 凌奈·卢一时语塞。 莉蜜·卢再次靠向凌奈·卢。 「莉蜜也会加油,你也要努力喔?大家一起成为优秀的炉灶掌管人吧!」 凌奈·卢依然找不到一个适切的回复,她将手放在莉蜜·卢的头上。 莉蜜·卢的笑脸宛如黎明的阳光一样澄澈。凌奈·卢望着她,深深感受到充斥着胸口的苦闷心情转化成了其他情绪。 后记 谢谢各位购买本作品『异世界料理道』第七集。 【注】倘若本书有按照计划发售,二○一六年也快要过了一半。(编注:指日本出书情形。) 时间流逝的速度每次都让我吓了一跳。 在这之间,本作品顺利地出到了第七集。 这都多亏了各位读者的爱护与支持,我要向各位献上深深的谢意。 那么,由于这个篇章的份量太多,为了汇整成一本书籍,我对原稿进行了大幅修改。 故事并没有太大的变动,但我大约精简了六十页左右的原稿,这是我首次浓缩这么多页的内容。 既然页数超过这么多,各位可能认为分成两集比较好处理。然而,就内容来说,我希望能让这个故事在一集之内划下句点。 浓缩文章是一份有苦有乐的工作。我祈祷那些愉快与艰辛的过程可以化为更好的结果。 关于番外篇的餐间小点,是以凌奈·卢为主的故事。 我在网路上写了许多以其他角色为出发点的番外篇,这是我第一次让凌奈·卢担任故事主角。 仔细想想,除了第一集的莉蜜·卢之外,我没有写过其他卢家本家四姐妹的番外篇。由于她们是主要角色,导致我不好下笔。 我希望未来也能让卢家姐妹担任主角,使大家有机会阅读到以薇娜·卢和菈菈·卢为出发点的番外篇。 这次有两位旅社老板出现在插图之中。 对于喜欢大叔的作者来说,这是一件令人心花怒放的事情。 除了他们之外,我还请插画老师设计了一位本集初登场的壮年男子,但基于构图的安排,最后只能割爱了。下一集——他并不会出场。笔者期待他有朝一日能受到瞩目。 那么,下一集就是第八集了。 为了避免爆雷,我不会提及故事内容,但笔者记得撰写第八集时格外开心。 第六、七集的故事较为严肃,各位读者应该殷殷企盼着开朗愉快的故事吧。虽然故事的氛围不会有太大的转变,但内容主要是以温馨取向为主。 故事的构成也比较接近连续的短篇。我最近在网路版刊登的作品也以这种撰写方式为主。 内容的感觉与过去相去不远,希望各位能期待下一集的发展。 再次补充一些多余的情报,由于下一集页数充裕,我可能会选择收录刊载于网路上的番外篇,或是像第二集一样,一口气写出长达数十页的番外篇。我现在还在思考要选择哪一方才好。 那么,最后照惯例要感谢hobby japan的责任编辑、插画家こもち老师、与出版本作品有关的各位人员,以及购买本书的读者们,非常谢谢各位。 期待能在下一集见到大家! 二○一六年五月 eda 谢谢各位购买本作品『异世界料理道』第七集。 【注】倘若本书有按照计划发售,二○一六年也快要过了一半。(编注:指日本出书情形。) 时间流逝的速度每次都让我吓了一跳。 在这之间,本作品顺利地出到了第七集。 这都多亏了各位读者的爱护与支持,我要向各位献上深深的谢意。 那么,由于这个篇章的份量太多,为了汇整成一本书籍,我对原稿进行了大幅修改。 故事并没有太大的变动,但我大约精简了六十页左右的原稿,这是我首次浓缩这么多页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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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页数超过这么多,各位可能认为分成两集比较好处理。然而,就内容来说,我希望能让这个故事在一集之内划下句点。 浓缩文章是一份有苦有乐的工作。我祈祷那些愉快与艰辛的过程可以化为更好的结果。 关于番外篇的餐间小点,是以凌奈·卢为主的故事。 我在网路上写了许多以其他角色为出发点的番外篇,这是我第一次让凌奈·卢担任故事主角。 仔细想想,除了第一集的莉蜜·卢之外,我没有写过其他卢家本家四姐妹的番外篇。由于她们是主要角色,导致我不好下笔。 我希望未来也能让卢家姐妹担任主角,使大家有机会阅读到以薇娜·卢和菈菈·卢为出发点的番外篇。 这次有两位旅社老板出现在插图之中。 对于喜欢大叔的作者来说,这是一件令人心花怒放的事情。 除了他们之外,我还请插画老师设计了一位本集初登场的壮年男子,但基于构图的安排,最后只能割爱了。下一集——他并不会出场。笔者期待他有朝一日能受到瞩目。 那么,下一集就是第八集了。 为了避免爆雷,我不会提及故事内容,但笔者记得撰写第八集时格外开心。 第六、七集的故事较为严肃,各位读者应该殷殷企盼着开朗愉快的故事吧。虽然故事的氛围不会有太大的转变,但内容主要是以温馨取向为主。 故事的构成也比较接近连续的短篇。我最近在网路版刊登的作品也以这种撰写方式为主。 内容的感觉与过去相去不远,希望各位能期待下一集的发展。 再次补充一些多余的情报,由于下一集页数充裕,我可能会选择收录刊载于网路上的番外篇,或是像第二集一样,一口气写出长达数十页的番外篇。我现在还在思考要选择哪一方才好。 那么,最后照惯例要感谢hobby japan的责任编辑、插画家こもち老师、与出版本作品有关的各位人员,以及购买本书的读者们,非常谢谢各位。 期待能在下一集见到大家! 二○一六年五月 eda 序章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发布:深夜读书会 论坛:ritdon 泰伊·孙之死为一连串的骚动画下句点后,过了四天,蓝月二十日,两位女性造访法家。 「请问明日太或爱·法在家吗?我们是卢堤姆家的阿玛·敏·卢堤姆和卢家的莉蜜·卢。」 声音传来的时候,我已经结束驿站城市的工作,回到家中。我正拿起菜刀,进行明天摆摊的备料工作。莉依·斯多拉今天直接回家,附近的女人们也没有过来学习料理,只有我待在家里。 「是,请稍等一下。」 我将刀子和亚力果放回砧板上,急忙站了起来。 阿玛·敏·卢堤姆和莉蜜·卢,这两人很难得会凑在一起,但她们并不会唤起我的警戒心。因此,我不经意地打开玄关门——接着发出「呜哇~」的惊呼,忍不住跌坐在地上。 「明日太,你不要紧吧?」 「啊哈哈,明日太好逊喔!」 阿玛·敏·卢堤姆忧心忡忡的声音和莉蜜·卢纯真的笑声传了过来。一个巨大的物体站在两人之间,挡在门口。 那是驿站城市中常见的恐鸟多多斯。 「这、这、这、这是什么啊?为什么多多斯会待在森边?」 「说来话长,这是萨乌帝家的男人在森林中抓到的多多斯。」 阿玛·敏·卢堤姆一脸愧疚,朝瘫软在地上的我低头道歉。 「我应该先告知你一声才对。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吃惊……不好意思。」 「不、不用在意。我也很不好意思,让你看到我这副凄惨的模样。」 我开口道歉,但是,突然看到这种东西等在玄关口,不管是谁都会大吃一惊吧。 恐鸟多多斯是一种大型鸟类,体型大概是鸵鸟的两倍,身高大约有三公尺左右。 虽然多多斯的外型和鸵鸟如出一辙,但它们全身上下覆满褐色羽毛。椭圆形身躯圆滚滚的,又长又粗的脖子宛如尼斯湖水怪,搭配两只结实的双腿,以及踏稳着大地的三支钩爪。多多斯比鸵鸟庞大多了,存在感也格外惊人。它的体重一定超过两百公斤。 我每天都能在驿站城市看到多多斯,但在如此近距离下看到这个生物,我的心中充满震撼。倘若它长着钩爪的粗壮腿部用力一踹,人类绝对一命呜呼。 但阿玛·敏·卢堤姆却泰然自若地让巨大的恐鸟站在自己身旁。多多斯的喙和脖子周围穿戴着皮革制的缰绳,阿玛·敏·卢堤姆柔软的指尖握着缰绳的一端。 「很厉害吧!?这可是多多斯喔!莉蜜第一次摸到多多斯耶!」 莉蜜·卢缓缓抱住多多斯的右大腿后,直接用脸颊蹭褐色羽毛。看到少女的模样,我慌忙大喊:「莉、莉蜜·卢!很危险喔!」 「不要紧。多多斯是一种乖顺的动物,只要我们不伤害它,它就不会主动攻击人类。」 阿玛·敏·卢堤姆扬起一如往常的微笑。 我大概十天左右没见到她,她依旧温柔婉约、清纯美丽。她留着一头在森边居民中相当少见的大胆黑褐色短发,一大块布包裹着她姿势端正、充满弹性的柔软身体,那是已婚的证明。她是我无可取代的好友卡斯兰·卢堤姆的年轻伴侣。 另一方面,莉蜜·卢依旧神采奕奕。她摇晃着看起来比多多斯羽毛更柔软的红色头发,面露天真无邪的笑容。她穿着类似斜肩洋装剪裁的童装,身材看起来娇小无比,让人怀疑她的身躯是不是比多多斯的一只脚还要小巧。 「……那么,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你们会把萨乌帝家发现的多多斯带来法家?我的想像力太过贫乏,无法理解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是。五天前,城里人造访森边时,将几只多多斯丢在森边。我们认为这是其中一只残存下来的多多斯。萨乌帝家的男人在狩猎中捕获它,但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只好将它送到卢堤姆家聚落。」 原来如此。假扮成商团的卡谬尔·佑旭等人带着近十只多多斯出发,最后只带回两只,其他几只全逃进森林里。这么一来,就能解释在森林中寻得的迷路多多斯为什么穿戴缰绳了。 然而,有些事情仍让我搞不懂。 为什么萨乌帝家会拜托卢堤姆家处置多多斯呢? 「萨乌帝家本来就决定和卢堤姆家学习放血和肢解奇霸兽的技巧。基于家主会议后发生的那场骚动,这件事也跟着顺延。直到今天,达利·萨乌帝才亲自过来我们的聚落。」 「这样啊,达利·萨乌帝已经康复到可以走动了啊。」 「是的。为了与杰诺斯的贵族们进行会谈,他必须先与东达·卢商讨一番。为了顺便履行约定,他想暂时待在卢堤姆家。」 对于我们在驿站城市做生意一事,萨乌帝家慎重地站在中立的立场。但他们非常想学习烹煮美食的方法。因此,他们才会拜托卢堤姆家传授放血和肢解的技巧。至于萨乌帝家为什么会选择拜托卢堤姆家,而不是卢家呢?或许是顾虑到两家同是族长家族,也或是因为达利·萨乌帝和卡斯兰·卢堤姆意气相投,详细原因我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卢家和卢堤姆家都与萨乌帝家隔着一段距离。萨乌帝座落在森边南端,光徒步来卢家就需要花上两个小时。因此,当卡斯兰·卢堤姆提议让聚落距离较远的氏族派男人前往对方家换宿时,大家都同意采纳这个方案。这么一来,双方氏族的猎人数量不会有变化,又能够有效率地传授放血和肢解的技术。 「关于处置多多斯一事,我们认为必须征求东达·卢的判断,卢堤姆家的男人们要进森林狩猎,所以由我拜访卢家聚落——」 「东达父亲听了气得大骂:『我怎么知道?』真是过分。阿玛·敏·卢堤姆又没有做错事。」 现在,东达·卢的情绪一定相当激昂。几天后,他就必须与杰诺斯城的掌权者进行会谈。 他们本来预计于蓝月二十三日进行会谈,但昨天改期到蓝月三十日。参加者也不只是森边的三位族长和赛克雷乌斯等四人,近卫兵团长梅尔菲力德和《守护者》卡谬尔·佑旭也会参加会谈。卡谬尔·佑旭答应了我们的提议,为我们进行了安排。 根据卡谬尔·佑旭所述,赛克雷乌斯不仅对孙家违背规矩的行为视若无睹,还疑似出手协助他们的恶行。为了证明这一点,梅尔菲力德欺骗了森边居民,对札特·孙等人设下陷阱。 假使赛克雷乌斯真的如此恶劣,森边居民没有道理与梅尔菲力德为敌。双方应该携手合作,一同对抗奸臣赛克雷乌斯——我对正在协助梅尔菲力德的卡谬尔·佑旭这么提议。 为了促进双方合作,卡谬尔·佑旭和森边三族长进行了会谈。他前几天告诉我,他已经把事情的真相告知三族长。森边居民终于知道敌人不是杰诺斯领主,而是担任他的代理人,借机作威作福的奸臣赛克雷乌斯。 尽管族长们对欺瞒自己的梅尔菲力德和卡谬尔·佑旭感到愤怒,但他们姑且压抑了怒意。如果我们不设法打倒赛克雷乌斯,事态并不会好转。赛克雷乌斯仍坚持「森边居民该交出所有孙家人」。 大罪人札特·孙和泰伊·孙已经失去性命。既然如此,为什么赛克雷乌斯依然坚持要我们交出孙家人呢?尽管我们不清楚原因,但我们无法答应他的要求。前任族长兹罗·孙仍在等待森边的制裁,狄咖和杜多也因为逃亡一事而成为半个囚犯。其他孙家人正努力过着正正当当的生活。 (必须先确认梅尔菲力德等人所言是否属实,假使所言不假,我们要想办法揭 露赛克雷乌斯过去的恶行。要是没有办到这一点,就不可能真的与杰诺斯人互相理解。) 换句话说,三族长与赛克雷乌斯进行会谈时,身上背负着森边居民的未来。因此,就算东达·卢现在有多么焦躁都不足为奇。这么一来,他自然没有余力去管迷路多多斯的去留。 于是,我大致理解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我只剩下一个疑问。 「……那么,为什么这只多多斯会来到法家呢?」 我询问莉蜜·卢后,森边的年幼少女摇了摇头: 「不知道。」 「你不知道啊……那么,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 「莉蜜现在手边没有工作,只是跟着阿玛·敏·卢堤姆过来而已。再说,莉蜜也好久没见到爱·法了!……我问你喔,为什么东达父亲会让你把多多斯送到法家呢?」 在莉蜜·卢明亮水色眼眸的注视下,阿玛·敏·卢堤姆难得吞吞吐吐地说不出话。 「那是……呃……东达·卢吩咐我……拔下这种东西的羽毛,当作肉吃,他说法家的炉灶掌管人一定会兴高采烈地接下这个任务。」 「欸?他想让我们吃掉这只多多斯吗?」 我不禁抬起头,仰望着话题主角又长又粗的脖子。 多多斯的头在距离遥远的上空,它略为歪了歪头。 由于身躯庞大,使它的脸看起来十分小巧,但脸的大小依然跟人类相差无几。尽管微微向下弯曲的喙巨大骇人,它的表情却意外地有喜感。它有着一双仅看得到黑眼珠的巨大双眸和纤长睫毛,看起来和骆驼和长颈鹿一样睡眼惺忪。 「哎呀,我确实肢解过小型鸟,但它的体型太庞大,很棘手喔……光看大小,它比奇霸兽更庞大吧。」 我的视线顺着多多斯身躯向下望。莉蜜·卢再次攀住了多多斯的脚。 本来凝望着阿玛·敏·卢堤姆的她将视线望向我,水色双眸莫名闪烁着泪光。 「……你要吃掉多多斯吗?」 「欸?」 「明日太,你要吃掉这只多多斯吗?」 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我转头望向哑口无言的阿玛·敏·卢堤姆后,她也一脸愁容,问我:「怎么办呢?」 这就是所谓的饮食教育。大家明明会食用奇霸兽,现在却觉得多多斯很可怜,未免太不合逻辑了!……但我也没有资格与她辩论这一点。 「呃~这本来是城里人的所有物,随便吃掉它不太妥当。我进城后就能联络到卡谬尔·佑旭,我拜托他收留多多斯吧。」 「说得也是,这么做才对。」 阿玛·敏·卢堤姆也吐了口气,似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 然而,莉蜜·卢依然一副泪眼汪汪的模样。 「……你要把多多斯还到城里吗?」 「欸?我们不可能在森边养它吧?它们身材庞大,饲料费大概相当惊人。」 「就是说啊。没有获得族长的允许,我们不可能把外面的野兽带进森边。」 听到我和阿玛·敏·卢堤姆这么说,莉蜜·卢终于泪如雨下。 我和阿玛·敏·卢堤姆互望一眼,只能深深叹息。 ◇ 隔天,蓝月二十一日。 「欸?多多斯出现在森边啊?真是稀奇哪!」 插图p015 正午前夕,看到卡谬尔·佑旭出现在摊贩上,我马上跟他讨论昨天那一件事。 「多多斯待在森林里不怕饿死,它们在平地上奔跑的速度也胜过奇霸兽,就算当时有一两只多多斯生存下来,确实也不足为奇……明日太,你打算用多多斯制作什么料理?」 「不不不,我没有能力处理那种庞然大物。再说,森边居民对多多斯的肉也不感兴趣吧?明天早上,我会拜托人帮我把它带进城里,你愿意收留它吗?」 「嗯~如果你们感到困扰,我很乐意助你们一臂之力。可是,这样啊,多多斯待在森边啊……就这么让它回到城里,未免有点无趣喔?」 卡谬尔·佑旭扬起得意的微笑。 虽说这个男人总是挂着笑容,但他面露这种微笑时,就是我们该多加注意的时候了。 「无趣也不要紧。倘若让多多斯吃掉森林中的恩惠,那就是大事一桩了。我想要尽快将它送回城里。」 「多多斯只吃高大树木上的叶子罢了。只要叶片不会太硬,都可以成为它的食物,它绝对不会吃虫和果实,看来它可以和奇霸兽共存喔?」 「让它们共存又没有任何意义。」 「让我换个说法。这么一来,多多斯就可以跟森边居民共存了吧?」 我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用怀疑的眼神望向对方细长的脸孔,只见他更加愉快地扬起嘴角。 「哎呀,多多斯很方便喔?虽然它的肉和蛋很美味,不过,要是没有多多斯,社会就不会这么繁荣了。它的力量强大,脚程飞快,性格乖顺,很少失控。我们可以用它拉货物,可以将它当作坐骑。只要随便把它绑在一棵树上,它就会自己进食。它可以活得跟人类一样久。自从太古时代以来,多多斯就是人类的好伙伴。」 「你说的确实没错……」 「那么,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明日太,假如你想从位在森边南端的萨乌帝家走到北端的札札家,需要花上多少时间?」 他的话题转得真突然。 我小心谨慎地回答: 「我听说黎明时出发,正午左右会抵达目的地。」 从森边的北端移动至南端的时间据说是六小时左右。 「原来如此。倘若你能学会骑多多斯,能缩短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的移动时间喔。只要接受冲刺的训练,就能省下更多时间。」 「这样啊……」 「我认为让三个氏族同时担任族长家族是美事一桩。为了能关注到森边的每一个角落,让位在南北两端的有力氏族担任这一职责的点子也很棒……可是,同为族长家族的萨乌帝家和札札家相隔遥远,光是单程就必须花上半天的时间。这样未免太辛苦了吧?这么一来,发生要紧事的时候,光是准备族长会谈的地点,就要费上一番工夫吧?」 他说的一点也没错。为了频繁与东达·卢联络,达利·萨乌帝现在才会寄宿在距离卢家不远的卢堤姆家。 从卢家到萨乌帝家约要两个小时。从卢家到札札家约要四个小时。假如以座落在森边中央区域的卢家为基点,这是前往南北两端所需的移动时间。 「下述只是我个人的主张罢了。我认为传递情报的速度能决定社会文明的程度。人类光是与多多斯相伴,就开创出如此了不起的文明。要是没有多多斯,四大王国之间就很难互相往来了。既然森边居民想要获得力量与丰足,你们也可以试着借助多多斯的力量啊。」 「我们没有办法轻易学会骑多多斯的技巧吧?再说,我有点难以想象多多斯在森边四处奔走的情景。」 「人们往往必须花费一定的时间,拥有足够的体能才能学会骑多多斯。然而,森边居民一定可以能轻松驾驭多多斯。只要稍微接受训练,不到几天他们一定就能操纵自如。」 卡谬尔·佑旭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容。 「我还要事先告诉你一件事。明日太,没有证据显示那是我们带进森边的多多斯。」 「欸?」 「我们最初以为所有多多斯皆会遭奇霸兽歼灭殆尽 ,为了省麻烦,没有在它们身上烙印。没有经过烙印的多多斯不属于任何人。就算戴着缰绳,你们也该把它视作野生多多斯处置。因此,你现在没有义务把那只多多斯还给我们。你就以这样的状况为前提,重新思考一下那只多多斯的处置方式吧?」 「可是,嗯……」 「白天,你就把它绑在户外的树木上,等到入夜再让它进入家中。平时你根本不需要照料它,看吧,一点也不碍事吧?假如你认为它碍手碍脚,就宰了它吧。除非它受伤或老到无法工作,否则城里人不会随意食用它。多多斯就是如此重要的劳动力。你就当作被我骗了,跟它一起生活看看吧?」 「……你之前骗了我们好几十天,现在还敢说这种话啊……」 「关于上次那件事,我已经道歉过很多次了吧!」 卡谬尔·佑旭握着吃到一半的『奇霸兽堡』,摊开双手,摆出莫可奈何的姿势。这种举动看起来十分装模作样。 「我知道了,我也会积极考虑这件事。然而,要是家主和族长反对,我也无意忤逆他们,请不要太期待。」 「这样啊这样啊。哎呀,一旦知道多多斯有多方便,没有人会反对你喔?这么一来,森边居民就能获得更大的力量了。」 我再次瞪向他装傻的笑脸。 「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但你该不会早就预料到这个状况,所以当初才把多多斯丢在森林中吧?」 「欸?你太抬举我了吧?摩尔加森林受到奇霸兽支配,在如此残酷的环境下,我当然以为多多斯会牺牲啰?」 卡谬尔·佑旭面露让人难以信赖的表情,勾起柴郡猫似的笑容。 2 「我的家主,欢迎回来。」 我当天也顺利地结束驿站城市的生意,当我拼命进行备料作业时,爱·法抱着一只约六十公斤左右的奇霸兽,独自返家。 昨天,爱·法终于重返猎人的工作岗位。距离她的右肩脱臼已经过了二十天左右。爱·法依然板着脸,但她的眼眸中洋溢着前所未见的满足光芒。 听到我打招呼后,爱·法正要点头回应时,又狐疑地眯起眼睛。 我站在房子后方的炉灶前拌炒明天做生意用的亚力果。住在附近的女人们观摩着我炒菜的手法。这样的场景并不罕见。然而,眼尖的爱·法应该马上就能发现两位混在女人中的闯入者。 那两个人分别是莉蜜·卢和雷托少年。 「呜哇,好厉害喔!爱·法,那是你一个人抓到的吗?你明明刚康复没多久,太强了!」 爱·法应该不介意让笑容满面的莉蜜·卢待在这里,毕竟如果莉蜜·卢不用做家事,每天都会想来法家玩。 问题在于站在莉蜜·卢身旁静静微笑的少年。纵使森边的规范没有明文禁止西方居民踏入森边聚落,这仍然是一件稀奇的事。 「你曾声称自己是卡谬尔·佑旭的弟子吧?你怎么会待在这种地方?」 「我来这里讲解骑乘多多斯的方法。」 爱·法闭上嘴巴,将奇霸兽巨大的身体吊在与炉灶隔了一段距离的树枝上后,她流露出凶恶的眼神,走向我。 「明日太,可以说明一下现在的状况吗?」 「是,我现在解释给你听。」 我把炒好的大量亚力果移到木盘上后,将自己和卡谬尔·佑旭交谈的内容报告爱·法。 「——就是这么一回事。家主,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你有什么想法?」 「你为什么在听取我的意见前就让西之民进入森边?」 「不,我一开始也想先获得你的许可……」 「不好意思,卡谬尔硬是让明日太带我过来,卡谬尔现在手边有许多工作要处理,所以由我来教导各位骑多多斯的方法。」 双亲的仇敌札特·孙衰亡后,雷托少年身上仍没有出现任何变化。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么一回事。 这位年约十岁的少年聪明伶俐,有着一头亚麻色发丝和一双淡褐色眼眸。爱·法直瞪着少年开朗的脸庞后,再次转向我。 「那位爱装傻的男人姑且和族长们和解了,但这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东达·卢不是吩咐我们吃掉那只多多斯吗?」 那只多多斯系在比奇霸兽还要更远的地方,正悠哉地啄着树木枝枒上的叶子。 「既然发现了这种比吃掉它更有用的使用方式,我打算建议族长们接纳这样的做法。听了我的提议后,若东达·卢仍不改变心意,我会遵照他的指示……但是,东达·卢当初只是单方面地想把麻烦事推给法家吧?我们现在不必听从他说的话。」 爱·法板着脸,陷入沉默。 她昨天也对东达·卢鲁莽的处置方式感到火冒三丈,抱怨说:「这种野兽看起来就很难吃,谁要吃啊。」 接着,一直沉默地望着我们交谈的莉蜜·卢轻巧地走了过来,拉了拉爱·法的绑腰布。 「……爱·法,你要吃这只多多斯吗?」 于是,爱·法也招架不住了。 一滴泪珠胜过千言万语——我不知道究竟有没有这个座右铭,总之,面对着泪光闪闪的莉蜜·卢,爱·法不可能继续反对下去。 「…………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莉蜜·卢收回泪水后,爱·法用着宛如地狱般的险恶表情瞪着我。 「我想先确认看看需要花上多少功夫才能学会驾驭多多斯。不管多多斯能提升多少便利性,依据森边的习惯,森边居民不可能浪费时间在多余的工作上。」 「……谁要骑这种东西啊?」 「我先试试看。」「不可以。」 「那么,让莉蜜试试!」「不可以。」 爱·法的回击甚至波及莉蜜·卢,我们彻底遭到拒绝。 爱·法深深叹了口气后,自暴自弃地搔了搔金褐色的头发。 「……我知道了,我来骑它。」 面对着愈来愈不愉快的爱·法,雷托少年笑容满面地说: 「这只多多斯看起来性情特别乖顺,应该不会把你甩落下来。只要我方不要作出粗暴的举动,就不会有任何危险。」 于是,我们先暂停手边工作,举行多多斯的试骑会。 雷托少年拿着多多斯的缰绳,大家一起走向房子正门口。放下工作的六位女性也愉快地望向彼此,跟了过来。她们分别是莉依·斯多拉、贾丝·帝恩,楚儿·帝恩,以及几位我不记得名字的佛家和岚家女性。 「除了入睡或生蛋的时候,多多斯几乎不会蹲下来,倘若硬是让它蹲下,会让它心情大坏,一般来说,我们会在它站立的状态下骑到它的背上。」 我们来到家门前的道路上后,雷托少年开始说明。 「骑乘的位置是多多斯背部中央至后侧。当它紧急煞车,身体向前倾斜的时候,请小心不要抓住它的颈部。否则多多斯可能会受到惊吓,开始暴冲……呃,有没有可以当作梯凳的东西呢?」 「不需要那种东西。」 爱·法抛下这句话,将手撑在多多斯的背上,轻巧地跳了上去。 多多斯三公尺的身高中,脖子就占了一半,但它的身体至少也高达一百五十公分,与我们的身高相差无几,爱·法却能轻松地跳到它的背上,森边猎人的体能果真惊人。 「呜哇!」 莉蜜·卢发出欢呼,其他女人也一阵骚然。爱·法抬头挺胸地跨在多多斯身上的模样气宇轩昂,让我心服口服到甚至无法心生妒忌。 「可以请你用双膝稍微夹住多多斯的身体吗,力气不要大到让它感到疼痛。」 爱·法微微动了动纤细的双脚。 多多斯动也不动。 「多多斯刚刚会乖乖地动也不动,是因为我一直握着缰绳,不过,它现在会这么做,则是因为你紧锢住它的身体。我现在放开缰绳,请你不要松开双脚的力道。」 雷托少年慢慢放开缰绳。 多多斯和爱·法都没有动弹。 「接下来,请你拿着缰绳,紧拉着两端,缰绳左右两边的长度必须均等。」 雷托少年将缰绳递给骑在马上……不对,骑在鸟上的爱·法。 爱·法沉默地听从指示,雷托少年从左右两方确认缰绳的角度和张力。 「没有问题,手臂不要过度施力,适度弯曲手肘——看来我没有必要叮咛你这些规矩。不好意思,现在这么问有些太迟了,这是你第一次骑多多斯吗?」 「当然啊。森边居民怎么可能会骑这种东西。」 「因为你的身体姿势完美无缺,所以我才会这么问。那么,当多多斯迈开步伐后,请你继续挺直背脊……倘若你希望多多斯停下来,就摆出现在这个姿势。我接下来会让多多斯向前迈步,当你准备停下来的时候,就把缰绳拉向自己,紧锢住多多斯的身体。突然停下来会很危险,请你注意举止要轻柔,不能吓到多多斯。」 「嗯。」 「那么,我让它前进了。请放松缰绳和双脚的力量,直接将缰绳向下拉,它就会向前走了。」 「呜哇!」 莉蜜·卢再次惊呼。 多多斯听话地迈开步伐,不断前进,脚步稳健。 虽然这么说,由于它双脚修长,速度比人类快上一倍。我们加快脚步追了上去,多多斯前进五公尺后,准确地停下脚步。 「嗯,它乖乖地停下来了。」 「是的。那么,我来辅助你变换方向吧。就算放松缰绳,多多斯也会沿着道路前进,不过,当你想要前往左边或右边时,就拉住该侧的缰绳,改变多多斯脖子面朝的方向。不需要太过用力,一开始请你先注意不要吓到多多斯。」 多多斯再次开始走动。 待在下方的我无法看到爱·法手臂的动作。但多多斯每走三公尺,前进方向就移动五十度,描绘出z字形状。 「嘿~多多斯真听话。」 我感叹后,雷托少年扬起几分苦笑: 「是啊。表现得太好了。爱·法,只要继续灵巧地操纵缰绳,我认为你可以让它改往反方向前进。你要试试吗?」 雷托少年这么说的同时,多多斯画出巨大的弧度,掉头转弯。 接下来,它继续描绘出z字路径,抵达出发地点的家门口时,再次停下脚步。它的动作正确流畅,就像被机器操控着一样。 「好厉害好厉害!真好,莉蜜也好想试看看!」 「……这跟靠自己步行没有两样吧。我到底是为了什么理由而接受这种修练?再说,我根本没看过城里人骑多多斯喔?」 「假如多多斯在城里突然狂奔会造成危险,所以人们不可以在城里骑多多斯。但大家会骑多多斯在城市间移动……那么,我让它稍微跑一下吧。」 倘若要让多多斯奔跑,只要用脚跟踢它的腿就好。 「不要让它一下子就开始奔跑,等它迈开步伐后,再慢慢用脚跟踢它就好。逐渐加重脚跟的力道后,它的速度也会愈来愈快。」 「哼。」 爱·法无趣地哼了一声,让多多斯开始迈步。 我们没有跟上去,躲在路边避难。毕竟森边的道路宽只有五公尺左右,是石之大道的一半。 爱·法和多多斯的背影慢慢远去,速度逐渐上升。 当速度加快到我们这些围观者开始担心的程度时,他们沿着道路画出一道弧线,一眨眼就消失无踪。 不到十秒,他们的身影便从树木的阴影处冒了出来,气势汹汹地回到我们面前。 多多斯的时速应该有五十公里左右。倘若就我拥有的知识来比喻,就跟驶在大马路上的轻型机车差不多。 多多斯强韧的脚踹击大地,爱·法宛如赛马骑手一样压低身子,她奔跑过我们的面前,毛皮披风随风飘扬,宛如疾风——接着,多多斯逐渐放慢速度,快速转动脖子,大步走回我们的面前。 「好……好厉害好厉害!爱·法好帅喔!」 莉蜜·卢再次发出欢呼。 一阵兴奋的尖叫声遮盖住她的声音。 我吃了一惊,转头一看,六名女性中较为年轻的四位女性和莉蜜·卢一样眼神发亮,欢呼鼓舞。 顺带一提,斯多拉家家主的太太莉依·斯多拉也是四位年轻人之一。平时清纯高雅的她正和身旁的女人手拉着手,面露宛如恋爱中少女的表情,真是难得一见的场面。 剩下的两位女人分别是贾丝·帝恩和佛家的壮年女性。她们也发出感叹的声音。 「真了不起。一切都太过完美,我甚至不需要继续指导你了。」 雷托少年站在众人之中,明显勾起苦笑。 「俗话说:『只要从多多斯背上摔下十次,就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多多斯骑士。』看来你不用摔下来,就已经能灵活地驾驭多多斯了。老实说,城里人操纵多多斯的手法几乎不可能如此精湛。森边猎人的能力果然高人一等。」 「……就算学会这种把戏也不值得骄傲。」 爱·法依然板着脸,敏捷地从多多斯身上纵身跳下。 雷托少年正要发出「啊」一声,但爱·法在这同时也紧拉住缰绳,所以多多斯依然不动如山。 雷托少年再次扬起苦笑,成熟地耸了耸肩。 「感想如何?这么一来,当各位要在森边南北两端进行移动时,可以省下大量的时间吧?再说,这也证明森边猎人可以轻易操纵多多斯了。各位能理解卡谬尔说:『除了吃掉它之外,还有更有效率的使用方式』背后的用意了吧?」 「嗯……」 爱·法仍面有难色。 我瞄了她一眼,试着询问:「我也可以试试看吗?」 「不可以。」「放弃吧!」「不要尝试比较好。」 下一瞬间,我得到了三重奏般的回复。 「假如你为了这种事而受伤,该怎么办?」 「就是说啊,摔下来就危险了。」 「假如你真的很有兴趣,每天练习一点点就好。」 几个人一搭一唱,搭配得天衣无缝。 「原来如此。我知道各位对我的体能的评价了。可是,各位真的认为我一定会从多多斯背上摔下来吗?」 他们沉默以对。 这种时候的静默真让人难受。 「……我知道了。那么,请让我每天进行训练。拜托了。」 「你为什么要如此执着?就算你学会驾驭多多斯,也没有任何意义吧?」 「看到爱·法骑着多多斯的爽快模样,当然会勾起我的兴趣啊。」 「…………」 「对吧?爱·法,你感到很畅快吧?」 「…………」 「咦?我说错了吗?」 「吵死了!」 她难得地踹了我一脚。 「族长根本还没有答应要收容这只多多斯吧!获得族长的允许之前,我们不能随便行动!」 「好痛痛痛痛 。你在气什么啊?……不过,假如族长们听了我们的建议,仍对多多斯不感兴趣,我想让它留在法家。反正族长之前都要我们吃掉它了,不管我们现在怎么使用它,族长也不会有怨言吧?」 「什么?你收容这种东西想做什么?」 「卡谬尔说得没错,它真的很方便。只要我们买个载货车,搬运食材和调理工具的工作就轻松多了吧?它应该可以轻而易举地拖着货车行走。」 听到我这么说,爱·法终于开始考虑。 「这样啊……原来还有这种使用方式。」 「是啊。只是我们平时使用的路线需要经过吊桥,这下子就必须绕远路了。但我记得城里的托运车不只可以载货物,还可以载人。对吧,雷托?」 「是啊,一般的大型运货车需要由两只多多斯来拖行,但是只要找一找,还是可以买到小型运货车。这么一来,你们也不用担心被甩下来了。」 爱·法认真地考虑了起来。 「咦!?」 此时,莉蜜·卢大声惊呼。 听到她的呼声中莫名掺杂着欣喜的情绪,我感到有些不安。转过头后,我看到一个空前绝后的场面。两位森边女性抓着三只、不对,该说是三头多多斯,从最南端逼近而来。 阿玛·敏·卢堤姆牵着两头、茉伦·卢堤姆牵着一头多多斯的缰绳。阿玛·敏·卢堤姆带领着那一对巨大随从静静地走过来后,对我们一鞠躬,似乎打从心底感到内疚。 「对不起。萨乌帝家的男人又从森林中找到这么多多多斯……」 「哇~!」 莉蜜·卢兴高采烈地发出欢呼,我深深叹了口气,爱·法愤怒地抬起柳眉。 多多斯对人们的感慨毫不知情,开始悠哉地啃着森林边缘的树叶。 3 最后,森边收留了那四只多多斯。 没发生什么大问题。总之,看到卢家把四只多多斯硬塞给法家,爱·法大发雷霆,前往卢家聚落,亲自展示了多多斯的便利性后,三族长中的其中一员·达利·萨乌帝热烈地表示赞同。 「这下子我们前往北方聚落时确实会轻松多了!不仅如此,北边和南边聚落的居民也能更轻松地前往杰诺斯的驿站城市采买。」 经我一问,我才知道北边和南边聚落的居民只有在举办大型宴会时,才会前往驿站城市购买物品。 原因很单纯,因为距离太遥远。 森边聚落南北狭长,对于座落在中央区域的卢家和法家来说,前往驿站城市只需要花费一个小时的时间,但位在北端的札札家和南端的萨乌帝家却需要花上四个小时的路程。 因此,他们平时会和距离聚落更近的农村和农园管理人直接购买亚力果和波糖,遇到需要购买岩盐和水果酒的时候,他们会预先支付农村村民代买费,大量购买并储存在家中。 听到多多斯能让前往森边两端的路途缩短到九十分钟,一定让他们感受到极大的魅力。一直以来,聚落位置遥远的家主们只能在一年一度的家主会议上聚首——经过孙家引发的事件后,我们现在已经不能这么做了。如同卡谬尔·佑旭所述,族长们交流的频率极为重要,与森边的未来息息相关。 「明明是我们发现这些多多斯的,却没有察觉它们的能力,真是太丢脸了,我们实在有眼无珠。森边居民确实需要它们。札札家家主一定也会赞同我说的话。」 我听的是爱·法的转述,达利·萨乌帝似乎打从心底钦佩着多多斯的力量。爱·法嫌弃地说,尽管达利·萨乌帝佯装冷静,眼神却宛如莉蜜·卢一样熠熠生辉。 「……这下子我们欠了卡谬尔·佑旭那个男人人情,让我有点火大。帮我转告他,我会将与多多斯相等的报酬支付给他。」 爱·法吩咐我帮她传话。 想当然耳,卡谬尔·佑旭委婉地拒绝了。 「森边马上要跟杰诺斯举办会谈吧?会谈和平落幕后,我希望各位能抛下欠不欠人情的想法,直接收下多多斯。然而,要是会谈无法和平落幕——看你们要拿给我铜币,或是把多多斯还给我都可以。」 森边居民似乎很满足他有些粗枝大叶的提议。 于是,达利·萨乌帝亲自骑乘多多斯禀报北方聚落后,征得格拉夫·札札的同意,在森边居民的欢迎下,四头多多斯成了聚落的一员。 我们只花了四天做出决定,对于天性封闭的森边居民来说,这次做决定的速度飞快无比。既然有两位族长表示赞同,东达·卢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我不知道莉蜜·卢的泣诉私底下是否有产生效果。 顺带一提,三族长家族和法家成为多多斯的拥有者。 由于法家有能力自掏腰包购买多多斯,可以的话,我们希望这四头多多斯都交给族长家族管理,但大家认为法家发现了多多斯的便利性,为森边带来莫大功劳,因此萨乌帝家发现的第一只多多斯就这么留在法家了。 「我明天会去调查看看哪里有在卖运货车。」 蓝月二十三日。我们接受了卡谬尔·佑旭的提议,多多斯正式认证为森边所有物。当晚,我这么告诉爱·法。 我们刚顺利用完晚餐,我正在努力进行备料工作,爱·法坐在离我有一段距离的玄关口。 多多斯就躺在爱·法身旁。它弯曲着巨大双脚,将长长的脖颈伸直在地上。入夜后,懞兽和巨鼠等肉食野兽会在聚落中徘徊,所以我们必须让多多斯进入家中。 「这样啊。」 爱·法俯视着多多斯的睡脸,低声说道。 「算了,我们也没有其他消费铜币的地方,这样刚好。这下子我就可以从每天的重度劳动中解放了,真是划算。」 今天是我在驿站城市做生意的第二十六天。法家的资产已经超过三千枚红铜币。虽然换算下来只有三枚银币,但这在森边确实是超乎常人的财富。 「随便你……不过,在你修练完成之前,不可以胡来喔?」 「好。毕竟前往驿站城市的道路狭窄又多坡道。我这阵子会先在平坦的道路上努力练习。」 「嗯。」 「呃……你没有生气吧?」 看到爱·法的反应有些迟钝,我担忧地询问后,爱·法疑惑地歪着头问: 「我为什么要生气?族长们没有意见就好。我之前只是担心森边和杰诺斯的关系会愈来愈恶化。」 看来爱·法驾驭多多斯的时候真的感觉很畅快。毕竟骑着多多斯奔驰的她面露满足的表情,她现在望着多多斯的睡脸时,也一脸沉稳。 再说——多多斯和森边居民本来就很搭调。若非如此,森边居民不会轻易接受其他文化。总之,爱·法骑在多多斯上的模样帅气无比,看起来一点也不突兀。 尽管我们现在仍不知道森边居民究竟出身何方,但他们的祖先在森林定居前,说不定会在平原上驾驭多多斯东奔西走。因为爱·法骑着多多斯的身影太过自然,让我产生了这种妄想。看到爱·法俯视着多多斯睡脸的平静模样,我感到心满意足。 插图p035 「那么,我们要帮它取什么名字?」 「名字?多多斯就是多多斯啊。」 「但是森边有四头多多斯喔。要是不帮它取个名字,有时候会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它吧?」 「你要把它当成人一样,为它取名字啊?」 爱·法目瞪口呆地转头望向我。 我试吃塔拉帕酱汁的同时,疑惑地歪着头: 「有必要这么吃惊吗?既然我们要一起生活,代表它就跟我们的家人一样吧?取了名字后,比较容易产生感情,使双方的心意更能相通。」 「心……」 爱·法再次望向多多斯的睡脸。 「兽果然也有心啊。当我拉扯这家伙的缰绳,踢向它的腹部时,它确实比人类更乖顺地作出行动。」 「嗯。正是因为这样,大家才会称呼它为人类的朋友吧。」 「对我来说,它说不定比人类更好相处。」 「你这样讲有点问题喔。」 「我甚至想在你的脖子上拴上缰绳。」 「我是人类,你用言语下命令就可以了!」 「……多多斯真是不可思议的兽。」 尽管爱·法说了许多不妥的话,现在却莫名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铁锅中的酱汁已经大功告成,我盖上锅盖,熄掉炉灶的火,洗过手后,走向爱·法。 「那么,名字该怎么办?我不知道什么名字比较恰当,我希望你能帮它取名字。」 爱·法沉默半晌后,终于静静地低语: 「吉尔亚。」 「吉尔亚啊,真是个好名字。」 我开口回答的同时,吃了一惊。 我记得两年前过世的爱·法父亲就叫做吉尔·法。 「……这是取自你父亲的名字吗?」 「嗯。假如我怀孕生子,孩子是个男生的话,他希望我能为孩子取这个名字。」 我默默地在爱·法身旁坐下。 「然而,我决定要以猎人的身份活下去,不可能成为一位母亲。这么一来,我打算用这个名字称呼它——你觉得如何?」 我闭上眼睛,在心中寻找着自己能够认同的答案。 没想到这一点也不困难,我马上就找到了答复。 「既然如此,你帮它取别的名字比较好。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事物。爱·法,你未来可能会想要自己的孩子喔?」 说不定会挨揍——我已经做出这样的觉悟。 然而,爱·法只是一脸沉静地低语: 「这样啊。既然如此,就叫它吉鲁鲁吧。吉鲁鲁·法这个名字很悦耳吧?虽然我不能让它冠上姓氏,算了,就这样吧。」 「…………」 「你还是不满意吗?」 爱·法缓缓地转头望向我。 我凝望着她特别澄澈的蓝色眼眸,开口答道: 「不——我认为这是个好名字,听起来很可爱,很适合它。」 「这样啊。」 爱·法再次这么说后,欣喜地勾起微笑。 于是,法家多了一位名为吉鲁鲁的新同居人。 第一章 重新开业 我们迎接新的同居人·多多斯吉鲁鲁的隔天—— 这一天,我依然努力在摊位上工作。此时,卢家本家的凌奈·卢出现在驿站城市。她当然是进城来采买食材。 这倒是不要紧,但凌奈·卢今天却露出一副苦恼的表情,轻声对我说: 「明日太,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 她似乎有些心神不宁。跟我一起负责『咩姆烧肉』摊位的希拉·卢也疑惑地歪着头。 「不,呃……我等一下必须去旅社工作……」 就快接近正午了,四天前开始,《玄翁亭》也委托我提供晚餐,我的工作时间不得不变得紧凑。 「不会花你太多时间。拜托了。」 凌奈·卢的脸庞仍带着几分稚嫩,她的蓝色眼眸散发出真挚的光芒,凝望着我。 「……我知道了。那么,希拉·卢,可以暂时帮我顾店吗?」 「好的。莉依·斯多拉马上也会过来,这里不要紧。」 在希拉·卢有些担忧的注视下,我们走向身后的杂木林。 「对不起,打扰你重要的工作……」 「这倒没有关系,究竟怎么了?」 这是我久违地与凌奈·卢碰面。上一次见到她大概是札特·孙遭城里人逮住的那一晚。那已经是九天前的事情了。最近,每天造访驿站城市的薇娜·卢和菈菈·卢会频繁地帮卢家购买食材,卢家人已经很少派人专程进城采买了。 凌奈·卢是一位与我同年的十七岁少女。她有着一头森边居民罕见的纯黑发,并将一头秀发绑成两个低马尾。她的外貌惹人怜爱,尽管个头娇小,体型却不输身材过人的姐姐。 她的个性温和善良,在森边居民中,拥有卓越的厨艺。她是一位不管待在何处都表现优秀的女孩——但我依然很难拿捏我们之间的距离感。 「一想到要跟你说这些话,我就心里难受……可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抑制自己的心情。你愿意答应我的要求吗……?」 「这、这要视要求的内容而定。」 凌奈·卢个头娇小,身高不到我的下颚,她正拼命仰望着我。尽管我们的身体没有任何接触,距离却十分贴近,我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呼吸。 「其实……」 「是、是的。」 「……明天是菈菈的生日……」 「嗯?」 「明天是菈菈十三岁生日。然后……我想请你准备一道料理……可以吗?」 凌奈·卢的眼神再次洋溢着苦恼。 「啊~」 我一头雾水,发出可笑的声音。 「料理啊,要几人份?」 「本家需要准备十二人份。我们会准备好波糖和汤,明日太,我想拜托你准备肉料理……你果然不可能答应吧?」 「不会啊,既然是菈菈生日,我可以接受这个任务。」 听到我答应后,凌奈·卢杏眼圆睁。 「真、真的可以吗?你不只要在店里做生意,还必须帮旅社准备料理。你最近还要负责照顾多多斯吧?」 「我在中午就能完成旅社的工作。回家后的工作量并不会增加太多。多多斯也不需要任何特别的照顾。假如我能像过去一样,在卢家的炉灶处理备料工作,帮忙一天不算什么。」 「真的吗?谢谢你……」 凌奈·卢在胸前合起双手,深深叹了口气,仿佛由衷地感到安心。 「你、你会不会有点太夸大了?有必要如此感动吗?」 「欸?不,我听说你最近真的很忙碌,所以我认为你会拒绝我。这么一来,菈菈一定也会很高兴。」 凌奈·卢笑逐颜开。 看到她爱护家人的举动让我心里充满温馨,但我仍感到一丝狐疑。 换句话说——我怀疑凌奈·卢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不,一定是我想太多了。) 凌奈·卢现在在我面前扬起笑容的模样相当真诚。她不是一位会利用妹妹生日获取利益的女孩。我反省着自己庸俗的思考模式。 「那么,需要准备什么特别食材吗?需要的话,我可以趁今天买齐。」 我们和摊位隔了一段距离,待在摊位上的菈菈·卢不可能听见我们的对话,但凌奈·卢却挺直背脊,嘴巴凑近我的耳边。 「不、不用,我才刚听你提起这件事,还没决定菜色……再说,现在才压低声音已经来不及了吧?」 「啊,说得也是。不好意思,我忍不住太兴奋了。」 凌奈·卢难为情地拉开身子,一副忸忸怩怩的模样。 我想要相信她不是故意这么做。 「你可能会认为我有些孩子气,但明天的事情可以对菈菈保密吗?我认为这样会让她更惊喜。」 「这倒是无所谓。可是,一旦她看到我前往卢家聚落,不就事迹败露了吗?」 「你只要跟她说,你想跟米雅·雷妈妈讨论做生意的事情,就不会有问题。我也已经征得东达父亲的同意了。」 「这样啊……顺带一提,我可以跟薇娜·卢等人提起这件事吗?」 「当然可以。但你要请她们保密喔。」 「啊,还有,你刚刚说要准备十二份料理吧?米达的份呢?如果他在的话,我必须准备多一倍的份量吧?」 「不需要,米达恰巧从昨天开始在信·卢家用晚餐。再说,米雅·雷妈妈限制他一次只能吃五人份的餐点。」 原来如此,米雅·雷妈妈在限制米达的食量啊。真是英明的决定……不过,就算限制餐点份量,他竟然仍可吃下五人份的餐点。 先不提这个了,我还必须确认什么事情?我慎重思考后,发现自己忘了确认一件最重要的事。 「话说回来,我不能让我们家主独自看家,爱·法也可以一起用晚餐吗?」 凌奈·卢的眼中燃起与刚刚有些不同的哀戚光芒。 「当然可以。明日太,你至今不曾跟爱·法在不同的地方过夜吗?」 没有。 尽管我们白天常常分隔两地,但近六十天的同居生活中,我们每天都一起用晚餐,一起入眠。 「那么,请你帮我跟爱·法打声招呼。对不起,打扰你工作了。」 凌奈·卢最后面露开朗笑容,转身离去。 ◇ 「这样啊,庆祝卢家三女生日啊,我无所谓。」 爱·法等着我准备晚餐,干脆地答应。 「我姑且跟你确认一下,就算他们是卢家,也不会大开宴席庆祝生日吧?」 「是啊,大概就像预先庆祝婚礼的宴会吧。尽管宴席上会端出奢华料理,但参加者往往只有家族成员。」 虽然这么说,根据以往的经验,森边的「奢华料理」,其实就是比平时加入更多蔬菜的奇霸兽锅罢了。 「凌奈·卢等人会拿出看家本领准备肉汤,他们只拜托我准备肉类料理,不会为我带来太大的负担。」 「这样啊。你打算准备什么料理?」 「不好意思,对你来说,那道料理可能没什么新鲜感。我打算使用之前跟《玄翁亭》老板购买的那个食材。」 那个物品比我透过《南之大树亭》取得的饕油更稀少高价,是我珍藏的食材。 「……你要用那个东西啊。」 爱·法微微嘟起嘴,她最喜欢那个食材了。 「没有啦,你也知道嘛,难得举办宴席。等西姆 的旅行商人来到镇上时,我会再跟他大笔采购……不要闹别扭啦。」 「谁在闹别扭啊!……卢家三女明天满几岁?」 「听说是十三岁。」 「十三岁啊。男生就是在这个年纪开始学习猎人的技巧。」 「嗯~那么,女生呢?」 「女生大概要在十五岁前学习出嫁的规矩吧……我刚满十三岁后,母亲梅就过世了,所以我也搞不懂。」 「……这样啊。」 我微微垂下眉毛后,下一瞬间,爱·法用险峻的眼神瞪着我。 「怎样?你十年前就失去母亲,没有道理可怜我吧?不用顾虑这种多余的事,赶快尽好炉灶掌管人的职责。」 「一下闹别扭,一下发脾气,真是忙啊。」 「我没有闹别扭,也没有生气!」 爱·法依然坐在地上,重重跺着脚。 这样形容可能不太好听,但她真的是可爱死了。多亏了她,气氛才没有变得感伤。 「啊,还有,听说庆祝生日的时候,每个人都要送花给寿星喔?」 「……你认为我不知道这种事吗?」 「为了以防万一,我只是想跟你确认一下罢了。我以为每一家的习俗不一样……啊,用完晚餐后,我们会回法家吧?」 「嗯。我不太好意思在卢家本家借宿。」 「那么,工作结束后,我会直接前往卢家聚落,拜托你照顾吉鲁鲁了。」 「照顾吉鲁鲁?」 「嗯,我们都要离开家里,所以你出门之前,必须先让吉鲁鲁进入室内。」 我们今天也将吉鲁鲁绑在玄关口,它将长长的颈项放在地板上。确认它悠哉的睡姿后,爱·法讶异地瞪向我。 「明日太啊,这种时候不派吉鲁鲁出场,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欸?可是,回程已经入夜了,我们又有两个人……啊,回程只要牵着它的缰绳走回来就好了。」 「什么意思?回程和去程都可以骑吉鲁鲁吧?」 「夜、夜里那么暗,骑多多斯回来很危险吧?烛台的火也会被吹熄。」 「不需要使用烛台。只要稍微让吉鲁鲁奔跑,巨鼠和懞兽一定追不上我们。」 「不过,吉鲁鲁可能夜视能力不好喔?在我之前的世界中,夜盲症又称为雀盲眼。」 「喔?多多斯夜视能力很差?就算如此,只要在月光照耀下,我还是看得到路。假如月亮被遮住了,确实就只能照你说的爬下多多斯,徒步移动,所以我姑且还是必须准备一个烛台。」 对于爱·法来说,烛台的火光只具有驱逐野兽的功效吗?我再次感受到森边居民的能力有多骇人。 「……那么,只剩下一件事情让我担心了。我还没有骑过多多斯喔?」 「我负责操纵缰绳,没有问题。你只要好好抓紧我,不要摔下去就好。」 我记得雷托少年曾说多多斯一次可载两个人。可是,我真的可以抓住正值青春年华的爱·法的身体吗? 「今天用完晚餐后,我们一起练习看看吧,听起来就很畅快吧?」 看到爱·法雀跃地笑着对我这么说,我难以反驳她。 「……所以,晚餐还没好吗?我很饿喔?」 「嗯,只剩下煎肉而已,你再忍耐一下吧。我今天用饕油做了照烧酱里肌肉。」 「嗯。」 每当晚餐不是汉堡排时,爱·法的反应总是很平淡,尽管她不会流露出不满,但也不会心花怒放。爱·法现在仍没有遇到比汉堡排更让她心醉的菜肴,我从《玄翁亭》取得的新食材也不过是为汉堡排添增光彩的辅助罢了。 「话说回来,我跟你已经认识快两个月了。当然会遇到卢家人的生日。」 「嗯?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包括寇塔·卢在内,卢家本家共有十三人吧?既然如此,就算每个月都有人过生日也不足为奇。这个世界的一年也是十二个月份嘛。」 不过,每三年还会出现一次第十三月,我至今仍无法理解这里的历法。 「你的想法真古怪。我们又不是卢家亲族,他们家人庆祝生日本来就与我们无关。」 「你说的确实没错啦。」 「再说,什么叫做认识快两个月啊?你不要乱说。」 「欸?差不多吧?虽然我没有仔细去数自己在这里到底过了几天,但差不多六十天了。」 我回答后,爱·法将手支在立起的单膝上,撑着脸颊。 「不是快两个月,今晚刚好满两个月。」 「欸?」 「黄月二十四号,我在森林中遇到你。今天是蓝月二十四号,刚好整整满两个月。」 我哑口无言。 爱·法的眼神变得有些幽远。 「两个月前的这个时候——我正好在煮汤吧?你穿着异国的白色服装,望着没有放血的奇霸兽肉,嚷嚷着看起来好好吃,眼神闪闪发亮。」 距离那一晚——距离我在森林中与爱·法邂逅,她用刀抵住我的鼻尖,带我来到法家的那一天,已经过了整整两个月。 不管是两个月前或一个月前,我都过着『不知今夕是何日』的日子。开始在驿站城市做生意后,我才意识到日期的存在,导致我现在感到措手不及。 「……今天不吃饕油照烧煎肉了!今天吃汉堡排!」 「嗯?怎么突然改变菜色?」 「难得两个月纪念日,总想要庆祝一下嘛?对了,我就使用那个食材,吃得奢侈一点吧!」 「才短短两个月,有什么好庆祝的?再说,你现在才开始剁肉,我要更晚才能吃晚餐吧。」 「我有做生意用的肉饼!想当然耳,晚餐后我再重做就好了!轻食用的肉饼很小,一个人可以吃两个。」 看到我猛地站起身,准备走向粮库的模样,爱·法错愕地仰望着我。 「我一点也不懂。明日太,你为什么这么激动?」 「欸?我并没有激动啊……这种日子,我想用你最爱吃的菜肴当晚餐。除了汉堡排之外,你还想吃什么?我可以满足你的愿望喔?」 「…………我当然只想吃汉堡排。」 爱·法一脸复杂,似乎不知道该不该嘟嘴。 于是,庆祝菈菈·卢生日之前,法家已经展开了一场小小的宴席。 2 隔天,蓝月二十五日。 我按照计划从驿站城市直接前往卢家聚落后,看到了奇妙的光景。 「呜哇,那是什么啊?」 由七座房子所包围的卢家聚落大广场一角,一个异样的肉块躺在地上。 漩涡花纹的布料包裹着宛如小山的肉块。年幼的孩子们围着肉块喧闹不已。当我呆愣在原地时,菈菈·卢代表卢家女性回答我: 「当然是米达啊,不然像是什么?」 我确实一眼就能认出他来,但我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倒在这种地方。我和抱着铁锅的菈菈·卢等人一起往前走,就算距离近到我能亲眼确认到眼前的状况,我依然一头雾水。 米达在地上躺成大字型。他巨大的身躯满是汗水,正气喘吁吁地发出呼哈——呼哈——的声音。他浑圆的腹部随着呼吸上下起伏,有的孩子站在蠕动肉块的制高点,试着保持平衡、有的孩子只是紧抓着肉块,发出欢声、有的孩子拼命攀爬着米达的腹部,他简直成了一种竞技游戏。 总共有五个孩子,三男二女。他们都穿着童装,全都未满十岁,年纪最小的女孩看起来只有三岁。 「呃……他们不是在虐待他吧?」 「这看起来像是虐待吗?」 「我也不知道。」 至少孩子们的笑容中不带有一丝恶意。 米达宛如一只搁浅在沙滩上的抹香鲸,我无法判断他是否还有意识。 此时,一位男人从房屋阴影处走向米达。 「家人米达啊,你休息够了吧,我们要继续工作啰。」 是一位陌生男性。 他的年龄接近四十岁,身材修长,嘴边蓄着胡须,黑褐色的长发绑在脑后,他的深蓝色眼睛宛如西姆人般细长,长型的脸庞锐利结实。是一位成熟稳重的男子汉。 「水……米达想喝水喔……?」 「那你就自己去汲水吧。毕竟是你喝光了水瓶里的水。」 他的声音严厉,无情又不客气。 米达缓缓抬起上半身,在他腹部攀爬的孩子们发出欢快的惊叫声,跳下地面。 「呜哇啊!」 此时,我发出一点也不欢快的惊呼声。因为我感受到某种柔绵绵的物体突然压在自己的背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喔……?我莫名感到很不舒服……」 感受到压迫在背上的危险触感,我马上想要开口抗议,但我发现肩膀后方的薇娜·卢真的脸色苍白。她对米达很没辙。 「……希拉,你回来啦。卢家本家的女人们,你们也辛苦了。」 壮年男性将视线从米达身上移向我们。 这时,我终于意会过来。男人是希拉·卢和信·卢的父亲,也是分家的前任家主蓼达·卢。 仔细一看,他似乎拖着右脚,不良于行。现在是男人该待在森林的时间,他却没有穿着猎人服,腰际也没有挂着大刀。他就是断了脚筋,无法完成猎人工作,将家主的位置让给年轻长男信·卢的分家前任家主、同时也是东达·卢的么弟——蓼达·卢。 宛如后背妖怪的薇娜·卢依然附身在我的身上,我尽可能弯下腰。 「蓼达·卢,初次见面——我没认错人吧?我是法家的明日太。」 在森边中,只有我的皮肤如此苍白,我应该不需要自我介绍才对。 但信·卢家相当照顾我,我想尽量礼貌地对待他们的前任家主。 「这确实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是信·卢家的前任家主,蓼达·卢。小女希拉总是受你照顾。」 对方似乎也抱持着相同的想法,静静地对我点头致意。他散发的氛围果然与信·卢和希拉·卢有几分相似。 「请问米达在处理什么工作呢?」 「嗯?这家伙现在要去森林周边搜集木材。」 蓼达·卢疑惑地歪着头。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信·卢家的后方堆了满山满谷的原木。这座小山的木材比我们平时搜集的更粗、切口也更鲜明。 「他没有去狩猎,反而去搜集木材啊?」 「是啊,这家伙力气大,却马上就像这样无法动弹。这么一来,他会成为其他猎人的绊脚石,因此我们暂时让他处理其他工作。」 当我和蓼达·卢交谈时,米达似乎终于察觉到我们的存在。在笑容满面的孩子们包围下,米达依然瘫在地上,用莫名尖锐的声音低语: 「咦……?是明日太耶……你来啦……?」 「是的,米达,我有点久没见到你了。」 下一瞬间,菈菈·卢吐槽我: 「你为什么这么彬彬有礼啊?这家伙的年纪比路多还小喔?从今天开始,他跟人家也只差一岁。」 「可是啊——」 话才说到一半,我重新思考。对方比我小三岁,如果我的语气太过有礼貌,可能会让人有距离感。 「——米达,因为你的身体很庞大,刚认识你的时候,我误以为你比我年长。那么,我现在开始用普通的方式跟你说话啰?」 「……嗯……?」 米达的脸颊肉微微颤抖,似乎完全听不懂我说的话。 接着,他重重地吐了口气。 「啊……见到你之后,米达肚子更饿了喔……?米达想吃好吃的东西喔……?」 他一点也没变。 九天前,当他面对泰伊·孙的尸骨时,悲痛得宛如世界末日一样,不管爱·法和雅米儿·孙怎么安慰他,他都止不住泪——幸好当时带给他的阴影已经烟消云散了。 「距离晚餐还有一段时间,为了能品尝美食,你要努力工作喔?」 一阵温柔的嗓音叮咛着他。开口的人是希拉·卢。 我深感讶异,转头一望,希拉·卢也瞪大眼睛望着我。 「怎么了?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啊,对不起。我几乎没听过你用这种语气说话……很有大姐姐的风范呢。」 「……我不太了解你的意思,但我有点不好意思。」 希拉·卢尴尬地低下头。 接收到菈菈·卢冷冰冰的视线后,我搔了搔头后,发现蓼达·卢也望着我,冷汗直冒。 「不,那个……对不起。」 「……我不懂你为什么要道歉,但我们差不多该回去工作了。」 蓼达·卢一脸沉静严肃,望向包围着米达的孩子们。 「如果你们不用工作,就去另一边玩吧。米达工作的时候,不可以接近他喔?」 「好~」 「米达,再见!」 「米达,下次再一起玩喔!」 「嗯……」 米达的脸颊肉再次开始颤抖。 我依然无法从表情读出他的心思,但他宛如小猪似的小眼睛似乎闪烁着遗憾的光芒。 既然如此,他一定没有被欺负吧。我稍微放下心来,和米达道别。 「米达,再见啰,我们都要努力工作。」 「欸……明日太,你要回去啦……?」 「不,我今晚会在本家用晚餐。有时间的话,我们之后再聊。」 「嗯……米达知道了喔……?」 于是,我们离开缓缓站起身的米达,再次前进。 虽然这么说,由于希拉·卢和菈菈·卢抬的是信·卢家的铁锅,所以两人走向信·卢家,我只带着摇摇晃晃的薇娜·卢前往卢家本家。 「米达搬进卢家聚落已经超过十天了吧?你依然无法克服这种厌恶的心情吗?」 「我真的不懂大家为什么可以摆出普通的态度呢……呜呜呜,好恶心……」 「可是,只要米达每天努力工作,将来也能变得跟正常人一样——好像有点困难。不过,他的体型可以变得跟东达·卢差不多吧。」 「……我的心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当我们这么交谈时,抵达卢家本家。 我和看家的莎堤·雷·卢打声招呼后,前往房子后方的炉灶房。当我正要沿着墙壁转弯时,遇到了莉蜜·卢。说得更正确一点,是骑着多多斯的莉蜜·卢。 「啊,明日太!欢迎光临!欢迎来到卢家!」 我现在和吉鲁鲁一起生活,多少对多多斯有了一些免疫力,但看到多多斯突然冒出来,我依然惊慌不已。 「嗨,莉蜜·卢,你已经可以独自骑多多斯了啊?」 「嗯!但莉蜜还没办法让它奔跑喔!」 莉蜜·卢乐不可支地操纵着缰绳,让多多斯的头转向我们的前进方向。 尽管大小差不多,但这只多多斯的羽毛颜色比我家的吉鲁鲁更深,它的身体和脖子处混杂着颜色更深的羽毛,看起来有点像老虎的花纹。只要用心观察,每只多多斯都有着相异之处。 「法家的多多斯叫什么名字?它叫卢卢喔!」 「喔,卢卢啊,真可爱。」 「嗯!因为它是卢家的多多斯,所以叫做卢卢!」 札札家和萨乌帝家也有帮多多斯取名字吧?我这么思索,回答: 「我家的叫做吉鲁鲁喔。」 「吉鲁鲁和卢卢啊,有点相似耶。」 莉蜜·卢看起来心满意足。 「啊,薇娜,辛苦了。明日太,欢迎来卢家。今天谢谢你特别跑一趟。」 米雅·雷妈妈和凌奈·卢正在炉灶房等候。 「莉蜜,明日太来了,我们的休息时间结束啰。去把多多斯系起来。」 「好~」 莉蜜·卢就这么骑着多多斯走过炉灶房。 薇娜·卢也卸下行李,仍有些摇摇晃晃地离去了。 「明日太,谢谢你……菈菈没有察觉吧?」 凌奈·卢站在米雅·雷妈妈的身旁,低声询问。我点了点头。 「话说回来,如果她猜想到我可能会留下来做晚餐,到时就不会太惊喜了吧?虽然我们没有特别提及这件事。」 「但是,你的厨艺精湛,绝对能端出让菈菈吓一跳的料理吧?」 米雅·雷妈妈这么说。 「不,我考虑了很久,我担心陌生的料理会让她感到扫兴,所以我只在普通的料理中加了一种食材。基本上,我准备的是一种塔拉帕酱的烤肉料理,请别太过期待。」 尽管听我这么说,米雅·雷妈妈和凌奈·卢依然用着殷殷企盼的眼神望了彼此一眼。 我真的只是在普通料理中添加了一种食材,希望她们不要把标准提升太高。总之,我要开始料理了。我还必须在这里处理明天的备料工作,老实说,时间相当紧迫。 「久等了!那么,莉蜜去帮明日太……啊,我不能帮忙吗?」 「嗯。毕竟这是我份内的工作。可是,今天只由我一个人来处理会有点吃不消。」 仔细想想,由于工作量大,我没有办法在晚餐前完成所有作业。当我准时收摊时,我用完晚餐后往往还需要做事。 但我今天不会在卢家聚落过夜,可以的话,我想在晚餐前处理掉所有工作。 「米雅·雷·卢,很抱歉,今天可以借我人手吗?我会像在驿站城市工作时一样,支付报酬。」 「嗯?既然如此,我们把薇娜叫回来吧?你最近也不缺木柴吧?」 对了。只要薇娜·卢收摊后不经过法家,她就必须要花一个小时帮我搜集柴火。 「不,我希望有个帮手能协助我到晚餐开始为止,分家中有人可以帮忙吗?」 「既然如此,我们其中一个人去帮你吧。波糖已经煎好了,这里留两个人就够了。」 「啊,那就拜托你们了。」 我松了口气。 「好,我们加油喔!莉蜜要先做什么呢?」 莉蜜·卢笑容满面地跟在我的脚边。 凌奈·卢见状慌忙开口: 「啊、呃、那个……我、我来帮忙明日太!……不、可以吗……?」 莉蜜·卢讶异地转过头,米雅·雷妈妈耸了耸壮硕的肩膀。 「我都无所谓。不过,既然要收取报酬,我把厨艺高明的凌奈借给你比较好。」 「欸~!莉蜜也会好好做事喔!」 莉蜜·卢鼓起脸颊。 「莉蜜也想去驿站城市帮忙明日太工作喔!你们上次也不带莉蜜去家主会议,为什么总是把莉蜜丢在一旁呢!?」 「因为你年纪还小啊。等你能搬运铁锅后,我可以派你取代菈菈。」 听到这句话,我灵机一动。 「既然如此,等法家购买多多斯用的货车后,莉蜜·卢说不定也能来帮忙。我打算到时候路经卢家聚落,载大家进城。」 「欸?可是,你从这里进城是在绕远路吧?」 「不,从法家进城必须经过一座吊桥,多多斯不可能通过那里。既然如此,大家一起在卢家聚落会合,从南侧道路进驿站城市比较合理。」 「太好了!」 莉蜜·卢跳了起来。 看到她的模样,凌奈·卢有些忸忸怩怩地说: 「米雅·雷妈妈,你会让薇娜姐在驿站城市工作,是为了提防孙家人吧?既然如此……」 「不行,我们跟杰诺斯城的家伙们关系变得错综复杂,路多等人现在也停止护卫摊位,直到那场会谈平安落幕为止,我都必须让薇娜待在摊位上。」 「……嗯,说得也是。」 凌奈·卢垂头丧气。 「莉蜜,你也是喔。直到我们能信赖杰诺斯城的人,确定他们不是敌人前,像你这样的小朋友不可以进驿站城市。」 「不要紧啦!东达父亲一定会好好教训城里人!」 不行啦,他这么做我会很困扰。总之,不管,我现在必须先完成眼前的工作。 「那么,开工吧。莉蜜,你去那边帮忙。」 米雅·雷妈妈的嗓音为今天的工程拉开序幕,我们开始工作。 「我们先处理一下生意用的备料工作。先从汉堡排的肉饼开始吧。」 「好的,那么,我们必须把肉切碎,把亚力果切丁吧。」 下一瞬间,凌奈·卢的表情变了。 她的表情莫名地严肃。森边居民的工作态度本来就认真,但现在的她未免太有干劲了。 「我要负责哪一项工作?还是说,我们要一起完成同一种作业?」 「嗯、嗯。我们先一起切碎亚力果,完成之后,一个人炒亚力果,一个人绞肉。」 「原来如此……炒过的亚力果必须先放凉,这样的顺序最有效率。」 她究竟怎么了? 凌奈·卢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让我感到胆怯之际,我开始用西姆制的菜刀切亚力果。 「……听说这把刀价值十八枚白铜币。」 「嗯,对啊。」 「这是让人难以置信的价格。但这把刀确实锋利无比。因为使用的人是你,所以看起来更是如此。」 凌奈·卢不断观察着我的手的动作,自己也俐落地切着亚力果。 「……怎么了吗?这是你很熟悉的工作吧?」 「不,我认为自己不可以太过自满。我在家主会议中察觉到一件事。薇娜姐和菈菈掌管炉灶的技巧都进步了。」 「是、是吗?我们在驿站城市工作时,只有我和希拉·卢会碰刀喔?」 「我知道。我指的是她们愈来愈理解工作的流程,愈来愈知道该如何使用空出来的时间。希拉·卢也是一样。不仅如此,她的刀工和处理火候的技巧也愈来愈纯熟了。」 凌奈·卢对我解释的时候,仍拿着刀准确地切着亚力果。 「我的厨艺已经完全追不上希拉·卢了吧。这是当然的啰,毕竟她在你的指导下工作了一个月。」 「没、没这回事吧。」 「有喔。我的个性仍很孩子气,所以会为这种事感到懊恼。」 ————凌奈·卢露出了我未曾见 过的表情,扬起笑容。 如凌奈·卢所述,她在某些方面仍有些孩子气。虽然她的个性认真温柔,不时也会表露出直率的一面,另一方面,她却很容易钻牛角尖。跟天真无邪的莉蜜·卢和喜怒形于色的菈菈·卢相比,她是一个相处起来需要比较费心,很像女孩子的女生——这是我对她的印象。 我该怎么形容她现在的表情呢?她的笑容充满坚强的意志,与敌对心和嫉妒心似是而非。她毅然的笑容莫名带着一抹喜悦,使她看起来就像一位准备上场对决的战士。 她把希拉·卢视为竞争对手吗?这当然不是恋爱方面的争风吃醋,而是擅长掌管炉灶上的竞争。 「……啊,对不起!我并不讨厌希拉·卢喔?」 凌奈·卢情再次恢复孩子气的表情,望向身后的母亲。米雅·雷妈妈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一面谈天,一面剥着恰奇的皮。 「我只是想更认真地掌管炉灶罢了。希拉·卢是我们重要的亲族,就算我感到懊恼,我也绝对不会轻蔑她——!」 「不,我没有这么想。我认为维持上进心很重要。」 凌奈·卢凝望着我的脸半晌后,终于安心地扬起柔和的笑容。 她的情绪可能有些不稳定。然而,她心境的变化让我更想支持她。 希拉·卢会认真地钻研料理,大概是为了找出自己的存在价值。她想靠自己的能力获得财富,帮助家里的生活。除此之外,看到家人品尝自己的料理时露出一脸幸福的表情,也成为她努力的原动力。 现在的凌奈·卢却没有流露出森边居民的率直感情,她的心情更为混乱不清……大概是因为她不懂自己想要进步的理由,也不清楚自己磨炼厨艺的目的,心中充满一股莫名的焦躁。 她会想精进厨艺,说不定只是想要获得他人的认同。我并非圣人,不会认为她的目标不纯正。在我的世界中,这样的想法并不罕见,我认为大家多少都会抱持这样的念头。想当然耳,我也不例外。 简而言之,我在凌奈·卢的想法中找到与自已相似的部分。我们——只是个半吊子的厨师,将料理能力和自己的尊严等紧缚在一起,为此感到一喜一忧—— 「……明日太,怎么了?你的手停下来啰?」 她这次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开口指责我。 这也是我首次看到她露出这种表情。 凌奈·卢现在说不定正面对着一个巨大的转变,所以看起来才有些不稳定。 她洋溢着变化预兆的一举一动充满魅力,鼓舞了我。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这不是男女之情,如果可以容许我说得夸张一点,这可能是我未来的对手即将登场的预兆,使我的心颤抖不已。 3 当晚—— 晚餐前,家人先赠花给菈菈·卢。 菈菈·卢平时总与莉蜜·卢一起坐在末席,她现在坐在家主和大长老之间,陷入沉默。 「……你这家伙也十三岁了啊,虽然身高跟同龄的孩子差不多,内在却还是个小鬼哪。」 东达·卢跟菈菈·卢一样板着脸,听到他口出恶言后,今天的主角抬起眉毛回嘴: 「吵死啦,真是的!人家肚子饿死了喔?赶快结束啦。」 「你就是这一点像个小鬼。」 东达·卢再次拉下脸,他没有站起身,伸长手臂,将一朵巨大的蓝色花朵插在女儿的头发上。 「……恭喜三女菈菈平安度过这一年。希望新的一年你也能健健康康。」 「好啦好啦,谢谢。」 菈菈·卢皱起鼻子,抛下这句话。这对父女的对话让人感到温馨。 接下来,菈菈·卢转向坐在另一侧的纪芭婆婆,重新坐了下来。高龄八十五岁的大长老纪芭婆婆用宛如枯木的手指,将一朵红色小花插在曾孙的头发上。 「菈菈,恭喜你啊……你将来也要一直这么有活力喔……?」 「嗯,纪芭婆婆,谢谢你。」 菈菈·卢的脸庞面露率直的笑容。听到她欣喜的声音,她背后的父亲小小啧了一声。 接下来,拿着红花和蓝花的吉萨·卢走过去,跪在地上。 「我要为三女菈菈第十三次生日献上祝福。希望你可以成为不辱卢家之名的优秀女性……这一朵是达鲁姆要给你的花。」 「谢谢。」 菈菈·卢露出毕恭毕敬的表情,开口道谢。二男达鲁姆·卢正待在孙家聚落,指导孙家分家的人狩猎,目前不在家。 接下来,剩下的家人们也依序前往菈菈·卢面前。 「恭喜啰……你要是不多长点肉,男生可不会注意你喔?」 「吵死了,笨蛋!」 「恭喜,你的个性很善良,只要嘴巴别这么坏就好了。」 「……就叫你们闭嘴啦!」 「恭喜,希望你未来一直都如此率真。」 「嗯,蒂多·敏婆婆,谢谢。」 「你真漂亮,菈菈,我很喜欢现在的你喔,恭喜你满十三岁。」「啊唔~」 「谢谢你。寇塔,也谢谢你啰。」 「恭喜……你也已经十三岁了呢,真不敢相信……」 「好、好大的花!谢谢!」 「恭喜,今年也要健康度过喔。」 「嗯,谢谢。」 「这是美空花喔!」 「谢谢……真是的,花的味道让人家闻不到料理的香气了啦!」 尽管菈菈·卢发着牢骚,脸上却露出娇羞的表情。她的头发和胸口插满花朵,表情看起来相当幸福,让人忍不住勾起微笑。 「菈菈·卢,恭喜。虽然我们不是你的家人,但你愿意收下我们送给你的祝贺花朵吗?」 最后,我和爱·法一起站在菈菈·卢的面前。 「嗯。」 菈菈·卢点头答应后,爱·法将一朵蓝花插在菈菈·卢的腰际,我则设法在菈菈·卢的耳朵上方找到空间,送上一朵红花。 菈菈·卢火红的发丝和宛如海洋般湛蓝的眼眸让人印象深刻,大家果然都选择了红色或蓝色的花朵。 (十三岁啊——她的外表确实符合年龄。) 我在心中悄悄思索。 她的身高不矮,体型却纤细清瘦,五官清秀,表情却充满孩子气。十三岁这个年纪的女孩就是如此不协调。 尽管她的嘴巴恶毒,外貌中性,等到四年后,她的魅力一定不输二姐,七年后,一定不输大姐。尽管我的心中充满如此失礼的感想,但她就是一位如此讨人喜欢的女孩。 「那么,我们开始用晚餐吧,今天明日太也有帮我们准备料理喔?」 为了帮大家盛汤,米雅·雷妈妈站了起来,菈菈·卢耸了耸肩说道: 「果然没错,人家就觉得你跟凌奈姐两个人鬼鬼祟祟的。人家确实很高兴啦,但你可别端出什么古怪的菜肴喔。」 「我不知道是否合你口味,希望你会喜欢。」 我走向保温用的炉灶,拿起锅盖。 下一瞬间,房间里洋溢着塔拉帕的香气。 「什么嘛,塔拉帕喔,那跟平时有什么两样?」 么弟路多·卢开口抱怨。 薇娜·卢总会将驿站城市摆摊卖剩的塔拉帕酱带回家,帮晚餐加菜。 「抱歉抱歉。今天的晚餐最适合搭配塔拉帕酱汁食用。然而,这是我特别调制的酱汁喔。」 我不想直接使 用摊贩卖剩的酱汁,我仔细调整酱汁的味道,并使用加喀尔产的饕油和西姆产的奇多果实提味……顺带一提,奇多果实是一种宛如辣椒,味道强烈的香料,所以我真的只加了一点点提味。 煎成褐色的里肌肉排浸在特别调制的塔拉帕酱中,我将肉排逐一盛入木盘后,从爱·法手中接过秘密兵器。 今天的出席者中,只有曾在法家餐桌上品尝过这个滋味的爱·法,以及曾陪我前往《玄翁亭》的薇娜·卢知道这个秘密兵器。秘密兵器是西姆产的食材,由于太过罕见昂贵,我甚至没有办法使用它制作《玄翁亭》的料理。今天使用的是我珍藏的逸品。 「这是什么啊?」 路多·卢瞪大眼睛。其他女人也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 那是一个半月型的白色物体。直径约十五公分,厚度约五公分,这个物体本来呈现圆形,因为我常使用它制作法家的晚餐,才变成现在这个形状,它的表面是白色,切口呈现淡黄色。 在原本圆形的状态下,要价二十枚红铜币。这是《玄翁亭》的老板从旅行商人那里买来作为嗜好品的食材,并没有正式贩卖。我拜托他特别卖给我一块。 「波糖?不对吧?这是食物吗?」 「这是食物喔。东之王国西姆有一种名为伽马的动物,这是用伽马奶制作而成的干酪——我的故乡称这种食材为起士。」 我用三德菜刀将伽马乳制成的起士切成厚度七、八毫米的大小。 我将一片片起士铺在沾满塔拉帕酱汁的肉排上,起士瞬间融化,释放出一抹难以言喻的芳香。 「呜哇,怎么说呢——真是不可思议的味道。」 「对吧?我在驿站城市不曾看过这种食材,它很有营养,会让人充满活力。一开始可能会有些难以入口,但喜欢这种味道的人会非常喜欢。」 举例来说,我家的家主就是如此。只要在淋上甘甜水果酒酱汁的汉堡排上放一片起士,就是爱·法心目中最美味的佳肴了。我刚刚会提到塔拉帕酱汁与起士最为合拍,是顾虑到不喜欢甘甜酱汁的卢家家主。 「那么,晚宴开始。」 东达·卢严肃地宣告后,念起餐前感言,我们复诵后,终于用起晚餐。 率先发声的人是今天的主角,让我倍感光荣。 「哇~这是什么啊!好好吃!」 「嗯,真好吃呢!」 莉蜜·卢也跟着发出欢呼。 我松了口气后,咀嚼起自己的肉排。 伽马奶干酪的味道宛如浓厚的康门贝尔起士。尽管味道浓烈,却没有腥味。不管偏白的色泽或浓稠的口感,都与康门贝尔起士极为相似。 我不用跟各位解释番茄和起士有多契合吧。塔拉帕的味道与番茄相似,它的酸味与伽马起士柔滑的口味融合在一起,更加衬托了里肌肉紧实的味道。 我认为这两样食材最适合搭配汉堡排,但里肌肉排也不遑多让。真是可口,我忍不住扬起笑容。 「我说啊,起士确实很美味啦……」 路多·卢有些内敛地开口。 咦,他不喜欢吗?我转过头去。 「这个塔拉帕酱汁是怎么回事?味道跟平常不一样。」 「我在调制酱汁中花了一番心思,添加了饕油和奇多果实。还有,我也稍微调整了亚力果丁和水果酒的比例……平常的酱汁比较好吃吗?」 「怎么可能。这种酱汁超级美味,让我吓了一跳。」 路多·卢撕下一块煎波糖,浸泡在酱汁里,放入口中。 「嗯,好吃……仔细想想,我好久没吃到你的料理了。」 「是吗?可是,当你护卫我们时,我有准备轻食给你吃,当我在研究《奇霸东坡肉》时,我也有拜托你试吃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很久没有好好准备一顿晚餐给我们吃吧?所以——」 说到这里,路多·卢有些支支吾吾。 蒂多·敏婆婆出面对他说: 「你不需要如此顾忌,路多,感觉好吃就老实说出来吧。」 「不,可是……」 「明日太,我也吓了一跳哪。你的厨艺更进步了。」 「欸?是吗?」 「是啊。多亏了你的教导,我们也能烹煮出各式各样的料理了。凌奈和米雅·雷的厨艺真的突飞猛进,我之前甚至认为她们端出的料理和你煮的不相上下。」 「饶了我吧,我们怎么可能比得过明日太。」 米雅·雷妈妈开怀大笑。 「我也很讶异喔。明日太的料理真是可口。我明明也按照一样的方式做菜,为什么味道差这么多?」 「因为我们做菜的方式与明日太完全不同喔。不仅是火候或刀工,譬如说使用食材的多寡,试吃后要如何调整口味,以及一些言语无法形容的微小部分等等,他的做法都与我们南辕北辙。」 凌奈·卢这么解释。 由于今天菈菈坐在上位,凌奈·卢的座位比平常更靠近我们。她的眼眸中首次闪烁着充满赞赏的光芒,静静地望着我们。 「我真的吓了一跳。不过,明日太每天都要为好几百人准备料理,厨艺当然会进步。但我真的——真的很吃惊。」 「不,几百人什么的太夸张了。」 虽然这么说,我每天大半的时间确实都花在烹饪上。再加上我以「精益求精」为信条,努力不懈,不过,听到大家如此直率地称赞我,我感到好难为情。 「先不说我了,凌奈的厨艺也进步很多喔?明日太,你喝看看这碗汤。」 在米雅·雷妈妈的催促下,我拿起装汤的木碗。 那是加了饕油,微微呈现茶色的奇霸兽肉汤。 这是米雅·雷妈妈和莉蜜·卢熬的汤,但最后负责试喝,调整饕油和盐巴的人却是凌奈·卢。 我喝下第一口的瞬间——大声惊呼: 「呜哇,真好喝。」 凌奈·卢欣然一笑。 「这道汤品使用了凌奈想出来的调味方式喔。她明明没有使用任何艰难的手法,为什么味道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呢?」 这道汤品没有使用艰难的调味手法——确实没错。 她们用奇霸兽肉熬煮高汤后,使用盐巴、饕油和皮果叶调味。只是比平常多了饕油这个调味料罢了,烹煮的顺序并没有改变。 汤中的蔬菜有亚力果、恰奇和季芶。也就是类似洋葱、马铃薯和山药的食材。 我认为在汤中加入切成圆片状的季芶是个很棒的点子。自从我购买饕油后,我也频繁地将季芶加进菜肴中。宛如酱油的饕油与季芶十分搭调。 这碗汤真的相当美味。由于这道汤品不需要繁复的烹煮方式,调味料、食材的份量和火候将会决定汤的味道。代表凌奈·卢在各方面都处理得很好。 最关键的一点大概是饕油。话说回来,我曾在十天前喝过凌奈·卢熬煮的汤,那时的我并没有受到这么大的冲击。当时汤中并没有添加饕油。添加饕油后,丰富了汤品的滋味——然后,随着调味料增加,各种调味料的份量调节也更为重要。 光靠这一点仍无法说明这碗汤的美味。 我认为这碗汤比我自己煮的更可口。 这碗肉汤的滋味很有深度。除了饕油清爽的甘甜味外,我还能品尝到一抹馥郁的风味。这种风味使这锅肉汤变得与众不同。 「难道——除了生肉以外,你还加了煎过的肉一起熬汤吗?」 凌奈·卢杏眼圆睁。 「不只是这样。这碗汤带有一种焦香酱油的风味……你先用饕油炒香绞肉,再放入汤里吗——?」 「好厉害!你怎么知道?」 「我猜中了吗?我是瞎蒙到的……凌奈·卢,你真了不起。」 「明日太,你才了不起,我果然完全没办法赢过你!」 凌奈·卢这么开口的同时,眼神闪烁着幸福的光芒。 我的脸上现在浮现出什么样的表情呢?这大概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首次由衷地觉得他人烹煮的料理美味可口。 况且这道料理使用的都是我熟悉的材料,没有使用南方或东方的陌生食材。老实说,我感动不已。 「喂,小子。」 此时,东达·卢久违地开了口。 我转头望了过去,我还没有从刚刚的惊讶中回过神来。 「两天后,我们要举办一场宴会,庆祝收获奇霸兽,可以拜托你掌管炉灶吗?」 「————欸?」 东达·卢比谁都早用完晚餐,正在喝土瓶中的水果酒。 菈菈·卢仔细端详着他不悦的侧脸。 不,不只是菈菈·卢。出席者全都瞪大眼睛,凝望着这位勇猛的家主。 「我、我可以去帮忙准备宴会吗?」 「……我不是正在拜托你了吗?」 东达·卢总是盈满凶恶光芒的蓝色眼睛笔直地瞪着我。 「那一天,卢家亲族的男人将聚集在一起,进行比力气的仪式。届时将会把一块奇霸兽肉献给胜利者。我希望由你来烹煮那块肉……怎么样?」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很乐意接受。」 我在还来不及整理好思绪的状态下点头答应后,东达·卢低语道:「这样啊。」 ◇ 「今天真的谢谢你们了!明日太,你的料理非常美味喔!」 晚餐在一团和气的氛围下画下句点,我们聊了一会后,向卢家告辞。 菈菈·卢跟着我们走出屋外。她的身上妆点着红色和蓝色的花朵,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 「人家很喜欢那个名为起士的奇异食物喔!如果东达父亲准许的话,你可以帮卢家买一份吗?」 「嗯,那是一种难以取得的食材,我会先问问《玄翁亭》的老板。」 「谢谢!多亏了你,今天成了一个让人家难忘的生日。」 菈菈·卢由衷感到开心时,跟莉蜜·卢一样会清楚地表示出来。光是看到她现在的小脸,就让我一整天的辛苦与疲惫烟消云散。 「话说回来,没想到东达父亲会主动拜托你管理炉灶!害人家差点被肉噎到呢!」 「嗯,我也又惊又喜……爱·法,对不起,我擅自答应了。」 「不用介意。森边族长东达·卢认同了你的厨艺,你该感到高兴才对。」 爱·法握着吉鲁鲁的缰绳,泰然自若地说道。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的表情有些不悦,但我还来不及提起这件事,菈菈·卢就开朗地说: 「就是说啊!而且啊,那可是比力气的仪式喔!东达父亲或丹·卢堤姆一定能获胜呢!他绝对是为了品尝美食才会拜托你掌管炉灶吧。你真厉害!」 「比较力气的仪式啊。既然如此,米达也很有机会夺胜吧?」 「不可能不可能!就连米达也不可能打败东达父亲或丹·卢堤姆。丹·卢堤姆还曾经将身体比自己庞大的马姆家长男举到头顶上喔!」 「啊,所谓的比力气,是与对方扭打的竞技吗?」 既然如此,东达·卢和丹·卢堤姆确实不太可能输给米达。 不论如何,我都要发挥自己的实力,将料理献给胜利者。 「那么,我差不多该走了。菈菈·卢,明天也拜托你啰。」 正我们打算告辞时,本来笑容满面的菈菈·卢疑惑地歪着头,视线仿佛穿透到我们的身后。 「咦?是信·卢和米达。这么晚了,他们在做什么?」 我转过头后,确实有两个人从广场另一端走了过来。 米达举着烛台,烛光从下方照耀着他的脸,看起来就像恐怖电影的场景。 「嗨,米达,我本来打算等一下过去找你,没想到你还特地跑来一趟。」 「嗯……爱·法也来了啊……?」 「太好了,卢家的米达,你看起来很健康。」 爱·法一本正经地回答后,微微眯起眼睛。 「你是不是瘦了一点?但你的身体依然庞大得超乎常人。」 「欸?哪里瘦了啊!?他还是一样圆滚滚的嘛!」 菈菈·卢说出如此失礼的话后,发出愉快的笑声。不管在哪一个世界,正值花样年华的女孩都是如此残酷的生物。 「明日太……爱·法……对不起喔……?」 「欸?」 「为什么要道歉?你没做出任何对不起我们的事情吧?」 「不是……因为米达,你们才没办法睡在卢家吧……?我很抱歉……」 米达的脸颊肉不断颤抖,却依然面无表情。 「等到米达家盖好后,那个房子就还给你们……在那之前,很对不起喔……?」 「米达家?」 我反问后,总是冷静镇定的凤眼少年说: 「在家父蓼达的指导下,他正在盖自己的房子。」 「自己的房子!那么,你中午搜集的那一堆木材就是为了盖房子吗?」 「嗯……米雅·雷·卢要我盖一栋自己的房子喔……虽然好累好累,但米达很努力喔……?」 米达现在睡在我们之前借宿的空屋。因此,就算我们造访卢家聚落,也不会留下来过夜。米雅·雷妈妈会这么做,是在顾虑我们吧。假如真是如此,我的心中将充满内疚。 当我打算阐述自己的心声时,菈菈·卢率先制止了我: 「明日太,你不用在意。不管怎么说,我们都需要新的房子,米雅·雷妈妈也认为让家人学习新技术不是坏事。」 「是啊,按照森边规定,除了长男之外,娶妻或招赘的孩子都必须离开家里。卢家光是本家就有七个孩子了。」 「对啊对啊,除了人家和莉蜜之外,其他人都超过十五岁了,也差不多该离家了。」 「再过两年,菈菈也可以出嫁了呢。」 我感慨地低喃后,对方重重打向我的背。 米达似乎听不懂我们的对话,他望向爱·法。 「……等米达家盖好之后,你们愿意更常来拜访卢家吗……」 「你不需要烦恼这种事。两天后,我们还会拜访这个聚落……不过,这份工作一定会带给你力量,你要继续努力不懈。」 「……爱·法,米达有时候听不懂你说的话喔……?」 「……我希望你将来也要好好加油。」 「嗯……米达会加油喔……?」 米达的脸颊肉再次震动。 要是他能多瘦一点,我说不定就能更理解他的思绪了。这么一来,我大概能更亲近这个不可思议的存在。 「话说回来,信·卢,你来做什么?你找明日太有事吗?」 听到菈菈·卢询问后,信·卢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 看到他的表情变化,菈菈抬起柳眉。 「你为什么露出这种表情?你该不会想要他们 教你『献祭猎法』吧?希拉·卢已经在赚铜币了,你不需要这么做喔?」 「那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你差不多可以饶了我吧。」 「哼!」 菈菈·卢别过头。 信·卢盯着她赌气的侧脸半晌后,伸出右手。 他的指尖握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美丽黄花。菈菈·卢侧眼确认到这朵花后,马上发出欢呼: 「唔哇!好棒喔!好漂亮的花!……这是美空花吗?」 「是啊,这是我首次找到黄色美空花,我也吓了一跳,这是我今天狩猎时找到的。」 「好棒好棒!欸~原来有黄色的美空花啊!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菈菈·卢兴奋地将脸凑向那朵黄花,再次欢呼: 「好香!」 「虽然只有家人才可以送上生日祝贺……不过,你愿意收下吗?」 「欸?你要送给我吗?」 菈菈·卢不可思议似地抬起头。 信·卢挂着一如往常的表情,轻轻点了点头。 「菈菈·卢,你喜欢黄色的花吧?既然在你生日这天发现这朵花,我想把它送给你……会造成你的困扰吗?」 他沉着冷静的脸庞似乎微微泛红,大概是因为米达手中的烛台照耀着他的缘故。 尽管我无法判断信·卢是否羞红了脸,但菈菈·卢的确面红耳赤。 「……人家有告诉过你,我喜欢黄色的花吗?」 「有,那时候,我们的年纪比莉蜜·卢还要小。」 「这样啊。」 菈菈·卢轻声答复后,将插在头上的一朵花移到胸前。接着,她转过头,让空出来的位置对向信·卢。 信·卢将手中的黄花轻轻插在菈菈·卢的太阳穴旁。这朵原色的花朵装饰在菈菈·卢火焰般的红发上,显现出让人诧异的鲜艳色彩。 插图p087 「……我由衷祝福你这一年过得幸福。」 「谢谢。」 菈菈·卢低语后,仰望着信·卢的脸庞。 时间差不多了。我用手肘戳了戳家主。 「那么,我们该回去了。菈菈·卢,明天也拜托你。信·卢和米达,多保重喔。」 「啊,好、好的!路上小心喔!今天谢谢你了!」 在菈菈·卢等人的目送下,我们和吉鲁鲁一起穿越广场。 今晚的月光皎洁明亮。 「哎呀,真是美好的一天。总觉得最近只有在纠纷发生时才会拜访卢家聚落,好久没有这么平和了。」 我由衷地这么说后,爱·法只回了句:「是吗?」 咦咦咦?我不解地回过头后,发现爱·法嘟起嘴巴。 「怎、怎么了吗?我刚刚就察觉你一脸不愉快,难道发生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吗?」 「我很不高兴……卢家二女研究出的那道汤品究竟是怎么回事?」 「欸?那只是加了饕油的普通肉汤吧?因为经过提味,所以特别美味可口。」 「……你在傻笑什么啊?明日太,吃了那种东西后,你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不,我没有在笑啊……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我们走出广场出口后,没过多久就停下脚步。爱·法从正面瞪向我。 「明日太!你明天要煮出更美味的汤!」 「欸?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我当然会努力啦,但是菜肴的味道见仁见智……」 「不要啰唆!如果你不答应我,我不会让你骑多多斯,我会把你拖着回去!」 「我知道了!我会赌上性命去努力!」 「……你可别忘了这句话。」 尽管我一头雾水,但凌奈·卢的厨艺似乎让爱·法大为惊艳。 看到她怒火中烧的模样,我喜不自胜。我当然不可能只会悠哉地祝福凌奈·卢的成长,放任自己毫无作为。毕竟她已经不是我未来的对手了。她现在已经与我并驾齐驱。这个事实让我的斗志熊熊燃烧。 看到我的表情,爱·法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她终于不再嘟嘴,沉沉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就好。那么,回去吧。」 「好。」 我们终于要来挑战多多斯双载。 昨晚稍微演练后,我总算体验到骑着多多斯的爽快心情。再说,只要爱·法穿上毛皮披风,我就不用担心自己会太贴近她的身体—— 当我这么思索时,爱·法开始缓缓解开披风的扣子。 「咦、咦?家主大人?」 「什么事?」 爱·法将脱下的毛茸茸披风盖在吉鲁鲁的背上。 接着,她照常将脚在地上一蹬,气宇轩昂地跨在吉鲁鲁背上。 「你也骑上来吧。」 「我、我会上去。可是,你为什么要特地脱下披风?就算不这么做,坐在吉鲁鲁的背上也不难受啊?」 「嗯?因为风会一直灌进猎人服里,让我很烦躁,所以我才把它脱下。假如只有我一个人就算了,但后座的人会压住我的身体,肩膀附近的风跑不出去。」 「这样啊。但我们不会全速奔跑,问题不大吧?」 「就算问题不大,我还是会烦躁。不说了,快点上来。」 爱·法的眼眸中逐渐洋溢着不悦的光芒。 我别无他法,只能抓住她的手,爬上吉鲁鲁的背。 我的双手环绕住爱·法紧致的腰际——接着,我放声大喊:「果然没办法啦!」 但爱·法充耳不闻,踹向吉鲁鲁的侧腹。 下一瞬间,吉鲁鲁轻快地跑了出去,我连忙紧紧抓住爱·法的身体。她的身上只穿着绑胸布和缠腰布。再说,她大概在猎捕奇霸兽的陷阱中使用了引诱奇霸兽果实,绑成复杂形状的金褐色发丝散发出甘甜香气。 「今晚月色真明亮,我让它跑快一点。」 饶了我吧!我心中的哀号毫不起作用,吉鲁鲁活力充沛地开始冲刺。为了不从它的背上摔落地面,我只能使出全力,抱紧爱·法的身体。 菈菈·卢满十三岁的这一天,我在这个世界第一次棋逢敌手。蓝月二十五日就这么落幕了。 第二章 再次卷入纠纷 让我们稍微回溯时间。 蓝月十八日,我们第一次造访《玄翁亭》。 距离孙家的骚动落幕只过了两天,社会状况仍不稳定,不是扩大业务的时机,但贩卖料理给旅社并不会刺激西方人民,修米拉尔等人在杰诺斯的时间也剩不到半个月,因此我毅然决然地做出决定。 「森边居民明日太,欢迎光临,很荣幸能邀你过来敝店一趟。」 老板涅尔特地走出店外迎接我们。 听了店名,大家可能会想象到一位蓄着黑色胡须的老人,但这位老板十分年轻,未满三十岁。他有着一头褐发、一双茶褐色的眼睛、象牙色的肌肤。五官平坦单调,中等身材,是一位典型的西方人。他唯一的特征就是跟东方人民一样寡言且面无表情。 「我也要请你多多指教……不好意思,挑了这么忙碌的时间。」 现在刚过正午,因为我无法确定自己会在《南之大树亭》工作到几点,所以我们趁轮班的莉依·斯多拉抵达之际,出发前往《玄翁亭》。 沉默寡言的老板缓缓摇了摇头,说: 「这个时间并不忙碌。那么,这边请,我带各位进厨房。」 《玄翁亭》是个有点特殊的地方。这栋旅社没有位在热闹的石头大道上,而是悄悄地座落在石头大道岔道中的区域,周遭皆是民房。这是一栋两层楼高的建筑物,规模狭小,要是没有招牌,可能根本看不出是一间旅社。 「那么,我进去了。修米拉尔,谢谢你。」 我对着带领我过来的修米拉尔低头道谢。 有着一头白银发丝的东之王国年轻人悲伤地微微眯起眼睛。 「明日太,我,碍事吗?」 「欸?没这回事,但你很忙吧?」 「……我想、待到最后。」 修米拉尔的身高比我高出半颗头,他年纪轻轻就当上团长,但不时会流露出稚嫩的神情。就像现在一样。 「如果你能陪着我,我确实比较安心……」 听到我的回答后,他点了点头,眯起眼睛。他这次眯眼的感觉与刚刚有些不同。 「我陪你到最后。」 原来他高兴的时候,会像这样眯起眼睛啊。我悄悄地照自己的方式做出诠释,不知道修米拉尔实际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 总之,我们一起踏入《玄翁亭》。我方总共有四个人,我、修米拉尔、薇娜·卢,以及担任护卫的信·卢。 尽管孙家的骚动已经告一段落,但我们对杰诺斯城的人的感情变得更复杂。再加上两天前驿站城市曾发生宛如暴动的骚动,因此信·卢和路多·卢两人仍继续担任我们的护卫。 猎人的工作不要紧吗?我这么询问后,才知道卢家和卢堤姆家聚落附近正好进入收获奇霸兽的淡季。在森边,每个区域一年大概会遇到三次淡季,猎人会配合淡季休养生息约半个月。 卢家氏族要再过一段时间才会真正开始休息。休息的第一天将会举办收获祭典。再过几天,东达·卢就会委托我为收获祭掌管炉灶。 此刻的我当然还没有料到这样的未来。我跟在涅尔身后踏入《玄翁亭》——接着,我轻声惊呼。 右手侧的墙壁,以及柜台正后方的门上装饰着巨大动物的头颅。 这大概是剥制标本吧。那是宛如鹿或羊的动物,只有脖子以上的部位。它们从墙壁上探出头来。 「真了不起,这是什么动物呢?」 「这是栖息在东之王国领土的野兽,叫做伽马。」 老板涅尔静静地回答。 这种动物有着长长突出的鼻尖,头部左右两侧长出宛如水牛般的角,头颅大小与人类相仿。弯曲的兽角长约四十公分左右,它有着乌黑的毛,脖子侧边至下方长满长长的胡须。 「东之民会食用伽马。西之国没有品尝到它们的机会。」 涅尔打开通往柜台内侧的门。 每一家旅社的柜台似乎都与厨房相连。客人大概可以在这个柜台点餐。 顺带一提,我朝柜台内侧瞄了一眼,一楼的餐厅空无一人。其他旅社大概也是一样,中午时分,投宿的客人们主要会在摊贩区域购买轻食。 「请进。」 在涅尔的领导下,我穿过门,来到一间与旅社规模一样的小巧厨房。厨房大约三坪左右,内侧墙壁有两口炉灶,上面放着厨房内仅有的两个铁锅。厨具挂在木墙上。这算是一般厨房的基本配备吧。 一个工作台设置在厨房中央,左方墙壁有着一个装满餐具的无门橱柜。右手边放着两个水瓶。这间厨房设计简约,洋溢着香草和肉的气味。 氛围十分舒适。 我认为厨房这个空间会呈现出使用者的人格。光是体验到这间厨房的氛围,就让我对平淡冷漠的年轻主人感到更亲近了。 「我先提出我的条件。」 老板涅尔冷静地说道: 「我需要二十到三十份餐点。餐点必须使用奇霸兽肉。不使用软包的价格是一份餐两枚红铜币。餐点提供期间从后天开始——从后天到几号呢?」 「我和《南方大树亭》约好会提供餐点到蓝月最后一天,可以跟他们一样吗?我们下个月再重新立下契约。」 「我了解了。合约期间从后天的二十号到三十一号,总共十二天。这段期间内,倘若你某一天无法供餐,请于正午前通知我,如果过了正午才通知,必须支付违约金一枚白铜币。你觉得如何?」 「好的,没有问题。」 「那么,关于料理的内容,听说你不想贩售与摊位重复的商品?」 「是啊。我在《南之大树亭》的料理中使用了加喀尔产的调味料,名为饕油,后来广受好评。可以的话,我也打算使用西姆产的食材,希望能端出让东方客人满意的料理。」 「原来如此。要是午晚餐的内容相同,对客人来说确实没有意义。谢谢你的建议。」 老板道谢时依然面无表情。 当初是这位老板千拜托万拜托,我们才会来到这里,但我现在完全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修米拉尔曾转述给我听的热诚态度。 「西姆产的食材啊……由于西姆比加喀尔更远,食材大多没有输入西之国。」 尽管这么说,涅尔依然走进厨房内侧,从粮库中拿出两种食材给我。一个是小小的布包,另一个是需用双手抱起的大布袋。 「这是干酪。」 「干酪?」 「将伽马乳晒干后制作的食材,营养丰富,不输肉类。」 这就是我与伽马干酪的邂逅。几天后,这个食材将在菈菈·卢生日晚宴上大放异彩。 「这个味道!这是起士吧!」 「起士?」 「是的,在我的故乡,这种食材叫做起士。原来如此,这个世界也有起士啊……不对,原来杰诺斯也有起士啊。」 「驿站城市几乎买不到干酪。城下镇买走了所有伽马干酪和卡龙干酪。这是私下与我有交情的西姆旅行商人特别卖给我的。」 「《银之壶》之前、也有卖、干酪。」 听到修米拉尔这么说,涅尔也淡然地点头。两人的态度皆冷静沉着,面无表情。 顺带一提,我方的信·卢也沉默寡言,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完全没有出场机会的薇娜·卢从刚刚开始就百无聊赖地玩弄着栗色发尖。 「伽马干酪在西姆本国是极为普遍的食材,但西之王国几乎买不到它,导致价格高昂。再加上它数 量稀少,不适合使用在贩卖的料理中。这是我买来自己品尝的份。」 「很贵吗?多少钱呢?」 「这样大小的干酪售价约二十枚红铜币。」 原来如此。这块干酪的直径约十五公分,厚度约五公分,价格却如此高昂,看来干酪真的是个高价的奢侈品。要是轻易使用在料理中,成本也会大幅提升。 「可是,起士是个很有魅力的食材,我自己可以购买一块吗?」 「我可以把这块干酪让给你。你要试吃看看吗?」 「请务必让我试吃!」 没有烹煮过的伽马干酪宛如盐味浓厚的康门贝尔起士,味道香醇浓厚。 「哎呀,真是好吃!请务必让我购买!……你们要不要吃看看?」 两人兴致缺缺地摇了摇头。奢侈品无法勾起纯朴的森边居民的兴趣。 「那么,这种食材呢?」 「这是奇多果实。」 他松开袋口,袋子里装满了宛如红色大豆般的物体。 鲜红的色泽使这种食材看起来极其辛辣,还带着一股刺鼻的气味。这一定是某种辛香料。从它散发出的味道来推测,应该跟辣椒差不多。 「好像很辣。西姆人喜欢辣味吗?」 「是的。奇多果实,很重要。」 这次换修米拉尔回答我。 「伽马的肉、腥味、很重。比奇霸兽肉、还重。所以,我们吃、伽马和奇多果实……还有、我们喜欢吃、奇多渍物。」 「奇多渍物?你们会用奇多来腌肉吗?」 「不,我们腌渍、蔬菜。」 涅尔接着说了下去: 「奇多渍物就是用盐和奇多腌渍堤诺叶等蔬菜的料理。」 「喔?听起来很好吃。」 涅尔点了点头,再次前往粮库。 他重新出现时,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木盘,上面摆着两片染上鲜红酱汁的堤诺叶。 堤诺叶是一种与高丽菜相似的蔬菜,颜色呈现近乎白色的淡绿色。他们将堤诺叶切成适当大小,淋上红色奇多酱汁,再撒上深绿色的小小蔬菜,这种蔬菜似切碎的韭菜。 不管是外观或带着酸味的辣味,奇多渍物都让我联想到泡菜。 「味道也很香。这是奇多和咩姆……以及类似鱼酱的食材?」 「鱼酱?……奇多渍物会使用盐腌麻尔。」 「麻尔吗?」 「是的。麻尔是在河边能捡拾到的带壳小生物。西之民会用盐腌麻尔当作下酒菜。我们店里会用麻尔制作奇多渍物。」 涅尔的语气单调平淡。 「杰诺斯几乎无法取得西姆的食材。因此,我使用西之国的食材试着重现奇多渍菜的滋味……我用盐将堤诺叶腌渍一晚,再加入使用奇多、盐腌麻尔、咩姆、切碎的培培叶、磨成泥的拉玛慕果实等食材制成的腌料中腌渍。」 他说出了一连串陌生的食材名称。 我一定在城里的蔬果店看过那些蔬菜,但我目前仍不知道许多蔬菜的名字,也没有确认过它们的味道。毕竟我现在还在学习这个世界的食物。 总之,我决定先来品尝眼前的奇多渍物。我试吃一口后,如同我的预期,一抹辣味和酸味在口中扩散开来。 奇多渍物的滋味复杂刺激又芳醇。咩姆的强烈香气和动物性蛋白质的鲜味能促进食欲。经过仔细腌渍的堤诺叶变得十分柔软,绝妙口感不输白菜。 这道渍物十分辛辣,若是一口气品尝太多,舌头仿佛会感到疼痛。但后味相当清爽。味道不输我过去品尝过的泡菜。再说,我好久没有尝到「酸味」了。 「味道如何呢?有些西姆人很喜欢这种辣味。」 「非常好吃。我很喜欢……使用这种食材的话,料理会变得很昂贵吧?」 「不,奇多渍物,只是一道小菜罢了。没有客人会大量吃下它。若是装满这个小木盘,售价大概半枚红铜币左右。」 「原来如此……你有用过奇多渍物搭配肉,或是放到汤锅中煮吗?」 「你指的不是奇多,而是奇多渍物吗?就连东之民也不会使用那种吃法。」 「这样啊,各位不太能接受那样的吃法吗?」 我对修米拉尔抛出这个问题。 他静静地摇了摇头。 「这种吃法、不可思议、但我有兴趣。」 「这样啊。」 既然如此,我就朝泡菜炒猪肉或泡菜锅的方向下手吧?我开始思考。 虽然这些料理听起来有些马虎,但我最近工作的时候,开始对自己设下一个限制——「时间限制」。 我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其它旅社跟我订餐,所以我为《南方大树亭》准备的餐点是《奇霸东坡肉》。我对自己的选择并不后悔。无奈这道料理的烹煮时间较久,至少需要花上两个小时半的时间。就算熟悉了流程,也很难将时间压缩在两小时内。 包括准备和整理在内,我在驿站城市摆摊的时间大约是六个半小时。倘若我花太多时间在旅社烹煮料理,我就无法在摊位上做生意了。 这其实跟我的个人喜好有关。摆摊的时候,我可以直接跟客人沟通,要是把这份工作全交给女人们处理,我会感到有点寂寞。因此,我这次的秘密课题就是为《玄翁亭》想一个不需要花太多烹调时间的菜肴。 「如果我思考的菜单需要使用奇多渍物,我到时候可以跟《玄翁亭》购买需要的份量吗?」 「这样啊,你在料理中使用从我这里购买的奇多渍物,我再来购买你烹煮的料理吗?真有趣。」 「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想一些使用生奇多的料理。」 「不,我当然很乐意让更多客人品尝我制作的奇多渍物。再说,我也对使用奇多渍物的料理很感兴趣。」 纵使《玄翁亭》老板这么宣告,他的脸上仍不带有任何表情。 2 「所以,我试着思考了新的料理。」 那一晚,我马上拜托爱·法试菜。 端上桌的不是泡菜炒猪肉,而是『奇多炒奇霸』,不是泡菜锅,而是『奇多锅』。面对着红通通的肉类料理和锅类料理,爱·法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明日太,可以让我说句话吗?」 「嗯,爱·法,怎么了?」 「我很清楚你掌管炉灶的能力,但是——我觉得这些料理好像酸掉了。」 「啊,果然如此。不要紧!腐败和发酵截然不同。就跟酸酸的水果酒一样,这些菜肴对身体无害!」 「……既然你这么说,应该不会有错。」 虽然爱·法这么说,她却迟迟没有拿起餐具。 菜肴的外观没有问题。添加塔拉帕的菜肴看起来比这两道菜更鲜红,看来她在意的果然是料理强烈的酸味。 我对于这两道成品很有自信。我在『奇多炒奇霸』中使用了里肌肉,除了奇多渍物外,我还使用饕油提味,并多添了一些咩姆。我还加了切成薄片的亚力果和切成方形薄片的蒲菈一起拌炒。蒲菈的苦味与青椒相似,它和混在奇多渍物中的伪韭菜——培培叶一同为菜肴添上鲜艳的绿色色彩。 另一方面,我使用切成骰子状的肩部肉和切成薄片的腿肉加入『奇多锅』中仔细炖煮,我把饕油当作整体的味道,不只是提味,让汤锅更加浓郁。 我加入亚力果和堤诺叶一起炖煮。很遗憾,我没有找到能代替白菜、豆腐和蒟蒻丝的食材。尽管如此,奇霸 兽熬煮的高汤与辛辣的奇多一拍即合,我从刚刚开始就口水直流。 「我清楚森边居民不喜欢太浓郁的味道,也受不了辣味和酸味。所以我有准备普通的煎肉和汤,这充其量只是试吃品罢了,你愿意吃一口吗?」 「…………」 「啊,不,如果你不感兴趣,不用勉强自己……」 「……谁说我不吃了?」 爱·法毅然决然地将手伸向装了『奇多锅』的木盘。 然而,她光是近距离嗅到味道,英勇的眉毛就垂了下来。 「喂、喂,就叫你不要勉强了。我本来就只各准备了一份试吃品,如果你不敢吃,我会全部解决掉。」 「就跟你说没问题了!」 爱·法再次扬起眉毛,抓起木匙。 于是,她将鲜红的汤和一块奇霸兽肉送入口中后,宛如东之民般面无表情。 「……怎么样?」 爱·法沉默地放下木盘。 她面无表情地咀嚼着奇霸兽肉。 不要紧吗?我焦急地望着她后,她朝我弯了弯一根指头,示意我过去。 爱·法难得会用这种没礼貌的方式叫人,我跪着移动过去后,她使出一记俐落的勾拳,揍向我的后脑勺。 「好痛!你没必要揍我——」 正要抱怨的我闭上嘴巴。 爱·法的模样骤然一变。 换言之——坐在地上的她用双手盖着嘴巴,泪眼汪汪,满脸通红,开始挥舞双脚。 「好痛!好烫!嘴巴里好像着火了!你这家伙到底让我吃了什么啊!」 「啊,不,抱歉……」 「道歉能解决问题吗!」 爱·法红着眼睛站起来,冲向放在炉灶旁边的水瓶。 「啊,爱·法,喝水无法消除辣味喔?」 听说想中和辣椒带来的辣度时,拉西等乳酸饮料最有效果。还有,根据我的亲身经验,热茶也能够解辣。当我半开玩笑做的哈瓦那辣椒炒饭辣得骇人时,青梅竹马玲奈推荐我大口喝热茶,我口中的火灾才转瞬间遭到扑灭。 然后,冰水不但没有效,还会提升辣度。尽管喝下冰水时,确实能缓和辣度,但冰冷的感觉退去后,口中会感到更为辛辣。 我不了解背后的原理,但原因众说纷纭,有人认为辣椒具有让辣味难以溶于水的成分,也有人认为冰水清洗口腔后,会导致辣味更加鲜明。 因此,亲爱的家主有什么样的下场呢?她用勺子喝了几瓢水后,才刚放松身体力量,马上又捂着嘴巴开始跺脚。 「爱、爱·法,你快喝这碗普通的汤。虽然有点烫,但奇霸兽的脂肪说不定能冲掉辣味!」 爱·法用惊人的速度冲了回来。 但她泪眼汪汪地大力打着我的头,对我递给她的木碗视而不见。尽管爱·法可能有手下留情,但她终究拥有着猎人的臂力。我的眼球后方数度冒出火花。 插图p107 数十秒后,家主气喘吁吁地趴在床上,轻微脑震荡的炉灶掌管人则倚靠着墙壁。 「……这是我第一次吃饭吃到以为自己会没命。」 「……我要由衷地跟你道歉。」 经过数十秒的恢复时间后,我们再次开始用晚餐。 「看来森边居民千万不能品尝奇多果实。爱·法,你牺牲小我的举动说不定拯救了无数森边居民……算了,除了我之外,不可能有人会带这种东西进森边。」 「哼!」 「我真的很抱歉,你看,这是特地为你准备的肉和汤喔!」 那是一块厚切里肌肉排,淋上了基本款的水果酒酱汁。汤也是使用了饕油的温醇口味。 红通通的『奇多炒奇霸』和『奇多锅』摆在我的面前。 (……没想到我会落到必须自己吃完的地步。) 开发『咩姆烧肉』和『奇霸东坡肉』的时候,我也曾因为口味下手太重而遭到爱·法批评。但这晚是她首次放弃品尝我的料理。眼前满是奇多的晚餐让我有些气馁,但看到爱·法拒绝我的料理,更让我伤感。 (算了,我只能把这次试菜当作一个学习经验了。日后准备试吃品时,份量必须少一点。) 我这么思索,啜饮着『奇多锅』的汤。 好辣。 但『奇多锅』非常美味。 看来在锅中使用饕油是个成功的决定。尽管『奇多锅』又辣又烫,使我的口腔难受不堪,但这样的辣度并不锐利,让人充分感受到温醇的鲜味。 奇多渍物中的堤诺叶又软又烂,后来追加的新鲜堤诺叶让人留下清脆的口感。尽管食材相同,口感却判若两物,互相衬托着彼此的存在。 虽然我添加了大量亚力果,但大半都融入汤中,让汤头的味道更有深度。亚力果真的不只营养丰富,还是一种优秀的食材。 担任重头戏的奇霸兽肉也跟平常一样炖煮八十分钟,长时间炖煮让肩部和腿部等坚韧部位变得柔软鲜嫩。由于我无法缩短炖肉的时间,假如我打算将『奇多锅』提供给《玄翁亭》贩售,将会稍微超过我的时间限制。 (嗯~老板会喜欢哪一道料理呢?我认为两道菜肴不分轩轾。) 我吃了口煎波糖,让口腔稍作休息后,拿起装有『奇多炒奇霸』的木碗。 这也是一道能彰显出食材的简单料理。虽然我还使用了咩姆和饕油来调整味道,但基本上,这只是将奇霸兽肉和奇多渍物拌炒在一起的料理罢了。 我在『奇霸东坡肉』和『咩姆烧肉』中使用了大量五花肉,所以我决定在这道料理中使用里肌肉。里肌肉本来就是口感柔软的部位,我也会用菜刀切开靠近肩膀的多筋部位,最适合拿来炒菜。 我加入大量亚力果拌炒,奇霸兽肉上也沾满奇多。我夹起一口『奇多炒奇霸』,放入口中。 咬劲恰如其分。 没有问题,相当美味。 奇霸兽肉的存在感极高,不输给奇多渍物的强烈辣味。不时还能品尝到混在菜肴中,与青椒相似的蒲菈所带来的苦味,是一抹独特的点缀。 法家本来拥有的调味料不多,只有岩盐、皮果叶、咩姆和水果酒而已。但我们于几天前取得饕油,今天又获得名为奇多果实的辛香料。口味变化突然激增,使我的舌头和肠胃感到有些惊吓。 真是幸福啊——我感慨地思索。 「嗯?爱·法,怎么了?」 当我回过神时,爱·法拉了拉我背心的衣角。 她的表情仍有几分骇人。 「……这个给我。」 「你指的是『奇多炒奇霸』吗?它的辣度不输『奇多锅』喔?」 「可是,我还没试吃它。」 「不,你不需要勉强自己试吃啦。」 「……别吵了,给我。」 她突然像山猫一样皱起眉头和鼻子。 我没有办法,只能递出木盘。 「拜托你别因为太辣就揍我喔?」 「吵死了。」 爱·法抛下这句话,瞪着『奇多炒奇霸』,仿佛把它当作杀父仇人一样。犹豫了几秒后,爱·法用木匙将染成红色的肉片送入口中。 她开始咀嚼后,马上就双眼泛泪。然而,她没有像刚刚一样暴冲,只喝了一口饕油口味的『奇霸兽汤』。 爱·法再吃了口煎波糖后,泪眼汪汪地说:「那个也拿给我。」 「欸?你还要吃 『奇多锅』啊?你没必要如此自虐吧?」 「……就叫你不要多嘴。」 我怎么劝阻也没用,她夺走装有『奇多锅』的木盘。 再次迟疑数秒后,爱·法吃了起来。 她的眼眸盈满泪水。 「喂、喂,爱·法,你没事吧?」 「……没事。」 爱·法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简直就像小孩子一样。 「好,我会吃掉一半,你把这道菜也吃掉一半吧。」 「欸欸欸欸欸?再怎么说,这样都太乱来了!就叫你不要逞强了嘛!」 「我没有逞强。我真的很想吃。」 她这么说后,咬了一口煎波糖,仿佛想要换个口味。她说的话一点说服力也没有。遭到爱·法拒绝试菜一事确实让我哀伤不已,但我无意让她勉强自己。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我都吵着要吃了,你还打算拒绝我吗?」 「不,但是……」 「我是真的想吃,尽管吃的时候嘴巴会痛,会流眼泪,我却莫名地胃口大开,这几道菜仿佛被施了邪恶的魔法。」 说着说着,爱·法吃了一口『奇多炒奇霸』。 她说不定并不是顾虑我,而是对辣味上瘾了。 「好痛……明日太啊,我的嘴唇肿起来了吗?」 爱·法突然将脸凑到我的面前。 她充满光泽的樱色嘴唇微微散发出湿润的光芒。 「……你的嘴唇跟平时一样漂亮。」 她这次一掌劈向我的太阳穴。 「都是因为你一副吃得很美味的模样,才会激起我的食欲!竟然做出这么难搞的料理。」 「即使辣得受不了,你依然觉得这两道料理很美味吗?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会很开心。」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但我就是莫名地想要继续吃下去。」 于是,爱·法喝着『奇多锅』汤,泪眼汪汪地低语:「果然还是好痛……」 3 隔天正午过后,我带着同一批人再次聚集在《玄翁亭》。 「久等了。这是使用奇多渍物制作的料理。」 面无表情的涅尔和修米拉尔伫立在我的面前,我将各两个木盘摆在桌上。 我在家里做好『奇多锅』,刚刚重新加热,『奇多炒奇霸』则是我在这间厨房完成的料理。 奇多渍物加热后,香气会大幅暴增,薇娜·卢和信·卢为了维持礼貌,不让辣椒的辣味使表情出现变化,不经意地躲避到窗边。 「原来如此,这跟使用生奇多的料理大相径庭,让人期待。」 涅尔拿起装有『奇多炒奇霸』的木盘。 「可是,你必须从我这里购买奇多渍物,食材费会大幅增加喔?你能获利吗?」 「这道菜肴的材料费确实是其他料理的两倍,但使用生奇多烹煮菜肴太花时间,所以我这次仍打算使用奇多渍物入菜。」 使用生奇多果实的话,成本能大幅下降,但我需要花更多时间精心钻研,才能端出不输给添加涅尔自家制奇多渍物的料理。 我当然打算从今天开始研究生奇多料理。虽然我现在可以便宜取得奇霸兽肉,但我不能因此把成本当做次要考量。 不到半个月,修米拉尔就要离开杰诺斯了。我希望他现在能品尝到我认为最美味的料理。这是我开发出『奇多炒奇霸』和『奇多锅』的原因。 「那么,我开动了。」 涅尔和修米拉尔拿起木匙。 两人都先试吃『奇多炒奇霸』。 吃下第一口后——我首次看到修米拉尔那一双凤眼瞪得超大。 然而,他没有先阐述感想,只拿起装有『奇多锅』的木盘,喝了一口汤后,静静闭起眼睛。 「口味如何?」 我开口询问时,传来一阵「真美味!」的呐喊声,遮盖住我的声音。 发出声音的人当然不是修米拉尔,而是涅尔。他拿着装有『奇多炒奇霸』的盘子,全身发抖。 「调味真是强烈!这确实是我制作的奇多渍物的味道,但不只如此吧?你加了咩姆吗?多加了咩姆吗?」 旅社老板刚才明明和修米拉尔一样面无表情。现在却大惊失色地望着我。 「啊,是、是的。我还使用了少许饕油。」 「是饕油啊!嗯,真好吃。但是,美味的关键果然在奇霸兽肉上吧。这种肉与奇多渍物的风味一拍即合!」 接下来,涅尔抓起装有『奇多锅』的容器,唏哩呼噜地喝着汤。 「这也好好吃!味道真有深度!这碗汤与只加了捣碎奇多果实的汤锅完全不同!没想到奇多渍物还有这种吃法……哎呀真美味!我一口气可以吃下好几碗!」 「不敢当。」 当我们讶异地呆愣在原地时,涅尔已经吃完了『奇多锅』。不知道是他的心情太过亢奋,还是奇多果实带来的效果,他象牙色的脸庞涨得通红,汗流浃背。 「客人绝对会非常高兴!哎呀,没想到我的奇多渍物还有这种吃法!明日太,传闻果然不假,你真是一位优秀的厨师!没想到我能遇到你,真是太幸运了,必须感谢西方神赛尔法和东方神西姆才行!这道料理真是——」 此时,涅尔才回过神来,他惊慌失措地望向身旁的修米拉尔。 修米拉尔依然面无表情,紧盯着老板。 「很……很抱歉!我竟然忍不住在来自东方的客人面前流露情感……」 「没有、问题。涅尔,重要的朋友。」 修米拉尔沉稳地回应后,涅尔依然面红耳赤地低下头。 「修米拉尔,你觉得如何?」 为了不让漫长的沉默衍生出尴尬气氛,我若无其事地插嘴。 修米拉尔转头望向我,眯起那双比吉萨·卢还细长的眼睛。 「相当美味……在你的料理中、最为美味。」 接着,我第一次清楚看到他薄薄的嘴唇微微扬起,面露柔和的微笑。 「我也、很丢脸、流露感情……可是,很好吃。」 「谢、谢谢你。」 这让我感慨万千。 当我们交谈时,涅尔从怀中取出一块手帕拭汗,稍微镇定下来后,开口说: 「哎呀,我真是吃惊。两道菜肴都美味可口,我无法做出选择。可以的话,你能够轮流提供这两道菜吗?」 「没有问题。不过这道汤锅需要炖煮的时间较长,等到我的工作结束后,我希望你能继续使用小火慢炖……」 「没有问题。你每天都会跟我购买三十份奇多渍物,已经足够让我获利了,我很乐意帮点小忙。」 看来餐点份量确定是三十份了。 于是,我顺利地与《玄翁亭》缔结合约。 「明日太,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像你这种优秀的料理人怎么会待在驿站城市?你该不会来自城下镇吧?」 「不,我当然不是来自城下镇那种大规模的地方。但是,在我的故乡,专门的餐厅并不罕见。」 「不好意思,请问你来自哪里?西之王国吗?」 好久没有人问我这个问题了。 「我不是来自这块大陆。我的故乡是名为日本的岛国。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理由,某一天,当我回过神后,发现自己倒在摩尔加森林中。」 「日本……我没有听过哪。毕竟只有北之王国马修多拉的人才与外国人 有来往。」 「这样啊。我也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原因下来到这块大陆。」 涅尔不可思议似地歪着头,修米拉尔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眼神看起来忧心忡忡。 「原来你不是来自西之王国啊。我终于理解你为什么能毫不抗拒地住在森边,与森边居民心灵相通了。」 纵使涅尔恢复面无表情的有礼模样,现在的他仍有些喋喋不休。 「这是一件很棒的事情。我年轻时曾造访西姆,西姆不可思议的文化让我心往神驰。但我仍无法抛下西方神搬至西姆。不过,这让我企盼四大王国的子民能更亲近彼此。」 「这样啊。但西之王国是西姆和加喀尔的友邦吧?」 「你说得没错。但朋友终究只是朋友,不能够成为家人。倘若两国人生下孩子,孩子只能选择其中一位神明,失去一方的父母。」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涅尔微微扬起苦笑。 「我本来决定要娶东方人为妻,但我无法舍弃西方神,也不想强迫对方抛弃东方神,导致自己到了这把年纪还孑然一身。」 既然如此,出身南西两国之间的《南之大树亭》老板纳乌帝斯的身世大概也有些错综复杂吧。 我本以为只有出身在敌对国————西北两国间的卡谬尔·佑旭等人才需要背负这种问题。 「我很早就对能跨越种族障壁、在森边维生的你很感兴趣。老实说,看到你自由过活的模样,让我倍感欣羡——原来你从一开始就不是四大神的子民啊。」 涅尔猛地将脸凑过来。 「抛弃神明是一件大事。因此,抛弃加喀尔成为赛尔法子民的森边居民才会过着不幸的日子。这一直让我感到心痛。明日太,没有信奉神明的你来到森边后,一定能成为森边居民的重大转机,请为他们带来更好的命运。」 「……我顶多只能为他们做做料理罢了。」 「光是这样就够了。」 涅尔忍不住扬起笑容。 他的笑容洋溢着温暖,让我觉得他没必要压抑自己的表情。 ◇ 后来一切都很顺利,我们得以悠哉地离开《玄翁亭》。 我们走在小路上。尽管人潮没有石之大道汹涌,但不时也会与人擦肩而过。此时,修米拉尔静静地对我说: 「明日太,你不是、大陆人吧。」 「欸?是的。我至今一直没机会告诉你。」 我曾把自己来自日本一事告诉过他,但我没有说明日本并非大陆中的国家。 对于旁人来说,这并不是个重要的话题,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修米拉尔似乎有些无精打采。 「对不起,我该早点告诉你才对。我并无意隐瞒……」 「不,你的出身,没有关系。我、把你当作、异国朋友。但是,我多少清楚、你不可思议的理由了……看不到、你的星星。」 「星星?」 「同胞、会读星星。所以知道、凶星消失。可是、他看不见、你的星星。」 他迅速地扬起那一双凤眼,眼皮间的黑色瞳仁闪烁着美丽的光芒,谨慎地凝望着我。 「我之前、很担心、你的未来。所以、同胞企图、读你的星星。但是、他读不到……同胞说、你不存在。」 「那是……」 我企图反问,却欲言又止。 平时被我收在心底的不安正要剧烈膨胀。 抢在不安成形前,修米拉尔从容地抓住我的指尖。 「不过,明日太,确实存在。你是,重要的朋友……如果你、允许我把你当做朋友。」 「……修米拉尔,你也是我重要的朋友。」 我使劲移动僵硬的表情,试着扬起笑容。 「我不知道对客人说这种话是否妥当,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把你当做朋友。再过十几天,我们就要道别了,这让我感到很寂寞。」 「就算分隔两地、我们还是朋友。《银之壶》、会回到、杰诺斯。就算、回到西姆、还是会常来、杰诺斯。期待、与你见面。」 蓝月结束后,修米拉尔率领的《银之壶》就要离开杰诺斯,继续在西之王国做生意。最后,他们将前往王都,半年后才会回来。接着,他们预计要回到本国西姆。 只要留有一口气在,我们就还有机会见面。 只要留有一口气在—— 只要我没有突然移动到其他地方。 (就算如此——) 我仍不会忘记自己在这个世界邂逅的人们。 就算我移动到其他世界,或是回到原来的世界——被宣告终结的恶火焚烧殆尽,然而,直到意识消失的那一刻为止,我绝不会忘记自己在这个世界遇见的人们,以及我在这个世界的生活。我重新下定决心后,终于能对修米拉尔露出笑容。 「谢谢你。不管分隔多远,我都会祈祷你能平安顺利。」 「……你们的对话简直就像订下婚约的男女……」 薇娜·卢赌气似地从旁插嘴。 「再说,你们还会在城里待超过十天吧……?」 「是的。直到、蓝月结束、为止。」 修米拉尔有些困惑地眯起眼睛,松开我的指尖。 「剩下、十二天。很高兴、能吃到、你的料理。」 「是的。我会努力每天端出美味餐点。」 话说回来,他已经放弃薇娜·卢了吗?我鸡婆地感到担忧。 我再次陷入思考。修米拉尔和薇娜·卢侍奉不同的神明。名目上,森边居民是西之王国赛尔法的子民。 倘若两人想要结为连理,其中一方必须更改侍奉的神。刚刚涅尔已经提过这并非易事。 再说,修米拉尔是与杰诺斯城和西之王都有来往的商团团长,薇娜·卢现在是森边族长家族的长女。他们的身份和立场都无法让他们轻易舍弃自己的神明——倘若两人要在一起,他们还必须舍弃众多同胞。这件事并不容易。 (……我又不知道修米拉尔有没有爱上薇娜·卢,不需要为此烦恼。) 然而,万一我的臆测或妄想成真,我希望结局不要让任何人伤心。 就算侍奉着不同的神明,我们仍活在同一个世界上。 要是连同一个世界的人们都没有办法获得幸福,我的未来根本一片黑暗。 希望我重要的朋友们不会迎向悲伤的将来——我怀抱着这样的奢望,悄悄地祈祷。 第三章 凶星 距离我正式决定要为《玄翁亭》提供料理的那天起,又过了三天。 今天是蓝月二十二日。 关店后,我再次询问卡谬尔·佑旭与多多斯所有权有关的问题,接着,我开始问起自己一直很有兴趣的议题——「旅人的饮食生活」。 「嗯,旅人吃得很简单喔。当城与城之间的移动距离超过一天以上时,旅人终究必须靠携带性即食食品果腹。我之前也告诉过你吧?驿站城市贩卖的肉干就是具有代表性的即食食品。」 我们待在《奇谬鸟尾巴亭》的餐厅里。 担任护卫的路多·卢陪在我的身旁,卡谬尔·佑旭的弟子雷托少年也站在他的身旁。 「最普遍便宜的吃法,就是将水煮波糖和亚力果干与肉干混在一起吃。经济能力比较好的人会再加些岩盐和香草。你应该可以轻易想象出这种食物的味道吧。就算是驿站城市的廉价轻食都比这种波糖汤好吃。」 「这样啊~水煮波糖、亚力果和肉干啊。假如把果干和肉干换成生亚力果和生肉,那就跟森边居民食用的奇霸兽锅的料理方式没有两样嘛。」 不习惯坐椅子、倚靠着墙壁的路多·卢突然插话。卡谬尔·佑旭望向他,面露一如往常的得意笑容。 「这一定是森边的祖先从城里习得的知识吧。否则森边居民不可能会知道吃哪种蔬菜才能健康地生存下来。你们搬到摩尔加森林后,才有机会在城里购买蔬菜。」 「原来如此,所以廉价又充满营养的亚力果和波糖才会成为森边居民每天食用的食材。听你这么解释后,我终于理解了。」 听到我这么回复,卡谬尔·佑旭欣然点头: 「对吧?人们只要每天吃亚力果、波糖和肉过活,就能健健康康地活下去。不仅如此,它们的价钱还比其他蔬菜更便宜,是完美的食材。不只旅人,士兵们也总是把肉干和亚力果干放在波糖汤中食用。」 「士兵们也是吗?」 「是啊。我指的不是城里的卫兵,而是在战场上作战的士兵。想当然耳,担任指挥官的贵族们势必会待在安全的堡垒中享用美食啰。」 我又说了一句「原来如此」,随便带过卡谬尔·佑旭的玩笑话。 「你为什么会对旅人的饮食生活感兴趣?你该不会打算抛下杰诺斯,逃去加喀尔或西姆吧?」 「怎么可能。我差不多该把奇霸兽肉干交给西姆商团的人了。我很好奇他们会怎么食用购买来的肉干。」 「嗯?既然如此,你该去询问商团的人吧?东西两国对即食食品的处理方式可能不同喔?」 「不,他们并不是要自己吃,而是在旅途中转卖给客人。实际品尝到肉干的人将是西之民。所以我才想听听你的意见。」 听我这么一说,卡谬尔·佑旭兴奋地拍了拍手。 「原来如此,转卖啊。只要离杰诺斯愈来愈远,人们对奇霸兽的偏见也会趋于平淡。真会做生意。」 「是这样吗?仔细想想,那些人愿意用卡龙肉干的市价跟我们购买奇霸兽肉干。假如他们企图转卖获利,奇霸兽肉干的售价势必会比卡龙肉干高,这样真的卖得出去吗?」 「你不需要担心。在杰诺斯,卡龙和奇谬鸟的价格都十分低廉。有些城镇没有大型牧场,肉的价格也是这里的两倍以上。」 原来如此,我改在心中默想这句话。 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跟他聊得愈久,我获得的有益情报愈多。听说卡谬尔·佑旭每年有大半时间以旅人身份在世界中流浪,他的知识量果然非同小可。 「有牧场饲育着卡龙和奇谬鸟啊。难怪这两种肉的价格没有太大的起伏。」 「对啊,隔壁城镇妲巴克以大型卡龙牧场闻名。骑多多斯大概半天就能抵达妲巴克。所以他们每天会运送大量卡龙肉来杰诺斯……但驿站城市的人只吃得到卡龙的腿肉。」 「欸,这样啊?」 「嗯,卡龙的躯干肉比腿肉柔软美味,所以城下镇几乎买光了躯干肉,导致驿站城市的卡龙肉相当廉价。」 我无法对这句话视若无睹。 「不好意思,那么,驿站城市贩卖的卡龙肉干也是使用腿肉制作的吗?」 「大概吧。只有旅人和士兵才会吃肉干。虽然同样都是腿肉,但是难吃的前腿肉比后腿肉更便宜,所以他们大概会使用前腿肉来制作肉干……怎么了?为什么你的表情这么凝重?」 「不,最近我们店里只会用奇霸兽的五花肉——也就是胸部肉制作肉干。因为缺乏脂肪的腿部肉和肩部肉制成肉干后尝起来平淡无味。」 尽管如此,为什么肉干的生意还是没有起色呢? 看到我苦恼的模样,卡谬尔·佑旭愉快地摸了摸细长的下颚。 「你以前送我的奇霸兽肉干确实比驿站城市贩卖的卡龙肉干更美味。不过,购买肉干的旅人并不讲究肉干的味道喔?毕竟他们会把肉干泡在波糖汤里,吃不出这点味道的差异。」 「既然如此,就让大家把收干成粉状的波糖当做即食食品吧?这么一来,只要在旅途中煎一煎就可以食用。然候,再把肉干和亚力果丢进水里煮,就能饱食一顿了。」 「嗯,这是个很棒的点子。但是,现在只有森边居民知道如何把粉状波糖煎成像软包一样吧?」 「啊,说得也是。那么,就让这门技术在驿站城市广为流传——」 「明日太,这样好吗?」 ——卡谬尔·佑旭的语气起了变化。 他现在并没有挂着平时装傻的笑容,而是换上沉稳老成的微笑。 「明日太,你现在在驿站城市贩卖奇霸兽料理,只要你卖出一百份餐点,就有一百份卡龙或奇谬鸟卖不出去。尽管如此,你的生意仍没有受到任何妨碍,你知道原因吗?」 「原因啊——因为城里人很畏惧森边居民吗?」 「不是这样吧。如同我刚刚所述,是妲巴克的人来杰诺斯贩卖肉品。摆摊卖轻食的杰诺斯人看到生意下滑,固然也会感到不愉快,不过,那些摊贩几乎都是旅社老板娘为了贴补家计而出来赚点小钱,就算关门大吉,他们也不用流浪街头。」 「这样啊……」 「妲巴克的人也是一样,他们受到的损失没有庞大到需要过来找碴。毕竟他们的客户不只杰诺斯,他们一天会卖上数十只卡龙,现在顶多只损失了其中几只,而且还是廉价的腿肉。尽管他们可能有些不悦,但这件事并不值得抱怨,顶多啧一声就算了……但是,如果你打算用波糖来扩大业务,最好慎重一点。」 为什么?我用眼神询问他。 卡谬尔·佑旭将单肘撑在木桌上,静静地微笑。 「因为是城下镇的人在栽种软包果实。驿站城市的人栽种廉价的波糖,城里人栽种高价的软包。假如驿站城市的人发现波糖的美味,完全不购买软包的话,管理北方农园的某个贵族将受到莫大损害。你能想象这是多么危险的事吗?」 「这样啊——我确实能理解……」 「我当然不是彻底禁止你这么做,可是,你们现在正企图与城里人重新缔结善缘,做出这种行为太危险了。教导驿站城市居民让波糖变得美味的调理方式,可能会成为危害贵族的武器,我希望你至少能将这一点牢记在心。」 「…………」 「为了活下去,有时必须要动刀。可是,倘若搞错动刀的时机,说不定会伤害到自己人。下刀时务必要慎重。」 卡谬尔·佑旭这么说后,露出得意的微笑。 2 我和卡谬尔·佑旭道别,回到法家后,已经有数位女性在家中等候。 「嗨,你们这么早就到了……嗯?怎么了吗?」 「给你,这是约好的肉干。」 时机真巧,我曾经委托这些氏族帮我制作卖给《银之壶》的肉干。 修米拉尔率领的西姆商团《银之壶》跟我订了约四十公斤的肉干。我认为这是一个将财富分给大家的好机会,我不只跟各氏族购买肉,还拜托他们制作肉干。 「谢谢你们。那么,我一个一个确认。」 我和莉依·斯多拉将摆摊的用具搬进室内的同时,招呼女人们进门。 总共有三个氏族聚集于此,分别是佛家、拉兹家和噶智家的女人。由于拉兹家和噶智家距离法家较远,这是我第一次与他们家的女人见面。 「先由我开始吧。」 佛家女性将装蔬菜用的大袋子递给我。 我打开袋口,许多肉干正在袋子中滚动。我随即拿起一个切成巴掌大小的肉干,先用小刀削下边缘处。 他们使用皮果叶和盐巴彻底除去肉的水分后,再进行烟熏,制成宛如木材般坚硬的肉块。我将削下来的块状物放入口中,强烈的咸味、香草风味和浓缩后的奇霸兽肉鲜味在口中扩散开来。 味道没有问题。他们有好好使用放过血的肉。 接着,我将肉干放在板子上,使用小刀从中间将坚硬的肉干一分为二。这块肉干真的固若盘石,证明就连中间部位也干燥坚硬。 「做得很好。辛苦了……呃,请稍等一下。」 我从今天的所得中挑选铜币,递给佛家女人。 「白铜币和红铜币各七枚,请确认一下。」 「……是。」 女人的表情变得和肉干一样僵硬。 白铜币和红铜币各七枚。换算成兽角和牙齿的话,大约是六头奇霸兽的份量。 森边居民很难得能卖出如此大量的肉干。因此,日后也很难赚取这么大笔的报酬。就算遇到相同的机会,我之后也会安排其他家处理。委托她们工作时,我已经将这些规矩耳提面命过许多次了。即便如此,这样的报酬仍宛如天价。 「那么,下一位请把肉干拿过来。」 拉兹家和噶智家带来的肉干也没有问题。 女人们没有眉开眼笑,反而面露安心的表情,她们恭敬地收下了铜币。 「明日太,斯多拉家明天也会把肉干带给你,请你多多指教了。」 坐在我身旁的莉依·斯多拉毕恭毕敬地朝我行了一礼。 此时,有人从外面敲了敲门。 「我是阿玛·敏·卢堤姆,我带了四位卢家亲族的女人过来。爱·法或明日太在家吗?」 哎呀,又是阿玛·敏·卢堤姆啊。我站起身。 阿玛·敏·卢堤姆昨天和前天都有造访法家。她昨天带了三头多多斯过来,前天带了一头。 她该不会又发现其他多多斯了吧?我慎重地打开门后,看到只有森边女性站在我的面前后,松了口气。 我看到一个让人意外的脸庞。那是一位身材娇小纤细的女孩,她的褐色发丝宛如洋葱一样扎成发髻——她以前曾是孙家满女,现在是卢堤姆家家人,梓妃。 「嗨,阿玛·敏·卢堤姆,你好。没想到会连续三天跟你见面,今天有什么事吗?」 「是,我今天陪家人梓妃过来拜访。她无论如何都有事想问你……我们先完成这些女人们的工作吧?她们带了做好的肉干过来。」 那是在卢家亲族之中,我比较不熟悉的立林家、姆法家和马姆家的女性。 当我分配制作肉干的工作时,尽量优先分给生活贫困的氏族。可是,只有佛家、拉兹家、噶智家和斯多拉家在期限前成功学会放血的技术。因此我将剩下的份委托卢家处理。在米雅·雷妈妈的顾虑下,制作肉干的工作皆分配给生活不如卢家和卢堤姆家优渥的氏族。 就算某些氏族与卢家有血缘关系,他们的生活仍跟佛家或拉兹家等小氏族相去不远。现在在场的女性打扮也不如卢家人花俏,散发出纯朴的气息。 不管生活是否富裕,森边居民的性格依然勤劳诚实。每个人带来的肉干都没有问题,品质足够当作商品贩售。 「好,没有问题。各位辛苦了。有机会的话再拜托各位。」 「我们也很谢谢你……法家的明日太,如果继续留在这里观摩你工作,会造成你的困扰吗?」 马姆家的女人开口询问。 「没有问题。」 我回答后,转头望向梓妃·孙。 「在那之前,你要找我吧?有什么事吗?」 该不会是跟孙家有关的重要事件吧? 梓妃大力「哼!」了一声,细瘦的双臂环抱在纤细的胸前。 「先告诉你一声,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事情喔?说不定会讲到太阳下山呢,没问题吗?」 「这样我会很困扰喔。我要为明天的生意进行备料工作,还必须准备晚餐。」 「既然如此,你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听人家说!除否你能给出一个让人家满意的答案,否则人家不会回去卢堤姆家!」 她的情绪看起来有些不稳定。 我别无他法,备妥备料工作所需的材料后,我先将亚力果切成丁,并聆听梓妃说话。 「法家的明日太,你这次拜托七个氏族制作肉干吧?我想确认一下这方面的事情。」 「欸?你要谈制作肉干的事情啊?」 「是呀,除此之外,我还会谈什么啊?」 距离梓妃的祖父泰伊·孙的离世只过了六天,因此,我认为她要讲的事情一定与那件事有关,已经做好了觉悟,看来是我想太多了。 「这份工作的酬劳是白铜币和红铜币各七枚吧?然后,制作肉干需要使用两头大型奇霸兽的胸肉……人家没说错吧。」 「嗯,没有错。」 我委托各氏族制作约六公斤的肉干。 倘若要制作六公斤肉干,要使用约十五公斤重的五花肉。为了延长保存期限,必须彻底去除五花肉的水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只付给卢家十二枚红铜币?」 「欸?」 「卢家每天都会卖一头奇霸兽给法家吧?明明一头奇霸兽的报酬只有十二枚红铜币,为什么肉干光是胸肉就可以获得七十七枚红铜币?这样的数字太奇怪了吧?」 她用着尖锐的声音叽叽喳喳的同时,白眼珠较醒目的大眼睛紧瞪着我。 「这个嘛……」 我切着亚力果,在脑中开始计算。 「首先,我必须告诉你。生鲜奇霸兽肉过于低廉的价格一直让我耿耿于怀。但是,奇霸兽肉并没有所谓的市场价格,我们目前只能将一头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换来的报酬,直接当作肉的售价。」 应该说,当初米雅·雷妈妈坚持卢家有许多多余的肉,不需要收费,是我用这样的价格说服了她。 「……所以呢?你又是怎么制定出肉干的价格?」 「那是我参考驿站城市贩卖的卡龙肉干售价后制定的价格。这次我拜托大家制作的量总共为六百枚红铜币,法家将会收取一成中介费和手续费,剩下的费用留给七个氏族均分。」 「每一个氏族分到七十七枚红铜币——总计是五百三十九枚红铜币,法家只收下六十一枚红铜币啊。哼,看来你没有算错呢。 」 包围着我们的八位女性听到这里纷纷露出困惑的表情。她们的心算大概跟不上我们的计算速度。再说,她们也认为计算这些事情没有意义。 梓妃对她们的反应丝毫不以为意,劈哩啪拉地说了下去。 「既然如此,生肉的价格也该与驿站城市的肉品价格统一吧?那种名为卡龙的动物的肉,究竟可以卖多少钱哪?十二枚红铜币不可能买得到一整只卡龙吧?」 「我不曾进过肉铺,但个人购买肉品的价格与旅社等店家大量进货的价格的差距会差上好几倍。虽然这么说,奇霸兽现在的定价确实是太低了。」 「所以究竟是多少钱哪?」 她现在是在考验我心算的能力吗? 一般人购买卡龙肉时,一百公克的售价约是一枚红铜币。《南之大树亭》购买同样份量的卡龙肉时,可以将价格压低到零点三七枚红铜币。 我用十二枚红铜币跟卢家购买的奇霸兽肉约为四十公斤。我不知道卡龙是什么动物,也不清楚它的实际大小,无从得知一头卡龙的价格,我只能假设卡龙跟奇霸兽的重量相同。 也就是说—— 从普通市价来看,一公斤卡龙肉的售价是十枚红铜币,购买四十公斤的肉需要支付四百枚红铜币。 假如从批发价来算,一公斤是三点七枚红铜币,四十公斤的话——需支付一百四十八枚啊。 两者差距相当庞大。但普通人不可能一口气购买四十公斤的肉,正因为不会大量购买,价钱才会如此高昂。 「总之,批发价大概是一百四十八枚红铜币。」 「这样看来,你是用十分之一以下的价格压榨卢家耶!」 插图p139 梓妃大喊后,狐疑地眯起眼睛。 「再说,一百四十八枚红铜币会不会太少了?同样重量的肉干究竟多少钱?」 「肉干在制作过程中,重量会减少至一半以下,倘若要比较生鲜肉品和肉干的价格——等我一下喔。」 一百公克卡龙肉干的价格为一点五枚红铜币。 如果生卡龙肉的批发价是零点三七枚红铜币—— 「嗯,肉干的价格是生肉的四倍。」 「四倍!?为什么这么贵呀!」 「制作肉干需要使用岩盐,考虑到成本费用,这样的价格很合理吧?还需要计算制作肉干的手续费,假如制作者和贩卖者不同,费用还会增加。」 「……人家无法理解。总觉得被骗了啦。」 这样吗?既然如此,我们就彻底计算一下吧? 假设今天要将十公斤的生肉制作成肉干,我们必须先用皮果叶腌肉,用盐腌肉,再经过烟熏后,生肉会缩水成四公斤的肉干。我们需要使用的岩盐份量是肉的重量的百分之五左右,十公斤的肉需要五百公斤的盐,价格为三枚红铜币。 十公斤生肉的价格为三十七枚红铜币,加上岩盐的价格后,成本刚好是四十枚红铜币。肉干的价格为每一百公克一点五枚红铜币,四公斤就是六十枚红铜币。 成本率是材料费四十除以卖价六十乘以一百,也就是百分之六十六。 这样的售价称得上有良心了,一点也不昂贵。 我使用正确数据给出结论。 「生肉的售价是三十七枚红铜币,肉干则是六十枚红铜币——扣除岩盐的成本,可以赚到二十枚红铜币喔?这样算便宜吗?」 「这样的价格在杰诺斯称不上便宜。不过,这里的业者基本上都采薄利多销的行销手法,就算用卡龙肉去计算我在屋台贩卖的奇霸兽料理,算出来的结果大概差不了多少。」 倘若我自己准备肉,『奇霸兽堡』的成本率只有百分之二十五。倘若我今天使用的是卡龙肉,成本率就会高达六十五点八百分比。简单来说,其他轻食摊贩的成本率应该与这个数字大同小异。 「哼……所以你是为了赚钱,才用低廉的价钱跟卢家买肉吗?」 「你误会了。我跟他们交涉过很多次,想提高肉的售价,但米雅·雷·卢坚持不肯答应。她认为那些多出来的肉最后也只能回归森林。」 这位少女拥有森边居民缺乏的经济观念。面对着她时,我忍不住觉得现在是让森边内部为奇霸兽肉订出适当价格的好机会。 「那么,梓妃,还有阿玛·敏·卢堤姆,你们可以帮我转告米雅·雷·卢,我要修改奇霸兽肉的售价吗?不只是卢家,我接下来还打算跟其他氏族买肉,我想趁现在订出一个适当的价格。」 「这样啊。那么,要跟卡龙肉一样将价格订为一百四十八枚红铜币吗?售价会一口气提高十倍喔。」 「我无所谓。应该说,这么做才正确。毕竟我们的目的就是让驿站城市的人用适当的价格购买奇霸兽肉。」 梓妃终于安静下来,她上下打量着切完亚力果的我。 「……人家知道啰。看来你真的想让所有森边居民受益,而不是企图中饱私囊。」 「当然啦。这么说可能有些傲慢,但法家就算赚再多钱,也无处可花。」 「但是铜币什么都买得到呀。」 「是吗?铜币买不到缘分或信赖吧?」 我开玩笑后,梓妃重重地哼了一声。 「人家本来打算质问你到天黑为止,没想到这么快就得出结论了。」 「真是太好了。梓妃,我们的交谈很有意义,我很满足喔。」 这不是客套话,是我的肺腑之言。 在森边地区,如此执着于铜币的梓妃是一位异类。不过,为了追求丰足的生活,森边地区绝对需要像她一样经济观念发达的人。话说回来,森边最格格不入的人应该是我才对。这是我首次遇到能站在同一个角度交流的同胞。看到这样的异类成为卢家亲族,我在心中悄悄感到可喜可贺。 「人家的事情解决啦。阿玛·敏·卢堤姆,接下来呢?」 「这个嘛,就算赶回去也没有工作要处理,我们也来观摩明日太做料理吧。」 阿玛·敏·卢堤姆扬起满足的微笑,看到她的笑容,梓妃有些坐立不安地晃动身体。 此时,有人毫无预兆地从户外拉开门。 只有家人才能擅自开门,因此,进门的人当然是爱·法。爱·法今天也扛着六十公斤级的奇霸兽,她锐利的眼神斜睨着屋内的景象。 「家主,欢迎回来,今天也有收获啊。」 两天前,爱·法再次开始猎人的工作后,这是她猎捕到的第二头奇霸兽。这段时期明明奇霸兽不多,法家的成果却丰硕得让人意外。 尽管我笑着迎接家主,她却露出冷漠的表情,抛下一句:「你今天看起来很开心嘛」,没有踏进屋内,就这么关上房门。 我究竟哪里开心了?我毫无头绪。 只有一点与平时不同,现在有九位女性待在我的身边,最近常常有复数位女性造访我家,但这个人数或许太多了。 「……明日太,很抱歉。」 阿玛·敏·卢堤姆朝我行了一礼。 「欸?啊,不,你不需要对我道歉喔。」 「是这样吗?」 她微微歪着头,凑向我的耳际。 「除了我和斯多拉家的女人外,在场者全是年轻的未婚女性,爱·法可能会不太高兴吧?」 我吓了一跳,凝望着阿玛·敏·卢堤姆凑近过来的脸庞,总是清纯有礼的她难得勾起符合年龄的天真微笑,望着我的脸。 于 是,蓝月二十二日也极其和平地落幕了。 第四章 驿站城市的骚动 今天是菈菈·卢满十三岁的隔天,蓝月二十六日。 我拼命地进行备料工作时,爱·法刚好扛着奇霸兽回来。 「呜哇,你又抓到奇霸兽啦。真了不起,你重回森林还不满十天,这已经是第三只奇霸兽了吧?」 「哼。不过,这只奇霸兽还很年轻,它的每支兽角和牙齿顶多只能换到两枚铜币吧。」 年轻归年轻,重量绝对超过四十公斤。再说,尽管这只奇霸兽的个头不高,身材却圆滚滚的,看来脂肪不少。 爱·法朝着一脸赞赏的佛家和帝恩家女人们点头致意后,走过炉灶前方,用树枝吊起奇霸兽。她这么做的同时,还对系在内侧树上的吉鲁鲁说: 「吉鲁鲁,我回来啰。」 日子真是和平。 四天后,我们终于要和杰诺斯城里的人对谈了。这种风平浪静的生活真的能够延续下去吗? 当我无意识地这么思考时,一位年迈的女性突然钦佩地说道: 「哎呀,你做得真好。」 我转头一看,楚儿·帝恩正将煎好的波糖移到木盘上。她们使用的波糖中没有加入季芶,成品却蓬松柔软。稍微呈现焦糖色的表面让人食指大动。 「真的很棒。楚儿·帝恩,你的资质果然很好。」 「不……」 楚儿·帝恩低下头。她的表情没有出现变化,脸颊却微微泛红,看起来相当惹人怜爱。 这位少女过去曾住在孙家分家。她有一头褐色头发,正在留长的头发在脖颈处扎成双马尾,她有着一双蓝色眼眸,五官可爱却总是充满忧愁,缺乏生气。 孙家聚落过去受到奇异的规矩所束缚,使少女的心变得畏缩。她不时露出的笑容天真无邪,一些细微的举动也能让我感受到她温柔的天性。如果她在正常的环境下长大,说不定个性会跟莉蜜·卢一样活泼纯真,我忍不住产生这种想法。 「楚儿·帝恩,你煎波糖的手法已经炉火纯青了。你下次拿奇霸兽肉来,我教你烹煮肉类料理。」 听到我这么开口,楚儿·帝恩的脸更加红润,她缩起身体说: 「但是……」 「法家的明日太,依据森边规定,我们该使用自家的炉灶烹煮晚餐。我们已经在这里煎波糖了,如果还在这里煎奇霸兽肉,将会违反森边的规定。」 帝恩家家主的姐姐,同时也是楚儿·帝恩过世母亲的姐姐,贾斯·帝恩这么插嘴。她是一位表情柔和,眼神严厉的年迈女性。 「啊,对喔,还有这种规矩,所以,除了波糖之外,大家只会用观摩的方式学习其他料理啊……可是,光靠观摩很难学习到技巧吧。」 「就是说啊。但是楚儿·帝恩曾在家主会议时接受过你的教导,使她成为一位优秀的炉灶掌管人。」 听到对方不断赞赏自己,楚儿·帝恩的头垂得愈来愈低。她这样的态度也让我难受不堪,看来她失去了对善意和好意的免疫力。 「啊……」 楚儿·帝恩轻声惊呼。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已经剥下奇霸兽皮的爱·法正在取出内脏。 「怎么了吗?」 我试着询问后,她只回答:「没事……」 孙家聚落的人们对猎人的工作能避则避,因此,他们会食用奇霸兽躯体部位的肉。既然如此,他们应该很习惯看到奇霸兽的内脏。 「内脏啊。我的故乡也有一种与奇霸兽相似的野兽,它的内脏吃起来十分美味,不知道奇霸兽的内脏吃起来怎么样。」 一想到我们的对话即将结束,我莫名感到有些可惜,所以我继续说了下去,此时,楚儿·帝恩错愕地转头望向我。 「明、明日太,你在故乡会吃奇霸兽的内脏吗?」 「嗯?不是奇霸兽喔,是一种与奇霸兽相似的动物。两种动物的肉吃起来很相似,说不定奇霸兽的内脏吃起来也很美味。」 「内、内脏可以吃喔!」 这位内向的少女难得大声呐喊。下一瞬间,她羞红了脸,深深地垂下头。 围在她身旁的贾斯·帝恩和佛家女人们不解地愣住。 「啊,孙家聚落该不会连奇霸兽的内脏都会吃下肚吧?」 「…………是的。」 她声如细丝。 「你们会吃奇霸兽的内脏啊。内脏看起来如此难吃,没想到孙家人竟然这么不想猎捕奇霸兽。」 贾斯·帝恩用严厉的眼神静静地盯着楚儿·帝恩。 「不,在我的故乡,动物内脏算是一种珍馐,是我们相当重视的食材。再说,内脏含有与肉类不同的营养素,这也是我们重视它的原因之一。」 我会这么开口,一半是为了顾虑楚儿·帝恩的心情,一半是出于我对内脏料理的兴趣。 「老实说,每次抛弃所有奇霸兽的内脏时,我甚至会感到有点遗憾。楚儿·帝恩,可以把你们烹煮奇霸兽的方式告诉我吗?」 「欸……」 楚儿·帝恩困惑不已,视线游移不定。 贾斯·帝恩小声叹了口气,轻轻敲了一下楚儿·帝恩的头。 「法家的明日太对你有很大的恩情吧?尽管这点小事不足以报恩,但你应该尽己所能帮助他才对啊?」 「……我知道了。」 楚儿·帝恩点了点头,她低垂的视线望向我。 要是我没有看错,她的蓝色眼眸似乎闪烁着一抹欣喜的光芒。 ◇ 「我不懂得太艰深的技术,我只知道要去除内脏上过于腥臭的部分,再把内脏用水清洗干净。」 我们听从楚儿·帝恩说的话,前往水源地。 我们将所有内脏全装入铁锅中,将沉重的铁锅搬到水源地。贾斯·帝恩和似乎不感兴趣的佛家女人也跟了过来,我们一行人总共有五个人。爱·法正忙着肢解肉块,不参加这次的行动。 「首先要丢掉这个部位。」 楚儿·帝恩从锅中抓起一小块肉片。 这是一颗乒乓球大小的圆滚滚肉片,颜色不太好看,大概是膀胱吧。 「还有,这个内脏的这个部分。」 她这次抓起一个沉甸甸的红褐色肉块——肝脏。必须去除的部位夹附在肝脏上,是一个淡黄绿色的小囊袋——胆囊。 一旦弄破膀胱或胆囊,剧烈的腥臭味将会沾染到肉上,去除内脏时必须特别注意。猎人们过去也曾经这么教导过我。 「当奇霸兽怀孕时,这个部位也必须丢掉,但这只奇霸兽似乎没有问题。」 那是一块细而弯曲的白色器官,听了她的解释后,我猜那大概是子宫——生肠。这是一头母奇霸兽。 「这样啊,那么,要用水洗吧。我们先从哪一个部位着手?」 「啊,在水洗之前,我们必须切下这两种内脏的表面,将内藏的秽物取出来。」 两种内脏——一种是附着在弯曲粉色大肠前方的细长白色器官,表面满是皱纹——大概是直肠吧。另一个是巨大膨胀的粉红色物体——胃。 原来如此,毕竟这头奇霸兽满是脂肪,生前大概品尝了许多森林中的恩惠。我们必须先除去它胃中的残骸。 直肠连接着肛门,里面当然满是秽物。我在处理内脏方面仍是新手,比起直肠中的物体,胃中的残渣更让我警戒。 「呃——奇霸兽不只会吃树果或蔬菜,还会吃蛇、蜥蜴和虫吧?」 听到我这么说后,楚儿·帝恩不可思议似地 歪着头。 「是的……这么说起来,当我们切开这个东西时,曾经发现里面装满了蛇。」 「呜哇,我果然没猜错!」 「当然都是蛇的尸体喔?虽然其中不乏具有猛毒的蛇类,但蛇已经死了,并不危险。」 「你说的确实没错啦……」 「明日太,你会怕死蛇吗?」 楚儿·帝恩噗哧一笑。 真惹人怜爱的笑脸。 「既然如此,让我来处理吧。明日太,你的刀可以借我吗?」 「不行!如果我会害怕胃里的东西,我将来也没办法烹煮内脏!」 我下定决心,拔出小刀。 我将刀锋戳进膨胀的胃中,慎重地切开后,转变成暗绿色的大量树果出现在胃袋里。 「没有蛇吧?」 楚儿·帝恩清除着直肠中的秽物,对我绽开笑容。她自己可能没有发现,但她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挂着微笑。 顺带一提,奇霸兽的秽物就像圆滚滚的花林糖,不会让人感到肮脏。只要停止用鼻子呼吸,不管是处理秽物或胃中物都非难事。 总而言之,我们顺利去除了胃和直肠中的脏污。 我们使用岩缝间流下的少量清水仔细洗净胃和直肠后,接下来是宛如蛇般弯曲的大肠小肠,再来是生肠。 我们大略冲洗一下细细的小肠和生肠的外侧,迅速切开后,仔细清洗内外两侧。在这个阶段,我们请其他三位女性一起过来帮忙。 肠子上的黏液最好全部清洗干净,但不管我们洗了多久,都无法彻底清除黏液。使用盐巴搓洗说不定是最有效率的方法,但是在这个世界里,岩盐并不便宜。我们今天只能使用人海战术解决这个问题。 「那么,我们趁现在解决这个部位吧。明日太,可以请你握住前端,让水不要流出去吗?」 楚儿·帝恩精准地下指示,将岩缝间的清水灌入大肠的前端。 我按照她的指示握住另一端后,大肠马上灌满了水,宛如一根长长的巨大香肠。楚儿·帝恩握住大肠的前端后,就这么从前端搓洗至尾端。 接着,她倒出水后,重新装水,重复洗了三次后,使用我的小刀将大肠切成十公分左右的块状物,并将内部翻转出来,用力刷洗裸露而出的内侧。处理内脏果然很费工。 当我们五个人处理完大肠小肠和生肠后,美丽的粉色和乳白色肉块堆成一座小山,在我的眼中,内脏已经彻底转变成食材了。 「接下来是这个。跟处理其他内脏时一样,必须先剥下表面这层膜。」 楚儿·帝恩拿起一个手掌大小,蚕豆形状的部位。 总共有两个形状一模一样的脏器。左右对称的内脏让我联想到肺部和肾脏。这大概是肾脏吧。我剥下表面的薄膜后,宛如肝脏般平滑具有光泽的红褐色内脏显露而出。 「明日太,可以请你从侧面切开它吗?」 「了解。」 切开后,脏器中出现了宛如脂肪的白色物体,像叶脉般扩散开来。 「我们负责处理内脏时,会将这个白色的部分撕下来丢掉……它好像会散发腥臭味。」 「这样啊。」 我记得肾脏的功用就是过滤体内的水分。所以这个部位应该累积了体内的毒素。 纵使我对内脏并不了解,我仍察觉到了一件事。楚儿·帝恩大概很喜欢掌管炉灶。所以她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挂着欣喜的表情。 孙家人过去触犯禁忌,食用森林中的恩惠,心中总是怀着罪恶感,孙家也规定分家「只能猎捕最低限度的奇霸兽」,所以他们在烹煮奇霸兽时,甚至还必须食用内脏。 年仅十岁的楚儿·帝恩一定也清楚孙家的规矩并不正常。孙家大概曾对她们耳提面命,要求他们绝对不能让其他氏族察觉这件事,否则会被剥下头皮。因此,她们之前过生活时,眼神才会宛如死鱼一般。 虽然经历过这样的过去,我认为楚儿·帝恩仍很喜欢管理炉灶,也很擅长这份工作。她甚至会去思考「去除哪些部位才能做出美味的料理」。 森边居民太过纯朴,导致他们过去无法容许美食的存在。当时的他们认为不该在烹调时多费工夫,但某些森边居民仍具有烹煮美食的潜力。 在卢家聚落中,本来就很擅长掌管炉灶的人们——凌奈·卢、希拉·卢、米雅·雷妈妈和塔莉·卢等人现在迅速崭露头角。我认为这位楚儿·帝恩和她们是同一类型的人。 再说,虽然孙家的炉灶掌管人过去与破坏禁忌一事息息相关,但他们现在却能光明正大地以正确的方式掌管炉灶。这大概是她们露出幸福笑容的原因吧。 「还有这两种内脏。可以稍微划开切口,彻底洗掉里面的血液。」 楚儿·帝恩对我的想法丝毫不知情,递出心脏和肝脏。 「不管怎么洗,都还是会有血流出来,但清洗后还是比较美味……」 「你说的一点也没错。这就是男人猎捕道奇霸兽后必须进行放血的原因。」 这八十年来,森边居民都没有想过放血这件事。没想到当孙家了为了扭曲的规则而必须食用比肉更腥臭的内脏时,为了找出消除腥臭味的食用方式,却让他们更接近「血是造成腥臭的原因」的事实。真是讽刺。 当我这么思考的同时,拿着心脏的我和拿着肝脏的楚儿·帝恩分别将两种器官浸在岩缝间的清水中,不断搓洗。 「其他部位只要用水清洗即可。我们先在铁锅装水,把内脏在铁锅中洗一洗就好了。」 虽然这么说,铁锅中的内脏已经所剩无几。 肺脏呈现淡粉红色,柔软的触感相当不可思议。还有一种被网状的白色脂肪包裹住的细长器官——使用消去法后,我猜那是胰脏。以及外观就像平扁肉片的横隔膜。我让贾斯·帝恩等人负责清洗那些器官。 「哎呀,真是个大工程哪……楚儿·帝恩,你们过去都怎么食用这些内脏?」 「我们大多会炖煮来吃。就算这么做,内脏还是比肉更腥臭,所以,我们——会用粒萝和不知名的香草一起炖煮……」 楚儿·帝恩的脸庞浮现阴霾。那些香草一定是森边居民也喊不出名字、遭禁止食用的森林恩惠。 「只有炖煮吗?不会使用煎炒的方式?」 「欸?……是的……光是煎炒内脏,无法消除腥臭味……」 「这样啊。但你不讨厌内脏料理吧?」 要是她讨厌内脏料理,就不会特地表明自己吃过内脏了。我也不认为她会想主动提起孙家扭曲的习惯。 「是啊……我以前并不会特别讨厌内脏。该怎么说呢……我满喜欢内脏软q软q的口感。」 「软q软q?软q软q啊,你的形容真有趣。」 我刻意开朗地回答后,表情逐渐变得严肃的楚儿·帝恩立刻羞红了脸,再次低下头。 这让我有些于心不忍,不过,这比让她回想起过去好多了。 「那么,今天让你尝尝我的吃法吧。不用担心,软q软q的口感不会消失喔?」 我这么开玩笑后,搓洗着肝脏的楚儿·帝恩娇嗔地喊了一句「真是的!」,用肩膀撞向我的胸口。 2 我们清洗好内脏后,回到法家,暂时返回原来的工作岗位。 我们当然没有推迟处理内脏的时间。我将心脏和肝脏泡在盐水中,继续放血。接着,我在水中加入粒萝,将其他部位的内脏煮过一遍后,浸入添加了咩姆 、亚力果和水果酒的腌料中。 我们花了一个小时进行内脏料理的前置作业后,我的备料工作大幅延后。我迅速捏好『奇霸兽堡』的肉饼,切好『咩姆烧肉』、『奇霸东坡肉』和『奇霸炒奇多』的肉,总算在夕阳西下前处理完平时的工作。 「很好,那么,我们开始烹调内脏吧。」 我们走向室外的两口炉灶。我正用其中一口炉灶煮晚餐用的肉汤,另一口炉灶正在预热铁板。 「咦?你要使用煎烤的方式烹煮内脏吗?」 楚儿·帝恩不可思议似地瞪大眼睛,我点头回应: 「对啊,就法家现有的调味料来看,煎炒的方式能让内脏更入味。我会先用跟这道『咩姆烧肉』一样的腌料来炒内脏。」 「你刚刚已经煮过一遍了,现在还要炒啊……」 森边居民没有将食材烫过再调味的概念,看到我这么做,他们感到很不可思议。我猜我的世界的『烧烤猪肠』料理所使用的猪肠也会事先川烫过。 「猜想」一词听起来很不可靠,但我家很少外食,所以就跟涮涮锅一样,我也很少品尝内脏料理。 老爹大概也对内脏料理没什么兴趣,当常客建议「把内脏锅放到菜单里吧」的时候,他总是回答「过一阵子」。 因此,我必须靠自己摸索烹煮内脏的技巧。我没有川烫外型浑圆的心脏、肝脏和肾脏,只将它们切成薄片,浸泡在咩姆腌料中。心脏就像猪心,肝脏就像猪肝——肾脏在我的世界又怎么称呼呢?我已经永远没办法知道了。 剩下的部位经过川烫后,全部被我切成大块。那跟隐约存在于我记忆中的猪肠的形状如出一辙。 我决定先来挑战肠子。我用手抓起染上红色酱汁的内脏,豪迈地放入铁锅中后,果实酒的甘甜香气和咩姆的蒜香伴随白烟爆发开来。 「哇,好香喔。」 佛家的女人们开心低喃。 「明日太,多亏了你跟佛家买肉干,佛家获得了许多铜币,我们下次也会买看看咩姆这种蔬菜。」 「那真是太好了。」 我这么答复的同时,挥舞着木铲,小心不让内脏烧焦。此时,爱·法越过我的肩膀,探出头来。 「嗯,看起来真奇怪。」 「闻起来很香吧?」 「这不就是咩姆的味道吗?」 她说得没有错。 该怎么说呢?烧烤奇霸兽大肠会合森边居民的口味吗?经过前置作业,让腌料发挥效果消除内脏的臭味后,大家应该有办法入口,但我过去几乎没吃过几次烧烤大肠,所以有些忐忑不安。 「好,第一战差不多了。」 我将烤熟的内脏推到铁板边缘。 我用木匙将内脏装到木盘中,递给楚儿·帝恩。 「请用,当初提议要吃内脏的人是我们,由我们先试吃吧。」 「……好的。」 表情有些不安的楚儿·帝恩接过盘子。倘若不好吃,这一个小时的工作时间就白费了——她大概抱持着这种想法。 我们该一起负担责任才对。我将一些内脏放在自己的木盘上,毫不犹豫地送入口中。 『咩姆烧肉』熟悉的甜辣味率先在口中扩散开来。 接着,我开始咀嚼柔软的内脏,楚儿·帝恩所说的软q口感确实很舒心。如同外观所见,肠子的口感就跟鸡皮差不多,q弹有劲,让人很难咬断。 不难吃。 没有腥味。 话说回来,这究竟是什么部位啊?感觉没什么厚度,应该是小肠或生肠吧。我目前对这道料理的感想是普普通通。 「楚儿·帝恩,怎么样?」 我将视线移向对方。 楚儿·帝恩握着木盘和木匙,脸上泛起幸福的笑容。 「非常好吃……这比我以前吃过的内脏好吃多了。」 这样啊。 内脏料理很挑人吃,依个人喜好不同,感想也会不同。我这么思索的同时,将更大块的肠子放入口中。 不断咀嚼后——一种与刚刚无法比拟的鲜味在口中扩散。 「咦?真好吃?」 「对吧?很美味吧?」 楚儿·帝恩笑得更开心了。 为什么呢?我喜欢这块肠子更为弹牙的口感。鲜味也比刚刚更为明显,让人强烈感受到奇霸兽脂肪的浓郁风味。 从形状来看,我现在吃的应该是大肠。真好吃,确实让人感到美味。 「嗯。很好吃。我可以充满自信地推荐这道菜肴。各位也品尝看看吧。」 因为数量不多,我只分给每氏族一盘烤肠。佛家女人战战兢兢地取过木盘后,楚儿·帝恩又装了一盘内脏,笑着递给贾斯·帝恩。 我也将木盘递给家主。 「……真的好吃吗?」 「很美味喔。呃~依据部位不同,味道也不一样,吃了几口后,总会吃到一种特别美味的部位。」 我回答的同时,开始烤起心脏和肝脏。 肝脏的外表就和我熟悉的猪肝如出一辙,肾脏也是一样。心脏的肉质更结实,就跟瘦肉差不多。 烤内脏的同时,我瞄了爱·法一眼。 「如何?不错吧?」 「嗯,不难吃……可是,我什么时候才能把它吞下去?」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只要适度咬碎就可以了吧?」 在我们对话的时候,心脏和内脏已经烤熟了。 我曾经吃过韭菜炒猪肝和烤鸡串中的鸡肝,不知道这道料理的滋味如何。当爱·法仍在咀嚼时,我收走她手中的木盘,先从肝脏开始吃起。 嗯,很可口。 奇霸兽肝脏的味道比我尝过的鸡肝和猪肝更加浓厚,却不会品味到血腥味。我们只是粗略处置了一下,味道却如此出色,代表这是个合格的食材。我至今不曾烹调过内脏,总是直接抛弃。这让我感到有些后悔。 肾脏的味道和口感与肝脏差不多。尽管滋味没有肝脏浓郁,味道却比较顺口,口感也偏柔软。 再来是心脏——心脏跟普通的肉没有两样。外观也与烧烤瘦肉相差无几,还比腿肉更柔软。 「嗯,好吃,不但好吃,还比肠子更容易入口。爱·法,你也吃看看。」 「这是什么?不是肉吗?」 「这是肝脏,这是肾脏,这是心脏。肝脏的味道比较特殊,但充满营养喔?心脏就跟普通的肉一样美味可口。」 「奇霸兽的心脏啊——」 爱·法有些不安地喃喃自语后,率先吃下心脏。 「……好吃。」 「我说得没错吧?」 「是啊,很好吃……不仅如此,我还能强烈感受到自己吃下奇霸兽的生命。」 爱·法看起来心满意足。 其他人也面露相同的表情。 于是,我们六人迅速将试吃的份吃得精光。剩下来的内脏将成为法家今晚的晚餐,留给我们大快朵颐。 晚餐前的试吃会顺利落幕。 「真是美味……但是,前置作业太费工了吧?腿部和躯体的肉也一样美味,却不需要这么花费工夫。」 试吃会结束后,贾斯·帝恩代表所有女性对我阐述。 「是啊,我认为每户人家可以自行判断要不要吃内脏。肠子处理起来比较麻烦,各位也可以只吃心脏和肝脏等部位……还有,楚儿·帝恩,就算使用皮果叶腌内脏 ,也没办法保存太久吧?」 「是的。虽然可以保存几天,但我们都会当天食用完毕。」 「果然如此。只要时间许可,法家应该会吃掉所有内脏。既然我们已经知道内脏的美味,我无法继续眼睁睁地丢掉它,再说——等到我们可以在驿站城市贩卖肉品后,肉本身的价格也会上涨。」 贾斯·帝恩等人一头雾水地歪着头。 「就算只是一头体积不大的奇霸兽也能烹煮出这么大量的料理,假如是更大只的奇霸兽,光靠内脏就能为家人煮一顿晚餐吧?使用内脏凑合出一顿餐点后,其他肉类就可以拿去贩售了……算了,大家可以不用把重心放在赚铜币上。」 「这样啊……原来如此……」 「还有,只有在猎捕到奇霸兽的当天才能品尝内脏料理。就这一点来看,这种料理就像是献给满载而归的猎人的祝福佳肴。这是我想要留下这些部位,好好拿来做料理的原因。」 每个人的感觉皆有所不同,我不打算强迫大家。 「假如没有其他要紧的工作,花点功夫也不是坏事。内脏一定含有与肉类不同的营养,毕竟内脏的口感与肉截然不同。」 「……我认为男人会喜欢奇霸兽的心脏。」 爱·法静静开口。 「那一定是猎人喜欢的食物。吃下心脏的时候,仿佛将奇霸兽的生命融入身体中,令人相当满足。」 「原来如此。法家的爱·法、明日太,谢谢你们教导我们这么多。」 贾斯·帝恩这么开口。 贾斯·帝恩尽管眼神凌厉,脸上却挂着柔和表情,她将有些皱纹的手放在楚儿·帝恩的头上。 「帝恩家日后也会记得烹煮内脏,毕竟楚儿·帝恩喜欢吃。」 楚儿·帝恩微微泛红着脸,漾起微笑。 「软q软q的很美味吧?」 「真是的!」 我鸡婆地开口后,楚儿·帝恩的脸庞更为红润,不断敲打着我的胸口。 在家主冰冷目光的注视下,森边的夜幕逐渐低垂。 插图p165 终章 蓝月二十七日。 这一天,卢家聚落预计举办收获之宴。 同一时间,我们在驿站城市摆摊的第三期租约也到期了。 收摊后,我们照惯例前往《奇谬鸟尾巴亭》还摊车,我向老板米拉诺·马斯开口道谢: 「米拉诺·马斯,这次也受你照顾了……不好意思,从明天开始,你可以继续把摊车租给我们吧?」 「我也是生意人,既然你都要求了,我没道理拒绝你。」 米拉诺·马斯正在确认摊车有无损伤,一如往常地板着脸。 「你将来会继续在《南之大树亭》工作吧?你也可以跟他们租摊车,省下来回跑的时间。」 「不,这样往返一点也不麻烦。倘若不会为你带来困扰,我将来仍想继续跟贵旅社承租摊车。」 我有些忧心忡忡。 「摊位和摊车的出租费不是一笔大收入吧?该怎么说呢,我们一直造成你的困扰,让我相当过意不去……假若你跟我们扯上关系,会对你的立场造成不利吗?」 「真是个唠叨的家伙,你打算啰唆到什么时候啊?我告诉过你很多次吧?要是你们会造成我的困扰,我早就把你们赶出去了。」 米拉诺·马斯已经检查完摊位,他转向我,看起来更加不悦。 孙家引发的大骚动结束后,不管是雷托少年或米拉诺·马斯的身上都没有出现太大的改变。不过,我总觉得米拉诺·马斯的眼神中少了几分险峻,对我们开口的次数也变得更频繁。就算是如此细微的变化,仍让我欣喜若狂,这一点不用我说,大家应该也心知肚明吧。 (话说回来,距离那场骚动已经过了十天了。) 我忍不住感到错愕。 或许是我们和城里人的会谈延期至蓝月三十日的缘故,这十天过得一帆风顺。尽管驿站城市居民面对森边居民的态度仍不稳定,用充满试探和狐疑的眼神望向我们的人也不在少数,表面上却仍风平浪静。 摊贩的销售额很稳定,每天约能售出约一百四十份餐点,提供给旅社的料理都能销售一空。如此平稳的生活能继续维持下去吗——只能等待三天后会谈结果出炉了。 「不说这件事了。你们明天马上就要摆摊啊,不用休息一天吗?一般来说,契约结束后,大家至少都会休息一天。你们应该不用为钱烦恼吧?」 米拉诺·马斯将壮硕的手臂抱在胸前,开口询问。 我们当然不用为钱烦恼。摆摊三十天后,我们获得的净利竟然高达五千四百八十四枚红铜币。 五千四百八十四枚红铜币————换算后,大约是四百五十七头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 包括法家的生活费在内,我们每个月花不到一百枚铜币,自从我购入了铁板、调理刀和送给家主的首饰后,就不曾购买高价商品。高价食材饕油和干酪的售价也不过才价值十枚或二十枚红铜币。 明天是我预定的货车取货日,货车将是我至今购买过最高额的物品,价值一千两百枚红铜币。扣除这笔金额后,我们的手边还能留下三千七百枚红铜币。我现在不仅不愁吃穿,每天还必须为如何活用这笔钱而烦恼。 就算口袋满满,我仍有一个不愿意休息的理由。 「老实说,蓝月结束后,常来我摊贩光顾的东方和南方人就要离开杰诺斯了。所以,直到他们离开之前,我都不打算休息。」 「东方和南方的家伙啊……话说回来,我听说你也开始把料理卖给东方人时常投宿的旅社吧?」 「是的。那间旅社叫做《玄翁亭》。老板的名字是涅尔。」 「啊,那个受到东方王国影响的怪人经营的店。」 米拉诺·马斯抛下这句话,闭上嘴巴。 他莫名面有难色。 难道他与《玄翁亭》的涅尔不合吗?看到他的反应,让我有些担忧。但他的心思似乎被其他事情占据了。 「……请问,怎么了吗?」 听到我的疑问后,米拉诺·马斯错愕地回过神,再次用蕴藏着怒气的眼神瞪着我。 「没事啦!既然事情都解决了,你快点回去吧。我还有工作要处理。」 「抱歉。那么,明天开始也请多多指教。」 他的反应仍让我有些介怀,但米拉诺·马斯已经跑进仓库深处,我也只能罢休。 我抱着铁板、铁锅和食材,与四位女性——薇娜·卢、希拉·卢、菈菈·卢和莉伊·斯多拉一起走向旅社门口。此时,卡谬尔·佑旭挡住了通往马路的出口。 「嗨,辛苦了,明日太,谢谢你今天美味的轻食。」 「啊,你好,我们有段时间没见了呢。」 上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多多斯事件圆满落幕的那一天,我们大概三天没见了。尽管如此,雷托少年每天中午仍会过来帮他购买轻食。 卡谬尔·佑旭飘忽地站在我们面前,一如往常地扬起满足的微笑。 「可以的话,我也想吃你做的热腾腾轻食,为了那一场会谈,我四处疏通,忙碌不堪。由于身份的关系,梅尔菲力德无法轻易离开那座城,我只能代替他四处奔走。」 为了会谈而四处疏通。 提议延期的人是梅尔菲力德,不是赛克雷乌斯。看来他们一定又在暗中展开某些行动了吧。 「那真是辛苦你了。我只能期待那些疏通工作不是算计森边居民的计谋。」 卡谬尔·佑旭意外地伸开双臂。 「为什么我们需要算计森边居民呢?我们的目的是揭露赛克雷乌斯过去的罪行吧?」 「不好意思,我在开玩笑。最近跟你说话的时候,我总是会毫无顾忌地流露出自己邪恶的一面,我会反省。」 「不,如果这是你本来的性格,我很高兴能看到你这样的转变。」 卡谬尔·佑旭大力搔着金褐色的头。 「算了,不说这个了,明日太,我有一件事情要问你……《玄翁亭》今天的晚餐是炒肉还是汤锅?」 「什么?今天是汤锅。」 那又怎样? 「这样啊。哎呀,谢谢你了。那么,我今晚就在《玄翁亭》用餐吧。如果他们家每天都提供一样的餐点,我只要轮流去《玄翁亭》和《南之大树亭》吃晚餐就好,这下子我每天都很烦恼喔。」 「欸?你会去《玄翁亭》和《南之大树亭》吃晚餐啊?你不是住在《奇谬鸟尾巴亭》吗?」 「嗯,可是,我在杰诺斯以外的地方也能吃到西方料理,待在这里的时候,我当然会想吃你煮的奇霸兽料理啊。」 卡谬尔·佑旭再次勾起得意的笑容。 「像我这样的人意外地不少喔?《玄翁亭》和《南之大树亭》在晚餐时段总是高朋满座。其中也有不少西方人,客人并不全是投宿该处的旅客。我昨天甚至还在《南之大树亭》看到几位东方客人。」 「谢谢你的捧场——但是,你是《奇谬鸟尾巴亭》的常客吧?你和米拉诺·马斯之间会不会因此产生嫌隙?」 「客人有选择在哪里用餐的自由。米拉诺·马斯是个有气度的人,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发怒……这么说虽然不太好,但《奇谬鸟尾巴亭》提供的晚餐品质不高,你也知道吧,米拉诺·马斯年纪轻轻就丧妻,他的女儿没有什么学习烹饪技巧的机会。就算其他旅社没有提供奇霸兽料理,我还是会选择在别的地方用餐。」 「……卡谬尔·佑旭,我果然还是没你这么坏心眼。」 我无法理解他为什么可以一派轻 松地拿米拉诺·马斯的处境开玩笑。更不用说米拉诺·马斯的太太是因为孙家的恶行而英年早逝。 「所以呢?你该不会想教唆我提供料理给《奇谬鸟尾巴亭》,顺便教导米拉诺·马斯或他的女儿做料理吧?」 「我当然无意教唆你啊。可是,如果能在这间旅社吃到奇霸兽料理,我就不用特地跑去其他旅社了,这样多轻松啊。」 「……我还不知道森边居民是否能与杰诺斯城的人缔结善缘,我现在无意胡乱将米拉诺·马斯卷进来。」 「哎呀,就算把《玄翁亭》和《南之大树亭》卷进这件事也无所谓吗?」 「他们跟米拉诺·马斯的立场不一样吧。米拉诺·马斯与十年前的事件有关。」 我设法让快要沸腾的脑袋冷静下来,继续说下去: 「我很想报答米拉诺·马斯的恩情,但一切都要等三天后的会谈落幕后再说……虽然我认为你不可能这么恶劣,但你不会为了让赛克雷乌斯无话可说,而企图害米拉诺·马斯陷入险境吧?」 「我像是如此冷酷无情的人吗?我当初会盯上赛克雷乌斯和孙家,就是为了帮米拉诺·马斯和雷托报仇,我不会做出这种本末倒置的举动……别告诉其他人喔,目前有三位《守护者》住在《奇谬鸟尾巴亭》。为了不让赛克雷乌斯的魔掌伸向这里,我已经费尽心神了。」 「下次你开玩笑之前,请先把这种重要的资讯告诉我。米拉诺·马斯的立场会有危险吗?我该跟《南之大树亭》签约比较好吗?」 「不会,到了这个节骨眼,赛克雷乌斯已经不可能盯上米拉诺·马斯了。米拉诺·马斯确实跟十年前那场事件有关,但是他大舅子手中紧握的猎人首饰当时就已经被当作证据,交给士兵……话说回来,要是米拉诺·马斯有身为证人的价值,梅尔菲力德早就把孙家和赛克雷乌斯定罪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要拜托《守护者》护卫他?如果没有危险,不必这么小心吧?」 「我只是想布下万全措施罢了。倘若米拉诺·马斯发生什么不测,就连我也没办法笑得这么开心。」 卡谬尔·佑旭依然挂着装傻的笑容,一双紫色眼眸却突然变得摇曳,隐藏住情绪。 「你不用担心,随心所欲地行动吧。如果能在《奇谬鸟尾巴亭》品尝到奇霸兽料理,我绝对会心花怒放喔?」 「你是为了自己的方便而这么要求吧?再说,米拉诺·马斯也无意跟我这种人学习料理。」 「谁知道呢?按照他固执的个性,就算抱持着这种想法,他也不可能会主动向你提起这件事。」 听到他这么说,米拉诺·马斯刚刚沉默的反应让我更加挂心了。他的表情仿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视线对向卡谬尔·佑旭飘忽不定的眼神。 「总之,一切都等三天后的会谈顺利结束后再说吧。不论如何,直到蓝月结束为止,我都无法再承接其他工作了。」 「好的好的。我也会略尽棉薄之力,让事情朝好的方向发展……啊,你可以不要把《守护者》一事说出去吗?倘若米拉诺·马斯得知这件事,他可能会嫌我鸡婆,把他们全赶出去。」 卡谬尔·佑旭依然挂着笑容,不透露任何情绪。 ◇ 「啊,真是的!你每次都闲聊太久,时间已经很晚了耶!」 我们走在两旁都是灌木林的森边小径时,菈菈·卢怒气冲冲地抱怨。 我望着她宛如马尾巴般摇曳的红发,答道:「我们平常也都差不多这个时间回家吧?」 「假如没有其他的事情就算了,今天可是收获之宴喔!这个时候,亲族的男人们差不多都已经聚集在一起,开始比力气了!」 「欸?天还这么亮,宴会就开始了吗?」 「太阳下山后才会召开宴会!猎人们没比完力气,我们怎么吃晚餐啊!?真是的,你什么都不懂!」 我确实对收获之宴一无所知。仅有规模较大的氏族才有办法举办收获之宴。就算询问爱·法这方面的问题,我也没有获得太多情报。 算了,东达·卢只拜托我为比力气的赢家准备晚餐,其他事情都与我无关。话说回来,为什么菈菈·卢这么急着回聚落呢? 「……对于男人来说,在收获之宴上比力气是一个重大的时刻。对于未婚女性来说,那也是挑选夫婿的重大仪式呢……」 薇娜·卢扛着堆积如山的食材,悄悄对我耳语。 她的答复没有消除我的疑问。 「菈菈·卢才十三岁,还不能出嫁吧?这个活动应该和她没有关系。」 「这我就不清楚了……她可能有心仪的男生吧……?」 如果菈菈·卢有意中人,她确实会想亲眼见证对方的重要时刻。 此时,我终于心里有谱了。我真是迟钝到了极点。 「我姑且确认一下,身为炉灶掌管人,我不会被拉到台上吧?」 「嗯……?既然我们已经邀请你参加这场宴会,如果你有意愿的话,应该可以参加喔……」 「我一点也不想。」 我战胜森边男人的机率大概不到一奈克吧。不管那是什么样的竞技活动,我顶多只能与凌奈·卢或菈菈·卢交手。老实说,我的体能甚至比不过薇娜·卢。 「不提这件事了,明日太……你该不会跟那个男人处不好吧……?」 「欸?你指的是卡谬尔·佑旭吗?没有这回事喔。」 「是吗……?可是,你刚刚露出了愤怒的表情喔……?」 我以为自己当时摆出了扑克脸,没想到还是被薇娜·卢识破了。 「没有啦,他刚刚说的话让我有点不高兴。面对那位爱装傻的卡谬尔时,我不会隐藏自己的想法和心情,尽量坦诚相对,否则我难以引出那个人的真心话。」 「是吗……?真是麻烦呢……」 薇娜·卢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性感地耸了耸肩。 我们花了四、五十分钟走过陡峭的坡道,回到森边。 顺着稍微变得宽敞的道路朝北走后,马上就能看到卢家聚落,我们在抵达卢家前不远处与莉依·斯多拉告别,接过她怀里的食材,踏进比平时更为热闹吵杂的大广场—— 我惶恐失色。 卢家聚落挤得人山人海,数量超乎我的想象。在卢家近百名亲族中,大概有超过半数的人聚集在这里。 这些人几乎都是年轻人,男女各半,几乎看不到老人和小孩的身影。人们在广场上形成人墙,不断发出欢呼——此时,一位身高高耸入云的巨汉正和爱·法在人群中心展开激战。 「爱、爱·法,你在做什么啊!」 人们的欢呼声遮盖住我的呐喊。卢家亲族的年轻人因两人的战斗而狂热不已,欢声雷动。 爱·法和对手都没有携带武器。他们的腰际并未挂着刀,也没有穿上毛皮披风。这让爱·法看起来仿佛陷入走投无路的绝境。 爱·法的对手是一位身高不输米达的巨汉。他的身高将近两公尺,体重破百,四肢细长,胸部浑厚结实,壮硕如牛。如此骇人的巨汉正伸出长臂,企图抓住爱·法。 爱·法拥有卓越的身体能力,她当然不会轻易被对方抓住,她只是不停左跳右跳,躲避男人的指尖,不准备反击。就算爱·法实力高强,但两人的体格相差甚远,她竟然在毫无武器的状态下与男人决斗,未免太莽撞了。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有人阻止这场骚动! ?」 「欸……我们不可以阻碍猎人们比力气唷……?」 薇娜·卢错愕地转头望向我。 「比力气?这就是比力气吗?这只是在打架吧?再说,爱·法为什么要参加这场比划!?」 「我怎么知道呢……你不需要担心,伤害对手等于是触犯大忌……」 伤害对手是触犯禁忌? 巨汉依旧挥舞着灰熊般的手臂,猛地追逐着爱·法。只要他的手臂轻轻一撞,应该就能轻易让人粉身碎骨。 「我看不下去了!我要阻止他们!」 「哎呀,不可以唷……」 当薇娜·卢正要阻止我时,传来一阵足以震撼森林的欢呼声。 我慌忙将视线移向两人后,手中的铁板差点掉落地面。跳到后方躲避的爱·法被地上的坑洞绊倒,一个踉跄。 巨汉马上朝地面一蹬,逼近爱·法。 万事休矣。 跟男人一比,爱·法的身材看起来更瘦弱纤细,我仿佛看到爱·法遭砂石车撞飞的模样,差点发出绝望的呐喊。 然而——身体大大倾倒的爱·法没有强行站稳脚步,她倒下的时候,灵活地高高挥起右脚。 巨汉逼近时,她的脚尖碰触到对方的肩膀。 爱·法就这么利用壮汉的冲力,跳向更后方。 她不只是跳跃,还在空中将身子向后仰,右手手掌瞬间接触地面,等于是做了一个后空翻——朝后方倒立回转跳跃,精彩着地。 众人的欢呼声更加剧烈地翻搅着大气。 巨汉发出怒吼,再次用头撞向爱·法。 转瞬间,他就拉近了约七八公尺的距离。 他的手即将抓住爱·法。 他粗壮的手指碰触到爱·法的胸口前,爱·法突然消失无踪。 她整个人往下方一沉。 这么做的同时,爱·法将右脚伸至旁边,朝后方一挥。简直就像是功夫片中的水面踢。 爱·法的右脚跟从斜后方踹向巨汉的右脚踝,巨汉整个人向后倒。 爱·法迅速站起身,男人则慌忙抬起上半身。 「到此为止!」 同时,一道尖锐的声音粉碎了沸腾的空气。 「法家的爱·法获胜。马姆家的纪伊·马姆请退场。」 拍手欢呼声盖过充满威严的声音。 巨汉发出了懊恼的咆哮,双拳捶向地面。 「好厉害!她击败了纪伊·马姆!纪伊·马姆是一位有办法与达鲁姆哥哥对决的勇者喔?」 菈菈·卢兴奋地嚷嚷。 抱着铁板的我差点瘫坐在地,还好我最后设法稳住了脚步。 接着,伴随着如雷贯耳的欢呼声,爱·法走向我们。 「你们终于回来了。明日太,怎么这么晚来。」 「一、一点也不晚!你这家伙在做什么!?」 「你干嘛大声嚷嚷?猎人在比力气啊?」 明明经历了一场激战,爱·法却滴汗未流。 「虽然我没有听说过收获之宴,但我从小就很熟悉猎人的比力气竞赛。跟父亲吉尔相比,那个人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该主动做出这种危险的举动吧?我们可是卢家的客人喔!」 「我并没有主动参战,是对方先挑战我,我才陪他比划一下。」 当爱·法想要不满地嘟起嘴时,似乎察觉到菈菈·卢等人的视线,继续维持着充满威严的表情。 「爱·法,看到你能击败纪伊·马姆,我真的吓了一跳。你真的是一位有能力的猎人。」 与菈菈·卢一起搬铁锅回来的希拉·卢出面缓颊。 「明日太,猎人比力气的竞技又称为比武之会。规矩是不能伤害对手。猎人们不使用武器,以力量和技巧取胜,让对手的身体接触地面者获胜……我也不喜欢看到男人们凶暴的模样,但比武之会绝对不是危险的斗殴喔。」 希拉·卢的声音总是冷静镇定,具有安定人心的功效。 心中的不安促使我开口责备爱·法,我稍做反省,搔了搔头。 「那是我不好,不该突然责骂你……可是,你等一下要帮忙我吧?你比较想参加这场比武之会吗?」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不是我主动参加那场对决,那个名为纪伊·马姆的男人说女人不该从事猎人的工作,向我挑战。既然他都说到那种程度了,我当然不能退让,必须展现我身为猎人的力量。」 爱·法耸了耸肩。 「我会按照约定帮忙管理炉灶。从家里搬来的奇霸兽就吊在那里。」 「欸?你今天也猎到奇霸兽了吗?连续两天都有收获啊。」 「运气来的时候,想捕多少就有多少,我没有使用『献祭猎法』。」 爱·法先发制人似地澄清。 伤势康复后,她似乎身心状态极佳。看到家主这么可靠,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谢谢你。那么,我们马上开始准备吧。」 「嗯。」 爱·法严肃地点了点头后,悄悄将脸凑向我。为了不让薇娜·卢等人看到她的表情,她不动声色地调整了站立的位置。 「明日太,你真的很爱担心,那种程度的男人怎么可能打得过我。」 「说得也是……」 「不用解释了。你是在担心我,我无意责备你。但我好久没比力气了,确实也想享受一下这种感觉。导致我没办法拒绝对方——原谅我吧。」 在咫尺距离下,爱·法开心地露出雪白牙齿。 看到她的笑容,谁有办法对她挑毛病呢?我再次叹了口气。 2 今天,我们被分配到信·卢家的炉灶房管理炉灶。 东达·卢只让我准备比武之会胜利者的肉类料理,所以这一点也不成问题。在米雅·雷·卢的分配下,大家应该正在其他人家的炉灶房准备晚餐。 包括参加比武会的男人和准备宴会与观战的女人在内,今天总共有七十多人聚集于此。今天的收获祭就是如此盛大的宴会,让人觉得干脆凑个百人也不错。 太阳高挂天空,卢家聚落宛如热气的熔炉。爱·法和纪伊·马姆的比赛结束后,猎人们继续在广场中央比较力量和技巧。我们瞄着包围猎人们的人墙,走向信·卢家。 「啊,信·卢!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菈菈·卢兴奋地开口。信·卢和家人米达排排坐在家门口。 信·卢有些无精打采地坐在气喘吁吁的米达身旁,他抬头仰望菈菈·卢。 「我没在做什么。这里是我家,我待在这里并不奇怪吧。」 「人家不是在问这个……你该不会已经输了吧?」 「是啊。我果然还赢不了路多·卢。」 「真蠢!你为什么总是挑同一个人比划呢?别看路多那副样子,在亲族之中,他可是名列前茅的猎人喔!你只要选择其他对手,一定能轻松获胜吧?」 比武之会大概是淘汰赛。既然如此,爱·法会不会有义务参加复赛呢?我有点担心。 不过,现在的主角是菈菈·卢和信·卢。 「……我还没有打赢路多·卢,挑战其他人未免太没有意义了。」 「那就没办法啰,可是,你可不可以别这么消沉啊?」 「我哪有消沉。」 「明明就有!猎人能在比力 气竞赛中获胜确实很光荣啦,但就算输了也不需要以此为耻啊?你就抬头挺胸,享受宴会吧!」 菈菈·卢让信·卢无话可说后,瞄了米达一眼。 「你呢?看你这副样子,他们也让你参加了吧?」 「嗯……米达很努力喔……?」 汗涔涔的米达气喘吁吁地望向我。 「明日太……如果我在每场比力气竞赛中都获胜,就能尝到你的料理吧……」 「嗯,预计是这样。」 「米达很努力喔……?只要再赢四个人,米达就能吃到你的料理了喔……?」 「欸?你已经打败两个人了?真厉害!」 菈菈·卢的反应与其说是钦佩,不如说是错愕。 由于我不太理解比武之会的规矩,询问菈菈·卢后,才知道猎人们必须在这场比划力气的比武会中过关斩将,在三次预赛和决赛中夺得优胜,才能获得冠军宝座。预赛是比较随性的循环赛,率先打败三名对手的八位猎人就能进入决赛。战败两次的猎人将失去资格,因此,这是一场先抢先赢的生存大赛,大家必须抢先拿下三场胜利。决赛则是一次决胜负的淘汰战,夺下三次胜利的人将成为冠军。尽管预赛的选拔系统相当随性,但这是为了从三、四十名参赛者中筛选出菁英而规划出来的对战方式。 顺带一提,东达·卢和丹·卢堤姆现在早就已经打败三个人了。按照森边居民的性格,大家绝对从一开始就想要挑战强者。 吉萨·卢、路多·卢、卡斯兰·卢堤姆等主要成员也已经赢了两回合,看到米达能与这群佼佼者齐名,菈菈·卢才会如此吃惊。 「赢到最后,就必须要打败东达父亲和丹·卢堤姆。那并不容易喔,好好加油吧。」 「嗯……米达会努力唷……?」 米达的脸颊不断颤抖。 菈菈·卢对米达点了点头后,转头望向信·卢。 「所以呢?你已经放弃了吗?你只要现在去赢下三场比赛,就能成为八位勇者之一喔?」 「我没有放弃,我现在在蓄积力气。」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实话,但他毅然决然地站了起来。 「其他人差不多已经取下第二胜了,为了不落后他们,我先走了。」 「嗯!加油喔!」 菈菈·卢勾起心满意足的笑容。 然而,当信·卢离开后,她有些忧心忡忡地垂下视线。我认为自己必须挽回刚刚迟钝的举动,若无其事地开口: 「那么,我们也去见识一下信·卢活跃的模样吧。反正还有时间。」 「欸?」 菈菈·卢瞪大眼睛望向我。 「我们可以这么悠哉吗?你还要准备明天贩卖的料理吧?」 「你今天会帮我的忙吧?那我一定可以轻松完工。」 「你的语气也太漫不经心了吧!要是端出奇怪的料理,东达父亲会把你扔出去喔?」 尽管菈菈·卢这么说,她的眼睛却闪烁着欣喜的光芒。 于是,我们将怀中的行李放在地上,走向人墙。此时,一道修长的人影挡在我们的面前。 那是一位比我高出半个头,身材纤细的青年。这位青年宛如一匹野生的狼,是卢家本家次男达鲁姆·卢。 「啊,达鲁姆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谢谢你之前送给我祝福的花!」 「不会。接下来由纪恩家的人监视孙家聚落,所以我终于能回来了。」 达鲁姆·卢对着大声嚷嚷的菈菈·卢和沉默地勾起微笑的薇娜·卢点了点头后,将锐利的眼神望向我——准确地说,是望向我身旁的爱·法。 「法家家主,爱·法,我要跟你一较高下。」 「嗯?……抱歉,我要帮忙掌管炉灶。再说,我不是卢家亲族,不该在这种地方逞威风。」 「你打算无视我的挑战,逃之夭夭吗?比起显示猎人的力量,你更重视管理炉灶的工作吗?既然如此,你以后不要自称猎人,努力掌管炉灶就好。」 达鲁姆·卢低声抛下这番话,走向我们。 一道深深的伤痕贯穿他的右脸颊,他精悍的脸庞就这么凑向爱·法的耳际。 「如果你赢了,我发誓会认同你猎人的身份,不再愚弄你……如果我赢了,你必须成为卢家人。」 大概只有站在爱·法身旁的我听见他说的话。 爱·法在咫尺之遥下瞪着达鲁姆·卢,同样压低声音回答: 「到时候,明日太该怎么办?」 「你希望的话,我会和老爸说情,让那位炉灶掌管人也成为卢家人。这下子你就没有怨言了吧?」 在表情有些苦恼的姐姐和一脸不可思议的妹妹注视下,达鲁姆·卢迅速离开爱·法身边。 「假如你拥有猎人的荣耀,就接受我的挑战。要是你逃之夭夭,我永远不会把你当作猎人看待。」 达鲁姆·卢走向广场中央。 爱·法轻轻叹了口气,正要跨出脚步时,我不禁抓住她的手臂。 「喂,你不会打算答应对方单方面的提议吧?」 「既然对方质疑我身为猎人的荣耀,我当然不能逃跑……那位次男会说出那种话,也是做出了一定的觉悟。」 「就算这样——」 「再说,卢家现在是森边的族长家族。要是我不与他们结下善缘,说不定会害身边的人遭受波及。我认为这是我与次男结下善缘的好机会。」 爱·法的眼神稳重沉着,眼眸深处闪烁着觉悟的光芒。 「我至今和卢家本家家主、长男和次男的关系并不好。但是,多亏了你尽心竭力,家主东达·卢的心情和缓多了。既然如此,我想重新和次男结下善缘。」 爱·法扬起一抹静谧却强韧的微笑。 然后——不知道是不是她无意识的举动,她的指尖紧握住蓝色石头项链。 「既然条件平等,你不用担心我会输给次男。你就在那边观战吧。」 爱·法离开我的眼前。 「嗨,你们回来啦。」 此时,路多·卢轻巧地走了过来。 「达鲁姆哥哥现在和爱·法待在一起耶。他们该不会要交手吧?」 「看来是这样。不管爱·法有多厉害,我都不认为她能打败达鲁姆哥哥。」 听到菈菈·卢的答复,路多·卢哼了一声,撩起黄褐色的头发。 「那么,我去找别的对手吧。就算放着那两个人不管,他们也能进入下一轮比赛。」 「路多·卢!如果爱·法和达鲁姆·卢交手,究竟谁会获胜?」 我无法压抑心中的不安,开口询问。 路多·卢耸了耸肩,回答: 「我怎么知道啊。比力气的时候,有可能会因为一点小事而让强者吞败仗,假如两人的力量有着悬殊的差别,那就另当别论了。」 「……爱·法和达鲁姆·卢相比的话,谁比较强?」 听到我无礼的疑问,路多·卢做了一个鬼脸。 「谁会告诉你这种事啊。喔,信·卢要出场啰?」 如同路多·卢所说,信·卢和一位陌生的年轻人走到广场中央。 爱·法和达鲁姆·卢悄悄站在担任裁判的高大老人——卢堤姆家前任家主剌·卢堤姆的身后。他们一定是下一对参赛者。 「呃,那家伙是敏家的幺弟。这下子信·卢可能会获胜……咦?希拉·卢,怎么 了?信·卢要出场啰?」 路多·卢的发言让我感到一阵冲击,我转头望向希拉·卢。 希拉·卢似乎没有察觉到路多·卢的呼喊,她一心望着广场中央,噙着泪水的眼眸不是望着弟弟,而是注视着站在弟弟身后的两人。 此时,信·卢精彩地压制住敏家么弟的攻击,战胜对方。在炽热的视线和欢呼声的包围下,爱·法和达鲁姆·卢走向广场中央。 「右,卢家的达鲁姆·卢,左,法家的爱·法。展现猎人的荣耀吧。」 插图p195 就算四处传来欢呼声,剌·卢堤姆的声音依然宏亮清晰,他宣告两人的名字。 爱·法和达鲁姆·卢隔着五公尺左右的距离,面对着彼此。 两人的身高差距大约半颗头,体重差距至少超过十公斤。尽管达鲁姆·卢的体格比普通的壮年男性修长结实,但爱·法却比他更纤细瘦弱。 爱·法真的有办法赢过他吗? 只要身体碰触地面就战败,由于规矩十分草率,光靠体格差距和肌肉力量无法决定胜负。可是,我认为爱·法比较擅长驾驭纪伊·马姆那种巨汉。 虽然这样的比喻有些极端,如果对手是米达,我倒觉得爱·法能够获胜。只要一根古栗木棍,就连薇娜·卢也有办法让米达摔倒在地。 然而,如果对手是达鲁姆·卢呢?尽管有些性别上的天生差距,但我认为爱·法和达鲁姆·卢是同一种类型的人。两人的体格都宛如皮鞭般紧致,宛如钢铁般锋利,四肢纤细修长,同时兼具敏捷性和强韧度——光看身形,路多·卢、信·卢与爱·法比较相似,但就整体印象来说,我却认为爱·法与达鲁姆·卢更为相似。 虽然两人的类型相近,达鲁姆·卢的体格却比爱·法大一号。这样的对手很难对付吧?若要比喻,就像体格差距超过十公斤的拳击选手要展开对战。 当拳击选手对上相扑力士时,有些战斗方式仍对体格居于劣势的选手有利。拳击选手对上摔角手或空手道家时亦是如此。比赛规则将会成为夺胜的关键,而不是体格差距。 然而,在这场比力气的竞赛中,比赛的规矩却对双方都不构成威胁。尽管比赛规则对米达等人不利,但不至于对达鲁姆·卢造成影响。 爱·法究竟怎么看出自己有胜算呢? 当我低头烦恼时,剌·卢堤姆宣布比赛开始。 「开始!」 达鲁姆·卢微微半蹲。 爱·法也依样画葫芦。 我与广场中心隔了十公尺远,却能清晰感受到两人的眼眸宛如野兽般熊熊燃烧。简直像狼和山猫正发出嚎叫,互相对峙。 乍看之下,达鲁姆·卢仿佛不经意地伸长右手臂。 爱·法迅速跳至对方的手臂外侧。 抢在爱·法拉近距离前,达鲁姆·卢迅速面向她。 两人的敏捷度果然相去不远。 敏捷度相仿,臂力却因两人的体格不同而有所差距,究竟爱·法要如何为自己打开活路呢? 假如这真的是狼和山猫的对决,率先攻击到对手眼球或咽喉等要害的人将会得胜,但这场对决严禁使用这种能化解体格差距的攻击。 达鲁姆·卢慎重地出拳踢腿,爱·法设法架开他。随着达鲁姆·卢单方面地展开攻势,时间也不断流逝。 不知不觉间,周遭的人们安静了下来,两人似乎将紧绷的气氛传染给围观民众。 然后——战况突然出现变化。 不断防守的爱·法突然欺进达鲁姆·卢的怀里,她的动作大胆到让人感觉有些轻率。 她低垂下头,试着用头撞向达鲁姆·卢的腹部。达鲁姆·卢敏捷地扭转身体,企图用右手肘撞向爱·法的脖子。 爱·法的背上仿佛长了眼睛,她将身体压得更低,避开肘击。当她钻过对方的右侧时,爱·法的手臂伸至达鲁姆·卢的背上。 爱·法的指尖抓住达鲁姆·卢衣服的布料。 「唔!?」 达鲁姆·卢发出怒吼,右手肘朝身后的爱·法回旋而去。 爱·法也开始移动,她仍与达鲁姆·卢维持着相同距离,紧跟在他的正后方,使达鲁姆·卢的攻击落空。 爱·法的另一只手也抓住达鲁姆·卢背部的衣服,她的双手抓住靠近对方肩膀的位置,该怎么说呢,两人的模样相当奇妙,宛如在玩蜈蚣竞走。 「开什么玩笑!正正当当地战斗!」 达鲁姆·卢放声大吼,他的手肘和脚跟再次袭向爱·法。 不管就角度或站立的位置来看,他都不可能攻击得到目标。 「趁虚而入也是一种正当的作战方式。」 爱·法抛下这一句话,整个人转向后方。 她的指尖仍抓着达鲁姆·卢的衣服。 她转向后方的同时,右脚跟踹向达鲁姆·卢的左脚跟,使他失去重心。接着,爱·法整个人弯下腰,达鲁姆·卢的双脚浮在空中。 达鲁姆·卢的腰贴在爱·法的腰上,整个人朝后方飞了出去,头部坠地。 这招该称为背对背过肩摔吗?真是奇怪又骇人的招式。假如这是一场柔道竞赛,裁判绝对不会容许这种违规招式。 但两人现在并不是在比柔道,而是在比划力气,因此剌·卢堤姆宣布爱·法取得胜利。 「到此为止!法家的爱·法获胜!卢家的达卢姆·卢请退场。」 达鲁姆·卢最后勉强用双臂保护了头部,但他多少还是有些脑震荡。他双手抱头,躺在地上呻吟。 欢呼声宛如溃堤般爆发开来,爱·法沉默地站在原地半晌,终于一脸担忧地蹲在达鲁姆·卢身边。 接着,达鲁姆·卢的右手臂宛如蛇一般伸了出来,抓住爱·法的左肩。 正感到松一口气的我迅速站起身。 但达鲁姆·卢没有做出其他举动。躺在地上的他只是抓着爱·法的肩膀,紧瞪着爱·法的脸。 「喔,他彻底被你打败啦!达鲁姆·卢啊,你还活着吗?」 某个人开朗地嚷嚷,迈开大步走向我们。是好久不见的卢堤姆家家主丹·卢堤姆。 家主会议后,卡斯兰·卢堤姆成为族长东达·卢的心腹,四处奔走,现在由丹·卢堤姆担起守护自家和亲族家的职责。因此,我和爱·法已经半个月没见到他了。 过了半个月,这个人还是老样子,他的脸庞宛如开朗的阿拉伯大魔神,正豪迈地扬起开朗又纯真的笑容。 「除了我和东达·卢之外,没想到还有人可以把达鲁姆·卢摔个狗吃屎啊!哎呀,真是有趣的胜负!爱·法啊,你赶快再赢一个人,和我比力气吧?」 丹·卢堤姆开口的同时,将手臂伸到达鲁姆·卢的左腋下,轻松地将他抬了起来。达鲁姆·卢全身瘫在丹·卢堤姆圆滚滚的巨大身体上,手终于离开爱·法的肩膀。 「不,我不想继续扰乱卢家的宴会了。我还必须帮忙掌管炉灶,先告辞了。」 爱·法站起身,这么回答后,丹·卢堤姆大声笑着说: 「怎么可以!在卢家亲族的猎人中,达鲁姆·卢可以说是名列前茅哪。你竟然有办法大获全胜,我必须见识一下你的本事,否则没办法享受宴会!」 「可是——」 「这是收获之宴吧?是猎人庆祝森林的收获,对森林显示力量的祭典!炉灶掌管人有炉灶掌管人的工作!猎人有猎人的工作!你是一位优秀的猎人,只要完成猎人的工作就 好!」 接着,丹·卢堤姆对爱·法的反驳充耳不闻,担着达鲁姆·卢走回人墙中。 轰雷震耳的欢呼声再次笼罩爱·法,她凯旋归来。 「……辛苦了。不管怎么说,我都松了口气。」 爱·法只是叹息,没有回答。 一个娇小的人影悄悄地从背后接近我们,抱住爱·法的背。 「爱·法,你好厉害喔!不只是纪伊·马姆,没想到你还能打败达鲁姆哥哥!真的真的好帅喔!」 「……好重,莉蜜·卢,别黏着我。」 「我偏要。」 莉蜜·卢扬起满面笑容,用自己的脸颊摩挲着爱·法的双颊。 此时,我想起了某件让我担忧的事情,望向希拉·卢。 希拉·卢紧闭着双眼,双手交握在胸前,表情仿佛在拼命祈祷着。 3 「那么,我们现在开始烹煮菜肴。」 大家再次回到信·卢家的炉灶房。 参加者为帮忙摊贩做生意的成员,薇娜·卢、希拉·卢和菈菈·卢。 后来,信·卢仍输给前来下战帖的纪伊·马姆,以一胜二败的成绩结束竞赛。我们看完他奋战的模样后,开始准备晚餐。 我相当挂念继续比力气的爱·法,但是,既然她与达鲁姆·卢的比赛已经顺利结束,我接下来只要祈祷她别发生意外就好。 「我们先开始进行内脏的前置工作吧,内脏的新鲜度最为重要。」 放在我脚边的铁锅中装满了爱·法今天猎捕到的奇霸兽内脏。因为爱·法目前不在,所以我久违地进行了取出内脏的工作。 我事前就已经计划好了。假如爱·法今天能捕到奇霸兽,并成功放血,我就要为大家献上这道佳肴当配菜。 我们扛着奇霸兽前往聚落后方的溪流。这是本家人使用的水源地下游。这条河川正好顺着卢家聚落东侧蜿蜒而下。我猜卢家一族当初会选择在这个地方落地生根,就是为了这条壮丽的溪流。八十年前,森边居民迁徙至森边之际,卢家就已经是首屈一指的有力氏族了。 抵达水源地后,我将昨天刚学会的清洗方式传授给卢家女人,由于她们厨艺精湛,一下就把沾满鲜血的内脏清洗干净了。 「请各位记住内脏的颜色。奇霸兽患病后,内脏的颜色也会变得难看,吃下肚后,将会严重食物中毒,要是觉得不安,就尽量不要食用,把内脏回归森林。」 「哼,真是麻烦……奇霸兽的内脏有美味到让人愿意花这么多功夫吗……?」 「每个人的口味不一样。喜欢的人会很喜欢,反之亦然。」 我们回到信·卢家后,信·卢和蓼达·卢正在炉灶房前等待我们。 「明日太,如果你需要剥除奇霸兽的皮,我们可以帮忙。」 「欸?你们不用去观战吗?」 「八名勇者已经决定了,比赛暂时休息。我不是猎人,那个仪式本来就与我无关。」 蓼达·卢开口回答。 这对父子俩不管是黑褐色长发、让人联想到西姆人的凤眼、沉着安静的表情都如出一辙。信·卢长大后绝对会成为一位成熟稳重的男子汉。 「蓼达·卢,谢谢你……啊,信·卢,爱·法后来晋级了吗?」 「是啊。雷家男人跟她挑战后吃了败仗。她打败达鲁姆·卢和纪伊·马姆,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勇者……话说回来,她要我转告你,抱歉不能在休息时间帮忙掌管炉灶。因为莉蜜·卢拉她前往纪芭·卢的寝室,她不得不过去一趟。」 听到爱·法的传话后,信·卢担心我们缺乏人手,才会带着蓼达·卢一起过来吧。包括希拉·卢在内,我真是对这一家人抬不起头来。 「我问你喔,最后有谁留下来?除了东达父亲、丹·卢堤姆、爱·法之外——吉萨哥哥和卡斯兰·卢堤姆也都有进入决赛吧?」 听到菈菈·卢说的话后,信·卢点了点头。 「再来是路多·卢、罗·雷和米达。」 「欸~米达那家伙真的晋级啦!真是狂妄!……咦,纪伊·马姆没有留下来吗?」 「是啊,米达打败了他。」 菈菈·卢张开双臂,再次嚷嚷着:「真狂妄!」 从刚刚开始就无精打采的希拉·卢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 「那么……达鲁姆·卢没事吗?」 「我没看到他,但他应该没有大碍。要是他受了伤,爱·法就会失去参赛资格,由别人成为八位勇者之一……不过,达鲁姆·卢只输了一次,却没有继续挑战其他猎人,回家去了。」 「这样啊……」 希拉·卢哀伤地叹了口气。 信·卢盯着她半晌后,视线重回我的身上。 「那么,我们开始工作吧。奇霸兽在小屋里吧?」 「啊,等我一下!我必须在剥皮前完成一项工作。」 我将装满内脏的铁锅放回炉灶房,挑选出需要的道具后,随信·卢等人前往屠宰小屋。 「等我一下喔。」 一头比昨天大上一号的六十公斤级奇霸兽吊在小屋中央。 我们将开肠破肚、取出内脏后的奇霸兽取下来,放在木板上,我将从法家带来的猪油涂在奇霸兽的右后腿上。 「明日太,你究竟要进行什么处置?」 「虽然有些浪费,但我要烧掉这只后腿的毛皮。」 当父子俩不可思议似地陷入沉默时,我使用剌草点燃一根木柴,将火苗凑近奇霸兽后腿,抹上猪油的舒润黑褐色兽毛开始燃烧,奇霸兽躯体飘散出的血腥味和兽毛燃烧后的臭味混合在一起,融合成浓郁的恶臭。 倘若烧得太过头,会连表皮都焦掉,所以我让兽毛适度燃烧后,泼水熄火,结束这项工作。 「那么,剥皮之前,你们可以先把右后腿取下来吗?我打算用它来制作今天的料理。」 父子俩的脑中一定满是问号,但他们并没有询问我这么做的理由。不论好坏,这两位沉默寡言的人都不会对掌管炉灶的工作多插嘴。 「取下右后腿之后,就可以照常剥下毛皮了吗?」 「是的,谢谢你。我还必须处理摊位的备料工作,两位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 我朝这对沉着耿直的父子道谢后,拿起战利品凯旋而归。 「呜哇~这是什么?」 一点也不沉默寡言的女性代表菈菈·卢质问我。 「如你所见,这是奇霸兽腿。我只是烧了一下毛皮。这么一来,接下来的流程就轻松多了。」 在那之前,我还必须进行内脏的前置作业。 我使用加了咩姆、水果酒和饕油的酱汁腌切好的肠子,并用皮果叶把心脏、肝脏和肾脏埋起来。我今天打算只用取代胡椒的皮果叶和盐进行调味。 「然后,我要清除奇霸兽腿上烤过的毛。」 我借用炉灶房中的切肉刀,削掉烤焦的黑色兽毛。 去除大部分的毛后,我将腿肉浸入装满水的铁锅中,使用清洗餐具的刷帚——其实是晒干的坚硬奇霸兽毛——彻底去除兽毛。我竟然使用奇霸兽毛的加工品来处理毛皮,真是讽刺。 总之,经过我仔细处理后,后腿的表皮显露而出。淡粉红的表皮跟人皮或猪皮极为相似。 以前——或着该说是生前——总之,我来到森边前曾参加过农场体验营。当时,猎友会的猎人们曾口头告知我们这种处理毛皮的方式。我在 法家也实践过一次,这种方式会使烧过的毛皮无法出售,爱·法知道后没有对我摆出好脸色。 实际状况是爱·法会偷偷地将捕到的奇霸兽毛皮分给小氏族,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但她总谎称自己丢弃了所有毛皮。因此,看到爱·法因为说谎而无法对我抱怨的模样,让我感到于心不忍,导致我只试过一次用火去除毛皮的方式。 「所以呢?为什么要刻意烧掉毛皮?毛皮的面积愈大,换到的铜币愈多喔?」 「我只能用『因为这样比较好吃』来回答你。只有举办宴会时,大家才能享受这种奢侈的美食——你可以接受这个解释吗?」 「我也不知道啦。没关系吧?这本来就是爱·法抓到的奇霸兽嘛,法家可以自由处置啊。」 没错,因为这是爱·法抓到的奇霸兽,我才敢选择这种作业方式,不过,得到她的同意,还是让我放下心中的大石头。毕竟森边居民纯朴清贫,我必须避免使用让他们无法接受的铺张举动。 收到东达·卢的委托后,我仅有一天的时间思考菜单。我只能重新搭配在法家试过的料理,设法想出一道能端上宴会的崭新菜肴,这让我陷入苦恼。 「所以,你要怎么处理这条腿?太阳下山前夕,比力气的竞赛才会结束喔。」 「我需要时间腌肉,这样的时间恰恰好……希拉·卢,你要不要记住这种烹调方式呢?这跟我至今的做法不太一样。」 我会特地抛出这句话,是因为希拉·卢现在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与平时判若两人。 「欸?啊,不好意思……我该专心工作才对。」 希拉·卢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我会集中精神……我家大概没办法烧掉奇霸兽的毛皮。」 「因为这是为了今日宴会所准备的料理,我想让料理有些奢华的感觉,才会留下这块皮。要是爱·法没有猎捕到这只奇霸兽,我本来打算使用普通的腿肉制作这道料理。那么,我们开始准备前置工作吧。」 我先去除腿肉的骨头,尽量将肉切成巨大的块状。这块右腿肉大约超过四公斤。我会将其中一公斤的肉献给比武会的优胜者,剩下的三公斤适当地分配给其他料理。 我用洗干净的木棒仔细敲打切好的肉,敲打完毕后,以岩盐和皮果叶仔细搓揉一公斤份的肉块。肉的份量大概是普通肉排的两倍。 接着,我在肉块上划上几道切口,用切成圆片的咩姆取代大蒜,插入切口中。这么一来,前置作业就大功告成了。 「我们将肉先放一会,放置的时间与腌『咩姆烧肉』的时间一样。」 也就是说,我需要把肉放置一个小时左右,接着,我还需要花一个小时烹调,料理完工的时刻刚好是夕阳下山前。 「在那之前,我们先处理明天的备料工作吧。薇娜·卢和菈菈·卢,帮我处理汉堡排用的绞肉,希拉·卢,请你把亚力果切丁。」 我开始切使用在其他料理中的肉。 信·卢等人帮我剥皮后,我从去掉头及内脏后的半身肉上切下里肌肉和五花肉。肉的切法会影响肉的味道,这是我最无法交给别人处理的精密工作。 我使用爱·法给我的小刀将肉切成块状后,使用三德菜刀将肉切片。 (我太操老爹的菜刀了,差不多该买一把专门切肉的刀子。) 尽管我这么思索,看了驿站城市中贩卖的切肉刀后,发现那些刀具的锋利度和好用程度都与狩猎用的刀相差无几,导致我一直买不下手。再加上我已经从修米拉尔那里买了一把优秀的切菜刀,让我更不想随便妥协。 (城下镇大概有卖高级菜刀吧,但我必须亲眼确认刀具才能购买,要是修米拉尔有卖切肉刀就好了。) 当我这么思索之际,广场再次人声鼎沸。看来休息时间已经结束,比武之会再次开始了。 十五分钟过后,莉蜜·卢满脸通红,气喘吁吁地冲进炉灶房。 「好厉害好厉害!爱·法又赢了喔!只要再赢两回合,爱·法就能成为第一勇者了!」 「欸~?她赢了谁?」 菈菈·卢帮我询问。 「她的对手是罗·雷喔!罗·雷相当厉害,但爱·法却轻而易举地将他扔了出去!轻而易举喔!」 她的对手是罗·雷啊。 既然她已经击败达鲁姆·卢,当然有办法击败罗·雷。这也代表爱·法挤进前四强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该为她活跃的表现感到开心,心情好复杂。 「其他人呢?路多呢?」 「路多输了喔!他试着绊倒米达,自己却跌倒了!」 「哼~他最后还是无法与爸爸交手啊。他一定很懊恼吧。这么一来,剩下的是……」 「东达父亲、卡斯兰·卢堤姆、吉萨哥哥和丹·卢堤姆喔!吉萨哥哥要出场了,我去观战!」 东达·卢对卡斯兰·卢堤姆、吉萨·卢对丹·卢堤姆——不可思议的是,这刚好是卢家和卢堤姆家家主与对方继承人的对决。真是不得了的对战表,让人有点想看,又不太想看。 「吉萨哥哥和卡斯兰·卢堤姆都很厉害,但他们是打不过东达父亲和丹·卢堤姆的喔。这十年来,最后总是只有那两人留下来。」 听到菈菈·卢说的话,我错愕不已。 「十、十年来?真是了不起的纪录……一年会召开三次收获之宴吧?」 「嗯,一年内会举办一次大规模的祭典和两次小规模的祭典,顺便告诉你,今天是小规模的祭典。举办大规模的祭典时,所有亲族成员都会出席。」 一年三次,十年就是三十次。每次都是由东达·卢或丹·卢堤姆获胜啊。在森边居民之中,那两个人的力量果然超乎常人,我之前就隐约察觉到了这一点。 然后——爱·法不久就要跟他们其中一人对战,尽管比武之会会保障所有参赛者的安全,还是让我感到胃痛。 (爱·法不可能夺得冠军吧。) 这个想法也让我胃痛。倘若爱·法必须在决胜战上与东达·卢交手,我一定会怕得要死。 时光飞逝,备料工作也即将结束,就我个人的体感时间来说,距离日落大概还有一个小时。我必须开始为优胜者准备料理了。 「那么,我要开始啰。首先,跟处理东坡肉时一样,使用大火烧烤肉的外侧。」 我把彻底入味的肉块放在铁板上,将表面煎成棕色。这和处理肉排与汉堡排的时候一样,是为了锁住肉汁。 「接着,把刚刚切好的蔬菜铺在用小火温热的铁锅中。」 我事先切好了亚力果、涅浓和恰奇。 我将亚力果和涅浓切成四等份的月牙状,并大胆地将恰奇切成二等份,我将它们铺满整个铁锅后,将煎好的肉放在上方。 「接下来倒入四分之一土瓶的水果酒,盖着等待就好,我们还要用许多石头压住盖子。」 「这样就好了吗?这跟名为东坡肉的料理有些相似呢。」 「是的。然而,我们是用水和酱汁炖煮东坡肉,这道料理只加了增添香气的水果酒。这道菜肴是利用水果酒和蔬菜的水分蒸焖食材,而不是使用炖煮的手法。」 追加木柴的同时,我也留意不让火太大。 「制作汉堡排和肉排的时候,我们也会为了煮熟料理,而在半途中使用蒸烤的方式处理吧?这道料理使用的肉更厚,所以蒸烤的工程也变得更长,各位可以用这种方式来思考。」 「原来如此……这究竟是什么料理?」 「我姑且称这道菜肴为烤肉,『烤奇霸肉』。」 这不是我们家里或店里会提供的料理,而是应用了我、老爹和玲奈去露营时所煮的烤猪肉、烤牛肉的烹煮方式。 如果有一个能紧紧盖住锅口的铁盖就好了,可惜杰诺斯的驿站城市没有贩售这种锅盖。不过,我已经数度尝试用这种方式蒸烤厚度约十公分的肉块,证明这种烹调方式是可行的。 我这次的主旨就是要准备厚度惊人的肉。我认为豪迈的料理最适合献给比力气的冠军,不知道冠军究竟会不会买账。 「重点在与火候。请维持比平时的小火还要更小的火候。倘若火太大,接触到锅底的蔬菜将会烧焦。」 接下来,只要继续蒸四、五十分钟就大功告成了。 明天做生意的备料工作也已经处理完毕,女孩们差不多可以自由了。我这么思索时,莉蜜·卢再次跑了过来。 「明日太,你还没煮好吗?下一回合轮到丹·卢堤姆和爱·法喔!」 「欸!爱·法要跟丹·卢堤姆对决吗?」 「嗯!吉萨哥哥和卡斯兰·卢堤姆果然都输了!爱·法之后是东达父亲和米达喔!」 爱·法对丹·卢堤姆,米达对东达·卢啊。 这样的组合莫名让人心跳加速。 「明日太,你过去看看吧,我负责监控火候。」 希拉·卢扬起沉稳的笑容。 「薇娜·卢、菈菈·卢,你们也很挂心东达·卢的战况吧?这里就交给我吧?」 「欸~可以吗?」 菈菈·卢忸忸怩怩地望向我。 尽管我苦恼不已,但我仍克制住自己的欲望。 「等工作大致结束后,我就过去,菈菈·卢,你们去观战吧。希拉·卢,你也是。」 「不,我的家人并没有出场……明日太,这样真的好吗?」 「是的。丹·卢堤姆一定不会让爱·法受伤。我要处理好自己份内的工作。」 「那么,我们走啰!分出胜负后,我会通知你结果!」 卢家本家的姐妹离开后,只有我和希拉·卢待在炉灶房里工作。 虽然这么说,除了几分钟加一次木柴外,我们没什么事情要处理。我凝望着摇曳的橘色火焰,不断在心里祈祷爱·法能平安无事。 「——身为猎人,爱·法真的拥有卓越的能力呢。最近,达鲁姆·卢和罗·雷的能力可以与吉萨·卢和卡斯兰·卢堤姆并驾齐驱喔?」 希拉·卢和我一样蹲在炉灶前,她终于静静地开口。 「这样啊。爱·法猎捕到奇霸兽的频率确实能让周遭的人大惊失色……话说回来,希望达鲁姆·卢可以早日康复。」 听到我这番话,希拉·卢只哀伤地叹了口气。 坐立不安的我仍继续说了下去: 「对了,为了保护信·卢,达鲁姆·卢上个月才受了重伤吧。在卢家本家中,我和他最不常交流,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达鲁姆·卢——他的个性冲动。根据家父蓼达所述,在卢家兄弟姐妹之中,就属达鲁姆·卢和东达·卢最为相似。」 「是啊,他的眼神和东达·卢如出一辙。」 「是的……我认为东达·卢和达鲁姆·卢都是与族长家族本家这个名号相衬的优秀猎人。」 我和那两个人都无法和平共处。 不过,我很早就知道东达·卢不单纯只是个粗暴的人。尽管我不擅长与他来往,但我并不讨厌他。至于达鲁姆·卢——由于他一开始与爱·法的纠纷,使我们之间出现一道深深的鸿沟。看到他故意说些难听的话愚弄爱·法,使他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与狄咖·孙相差无几,两人都是让人火大的存在。 「……爱·法真的打算一直当个猎人,直到在森林中凋零吗?」 希拉·卢终于自言自语似地呢喃。 「她明明是个女人,却不生儿育女,以猎人的身份——不,我不是在否定她的生存方式,可是,我完全不懂她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我也不懂,但我认为这么做很有她的风格。」 我只是讨厌每天等待男人归来的生活——爱·法过去曾经这么坦白。比起被人呵护,她一定更想要守护他人。 尽管我还不理解那番话的真实含义,但我仍想要尊重她的心情,这一点并没有改变。但我自己也不愿意漫不经心地当个被守护的角色,除了力气之外,我希望自己能在其他方面守护爱·法。 「……爱·法无意嫁给任何人吧?」 「是的,应该是这样——」 话说到一半,我吃了一惊。希拉·卢抱着膝盖,蹲在地上专注地凝望着火焰,她的侧脸异常地通红。 插图p215 「希、希拉·卢,你怎么了?」 「欸?怎么了吗?」 「不,那个——你看起来跟平时不太一样。」 「这样吗?有可能喔。」 希拉·卢将红透的下半部脸庞藏进抱住膝盖的手臂里,她无助的视线瞄向我。 「一想到你可能得知了我的心情,我突然感到羞窘不堪。对不起。」 「你、你的心情?你指的难道是你对达鲁姆·卢的——」 「请、请别说出口!」 我第一次听到她发出如此慌乱的声音。总是沉着安静的她也是第一次流露出女孩子的柔情。 (这么说起来,尽管希拉·卢散发出成熟的气息,却只比我年长一岁。) 我感到心神不宁。这股陌生的感觉难道是所谓的保护欲吗? 「……明日太。」 「是。」 「……请别告诉别人喔?」 「好的!我当然会保密!」 「然后,你不用担心或同情我。我是个连水瓶都搬不动的女性,没有资格挑选夫婿。」 「绝对没这回事!」 我考虑了一会后,毅然决然地站了起来。 「希拉·卢,剩下来的这块一人份带皮肉,可以请你帮忙烹煮吗?」 「欸?」 「我打算把这块肉简单煎成肉排,分给大家吃。我想拜托你烹煮这份肉,酱汁也请你自己调配。」 「我、我该怎么做……?」 「这要由你自己做决定。」 希拉·卢仍羞红着脸,低下头。 接着,她突然讶异地歪着头。 「话说回来,菈菈·卢她们迟迟不回来呢。她刚刚说过吧,等爱·法和丹·卢堤姆比完力气后,会把结果告诉你。」 「啊,说得也是。」 已经过了十五分钟了。 我压在心底的不安重新开始膨胀。 「呃~一回合需要这么久的时间吗?」 「不需要。所以我才感到不可思议。」 广场依然不断传来欢呼声。 「那么,一定是因为东达·卢和米达的对战紧接在后,所以她们无法离开广场吧?」 「不,选出八位勇者后,每场比赛结束都会休息片刻……明日太,你最好去看一下状况吧?」 「可是——」 「你一直顾虑我,我只是想报恩罢了。请你过去吧……再说,我想要独自面对自己的心。」 她可能是因为察觉到我的心情,才会说出这些话。就算她没有这么做,我也差不多快无法压抑心中的不安了。 「不好意思,我去看一下状况。」 抛下这句话后,我冲出炉灶房。 爱·法的对手是丹·卢堤姆。既然他称法家为自己的朋友,事态就不可能往坏的方向发展——尽管这么想,我却无法压抑住心中的动摇。 难道其中一方受了无药可救的伤害吗? 难道有心怀恶意的第三者乱入比赛? 我忐忑不安地跨进广场后,丹·卢堤姆豪迈的笑声让我杞人忧天的想法一扫而空。 「爱·法啊!你真是一位优秀的猎人!除了东达·卢之外,我第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对手!」 丹·卢堤姆张大双脚,伫立在广场中央。大量汗水濡湿了他宛如惠比寿大人的脸庞、光溜溜的秃头、圆滚滚的肚腩。 隔着数公尺与他对峙的爱·法同样香汗淋漓。对付纪伊·马姆的时候,她的脸上挂着一派轻松的表情,现在却满头大汗,肩膀剧烈起伏。 看来他们在这十五分钟内不断地较量。 「可是啊,差不多该做个了结啰!我的肚子差不多要饿啦!」 丹·卢堤姆抛出这句话后,张开双臂,试着抓住爱·法。 他敏锐的动作让我惊愕不已。他庞大的身躯明明超过一百公斤,瞬间爆发力却不输爱·法和达鲁姆·卢。 爱·法勉强躲到一旁后,丹·卢堤姆却没有停下动作。 他其中一只张开的手臂发出呼啸声,袭向爱·法。 爱·法踹向丹·卢堤姆的侧腹,往后跳得更远。 丹·卢堤姆以相同的速度转换方向,展开追击。 爱·法弯下身子,使用刚刚击败纪伊·马姆的水面踢回敬对方。但丹·卢堤姆轻盈一跳,轻松躲过攻击。 爱·法立刻将双手手掌撑在地上,宛如山猫搬跳着回避攻击。丹·卢堤姆的指尖紧抓住爱·法的头部刚刚存在的空间。 欢声雷动。群众第一次发出如此巨大的欢呼。这种超乎凡人的战斗竟然持续了十五分钟啊?我一时语塞。 丹·卢堤姆果然是个超群的存在。他明明大腹便便,动作为什么能与爱·法一样敏捷?他的体重明明是爱·法的两倍,这样太不合理了。 不仅如此,丹·卢堤姆在战斗中还不时放声大笑。他的脸上挂着乐不可支的表情。 另一方面,爱·法十分拼命。宛如遭到巨大棕熊或低地大猩猩袭击的山猫。 「爱——」 我下意识地放声呐喊。 「爱·法!不要放弃!加油!」 她究竟有没有听到我的声音呢?——爱·法下定决心似地欺近对方怀里。 丹·卢堤姆并没有像达鲁姆·卢一样闪避,他仔细站稳脚步,手臂挥向逼近而来的爱·法。 爱·法扭转身体,绕到丹·卢堤姆的右侧。 丹·卢堤姆的指尖终于抓住她的手臂。 同时,爱·法弯下身子,企图扫向丹·卢堤姆的脚。 丹·卢堤姆抓住爱·法后,可能会使出豪迈的投掷技。但他现在却毫不留恋地松开爱·法的手臂,轻巧地举起单脚,躲过攻击。 由于攻击落空,就这么踩空的爱·法即将摔倒在地。此时,丹·卢堤姆再次企图抓住她的背。 「爱·法!」 爱·法以单脚为轴心,迅速转向丹·卢堤姆。 丹·卢堤姆粗大的手指抓着她的双肩。 万事休矣。 爱·法似乎挡不住丹·卢堤姆的暴冲,身体逐渐向后倒。 然而——倒下的同时,爱·法的右手臂揪住丹·卢堤姆的前襟,左脚踹向对方正要踏在地面的右脚尖。 丹·卢堤姆的身体首次大大失去重心。 继续这样下去,爱·法也会倒在地上,遭到对方巨大的身躯压住。因此,她将右膝埋入对方的大肚楠中,重心向下移。 她抓住对方的胸口,踹向对方的脚,重心下移。这些举动似乎引发了相互作用——丹·卢堤姆的巨大身躯向前倾,飘浮而上。 这大概是柔道中的巴投吧。 不过,爱·法这么做的时候,似乎想将左手向后伸,撑在地上。 不,大概是我看错了吧。结果,爱·法的左手没有撑在地上,她的左膝踹起丹·卢堤姆的腹部,让他整个人抛了出去。 丹·卢堤姆巨大的身躯在空中描绘出一个半圆形,伴随着地面的震动,坠落而下。 人们感概万千,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声。 然而,剌·卢堤姆威严的声音打断了欢呼。 「卢堤姆家的丹·卢堤姆获胜!法家的爱·法退场!」 接着,人们剧烈的欢声纷纷转化为不满的抱怨和责备声。 卢堤姆家牛山濯濯、蓄着白胡须的长老宛如老鹰般的眼神斜睨着人群。 「丹·卢堤姆的身体触地之前,爱·法的腰就碰到地上了。因此,丹·卢堤姆获胜!」 所以爱·法才会在竞赛途中企图用左手支撑地面啊。 爱·法在地面上躺成大字形,气喘吁吁。整个人被抛出去的丹·卢堤姆同样倒在两公尺外的地方,上气不接下气。 卡斯兰·卢堤姆从人墙中冲出来,确认父亲的状态后,我也走进广场。感受着人们混杂着不满的吼声从后我的背后传来,我冲向爱·法身旁。 「爱·法,不要紧吗!?」 「不……要紧……」 她闭着眼睛,大大张开嘴巴,沙哑地回答。我第一次看到爱·法如此精疲力尽的模样。 「肩膀……借我扶一下……我没办法、独自行走……」 「我知道了。」 我执起爱·法的右手臂,支撑着她的背部,拉她起身。爱·法的身体宛如火焰般炽热,她无力地瘫在我身上。 「我的汗……可能会弄脏你……」 「不要紧,你现在不用管这种事情。」 此时,被儿子强壮的手臂扶起来的丹·卢堤姆满脸无力,他扬起笑容。 「我还以为自己输了哪!爱·法,你为什么不用左手支撑身体?要是那么做,你就能获得胜利啦!」 「……我左手臂的伤才刚好,我不确定它是否能支撑你巨大的身体。要是骨头再次移位,我就无法完成猎人的工作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理解了。」 丹·卢堤姆拉着卡斯兰·卢堤姆走近我们,满头大汗的他笑容满面,突然将脸凑向爱·法。 「你真的是一位优秀的猎人!你不只拥有强大的力量,还很清楚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爱·法啊,能跟你这位出色的猎人成为朋友,我由衷地感到开心!」 「你过奖了,不敢当……先告辞了。」 爱·法抛下这句话后,踹了我的脚。 她在暗示我「该走了」。我对着眉开眼笑的丹·卢堤姆和扬起羞涩微笑的卡斯兰·卢堤姆点了点头,伴随战斗后的家主离开广场。 众人毫不吝啬地用拍手和欢呼祝福爱·法。我忍不住面露苦笑,我们家主大人真是了不起。 「……怎么?明日太,看到我输得这么凄惨,你在笑我吗?」 「欸?」 我讶异地望向爱·法,她依旧瘫在我的肩膀上,嘟起嘴巴。 「你哪里凄惨了?在卢家亲族里,没几个猎人可以跟丹·卢堤姆交手到这种地步吧?」 「……输了就是输了。」 「呃~菈菈·卢刚刚不是有说吗? 餐间小点~卢家的炉灶掌管人~ 薇娜·卢独自凝望着在宴会上饮酒作乐的同胞,心中忧郁不已。 今天是立林家家主迎娶雷家女人的婚宴,婚宴地点就在卢家广场,上百名亲族全员到齐。广场四处升起篝火,石头搭盖的炉灶上正在烤肉或温热铁锅中的汤。这场宴会热闹到接近疯狂的地步。 除了力量强大的人之外,一般人并不会在卢家广场召开婚礼,并邀请所有氏族出席,今天这场宴会比较特别。因为与卢家没有血缘关系的立林家将成为卢家亲族,值得大家一同庆祝。 (没想到立林这种小氏族会成为卢家亲族……) 薇娜·卢身穿华丽的宴会服装,在夜色中悄悄叹了口气。 薇娜·卢前几天才刚满十五岁。森边居民年满十五岁后即可与他人成婚。正值适婚年龄的年轻人会在宴会上寻找伴侣。因此,薇娜·卢才会躲在无人注目的广场角落,远眺着同胞享乐的身影。 插图p253 (我才刚满十五岁,为什么那么多人跑来提亲呢……) 薇娜·卢这么思索,望向在仪式之台上相依偎的新郎新娘。 立林家家主是一位即将满四十岁的壮年男子,与他成亲的雷家女人却是一位十六岁少女。 算了,年龄的差距并不重要,立林家的家主是一位有能力的猎人,他必须留下强悍的血脉。假如他年纪轻轻就丧妻,确实应该再娶一位新的伴侣。对于强悍的猎人来说,这是他们崇高的工作之一。 令人讶异的是,立林家是一个相当小的氏族。包含家主在内,总共只有四位家人和两名幼子。一般来说,这种小氏族不可能成为卢家亲族。如果对方今天抛弃姓氏,成为卢家人的话,薇娜·卢还可以理解,毕竟根据森边流传下来的风俗,弱小氏族理当失去姓氏。 尽管如此,卢家却让立林家成为自己的亲族。在卢家亲族中,雷家是继卢家和卢堤姆家之后最大的氏族。征得以东达·卢为首的六位家主们的同意后,立林家才能迎娶雷家女人,与雷家血缘相系,成为卢家的第七个亲族。 想当然耳,一开始自然争执不断,但立林家家主对东达·卢展现了莫大诚意,也显示了猎人的力量,最后终于实现心愿。 听说雷家女孩也对雷家家主和东达·卢展现了相当的热诚。这对新婚夫妻是在路上邂逅彼此,他们竟然能如此强烈地渴望着对方,并打赢了这一场战役。两人究竟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才能做出这种胡来的举动呢?年纪轻轻的薇娜·卢难以想象。 (他们竟然有办法对一个人如此沉迷……就某方面来说,我对此欣羡不已,但就某方面来说,这又让我害怕……) 上门向薇娜·卢提亲或提议入赘的男人多如繁星。薇娜·卢是卢家本家的长女,无法与地位不上不下的人成为伴侣。光是卢家分家、雷家和卢堤姆家等有力氏族的男人就使她左支右绌了。一一拒绝这些男人也让她感到厌烦不已。 (我和他们根本没说过几句话,他们怎么会认为我是能携手一生的伴侣呢……) 薇娜·卢无法理解。 她认为那些人看上的是自己的外貌,或是自己身为卢家长女的地位。 (他们根本不管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怎么可能跟这种人结为连理……) 薇娜·卢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人。 年仅十五岁的薇娜·卢很清楚,在森边很少人与自己怀有相同烦恼。 爱人并不需要理由。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想与对方共度一生、分享幸与不幸、生儿育女的心情应该会自然浮现出来,不需要讲求任何道理和言语——薇娜·卢是在这样的观念下长大成人的。 薇娜·卢的双亲只在宴会上见过几次面,就决定要结为连理。尽管如此,他们依然十分相爱,生了七个孩子。就连结婚二十年后,两人对彼此的情感依然没有改变。这就是森边居民该有的姿态。 (……他们怎么有办法做到这一点呢……) 薇娜·卢深爱自己的家人。对她来说,双亲、祖母、曾祖母或兄弟姐妹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倘若老天要夺走他们其中一人,她很乐意拿自己的命交换。她无法眼睁睁看着拥有正确灵魂的家人回归森林,自己这种格格不入的人却存活下来。薇娜·卢就是如此深爱着十位家人。 这让她产生一种想法。如果她无法以这样的心情去爱自己的伴侣,就算结婚也没有意义。 (……大家的想法都如此真挚,为什么只有我怀抱这种扭曲的念头呢……) 薇娜·卢这么思索,叹了口气。这已经不知道是她今天发出的第几声叹息了。 此时,她身旁的树丛沙沙作响。 难道巨鼠的幼鼠跑过来了吗?薇娜·卢慌忙站了起来。 不过,那并不是野兽,而是一位身穿猎人服、腰上挂着刀的森边男子。 薇娜·卢松了口气,男人却一脸困惑,他左顾右盼,比薇娜·卢还要慌张,恳求似地单膝跪地。 「不好意思,让你受惊了。我绝对不是出于恶意而来到这里。」 薇娜·卢一开始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然而,对方说的话逐渐在她的脑中发酵,她忍不住后退。 「你……不是卢家亲族吧……」 「是,我是戴家人。我叫做迪尔·戴,是戴家本家次男。」 薇娜·卢没有听过这个氏族。 不管怎么说,这个男人都不是卢家亲族。 「戴家人为什么会闯入卢家聚落……?如你所见,我们今天在举办婚礼喔……」 「是,对不起。我听说卢家举办的宴会相当盛大,所以我才会按捺不住好奇心,跑来偷看。」 迪尔·戴看起来并不凶恶勇猛,在森边男人之中,他甚至看起来有些柔弱。 尽管他的身材高挑,体型却不壮硕,表情带着一抹温柔。留着一头及肩的褐色长发的迪尔·戴软弱地眨着亮茶色眼眸。薇娜·卢已经习惯卢家亲族英勇雄壮的外貌,在她眼中,迪尔·戴看起来有些不可靠。 「好奇心啊……可是,偷看没有血缘的氏族举办宴会,违反森边习俗吧……?」 「我无从反驳。我最近心情太郁闷,忍不住失控了。」 就连他说出口的话语都软弱不堪。他该不会是驿站城市的人假扮成森边猎人吧?薇娜·卢甚至忍不住异想天开。 「……你为什么心情郁闷呢……?」 她会这么问只是一时冲动。 毕竟这个年轻男人似乎无意也没有能力伤害薇娜·卢。再说——看着同胞欢快的模样,年轻人阴郁的氛围反而让薇娜·卢产生好感。今天的她比较适合这种阴沉的人。她无法否认自己的心中产生这种自暴自弃的想法。 迪尔·戴依然单膝跪地,眨了眨眼。 「是的……不对,那不是能够告诉他人的事情……」 「不想说的话,我不会强迫你……但你让我受到惊吓,至少该告诉我当作补偿吧……?」 「这样啊……我只是……爱上一位身份悬殊的人,这让我苦不堪言。」 「这样啊……」 薇娜·卢有些失望。 「是爱情方面的烦恼啊……我本来期待你说些更有趣的话题……」 「你、你这样说有点过分吧?对我来说,这可是一件左右我未来的大事。」 「当事人确实会这么想……没想到一个大男人也会为这种事抱头苦恼……」 「我当然会苦恼。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挑选对象 吧?不管对男人或女人来说都是一样。」 「是吗……?」 薇娜·卢不感兴趣地开口后,重新坐在木根上。 「我第一次看到男人对女人说这种话……你真古怪……」 「是你要我告诉你的吧。」 迪尔·戴这么开口后,突然扬起嘴角。 「你也是一位古怪的人呢。卢家女人都像你一样刚强又漠然吗?」 「……这跟卢家没有关系……我就是我……」 薇娜·卢有些不悦地回答后,迪尔·戴依然挂着笑容,眼神却有些哀伤。 「这样啊。如果森边居民没有这么注重家世,我就不用烦恼了。身为森边居民,我对自己的身份感到骄傲——但森边的风俗习惯却让我厌恶。」 「你说的太夸张了……」 薇娜·卢耸了耸肩。 「你究竟爱上谁呢……该不会是卢家亲族的人吧……?」 「不,是——」 「你在做什么!」 当迪尔·戴正要回答时,从广场的方向传来厉声大喝。 薇娜·卢的哥哥和弟弟,吉萨·卢与达鲁姆·卢走了过来。 「你这家伙是谁?不是卢家亲族吧?难道是孙家人?」 达鲁姆·卢将手伸向腰际的刀子,抛出一串问题。他年仅十四岁,但身材高大,已经是一位极有能力的猎人。看到达鲁姆·卢与东达父亲如出一辙的蓝色眼眸熊熊燃烧,迪尔·戴慌忙低下头。 「不,我是戴家人,我绝对无意侵入卢家宴会——」 「戴家是座落在更北边的小氏族吧?」 这次换吉萨·卢沉稳地开口。 尽管吉萨·卢的声音和表情都沉着稳重,体格却比弟弟强壮许多。今年满十八岁的吉萨·卢已经能在猎人比较力气的竞赛中成为八名勇者之一。 「不论如何,没有血缘关系的氏族不可以参加卢家宴会。你赶快离开吧。」 「不,那个……」 「如果你不离开,就等于是犯下擅自闯入他人家中的罪行,我会收下你的脚趾。」 迪尔·戴站起身,表情因悲恸而扭曲,垂下头。 「我现在就走。很抱歉,做出如此失礼的行为……告辞了。」 「啊,等一下……」 听到薇娜·卢开口后,年轻人悲伤地望了她一眼,没入夜色彼端。 「真是可疑的男人,我该告诉家主东达一声。」 吉萨·卢抛下这句话,宛如细线的双眼俯视着薇娜·卢。 「看到这种可疑人物时,你必须马上呼唤我们,为什么悠哉地跟对方交谈?」 「没什么……为了解闷,我才会跟他聊聊天……」 「薇娜,只有你会觉得这种场合很无聊。」 吉萨·卢讶异地歪着粗壮的脖子。 「差不多该轮到女人跳舞了,你去准备一下吧。」 「我不要……我绝对不跳舞……」 「你满十五岁了喔?为了找到一个好对象,你该去跳舞给大家看。」 尽管吉萨·卢这么坚持,一旁的达鲁姆·卢却开口缓颊: 「不跳舞也没关系吧?就算不管她,仍有无以计数的男人会上门提亲,她不需要到处展露美色,把机会让给其他在场的女人吧。」 「达鲁姆,谢谢……你果然很温柔……」 「别把我当小孩看待,我已经是猎人了。」 达鲁姆·卢露出险恶的表情,但他这副模样仍让薇娜·卢感到爱怜不已。尽管达鲁姆·卢的身高已经追过薇娜·卢,他也在不知不觉间不再唤她姐姐,但薇娜·卢仍把达鲁姆·卢视为可爱的弟弟。 「吉萨哥哥,你才该回广场吧……?你只有这种时候有机会和莎堤·雷交谈喔……?」 吉萨·卢紧盯着薇娜·卢的脸庞,耸了耸厚实的肩膀后,走回广场。 达鲁姆·卢目送他离去的背影,倚靠在薇娜·卢坐着的树干上。 「达鲁姆,你不回去吗……?」 「我才十四岁,不能选择伴侣,就算看女人们跳舞也无济于事。」 他粗鲁地说道。 他会继续待在薇娜·卢身旁,一定是担心迪尔·戴又会跑回来吧,这就是他的性格。 (话说回来……那个迪尔·戴究竟怎么了……) 感受着自己重视的弟弟陪在身旁,薇娜·卢低头思索。 不远的将来,薇娜·卢就会获得解答。 ◇ 隔天早晨,大家忙着为宴会善后。 毕竟她们要为超过上百人的宾客狂欢后的宴会收拾善后。光是分解石头炉灶和仪式之台就相当费工夫。她们也不能把篝火的残迹放着不管,还必须将使用后的铁锅和木盘清洗干净,把奇霸兽骨抛弃到森林中。当所有工作处理完毕时,太阳已经高挂天空。 「那么,大家开始处理平时的工作吧。我们现在要马上去搜集木柴和香草,拜托你们鞣制毛皮和处理家务。」 母亲米雅·雷·卢等人吩咐后,进入森林。奇霸兽会在正午苏醒,因此她们必须赶在正午前搜集木柴、皮果和粒萝叶。留下来的薇娜·卢和妹妹们一起处理母亲交代的工作。 「薇娜姐,昨天雷家的新娘很漂亮吧。」 她们在日晒良好的地方摊开奇霸兽毛皮时,凌奈·卢开口说道。 凌奈·卢今年十二岁。是薇娜·卢的第一个妹妹。凌奈·卢有着一头在卢家很罕见的黑发,她将黑发绑成双马尾,扬起纯真的笑容。 「下次举办婚礼的人应该是吉萨哥哥和莎堤·雷吧?这么一来,大家又要到卢家庆祝了。」 「嗯,是啊……」 「好期待喔。薇娜姐,你什么时候结婚呢?」 看到妹妹闪烁着期待的眼神,薇娜·卢用沉重的视线望向妹妹。 「我才刚满十五岁喔……我不想这么快迎接伴侣……」 「欸?可是大家都想娶你为妻喔!你全都拒绝了吗?」 「……身为卢家本家的长女,我无法轻易挑选伴侣……」 薇娜·卢随便开口掩饰后,凌奈·卢点了点头。 「这样啊~但我很期待你的婚礼喔!你本来就很漂亮,当你成为新娘的那一天,一定会比其他女人更楚楚动人。」 「……希望如此……」 要求年仅十二岁的凌奈·卢理解自己的心情,未免太过残酷了。薇娜·卢压抑着叹息,把奇霸兽的毛皮挂在绑在树木间的绳子上。 此时,身后的粮库传来吵闹的声音。 是她的弟弟路多·卢和妹妹菈菈·卢。 「你们在吵什么……?要乖乖工作才行喔……」 「路多拿皮果叶丢我!跑到人家鼻子里了啦!」 「哼!你自己明明这么矮,还敢这么叫我矮个子,是你不对!」 路多·卢今年十岁,菈菈·卢八岁。两人都正值调皮捣蛋的年纪,但五岁以上的孩子就必须完成份内的工作。 「如果浪费皮果叶,会挨米雅·雷妈妈骂喔……?」 「薇娜姐真啰唆……莉蜜那家伙去哪了?」 「她刚刚跟纪芭婆婆去散步啰……菈菈,你还好吗……?」 「嗯。」 菈菈·卢泪眼汪汪地搓着鼻子。她这副模样确实让人同情,但路多并不会随便欺负妹妹,一定是菈菈·卢先动手,路多·卢才会反 击。 「真是的,我也想赶快成为猎人。我等不了三年啦!」 「如果你这么想,就好好工作,蓄积力量吧……?你的身体这么娇小,没办法完成猎人的工作喔……」 「薇娜·卢,连你也嫌我个子小啊!你也不过是屁股变大了一点嘛~」 路多·卢小小的手掌拍了拍薇娜·卢的臀部。 薇娜·卢面红耳赤,骂了句「住手」后,路多·卢随即一溜烟地逃之夭夭。 「路多真是让人困扰……必须请东达父亲骂骂他才行……」 「是啊。」 虽然这么回复,凌奈·卢却笑容满面。 「薇娜姐,你果然会成为一位优秀的太太。」 「欸……?什么意思……?」 「大概是因为你有许多年幼的弟弟妹妹,明明才十五岁,你看起来却跟妈妈没有两样!」 「……你明明比我更擅长煎肉和煮汤……」 看来昨晚的婚宴让凌奈·卢满脑子只想着婚礼和出嫁。虽然薇娜·卢也跟她差不多,心中的感受却与她南辕北辙。这让薇娜·卢的心情愈来愈苦闷沉重。 「那么,毛皮就这样吧……我去砍柴。凌奈,你可以和菈菈一起去晒皮果叶吗……?当天色看起来快要下雨时,记得把毛皮和皮果叶搬去屋檐下喔……?」 「嗯,我知道!」 于是,薇娜·卢成功地与心爱的妹妹们保持距离。她从小屋中拿出柴刀和木柴,独自前往房子旁边。 (吉萨哥哥十八岁,莎堤·雷十六岁啊……等我年纪渐长后,大家也会催促我赶快结婚吧……) 幸好负责统整家中女人的母亲——米雅·雷·卢并不急着催促她结婚。米雅·雷·卢认为薇娜·卢只要耐心等候命中注定的伴侣出现就好。 (总有一天,就连米雅·雷妈妈都会沉不住气吧……我真的能遇到自己愿意结为连理的对象吗……) 薇娜·卢怀抱着这样的心情,挥下柴刀。 木柴被劈成两半,滚落到台子下方。 她默默工作,当砍完一半木柴时,她感觉有人靠近自己。 她不经意地转头后,忍不住讶异地屏息。迪尔·戴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不好意思,打扰你工作,可以跟你说句话吗?」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我今天没有擅自闯进来。我告知其他人自己在找你后,他们就准许我进来聚落了。」 迪尔·戴扬起柔和的微笑。 在大白天见到他后,薇娜·卢发现他果然比其他森边男人更温和,看起来有些不可靠。 「你在找我啊……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是的,我只说我在找一位头发和眼睛颜色偏淡、年约十五岁的美丽女性后,他们就推测我找的人应该是本家的薇娜·卢……你叫做薇娜·卢啊。」 迪尔·孙隔着适当的距离停下脚步,没有继续靠近薇娜·卢。 他不可能在卢家聚落正中央作出蛮横的恶行。为了正午的狩猎工作,强壮的猎人们正在家中休息。而迪尔·戴看起来连卢家最年轻的猎人都打不过。 「……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要为昨天失礼的举动向你道歉。听到我这么说明后,分家的女性也爽快地带我过来了。」 「……你最好趁东达父亲等人睡醒前赶快离开喔……?」 「是,我不打算待太久,我还必须处理猎人的工作。」 迪尔·戴这么说后,待在原地。 薇娜·卢叹了口气,晃了晃右手中的柴刀。 「你昨天已经道歉了吧……?还有什么事吗……?」 「不……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迪尔·戴眯起眼睛,扬起一抹哀伤的笑容。 「……薇娜·卢,你很漂亮。」 「……什么……?」 「昨晚过后,我一直这么想。我不曾看过比你更美丽的女性。」 「……你昨天说过吧?你暗恋着一位女性,但她并非卢家氏族的人……?」 「是的。然而,你美到让这样的我都神魂颠倒……可是,没想到你竟然是卢家长女,真是讽刺。」 迪尔·戴缓缓摇了摇头。 「我本来打算抛下不可能开花结果的恋情,前来拜访你。没想到你的身份地位这么高……真是讽刺至极。看来我命中注定要爱上高不可攀的对象。」 「这都与我无关……」 薇娜·卢撩起长长的刘海,瞪着对方。 「你昨天还为别的女人痴迷不已,今天就对刚认识的我说出这种话……你的思慕之情真是廉价呢……?」 「没有这回事……我一直遭受没有结果的恋情折磨,心中难受不堪,才会想要依赖你。我今天会再次体验到这种苦不堪言的心情,大概是森林的指引吧。」 「竟然把自己的肤浅当作森林的指引,你未免太傲慢了吧……?」 薇娜·卢这么陈述后,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迪尔·戴……你果然是个怪人……该怎么说呢,你就像一位扮演着森边居民的城里人……」 「是啊,我的家人也经常这么说。大概是因为我很喜欢去驿站城市,所以才会变成这种人。」 「……你喜欢杰诺斯的城镇吗……?」 真是让人讶异的发言。 迪尔·戴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是啊。如果你问我原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城里人很自由吧?尤其是西姆和加喀尔的旅人,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们过着这种生活时,怀抱着什么样的心境呢?我从小就常常这么思考。」 「…………」 「森边居民一辈子都待在摩尔加森边,偶尔才会为了购买亚力果和波糖而进城,与外面的人一辈子不相往来。尽管我没办法对其他人说这种话……但这种生活方式未免太狭隘了。」 「是啊……我也这么认为……」 薇娜·卢感觉自己的心跳开始加速。 那是薇娜·卢至今一直收藏在心中,不曾对家人坦承的想法。 「森边聚落的人只会把我视为卢家长女……杰诺斯驿站城市的人们只会把我视为野蛮的森边居民……远离杰诺斯的人们会不会把我当成一位普通的女孩看待呢……?」 「是啊。你说得没错。」 迪尔·戴微微眯起眼睛。 薇娜·卢的心跳跳得更快了。 「既然如此,你……离开森边聚落就好了吧……?这么一来,你就不用舍弃自己的感情了……」 「欸?」 迪尔·戴瞪大错眼。 薇娜·卢半下意识地靠了过去。 「我不知道你暗恋的人是谁……离开森林后,就不用顾忌氏族大小了……虽然必须舍弃故乡,但你的恋情却能开花结果,这么一来,你就能过着幸福的人生了……」 迪尔·戴脸色苍白,后退了几步。 接着,他用右拳抵住额头,低垂下头。 「森林啊,请原谅迷惘的居民……薇娜·卢,就算是开玩笑,你也不能说要离开森林。」 「…………」 「森林赐予我们灵魂,我们的灵魂将来也该回归森林。这是绝对的规矩,不管怀抱什么样的疑问,都不能违背这条规范。」 「这样啊……」 薇娜·卢感受到自己的心迅速冷了下来。 「我是为了你好才这么说……看来你宁愿放弃自己的心意,也不愿意抛弃森林呢……」 「光是怀抱这种想法,就是在亵渎森林了。况且对方也不可能答应我。」 「那么,你该乖乖寻找适合自己的伴侣……」 薇娜·卢已经对这位年轻人不感兴趣了。 迪尔·戴现在应该面色铁青吧。她背向对方,重新拿起一块木柴,立在台子上。 「那么,我还有工作要处理,你该走了吧……?你还必须处理猎人的工作吧……?」 「这样啊……那么,最后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迪尔·戴绕到薇娜·卢的身旁,再次挂上笑容。 「听说在昨天的婚礼上,立林家成为卢家的亲族之一。虽然戴家规模不大,但家人比立林家更多,更有力量。这么一来,卢家也愿意让戴家成为亲族——」 「立林家家主在猎人比力气的竞赛中打败了雷家家主喔……?虽然他终究赢不了东达父亲和卢堤姆家家主,他们依然认同了他身为猎人的力量……你办得到吗……?」 薇娜·卢斜睨着迪尔·戴。 「你要痴心妄想随便你……但我无意与你这种柔弱的人结为伴侣,请你别忘了这件事……」 迪尔·戴扬起哀伤的微笑。 在这种场合笑得出来的人,究竟性格是强悍还是柔弱呢?薇娜·卢不得而知,也无意追究。 「……对不起,打扰你工作。我告辞了。」 薇娜·卢没有答复,继续用柴刀劈向木柴。 于是,迪尔·戴消失无踪,只剩下薇娜·卢留在原地。 (他就是个一般的森边居民……) 迪尔·戴的反应一点也不奇怪。 果然只有薇娜·卢抱持着那样的想法。 在森边聚落结束一生,真的是正确的事情吗——没有其他森边居民会烦恼这种事。 (我做了蠢事……) 她把不曾对家人坦承的真心话告诉昨晚才认识的人。如此轻忽的举动让她的心情更加沉重。 薇娜·卢当然无意舍弃故乡。光是想象自己必须离开心爱的家族,就让她心碎。 但是,她无论如何都舍弃不了心中的梦想。 如果能离开森边地区,她有办法毫无迷惘地活下去吗——她是不是可以不用为自己的格格不入与缺陷抱头苦恼,自由自在地生活下去—— (……我绝对不可能离开这里……) 薇娜·卢卯足全力,挥下柴刀。 木柴中间似乎腐坏了,粉碎一地。 ◇ 过了几天后,当薇娜·卢终于将迪尔·戴的存在赶出心中时,那些家伙出现了。 日正当中,男人们已经进入森林,女人们在进行下一个工作前稍作休息,所以薇娜·卢独自在聚落外散步。此时,那些人傲慢地挡在她的面前。 「哎呀……你该不会是卢家长女吧?」 其中一人是散发出不祥氛围的女性。 女性的年纪与薇娜·卢相差无几。精细编成的黑褐色辫子垂在肩膀上,乌黑的眼眸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尽管外貌秀丽,却宛如蛇一般危险。 另一个人是有着一头灰发的初老男人。尽管拥有着猎人般的强健体格,眼神却宛如死人般混浊不清。从别的角度来看,他散发的氛围和女人一样危险。 「你们是谁……?我不曾在这附近看过你们……?」 「我是孙家长女雅米儿·孙。这位是分家的泰伊·孙。」 听到对方的回答后,薇娜·卢惊讶地愣在原地。 孙家是森边的族长家族。他们自古以来就与卢家缔结恶缘。许久以前,就有人说孙卢两家迟早会为了存亡而斗争。 「为什么孙家人会在这种地方徘徊……?你们的聚落位在北方尽头吧……」 「是啊,我也为此感到很厌烦。」 自称雅米儿·孙的女人微微勾起嘴角。 「不过,能遇到你真是幸运。这也是森林的指引吧。」 「……你找我有什么事……?」 薇娜·卢佯装平静,内心动摇不已。 卢家男人全在森林里,就算逃回去,目前也只有女人待在聚落中。虽然眼前的男人看起来死气沉沉,女人终究不是他的对手。 森边绝不允许人们毫无理由地伤害他人。但是,薇娜·卢出生的时候,孙家人掳走了即将嫁进卢家的姆法家女性,杀害了她。虽然没有确切证据,但这件事发生后,两个氏族成为不共戴天的关系。倘若两人再次杀害薇娜·卢,卢家将会要孙家血债血偿。 「不是什么麻烦事,你听过迪尔·戴这个人吧?」 「……迪尔·戴……?」 「对,迪尔·戴。这个男人相当让人困扰。他明明来自一个小氏族,却对我怀抱着非分之想。」 这位宛如毒蛇般的女人夺走了迪尔·戴的芳心吗?薇娜·卢在心中吃了一惊。 「那个男人当初陪同家主一起参加家主会议,却在拜访孙家聚落时对我一见钟情。他竟然爱上族长家族孙家本家的长女,他究竟有什么打算?」 「……这件事有那么奇怪吗……?只要让他入赘孙家,就解决了吧……」 「戴家这种小氏族怎么可能成为孙家的亲族啊?家人少不说,位置又远,我们不可能承认他们……再说,戴家的聚落离卢家这么近,谁知道他们哪天会不会背叛孙家。」 雅米儿·孙这面露毒辣的笑容。 「谁会同意他的提亲啊。就算其他人答应了,孙家前任家主也绝对不可能答应。」 「……孙家前任家主……?」 「总之,因为迪尔·戴造成我的困扰,所以我就建议他不要靠近孙家……此时,我听他提起你的名字。」 那个男人竟然把自己的名字告诉这种女人。 薇娜·卢打从心底感到厌烦。 「我很庆幸那个男人喜欢上别的女人……但你会与他成婚吗?卢家本家长女不可能嫁进戴家这种小氏族吧?」 「我不会嫁给他,也不会让他入赘……我不打算与那种男人结为连理……」 「真的吗?」 雅米儿·孙眯起眼睛。 她的眼神宛如盯着目标的毒蛇。 「你不需要顾虑我喔?我会特地跑来这种地方,就是为了跟那个男人断绝关系。」 「我并没有顾虑你……」 难道这件事让雅米儿·孙对薇娜·卢心怀恶意吗? 雅米儿·孙遭男性不断追求,深感困扰,千里迢迢跑来告诫对方,要求对方别靠近自己时,却发现那位男性已经心系其他女性。虽然薇娜·卢难以想象,但米雅儿·卢如果是个自尊心强的人,说不定会为此感到火冒三丈。 「……这样啊。如果你没有说谎,那你做出了一个贤明的判断。假如你和那种只会嘴巴说说的男人成婚,只会让自己陷入不幸。」 「…………」 「你之后也不必为那种男人烦恼了。迪尔·戴将会和戴家分家的女人结婚。」 「欸……?真是突然哪……」 「就是说啊。因为刚刚才拍板定案嘛。」 雅米儿·孙噗哧一笑。 「是我命令他这么做的。他个性轻浮,哪天一时起意说不定又会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为了不让他这么做,我 要求他和分家女性交换婚约。」 当薇娜·卢讶异地愣在原地时,雅米儿·孙走向她。 雅米儿·孙闪闪发光的油亮红唇呼出温热气息,低声说出恶毒的话语。 「你仔细想想,那个男人等于是同时向孙家及卢家提亲喔?不管他当初是怀抱什么样的居心,要是我容许他轻浮的举动,孙卢两家说不定会拔刀相向呢,我这么做是为了杜绝后患。」 「……为了这种事情,你强迫他结婚……?」 「哎呀,要是孙卢两家燃起战火才是大事一桩吧?倘若真的发生这种状况,森边聚落将会灭亡喔。」 两人的距离近到脸颊差点碰在一起,雅米儿·孙扬起毒蛇般的微笑。 「为了拯救森边,我不惜这么做。要是那种男人真的导致森边灭亡,未免太愚蠢了。」 「……你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雅米儿·孙依然挂着恶毒的微笑,与薇娜·卢拉开距离。 「总之,这件事情解决了。如果你对他依依不舍,我很遗憾。希望你找到一位优秀的伴侣。」 于是,雅米儿·孙带著名为泰伊·孙的诡异侍从转身离去。 薇娜·卢走回卢家聚落,重重地叹了口气。 (难道……那个名为雅米儿·孙的女人也想逃离森边聚落吗……) 她和薇娜·卢一样对迪尔·戴心怀期待,却都遭到背叛——薇娜·卢忍不住这么想。若非如此,薇娜·卢不认为对方会如此残酷地对待迪尔·戴。 (算了,比起我和雅米儿·孙,他娶其他女人会过得比较幸福……) 尽管薇娜·卢无意贬低自己,但她忍不住产生这种想法。 至少她确实怀抱着违反森边规矩的念头。尽管她认为自己没有实践这个念头的勇气,但光是怀抱这种想法,就足以让她成为一个异端者和背叛者。 迪尔·戴最好能娶一位与这种想法无缘的女性,过着和平幸福的生活。依据薇娜·卢的观察,那种柔弱的人无法成为自己或雅米儿·孙的伴侣。这与身份差距无关,是他本身的器量不够与她们匹配。正因如此,雅米儿·孙才会婉拒对方的提亲吧。 (没错……是我和雅米儿·孙太古怪了……迪尔·戴注定要倾心于我们这样的人,这也是他的厄运……) 迪尔·戴将来一定能以森边居民的身份,健全地活下去吧。尽管看到他必须与毫无感情的对象携手共度余生,让薇娜·卢心中感到怜悯,但他终于可以从恶缘的轮回中解放了。他得到的东西一定比失去的更多。 (我又会步向什么样的命运呢……身为森边居民,我有办法陪在重要的家人身边,健全地走到最后吗……) 薇娜·卢还年轻,她完全无法想象。 五年后,她才会与明日太和修米拉尔相遇——然后,她将会花更长的时间为自己的心情做出决定。 薇娜·卢不知道这样的未来等待着自己,她加快脚步,回到亲爱的家人身边。 后记 谢谢各位购买本作品『异世界料理道』第八集。 我在上一集的后记也曾告知各位,本书是由数篇短篇所构成。 内容主要是森边居民与贵族们当面对决前发生的事。 虽然篇幅不长,但这些故事并非番外篇,希望各位读者可以照常享受本书。 我回溯了一下执笔当时的心境,当森边居民与孙家和贵族对立的故事进行时,重要的料理要素却愈来愈少。我当时是怀抱着如此遗憾的心情,写出这些短篇故事。 撰写这些短篇时,我刻意想要与上一集划分界限,我想在新的一章开始前,更深入描写森边的生活。 不好意思,如此客观分析自己的作品,但这是我在2014年至2015年的元旦期间撰写的文章,距离现在已经过了一年半的光景。 岁月流逝的速度真让人吃惊。 出书的时候,我通常不会意识到自己当初撰写故事的时期,但这本书却让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为什么呢?在2015年元旦更新的那一章节中,我刻意让故事走向使明日太说出一句「恭喜!接下来也请多多指教」的独白。 网页版能及时公开作品,所以我当时才有办法做出如此充满玩心的举动。我在书籍版中删去了这一句独白,各位读者可以想象一下明日太是在哪一个桥段说出这句台词。 然后,我为番外篇撰写了以薇娜·卢为视点的故事。 这一篇故事也让我特别感慨。 很久以前,我就构想了这个故事,并决定总有一天要写出来。 倘若在不爆雷的情况下对各位说明,这是薇娜·卢与某个人物在五年前相遇的故事。阅读本篇故事时,读者们可能曾感到好奇:「薇娜·卢和那个人的家距离遥远,他们怎么会认识?」这是我给出的答案。 森边女性没有花许多时间前往其他人家的习惯,假如距离太远,她们一辈子都没有认识对方的机会。就算有机会,顶多也是在前往驿站城市采买时偶然邂逅彼此。 因此,当那位人物在本篇故事中出现时,为什么薇娜·卢会认识他?这是我想出的理由,直到今天为止,我一直没有详细描写的机会。 确认之后,那号人物是于2014年十月在本篇故事中登场,也就是书籍版的第五集。 看到那号人物于两年后再次登场,对于自己终于能公开该人物与薇娜·卢相遇的过程,我感慨万千。 这次后记的篇幅一下子就来到尽头。 虽然尽是一些幕后故事,希望大家能把它当作后记的乐趣。 那么,按照惯例,我要对hobby japan的责任编辑、插画家こちも大人、与出版本书有关的各位,以及购买本书的读者深深致上感谢。 我们下一集再会吧! 二○一六年八月 eda 谢谢各位购买本作品『异世界料理道』第八集。 我在上一集的后记也曾告知各位,本书是由数篇短篇所构成。 内容主要是森边居民与贵族们当面对决前发生的事。 虽然篇幅不长,但这些故事并非番外篇,希望各位读者可以照常享受本书。 我回溯了一下执笔当时的心境,当森边居民与孙家和贵族对立的故事进行时,重要的料理要素却愈来愈少。我当时是怀抱着如此遗憾的心情,写出这些短篇故事。 撰写这些短篇时,我刻意想要与上一集划分界限,我想在新的一章开始前,更深入描写森边的生活。 不好意思,如此客观分析自己的作品,但这是我在2014年至2015年的元旦期间撰写的文章,距离现在已经过了一年半的光景。 岁月流逝的速度真让人吃惊。 出书的时候,我通常不会意识到自己当初撰写故事的时期,但这本书却让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为什么呢?在2015年元旦更新的那一章节中,我刻意让故事走向使明日太说出一句「恭喜!接下来也请多多指教」的独白。 网页版能及时公开作品,所以我当时才有办法做出如此充满玩心的举动。我在书籍版中删去了这一句独白,各位读者可以想象一下明日太是在哪一个桥段说出这句台词。 然后,我为番外篇撰写了以薇娜·卢为视点的故事。 这一篇故事也让我特别感慨。 很久以前,我就构想了这个故事,并决定总有一天要写出来。 倘若在不爆雷的情况下对各位说明,这是薇娜·卢与某个人物在五年前相遇的故事。阅读本篇故事时,读者们可能曾感到好奇:「薇娜·卢和那个人的家距离遥远,他们怎么会认识?」这是我给出的答案。 森边女性没有花许多时间前往其他人家的习惯,假如距离太远,她们一辈子都没有认识对方的机会。就算有机会,顶多也是在前往驿站城市采买时偶然邂逅彼此。 因此,当那位人物在本篇故事中出现时,为什么薇娜·卢会认识他?这是我想出的理由,直到今天为止,我一直没有详细描写的机会。 确认之后,那号人物是于2014年十月在本篇故事中登场,也就是书籍版的第五集。 看到那号人物于两年后再次登场,对于自己终于能公开该人物与薇娜·卢相遇的过程,我感慨万千。 这次后记的篇幅一下子就来到尽头。 虽然尽是一些幕后故事,希望大家能把它当作后记的乐趣。 那么,按照惯例,我要对hobby japan的责任编辑、插画家こちも大人、与出版本书有关的各位,以及购买本书的读者深深致上感谢。 我们下一集再会吧! 二○一六年八月 eda 谢谢各位购买本作品『异世界料理道』第八集。 我在上一集的后记也曾告知各位,本书是由数篇短篇所构成。 内容主要是森边居民与贵族们当面对决前发生的事。 虽然篇幅不长,但这些故事并非番外篇,希望各位读者可以照常享受本书。 我回溯了一下执笔当时的心境,当森边居民与孙家和贵族对立的故事进行时,重要的料理要素却愈来愈少。我当时是怀抱着如此遗憾的心情,写出这些短篇故事。 撰写这些短篇时,我刻意想要与上一集划分界限,我想在新的一章开始前,更深入描写森边的生活。 不好意思,如此客观分析自己的作品,但这是我在2014年至2015年的元旦期间撰写的文章,距离现在已经过了一年半的光景。 岁月流逝的速度真让人吃惊。 出书的时候,我通常不会意识到自己当初撰写故事的时期,但这本书却让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为什么呢?在2015年元旦更新的那一章节中,我刻意让故事走向使明日太说出一句「恭喜!接下来也请多多指教」的独白。 网页版能及时公开作品,所以我当时才有办法做出如此充满玩心的举动。我在书籍版中删去了这一句独白,各位读者可以想象一下明日太是在哪一个桥段说出这句台词。 然后,我为番外篇撰写了以薇娜·卢为视点的故事。 这一篇故事也让我特别感慨。 很久以前,我就构想了这个故事,并决定总有一天要写出来。 倘若在不爆雷的情况下对各位说明,这是薇娜·卢与某个人物在五年前相遇的故事。阅读本篇故事时,读者们可能曾感到好奇:「薇娜·卢和那个人的家距离遥远,他们怎么会认识?」这是我给出的答案。 森边女性没有花许多时间前往其他人家的习惯,假如距离太远,她们一辈子都没有认识对方的机会。就算有机会,顶多也是在前往驿站城市采买时偶然邂逅彼此。 因此,当那位人物在本篇故事中出现时,为什么薇娜·卢会认识他?这是我想出的理由,直到今天为止,我一直没有详细描写的机会。 确认之后,那号人物是于2014年十月在本篇故事中登场,也就是书籍版的第五集。 看到那号人物于两年后再次登场,对于自己终于能公开该人物与薇娜·卢相遇的过程,我感慨万千。 这次后记的篇幅一下子就来到尽头。 虽然尽是一些幕后故事,希望大家能把它当作后记的乐趣。 那么,按照惯例,我要对hobby japan的责任编辑、插画家こちも大人、与出版本书有关的各位,以及购买本书的读者深深致上感谢。 我们下一集再会吧! 二○一六年八月 eda 谢谢各位购买本作品『异世界料理道』第八集。 我在上一集的后记也曾告知各位,本书是由数篇短篇所构成。 内容主要是森边居民与贵族们当面对决前发生的事。 虽然篇幅不长,但这些故事并非番外篇,希望各位读者可以照常享受本书。 我回溯了一下执笔当时的心境,当森边居民与孙家和贵族对立的故事进行时,重要的料理要素却愈来愈少。我当时是怀抱着如此遗憾的心情,写出这些短篇故事。 撰写这些短篇时,我刻意想要与上一集划分界限,我想在新的一章开始前,更深入描写森边的生活。 不好意思,如此客观分析自己的作品,但这是我在2014年至2015年的元旦期间撰写的文章,距离现在已经过了一年半的光景。 岁月流逝的速度真让人吃惊。 出书的时候,我通常不会意识到自己当初撰写故事的时期,但这本书却让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为什么呢?在2015年元旦更新的那一章节中,我刻意让故事走向使明日太说出一句「恭喜!接下来也请多多指教」的独白。 网页版能及时公开作品,所以我当时才有办法做出如此充满玩心的举动。我在书籍版中删去了这一句独白,各位读者可以想象一下明日太是在哪一个桥段说出这句台词。 然后,我为番外篇撰写了以薇娜·卢为视点的故事。 这一篇故事也让我特别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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摊位的营收也恢复到跟骚动前差不多。西之民没有继续中伤我们,他们的眼神不再充满畏惧与轻蔑,反而满是疑惑,我却认为这是好的变化。这代表他们变得想知道森边居民是什么样的存在,我想这正是双方开始互相理解的第一步。 于是,我们迎接了值得纪念的第四期契约首日。 这一天,那家伙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 「嘿!奇霸兽的摊位?喂喂,这真的是奇霸兽肉做的料理吗?」 我们相遇的方式并不特别。 对于首次知道这个摊位的人来说,这是很平常的反应。因此,我并没有特别起疑,开口答复:「是的,没有错。」 尽管如此,我依然觉得不太对劲。因为这个人的穿着打扮让我有些意外。 对方并没有穿着奇装异服。他身上是一件无袖外衣,洋风的直筒裤,以及附有兜帽的短披风。这是南之民常穿的便服。 他有着一头深浅褐色交错的整齐短发,一双绿色眼眸、微微泛红的白皙皮肤。他的头发颜色并不一致,有点像猫狗的毛色,并不常见,但他的外貌大致上跟一般南之民相似。 最让我意外的是他的年龄。 我当然不可能知道他年纪多大,但看起来不可能比我年长,顶多十五、六岁左右。 尽管南之王国加喀尔的距离没有东之王国遥远,但也绝不是能轻易往返的距离。听说位在加喀尔最北方的城镇涅尔维亚——也就是老大哥·建筑师傅巴兰的故乡——距离杰诺斯最近,但从该地来到杰诺斯也必须花半个月的时间。 距离愈远,旅行时遇到危险的机率愈大。不管是野兽或野盗袭击、自然灾害等等,这个世界的旅行或多或少都伴随着生命危险。因此,即便在人种大熔炉杰诺斯的驿站城市中,外国来的老弱妇孺自不用说,连年轻外国人也很罕见。 话是这么说,不过西姆人的外貌让人猜不出年龄,而我确实也看过几位年纪与我相仿的年轻加喀尔人,但数量屈指可数。 这位少年却相当年轻。 不仅年轻,他的身材还意外地纤瘦。 这是他让我感到好奇的的第二点。 (他的身高应该不满一百六十公分。也罢,在南之民中,这样的身材不算娇小……) 大部分的南之民虽然个子不高,身材却结实壮硕,与修长纤瘦的西姆人恰恰相反。尽管南之民个头小、四肢短,不过他们的骨架偏大,体型丰腴。这是我对加喀尔人的印象。 再者,就连跟我年纪相仿的加喀尔年轻人都会蓄着大把褐色胡须,导致他们的外型就像电影或游戏中常见的矮人。 但是,这位少年没有蓄胡,骨架纤细。 算了,反正他大概也不适合蓄胡吧。尽管他有一双南之民常见的大眼睛,鼻梁和脸颊的线条却像女孩子一般细致,五官可爱清秀。森边聚落年轻男子的容貌也意外地中性,但这位少年的五官却比森边人更为端正,长大后,想必会成为一位让女人们心烦意乱的美男子吧。 他的体格也与外表相称,弱不禁风。尤其是他光裸的雪白手臂和系着皮带的腰际,都有若同年纪的女孩一般纤细。 (先不管他来自哪一个国家,很少有男孩子长得这么可爱。) 当我这么思索时,少年踩着轻快的步伐走向摊位,仔细盯着在铁板上保温的『咩姆烧肉』。 「喔~这是奇霸兽肉啊。没想到有人会吃这种东西,真让我吃惊!我听说奇霸兽肉腥臭又坚韧,难以入口喔?」 西之民和南之民总是这么说。 少年的嗓音高亢,说起话来细声细气,再加上外表楚楚可怜,倘若让他穿上裙子,我一定会误以为他是女生。 不说这个了,做生意比较重要。我的搭档菈菈·卢有礼地保持沉默,我也亲切地回答: 「没这回事。那个人一定是尝了没有经过正确加工的奇霸兽肉。经过精心调理后,奇霸兽肉的滋味不会输给奇谬鸟或卡龙喔?」 「怎么可能啊!拉比斯,你看你看,他说这是奇霸兽料理耶!真不得了~搞不懂为什么有人会吃这种东西!」 原来他有同伴啊。我顺着少年的视线望过去。 一位与少年穿着相同服装的青年悄悄站在他的斜后方。 青年有着南之民特有的强健体魄,个子也相当高。他比少年高半个头,大概一百七十五公分左右。 青年有着褐发绿眼,肤色也十分白皙,年龄约二十岁左右。他的轮廓深邃,下颚强健,确实拥有加喀尔人独特的精悍外貌。 这位年轻人同样没有蓄胡。果然不是每位加喀尔男人都有蓄胡的习惯。 「拉比斯,你要不要试吃看看这道奇霸兽料理啊?回去后可以当作跟故乡那些家伙的谈资耶!」 少年扬起恶作剧的笑容,开口提议。名为拉比斯的年轻人一脸不悦地望着对方。 「迪艾儿大人,这是命令吗?如果是命令,我无法违抗您。」 青年的声音粗犷低沉。 他似乎是一位缺乏表情变化的南之民,但脸上仍隐约透露困惑和厌恶的神色。 (……喔~迪艾儿大人啊。) 在这座驿站城市中。很难得能听到「大人」这种称谓。 仔细一看,两人确实穿着便服,但衣服看起来莫名高贵。纵使衣服款式并不罕见,但不论是装饰衣领和袖口的刺绣、染得亮丽的布料色泽、护身用短剑的精致皮革剑鞘,都不经意地散发高尚质感。 (贵族——虽然两人看起来没有这么尊贵,但他们似乎比较适合待在石头打造的城里,而不是驿站城市。) 不管怎样,名为拉比斯的年轻人似乎没有说出迪艾儿想听的答案,少年不满地皱起眉头,抛下一句:「无趣的家伙!」。尽管出身富裕,少年却与气质及礼仪丝毫沾不上边。 「奇霸兽肉真的很美味喔?许多南之民是我的常客。要不要试吃看看呢?」 我正打算拿起最近没有出场机会的木盘,对方笑着对我说: 「别开玩笑了!你觉得我会吃这种东西吗?再说驿站城市卖的食物也只有便宜这个优点吧?就算你给我铜币,我也不打算吃奇霸兽啦!」 「这样啊。真是遗憾。」 这算不打自招吗?他果真不是驿站城市的旅客。不管他是在旅途中路过这座城镇,或是正要前往城下镇,我这种庶民都与他无缘。 既然如此,我只能期望他主动离开了。但他却一直伫立原地,不打算离去。 「你是西之民吧?为什么西之民会跟森边居民一起做生意啊?西之民比南之民还讨厌森边居民吧?」 少年迪艾儿细瘦的手臂支着纤腰,用充满傲慢的眼神望着我的脸。他的绿色眼眸闪烁着光芒,宛如翡翠般美丽。 「……会很奇怪吗?森边居民现在也是将灵魂献给西方神赛尔法的其中一员喔?」 「他们只是做做样子啦!那些家伙的智商不高,根本不懂得尊敬神明吧?好了啦,快回答我的问题。」 这位少年的态度未免太过高傲了。 就算听见这种程度的谩骂,森边居民依然不为所动。菈菈·卢若无其事地将头撇向一边。我只能压抑心中的反感。 「听你这么问,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确实不是森边出生,但森边居民视我为家人,让我在森边生活。住在森边后,我开始在驿站城市做起生意。」 「嗯~真是奇怪!再说,你的语气可以别这么客气吗?你的年纪比我大吧?」 又要再次提到这种话题啊。我在心底叹了口气。 「年龄与我的语气无关。我无法用失礼的口吻对客人说话。」 「我又不是你的客人。不用担心,我绝对不可能来买奇霸兽肉料理啦!」 少年开怀大笑。 倘若不听他出口的话,他的笑容确实很讨人喜欢。我感觉到自己的压力不断累积。 此时,刚好有一群人从北方走了过来,仿佛为了前来治愈我。那是修米拉尔率领的《银之壶》成员。 「欢迎光临!修米拉尔,我一直在等你喔。」 「……你在、等我?」 这位东方来的年轻人取下兜帽,露出一头银发,微微歪着头。 我把制作『咩姆烧肉』的工作交给菈菈·卢,将摆在脚边的庞大袋子移至摊位旁边。 「这是我们约定好的肉干。不好意思,拖到接近交货期限才给你。」 那是修米拉尔委托我们制作的四十公斤肉干。 我本来打算提早交给他,但我委托斯多拉家制作的肉干成品却不如预期——斯多拉家使用的香草比例与其他氏族不同,导致肉干的腥臭味更加明显,于是我们临时决定重新制作他们家的份。 每一户人家制作的肉干味道其实并不相同。没有注意到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情,是我有错在先。我安慰因过于惭愧而泫然欲泣的莉依·斯多拉后,教导她香草的比例,总算大功告成。 修米拉尔确认巨大袋子里的内容物后,欣喜地眯起眼睛。 「谢谢。我会、支付铜币。」 金额总共是六十枚白铜币。 基于生意人的立场,我在修米拉尔面前算清帐款后,还没离开的少年迪艾儿无趣地开口: 「你这个西姆人真舍得花钱。你是从北方走过来的吧,你难道有在城下镇做生意吗?」 修米拉尔从容不迫地望向对方。 「是的。我是、《银之壶》、修米拉尔·吉·萨杜姆提诺。」 「不用对我报上名字。我也没打算把名字告诉西姆人。」 少年伸出舌头,一副厌恶的模样。 看到他的反应,我忍不住怒火中烧。 「这位先生是我们店里的客人,也是我重要的朋友。可以请你不要用如此失礼的语气跟他说话吗?」 「搞什么,你在袒护西姆人吗?算了,也只有西姆人乐意吃下腥臭的奇霸兽吧。」 我忍不住走向对方。 修米拉尔轻轻拦住我。 他静静地回望着少年。少年的绿色眼眸燃起叛逆的火焰。 「不要、争吵。南之民、东之民,禁止在西之王国、争吵。」 「哼!既然如此,你们就乖乖待在东之领土吧!加喀尔跟西之王国往来的期间比你们长多了!看到你们趾高气扬的样子,让我火大到不行!」 我刚开始在驿站城市做生意时,阿尔达斯等人和《银之壶》之间也常常洋溢着险恶的气氛。后来他们有默契地决定不妨碍我做生意,彼此的关系才趋于平稳。因此,对于敌对国的西姆和加喀尔人民来说,这样的争吵绝不罕见。 尽管我能理解这一点,但这个场景仍让我不太舒服。更不用说单方面遭到诽谤的修米拉尔了。 「……对不起。我们、回去了。」 修米拉尔朝我轻轻点了点头。 我慌忙深深一鞠躬。 「修米拉尔,你根本不需要道歉……那家伙不是我的客人,而且他讲话本来就很刻薄。」 我当然是用耳语的方式说出后半段的话。 少年瞪着我们的身影,性急地踏着脚。 「不要紧。谢谢、肉干。」 修米拉尔将装着肉干的袋子托给同伴,从菈菈·卢手中接过『咩姆烧肉』后,准备转身离去。 他有些不自然地停下动作。 「明日太……薇娜·卢不在吗?」 「啊,对了。我忘了告诉你这件重要的事!薇娜·卢在处理家事时伤到脚筋,无法进城。但是只要再过两三天,她应该就能走路了……」 听说卢家昨天为宴会善后之际,分家女性在拆解临时炉灶,一颗大石头差点砸到莉蜜·卢的脚。莉蜜·卢身旁的薇娜·卢机灵地抱起莉蜜·卢,却因为动作过猛而摔倒,扭伤脚踝。 虽然现在介绍有点晚了,但取代薇娜·卢站在『奇霸兽堡』柜台的代班人是凌奈·卢。虽然两人有血缘关系,但就算隔了一段距离,也绝对不可能会搞混两人。 修米拉尔走回摊位,隔着铁板将脸凑了过来。 「……薇娜·卢,伤势、严重吗?」 「不,骨头似乎没有异常。她现在能够扶着墙壁行走。大概——最迟再过三天,她就能回到工作岗位了。」 今天是蓝月二十八日。 三天后,就是蓝月三十一日——修米拉尔等人在杰诺斯做生意的最后一天。隔天早晨,他们就要启程前往其他城镇了。要是薇娜·卢那一天无法出现,修米拉尔将失去与她见面的机会。 修米拉尔闭上嘴巴,垂下眼帘。 他依然面不改色。 尽管如此,他的表情却散发出哀伤的气息。 「……我知道了。谢谢。」 修米拉尔这次真的掉头离去。 我深深叹了口气。菈菈·卢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还来不及开口,那位少年就抢着插嘴: 「真是的。每个西姆人都让人感到郁闷不已!就算西姆不是我们的敌对国,我也绝不想跟他们扯上关系!你这家伙跟那种人来往真的开心吗?」 「……吵死了。别人在做生意,你却在一旁挑毛病,会不会太没礼貌了?」 我忍不住翻脸,开口反驳。 话说回来,他的行为才妨碍我做生意吧? 为了驿站城市的治安,只要一有任何状况,就必须乖乖报告卫兵。米拉诺·马斯平时总是对我耳提面命。 但少年却扬起满足的笑容。 「你总算露出本性啦。比起用些莫名客气的语气,这样还比较帅气喔?至少我比较喜欢你用这种方式对我说话。」 「就算听你这么说,我也一点都不觉得高兴。你再不收敛一点,我就要把你妨碍我做生意的事告诉卫兵喔?」 「等一下,明日太,冷静一点。」 表情有些不耐的菈菈·卢拉着我的袖子。 「跟这种人继续争辩下去会没完没了。光是跟他吵架就是你的损失。」 我当然清楚这个道理。现在这段期间,我们必须向驿站城市居民证明森边居民并非无法无天的存在。我绝对不能与客人闹出纠纷。 我的心中浮现一个想法。这位少年的目的说不定就是想引发骚动。 听到他与城下镇一事后,我一直感到耿耿于怀。尽管杰诺斯侯爵代理人赛克雷乌斯的身份目前仍谜团重重。然而,关于他的恶评不绝于耳。为了支配森边居民,他确实可能企图妨碍我做生意。既然如此,我打算遵从驿站城市的法律,正正当当地处理这件事。 「哼~卫兵啊。驿站城市的卫兵身份那么低。我不认为他们能拿我怎么样。」 「哼~难道你是身份高贵的贵族大人,连卫兵都不敢忤逆你吗?既然如此,你没必要跑来我们这种微不足道的摊位吧?」 「我怎么可能是贵族啊。我也是出身自一个小小的商人世家喔。不过,我没有潦倒到必须吃奇霸兽维生就是了。」 少年愉快地笑了笑。 他宛如女孩子般的可爱笑容更让人厌恶。 「明日太啊,怎么啦?发生什么纠纷了吗?」 又有一群人出现在摊位前方。 那是巴兰老大哥和阿尔达斯率领的加喀尔建筑师傅团体。 「啊,欢迎光临。没事。谢谢各位总是前来光顾。」 「你的表情可不像没事……算了,总之,赶快帮我们准备,肚子饿死了。」 他们一大早便开始着手的工作似乎告一段落。一行人用手帕擦着汗,七人排在『咩姆烧肉』的摊位前,五人排在『奇霸兽堡』的摊位前方。 看到这样的情景,迪艾儿少年当然无法坐视不管。 「你们明明是加喀尔人,却跑来吃奇霸兽啊?你们究竟在想什么!」 「什么?你这家伙是谁啊?你打扮得很光鲜亮丽哪。做出这种打扮走在驿站城市,会成为地痞流氓的目标喔?」 老大哥扬起一边眉毛,转头望向对方。 少年挺起单薄的胸口,用大拇指比了比后方的年轻人。 「我才不怕地痞流氓~!别看拉比斯这副模样,他可是剑术高手喔?他之前还抓过三个野盗呢!」 原来如此。那位年轻人不只带着短剑,腰际还挂着一把长剑。 由于我总是和森边居民、卡谬尔·佑旭或梅尔菲力德等气势汹汹的人来往,对方并未让我感受到压迫感。 打量过名为拉比斯的年轻人后,老大哥哼了一声。 「那倒是无所谓啦。你们两个年纪轻轻却很嚣张嘛,从王都来的吗?」 「不是,我们来自瑟兰多喔。」 「这样啊。我来自涅尔维亚。说到瑟兰多——我记得那是一座坐拥矿山的钢铁重镇吧?」 「嗯。我们家也是贩卖铁制品,现在就是把商品卖给杰诺斯的城下镇。」 眼下的气氛一团和气,与刚刚截然不同。 然而,少年似乎无意和睦收场。 「喂,涅尔维亚人。你为什么想吃奇霸兽料理啊?我看你的生活并不穷困啊。」 「为什么我必须要穷困潦倒才能吃奇霸兽啊?奇霸兽料理的价位跟卡龙差不多喔?在旅社吃晚餐时,奇霸兽的售价甚至还比较贵。」 「是喔?那你吃卡龙肉就好啦。」 「卡龙肉固然好吃,但奇霸兽也不遑多让。目前只有杰诺斯贩卖奇霸兽肉,我才会决定要一直吃奇霸兽。」 加热中的肉香气四溢,使巴兰老大哥粗鲁地回答时,用力吸了吸鼻子。 「我不相信奇霸兽会有多好吃!你们是不是被施了黑魔法啊?」 少年不满地皱起眉头。 此时,一直保持沉默的阿尔达斯发出愉快的笑声。 「只有东之民会使用魔法那种东西吧。再说,只要能品尝到如此幸福的滋味,就算被施了魔法也无所谓。如果你不相信我们,自己也吃看看吧。」 「谁要吃奇霸兽啊。」 少年撇过头。 当老大哥笑容满面地吃起完成的『咩姆烧肉』后,少年的视线再次被吸引过去。 「……那真的好吃吗?」 「是啊,很美味。」 「……是喔。」 「想吃的话自己买。」 「我怎么可能会想吃奇霸兽啊!」 他的语气与一阵奇妙的「咕噜」声重叠在一起。 少年面红耳赤地抱着肚子,建筑师傅们开怀大笑。这样的场景让我产生一抹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不是啦!那是……都是这股味道啦!因为咩姆的味道让人食指大动嘛!」 「说得也是。奇霸兽与咩姆很搭调哪。」 阿尔达斯笑着回答后,他的同伴也笑着插嘴: 「这道料理确实一绝。但我更喜欢旅社的料理喔?」 「毕竟那道料理使用了饕油嘛!啊,可是,我也想吃吃看加了饕油调味的烤肉。」 「要是再加上咩姆就太棒了。对吧?明日太。」 咩姆是一种味道与大蒜相似的香草。饕油则是与酱油相似的调味料。这两种食材当然都与奇霸兽肉十分合拍。顺带一提,他们提及的使用饕油的奇霸兽料理,就是我卖给《南之大树亭》的『奇霸东坡肉』。 「就是说啊。我在家里也会用咩姆和饕油一起煎肉。很适合同时使用这两种食材烹煮奇霸兽喔。」 「真奸诈!既然你能做出那种料理,就该拿来卖啊!」 「我还没有决定要把它们用在什么样的料理中。毕竟只是烤肉未免太无趣了。再说,使用饕油的话,成本也会增加。」 「对喔,西方的饕油很贵嘛。饕油在加喀尔明明就很便宜……一想到我们只剩三天能吃到你的料理,就让我有点想哭啊。」 「谢谢你。一想到要与各位道别,我也感到很寂寞。」 蓝月结束后,这群建筑师傅就要回去故乡加喀尔了。 为什么他们连行程都跟《银之壶》一模一样呢?我竟然要在同一天与这群人和修米拉尔等人道别,想哭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先走啦!我们也很期待晚餐,拜托你啰?」 「是,谢谢各位前来光顾。」 老大哥等人回去工作岗位。 现在摊位只剩下两位没有胡须的加喀尔人。 看到少年站在摊位前,垂着嘴角,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么,你打算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如果驿站城市的料理不合你的口味,你就回去城下镇吧。」 「吵死了!不要指挥我!」 或许是因为他大声嚷嚷,他的肚子再次传来咕噜声。 少年白皙的脸庞染上绯红,他直瞪着我。 「……喂,奇霸兽肉真的好吃吗?」 「我觉得这种肉很好吃喔。至少比卡龙腿肉和奇谬鸟好吃。」 「卡龙腿肉很便宜嘛。」 「似乎是这样。可是,驿站城市只有贩售卡龙腿肉。」 「…………」 「我说啊——」 这个时段客人将逐渐涌入摊位,你差不多可以离开了吧?我打算抛下这句话。 然而,一句大声的「我知道了」盖掉了我的话。 「喂!我们来赌一局!」 「赌一局?」 「假如奇霸兽真的很美味,就算你赢。如果很难吃,就算我赢。输家必须付赢家一枚白铜币!」 「为什么啊!我为什么要拿重要的铜币赌博啊!」 「吵死了。你快点煎肉啦。」 少年笑容满面,似乎对自己想出的好点子感到心满意足。 只要稍微改变一下态度,他应该会像路多·卢和罗·雷一样,成为讨人喜欢的捣蛋小鬼。或许是因为他出身富裕,使我无法欢迎他。 我本来以为这位少年是赛克雷乌斯派来的间谍,看来是我想太多了。毕竟如果他要妨碍我做生意,应该有更轻松的手段。 我保持着戒心,点头答应。 「我知道了。我会煎肉。可是,我没有办法擅自使用铜币,我们可以赌别的东西吗?」 「是喔?你要赌什么?」 「这个嘛……如果我赢了,你可以别对我的同胞和客人说些没礼貌的话吗?我希望你不要在我面前抱怨森边居民和东之民。」 少年坏心眼似地眯起眼睛,再次哼了一声。 「真有趣。那么,如果我赢的话,我要你称呼我为迪艾儿大人。说话方式跟现在一样就好。」 他的想法真是孩子气。 「好。」 算了,我的要求也称不上理性。总之,现在本来就是我必须预先准备料理的时候,我开口答应对方后,拿起装满肉的皮革袋子。 「真是愚蠢。你要把重要的料理浪费在这种小事上啊。」 菈菈·卢一脸错愕,向我抱怨。 「那家伙可以径自决定料理好不好吃,就算下赌注,你也没有胜算啊。」 「要是他真的那么无耻,我会轻蔑地称呼他迪艾儿大人……再说,每天大概都会剩下约十份『咩姆烧肉』。虽然我很重视这些料理,但现在这么做并非没有意义。」 再说,听到这位富家子弟否定驿站城市的料理后,多少让我感到有些好奇,不知道他会对我的奇霸兽料理给出什么样的感想。 总之,要是不让他试吃看看我的料理,他似乎会一直阻碍我做生意。倘若料理不合他的胃口,他说不定就会对我的摊贩失去兴趣。与其继续跟他争辩不休,我认为这样的处理方式比较妥当。 于是,我拿出用咩姆和水果酒酱汁腌到入味的肉和亚力果,用中火煎过后,与堤诺叶丝一起夹在煎波糖中。 在我准备『咩姆烧肉』的时候,少年一直用欣喜的表情注视着我。他身后的年轻人板着脸,不发一语。 「久等了。尽情享用吧。」 「哼~光闻味道的话,真的还挺像样的。」 少年盯着料理,说出如此不讨喜的发言,接过刚做好的『咩姆烧肉』。接着,他毫不畏惧地用健康的雪白牙齿咬下波糖饼皮。 该不会又久违地遭人恶言相向吧。我做好准备——只见少年咬着口中的食物,低下头。 他隐藏着表情,继续咬了『咩姆烧肉』第二口、第三口,最后沉默地吃个精光。 「如何?不合你的口味吗?」 「…………」 「嗯?」 「……好好吃。」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然而,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迪艾儿大人?」 他身旁的年轻人想把手搭上他的肩膀。 少年拨开他的手,大步走了过来。他绕过摊位,笔直走到我的身旁。 「怎、怎么了吗?」 尽管少年比我娇小纤瘦,但他的腰际系着一把护身用的短剑。难道他一时火大,打算砍向我吗?我正打算躲开时——对方纤细的雪白指尖突然大力抓住我的胸口。 「……非常好吃。」 名为迪艾儿的少年缓缓抬起头。 他的脸上毫不吝啬地挂着赞赏的笑容。 「对不起。是我的错。你的料理美味到让我说不出话来……你叫做明日太吧?」 「是、是啊。」 「真的很美味。明日太,你的手艺真高明。」 少年开口的同时,用力抓起我胸前的t恤。 「明日太,你可以原谅我吗?我做梦也没想到奇霸兽肉这么美味。我竟然用又臭又硬来形容如此美味的食材。你一定认为我是个大笨蛋吧?」 「不,没这回事……可以请你松手了吗?」 「啊,抱歉!我忍不住太兴奋了!」 迪艾儿少年松开手后,往后方跳了一步。 他满脸羞红,一副忸怩的模样。 (……现在的他与刚刚判若两人。) 不,这倒是无所谓。毕竟南之民感情直率,他们表露情感的方式往往会直接了当到让人诧异的程度。 可是,我感到有些不对劲。 少年似乎对自己忘我的举动感到难为情,脸颊染上蔷薇色,仰望着我。他的表情可爱到笔墨难以形容。我看了不禁小鹿乱撞。 (不,等一下!我没有这方面的嗜好啊!绝对没有!) 一定是因为对方一开始不断恶言相向所带来的反作用力。少年的五官本来就端整清秀,看到他毫无恶意地仰望着我,扬起娇羞的微笑,我当然会觉得他很可爱,就算他是男孩子——我希望是这么一回事。 「那个……你愿意原谅我吗?」 「欸?原、原谅你?」 「我刚刚对你重视的人说了一些失礼的话吧?我不把森边居民放在眼里,西姆也是我们的敌国——我的所作所为一定让你很生气吧?」 「我、我原谅你。但你将来不可以再做出这种举动。」 「真的吗?好开心。」 名为迪艾儿的少年露出更开朗的笑容。 接近正午的艳阳洒落而下,少年看来有些不可思议的褐发闪烁着光芒。宛如翡翠般的美丽眼眸洋溢明亮的光采。以南之民来说,他有一对小巧的柔软嘴唇,现在正绽开幸福的微笑——他的笑脸纯真可爱,真的跟天使一样。 「……明日太,你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看到西之民和森边居民和乐融融地做生意,我本来只想来捉弄你们一下,没想到反而让自己大吃一惊……明日太,你来自哪里啊?你说不定有混到东方的血液喔?一般来说,只有东之民才会有黑发黑眼睛。」 「呃,我不是来自这块大陆。我出生在一个叫做日本的岛国——」 「欸!明日太,你来自海外啊!?」 迪艾儿少年目瞪口呆,再次接近我。 就算他面露严肃的表情,也依然相当惹人怜爱。当他收起嘲讽和叛逆的态度后,看起来更加稚嫩可爱。 「这么说起来,虽然你的肤色跟西之民相似,五官却不是这么回事。你的眼睛就跟女孩子一样。」 「谁、谁像女孩子啊!你的容貌更像女孩子吧?」 我反射性地顶回去之后,迪艾儿少年一脸惊愕。 「我?像女孩子……明日太,你说的话真古怪。」 「对不起,我忍不住 说溜嘴了。可是,我们彼此彼此吧?」 我无法恢复平常心。 我慌忙试图辩解后,混乱的表情大概看起来很愚蠢,对方噗哧一笑。 「啊哈哈哈哈!明日太,你真的很古怪耶!」 当我正准备回答「是吗?」的那一瞬间,我的眼睛和鼻子深处窜出火花。 我瘫软在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迪艾儿将我扶了起来。 他的指尖再次抓住我的胸口。 「咦……?」 他涨红了脸。 这次不是出于害羞,而是愤怒。 直到刚刚为止,他的脸上还挂着天使般的微笑,现在他却扬起眉毛,皱起鼻子,一脸愤怒。 「我说啊!别看我这副样子,我好歹还是个女孩子喔!」 迪艾儿再次毫不留情地使出一记右钩拳,击中我的左脸颊。 这一天,是我与来自南之王国的富商千金迪艾儿难忘的邂逅之日。 插图p031 2 「明日太,你真的没发现她是女孩子啊?」 菈菈·卢似乎打从心底感到错愕。 「不管怎么看,她都是普通的女孩子啊!凌奈姐,对吧?」 「嗯,对啊。」 「希拉·卢,你呢?你也发现了吗?」 「是的。她看起来不像男生。」 「莉依·斯多拉——你当时还没有来到摊位上吧。」 「是的。不过我刚抵达时,看到一位南之民怒气冲冲地从摊位后方走出来。如果那就是你们谈论的人物——明日太,对不起,那看起来就是一位年轻女孩。」 莉依·斯多拉没必要感到抱歉。我就继续为自己的有眼无珠感到可耻吧。 此时,所有工作告一段落,我们已经将摊车还给《奇谬鸟尾巴亭》。因此,我们暂时必须设法打发时间。我们躲在旅社间的巷弄中,从刚刚开始就反复进行着同样的问答。 不对,与其说是问答,不如说是她们在责备我。那位被我误认为少年的少女离去时,已经接近正午,我必须尽快赶去《玄翁亭》,所以她们没时间谴责我。 就算她们永远找不出时间谴责我,我其实也不介意。但菈菈·卢依然犀利地追击。 「人家真的难以置信!听到你说这种话,对方当然会殴打你啦!亏人家还那么为你担心!」 「担心一下有什么关系。我都已经受到惩罚了。」 尽管那已经是好几个钟头前发生的事了,我的左脸颊依然刺痛不已。我的口腔大概破了,我在心中发誓,绝对不要在今天的晚餐中使用奇多果实。 「那个女生的年纪应该比人家大吧。呜哇~光是想象这种事情发生在人家身上,就让人家怒火中烧。这对女人来说是种侮辱喔。是侮辱。」 「我只是先入为主地认为驿站城市没有外国女性罢了。菈菈·卢,你有在驿站城市看过加喀尔或西姆来的女人吗?」 「那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哪会有男生长得那么漂亮。」 「是吗?信·卢等人的五官也很清秀喔。菈菈·卢,你也这么觉得吧?」 菈菈·卢羞红着脸。为了掩饰害羞,她一拳揍向我的肝脏。 这一天,我真的是受尽了拳打脚踢。最让人哀伤的是,这一切全是我自作自受。 「哼!人家还以为你知道对方是女孩子,才会露出色眯眯的眼神呢!毕竟对方将脸贴得这么近,还对你的料理赞誉有加。你听了也喜形于色。」 「别说这种蠢话。那个时候,我仍误以为她是男人,我的眼神明明就很正常。」 「啊,如果你知道对方是女孩子,你就会流露出色眯眯的眼神吗?哼~人家要去跟爱·法告状!」 通常这种时候,说曹操,曹操就会到。因此我慌张地试图捂住菈菈·卢的嘴巴——我还来不及这么做,一抹低沉沙哑的声音就从我的背后传了过来。 「我怎么了?」 我冷汗直冒,转过头看去,爱·法凛然地站在该处。她背对路上的行人,握着吉鲁鲁的缰绳。 「久等了。我今天没有狩猎到奇霸兽,所以我跑去比较远的地方设置陷阱。」 「不、不要紧啦!不好意思,打猎的工作一定让你疲惫不堪吧?」 「没事……所以,你的眼神怎么了?」 「嗯,眼睛是人的要害,只要戳人双眼,对方马上就会被击倒喔!」 「……我对这种话题没兴趣。」 爱·法回答的同时,极度狐疑地眯起眼睛。 趁菈菈·卢还来不及多嘴,我连忙一鞠躬: 「那么,今天辛苦各位了。既然爱·法来了,我先去买货车。凌奈·卢,你今天真的帮了我们一个大忙。谢谢你啰。」 「不,卢家本来就说好要借法家人手,我理当过来帮忙……再说,我今天也收获良多。」 我拜托凌奈·卢担任帮手,陪同我前往今天正午在旅社的工作,而不是菈菈·卢或莉依·斯多拉。菈菈·卢等人比较熟悉在摊位做生意的相关事宜,但凌奈·卢的厨艺略胜一筹——我的预测一点也没错,才第一天上工,她的工作能力已经超越薇娜·卢了。 「我会来帮忙到薇娜姐姐的伤势康复为止,明天也请多多指教。」 凌奈·卢的脸上挂着开朗的微笑。 她很渴望学习新技术,光是今天一天,我觉得她就进步飞速。看来我不能掉以轻心。我不禁重振精神。 「唔……?你找我有什么事?」 爱·法突然错愕地开口。 看到出现在爱·法身旁的人影,我也忍不住惊呼。 「修米拉尔?究竟怎么了?」 「明日太……我有事、想要、拜托你们。」 我感觉不太对劲,跑了过去。 修米拉尔的声音让我感到不太对劲。 他的声音总是冷静沉着,现在却掺杂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吸声。 走近一看,修米拉尔黝黑的脸庞微微浮出汗珠。 「不好意思……我刚刚用跑的过来,有些气喘吁吁。明日太,太好了,遇到你们。」 「怎么了吗?有什么急事吗?」 「有的……我、可以、去森边吗?」 我惊愕不已。 修米拉尔的黑色眼眸环顾着我和女孩们。 「……我担心、薇娜·卢。我可以、见她吗?」 「修、修米拉尔,你想去探望受伤的薇娜·卢吗?你要拜访森边聚落?」 「是的。」 我一时语塞,转头望向身后的女人们。 菈菈·卢的表情有些紧迫,正对凌奈·卢窃窃私语。 凌奈·卢稚嫩的脸庞浮现出深思熟虑的表情,走到我的身旁。 「东之民,我是卢家本家次女凌奈·卢。也就是你口中的薇娜·卢的亲妹妹。」 「是。我是、商团《银之壶》团长。修米拉尔·吉·萨杜姆提诺。」 「你叫做修米拉尔啊。我知道了……修米拉尔,你为什么会担心薇娜·卢?薇娜·卢是你的谁?」 「她不是我的谁。我只是、担心罢了。」 「你不是薇娜·卢的朋友吗?」 「是的。我们只是、买卖、这个摊位的食物、而已。不是、朋友。」 「这样啊……」 凌奈·卢轻轻垂下眼帘。 「只要你不心怀恶意,我不会禁止你进入森边聚落。你也可以自由拜访卢家。然而,只有我们家主才能决定是否接待你。」 「是,我知道。」 「那么,我帮你转告这件事给家主和薇娜·卢吧。我可以明天给你答复吗?只要获得家主允许,我们就会带你前往卢家聚落。」 「好的。谢谢。我很、感谢你。」 修米拉尔的手指比出一个奇妙的形状,向凌奈·卢道谢。 凌奈·卢一脸沉稳,扬起微笑。 「我不知道你这位异国人为什么会如此担心薇娜·卢。身为卢家家人,我仍想感谢你的好意。那么,明天见……明日太,我先告辞了。」 「嗯,路上小心。」 凌奈·卢给人的感觉比希拉·卢和阿玛·敏·卢堤姆更稚气未脱,但紧要关头时,她应对进退的方式却比我还尽善尽美。这让我钦佩不已。 于是,四位女性走向石之大道,只剩下我、爱·法和修米拉尔留在原地。 「修米拉尔。你竟然想去探望薇娜·卢啊,你一定下了一番决心吧?」 「是的,我苦恼许久。我不希望、就这么、见不到她。」 没想到修米拉尔会如此抱头烦恼,我大感意外。 我清楚修米拉尔对薇娜·卢有些感觉。然而,如同我之前所述,他们只是客人和店员的关系,两人私下对话的次数寥寥无几。 再说,修米拉尔不是西之民,三天后,他就必须离开杰诺斯,我不认为他会期待两人的关系有所发展。 但是——修米拉尔如今未必是对自己与薇娜·卢的发展性抱有期望,他说不定只是忠于自己的心情,因为担心对方的身体,想要去见对方一面。 当我这么思索时,修米拉尔用沉着稳重的眼神望着我。 「我不会、造成、你的困扰。不用、担心。」 「不,我并不会感到困扰——但是,卢家家主是森边族长,再说,他的脾气十分暴躁。森边居民和东之民的思考模式有一定的差异,请你在这方面要多加注意。」 「好的,谢谢。」 接着,一直沉默地关注事情发展的爱·法对修米拉尔说道: 「这是八十年来首次有东之民提议要进入森边……东之民,孙家骚动之际,是你开口要我守护明日太吧。我记得你的银发。」 「是的。我是、修米拉尔·吉·萨杜姆提诺,你是、明日太的家主、爱·法。」 「嗯。我是法家家主爱·法……只要你不触犯森边的规矩,森边居民就不会危害你。可是一旦你触犯森边规矩,你会受到比杰诺斯法律更严重的处罚。记得这一点。」 「是,我知道。」 修米拉尔要拜访森边聚落——我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 我感到坐立难安。仿佛有些欣喜,又有些不安。 「修米拉尔。倘若你获得卢家家主的准许,明天让我陪你一起去吧。毕竟我最了解你,这样各方面都比较方便。」 「……明日太、你不会、困扰吗?」 「一点也不困扰。我正好也很担心薇娜·卢的状况。」 我微微一笑后,修米拉尔也欣喜地眯起眼。 「那么,今天就先告辞了。我接下来必须去工程屋一趟,拿我订的货车。」 「是,谢谢你。我明天、再去、摊位。」 「我也要谢谢你每天前来光顾。爱·法,我们出发吧。」 「等一下。我还必须询问一件事。」 「欸?」 她还有事要问修米拉尔吗?我转头望向爱·法。 下一瞬间,她用力扣住我的下颚。 爱·法在马路上猛地将脸凑向我。 「……明日太,这是哪来的伤口?」 「伤、伤口?哪里有伤口?」 「不要敷衍我。你的嘴角破了,左脸颊泛红,这是被人殴打过的伤痕吧?」 爱·法的眼眸熊熊燃烧,我的下颚也跟着开始叽嘎作响。 「明日太啊,你为什么会受这种伤?你是不是又趁我不在的时候乱来了?」 「好痛好痛!下巴要碎了!我没有乱来!我只是误会了某件事,最后被轻轻拍了一下罢了。」 我的下巴好痛,爱·法的脸庞好近。 对今天的我来说,这样的距离太过刺激了。 昨晚——千头万绪在我内心翻搅的同时,我用尽全力紧抱住爱·法。只过了半天,我仍无法忘怀当时的温热和晕眩的感觉。 爱·法紧闭着嘴巴,放开我的下巴后,踹向我的脚。 她一如往常的撇开脸,虽然她的脸庞似乎微微泛红,但我没有余力确认了。 不对——就算有余力,一旦确认她脸庞羞红,我总觉得自己一定会跟着满脸羞红。下午马路上人潮依然汹涌,我不想做出如此难为情的行为。 「那、那么,我先走了!修米拉尔,明天见!」 「是。」 修米拉尔点了点头,眼神莫名充满温柔。 他的眼神柔和,似乎为了某件事感到欣喜——仿佛祝福着什么,充满慈爱。 最后,这依然引发了我的羞耻心,使我涨红了脸。 ◇ 木工工匠开的店铺『工程屋』位在驿站城市的南区。 那是一栋天花板挑高的平房,大量木材堆在平房中,与其说是店铺,不如说是工房比较恰当。遍布尘埃的工房充满木屑的味道,我不禁发出惊叹。 「嘿~真是了不起!」 对方从工房深处拖出一台巨大货车,这是一台值得惊叹的车。 「在给一头多多斯拉的货车中,这台车的车型最大最稳固。只要妥善使用,可以使用五到十年。」 工程屋老板是一位壮年男性,散发出固执的工匠气质。 他大约四十岁左右,身高与我相差无几,体格厚实。褐发褐眼,一身黄褐色肌肤。他光裸的身上只裹着一条布制腰布,穿着一双拖鞋。 他周遭的西之民们也都做一样的打扮,正用锯子切割、组装木材、或是钉入金属零件。不只是货车,这间工房似乎还承接置物架和桌椅等木制家具的订单。 「你每个月必须来检查一次车轮。除非你不介意货车在路中央故障。」 「一个月一次吗?我知道了。谢谢你。」 「……你没必要道谢。为了不让你日后埋怨我,我只是把正确的使用方式告诉你罢了。」 工程屋老板拉着杂乱的褐色胡渣,粗鲁地抛下这句话。 他似乎对森边居民没什么好感,但他依然公私分明地对待我们这些客户。这样的态度与不久之前的米拉诺·马斯如出一辙,让我感到亲近。 不管如何,现在重要的是货车。 虽说是货车,这台车的外观其实比较像带蓬马车。 四个车轮装在四方形车体上,一块巨大布棚覆盖着车顶。前后长约四公尺,宽约两公尺,屋顶高约二点五公尺。 前方设置了一个朴素的车夫座位。两支系在多多斯身上的长型棒状板子伸长在前方。布帐呈现拱门状,窥视车棚内部后,宛如肋骨似的八根弯曲木梁支撑着布帐。 这基本上是一台木造货车,重要的地方使用了金属零件。夹在车轴和本体间的v字型铁板大概是避震器。尽管外观朴素,但我仍能感受到工匠的用心和货车良好的机能。 我在驿站城市常常看 到货车。然而,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仔细观察它。看到货车崭新的模样,再次让我感动不已。站在我身旁的爱·法从刚刚开始就杏眼圆睁,似乎无法压抑好奇心和感慨。 「近看后,才发现货车有多么庞大。最多可以承载多少人?」 「包括车夫在内,大约六、七人左右。当乘客超过三人时,顶多只能让多多斯以快走的方式行进。要是太乱来,会累坏多多斯。」 既然如此,看来这台货车可以运载做生意用的器材和五位乘客。这台货车看起来早超过一百公斤了,多多斯的力气真大。 「……那么,这是腹带。为了日后能自行调节,你要记好穿戴方式。用久后,皮革会愈来愈长,将会需要重新穿戴。」 大叔这么说后,开始用皮带绑起吉鲁鲁圆滚滚的躯体。 看到吉鲁鲁任其摆布,大叔有些讶异地仰望它的脸。 「嗯,不管多多斯有多乖巧,首次系腹带时仍会百般不愿——这只多多斯以前该不会拉过货车吧?」 「啊,是的。我没有仔细确认过,但它应该拉过货车。」 如果吉鲁鲁真的是卡谬尔·佑旭伪装成商队时逃脱的多多斯,它当初应该拉过货车。我发现它时,它的身上没有穿着腹带,大概是它在森林迷路时脱落了——或是卡谬尔·佑旭等人趁奇霸兽冲撞向多多斯前,砍断带子,放多多斯逃走。 安装在腹带左右两侧的零件紧紧拴进货车上长长的两支棒子上后,驿站城市常见的拉车多多斯便出现在我们面前。 尽管吉鲁鲁仍一脸茫然,但它这副模样看起来雄壮威武。我没有忽略爱·法悄悄露出了夸耀的表情。 「再来就是皮鞭了。坐在车夫座位上时,车夫踹不到多多斯的脚,所以你们要改用皮鞭打它。」 大叔这么说着,把话中所指的皮鞭递给了我。 虽然说是鞭子,但这个物体并不是呈现绳子的形状,而是赛马选手会使用的棒状物体。 这大概是古栗木上贴了皮革制作出的鞭子吧。粗约两公分,长约一公尺。尖端附着一个小小的板状物体。 「……这是什么啊?明日太啊,我们该不会要用这种东西打吉鲁鲁吧?」 爱·法走向我,表情有些险峻。 「欸?」 我确认着鞭子的弹性,转头望向她。 「嗯,我打算用这个打它。你刚刚也听到说明了吧?这是为了取代用脚踹击的操控方式。」 「要是被这种东西打,吉鲁鲁会痛吧?」 爱·法终于挑起眉毛,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不,这只是取代用脚踹的方式罢了,不会比用脚踹更痛啦。对吧?」 大叔也理所当然似地点了点头。 虽然他依然板着一张脸,但看到森边居民爱·法愤慨的模样后,他究竟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呢?我有些提心吊胆。 「要是鞭打得太用力,让多多斯感到疼痛,多多斯会爆冲。你们要使用适度力道,打向之前脚踹击的地方。这些家伙长了这么多羽毛,用这种东西打一下根本不痛不痒。」 大叔说明时,手掌拍了一下多多斯的屁股。 他再次讶异地眯起眼睛。 「喂,这只多多斯没有烙印吗?」 「烙印?……啊,是的。没有烙印。」 这么说起来,我记得卡谬尔·佑旭曾经告诉我,多多斯的饲主习惯在多多斯身上烙印,以证明多多斯是自己的所有物。 「要是没有烙印,当多多斯被偷时,你们无法证明这只多多斯的主人是谁喔?……算了,没有人敢对森边居民的所有物出手吧。但是,只要去多多斯屋一趟,五枚红铜币就能烙印了。你们现在去处理吧。」 「……烙印是什么?」 爱·法再次发出失去理智的声音。 「烙、烙印就是用烧烤过的铁烙下印子。这么一来,我们就不会把吉鲁鲁和其他多多斯搞混了吧?」 要是爱·法对大叔发怒就糟糕了,我赶紧回答对方。 下一瞬间,爱·法马上放声大喊: 「不可以!就算不这么做,我也不可能会认错吉鲁鲁!我绝对不允许你们在它身上烙印!」 或许是因为爱·法唤了好几次吉鲁鲁的名字,吉鲁鲁不可思议似地伸长脖子,将脸凑向爱·法。 爱·法马上用双手抱住吉鲁鲁巨大的头,用掺杂着愤怒与悲伤的眼神瞪向我。 「……我不会饶过你喔?」 插图p047 我压抑着叹息,转头望向大叔。 「不好意思,之前的饲主似乎也没有在这只吉鲁鲁身上烙印,这样的行为应该不会触犯杰诺斯的法律吧?」 「那是饲主的自由。当他逃跑或被偷之际,损失的会是你们自己……但你们必须在缰绳和腹带上做明显的标记,这是对其他多多斯骑士的礼貌。大家平时都是用饰品来辨别多多斯,而不是烙印。」 「标记啊,原来如此。」 我点点头,转头望向爱·法后,我们女主人正匆忙掏着皮革披风的内侧。 她取出一串熟悉的兽角和牙齿串成的项链。 我们开始做生意后,便完全不需要使用爱·法收获的兽角和牙齿换取铜币了。爱·法认为把所有兽角和牙齿戴在脖子上太过碍事,所以她都将多余的份收纳在披风内侧口袋。 爱·法取下三颗兽角和牙齿,拿出一条新的皮绳,串在上面,绑在吉鲁鲁的脖子上。 森边猎人习惯赠送项链给女性家人,祈祷她们身体健康。尽管吉鲁鲁的性别不明,但它确实是法家的一员,这是一个贴心的礼物。 爱·法满足地抚着吉鲁鲁的脖子,得意地挺起胸说: 「这样就可以了吧?……我绝不容许你们在他身上烙印。」 「我知道了啦。我没有意见喔?爱·法,虽然我先前就隐约察觉到了,但你真的很保护自己的至亲好友呢。」 「吵死了。」 虽然爱·法这么咕哝,但她仍面露摆脱危险的安心表情,拍了拍吉鲁鲁的脖子。 「……真是一群奇怪的家伙。」 大叔低语。 听到他这么说,我有些讶异地转过头后,大叔正撩起褐发,扬起苦笑。 「森边居民有时像莽汉一样骇人,有时却像孩子般大声嚷嚷,真是一群让人无法理解的家伙……听说你们在这座驿站城市摆摊做生意?我几乎整天都待在店里,但还是听说了关于你们的传闻哪?」 「欸?传闻吗?」 「是啊。不久之前,不是有人拔刀作乱吗?甚至还波及杰诺斯城的人。我记得一位森边居民用刀制伏了犯下大罪的同胞。」 我不禁语塞。 大叔用试探的眼神望向我。 「一直以来,不管森边居民在镇上引起纠纷,破坏摊贩——甚至杀人,杰诺斯城的人都不会兴师问罪。接着,突然发生上次那场骚动。城里的人说不定会就此抛弃你们喔?」 「我认为『抛弃』这个字眼并不贴切。森边居民确实是杰诺斯的人民。他们只是恢复应有的姿态,好好遵守西之王国的法律而已。」 我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抛出这种疑问,有些结结巴巴地回答。 「是吗……你们有心遵守王国的法律吗?」 「当然有!应该说,只有极少数森边居民会触犯王国法律,那些人现在已经全数遭到处分,或是等待受到处分!」 札特·孙和泰伊·孙已经不在了。 兹罗·孙、狄咖和杜多一起沦为阶下囚。 至于其他人—— 「啊……关于他们滥采摩尔加山资源的罪行,我们仍必须与城里人一同进行审议。但他们只是听从前任族长的命令行事,我们希望能尽量息事宁人……」 「森林资源?啊,有这条法律啊。那是针对森边居民制定的法律吧?镇上的居民一开始就不会接近有奇霸兽存在的森林。」 大叔嫌麻烦似地这么开口,挥了挥厚实的手掌。 「这种事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与城里人的关系。驿站城市的居民无法忤逆杰诺斯城的人。城里的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但他们很少走出石墙外,与我们的生活扯不上关系。问题在于那群在我们城镇昂首阔步,就算为非作歹也会被饶恕的家伙们——也就是森边居民。」 回过神来时,爱·法已经站在我的身旁。 大叔的眼神中添了几分戒心,他上下打量着爱·法。 「森边居民不曾造访过工程屋。所以,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好好跟森边居民交谈……森边居民究竟是什么?」 「是什么——森边居民就是森边居民。就算你这么问,我也只能这么回答你。我们遵守森边规矩,在摩尔加森林猎捕奇霸兽,这就是神赋予我们森边居民的生活方式。」 「是喔,你打招呼的方式真是一板一眼,跟刚刚慌乱的模样判若两人。」 听到大叔这么说后,爱·法垂下嘴角。 看到她孩子气的表情,大叔再次微微一笑。 「算了,这些事和我这个鲜少与人来往的男人没什么关系。不过,那些在马路上摆摊,时常与森边居民见面的人们可能会抱持一些不同的感想——总之,我只能祈祷自己的客人不是大骗子啰。」 「好的。我们也认为现在只能靠行动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既然如此,就请你们遵从王国的法律,支付商品的报酬吧。森边的客人,扣除订金五十枚白铜币,还剩下七十枚白铜币,以及皮鞭和腹带的报酬七枚白铜币。总计七十七枚白铜币。」 大叔这么开口后,愉快地勾起笑容,露出雪白的牙齿。 3 「……爱·法,你对于工程屋大叔说的话有什么感想?」 吉鲁鲁拖着货车,我们握着缰绳,一起走在路上。此时,我对爱·法的背影发问。 我们正要从驿站城市回森边聚落。道路又窄又陡,左右两侧均是参天大树,视野不佳,我们决定不勉强吉鲁鲁,徒步前进。 假扮成商团的卡谬尔·佑旭等人似乎也曾走过这条路,所以路况不算太差,但我仍是一位多多斯新手骑士,要是恣意操纵多多斯奔跑,我怕货车布篷会撞到树木枝叶。因此,我们用爱·法带在身上的柴刀砍除这些障碍物,缓缓地踏上归途。 爱·法走在前方,毛皮披风随风飘摇,她错愕地侧着头望向我。 「什么感想?我不觉得那位西之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嗯,他说的话并不奇怪,听起来反而对森边居民抱持着些许好感。如同他所述,或许他不会在日常生活中接触森边居民,所以对森边居民的要求并不高。」 我调节缰绳,尽量不让吉鲁鲁加快步调。 「可是啊,那些在马路上做生意的小贩大概会用更严厉的角度检视森边居民吧?多亏泰伊·孙引发的那场骚动,我们与驿站城市居民的关系似乎解冻了,但最根本的问题依然存在。」 「最根本的问题是什么?」 「欸?就是——」 听到爱·法直接了当的询问,我一时语塞。 并非所有森边居民都是心狠手辣的无赖,杰诺斯逼迫森边居民过着极为困苦的生活,驿站城市的人民现在掌握了这两项资讯——还有,杰诺斯掌权者对森边居民不合理的差别待遇终于要宣告结束。 他们并不是借由正确的源头知晓这些事,而是从泰伊·孙和森边居民的对话中推敲出这些蛛丝马迹,正因如此,人们才会开始用试探的眼神观察着森边居民。 这些家伙真的是目中无法的蛮族吗? 他们真的受到如此不当的待遇吗? 假使他们受到不当待遇,他们不会怀恨在心吗? 城里人之后会好好制裁他们吗? 他们大概想要找出答案。 「驿站城市的居民们至今也都紧闭着心房。这些居民大概认为——森边居民凶恶蛮横,跟他们扯上关系准没好事,他们一定跟杰诺斯城的人有所勾结,所以不要理会他们。」 「这样啊。孙家人不停为非作歹,他们当然会产生这种想法。」 「嗯。可是,之前那场骚动揭露了许多事情,驿站城市居民的想法大概有所转变。换句话说,他们逐渐开启紧闭的心房,开始悄悄观察着我们。」 「……他们简直跟莉蜜·卢没两样啊。」 想象后,我轻轻笑了。 可是,我不能笑着带过这件事。 「然而,森边居民的行为举止仍跟过去一样吧?……不对,现在已经不会有人在驿站城市为非作歹了,只要跟平时一样行事,总有一天能证明我们的清白——但是,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我不知道。难道你希望我们在驿站城市走动的时候,大声呐喊:『我们不会做出跟孙家人一样狠毒的行为』吗?」 「嗯~这样太没说服力了……如果驿站城市有市长的话,就能让他与森边族长会谈了。」 我已经跟米拉诺·马斯确认过了,杰诺斯城统治着这座驿站城市,并没有那样的存在。到头来,「驿站城市的头头」是住在城下镇的贵族们。 「明日太啊,你会不会想太多了?这是东达·卢等族长该烦恼的事情。你的工作是端出美味料理,与驿站城市居民缔结善缘。」 「嗯,可是,东达·卢等人对驿站城市根本漠不关心吧?……你不觉得漠不关心其实等同于拒绝对方吗?这种态度跟孙家的恶形恶状一样,都会加深我们和驿站城市居民之间的鸿沟……」 「既然他们不感兴趣,硬是激起他们的兴趣也没有任何助益。再说,如果东达·卢或格拉夫·札札进入驿站城市,只会让大部分的居民感到胆颤心惊吧?」 她说的一点也没错。 前往驿站城市的采买工作主要由森边女性负责,男人进城的机会不多。因此,驿站城市的人民应该对魁梧的森边猎人毫无免疫力。 森边猎人洋溢着野兽般的生命力。不只是东达·卢,就连外貌较为柔和的爱·法和路多·卢散发的气质也与镇上的人们南辕北辙。他们披上奇霸兽毛皮,带着刀子走在路上的模样,当然会让人感到一股压迫感。 「可是啊,不只是森边女性,都拉大叔和塔拉现在就算遇到路多·卢或信·卢,也不会害怕了吧?所以,只要有一个让大家交流的场合,大家就能敞开心房了。毕竟就连不是森边出生的我都能与你们互相理解啦。」 「……你太欠缺察觉危险的能力了。我不认为驿站城市的居民会像你一样漫不经心。」 「不过啊,森边居民强烈地想遵守法律和规则吧?所以,就算像东达·卢那样性情粗暴的男人也绝不会危害驿站城市的居民嘛。既然如此,只要花一些时间,应该就有办法解决吧。」 「我们现在就在花时间解决,不是吗?」 爱·法放慢步伐,与我并肩同行。 接着,她用严肃的眼 神望向我。 「明日太啊,你忘了卡谬尔·佑旭说的话了吗?牵起驿站城市与森边缘分的人大概是你……你和卢家的女人们。你们每天去驿站城市,证明森边居民并非全是恶人。要是你没有这么做,就算发生了泰伊·孙那场骚动,状况一定也跟现在截然不同——不,驿站城市居民反而会更加畏惧森边居民。」 「嗯,确实很有道理。可是,工程屋的大叔刚刚也一派轻松地跟你攀谈吧?他一开始明明相当警戒你,最后却迅速地敞开心房,这一定是因为你的魅力。」 「…………」 「不,在你踢我之前先听我说!我绝对不是嘲笑你!我的意思是,驿站城市的人绝对不会排斥森边居民的性情。比如说,你不觉得像卡斯兰·卢堤姆和达利·萨乌帝之类的人能轻易与驿站城市的人打好关系吗?丹·卢堤姆似乎跟任何人都能把酒言欢。」 「……就算这么说,男人也不可能没事就跑到城里。」 「嗯,可是啊,继续这样下去,驿站城市的居民将没有机会得知许多重要的事情吧?比如说森边居民对孙家的想法、对孙家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如何看待孙家犯下的罪行。这件事让我焦急不已。」 我回答的同时,渐渐发现自己心中的疑惑是从何而来了。 「也就是说,虽然同样位在杰诺斯,城下镇和驿站城市却完全不能混为一谈吧?森边居民必须正确地与双方来往,才能与杰诺斯缔结正缘。」 爱·法暂时闭起嘴巴后,轻轻叹了口气。 「明日太啊,我认为你说的话很正确,但你果然想太多了吧?族长们接下来要与杰诺斯城的人交流,他们必须先处理好那件事,才有心思处理其他事宜啊。」 「嗯?啊,那果然不是我该烦恼的事情吧?」 「与其说不该——不如说你似乎在为某件事感到焦急。」 爱·法猛地将脸凑向我。 这样的距离感再次让我小鹿乱撞。 「八十年来,城里人都回避着森边居民。札特·孙只是在这十几年间为我们的关系注入了毒药。就算他毁灭了,我也不认为一切就能迎刃而解。」 「嗯。但札特·孙等人毁灭的方式相当具有冲击性。我认为这是一口气改善我们和驿站城市居民关系的好机会。」 「这就是我觉得你太焦躁的原因。」 此时,爱·法突然嘟起嘴巴。 这样的突袭让我有些动摇。 「你平时明明比大家都还悠哉,有时却比任何人都急躁。我不喜欢你这一点。」 「你、你不喜欢啊?」 「我很不喜欢……我觉得你仿佛想赶在自己消失前解决这些棘手的事。」 爱·法用闹别扭的语气这么说后,紧抓着我身上的缠腰布。 「明日太啊,法家的目标是在驿站城市贩卖奇霸兽肉,让森边过着丰足的生活才对喔。」 「嗯,嗯。你说的没错。」 「为了达成目标,我们必须让镇上的人产生购买更多奇霸兽肉的需求。否则我们无法让森边的每一户人家都过得富裕。」 「你说的确实很对。」 「正因如此,森边居民和杰诺斯人必须筑起更友好的关系。所以,你现在确实该为此费尽苦心……但这需要花费一段漫长的时间。」 爱·法依然嘟着嘴,她的脸靠得更近。 「在这段漫长的时间中,你必须以法家人的身份,照常在驿站城市辛勤工作。你没有办法轻易解决一切,笨蛋。」 「可是,我们当然希望问题能愈快解决愈好啊?」 听到我的回答后,爱·法不悦地陷入沉默。 接下来,她用反手抓住我的肩膀——却马上就松开手。 她从下方仰望着我。 「……你觉得这是我想听的答案吗?」 「不,所以——」 「你为什么企图让我不安?」 我说的话似乎在无意中搅乱了爱·法的心情。 我慌忙摇头,试着回答:「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想趁自己离开前解决森边和杰诺斯的问题——我当然没有想得这么深远。不过,我仍想在自己莫名消失前,看到整件事情落幕。我在下意识为此焦急不已。 「抱歉,我只希望事情能朝好的方向发展。因此,我必须利用自己仅有的智慧,思考该怎么做。」 「…………」 「我不认为我们可以轻易与杰诺斯打好关系,我也知道双方应该踏实慎重地讨论……嗯,我一直想一口气改善彼此的关系,这样的想法太任性了,同时也很危险。是我考虑不周,我会反省。」 「…………」 「……我昨晚已经把自己的心情告诉你了吧?」 我也想待在你的身边。 抛下这句台词后,我用尽全力紧抱住爱·法。 我的心跳不断加速,继续这样下去,就算我们的身体没有接触,爱·法应该也能感受到我快速的心跳吧——当我这么思索时,爱·法的手突然松开我的绑腰布,大步向前走。 「……你清楚这一点就好。」 爱·法压低的声音乘着风,缓缓传入我的耳际。 我抱头苦恼,想给她一个贴心的答复,但在我想出好点子之前,我们已经抵达森边聚落了。 虽然这么说,这一带的风景并没有出现太大的变化。只是泥土地变得平坦,道路也稍微变宽而已。 我们现在正经过一个t字路口,眼前的森边道路朝南北两方延展下去。只要往南方走五分钟就能抵达卢家聚落,往北走一个小时就能抵达法家。 「好,终于可以试着搭看看货车了。」 「嗯。」 我尽量装出开朗的声音后,爱·法也一如往常地回答我。 我在心中松了口气,爬上车夫座位。 爱·法先爬上货架后,从货架探出身子,手攀上车夫座位的椅背。 「你的姿势看起来很不稳。这样没问题吗?」 「要是不这么做,我就无法确认你操纵缰绳的手法了吧?」 听到爱·法的回答后,我发现她的心情已经恢复平静了。 由于这是我们第一次搭乘货车,她的情绪一定很激昂吧。我仰望着她温和稚嫩的脸庞,决定今天不要跟她说些严肃的话题。 「基本上,驾驶货车的方式与骑多多斯相差无几。操纵缰绳的方式也一模一样,只把用脚敲击的方式改为用鞭子而已。只要不粗鲁地出发或煞车,就不用担心会从车夫座位摔下去,对普通人来说,这种方式比直接骑多多斯简单许多——这是雷托之前告诉我的。」 「是吗。既然如此,你操纵起来大概可以跟一般人差不多吧。」 我们家主大人只花了五天就能将多多斯操纵得游刃有余,她一脸温和地抛下这句话。 顺带一提,我自己只能让多多斯缓慢步行,才能设法不落马,不对,是落鸟。 这样的我究竟能多灵巧地驾驶货车呢?我现在要开始挑战。 「好,出发啰。大概会有些晃动,小心别摔下去喔?」 我拿起皮鞭。 下一瞬间,爱·法开口呼唤我: 「明日太……小心别弄痛吉鲁鲁。」 「我知道了。」 我打向吉鲁鲁的腿跟。 吉鲁鲁一如往常地开始漫步。 我握着皮鞭,右手抓着缰绳。 第二章 森边的客人 隔天早晨,我驾驶货车登场后,在卢家聚落掀起一阵骚动和混乱。 我事前当然已经通知过菈菈·卢等人,卢家人应该也早就预料到这场骚动。小孩子们发出欢呼,大人们一脸讶异,但没有用责备的眼神望着我,还好还好。 进入聚落广场前,我拉着缰绳,让吉鲁鲁停下来,接着我走下车夫座位,改为徒步前进。 「明日太,欢迎来到卢家。你只花一天就能驾驶货车了呢。」 信·卢家位在本家前方,希拉·卢从中跑了过来。 「是的。今天早上爱·法陪着我特训,我总算学会最低限度的驾驶方式了。驾驶到进城前的狭窄道路时,只要冷静地慢慢前进就不会有问题。」 代价是爱·法现在必须独自处理搜集木柴和摘取香草的工作。 尽管这让我内疚不已,但爱·法其实也对驾驶货车一事兴致盎然,在她的热情驱使下,我一大清早就被迫接受了特训。 「我将来会每天来卢家聚落接送大家。希拉·卢,我们先把你家的行李搬上车吧……虽然这么说,买了货车后,我已经不需要跟你们借铁锅了。」 购买铁板后,我在搬运塔拉帕酱汁时会增加一道手续。要先把酱汁装到皮革袋中搬进城,在驿站城市与希拉·卢会合后,再把酱汁倒入她搬来的铁锅中。毕竟我和薇娜·卢两人没办法同时搬运铁板和铁锅,这是不得已的处置方式。 使用多多斯载货后,我便可以尽量从法家搬运物资了。货车上载着装满塔拉帕酱汁的铁锅、制作『咩姆烧肉』必要的铁板、六十份肉饼和九十份泡在腌料中的肉、六十份煎波糖——除此之外,还有使用在旅社料理中的肉,以及两公斤肉干。 重新审视一次,货物量真的相当大。 除了铁锅外,这些都是我和薇娜·卢过去每天搬运的物品。 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提高自己的体力。但是一想到自己不用背负着大包小包途经那道骇人的吊桥,我还是由衷感到喜悦。 总之,我把希拉·卢带来的九十份煎波糖堆上车后,前往卢家本家。 莉蜜·卢和卢家的多多斯卢卢正在该处等待我们。 「呜哇,是货车耶!明日太,真了不起!」 莉蜜·卢骑在卢卢背上,匆匆接近我们。这位少女宠爱多多斯的程度不输爱·法,她也一早就努力地练习骑多多斯。 「好棒好棒!但是,看起来好重喔。吉鲁鲁,辛苦了!」 吉鲁鲁当然露出一副茫然的表情,歪着脖子。 卢卢也茫然地望着吉鲁鲁。 「嗨,明日太。欢迎来到卢家。这是今天的木柴。」 米雅·雷妈妈听到骚动声,走出家门后,开朗地对我笑着说道。 凌奈·卢和菈菈·卢也从房屋内侧绕了出来,她们将怀中的大量木柴堆到货车上,准备俱全。 「那么,我们出发吧。各位请坐上货车。」 凌奈·卢、菈菈·卢和希拉·卢三人高声谈笑,搭上货车。 此时,我唤住米雅·雷妈妈。 「不好意思,薇娜·卢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康复吗?」 「是啊。就算她可以搭货车进城,但她仍无法久站。我一开始告诉过你吧,她还需要两天才能在城里工作。」 「这样啊。那么,关于东之民修米拉尔一事——?」 「嗯,我们决定先招待他来家里,当面见见他。我和家主会仔细观察那位客人的状况,如果我们认同他的话,就让他与薇娜见面。」 「这样啊。我能保证对方值得信赖,请各位多多指教。」 我松了口气后,诱导吉鲁鲁走向广场出口。 货车车轮开始滚动,坐在车上的女孩们再次喧闹不已。 「那么,我们出发了。路途中会有些摇晃,请小心不要摔下去或跌倒。」 我爬上车夫座位,用皮鞭打向吉鲁鲁的腿根部。 吉鲁鲁轻巧地向前迈步。它拖着如此沉重的货物,脚步依然轻盈。 因为还有时间,我并没有让吉鲁鲁快步行走,而是维持着一般速度。 一般来说,从卢家徒步至驿站城市大概要花四、五十分钟。多多斯用普通的步行速度大约需要二十至二十五分钟——就算缓缓地沿着蜿蜒狭窄的下坡路前进,顶多也只需要半个小时。只要我的驾驶方式没有失误,应该能比平时早到许多。 「明日太,我们这么受你照顾,真的不用减薪吗?我感到很不好意思。」 希拉·卢从后方呼唤我。 车夫座位和货架之间并没有隔开,只要提高声量,就可以自由对话。 「没有问题。我们抵达驿站城市后的工作更为重要,你们不用太担心工作前后的事情。」 「这样啊。不过,来回的路程可以节省相当多时间。如果我能提早回家,我想利用多的时间努力搜集木柴。」 希拉·卢真是认真。我扬起微笑。 此时,我马上转换想法。 「我们现在保有的木柴已经足够了。我可以托付你其他工作吗?」 「其他工作?什么工作呢?」 我们顺着微微弯曲的森边道路前进后,我说出刚刚想到的方案。 「我想拜托你制作『奇霸兽堡』的肉饼和塔拉帕酱汁——或是切『咩姆烧肉』用的肉和调制腌料。可以吗?」 希拉·卢陷入沉默,似乎困惑不已。 我没有催促她给我答复,等待她开口。 「但是——如果我做了这么多,明日太在备料过程不就没有插手的余地了吗……?」 「是的。老实说,这就是我的目的。虽然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达成目标,但我未来想让卢家接手其中一个摊位。」 对方再次陷入沉默。 我继续说下去: 「我从很久以前就在思考这件事了。我希望你们能不依靠我的力量,独自与旅社老板签约、处理备料工作、维持料理品质、从收入中筹措食材费和租借摊位的费用,自己做生意。该摊位的营收将全部成为卢家的财产。」 「…………」 「我还没有跟东达·卢提过这个想法,我还不急着谈妥这件事。可是,我希望你们能先学会备料的方式,当作事前准备——可以吗?」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会使法家获得的铜币减少,对你来说毫无利益喔……?」 希拉·卢的声音脆弱地颤抖。 我感受到微风吹拂过脸颊,对着前方勾起微笑。 「没这回事。如果能拜托卢家接管其中一个摊位,我的工作就会变得轻松许多。这么一来,我还可以着手进行其他生意……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我想要更勤奋地学习和研究。」 「学习和、研究……?」 「是的。顺利的话,我未来说不定会为更多旅社提供料理。就算没有这样的机会,我也想调整现有菜单的内容。『奇霸东坡肉』需要花太多调理时间,使用奇多渍物的料理成本也太高了。」 「这样啊……」 「摊位贩售的菜肴也是一样。我们现在每天都会准备九十份『咩姆烧肉』和六十份『奇霸兽堡』,合计一百五十份料理,但我们每天都会剩下十份左右的『咩姆烧肉』吧?既然如此,我想把『咩姆烧肉』和『奇霸兽堡』的份数压在五、六十份左右,并开始贩卖第三种料理。」 「欸,你打算增加为三个摊贩吗?」 「这只是其中一个 想法。毕竟现况使我无法承接更多备料工作。我打算等卢家接手其中一个摊位后,再来正式考虑这件事。」 我还必须思考地点的租金、租借摊位的费用和人事费用。就算增加摊位,纯利益只会减少。我想维持现在的人气菜单,并逐渐尝试贩卖其他的菜肴。 倘若我们准备三种菜色,且每天都能卖出各六十份菜肴,我们就能让更多人品尝到奇霸兽料理。反过来说,比起两个摊位贩卖一百五十份料理,让三个摊位贩售一百八十份料理,与其他摊位的经营者们贩售的量比较相似。 毕竟我们贩卖奇霸兽料理的目的不是为了提高净利,而是为了让大家知道奇霸兽有多美味可口——我们壮大的计划是希望大家未来能跟我们购买奇霸兽肉,而不是奇霸兽料理。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我们现在仿佛正在跟驿站城市的居民进行提案。 「虽然我说了很多次,但我不打算操之过急。毕竟我们摆摊的时间才刚满一个月。现在社会特别动荡不安,我打算慎重行事……然而,关于我拜托卢家接管一个摊位的计划一事,就各位工作的表现来看,执行起来并不难。」 一旦卢家能独自做生意,就算我消失不见,大家也不用舍弃『让森边生活变得丰饶』的大志了——这是我会开始抱持这个想法的原因之一。 人不知道自己的死期。就算他人的际遇与我不同,这仍是世界的真理。我认为预先做好防范措施并非坏事。 再说,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并不是主要原因。 一个多月前,我们开始摆摊的第五天左右,希拉·卢首次前来帮忙时,我自然而然地产生这种想法。希拉·卢的厨艺精湛,不久以后,我就可以让她接管其中一个摊位了。所以,我只是把一个月前藏在心中的想法说出口罢了。 你为什么总朝会让自己吃亏的道路前进呢?米雅·雷妈妈曾感到错愕不已。但法家的目的是让森边变得丰饶。家主爱·法无意让财富集中在自己家。 如果有些工作只能由我完成,我一定会全力以赴。但是,如果我周遭的人也做好那项作业,我便想让对方接手,将自己的力量运用在其他工作上,这么做比较有效率。 拥有力量的人就该获得符合其力量的报酬。我认为希拉·卢有接受的资格。 「怎么样呢?就算不管未来的计划,只要你能学会如何备料,还是能帮我一个大忙。」 「不……可是、我……」 「我认为你的厨艺没有问题。你本来就可以独自做出塔拉帕酱汁,你也很擅长制作汉堡排肉饼吧?但是做生意最重要的是每天料理的口味都要一致。我想要教导你如何做到这一点。」 「…………」 「『咩姆烧肉』的备料工作比较简单。只要学会切肉的方法,将来就很轻松了……不过老实说,我比较希望你能接下费工的『奇霸兽堡』,若得以如此,就真的帮了我大忙了。」 「不要紧!我很擅长制作汉堡排!」 有人用强而有力的声音这么回答。回答我的人并不是希拉·卢。 我已经大致预想到了,那是凌奈·卢的声音。 「明日太,你为了配合驿站城市居民的口味,刻意加重咩姆料理的调味吧?这么一来,卢家比较适合接下奇霸兽堡的摊位。我觉得要制作出不符合自己理想的料理是一件难事。」 「啊,说得也是。」 「再说,希拉·卢一个人不容易做出接下工作的觉悟。我也一样。但是,只要我和希拉·卢同心协力——我们的工作能力应该能达到你的一半!」 「你太抬举我了。只要你们携手合作,一定能做出比我的更美味的『奇霸兽堡』喔?」 「……明日太,是你在抬举我们。」 凌奈·卢的声音依然强而有力。 「希拉·卢,不好意思,我们径自讨论起来。可是,我想试试看——我想试试自己究竟有多少能耐。成功的话,我们不只能获得铜币,还能跟明日太一样,获得身为炉灶掌管人的荣耀。」 「身为炉灶掌管人的荣耀……」 希拉·卢声若细丝,但她的声音不再颤抖。 过了一会,只听得见货车喀跶喀跶前进的声音——当我们看到通往驿站城市的狭窄道路时,希拉·卢终于开口: 「……明日太,我们的力量仍不足够,你愿意指导我们吗?」 「当然可以。」 「既然如此——我也想试试自己的能耐。」 「谢谢你。」 我的胸口涌出莫大的满足感,拉紧吉鲁鲁的缰绳,稍微放慢速度。 ◇ 抵达驿站城市后,没有发生太大的问题。 关于管理多多斯和货车一事,我们得以把他们停在摊位后方的空间。然而,将多多斯系在摊位后方,多多斯会吃掉杂木林的树叶,所以每天必须多付两枚红铜币。 摊位的场地费一天只要一枚铜币,系上多多斯却要支付一倍的价格。这样的价格设定让我有些困惑,但场地费已经够便宜了,我不至于为此感到不满。倘若把多多斯借放在正规的多多斯屋,半天就需要三枚红铜币,因此这么做比较划算。 无论如何,生意相当顺利。 一大清早,东方和南方客人便在店前排队,等这波人潮离去后,三三两两的西方客人也会前来光顾。东之民和南之民各占了来客率的八成,剩下两成是西之民。虽然不知道是好是坏,但一切没有太大的变化。 (发生了那么大的骚动,客人的数量却没有锐减,我必须感谢他们……) 尽管如此,我依然感觉自己陷入僵局。 这果然与西方客人有关。 这一个月来,出现许多新面孔的东方和南方客人。果然很少会有人像《银之壶》或老大哥等建筑师傅一样,长期留在杰诺斯。 人们在《南之大树亭》和《玄翁亭》听说我们的评价后,许多造访杰诺斯的人们络绎不绝地前来摊位。自从我开始将料理卖给旅社后,这种倾向愈来愈明显。 反过来说,西方客人却总是老面孔。尽管有许多人从别的城镇过来赚钱,但定居在杰诺斯的人当然还是压倒性地多。 简单来说,一天平均会有三十位西方客人,这一个月以来,他们几乎每天都会上门光顾。 究竟有多少西之民住在这座驿站城市呢?我并不清楚。我记得爱·法曾说大约有数千人,但这只是含糊不清的二手情报。 单就这条街道的热闹情景,以及街道西侧宽广的住宅区推测,应该不只一两千人,虽然没有破万,但至少也有好几千人。 当然不是所有驿站城市的居民都会在这块摊位区域购买轻食。这块区域的客层顶多只是在驿站城市投宿的旅客和在街道旁店家工作的人们。再说,也有一定的人会在旅社餐厅用午餐。 那么,摊贩区域的来客量到底是多少呢? 我想利用摊位数量和餐店卖出的份量大致计算一下。 这块宽广的摊贩区究竟有多少摊位贩卖着轻食呢?——大概超过五十个摊位吧。说不定有六、七十家店。 我听说某间摊位每天可以贩售二十到五十份餐点。就取中间值三十五份吧。 将轻食摊的数量设为六十,乘以三十五份餐点,来客数大约是两千人。 那么,我们拥有的两个摊位每天可以聚集一百四十位客人,我想数量并不少。 问题果然在于比率。 望向街道,数量最多的终究是西之民。西之民的人数至 少超过一半,大概占了六七成。 也就是说,就算我将驿站城市的人数少估一点,就用两千一百人中的六成来算,西之民也占了一千两百六十人。 在这些人之中,只有三十人会造访我们的店铺。比率只有百分之二点四。 现在能毫无顾虑造访我们摊位的西方客人,比例只有这么一点点。 反过来看,我试着算出外国客人的比率。八百四十人中,大概有一百一十人会来光顾本店,大约是百分之十三左右。 每十位中东方和南方客人中,就有超过一人会造访我们摊位。 一百位西方客人中,只有两人会上门光顾。 就算生意兴隆,我们目前仍面临这样的状况。 西之民与森边居民本来就有庞大的隔阂。不仅如此,十天前还发生了那场骚动。但有少数人仍未抛弃森边居民,愿意品尝奇霸兽料理。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但我仍未找到下一步该怎么走。 (……我总是这样钻牛角尖,所以爱·法才会觉得我很焦急。)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我的痴心妄想还是理性的规划,当这些想法失去重点时,有人轻轻地拉了拉我的t恤衣角。 「明日太,你还好吗?有客人喔?」 凌奈·卢和我一起负责『奇霸兽堡』的摊位,她忧心忡忡地仰望着我。 我朝她点点头,轻拍自己的脸颊。 「抱歉抱歉,我在想事情……失礼了,欢迎光临。」 然而,我收起笑容。 一位没有蓄胡的年轻南之民正板着脸,站在我的面前。 「啊,你好……你今天有什么事?」 凌奈·卢似乎没有察觉,但眼前的人是昨天那位名为拉比斯的年轻人。 「我今天是以客人的身份过来。虽然昨天引起那场骚动,你还是可以把料理卖给我们吗?」 尽管一脸不悦,他的口吻和态度却毕恭毕敬。 我的视线左右游移,确认那位粗鲁的小孩是否在场,并回答: 「当然可以。昨天我也失礼了。呃,一个可以吗?」 「是。」 「但是,这道料理的肉味比昨天的料理更重,口感也极为特殊。曾有南方客人不喜欢它的风味和口感。你要不要在购买前试吃看看?」 最近要求试吃的客人大幅减少,我现在只能牺牲贩卖用的肉饼当作试吃品,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开拓新客源比两枚红铜币的营收更重要。 听到这句话,年轻人的表情更加不悦。 「这样啊……肉味真的那么重吗?」 「嗯~有些南方客人并不介意。要说的话,这道使用咩姆的料理还是比较受南方客人的好评。」 「……该怎么办?」 年轻人歪着粗壮的脖子。 就算你这么问,我也不知——话才说到一半,我忍不住发出惊呼。 年轻人充满南之民风范的壮硕身体后方,微微冒出一颗有渐层褐发的头颅,和一双翡翠色的绿色眼睛。 「啊、嗨,你也在啊。那个……不好意思,昨天说了失礼的话。」 我取下头上的毛巾,三十度鞠躬。 南之民少女迪艾儿只露出一部分头发和左眼,她紧盯着我。 「怎么办?可以先确认味道喔?」 年轻人转过头,望向对方。 下一瞬间,少女大喊: 「蠢蛋!不要动!他会看到我啦!」 「不,那个,你已经露出半颗头了,继续躲起来也没有意义喔……?」 我小声指出这一点后,对方隐约露出的眼部,其周围的白皙肌肤微微泛红。 「……你没生气吗?」 「什么?」 「我昨天明明揍了你两拳,你却不生气吗?」 「嗯,我觉得暴力并不值得嘉奖,但毕竟是我无理在先,是我自作自受,所以我没有生气。」 尽管我无意扬起亲切的笑容,我仍能沉稳地说出这番话。再说我真的没有动怒。 「……你真的没有生气?」 「嗯,我没生气。」 「……我还在气头上喔。」 「啊,嗯,是我不好,我真的在反省了。」 「……你还认为我是男孩子吗?」 「我没有这么想!我只是先入为主的认为南方女孩不可能出现在杰诺斯罢了。我真的反省了,你可以原谅我吗?」 我表现出的谦逊态度似乎奏效了,少女终于从年轻人身后走了出来。 她果然娇小纤瘦,五官端整,十分惹人怜爱。知道她的性别后,我发现她怎么看都像一位女孩。我的脑中为什么会把她转换成『像女孩一样可爱的男孩』呢?人的心理真是难以理解。 但是,要我说的话,如果她不想被误认为男生,她明明可以打扮得更女性化嘛。她穿着一件无袖上衣和直筒裤,样式与她身旁的年轻人一模一样,衣服的颜色也时髦又实用。 不管是森边居民或西之民的女性都会穿着女性化的华丽服饰,款式通常也比较清凉。至于这位少女的体型是否充满女人味呢?虽然某个部位有些差强人意。可是,当她穿上女性化的服装后,可爱的程度一定会让每个男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那个人非常漂亮呢。」 插图p087 少女迪艾儿用险峻的眼神望着凌奈·卢。 「什么?」 凌奈·卢面露困惑的笑容,微微歪着头。 「那个人也是一位美人。她旁边的红发女孩长得相当可爱。难道森边居民美女如云吗?」 「是、是啊,这是我无法否认的事实。」 「……在这么多美人的围绕下,我这种野丫头当然会看起来像男孩子。」 「没这回事!你的外表也不输他们喔?」 我下意识这么回答。 结果,迪艾儿白净的脸庞胀得通红。凌奈·卢则像我们家主一样,冷漠地眯起水灵大眼。 原来凌奈·卢也会露出这种眼神啊。我在心底叹了口气。 「你、你说什么傻话啊?你为了讨我欢心而说出这种话,只会让你失去信用喔?明日太,你真的少一根筋耶。」 「是的。我有时候也很讨厌自己……总之,如果你愿意不记前仇,再次品尝我的料理,欢迎来光顾!我现在帮你切试吃的份……」 「不需要试吃……你真的愿意卖给我吗?」 「我没有理由不卖给你吧?我很高兴你愿意购买。」 迪艾儿的脸庞依然微微泛红,她欣喜地扬起一抹微笑——似乎由衷地感到开心。 看到她纯真笑容的这一瞬间,残留在我心中最后的隔阂似乎终于瓦解了。尽管对方的言行举止有点狡猾,但她是一位忠于自己情感的率真少女。拿身边的人来比喻的话,她应该属于跟菈菈·卢相近的类型。 然而——这种人扬起的笑容充满魅力。让我莫名回想起巴兰老大哥初次展露笑颜的模样。 「那就卖给我吧!几枚铜币?」 「谢谢你。总共是两枚红铜币。」 「好便宜喔!这样能回本吗?」 「嗯,大概跟其他摊位差不多吧。」 爱·法再次开始狩猎后,我们便不太需要跟其他氏族购买奇霸兽肉。虽然进货与否大幅影响我们的成本率,但我们的条件仍不比其他摊位差。 顺带 一提,今天的肉是跟岚家购买的,不是卢家。价格并非一头十二枚红铜币,而是一百二十枚。我透过梓妃和米雅·雷妈妈交涉后,终于调整了购买奇霸兽肉的价格。 我们以奇霸兽的大小为基准,将价格订在一百枚至一百四十枚之间。如果是去头、去皮、去蹄后的半身肉,将以一半的售价贩售。小氏族与每天都能猎捕到奇霸兽的卢家不同,必须考虑自家食用的份量。 「那么,我要一个!啊,拉比斯,你真的不吃吗?」 「不用,我离开住处前吃了一些轻食。」 年轻人回答的同时,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袋。 他将取出的白铜币放在台子上。 「谢谢你,找你八枚红铜币。」 我开始制作『奇霸兽堡』,凌奈·卢取出找钱用的红铜币。 就算凌奈·卢递出找的零钱,拉比斯也毫无反应。 凌奈·卢似乎意会过来,轻轻点了点头,将铜币放在台子上。年轻人沉默地捞起八枚铜币。 他尽量不想碰触森边居民啊。 森边居民从加喀尔的黑森林迁徙至杰诺斯时,将信奉的神明从南方神改为西方神。目前仍有一部分加喀尔人以此为理由,排斥森边居民。 为了这点小事就排斥森边居民的南之民只占少数。再说,那些人从一开始就不会接近摊位,所以我难得看见这种光景。 (嗯~……虽然他们不是坏人,但我仍不太知道该如何跟他们相处。) 我如此思索,并将完成的『奇霸兽堡』递给迪艾儿。 「久等了。请小心别让塔拉帕酱汁洒出来了。」 「嗯!谢谢。」 她似乎已经恢复好心情,笑容满面。 她跟昨天一样毫不犹豫地咬下料理,幸福地眯起眼睛。 「真好吃呢!果然不需要试吃!明日太,这跟昨天的料理一样美味喔!」 「谢谢你。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 「嗯。但是这种肉很柔软呢。这也是奇霸兽肉吧?」 「是啊。这是我把奇霸兽肉剁碎后捏成圆形后煎烤的料理。」 「是喔~真是讲究!我没想到自己能在驿站城市吃到这么像样的料理。」 像样的料理啊。 这句话微微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你平常都在城下镇吃饭吧?那些料理果然都是些山珍海味,驿站城市的食物无法与其相比吧?」 「嗯?当然啦!他们光是使用的食材就跟这里截然不同喔!……可是,你的料理很好吃呢。明明是两枚红铜币就能做出的料理,为什么如此美味啊。」 她笑盈盈地说道,视线落在被咬过的『奇霸兽堡』的断面上。 「这个切碎的蔬菜是堤诺叶吧?炖煮的是塔拉帕吧?便宜的塔拉帕明明很酸,这里的却甘甜且风味绝佳。」 「欸?有酸味比较不明显的塔拉帕吗?为了抑制酸味,我把它跟切碎的亚力果一起炖煮了。风味则是多亏了水果酒和咩姆。」 「水果酒啊。那也是便宜货吧?」 「水果酒很廉价。这瓶只要一枚红铜币。」 「一枚红铜币!便宜到我都要笑出来了。」 少女说的话傲慢不逊。 她果然天生就嘴巴这么刻薄吧。听到对方称赞我的厨艺,却诽谤我使用的食材,我的心情相当复杂。 「可是啊,你明明都是使用一些便宜货,却能端出美味可口的料理,这代表你的厨艺相当精湛喔?你这种人怎么会待在驿站城市做生意啊?」 「毕竟我是森边居民啊。森边居民想必不能到城下镇做生意吧?」 听到这句话,迪艾儿垂下眉毛。 她情绪转变的速度简直比翻书还快。 「抱歉,我又在嫌弃驿站城市了。我并不讨厌这里喔?呆板的城下镇反而跟我的个性不合,所以我才会每天溜出来……但我没有办法喜欢上驿站城市低廉的料理……」 「这样啊,嗯,我没有感到不愉快啦。」 「听到我嫌你使用的材料廉价,你应该也不太高兴吧……对不起。」 「不,我没有生气啦!快趁冷掉之前吃掉料理吧!」 「……嗯……」 迪艾儿忧心忡忡地注视着我的表情半晌后,终于转念,再次吃了起来。 此时,一群穿着皮革披风的修长人影走了过来,我差点要发出叹息。运气真差——应该说,双方每天的行程应该都是固定的吧。如同我的预料,那一群人是《银之壶》。 迪艾儿不经意地想从摊位前退开时,看到兜帽下的银发后,惊愕地站在原地。 「明日太、请给我、各五个。」 「谢谢你每天前来光顾……我说啊,我们昨天的约定还算数吧?」 我担忧地呼唤迪艾儿后,对方不悦地抛下一句:「吵死了。」 少女一脸不悦地仰望着修长的修米拉尔。 「喂!我有事要跟你说!」 修米拉尔沉默地俯视着迪艾儿。他面无表情,沉着冷静。 国民性情的不同大概也是促使两国敌对的原因吧。迪艾儿更加恼火地挑起眉毛。 「对不起!」 下一瞬间,她的樱桃小嘴说出的却是道歉的话语。 「我最讨厌西姆人了,但我不该在西方领土开口污辱西姆人。所以我要跟你道歉!」 她说「对不起」的语气简直像在大骂「蠢蛋!」一样。 然而,对于这位少女来说,这已经是她尽力妥协的结果了。 修米拉尔面不改色地轻轻点头。 「我正在、等待、西姆、加喀尔、战争、落幕、那一天。我、并不、憎恨、加喀尔。」 「虽然我来自加喀尔,但我是出身在西侧的瑟兰多喔。我对战争也一无所知……啊,算了啦!不要让我一直说话!我怕自己又会做出些失礼的发言!」 迪艾儿咬了一口『奇霸兽堡』,仿佛要封住自己的嘴巴。然后,她瞪向我,仿佛在说『这下你没有怨言了吧』。 我当然没有怨言。我认为能老实认错的她是个好孩子。 「……我看到、你昨天、在城下镇、黄色之馆。你难道、是铁制品商团吗?」 修米拉尔在等待『奇霸兽堡』完成的期间,静静地继续说。 迪艾儿用充满反感的眼神,瞪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修米拉尔。 「我就叫你别让我开口了嘛!……是啊。我是从瑟兰多来的,当然是来卖铁制品啊。」 「瑟兰多、铁、赫赫有名。客人说、要跟、瑟兰多、买刀,我的生意、落空了。」 「啊,之前卖刀给那位叔叔的西姆人就是你啊?真是遗憾!不管是制作刀具或锅具,加喀尔都不会输给西姆喔!」 她骄傲地挺起胸膛,笃定地这么说后,担心地望向我。 「……那个,我现在说的不是坏话吧?」 「嗯,不用那么小心翼翼。」 再说,率先开启话题的人是修米拉尔。 他大概也不会主动想跟加喀尔人闲聊吧,他一定有事必须与对方谈。 「我们、每年、都会、卖刀给他。可是、他说、以后不需要了……因为、你们、会卖给他。」 「嗯~?我爸爸似乎跟那位叔叔签订了特别契约。我不知道契约内容,就算知道,我也不能告诉竞争对手!……这么说起来,你也经营铁器店啊?」 「我不是、经营、铁器店。刀、壶、玻璃、布,我们、什么都卖。」 「是喔?无论如何,你们都该改变贩卖的品项吧!铁是加喀尔的特产,瑟兰多更是因卖铁而繁盛的城市喔!我们不会输给什么都卖的小商人!」 迪艾儿连珠炮似地说出这些话后,转头窥视我的神色。 听到两人的交谈,我这次非但没有感到火大,反而面带微笑。商人就该这样唇枪舌战嘛。 「我会、努力、打造、好刀……不过,我可以、说一件事吗?」 「什么事?你明明是西姆人,却很爱说话呢。」 「我喜欢、交谈。我想学习、更多西方语言……黄色之馆的、老人家、违背约定。我们、准备的刀、浪费了。你们、最好、提防他。」 「嗯?你在说什么傻话啊?你们又没有签订契约,就算被别人抢走生意也不该抱怨喔。你的想法这么古怪,竟然还有办法经营商团啊?」 「我们、签了契约。可是,对方、不守约定。他说、有怨言的话、会夺走、我的、城下镇、通行证。这样、我会很困扰、所以决定、放弃生意。」 听到修米拉尔这番话,迪艾儿可爱的脸庞露出险峻的神色。但顶多只像一只被人妨碍进食的幼犬。 「什么啊?那位叔叔竟然如此恶劣?嗯——他看起来很贪婪,确实比较像偏乡的商人,而不是贵族……我们是你们的竞争对手,你为什么要把这种情报告诉我们?」 「为什么……没有、特别、理由。」 修米拉尔微微眯起双眼。 这是他开心时会露出的表情。 「你对我、道歉了。我觉得、你是一位、难能可贵的、加喀尔人。所以、我想、告诉你。」 「哼~!真古怪!」 迪艾儿撇过头去。 她再次瞄了修米拉尔一眼。 「……但是,我姑且会告诉父亲一声,要他小心一点。我还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所以不能向你道谢。」 「不需要、道谢。我们、一起打造、好刀吧。」 这场对话终于结束,修米拉尔开始吃起自己的『奇霸兽堡』。 我想要尽快把卢家允许他拜访一事告诉修米拉尔,但我势必要等待这位好战的少女离去才能这么做。 于是,我先试着与他闲聊,开启话题。 「你们在城下镇做生意也不容易吧……修米拉尔,你会卖商品给贵族啊?」 「是的。是命运的安排。那位老人、跟我们、买了好几把刀。切菜刀、切肉刀、很多很多。」 「啊,你指的刀是调理刀啊。」 我身旁现在也摆着一把他卖给我的出色切菜刀,一把售价十八枚白铜币。 「那位叔叔对美食无法招架喔!他似乎跟许多餐厅往来,他为我们准备的宅邸甚至还有专用厨师呢。虽然个性恶劣,却是一位很好的客人!」 迪艾儿也不服输地插嘴。 「那位贵族大人让你住进他家啊?真是惊人。」 「就是啊!我们相谈甚欢,我们家应该会卖刀枪给城里的士兵吧——啊,我不该提起这件事的!」 看到少女慌忙捂着嘴,我扬起苦笑。 「不用担心,我不会把这些事情说出去。我绝不想跟贵族大人起纠纷。」 「嗯,别说溜嘴喔?那位叔叔看起来真的个性很差!贵族认为平民的性命比银币还廉价喔。」 迪艾儿脸色一变,眼睛闪闪发亮。 「对了!明日太,我把你介绍给那位叔叔吧?只要你成为贵族的专属厨师,你这一生就不愁吃穿了!」 「不不不!我比较适合待在这座驿站城市!我煮的料理一定不合贵族的口味!」 「是吗?我认为你的料理不输那座宅邸的厨师喔?」 迪艾儿不满地鼓起双颊。 「算了,你最好别跟那位性情恶劣的叔叔扯上关系。要是他挑你毛病,感觉会很麻烦……唉,但我好想让那些家伙尝尝你的料理喔。知道奇霸兽肉竟然如此美味,贵族一定会比我更吃惊吧!」 城下镇的贵族大人简直就是遥不可及的存在。我现在光是攻略驿站城市就忙不过来了。 话说回来——对方是一位个性恶劣的贵族叔叔啊。 我的心中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所以我决定确认一下。 「那位贵族大人叫什么名字?……不方便说的话,我不会强迫你告诉我。」 「嗯~?名字?叫做什么啊。我记得是兹伦或塔兰之类的。」 那就好。我放下心中的大石头。 我不想、也不该跟某些贵族大人间接或直接扯上关系。再说,少女好不容易对我敞开心房,我不希望她怀疑我是间谍。 算了,我不知道究竟有多少贵族大人待在杰诺斯,但不可能这么容易中奖吧——当我这么思索时,修米拉尔开口说道: 「不对。黄色之馆的老人、名为、托兰伯爵。托兰地区、在杰诺斯、北边领土。拥有许多、果园和软包田。」 「啊,没错没错,他叫做托兰!对喔,那是爵位,不是名字吧?」 「是的。托兰、伯爵家、当家是、赛克雷乌斯。杰诺斯、三诸侯、其中一人。」 修米拉尔静静地说道。 我仰望着即将正午的天空——接着,我用尽全力叹了口气。 2 「我不太熟悉、赛克雷乌斯爵士。做生意时、我只会、见到、他的随从。」 收摊后,我们返回森边。 修米拉尔正式成为卢家的客人后,他现在与女孩们一起坐在货车上,对我说明。 「我见过、赛克雷乌斯爵士、两次。交谈、很短……但是、我认为、他让人、不能掉以轻心。结果、他、毁约了。」 「这样啊。他不仅毁约,还威胁要夺走你的通行证,真是心狠手辣。」 「是的。所以、就算、不跟他继续来往、我也、不可惜。我想要、断绝恶缘。」 如果能够断绝关系,那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身为森边居民,我无法因为不满对方就与他断绝来往。我们明天终于要和城里人会谈了。 为了让赛克雷乌斯过去的恶行曝光,卡谬尔·佑旭和梅尔菲力德似乎在筹画某项计谋,但他们目前仍未找到关键手段。再说,我们和他们的目的并不同。如果森边居民能确定赛克雷乌斯这号人物是我们的『敌人』,我们确实可能与他们携手合作——但我们目前只能猜测赛克雷乌斯『有可能』利用了孙家,没有掌握确切证据。 不管他是否利用了孙家,身为杰诺斯城掌权人的代表者,赛克雷乌斯正要求我们交出三十九位孙家人。 除了森边认定的罪人兹罗·孙之外,狄咖、杜多、米达、雅米儿、梓妃和奥拉——以及楚儿·蒂恩和她的父亲等孙家人,也会被视为罪人送至杰诺斯城。这是赛克雷乌斯的主张。 (算了。这方面的问题,只能等待明天会谈结果出来后再烦恼了……没想到店里的客人会与赛克雷乌斯有关系。) 自称铁器行女儿的少女迪艾儿。根据她所述,她的父亲是商团的领袖,她目前正跟在父亲身边学习从商。 她的父亲是一位富豪商人。从好几年前开始就与杰诺斯做生意。上次造访时,他终于得以与力量庞大的贵族赛克雷乌斯进行交易。 这次是赛克雷乌斯委托他们制作商品——他们在两天前的夜晚带着对方订制的调理刀造访城下镇。那 就是赛克雷乌斯之前跟修米拉尔下订的物品。抵达后的隔天,迪艾儿趁自由时间与拉比斯来到驿站城市,发现了我的摊位。 听完她的叙述后,我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我的摊位位在驿站城市最北端,城下镇座落在北方,因此从该处进城的人们能轻易注意到我们的摊位。 不管我们的相遇是不是偶然,我都只能与对方保持适当距离,彬彬有礼地对待对方。问题在于迪艾儿是否心怀鬼胎。 当我集中精神驾驭吉鲁鲁时,我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明日太、没有精神。我很担心。赛克雷乌斯爵士、怎么了吗?」 「呃,这个嘛……森边居民与赛克雷乌斯这号人物也有些渊源。」 「渊源?城里的贵族、和森边居民、有渊源?」 「是的。」 我决定先简洁地回答。要是说出太多内情,我怕会将修米拉尔卷入莫名其妙的事件中。 「这样啊。」 沉默半晌后,修米拉尔低声说道。接着,他便不曾开口。 不知不觉间,我们就来到卢家聚落了。 我将货车停在广场入口,走下车夫座位后,其他人从货架后方走下车。由于莉依·斯多拉必须采买物品,我们在驿站城市便与她道别。车上只有四个人,分别是修米拉尔、凌奈·卢、菈菈·卢和希拉·卢。 许多女人和幼童正在卢家聚落处理森边的工作,譬如烘干香草、鞣制毛皮或砍柴。大家似乎已经知道修米拉尔会前来拜访,没有引起轩然大波。 然而,大家望向修米拉尔的视线并不温和。尽管他们的眼神没有特别冰冷或充满敌意,但众人的视线中满是狐疑——仿佛搞不懂为什么东之民会跑到森边。就连平时看到多多斯来访而发出欢呼的幼童们也是一样。 他们眼中盈满了好奇心,以及超越了好奇的狐疑与不安。他们用猜忌的眼神望着这位非敌非友的外国人。直到爱·法赠与我森边的服装前,住在法家附近的人也会用这种眼神望向我。 如同驿站城市居民会用狐疑的眼神盯着森边居民一样,森边的人也会用同样的眼神望向驿站城市居民。但我们预先告知了此事,气氛还算和平。当时卡谬尔·佑旭出没的时机太差,刚好遇到工作前情绪激昂的男人们,遭到对方突然拔刀相向。 看来森边居民与驿站城市的人还要花上好一段时间才能互相理解——这是严峻的事实。 「咦?是达鲁姆哥哥?」 菈菈·卢发出惊呼。 那个人正从我们正对面的卢家本家走出来,缓缓步向我们。 他穿着猎人服,挂着大小刀,一身猎人的打扮。 收获祭结束后,卢家聚落进入休猎期。接下来的半个月,猎人将会停止工作,休息操劳的身体。尽管如此,达鲁姆·卢却穿着一身猎人服。因此菈菈·卢等人才会一脸错愕。 「怎么了?你带着刀要去哪里?」 当达鲁姆·卢与我们的距离剩下三公尺左右时,他停下脚步。 他总是暗藏光芒的眼神缓缓环视着家人和客人。 「……我要去札札家聚落。今天开始,他们跟卢家和萨乌帝家借人手,去监视兹罗·孙等人。」 「什么!?达鲁姆哥哥,你又被派出去了喔?你前阵子才刚从孙家聚落回来耶!不能让分家、卢堤姆家或雷家派人手过去吗!?」 「卢堤姆家和雷家也各选出一位人选。卢家决定派我过去。」 「为什么要派你去啊!东达父亲每次都要你去处理危险的事!」 菈菈·卢一脸不满。凌奈·卢面露担忧的表情,希拉·卢看起来比任何人都悲伤。 达鲁姆·卢有些疑惑地歪头后,用猎人的走路方式走了过来,没有发出一丝脚步声。接着,他交互望着家人的身影,开口说道: 「这跟父亲无关,是我自告奋勇。不用嚷嚷。」 「自告奋勇?为什么啊!你隔了半个月才回来,只在家待了三天耶!……我生日那天,你也没在家里帮我庆祝。」 看来菈菈·卢与这位粗鲁次男的感情超乎我的想象。 达鲁姆·卢蹙起眉,似乎嫌妹妹太吵闹,他把手放在她的红发上。 「这次的工作期间并不长。但前提是明天的会谈能顺利得出结论……总之,我有事要找札札家。」 「札札家?为什么?你又不认识北方一族!?」 「你这家伙真啰唆——我只是——想会会孙家那些蠢儿子罢了。」 达鲁姆·卢抛下这句话后,望向希拉·卢。 他马上就移开视线,说了句「再见」,迈开步伐。 尽管百般不愿,我依然大声喊道: 「请等一下!你有事要找狄咖和杜多吗?到底是什么事情?」 我担心的事情与菈菈·卢等人不同。 由于狄咖和杜多逃出多姆家,他们再次成为阶下囚。达鲁姆·卢现在去见他们,究竟对他有什么益处呢?我至今一直无法读出他的想法,这莫名让我心中惶惶不安。 「……法家的明日太,这件事与你无关。」 达鲁姆·卢头也不回地继续迈步。 他的反应让我更为不安,我本来想请别人帮我握住吉鲁鲁的缰绳,追在他的身后,但我还来不及这么做,有人先拉住我的手臂。 希拉·卢阻止了我。 她在我的耳际低语: 「请让达鲁姆·卢去吧。他必须这么做。」 「希拉·卢,你知道他去北方的理由吗?」 尽管菈菈·卢等人的视线让我有些介怀,我依然低声询问对方。 希拉·卢一脸哀伤地摇了摇头。 「我不能理解达鲁姆·卢的痛苦。举办宴会那一晚,达鲁姆·卢曾说自己很软弱——不是肉体,而是心灵软弱。达鲁姆曾说——他认为自己的软弱与依赖孙家的权势而堕落的孙家男人一样。」 为了正视自己的软弱,所以他想与狄咖和杜多见面。 我果然无法理解他的心情。 不管怎么说,达鲁姆·卢都是为了达成使命前往札札家,我没办法阻止他。只能怀抱着难以释怀的心情,再次迈开步伐。 我将货车停在卢家本家门口后,把从皮带中解放的吉鲁鲁系在房子旁边的树上。接着,我们站在家门前,凌奈·卢正要开门时,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冲了出来。 「喔!你们终于回来啦!我都等到不耐烦啦!」 「丹、丹·卢堤姆!?今天究竟怎么了?」 那个人竟然是丹·卢堤姆。 他挡在家门口,开怀大笑。 「我听说今天有稀客会登门造访,过来看看热闹!反正我们等一下预定要讨论明天会谈的事。」 「那、那不是卡斯兰·卢堤姆的职责吗?这种时候,家主或继承人一定要有一人留守家园吧?」 「不要紧,我晚上就回家啦!现在又不用狩猎,我很无聊!」 丹·卢堤姆整个人就是「我行我素」这一词的代表人物。他毫不介意我的指正,继续放声大笑。 接着,他抚摸着光滑的秃头,望向修米拉尔。 「哎唷,你就是东之民客人啊!嗯!我好久没看到西姆人了,你们还是这么黑啊!虽然头发像老人一样白!」 这已经不是我行我素,而是旁若无人的境界了。 我的头有些隐隐作痛,但修米拉尔却安如泰山。 「我 是、东之民、《银之壶》领袖、修米拉尔·吉·萨杜姆提诺。谢谢、各位、同意、我来访。」 「我是卢家眷族卢堤姆家家主丹·卢堤姆!这位客人,我只是个外人,不必这么客气!」 虽说是外人,他却不像个外人般拘谨。 丹·卢堤姆当然不可能拘谨,他大声嚷嚷着:「进来进来」,终于走进家里。 家主东达·卢、家主夫人米雅·雷妈妈、吉萨·卢和卡斯兰·卢堤姆正在家中等候。 「家主东达,我们带东之王国的客人修米拉尔来了。」 凌奈·卢代表大家静静开口。 她朝修米拉尔伸出手。 「客人修米拉尔,如同我刚刚在路途中所述,可以把钢铁交给我们保管吗?」 「是。」 修米拉尔先脱下穿在身上的皮革长披风。 他在披风下穿着一件布制服装,服装上装饰着漩涡花纹,与森边服装极为相似。 他的脖子和手臂上穿戴大量的金属和石头饰品,腰际挂着新月形状的刀剑。他将刀剑、披风——暗袋内藏有铁针及宛如铅笔的细刀——递给凌奈·卢,朝室内行了一礼。 这位东之民的身高超过丹·卢堤姆,骨架却十分纤细。 但他纤长的四肢却满是肌肉,姿势端正,让人完全不觉得他瘦弱。身为商团首领,他具备能忍受危险长途旅行的臂力和体力。面对拥有强大力气的卢家和卢堤姆家猎人时,修米拉尔也完全未流露畏惧神情。 「起身吧,东方客人,请你先与我们缔结缘分。」 米雅·雷妈妈坐在大房间的上位,扬起微笑。 我和修米拉尔一起脱下鞋子,走进室内,前来带领我们的女性将收下的刀和披风放在家主旁边,走出家门捡拾柴火。 「我是、东之民、《银之壶》领袖、修米拉尔·吉·萨杜姆提诺。谢谢、各位、同意、我来访。」 修米拉尔跪在下座,重复刚刚说的话。 「我旁边背靠着椅子的人是家主东达·卢。坐在他对面的是长男吉萨·卢。出去迎接你的人是卢堤姆家家主丹·卢堤姆、这位是他家的长男卡斯兰·卢堤姆。我是家主的太太米雅·雷·卢……东方客人修米拉尔,谢谢你今天为了我和家主的女儿薇娜·卢特地跑一趟。明日太,你也是。」 我和修米拉尔静静地行了一礼。 尽管米雅·雷妈妈笑容满面,东达·卢的眼神却依然骇人。我也无法读出吉萨·卢的内心。此时,看到宛如弥勒佛般面露福态笑容的丹·卢堤姆、一如往常沉着稳重的卡斯兰·卢堤姆,让我安心不已。 「那么,客人修米拉尔,我想先搞清楚一件事。为什么你会如此担心薇娜呢?凌奈应该也告诉过你吧?薇娜的伤势并不严重。顺利的话,后天就能进城了。」 「我听说、她后天仍不确定、能进城。我、三天后早晨、离开、杰诺斯。下次回来、就是半年后了……后天、见不到面、要等到、半年。」 「见不到面会让你感到困扰吗?你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深吧?」 「不会、困扰……只是、我很想见她。」 修米拉尔并拢双脚,坐在地上,直勾勾地望着米雅·雷妈妈。 丹·卢堤姆看起来比米雅·雷妈妈还要开心,他再次开怀大笑。 「我没想到城里人会对森边女人如此倾心!简单来说,东方客人,你想娶薇娜·卢为妻吗?」 他直接了当的程度让我冷汗直冒。 修米拉尔微微眯起眼睛,似乎想看清自己的心情。 「娶妻——很难。我、薇娜·卢,神不一样。我是、西姆之子。薇娜·卢是、赛尔法之子。」 「这样啊。假使你们信奉同样的神明,你会毫不犹豫提亲吗?」 「这种假设、没有意义。薇娜·卢、是不可思议的女性。西姆之国、找不到。因为、薇娜·卢是森边居民、才会、散发魅力。」 「是啊是啊。毕竟森边也很难得能看到如此标致的女性啊!就算迷倒你这位外国人也不足为奇!」 「标致?」 修米拉尔微微歪着头。 「这与外貌、魅力、无关。薇娜·卢的、魅力、来自心。」 「是吗?我跟那个女孩不常交谈,不知道她的心地如何!但是,她依然是位美丽的女性吧?」 「美丽……薇娜·卢、外表、美丽吗?」 我讶异不已。 修米拉尔的眼神却十分认真。 「西姆人、觉得、纤瘦、美丽。薇娜·卢、并不、纤瘦。西姆人、不觉得、薇娜·卢、美丽。」 「竟然有这种事!她的体态确实称不上纤瘦,但她秾纤合度的身材很有女人味吧!?客人啊!就算打着灯笼也很难找到如此性感的女人喔!」 「丹·卢堤姆,等一下。听到你这位老朋友说这种话,我和家主该露出什么表情才好?」 「不要担心!我的爱意全献给死去的妻子啦!我现在无意娶妻!」 丹·卢堤姆放声大笑,米雅·雷妈妈叹了口气说:「不是这个问题。」 此时,又有人开口说话。是吉萨·卢。 「东方客人啊,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会对我妹妹如此沉迷?你和她缘分不深,从她身上感受不到魅力,不想娶她为妻。我找不到任何让你如此执着的理由。」 「我觉得、薇娜·卢、很有魅力。她很不可思议、明明外貌不出众、却楚楚可怜。」 修米拉尔静静地说了下去,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不、她的外貌、也有魅力。她的、眼睛、很美。笑容、很美。声音、很美……我很难、娶她。可是、她、很有魅力。」 「虽然你觉得她很有魅力,但你们无法结为连理。这样的男女关系没有意义。我不知道城里人怎么做,但这是森边的真相。」 「嗯!吉萨·卢啊!我们难得意见相同哪!我也深有同感!虽然男女之间偶尔会有纯友谊,但这位客人,你究竟想从薇娜·卢身上追求什么?」 丹·卢堤姆捋着胡子,探出身体。 「你无意娶薇娜·卢,也不愿意入赘森边。那么,就算加深缘分,也没有意义吧?你想成为薇娜·卢的朋友吗?还是说你想谈一夜恋情?」 修米拉尔首次语塞。 接着,他回答: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见她、罢了。如果、我离开杰诺斯前、没有见到她、心里会、难受不已、仅止于此……我的、想法、太肤浅、很难为情。」 「你的想法确实很肤浅,但你的心意似乎很深哪!」 丹·卢堤姆放声大笑,似乎由衷感到愉快。 「城里人竟然会受到这种不清不楚的冲动驱使而跑来森边,让我吓了一跳!东达·卢啊,看来你的女儿魅力无穷喔!」 「说个不停吵死了。你也是我们的客人吧,守点分寸。」 东达·卢首次开口。 他宛如蓝色火焰的双眸紧盯着修米拉尔。 「东之民啊。八十年来,森边居民不曾与非我族类缔结血缘。不只是东之民,西之民也是一样。」 「是。」 「然后,森边当然不会允许一夜恋情这种愚蠢的行为。男人和女人之间只能存在婚姻的羁绊。」 「是。」 「你只要清楚这一点就好,其他就随你高兴。」 东达·卢庞大的身躯缓缓站了起来。 「你 担心小女的身体,特地跑来这种地方,我必须以卢家家主身份向你道谢……法家的炉灶掌管人,你也是为了薇娜跑来这里吗?」 「是、是的。」 「哼……喂,带他们去房间。在萨乌帝家和札札家人抵达前,我先去小睡片刻。」 他最后是在对米雅·雷妈妈说话。 「知道了,家主。」 米雅·雷妈妈望着伴侣极度不悦的脸,微微一笑。 「什么,你要睡啦?你真得很爱睡觉哪!东达·卢啊,你睡觉时谁来款待我们啊?」 「吵死了。」 东达·卢抛下这句话后,消失在大房间右侧深处的走廊上。 米雅·雷妈妈目送他庞大的背影离去,跟着站起身。 「客人修米拉尔,我带你去小女房间。吉萨,拜托你陪丹·卢堤姆他们啰。」 于是,我们前往左侧的走道,与东达·卢刚好是反方向。 我记得纪芭婆婆的寝室也位在右侧,这是我第一次踏上这条走道。笔直的走廊跟记忆中一样,长约十公尺左右,内侧墙面等距离排列着三道门。米雅·雷妈妈用手背敲了敲第一扇门。 「薇娜,家主给出许可了,我带客人修米拉尔过来啰。明日太也跟他一起来了,可以进去吗?」 一片沉默。 数十秒的沉默过后,当米雅·雷妈妈再次举起手时,某人猛地滑开门。 「嗨,明日太!太好了,老爸没有殴打你和客人!」 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人不是薇娜·卢,而是路多·卢。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手上还抱着吉萨·卢的爱子寇塔·卢。寇塔·卢偏黑色的纯真眼眸正不可思议似地交互望着我和修米拉尔。 「来,寇塔交给你比较好吧?」 「是啊。来,寇塔,换奶奶跟你玩。」 米雅·雷妈妈笑容满面,用脸颊蹭着接过的寇塔·卢。寇塔·卢开心地发出「啊唔~」的声音。 「啊~我确实看过这个人,他跟纪芭婆婆婆婆一样满头白发。客人,我是卢家么儿路多·卢,多多指教啦。」 「我是、修米拉尔·吉·萨杜姆提诺。我、见过、你。」 「啊,毕竟我有很长一段时间待在驿站城市担任护卫……丑话说在前头,父亲相信了你说的话,准许你去见薇娜姐,如果你违背他的信赖,我就必须解决掉你。」 路多·卢拍了拍自己的腰际。 泰伊·孙引发的骚动过后,他买了一把新的小刀,现在正挂在腰上。 「你的身手似乎不简单,但依然不是我的对手。我听说西姆人会使用毒药。只要你做出任何奇怪的举动,我就会毫无顾忌地砍杀你……总之,你必须保持着碰触不到薇娜姐的距离。你可以答应我吗?」 「好,我会、遵守约定。」 「嗯,拜托你了。我也不想让鲜血玷污家里……还有,如果你对明日太做出奇怪的举止,我也会制裁你。」 这是不可能的——尽管我这么思索,但我仍决定把路多·卢说的话当作必要的措施。 假如我识人不清,修米拉尔有意伤害卢家人的话,我将会眼睁睁害薇娜·卢陷入险境。东达·卢等人会只派路多·卢留守,代表他们也相当信赖修米拉尔。 「那么,进去吧。这是薇娜姐姐她们的房间,很女孩子气。你要做好觉悟喔?」 路多·卢走进房里后,我们终于得以踏进房间。 这间房间并不女孩子气。但室内充满花朵的芳香。 这里跟纪芭婆婆的寝室一样,大约三坪大小。房里唯一像样的家具就是占满一面墙壁的巨大置物架。置物架莫名散发出女孩子房间特有的华丽气息,使我坐立难安。 其他墙面贴满了色泽美丽的布料。布料上装饰着好几种鲜花,使房内充满馥郁的芳香。 架子上装饰着女生的饰品。那大概是穿着宴会服装时配戴的饰物吧。就算隔了一段距离,我也能看到金属和石头闪闪发亮。闪烁着忽绿忽紫光辉的物品,一定是裹在头和腰际的薄纱和披肩。 墙上不只挂着装饰用的布,还有一种漩涡花纹的轻薄布料——那大概是女孩们的换洗衣物。 这里多半是她和其他姐妹一起住的房间吧。光是换洗衣服的量就相当惊人。那些布料的剪裁与内衣和泳衣有几分相似,大概是平时不会让人看见的森边服饰。虽然我不需要感到难为情——但我总觉得自己踏入了一块禁地。 禁地的主人正优雅地躺在房间深处。 地上铺了好几层睡铺,薇娜·卢美艳的身体就躺在睡铺上。 她用右手撑着头,身体正面面对我们,就像一尊睡佛。明明是个普通的姿势,她身体曲线的弧线却非比寻常,光是这样就性感不已。 她依然睡眼惺忪似地眯着眼睛,面无表情。带着灰色的布块包裹着她受伤的右脚踝。布块下方似乎涂着药草。当我们走向薇娜·卢时,我闻到一抹别于花香的香气,清凉又刺激。 「不好意思,姿势这么懒散……因为一直坐着,臀部很痛……」 「不要紧。薇娜·卢,这真是一场灾难哪。」 插图p119 我在房间中央坐了下来。 修米拉尔坐在我的身旁,路多·卢坐在薇娜·卢附近,面对着我们。 「薇娜·卢,对不起、突然、上门拜访。」 修米拉尔静静低下头。 薇娜·卢没有回答。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薇娜·卢的眼神带着一抹不悦。她果然并不欢迎修米拉尔。 然而——经过一阵静默。修米拉尔和薇娜·卢都凝望着彼此,却不开口说话。 时间的流逝宛如蜗牛爬行一样缓慢。路多·卢终于按捺不住沉默开口了: 「我说啊,你是为了某个目的来见薇娜姐吧?札札家和萨乌帝家的人马上就要来了,我没办法一直待在这里喔?」 「没有、时间了吗?」 「不,我还可以再待一会。」 「谢谢你、宝贵的时间。」 房里再次陷入沉默。 接下来开口的人是薇娜·卢。 「我说呀……没有其他目的的话,可以请你离开吗……」 薇娜·卢的嗓音听起来特别冷淡。 修米拉尔不可思议似地歪着头。 「这、就是、我的目的。」 「什么意思啊……你只想默默地望着我吗……?」 「是的。三天后的早晨、我将、离开杰诺斯。在那之前、我想把、你的模样、烙印在、眼睛和心上。」 假如他流畅地说出这番话,听起来一定很做作。 然而,在我听来,诚实又内敛的修米拉尔正使出全力传达自己的真心话。 薇娜·卢仍表露不悦的神情。 「哼~可是啊,薇娜姐姐已经可以靠自己走得很好了,她后天大概就能进城啰?这么一来,你今天就白跑一趟了嘛。」 路多·卢代替沉默的姐姐开口后,修米拉尔满足地眯起眼睛。 「如果后天、能再见面、我会很开心。希望、你、早日康复。」 「真是让人搞不懂……如果你是来提亲,我还有办法拒绝,我该怎么应付这种场面才好呢……」 薇娜·卢以空出来的左手撩起栗色发丝。 「你不是来提亲……也不想要一夜之情……亦不跟我缔结友谊……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而来……?」 咦?坐着的我差点摔倒在地。 修米拉尔面不改色。 他紧盯着薇娜·卢,开始拆下卷在右手腕上的装饰品。 「薇娜·卢、礼物、会让你、困扰吗?」 「…………」 「这是、远离灾厄的、守护石。薇娜·卢,希望你健健康康。」 那是一条银制锁炼,上面镶了几颗小拇指指甲大小的粉色石头。 我之前送给爱·法一条蓝色石头项链,与这条锁链的编织方式有些相似。 「……薇娜姐姐,怎么样?你要收下的话,我先帮你保管?」 路多·卢鞋望着沉默不语的薇娜·卢。 薇娜·卢散发的氛围与刚刚的东达·卢一样。她缓缓起身,侧着身子坐在地上,低声说: 「为什么……我们缘分不深,我没有理由收下这种礼物喔……?」 「薇娜·卢,我只希望、你健健康康而已。我离开后、如果、你再次受伤、我会、难过。」 「…………」 「不需要、回礼。我希望、你、幸福。」 「算了,既然对方都给你了,你就收下吧?不需要的话,日后丢掉就好。」 路多·卢似乎对事情的发展有些腻了,他打着呵欠说道。 薇娜·卢微微低着头,她透过长长的刘海瞪着修米拉尔。 「……你在捉弄我吗……?」 修米拉尔眨了眨眼睛。 「捉弄?我不懂。」 「你为什么会希望我幸福……?你不是对胖女人没兴趣吗……?」 她果然听到了!我暗中思索。 路多·卢搔着黄色的头发,低声说: 「什么嘛,你要说出这件事啊。」 这对感情好的姐弟刚刚一定在偷听大房间发生的事。 「反正我就是胖嘛……之后也不会有人娶我,我会成为一个力气大的老女人……」 「不是啦,薇娜姐,是你自己拒绝了所有提亲的人吧。」 「是啊……所以,你就别管我了……」 薇娜·卢无力地靠着后方的墙壁。 「哼~」 看到她的模样,路多·卢抚着光滑的下颚。 「她差不多到了极限了。客人,不好意思,可以请你先离开吗?」 「是。」 修米拉尔垂下视线,紧握住手中的饰品。 他站起身,默默对薇娜·卢行了一礼,转身而去。 「抱歉,她昨天有点发烧,再说,她在家里关了两天,情绪变得脆弱……算了,她个性本来就不强悍。」 我们离开房间,关上门后,路多·卢才开口解释: 「她对于男女之间的感情事特别脆弱。毕竟她长得漂亮,以前曾有几十位男人追过她……每当她拒绝男人后,就会陷入低潮,最后,男人不再找上门,大家都认为她是一个怪女人。」 路多·卢若无其事地阐述薇娜·卢的过去,露出雪白的牙齿。 「但是,第一次有男人说薇娜姐的长相不好看、不漂亮。我不知道她是感到愤怒还是悲伤,但我们偷听时,她的脑袋都要炸开了。所以,她今天已经濒临临界点了。」 「……是。」 「我帮你把那个东西交给她吧?」 路多·卢望向修米拉尔紧握的右手。 修米拉尔摇了摇头。 「不用。我后天、交给、薇娜·卢。如果、见不到她、我会放弃。」 「这样啊。修米拉尔,你真是个有趣的男人。」 路多·卢轻轻敲了一下修米拉尔的胸口。 「假使你能入赘到森边,那一定很有趣。算了,这很困难吧……可是,如果你真的希望薇娜姐能获得幸福,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怨恨你。那么,再会啦。」 3 「咦?米雅·雷·卢,只有你一个人吗?」 我走回大房间后,只看到正在含饴弄孙的米雅·雷妈妈。 「嗯,突然有大批客人挤了进来,家里太狭窄了,我让他们去室外吵了。」 大批客人? 这里是住了十二个人和一个婴儿的卢家本家。就算格拉夫·札札和达利·萨乌帝前来拜访,房间也不可能会超过容量吧。 「除了族长们之外,还有一大群陌生男人跟着过来。他们的情绪似乎激昂不已,但应该不会打起来……对了对了,爱·法也一起来了喔?」 「欸?爱·法吗?」 我更是一头雾水。 总之,我们收下修米拉尔保管的刀和披风后,一同走出室外。 等着我们的是一群充满男人味的森边男性——大约有十多人,难怪卢家本家塞不下这些人。 「……事情解决啦。」 刚刚还待在自己房间的东达·卢斜睨着我们。本来在大房间与他同席的吉萨·卢、丹·卢堤姆和卡斯兰·卢堤姆站在他的身旁——除此之外,不知何时抵达卢家的达利·萨乌帝和格拉夫·札札也站在该处。族长们分别带着一个人陪同,总共有八个人。 六个男人和爱·法站在一起,与族长们对峙。 爱·法看到我后,点了点头,仿佛在对我说:「辛苦了」。见到她冷静沉着的表情,我终于松了口气。 「这位东之民就是卢家的客人啊。」 札札家的家主、三族长之一的格拉夫·札札用低沉浑厚的声音低语。 由于札家男人穿戴连有奇霸兽头的毛皮披风,就算人潮众多,看起来总是特别显眼。更别说这个人的体型足以与东达·卢匹敌了。 「卢家邀请什么客人上门是卢家的自由,但我们正在忙,快离开吧。」 「是,我、回去了。家主东达·卢、今天谢谢你。」 修米拉尔轻轻避开格拉夫·札札的视线,朝东达·卢行了一礼。 当修米拉尔打算迅速离去时,我马上抓住他的手臂。 「修米拉尔,请等一下。那个——我们可以多聊一聊吗?」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这句话。但我不愿意就这么抛下他。 「明日太、可以、谈一谈。我、很高兴。」 「呃~该怎么办才好呢……」 尽管这么说,我也无法对这场连爱·法都参加的骚动视若无睹。 我犹豫半晌后,修米拉尔纤长的手指指向停在卢家旁边的货车。 「我、等你。那里、听不见、声音,看得到、你。」 「啊,这样再好也不过了。」 真不愧是环游世界的商团团长,修米拉尔胆识过人。就算面对着一大群森边男人狐疑地瞪着自己,他依然踏着轻巧的步伐走向货车。 等他拉开一段遥远的距离后,格拉夫·札札转向那群陌生男人。 「……我大致能了解你们的提议。简单来说,你们希望能让其中几个人担任代表,一起参加明天的会议吧?」 「没错。三族长,你们能够答应吗?」 长相宛如小猴子的瘦小男人——斯多拉家家主回答格拉夫·札札。 仔细一看,其中有不少熟面孔。站在爱·法另一侧的男人是佛家家主,佛家家主身旁是岚家家主。这些人全是小氏族家家主。 「你们是我们选出的族长,我们会听从各位的决定,绝不会轻视族长们的力量和判断力。然而,我们不想跟孙家 第三章 托兰伯爵赛克雷乌斯 隔天,蓝月三十日。 过了半个月后,森边族长们终于要和杰诺斯贵族赛克雷乌斯进行第二次会谈。 这并不是让一切落幕的一天。 反而是揭开序幕的日子。 为了导正森边与杰诺斯扭曲的关系、为了揭开赛克雷乌斯的谜团,东达·卢等人肩负着森边的未来,前往城下镇。 赛克雷乌斯真的利用孙家满足私欲吗? 他要求我们把孙家全员交给杰诺斯城的目的是什么? 卡谬尔·佑旭和梅尔菲力德会采取什么行动? 森边居民未来有办法继续在摩尔加森林狩猎吗? 法家可以继续在驿站城市做生意吗? 就算这一天不会让一切落幕,也绝对会成为重要的转折点。 无论如何,我们该做的事情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我一如往常前往驿站城市,一如往常的准备料理。为了以防万一,有两位猎人跟着护卫我。除此之外,一切与平时没两样。 驿站城市的人们对这场会谈一无所知。因此来客量没有出现任何变化。开店前,有三十多位客人在摊位前排队。一大早的人潮散去后,我们两两轮流休息,并招呼不时前来光顾的客人。一切都与平时大同小异。 「老爸他们差不多要从森边进城了吧?」 路多·卢待在摊位后方,悠哉地说道。为了不让驿站城市的人们感受到威胁,我们挑选了面貌温和的年轻人担任护卫。 另一位护卫正站在两个摊位之间,若无其事地望着道路。那是我们法家家主,爱·法。卢家本家和眷族正在休息,可以提供人手,但爱·法却自告奋勇要担任护卫。 这次护卫本来就派不上用场。除非我们与杰诺斯城的关系破裂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他们才有出场的机会。 反过来说,我们会为了以防万一而带护卫,证明我们现在仍未与杰诺斯城筑起信赖关系。 「啊,是路多·卢!」 马路上突然响起精神奕奕的声音。 一道人影轻巧地冲向摊位。是贩卖蔬菜的都拉大叔爱女,塔拉。 「哟~」 看到她的身影后,退至后方货车旁的路多·卢也走向前去。 「好久不见,小鬼头。你早上不在店里嘛。」 「嗯!我帮爸爸去旅社间跑腿!」 娇小的少女塔拉有着一头暗褐色的头发,和一双暗褐色眼睛。她雀跃地挂着满脸微笑。她从我刚开店时就持续前来光顾,她如今已经不惧怕与摊位有关的森边居民了。 「……路多·卢啊,不要离开工作岗位。如果有人偷袭我们该怎么办?」 爱·法低声叮咛。 「嗯~?」 路多·卢讶异地歪着头。 「不用紧张吧?假如需要这么警戒,我们一开始就会派出三、四个人手啦。」 「就算这么说,在场的人还是必须全力以赴吧?」 「不要紧啦。多多斯和货车就像城墙一样嘛。只要有人接近后方,我们马上就会知道。」 「我们怎么可以把吉鲁鲁当作盾牌!……算了,我换去后方。」 从两人的对话中可以得知,只有爱·法一早就维持着紧绷的情绪。 这次与札特·孙和泰伊·孙那时的情形不一样,我们不知道是否会受到袭击。再说,对方将从正午开始会谈,上午没道理会遇到危险。 爱·法的模样让我挂心不已。当菈菈·卢和路多·卢一起与塔拉闲聊时,我拜托他们看顾摊位,走向爱·法。 「爱·法,你怎么了?你从进城后就不太对劲喔?」 爱·法抚着系在树上的吉鲁鲁的脖子,斜睨着我。 「……我从早上就不时会感到古怪的视线。那种视线宛如充满恶意和敌意的毒针。」 「欸?真的吗?……也罢,总有人会用这种眼神盯着森边居民。」 「不是这样。我觉得那全是来自同一个人的视线。但我却找不到那个人的身影。」 她的意思是,有人正躲着监视我们? 我希望那是爱·法的错觉,然而,看到她严肃的脸庞,我似乎不能这么乐观。 「但是,杰诺斯城的人不可能现在才监视我们吧——」 「呀啊!」 话才说到一半,我就听到摊位的方向传来惨叫声。 「菈菈·卢,怎么了!?」 我慌忙回到摊位上。 一道修长的人影出现在摊位前方。 塔拉错愕地站在那个人身旁,路多·卢也没有移动脚步。菈菈·双手扠腰,站在原地,似乎没有发生任何危险的状况。 「啊~真浪费!丑话说在前头,手滑的人是你,我不能退费喔?」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和紧贴在我背后的爱·法继续向前走。 「呜哇,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马上就得知菈菈·卢发出惨叫的理由了。一个做好的『咩姆烧肉』洒落在铁板上。 煎波糖饼皮散开,肉、亚力果、堤诺叶丝凄惨四散。为了不让这些食材烧焦,菈菈·卢焦急地用木铲将它们推到铁板边缘,怒气腾腾地望着我们。 「就像你看到的一样啊,我们难得做好料理,这位客人却不小心把料理掉下来了!真是的,好浪费喔!」 我望向那位客人。 客人穿着一件带着兜帽的皮革披风,身材纤瘦,身高超过一百八十公分。披风下隐约可见黝黑的嘴边皮肤,是一位东方来的客人。 我瞬间以为他是修米拉尔,但我马上就发现自己错了。对方取下兜帽,歉疚地朝我们行了一礼。他扎在脑后的长发并非白银色,而是栗子色。 「对不起。我不小心弄掉了。不是你的错。」 他说起话来也比修米拉尔流畅。 每位东之民的外表都极为相似。这位客人有着长脸凤眼,高耸的鼻梁和薄唇,这是典型的西姆人长相。他的身材修长,体格纤瘦。在西姆人中,他颜色较淡的头发和茶褐色的淡色眼睛十分罕见。 尽管如此,这个人竟然把料理掉在铁板上,很少有人会如此疏忽。 这位东方客人有些悲伤地眯起眼睛,他揭开披风,露出右半身。他细瘦却布满肌肉的右上臂包裹着绷带,微微透出鲜红血迹。 「我无法自由使用右手,想用左手、接下餐点。但我的、左手臂有些笨拙、掉了下来。对不起,弄脏铁板。」 尽管有些结巴,但这位东之民说起话来却比修米拉尔还流畅。我第一次遇到说起西方语言这么流畅的东之民。 再说,或许是因为他长发的色泽很罕见,使我觉得他的氛围与修米拉尔有几分相似。 简单来说,我对这位客人颇有好感。 「请不要介意。呃~稍等我一下喔?」 既然这道『咩姆烧肉』没有掉到地上,浪费掉未免太可惜了。 虽然这么说,最重要的煎波糖沾满铁板上的油脂和汤汁,无法恢复为原来的形状。再说,堤诺叶丝也已经飞散开来。 (好!那么,我就彻底把它弄碎吧。) 首先,我尽量把饼皮上的食材刮落下来,捡到砧板上。我用菜刀切碎食材后,摆在试吃用的木盘上。 然后,我将留在铁板上的食材移到中间,舀起半匙咩姆和水果酒酱汁,倒在食材上,仔细拌匀。等到宛如高丽菜的堤诺叶变软后,就差不多了。 我将食材移到木盘上,与切碎的波糖大致搅拌一下。 「如何呢?虽然外观不好看,味道并不差喔。」 外观看起来就像中华料理的炒菜,但我自认还可以接受,不知道对方感想如何。 不出我所料,那位客人欣然一笑。由于西姆人认为流露感情是一件丢脸的事,看到他的笑脸,我忍不住心跳加速。 「谢谢你。我不用、浪费铜币了。非常、谢谢你。」 东之民客人使用受伤的右手困难地支撑着木盘,拿着我递给他的木匙,吃起临时凑合的咩姆丼。 他的脸上扬起更欣喜的笑容。 「非常好吃。奇霸兽,真是美味。」 「谢、谢谢你。」 这么说起来,由于西姆人不擅长西方语言,这是我第一次与修米拉尔以外的东之民交谈。 「我、右手臂受伤了。暂时、无法工作。所以,铜币十分珍贵。真的很感谢各位。」 客人快速地吃完咩姆丼后,对我这么说。 「我、叫做桑久拉。可以、请问你的名字吗?」 「是,我是法家的明日太。」 「法家的明日太。伤势康复前,我会待在杰诺斯。我每天、都会来这个摊位买轻食。」 「谢谢你。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 「我也要谢谢你。很高兴、能知道这里有美味料理。」 客人——东之民桑久拉微微一笑。站在菈菈身旁的路多·卢,和我身边的爱·法都紧盯着他。 「我说啊,你似乎武艺很高明。为什么会受伤?」 路多·卢似乎无法按捺好奇心,开口询问。 桑久拉不可思议似地转头望向他。 「我、骑着多多斯旅行。那只多多斯、在岩石地滑了一跤。我、摔落下来。右手臂撞到尖锐的岩石。」 「啊~原来如此啊。难怪像你这种厉害的人会受伤,我可以理解了。」 插图p159 桑久拉不可思议似地眨了眨眼。 「我、只是个流浪的旅人,不是剑士。」 「是吗?可是,你武艺很强吧?」 「……旅途,充满危险。野盗、野兽,十分危险。为了保护自己,我多少必须磨练能力。」 桑久拉羞涩一笑。 他将空木盘递给我。 「今天,真的谢谢你了。法家的明日太,我要感谢西方神赛尔法,让我遇见你。」 「欸?桑久拉,你不是东之民吗?」 「是的。我的母亲是东之民。但我在西之王国长大。我是西之民。」 桑久拉原来是东西混血啊。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说起西方语言时,会有些结巴呢?尽管我感到疑惑,我依然无法深入追问下去。在这个世界里,混血代表他的出身较为复杂。 「那么,我明天、还会来。」 于是,桑久拉重新戴好兜帽,朝南方前进。 度过了一段温暖的时间呢。我心满意足。 然而,有两个人似乎不这么想,我听到他们杀气腾腾的对话。 「嗯~没想到这座城里有如此厉害的高手……爱·法,你赢得了他吗?」 「如果我们条件相当,我不会输。然而,我在比赛中绝对不能轻忽大意。」 讨论的人当然是爱·法和路多·卢。 听到爱·法若无其事地回答后,路多·卢啧了一声,大声嚷嚷: 「爱·法,你竟然有办法笃定自己能赢得了他喔?我不知道耶……虽然我觉得自己应该有办法赢过他……」 「说不准。那男人的武艺跟你差不多。」 「什么嘛。你的意思是你比我厉害吗?」 「你不这么认为吗?」 对话更加杀气腾腾了。 我感受到两人像过去一样险恶地瞪着对方后,连忙插嘴: 「等一下等一下,那只是普通的客人,请不要想些奇怪的事情。对方确实可能武艺高强,但他看起来温和又温柔啊。」 「哼。你只不过跟对方聊了几句,就能判断他是敌是友了?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爱·法,你说的没错。假如城里还有许多能力跟他差不多的人存在,光靠两个人护卫根本不够。」 路多·卢如此喃喃自语,大力搔着黄色发丝。 「算了,只要稍微在城里走走,就能知道那种家伙并非比比皆是。但是,见过那个名叫卡谬尔·佑旭的大叔,以及有着一双灰色眼睛的臭贵族后,我发现我们不能太过轻视驿站城市的居民。」 这么说起来,爱·法和路多·曾在卢家的武斗大会中被选为八名勇者之一,两人都实力坚强。尽管我不知道两人在实战中能发挥多少实力,然而,能获得两人如此高评价,那位名为桑久拉的客人一定不容小觑。 (……话说回来,他看起来不像是个跟武术扯得上关系的人啊。) 当我埋头思索时,彻底被遗忘的塔拉大声嚷嚷: 「塔拉差不多该回去了!呃,请给我一个咩姆的,还有三个奇霸兽堡!」 「真厉害,你要吃四个啊?」 「不是啦!我要拿给布店和锅具店的大叔!」 塔拉怒气冲冲地回应后,路多·卢放声大笑。 气氛终于变得明亮,爱·法耸了耸肩,正要回去后方位置时,有客人上门。那是有着一头浓淡褐色发丝的少女迪艾儿和陪她前来的拉比斯。 看到她的身影,爱·法停下脚步。 「欢、欢迎光临。你今天要吃这个摊位卖的轻食吗?」 「嗯!我决定轮流吃!所以今天吃这种!」 迪艾儿微微一笑。我能感受到爱·法隔着我的肩膀注视着对方。 昨晚,修米拉尔离开法家后,我把这位少女的存在告诉爱·法。毕竟我必须把少女的身份——赛克雷乌斯招待到自宅的商团成员之一——告知爱·法。再说,当爱·法在驿站城市担任护卫时,有可能会与她打照面。这么一来。我决定赶在发生误会和任何差错前,亲口把这件事告诉爱·法。 我的判断是否正确呢?眼下的场面让我紧张不已。 「嗯……今天人好多喔?」 迪艾儿疑惑地环顾四周。 当她美丽的绿眼睛望向爱·法时,她的叛逆心熊熊燃烧。 「人多是无所谓啦,为什么这个人要用这种眼神瞪我啊?我对你做了什么吗?」 「……你没有对我做出任何事。可是,南之民女孩,听说你动手打了我的家人。」 爱·法低声抛下这句话,来到我的身旁。 事情的展开终于让我冷汗直冒了。 「难道殴打他的人不是你吗?驿站城市不常见到年轻的南方女孩,所以我才会这么判断。」 「什么啊?你指的是我揍明日太的事情吗?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明日太是我的家人。」 我瞄了她们一眼。爱·法并没有流露愤怒的神色,但她的表情极为不悦,蓝色眼眸闪烁着不稳的光芒。 「明日太当然也有错,但你不该诉诸暴力,甚至还让他留下伤痕。我希望你日后可以谨慎行事。」 「家人——家人是什么啊!?你们难道是夫妻吗!?」 「不、不是的。我们不是夫妻。住在同一个家里,就是家人。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她是我重要的 家人。」 听到我的回答后,迪艾儿的表情更加不悦。 「为什么你们不是夫妻却是家人?这个女人在养你吗?西之民只能把北之民当作奴隶吧?」 「我、我不是奴隶,也不是她的宠物。呃~该怎么说明才好呢……」 「不需要解释。总之,南之民女孩,为了不让他人在你背后指指点点,你必须遵守法律,谨慎行事。」 「吵死了。我不希望你针对我和明日太的事情多插嘴!我已经跟他道歉了,他也原谅我啊!为什么你要在旁边吵个不停啊?」 「真是听不懂人话的女孩。我的提议是,只要你日后谨慎行事,我就不会兴师问罪。」 这简直就像一场大混战。 再说,这大概是爱·法首次和镇上的人争论。我现在必须努力化解这个状况吧——该怎么办才好呢? 「等一下,先冷静下来!……迪艾儿,虽然我们已经针对我无礼的举动达成和解,可是,你的家人知道这件事后,一定也会埋怨我几句吧?爱·法正是抱持着这样的心情而发怒,希望你能理解她的心情。」 「欸,可是……」 「爱·法,谢谢你担心我,我已经跟你说明了吧,前几天那件事已经和解了。我们为彼此的失礼互相道歉过了,双方也在反省。已经不要紧了。」 「但是啊……」 两人皆一脸不满,闭上嘴巴。 她们沉默还不到五秒—— 「动手的我确实有错啦!可是,当初是你先对我说了失礼的话啊!你没有资格对我说教!」 「没错。当初是你引发这场骚动吧?你比任何人都需要反省。」 爱·法凑向我的耳朵,继续说: 「……话说回来,这女孩哪一点像男人了?虽然她打扮得像个男孩子,但她在其他方面都像一位弱女子啊?」 她在摊位的暗处踹了我几脚。 「听到你说你把对方误认为男孩时,我还以为这个女孩一定长得很粗犷——明日太啊,你这两颗黑眼珠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 「真过分。你是不是说得太超过了啊?」 我也小声反驳后,爱·法哼了一声,用力撇过头。 仔细一看,菈菈·卢面露宛如卡谬尔·佑旭会露出的得意笑容,观察这样的光景。 「那、那么,你要一份咩姆烧肉吧?我现在准备,稍等一下!」 我打起精神,开始制作『咩姆烧肉』。 在这之间,路多·卢一直凝望着站在迪艾儿后方的拉比斯。拉比斯也注视着他。 看到身穿猎人衣服,带着刀和柴刀的路多·卢和爱·法,那位年轻人大概怀着戒心。然而,路多·卢似乎并不紧张,只是用危险的眼神凝视对方。 「喔,明日太,你还留在摊位上啊!」 此时,一群建筑师傅闹哄哄地出现。 阿尔达斯站在前头,一如往常地露出开朗笑容。 「欢迎光临!各位最近似乎很忙呢?」 「是啊。我们只工作到明天。要是延长一天工作天数,我们就会吃亏了。不能大意。」 阿尔达斯依然挂着笑容,垂下眉毛。 「嗯,如果能每天吃到你的料理,我真想永远待在杰诺斯。但是考虑到支付给旅社和多多斯屋的铜币,我没有办法这么做……哎呀,真是遗憾!除非有紧急的工作,否则我们一年只有一次来杰诺斯的机会。」 「你要一直啰唆同一件事到什么时候啊?你的妻小可在故乡等你哪?」 老大哥一脸不悦,从下方戳了戳阿尔达斯的腹部。 接着,他重新转向我。 「……明日太啊,你还剩多少肉干?」 「欸?肉干吗?呃~今天的份只有这么一点。」 我一天只会准备两公斤左右的肉干。 我将皮革袋子装的量拿给老大哥看后,对方低语: 「一点也不够。这么一点根本不够。我希望明天前可以买到十倍的量。」 「十、十倍?你为什么要买这么多肉干啊?」 「当然是在返乡的途中吃啊?我们总共有八个人,回家要花上半个月的时间,至少需要十倍的量吧。」 老大哥紧瞪着我。 「你有办法准备这么多吗?不行的话,我只能买卡龙肉干了。」 「应、应该可以。但是,我必须回去森边确认一下,才有办法答应你。」 我早就已经预想过会接到大笔订单,并告知过附近的氏族,请他们届时多多帮忙,就算我没有这么做,卢堤姆家和雷家也一定有多余的生肉和肉干。既然我现在获得了吉鲁鲁这个机动力,来回聚落搜集二十公斤的肉干应该不是难事。 「老大哥,你并不喜欢奇霸兽肉的风味吧?虽说肉干的盐味和香草味很重,但奇霸兽肉的风味依然浓厚……」 「我当然清楚。你这家伙,难得能大赚一笔,还想泼我冷水啊?」 老大哥不悦地开口,搔了搔头发。 「……每天吃这些轻食,我也习惯奇霸兽肉的特殊味道了。既然奇霸兽肉干的价格和卡龙肉干相同,我觉得吃奇霸兽肉干也无所谓。」 「是啊,日后吃不到你煮的料理,至少让我们啃啃奇霸兽肉干,抚慰一下心情。」 「只有你才会想这种蠢事啦!」 阿尔达斯开玩笑后,老大哥怒斥对方,再次搔了搔头。 「总之,你就尽量准备吧。我会用卡龙肉干弥补不够的份……我明天大概也会在正午过后来摊位,拜托你要把这件事告诉看店的女孩们喔?」 「各、各位明天中午后才会来店里吗?」 这么一来,我可能现在就必须与他们告别了。 我取下头上的毛巾,对建筑师傅们行了一礼。 「那么,谢谢各位长时间以来光顾——」 「别这样!又不是一辈子见不到面!」 下一瞬间,老大哥大声嚷嚷,将两枚红铜币摔在摊位的台子上。 「我们一年至少会拜访一次杰诺斯!你难道每次都想跟我们沉闷地道别吗?再说,每天都会有几十几百位南之民进出杰诺斯喔?」 「是的。不过,看到各位愿意频繁光顾,我深受鼓舞。我真的——由衷感谢各位。」 老大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马上撇过头,沉默不语。 站在他身后的同伴们哄然一笑。 「蓝月结束后,我们还是会继续造访这个摊位喔!我们会把老大哥的份也吃掉,不用担心!」 「吵死了!你们想被解雇吗?」 「要是你裁掉我们的话,明天就没有办法完成工作哪?好了啦,快让我们吃午餐吧。」 其中有几人似乎是老大哥在杰诺斯雇用的工匠。这么说起来,老大哥刚刚说总共有八人要返乡,现在大约有十多位建筑师傅在场。 (那么,这些人是定居在杰诺斯的混血吗?难道他们是南之民,只是住在杰诺斯打零工?) 我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 尽管如此,他们依然都是我重要的客人。 「哼~你已经要回涅尔维亚了啊?」 迪艾儿退在一旁,兴致盎然地询问。 老大哥不悦地陷入沉默。他皱着眉头,望向对方。 「啊,是瑟兰多的女孩啊。怎样,你最后还是要吃奇霸兽料理啊?」 「嗯!我品尝后,发现奇霸兽 超级美味!……我之前还嫌这种肉又臭又硬,真是丢脸。」 「哼,我还丢过更大的脸哪。」 老大哥再次瞪向我。 尽管他依然一脸不悦,绿色眼眸却浮现出柔和光芒。 「明日太啊,我们明年还会来杰诺斯。虽然你们备受责难,可是,如果我明年来杰诺斯时,发现你们已经关门大吉的话,我可是会跑到森边聚落大肆抱怨喔?」 「是的,我很希望各位明年也可以来品尝我的料理。」 我差点潸然泪下。 一年后——命运能让我与这些人重逢吗? 尽管我不知道答案,但我不是神,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2 今天的会谈总算顺利结束——卡斯兰·卢堤姆这么告诉我。 森边总共派了六个人与会。成员分别是三族长:东达·卢、达利·萨乌帝和格拉夫·札札,以及卡斯兰·卢堤姆、佛家家主、贝姆家家主。萨乌帝家和札札家男人本来预计陪同家主出席,但小氏族的代表者取代了他们。 反正我们本来就告知对方会有六人出席,再说,对方似乎对族长以外的人的身份不感兴趣,因此决定由这批成员与会。 会议召开地点与上次开会时相同,都在赛克雷乌斯的宅邸。 他的宅邸并非位在石墙包围的城下镇。而是位在城下镇北侧。北侧区域是一片宽广的果园,房屋沿着果园搭建。那是赛克雷乌斯管理的区域——也就是托兰伯爵领土。由于我们是在城下镇南侧做生意,所以对该区域很陌生。 赛克雷乌斯庞大的宅邸就座落在托兰伯爵领土一角。赛克雷乌斯不愿意邀请森边居民进入城下镇,从孙家担任族长的时代开始,他们便使用这座宅邸进行面谈。 那是一栋雄伟的建筑物,比起木材,他们选用更多石材当作建材。 森边族长等人在约定的时间前就抵达该建筑物的大房间,等待赛克雷乌斯。 他们约好在正午进行会谈。 正午前夕,卡谬尔·佑旭和梅尔菲力德也抵达会场。 他们没有携带其他同行者。纵使他们带来的士兵可能待在馆外,但只有他们俩出现在大房间中。 卡谬尔·佑旭一如往常穿着斗蓬,梅尔菲力德穿着白色皮革制成的军服。森边居民必须在这座宅邸的入口交出刀子,两人却带了刀入场。 时间缓缓流逝,当城里宣告正午的钟声隐约传来时——根据卡斯兰·卢堤姆所述,赛克雷乌斯带着将近二十名卫兵,从内侧的门出现在大房间。 ◇ 「嗯……让各位久等了……」 插图p173 赛克雷乌斯在一张巨大的皮革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们站在房间中央。陪同赛克雷乌斯出现的士兵们皆握着一把长度与身高相仿的枪,有半数士兵站在左右方和后方墙边。 其余一半的人——十位士兵立于赛克雷乌斯的左右两侧。赛克雷乌斯先望向梅尔菲力德。 「梅尔菲力德阁下,真是异想天开……跟这种事情扯上关系对你没有好处……」 看到梅尔菲力德出席会议,他明显感到不满。 「托兰伯爵赛克雷乌斯,我总有一天必须治理杰诺斯。我认为这件事事关杰诺斯的安宁,非同小可。」 梅尔菲力德回答。 这是我第一次与他见面。但他真的是一位杰出的人才。 由于他在室内脱下头盔,我得以确认他的长相。他的年龄比我稍长,有着一头淡褐色发丝,五官清秀端正,确实就像一位贵族。 但他灰色的眼眸——如同明日太你们所述,宛如月光般冰冷,闪烁着清澈的光芒。 我认为他是一位力量强大的战士。 不,我没有像爱·法和路多·卢一样的慧眼,无法确定这一点。但我感觉他的武艺十分高强。 不说这个了,继续谈赛克雷乌斯。 他听到梅尔菲力德的回答后,面露冷笑。 他的脸上总是挂着这样的笑容。 大概想借着微笑隐藏自己的感情吧。 「你是杰诺斯侯爵麦尔斯坦的第一公子,却用肮脏的布料遮掩外貌,伪装成驿站城市居民,我只能用如醉如狂形容你了……梅尔菲力德阁下,你不觉得这样的行为已经超出近卫兵团团长的职责了吗……?」 「托兰伯爵赛克雷乌斯,这么说听起来可能有些刺耳,但我并没有抛下自己的工作不管,当然可以自由利用闲暇时间。不提这件事了,现在是你与森边族长们交谈的时间。你先完成自己的工作吧?」 赛克雷乌斯再次露出扭曲的笑容,望向我们。 真是个另人毛骨悚然的男人。 不管见过他几次,这样的想法都不会改变。 他穿着一件看起来很高级的服装。那是一件轻薄柔软的连身白衣,只露出脖子、手掌和脚掌。我无法清楚说明,但他的脖子和手腕戴着金属和石头饰品,是宛如女性穿着宴会服装时配戴的华丽饰品。 这么说起来,他的身材也和女性一样娇小瘦弱。由于他的头偏大,使身材看起来不太均衡。与其说他的身型宛如女性,不如说是孩童比较恰当。 他的皮肤莫名带着一抹蓝黑色,眼珠充血,看起来身体状况不佳。 格拉夫·札札等人称他为「老人」,但他的年纪可能没那么大。他看起来宛如病人一般瘦弱,肤色也不太健康,导致他看起来格外年迈。 但是——在他满是皱纹、面色不佳的脸庞上,一对淡色眼眸却炯炯有神。 我不喜欢他的眼睛。 老实说,那双眼睛让我心生厌恶。 原因不明。 族长等人说:「那双卑鄙的眼睛与兹罗·孙如出一辙。」 我也深有同感。但这不是唯一的理由。 那双眼睛让我的心焦急不已,仿佛面对着一只言语不通的野兽——这或许正是我对他这号人物的感想。 总之,我们会如此厌恶赛克雷乌斯,并不是因为他残暴的言行,而是他的眼神。 「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开始处理棘手的工作……森边族长们,你们决定要如何处置犯下重罪的孙家人……?」 「我们的结论依然不变。只有将一族带领至错误方向的兹罗·孙该受重罚。」 达利·萨乌帝答道。 东达·卢和格拉夫·札札似乎难忍心中的厌恶与愤怒,这一天主要由我和达利·萨乌帝与对方交谈。 赛克雷乌斯无趣地笑了。 「我明明给了你们比预定更长的时间,你们却坚持不改变心意啊……看来根本不值得延期……」 「没这回事。我们也斟酌许久,讨论过无数次。今天是怀抱着更强烈的念头来此。假如你认为我们的决定不正确,请你以更正确的话语指示我们。」 达利·萨乌帝沉着冷静地答复。 赛克雷乌斯笑了笑。 「如同我日前所述,我认为罪犯必须赎罪……主使者与被命令者犯下的罪确实有轻重之分,但这应当由杰诺斯的法官来判断……」 「你上次也这么告诉我们。然而,森边居民不是被赋予了权利,得以自行惩处森边的罪犯吗?不管我们要如何处理罪犯,杰诺斯的人理当无法插手才对。」 「那是因为你们制定的森边规矩比杰诺斯法令更严格……假如你们遵守规矩,剥下所有罪犯的头皮,我们现在也不会有插嘴的余地……」 赛克雷乌斯说话的语气黏糊糊的。 「我们认为森边居民有自律的能力,才会赋予你们判决并处罚同胞的权限,所以,当你们用比杰诺斯法律更轻的刑责惩处同胞时,我们才无法坐视不管……」 「为什么?我们必须依据罪行轻重来判断惩处方式吧?因此,我们才会审判孙家人的罪行,并为每一个人开示道路。」 「你们处分太轻,才让逃过一劫的罪人们离开聚落,再次犯罪……」 他指的当然是札特·孙和泰伊·孙。 「倘若不妥当惩罚罪人,我们就无法守护杰诺斯的治安……这起事件不就证明了这一点吗……?倘若你们不做出觉悟,拿出森边居民强硬的一面惩处罪人,那你们最好在罪人重蹈覆辙前,将他们交给我们处置。」 此时,我开口打岔。 因为我感受到格拉夫·札札的侧脸散发出震怒的气息。 「请让我发表意见……你要我们做出处决罪人的觉悟,难道不分青红皂白地夺走他们性命,就是正确的觉悟吗?我们调查孙家人的行为后,才判断要把札特·孙和兹罗·孙处以死刑,并指示其他人走向正确生活的道路。」 「哼……森边居民向来绝对不可忤逆森边规矩,这不正是你们不成文的法律吗……?但你们却原谅了违反纪律的罪人,让我们对各位一反常态的柔弱态度感到怀疑……」 「我们当然该重视规矩。然而,当人们被强迫吃下森林恩惠时,我们该马上剥下他们的头皮吗?我们并不这么认为。」 赛克雷乌斯嘴角扭曲,依序望着我们。 「上次会谈时,我就觉得你比其他人更伶牙俐齿。森边的年轻猎人啊……我看干脆让你这种人来当族长引导森边居民,才有办法带领人民走向光明未来喔……?」 赛克雷乌斯时常企图用这种话语激怒族长们。 抢在格拉夫·札札发出怒吼前,我开口反驳: 「这么做不合道理。我只是在代替族长们发言罢了。就跟你代理杰诺斯领主麦尔斯坦发言一样。」 赛克雷乌斯陷入沉默半晌。 他的脸上依然挂着狰狞的笑容。 「我们让札特·孙逃之夭夭,甚至害他威胁到驿站城市居民的安宁,这件事确实是我们的失态。你说的没错,倘若我们当初立即处置札特·孙和兹罗·孙,就能防范前几天的灾祸了。」 就算一直重述同样的话,也无法解决现况,因此我继续说下去: 「赛克雷乌斯,多亏了你,我们才能得知许多真相。你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 「……你指的是哪一件事……?」 「当然是札特·孙和泰伊·孙袭击假商团一事,他们亲口坦承孙家从十年前开始就不断犯下这种恶行。」 赛克雷乌斯勾起嘴角。 他的笑容让人有些作呕。 「那些事愚蠢至极……那都只是临死罪人的玩笑话吧……?我们不能轻信这种玩笑……」 「是的,我们无法证明他们过去犯下哪些罪行。但他们确实袭击了假商团。十年前,也确实发生过相同的事件……再说,驿站城市的居民本来就传说犯人是森边居民吧?」 「传闻只是传闻……并非真实……」 「是吗?我听说十年前的那起事件,有证据显示犯人是森边居民。」 赛克雷乌斯再次沉默半晌。 十年前,遭受袭击的商团成员死去时,手中紧握着森边猎人的项链。他应该没想到我们掌握了这个事实吧。 把这件事情泄露给我们的卡谬尔·佑旭和梅尔菲力德沉默地听着我们交谈。 「除此之外,森边居民还曾犯下诸多罪行,却没有遭受审判。这全都是没有根据的谣言吗?」 「都是谣言……你们竟然会受这种谣言所惑,这真不像森边居民的举动……」 赛克雷乌斯慢了几拍才回答。 「我不清楚你们指的诸项罪嫌是什么,关于十年前商团遭受袭击一事,我们当然也掌握了情报……森边的年轻猎人啊,那起凶恶事件的犯人已经遭受处决了……」 「原来如此。这样啊。」 卡谬尔·佑旭事先已经把那件事告诉过我,所以我听了并不讶异。 赛克雷乌斯回望着我,眼眸中的光芒更加强烈。 「那起事件的犯人是以杰诺斯周边为基地的野盗集团《赤胡党》……我们把他们全抓起来,处置完毕了……森边的年轻猎人啊,这是无庸置疑的事实……」 「野盗集团啊。遭受袭击的商人手中不是紧握着猎人的项链吗?那究竟是什么?」 「我们无法得知那种琐事……然而,西之王国到处都能买到奇霸兽角和牙齿……那正是你们为了获得铜币,贩售给西之民的吧……」 尽管杰诺斯没有贩售奇霸兽的商品,但我们为了换取铜币而出售的兽角和牙齿,会成为饰品的材料,在许多城镇贩售。 因此,只要购买或抢夺那些牙齿和兽角,谁都可以获得猎人的项链。 「该商团试着通过摩尔加森林,前往东之大道……袭击商团的《赤胡党》盗贼团企图将自己的罪行嫁祸给森边居民,策划出这样的犯行……他们的策谋太过肤浅,竟然有人会被这种妄想蒙骗,真该为自己的愚蠢感到羞耻……」 「嗯。不过,驿站城市的人们依然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吧?」 此时,卡谬尔·佑旭首次开口。 赛克雷乌斯混浊的眼神瞪向对方。 「《赤胡党》禁止成员杀人,他们劫富济贫,也就是所谓的义贼,赫赫有名。十年前,我只是一位新手《守护者》,但他们的勇名已经流传至附近的城镇啰?听说《赤胡党》杀光商团成员,还企图嫁祸他人后,当时的人们全都不敢置信。」 「……什么义贼,只是些假货罢了……那只是一群无赖集团……」 「贵族是《赤胡党》下手的目标,确实会把他们视为无赖。然而,市井小民并不这么想。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人们认为他们的英雄《赤胡党》成为森边居民的替罪羔羊,反而更憎恨森边居民。」 卡谬尔·佑旭面露一如往常地微笑。 赛克雷乌斯也仍挂着笑容,但他充血的眼睛却闪烁着不吉的光芒。 「你是梅尔菲力德阁下的随从吧……?身为随从,你应该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我今天是为了代替这位沉默的朋友发言。毋须担心,当我说的话违背梅尔菲力德的意思时,他一定会插嘴干涉。」 赛克雷乌斯望向梅尔菲力德。 梅尔菲力德沉默不语。 「我们继续讨论刚刚的话题吧。如同森边年轻猎人卡斯兰·卢堤姆所述,听说森边居民在驿站城市犯下了诸多罪行。他们掳走驿站城市的女孩、抢夺农园的食材、袭击旅人。奇妙的是,那些事情全都被怪罪到《赤胡党》等野盗的头上。因此,在当时的驿站城市,每当有《赤胡党》的人遭到处置时,就会出现森边居民犯罪的传闻。这根本就是本末倒置吧。」 「…………」 「近十年来,这种骚动已经大致平息了。不知道究竟是因为《赤胡党》党首遭到斩首,还是孙家前任家主札特·孙病倒所致,真相不得而知。」 听到这里,赛克雷乌斯的表情出现变化。 尽管他仍然面露笑容——该怎么说呢,我总觉得他的表情就像吃腐肉的懞兽露出笑容。 虽然我没看过会笑的懞兽就是了 。 「所以……外貌宛如北之民的战士,你究竟想表达什么?」 「如你所见,我是西与北的混血,但我侍奉西方神……先不管这种小事了。这些事情导致森边居民必须承受如此不名誉的嫌疑喔?大家认定森边居民不管犯下多么恶劣的罪行,都不会被兴师问罪。况且,那还是用无辜的人命所换来的——这十年来,《赤胡党》的名字已经逐渐被人们遗忘,这类传闻却深植人们心中。直到札特·孙和泰伊·孙前几天亲自认罪为止。」 「…………」 「《赤胡党》竟然刻意选择奇霸兽徘徊的摩尔加森林正中央展开袭击,未免太不自然了。换作是我,至少会瞄准刚从森林进入街道的旅人。这么一来,就可以降低遭到奇霸兽袭击的风险。又可以成功嫁祸给森边居民。如同札特·孙等人的告白,十年前那起事件的犯人就是他们。这样的推断比较合理吧?」 「就算讨论这种事情,也不会有任何好处……犯罪的孙家前任家主和《赤胡党》都已经被当作罪人处决了……现在就算继续争辩这件事,也找不到任何证据……」 赛克雷乌斯缓缓地用舌头润湿铁青的双唇,继续回答: 「再说,不需要证据吧……?不管怎么说,那些家伙确实都是罪人……《赤胡党》是袭击贵族和富商的恶劣盗贼团,孙家前任家主不仅滥采摩尔加的森林资源,还在聚落放火……他们的罪行皆受到制裁,离开人世……既然如此,一切都解决了吧……?」 「解决了吗?是喔~这么一来,十年前那起商团袭击前后发生的其他罪行,又怎么办呢?」 卡谬尔·佑旭微微一笑。 他微笑的方式也像某种动物。 「那都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了,你可能已经忘记了吧?分别是与杰诺斯交情深厚的巴拿姆城使节团全军覆没事件,以及护民兵团前团长惨遭杀害的事件。你们也断定这两起事件的犯人是《赤胡党》吧?」 「…………」 「也就是说,驿站城镇的居民也谣传那是森边居民所为。」 「…………」 「不管怎么说,这些事件都让人无法理解喔。假如这是《赤胡党》犯下的罪行,他们为什么会突然舍弃不杀人的规矩呢?假如这是札特·孙的所作所为,为什么他要袭击护民兵团团长呢?……商团或使节团就算了,护民兵团的团长又不会随身携带货币或宝物。」 「那果然都是《赤胡党》干的好事吧……护民兵团的任务就是讨伐野盗,就算两方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不足为奇……」 「不,前团长死去,选拔出新团长后,护民兵团才正式开始讨伐《赤胡党》,并把所有的罪行当作《赤胡党》的所作所为……不用我解释吧,我指的就是你的弟弟,希尔艾耳新团长大人。」 「…………」 「多亏希尔艾耳勤奋工作,《赤胡党》最后惨遭消灭。只剩下让《赤胡党》背罪的札特·孙逍遥自在地活了下来,并令驿站城市居民更加不信赖森边居民。」 「……我至今不曾听说过这种胡言乱语……」 「这些事情可能没有传进城下镇。然而,在驿站城市中,那却是真实发生的事实。就算驿站城市居民遗忘了《赤胡党》之名,他们仍为了那些事情更憎恨与畏惧森边居民。」 卡谬尔·佑旭耸了耸肩。 「如同我刚刚所述,札特·孙承认犯下十年前的罪行后,情势大幅转变——真是不可思议呢。明明杰诺斯认为是《赤胡党》企图栽赃森边居民,没想到他们其实成了森边居民——札特·孙的代罪羔羊。为什么希尔艾耳阁下会认定一切都是《赤胡党》的所作所为呢?现场掉落了红色胡须吗?」 「……你自己去问希尔艾耳……」 「梅尔菲力德问过他了。但是,他没有提出让我朋友心服口服的明确证据。」 现场一片静默。 过了一会,赛克雷乌斯仍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缓缓开口: 「我不清楚……但所有罪人都获得制裁……不管凶手究竟是孙家前任家主或野盗,都与现在的我们无关吧……?」 「这就是问题所在。假如所有罪人都遭到制裁,我们也不用旧事重提了。倘若身为幕后黑手的大罪人至今仍未获得处置,逍遥法外,我们就不能坐视不管了吧?」 卡谬尔·佑旭依然挂着笑容。 梅尔菲力德面无表情。 「札特·孙来自森边,几乎没有外界知识。他会来到杰诺斯领土外袭击巴拿姆的使节团和护民兵团,本身就是一件不自然的事情。」 「我就说了,那是野盗的所作所为……」 「你哪一个原因听起来比较自然?《赤胡党》一直抱持着不杀的戒律,却突然舍弃信念,或是有外部的人帮忙札特·孙。」 卡谬尔·佑旭缓和地打断对方说的话。 「顺带一提,札特·孙也需要有人帮忙,才能将商团和使节团手中夺来的宝物换成铜币。某人以那些铜币为报酬,教唆札特·孙展开袭击——说不定对方最大目的是歼灭巴拿姆使节团也不一定。倘若杰诺斯继续与巴拿姆进行交易,一定会对几位城里人造成不利吧。」 「…………」 「如果把罪推给《赤胡党》,还可以趁机扫荡贵族视为眼中钉的野盗团,他一定认为这是个好机会。」 「……我只能说你未免妄想过头了……」 「是吗?我的朋友至今为止仍未插嘴喔……我们可是以此推论为据,假扮商团,演出那场大戏呢。虽然没有揪出幕后黑手的身份,但我们至少证明十年前的事件是出自札特·孙之手。」 梅尔菲力德站在笑容可掬的卡谬尔·佑旭身旁,静静凝望着赛克雷乌斯。 大家再次陷入沉默。 这一抹沉默孕生不稳定的氛围。 过了一会,赛克雷乌斯用莫名沙哑的嗓音说: 「你们说的话简直……简直像在诽谤我是幕后黑手喔……?」 卡谬尔·佑旭没有回答。 赛克雷斯斯淡色的眼眸闪闪发光,宛如潜伏在黑暗中的懞兽。 「巴拿姆能够采收到品质优良的马马利亚和软包果实……如果我们跟对方进行交易,一定会损害我的领土托兰的果园收益……」 「…………」 「然后,我的弟弟希尔艾耳是护民兵团团长,我自己则负责与森边居民调停。倘若你们说的一连串事件背后真的有幕后黑手,我大概是最恰当的人选吧……?」 「这份可能性最高,原本就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梅尔菲力德冷冰冰地说道。 赛克雷乌斯缓缓将视线移向对方。 「真是让人吃惊……梅尔菲力德阁下,你真的打算诽谤我吗……?诽谤托兰伯爵家的当家……?」 「我并不是诽谤你。我只是陈述事实,认为这种可能性很高罢了。我不可能平白无故对你兴师问罪。」 梅尔菲力德的灰色眼眸没有透露一丝人类的情绪,他静静威吓赛克雷乌斯。 我简直像在看着马达拉玛巨蟒与懞兽对峙。 「要是罪证确凿,有罪就是有罪,没有贵族和平民之分。我只是依据杰诺斯法律挥下断罪之刃罢了。」 「倘若有证据的话啊……这样再好也不过了……真不愧是掌管法律的近卫兵团团长,说的话十分有道理……」 赛克雷乌斯微微放松肩膀的力量。 他简直像发现马达拉玛巨蟒已经吃饱 的懞兽,正安心地准备逃进树丛。 梅尔菲力德和卡谬尔·佑旭今天没有继续穷追猛打。 剩下来就是我们森边居民要与赛克雷乌斯交涉了。我和达利·萨乌帝互望一眼,确认由谁开始发言。 然而,东达·卢动起身体,仿佛要抹去室内不稳定的气氛。 「……杰诺斯领主的代理人,这就是杰诺斯的法律吗?」 他的声音冷静沉着。 赛克雷乌斯缓缓望向对方。 「我不懂太麻烦的事情。但是,杰诺斯领主的代理人啊,我觉得你讲的话毫无道理。」 「你这番话让我深感意外……森边族长啊,倘若毫无根据的话语能扰乱你的心,代表你愚蠢至极……」 「既然如此,你有办法证明十年前发生那场骚动是野盗下的手吗?当时现场留有猎人的项链,札特·孙也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尽管如此,你仍坚称那是野盗的所作所为。你有证据吗?」 「……那是护民兵团团长做出的判断,不是我……」 「那个团长是与你血脉相连的弟弟吧?那么,你把他带过来。」 场内一片骚然。 拿着枪的士兵逐渐失去平常心。 东达·卢的气魄大概镇压住了他们。 尽管东达·卢的声音沉着冷静,他脸上却浮现出笑容。 是的,那是他面对难缠之敌时会露出的笑容。 我们明明没有移动半步,士兵们却仿佛要拿枪对准我们。 「札特·孙在森边也涉嫌犯了大罪。我们卢氏一族从二十年前开始,就为了讨伐他而磨刀霍霍。但他绝不公然为非作歹,使我们懊悔了二十年。」 「这又是……」 「你们获得了孙家人犯罪的证据,却不处决他们。光就这一点来看,杰诺斯的法律就没有森边的规距高尚吧?」 赛克雷乌斯的表情没有出现变化。 这个男人宛如孩童一样娇小,宛如病人一样软弱,他的胆量却大到足以忍耐东达·卢的气魄。 这大概是因为他曾与生病前的札特·孙见过几次面,已经习惯了森边猎人的魄力。 但他挂着淡淡微笑的蓝黑色面孔上,满是冷汗。 「相较之下,我要提的事情还真是小事一件。孙家本家的蠢蛋们就算在驿站城市拔刀,破坏看不顺眼的摊贩,也不会被兴师问罪。不仅如此,杰诺斯城的家伙还会出面用铜币解决一切……你们似乎有什么不能处分孙家人的理由啊?」 「这件事也与我无关……守护驿站城市的人不是我,是护民兵团……」 「正因如此,我才会要求你叫你的弟弟出面……不对……」 东达·卢用着充满气势的表情笑了笑。 「你不如叫杰诺斯的领主过来。不然干脆让我们进城好了。」 赛克雷乌斯将手臂撑在扶手上,身体倾向右侧。 我总感觉他正拼命思索解决方式。 「森边族长啊……杰诺斯侯爵麦尔斯坦交代我与森边居民交涉并斟酌处理……你却企图在我面前找杰诺斯侯爵,你的态度未免太傲慢了吧……?」 「森边居民当初是把刀献给杰诺斯领主,而不是你。既然你不能了解我们说的话,我只能直接找君主谈吧?」 插图p193 东达·卢用地鸣般的深沉声音说道。 他的笑容愈发充满猎人的气魄。 「由于我们没有孙家人犯罪的确切证据,只能任由孙家为所欲为。导致许多人受到灾厄波及。不只是森边人,驿站城市的人也一样……我们不打算重蹈覆辙。」 「也就是说……你们认为我不值得信赖……?」 赛克雷乌斯微微一笑,笑容明显充满了邪恶。 「森边族长啊,如果听到我说:『我无法信任各位,我希望各位能选择其他人代表森边……』,你们会有什么想法?你们应该能理解我现在的心情吧……?」 「什么——?」 东达·卢的双眼更加熊熊燃烧。 士兵们举起枪后,赛克雷乌斯挡下他们。 「我当然不会说出如此不讲情理的话……我也无法打从心底信赖你们……卢家、札札家、萨乌帝家,这三个氏族真的有资格成为族长吗……我对此感到质疑……」 当我方压制住怒火中烧的格拉夫·札札之际,东达·卢询问: 「这是什么意思?」 「族长们啊,我的心中充满质疑……你们不制裁犯下重罪的孙家人,还让札特·孙逃之夭夭……倘若兹罗·孙也成功逃跑,这件事就会在没有森边居民遭受处决的状况下落幕……这该不会是你们策划的计谋吧……」 「什么蠢话!你认为我们是故意放札特·孙等人逃跑的吗!?」 格拉夫·札札终于放声怒吼。 赛克雷乌斯得意地笑了笑。 「我也不想质疑你们说的话……然而,你们展现出不似森边居民的软弱,原谅了大罪人,还让等待处决的札特·孙恬不知耻地逃之夭夭……这种举动与我们想象的森边居民有如天壤之别……不仅如此,你们还胡说八道,企图诽谤我……」 「杰诺斯领主的代理人,这就是你的回答吗?」 当格拉夫·札札正要破口大骂时,东达·卢按住他的单臂,静静地说。 「我们一点也不信赖彼此——这就是今天的结论,没错吧?」 既然如此,我们必须拿回刀,确认杰诺斯领主的真意——老实说,我以为东达·卢会说出这种话,焦急不已。 赛克雷乌斯似乎怀抱着相同的想法。 他沉默半晌后,用有些严肃的语气说道: 「森边族长啊,你一下就做出这种结论会不会太性急了……我们见面的次数寥寥可数……我们需要更多时间筑起充足的信赖关系吧……」 「哼,既然如此,你打算怎么做?过几天后,你就会重蹈覆彻,与我们重复同样的问答吧?」 「虽然我需要一些思考时间,但重复同样的问答没有意义……那么,我就先让步,当作信赖的象征吧……」 赛克雷乌斯说道: 「关于屈服于前任家主和因家主而破坏规矩的分家人,我会信任你的判断,不过问他们的罪行……然而,我希望你们能把大罪人孙家家主们身旁的六位本家人和家主交给我们……这样的判决就是我们相信各位的证据……」 3 「——后来,我们继续交谈了一会,但内容不值一提。」 卡斯兰·卢堤姆细致入微的报告划下句点。 我听着他报告的同时,准备着明天的备料作业,发出累积已久的叹息。 「卡斯兰·卢堤姆,辛苦你了。你的记忆力和重现的能力真惊人。」 「没这回事。但我把必要的事情都告诉你了。」 「这样已经相当足够了。光是吸收你告诉我的内容,我就必须花费一番心力啰。」 明明是我拜托对方把会谈内容和结果告诉我,我没想到他会说明得如此巨细靡遗。 我们正待在卢家本家的炉灶房,而不是法家。 爱·法在我身边听着对方的报告,凌奈·卢和希拉·卢在房间深处钻研汉堡排的制作方式。她们将从今天开始为『奇霸兽堡』进行备料。 「卡谬尔·佑旭事先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了,但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赤胡党》这个名字。」 「是的。我也只听他提及野盗集团。对方大概认为那件事与我们没有什么关系,所以没把这个名字告诉我们吧。」 「谁知道呢。驿站城市居民也没有和我提过《赤胡党》——这反而让我有些挂心。」 虽说那群义贼是庶民的英雄,过了十年后,他们的名字就算被人遗忘也不足为奇。 然而,听到卡谬尔·佑旭频频听到他们的名字——让我怀疑《赤胡党》会不会是一个关键的存在。 再说,这也是我首次听说巴拿姆使节团和护民兵团的事情。 这一定是卡谬尔·佑旭之前提过的「赛克雷乌斯的政敌」吧。不过,听了刚刚那些话后,我觉得使节团比较像「商场竞争对手」,而不是政敌。 「嗯~我很庆幸对方能这么快就原谅分家的人。不过,他一直紧咬着我方一时疏忽让札特·孙逃走的事情不放呢。」 「是的。关于这一点,我们无从辩解。格拉夫·札札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状况不妙。 赛克雷乌斯撤回条件,声称那是他信赖我方的证明,但从第一次见面时开始,森边居民就直接了当地公开了自己的要求,并认为那是最妥善的方式。 (对方本来就不把孙家分家人当一回事吧。可是——) 我早就预测到赛克雷乌斯会像其他杰诺斯城人一样狡诈地使用交涉术,他会先对我们提出条件过于夸张的要求,对新上任的族长展示自己的权威,逞逞威风。 然而,情势在这几天内出现巨大转变。 我本来以为赛克雷乌斯会对孙家的罪行视而不见,只是为了不想惹怒孙家。现在,我开始怀疑他是一切的幕后黑手。 假如赛克雷乌斯真的如此心狠手辣,教唆札特·孙犯罪——他究竟希望这场骚动如何落幕呢? (他至少会想封住兹罗·孙的嘴。) 依据泰伊·孙所述,除了他自己之外,只有兹罗·孙知道札特·孙的雄心壮志。然而,懦弱之徒兹罗·孙却没有继承父亲的野心。 就算泰伊·孙没有说出这件事,家主兹罗·孙本来也极可能掌握着札特·孙的恶行。既然如此,他当然可能会清楚札特·孙和赛克雷乌斯的关系。不管怎么说,赛克雷乌斯都无法无视兹罗·孙。 不过,这代表他只要同意森边族长的意见,把兹罗·孙当作唯一的罪人,命令族长们把他交给城里就好了。梅尔菲力德介入后,赛克雷乌斯一定也感到火烧眉毛,就算他无意义地延长交涉期间,也没有任何意义。 尽管如此,他却固执的要求我们交出本家全员——他该不会担心其他人也知道他的秘密吧? (假设真是如此,那还真不是开玩笑。到了这个节骨眼,我才不会把雅米儿·孙或米达等人交给那个可疑的男人。) 当我思考到这里时,切肉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 我将三德菜刀放在砧板上,转头望向卡斯兰·卢堤姆。 「所以,下一次的会谈也是半个月后左右吧?」 「是的。白月十五日之前,我们必须决定好道路。」 明天是三十一日,蓝月最终日,所以还有整整半个月以上。 对方真是从容不迫啊。 「两次会议之间隔了这么多天,究竟代表什么意思?这让族长们有时间慢慢思考,卡谬尔等人也可以进行许多调查,对我们来说根本求之不得。但赛克雷乌斯能获得什么好处?」 「我不知道。不过,我认为他不会提出对自己不利的要求。」 「卡斯兰·卢堤姆,看来你打从心底讨厌赛克雷乌斯喔?」 我指出这一点后,对方严肃地点了点头。 「我清楚这掺杂了我个人的情绪。然而,就算没有结下这段恶缘,我大概也不可能与那种人称兄道弟吧。」 赛克雷乌斯这号人物大概能让他人心中充满戒心和厌恶感吧。但我没有实际与他见过面,只抱持着模糊的印象。 然而,我终于理解卡谬尔·佑旭说他现阶段无法制裁赛克雷乌斯的原因了。尽管赛克雷乌斯确实行迹可疑,但我们仍未掌握到确切证据。 或许是赛克雷乌斯的弟弟,也就是那位护民兵团团长悄悄与札特·孙联系,构出了这样的计划。 或许这一切与城里人无关,是札特·孙等人自行将掠夺来的物品换成了铜币。 也或许——札特·孙和泰伊·孙所说的话才是谎言,一切全是野盗所为。 倘若没有任何证据,对方想怎么解释都可以。 「嗯~赛克雷乌斯真的利用札特·孙做尽坏事吗?还是说,他其实只是个性格扭曲的人?——我们必须先搞清楚这一点,才有办法与对方交涉。」 「是的。卡谬尔·佑旭说他想利用这段期间取得对方的罪证。因此,他希望森边居民能助他一臂之力。」 卡谬尔·佑旭啊。 那位老挂着傻笑的流浪汉现在正待在卢家本家,与族长们密谈。 面对对方的阴谋,森边居民究竟该从何帮起?我完全无法想象这一点,心里如坐针毡。 一直保持沉默的爱·法究竟抱持什么样的意见呢?正当我想要瞄她一眼时,凌奈·卢将煎好的汉堡排放在木盘上,走向我们。 「明日太,我们照你说的做了。你可以确认一下成果吗?」 木盘上摆着一块重约一百八十公克的肉饼,与『奇霸兽堡』使用的大小相同。肉饼煎得恰到好处。 不管是煎烤的颜色或膨胀的程度都无可挑剔。尽管没有淋上任何酱汁,看起来却让人食指大动。 我收起严肃的表情,拿起木匙说:「那么,我开动了。」 我用木匙切断肉饼后,透明的肉汁溢了出来,流至木盘上。 里面已经煎熟了。 我将切下的汉堡肉放入口中后,肉饼的滋味果然没有违背我的期待,口中充满鲜味。 「嗯,完美无缺。亚力果丁熟的程度刚好,肉也软硬适中……啊,我好久没吃不加酱的肉饼了,奇霸兽果然很美味。」 肉饼明明只加了亚力果丁,以及少量的岩盐和皮果叶,却十足美味。我不禁勾起微笑,看到我的反应,凌奈·卢也欣然一笑。 「我本来想要问你『真的吗?』,可是,看到你的表情,我放心了。但我觉得肉饼的大小似乎太大了。」 「我们开店当天才会处理它们,把肉饼埋进皮果叶一晚后,水分流失,尺寸会稍微缩水。所以,一开始要多加一点厚度。」 「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了解了……那么,我和希拉·卢就照这个方式准备六十份,可以吗?」 「嗯,拜托你了。只要留意肉饼大小均一就可以了。」 「好的。」 凌奈·卢再次扬起微笑。 她的笑容灿烂,充满自信和骄傲。 凌奈·卢本来就外貌端整,最近变得愈来愈有魅力了。 「啊,爱·法、卡斯兰·卢堤姆,你们也请试吃看看。倘若让明日太全部吃下,他在晚餐前就会饱了。」 她对每个人都照顾得无微不至。 卡斯兰·卢堤姆大方地点了点头,从我手中接过木盘。 「啊,真是美味。希望你可以再去指导卢堤姆家的女人。」 「哎呀,阿玛·敏·卢堤姆的手艺已经很优秀了喔?」 凌奈·卢微微一笑,卡斯兰·卢堤姆搔了搔头说:「真是说不过你。」 当两人温暖的交谈时,爱· 法的表情一脸不悦地接过木盘。 接着,她用木匙舀起一点点汉堡排,送入口中。 「嗯……凌奈·卢,你的厨艺真的变好了。」 她面无表情地说道。 凌奈·卢欣喜地说: 「真的吗?既然你每天都吃明日太煮的料理,听你这么说,我放心多了。」 笑容可掬的凌奈·卢和面无表情的爱·法沉默地望着彼此半晌。 赶在这抹沉默引发尴尬的气氛前,凌奈·卢转头望向我。 「那么,我回去工作了。明日太,谢谢你。」 「嗯,拜托你了。」 凌奈·卢转过身,踏着轻巧的脚步走向希拉·卢。 那么——虽然凌奈·卢没有察觉,但我有些在意爱·法的模样。她紧闭着嘴巴,似乎努力压抑着不将情绪流露于外。 「……喂,爱·法,你没事吧?」 我悄悄呼唤她。 她该不会又要对我说:「你要做出更好吃的汉堡排才行!」吧。我有些不安。 爱·法搔了搔鼻头,似乎终于按捺不住,嘴角抽动。 浮现在我眼前的表情让我吃了一惊——爱·法露出盈满自信和骄傲的满意微笑,足以与凌奈·卢刚刚的笑容匹敌。 我讶异不已,爱·法笑着将嘴巴凑近我的耳边。 「……她的厨艺确实进步了,但你做的汉堡排还是比较好吃。」 接着,她用头撞向我的太阳穴。 「但是她进步的程度还是让人大吃一惊。明日太,你也要努力精进喔。」 「……是。」 我只能这么回答。 我认为凌奈·卢等人制作的汉堡排其实并不逊色于我……尽管这么想,我的胸中仍洋溢着自豪,但我决定藏起这份心情。 「嗨!明日太,你在吃什么啊,看起来很好吃!」 此时,突然有人冒冒失失地这么说。 一道修长的人影和娇小的人影排排站在卢灶房入口。 是卡谬尔·佑旭和路多·卢。 「啊,辛苦了,你和族长们的密谈结束了吗?」 「嗯,我总算可以完成他们的期待了。这么一来,直到下个月十五日的会谈为止,我们似乎可以揪住赛克雷乌斯的把柄。」 卡谬尔·佑旭回答的同时,紧盯着回到我手上的木盘。 察觉到木盘的路多·卢也大步走过来,抢走盘子。 「这是用我家炉灶煮出来的料理,我可以先吃吧?」 「啊啊啊,路多·卢,可以分我一点吗?一口也好。」 插图p207 看到卡谬尔·佑旭甚至能毫不客气地对路多·卢交谈,我感到有些奇妙。 然而,路多·卢似乎并不讨厌这位形迹可疑的男人,他确实将汉堡排分给了对方,虽然只有一口。 「啊,卡斯兰·卢堤姆,刚刚辛苦你了。你已经跟明日太说明完毕了吧?」 卡谬尔·佑旭珍惜地咬着那一口汉堡排,转头望向卡斯兰·卢堤姆。卡斯兰·卢堤姆静静地点了点头。 「在我能够说明的范围里,我认为自己适当地解释完毕了。」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可是,我想要再追加一句话。」 面露悠哉笑容的卡谬尔·佑旭转头望向我。 「明日太,听了卡斯兰·卢堤姆说的话后,你一定认为赛克雷乌斯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吧?」 「是的。」 「然而,假如你有机会见到对方,他说不定会颠覆你的印象。届时,我希望你不要认为卡斯兰·卢堤姆陈述的形象有错。」 「什么?」 他说的话比平时更难以理解。 然而,平时总是装疯卖傻的卡谬尔·佑旭现在却露出相当严肃的眼神。 「不好意思。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可以更详尽地解释一下吗?」 「啊,抱歉抱歉。哎呀,今天对谈后,我才确实感觉到一件事。赛克雷乌斯轻蔑森边居民的程度超乎我的想象。」 「轻蔑森边居民?」 「是的。他的眼神不像在望着跟自己对等的人,仿佛在看着某种比人类低贱的肮脏动物。」 卡谬尔·佑旭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话。 「简单来说,他的眼神仿佛在看着奴隶……然而,他似乎不把奴隶当作人类看待。西之王国的奴隶指的就是北之王国的人民。」 「北之王国的人民,也就是说——」 「是的,我的母亲的血统,也就是西之王国的敌对国马修多拉。从很久以前开始,看到西北混血的我被杰诺斯侯爵招进城里,就让赛克雷乌斯感到苦不堪言……所以,他当然也会用望着肮脏动物的眼神看着我。」 「…………」 「在西之王国的版图中,杰诺斯靠在极南端。因此,大部分的人一辈子都不会见到马修多拉的居民。所以那位赛克雷乌斯特地从远方找来奴隶商人,购买奴隶当作劳工……在靠北方的城镇,这样的事情并不罕见。面对在战争中遭受俘虏的敌国人时,他们不是选择杀了对方,就是把对方当成奴隶。」 这些事情让我愈听愈难受。 卡谬尔·佑旭却扬起满足的笑容。 「反过来说,那些习惯使唤奴隶的人不会表现得这么极端。有些领主甚至会奖赏劳动力高的奴隶,或是认同奴隶结婚喔?把奴隶当作家畜滥用的人现在反而占少数……那位赛克雷乌斯就属于少数派。」 「所以呢?那又怎样?」 「所以啊,对于赛克雷乌斯来说,森边居民虽然具有贵重的劳动力,却不被视为对等的人。我在今天的会谈中感受到这一点。我以前就隐约有这样的感觉,看到那家伙望着森边居民的混浊眼神后,我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 卡斯兰·卢堤姆静静地凝望着卡谬尔·佑旭。 察觉到他的视线后,卡谬尔·佑旭悠哉地笑了。 「就连驿站城市的人也不会用如此轻蔑的眼神望着森边居民吧?他们虽然同样不把森边居民当作同胞看待,但并不会把森边居民视为比人类低等的存在。」 「我现在对奴隶的存在和西北两方不和一事完全仍没有实感。但是,赛克雷斯斯的眼神莫名让我的心骚然不已,他大概真的相当轻蔑我们吧。」 卡斯兰·卢堤姆依然沉着冷静,我的心情却与他相反。 爱·法待在我的身旁。卡斯兰·卢堤姆也在我身旁。路多·卢、凌奈·卢、希拉·卢亦是如此。 我很重视他们所有人。赛克雷乌斯竟然轻蔑这群充满魅力的人们——这已经超出我能理解的范围了。 「——明日太,虽然你是森边居民,但你的外貌像一位西之民。至少赛克雷乌斯从你身上看不到任何森边居民和北之民的特征。他确实有可能把你当做人看待。我希望你不要遭受他蒙骗。」 「谢谢你贵重的情报……可是,我应该没有机会见到那位赛克雷乌斯吧?」 「嗯,我也希望你不会跟他碰面。」 尽管如此,我与他见面的可能性并不是零。 真是让人害怕。 我大大吸了一口气,将胸中孕育而生的混浊物吐出体外后,重整心情,转而面对卡谬尔·佑旭。 「卡谬尔,你向族长们要求了什么?这是你第一次对森边居民提出要求吧?」 「嗯。我们这次人手不够。我拜托他们帮我找人。」 第四章 离别的时刻 隔天,蓝月三十一日,护卫的数量增加到四人。 会采取这样的措施,是因为卡谬尔·佑旭留下的不吉忠告,以及爱·法提出的意见——她觉得似乎有人在监视我们。 增加的人手是信·卢,以及和我们不熟的卢家分家少年。很遗憾,我们似乎无法轻易拜托雷家家主罗·雷前来护卫。 「罗·雷太易怒了。他们大概不放心让他面对驿站城市的人吧?」 路多·卢解释。 假如这是东达·卢的想法,我会认为他是个考虑周详的人。毕竟我们对付的是杰诺斯城人,不管他们使用什么手段攻击我方的弱点都不足为奇。 但是,在这样的状况下,我该怎么提防才好呢?尽管一头雾水,我们也只能继续做生意了。 对于我个人来说,除了赛克雷乌斯可能会暗中搞鬼外,还有一件事让我心情沉重不已。 不用说也知道。今天修米拉尔就要离开杰诺斯,我仍为他和薇娜·卢的事情感到担心。 「……薇娜·卢,你的脚还好吗?」 我待在『咩姆烧肉』摊位,对『奇霸兽堡』摊位呼喊后,对方沉稳地回答:「嗯……不要紧喔……」 薇娜·卢回来摊位上工作了。 她扭伤的脚踝似乎尚未完全康复,要不是我用货车接送她,她应该没有办法复职。 既然有人担任护卫,我们也不需要薇娜·卢的战斗力,所以她暂时会跟凌奈·卢轮流进驿站城市。这是米雅·雷妈妈的指示。 「喂,那位东之民什么时候会来?」 菈菈·卢和我一起负责『咩姆烧肉』的摊位,她轻声询问。 「谁知道呢。以平常的时间来看,他差不多快出现了。」 「啊~总觉得人家比薇娜姐姐更坐立不安呢。对方又不是来提亲,但人家总觉得心跳愈来愈快。」 我确实也感到七上八下,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与菈菈·卢出于同样的理由。 话说回来,为什么菈菈·卢会心跳加速呢? 「人家也不知道啊!可是啊,那位东之民要说的话似乎跟提亲一样严肃嘛?所以,人家果然还是感到紧张不已。」 菈菈·卢将手放在胸口,吐了口气。 「薇娜姐最好赶快嫁人或找人入赘。这么一来,就不会发生这种麻烦事了。」 「……修米拉尔果然很难跟薇娜·卢结为连理吧?」 「当然啦!……人家也不太清楚啦,但对驿站城市的人来说,改变信奉的神是一件大事吧?」 「我也不太清楚,似乎是这么一回事。」 「啊,明日太,你本来不知道四大神的存在嘛。这也很夸张呢!……总之,改变信奉的神,必须与家人断绝来往喔?人家绝对不愿意!」 「嗯~可是,就算搬离家里,双方还是可以互相交流吧……啊,究竟会怎么样呢?我还是没办法说些不负责任的话。」 「出嫁就必须分隔两地。可是,薇娜姐姐一旦离开森边,就等于不再是我们的同胞了,人家不希望她这么做。」 菈菈·卢微微垂下眉毛,咬住下唇。 这位刚强的少女偶尔会流露出如此惹人怜爱的表情。 「……那么,如果那位外国人入赘卢家呢?」 「嗯?这样不是很好吗?这么一来,薇娜姐姐就还是我们的家人。」 「啊,那样就没有关系啊?」 「人家是不在意啦。米雅·雷妈妈应该也觉得无所谓吧……但要东达父亲点头就不容易了。」 东达·卢啊。 他会如何看待这件事呢? 「算了,果然不可能吧。就算东之民入赘,他也不可能去打猎。再说,那家伙本来就在杰诺斯城下镇做生意嘛?那种人怎么可能会舍弃至今的生活,入赘森边啊?」 「话是这么说,不过你并不抗拒这种提议吧?」 「嗯。只要能让薇娜姐姐幸福,不管对象是谁都无所谓。」 菈菈·卢的外貌不只与路多·卢相似,两人的想法也一致。 不过,路多·卢似乎已经考虑过薇娜·卢离开森边的可能性,尽管如此,他依然期望姐姐能获得幸福。 (不管是出嫁或入赘,果然都不容易吧……) 抛下故乡、同胞和一直以来的生活,入赘森边聚落——这究竟是一件多么不简单的事情呢?就连来自远方的我都能够想象。 既然如此,出嫁这个方式又如何呢? 薇娜·卢应该很憧憬森边外的世界吧。 再说,森边居民视森林为神,似乎对四大神没有太明确的信仰。既然如此,他们应该不会太抗拒变更神祇一事。 但是,我仍认为这件事并不容易。就算本人不感到抗拒,一旦更换信仰神明,她应该无法继续待在西之版图——森边聚落了。 修米拉尔没有家人,尽心竭力从事商团的工作。我记得他离开西姆后,会花一年的时间巡回西方和北方的城镇。在这之间,薇娜·卢必须独自待在人生地不熟的西姆之国。 那么,薇娜·卢干脆不要生下子嗣,一起环游世界——? 不行,这样太不现实了。 再说,修米拉尔一定已经考量过这些基本问题,所以他自己也认为这样很不容易。 (……总之,我现在只能冀望薇娜·卢收下修米拉尔的礼物了。) 此事莫名地让我感到疲惫不堪,我和菈菈·卢同时叹了口气。 此时,我听到爱·法冷冷地说:「……你又来了啊。」 「吵死了!这是对客人该有的态度吗?」 是南之民少女迪艾儿。 迪艾儿对宛如守门人的爱·法吐了吐舌头,笑着站在『咩姆烧肉』的摊位前方。 「嗨,我今天也来了。明日太,我要一份。」 「啊,谢谢……咦?如果你想轮流吃的话,今天应该轮到『奇霸兽堡』吧?」 「嗯~?反正都很好吃,没差啦!因为你待在这里,所以我就吃这里吧。」 迪艾儿满脸笑容,与她第一天破口大骂的模样判若两人。爱·法双手抱胸,斜睨着少女天真无邪的笑容。 老实说,我们昨天也把少女的存在告知卡谬尔·佑旭了。我把发生的事情全盘告诉他,并询问赛克雷乌斯是否有可能是少女的靠山。 「啊,她与瑟兰多来的商团有关吗?我知道了。那是赛克雷乌斯邀请到自己私人宅邸的铁器商吧?嗯,既然他们挑在这个时期来到杰诺斯,梅尔菲力德当然已经暗中侦查过了。那只是商业往来,他们不可能会成为赛克雷乌斯的手下,招惹森边居民。」 听了卡谬尔·佑旭这番话后,我们的疑虑姑且消散了。 但少女确实与赛克雷乌斯有关系,我们还是该适度与她保持距离。因此,我扬起可有可无的客套笑容,面对这位少女。 「嗯~好香喔!喂,这有办法用炉灶加热吗?」 「欸?为什么这么问?」 「我想让城下镇的人们品尝看看!那些家伙坚称奇霸兽肉不能吃,一点也不相信我说的话。」 她的发言让我鸡皮疙瘩直冒。 「不、不行喔,要是料理放太久,说不定会变质哪!要是他们吃坏肚子,那就是大事一件了。拜托你别把料理带进城下镇。」 「欸~!?可是,付了铜币后,我想怎么做都无所谓吧?」 迪艾儿收起笑容,鼓着脸颊。 我 紧张地绞尽脑汁。 「可、可是啊,很多杰诺斯人并不欢迎森边居民和奇霸兽肉喔,你多少也听说过这件事吧?」 「嗯~?我不太清楚。因为许多森边居民相貌骇人,大家为此感到畏惧吧?」 迪艾儿愤愤地望着爱·法。 爱·法冷冷地望了回去。 「这件事没有这么单纯喔。杰诺斯人本来就视奇霸兽为灾祸的象征。连同吃奇霸兽肉的森边居民也连带——呃,再说,由于森边居民本来信奉南方神,后来才改信西方神,杰诺斯人仍不把我们当作同胞看待,直到现在,双方的关系依然没有改善。」 「什么啊?太奇怪了!森边居民是在几十年前舍弃加喀尔的吧,为什么杰诺斯人还不把你们当作同胞呢?」 她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吗?我错愕不已。 不过,对于客户仅限于城下镇居民的外国人来说,确实不会对这种事情有深入的了解。尽管同为杰诺斯之民,森边居民和城下镇居民却毫无交集。唯一的例外正是赛克雷乌斯。但那个人不可能会特地跟商业往来的对象提起森边居民。 (说得也是……说不定有些城下镇居民一辈子都见不到森边居民。那些家伙说不定根本懒得管驿站城市居民和森边居民的关系。) 这是一个新发现。 然而,就算跟森边居民说起这件事,他们一定也不以为意吧。 我将思绪集中在现在面临的问题上,回复迪艾儿: 「——总之啊,假若你把奇霸兽料理带进城下镇,我不知道会引发多大的骚动。我们想要平静地继续做生意,你可以改变心意吗?」 迪艾儿沉吟了一会,终于消沉地开口: 「我知道了。我只是想让那些家伙惊艳一下罢了……如果会造成你的困扰,我会放弃这个念头。」 她的表情宛如垂下双耳的幼犬。 「谢谢你。」 我将肉和亚力果丁推到铁板中间。 「一个就够了吧?这道料理也是两枚铜币。」 「嗯!我刻意饿着肚子过来,你要做得好吃一点喔?」 迪艾儿似乎重新振作了起来,再次勾起微笑。 当我正要跟着扬起笑容时,再次出现一位访客向我打招呼。 「嗨,好久不见呢。」 我转过头后,一位留着褐色长发的西之民女孩站在我面前,她的脸上挂着不输迪艾儿的开朗笑容。女孩的身材比例足以媲美薇娜·卢,她有着一身象牙色肌肤,散发出性感气息。她是《西风亭》的佑美。 「啊,你好。真的好久不见了。」 「毕竟人家也要忙店里的工作嘛,正午前很难脱身啦!就算是这样,我每天还是会来你的摊位光顾喔?」 「是,我有听说。谢谢你每天前来光临。」 佑美和都拉大叔都是我们仅有的西方常客。就算我们碰面的次数减少,我依然不曾忘记感谢的心情。 (……她该不会还想挑衅西方客人吧?) 我有些不安,将视线移回迪艾儿身上后,她正将双手撑在摊位上,凝望着我,眼神宛如想讨饲料的幼犬。她的同伴拉比斯已经把铜币付给菈菈·卢了。 「啊,抱歉抱歉,我现在就做,你等一下。」 「嗯!」 迪艾儿绽开笑容。她切换表情的速度可以说是天下第一快。 不知道为什么,佑美收起笑意,开始上下打量迪艾儿。 「人家没看过你。你是明日太的朋友吗?」 「嗯~?我不算是他的朋友喔?」 迪艾儿错愕地望向对方。 佑美撩起一头长发。 「是喔。那么,你是这间店的常客?人家之前没看过你这种南方女生喔?」 「我应该算是常客吧。我姑且也连续光顾了四天!」 虽然你第一天没付钱。我悄悄地耸了耸肩。 现在不是悠哉地听着两人对话的时候。佑美的眼神愈来愈带刺,瞪向我。 「……明日太,这是怎么一回事?」 「欸?什、什么意思?」 「你说人家是客人,所以才跟人家用彬彬有礼的口吻说话!可是,听你的语气,你仿佛把这位四天前刚出现的女孩子当作朋友了,为什么!?」 原来是这件事触怒了佑美。 这么说起来,我记得佑美也曾为了塔拉吵过这件事。当时,我表明自己在开店前就认识塔拉后才息事宁人。 「不,那是……顺势就变这样了……」 「什么叫做顺势就变这样?我完全无法认同!」 「吵死了~既然你是来买料理,乖乖吃掉料理就好啦。」 迪艾儿啃着从我手上接过的『咩姆烧肉』,若无其事地说道。 你最好有资格这么说啦!尽管我这么想,但看到她没有被佑美激动的情绪影响,我稍微松了口气。看来迪艾儿已经能够理性面对南之民和西之民。 「……明日太,看来你只剩下两条路可以选择了。」 佑美怒火中烧。 她怒气冲冲地竖起两根柔软的手指,伸到我的鼻子前方。 「一,你对我说话的语气不可以这么客气。二,你必须平等对待所有客人。明日太,你要选择哪一条路?」 「呃……我已经用这种方式跟你说话了一个月,现在很难改过来……」 「虽然这么说,但明日太不曾用见外的态度对待过我喔?」 迪艾儿扬起天使般的笑容。 倘若背弃她的信赖,她会暴怒还是大哭呢?面对着如此纯真的笑容,光是想象就让我的内心痛苦不已。 因此,我只能回答一句:「对啊」,听到我的答复,佑美大声嚷嚷: 「这样太狡猾了!你不可以总是欺负人家!人家明明跟你认识的时间比较久,太过分了!」 「你的嗓门真大。小心明日太找卫兵过来,告你妨碍他做生意喔?」 迪艾儿依然挂着满足的笑容,大口咀嚼着『咩姆烧肉』。我在佑美看不到时,悄悄叹了口气。 此时,我终于察觉到一道冷冰冰的视线刺着我的右脸颊。 我缓缓转过头后,想当然耳,我亲爱的家主大人正斜睨着我。 你在气什么啊?我用眼神询问对方。 吵死了,对方用眼神回应。 这就是心电感应,法家的羁绊已经升华到这般境界了。 「不好意思……我没有办法突然转换过来,但我会积极地处理这件事,各位愿意息事宁人吗……?」 为了解决这个状况,我开口呼吁后,佑美扬起眉毛,皱着脸。 「……你真的会改变想法吗?」 「是的……嗯……我会尽力而为……」 佑美大大叹了口气,将两枚红铜币放在桌上。 「谢谢你每次都前来光顾……不对,谢啦……」 「我完全感受不到你的努力喔!」 「突、突然要转换太困难了。」 不过,对方没有像罗·雷一样行使暴力,已经算对我不错了。于是我开始制作『咩姆烧肉』。 「料理这么好吃,自然会聚集各式各样的客人呢~」 迪艾儿开怀大笑。 佑美露出赌气般的表情,瞪着对方。 「……所以,你究竟是谁啊?杰诺斯很难得能看到南方来的年轻女孩,你是商团的人吗? 」 「嗯,我们是瑟兰多来的铁器店。」 面对一脸不悦的佑美,迪艾儿毫不拘泥地回答后,吃下最后一口『咩姆烧肉』。 「是喔。铁器店啊……这倒是无所谓啦,你为什么会穿着这么男孩子气的衣服啊?」 「嗯~?我又不可能在驿站城市做出太裸露可爱的打扮。你才是呢,穿成这样子,不会成为小混混的目标吗?」 「如果我会害怕流氓无赖,那我早就搬离驿站城市了。看来你应该出身在一个好人家吧?」 佑美双手抱胸,俯视着迪艾儿。 这么说起来,我第一次遇到佑美时,她就带着一群小混混般的年轻人。 顺带一提,她今天也穿着西之民流行的服装:上半身穿着一件裹胸布,戴着许多垂坠的饰品,腰际到脚踝只围着一块长长的布。长长裹腰布的接合处隐约可以看见纤纤玉足,意外地性感。 「算了,如果这是南之民的习惯,那倒是无所谓。但你长得这么漂亮,至少把头发留长吧?否则会被人误认为男生喔?」 是的,我就认错了。 当我这么思索时,迪艾儿本来沉着的脸庞突然变得怒气冲冲。 「吵死啦!要留长发还是短发是我的自由吧!?不要因为你稍微性感一点就嘲笑别人!」 「呜哇!」 佑美发出奇妙的呐喊声。 大事不妙,迪艾儿的右手竟然一把抓住佑美丰满的胸部。 佑美挥开迪艾儿的小手,满脸通红,瘫坐在地上。 「你、你、你在做什么啊!突然这么做,会吓死人耶!」 插图p229 「哼!如果我不是突然这么做,你就不会抱怨了吗?看来我下次先报告再动手吧?」 迪艾儿弯起双手的手指,仿如钩爪一般,逼近佑美。 佑美抱住自己的上半身,一脸困惑地后退。 「喂。」 此时,爱·法抓住迪艾儿细瘦的肩膀。 「南方女孩,不要在店前面引发骚动。你难道丝毫没有反省吗?」 迪艾儿讶异地转头望向爱·法。 此时,宛如影子般一直悄悄伫立在一旁的年轻人拉比斯,将手伸向长剑剑柄,走向爱·法。 「森边居民,放开迪艾儿大人……否则我会砍你。」 「喔?看来很多南之民都无法无天呢。」 爱·法看起来没有任何感受,手放开迪艾儿的肩膀。 迪艾儿用有些失去理性的声音低语: 「拉比斯,住手。现在是我不对……明日太,对不起。」 「呃,没关系……」 「我也要跟你道歉……只要听到别人提及我的头发,我就会忍不住发脾气。」 「头、头发……?」 「……因为我的头发颜色难看死了,不可能像你的头发一样留得这么漂亮。要是有办法留长头发,就算做出这种打扮,也不会被人误以为是男孩子吧。」 迪艾儿低声抛下这句话后,咬着小巧的唇瓣,陷入沉默。 佑美缓缓站了起来,用手挡着自己的胸口,走向迪艾儿。 「——你的头发一点也不难看啊?虽然有些特别。」 「怎么会不难看!简直就像野兽一样!」 迪艾儿的表情因悲伤而扭曲,大力搔着头发。 她的褐发浓淡交错,呈现出不可思议的色泽。我确实曾觉得她的发色跟猫狗很像,但我不曾认为这样的颜色很难看。 「这样啊。算了,每个人的喜好不同。」 佑美将手放在迪艾儿抓乱的头发上。 「人家不认为你的头发很丑,所以才会觉得你就算留长也没什么关系。如果因此惹怒你,那人家也必须跟你道歉。」 迪艾儿沉默地低下头。 接着,她从下方仰望着佑美。 佑美似乎打从心底感到内疚。 「……你没生气吗?」 「嗯,只是有点吓一跳。」 「是喔……你的胸部很软很舒服喔?」 「别说这种话!」 佑美的手大力搅乱着迪艾儿的头发。 「哈哈哈。」 迪艾儿笑着逃离对方的手。 「抱歉喔,我今天必须回去了,中午开始要工作……明日太,我明天也可以来吗?」 「欸?啊,嗯,当然可以。」 「……谢谢。」 迪艾儿留下这句话,快速地离去了。 与她同行的拉比斯最后瞪了爱·法一眼,追了上去。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算了,她不是坏人。」 佑美无奈地说道。 「不要紧吗?」 我询问后,她莫名羞红着脸,藏着胸口,用骇人的眼神瞪着我。 「好了啦,赶快做人家的份!人家还有工作要处理!」 「欸?是,对不起……」 「你的语气!」 「好的!对不起唷!」 我的语气听起来简直跟米达一样。 菈菈·卢撇过头,忍住不笑出声,佑美一脸气愤,从我手中抢过『咩姆烧肉』。 「真是的,人家今天明明要跟你讨论严肃的事,没想到一切如此失控……明日太,你有在《南之大树亭》和《玄翁亭》贩卖料理吧?」 「嗯?是……对啊?」 「你有把口味调整成南之民和东之民喜欢的味道吧?人家是西之民,你会推荐我尝试那些餐点吗?」 「欸?请问你为什么要这么问呢?」 「……你不是故意用这种语气吧?」 「当然不是!唷!」 菈菈·卢的肩膀不住颤抖,佑美再次叹了口气。 「听说我们最近有许多西方客人都改去那两家旅社光顾。我家的父亲终于下定决心,心不甘情不愿地动手了。」 「动手……他打算做什么?」 「我还不知道。他说不定想请你用卡龙肉和奇谬鸟肉来制作料理。」 佑美的父亲是旅社《西风亭》的老板,他打从心底厌恶着森边居民和奇霸兽。 他并不是杰诺斯本地人,而是年轻时从别的城镇搬来杰诺斯。他的厌恶并非来自某个明确的理由或状况,只是被驿站城市蔓延的空气感染罢了。佑美如此向我分析。 也就是说,佑美本来跟父亲一样厌恶森边之民,直到光顾我的摊位后,这种成见才烟消云散。 「嗯~让我制作其他肉类料理没有意义喔。我之前也说过吧,我会开始做生意,不是为了赚取铜币,而是让大家知道奇霸兽有多美味。」 「嗯,人家知道啊。可是,那个顽固老爹为了确认你的厨艺,竟然要人家去尝尝你的料理喔?他之前光是知道人家和妈妈悄悄来买你的料理,就大动肝火呢!这不是很厉害吗?」 佑美将脸凑到摊位之内,表情相当拼命。 「接下来就看你的厨艺了吧?倘若你能顺利说服老爸,让他品尝奇霸兽料理,老爸的石头脑袋说不定就能软化了!……人家的提议该不会很自我中心吧?」 「不!你说的没错。说得也是,光是让他感到兴趣,我就该感到庆幸了。」 倘若我能在西之民为了自己人而经营的旅社贩售奇霸兽料理,将是极大的进步。 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在《奇谬鸟尾巴亭》踏出这一 步。但我不能放过眼前这个好机会。 (再说,赛克雷乌斯似乎并不重视十年前那起事件的证据,既然他没有监视米拉诺·马斯,我干脆下定决心,向《奇谬鸟尾巴亭》提议贩卖料理一事吧。) 我这么思索后,终于能率直地对佑美扬起笑容。 「佑美,谢谢你。要是你父亲真的对我有兴趣,我会努力让他知道奇霸兽有多美味喔。」 佑美错愕得瞪大眼睛。 或许是因为下方铁板的热气,她象牙色的脸颊微微泛红。 「……什么嘛,你明明就可以用普通的语气跟我说话。」 「啊,嗯,是啊。不过冷静下来后,我似乎又会意识到你是客人就是了。」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啊?」 「……欸?我当然记得这种事啊!」 虽然这么说,我似乎没什么机会呼唤她的名字。不只是佑美,我也几乎没有机会呼唤巴兰老大哥和阿尔达斯的名字。 「嘿嘿。」 佑美轻笑出身,缩回身子。 「人家总觉得好开心……」 「欸?怎么了?」 「没事啦!那么,你比较推荐《南之大树亭》还是《玄翁亭》?」 「啊,嗯,呃~我打算从明天开始慢慢调整料理的内容,我在《玄翁亭》的料理中使用了西姆的特别香料,名为奇多果实。我觉得你应该会比较习惯《南之大树亭》的料理……顺带一提,你吃过饕油制作的料理吗?」 「没有。那是加喀尔的调味料吧?我多少听过名字。」 「这样啊。饕油的味道没有奇多果实独特,比较容易入口。无论如何,我并不是只考虑到东方和南方客人而端出那些料理。」 「我知道了。那人家先去《南之大树亭》看看!嗯,好期待喔。」 佑美微微一笑。很高兴能看到她展现出比平时更雀跃的模样。 她明明身为西之民,却如此为我着想,我打从心里感到感谢。 「谢谢你。我不会浪费你为我牵起的缘分,我会努力。」 「嗯!加油喔!要是人家真的觉得不好吃,会老实跟你说。」 「说得也是。我很期待你的感想。」 佑美挂着笑容离开后,我满足地吐了口气。 此时,我的右脸颊感受到某人的视线。 转过头后,爱·法果然沉默地瞪着我。 你在气什么?我用眼神询问她。 吵死了,她用眼神回答我。 这种心电感应不怎么愉快啊。 当我这么思索时,一位穿着披风的高挑人影从北方走了过来。 是东方来的客人。不过,那个人并非修米拉尔,也不是桑久拉。他的身高超过一百九十公分,这样的身高在西姆人中也十分罕见。 「欢迎光临。一个就可以了吗?」 「不,两个,拜托你。」 那个人回答的同时,将兜帽向后拉。 除了修米拉尔和桑久拉之外,竟然会有人特地露脸,真是稀奇。 「明日太、认识、我吗?」 「欸?」 「我,《银之壶》、副团长,拉达纪托·基·那法西阿尔。」 我完全不记得他。但他有着黑发黑眼睛,跟其他西姆人一样,脸型较长。 我记得《银之壶》中有一位体型如此高大的人。 「你是《银之壶》的人啊?今天只有你一个人吗?」 「是的、今天、很忙。每个人、分开、来买。」 这位名叫拉达纪托的人物望向『奇霸兽堡』的摊位。 「明日太、薇娜·卢、我有话要说。」 薇娜·卢缓缓望向我们。 拉达纪托用低沉但响亮的声音继续说: 「团长修米拉尔、突然有工作。他会、晚来、见两位。」 「突然有工作?」 我反问。 「是的。」 拉达纪托依然凝望着薇娜·卢,点了点头。 「他说、等摊位、收摊后、会过来。他、一定会去、《奇谬鸟尾巴亭》。届时、再打招呼。」 「这样啊。最后一天做生意想必很多事情要忙吧……咦,修米拉尔知道薇娜·卢今天有进城啊?」 「是的。修米拉尔、一早、就去城下镇。但是、同胞、把摊位的事、告诉他。他知道。」 「这样啊。」 这么说起来,已经接近正午了,巴兰老大哥等人却不见踪影。 我和佑美交谈后本来心情情绪高涨,现在却开始有些消沉。 「修米拉尔,一定会来。我把、轻食、转交给他。」 拉达纪托这么说后,视线重回我的身上。 「《银之壶》、十人、一定会来、辞别。明日太、我们、感谢、跟你、相遇。」 「别这么说,我也衷心感激能见到各位。」 「生意、结束后、来道别。」 拉达纪托用不带感情的声音说道。 他微微眯起的黑色眼眸,和修米拉尔一样泛着欣喜的光芒。 2 现在正值正午时分。 等待莉依·斯多拉来接班后,我们前往《玄翁亭》。 我将要交给巴兰老大哥的肉干托给希拉·卢。重达二十公斤的肉干是我邀请卢家和其眷族共六氏族,以及附近的五个小氏族一起准备的。过程相当顺利。 这次的报酬要分给十二个氏族,三十枚白银币均分后,每个人只能分到一点报酬。由于我上次优先委托小氏族处理,所以我这次不管氏族大小,平均分配。 在家主的准许下,法家为爱护本摊位的常客准备了一点小心意。 我现在一有时间就努力研究的食品是『奇霸兽培根』——我不知道这样命名是否精准。简单来说,我为了让宛如木材般坚硬的肉干变得柔软,反复尝试,制作出这种熏肉。 我先用盐腌肉,等去除水分并干燥后,使用香草烘烤。森边制作肉干的方式基本上与制作培根相同。然而,肉干最重视保存性,必须彻底去除肉内的水分。因此,咬合力贫弱的我根本无法咬断坚硬的奇霸兽肉干。 森边和杰诺斯没有冷藏食品的机器,气候宛如日本的初夏,这里的居民当然会重视食品的保存性。不过,我仍希望成品能接近我认知的肉干——我想知道要牺牲多少保存性,才能让肉质变得软嫩。每当我在法家制作肉干时,就会不断试着研究。 重点在于盐的份量?用盐腌制的时间长短?去除盐后干燥的时间长短?使用香草熏肉的时间长短?熏制方式是否有改良的余地?是否能善用同样具有去除水分效能的皮果叶?——由于有太多研究的空间,我一直无法找到答案。现阶段来说,凭我的牙齿终于能啃这种培根了,但保存期限却不到一个星期。成品尝起来就跟日本的牛肉干差不多。 现在的成品仍未达到我的理想。然而,当我假设旅人的心情,拿培根与波糖和亚力果一起炖煮后,发现它比现有的肉干更加美味。 炖煮肉干时,必须把它煮到软烂的程度,导致最后只剩下宛如橡皮筋的乏味肉片。这道新作品伪培根却能在食用时品尝到更多肉的鲜味。 我使用的是五花肉。使培根能比肉干残留更多脂肪的黏性,肉的鲜味也与过去天差地别。我多赠送老大哥们两公斤伪培根。 七天内一定要食用完毕、不需要像肉干一样炖煮 太久、这是我对各位一个月来的光顾致上的谢礼,不需要报酬。我交代希拉·卢这三点后,离开摊位。 这样的行为会违反驿站城市的作风吗? 尽管如此,我仍无法压抑冲动,想为老大哥率领的建筑师傅和《银之壶》的人们致上谢礼。 当我和希拉·卢会合时,如果发现老大哥等人将伪培根推还给我,我说不定会泪湿枕头。走在石头大道的我怀抱着一抹不安,前往位在南方的《玄翁亭》。 现在的成员有薇娜·卢、信·卢和爱·法。路多·卢和分家少年则留在摊位上。 薇娜·卢在我身旁哀伤地叹了口气。 「……薇娜·卢,不要紧吗?」 「嗯……可以的话,我想要尽早解决麻烦事……」 她小步小步地行走,微微拖着右脚。她的侧脸没有透露出任何表情,但她似乎感到忧愁不堪。 (你会收下修米拉尔的礼物吗?) 从刚刚开始,这句话就梗在我的喉头,但我设法压抑自己。 薇娜·卢过去好歹也追求过我,在这样的立场下,我最好不要多过问她和修米拉尔之间的事情。 当薇娜·卢从前对我大送秋波时,究竟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呢?她的心中怀抱着什么样的感情呢?我的身份和来历太过不可思议,勾起了她的好奇与执着吗?或是她对外界的憧憬,为那份感情增添了附加价值?难道那是更纯真的爱慕情绪吗——我不得而知。说不定薇娜·卢自己也不清楚。 比起我的世界的人,森边居民似乎更靠直觉选择伴侣。米雅·雷妈妈与东达·卢见第二次面时,就对他告白,她的女儿凌奈·卢与我认识不久时,也对我坦诚了心中的情感。 光靠这两个例子就断定森边居民的习性太过武断。然而,那两个人都是薇娜·卢的亲人,她自己也在短时间能对我进行过于直接了当的猛烈攻势。 这样的她对修米拉尔怀抱着什么样的感觉呢? 她会用什么方式面对修米拉尔的心情呢? 庸俗的我根本无法想象。 「……怎么了?你从刚刚开始就一脸郁闷。」 走着走着,爱·法将脸凑向我。 「明日太,如果有事情让你挂心,不要闷着不说。」 「不,不要紧。我只是在思考一些事罢了。」 面对着眼神比平时锐利两倍的爱·法,我摇了摇头。 「爱·法,你呢?你今天还有感觉到那个人的视线吗?」 「今天没有。希望昨天只是有人频繁地看着我们。」 除非有确切的证据,否则爱·法不会放松警戒。 距离下一次会谈还剩半个月。 先不谈进入休息期的卢家,爱·法不能继续将猎人的工作抛在一旁。既然卢家聚落附近的奇霸兽数量减少,代表其他区域的奇霸兽出现率将会上升。 孙家放弃猎人的工作后,奇霸兽出没的周期变得混乱。但法家周围的奇霸兽并没有锐减。附近的佛家和岚家也都有不错的收获。 「……白月十五日之前,我打算每两天进一次森林。」 爱·法仿佛读出了我的心声,这么宣告。 她从咫尺之遥下瞪着我的脸。 「所以,我打算两天拜托一次卢家担任护卫……明日太啊,你不可以趁我不在时乱来喔。」 「我知道。话说回来,我有在驿站城市乱来过吗?」 「几天前,南方女孩不是揍了你吗?」 她戳了一下我的肩膀,表情宛如毛竖起来的猫。 提到迪艾儿,爱·法马上一脸不悦。 「……明日太跟爱·法,你们感情真好……」 薇娜·卢再次用低沉的声音轻语。 爱·法收起怒容,望向对方。 「卢家长女,你比平常有气无力许多,你的脚在痛吗?」 「不痛……只是,看到你们和睦的模样,我感到心痛……」 她的发言让我心一惊。 爱·法讶异地歪着头。 「卢家有许多家人吧?你为什么会感到心痛?」 「你是真心这么问吗?……所以我才不知道该拿你如何是好……」 爱·法头上浮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薇娜·卢用着无力的眼神斜睨着爱·法,叹了口气。 「不要紧,不用在意……这是我的问题……」 「这样啊。」 爱·法点了点头。 接着,她难得露出迷惘的表情,继续说了下去: 「卢家有纪芭婆婆和莉蜜·卢。她们两个是我比较了解的卢家人,光是这样——就让我觉得卢家是一个充满幸福的家庭。」 「我当然知道……我也很重视家人……」 薇娜·卢用长长的刘海遮掩表情。 她接下来低语的话语,大概只有竖起耳朵的我才会听到吧。 「我究竟期望着什么呢……」 薇娜·卢的声音宛如幼童般惶惶不安,但她确实这么低喃。 ◇ 「今天,我和你的契约就到期了。」 当我待在《玄翁亭》厨房时,主人涅尔用着不带感情的平静声音说道。 这位年轻老板身材适中,还不到三十岁。他有一头褐发和茶褐色的双眼,以及象牙色肌肤,是一位没有太大特征的西之民。 「这阵子谢谢你提供餐点给我们……我希望你能从明天开始与我缔结新的契约。」 「听到你这么说,我深感光荣。然而,如同我之前所述,我明天开始将使用不添加奇多渍物的料理。」 我将带来的食材摊在工作台上,这么回应后,涅尔说: 「我会暗自期待你下次提供的料理。」 他说的话亲切友善,脸上却不自然地面无表情,落差极大。为了配合东之民的习惯,这位异于常人的老板也决定不流露任何感情。 「我调整好新料理的调味了,今天会请你试吃。那么,我开始准备餐点了。」 今天的菜单是以泡菜锅为发想,构思出的『奇多锅』。 这是用奇霸兽肉、亚力果和堤诺叶炖煮后,搭配奇多渍物和饕油的料理。炖煮时,我完全不需要工作。因此,我将食材放入铁锅中后,迅速开始准备制作新菜单。 这是两天前爱·法和修米拉尔品尝过的『煎烤奇霸兽排·意式辣茄风味』。倘若只准备一人份,制作起来将相当轻松。我拜托薇娜·卢负责为『奇多锅』调整火候,自己则严肃地开始工作。 担任护卫的爱·法站在内侧有窗的墙壁前,信·卢待在厨房入口。涅尔在我身旁看着我工作。由于《玄翁亭》比我去过的其他旅社规模更小,五人全都进入厨房后,室内变得十分狭窄。 提防札特·孙袭击时,我们带着四位护卫来访。其中三人离开建筑物,分别看守前门和后门。这次只有两名护卫,所以我们让战力集中在室内。 《南之大树亭》的纳乌帝斯多少有些畏惧森边猎人,涅尔却不曾让我有这样的感受。沉迷于东之王国文化的他相当忧虑四大王国之间的歧视问题。因此,面对舍弃加喀尔,成为赛尔法之子而遭到歧视的森边居民时,他大概会想尽量用公正的态度对待他们吧。 (他曾经说过,正因为他无法下定决心舍弃神明,或让他人舍弃神明,他才无法娶东之民为妻。) 在这个世界里,变更信奉的神果然就是一种禁忌 。 遭到舍弃的一方自然会感到不愉快,改信的那一方也不可能举双手欢迎。正因如此,森边居民才会从一开始就遭到杰诺斯人冷眼相待。 (这样的心理机制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无法轻易信任随意更换信奉神明的人吗?) 不是每个人都能轻易改信其他神明。 举例来说,卡谬尔·佑旭。 西北混血的他在北之王国度过孩提时期,失去母亲后,才搬到西之王国。 马修多拉和赛尔法是敌国,为什么出现像卡谬尔·佑旭这样的人呢?我没有详细询问。他本来以北之民的身份和母亲一起生活,失去母亲后,才更改信奉的神明,成为西之民。他复杂的身世一定是他奇妙人格形成的主要原因。 他曾经告诉过我,这种背景使他无法从事普通的工作,于是他成为了一切靠实力的《守护者》。然后,这也使他单方面地对际遇相同的森边居民怀抱着伙伴意识。 不管是卡谬尔·佑旭或森边居民,都不可能是抱持着随便的想法更换神明。尽管如此,西之王国赛尔法却未温柔地迎接他们。 (就算为了婚姻而改变信奉的神,也很难受到祝福吧。) 我望着静静伫立在隔壁炉灶前的薇娜·卢,悄悄叹了口气。 看到肉和亚力果似乎都熟了,我将带来的塔拉帕酱加进铁锅里。 「那是你在摊位使用的塔拉帕酱汁吗?」 「是的。这跟奇多果实相当搭调。」 「原来如此。我常常用咩姆搭配奇多果实,没想到塔拉帕也适合,我有些意外。」 「直接使用塔拉帕的话,酸味会太强。那样说不定也满好吃的,但我会加入切碎的亚力果,添加甜味。」 当我为涅尔解说时,料理出炉了。 『煎烤奇霸兽排·意式辣茄风味』大功告成。 「请试吃看看。我认为这道料理不输『奇多炒奇霸』。」 「是的。光是香味就不会输了。」 涅尔严肃地拿起木匙。 接着,他咬了一口淋上红色酱汁的里肌肉——捂住嘴巴。 「啊啊。」 「怎、怎么了吗?」 「这下不行——我忍不住勾起嘴角。」 「哎呀,真是让我喜出望外。」 我不禁笑了出声。 四周并没有西姆人,就算他尽情流露情绪也没有关系啊。 「真是丢脸……啊,这非常美味呢。」 涅尔嘴角抽动,将料理吃得一干二净。虽然他努力维持面无表情,但我能从他狼吞虎咽的模样看出他对料理的满意程度。 「嗯,调味得相当出色。这道料理的人气一定不输前两道料理。」 涅尔将吃得干干净净的木盘放在台子上,这么说道。 他淡茶色的眼眸有些担忧地望着我。 「但是,只有这一道料理吗?……当然了,你上次会轮流推出两道料理,只是因为我无法做出选择罢了……」 「是的。我也想要准备两道料理。我正在开发新的汤锅类料理,但目前尚未有任何雏形。」 我使用相同诀窍试着制作意式辣茄风味汤,但或许是我不久前曾煮过塔拉帕炖菜,试做品总让我觉得少了某些味道。 煎肉的主角当然是肉。我认为塔拉帕结合奇多的酱汁非常适合为肉类提味。煮成汤后,却感觉缺了什么。光靠奇霸兽煮出的高汤、塔拉帕酱汁和饕油,无法巧妙地调和奇多的辣味。 「奇多渍物是、呃、用盐腌麻尔制作的吧?总之,里面加了海鲜类的食材啊。制作『奇多锅』时,这种海鲜的鲜味似乎十分重要。』 这不是普通常识,而是我从至今吃过的泡菜锅和意大利料理中导出的结论。 就算不添加海鲜,至少也必须加些法式清汤或肉汤——总之,我觉得「高汤」的风味明显不够。 就算只是熬煮奇霸兽骨也能取得浓厚的高汤,光靠奇霸兽高汤大概就足以补足那道菜肴的味道。或是像我处理炖菜时一样,精心熬煮各种蔬菜也不错。 假设这么做,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功夫、食材费和木柴。我们制作料理的时间只有一小时,一餐的价格为两枚红铜币,在这些限制下,我没办法这么做。 「你现在帮我们制作的汤锅在客人之间广受好评。倘若没有好的菜肴取代它,大家或许会稍有不满。」 涅尔用真挚的眼神望着我。 「明日太,我很满意刚刚试吃的肉料理。你没有办法轮流准备那道料理和使用奇多渍物的汤锅料理吗?」 「啊,嗯……说得也是……其实这跟我们内部的情况有关,我必须重新考量材料费。」 「材料费?为什么?」 「是的。森边聚落重新调整了奇霸兽肉的售价,由于之前奇霸兽肉太过廉价,我们现在调高到适当的价格。虽然这么说,价格依然比卡龙肉更便宜。」 听到我的回答后,涅尔静静地点了点头。 「听到你要使用奇多渍物制作料理时,我也很担心你们的收益。就现况来看,你们究竟能赚取多少利润呢?……不,我不是在强迫你告诉我。」 「没有关系。呃~就现况来看——三十份『奇多锅』可以赚进九枚红铜币。」 不需要讶异。当我们从其他家购买其霸兽肉时,成本率涨了百分之八十五。连涅尔都不禁目瞪口呆。 「你们贩卖料理赚了六十枚红铜币,收益却只有九枚红铜币吗?」 「是的。当肉价还相当低廉时,我们的收益有三十枚红铜币,所以我并不太在意食材费。不过,继续这样下去,是没办法做生意的。」 当初建议要调高肉价的人是我。会发生这种状况,是因为我过于怠慢,太依赖廉价的肉价,从未重视成本率。 容我辩解,我当时整天忙于工作,找不出时间研究料理,只能选择提供从泡菜锅和泡菜炒猪肉中得出灵感的两道料理。 「我知道了。我日后也会努力开发新菜单。直到我端出自己认同的料理前,我会像之前一样照常准备『奇多锅』。」 「可是,你的收益……」 「倘若为了这种事让客人不高兴,因而对奇霸兽料理留下坏印象,就本末倒置了。我认为这是最好的方法。剩下就是我必须尽力做出让自己认同的料理,以我能认同的方式销售出去。」 接下来,我又说了一句话: 「因为我必须跟你购买奇多渍物用于『奇多锅』中,导致食材费用增加。如果你自行制作『奇多锅』贩售,应该能赚进不少利润吧。」 现在涅尔提供给客人的价格就已经足以使他赚到利润了,只要他亲自掌厨,除了他原先获得的利润外,还能获得我本来赚取的利润。 涅尔悲伤地垂下视线,摇了摇头。 「我原本对自己的厨艺还算有自信。不过,就算跟你使用相同的食材,我也不认为自己端出的料理会与你的味道相同。倘若我端出的料理不如你的美味,只会让客人更加不愉快。」 「这样啊……真是遗憾。」 「但是,明日太啊,你的意思难道是我可以跟你购买奇霸兽肉吗?」 「欸?是的,当然可以。」 我的心脏轻轻颤了一下。 涅尔的眼神本来充满遗憾,现在却盈满期待。 「那么,我想要购买奇霸兽肉。如果我跟你端出一样的料理,一定会破绽百出。然而,只购买肉的话,我 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调味,卖给客人。」 涅尔忍不住勾起嘴角。 「最重要的是,我自己也想吃奇霸兽肉。我最近常常在想,我自己明明卖奇霸兽肉给客人吃,为什么我却只能吃奇谬鸟和卡龙……」 「……你真的愿意单买奇霸兽肉吗?」 「是的。我没有办法购买太大量——奇霸兽肉的售价应该不比卡龙肉高吧?」 「没、没错!我现在打算用与卡龙肉相同的价格贩售奇霸兽肉。等一切上了轨道后,可能还会调整价格……」 「看来我很幸运呢,能在涨价前买到奇霸兽肉。」 涅尔的手指比出一个奇怪的形状。 这是东之民常做的举动。 「请把奇霸兽肉卖给我吧。我每天先购买十人份。」 旅社口中的十人份,大约是二点五公斤。 倘若把价格设定为与卡龙肉相同,只能赚到十枚红铜币的利润。 即便如此,愿意购买奇霸兽生鲜肉的人终于出现了。我下意识地转头望向爱·法。 爱·法面无表情,但她眯着的眼睛流露欣喜之情,凝望着我。 「涅尔,谢谢你。我真的——真的由衷感谢你。」 「我也非常开心。奇霸兽肉有一种奇谬鸟和卡龙所没有的独特美味。未来将有更多人愿意购买奇霸兽肉吧。」 涅尔抛下这句话后,突然说了句「失礼了」,背向我。 他就这么消失在粮库中,之后双手拿着一个小壶,和一个用布包住的巨大物体,走了回来。 「这是我使用在奇多渍物中的盐腌麻尔。」 涅尔将小壶放在桌上,打开壶盖。 我兴致盎然地凑近一看,小壶的下半部装满了半透明的白色小型物体。 我无法判断物体的形状,但它的体型细长,长度约一公分左右,硬要说的话,就像盐腌磷虾等小型虾类。 「这是我在西方领土取得的,并不是太珍贵的食材。贩卖咩姆和岩盐的店家往往也会贩售。两枚红铜币可以买到满满一壶的份量。」 「原来如此!这本来是一种下酒菜吧?」 它应该与腌制鱿鱼属于同一种类型的食物。倘若直接把它加进塔拉帕酱汁中,大概不太搭调。但杰诺斯不靠海,河川也无法收获太多食材。所以这算是杰诺斯珍贵的海鲜。 「谢谢你。我今天会去买来研究,看看是否能运用在料理中……这个袋子是什么?」 「这是干酪。今天早上来自西姆的旅行商人前来拜访,我依照之前的约定买了下来。」 「啊,起士啊!呜哇,份量很多呢。」 「是的。我买了五个。这次全部让给你。」 卢家也有托我帮忙购买,这块起士大约有四、五百公克,看来我可以直接把它均分成两半。 我再次转头望向爱·法后,亲爱的家主捂住嘴,怒气冲冲地瞪着我。 这种干酪吃起来就跟康门贝尔起士一样,爱·法最喜欢吃夹了干酪的汉堡排。她又不是西姆人,感到开心的话,笑出来就好了嘛。 「谢谢你!上次的份我一下就吃完了,你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看到你这么开心,我也欣喜万分……这么说起来,你卖出奇霸兽肉时,一定比现在的我更开心吧。」 涅尔再次微微一笑。 「身为森边居民的你为了西姆的干酪而欣喜,身为西之民的我为了奇霸兽肉而欣喜。没有人知道我们在这家小小的店铺里展开交流,但我却为此感到喜出望外。明日太,希望我们的缘分日后也可以延续下去。」 3 我们处理完《玄翁亭》的工作后,前往《南之大树亭》。 《玄翁亭》的位置与石之大道有一段距离,位在应该称作住宅区的正中央。因此,我们暂时走在复杂狭窄的巷弄中。 距离正午已经过了一个小时。这个时间,大家几乎都聚集在街道两旁的摊位,或是前往南方农园工作,人潮不多。 「哎呀,今天收获真丰硕。新料理受到好评,得到干酪,甚至还有人愿意购买奇霸兽肉,我已经没什么好埋怨的了。」 面对依然无精打采的薇娜·卢,我无法表现得太过兴奋,但我仍忍不住压低声音对爱·法这么说道。 「一切都太完美了。不过,你还必须为那家店完成一道料理吧?」 「嗯。多亏了吉鲁鲁,我们前往驿站城市的时间缩短了,等我能交给凌奈·卢等人完成『奇霸兽堡』的备料作业后,就能获得许多空闲时间,我会设法解决这个问题。」 「……也就是说,我必须一直吃那种红色果实制作的料理啊。」 「没有啦,我会帮你调低辣度。」 「看到你这样为我费心,莫名让我很不开心。」 爱·法将头转向信·卢等人看不见的角度,嘟起嘴。 「不要闹别扭啦。你试吃的时候,我会穿插几餐加入干酪的汉堡排。」 「……你觉得只要端出这道料理,我的心情就会变好吗?」 「欸?可是,你很开心吧?」 她踹向我的脚。 不能太过飘飘然,我制止自己。 (无论如何,涅尔真是一位特别的人。虽然他生在西之王国,思考模式却接近东之民。没有人能像他一样轻易接纳奇霸兽吧。) 我认为这是飞跃的进步。 过一阵子,《南之大树亭》的纳乌帝斯也会想要自己调理奇霸兽,我说不定也能与《西风亭》缔结缘分。倘若我跟米拉诺·马斯详谈过后,对方说不定也会在《奇谬思尾巴亭》端出奇霸兽料理。 几天前,我明明还感受到一抹停滞的感觉,今天却有了大跃进。这种时候果然不能焦急,必须更加努力才行——一旦开始这么想,脚步便不自觉地轻快起来。 (今天是第四期的第四天,距离摊位的契约截止还有六天。等契约结束后,我暂时休息两天,埋头研究料理吧。) 那明明会是我睽违二十几天的休假,但我却满脑子只想着料理。难道我是个工作狂吗? 当我在心底悄悄地激动不已时,爱·法突然抓住我的右手臂,强迫我停下脚步。走在我后方的薇娜·卢等人也不得不停了下来。 怎么了?在我发问前,我便看到某个人迎面而来。他大概就是让爱·法停下脚步的理由吧。 「明日太,真巧。你怎么会待在、这种地方?」 对方操着一口有些结巴的西方语言。 那个人取下皮革兜帽,显露出栗子色的长发和挂着微笑的黝黑面孔。是昨天来摊位光顾的桑久拉。 「啊,你好,真是太巧了。我们正从工作的地方回来。」 「你们在这种地方、工作吗?」 桑久拉走向我们。 爱·法莫名保持着戒心,但对方依然跟昨天一样,挂着柔和的笑容。 「是的。其实是旅社拜托我们提供料理,我们现在正要前往另一间旅社。」 「旅社……难道是《玄翁亭》吗?」 「欸?是的,没有错。」 「果然猜中了。因为、那家店、有卖奇霸兽料理。」 他眯起淡色的眼眸,笑得更深了。 他的笑容十分有魅力。 「啊,桑久拉,你该不会也住在《玄翁亭》吧?」 「是的。我生长在西之王国,但我喜欢、东方料理。所以,我总是会 选择为东之民开的旅社。」 除了不会隐藏感情之外,桑久拉怎么看都是一位西姆人。他投宿在《玄翁亭》是一件再自然也不过的事情。 (东与西的混血啊。这个人的出身似乎很复杂呢。) 我对桑久拉并没有怀着戒心。尽管如此,我却能感受到他散发出不可思议的氛围。那是一种与众不同——有别于修米拉尔的魅力或是卡谬尔·佑旭令人感受到的可疑,是一种我无法视若无睹的吸引力。 (虽然他的外貌跟西姆人没两样,却会流露出感情。或许是这一点让我感到新奇吧。) 不管如何,我对他极有好感。 因此,我也笑着与他道别。 「那么,我还有工作,有缘的话,再——」 「等一下,明日太,不要乱动。」 爱·法再次抓住我的手。 转过头后,我大惊失色。爱·法的蓝色眼眸燃烧着猎人的火焰。 「怎、怎么了?这个人什么都没做吧?」 「跟这个男人无关,又有人盯着我们了。」 爱·法低喃。 「跟昨天一样,是宛如毒针般的视线。现在没有其他人待在这个地方,我说不定能找出他的气。你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绝对不要乱了气场。」 我动也不动,视线环顾四周。 这附近不只没有其他人的气息,甚至看不到他人的身影。 桑久拉歪着头,似乎有些困惑。 「怎么了吗?我,没有任何感觉喔?」 「不好意思,你可以暂时别说话吗?」 爱·法粗鲁地抛下这句话,望向信·卢。 信·卢点了点头,不经意地走到爱·法身旁。 「怎么?你感受得到吗?」 「是啊,隐约感觉得到……但是,气息相当微弱,宛如屏住气息的猎人。」 「嗯,我不认为驿站城市的居民有办法消除气息到这种地步……总之,对方在右手侧。」 爱·法瞄了桑久拉一眼,继续对信·卢低语。 「我在这个地方保护明日太和卢家长女,接下来可以拜托你吗?这个任务可能会相当危险。」 「我清楚……右手侧的前方嘛。这么一来,是在那两栋房子之间吧?」 「说不定。稍微走近看看吧。」 爱·法这次确切地望向桑久拉。 「东之民——不对,你不是东之民啊。总之,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好的,什么事?」 「要是你与散发出这股气息的人无关,我希望你马上离开此处。」 桑久拉依然困惑地垂下眉毛。 「我不清楚。不过,明日太,你接下来要工作吧?那么,我先走了。」 「好的。不好意思。请你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喔?」 我自己也还没掌握状况,只能模糊地道歉。 桑久拉最后面露开朗的微笑,重新戴上皮革兜帽。 「明天,我会拜访摊位。我刚刚、才去吃了、你的料理。」 「啊,这样啊。谢谢你前来光顾。」 「是。我明天、会更早去。」 桑久拉刻意没有接近爱·法和信·卢,稍微绕到远处,沿着我们的来时路前往《玄翁亭》。 「好,我们走。明日太、卢家长女,你们迈步后,不经意地绕到我们的左手侧。那边可以看到一条岔路,只要在抵达岔路前绕过去就可以了,别做出任何不自然的举动喔?」 爱·法用眼皮半掩住猎人的眼神,率先迈开步伐。 除了险峻的眼神外,她的一举一动与平时没有两样。 真的有人再次监视着我们吗?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对方是从昨天早上就开始监视我们吗?这样的时间点太奇怪了。倘若这个人与赛克雷乌斯有关,我认为他至少在会谈后就会开始行动……) 我的心跳变得急促。 我拼命使唤仿佛变得僵硬的脚,缓缓修正路径,走到爱·法的左侧。 距离右侧的岔路只剩下不到五公尺。回过神来,信·卢已经移动到爱·法的右方,薇娜·卢走在我的正后方。 路上依旧空无一人。明明只要再走几分钟就能抵达外侧的大马路了。这附近却宛如鬼城一般寂静无声。 这里不是富人居住的区域。林立的房屋几乎都是木造平房,与森边聚落大同小异。房屋包夹这那条细长的岔路——逼近岔路时,信·卢突然踹向地面。 他刚刚还若无其事地走在前方,却突然从我的视线中消失无踪。 信·卢的猎人服随风摇曳,他冲向岔路深处。 「啊!」 我不禁惊叫出声。 石头从房屋阴影处猛地袭向信·卢。 由于信·卢使用同等的速度急速冲刺,他微微撇过头,躲过了敌方的猛烈攻势。 甚至有石头朝我们的方向飞了过来,但爱·法一挥剑,带有剑鞘的大刀就把石头弹了回去。 同时,一道娇小的人影冲出房子阴影处。 那个人背对信·卢,冲向道路深处。 那是一个孩子般的小巧身影,披着动物毛皮制成的披风。那并不是奇霸兽毛皮。 「等一下!」 信·卢厉声大喊,手伸向那位谜样人物的肩膀。 下一瞬间,他的身体轻盈地飘了起来。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回过神来时,信·卢的身体已经在空中大大翻转,背部撞向地面。 信·卢低声呻吟,袭击者面向我们。 我看不见他的长相。 他深深戴着兜帽,就像西姆人一样。 他的身高不高。比爱·法和信·卢还要矮小。 他穿着一件宛如豹纹的黄褐色毛皮披风,下方穿着一件简陋的布质衣物。 他的皮肤——应该呈现象牙色吧?由于久经日晒又肮脏,所以我无从判断。至少他不是西姆人或加喀尔人。 这位小小袭击者交互望着我们和与我们相隔五、六公尺远的信·卢。 接着,他缓缓将手伸向腰际的武器。 他宛若女人或小孩般纤细的腰上挂着一把半月型的小刀。 「住手!」 爱·法声如裂帛。 「驿站城市禁止拔刀!你为什么要伺机狙击我们!?」 她呐喊的同时,重新举起包裹在皮革刀鞘中的刀子。 然而,她一心一意瞪着袭击者,轻声对我们说:「千万别离开我的身后。」 袭击者手握半月刀刀柄,视线固定在我们身上。 信·卢躺在他的脚边,痛苦地用手撑着地面,企图爬起身。 下一瞬间,袭击者小巧的脚踹向信·卢的脸孔。 鲜红色的东西飞溅而出,信·卢再次倒在地上。 「我叫你住手!倘若你打算对森边居民拔刀,就冲着我来吧。」 这不是爱·法会说的话。 她大概判断自己必须这出这种话,就能救得了信·卢吧。因为距离太过遥远,不管再怎么焦急,比起爱·法直接冲过去,让袭击者放下刀能更快解决这个场面。 袭击者犹豫地摇头晃脑。 究竟该直接转身离去、还是给脚边的敌人最后一击、抑或是提高气势,讨伐另一位敌人呢——他似乎在烦恼这些事。 经历孕生险峻氛围的数秒沉默后,袭击者选择了第三条路。 他跑向我们,跑向爱·法。 「趴下!」 爱·法朝身后的我们大喊后,迅速蹲下身体。 袭击者迅速拉近数公尺的距离,将半月刀拔出刀鞘。 接着,他发出怪声,纵身一跳——爱·法也挥下大刀。 两人的刀都没有接触到彼此的身体。 抢在那之前,袭击者的身影就消失无踪了。 明明是发生在我眼前的事情,我却一时无法意会过来。 娇小的袭击者从我的视线中消失无踪,一位穿着长披风的修长身影却映入我的眼帘。 这个人与爱·法一样,挥下收在刀鞘中的长刀,侧脸面对着我们。他是谁呢?就是桑久拉。 「对不起,我太鸡婆了。我感到耿耿于怀,所以折返回来。」 他沉稳地开口后,本来微微半蹲的他重新站直。 他用左臂揽着包裹在皮革刀鞘中的长刀。 「没有、受伤吧?大概、已经不危险了。」 我吃了一惊,望向左侧。 爱·法早就已经望过去了。 桑久拉从旁冲了过来,击退袭击者后,袭击者正按住左肩,在地上痛苦翻滚。 桑久拉前进三步,踏住落在地面的半月刀刀身。 「……谢谢你助我一臂之力。」 爱·法依然谨慎地举着刀,低声说道。 桑久拉俯视着袭击者苦不堪言的身影,微笑着说: 「不客气。人民的工作是、守卫、治安。把他、交给卫兵吧。」 桑久拉轻巧地挥舞手中的刀。 刀子前端弹开这位凶暴袭击者的兜帽,使他的外貌展露而出。 下一瞬间,一抹鲜红色窜入我的视线。 袭击者有着一头不输菈菈·卢的艳红发丝。 「请你、不要抵抗。你是、野盗吗?」 桑久拉沉稳地询问。 一瞬间,按着左肩蹲在地上的那家伙猛然起身。 「开什么玩笑!你把我当作野盗吗!?」 少年的声音——比我想象的稚嫩许多,像个小孩子。但他的神色却骇人至极。 他有一头火焰似的红色乱发,杂乱的头发垂落在脸颊旁,从发丝间隐约可以看到偏黄色的双眸,宛如野兽般熊熊燃烧。 他愤怒地皱着眉头,露出雪白的牙齿,简直像猫科的肉食兽。愤怒和憎恨使他的表情歪斜扭曲,看不出原来的表情。 「臭西姆人……既然你打算叫我野盗,我先从你开始下手……」 「你在驿站城市拔刀、袭击无罪的人民。不是野盗、是什么?」 桑久拉始终沉稳地回答,上下打量着那位少年——这位娇小的袭击者真不适合「少年」这种温和的词汇。 「看你的模样——说得也是,你看起来是一位马萨拉猎人,而不是野盗。」 「猎人?」 爱·法微微做出反应。 少年愤怒的眼神马上转向爱·法。 「肮脏的森边居民……我绝对不会原谅你们。」 「你在说什么。对我们有怨言的话,就说来听听啊。倘若你拔刀相向,我也只能拔刀了。」 「吵死了!」 少年突然挥下右手。 银色闪光撕裂空气,爱·法和桑久拉也同时挥刀。 小巧的飞刀被两人的刀子弹了出去,掉落地面。 他们的反射神经都十分惊人。 然而,少年已经达成了目的。 趁桑久拉因挥刀而变动姿势的同时,少年拿起桑久拉本来踩在脚下的半月刀。 少年的动作也宛如野兽般敏捷。 「我一定会找你们报仇!我以赤胡葛拉姆的儿子季达之名发誓!」 「什么?」 当爱·法询问时,少年已经转身奔离了。 桑久拉瞬间想要追上去,但他最后仍叹了口气,将刀子收回腰际。 「他的脚程很快,我、追不上。」 爱·法忍住想要咂舌的冲动,也将刀子收回腰上。 凭爱·法的脚程应该追得上对方,难道是因为她无法放心离开我们身边吗?无论如何,穿着豹纹披风的少年一下就混入建筑物间,消失无踪。 「赤胡葛拉姆……爱·法,那是卡谬尔·佑旭昨天提到的野盗首领的名字吧?」 盗贼团《赤胡党》首领葛拉姆——我记得卡谬尔·佑旭确实这么说。 他现在正带着森边猎人离开杰诺斯,搜寻葛拉姆的伴侣和儿子。 「怎么会这样。卡谬尔等人竟然错过了他。喂,这种时候该如何——」 「不要慌张。我们先治疗信·卢吧。」 爱·法强而有力的眼神瞪着我。 接着,她瞄了一眼桑久拉。 「对方、果然、是野盗啊。竟然会在白天、出现在城里、真稀奇。」 桑久拉悠哉地微笑。 该说他粗神经吗?第一次见到他时,我本来以为他与打架闹事无缘,看来我必须修正自己对他的印象了。 「但是、他的肩骨、摸起来碎了。暂时、无法为非作歹。我们该、告知卫兵。」 「……好的,谢谢你。」 我这么回答,但心底却觉得没办法这么做,叹了口气。 赤胡葛拉姆的妻小是卡谬尔·佑旭正在搜索的重要证人。再说,驿站城市的士兵终究隶属于赛克雷乌斯亲弟弟掌管的护民兵团旗下。我们必须比卫兵抢先一步逮住刚刚那位少年。 (他会如此无法谅解森边居民,果然是因为自己的父亲被当成代罪羔羊处决了吧?既然如此——我只能把真相老实告诉他了。) 不仅如此,假如那位少年继续仇恨森边居民——我只能到时候再烦恼了。 事情似乎愈来愈错综复杂,我本来想叹口气,最后仍把它咽回腹中。 这一定是森边居民不得不跨越的试炼。尽管当初犯下恶行的人是札特·孙,但森边居民却无法谴责族长。不是每个人都像米拉诺·马斯和雷托少年一样,认为札特·孙死后,森边居民的罪就被洗清了。 (没想到那个年纪比我还小的孩子,会如此深深地憎恨着某些人——我绝对不能让他继续这么做。) 拜托了,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吧。然后,我希望你能与新上任的族长东达·卢等人谈一谈——我凝望着红发男孩消失的道路尽头,在心中低语。 4 「信·卢!你怎么了!?」 所有的工作都结束后,我们在《奇谬鸟尾巴亭》前方与摊位成员会合。菈菈·卢脸色大变,抓住信·卢。 信·卢的右眼下方出现了巨大瘀青,嘴角渗血。他面无表情地说:「我太大意了。」 「什么意思!?难道有人袭击你吗!?」 「不要这么大声。会吓到城里人。」 信·卢依然沉着稳重。 菈菈·卢仍抓着信·卢的胸口,怒瞪着爱·法。 「爱·法明明也在,为什么信·卢会遇到这种事!爱·法,你应该可以轻而易举地击败敌人吧!?」 「别说了。爱·法已经尽了自己的职责。是我太窝囊,没有做好自己的工作,爱·法不需要负责。」 爱·法紧闭着嘴巴。 她当初大 餐间小点 ~南之王国的建筑师傅~ 法家的明日太真是个奇怪的人——巴兰坐在多多斯拖行的货车货架上,茫然地这么思索。 他们结束杰诺斯的工作,正朝着故乡涅尔维亚前进。白月一日,他们一大早就离开杰诺斯。现在太阳已经接近正午的位置。石之大道路途平坦,货架不会剧烈摇晃,其他伙伴们正打鼾熟睡。 巴兰等人以建筑业维生,从绿月中旬到蓝月结束为止,他们在杰诺斯处理工作,整整待了一个半月。杰诺斯驿站城市的建筑物几乎都搭建成加喀尔的样式,巴兰等人每年会拜访杰诺斯一次,进行补修。 他在杰诺斯遇见了一位奇妙的少年,少年叫做法家的明日太。 法家的明日太真是一位疯狂的人。 他的外貌就像一位普通的西之民。虽然拥有罕见的黑发和黑眼珠,但他的黄色肌肤与一般人没有两样,五官和体格也十分平凡。听说他似乎不是来自这块大陆,但巴兰在他身上找不到任何来自他乡的特征。就算他坚称自己是一位纯正的西之民,巴兰也不会感到怀疑。 明日太的外在并不特殊,内在却别具一格。 他竟然跟森边居民一起经营摊贩。 森边居民过去曾舍弃加喀尔,是背叛者一族。 虽然这么说,听说他们当时并不是以加喀尔人的身份生活,从太古时代开始,他们就隐居在一个名为『黑森林』的骇人区域。有一种名为黑猿的可怕食人兽栖息在『黑森林』中,一般加喀尔人绝不会踏入该处一步。 八十年前,那座『黑森林』消失了。虽然真相仍不明朗,但听说该处在加喀尔与敌国西姆交战时遭受波及,惨遭烧毁。巴兰生长的涅尔维亚本来就位于和平的西侧,一切都是他听来的传闻。 总之,森边居民失去家园,迁徙到位在西之王国赛尔法版图内的摩尔加森边。他们不选择当个正正当当的加喀尔人民,耕种田野或与西姆作战,反而逃去遥远的西之王国。 这是在这座大陆最忌讳的行为——更换信奉的神祇。因此,森边居民受到加喀尔人和赛尔法人所排斥。 巴兰当然也不与森边居民打交道。 硬要说的话,这不是基于他们过去的行为,而是现在的情况。 他无法对森边居民抱持好感。 森边居民深褐色的肌肤会让他联想到西姆人。再说,许多森边居民也跟西姆人有几分相似。他们摆出一副装模作样的表情,让人猜不透他们的想法,散发出的气质与加喀尔人合不来。 森边居民待在杰诺斯时,似乎也与他人相当疏离。他们明明常进驿站城市卖奇霸兽兽角和牙齿,购买盐巴和蔬菜,却不对任何人敞开心房。加喀尔把直接了当视为美德,导致巴兰对这方面最为不满。 名为明日太的少年就跟那些家伙混在一起。 因此,他们相遇的方式糟透了。不,相遇后的那一阵子,他都无法对明日太产生好感。明日太带着外表清秀的森边女孩们,贩卖被视为灾厄象征的奇霸兽肉料理。如此愚蠢的举动让巴兰看不顺眼,火冒三丈。不仅如此,巴兰一开始品尝的奇霸兽肉口感软烂,带着一股让他吃不惯的强烈风味,令他觉得明日太的举动更加愚蠢。 (没想到自己现在竟会特地跑去买奇霸兽肉干,简直是个笑话。) 巴兰望着堆积在货架角落的巨大行李,茫然地思考。 最初几天,巴兰确实很排斥奇霸兽肉。当明日太开始提供添加咩姆的新料理后,巴兰的固执终于烟消云散。 那道料理美味到让他说不出话来。 味道让他吃不出那是他第一天品尝的奇霸兽肉。 后来他每天都吃奇霸兽料理,终于能够不在意它独特的风味,甚至还主动开口跟明日太订肉干。 最让他心醉的是明日太提供给旅社的料理。 巴兰等人总是下榻的《南之大树亭》开始贩卖明日太制作的《奇霸东坡肉》后,更让巴兰感到冲击。 该料理使用了大量饕油,美味到让人惊叹不已。饕油明明是加喀尔的食材,但他可以肯定地说,他连在故乡都没有品尝过如此美味可口的料理。 再说,在杰诺斯的驿站城市中,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吃到这种高级菜肴。 老实说,他之前认为故乡涅尔维亚的料理比较美味。杰诺斯是个丰足的城镇,软包和水果酒的品质高,蔬菜水果相当充足,肉和调味料却粗糙不细致。 在杰诺斯中,能品尝到饕油的旅社寥若晨星,也不曾看过砂糖或蜜。虽然杰诺斯与加喀尔距离不远,但那种食材仅会被运到城下镇,巴兰等人只能待在驿站城市,根本连看到的机会都没有。 肉类的部分,由于杰诺斯能品尝到加喀尔罕见的卡龙腿肉,还过得去。但是若没有饕油和砂糖,他们只能靠盐巴和香草调味卡龙肉。要不是这里有优良的软包和水果酒,也能使用大量蔬菜,否则端上桌的料理一定只是些粗茶淡饭,让人失望。 在这样的环境中,明日太制作的料理却格外美味。 他在摊位贩售的料理只使用了亚力果、塔拉帕和咩姆就已经够美味了,添加充满醍醐味的饕油后,根本无可挑剔。 再说,奇霸兽肉果然是一种出色的食材。巴兰一开始会吃不习惯,是因为明日太采用了崭新的调理方式,将奇霸兽肉切碎后,捏成圆形,但普通切块的奇霸兽肉比奇谬鸟和卡龙肉更有嚼劲,美味可口。 虽然奇霸兽肉具有强烈的独特风味。但是,只要使用咩姆或饕油加重调味,就可以盖过那种味道。习惯后,反而会爱上那抹风味。不仅如此,奇霸兽肉带有大量脂肪,口感恰到好处,使巴兰找不到理由贬低它。 (真是让人火大。) 巴兰觉得自己仿佛被击败了。 再说,他本来不打算与明日太和森边居民深入来往。 尽管如此,明日太却特地把他找来,让他品尝新料理。 巴兰明明满口怨言,不愿再次靠近他们的摊位,对方却托人拜托他去试吃。 当巴兰为了那道名为『咩姆烧肉』的崭新料理而惊艳不已时,明日太的黑色眼眸闪闪发亮,扬起微笑。 「当你抱怨『奇霸兽堡』很难吃时,我懊悔不已。多亏了你,我才会绞尽脑汁思索解决方案。我相当感谢你。」 明日太说道。 为了传达自己的心情,他看起来煞费苦心。 加喀尔人总是喜怒形于色,原来那些不直率的人要传达自己的情感时,需要如此费心啊。 从那一天开始,巴兰每天都会光顾明日太的摊位。 他记得那大概是绿月结束,进入蓝月的时候,他刚好吃了整整一个月明日太制作的料理。 那段期间,巴兰和森边居民也日益熟悉。不只是来摊位帮忙的女孩们,就连外貌强悍的猎人也频繁出现。 那是因为森边大罪人威胁到驿站城市的安宁。蓝月中旬,那位大罪人在镇中央遭到砍杀。 这让巴兰对森边居民有了更近一步的了解。 在森边居民中,也存在着直率的人,不只是西姆人,甚至能与加喀尔人匹敌。 虽然他们的个性确实孤僻顽固,但在这方面,加喀尔人也没有立场责备对方。森边居民不是因为道貌岸然而寡言,是因为他们相信自己立场正确,一举一动充满荣耀。 看顾摊位的女孩们本来冷淡无情,随着时间流逝,她们的笑容也日益增加。看来女孩们不仅外貌姣好,还勤奋工作。真希望故乡的儿子也能娶一位森边姑娘——最后,他甚至还产生这种愚蠢的想法。 当巴兰逐渐了解充满谜团的森边居民真实的一面后,蓝月已经要画下句点。 他的头发和胡须随风飘摇的同时,自顾自地哼了一声。 接着,躺在地毯上的一位同伴动了动,坐起身,似乎被巴兰的动静吵醒了。 「什么啊,老大哥,你一直没睡啊?今天明明那么早起,你真有精神。」 这位是和巴兰同乡的阿尔达斯。他是支撑这个团体的副支柱。这对冤家已经一起工作十余年了。 「哎~我的头还是很重。昨天喝太多了。」 「哼,我昨天还以为你要一晚用光我们在杰诺斯赚的铜币,害我胆颤心惊。」 「你太夸张啦。十瓶二十瓶水果酒没多少钱吧。」 阿尔达斯靠着墙壁,豪迈大笑。 在体型娇小的南之民中,阿尔达斯的体格显得格外高大。他的手艺鬼斧神工,是一流的建筑师傅。 「我们整整辛劳工作了一个半月,趁最后一晚把酒狂欢也不为过吧……话说回来,明日太的料理真美味。我们这群人昨晚把旅社的奇霸兽料理吃个精光了吧?」 「……嗯。」 「哎呀,光是回想,肚子就饿了。差不多正午了吧?今天行程不赶,我想生个火,悠哉地填饱肚子。」 不等巴兰答复,阿尔达斯朝车夫座位呼喊: 「喂~!差不多该吃午饭了吧!如果这一带环境合适,我想生火,怎么样?」 「说得也是。这一带应该没什么危险。」 负责驾驭多多斯的年轻人开朗地答道。 货车在道路旁停了下来。 「喂,起来啦!起不来的人没饭吃喔!」 阿尔达斯放声大喊后,剩下的人开始行动。 大家走下车斗后,道路右手方是荒凉的沙地,左手方是杂木林。 杂木林的另一端,摩尔加山的黑色威容出现在东北方。这座高耸的山脉总是散发出魄力和不祥的氛围。 左手方是一块枯竭土地。树木已经被采伐殆尽。大地干裂,毫无水气,无法种植任何作物。 「什么啊,要休息啦?你们的旅程真是优雅。」 男人的声音从高处传了过来。这些男人是巴兰一行人的护卫,他们不是坐在货车上,而是骑在自己的多多斯上。尽管杰诺斯和涅尔维亚之间的道路并不特别危险,他们仍雇了两位护卫。 「我们今天应该能在日落前赶到下一个驿站城市。这种时候至少可以让我们悠哉地吃个午餐吧?我们去随便捡一点枯枝来,等一下。」 「那么,我们其中一个人跟你去吧。嗜吃腐肉的懞兽说不定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其中一位护卫爬下多多斯,与阿尔达斯一行人钻入杂木林中。 他们将连接着两个货架的货车从石之大道带至杂木林那一侧,让多多斯果腹。多多斯们不停地啄着杂木林的叶子,逍遥自得。 「啊,这一带真是恬静。与吵杂的杰诺斯天差地别。」 年轻人从驾驭多多斯的工作中解放后,大大伸了一个懒腰。 这里确实恬静宜人。这个时间点,在道路上行进的旅人似乎都在休息,没有看到任何货车接近。野鸟在晴朗的蓝天中飞翔,吹拂而过的微风使人心情舒爽。 「这次真的很开心。这是我第一次在离开杰诺斯时感到舍不得。」 「呵呵,你在双亲身边时没办法像这样胡闹吧。」 「是啊。最重要的是,吃不到奇霸兽料理让我感到遗憾。」 年轻人哀伤地叹了口气。 「就算是奇霸兽肉,制成肉干后,吃起来应该跟卡龙肉相差无几吧。唉~我们有可能在加喀尔吃到奇霸兽肉吗?」 「……从距离杰诺斯最近的涅尔维亚驾驶货车到驿站城市,都要花上半个月喔?如果不想吃肉干,你只能试着把活生生的奇霸兽运回来了。」 「嘿嘿,恕我拒绝。」 两人交谈时,阿尔达斯等人走了回来。除了护卫外,六个男人都抱着枯枝。 「这样的量就够了吧。喂,把铁锅搬过来。」 「好好好。」 年轻人钻进货架中,将指示的东西交给外面的同伴。 「这一袋是奇霸兽肉干吧?这个小袋子是什么?」 「啊,那是明日太特别准备的肉干,七天内要吃掉,我们马上来吃看看吧。」 他们在地上叠起枯枝,用石头围住后,将铁锅放在石头上,他们把木桶中的水倒入铁锅,水蒸气迅速冉冉上升。 他们将亚力果干和波糖干放入锅里,阿尔达斯打开小布包后,疑惑地歪着头。 「嗯~?这是可以直接吃的肉干吧?放入波糖汤里有点可惜。」 「是啊,黏糊糊的波糖汤会让肉的美味尽失。若是不放肉干,波糖汤又让人难以下咽。」 「那么,我们在锅里放入一半份量的普通肉干,每个人再吃半人份特别肉干吧。」 听到阿尔达斯提议后,其他伙伴们点了点头,用小刀削起普通肉干。 将肉干放入煮沸的锅中后,其他伙伴将磨碎的咩姆放入锅里。波糖汤宛如泥水一样难喝,若不添加风味强烈的香草和饕油,会使人无法下咽。 「喂,你们从刚才就一直提到奇霸兽,这该不会是奇霸兽肉干吧?」 其中一位护卫狐疑地询问。 那是《南之大树亭》介绍给建筑师傅们的高明剑士。他们是从其他城镇来到驿站城市的西之民,两人都有褐发和黄色皮肤。听说他们本来是佣兵,身上的皮革护胸和长剑剑鞘做工高级,与充斥驿站城市的混混们大相径庭。 「是啊。你们也在杰诺斯待了一阵子,应该听过奇霸兽料理的评价吧?我们每天都会去那个摊位光顾喔。」 「我们当然有听到传闻。可是,我们还是无意吃那种东西。我们会靠自己带的肉干果腹。」 「嗯?你们又不是杰诺斯出生的人,怎么会讨厌奇霸兽?」 「那是因为奇霸兽和森边居民的风评都太差了。」 听到这句话,巴兰火冒三丈。 「那么,我问你。奇霸兽和森边居民有为你带来困扰过吗?要是没有,你根本只是为了一些空穴来风的传闻而畏惧奇霸兽肉吧。」 「是没有,但我没有理由主动品尝奇霸兽肉吧。若是吃到不习惯的东西导致肠胃不适,我就无法完成工作了。」 「哼!肠胃这么弱,还有办法当护卫啊?听起来真不可靠。」 男人们皱起眉头。 看到两人争执的模样,阿尔达斯插嘴道: 「好了好了。不用强迫自己吃奇霸兽肉。等工作结束后,我会把肉干的费用连同报酬一起付给你们……老大哥,你不用这么生气吧?」 「哼!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有什么不对?这些家伙竟然会畏惧死掉的奇霸兽,他们真的有办法击退懞兽和野盗吗?」 「喂,你说得太过分了吧?」 「既然如此,你就乖乖吃看看奇霸兽!美味程度可能会让你吓到两脚发软喔?」 巴兰从阿尔达斯手中抢过布包,取出特别制作的肉干,拿给两人看。 然而,肉干湿润的触感却让老大哥不禁吃了一惊。这种肉干宛如生肉一般,蕴含着湿润的脂肪。 仔细一看,闪烁着光泽的韦橡角树保护着布包内侧。由于这种肉干油脂丰富,不得不使用韦橡角树防止油溢出。 「这是肉干 吗?感觉没有干透啊。」 「所以这才叫做特制的肉干啊!由于只能保存七天,留存着本来的美味!」 巴兰撂下这句话,咬了一大口肉干。 特制肉干确实口感柔软,不用炖煮也能咀嚼,硬度顶多跟烤过的肉差不多。 然而——特制肉干的滋味让巴兰哑口无言。 肉干相当咸,香草味重。因为明日太使用大量盐巴去除水分,并使用香草进行熏制。 但是,奇霸兽的美味彻底保留了下来。 不仅如此,巴兰反而还觉得鲜味浓缩了。一口咬下后,脂肪渗出,带来无法形容的欢愉。 明明咸味重,却残留着肉原本的滋味。奇霸兽肉浓郁的风味本来就不输盐味和香草味,就算使用这种手法去调理卡龙和奇谬鸟肉,滋味也不可能这么好。 「老大哥,怎么了?这是明日太特地为我们准备的肉干,该不会很难吃吧?」 「当……当然好吃啦!喂,借过一下!」 巴兰推开正在看顾炉火的年轻人,蹲了下去。接着,他用小刀切下咬过的肉块,将肉块叉在刀子上,拿至火上烘烤。 渗出的脂肪滴落而下。 篝火发出「咻、咻」的悦耳声音,香气四溢。 「喂喂,这味道跟普通的烤肉一样,让人食指大动耶。」 其中一位伙伴吞了口口水,这么说道。 巴兰收回小刀,朝烤过的肉干吹了口气,送入口中。 如同他的想象,比起直接吃,烤过的特制肉干更加鲜美。 这种肉干明明只使用了盐巴和香草调味,滋味却不输普通料理。巴兰大大叹了口气,一时语塞。 「老大哥!不要独占肉干,让我们吃看看啦!」 「喂,谁去把铁串拿过来!」 建筑师傅们争先恐后地切起特制肉干。 他们将铁锅移至一旁,将好几串铁串拿到火上烤。担任护卫的男人们错愕地望着这样的场景。 「呜哇,真是美味!」 「这可以拿到旅社卖钱吧。哎呀,好想喝水果酒喔。」 「喂喂,吃太多了吧?你们打算第一天就全部吃光吗?」 阿尔达斯笑容满面地这么告诫。 巴兰回过神来,夺走装有肉干的布包,斜睨着宛如孩子般吵闹的同伴们,走向担任护卫的男人。 「……对不起啊,刚刚口气太差了。希望你们知道加喀尔人习惯直来直往,原谅我的举动。」 「啊、这样啊,我们是不介意啦……」 「你们要不要吃看看?如你所见,明天这种肉干就会被大家吃光,你们只能趁现在尝看看了。我认为值得一试。」 男人们困惑地面面相觑。 巴兰交互望着他们,露出南之民特有的率真笑容。 「森边居民是西之民。他们是你们的同胞吧?你们的同胞做出如此美味的餐点,如果不试试看就拒绝,未免太愚蠢了。倘若吃了不喜欢,再来抱怨也不迟。你们就当作被骗了,试吃看看吧。」 「…………」 「我很羡慕你们。你们护送我们到涅尔维亚后,就会返回杰诺斯吧?品尝后,你就会知道那有多幸福了。」 巴兰将布包推给男人们,转头望向同伴。 「喂,满足后,把铁锅放回火上!那里面也加了奇霸兽肉。我们要好好品味,喝得一滴也不剩喔?」 同伴们开朗地点头称是后,举起双臂。 直到明年造访明日太的摊位前,巴兰一行人都不会忘却奇霸兽的美味吧。一年后,年纪轻轻的明日太,厨艺将会精进到什么程度呢?他们现在只能喝着奇霸兽波糖汤,尽情想象了。 后记 谢谢各位购买本作品『异世界料理道』第九集。 虽然本作品没有刻意用任何篇章区隔,但是,结束「森边聚落篇」、「杰诺斯驿站城市篇」后,这一集终于要进入「赛克雷乌斯篇」了。 森边居民将与以往只有名字出场的可恨畜生全面交锋。 虽然这么说,主人公明日太终究只是一位厨师,他手中的菜刀不会改换为大剑或长戟,但我会让他为了自己完成必要的工作。 然后在这一集中,陆续有新角色登场。 由于修米拉尔和巴兰老大叔等人将离开杰诺斯,将会有许多新角色代替他们登场。 尽管所有新角色似乎都特立独行,但他们和明日太与森边居民们会交织出什么样的缘分呢?希望各位读者能继续关注下去。 我今天刚好收到黑白插图的完成稿,确认了赛克雷乌斯和新角色们的设计稿。 我习惯将细节说明得十分详尽,总是让负责插画的こちも大人花费很多心力。多亏他卯足全力,这次的成品也十分出色。我非常非常感谢こちも大人。 至于番外篇的餐间小点,各位应该从章节名称就察觉到了,这一篇的主角是南之民老大哥等人。 我一开始原本写了关于信·卢和菈菈·卢的甜蜜故事,但因为页数等诸多缘故放弃了。希望下次能有机会让大家阅读到该番外篇。 老大哥等人目前在网页版仍未再次登场。这是我睽违一年半后再次描写他们。让光辉照耀中年男子吧。 那么,页数即将用尽了。 其实所谓的后记,是利用制作书本时剩余的页数所撰写的。倘若我坚称「我想写更长的后记!」的话,将会再追加十六页,那可就不得了了。 最后,进入惯例的结尾,我要深深感谢hobby japan的责任编辑,插画家こちも大人,与本书的出版作业有关的所有工作人员,以及购买本书的每一位读者。 我们在下一集,终于突破二位数的第十集再次见面吧! 二○一六年十一月 eda 谢谢各位购买本作品『异世界料理道』第九集。 虽然本作品没有刻意用任何篇章区隔,但是,结束「森边聚落篇」、「杰诺斯驿站城市篇」后,这一集终于要进入「赛克雷乌斯篇」了。 森边居民将与以往只有名字出场的可恨畜生全面交锋。 虽然这么说,主人公明日太终究只是一位厨师,他手中的菜刀不会改换为大剑或长戟,但我会让他为了自己完成必要的工作。 然后在这一集中,陆续有新角色登场。 由于修米拉尔和巴兰老大叔等人将离开杰诺斯,将会有许多新角色代替他们登场。 尽管所有新角色似乎都特立独行,但他们和明日太与森边居民们会交织出什么样的缘分呢?希望各位读者能继续关注下去。 我今天刚好收到黑白插图的完成稿,确认了赛克雷乌斯和新角色们的设计稿。 我习惯将细节说明得十分详尽,总是让负责插画的こちも大人花费很多心力。多亏他卯足全力,这次的成品也十分出色。我非常非常感谢こちも大人。 至于番外篇的餐间小点,各位应该从章节名称就察觉到了,这一篇的主角是南之民老大哥等人。 我一开始原本写了关于信·卢和菈菈·卢的甜蜜故事,但因为页数等诸多缘故放弃了。希望下次能有机会让大家阅读到该番外篇。 老大哥等人目前在网页版仍未再次登场。这是我睽违一年半后再次描写他们。让光辉照耀中年男子吧。 那么,页数即将用尽了。 其实所谓的后记,是利用制作书本时剩余的页数所撰写的。倘若我坚称「我想写更长的后记!」的话,将会再追加十六页,那可就不得了了。 最后,进入惯例的结尾,我要深深感谢hobby japan的责任编辑,插画家こちも大人,与本书的出版作业有关的所有工作人员,以及购买本书的每一位读者。 我们在下一集,终于突破二位数的第十集再次见面吧! 二○一六年十一月 eda 谢谢各位购买本作品『异世界料理道』第九集。 虽然本作品没有刻意用任何篇章区隔,但是,结束「森边聚落篇」、「杰诺斯驿站城市篇」后,这一集终于要进入「赛克雷乌斯篇」了。 森边居民将与以往只有名字出场的可恨畜生全面交锋。 虽然这么说,主人公明日太终究只是一位厨师,他手中的菜刀不会改换为大剑或长戟,但我会让他为了自己完成必要的工作。 然后在这一集中,陆续有新角色登场。 由于修米拉尔和巴兰老大叔等人将离开杰诺斯,将会有许多新角色代替他们登场。 尽管所有新角色似乎都特立独行,但他们和明日太与森边居民们会交织出什么样的缘分呢?希望各位读者能继续关注下去。 我今天刚好收到黑白插图的完成稿,确认了赛克雷乌斯和新角色们的设计稿。 我习惯将细节说明得十分详尽,总是让负责插画的こちも大人花费很多心力。多亏他卯足全力,这次的成品也十分出色。我非常非常感谢こちも大人。 至于番外篇的餐间小点,各位应该从章节名称就察觉到了,这一篇的主角是南之民老大哥等人。 我一开始原本写了关于信·卢和菈菈·卢的甜蜜故事,但因为页数等诸多缘故放弃了。希望下次能有机会让大家阅读到该番外篇。 老大哥等人目前在网页版仍未再次登场。这是我睽违一年半后再次描写他们。让光辉照耀中年男子吧。 那么,页数即将用尽了。 其实所谓的后记,是利用制作书本时剩余的页数所撰写的。倘若我坚称「我想写更长的后记!」的话,将会再追加十六页,那可就不得了了。 最后,进入惯例的结尾,我要深深感谢hobby japan的责任编辑,插画家こちも大人,与本书的出版作业有关的所有工作人员,以及购买本书的每一位读者。 我们在下一集,终于突破二位数的第十集再次见面吧! 二○一六年十一月 eda 谢谢各位购买本作品『异世界料理道』第九集。 虽然本作品没有刻意用任何篇章区隔,但是,结束「森边聚落篇」、「杰诺斯驿站城市篇」后,这一集终于要进入「赛克雷乌斯篇」了。 森边居民将与以往只有名字出场的可恨畜生全面交锋。 虽然这么说,主人公明日太终究只是一位厨师,他手中的菜刀不会改换为大剑或长戟,但我会让他为了自己完成必要的工作。 然后在这一集中,陆续有新角色登场。 由于修米拉尔和巴兰老大叔等人将离开杰诺斯,将会有许多新角色代替他们登场。 尽管所有新角色似乎都特立独行,但他们和明日太与森边居民们会交织出什么样的缘分呢?希望各位读者能继续关注下去。 我今天刚好收到黑白插图的完成稿,确认了赛克雷乌斯和新角色们的设计稿。 我习惯将细节说明得十分详尽,总是让负责插画的こちも大人花费很多心力。多亏他卯足全力,这次的成品也十分出色。我非常非常感谢こちも大人。 至于番外篇的餐间小点,各位应该从章节名称就察觉到了,这一篇的主角是南之民老大哥等人。 我一开始原本写了关于信·卢和菈菈·卢的甜蜜故事,但因为页数等诸多缘故放弃了。希望下次能有机会让大家阅读到该番外篇。 老大哥等人目前在网页版仍未再次登场。这是我睽违一年半后再次描写他们。让光辉照耀中年男子吧。 那么,页数即将用尽了。 其实所谓的后记,是利用制作书本时剩余的页数所撰写的。倘若我坚称「我想写更长的后记!」的话,将会再追加十六页,那可就不得了了。 最后,进入惯例的结尾,我要深深感谢hobby japan的责任编辑,插画家こちも大人,与本书的出版作业有关的所有工作人员,以及购买本书的每一位读者。 我们在下一集,终于突破二位数的第十集再次见面吧! 二○一六年十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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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么说,主人公明日太终究只是一位厨师,他手中的菜刀不会改换为大剑或长戟,但我会让他为了自己完成必要的工作。 然后在这一集中,陆续有新角色登场。 由于修米拉尔和巴兰老大叔等人将离开杰诺斯,将会有许多新角色代替他们登场。 尽管所有新角色似乎都特立独行,但他们和明日太与森边居民们会交织出什么样的缘分呢?希望各位读者能继续关注下去。 我今天刚好收到黑白插图的完成稿,确认了赛克雷乌斯和新角色们的设计稿。 我习惯将细节说明得十分详尽,总是让负责插画的こちも大人花费很多心力。多亏他卯足全力,这次的成品也十分出色。我非常非常感谢こちも大人。 至于番外篇的餐间小点,各位应该从章节名称就察觉到了,这一篇的主角是南之民老大哥等人。 我一开始原本写了关于信·卢和菈菈·卢的甜蜜故事,但因为页数等诸多缘故放弃了。希望下次能有机会让大家阅读到该番外篇。 老大哥等人目前在网页版仍未再次登场。这是我睽违一年半后再次描写他们。让光辉照耀中年男子吧。 那么,页数即将用尽了。 其实所谓的后记,是利用制作书本时剩余的页数所撰写的。倘若我坚称「我想写更长的后记!」的话,将会再追加十六页,那可就不得了了。 最后,进入惯例的结尾,我要深深感谢hobby japan的责任编辑,插画家こちも大人,与本书的出版作业有关的所有工作人员,以及购买本书的每一位读者。 我们在下一集,终于突破二位数的第十集再次见面吧! 二○一六年十一月 eda 第一章 白月一日,明日太的一天(前) 1 怀抱着各式各样的问题,我的一天也平稳地开始了。 我们朝着「为森边带来丰饶生活」的庞大目标度过每一天。不管被卷入什么样的阴谋当中,我们都必须把这个目的摆在第一顺位。 我们的生意也大致稳定了下来,此时,我的生活作息亦变得相当安稳。而且森边聚落等杰诺斯周遭的气候十分稳定,我们的作息不易受到干扰。 我已经在森边聚落住了将近七十天,气温和日照的长短并未出现太大的变化。气温就跟日本的初夏差不多,日出日落——由于没有时钟,我只能凭自身感觉进行推测,清晨六点左右日升,傍晚七点左右日落。 于是,法家的晚餐时间大概是以日落为基准,并于晚餐后的两小时左右就寝。我和爱·法固定会在就寝前聊天。只能仰赖兽脂蜡烛为光源的我们马上就能沉入梦乡。 倘若我的感觉没有错,我们大概都是在晚上九点就寝,过着健康的生活。但我不能保证这个世界的一天也是二十四小时。毕竟没有时钟,我无法判断我们的睡眠时间。 不过就算不清楚正确的时间,我们也确实过着健康的日子。就算整天忙碌于工作,只要用奇霸兽料理填饱肚子、睡个好觉,隔天便神清气爽,可以精神奕奕地继续工作。我很难得能过着如此规律又充实的日子。 就这样,日子迎向白月一日。 我们今天也一同睡在大房间。爱·法果然比我早起。 「啊……爱·法,早安。」 「嗯。」 我揉着惺忪睡眼撑起上半身后,爱·法对我点了点头。 爱·法盘腿坐在大房间中间,灵巧地扎起金褐色长发。亮白阳光沿着格子窗照耀着她。我很喜欢这幅清晨的画面。光是看到爱·法一如往常的模样,我就能感受到一股「今天也要好好加油」的活力从体内一涌而出。 「你也赶快准备吧。你今天必须去装水瓶的水吧。」 「啊,对喔。」 我伸着懒腰。走向储藏室。 我前往储藏室换衣服。法家清洗前晚的碗盘时,通常也会一并清洗衣物。 储藏室中塞满了物品,譬如龟裂的门板,干燥中的木柴和立在墙边的锯子。我褪下全身衣物,换上新的兜裆布、腰带和背心风格的衣物。我只有一件t恤,因此我每天早晨都会仔细清洗它。 我的白色厨师服吊在内侧墙边。 那当然是我穿越到这个世界时穿着的衣物。清洗干净的袜子和内衣塞在厨师服的口袋里。 爱·法给我森边的衣物后,我就没有穿过厨师服了。这里的气候不适合穿着长袖烹饪,再说,森边有一条习俗,漩涡花纹的衣服是森边同胞的象征。 (不过,这种衣服应该是西姆的产物吧。修米拉尔也在斗篷下穿着相同花纹的衣服。就算他成功入赘,穿着感觉也不会出现变化。) 我回想起昨天与我道别的东之民——商团《银之壶》团长修米拉尔。不管他和薇娜·卢有什么样的结局,他都必须等到半年后才会回到杰诺斯。 他现在应该已经做好出发的准备了吧。 来自南方的建筑师傅,巴兰老大哥和阿尔达斯也一样。 当我陷入思索,感慨万千时,有人从外面敲了敲门。 「喂,你在里面睡着了吗?要是继续磨蹭下去,我就不等你了。」 「啊,我现在过去。」 我用腰带包好脱下的t恤和兜裆布后,挂在腰上,走出储藏室。 我必须先搬水瓶和装满餐具的铁锅前往水源处。我倾斜着空水瓶,将它滚至玄关口,而抱着铁锅的爱·法正待在该处。 「吉鲁鲁,早安。」 我走出室外后,吉鲁鲁已经被系在树旁了。 爱·法最近起床后会先将吉鲁鲁带出家门,才开始打理自己。我怀疑她都会趁这个时候蹭一蹭吉鲁鲁柔软的羽毛。遗憾的是我总比她晚起,不曾目击过这样的景象。 总之,我们将水瓶和铁锅放在蔓草编成的巨大拉板上后,启程前往水源地。 倘若我们让吉鲁鲁帮我们拖行物品,将会轻松许多。不过只有法家用这种方式偷懒的话,未免不太体面,再说,这也是让软弱无力的家人锻炼肌肉的好机会,要是不这么做,我可能会倒退回柔弱的现代人。 于是,我一如往常地拖着拉板,爱·法则为了避免货物翻倒,在一旁支撑着货物。 水源地与法家隔了一段距离,是一块岩石区域,亦是兰特川的其中一条支流,冰凉的清水缓缓流过粗糙的岩石表面,这片小小水源地靠水的力量逐渐拓开了这样的通道。 目前有四位女性待在水源地带。 她们是住在附近的佛家和岚家女性。 附近只有这两户人家距离法家较近,与我们共有一块水源地。噶智、拉兹和贝姆位在更南方,斯多拉和帝恩则位在更北方。 「啊……」 我们靠过去后,其中一位女性发出惊呼,站起身。 那是一位不常与我们打照面的年轻女性。 住在附近的女性们最近频繁造访法家,学习烹饪。她却不曾出现过。 (嗯……可是,我好像曾见过她……) 当我疑惑地歪着头时,爱·法默默地用眼神和对方打了个招呼。 但对方却只是扭着双手,怯弱地垂下眼帘。 此时,另外三位女性对我们勾起笑容。 「哎呀,明日太,爱·法,是你们啊。我们已经洗好了,给你们用吧。」 「谢谢。」 我将物品拖过去。 最初那位坐立难安的女性逃也似地远离我们的位置。 爱·法沉默不语,面无表情。 我隐约感到两人之间飘散着一股不寻常的氛围。 「明日太,我今天也想过去学习料理,可以吗?」 「好的。」一位年长的岚家女性开口对我说之后,我点头答应。 「莉依·斯多拉今天也会过来,这样刚好。」 「太好了。其实我打算在家里挑战汉堡排……以我们的实力,应该还办不到吧?」 「没这回事。重点在于日益累积的修炼。我刚开始学习制作汉堡排时,也总是把肉排烧焦,惨不忍睹。」 「真的吗?我完全没办法想象。」 岚家女人轻笑出声。 我总觉得她们最近常常展露笑颜。 最主要的理由当然是因为她们不再受到孙家的掌控。但我觉得这也是因为生活更为富足,使她们的性格变得开朗。 不只是因为她们把奇霸兽肉卖给法家,获得物质方面的丰裕,也是因为品尝到美味料理而获得喜悦,使她们的心灵感到满足。这种推测可能掺杂了几分我个人的期许。但是,她们看起来真的相当幸福,也强烈地希望能提升烹饪技巧。 「我们家昨天没办法好好放血呢。因为奇霸兽奋力挣扎,我们反复刺了好几刀才制伏它。」 「也罢,只要男人们平安无事就好。明日太,我们后来有照你的吩咐,用溶解岩盐的水清洗奇霸兽肉喔。」 「啊,这么做有彻底除去腥臭味吗?」 「嗯,男人们也尽量帮我们放血了。我们用水果酒和咩姆腌肉后,几乎吃不出腥味。」 「虽然没办法拿去卖,但我们自己吃很够了。」 女人再次开心地放声大笑。 「那么,再麻烦你指导我们了。我也会邀 请帝恩家的女孩子来。」 「啊,楚儿·帝恩吗?」 「嗯,那孩子最近都没跟你见面,似乎很寂寞……再过几年,她感觉会成为一个好媳妇。」 「哈哈哈。」 我干笑着回应后,悄悄瞄了身旁的家主一眼。 爱·法沉默地洗着木盘,似乎没在听我们交谈。 一开始举止古怪的女性正一脸阴郁地用水瓶汲水。 望着对方憔悴的侧脸,我突然想起她的身份。这个女孩是以前曾造访法家的佛家女性——莎莉丝·佛。孙家没落前,她曾送皮果叶来法家,感谢爱·法送给佛家的毛皮。 我当然一时想不起她的身份。那是我们刚开始在驿站城市做生意时发生的事,距今已经过了一个月。 她当时曾抱着一个比寇塔·卢还小的婴儿。想必她是为了照顾婴儿,才无法来学习料理,也因此很少在水源地见到她吧。既然她现在能出现在水源地——代表那个骨瘦如柴的婴儿已经健康长大,就算离开母亲视线也不要紧了吧。倘若法家带来的丰饶能成为他们的力量,我也会感到喜不自胜。 「我先走了,等中午的工作结束后见。」 「好的,恭候大驾。」 佛家和岚家女性一同离去。 直到最后,莎莉丝·岚·佛都一语不发,爱·法也终究没有抬起头来。 我们将洗好的衣物晒在窗边后,各自埋首工作。我必须将波糖煮到收汁,保养菜刀,确认粮库。 爱·法则开始她每天的例行公事——保养刀具。除此之外,若有需要,她会趁这段时间砍柴、制作肉干、晒干皮果叶。她今天选择晒皮果叶。 我将波糖煮到快要烧焦的程度后,将波糖与爱·法晒的皮果叶摆在日照充足的地方,并处理完其他工作后,直接前往森林。我们将在波糖和皮果叶晒好前,进森林搜集木柴、香草和古栗果实。 我们每天当然也会前往溪边沐浴。佛家和岚家人似乎是在更下游处沐浴,所以我们不曾在溪畔遇过他们。 我们进森林后走了二十分钟左右,可以看到兰特川。我和爱·法的沐浴地点就位在一块与人差不多大的岩石附近。 我让家主先沐浴,靠着岩块席地而坐。爱·法将猎人服和项链交付给我,便绕至岩块后方。 要是我趁爱·法沐浴时进行搜集工作,确实能提升效率。但爱·法不喜欢在森林中离开我的身边。尽管奇霸兽在正午后才会于森林中行动,但有些家伙仍会不按牌理出牌。对于曾遭那种家伙袭击的我来说,实在不能把爱·法的担忧当作杞人忧天,充耳不闻。 (话虽这么说,今天的森林感觉很和平。) 我倚靠在凹凸不平的岩石上,吐了口气。 头上传来啁啾鸟鸣,阳光透过树叶撒落地面。清爽的凉风吹过森林,带来一阵草木与花朵的芬芳。爱·法沐浴的清凉音色从岩块的另一端传了过来。穿插在忙乱一日中的短暂时光,对我来说宝贵无比。 「爱·法,今天天气也很好呢。」 「嗯。」 我稍微提高音量呼唤后,爱·法如此回答。 跟爱·法在一起的时候,就算两人陷入沉默,我也不会感到尴尬。不过,我很想趁今天这段时光跟爱·法说说话。 好啦,要聊些什么呢?正当我思索时,我立刻想起早上发生的事。 「……爱·法,你跟那位莎莉丝·岚·佛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吗?」 爱·法没有马上开口答复。 爱·法总是迅速果断,难得会如此迟疑。 接着,她终于不带感情地说: 「……莎莉丝·岚·佛只是我的儿时玩伴而已。」 「咦!爱·法,你有儿时玩伴啊!?」 我大惊失色。 仔细想想,这并不值得讶异。直到法家与孙家结下恶缘前,他们仍和附近的住户保持互动交流。 「可是,你们怎么看起来很尴尬啊?你们已经不需要顾忌孙家的眼光了,只要像你和莉蜜·卢和纪芭婆婆一样重新结缘就好了吧?」 「……人与人能这么轻易地缔结缘分吗?」 爱·法的声音不带感情,失去了平时的力量。这让我开始反省自己轻率的发言。 莉蜜·卢和纪芭婆婆并非主动与爱·法断绝关系。是爱·法担心让两人惹祸上身,主动疏远对方。 佛家和岚家人却不一样。他们畏惧孙家的眼光,主动疏远法家。 尽管如此,爱·法仍偷偷送毛皮给佛家。她小心地不让孙家发现,暗地里帮助他们过活。多亏如此,佛家和岚家家长才会在家长会议上赞同法家的行为。在残虐的族长家族面前举起叛旗。 于是,孙家没落后,法家和他们重新结缘——佛家家长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懊悔,向爱·法低头道歉,拜托法家与他们重新结缘。 所有问题看似都解决了——但我并没有考虑到个人的问题。我做梦也没想到爱·法竟然有一位儿时玩伴。 那位莎莉丝·岚·佛是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与爱·法断绝来往呢?她现在又有什么感受呢? 难道她感到太过内疚,没有办法轻易接近爱·法吗——? 「……明日太,你不用烦恼那些多余的事。」 爱·法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 「孙家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我本来就该与莎莉丝·岚·佛断绝关系。正因如此,就算孙家毁灭,我也不可能与她重新缔结缘分。」 「……嗯,我也认为不用刻意行动。」 我试着这么回答。 爱·法充满魅力。正因如此,佛家、岚家和斯多拉家人才会聚集至法家。 就算根本的原因是他们为了获得更丰饶的生活,但爱·法的魅力——身为猎人的力量,符合森边居民的风范,她的气质一定吸引了佛家和斯多拉家家长。 就算我不强行采取动作,莎莉丝·岚·佛总有一天也会回到爱·法身边。我坚信这一点。 「因为爱·法很倔强,所以你一定不会主动展开行动嘛。」 为了不挨骂,这句话我是低声说出的。 下一瞬间,我感受到冷水从头上浇下。 「呜啊!」 我转过头,爱·法从岩块上方俯视着我,水滴从她松开的长发上滑落而下。虽然她只露出肩膀以上的部位,不过她双手正对着我,刚刚浇下的冷水一定是她所为。 「你做什么啦?竟然突袭我,太过分了!」 「过分的人是谁?竟然敢称家主倔强?」 「啊,你听见了啊……咦?你报复的技巧是不是太熟练了?」 「嗯。我总觉得你会说错话,所以我已经准备好报复你了。」 「你安排得太完美了吧!假如我没有说错话,你打算怎么做?」 「谁知道呢?一切都是森林的指引。」 爱·法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耸了耸肩。 她的肩膀湿漉漉的,一定是还来不及穿衣服就着手准备报复了。 「你全身赤裸地紧挨在岩石后方吗?要是有人待在对岸就糟糕了。」 「你给我等着瞧,我要报复你现在的失言。」 「好了啦,你快把衣服穿好!我想等脱了衣服再沐浴啊!」 低低的笑声从岩块另一端传了过来。 爱·法很喜欢沐浴,或许是因此心情舒畅,也或许是教训失礼的家人使她分心。无论如何,只要爱 ·法能恢复好心情,那就再好不过了。 洗完澡后,我们在森林中进行采集作业。 我们先采集保存肉品的皮果叶,和用来制作肉干与『奇霸兽东坡肉』的香草粒萝,最后则是防毒虫的古栗果实。 附带一提,森边居民的体味不曾让我感到不快。他们居住在如此温暖的土地上,吃许多肉度日,一天只沐浴一次,但他们身上散发的味道不曾刺激我敏感的嗅觉。 第一个理由就是香草和古栗果实的存在。为了防毒虫,森边居民时常将古栗果实戴在手臂上当作装饰,古栗果实飘散出的香气宛如含苞待放的花朵,率先刺激我的鼻腔。 除此之外,女人们也时常有机会接触皮果叶和粒萝叶。它们散发出清凉的芬芳。晒干的皮果叶带着一抹辛香料的气味,宛如黑胡椒。 不知是森边居民摄取这些香草所带来的功效,或是我自己想太多——森边居民身上的味道不像人类的体味,更接近森林的气味。他们总是飘散着一抹草木、泥土和花朵的芬芳,令人仿佛踏入森林。 再加上爱·法使用『引诱奇霸兽果实』狩猎,尽管她已经很久没有将果实用在自己身上,进行危险的『献祭猎法』,但『引诱奇霸兽果实』的香气比古栗更浓,光是用在陷阱上,就能让气味残留在头发、衣服和身体上。 因此,爱·法身上的香气比任何人都要香甜。当我们在森林边缘进行采收作业时,一旦热气让清洗干净的身体出汗,香气便更为明显。 我之前顺势开玩笑:「我跟奇霸兽一样有点要失控了!」,想当然耳,爱·法不断猛踹我的脚。 先把这些事放一边,我们每天会花一小时采集香草和捡柴。工作结束后,我终于要着手为我在驿站城市贩售的餐点备料了。 凌奈·卢等人现在接手处理『咩姆烧肉』使用的煎波糖和『奇霸兽堡』的肉排,我现在只需要煎用在『奇霸兽堡』上的波糖和制作『咩姆烧肉』用的腌酱。 我在进入森林前晒的波糖已经变得干硬,我将波糖放回水中后,再用铁板煎烤。我必须准备六十人份的『奇霸兽堡』,习惯后只是小事一桩。 因此,我今天大概会有四、五十分钟的空闲时间。 这都多亏了卢家帮忙分担备料作业,以及导入货车后移动时间缩短的恩惠。 「可是就算现在有空闲时间,手边也无事可做。难得有空,我来砍柴吧。」 「那是我的工作。」 我抛下这句话后,啃着肉干的爱·法说道: 「要是你去砍柴,等一下就轮到我无所事事了。」 我们今天拜托卢家人担任护卫,爱·法将留在家里。 爱·法平时要到正午后才开工,我离开家后,她似乎会处理许多杂七杂八的工作。 「既然如此,你可以小睡一会吧?其他家的男人总是会睡到接近正午不是吗?」 「我又不想睡,怎么睡得着?我的生活作息维持了好几年,现在已经改不了了。」 自从爱·法在十三岁那年失去母亲后,她一直从早到晚辛勤工作。直到十五岁为止,她都和父亲相依为命。而十五岁后变成孤身一人的她,比其他森边人都认真工作至今。 「嗯?那么,该怎么办呢?现在的时间不够研究料理,其他工作也不能提前完成。」 下午的工作只有将使用在『咩姆烧肉』和旅社料理中的肉切片而已。不需要为『奇霸兽堡』备料,大幅减轻了我的工作量。 我确实能在四、五十分钟内完成切肉的工作——可是,一旦将切好的肉埋进皮果叶,肉片吸水的速度将比肉块更快许多,肉的口感将出现些微变化,皮果叶的品质也会下降得更快。 尽管肉的滋味不会变差,甚至还会促进熟成,我切肉的时候也可以先预设肉会缩小,但我不想削减皮果叶的寿命。为了保存做生意的肉,法家已经使用了大量皮果叶,让每天摘采皮果叶的量直线上升并非我的本意。 「……啊,对喔,我不需要提前完工,只要把下午的工作留到隔天早晨处理就好了。」 我恍然大悟。 也就是说,我打算将原本提前一天完成的工作延至当天早上处理。这么一来,我整个下午都可以研究料理。真是好主意,我面露窃笑。爱·法则用可疑的眼神望着我。 「到头来,我现在还是没事做啊。你那边有我能处理的工作吗?」 「没有……假如没事,你只要好好休息就可以了。你待会要一路忙到晚餐时间吧?」 爱·法靠着墙坐在地上,有些错愕地说: 「没工作的时候我虽然不会跑去睡觉,但我也会像现在这样稍作休息。不胡乱浪费力气也是你的分内工作。」 「嗯,可是多亏了吉鲁鲁,我现在搬运重物的机会锐减。我担心好不容易锻炼起来的体力和臂力又会衰退。」 「……体力和臂力?」 「啊,对啦对啦。跟纯粹的森边居民相比,我的力量根本微不足道。」 根据爱·法的说法,我的体力跟十岁左右的森边居民相差无几。 我有些赌气地这么说之后,爱·法拨开刘海站起身,沉默地走向我。 她就这么默默地用双手抓住我的两边上臂。 「怎、怎么了?你在生气吗?」 「我不会没来由地生气。」 爱·法低语,并开始揉捏我的手臂。 我的t恤还没晒干,身上只穿着一件背心。她彻底摸索我毫无遮蔽的身体,从肩膀探索到前臂,让我感到有些奇怪。 「嗯……这样感觉起来,虽然微弱,但你确实稍微更有力了。」 「真的吗?你以前还说我的力量只有十岁的程度。」 「嗯。你现在的力量大概是十二岁左右吧。」 「……是喔。」 算了,十二岁刚好是即将获得猎人资格的年龄。既然现在的我跟十二岁的森边居民力量相仿,我可能真的成长不少——我是不是该为此沾沾自喜呢? 「那么,我应该可以跟信·卢的弟弟一较高下吧?真是荣幸?」 「你确实有可能获胜。」 看来我果然只有这点程度啊。 我有些垂头丧气。爱·法的手仍放在我的手臂上,她用带有一抹担忧的眼神望着我。 「怎么了?是不是我一直碰触你,让你感到不愉快?」 「不,感觉很像马杀鸡,还算舒服。」 「马杀鸡?」 「啊——嗯,揉松肌肉后,血液变得畅通,让人感觉很舒服吧?」 「这样啊。」 爱·法应声,指尖移至我的背心内侧,来到两边侧腹。 「呜呀!」 我大声叫嚷着跳向后方。 「你为什么要逃?你不是感到很舒服吗?」 爱·法的手依然维持相同的姿势停在原地,并一脸错愕的样子。 我发出「啊哈哈哈哈哈哈哈——」这种毫无意义的干笑。 「抱歉,这样好痒。我不会不愉快,但你还是饶了我吧。」 「会痒?……我不觉得啊。」 爱·法疑惑地歪着头,揉捏着自己结实无比的侧腹。 自己摸当然不会痒啦。 「……我记得我以前光是戳了你的手臂,就挨揍了。」 「嗯?有这种事?」 「还有,我有一次摸了你 的头,你就殴打我。」 「那一定是因为我觉得你把我当作小孩看待,才会心生不悦。要是你现在这么做,我一定不会生气。」 爱·法一脸严肃地走向我。 「我没有说谎喔?」 「嗯?我没有怀疑你啊。」 「你可以现在确认看看。」 「……嗯?」 「来吧。」 话不是这样说吧。 可是,爱·法的脸上莫名挂着严肃的表情。难道在某个我无法探知的部分,孕生出让她必须如此认真的理由吗? 我不想因为这种小事一大早就惹怒爱·法,我压抑着心中的难为情,试着遵从爱·法的指示。 我将手掌放在她的头上。 她刚刚冲洗过的头发已经干了,触感舒适又温暖。 我轻轻抚摸着爱·法的头,小心翼翼地不弄乱她扎起的秀发——爱·法突然微微一笑。 「嗯,我果然不会感到不愉快。」 插图p029 只有这样啊!我差点跌倒。 我竟然还有点担心,真是太愚蠢了。 不过,一早就看到她灿烂的笑容,若以胜负而论,我可以说是大获全胜吧——话说回来,我究竟是在什么战役中获胜呢——我的思考从一早就坠入没有出口的迷宫。爱·法洋溢温柔的声音拯救了我。 「明日太啊。我今天没办法跟你一起进城。」 爱·法如此陈述的同时,紧握住我垂落下方的左手前端。 她的嗓音温柔,眼神却很严肃。我的手离开爱·法的发丝,点了点头。 「是我自己决定每两天进城一次。现在卢家正值休息期间,我们其实可以让他们每天都负责护卫工作。但我无论如何都不想将这份职责交给外人……所以我才会让他们每两天负责一次。」 「嗯,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爱·法必须处理猎人的工作。我们不愁铜币,也可以跟其他氏族买肉,爱·法不需要强迫自己处理猎人的工作——只是她身为猎人的自尊,果然不容许自己休息吧。要是人手不足就算了,卢家明明有人力,要是爱·法还执拗地从事护卫工作,等于是把猎人工作摆到第二顺位。 于是,爱·法自己订下规矩,决定每两天才进城担任护卫。她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代表她已经下定决心,就算削减半天进森林的时间,奇霸兽的收获量也不会减少。 我们前几天已经讨论过这件事了。 然而,出现了一个扰乱爱·法心思的不确定因素——在驿站城市袭击我们的季达。 森边居民警戒着赛克雷乌斯的动向,为了以防万一,决定派护卫守护摊位。没想到袭击者的身份却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 「我也把昨天那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东达·卢了。卢家男人众多,东达·卢答应会派足够的护卫保护摊位。」 「嗯,是啊。」 「昨天那个名叫季达的家伙并不算高强。就连卢家分家男人信·卢都不输他。路多·卢应该能轻松地击退他吧。」 「嗯。而且桑久拉让季达受了重伤。」 「……要是敌人像桑久拉那个男人一样武艺高强,说不定连路多·卢都打不过他。因此,我才会拜托路多·卢派足够数量的护卫保护你们。所以,明日太啊——你可千万不要乱来喔?」 爱·法突然收起纯真无邪的笑容,面露严肃表情。她紧绷的容貌让我深深感受到她有多担心我。 尽管如此,我们都必须做出觉悟。爱·法必须完成猎人的工作,我也必须完成驿站城市的工作。爱·法依然握着我的左手,我用力点了点头。 「我不会乱来,我答应你。我们都要好好完成彼此的工作,平安归来。」 「嗯。」 爱·法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接着,她将我的手紧抱在胸前。 我差点表现出慌乱之际,她又轻轻地放开我的手。 「明日太,我相信你喔。」 「没、没问题,交给我吧!」 她从一大早就让我陷入混乱。 不过,我终于再次确认了自己必须做的事。 我要在驿站城市完成工作。 接着,平安回到法家。 不只是今天,未来的每一天都一样。 爱·法每天都能解决危险的狩猎工作,回到家里,我也必须平安回家——不管赛克雷乌斯未来伸出什么样的魔掌。 可以的话,我希望能抓住自称赤胡葛拉姆儿子的少年季达,让他与东达·卢等族长见面。至于修米拉尔帮我找到的托兰的米凯尔,我也会尽力与他打好关系。既然卢家会帮我处理纠纷,我就要做好自己的工作。 我这么思索的同时,邀请爱·法坐在墙边,接下来的时间,我们谈天说地,休养身体。 2 当太阳走到黎明与正午的中间时——感觉大概是早上九点。我将晒干的t恤穿在背心底下,提早前往卢家聚落。 从森边有几条路可以前往驿站城市。我只走过其中两条路线,分别是距离法家最近,必须经过恐怖吊桥的路,以及距离卢家最近的路。 倘若走离法家最近的路线,徒步只需要花不到一小时的时间。但由于必须路经吊桥,多多斯的货车无法通过这条路。 倘若走离卢家最近的路线,徒步必须花两小时。我们得先费一小时走到卢家,再从卢家花四、五十分钟走到驿站城市。然而,只要仰赖多多斯,就能大幅缩减移动时间。我逐渐习惯操作货车,现在只要不到四十分钟,我就能抵达驿站城市。 走最近的路线时,徒步只要一个小时就能抵达驿站城市,就某方面来看,我只省下二十分钟的时间。但我们过去靠人力搬运堆积如山的货物,现在的模式为我们减轻了大量劳力负担。 再说,薇娜·卢过去每天都必须前来法家搬运货物。她现在能省下两小时的路程,用这段时间处理其他工作,大幅提升效率。 我当然请让她利用这段时间为『奇霸兽堡』备料。由于希拉·卢负责事先煎好波糖,她们两人将一同处理备料作业。 若是解释的更详细一些,现在连从卢家直接前往驿站城市的两位员工的工时都稍微缩减了。从法家骑多多斯到驿站城市约需要四十分钟的时间,从卢家出发则是约二十分钟。从卢家徒步到驿站城市的路程约四、五十分钟。因此她们至少会多出二、三十分钟,来回节省约一个小时。她们能利用这一个小时处理其他工作。 总之,在我和卢家缔结的工作条件中,与工时相关的规定最为严谨,因此,米雅·雷妈妈百般叮咛,认为卢家人在工时内就该为法家工作。所以就算有多余时间,我也会请她们帮忙备料,倘若人手过多,就请她们在工作时间内帮忙捡柴。 基于这个新规定,我今天也和卢家人会合,一同前往驿站城市。 今天的成员是凌奈·卢、希拉·卢和菈菈·卢三人。护卫则是昨天的熟面孔——路多·卢、信·卢,以及两位不知名的分家少年。分家少年们与我们搭乘同一台货车,路多·卢和信·卢搭乘卢家的多多斯卢卢出征。 「明日太,等你们正午前往旅社时,雷家和卢堤姆家会各派两个男人看守摊位。」 凌奈·卢在前往驿站城市的路途中告诉我。 各四位护卫,总计八位——与警戒札特·孙袭击时相同规模。 这样的阵容确实声势浩大。然而,先不提想法难以捉摸的赛克雷乌 斯,既然我们知道少年季达企图报复森边居民,这样的措施确实是必要的。 我们抵达驿站城市,踏上石之大道后,路人果然用比平时更为不安和警戒的视线迎接我们。 四位炉灶掌管人和四名猎人浩浩荡荡地行走。跟前天只带着爱·法和路多·卢两位护卫相比,路人明显骚动不安。但直到我方与季达的关系修复为止,只能忍耐这股视线。 「啊,米拉诺·马斯,早安。」 「嗯。」 抵达《奇谬鸟尾巴亭》时,米拉诺·马斯刚好走出店外。 米拉诺·马斯向我们点了点头,率先绕至旅社后方。由于我租了两台摊车,我、凌奈·卢、路多·卢和信·卢等四人追在他的身后。 「……昨天,众旅社召开了会议。」 当我从栅栏内从拖出摊车时,米拉诺·马斯低语。 「你们要卖料理给《西风亭》吗?」 「欸?我们还没有谈妥喔。」 「是喔。」 我讶异地回答之后,米拉诺·马斯撇过头。 「是《西风亭》的女儿说的。他们会前往《南之大树亭》,确认你的厨艺。」 「这样啊。听说《西风亭》老板对森边居民和奇霸兽极为反感,不知道这笔生意能不能谈成。」 说着说着,我忍不住倾吐心中的想法: 「况且……我比较想把料理卖给《奇谬鸟尾巴亭》。」 「什么?」 米拉诺·马斯显得目瞪口呆。 「你在开什么玩笑啊?你希望我的旅社卖你的料理吗?」 「是的。假如要在以西之民为客群的旅社贩卖奇霸兽料理,我比较想先在《奇谬鸟尾巴亭》供餐。《南之大树亭》和《玄翁亭》当然也有西之民投宿——但那两间旅社的客源主要是南方和东方人。」 「我还是不懂你为什么如此执着于我的旅社。」 「因为我深受你的照顾,而《西风亭》可以说是你的竞争对手,假使我先接受他的委托,该怎么说呢——我觉得自己很没义气……」 米拉诺·马斯一脸苦涩,陷入沉默。 我凝望着他的脸,继续说了下去: 「但我现在想暂缓拓宽工作范围。要是各位因为跟我们深入相处而招来横祸,我会很内疚。」 「你在说什么啊?就算你跟城里的家伙谈不拢,他们也没道理妨碍你做生意吧。」 我一开始就把我们再次携带护卫的理由告知过米拉诺·马斯、都拉大叔、涅尔和纳乌帝斯等有生意往来的人。 但我认为提出赛克雷乌斯的名字有风险,因此我只解释:「针对如何处置滥采森林资源的罪人,我们和杰诺斯城的人意见相左」。 「我在昨天之前也这么认为。可是现在又发生了一些事。」 「怎么,又有什么纠纷了吗?」 「是的。其实我本来就想告诉你,不过——」 于是,我开始谈起赤胡葛拉姆的儿子季达的事。 十年前,那位盗贼团首领成为森边居民的代罪羔羊。现在,首领的儿子出现在杰诺斯,企图为父亲复仇。 假使这个事情一不小心流传开来,说不定会传入赛克雷乌斯的耳中,所以我不能轻易告诉别人。但我认为我必须告诉米拉诺·马斯。毕竟这件事确实与他有关。 「《赤胡党》啊。没想到能从你嘴中听到这个让人怀念的名字。」 米拉诺·马斯不悦地低下语,以粗短的手臂抱住胸口。 「可是,你不需要为了那种家伙让自己吃亏。既然你没做亏心事,只要理直气壮地继续工作就好。」 「虽然我没做亏心事,但孙家人确实犯了错。」 「那些罪人们已经遭到制裁了。既然如此,没有人能对你们兴师问罪吧?」 米拉诺·马斯抛出这句话的同时,他不只看着我,还环顾凌奈·卢等人。 「你们十年前根本还乳臭未干,没有人可以用那么久以前的事责备你们……况且,是那个季达不分青红皂白就袭击你们吧?」 「是、是的。」 「不管他有多么憎恨森边居民,这种举动都不可饶恕。他的父亲被赞扬为义贼,要是他在天之灵看到儿子无法无天的举动,一定会哀叹不已。」 米拉诺·马斯似乎相当恼怒。 只有他有资格对少年季达的行动感到不满。米拉诺·马斯和少年都失去了重要的家人,但他却只是忍耐着悲怆的命运。 「总之,让卫兵去处理那种家伙吧。再说,哪个蠢蛋敢袭击位在驿站城市正中央的旅社啊。要是有人这么做,绝对会被卫兵一刀毙命。」 「是的……那么,你的想法呢?」 「嗯?」 「你愿意在《奇谬鸟尾巴亭》贩卖我的料理吗?暂且不管少年季达带来的威胁,我打算先在贵店推出料理,或是至少同时为贵店和《西风亭》提供料理。」 米拉诺·马斯垂下嘴角。 接着,他抛出一句:「不可能吧。」 「不可能啊……」 「当然啊。要是我们旅社开始贩售你的料理,其他餐点就卖不出去了。我没办法做这种高风险的生意。」 「什么?可是,西之民的客人不可能全选择奇霸兽料理吧?」 「只要尝过一次你的料理,就没有人会想吃我和女儿做的餐点吧。再说,我们旅社的卖点又不是料理。」 米拉诺·马斯的妻子在许久以前就过世了,所以《奇谬鸟尾巴亭》的料理品质不如其他旅社——我记得他曾经这么告诉过我。 我紧握拳头,豁出去似地说: 「既然如此——我教你料理吧?」 米拉诺·马斯再次瞪大眼睛。 「不好意思,这样的提议可能有些失礼——再说,我没有处理过奇谬鸟和卡龙肉,我不知道自己能教到什么地步,尽管如此,我应该多少能帮一点忙。」 「我、我没道理让你帮忙到这种地步!难道你打算以教学为名义赚取学费吗?」 「我不会为了这种事跟你收钱。不过,要是我能因此让你在旅社贩卖我们的料理,对我们来说也是一笔生意……况且,你一直相当照顾我们,我想要报恩。」 「我不记得自己有特别照顾你们!」 「是吗?既然如此,你是下意识帮助我们吗?」 我自然而然地勾起嘴角。 米拉诺·马斯的表情更加苦涩。 「顺利的话,我从明天开始就能提早结束《南之大树亭》的工作,这么一来,我就能利用空闲时间过来《奇谬鸟尾巴亭》,你要不要试着让我进厨房?」 米拉诺·马斯抱头苦恼半晌后,说:「我必须问看看女儿。」 距离正午还有两个小时——就我的感觉,大概是上午十点左右。 我们接过两台摊车,从《奇谬鸟尾巴亭》启程后,先前往都拉大叔的摊车购买蔬菜。 「嗨,明日太,今天的量也照往常一样吧?」 「啊,我从今天开始暂时不用蒲菈了。我要提供另一道料理给《玄翁亭》。」 「这样啊。那么,扣除蒲菈后——」 我过去会在摆摊期间或返家前来光顾,购买货车后,我开始会在开店前的早晨买齐所有必要食材。 我需要四十八颗亚力果和八颗堤诺叶制作摊位的料理。 另外我需要一百颗亚力果来制作提供给 旅社的料理。 我还需要三十颗亚力果、一百五十颗波糖、五颗塔拉帕来为明天摊位使用的料理备料。 光是在都拉大叔的店里,我就必须购买如此大量的食材。 扣除蒲菈后的价格是八十二枚红铜币。 「哎呀,没有客人会每天上门购买这么多亚力果和波糖呢。老实说,我们的营业额也成长不少。」 大叔笑着如此说道。 塔拉也笑盈盈地待在一旁。 大叔有着中广身材,塔拉则比莉蜜·卢还纤瘦,两人笑起来的眼眸却一模一样。 「一般来说,我们根本不可能卖完亚力果和波糖。当这两种蔬菜距离收割过了一段时间,差不多要开始腐坏时,我们就会把它们卖到妲巴克的肉铺,当作卡龙的饲料。届时售价会打对折,所以我这两个月真的大赚一笔啊。」 「哎呀,我们也很高兴能尽情购买蔬菜,不用担心断货……顺便确认一下,我如果想再多买一百颗亚力果,会有货吗?」 「欸!?你还要再买这么多啊?」 「不,我还不确定。假如我能把料理卖给更多旅社,应该会需要那样的量。」 都拉大叔感慨地上下晃动着粗脖子。 「要是如此,我就不用把亚力果卖去妲巴克啦!这对我们而言当然是好事一桩!」 「那就太好了……啊,可是,如果卡龙的饲料费涨价,卡龙肉的价格会跟着上涨吗?」 「不会不会,不是只有我们在种亚力果。这样只会减少那些连肉铺都不收购,只能抛弃的量罢了。」 「那我就放心了。」 我确认亚力果数量的同时,开口答复大叔,同样在确认数量——只不过是铜币——的大叔不可思议似地歪着头。 「明日太,你总是这样担心别人的生意。你在做奇霸兽生意,如果卡龙肉涨价,不是对你有好处吗?」 「没这回事。我不想招肉铺或其他摊贩的反感。我只想继续和和气气地做生意。」 「嗯。不过,既然要做生意,当然必须与其他店家竞争。我觉得你不用担心这么多。」 「你说的没错……可是,身为森边居民,我尽量不想让任何人反感。」 听到这番话,大叔难得一副面有难色的模样。 「明日太,你们只是正正当当地做生意罢了,根本不用担心这种事。罪人也全都不在了,我相信事情绝对会好转的。」 要是这样就好了。 不过,我们至少必须为我们与赛克雷乌斯、与季达的关系做个了结。 我不知该如何作答,正寻找着词汇,静静倾听我们交谈的塔拉扯了扯大叔的腰带。 「爸爸,我不知道你们在谈什么,但你不可以让明日太哥哥困扰喔。」 「塔拉,没有关系……大叔,谢谢你。」 「我说的话不值得你道谢啦。」 大叔腼腆地挥了挥手后,将手放在塔拉的头上。虽然塔拉听不懂我们的对话内容,但她依然满足地微微一笑。 这对父女的模样温暖了我的内心,但我依然把昨天发生的袭击事件告诉了两人。我隐瞒了关键字。只说:「有个人对森边居民有深仇大恨,他在光天化日之下袭击我们,你们也要小心」。 「嗯,这种人应该不少吧。我们不要紧,明日太,你也多加小心。」 「谢谢。」 我再次道谢后,离开大叔的摊位。 于是,我们今天也开始摆摊做生意。 我们抵达平时摆摊的位置——摊位区域的北边后,已经有三十多位客人在等待我们。尽管我们失去了十位《银之壶》成员和八位建筑师傅,总共十八位常客,一大早的情景依然没有改变。 我和菈菈·卢负责『咩姆烧肉』,凌奈·卢和希拉·卢负责『奇霸兽堡』。为了让卢家未来能经营『奇霸兽堡』摊位,从昨天开始,这样的阵容成了基本配置。 「这么说起来,莉依·斯多拉也来摊位帮忙半个月了吧?那个人待在摊位的时间明明只有我们的一半,上手的速度却很快呢。」 一大早的尖峰时间结束,我们终于能喘口气,这时,菈菈·卢开口: 「老实说,我觉得她已经不输我跟薇娜姐了。你可以考虑帮她调薪了吧?」 「这样啊。我总是跟她换班,所以没看过她工作时的模样,真是太糊涂了。」 我帮菈菈·卢的薪水调了一点五倍,现在是九枚红铜币。莉依·斯多拉现在的薪水是三枚红铜币。调涨一点五倍是四点五枚——四舍五入后是五枚红铜币。 「话说回来,你不是想让小氏族有公平获得收入的机会,所以打算频繁地变换帮忙人手吗?」 「嗯,是啊。我姑且打算二十天更换一次,差不多该来讨论了……菈菈·卢,谢谢你喔。我最近满脑子只想着开发菜单。」 「不客气。」 菈菈·卢耸了耸肩后,继续说了下去: 「那我顺便跟你说一声。莉蜜昨晚吵个不停。她觉得只有凌奈姐姐能来帮忙摊位,未免太狡猾了。」 原来如此。薇娜·卢受伤后,凌奈·卢终于有机会来驿站城市工作。这么一来,在卢家四姐妹中,只有莉蜜·卢不能前来摊位帮忙。 「嗯?怎么办呢?我本来打算等我们和杰诺斯城的关系稳定后,再让凌奈·卢和莉蜜·卢过来。现在有护卫保护摊位,如果让莉蜜·卢前来帮忙,会有风险吗?」 「谁知道呢?你去跟米雅·雷妈妈讨论看看吧……不过,今天只有受伤的薇娜姐和莉蜜待在家,米雅·雷妈妈和蒂多·敏婆婆的工作也加重了不少。」 看来是时候跟米雅·雷妈妈讨论一下了。 「这么一来,可能就要由莉蜜·卢和你每隔一天轮流来上班了。你没关系吗?」 「每隔一天轮流的话倒是无所谓啦……摊位的工作很开心,我希望能尽量持续下去。」 菈菈·卢露齿一笑。她现在的笑容与哥哥路多·卢十分相似。 此时,一位体格健壮的西之民突然出现在摊位面前。 「欢迎光……」 话才说到一半,我就闭上嘴巴。因为对方并不是客人。 「哟,太好了,你们今天还是老样子,生意兴隆。」 这位壮年男人有着深褐色头发和胡须,亮茶色的眼眸,以及晒黑的黄褐色皮肤。他的头上绑着一条沙色头巾,穿着一件无袖上衣和直筒裤,宛如野盗头头般豪爽开朗。他就是过去曾协助卡谬尔·佑旭和梅尔菲力德,扮演商团团长让孙家掉入陷阱的男人——《守护者》萨修马。 「萨修马,恭候大驾。我必须跟你报告一件事。」 卡谬尔·佑旭和雷托少年离开杰诺斯后,这个人负责在每天早上拜访摊位,确认是否出现任何异状。 为了以防万一,他们也派了三位《守护者》假装旅客,投宿在《奇谬鸟尾巴亭》。米拉诺·马斯认得萨修马,所以他无法负责那份工作。 「嗯?那么,我们到那台货车后面谈吧……啊,不,如果我们现在同时移动,会让人起疑,你们等一下再过去吧。」 他抛下这句话,潇洒离去。他打算先与摊位拉开距离,再从后方树丛绕过去吧。在知晓季达的存在前,卡谬尔·佑旭等人就预想过有人监视摊位的可能性。 「真?是可疑。算了,毕竟他是那个可疑的金发男人的伙伴嘛。」 菈菈·卢似乎 并不怎么喜欢萨修马。 毕竟这个人欣然接下扮演商团团长的差事,他哗众取宠的个性大概与森边居民的气质不合吧。 我并不认为这个人与卡谬尔·佑旭有任何相似之处。萨修马没卡谬尔·佑旭那么神秘——也没有卡谬尔·佑旭那抹不可思议的吸引力。简单来说,很少有人像卡谬尔·佑旭那么奇特。 「那么,我稍微离开一下。拜托你看着摊位了。」 「嗯,小心喔。」 菈菈·卢随意挥了挥手,我绕至货车后方。 完成护卫工作的信·卢惊讶地望着我。 「卡谬尔·佑旭的朋友来了,我去跟他报告昨天的事。」 「这样啊。」 信·卢点了点头。我们昨天才遭受季达袭击,所以他的脸上还清楚留着瘀青。 我跟吉鲁鲁和卢卢玩了一分钟后,分家少年带着萨修马从树林深处走了出来。 「法家的明日太。这个男人自称是卡谬尔·佑旭的朋友,说约好要跟你谈谈。没错吧?」 「嗯,没错。谢谢你带他过来。」 「嗯。」 少年用眼神示意后,留下萨修马离去。 萨修马目送少年的背影,扬起苦笑。 「你们的警备真森严。真不愧是森边猎人,虽然他只是个孩子,却魄力惊人,森边女性则美女如云哪。」 他喜欢开玩笑的性格大概也与森边居民合不来。 尽管他的个性粗野庸俗,但我认为他不是个坏人。 「所以呢?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摆摊的样子看起来很和平啊。」 我第三度阐述起昨天的始末。 萨修马抚着久经日晒的脸颊,感慨地说: 「哎呀,没想到赤胡葛拉姆的儿子竟然出现了!这下子主角可登场了……但《北之旋风》找的是他的母亲吧。只有儿子出现也没办法解决问题。」 「是的。而且他对森边居民恨之入骨。」 「嗯。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他母亲大概告诉过他,她父亲是因为卑鄙的阴谋而丧命。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当时他儿子好像才三、四岁。」 季达的年纪果然比我和信·卢还小。 他的身高确实像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一想到他年纪轻轻就心怀憎恨,令我心痛不已。 一头披散的红发,仿佛肉食兽一般窥看对手的黄色眼瞳。那其中确实寄宿着不逊于森边猎人的炽烈精光。 「萨修马,要是他的母亲也待在杰诺斯,卡谬尔等人就白跑一趟了。我们有办法把这件事告诉他们吗?」 「嗯,假使你把多多斯操到累死,说不定有办法追上他们。可是这么做没有意义。除非你确定他母亲身在何处,否则《北之旋风》等人不会回头。我们只能分头搜索。」 原来如此,他说的也有道理。 「话说回来,马萨拉的猎人啊……要是此事不假,那家伙一定相当棘手。」 听到这句话,信·卢回头望向萨修马。 他那双狭长的凤眼缓缓摇曳着猎人的光芒。 「让我插个嘴。西方人,你知道什么是马萨拉猎人吗?」 「嗯,是啊。我自己也没亲眼看过啦——马萨拉是一座山,骑多多斯从杰诺斯出发,路程大概要花三天。听说马萨拉能捕到一种巴罗巴罗鸟,那生物是种美味珍馐。」 「巴罗巴罗鸟……」 「不过啊,还有一种名为噶杰之豹的猛兽也栖息在那座山上。所以半吊子猎人没办法狩猎到巴罗巴罗鸟。有办法凭己力制服噶杰之豹的人,才算是独当一面的马萨拉猎人。」 那位少年身穿着一件黄褐色毛皮披风,那果然是他的猎人服吧。 萨修马望着信·卢带着瘀青的脸,继续说下去: 「噶杰之豹是一种凶暴的肉食猛兽,大小与人类相仿。假如年仅十三、四岁的少年有能力制服那种猛兽,他的实力说不定真的能让森边居民大惊失色。」 「这样啊……谢谢你提供如此珍贵的讯息。」 信·卢用眼神致意后,闭上了嘴。 萨修马再次抚着脸颊,转头望向我。 「嗯?看来在这十年之间,赤胡葛拉姆的伴侣和儿子都潜伏在马萨拉附近。假若他的伴侣仍留在该处——从杰诺斯到马萨拉山单程就要三天,我们的时间不算充裕。」 半个月后,我们就要展开会谈了。 倘若卡谬尔等人花费六天往返,他们能自由行动的时间不到十天——我们也不清楚他们是否会直接前往马萨拉山。 「我们该怎么做呢?……如果季达再次出现在我们的眼前,我希望能避开争执,将诸多事情据实以告。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方法吗?」 「没有了吧。要是让他母亲感到不悦,《北之旋风》的计划也会化为泡影,你只能尽量用温和的手法逮住他……不过,那孩子受了伤吧?如果卫兵抓到他,就大事不妙了。」 「让卫兵发现果然不太妙吗?」 「非常糟糕。那个伯爵大人的个性如同你的想象,要是他发现那孩子的身份,那孩子将会永远遭到封口,或是成为让母亲封口的道具。」 萨修马抛出骇人的台词,耸了耸健壮的肩膀。 「算了,如果那孩子住进旅社,我迟早会收到情报。毕竟马萨拉猎人在杰诺斯一定非常引人注目。」 「这样啊……」 「是啊。我的工作就是每晚前往不同旅社喝酒,搜集情报。这下子我更有干劲工作了。」 此时,萨修马露出邪恶的笑容。 「话说回来,你跟那个菜贩交情很好吗?自从孙家大罪人遭受制裁后,我常常在旅社碰到他。」 「欸?你说的菜贩指的是都拉大叔吗?」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就是你每天早上都会光顾的那名男性菜贩。」 他指的一定是都拉大叔。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都拉大叔怎么了吗?我没有把他牵扯进任何风波中吧?」 「你自己问他吧……那位菜贩跟我一样,每晚都在各间旅社出现,跟其他人聊森边居民。他总说森边居民真的很好相处、大罪人已经遭受制裁,剩下的居民是清白的、大家应该更感谢森边居民等等。」 「…………」 「他有时差点跟讨厌森边居民的家伙们发生纠纷。不过,截至目前为止,一切都还算顺利,他们没有吵到需要卫兵出面……他在位于驿站城市南方的农园工作吧?既然如此,他根本没必要跑去旅社吃饭嘛。」 「……这样啊。」 我只能挤出这句话。 都拉大叔、米拉诺·马斯和佑美究竟帮了我多少忙呢? 我拼命压抑着从胸口涌出的热流,小心翼翼地不让笑容满面的萨修马察觉我的心情。 3 我将事情始末告知萨修马,回到摊位后,两位熟悉的女孩分别拿着『奇霸兽堡』,恶狠狠地瞪着对方,气氛险恶。 负责看店的菈菈·卢一脸不耐地转头望向我。 「明日太,你终于回来了。你想办法处理一下她们啦。」 想当然耳,她们分别指的是迪艾儿和佑美。 迪艾儿是最近造访杰诺斯的铁制品商人的女儿,佑美则是旅社《西风亭》老板的女儿。前者留着一头短发,打扮得像个男孩子。后者打扮性感,身上的衣服跟森边女性一样清凉。 两人明明已经和解了,为什么现在气氛会如此险恶呢?我感到困惑不已。 「不好意思,请问怎么了吗……?」 我开口询问后,两人气势汹汹地转头望向我。 「嗨,明日太……没事啊。我们又没有大声嚷嚷,不会造成你的困扰吧?」 「哼,既然如此,你赶快回去城下镇吧?你的眼神太凶恶了,要是一直在附近徘徊,一定会让明日太很头大。」 「你的眼神也很凶恶啊。你怎么不回家?」 「人家要跟明日太谈公事。」 「我今天也带了一笔生意过来喔。」 两人的声量确实不大。 但经过压抑的激情却让空气中流窜着电流,仿佛会滋滋作响。 顺带一提,与迪艾儿同行的年轻人拉比斯恶狠狠地瞪着路多·卢,使气氛更加险恶。尽管路多·卢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但我能理解菈菈·卢如此不耐的原因了。 「总、总之,大家先到旁边谈吧……究竟怎么了?你们昨天不是相处得不错吗?」 「谁知道啊。人家只不过提起自己在《南之大树亭》吃过的料理罢了,这家伙却突然恶言相向。」 「哼!还不是因为你用炫耀的语气说话,我才会怒火中烧……我也想吃吃看更多种明日太制作的料理嘛。」 看到迪艾儿的表情变得有些沮丧,佑美撩起一头长发。 「啊?真是的。人家才没有炫耀。是因为那道料理过于美味,人家不小心太兴奋了……要是因此让你不开心,人家愿意道歉。」 「没关系……我太性急了。我只是很羡慕你罢了。我才要跟你道歉。」 什么嘛——我瞬间垂下了肩膀。 两人刚刚还恶狠狠地瞪着彼此,现在却腼腆地发出嘿嘿笑声望着对方,并带笑望向我。 「就是这么回事。明日太,你的料理超级美味喔!那叫做东、东坡肉吗?总之好吃极了!」 「这、这样啊?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 「真好。那是加了饕油的料理吧?我也好想吃看看喔。」 宛如孩子般直率的迪艾儿再次嘟囔。饕油是来自于她的故乡加喀尔的调味料,我在东坡肉这道料理中使用了大量饕油。 看着迪艾儿的模样,佑美将手支在玲珑有致的腰上,面露苦笑。 「你也去吃看看嘛。你没办法在晚上溜出城下镇吗?」 「嗯,爸爸说日落后太危险,所以他会拿走我的通行证。再说,城门会在晚上收起吊桥……明日太,我没办法在白天吃到那道料理吗?」 「嗯?毕竟我是在正午后才开始烹调那道料理。不过,你可以问看看旅社老板,他说不定能在日落前卖给你。」 「这样啊!那么,等没有工作的时候,我说不定也能品尝看看呢!」 迪艾儿似乎恢复了好心情,微微一笑。佑美也扬起安心的微笑。 宛如小男孩般娇小稚嫩的迪艾儿搭配身姿曼妙的佑美,两人的外貌有着天壤之别。但笑容都充满魅力,不分优劣。 「可是啊,那道东坡肉只提供到昨天吧?老板说从今天开始会提供一道新料理。」 「啊,嗯。今天的菜单是一道汤品。为了决定接下来要提供什么肉类料理,我今天会让老板试吃新料理。获得老板认可后,明天就会开始提供新的肉类料理了。」 「这样啊!人家也必须尝尝新菜单才行!呜哇,好期待喔。」 「啧,你果然太狡猾了啦。」 「哈哈,抱歉抱歉。」 佑美笑着轻抚迪艾儿的头。 看到佑美把迪艾儿当小孩看待的态度,会让迪艾儿再次大动肝火,但她仅是不满地鼓起双颊。这两个人果然是天生一对。 「你呢?你不是要跟明日太谈生意吗?」 「啊,对了!明日太,我要拿一个东西给你看!」 迪艾儿精神奕奕地嚷嚷后,从腰际取出一把刀。除了护身用的短剑外,她的腰上系着另一把刀。 那是一把收在皮制刀鞘中的调理刀。这把刀与我的三德菜刀和西姆的切菜刀不同,刀柄是由金属制作而成,还雕有防滑的斜波纹。 「喔,这是你们店里卖的调理刀吗?」 「嗯!这是一把切肉刀喔!虽然有点重,但它可以轻易地切断奇谬鸟的骨头!」 插图p059 迪艾儿将刀柄转向我,把刀递给我,我接过它,心中充满好奇。 「呃,我可以将它拔出刀鞘吗?」 「要是你不拔刀,怎么知道它的品质啊?」 当然不可能。于是,我将刀拔出皮制刀鞘。 刀身是由优美的白钢打造而成。这把刀的外型比三德菜刀更细,宛如牛刀或【注】洋出刃。(编注:用以处理骨头或鱼骨类,刀刃厚而重的刀。) 刀刃长约二十公分,尽管刀身偏细,厚度却十分饱和。刀柄是由金属制成,但不会太沉重。看来这把刀的好用程度不输三德菜刀。 「嗯,看起来是把好刀。」 这把刀比三德菜刀沉重,不过比猎人的小刀更轻。金属刀柄意外地与手指契合,刀身与重量也能取得平衡。 「怎么样?你确认一下锋利度吧!」 我当然没有理由拒绝她。 三德菜刀是父亲灵魂的象征,为了避免滥用它,我本来就想要一把切肉刀。爱·法也已经准许我购买了。 但驿站城市卖的刀却引不起我的兴趣。再加上我跟修米拉尔买了一把优秀的切菜刀,使我的眼光变得更高。 我取出一包要交给涅尔试吃的肉摊在摊位的工作台上。那是一块洒满皮果叶的五花肉块。我将刀尖抵在柔软的肉上,试着切了几枚薄片,轻而易举地切出了厚度约七毫米的肉片。 接着,我用刀剁起砧板上的肉片,肉片马上变成绞肉。 这确实是一把完美无缺的切肉刀。就切肉作业来说,它的锋利度不输老爸的三德菜刀。 「嗯,很不错,锋利度让人无话可说。」 「真的吗?你愿意买下它吗?」 迪艾儿探出身子,眼神中满是期待。 「嗯?可是,这是你们拿去城下镇贩卖的刀具吧?价格应该相当高昂吧。」 「这把刀的价格确实比驿站城市贩卖的刀具更贵,但有品质保证喔!价格是十二枚白铜币!」 十二枚白铜币。 我跟修米拉尔买的西姆制切菜刀要价十八枚白铜壁。驿站城市贩售的刀具约四?五枚白铜币。我跟爱·法借的猎人小刀的价格为六枚白铜币。 用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换算后,需要十头奇霸兽才能换到十二枚白铜币。这把刀称不上便宜。但我不想再继续操劳已经工作二十年的三德菜刀了。 「嗯,我决定了。迪艾儿,我可以买下这把刀吗?」 「太好了!谢谢惠顾!」 迪艾儿面露由衷的欣喜微笑。 她纯真的笑容使我和佑美也忍不住勾起微笑。 「你怎么会突然卖给我切肉刀?我刚好在找一把好刀。」 「欸?看到你没有在用加喀尔的刀,我感到很懊恼嘛!你那把切菜刀怎么看都是西姆的产物。另一把刀也不是加喀尔的刀吧?」 迪艾儿的眼神突然变得严肃,端详着工作台上的三德菜刀。 「那 把刀很优秀呢。虽然我不知道那是哪一个国家的商品,不过让我吃了一惊……为了不输给那把精良的刀,我从最高级的刀具中,挑了一把打造得最完美的刀喔!」 「这样啊。谢谢你,我很开心……既然这把刀如此高贵,你该把它卖给贵族中的大客户吧?」 「哼!你比贵族旗下的厨师厉害多了!我觉得最优秀的厨师就该使用最优秀的刀。」 迪艾儿抛下这句话,扬起无所畏惧的笑容。 或许是因为她的笑容洋溢着毫不矫饰的情感,所以她的笑脸总是充满魅力。与她相遇的那天,她的笑容明明让人憎恨,现在带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使我有些莞尔。 「那么,再见啰!我明天也绝对会来!」 「人家也要回去工作了。明日太,我很期待今天旅社的晚餐喔!」 迪艾儿和佑美分边朝南北两头离去,在我的胸中留下一丝温暖的感觉。 两人离去后,有人悄悄站在摊位面前——是外貌宛如东之民的西之民桑久拉。 「明日太,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啊,你好,谢谢你再次光临……不好意思,昨天真是谢谢你。」 「无需挂齿。身为西之民、那是理所当然的举动。」 桑久拉拿下兜帽,露出一头栗色长发,扬起沉稳的笑容。 当他的笑容治愈我的下一刻——桑久拉语出惊人。 「野盗的孩子、被捕了吧。能恢复安宁,太好了。」 「欸!?」 我愣在原地,感觉到自己的脸倏地发白。 「请、请等一下!他昨天被卫兵逮补了吗?」 「不是这样吗?我没有、看到逮捕令,以为他被捕了。」 「——逮捕令?」 「是的。罪人、遭告发后、画像会被贴在卫兵办公室前。我刚刚去看,发现空无一物……所以,我认为卫兵已经逮住他了。」 桑久拉错愕地歪着头。 我叹了口气,吐出屏住的呼吸。 「这样啊。啊,吓了我一跳……对不起,我其实没有去办理手续。」 「你没有、通报、卫兵吗?」 这次轮到桑久拉目瞪口呆了。尽管他的表情变化不大,但看到有着西姆人外貌的他流露出情绪,我仍感到有些稀奇。 现在不是惊讶的时候。 「他举止粗暴、你该、通报卫兵。要是、放过罪人、将导致他人遇害。」 「是啊,要是西之民遇害,确实该通报卫兵……但他似乎只对森边居民下手,镇上的人应该不会有危险吧。」 「这么一来,你们会身陷险境。」 「我们不要紧喔。毕竟这群可靠的伙伴会守护我们。」 桑久拉淡色的眼眸望向站在摊位一旁的路多·卢。 路多·卢现在的表情严肃至极,与拉比斯在场时无法比拟。他承受着桑久拉的视线。 「……我认为、你该通报卫兵。你该不会、有所顾忌吧?」 「顾忌?」 「是的。我听说、森边居民在杰诺斯的立场很复杂。我不常来杰诺斯、并不清楚,但我听说杰诺斯的居民、畏惧森边居民,森边居民遭到迫害。」 桑久拉一脸真挚地探出身子。 「森边居民、是西方神赛尔法的子民。我和母亲、是西姆的子民。但我也是赛尔法的子民。大家都是同胞。不需、有所顾忌。我认为、你该仰赖卫兵。」 我并没有任何顾忌。 赛克雷乌斯的弟弟掌管所有卫兵,我没有办法委托他们处理这件事——桑久拉只是个点头之交的客人,我无法把这样的内情告诉他。 「……你果然、没有意愿通报吗?」 「是的,抱歉……」 「那么,我帮你通报吧?我与这件事也有关联,我有资格、通报卫兵。」 「不、不需要!你这么做会让我们很困扰。」 看来我难以继续掩饰这整件事。 我慌忙思考此刻该说些什么。 「呃?他似乎对森边居民恨之入骨。既然如此,我希望能好好跟他谈谈,解开误会。要是他因为犯罪而被捕,我们就无法解开他的心结了——因此,我们才没有通报卫兵。」 仔细想想,我们只需要隐瞒赛克雷乌斯的存在而已。 札特·孙在十年前犯下的罪行,以及《赤胡党》遭到栽赃一事逐渐成为大家的共识,我们其实不需刻意隐藏此事,反而该让更多人知道这个事实。 但我尽量不想公开季达的身份,毕竟这件事难保不会传入赛克雷乌斯的耳中。 季达曾在桑久拉面前表明自己是赤胡葛拉姆的孩子,但桑久拉听到这个名字后,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桑久拉并没有在杰诺斯出生长大,他对《赤胡党》大概一无所知。 总之,桑久拉没有要求我进一步说明,而是以有些哀伤的表情缩回身子。 「这样啊,原来有这种苦衷……抱歉,我太冒失了。」 「不,没这回事。桑久拉,我很感谢你的心意。」 「祈祷各位平安无事。希望你们、能顺利解开误会。」 最后,桑久拉留下沉稳的微笑,拿着「咩姆烧肉」转身离去。 「嗯?那家伙果然武艺过人。但是只要他的右手臂还没康复,我应该也不会输他就是了。」 路多·卢目送桑久拉纤细的背影混入人群中,轻声低语。 「别这样。他昨天还帮忙守护我们喔?这么说起来,他算是我们的恩人吧?」 「我知道啦。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办法打得过他。这种家伙一旦出现在我周围,我就会坐立不安……如果他是森边居民就算了,偏偏他又是城里人。」 这就是森边猎人会有的反应吧。 话说回来,爱·法似乎也没有彻底解除对桑久拉的警戒心。 (只要我们与杰诺斯构筑出健全的关系,他们这样的想法就会逐渐消失了。) 森边居民将来有办法把西之民当作同胞看待吗——?反过来说,西之民有一天会接纳森边居民吗? 就在我满脑子都是如此无边无际的思绪时,太阳即将攀升至最高处。 第二章 白月一日,明日太的一天(后) 1 日正当中——时值正午。 最近一到这个时候,我就会将摊位交给希菈·卢等人,到各个旅社间巡回。 我必须带一位烹调助手与我同行,因此莉依·斯多拉也开始在摊位服务。如同凌奈·卢早上所述,卢堤姆和雷家也各派了两位年轻猎人进城,他们接下了路多·卢等四人的工作,路多·卢等人顺利与我们同行。 担任烹调助手的对象,我当然拜托了凌奈·卢。看到我让希拉·卢负责管理摊位,凌奈·卢欣羡不已的同时,对在旅社帮忙的工作也更有干劲。 我们先前往东之民常投宿的《玄翁亭》。路多·卢平时总想跟进厨房,今天却换信·卢担任这个角色。剩下的三人则在店外监视。 「听好了,要是发现红发小鬼,绝对不能独自出击喔?你们必须先吹草笛,呼唤其他同伴。」 路多·卢这么指示。他的眼神仿佛洋溢着期待。毕竟那位马萨拉猎人击败了信·卢,他似乎对于对方的能耐充满兴趣。 我与他们道别后,踏进《玄翁亭》。 「涅尔,我把约定好的奇霸兽肉带来了。」 我将带来的包裹摊在厨房的工作台上,涅尔的眼眸因欣喜而熠熠生辉。因为涅尔终于决定要购买生奇霸兽肉,我马上就把试吃的份带了过来。 「谢谢你。今天的份是试吃用的肉吧?」 「是的。奇霸兽肉的部位不同,味道也有所差异。再说,各个部位能取得的量也有很大的不同,每种部位的价格并不一样。」 我解释的同时,逐一打开每份包装。 「就算有些部位取得的份量较少,也不代表品质一定高。每种部位各有其美味之处,与价格没有关系。请你先确认看看。」 「原来如此。卡龙躯体部分的肉比腿肉更柔软美味,不知道奇霸兽肉又是如何。我很感兴趣。」 涅尔认真地环视台子上的肉。 我今天准备了四种肉——分别是肩部肉、里肌肉、五花肉和腿肉——每种肉各两百公克。菲力和肩胛肉等稀少部位价格高昂,没有列入名单中。 「在每只奇霸兽能取得的肉中,后腿肉的份量最多,因此我把后腿肉的价格设定与卡龙腿肉相同。接着,我会以此价格为基准,依照取得的量决定价格比例。」 涅尔希望每天能为晚餐购买十餐份的肉、也就是约二点五公斤的奇霸兽肉。 至于价格—— 腿肉是九枚红铜币。 肩部肉是十一点五枚红铜币。 里肌肉是十四点五枚红铜币。 五花肉是十六点五枚红铜币。 ——我计算出这样的数字。 「烹调方式会使奇霸兽肉的味道有天壤之别,可以多加尝试。你当然也可以购买五份腿肉或五份肩部肉。」 「谢谢。顺带一提,我要怎么区别哪一部分的肉比较适合火烤,哪一部分比较适合炖煮呢?」 「腿肉和肩部肉的肉质较韧,我认为炖煮后较易入口。不过,只要事先用土瓶或木棒敲打肉,破坏肉的纤维结构,切断肉筋或切成薄片,硬度就会变得柔软许多。」 「原来如此。看来值得努力研究一番。」 涅尔再次欣喜地眯起眼睛。 卡谬尔·佑旭曾说,旅社的料理不过就只是家庭料理的延伸罢了。尽管如此,涅尔和《南之大树亭》的纳乌帝斯等人却为了制作料理不遗余力。 他们会这么做,是出于一片心意——想要满足离乡背井前往杰诺斯的东方和南方客人。因为有这些人的存在,他们才会购买稍微高价的异国调味料、或是拜托我这个来路不明的外人提供料理。 「那么,我要开始准备今天的工作了。」 在凌奈·卢的帮忙下,我开始制作三十人份的『煎烤奇霸兽排·意式辣茄风味』。 一小时后,我们结束《玄翁亭》的工作,移动至《南之大树亭》。 昨天的这个时间,我们在路途中遭受季达袭击,不过今天顺利地抵达目的地。 「喔,明日太,等你很久啰。」 老板纳乌帝斯笑着迎接我们。 听到我开口要求再次让森边猎人监视出入口后,他的笑容蒙上一层阴霾。 「又发生什么麻烦事了吗?你们跟城里人谈得这么不顺利啊?」 继米拉诺·马斯、都拉大叔、萨修马、桑久拉和涅尔后,我今天第六度解释这件事。 我们不仅与城里人相处不佳,这次还出现怨恨森边居民的人袭击我们。因此我们想要加强防卫措施——整件事听起来极为骇人。听着我的说明,纳乌帝斯的表情愈来愈阴郁。 「嗯……真是棘手……」 纳乌帝斯与涅尔不同,他用中立的态度对待森边居民。他没必要闪避我们,也没必要袒护我们。他只是把我们当作重要的伙伴,尊重我们。 要是这种状况持续发生,他说不定会觉得继续与我们往来将为他带来不利——尽管如此,他今天仍没有把我们扫地出门。 「尽管发生了日前的纠纷,杰诺斯城却没有发出任何告知。我认为这是个问题。只要他们愿意表明杰诺斯城和森边居民皆有过失,双方将会努力不重蹈覆辙——这么一来,驿站城市的人们也能安心度日了。」 纳乌帝斯甚至这么对我说。 「一切依然浑沌不清,这让我心里仍感到不太舒服……算了,杰诺斯城的人不可能会承认自身的失败与耻辱吧。」 他说的话清楚展现出杰诺斯城与驿站城市之间脆弱的关系。 距离我首次踏入驿站城市已经过了一个半月——每当驿站城市居民提起杰诺斯城或卫兵,总是不带任何好感。未来的领主梅尔菲力德大概对此感到忧心忡忡,认为必须改变状况吧。 「先不说这个了,我们来谈生意吧。我很期待能品尝到新料理。」 「是,那么,我开始处理今天的工作了。」 从今天开始,我将为《南之大树亭》提供新的料理。 今天的菜肴是汤品。该取什么名字呢?『饕油基底的奇霸肉汤』吗?老实说,这跟我在法家晚餐端出的汤锅几乎一模一样。 我总共使用了腿肉、肩肉和五花肉等三种奇霸兽肉,以及亚力果、堤诺叶、恰奇和季芶等四种蔬菜。我炖煮肉和蔬菜,使用岩盐和饕油调味,这是我想着【注】建长汤制作出的最新版「奇霸肉汤」。(编注:用麻油炒香佐料,加入高汤炖煮,再以酱油调味的汤品。) 尽管添加了种类丰富的蔬菜,但我尽量减少了每一种菜使用的份量,将成本率压至最低,不加肉的成本率为23%,加了肉则为60%。『奇霸兽东坡肉』使用大量饕油和水果酒,成本率大概比这道菜肴高出5%左右。 这道汤品与我平时煮的肉汤有些不同。从一开始炖肉的时候,我就会加入粒萝叶彻底除去腥臭味。虽说经过放血的肉不带有强烈腥臭,但奇霸兽肉风味比卡谬鸟或卡龙更特殊强烈,令许多人不喜欢这股羶味,所以我才会加入这一道手续。 这道料理的卖点是宛如马铃薯的恰奇,以及宛如山药的季芶。我从水还没烧滚就加入恰奇,等炖煮所有蔬菜后,最后才加入季芶。这么一来,两种料都能口感松软。 「好,去除浮沫后,就一直保持小火喔。」 「好的,交给我吧。」 凌奈·卢微微一笑。凌奈·卢很擅长炖煮汤品,煮出的成品与我难分高下,我可以放心地交给她处理。 顺带 一提,爱·法品尝这道汤品时,并没有明确地对我说「你做的比较好吃」。她最后的感想是「我只能说,你们平分秋色……」。 总之,我拜托凌奈·卢处理肉汤后,开始着手制作今天的试吃品。尽管纳乌帝斯对『奇霸肉汤』的味道表示肯定,但他仍热切地希望我能继续提供『奇霸兽东坡肉』。我今天要端上桌的是取代『奇霸兽东坡肉』的新肉类料理。 「今天的料理也有名字吗?」 「是的。我称其为『恰奇炖肉』。」 听到我的回答,纳乌帝斯讶异地瞪大眼睛。 「不是『恰奇炖奇霸兽』,而是『恰奇炖肉』吗?为什么会取这个名字呢?」 「哈哈,我的故乡都用这个名字称呼这道料理。还有,我提供给《玄翁亭》的其中一道料理名叫『奇霸炒奇多』,我希望能清楚区别这两道菜肴。」 我的故乡并没有恰奇这种蔬菜,只有味道与恰奇相似的马铃薯。因此,这道菜在我的故乡称为『马铃薯炖肉』。 (津留见屋也常常制作这道料理。) 由于环境不同,食谱也有所变化。尽管我可以用恰奇和亚力果取代马铃薯和洋葱,无奈的是我的手边没有酱油、砂糖和味醂,仅有与酱油相似的饕油,以及与红酒相似的水果酒。不过水果酒的糖分比红酒高出许多,我才下定决心着手烹煮『奇霸兽东坡肉』和『恰奇炖肉』。 (食材就算了,有没有办法解决调味料过少的问题呢?) 我这么思索,捻起少许奇霸兽脂肪并丢入锅中,炒五花肉。 在五花肉呈现微粉色时,我加入亚力果和恰奇拌炒。等食材均匀沾上脂肪后,加入水、饕油和水果酒。 汤汁煮滚后,我捞去浮沫,盖上木盖,使用中火炖煮。加热至恰奇变得松软后,即大功告成。 「……明日太,接下来只要等待煮好就可以了吧?」 凌奈·卢待在旁边的炉灶,热切地看着我烹调的手法,开口问我。 「对啊。」 「那么,这道料理很简单呢。」 她这么回答。 「制作流程很简单。不过,饕油和水果酒的比例、炖煮时间和炉火强弱,都会使味道产生莫大的改变。」 这个世界没有量杯,也没有瓦斯炉。在如此不稳定的环境中,厨师自身的感觉将变得十分重要。 「这道料理过去曾是我故乡的家庭料理的代表喔。可是这种料理的做法反而比汉堡排或东坡肉更难向他人说明。」 「这样啊。」 凌奈·卢的眼神变得更炽热了。 「嗯,饕油和水果酒的香气真诱人。」 纳乌帝斯吸了吸硕大的鼻子。 「虽然我也会使用水果酒制作料理,但我使用起来不如你这么大胆呢。水果酒散发的温醇芳香应该很对南之民的胃口。」 「啊,这么说起来,加喀尔有砂糖吧?」 我记得阿尔达斯等人曾提过这件事。 「杰诺斯也有砂糖。但我在石墙外不曾看过有人贩售。」 「看来砂糖十分稀有,只有城下镇有卖吧。嗯?这座驿站城市的调味料实在太少了。要不是跟南方的旅行商人有特殊交情,否则我们也买不到饕油吧?这么说起来,除了岩盐之外,市面上没有贩卖其他调味料吗?」 「『没有』应该是最标准的答案。每个人的想法不同,有人把咩姆视为蔬菜,也有人视它为辛香料。」 「原来如此。」 我将小小的木柴抛入炉灶中,点头回答: 「说到这个,几乎也没有人贩售皮果或粒萝叶。我偶尔才会在贩卖岩盐的店家看到这两种食材。」 「这附近唯摩尔加森林能采收到皮果或粒萝叶。所以只有森边居民能尽情采收它们,这也算是各位少有的特权吧。」 我能感受到纳乌帝斯慎选词汇,使自己说的话听起来不像讽刺或挖苦。纳乌帝斯一定也留意着不对我们抱持别样眼光。 「那么,如果想在驿站城市保存肉品,只能使用盐巴腌肉的方式吧。」 「是啊。每天购买新鲜的肉也很费功夫。再说,必须一口气购买大量的肉才能压低价格。所以大家几乎都会买好几天份的肉,用盐保存。」 「原来如此。」 要是顺利,我说不定能使用卡龙肉和奇谬鸟肉教导米拉诺·马斯下厨。我有办法使用奇霸兽之外的肉做出上得了台面的料理吗?整件事的走向大大刺激了我的挑战精神。 「啊,不好意思。」 我认为料理应该煮得差不多了,于是掀起铁锅。 下一瞬间,蕴含着饕油和水果酒香气的水蒸气大量四散。 本来盖过食材的水分只剩下一半。 我用木铲在铁锅中绕了一圈后,试着用古栗牙签刺穿恰奇。 牙签轻而易举地陷入恰奇之中。 那么,味道又如何呢? 我用牙签插起一块碎恰奇和五花肉,送入口中。 恰奇炖肉滋味温和,带着一抹淡淡的甘甜。恰奇松软,肉软嫩适中。一口咬下后,甜味与鲜味更进一步融合,在口中扩散开来。 (甜味果然太淡了,味道如果重一些会更理想。) 我从土瓶中倒出半匙饕油,倒在木盘上后,与高汤混合,加入锅中。 为了不让马铃薯碎掉,我小心翼翼地搅拌,等汤汁再次沸腾后,尝试味道。 感觉很不错。这道菜肴跟东坡肉一样,必须等放凉后,滋味才会更渗入食材中。但是就算在这个阶段,味道已经让人心满意足。 我再次拿出一块木盘,将铁锅的内容物舀至盘中。 「请试吃看看,这是半份餐点的量。」 盘中大概有一百二十公克左右的肉,半颗亚力果和四分之一颗恰奇。 我本来想使用更多恰奇,不过,若要将成本压至与『奇霸兽东坡肉』相同,这样的量已经是极限了。毕竟恰奇的售价高昂,是亚力果的二点五倍。 (若把亚力果和波糖的便宜售价当作基准,恰奇的价格确实有些昂贵。) 我这么思索,将剩下的半人份盛入另一个木盘中。 「凌奈·卢,我来看炉火,你可以帮我试吃看看吗?」 「欸,可以吗?」 凌奈·卢宛如孩童般露出心花怒放的表情。 纳乌帝斯的脸上也堆满笑容,不输凌奈·卢。 两人同时将木匙送入口中,一脸欣喜。 「明日太,好好吃喔!」 「嗯,这道菜真是美味。」 插图p079 纳乌帝斯表现得特别明显,他的眼角和眉毛深深弯了起来。 「啊,真是美味。松软的恰奇非常可口,甜美入味的亚力果更是让人无话可说。奇霸兽肉也很好吃……比起名为东坡肉的料理,这道料理更加凸显了蔬菜的味道哪!」 「谢谢你……『恰奇炖肉』跟东坡肉和肉汤不同,没有使用粒萝叶。口味也不重,我只是有点担心南之民客人不能接受奇霸兽特殊的味道。」 「这一点应该没问题。话说回来,奇霸肉汤应该也不需要加粒萝叶。我总觉得粒萝叶的强烈香气有点妨碍到饕油的风味。」 他精辟地指出要点。 要是粒萝叶真的与『奇霸肉汤』如此契合,从我在法家炖煮这道料理时就会加入粒萝叶了。我会加入这种香草,只是为了除去腥臭的苦 肉计。 「我本来就不觉得奇霸兽肉特别辛臭。听到有客人讨厌这种肉的风味,我甚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纳乌帝斯笑容满面,疑惑地歪着头。 尽管他是有着一脸大胡子的壮年男子,这样的举动看起来却相当迷人。 「大概是因为他们已经有先入为主的观念,认为奇霸兽肉不是人吃的食物吧?奇霸兽肉的味道确实与卡龙和奇谬鸟大相径庭,风味也比较强烈,一旦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可能真的会对奇霸兽肉感到厌恶。」 巴兰老大哥等人一开始试吃『奇霸兽堡』时,确实抱持着这样的想法,因此他们觉得奇霸兽肉难以下咽。 一个月后,他们却买下了大量的奇霸兽肉干——而非卡龙肉干。根据老大哥等人所述,他们品尝奇霸兽肉一个月后,就能习惯其特殊的强烈风味了。 「明日太,你已经摆摊超过一个月了吧?那么,『奇霸兽可以食用』这个情报应该已经在驿站城市传开了。这股特殊风味正是奇霸兽的美味之处,我认为你不需要使用调味料盖过那股风味。」 「这样啊……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听到这番话,我得以笑着回答纳乌帝斯。 「那么,你愿意购买这份料理吗?」 「当然没问题!……啊,但是,我仍然无法舍弃那道东坡肉。就算五天、不、十天提供一次也无妨,可以继续卖东坡肉给我吗……?」 「如果十天只提供一次,我可以答应你。那么,我将会在十天契约的第一天准备『奇霸兽东坡肉』,接着,我会轮流提供这道『恰奇炖肉』和『奇霸兽肉汤』。这样可以吗?』 不只是因为客人的评价,纳乌帝斯大概也很希望我能提供『奇霸兽东坡肉』。纳乌帝斯跟涅尔不同,他会不惜牺牲一份餐点的进帐,把我提供的料理当作晚餐。我必须为此感到光荣才对。 我当初会想要停止提供『奇霸兽东坡肉』这道菜,是因为烹煮时间太长。假如变成十天提供一次,我至少还可以调整其他工作的工时。如果没办法,我就会缩短当天在摊位上服务的时间。 (可是,照现况来看,要是真的这么做,早上的护卫又要增加人手了……等我接下其他旅社的工作时,希望到时已经能不需要携带任何护卫。) 当我这么思索时,纳乌帝斯露出有些无助的表情,再次出声唤我。 「话说回来,明日太啊……听说你之后每十天要停工一次?」 「是的。希望下次能改十天签一次契约。」 「这当然没问题。不过——你这次打算休白月七号和八号这两天吧?」 「是的。我想要好好研习料理。」 「这样啊……」 纳乌帝斯低下头。 此时,凌奈·卢将自己的『恰奇炖肉』分给信·卢。 我偷偷确认信·卢满足地眯起眼睛后,转头望向纳乌帝斯。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不过,是我必须自己解决的问题。」 接着,纳乌帝斯毅然决然地抬起头说: 「明日太啊,你以前曾经问我要不要购买奇霸兽肉,自己烹煮看看。你的提议仍然有效吗?」 「欸?是的,当然还有效。」 「那么——我希望你能把奇霸兽肉卖给我。」 「为什么?」 我忍不住询问。 纳乌帝斯本来对我的提议并不积极。 「当然是为了做生意。要是你连续两天无法提供料理,我们店里的客人应该会去其他旅社吃晚餐。」 「你、你会不会想太多了?我休息的时候不会提供餐点给其他旅社,不管客人去哪里,都吃不到我的料理喔。」 「你会把奇霸兽肉卖给《玄翁亭》的老板吧?我还听说你想把料理卖给《西风亭》和《奇谬鸟尾巴亭》……既然如此,他们迟早也会自己开发奇霸兽料理。这让我忧心忡忡。」 「这样啊……」 「我不认为其他旅社老板的厨艺比得过你。然而,当客人因为吃不到奇霸兽料理而感到不满时,最终唯有提供奇霸兽料理才能解决吧。如果我是客人,我一定会抱持这样的想法。」 纳乌帝斯朝我深深一鞠躬。 「请你也把奇霸兽肉卖给我。我希望能在剩下短短几天,与内人开发出端得上台面的料理。」 「谢谢你。」 我当然只能躬身道谢。 我本来的目的就是让他们购买奇霸兽肉,而非料理。没想到继涅尔后,纳乌帝斯也决定购买奇霸兽肉,我感动得说不出话。 总之,这一天,红发少年没有袭击我们,赛克雷乌斯也没有对我们伸出魔掌,我们顺利收摊。莫名充实的白月一号终于过了三分之二。 2 现在介于正午与日落交界,大概是下午三点半。 我们结束所有工作后,离开驿站城市,朝着森边聚落前进。 尽管我们失去了《银之壶》和建筑师傅等常客,不过摊位的营业额没有显著下滑。今天卖出了一百四十三份餐点。要是修米拉尔和老大哥没有离开,所有餐点应该可以销售一空。 也就是说,有多少人离开这座城市,就有多少人造访这座城市,而且总是有一定比例的访客会光顾我们的摊位。 总之,我们今天的工作也顺利结束了。我们在前往森边的路口与卢堤姆家和雷家的年轻猎人道别后,我抓起吉鲁鲁的缰绳。尽管有些过意不去,但加上莉依·斯多拉和卢家分家的少年们后,货车就已经坐满了。 再加上食材和铁锅堆积如山,为了不让吉鲁鲁过度操劳,我没有勉强它,让吉鲁鲁用普通的速度返家。毕竟归途陡险崎岖,会对它造成一定的负担。 尽管如此,吉鲁鲁依然面不改色,精力充沛地拉着货车。就算用普通速度,我们依然在三十分钟内抵达卢家聚落。 抵达卢家后,凌奈·卢等人将着手制作明天贩卖的『奇霸兽堡』肉排。我给了她们一些详细的建议后,便返回法家。与昨天不同的是,路多·卢和信·卢骑在卢卢背上,护送我回家。当爱·法不在时,就算我们已经回到森边聚落,他们依然会继续护卫我。 不管是季达或赛克雷乌斯都不可能踏入森边吧——虽然我这么想,但东达·卢似乎打算做好完善的防备。我感谢着他的心意之际,企盼能早日恢复和平的日常生活。 「嗨,明日太,我们在等你。」 我到家之后,约有六名女人已在那里等待。 佛家、岚家、帝恩家各派了两位女性前来学习料理。我没有看到莎莉丝·岚·佛的身影,却看到了楚儿·帝恩和贾丝·帝恩。 「明日太,好久不见。」 贾丝·帝恩是帝恩家家主的姐姐,是一位有着严厉眼神的壮年女性。她静静地对我点了点头。 帝恩家收留的十岁孙家少女楚儿·帝恩也小心翼翼地有样学样。 指导楚儿·帝恩制作内脏料理后,我和楚儿·帝恩的关系似乎拉近了不少。但我们久未谋面,她似乎又再次变得怕生。既然如此,我只能再次花时间打开她的心房了。我勾起微笑。 「我今天打算教你们制作汉堡肉排。楚儿·帝恩,你也要加油喔?」 「啊,是、是的……」 楚儿·帝恩低下头。 然而,她的水灵大眼不再盈满阴郁,由下方仰望着我。 「话说回来,我听说依照森边 习俗,各位无法在其他氏族家中烤肉。因此,可以先在这里完成煎烤前的备料吗?」 「是的,我们考虑到一点,准备了必要的材料过来。」 岚家女人这么回答。 岚佛两家与帝恩家前来参加教学的组合,皆是一位年轻女孩搭配一位壮年女性。总共六位女性加上莉依·斯多拉和我,声势浩大。 「爱·法回来前,我们会在这一带巡逻。」 「谢谢。」 听到路多·卢宣告后,我开口道谢,与女人们一同穿过玄关。 「首先,为了让绞肉带有黏性,我们必须煮波糖并收干水分。如果想要省时间或功夫,可以用磨成泥的季芶代替波糖。这部分就视各位的预算而定……那么,这点份量的波糖马上就能收干,等待期间,请各位先将亚力果切成丁。」 距离日落还有两个小时。我已经决定制作料理当天再来切分肉品,所以这段时间,我已经不需要处理其他工作了。 我用水果酒炒亚力果丁后,趁将亚力果丁放凉时制作绞肉。指导完大家后,我便能埋头研究料理。 我一直没有机会研究不曾使用过的蔬菜,这是我现在面临的课题。 在我展开卢堤姆家的婚礼、于驿站城市摆摊等大规模的工作前,我总会像这样开发新的食材。正因如此,我才能与堤诺叶、蒲菈、塔拉帕、恰奇、季芶和咩姆等各式各样的食材相遇,而不是老用亚力果和波糖。想当然耳,驿站城市还贩卖着更多蔬菜。 我仍不知道该如何运用其中几样蔬菜。那些蔬菜就像过去的波糖一样,与我熟知的食材一点也不相像。 还有一类蔬菜不适合拿来做生意。那些蔬菜收获量不稳定,难以取得每天需要的份量。 扣除这些蔬菜后,我手边的选择并不多。 (嗯?……我今天时间不多,先处理这家伙吧。) 我拿起一颗橘色果实,它的表皮带着尖刺,宛如榴槤。 果实的大小与葡萄柚差不多,形状则跟橄榄球一样呈现椭圆形。售价一颗零点五枚红铜币。金额跟恰奇一样却份量十足,可说是适合的食材。 这种果实叫做席露果。尽管驿站城市随处可见,但森边聚落几乎无人购买过它。 带刺的果皮极硬,我决定使用今天购买的切肉刀处理它。这种牛刀与三德菜刀相同,也适合处理肉类之外的食材。迪艾儿推荐的切肉刀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轻而易举地切开了席露果。 酸甜的香气盖过生肉的气味,在室内扩散开来。 这是柑橘类的清爽芬芳。 果实切面呈现黄色。 它的内部跟石榴一样,塞满了小巧的圆形果肉。 我将席露果挤在木盘上,泛黄的果汁滴落而下,室内更加满溢芬芳。 「……闻起来好甜呢。」 楚儿·帝恩在绞肉的同时,腼腆地转头望向我。 就算在这个世界,小孩子也对甜味很敏感吧。 「这种果实叫做席露果,森边聚落好像很少食用它。你要稍微试吃看看吗?」 「欸,可以吗?」 「嗯。」 我用木匙舀起少许果汁。 楚儿·帝恩的手沾满肉的油脂,她的眼神困惑地四处游移。于是我将汤匙递到她的嘴边。 「来,请用。」 楚儿·帝恩羞红了脸,将木匙含入口中。 下一瞬间,她楚楚可怜地发出高喊:「好酸!」 「嗯,所以森边居民才没有使用这种果实吧。」 虽然味道带有柑橘的香甜,席露果却有着与柠檬相同的强烈酸味。它比柠檬多添了几分甜味,酸度却超过柠檬。 「真是的!」 楚儿·帝恩发出带着怒意的声音并扬起手。但她似乎不想用沾满油脂的手碰人,改用手肘撞向我的背。 「抱歉抱歉,用水稀释果汁后,喝起来会很美味喔。」 「一点也不美味!我的嘴巴好痛!」 她大声嚷嚷之后,用力别过脸。 贾丝·帝恩一脸满足地注视着楚儿·帝恩符合年龄的可爱举动。佛家和岚家女人也无声地偷笑。 「明日太,像这样的感觉可以吗?」 莉依·斯多拉笑意盈盈地指着板子上的东西。 她已经完成了一座呈现美丽粉红色的绞肉山。 「是的,剁这么多就够了。接下来,我们要把刚刚的亚力果、煮波糖的汤和绞肉一起揉捏。啊,拌入一点岩盐和皮果叶会让口味更好。我今天先把法家的份分给各位吧。」 后来,其他女性也逐一剁好绞肉。 森边居民果然强壮过人。处理绞肉明明相当耗体力,她们工作的速度却不逊于我。 既然如此,我就赶快完成教学吧。我将席露跟装有果汁的木盘推到角落,一口气教导到揉捏肉饼成型的步骤。 「只要使用两个炉灶区分大小火,就可以煎烤比较大块的肉饼,但火候相对不易调整,我们今天先把肉饼捏小一点吧。大家先取出这样份量的肉,捏成圆形。接着左右抛接绞肉,去除绞肉中的空气。」 我左右手交互投掷绞肉。这个作业能看得出每个人厨艺的差距。楚儿·帝恩和莉依·斯多拉做得相当好。她们果然很有烹调的天份。 佛家和岚家的女人窃窃私语,说着「好难喔」,但全员都满面欣喜。对于自己终于能挑战汉堡排这种费工的料理,她们似乎感到喜出望外。 「——啊,对了,我想跟佛家和岚家的各位讨论一件事。」 我突然想起我和菈菈·卢早上的对话。我们讨论了关于驿站城市工作分配的问题。 我们想要公平地分享财富。我询问在场的四人,是否可以代替斯多拉家前往驿站城市帮忙工作。 然而——她们的反应并不积极。 「驿站城市的工作啊……法家这么照顾我们,我们当然想要报恩。」 一位有些年纪的佛家女性回答。 她的表情十分严肃。 「你把工作内容告诉我们,我们一定会努力达成。」 「啊,不,我并不是希望各位报答我。我只是希望各位能从不同的工作中找出乐趣。」 我回想起菈菈·卢和凌奈·卢等人满足的笑容,这么回答。 然而,大家的表情却没有变化。 「明日太,你现在在驿站城市的工作缺人手吗?」 莉依·斯多拉静静地询问。 「不,人手足够。可是,假如我将来多增加一个摊位,我就会需要人手。」 「这样啊。既然如此。届时再跟佛家和岚家借人手也不迟吧?老实说,除了卢家和卢堤姆家等大氏族之外,大家平时很难派出能工作半天的人手。」 莉依·斯多拉面露爽朗的笑容。 「斯多拉家的情况正好相反,我们家人太少,所以女性有多余的人力。这几年来,尽管分家和亲族全成为本家家人,斯多拉家仍只有四名男性和五名女性……再说,我们也不需要照顾幼童。」 听她们这么说,我才发现佛家和岚家的女人人手确实不足。她们已经花费了相当的劳力,才有办法挤出时间前来上课。 再说,他们光靠把肉卖给法家就可以获得足够的财富。既然如此,他们没有必要强迫自己与莉依·斯多拉换班。但为了恩人法家,她们仍愿意不辞辛劳——刚刚她们会说出那番话,是抱持着吃苦的觉悟 吧。 「那么,等人手真的不足时,我再跟各位商量。而且我还想询问看看噶智和拉兹等氏族。」 「这样啊。那到时候你不要客气,尽量吩咐我们。我们也想成为法家的力量。」 「谢谢。光是听到这番话,我就已经相当感动了。」 这个话题就此告一段落。不过——一位少女悄悄地露出阴郁的表情。 是谁呢?就是楚儿·帝恩。 抢在我问她「怎么了」之前,贾丝·帝恩便开口了: 「帝恩家多少会多出一些人手。然而,如你所知,亲族之长札札家并不赞同法家做生意。尽管深受各位的照顾,却没有报答的机会,让我相当过意不去。」 「啊,不,这种事情——」 我很清楚这些苦衷,所以我没有询问帝恩家。帝恩家是札札家的亲族,他们只能学习放血和烹调技巧,禁止协助法家做生意。 「……楚儿·帝恩,你想帮忙明日太做生意吧?」 贾丝·帝恩静静地说。 楚儿·帝恩摇了摇头,双马尾也随之飞舞。 「我会遵从族长和家主的指示。」 尽管她的声音不大,却充满力量。 然而,她的眼眸却微微泛泪。 「我也会好好努力,总有一天会让札札家主认同我。等我能拜托帝恩家帮忙时,再请各位多多指教了。」 「好的。」 楚儿·帝恩点了点头。 我现在光是处理赛克雷乌斯和季达的事情就忙不过来了。但我将来必须竭尽全力,让札札家主等人愿意与我携手合作。 再说——虽然卢家现在是我们最大的帮手,但他们下一任家主是吉萨·卢。 我已经许久没有跟吉萨·卢推心置腹地交谈了。距离上次我听到他的真心话,已经是家主会议前的事了。 (我不愿做出这种想象,不过,假如东达·卢有什么万一,法家的立场将会变得相当岌岌可危。) 卢堤姆家和雷家等亲族与我们私交甚笃,就算吉萨·卢成为家主,他们的态度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可是,倘若卢家和札札家这两家族长氏族都不理睬法家,法家将来就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了。虽然我认为前途依然多灾多难,但为了抹去沉重的气氛,我开朗地说: 「那么,肉饼大致都成形了吧?最后,我想用户外的炉灶煎试吃用的汉堡排,当作示范。」 女人们于是转换心情,笑着点头站起身。 我请莉依·斯多拉帮我用法家的肉捏了试吃用的肉饼。我带着闷煎肉排用的水果酒拉开玄关门——我亲爱的家主爱·法正站在门外。 「呜哇,这只奇霸兽可真大!」 这句话比「欢迎回来」更早从口中冒出来。爱·法的背上扛着一只大概有七、八十公斤的公奇霸兽。 「嗯。」 爱·法的脸庞香汗淋漓,有些气喘吁吁。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她刚从崎岖的森林中搬运这种庞然大物回来。爱·法将奇霸兽放在脚边,轻轻呼了口气。 「这家伙掉进我设在附近的陷阱。我也顺利完成放血,把它当作懞兽饲料有点可惜,所以就把它搬回来了……我现在有点疲惫。」 「这是当然的。爱·法,辛苦了。」 「嗯……你也是。」 爱·法的眼眸中微微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看到我平安归来,她应该很高兴吧。 或许是看到一排女性正站在我的身后,她的表情仍不失家主的威严。 「爱·法,你太厉害了吧!竟然一个人逮住这种庞然大物!」 路多·卢等人突然冒了出来,跑向我们。 爱·法转过头,用眼神向对方致意。 「你守护了法家啊。谢谢你。」 「你太见外了啦。但你真的很了不起耶。它中了陷阱吗?」 「嗯,它掉进我挖的洞里,所以不难制伏。」 「这样确实比较容易逮住奇霸兽啦。可是挑出正确的地方设置陷阱,也是猎人的才能喔。况且你还独自把它拉出洞穴、放血并搬来这里吧?你果然很厉害。」 路多·卢率直地用赞赏的眼光望着爱·法。 然而,如果不是我的错觉——他身旁的信·卢,眼神似乎若有所思。 信·卢过去曾想跟爱·法学习危险的『献祭猎法』。自从他的姐姐希拉·卢开始在驿站城市工作后,他们应该不用再为铜币发愁了,身为十六岁的年轻家主,他果然对自己现在的实力感到不满吧。 而且爱·法、路多·卢和罗·雷的年龄和体格都与信·卢相仿,但他们全都拥有过人的实力。再说——他昨天才让季达逃之夭夭,他一定为此感到内疚不已。 (是爱·法和路多·卢的能力超乎常人,信·卢不需感到自卑……但要是这样就想得通的话,他现在就不会这么烦恼了。) 要是我的厨艺老是输给年纪相仿的伙伴,我一定也会非常懊恼。 尽管如此,我却无法成为信·卢的力量。 到底该如何是好——当我如此思量时,一直紧盯着我的手边的爱·法询问: 「……今天的晚餐是汉堡排吗?」 「不,我只是煎给她们示范而已。」 我这么回答后,又慌忙摇摇头。 「法家今晚也吃汉堡排好了!看到大家做的成品,我也想吃汉堡排了。」 爱·法瞬间变得阴郁的眼眸恢复光芒,低声说:「这样啊」。爱·法最喜欢的菜肴依然是汉堡排。我松了口气,幸好没辜负她的期待。 此时,路多·卢疑惑地歪着头。 「嗯?是多多斯的脚步声。是札札家或萨乌帝家人吧?」 爱·法和信·卢也点了点头,望向道路。 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然而不到五秒后,一只巨大的多多斯出现在我的面前。它从森林阴影处一跃而出,猛地冲向我们。 「呜哇!」 我的木盘差点掉下来。 几位女性也差点惊叫出声。 但多多斯并未撞向我们——爱·法和路多·卢也没有发动攻击。对方在多多斯差点撞到我们时拉紧缰绳,令多多斯及时停下脚步。 「喔,抱歉啊!我太开心了,忍不住朝多多斯的肚子多踹了几下。」 某人开朗的声音从我的头上传了下来。 骑在多多斯背上的人既不是札札,也不是萨乌帝。 「咦?罗·雷?」 「喔,明日太,我们从收获之宴后就没有见面了吧?」 男人有着金褐色长发、亮蓝色眼眸、中性的外貌以及与其并不相配的粗鲁笑容——他是雷家的年轻家主,罗·雷。 「……真心希望你能适可而止,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没命了。」 多多斯背上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带着一抹慵懒,宛如闷在喉咙里的妖艳声音——是雅米儿·雷。她紧抓着罗·雷,两人之间只隔着一件毛皮披风。 插图p099 「罗·雷,你怎么会骑着多多斯?这是你跟萨乌帝家借来的吗?」 路多·卢询问后,坐在多多斯身上的罗·雷摇了摇头。 「不对,这是雷家的多多斯。我今天中午去驿站城市买的。」 「欸!?你自己跑去驿站城市的多多斯屋买的?」 我也发出惊呼。 「对啊。」 罗·雷骄傲地挺起胸膛。 「这笔交易让我失去了大量兽角和牙齿。算了,这也没办法,毕竟我很想买一只多多斯。我已经选了一头最便宜的家伙了。」 这么说起来,比起森边的四只多多斯,这只多多斯的个头小了一号。它相当年轻,可能还不习惯让人类骑在它的背上。羽毛颜色比吉鲁鲁更淡,眼神带着一抹锐利。 「就是这么一回事。不好意思,惊扰各位了。我没有恶意,原谅我吧。」 罗·雷轻巧地落到地面上。 接着,他错愕地转头望向留在多多斯身上的雅米儿·雷。 「你在做什么啊?赶快下来。」 「……你可以不要说得这么轻松吗?我可不是猎人喔?」 「什么嘛,没必要为了这点高度抱怨吧。好了,赶快跳下来。」 「等一下,你不要让多多斯一直动。」 雅米儿·雷冷冷地瞪着罗·雷。 然而,她的指尖却拼命地抓着多多斯背上的羽毛。 「真是虚有其表。你这个女人身材高挑,力气看起来也很大,却跟小孩子一样软弱。算了,这也是孙家堕落的报应吧。」 罗·雷依然直率地发牢骚。 雅米儿·雷的臂力确实不如一般女性。虽然我只教过她几次料理,但我能实际体会到这一点。 不过她并没有软弱到无法从事森边的工作,这样的缺点就容忍一下吧——当我这么思索时,不知道为什么,雅米儿·雷紧紧瞪着我。 「真拿你没办法,下来吧。」 罗·雷伸出手。 雅米儿·雷轻轻哼了一声,将手放在罗·雷头上,优雅地跳下地面。 「你这家伙!怎么可以把家主的头当作支撑啊!」 「你好吵啊。」 雅米儿·雷撩起黑褐色的长发。 她的身材比例不输薇娜·卢,而且拥有一股与薇娜·卢不同的妖艳性感及气质。 她将编织起来的发辫垂落而下。在森边女人中,这样的发型也很罕见。虽然她宛如毒蛇般不吉祥的气质已荡然无存,但仍散发出冰冷的压迫感。 不过,看到她不再郁郁寡欢,很有精神的模样,我相当欣慰。 「……所以,你们到底来做什么?」 路多·卢代表众人询问。 「嗯?我当然是带雅米儿·雷过来学习料理的啊!尽管她之前受卢堤姆家女人不少照顾,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觉得让她跟明日太学习料理,进步的速度会比较快。」 罗·雷望向爱·法,眼神莫名有如鬣狗般闪闪发亮。 「然后,我前来是为了邀请法家家主大人跟我比力气!虽然你是猎人,但你终究是女人,我不能维持战败的纪录。」 「什么?」 爱·法歪着头,轻轻叹了口气。 「竟然为了这种事情而千里迢迢跑来……我必须在家里工作,没有时间做这种麻烦事。」 卢家举办收获祭时,罗·雷曾在比力气的胜负中输给爱·法。他在当晚的晚宴中看起来也相当不满。 当猎人在比力气中获胜时,可以为自己感到骄傲。就算战败,也不需要引以为耻。但罗·雷似乎压抑不住自己的懊悔。听到爱·法冷漠的答复,他将眉毛吊得更高。 「什么麻烦事啊!你已经完成狩猎工作了吧?不是猎到那头不得了的奇霸兽了吗?」 「我现在要剥下这头奇霸兽的皮,并取出内脏……我还想学会清洗内脏的方法。」 「欸?」 而我则大惊失色。 爱·法瞪着罗·雷,冷淡地抛下这句话: 「清洗内脏很花时间。明日太必须准备晚餐和生意上的事,由我负责处理这项工作……所以,我没空理你。」 「那么,让我帮你吧!剩下的时间就陪我较量一局。」 爱·法再次叹了口气。 「我现在才要学习如何清理内脏,你帮我也没有用……再说,我当时已经说过了吧?不管重复几次,结果都不会改变。」 「你说什么!?我们的实力差距有这么大吗!?」 罗·雷的眼神浮现出骇人的光芒。 听到这句话,爱·法反而错愕地眯起眼睛。 「雷家家主,不好意思,我不认为自己会输给你……说得也是……我确实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你的力量似乎比卢家二哥还要强大……」 「对吧!我的力量已经不输达鲁姆·卢了,我对自己有自信!」 「嗯……那么,说不定……」 爱·法从容地转向信·卢。 「信·卢,不好意思,你可以代替我跟雷家家主比划一场吗?」 信·卢用相当沉静的眼神望着爱·法。 「……罗·雷力量高强,甚至被选为八名勇者之一。我没有办法跟他较量吧。」 「谁知道呢。我总觉得你会赢。」 听到这句话,罗·雷反而比信·卢更快做出反应。他怒吼道: 「我知道了!我们就来比划吧!不过,如果我赢,你要陪我打一场,爱·法!」 「随便你。」 爱·法耸了耸肩。 于是,两人决定要进行猎人的比力气竞赛。 两人脱下猎人服,取下刀后,在草丛上对峙。 「信·卢,你要全力放马过来喔?就算我输了,我也不会怨恨你。」 尽管罗·雷这么说,但他似乎毫不大意。 他当然不可能大意。这不只是普通的比较力气,猎人认为这项竞技具有神圣的意义。 信·卢平时冷静的凤眼也燃起猎人之火,并沉下腰。我认为他的魄力不输罗·雷。 没想到竟然能近距离观看猎人比力气,我的心情相当激动。我咽了口唾液,望着两人对峙。 没想到一瞬间就分出了胜负。 路多·卢喊出「开始!」的同时,罗·雷猛地抓住信·卢——信·卢一扭他的手,轻松地让罗·雷倒在地上。 「咦?」 罗·雷跳了起来。 「信·卢,你的动作真快啊……不好意思,可以再比一次吗?」 「好。」 结果信·卢这次抓住罗·雷的胸口,使用柔道小内割的要领打到对方。 「什么嘛,信·卢啊,你很强耶!你明明这么强,为什么在收获之宴时却一下子就输了?」 罗·雷坐在地上开口抱怨。 信·卢用有些混乱的表情转头望向爱·法。 「原来如此——」 此时,路多·卢发出了这样的喃喃自语。 「我知道了。信·卢的速度快得惊人。罗·雷,你明明体型纤细,却跟达鲁姆哥哥和吉萨哥哥采取相同的作战方式呢。」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简单来说,就是靠蛮力啦。我、信·卢和爱·法的力气赢不过达鲁姆哥哥等人。要是不利用对方的力量作战,我们根本没有胜算。」 「我听不懂。既然是比力气,当然要靠力气啊?什么叫做用对方的力气啊?那是什么技巧?」 「哎呀?反过来想,真亏你能用现在这种方式打倒比自己强壮的人。你不曾输给纪伊·马姆吧?」 「嗯,目前三战两胜。」 罗·雷在草地上盘腿坐着,骄傲地挺起 胸膛。 纪伊·马姆是卢家亲族中体型特别巨大的猎人。爱·法和米达打败过纪伊·马姆,但信·卢却吃了败仗。 「……雷家家主,你小时候该不会是个大块头吧?」 爱·法抱胸思索,也跟着开口。 「是啊。」 罗·雷表示肯定。 「小时候,我是雷家聚落最壮硕的孩子。成为猎人后,我的体型也比其他人来得高壮。过了两三年,我的个头反而最娇小。」 「所以你才会用蛮力作战啊。你竟能以这种方式打倒体格比自己壮的人,真让人吃惊——可是,你这样绝对打不过东达·卢和丹·卢堤姆。你应该也没办法轻易打败吉萨·卢或卡斯兰·卢堤姆。」 「我也不觉得自己能打败他们啊……」 话说到一半,罗·雷瞪大水蓝大眼。 「等一下!爱·法,你该不会有自信能打得过东达·卢和丹·卢堤姆,所以才说这种话吧?」 「我已经输给丹·卢堤姆了……但是,根据作战时不同的状况,我认为自己说不定也能打败他们。」 「啊?我也一样。虽然我还没赢过老爸和吉萨哥哥。可是假如我觉得自己会输,一开始就不会找他们挑战啦。」 爱·法和路多·卢平静地开口的同时,他们的眼眸中闪烁着不屈不挠的火焰。 「我是女人,力量本来就不如其他猎人。正因如此,我总是在思考要如何增进自己身为猎人的实力,努力锻炼。」 「嗯?我跟爱·法一样。我一直长不高,所以总是烦恼着,希望自己不要拖累父亲他们。」 路多·卢勾起一抹无畏的笑容。 「因为我希望他们认同我的力量,所以我不断思考较劲力气时打赢父亲的方式。爱·法,你也一样吧?听说你的父亲也是一位能力强大的猎人。」 爱·法垂下眼帘,没有回答。 路多·卢面不改色,交互望着罗·雷和信·卢。 「简单来说,这就跟摩尔加的三方制衡一样嘛。法尔布狼比野人强、野人比马达拉玛巨蟒强、马达拉玛巨蟒又比法尔布狼强。信·卢是狼、罗·雷是野人、纪伊·马姆是马达拉玛巨蟒。」 「为什么我是野人啊!……再说,你跟爱·法呢?东达·卢呢?丹·卢堤姆呢?」 「老爸和丹·卢堤姆不会输给狼和巨蟒……所以,我才没办法打赢他。」 罗·雷暴躁地搔着头。 「……这么说起来,我不记得自己曾经赢过路多·卢。但我们似乎只比划过两、三次。」 「是啊。不好意思,罗·雷,我不觉得自己会输给你。」 「果然如此!……简单来说,我还没有达到你和爱·法的领域啊。」 罗·雷猛地站起身。 「信·卢!我们可以再比划一次吗?不,不只一次,几次都可以!」 「但是……我也不是轻而易举地赢过你。我是使出浑身解数才好不容易获胜。要不是我在最初的动作占了上风,我应该稳输才对。」 「那么,你也要好好累积实力!你都能赢过我了,怎么可以输给纪伊·马姆?你不会感到懊悔吗?」 信·卢紧紧蹙起眉头,低声说:「我很懊悔。」 「既然如此,我们必须获得更强大的力量!现在我们不用进行猎人的工作,正是个好时机!」 罗·雷望向雅米儿·雷。她正漠不关心地站在一旁。 「就是这么一回事。我要和信·卢一起锻炼!你就好好跟明日太学习料理——不,既然他们要洗内脏,你就一起学吧!奇霸兽的心脏相当可口呢!」 「……为什么雷家家主会是这种冒失鬼呢?」 雅米儿·雷轻轻叹了口气。她的表情愈来愈有人味了。我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转头望着爱·法。 「那么。拜托先你剥皮和取出内脏。在这之间,我会教大家煎烤汉堡排的方法。接着,我们再一起去水源地。」 「嗯?你也要来吗?」 「是啊,我对处理内脏的知识并不专业,今天难得来了一位可靠的老师——」 我转过身后,吃了一惊。那名小小的老师楚儿·帝恩一脸苍白,攀着贾丝·帝恩的身体。 她害怕地瞪大水灵大眼,削瘦的肩膀微微发抖。我追随着她充满畏惧的视线望过去——发现她盯着雅米儿·雷。 雅米儿·雷狐疑地眯着眼睛,望着楚儿·帝恩。 「啊……你之前待在孙家分家吧?」 「…………」 「你是孙家亲族家的人吗?」 「是的。我是帝恩家家主的姐姐,贾丝·帝恩。」 贾丝·帝恩用严厉的眼神望着雅米儿·雷。她浮出青筋的手指轻轻地支撑着楚儿·帝恩纤细的肩膀。 贾丝·帝恩的妹妹嫁入孙家分家,生下楚儿·帝恩。她遵从了孙家触犯森边居民禁忌的规矩,滥采摩尔加山的资源——最后年纪轻轻就早逝了。 雅米儿·雷摇了摇头,一头长发随之飘扬。 「如果想骂我,可以不要客气。你们有这个资格。」 「不用。」 贾丝·帝恩摇了摇头。 「你与家族断绝血缘关系,成为雷家人,走上正途。你已经在赎罪了。既然那是族长和家主的决定,我们也会听从……楚儿·帝恩,对不对?」 「是的。」 楚儿·帝恩轻声回应。 她小巧的脸蛋依然毫无血色,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她的眼神却没有从雅米儿·雷身上移开。 罗·雷望着这样的场面,愉快地笑着说: 「孙家丧失了领导人民的资格。我们之后必须好好引导孙家和曾经待在孙家的人。帝恩家的女孩,虽然雅米儿·雷不是一位优秀的女性,还是请你多多指教了。」 「我们知道了。」 贾丝·帝恩点了点头。 「那么,开始进行我们的工作吧,信·卢……啊,对了!明日太啊,雅米儿·雷的味道如何?」 「欸?味道?」 「是啊,距离家主会议已经过了二十天,我已经不再要求她用粒萝叶擦身体了。我觉得她已经不再散发出血腥味,但我还是想让你确认一下。」 「啊,嗯,不要紧。我一点也不介意。」 「真的吗?你仔细确认一下……喂,雅米儿·雷。」 雅米儿·雷再次轻轻叹了口气,走向我。 她撩起长发,以脖颈凑向我的鼻尖。 她的脖子飘来一抹森边居民身上特有的森林香气——以及大概是年轻女性的自然气味,这两种味道迅速窜入我的鼻腔。 「……怎么样?」 「完全没问题!」 雅米儿·雷抬起头,从至近距离瞪着我。 她以过去宛如毒蛇般冰冷的眼眸,闹别扭似地望着我。 「太……太好了,你看起来过得很好。」 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仔细想想,我已经半个月左右没有见到雅米儿·雷了。 从半个月前那一天以来——泰伊·孙在驿站城市丧命。经过讨论后,他的遗体被运回森边,葬在森林中。 雅米儿·雷别过脸,冷不防说道: ——「你也是。」 3 「哎呀,今天真是充实的一天。」 太阳 西下。 我和爱·法吃了用西姆产的干酪制作的起司奇霸兽汉堡排当作晚餐后,一如往常地在黑暗中谈天。 「我今天跟好多人见到面,生意上也有许多新的进展——季达和赛克雷乌斯明明没有任何动作,今天却特别手忙脚乱。」 「这样啊。」 爱·法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仔细端详着玻璃酒杯。这是修米拉尔送给我们的酒杯,爱·法似乎相当中意它。她昨晚也不断把玩着酒杯,丝毫不生厌。 她的眼神似乎比昨天更阴郁。我隐约觉得她有些不悦,让人无法读出她的心思。 「啊,对了,爱·法,难得有了一瓶高级水果酒和酒杯,我们趁晚上奢侈地小酌一番吧?」 「小酌?」 「就是喝酒的意思。爱·法,你酒量很好吧?况且在我来此之前,你的粮库就放着水果酒。」 但我却几乎不曾看过爱·法喝酒。 爱·法慵懒地撩起就寝前放下的金褐色长发。 「明日太,你不喝酒吧?如果只有我自己独饮,我会有些内疚。毕竟你主要把水果酒当作料理食材。」 「你不用在意这种事情啦。东达·卢也总是独自豪饮水果酒啊。」 「……你的意思是,东达·卢比我更有家主的风范吗?」 「不是这样啦。我只是想要尽情感受馈赠者的心意罢了。」 整体来看,她今天心情果然不太好,我感到忧心的同时,从粮库拿出两支土瓶。 一支是巴兰老大哥送给我们的高级水果酒,一支装着我下午榨的席露果汁。 「我喝这一瓶。爱·法,你多喝一点。」 「这不是你要用在料理上的果汁吗?」 「嗯,可是我今天没什么时间研究。如果明天品质下降就可惜了。既然如此,我就把它当作奢侈的饮品,好好享受一番。」 我其实打算把席露果汁当作柠檬汁,淋在奇霸肉排等等的料理上。它清爽的酸味能抑制奇霸兽肉的独特羶味,使客人能更直接地享受肉的鲜美——我现在正如此研拟计划。 把席露果汁和水果酒与调味料混合在一起,制作柠檬酱汁也不错。总之,我打算尝试用崭新的方式烹煮奇霸兽肉。 我决定明天再来研究一番。我将席露果汁倒在自己的酒杯里,与水混合。 水和果汁的比例是二比一,水的比例较多。我试着用指尖沾取液体品尝后,酸味十分充足。但这只是普通的柠檬水。可以的话,我真想加些蜂蜜和冰块。 「嗯?我加些水果酒来添加风味吧。」 我小心翼翼地将不到一小匙的水果酒倒入酒杯中。 光是这么做就大量提升香气。尽管我不喝酒,但我相当喜欢红酒和兰姆酒的香味。 「你看,酒杯就是要拿来装酒吧?」 席露果汁带着一抹淡淡的黄色。由于水果酒的量不多,所以颜色没有太大变化。但我轻轻摇晃酒杯后,在烛台灯火的照耀下,酒杯开始闪闪发亮。 这似乎终于引起爱·法的兴趣。她将水果酒倒入自己的酒杯里。由于水果酒呈现红褐色,颜色变化更为显著,酒杯的侧面点缀着许多雕花,散射出鲜红的光芒。 「……真漂亮。」 爱·法扬起微笑。 看到她久违的笑容,我喜出望外,将自己的酒杯靠向爱·法的杯子,酒杯发出清脆的响声。 「今天也辛苦你了。」 我拿起酒杯抿了一口。 这杯饮料就像用常温的水稀释柠檬汁后,再用葡萄酒增添香气。虽然称不上美味,但这样的氛围令我感到舒适放松。 爱·法耸了耸肩,大口喝着水果酒。杯中八分满的水果酒瞬间一滴不剩。 「喂喂,虽然鼓吹你喝酒的人是我,但你别喝太多喔?这种酒的酒精浓度比一般的水果酒更高。」 「酒精浓度?」 爱·法歪着头,再次在杯中倒入水果酒。 「我的意思是,这种酒很烈,很容易醉。毕竟它能够燃烧。」 我过去在卢堤姆家的婚宴上,曾使用这种高级水果酒当作助燃的道具。普通水果酒的酒精浓度跟红酒差不多,我猜这种水果酒的浓度应该相当于白兰地或威士忌。 「别担心,说不定有人会趁月黑风高时袭击我们。我不会蠢到让自己醉得不省人事。」 爱·法这么说,又喝下半杯酒杯的份量。 她喝酒的模样果然很豪迈。 「话说回来,明日太啊,那个名为托兰的米凯尔的男人没有出现吗?」 「是啊,他今天没有出现。」 托兰的米凯尔是一个谜样人物,据说他知晓赛克雷乌斯犯下的罪行。 根据修米拉尔临走前留下的话语,托兰的米凯尔会前往《玄翁亭》,但他今天没有出现。 「那么,名为桑久拉的男人呢?」 「桑久拉有来摊位光顾。他问我们有没有把季达一事告诉卫兵,他很担心我们。」 「……这样啊。」 「爱·法,你好像很警戒桑久拉,有什么理由吗?」 「没有特殊理由。我只是不敢掉以轻心罢了。若那家伙与我们为敌,事情将会十分棘手。」 她一口气饮下剩下的半杯酒。 爱·法似乎跟东达·卢一样千杯不醉。她盘腿坐着为自己倒酒,模样豪放不羁。 「我至今不曾在驿站城市看到实力如此高强的人。目前看过力量不输森边居民的人——顶多只有卡谬尔·佑旭,以及有着一双灰色眼眸的贵族男人。」 「你说的灰眼贵族,指的是梅尔菲力德吧?……啊,那个季达又如何呢?」 「他的力量也不输森边猎人……但仍不及我和路多·卢。」 「那么,卡谬尔和梅尔菲力德呢?具体来说,他们有多少实力?」 我忍不住顺势询问。 爱·法有些不悦地喝下水果酒。 「假如我的眼光没有错,卡谬尔·佑旭的力量不输东达·卢,灰眼贵族的力量与吉萨·卢不相上下。」 「那么,假如要排顺序,顶点就是东达·卢、丹·卢堤姆和卡谬尔三人吧。只有卡谬尔让我有些意外。」 「……老实说,我很难推测那个男人的力量。但我认为就连东达·卢和丹·卢堤姆都无法轻易打败他。」 「原来如此。可是你的力量与丹·卢堤姆势均力敌吧?」 这么一来,就算爱·法没有进入前三名,也排名第四吧。 爱·法的力量就是如此惊人。 「我没有自信能打败那些人。」 爱·法紧盯着光芒璀璨的酒杯。 「可是……我应该不会大吃败仗。要是进展顺利,我说不定有胜算,就算没有胜算,我至少可以守住自己的性命。只要能逃之夭夭,就还有一线生机。」 「原来如此。那么,桑久拉的实力跟路多·卢一样吧?……咦?话说回来,要是拿路多·卢的实力跟吉萨·卢和达鲁姆·卢相比呢?」 「你为什么要在意这种事?我只能感受到自己和对手的力量差距。」 爱·法嫌麻烦地这么说,舔了一口水果酒。 她大概意识到自己喝酒的速度太快了。这样的动作跟猫一样,惹人怜爱。 「当他们实际比划时,有可能跟刚刚的信·卢和罗·雷一样,结果与预期恰恰相反。所以就算路多·卢和桑 久拉实力相当,吉萨·卢和梅尔菲力德实力相仿,他们上场一决胜负时,依然不容易预测出结果。」 「嗯,确实很有道理……啊,那么,我最后再问问两个人。萨修马和拉比斯的实力如何?」 「嗯?他们是谁?」 「萨修马是卡谬尔的同伙,他曾经扮演商团团长。拉比斯……他是陪伴在迪艾儿身旁的南之民。」 听到迪艾儿的名字后,爱·法皱起眉头。 她再次大口饮下水果酒。 「这些人一点也不重要。就算是森边最年轻的猎人,也不会输给那点程度的家伙。」 是这样吗? 然而,萨修马是以处理纷争维生的《守护者》,拉比斯则是能一口气对付复数野盗的剑客。 这下子我得出了结论。森边居民果然拥有非比寻常的力量,爱·法在森边居民中更是实力数一数二的佼佼者。 (真了不起,爱·法比卡谬尔和桑久拉更让人惊叹。) 当我这么思索时,爱·法突然把脸凑了过来。 「明日太啊,你在思考什么……你难道在想着那个女孩吗?」 「哪、哪个女孩?你指的该不会是迪艾儿吧?」 「别装傻了。难道说,你想的是那个西之民女孩?你跟她说话的态度也很亲近。」 「你说的西之民指的是佑美吧?我只能用那种语气跟她说话啦。爱·法,你也有看到当时的状况吧?」 「哼!」 爱·法瞪着我,喝了一口酒。 「我不喜欢太吵的女人。至于雅米儿·雷那种来路不明的女人更不值一提。」 「不,所以……」 「假如你要娶老婆的话,我希望你能找希拉·卢那种女人。我喜欢稳重的女人。」 她以前也说过这种话。 不过,这种事情明明跟我没有关系。 爱·法的脸凑得离我更近。 「莉依·斯多拉也不错。阿玛·敏·卢堤姆也是一位优秀的女性。可是啊,明日太,我觉得你跟稳重的女性们特别疏远喔。」 「我没有要跟她们亲近的意思!再说,你说的那两位女性都有伴侣了!」 「所以你才总是围绕在未婚女性身边,并因此沾沾自喜吗?」 「我才没有沾沾自喜!」 「难道说,你对帝恩家的年轻女孩也心怀不轨——」 「就叫你别说了!你不太对劲喔?果然有点醉了吧?」 「我没醉。」 爱·法将残留在酒杯中的液体送入口中后,瘫软在我的胸前。 「你果然喝醉了吧!」 「真是啰唆的家伙……我才不会因为这点酒就醉倒。」 炙热的气息渗入我的胸口。 不对,爱·法碰触到我的部位全都炽热无比。 「……假如你要娶妻,希拉·卢那种女孩最适合你……」 「不,我没有要娶任何人。」 「……身为家主,我必须祝福你……」 「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了吧?你没有必要这么做。」 「……家主必须庆贺家人的幸福……」 爱·法紧紧抱住我的身体。或许是因为酒精的缘故,她无法拿捏力道,我仿佛听到肋骨嘎吱作响的声音,忍不住放声大叫: 「啊?!好痛苦!我真的会骨折!爱·法,你清醒过来啊!」 「……明日太啊,你在拒绝我吗?」 「不是这样!只是我软弱的肋骨发出哀号了!」 我拼命拍着爱·法的肩膀。她这才放轻力道。 但她并没有松开手,将脸紧贴着我的胸口。 她柔软的发丝搔着我的鼻尖,我深深叹了口气。 「……爱·法,能陪在你的身边,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就算我设法让语气显得镇定,她应该还是能清楚感受到我大力的心跳吧。我也同样能感受到她的鼓动。 「因此,我不会娶任何人。两个人之所以成为夫妇,想必是希望与对方一生相伴——只要有你在,我就不需要娶任何人。」 爱·法没有答复。 难道她已经睡着了吗? 我再次吐了口气,轻轻地环抱着爱·法的头和背。 我以全身感受爱·法的体温,心跳也变得更快。 (爱·法,都是因为你陪伴着我——) 这两个月内,我在森边聚落和驿站城市认识了许多重要的人,很多都是我绝对不愿失去的对象,无以计数的人们支撑着我的存在。 然而,只有爱·法坐镇在我整颗心的正中央。这份心意至今不曾改变。不,不只没有改变,反而日益增加。 我相信爱·法也同样重视我。我相当清楚现在的生活究竟有多么珍贵,多么幸福——这份感觉强烈到甚至令我心痛不已。 我不可能抛弃这样的幸福去迎娶其他女人。爱·法竟然没有感受到这一点,让我觉得相当不可思议。 (爱·法,你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自己是多么有魅力的人呢?为什么你会对此毫无自觉呢?) 我这么思索,更用力地抱住爱·法的身体。 接着——爱·法像猫一样扭动身体,对我说了一句直抵内心深处的话: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也感到很幸福。」 我闭上眼睛,脸颊紧贴爱·法柔软的发丝。 于是,漫长的白月一日终于落幕了。 插图p125 第三章 天理不容的噩耗 1 尽管白月一日发生了许多事,但这一天基本上还算是和平落幕。 然而宛如付出与其相应的代价,接下来的几天风波不断。 而且相较紧接其后的大骚动——这只能称作是前菜而已。 要是修米拉尔的西姆占星师伙伴还留在杰诺斯,他究竟会从星象中看出什么样的命运呢? 跟上一次的骚动不同,没有人因此丧命。 但一样发生了流血冲突。 这个时期是个转折点,包括森边聚落在内,杰诺斯的未来将天摇地动。 就结果来说,我认为这是正面的变化——然而,在变化的过程中,大家内心的起浮动荡并不输上一场骚动。 ◇ 「咦?你父亲今天休息吗?」 清晨的驿站城市。 我照常前往摊位购买必要的蔬菜时,却只看到都拉大叔的儿子,不见都拉大叔的踪影。 都拉大叔每十天会停工一天。当他休息时,他的两个儿子中,会有其中一名来看店。 都拉大叔与其他五个农家一起管理一座大规模的农园。由他负责驿站城市的摊位。他会花上半天待在驿站城市,剩下的时间则忙着栽种和收获蔬菜。他勤奋的程度不输森边居民。 因此,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儿子——但这天的状况却与过去不同。他身材魁梧、外貌老实的儿子首次用严肃的眼神轻声对我说: 「我的父亲受了一点小伤,这几天不能工作……实际上,昨晚有野盗袭击农园仓库。」 「欸!」 我发出惊呼,一下无法接话。 野盗袭击农园仓库——都拉大叔甚至因此负伤。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我的脑中一时一片空白。 「请不用担心,他被对方用棍棒之类的物品打到了肩膀,只是筋骨有些疼痛而已,过几天就能工作了。」 大叔的儿子——同时也是塔拉的哥哥——低声接着说。 这位青年的年纪与我相差无几,态度稳重,对森边居民颇有好感。但他的茶色眼眸现在却蕴藏着浓浓的担心。 「我父亲要我转告你,听说那群野盗穿着奇霸兽毛皮制作的外套。」 「奇霸兽毛皮的——外套?」 外套指的是披风吗?那是森边居民的猎人服。 爱·法和路多·卢与我一同听着对方说话,他们露出严肃的眼神,从左右两边分别凑了过来。 「听说他们的胸口还戴着挂有兽角和牙齿的项链。由于天色昏暗,所以父亲没有看到其他特征——也就是说,那群野盗打扮得跟森边居民一模一样。」 「这是有趣……那些人的长相呢?只要依据外貌和肤色,就能分辨镇上的人和村边居民吧?」 路多·卢询问后,大叔的儿子摇了摇头。 「对方的脸上包裹着布条,至于肤色——镇上的人若是常年曝于日照,肤色其实与森边居民相差无几,似乎无法明确据此分辨。总之,那是在没有照明的夜晚发生的事……」 「哼?真是有趣。」 路多·卢的眼眸中摇曳着猎人的火苗。 都拉大叔的儿子脸色苍白,感觉有些畏怯。 「父亲担心有人想栽赃森边居民。他要你们多小心——然后……我还想跟各位确认一件事。」 他露出迫切的表情,再次探出身子。 「森边聚落的罪人全都遭受制裁了吗?没有人会瞒着各位犯罪吧?」 「……发现族长家族犯下重罪后,森边居民大受打击,每个人都竭力发誓,绝不会做出让森边蒙羞的举动。森边住着上百位居民,我没有跟所有人见过面,但我不曾怀疑过他们的决心。」 我终于从打击中恢复,这么回答。 脑袋逐渐清晰后,我的心底隐隐燃起愤怒的情绪。 「再说,请让我冷静地为森边居民辩解孙家的所作所为,让大家发现了一件事——原来就算滥采森林资源,其他氏族也不会发现。因此,如今不可能有森边居民会冒险袭击农园。」 「嗯……说得也是啊。不好意思。老实说,跟我们在同一个农园工作的其他户人家,一开始先怀疑森边居民,所以我们家也与对方起了纠纷。如果森边居民真的是犯人,将对父亲的立场十分不利……」 「我的父亲是森边的新族长。我可不认为有任何森边居民敢瞒着他犯罪喔?」 路多·卢也跟着插话。 「举例来说,就算有人愚蠢地认为:『我的自尊不容许我滥采森林资源,但我讨厌镇上居民,所以我要袭击农园!』,但只要一想到我家老爸、格拉夫·札札和另一位族长暴跳如雷的模样,他们一定会打消念头。」 路多·卢的语气依然毫不客气。 不过他的心中,想必燃着比我更甚的熊熊怒火,在他淡色的眼眸中,清晰地闪烁着猎人的眼神。 「啊……」 都拉大叔的儿子一脸苍白地向后退。看到他的模样,路多·卢尴尬地搔了搔黄色发丝。 「你吓到了吗?抱歉。」 「不……不会……」 「我想要报答各位的信赖。请帮我转告你的父亲,谢谢他担心我们……我问你,那个小鬼头没有遇到危险吧?」 「小、小鬼头?你指的是塔拉吗?是的,塔拉在照料父亲。等父亲的伤势康复后,我想他们就会一起来驿站城市了……」 「这样啊,谢谢你啦——喂,信·卢。」 「嗯。」 「不好意思,麻烦你骑卢卢去转告老爸这件事。」 「我知道了。」 信·卢依然沉着稳重,他拉着卢卢的缰绳,踏上来时路。 而我们现在也只能着手处理自己的工作。 最后,一脸若有所思的爱·法询问大叔的儿子: 「话说回来,总共有几位恶汉打扮成森边居民?」 「什么?……父亲应该看到三个人左右。」 我们的问答就此结束。 ◇ 「真是让人火大!」 一大早的尖峰时段结束,大家分头休息时,路多·卢不悦地发牢骚。 我和薇娜·卢正在小歇,路多·卢和爱·法则护卫着我们。当然不能只有我们自己解馋,因此路多·卢等人的手上也拿着半份『咩姆烧肉』。 路多·卢泄愤似地咬着『咩姆烧肉』,继续说着: 「不管怎么想,都是城里或镇上的人搞的鬼吧。要是那真的是森边居民所为,他们在遮住脸前,应该会先藏起森边的服装吧!这种手法太容易让人看穿了。对吧,明日太?」 「嗯,可是这个阴谋的影响力很大。毕竟森边和驿站城市的关系仍不稳定,要是这个消息不胫而走,说不定会重演上起事件的情况。」 货车停在摊位后方的空地,我待在货车旁边,同样吃着『咩姆烧肉』,并这么开口。 之前的事件——不用说,当然是孙家那件事。当札特·孙揭露十年前袭击事件的真相后,驿站城市居民对森边居民感到极度畏惧与警戒。直到泰伊·孙在众目睽睽下遭受制裁前,驿站城市居民与森边居民可以说是处于一触即发的状况。 「都拉大叔也只能将当时的状况照实告诉卫兵,这件事一定会传遍整座驿站城市。问题在于驿站城市居民的看法……可是啊,如果对方的目的是陷害森边居民,幕后黑手会是谁?」 「啊?当然是那个 叫做赛克雷乌斯的贵族啊?还会有谁啊?」 「不是还有一个对森边居民深恶痛绝的人吗?」 「……啊,你说那个叫做季达的红发小鬼啊。」 「嗯。一般来说,季达比较可能会使用这种报仇方式吧。」 他为父亲遭受栽赃一事愤恨不已。为了报复,他决定让森边居民无故遭到怀疑——这种假设确实符合逻辑。 就算赛克雷乌斯这么做,对他也没有任何好处,季达比较可能使用如此阴险的手段。如果赛克雷乌斯只是想找森边居民麻烦,不会做出这种举动。 「……野盗的人数让我很介意。」 在一旁休息的爱·法低声阐述意见。 「那刚好与卡谬尔·佑旭带出杰诺斯的猎人人数一致。这难道是偶然吗?」 「什么意思啊?那位大叔带的可是卢家分家的男人喔?爱·法,你该不会在怀疑他们吧?」 「怎么可能。路多·卢,你冷静一点……我只是猜想,会不会有人正策划一场阴谋,企图栽赃三位猎人。」 她的想法让我吃了一惊。 若此时不在杰诺斯的三位猎人遭到杀害,他们将失去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 况且,他们是卢家分家的男人。若大家怀疑到森边居民头上,卢家可能会信誉扫地,届时东达·卢就必须卸下族长一职。 (……也就是说,这果然是赛克雷乌斯的阴谋吗?) 赛克雷乌斯曾怀疑东达·卢等人是否适任族长一职。由于东达·卢等人并不信赖他,他一定把三人视为绊脚石。 可是,就算赛克雷乌斯知道卡谬尔·佑旭带了三位森边猎人出城,他也无法得知这些猎人来自哪个氏族吧。 我实在搞不懂,这全是我拼凑出来的推测。 (难道这件事与季达或赛克雷乌斯毫无关联,是普通的野盗企图栽赃给森边居民吗——我们现阶段只能推测,就算烦恼也无济于事。) 我按捺着叹息,望向从刚刚开始就一直保持沉默的薇娜·卢。 薇娜·卢倚靠着货车,低垂着头。她的右手握着吃到一半的『咩姆烧肉』,左手——把玩着戴在右手腕上镶有粉红石头的手链。 想当然耳,那是修米拉尔送给她的手链,据说可以消灾解厄。薇娜·卢自有她的烦恼和苦闷。 「到头来,我们该怎么做才好?我们必须去农园监视吗?」 路多·卢又发出怒气冲冲的询问。 「监视啊……我确实很想这么做,可是农园腹地很广喔?若只派森边居民过去监视,人手可能会不足。」 我这么回答时,内心情绪再次掀起一阵波动。 在众多农园中,只有都拉大叔管理的农园遭到袭击,这是偶然吗?我对这一点最为挂心。 若都拉大叔会遭受袭击,是因为他与森边居民相交甚笃,我将感到相当过意不去——我也绝对不会饶过犯人。都拉大叔身为西之民,却比任何人都努力维护森边居民,若他因此成为肮脏阴谋的牺牲者,我绝不会放过幕后主使者。 随着时间流逝,我的心情也逐渐冷静下来。此时,我的心中孕生出一股纯粹的愤怒。尽管我的脑袋和后颈感到一阵冰冷,腹部至胸口却潜藏着熔岩般的炽热。老实说,自从狄咖和杜多运用计谋带走沉睡的爱·法后,我就不曾如此愤怒了。 「……明日太,你那是什么眼神啊。」 爱·法突然抓住我的肩膀。 「你的工作是烹煮美味的料理。其余的麻烦事交给我们处理就好……别流露出那种猎人般的眼神。」 虽说她比我和路多·卢镇定,但她的眼眸深处却清楚地燃起怒火。果然没有人能容许这种手段吧。 当我们怒火中烧之际,监视杂木林的分家少年告知萨修马来访。路多·卢和少年一起回到护卫的岗位,我和爱·法绕到货车后方。 萨修马已经得知昨晚发生的事。当我们忙着做生意时,卫兵似乎已经把事情告知驿站城市居民。 「卫兵只是很平常地告知大家,总共有三位做出森边居民打扮的野盗,真实身份不明。希望居民在事情尚未明朗前不要轻率行动。目前证据未齐,若有人像前几天一样引发骚动,将遭受严惩……我接下来要前往城下镇,询问雇主的意见。」 萨修马的雇主当然就是梅尔菲力德。虽然主要由卡谬尔·佑旭负责拟定企划,但经费是由梅尔菲力德支付。 「各位有可能派人守卫这次遇害的农园吗?」 「守护?那是护民兵团的工作。不只是农园,护民兵团守护整座杰诺斯领土。只要农兵通报接获遭受野盗袭击,他们就会强化戒备吧。」 「听说赛克雷乌斯的弟弟是护民兵团的指挥官?」 「就算是这样,他们也不会松懈戒备。要是这么做,人民会怀疑他们跟野盗勾结……喂,为了以防万一,我先告知你一声,你可别想让森边居民担任护卫喔?这么一来,要是其他农园遭受袭击,事情只会更加棘手。对方的目的说不定是引森边居民离开聚落。」 「但是……」 「知道了知道了。要是坐视不管,血气方刚的森边居民可能会主动组成护卫团。我会把这件事告知雇主。只要有近卫兵团监督,护民兵团的家伙们也不得不振作起来。」 萨修马抛下这些话,兴致盎然地紧盯着我。 「没想到你意外地固执。你的眼神相当锐利哪。」 「……听到熟人遭受袭击,我当然会发怒啊。」 「嗯。总之,那些纠纷就交给我们处理吧。在对方展开行动的过程中,一定会出现破绽。」 萨修马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去。 我用双手拍打双颊,设法压抑胸中激动的情绪后,回到摊位上。 跟昨天一样,迪艾儿正等待着我。 「嗨!明日太,我今天也要一个,拜托你了。」 她的脸上依然挂着精神奕奕的笑容,似乎对驿站城市发生的骚动一无所知。她住在城下镇,这些骚动应该不会传入她的耳中。 不只是塔拉,佑美今天也没有现身。在这种时候,这位感情丰富的少女纯真的笑脸十分治愈人心。 「对了,你会在杰诺斯的城下镇待到什么时候?」 我这么试着问了之后,迪艾儿咀嚼着『咩姆烧肉』,惹人怜爱地歪着头。 「嗯??我不知道。我们这次似乎要拓宽市场,如果事情发展得相当顺利,我们说不定会在城下镇开店。」 「开店?你指的不是这种摊位吗?」 「嗯。我们会雇用西之民当店员并开放订购商品,与待在涅尔维亚的我们交易。这么一来,我们就不需要跑来推销了。要是这个计划能成真,那可就不得了了——不过,除非估计大有赚头,否则我们不会在这里开店的。」 迪艾儿面露商人般的表情,搔了搔鼻尖。 「那位贵族大叔在这方面人面很广。可是看到贵族跟我们的生意牵扯如此之深,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不太对劲?」 「嗯。要是其他国家的贵族给你这种特殊待遇,你不会觉得很危险吗?」 我对这个世界的常识和习惯一窍不通,所以无法给予答复。然而,一想到给迪艾儿的富商父亲给予特别待遇的人是赛克雷乌斯,我果然还是开心不起来。 「总之就是这样。我明天开始会有点忙,必须暂时留在杰诺斯,可能好一阵子吃不到你的料理了。」 迪艾儿垂头丧气的模样就像一只垂下耳朵的小狗。我也感到有些寂寞。 「这样啊,既然你工作很忙,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真是遗憾。」 「欸?」 「嗯?怎么了?」 「啊,没事,因为你的口气听起来真的很遗憾……」 「我真的觉得很遗憾啊。等你有空的时候,一定要再来吃喔?」 听到我的回复后,迪艾儿不知为何甚至吃了一惊。 「我、我有点意外呢。我以为你把我当成一个麻烦人物。」 「咦?为什么?」 「你还问我!你不这么想才奇怪吧?」 是这样吗? 我对她的第一印象确实糟糕透顶,她朝我的脸揍了两拳,与爱·法和佑美之间的气氛也一触即发,确实是个让我感到疲累不已的客人——但后来她每天造访摊位,不曾间断,甚至还带了一把切肉刀给我,就结果来说,我确实很高兴能认识她。 「至少我现在不觉得你是麻烦人物。如果有人喜欢你家贩卖的商品,你也会很开心吧?所以看到你每天都远从城下镇过来吃我卖的餐点,我很开心。」 我拿捏着分寸如此回答后,迪艾儿显得心花怒放——她似乎由衷地感到喜悦,微微一笑。宛如翡翠的美丽眼眸散发出喜悦的光芒。 「谢谢你。我没想到你会对我说这些话,我真的很高兴……等我的工作告一段落,我一定会再来捧场。」 「嗯,等你大驾光临。」 于是,迪艾儿精力充沛地踏上归途。一直保持沉默的拉比斯静静地跟着她离去。 此时,轮到桑久拉走了过来。迪艾儿造访摊位时,爱·法一直不悦地保持沉默,现在她的眼神则散发出锐利光芒。 「欢迎光临,谢谢你每天前来惠顾。」 桑久拉已经堪称是我们的常客了。这是他连续第四天前来光顾。 「今天也请给我一个。」 桑久拉的态度跟平时一样沉着冷静。 摊位周遭看起来没有出现任何变化。换作从前,若是有「出现了打扮成森边居民的野盗」这样的传闻,满是怀疑的视线一定会同时扫向摊位——这代表森边居民的形象变好了吗?我可以积极地这么想吧。 「明日太。太好了,你平安无事。野盗的孩子、后来如何?」 比起昨晚的骚动,桑久拉似乎更担心这件事。 「那孩子后来就不曾现踪,可能在专心治疗手伤吧。」 担任护卫的路多·卢这两天没有感受到诡异的视线或气息。在我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感到焦急。若我们一直没有机会与对方交谈,事情将不会出现任何进展。 再说——假如他就是袭击都拉大叔的犯人,我将会产生什么样的感觉呢?少年因为杰诺斯蛮横的手段而憎恨森边居民,现在决定用蛮横的手段进行报复。我们必须尽快阻止这种负面循环,否则等着我们的将只有充满悲剧的未来。 我的脸上似乎散发出不安,桑久拉有些哀伤地垂下眉毛。 「我当时、做出了、不必要的举动吧?因为是左手臂,所以我无法拿捏力道。」 我连忙挥了挥手。 「桑久拉,你并没有错。请不要放在心上!……可是,你的右手臂仍不能运用自如吗?看来你的伤势很重呢。」 「是的。因为不能工作,我有点担心、铜币不够用。」 桑久拉重新打起精神,微微一笑。 由于他的穿着打扮就像一位西姆人,只要表情稍微有些变化,我觉得自己就能直接感受到他的情绪。他的笑容跟迪艾儿一样,看到便令人感到安心。 「真是辛苦。顺便一问,你是从事什么职业维生呢?你看起来不像商人。」 「我什么都做。不过,与其思考复杂的事,我比较擅长出力。我主要的工作内容是搬运石头、货品,或协助建筑师傅。」 「原来如此。你徒步穿越各个城镇的同时,就是靠从事这些工作维生吗?」 修米拉尔说旅行就是人生。在西姆之中,出生在草原的人民是流浪之民。尽管桑久拉是西方神的子民,也许他身上仍流着流浪之民的血液吧。 「那么,你白天都做些什么呢?……啊,询问这个问题若有失礼,容我致歉。」 「为了让手臂、康复后,马上就能上工,我中午会在城里观光、顺便找工作。我不常、来杰诺斯、许多事情都很新鲜、很令人愉快。」 他吃着左手的『咩姆烧肉』,仿佛想起了什么,疑惑地歪着头。 「话说回来,我听说不可以、恣意进入森边聚落。森边聚落、严禁外人进出吗?」 「不,不是这样。除了杰诺斯法律之外,森边有自己的规定。倘若不好好遵守规定,可能会导致不幸的事件发生。我想是因为如此,大家才会这么警告驿站城市的居民。」 「这样吗?那么,我想学习森边规矩,拜访森边聚落。」 桑久拉一脸天真地说道。 爱·法马上用骇人的眼神瞪着桑久拉,插嘴道: 「你叫桑久拉吧?如果你没有明确的目的,踏入森边聚落对你没有好处。你是出于什么理由想拜访我们聚落?」 「没有、特殊理由。我喜欢观察、外国人的生活。我听说、森边居民、是狩猎凶恶奇霸兽的凶恶族群。奇霸兽美味可口、森边人富有魅力……使我对森边居民产生兴趣。」 因为桑久拉武艺高超,爱·法才会如此警戒。看到他面露直率的笑容,爱·法应该也无话可说。 「我会先学习森边的规矩。」 桑久拉对板着脸的爱·法说完后,勾起笑容,转身离去。 爱·法抓了抓头,迁怒似地瞪着我。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明日太啊,你身边怎么老是聚集一些古怪的人啊?」 「嗯?我的身边哪有都是一些奇怪的人。他们只是都比较有个性,所以在人群之中特别醒目罢了。」 「你跟那些奇怪的人似乎特别要好。」 「这只是表象……最重要的是,这么一来,不就代表你是最奇怪的人吗?毕竟你是我第一个遇见并缔结深厚缘分的人。」 我像这样用开玩笑回应后,爱·法的脸色更难看了。 「你用奇怪两个字形容我,我并无法否认。在森边聚落中,大概就属我最常被人用异样的眼神看待吧。」 「这样啊。既然如此,我就承认自己具有吸引怪人的特质,并为此感到自豪吧。」 爱·法在摊位的阴影处踹了我一脚。 此时,大批森边居民走了过来。他们分别是莉依·斯多拉、卢堤姆与雷家的年轻猎人们。 「明日太,久等了,我来换班了。」 「好的,辛苦了……不好意思,状况还好吗?」 东达·卢应该已经把状况告知莉依·斯多拉等人了。莉依·斯多拉静静地点点头。 「是的。虽然居民们比起平时有一些浮躁的氛围,不过气氛没有过去那么紧张。」 我与他们完成交接,离开摊位后,确实感受到她所言不假。 驿站城市的人们确实有些躁动。有些人忐忑不安地望着我们、走些人讶异地回头望。尽管如此,没有人明显地对我们投以畏惧或愤怒的眼光 森边居民挑这种节骨眼引发骚动,果然事有蹊跷——人们应该抱持着这种想法吧。就算抢匪真的是森边居民,驿站城市居民恐怕也认为 这件事与在驿站城市做生意的森边居民无关。 总之,前往《玄翁亭》的路上,我们没有感受到任何危险或异状。 我们从人潮汹涌的石之大道走进岔路,踏入人烟稀少的住宅区后,季达今天也不见踪影。桑久拉使季达的手受了伤,他可能要等到伤势康复才会出现。 (若能先解决这件事,我的心情一定能轻松许多。) 抵达《玄翁亭》后,发生了一点纠纷。爱·法和路多·卢针对谁该进厨房一事意见不合。 这么说起来,两人在札特·孙的骚动时也曾争执不下。路多·卢认为爱·法身为女性,比较不会令驿站城市居民产生紧张感,适合站在旅社正面出入口。 但《玄翁亭》位在人潮不多的区域,几乎不常看到客人进出。所以爱·法认为自己没必要站在外头。这让昨天把厨房的位置让给信·卢的路多·卢有点不高兴地提出反对。 路多·卢认为待在店外监视的职责十分重要,因此自己平时可以担任这个职位。可是当武艺精湛的爱·法在场时,他就会希望能跟进厨房。 「再说,你的外表不就跟女生一样可爱吗!」 「如果要这样说,你明明也是个美人啊!」 两人的对话听起来令人莞尔,但其实两个人都异常认真。 而且这两人好像都不喜欢对方提起自己的外貌,使两人之间的氛围愈来愈险恶。 「我说啊,既然如此,爱·法负责进《玄翁亭》厨房。路多·卢负责进《南之大树亭》的厨房,这样不就好了?很公平吧?」 我的提议结束了两人的纠纷。 爱·法明显心情好了很多,路多·卢则低声抱怨,指示另外两位猎人。这么说可能不太好,但他们俩颇为孩子气的这点相当有魅力。 于是,我们终于踏进《玄翁亭》,坐在柜台的老板涅尔站起身。 「明日太,欢迎光临。」 他今天反常地没让我们进厨房,而是指向另一个方向。 「有客人在那里等你。」 「客人?找我吗?」 「是的。那位先生说他是托兰的米凯尔。客人说只要把他的名字告诉你,你就知道了。」 托兰的米凯尔。 他终于现身了——我紧张地想。 他是修米拉尔帮我找到的人,据说他「知晓赛克雷乌斯罪行」。根据占星师所述,我跟这个人见面后,森边居民的力量将更加强大。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庸俗如我实在无法参透。但我无意轻视修米拉尔和他的同胞的发言。 「这边请。」 我走向涅尔指示的方向。那里是这间旅社的餐厅,我不曾进入其中。 看到等待我的人物后,我为之讶异。 「客人,森边居民,法家的明日太来了。」 「嗯……?」 那号人物不耐地抬起头。 那是一位刚步入老年、满脸皱纹的男性。 他穿着一件布质上衣,直筒裤,尽管衣服有些脏污,但穿着打扮并不奇怪。 然而——这个人单手拿着水果酒土瓶,瘫在木头椅上。似乎才刚睡醒。 「你这家伙就是拿奇霸兽肉煮菜的疯狂厨师啊……什么啊,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嘛。」 他黄褐色的脸庞通红一片,说起话来不太流畅。 这位人物,竟然大白天就喝个烂醉。 2 托兰是赛克雷乌斯治理的杰诺斯北方领土。 该处栽种着比南方农园更重要的果树,听说他们使用木制围篱隔绝奇霸兽,还利用奴隶提高收益。 所以,我对生活在那个地区的居民有了先入为主的想象。我认为他们应该比驿站城市居民或农民更自以为是,会把过度操劳的工作丢给奴隶,悠哉地过着享受的日子。 然而,眼前名为米凯尔的人物却穿着比驿站城市居民更肮脏的衣物,从中午就酩酊大醉。 他的穿着打扮并不破烂,衣服和裤子却异常地发黑,甚至散发出焦臭味。他大概靠某种用火的工作维生吧。 男人的年龄大约五十出头。以西之民来说,他的体格称得上结实,不过脸和手臂等部分意外地骨感。身体骨架结实,肌肉却显得单薄,给人一种不协调的感觉。 他杂乱的发丝掺杂着白发,眼眸呈现深茶色,肌肤则是久经日晒的黄褐色。他的五官深邃,就像使用古老木头制作的雕刻品。 但他的脸庞沾染酒气,眼睛也充满血丝。他半趴在木桌上,左手拿着水果酒的土瓶瞪着我们,仿佛具体展现出「自甘堕落」一词。 「哼……看来我白跑一趟了。」 这个叫米凯尔的人物用沙哑的声音抛下这句话,又喝起水果酒。 「算了,不管怎么说,我只能告诉你一句话。不要接近赛克雷乌斯。若忤逆贵族,你只会走向毁灭一途……再见。」 他只抛下这句话就缓缓站起身。 「啊,请等一下。」 我连忙拦住他。 「你是经过修米拉尔牵线而前来与我见面的吧?我非常感谢你。不过,你的建议太简洁,让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你不需要搞清楚。这么一来,我就还完那位西姆人的人情了……小鬼,让路。」 他站起身后,我才发现他的个头比我更大。但他喝得烂醉,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仿佛很快就会直接跌倒。 尽管如此,爱·法依然谨慎地握住小刀刀柄,仔细端观察着米凯尔。 「……反正赛克雷乌斯不会把你这种小鬼看在眼里。我不知道你做的是奇霸兽料理还是巨鼠料理,你就照迄今为止的方式做生意赚钱吧。」 「不,我并不是以厨师的身份跟赛克雷乌斯发生纠纷……请问你从修米拉尔口中听说了什么?」 托兰的米凯尔用撑在桌上的右手支撑着身体,醉茫茫的混浊眼珠望向我。 「他说有个在驿站城市卖奇霸兽料理的年轻人跟赛克雷乌斯有纠纷。所以他希望我帮你想办法……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了。不要接近赛克雷乌斯。」 「我当然也不想接近他——不过,修米拉尔没有告诉你森边居民的事情吗?」 「你都在卖奇霸兽料理了,我当然知道你是森边居民啊。不过,看你的长相,你应该是东方或西方人吧?算了,这都与我无关。」 米凯儿兴趣缺缺地交互望着爱·法和薇娜·卢。 「……不过,还真想不到你会把女人带来工作。真是了不起的厨师,你就继续这样开开心心地工作吧。」 「她是我的烹调助手,这位则是我的护卫。我上班时确实很开心,但我丝毫没有疏忽大意。」 我忍不住愤愤地回嘴,米开尔只是喝着酒说:「谁管你啊。」 我压抑着逐渐膨胀的反抗情绪,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 「呃,我听修米拉尔说,由于你清楚赛克雷乌斯过去的罪行,你说的话将成为森边居民的力量。你可以把这件事详细地告诉我吗?」 「真是疯狂的小鬼。你听了只会感到不愉快喔?」 尽管米凯尔挖苦似地抛出这句话,他依然沉沉地坐了下来。 看到他这副模样,涅尔轻声跟我说: 「那么,我在那边等你。你们谈完后,再麻烦你处理今天的工作。」 「啊,不好意思,我会尽早结束。」 我朝涅尔行了一礼,在米凯尔 面前坐了下来。 爱·法立刻站到我的身旁。 「……赛克雷乌斯那个男人,近乎疯狂地喜爱美食。」 米凯尔单手拿着酒瓶,娓娓道来: 「他雇用了好几位厨师,帮他们开高级餐厅,或是让他们在宅邸烹煮餐点……不仅如此,听说就连杰诺斯城里的厨师都与赛克雷乌斯有关系。虽然世界上每个人都想品尝美味料理,但那家伙爱吃的程度,已经达到病态的领域了。」 「这样啊,那位赛克雷乌斯对美食如此痴狂吗?」 「你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啊?……城下镇的料理人几乎都在磨炼厨艺,希望能受到赛克雷乌斯赏识。毕竟只要让那家伙注意到自己,就能顺利出人头地,那些料理人当然会这么做。若那些厨师不抱持这种想法,迟早会走向灭亡一途。」 「走向灭亡一途……」 「厨艺不精的厨师的店铺会倒闭,厨艺精湛者则会被赛克雷乌斯聘雇。假如厨艺精湛却拒绝成为赛克雷乌斯的棋子——将会被逐出杰诺斯,或是被斩断手筋,无法以厨师工作维生。」 「那算什么,城下镇能容许如此无法无天的行为吗?」 一股热流在我的心底沸腾。 米凯尔一脸不悦地垂下嘴角。 「赛克雷乌斯是继杰诺斯领主麦尔斯坦之后,权力最大的贵族大人。这二十年来,他的力量和地位不曾动摇,这都多亏了你们这群森边居民极力地襄助吧?」 「欸?」 「十年前巴拿姆使节团全军覆没一事——以及护民兵团团长惨遭杀害一事,都是因为你们森边居民对赛克雷乌斯言听计从,替他除掉碍事的人吧?」 我打从心底感到讶异。 「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护卫赛克雷乌斯的士兵们在酒吧说溜了嘴。只要喝了酒,人往往管不住嘴巴。」 大概是陪同赛克雷乌出席族长会谈的士兵们。 并非所有士兵都彻底效忠赛克雷乌斯——这件事对我们来说或许算侥幸吧。米凯尔的发言让我吃了一惊,不过,我认为所有杰诺斯居民,都必须获得关于那些骇人事件的正确情报。 「所以,杰诺斯没有人能为赛克雷乌斯定罪。不过,如果他企图危害其他贵族,那就说不准了。如果他只是处理掉一两个厨师。贵族大人们根本不会把这点小事放在眼里。」 「真是过分。光是听你这么说,我就感到恶心。」 「嗯。不过,现在石墙里没有厨师敢忤逆赛克雷乌斯。若能乖乖听从他的指示,就能顺利出人头地……他们只要使用赛克雷乌斯提供的道具和食材,做出那家伙喜欢的料理就好。这么一来,他们就能过安逸的日子。要是还有人敢忤逆他,未免太可笑了。」 「看来我是个可笑的家伙。我不想为那种人制作料理。」 「……你放心吧,奇霸兽料理不可能掳获赛克雷乌斯的心。」 米凯尔露出轻蔑的表情,喝了一口水果酒。 水果酒土瓶似乎已经空空如也,他哼了一声,将瓶子放在桌上。 「不管你在驿站城市赚到多少铜币,那样的金额对贵族而言根本微不足道。更何况,你这种小鬼所做的料理,他根本不放在眼里。放心吧,你只要照常努力工作就好。」 「……你又没吃过明日太煮的料理,为什么要口出恶言?」 爱·法突然开口插话。 「我知道西之民很对奇霸兽与森边居民避之惟恐不及。不过,我希望你不要全盘否认明日太的厨艺……老实说,这让我感到很不愉快。」 「我没有否定他。但赛克雷乌斯确实不可能理会他,我只想让他安心罢了。」 米凯尔毫不畏惧森边猎人爱·法,这么开口。 「赛克雷乌斯不可能会品尝奇霸兽肉和便宜蔬菜制作的料理。嗯,只要厨艺精湛,不管使用什么食材都可以端出美味料理。但你这种小鬼大概办不到吧。」 「你果然在诽谤他不是吗?」 爱·法面无表情,双眼燃烧着怒火。 「爱·法,没关系啦。我们应该担心另一件事……托兰的米凯尔,你说完了吗?」 「是啊,你还希望我说什么?」 「这样啊。不,谢谢你。感谢你特地跑来一趟。」 果然,我没有获得任何让人意外的新情报。 说到底,这位托兰的米凯尔似乎对森边居民不感兴趣。既然如此,他自然不可能握有任何对我们有用的情报吧。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在托兰的酒吧等地方,人们不只会批评森边居民,还会批评赛克雷乌斯。但没有证据的恶评毫无意义。要是有意义的话,卡谬尔·佑旭早就使用情报战展开攻势了。 (修米拉尔协助我们时,并不知道森边居民内部的情况。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可是,占星师的预言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预言——森边居民遇见这个人物后,将会获得更强大的力量。 (难道为森边居民的命运带来利益的是这个人本身,而不是他带来的情报吗?) 我无从得到答案,再说,太看重占星术的结果无助于事态发展。我再次开口道谢,打算站起身,米凯尔用险峻的眼神望向我。 「看来驿站城市的厨师也就只有这点能耐。听到他人嘲笑自己的厨艺,你不会回嘴吗?」 「什么?……我并不是贵族大人的厨师,只要驿站城市的客人满意我的料理就够了。」 「既然如此,你能让我满意吗?我只是烧炭小屋的工人喔?」 米凯尔用左手手指指向我,挑衅地说。 他的指尖确实跟身上的衣服一样染着黑色。煤炭的脏污填满他的指缝。这股烧焦味似乎是炭火的味道。 「烧炭小屋啊。没想到杰诺斯也有煤。我从来没有在驿站城市看过煤炭。」 「驿站城市和农民怎么可能特地花铜币买炭火啊……不说这个了,怎么样?小鬼,你端出的料理有办法满足我吗?」 「……奇霸兽肉带有强烈的风味。有些人讨厌那股味道,所以我无法笃定地给你答复。」 被这种醉汉挑衅并没有意义。再说,他是修米拉尔带来的人,我不想把事情闹大。做出判断后,我才会给他这样的答复,没想到对方却嘲笑道: 「你的志向太低了吧。那个西姆人把你捧上天了。像你这种没干劲的厨师,料理一定不值一提。」 「喂,你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 爱·法的眼中的怒火更加猛烈,右手支撑着木桌。 「爱·法,别说了……我说啊,人各有志不是吗?你问我做的料理是不是能满足所有人,要是我不负责任地点头答应,难道就能代表我志向高远吗?我不这么认为。」 「哼,看来你的话术比厨艺更精湛。」 「我不认为自己如此能言善道。《玄翁亭》贩卖着我的料理,我也有摆摊做生意,假如你对我的料理有兴趣,欢迎光顾看看。」 我打算结束这段对话。 但对方不肯停下攻势。 「既然如此,你现在就端料理出来!要是你能满足我,我就承认你是一位独当一面的厨师。」 我认为自己只是个半吊子——要是他听到我这么说,事情一定会变得更加复杂。 「我知道了,请稍等一下,我去准备料理。请把铜币交给旅社老板。」 「哼,真是让人不愉快的小鬼……喂!再来一 瓶水果酒!」 涅尔从容不迫地拿着水果酒土瓶走进餐厅。 (事情的走向变得真奇怪。) 这样的发展简直跟我与迪艾儿的邂逅一模一样。 总之,如果我不快点工作,将会影响接下来的行程。米拉诺·马斯和女儿已经答应要跟我学习料理,我之后还必须前往《奇谬鸟尾巴亭》。 今天的料理是『奇多锅』。我离开后,涅尔将接手炖煮『奇多锅』约三、四十分钟,料理才会大功告成。若现在为他准备这道料理,会耗费我太多时间,因此,我使用预备的肉,多准备一份『煎烤奇霸兽排·意式辣茄风味』。 「不好意思,邀来了一位麻烦的客人。」 我在炒肉的同时跟涅尔道歉后,对方平静地说: 「不要紧。只要对方肯付钱,就是我的客人。你平时只会准备三十份料理,今天还多准备一份,是我获利。」 涅尔这么说之后,眼神流露些许担忧。 「不过,赛克雷乌斯是托兰伯爵家家主的名字吧?如果跟那样的贵族关系不睦,我觉得会很危险。」 「啊,是的……我也尽量不想跟对方有所牵扯。但那个人与森边居民有些缘分。」 就算是这样,赛克雷乌斯品尝我的料理的可能性也趋近于零吧。贵族不可能踏进驿站城市,我没有通行证,也不可能踏进城下镇。 然而,他一旦对我的料理产生兴趣,一定会使用贵族特权,不择手段地实行。他目前似乎不可能这么做。卡谬尔·佑旭曾说,赛克雷乌斯不把森边居民当人看,要是那件事是真的,他不可能会对奇霸兽料理产生兴趣。 就在我左思右想时,『煎烤奇霸兽排·意式辣茄风味』大功告成。 「我跟你一起过去。毕竟要是对方有什么怨言,对你不太好意思了。」 「好的,麻烦你了。」 我拜托薇娜·卢顾着『奇多锅』的火候,我、爱·法和端着木盘的涅尔走进餐厅。 「哼,动作很快嘛。」 米凯尔大口喝着第二瓶水果酒,粗暴地望着我。 「这是明日太为本店制作的料理。一份是五块红铜币。若不需要软包,一份是三块半红铜币。」 「哪有人从正中午就吃软包啊。只要有水果酒就够了。」 他呼出酒气,将铜币抛在桌上。 涅尔放下木盘,小心翼翼地从桌上拿取三枚红铜币和五分铜币。 「哼?」 米凯尔随手抓起木匙。 木盘上摆着奇霸兽里肌肉,肉上淋着宛如红辣椒的奇多,和貌似番茄的塔拉帕所制作的红色酱汁。料理正冒着热气。 我听说许多西之民喜欢奇多的辣味,不知道米凯尔是否也是。总之,即使闻到弥漫室内、让人垂涎欲滴的香气,他也不动如山。 或许是酒精作祟,他有些笨拙地捞起肉块,放入口中。 我觉得他的眼睛瞬间发亮,宛如窜过一道闪电。 他仔细地咀嚼着肉,混着水果酒吃下。接着,他用骇人的眼神瞪着我。 「……塔拉帕里加了亚力果丁吧?」 「是的。这么做能抑制塔拉帕的酸味。」 「这道菜是用水果酒和咩姆调味啊……你还加了饕油。」 「是的,只加了一点提味。」 这道料理充满奇多的辣味,没想到他竟然能把我的调味看穿到这种地步,我钦佩不已。他的味觉相当灵敏,大概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遇过味觉最敏锐的人了。 「这种奇霸兽肉真是上等的肉品。要是使用奇谬鸟或卡龙腿肉,肉的味道一定会被强烈的调味盖过去……喂,小鬼。」 「是。」 「你不可以靠近赛克雷乌斯。」 「欸?」 插图p161 下一瞬间,发生一件让我惊吓的事情。 米凯尔粗糙的指尖用惊人的速度伸向我的胸口——爱·法的动作更快,她大力抓住米凯尔的手腕。 「你叫米凯尔是吧,别做出失礼的举动。」 「喂,痛死了。你打算折断我细瘦的手腕吗?」 爱·法手一甩,松开米凯尔的手。 「啧。」 米凯尔咂舌,用重获自由的左手用力敲桌子。 「你这样不行。假如你想过着平稳的生活,绝对不能在那个性格恶劣的贵族面前展现自己的厨艺……除非你愿意为了铜币做牛做马,那就另当别论了。」 「……如果你这是在称赞我,我向你道谢。」 「谁在称赞你啊。我只是看在那个特别会讲话的厚脸皮西姆人的面子上,给你忠告而已。」 米凯尔的眼眸燃起险峻的火苗。宛如沸腾的奇霸肉汤一般,涌出激动的情绪。 「许多料理人看到收入愈高,愈为自己感到骄傲。如果你也是那种人,我无话可说……假使你不是那种人,就千万别接近赛克雷乌斯。倘若你无法把自尊心出卖给银币,等着你的只是毁灭。」 「他会斩断我的手筋,永远断绝我的厨师之路吗?我确实不想受到这种待遇。」 「对吧?这样活下去跟死了没有两样。」 米凯尔以深沉的嗓音发声,将放在桌子下方的右手臂缓缓升至与眼睛同高。 他将染成黑色的手掌伸向我的鼻尖。 骨感细瘦的手指意外地纤长。 那些手指——只有小指和无名指古怪又僵硬地移动着。 「我的右手只有这两根手指能动了。这样的手没办法握调理刀,也没办法拿锅子。」 我愕然地屏息。 米凯尔的眼眸燃烧着遗憾的火焰,猛地接近我说道: 「要是你不希望自己的身体变成这样,绝对不要接近赛克雷乌斯。你最好离开杰诺斯……这里不是厨艺精湛的厨师应当居住的城市。」 3 结束《玄翁亭》和《南之大树亭》的工作后,我跟米拉诺·马斯和他的女儿约定好,要在《奇谬鸟尾巴亭》教导他们料理。 距离收摊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与托兰的米凯尔交谈多少花了些时间,不过剩下的时间已经够我研究料理了。最初的几天,我必须先熟悉卡龙和奇谬鸟肉。 我与米凯尔交谈后,心中千头万绪,但我必须先集中精神工作。要是我因杂念疏忽工作,一定会被爱·法骂——我正这么思索,并偷瞄走在自己身旁的家主时,发现她竟然一脸阴郁。 「……喂,爱·法,怎么了?」 我走在石头大道上,轻声呼唤爱·法,她无助地望着我,表情异常地柔弱。 「没什么。听了那个名叫米凯尔的男人说的话后,我的心情有些混乱。」 「欸,为什么?你担心我的手筋会被砍断吗?」 「我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蠢货,不准随便说这种不吉祥的话。」 「那你在烦恼什么?……啊,难道你担心我会听从米凯尔的忠告,离开杰诺斯吗?」 听到我这么询问,爱·法摇了摇头。 她现在的举动有些孩子气。 「你不可能抛弃森边居民离开森边。要是我为此烦恼,就是在践踏你的自尊和觉悟。」 「你说的没错。既然不是这样,我就放心了。」 「……可是,我仍有些忐忑不安。我不知道现在的生活是否具备足够的魅力,可以把你系在这里。」 爱 ·法的指尖不经意地紧紧抓住我的t恤衣角。 走在我们前方的路多·卢和薇娜·卢等人没有察觉到爱·法的举动。 「虽然你现在跟许多人保持来往,可是最常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跟我待在一起,你真的感到幸福吗——?想到这一点,我就无法抹去心中的不安。」 「不,所以——」 「我很清楚。每当我陷入这种情绪时,你总能让我的不安消失无踪。我不曾怀疑过你的真心……尽管如此,我还是感到忐忑不安,是我太软弱了吧。」 爱·法无力地垂下头。 我昨晚曾对她说,我只有在她身边才能感受到幸福。难道她当时喝醉了,所以没有记忆吗?还是她就算听了我说的话,仍无法感到放心?无论如何,一旦她感到不安,我就必须让她放心。 「不要紧。我绝对不会离开你的身边。不管赛克雷乌斯有多难对付,只要有你们在,我就不需要畏惧。对吧?」 我的手握住爱·法抓着我t恤的手。 爱·法再次紧紧盯着我的脸。她用力摇了摇头。 「让你看到我软弱的一面了。身为家主,我觉得很丢脸。」 「你不用感到丢脸。要是有危险逼近你,我的心中也会满是不安、不知所措。」 米凯尔只是叮咛我要小心,他担心赛克雷乌斯一旦品尝我的料理,就会把我当作厨师看待。我其实没有真的陷入险境。 不管怎么想,我都不认为赛克雷乌斯会对奇霸兽料理感兴趣。再说,下一任领主梅尔菲力德已经对他下战帖,他应该没有余力理会我。毕竟他必须在自保与美食中选出重要的一方。 「那个在城下镇当过厨师的男人认同了你的厨艺。明日太,你要把这件事铭记在心。」 爱·法设法让表情恢复家主的威严,同时这么说道。但她的手依然轻轻地抓着我的t恤。 「我确实感到很光荣。我希望自己这辈子没有机会和赛克雷乌斯打照面。」 我这么回答。这时我还不知道自己的台词有多么乐天。 就算赛克雷乌斯没有意愿与我见面,喜欢恶作剧的命运之神仍能恣意翻转他人的命运——过没多久,我们就会明白这个事实。 总之,我今天的工作仍未结束。没过多久,我们便抵达《奇谬鸟尾巴亭》。 「到头来,没有任何人出现哪……那么,爱·法,这边由我跟明日太进去喔?」 听到路多·卢这么说,爱·法回了句「我知道了」,而且差点嘟起嘴,不过她马上停下这个举动,站在与旅社入口隔了一段距离之处。 信·卢和分家少年绕到后门,我、路多·卢和薇娜·卢三人走进大门。 「啊,你终于来了。」 坐在柜台的米拉诺·马斯站起身。 「久等了……」 话才说到这里,我便屏住呼吸。我发现米拉诺·马斯的表情不太寻常。 「怎、怎么了吗?米拉诺·马斯,发生什么事?」 「没事……不,我没办法说没事。」 米拉诺·马斯仿佛在拼命压抑着怒火。他不只怒气腾腾,表情甚至失去血色,愤怒又憔悴。 「我女儿刚刚外出购物时,遭到城里的无赖包围——差点被掳走。」 「什么!?令、令嫒没事吗?」 「是的。一位住在我们旅社的客人刚好经过,他与对方争执时,卫兵出现了,恶人们顿时鸟兽散。」 有几位《守护者》假装成客人,偷偷护卫着米拉诺·马斯,那位客人一定是其中一位《守护者》吧。我由衷感谢卡谬尔·佑旭下的指示,暗自松了口气。 「这样啊……」 然而,事情尚未落幕。 「那群恶人当时抛下一句话。他们说——你们这群恬不知耻的人竟然支持森边居民,接受报应吧。」 「城、城里的无赖为什么会说这种话!?」 我将手撑在柜台上,逼近米拉诺·马斯。 米拉诺·马斯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现在仍有不少人把森边居民视为眼中钉。那些人毫无理由地藐视、畏惧森边居民……哼,这么说起来,那个赤胡党的儿子至少有恨你们的理由,他比那些无赖有人味多了。」 「那些无赖会不会是季达的同伙——?」 「不可能。他们大概是失业的落魄佣兵,想找借口拿森边居民发泄。」 真的是这样吗? 都拉大叔昨晚才遭打扮成森边居民的野盗袭击。在这个节骨眼,我难以想象这只是偶然。 我把都拉大叔的事情告诉米拉诺·马斯后,他只是摇了摇头。 「只是巧合罢了。袭击我女儿的人并没有打扮成森边居民。虽然这两件事都与森边居民有关,但状况截然不同。」 「可是,他们都让受害人觉得一旦与森边居民有牵扯,就会遭遇不幸——」 「他们做出这种事对谁有好处?贵族?《赤胡党》剩下的成员?现在搅乱驿站城市居民和森边居民的关系,对谁都没好处吧。」 米拉诺·马斯说的确实没错。 我本来以为都拉大叔遇袭一事,是某人企图贬低森边居民的阴谋——但米拉诺·马斯的女儿差点被掳走,究竟代表什么样的意义呢? 我想到的其中一个理由是让摊位生意变差。尽管这样的想象让我感到不愉快,不过,要是米拉诺·马斯和都拉大叔与我们决裂,我们将很难继续做生意。 虽然难以继续做生意,但我们不至于一蹶不振。毕竟这个城市仍有许多菜贩和出租摊车的旅社。若对方真的想断我们的生路,他们必须一直找店家麻烦,直到大家都不愿意跟我们往来为止。 对方应该能找到更有效率的手段来妨碍我们做生意。难道是因为他们无法轻易对森边居民出手,所以只好将魔爪伸向驿站城市的居民吗? 「总之,让卫兵去处理那些恶棍吧。他们的工作就是逮捕罪犯,我们只要考虑我们的生意就好。」 米拉诺·马斯这么说,转身背对我。 「那么,开始工作了。我女儿吓坏了,你今天先教我吧。」 「不,米拉诺·马斯,这份工作先暂停吧?若是因为这份工作导致令嫒遇袭,我会很过意不去。」 「什么啊,你打算改跟其他旅社租摊车吗?……还是说,你打算放弃驿站城市的生意?」 米拉诺·马斯依然背对着我,低声说道。 他称不上魁梧的背影明显摇曳着怒火。 「还是说,你们打算再次躲进森边聚落,不与镇上居民交流,躲起来过活。这么做能让你们感到满足吗?」 「不,可是——」 「就算这是贵族或野盗的阴谋,你愿意被他们就此打倒吗?驿站城市是个贸易城市,我不会让那种家伙阻挠我做生意。」 接着,米拉诺·马斯的身影消失在厨房中。 当我抱头烦恼,不知是否该追过去时,路多·卢开口催促我: 「明日太,快过去吧。爱·法也曾经说过,你的职责就是端出美味料理,以及在驿站城市把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其他工作就交给我们处理吧。」 路多·卢一如往常地勾起嘴角。 尽管他的笑容与平时一模一样,双眸却燃起猎人的火焰。 「那个大叔的女儿获救了吧?这代表卡谬尔大叔的伙伴尽了他的职责。要是你放弃做生意,等于是践踏他人的信赖和骄傲喔 ?」 「——我知道了。」 不只是路多·卢和卡谬尔·佑旭,都拉大叔和米拉诺·马斯也一样。就算遇到危险,他们也不会改变自己的道路。当他们决定要伸手帮助我们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这样的觉悟。 若我站在他们的立场,我会怎么做呢?我会觉得时势恶劣,必须与对方保持距离、躲过敌人的耳目吗? 我大概不会这么想。倘若今天是自己遭遇危险,我一定会固执地坚持下去,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屈服。 (——也就是说,大家都跟我一样固执,而且已经固执到无药可救的地步了。) 经过思索后,我终于跨出步伐。 米拉诺·马斯双手抱胸,在厨房等着我。 「……你今天打算烹煮卡龙和奇谬鸟肉吧?我都准备好了。」 一个大壶坐镇在大叔的脚边。 该用壶还是瓶来称呼这个容器呢?容器有着大大的开口,里面装满了带着一抹蓝色的岩盐。 「是的。在教你做菜前,我必须先了解奇谬鸟和卡龙是什么样的肉。我想从这一点开始着手。」 「这样啊。那么——拜托你了。」 米拉诺·马斯取下筒状帽子,深深一鞠躬。 我做了一个大大的深呼吸,让胸中的不安和忐忑排出体外。我将头低垂至同样的角度后,说了句「请多多指教」。 「先从卡龙肉开始吧。」 米拉诺·马斯将手伸入瓶中,拉出红色肉片。 肉片长约十五公分,宽五公分、厚度约一公分左右。几乎全是瘦肉,看不到一点脂肪。瘦肉上布满网状的白色细筋。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煎烤前的卡龙肉,鲜红的色泽就跟牛肉一样。 「嗯?《奇谬鸟尾巴亭》主要用炖煮的方式调理卡龙肉吧?我摊位的料理大都采用煎烤的方式。」 「毕竟你摆摊时不能使用盘子。虽然肉质会变硬,但使用煎烤的方式会比较方便吧。」 「卡龙腿肉的肉质真的很硬吧……不好意思。」 我轻轻按了按摆在工作台上的肉片。 与其说是硬,不如说是筋太多了。卡龙腿肉摸起来的感触不像是牛腿肉,比较像是腱子肉或肩部肉。 「筋真的很多呢。你购买这种肉的时候,已经是切片的状态了吗?」 「不,我买的是更大的肉块。为了方便日后使用,我把肉块切成薄片,用盐腌渍。」 「这样啊。下次有机会的话,我想看看肉块的样子。一开始切肉的方式也会对肉带来很大的影响……我们先用木棍等工具敲敲看吧。」 「用木棍敲?」 米拉诺·马斯讶异地皱起眉头,他将用来搅拌的粗棍子借给我,我在棍子上裹干净的布块,仔细敲打着肉。 「像这样破坏肉的纤维后,坚硬的肉也会变得柔软。」 我将一公分的厚度敲打到只剩一半左右后,肉质变得十分柔软。 看到肉片上仍有多处坚硬的组织,我于是使用切肉刀在肉上戳洞。这也是必要的工程之一,但如果太过头,肉片将会四分五裂。 「好,那我就稍微烤一下吧……顺便问一下,卡龙要烤到全熟吗?」 「不用,新鲜的卡龙肉甚至能生吃。不需要像奇谬鸟一样烤到全熟。若是烤到过熟,肉质会变得更硬。」 「这样啊。」 我先切下一口大小,放入铁锅。烤到肉片仍带有一丝红色时,我将它拿到木盘中。 肉片看起来跟烤牛肉如出一辙,香味也十分相似。成品让人食指大动。 我切下一块,抛进口中后——或许是因为脂肪太少,肉质很柴,残留的筋卡在牙缝间。 卡龙的肉质没有奇霸兽坚韧,但筋实在太多了。我都敲打这么久了,肉片仍难以下咽,看来卡龙肉果然不适合烧烤料理。 虽然肉质干柴又多筋,但我仍能在强烈咸味中品尝出肉的鲜美。用炖煮的方式才能发挥这种肉的优点。 「嗯?……我以前在摊贩上品尝过卡龙肉料理,当时料理中的肉切得极薄,所以肉不至于难以入口。他们是使用什么方法把肉切得那么薄呢?」 「我也不清楚。他们大概是先烤过后再切吧。生肉不可能切得那么薄。」 「啊,原来如此。」 我回想起以前在故乡祭典看过的沙威玛摊贩。他们从烤肉的边缘不断切下肉片。 既然如此,我来挑战将生肉切成肉丝吧。 我将卡龙肉平摊在砧板上,让刀与肉的纤维垂直切片,尽量迅速地将刀由下往上切。 「你的手艺果然很不得了。」 米拉诺·马斯发出赞叹。 我请米拉诺·马斯用自己的刀来试试看后,他也能将肉切成七、八毫米左右的肉丝。就算他原本并不擅长料理,但他多少也在旅社烹煮了好几年的料理。说实话,他的手艺其实胜过了森边过半的女人们。 于是,取出的肉有一半已经切成了肉丝,因为这些肉原先已经被捶打成五毫米左右,看起来就像是奇妙的细带。 「好,接下来就用水果酒和咩姆调味并煎肉吧。」 我将咩姆切成大块,与肉一起煎烤,最后用水果酒增添风味。 我将肉盛入木盘后,这道菜看起来就像没有蔬菜的青椒肉丝。 「啊,比起平时煎肉的处理方式,这样更容易入口。」 米拉诺·马斯试吃后,表情目瞪口呆。 「没想到只多加了水果酒和咩姆,就能让卡龙变得如此美味……老实说,这道菜已经可以直接卖给客人了。」 「卡龙肉的肉味浓厚,和咩姆一拍即合。若拿它跟亚力果、蒲菈或堤诺叶一起拌炒,说不定卖相会很好。」 虽然这是我灵机一动之下的产物,成果却超出想象。 但我认为这道菜的调味仍有改良的余地。可以试着像『咩姆烧肉』一样,把卡龙肉泡在腌料中,或是搭配其他调味料——由于我没有用皮果叶,总觉得味道不够明确。 (不过,驿站城市居民必须花钱购买皮果叶。如果要加饕油,也必须透过纳乌帝斯才能得手。) 看来卡龙肉是个值得研究的食材。 时间紧迫,我对卡龙肉的研究到此告一段落。 「那么,我来试看看奇谬鸟。」 米拉诺·马斯点了点头,再次将粗壮的手臂伸入瓶口。 他取出一块偏白的肉,与刚刚的卡龙肉截然不同。呈现柔和的淡粉红色。 「这是奇谬鸟的躯体肉,这是腿肉。」 腿肉带着骨头,外观与较大的鸡腿肉相差无几。 然而,奇谬鸟的躯体——看起来却不像鸟类的肉。比较像四脚野兽的身体被切成一半。大小与小型兔子差不多。 「这是奇谬鸟所有的部位了吗?在我的故乡,翅膀的部位也很美味。」 「你是说翅膀吗?奇谬鸟头部几乎没办法使用,所以我留在奇谬鸟铺了。他们有贩卖奇谬鸟羽毛。」 「头?你是说你把头跟翅膀一起留在奇谬鸟铺吗?」 「当然啦,奇谬鸟的翅膀长在头上嘛。」 头上长着翅膀的鸟。 光靠我贫乏的想像力,无法想象出奇谬鸟的模样。 算了,就算能想象出它生前的外观,也无法提升料理的品质。 「你们会用烧烤的方式处理奇谬鸟肉吧?」 「是啊,因为它没有卡龙肉坚韧。」 奇谬鸟肉给我的印象有如鸡丝一般呈现淡白色。我对这种肉最直接的感想,就是易于料理,但滋味也相对地无趣。 奇谬鸟无论胸肉或腿肉都跟鸡里肌一样,脂肪极少,皮也已经剥除。若只用水煮或煎烤,不经任何调味,吃起来淡然无味。询问过后,才知道原来奇谬鸟可以加工成皮革工艺品,带皮的奇谬鸟肉售价极高。 (这么一来,果然只能用腌酱腌肉了。我先用铁串把它戳出许多小洞,让它吸收水分,干柴的感觉应该会有所改善。) 现在只剩下几十分钟,我没有时间腌肉。 有没有可以立刻尝试的崭新调理方法呢?当我埋头思索时——我灵机一动,仿佛接获上天的指示。 「对了!米拉诺·马斯,你还有季芶吗?」 「季芶?啊,我还有拿来炖煮卡龙的份。」 原来他会把类似牛腱肉的卡龙,跟类似山药的季芶一起炖煮啊。虽然我没尝过那道料理,但这样的组合搭调吗?联想到卤牛筋料理后,我发现这种组合说不定很合拍。 总之,我现在必须专注于卡龙肉。等下次有多一点时间,我再来尝试炖煮类的料理吧。 「我想实验一种料理方式,可以麻烦你再升起炉火吗?」 插图p179 我取出一百公克左右的奇谬鸟胸肉,剁成绞肉,混入少量季芶泥后,捏成椭圆形的小肉丸。 我将肉丸放入锅中后,淡粉色的肉马上变成白色。我没有使用油,所以下方那一面会黏在铁锅上,翻面的时候需要多加注意。尽管如此,肉丸最后没有散开,大功告成。 「不知道好不好吃。米拉诺·马斯,请你试吃看看。」 口感如同我的想象。 由于光靠季芶无法带来太大的黏性,奇谬鸟肉丸比我熟悉的鸡肉丸更容易散开变形。因为调味也只靠腌肉时的盐巴,有些索然无味。 不过,这股清爽的滋味值得我下功夫研究。 「这跟你在摊位上卖的料理是同一种类型吧?这种柔软的口感很罕见,确实可能会受到好评——可是,尝过你料理的人,应该会觉得少了点什么。」 「说得也是。不过,只要下功夫调味,这种料理一定能创造出与汉堡排不同的美味。」 如果有办法使用饕油,我就可以用照烧的方式调味,解决这个问题——但我现在只能使用岩盐、水果酒和咩姆调味而已。塔拉帕酱汁与奇谬鸟肉丸也不搭调,只会让肉丸和汉堡排的差异更加明显吧。 奇霸兽肉的各种可能性真的为我带来莫大的帮助,我再次深深感受到这一点。光是烧烤撒上盐巴和皮果叶的奇霸兽肉就够美味了,就算用较重口味的方式调味,也不会盖过肉的存在感。正因如此,就算身处调味料短缺的环境,我也能端出像样的料理。 再说,卡龙腿肉和奇谬鸟几乎没有脂肪,驿站城市又没有调理油,奇霸兽光是富含脂肪这点,就已经为我带来莫大的优势。 「这是我必须解决的课题。我想去摊贩区域逛逛,找出适合奇谬鸟肉的香草。」 「香草?」 「是的,奇谬鸟肉味道清淡,我认为很适合搭配风味纤细的香草。」 简单来说,如果能找到味道与紫苏相似的香草,这道奇谬鸟肉丸将会变得美味无比。只要我切碎香草,与绞肉拌在一起,说不定用炖煮或火烤的方式都可行。 不知道有没有接近梅子风味的果实呢?若不能使用饕油,我认为和风调味最适合清淡的奇谬鸟肉。 「我还想试看看以水果酒为基底调制的酱汁。总觉得偏甜的调味很适合这种肉……啊,像席露那种酸酸的果汁说不定也会很搭调。我其实现在正在家里摸索席露果实的使用方式。」 「……你看起来很开心呢。」 米拉诺·马斯耸了耸肩。 「其实你只要像这样努力工作就够了。不过你竟然能从工作中获得这么大的乐趣,你必须更感谢神才行。」 ◇ 发现自己必须带着许多课题回家的同时,我在《奇谬鸟尾巴亭》的工作也顺利结束。 照这样的进度,两三天后,我应该就可以想出像样的菜单了。我竟然开始开发足以与奇霸兽抗衡的料理,虽然听起来很奇怪,但我认为这样的工作很有价值。 (况且,这让我清楚体会到一件事。奇霸兽肉果然是更甚于卡龙和奇谬鸟的高级食材。) 也就是说,奇霸兽肉是驿站城市所贩卖的肉品中最高级的一种肉。 而且奇霸兽跟牧场养殖的卡龙和奇谬鸟不同,数量稀少。只要能让大家抹去对奇霸兽和森边居民的恶劣印象,一定有办法提升奇霸兽肉的价值。最后,我的心中充满着这样的满足感,握住吉鲁鲁的缰绳。 「那么,我们回森边吧。」 我与收摊的成员会合,如此宣告。 不管是都拉大叔或米拉诺·马斯女儿遭遇的不幸,或是托兰的米凯尔所说——与赛克雷乌斯有关的骇人传闻,我今天听到了许多沉重的话题。尽管如此,我将用我的方式,与我的同胞——森边居民一起排除万难。 「我们会在前面开路,你们不要离得太远喔?」 骑着卢卢的路多·卢和信·卢走向前方。爱·法紧挨在车夫座位的正后方,分家的少年坐在货车后方。 然而——最后的最后,我们遇到了异状。我们踏上前往森边的归途后,不到几分钟,路多·卢发出「呜哇!」的惊呼,让卢卢紧急停下脚步。 幸好我们以正常步伐前进。我没有撞上抬起前脚站立的卢卢,及时紧紧拉住吉鲁鲁的缰绳。 「明日太,到后面去!」 伴随着爱·法的怒吼,我被拖到后方的货架上,爱·法取代我跳到车夫座位,她握住吉鲁鲁的缰绳,继续大喊:「路多·卢,怎么了!?」 「有人朝我们的脚边射箭!箭是从上面来的!」 路多·卢抛下这句话,举起爱用的柴刀。仔细一看,一支木箭确实深深地刺在卢卢脚边的地面上。 「是谁!滚出来!卑鄙小人,快现身!」 插图p185 路多·卢发出裂帛似的怒吼,抬头望着上方。 灌木上方的枝叶微微摇晃。 然后—— 「……这群可恨的森边居民……」 ——一道充满愤恨的声音传了下来。 「听这个声音,你应该是季达吧?你先现身吧……我有事要告诉你。」 爱·法拥有钢铁般坚强的精神力,她立刻恢复冷静,朝上方呼喊。 没有任何回应。 「我们无意伤害你。等我们交谈后再动手也不迟。」 一片沉默。 「……喂,看到自己的父亲成为森边大罪人的代罪羔羊,遭受处刑,让你愤恨不已吧?如果是这样,我更希望你能好好听我们解释。」 或许是受到爱·法的感化,路多·卢的嗓音不再充满激昂情绪。 「我是森边新族长东达·卢的儿子,路多·卢。十年前犯下大罪的人是森边前任族长家族的孙家人。你在我们身上泄恨前,先跟我的父亲东达·卢谈一谈吧?」 一片沉默。 「我们没有发现孙家犯下莫大的罪行。为了赎罪,我保证我们会正正当当地活下去,不会有人再次犯下罪行。我无意逃避责任,把一切怪罪到孙家头上。但我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个道歉的机会。 第四章 疑惑的解答 1 隔天,白月三日。 这一天从早上起就风波不断。 在我们前往驿站城市前,就发生了不寻常的骚动。 「唔……是多多斯的脚步声。」 我们处理完早上的工作,正要将货物堆进货车时,爱·法这么开口。 爱·法不进驿站城市时,路多·卢等人会骑着卢卢来接我。此时距离出发时间还有三十分钟左右。 「卢家大概发生了什么事。希望不是噩耗。」 爱·法摇了摇头。 「这是北边传来的脚步声,不是路多·卢。」 「北边?」 森边聚落总共有五户人家拥有多多斯。分别是族长家族——卢、札札和萨乌帝,以及法家和雷家。在这五个氏族中,只有札札家位在北方。因此,从森林暗处潇洒地骑着多多斯现身的人,果然是札札家的男人。 「怎么了?有什么紧急要事吗?」 多多斯停在我们眼前后,爱·法毫不畏惧地朝多多斯的马背——虽然其实不是马——上呼喊。 我隐隐有些戒备。这只多多斯拖着一个没有车篷的小型货车,两位男性坐在货车上。 包含驾驶人,总计三位男人——他们是札札家的勇猛猎人们,头上戴着连接奇霸兽头部的毛皮。不管什么时候看到札札家人,我都觉得他们散发的气息比其他猎人更为骇人凶猛。 「你们还没进驿站城市啊。既然如此,我就知会你们一声。」 其中一位男人走下货车,用宛如低鸣的声音开口。他是森边三族长之一,札札家的家主,格拉夫·札札。 他依然披戴着奇霸兽毛皮,使我无法看清他的容貌,不过他的庞大身躯和压迫感使我立刻辨识出他的身份。 「昨晚,有人潜入札札家聚落。」 「什么?」 「对方趁夜深人静时潜入聚落。是值夜班看守罪人的人们发现他的……那个侵入者出现在关罪人的房子附近。」 罪人——他指的是兹罗·孙、狄咖和杜多吧。 狄咖和杜多逃出多姆家聚落后,再次被当作罪人对待。看在他们主动离开札特·孙,并向我们通风报信的分上,才没有被判死刑。 但他们现在每天受到监视,白天必须帮忙修复烧毁的多姆家,晚上与兹罗·孙关在同一个房子里,也就是正在服所谓的缓刑。 「……难道有人掳走了兹罗·孙吗?」 我小心翼翼地插话。 赛克雷乌斯曾污辱森边居民的名誉,怀疑森边居民故意放走札特·孙,并企图让兹罗·孙也逃之夭夭。要是兹罗·孙在这个时机遭人掳走,森边居民将难以否认自己的嫌疑。 我可以从奇霸兽下颚的阴影处看到格拉夫·札札的眼神正在熊熊燃烧,凶恶的程度不输奇霸兽。他抛下这句话: 「法家的明日太,别小看我们。纪恩家和多姆家确实分别让札特·孙和泰伊等人逃逸。这是严重的失态。我们就算遭到百般责难也不为过。但我们并不愚蠢,不会重蹈覆辙。」 为了加强监视的完善度,他们从卢家借了达鲁姆·卢等人手。北之一族是相当封闭又自大的民族,现在想想,他们当时一定是抱头苦恼了许久,才会拜托东达·卢伸出援手。 不,他们会请求支援,可能不是为了加强监视,而是因为许多人力调派去监视罪犯,导致他们无法好好进行猎人的工作,使他们对这样的状况感到不满,所以才拜托正值休息期间的卢家。不管怎么说,札札家仍是孙家亲族时,曾与卢家为敌,现在两家却互相帮助,这真是个巨大的变化。 「发现我们察觉后,一事无成的侵入者便逃逸了。很遗憾,我们没逮到他们——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个问题。」 「问题?」 「大罪人兹罗·孙失去理智。他认为那群侵入者一定是杰诺斯城派来的,他希望我们不要把他交给城里人,既然要处死,那现在就剥下他的头皮。」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大概很害怕吧。他哭着说『不知道被送到城里后,自己会遭遇什么样的下场。』既然如此,他希望自己最后能以森边居民的身份,让灵魂回归森林。」 格拉夫·札札似乎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蓄着胡子的脸变得扭曲。 「都到了这种时候,我不知道他还在胡说什么——但是,直到不久前,他仍是我尊敬的族长。虽然我常常气愤不已,认为他是个窝囊的男人,但我一直视他为族长及亲族之长,在一旁辅佐他。我在他身边的时间胜过任何人,却没有发现他犯下的重罪,我认为我们都有罪。」 「这、这不代表你会答应他的愿望吧?」 要是他这么做,等于直接拒绝了赛克雷乌斯的要求。 格拉夫·札札的双眸燃烧得更猛烈,他挣扎地说: 「我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所以我才想尽快把这件事告诉东达·卢和达利·萨乌帝。我一个人没有办法下决定。」 格拉夫·札札大概想完成兹罗·孙的愿望。 兹罗·孙可说是孙家堕落的象征,听到他哭着想以森边居民的身份,让灵魂返回森林——我多少也会有些心软。格拉夫·札札过去曾是孙家亲族,他复杂的心境自然更甚于我。 我再次从正面凝望着格拉夫·札札,把他当作一个个体,试着让自己更了解他。 他魁梧的体格与东达·卢不相上下,但他的肩膀宽度超过东达·卢,身高也稍微高一些。 他的年龄——大概与东达·卢相差无几。粗糙的褐色胡须覆盖着国字脸的下半部,隐约显露出的皮肤刻画着深深的皱纹,宛如鞣制的皮革。 (……我记得兹罗·孙的年纪跟他差不多。说不定年纪更轻。) 我回想起兹罗·孙宛如压扁蟾蜍的模样。 虽然难以想象,但兹罗·孙和格拉夫·札札呱呱落地时的长相,一定与现在有着天壤之别。 他们曾跟寇塔·卢一样,以纯真婴孩的模样诞生在森边,在各自的氏族长大成人,其中一方自甘堕落,另一方成为魁梧雄伟的猎人。两人的个性南辕北彻——但他们就跟东达·卢与丹·卢堤姆;吉萨·卢与卡斯兰·卢堤姆一样,都是血脉相连的亲族。 (既然双方是亲族,两人应该从小就认识吧……被关系如此亲密的人背叛后,格拉夫·札札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呢?) 揭发孙家滥采森林资源一事时,格拉夫·札札曾主张要判孙家本家全员死刑。 他会这么主张,是因为他遭信赖的人背叛而火冒三丈,也是因为身为遵守纪律的森边居民,他必须冷静地做出判断——然而,这个宛如野兽的壮汉也是人。当他的心中充满愤怒的同时,还怀抱着什么样的感情呢?年纪尚轻的我实在难以想象。 「……佛家和贝姆家在哪里?既然三族长要开会,我也必须找他们过去。」 格拉夫·札札不耐地无视于我的视线,转向爱·法。 「沿着这条道路往南边前进后,第一个遇到的聚落就是佛家,我不清楚贝姆家在哪,你可以询问佛家家主。」 「我知道了,打扰了。」 格拉夫·札札走回货车时,停下脚步,转头望向我。 「——对了,帝恩家的女人最近曾经叫住我。」 「帝恩家的女人吗?」 「对,她自称是帝恩本家家主的姐姐,贾丝·帝恩……那个女人问我帝恩家可不可以帮忙法家做生意。」 两天 前的情景浮现在我的脑海。 贾丝·帝恩凝望着楚儿·帝恩,严格的眼神中充满慈爱。 「贾丝·帝恩对我说,札札家并不容许法家的行径。然而,札札家必须与法家更深入来往,理解法家内部状况后,才能清楚法家的行径是否正确。在札札家的亲族中,帝恩家与法家距离最近,因此她希望能让帝恩家担任这个职责。」 「这样啊。贾丝·帝恩竟然会提起这件事……」 「另一方面,达利·萨乌帝想要好好品尝你做的料理。不过,比起这种事情,我们现在必须先竭尽全力对付赛克雷乌斯吧?」 格拉夫·札札用极其不悦的声音抛下这句话,脚踏上货架。 「格拉夫·札札,关于贾丝·帝恩的提议——」 「那件事跟整个亲族有关,我无法独自决定。必须召集连同札札在内的七个亲族家主进行讨论……在这种忙碌不堪的时候还来找麻烦。」 最后,他宛如野兽的眼神紧紧瞪着我。 「你们彻底打乱了森边的习俗,因此,你们有责任证明你们做的事情是正确的。法家的爱·法和明日太,你们千万不要懈怠……先走了。」 ◇ 我将格拉夫·札札说的话转述给陪我进驿站城市的路多·卢等人。 「嗯?那个兹罗·孙竟然想在最后一刻取回森边居民的荣耀啊……他也可能单纯只是畏惧杰诺斯城里的人罢了。」 一大早的尖峰时段结束后,我们终于有办法交谈。路多·卢站在摊位旁边,表情不太好地说道。爱·法不进城时,他总会像这样站在最前线。 「虽然这么说,要是他们擅自处决兹罗·孙,城里人一定会有所怨言。老爸他们真辛苦。」 「嗯。还有,为什么有人会在昨晚潜入札札家聚落?他们打算放走兹罗·孙,针对森边居的失态说三道四吗?或是为了封口而企图杀害兹罗·孙呢——季达不可能这么快就找到兹罗·孙。看来果然是赛克雷乌斯做的好事,这么想比较合理吧?」 「就算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啦!唉?发生太多莫名其妙的事,我头开始痛了。」 路多·卢大力搔着自己的头。 前天晚上,有人袭击都拉大叔的农园,昨天中午,米拉诺·马斯的女儿差点被掳走,昨天晚上,魔爪终于侵入森边,听到这些事情,任谁都会头痛吧。 再说,我们三天前还曾遭受季达袭击。也就是说——进入驿站城市的我们、与《奇谬鸟尾巴亭》有关的人们和软禁在札札家聚落的兹罗·孙等等,我们派护卫看守的三个地方全都遭受袭击。 我们不知道该如何警戒敌方,决定先派护卫进行防卫,想不到彻底发挥了效用。连我们没有戒备的农园都受到损害。也就是说,实际情形已经超过我们预测的最糟状况。 (在这几起事件中,我们只知道季达袭击事件的目的和犯人身份。难道其他的事件都是赛克雷乌斯策划的阴谋吗?他为什么要反复做出这些举动?) 关于兹罗·孙一事,对方可能是为了封口。 关于米拉诺·马斯和都拉大叔的遭遇,对方可能是想要找麻烦。 真相依然模糊不清。 「欢迎光临,要一个吗?」 菈菈·卢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 我这才发现一位西之民客人站在铁板的另一端。 「欢迎光临,总共是两枚红铜币。」 「两枚红铜币啊。卖得真便宜……但你怎么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生意人不能对客人露出这种表情吧。」 「啊,对不起。」 话说到一半,我才意会过来。 这位有着黄褐色肌肤的壮年男性——他的身材稍微有些壮硕,一件简陋的布衣包住骨架颇宽的身体,他就是托兰的米凯尔。 「欢迎光临,你来购买我的料理吗?」 「我都跑来贩卖轻食的摊位了,难道还会有其他目的吗?」 米凯尔今天看起来也一脸不悦。 但他宛如粗壮朽木的脸上没有染上酒气,眼神清醒,脚步确实,他本来就魁梧的身躯毅然地站在我的摊位前后,与昨天醉醺醺的模样判若两人。 「两枚红铜币吧。给我一个。」 他将铜币放在台子上,发出清脆声响。 我有些心慌意乱地做好『咩姆烧肉』。 「你使用了这么多咩姆啊,要是厨艺不好,它强烈的气味将破坏料理的味道。」 他不悦地抛下这句话,仿佛在发牢骚似的,咬下波糖饼皮。 他面色未改,只是执拗地咀嚼着肉,迟迟不肯咽下喉咙。 此时,我必须接待其他上门光顾的客人。米凯尔只稍微后退,没有离开摊位,当上门的客人接过商品离去后,他才终于咽下一口,说: 「哼……我昨天喝醉了,所以不确定自己的舌头正不正常。看来我不用撤回昨天对你的忠告了。」 「……你还满意吗?」 我询问后,他不再充血的眼睛紧紧瞪着我。 「咩姆和水果酒,还有……这果然是亚力果的风味吧。你预先把切碎的亚力果跟酱汁混在一起吗?」 「是的,你说的没错。」 「哼,你在昨天的料理中也使用了咩姆、水果酒和亚力果吧。驿站城市没有什么调味料,所以你选择用它们来烹煮料理啊。」 米凯尔仔细端详着只咬了一口的『咩姆烧肉』。 「这个软包的味道真奇特,尝起来不坏,口感清爽,还微微带着一丝季芶的香气——」 他甚至能感受到混在煎波糖中的微量季芶,我再次感到钦佩不已。 「是的,这其实是波糖,不是软包。为了让口感更好,我确实混入了季芶,这是第一次有客人察觉到这一点。」 「你说这是波糖?」 他惊叹道,再次咬了一口『咩姆烧肉』。 「波糖啊……我甚至没有好好吃过这种食材……驿站城市最近都使用这种方式吃波糖吗?」 「我不清楚。可能只有我们店会使用这种方式调理波糖。我没有仔细调查过。」 米凯尔板着脸陷入沉默,接着,他迅速吃完料理。 他再次瞪着我。 「小鬼,你究竟是什么人?你一定不是杰诺斯人吧?你从哪个城镇学来这些技术的?」 「我还在故乡时,家父曾教导过我料理。我的故乡——说来话长,其实不在这块大陆上。」 「不在这块大陆上?你来自外国啊。」 米凯尔微微瞪大眼睛,但他马上板起脸。 「算了,你把昨天的忠告听进去吧。只要你不踏进城下镇,那家伙就不会知道你的存在。」 「可是,赛克雷——」 「不要随便在驿站城市提到他的名字。」 米凯尔单薄的额头冒出粗大的青筋。 「就算那家伙不会出现在驿站城市,与那家伙有来往的商人和士兵,也极有可能在此处徘徊。不要做出会招来灾厄的举动。」 「抱歉·可是,森边居民本来就跟他有所来往。虽然对方目前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但他多少知道我在这里做生意。」 我们在上一次的会谈中完全没有提到这件事,但先前孙家引发骚动之际,赛克雷乌斯曾透过族长要求我们停止做生意。 再说,我猜正是与他有关的人告诉孙家我的摊位生意兴隆,赚了不少。 (……迪艾儿也曾经火冒三丈地说,城下镇的人蔑视奇霸兽料理,但我不知道说那些话的人是不是赛克雷乌斯。) 总之,幸好迪艾儿提议要带奇霸兽料理回城下镇时,我拒绝了她。 「你不需要在意你在驿站城市的评价。贵族根本不把两枚红铜币就可以买到的料理当作一回事。况且他们不认为奇霸兽料理是人吃的食物。」 「这样啊。老实说,你说的话虽然有些部分让我高兴不起来,但我很开心那个人对我们不感兴趣。」 「嗯。」 米凯尔往后退了退。 「要是运气不好,让他注意到你的存在,你就再也没有办法制作奇霸兽料理了。千万不要靠近城下镇。」 米凯尔最后抛下这句话,迅速转身离去。 菈菈·卢沉默地看着我们交谈,她咕哝道:「他是谁啊?真是傲慢的客人。」 「那号人物叫做托兰的米凯尔。修米拉尔离开时,大家有听过这个名字吧?」 「欸?那家伙就是被说会壮大森边居民力量的人吗?」 路多·卢发出惊呼。 「他只是个普通的大叔嘛。怎么可能与森边的未来有关啊?」 「那只是占卜而已吧?笨蛋才会相信。」 两人这么你一言我一语,但我的心思却在别的地方。 我当然也想象不到米凯尔会对我们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可是,他并不是个普通的大叔。我的『咩姆烧肉』调味浓厚,他却能从煎波糖中品尝出季芶的风味。我不认为这是靠努力就能办到的事。 (他曾经是城下镇的厨师啊……) 我莫名感到一阵心慌意乱。 不管米凯尔会以什么方式与森边居民产生交集,但我现在有其他必须完成的事。为了消除挡在眼前的麻烦事,我必须全力以赴。 2 后来,下午的工作顺利结束。 驿站城市表面上也一片风平浪静。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巡逻的卫兵数量似乎增加了,除此之外倒没有太大的变化。摊位的营业额也并未低于平均值,客人们时常会慰劳我们:「最近很辛苦吧」,没有人企图打压森边居民。 驿站城市居民会有这样的反应,大概是因为他们对城里的人愈来愈不信任,而非对森边居民有好感的人增加。 泰伊·孙的骚动过后,许多驿站城市居民发现只有森边族长家族孙家受到特别待遇,其他居民被迫过着比自己更艰辛的生活。这使他们对森边居民的负面情绪愈来愈少,对城里人却愈来愈不信任——我猜大概是这么回事。 因此,就算听到城里宣告有貌似森边居民的野盗出没,驿站城市居民似乎只觉得疑心重重,质疑城里宣布这个消息的用意。 (如果我的感觉没有错,我觉得这是赛克雷乌斯自作自受……但现在不是开心的时候。) 毕竟是都拉大叔的农园遇害,光就这一点来说,我就开心不起来了。 再说,只有少数人对森边居民有好感。过半数的人们警戒城里人的同时,依然用审讯般的锐利眼神望着森边居民。 难道森边居民真的不是一群目中无法的家伙吗——驿站城市居民现在应该可以清楚看出这一点吧——似乎愈来愈多人在屏息观察,试图做出正确的判断。 总之,我的工作平安无事地结束了。 从实务的角度来看,今天发生了许多事。 首先,《玄翁亭》的涅尔从四种奇霸兽肉中选择了里肌肉,他决定在菜单中新增一道煎烤料理。调理方法十分单纯,只要把肉片煎熟就好。 但这道料理会搭配混合了奇多渍物酱汁、水果酒和各种香草的酱料。我试吃后,发现酱汁香辣又具有异国风味。 「虽然远不及你的料理,但我调低了售价,客人应该不会感到不满。」 为了获利,他将我的料理的价格设定得十分高昂,一份要五枚铜币。然而,这道奇霸兽肉的成本价格跟卡龙相同,因此定价也与卡龙料理一样,一份四枚红铜币。 「一天大概可以顺利卖掉十餐的份。而你不做生意的那两天,我打算一天各准备二十份料理。你休假前一天可以卖我这么大量的肉吗?」 涅尔说不定跟纳乌帝斯一样,担心客人流失到其他旅社吧。我立刻一口答应: 「当然没问题。」 另一方面,《南之大树亭》昨天才刚收到奇霸兽肉的试吃品。 由于我再过四天就要停工,所以纳乌帝斯在一天内就决定要购买奇霸兽肉。他选择的部位是最高价的五花肉。 「我认为这种部位煎烤后最美味。你明天和后天可以各卖我十份、三天后可以卖我七十份的肉吗?」 「七十份吗!?你真的下了很大的决心呢。」 「要是有剩,我会用盐腌起来。这么做至少不会让肉腐败。」 七十份将会是十七点五公斤,售价是一百一十七点五枚红铜币。 经过计算后,他大概决定在三天后的夜晚提供十份奇霸兽肉餐点,在我休息的两天各提供三十份餐点吧。他平常每天都会跟我购买四十份餐点,就这方面来看,这样的数量并不会太勉强——总之,我相当感谢他的惠顾。 「谢谢你的购买……不过,《玄翁亭》老板想买的,也是适合烧烤料理的柔软部位喔。腿肉或肩部肉明明比较便宜,又可以使用在简单的炖煮料理中,却没有雀屏中选,想到这一点,总让我感到不可思议。」 「嗯,《玄翁亭》老板的想法大概跟我一样,若是端出炖煮料理,我们与你的厨艺差距将会一目了然。光是烧烤奇霸兽就已经够美味了。我们当然会希望能从烧烤料理开始着手。」 原来如此,我能理解他的想法。 奇霸兽当然适合炖煮料理。但单纯炖煮也不一定会很美味。若与我制作的『奇霸肉汤』和『奇多锅』相比,确实可能会有人觉得少了什么。没想到调味料短缺一事竟然会在这种地方出现影响。 继续这样下去,法家将会多出许多腿肉和肩部肉。除了煮汤之外,我还可以使用这些肉制作汉堡排等餐点,目前不会有任何问题。但我希望将来能均等地售出各种部位的肉。 总之,纳乌帝斯拥有饕油,他应该可以轻松开发出不输《玄翁亭》的烧烤料理。 (就这方面来看,为了与能使用异国调味料的店家对抗,《奇谬鸟尾巴亭》必须更努力才行。) 我今天在《奇谬鸟尾巴亭》研究卡龙和奇谬鸟肉时,稍微进行了烹调的讲座。 不只是处理肉类,我还教导米拉诺·马斯处理蔬菜的方法。我先指导他如何将我熟悉亚力果、堤诺叶、塔拉帕、蒲菈、恰奇、季芶、咩姆等蔬菜处理得美味可口。 我想教导他的事情堆积如山。譬如说各种刀工——切薄片、切圆片、切成月牙形、切丁和适合各种刀工的烹调方式,以及引出食材滋味的有效火候等等。 但我今天的学生只有米拉诺·马斯一人。他的女儿似乎待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处理其他工作。 「那家伙本来就非常畏惧森边居民……从小这样养育她的是我,责任在我身上。」 「别这么说。米拉诺·马斯,你不需要在意。」 米拉诺·马斯的太太在十年前失去兄长后,因伤心过度而早逝。当初是札特·孙和泰伊·孙夺走她兄长的性命。就算米拉诺·马斯和他的女儿对森边居民恨之入骨、避而远之也不足为奇。但米拉诺·马 斯却没有与我们断绝来往,甚至答应让我教他厨艺,以便于日后跟我购买奇霸兽料理。 另一方面,我与她的女儿素不相识,之前我就算见到她,她也总是马上逃跑。尽管如此,他的女儿仍然答应了我的提议,因此,米拉诺·马斯才答应让我们进厨房。 但她却因昨天发生的事而心灵受创,躲了起来。我真的对那群神秘的无赖深恶痛绝。 (他们说——你们这群恬不知耻的人竟然支持森边居民,接受报应吧。) 我仍然不知道那群无赖的真面目。他们的发言与季达说过的话十分相似。不过,如果我选择相信季达本人说的话,那群无赖与季达应该毫无关联。 话虽然这么说,但没有任何证据显示他们是赛克雷乌斯的手下。如果此事与赛克雷乌斯无关——这代表在驿站城市中,还有人相当排斥森边居民。 我们不能因此正当化无赖的行为。也不能放任那些人对我们为所欲为。就这方面来说,米拉诺·马斯说的确实没错,季达直接对森边居民表现出憎恨之意的方式更合情合理。 『……你们杀了数十位商人,还嫁祸到我父亲和同伴们头上。为什么还能挂着傻笑,泰然自若地待在驿站城市……?』 老实说,季达说的这句话仍深深刺在我的胸中。 考虑到札特·孙的所作所为,就算有人如此痛恨森边居民也不足为奇。米拉诺·马斯竟然能放下过去的恩仇,用一般的态度对待我们,他的存在反而比较特别。 (……就算焦急也没有用。) 我来自遥远的异乡,对森边居民和驿站城市居民怀抱着强烈的依恋。我认为这里一定有些只有我才能完成的使命,因此我打算全力以赴。 ◇ 「……今天那个名叫季达的家伙也没有出现。」 工作结束,我们抵达卢家聚落后,路多·卢将卢卢拴在房子旁边的树上,并且这么说: 「我们能不能设法把那家伙拉到老爸面前啊?这么一来,这件事就能轻松落幕了。」 「欸,为什么?」 「那家伙的想法似乎没有杰诺斯城人来得复杂。听说他也是某座山的猎人。既然如此,想必他跟我们应该满契合的吧?」 真是乐观的提议。 这番话确实很有路多·卢的风格——但路多·卢至今不曾见过季达。他不曾被对方充满憎恶的眼神瞪视过。 信·卢曾被季达打倒在地,他正帮忙希拉·卢等人将行李搬下货车,沉默不语。 「喔,这不是明日太吗,好久不见啦!」 此时,一道庞大人影突然从卢家本家冒了出来,是卢堤姆家家主丹·卢堤姆。我们称得上很久没见吗? 「啊,你好……你是为了兹罗·孙的事情过来开会吗?」 「嗯!会议很快就结束了,就算回家也很无聊,所以我留在这里陪寇塔·卢玩!」 他依然是一位自由自在的家主大人。 看到丹·卢堤姆朝气蓬勃的模样,凌奈·卢哧一笑,宣告道:「那么,我和希拉·卢先开始工作了。」 她们现在制作『奇霸兽堡』的肉饼时,我只需要进行最终确认,检查味道和大小即可。其实我也只是想确保一切万无一失。从明天开始。我认为就可以把这份工作彻底交给她们处理了。 因此,我仍待在原地与丹·卢堤姆交谈。 「所以,你们要怎么处置兹罗·孙?」 「我们也束手无策。城里人要我们把兹罗·孙交给他们,我们不可能在交涉前处决他——这是族长们的想法。」 「……丹·卢堤姆,你看起来有点不满喔?」 「不只是有点不满,我很不满!那个堕落到极致的兹罗·孙好不容易才挤出一点森边居民的气魄,我认为我们必须回应他的心意。」 「嗯?但他也可能只是在害怕城里人。与其遭受拷问后惨遭杀害,不如现在赶快解脱。」 老实说,我跟丹·卢堤姆的意见相同,但我为了提醒自己这样的可能性,刻意这么说。 「就算是这样,一般人往往没胆要求我们剥下自己的头皮哪。况且他可是待在札札家部落喔?格拉夫·札札可能会一口答应,当场拿刀下手。」 丹·卢堤姆光滑的头上刻划出不满的皱纹。 「这个在森边出生长大的人恳求我们让他的灵魂返回森边。为什么我们非得拒绝他,让城里人下决定啊?我现在完全无法理解东达·卢的心情。」 「族长们一定也苦不堪言吧。杰诺斯城的人已经要求森边居民交出所有孙家人了,要是我们连兹罗·孙都不愿交给他们,他们一定会认为我们想要叛变……」 「我们根本无意叛变。我们只是想回绝对方莫名其妙的要求罢了。为什么对方会觉得我们想叛变啊?」 丹·卢堤姆的主张十分有道理,由于太有道理了,我哑口无言。 赛克雷乌斯会提出这个要求,是因为他「不信任森边居民」。所以,扣除所有的讨价还价或诡辩后,当然会得出像丹·卢堤姆这样的感想。 「依据杰诺斯的法律,滥采摩尔加山恩惠的行为不至于被判死刑吧?」 「是的,听说是这样。破坏森边规矩的惩罚往往比触犯杰诺斯法律的罚则更重。」 告诉我这个情报的人,就是如今在我眼前发泄不满的人的儿子。 「既然如此,兹罗·孙一定会认为我们把他交给城里,是让他继续活命的好机会吧。但他现在却要求我们剥下他的头皮,真是了不起。」 「是啊,一般来说确实是这样……」 不过,对方是赛克雷乌斯这位谜样人物。兹罗·孙曾哭着说:「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代表他一定感到胆颤心惊。 况且赛克雷乌斯坚持我们要交出孙家全员,而不是只有兹罗·孙。他曾抱怨森边居民处罚太轻,看来他应该有个需要除掉兹罗·孙等人的理由。 这么一来,我就能理解兹罗·孙如此畏惧的原因了—— 想到这里,我的脑中突然浮现一个小小的疑问。 (对方为什么会为了除掉孙家,不惜做到这种地步?) 那个理由一定与大罪人札特·孙有关。 譬如说,札特·孙和赛克雷乌斯之间曾缔结秘密约定,如果孙家人知情,将对赛克雷乌斯不利——若赛克雷乌斯抱持这样的想法,他确实可能会拷问兹罗·孙。我也能理解他变得疑神疑鬼,希望封口整个孙家本家的原因。 然而,这样的秘密真的存在吗?要是知道这样的秘密,兹罗·孙有必要忠诚地保守秘密吗? 兹罗·孙已经当了超过二十天的阶下囚。在这之间,札札家男性一定狠狠地帮他追加了几项罪名。他其实有许多机会揭发这件事。 应该说——既然城里的人这么骇人,他应该趁待在森边的时候揭露秘密才对。一旦说出口,秘密就不再是秘密了。这么一来,他不就需要畏惧拷问或城里人封口的方式。既然他已经做出被剥下头皮的觉悟,这么做才合逻辑。 (对赛克雷乌斯来说,那是个致命的秘密,如果泄漏,所有森边居民都将有危险——?) 我不认为赛克雷乌斯会拥有如此致命的秘密。 假如存在着这样的秘密,赛雷乌斯不可能一直放着兹罗·孙不管。我们本来就打算只将札特·孙和兹罗·孙两人交给城里。是对方要求我们交出所有孙家人,情势才会陷入僵局。 再说——仔细想想 ,我总觉得赛克雷乌斯和札特·孙之间不可能缔结密约。札特·孙应该有意识到自己与赛克雷乌斯是合作关系,或对方高明地利用了自己吧?假如两方缔结密约,札特·孙一定会在死前揭发秘密。毕竟他当初是在宣泄自己对杰诺斯人民的憎恨后,愤而死去。 (泰伊·孙也是一样。既然如此,我认为——兹罗·孙不可能独自怀抱着这样的秘密。) 那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赛克雷乌斯为什么会这么希望我们交出兹罗·孙和本家的人们?兹罗·孙为什么这么害怕被交给城里?我愈想愈搞不懂。 但我发现了一件事,虽然我无法亲自询问赛克雷乌斯,但我可以询问兹罗·孙。 「——东达·卢在家里吗?」 「是啊。」 听到这样的回答后,我独自踏入卢家本家。 卢家家主、卢家长子、长子太太和长子的儿子在家里等候。 闹哄哄的客人们踏出家门后,他们大概正在享受和乐融融的家庭时光。在莎堤·雷·卢的带领下,我先为自己的突然造访道歉。 「不需要多余的开场白。你想跟我说什么?」 东达·卢依然一副不悦的模样。我试着说出我的疑问。由于内容太过含糊,我无法清楚表达出自己的心声。 「……我不太清楚,你不能说明得更简单易懂吗?」 「对不起。我自己也尚未掌握问题的要点……总之,我想知道兹罗·孙究竟在害怕什么。他就算留在森边也是死路一条,我认为他现在没有害怕城里人的理由。」 「昨晚有人入侵札札聚落。兹罗·孙听说后,知道城里人竟然对自己的行踪暸若指掌,感到相当混乱——这样说不通吗?」 吉萨·卢回答。 他的脸上依然挂着微笑,我却摸索不出他心里的想法。 「是的。假如对方是为了封口而这么做,已经遭判死刑的兹罗·孙没有理由害怕吧。所以我认为一旦兹罗·孙落入赛克雷乌斯的手中,他的命运可能会比赴死还凄惨。」 「比死还凄惨的命运——会不会是拷问?」 「我一开始也这么想。不过,假如兹罗·孙握有值得接受拷问的秘密,只要他在自已被移交杰诺斯城前揭露秘密,对方就没有拷问他的理由了。」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能性?」 听到东达·卢的疑问,我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所以我们须询问兹罗·孙吧?问他究竟在畏惧什么——这十年来,身为族长的他负责跟赛克雷乌斯联络。正因如此,他才能摸索出赛克雷乌斯的想法。」 「……确实没错。兹罗·孙遭到石之都的毒害,他说不定能推测出他们的诡计。」 东达·卢搔着宛如鬃毛的发丝。 「我真希望你能在其他族长离开前告诉我这件事……喂,路多等一下要用卢家的多多斯吧?」 「是的,他必须前往法家护卫,直到爱·法返家为止。」 不需要多说明,这是东达·卢做出的决定。 「既然如此,我们只能使用另一头多多斯了。等雷家家主出现在法家后,帮我转告他,叫他前往札札家聚落。」 「欸?等罗·雷出现在法家?」 「你们不是约好了吗?那家伙说要去你家。」 我并没有跟他约定好,但我猜他大概打算带雅米儿·雷来法家。 「我知道了,是要他去询问兹罗·孙,他究竟畏惧着什么吧?等罗·雷来访后,我一定会转告他。」 「嗯。要是雷家家主没有出现,等路多结束护卫的工作后,让他骑多多斯跑一趟……苦了。」 「欸?什么?」 我刚刚仿佛听到他说:「辛苦你了」。但我没有听清楚。 「吵死了!话说完了就赶快滚。」 「是!打扰了。」 于是我乖乖退到室外。 总之,我清楚地把心中的忧虑传达给东达·卢了。 (丈八灯塔,照远不照近……札特·孙逝世后,现在森边与赛克雷乌斯交流最深的人就是兹罗·孙了。我们本来就该追究这件事。) 雅米儿·雷曾说,兹罗·孙个性怠惰,札特·孙已经放弃他了。所以我一直以为他应该跟赛克雷乌斯的阴谋无关。 但是,这十年来,兹罗·孙一直与赛克雷乌斯来往。就算两人之间没有任何阴谋和秘密,这样的经验也难得可贵。 我们手边有关赛克雷乌斯的情报为数不多。只要能抓到一点他的小辫子,说不定就能有所进展。我怀抱着近乎满足的心情,离开卢家。 户外空无一人。吉鲁鲁和卢卢悠哉地啄着树叶。路多·卢和信·卢大概等得很疲惫,跑去他们姐姐工作的炉灶房了。 那么,丹·卢堤姆呢?——我环顾四周后,传来咚的一声轰然巨响。 「哇哈哈哈哈!你的体格庞大,却这么不争气!继续这样下去,你永远无法打败我和东达·卢!」 插图p219 两个巨大的人影出现在聚落出口附近的大广场一角。 发出轰然大笑的人当然是丹·卢堤姆,米达则跪倒在他的脚边。小孩子们在两人四周奔跑。 「两位在比力气吗?——嗨,米达,好一阵子没见到你了。」 修米拉尔来访时,我曾跟丹·卢堤姆见面,但我很久没见到米达了。 我最近每天都会造访卢家聚落,但我们双方都要工作,没有机会见面谈天。米达躺在地上,呈现大字型,他发出模糊的声音,抬起庞大身躯。 「是明日太……米达有东西想让明日太看看喔……?」 「欸?什么东西?」 米达踏着重重的脚步,绕到信·卢家后方。 我和丹·卢堤姆追过去后,某个惊人的东西出现在我们的眼前。是一栋木头房子。 「呜哇,已经完成了吗?」 在信·卢的父亲蓼达·卢的指导下,米达之前在搭建自己的家。 他在菈菈·卢生日的那一天——蓝月二十五日告知我这件事。当时的米达正努力地切割木材。距今不到十天,他竟然火速地盖出一栋房子。房屋规模比法家稍小,但做工却不比其他户人家逊色。 「喔!真是了不起!」 丹·卢堤姆用大大的手掌敲着墙壁。 「你真厉害,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盖好了。」 「嗯……这是我为了爱·法和明日太努力完成的喔……?」 「欸?」 「我要把之前住的房子还给你们喔……?」 这么说起来,因为卢家唯一的空屋成了米达的寝室,导致我和爱·法没有办法在卢家聚落借宿。 爱·法也希望能尽快回法家,有吉鲁鲁后,我们也没有机会在卢家借宿了——我当然没有说出这些不知趣的话。 「谢谢。你真的很努力。很厉害喔。」 「厉害的人是蓼达·卢喔……?米达自己还没有办法完成任何事喔……?」 「没这回事。要是没有你强健的臂力,不可能这么快就盖好房子。」 米达的脸颊肉开始晃动。 在赘肉的干扰下,他的表情难以出现变化。但看起来有些开心。 「嗯,你真有本事。等卢堤姆要盖新家时,希望你能帮忙我啊。」 丹·卢堤姆开心地大笑。 「再说,你开始慢慢地变瘦啦。只 要继续努力下去,你就能在比力气时展现你的力量了。好好吃,好好工作!」 「嗯……为了下次能吃到明日太的料理,米达会努力喔……?」 卢家不可能每次都把管理收获祭炉灶的重责大任交给我吧?包括凌奈·卢在内,所有卢家女人的厨艺正突飞猛进。 不过,现在谈这些也有点不解风情。 「很期待下次的收获之宴呢。若卢家继续拜托我掌管卢灶,我会好好表现一番的。」 「嗯……米达也很期待喔……?」 他宛如小猪般的小眼睛熠熠生辉。 米达有若粗木的手臂曾破坏过驿站城市的摊位,现在却在森边搭建了一栋新家。尽管我们交情不深,我依然喜不自胜、感慨万千。 经过他们犯下的罪行,以及泰伊·孙的逝世后,米达和雅米儿——奥拉和梓妃也一样,他们各自在不同的氏族踏上崭新的人生。 至于狄咖和杜多呢?他们在多姆家骇人男性的包围下,反省着自己犯下的罪和懦弱的性格吧。 总之,只要我无法从赛克雷乌斯的话语中,感受到比东达·卢等人更深厚的人情味,我不可能让他破坏这样的生活。我再次这么思索。 3 「喔,明日太和信·卢,我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抵达法家后,罗·雷和雅米儿·雷正等着我们。 「今天也拜托你指导雅米儿·雷制作料理了!我和信·卢要进行猎人的修练!」 「真遗憾。罗·雷,老爸要我转告你一件事。」 路多·卢在卢卢背上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罗·雷不满地鼓起脸颊。 「我为什么必须去跑腿啊!?你们家也有多多斯啊,路多·卢,你去就好了吧!」 「要抱怨就去找我家老爸抱怨……这么说起来,达鲁姆哥哥现在正待在札札家聚落工作吧。」 路多·卢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达鲁姆哥哥似乎短时间内不会回来,我去看看他好了……不过,拜托你别太专注修练,疏忽监视的工作喔?你应该听说了吧,昨天有人接近札札家聚落。」 「我知道了!路多·卢,感谢你。」 于是,罗·雷和信·卢将待在法家担任护卫。 我得准备晚餐和研究料理——然后还必须教导雅米儿·雷做菜。 「今天要做什么?你有想学哪一道料理吗?」 「……你觉得我会有想学的料理吗?」 雅米儿·雷今天也妖艳又慵懒。 这么说起来,我很难得能与雅米儿·雷单独工作。今天住在附近的女人没有要拜访法家学习料理。 「卢堤姆家的女人指导过你吧?老实说,她们的厨艺现在如何?」 「谁知道呢……总之,大家现在正跟名为汉堡排的料理艰苦奋斗。只有阿玛·敏·卢堤姆跟茉伦·卢堤姆可以做好那道料理吧。」 「艰苦奋斗啊。原来如此。」 卢堤姆家的女性是跟卢家的女性学习料理。她们等于是我的孙徒弟。这么一来,雷家女人就是我的曾孙徒弟了。由于中间隔了太多人手,就算凌奈·卢和米雅·雷妈妈的手艺过人,教学品质仍会下滑。 「汉堡排愈大,就愈难烤熟。佛家和岚家的人也学得很辛苦——那么,我们稍微改变一下料理外观,今天挑战一下肉丸吧。」 「肉丸?」 「简单来说,就是小型汉堡排。这么一来,就能降低煎得过熟或半生不熟的风险了。」 我在《奇谬鸟尾巴亭》曾试着制作奇谬鸟的肉丸。我从中获得了这个灵感。 不管是在森边聚落还是驿站城市旅社,太费功夫或时间的料理都不受欢迎。 「备料方式跟汉堡排相同。我们煮波糖到收汁后,再来炒亚力果丁。」 我以法家的晚餐当作范本,让米雅儿·雷制作试吃的份。 为了增加黏性,我收干水煮波糖并晒干,趁晒干的时间切亚力果丁并炒过后,开始绞肉。制作奇谬鸟肉丸时,我没有加亚力果,但奇霸兽肉味道强烈,制作汉堡排时,我往往会加入亚力果。 我决定趁机制作不放亚力果的肉丸。 可不可以使用季芶增添黏性呢?若没有要顺便煎波糖,把波糖收干并日晒的手续太费功夫了。 于是,我决定制作添加亚力果和不加亚力果两种版本,并分别制作用波糖和季芶添加黏性的两种肉丸,总共有四种。 「这个时候,可以视口味添加盐、皮果叶或咩姆泥。法家还会加入水果酒。」 「真是复杂。雷家不会加这么多食材。」 「我想也是。一开始只要加盐和皮果叶就够了。」 我在驿站城市贩卖的『奇霸兽堡』肉饼也只加了盐巴和皮果叶。因为我在塔拉帕酱汁中添加了大量水果酒和咩姆。 但我帮法家准备餐点时,会制作以饕油为基底的酱汁,也会试着挑战照烧汉堡或起士汉堡。我会花功夫调味肉饼,搭配肉饼与酱汁的味道。爱·法曾说我做的汉堡排比凌奈·卢做的美味,除了煎烤肉饼的火候之外,这些调味是唯一的差异。 「拌好绞肉后,捏成这种大小的肉球。不需要排出肉饼中的空气。」 那些是跟圆滚滚的章鱼烧差不多尺寸,一口大小的肉丸。 「现在煎晚餐用的肉还太早,我先煎一个给你看当作示范……为了不让奇霸兽肉黏锅,我们先煎一些奇霸兽脂肪。在炉灶升起适当的中火后,翻滚肉丸,让它整个加热呈现焦黄。这个时候要多注意,如果动作太大,会让肉丸散开。」 当肉丸表面煎到金黄后,我倒入添加了咩姆泥、盐巴和皮果叶的水果酒蒸煮。这就是所有的烹调手续。我会加入亚力果丁和添加黏性的食材,是因为我个的人讲究,要简化作法也没有问题。 森边人不喜欢繁琐的工作,肉丸子应该比汉堡排更适合他们。我竟然现在才发现这一点。 「那么,这是没有加亚力果,用季芶增加黏性的肉丸吧?你先试吃看看吧。」 「……你不吃吗?」 我等一下晚餐时可以吃到满足——我本来想这么说,后来改口:「那么,我们一人一半吧。」 这是雅米儿·雷制作的肉丸子。尽管是由我来煎,但如果我能为这道料理的味道挂保证,她应该会更有自信。 「嗯,好吃得无话可说。」 这不是客套话,我发自内心地这么说。 添加季芶后,肉丸的口感有些柔软。 没有添加亚力果的肉丸使奇霸兽的存在感更加强烈。这道料理不适合讨厌奇霸兽肉特殊气味的人——也就是说,它可能比较符合森边居民的喜好。 然后,跟薄薄的迷你汉堡排相比,这种形状的料理更有口感、充满肉汁,说不定很适合森边居民。 (爱·法吃了会说什么呢……当大家心满意足时,我总觉得只有她会板着一张脸。) 当我这么思索时,我听到雅米儿·雷深深叹了口气。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不,相当美味……可是,我们真的可以这么悠哉吗?」 我一头雾水,疑惑地歪着头后,对方的眼眸在长长的刘海下瞪着我。 「我听说兹罗·孙的事情了。前几天的举行会议时,大家也没有得出结论吧,新族长接下来到底有什么打算?」 「啊,这件事情啊……谁知道呢。不过,我们一定不会把你们交给杰诺斯 城的。」 「……对方要求你们交出所有孙家本家人吧?那么——」 「雅米儿·雷,你希望我们交出你跟兹罗·孙吧?」 我先发制人后,雅米儿·雷再次叹了口气。 「你真敏锐。我跟雷家家主提起这件事时,还必须解释到最后呢。」 「你把这件事告诉罗·雷了吗?他听了一定火冒三丈吧?」 在吉鲁鲁的注视下,罗·雷正跟信·卢正扭打在一起。虽然他们可以看到我们,但听不到我们的交谈内容。 雅米儿·雷撇过头,轻抚着左边的太阳穴。 「他不只生气,还打了我。真是过分的男人。」 「是啊,罗·雷的缺点就是爱动手。可是,你也有错,不该说这种话惹他生气。」 「…………」 「请别为了袒护米达或梓妃而选择独自牺牲。举办家主会议的时候,你应该就知道这种想法不管用了吧?」 「……但是,札特·孙希望我成为继承人。杰诺斯城的家伙一定急着想要处理掉我这种人吧?」 「既然那些家伙没有清楚交代自己的意图,我们没有必要答应他们的要求。雅米儿·雷,你是我们重要的同胞之一。」 雅米儿·雷微微低下头,长长的刘海遮住她的表情。 「够了……我的提议说不定能让城里的家伙满意,你们这些人真不明事理。」 「那是我的台词吧。希望你能理解我和罗·雷生气的原因。」 此时,雅米儿·雷突然咬起自己的拇指指甲。这种孩子气的举动不像她会做的事情。 「……明日太,你也在生气吗?」 「与其说是生气,应该更接近伤心。听到自己的同胞轻蔑现在的生活,你不会难过吗?」 「……你是外国人,不是我的同胞。」 「就算身为外国人,我也把自己当成你的同胞。」 雅米儿·雷陷入沉默。 气氛变得十分沉重,我尽量用开朗的声音说: 「再说,城里人对札特·孙的后继人毫无兴趣。他们现在仍坚持十年前的事件是野盗所为,就这方面来说,那些人应该无意穷追孙家犯下的罪行吧。」 「……他们没有打算追究我们犯的罪?」 雅米儿·雷仍藏着表情,静静低语。 「哼……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难怪兹罗·孙会开始对自己被交到城里一事感到畏惧……」 「欸?雅米儿·雷?你知道理由了吗?」 「我不知道。可是,听到这件事后,多少能想象得到吧?」 「我完全想象不到。所以我们待会打算去质问兹罗·孙。」 我忍不住靠近雅米儿·雷。 「雅米儿·雷,城里人是出于什么目的而希望我们交出兹罗·孙,请你告诉我。」 「……既然对方无意兴师问罪,就只剩下一个理由了吧?」 在长长刘海的覆盖下,雅米儿·雷的眼眸闪烁着不知名的光芒,凝望着我。 「复兴孙家呀。」 「复兴孙家……」 听到这句话,一股寒意渗入我的胸中。 「除此之外,兹罗·孙和其他孙家人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吗?城里的人难以对付东达·卢和格拉夫·札札等新族长吧?既然如此,他们应该想让兹罗·孙再次担任族长,再次恣意利用森边居民。」 她的发言其实没有让我太过意外。 各种记忆和言语在我的脑中凝聚起来,组合出一个结论。 一开始,赛克雷乌斯要求我们,将孙家本家和分家人都交给城里。我们拒绝后,他现在要求我们交出孙家本家人。 为什么? 赛克雷乌斯一开始说,是为了衡量他们的罪恶有多深重。 他会希望我们交出孙家的人们——是为了不合理地允许赛克雷乌斯的罪,而不是为了不合理地处置他们。 他们会这么做,难道是为了获得君主的保证,主张东达·卢等人的弹劾是空穴来风的诽谤,将来孙家也必须领导森边居民? (这么一来——就能解释赛克雷乌斯为什么一点也不着急了。假如他是为了某个秘密而要求我们交出孙家人,他的态度未免太过悠哉。若是为了复兴孙家,就算时间拖再久,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那么,赛克雷乌斯一开始会要求我们交出整个孙家,而不只是兹罗·孙——是为了把孙家人当作人质,逼迫兹罗·孙答应自己的要求,或是当兹罗·孙拒绝时,可以让他的儿子担任族长一职。 昨天的侵入者是前来确认兹罗·孙安全与否,而不是为了伤害他。赛克雷乌斯会声称森边居民的处置太轻,其实只是虚张声势或假动作一类的行为吧。 这当然只是我毫无根据的想象。但这样的推测至少比『为了封口而企图杀光孙家人』的假设更合逻辑。 「但是——为什么兹罗·孙会如此心慌意乱呢?就算有人入侵,只要他能猜得到赛克雷乌斯的意图,他不需要如此惊慌失措吧?」 「谁知道呢?我不清楚兹罗·孙的想法。虽然他是我父亲,但我们一点也不相像。」 雅米儿·雷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开口,轻轻抱住自己的身体。 「但是……他大概自己清楚,他没有强悍到可以拒绝城里人的要求。要是他重回族长的宝座,所有森边居民将用充满憎恶和怨怼的态度面对他——他会嚎啕大哭,可能是想象到这一点吧。」 雅米儿·雷的肩膀微微颤抖。 我的双手紧紧抓住她的双肩。 「不要紧。东达·卢等人绝对不会把你们交给杰诺斯城。听到你说的这番话,我的心意更坚决了。」 「……那都只是我脑中的妄想喔?」 「无论如何,森边居民都不会抛弃同胞。」 虽然雅米儿·雷散发出冷冰冰的气息,她的内心仍流着温热的鲜血。 我一直扶着她的肩膀,直到她温暖的身体慢慢停止颤抖。 ◇ 夜晚时分,我和爱·法吃了肉丸子当晚餐后,开始谈天。 「整件事变得太错综复杂了。兹罗·孙究竟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呢?」 「东达·卢等人在现在这个阶段也还没做出决定。大家只能先设法辨别真假了。」 爱·法说的确实没错。 给出答复的时刻逐渐逼近,我们的手边却只掌握着些许谜团、疑问和揣测。我们没办法依据这些资讯做出判断。 「我们只能先守护自己,并等待卡谬尔·佑旭归来。」 「不,还有一件事吧?我们可以说服季达,让他成为我们的同伴。」 「我们还是只能等对方主动现身。等待猎物现身也是一种狩猎方式。」 「嗯,你的想法真的很有猎人的风格。」 这么说起来,东达·卢的态度常常也相当被动。那个勇猛男人不会胡乱行动,而是采取按兵不动,等待机会的作战方式。 在烛台的朦胧灯光下,我凝望着爱·法的侧脸。 我们只隔着咫尺之遥,并肩倚靠墙壁,轻声交谈,彼此的肩膀差一点就会碰触到对方。 「说不定会有人从窗外射箭进来,我必须待在你的身边,才有办法保护你。」 爱法这样说。因此从晚餐时间开始,我们一直维持这样的距离。 为了预防袭击,我们就寝时会遮住窗户,但今夜的 晚风相当宜人。 我们保持这样的姿势,直到入睡吧——没有人特别开口提议,但彼此都维持着能感受到对方体温的距离,静静交谈。 「……真希望日子能赶快恢复平静。至少让我不用担心有箭会从窗外射进来吧。」 「嗯?你怎么突然这么说?你开始萎靡不振了吗?」 「不,太多事情让我火冒三丈。要是不留意,我的斗志可能会太过激昂……如果我每天只需要担心你是否能平安归来,以及留意生意的状况,那该有多么幸福啊。」 爱·法望着窗外,抿起嘴角。 每次我只要说出这种话,爱·法几乎都会陷入沉默。 当她感到不安时,她总会默默地依偎着我。就这一点来看,她真的跟猫没有两样。 也罢,她这样的举动一点也不会让我感到厌恶。 「我们继续谈正经事吧。一味等待对方展开行动未免太辛苦了。我最担心身边的人会遭受无妄之灾。」 「嗯,而且我们无从判断是谁下的手。」 「是啊。如果那全是出自赛克雷乌斯之手——我觉得他可能想要重演历史。」 「重演?历史?」 爱·法讶异地歪着头。 当她做出这种动作的时候,长长的发丝搔着我的脖子。 「你不觉得吗?他企图让兹罗·孙重新担任族长。这将让驿站城市居民对我们失去信赖,接着,他会妨碍我们做生意,直到我们无法继续摆摊——赛克雷乌斯想借由这样的手段,让森边回到过去的状态。」 「如果你的推测没错——」 爱·法的声音静静地充满着力量。 「赛克雷乌斯这个男人的确是森边居民的敌人。」 「是啊。既然他确实是我们的敌人,代表我们必须打败他。」 我半开玩笑地回答后,爱·法微微勾起嘴角——接着,她的双眸露出猎人的眼神。 「来了吗?」 她的手握住刀柄。 我吃了一惊,追随着爱·法的视线望去,一对黄色眼眸在窗外闪闪发亮。 我咽下唾液,仿佛在暗夜中遇见饥饿的野兽。 「你就是季达吗?你想跟我们交谈了吗?」 「……你们都出来外面。」 黄色鬼火突然消失无踪。 爱·法依然抓着刀,站起身。 我跟着站起来后,爱·法散发出猎人气息的眼神盯着我。 「明日太,千万不可以离开我。如果对方突然展开袭击,我会把你撞进家里,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知道了。」 我们慎重地走出户外。 季达待在屋外,与玄关门板隔了约五公尺左右。宛如鬼魂般伫立在原地。 这位来自异乡的猎人穿着一件豹纹披风。 苍白的月光为他的站姿增添一抹妖媚。 「如果你没有恶意,我们很欢迎你。我是法家家主爱·法,这位是我的家人明日太。」 「…………」 「如同我们前日所述,我们无意与你为敌。在你宣泄自己对森边居民的恨意之前,我希望你先听我们解释。」 季达深深戴着兜帽,使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只有那一对黄色眼眸熊熊燃烧,宛如受伤的野兽。 可是——或许是因为月光的照耀,他的身体看起来特别娇小。 他的个头本来就不如路多·卢,体格也细瘦纤细。我今天没有感受到他小小的身体散发出任何魄力或怒气。要是没有看到那双炽热燃烧的黄色眼眸,我可能只会把他当成一个穿着毛皮披风的小孩子。 「在这之前,我必须问你一件事。你是怎么找到我家的?明日太等人会用货车移动,你没办法跟踪他们吧?」 「……我追踪货车车轮的印子。这比追踪野兽足迹容易多了。」 季达从兜帽深处这么回答。 他过去曾发出宛如雷鸣般的怒吼——但他现在静静说话时,声音却有些沙哑,就跟正值变声期的少年一样。 「大罪人——真的全死了吗?」 沉默半晌,季达用更低沉的声音询问。 「我在驿站城市听说森边两大罪人已经遭受处刑,但我不认为单凭两名森边罪人可以将数十名商人赶尽杀绝……剩下的罪人们呢?」 「我听说剩下的人在这十年内相继过世。许多犯下罪行的孙家人都莫名早死。」 爱·法冷静地回应之后,季达的眼眸绽放光芒。 「骗人。哪有这么刚好的事。你们在包庇剩下的罪人吗……?」 「不是这样。听说只有少数人与十年前的事件有关。那些家伙煽动奇霸兽袭击商团。根据他们使用的手法,确实可以凭一个人的力量击败三十个人。」 「那么,到底是谁在两天前袭击农园?你们果然全是无法无天的罪犯吧?」 「绝对不是这样。那是有人企图栽赃到森边居民头上。我相信现在没有人会玷污猎人的荣耀。」 爱·法平静又强悍地笃定说道。 她的气质真是强韧又清廉。站在一旁的我讶异地屏息。 爱·法难得对外人展现出自己的内在。她现在却彻底展露出自己的强悍与纯净——这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一把抓住我的心脏。 季达紧闭着嘴巴,直直凝望着爱·法。 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对方终于要开口时——一阵舒适的风吹拂而来,拨乱我们的发丝,并将季达的兜帽吹到背后。 「我……为了向森边居民报仇,一直磨练实力……」 宛如火焰般摇曳的红色乱发在黑暗中静静地摇曳。 「如果所有大罪人都已经离开人世……我究竟该对谁挥刀……」 插图p241 季达的脸庞露了出来。 他过去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庞,现在因悲伤而歪斜。 他的脸上盈满了悲伤。 而且——这真的是当初暴跳如雷,拿刀对着我们的恐怖袭击者吗? 他有着一双大大的杏眼,眼角微微上扬,鼻子和嘴巴十分小巧,下巴纤瘦,外貌看起来还不到十三、四岁。 有这样外表的少年,竟然能转变为一只龇牙咧嘴的负伤野豹,这让我难以想象。 然而——尽管因悲伤而消沉,他泛黄的眼眸仍宛如烈焰般熊熊燃烧。 「……季达,你为什么想要报仇?」 爱·法静静地询问。 季达的双眸中摇曳着更强烈的火焰。 「别问这种蠢话。父亲葛拉姆遭受栽赃,惨遭处刑,我决定要取回他的荣耀。」 「这样啊。过去的族长他们玷污了森边居民的名声,我们也正在夺回一族的荣耀。」 「…………」 「明日太昨天也告诉过你吧。就算实际下手的是孙家人,背后说不定有幕后主使者。为了确认这是否属实,我们正在奋战。」 「…………」 「你可能把我们视为仇人的同伙。然而,为了揭露事实,我们能够携手合作吗?我们希望你能选择这条路。」 季达没有回答,以右手重新盖上兜帽。 此时,季达包裹着灰色布巾的左肩从敞开的披风中隐约显露而出。 「……我会用我的方式报仇雪恨。」 季达声音有些颤抖地抛下这句话。 「 如果你们对此不满,现在就攻击我吧。凭你们的力量很容易办到吧。毕竟我受了伤。」 「我们没有理由攻击你。我很庆幸自己三天前没有对你动刀。」 季达沉默地转身离去。 我慌忙朝着他的背影呼喊: 「等一下。令堂有跟你说些什么吗?我的伙伴现在正在寻找令堂。只要取得她的证言,说不定就能揭露敌方的罪状了——」 「母亲不允许我为复仇而活。所以我们在一年前断绝关系……那个女人在父亲死后就变得软弱不堪了。」 「一年前——你们从这么久之前就分开过日子吗?」 「我一直住在玛萨拉山里。我会将抓到的巴罗巴罗鸟卖给城里人……明日太,我也因此知道你的存在。」 季达背对我们,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说道: 「我听旅行商人说森边居民在杰诺斯驿站城市做生意……还说大罪人遭到制裁,森边居民获得原谅。所以我气得无法思考……就这么来到杰诺斯。」 「这样啊。但森边居民尚未获得原谅。正因如此,我们才竭尽全力,企图与驿站城市居民缔结正缘。」 季达没有回答。 他娇小的背影在黑暗中逐渐远去。 我忍不住踏出步伐——对方却低声拒绝我,要我不要过去。 于是,季达就此消失在我们的眼前。 「爱·法……这样让他离去真的好吗?」 「我们也别无他法。那个人在寻找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没有人能干涉他。」 爱·法用强而有力的视线注视着季达消失的方向,这么说道。 「再说,他跟我们拥有相同的灵魂。我相信他不会以敌人的身份阻碍我们……既然如此,我们只能等待我们的道路自然交错了。」 「这样啊。说得也是。」 我多少也能感受到,用蛮力挡下季达将会是最愚蠢的手段。 再说,既然爱·法愿意信任季达,我也会相信他。 我们隐约观察出敌人的轮廓了。不管赛克雷乌斯使用什么手段,我们绝对不会屈服。 如果赛克雷乌斯真的计划让森边回到以前的状态——并且认为自己的行为是正确的——那么,他等于是全盘否认身为异端份子,却介入森边居民生活的我。 我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行为是正确的。 正因如此,我才必须全力以赴,与赛克雷乌斯正面交锋。 包括爱·法在内,许多人证明我的存在是正确的——我会这么做,也是不想浪费他们的心意。 「夜深了……明日太,去睡吧。」 「好。」 于是,我们跟刮着强风的森边夜晚道别,为了明天的工作沉入梦乡。 餐间小点 ~卢家么弟与家人们~ 「这么说起来,我刚刚去看了达鲁姆哥哥喔。」 晚餐时刻,路多·卢不经意地这么开口后,惊叹声传遍了大厅。 他早就跟父亲和哥哥报告过这件事,惊讶的主要是他的姐妹。母亲和祖母等人个性稳重,不会为了这种事情惊慌失措。 「为什么?达鲁姆哥哥待在北方部落,离这里很远吧?」 「就是说啊!路多,你这样太狡猾了!」 妹妹莉蜜·卢和菈菈·卢特别吵闹。虽然姐姐薇娜·卢和凌奈·卢也目瞪口呆,不过她们仍静静地等待路多·卢发言。 「老爸拜托我传话,所以我才去了北方聚落一趟,这哪里狡猾了?达鲁姆哥哥还是老样子。」 「什么叫做还是老样子,听不懂啦。达鲁姆哥哥过得还好吗?」 「听说有镇上的人潜入北方聚落吧?达鲁姆哥哥的处境不会很危险吗?」 「真是啰嗦啊——城里人怎么可能动得了达鲁姆哥哥。」 路多·卢将沾满红色塔拉帕酱汁的奇霸兽胸肉放入口中。 「达鲁姆哥哥在室内监视兹罗·孙等人,所以没看到任何人出没。不过,确实有人接近房子周边。」 「驿站城市居民竟然潜入森边聚落,这可是件大事。真是危险。」 母亲米雅·雷·卢用格外悠哉的语气这么开口,仿佛在安抚吵闹的女儿们。祖母蒂多·敏·卢和曾祖母纪芭·卢静静地听着众人交谈。 此时,莎堤·雷·卢回到了大厅中,她勾起微笑问: 「哎呀,怎么了吗?」 「啊呼。」 莎堤·雷·卢是哥哥吉萨·卢的妻子。婴儿寇塔·卢吵着要喝奶,所以她刚刚去其他房间喂奶。寇塔·卢如今再次躺在草编的篮子里,发出满足的叹息。 「路多说他去见达鲁姆哥哥了。竟然自己一个人过去,太狡猾了!」 与莎堤·雷·卢感情好的菈菈·卢这么阐述后,莎堤·雷·卢再次扬起微笑。 「哎呀,有了多多斯后,这种时候可真是方便呢。达鲁姆还好吗?」 「他一如往常地板着脸……啊,可是,他今天某部分有点反常。」 「什么啊!你刚才明明说他还是老样子!」 「达鲁姆哥哥跟平时有什么不一样?」 妹妹们立刻追问,路多·卢一下有些手足无措。那不是能简单地解释的变化。 哥哥达鲁姆·卢看起来若有所思。只是这并不是负面的改变,他看起来仿佛拼命地追求某个答案。 (达鲁姆哥哥最近遇到了很多事。) 路多·卢这么思考,但他懒得向妹妹们说明,转而望向莎堤·雷·卢。 「总之,达鲁姆哥哥看起来很有精神。不过,他抱怨饭菜很难吃。」 「什么,达鲁姆竟然说了这种话?」 蒂多·敏·卢从另一个方向加入话题,路多·卢点了点头。 「是啊。毕竟北方聚落吃的是没有放血的奇霸兽,当然难吃啦。他们的炉灶掌管人也没有凌奈姐姐那么优秀。」 「不管炉灶掌管人的手艺如何,都不可能使用没放血的肉做出美味料理喔。路多,你也懂得这点道理吧?」 凌奈·卢腼腆地笑着说。尽管腼腆,表情却带着一丝欣喜。不久之前,凌奈·卢开始对炉灶掌管人的工作展现出不寻常的热情。 (改变的人不只是达鲁姆哥哥啊。) 路多·卢这么思索,望向一直静静地待在一旁的另一位哥哥。 「吉萨哥哥,你现在还觉得明日太很碍事吗?」 吉萨·卢啜饮着木盘中的肉汤,望向路多·卢。 他的眼睛宛如细线,让人无法捉摸情绪。自己应该没有再次惹他生气吧?路多·卢感到忧心忡忡,继续说下去: 「虽然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你曾说明日太应该住在驿站城市吧?你的想法还是没有改变吗?」 「欸?吉萨哥哥说过这种话吗?」 菈菈·卢错愕地转头望着吉萨·卢。她身旁的莉蜜·卢也讶异得杏眼圆睁。 吉萨·卢静静地继续吃饭。 「我记得那是卡斯兰·卢堤姆婚礼的早上发生的事吧。现在已经过了好一阵子了,你的想法没有改变吗?」 「…………」 「当时明日太只是在森边聚落中东奔西走,但他现在在驿站城市做生意,还在家主会议上击溃孙家,他很努力吧?在其他氏族中,已经有超过半数的人赞同法家的行径了。你的心情如何?」 「……赞同法家的人尽是小氏族的家主们。札札家依然保持否定的立场,萨乌帝家也维持中立的态度吧。」 吉萨·卢终于开了口。 然而,他说的话却没有获得路多·卢的认同。 「其他氏族的事情不重要啦。你的心情呢?你现在还是不喜欢明日太和爱·法吗?」 「…………」 「卢家现在也认同了法家的行径吧。我们帮忙法家在驿站城市做生意,之前还委托明日太准备收获祭的晚餐。」 「路多,闭嘴。」 此时,喝着水果酒的父亲东达·卢不悦地抛下这句话。 「什么嘛?这件事很重要吧?老爸现在是森边族长,吉萨哥哥是你的继承人。要是族长和继承人的想法与心情背道而驰,事情的走向会变得很麻烦吧。」 「正因如此,吉萨也需要时间考虑啊。」 这次换米雅·雷·卢妈妈开口。 「你把困难的事情交给家主和吉萨处理,尽好自己的职责就好了吧?」 「可是,这是卢家的问题吧?我很重视明日太他们,所以无法坐视不管。」 接着,连大长老纪芭·卢都开了口: 「路多,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可是,米雅·雷说得没错,正因为这件事牵扯到重要的人事物,大家才需要仔细思考……」 「这么说确实没错啦。纪芭婆婆,你也很重视爱·法他们吧?」 「那当然……爱·法是我的老友,明日太让我想起活着的喜悦,是我重要的恩人……可是,东达和吉萨等人必须顾虑森边的未来……而明日太等人正努力完成一项重大的工作。我们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判断对方的行为是否正确……」 路多·卢无法彻底理解纪芭婆婆说的话。 纪芭婆婆跟路多·卢一样,不,她甚至比他更重视明日太和爱·法。听到她千叮万嘱,路多·卢觉得自己太心急了。 (啧,不管怎么想,明日太等人做的事都是为了森边居民,真希望他们能早日认同明日太的正当性。) 路多·卢啜饮饕油调味的肉汤,借以咽下不满的话语。 后来,直到晚餐结束为止,没有任何卢家人再提及法家的行径。 ◇ 过了一会,路多·卢独自躺在寝室时,莉蜜·卢和菈菈·卢前来造访。 「什么啦,怎么了?」 「还问怎么了,多谈一点达鲁姆哥哥的事嘛。」 菈菈·卢一脸不高兴,莉蜜·卢的眼眸则因期待而闪闪发过。 家主会议后,达鲁姆·卢一直留在孙家聚落。好不容易在收获祭返家后,他又接下了前往遥远北方聚落监视犯人的工作。在这二十多天中,他待在家里的日子屈指可数。这让他的妹妹们十分寂寞。 森边猎人本来就会花上大半天待在森林里。因此,能与家人度 过亲密时光的休息期间,让每位猎人都欢欣鼓舞。达鲁姆·卢却在这段时间离开家园。他年幼的妹妹们自然会感到落寞。 「达鲁姆哥哥离开后,这个房间感觉变得好宽敞喔。」 莉蜜·卢在路多·卢身旁坐下后,她环顾寝室这么开口。吉萨·卢娶妻后便搬离房间。现在只有路多·卢使用这间寝室。 「所以,达鲁姆哥哥怎么了?他在北方聚落出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啦。他在思索一些事情,与北方那些家伙无关。」 「札札、多姆和季恩等北方聚落的氏族全是孙家的亲族吧?从东达父亲成为家主前,我们就跟他们感情不睦了。」 这似乎是最让妹妹们担心的主要原因。 再说,最近札札家主格拉夫·札札时常拜访法家。他的头上披戴着奇霸兽皮毛,双眸宛如野兽般炽热燃烧。路多·卢的妹妹们一定也看到了他的模样。他的魄力和威猛仿佛超乎了猎人的领域,她们清楚地感受到这一点。 「当初是札札拜托达鲁姆哥哥伸出援手,所以他才前往北方聚落,对方不可能找他麻烦啦。」 「嗯,可是啊……」 「因为北方氏族过去对孙家言听计从,我们才会与他们为敌。他们现在发现自己长期遭受孙家蒙骗后,没道理继续与我们发生纠纷吧?正因如此,老爸才会让他们成为族长家族啊。」 路多·卢忍着呵欠这么回答。 「所以啊,达鲁姆哥哥正在烦恼别的事情。他与法家之间发生了许多纠葛,他当然会烦恼啰。」 「啊,嗯……达鲁姆哥哥要跟法家关系变好,真的很困难呢……」 菈菈·卢一脸消沉地抱着自己的膝盖。 东达·卢本来提议让爱·法嫁给达鲁姆·卢,爱·法却选择以猎人一职维生,拒绝对方的提亲。后来,爱·法带着明日太造访卢家,引发各种风波,甚至还在上次的收获祭与达鲁姆比力气,并赢得比赛。 猎人们在比力气之时获胜,可为自己感到荣耀,输了也不需引以为耻。虽然这么说,遭自己过去提亲的对象打败确实有些丢脸。况且过去不曾有女性成为猎人,只有达鲁姆·卢才知道这件事是何等屈辱。 「收获祭以及出发前往北方的时候,达鲁姆哥哥看起来都有点怪怪的。他果然……还是想跟爱·法结婚吧……?」 菈菈·卢消沉地这么说之后,路多·卢回答: 「谁知道啊。要是你想的没错,他一定会更厌恶法家吧。毕竟如果爱·法真的要选择伴侣,她只会选明日太。」 「果然如此……爱·法外貌出众,人家也很喜欢她。但人家认为达鲁姆哥哥比较适合能静静地依偎在他身边的人!」 「就说我不知道了。只有当事人和家主能挑选伴侣。」 「确实没错啦……啧,达鲁姆哥哥如果别把眼光放那么高就好了……」 菈菈的话确实有道理,但路多·卢无法干预这些事情。 「达鲁姆哥哥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用我们担心,他能靠自己找出正确的道路……我想睡啦。」 「嗯,莉蜜也想睡了。」 莉蜜·卢惹人怜爱地打了呵欠,紧紧挨着路多·卢的胸口。 「路多!我们久违地一起睡吧?」 「啊?为什么啊?」 「达鲁姆哥哥不在,莉蜜感到很寂寞嘛。」 「我是达鲁姆哥哥的代替品啊。」 路多·卢探出身体,撇过头后,莉蜜·卢摇晃着他的身体。 「有什么关系嘛!」 「莉蜜才八岁,还可以跟家里的男人一起睡吧?两年后,我就没办法跟你睡在一起了喔?」 「两年还很久吧……算了,不管你睡在哪里都无所谓啦。」 「太好了!」 莉蜜·卢欢欣鼓舞地离开后,菈菈·卢不满地说: 「等一下!这样人家不就落单了吗!人家已经十三岁了,不可以跟兄弟睡在一起喔?」 「那你去薇娜姐姐她们的寝室就好啦,她们那里可以挤三个人吧?」 「真是的!」 菈菈·卢怒气冲冲地抛下这句话,离开房间。 「嘿嘿?」 莉蜜·卢笑出声,躺在路多·卢身旁。 「路多,你睡觉的时候什么都不盖吗?」 「是啊,又不冷。」 「这样啊?不过,靠在一起睡,果然很温暖呢。」 莉蜜·卢纯真地开口,头靠向路多·卢的胸口。 她红褐色的发丝晃过路多·卢的鼻尖,路多·卢用单手轻抚过她柔软的发丝。 「……达鲁姆哥哥真的不要紧吧?」 「不要紧,相信他吧。」 「嗯,既然你这么说,我会相信他!」 莉蜜·卢将头埋在路多·卢的胸口,发出安稳的呼吸声。 路多·卢抱着莉蜜·卢小巧的头,感受着轻柔发丝的触感,闭上眼睛。 ◇ 隔天早上,路多·卢起床后,莉蜜·卢已经不见踪影了。 女人们一大早就必须处理家中工作,她大概是在黎明时离开的吧。路多·卢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外出进行晨间散步。 踏出家门后,太阳的位置比预期中高。他决定不要离家太远,前往炉灶房。该处已开始飘散出刺激胃口的香气。 多多斯卢卢系在房子后方,它今天也一脸懵懂,专心地吃着树枝上的叶子。路多·卢轻轻拍了拍它的臀部打招呼后,窥视着炉灶房。 此时,女人们已经在努力工作。成员是卢家本家四姐妹和分家的希拉·卢。明日太在不久前开始请她们帮驿站城市贩卖的料理进行前置作业。 「啊,路多,早安!你今天比较晚喔?」 莉蜜·卢依序煎着小小的波糖,笑容满面地望路多。她身旁的菈菈·卢看起来依然有些不悦。 「你们还是老样子,一大早就烧这么多木柴啊……明日太不是只把工作交给三个人吗?」 「其他工作都处理好了,所以莉蜜来帮忙喔。帮忙她们可以锻炼我身为炉灶掌管人的实力。」 莉蜜·卢精神奕奕地开口后,鼓起双颊。 「再说,只有莉蜜不能去驿站城市帮忙!莉蜜好想赶快跟大家一起工作喔!」 「你就忍耐到我们跟贵族的纠纷落幕吧。到时候,你就可以一起工作了。」 凌奈·卢微微一笑,安抚莉蜜·卢。薇娜·卢受伤后,她每两天就可以进驿站城市帮忙一次,看起来相当满足。 相较之下,薇娜·卢却一脸无精打采的模样。她并不是为了驿站城市的生意而消沉,而是在想着离开杰诺斯的东之民。对方突然提议要入赘,并请薇娜·卢考虑半年,这让薇娜·卢烦闷不已。 (也罢,她之前同样把男人们耍得团团转,这次就让她烦恼一下吧。) 路多·卢如此作想,再次环顾炉灶房。 炉灶房里乱哄哄一片,宛如准备召开宴会。凌奈·卢和希拉·卢依序煎着『奇霸兽堡』用的肉,并将它们放入铁锅中。塔拉帕酱汁在铁锅里沸腾,薇娜·卢一边叹气一边搅拌着酱汁,这是她的工作。 莉蜜·卢和菈菈·卢身旁已经堆满了煎好的波糖。明日太每天会卖出一百五十份料理,光是接下一半的工作,就引发这样的骚动。 「喂?闻到煎肉的味道后,肚子好饿喔 。如果偷吃一个会不会被骂啊?」 「当然会啊!」只要一扯到料理和生意,凌奈·卢就显得开不起玩笑。路多·卢耸了耸肩,决定离去。 当他回到卢卢身边,看到一了位熟悉的少年。对方是希拉·卢的弟弟。也是卢家分家家主信·卢。 「哟?信·卢。你这么早就来了啊。」 「是啊,路多·卢。我想趁现在去清洗身体。」 卢家聚落的水源地位在本家后方。信·卢手中抱着擦拭身体的布和换洗衣物。 「那么,我也一起去。我去拿衣服,可以等我一下吗?」 「我知道了。」 路多·卢走过信·卢身边,想回到家中。 途中,他改变了主意,端详着信·卢的脸。 「你脸上的瘀青比较不明显了。还是会痛吗?」 「这种伤势本来就不太痛。」 一位名为季达的少年将信·卢抛了出去,踹了他的脸。信·卢的鹅蛋脸上仍稍微残留着痕迹。 「信·卢,你也是个不辱卢家名声的猎人。对方实力太坚强了,你没必要太过介意。」 「…………」 「你昨天跟罗·雷修练得如何?回家的时候,你看起来疲惫不堪,所以我没办法问得太详细。」 「我从修练中获益良多。我很感谢罗·雷和促成这件事的爱·法。」 「这样啊。一起修练的对象不一定与自己合拍,看来罗·雷很跟你很搭调,真是太好了。」 路多·卢扬起笑容,而信·卢只是点了点头。他本来就沉着稳重,不过,让季达逃跑一事仍使他意志消沉。 (也罢,他只能努力锻炼,直到他满足于自己的力量。) 在分家之中,信·卢是一位实力首屈一指的猎人。考虑到他才十六岁,这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然而,所有本家人的实力都在他之上。路多·卢比信·卢小一岁,但他与信·卢比力气时,不曾败给对方。 (我的目标是老爸和哥哥们。) 路多·卢相信自己的实力已经不输达鲁姆·卢。运气好的话,他说不定还能赢过吉萨·卢。然而,他依然不可能打败东达·卢和丹·卢堤姆,收获祭时,他还曾输给米达。不管是路多·卢还是哥哥们,他们都未满足于现状,仍不断追逐着父亲的背影。 (当信·卢为了实力不足后悔不已时,只要跟别人打闹一下就好了。这样他的心情多少会比较舒畅吧。) 这就是每个人个性的相异处。性格难以改变,因此路多·卢只能像这样对儿时玩伴露出笑容。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拿换洗的衣服——」 「路多·卢。」 此时,后方有人呼唤他的名字。 转过头后,本来在炉灶房工作的希拉·卢站在原地。与弟弟一样有着一双冷静眼眸的她跑向路多·卢。 「信,你也在这里。路多·卢,我有事想跟你说……」 「嗯,什么事?」 「……听菈菈·卢说,你昨天去了北方聚落一趟?」 路多·卢意会过来,点了点头。 「你想问达鲁姆哥哥的状况吧?他很有精神喔。虽然他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但他并没有意志消沉。」 「这样啊……」 希拉·卢松了口气。 她似乎不是从家人的角度担心着达鲁姆·卢。考虑到菈菈·卢和信·卢的关系,这件事确实值得玩味。 (若达鲁姆哥哥和爱·法在一起,两人每天一定争吵不休。希拉·卢这种文静的人比较适合达鲁姆哥哥吧。) 再说,希拉·卢最近散发的氛围也有了转变。 她以前总是一副畏畏缩缩、没有自信的模样。她的臂力不够,甚至不能好好搬运水瓶。路多·卢比她年幼,所以对这方面没什么记忆,但他听说希拉·卢从小就体弱多病。 在森边地区,强健的体魄最为重要。不只是担任猎人的男人,女人也必须辛劳工作。她们总有一天必须负责生儿育女的重责大任,这是理所当然的。爱·法会如此充满吸引力,除了她出众的美貌外,也是因为她散发出极其强健的生命力。 「……毕竟希拉·卢长得也不差嘛。」 「欸?怎、怎么了吗?」 「不,没事。你管理炉灶的能力不输凌奈姐姐,不管什么样的男人跟你求婚,你一定都不会成为对方的累赘喔?」 希拉·卢闻言,立刻变得面红耳赤。 「路、路多·卢,你怎么突然这么说?难道……明日太跟你说了什么吗?」 「嗯?你为什么会提到明日太?」 「没、没什么!如果不是的话,那就当我没说。」 尽管路多·卢不太清楚,但是,明日太致力于管理炉灶的工作,他一定能察觉到女人们的烦恼,与她们好好商量吧。 再说,明日太是一位宛如女人般柔弱又温柔的少年。但他的气魄却不输路多·卢的兄长,有时还会流露出猎人的眼神。是一个奇妙的存在。 「总之,达鲁姆哥哥很有精神喔。他可能要等到我们与贵族的纠纷解决后才会回来,但你完全不用担心……再说,他在北方聚落只能吃些没有放血的肉,他一定等不及想吃你做的料理吧?」 「是、是卢家本家该帮达鲁姆·卢煮饭吧?」 「希拉·卢,你的厨艺跟凌奈姐姐不相上下,他就算吃你煮的饭也会很开心。」 「我、我还有工作要处理……」 希拉·卢更加面红耳赤,匆匆离去。 「嘻嘻嘻。」 路多·卢笑了出声,而信·卢有些茫然。 「希拉为什么这么慌乱?她究竟找你做什么?」 「嗯??信·卢,你不懂吗?」 「嗯,完全搞不懂。」 路多·卢再次笑出声,单手环抱住信·卢的脖子。 「你们真是有趣。我很高兴你们是我的血族喔?」 「我很感动,但我果然还是听不懂。」 「没关系没关系,你就维持这样吧。」 路多·卢莫名地想一直笑着。 尽管大家都跟着爱·法和明日太忙得团团转,但众人依然走在正确的道路上。路多·卢隐约能感受到这一点。 明日太教导希拉·卢掌管炉灶后,希拉·卢变得判若两人。信·卢提议与爱·法学习『献祭猎法』却遭到拒绝,他一定也受到了一些影响。爱·法年仅十七岁,还是一位女性,她却以法家家主和猎人的身份,过着不愧于任何人的生活。看到爱·法的模样,信·卢一定也感受到了什么。 卢家本家的家人亦开始与法家密切来往。法家附近的氏族一定也与法家展开交流了。爱·法和明日太反抗孙家的支配,以截然不同的方式在森边聚落找出自己的容身之处。 (吉萨哥哥、达鲁姆哥哥、札札家的人总有一天会认同他们的。毕竟那些家伙们是那么地有趣。) 路多·卢首次品尝到明日太的料理的那一晚,就很欣赏明日太他们。正因如此,他才会献上祝福的牙齿、并希望自己的姐姐们嫁入法家。看到森边居民逐渐接受两人,路多·卢喜不自胜。 「我们今天也必须守护他们!不管那些恶棍使出什么手段,都会被我们一一击退,对吧?」 「当然。我不会再出丑了。」 路多·卢依然搂着信·卢的脖子,信·卢 则一本正经地回答。 「……话说回来,我差不多要去沐浴了。」 「说得也是!等我一下!」 路多·卢最后敲了一下信·卢的头,跑向家中。 他内心充满了出生在卢家的庆幸,以及拥有明日太这群朋友的喜悦——接着引出的,是胸口盈满的身为森边居民的自傲。 后记 非常感谢各位这次购买本作品『异世界料理道』第十集。 本作品的集数终于来到第十集了。看到集数突破十位数,我真的相当光荣。 一切多亏了陪同我走到现在的各位。虽然听起来有些陈腔滥调,但我由衷地感谢各位。 值得庆贺的第十集封面描绘了卢家的男人们。骇人的东达父亲终于登上封面,作者感到无限感慨。 这次首度发表的餐间小点也配合封面,描写了卢家的故事。封底描绘着极其可爱调皮的么弟路多·卢,这篇餐间小点正是从他的角度所撰写的故事。希望各位能好好享受这篇故事。 顺带一提,【注】本书最后刊载了角川books所出版、本人的作品『ストライキングガール!』的广告,跨越了出版社的框架对我的特别照顾,着实令我惶恐不已。(编注:此指日本宣传情况。) 那部作品以现代日本为舞台,一言以蔽之,是埋首于格斗技的少女们的故事。和『异世界料理道』相比,着实有颇大的异趣,不过作者自身盼望描写的根本是没有改变的,因此若读者们能同样开心地阅读,将会是我无上的喜悦。 那么,这次的后记只有两页,相当仓促。 按照惯例,我要在最后深深地感谢hobby japan的责任编辑大人、插画者こちも大人、与出版本作品相关的各位 ,以及购买本书的所有读者。 那么,期待在下一集见到各位! 二○一七年二月 eda 非常感谢各位这次购买本作品『异世界料理道』第十集。 本作品的集数终于来到第十集了。看到集数突破十位数,我真的相当光荣。 一切多亏了陪同我走到现在的各位。虽然听起来有些陈腔滥调,但我由衷地感谢各位。 值得庆贺的第十集封面描绘了卢家的男人们。骇人的东达父亲终于登上封面,作者感到无限感慨。 这次首度发表的餐间小点也配合封面,描写了卢家的故事。封底描绘着极其可爱调皮的么弟路多·卢,这篇餐间小点正是从他的角度所撰写的故事。希望各位能好好享受这篇故事。 顺带一提,【注】本书最后刊载了角川books所出版、本人的作品『ストライキングガール!』的广告,跨越了出版社的框架对我的特别照顾,着实令我惶恐不已。(编注:此指日本宣传情况。) 那部作品以现代日本为舞台,一言以蔽之,是埋首于格斗技的少女们的故事。和『异世界料理道』相比,着实有颇大的异趣,不过作者自身盼望描写的根本是没有改变的,因此若读者们能同样开心地阅读,将会是我无上的喜悦。 那么,这次的后记只有两页,相当仓促。 按照惯例,我要在最后深深地感谢hobby japan的责任编辑大人、插画者こちも大人、与出版本作品相关的各位 ,以及购买本书的所有读者。 那么,期待在下一集见到各位! 二○一七年二月 eda 非常感谢各位这次购买本作品『异世界料理道』第十集。 本作品的集数终于来到第十集了。看到集数突破十位数,我真的相当光荣。 一切多亏了陪同我走到现在的各位。虽然听起来有些陈腔滥调,但我由衷地感谢各位。 值得庆贺的第十集封面描绘了卢家的男人们。骇人的东达父亲终于登上封面,作者感到无限感慨。 这次首度发表的餐间小点也配合封面,描写了卢家的故事。封底描绘着极其可爱调皮的么弟路多·卢,这篇餐间小点正是从他的角度所撰写的故事。希望各位能好好享受这篇故事。 顺带一提,【注】本书最后刊载了角川books所出版、本人的作品『ストライキングガール!』的广告,跨越了出版社的框架对我的特别照顾,着实令我惶恐不已。(编注:此指日本宣传情况。) 那部作品以现代日本为舞台,一言以蔽之,是埋首于格斗技的少女们的故事。和『异世界料理道』相比,着实有颇大的异趣,不过作者自身盼望描写的根本是没有改变的,因此若读者们能同样开心地阅读,将会是我无上的喜悦。 那么,这次的后记只有两页,相当仓促。 按照惯例,我要在最后深深地感谢hobby japan的责任编辑大人、插画者こちも大人、与出版本作品相关的各位 ,以及购买本书的所有读者。 那么,期待在下一集见到各位! 二○一七年二月 eda 非常感谢各位这次购买本作品『异世界料理道』第十集。 本作品的集数终于来到第十集了。看到集数突破十位数,我真的相当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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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各位这次购买本作品『异世界料理道』第十集。 本作品的集数终于来到第十集了。看到集数突破十位数,我真的相当光荣。 一切多亏了陪同我走到现在的各位。虽然听起来有些陈腔滥调,但我由衷地感谢各位。 值得庆贺的第十集封面描绘了卢家的男人们。骇人的东达父亲终于登上封面,作者感到无限感慨。 这次首度发表的餐间小点也配合封面,描写了卢家的故事。封底描绘着极其可爱调皮的么弟路多·卢,这篇餐间小点正是从他的角度所撰写的故事。希望各位能好好享受这篇故事。 顺带一提,【注】本书最后刊载了角川books所出版、本人的作品『ストライキングガール!』的广告,跨越了出版社的框架对我的特别照顾,着实令我惶恐不已。(编注:此指日本宣传情况。) 那部作品以现代日本为舞台,一言以蔽之,是埋首于格斗技的少女们的故事。和『异世界料理道』相比,着实有颇大的异趣,不过作者自身盼望描写的根本是没有改变的,因此若读者们能同样开心地阅读,将会是我无上的喜悦。 那么,这次的后记只有两页,相当仓促。 按照惯例,我要在最后深深地感谢hobby japan的责任编辑大人、插画者こちも大人、与出版本作品相关的各位 ,以及购买本书的所有读者。 那么,期待在下一集见到各位! 二○一七年二月 eda 非常感谢各位这次购买本作品『异世界料理道』第十集。 本作品的集数终于来到第十集了。看到集数突破十位数,我真的相当光荣。 一切多亏了陪同我走到现在的各位。虽然听起来有些陈腔滥调,但我由衷地感谢各位。 值得庆贺的第十集封面描绘了卢家的男人们。骇人的东达父亲终于登上封面,作者感到无限感慨。 这次首度发表的餐间小点也配合封面,描写了卢家的故事。封底描绘着极其可爱调皮的么弟路多·卢,这篇餐间小点正是从他的角度所撰写的故事。希望各位能好好享受这篇故事。 顺带一提,【注】本书最后刊载了角川books所出版、本人的作品『ストライキングガール!』的广告,跨越了出版社的框架对我的特别照顾,着实令我惶恐不已。(编注:此指日本宣传情况。) 那部作品以现代日本为舞台,一言以蔽之,是埋首于格斗技的少女们的故事。和『异世界料理道』相比,着实有颇大的异趣,不过作者自身盼望描写的根本是没有改变的,因此若读者们能同样开心地阅读,将会是我无上的喜悦。 那么,这次的后记只有两页,相当仓促。 按照惯例,我要在最后深深地感谢hob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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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部作品以现代日本为舞台,一言以蔽之,是埋首于格斗技的少女们的故事。和『异世界料理道』相比,着实有颇大的异趣,不过作者自身盼望描写的根本是没有改变的,因此若读者们能同样开心地阅读,将会是我无上的喜悦。 那么,这次的后记只有两页,相当仓促。 按照惯例,我要在最后深深地感谢hobby japan的责任编辑大人、插画者こちも大人、与出版本作品相关的各位 ,以及购买本书的所有读者。 那么,期待在下一集见到各位! 二○一七年二月 eda 第一章 变化之日 1 白月五日。 就算来到这天的清晨,我们也没有感受到任何变化的预兆。 四天前——白月一日的夜里,野盗袭击都拉大叔。隔一天,米拉诺·马斯的女儿在大白天差点遭到无赖绑架,晚上有人偷偷潜入札札家聚落。再隔一天的夜里,我们在法家遇见赤胡葛拉姆的儿子季达。进入白月后只过了三天就风波不断。 想当然耳,我们更绷紧神经过日子。但仿佛在嘲笑我们紧张的情绪,白月四日安然无恙地结束了。于是,我们怀抱着有些意外的心情,迎接了第五天早晨。 「明日太啊,你千万不能掉以轻心。人在这种时候最容易松懈下来。」 我将事先完成备料的料理堆到货车上后,爱·法一脸严肃地告诉我。爱·法决定每隔一天就来担任我们的护卫,但今天是她必须留在森边的日子。我也努力绷紧神经,点头回答: 「了解。爱·法,你也要多小心。这附近的奇霸兽又增加了吧?」 「嗯。就算月份改变,奇霸兽的数量仍不断增加。昨天似乎有个岚家男人受了重伤。」 「这样啊,真让人担心。」 晨曦和微风舒适宜人,这是个安稳至极的早晨,我们的对话内容却骇人听闻。 「我问你喔,法家和岚家不像卢家一样,有休猎时期吗?」 爱·法正抚摸着吉鲁鲁的脖子,她讶异地转头望向我。 「嗯?我以前跟你解释过吧?奇霸兽为了寻求丰富的粮食,习惯定期变换巢穴。它们吃遍果实、树根和小动物后,会从北移至南,再从南移向北,频繁地在森林中移动。」 「嗯。在移动过程中,它们会进入人居住的区域,吃掉杰诺斯的农作物吧?我记得很清楚。」 「嗯,奇霸兽反复迁徙后,森林中遭到它们啃食之处暂时不会生长任何粮食。这么一来,奇霸兽便不会出现在该区域,住在附近的猎人便可以趁机休息……每年我们会遇到三次这种时期,并没有规定每家什么时候会休息。」 「也就是说,每户人家每年至少会遇到三次休猎时期啰?」 「没错……这附近的食粮已经被奇霸兽吃得差不多了,不到一个月,我们大概就可以休息了。」 「这样啊,太好了。」 我不经意扬起笑容后,爱·法更加讶异地歪着头。 「哪里好了?这样法家附近的佛家和岚家也会猎捕不到奇霸兽,我们那阵子会很难取得肉喔?」 「到时候卢家就会再次开始狩猎了,不会有问题。而且再过一会儿,我们说不定就能跟萨乌帝家买肉了……先不考虑这方面的事,你届时就能休息一下了,很开心吧?」 「我必须在休息期间努力锻炼。锻炼当然没有打猎那么辛苦,但这跟开不开心无关吧。」 爱·法的态度十分冷淡。 「再说,我们不见得能在休猎前解决森边居民与贵族之间的问题。这么一来,就算身体休息,心情也没办法放松。」 「这样啊……但是,只要我们能解决这个问题,你就能轻松一点了吧。这么说起来,休猎期果然让人开心。」 至少爱·法有半个月不用从事危险的猎人工作。我认为这是一件值得喜悦的事。但不知道为什么,爱·法不满地嘟着嘴。 「如果你们能过着不需要护卫的生活,当然再好不过了。不过,这样我就失去前往驿站城市的理由了。」 「嗯?这样会有什么问题吗?」 「……独自待在家里很无聊。」 我打从心里感到吃惊,我没想到会从爱·法口中听到这种台词。 「啊,但是——不能连我也休息半个月,不去驿站城市工作啊。」 「这是当然的。」 爱·法用自己的头压着我的头。对她来说,这种行为大概跟踹我的脚是差不多的意思吧。 「看到你不顾我的心情、自得其乐的发言,我只是有些不悦罢了。你对家主太不贴心了。」 「可、可是,我每十天也会休息一次。假如你的休息期间长达半个月,我们的休假至少会重叠一两次,我休假时,会努力不让你感到无聊。」 爱·法停下头的动作。 接着,她隔着咫尺之遥,紧瞪着我。 「这么说起来,明日太啊,你做生意的休假日就近在眼前了吧?」 「是啊。我休白月七号和八号,也就是后天和大后天。」 「既然如此,我在你休假时也两天再去一次森林吧。我前天猎捕到两只奇霸兽,累积了不少疲劳。」 「这样啊。你确实该休息一下。」 「这么一来,白月八日我们都休假。」 「是啊。」 「……我终于知道你开心的原因了。」 爱·法微微一笑,我们的距离近在咫尺,我仿佛能感受到她的呼气。看到她的笑脸,我深感意外。 「明日太啊,这是我们举办家主会议后,你第一次放假吧?」 「是、是啊,确实如此。」 「举办家主会议时,直到太阳下山为止我们一直分开行动。会议前后的假日,你也一直忙着备料,而且我们当时都待在卢家。」 过了这么久,她竟然还记得这么清楚,令我钦佩不已。 「这代表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一整天待在法家——不,我在举办家主会议前每天都会进森林,所以说,自从我们在屋外搭盖炉灶的那天后,我们就没有在法家待上整整一天了。」 「你的记忆力真的好惊人!那都是超过两个月前发生的事了。」 「是啊。那大概是我在森林捡到你后的第十天发生的事……我当时没想过你会成为如此不可或缺的存在。」 爱·法的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并用头撞向我。 「这么说起来,当我和父亲两个人整天从事狩猎工作时,我们也会在休息期间安然自得地促进情谊。我不知不觉地淡忘了这样的心情……」 「这、这样啊。」 「我们都有处理不完的工作——正因如此,休假日的存在才会让人喜不自胜吧。」 「是、是啊……」 「尽管我们现在正与赛克雷乌斯那个来历不明的家伙正面交锋,我仍希望能平静度过休假日。」 爱·法与我拉开距离,强而有力地说道。她的眼眸中浮现出这个年纪的女孩特有的光辉,表情却带有身为家主的一本正经。 「路多·卢差不多该到了吧?明日太,你努力工作时,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喔。」 「爱·法,你也是。」 由于她将我的心情翻搅得乱七八糟,我只能这么回答。 于是,我们这个早晨开始迈向各自的道路。 我们不知道这一天有什么样的试炼在等待我们——也不知道这个试炼会为我们带来多大的苦恼,在这样的状况下,我们一如往常地跟彼此道别。 ◇ 我前往驿站城市后,一场让人雀跃的重逢等待着我们。 我先去《奇谬鸟尾巴亭》借摊位,照常前往摊位区买蔬菜后,都拉大叔和塔拉笑着迎接我们。 「大叔!伤势都恢复了吗?」 「嗨,明日太,让你担心了。各位,好久不见。」 都拉大叔微微一笑。 光是看到他一如往昔的笑容,我就差点热泪盈眶。 「喂,你怎么露出这种表情啊?我的伤势没有严重到需要这么担心, 我儿子告诉过你了吧?」 「是的。不过……很高兴看到你恢复健康。塔拉,好久不见。」 「对啊!」 塔拉小巧的脸庞也挂着大大的笑容。 「太好了,你们看起来都很有精神。蔬菜的数量跟平时一样吗?」 「是的。拜托你了。」 都拉大叔面露害臊的笑容,取出装满蔬菜的袋子。 大叔仍跟过去一模一样,但他的右肩缠绕着灰色的布。因为一群无赖——而且这群无赖还打扮成森边居民的模样——闯入大叔家抢劫,大叔遭受对方袭击,连续三天没来做生意。 布料隐约渗出绿色的痕迹,大概是药草吧,我嗅到一抹刺激系的臭味。这跟薇娜·卢伤到脚踝时使用的药草散发出同类型的气味。 「发生这样的事,我究竟该说些什么才好……老实说,我无话可说。」 「明日太,你不用想太多。丰足的城市本来就会聚集许多无法之徒。从很久以前开始,野盗就跟奇霸兽一样难对付了。」 「但是打扮成森边居民的野盗很罕见吧?总之,看到你们平安无事,我放心了。」 路多·卢一脸严肃地插嘴,大叔对他露出柔和的笑容。 「不管穿着打扮如何,野盗就是野盗。逮捕他们是卫兵的工作,我们不用烦恼。」 「是啊。可是……」 此时,周遭突然引发一股异样的骚动。 路多·卢立刻转身面向街道。 说曹操,曹操就到。几位穿着皮革盔甲和带着长枪的卫兵走向我们。 「森边居民法家的明日太就是你吗?我有话跟你说,请跟我们到卫兵守卫室。」 站在前方的卫兵如此宣告。 他个头矮小,体格弱不禁风,头盔上却飘摇着华丽流苏。五位卫兵站在这位矮小男人身后。 「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我要准备工作——」 「不会花你太久时间。我只是有几件事要跟你确认。」 尽管这个人态度傲慢,胆量却不大。当他望着路多·卢等森边猎人时,眼中明显闪烁着畏惧的光芒。 「喂,你找明日太有什么事?你想问几天前发生的野盗事件吗?我儿子已经跟你们解释过了吧?」 都拉大叔一脸愤怒地走到卫兵等人面前。 担任卫兵长的娇小男人望着他,错愕地皱起眉头。 「你想做什么?难道你是遭受野盗袭击的菜贩吗?你跟这件事无关,不要多嘴。」 「如果你要问的事情跟野盗无关,我更搞不懂你为什么要找明日太了。你应该先阐述理由,再带他去守卫室吧?」 「大叔,他要找的人是我——」 我慌忙地制止大叔。 此时,旁边有人出声: 「就是说啊,你竟然要把他带去守卫室,简直就像把他当成罪犯一样。士兵先生,这位小哥犯了什么错?」 我讶异地转过头,却没有看到任何认识的人。大约有五至十位陌生人包围在我们周遭。担任卫兵长的娇小男人的脸上逐渐失去血色。 「你、你们要做什么?我说过了吧,我不会危害他,我只是有事要跟他确认!」 站在他身后的五位士兵也一脸困惑,并重新举起枪。整条街道逐渐弥漫起不安稳的氛围。 「所以说,你到底找他有什么事?」 「没有证据显示森边居民就是那群野盗吧?」 「真可疑,你最好仔细阐述一下理由。」 我说不定曾跟其中几个围观者在摊位上打过照面。半数围观者是南之民,剩下一半是西之民。但南之民彼此的外貌和服装十分相似,所以我无法分辨他们是不是我的客人,而我在西之民中也没看到常来光顾的老客人。 接着,用皮革披风的兜帽遮着脸、一脸险峻神情、身高修长的男人们也慢慢聚集过来,仿佛在填补人群间的缝隙——他们当然是东之民。 「什、什么叫做我很可疑!我、我们可是在执行公务喔?」 卫兵长惊慌地大喊。 随后,保持了几分冷静的年轻卫兵走到他身旁。 「队长大人,这样只会让事情无谓地愈闹愈大。我们要做的事并不会花费太多工夫,直接当场解决吧?」 「但是——」 「比起让这些人退开,带森边居民前往守卫室,这么做比较安全。队长大人,我很乐意替你完成任务……」 「嗯!那就拜托你了。」 卫兵长迅速后退。年轻卫兵咽下叹息,继续走向前。看来卫兵中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 「森边居民、法家的明日太,我们想确认的事情,与蓝月三十一日袭击你们的野盗有关。」 「——袭击我们的野盗?」 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问题,我的心脏开始加速。 年轻卫兵点了点头。 「是的。附近居民通报守卫室。蓝月三十一日,当你们走在住宅区时,一位穿着皮毛外衣的野盗拔刀袭击各位。野盗的体型娇小,像是妇女或小孩,有着一头火焰般的红发。这是事实吗?」 看来季达一事传入卫兵的耳中了。 「……是的。」 我紧握拳头,点头承认。 我没办法做出不利季达的证言,但我也不能说谎,让自己成为罪人。 「你为什么当天没有通报?若放任野盗不管,将危害其他居民。」 「对不起,他对森边居民之外的人不感兴趣,我们认为他不会危害其他人。」 就像上次我回答桑久拉一样,我给出这样的回复。 因此,卫兵也跟桑久拉一样回复: 「这不构成你不通报的理由。若放任他不管,你会让自己再次陷入危险吧?」 「是的。但对方是出于正当理由而对森边居民怀恨在心,因此我想跟他好好谈一谈,解决这个问题。要是他先遭到逮捕,我们就没办法好好对话了……」 卫兵面有难色地陷入沉默。 包围着我们的人面露狐疑和担忧,望着我们。 「——可是,这是你们个人的理由。在驿站城市拔刀已经构成犯罪了,你们却放任罪人,不告发他,这么做是藐视杰诺斯的法律。」 「是的,我们太轻率了……但他本来只是从远方监视我们,我们察觉后企图追捕他,才引发这起纠纷,否则对方也不需要拔刀相向。」 「为犯人定罪是我们护民兵团和法务官的责任,你只是个市井小民,没有赦免罪人的权限。」 这次换我陷入沉默。 「喂,可是——」 都拉大叔企图再次发声,但卫兵的表情变得更加不悦。 「我们并不是要来惩罚各位。不过,要是各位重蹈覆彻,我们不会饶过你们。毕竟森边居民也是杰诺斯人民和西之民。身为西方神赛尔法的子民,别忘了你们有遵守法律的义务和被法律保护的权利。」 「是的。」 我慎重地点了点头。 听到卫兵这句话,都拉大叔和周遭的人们都大吃一惊——但路多·卢等人谨慎地眯着眼,聆听对方说话。 「还有,野盗的外貌跟我的陈述吻合吧?倘若你记得更清楚,我会派人来描绘通缉画像。」 「很抱歉,我记不太清楚……由于他的一头乱发盖住脸庞,我没看清楚他的五官。」 我稍微触犯了伪证罪。 年轻卫兵有些狐疑地瞪着我的脸后,终究摇了摇头。 「算了,不管怎么说,留着一头红发的西之民很罕见,光是知道他的身材和孩童一样娇小,我们就能发布通缉令了。再说,听说那个人身上的毛皮披风并不是奇霸兽的毛皮?」 「是的,我不曾在杰诺斯看过那种颜色的毛皮。」 「除了猎人之外,很少人会穿毛皮外衣——喂,菜贩。」 他傲慢地望着都拉大叔。 「袭击你的野盗真的穿着奇霸兽毛皮吗?袭击这群人的野盗,穿的是颜色更淡、花纹更细致的毛皮。」 「由于灯光昏暗,我记不清楚……不过,对方确实戴着奇霸兽牙齿串的项链。」 大叔用极为不满的表情陈述。 「我已经跟你们解释过了吧,森边居民不会做出野盗的——」 「我很清楚,你不需要这么大声。」 卫兵稍微提高音量,挥了挥手,似乎感到不耐烦。 「我就趁机告诉各位吧。昨晚其实又有穿着森边猎人服装的野盗,袭击了农园的仓库。」 「什么!」 我忍不住放声大喊。 我本来以为昨天久违地是个平静的一天。没想到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又发生这种灾祸。 「总共有三名野盗,他们用布料包裹着脸,并且穿着奇霸兽毛皮外衣。我们仍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但他们一定是四天前袭击农园的家伙。」 聚集在四周的人们也开始议论纷纷。现在聚集的人数已经不只是最初的十几人了,再加上更多听闻骚动驻足的民众,我们周遭人山人海。 为了让每个人听得见这件事,年轻卫兵提高音量。 「四天前的事件发生后,护民兵团已经加强夜间警护了。尽管如此,仍有无辜人民遇害,珍贵的农获遭野盗夺走。事态相当严重……更别说对方是穿着森边居民服装的野盗了。」 「喂,士兵先生,那些人——」 「先听我说……如果森边居民想隐瞒身份,他们一定会藏起外衣和项链。但他们却只遮住脸,未免太过可疑。因此,我们也认为有人企图佯装成森边居民,犯下那些罪行。」 年轻卫兵用强而有力的口吻笃定地说。 原来如此——我听到周遭的人们钦佩地这么说。 「我们当然必须逮捕那些野盗才能得知真相,但希望各位不要受到流言蜚语所惑。然后各位也不能跟过去一样,认为森边居民受到特别待遇而抗议。我们仍没有任何证据,请各位不要诽谤森边居民——我今天以护民兵团团长·希尔艾耳阁下之名,将此事转告各位驿站城市居民。」 他这句话再次强烈地激起我们的警戒心。 护民兵团团长是赛克雷乌斯的弟弟,他竟然在民众面前清楚地拥护森边居民——我没有那么单纯,听到这种话并不会让我放心。 年轻卫兵轻蔑地望着议论纷纷的民众,表情带着一抹得意。就算面对森边居民这种异类,他仍表现出公正宽容的态度,这似乎让他有种高人一等的感觉,心中产生优越感。 这大概是他毫无掩饰的想法吧。不过,吩咐他这么做的护民兵团团长又是怎么想呢?我忍不住起了疑心。 (对方又有什么企图——?) 人们一脸困惑地听着卫兵说话。有些人的表情放松下来,有些人咂舌离去。 看到对森边居民不友善的民众的态度,一抹黑云笼罩了我的心。 这说不定就是赛克雷乌斯的目的。 他们想表现出优待并拥护森边居民的态度,让驿站城市居民对森边居民失去信任——这说不定是做出拙劣装扮的野盗们袭击农园的真正目的。 (假使是我想太多就算了。但是——) 要是爱·法推测的没错,赛克雷乌斯企图抹黑与卡谬尔·佑旭一起行动的三位猎人。因此,他们才会「不当地」拥护森边居民。 他们大概想在驿站城市居民心中深植「森边居民就算无法无天,也不会受到惩罚」的疑惑。姑且不论都拉大叔等与我们私交甚笃的居民,现在一脸安心地听着卫兵说话的居民们——也就是刚刚义愤填膺地拥护我们的人们——将来说不定会对森边居民失去信赖。 可是,赛克雷乌斯做出这种行为后,究竟能获得什么好处? 我一直搞不懂这一点。 然而,我两天前与雅米儿·雷交谈后,得出一个假设。 也就是说,为了方便控制森边居民,赛克雷乌斯企图再次拥护孙家人为族长,让森边重回过去的状态——这是我得出的假设。 要是我的假设没有错——若赛克雷乌斯希望森边居民为贫所困、不受人理解,只是为了生存而拼命猎捕奇霸兽,就算他破坏森边和驿站城市的关系,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就算这全是我的妄想也无妨。) 若赛克雷乌斯没有想出如此阴险的计谋,那也是好事一桩。但为了做好准备,我总是会设想到最恶劣的状况。接下来,我也必须让萨修马和东达·卢知道我的想像力有多丰富。 毕竟我们一定得在这场战役中获胜。 2 于是,尽管时间有些延迟,我们仍开始工作。 首先,我们一如往常地开始在摊车上做生意。 今天的成员是凌奈·卢、希拉·卢和菈菈·卢。遗憾的是米雅·雷妈妈仍不同意让莉蜜·卢来摊位做生意。 有了护卫后,我们遇险的可能性降低。不过,直到举办下一次会谈——也就是白月十五日前,米雅·雷妈妈仍想观望一下状况。我不清楚溺爱么女的东达·卢是否有插手此事。 「嘻嘻,虽然莉蜜很可怜,但人家要趁这段时间尽情工作!」 这当然是菈菈·卢的发言。 她似乎不想将驿站城市的工作让给妹妹。看到大家对工作如此执着,我感激不尽。 「可是,塔拉很想跟莉蜜·卢见面吧。希望她能赶快来上工。」 我开口后,菈菈·卢立刻表示不满。 「什么嘛~明日太,你比较希望莉蜜来工作吗?人家也跟那个叫塔拉的小鬼头感情很好喔。」 「我当然清楚。可是,身为姐姐,你必须更为自己的妹妹着想吧?」 「别说这种哄小孩的话了!人家又没有欺侮莉蜜!」 菈菈·卢鼓起双颊。 路多·卢更热烈地火上加油。 「简单来说,她希望信·卢来护卫时,莉蜜·卢都不要来上工吧?毕竟在举办会谈前,护卫都会守在摊位上。」 「才没有!人家根本没这么想!别说这种话!」 菈菈·卢卯足全力挥出直拳,路多·卢后仰闪躲。这对兄妹交流的方式真温馨。 萨修马刚刚过来找我时,我趁机把这场骚动告诉他。 「他们想先营造出森边居民无辜的形象后,再破坏你们在众人心中的形象啊……亏你能想象出这么复杂的手法。」 萨修马说。 「不过,萨克雷乌斯确实能想出这种诡计。尽管我没见过他,但他是一位阴险的老头吧?」 「我也没见过他。但我是站在阴谋剧中坏人的角度,来考量对方的行径。」 「这样啊。你不只会做料理,还会思考这种事,真了不起。」 萨修马抚着黄褐色脸颊,贼贼一笑。 「你要保持这个状态,小心再小心……其实,今天杰诺斯城正要举办一场 大型会议。」 「大型会议?」 「是啊。从今天到白月九号的五天内,负责国政的贵族大人将待在杰诺斯城中,决定杰诺斯的将来。在这段期间内,赛克雷乌斯和他弟弟无法展开任何行动,但我们也几乎联络不上梅尔菲力德阁下。」 「原来如此。所以我们必须更谨慎小心啊。」 「是的。所以你不能放心,最好要更小心……但对方也没几个能干坏事的手下就是了。」 萨修马耸了耸厚实的肩膀。 「所以,理想上来说,要是《北之旋风》能在这段期间回来,就不会这么麻烦了。但他仍然毫无音讯。」 「这样啊,要是我猜得没错,卡谬尔等人的处境最危险——这让我有点不放心。」 「嗯。反过来说,对方阵容坚强,我们可以不用太担心。既然《北之旋风》带着三位森边猎人,就算遭到护民兵团大阵仗包围,他们应该也不难突破重围……但是,若他们真的出手回击,说不定会被冠上叛国罪的污名。」 要是真的发生这种事,真的是在重演十年前《赤胡党》遭讨伐的状况。 既然梅尔菲力德有在防备,对方应该不会做出如此露骨的举动,但我们的敌人是难以捉摸的赛克雷乌斯,紧要关头时,我们不知道他会做出多么心狠手辣的事。 「无论如何,我们在《北之旋风》回来前,都必须绷紧神经,避免遭人算计。既然有森边猎人保护你,你应该不会遇到危险,但仍不能掉以轻心。」 最后,萨修马抛下这句话,转身离去。 (赛克雷乌斯和梅尔菲力德在这五天内都不能自由行动啊。确实有些可疑。) 若设想最糟糕的状况,我在这段期间内必须最为谨慎行事。更别说卫兵们一大早就表现出反常的态度了。 当我怀着这样的心情,在摊位上努力做生意时,佑美久违地出现了。 「嗨!抱歉,最近没办法过来。」 「不要紧,我最近因为工作关系,正午后就不在店里……令尊后来怎么样了?」 「那个老顽固终于下定决心了!」 佑美笑容满面地将脸凑了过来。她想在自家旅社贩售奇霸兽料理,却遭到旅社老板、也就是她父亲大力反对,她正在想办法说服对方。 「你今明两天能过来店里一趟吗?他想先跟你谈一谈!」 「这样啊。多亏了你的帮忙。」 听到我这么说后,佑美挥了挥手说: 「人家什么都没做啦。人家只是每晚都品尝着你做的美味料理,老实地将感想告诉他罢了!这五天人家很幸福喔。」 「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可是,你有听说野盗袭击农园一事吧?」 不仅如此,我还将米拉诺·马斯女儿差点遭到绑架一事告诉她。佑美一开始还笑着听我说话,但她的表情愈来愈险峻。 「这样啊。没想到这几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奇谬鸟尾巴亭》的女儿――是那个看起来有点柔弱的女孩吧。嗯,她看起来确实没办法好好对付那些无赖。」 「是啊。所以我一直感到很不安,怕对你们家的店带来困扰……」 「你在说什么啊!这种事情以前也会发生啊。」 插图p027 佑美面露笑容,双手环绕在主张强烈的胸部下方。接着,她有些挑衅似地歪着头,斜睨着我。她的嘴角勾起无畏的笑容,轻蔑地扬起半边眉毛。佑美突然变回我初次遇到她的模样——一位性格恶劣的不良少女。 「这么说起来,人家没告诉过你吧,我们家的客人没有《奇谬鸟尾巴亭》那么高尚喔。我们店常常聚集许多恶棍,也常发生拔刀打斗事件,还不时会遇到无赖来找碴喔。」 「啊,欸?是吗?」 「对了,昨天有个醉汉想摸人家屁股,人家就把水果酒倒在他头上了。驿站城市有很多无赖,要是不敢做这种事,会被瞧不起喔。」 她偏过头,贼贼一笑。我真的觉得自己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一个月前。 「所以,你不用担心。但要是你只想跟格调高的旅社做生意,那就没办法了。」 「不,没这回事。听到你们有办法保护自己,不受无赖伤害,我就放心了。」 「……你真的这么想?」 「欸?是啊。」 「你没有后悔接近我这种女人吧?」 「绝对没有。」 「这样啊……太好了。」 佑美用手撑着光滑的额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接着,她再次抬起头,恢复成善良又勤奋的好女孩模样。 「明日太,虽然你刚认识人家时,应该就知道了,但人家就是这种女生。面对男人时不会手下留情,也曾经被卫兵捕过好几次……在你眼中,人家就跟驿站城市的无赖没两样吧?」 「没这回事。久违地看到你露出另一面,我有些错愕,但我认为现在的你,也是你真正的模样。」 我这么回答。 「啊~」 佑美莫名发出惊呼,撩起一头长发。 「对啊,两方都是毫不掩饰的我。人家在你面前总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以为露出自己的另一面,会被你讨厌……真的没关系吗?」 「不要紧。但看到你笑容满面的模样,我比较安心。」 「哼!明日太,你明明是森边居民,却很有教养呢!」 她自暴自弃地说,紧瞪着我,有些难为情地羞红了脸,这副模样莫名惹人怜爱。 「所以呢?你这两天要来《西风亭》吗?」 「是啊,但我今日排满工作了,希望能在明天去拜访。」 「人家知道了。明日啊……对了,我家爸爸长得就像个无赖,你最好记住这一点喔。」 「呜哇~这样啊。谢谢你事先告诉我。」 佑美欣然一笑。 「那人家回去了,连同妈妈的份,人家要买两个回家。」 于是,佑美带着两份『咩姆烧肉』踏上归途。 本来乖乖闭着嘴的菈菈·卢扯了扯我的袖子。 「我问你喔,你这样一直接工作,不要紧吗?包括那家什么奇谬鸟的店在内,你现在已经把料理卖给四家旅社了吧?」 「嗯,我应该还有办法处理。」 我下午大概能拨出三个半小时来工作。我现在各分配一个小时给《玄翁亭》和《南之大树亭》,剩下的时间用来教导米拉诺·马斯料理。 继续这样下去,我应该没办法同时完成《奇谬鸟尾巴亭》和《西风亭》的工作,但我仍有办法轻易变更行程。只要我在家完成料理备料,就能缩短我在旅社的工作时间。 我现在拜托凌奈·卢等人帮我为『奇霸兽堡』进行备料工作,所以我回家后有充裕的时间。等我开发出新菜单后,就能运用这些时间来备料了。 不过,我必须先为《奇谬鸟尾巴亭》想出不输奇霸兽的奇谬鸟和卡龙菜单,并说服《西风亭》那讨厌森边居民和奇霸兽的大叔。我得先烦恼这两件事。 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我们与赛克雷乌斯之间的战役。尽管我刚刚答应过佑美,但我在十号的会谈结束前,没有打算正式扩大工作版图。 (为了拉低森边居民的地位,我不知道对方会使出什么手段。我必须慎重地观察整个情势。) 我们企图与驿站城市建立好关系,赛克雷乌斯则试图破坏我们之间的关系。这是我们与他之间的战役。 尽管我还没有任何证据,但我认为最好的方式是尽量不动声色,暗中巩固我方的地位。 「明日太,让你久等了。」 听到有人突然呼唤我,我回过神来。 担任护卫的卢堤姆家少年们和莉伊·斯多拉站在摊位旁。 「咦?已经正午了啊。」 「是的。怎么了吗?」 「不,我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好快。」 今天佑美久违地过来摊位。但除了她之外,其他我想要交谈的客人并没有现身。 迪艾儿说她好一阵子不能过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我没见到米凯尔和桑久拉,有些遗憾。尤其是在煤炭小屋工作的米凯尔,我今天本想针对这个世界能制作出的碳,好好询问他一番。 (算了,明天之后还有很多机会……可是,桑久拉呢?) 我没有特别的事要找桑久拉谈。只是我们这几天每天都打上照面,看到他今天没出现,我有些寂寞。 (他右手臂的伤势大概已经康复,开始工作了。这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那个人是四处旅行的流浪者。他甚至曾说想进去森边看看。假若他突然离开杰诺斯,我会相当落寞。) 尽管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却忍不住怀抱这种想法。我果然把修米拉尔的身影跟他重叠在一起了吧。 修米拉尔有一头白银发丝,桑久拉却有一头东方血统罕见的褐发,两人并不相像。尽管如此,我对温文儒雅又亲切的桑久拉相当有好感。 (修米拉尔和巴兰的老大哥等人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我在这么思索的同时,与凌奈·卢一同前往《玄翁亭》。 我今天带了四位护卫。我派卢堤姆家的年轻猎人守护摊位,路多·卢、信·卢和两位分家的不知名猎人与我们同行。 「我再问你一次,季达不会再袭击我们了吗?」 路多·卢谨慎地环顾四周,并询问我。 「嗯,至少我和爱·法是这么想的。」 「是喔。既然如此,我们又恢复老样子,不知道该堤防什么了。虽然风平浪静最好,但我好没劲喔。」 路多·卢这么埋怨时,眼神仍闪烁着锐利光芒。 老实说,他们为了不知道该如何戒备的敌人,必须绷紧神经好几个小时,应该相当耗费精神力。 卢家的亲族只能以猎人身份休息半个月。但路多·卢在这段时间内,一直护卫着我们。我暗自希望他能在后天开始的两天休假中尽情放松身心。 「好。信·卢,里面就拜托你啰?」 于是,我们今天也平安抵达《玄翁亭》。路多·卢和两位少年待在室外,我、凌奈·卢和信·卢打开门,走进室内。 「明日太,久候光临。」 总是面无表情的老板涅尔迎接我们。《玄翁亭》今天也不见任何客人的身影,寂静无声。 这么说起来,自从我开始在《玄翁亭》工作后,除了三天前的米凯尔外,不曾见过其他客人。 「这个时候,大部分的客人都外出用餐或做生意。若非如此,我也无法单独撑起这家店。」 「原来如此。不管是哪一间旅社,这段时间都门可罗雀吧。」 就我所知,《玄翁亭》本来就是一间小规模的旅社,所以我才会感觉格外冷清。 「今天难得有旅客待在二楼。他们的表情相当严峻,大概在生意上遇到了棘手的事情吧。」 「这样啊……不好意思,他们应该不是小混混吧?」 「不是,他们分别是穿着高级服饰的西之民,以及态度温和的东之民。其中一人已经在这里居住许久,不用担心……我姑且也有留意,你大可放心。」 看到旅社的人们为自己操心,我感到很内疚。再说,涅尔特别积极地与森边居民交流,更让我感到不好意思。 「对了,这是今天份的肉。」 「谢谢。」 我从皮袋中取出与皮果叶装在一起的里肌肉,肉块重二点五公斤。涅尔递给我铜币后,迅速将肉放入装满盐巴的瓶子中。 「这么说起来,明天我会照计划给你五十份肉,可以吗?」 我开始准备料理时,如此开口询问后,涅尔便摇了摇头。 「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要改变份量,可以增加为七十份肉吗?」 「欸?七十份肉吗?量很大喔?」 「是的。幸好我制作的简单奇霸兽料理大受好评,你不在的那两天,我预计可以卖出这么大量的奇霸兽肉。」 这真是再好也不过了。法家和法家附近的氏族最近都顺利地猎捕到奇霸兽,所以我方也能提供大量肉品。 「那么,我会帮你准备七十份肉……涅尔,真是感激不尽。」 「我也要谢谢你。最近我们提供奇霸兽料理一事传了开来,这几天一到晚餐时间,餐厅都会客满。」 涅尔的嘴角微微抽动,他大概在拼命压抑着笑容吧。他在这种时候没办法像东之民一样,彻底隐藏情绪。 「我开始请邻居在晚餐时间来帮忙,尽管如此,我仍能获利。最重要的是,看到客人满足的表情,使我欣喜不已。」 「很开心能听到你这么说。两天休假过后,也请多多指教。」 「我也要请你多多指教。」 此时,有人在厨房外低声询问:「老板在吗?」 由于没有人打开旅社大门,一定是待在二楼的旅客走下楼。涅尔用眼神跟我示意后,回应「是,我现在过去。」,并走出厨房。 「好,我们开工吧。」 「是。」 凌奈·卢笑着点头。 由于有外人靠近,本来站在窗边的信·卢感到警戒,匆忙地打算走向厨房入口―― 一个巨大的人影抢先一步踏入厨房。 「不准出声。」 我和凌奈·卢僵在原地,信·卢迅速弯下腰。 但他动弹不得。 总共有两名男子走了进来。其中一人用手臂禁锢住涅尔的身体――并用一把银色短剑抵住涅尔的咽喉。 「……你们是什么人?」 信·卢的双眼熊熊燃烧,低声询问。 「我叫你们不准出声。」 男人更用力地将短剑抵在涅尔脖子上。虽然他是用刀腹抵住脖子,但刀刃似乎接触到了皮肤,涅尔毫无遮蔽的脖颈微微浮现出一道红线。 尽管如此,涅尔仍动也不动。不知道为什么,他整个人陷入了昏厥。 「我知道你们的伙伴待在屋外,要是你们胆敢做出奇怪的举动,这个男人会没命。」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 我刚刚才和涅尔平静地交谈,对方现在却失去意识,遭恶棍狭持,这样的情景太不真实了。 恶棍――我只能用这一词来形容眼前的男人。男人们就像过去的梅尔菲力德一样,用灰色布料包裹着脸庞。 他们身上穿着常见的皮革斗篷和布制服装,深深戴着兜帽,所以我无法清楚辨识出他们眼眸的颜色。 然而,其中一人似乎是东之民。他的身高修长,斗篷接合处露出的手臂和腿部肌肤呈现黑色。腰部挂着一把长剑、左手握着短剑。 另一个人大概是西之民。尽管身高比我高,体型仍属矮胖,肤色呈现黄褐色。这位西之民抱着涅尔,用短剑抵着他的咽喉。 「只要你们乖乖听我们的话,我就放开这个男 人,没有人会受伤……你就是法家的明日太吧?」 矮胖的男人低声询问。 此时,修长的男人动也不动,凝望着信·卢,牵制他的行动。 「我的主人想邀请你回家作客……只要你肯跟我们离开,我们现在就会放开这个男人。」 「你的主人……?」 他指的是赛克雷乌斯吧。除此之外,我想不到有其他人会做出这种事。 然而,如果他像绑架米拉诺·马斯女儿时一样,伪装成无赖,企图让民众对森边居民产生反感就算了,他竟直接对森边居民下手―—他居然这么正大光明地触犯杰诺斯法律,难道他真的认为自己能一手遮天吗? 我现在没有时间烦恼这种事。我试着平复混乱的心情,回复恶棍: 「你们想接我回家做客?你们未免太不讲道理了吧。竟然用刀子威胁我,这是哪门子的做客啊!」 「……不要多嘴。」 男人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开口,抓着短剑的手加深力道。 涅尔的血液终于滑落而下,滴在地板上。 「住手!不要伤害他!」 我逐渐恢复思考能力后,压抑不住心中涌出的愤怒。 这些家伙究竟无法无天到什么地步啊? 「你们竟然在驿站城市里做出这种事,你们真的认为自己不会被绳之以法吗?我们的伙伴就在外面,卫兵也在路上巡逻!」 难道说,卫兵们会放过这群恶棍吗? 不――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没办法在光天化日下做出这种事。观察卫兵们早上的模样,以及听了米凯尔等人说的话后,我发现最底层的士兵并非盲目地对赛克雷乌斯言听计从。在驿站城市居民的审视下,他们不能藐视杰诺斯法律。 (尽管如此,对方竟然只派两人袭击我们――就算他们狭持人质,森边猎人仍有办法击败他们吧?) 信·卢与男人们只距离两公尺。考虑到森边猎人超乎常人的体能,这样的距离让我产生期待,希望信·卢能设法扭转劣势。 不仅如此,信·卢的速度敏捷,甚至超越罗·雷。尽管不及爱·法和路多·卢,他的能力仍超乎同龄猎人,实力坚强。 我这么思索着,斜眼确认信·卢的状况后――信·卢的双眼燃烧着猎人的光芒,光滑的额头和脸颊冒出冷汗。 (……他没办法打过两人吗?) 我追随着信·卢的视线后,发现他望着貌似西姆人的男子。就算信·卢展现出猎人的魄力,男子仍一派轻松地举着短剑,毫不畏惧。 (总觉得……对方镇压住了信·卢……) 然而,驿站城市的人不可能镇压住森边猎人。毕竟就连身为《守护者》的萨修马和剑士拉比斯的力量都远远不及森边猎人。在驿站城市中,能力不输森边猎人的人屈指可数―― 考虑到这里时,我的背上窜过一阵寒意。 (……难道说……) 我告诉自己不可能,用力摇了摇头。 「法家的明日太,过来这里。你只要乖乖听话就好。」 男人的声音中带着一抹焦急。 西姆人沉默不语,动也不动。 「……你真的会当场放开这个人?」 「别啰唆。动作快。」 「……我知道了」 我打算跨出步伐。 下一瞬间,信·卢低语:「不可以。」 「明日太,不要靠近他们,我们不能失去你。」 「嗯……但是,抱歉。我没办法抛下涅尔不管。」 我这么回答时,脑中闪过爱·法的身影。 (爱·法,抱歉,我一定会撑到最后一刻……但我现在只能这么做。) 我不能抛弃涅尔。 再说,涅尔一定看过恶棍的长相。 既然路多·卢等人看守着旅社的大门和后门,我的推论一定没错,他们一定是假扮成旅客躲在二楼的那两人组。 (既然如此,涅尔有办法帮我们做证,证明他们的罪行。我一定有机会逆转情势。) 再说,除了听从这些恶棍之外,我也想不出其他办法。既然信·卢没办法击败他们,代表不只是涅尔,就连凌奈·卢都会陷入危险。 「明日太……」 凌奈·卢啜泣似的呼喊。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跨出步伐。 信·卢微微一动,身高修长的男人立刻用短剑威吓。 「好……抓住他了。」 身高修长的男人点了点头,空出来的右手臂抱着我的身体。 尽管力气不大,他依然马上用左手的短剑抵柱我的咽喉。 「够了吧。放开那个人。」 「哼……」 西之男哼了一声,松开涅尔。 涅尔就这么摊软地倒在地上。 「我们不会伤害你。我主人只是想接你回家作客罢了。只要你乖乖听我方的话,明天就能回归日常生活了。」 对方用刀抵着我,使这番话起听起来不具任何说服力。 信·卢的凤眼中燃烧着遗憾,呻吟似地说: 「不可饶恕的恶棍们――要是你们敢动明日太一根寒毛,就算失去性命,我也一定会歼灭你们。」 恶棍们没有回答。 身形矮胖的恶棍将手伸进怀中,拉出一块带着刺激气味的布块。 「不要动。」 对方用一块布掩住我的鼻口。 布块是湿的。 带着一抹熟悉的甘甜香气从鼻腔冲入我的脑髓。 (……梅烈叶……?) 我回想起孙家集落中宛如恶梦的景象。 但我的意识马上变得一片空白,然后烟消云散。 最后,我只记得一件事――那就是抱着我的恶棍的声音。 「明日太、不会有危险。请为了、我们的主人、展现厨艺。」 恶棍的声音跟桑久拉如出一辙。 3 我做了一个梦。 梦境中,爱·法泣不成声。 爱·法火冒三丈。 爱·法笑容满面。 各种模样的爱·法露出各式各样的表情,不断消失。这场梦让我悲伤得仿佛胸口要撕裂开来,却又让我内心洋溢着幸福。 爱·法用梨花带泪的眼眸望着我。 爱·法用冷漠无情的双瞳瞪着我。 爱·法用温暖的眼神包覆着我。 (你这辈子都要陪在我身边。)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景象呢? 爱·法在黑暗中紧紧抱住我。 (我发誓我这一生都会陪在你身旁。) 我也会不断这么发誓。 只要爱·法允许我陪在她身旁――只要这个世界不拒绝我,我就会随侍在爱·法左右。 只有在我从这个世上逝去时,我才会离开爱·法。 直到命运之神或恶魔再次心血来潮,将我带回熊熊大火前,我发誓要一直待在爱·法身旁。 (……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 那天,我失去了一切。 我轻率的举动,使自己轻易失去与老爹、青梅竹马玲奈所构筑出的珍贵生活。 我绝对没办法再次品尝那种绝望。 (所以,爱·法――) 不要松开你的手―― 我在虚空中飘摇之际,紧抱住爱·法的身躯。 但爱·法却在我怀中烟消云散―― 然后,我醒了过来。 ◇ 「……怪了?」 回过神后,我发现自己横躺着,并以双手抱着身躯。 梦中的景象明明如此清晰,现在却迅速地从脑中淡去,我的心中只残留着一抹模糊的寂寥。 我究竟在这里做什么? 我的脑中笼罩着一层白雾,使我无法思考、心神不宁。 现在是什么时候?――我在哪里? 模糊的视线逐渐开始对焦。 首先,我看到了陌生的灰泥天花板。 我躺在床上。 我的背靠着松软的垫背,相当舒适。 「被子……这是被子!?」 我大力起身。 下一瞬间,我感受到一直强烈的头晕目眩,差点倒在床上。 我确实睡在床上,身下铺着柔软的床垫。 这不是我在森边看过的厚重布料拼凑出的垫子,而是高级的床垫,触感如梦似幻,仿佛温柔地包覆着我的身体。 一抹恐惧缓缓侵蚀着我的心脏。 尽管我告诉自己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我忍不住感到怀疑,我是不是穿越到另一个不知名的世界了? 我抹去额头上的冷汗,环顾四周。 我真的待在自己从没见过的陌生房间里。 黄色的白色砖块搭盖出四面墙壁,右手方设置了一扇双开门。 三座高耸的屏风遮住另外三面墙壁,从天花板的面积来推测,这是一个四坪左右的房间。床边放着一套小巧的木制桌椅,桌上放着花瓶——这就是室内唯一的家具。 但桌子和床上都装饰着精致的雕刻,不让人感到穷酸。松软的床垫一定塞满了羽毛,布的表面是宛如丝绸的光滑质料,而不是普通的布料。 蓝色背景的屏风上,用五彩缤纷的亮丽丝线绣出陌生鸟类。鸟类宛如孔雀和凤凰般华丽,鸟喙上长着一排细小的牙齿,外观奇特,仿佛某种介于鸟类和爬虫类的生物。尽管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生物,但这些屏风华丽又精致,似乎相当昂贵。 不仅如此,地板上还铺满了长绒毛地毯。地板由缤纷的颜色编织出几何形状的花纹,不知道该说是波斯风或土耳其风。奢华风格与砖瓦建造的朴素墙面莫名充满协调感。 这是个豪华又沉稳,经过精心设计的房间。 至少看起来不像牢房。 然而――我不曾造访过这种样式的房间。 「这里究竟是哪里……」 这座砖瓦搭盖的房间风格与我的故乡、森边聚落和杰诺斯的驿站城市都不相似。 我心中的不安逐渐膨胀。 我暂时闭上眼睛,用拳头轻轻敲了敲迟钝的脑袋后,下定决心站起身。 当我起身的同时,声音传了过来。 「哎呀……你醒了啊……?」 我的心脏开始加速。 我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后,有人缓缓地从枕头侧的屏风后方走过来。 「对不起。我太晚察觉了……你还好吗……?」 对方的声音带着一抹慵懒,还拖得长长的,与薇娜·卢有几分相似。 但对方当然不是薇娜·卢。她是一位比薇娜·卢更高挑,外貌却与薇娜·卢一样美丽的年轻女性。 她有着宛如瓷器般雪白的皮肤,甚至比加喀尔人更白皙。 她的发色是宛如蜂蜜的金黄色。一头秀发卷成漩涡状,滑落在腰际。 然后,她的眼眸是紫水晶般的紫色。除了卡谬尔·佑旭之外,我第一次看到有人的眼眸呈现这种颜色。 「我是戚风·切尔,负责照料你的生活起居……你是法家的明日太大人吧……?」 法家的明日太。 既然她这么称呼我,代表我仍然留在这个世界。 我的双手撑着柔软的床垫,放下心中的大石头,重重吐了口气。 但我不能因此而轻忽大意。这代表是那两个不可饶恕的恶棍把我绑架到这个地方。 我的脑袋会如此模糊,可能是对方用古怪的药强迫我失去意识的后遗症。那大概是从具有安眠效果的梅烈叶中抽取的精华液。 我用模糊的思绪想着爱·法、信·卢和路多·卢,咬紧牙根。我身处敌营,没有时间沉浸在绝望的打击中。 「你不要紧吗……?身体不舒服的话,最好稍作休息……」 「不,我不要紧。」 我再次面对自称戚风·切尔的人物。 她是一位美丽动人的女性。 她的五官深邃,宛如北欧人。但她下巴线条柔和纤细,看起来相当优美。 她的体型高挑,身高大概比我还高。一袭白色长衣轻轻地包裹着她修长的身躯以及玲珑有致的身材。 她的头发、四肢和胸口也挂着许多饰品,搭衬着金色秀发和雪白肌肤,使她看起来宛如希腊神话中的女神。 她大概几岁呢?虽然她身材修长,气质沉稳,表情却带着一抹纯真。 「请问这里是哪里?难道说――这里是杰诺斯的城下镇吗?」 听到她称呼我为法家的明日太,并观察房间内的景象后,我只能得出这个答案。 城下镇——是四周围绕着牢固城墙的杰诺斯中枢区域,只有贵族和获得贵族许可的人才能进出。 戚风·切尔捂着嘴巴,轻笑出声。 「哎呀……明日太大人,你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吗……?很抱歉……我接获命令,不能多嘴……」 「那么,请你找清楚状况的人过来。有人用刀威胁我,强行带我过来这里喔?」 「这样啊……我带你去楼下……」 戚风·切尔静静地走向我。 我不禁绷紧身体,但她没有走到床边,而是在桌子旁停下脚步。 纤细白皙的指尖拾起花瓶后方的某个银色物体。那是一个宛如手钟的东西,上面装饰着精致雕刻。 响起一阵清脆的声音后,有人从房外打开门。 「法家的明日太大人醒了……我想带他到楼下……」 两名士兵站在门外。 他们皆是有着黄褐色皮肤,身材中等的西之民。尽管盔甲不如近卫兵华丽,他们身上的皮革盔甲仍施加装饰,腰际还挂着细细的长剑。总之,他们不是绑架我过来的恶棍。 (桑久拉……那个人真的是桑久拉吗?) 我分不清意识消失前夕听到的声音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然而,那名恶棍皮肤黝黑,身材高瘦,力量还足以镇压住信·卢。然后――他使用左手握住短剑。桑久拉现在的右手臂刚好负伤。 (可是,为什么桑久拉要这么做?那个人会使用如此肮脏的诡计吗?) 我当然无法得出答案。 不过,对方势必掌握了我和涅尔的关系,才能成功使用这种阴谋。我和涅尔只是商业上的伙伴,他怎么知道狭持涅尔当人质,我一定会言听计从?恶棍们一定大略掌握了我和涅尔的性格,才能知晓这一点。 然后,桑久拉是我们摊位的常客,也是下榻在《玄翁亭》的旅客。这么一来,他就能轻易得知涅尔很理解森边居民的处境,也知道涅尔在我心中的地位。 想着想着,我的心里愈来愈痛苦。身无一物的我受到绑架,与森边同胞和珍贵的三德 菜刀分隔两地。不仅如此,被我视为朋友的人,说不定还狠狠背叛了我。 「那么,我们走吧……」 戚风·切尔优雅地走向士兵。 我压抑着心中涌出千头万绪,跟了上去。 门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的墙壁也是砖瓦搭盖而成,地上铺着地毯。尽管天花板挑高,走廊却不宽敞。不仅如此,墙壁的高处只有一扇采光的小窗户,走道相当昏暗。 在士兵前后包夹下,我在走廊上走了十公尺,接着,前方出现一座石头打造的螺旋阶梯。 走下阶梯后,眼前又出现一条与刚刚相仿的走廊。该怎么说呢?走廊的格局带着一抹压迫感。 「就是这里……」 我的正前方出现一扇特别巨大的门。 一位士兵沉默地推开门后,微温的空气瞬间笼罩我的全身。 (这是什么房间啊?) 房里没有任何家具,宛如牢房。脚边是裸露的砖瓦或岩石。 由于正面又出现一扇大门,我才察觉这大概是偏厅。 (……也就是说,下达这个愚蠢命令的主谋,就在门后方。) 除了赛克雷乌斯之外,我想不到有任何人会做这种事。可是,我听说从今天开始,与国政相关的贵族们将待在城里。这里不可能是杰诺斯城的内部吧?――究竟有什么样的真相在等待着我? 「请进……」 戚风·切尔毫不畏惧地走向前。 士兵们在内侧那扇门的左右两侧停下脚步。 当戚风·切尔一开门――一股不寻常的热气与湿气排山倒海而来。 「呜哇!」 我忍不住惊呼出声时,对方冰冷的手指握着我的手腕。 「赶快过来……蒸气会跑出去……」 「这、这是什么房间啊?」 身后的门紧紧闭上。 白色水蒸气盈满整个房间。 由于蒸气太过浓密,我甚至看不出这间房间有多深。 还有――我稍微嗅到一抹香草的气味。这抹香气与粒萝、皮果叶和梅烈叶不同,有点像艾草的气味。我并不讨厌这股香气,但这抹气味让我提高警戒。 「……怎么了吗……?」 戚风·切尔出现在在白色水蒸气的另一端,扬起微笑。 她的手绕到背后,白色长衣滑落脚边。 她的裸体毫无遮蔽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你、你、你在做什么啊!?」 「我在做什么?……我接获命令,必须协助你梳妆打扮。」 戚风·切尔答复后,开始取下四肢上的饰品。现在她身上唯一的衣物,只剩下腰际的缠腰布了。 除此之外,她的身躯毫无遮蔽。多亏了浓厚的水蒸气,否则我应该会比现在慌乱五成吧。 「明日太大人,你也脱下衣物吧……」 她白皙柔软的双臂伸向我,宛如两条蛇。 「呜哇!」 我发出惊呼,背靠着紧闭的大门。 「梳、梳妆打扮?难道这里是浴室吗!?」 「浴室……?这里是澡堂……」 我猜对了。我听说在日本的江户时代,人们主要是洗蒸气浴,而不是泡澡。然而,就算得到答案,也没有让我松了口气。 「总之,你必须先净身……来吧,请把衣服放在这里……」 「我、我知道这里是澡堂了!我会乖乖净身!但我不需要帮忙!」 「哎呀……可是,如果我不完成工作,我会遭到鞭打……」 「工作?这就是你的工作吗!?」 「是的……我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就是款待客人……」 戚风·切尔扬起一抹微笑,逼近我。 她的身高果然比我高五公分左右。 「我特别擅长搓澡,你不用担心……」 她宛如白鱼的指尖探进我的t恤内侧。 「哎呀……明日太大人,你的皮肤就跟女人一样光滑……很值得我帮你擦澡呢……」 我发出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的尖叫声,寻求救援。 然而,我的声音只扰乱了澡堂中的水蒸气,没有任何人出手相救。 ◇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后。 伴随着身体上的污垢,我身为人的尊严也被刷洗而去,就这么倒落在士兵们等待的边厅。 「……你的身体果然仍尚未彻底恢复吧……?」 戚风·切尔忧心忡忡地端详着我。尽管我想回答「没这回事」,却没办法清楚地开口表达。 我穿着澡堂中准备好的新衣服。那是一件无袖的乳白色衣服,以及宛如灯笼裤的宽松裤子。上衣和裤子都是白色,只有皮鞋是驼色。 「那么,我们走吧……太阳也快下山了……」 「啊,请等一下。你们会怎么处理我的衣服?」 我本来穿着的衣服,像是垃圾般揉成一团,装在草编的篮子里。 「是……假如你不介意,我们打算由我方处理掉……」 「我很珍惜那些衣服,这样我会很困扰。」 我这么开口,从篮子中拉出奇霸兽角和牙齿项链,挂在脖子上。 「请不要丢掉剩下的衣服,帮我好好保管,我回去时再穿。」 我好不容易挤出力气,这么开口后,戚风·切尔欣然一笑。 「我知道了……到时候,我会帮忙你……」 「不用你费心!」 我放声大喊,站起身。 「那么,我们走吧……」 我们和士兵会合后,再次在走廊上迈开步伐。我们这次没有走螺旋阶梯,而是直直向前走。 我们拐了许多弯后,却一直没有走到任何开阔的区域。不只是压迫感,这里的设计简直就像迷宫一样。 「就是这里……」 戚风·切尔再次于某扇门前停下脚步。 我终于要和可恨的主谋见面了。 对方不仅用刀威胁并绑架我,还逼迫我在晋见前先去澡堂净身,这种愚蠢的手法确实很有贵族的风格。我必须先想办法让自己能平安返回驿站城市,但我担心自己无法压抑心中涌出的反感。 尽管如此,我仍不可操之过急。不管怎么做,我都必须突破困境,回到爱·法等人身边。 我这么思索,穿过门后――眼前的景象却远远超过我的预期。 我是不是早该预料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发展?眼前的场景不是傲慢贵族等候的晋见大厅,而是我相当熟悉的地方――也就是厨房。 「请进……明日太大人,这是你工作的地方……」 既然他们绑走我这个厨师,目的果然就是让我做料理。这么说起来,我依稀记得那位貌似桑久拉的恶棍曾对我说「请为了我们的主人展现厨艺」。然而,对方竟然不先跟我解释事情原委,就直接带我来做料理?怎么会有这种蠢事。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请你跟我解释一下。」 尽管这座厨房的模样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仍用僵硬的声音说道。 由于士兵们待在室外,没有打算入内,只有笑容可掬的戚风·切尔回答我。 「主人想品尝你做的料理……细节请询问罗伊大人……」 「罗伊?谁啊?」 「他是这座宅邸的其中一位厨师,他会协助你……罗伊大人在吗… …?」 戚风·切尔稍微提高音量后,厨房深处半掩的门后方传来粗鲁的声音。 「吵死了。人终于来了啊。我这里明明也有工作要处理,真麻烦。」 伴随着忿忿不平的声音,一位年轻人出现在我的眼前。 那是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西之民。他的头上带着筒状帽,身上跟我一样穿着白色服装,确实很有厨师风范。 他的褐色头发从帽子中露出来,象牙色脸庞上散布着雀斑,身高和体型与我相差无几,身材并不壮硕。 「哼,你就是今天临时参加的厨师啊。」 他的茶色眼眸闪烁着不信任的光芒,仔细打量着我。尽管他有着看起来有教养又温柔的相貌,表情却充满不悦。 「算了,怎样都好了,赶快开始吧。你不赶快结束工作,我也不能开工。」 「请等一下,我是被绑架过来的喔?你们竟然突然要我做料理,这是在开什么玩笑啊?」 我开口抗议后,名为罗伊的年轻人不悦地转头望向戚风·切尔。 「喂,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耶?他们只吩咐我协助他烹调喔?」 「罗伊大人,很抱歉……我听说他们已经把工作内容告诉他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如同我刚刚所述,有人用刀威胁我,强行带我过来。」 我认为戚风·切尔和罗伊都不是会协助他人犯罪的人,于是我这么主张。 然而戚风·切尔只是面露有礼的微笑,罗伊转过头,似乎丝毫不感兴趣。就算他们不会协助他人犯罪,但他们似乎也不同情我的处境。 「那么,我来为你解释……我们的主人想品尝你的料理。只要你的料理能满足主人,主人就会给你酬劳……我听说是这么一回事。」 「恕我拒绝――万一我不答应呢?」 「那么……恐怕会遭到皮鞭鞭打吧……」 「杰诺斯能允许如此无法无天的行为吗?」 我忍不住怒气冲冲地回嘴后,戚风·切尔无力地摇了摇头。 「不,是我会遭到皮鞭鞭打……主人一定会认为是我的疏忽……」 「什么意思啊?他没有理由责备你吧?」 「……主人惩罚我时,不需要理由……」 听到这句话,盘踞在我心中的小小疑惑终于得到答案。 「你叫做戚风·切尔吧?假使我猜错了,我愿意道歉――难道你是马修多拉之民吗?」 戚风·切尔莞尔一笑。 「尽管主人不准我多嘴……但除了马修多拉之民外,我看起来也不像其他地方的居民吧……」 果然被我猜中了。我叹了口气。马修多拉是西之王国赛尔法的敌国,因此这里的人会把马修多拉的人民当作奴隶使唤。 既然如此,这里一定是赛克雷乌斯的宅邸。卡谬尔·佑旭曾说——杰诺斯周遭距离马修多拉有一段距离,这附近只有赛克雷乌斯会买奴隶。 (混账,恶心也要有个限度吧。) 我搔着头——刚刚这位处境堪怜的女孩才帮我洗干净的头——再次对着戚风·切尔说: 「那么,我愿意下厨的话,他就会放我回家吗?当初绑架我的人确实是这么对我说。」 「是的……不过,主人吩咐你必须全力以赴完成工作……要是成果太过糟糕,他会禁止你在驿站城市做生意……」 「这么做根本没道理――我姑且确认一下,这里是托兰伯爵赛克雷乌斯的宅邸吧?」 对方没有回答。 戚风·切尔微微一笑,仿佛在哄小孩一样。年轻人罗伊则装腔作势地耸了耸肩。 「观察现在的状况后,这是我唯一得出的结论……还是说,这里是杰诺斯城内部?」 「哈!」 听到这句话,罗伊嘲笑似地哼了一声。 「你认为这里是杰诺斯城?开什么玩笑啊?我不知道你是森边居民还是驿站城市居民,你这种贱民怎么可能有办法进城啊。」 「如果我猜错了,也无所谓。托兰伯爵今天应该待在杰诺斯城里吧?既然如此,我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 「明日太大人……非常抱歉,我们不能多嘴……」 「我不知道干出这种蠢事的主谋是谁,却要为他做料理?然后,若他对我的料理感到满意,就会奖赏我;若不满意,就不让我在驿站城市做生意?」 「不……他会提及你在驿站城市的生意,是希望你能卯足全力……除非成品真的很糟糕,否则你不会受到这种惩罚……」 「可是,品尝料理的人能擅自为料理评分,这样太主观了吧?」 「这样啊……」 戚风·切尔困惑地歪着头。 「主人只是想品尝美食罢了……他是看中你的厨艺,才会招待你过来,并不是对你心怀不满……因此,你不用担心……」 「不管我做的料理是否合他的口味,只要我为他下厨,他就会放我回家吗?只要我做的成品不要太差劲,他也不会干涉我在驿站城市做生意?」 「是的……我听说是这么一回事……」 「要是我能相信这些话,心情该会有多轻松啊。」 但对方连个人影都没有,我怎么可能信任他。更不用说对方还强行绑架我过来。 可是――这究竟是什么状况?我确实听说赛克雷乌斯是一位有名的美食家,但我们正要抖出他过去的罪行,他会挑这个时候,做出这种举动吗? 看到身为外国人的我自称森边居民,还在驿站城市做生意,他当然会觉得我很碍事。不过,身为美食家的他,确实有可能对我的厨艺感到好奇。 不过,他为什么要挑这个时候?他派穿着森边居民服装的野盗袭击农园跟米拉诺·马斯的女儿,又突然派卫兵做出拥护森边居民的发言――与这些阴谋相比,他这次的手法未免太粗糙了。 不,他在光天化日下用刀威胁我,带我进入他的宅邸,我甚至没办法用粗糙一词形容这样的行为。只要我和涅尔作证,我一定能告发他的罪行。再说,梅尔菲力德的地位不输赛克雷乌斯,只要我们把这件事告诉他,赛克雷乌斯绝对无法掩饰这件事。 赛克雷乌斯的处境已经岌岌可危了,他有愚蠢到会犯下这种罪行吗? 况且――假设他只是希望我帮他准备一晚的晚餐,他只要转告森边族长这件事就可以了。赛克雷乌斯的地位比我们高,只要他能同意我们携带护卫,东达·卢也不会坚定地拒绝。 尽管我坚信这件事是赛克雷乌斯策划的阴谋,但现在的状况总让我感觉不太对劲。 「我说啊,你不愿意就乖乖回房间吧?这样我也乐得省下多余的工作。」 罗伊不耐地说。 我是不是该这么做比较好?我认真思考。 米凯尔曾嘱咐我,绝不能在赛克雷乌斯面前展现厨艺。尽管现在没有证据显示赛克雷乌斯是幕后主使,不过,我是不是该在砖块砌成的房间里待上五天,直到梅尔菲力德获得行动自由呢? 「不,明日太大人……我无意危言耸听……但这么做很危险……」 「危险?」 「是的……由于主人今天达成愿望,心情非常好……若你的行为惹怒他,他说不定真的会鞭打你……」 「喂喂,如果你太多嘴,会遭到鞭打喔?」 罗伊轻蔑地说。 我心底刚刚涌出的反感开始翻腾。 第二章 年幼的暴君 1 「那么,我先告辞了……」 戚风·切尔走出厨房,留下我和罗伊。 「真是的。你能离开的话,我就落得轻松了。」 我先不理会开口抱怨的罗伊,开始确认厨房的状况。 要不是我才刚被绑架过来,这个空间一定让我雀跃不已。 不管宅邸的主人是谁,他一定是位贵族。 这间厨房整体设备完善,与森边和驿站城市的厨房无法相提并论。 房间单边长约六、七公尺,内部大概可容纳两间三坪的房间。墙壁和地板皆由砖块砌成。墙壁高处有一扇用来换气和采光的窗户,通风不差。 右手侧的墙壁挂着许多厨房用品。不只是切肉刀或切菜刀等调理刀,还有各种大小的木铲和勺子、金属制的削皮器、貌似用来滤水和筛粉的过筛器等等,厨具充实,不输我的故乡。 不仅如此,厨房内侧还摆着一个没有门的大柜子。里面摆着各种大小和形状的锅子与餐具。我还发现了一个平锅,看起来就像有握柄的平底锅,甚至还有宛如研钵和容器的用具。 另一侧设有炉灶。总共有四个大小相异的豪华石头炉灶。炉灶旁摆着木盒。木盒里装着当作燃料的木柴和漆黑木片――是炭。没想到我还来不及问米凯尔,就见到了真正的炭。 一个巨大铁箱镇坐在木箱旁边。半个铁箱埋在墙壁中,铁箱正面有一扇四方形的门。难道这是……我试着拉开门后,铁箱内水平放着双层铁网。这一定是烤箱。 厨房正中央摆着庞大的工作台。还准备着许多装满水的水瓶。除了水瓶外,还备有一个巨大的瓶子,这一定是厨余桶。尽管内部洗的很干净,仍带有一抹肉腐败的味道。 这间厨房的设备竟然这么充实。除了这个世界缺乏的瓦斯和电力外,这里拥有最高级的烹调设备。我一直认为这个世界宛如过去的地球,没想到这间宅邸能准备这么多烹调设备。 我不只感到惊叹,看到贵族与平民之间极大的差距,我的心情极为复杂。 「……上头吩咐你准备一道主菜。」 罗伊呼唤我。听他的语气,我能想象他开口时脸上带着一抹笑意。我朝他转过头。 「然后,他们吩咐你用奇谬鸟肉和卡龙奶准备主菜……粮库在这。」 那是我们抵达时,罗伊所在的另一个房间。 在我的眼中,那个房间也像一座世外桃源。橱柜没有柜门,熟悉与陌生的蔬菜等距离摆放在厨柜里,塞得满满的。 墙上摆着干燥的水果和香草,最深处的柜子里摆满土瓶和玻璃瓶。摆在脚边的巨大瓶子用盖子封住,想当然耳,里面装着盐渍的肉。 瓶子旁边可以看到草篮里装着两种大小的蛋。那大概是奇谬鸟和多多斯的蛋。我在摊贩区域没看过蛋的踪影,必须前往奇谬鸟屋或多多斯屋才购买的到蛋,所以光看到这个景象,就让我讶异不已。 「真了不起……不愧是贵族宅邸,厨房的规模跟外界有着天壤之别。」 「什么?我先告诉你一声,这是佣人的厨房喔?」 「佣人?」 「这是我们帮佣人做菜时使用的小型厨房。这里很适合你这种小鬼吧?」 他说的一点也没错。要是他带我去更大的厨房,我一定没办法应付过来。因此,就算他的表情充满嘲讽,我也不感到火大。 「你赶快开始吧。三刻钟已经响了。要是继续慢吞吞,会赶不上晚餐喔?」 「三刻钟……我是在正午刚过后被绑架过来,还剩下多少时间?」 「我们会在太阳下山的六刻钟用晚餐。」 「这样。所以正午是零刻钟?一刻钟?」 「……正午就是正午。正午过后,只要响六次钟太阳就下山了。」 罗伊一脸错愕,仿佛在说「你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啊」。 (也就是说,从正午到日落为止,时间被划分成六等分。现在正好是下午的中间点。) 也就是说,我们在驿站城市的摊位正要收摊。 我被绑架后,大家现在正在做什么呢?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我的胸中才涌出这样的疑问。 路多·卢等人没有负伤吧? 对方真的放了涅尔吗? 凌奈·卢等人有摆摊到最后一刻吗? 我完全没办法处理旅社的工作。涅尔、纳乌帝斯和米拉诺·马斯等人听到我被恶棍绑架后,怀抱着什么样的想法呢? 还有,爱·法―― 大家已经把这个状况告诉爱·法了吧。 (我绝对要平安无事地回森边。) 我毅然决然地望向罗伊。 「卡龙奶在哪里?」 罗伊默默地走向内侧的柜子。他从排列在柜子上的瓶子中,取出一个与水果酒尺寸相同的土瓶。 「这些蓝色土瓶装的都是卡龙奶。今天只剩下五瓶了。」 我拔起宛如软木塞的盖子,闻了闻内容物。香浓的奶香抚过我的鼻腔,久久不去。 「好香喔。可以直接喝吗?」 「当然啦。假使留到明天早上,只能做成乳脂和干酪了。」 「乳脂?」 跟干酪一样,我也不曾听过这个词汇。 此时,我的脑中闪过一个想法。 「乳脂指的是奶做成的油脂吗?难道说……」 罗伊嫌麻烦似地挥了挥手,打断我说话后,从柜上拿出一个小壶。隐藏在盖子下方,香气馥郁,闪耀着奶油色光芒的物体――确实是奶油一类的食材。 「欸!真了不起!其他土瓶或壶里还装着什么东西?」 「……这瓶是雷登油、这壶是卡龙脂肪。下一层是马马利亚水果酒、从加喀尔进货的发泡酒、西姆的伽马奶酒。还有马马利亚做的醋。」 「醋!这里甚至有醋啊!」 我忍不住大喊,罗伊皱起眉头,似乎觉得我很吵。 「马马利亚的醋又不罕见。不要突然大吼大叫。」 「驿站城市没有卖醋喔。雷登油该不会是植物油吧?」 罗伊的脸上写着「当然啦」三个字。 我只知道驿站城市的事物,罗伊只知道城下镇的事物。因此,看到乳脂、植物油和醋出现在我的眼前,他不能理解我的讶异。我的心中混合着与森边同胞分离两地的焦躁,以及邂逅陌生食材的激动,感到一阵头晕脑胀。 「这一排是加喀尔进口的调味料。分别是饕油、砂糖和帕纳姆蜜。」 加喀尔产的砂糖宛如蔗糖一样,呈现出黄褐色,颗粒也粗。 帕纳姆蜜呈现金黄色,闪烁着光辉,是种宛如枫糖浆的液体。 再来是我熟悉的岩盐、皮果叶和粒萝叶等数种香草。厨房里也准备了酥脆的红色的奇多果实干。 干酪有两种,分别是伽马奶干酪和卡龙奶干酪。我见过的伽马奶干酪宛如康门贝尔乳酪,味道浓厚有层次,卡龙奶干酪奶味较重,充满弹性,口感柔软,外观雪白,宛如高级的莫扎瑞拉乳酪。 最后登场的是带着一抹黄色的神秘粉末。 「这是我们用奇谬鸟骨架和卡龙肩部肉,以及许多蔬菜炖煮后制作成的高汤粉。」 获得罗伊许可后,我尝了一口高汤粉。 鲜明又强烈的盐味与鲜味在我的舌尖起舞。这个浓缩了鲜味的高汤粉,让我联想到固体高汤。 「真了不起。你们用什么方式把炖煮过的高汤凝固成 粉?」 我以为只有使用冷冻干燥的技术才能办到这一点,没想到罗伊的回答却相当简单。 「取出高汤后,将研磨成粗粒的软包粉和岩盐颗粒倒入高汤中,再把它干燥凝固。」 也就是说,这是吸满高汤的软包粉末啊。 软包是驿站城市也能品尝得到,宛如面粉的食材,由于森边居民以波糖当主食,所以我只吃过几次软包。 「这间厨房只有这点调味料,驿站城市的厨师先生,你有什么不满吗?」 「我怎么可能会感到不满。」 奶、乳脂、植物油、动物油、醋、砂糖、蜜、固状高汤——这些让我望眼欲穿的调味料竟然大量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之前究竟为什么要那么辛苦呢?我忍不住这么思索。 然而,这不是我份内的工作。我现在的工作是使用驿站城市受限的食材和调味料,绞尽脑汁开发出美味料理。我困惑又激昂的心情逐渐冷静下来后,心情愈来愈愤怒。 (石墙内外的差距也太大了。森边居民狩猎奇霸兽,守护农田、农夫们在田里种菜、驿站城市的人们要跟旅客做生意——城下镇的人们究竟做了什么,可以过上如此富足的生活?) 我在日本长大,只有在受教育时,学习过贵族和王族掌控的封建社会的相关知识。所以,我难以接受贵族和平民之间的巨大差距。 「我必须使用卡龙奶和奇谬鸟肉做料理吧?对方希望我做什么样的料理?」 我压抑着心中的不满,询问罗伊。 「既然要使用卡龙奶,可以做炖菜或火锅,或是搭配烤肉食用吧。不管怎么说,你都必须使用其他调味料来增添味道,否则做不出料理吧?」 「你说的没错。嗯……是不是做奶油炖菜比较好……」 「奶油炖菜?」 「那是我故乡的料理。不知道合不合贵族大人的口味。」 不管合不合他们的口味,我也只能端出我知道的料理。 我必须先确认卡龙奶和乳脂的味道。 「喂,如果你想尝看看卡龙奶,要先摇一摇土瓶。」 「欸?为什么?」 「……要是不这么做,水和脂肪不会融合在一起。」 原来如此,生乳没有经过均值化处理,放了一会后,便会油水分离。 接获罗伊的建议后,我仔细摇过土瓶后,确认卡龙奶的味道。跟牛奶相比,卡龙奶的口感更黏稠,风味浓郁。 我本来以为卡龙奶会很腥臭,其实不然。他们多少也有先低温杀菌吧。总之,卡龙奶味道浓郁,脂肪比牛奶更丰富。 从卡龙奶中取出浓厚的脂肪后,就成了乳脂。乳脂似乎没有经过发酵,滋味与我熟悉的香甜奶油相差无几。 然而,为了延长保存期限,他们大概在乳脂中添加了岩盐。所以我尝到一抹强烈的盐味。由于气温高,乳脂已经半分融化。乳脂的保存期限似乎也不长。 总之,既然卡龙奶和乳脂可以代替牛奶和奶油,烹煮奶油炖菜一类的料理也非难事。尽管心情极其复杂,我仍尽量专心地挑选蔬菜。 「请问我要准备几人份的菜?」 「四……不对,三人份。」 三人份啊。 究竟这三个人是谁? 这么说起来――迪艾儿等人下榻在赛克雷乌斯的其中一栋宅邸里。难道是这里吗?既然他们邀请客人住在宅邸,不可能使用非法手段绑架别人过来吧?尽管我这么想,但我无法理解贵族的想法。 「如果只要准备三人份的主菜,份量不多。实际烹煮时应该不会麻烦到你。」 「是喔,你就自便吧。」 听到我这番话,罗伊并未感到不悦,勾起嘴角。难道说,上头派他来帮忙只是借口,他从一开始就是担任监视我的角色? 算了,不管怎么说,已经有两位带刀的士兵站在门外了。罗伊想要监视我就随便他吧。我怀抱着这样的心情,走向蔬菜柜。 我马上就找到亚力果和恰奇。我还找到了涅浓。这是驿站城市也有贩卖的蔬菜。 涅浓是一种貌似芜菁的橘色蔬菜。它带着温和的甘甜,炖煮后会变得柔软。我在驿站城市的摊位首次品尝的轻食――奇谬鸟肉包中的蔬菜糊就是由涅浓制作而成。 经过适度炖煮的涅浓尝起来就像红萝卜。尽管它的味道不如红萝卜有存在感,为了增添料理的色彩,我在法家煮「奇霸肉汤」时会加一点涅浓。 (能找到类似花椰菜的蔬菜就更完美了。但我没有时间尝试陌生的蔬菜。) 于是,我使用堤诺叶为料理增添绿色色彩。堤诺叶是一种类似高丽菜的蔬菜,颜色鲜艳,应该可以当作奶油炖菜的食材吧。 这么一来,奶油炖菜中的蔬菜已经足够了。 不过,我没有找到一个重要的食材——能为炖菜增加浓稠感的波糖。 我询问罗伊后,他嗤之以鼻: 「这里怎么可能会有波糖啊。哪有人能用波糖煮出美味的料理?你这么想挨鞭子吗?」 对了,卡谬尔·佑旭曾告诉我,波糖只是旅行者和士兵随身携带的粮食,就连驿站城市的人都不会使用波糖来做料理。 我将各式各样的蔬菜堆在平篮中,不知所措。没有浓稠感的奶油炖菜,就不是奶油炖菜了。 「呃……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你刚刚有提到软包粉,城下镇居民也会把软包当作主食吗?」 「当然啦。」 「那么,软包究竟是经过什么样的加工,才会变成那种形状?」 「什么?当然是把软包果实磨成细粉后,加水制成的啊。你明明是厨师,却不会煎软包啊?」 「是的,因为过去没有这个必要――那么,这里有研磨后的软包果实吗?」 罗伊似乎懒得开口,用大拇指指向粮库的角落。 一个巨大的袋子随性地摆在满是蔬菜的柜子暗处。打开袋子后,里面装满了雪白粉末。 波糖粉带着一抹奶油色,软包粉却宛如白雪。粉末相当细致,我捻了一点放入口中后,口感与面粉如出一辙,隐约带着一抹小麦味。 (嗯,看来可以用软包粉……这说不定比波糖更像面粉。) 既然这里有可以代替牛奶和奶油的食材,我说不定能用普通方式制作白酱。我只能先来证实看看了。 「那么,借一下炉灶。」 我将必要食材搬到流理台,站在炉灶前。 点火后,我加热一个小锅,放入乳脂后,乳脂一下就融化了。宛如奶油的香气扑鼻而来,勾起我的食欲。 我分批放入软包粉末,为了避免结块,用木铲仔细搅拌。 使用波糖时,这个步骤很容易烧焦。而且我过去使用的是奇霸兽的脂肪,不是乳脂。因此,我以前在卢堤姆家婚礼上制作炖菜时,直接使用了生波糖,迫使波糖独特的黏稠感当作炖菜的基底。 究竟――软包粉和卡龙的乳脂可以互相融合吗? 我将白酱煮成黏稠的半液状面糊后,倒入卡龙奶,试试味道。滋味和口感都相当温和。比起牛奶和奶油制作的白酱,这道白酱尝起来更浓厚,后味却不腻。 我再加入岩盐、皮果叶和宛如高汤粉的粉末,调整味道后,完成了就算端上桌也不会让自己蒙羞的白酱。 「真古怪的做法。」 插图p077 罗伊冷笑。既然他没有要求试吃,我也没搭理他。 (很 好,接下来是蔬菜和肉。) 亚力果、恰奇、堤诺叶、涅浓――这些蔬菜分别取代洋葱、马铃薯、高丽菜和红萝卜。我将恰奇和堤诺叶切成一口大小,亚力果切成月牙状、并将涅浓切成扇形。由于我只要准备三人份的料理,份量不多。 我使用了奇谬鸟的胸部肉。由于这道奶油炖菜是主菜,我比平时使用更大量的肉。 幸好宅邸里的奇谬鸟肉有带皮。带皮的奇谬鸟肉相当昂贵,但贵族大人应该不会在意这点小钱吧。 还有,这间厨房准备的切肉刀和切菜刀都极为锋利。真是得天独厚的环境。我感到有些讽刺。 「不好意思,我可以借用乳脂来炒肉和蔬菜吗?」 「什么?随便你啦,不要一直问。真是麻烦的家伙。」 「乳脂很珍贵吧?就算使用大量的奶,也只能做出一点点乳脂吧?」 我听说用牛奶制作奶油时,一公升的鲜奶只能制作二十公克的奶油。 「哈!」 罗伊发出嘲笑声。 「确实是这样没错啦。可是啊,这栋宅邸会买进喝不完的奶,制作吃不完的乳脂。与其让多余的乳脂腐坏,你拿去做些粗食还比较好。」 「让乳脂剩下腐坏……你们该不会把那些乳脂拿去丢掉吧?」 「除了丢掉外,我们也束手无策吧?难道我们要跟王都的公主殿下一样,把那些东西涂在皮肤上吗?――算了,上头认为与其在需要时不够用,不如一次买多一点,就算用不完也无所谓,这就是贵族的习性。」 这种习性真是糟糕透顶。卡龙奶、乳脂和干酪都是驿站城市找不到的食材。倘若是因为这些食材太过高级而无法贩售,也是没办法的事――可是,就是因为贵族们胡乱囤积这些食材,食材价格才变得这么昂贵吧? (这么说起来,城下镇也买走了所有卡龙躯体肉。) 这件事真让人火大。 不管我能作出多么美味可口的奶油炖菜,一想到只有贵族能品尝到这道料理,我就感到空虚不已。 (我能不能想个办法让驿站城市贩卖卡龙奶呢?只要我们有办法将卡龙奶加工成乳脂和干酪,料理的种类也能变得更五花八门。) 有门路的话,我也可以直接跟旅行商人购买伽马干酪和饕油。只要调查行销通路和价格,驿站城市说不定也能贩卖卡龙奶、雷登油和加喀尔产的砂糖。应该说,我对此求之不得。 「喂,你再继续拖拖拉拉真的会来不及喔?」 听到罗伊找碴的语气,我转头望向他。 他是一位没有任何特征的西方年轻人。虽然嘴巴恶毒,但我不认为他是坏人。但是他似乎不了解自己的生活环境有多幸福。 「……我再借一下炉灶。」 总之,我现在必须赶快结束这个非我所愿的工作,晚一点再来思念森边和驿站城市。然而,遇到这种不讲理的事,我认为自己非得带一些有益情报回去不可。 我这么思索,开始用乳脂炒切成大块的奇谬鸟胸肉。由于我刚刚有用盐腌过,所以只用皮果叶调味。 等肉表面变成茶褐色,我放入蔬菜。等蔬菜炒得差不多,倒入水,用小火炖煮。 过了三十分钟,听到远方传来四次浑厚的钟声时,就连最难煮透的恰奇也变得相当柔软。 我使用的不是奇霸兽肉,这里也有类似高汤粉的食材,应该不用炖煮太久。由于放了一段时间,刚才制作乳白色酱汁变得更为浓稠。我将酱汁倒入锅中。 我维持小火,仔细搅拌,等酱汁热了后确认味道。 我加了少许岩盐,以及提味的饕油。 滋味就像怀念的奶油炖菜。 我没想到自己能在这个世界做出这道料理。 如果我能让爱·法、森边居民和驿站城市的人们品尝这道料理,该有多幸福呢?我深深体会到这一点,对罗伊宣告: 「我做好了。」 「哼,你的动作意外地迅速嘛――喂,料理完成了!」 罗伊嚷嚷后,紧闭的厨房门打开,戚风·切尔出现在我们面前。 「明日太大人、罗伊大人,辛苦了……哎呀,我闻到卡龙奶的香气了……」 戚风·切尔陶醉地眯起眼睛。 「不要啰唆,先完成你的工作吧。」 罗伊抢走我手中试味道用的木盘。 他用汤勺舀起刚煮好的奶油炖菜,装在盘子里,塞给戚风·切尔。戚风·切尔朝我行了一礼,接过木盘。 「那么,我要试毒了……」 这位女性还有负责这种工作啊。 我沮丧地望着她――戚风·切尔尝了一口炖菜后,杏眼圆睁。 「哎呀……」 她的表情泛起讶异与赞赏。 「怎么回事……太美味了……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品尝到这么可口的料理……」 下一瞬间,罗伊扬起眉毛。 「喂,女奴隶,想谄媚也有个极限吧。你可别忘了自己每天在帮谁的料理试毒。」 「不,我并不是在贬低其他厨师做的料理……只是这道菜肴太美味了……」 「看来你不了解状况。这座宅邸聚集了杰诺斯首屈一指的厨师。我给你一个忠告,要是你胆敢出言藐视他们,小心挨皮鞭。」 「是的……可是,我来自马修多拉……或许我的口味与西之民有所不同,我绝对无意贬低他人……」 戚风·切尔微微一笑。 罗伊的脸色变得更加险恶。 「……也就是说,你不打算收回刚刚那句胡言乱语啰?」 戚风·切尔有些困惑地歪着头,轻轻点头说: 「是的……」 下一瞬间,罗伊执起放在锅子旁边的汤勺,使劲扔向戚风·切尔。 汤勺精准地命中戚风·切尔的太阳穴,使她轻声哀号。 「开什么玩笑!下贱的女奴隶!」 接着,罗伊抓起摆在流理台上的卡龙奶土瓶。 我抢在罗伊抛出土瓶前,抓住他的手腕。 「住手!不要为了这种事使用暴力!」 罗伊充血的眼睛望向我。 「放手,驿站城市的烂厨师,你知道我是谁吗?」 「谁知道啊。是你们自己隐藏身份在先吧。」 由于罗伊不停挣扎,我抓着他的手使出更大的力量。 「你多少也是一位厨师吧?既然如此,不要粗鲁对待重要的厨具和食材。」 罗伊的表情因痛苦而扭曲。 蓝色土瓶重重落在流理台上。 「好痛!――放、放开我!手臂要断了!」 「你太夸张了吧。」 我错愕地回答。不过,看到罗伊的眼眸微微泛泪,我吃了一惊。难道我真的弄痛他了? 「明日太大人……请放开手……」 戚风·切尔本来摔倒在地板上,她现在抓住我的脚。 我望向她,再次感到吃惊。在戚风·切尔身后,站在门边的士兵们将手伸向剑柄。 我立刻松开罗伊的手腕。罗伊抱着重获自由的手腕,一屁股坐在砖块砌成的地上。 「谢谢你……可是,就算你保护我这种人,也不会获得任何好处……」 我听见戚风·切尔的声音从脚边传了过来,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想要尽快回到爱·法等人身边――我制作出让人满意的料理时,心 里只充斥着这个念头。 2 接下来直到入夜前夕的时间,我感到痛苦不堪。 我必须待在这座宅邸,直到主人用完晚餐为止。因此我被软禁在原来的房间。 我花了一个多小时完成料理。主人会在日落用晚餐。因此,我还必须等上两个小时左右。但我待在敌营,没有办法解闷。我只能躺在松软的床上,苦闷地等待时间流逝。 「明日太大人……要不要帮你拿点饮料过来……?」 戚风·切尔从屏风后方探出上半身,内敛地询问我。 「不,不需要。」 「是吗……可是距离晚餐还有一段时间,如果你有什么需要,不用客气随时告诉我……我的工作就是满足你的需求……」 戚风·切尔静静地走向我。 「我只有一个愿望,我想要尽快回家。」 「……明日太大人,除了这件事之外,我都可以满足你……」 床铺微微嘎叽作响。 仔细一看,戚风·切尔浅浅地坐在床尾。 她将手臂撑着床垫上,扭转玲珑有致的腰身,只有上半身面对着我。她那双不可思议的紫色眼眸紧盯着我,我的身体忍不住微微僵硬。 「那、那么,为了打发时间,你陪我聊聊天吧?我们不用谈到这座宅邸或贵族大人,随便闲聊就好。」 「哎呀……」 戚风·切尔用手抵着嘴边,微微一笑。 「可是,我对宅邸外的世界一无所知……主人不准我离开宅邸……」 「当初一定有人把你强行带来这座宅邸吧?虽然我也完全搞不懂西之国和北之国的关系。」 我坐起身,盘腿坐在床中央。 尽管我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但比起任由心中涌出永无止尽的思念,跟对方聊天还比较好一点。 「顺便告诉你,我对这个国家的奴隶制度也一无所知。我觉得你看起来很自由……但你仍然是奴隶吗?」 「是的……小时候,赛尔法士兵抓住我,带我来到杰诺斯……由于我比其他人更快学会西方的语言,我才能住在宅邸里……」 「真过分。虽然我可太理解这件事究竟有多恶劣。」 「不会……杰诺斯是座和平的城市……一定是因为这里跟马修多拉距离遥远……在国境附近,西之民和北之民互相憎恨,把对方视为仇敌……我在这里没有遭受到那么恶劣的待遇……」 罗伊刚刚不是还拿汤勺丢你吗?我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不过,我猜这样的行为举止还不算太过分。我在和平的日本出生长大。这个话题对我来说有点太沉重了。 「南之国和东之王国的国境现在仍在打仗。可是两国人民待在杰诺斯时,虽然彼此仇视,却互不干涉,一起生活。这么一来,北之民和西之民待在东方的领土时,也可以和平共处吗?」 「谁知道呢……我也不清楚……我的故乡与西姆距离相当遥远……」 我一开始就察觉到一件事。这位戚风·切尔似乎对自己的遭遇毫不埋怨。 她是在隐藏自己的心情吗?或是连埋怨的心情都被生活摩耗掉了呢?我无从得知。我只清楚一件事。在这座让人厌恶的宅邸中,她是我唯一能肆无忌惮地交谈的人。 「……明日太大人,你真是不可思议……」 戚风·切尔面露宽大的微笑。 「你明明是驿站城市的居民,却能做出美味可口的料理……你明明是西之民,却愿意袒护我……你的表情温柔,力量却相当大……」 「没有啦,我待在森边聚落时,根本弱不禁风。」 不过,那位名为罗伊的年轻人,似乎比我还柔弱几分。看来森边的生活让我也增添了几分力气。 「你真的很不可思议……我们再过几刻就要分别了,我竟然感到有些依依不舍……离开故乡后,我首次感受到这样的心情……」 「……戚风·切尔,我也不讨厌你。」 等赛克雷乌斯失去权势后,像她这样的人能重获自由吗? 考虑到西北两国的关系,我认为状况并不乐观――总之,我会把自己在这座宅邸,遇到这位女性一事告知卡谬尔·佑旭。他是西方和北方混血,一定能想出有效的方法帮助戚风·切尔。 「……天色差不多要暗下来了……」 戚风·切尔静静地站起身。 接着,她从屏风后方拿着一个点着火的烛台,走了回来。 不,那是灯笼,不是烛台。她拿着一个金属制的提灯,玻璃盖包覆着火焰。 从采光小窗照耀进室内的阳光确实所剩无几。晚餐时间即将来临。 对方喜欢我的料理吗?那个人感到满意后,真的会依约放我离开吗?要是对方不肯放走我――我说不定就要想办法用尽浑身解数逃跑。 (爱·法……都这个时候了,她一定已经回到家,从路多·卢等人口中听说这件事了吧……) 看到我没有按照约定平安回家,爱·法究竟会有多愤怒呢?然后,她究竟会感到多悲伤? 我心中痛苦不堪,脑袋沉重。我体内蕴生的愁苦情绪仿佛化为黑色浊流,横冲直撞。爱·法不了解事情原委,她一定比我更痛苦。要不是怀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早就不顾颜面,大吵大闹了。 于是,我沉默地待在一片昏暗中,过着宛如拷问般的沉重时光――当我差不多忍到极限,打算下床时,有人突然从房外打开双开门。 「法家的明日太。主人允许你的晋见了。」 是其中一位监视我的士兵。 这种状况下,还谈什么允许不允许啊。我瞪着对方一本正经的表情。 「过来这里……女人,你留在房里。」 我终于要跟绑架我的人见面了。 我必须冷静沉着地处理这件事。我只拜托戚风·切尔帮我准备好原来的衣服,再次踏出走廊。 (绑架我的人究竟是赛克雷乌斯本人,或是他的部下?――终于能水落石出了。) 尽管墙上挂着许多灯笼,走廊仍昏暗诡异。我走在走廊上,暗自思索。 比起从澡堂前往厨房,这条路走得更久。 这里真的就跟迷宫没两样。不管走到哪里,眼前只有砖墙和绒毛地毯,完全没办法分辨自己的所在之处。就算我趁士兵不注意时逃跑,我不仅没办法逃出去,甚至还找不到回原来房间的路。 我走下螺旋阶梯后,不断往前走后,再次爬上另一个楼梯。走了几分钟后,一扇门终于出现在我的眼前。 这扇门跟我刚刚看到的其他门的造型明显不同,相当巨大。金属板加强门的边缘,门上装饰的雕刻也更为精细。这扇门看起来历史悠久又铺张,简直就像地狱之门的入口。 「我把法家的明日太带过来了!」 一位士兵大声宣告。这扇门太过厚重,士兵必须大声呐喊,里面的人才听得见。 「进来。」 房里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士兵拉开看似沉重的门。 下一瞬间,耀眼的光芒流泄到走廊上。 房里的照明似乎相当明亮,为了不让光线伤害眼睛,我半闭着眼睛,踏入室内。 然后――我与某号人物面对面。 「停下脚步。」 某个男人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 门缓缓关了起来,两位士兵站在我的左右两侧。 (这家伙就是主 谋……?) 我吞了一口口水。 卡斯兰·卢堤姆大致跟我描述过赛克雷乌斯的长相。 然而,眼前的人并非赛克雷乌斯。 这个人不可能是赛克雷乌斯。 「主人……这个人就是法家的明日太。」 某个男人低声说道。他刚刚也曾开口说话,但他似乎只是随侍在主人身边的武官。 跟站在我左右两侧的士兵相比,男人身上的冑甲更为华丽,地位似乎不低。但他的外貌与这样的打扮格格不入。因为他的体格又矮又胖,长相就像一头蠢牛。 这一点也不重要。 房间主人躺在松软的长椅上瞪着我,这个人才是问题所在――就是这个人毫不讲理地玩弄我的命运。 「哼,真是不起眼的男人。只是个小孩嘛。」 对方尖声说道。 这是孩子般清亮又口齿不清的声音。 不对―― 这个人根本就是个年纪相当小的女孩子。 「这个小孩竟然做出这么美味的料理,真让人难以置信。他真的是法家的明日太吗?」 「是的。不会有错。」 身形矮胖的士兵用阴沉的声音回答后,女孩哼了一声,毫无顾忌地上下打量我。 她的眼神高傲,充满轻视。 可是,她还只是个小孩。 她大约十岁左右,由于她懒散地躺在床上,我看不出她的身高,但她的身材看起来娇小纤细。一件仿佛由蕾丝和缎带制作而成的纯白洋装包裹着她纤细的身体。 洋装的上半身十分贴身,腰际下方却由大圆裙摆层层堆叠,这件洋装奢侈华丽,简直就像结婚礼服。 肩膀至手臂的象牙色肌肤裸露而出,妆点着银饰和宝石制成的手环。栗色长发及胸,头上装饰着闪烁的银色头饰皇冠。 少女穿着这样的服装,无精打采地躺在长椅上。蓬松的裙子有半分压得扁扁的,糟蹋了原先的设计。 这位女孩是贵族中的大小姐吧。她确实长得就像一位大小姐。 她有着一双淡褐色水灵大眼、弓形眉毛、鼻梁小巧、嘴唇宛如樱花花苞一般幽美。她有着巴掌大的小脸,未经日晒的象牙色肌肤光滑无斑。 女孩可人的脸蛋却浮现出不悦的表情。她不快的表情跟爱·法和菈菈·卢有着天壤之别,充满负面情绪。 这家伙感觉很棘手――我的脑中响起警铃。 「……你为什么这么没礼貌地盯着我?」 插图p093 少女怒气冲冲地说。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你只是厨艺不错而已,一般来说,你这种身份下贱的人不可能站在我面前喔?」 我能够找出许多理由来反驳对方。 然而,如果随便开口,对方说不定会鞭打我。少女的声音中洋溢着怒意,让我忍不住产生这种想法。 「……是你把我带来这种地方吗?」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这位小暴君。所以我尽量使用柔和的语气,但我没有使用任何敬语。 少女似乎对我的口吻没有怨言,只是轻蔑地嘟着嘴。 「你现在问这种问题做什么……我问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你究竟是在哪个国家学习厨艺?你绝对不是来自杰诺斯吧?」 「在你询问我的身份前,可以把你的身份告诉我吗?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莉芙蕾雅。」 少女――莉芙蕾雅仿佛觉得这样的自我介绍就足够了,继续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我第一次尝到这种味道的料理。我听说你没有使用任何奇怪的食材,为什么能煮出这种菜肴?这是哪个地方的料理?看你的长相,你应该是赛尔法跟其他国家的混血吧?是西姆还是加喀尔?不可能是马修多拉吧?」 「我的故乡是位在这块大陆外的岛国。国名是日本。」 我不得不回答后,莉芙蕾雅瞪大眼睛。 「你是外国人!?这样啊,你是外国人啊……我能理解你为什么能做出这种陌生料理了!可是,为什么外国人会待在大陆中央?只有一些外国人会跟马修多拉和西姆做生意,但他们总是很快离开。」 「这是因为――」 「只有赛尔法和加喀尔才有奇谬鸟和卡龙吧?那你为什么能做出这道料理?你只是小孩子吧?为什么?你究竟是什么人?」 到头来,一切又重回最初的问题。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决定暂时整理一下思绪。 在这之间,我稍微观察了一下房间的模样。 这是个奢华的房间,确实够格称为贵族宅邸。尽管房间称不上宽敞,但地上不只铺着长毛绒毯,墙壁上还挂着几何图案的花毯。几乎遮住了所有简陋的砖墙。 少女躺在宛如沙发床的长椅上,椅子可以让四位成人男子并肩坐在上面。 我和房间主人之间摆着一张桌子,桌上铺着葡萄酒色桌巾。缤纷的花朵装在草篮中,放在桌上。 房间的四个角落摆着奇妙的石像。除了当作装饰品,这些石像应该也能驱魔。怪异的半兽神石像有着狮子的头、人类的上半身,以及不知道是马还是鹿的四肢。 石像是由宛如大理石般光滑亮丽的白色石材打造而成。它们各自拿着剑和枪,面朝房间中央。狮子张着血盆大口的模样、举起武器的肩膀肌肉、挥起的巨蹄等等,雕刻手法粗犷,充满跃动感,栩栩如生。 最值得一提的是房间的照明用具。挑高的天花板挂着一个类似水晶灯的物体,宛如午间阳光的光芒照亮房间的每个角落。 那是一个直径一公尺,形状宛如宝冠的水晶灯。如果这里是我的故乡,这种奢华的程度不会让我感到讶异。然而,考虑到这个世界的文明程度,这确实让人吃惊。水晶灯的素材究竟是玻璃还是水晶?在透明装饰的不规则反射下,数十只点燃的蜡烛火光孕生出宛如阳光的光芒。 这究竟是哪里来的蜡烛呢?房内洋溢着带着一抹香甜的温和香气。烟也不多。跟森边使用的兽脂蜡烛相比,这种蜡烛一定罕见又高级。 「――你在发什么呆?快回答我的问题。」 少女莉芙蕾雅催促我,听她的嗓音,她似乎就要大动肝火了。 「……我的回答可能无法满足你的好奇心。我是在不知不觉间来到这片土地上的。」 我精挑细选着词汇,这么回答。 「总之,我不是来自这块大陆。在我的故乡,很多厨师都跟我同年。你可能会感到稀奇,但这只是各地民情不同罢了。」 「……是喔。」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吧?你究竟是谁?为什么带我来这栋宅邸?而且你还使用无法无天的手段强迫我过来。」 少女紧闭着嘴。 接着,她不满地瞪着我。 「那个人――」 我望向站在长椅旁边的武官。 「你就是绑架我过来的犯人吧?你在贵族宅邸工作,为什么要做出这种恶棍般的举动?」 我其实有半分是在套话。 但那个人浑圆的身形让我感到眼熟,我也听过他低沉的嗓音。 那是有着一头深褐色卷发,黄褐色肌肤的西之民。他的脸呈现不健康的水肿状,使我看不出他的年龄,但他的力气似乎十分强大。他的茶色眼眸在浮肿的眼皮下发出微弱的光芒,沉默地望着我。 「我已经猜到这里是谁的宅邸了 。可是,宅邸主人现在应该待在杰诺斯城,参加重要的会议。那个人知道你们的行为吗?他应该不乐见你们与森边居民发生纠纷吧。」 「…………」 「你叫做莉芙蕾雅吧。你跟――托兰伯爵赛克雷乌斯是什么关系?」 少女突然站起身。 在水晶灯照耀下,她充满蕾丝的裙摆闪闪发亮。 然后――少女气得跺脚。 「这跟父亲大人没有关系吧!因为父亲大人不在,我现在是这座宅邸的主人!」 「父亲大人……莉芙蕾雅,你是赛克雷乌斯的女儿吗?」 算了,这样确实说得过去。 既然这里将北之民当奴隶使唤,我知道这里一定是赛克雷乌斯的宅邸。但赛克雷乌斯本人现在却待在杰诺斯城――我终于解开这个矛盾了。再说,既然她是赛克雷乌斯的女儿,她一定有机会从迪艾儿等人口中听说我们店的评价。 我终于豁然开朗。 赛克雷乌斯一定与此事无关。 他一定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趁自己不在时,做出这种行为。 「嗯,我大致了解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所以,你打算怎么处理我?要是我随便乱煮,你会禁止我在驿站城市做生意吧?」 「…………」 「如同我所述,我是来自异国的厨师。我已经卯足全力端出料理了,我不知道料理合不合这块土地的居民的口味。但我没有轻忽怠慢。」 我刚刚有些意外,现在才用比较沉稳的态度阐述这件事。 我不能允许对方把涅尔当作人质,不过,若只是一位被惯坏的贵族子弟的好奇心或恶作剧而引发这起事件,事情应该有办法圆满收尾。 「我不期待你夸奖我,但我希望你放我回家,让我继续照常做生意――这是我唯一的愿望。你可以达成我的心愿吗?」 莉芙蕾雅咬着嘴唇,不发一语。 不知道我的臆测是否正确,但我不认为这位小女孩有权力强迫我关店。 生意的事情可以留到以后再谈。如果我为了这种事而不能做生意,驿站城镇可能会再次引发大骚动。过了五天,等赛克雷乌斯和梅尔菲力德回来后,我将能再次获得交涉的机会。 所以――她只要现在放我回家就好。这是我唯一的期望。 「……你真是个让人火大的男人。」 莉芙蕾雅骇人地皱起形状优美的眉毛。 我是不是太性急了?我决定放慢步调。 但莉芙蕾雅没有暴跳如雷,她沉默地张开放在桌上的纤细指尖。她的掌心放着一个宛如小型珠宝盒的物体,莉芙蕾雅从中取出一个闪烁着银色光芒的金属板。 金属板画了一个弧线,掉在我的脚边。是闪闪发亮的银币,法家也有几枚。一枚铜币是一百枚白铜币,也就是一千枚红铜币。在驿站城市中,我只在铜币兑换所看过这种货币。 「……你要奖赏我吗?可是,这笔钱太多了。」 顺带一替,我大概要花上四天才能赚到一枚银币。现在一天的净利大概是两百五十枚红铜币。 还是说,我直接收下这笔钱,送给涅尔当作慰问礼―― 当我这么思索时,莉芙蕾雅仍露出险峻的表情说: 「你在说什么啊?这是给你的报酬。」 「报酬?」 我决定先捡起脚边的银币。听到这句话时,我疑惑的歪着头。 奖赏跟报酬究竟有什么不一样? 「我认为你做的料理还没有一枚银币的价值。所以,我要你给出符合报酬的成果。」 「什么?我听不懂――」 「首先是明天白天的轻食。你如果能满足我,我会再给你一枚银币。」 莉芙蕾雅盖过我的话,这么开口后,突然转身背对我。 「那我要休息了。你也为了明天好好准备吧。」 「等一下!明天的轻食?你在开玩笑吗?不管你是否认同我的料理,你不是都会放我回家吗!?」 莉芙蕾雅停下脚步,恶狠狠地斜瞪着我。 「吵死了。我是宅邸的主人。你待在这里时,就乖乖听我的话。」 「你未免太不讲理了吧!就算你是贵族的女儿,犯罪时还是会受到惩罚!」 我忍不住想踏出一步。 但左右的士兵一下就抓住我的手臂。 我没办法因此就保持沉默。 「那我就不客气地告诉你。你的举动会对你父亲不利!是你父亲代表杰诺斯跟森边居民来往吧?身为他女儿,这种行为只会危害你父亲的立场!」 「……我叫你闭嘴,你没听到吗?」 「你才要好好听我说!你不想把事情闹大的话,现在就放开我!你现在放了我,我还能把整件事当作一个玩笑!若你继续犯错――」 「你认为这件事会危害到父亲大人的立场?」 莉芙蕾雅再次打断我的话。 她小巧精致的脸庞上,勾起一抹小恶魔般的微笑。 「听起来很有趣呢。过了五天,那个人回来后究竟会露出什么表情责备我呢?我开始期待了。」 「喂,等一下――!」 「那么,给你五天的时间。父亲会在十号早上回来,你要在这段时间内端出能满足我的料理。这么一来,我会再给你一枚银币,我说不定也会提早放你回家。」 此时,莉芙蕾雅闭上嘴,露出恶作剧般的表情。 「……不过,若你做的料理太无聊,我一定会说服爸爸禁止你在驿站城市做生意。不想见到这种情况发生的话,就好好努力吧。」 「喂!等一下!」 少女娇小的背影弹开了我的怒吼。 矮胖的随从开门后,年幼的暴君消失在房间深处的门后方――站在我左右两侧的士兵仍抓着我的手臂,我拿着闪闪发亮的无辜银币,因震怒而全身发抖。 3 (开什么玩笑!我没办法继续陪她玩这种把戏了!) 我被带回原来的房间后,这样的想法盘据在我的心中。 我会被绑架过来,似乎不是赛克雷乌斯想出的阴谋诡计,这是个好消息。然而,我没办法忍耐自己连续五天都被软禁在这座宅邸里。 那个名叫莉芙蕾雅的女孩究竟在想什么啊?她大概是从迪艾儿口中听说我的厨艺,才会蛮横地绑架我过来。我已经愿意退让几亿几万步,原谅这样的暴行了,她竟然还推翻过去的发言,继续软禁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跟父亲赛克雷乌斯处不好,但这种家务事与我无关。我希望他们吵架时别把我牵扯进去。 总之,我火大到不行。看到我怒火中烧的模样,戚风·切尔小心翼翼地询问: 「明日太大人,你还好吗……?要不要我拿睡前酒过来……?」 「不需要。」 「那么,你要不要用餐……既然你要留在宅邸,睡前最好吃点东西……」 我根本不想留下来! 尽管我想这么大吼,但我不能让戚风·切尔遭受无妄之灾。 「不好意思,我想问你一件事。」 「是……什么事……?」 「这座宅邸有貌似东之民的士兵或佣人吗?」 「东之民、吗……?」 戚风·切尔困惑地歪着头。 我本来以为主人禁止她回答这种问题,但她似乎正在脑 海中搜索答案。 「这个嘛……住在宅邸的人之中,没有任何东之民士兵或佣人……」 「也就是说,有东之民员工在这里通勤啰?」 「不……基本上士兵和佣人都住在这座宅邸腹地中……厨师助手等人还有其他工作,所以需要通勤……但我进厨房试毒时不曾见过黑皮肤的人……」 戚风·切尔开口后,头歪向另一个方向。 「但是……许多西姆人会来拜访主人谈生意……他们几乎都会在太阳高挂时离开,我没有机会款待那些客人……」 「这样啊,谢谢。」 看来就算桑久拉与这座宅邸有关,他也没有住在宅邸里。 我心中唯一残留的疑惑,就是桑久拉的存在。 桑久拉口中的「主人」似乎指的是莉芙蕾雅,而不是赛克雷乌斯。那么,为什么桑久拉要为那位小暴君工作? 他也是因为接获命令,才会接近我的摊位吗?他温和的态度和笑容,都是为了让我松懈的演技吗?遭到信任的人背叛,一股愤怒与空虚油然而生,让我的心情更混乱。 (无论如何,我现在都不该为这种事烦恼。) 我用力摇了摇头,驱逐心中的杂念。 「戚风·切尔,出于对你的信任,所以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是……什么问题……?」 「我现在打算逃出宅邸,你愿意放过我吗?」 我清楚这是个不讲道理的问题。假使她意外地忠心耿耿,我的计划现在将功亏一篑。 假使我要逃跑,我必须想办法对付跟我待在同一房间的女孩。再说,士兵们与我们只有一墙之隔,我没有自信能在士兵毫无察觉下,压制住女孩。 「这个嘛……这是不可能的。我无能为力……有大批士兵在宅邸中巡视喔……?」 戚风·切尔似乎毫不讶异,开口阐述。 「我知道成功的可能性很低。如果我逃跑失败,会没命吗?」 「不……莉芙蕾雅大人年仅十岁……她不可能做出夺取你性命的骇人举动……」 「我说过好几次吧?对方当初是用刀胁迫我,把我绑架过来喔?是那位大小姐下的命令吧?」 「就算如此,莉芙蕾雅大人应该只是下令属下带你过来罢了……我不知道他们为何采取如此粗暴的手段……」 我回想起待在少女身边,宛如一头蠢牛的武官。也就是说,他们接获主人命令后,是那个男人决定用绑架的方式,强迫我过来吗? 「所以说,就算逃跑失败,我顶多只会挨鞭子而已吧。既然如此,我愿意鼓起勇气尝试。」 「明日太大人……太危险了……」 戚风·切尔再次坐在床上,抓住我的手臂。她并不慌张,硬要说的话,她的表情比较像在安抚不听话的孩子。 「皮鞭的惩罚不是这么简单……幸好我遭受鞭打的次数屈指可数……鞭打带来的疼痛会让你想要放弃活下去……」 「――这样啊。」 「……你要看看我的背吗……?」 「不用了。」 各种复杂的情绪扰乱我的心,我与戚风·切尔拉开距离。 「就算这样,我也不打算默默接受命运。我不会要求你帮忙我,但你可以假装视而不见吗?」 「……你为什么要执意做出这种危险举动……?就算你不这么做,五天过后仍然可以回家喔……?」 「我没办法彻底相信对方说的话。再说,等真正的主人从城里回来,知道女儿闯的祸后,他说不定打算在不为人知的状况下葬送我。」 听到我这番话,对方一语不发,面露哀伤的微笑。她也没办法肯定地说,赛克雷乌斯不可能做出那种举动……吧。 看来我对赛克雷乌斯的想象果然没错。这还真是让人安心啊。 「既然如此,就算知道不可行,我还是该赌上性命,努力扭转命运……你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这样啊……可是,门从外头锁上了,士兵也会轮流站岗,不会休息喔……?」 「说的也是。所以,我打算从窗户逃出去。」 我刚刚已经确认过了,屏风后方有个大型窗户,窗户上安装的窗帘质地结实又牢靠。就算房间位在二楼,只要我拼命攀着窗帘,就可以爬下墙壁了。 「不好意思,若你愿意放过我,我会把你的手臂绑起来,装作我拼命逃走的模样――这么做会害你遭到鞭打吗?」 「哎呀……你自己明明身陷险境,还在担心这种事情呀……?」 戚风·切尔欣然一笑。 「就算我为此遭到鞭打,也无可奈何……你不用担心这方面的事情……」 「既然如此――你要不要跟我一起逃?」 本来拉开距离的我再次靠向戚风·切尔。 「我不该唆使你这么做……反正都要遭到鞭打,你要不要尝试这微薄的可能性?」 「不……明日太大人,我们的立场不一样,要是我逃跑失败,一定会遭到斩首……下手的人将会是五天后回来的主人,而不是莉芙蕾雅大人……」 「这样啊……」 我果然太小看奴隶制度了。戚风·切尔一定也认为我是个大蠢蛋。 「明日太大人,既然你这么坚持,我也不会阻止你……请你如自己所愿去开拓道路……我会留在这里,祈祷你的计划能成功……」 「可是,这样你会遭到鞭打吧?」 「请不用担心这种事……不过,听到你能待在这里五天,我本来有点雀跃……这一点让我有点遗憾……」 戚风·切尔再次微微一笑。 她宛如妖精般的微笑,让人猜测不出她的想法。 「明日太大人,你真的是个不可思议的人……有些南之民和东之民也会同情我的处境,但没有人像你一样设身处地为我着想……」 「这一定是因为我来自没有奴隶制度的国家吧――再说,我是森边居民。森边居民曾因为更换侍奉的神而遭到迫害。虽然我对北方和西方的纠纷一无所知。但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因为自己的出身而遭到歧视。」 戚风·切尔面不改色地低语: 「这样啊……」 我无法分辨她究竟是已经放弃一切,还是看破一切。 「不好意思,我决定要莽撞地挑战逃出这里。当我发现真的不可能逃走时,我会在监视的士兵发现前回来——这么一来,你就不会挨鞭子了。」 「……明日太大人,希望道路为你而开……」 我现在必须把戚风·切尔抛在这里,自己逃之夭夭,听到她这么说,我心中怀抱着沉重的罪恶感。更别说我逃跑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我仍不愿意就这么乖乖盖着被子入睡。莉芙蕾雅的说词太过片面,再说,就算等上五天,事情也不见得能圆满收场。那么,我只能尽量垂死挣扎。 「……你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 「是的!拜托你别偷看喔?」 戚风·切尔刚刚已经把我原来的服装送到房间里,于是我开始更衣。 我穿上自己的白t恤和帆船鞋、以及爱·法送我的外衣和绑腰布,将开始发皱的白毛巾绑在头上后,换装完毕。我将莉芙蕾雅强迫我收下的闪亮银币放在脱下的衣服上。 接下来,我开始为逃跑做准备。 我绕到屏风后方,取下窗帘。用牙齿和手指奋力直向 撕裂窗帘,确认强度的同时,将窗帘绑起来。我从两扇窗户上拆下三张窗帘后,绑成长度充裕的绳结。 接着,我用剩余的窗帘布绑住戚风·切尔的手臂。这个工作让我感受到莫大的罪恶感。 只要她现在开口跟门卫的士兵们求援,戚风·切尔就不会遭受鞭打了。但她没有做出这种举动。 「请绑住我的嘴巴……只要我佯装昏倒,应该不会受到太大的惩处……」 我乖乖照做后,让戚风·切尔躺在她位在屏风后方的床上。最后,我朝她点了点头后,吹熄灯笼的火苗,大大打开一扇窗。 黑暗笼罩着室外。我勉强能看到挂在空中的月亮和星星,但世界仍漆黑一片。但这只代表我举目所及之处,没有带着照明的士兵。 我应该趁着天亮时确认外面状态的。外面似乎是一座宽广的中庭。往前走后,就会抵达包围宅邸腹地的石墙。城下镇本身就受到石墙围绕,这栋宅邸外围却包围着另一座石墙。 就算士兵们没有发现我,我也没有方法越过石墙。就算越过石墙,我也只会抵达未知的城下镇。 我没有通行证,有办法离开城下镇吗?就连挑战逃亡的现在,我仍对这些事一无所知。我几乎不可能成功。逃跑失败后,就算运气好,也要遭受鞭刑。我趁自己开始思考自己要做的事有多愚蠢并打消念头前,将手制的绳结绑住床脚。 我探出身子,环顾四周后,其他房间的窗户仍紧闭着,确认这一点后,我将绳结另一端抛到窗户下方。 (好――出发吧。) 真是不合时宜的攀岩运动。 我予地面的距离大概有四公尺。就算掉下去,这样的高度也不至于让我没命。但下方是石板路,我可能会骨折。我只能相信森边严酷生活锻炼出的臂力,移动至窗外。 我将重量全放到绳结上后,绳结发出干巴巴的嘎叽声响。我将脚撑在墙上,慎重地降下身体。 我的双臂立刻开始发抖。怡人的晚风吹拂而过,但我全身却开始冒汗。看来我刚才真的该好好补充热量才对。 然而,没有人发现我,我也没有手滑或在攀爬途中耗尽力气。我顺利攀爬而下,牢牢地踏在稳固的地面上。 我在黑暗中双膝跪地,先调整呼吸。 带着一抹蓝的黑暗笼罩着世界。眼睛习惯黑暗后,我隐约能看到周遭的景色。只有建筑物周围铺有石板地,前方五公尺后,是一片修剪得相当短的草地。 (果然看不到任何灯光。这座中庭究竟有多宽广啊?) 无论如何,这附近没有任何照明,也没有人守卫。说不定这里的卫兵在警戒着宅邸内侧,而不是外侧。 当我这么思索,正要踏出步伐时――与我距离不到一公尺处设置的木窗叽嘎作响,打了开来。 我慌忙贴在墙壁上,本来恢复镇定的心跳现在又开始加速 这只是偶然吗?难道说,我在不知不觉间发出声音了?――我在心里拼命祈祷,希望对方无论如何都不要探出身子。 但我的祈祷毫无功效,白色少女的侧脸从窗户探了出来。 少女不是莉芙蕾雅,是一位比她年长,但年纪仍然很轻的女孩。 她美丽的侧脸让我再次吃了一惊。 她是一位五官清秀的少女,鼻梁纤细,但形状优美又高耸,下颚至脸颊的线条十分光滑。 她的肌肤相当雪白。莉芙蕾雅的皮肤也很白,但少女的肌肤透明白皙,莉芙蕾雅完全无法与她相比。在苍白月光的陪衬下,少女看起来就像一尊玻璃雕像。 褐色刘海轻轻遮盖住雪白又饱满的额头。她的左侧脸朝向我,太阳穴装饰着一个闪烁着银光的别致发饰。 少女将手搭在窗框上,将身子探至前方,她的身上穿着一件淡色的薄睡袍。 由于少女留着一头短发,我能看到她雪白的脖颈。 少女有着天使般的秀丽容貌。 但她的双眼充满忧愁,哀伤地凝望着暗夜。 插图p115 宛如人工做出的优美双唇轻声叹了口气――然后,她要将脸缩回室内的途中,不经意望向我。 镶着纤细睫毛的水灵大眼,因讶异而瞪得老大。 「――明日太!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啊!?」 我也大惊失色。 女孩上一秒宛如天使雕像般静谧的脸庞,现在却恢复为人类的表情,突然变化为我熟悉的容貌。 「迪……迪艾儿?是你啊……」 我讶异地愣在原地。出现在我眼前的迪艾儿慌忙地在黑暗中张望。她的脸庞浮现出焦躁的神情。 「别管这么多了!你赶快过来!要是呆站在那里,会被宅邸的看门狗咬死啦!」 「看、看门狗?」 「对啊!这里的人交代我,他们晚上会把看门狗放在中庭,所以绝对不能出去!啊,你不知道狗是什么吗?那是在南方很常见的生物――别管那么多了,快过来!」 尽管我比迪艾儿更困惑,我依然下意识地迈出脚步。于是,她抓着我的衣领,将我拖进昏暗的室内。 「吓死我了……明日太,你别这样吓人啦!你为什么会待在这种地方啊!」 迪艾儿放声呐喊后,突然用双手捂住嘴。除了通往走廊的门之外,另一侧的墙上还有另一扇门,此时,有人敲了敲那扇门。 「迪艾儿大人,你说了什么吗?」 这是迪艾儿的随从拉比斯的声音,让我感到有点怀念。 「没事啦!我在自言自语!明天整天都要工作,你最好赶快睡觉喔?」 「……迪艾儿大人,也祝你有个好梦。」 拉比斯用不透露出情绪的冷漠声音抛下这句话后,陷入沉默。 这里似乎有门通往其他房间,拉比斯就住在另一间房里。 「迪艾儿……你果然也待在这座宅邸啊。」 「你知道我待在这里?明日太,你才是呢,怎么会待在城下镇?」 迪艾儿低声询问后,轻轻关上窗户。 接下来,她吃惊地发出惊呼。 「啊,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我们刚刚吃的料理,该不会是你做的吧?」 「是啊,你指的是用卡龙奶做的奇谬鸟肉料理吧?那是我做的喔。」 「果然没错。那道菜超级美味喔。」 迪艾儿笑容满面地说。从另一方面来看,现在的她看起来也像天使一样。 「吃了那道美味的料理后,让我想到你。不知道明日太过得好吗?明日太现在应该已经睡了吧?当我这么思索,打开窗户发呆后,竟然看到你僵着不动!吓死我了!」 迪艾儿刚刚会露出如此哀伤的表情,原来是想到我啊。我莫名感到有些难为情。 再说,由于屋内点着灯笼,我能清楚看到迪艾儿的模样。她深浅不一的奇妙发色,宛如翡翠般熠熠生辉的美丽双眸――以及与平时判若两人的打扮,彻底呈现在我的面前。她穿着我刚刚看到的那件薄薄的睡袍。除了领口和袖口装饰着少许蕾丝之外,其他部分是设计简单的贯头衣――应该说,比较像一件式洋装。 衣长大约到膝盖上方,迪艾儿的双腿毫无遮掩地出现在我眼前,她的双腿白皙到吓人的程度。迪艾儿还用银色发饰夹住刘海,明明只稍微露出一点额头,就让她增添了几分甜美的气息,与平时判若两人。 不对,不只是甜美,毕竟我刚遇到她时,她就已经相当甜美可爱了。只是现在的她看起 来比平时更女孩子气,惹人怜爱。我当初竟然把这么可爱的女孩误认成男生。我再次深刻感受到自己真的是瞎了眼。 「――所以呢?明日太,你为什么会在这座宅邸做料理啊?森边居民和城下镇居民的关系不是很差吗?」 我本来认为待在这里很危险,没想到我竟然遇见迪艾儿,简直是绝处逢生。因此,我尽量简短地阐述重点,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 「什么?」「真的吗?」「哇!」 迪艾儿的表情宛如万花筒般千变万化,听我解释完整件事。 「那么……也就是说,会演变成这样的状况,是因为我跟那位莉芙蕾雅炫耀了你做的料理啰?」 最后,她露出哀伤的神情。 「真的很抱歉……我果然注定会为你带来灾厄吧……」 「没这回事,为我带来灾祸的人是那位栗色头发的大小姐。如果她有正常的道德伦理观念,事情绝不会有这样的发展。」 这一晚,我特别不想看到迪艾儿宛如幼犬般消沉的模样。 「可是啊,你煮的料理比她想象得更美味,她一定很生气喔?」 「生气?什么意思?」 「她其实准备了两种卡龙奶和奇谬鸟肉的料理。然后,她要我们试吃看看,猜哪一盘料理比较高级。」 迪艾儿的表情愈来愈愧疚。 「我猜其中一盘大概是宅邸的厨师烹煮的料理吧。那是使用卡龙干酪做成的美味炖奇谬鸟肉,可是,另一道加了许多蔬菜的汤压倒性地美味――那是你做的没错吧?」 「对啊。」 「我就知道!那是一道相当不可思议的料理喔!……然后,我和父亲不知道这件事,兴奋地表示那道汤美味多了,这里不愧是以料理闻名的宅邸后,莉芙蕾雅一定很不是滋味。」 看来我煮的三人份料理分别进了莉芙蕾雅、迪艾儿和迪艾儿父亲的肚子里。由于他们是商团团长和团长女儿,所以享用的餐点也特别豪华吧。 这不重要,还有一件事让我无法释怀。 「她特地动用蛮力强迫我过来后,却因为我做的料理比较美味而感到不高兴?太没道理了吧?」 「不,莉芙蕾雅以为你不会端出如此可口美味的料理。她一直坚持驿站城市厨师做出来的食物绝对难以下咽。」 迪艾儿以前确实提过这件事。所以她为了争一口气,曾想把我的料理带回城下镇。 「现在回想起来,从比较味道时开始,莉芙蕾雅就一脸不悦。她一定很期待我们会称赞另一道料理。然后,她就会把你叫到餐厅,让我跟着一起丢脸。」 「呜哇,真阴险!」 「这不是阴险,只是不服输罢了……因为我也很不服输,莉芙蕾雅才会做出这种愚蠢的行为吧……」 「迪艾儿,就叫你别放在心上了――可是,她为什么要继续把我关在这里?难道她打算要求我继续跟厨师较劲,直到我输为止吗?」 「谁知道呢?她会把你留下来,大概是喜欢上你的料理了,跟较劲无关。毕竟她刚刚也吃了很多你的料理喔。虽然她当时怒气冲冲地吊着眉毛。」 该说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吗?没想到这种人会看中我的厨艺。 「那么,那个女孩的父亲果然跟这件事无关吧?应该说,正因为父亲不在家,不会碍手碍脚,她才决定做出这种蠢事吧?」 「嗯,绝对是这样。我提起你时,叔叔总是只挂着漠不关心的微笑。叔叔要是在家,绝对不会让莉芙蕾雅做出这种蠢事。」 迪艾儿这么回答后,猛地将脸凑向我。 「所以,你没办法认同莉芙蕾雅的发言,想要强行逃脱?」 「嗯,我知道这么做很莽撞。」 「太莽撞了!就像我刚刚说的一样,中庭有看门狗,包围宅邸的围墙高耸入云――还有,不只是看门狗,卫兵也会在围墙周围巡逻喔?毕竟这里是杰诺斯数一数二的贵族宅邸。」 「嗯……」 「就算你逃出去,也无法离开城下镇。晚上吊桥会升起来,人无法进出,白天也会需要通行证,如果你想要强行离开,等于是犯罪喔?」 看来我根本束手无策。 看到我垂头丧气的模样,迪艾儿忧心忡忡地垂下眉毛。 「明日太,对不起,都是我害的……可是啊,你的厨艺果然不输城下镇的厨师!你干脆成为这座宅邸的厨师吧?这么一来,你赚到的银币和金币可以让你一辈子不愁吃穿喔?」 「不可能,他们做出这种蛮横的举动,我没办法成为他们的部下。再说,我也无意舍弃森边。」 「这样啊。可是,你的厨艺高明,就这么埋没在驿站城市太可惜了……」 迪艾儿一脸遗憾。对于商人来说,在都市开创新事业是一件荣誉的事情。 我无意否定他们的价值观,但我来自大众食堂,我想继续为驿站城市的居民做料理,而不是贵族。就算对方是正经的贵族,我也不想成为贵族专属厨师。 「迪艾儿,可以拜托你去说服莉芙蕾雅吗?我想要尽快回森边。」 「不可能啦。莉芙蕾雅不会听我的话……要是我胡乱插嘴,只会让她更生气。」 「那么,你可以帮我把这件事转告驿站城市的人吗?只要把这件事告诉我做生意的旅社,他们就会帮我转告森边人了。」 「嗯~我这阵子很忙,可能没办法进驿站城市。我爸爸现在干劲满满,打算趁那位伯爵叔叔不在时尽量开发客户――父亲觉得只仰赖那个叔叔会有风险。」 「我认为这是正确的决定。可是,我想尽快把自己的所在地告知驿站城市的人,让对此事一无所知的家人和朋友能够放心。」 「你所谓的家人,指的是那个坏心肠的金发女生吧?」 迪艾儿鼓起双颊。 但她马上放松脸颊,再次面露愧疚的表情。 「就算不是这样,我也很难办到这一点……倘若我把这件事告诉父亲,他只会叫我不要为了森边居民而与贵族为敌……再说,父亲还拿走了我的通行证。」 「这样啊……」 我回想起用不友善的眼神盯着森边居民的拉比斯。就算看到自己的主人友善地对待森边居民,他却一直保持冷漠的态度。 对于加喀尔人来说,森边居民是抛弃南方神的背叛者。要不是我在驿站城市做生意时,与一些加喀尔人打好关系,他们的态度才变得友善,否则他们相当排斥并藐视森边居民。 「不需要特地跑去驿站城市吧?我明天就瞒着父亲,帮你把这件事告诉城下镇的卫兵!不管做出这种事的人是不是贵族,这都是绑架罪喔!」 「到头来,城下镇的卫兵也是护民兵团的人吧?不是近卫兵团吧?」 「什么?我不清楚西之国的状况,但近卫兵是守护城的士兵吧?不管是在驿站城市或城下镇,卫兵都是卫兵喔。」 这可不行。护民兵团团长是赛克雷乌斯的亲弟弟。要是莉芙蕾雅犯的罪传入对方耳中,他们说不定真的会卯足全力杀我灭口。 「森边居民与护民兵团的关系特别差。抱歉,请不要把这个状况告诉城下镇的人。」 「什么?可是……我绝对不想看到你被看门狗咬死喔?」 迪艾儿一脸迫切地紧握着我的手,她的手掌相当温暖。 「我也不打算轻易送死……但我无计可施了……」 我失踪一事,一定在驿站城市引发了一场不小的骚动。就现状 第三章 忍耐的日子 1 于是,我在这座石之馆迎接清晨的到来。 今天是白月六日。 今天本来是我在摊商做生意的第四期结束日。工作结束后,我本来还要前往《西风亭》与佑美的父亲谈生意,我现在也无法履行这个约定了。 再说,从明天开始,我要休两天假,所以我预计要卖大量奇霸兽肉给《玄翁亭》和《南之大树亭》。 这笔生意怎么办?身为囚犯的我不得而知。卢家的人会帮我接下工作吗――或着说,这件事没有引发太大的骚动,卢家人仍继续东奔西走? 涅尔一定把这起事件告诉卫兵了。但我不认为卫兵会来城下镇进行搜查。更别说这里是有权有势的贵族赛克雷乌斯的宅邸了。 再说,驿站城市现在找不到任何证据,显示我的消失与赛克雷乌斯有关。就算森边居民跟我一样,认为只有赛克雷乌斯会做出这种举动,但没有任何证明这个事实。还有,其实犯人是赛克雷乌斯的女儿莉芙蕾雅,不是赛克雷乌斯,使整件事更错综复杂。 尽管我将一线希望托付在迪艾儿身上,但她达成任务的可能性极低。就算迪艾儿把我当作朋友,她依然是依照城市的规矩行动的有钱人。 我愁闷地在半睡半醒间度过一晚。在苦思不出逃出宅邸的方法,以及说服莉芙蕾雅的理由下,迎接早晨。 ◇ 「……那么,我们出发去厨房吧……」 上午三刻钟的钟声响起时,我被赋予今天最初的工作。 我必须为莉芙蕾雅制作轻食。 因为我必须在工作前净身,所以我一大早就被带去澡堂。我使出浑身解数坚定地婉拒戚风·切尔帮忙后,在蒸气澡堂清洗身体。 现在,我换上全新厨师服,前往厨房。今天也只有罗伊独自在厨房等待我。 「……上面交代你必须使用帕纳姆蜜制作轻食。」 罗伊一脸不悦地说。 他的表情比昨天更不愉快,眼睛也刻意不望向我。看来昨天戚风·切尔的那件事,使他对我怀恨在心。 「帕纳姆蜜是那个甘甜的蜜汁吧。也就是说,他们比较想吃口味偏甜的料理啰?」 「……比起一般料理,莉芙蕾雅大人更喜欢吃甜点。她白天总是吃甜点当轻食。」 罗伊撇过脸说道。看了这位年轻人已经听说我知道他主人的名字了。 话说回来,我必须要做甜点啊。我陷入沉默。 就算现况让我苦恼不已,我待在厨房时仍充满干劲,不愿意在烹调时打马虎眼。虽说莉芙蕾雅说的话没有任何可信度,不过,她公开表明只要我做的料理能使她满意,就会给我银币并释放我。我无意自己吹熄这抹微小的希望之光。 然而,说到做点心,又是另一件事了。先不提我有没有发挥实力,我在做点心方面根本是个门外汉。 「嗯~我对于这个世界……不,我对杰诺斯的点心一无所知。只要做出甜的软包,再搭配蜜汁和水果就可以了吗?」 对方没有答复。 气氛比昨天更僵了。 我别无他法,只能仰赖自己的记忆,搜寻粮库。 为了开发新菜色,我在驿站城市时也曾尝试各式各样的食物。因此我姑且掌握了一些能称作水果的食材。在这样的过程中,我曾找到味道宛如柠檬的席露果实。 不过,席露果实现在应该没有出场的机会。 我挑选出宛如树莓的鲜红小巧果实,这种陌生果实宛如葡萄一样结成一串。 「这种果实叫什么名字?」 「……亚萝。」 亚萝果实啊。 虽然酸度不如席露,但这种果实尝起来也相当酸,味道就像混合了草莓和蓝莓般高雅,但含糖量低。 我在驿站城市也很少看到这种果实的踪影。我只记得自己为了购买恰奇和季芶,前往米希尔婆婆的小店时,曾看过这种果实。经我询问后,大家主要会把这种果实跟水果酒混合在一起,享受味道变化。 「软包是用水混合再煎过吧?」 罗伊点了点头,一语不发。 大小姐会在正午品尝轻食,我有三小时的制作时间。在这之间,我必须首次挑战煎软包。 我压抑着胸中的空虚,将软包粉放在适当的容器中,与必要食材一起拿到厨房。 软包粉宛如低筋面粉一般松散。我陆续加水后,软包粉确实开始含有强烈黏性。 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软包粉比波糖粉更有黏性,我趁还有些粉感时,不再加水后,面团质感变得宛如年糕一样,呈现固体,可以捏出喜欢的形状。 (软包粉果然跟面粉是不一样的食材。) 为了让软包容易煎熟,我将面团揉成扁平的形状样本,开始煎烤。 我煎出来的软包比我只吃过几次的波糖更有弹性,宛如密度高的印度烤饼。只要用这块饼皮包裹以涅浓为基底的数种蔬菜,和炖煮过的奇谬鸟肉,就是塔拉吃过的奇谬鸟肉包了。 不过,这不算是甜点。我再次出动所有遥远故乡的回忆,使用卡龙奶溶解软包粉,并加上砂糖和奇谬鸟蛋。 煎好后,我加上卡龙乳脂。不用我多说,我在模仿制作松饼的方法。 这也是我首次尝试用奇谬鸟蛋做菜。奇谬鸟蛋的形状与鸡蛋相差无几,大小比鸡蛋小一些。与我过去曾在故乡吃过的乌骨鸡蛋大小相仿。 我小心翼翼地打蛋后,柠檬色的蛋黄与透明的蛋白落在盘中。蛋白和蛋黄的形状也和鸡蛋相差无几。 听说奇谬鸟是一种头部长着翅膀的奇怪鸟类,幸好它的肉和蛋都与鸡极为酷似。 总之,我必须开始料理了。 由于厨房里摆着比较粗的木串,我拿木串来代替筷子,搅拌奇谬鸟蛋。 (上次做松饼,是玲奈死缠烂打拜托我的时候吧。) 那一年我刚进入国中,我的青梅竹马表示想在情人节煎松饼,拜托我教她制作方式。 我告诉她照着松饼粉外盒的说明去做就好,但她怒气冲冲地说:「就是因为做不好才拜托你啊!」。最后,我按照外盒的说明进行后,轻而易举地煎出完美的松饼。玲奈似乎只是在调整火候方面出了问题。 然后――玲奈成功煎出松饼后,用鲜奶油和巧克力酱装饰松饼,拿给我和老爸吃。 后来,玲奈制作甜点的手艺愈来愈好,我和老爸只要负责吃就好。现在想想,玲奈的厨艺不及我和父亲,看到我们开心地品尝她做的甜点,赞不绝口的模样,她应该心花怒放。 (……现在不是沉浸在回忆中的时候。) 我现在满脑子都是爱·法和森边的人们,要是再回想起玲奈和老爸,大概就要崩溃了。 我专注地将混合了奇谬鸟蛋、卡龙奶和加喀尔产砂糖的软包倒入宛如平底锅、有握柄的锅子中煎烤。 这里没有泡打粉,松饼膨不起来。然而,由于加了蛋,面团质感更为柔软,成品的色也偏黄,外貌与松饼极为相似。 我试吃了一口,味道相当温和。 由于不够蓬松,口感有些嚼劲,但我很久没有品尝到砂糖和蛋的味道,煎烤时使用的乳脂风味绝佳,乳脂中的盐分也衬托出松饼的甜味,并不影响整体的口味。 我先逐一调整食材的份量,制作试验品。三十分钟后,我终于做出自己满意的松饼。 我要将这道松饼端给尝尽美食的贵族大小姐品尝,若只是简单淋上帕纳姆蜜,我会有些不安。 于是,我决定用刚刚找到的亚萝果实制作果酱。然我不曾制作过果浆,但只要炖煮水果并加入砂糖,就能制作出类似果酱的食物吧。我决定先开始洗水果,拿起一个小小的铁锅,注入水后,久违地转头望向罗伊。 「对了,我要准备几人份的――」 说到一半,我闭上嘴巴。罗伊正用让人讶异的严肃眼神,盯着我的手边。 察觉到我的视线后,他吃了一惊,移开视线。 「――我要准备几人份的轻食呢?」 「……一人份。」 只有莉芙蕾雅要享用轻食吗?迪艾儿大概离开宅邸,出门做生意了。 先不提这个――他刚刚为什么会露出那么认真的眼神? (算了,为了自己着想,互不干涉最好。) 我将清洗后的亚萝果实摘取下来后,用另一个锅子炖煮。酸甜的水果香气盖过乳脂香,弥漫在厨房中。 我用木铲绞碎果实并进行搅拌后,放入砂糖。 加喀尔产的砂糖呈现蔗糖般的黄褐色,比上白糖质地更粗,味道温和。砂糖的甜味丰富,感觉富含大量矿物质。 我分批放入砂糖后,仔细搅拌。由于炖煮途中差点烧焦,我又放入一些亚萝果实。 这种果实本身的酸味明显,为了做出甘甜的果酱,我放了不少砂糖。最后我仍觉得缺了什么,关火后,我加了一些帕纳姆蜜。 果酱的外观黏稠光亮,恰到好处。就临时凑合的果酱来说,这样的成果相当不错。 「很好,这样应该就够了……我想让她品尝刚煎好的成品,我想等接近正午时再来煎饼。」 「……是喔。那你就回房间吧。这段时间就让我使用厨房。」 「你要帮佣人们做饭吧。」 那我就让位给他吧。 「啊,我想趁离开前确认一下,现在还有多少卡龙奶可以放到明天中午?」 「卡龙奶?我们每天早上都会换成新鲜奶喔?现在这里的卡龙奶大概可以放两三天吧。」 「这样啊。那么,我可以拿些卡龙奶出来为明天备料吗?」 罗伊狐疑地望着我。 「随便你……你要用这么多卡龙奶做什么?」 「没有啦,如果她明天也要求我做点心,我想制作一些类似乳脂的东西,增加变化。」 征得罗伊的允许后,我将粮库中剩余的两罐卡龙奶拿过来,将卡龙奶倒入铁锅中。 由于土瓶容量超过一公升,份量极大。 雪白的卡龙奶在铁锅中荡漾,我盖上盖子后,暂时与它道别。 「为了不干扰到你,我把卡龙奶放进粮库。」 「……你要备什么料啊?」 「是。只要把卡龙奶放置一阵子,就会油水分离吧?我想把分离出来油脂当作食材。」 油水分离后,漂浮在水上的脂肪就是鲜奶油。为了避免油水分离,一般贩售的牛乳经过均值化处理。但我们可以从生乳中简单取得鲜奶油。 顺带一提,只要激烈搅拌取得的鲜奶油,让脂肪分离出来后,就能制作奶油了。这间厨房中的乳脂应该就是用这种方式加工出来的。 杰诺斯没有冰箱,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如何活用鲜奶油。不过,只要打发鲜奶油,加入砂糖后,就能搭配甜点端上桌了。当我这么思索,打算伸手搬运铁锅时,罗伊靠向我。 「……你究竟是什么人?」 罗伊茶色的眼眸闪烁着强烈的光芒。 他布满青春痘的长脸上,浮现出认真的表情。 「像你这样的小鬼为什么懂得这么多烹调方式?你只是在驿站城市学厨师装装样子的小鬼吧?」 「是的。但我并不是来自杰诺斯,我待在故乡时,曾帮忙身为厨师的父亲工作。」 「……但你还只是个小鬼啊!你到底几岁啊?」 「十七岁。」 「十七岁……像你这种小鬼,为什么厨艺那么……」 听到这番话,我有些讶异。 「你难道尝过我做的料理吗?」 「……莉芙蕾雅大人和客人都说、你做的料理比副主厨做的还好吃,我当然会想尝尝看味道啊。」 罗伊仿佛要伸手抓住我的领口。 但他半途缩回手,用拳头轻轻捶了槌工作台。 「主厨陪主人前往杰诺斯城了。但副主厨本来是在《赛尔法矛枪亭》掌厨的一流厨师。那个人的厨艺有多精湛,我最清楚了……你这家伙的厨艺怎么可能比得过副主厨啊,太扯了吧!」 「我是来自外国的厨师。我烹煮料理的方式当然跟这个国家不一样,大家只是觉得很稀奇罢了。」 「哼!我们也曾多次找来西姆和加喀尔的一流厨师!但他们的料理不曾获得这么多赞赏。为什么你――」 「那么,大概是我故乡的口味碰巧符合这块土地的人的喜好。」 或着说,我的世界文明较先进,烹调手法也比较进步。 这都只是我的猜测,我无从做比较。 「我也曾在《白衣少女亭》修炼过厨艺!我也才十九岁啊!至今不曾有人这么年轻就进来这座宅邸的厨房喔!」 「这样啊……」 「因为我太年轻,我现在还是只能帮佣人做料理。我的厨艺没办法比上宅邸中的其他厨师。但你――」 罗伊说不出话来,深深低下头。 他的肩膀微微颤抖。 「……赶快收拾锅子,真碍眼。」 「是。」 尽管我有些错愕,依然乖乖照做。 此时,有人从室外打开厨房门。 「明日太大人、罗伊大人,怎么了吗……?」 「没事啦!女奴隶,快滚!」 士兵锐利的视线从戚风·切尔射向我。士兵们大概担心我们再次发生纠纷,心怀警戒。 「还不需要试毒吧……?明日太大人,你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吗?我带你回房间……」 「不,料理要在正午前夕才能做好。我可以在厨房等到正午吧?」 听到我这番话,罗伊瞪向我。 「我不会妨碍你。请让我在这里钻研料理。我待在家时,每天都会磨炼厨艺。可以借我一些食材,当作我被抓来这里的赔偿吗?我不会为此遭受惩罚吧?」 「……随便你。」 罗伊怒气冲冲地说,在两个大锅中装水,将水煮沸。 我将装有卡龙奶的锅子放到粮库,带着少许蔬菜和香草回厨房后,偷偷观察对方的技巧。我对罗伊这位青年的厨艺稍微有点兴趣。 我一直无缘接触城下镇的厨师。等我从这个阴谋中逃脱出去后,我可能就没有机会接触他们了。 然而,如果我要在杰诺斯继续当厨师,观察其他厨师的能力对自己绝对有帮助。为了让自己能在森边聚落和驿站城市,做出不输城下镇的料理――简单来说,我就像在观察敌情一样。 于是,我研究着各种蔬菜和香草的调理方式时,一直偷瞄着罗伊工作的身影。 不亏他刚刚夸口说大话,他切蔬菜和肉的刀工确实相当精湛。他仔细切碎恰奇和涅浓,逐一放入沸腾的锅中。他究竟在准备几人份的料理?虽然说是轻食,份量却相当大。 接着,他撕了一些陌生的香草、并将岩盐、宛如固型高汤的调味料一起加入锅中。香草跟西洋菜一样,散发出野性的香气。 让 我讶异的是,他将乳脂一并放进锅里。乳脂装在手掌大的壶中,他在两个锅子中各放入半壶乳脂,相当豪迈。 接下来,是肉。他使用了我不曾看过,布满油脂的红色肉块,份量约有十公斤。 「不好意思,那是卡龙躯体的肉吗?」 「……这是卡龙的背部肉。」 卡龙的味道与牛肉相似,就部位来说,那应该是里肌肉。罗伊将肉块切分成一公分厚的肉片后,将肉片切成五公分左右的方块。 他用抹了卡龙脂肪的铁锅煎肉,拿了与刚刚不同的香草,连茎带叶下去煎。香草带着一抹刺激的辛香味。他煎好肉后,只取出香草,连同脂肪和肉汁倒入炖煮蔬菜的锅子中。 我本来以为他已经料理完毕了,没想到他放着煮滚的铁锅,消失在粮库中。罗伊再次出现时,手中拿着两颗多多斯蛋。多多斯蛋相当巨大,跟橄榄球差不多大小,重约一点五公斤左右。 他将多多斯蛋放在工作台上,从墙上取下一个奇异的厨具。那是一个前端呈现圆形的金属棒,长约二十公分,约三公分粗。我一直猜不出那是什么器具。 他使用金属棒前端用力敲击蛋的顶端。他似乎使出相当大的力气,但只让蛋壳出现裂痕。 当裂痕愈变愈大时,他开始不停用工具敲击龟裂处。碎裂的蛋壳开始掉落在工作台上,让人吃惊的是,蛋内侧的薄膜却没有破裂。 他去除顶部四分之一的蛋壳后,用菜刀切开松软的薄膜。接着,他才将蛋壳内部放入新的铁锅中。 多多斯蛋的蛋黄接近鲜橘色,蛋白透明。他用木铲随兴地打散蛋黄后,没有经过搅拌,直接倒进煮沸的锅中。他等蛋倒入锅中后,才开始搅拌。 锅里放了肉、蔬菜、多多斯蛋、大量乳脂和宛如西洋菜的香草。他用汤勺搅拌着各种食融为一体的锅子,用小木匙试味道。看来不用添加其它调味料,罗伊沉默地将火力调弱。 我以为这道菜终于大功告成,没想到他将装有软包粉的大袋子搬了过来。袋子里面还残留不少软包粉,约十公斤左右。看到他东倒西歪的模样,我有些担忧。 他用金属碗舀出软包粉,加水后,开始捏起面团。将面团形状捏成乒乓球大小的球体。他的手法相当俐落迅速。流理台上摆着一块巨大砧板,上面已经摆着数量惊人的软包球。 我估计他大概准备了两百个软包球后,他小心翼翼地将球体放入锅中,避免汤汁喷溅。这道料理终于大功告成了。 他盖上锅盖后,等待十分钟,最后再次确认味道,望向紧闭的门。此时,我首次开口询问。 「煮好了吗?可以让我试吃看看吗?」 既然他也试吃了奶油炖菜,就算我做出这种要求,他也不会责骂我吧。罗伊瞬间面露疑惑,马上绷着脸,从锅前退开一步。我重新拿起一个木匙,站在炉灶前。 汤煮得滚烫。由于他放入大量乳脂,虽然刚经过搅拌,汤的表面仍结出一张油脂的薄膜。汤的香气混合了乳脂与香草,相当独特。 我试吃一口后――扩散在口中的味道并不差。 蔬菜自然的高汤和宛如高汤块的鲜味,与乳脂和宛如西洋菜的香草混合在一起,其中还融入了煎肉的风味。我只试喝了汤,多多斯的蛋花混在汤中,蛋黄颗粒状的口感和蛋白滑嫩的口感让人感到很畅快。 总之,味道相当复杂。 但我不讨厌这样的味道。 由于我不曾品尝过味道接近的料理,所以无法形容这道料理的滋味。 是我的话,应该会煮得更简单一些。他使用乳脂的方式也太过豪迈,让我担心会造成营养不均衡。不过,我清楚感受到他们绝不是随便搭配这些食材。 为了孕生出这样的味道,他们一定精挑细选过使用的蔬菜和香草,注意火侯,反复试吃――我清楚感受到他们的苦心。 「真美味,我一定想不出这种食材的组合。」 我这么开口后,罗伊面露相当复杂的表情。 最后,他只是啧了一声,朝外面大喊: 「喂!佣人的料理做好了!叫负责的人过来!」 戚风·切尔露面后,恭敬地回答:「我知道了……」 看来这道料理不需要试毒。 「……明日太大人,你准备好了吗……?就快要正午了……」 「这样啊,我也来准备料理吧。」 我将事先混好的面糊捏成平板的圆型后,放在平底锅中,我使用煎松饼的手法,煎出两枚厚约一公分,直径十五公分的软包松饼。 软包松饼煎成漂亮的黄褐色后,我将两枚松饼堆叠在白色陶瓷器皿上。我将帕纳姆蜜、亚萝果酱、以及取代奶油的卡龙乳脂分别装在小型银色器皿中,放在旁边。 「那么,我来试毒……」 插图p147 戚风·切尔开口后,我点了点头,罗伊用调理刀切下重叠的软包松饼边缘。他将切下的松饼装在其他木盘中,涂上三种酱料。跟昨天相比,他今天处理我的料理时,似乎怀着敬意,手法比较温柔。 戚风·切尔珍惜地将松饼一片片送入口中后,满足地叹了口气 「哎呀……相当美味……帕纳姆蜜跟软包的质地湿滑地融合在一起……散发的蛋香也很棒……」 仔细想想,戚风·切尔每次都担任试毒的工作,也就是说,她与主人们品尝着相同的料理。 就算试毒时只会吃到一口料理,嘴巴自然也会愈来愈刁钻――听到戚风·切尔称赞我做的料理,我或许该深感光荣。 「这么说起来,明日太大人,你昨晚什么都没吃吧……你正午要吃什么轻食……?」 「我刚刚光试吃软包就已经饱了,我等一下只要随便吃点东西就好。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继续待在这间厨房,学习料理吗?」 「喂,这个时间轮到我使用这个地方。」 罗伊用不带感情的声音插嘴。 他现在当然也要烹煮自己的午餐吧,顺便学习料理。 「我会多小心,尽量不打扰到你。再说,这间厨房这么大,就算我们同时下厨,也不会太困难吧?」 就算我回到那个砖头打造的房间,也无所事事,倒不如整天待在这间厨房里。 只要我趁机磨炼厨艺,遭到释放后,将来说不定能活用待在这里时的技术。不抱持这样的想法,我一定撑不下去。 纵使罗伊一脸不悦,还是抛下了一句「随便你」。 2 时间来到下午。 对方指定的晚餐食材是「奇谬鸟肉和蛋」。 鸡蛋的话,料理的幅度比卡龙奶更大。我从诸多料理中精挑细选出煎蛋卷和亲子丼两道料理。最后,我选择了前者。 由于这间厨房食材丰富,我能轻易搜集亲子丼的食材,但这里没有米,尝起来感觉会少了什么。我不打算选择自己会感到不满的菜色。 于是,我决定制煮奇谬鸟煎蛋卷。 只要有肉、亚力果和乳脂,我见能轻松端出这道菜肴——加了满满绞肉的煎蛋卷中。 这样似乎太单调了。于是,我决定在酱汁方面下工夫。我灵机一动,决定制作塔拉帕酱和白酱这两种酱汁,让对方品尝。 白酱的制作方式跟昨天一样。因此,我将时间和劳力专注在制作塔拉帕酱上。 虽然说是塔拉帕酱,若味道太偏向番茄酱,跟白酱并不搭调。因此,我这次尝试制作偏向多蜜酱汁和棕酱的塔拉帕酱。 首先,我用乳脂炒软包粉,制作面糊。这种酱汁的做法跟白酱不同,我必须仔细将软包粉炒到棕色为止。接着,将面糊放凉后,我必须制作融合面糊的高汤。 我尽量切碎塔拉帕,用磨泥器将亚力果磨成泥。我用水果酒炖煮这两种食材时,加入盐、砂糖、皮果叶和伪高汤粉调味。 尽管我犹豫了半晌,我仍选用卡龙奶代替水。粮库的塔拉帕比我在驿站城市购买的更甘甜,尽管如此,我仍然必须抑制它本身的酸味。 等塔拉帕高汤变得相当温醇时,我加入刚刚的面糊。酱汁的外观也变成与棕酱相似的红褐色。我试吃后,酸味恰到好处,成果相当出色。这都多亏了伪高汤粉带来的强大效果。只要加入高汤粉,料理味道的深度和层次截然不同。 (如果我太过依赖这个东西,将会影响我在驿站城市的工作。) 这是炖煮肉、骨架和蔬菜后,制作而成的伪高汤粉。虽然它是极富魅力的调味料,但我不容易在森边和驿站城市重现它。首先,食材费将相当惊人,考虑到炖煮的时间和搜集柴火的劳力,我不认为自己做生意时能使用这项调味料。 (不过,奇霸兽的骨架俯拾即是,只要请有多于女性人手的家族帮忙,说不定就能做出类似的调味料了。) 我必须将这一点牢记在心。 驿站城市也能买得到卡龙奶。这么一来,我就可以自行将卡龙奶加工成乳脂和干酪了。 奇谬鸟与多多斯蛋的售价是多少?生产的量够我做生意吗?既然有在生产,为什么我不曾在旅社看到这种食材?然后,我必须摸索出雷登油、马马利亚醋、加喀尔产砂糖、蜜等等的行销通路和价格。 在短短二十四小时内,我已经汇整出这些要点了。 (没道理让贵族独占这些美食。我必须设法从这次的灾祸获得好处。) 我这么思索的同时,终于开始制作煎蛋卷。 煎蛋卷的制作方式相当简单。我将奇谬鸟胸肉剁碎,与切成丁的亚力果、涅浓和蒲拉一起拌炒。用盐、皮果叶、伪高汤粉和水果酒调味。 拌炒完成后,我将蛋液倒入貌似平底锅的带柄平锅中。蛋液里混了少许卡龙奶,我用乳脂来煎蛋。 由于奇谬鸟蛋可以生吃,我煎出了柔软滑嫩的半熟煎蛋卷。我趁摊开在平底锅上的煎蛋卷尚未凝固前,放入食材,将内侧的煎蛋卷折起来,不断包裹住馅料。《津留见屋》有在贩卖蛋包饭,所以我很擅长这项工作。 我将完成品盛盘后,打算将塔拉帕酱汁和白酱淋在煎蛋卷的左右两侧时――想起试毒一事。 要是等淋上酱汁后再试毒,将破坏煎蛋卷的外观。如同刚刚的软包松饼一样,我认为将酱汁装在其他容器中,才是较为聪明的作法。 「我做好了,麻烦试毒,」 罗伊切下三份煎蛋卷的右侧边缘,林上两种酱汁。戚风·切尔将煎蛋卷送入口中,难受地叹了口气。 「我无话可说……明日太大人,你做的料理都好不可思议……也都很美味可口……」 我没办法亲眼看到大小姐和迪艾儿品尝料理的模样,因此,戚风·切尔的评价就是一切。 然而,我再次思索。不管是软包松饼也好,这道煎蛋卷也罢,为了试毒,莉芙蕾雅总是必须品尝遭人切分过的料理,不知道她究竟怀抱着什么样的想法。再说,客人和父亲不在时,她还必须独自品尝这些菜肴。 只为了一个人烹调而成,需要经过试毒的高级料理——不管使用了多么高级的食材,不管是出自多有名的厨师之手,这些菜肴真的算是美味的料理吗? (……这么说起来,就算当上贵族,也不代表一定好事连连。) 总之,今天侍童也严肃地将晚餐端了出去。 此时,我拜托士兵让我跟莉芙蕾雅再次会面,太阳西下后,我却只得到否定的答复。 「今天的料理并不差。只要你更努力烹调,她就按照约定奖赏你,并在期限前提前放你回去。」 「可是,我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啊!不然这样好了,我可以找几天来这里下厨,不去驿站城市工作,那她可以跟森边居民和解,让我来做料理吗?」 就算我这么倾诉,依然只得到否定的答复。 不仅如此,当我待在厨房里时,侍童不仅收走了被我房中被撕碎的窗帘,甚至还撤走了窗户上的完好窗帘。从这一天开始,我便没有办法与迪艾儿联络。 (到头来,我只能继续做料理了……) 我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偏离正轨呢?我怀抱着这样的想法,再次迎接孤独的夜晚。 ◇ 太阳升起,今天是白月七日。 依照指示,我必须使用敏咪果实来制作白天的轻食。 这是种完全陌生的食材。这颗果实跟网球大小相当,果实上覆盖着一公分左右的肤色长毛,外型古怪。 我询问后,才知道这是从加喀尔的南部深处进口的稀有食材。这究竟是什么样的食物呢?我小心翼翼地剥开诡异的表皮后,里面出现娇嫩的粉红色果肉。 甘甜的香气扑鼻而来,我吃了一口后,味道与桃子极为相似。这种水果不带一丝酸味,温和甘甜,水分跟桃子一样多,一口咬下后,蜜糖般的浓郁果汁滴落而下。 (这种水果这么美味,最好直接吃。) 我在心底低语,用少量的果实进行各种尝试。 光是捣碎果实再加一点砂糖,就能转化为优秀的酱汁了。最后,我考虑到口感,将捣碎的果实煮过后,加入砂糖和蜜,再倒入一些酒精挥发后的水果酒,就大功告成了。 然而,今天还有我昨晚准备的卡龙奶。 卡龙奶放了一晚后,已经彻底油水分离了。锅子表面漂浮着仿佛就连颜色都遭到浓缩的乳白色黏稠脂肪。不仅如此,油脂的份量超越我的想象。 牛奶的脂肪顶多只有百分之四左右,这么一来,两公斤的牛奶大约只含有八十克的脂肪,但卡龙奶的脂肪量绝对是牛奶的一倍。 (我记得水牛奶的脂肪含量刚好是牛奶的一倍。这么说起来,卡龙干酪尝起来就像莫札瑞拉乳酪。这代表卡龙奶跟水牛奶很相似吗?) 无论如何,能取得的脂肪当然是愈多愈好。我尽量仔细地捞起脂肪——黏糊糊的白色液体——装到其他容器中。 我成功取出鲜奶油。但为了让鲜奶油变得美味,我必须将它变成鲜奶油霜。我先将脂肪装到小土瓶中,大力上下摇晃。就算厨房一应俱全,我仍没有看到任何类似打蛋器的物体。 为了制作出鲜奶油霜,我必须让脂肪与空气混合,才能制造出松软的口感。既然如此,我认为这种做法应该有效。 这是我从毫不相关的地方取得的知识。我听说比起瓶装矿泉水,混入空气的自来水更能泡出美味的红茶。如果要使用矿泉水泡茶,可以大力摇晃宝特瓶,混入空气。 我运用这方面的知识,使用这种听天由命的方法。虽然一再重申过,但想要制作甜点,也只能靠我浅薄的知识和经验了。 (我记得玲奈曾说,不使用一般的电动电动打蛋器时,必须打发七、八分钟,才能打出鲜奶油。) 那么,使用这种方式的我,必须花上多少时间呢?要是搅拌过头,会使脂肪分离,变成乳脂。但我认为乳脂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制作而成的。 于是,我决定彻底搅拌这些脂肪。罗伊注视着我工作,他的眼神跟昨天一样认真。看到我现在的举动后,他也不禁露出错愕的表情。 包含休息时间在内,我大概花了十分钟摇晃土瓶。当我感觉继续摇下去会肌肉酸痛时,我将搅拌后的内容物倒进宛如金属碗的容器。 本来黏稠的鲜奶油现在沉沉地滴落下来。我用代替筷子的木串戳了戳,虽然带有一抹沉滞感,但仍呈现半液状,尚未变成立起的尖角状态。 我加入砂糖,试着用筷子搅拌。 在这么做之前,我先在更大一些的碗中装水,让装了鲜奶油的碗漂在水上,再进行这项作业。我记得鲜奶油在跟人的皮肤温度相仿的温度下就会融化,要是不冷却,就会恢复液体的状态。就算我现在使用的只是常温的水,但我多少能安心一些。 搅拌三、四分钟后,鲜奶油勉强能立起尖角了。 「哎呀,这样就好了。」 我事先做好了甜度比昨天更低的软包松饼,开始试吃。首先是敏咪酱。 这就像是在松饼上淋上水蜜桃酱,是个相当特别的组合,但我对甜点并不讲究,因此觉得相当美味。 只用刚做好的鲜奶油霜搭配松饼,感觉少了些什么。 但这里的人大概不曾品尝过鲜奶油霜,如此轻柔温和的口感应该会让他们感到很新鲜。由于原料是滋味丰富的卡龙奶,只要搭配帕纳姆蜜一起食用,应该会让对方感到满足。 于是,我今天也搭配着帕纳姆蜜和乳脂,让对方能选择喜欢的搭配方式品尝松饼。观察试毒的戚风·切尔的表情,我认为今天的成品不输昨天。 (如果没办法取得砂糖和卡龙奶,我就没办法在森边和驿站城市制作甜点。好想让莉蜜·卢和塔拉品尝看看这些料理。) 我这么思索,目送着侍童将我的料理搬出去后,站在一直放在一旁的锅子前。锅里装着去除脂肪的卡龙奶。 「那么,我要怎么处理它呢。」 罗伊本来要着手工作,听到我的自言自语后,他转过头。 「喂,你要丢掉卡龙奶时,就要叫士兵找人过来处理,卡龙奶腐坏后会发出恶臭,有特定的丢弃处。」 「不,就算把它放到明后两天,也不会腐坏喔?既然如此,我想利用它来制作料理。」 「……这是去除掉脂肪后的残渣,还能做什么料理啊?」 「就算去除脂肪,牛奶本身仍残留大量营养喔?丢掉的话太可惜了。」 去除脂肪的奶,也可以说是脱脂奶。只要将它加工成粉末状,就是所谓的脱脂奶粉。在日本,大家对脱脂奶粉的印象似乎不太好。但脱脂奶粉现在已经成了制作甜点的材料,在市面上贩售。 不过,这个世界应该不存在让生乳变成固体的技术。如果要模仿制作高汤粉的手续,为了延长保存时间,势必需要添加岩盐,这样味道会变得有些古怪。 (毕竟这是生乳。驿站城市没有贩卖卡龙奶,或许就是因为保存时间太短。) 这是我期待驿站城市也能贩卖卡龙奶时,所面临的苦恼。我该怎么保存卡龙奶?——我模拟了自己可能会遇到的问题。 杰诺斯没有冷藏工具,生乳最多只能保存两、三天。既然如此,最好的使用方式,就是将生乳当作乳脂和干酪的原料。然而,我刚刚实践后,发现两公升的卡龙奶,顶多只能取出不到两百公克的脂肪。 尽管脂肪量超乎我的预期,但仍剩下九成的脱脂奶。我预测脱脂奶仍富含丰富的营养,所以我无法像贵族一样,毫不留情地丢弃它。 (达巴克是以贩卖卡龙闻名的城镇,他们应该有固定的处理方式。) 看来我将来也必须调查这一点。然而,我现在必须自行摸索出脱脂奶的使用方式。 (好,我先把脱脂奶当作煮汤的食材吧。还有――玲奈曾用脱脂奶粉制作卡士达酱。为了准备明天的料理,我也来挑战看看。) 我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用这种方式仰赖起自己的青梅竹马。 我感受着心中的痛楚,感谢着大概不会再见的青梅竹马,着手工作。 ◇ 莉芙蕾雅要求要用奇谬鸟肉和干酪当作晚餐。 她连续三天都要求我用奇谬鸟肉制作料理,她一定相当喜欢奇谬鸟肉。 (奇谬鸟肉和干酪……使用鸡肉和起士的料理啊……) 难得这里有烤箱,我打算制作类似披萨的餐点。不过,森边和驿站城市都没有类似烤箱的设备,就算我在这里学会操作烤箱,将来也没有活用的机会。 所以,我决定制作比较鲜为人知的料理——类似米兰肉排的菜肴。 所谓的米兰肉排,就是在肉上裹上面粉和蛋,拿去煎。是一种意式料理。 我不曾吃过正统意式米兰肉排,只吃过父亲制作的类似米兰肉排的菜肴。父亲偶尔会制作自己原创的米兰肉排当作宵夜或伙食,但我们家没有贩卖这道料理。 父亲在家会用鸡胸肉制作这道料理,所以我也决定使用奇谬鸟胸肉。我这次刻意剥掉皮,将胸肉切成宛如鲑鱼排、一公分厚的细长形状。接着,我用木棒轻敲胸肉,每位客人将分到两枚肉排,三位客人总共是六枚肉排。 我用皮果叶腌肉后,将切碎的大量干酪夹在肉排中。对方没有指定干酪的种类,但我决定使用味道浓郁、质感比较扎实又好切成小块的伽马干酪。 以上工作完成后,我开始制作蛋液。我使用磨泥器,将卡龙干酪磨成接近起士粉的细粉,混入蛋液中。 这是我跟父亲学来的米兰肉排。我不知道正统米兰肉排的制作方式,但我记得有人说当地会使用小牛肉来制作肉排。 总之,我用软包粉取代面粉,洒在刚刚准备好的肉上,沾上加了干酪的蛋液,用平底锅煎烤。如果用乳脂煎肉会太油腻,所以我使用了雷登油。雷登油是让我联想到橄榄油的植物油。 这么一来,本体就大功告成了。 我使用平常用在『奇霸兽堡』上的正统塔拉帕酱当作酱汁。我在故乡吃米兰肉排时,也会搭配添加大量洋葱丁的番茄酱。这种塔拉帕酱使用大量亚力果丁,除此之外,还带着宛如大蒜的咩姆香气,与奇谬鸟的米兰肉排一拍即合。 我试吃后,煎过的蛋和软包粉孕生出酥脆的口感,再搭配浓稠的干酪,让人无法招架。 如果我能在驿站城市贩卖这道料理,一定会大受好评。毕竟只要有油和蛋,我在驿站城市也能制作这道料理。 只要我有门路,就能跟西姆的旅行商人购买伽马干酪。然而,若我能将卡龙奶加工成干酪,就能克服这一点。要是购买不到雷登油,我只能用奇霸兽油脂取代它了。 然后,我还必须思考这道料理是否适合奇霸兽肉。 奇霸兽肉本身的味道是不是太强烈了? 我必须实际烹调过才能知道。但我认为这将成为一道充满饱足感的料理。不是米兰猪排,而是米兰奇霸兽排。只要用波糖饼皮包裹这种肉排,就可以在摊贩贩卖这道轻食了。 (我很难在摊位上使用煎炸的方式制作料理,毕竟不容易维持火候,若事先制作好料理,美味度也会下降……) 我制作着要端给客人吃的料理时,不断思索。如果不沉浸在思考中,对于将来的不安将使我崩溃。 然而,我今天也没有收到莉芙蕾雅给出任何特别的感想。 ◇ 又过了一天,今天是白月八日。 这一天的早晨,我接获大小姐不满的抱怨。 大小姐表示:「如果连续三天都让我吃一样的料理,我绝对不会绕过你。」。也就是说,她希望我 制作其他点心,而不是软包松饼。 做点心不是我的专长啊。尽管我这么嘟囔,但大小姐听不见我的抱怨。我别无他法,决定挑战做饼干。 我过去只有在一旁看过玲奈制作饼干,这是我首次亲手制作这道点手。 我先搅拌乳脂,使它恢复半液体状,混入砂糖和软包粉,为了不结块,我分次混入少量软包粉,仔细搅拌。接下来,我分次倒入少量卡龙奶,等到面团的硬度可以用手捏出形状后,便开始揉面。 接下来,我将软趴趴的面团摊在洒了软包粉的砧板上后,使用较粗的搅拌棒,像要制作荞麦面一样,将面团压平。由于这里没有饼干模型,我使用小酒杯将面团压出圆形造型,接下来再用调理刀将面团切成方形和星形。我将剩下的面团揉在一起,再次摊在砧板上,尽量压出形状后,用手将剩下的面团揉成圆形。 昨天被我略过的烤箱终于要登场了。这是个原理简单的烤箱,只要在烤箱底部的燃料库点燃火苗即可。为了不让饼干烧焦,我将火侯调至小火。罗伊将烤箱的使用方法告诉我。烤箱所使用的燃料是终于登场的碳。 饼干送入烤箱后,我使用剩下的脱脂奶制作卡士达酱。 我先用奇谬鸟蛋蛋黄混合砂糖后,放入软包粉。混合得差不多后,我分次加入少量脱脂奶。 制作卡士达酱的方式跟做饼干有些相识。制作西方甜点时,面粉、牛奶、砂糖、蛋和奶油果然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直到面糊变稀为止,我不断混入脱脂奶,接着,将锅子拿去加热。等水分几乎挥发,酱汁变得黏稠后,便大功告成。 尽管做出的成果与卡士达酱相似度不高,但成品充满卡龙奶和乳脂的滋味,味道令我满意。身为制作甜点的门外汉,我已经卯足全力了。 在我制作卡士达酱时,饼干已经烤好了。等饼干放凉后,我拿起一块试吃。饼干口感酥脆,跟松饼相比,饼干的重现度较高。 为了预防失败,我准备了多余的面团。我决定顺便将它们全制成饼干,送入烤箱。在这之间,我跟前天一样,开始制作亚萝果酱。直接品尝这些饼干已经够美味了,再搭配上卡士达酱和亚萝果酱当作配料就足够了吧。 于是,我顺利完成任务。 由于我成功烤出了所有饼干,所以饼干的量相当大。 「饼干不容易坏,剩下的份请当作晚餐后的甜点。」 我虽然这么吩咐,但果然还是未接获莉芙蕾雅的回复。 ◇ 当天晚上,她的要求是「只要使用奇谬鸟肉,什么都好」。 这么说起来,她今天中午也没有指定食材。 她还有拿我的料理跟知名副主厨的料理较劲吗?由于我从第二天开始就没有机会与迪艾儿交谈,所以我无从得知。 话说回来,「什么都好」最让人苦恼。这里的食材丰富,可以制作的料理也大幅增加。 苦恼过后,我决定用最近在研究的料理出击——『奇谬鸟肉丸』,为了在《奇谬鸟尾巴亭》贩卖『奇谬鸟肉丸』,我曾反复试做过这道料理。 我使用奇谬鸟的胸肉部分,用切肉刀将肉剁碎,并捏成棒状扁平肉饼而非椭圆形,且单纯靠腌渍时的岩盐调味,没有添加调味料。 问题在于大家品尝这道料理时,该搭配什么酱汁。 此时,新食材奇奇果实登场。 我曾在驿站城市见过这种果实,但我不曾试过味道。这种红紫色果实比拳头稍微小一些,宛如柿干般充满皱纹。是与旅行用的亚力果干一同贩卖的携带用食物。 我白天曾确认过奇奇果实的味道,这种果实带着一丝甜味和强烈的酸味,味道独特,与梅干有几分相似。 经我询问后,这种奇奇干是从加喀尔传过来的保存方式。他们用岩盐和水果酒腌制奇奇果实后,干燥好几天。听到许多旅行者会将这种果实放入波糖汤中食用后,我吃了一惊。 再来,许多嗜酒者也很爱喝腌奇奇果实的汁,由于味道太咸,他们会混合水或果汁一起饮用。奇奇果实融入腌汁的风味,能带来一抹独特的滋味。 因此,奇奇干在驿站城市也相当常见。 然后,在城下镇的厨房中,厨师会利用奇奇干当作特别的调味料。 奇奇干的存在让我心怀感谢。我本来就在找适合帮『奇谬鸟肉丸』增添风味的食材。 奇奇果实表面干燥,咬下后,里面却充满水分。只要捣碎奇奇果实,做成类似梅肉酱的酱汁后,就能搭配肉丸一起食用了。我也打算把这道料理当作《奇谬鸟尾巴亭》的新菜色。 每位客人将会分到四串烤肉丸。然而,如果就这样端出这道料理,对方可能会认为太单调,因此我决定为每串肉丸进行不同调味。 我用乳脂和饕油烤其中一串肉丸,在我的世界,这样的口味叫做奶油酱油味。 其中一串肉丸淋上我逐渐熟悉的白酱。 最后一串肉丸,我费煞了苦心。 虽然这么说,这在我的故乡是基本的调味方法。我将挥发酒精后的水果酒和饕油混合,加入皮果叶和砂糖,甚至用了帕纳姆蜜提味,调出甜辣照烧酱肉丸。 然而,不只是这样而已。我还用亲手制作的塔塔酱点缀肉丸。 塔塔酱需要使用美乃滋。只要与蛋、醋、盐和油,就能轻松制作出美乃滋了。 我先将蛋黄和盐混合在一起后,加入醋,再放入油,接着反复搅拌。只要这么做即可。 重点在于放入醋时,我必须意识到要将空气搅拌进去。由于没有打蛋器,这部分有些辛苦,但我已经习惯这样的作业,所以不以为意。 然而,由于原料不同,成品也与我世界中的美乃滋有些差异。雷登油与橄榄油极为相似,马马利亚醋的味道则介于葡萄酒醋和巴萨米可醋之间。这种醋呈现接近黑色的暗褐色,加入蛋黄后,混合成深橘色的美乃滋。 不过,成果并不差。马马利亚醋的味道接近葡萄干,感觉上有些差异,但味道确实跟美乃滋极为相似。马马利亚醋的酸味不强,味道相当柔和。 只要我切碎水煮蛋和生亚力果,再用盐和皮果叶调味,塔塔酱就完成了。只要将塔塔酱涂在照烧肉丸上食用,塔塔酱就能衬托出甜辣酱的浓厚滋味,味道豪华又豪迈。 「……这下子试毒真辛苦呢……」 总共有三人份的料理,各分成四种调味。戚风·切尔拼命忍耐着笑意。 我其实可以将所有鸡肉丸统一做成照烧塔塔酱口味。但我昨天待在厨房时尝试许多做法后,我不认为照烧酱的味道特别出色。奶油酱油和白酱就不用说了,涂上奇奇干酱的肉丸也十分美味。吃完浓郁的照烧肉丸后,反而更能衬托出奇奇干朴素的味道。 既然我找不出逃跑的手段,我只能设法做出美味料理,融化莉芙蕾雅顽固的心。我这么鼓舞自己,使出全力烹煮每一顿料理。 然而,莉芙蕾雅仍然毫无音讯。就算我要求见她一面,她也不答应。 3 (到头来,今天也顺利结束了……) 工作结束后,我回到房间。窗户大大敞开,我望向窗外黑暗的夜色,心中暗忖。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在这里迎接第四个夜晚。 迪艾儿果然没办法溜出城下镇吧。事情没有恶化,也没有好转。仿佛这就是上天赋予我的新生活一样,只有时间不断流逝。 然而,赛克雷乌斯后天清晨就要回来了。这么一来,不管我愿不愿意,如此非现实的生活 将会遭到破坏。就算时间过得多慢,只要再过一天,如此愚蠢的生活就会烟消云散。 那一天好遥远。我待在厨房时,总会设法掩盖住这样的情感。现在那些苦恼与悲伤却一涌而上,仿佛要击溃我的胸口。 (爱·法……你现在在想什么呢?) 当她的名字和她的存在浮现在我心中时,我的心总会不规律地跳动。 仿佛有人硬是撕裂了半个我。我深刻感受到自己究竟有多依赖爱·法、到底有多依靠着她的存在。 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待在这里?我真的踏在这块土地上吗?自己为什么活着?――我平时不曾思考过的念头充斥在脑中。我感觉无依无靠,仿佛孤单地飘浮在宇宙中。我同时也感到深深的绝望,仿佛一头栽进漆黑的深海。 好想见爱·法一面。 好想听见爱·法的声音。 好想用我的指尖感受爱·法的体温。 这样的念头一直依附着我,强烈到我开始感受到自己的愚蠢。 爱·法之外的其他人,又是怎么度过这几天呢?不只是跟我渊源最深的卢家人,还有卢堤姆家、雷家、斯多拉家和佛家――我根本数不尽。 还有驿站城市的人们。每个人都存在遥远的回忆中。我明明活着,却仿佛沉浸在生前的记忆里。 我白天全神贯注在料理上,逃避烦恼。只要一回到房间,空虚感立刻就笼罩着我。不管我多努力钻研料理,也只有莉芙蕾雅能品尝到我烹煮的菜肴。虽然迪艾儿等人也会品尝到我煮的晚餐,但这仍无法抹去我心中的空虚。 我只想让爱·法、森边居民和驿站城市的人们品尝我的料理。我在这里习得的技术和知识,迟早有一天能展现给大家看――就算我怀抱着这样的想法埋头制作料理,入夜后,负面情绪仍重回我的心中,使我逼近崩溃。 「明日太大人……你差不多该休息了,否则身体会支撑不住……」 戚风·切尔轻轻依偎着我。 她的手明明碰触着我的手臂和肩膀,我却因空虚而没有任何感受。 「抱歉,我还睡不着。」 「这样啊……可是,只要躺着歇息,就能恢复精力。请回床休息吧……」 「――说的也是。」 不管站在窗边还是躺在床上,我心中的黑暗依然一样深沉。既然如此,我最好还是躺下,让戚风·切尔放心。 「……后天早上、主人就会回来了……明日太大人,我最多只能跟你相处一天又多一点的时间了……」 「是啊。」 「我虽然对此感到遗憾……可是……看到你难受的模样,更让我心痛……」 戚风·切尔扬起一如往常的微笑,她不可思议的紫色眼眸,闪烁着烦恼的光芒,仿佛在找方法将想法正确地传达给我。 她担任奴隶这么多年,尽管她一部分的心已经被磨耗殆尽,使她变得异于常人,但她仍留存着为他人着想的心情。 要不是她陪在我身边,我说不定早就崩溃了。 但是――没有任何东西能填补我胸中的大洞。 「……不好意思,那我先休息了。」 「好的……」 戚风·切尔轻轻松开手,关起双开式的窗户。于是,我们分别前往由屏风隔开的床铺。 「明日太大人,祝你有个好梦……」 「你也是。」 我无力地倒在床上。 戚风·切尔熄灭灯笼中的火苗,黑暗笼罩我的视线。 我的身体有如一坨烂泥般疲惫,但我却感觉不到一丝睡意。我的心大概拒绝睡眠吧。就算入睡,也只会遭到恶梦折磨。 (恶梦……现在的状况更像一场恶梦。) 如果有任何证据显示我两天后就能回家,我就不会如此走投无路了。但对方是赛克雷乌斯。不管我多么想要积极思考,我仍无法打从心底相信那个男人。 想当然耳,如果莉芙蕾雅不释放我,导致我必须与赛克雷乌斯面对面,我必须设法让对方与我和解。但当赛克雷乌斯知道自己女儿闯的祸后,最快的解决方式就是杀我灭口。考虑到这一点――我将无法与爱·法和其他人见面,从这个世界消失无踪。这样的想法,就是导致我陷入恐惧和绝望的原因吧。 如果只是与爱·法分隔两地几天,我还能忍受。不过,如果我就此与她天人永隔,我一定死不瞑目。 我最后一次见到爱·法时,她洋溢着幸福笑容的脸庞深深印在我的眼底。 ——我希望能平静度过休假日―― 一起休假时,我们要久违地待在家悠哉度过,爱·法当时喜不自胜。我们同时休假的日子,也就是白月八号,正是今天。 ――明日太,你努力工作时,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喔―― 我绝对没有掉以轻心。但恶棍仍绑走我,使我无法回到法家。爱·法究竟有多暴跳如雷,爱·法究竟有多伤痛欲绝――我一定让爱·法比我更苦恼又绝望。 (爱·法……) 我没有入睡,翻了个身。 此时,某种叽……的奇妙音色窜入我的耳中。那是金属叽嘎作响的微小声音。 难道风把窗户吹开了吗? 不,这里的窗户是朝外打开的形式,做工并不粗糙,风不可能吹开窗户。但通往走廊的门也紧闭着。 难道说,戚风·切尔又把窗户打开了吗? 不,我竖起耳朵后,听到她规律的呼吸声。 那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从床上抬起上半身。 此时――靠窗的屏风后方,出现一抹黑色人影。人影比昏暗的室内颜色更深沉,宛如凝聚出的暗黑。 「什……」 「不要出声。」 对方压低声音说。 这是一位耳熟的少年嗓音。 微弱的月光射进采光的窗内,在月光照射下,少年宛如野兽的黄色眼眸闪闪发亮。 「你是――?」 「不要大声嚷嚷。如果那个睡着的女人发现就麻烦了。」 这位少年――有着负伤野兽般的眼神,以及稚气未脱的沙哑声音,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少年低语: 「你看不见我吗?靠这点月光照明应该就足够了吧?」 他用力抓住我的手腕。 我感到茫然,仿佛在做白日梦一样。他用力将我拉到屏风后方。屏风后方有一扇大大敞开的窗户,皎洁的月光照耀进室内。 在苍白的月光下,颜色看起来比白天更深的绯红色发丝轻轻随风飘摇。 「季达……你怎么会待在这种地方?……」 「你问问你自己吧。」 插图p175 赤发少年季达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说,放开我的手腕。 「法家的明日太,你看起来意外地有精神嘛,住在贵族宅邸的感觉怎么样?」 这是季达首次呼唤我的名字。 他的脸庞仍带着一抹稚嫩,身高则比我矮半颗头,身穿布满细小斑点的毛皮披风。他是马萨拉猎人季达――义贼·赤胡葛拉姆的遗孤。就算我们见过几次面,我仍不习惯他不可思议的外表。看到他的出现,我的心中混乱不已。 「你、你究竟是怎么偷溜进来的?在看门狗和卫兵的守卫下――不对,你怎么会知道我待在这里――」 「我明明叫你别大声嚷嚷。难道没有卫兵守卫这间房间吗?」 季达纤瘦 的细长面孔流露出不悦的表情,黄色眼眸再次瞪向我。 「你刚刚一直开着窗吧?多亏于此,我知道你在这间房间。然后,我在带着钩爪的箭绑着菲尔巴哈蔓草,射中屋顶后,攀着蔓草爬到这里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没有人知道我被抓到这座宅邸吧?」 「……森边居民嚷嚷着说,一位名叫赛克雷乌斯的贵族就是绑走你的犯人。我没有直接跟他们交谈――一位名叫托兰的米凯尔的男人,告诉我这座宅邸的位置。」 我没料到会从他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大惊失色。 「昨日、那个男人到驿站城市时,我看到森边居民在逼问他。于是,我趁那个男人回托兰时抓住他,询问这间宅邸的位置……那个男人从前似乎也住在城下镇。」 「对、对啊,似乎是这么一回事――可是,有石墙保护着城下镇,没有通行证的话,不能进出这里吧?」 「只要有道具,什么事都办得到……你想知道我使用的手段吗?」 我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 「那么,你――你究竟为什么会跑来这种地方?」 听到我的询问后,季达垂下嘴角。原来这位少年也会露出如此稚气的表情啊。我在心中感慨不已。 「因为……你之前自以为是地教训我一顿,现在却落入敌人手中。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沮丧的样子。还有――」 他的黄色眼眸闪烁着光芒。 「根据你所述,住在这座宅邸的贵族赛克雷乌斯就是一切的幕后黑手吧?听了森边居民和托兰的米凯尔所说的话后,我才知道这件事……既然如此,我想确认一下这座宅邸的警备有多森严。」 「――有士兵和守门犬守卫着这座宅邸吧?」 「是啊,但警备没有我想象的森严啊。名为赛克雷乌斯的男人明明干了这么多坏事,竟然还能这么悠哉地过日子。」 少年娇小的身体逐渐散发出骇人的气势。他散发出野兽般的杀气,不输森边猎人。 「算了,他大概在宅邸里中配置了更多部下。这座宅邸大得惊人,我要费一番工夫才能找到他的所在地吧。」 「季、季达,你该不会想要对赛克雷乌斯――」 「那家伙还没回宅邸吧?我听到森边居民提起这件事了……我今天只是来勘查一下。」 季达微微低下头后,仰头望着我。 「……对于遭到杀害的爸爸他们来说,如果有办法揭露那家伙的罪行,将是最好的饯别礼。等我搞清楚你们的企画究竟会成功还是失败后,我才会决定要不要动刀。」 「这样啊,既然如此――」 「要是这个国家的法律没有判他死刑,我发誓我一定会亲自砍下他的头颅。」 季达说的话相当骇人,但他没有流露出一丝怒意。但他拼命抑制着自己的杀气,我感受到的骇人气魄不过是他身上稍微溢出的杀意罢了。 在这样的黑暗中,我与宛如由杀气构成的少年相望。如此超脱现实的体验再次让我感受到思绪有些飘忽不定。 「……所以,你只是在侦查的同时,顺便确认我的状况吗?」 「啊,对了……如果我发现你是会被敌人收买的人,我打算把你的脸皮剥掉――」 他野兽般的眼神不断逼近而来。 「看来你只是在哀叹自己的粗心大意,真是没出息的男人。要是森边居民知道的你状况,一定会很错愕。」 「我没有办法反驳你……季达,森边的人们还好吗?」 我终于问出自己最好奇的问题。 季达暂时闭上双眼,稍微抑制住想要抱怨的心情,说道: 「当然不好啊。森边居民们失去理智,到处寻找你。驿站城市掀起了一场大骚动。」 「这样……啊……」 「最初,他们差点跟卫兵拔刀相向。现在他们不断在驿站城市东奔西走。由于城下镇的哨兵丝毫不理会他们,他们拼了老命追查绑架你的恶棍的真实身份。」 「…………」 「大批驿站城市的居民们也对卫兵厉言相向,他们现在都在等警护兵团团长于白月十日返回驿站城市。哨兵和卫兵们的混乱程度也不输那些居民。」 假使连赛克雷乌斯的亲弟弟——也就是护民兵团长都关在城里,他们当然会这么混乱。毕竟这极有可能是莉芙蕾雅一意孤行的计划。再说,就算这场骚动传进杰诺斯城,城里的人接获的消息应该是「在驿站城市做生意的森边居民遭恶棍绑架」。既然赛克雷乌斯等人没有下达任何命令,他们也只会事不关己地讪笑罢了。如果森边居民和驿站城市的无赖擅自起了纠纷,对他们来说也不是坏事。 「那么,你知道我的家主――爱·法的状况吗……?」 「那个女人啊。」 季达面无表情地说。 「那个女人现在每天到会前往驿站城市。但是,如果她察觉到我的气场就麻烦了,我尽量不靠近她,所以不太清楚她的状况。」 「这样啊……」 爱·法等人――森边居民和驿站城市的人们在拼命搜寻我的身影。光是听说这件事,我的心仿佛就要碎了。 「……虽然没有人因此受伤,但大家都相当难受。」 季达低声说道。 「你们有恩于我。我可以帮你转告一两句话给他们。」 我逼近季达。 但季达迅速后退,与我维持着相当的距离。 「季达……我没有资格拜托你这种事……可是,你可以带我回去驿站城市吗?」 「哼,你能跟猎人一样消除自己的气场吗?如果办不到,走出去不到十步,看门狗就会咬死你。」 季达用一句话就打消了我的愿望。 「这样啊……」 季达紧盯着垂头丧气的我。 「森边居民应该跟我一样,能轻易避开看门狗吧?再说,如果他们认识托兰的米凯尔,应该跟我一样能找出这栋宅邸的位置。但他们却把你丢在这里……这代表他们认为不值得为了帮助你而犯法。」 「这――」 我才刚开口,季达就用手掌遮住我的嘴,抛下一句:「不要大吼大叫。」 「……这是当然的。先不管触犯法律,他们找不到赛克雷乌斯绑架我的证据,森边居民现在不能被赛克雷乌斯逮到弱点。他们当然不能在没有证据的状况下触犯法律。」 「可是……」 「再说,绑架我的人不是赛克雷乌斯。」 说到这里,我终于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季达了。 季达不悦地闭着嘴,没有打断我。 「犯人是赛克雷乌斯的女儿,不是赛克雷乌斯……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不能这样以偏概全喔。」 「况且,你确实是被关在这座宅邸里。比起你的生命,森边居民果然更重视法律吧。」 季达嘟起嘴,似乎感到相当不满。他孩子气的举动,使我把他的身影与爱·法重叠在一起,吃了一惊。这么说起来,他让我联想到猫科猛兽的眼神――与爱·法生气的模样有些相似。 「同胞的生命胜过一切。难道森边居民有这么柔弱吗?竟然为了法律而无视同胞。」 「森边居民绝对不会这么做。他们只是――坚信法律与规矩的正确性。这样的信念说不定比驿站城市居民们更强烈。」 「哼,也就是说,他们跟身为盗贼之子的我不一样, 拥有冰清玉洁的灵魂?」 「不,我没有这么想――」 「随便你怎么想,我有我的手段,森边居民也有他们自己的手段。我用自己的手段来跟你见面了,他们却办不到这一点。」 季达用着挑衅的语气轻声说道,接着突然凑向我。 「所以,我要问你……你有什么话要转告同胞吗?」 他的表情和语气简直就像是――在询问我自己是否能帮得上忙。 我不知道他的内心怀着什么样的想法,点头答道: 「有,请你把我刚刚说的话一五一十告诉大家。然后,请他们把这件事转告萨修马。」 「萨修马……?」 「他是驿站城市居民,现在在协助森边居民。他大概是唯一能进出城下镇的人。所以,麻烦那个人尽快把这件事告诉梅尔菲力德――梅尔菲力德是一位贵族,也是杰诺斯领主的儿子,他跟我们一样想揭露赛克雷乌斯过去犯下的罪行。」 「我知道了。如果赛克雷乌斯抢先一步回来宅邸,你可能会陷入险境吧。我会把这件事告诉他们。」 季达这么开口后,黄色眼眸再次闪烁着奇异光芒。 「话说回来,这座宅邸中有没有一位叫做桑久拉的西姆人?」 「什么?」 「那个曾经打碎我肩膀的男人,是赛克雷乌斯的手下吧?通缉令上是这么记载的。」 「还、还有发布通缉令啊?」 「是啊。我只看得懂肖像画。他们发了通缉令,通缉绑架你的两个人。分别是那个名叫桑久拉的男人和一位不知名的西之民的男人。」 涅尔果然告诉卫兵了。 通缉令没有受到来自任何人的压力,在驿站城市流传。 也就是说――这件事的细节仍未传到赛克雷乌斯耳中。只要看到通缉令,他一眼就能认出上面的人是他的属下。这代表我确实还有一线希望。 「那位西之民大概是守护着赛克雷乌斯女儿的随扈,是一位名叫穆斯尔的武官。他的身材和声音都与绑走我的人如出一辙。你顺便也把这件事告诉萨修尔吧。」 这么一来,当梅尔菲力德能自由行动时,就能得知这件事的真相了。 梅尔菲力德只是一位执法人员,他究竟能使出多厉害的招数――我们只能等结果揭晓才会知道了。 「我一定会转告他……这么一来,我们就两不相欠了。」 当季达要转身离去时,我对着他的背影呼喊: 「等一下,请帮我告诉大家,我平安无事。还有……除了爱·法之外,也请你把这件事转告其他森边居民。」 「……我不擅长应付那个女人,所以我本来就打算告诉其他人。可是,你为什么要特地告诉我这件事?」 「呃……这是因为……如果你只告诉爱·法,我怕她会跟你一样,打算独自前来救我……」 「她会不惜犯法,瞒着大家过来救你?」 季达半阖着眼,挑起眉毛。他的表情相当复杂,似乎既错愕又感慨。 「……没想到在最后一刻,你还在炫耀你们的感情啊。」 「我、我才不是在炫耀。」 「我认为这样才是真正的同胞……真正的家人会做的事。」 季达这么开口,将右脚踩在窗框上。 「就这样吧,不知道我们还会不会见面……你的同胞们为了你拼命奔走,你至少必须为了他们努力撑过明天。」 「谢谢。季达,我真的很感谢你。」 季达没有回答我,就这么消失在窗户的彼端。 我慌忙冲向窗边,但他包裹着毛皮披风的身影迅速融入黑暗中。他刚才明明提到钩爪等道具,回去时却只是从窗户上一跃而下。他的体能真让人惊叹。 我关上窗户,叹了口气。 这么一来,我终于能把自已平安无事的消息告诉爱·法等人了。光是清楚这一点,我胸中满满的乌云已经消失无踪。 (接下来,只要平安无事地离开这里就好。) 我的心中涌出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取代了不安、苦恼与绝望。 当我在黑暗中垂死挣扎时,季达为我点了一盏希望的光芒。 (爱·法,再等我一下。) 最后,我紧握双拳,走向自己的床。 我的情绪这么激昂,不会失眠吗?尽管我感到担忧,但我后来记不得任何事,应该一下子就入睡了。那一晚,我没有受到恶梦折磨。 第四章 重逢之日 1 于是,白月九日就这么来临了。 这是我被绑架到这座宅邸的第五天早晨。 不管是哭是笑,这都是我最后一天在这座宅邸制作料理。接下来等着我的究竟是毁灭,还是与怀念的同胞重逢呢?――不管多么拼命,我都要让命运朝后者前进。我这么下定决心后,走向厨房。 「上面交代要你做出跟昨天和前天不一样的甜点。」 罗伊这么转达。 又是一个艰难的指令。除了松饼和饼干之外,我该做什么才好? 「嗯……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又怎么了啊?」 「杰诺斯的厨师会用高温的油油炸食物吗?」 「油炸料理啊,不怎么流行。」 「啊,可是,这里的设备可以做出油炸料理吧?」 使用柴火的炉灶真的能维持这么强的火力吗?我感到怀疑。 算了,只要不吝使用木柴,这并非难事。困难的是必须进行些微调整,维持一定的火力。 (那么,我只能使出最后的手段,试着制作甜甜圈了。做完甜甜圈后,我就黔驴技穷了。) 甜甜圈面团的制作方式与蛋糕和饼干大概相差无几吧。应该说,我对这方面的知识本来就不多。 (呃,我记得甜甜圈的材料也有蛋。) 我将奇谬鸟蛋和砂糖与卡龙奶混合在一起,接下来,我分批混入软包粉。由于我忘了要放多少奶油,我做了几个加了乳脂的试验品、加了帕纳姆蜜的试验品,以及加了两种食材的试验品。 接下来,我必须准备油。我借助罗伊的知识,并在他的帮忙下,在巨大的锅子中注入大量雷登油。光是这个步骤,不知道就要花费多少铜币。 再来就是不断焚烧柴火。不过,要注意不能添太多柴火。毕竟我要加入油,必须尽量提高警觉。 炸甜甜圈的油大概介于中温至高温之间。当热油开始摇晃后,我等待几十秒,利用木串取代筷子,戳了戳热油。由于木串的材质与我过去使用的筷子不同,所以我相当不安。但我只能用热油产生的泡泡大小当作确认油温的依据。 首先是高温。我算准油温大致达到一百八十度时,放入一个小的试验品。 我将捏成扁平圆形的试验品放入油中,发出悦耳的油炸声。但油温似乎有些不足。由于使用的油也不同,我很难拿捏出适当的油温。 于是,我增添了少量木柴,再放入一个试验品。像这样放入面团后,会使油温下降,所以不容易让油温维持一致。 但是,只要油的用量愈大,就愈能抑制油温的变化。所以我才在事后叫苦连天前,大致估算出油温。简单来说,我只要将油温控制在不会让面团烧焦的高温即可。我这么豁出去后,总算结束了修炼。 (嗯,我可以用奇霸兽的脂肪来油炸东西了。不会白费现在的修炼。) 我品尝试验品后,加了乳脂和蜜的试验品的味道最鲜明,所以我决定采用这种做法。 我再次开始捏面团。 我运用贫乏的知识想出了四种形状,方别是中间空洞的环状甜甜圈、浑圆的球状甜甜圈、笔直的条状甜甜圈、以及将细长棍状面团缠绕在一起的麻花甜甜圈。 我怕将甜甜圈炸得半生不熟,于是将甜甜圈做得比较小。因为这里没有泡打粉,甜甜圈口感将会相当扎实。贵族的下颚应该力气不大,若体积太大,他们可能会很难咀嚼。 那么,我该用什么来搭配甜甜圈呢?我手边还有足够制作卡士达酱的脱脂奶,但我怕对方会认为餐点太没有变化。 (对了,我可以简单地撒些砂糖在上面。) 只要我在甜甜圈上涂些融化的砂糖,让它干燥后,味道和外表就会与甜甜圈比较相似了。总之,我只能实际试看看了。 于是,我正式开始炸甜甜圈――此时,引发一场大事件。我放入几个甜甜圈,仔细观察面团变色的状况后,其中一颗甜甜圈爆炸开来。 「呜哇!」 高温的炸油四处喷溅。飞溅出锅外的油不多,但我就站在锅旁,忍不住感到生命受到了威胁。 「好烫!好烫、好烫!」 我拉扯溅到油的衣服,使衣服与我的皮肤保持距离。幸好油没有喷到我毫无遮蔽的脸和手上,真是侥幸。 「蠢蛋,你在做什么啊!」 罗伊将抹布放进水瓶中,拧过后丢给我。 我立刻将抹布放进我的胸口和衣服之间。接着,我下定决心,望向锅子内部。 爆炸的是球型甜甜圈。剩下三种甜甜圈发出吱吱声,炸出漂亮的颜色。 我用筷子救出这些甜甜圈,放在铁网上。炸裂开来的球型甜甜圈变成奇怪的形状,在油中翻滚。我也将它捞了起来。 「吓了我一跳……看来这样的形状无法承受面团内部的膨胀。」 我目前仍不知道甜甜圈爆炸的确切原因,只能当作是貌似最难炸熟的球型甜甜圈引发的悲剧。 「我才被你吓了一跳吧!竟然在最后的最后做出这种危险的举动!」 「对不起。」 我转过头,发现罗伊的脸庞比我更苍白,还用手按着胸口。他似乎真的大吃一惊。他的身上不见平时的凶恶,表情有些稚嫩。 「幸好我有多准备一些面团。我炸第二批时会更小心。」 「你还要继续啊!放弃吧!」 「不要紧。一定是因为形状不对。我会把球形面团改做成环状。」 我除去锅中焦掉的甜甜圈碎片后,调整火候,慎重地放入预备的面团。 悲剧果然没有再次发生。看来真的是形状惹的祸。 「真是的,吓得我少了几年寿命……」 罗伊仍在抱怨。 发生意外时,人才会展露本性。这样看来,眼前的青年确实不是坏人。 无论如何,我使用失败的作品和剩下的甜甜圈,尝试各种配料。最后,我混合了砂糖和少量帕纳姆蜜,涂在麻花状和直条状的甜甜圈上,环状甜甜圈则搭配亚萝果酱和卡士达酱一起食用。 若能有更多时间,我还想试炸一些包着果酱和奶油等馅料的甜甜圈。但我不知道将来有没有机会制作这种点心,所以就算没有尝试,也不觉得可惜。 「哎呀……这道轻食的味道也真是不可思议呢……」 前来试毒的戚风·切尔也相当满足。 今天的晚餐,就是她最后一次试吃我的料理了。 戚风·切尔和负责搬运餐点的侍童们离开后,我面向罗伊。 「你要不要也吃一个?我做太多了。」 「…………」 「果然是因为我使用了油吧。我光试吃就饱了。我等一下钻研料理时也需要试吃,想帮胃多留一些空间。」 「既然你这么坚持,我就不客气了……你好像变了一个人。」 「欸?是吗?」 「因为你明天终于要回家了,所以很兴奋吗?你首次在做料理时犯了大错,还有,你的表情也比之前更有精神。」 根据戚风·切尔所述,罗伊几乎不曾见过雇主赛克雷乌斯,因此,他大概做梦也没想到,赛克雷乌斯有多么心狠手辣。 所以就算赛克雷乌斯回来,察觉到女儿闯的祸后,罗伊也单纯地认为对方会付给我银币,让我回家。 要是能有这种圆满结局,我就不用这么辛苦了。我怀抱着这样的想法,答道: 「没这回事,我刚刚会犯错,纯粹是因为厨艺还不纯熟,毕竟我只是个半吊子厨师。」 「……如果你只是半吊子,我们该怎么办啊。」 听到他直率的语气,我有些吃惊。 「呃……所谓的厨师,不只是厨艺,厨师的精神也很重要吧?我明明不擅长做点心,还来挑战困难的油炸料理,最后失败收场。我果然只是个半吊子。」 「精神这种东西,甚至没办法拿去喂奇谬鸟。」 罗伊别过脸,抛下这句话。 「不仅如此,一文不值的气魄还会害死人。厨师只要思考做出美食的方法就好。」 「嗯~可是,为了煮出美食,我认为厨师的气魄也很重要喔?」 「……当厨师拿出气魄面对自己无法击败的对手时,说不定就再也无法当厨师了。」 这番话让我联想到某件事。 接着,我开始思索。在杰诺斯的城下镇中,究竟存在着几位厨师? 我首次遇见的厨师,与过去曾担任厨师的人,有没有可能互相认识呢?这样的可能性――应该不低吧。 「当环境让我没办法积极向上时,我就没办法做料理。若有人强迫我做选择,选择要待在怠惰的环境,或是要让身体变得一辈子无法做料理时……我一定不愿意做出选择。」 罗伊一脸错愕地望着我。 看到他的表情,我几乎能确定自己的预感没有错。 罗伊大概认识米凯尔——他知道对方违背了赛克雷乌斯的命令后,遭斩断手筋,无法再以厨师维生,处境凄惨。 既然如此,罗伊究竟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赛克雷乌斯手下工作呢?尽管我很想询问他,但我在脱口而出前制止了自己。毕竟这不是我能在敌营轻易阐述的事情。 「那么,你请用吧。我要开始钻研厨艺了。」 ◇ 时间来到下午时分。 罗伊暂时从厨房消失无踪。三刻的钟响起后,他终于得意洋洋地走了回来。 「根据上头吩咐,今天也是一样,只要使用奇谬鸟肉,不管煮什么都好……但是,要准备五人份的量。」 「五人份?该不会是主人提早回来了吧?」 我莫名感到忐忑不安,开口反问后,罗伊摇摇头。 「突然有客人来访,是某位贵族子弟。」 除非那位贵族是梅尔菲力德的朋友,否则与我无关。为了避免被客人抱怨,我顶多得更绷紧神经罢了。 (那么,该怎么办呢?我已经煮过奶油炖菜、煎蛋卷、米兰肉排、肉丸,我要做个适合当作结尾的料理……) 此时,我马上就有了主意。 虽然我不知道这道菜是否适合当作结尾。但是,比起甜甜圈,我更擅长制作一道油炸料理。那就是日式炸鸡块。 (嗯~我可以用饕油代替酱油、咩姆代替姜和大蒜、水果酒代替调理酒,虽然没有太白粉,但我应该可以改使用软包粉吧――再说,这里还有可以取代柠檬的细尔果实。食材方面没有问题。) 我下定决心了。我中午只使用过一次的油炸用油本来差点要被拿去丢掉,我阻止对方后,现在正烦恼该如何使用那些油。最后一晚,我就用自己擅长的这道菜来为这五天作结吧。 (如果我能制作出类似面包粉的食材,并设法买到蛋,真想挑战制作炸奇霸兽排。这样就能拓展更多可能性了。) 我这么思索,混合水果酒和饕油,并加入切碎的咩姆制作腌料。 我用盐和皮果叶仔细搓揉奇谬鸟腿肉和胸肉后,将肉泡在腌料中。我已经用盐腌过肉,所以只要腌半小时即可。 我趁这段时间来制作配菜。考虑到料理的外观,我想使用一些颜色鲜艳的蔬菜当配菜。 由于这里没有莴苣,所以我决定使用能取代高丽菜的堤诺叶。我将堤诺叶切丝――但杰诺斯似乎没有生吃蔬菜的习惯。 (既然如此,我干脆趁机让大家体会到生菜的美味吧。) 这里有雷登油和马马利亚醋,我可以轻易制作出沙拉酱。顺便附上美乃滋吧。 或许是因为我的头和胸口都比昨天轻松多了。我觉得自己的思考和手部动作也变得轻快不少。就算季达愿意帮我传达讯息,状况也不一定会出现戏剧化的改变。但我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知道爱·法能得知我还安然无恙地活着,我的心境就出现极大的变化。 (如果他们来不及前来搭救我,我只能靠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欺骗赛克雷乌斯了。无论如何,我绝对要活下去。) 我在心底这么思索,开始制作沙拉酱。 我用雷登油炒咩姆和亚力果丁后,加入少许奇多果实。接着趁把炒好的蔬菜放入深盘中冷却之际,将生亚力果和咩姆磨成泥。然后用七比三的比例,加入马马利亚醋和雷登油。将这些食材全部混合在一起后,用盐和砂糖调味。 为了与偏厚重的美乃滋做出差别,我在调味时特别强调酸味和清爽的风味。再以分别和辣椒与大蒜相似的奇多果实和咩姆,为料里添加了一丝辣味与独特风味。虽然这是我第一次尝试,味道却让我心满意足。 美乃滋完成后,我前往粮库挑选蔬菜。 只搭配堤诺叶丝未免太过单调了。于是,我决定要使用亚力果和涅浓。我将类似洋葱的亚力果切成薄片,类似红萝卜的涅浓切成细丝,与堤诺叶丝放进碗中,大致混合在一起。我加了比较多味道不如红萝卜强烈的涅浓,它鲜艳的橘色为菜肴增添了些许色彩。 准备好配菜后,我终于要处理日式炸奇谬鸟了。 我将腌料沥干后,混入蛋液,撒上软包粉。油温与甜甜圈相同,大约一百八十度。我仰赖白天培养的感觉,放入奇谬鸟胸肉后,厨房中再次响起悦耳的声音。 我仔细注意着面衣颜色的变化,依照过往的记忆,捞起炸奇谬鸟。 我将奇谬鸟炸成恰到好处的深棕色。在我们家和我们店里,这样的颜色代表鸡块已经炸熟了。 但我这次使用的食材完全不同,所以这样的颜色不代表肉块炸得恰到好处。我将肉块放在网子上,等沥干多余的油后,使用切肉刀切开肉块。 肉已经彻底炸熟了。 那么,来试吃吧――仍然滚烫的油和肉汁在口中用让人满意的速度扩散开来。 我使用了接近面粉的软包粉,而不是太白粉,因此虽然口感酥脆,但稍微偏软。虽然我自己也很难舍弃太白粉较为坚硬的口感,但这道炸鸡相当美味。 奇谬鸟肉也柔嫩的恰恰好。看来只要跟我的世界的日式炸鸡采用相同的确认方式即可。 我心满意足地望向罗伊。 「你要不要试吃看看?」 「……哼,你的表情真有自信。我中午说过吧,最近杰诺斯不流行油炸料理喔?」 「这样啊。这在我的故乡是经典菜色,与流行无关。」 罗伊一脸谨慎,抓起半块炸奇谬放入口中。 他闭上眼睛,仔细咀嚼后,吞咽而下。 「……可恶,真好吃。」 罗伊闭着眼睛,开口称赞。 「谢谢,那么,我要开始收尾了。」 我依序将胸肉和腿肉放入铁锅中,观察冒出的泡泡调节火候,尽量精挑细选后,完成了五人份的日式炸奇谬鸟。 我将炸奇谬鸟和沙拉装在同样的圆形陶瓷器皿中,最后放上席露果实。 为了避免味道混在一起,我将沙拉酱和美乃滋装 在其他容器里。 今晚的晚餐大功告成。 「……明日太大人,这是我最后一次试吃你的料理了……」 戚风·切尔被唤进厨房后,一如往常扬起妖精般的微笑,将罗伊切下的炸鸡块放入口中。 「哎呀……这是我第一次品尝到这种名为油炸的料理……相当美味……」 「对啊,我也最喜欢油炸了。」 戚风·切尔结束试毒的工作后,深深行了一礼。 「那么,我请人拿走了……直到明天早上为止,还请你多多指教了……一直以来谢谢你了……」 「我什么都没做,你不需要道谢。」 我回答后,察觉了一件事。她想表达的,大概是「谢谢你一直让我品尝美味的料理」吧。 然而,身为负责试毒的奴隶,这种话并不恰当。尽管如此,戚风·切尔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她的眼神道尽了一切。 「……今天是你的最后一天吧,你还是打算留在厨房里吗?」 戚风·切尔和侍童离开后,罗伊询问。 「是的。我不能浪费时间。如果不会打扰你,我打算待在这里。」 罗伊默默地开始处理自己的工作。 罗伊平时总是会聚集所有烹调助手,六个人一起煮晚餐。自从我开始留在厨房里后,就没有人来帮忙了。莉芙蕾雅似乎尽量不想让宅邸的人与我接触。听说现在由罗伊独自制作数十人的主菜,其他厨师和助手们则利用其他厨房制作配菜。 罗伊做的料理口味总是很复杂。但我询问他后,发现他使用食材和调味料时,不管是种类和份量都有受到限制。这些物资是准备给主人食用的,佣人只不过是跟着享口福。 另一方面,他钻研料理时,却能毫无限制地使用食材和调味料。毕竟练习时不会使用太大量的食材。再说,若厨师不多修炼,待在宅邸也没有意义。 依据这件事和罗伊本人的口气,我推测他在这里的首要工作是磨炼厨艺。为佣人制作料理不过是空闲时处理的工作。 虽然是题外话,但他们料理时几乎不会使用亚力果。这么说起来,卡谬尔·佑旭曾说,亚力果是庶民的食材,城下镇几乎遍寻不着。虽然这间厨房里备有不少亚力果。但罗伊似乎把它视为不值得使用的食材。 (亚力果营养丰富又美味,不管价钱是高是低,它明明是相当优秀的食材。) 我悄悄这么思索,开始钻研料理,并观察罗伊烹煮餐点。 「你今天要煮火锅啊·」 罗伊将包着切碎树果的软包丸子放入加了乳脂和香草的汤中,就像上次那道轻食一样。 罗伊瞄了我一眼,低声说:「如果把……」 但他就这么闭上嘴巴,所以我询问:「什么意思?」 「……如果把这碗汤,跟乳脂炒过的软包粉混合在一起……会怎么样?」 罗伊没有望向我,这么开口。 也就是说,如果把我在制作奶油炖菜的过程中,使用的白酱加进这碗汤里,会做出什么样的料理吧? 我抱着手臂,在脑中验证。 「会怎么样呢?这道汤已经使用了大量乳脂,就算让汤变得比较稠,吃起来也不顺口。」 就算把烹调炖菜的方式套用在其他料理上,也不能保证菜肴一定会变得美味。我给出这样的答复。 「这样啊。」 罗伊开始搅拌锅中物。 「……你待在驿站城市时,你的厨艺一定大受好评吧。」 「是啊。这都是托奇霸兽肉的福。」 「奇霸兽肉真的可以吃吗?只有森边居民有办法咀嚼那么坚硬的肉吧?」 「没这回事。奇霸兽肉的口感只比卡龙肉稍微坚韧一些,鲜味却完全不输卡龙肉。不管煎烤或炖煮都很美味。」 「这太奇怪了,真让人难以置信。」 这么说起来,我今晚离开这间厨房后,这辈子可能就再也见不到罗伊了。他大概为此感到惋惜,所以现在才跑来跟我说这些话。 (要是他一开始能用普通的态度对待我就好了。) 我并不讨厌这位名为罗伊的年轻人。尽管他个性傲慢,俗不可耐,但我们都是厨师,如果我们能在正常的状况下遇见彼此,进行正常的交流,说不定会成为好友。我甚至开始产生这样的想法。 只有一件事情让我看不下去。 「请问一下,你怎么看待马修多拉的人民?」 「什么?你怎么突然问这种事?」 我本来打算视罗伊的反应,决定要不要收回这个问题。幸好他只是露出意外又茫然的表情。 「没有,我来自异国,不太了解赛尔法和马修多拉的纷争。你会把北之民当昨敌国人民,憎恨他们吗?」 「真是冒失的家伙……我不憎恨他们,奴隶就是奴隶啊。」 「我也无法理解奴隶制度。这只是我单纯的疑问。你明明不憎恨奴隶,却用粗暴的态度对待他们,不会感到良心不安吗?」 「……你这样找碴真的让我很火大。你现在为什么要跟我说这种话?」 「这当然也与戚风·切尔有关……再说,我有一位混合了北方和西方血统的朋友。」 我已经好久没见到卡谬尔·佑旭了。我的脑中隐约浮现出他装傻的身影。 「虽然我没办法发自内心尊敬那个朋友,但他极富魅力……再说,因为他是混血儿,遭遇许多不幸,使他的性格让人捉摸不定。所以,坦白说,看到别人因为出身而遭到歧视,使我感到很不愉快。」 「不过啊……马修多拉人也会把赛尔法之民当作奴隶啊?没道理只有我们受到责备吧?」 「我并不是在责备你。我只是感到疑惑。就算杰诺斯与马修多拉距离遥远,这里的人民仍对北之民深恶痛绝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 罗伊停下动作,不耐地望着我。 「先告诉你一声,我可不会鞭打奴隶喔?只有他们的贵族主人得以这么做。」 「可是,你上次打算拿土瓶扔她吧?」 「那是因为那家伙说了蠢话!……不,现在想想,她说的确实没错……」 说到这里,罗伊突然像个孩子似的,开始大声嚷嚷。 「什么嘛,因为这是你的最后一天,所以你打算说出这几天没说出口的怨言吗?如果我的作法让你不高兴,你直接说就好啦!」 「我并没有感到不高兴。我说过了吧,我只是感到疑惑罢了。为了以后着想,我想多听听西之民的意见。如果我让你感到不愉快,我愿意道歉。」 罗伊一脸不悦,陷入沉默。 我太多嘴了。我这么反省后,继续钻研料理。 此时,仿佛在等待我们结束对话似的,有人从外面打开厨房门。 「明日太大人,可以打扰你一下吗?……莉芙蕾雅大人找你过去……」 走进来的人当然是戚风·切尔。 「因为这是最后的晚餐,所以她想告诉我感想吗?如果她能直接释放我就好了。」 「不……今晚的客人似乎坚持要跟明日太大人谈一谈……」 「什么?是哪个贵族家的少爷?」 「……是达雷姆伯爵家的二少爷伯亚思大人……」 除了梅尔菲力德之外的贵族都是我的敌人。不,其实梅尔菲力德也不算是我的伙伴。我们只是筑起一起战斗的关系罢了。 「 我可以拒绝对方吗?就我的立场来说,我不想认识其他贵族大人了。」 「贵族都找你过去了,你竟然敢拒绝吗?就算对方不是莉芙蕾雅大人,你也会吃鞭子喔?」 罗伊一脸不悦地插嘴,。 「他们大概很满意你的料理,打算赏你铜币吧。我不认为达雷姆家的二少爷会给你银币啦。可是,去收点钱也没什么不好吧?」 看来掌管这座城镇的贵族们并没有受到人民的敬爱。 尽管如此,我的心情仍未受到安抚。 「可、可是,我是被人绑架过来喔?竟然让我跟客人见面,未免有点奇怪吧?」 「谁知道啊。听到客人对你赞不绝口,莉芙蕾雅大人想叫你出去炫耀吧?就算知道这些内情,达雷姆家的二少爷也不可能忤逆托兰家人啊。」 情势对我愈来愈不利了。 「不管怎么说,既然莉芙蕾雅大人都准许你出去了,你也没有权利拒绝。赶快出去吧。」 于是,我叹了口气,跟戚风·切尔和士兵们步出走廊。 听到莉芙蕾雅在这种状况下给出许可,让我有些耿耿于怀。 (算了,倘若她只是个想法单纯的女孩,确实可能做出这种决定……她该不会打算把我送到那位侯爵家吧?) 若季达不知道我离开,他自然没办法把这件事告诉森边同胞和萨修马。要是我现在被移送到其他地方,绝对会对我造成致命伤。 (如果对方真的这么打算,就算撒下瞒天大谎,我也要待在这座宅邸里。) 真可悲,我认为那位贵族绝对不是萨修马和梅尔菲力德派来救援的人物。卡谬尔·佑旭不曾告诉我,除了梅尔菲力德之外还有其他贵族协助他们,就算有人前来救援,我认为大概也是明天早上的事了。 我这么思索,穿过宛如迷宫的走廊,来到熟悉的豪华大门前。客人们似乎待在装饰着水晶灯和四座石像的房间里用晚餐。 「……进房间前,我先交代你一件事。与客人交谈时,千万不能说出你的姓名或身份。」 听到负责带领我的士兵这么吩咐,我皱起眉头。 「既然你这么交代,我会乖乖照办。可是,如果不跟贵族客人报上名字,不会很失礼吗?」 「……你不需要在意这种事情。」 士兵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抛下这句话,对着房间呼喊。 「我把外国厨师带过来了!」 接着,门打开了。 房里确实坐了五个人,以及负责护卫的武官穆斯尔。 莉芙蕾雅当然坐在上座。她穿着跟前几天一样的纯白洋装,胸口垂挂着与洋装相仿,满是蕾丝的领巾,一个人独占四人坐的椅子。 右侧坐着迪艾儿和她的父亲。迪艾儿穿着比大小姐更朴素,却相当高级的深蓝色洋装,拘谨地坐在椅子上。她今天也用银色发饰夹起刘海,甜美可爱。然后,她完全不看向我,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 既然迪艾儿没有被赶走,代表莉芙蕾雅一定说了谎,骗客人们她是以某种方式雇用我。 先不说这个了,坐在迪艾儿身旁的人,是我首次见到的迪艾儿父亲。他的体格娇小结实,充满南之民的风范。他也穿着一件品质良好的连襟上衣和西式裤子。他的头发和胡子是普通的褐色,不像女儿一样深浅不一。闪烁着顽固光芒的绿色眼眸让人印象深刻。 今天的客人们坐在两人对面。 其中一位客人是男性,他确实很有贵族风范。 他的衣服不算华丽,装饰着刺绣的腰带绑着奶油色的长衣,手臂和脖子不经意地闪烁着宝石与银饰的光芒。一头深褐色发丝紧贴在头上,体格虽然称不上肥胖,但有些丰满圆润。 他有着黄褐色皮肤,深茶色眼眸。他一定就是达雷姆伯爵家得二少爷伯亚思大人吧。 然而―― 坦白说,我是过一阵子后,才有办法仔细观察他们的模样。 我踏入房间的瞬间,视线便盯着坐在伯亚思身旁的女性不放。 那是一位明眸皓齿的年轻女性。 她穿着银制护胸,腰际下方包裹着一块华丽布料。从宛如开衩般的接合处露出的脚部线条艳丽动人。 她的肩膀披着织成复杂花纹的披风,但她紧致的身躯完全毫无遮蔽。 银饰和宝石制成的别致发饰点缀在长长的秀发上。尤其是垂坠在她双耳的新月形银饰,在水晶灯的照明下熠熠生辉。 她的手指也戴着许多戒指。无数银色细手环在她的手轴上摇晃。若她不是一位如此貌美的女性。她身上的饰品真的多到让人退避三舍。 她真的是一位貌美如花的女性。 我活了十七年,第一次看到如此美丽动人的女性。 然后―― 这位女性有着一头金褐色长发,蓝色眼眸中的光芒比任何人都强悍,还有着牛奶巧克力色的肌肤。 「看来果然没有错。」 那个女人的音量不大,却宛如钢铁般强悍。 「这个人是我的家人,法家的明日太。既然我发现了这件事,我要直接带他回去了。」 穿着美丽服装的爱·法严肃地开口。 2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莉芙蕾雅代替说不出话来的我开口询问。她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即将大发雷霆。 「就是这么一回事。然而,针对我方做出这种突袭般的行为,我跟你道歉。」 坐在爱·法身旁的贵族青年莫名用着开朗的语气答复。 我的视线无法从爱·法身上移开。 「这个人似乎就是几天前遭到恶棍绑架,在驿站城市引发一场骚动的森边厨师,法家的明日太。要不是这样,我今天吃完美食就可以离开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莉芙蕾雅用相同的声音,重复相同的台词。 「哎呀,这是我方该询问我的问题吧?这个人明明是森边居民,却待在托兰伯爵宅邸做料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要请哪个厨师来宅邸工作,是我的自由吧!」 「是的,你说的没错。不管你要找西姆人、加喀尔人、甚至是马修多拉人或外国人来当厨师,都是你的自由。但是,遭恶棍绑架的人物现在却出现在托兰伯爵的宅邸做料理,你至少该针对这一点解释一下喔?」 男人亲切却莫名拐弯抹角的语气,与卡谬尔·佑旭极为相似。 但他的声音洋溢着纯真,缺少卡谬尔特有的老奸巨猾的感觉。我紧盯着爱·法的身影,茫然地思索。 「其实,今天有朋友来找我商量。据说一位法家的明日太被监禁在托兰伯爵的宅邸中。由于他的地位低,无法亲自过来确认,所以他拜托我借他一臂之力――我当时还一笑置之,认为不可能,没想到他说的是实话。」 「……也就是说、你骗了我啊。这个女人自称是身上流有西姆血液的富豪之女,其实是森边居民。」 「是的。她是森边居民,名为法家的爱·法。为了确认待在这里的人是不是法家的明日太,我请与他关系最深的人一起过来确认……虽然这么说有些失礼,但她的美貌让人难以想象她是森边居民吧?」 「……所以说,达雷姆家真的大胆到敢忤逆托兰家啊……?」 听到她声音中蕴含着不祥之兆,我终于将视线从爱·法身上移开。 莉芙蕾雅依然坐在长椅上,站在这 位火冒三丈的少女身旁的武官穆斯尔将手伸向刀柄,仿佛在呼应少女的怒火。 「西方男人,你还打算再继续犯错下去吗?」 爱·法的用冷静的声音静静地牵制穆斯尔。 「驿站城市通缉令的画像清楚描绘着你的脸。看来另一位叫做桑久拉的男人似乎不在这里。」 「是谁!明明没有人知道这个厨师待在宅邸!究竟是谁去密告的!?」 莉芙蕾雅小巧的手大力敲着桌子。几个几乎全空的容器和玻璃杯发出碰撞声。 「迪艾儿,是你吧……是你去跟驿站城市的人告密吧?毕竟你能若无其事地跑去肮脏的驿站城市!」 「你可以不要找我碴吗?我有好好遵守约定噢。虽然我本来就不相信明日太是出于自己的意愿来到这做宅邸。」 迪艾儿若无其事地说。她看到爱·法走进房间时,一定曾大惊失色,但她仍装作不认识爱·法。 「我这几天不曾离开城下镇,不可能去告密。再说,除了明日太之外,我在驿站城市也没有其他朋友。」 「嗯,我能保证女儿的清白。我这几天没收了她的通行证,她绝对不可能离开城下镇。」 迪艾儿的父亲首次开口。他的声音确实与外貌相符合,似乎顽固又倔强。 「然后,我也要问你一件事。根据你对小女所述,要是森边居民知道这位明日太主动来宅邸担任厨师,将受到无谓的刺激,所以要她保密――你确实说过这种话吧?」 莉芙蕾雅对他说的话置之不理,继续敲桌子。 「那究竟是谁去密告的!我要狠狠鞭打背叛者,直到那个人失去意识为止!」 「我也不知道密告者是谁。那个人一定相当忠心耿耿,为了避免主人继续犯错,而鼓起勇气这么做。」 看到穆斯尔的模样,伯亚思本来有些畏惧,但他再次笑容可掬地说。 他的模样看起来天真无邪。但看在敌人眼中,他的笑脸看起来一定很让人火大吧。 达雷姆家人明明不可能忤逆托兰家人。伯亚思却敢正面顶撞莉芙蕾雅。 「比起揪出告密者,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吧?天下的托兰伯爵之女竟然强行掳走城市的居民。要是这件事传出去,将是一件严重的丑闻喔?」 「哼!反正杰诺斯的士兵们也不可能制裁我!」 「这可说不得准喔?最近近卫兵团团长梅尔菲力德阁下正在肃正纲记。对方很注重法纪,就算你是托兰伯爵的女儿――」 「他逮住我后,难不成要用鞭子打我吗?」 ――此时,莉芙蕾雅的表情再次出现变化。她本来怒气冲天的表情,扬起小恶魔般的微笑。 「这样啊,这下子就有趣了……如果他们真的逮捕我,不知道父亲大人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莉芙蕾雅大人,我绝不会让任何人逮捕你。」 有如一头蠢牛的武官穆斯尔低沉地说。 下一瞬间,莉芙蕾雅大发雷霆。 「吵死了!我有准许你说话吗!?穆斯尔,闭嘴!」 穆斯尔愣在原地,低下头。 看到他的手仍握着刀柄,爱·法静静地说。 「关于惩罚罪犯的方式,我们只能仰赖杰诺斯的法律了。但是,我必须带明日太回去。」 「不可以!直到父亲大人回来前,这个男人都不能离开!」 「托兰伯爵怎么了吗?伯爵应该不想引发任何风波吧……」 伯亚思有些困惑地说。 他身旁的爱·法毅然决然地盯着莉芙蕾雅。 「怎样都好。只要我现在能将家人平安无事地带回去就好。」 「不可以!绝对要等父亲大人回来――!」 「……真是吵闹啊……?」 此时――伴随着沉重的音色,有人打开内侧的门。 一位娇小的老人带着三位体格特别壮硕的士兵,出现在我们面前。 「究竟发生了什么骚动……还有,为什么有陌生人待在我的宅邸……?」 插图p213 是赛克雷乌斯。 赛克雷乌斯终于出现在我的面前。 今天晚上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快要头晕了。 他的外表与卡斯兰·卢堤姆的描述如出一辙。他的头相当大,身体却如孩子般娇小,身高顶多跟菈菈·卢相差无几。 一件宽大的白色长袍包裹着他娇小的身体。他身上的饰品也比在场的任何人还多。若是不看他的脸,他华丽的打扮使他看起像是一名女性。 但他的脸像病人一样呈现蓝黑色,布满皱纹。森边一位名为斯多拉的家主长得也像小猴子。但赛克雷乌斯散发出阴沉的气质,看起来故作清高。使他看起来像是与人类和猴子不同的物种。 他的头就跟爱因斯坦(搞笑艺人茄子)一样大,长筒型的帽子下,显露出毫无光泽的栗色发丝。他的脸没有头那么大,在凹陷的眼皮下,他的双眼散发出锐利的光芒。 扁塌的鼻子、苍白的嘴唇、明明骨瘦如柴却松垮的皮肤,坚固的下颚骨――这个男人愈看愈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不过,他会散发出如此诡异的气质,并不只是因为他的容貌。他和女儿都有一双淡棕色眼眸。他的视线闪烁着锐利光芒,透露出强烈我执,镇压住望着自己的人。 「哎呀哎呀,赛克雷乌斯爵士……我、我听父亲说你明天早上才会回来……」 「……有些小事让我耿耿于怀、我为诸侯们提供最后的晚餐后,就先回来了。」 赛克雷乌斯的脸上勾起一抹捉摸不透的笑容。卡斯兰·卢堤姆曾经提过,他会用笑容掩饰自己的本性和情绪。 「伯亚思阁下,虽然你这么问,你又怎么会拜访我的宅邸?你明明知道我不在家,却刻意过来拜访吗……?」 「我、我遇到一些复杂的事情……」 当伯亚思支支吾吾时,他身旁的爱·法用锐利地声音说: 「你就是赛克雷乌斯啊。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侥幸。赛克雷乌斯啊,我会拜访这座宅邸,是为了把遭恶棍绑架的家人带回家。这位名为伯亚思的人只是来帮忙我罢了。」 不管面对什么样的人,爱·法都不会畏惧。 赛克雷乌斯宛如毒针般的视线,紧盯着爱·法。 「你……看起来像是森边居民……」 「是的。我是森边居民法家爱·法。森边三位族长已经知道今天这个状况了。」 「…………」 「你应该听说森边家人遭到恶棍掳走一事了吧。这几天,东达·卢好几次要求与你见面,但你只告诉他,一切交给卫兵处理,不肯现身――但我的家人明日太却遭掳到你的宅邸。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我们并非只怀疑你一个人。我们还曾认为这是一起险恶的阴谋,企图破坏森边居民和你的关系……除了城下镇之外,我们搜索了杰诺斯的每一处,直到昨天才搜索结束。但不管是驿站城市、托兰地区或农村都找不到我家人明日太和恶棍潜伏的行迹。因此,我今天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踏入城下镇。」 「…………」 「我还来不及这么做,今天早晨就听闻明日太待在这座宅邸的消息。我赶来确认后,发现明日太待在这里。不仅如此,就连通缉令上的绑匪也在场。我听说是你女儿下的命令――你真的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吗?」 爱·法的表情和语气依然保持冷静,双眸却燃烧着猎人的火焰。 并排在我左右两侧的士兵们畏惧地吞了口口水。 「在无法确认真伪前,我们无法同意你担任杰诺斯的代表人。这是三族长的要求,也是所有森边居民的意见……赛克雷乌斯,告诉我答案。」 赛克雷乌斯使用特别粗大的舌头舔了舔苍白的嘴唇。 「……莉芙蕾雅,你绑架了她在森边的家人吗……?」 「我听说是你女儿下的命令。实际下手的人是这个男人,以及名为桑久拉的男人。」 「莉芙蕾雅啊……这是森边客人的说法……你没有做出这种举动吧……?」 「我只是请这个男人进来掌厨罢了。没有人可以诽谤我。」 莉芙蕾雅高傲地挺起平坦的胸口。 赛克雷乌斯保持沉默,扬起粘腻的笑容。 「可、可是,现在大家都知道这位名为穆斯尔的武官是遭到通缉的绑架犯。不管他是接获谁的命令行动,都没办法遭到赦免。」 变得格外消沉的伯亚思开口。他的脸上勾起僵硬的笑容,这么插嘴。 赛克雷乌斯宛如毒针般的视线,缓缓射了过去。 「伯亚思阁下……你的父亲和兄长目前仍待在杰诺斯城,大快朵颐我准备的料理……你父亲知道这件事吗?」 「父亲当然一无所知。只是某个人拜托我个人帮忙罢了。」 「是吗……某个人啊……」 「那、那位人物与梅尔菲力德阁下有交情。直到明天早上为止,梅尔菲力德格下都无法离开杰诺斯城。虽然冒昧,但我仍带着森边居民爱·法一同来到这座宅邸。我没有任何担任任何要职,开会时也总是感到无聊。」 伯亚思圆滚滚的脸庞仍挂着笑容,脸色却变得惨白。赛克雷乌斯散发出的不知名魄力大概镇压住了他。 然而,在他的理性瓦解前,爱·法再次厉声说: 「所以,你的答案是什么?东达·卢一直在城门外等待我们回去。」 赛克雷乌斯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他缓缓摇了摇巨大的头颅。 「……纪蒙。」 「是。」 随侍在赛克雷乌斯左右的其中一位武官走了出来。 「绑住穆斯尔。」 「……这样好吗?」 「达雷姆家的少爷伯亚思阁下不会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诽谤他人……我们只能先相信他说的话,日后再查明真相……」 「我知道了。」 名为纪蒙的高大武官转头面向穆斯尔。 这一瞬间,穆斯尔宛如怪鸟般一跃而起。 尽管他的身躯看起来笨重不已,身手却相当轻盈。他一口气跳到桌上。 遭他踩踏的盘子破裂开来,土瓶倒在桌上,鲜红色的水果酒泼洒出来。 接着,穆斯尔弯曲双手,指尖宛如钩爪一般,袭向伯亚思。 「呜呀!」 伯亚思惊声尖叫,连人带椅向后翻。 穆斯尔打算扑上去时,爱·法迅速抓住他的手腕,使他背部朝下撞向地板。 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毛地毯,但地毯下方仍是石头地板。 穆斯尔发出宛如临死蟾蜍般的哀嚎,全身抽蓄。 「……真是愚蠢。」 莉芙蕾雅冷冷地抛下这句话。 然而――当她不悦地将脸撇向一边时,我感觉她的表情瞬间浮现出一抹悲伤,就像小孩子看到自己重要的宠物狗遭人无情殴打。 「父亲大人,是我命令穆斯尔把法家的明日太带进宅邸,你却只惩罚慕斯尔吗?」 赛克雷乌斯没有回答。 他宛如毒针般的眼睛看也不看女儿一眼。 「……总之,等真相水落石出后,我们会以杰诺斯法律处罚他……我想不到其他办法。伯亚思阁下,你有什么想法吗……?」 「是、是的!我认为这是个明智的做法!如果因为这种事情,而失去森边居民的信赖,将对未来产生莫大的影响!」 伯亚思依然翻倒在地板上,给出回答。 赛克雷乌斯再次缓缓地望向爱·法。 「那么,我也必须对森边族长们……发誓。我绝对无意让这种状况,使我方与森边居民的关系发生裂痕……然而,小女年纪还小,她会犯下的错,是身为父亲的我教导无方……」 赛克雷乌斯阐述着这样台词,眼角微微抽蓄。他在遮掩自己的情绪――是屈辱的心情吧。 「也就是说,这次的恶行与你无关吗?」 爱·法用猎人的眼神瞪着赛克雷乌斯。 「这是当然的……如果我参与这样的计划,绝不会把掳走的人带回自己的宅邸……毕竟我邀请了重要的客人待在宅邸里……」 他口中的重要客人就是迪艾儿与她父亲。两人从刚刚开始就谨慎地闭着嘴巴,颜色相似的两对翡翠色眼眸闪烁着强烈的光芒。 「还有,我会请族长全权交给卫兵处理,是因为我相信护民兵团的力量,我也希望森边之民可以心无旁骛地完成自己的工作……」 「是啊。驿站城市卫兵们确实没有怠慢,好好完成了工作。」 「我以西方神赛尔法之名发誓……现在在杰诺斯中,对这起事件感到最难受的人一定是我……」 虽然我听了有些意外,但这说不定是赛克雷乌斯的真心话。 他明明为了六天后的会谈布下许多阴谋,却有人在一旁捣乱,他当然会感到难受。 「这样啊――那么,我会把你说的话照实转告族长们。」 爱·法冷静地回答。穆斯尔正在她的脚边,遭人用绳子捆绑住。 莉芙蕾雅的眼中含着悔恨的泪水,瞪着父亲。 赛克雷乌斯坚决不望向自己的女儿。 然后―― 「明日太,我们回家。」 爱·法开口呼唤我。 光是听到她的声音,就让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啊,请等一下,如果我们要回去,我必须先换下这些衣服。」 我踏入室内后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么可笑的台词。 「……也就是说,你就是在驿站城市做生意,来自异国的森边之民吧……?」 此时,赛克雷乌斯首次正眼看向我。 他的眼神真是恶毒。光是被他注视,我的背上就起了鸡皮疙瘩。 继过世的札特·孙后――我第二次遇到眼光如此恶毒的人。 「我们真的对你感到很抱歉……经过法务官审问,穆斯尔的罪行水落石出后,我会再次跟你道歉……」 尽管赛克雷乌斯没有对我低头致意,但他将右手捂着自己的胸口,眼皮遮掩住宛如毒针般的眼神。 「等一下!父亲大人,你也该尝尝这个男人做的料理!他做的料理――」 「……莉芙蕾雅,住口……」 赛克雷乌斯闭着眼,低声打断女儿。 「我对你很失望……直到我原谅你前,你必须乖乖待在房里……就算是你犯下罪行,也必须接受审问……」 莉芙蕾雅全身发抖,闭上嘴巴。 赛克雷乌斯依然背对着莉芙蕾雅,睁开眼。 「你想要换衣服吧。你们带他过去吧……」 「是。」 站在我左右两侧的士兵将手伸向身后的门。 「我们也一起过去。在那之前,可以把保管的刀具还给我吗?」 听到爱·法开口后,赛克雷乌斯望向士兵们。其中一位士兵从另一间房间带来一把巨大的长剑。 士兵将刀递给伯亚思后,爱·法接了过去,佩戴在腰上。看到她的举动,赛克雷乌斯最后再次扬起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真不愧是森边猎人……不管穿上多华丽的服装,身上散发的气息与一般人完全不同……」 你们为什么会放这种人进宅邸?他这番话仿佛在责怪士兵们。我身旁的士兵纷纷面色苍白。 「那么,可以拜托你帮我转告森边族长……明天正午我会跟他们解释这件事……」 「明天正午吗?知道了。――对了,我们也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爱·法停下脚步,望着赛克雷乌斯。 「这四天内、除了城下镇之外,我们搜索了整个杰诺斯,却逮捕不到名为桑久拉的男人。他一定是这位穆斯尔的党羽。请你们一定要迅速逮捕他。」 「……我知道了……」 深深点了点头的赛克雷乌斯、双肩颤抖的莉芙蕾雅、忧心忡忡地目送我们离去的迪艾儿,全都消失在门后方。 于是在戚风·切尔和士兵们的带领下,我们走在砖头搭建的走廊上。看到爱·法跟我们走在一起,感觉好不真实。 抵达房间时,我对戚风·切尔说: 「不好意思,换衣服时,可以让我与家主独处吗?」 给出同意的人是士兵,不是戚风·切尔。于是,我和爱·法单独进入房里。 于是,我再次面对着爱·法。 是爱·法。 尽管她穿着陌生服装,眼前的人仍是爱·法。 爱·法穿着比森边宴会服饰更华丽的服装,她面露一如往常的英勇表情,从正面凝视着我。 「爱·法……」 我试着呼喊她的名字。 这真的不是一场梦吗? 爱·法面不改色,视线缓缓地上下打量我,从我的脸移到我的脚边。 「……你有受伤吗?」 让人捉摸不透的嗓音,从她的嘴唇中吐露而出。 「如你所见,我的身体平安无恙。」 「……这样啊。」 我有好多话想告诉她。 譬如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或着是森边不要紧吧――这些话语脱口而出前,却再次被我咽了下去。 「爱·法、我……」 我必须先道歉才行。 然后,我必须向她道谢。 我仍然感到有些飘飘然,所以我设法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爱·法轻轻举起手,制止我说下去。 爱·法静静地凝望着我。 好一阵子后――看到蓝色眼眸涌出透明液体,我吃了一惊。 当我目瞪口呆时,泪水不断从褐色脸颊滑落而下。 接下来,爱·法的表情突然皱在一起。简直就像小小年纪的幼童。 「明日太……」 她的声音再次呼唤我,手臂抱住我。爱·法将头埋进我的肩膀后,嚎啕大哭。 她的眼睛瞬间湿濡了我的衣服,使我感受到她的温热。 这是睽违好几天的爱·法的体温。 回神过来时,我已经用双臂紧抱住爱·法的身体。 「对不起,爱·法……真的很抱歉。」 爱·法没有回答,泣不成声。她的手臂明明相当用力,身体却不断向下滑落。因此,我更用力地抱住她。 「明日太……你这个大笨蛋……」 不断啜泣的爱·法终于挤出这句话。 整整分离了四天的我们,终于重逢了。 插图p226 3 「哎呀,看到赛克雷乌斯爵士出现时,我真的手足无措。能圆满收场真是太好了!」 多多斯喀拉喀拉地拖着货车,我们三人坐在货车里时,伯亚思说道。 货车的外貌就像木制箱型马车,不用担心车夫偷听乘客交谈。 「城里的会议结束,大家要享用慰劳晚宴时,赛克雷乌斯爵士一定接获某些情报。他相当重视那场餐会,没道理取消出席,返回宅邸。这么说起来,萨修马那号人物没有等到明天才来找我商量,他的判断真正确!」 伯亚思从赛克雷乌斯散发的压迫感中释放开来,整个人有些浮躁。 但是,我目前仍不清楚这个人的想法与目的。听他刚刚提到「萨修马那号人物」,代表他和萨修马本来应该不太熟悉。 「对啊。我只认识卡谬尔阁下。我是从卡谬尔阁下那里听过萨修马这号人物的名字。卡谬尔阁下希望我能把萨修玛说的话,当作他本人的吩咐。」 「啊,你会来帮忙,果然是跟卡谬尔有关吧。」 「是啊。他真是个有趣的人。他曾把旅行诸国的趣事告诉我,面对贵族时,也不会露出谄媚的态度。就连一版一眼的梅尔菲力德阁下都对他甘拜下风。」 就这一点来看,这个人的个性似乎也不像一般贵族那么高傲。我们的交流不深,我不能太快下定论。然而,我觉得他是个纯真无邪、表里如一的人。 爱·法在我身旁彬彬有礼地保持沉默,从刚刚开始,车里只回荡着我和伯亚思的声音。 「但是,我一点也不想蹚浑水。反抗赛克雷乌斯卿后,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发生什么事!这可是一辈子难得一次的大对决喔!」 「我真的很感谢你。要是没有人来救我,不知道他们会对我做出什么事。」 「没什么啦!虽然我是贵族,但我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二男罢了!偶尔不像这样背水一战的话,一辈子都没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伯亚思这么说,涨红的脸凑向我。伴随货车震动,他有些松弛的脸颊轻轻摇晃。 「总之,我们以后就同生共死了!大家要互相帮助,一起开拓光明的未来!法家的明日太阁下,我很期待你喔?」 「欸?好的。」 他究竟对我还抱着什么样的期待啊。 他将我从绝境中拯救出来,我当然会不惜余力地帮忙他――但我现在无法观察出他真正的想法、让我有些不安。 「下次见面时,我们再来谈比较复杂的事情吧。我们差不多要抵达城门了。你要与怀念的同胞们再会啰!」 货车在街道上行驶了超过十分钟。由于小窗上拉起了宛如窗帘的物体,我无法看见城下镇的景色。 「可是,我听说钓桥晚上会收起来,没有人能进出城下镇喔?」 「不要紧!别看我这样,我多少也是达雷姆家的直系血脉!虽然我只是微不足道的次男,但我还是能轻易办到这种事啊!」 「这样啊。真是太感谢你了。」 虽然爱·法待在我的身旁,但我还是想尽快让众人知道我平安无事的消息。都拉大叔这个时间早就回家了,但我想去跟旅社的主人们打声招呼,也想顺路前往卢家聚落。 「话说回来,爱·法阁下,你借的衣服和饰品该怎么办?从这里到城门间的路途中,没有可以换衣服的地方喔。」 伯亚思转头望向爱·法。 他的眼神中没有流露出任何对森边居民的歧视。 然后,他也没有用色眯眯的眼神盯着爱·法,让我松了口气。 「那么,我可以明天再还这些衣服吗?我的衣 物在同胞那里了。但我对于要在货车中换衣服感到不安。」 「好的。虽然你是森边猎人,但你姑且还是一位年轻女性嘛!我一点也不在意喔……但这些饰品是我擅自从宅邸的宝库拿出来的。就算只是掉了一个戒指,我也会很头大……」 「我知道了。我会注意不要出错,妥善处理。」 「拜托你了!」 伯亚思心情愉悦、爱·法仍然面无表情。 她和我面对面后,发挥钢铁般的精神力,恢复沉着冷静的模样。尽管她的眼眶有些泛红,但车内只点着灯笼,灯光昏暗,没有人会察觉到这一点。 「……伯亚思大人,我们抵达正门了。」 货车终于停了下来,车夫从小窗这么宣告。 「好!」 伯亚思精神奕奕地点了点头,走出车外。 他大概去跟哨兵交涉。等了几分钟后,士兵举着巨大的枪,紧盯着货车内。 「确认有两位乘客。他们将出城,其他人马上就会回城里吧?」 「一点也没错!帮我们把钓桥放下来吧!」 三位骑着多多斯的士兵护卫着货车。但只有我和爱·法要走出城门,返回驿站城市。 (这么说起来,东达·卢好像在城门外等我们。) 我犯下这么大的失误,他一定会恶狠狠地骂我一顿吧。我现在竟然能为这种小事担心。这样的状况使我打从心底感到幸福。 「凯旋回家啰!」 尽管伯亚思使用的词汇并不精准,货车仍再次向前迈进。 叽叽叽……伴随着沉重的音色,钓桥降下来后,货车再次喀拉喀拉地开始前进。不到十秒,货车便停了下来。 「到目的地了。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危险,但路上还是请多小心。帮我跟森边的族长们问好!」 我和爱·法分别向他道谢后、走下货车。 我们还待在桥上。这是一座宽幅约四、五公尺的大桥,左右设置着高至胸口的栏杆。由于是钓桥,钓桥的另一侧是深深的护城河。 由于货车出入口位在车厢后方,我下车后,面对着城下镇城门和城墙。 石头城墙高约有七、八公尺,大概跟两层楼建筑物差不多高。太阳已经下山,但城墙上焚烧着几支篝火,我能轻易确认到充满威严的城墙。 城门贯穿城墙,形成巨大的黑暗空洞。哨兵大概举着火把监视着我们。黑色空洞下方能看到摇曳的红色火光。 我环顾四周,直到相当遥远处,仍能看到城墙摇曳的篝火。 坚固的城墙守护着杰诺斯的心脏地带——杰诺斯城,以及贵族和富人居住的城下镇。 然后,这座城墙隔绝了我和我的同伴们。 (季达真厉害,竟然能越过这道高耸的城墙。) 当我这么思索时,留在货车上的伯亚思朝我们大力挥手。 「那么,改天见吧!希望达雷姆家和森边居民都能过得幸福!」 三组多多斯骑兵和货车优雅的回转后,回到桥上。 当我将视线望向城墙外后,映入眼帘的景象出乎我的意料。 同时,传来一阵欢呼声。 「怎、怎么了……?」 欢声雷动,我差点要耳鸣了。 好几十人聚集在钓桥另一端,等待我们。 「明日太――!」 「是明日太!他真的回来了!」 我勉强能听到这样的声音。 「走吧。如果不赶快把桥升起来,城下镇的哨兵也没办法放松心情。」 爱·法抓着我的手臂,大步向前迈进。当她半拖着我行走时,我仍搞不太懂现在发生的状况。 「……明日太!」 一些人影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其中一个人紧抱住我。是一位将黑色长发绑成低马尾,个头娇小的森边女孩――凌奈·卢。 「明日太,太好了,你平安无事……!」 我才刚换上的森边服饰没多久,又有人将泪水湿濡我的胸口。 由于爱·法没有打算停下脚步,在她的拉扯下,我只能抱着凌奈·卢前进。 「明日太!你没事吧!那些贵族没有对你做出奇怪的举动吧!?」 我走出钓桥后,这次换一位体格圆滚滚的男人抓住我。 一踏出钓桥,桥就升了起来。我听着钓桥上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大声惊呼。 「都、都拉大叔?究竟怎么了?」 「你竟然还问我怎么了!你这家伙真是的……」 都拉大叔掉下男儿泪。 塔拉待在他的身旁,又哭又笑地喊着「明日太!」。 「我把获得贵族帮助,得以踏进城下镇一事告诉了所有相关人士。为了不被卫兵发现,直到太阳西下前,我命令他们绝对不能提及此事……为了不让赛克雷乌斯和他女儿让这件事不了了之,这是必要的手段。」 唯一镇定的爱·法开口解释。 「然后,因为太阳下山了,大家才会赶来城门吧。你不用吃惊……明日太,大家都很担心你。」 不只是数十人,这里的群众人数至少破百――搞不好有一百五十人。 其中一半是森边居民,另一半是驿站城市居民。几个人举着火把,橘色的火光照耀着人们。 大半的人在欢呼,剩下的人在哭泣。 希拉·卢来了。 菈菈·卢也来了。 薇娜·卢也来了。 莉依·斯多拉也来了。 米拉诺·马斯也来了。 涅尔也来了。 纳乌帝斯也来了。 佑美也来了。 里面有许多我不认识的人。 两位娇小的少年从人群中缓缓走了出来。 是路多·卢和信·卢。 「明日太……你没事吧?」 路多·卢大大叹了口气。 「我得救了。我不用因为自己的愚蠢而后悔终生了。」 接着,路多·卢深深低下头,低声说: 「……感谢森林。」 我首次看到这位少年露出如此严肃的表情。 再来是信·卢。 「明日太……」 信·卢摇摇晃晃地走向我。凌奈·卢仍然泪流满面。但她察觉信·卢靠近后,与我拉开距离。 总是沉着冷静的信·卢大力抓住我的双肩。他的一双凤眼突然涌出泪水。 「信·卢……」 「真抱歉……因为我能力不足……」 身高比我稍微矮一些的信·卢跟凌奈·卢一样,抱着我痛哭失声。原来森边男人会在他人面前流泪啊。 我究竟让这位少年感到多强烈的罪恶感呢?我差点因为内疚而热泪盈眶。 「信·卢,不要紧。我也有责任,没办法保护自己,不要这么在意。」 信·卢仍低声哭泣了半晌。 接着,菈菈·卢终于大剌剌地走过来,一掌打向信·卢的背部。 「可以了吧?要是你明天还继续哭丧着脸,人家会生气喔?」 接着,菈菈·卢望着我,咧嘴一笑。 「明日太,太好了,你平安无事。你看起来很有精神。」 「是啊,菈菈·卢,谢谢。」 尽管菈菈·卢面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眼睛却明显红通通的。 驿站城市 的人们从后方蜂拥而至。 「就连我女儿都有办法逃跑了,你怎么会被恶棍掳走啊,蠢蛋。」 米拉诺·马斯露出骇人的表情怒吼。 「就是说啊。你当初竟然还担心人家。」 佑美面露难以形容的表情,勾起笑容。 「明日太……都是我太大意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道歉才好。」 涅尔仿佛快要哭倒在地。这位老板平时坚守着面无表情的信念,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慌乱的模样。 「总之,人没事就好。」 看到森边猎人们欢欣鼓舞的模样,纳乌帝斯似乎有些胆怯,但他仍这么对我说。 第一次看到森边居民和驿站城市居民待在一起的模样,我感到讶异不已。 跟米拉诺·马斯和涅尔一样,能对森边居民敞开心房的人并不多。但他们心中现在都涌出相同的情绪,包围在我的身旁。 因为我自己的轻忽,落入贵族手中后,由于我没有本事,只能等待他人救援。为了迎接我这个蠢蛋,他们又哭又笑,或是为我感到气愤。 一群南之民挥舞着水果酒土瓶,放声大笑。他们一定是过去帮忙巴兰老大哥的建筑师傅。 东之民们依然深深地斜戴着兜帽,隐藏表情。 在场者之中,西之民人数最少,但少说也有二十人左右。他们分别是我常常在摊位上看到的常客,以及布店和打铁铺的大叔们。 再来是人数不输驿站城市居民的森边居民,他们也笑声不断,挥舞着手中的火把。 里面有男有女,有我的熟识,也有陌生人。但他们的表情都一样开朗和强悍。 仔细一看,超过十位卫兵们举着木枪,远远围绕着这些群众。毕竟这是一场大骚动,说不定有人会触犯杰诺斯的法律。 尽管如此,我仍手足无措,只能愚蠢地呆站在原地――最后,仿佛看不下去似的,有三道人影走向我。 分别是两道巨大人影,跟一道不怎么巨大的人影。他们分别是东达·卢、卡斯兰·卢堤姆和罗·雷。 「明日太、看到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卡斯兰·卢堤姆先紧紧握住我的手。 「卡斯兰·卢堤姆,连你也……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 「不会,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 卡斯兰·卢堤姆扬起沉稳的笑容。 罗·雷站在他身旁,将脸凑了过来。 「真是的,你让我们担心死了。明日太啊,我们差点要跟贵族交手了……算了,这样应该满有趣的。」 罗·雷也还是老样子。尽管他一如往常地面露笑容,他的一双水色瞳眸却宛如猎犬般,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我们这几天从早到晚都在驿站城市四处奔走喔?如果你不让我们吃点美食,我们就亏大了。」 「抱歉,我愿意做很多好菜给你吃。」 「我在开玩笑,笨蛋。为了同胞奔走是理所当然的事。」 罗·雷伸出手,大力拨乱我的头发。 然后轮到东达·卢。 东达·卢用宛如野兽的双眸俯视着我。哼了一声。 「看来你没有受伤。等你回森边后,再把详情告诉我们。」 东达·卢不给我回答的时间,转向聚集在这里的群众。接着,响起一阵如雷贯耳的声音。 「我们顺利将法家的明日太带出贵族宅邸!很抱歉,这五天惊扰驿站城市了!身为森边三族长之一的东达·卢,容我向各位致谢与致歉!」 驿站城市的人们吓得缩起身体,听着他的发言。 但他们马上举起双臂欢呼: 「太好了,明日太!」 「你要再煮美味的料理给我们吃喔!」 「你要是因此讨厌城市,躲在森边不出来,大家会结伴找上门!」 我的胸中充满感动,说不出话来。 所以,我怀着满腔感动,深深一鞠躬。 我终于回到重要的人们身边了。 终章 告白 「什么!所以说,每天都有这么多森边居民进城找我吗!?」 我待在卢家聚落的空屋,反问爱·法。 「嗯。」 爱·法换上森边服装,解开金褐色秀发,点头回应。 我刚刚在卢家本家报告了这五天的详细状况。虽然爱·法非常想返回法家,但为了防止贵族袭击,东达·卢严格命令我们留在卢家聚落。 除了离家的达鲁姆·卢之外,所有卢家人都待在卢家本家。就连纪芭婆婆也熬夜等待我们。因为年纪太小而不能参加搜索行动的莉蜜·卢等人笑中带泪,一直待在我身边,不肯离去。 分家的人络绎不绝地拜访本家,依依不舍地离去――就连丹·卢堤姆都从卢堤姆家聚落跑了过来,最后还跟举办宴会时一样吵闹不休。 「很抱歉。父亲丹真的很担心你――我却坚持不把前往驿站城市搜查的工作交给他处理,他一定相当气愤。」 后来,卡斯兰·卢堤姆才悄悄地将内幕告诉我。丹·卢堤姆和吉萨·卢一起留在森边,管理亲族们。 「毕竟每天有超过半数以上的亲族前往驿站城市,留在森边的人也相当辛苦。」 卢家男人正值休猎期间,若让所有男人前往驿站城市,未免太靠不住,所以他们各挑选三十位男女担任搜索队。剩下的男人留意是否有敌人来袭的同时,与女性一起处理家务。 这是因为他们发现没办法只靠充满威严的男人们进行搜查工作。森边居民必须寻找我的去向,调查恶棍们的身份。为了完成这些工作,他们本需与市民和卫兵交谈。为了不让城里人害怕,同时保护自身,所以他们决定让男女一组展开调查。 该说是理所当然吗?想出这个作战计划的人就是卡斯兰·卢堤姆。于是,他推举族长东达·卢率领众人,自己也开前锋在驿站城市东奔西走。 「我真的感激不尽……」 我怀抱着千头万绪,这么低语后,爱·法冷淡地说: 「你在说什么啊。明日太,当同胞陷入绝境时,我们当然该鼎力相助。当其他同胞遇到这种事实时,你也会不遗余力吧?」 「这是当然的。」 「既然如此,你就不要这么烦恼了。只要心怀感谢就好。」 爱·法撩起松开的头发,表情相当平静。 尽管如此,竟然有六十位森边居民从早到晚涌入驿站城市,真是让人难以想象的情境。他们真的没有跟卫兵和城里的人们发生冲突吗? 「不要紧。我们的目的本来就是在不扰乱城里治安的情况下,搜寻你和恶棍们。一开始卫兵们要赶我们回森边,但东达·卢喝斥他们,问光靠他们是否真的能找到你的行踪后,他们就不敢吭气了。」 「原来如此……」 「还有,卡斯兰·卢堤姆已经说明过了,卢家亲族正值休猎时间。其他氏族也有许多人担心你,但他们只能怀着懊恼的心情,继续猎人的工作。卢家人是背负着他们的心情进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获得城里人和卫兵的允许。」 爱·法这么开口后,轻声叹了口气。 「在搜索队之中,只有我暂时放下猎人的工作。幸好没有人责备我。」 「嗯,我真的――」 「吵死了,你没有必要跟我们道歉……搜索了两天后,一般驿站城市居民也见怪不怪了。凌奈·卢等人继续做生意也起了正面效果吧。」 「啊,最后一天,凌奈·卢他们有帮我完成摊贩的生意吗?」 「不,从你被绑架的那天开始,直到今天为止,他们一直帮你做生意。他们没办法跟你一样做出美味的咩姆料理,所以只有贩卖奇霸兽堡。」 三天前,我的摊位契约结束了。没想到凌奈·卢等人在契约结束的隔天,便与米拉诺·马斯立下新的契约,继续贩卖『奇霸兽堡』。 更让我吃惊的是,他们还和涅尔与纳乌帝斯进行交涉,将料理卖给旅社。但他们难以重现我煮过的料理,他们选择贩卖凌奈·卢擅长的饕油基底的奇霸肉汤。 「凌奈·卢说——你一定会回来。所以,他们必须好好维系你与驿站城市之间的情谊。做完生意后,她当然也帮忙搜寻你。」 「这样啊……」 「……我没有办法做到这一点。虽然凌奈·卢的外貌充满稚气,身上却藏着如此强大的力量。」 爱·法立起单膝,手臂撑在膝盖上,支着脸,若有所思地说。 「总之,除了城下镇之外,我们搜索了杰诺斯全土。既然城下镇的家伙们坚持我们不能踏入城墙内,我们决定采取卡斯兰·卢堤姆的意见,确认恶棍们没有待在驿站城市、农村和托兰地区。证明他们躲在城下镇。」 「真是不得了。虽然六十人是相当大的阵仗,但杰诺斯面积也十分广大吧?」 「嗯。可是恶棍们的容貌已经曝光了,他们的长相也很独特。卫兵们似乎也有认真进行搜索作业。昨天晚上,大家终于结束搜索。这么一来,我们确定恶棍们一定是逃至城下镇,或是杰诺斯之外的城镇。」 爱·法这么说后,垂下眼帘,仿佛想隐藏情绪。 她一定是下意识这么做。她紧握的拳头轻轻颤抖,仿佛回想起当时的悔恨。 「卡斯兰·卢堤姆说得没错。不管赛克雷乌斯有多可疑,只要没有证据,我们就只能采取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毕竟有人认为对方的企图可能是让森边居民触犯杰诺斯法律。或是有人跟季达一样,对赛克雷乌斯和森边居民怀恨在心,企图破坏两方的关系,才设下这个局。」 一切水落石出后,才发现这是赛克雷乌斯的女儿莉芙蕾雅做的好事。 没有人能料到那位小暴君的举动。因为她的计划太过单纯鲁莽,谁都想不到有人会做出这种愚蠢的举动。 「……无论如何,我们今天本来打算派半数人前往杰诺斯外搜索,剩下的人打算前往城下镇。每个人都干劲十足,直到哨兵让我们通过城门前,我们决定坚持不让步。」 这个时候,季达出现了 季达一大早在连接森边和驿站城市的道路上等候,将我的话一五一十地转告东达·卢。 得知我的所在地后,有人认为应该不顾一切,攻入城下镇,有人认为该重视法律。大家的意见一分为二。而众人讨论时,萨修马定期过来查看状况。 「然后,那位名为伯亚思的贵族就登场了吗?那个人究竟是什么人物?」 「嗯……那个萨修马说这是『最终手段』。卡谬尔·佑旭曾交代,当梅尔菲力德真的无法出手相救时,就去拜托那位贵族。」 「什么?除了梅尔菲力德之外,那个人也是负责协助我们的人吗?」 「对啊,虽然萨修马似乎不怎么起劲。不过,我们顺利地把你带回来。这大概是正确的决定吧。」 爱·法这么阐述后,陷入思索。 「我记得他用一个罕见的词汇评论名为伯亚思的贵族。是什么呢……」 「是什么?感觉很重要。」 「对了,我想起来了。」 爱·法用拳头敲了敲手掌。这不像是爱·法会做出的举动。 「萨修马说:『那个人唯利是图』……唯利是图指的是他会轻易为自身利益行动吧?」 「嗯,一般来说,是形容人对钱贪婪无厌。」 我没办法把这个词汇跟那位天真无邪的青年联想在一起。 再说,贵族会跟森边居民索取钱财吗?我们能准备的金额,应该不够他挑衅赛克雷乌 斯吧。那个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铜币啊。就算铜币很重要,人命却是无可取代的。更别说是重要同胞的生命了。」 爱·法靠向我。 「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话。你能接受了吗?」 「嗯。虽然我仍对很多事情感到好奇,但我明天再问你吧。」 爱·法在我的眼前停下动作,疑惑地歪着头问: 「明天啊。明日太,你明天开始打算怎么做?」 「赛克雷乌斯说,他明天正午会跟我们解释吧?我必须听了结果才能进行其他事情。总之,我会再去跟旅社老板们道歉。」 「嗯。我们只能先跟族长们讨论这方面的事情了……那么,为了明天做准备,你现在该休息了。平常这个时候,我们早就睡了。」 她说得没错。太阳下山用完晚餐后,我们在赛克雷乌斯引发那场纠纷。接着,我们回到森边,在卢家本家进行详细报告后,开始宛如宴会的庆祝——距离太阳下山后,已经过了四、五个小时。开始在森边生活后,这是我第一次熬夜。 「那么,我们睡吧……爱·法,我跟你说――」 「说什么?我已经听够你的道歉了。」 爱·法嘟起嘴,紧抱着我的左手臂。 「守护你是信·卢等人的工作。是信·卢和路多·卢等人没有完成工作,不是你。」 「是啊。但我曾答应你,会平安回家――」 「你现在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爱·法更用力地压迫我的手臂。 「够了,不要一直让我说出心里话……要是一不注意,我又会在你面前露出难看的模样了。」 爱·法抱着我的手臂,靠着墙壁,将头枕在我的肩膀上。 「那么,睡吧。」 「用、用这样的姿势吗?」 「我今晚离开你身边,应该睡不着觉。你就当作这是你让我担心的惩罚吧。」 「不,但是……」 我打算困惑地回答时,爱·法突然瞪大眼睛。 「……在那之前,我必须处理一件事。」 爱·法抓起刀,缓缓站起身。 她的眼眸燃烧着浓烈的怒火和敌意。 「怎、怎么了?难道――」 「明日太,有客人过来,你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爱·法迈着大步走向玄关,穿过缩成一团入睡的吉鲁鲁身边,粗鲁地取下门闩。与前几天季达造访时相比,她的态度相当急躁。 「蠢货,你竟然敢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爱·法对着黑夜的另一头高声呼喊。 我慌忙追上爱·法,隔着她望向访客的身影。 穿着带着兜帽的斗篷,悄悄站在黑暗中的高挑人影――是好几天不见的桑久拉。 「明日太,好久不见。」 插图p251 取下兜帽后,一头长发和深红色眼眸显露而出。他明明继承东方血液的容貌、发色却不是常见的银色,而是栗色。 「你一定很生气吧。我想在、前往卫兵守卫室前、跟你们打声招呼。」 「卫兵守卫室?你对自己犯的罪感到后悔,打算接受审判吗?」 爱·法的声音难得洋溢着怒气。 相较之下,桑久拉面对着爱·法,面露一如往常的温柔笑容。 「罪……很抱歉,在我心中、某个人、比法律更重要。我是出于这一点、才会这么做。」 「闭嘴,蠢货……你背叛了明日太的信赖和友情。」 爱·法低声说,重新握住刀柄。 「明日太竟然轻易信任你这种男人,他也有错。但你背叛了他,这没有办法减轻你的罪行。」 「你们可以恨我。但是,我只是选择了最妥当的道路。穆斯尔、本来打算不择手段、掳走明日太。如果我不帮忙,他可能使用、更残暴的方式。」 「桑久拉,你是赛克雷乌斯――或是莉芙蕾雅的随从吗?」 爱·法挡在玄关口,我只能站在她身后呼喊。 桑久拉依然挂着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是的。我是、赛克雷乌斯、的侍从……但是、莉芙蕾雅、比较重要。」 「这样啊……所以说,你当初是接获赛克雷乌斯的命令,才会接近我吧。」 「是的。十天前,他们将我从巴纳姆叫了过来。由于我右手臂受伤,所以他们、只派我去监视明日太。」 桑久拉举起包着绷带的右手臂。 「要不是、右手臂受伤,他们大概会分配我、更残暴的工作……所以我才、预先用刀刺伤右手臂。」 「什么意思?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 爱·法怒气冲冲地询问,桑久拉笑着回答。 「我、只为莉芙蕾雅着想。为了达成莉芙蕾雅的愿望、我让你受苦了。我要为这件事道歉。」 「为什么?为什么像你这样的人,要成为赛克雷乌斯的手下――」 「我、无法忤逆、赛克雷乌斯。」 桑久拉开口后,眼神闪烁着忧愁。 「赛克雷乌斯、曾是我在世界上、最痛恨的人,但我束手无策。所以,我决定放弃、憎恨、赛克雷乌斯,去爱莉芙蕾雅。」 我一头雾水。 桑久拉轻轻摇了摇头,重新戴上皮革兜帽。 「我、要和穆斯尔、接受审问。但他们大概不会夺走我的性命……可是,我让赛克雷乌斯大大蒙羞,他大概认为我、失去用处了。接下来,我只为莉芙蕾雅而活。」 「这是什么意思何?我完全无法理解你的举动!既然你憎恨赛克雷乌斯,你就赶快跟他做个了断啊!只要离开杰诺斯,赛克雷乌斯就不会将魔爪伸向你吧?」 桑久拉隐藏在兜帽下的脸庞果然挂着微笑。 那是我喜欢的温柔笑容。 「反正没有人会相信,赛克雷乌斯也不会承认。我就告诉你真相吧。明日太,我对你做了过分的事,就当作是我的歉意。」 此时,桑久拉周围悄悄出现数道人影。 桑久拉没有看对方一眼,静静地说: 「我是、赛克雷乌斯、的儿子。莉芙蕾雅、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所以、我无法、断绝关系。」 「什……」 「我愿意、去守卫室。请森边居民不要将枪口对向莉芙蕾雅。我、不打算、与森边居民争吵。我、喜欢你们、清廉的灵魂。」 「……就算你这家伙喜欢我们,也只会造成我们的困扰。」 站在桑久拉背后的人影说道。他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是路多·卢。 信·卢也在。除此之外,还有两位少年也从黑暗中现身。 他们是五天前护卫我的森边少年们。 「别说什么要去守卫室的鬼话了,让我们好好打一架吧?我没办法按捺住心中的怒火。」 「……我不打算起纷争。」 桑久拉将手伸向腰际,连着皮革刀鞘拔起刀,抛到信·卢脚边。 信·卢的眼眸中的怒火比路多·卢更强烈,他拾起那把刀。 路多·卢啧了一声,踹了地上一脚。 「把他的双臂绑起来。带他跟老爸见面后,送他去守卫室……明日太、爱·法,不好意思,可以借我货车吗?」 于是,路多·卢等人压着桑久拉,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 爱·法轻轻叹了口气,砰地关上门。 「那个男人是怎么回事。果然不值得信赖。」 「但是……」 「别说了。那个男人绑架了你,他当然是我们的敌人。」 尽管爱·法眼中的怒火已经平息,但她的情绪仍相当激动,视线望向我。 「明日太,不要同情他。我们和那个男人现在还没走上同一条道路。」 「现在还没有啊。」 既然如此,代表爱·法现在也怀抱着一些想法。 爱·法用力嘟着嘴,再次抱住我的左手臂。 「明天再来烦恼!我要睡了!」 「呜哇!」 爱·法粗暴地拉我,我们倒向地板。 爱·法没有松开我的手臂。带着甘甜香气的金褐色发丝粗鲁地枕在我的胸口上。 爱·法的体温和爱·法的重量。 我的身体下感受到奇霸兽皮毛粗糙的感触。 烛台微弱的火苗和梁柱裸露的木制天花板映入我的眼帘。 我回到森边了――我的体内充满如此强烈的感慨。 「虽然我失去了敬爱的父亲,但我现在跟你待在一起。」 爱·法的声音终于恢复平静,低语道: 「就算那家伙有个可恨的父亲,但他多了一位疼爱的妹妹,这也减轻了几分不幸吧。」 爱·法轻声低语,闭上眼睛。 最后,隐约传入我耳际的低沉深嗓音,沁入我的心中。 「人需要有人依靠……这么一来,不管在多么痛苦的处境下,都能坚强地生存下去。」 「没错。」 我低声回复。 接着,我按捺不住冲动,将右手放在爱·法头上。 爱·法舒适地发出鼻音,脸颊磨蹭着我的胸口。 于是,我们漫长的五天终于告一段落。 餐间小点 ~醉鬼之街的冒险~ 1 这一天,杰诺斯的驿站城市一大早就喧嚣不已。 不用说,当然是为了昨天发生的事。在城市中经营摊商的森边居民明日太遭人绑架。 佑美在家里经营的旅社帮忙时接获这个消息。她一开始只以为这是个恶劣的玩笑。后来,愤怒与悲伤使她脑中混乱不已,无法好好思考。但她仍设法与驿站城市的狐群狗党取得联络,在城里东奔西走,直到太阳下山为止。但他们仍未发现明日太的踪迹。 一夜过后,佑美的心情没有镇定下来。一睁开眼,家人就命令她准备客人的午餐。她不甘愿地站在厨房里,胸中燃烧着不输烈火的激情。 佑美家以经营名为《西风亭》的旅社维生。这是一个老旧的便宜旅社,客人是城里的混混和穷人。但旅社规模不小,客人很多。当佑美为了客人炖煮肉和蔬菜时,反复规划今天的行动计划。 「哎呀,城里又发生骚动了。只是去买个东西,就费了好大一番工夫。」 母亲抱着一大包东西返家。 「骚动?他们抓到掳走明日太的人了吗?」 佑美立刻询问后,母亲将怀中的物品放在桌上,摇摇头。 「没有,但大批森边居民涌入城市里。卫兵看到他们后,惊慌失措地冲了过去,引发大骚动。」 「难道森边居民打算前往杰诺斯城吗?」 「不,他们千里迢迢过来,是为了寻找同胞。要是他们打算前往杰诺斯城,一定会跟卫兵们拔刀相向。」 「这样啊。」 佑美重重地叹了口气。 森边居民似乎跟城下镇的贵族们起了纠纷。明日太竟然在这样的时期遭到掳走。大家势必认为这是贵族的计谋。但是,若没有通行证却强行闯进城下镇,将触犯法律。听到森边居民没有做出这种鲁莽的举动,佑美打从心底松了口气。 「那么,我把软包买回来了。等你煮好火锅后,就拜托你处理软包了。」 「什么?人家等一下还有事要做耶。」 「什么事啊?不管你去哪里,街上都是卫兵和森边居民在徘徊,你今天就别出去了吧。」 「可是,人家不能抛下明日太不管!」 佑美反驳后,母亲忧心忡忡地望着她。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假使犯人是贵族大人,没有人有办法制裁他们。虽然遗憾,你就忘了森边居民和奇霸兽料理吧。」 「为什么!?妈妈,你明明也夸赞过明日太做的料理!」 正因如此,佑美才试图说服双亲,希望《西风亭》也能购买奇霸兽肉和料理。 佑美的母亲从以前开始,就跟佑美一起品尝过明日太的料理。所以她没有强烈反对。但佑美的父亲仍坚决不同意。在佑美的说服下,父亲终于同意与明日太见上一面。没想到这场骚动却毁了她的计划。 「但你没办法忤逆贵族大人吧?要是杰诺斯城里的人盯上我们,我们这种小旅社马上就会完蛋。」 「没这回事!那么,不管贵族犯下什么滔天大罪,都不用受惩罚吗?」 「只有贵族能制裁贵族。我们也束手无策。」 佑美感到火冒三丈,将手中的木柴摔在地板上。 「人家绝对不会放弃!不会让贵族动明日太一根寒毛!」 「啊,佑美,等一——」 「火锅已经煮好了,你自己煎软包啦!」 佑美放声大吼,冲出厨房。 她就这么破门而出,冲向通往大马路的巷弄中。在驿站城市,这里是恶名昭彰的贫民窟,就连卫兵也不敢单独踏进这条路。但佑美从小在这里长大,这里就像她家后院一样。 根据访客所述,在西之王国赛尔法中,杰诺斯是个数一数二的丰饶城镇。然而,所有资源几乎都聚集在城下镇。在这个贫民窟中,饿死街头的人并不罕见。 比房屋屋顶更高的石墙守护着城下镇。城墙内外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佑美大概一辈子没有机会踏入城下镇,杰诺斯城的贵族们也绝对不可能来访贫民窟。贫民窟的人们把贵族视为遥不可及的存在。 (所以,人家不容许他们这么做!) 佑美冲向大马路。 这是穿过驿站城市正中央的主要干道。道路两旁林立着高耸的房屋和店家。一大清早就人潮汹涌。杰诺斯丰厚的收入,主要就是靠跟旅客做生意。 但今天街道的模样却不太一样。如同母亲所述,街上洋溢着一触即发的氛围。许多卫兵走在路上。不时也能见到穿着奇霸兽毛皮的森边猎人。 尽管没有发生任何骚动,她仍能感受到紧绷的空气。与这件事无关的商人和旅人们仿佛害怕被卷入灾祸中,低垂着头,快步通过。 (……简直就像那个时候一样。) 那个时候,就是森边的大罪人在驿站城市引发骚动的时候。 当时,城市里也充斥着不平稳的气氛。直到大罪人以命赎罪后,骚动才平息。 (可恶!多亏了明日太等人,城市里的气氛才变得好多了……) 当佑美咬牙切齿时,一张熟悉的脸从马路另一端走了过来。是她的狐群狗党——家里开酒馆的男生。 「嗨,你真慢。你爸不准你出来吗?」 「人家跟爸爸早上大吵一架后,就没有跟他说话了……这里的状况如何?」 「如你所见。刚刚卫兵和森边居民仿佛差点要拔刀,现在气氛已经和缓多了。」 「这样啊……关于掳走明日太的人,你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我已经绕了旅社一圈,没看到貌似绑匪的人……假使真的是贵族绑走他,他果然待在石墙里吧?」 佑美踹向地面。 「可恶!人家有没有办法潜入石墙里?没有人跟城里的家伙做生意吗?」 「那种大规模店铺的人,怎么可能跟我混在一起?你可别想要爬上石墙喔?士兵会拿枪把你刺死。」 佑美咬着嘴唇,望向马路。 这里的热闹程度跟贫民窟有着天壤之别。不过,在这里做生意的人仍是平民。他们根本不可能忤逆卫兵,更别说贵族了。 不过,驿站城市居民昨天也与卫兵争辩不休。那些与明日太来往密切的菜贩和旅社主人涌向守卫室,要求卫兵尽快逮捕掳走明日太的恶党。 多亏于此,恶棍们一下就被通缉了。明日太遭人绑架时,名为《玄翁亭》的旅社老板看见了恶棍们的容貌。所以佑美等人得以依照通缉画像搜索犯人,直到太阳西下——可惜他们现在仍没有获得任何线索。 当佑美因懊悔而颤抖时,她的狐群狗党开口说: 「我说啊,我们先吃点东西吧。我从早上就没有休息,已经筋疲力尽了。」 「你去吃点东西吧。人家现在没有心情。」 「可以吗?一不留神,奇霸兽料理就会被吃完啰?」 「什么?」 佑美忍不住瞪着对方。 「明日太不在,哪有人卖奇霸兽料理啊。你一早就喝醉了吗?」 「不要恶狠狠地瞪我嘛。就算明日太不在,森边居民也有开店喔。」 佑美打从心底感到吃惊。 接着,她感觉自己心底开始燃起炙烈的火焰。 「在这种时候,他们还悠哉地开店吗?难道铜币比明日太重要吗?」 「就算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你直接去问他们本人不就好了。」 「……人家知道了,就这么办。 」 佑美朝北方前进。摊贩区域为在主要干道的北方。森边居民的摊位则为在摊贩区域的北方。 她在路上没有遇到其他森边居民。虽说有大批猎人进城,顶多也只有十几个人吧。她认为这是森边居民轻视明日太的证据,火冒三丈。 她终于在前方看到人潮。 就算在这种日子,生意也相当兴隆。 大部分的客人是加喀尔人或西姆人。大概有两成赛尔法之民。比例跟平时如出一辙。 佑美按捺着心中沸腾的激情,与狐群狗党排在队伍中。可恨的是,就算明日太不在,料理的香气仍让人食指大动。 「欢迎光临,总共两枚红铜币。」 轮到佑美后,女性店员这么呼喊。 「你啊——」 佑美发出险恶的声音后,忍不住吓得屏息。 看店的女孩是与薇娜·卢轮流进城看店的黑发女孩。尽管她跟薇娜·卢一点也不相像,却是对方的妹妹。她个子娇小,表情稚嫩,外貌出众。即使她拼命挤出笑容,双眼却哭得通红。 「你……你是那位常常来光顾、家里开旅社的女孩吧。谢谢你在这种日子过来光临。」 「什么?嗯……」 「两位分别要一个吧?我马上做。」 女孩俐落地制作起『奇霸兽堡』。 佑美接过餐点,付了钱后,溜进摊位的角落。 「人家才想问你们,你们为什么要在这种日子做生意?」 「什么?」 女孩不可思议似地望向她。 由于下一位客人马上递出铜币,她没有马上回答佑美。 接着,帮忙另一个摊贩的红发女孩轻巧地走了过来。她是很久以前就开始在摊位帮忙的女孩,名叫菈菈·卢,是薇娜·卢的妹妹。 「凌奈姐姐,人家来帮你吧。跟城里的人打探消息,也是我们现在重要的工作之一吧?」 插图p271 「是啊。谢谢。那么,拜托你了。」 名为凌奈的黑发女孩将工作交给妹妹菈菈·卢后,从摊位后方走向佑美。 既然她是卢家人,这位女孩应该叫做凌奈·卢吧。凌奈·卢先走向佑美,轻轻点了点头。 「不好意思,在城里引发了骚动。请你相信我,我们无意与城里人为敌。」 「人家并没有怀疑你……但明日太明明被绑架了,你们为什么还继续做生意?」 「明日太联系了森边与驿站城市的缘分,我们不能让缘分就这么断了。直到明日太回来前,卢家人想要维系森边居民与各位的关系。」 直到明日太回来前——这句话伴随着惊人的温暖,渗入佑美心中。 「这样啊。所以说,你们也没有放弃明日太吧。人家还以为——」 「明日太一定会回来。明日太至今已经克服过好多次险境了。」 凌奈·卢用强而有力的声音说。 她哭肿的双眼闪烁着强烈光芒。不管年纪多轻,这位女孩都是森边居民。看来佑美尚未彻底理解她们的坚强。 「生意结束后,我们会开始搜索明日太。但我们还必须为明天准备食材,所以不能花太多时间……我仍想不遗余力地完成自己能办到的事。」 「人家知道了。人家也会在驿站城市奔走,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救回明日太。」 凌奈·卢的脸上泛起灿烂笑容。 「你们也愿意鼎力相助吗?我要以森边居民的身份,向各位道谢。」 「人家才要谢谢你们呢。」 佑美这么道谢,咬了一口『奇霸兽堡』。 「嗯,真好吃!跟明日太做的一样美味。」 「谢谢……从很久以前开始,奇霸兽堡就是卢家的人一手制作而成的喔。」 「是吗!?」 「是的。但『咩姆烧肉』需要由明日太进行备料,所以今天两个摊位都贩卖奇霸兽堡。」 「这样啊,真了不起!这样你们就能正常做生意了。」 「是的。明明引发这么大的骚动,客人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还增加了……这都多亏了明日太颠覆森边习俗,与城里的人们缔结缘分。」 在佑美胸中燃烧的激情已彻底烟消云散。仔细想想,森边居民纯朴又耿直,不可能抛弃同胞明日太。佑美对自己的愚蠢感到羞耻。 「那么,你要努力喔!人家有新发现时,会马上来通知你!」 「好的,谢谢。」 佑美朝凌奈·卢挥挥手,与狐群狗党一起踏上回头路。 一直保持沉默的狐群狗党咬着『奇霸兽堡』,叹了口气。 「森边的女人都是美人胚子。看到她面露笑容,真让人心痒痒。」 「你啊,不要从这种角度看待森边居民啦!」 「什么嘛。你不也是这样看待那位明日太吗?」 「开什么玩笑!人家才不是这样!」 佑美大力踹向狐群狗党的屁股。 「总之,我们要助他们一臂之力!不只是旅社,我们去调查所有恶党可能会潜伏的地方吧!」 「好痛……其他人已经在调查了。光是驿站城市就很大了喔?光靠一两天根本办不到。」 「既然如此,我们就找花上三四天啊!不要发牢骚了!」 「我才没有发牢骚。我也不想抛弃明日太啊。」 狐群狗党抛下这句话后,将剩下的『奇霸兽堡』塞入口中。 这位狐群狗党过去也很讨厌森边居民。应该说,当明日太开始在驿站城市做生意时,佑美和他曾特地过去找碴。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成为明日太摊贩的常客,现在还为了明日太在城市里奔走。这正是明日太与镇上居民牵起的羁绊。 (人家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毁了这一切。) 佑美再次下定决心后,她的狐群狗党本来迈着大步走在路上,突然惊呼: 「啊,我记得有几个人来这里搜查了。我会跟他们会合。佑美,可以拜托你去醉鬼之街找吗?」 「好,非当地人去那里太危险了。」 『醉鬼之街』正是《西风亭》所在的贫民窟最深处的一条街。就连佑美天不怕地不怕的狐群狗党们都认为,要踏入贫民窟最深处需要做出相当的觉悟。 「可是,放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找几位人手喔?」 「这么多人一起过去,反而会招来警戒。我逃跑的速度不输你们,不用担心。」 「我知道了。待会见。」 狐群狗党跑向小路的另一头。 佑美吃完『奇霸兽堡』后,匆忙跑了回去。尽管她不想踏入『醉鬼之街』,但他们的目标是绑匪,不能避开那种地方。 佑美回到原先的地方后,忍不住吃了一惊。现在正有森边居民正要走进通往贫民窟的小路。 「等、等一下!你们要去哪里?」 两位森边居民转过身。 一位是穿着奇霸兽毛皮的猎人,另一位是穿着森边服饰的女性。男人身材高大,体型壮硕。女人个头娇小,身材圆润。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人、人家是《西风亭》的佑美。你们最好别轻易靠近这条路喔。有些恶棍从中午就喝得醉醺醺的,这里是他们的巢穴!」 「恶棍的巢穴……我们更需要搜索才行。」 男人的外表骇 人壮硕,声音却冷静沉着。 再说,男人的外貌一点也不吓人。尽管他精悍的外表与体格相符,眼睛却澄澈明亮,表情也很柔和。该怎么说呢,他整个人就像一棵稳重的大树。 「……你是森边猎人,大概对自己的能力很有自信吧。可是,待在这条路的家伙真的很棘手喔。你们也不想在驿站城市引发骚动吧?」 「是的,但我们必须搜索所有地方。否则我们将无法获得城下镇人们的认同。」 「认同?什么意思?」 「我们想找出明日不在城下镇之外的地区的证明。接下来,我们打算跟贵族交涉,搜索城下镇的内部。」 森边猎人阐述后,微微一笑。 「我太晚自我介绍了。我是森边居民卢堤姆家的卡斯兰·卢堤姆。这位是我的妹妹茉伦。《西风亭》的佑美,谢谢你为我们担心。」 这就是卡斯兰·卢堤姆与佑美的相遇。 这天,三人的小小冒险就此揭开序幕。 2 佑美和两位森边居民一起走在贫民窟。 三人才刚走进贫民窟几步,周围的状况没有任何变化。应该说,大马路上的卫兵数量比平时多,贫民窟的居民都戒备地躲在家里。 「这里是驿站城市中特别贫穷的人、以及做了亏心事的人聚集的区域。就连卫兵也不敢单独进来。」 「这样啊。我觉得这里跟大马路没什么不一样。」 「这里还只是贫民窟的边缘。愈往里面走,就愈必须小心留意。」 佑美阐述时,看见一块熟悉的看板。是佑美家《西风亭》的招牌。佑美立刻把卡斯兰·卢堤姆的庞大身躯当作盾牌,快步离去。 「不好意思,借人家躲一下。要是被爸妈看到,他们一定会要人家赶快回家。」 「佑美,就算家人反对,你还是打算鼎力帮助明日太吗?」 「当然啦。毕竟我们是朋友嘛。」 卡斯兰·卢堤姆温柔地眯着眼睛,俯视着佑美。 「是啊。我也把明日太当成无可取代的朋友。在驿站城市中,竟然有人跟我怀抱一样的心情,我感到喜出望外。」 「真讨厌,听到你一本正经地说这种话,人家好难为情。」 佑美躲在卡斯兰·卢堤姆的背后,走过《西风亭》。 没过多久,三人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到了这附近,道路左右的房屋开始变得破旧不堪。因为这里的人相当贫困,甚至难以凑钱修理房子。 「我们直直往前走吧。人家昨天已经调查过这附近了。」 「你真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我和茉伦本来打算花一整天搜索这个区域。」 「棘手的是前面一处叫『醉鬼之街』的地方。那里充斥着不讲道理的家伙。」 佑美开口回答,望向另一个人。 「你真的不要紧吗?那里不是年轻女孩该去的地方喔?」 「你也是年轻女孩吧?」 名为茉伦·卢堤姆的女孩一脸纯真,微微一笑。 这位可爱的女孩与哥哥一点也不像。尽管身材有些丰满圆润,却比纤瘦的女孩更有魅力。一双水灵大眼闪闪发亮,圆滚滚的双颊看起来十分柔软。 「我今年十五岁。佑美,你几岁?」 「人家吗?十六岁。」 「十六岁啊。你看起来好成熟喔。」 在驿站城市中,十六岁的女孩已经不会被当小孩子看待,父母差不多已经会啰唆地要女儿找个女婿了。 「既然你的妹妹十五岁,代表你们年纪差很多啰?」 「我今年二十四岁。卢堤姆家本家有五个小孩,我是长子,莫伦是么妹。」 「五个兄弟姐妹啊。卢家好像也差不多。森边居民都会生很多孩子啊!」 「是的。森边居民把生孩子视为一项重要的工作。」 对于佑美来说,在路上跟森边居民闲聊,是个难得的经验。这也是她首次与森边猎人好好交谈。 「这么说起来,你们今天有几位同伴进城?」 「大约六十位左右,每队男女一组,我们还派人前往位在城下镇北侧的托兰领土,和驿站城市南侧的农村区域。」 六十位森边居民一起进城是大事一桩。而且半数居民是魁梧的森边猎人。驿站城市的居民势必心惊胆颤。 但佑美感到有些不满。 「森边居民有几百人吧?怎么只派六十人过来?」 「是的。除了这六十人之外,还有许多人自告奋勇要搜寻明日太,我们拒绝了他们。现在森边中只有卢家亲族正值休猎时期,除去幼童和老人后,总计有六十人可以进入驿站城市。」 「休猎?」 「是的。森边猎人一年约有三次休猎时期,这段时间不用猎捕奇霸兽。现在正好是卢家亲族的休猎时期。」 「这样啊。」 佑美本来打算就此打住这个话题,但她果然按捺不住。 「抱歉,人家还是想问一下,这不代表……狩猎奇霸兽的工作比明日太更重要吧?」 「是的。我们担心如果不把狩猎奇霸兽当做第一优先,会遭受城下镇的贵族们责骂。」 「……你们并不害怕贵族吧?」 「是的。我们担心这场骚动的目的,有可能是贵族想找机会怪罪森边居民。」 杰诺斯贵族命令森边居民猎捕奇霸兽维生。这是一个相当辛劳的工作。只要疏忽工作,就算遭到贵族责骂,也不能有怨言。 「真是复杂……你们果然认为这起骚动的犯人是杰诺斯的贵族们吗?」 「我们还不清楚。说不定有人企图利用这件事,破坏森边居民和贵族的关系。」 「就算有这种蠢蛋在,确实也不足为奇……但是,多亏了明日太,最近驿站城市居民的想法也改变了。」 佑美叹了一口气。仰望着卡斯兰·卢堤姆。 「明日太竟然在这种时候被绑架,真令人遗憾……这样城里的家伙说不定又会开始畏惧森边居民了。」 「说不定。但在驿站城市中,也存在像你一样为森边居民着想的人。」 卡斯兰·卢堤姆扬起稳重的微笑。 「就算我们引发骚动,这次驿站城市居民却没有要求我们滚回森林。就这一点来看,现在的状况在各方面都跟过去不同。我反而觉得这里的居民们愈来愈不信赖贵族了。」 「是啊。毕竟这次有恶棍绑架了明日太,要是有人还责怪森边居民,那他的想法一定有问题。」 「……听到你这么说,我放心多了。」 卡斯兰·卢堤姆静静地回答时,眼前又出现一个十字路口。 佑美停下脚步,交互望着不相像的兄妹。 「前面就是恶名昭彰的『醉鬼之街』了。人家再问你们一次,你们真的不打算全权交给人家处理吗?」 「是的,既然这个地方如此可疑,我想要亲自进行确认。」 「这样啊。老实说,人家也没自信能搜查这个地区的每一个角落。谢谢你们愿意一起调查……但你们千万要小心喔?这里绝对是驿站城市最危险的区域。」 卡斯兰·卢堤姆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看起来毫不畏惧。身为一位身强体壮的猎人,就算遇到『醉鬼之街』的恶棍,他也能轻易处理掉他们,就像处理名叫『巨鼠』的巨大老鼠一样。 「那么,走吧。千万不可以掉以轻心喔。」 佑美下定决心,踏入『醉鬼之街』。 道路左右两旁的木头房屋看起来更加残破不堪。只见识过大马路上繁荣街景的人,大概会以为这里充斥着废弃房屋。马路四周飘散着腐臭味,乌烟瘴气的空气沉淀在这块区域。 「真安静……但我却感觉有好多双眼睛盯着我。」 「是啊。看到陌生人走进来,大家都会悄悄窥视。」 佑美的身体颤了一下,走向离三人最近的房屋。 「什么事?」 她敲了敲门后,险恶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们要找人,你可以跟我们谈谈吗?不会造成你的困扰。」 门依然紧紧闭着。 门板上遍布着腐坏的空洞,有人从空洞处锐利地盯着三人。 「你们这样叫我出来,就已经造成我的困扰了。我不知道你们要做什么,去找别人吧。」 那似乎是一位年老的女人。她茶色的眼眸充满狐疑与警戒。 「别者么说嘛。跟我们谈谈就好。我们都是住在同一个城市的邻居啊。」 「……看你整洁干净的打扮,代表你已经是外人了。」 「这样说不对吧。人家是前面挂着招牌的《西风亭》的女儿。这样算是你的邻居了吧?」 空洞另一端的老妇人讶异地眯起眼睛。 「《西风亭》啊。那你能说出老板的名字吗?」 「人家怎么可能忘记爸爸的名字。西风亭老板名叫萨姆斯,他的伴侣是席儿。虽然说是老板,其实我爸是入赘到妈妈家。」 此时,传来一阵闷闷的声音,原来是木板门打开了。没想到腐朽得如此严重的门,竟还挂着门闩。 「你是席儿的女儿吗?你是位美人胚子,跟妈妈真不像。」 「你说的话还真过分。人家比较像爸爸。」 「哼,席儿家的女儿,你究竟在找谁?……还有,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是森边居民。婆婆,你多少知道森边居民吧?」 卡斯兰·卢堤姆和茉伦·卢堤姆沉默地点头致意。看到两人冷静的模样,老妇人再次哼了一声。 「这还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食奇霸者』。你带着这群人,究竟想做什么?」 「刚刚不是说了吗?人家在找人。有个叫做明日太的人,在大马路那附近被掳走了,我们在找他跟绑走他的恶棍。呃,明日太有着黑发黑眼珠,是一位有点可爱的年轻人,年约十七岁。那群恶棍——」 说到这里,佑美有些吞吞吐吐后,换卡斯兰·卢堤姆开口。 「掳走明日太的无赖是一位有着黑皮肤,貌似东之民的男人,以及体格健壮的西之民男人。在驿站城市,他们已经被当成犯人,遭受通缉。」 「哼,虽然从四处聚集而来的恶棍们住在这里,但我不曾见过东之民。」 「正确来说,对方似乎是东之民与西之民的混血。名字叫做桑久拉,有着不像东之民的茶发和茶色眼珠。」 「我没听说。你们去问达塔斯吧。」 「达塔斯?他是什么人?」 「他是恶棍们的首领,负责掌管这个区域。当外人要搬进这里时,必须先去跟达塔斯打声招呼。」 「这样啊。谢谢你。」 卡斯兰·卢堤姆行了一礼后,老妇人看也不看一眼,用力关上门。 「……达塔斯那号人物不知道住在哪里。」 「等、等一下。你打算去找那个人吗?他是『醉鬼之街』的首领,一定不是什么好人喔?」 「可是,比起一户一户询问,这么做比较有效率。」 佑美深深叹了一口气,撩起一头长发。 「知道了。人家相信你的能力……婆婆,等一下!我们要去哪里才能见到那位达塔斯?」 「位在这条街最中间,有着红屋顶的房子!」 房子里传来粗鲁的声音。 三人依据对方说的指引前进后,确实看到一间勉强算是「红屋顶的房子」。虽然很多人会用涂料涂房子,但这似乎是很久以前涂抹的涂料。涂料转变成红黑色,仿佛被人泼了大量的血液,看起来有些毛骨悚然。 佑美调整呼吸,敲了敲骇人房屋的门。 「这里是达塔斯的住处吗?我们有事要问!」 好一阵子没有任何反应。 过了一会,门终于发出了叽嘎作响声,仿佛蕴含着不祥的预兆。 现身在门后方的人,是比卡斯兰·卢堤姆更魁梧健壮的男人。 「你们要做什么……?找达塔斯有什么事……?」 「我们想知道最近有没有人搬进来。」 佑美按照贫民窟的风格,强硬地说。如果她在这个地方流露出软弱的态度,说不定会没命。 「人家是《西风亭》的佑美。他们是森边居民卡斯兰·卢堤姆和茉伦·卢堤姆。我们不会给你们惹麻烦,跟我谈一谈吧。」 「森边居民……」 壮汉瞪着卡斯兰·卢堤姆,眼神极为骇人。 卡斯兰·卢堤姆比佑美高出一颗头,但眼前这个男人却比卡斯兰·卢堤姆高出半颗头。不仅如此,他的四肢宛如圆木般粗大,挺着圆滚滚的肚子。他的身体似乎比卡斯兰·卢堤姆壮硕一倍。 抢在这个男人开口前,挂着幔帐的窗户后方传来朝气蓬勃的声音。 「喂,别管那么多人,让他们进来!我想看看森边居民!」 壮汉面朝着三人,退回门后方。 佑美将渗出冷汗的手紧握成拳,率先跟在对方身后。 一进门就是一条长长的走道。三人走到底后,左右有两条通道。看到壮汉走向右侧,佑美等人也追了上去。 这间房子的隔间相当古怪。声音的主人明明该待在面向道路的房间中,这间房间的入口却设置在错综复杂的走道尽头。这种格局代表着什么意思?佑美不敢多想。 「客人们,欢迎。这是我首次邀请森边居民来家里作客。」 有五位男人待在房里。这是一个摆放着圆桌和椅子的大房间,宛如酒吧一样。现在开口的人,是待在房间最内侧的男人。 那是个个头矮小的男人。就算他站起身,身高应该也不及佑美。他的四肢纤细,看起来没什么力气。他的外貌寒酸,头发也相当稀疏。只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年龄比佑美的父亲还大。 「我是这个家的主人达塔斯。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尽管佑美没必要再次报上名字,但她仍再次重复了刚刚对老妇人说的话。 「原来如此,貌似东之民的恶棍啊……听说最近有这样的人搬进这里。但他没过来跟我打招呼。」 「什么!真的吗!?」 佑美猛地探出身体。 达塔斯和他身边的人愉快地面露得意的微笑。 「撒这种谎话对我又没好处。算了,就算对你们说实话,也对我没好处。」 「你想要谢礼吗?我们身上没什么钱。」 「是吗?是你们太小气了吧。」 佑美微微蹙起眉头,向前迈出一步,挡在茉伦·卢堤姆前面。 「奉劝你们最好不要动歪脑筋。人家倒是可以给你一些项链和手链。」 「我们才不需要那种便宜的项链。既然如此,要不要试图用武力解决?」 达塔斯耸了耸纤瘦的肩膀。 「但我不希望我家溅血。不如我们来比比力气 吧?」 「比力气?」 「举办祭典时,男人们不是会比力气吗?我从来没赢过,但这家伙相当以自己的力气为傲。」 他指的「这家伙」就是最初出现在三人眼前的壮汉。壮汉不像其他人一样面露笑容,瞪着卡斯兰·卢堤姆。 「要是你们的力气赢得过他,我就把恶棍的所在地告诉你们。若你们输了……我就收下你们腰际的刀。那似乎比廉价的饰品更派得上用场。」 「达塔斯,为了证明我们的力气胜过森边猎人,顺便收下奇霸兽毛皮吧?那可以让我们大肆炫耀一番。」 其中一位同伙开口后,达塔斯面露满意的笑容。 「好主意。森边的猎人,怎么样?」 「我无所谓。请问比力气的规则是什么?」 卡斯兰·卢堤姆面不改色地回答。 达塔斯眉开眼笑。 「没有太详细的规矩。先倒在地板上的人战败。」 「没问题,我们在丰年祭时也会用这种方式比力气。」 卡斯兰·卢堤姆连刀带鞘取下腰际的刀,交给茉伦·卢堤姆。 「你们准许拳打脚踢的行为吗?森边居民比力气时,会禁止这种行径。」 「那真没意思,光看你们扭打在一起,一点也不有趣。」 「我都无所谓。但我不追求有趣。」 卡斯兰·卢堤姆相当沉着冷静。 相较之下,壮汉涨红了脸。卡斯兰·卢堤姆沉着冷静的态度似乎让他感到不悦。 「好,把场地空出来!一战决胜负!……算了,你们到时候也没力气比第二次吧。」 达塔斯一声令下后,男人们将桌椅搬至墙边。只有达塔斯仍坐在原位。他的正前方空出一块宽敞的空间。 卡斯兰·卢堤姆和壮汉走至空间中央。佑美忍不住握住茉伦·卢堤姆的手。茉伦微微一笑。 「你不用担心。在卢家亲族中,卡斯兰哥哥可是获选为八名勇者之一的猎人喔。」 达塔斯举起细瘦的手臂,用力挥下。 「开始!」 壮汉揪住卡斯兰·卢堤姆。 卡斯兰·卢堤姆身上的毛皮外衣轻盈地随风飘扬。 然后——下一瞬间,壮汉背部朝下,撞向地板。 佑美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连她都能感受到地板摇晃的震动。壮汉竭尽全力发出痛苦的哀号声。 「没事吧?因为你的身体比较重,所以会感觉比较痛。」 卡斯兰·卢堤姆担心地呼喊。壮汉只是不停呻吟。仔细一看,他的半边身体埋进木板铺的地板中。 「我已经手下留情了,他应该没有负伤……这算是我获胜吧?」 卡斯兰·卢堤姆缓缓转头望向达塔斯。 达塔斯维持着放下右手的姿势,像个孩子般讶异不已。 3 「听说东之民的恶棍住在季蕾儿婆婆的破旧长屋里。」 达塔斯告诉三人。 大家本来担心达塔斯会继续找碴,但见识到卡斯兰·卢堤姆不寻常的力量后,他大惊失色。脸上反而露出赞赏的神情。 「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坏蛋,只要他不打算在这里耍老大,就与我无关……再说,西姆人很棘手,我不想主动与他们有牵扯。你们也要多小心。」 他还亲切地给出建议。 三人寻找达塔斯告知的地方时,卡斯兰·卢堤姆询问佑美: 「西姆人很棘手是什么意思?我听说那位叫桑久拉的人,有着不输森边猎人的能力。」 「嗯?他指的不是力气,而是毒草吧?大家不是说嘛,需要十位剑士才能击败一位西姆人。」 「毒草啊。那确实很棘手。」 「很棘手喔。虽然驿站城市中的西姆人并不凶恶。听说他们在这块大陆奔走时,不需要带护卫同行,一点也不害怕盗贼团和野兽。」 两人这么交谈时,发现目的地。毕竟『醉鬼之街』是一条笔直的道路,不用担心会迷路。 这间破破烂烂,宛如废弃屋的长屋,几乎位在『醉鬼之街』的尽头。这间平房总共有六户住家外观古老,仿佛现在就会倒塌。这个地方真的有住人吗?让人忍不住起疑。 「名叫桑久拉的恶棍是《玄翁亭》的客人吧?既然如此,住在这里的人不是他吧?」 「我们无从得知。他说不定预先安排好住处。在旅社引发骚动后,逃来这里。」 既然都来了,他们当然必须确认后再离开。佑美跟拜访达塔斯家时一样绷紧神经,走向位于最外侧的人家,敲了敲门。 果然没有任何反应。 当佑美再次举起手时,传来取下门闩的声音。 「吵死了,现在没有空房间了。」 「你就是季蕾儿婆婆吧?我不是要搬进来。」 佑美按捺着心中的讶异,这么回答。 并不是季蕾儿婆婆的外貌让她惊讶。一打开门,一股异臭便涌了出来。那是会让人脑袋一片空白的甘甜香气。佑美首次闻到这种味道。 「这是西姆的香草吗?难道是最近搬来的东之民分给你的吗?」 佑美询问后,季蕾儿戒备地皱起眉头。 季蕾儿是一位身材娇小的年迈老婆婆。她的腰部弯曲成直角,右手支撑着拐杖。黏腻的灰发盘在头顶。黄色肌肤宛如皮革般泛黑。 「我们想确认一下那位东之民是不是我们的伙伴。他现在待在长屋里吗?」 「……你认识他?他说他在杰诺斯没有朋友。」 「难道我们找错人了吗?我们找的人虽然是东之民,头发颜色却相当淡。」 佑美担心桑久拉报的是假名,刻意隐瞒了他的名字。 季蕾儿更狐疑地皱起眉头。 「……随便你们,但别给我惹出麻烦。他们又是什么人?」 「他们是森边居民。在摩尔加山脚猎捕奇霸兽的猎人。」 季蕾儿将佑美推到路上,用拐杖灵巧地关上门。 「我必须去看看那个人在不在家,顺便去收明天的房租。」 「谢谢你的帮忙。」 三人追上动作敏捷的老婆婆,往前迈步。 老婆婆带他们来到长屋另一侧,位在最角落的住户。她再次举起拐杖,粗鲁地敲门。 「喂,客人!我要跟你收明天的房租!」 没有任何回应。 纪蕾儿等了一会,用宛如枯树枝的手指推开门。门似乎没有上门闩,就这么打开。 房里一片昏暗。 这间房间果然也飘出异臭。这次是混合着一抹酸味的甘甜香气,让人感到不舒服。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这仿佛是野兽的味道。 「喂,没人在吗!?……真糟糕,房里这么暗,什么都看不见。」 「让我来看看吧。」 卡斯兰·卢堤姆走向前后,季蕾儿默默地让出一条路。 但卡斯兰·卢堤姆也疑惑地歪着头。 「房里挂着布幕,我看不见房间内侧……感觉有些古怪。」 「这是什么意思?你进去看看吧,若发现人在里面就把他带出来。要是他死在我房里就麻烦了。」 卡斯兰·卢堤姆点头答应后,毫不畏惧地踏进黑暗中。 纪蕾儿目送他离去时,不可思议地问: 「怪了?那是什么?你们看得见吗?」 「嗯?这里太暗了,什么都看不到。」 佑美和茉伦·卢堤姆一起望进黑暗中。 窗边挂着布帘,室内宛如夜晚般黑暗。她们只看见谨慎地迈开步伐,走进房间深处的卡斯兰·卢堤姆。 「这里果然太暗——」 佑美话说到一半,突然有人从背后推她一把。 她撞向站在前方的茉伦·卢堤姆,两人一起倒在玄关口。 黑暗同时笼罩两人的视线。门关了起来。 「好痛……喂!婆婆,你做什么啊!」 佑美慌忙坐起身,经过摸索后,攀住门。 不知道为什么,门宛如墙壁一样,动也不动。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佑美感觉背上窜过一阵寒意。 「等一下!别开玩笑了!快开门!」 「佑美,安静……状况不太对劲。」 茉伦·卢堤姆抓住佑美的手臂。 下一瞬间,一阵古怪的鸣叫声划过黑暗。 接着,传来仿佛有人拍打布料的声响,宛如长了翅膀的野兽在空中飞舞。 「呀!」 佑美抱着头。 她感觉有东西窜过她的脸旁。 「茉伦,低下头!这个野兽很危险!」 卡斯兰·卢堤姆的锐利嗓音和物体摔坏的音色传了过来。不仅如此,他们还听见野兽的高声鸣叫。卡斯兰·卢堤姆似乎在黑暗中与有翅膀的野兽搏斗。 「快逃!这种野兽似乎能在黑暗中判断人类的所在位置!」 「门被关上了!门外似乎挂了门闩!」 「我知道了!你们忍耐一下!」 在这之间,头上不断传来野兽拍着翅膀飞舞的声音。尽管声音不大,但野兽不只一只。佑美瞬间觉得自己仿佛掉进恶梦中。 她不断听到战斗声。佑美摸索着茉伦温暖的指尖,紧握住对方的手,向西方神祈祷这场恶梦能赶快结束。 「茉伦!不要动!」 卡斯兰·卢堤姆的声音突然直逼而来。 此时,某个巨大物体跑过两人头上之际,门板也飞到室外。卡斯兰·卢堤姆冲了过来,越过佑美等人的上方,踹开门。 厚实的门板飞了出去,明亮的光线从玄关口照耀进屋内。在照明的引导下,佑美和茉伦·卢堤姆得以逃出房间,倒在路上。 后来,握着刀的卡斯兰·卢堤姆跟着冲了出来,站着保护两人,朝着黑暗的空洞举起刀。 「那是……名为蝙蝠的野兽。」 「蝙、蝙蝠?」 「是的。听说这种生物不时会在夜晚的森边现身。他们不但会吸人类和野兽的血,獠牙还带有毒液,相当危险。」 带着翅膀的野兽没有从黑暗中追出来,它们大概天生讨厌阳光。 「茉伦、佑美,你们有没有被咬伤?」 「没有,我一直挥舞着木棍。」 茉伦·卢堤姆笑着回答,手中握着一根木棍。尽管佑美没有察觉,但她似乎用木棍击退了蝙蝠。 「有人把你们关进屋里吧?犯人是那位名叫季蕾儿的老人吗?」 「没错!那个婆婆去哪里了?」 佑美慌忙左顾右盼,但路上空无一人。对方似乎把佑美等人关在屋里后,便匆忙逃之夭夭。 「她为什么会想伤害我们呢?难道她对森边居民怀恨在心吗?」 「我们必须询问本人才会知道!总之,我们回刚刚那间房间吧!」 婆婆撑着拐杖,不良于行,没有办法逃到道路另一头。他们回到另一侧的住户前,发现房里挂着门闩。 「她果然在里面!喂,婆婆!你太过分了吧!你对我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想当然耳,没有人回应。佑美啧了一声,转头望向卡斯兰·卢堤姆。 「快把门踹开!」 「这样啊……踹门是个一点也不会感到爽快的举动。」 「不管爽不爽快,我们都不能放着那个婆婆不管,就这么离开吧!?」 纵使卡斯兰·卢堤姆的表情有些内疚,他依然大力踹开木头门。木板马上就脱离门框,倒进玄关内侧。 一踏进房间,来到未铺地板的门口后,内侧的房间空无一人。炉灶位在左侧深处,上面摆着一个小铁锅。炉灶的火焰已经熄灭,甘甜的香气似乎是从铁锅中传出来的。 三人望向铁锅的另一侧,里面挂着一块大型布帘,大概是其他房间的入口。 卡斯兰·卢堤姆环顾整间房间,小心翼翼地走向布帘。佑美和茉伦·卢堤姆注意着没有人从室外接近而来,跟了上去。 卡斯兰·卢堤姆用右手握着腰际的刀柄,左手抓住布帘下方。他一口气掀起布帘后,房内传来老婆婆的惊呼声。 是季蕾儿。 季蕾儿待在小房间的角落,脸色苍白。 某人待在她身旁。那个人穿着破烂不堪的长衣,脖子和手臂挂着饰品——那是年纪跟季蕾儿差不多年迈的东之民。 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但可以看出他本来的黑发中混合着铁锈色的发丝。他黝黑的脸上布满皱纹,站起身后身材应该相当高挑。体型却宛如干枯的木棒般纤细。 「原谅我吧!但这个人已经宛如风中残烛,没办法做坏事了!你们竟然要押送他,未免太过分了吧!」 季蕾儿攀附着纤瘦的东之民,泪流满面。看到两人的模样,佑美大失所望。 「这位老爷爷就是住在这间长屋里的东之民吗?我们在找的是身强体壮,可以干坏事的年轻西姆人啦!」 「什么?你们难道不是来抓他吗……?」 「我们又不认识他,怎么可能把他交给卫兵啊!真是的,你也太早下定论了吧。」 两人交谈时,西姆老人仍面色不改,坐在地上。东之民认为脸上流露情绪是种羞耻的行为。 「看来老朽造成大家的困扰了……季蕾儿是无辜的,请原谅她……」 「人家可不这么认为。那种名为蝙蝠的野兽差点就要吸我们的血了。」 「那是老朽为了制药而抓的蝙蝠……真的很抱歉……」 「爷爷,你的西方语言说的真流畅。」 顺带一提,老人似乎有一只眼睛看不见。他黑色的右眼静静散发光芒,左眼却呈现混浊的灰色。 「我们在寻找一位名叫桑久拉的年轻罪犯。为了以防万一,我想跟两位确认一下,你们认识那个人吗?他有着淡褐色的头发和眼睛,自称是东方与西方的混血儿。他的外貌也像一位东之民。」 「不认识……老朽没有脸面对西姆,与东之民断绝来往……也不认识东与西的混血……」 「这样啊,真遗憾。那个人绑架了我的朋友,是个不可饶恕的罪人。」 「他绑架了你朋友啊……原来如此……」 西姆的老人家闭上右眼。 他混浊的灰色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卡斯兰·卢堤姆。 「难道说……你指的是《无星之民》吗……?」 「……你说什么?」 卡斯兰·卢堤姆微微皱起眉头。 他总是冷静沉着的茶色眼眸,现在宛如刀锋般锐利。 「……你是守护三头狮子的《鹰之星》……《无星之民》散发的光影将大大转变你们的命运……」 「大大转变?」 卡斯兰·卢堤姆低语,仿佛在品味这句话。 佑美一头雾水 。 「《无星之民》没有星星,老朽无法解读他的命运……但目前仍在转变的过程中……就算失去他的踪迹,《无星之民》仍位在各位头顶……拨云见日后,就能见到他了……」 虽然季蕾儿仍攀着老人纤细的肩膀,老人就这么摊靠在背后的墙上。 「老朽只能看到这么多了……希望能弥补季蕾儿为各位造成的困扰……」 「我知道了。我要谢谢你的好意。」 卡斯兰·卢堤姆将手放开刀柄,转身离去。 他松开手中的布幕,掩盖住两位老人的身影。 「我们走吧,可以离开这里了。」 「等、等一下啦。他刚刚那些胡言乱语是什么意思啊?难道是东之民的占星术吗?」 「是的。以前也曾有西姆的占星师称明日太为《无星之民》。我不知道什么是占星术。只能把他说的话当作一种慰藉……但我心中的不安减少了几分。」 卡斯兰·卢堤姆走出季蕾儿家,站在灿烂的阳光下,扬起柔和的微笑。 「我们当然不能只是漫不经心地等待明日太回来。我必须尽好我的职责。」 「就是说啊!那么,我们接下来去对面那条街吧!」 「好的。」 卡斯兰·卢堤姆点了点头。 佑美觉得自己仿佛被梦魔蒙骗了,她凝望着卡斯兰·卢堤姆的笑脸后,终于能挤出一丝活力。 4 三天后的夜晚—— 佑美和卡斯兰·卢堤姆等人涌到城门前。 大家正在等待明日太归来。 森边居民和驿站城市居民皆面露紧张的表情。明日太真的安然无恙吗?他能健健康康地回来吗?——大家都忧心忡忡,拼命祈祷明日太平安归来。 「不要紧。假如季达说的是实话,我们一定能顺利救出他。」 卡斯兰·卢堤姆待在佑美身旁,轻声低语,仿佛在说给自己听。 明日太待在城下镇。绑架他的人是一位名为赛克雷乌斯的贵族的女儿。她强迫明日太为自己下厨——今天早上,有人告诉他们这个消息。 尽管没有人知道消息是真是假,森边居民仍相信对方说的话,制定对策。现在明日太的家人,名叫爱·法的女孩正跟贵族一起前往赛克雷乌斯的宅邸。 「我们想在城门外等候明日太……佑美,你要不要一起来?」 邀请佑美的人正是卡斯兰·卢堤姆。 「人家当然没有理由拒绝。你为什么要邀请我?」 「我想让赛克雷乌斯知道,城下镇外面的人们已经知道真相了。否则整件事说不定会不了了之。」 尽管佑美听不太懂对方说的话,她仍点头答应。这几天内,她已经深深体会到卡斯兰·卢堤姆有多理性,头脑灵活的程度也不输驿站城市居民。 除了佑美之外,其他受到邀请的驿站城市居民也聚集在此处。胆怯的卫兵们包围在众人周遭,但没有居民为了这点小事而离去。 太阳西下,白色石墙耸立在众人眼前。墙上燃烧着几只篝火。 钓桥升起,城门紧闭。深深的护城河包围着石墙外围。护城河距离遥远,就算抛掷石子也丢不到河里。明日太就是被人抓到如此牢固的石墙中。 「佑美姐姐……」 一道小小的身影接近佑美。是菜贩的女儿塔拉。佑美曾多次在明日太的摊贩见到这位女孩。 「明日太大哥哥不会有事吧?他绝对会回来吧?」 「不要紧,他不可能会死在这种地方。」 佑美跪在地上,用力点了点头。 塔拉红着眼眶,点点头后,回到父亲身边。 「不用担心。我们已经拜托一位名叫伯亚思的贵族帮忙了,对方不可能做出轻率的举动。」 佑美站起身后,卡斯兰·卢堤姆这么说。但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城门。 「到头来,我们还是需要贵族的力量来惩罚贵族。我们已经很努力了。」 「你已经鞠躬尽瘁了。我们需要仰赖在场全员的力量,才能步上正确的道路……要不是我们在城里引发的骚动,也不会打动伯亚思的心。」 卡斯兰·卢堤姆面向城门,面露沉稳的微笑。 「森边居民、驿站城市居民、城下镇的贵族——大家都怀抱着同样的心情展开行动,所以才会演发出现在的状况。这么说起来,这就是明日太筑起的羁绊的证据。」 「哼,明日太让人家这么担心,他一定要让人家吃点美味的东西。」 当佑美逞强地开口时,黑暗中响起了宛如野兽临死前的哀号。 钓桥缓缓下降。 佑美忍不住探出身子。 伴随着沉重的声响,钓桥慢慢接近地面。为了不让在场者作出危险的举动,卫兵们重新举起枪,一脸紧张。 咚的一声,宛如地鸣的声音响起。 钓桥碰触地面。 同时,巨大的城门敞开。 宛如怪物血盆大口般的黑暗缺口,出现在众人的对面。 接着,一台车静静地驶出黑暗。两头多多斯拖着一个巨大的厢型车厢。左右跟着骑乘多多斯的骑兵。 此时,她似乎听到有人咽下唾液的声音。 周遭鸦雀无声。明日太真的平安无事吗?每个人都屏气凝神地等待。不知不觉间,佑美的膝盖不停发抖。 「不要紧——」 卡斯兰·卢堤姆低语。 多多斯车在跨越钓桥前停了下来。 接着,车子调头,返回城门后——两道黑影留在吊桥上。 下一瞬间,欢声雷动。 其中一道人影就是明日太。 佑美紧闭双眼,朝西方神献上感谢的祈祷。这是她有生以来首次这么认真的朝神祈祷。 欢声的另一端,再次传来低沉的声音。明日太等人已经踏在地面上,钓桥迅速升起。 许多人轮流涌向明日太。有些人甚至抱着他哭泣。 「……森林啊,谢谢你的慈爱。」 她听到卡斯兰·卢堤姆的声音,转过头后,发现对方也紧闭双眼,对自己的神献上祈祷。 「佑美,请你也上前跟明日太说说话吧。」 「你也很想先冲过去吧?」 「我之后再跟他慢慢聊……虽然有些丢脸,但我的脚刚刚直发抖。」 「真巧,人家也是。」 佑美这么回答后,卡斯兰·卢堤姆微微一笑。 他现在的笑容与平时不同,就像个害羞的孩子。 「佑美,受你照顾了。现在明日太已经平安归来,我终于可以把一件事告诉你——」 「什么事?」 「三天前,我和茉伦跟你一起寻找明日太时,我仿佛重拾童心,很愉快。」 佑美吃了一惊。 接着,看到卡斯兰·卢堤姆腼腆一笑后,她绽开笑容。 「真巧,人家也是。」 于是,佑美冲向明日太。 明日太面露笑容,却仿佛在哭泣。 究竟要对他说些什么呢?佑美仍未整理好想法。她怀着强烈的心情,对明日太扬起微笑。 于是,明日太这个无可取代的存在,终于重回佑美等人的怀抱了。 后记 谢谢各位购买本作品『异世界料理道』第十一集。 若本书照预定的日期出版,现在应该正值梅雨季吧。作者是在五月撰写这篇后记,每天温差极大,有些筋疲力尽。 先不提这个了,这次是第十一集。 在本书中,明日太遇到紧急状况。 为了先阅读后记的读者着想,我不想提及本篇内容,但各位读者从封面、彩页和书腰的宣传文案,多少就能察觉本书内容吧。虽然现在正在写后记的我,尚未得知宣传文案的内容。 总之,各位应该发现明日太和爱·法穿着陌生的服饰,彩页中也描绘了初次登场的人物。不知道こちも大人会怎么描绘那个人呢?我也兴奋地期待着。 由于这次的页数比较充裕,所以本书也收录了一篇篇幅较长的餐间小点。大概有五十页左右吧。这篇篇幅大概仅次于第二集收录的『餐前酒 ~猎人之路~』。虽然本书的本篇篇幅没有第二集那么短,但我忍不住将番外篇写得相当长。 我会将未公开小说写得这么长,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因为比起短篇故事,我更擅长书写长篇故事罢了。 还有,阅读了网路版后还购买书籍版的读者们,我想借此与各位聊表感谢。希望各位读得愉快。 关于未公开小说的内容,我其实经过多次尝试与修改。 我其实也可以撰写与本篇无关,发生在过去的故事。但这次本篇中发生紧急状况,所以我打算描写事情背后发生的事。 但我已经在网路版发表过一篇背景相似的的故事了。按照顺序刊载的话,该故事大概会收录在第十四集或十五集中。 那么,我究竟该如何是好?我绞尽脑汁后,决定要以驿站城市为舞台,而不是森边。 我决定将没有交集的两人当作主角。身为作者,描写个性与立场恰恰相反的两人交流的过程,我感到新鲜又愉快。 我不打算在本篇中提及篇名中的『醉鬼之街』。撰写番外篇时,我其实很享受用其他人的角度,描写明日太不曾见过的风景。 『醉鬼之街』的主人公们,将会在明日太所不知道的地方,度过每一天。他们说不定会一脸不甘愿,突然出现在明日太的摊贩,购买轻食。这么思考后,我的妄想就停不下来。 那么,后记的页数也所剩无几了。 时光飞逝,『异世界料理道』已经出版到第十一集了,若各位能继续支持本作品,将让我喜出望外。 那么,每一集惯例的结尾,我要衷心感谢hobby japan的责任编辑、插画家こちも大人、与本作品有关的所有人员、以及阅读本书的读者们。 我们在下一集见面吧! 二○一七年五月 eda 谢谢各位购买本作品『异世界料理道』第十一集。 若本书照预定的日期出版,现在应该正值梅雨季吧。作者是在五月撰写这篇后记,每天温差极大,有些筋疲力尽。 先不提这个了,这次是第十一集。 在本书中,明日太遇到紧急状况。 为了先阅读后记的读者着想,我不想提及本篇内容,但各位读者从封面、彩页和书腰的宣传文案,多少就能察觉本书内容吧。虽然现在正在写后记的我,尚未得知宣传文案的内容。 总之,各位应该发现明日太和爱·法穿着陌生的服饰,彩页中也描绘了初次登场的人物。不知道こちも大人会怎么描绘那个人呢?我也兴奋地期待着。 由于这次的页数比较充裕,所以本书也收录了一篇篇幅较长的餐间小点。大概有五十页左右吧。这篇篇幅大概仅次于第二集收录的『餐前酒 ~猎人之路~』。虽然本书的本篇篇幅没有第二集那么短,但我忍不住将番外篇写得相当长。 我会将未公开小说写得这么长,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因为比起短篇故事,我更擅长书写长篇故事罢了。 还有,阅读了网路版后还购买书籍版的读者们,我想借此与各位聊表感谢。希望各位读得愉快。 关于未公开小说的内容,我其实经过多次尝试与修改。 我其实也可以撰写与本篇无关,发生在过去的故事。但这次本篇中发生紧急状况,所以我打算描写事情背后发生的事。 但我已经在网路版发表过一篇背景相似的的故事了。按照顺序刊载的话,该故事大概会收录在第十四集或十五集中。 那么,我究竟该如何是好?我绞尽脑汁后,决定要以驿站城市为舞台,而不是森边。 我决定将没有交集的两人当作主角。身为作者,描写个性与立场恰恰相反的两人交流的过程,我感到新鲜又愉快。 我不打算在本篇中提及篇名中的『醉鬼之街』。撰写番外篇时,我其实很享受用其他人的角度,描写明日太不曾见过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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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鬼之街』的主人公们,将会在明日太所不知道的地方,度过每一天。他们说不定会一脸不甘愿,突然出现在明日太的摊贩,购买轻食。这么思考后,我的妄想就停不下来。 那么,后记的页数也所剩无几了。 时光飞逝,『异世界料理道』已经出版到第十一集了,若各位能继续支持本作品,将让我喜出望外。 那么,每一集惯例的结尾,我要衷心感谢hobby japan的责任编辑、插画家こちも大人、与本作品有关的所有人员、以及阅读本书的读者们。 我们在下一集见面吧! 二○一七年五月 eda 谢谢各位购买本作品『异世界料理道』第十一集。 若本书照预定的日期出版,现在应该正值梅雨季吧。作者是在五月撰写这篇后记,每天温差极大,有些筋疲力尽。 先不提这个了,这次是第十一集。 在本书中,明日太遇到紧急状况。 为了先阅读后记的读者着想,我不想提及本篇内容,但各位读者从封面、彩页和书腰的宣传文案,多少就能察觉本书内容吧。虽然现在正在写后记的我,尚未得知宣传文案的内容。 总之,各位应该发现明日太和爱·法穿着陌生的服饰,彩页中也描绘了初次登场的人物。不知道こちも大人会怎么描绘那个人呢?我也兴奋地期待着。 由于这次的页数比较充裕,所以本书也收录了一篇篇幅较长的餐间小点。大概有五十页左右吧。这篇篇幅大概仅次于第二集收录的『餐前酒 ~猎人之路~』。虽然本书的本篇篇幅没有第二集那么短,但我忍不住将番外篇写得相当长。 我会将未公开小说写得这么长,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因为比起短篇故事,我更擅长书写长篇故事罢了。 还有,阅读了网路版后还购买书籍版的读者们,我想借此与各位聊表感谢。希望各位读得愉快。 关于未公开小说的内容,我其实经过多次尝试与修改。 我其实也可以撰写与本篇无关,发生在过去的故事。但这次本篇中发生紧急状况,所以我打算描写事情背后发生的事。 但我已经在网路版发表过一篇背景相似的的故事了。按照顺序刊载的话,该故事大概会收录在第十四集或十五集中。 那么,我究竟该如何是好?我绞尽脑汁后,决定要以驿站城市为舞台,而不是森边。 我决定将没有交集的两人当作主角。身为作者,描写个性与立场恰恰相反的两人交流的过程,我感到新鲜又愉快。 我不打算在本篇中提及篇名中的『醉鬼之街』。撰写番外篇时,我其实很享受用其他人的角度,描写明日太不曾见过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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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鬼之街』的主人公们,将会在明日太所不知道的地方,度过每一天。他们说不定会一脸不甘愿,突然出现在明日太的摊贩,购买轻食。这么思考后,我的妄想就停不下来。 那么,后记的页数也所剩无几了。 时光飞逝,『异世界料理道』已经出版到第十一集了,若各位能继续支持本作品,将让我喜出望外。 那么,每一集惯例的结尾,我要衷心感谢hobby japan的责任编辑、插画家こちも大人、与本作品有关的所有人员、以及阅读本书的读者们。 我们在下一集见面吧! 二○一七年五月 eda 插图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论坛:ritdon ---------------- 内容简介: 来自贵族的掌勺邀约! 明日太将赴的是平等会谈抑或鸿门宴? 出自「成为小说家吧」,极受欢迎的异世界料理奇幻轻小说第十二集!! 明日太重新开始在驿站城市摆摊,并于森边致力制作新料理,回归忙碌但满足的生活。 在这时,森边居民收到了来自赛克雷乌斯的最新传话,内容是──与贵族们在数日后即将举行的会谈,必须带法家的明日太一同出席!! 第一章 怀念的驿站城市 1 白月十日。 在爱?法等人尽心竭力下,我从城下镇的托兰伯爵宅邸中被释放。这是我被救出的隔天发生的事。 我和爱?法在卢家聚落寄宿一晚。获得族长东达?卢的许可后前往驿站城市。路多?卢和信?卢两位熟面孔和五位猎人,担任我们的护卫。 东达?卢当然还不准许我去做生意,只让我去确认一下驿站城市的状况,为重新开店做准备,并跟工作方面的人打声招呼。我们才会朝着驿站城市前进。 凌奈?卢等人接手摊位,帮我提供料理给旅社,我可以轻易地回到工作岗位。但族长们将于今天正中午接见赛克雷乌斯。对方究竟会怎么解释我被绑架一事呢?直到知道结果为止,我都不能轻举妄动。这是东达?卢下的判断。 第二章 重新开始 1 隔天,白月十一日。 我按照预定,重新开始在摊位做生意。 我在白月五日被莉芙蕾雅绑架,这是我睽违六天后首次开工。 我请凌奈?卢照常贩卖『奇霸兽堡』,我则负责『咩姆烧肉』的摊位。我今天准备了一百份餐点。 公休日后的开张第一天,也曾经卖掉这么多料理。因此我大胆地决定准备这么大量的料理。我将按照今天的销售量,决定明天要准备多少料理。 「哎呀,你太久没来摆摊,客人捧场的程度就是不一样。自从我们在家主会议公休后,来客率第一次这么高吧?」 第三章 前晚 1 隔天,白月十三日。 日正当中时,莉依?斯多拉和阿玛?敏?卢堤姆接手我的工作后,我怀抱着有些兴奋的心情离开摊位。我打算在前往旅社的路上,去一趟杨的轻食摊位。 今天的成员跟昨天相同。分别是我、凌奈?卢,以及包含爱?法与路多?卢在内的六位猎人们。此时,走在我身旁的爱?法有些讶异地问: 「明日太啊,你的表情为什么这么兴奋?」 「嗯?我有这么兴奋吗?我只是很期待那位名叫杨的厨师摆的摊位罢了。」 「期待?为什么?」 「你这样问,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个人的许多想法都让我感同身受。我也很好奇,城下镇的厨师会用驿站城市的食材做出什么样的料理。」 「对啊,我也很好奇。」 凌奈?卢微微一笑,表示同意。 「这样啊。」 爱?法凝望着她的笑容,轻声低语。 「虽然我们目前是站在同一阵线,但他在驿站城市摆摊后,应该会是你的──商场竞争对手吧?」 「爱?法,你知道这个词啊?……是啊,所以我才很好奇他会做出什么样的料理。」 对方会从事这个工作,也是为了一个异想天开的壮大计画──在驿站城市推广煎波糖。 观察杨昨天的态度后,我确信他是基于厨师的自豪,而决定挑战这份工作。食材的价格无法决定料理的价值。这是杨的信念。他会用什么样的菜色挑战这个课题呢?我忍不住感到期待。 「明日太,该不会是那个摊位吧?」 凌奈?卢拉了拉我的袖子。 仔细一看,在我们的行进前方出现人潮。 这个地方刚好位在摊位区域和旅社区域的正中央,从我们这边看过去的右手侧。大约有四、五十个人聚集在该处,石头大道宽度约十公尺,人潮就塞住了半条道路。 「嗯,看来就是那里了。」 我压抑着振奋的心情,走向人潮。 下一瞬间,温热过的乳脂香气窜入我的鼻腔,更加证明了这是杨的摊位。 「呜哇,人太多了,完全看不到摊位的状况。看来生意比我想像中还要好。」 「嗯,如果你想探看摊位的状况,要不要我把你抬起来?」 爱?法一脸严肃地问我。 接着,她迅速蹲了下来。我慌忙阻止道: 「没关系啦!我们乖乖排队吧。我本来就想尝看看杨做的料理。」 「这样啊。」 于是,我们排在人龙的最后方。 我们带了六位猎人,人数众多。聚集在我们前方的人不知道是客人还是围观群众,他们本来围着看热闹,但发现我们登场后,就一脸困惑地离开人群。看到他们的反应,就能得知他们的国籍。围在摊位周边的客人,八成都是有着黄褐色或象牙色皮肤的西之民。 (这下糟了,我们根本在妨碍对方做生意。) 但多亏于此,我们终于能看到被人潮挡住的摊位了。 摊位外型跟我们租的一模一样。而面带笑容听客人点餐的,是一位年轻女性。 杨就在女性身旁专心地制作料理,还有两位士兵站在摊位两侧,他们是达雷姆家的武官,穿着打扮比驿站城市卫兵更华丽。摊位上甚至还插着刺有达雷姆伯爵家家纹的旗帜。 (好惊人,他们做生意时,毫不隐瞒自己身为贵族厨师的身分。) 摊位旁甚至还有武官在担任护卫,森严的戒备应该会让驿站城市居民敬而远之──但摊位却生意兴隆。 这里是摊位区域最南端,必须要塞钱给管理者,才有办法租到这种黄金地段。由于旁边就是旅社区域,路上人潮汹涌,现在也才刚过正午没多久,正好是轻食摊位最繁忙的时期。 这是我首次看到这么多客人聚集在一个摊位上。现在的人潮足以匹敌我们一大清早的巅峰时期。 「喔,明日太阁下,你真的来了啊。」 轮到我们时,埋头制作料理的杨抬起头来。 他穿着一身白衣。衣服设计与我在赛克雷乌斯宅邸被迫穿上的衣服有些相似;头上戴着筒状帽子。虽然他黄褐色的脸庞骨瘦如柴,却气色很好。脸上浮出些许汗珠,证明着他的忙碌。 「辛苦了,太好了,看起来盛况空前。」 「是啊,就开张第一天来说,还过得去。」 杨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对不起,后面还有客人,可以麻烦你点餐吗?」 「好的。呃──」 此时,我与杨身旁的女性四目相交。 那是一位年轻女性,她一头褐色长发绑在后方,头上绑着宛如头巾的布料,穿着一件品质优良的长衣和围裙,看起来相当优雅。 看到聚集在我周围的猎人们,她似乎有些畏惧,象牙色的脸庞带着几分苍白,扬起虚弱的微笑。 「欢迎光临。价格是一枚红铜币,你要选什么颜色呢?」 「咦?颜色?」 女性点了点头,指向前方的台子右侧。那里装饰着三种波糖饼皮。 扁平的饼皮呈现圆形,直径约十五公分。比我在『咩姆烧肉』使用的饼皮还要小两圈。 惊人的是饼皮的色泽。其中一种是熟悉的奶油色,剩下两种分别呈现淡橘色和绿色。 「白色饼皮使用了季芶,红色使用了涅浓,绿色使用了娜娜尔。每一种饼皮都是一枚红铜币,请选择喜欢的颜色。」 他们使用蔬菜为饼皮上色啊。我更讶异了。 我曾经告诉过他们,波糖面团混入季芶后,口感会更为松软。但季芶跟波糖都呈现带着奶油色的白色,颜色不会有任何变化。 涅浓是与胡萝卜颜色相近的蔬菜,至于娜娜尔──我不曾使用在我的菜肴中,但我记得那是与菠菜相似的蔬菜。 (所以定价是一枚红铜币啊。) 饼皮的大小让我瞭解了他们是如何定价。他们贩卖的商品大小大概是『咩姆烧肉』的一半,而『咩姆烧肉』的售价是两枚红铜币。 我首次在驿站城市品尝的『奇谬鸟肉包』的尺寸不大,售价也是一枚红铜币。小孩子吃一个就够了;大人只要购买两个就好。压低价格后,新客人也不会踌躇不前,这一定是他们打的如意算盘。 「不好意思……你决定好了吗?」 女孩用有些勉强的营业用笑容询问我。 「那么,请给我红色和绿色各一个。」 我和凌奈?卢已经决定好要各买一个杨的料理。 「谢谢,请稍等一下。」 这位女孩大概也是与达雷姆家有关系的城下镇居民吧。我在驿站城市不曾看过任何人如此优雅地接待客人。 我和凌奈?卢各支付一枚红铜币后,杨开始制作轻食。 摊位内侧设置着一个巨大铁锅,炖煮着咖啡色的馅料。锅中飘出卡龙乳脂和某种香草的甘甜香气。 他用波糖饼皮包起茶色的糊状内馅。外观就跟『咩姆烧肉』相同──也就是跟可丽饼一样的三角形。圆形饼皮果然最适合折成这种形状吧。 「久等了。」 「谢谢……那么,我等一下再告诉你感想。」 「是,谢谢你跑这一趟。」 杨郑重其事地低头道谢。 他待在城下镇时,一定不曾站在客人面前做生意。他本来就严肃又顽固,但他仍除去杂念,努力集中在工作上。他与米凯尔相遇后,对森边居民的不信任感稍微减缓,不再只对我们装成恭敬的样子了。 我们获得目标商品后,快步远离摊位。这么一来,大批人潮再次聚集在摊位周围。我们看着这样的情景,在不远处小歇一会儿。 「香味很馥郁呢。这是叫做卡龙乳脂的食材散发的香味吗?」 凌奈?卢认真地端详着手中的轻食,开口询问。她手中拿的的是橘色饼皮,我则是绿色。 「是啊。还有卡龙肉的香气与香草的味道。」 「这样啊,这不是奇霸兽肉,让我吃起来有点紧张呢。」 当我在《奇谬鸟尾巴亭》教导米拉诺?马斯料理时,凌奈?卢也曾品尝过奇谬鸟肉和卡龙肉。她知道不带皮的奇谬鸟肉和卡龙腿肉究竟有多淡而无味──也知道我使用什么程序将那些食材转变为够格的料理。在这样的知识基础下,她即将品尝这道料理。 「那么,我们试吃看看吧。」 「好的。」 餐间小点 ~与你步上同一条路~ 那一天,菈菈?卢从早上就心情不佳。 她在黎明时醒了过来,与姊姊们一起在水源地清洗身体,整理要清洗的物品后,前往森林边界采皮果叶和粒萝。由于她一直闷不作声,莎堤?雷?卢在返家途中担心地询问她: 「菈菈,怎么了?你今天好没精神。」 莎堤?雷?卢是菈菈的哥哥吉萨?卢的妻子。 她比菈菈的姊姊们还要年长,现在正温柔地凝视着菈菈?卢。菈菈?卢望向对方,简洁地回了句:「没事。」 「你从早上开始就没开口说话吧?要是身体不适就别勉强喔?最好在家休息。」 「人家没有不舒服。我还比你摘了更多皮果叶吧?」 由于她心情不好,忍不住说了多余的话。 菈菈?卢马上就感到后悔,但莎堤?雷?卢面不改色,笑着说: 「是啊,你明明才九岁,却很厉害呢……但你是不是状况不太好?你有什么烦恼吗?」 面对着聪慧的莎堤?雷?卢,她无法隐藏自己的心情。 但菈菈?卢仍顽固地摇了摇头。 「真的没事啦。既然工作结束了,我们赶快走吧。」 「这样啊……」 莎堤?雷?卢这么回答后,没有继续追究。 当她们走在森林边界时,其他几位姊姊正在愉快的交谈。年幼的莉蜜?卢留在家,菈菈?卢身边只有莎堤?雷?卢和两位姊姊。灼烈的阳光从枝叶的缝隙洒落而下,宣告正午将至。 森林中的奇霸兽马上就会醒来,猎人即将开始工作。 想到这一点,菈菈?卢心中就沉重不已。 「你们回来啦。有好好完成工作吗?」 离开森林后,祖母蒂多?敏?卢等待着她们。 祖母手中拿着一把巨大的柴刀。脚边的木柴堆积如山。她正独自努力砍柴。 「嗯,我们踩了很多皮果叶和粒萝……我们也来帮忙砍柴……」 长女薇娜?卢回答后,蒂多?敏?卢笑着说:「不用着急。」 「我刚好想休息一下。马上就要正午了,我们先啃完肉乾再继续砍柴吧。把皮果叶和粒萝收进粮库。」 「我知道了……那我等一下再来处理……」 这样的情景平凡无奇。 但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她们将香草收进粮库,走进家门后,彷佛在证明这一点,广场欢声雷动。 「怪了?他们在吵什么?」 二姊凌奈?卢疑惑地歪着头。 菈菈?卢咬着下唇,转头望向姊姊们。 「抱歉,人家出去一下,你们先回家吧。」 「啊,菈菈……?」 她毫不理会莎堤?雷?卢担忧的声音,冲出广场。 她知道声音是来自何方。人群聚集在与卢家本家隔了一段距离的分家前方。这是菈菈?卢的父亲东达?卢弟弟蓼达?卢的家门口。 蓼达?卢和信?卢站在房子前方。 看到两人的身影,菈菈?卢再次咬着下唇。 信?卢穿着家人制作的崭新猎人服,腰际挂着刀。昨天刚满十三岁的他,将从今天开始成为实习猎人,狩猎奇霸兽。 「哎呀,看起来真有架势。」 「虽然他的个头还不大,但他跟小时候的蓼达?卢长得一模一样呢。」 「信?卢一定能成为杰出的猎人。」 其他分家的女人们聚集在此,喋喋不休。此时,信?卢跟平时一样,安静沉稳地伫立在原地。 他比蓼达?卢矮一个头。蓼达?卢的身材已经偏瘦了,信?卢却更加纤瘦。菈菈?卢只是个九岁小孩,但信?卢也只比她年长四岁。不仅是腰上的刀,就连他身上厚重的毛皮外套看起来都沉重不堪。 「太棒了!信?卢从今天开始就是猎人了!」 菈菈身旁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的哥哥路多?卢不知不觉间走到她身旁。他啃着肉乾,凝望着信?卢的身影。 「直到昨天为止,我们明明都还玩在一一起。我也好想成为猎人喔。」 路多?卢年仅十二岁,还要等上一年才能成为猎人。他的身体比信?卢更矮小,就跟女性一样纤瘦。 「你当上猎人后,必须进森林对付奇霸兽喔?」 菈菈?卢低声回应后,路多?卢笑道: 「这是当然的啊。这就是猎人的职责啊?真是的,离我生日还有好久喔!」 「……你为什么这么期待?你跟信?卢都这么娇小,如果你们跟奇霸兽作战,可能马上就会没命喔?」 「如果我在森林中凋零,那也是我的命运。不管是多么强大的猎人,森林也有可能突然召唤他的灵魂。这跟体型无关啦!」 路多?卢面对着菈菈?卢吐出舌头。 当菈菈?卢举起手,打算敲向路多?卢的头时,信?卢穿过人墙,走向两人。 「路多?卢、菈菈?卢,你们来了啊。东达?卢起床了吗?」 「谁知道,他大概还在睡吧。不然就是在家啃肉乾。」 「这样啊。我必须先跟本家家主打声招呼。」 信?卢的举手投足仍跟过去一样。他的一双凤眼、跟女孩子般柔和的外貌、不常笑的嘴巴都一如往常。 但他纤瘦的身体上现在穿着一件猎人服,腰际挂着大刀。光是这样,就让他看起来成熟许多。 就算身材娇小,他依然比九岁的菈菈?卢高了一个头。菈菈?卢的身高大概只到信?卢的肩膀。信?卢用一如往常的沉稳视线望着菈菈?卢。 「现在是你们的休息时间吗?大家正好采完香草,砍完柴了吧?」 「是啊。你已经不用帮忙家里的工作了吧,真好。这一点已经够令人羡慕了。」 由于路多?卢抢先开口,信?卢的视线望向他。 「家事跟猎人的工作一样重要。路多?卢,你不能说这种轻蔑家事的话。」 「搜集香草和鞣制毛皮一点也不有趣嘛。我跟你比力气时最开心了。」 「这样啊。你满十三岁前,就拜托你先陪我弟弟们修练了。」 「你弟弟年纪太小了啦!就算他们拿棍子当武器,也不是我的对手。」 两人欢欣鼓舞。 尽管信?卢看起来跟平时没有两样,但现在的他似乎极为自豪。路多?卢也祝福着信?卢的新开始。对于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来说,这是相当自然的事情。 此时,菈菈?卢仍怀抱着沉重的心情。 「信?卢,你要多小心,别受伤喔?」 菈菈?卢叮咛后,信?卢再次转头望向她。 他欣喜地眯起凤眼。 「一切都遵照森林的安排,但我会努力让自己能长期从事猎人的工作。菈菈?卢,你要努力处理家事喔。」 菈菈?卢的情绪有些不稳定,无法给出答覆。 信?卢有些担忧地眯起眼睛。但他还来不及开口,蓼达?卢就走了过来。 「信,我们去找本家家主东达?卢。要是大长老的身体状况不错,你进森林前也必须跟她打声招呼。」 「我知道了。」 信?卢点了点头,再次用担忧的眼神俯视着菈菈?卢的脸庞后,跟着蓼达?卢前往卢家本家。 分家的女人们也各自回到工作岗位上,只剩下菈菈?卢和路多?卢留在原地。 「你怎么啦?跟信?卢吵架了吗?你对他的态度跟平时截然不同喔?」 「……才没有。」 「明明就有!今天是信?卢重要的大日子,别让他为你担心!」 接着,路多?卢将手放在脑后,不知去向。 菈菈?卢想要叹息时,发现几道人影还留在信?卢家前方。是信?卢的妈妈塔莉?卢、姊姊希拉?卢和两个年幼的弟弟。 希拉?卢忧心忡忡地垂下眼帘,塔莉?卢抚着她的肩膀,彷佛在安抚她。年幼的弟弟似乎还搞不清楚状况,嘴里含着肉乾的碎片。 看到家人终于要投身到猎人这个危险的职业,他们不可能只为家人感到自豪。 懦弱的希拉?卢似乎相当担忧,菈菈?卢第一次觉得有人跟自己怀抱着相同的心情。 ◇ 「这样啊,原来你很担心信?卢啊。」 莎堤?雷?卢将早上摘的皮果叶摊在垫子上,这么开口。 菈菈?卢也在进行这项作业,点了点头。 她终于忍不住,对莎堤?雷?卢倾诉心声。 太阳已经升至天顶,男人们朝森林前进。菈菈?卢回想着信?卢在森边男人中看起来格外娇小的背影,有些哭丧着脸。 「因为你跟信?卢感情很好嘛。我能理解你的担忧,毕竟猎捕奇霸兽是相当危险的工作。」 「嗯……」 「但实习猎人不会负责太危险的工作喔。首先 ,他会跟实力坚强的猎人一起行动,学习隐匿气场和寻找奇霸兽的方法。」 「光是在森林中行走,就有可能突然遭受奇霸兽袭击吧?某个分家的男人之前也因此魂归森林喔?」 「是啊,这确实有可能发生。这都要看森林的意见。」 莎堤?雷?卢抚摸着菈菈?卢的肩膀,就跟刚刚的塔莉?卢一样。 菈菈?卢用手背抹去盈满眼眶的泪水,望着莎堤?雷?卢的脸庞。 「莎堤?雷,你们为什么能这么冷静?要是森林召唤了你们重要的家人或伴侣,你们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这是一件让人伤心的事吧?」 「当然了。我每天都跟森林祈祷,希望这种事情不要发生。」 「但森林不会每次都回应我们的请求吧?人家绝对不想见到这种事发生!」 要是爸妈听到她说的话,她绝对会遭到责骂。所以菈菈?卢才会来依靠莎堤?雷?卢。 她比姊姊年长,已经有了伴侣。但她其实才十九岁,比起父母,她的年龄与菈菈更接近。虽然她不如上了年纪的女性达观,但她总是挂着沉着稳重的微笑。在菈菈?卢眼中,她看起来比任何人都可靠。 「菈菈,你说得没错。失去家人和伴侣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就算这是森林的指引,我们仍然没办法再次与喜欢的人交谈。世界上没有比这更悲伤的事了。」 「嗯。」 「返回森林的灵魂,将会改变形状,出现在同胞面前。虽然这是森林的教诲,但年纪轻轻的我们应该没办法感同身受……我们无伦如何都会想追寻失去的人的痕迹。」 莎堤?雷?卢微微一笑。 她的笑容带着一抹悲伤,与平时不尽相同。 「菈菈,我已经失去了自己的父母喔。」 「咦!?可、可是,你是雷家本家人吧?人家上次有在收获之宴看到雷家家主喔……」 「我本来是雷家分家人,但父母在我还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所以我才成为本家人。」 莎堤?雷?卢眯起眼睛,彷佛在凝望着远方。 「身为猎人的父亲在森林中凋零,母亲因病而魂归森林。这让我产生了一个想法……人过世后,留下来的人失去了一个人,死去的人却失去了所有人。可是……直到最后一刻,母亲都只担心着留在人世的我。」 「……」 「于是,我认为活着的人不该一直悲痛不已。父母的灵魂与森林一起守护着我……我打从心底相信着这样的教诲。否则离开所有人的父母一定会感到悲伤。」 「……人家听不太懂。」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感受,菈菈?卢终于热泪盈眶。 莎堤?雷?卢扬起微笑,轻轻抱着菈菈?卢的头。 「你年纪还小,大概还不容易理解。我想表达的是,我的父母看起来都相当幸福。我当时也还小,心中只充满悲伤。等我稍微长大后,我想要跟父母一样过着幸福的人生,灵魂再回归森林。」 「嗯……」 「每个人都会死亡。正因如此,我们才该不遗余力地活到最后一刻。我们该注重的是生活,而不是死亡。这么一来,我才能跟双亲一样,怀着满足的心情回归森林。」 年幼的菈菈?卢果然还听不懂莎堤?雷?卢这番话。 此时,后方广场传来欢呼声。 她讶异地转过头,看到几位猎人扛着奇霸兽归来。他们刚刚才进入森林,却已经猎捕到两头奇霸兽了。 菈菈?卢露出严肃的表情,转头望向莎堤?雷?卢。 莎堤?雷?卢轻抚着菈菈?卢的头,扬起温柔的微笑。 「你过去吧。我来处理皮果叶。」 菈菈?卢点点头,再次冲向广场。 四名猎人分成两组,每组人马扛着一头奇霸兽。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其中一人确实是信?卢。 「信?卢!你这么早就回来了吗?」 「啊,菈菈?卢……我们前往陷阱的途中,这些家伙袭击我们。由于我们当时离聚落不远,所以决定先将它们送回来。」 他们将奇霸兽的腿绑在古栗棒上,两人用肩膀扛着奇霸兽。那只奇霸兽的躯体比信?卢更庞大,体积惊人。信?卢的父亲蓼达?卢跟他一起扛着奇霸兽,另外两名男人来自其他分家。 「奇霸兽袭击你们?你没受伤吧?」 菈菈?卢用颤抖的声音询问后,信?卢点点头。 他看起来确实毫发无伤。两个人轻而易举地扛着庞大的奇霸兽,这正是森边猎人强悍的样貌。 「是父亲蓼达给了它致命一击。我射的箭击中它的脚,使它不得动弹。所以我们可以收下它的皮毛。」 「这样啊……你真厉害。」 「只是偶然罢了。但我很高兴能尽到自己的职责。」 信?卢扬起微笑。 这是他鲜少展现在他人面前、带着一抹孩子气的骄傲笑容。 信?卢正努力地活着。他认为以猎人的身分活下去,是一件极其荣耀的事。所以他才会扬起这样的笑容。 除了盘据在胸口的沉重情绪外,菈菈?卢心中又猛地冒出另一种感受。 她不该粉饰自己的感受。当不安和悲伤让她差点崩溃时,她必须将这些情绪摊在阳光下。 既然信?卢露出这样的笑容,她也不该胆怯哭泣。她这么思索,卯足全力扬起笑容。 「恭喜你!看到你尽到职责,人家也很开心!」 此时,信?卢也对她扬起更开朗的笑容。 那是菈菈?卢最喜欢的青梅竹马的熟悉笑容。 「等我处理好它后,还要再去一趟森林。你要帮我祈祷,让我能平安结束工作喔。」 「嗯!人家会跟希拉?卢他们一起等你喔!」 在蓼达?卢的催促下,信?卢返回自己家。 菈菈?卢目送着他的背影,抹起盈满眼眶的泪珠。 (人家也好想赶快长大喔。) 下一次过生日后,她就能穿上森边女性的服装了。满十三岁后,她就必须跟大人一样工作。这么一来,她大概就能理解莎堤?雷?卢说的话了。 尽管她听不太懂莎堤?雷?卢说的话,但她清楚理解到一件事。 菈菈?卢想跟信?卢步上同一条道路。 她想以森边居民的身分,走上正确的人生。她不要跟孙家一样让灵魂腐败,不要畏惧任何事物,遵守森边的教诲──跟重要的人们分享喜悦与幸福。菈菈?卢深刻地感受到这一点。 她转过身,冲回自己该在的地方。 后记 谢谢各位购买『异世界料理道』第十二集。 距离本作品公开在网路上,已经过了三年又两个月。距离书籍版第一集发行,已经过了两年又八个月。现在,终于发行到第十二集。这都多亏了支持本作品的各位。 然后,今年九月底开始,本作品终于要改编成漫画了。 靠我自己一个人的力量,绝对无法达到这样的成就。我想再次感谢各位的支持。 一般来说,本作品属于不易跨媒体制作的类型。作品角色众多且多元化,不管是大叔、老婆婆或幼儿皆有登场。作品中还描绘了料理和屠宰奇霸兽的场面,执行跨媒体制作会相当辛苦。在本作品尚未决定出版时,就已经收到「看得出来你将来完全不打算跨媒体制作」的感想。 我开始撰写本作品时,并不打算商业出版。 虽然我曾投稿过新人奖。但光是让故事长度符合规定的页数,我就费了许多功夫。因此,我认为只要把作品摆放在能让我尽情挥洒内容的投稿网站就好。 我对自己的作品出版成书一事,没有太具体的想法。我也认为跨媒体制作是更久之后的梦想。 我想表达的是,当我在书写作品时,完全没有想像过为本作品绘制插画或漫画的画家们会有多辛苦。 若非如此,我也不会从一开始就做出「卢家本家有十三位家人」的设定了。我没有设身处地替画家着想。 我这位无能的作者使本作品的插画家兼漫画家こちも大人必须扛起千辛万苦的责任。 我必须在此深深感谢こちも大人。 第一集出版前,こちも大人最初将明日太和爱?法的角色设计和草图拿给我看时,我当时的感动仍历历在目。 他笔下的爱?法冒着青筋发怒的表情与我的想像如出一辙,我感到心满意足。看到自己脑中孕生的角色们以理想的面貌呈现在我的眼前,使我感慨万千。 こちも大人现在要将本作品改编成漫画,我感受到的喜悦与激动不输那个时候。 我跟各位读者一样,相当期待改编成漫画后的作品。 漫画版『异世界料理道』将刊登在hobby japan营运的网路漫画网站ic fire』上,有兴趣的读者欢迎去一探究竟。 由于我太过激动,忍不住谈了许多漫画版的事情。我现在必须跟各位谈谈小说的内容。 假使本作品的第一集到第六集是「孙家篇」,第七集后就是「赛克雷乌斯篇」。下一集,「赛克雷乌斯」篇终于要迎接最高潮了。由于「孙家篇」其实跟「赛克雷乌斯篇」环环相扣,可以说是从第一集开始的「阴谋篇」即将落幕。作者把这一段故事当作作品的第一部。 总之,明日太等人面对着心狠手辣的贵族赛克雷乌斯、其女儿莉芙蕾雅、以及尚未现身的弟弟希尔艾尔时,究竟会选择走向哪一条道路呢?希望各位读者都能见证他们的选择。 本作品不仅出版成书,还改编成漫画,迎来幸福发展的同时,我也在个人的责任下继续撰写网页版的内容。我撰写着自己想写的故事,尽量不无谓地加油添醋,朝着脑中的最后一幕前进。我将来也会依自己的步调静静地书写。 这是我第一次花了这么多时间,撰写这么长的故事。就算经过三年的时光,我仍不曾感到倦怠。我能怀抱着刚执笔的心情,继续撰写下去,都是托与我一起享受故事的各位的福。 想当然耳,不管是书籍版或漫画版,皆不会进行不合我意的变更,我也会努力将自己心目中最好的作品传达给各位。 我比任何人都享受自己的作品,能与各位分享这个快乐,也为我带来至高无上的喜悦,成为我撰写作品时的原动力。 经过三年的岁月,撰写好几百万字后,部分内容也与初期构想截然不同。有些小角色转变为主要角色;本来遭到毁灭的角色获得救赎。这样的改变无以数计。 我打算享受着这些转变,撰写这部作品到最后一刻。 洋洋洒洒地写了这么多,希望各位能从网路、书籍和漫画等不同媒体阅读本作品。 那么,我要按照老样子来为后记作结了。我衷心感谢hobby japan的各位负责人、插画家こちも大人、与出版本书有关的所有工作人员、以及购买本书的各位。 下一集再见! 二〇一七年十月 ed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