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驱魔师》 第一章 这是个狂风大作、雨点倾盆的黑夜,一切都黯淡无光。 不得不夜间赶路的人在路上行走,他们满心不情愿,渴望迅速回到光明温暖的家中。 一个个子很高的青年在雨中狂奔,宽大的黑色袍子将他从头到脚都遮得严严实实。行人看见他,都远远地避了开去。露在长袍之外的惨白手指令他们联想到这些日子令他们受到惊吓的怪物。这些可怜人再也经不起刺激了。 他并不在意。他无暇在意别的了。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点赶去教堂! 一位穿着燕尾服的绅士迎面走来。当他们相距几米之遥时,这位绅士扔掉了雨伞,尖啸着扑了过来,声音尖利得不像人类。 面对这位行为诡异的绅士,他抽出了腰间的银质尖刀。武器在黑夜中划出一道银白色的光芒,最终刺入了对方的胸膛。那位绅士像一颗迅速枯萎的树,高大饱满的身体迅速萎缩、化为灰烬。血红色的眼珠掉在地上,发出令人心惊胆寒的幽光。 他继续向前奔跑。他脚步轻快,心情却变得无比沉重。他生活在这个恶魔肆虐的时代,却是近期才了解人们面临着怎样的危险。 他们已经猖狂到这个地步了!我还来得及吗? 他忐忑地想着,踏上教堂门外台阶时甚至滑倒了。他几乎是立刻跳了起来,冲向教堂大门。 与外面的黑暗冰冷不同,教堂里温暖明亮,燃烧着的几排蜡烛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推开大门的一刻,他听见自己寻找的人、那位主任牧师,正平静地说:“就算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什么。光明之所以为光明,原因并非是它在任何时候都能杜绝黑暗的存在,而是它永远不会被黑暗遮蔽、甚至湮灭。” 恍如被重锤当胸砸中,他猛地靠在门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几年前,他差点杀了这位牧师。当时对方刚任牧师不久,也是这样正气凛然地向自己说着类似的话,自己带着武器、对方不堪一击,他却仓皇逃走了。对方身上有着不会被打倒、不会被杀死的东西,那是对光明的信仰。 教堂内,牧师正和两个他认识的“生物”对峙,这个场面让他心悸得更厉害。他像被人抛到岸上的鱼,在被黑暗侵蚀的世界里挣扎,徒劳又绝望。 这是牧师与恶魔的对峙,是光明与黑暗的对峙。可笑的是,他甚至没办法选择正确的一方;在他不知情的时候,他就已经站在黑暗那边。 可他没时间绝望了。那个他见过多次的、漂亮的女士踏上长椅的椅背,跃向空中。他差点没认出她来:她美艳的脸蛋和高贵的气质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青白的皮肤与长长的尖利爪子。她露出了原型,想要杀死那位牧师。 不及多想,他将银刀掷了出去,赶在她伤到牧师之前刺穿了她的心脏。她发出了一声怒吼,宛如喉咙撕裂般尖锐嘶哑,令人听着发毛。她的尸体掉在通往圣坛的过道上,碎成了墙灰般的白色粉末。 “我猜,我来得不算晚。”他说着话,将黑色的长袍解下,扔到地上。这下,他露出了长袍遮住的银制匕首与特制火枪,也现出了真容。 虽然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年轻人类,但外貌倒是更像鬼怪一些:眼窝深陷,肤色惨白,头发像是黄色的枯草,如同死尸。露在外面的手指很瘦,仿佛骨骼上只覆着一层皮肤。饶是如此,他依旧是个长相漂亮的年轻人,鼻梁高挺,眼睛是纯粹的蓝色。无论他遭受过什么,那些并未让他变得丑陋,只是令他生命流失。 牧师认出了他,当即叹息一声,不知是欣慰还是惋惜。与此同时,恶魔也开了口,温柔地责备道:“路易斯,你怎么能杀她?一周之前,我们还坐在桌旁喝茶谈天。” 路易斯看着对方。对方长相英俊漂亮,但绝不属于人类的范畴。类似鳄鱼皮肤的灰色鳞甲从他光洁的下巴向下延伸、覆盖了他的脖颈,修长的手指前端有尖锐的骨刺突出皮肤。黑色的翅膀收在身后,当它们张开,恐怕能够遮蔽一切光明。 路易斯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腰间一把刀,又颤抖着手指松了开来。 往事正涌入路易斯的脑海。那些曾令他庆幸的际遇,现在想起来,却让他陷入了无尽的懊悔。 他的父母都参加了十几年前的那场内战。父亲死在联盟*队的炮火中,母亲则因身处医疗队太过疲累而流产,一同失去的还有他未出世的弟弟或妹妹。战争结束后,南方一位庄园主被迫收留了他。 这对双方来说都绝对糟糕。那位庄园主是联盟国的忠实拥护者,憎恨废除蓄奴制的法令。理所当然,他们对路易斯这个北方军人留下的孤儿没什么好感。童年与少年时期受到的虐待和冷遇令路易斯变得沉默寡言,整个人看起来阴暗无比。而他这幅模样更让收养者憎恶和恐惧。 那个男人便是在路易斯最愤世嫉俗的时候出现的。路易斯崇拜并尊敬对方。在对方身边,他可以随心所欲,唯一的任务就是按对方的要求杀人。他很快就被对方优雅风趣的谈吐和处处维护自己的举动收服,成了最忠心的仆从。 路易斯从未想过为什么对方指定的目标都是神职人员,也从未想过为何自己有能力杀死那些身手了得、带着武器的家伙。他有过怀疑,但很快就抛开了;他并不在乎。他认为自己被世界遗弃了,因此决定遗弃这个世界。 ——直到他发现自己杀死的都是驱魔师。而他本人,原本也注定要成为一名驱逐恶魔、守卫光明、保护人类的驱魔师。 他终于明白了一切,但已经太晚了。那个引诱他犯罪的恶魔,此刻正优雅又恶毒地微笑。 “你终于发现了真相。是的,你是天生的驱魔师,我骗了你。你带着武器出现在这里,可这都是徒劳。亲爱的路易,请允许我提醒你,你已经成了魔鬼的仆人!只要你还活着,就不可能杀死我!”路易斯看见对方向自己张开双臂。“所以,忘了‘职责’吧,那都是无聊的东西。回到我这边,我原谅你杀死安娜的罪过。” 路易斯沉默地走过去,与对方擦肩而过。他站在了牧师与恶魔之间。“我看见过走夜路的、惶惶然的行人,也看见过魔鬼的利爪如何撕碎婴儿;我甚至看见了恶魔如何将人的头皮剥下来,敲碎头骨,吸食人脑。如果你不想我回到正确的立场上,就该避免我看见这些。” 英俊的恶魔挑了挑眉,竖瞳的金色眼睛中满是漠然。“路易,为什么你不想些令人开心的事?伤害你的那家人也全都死了,那个肥猪般的男人和他聒噪的妻子甚至被剥了皮。这不能让你得到安慰吗?” “天哪,他们失去的是性命!活生生的性命!”路易斯叫道,无法遏制自己的惊讶与怒火。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跟随了这么久的“男人”和自己根本毫无共同语言。“他们一家四口中有三头蠢猪,就算现在,我也这么认为。但我绝不会杀掉他们还把人皮剥下来做地毯,你懂吗?” “那么,你现在要反抗我了?你想保护这个拿着十字架胡扯的男人?” 路易斯微微抬头,看着恶魔的双眼。“我会保护这位高尚的神职人员。” “这愚蠢极了。这些神职人员在黑暗面前无能为力。”恶魔好听的声音里含着轻蔑:“你以为你走到那边,光明就会接纳你了?其他驱魔师能够接受你的加入吗?教会中的每一位驱魔师都会有个虔诚的教徒作为搭档,问问你身后那位牧师吧,他放心把善良无害的普通人放在你身边吗?你已经被光明抛弃了,现在你也想被黑暗抛弃?” 路易斯感到茫然无措。他明白对方的意思:他无法杀掉对方。无论怎样,这位牧师都会被杀死;如果自己站在光明这边,那不过是多死一个人罢了。 自己会被光明接纳吗?路易斯不由自主地回过头,满怀恐惧,又心存期待。牧师向他露出了勇敢的、友好的微笑,那张再普通不过的脸上有着悲天悯人的光芒,路易斯几乎以为,自己看见了天使。他又看向脚下。圣母像的影子一直延伸到他立足的地方。 他被接纳了。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路易斯便有了决定。他转过身,面对着目露不解的牧师。“如果我现在走过来,还来得及么?如果我为了曾经的罪恶道歉,还来得及么?” “当然来得及。承认错误、投奔光明,永远都不会晚的。” 如释重负般,路易斯向对方微笑了一下。“我很抱歉。”话毕,他将银质匕首刺向了自己的胸膛。 “上帝啊!”牧师震惊地捂住了嘴,向路易斯的方向走过去。而恶魔的反应更快:血腥味刚弥散到空气中,他便冲向路易斯这边。可路易斯的动作令他停住了脚步,不仅如此,他甚至张开了翅膀、试图迅速飞离…… 路易斯拔枪转身,金发飘起,划出一道弧线。银匕首还在他心脏的位置插着,他的生命正在迅速流逝;但他的动作仍然迅捷。他扣动了扳机。 耀眼的白光在教堂中炸开,恶魔只来得及露出震惊的表情便灰飞烟灭。而路易斯也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朝着圣母像的方向仰面倒了下去。 他似乎听见那位牧师在说:“你被原谅了。你会被指引着带往上帝身边。” *** 你被原谅了。 路易斯在黑暗的阁楼里醒来,油墨味和铁锈味呛得他难受。他很快意识到,这是那家庄园主的房子,他从来这儿就被安置在阁楼上。这里也是主人的仓库,看完的日报和老旧的工具将他狭小的床铺包围了。他惊讶地从床上跃起,头撞在低矮的房顶上。 疼痛将震惊与激动驱散了,路易斯开始思索。最初,他怀疑自己做了一场冗长的梦,梦里有悲惨的童年、洗脑功力一流的恶魔和天使般的牧师。但他很快便认定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那所有的任性、惊讶、懊悔,都仿佛刚刚经历般,深刻地印在他心里。 或许自己的确被带向上帝面前过,但上帝认为自己可以重活一次,所以把自己扔下了云端。 他扯过报纸堆最上方的那一份。那上面有一条“……总统遇刺已有五年”之类的话。 “现在是1870年!”路易斯惊讶地低声自语:“这时候我才十岁!” 楼下隐约传来女人的尖声怒喝,多数是对生活的牢骚,其中夹杂着对自己这个“倒霉鬼”的谩骂。路易斯知道,这位夫人就是这样,等自己按捺不住冲下去和她争论时,她就能心愿得偿地揍自己一顿了。想起前世看见过的那张血淋淋的人皮,路易斯有点反胃。 这次一切都会不一样,路易斯对自己说。 这次,他不会任这群蠢猪欺侮,也不会受谁蛊惑。既然自己注定要成为驱魔师,那么,便早一步走向光明好了! 第二章 尖啸声在树林中此起彼伏。深秋的风也会在树林中发出阵阵呼号,但这并不是风声;它更像某种凶兽发出的高分贝嚎叫。 事实上,发出这声音的生物,就连最凶恶的野兽见了也要呜咽着后退。她们有着漆黑如瀑的长发,灰败不堪的皮肤,蝙蝠般薄而坚韧的翅膀,嘴张开的幅度远远大于人类能做到的。 一群吸血鬼。 路易斯站在高处粗壮的枝桠上,持着他细长的银椿,对抗这群飞舞扑来的吸血鬼。他是个挺怜香惜玉的人,但对这群满嘴尖牙的“女士”,他毫无怜惜之情。 对付这群吸血鬼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但在只有一柄银椿的情况下,他要多费些时间。路易斯开始后悔,为什么不带着教会为他准备的枪与子弹。那是内含大蒜汁的空心银弹,射中目标后可以爆炸,对吸血鬼来说足以致命。但路易斯不喜欢,那玩意儿会弄得他一身大蒜味。 路易斯解决了最后一个。“她”挑衅似地冲他张开大嘴,努力扑闪着翅膀,却仍旧坠向地面。她的心脏被刺中了,黑色的孔洞正从一点逐渐扩散。他跃下树来,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珠。“好了,准备回家过感恩节。” 这是个多么美好的节日,理应充满温情!一家人满怀感激地聚在一起,温馨地共享美味的食物! 但路易斯知道,今天的感恩节晚宴会是一场惊悚的闹剧。1878年11月的第四个星期四,会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惊悚闹剧。 现在的路易斯已经成长为一个漂亮敏捷的年轻人,蓝眼睛锐利有神,柔顺的金发总是束在脑后。前世他脸上常常出现的那种愤世嫉俗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忧郁的表情。他认为,这是教会学校授予他的知识带来的后遗症。 南北战争结束之后,他所在的国度真正地统一了。而从那时起,驱魔师的训练也正规起来。十几年前那场国内战争令人印象深刻,很多老人对于北方如何力挫南方联盟军依旧津津乐道。然而,同一时期的另一场浩大战争却鲜有人知。 撒旦将罪恶的种子撒在美洲大陆上,教会不得不与恶魔进行了血战。上一代驱魔师大都死在这场战役中,他们被当作“在南北战争中使用奇怪武器的神秘士兵”埋葬了。这场光与暗的战争最终以平局告终,恶魔没有占领美洲大陆,而教会也没能将它们撵入地狱。 这局面并不危险,但绝对糟糕。恶魔仍旧在人间活动。试想一下,你在黑暗的煤矿或炎热的工厂车间忙碌了一整天,下班后打算去喝杯啤酒。可就在酒馆门口,你面前模样可人的小姐忽然变成长着尖爪、满嘴钢牙的怪物朝你扑来,紧接着又冲过来一个家伙将怪物砍成碎片,那堆脏兮兮的血肉溅了你一身…… 这时候,你需要的不再是啤酒,而是能帮你压惊的鼻烟壶和一次彻彻底底的热水澡。 这是普通民众可能遭遇的事情。在某些地区,这事儿经常发生。 那么,驱魔师本人呢? 在路易斯看来,驱魔师很可能是国内幸福感最强的职业,他们走到哪里都会被基督徒尊敬,食物住所也有人主动提供。但这也是最没发展前途的职业,因为基督教会给的工资少得可怜,而且绝不会因为资历增长而涨工资。 初入教会学校时,路易斯一度担心未来自己退休后的养老问题,房价和房产税都令他头疼。但他很快就被告知,驱魔师根本不用为老年生活担心,因为基本活不到“回家养老”的岁数。他们大都累死了自己,或是遇到棘手的任务、死在工作中。 这安慰令路易斯更忧郁了。就好像他尚未成为英雄,就已经看见自己未来光荣赴死的那一天。 但这难道不是报应吗?我曾为恶魔效力、试图毁灭世界,现在我要为了守卫光明而疲于奔命。这是因果循环,没什么不对。路易斯这样告诫自己。 他必须提醒自己作为驱魔师的使命是什么,因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会将他逼疯。他不得不去面对那家人。 前世的这一天,男主人被不干净的东西攻击了。作为一个“人”,路易斯喜出望外、深感大快人心,可作为一个“驱魔师”,他必须履行自己的职责。 到目的地了。路易斯站在灯光明亮的房屋外面,深吸一口气。虽然他和这家人的关系有所改变,但这里给他留下的回忆依旧不怎么美妙。他掏出钥匙进了屋。 里面已经乱成一团。屋主正用手捂着脸惨嚎“有人抓我的脸!我疼得要死!”,尽管他根本没受伤,连一滴血也没流。他肥胖的身躯卡在轮椅中,由于太过慌张,他的轮椅正随着他毫无章法的操作原地打转。 女主人正围着丈夫跑动着,紧张兮兮地祈祷。但是,她祈祷的方式和一般人可不太一样。路易斯仔细分辨,这位夫人尖叫的内容分明是“这狗|娘|养的上帝怎么不救救你呢,噢,亲爱的约翰!” “因为上帝虽然仁慈,但他并不愚蠢。”路易斯靠在门框上,冷冷地说:“约翰先生,需要我为您做些什么吗?” 女主人转过头来。她的怒气与恐慌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地方:“噢,你竟敢问!你这个该死的麻烦鬼竟敢问!都是你那与生俱来的可怕能力为我们招致了不幸!你看哪,恶魔在我们家肆虐,连电灯都闪来闪去的!” 路易斯抬头看向饭厅的天花板。这位夫人说得没错,电灯的光芒忽明忽暗,看起来真是与发生在老约翰身上的灵异事件相得益彰。 “亲爱的妈妈,这和魔鬼无关,和路易斯也无关!直流电机供电不稳定,而节日用电的家庭太多了,所以才会这样。”坐在桌旁的杰森、这家的大儿子插嘴道,在此之前他一直闭着眼睛虔诚祈祷。“但这会得到改善的。事实上,我们公司正在研究如何改良发电机,使之稳定地供电。” 路易斯给了对方一个感激的微笑。杰森是这家人中唯一令他有好感的人。对方就像一名兄长,前世今生都不停试图在父母面前维护自己,虽然收效甚微。 杰森注意到他的笑,还以一个理解的眼神。他们没法言语交流,因为老约翰又开始歇斯底里地叫喊,女主人也继续围着丈夫转悠呼号、顺便骂路易斯几句。 路易斯看着那两个人,反感又怜悯。 “收养”他的这家人经历真是跌宕起伏。男主人老约翰曾是位农场主,拥有占地辽阔的种植园,奴隶很多,财富也不少。然而战争爆发了,《解放奴隶宣言》改变了他的人生。那份宣言令黑奴振奋(用老约翰的话说是“发疯”),他们开始逃跑或反抗。 这位执拗的庄园主不想失去“个人财产”,试图用枪射杀逃跑者。而勇敢的反抗者也朝从前的主人开火。非常不幸的,对方的子弹击中了老约翰的枪膛,整膛子弹都爆炸了,几乎炸断了他的双腿。 战争结束后,老约翰那偌大的庄园没有奴隶打理,他又觉得自己弄伤自己非常丢人——事实上这也的确够丢人。于是,他卖掉了种植园,搬到了位于密苏里州的一座小镇上。他在这里有一所别墅。 不掺杂个人情感、仅从遭遇的角度来讲,路易斯认为老约翰值得同情。可当他知道对方用废了多少鞭子、杀死过多少黑奴之后,他也只能说一句“活该”。 觉得对方受够苦了,路易斯走过去,将歇斯底里的女主人推开。“您感觉被攻击了吗?它令您哪里受伤?” “我的脸!”老约翰抬头看他,肥胖的脸上印着泪痕。他怕极了,脸上的横肉因为颤抖而不住抖动:“刀子在刮我的脸!就像要把我的脸皮撕下去似的!” “别嚎了,您脸上根本没有一点儿伤。”路易斯将手覆在那面包般臃肿的脸颊上。“因耶稣之名。” 他很快就知道是什么在攻击老约翰了。这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只是个属于已死之人的愤怒魂灵。松了口气的同时,他也感到忧心忡忡。 路易斯早就知道暗世界的东西在美洲大陆上有多泛滥,可他没想到,在这个年代,连死人都“顽皮”起来了。 这种事件路易斯遇见过不少,通常都是被死灵骚扰的人活该。对于这种事,驱魔师的处理方法比较柔和:与私人对话,弄清症结所在,了结他们的执念,最终送走他们。 “我在此,向神明起誓。如有虚假,便教主耶稣收回他赋予我的圣灵之力。我不是令你灵魂消亡,只是帮你免于陷入深渊的厄运。请你……” 路易斯剩下的话全都咽了回去。他慢慢站起来,目瞪口呆。他看见了,漂浮在空中的魂灵令他震惊。那应该是位漂亮的姑娘,或者说,曾经是。他所看到的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脸皮不像是被剥下去的,而是用刀像削苹果皮那样切下去的。下刀的人技术不怎么样,有白骨露出血肉,也有残留的小块皮肤。而最让路易斯在意的是,这姑娘的肤色…… 他低头瞪着那个肥胖的男人,目光冰冷:“你从前到底做了什么?” 第三章 “我们的同胞中,总有些人有意无意地招惹麻烦。他们黑夜在山林中行走,任幽灵之火将他们带向迷途;他们以冒险之名乱逛,走入吸血鬼的地盘;更严重的,他们行事不端,使他人死于非命……” “您的意思是他们自己找死,而我们仍旧需要伸出援手,帮他们驱赶恶魔?” “是的。上帝将令他们变得聪慧,敦促他们洗清自己的罪孽。” “是吗?我倒是觉得,我们的帮助只会方便他们继续送死。” “上帝原谅我。路易斯,请去教室外面站一小时。” 路易斯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揉了揉额角。漂浮在空中的那位姑娘应该是在哭,因为她脸上的碎肉被什么液体冲得流了下来。路易斯真庆幸,其他人都看不到她。如果这对烦人的夫妻被吓晕过去,他第一时间肯定会拍手称快,但之后就难办了。他将不得不把两位体形像猪的先生与夫人搬到沙发上等待医生到来。杰森会帮他,但就算他们两个一起,也需要花些功夫。 看着老约翰,路易斯问道:“您从前伤害过的奴隶太多以至于您不记得了?这可不太好。如果您不诚心认错并修正的话,她会一直留在这儿不肯离去的。当然,如果您喜欢有人为您挠痒痒,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 “你不是驱魔师吗!赶走这东西呀!” “上帝教导我们,对于寂寞、悲哀、偏执的魂灵,要用真诚与耐心驱散他们的悲哀与仇恨。我将严格按照上帝的意旨做事。” “你这该死的臭小子!我让你住在我的家里!上帝让你住到天堂里去了吗?噢,该死的,那鬼东西又开始挠我了!” 路易斯低头看着对方,不紧不慢地说出关键:“但我也付您房租。我不是被收养的孤儿,而是您的房客。您必须告诉我,您是什么时候将一名年轻女□□隶削掉了脸皮?” 路易斯与这家人关系的改变就在于此——他成了房客。 因为寄人篱下,生活才会如此憋屈。路易斯重生后就有了这个想法。他将教会的工资作为房租交给了老约翰。他第一次将钱甩在桌上时,夫人的脸涨得通红,一边说着路易斯没良心一边将那沓绿色纸币收好。从那之后,他们关系在单方面有所改善:他没必要忍气吞声了。 歇斯底里的魂灵停止了攻击。老约翰抱着头静静思索。“她的身材好吗?”他问。 “很不错。” 路易斯只是照实回答,但他没想到自己的答案给老约翰和他的夫人带来多大冲击。面前浮肿的白色脸皮变得更加苍白,而夫人的脸则变成了猪肝色、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噢,竟然是她!我就知道!那个混血女孩,你们果然在勾勾搭搭!” “我并没有啊,亲爱的!”老约翰挥舞着一只手臂,另一只手则捂在脸上。“是她来勾引我的!我为什么弄伤她的脸?不都是为了证明我的清白和对你的爱吗?”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路易斯想。老约翰在还是庄园主的时候试图猥亵一个漂亮的奴隶,对方采用什么办法激烈反抗,惊动了夫人;为表清白,那个可怜的姑娘就被冠上勾引主人的罪名被切除了脸蛋赶出庄园。 被骚|扰、被诬蔑、被毁容,难怪这位姑娘如此执着与愤怒。天知道人死之后是很难辨明方向的,但这位姑娘的魂灵却从南方一路飘来美国正中央,可见怨怼之深了。 他取出了银白色的十字架,准备工作。漂浮在空中的魂灵瑟缩了一下。路易斯从那张血粼粼的脸上分辨出了对方有神的黑眼睛,它们充斥着惊怒与悲伤。路易斯闭上眼,摒除杂念,与对方交流。 ——别害怕。您看,如果我真的只为工作,那我便会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将您送入通往暗界的门了。 ——是的,我能那样做;但我不会。您是一个不幸的人,我希望您自愿地踏上通往天堂的路,而不是被我强行塞到恶魔的领地去,您明白吗? ——对,他是一只蠢猪,而他的夫人是只自私又易怒的蠢猪。需要我把他们架在火上烤吗?什么,这是不对的?我也这么认为。 ——我并不是要您宽恕他,而是希望您宽恕您自己。您游荡了十几年只为寻找这只猪,我实在于心不忍。 ——不,我不会让他好受的!上帝不会让他在带着罪恶逍遥自在的!您读过圣经吗?读过?那就好办了。您记得以西结书25章吗? 路易斯终于送走了她。她如同牛奶巧克力般的棕色肌肤、曼妙的身体与血肉模糊的脸孔,都化为白色的光点消散了。路易斯松了口气:这比他从前大多数任务都容易太多了。他将十字架立起,举向上方:“愿上帝保佑您的灵魂安息。”睁眼后,他发现杰森正微笑地看着他。 “谢谢。”对方说:“爸爸被这个已死的魂灵困扰多时了,但今天、在这个节日,却尤其严重。” “那是当然的!这个下贱的女孩就是在感恩节被我赶出去的!”夫人叉着腰怒吼道:“你看她都做了什么孽!你看看,我们的火鸡和南瓜派都凉了!这简直是……” 当尖刀刺穿了木质桌面,她愤怒的声音也戛然而止。她愣愣地看着路易斯。路易斯冷淡的目光在她和老约翰的脸上来回扫视。“还不明白吗?这是您们自己犯的错误导致的。这件事情还没完,先生,您必须去教堂告解,牧师会告诉你如何祈祷。请记得,务必持续一周。” 屋里静默了一瞬,之后瞬间爆发。两位屋主的声音几乎要将房顶掀了起来。杰森起身拍了拍路易斯的肩膀,说了句“别太过分”就进厨房去了。而这家的女儿、那个一直坐在旁边撕玉米面包吃的姑娘,也哀怨地说了一句:“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善良的父母!我的心都要碎了!” 路易斯先前一直试图忽略对方;这些年来他都试图忽略她。此刻,他忽然瞪了过去。年轻的女孩注意到那目光,它令她的脸像被刀割一般疼痛。她不由自主地转开头,但很快又泫然欲泣地看过来,仿佛路易斯欺负了她。 得了吧,楚楚可怜永远是你的专长,苏西。前世如果不是你装作被我欺负、让你的小男朋友们把我扔进湖面上的冰窟,恐怕我也不会遇上那个恶魔了。 路易斯还记得那天。冰面上破了个大窟窿,他被丢了下去。他试图扶住周围的冰,但那些男孩用靴子后跟踩他的手指,令他他手指血肉模糊,再也没法使力了。他又冷又疼,坚持不了多久了。但有“人”救了他。对方不惧寒冷地脱下了厚重的大衣,将冻僵的自己裹住…… 他摇了摇头,告诫自己别再想这个。他需要忘了那张脸和关于对方的一切。这时候,老约翰夫妇已经骂到他面前了。他向后退了一步,防止被乱喷的口水溅到。“我不想在节日与您们吵架。” 夫人不领情地大吼,手舞足蹈,就像个狂怒的舞者。“你怕了吗?那就给我滚出去!” “我是这里的房客,我付了钱。我会走的,但在此之前,我必须让您们知道我的想法。说实话,如果美国没有法律,那么我一定会……”他毫不费力地将贯穿桌板的尖刀拔出。面前的两位因他拿起了刀,早就吓得噤声了。 寒光闪过,屋内的三个人吓得闭眼尖叫起来。当他们睁开眼睛时,发现没人受伤,只是摆在桌上待切的火鸡变成了一大盘碎肉,馅料翻了出来,一根折断的骨头从肉色的一团中可怜兮兮地戳出来朝向天花板。 “您肯定纳闷自己为什么受到死灵攻击。让我告诉您这是怎么回事吧。因为上帝允许。《圣经》以西结书25章17节写道:‘正义之路上的人被自私和暴虐的恶人所包围,对那些试图毒害我兄弟的人,我要怀着巨大的仇恨与无比的愤怒,杀死他们,当我复仇的时候,你们将会知道我就是上帝。’”这段话说得多么好呀,可我自己却无法复仇。 路易斯喘了口气,继续说:“上帝允许她这样做,所以事情就发生了。请闭嘴,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可事实上,如果您能管好您自己,那就不会被任何东西缠上了!这纯粹是自己找死,您这头蠢到家的老母猪!” 面前的人噤声了。路易斯猜他们根本没有半点悔改之意,只是被吓到了而已。鬓角的碎发乱了,路易斯将它们理向脑后,平和地说:“抱歉,我说错了,您是头公猪。祝你他妈感恩节快乐。” 路易斯走入厨房,将叫骂声抛在身后。杰森正在用炭火炉烤裹了黄油的土豆。看见路易斯进来,他用叉子取下一颗烤得焦黄的土豆递给对方。 “谢谢。”路易斯接了土豆,咬了一口。“真抱歉,我刚才对你的父亲恶言相向。” 杰森正与炭火炉作斗争,目光专注地看着土豆,无暇去看路易斯。“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只是气急了。” “不,我就是故意的。”路易斯平静地陈述事实:“所以我才向你道歉。” 杰森无奈地笑了。“我知道他们不好相处,尤其是对你来说。你小时候非常偏激易怒,我甚至一度害怕你将毁灭世界作为人生理想。但你看看,现在你成了一名英俊有为的青年,正为守护光明出一份力。” 路易斯微笑,有点苦涩。“我确实想过毁灭世界。” “那么,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 “是你。” 杰森指了指自己的脸,惊讶道:“我。” “对。”是你的死。 路易斯始终记得,当他看见面前这个和善的男人与妻儿变成一地撕裂的尸块时,他心里有多么悔恨。他不接来自这个家庭的电话,期望他们倒霉;可他最先看见的不是那两只蠢猪的凄惨,而是面前这人的死亡。那一刻他终于明白,偏激的自己有多么愚蠢。 “杰森,别担心我们的冲突——我知道这令你为难。我不会在这里待很久。美国正中心的那个城市出现了太多恶魔附身的事件,我的前辈们都往那里去了,一周之内我也会动身前往。” 杰森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仍旧不肯念出那个城市的名字?” “圣路易斯?”念了一遍,路易斯摇头苦笑:“虽然这名字并非纪念我,但说出口来依旧令我羞愧。对了,等会儿我要去看看老朋友。” “那个酒馆?这太好了。据我所知,他们那里正遭受恶魔的袭击。” “生意很差?” “不。准确地说,很好。许多冒险者慕名而去,胆大的甚至试图驱魔。我曾亲眼看见那里的老板将死者钱包掏出、取出一半钱,然后才通知警察。我猜,通过这个途径,他的进项不少。” 路易斯摇摇头。“这真卑鄙。换了是我,我会拿三分之二。一半自己留着,一半捐给教会。要知道,现在的教会学校寒酸得令人想哭。对了,”他看着对方,蓝眼睛里是少见的温暖神色:“感恩节快乐。” 他视为兄长的男人笑了。“感恩节快乐。” 第四章 路易斯去拜访他的老朋友们。他知道,那群无亲无故的单身汉会在酒馆里开派对庆祝节日。怀着期待的心情,路易斯推开酒馆的木门。 门开的瞬间,迎面飞来一大捧彩色纸屑。他立刻向上跃起,宽大的风衣下摆因为身体旋转而飘起来,将纸屑悉数挡开。 “这小子真是帅的可以。”一个男人举着啤酒笑着说。 “得了吧,你忘了上次给他庆祝生日时,他怎么应对我们的恶作剧吗?除了他,这里的一切都沾满了奶油和果酱。真是灾难。”说话的是酒馆老板,一名中年黑人,在南北战争中失去了左腿。此刻他拄着拐杖,走到路易斯面前。 路易斯笑着拥抱对方:“节日快乐,保罗。听说你这里被恶魔占领了?” “没这回事!以上帝的名义起誓……” “你绝对会弄些不够看的魔物放在酒馆里,以此来挣冒险者的钱。”路易斯挤兑对方,目光扫过酒馆里每个角落:“我的修行不够,不能看清它们。但那股气息太明显,就算浓烈的香料味都遮不住……” 他的话忽然停了。坐在墙角的人模样突兀,吸引了路易斯的注意力。 对方长相倒不难看,相貌英俊,眼睛炯炯有神,身材应该很高大。可对方和这里的人都不一样。这个小镇位于温暖湿润的美国中部,加上常年雾气弥漫,本地人都因阳光稀少而肤色苍白。那个男人皮肤被晒成古铜色,显然是外来人士。而对方身着剪裁得体的礼服、戴着上好绸料的围巾,整个人装扮华丽又考究,不像是美国人,倒像是英国人了。 “那是谁?” “一名旅行者。他是位出来取材的作家,我在报纸上读过他写的文章,句子优美,我看太不懂。此外,他把父亲遗留的荒废庄园卖给商人盖工厂并与对方合作经营,因此有不菲的固定收入。真有头脑,对吧?” “是吗?”路易斯不置可否:“他来自哪里?” “德克萨斯州。” “呵呵。”路易斯撇开视线,走向吧台拿了杯酒,挑拣了一盘食物,走向墙边的桌子。他的朋友们担心地看着彼此。 路易斯对当初联盟国的七个州有偏见。他父亲所在的那支军队在与南方军队的初期交火中全军覆没,尸体沉入了密西西比河。虽然战争早已结束,可路易斯仍旧排斥他们;甚至,除非他接到任务要去南方,否则他不会踏足那片土地。 路易斯的执念,令保罗这个受过奴役、亲历战争的黑人都感到惊讶。但想到对方是驱魔师,他便了然了:这是一群善于战斗的偏执狂。他坐到对方对面。“南方失败了,他们受的苦难已经弥补了犯下的过错。放下一切吧,你可是圣灵之力的代理人,应该宽容地对待所有人。” “道理很对。”路易斯仰头,喝下半杯啤酒,之后擦了擦嘴。“但在这件事上,我他|妈不想讲道理,你明白吗?”他没有说的是,这份偏见已经积攒了两辈子,恐怕一时半会儿改不了了。 保罗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吧,我们不说这个。搭档的问题解决了吗?” 路易斯的手下意识地微微用力,啤酒杯的把手竟然被他卸了下来。他将这月牙形的玻璃搁在一旁,微笑着转过头,对目瞪口呆的老朋友说:“没有。但谁需要呢?我脾气好,根本不需要。” 驱魔师需要搭档,这是教会的规定,也有科学的依据。每年都有虔诚正义或身无分文的教徒走入教会学校,能成为驱魔师的却很少。首要条件——直面并抛开自己的软弱与苦难,这就击败了一半的人。而次要条件——迅速学会攀爬格斗等技能,又令剩下的大部分人纷纷阵亡。 最终能够成为驱魔师的都是些天生适合的人。他们对暗界生物感知灵敏,天真又勇敢,对于驱魔技能自来熟,就像生来为了战斗一般。 事实上,教会学校的任务不是培养驱魔师,而是找到这群人。他们能在教会引导下会成为光明的卫士,可生活在人群中却有许多麻烦。这些人精力旺盛、情绪激烈,具有成为反社会反人类分子的潜质,就算成为驱魔师,也需要一位纯洁温和的教徒做搭档,来安抚他们不稳定的情绪。 路易斯没有搭档,教会给他分派过一些人,他们因为某些原因而受不了他。他认为自己也不需要。“我不需要一个毫无战斗能力、只会指指点点的同伴!而且,我不是都完成了任务吗!”他争辩道。 “比如将魔物扔向高空,恰好砸烂教堂主墙上的玫瑰窗?还是使用喷火枪消灭废弃教堂,顺便烧焦了圣母像的脸部?”在路易斯几欲杀人的目光下,保罗不再举例,而是劝说:“我年轻的朋友,你真的需要人陪着你。” “我不要老头子。”路易斯闷闷地说:“他们不让我干这干那。” “可以理解。问题是,就算对年轻漂亮的姑娘,你也非常挑剔呀!”有个家伙举着烤肉走过来,大声说:“上次那个!看在上帝的份上,那是个身材与脸孔都一级棒的妞儿!她的身体是那么成熟,她的个性又是那么的单纯!可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你对那个姑娘做出了令人发指的事情!” “怎么了?”听热闹的家伙们一拥而上:“路易斯到底做了什么?” 男人用力嚼着肥嫩多汁的烤肉,力气大得像是把它当成了痛恨着的什么人。他脸上的表情很夸张,甚至称得上悲痛。“这小子在洒满了黑色血液和五颜六色脑浆的房间里吃流质食物,而且还强迫那个漂亮姑娘和他一起吃!” 众人沉默了。路易斯拿起杯子喝了剩下的啤酒,然后平静地说:“在执行任务期间,随时补充能量是非常必要的。不能适应环境的废物,我不需要。” “可你需要有人陪。你的脾气需要收敛,还有你的力气。”其他人都散开玩闹去了,而保罗仍在努力劝说他无动于衷的年轻友人:“不过,教会的做法我不赞同:他们总想着用德高望重的人来约束你,不惜让老年人远行而来。可你需要的是一个熟悉你、了解你、全心全意帮助你的人。” 路易斯换了个完好的杯子正继续添酒。听了这话,他脸上的淡漠变为沉思。“你在说道格拉斯吗?他是主任牧师,不可能和我到处乱跑。我说,你真的没必要担心我。我正努力在驱魔途中不破坏公物,就算破坏了,我也能在教会的人或警察到来之前逃掉。所以,不用担心我。” 保罗没有听;他盯着路易斯背后巨大的画,眼睛发直。那是墙上的挂毯,是他从一个神神叨叨的家伙手里买来的。这东西常常自发地响起海浪声,画中巨型章鱼的触手也常在画内摆动。可这章鱼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它的触手上有黑色的尖刺戳了出来,而长长的触手已经探向画外了! 保罗咽了咽唾沫。“我说,路易斯?” 路易斯将手中餐刀调转,指向保罗的嘴巴。“你闭嘴,听我说。那火龙皮肤厚得令人咋舌,是我前所未见。我不得不卸掉一座路灯底部的螺丝,用整座路灯为武器去砸晕它,之后挖出它的心脏。因为这件事,有人说我是本世纪最强大的驱魔师,可事实上……” 保罗听着路易斯的驱魔经历,同时心惊胆战地看着对方身后。这会儿,那怪物长长的触手在画外挥舞,上面的尖刺已经触及了路易斯的发顶。最可怖的是,它露出了生满利齿的尖嘴,似乎打算将路易斯从头部吞噬入腹! 危机就在身后,路易斯却仍在侃侃而谈。保罗手指颤抖,捅了捅这位年轻的驱魔师:“你要是再不回头,最强大的驱魔师就要被一口咬掉脑袋了。” “我知道了。”路易斯把剩下的酒喝干,平静地说。 紧接着,保罗便看见寒光一闪。路易斯从腰间迅速拔刀,反握刀柄在手心。黑色风衣长长的下摆一扬,路易斯起立回身、猛地跃起,刀尖对准怪物两眼之间狠狠刺下! 这一刀刺得非常有水准。薄而狭长的刀身从怪物的鼻梁直抵口腔、刺穿了下巴,最终刀尖抵入喉咙,这才因为刀身长度有限而停止了运动轨迹。 这怪物曾让不少莽撞的自由冒险者丧命;那时,保罗甚至没看见画中有什么东西冒出来,冒险者就变成了尸体。可在路易斯面前,这可怕的怪物却如同一根小草般不堪一击。 保罗目瞪口呆地看着,道出了由衷的赞叹:“我操!” 虽然被刺穿了脑袋与喉咙,但巨大的怪物仍旧企图发动攻击,长而有力的触手挣扎着想要攻击路易斯。面对这徒劳的反抗,路易斯冷冷一哂,转动手腕改为按住刀柄上方,向下用力一压! 怪物巨大的脑袋如同西瓜般被尖刀一分为二,散发着难闻气味的黑色液体四处飞溅。保罗被这堪称残忍的绞杀方式所惊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怪物的尸体变成碎片,最终逐渐化为虚无、与空气融为一体;显然,这可怜的章鱼怪已经死得不能再死。 可怜? 保罗为自己错误的思维方式找到了理由,毕竟同情弱者是人间常态。 路易斯擦了擦手和刀具,平静地像是刚切了个水果而非怪物。他重新坐下来,继续之前的话题:“我的水平离顶尖还差得很远。” 第五章 “刚才那一下真的很厉害。”保罗赞叹道:“你对自己要求太严格了。” 路易斯看了他一眼。“我不得不。总有些人出于各种各样的目的弄些不安全的东西放在自己身边,我需要维护他们留着性命继续送死的权力。” 保罗忽然意识到路易斯是在嘲讽自己。他有些脸红,但因为皮肤太黑,所以并不明显。 人们有时因为丑陋或贫穷而自卑,甚至怨恨上帝。他们将为此而痛苦自责,寻求上帝的宽恕。这时候,微笑着的神职人员们必然会说:“人的美丽不是源于外表,而是源于内心,一个善良的人必然是美丽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路易斯非常丑恶。他的下巴通常会高高上扬,如同蓝色宝石一般的眼眸没有温度,薄薄的嘴唇总是刻薄地抿起。他通常无意讽刺别人,但总能令人难堪,这简直是天赋异禀。 当路易斯对熟悉的人微笑时,对方一定会非常紧张,生怕被这个坏家伙挤兑或是算计。事实上,紧张纯粹是自寻烦恼。就算他们有所防备,也难逃一劫。饶是如此,路易斯的朋友们依旧关心他,就像他对他们一样。 “难怪你找不到搭档。但路易,你不能总这样。驱魔师本来就很孤独,你又这么的……有点儿神经兮兮的。长年累月下去,你会变得暴躁又脆弱。这样说可能有点儿过分,但你现在就有这个倾向。” 路易斯拿着餐刀的手停住了。他直起腰来,看上去像是要将刀扔出去或是刺向谁。但事实上,他只是从馅饼上切下一小块。瓷盘被刀刃磨得咯吱作响。“其实,我也正在考虑搭档的事情。但我不会通过教会寻找了,他们推荐的都是些爱好说教的家伙,而我还得保护他们。如你所说,我需要一个话少、勇敢的人,他应当……” “在你需要时安慰你,而不是无时不刻约束你,尽管你某些做法可能有失偏颇。” 路易斯抬头,看向说话的人。坐在角落里那位“英国绅士”走到他面前来了,这让他能更清楚地看见对方的长相。对方微微卷曲的黑发梳得整齐,碧绿的眼眸令他看起来很有活力,而轮廓深刻的成熟面庞又给人以可靠的感觉。此刻对方看着他,认真而友好。 如果是往常,路易斯可能会置之不理。但今天是节日,而且,在一定程度上,路易斯被那表情打动了。“您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他问得直截了当,如果不是语气平和礼貌,多半会被人视为无礼。 仿佛没有被路易斯不佳的态度影响,男人笑着欠了欠身。“我想与您同行。” 路易斯转过身直视对方。对方自来熟的态度和胆大的要求都令他意外,以至于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他让自己缓了一会儿。“我不会答应的。但如果您不介意,我很想问问,是什么让您产生了与令人避而不及的驱魔师旅行的想法?” 路易斯说的并不夸张,驱魔师的确令人大多数普通人敬而远之。人们需要他们驱散恶魔与邪灵,但也惧怕他们:无论是他们接触的东西,还是自身的阴郁特质,都令胆小者不寒而栗。 “如您所知,我是写小说的人。最近我正在考虑写一部关于你们的书。人们对驱魔师的生活很好奇。但我对此不甚了解,需要请教他人。”英俊的男人有点赧然。“我知道,这会给您造成困扰。但我能够帮忙,不会拖累您。您需要一名搭档,而我需要一名驱魔师。为什么不试试呢?” “他或许真能帮你。”有个家伙捧着酒桶、举着香肠从旁边走过。“我读过罗兰的书,能令人打心底温暖起来。你也应该读读,鉴于你是个讨厌的小鬼。” “再试图挑衅我,我就把你扔进密西西比河。你知道我会的。”路易斯转过头:“罗兰?” 男人微笑着看他,眼中是能溺死人的温柔。“而您是路易斯。” “是的,很高兴认识你。感恩节快乐,祝您在这里体会到家人团聚般的温暖。”路易斯点了点头,之后将餐盘推向桌子中央。这预示着进餐的终结。 “那么,这意味您答应了?” “不,这意味着您被拒绝了。我说过不会答应,您忘了吗?”路易斯正要起身,保罗在对面踢了踢他的膝盖。路易斯又坐稳了;他知道对方这是有话要对自己说。 “我得去给这群家伙搬酒了,不然他们会把桌子掀了的。”保罗站起来,走过路易斯身边时,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说伙计,这家伙一看就是个人傻钱多的家伙。你寄住的那户人家是一窝吸血鬼,把你的钱都榨干了。为什么不考虑和有钱人做朋友呢?我看他挺诚恳的。” 路易斯笑了笑,忽然转过头来,语气诚挚地说:“我去英国度假的时候,曾看见我们的总统海斯先生在白金汉宫顶上跳舞,身边全是夏威夷来的穿着草裙的漂亮舞女。” 保罗愣了好久。他不解地问:“那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告诉你,诚恳着说出的话语也可以是扯淡。祝你有个愉快的晚上。”路易斯起身,看见罗兰向后退了一步给自己让路,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仿佛路易斯的拒绝并没令他心情变坏。这样的态度,就算路易斯都要脸红。“我很抱歉。或许您应该找别人,如今所见,我很难相处。” “您别这么说,守护着人们和教堂的人一定是善良的。我还会去拜访您,直到您改变主意。” 路易斯耸耸肩,走开了。他承认,罗兰看起来讨人喜欢(尤其是女人),这能给他提供不少便利。但对于这个男人,除了由来已久的偏见作祟,他还有更深一层的担心。 他还记得前世和那家伙相处的光景。对方和安娜以夫妻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驱魔师会在战斗中成长,他也不例外;虽然他杀害的不是恶魔而是驱魔师,但他依旧有了越来越强的感知能力。他很快察觉到安娜的不对劲,但那家伙……他毫无所察。 在那家伙露出尖角和翅膀之前,路易斯一直相信对方是人,甚至担心安娜伤害他。显然,有些恶魔是不能被驱魔师察觉到本体的。这个认知令他不敢相信任何人,更别提找个需要坦诚相对的搭档了。 将要推开木门、走入冷风中,路易斯回头看了一眼。罗兰正在和保罗说着什么,看口型像是问自己的住址。 路易斯不禁微笑。如果这家伙去老约翰家里,那可就有趣了。那对夫妇会把这个彬彬有礼的家伙吓坏的,而苏西则会凭着她楚楚可怜的眼神令他倾倒。这样一来,自己就清静了。 第二天清晨,路易斯踏上通往山顶的小路,去往教堂。他最敬畏的人,那位拯救了他的牧师,就在那里。 清晨的曦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照在路易斯脸上。他惬意地眯起眼。前世他有多惧怕和厌恶阳光,今生就有多珍惜它。 路易斯的好心情在将踏入教堂大门的一刻终结。他理了下已经整理无数遍的衣领,将鞋上沾的泥土留在门外。每次单独与道格拉斯见面,他都会紧张又拘谨。 作为“师生”相处后,路易斯已经不再将对方视为光明的神祗。甚至,在某些方面,他对道格拉斯感到失望。 重生之初,路易斯一直将对方视为黑暗中的灯塔、自愿下地狱拯救他人的天使。但是,如果现在有人和他这么说,他一定会糊对方一脸。道格拉斯像其他神职人员一样古板无趣,爱好稀少而且乏味,对他要求严格。 想象与现实之间显然是隔着一道鸿沟的。这落差就好像你一直崇拜着圣诗班的领唱,将他视为纯洁无暇的天使;但熟识以后,天使却搭着你的肩膀说“嘿,哥们儿,今晚去哪儿嫖呢?” 多么令人难过。 道格拉斯已经结束了早上的祷告,转过身来。他穿着黑色的牧师袍,颈间挂着式样简单的十字架。他的额头因为经常皱眉而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纹理,这令他看起来比真实年纪大很多,还不到三十岁的人,看起来却像将逾四十。 “过去半年内发生了什么?您看起来又老了许多。”路易斯走过两排长椅形成的过道。 “因为有人令我担忧。当他犯错误时,我必须为了他的冒失和我自己的纵容而赎罪。”与多数时候的和善不同,面对路易斯时,这位牧师是严苛、冷淡的。“我真不敢相信。你是个有自制力的成年人了,可你竟然会破坏教堂内的设施!而这仅仅是因为你没有搭档陪着!” “更糟的是,就算我自制力如此之差,我仍旧不接受任何人做搭档。”路易斯叹气:“如果继续讨论这个循环圈,我们能说上一整天。我知道错了,也已经向那些人道歉。这次有什么新任务?” 道格拉斯盯着路易斯,眼中一片冰冷,但没有继续苛责对方。他取出一个信封。“一位单身母亲正因为女儿的异样而担惊受怕,这是地址。此外,这个地区最近常无缘无故发生火灾。” 而谁都知道深秋的密苏里州有多湿润。路易斯思索了片刻。“是火龙或是类似的东西吗?” “据以往经验来看,应该是的。找出原因并解决,这是你的任务。” “我明白了。其他的呢?只给我两件事做,这可不像你。” “作为驱魔师,必须将保护人们、驱逐恶魔放在首位。但已经十一月底了,无论职责如何,我也不希望你们在奔波中度过圣诞节。”道格拉斯的表情柔和了一些。“你是我最亲切的学生与孩子。对于你童年时代便立志做驱魔师这件事,我很骄傲,你也该为它感到骄傲。” “骄傲与否暂且不说,但这个选择无比正确。”路易斯感叹。他虔诚地目送着对方回到圣坛后面。 在路易斯眼中,道格拉斯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与圣人差了一万八千里远;可他始终记得,这个男人在自己彷徨无助时拯救了自己,这便足以令自己像仰望圣灵般仰望他了。 先去弄点儿像样的武器,然后迅速动身。路易斯暗自打算着,回身的瞬间,大脑却停止运转了片刻。罗兰穿着黑色的厚呢子大衣坐在教堂内长椅的最后一排,正微笑地看着他。 路易斯走了过去。“为什么不祈祷?” “我并不信上帝。我来这儿,只是想靠近光明罢了。”罗兰轻声回答:“我来找您。正如我先前所说,在您改变主意之前,我会坚持下去的。” 第六章 “您不信上帝,却要与驱魔师同行?”路易斯语气严厉地发问。意识到自己因为神经质而语气不善,他咳嗽了两声。 “我很抱歉。我被教导要包容一切,所以,就算是犹太教或□□徒——尽管他们信仰中的‘上帝’与我们不大相同——我也会接受的。可您对我的信仰根本毫不认同,却要做我的同伴。恕我直言,这不仅可笑,而且可疑。” 路易斯的蓝眼睛透出锐利的光芒,如同狩猎的鹰隼。罗兰温和的目光同他互不相让。“上帝的门向所有人敞开,这便是他如此伟大的原因。我是尊敬上帝的,只是不愿加入任何宗教组织罢了。” 恶魔可不会这么坦然地站在教堂里尊重地谈起上帝,就算那家伙也不会。想到这里,路易斯收回了侵略性的目光。他示意罗兰和自己到门廊,这样他们的谈话便不会打扰圣灵们。 “和您说实话吧,教会为驱魔师寻找搭档时,首要条件是‘严肃虔诚、善良包容’,但这都是鬼扯。多数情况下,他们只要接受驱魔师的保护和照顾,再做一个操蛋的挑刺者,这样就可以了!但我绝不会做某些人的免费保镖和保姆,您明白了吗?” 无论怎样我都能让你退却的;天知道,我可是被同事称为“能将死灵气活的人”。路易斯不自觉地露出微笑。但是当他发现罗兰也在笑时,他有了不太美妙的预感。 罗兰握住了路易斯的手,真诚道:“我明白了。所以说,在这件事上,教会犯了一个错误,治标不治本。驱魔师最需要的其实是心理医生,因为你们心理有问题。而我学过这个,可以帮您。” “先生,如果您继续说下去的话,您最需要的会是外科医生!”路易斯终于不再压抑他的怒气,虽然刻意压低声音,但他愤怒的说话声依旧在门廊回荡:“看在上帝的份上,我脾气真的很好!但您再这样纠缠下去,我便会不客气了!” 路易斯差点扬长而去,但一个声音令他停住了脚步。 仿佛有人用尖细的小刀在石面上划刻,发出的声音令人牙酸。刀刃没有卷;它令人意外地刺进了坚硬的石壁缓缓切割,刺耳的响声让人浑身难受。 路易斯向教堂内走了几步,怔怔地看着墙壁。每一面高墙都有白色的石屑簌簌落下,它们正震动着。四面八方都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墙而出,而墙壁也快要爆炸了一般。 有些恶魔深谙障眼法之道,它们会令驱魔师迷惑。路易斯遇到过这种情况,当时他正在为一座画廊解决灵异事件。他用大火力的喷火枪向每一面墙壁扫射,直到再听不见恶魔挑衅的笑声与惊怒的尖叫。 画廊的危机倒是被路易斯解决了,但老板不得不花钱重新粉刷,因为墙壁已经变得焦黑。 路易斯不想在这座教堂里施展那样的手段,可他看不见那东西在哪儿。 手移向腰间的喷火枪,路易斯向后退了一步,准备跃向上方。行动之前,他无奈地叹息。就在这须臾之间,身后伸来一只手,拉住了他的手臂。 “别着急,先找到它再行动。你在这儿,恶魔不敢暴起挑衅的。它们害怕驱魔师;它们害怕你。”罗兰在他耳畔柔声低语,吐息的热气令他耳廓微痒。 路易斯不着痕迹地将手臂解脱出来。“谢谢,但我看不见它,所以该担心的是我。”他正努力使自己平心静气。驱魔师可以识破大多数恶魔的伪装,只要他们受了足够的训练,并且能够保持平静。驱魔师很难心静,因此需要搭档的耐心帮忙;不幸的是,路易斯根本没有搭档。 这样下去可不行,我得动手了……但如果我考焦了墙壁,道格拉斯会出离愤怒的……不,天哪,他绝对会把我钉死在十字架上的…… 路易斯脑中天人交战,目光急切地环视教堂的墙壁。罗兰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没什么好焦急的。或许,当你抛开一切的时候——包括你对自己的严苛要求和他人的期待,你便会看见邪恶的生物了……” “胡扯。”路易斯撇了撇嘴。然而,就在这时,他视野中的景象发生了变化。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逐渐显形。 “我能看见了!”路易斯惊喜地向前走了两步,握紧了刀。 最初是它正啃噬着墙壁的大嘴,尖利的牙齿如同淬了毒般呈现出青黑色,破碎的石块嵌在尖牙的缝隙间;紧接着,大嘴与墙壁相接的地带,这东西黑色的形体也一点点地凭空出现。它的模样如同一大团沥青,正试图从厚重的教堂墙壁中挣脱出来。 路易斯疑惑这东西是怎么跑到墙里去的,但现在他顾不得这个。这会儿,就连对罗兰的怀疑也被他抛向九霄云外去了。 斩杀恶魔才是最重要的。 他飞奔过去。 一支黑色手臂挣扎着从墙壁中戳了出来,像一截光秃秃的树枝。此刻,这支手臂撑在墙上,试图将它黏黏乎乎的身体也弄出来。 路易斯挥刀斩断了那只手臂,它化成一团黑泥掉了下来,在接触教堂地面的一刻消失了。没有丝毫耽搁,路易斯迅速将手臂探入了张开的大嘴,将刀刺向这东西的喉咙深处。 那张嘴开始闭合,多半是想咬断路易斯的手。但它很快就再度大开,发出了足以刺传耳膜的凄厉尖叫声!而教堂内的金属灯架也如同应和般地剧烈震动,嗡鸣声不绝! 当一切归于沉寂,路易斯的手臂完好无损,教堂的墙壁也恢复了原状。他摇了摇发疼的脑袋。“这可真够操蛋的。”事情结束,他终于想起了罗兰。“你很镇静。” 事实上,对方过于镇静了。通常情况下,不惧怕恶魔的只有两类“人”,驱魔师,还有恶魔本身。 看着路易斯持着银刀走向自己,罗兰平静地解释:“只是震动的墙壁和尖叫声罢了。我可是写小说的,了解的奇谈怪论并不比你少。刚才尖叫的东西,它看起来可怕吗?” 路易斯停在对方面前,将刀收了起来。“不,它就像一团黑乎乎的泥巴,看起来挺蠢的。” 罗兰叹了口气,表情竟然有些失望。“在我的想象中,凡是普通人肉眼不可见的恶魔,应该都是模样可怖的。当我构思故事的时候,它们吓人的模样便会浮现在脑海中。可惜现实如此令人失望。” “你没必要失望,”路易斯小心仔细地打量罗兰。“这些东西无论外表何如,也都是十分危险的,比如吸血鬼、狼人、附身的邪灵。我的任务就是消灭它们。” 罗兰语气有点惊喜:“您开始和我谈论这些了。那么,您愿意让我与您一同旅行了?” 路易斯没有直接回答。他不信任罗兰,而且认为对方不简单。就目前来看,罗兰是个普通的男人,但谁知道这张人皮下面会是什么呢?看不到的危机也是切实存在的。 这家伙可能很危险——这个认知令路易斯认真考虑与对方同行的事。比起放任有迷惑性的危险生物到处乱跑,他宁愿将对方放在身边。 路易斯终于开口。“我讨厌和投机者与军火商打交道。遇上他们我会帮忙,但言谈难免不够得体。您不会阻止并指责我,对吧?” “我不会的。那是您的自由。” “很好。还有,我很缺钱——非常缺钱。如果我们不得不在旅馆夜宿,您会替我付钱,对吧?” “当然。我已经给您添麻烦了,当然要尽我所能满足您的需求。” 路易斯露出了微笑:“那么好吧。出发之前,你得了解我的工具。驱魔师的搭档也兼任助手。如果你在我需要圣水时递上大蒜汁,我会直接把你扔到密西西比河里去的。” 无论罗兰是人类还是别的什么,路易斯都没做好与人同行同居的准备。为了令自己多一重保障,路易斯在启程之前去了怪人彼得那里。 彼得为驱魔师服务,他在私下里制造杀伤性超过教会规定的武器。前世路易斯就和对方打过交道——他死前用的某样武器就是出自彼得之手。 推开门,大蒜、醋味儿混杂着其他分辨不出的怪味扑面而来。路易斯不得不屏息片刻,以免自己被这令人作呕的气味熏得晕过去。 “噢,路易斯,是你!我昨天刚调试好了攻击距离长达十米的喷火枪,你要不要试试?” 路易斯摇了摇头,不赞成地说:“这可不好。你应该知道,教会规定,火焰喷射距离不能超过两米。上次那把能喷出五米火焰的枪可把我的同伴害惨了,他试图用速战速决的方式消灭一群吸血鬼,结果整座公园的草坪都被烧秃了。那得赔多少钱哪!我真为他难过。” “既然你这么嫌弃,就别拿起这枪呀。”彼得不满地嘟哝。 路易斯举着黄铜喷火枪打量,脸上挂着满意的微笑。闪着金黄色光芒的枪筒被塑得又细又长,枪托之内藏有喷火的机关。这比教会下发的枪更得他心意。“我和他们不一样。看到上方的蜘蛛了吗?” “我知道。有一只大肚子黑蜘蛛在角落里结网。我最讨厌这玩意儿了,等我做完了这个能喷射圣水的十字架,一定要把它赶走。” “不必了,我帮你。”说罢,路易斯抬手扣动扳机。细长的火龙从枪口窜出,直抵墙壁与天花板的相接处。 彼得吓了一跳,连忙回身看过去。黑色的灰烬落了下来,那只令他厌烦却无暇顾及的蜘蛛已被燃成灰烬。 “这没什么了不起的。从这儿到那蜘蛛网的距离在射程范围内,你……”彼得忽然住了嘴,严肃地搬过梯子爬上去查看。“蜘蛛被烧成灰了,蜘蛛网一点儿却没破!真他妈邪门了!” 路易斯将枪放下,自信地微笑。“我说了,我和其他人不一样。” “那么,为什么你有这样精确的枪法,却差点烧毁一座教堂?” 路易斯笑容不变。“因为我现在心情好,而且,很冷静。” 每个兴奋过度或出离愤怒的驱魔师都是超级破坏狂。这认知是如同公理般的存在。 “好吧,让我先来准备你的东西。银椿、硝酸银子弹……对了,我有样好东西,想不想看看?”彼得忽然换上了神秘兮兮的表情。他拿出一个小礼盒,动作小心、神情肃穆,如待珍宝。 路易斯也严肃起来,身体绷得紧紧的。他知道那是什么。“给我看看吧。” 一枚细长的银色子弹躺在盒内的绒布上。子弹上面有黄绿色浅纹,看着十分诡异。 “这颗银弹基本融合了一切对付有形恶魔的东西。更棒的是,它的内核是滚烫的岩浆,只要爆炸就能将一切燃烧殆尽,而刺眼的强光也会令一切黑暗生物灰飞烟灭。我用生命起誓,这颗子弹甚至能杀死撒旦。” “是吗?”路易斯喃喃低语。这玩意儿能否杀死撒旦,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它能杀死撒旦亲密的仆从。 那一枪是他亲手开的。 “既然它这么有用,那我买了。谁知道将来会遇上什么呢?”路易斯看着那颗子弹,愈发坚定起来。他选择的道路是正确的,而他也将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 第七章 生活如同一条长河,人们多数时候只能随波逐流。无论发生什么不幸的事,就算他们悲伤、痛苦,也得强撑着继续前行。 反言之也是一样正确。南茜便是这样,一直坚强地撑着,实则疲惫又伤心。她是位不幸的妇人,丈夫爱上了探险队里的同事,为此与她离婚。她带着女儿与母亲相依为命,而她的母亲也在不久之前去世。现在,丈夫的新任妻子又来到这里,要带走她的精神支柱——她的女儿。 南茜不得不强颜欢笑,打着精神应对沙发另一端的女人。与自己不同,这女人很时髦,马靴锃亮,丰满的胸部像是要从低胸衬衫上沿跳出来一般。 对方不自在地坐着,一脸歉意。“我知道这请求会给您造成困扰。但您瞧,我不能生育,我们夫妇没法拥有自己的孩子。可您还年轻,而且这么美丽,会有条件不错的男士青睐你的。” 南茜口中发苦。如同有所感应般的,她回过头。她漂亮的女儿正透过卧室的门缝,怯怯地看向这边。她苦涩地说:“我不想再结婚了。我只要她。” “我明白。看得出来,你们感情很好。”时髦的女人语重心长:“可您养不起她。她快要上中学了,要从这儿坐车到镇上去。我不想令您伤心,可车费与学费您都负担不起。把她交给我们吧,我会把她当成亲生女儿的。” 南茜当然舍不得女儿,可养不起女儿是她胸口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她有点松动了。“让我考虑两天吧。” “好的。但我想先和这孩子聊聊。如果您不介意,今晚我可以带她去城里转转吗?我的马车在外面。”说着征求同意的话语,这女人却径直向卧室走了过去。南茜张了张口,但看到女儿走出了卧室,便放弃了阻止的打算。 “别害怕!我知道,你肯定意识到什么了!唉,你是这么的美丽和敏感!”女人弯腰看着面前的女孩,夸张地赞叹。 女孩好奇地打量她。“你说要带我去城里,为什么?” “为了寻找乐趣。和我在一起,永远都不会缺少乐趣的。”女人俏皮地微笑:“今晚有一场狂欢,有啤酒、风琴手什么的……” 南茜在一旁听着,双手痛苦地绞紧了。她的丈夫和女儿都被同一个人抢走,而她竟懦弱如斯,连一句难听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看着女儿跟对方离开…… “妈妈,我不喜欢她。”女孩的拥抱和耳语打断了南茜的自怨自艾。她看着自己的女儿,惊讶地发现对方原本澄澈的眼中一片阴暗,那如同成年人的深沉几乎让她认不出来了。“亲爱的,你没事吧?” “我没事。”女孩凑过来,吻了吻南茜的脸颊。“无论如何,我会和您在一起的。” 来自女儿的保证令南茜悄悄地微笑了。她目送女儿和那个女人出了门,放心又愧疚。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女儿出门时顺手拿起门后的防暴斧塞进了大衣。那沉甸甸的工具在女孩手中变得如此轻巧,就像一片羽毛。 第二天晚饭时,南茜通过报纸得到了那个女人的死讯。对方在把南茜送回来后出了事。她亲自驾驶的马车因为有一块关键的木板松动,因此在颠簸中散了架。一根细长尖锐的木条从她颈后戳穿了她的喉咙。但这并不是最糟的。她在死前挣扎过,这令事情变得更糟糕。 系着马的缰绳缠住了她的脚踝,受惊飞驰的马将她拖了很远。她漂亮的脸蛋和隆起的胸部被砂砾摩擦得血肉模糊,看不出原样了。最终,她的身体歪向道路旁边,头狠狠撞在路碑上。由于速度过快,她的头部在与石头相撞的瞬间爆裂了,脑浆与头骨碎渣飞溅,眼珠也滚到了道路中央。 她便是这样凄惨地死去了。 “愿你的灵魂安息。”南茜低语。她恨她,却依然因为这个消息而震惊和难过。 “您还要蘑菇汤吗?”对面的女孩关心地问道:“我想再添点儿,顺便也给您盛一碗。” “去吧,亲爱的。谢谢你。”至少自己不会失去女儿了,那个男人会暂时放过自己的。南茜放心地想着。 可真正的不幸从这一刻正式降临。最先出差错的是死物:放在触手可及位置的刀叉凭空浮在空气中,当她们惊恐地去拿时却扯不动它,就像一只无形的手在与她们较劲儿。走廊里的灯但凡亮着,便是昏暗的;虽然以往供电也很不稳定,但电力持续不足可是前所未有。 一个晚上,当南茜试图去查看是否是灯泡除了问题时,她看见走廊尽头有个高大的黑影。当她壮着胆子、浑身发抖地挪过去查看时,那黑影便消失了。这可把她吓得不轻。她是个传统软弱的女人,这实在超出她能承受的范围了。 每每发生这种事,她的女儿便会安慰她,甚至赔她一同入睡。这令她多少得到些安慰。 但她女儿身上也发生了怪事。清晨起来,女孩总是黑着眼圈、嘴唇干裂,一副没休息好的样子。她对南茜说自己的床在晚上会剧烈震动,就像跳踢踏舞那样。最初南茜不信这个,以为是对方出了幻觉,然而某天晚上她听见地板被跺得咚咚响,便去女儿房间查看。 南茜永远也忘不了那画面。那张木板床剧烈地颠簸,四脚不住地撞击地板。泪流满面的女孩张口呼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生活的河流被投放了剧毒,恶魔降临了自己的家庭。这个发现令南茜绝望,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黯淡无光。她迅速写信给教会,祈求他们的帮助。她知道,自己要花很长时间等待回复,所以不能耽搁哪怕一秒。 等待的每一天都令南茜深感煎熬。她惧怕那无形的邪灵,也担心女儿受到更大的伤害,每时每刻都提心吊胆。 “上帝啊,救救我们吧!”一个人呆着时,南茜痛哭着祈祷,希冀能迎来转机:“是我的愚蠢、软弱和仇恨令灾难降临吗?那么,请看在我如此虔诚的份上,让恶魔只对我犯下罪行吧!不要去伤害我的女儿,她是无辜的!” 南茜始终没发现防暴斧上沾着的木屑,但这并不重要,因为最可怕的那晚到来了。走廊的灯彻底熄灭了,一出卧室,南茜便感到黑暗铺天盖地地压过来。 她并不在意这个。她是被歌声吸引出来的。“谁在那儿?”她厉声问道,遮掩自己的恐惧。但她很快便放下心来——她猜是女儿在唱歌。借着烛光,她看见对方正站在走廊尽头,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那的确是她的女儿,可模样实在太异常了:眼球突出、混浊不堪,脸色白得吓人,隐隐泛着青色。南茜想询问是否哪里不舒服,便听对方说:“您想知道我是谁?那就让您看看吧。” 南茜受惊不小:看在上帝的份上,那可是个男人的声音!她因为惊恐而簌簌发抖,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盯着女儿看。 年轻的女孩无声地咧嘴大笑,从口角内涌出黑红色的粘稠液体。她抬手抓挠自己的脸颊。青白色的皮肤如同被泡久了的墙皮般成块掉落,露出了下面的血肉。那不像新鲜的伤口,肉变已经变成了黑色、如同腐烂已久,而血管则像细长的虫子一般蠕动,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她血肉模糊的脸上跃起来! 南茜向后退了一步,终于爆发出惊恐的尖叫! *** “事情就是这样。”南茜痛苦地抱着头:“天哪,请您救救我们吧!” “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路易斯凑向罗兰身边,低语道:“都记下来了?” “是的。”男人收起了笔记本和钢笔,微笑着看路易斯。 “你对这事儿竟然比我还感兴趣。” “这并不奇怪。你有过太多驱魔经历,早就习以为常,可我却是第一次听到当事人口述。” 南茜看着他们,满怀期待又局促不安。“真抱歉,但我有些担心了。您看起来非常年轻,您的搭档看起来倒比您成熟一些。这难免让我担心……您的经验足够吗?” “我能理解您的心情。我为人驱魔已经四年了,这对我来说并不困难。请让我看看您的女儿吧。”路易斯安慰对方,尽量笑得轻松。但是,当南茜起身带路时,在对方身后,路易斯的微笑消失了,表情凝重。 沉睡许久的邪灵需要耗些时间恢复力量。如果在被附身初期就通知驱魔师,那么驱魔工作便很容易进行。中世纪的欧洲便是如此,虽然邪灵附身总会造成恐慌,但很快就能解决。 但时代不同了。现在,被附身者首先会被当作精神病人带去医院检查、观察,之后再写信给教会。而在这个科技主宰一切的时代,教会将对此慎之又慎,直到确认病人被邪灵附身,才会派出驱魔师。 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一个苏醒的邪灵力量恢复鼎盛,也足以将一个活人折磨得不成人形。 “先生,我们到了。”南茜站在门口,紧张地吸了口气。她敲了敲门,温柔地说:“亲爱的,你睡下了吗?有位客人想要看看你。” “进来。”屋内传出中年男人般低沉的声音。 听见这个,可怜的女人捂住了嘴,眼中迅速盈满了泪水。路易斯视若无睹地走了过去,将门推开。罗兰看着泪水涟涟的女子,用戴着手套的手在对方肩上拍了拍,柔声安慰:“您别担心。我们会解决麻烦的。” 瘦弱的女孩抱着膝盖坐在四柱床上,微曲的后背朝向路易斯。屋内的血腥味令路易斯皱眉。他向前方迈了几步,寻找能看见女孩侧脸的角度。 一幅极其惊悚的画面出现在他面前。那个女孩正在撕咬膝盖,膝头的皮肉已经消失,露出了森森白骨。断裂的血管垂下、贴在她破碎的皮肤上,鲜血沿着大腿流了下来。还有一条白色的半透明物露在外面,路易斯很快认出那是筋腱,它因为撕扯而被抻得很长。 路易斯冷冷地开口,语气有点傲慢。“你这魔鬼,就用这种方式迎接我吗?” 女孩抬起头来,将头转向路易斯。路易斯在她斜后方,她只要向左侧过头来就可以与他对视了;可她却维持着抱膝的姿势,将头向右方转了270度,以扭曲的姿势面对他。 她看着路易斯,将口中粉红色的碎肉嚼碎、咽下,之后裂开嘴笑了,露出泛着蓝光的尖牙:“是呀,你这谁都嫌弃的贱|货。” 第八章 “我的确经常被人嫌弃。”路易斯神色不变,耸了下肩膀。“这是我听过的最操蛋的实话。” 他从风衣兜里取出一颗金属小球。那被恶魔附身的女孩一看见这东西便像发了疯似的,忽地跳起来站在床上——难为她在身体扭曲膝盖受伤的情况下也行动如此敏捷。她向路易斯扑了过来,龇牙咧嘴,从喉咙深处发出类似野兽的低吼。 南茜看到这可怕又令她心碎的场景,早就晕过去了。罗兰扶住了她脱力的身体,却没有将这可怜的女人移到沙发或是适合休息的地方。他让南茜平躺在地板上。 下蹲起身的过程中,罗兰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路易斯。那目光中流露出来的并非关切、并非担忧,而是一种强烈到近乎诡异的兴趣。 路易斯不知道罗兰怎么看自己,也不在意。他的情绪在进入工作状态的一刻全部消失了,包括对女孩的同情与不忍以及被恶魔惹来的愤怒。他将金属球上的机关打开、扔向天花板,之后一跃而起。 金属球炸裂了,爆发出一大团耀眼的白光,强度大得几乎能令人眼暂时失明。屋内每个角落的黑暗都被这强光驱逐,而窗外的黑漆漆的树林也被照得雪亮。这光亮伤害了恶魔,“他”借着女孩的口发出了绵长的骇人尖叫,瘦弱的身体也跌回床上。 路易斯也受到了影响。在强光刺激下,他被泪水模糊的双眼无比刺痛。但这影响不了他。在身体下落的同时,没有丝毫耽搁地,路易斯将兜内那样尖端闪着寒光的东西取了出来。 早在看见路易斯扔金属球的时候,罗兰便闭紧双眼、转开了头。那是以镁条燃烧制造强光的,黑暗生物受不了它,人类的肉眼也一样。即便光芒散去,他也仍旧闭着眼;尽管如此,他却知道路易斯可能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别用银椿或匕首,这孩子受不了!” “我知道!该死的,我只是给她一针镇定剂罢了,用圣水兑的药粉!你怎么不去拿酒精和药棉,愣着干什么?装人形雕塑吗?她可流着血呢!”路易斯气急败坏地吼道,将空了的针管从女孩颈侧拔了出来;先前他准确地将它刺进了颈侧动脉。 他们令失去意识的女孩平躺在床上,处理了她膝盖的伤口。罗兰提议帮她清理一下口腔,被路易斯没好气地驳回了:“你给她口对口地喂水吗?然后将那些被嚼了又嚼的烂肉渡到你自己嘴里?别扯些不切实际的事情了。先把那位夫人弄醒,然后我们把这恶魔绑在床上。可惜教会太穷,只能提供铁链。如果有银链条的话,就能完全压制它了。” 罗兰正打量着路易斯,判断对方是否有受伤。听对方这样说,他笑得有点无奈:“这位女士不会答应的。” 果不其然。南茜醒来后,听说女儿需要用铁链绑束住手脚,差点再度昏厥过去。她拉着路易斯的手臂哀求道:“请您别这样!请用温和的方式来拯救我的女儿吧,她已经遭了很多罪了,不能再增添痛苦了!” “您没看见她撕咬自己身体的模样吗?”路易斯冷冷地说:“如果放任她手脚自由,在恶魔的驱使下,她将会让自己遭受更多痛苦的。而且,我并不是在征求您的意见,而是在通知您!如果您不愿意,我只能多绑一个人了!” “路易斯,别这么说。你要把夫人吓坏了。”罗兰温和地劝慰道,之后在南茜耳边轻声低语:“您别介意他的语气。驱魔师都是这样神经兮兮、易于发怒的,但他们有苦衷。想想他们多么孤独,从事着多么危险的工作吧!” 南茜点了点头。罗兰见对方表示赞同,便再接再厉:“我们得把这孩子的手脚锁在床柱上。不能让她手脚继续乱动了。金属会磨伤皮肤,我深感抱歉。可这也是为了她好。您觉得呢?” 南茜最终松口了。或许她那软到极点的心肠终于输给了理智,又或许是罗兰的温和态度令她接受了路易斯近乎残忍的做法。当路易斯将镣铐戴上女孩的手腕、脚踝时,她一直站在旁边抚摸女儿凌乱的头发,含着泪说着对不起。 南茜害怕路易斯。她在那双蓝眼睛中看到过柔软的情绪,但无论是同情还是关心,都只是一闪而过。更多的时候,她看到的路易斯是冰冷的、公事公办的,对感情外露无比吝啬。 她知道,正如罗兰所说,驱魔师都是这样子,他们绝不邪恶,只是脾气古怪。而且,无论是什么,都不会比伤害她女儿的恶魔更可怕了。因此,她请求路易斯和罗兰晚上住在自己这儿。 “我真怕她再出什么事情。您在这儿的话,就算意外发生也能及时解决。我的卧室很大,你们可以住在那里。我陪着她。”南茜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罗兰。她认为这个温和的男人会比路易斯先妥协。“我知道这很唐突,但我真的非常担心……” “不用说了,我们会住下的。”路易斯先一步开口,语气虽然生硬,但并未忘记礼貌:“很抱歉给您添麻烦。” *** “你真让我吃惊。我以为你不会答应的。你看起来不习惯住在陌生人家里,更别提和一个普通朋友共处一室了。”罗兰微笑着说,看着路易斯的眼中透出惊讶:“你也可以和朋友亲密无间,我亲眼见过;但我们显然不到那个程度。” “你大错特错了。”路易斯坐在床边,语气冰冷:“我们只是还处在磨合期间的同事,或者,更确切点,旅伴。这是工作需要。” 罗兰向路易斯的方向靠近了一点。“你还在生气吗?” 路易斯没直接回答。他深吸一口气,缓慢地说:“那个东西……它他妈在挑衅我。” “它想激怒你。但你很好地克服了自己的脾气——至少压制住了。是的,它不尊重你、不尊重上帝,可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了,你现在没有感觉好些吗?” “我的确感觉好些了。但它竟敢挑衅我!” 罗兰低头浅笑,之后认真地问:“你猜那个附身的邪灵会是什么,来自哪里?”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最讨厌这些东西挑衅我。” 面对这样执拗又坏脾气的家伙,罗兰竟完全没有表现出不耐烦或是沮丧来。“但你会战胜它、消灭它的。我对驱魔仪式毫不了解,但我知道这一点。” 路易斯怀疑地看着罗兰。“你相信我?” 罗兰坚定地与他对视。“我相信你。” 没什么能让自己退缩。路易斯坚信这一点。他想,经历过上辈子和今生在教会学校的淬炼,无论是老约翰夫妇的冷嘲热讽、苏西做作的可怜眼神,就算那个令自己前世坠入黑暗的家伙出现,他也不会退缩的。 可现在,对面那个可疑男人温柔又坚定的眼神,却令路易斯不敢直视。 真是见鬼了!路易斯转开头。“我们早点休息吧。通常情况下,那支针能让被附身的人安静一天一夜;可这个不一样。那恶魔愤怒得理直气壮,这家人的悲哀不平、仇恨心理都引起了它的共鸣。它力量很强,恐怕不会安分太久。” 罗兰也开始脱掉衣服、换上睡衣。他的嘴并没闲着。“我还有些事想问你。如果现在不说,我会难以入睡的。你今天的表现太让我惊讶了。” 路易斯正系扣子的手停顿了一下。“驱魔的表现?” “是的。”罗兰真挚地说:“有些细节必须写进小说里。” 路易斯翻了个白眼,率先钻进了被窝。“我就知道。如果你写的话,千万要记得,把驱魔师写得可爱些。” 罗兰躺下,与路易斯面对面地侧身躺着。“我会的。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弄清。比如,刚才那颗强光弹。真不敢相信,你竟然能面对着那样强烈的白光还行动自如。” “这没什么。”路易斯淡淡地说:“所有驱魔师都受过相关训练。最初我甚至短暂失明过,就因为睁大眼睛面对爆炸的强光弹。但现在,一切都有所改善。” 罗兰关切地看着他。“驱魔师的人生充满了危险与艰苦。我听说,他们‘旅行’的脚步永不停歇。他们的任务一个接一个,有时甚至无法回家欢度节日。” “这很正确。每位驱魔师过的都是累成狗的生活。但我宁愿这样。我不想回到我寄住的那个家庭,他们总让我不舒服,我也让他们不舒服。教会在这一点上很体谅我,让我一年到头都在外地。对此,我十分感激。” “但这很辛苦。”如同试探般的,罗兰小心地说:“我可能不该问这个,但你打算一直从事这项工作吗?” “是的。有些人会中途退出、结婚生子,但我不会。我会一直干这个,直到死亡。你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路易斯翻了个身,背对着罗兰。他感到对方温暖的目光仍盯着自己的后脑勺。“睡觉吧。” 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路易斯默默地想着。我在回报拯救我的人,保护我伤害过的人;更重要的是,守卫我该守卫的——光明。 第二天清晨,第一下敲门声响起时,路易斯便睁开了眼睛。他一向警觉,任何声响都能让他清醒起来。他听见南茜惶恐失措的叫喊——“先生,快来看看吧!上帝啊,这是怎么回事呢!” 路易斯拉着罗兰起来。再度踏足那个房间,他很快便明白了南茜为何如此恐慌。 女孩正在呕吐。先前被她吞下的、属于自己身体的碎肉已经被呕了出来,变成了地上的一滩肉糜。眼下,如同内脏受伤般,她口中不住向外涌血,夹杂着白色的颗粒物——是她的牙齿。 罗兰轻声问道:“她为什么呕吐?因为圣水?” “因为圣水。”路易斯绕着床走了半圈,表情沉静。他将十字架举到胸前。 “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 第九章 呕吐过后是尖叫——无休止的愤怒尖叫。床上的女孩努力挣扎,然而铁链的长度仅仅足够她微微抬身侧过来,却不容许她坐起。恶魔的愤怒尽数化为了女孩稚嫩的喊声。 “求你在十字架上担当我一切罪,求你在十字架上所流鲜血洗去我一切罪,使我成为毫无瑕疵的圣洁之人。愿主的力量得胜!愿主的圣名得胜!哈利路亚,感谢主,愿主得胜在今时!”1 路易斯仿佛没听见似的,举着银质十字架、拿着圣经大声祈祷。南茜在一旁看着,心惊肉跳。床上那个面目狰狞、浑身皮肤爆裂的人几乎吓坏了她,可她很清楚地知道那是她的女儿,这令她揪心。她担心这样歇斯底里的叫喊会伤到女儿的嗓子,为此,她也开始轻声念起祈求上帝的话语来。 偶然之间,南茜发现罗兰只是站在一旁看着,并未帮忙祈祷。而且,对方在屋里还带着皮手套,就仿佛将工具递给路易斯的时候想要避嫌、不想碰触那些神圣的东西似的。 在南茜的认知中,驱魔师的搭档即便不是牧师,也该是些如同神职人员一般虔诚圣洁的人。她默默埋怨对方,但善良的她选择了一种委婉的说辞:“您也是一位信徒,请帮帮我吧。” “真抱歉,亲爱的夫人。”罗兰眼含歉意地缓缓答道:“我并不是信徒。” 南茜惊恐地瞪大了眼。然而这时候,尖叫声停止了,路易斯念诵驱魔咒语的声音也停止了。她看见路易斯站在床尾,女儿仿佛失去意识般地一动不动,可她的身体却从脚部开始、慢慢地飘了起来。 “天哪!”南茜崩溃地惊叫,脸上已经不剩半点儿血色。可更大的惊吓还在后面呢。女孩开口了,声音低沉,如同雄性野兽的嘶吼:“你这只上帝的走狗……” “而你是撒旦的走狗。我们本质上没有区别,只是去的地方不同罢了。”路易斯站在原地,与魔鬼对峙。“驱魔师死后会上天堂,而你……就算是地狱,恐怕也没有你的位置了。” 铁链开始剧烈震动,金属碰撞着,“当啷”的声音络绎不绝。南茜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她可怜的女儿已经失去了意识、紧闭着眼,却仍在大力挣扎,用她柔软细嫩的皮肤与冰冷坚硬的金属对抗。 “上帝啊,救救我们吧!”她无力地说道,目光转向路易斯。这名年轻的驱魔师竟然在冷笑,脸上是一种混杂着自信与专注的冷酷。 “奉主耶稣圣名。阿门!”路易斯只说了这样一句话,之后便腾空跃起。 他的语气毫无情绪可言,但也能让南茜心中安定。然而,对方做的事情再次吓到了南茜。路易斯用膝盖抵在女孩腹部,将她重重地压回到床上。之后,他便维持着半跪在对方身上的姿势,将十字架底部狠狠戳向女孩的额头。 在十字架与皮肤接触的前一刻,南茜清楚地看见了底部突出的尖锥——这十字架竟然是尖锐的武器!它会将那孩子的头刺穿的! “住手!快住手!”她高喊着冲到床前,又被罗兰从身后钳制住双肩拉扯开来。与强硬不容反抗的力道相反,罗兰解释的声音依旧温和:“这并不是伤害!您看,这孩子没有流血!” 听了这话,南茜逐渐冷静下来。罗兰说得没错,虽然那尖锐的银器刺入了头颅,可从伤口涌出的不是血液或脑浆,而是浓浓的黑烟。黑烟在向上升腾的过程中消逝在空气中,似乎被十字架净化了。她可怜的孩子口中发出刺耳的嚎叫,四肢像癫痫发作般抽搐着。 南茜觉得自己可能将要昏倒,或者,直接疯掉。这一系列事情已经将她折磨得快要崩溃了。此刻唯一给她希望的,就是那孩子身体的变化:向上翻卷的皮肤又服帖地回到原来的位置,遮盖了血肉,而骇人的惨白也正慢慢染上血色。“成功了吗!”她兴奋地问罗兰。 没有回答。南茜看向对方,发现对方目光凝重。顺着对方的视线朝向,她发现路易斯的状况不太好。那个瘦削的年轻人口中默念着什么,脸色苍白,汗水已经将他额前的碎发打湿。 “压制被恶魔控制的人并不容易,”罗兰淡淡地说:“但路易斯会坚守岗位。只要他没有失去意识,他便会的。” 南茜默默地表示赞同。 尖叫声戛然而止。路易斯将十字架拔起。底端突出的尖刀上没有沾染哪怕一滴血。他擦了擦汗,跃下床来。“暂时没事了。她很快就会醒过来,您最好弄点儿温水给她。” 南茜感激地说:“谢谢您救了她!” “这是我该做的。”路易斯点头致意,走到罗兰身边。他低声说:“我们不能走。它还没死。” 罗兰挑了挑眉。“刚才那些黑烟……” “是恶魔的本体。我就要成功了,可不知道什么东西将它最后的一小部分拉扯走了。它只是失去了大部分力量,但并没有被彻底消灭。”路易斯有点急躁。 “别担心,你能解决的;我们能解决的。”罗兰安抚对方:“你看,那孩子睁眼了。” 他们看向那孩子,目光专注,但关切程度比不上南茜。这可怜的女人猛地扑到床边,小心地不让手中的杯子洒出水来。“亲爱的,你感觉怎么样?记得发生过什么吗?” “妈妈。”女孩虚弱地笑了,干裂的嘴唇因为笑容而牵扯向两边,露出了苍白表皮下的红肉。南茜连忙将她的头向上扶起,小心翼翼地喂对方喝水。事实上,南茜还担心那附身的邪灵卷土重来——她听见了路易斯与罗兰的对话。恶魔愤怒的尖叫一直在南茜脑海中回荡、令她隐隐担心,但她现在必须先安慰女儿。“没事了,亲爱的。一切都结束了。” 路易斯看着母女俩的互动。最初他有点羡慕,但很快心情便恢复平静。道格拉斯对我就是父母般的存在了,他想。“罗兰,我要出去走走。在这屋里要把握我闷死了。” “别出去了吧。你穿得太少、又出着汗,而外面又很冷。”罗兰关切道:“现在不适合出门。” 路易斯没有理他,自顾自地走出了房间。罗兰跟着对方走入客厅,看着路易斯穿好大衣。“你太不会照顾自己了。这很令我担心。” 路易斯的手已经扶在门把手上了,这会儿又转过头来。 “这很好办,你可以不跟着我。看不见我,你就不用担心了。” “我当然会和你一起去。如果你不在眼前,我会更加担心的。”罗兰哭笑不得地说,也穿上了外套。“让她们单独留在这儿没事吗?” “不要紧。就算是魔鬼,也需要些时间恢复力量。它的确有点儿棘手,但依我看,它返回复仇至少会是明天晚上了。” 他们沿着石子路走着,目光掠过路两旁低矮破旧的房屋。他们是晚上到达这里的,并没有细看周遭环境。现在,他们才发觉这地方不仅偏僻破败,而且正在慢慢地“死亡”。 或许是因为工人移居到城里、抑或是因为魔鬼作祟,这里约莫一半的居民已经搬走了,留下灰蒙蒙的房屋。 在走过一座弃屋时,路易斯向栅栏内看了一眼。房前杂草丛生,有黑色的石头夹杂其中,大概是顽童扔进去的。房子外墙的油漆已经剥落,露出正腐烂的木头。屋顶的木板被掀掉了一片,天窗也被打碎了。 “是龙卷风干的吧?”路易斯喃喃自语。他知道这地方的春季龙卷风如何肆虐。“这里至少荒废半年了。如果是恶魔令他们不得不搬离这里……” “别这么悲观,或许是更好的工作令他们搬走。”罗兰打断了他,用轻快的语调说:“你想出来散步,不就是为了让自己休息吗?为什么总想这些沉重的事情呢?” 路易斯看向罗兰,目光柔和了一些。“说得也是。那么,你有什么轻松的话题?” “我对驱魔师的恋爱问题很感兴趣。” “噢!”路易斯短促地叫了一声,用手扶住了额头,□□道:“这可不是个轻松的话题!” “为什么不?”罗兰反问,眼中跳跃着好奇的光芒,这令他看起来更加年轻。“你们不能总独自一人。我在德克萨斯时也见过男性驱魔师,搭档大多是年轻的姑娘。这是教会给你们的某种安慰吗?” 知道对方一定要谈这个,路易斯认命地开始解释:“是的,她们是些保守的淑女。但这特权可不是谁都能享受的,只有自控力强的驱魔师才能选择可爱但毫无经验的女性信徒。我自控力并不差,可从前我身边的大都是些爱说教的老头子。” “大都?”罗兰轻声重复道。“那你也有过女性搭档了。为什么不和她好好相处?” “因为我不需要。”路易斯耸了下肩。“那样火辣的姑娘,还是留给想在工作时谈恋爱的家伙吧。我要专心工作。” “是那个名叫‘道格拉斯’的牧师令你如此禁|欲?你看起来很尊敬他,而他没有结婚——老实说这很令人惊奇!上帝歌颂婚姻的美好,他却没有响应上帝的倡导。” 路易斯笑了两声,表情无意识地虔诚起来。“那不一样。道格拉斯已经将他的人生奉献给上帝了,完全地。” “噢!原来上帝也是同性恋。”罗兰看着路易斯轻声说。 路易斯对他怒目而视。“你怎么敢这么说!道格拉斯是个虔诚神圣的人,而上帝值得他如此!”他沉默片刻,又嘀咕道:“你不能那样调侃。虽然有的时候,我也会这么想。” 罗兰无声地笑了。他们继续向前走去。路的尽头是一大片树林,看起来黑乎乎的。 “我们等下就回去吧。嘿,等等,是谁这么缺德,竟然将树皮剥掉了?如果让我看见……” 路易斯的话在他看见某种东西之后戛然而止。它一跃入视野,路易斯便脚下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地上很凉,快起来!你一定是太劳累了。”罗兰快步上前扶起路易斯,发现对方的脸白得吓人。那修长的手指不仅冰凉,而且正在不住颤抖。现在的路易斯,看起来非常虚弱,仿佛不堪一击。 “看那个。”路易斯虚弱地指了指树干。他们面前那棵树的皮被剥掉了大半,那东西就印在浅黄色的树干上。双圆环之内套着倒五角星,五角星内又绘有图像,看起来很像撒旦教的标志。不同的是,那图像并非撒旦教的山羊,而是一个狞笑的骷髅。 “这看起来有点像撒旦教的标志,但并不是。估计只是个恶作剧,没什么吓人的。”罗兰试图将路易斯扶起,可对方紧紧钳住了他的手臂,力道大得令他骨骼咯吱作响。 “你不认识它吗?”路易斯急迫地逼问:“你不认识它?” “我第一次见这图形。”罗兰将另一只手覆上了对方的手背,安抚着情绪不稳定的路易斯。 罗兰的温柔令路易斯软化了。他松了手,任对方将自己扶起。“真对不起,我只是……我只是被吓到了。” 第十章 路易斯回到公寓。关上门,他倚在门板上粗喘了口气。他干掉了目标,但也受了很严重的伤。 银弹在他上臂内部炸开,形成了一个大洞般的伤口。虽然他及时挑出了子弹的碎片,可伤口周围的肉依旧变成了黑色。他穿了特质的衣服,血水被布料吸附、没有流到地上。这令他在路上没有留下痕迹,但也让他的衣服黏在了身上,十分难受。 得处理一下了,先生可能还会给我别的任务。他这样想着,向卧室走去。然而,他愈往里走,心中的不安便愈发扩大。 他并不担心被警察或教会的人发现——他从未失过手。那是一种与杀人后担惊受怕的心情全然不同的不安,是仿佛将要失去什么重要事物的预感。这令他胃部不住痉挛、阵阵刺痛。 他走进卧室,看见他的主人卧在躺椅上。最初,他感到惊讶:这个高贵优雅的男人从不来这座狭小的公寓。可当他看清对方现在的模样,眼睛便倏然睁大,全身肌肉都紧紧绷了起来。 那个男人非常狼狈,而且外表竟然不像人类了。深红色的外套被血沁了大半,变成了黑色。弯曲的尖锐骨刺从手臂外侧突出来,将袖子刺穿。 对方的后脑勺正对着路易斯。他看不见对方的脸,可他看见了对方双耳的位置生出的尖角。那对角与恶魔如出一辙。 路易斯浑身发冷,仿佛血液被冻住,心口与脚底都有凉气向肢体其他部位扩散。 他看见了什么?他视为主人的根本不是人类! 对方咳嗽了几声,翻过身来。这会儿,路易斯看清了那张脸。对方依旧是英俊的,即便唇边沾满了血沫,这份狼狈也只令他像落难的王子。但路易斯也确认了一件事:这绝不是人类;没有人在下巴和侧脸生有墨色鳞片。只有恶魔会这样。 “路易斯,过来。”对方费力地招了招手,声音嘶哑难听。他胸口有个十字形的巨大伤口,黑色的血液正随着胸膛起伏而涌出。 这一声呼唤,不仅令路易斯回过神来,也令他心中的感激、敬爱之情全然复苏了。至于先前的恐惧与防备,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路易斯扑了过去、跪倒在地,双手握住了对方抬起的手。那只手冰凉,指甲尖锐。 “先生,发生了什么?您的伤势非常严重!” “是的,亲爱的孩子。我知道。” “那么,您为什么来这儿?您应该去医院……”路易斯意识到自己说了错话:对方不能顶着这幅模样去公共场所。“或许您应该找夫人过来。” “不,”虚弱的恶魔摇了摇头。“只有你,路易斯,只有你能救我。” 路易斯飞快地回答:“我该怎么做?” “我需要你的心脏。”或许注意到路易斯受惊的眼神,他迅速补充道:“这是一个有点疼痛的小仪式,我不会死,你也能继续活着。你愿意的,对吧?” 路易斯沉默了一会儿。他记起了自己唯一一次失败的刺杀。那名牧师在他仓皇离开时,曾对他说:“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是,就算你选择与光明对立,也不要相信恶魔。他们不值得你相信,终将背叛你的信任。” 那个穿着牧师袍的家伙态度如此坦然、诚恳,由不得路易斯不信。 路易斯迷茫地看向自己的主人。他无法视对方为同类,也无法将对方视为与人类为敌、与光明为敌的恶魔——虽然对方的确是。他的主人也看着他。 忽然之间,这恶魔发出了一声微弱的、悲哀的叹息,分明气若游丝,可满腔的悲伤都宣泄在这里面了。 几乎是听到这叹息声的同时,路易斯不再犹豫。无论面前的是什么,也都是他感激、敬畏、爱戴的对象。“我该做什么?” “解开衣服,露出心口。” 路易斯照办了。他看见恶魔的尖锐手指蘸了黑血碰触自己的胸口,在心脏位置画了一颗六芒星,又划了个与之相切的圆。 这代表什么?路易斯暗暗疑惑。还来不及细想,那只生有尖利指甲的手便穿过了他的胸膛。 这是路易斯从未体会过的巨痛。他有种错觉,自己的心脏正被人紧紧攥住,下一刻可能就要被捏碎。彻骨的寒意席卷了他的身体。 路易斯尚有一丝意识。然而,他什么都看不见,唯一能听见的,是他自己的尖叫声! 大叫一声,路易斯从床上坐起。最初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紧接着便意识到是做了个梦。 那便是他如何将灵魂出卖给恶魔的过程。就算重新活了过来,他也没有摆脱他们。那些家伙的标志在这个小镇出现了,就在那棵树上印着。 汗水流到了眼睛里,令眼睛酸涩刺痛。路易斯抬手擦拭满是汗水的额头,发觉手臂酸软无力。仅仅是一个梦,就令他六神无主、精疲力竭。 “那一定是个很吓人的恶梦。”罗兰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 路易斯没有回答。他惊魂甫定地喘着气。壁炉前一晚睡前就熄了,狭小的卧室内已经不再暖和,而他身上的汗水令他更加寒冷,身子打着冷颤。 手被罗兰握住了。路易斯猜对方是想安慰自己,但他却毫不领情地将对方的手甩开。他想惹罗兰发火,大吵一架——这能让他快点淡忘那个恐怖的梦。 罗兰依旧是好脾气的模样,并没有责怪路易斯的无礼。“你应该把睡衣换掉,它已经被冷汗浸透了。当然,你也可以躺回被里继续睡觉。两个选择,你选哪个?” 路易斯哪个也没选。他低垂着头,看向罗兰。对方漂亮的眼睛在昏暗的环境中熠熠生辉。“你人真好。如果是我之前的搭档,恐怕早就发火了。” “所以只有我能呆在你身边。” 仅凭罗兰的语气,路易斯也能想象出对方微笑的模样。对方再次握住了他的手,这回,路易斯也反握了罗兰。“你知道恶魔的起源吗?” “这问题太简单,考不倒我。恶魔最初都是天堂中的一份子,但因为观念不同离开了。” “错了,不是因为观念不同,而是因为自私。”路易斯轻声道:“撒旦也做过天使,还是离上帝很近的一个。他也赞美过上帝的神圣与伟大……但他后来决定歌颂他自己,带着天堂中三分之一的成员离开了。他们都成为了恶魔,试图令光明湮灭,吞噬人的灵魂。我们要做的就是阻止他们。” “但仍旧有很多人不相信恶魔的存在。他们更愿意相信受害者是得了什么病,因为这是可以通过医疗手段治愈的。说实话,最初我也不相信。” “无论相信与否,恶魔与上帝也依旧存在。”路易斯停顿片刻,继续说:“教会有时候很烦人。传教演说冗长、令人厌烦,我也讨厌。但我需要保护人们。这是我与生俱来的责任。” 罗兰温柔地凝视着路易斯,尽管他不确定对方能否看清自己的眼神。“为什么和我说这个?” “如果我身边的朋友是撒旦的仆人,我必定会在知道真相的一刻与他为敌。我会的。” 罗兰轻轻笑了两声。 “希望你记得我说过的话。”路易斯说着,将头转向窗户。他听见了刮擦玻璃的声音。 外面还黑着。但透过薄薄的窗帘,路易斯看见了一个惨白的圆形物体,上半部分有两个位置对称的黑洞。那似乎是活着的,而且正在看着他。 路易斯很胆大,但这东西吓到了他。他迅速摸到打火匣,擦着了火。借着光亮,他发现那是一张脸,皮肤惨白,眼眶内漆黑一片。 他认识对方。那是安娜的恶魔形态。他的不祥预感成真了,那些家伙还在他身边纠缠着他。 “我得去看看那孩子。”他跳起来,将灯点亮,迅速穿好衣服。注意到罗兰平静的表情,他问了一句:“你不害怕吗?” “怕什么?”罗兰不解地反问。 路易斯又看了窗户一眼。外面除了黑暗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忘了我的话吧。” 路易斯将走廊的灯打开,之后立刻骂了句脏话。那个类似撒旦教的标志已经遍布木质地板和白色墙壁,如同涂鸦便泛滥。 罗兰惊讶地看着这一切。“谁画的这些?它们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如果不是颜料还在向下流淌,我恐怕要以为这是用印章印上去的!” “不是颜料,是血。是那个孩子画的。你最好退后,等下我恐怕顾不上你。”路易斯将圣经与十字架摆在胸前,缓缓向前走去。 啪地一声,铺就地板的长长木条弹了起来,像武器般朝路易斯拍击。路易斯将它击成碎片,轻而易举。可这只是个开始:墙上挂着的相框开始摇晃,之后掉在地板上摔碎了,尖锐的玻璃碎屑四处飞溅。墙皮缓缓剥落,黑红色的鲜血涌了出来。 “我真想知道南茜夫人怎么样了!”罗兰大声说道。 “我希望她晕倒了!这样对她更好!”路易斯将十字架底端刺入血红色的墙壁。 一切静止,怪事全部消弭了。“这竟然真的有效。”路易斯小声说道,快步走向客厅。罗兰紧跟着他。 正如路易斯所言。当他们走入客厅时,那个苍白的女孩画完了最后一个圆,第十三个标志被完成了。在这瞬间,地板、墙壁全都强烈地震动起来。 路易斯看着那孩子。女孩的眼睛变成了鲜亮的血红色,有些慑人。但他遇见的怪异事情太多,以至于已经没什么吓得到他了。 “还有什么花样就全使出来吧,我等着呢。” 路易斯不确定对方是否在听自己讲话。但话音才落不久,随着玻璃炸裂的清脆响声,屋内瞬间一片黑暗。 所有的灯都爆炸了。 第十一章 身处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耳畔响着恍若来自地狱的低沉吟诵声、念词又那么可怕,再胆大的人也难免心惊肉跳。 罗兰还算冷静。他既没有冲向恶魔所在的地方,也没有惊恐地转身就跑。他站在原地,听着周遭的声响。他听见路易斯背诵着圣经中的篇章向前走去,皮靴踏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他也听见了拖鞋底摩擦地板的沙沙声,而那女孩穿的就是拖鞋。 他们正在逐渐走进彼此。 路易斯叹息一声。“你的帮手没进来,为什么?” “你这个该死的驱魔师把圣水涂在了门窗的缝隙,她进不来。但这无所谓,我会撕碎你的。” “在此之前,我会借圣灵之力消灭你。我们可以不要再对话了吗?这孩子掉了不少牙齿。你讲话漏风,听起来真难听。”路易斯停顿了一会儿。“别冲我龇牙咧嘴,我不会被吓到的。” “那么,这样呢?”恶魔的声音嘶哑阴森。 屋内静得可怕。但很快,寂静就被打破了。有什么东西被折断、发出清脆的咔嚓声,与之相伴的是属于稚□□孩的凄惨尖叫,令人毛骨悚然。 这只是个开始。折断、尖叫的过程循环了五次,直到路易斯喊道:“够了!停下!” 罗兰侧耳倾听,有点紧张。他听见金属坠地的声音。两声。他猜那是银椿和十字架。因为这个猜想,他的心跳加快了几分。“路易斯,你把武器扔了!为什么?” “因为这个婊|子威胁我。他把这孩子的手指折断了四根,连手腕也……” 话语被有如野兽进攻般的嚎叫所打断。或许路易斯也尝试着继续说话,但又被木头碎裂、玻璃摔在地上的一系列声音淹没了。总之,罗兰搞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能猜到恶魔和路易斯中有一个被扑倒了,冲击力很大,甚至毁坏了家具。 罗兰猜应该是路易斯,因为他听见了属于青年的闷哼。“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生硬的回答声响起,继而是恶魔低沉的、放肆的笑声。 路易斯受伤了,至少也在一定程度上吃瘪,不然恶魔不会笑得这样猖狂。更糟的是,路易斯必须克制情绪与行为,因为他不能伤害那女孩。 罗兰有点担心,可他不能贸然上前。与受过训练的路易斯不同,他在黑暗中看不见任何东西。 至少现在看不见。 身后有了微弱的光芒并逐渐变亮。借着光亮,罗兰看见地上散落着一堆破碎的木头。他几乎认不出它们曾是茶几。路易斯正将刺入右肩后方的一条木头拔出,那女孩以一种极端扭曲的姿势与路易斯面对面。她的后背对着路易斯,头向后拗到不可思议的位置——她的后脑勺贴在后背上。 罗兰担心这孩子的颈椎被折断了。但除了面前的两个人,还有个人令罗兰担心。他回过头。 南茜持着蜡烛站在罗兰身后。因为快速走动的缘故,她手中的烛火正急躁地跳跃着,仿佛快要熄灭。她脸色苍白,昏黄的烛光映在脸上,使她看起来面无血色。“夫人,您还是回去歇息比较好。” 这个软弱的女人摇了摇头。“不,我得看着她。我绝不在她受苦时不看她,放弃她。是我的疏忽令她被邪灵附身。我不能疏忽第二次了。” “您真勇敢,上帝会保佑你的。”罗兰漫不经心地安慰,看着被恶魔控制的女孩。先前他只顾着担忧路易斯,现在终于重点观察那孩子。 如果路易斯不成功她便会立刻死去,罗兰十分笃定。她一夜之间瘦了很多,移动身体时骨头咔咔作响。她的脸像荒野上废弃多年的墙壁,因为风吹雨打而伤痕累累。那些深红的、紫色的伤口在她的皮肤上向外翻卷,有些正渗出黑色的液体。令人恶心,也令人怜悯。 路易斯凝视着女孩的眼睛。它们泛着黑色。从眼睛能看透人的灵魂,而她的灵魂被污染了,他想。“恶魔乐于缠上纯洁无暇的灵魂,可这样的人不易下手。” 恶魔用他低沉的声音回答:“她并不无辜。” 这便是关键!路易斯放柔了声音,试图唤醒那女孩:“亲爱的,你做了什么错事呢?让我猜猜。那该是件你认为绝对正确的事情,可它在别人眼中是错误的。这矛盾令你勇往直前又心惊肉跳,心怀愧疚又深深怨恨。你并不无辜,但上帝会宽恕你。回来吧,别让这东西控制你。只要你想脱离它,我会帮你达成的。” “如果所有人都指望上帝宽恕,那世界就乱套了。”罗兰小声嘀咕。路易斯狠狠瞪了他一眼,之后又换上了温柔耐心的表情面对那孩子。 女孩抱着头,向后退了两步。当她再开口时,声音又变回了那个可怜无助的小女孩。“我砍断了马车的车轴和前面的……” “噢!”南茜差点瘫倒,幸而罗兰扶住了她。路易斯来前搜集了包括当地报纸的一切资料,罗兰看过,于是明白了缘由。这孩子的确不无辜,但魔鬼促使她犯罪了。 “我是正确的!她抢走了我父亲,还想带走我!可我害死了她!妈妈不会原谅我的,尽管她也恨她!”女孩又开始激动,声音从青涩尖细向低沉喑哑过度。 在这之前,路易斯已经将落在地上的银质十字架持在手里了。“罗兰,帮我抱住她!” 罗兰正打算上前,手中便被塞了样东西——是南茜持着的烛台!而她本人,已经先一步冲出去了! 路易斯也看见了这一幕。他懊恼地叫了一声,飞快越过地上的玻璃碎片与烂木头,试图先一步将十字架贴在女孩额头上。恶魔会伤害这个女人的,毋庸置疑。但是他动作慢了,南茜先一步抱住了那个生出利爪、七窍流血的“怪物。” 两个男人都以为南茜将会被撕成碎片。可这个女人一句轻飘飘的话语,便让陷入狂暴的女孩停止了一切动作。 “亲爱的,回来吧。”她说:“我爱你。” 第十二章 一切变得顺利起来。路易斯将十字架紧贴女孩的额头,虔诚低吟:“上帝啊,请您保护这孤苦无依的人。以主之名,让恶魔速速离开,我愿代她受过。” 女孩目光祥和地看着这散发出柔和光芒的圣器,站着一动不动。南茜扶着她,握着她的手。男性的低吼由虚无产生,最终又归于虚无。 在外人看来,有团黑气从女孩额间涌出,又被十字架净化了。女孩最终倒在南茜怀中,虽然苍白瘦弱,可她至少恢复成了完整的人。 “结束了吗?”罗兰问。 “没有。”路易斯将十字架轻轻放在一旁,另一只手去拾银椿。事情当然没有结束。他持过十字架的手背面隆起一个尖头的包,正不断挪动。有什么东西存在于皮肤之下,正打算将皮肤撕裂,钻出来。 将邪灵强行引到自己体内再消灭它——这是驱魔师惯常使用的手法。 路易斯用银椿刺穿了手背,也刺穿了那不安分的东西。黑色的血液喷溅而出。他用力挤压伤口,直至流出的血液由黑色变为红色。 这会儿,路易斯已经脱力。但他仍旧坚持着跪下,挺直上身。“耶和华正聆听我的祈祷;耶和华必保佑他所创造的。一切来自黑暗的生物必将大大惊惶,迅速后退。” 罗兰在旁边看着这一幕,有点恍惚。他忽然觉得,黑暗是战胜不了光明的。恶魔不想为了名为“背叛”的事业而付出生命,但人类却能为了守护光明而奋不顾身。 路易斯走开包扎伤口,罗兰注意到有样东西从对方身上掉落。他本以为那是个什么小饰品,拾起才发现是颗细长的子弹,与他所知的所有枪支规格都不合。他皱了皱眉,将它送到路易斯眼前。 路易斯没立刻接过,而是惊讶地看着罗兰。“你拿着它,竟然能安然无恙?” “为什么不能?这不是一颗再普通不过的子弹吗?”罗兰反问。他将那东西拿近闻了闻,皱起了眉头。“除了味道难闻,像堆满腐尸的沼泽和东方草药的混合物。” “你嗅觉真好。”路易斯将它接过去,放回风衣内兜。 罗兰笑了一下。他能感到路易斯对自己态度的变化——对方比之前友好了。“明天白天就离开这儿?我听说你不止这一件任务。” “是的,我们要尽快离开,赶在火龙将密苏里州的森林烧光之前。但我得先给这对母女做一点心理辅导。驱魔师得做神职人员、猎人、医生,但薪水却比不上其中任何一个职业。” 牢骚照发,工作也要照做。路易斯不想让这对不幸的母女更加不幸,因此决定犯规一次。他决定忘记女孩先前的犯罪行为,也劝说她们忘记,去新环境开始新生活。 他有必要让她们认识到各自的错误,但出于私心,他选择了温和的方式。 “那是不对的——非常不对。你大概只想让欺负你们母女的人倒霉,完全没考虑到后果。被恶魔附身是你的错。它们寻找心中有阴暗面的脆弱灵魂,而你那幼稚又残忍的复仇心理正是它们需要的。别哭。没有必要。因愧疚而流泪很正确、但也很多余,只要做正确的事赎罪就可以了。什么?你哭是因为我很吓人?好吧,孩子,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很多人都会这样,觉得自己是懵懂人群中的清醒者、残忍世界中的呼喊者,但事实上,他们也只是这片土地上的一颗砂砾——是这个生存环境中的一员。不说大的,只说你们的家庭。那个男人残酷地抛弃了你们,那个女人冷漠地无视你们的困境,他们是群讨厌鬼。可当你拿起门后的斧头时,你想过你母亲吗?想过上帝吗?你的行为残酷又冷漠。知道什么比被恶魔盯上更吓人吗?是你变成了你所厌恶的、痛恨的人。” “夫人,有些话我也要对您说。用过激方式复仇是不对的,但也别过于宽恕了。对于卑劣的人,就算上帝也会变得严厉。我猜,您一定把‘将右脸也给敌人打’这句话牢记于心了,这才一味退让,连孩子都看不过眼您的软弱。能做到这个的是圣人,不是凡人。我们都是凡人,只要做到不打烂敌人的双颊就够了。” 路易斯喝光了杯中的水,轻声感慨:“唉,你们竟然都哭了!看来我退休之后可以去做政客,从竞选州长开始。我们的每位总统都有演讲时令人泪流满面的优点,而我讲话的效果甚至比他们还好!” 任务结束,路易斯与罗兰上了路。走出房子没多远,路易斯便发现罗兰在轻念着什么。“在说什么?” “你刚才说的话。我觉得很有道理,尤其是关于人的转变。”罗兰淡淡地微笑:“复仇者很容易变成他们所痛恨的人,因为悲伤或仇恨令他们失去了理智。” “你做笔记了?” “不,我记在了脑中。”罗兰驻足,认真道:“你真是个特别的人。你对工作、生活充满牢骚,可你仍旧认真公平地做一切事情。” 路易斯耸了耸肩。“我不想让负面情绪沉积在心里。不好的事情我通常无视,忍无可忍便立刻反击。我有过偏激的时候,但现在不会了。快乐与幸福本来就不是生命的全部,你得平和地等待它们再次到来。很多时候,你无能为力,而愤怒与暴虐会让事情更糟糕。” 罗兰没出声。路易斯转身面对罗兰,随即被吻了嘴唇。对方的唇一触即离。 路易斯的脸涨红了——主要是因为惊讶。他被人亲吻的经历很少,最近的一次也在几年前了。当时他满身是血、跪在雪地里,道格拉斯在他额头上轻吻以示鼓励。他觉得罗兰也有鼓励或安慰自己的意图,但恐怕没这么单纯。 这恐怕不适合深究,不然我会倒大霉的,路易斯想。“我需要瓦斯。”他说:“一大桶。” 罗兰眨了眨眼,似乎疑惑对方为何没有追究,但没发问。“用来干什么?” “屠龙。” *** “火龙不是最难对付的,但却是最烦人的。它们身体庞大,细长的脖颈直起来能顶坏一座桥,翅膀伸开能横扫这儿所有的马车。这样的体型不好躲藏,但也易于令人恐慌。最糟的是,它一生气就喷火,树林和房屋将因此而玩完。” 路易斯与罗兰并肩走在桥上。密西西比河将圣路易斯市分割为两半,这座水泥公路桥是目前唯一幸存的连接东西两岸的桥梁。其他的都是木质桥,因为频发的风灾与近日出没的火龙而毁灭殆尽。 马车和行人不多,人们的表现一目了然。车里的人向外张望、打量他们,骑自行车的则绕开他们。罗兰看起来倒是很正常,依旧是那身考究的绅士打扮。路易斯则不然。他将十字架挂在胸前,手中持着大个儿的机关弩,十分突兀。 “他们好像比之前的人更加害怕你。”罗兰小声问:“是因为你的武器吗?” “应该是。我使用的并不是带有教会标识的武器,这看起来很可疑。” “那么,为什么不用教会的武器?既然他们提供了驱魔的工具……”罗兰只是关心路易斯、想提个建议,可对方看向他时的眼神令他觉得,自己可能触犯了某个禁区。那双冷冽的蓝眼睛里有风暴正在集聚。 “这真是个好话题。首先,我得让你知道这东西是干嘛的——吸血鬼和火龙都得靠这个。前者成群出动,后者体型庞大,杀伤力强大并且高效率的武器才是对付它们的首选。但教会的弩没有瓦斯推动,基本上只能打麻雀,还他妈不能连发。教会把‘谨慎’放在第一位,担心使用燃料的武器会失控。可用那种东西,在发射第二次之前,驱魔师就被吸血鬼弄伤或被龙翼拍飞了!” “冷静点儿。”罗兰握住了对方的手。 路易斯不着痕迹地令手脱离对方的掌握。他对罗兰本来就有怀疑,现在又开始担心对方的性向,已经决定与对方保持距离了。“来看看这个是怎么工作的。” 说话这当儿,路易斯已经举起了机关弩,朝着空中巨大的飞鸟扣动扳机。细长的银色金属射向天空。罗兰以为自己会看见那只鸟被一箭穿心——他注意到路易斯瞄得很准,但想错了。 被击中的一刻,那只鸟肢体爆炸,化为焦黑的尸块坠入河中。 “这里的每一根箭内部都填了火药,摩擦产生的热量令它们爆炸。”无视罗兰惊讶的表情,路易斯笑着说:“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武器’。” 罗兰认为自己有必要提醒一句。“这行为类似于私造火炮,是违法的。” “的确如此,但大多数州的警察都默认了。要知道,最初做这个的人根本不敢用太多燃料,可后来联邦政府表示允许,他便放心地将瓦斯的量提高了四十倍。” 罗兰盯着机关弩后方的储存瓶,用手指了指。“瓦斯太容易失控爆炸了。如果它在这儿……会发生什么?” 他们已经走到桥的一端。路易斯回头看了看。这里水面宽阔,桥自然也很长,从这里看过去,对面桥头的雕塑只是个小点。路易斯看着大桥,用轻快的语气说:“那么东西两边就正式变成不相通的城市了。桥会变成一堆碎砖,就这样。” 第十三章 深入山谷,路变得愈发惊险而艰难。不得不从这里过路的人将会举步维艰。陡峭的山壁几乎找不到落脚点,而更前方则是无底深渊。州政府在山崖间架起的公路桥与两旁高耸的山体相比,小得就像个玩具。 这地方阳光都照不进来,安静,阴森。因为周遭死寂的缘故,每每踏足活动的岩石,它们摇晃着摩擦的声音便格外清晰,令人胆战心惊。更别提山风凛冽,割得人脸疼。这地方除了工人,便只有驱魔师会来了。 路易斯早已习惯在这种环境下活动。他最初猜想罗兰会不习惯这个,甚至不会随自己而来。在他的认知中,那些南方人在温暖平原上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根本没法适应艰难的环境。 然而事实出人意料。罗兰随他一同前来,带着他的笔记本。路易斯曾见对方在那本子上记录自己说过的话与画速写。对方有备而来,在知道要走山路之后,迅速取出了短大衣、保但不累赘的长裤还有登山靴。当时路易斯看着这一切,简直目瞪口呆。 “你可以不来的。我已经和你讲过过去屠龙的经历了,你本该留在平安的旅馆,组织一下语言,将你的小说向下写个一两章。”路易斯回头看了对方一眼。“你走山路倒是不慢。我以为你不会适应的。” “我也登过山。工厂正常运转后,我便游历各地进行取材,就算是犹他州的连绵山脉我也去过。”罗兰这样解释他为何能在这里如常行走。 路易斯点点头,但并未完全相信。他还不敢相信对方。虽然罗兰看起来是个善良的普通男人,但身上仍然有许多疑点。 “它如果要躲,就只能在这儿了。过去开山留下的洞穴和采石遗留的深坑能令火龙容身。我和你说过恶魔很擅长‘埋伏’,但对于火龙,完全不必担心这个。它们身体太大,红色的皮肤鲜艳夺目,扇动翅膀的声音大如雷鸣。它不会有机会出其不意杀死我们的,最多也只是我和它同归于尽罢了。” 罗兰皱了下眉。路易斯很少向他提起死亡,此刻这番话太过刻意了。他将话题引开:“圣经中提到的恶魔中也有火龙?” “‘红龙’你肯定听说过。它通常被定义为堕落后的路西法。当然,它不会亲自到人间来的。撒旦不会降临人间,因为教会与恶魔打了个平手。” “但他们仍旧愤愤不平,因此令人间恶魔肆虐,以此向教会示威,对吧?这就像你们想将人间尚存的恶魔全部消灭一样。战争还没结束。” “对,还没结束。这是好事,不然我就要失业了。”路易斯停下脚步,仰头看着面前的山崖——它大概是整片山区最高的位置了。他需要爬上去,然后引那只火龙出来。他不打算翻山越岭寻找它,那太累,而且危险又无聊。他将外套脱下、取出武器,嘱咐罗兰:“在这儿等着我。我要爬到上面去,之后把它引出来。” 罗兰下意识地向上看。山谷之外的日光令他难受得闭上了眼。虽然对面前高耸的石壁只是一瞥,可这一瞥也令罗兰阵阵头晕。“你要怎么引?” “用血。”路易斯一手持着武器,开始向上爬。虽然是单手攀爬,但他迅速并顺利地到达了石壁上方。罗兰始终注视着他。 路易斯在手腕上割了一刀,令鲜血涌出。他等待着。伤口处的流血速度放缓,山谷里也响起了风的呼号。空气里开始混入了属于动物的臭味儿。路易斯向罗兰挥了挥手。“退后,它来……” 罗兰一向听路易斯的指示,然而他这次没有退后,反而是向前疾冲两步。他一贯平静的眼中有了名为惊恐的神色。强烈的风呼啸而过,将他头发吹乱、围巾也呼呼作响。 一只巨大的红色火龙掠过崖顶,而路易斯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 火龙出现时,路易斯只盯着它巨大的爪子。在它张开尖利的爪子、试图捉住他时,他向火龙的脚心扣动扳机。长长的银刺射入了龙的脚心,随后爆炸。在它盘桓转身向自己喷火之前,路易斯攀上了它的后爪,想以此为起点爬上它的背部。 路易斯原本的计划是令火龙的爪子擒住自己,之后便容易向它庞大的身体发射武器。然而,当他发现这里距山崖底部约有一千英尺、而下面又全是尖锐的碎石后,他放弃了。火龙常把惹怒它的生物带向高空,之后松开爪子令之坠落。他可不想被摔成肉泥。 路易斯试图顺着火龙的身体向上攀爬,可这比登山难多了。光滑的鳞片令他无从下手,而发怒的火龙正试图将他甩下去并喷出赤红色的火焰。虽然火焰并未对准路易斯,可他仍旧感到了被炙烤的灼热。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捉紧火龙的爪子,同时朝火龙长长的翅膀开火。 过了一会儿,火龙似乎是消气了,开始平稳地滑翔。当它飞跃峡谷时,它将长长的脖子屈向后方,用大得怕人的金色眼睛盯着路易斯。他朝它的头扣动扳机,但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他固定身体的手放松了力道。那只龙猛地旋身,将他甩了出去。 路易斯令自己以平躺的姿势落地。强大的冲击力让他在地上滚了几圈。除了后背被地上的碎石硌得发疼,路易斯的身体并无大碍。但他现在开始发愁了:龙是很聪明的生物,它已经意识到仅用火焰就能将自己烤焦,便不会再试图捉住自己。必须再度将它激怒,可是该怎么做? 他又注意到自己所站的位置。深渊就在他面前,山崖的边缘不过两步之遥。他走到崖边向下看去。石桥就在正下方。这是送货用的,平常没有马车通行。路易斯有了个主意。 朝着空中盘旋的火龙呼哨一声,路易斯朝它短小的前肢扣下扳机。准确命中,一只前肢被炸成了碎肉。他将机关弩搁在地上,向旁边一跃,避开了火龙向自己喷出的烈焰,同时也跃出了悬崖。 路易斯在急速下坠,耳畔风声呼呼地响。他听见有人大声喊着自己的名字,好像是罗兰,但分辨不出声音来自哪里。他本该坠入深谷,然而他用手扒住了桥一侧的石头扶手,最终翻了过去、狼狈地瘫倒在桥面上。由于疼痛,他用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然而,才刚刚站稳,他所立足的地方便剧烈地震动起来。不仅是桥,两边的崖壁也在震动,还有被击碎的山石四处飞溅。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嘛。”路易斯稳住身体,疲惫又愉快。 被激怒的火龙飞向天空,继而俯冲下来。它目测的结果是路易斯会坠入深谷,于是向桥下冲去。然而,相对于它庞大的身躯来说,这里两边的崖壁相距不远。这令火龙被卡在了厚重的石壁之间,连翅膀都伸展不开了。它只能扬起长长的脖颈,朝崖壁喷射火焰,愤怒又徒劳。 “该结束了。”路易斯朝着火龙的脖颈与身体相连处下跃,将腰间的长刀拔了出来。“以上帝之名。”没有丝毫耽搁,他将它长长的脖颈斩断。 火龙的尸体凭空消逝了。它一点点地化为尘埃,消失在空气里。在彻底悬空之前,路易斯在龙背上奔跑、跃起,试图在桥面边缘落手。 差了一点。路易斯已经没有力气了。但他并没有坠入峡谷——一只有力的手拉住了他。 路易斯抬头看。罗兰现在看起来很狼狈,黑大衣因为蹭上了尘土而变得灰蒙蒙的,原本整齐堆叠在颈间的围巾被扯了口子。对方本人也正咳嗽着,同时又要留意自己。可罗兰仍旧保持风度,一如既往。“我抓住你了。”他微笑着说。 那是安抚的语气,却令路易斯恐慌起来。虽然环境、眼前人的长相都与那时不同,可前世那一幕又在脑海中复苏了。那家伙在自己将坠入深水的前一秒捉住了自己冰冷僵硬的手,露出一个优雅但傲慢的笑容,说——“我抓住你了。” 在某个瞬间,路易斯几乎可以肯定,面前的就是那个欺骗引诱自己的家伙。 但还有一点明显的不同。那家伙有强壮有力的翅膀,刚才自己的状况非常危急,如果是他,多半会直接现出原形,飞来解救自己。他无需担心自己会拒绝与恶魔同流合污。他需要的并不是自己的效忠,而是那颗鲜活有力的心脏。“你刚才可在下面。你是怎么到这上面来的?” “当然是爬上来的!”罗兰气喘吁吁,语气激动:“当我看见它要将你甩出去的时候,我便决定向上攀爬。我想,如果你在桥的正上方坠下,我或许可以救你。我们得迅速离开,刚才冲击太大了,桥可能会塌掉。”他将路易斯扯了上来,将对方背起。 “你行动倒是很快。” “因为我爬梯子。筑桥工人在桥的侧面留了一道梯子,虽然已经生锈,但钉入岩石的铆钉还算牢固。” “噢!原来是这样。”路易斯恍然大悟。被罗兰背着离开危险地带,他忽然觉得愧疚。这个人或许是真的关心他,而他却一直怀疑对方。他试图讲个笑话缓解气氛。“我希望这座桥安然无恙。如果它塌掉,我便要为密苏里州的人民难过了,修路铺桥用的可都是他们上交的税费。他们每年至少要将收入的四分之一拿出来,我却在令他们汗水所筑之桥毁于一旦。” 罗兰没答话,只是专心致志地爬梯子。直到脚挨到地面的一刻,他才开口道:“我现在倒是为你感到难过。你太不在意自己了,总是想着为教会现出生命。有时候这种牺牲根本毫无意义。” 我为之效命的不是教会,而是光明。若教会堕落,我便会脱离它,自己完成该做的事。 路易斯想这么说,顺便用圣经里的话好好教育罗兰。可惜,眼下他没有这个机会。 他晕过去了。 第十四章 参与驱魔工作多年,路易斯心中的阴影始终没有消失。他不去想那家伙的名字,也几乎忘记了那家伙的脸,可对方依旧能够影响着他。 这很可怕。路易斯曾敬畏过他,无法忘怀便意味着恐惧同焦虑将与他时时相伴。 路易斯不否认自己对那家伙的恐惧——其他人比自己更怕他。就算是当时以对方妻子身份出现的安娜,也是毕恭毕敬、战战兢兢的,从未有过平等亲热的交流。 事实上,在那家伙身边出现的所有人,无论表面上身份如何,本质却都是一样的:是狂热的崇拜者,也是卑下的服从者。 自己与那些人倒是有所不同,至少得到的礼待更多一些。尤其是在自己献出心脏之后,那会儿自己由于惊恐与为虎作伥的懊悔,几乎不敢与之对视了,可对方并未因此而生气,对自己甚至比安娜还要亲切。 大概恶魔也懂得感恩吧。虽然他也被对方救过一次性命,充其量只是扯平了而已。 路易斯想起第一场大屠杀前那家伙为自己弹奏钢琴曲的模样。自己心神不宁,预感将要发生糟糕的事;对方怡然自得,将自己扯到身边,在钢琴凳上并排而坐。那首曲子是多么优美啊,听了的人怕是都要沉醉其中。可自己却直直地盯着窗外,直到闪电撕裂了夜空的黑暗,也照见了外面迸溅的血光…… 路易斯猛地睁开眼睛。对面的机械钟表令他知道现在是两点。本该刺眼的强烈日光因为轻纱窗帘的遮挡而变得柔和起来。他现在的处境是温暖舒适的,但他一点儿不高兴。 “我不喜欢被男人抱着。还有,你怎么把我的衣服脱了?”他被脱掉了衣服,又被厚厚的被子裹成了卷。此刻他坐在床上,头枕在罗兰肩膀上。鉴于对方曾表现出轻微的同性恋倾向,这个姿势实在有些微妙。 罗兰正在看书。听到路易斯的话,他将书阖起来,不紧不慢地解释:“你的后背被灼伤了。火龙造成的伤似乎与普通灼伤不同,伤口像被剜掉了一大片肉,不停流血。我为你处理过伤口,用的是你贴标签的那瓶药,应该没错?你还觉得疼吗?” “不疼。我习惯了。”路易斯的语气依旧硬邦邦的。他理解对方为什么把自己弄成现在这副模样:脱掉衣服是为了处理伤口,靠在对方身上是为了让后背悬空、不挤压伤口。 但就算这样,路易斯仍旧觉得罗兰是别有用心。“知道吗?如果我是同性恋,那么为了在照顾他人时避嫌,我会找个女人来帮忙、自己在旁边指挥。” 罗兰将书放在床上。路易斯注意到那是联合圣经公会授权版本的圣经。这再次大出他意料之外。“怎么,你受到上帝的感召了?” “不,我受到了你的感召。”罗兰注视着他,温柔又认真。“我是想看你那本的,但我注意到那是驱魔师专用的圣经,而且你用金属将书角包起、显然很珍视,所以我在旅馆外面的书店买了一本。我不会成为基督徒的,绝对。但我需要更了解你们的事情,这也是我取材的一部分。” “我明白。我看见你在做笔记。别让墨水滴在地毯上,那会赔钱的。”路易斯忽然又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但这不要紧。反正是花你的钱。” 路易斯怀疑罗兰很久了。他上一位美女搭档在大吐特吐后、扬长而去前,曾对他说过一句话——“除了道格拉斯牧师,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类能忍受你了!”他自认是个好人,但也对这话有点儿赞同。而罗兰耐心地陪着他、劝慰他,甚至忍受他偶尔大发脾气,常常如此却如常对待,这真是超出一般人的忍耐范畴了!如果不是另有所图,为什么不去找个稍微好相处一点的驱魔师呢! 比这更可疑的是罗兰的冷静。无论是恶魔还是火龙都没能将他吓倒,而它们也不曾袭击过罗兰。有种说法是这样的:黑暗生物不会袭击勇敢的、纯洁的灵魂。但路易斯知道,除此之外,强大的恶魔也会被大多数黑暗生物避开,而且这些恶魔可以自由变换形态,就算驱魔师都看不出他们的本来面目。 “得了,我们干嘛不开诚布公呢?这种想法简直要将我逼疯了。”路易斯故作轻快地说:“我怀疑你除了是来自南方的投机商人,还有另一重身份。可能是撒旦教的教徒,或者是撒旦的贴身仆人,总归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家伙。” 罗兰瞪大眼睛看着路易斯,眼神惊讶,透着无辜。路易斯毫无愧疚感地与他对视。 对峙了一会儿,罗兰先转开了视线。他将笔记本拿过来,一边写一边小声自语:“这真是个好点子!当一位睿智冷静成熟的驱魔师因为疏忽大意而引狼入室……读者会喜欢这个剧情的。这可能令他们惊讶,但也能讨他们欢心。”他突然问路易斯:“如果你有所怀疑,为什么不试探我呢?” “我已经试探过了。”路易斯沉声回答。 恶魔虽然能够用外表蒙蔽他人,但在圣灵面前终将无所遁形。它们不能接触银器和圣水,会被严重“灼伤”,露出原本形态。而圣经中的拉丁文段落也会令它们头疼欲裂。 罗兰通过了路易斯绝大多数测试。他能够将银器、圣经等等用手拿着递给路易斯,也能在路易斯驱魔时面色如常地旁观。在路易斯诵念拉丁经文时,罗兰曾不快地皱起过眉头,可当他们在旅馆餐厅遇见谈话的墨西哥旅客时,罗兰也会皱着眉拉着自己走开——他只是不喜欢拉丁文罢了。 因为这些与恶魔截然不同的表现,尽管路易斯怀疑对方、甚至几度将对方错认为前世那家伙,但也没有做出过激的事情来。他之所以说出实话,也只是想让罗兰和自己一样纠结罢了。 罗兰的确看起来有点窘迫。他将笔记本、圣经和钢笔都放到一边,而后微垂着头,低声道:“事实上,我也有件事瞒着你。每每我想起这件事,便觉得郁闷难当。” 路易斯挑了挑眉,开心地笑了:“别犹豫,你完全可以说出来!说不定你说完之后,我俩的心情都会有所好转的!” 罗兰长长地叹息,终于下定决心般地说:“这可能会对你造成困扰。但我想……我可能爱上你了。” 路易斯的笑容瞬间僵住。他明白对方为什么郁闷了。这简直是他人生中最操蛋的事! 完全没察觉到路易斯的反常般,罗兰低头在他额上轻吻了一下。“我真庆幸。你不在意自己的安危,也完全不会照顾自己。我竟然遇上了这样的你!” 路易斯一阵无语。“粗心大意的我遇上了细心体贴的你,难道幸运的不是我吗?” “不,”罗兰摇了摇头,温和地微笑:“幸运的是我。这样一来,你便离不开我了。” 路易斯的心狠狠一颤。危险的预兆在他心中生出,这么不详的预感可是前所未有。当他想要细想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有路易斯先生的信,是教会转过来的。”侍者礼貌道。 罗兰替路易斯将信取了过来。路易斯不得不将自己的事情抛开。寄信过来的是杰森,这令他想到前世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来。 苏西一直是个麻烦的女孩,用纯情的模样到处拈花惹草;这为她带来了可怕的麻烦,更为教会招来了灭顶之灾。路易斯怕这件事儿提前发生,因为他目前还没有能力解决它。 路易斯将身上的被子扔下,飞快地拆开了信,手指有点颤抖。然而,当他读完信的内容,便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信上写道: “我真希望你能回来和我们共度圣诞节。我认识了一位可爱的女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她介绍给你。她是我见过最美丽的人,头脑聪明,教养良好。更好的是,她擅长交际,妈妈也很喜欢她。天哪,我简直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你一定要回来!……” 路易斯摇了摇头。杰森这样的聪明人一旦恋爱也会变成傻瓜,可见爱情是不亚于洪水猛兽的危险存在。“爱情!”他咬牙切齿地念着,瞪向罗兰。对方微笑着给他倒了杯温水,他无奈地接过喝掉。 又读了一遍信,路易斯发觉有些不对劲。杰森前世的妻子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是个内向、善良的女人,擅长画画,喜爱小动物,并不擅长交际。那对糟糕的夫妇不喜欢这个女孩,直到她开画展挣了不少钱。更重要的是,那两个人从相识到结婚是细水长流的,绝不是十几天便领回家去这般快速。 信里的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我哥哥认识了一个女人,似乎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路易斯快速地说:“我得回去过圣诞节。我会有一个短期休假,你打算回南方吗?” “我打算陪着你。” “那好吧。”路易斯生硬地回答。 “你不为他高兴吗?你看起来不太开心。” “我会为他高兴的,但必须是在弄清状况之后。” 第十五章 路易斯执意即刻启程。罗兰劝他留下养几天伤,被完全地无视。路易斯跳下床,穿上衣服和黑色的外袍,同时因为后背的伤而连连吸气。 罗兰没办法,只能妥协。“你别乱动,免得扯到伤口。我会处理一切的。”他很快便叫人来收拾行李、套马车。半小时后,他们已经坐在去往城外的马车上了。 路易斯一直看着窗外。他心烦意乱,不仅因为将要回到那个家庭与他讨厌的人共处、还有杰森身上可能发生的不幸,也因为他身边的这个男人。他完全没有恋爱经验,罗兰的自白令他措手不及。 在到家之前还有很久,说不定在这段时间里,我就能先解决一件烦心事。路易斯乐观地想着。“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我感兴趣。我们才认识了半个多月。” “是的,但我第一次见你并不是在那个酒馆。”罗兰回答:“你去年冬天来过南方,我那时见过你。你为一名军火制造商进行过驱魔仪式。” 路易斯想了想。“的确有这回事。其实我根本不想帮他。我最讨厌投机商人了,这些家伙看似站在中立立场,实则大发横财,干得都是为虎作伥的勾当。而且,他对上帝并不尊敬。要知道,他根本没给教会寄信,是在街头从衣着认出我并缠住我的。” 罗兰看着路易斯微笑。“但你依旧在他走投无路时伸出了援手。我听说,他那座偌大的房子当时都要变成鬼屋了。” “的确如此。这本来就是恶魔肆虐的时代。此外,被他间接害死的人也未能安息,游荡人间,意图报复。那次驱魔花了我不少时间。数量是个严重的问题,他那该死的房子又太大了,而且结构诡异。我不止一次推开了直通户外的门,差点从三楼掉下去。” 罗兰耸了耸肩。“这位商人想做一位艺术家,所以房子全部自己设计。不幸的是,他真没这个天赋。我知道这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不然你也不会讹了他五千美元。” “我把钱给了流浪汉收容所和孤儿院,一美分也没留下!教会的人绝不贪人钱财。”路易斯下意识地立刻辩解,之后才意识到不对劲儿的地方:“你监视我?” “是无意看见的。记得那商人家对面的塔楼吗?” “记得。那座建筑相较起来可真有点寒酸,唯一的好处是用了很多很厚实的石料。” “那是我冬天居住的地方,很暖和。我看见了对面的你,也听见了那商人的叫喊声。” 路易斯点了点头。“所以你从那时起就留意我了,为什么?” 罗兰笑了笑,翻开几乎不离手的笔记,递给路易斯。 路易斯接过,怔怔地看着纸面上的内容。那是一幅画,铅笔速写打底、用较干的颜料上过了色。画中的人高举着银质十字架,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将他的金发吹得飘起。他眼睛发亮,整个人勇敢无畏。路易斯简直认不出这是自己。 罗兰密切注意着路易斯的表情变化。“就是这一幕令我对驱魔师的人生有了兴趣,并为了这个点子而开始旅行和取材。当初,对于找到你,我并不抱希望。我只想在旅途中找到落单的驱魔师、与对方同行,可他们身边都有人了。后来,我便遇到了你。我想了你很久,而你又这么的……可爱。” 路易斯摇了摇头,将本子递给罗兰。“你是个好人,而我性格不好。” “我不介意。” “但我介意。我打算将来找个温柔善良的女孩子。”路易斯朝窗外看去。他们已经出城了,左边是绵延不断的森林,铁丝网将它与公路隔开。“我不会干涉他人喜好,但个人立场不会动摇。我绝不会喜欢男人的。” 罗兰没有答话。但是,当马车继续向前行进了几分钟后,他忽然采取了行动。他用力地拥住了路易斯的肩膀,将对方按在车厢内壁上,热烈地亲吻。 出其不意的亲吻让路易斯大脑空白了几秒钟。他得承认,被男人吻的感觉并不那么糟——或许是因为罗兰分寸把握得当,但他不打算享受这种舒爽。路易斯不懈挣扎,并在过程中惊讶地发现,罗兰的力气竟然大得超乎他想象。虽然罗兰身材比他高大,可看在上帝的份上,他是个受过训练的驱魔师! 罗兰终于放开了路易斯。他们喘息着,看着对方的眼睛。罗兰先一步开口。“如果是从前,你遇上这种事,一定会第一时间将对方扔出马车,对吗?” 路易斯冷冷地盯着他。“不。我会先揍你一顿再扔出去。” 罗兰替路易斯整理因为挣扎而变得凌乱的衣服,用欢快的语气说道:“可你并没有。这难道不是一种改变吗?别把话说得太死。我有预感,未来我俩会在一起的。” “我也有预感,未来你会因为无礼而被我失手所伤的。”路易斯立刻做了个决定:“回去我便向教会说明,我已经有了一位信徒做搭档。只要和教会报备过,你‘因公受伤’是我就不会被责备了。” 路易斯虽然气鼓鼓的,但并未对罗兰做出粗暴的事情来。罗兰则很高兴。马车内的气氛可以说十分祥和。 与此同时,方才与他们擦肩而过的马车停了下来。一只全身披着漆黑毛发的高大生物将马车车夫扯下车、抵向铁丝网。织网的铁丝很粗、不会伤人,但这生物力气太大、速度太快,以至于男人的身体被铁丝网隔成了破碎的肉块。 距离太远了。路易斯没能听见后方属于野兽的咀嚼声。 这的确是个恶魔肆虐的时代。 *** 路易斯走进教堂时没看见道格拉斯。他肩膀立刻垮了下来——他知道自己又要进忏悔室了。 路易斯不喜欢忏悔室。在那里,他将不得不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屋内几乎漆黑,唯一的光亮照耀着面前的圣母像。道格拉斯站在他身后,进行严厉的训话。 就像现在。 “感化一位麻木不仁的军火商人、令对方向慈善机构捐款——你竟然能促成这样的善举。最初我难以置信,但另一封信让我恍然大悟。”道格拉斯将手中的两封信展开,信纸抖得哗啦作响。“你竟私自扣下民众寄给教会的信,一封是慈善机构向你感谢,一封是投诉你打了人家十几巴掌。当我告诉你教化他人的方法时,有说过‘逼迫他人行善’这一条吗?” “我不喜欢和投机商人打交道。”路易斯低着头,冷淡地说。 “神明爱世人,不偏不倚。”刻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虽然路易斯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可他能猜测出来,道格拉斯眼中必然满是责备。“路易,你得学着像一个神职人员那样,全心全意为正义与光明做事。” “可正义和光明不能感化那种人,只有拳头能。”路易斯小声抱怨着,悄悄揉了揉跪疼的膝盖,慢慢站了起来。他缓缓转身,面对视为父兄的男人,认真地说:“知道吗?你总这样死板又严厉,而且无聊透顶。我感激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可从前被你授课和处罚时,我经常觉得生无可恋。” 虔诚而严肃的男人深深地看了路易斯一眼,似乎觉得有点惊讶;紧接着,他微笑了。“在你自杀前,别忘了来找我签署协议,把所有财产捐给教会。我听说你私藏了不少危险但对驱魔师有用的东西?如果就那么闲置着,实在太可惜了。” 路易斯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穿着黑袍的男人,简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别那么惊讶,这才是你该做的事情。作为一个得到神赐天赋却又不够虔诚的人,为了确保自己能上天堂,你需要奉献更多。学会感恩吧,路易。如果我不将你视为至亲,根本不会这样帮你。” 路易斯喃喃低语:“感恩个屁。” 道格拉斯充耳不闻。他将灯打开,带路易斯走出了这个狭小的房间。“我正在为你物色新的搭档。与你同期的驱魔师在纽约州找到了一位老先生,精神矍铄、身体硬朗,对上帝忠诚不二。圣诞节后,他便会动身前来。” 路易斯悄悄地翻了个白眼。又要被责备了,他想。“我已经有搭档了,来找你就是说这个。” 道格拉斯猛地转身,长长的牧师袍下摆都飘扬起来。“什么人?” “一个南方人。别露出那种表情,我当然不喜欢南方人!是他主动找到我的。其实,我还不太了解他呢。” “你不能这么轻易地相信别人。对待光明的事业,我们要慎之又慎。”道格拉格外严肃。“我会去帮你查清这个人的事情。” “你怎么能这么说!”路易斯大声喊着,语气有点儿激动:“我不会怀疑我的搭档,更不会背着他查他私人的事情!”他忽然紧紧地拥抱了这严肃的男人,在对方耳边低声说:“只查他自己可不够,你得把他的家族和仆人也一并调查才行。” “为什么这么小心?附近没有其他人。” “恶魔就不一定了。” 道格拉斯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会尽快给你答复。在此之前,小心那个人。最近不太平。” “什么时候太平呢?”路易斯反问:“我现在可就要回去最不太平的地方了。那对夫妇比什么恶魔都烦人。” 但事情有所变化。当路易斯走入那座房子时,惊讶地看见苏西向自己露出了笑脸,友好、热情,与她在外面勾搭男孩子时如出一辙。而老约翰也无视了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冷嘲热讽。 是因为要过节了吗?路易斯猜测着,脱下了靴子。他打算去客厅烤烤火,但苏西拉住了他。 “我未来的嫂子在里面,”这姑娘低声说:“别对她无礼,她可是州长的女儿。” 原来如此。路易斯了然,敷衍地点了点头。这个头衔令他想起了不愉快的前世。此外,也他不觉得州长的女儿会比前世陪伴杰森的那位善良姑娘好到哪儿去。如果有必要,他会插手令事情恢复正轨。 他走进客厅,立刻便如触电般向后跳了一步。客厅里很暖和,可路易斯却觉得冰寒透骨。 州长的女儿端正地坐在沙发上。她的红发在头顶高高盘起,雪白的皮肤被壁炉中的火光映成温暖的橙色,与寻常人大不相同的金色眼瞳含着笑意、闪耀着夺目的光芒。 她和路易斯前世见过的一模一样。这次,她不再做那家伙的“妻子”,跑到这儿来了! 杰森站了起来,兴奋地介绍:“这是安娜。安娜,这位是路易斯,我的兄弟。” 安娜偏过头,高傲地微笑了:“噢,原来你就是路易斯。听说你是位驱魔师,对吗?” 第十六章 安顿丈夫躺下休息,肥胖的女人离开卧室,向楼梯的方向走去。她沉重的脚步令木质地板吱呀作响。 她先去了阁楼,隔着门板警告“令人讨厌”的路易斯别乱作怪。对方用礼貌的语气嘲讽了她几句,之后便不再出声。她又去了儿子和女儿房间外,告诫他们别做出冒犯客人的事情来。做完这些,她深吸一口气,走向客房。 “亲爱的安娜,”门外,她用温柔得前所未有的声音说:“您在这房间住得还习惯吗?您决定留下过夜,这真令我们受宠若惊。但我们家的摆设陈旧简陋,又有个讨厌的房客,我真担心您因为这些而不舒服。” 屋内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安娜打开了房门。这年轻美丽的女人还没有换下衣服,仍旧是光彩照人的模样。“夫人,您太客气了。我是把这里当自己家的,怎么会不舒服呢?其实,我和您们没什么区别,将来还很有可能成为这个家庭的一份子。如果您不把我当作客人、而是当作亲属来对待,那么我会更加高兴的。” 肥胖的女人感激地点点头。在她看来,安娜说话时的语气和多数北方的有钱人一样,带着高人一等、令人厌恶的傲慢;可这个年轻姑娘话语本身很得体,并不让她反感。事实上,当她想到安娜的家境以及对方父亲的政治地位,便不可能有半点反感了。 她下到一楼,打算为明天的早餐做准备。但在此之前,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驱使她先做了另一件事。她来到门口,用手触摸、搓弄安娜挂在这儿的大衣,目光里充满了羡慕与怀念。 这是件山猫皮的大衣,浅灰色的细密软毛中夹杂着褐色斑点。内层是另一种动物皮,不生毛发、柔软细腻。这件大衣为了堆叠出层次用了三层毛皮,多半价格不菲。 这衣服令女人想起了从前在庄园的生活。那会儿她想要这样的大衣,只需命令奴隶打猎、剥皮和缝制便可以。她曾有过好几件,在出售庄园时一并卖掉了。“那是多么美好的日子!我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拥有想要的一切!”她慢慢走向厨房,轻声感慨。 她在内心咒骂着那些“忘恩负义”地逃跑、参加南北战争的奴隶们,顺便将路易斯捎带着骂了几句。北方人令他们失去了做奴隶主时的安逸生活,她却不得不让北方军人的儿子住在自己家! 走廊忽然暗了一下,似乎是身后的吊灯正因供电不稳而忽明忽暗。她回身察看,发现方才自己触摸过的那件大衣已经不在衣架上了。现在,它正悬空静止在那里,看起来就像有个隐形人正穿着它似的。 她揉了揉眼睛。大衣仍旧悬在空中。她用颤抖的手将灯关上又打开。这会儿,大衣回到了衣架上,领口处的毛发却在不住抖动:一只无形的手将它挂回到衣架上,之后又理了理衣领;仿佛嫌弃它被人碰过,那只手在领口处反复抚弄,试图消除其他人的气息。 有那么一瞬间,她暴躁的脾气起了作用,令她想要抡起椅子冲过去,将那隐匿在空气中的玩意儿打得败退、砸得粉碎。但紧接着,她注意到了地板的异样。走廊里除了她便空无一人,可她面前不远处的地板上有属于其他生物的黑色影子。最初它是椭圆形的一团,渐渐地延伸出了黑色的利爪——她能分辨出那如同枝桠般的双臂和细得吓人的手指。 听不出男女的阴森声音传入她的耳朵:“别乱碰别人的东西。” 勇气全都消失了。她被吓坏了,张口想要大叫,却发不出声音来。她拔足跑开,拖鞋被甩得飞起来也无暇去捡。直到冲入厨房、将门推上,她才松了一口气。 在厨房的门板后面挂着一枚银十字架,内部的凹槽灌满了圣水。密苏里州恶魔最为猖狂的时候,路易斯将十字架挂在这里。对方认为这扇门是房子的中心位置,挂在这里能够起到震慑作用。老约翰和她曾为此和路易斯争论不休,还用菜刀扔他。直到路易斯提出多付房租,她们夫妇才默许了十字架的存在。 现在,这十字架令她心中十分安定。她认为是自己的智慧与大度救了自己,并且为此感到庆幸。 她始终没改掉早睡晚起的习惯,有客人来时,都是前一晚便为早餐做准备。这次也不例外。她从一串大蒜上取下几个,开始剥蒜。 当她专注手头工作时,忽地感到颈后一阵寒意袭来。她打了个冷颤,同时注意到挂在墙边的汤勺、打蛋器、平底锅什么的都被这阵风吹得晃动起来,一下一下地撞着墙壁。 “都十二月了,谁把窗户打开的?唉,除了路易斯,谁还能做出这么……”她抱怨着转向窗口,随即如遭雷劈,呆若木鸡。 不仅窗户关着,外面的木窗页也被锁上了。他们每年深秋都这样,将容易漏风的窗户早早关严。那么,风是哪儿来的? 她惊惶失措地后退,碰到刀架。她小指外侧被刀割伤,疼痛令她蹦了起来又滑倒在地。当她费力地抬起上身、想要站起时,她看见插满了刀具的木架摇摇晃晃,最终向自己这边翻了下来! “不!”她惊恐地大叫出声。 预想中的惨象并没有出现。一只白净纤细的手扶住了木架,将它推向安全的地方。做完这些,安娜居高临下地微笑道:“夫人,您没事吧?” “不,我没事!真是太感谢您了。”她惊魂甫定地爬了起来,为自己在未来的儿媳妇面前大出洋相而羞恼。 “您的手受伤了,请快去包扎吧。我猜,您正在准备明天的食物。如果您不介意,可以让我加入吗?”安娜很体贴地没有细究。 “当然可以!天哪,您可真是太客气了!说实话,我从未见过您这样可爱的女孩子!” 安娜笑了笑,看着胖女人跑出厨房,直到确认对方已经看不见自己。她弯下腰,用手指去收集地上的血,之后探出细长的舌头,将手指上的血舔净。 “你为何不从外面捉只鸟来?血液新鲜温热,而且干净。” 安娜没理对方,仍旧意犹未尽地舔着手指,变色龙般的灵巧长舌在手指上绕了三圈。直到对这个把戏厌烦,她才盯着路易斯,开口说话:“我更喜欢人类的血液。” 路易斯冷冷地瞪着面前的女人。她漂亮高贵,一如既往。但他知道她原本是个什么货色。“你来我家,是示威?还是说,你也对人类的爱情感兴趣了?” 安娜笑着走过来。“你哥哥很可爱,嘴唇就像活人的血液一样美味。我是想和他发生爱情的,但得是在解决你的事情之后。我的主人想让你到我们这边来。可上次我邀请你的时候,你将我的邀请仪式完全破坏了。” 路易斯挑了挑眉。他不明白为什么那家伙总是想要自己。“为什么是我?贪得无厌的人想与恶魔缔结契约,从而得到本不属于他们的东西。那些人比我好下手。” 安娜俏皮地眨了眨眼,如同*。“你来我们这边,自然就知道答案了。” 我前世为他工作好几年也没得到答案。“这种话只能欺骗小孩子。”路易斯想了想,抬手指着对方的脸,警告道:“我现在之所以没有对你发起攻击,完全是因为杰森——我不想让他难过。我会盯着你的,如果你做了什么……” 他迅速收回手指,警告的话也因此中断。方才,安娜的脸皮突然从嘴角开始向两边撕裂,形成了一个抵向两侧耳根的大嘴。如果不是路易斯迅速收手,此刻他的手指已经被那长满尖牙的大嘴咬断了。 安娜的皮肤变得惨白,眼睛里放射出黄绿色的残忍光芒。她裂开了长度吓人的嘴,笑了。“你放手来呀。” *** 路易斯回过神来,意识到他现在处于氛围温馨的小餐馆,面前的也不是模样可怖的恶魔,而是又被倒上红酒的酒杯。“不用了,谢谢。我酒量很差。” “冬天应该喝一点酒,有助于驱寒。”罗兰关切道:“你好像很忧虑。可以把烦心事告诉我吗?或许我能帮助你。” “我……”路易斯沉吟片刻,之后紧盯着罗兰的脸部,慢慢地说:“我在外面驱魔,而我寄住的家庭做出了引狼入室的蠢事。更有趣的是,有恶魔希望我能加入到他的队伍里。” 罗兰有点意外地“噢”了一声。“你不该为了这种事而忧虑啊。我想,在这种情况下,你会直接将恶魔驱逐的。” “理应如此。但她有个麻烦的身份,更糟的是,我的兄长正在与她谈恋爱。”路易斯敲了敲额头。“我可不懂恋爱的人怎么想!如果他看见她本来的面目还依旧爱她怎么办?如果他被刺激得疯了怎么办?” 罗兰想了想,貌似认真地提出建议:“如果你想知道恋爱中人的想法,我们可以现在就开始谈恋爱。亲身体会是最速成的办法。” 路易斯翻了个白眼,挖苦道:“你是找不到愿意嫁你的人,所以退而求其次吗?据我所知,你家里可没有同性恋。如果你只是……” 罗兰抬手,示意路易斯不必再说。之后,他朝向路易斯身后某个位置微笑了一下。 路易斯一头雾水,但很快就搞懂了这是怎么回事。漂亮的女侍者走过来,慌乱地用围裙擦了擦手。她满面通红地看着罗兰,露出一个羞涩的微笑:“今天的午餐不用付小费。” 罗兰仰起头,笑道:“多谢你。” 路易斯看见那姑娘脸变得更红,不禁懊恼地转开了头。虽然他不想做万人迷,可这样的罗兰真让他嫉妒! “现在懂了吗?会为我倾心的人有很多,但我相中了你。” 路易斯冷笑一声。“我只懂了一件事:你正用你的个人魅力碾压我的自尊心。” 第十七章 (上) 路易斯早就猜到罗兰会很讨女人喜欢,而他们同行的这些日子里,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也印证了这一猜想。他对面坐着的男人,即便是走在路上也会得到陌生女孩的微笑。 对于这一点,路易斯心情矛盾,既喜欢罗兰的女人缘带来的便利,又有点儿嫉妒罗兰的魅力。虽然他并不喜欢被女孩子环绕、甚至觉得这有点儿烦人,但看到罗兰能够时刻得到女人的青睐,他真是又羡慕又妒忌。 而且,这家伙一点也不懂得珍惜自己的特长!竟然对男人感兴趣,简直暴殄天物! 路易斯愤愤地用刀叉撕裂盘中的鸡肉,叉了一小块送入嘴里。味道还不错。他又试了试饼干,也烤得恰到好处。他的心情转好了不少。 用餐地点是罗兰选的,路易斯对这里感到满意。天知道许多美国人连“咸”这个概念都没有,做糕点的糖浆也调得腻人。他在外面也有过少数愉快的用餐经历,这些令他愈发挑剔。 “喜欢这里吗?”罗兰轻声问。 “还好。”路易斯看着对面的人。当他意识到罗兰进食的动作有多优雅轻柔,便不由自主地模仿起对方来。罗兰是个很讲究的人,但并不令人厌烦,反而令人心生好感、想要亲近,同时又不由自主地尊敬他。 路易斯认识的人中,这样的人很少。前世诱拐他的那家伙算是一个,而那家伙和罗兰非常相像。 路易斯深深地看了罗兰一眼,之后专心进餐。他猜罗兰不会是那家伙。那个家伙有恶魔的狠毒,也有人类的狡猾,很会对症下药、收买人心。就像前世,对方以北方商人的身份出现在自己面前,经常批判南方人,时不时说起北方军人是如何正义与英勇。那时的自己比现在更加偏激,对方这样便是投其所好。 这才是那家伙会做出来的事。扮作南方人来接近北方军人的儿子——这样吃力不讨好的做法,就不是对方会使用的手段了。更何况,如果罗兰真的是那家伙,那么以对方现在的身份来看,事前准备未免太过麻烦。 “我听说你的先祖是英国贵族的分支,即便是现在,那个姓氏也依旧代表着煊赫的身份。你之前从未和我说起过。”两人用餐完毕后,路易斯提起这个话题。 “我很抱歉。其实我不想隐瞒你的,但我听说了你寄住那家人的事。屋主似乎希望将女儿嫁给有钱人,她还没有高中毕业,便着手于此。作为那个家庭的一员,你自然是要出一份力的,但我实在……” “不想娶一个钻进钱眼儿的、装腔作势却并不成熟的小女孩?”路易斯摇了摇头。“你多虑了,我绝不会撮合你和她的。她配不上你,这很明显。” 罗兰笑了笑,用欣慰的口吻小声说:“你能这样想可真不错。如果你真那样做了……两周之前,我大概会很头疼;但现在,除了头疼,我肯定也会很伤心了。我爱的人竟然想将我推给别人!” 路易斯飞快地向周围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这边才松了口气。在这之后,他低声警告罗兰:“别在公共场合说这个。” 罗兰看着他,眼睛清澈,眼神无辜。“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丢人的。至少,丢人的并不是你。” “不是这个问题。要知道,同性之恋和*一样,都是教会明令禁止的。” “一切都在与时俱进,温和神圣的基督教也不会例外。而且,不是已经有些基督徒提出主张,认为同性之恋是无罪的、能被允许的吗?” 路易斯扶住了额头。“你对这方面倒是知道得很清楚。” “因为这很有必要。”罗兰认真道:“我有必要了解你的顾虑。这样,当我们在一起后,我便能安抚和鼓励你了。” 路易斯皱了皱眉头。罗兰绝大多数时候都很温柔,可一旦强硬起来,便会令自己想到那家伙。那家伙就是如此,从不说“如果”,从不允许别人不遵从。就像刚才,罗兰根本没考虑过自己会否松口;对方已经默认自己会答应了。他开始考虑如何将话题引开,引到先前所说的、罗兰家世的话题上去。 仿佛读懂了路易斯的想法,罗兰开口:“其实我并不是什么大少爷。我在外面做了很久的孤儿,直到十几岁才被那位远方亲戚接回家族,之后便接受了许多课程。” “关于如何成为一座庄园的合格继承人?” “是的。他的儿子加入了联盟的军队、在战争中死去了,这才轮到我。”罗兰叹了口气。“可惜的是,我并没有保住庄园。” “你用一座庞大但荒芜的庄园换来不停运作创造财富的工厂,这生意不是很有价值吗?”路易斯反问。 “的确有价值。”罗兰微笑,忽然伸手过来,抚摸路易斯的侧脸。“而且现在,你在我身边陪着我!这真是太幸运了。” 路易斯有点晃神。前世他发现安娜在外面和其他男人发生关系,便将这事儿报告给那家伙,对方告诉他这场婚姻就是个骗局。当自己为“模范夫妻”形象的倒塌而默默哀叹时,对方也是这样抚摸着自己的脸,说——“至少你在这儿陪着我。这比什么都幸运。” 这代表什么? 路易斯命令自己打住。过去的事情无需再想,那些错误只能令人徒增烦恼。“你现在看起来就像个大情圣。” “那么,你因此而动心了吗?” “我‘动心’了,不过是为了另一件事。我打算和我哥哥谈谈,你有什么建议?我只会驱魔,却不懂如何拯救一个感情受伤的男人。” “你那么在意他是否感情受伤?”罗兰迅速反问。 路易斯语塞了。他对杰森心怀愧疚,认为前世是自己的漠然害对方一家惨死,因此格外在乎。这个原因他显然不能告诉对方。 罗兰没有就此放过路易斯。他用坚定得令人害怕的目光盯着对方,小声但清楚地说:“你很在意他的感受,不想伤害他——至少不想亲手伤害他。我们认识这么久,这是我第一次见你这么在乎谁。” “道格拉斯不也是吗?”路易斯反诘道,但很快便意识到,这话对于缓和气氛没有帮助。“我承认,我不想看见他伤心的脸。他是我的兄长,那会令我难过。但我总得做我该做的。算了,我会自己想办法。” 第十七章 (下) 离大门还有一定距离,路易斯就能听见老约翰气急败坏的吼声。他想快点进去看热闹,却在门口被杰森拦住。 “别进去。”杰森压低声音,飞快地说:“爸爸刚才在厨房发生了点儿意外。挂在墙上的刀无缘无故地飞了起来,砍掉了他一根手指。现在伤口已经处理完毕,但爸爸气坏了,说这都是你引来的麻烦。现在你不能进门,否则爸爸会用刀扔你的。” “难道他向我扔刀的次数很少吗?”路易斯反问。他扯着杰森走向屋后,那里有一大片树林。“既然如此,为防将约翰先生气晕过去,我就先不进屋了。我们聊聊吧,你和那位安娜小姐的事,我还挺感兴趣的。” 杰森笑了,有点赧然。“老实说,被安娜相中,这真是我的幸运……” “原来是她倒追的你!她眼光不错,但人可真不矜持!”路易斯故作惊讶,打断对方。 “她是位知书达理的小姐。”杰森辩解道:“虽然的确是她先找到我、诉说满腔情感,但我也像她爱我一样爱她。” 爱她?如果你看见她“知书达理”地裂开大嘴、伸出又长又细的舌头舔血,你会吓得晕过去的。“这样好吗?你们相识不久,你还不够了解她;可是现在,她已经登堂入室了。我觉得,她不够庄重。” “你怎么能这样说她!”杰森少见地加重了语气。意识到自己语气过激,他立刻道歉:“我不想责备你什么,但你不该用防备的目光看她。我猜你是和姑娘们接触太少,所以看她们时不免带上了偏见。事实上,她热情又不冒失,高贵却不傲慢,就连妈妈那样严格的人都很满意。” 得了吧,那可不是严格,是刻薄。而且,你们都被糊住了眼睛,他们夫妇俩是被金钱和地位,你则是被爱情。“我并没有带着偏见看她。我对她没好感,是因为我有职业病。” 杰森一愣,表情转为凝重。“你认为安娜是恶魔?这不可能。而且,按你们驱魔师的说法,如果她被附身或被恶魔所伤,那你完全可以用驱魔仪式解救她呀。” 路易斯摇了摇头。他知道,这并不是邪灵附身,驱魔仪式不能解决问题。安娜扼杀了原本的那个纯洁的灵魂,之后将对方的身体据为己有。如果要除掉安娜,就必须将那具身体摧毁。“我是一定会消灭恶魔的。但那位小姐的身份令我头疼。” “你依旧认为安娜是恶魔?我不敢苟同。在我眼中,她是位可爱的姑娘,仅此而已。”见路易斯不说话,杰森便继续说了下去。“别太紧张了。驱魔是你的职业,但不是生活的全部。你总是紧张兮兮的,这可能会令你草木皆兵。” “好吧,我会证明给你看。”路易斯放弃了争辩。他想,只要能让杰森看见安娜的真面目,那么对方肯定会相信自己并提供帮助。 “对了,安娜有样东西送给你。”杰森从公文包内拿出一个细长的长方形礼盒地给路易斯。“是一支钢笔,防渗水的性能不错,最适合你这样到处奔波的人使用。她认为你会喜欢这个。” “嗯。”路易斯不置可否,慢下脚步,打开了盒子。如他所料,盒内没有钢笔。一只肥胖的手指躺在盒子里。 很巧,路易斯认识这根手指。除了老约翰,再没人有这么肥胖的手指了。 问题是,这手指是怎么跑到盒子里来的?老约翰才被切断手指不久,杰森则连公文包都不曾放下,那么…… 天色已经漆黑一片。冷风吹过,路易斯打了个寒颤。再度遇上安娜一行令他有点儿恐惧,但责任心却胜过了一切。 没什么能让我信念动摇。无论事情有多难办,我都会将它解决。路易斯默默鼓励自己,跟上了杰森回家的步伐。 “对了,路易斯,有件事我想请求你。” “别这么客气。是什么事?” “我希望这个节日你能和我的父母和平相处。当然,我不会让他们欺负你——我也会和他们说这件事的。” 路易斯撇了撇嘴。“我知道你是出于好心,但这毫无意义。约翰先生和夫人显然对他人十分苛刻、挑剔,我又学不会忍气吞声。除非让我去厨房吃饭,否则餐桌上将不得安宁。” 杰森并没有退缩。“一个人若是真心追随耶稣,便要全心全意地爱耶稣,同时毫无偏袒地爱他的子民。你显然是位虔诚的教徒,为何不对我父母稍微宽容点儿呢?” “你错了,杰森,大错特错。我本来就不偏不倚地爱着所有人。当他们拿刀叉砸我、用难听的话辱骂我时,我仅仅是避开或者回嘴。这已经是我对上帝子民的‘爱’了。你还想让我怎么样呢?” “我说不过你。但你知道吗?我想过个平安的圣诞节。我猜,你也有这种想法。”杰森无奈地耸耸肩,不再劝对方。 路易斯从小就固执得要死,对此,杰森深有体会。他是绝对说不过路易斯的,但他知道,路易斯一定会采纳自己的意见、适当退让。他微笑着向前迈步,却向前栽倒、撞在面前的树上。 杰森扶住了树干,揉了揉额头。最初,他因碰撞而头晕眼花,感到眼前的一切都在打晃。等晕眩过去,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手扶过的位置,树皮正在成块地剥落。露出的木质不是淡黄色,而是焦炭般的黑色,还正冒着热气。 如同被蛊惑般,杰森伸手触碰黑色的树干。并不烫手,他却愈发觉得这情况诡异了。 路易斯走过来,握住了他的手,却又迅速松手。“你的手烫得吓人!现在你该相信我的话了,你被恶魔缠上,所以体温变化不定!” 杰森将信将疑地将手掌靠向大睁的眼睛。先前他并不觉得自己体温有所上升,可现在,他清晰地感到掌心的炙热正令他眼睛发疼、流泪。“或许我只是加班太多生病了……” 路易斯不客气地打断他。“没有什么病能让人变成火炉。” 杰森没有回答。这会儿他头疼欲裂,而且开始四肢麻木、浑身发冷。他下意识地抱紧了公文包,痛苦地弯下腰。 路易斯快步走过去,将大衣脱下,披在对方身上。“别担心。”他少有地柔声安慰道:“我不会让任何东西伤害你。”我会解决她——在一切开始之前。 第十八章 (上) “小姐,我需要和您单独谈谈。”用餐完毕,路易斯这样说。 此时,老约翰一家人、路易斯与安娜正围在桌旁共进晚餐。听了这句话,老约翰瞪了路易斯一眼,继而将不安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妻子。 有那么一瞬,路易斯以为这对夫妇终于聪明警觉了一回,意识到了安娜身上的不对劲。可很快,他面前的胖夫人就用实际行动证明,他真的太乐观了。“安娜小姐身份尊贵,又和杰森是恋人,你怎么不懂得避嫌呢?” 路易斯领会了对方的意思:他们认为自己对安娜另有所图。这令他觉得可笑。“如果您以为我会和一只……” “路易斯!”杰森在路易斯吐出那个令人恐惧的字眼前制止了对方,之后轻声询问安娜是否想和自己出去走走。安娜欣然应允,离开时还给了路易斯一个友好的微笑。当然,在路易斯眼中,那是在示威。 安娜走了,愤怒的夫人便不再压抑情绪。她指着路易斯的鼻子吼道:“杰森能碰见安娜简直是我们这个家庭最幸福的事!我不会允许你破坏的!” 路易斯厌恶地将那只手拨开,用的力气太大,以至于夫人像陀螺一样原地转了半圈。他打算说明真相,可苏西比他先一步开口。“妈妈,您不用担心这个。”苏西懒洋洋地说:“无论如何,路易斯都不会和哥哥抢女人的。” 路易斯眼皮猛地跳了一下。他知道,苏西绝不会为他解围,现在忽然为自己说话,恐怕是要令自己出洋相了。 果不其然,苏西盯着路易斯,露出了她特有的、甜美又不怀好意的笑容。“他现在遇上了大麻烦——他成了一名同性恋。几天前路易斯回来的时候,是和一个男人同坐马车的。那个男人看起来不错,英俊成熟。他扶着路易斯下车、又亲吻了路易斯的脸颊,而路易斯也没拒绝他。” 果然如此。路易斯叹息:“上帝啊。”天知道他那时只是愣了会儿神,因为想到了前世被那家伙亲吻脸颊的情形。虽然罗兰多数时候都正常、坦然,但偶尔表现出的、与那家伙的相似之处,却令路易斯十分忧虑。 “你的上帝令你去做同性恋吗?”苏西笑着嘲笑他。 “上帝只是令我找到了一个可靠的旅伴,仅此而已。”路易斯加重语气说。这并不是他的心里话——他怀疑罗兰。但此刻,他只能把这当真话说出来。“同性恋爱是种罪过。虽然上帝待人宽恕,可我不会去触犯它。” 苏西耸耸肩,拿起一块水果。“但他喜欢你,这是肯定的。你应该把刚才的话当面告诉他,但这样一来,你的旅伴大概就要离开你了,连他脸上友好可爱的微笑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见过他的笑容?” “当然,就在那儿。”苏西指向路易斯身后的窗户。路易斯回头,首先呆若木鸡,继而恼羞成怒。他迅速冲出了房间。 见到路易斯,罗兰似乎很愉悦。但路易斯可不像对方那么高兴:他没想到罗兰会来这里找自己!“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见你。”罗兰答得理所当然:“就算是作为朋友,我们也有好久没见面了,不是吗?” “我们昨天中午才见过面。”路易斯不客气地说。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暗得很快,再过不了多久,外面恐怕就会漆黑一片。 路易斯忽地担忧起来。他想起前世安娜做过的事:骗情夫去各种各样“刺激”的地方,之后剥下他们的皮、吞食他们的血肉。 安娜会出现在这儿本来就是个陷阱!现在安娜未必会对杰森下手,她应该给自己留下了提示之类的东西。如果自己拒绝与恶魔为伍,那么…… 路易斯打了个寒颤,随即被纳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他被罗兰抱住了。对方比他高一些、肩膀也更宽阔,当他们抱在一起时,他就像比罗兰弱势似的。 “你竟然这么着急出来,连大衣也不穿。”罗兰柔声说道:“虽然你急着见我很让我高兴,但请你务必先照顾好自己。你这么粗心大意,我真放心不下!” 路易斯听见对方在说话,但具体说了什么却没听清。他注意到地上有几道血红的线,看形状像是两道圆弧、一个尖角。这令他想到了那个标志性的图案。 “说完了吗?放开我。”路易斯将罗兰推开,环视四周。这次他看清了:以他寄住的这座房子为中心,一颗巨大的五角星被刻在地上,外面紧接着便是血红色的圆圈。 “在照顾自己这方面,我的确粗心大意。”路易斯取出腰间的枪,摘下颈间的十字架、从枪口塞入枪膛。做完这些,他看着罗兰说:“但我从不忘记正事。” 他朝着房顶的避雷针开了枪。十字架被发射出去,直到银链条挂在避雷针上才停止飞舞。他似乎什么也没有击中,但那枚小小的十字架与空气中的某种东西碰撞,爆发出血红色的光芒。如同受伤婴儿般的高声尖叫响起,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路易斯想看看罗兰现在怎么样。才一转身,他就被罗兰紧紧抱住肩膀、扑倒在地。最初路易斯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直到他听见爆炸声响起。 爆炸是沿着地上血红色的轨迹进行的。一时之间,尘土飞扬、碎石四溅,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那是从腐烂尸体上取来的血液,会伤到你的。”罗兰快速地解释。然而,他才说完这句话,神色就变得凝重。他站了起来,伸手要拉路易斯。 路易斯没有理会罗兰,自己站了起来。“你也发现不对了,是不是?”他笑了,眼神很冷。“你怎么知道那些血液会爆炸、而且有毒?” 罗兰没有回答,只是目光沉沉地盯着他。 路易斯也没耐心等下去。他将银弹上膛,向屋后的森林走去。杰森一向喜欢去那里散步,肯定也会带安娜去的,他想。至于罗兰,等解决了安娜再来算账也来得及。 第十八章 (下) 安娜挽着杰森的手臂在树林中缓缓踱步。 杰森偏头看着安娜。他为对方主动追求自己而深感荣幸,但不知为何,这个漂亮又高贵的女人时常令他感到不安。此刻尤甚。她的脸白得下人,在黑漆漆的树林里散发着诡异的蓝光。 杰森喜欢安娜,很喜欢(虽然没到爱的程度),但也害怕她。他问道:“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天很晚了,而你穿得并不多。” 安娜笑了笑,神情忽然变得严肃。杰森开始觉得不对劲儿——他在黑暗中竟能将安娜的表情看得无比清楚。但安娜不容许他想别的。她纤细的双手钳住了他的肩膀,格外有力,令他诧异。他听见她说:“亲爱的,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男人了。我珍惜和你度过的每分每秒。但我实在太饿了。要知道,我好几个月没吃人肉了。你愿意把头分我一半吗?” 杰森想说服自己这是个玩笑,但他不能。路易斯的告诫在脑海中浮现——“等级高一点的恶魔都会伪装。可他们只消露出一点儿马脚便能被发觉。你周围的空气将变得潮湿冰冷,散发出腐朽的气息来……” 就像此刻。 杰森感到毛骨悚然。可他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来。彻骨的寒意将他的身体浸透,将他身体的每一寸皮肉骨骼都冻得僵硬。 安娜朝杰森微笑,嘴角微微翘起,沿着弯曲的弧度向两边撕裂。没有流血,也没有出现皮肉被扯开的场景出现。她的嘴仿佛天生便是这样狭长而可怕,从前小巧精致的嘴唇不过是高明的伪装。 安娜将脸凑向杰森的鼻尖,姿势就像以往她亲吻他时做的那样。但杰森知道,这和以往都不同。即便是那大张的嘴巴咬掉他半个脑袋,他也不会惊讶的。 他绝望地等待死神降临,但率先到来的不是死神、而是路易斯。 一颗银弹嵌入了安娜的肩膀。她连声尖叫,声音听起来又惊又怒。杰森先是因尖叫声而回神,发现自己能够动弹后,便又惊又喜地退后几步。 路易斯飞奔过来,在杰森身边站定。他并未立刻询问对方是否安好,而是先默念起了拉丁文的驱魔咒语。当路易斯这样做时,安娜周身燃起了火焰。她在炽热的火焰中咒骂、挣扎。 “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路易斯朝杰森伸出手去:“十字架借我用一下。” “我没戴。”杰森歉然地说:“安娜不喜欢,所以……” “她希望你洗干净等她来吃,你会照做吗?”路易斯没好气地说。他不想对杰森恶言相向,毕竟对方此刻惊魂未定,感情又受到了伤害;但他现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对事态发展的困惑与对亲人的担心全部演化成了愤怒。 驱魔师都是这样,一旦某种情感强烈到会影响判断力,他们便会发怒。从前罗兰能够安抚路易斯,可现在,罗兰已经成了怒气的根源之一。 路易斯继续念着拉丁文,目光却紧紧盯着安娜。没有十字架在手,仅仅像现在这样通常是无法杀死恶魔的。他必须提防安娜反扑。困兽之斗有时也可能很可怕。 路易斯很警惕,然而当安娜从火里跃出来扑向他时,他仍旧没能躲开。他被扑倒在森林中的空地,安娜就压在他身上。 你的高贵优雅呢?这会儿你就像一只被火灼伤并且厌倦了钻火圈的动物,形容狼狈,兽性完全复苏。路易斯调侃地想着,在被安娜尖利的手指抓破喉咙之前擒住了她的双腕。 路易斯知道如何掌控局面。如果不是安娜一身焦味呛得他难受、身体下方的石子又硌得他后背疼痛,他现在已经折断安娜的爪子,将她变成灰烬了。现在,他必须得和这个想抓挠自己、又想咬掉自己脑袋的女性恶魔僵持,直到自己体力恢复,或者对方体力不支。 杰森在旁边看着路易斯与安娜扭打,忽然觉得有点愧疚。因为盲目的爱情,他怀疑过路易斯的判断。事实上,路易斯总是正确的,无论是对黑暗生物的判断,还是对自己家人们的评价。 他很快做了个决定。 路易斯只将注意力集中在安娜的爪子与嘴巴,想要结束对峙的局面。当安娜将头向后扬起、发出凄厉的怒吼时,路易斯将她甩向一边,站了起来。在这之后,他才试图去弄清刚才发生了什么。 杰森举着一支火把,惨白着脸站在旁边。他很害怕,但目光坚定,没有退缩。方才他将火戳到了安娜的背脊上,为路易斯制造了脱逃的条件。 路易斯想要表示感激,但他一时间改不了刻薄的语言习惯。“这样好吗?你可是天天回味和她拥抱接吻的滋味。别告诉我因为她对你张开血盆大口,所以大彻大悟,要帮我消灭她了。” “不,”杰森答得很快:“我只是不能看着自己的兄弟受伤,并不是希望你消灭她。她是那么可爱的一个女孩子,难道不是恶魔附体才令她变成这样吗?” 虽然路易斯有点感动,但听到后面,他还是无可避免地翻了个白眼。“告诉你吧,被恶魔附体的人会做出许多诡异的事情,但绝对不会有被撕裂般的大嘴和浇水的石灰一般坚硬的身体。她就是恶魔,不是什么中邪或俯身。”路易斯指着安娜说道。 此刻,安娜正趴在地上,姿势如同野兽伏地。她的衣服已经被烧毁,露出了被烧伤的惨白躯体。她后背的烧伤正在逐渐复原,但路易斯造成的烧伤却仍旧呈现为黑色。她喘着粗气,残忍的金色眼睛盯着路易斯。她似乎想将路易斯撕成碎片,可她不能动弹——银弹穿透了她的手腕脚踝。 杰森看着这一切发生,面露不忍,但始终没有阻止路易斯开枪。杰森表现出来的勇气与宽容令路易斯有点讶异。他甚至开始考虑,把罗兰赶走之后,自己便游说杰森与自己同行好了。 但得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他想着,打算将安娜的头颅打爆。他前世见过她剥人皮、撕扯人肉,当时便十分恶心,这一世更是对此深恶痛绝。 他准备开枪。就在这时,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杰森忽然飞向一边,身体撞在树干上,昏迷倒地。 路易斯最初以为这是风搞得鬼,毕竟密苏里州最丰富的自然资源就是风灾。但紧接着,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路易斯第一时间采取了行动。他朝着那只手臂应该在的位置开枪,紧接着反手用枪托狠砸。 他的攻击全部扑了空。路易斯终于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看不到、伤不到敌人,可对方能随心所欲地伤害他。 “鲜有黑暗生物能在驱魔师面前隐匿其邪恶,除非是地狱七君主降临。”路易斯想起了这句话,但无法细细琢磨。他看见安娜以膝盖和肘部着力艰难地爬开,姿势比最龌龊的毛虫还难看;他想笑,但笑不出来。 那只力道惊人的手臂撅住了他,像是暴怒的龙卷风,将他撞向树干、扔向地面。树干因为撞击发出咔嚓咔嚓的断裂声,地上的碎石与枯叶飞扬起来。 那只手始终没离开路易斯的脖颈。路易斯几度以为自己的脑袋会被拧下来,可是没有。手的主人或许也正为无法杀死路易斯而焦躁,因为施加折磨的力道忽然变大了,让路易斯几近昏厥。 我倒希望他赶紧杀了我,路易斯费劲地想着,至少能快点完事儿。 他没有被杀死,但这场单方面的折磨也很快终止。 翅膀扇动的声音在上空盘旋。最终,翅膀的主人降落在树林里。“请您别对他动手!把他交给我吧。” 听到这个声音,路易斯心跳加快了几分。 第十九章 树林中恢复了寂静。那攻击路易斯的东西将来人的请求听了进去,离开了。 路易斯被来人有力的双手抱起,搁在平地上。路易斯的头枕着对方的腿。他抬眼,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那迷人又邪恶的恶魔。 立起的尖角、黑色的翅膀、覆盖着鳞片的手臂,与他记忆中的别无二致。对方的衣服很眼熟,令路易斯嘲笑自己近乎愚蠢的谨慎:罗兰那么像他,自己竟没能立刻确认他们是同一人!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别开口,我都会告诉你的。”对方开口,依旧是属于罗兰的温柔语气:“首先,我并没有欺骗你。如果你是个单纯的小孩子,那么,我可能会的。但是,当我遇见你时,你已经加入了教会、成为一位驱魔师了。任何骗局都不会令你迷惑,所以我用‘真实’来面对你。我没骗你,只是隐瞒了部分事实。” 路易斯感觉很糟:他的头正钝痛、昏沉着,身上又到处都疼。他恢复能力比一般的驱魔师都高,因此不为伤势担心。令路易斯难受的是另一件事——他前世敬爱多年的家伙可能没对他讲过一句真话。“‘罗兰’是你的真名,而你伪装成人类时的身份,便是有英国贵族血统的南方人?这些都是真的?” 罗兰笑了笑,将一样东西塞在路易斯手中。“我把你的十字架取回来了。这么重要的东西,还是不要随便当作子弹的好。你说的基本正确,但我并不是伪装成人类。我原本就有一半血统来自人类。” “你是半恶魔。”路易斯轻声说。之前的谜团都解开了。罗兰能够碰触圣器,能够听自己诵念驱魔经文,都是因为那一半人类血统。而无论罗兰用什么方式接触自己,本质都是一样的——对方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并据此改变策略。前世的自己需要一个信仰、无论邪恶与否,今生自己则需要一个温柔宽容的陪伴者。 但这还是令人费解。为什么对方找到的总是自己?“为什么是我?” 罗兰没有回答。他托起路易斯的右手轻舔流血的手背,目光定在路易斯的脸上,专注又着迷。 这对路易斯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他的手背已经血肉模糊,被恶魔生长着倒刺的舌头舔舐则更加疼痛。而且,氛围正在变得暧昧起来,这简直不能再糟糕了。他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需要我?为什么不找别人?” 罗兰抬起头,不再舔路易斯的伤口,但没有放开那只手。“引诱天使堕落没那么容易,我们也到不了它们所在的地方。但令半天使堕落就容易得多了,毕竟,你们都在人间。” 路易斯因惊讶而倒抽一口冷气。从来没人和他说过这个! “你在开玩笑吧?我只是一名普通的驱魔师而已。” 罗兰微笑着,在路易斯脸上轻轻划了个十字。“我第一次见你时,你模样狼狈,银弹已经用光,十字架和圣经也不知在撕打中跑到了哪里。可是,你用自己的血在那个恶魔额头上划了十字架,之后大声喊着圣经里的段落……” 路易斯也想起了这件事。他在德克萨斯的那次驱魔很惊险,他在走投无路时用了些冒险的方法,罗兰提到的便是其中之一。当时他若是没能成功就会被扼死,可这本不该奏效的办法竟令恶魔灰飞烟灭。对此庆幸之余,他也百思不得其解。“我之所以能够成功,是因为……” “你是半天使。上帝眷顾你,用世界上最纯净的灵体构建了你的灵魂。”罗兰温和地说着,眼中闪过嘲讽的神色——这是路易斯在对方脸上见过最为尖锐的情绪。“有过被你驱魔经历的人,只要不再作恶,便不会再被恶魔所扰。只要你想,你的眼泪、鲜血,都可以消灭恶魔。我们也需要你这样的人。” 这样似乎能将一切怪异的事情解释清楚。路易斯点了点头。他觉得身上不再那么疼痛,便打算坐起来。可罗兰欺身过来,用部分体重压制了他。 对方的姿势就像要亲吻他,这令路易斯无奈又气愤。“你演戏上瘾了吗?”路易斯挖苦道:“既然你已经开诚布公,那么,这种故作亲密的姿态就很无聊了。” 罗兰捂住了路易斯的嘴,动作很轻,大概是怕尖锐的手指弄伤路易斯。“这并不是演戏。事实上,我的确喜欢你。你看起来很可爱,闻起来……也不错。”他低头吻了吻路易斯的鼻尖和嘴唇,那眼神与动作里透出来的侵略性,即便有所克制也表现得明显。 路易斯觉得尴尬透顶。他想跳起来一溜烟跑开,或是钻到地洞里面去。可他现在必须静静等待体力恢复,为此不得不忍受罗兰占他便宜。 被吻的滋味其实不算糟,湿润轻柔的亲吻令人很是受用。可对方是恶魔、还是前世和路易斯纠葛很深的家伙,这就令路易斯不自在了。 恶魔是没有爱情的。他们会有性生活、无数的床伴,但不会爱上谁。只有半恶魔,因为属于人类的那一半作祟,有可能产生“爱”这种情绪。 这个前世一直欺骗自己的家伙,刚刚向自己告了白,还吻了自己。无论是谁遇到这种事,都要不知所措的。路易斯想着,对目前发生的一切束手无策。他曾在圣母像前立誓,要不惜一切代价维护上帝、守卫光明;可当时他并未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可能要用与恶魔恋爱的方式来拯救世界。 如果驱魔师都要在生命中遭遇这种事,那迟早没人愿意干这一行了。 想到这里,路易斯忽然觉得呼吸困难。他后知后觉地发现罗兰的唇始终没有离开自己的,而且,对方的舌头也入侵了他的口腔,正缓慢地舔着他的上腭。路易斯不得不扭开头、停止这亲吻。 如同忽然被惊醒,罗兰愣了会儿神,之后表情恢复了冷静。现在可以谈正事了,路易斯想。“刚才那个是谁?阿撒兹勒?战后协议规定,七君主不得来到人间。只有他能。撒旦教的仪式令他对抗光明的力量格外强大。” “是他。”罗兰迟疑了一会儿。“我和他……有些瓜葛。” “我看出来了,你一句话便令他住手。”路易斯嘟哝道。 “别说这个了。路易,跟我走吧。你为上帝做事,上帝却没给予你合适的报酬。你的老师古板守旧,你的亲人吝啬刻薄,至于你所效忠的教会……”罗兰冷笑了一下:“几百年前教会在欧洲可没做什么好事。我不认为这些借上帝之名的家伙到美国之后会有所转变。但你来我身边就不一样了。你可以不用想那么多、克制那么多,而我会一直爱你。你会握住我的手吗?” 路易斯笑了一下。“你总是这么相信我。” 罗兰一愣:“什么?” “你总是这样,相信我是个单纯又软弱的家伙。或者说,这是你的自信?”路易斯猛地抬起上身,将手中的十字架刺入罗兰的手背、迅速把银链条缠在对方手上。“上帝啊,请驱逐这污秽不堪的灵魂吧!” *** 路易斯坐在杰森床边,为对方切水果。这工作原本该由苏西来做,但那位姑娘去和她的男朋友之一约会去了。 “报纸上说安娜自杀了。你真的没杀她?” “没有。我想下杀手,但更强大的恶魔阻止了我。她这张脸已经毁容,现在大概找了个地方休养去了。”路易斯停顿片刻。他想问杰森心情好些没,是否已经从失恋的阴影中走出来。 但杰森先开口了:“路易,你没事吗?其实你比我更需要休息,不如……” “我没事。”路易斯连忙回答:“我只是担心你。”杰森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只是撞了一下头。至于感情问题,说实话,我并没有那么迷恋安娜。” “可你之前总是想着她,还拼了命地维护她。” “的确如此。我知道自己爱她、尊敬她,却不知道这些强烈的感情是如何产生的。这很奇怪。当她对我露出獠牙时,如果不是我想起了你说过的话,我想,我会心甘情愿让她咬死我的。” 路易斯点点头。他相信自己已经找到了安娜前世有那么多情夫的原因。人见人爱的事物只有两种,美元,或者能够蛊惑人心的东西。“她迫使你迷恋她的。恶魔有诱惑人类堕落的能力,人类又经常在搞清事情本质之前就沉迷其中……” “你简直像个哲学家。” 路易斯忧郁地笑了,垂下眼帘。“我有过亲身体验,所以对此理解得格外深刻。” 杰森睡下后,路易斯去了罗兰入住的旅馆。他进屋时,罗兰正斜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写着什么。明亮温暖的日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令那张俊朗温柔的脸庞变得更加柔和。他的右手手背嵌着一枚银十字架,周围的皮肤变成了黑色。细细的链条绕在他的手腕上。 路易斯忍不住了。“我在这儿,你竟然毫无表示!昨天晚上我,封住了你变成恶魔的能力!” 罗兰平静地答道:“我该表示什么呢?恐惧?我为什么要恐惧?愤怒?不过是暂时做人类罢了。我已经做了十几年人类,这难不倒我。” “那你为什么不走?如果我是你,一定连夜离开这里了。” 罗兰放下纸笔,笑着向路易斯找了招手。“可以过来坐吗?” 路易斯走了过去。现在的罗兰是个完完全全的人类了,他不需要忌惮对方。但这是个错误的判断。路易斯才坐下,就被罗兰压倒在沙发上。他奋力挣扎,但是收效甚微。罗兰的力气依旧大得惊人。他又开始讲拉丁文的驱魔咒语。 罗兰压着他的双臂,摇了摇头。“这没有用。我现在已经是人类了,驱魔的法子伤不到我。” 半恶魔可以伪装成人类,这时候绝大多数驱魔方法对他们都无效。如果他们变成恶魔形态的能力被封住,那么便和普通人无异。路易斯冷笑着开口:“那么,除了狠狠揍你一顿,就没别的方式能教训你了?” 罗兰仿佛没听见一般,用手指轻抚着路易斯的双唇。“我到你身边来最初只为一件事,现在变成两件事了。在成功之前,我不会离开的。” 路易斯沉默了一会儿。他正默默地进行心理斗争,直到好奇心占了上风。“是什么?” “第一件事,让你到我们这边来。第二件事,让你属于我。” 路易斯不得不深呼吸几次,以免自己因为愤怒或是名为“害羞”的奇怪情绪所影响。他不确定罗兰后半句话是真是假,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不会再相信对方。“无聊透顶。而且,我已经知道你是谁,怎么可能让你继续呆在我身边?” “我能为你提供帮助。” “胡扯。”路易斯下意识地回答,然而脑中冒出的一个想法令他松了口:“那么,先为我做一件事?” “什么?” “陪我回老约翰家过节——圣诞节。” 说完这句话后,路易斯第一次看见罗兰那无懈可击的脸垮了下来。 第二十章 敢欺骗我,就得为此付出代价。 对恶魔来说,没什么比参与基督教的节日更糟糕的了。路易斯举着饮料杯靠在窗边,露出了快意的微笑。 他看得出来,罗兰对圣诞节的一切都感到厌烦,圣经,颂歌,甚至装饰漂亮的圣诞树和小巧可爱的雕像。但罗兰努力克制并试图拖住老约翰一家、不让他们来找路易斯麻烦。这让路易斯为把罗兰弄来而深感庆幸。天知道,这是他多年来度过的最和平的圣诞节。 路易斯与这对夫妇的冲突从二十四日早上就开始了。夫人坚持要路易斯把冰冷的武器和各种散发着怪味的圣物收起,路易斯则以防患于未然为理由拒绝。当她质问他为何不能在恶魔上门做恶时迅速消灭它时,路易斯回答:“可我不能在消灭它们的同时又成功保护两头猪啊。” 路易斯具有令糟糕局面变得更糟的能力。对此他束手无策,只能任其发展。 罗兰来时没得到好脸色。本着“敌人的朋友也是敌人”的原则,老约翰对罗兰爱答不理,夫人则对他冷嘲热讽。然而罗兰用两件礼物和一番礼貌说辞便立即扭转了局面:一套全金的日常工具,一件上等雪貂皮制成的大衣,再加上一些礼貌又不失高傲的说辞。 路易斯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老约翰夫妇当时的反应。老约翰在看到金子的一刻容光焕发,看起来就像下一秒便要跳起来手舞足蹈的小伙子;而夫人用手捂住双颊、瞪圆了双眼,因为嘴巴张得过大,肥胖的脸颊甚至凹陷下去。 充满戏剧性的表现后是过于刻意的热情厚待。他们问罗兰是否适应密苏里州的气候,又问路易斯是否怠慢过他。 当时,罗兰是这样回答的:“这地方很好,而路易斯令它变得更加美好。他在我孤独无聊时伸出了友好之手。他是个优秀的人,当然,也是位合格的朋友。我想,您们也一定看到了他身上可贵的品质,只是不愿表现出来罢了。我尤其要感谢您们将路易斯抚养成人,不然,我一定遇不到这样温柔、正直、宽容的他了。” 这真是奇怪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拥有这么多美好的品质。路易斯想着,将杯中的饮料喝净。他看着窗外,孩子们和年轻情侣正在外面走着、笑着。他也从玻璃上看到罗兰正向自己的方向走来。“圣诞节令你浑身不舒服,对吗?” “是的。希望这个答案能令你好受些。”这话分明更像挖苦,从罗兰口中说出,却带上了温柔宠溺的意味。 路易斯指了指对方的杯子。“喝得惯吗?”那是专属圣诞节的水果茶,用小桔子和杜仲煮的。罗兰得到了这家人的喜爱,这意味着罗兰会得到无数殷切的“还想再来点儿吗?”、“别客气,再来点儿吧!”。饮料自然也是无限量提供的。 罗兰凑到路易斯耳畔,压低了声音。“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圣诞节。而这东西……在我喝过的、味道不错的饮品里,这是最难闻的一个。” 转过身来,路易斯笑了笑。“你可真让我意外。我让你来一起过圣诞节本来就是为难你,这你应该知道得很清楚。可你不仅答应了,过来了,而且还装作很享受这个节日。你没必要这样做。” “为了你什么都值得。”罗兰温柔地看着路易斯。“但如果你感到愧疚……” “我不愧疚。” “好吧。但你至少有点过意不去,我猜?不如你为我做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以此来消除心中的负罪感?” 路易斯沉默了。他的确是有那么一丁点儿负罪感。他在算自己与罗兰前世今生的总账,从而分析自己的负罪感是从何而来。前世罗兰救过他,他与对方缔结契约、将心脏献出与对方共用;罗兰蛊惑他、欺骗他,他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杀死了对方——这已经扯平了。而几天前,罗兰救了自己,自己却立刻封住了对方变成恶魔的能力。虽然事出有因,但从某种意义上说,自己是恩将仇报的。 “什么事?”路易斯问。 罗兰刚要开口,就被跑过来的苏西打断了。她打扮得很漂亮,妆容恰到好处。他现在过来取毛线帽,看见路易斯与罗兰相对而站,便眨了眨眼。“你们看起来可不像情侣。他看起来不错,而你——路易斯,你太讨人厌了。” “你身边的每个男人看起来都与你像一对情侣。”路易斯反击。 苏西耸了耸肩。“他们本来就是。不和你说了,我要赶去赴约。要知道,今晚我有三场约会。” 罗兰一直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当苏西走开后,他向路易斯建议道:“我们也出去走走吗?” “好吧。” 路易斯与罗兰并肩走在铺了层雪的街道上,松软的雪地上印下了他们平行的足迹。有队列整齐、唱着《平安夜》的孩子们与他们擦肩而过,也有感情激昂的布道者放声唱着赞歌跑过他们身边。 他们都看着这些人。不同的是,路易斯欣慰地微笑,罗兰则因为厌恶这些而面无表情。 前面的小广场中央有一棵槲寄生,有好几对年轻男女在树下接吻。看到这个,罗兰终于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他们为什么在槲寄生下接吻?” “因为一个无聊的传说。爱神的儿子被槲寄生制成的箭射死,众神出力将其救活。她的感激化为博爱情怀,赐予每一对在槲寄生下接吻的情侣:在这棵树下接吻便会厮守终生。”路易斯无意间看到罗兰眼中的光芒愈发明亮,顿时心生警觉。他迅速补救道:“但这只是个传说。苏西每年都和不同的男孩子们在这里接吻,如果奏效,那么她将会有数不清的丈夫。” “我发现圣诞节也不是完完全全的无聊。比如说,这个小习俗就很美好。” “罗兰,你在听我说话吗?” “你就为我做这件事吧。请让我在树下吻你。” “我懂了,你根本没有听我说话。”路易斯转身想要走开,但罗兰拉住了他。对方用的力气太大了,以至于手上缠绕的银链条硌得路易斯手疼。感觉到这东西,路易斯便安静了。 罗兰拉着路易斯走到树下。周围人都纷纷看向这边,对两个男人走到这里感到好奇。幸而路易斯和罗兰都不太在意他人眼光,此刻倒不觉得尴尬。 路易斯叹了口气,微微抬头,目光越过罗兰的头顶。“好吧,既然你喜欢这个。” 罗兰凝视着一脸兴致缺缺、冷淡高傲的路易斯。之后,他将对方抵在树干上,狠狠地吻了下去。 路易斯惊讶地睁大了眼。他身后的树干发生了轻微的颤动,树冠的积雪簌簌下落。他用余光去看一旁接吻的情侣们。那些人羞涩又纯情,仅仅是嘴唇轻轻摩挲,连舌尖都没有探入彼此的口腔。 “你接吻的方式不对。”路易斯将罗兰用力推开。罗兰的吻熟练又热情,简直令人害怕。“看看其他人怎么做的,好吗?在槲寄生下面接吻的人不会那么热烈疯狂的。” “我又不是人类。”罗兰俯下头想再度亲吻路易斯,腹部却被对方给了一记重拳。他因疼痛而弯下腰,连连咳嗽。 路易斯站得笔直,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别得寸进尺了,这可是我第一次答应与男人接吻。之前有比你可爱又正常的男孩子向我提出请求,被我拒绝了。” 罗兰恢复常态,直起身来。“我不觉得爱上你的人会‘可爱又正常’。普通人类会敬畏你或是憎恨你,而天使和恶魔则根本不懂爱情。你能吸引到的恐怕只有半恶魔。” 路易斯冷笑一声,没有对这种看似“歪理邪说”的话发表意见。 罗兰继续说了下去。“所以,我们能遇上彼此,真的是很有缘分!你没有答应其他人,却答应了我。我想,我们是天生一对。” “噢。”路易斯无动于衷。 “什么?”罗兰怀疑自己漏听了。 “我听见你说的话了,而且觉得很没道理。”路易斯顿了顿,说:“我答应你,只是因为对你有所亏欠。顺便提一句,我刚刚提到的男孩是一位虔诚的基督教徒,同性恋爱会令他负罪感深重。我不喜欢他已经伤害他一次了,总不能让他越陷越深,从而造成更深远的伤害。” *** 路易斯提到的那位少年,此刻正在专心致志地弹钢琴。他每分每秒都不曾松懈,尽管只有一位听众、那位听众还无法说话。 一曲终了,少年心满意足地长叹一声,随即将目光投向一旁的人。他放软声音问道:“您喜欢吗?” 椅子上的男人发出蚊子般微弱的哀鸣。他的头盖骨被挖掉了一大块,露出白花花的、被挖掉一部分的脑组织,勺子插在上面。 少年起身走到男人面前。“谢谢您从前对我的指导。您是位优秀的老师,但是现在,我想,我不再需要您教授我钢琴了。” 说完这话,少年将手刺入了男人的胸腔。他纤细的手绕过骨骼、扯断血管、撕裂肌肉,最终将对方的心脏挖了出来。它仍旧是鲜活的,在他手中收缩跳动。他先将心脏内部涌出的血液舔干净,之后才开始撕咬吞食。 当他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想的还是刚才弹奏的曲子。节拍,弹岔的音符,该投入的情感。 将最后一块鲜红的肉块吞入口中,少年忽然惊醒了。他顾不得擦拭唇角溢出的血液,立刻跌跌撞撞地冲向卧室。 他的十字架和圣经都放在床头。少年跪下,将十字架举过头顶。“上帝啊,”他哀叹:“请您饶恕我。” 第二十一二十三章 路易斯并不知道平安夜当晚自己提到的男孩做了些什么。但他在圣诞节早上去教堂时,被道格拉斯递上了一封信。 “按理说,北卡罗来纳州的求助信件应该给当地教会的,而不是送到美国中部来。但你说过,如果看见这个男孩的名字,就把信转到你手里。”道格拉斯这样说。他叹了口气,拍了拍路易斯的肩膀。“有些时候你的确表现出了‘善良’……但我希望这别成为你的枷锁。即便是恶魔的罪孽令人受伤,但总被黑暗生物打扰的人,他们要么心灵纯洁到了极点,要么便是对上帝、对光明不够忠诚。” 路易斯感激地点点头。“我有分寸。对了,如果事情紧急的话,我可以不留下陪你打扫教堂吗?” 每年圣诞节路易斯都会来教堂与道格拉斯一同进行大扫除。这工作十分乏味,过程中还不得不听道格拉斯进行说教。路易斯对此抱怨频频,可仍旧每年都来。当他轻轻拂去圣母像上的浮尘时,他感到离自己的信仰很近。 “我甚至碰触到信仰的脸颊了。”路易斯曾这样说过,又因此而受到道格拉斯的批评。 道格拉斯严厉地看了他一眼,之后看向教堂大门。“那就是罗兰,你的搭档?他看起来像个英国人。” 路易斯回头看了眼,之后表示赞同:“而且还是从十六世纪来的英国人。” 罗兰穿着式样古典的黑色外套,围巾与衬衫袖口的花边分别从外套的领口、袖口露出来。他甚至还戴着绅士们酷爱的、高高的黑色礼帽,就像刚从绘着欧洲绅士的油画中走出来似的。他没有向教堂内张望,而是抬头看着顶端落满积雪的大树,英俊的脸孔在沉静时更加迷人。 这是一幅美丽的画面。路易斯因为这美丽而失了会儿神,以至于他用了将近两分钟才明白过来。“噢,他竟然跟踪我!真没什么能比这更操蛋的了。” “别在教堂里说脏话。也别在人背后说人坏话,他可能只是关心你。”道格拉斯教训道。 “原来鬼鬼祟祟地跟踪别人也是种表现关心的行为。我第一次听说这个说法,真要惊呆了。”路易斯做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刻意得像在演话剧。这个话题倒是让路易斯想到了另一件事。他立刻将疑问说出口:“有人说,我可能是半天使。那也就是说,我比其他人更接近天堂,对吗?只要我善良、虔诚、勇敢、富有耐心,那我在死亡之后,就能真的进入天堂了?” 道格拉斯打量了路易斯一番,之后露出遗憾的表情。“你说得很对,可是……上帝原谅我,你刚才提到的那些优秀品质,我在你身上几乎看不到。如果天堂里有像你这样暴躁、冷淡的‘天使’,那么仁慈的上帝也一定会流泪的。” 路易斯怒气冲冲地走出了教堂。 罗兰迎了过来,将手中一直拿着的长围巾围在路易斯颈间。“你应该多穿一点的。这里的风太大了。” “谢谢。”路易斯不自在地退后一步。被对方欺骗的愤怒已经减退了,目前占据他心房的,是对恶魔的警觉以及罗兰真实身份给他带来的某种复杂情感。 路易斯早已下定决心,不再相信罗兰;可他又想了解对方所有的真实想法。虽然美国教会继承了欧洲教会的传统、认为半恶魔也该被消灭掉,但也有少部分人坚信半恶魔是可以被转化成善良之人的。比如,道格拉斯就曾这样教导过他:“作为光明的使者,让他们转而信仰光明才是我们该做的。这可能很艰难,但总要有人去做艰难的事情。” “我会尽我所能拯救你的。唉,真是糟糕透顶。”路易斯不知不觉将真实想法说出了口。 罗兰眨眨眼,揶揄地笑了。“所以,我们要开始竞争了?看谁先说服对方改变立场?” “这不是竞争,因为我会坚定立场的。”路易斯耸耸肩,拆开手中的信封。“让我们先做正事吧。” 写信的人练得一手漂亮的花体字。纸上的字母向右微微倾斜,角度一致,十分整齐。但写信者当时似乎正急躁或恐惧,笔尖将信纸划破了几处。 “这就是我昨天和你说的那个少年,艾米。”路易斯解释道:“他和他的同学遭到某种黑暗生物的骚扰,已经有人被撕破肚皮、扯出肠子。我这就去买火车票,尽量下午出发。我的行李在你那里,别忘了拿。” “火车?”罗兰问:“这位少年不在密苏里州吗?” “当然不。他在北卡罗来纳州的教堂山镇,是那儿的学生。” 罗兰皱了皱眉,脸色看起来有点阴沉。但他开口时,语气仍旧是温柔的。“我记得,驱魔师在休假期间会受到照顾。即便有任务,教会也只会分派给同一州的驱魔师。你正在过圣诞节假期,却要横跨好几个州去帮助这位少年?这不合适,尤其他还喜欢你,这就更糟糕了。” “什么意思?”路易斯面露不解。 “这会令人产生误解。打个比方。如果换了是我遇到麻烦,你放弃假期横跨美洲大陆来救我,那么我会幸福得晕倒的,因为你可能爱上了我……” “你可没有晕倒的机会。”路易斯低头看了看信纸。“没办法,他需要我,也只有我能解救他。而且,这时候离开对我并不是没有好处。如果留在这儿,我将不得不与老约翰一家共同用餐。我总忍不住教训他们,可这又会令杰森为难。不留下过圣诞节,其实也是件好事!” “好吧,我等下回去收拾行李。对了,信可以给我看看吗?”罗兰向路易斯伸出手。路易斯将信纸递给他。 罗兰一眼就看见了信纸底部的“虽然您从不与我联系,但我依旧爱您”。他表情淡然,轻轻松手,令风将信纸吹向空中。“真抱歉,我手冻僵了,所以不听使唤。”他这样对瞪眼的路易斯解释。 路易斯当然不信这鬼话,但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机。他迅速去买了票,与罗兰踏上了新的旅途。 教堂山没有火车站,他们在附近的城市下了车。那个少年已经租了马车,在火车站外面等待他们了。 罗兰淡淡地向对方打了个招呼,心中很吃惊。他没想到对方会是这个模样。他眼中的路易斯单纯又干净,令人想要靠近、将他染黑。他以为,敢于爱上路易斯又坚持表达爱意的家伙会是固执又强硬的。 而事实上,这个名叫“艾米”的少年瘦弱清秀,大概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他可怜兮兮的小脸从围巾、高高的领子和毛线帽中露出来,看着路易斯的模样就像情窦初开的少女。 真让人意外。罗兰默默地想着。 艾米带着路易斯和罗兰上了马车。将行李固定在车顶后,他们上路了。 “您有新的搭档了。”艾米说,好奇地看着罗兰。 “是的。”路易斯简短地回答,同时低头看向罗兰的手。罗兰微笑着将自己戴着皮手套的手举起来,示意对方自己没有将不该暴露的东西露出来。路易斯没回应什么,只是眼神温柔了一点。 艾米看起来倒是很兴奋。“我真开心,您的新搭档看起来与您相处不错,而且还是位男人!”他大声说:“您说过的,您不喜欢男人!” 罗兰差点翘起唇角。他认为面前的这个少年太过幼稚,简直愚蠢。自己得不到便要令其他同类得不到、甚至认为路易斯的想法会一成不变,这简直蠢到家了。 路易斯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想要开口,却被意外打断了。他们乘坐的马车受到了来自侧面的强烈撞击。左边的轮子翘了起来,险些翻车。在这之后,马车便如同失控一般,歪歪斜斜地前进。 艾米敲着车厢内壁,大声问车夫发生了什么。路易斯却立刻推开门,迈出了飞驰的马车,扶住了车厢侧面的木梁。 “上帝啊!您要做什么!”艾米大叫,想拉住对方。 罗兰拉住了艾米。“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别添乱了。”他猜到发生什么了:有什么东西从侧面将车夫扑下了车,并咬得车夫身体碎裂、鲜血四溅。尽管车外漆黑一片,事情发生得又很突然,可他听见了从喉咙深处发出的野兽的低吼,也闻到了忽然爆发、弥散开来的血腥味。他想,路易斯也一定知道这些,不然就不会冒险到马车前端去驾驶马车了。 但危机还没过去。马车被控制住了,可在他们后方,正响着踩踏枯叶的声音、传来野兽特有的臭气。他们被那些东西盯上了,它们正成群结队地追来! 罗兰嘱咐艾米不要乱动,之后向路易斯喊道:“需要帮忙吗?” “如果你不怕……”路易斯的叫喊戛然而止。当他再度开口时,先前那种嘲讽的语调已经消失了:“我把枪放在座位上了!只有十颗银弹,瞄准再开枪!” 罗兰将马车后窗的厚重窗帘拉开。他们在树林中穿行,高大的树木将月光完全遮蔽。幸而,他变成恶魔的能力虽然被路易斯封住了,但特有的良好视力还在。他能清楚地看见夜色中奔跑的巨大野兽。它们生着颜色斑斓的短毛,其中赤红色尤为醒目。它们的模样活像长得太大的红狼,若是寻常狩猎者见了,一定会迷惑、不会开枪,毕竟红狼在北卡罗来纳州受到保护。 可罗兰认得出它们是什么。它们与他自身的另一半一样,都是恶魔。他能闻到它们身上腐朽的臭气,那是同类的气息。他毫不犹豫地开枪,将它们的脑袋一一打爆。 艾米惊恐地看着这一切。“那是什么东西?虽然我只能看见轮廓,但它们真让我不安!” “这不是你引来的吗?”罗兰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艾米在座位上缩成一团,不应答罗兰。 在路易斯和罗兰的努力下,他们平安地到达了教堂山镇。艾米太过恐惧,因此路易斯劝他先回去休息,马车便由自己与罗兰送去警局、并说明车夫意外身死的情况。 完成正事后,路易斯与罗兰找了个地方落脚。与从前相同,他们依旧住在同一个房间。坐在彼此的床上,路易斯和罗兰沉默地对视。 路易斯先开了口。“我以为你不会开枪。它们可是你的同类。” “纯粹的恶魔是没有感情的。同类之间的惺惺相惜、友情、爱情、亲情,这些正面的、温暖的感情,通通都没有。当然,作为半恶魔的我是有感情的,而这感情大半都给了你。” “你真是不遗余力地试图令我立场松动。”路易斯掀开被子钻了进去,背对罗兰躺下。“明天我要搞清楚那些东西是怎么回事。狼人作祟是最可能的状况,但时间不对头——现在可不是月圆之夜。” 罗兰盯着路易斯的后背。“猜测也没什么用处,不如早些休息。” “我当然会早点休息,之后的麻烦还多着呢。”路易斯的声音中掺杂着倦意:“只要与艾米有关,事情就一定会很令我伤脑筋。” 罗兰仍旧看着路易斯的后背,仿佛能这样看上一整晚。“晚安,路易斯。”他柔声说。 没有回应。屋内响着路易斯均匀的呼吸声。 罗兰忽然轻轻叹息。“难道该伤脑筋的不是我吗?你身边都是些奇怪的家伙,无论是人类还是别的什么。” *** 路易斯醒得很早。他睁眼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看向罗兰。对方正坐在床上翻看报纸。台灯被对方搬到了床上,光芒对准膝盖上的报纸、背向自己这边。“你在看什么?” “关于猛兽伤人的报道。是我弄醒你了吗?” “不。你应该知道,我每天这个时间会准时起来的。我们可同居很久了。”路易斯答道,之后因罗兰似笑非笑的神情而尴尬。他迅速将话题引回正轨:“有什么发现?” “十七号到现在,教堂山的居民都有被袭击的。多数死了,活下来的因为神志不清而暂时进了精神病院。我不能给你太多信息,只能说这大概是狼人所为。他们可能在圆月过后进行了某种仪式。” “你给的信息毫无用处。我也能想到这一点。”路易斯小声抱怨,但并没有责备的意思。就目前来讲,他与罗兰正值对立,绝不会把对自己这一方不利的信息告诉对方的。他努力回忆着先前在教会学校内学到的东西。这时,罗兰又开口了。 “说到这儿,我倒是对另一件事很感兴趣。美国自建国以来就受恶魔肆虐之苦,西进扩张后则变得更加严重。但民众似乎并未因此而恐慌。” “因为很多人不信这个。他们认为那是山林里的大型野兽,因为饿极了而跑出来袭击人类。当然,他们并非不信上帝,只是……” “只是高估了上帝的能力?”罗兰说,听起来像开玩笑。 “只是低估了恶魔的邪恶程度以及它们的力量。”路易斯对罗兰怒目而视。“别试图挑战我的信仰。如果你令我觉得你侮辱了上帝,相信我,你会死得很难看。” “从前不是这样的。两百年前,我在欧洲听过另一种说法。主教令他们相信,有些伤害人类的生物并非来自地狱,而是受上帝的愤怒所驱使。人们相信了,因此做着无用的苦行与忏悔,捐出自己的钱财。”罗兰喃喃自语:“看来时代不同了。” 那是最黑暗的年代,只有神权、没有人权……路易斯隐约觉得自己捉住了重点。“那时候的所见所闻令你不再相信教会、不再相信上帝?” 罗兰看向路易斯,笑了一下。“我从未相信过教会。至于上帝,我或许相信过他,但时间太久,我已经记不清了。” 说这些话时,罗兰眼神茫然,表情沉郁。他将温柔的面具卸下,在路易斯面前露出了最真实的一面。这令路易斯措手不及。他想。罗兰的确是有些喜欢和相信自己的,这感情产生与发展都如此隐蔽,甚至对方可能都没意识到这一点。 自己现在仿佛正看着一个男人向沼泽深处走去,想要令对方不再绝望、回到正确的道路上,一时之间却找不到合适的方法。 或许事情很难达成,但总得有人去做。 路易斯从床上爬起,走到罗兰身边。他将手轻轻搭在对方肩上,用道格拉斯那种“亲爱的孩子我是你长辈”的语气说道:“如果你曾见过、听过、相信过上帝的善良与正义,那么,就再睁看眼睛看看他吧!光明不存在于圣经,不存在于头衔,甚至不存在于身份。神职人员可能因为位高权重而做出错事,他们变得贪婪邪恶,上帝绝不会再接纳他们了。反过来,当纯种恶魔流下忏悔的眼泪并着手改变自己邪恶的本心时,它便有了走向光明的希望,上帝会向它敞开双臂的。” 罗兰定定地看着路易斯的脸。他忽然挥了挥手。“可以靠过来吗?” 路易斯照办。之后,他发觉自己的嘴唇被罗兰吻了。“路易,你太可爱了,和你在一起,我简直把持不住。”对方微笑着说。 路易斯的脸唰地黑了。“天啊,你可真是一只不知廉耻的恶魔!看在上帝的份上,我要把你踹飞出去!” “上帝会原谅我的。爱情是多么纯洁又美好啊,对于我的唐突举动,上帝只会一笑置之的。” “可我不会一笑置之,你这个只会耍嘴皮子的家伙!” “唉!爱情在经历过挫折与苦难后才会变得更加坚固美好,看来我要亲身实践整个过程了!” 路易斯最终也没和罗兰动手。他得努力克制自己不被气晕过去,而这就耗费了他大半精力。前世罗兰是他的主人,他不敢也不会质疑对方;现在,他分明已经将对方身为恶魔的能力封锁,却依旧在某些方面被对方所牵制。 当他们坐上去往艾米公寓的马车时,路易斯仍旧没缓过神来。事实上,他在消气后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刚才和罗兰的交谈太过亲密了,简直就像打情骂俏的情侣!而他自己并不觉得排斥!至于那个亲吻,他的排斥也只是源于对方的恶魔身份!如果罗兰是个普通的男人…… 路易斯别无选择,只能说:“这操蛋的人生。” 罗兰在他对面笑了笑。但他很体贴,为了不让路易斯觉得尴尬羞恼,他谈起了正事:“你打算怎么解决教堂山的问题?” “很简单。之前的人都是经过某一片树林才被袭击的。我只要找人做诱饵引出始作俑者,之后通通杀死便可以了。” “用谁做诱饵?” “艾米。它们是冲着他来的,而且,只要他想,一般的恶魔就伤不到他。” 罗兰的表情凝重起来。“路易,你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吗?” 路易斯抿了抿嘴唇。“我当然知道!我早就知道了。” “可你当初说他是个正常的……” “他当然正常。虽然他是个半恶魔,但他一直在为做个正常人而努力。” “那么,你也没有将他的身份报告给这里的教会组织了。” “我不能那么做。北卡罗来纳州一直奉行将半恶魔也赶尽杀绝的原则,我得保护他。来自父亲的恶魔血统令他对鲜活的血肉无比渴求,但他想做一个正常的人类。我会保护他,一点点地改变他,直到他的作为能被上帝所接纳。” 罗兰倾身向前,静静地看着路易斯。那阴沉又专注的眼神令路易斯有点发毛。恍惚间他又想到了前世,当罗兰看着窗外走过的神职人员时,表情与这很相近。但还是有些不同。前世罗兰的眼神冰冷无情,不像现在,掺杂着受伤与想得到什么的*。 罗兰眼中竟然有“*”这种东西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你没看那封信吗?”路易斯说:“艾米在信里写得很清楚。除了确定是狼人的家伙,他便不会再伤人。” “我没看到那里。听起来,他倒是个不错的孩子。”罗兰恢复了先前倚着车厢内壁的姿势,又戴上了温柔的面具。 路易斯松了口气。他原本准备了不少劝说罗兰的话,现在却改变了主意。在到达艾米那里之前,他一直保持沉默。直到下了马车,他才再度开口:“真抱歉,但我根本不懂你为何生气。” “我知道。”罗兰说:“我知道你不懂。”他向路易斯露出了一个微笑,那笑容令路易斯在大白天也毛骨悚然。 路易斯从未遇上过这种事。可能是前世的阴影作祟、也可能是罗兰的“爱情”令他方寸大乱,总之,路易斯从未这样害怕过一个普通男人。天知道罗兰还从未使用恶魔的能力攻击过自己,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对方几句话就能令自己心绪不宁了。 因为罗兰,路易斯感到不安。但一见到艾米,他便迅速恢复到工作状态。“我需要使用你作为恶魔时的能力。狼人与吸血鬼是死对头,而你身上有吸血鬼的气息……我需要你把它们引出来,可以吗?说到这儿,你从前是怎么引出狼人的?” 艾米脸红了,有点不好意思。“我也能感觉到狼人的气息。我先确认他们的身份,然后避开月圆之夜和他们接触。你知道的,他们中有钢琴教师也有同性恋,我要结交这两类人实在太容易了。”大概是怕路易斯误会,他连忙补充道:“但我并没有和那些人发生过关系!” 路易斯“噢”了一声,有点尴尬。罗兰走过来,在他耳畔低语:“我们都是半恶魔,而我至今甚至还没亲自伤害过人类。你对弱势的人总是容易心软,对吧?” 路易斯沉默不语。艾米看着他们两个,面露不安。“路易斯,这位先生……” “放心吧,他不会将你的秘密告诉给教会的。不用担心他。”路易斯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而罗兰则直接将手套摘了下来。看见那个嵌在罗兰手背上的十字架,艾米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他也是半恶魔!而之前我根本看不出来!”艾米将路易斯扯到一旁,急急地说:“他力量强大,甚至,当他力量爆发的时候,你很可能压制不住他!你应该联合其他驱魔师将他消灭掉!” “我知道了。”路易斯平静地点了点头。 路易斯一脸平静无波的表情让艾米更加着急。他张张口想继续劝说对方,路易斯却忽然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对我来说,他和你是一样的。你们都是半恶魔,是驱魔师需要消灭的对象。但对我来说,比起杀死半恶魔,我更希望让他们主动放弃恶魔的那一半、开始新生活。我也是被人引导着走向光明的,现在,轮到我引导其他人了。” 艾米看着路易斯,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正当路易斯满心不解时,他又迅速换成了微笑。“我们去森林里时,您的同伴也和我们一起吗?” 路易斯摇了摇头。“他现在是普通人,我需要保护他,那么就无暇顾及你了。” “所以说他比我更重要。”艾米小声嘟哝。 *** 天完全黑下来之后,路易斯与艾米进入了紧邻着教堂山镇的树林。虽然冬季没有可能遮蔽视线的树叶、草丛,但这面积庞大、模样萧索的密林依旧令人无从下手。 路易斯敢肯定,它们就在这儿。他所熟悉的气息弥漫在山林之中。大雪埋葬了生机,从而让那股令人厌恶的气味格外容易辨认。当他环顾四周时,他甚至能隐约看见那些被恶魔操控的野兽们的眼睛,它们正闪耀着比本性更加凶暴的光芒。 路易斯割破了自己的手。“我记得你得喝过人血才能恢复恶魔形态。” “是的,您说得对。”艾米意识到路易斯要将自己的血给他喝,立刻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他捧着路易斯的手送到嘴边,虔诚又克制地将伤口处涌出的血液舔饮。 这画面让路易斯想起罗兰是如何舔|舐自己的手腕。眼下他冷静、游刃有余,可那时候,他却脸颊发热、浑身不自在。他用了将近一分钟思索原因,没能成功,便将这事儿放下了。“好了吗?我指尖开始发凉了。” “抱歉!”艾米慌张地抬起头来,将路易斯的手放下。路易斯看得出对方做这一系列动作时有多吃力,这少年正在与恶魔的本性做斗争。他退后两步,以便更清楚地看清艾米的变化。 少年的眼睛正向血红色转变,皮肤迅速褪为青白色。他的外表正从人类演变为怪物。树林里也产生了异变。路易斯听见野兽龇着牙从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怒吼,由此想象到它们伏低身子、准备攻击的模样。这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他根本辨别不出数量! 沉寂的山林正在苏醒,因为魔鬼的蛊惑而陷入癫狂。 第一只凶兽冲向路易斯。它用强有力的后肢蹬地、高高跃起,试图咬断他的喉咙。路易斯挥动银椿刺穿了它的脑袋。当长长的武器被抽出时,上面沾了野兽的脑浆与血液。 这只是个开始。口中散发着怪味的野兽包围了他们,如潮水般向他们扑来。路易斯担忧艾米因为很少使用而无法驾驭恶魔的能力,于是偷眼去看对方。因为这疏忽,他被咬伤了手臂,锋利的牙齿如同钢钉,在他小臂外侧印上了上下两排鲜血淋漓的孔洞。 不能一直这样,路易斯想着。这地方的狼群受到保护,繁衍速度奇快,杀是杀不完的。力量与速度会在这样的持久战中消弭殆尽,只能从控制者那儿解决问题了。“艾米!你知道他在哪儿吗?”他吼道。 少年没有回答。他向上跃起,巨大的青色翅膀向两边展开。路易斯知道对方已经找到目标,而且会带自己过去。他将扑过来的野兽甩到树上,以另一只野兽的脑袋为踏板向上跳起,捉住了少年的脚踝。现在对方的脚已经变成了尖利的爪子。 艾米在一座碎石堆前将路易斯放下。“我能感觉到他在这儿。我得歇会儿,要知道,我上次恢复恶魔形态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 路易斯弯腰,向巨大的石堆内部张望。“如果他能钻进去,那么他一定是个侏儒。我猜他没躲在里面。”他直起身来。就在这时,一个身躯庞大的生物从一旁的树上扑了过来,将他掀翻在地。 现在并非月圆之夜,狼人并未现出他攻击力最强的形态。而将路易斯压在地上的这家伙虽然是人类形态,长相也令人惊骇。他皮肤惨白,上面生有尸斑似的深色斑点,身体瘦骨嶙峋,力气却奇大。就是这家伙操控狼群攻击人类并缠着艾米。 路易斯费了好大劲才阻止对方将自己活活掐死。他的银椿掉在脑侧,装有银弹的手枪就别在腰间。问题是,他双手正与身体上方这家伙搏斗,根本空不出手来。 “你不该来。本地的教会允许我这样做,为了平衡恶魔的怒气。” “这是胡扯。”路易斯想也不想地立刻回应。 敌人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艾米已经将尖利的爪子戳入了对方的脖颈。路易斯看见四根尖细的手指从这家伙的喉咙处伸出,血液顺着指尖滴落下来。 事情看起来是解决了,但路易斯还有件事要验证。他在尸体的衣裤口袋里翻找,最终翻出了他不想看见的东西——两枚印有教会标记的闪光弹。这是专门对付吸血恶魔的。 这儿的教会在斩杀恶魔这件事上绝不容情。即便是在人类中正常生活的半恶魔,也会被找出来杀死。教会正引导狼人与吸血恶魔互相残杀,即便他们中有些人努力避免作恶。 路易斯忽然感到一阵寒冷。艾米关切地询问他,被他搪塞了过去。 路易斯不想将太过伤人的真相告诉艾米;他甚至不想告诉任何人。 回到小镇后,路易斯和罗兰去了酒馆。他们单独相处时,路易斯终于藏不住心中的想法:“我觉得教会这样有些残忍。” “当你更深入地了解教会,你将发现他们不仅仅是残忍。以神圣之名,他们做了多少罪恶的勾当呢?”罗兰说道,语气柔和,毫无恶意。 路易斯将这话听在耳中,有点儿不舒服。他挥手示意对方停下,又倒了杯酒给自己。 罗兰没有再说话。他安静地看着路易斯喝酒,一杯又一杯。 路易斯喝醉了。 他酒量不好,又容易在激动时喝得太多。此刻,他只是隐约还剩下些知觉,身体却使不上力气,也说不出话来。 路易斯感觉到罗兰抱着他回了他们住的地方。对方将他放在床上,脱掉大衣。室外冷空气带来的寒意还没消散,路易斯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猜,自己身体这个下意识的反应将他所有力气都耗尽了,因为接下来罗兰为他脱衣服时,他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即便对方抬起他的手臂,他都觉得手臂肌肉酸疼无力。 原来罗兰这家伙也会照顾人。路易斯迷迷糊糊地想着。但在这个想法冒出来之后,他的脑海内便清晰起来。 这并不是罗兰第一次照顾他。前世他坠入冰冷的湖水,罗兰将他拉了出来,用大衣裹紧抱回家里。 当时自己的状况比现在糟糕多了:除了头部,每一处都被浸湿了,还冻成了冰。自己身体僵冷、动弹不得,两排牙齿也不住打架,无法说话。是罗兰将自己浸在热水里,为自己擦干身体后又塞到了温暖的被窝里。 可自己还是觉得冷。从内心到身体所有部位的、彻骨的寒冷。自己扯住了罗兰的袖子,而对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躺了下来,将瘦小的自己连着被子一起抱在怀里。 那温暖自己大概无法忘记了,一如对方的欺骗。 路易斯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罗兰把他脱光衣服后就不再管他了,现在他得自己寻找被子。这很困难,他只能艰难地挪动自己的手脚,寻找可能放在床尾或枕头旁边的被子。 他的手指碰到了布料,下意识地勾住后发现那很可能是罗兰的袖子。 快把被子给我!现在可是冬天! 想到这个恶魔可能就站在床边看自己像条菜青虫一样蠕动,路易斯心中气愤难平。可他现在只能用微弱的声音费力地叫道:“罗兰……快……” 路易斯担心罗兰无法理解自己的意思——或装作不理解。但就在他费劲儿地出声后,很快,厚厚的棉被盖在了他的身上。 谢天谢地,可以好好睡觉了。路易斯想。但他高兴地太早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他身边多了另一个人的温度。 罗兰和他躺在一张床上了。 两个成年男人躺在单人床上很拥挤,但路易斯不用担心自己掉下床去,因为罗兰将他扯过去抱在了怀里。现在路易斯需要担心另一件事:罗兰对自己另有所图,而自己什么都没穿…… 路易斯卯足了劲儿挣扎了一下,换来对方更紧的拥抱和落在额头上的亲吻。“路易,别紧张。”罗兰低声安抚道。 前世今生奇妙地重合在一起了。当年幼的自己为罗兰这个陌生人的厚待而深感不安时,对方也是这样安抚自己——“路易,别紧张。” 或许我应该安心享受这份温暖?无论自己是那个一无所有的孩子、还是处于敌对立场的驱魔师,这个温暖的怀抱似乎从来没有变过。路易斯最终做了决定,不再乱动,安心入睡。 然而,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路易斯都会为这个决定而深深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我是存稿箱君\(^o^)/~三章都在这里了!】 谢谢大家的支持~明天开始会日更至完结的! 第二十四章 `p`*wxc`p``p`*wxc`p`  路易斯还未睁眼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他比平时醒得要晚。作为一名合格的驱魔师,他总是在固定的时间醒来。此外,他浑身都疼,虽然被温暖所包围,但肢体却无比僵硬。 路易斯睁开了眼睛。他尚未感觉到宿醉的痛苦便陷入了大脑一片空白的状态。罗兰紧紧抱着他,他的手臂也环在对方腰上,看起来简直像是一对恋人。比这更糟的,是他身上可疑的青紫,以及随着头脑清醒而明晰起来的疼痛。 路易斯真想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罗兰只是趁着自己醉得人事不省揍了自己一顿,甚至用牙齿在自己的肩膀和胸前噬咬。但他身后某个难以启齿的地方正隐隐作痛,这令他无法欺骗自己。 你只是和恶魔上了床而已,别和娇滴滴的小姑娘似地自怨自艾了! 路易斯试着动了动,感到罗兰的手臂随之收紧。他看见罗兰慢慢睁眼,看向自己。“你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罗兰关切地说:“昨晚我竭尽全力不弄伤你,但据我所知,处在下方的男人一定会感到疼痛。” “我很好。”路易斯平静地说:“除了你仍旧在我眼前晃荡这件事,没什么能令我不舒服了。” 他猛地将罗兰踢下了床。 路易斯用的力气很大,罗兰猝不及防,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这一下将罗兰摔得够呛,令他当即闷哼一声。但他的生命终究有一半是恶魔。他迅速坐了起来,看着床上支起身子的路易斯。“你看起来很生气。” “我他妈为什么不能生气?”路易斯随手抄起床头的台灯扔向罗兰。 “路易,你冷静一点儿。”罗兰侧头避开砸过来的台灯,微笑着劝路易斯:“你正在损毁旅馆里的设施。这会让我们赔多倍的钱。” “那有什么关系?反正是你花钱!”路易斯几乎是在咆哮了。他正毫不吝啬地挥洒着怒气,但很不幸,他现在的体力经不起他这样歇斯底里。当他喊完话后,不得不扶住额头深呼吸,以免自己因缺氧而昏倒。 “我真不敢相信,你会做出这种事来。”路易斯让自己尽量保持平静:“你要知道,现在你无法施展恶魔的力量,我要消灭你简直轻而易举。噢,对了,你有恃无恐。如果我现在杀死你,那么我将无法证明自己杀死的是恶魔。即便教会能让我脱离进监狱的麻烦,你的家人和朋友也不会放过我的。他们都他妈是有钱有势的家伙,交的税比我挣的还多好几倍……” 罗兰坐到床边,很“大胆”地握住了路易斯的手。他必须在这时候制止路易斯,否则,在平息怒气之前,路易斯将一直说下去。他之前经历过一次。那会儿路易斯还不确定自己是恶魔,并不十分防备自己。当时路易斯本来是在大骂邪灵附身有多烦人,最终却发展到批评民主党员如何如何。 虽然努力压抑怒气、脸颊粉红的路易斯很可爱,但罗兰不想听对方从昨晚的意外一直讲到联邦税法——路易斯完全可能那样做。“听着,我很抱歉。你昨天晚上的模样太可爱、太无助,又无意识地依赖着我。你知道,我是爱慕着你的。这份感情太过强烈,令我做出了冒犯你的事来。我在想,事已至此,你为什么不来我身边、让我照顾爱护你呢?” 路易斯注视着罗兰,活动着酸疼的肩膀。“到你身边去——这意味着昨晚那种操蛋事儿将会每天都发生。这种事儿有一次就够受的了。” “但你并非毫无感觉,对吧?”罗兰轻声问道:“你没推开我。这说明你大概是喜欢我的。” 路易斯低下头,试图回想前一晚发生过什么。他能记起一个完整的梦境,和前世他被罗兰拥抱着入眠的场景很相似。当时他是个惊惶懵懂的孩子,罗兰一直抚摸他的头顶安慰着他。但梦境与前世发生的事情并不全然相同。路易斯猜那是现实混进了梦中。 罗兰轻柔地抚摸他的身体,一遍遍轻吻他的嘴唇。温暖令他松懈,当他因疼痛而回过味儿来时,罗兰已经压制了他、得到了他。紧接着又是耐心温和的亲吻与爱抚。他逐渐放松下来,双腿被对方分得更开…… “我猜,你已经记起来一部分了。”罗兰轻笑着说,语气笃定。 路易斯的回应是一记朝向罗兰下巴的勾拳。罗兰拦住了路易斯,顺势握住了他的手。 路易斯又焦躁起来。“这只能证明一件事,并不是我喜欢你,而是你技术绝佳。”他挖苦道:“你在过去几百年里一定有过不少床伴。恶魔没有爱情,更没有忠贞可言。” 罗兰咳嗽了一声,表情有点尴尬。“好吧,的确有过一两个女性恶魔……但有件事我没让她们做。”他将自己的黑发理向脑后,让肩膀露出来。 路易斯看见罗兰肩上有个牙印——这可比他自己身上的深多了。“这不是我咬的,对吧?” “当然是你。我从前不允许其他生物在我身上留下痕迹。但说实话,你咬得可真够用力。” 气氛变得格外暧昧,令路易斯尴尬起来。幸而有东西解救了他——是教会的鹰。它爪子勾着一个小口袋,正用锋利的鸟喙撞击玻璃窗。 “这儿的主任牧师有东西要给我。”路易斯推了推罗兰。“去把窗户打开,把东西拿进来。” 罗兰知道路易斯行动不便、心情不好,于是立刻照办。他看着路易斯从口袋里取出一枚纸卷,在打开阅读后表情变得沉郁。他对教会的事情毫无兴趣,但对路易斯的关心令他开口询问:“发生了什么?” “是教会做的。他们怀疑教堂山镇上有吸血恶魔,因此放任狼人操控狼群袭击民众。现在他们知道那是艾米了。”路易斯叹了口气,将纸条撕得粉碎:“他们要我杀了他。” “教会总是可以这么残忍无情的,从几百年前就是如此。需要我帮忙么?” “你要怎么帮忙呢?让艾米彻底成为恶魔,与你的手下一同离开?”路易斯语气尖刻:“我太知道你了。但我不会允许。他已经决意成为上帝的子民走进光明,而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从上帝面前将他带走。” 路易斯语气坚决,令罗兰怔然。他忽然有种预感:即便路易斯会爱上自己,也不会因为爱情而站到自己这边来。 “但我的确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托你的福,我现在生病了、动弹不得。你去帮艾米买一张火车票,之后去他的公寓杀死他……” “杀死他?” “做做样子罢了。”路易斯犹豫片刻,终于将那个小口袋递到罗兰手里。“这东西爆炸时发出的光芒会令吸血恶魔化为灰烬。你在他的公寓里引爆它就可以了。这不会伤到他——只要他仍旧保持人类形态。” 罗兰点点头,突然抱住了路易斯。“谢谢你这样相信我。”他真挚地说:“对于你想保护的人,我一定会重视的。” “你不伤害他们我就谢天谢地了。” 当晚,罗兰去了艾米的公寓。 艾米早就等着他了。他关掉了屋内所有的灯,眼睛在黑暗中发出红色的幽光。 “是教会下令要杀我,是不是?不过这无所谓,我不会对教会失望,因为我从未报过希望。”艾米笑了两声:“教会对我没做什么好事。父亲在我出生后咬死了我的母亲,一位驱魔师杀死了他,把我带去了教会。教会决定将我扔到沼泽里自生自灭。他们以为我会死,可我撕咬鳄鱼、毒蛇,用那些肮脏又可怕的生物充饥。我想向教会复仇,可我遇见了路易斯……” “他让你开始信仰上帝了?”罗兰说了来这儿的第一句话。 艾米摇头。“不……我的信仰是路易斯。上帝令我懂得宽容与善良,可如果他不在这条路上,我绝不会走向上帝。我不想路易斯对我失望,也不希望其他人呆在他身边。我猜,你也是这样?” 罗兰没有回答。 艾米忽然扑向了罗兰。罗兰飞快地避开,手背却被对方的利爪抓伤。罗兰看着浮在半空中的少年,看着那对翅膀与血红色的眼睛——对方已经恢复了恶魔形态。 “你想在这儿杀死我,但你做不到。”艾米脸上挂着恶意的微笑:“你现在是人类。” 罗兰点了点头,手伸向衣兜。“对,这意味着我能使用教会对付恶魔的武器。” 艾米瞪大了双眼,青色的皮肤变成了渗人的惨白。他飞向窗户,试图破窗而出。然而,在他挥手打碎玻璃的一刻,耀眼如太阳的光芒已经在他身后爆发—— 尖声惨叫。 这是艾米留下的最后的声音。他的身体爆炸开来,化为了一堆碎末。 罗兰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强光令他流了几滴眼泪,但他毫不在意。他后退一步,将留声机关掉。它将少年方才的话全部记录了下来。 将留声机上的黑色唱片取下,罗兰终于露出了惯常的微笑。“可他终将对你失望的。无论是不近人情、不择手段的教会,还是假装虔诚、对他另有所图的失足少年,都会令他失望的。到那时候……他会来我身边。”`p`*wxc`p``p`*wxc`p`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今天的更新\(^o^)/~明天会更得晚一点,23:33:33更新 谢谢继续陪伴我的泥萌(ㄒoㄒ)~~小冷文还有人继续看真的好开熏!谢谢大家! 当然,如果泥萌吱一声我会更开熏的,嗯(⊙_⊙) 第二十五章 罗兰回到住处。坐马车和上楼的时候,他一直在猜测面对自己为对方准备的“惊喜”,路易斯会做出什么反应。然而,他一进屋,便先收到了对方给他的“惊喜”。 路易斯用了一种巧妙的手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罗兰摔向地板。突如其来又毫不留情的攻击令罗兰避无可避。当他后背撞击地板时,他确信自己听见了木头咔咔的崩裂声。 罗兰以狼狈的姿势摔倒在地。他不得不用更加狼狈的姿势就地滚开,以免再次遭受重击。路易斯正准备向下以膝盖猛击他的腹部,将全身重量作为再度发起攻击的力量,如果被击中,大概五脏六腑都要移位。 情况如此严峻,罗兰却有心情开玩笑。他在躲开之后坐了起来,对扑空的路易斯说:“你精神恢复得不错,我真为你高兴。” “呵呵。”路易斯以短促的冷笑作为回答。他想朝罗兰胸口踹上一脚,但罗兰已经跃起、紧紧地抱住了他。 “我捉住你了。”罗兰用禁锢囚犯的力道拥抱着路易斯、令对方无法动弹,说话的语气却如同恋人,无比宠溺。 路易斯竭力挣扎,努力令拳头落在对方身上。听了这话,他立刻回答:“魔鬼是捉不住我的。我站在上帝身边,没什么能令我离开。” “我并不是在谈论信仰方面的事情。我说的只是你我之间的感情。好吧,我承认,你对我的感情还不够深刻,至少不足以令你心甘情愿地躺在我身下。但对于这件事,你并没有表现出得那么讨厌,不是吗?你多多少少是有点喜欢我的。” “真是神奇,对于喜欢你这件事,我自己竟然毫无所觉!”路易斯讥讽道,但心里有点松动。试想一下,如果是其他恶魔趁人之危、对他做出这种近似侮辱的事情,他绝对会在恢复意识的一刻就将对方变成一堆灰烬。不,他甚至不会给那些恶魔接近自己的机会。 这样便看出罗兰的与众不同来了,至少罗兰还完好无损地站在这儿,除了能力被封住,并未受到其他来自自己的实质性伤害。 事实上,路易斯时刻将银椿放在身边,装有银弹的手枪和圣经也不会搁得很远。如果他想杀死罗兰,那么事情并不难办:他只需将罗兰手上的十字架拆下来,在对方恢复成恶魔时下杀手就可以了。 上辈子自己能杀罗兰一次,这回就能杀对方第二次。路易斯时常在心中咀嚼这句话,可始终没有付诸于实践。 罗兰意识到路易斯已经平静下来。他笑了笑,在对方额头上轻吻了一下。“你是喜欢我的。你将有足够的时间认清这一点,我也有足够的时间加深你的感情。至于之前的意外,你要知道,我终究是个有欲|望的正常男人……” “你不是人。” “至少现在是。”罗兰将下巴搁在路易斯肩上。“当你以那样诱人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我根本把持不住,甚至忘记设想之后该如何与你相处了。当然,那么‘可爱’绝不是你的过错。” “所有的话都让你说了,现在这一切看起来就像我不对。”路易斯从罗兰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艾米怎么样了?” 罗兰叹了口气,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将自己准备的惊喜奉上。他猜测,自己将会看见路易斯失望、愤怒的表情。 但罗兰想错了。路易斯表现得很平静。将那枚唱片听完后,路易斯平静地将唱片从留声机上取下来,将它掰成一堆黑色碎片扔进垃圾桶。 “路易,你不想说什么吗?” “我要说什么?” 罗兰走到路易斯身旁,手臂亲切地绕在对方肩头。“我以为你会难过或是生气,毕竟他是你努力想要拯救的对象。” “我有面临失败的心理准备。令一个能够思考的生命坠入黑暗很容易,因为他们自己便有可能因糟糕环境、负面情绪而走上背弃光明的道路;反过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因为黑暗的思想、肮脏的*已经成了他们生命中难以分割的一部分。就像我说过的那样,有些事情很难成功,但总得有人去为之努力。” 罗兰安静地凝视着路易斯。与平素爱发牢骚、毛躁易怒的模样不同,这时的路易斯认真严肃,眼神清澈无比、坚定有力。这模样令他喜欢,但也令他无奈。“你身上的确有天使的特质。它们正时刻提醒我,要令你站在我身边有多困难。” 路易斯笑了笑,将罗兰推开。“你身上也有着最危险的恶魔所具有的特质。你一定做了什么令艾米发怒,对不对?他的确不够虔诚,可一定是你引诱他恢复恶魔形态的。” “路易,你总是用最糟糕的想法来猜测我。这真令人伤心。”罗兰面色不变。 “这可不是猜测,而是有理有据的推测。我太了解你了,你总能引出别人心底的阴暗,令他们不由自主地做出罪恶的行径。你就是有这个能耐。”路易斯毫不客气地说。 罗兰没有丝毫尴尬;恰恰相反,他表现得很喜悦。“你这么了解我,想必是花时间观察过我的。这一定是爱情的前兆了。” 路易斯翻了个白眼,没有应答。 我当然了解你——我上辈子和你在一起呆得太久,这辈子又看得太清楚。你身上那些迷人的、可怕的、蛊惑人心的特质,我全都看得清。 两人都沉默了。但屋内的安静没持续多久,很快便被一个令人意外的访客打破。 “路易斯先生,有位小姐要拜访您。”礼貌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门被叩开。当路易斯看清来人是谁的时候,他噌得一下站了起来,险些打翻手旁的茶杯。 苏西站在门外。她用厚重的衣服将自己包裹起来,只露出了漂亮的脸蛋。她的脸前所未有的苍白,眼睛因为失眠或其他什么原因而带着浓重的黑眼圈。她显然是偷着跑出来的,临时决定,甚至没带行李。“路易斯,”她开口说话,声音轻飘飘的:“你得救我。只有你能救我了。” 路易斯表情冷淡。这倒不完全是因为他对苏西的厌恶;事实上,他正竭力保持外表平静,不让对方看出自己心中的惊涛骇浪。“发生了什么?” 苏西没说话。她走进屋来,一言不发地解开围巾、脱下大衣。 “如果想得浪漫一点儿,这姑娘肯定是为了你而跑来这里,路易。说不定她想和你私奔去呢。”罗兰凑到路易斯耳畔,轻声调侃。 “得了吧,我们讨厌彼此。小时候,她甚至试图将我弄死在冰天雪地里。”路易斯注意到罗兰眼中闪过某种不善的光芒,立刻小声补救:“但她没有成功。那会儿她试图让她那群小男朋友把我扔进冰窟窿,但结局是我把他们揍了一顿,挨个儿塞进了冰河上的大洞里去。” 罗兰微笑着握住了路易斯的手。“在我近期听过的所有故事里,这是最圆满的结局。” 路易斯用力地将自己的手解脱出来,看向苏西。就算他不看她,也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这就是你要和我说的事情?那么你不该来找我,应该去医院。我不是助产士。” 脱掉厚重的衣服,苏西竭力掩盖的秘密已经无所遁形。她从前是个娇小苗条的姑娘,现在她更加消瘦,腹部却隆了起来。此刻,她握紧了拳头,声音发抖地说:“医生救不了我,只有你能救我。我第一次呕吐是一周之前,可你看,”她指了指腹部,“现在已经这么明显了!” “那说明这是个发育很快的孩子。他已经等不及要来到人间了。”路易斯淡淡地说。 “不是那样!”苏西失控地尖叫起来。她身量很小,音量却大得令人耳膜刺痛、不住地嗡嗡作响。“我从未和男孩子发生过关系。这个东西绝对不是人——它凭空冒出来,又长得这么快!可我不能求助教会,这会弄得人尽皆知,爸爸会打死我的。你就是位驱魔师啊,路易斯!帮帮我!” 路易斯揉了揉额角,没有立刻答话。罗兰倒是温柔地劝了句:“小姐,您别这么激动,小心伤到您肚子里的……” “让它下地狱去吧!”苏西激动地回答。她看了看面前的两个男人。“如果你不帮我的话,我可要把你是同性恋的事情报告给教会了。你知道密苏里州与北方的那几个州不同,我们更加保守,认为同性恋爱是违背教义的。到时候,你可就完蛋……” 苏西不得不住口了。路易斯瞪着她,眼神冰冷,令她恐惧。她看见路易斯站起来,一步步向自己走过来。她以为自己要挨揍了,立刻闭上眼睛尖叫起来。 一捧水泼到她的脸上。她被水一激,立刻睁开了眼。她看见路易斯手中持着一个玻璃瓶,瓶盖上立着十字架。 “这是圣水。”路易斯黑着脸解释道:“愿上帝保佑你这个恶毒又无聊的女人,拯救你那失足的灵魂!” 他们将苏西安顿在隔壁房间。罗兰为她付了钱。“我以为你会打发她走的。你看起来很讨厌她,刚才简直要冲上去揍她了。”独处时,罗兰半开玩笑道。 路易斯没回答。罗兰看向路易斯,发现对方很不对劲。路易斯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手臂微微颤抖。他有些担心,走过去抱住了路易斯。路易斯没推开他,顺从地任他拥抱。这个反应令罗兰悄悄勾起了唇角。“发生什么了,路易?” “你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对吧?”路易斯开口,声音微弱。 罗兰沉默了一会儿。“当然。我和我认识的那群家伙里没人做过这种事,但在欧洲时,这类事情我见得多了。那会儿常有处女怀孕的事情发生,天主教会认为她们正孕育着圣婴,可当怀着的东西出生之后,人们发现……” “那些婴孩都是恶魔。未婚而孕可能是神明的馈赠,但更可能是魔鬼恶意的礼物。”路易斯费劲地说出这句话,身体颤抖起来。他恐惧的那件事还是到来了。 上辈子路易斯也经历过这事。那会儿他呆在罗兰身边、在芝加哥生活,已经很久没回老约翰家去了。 某天,他收到了杰森的信,上面写到苏西如何中邪并被关进了精神病院。那时他已经毫无恻隐之心,读到苏西的不幸只觉得快意。在信的末尾,杰森提到有位年迈的神父想要拯救苏西,那个名字引起了路易斯的注意——是罗兰要他杀的人。 他连夜赶回密苏里州。在那个冰冷、漆黑的夜晚,他将那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一枪毙命。他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围着苏西躺着的床走了一圈。 那时,苏西已经被“治疗”折磨得不成人形了。她惨白如纸的皮肤上浮现出鲜红色的拉丁文,四肢不住痉挛,鼓起的腹部正以诡异的方式运动,仿佛内部有一个愤怒的生物正在张牙舞爪。路易斯看着她痛苦地挣扎,无动于衷。他甚至为她遭受这未知又可怕的不幸而幸灾乐祸。 他那时对恶魔所为了解甚少,以为苏西只是因为不检点的恋爱生活而意外怀孕。直到某件无法挽回的事发生,他才知道自己正旁观着什么、又阻止了什么。 苏西腹部突出了一个异常尖锐的东西,它捅破了她的皮肤。 那竟然是一只手! 手的主人钻了出来,顺便将她身体前方的皮肤撕裂。到处都是血。路易斯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全身漆黑的怪物。从那对耳朵和尾巴他认出来,这是一只恶魔。 那一刻,路易斯的身体比头脑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他迅速拾起那位神父遗落的十字架,将它刺入了恶魔的身体! 他杀死了它。 路易斯将目光转向苏西的脸。这女孩的眼睛睁得极大,眼球几乎脱眶而出。她的躯体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他只看一眼,就不忍心再瞧。他看着苏西死去,手上也沾了对方的鲜血。 在那之后,他数次梦到这个画面,并因此而惊醒。当时,罗兰依旧是他的信仰;可当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时,却忍不住自问: 我到底做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唔,说下关于肉的问题:网上肯定是要拉灯了,我家编编说啪啪啪只能放定制,让我一定要低调(因为我总写斗争&宗教之类的危险题材orz)。所以这篇文只能让大家饿着了,真不好意思,作者菌不想去喝茶qaq ------------------------ 谢谢大家的霸王票!其实不用投这个,泥萌愿意继续追文作者菌就很满足了\(^o^)/~ 萌包纸(*^__^*)扔了一个手榴弹 蓝龙现红龙让扔了一个地雷 嗷呜扔了一个地雷 雪川清柳扔了一个手榴弹 风竟鸢扔了一个地雷 风竟鸢扔了一个地雷 风竟鸢扔了一个地雷 萌包纸(*^__^*)扔了一个地雷 第二十六章 路易斯不指望罗兰帮自己。当初罗兰让自己去杀那位老神父,就是为了让恶魔顺利出生。当时,得知自己无意将恶魔杀死,罗兰第一次对自己施加严厉的惩罚。 在这件事上,他们立场相悖。 那家伙不知道有多盼望这件事成功呢,路易斯想,前世那一桩可能就有罗兰本人参与。 然而,罗兰的反应与路易斯想象中的不同。与避口不谈截然相反,罗兰在喝茶时将恶魔诞生这一仪式讲给了路易斯,甚至还耐心地解释。 “首先,恶魔会令她变得脆弱。她会发烧、头疼、四肢乏力,医生也无能为力。接连而来的病痛将引起她的不安。之后,恶魔会与她结合——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结合’。恶魔的灵魂将与她的身体合为一体,这时候她便会脾气暴躁,表现出攻击性来。” 路易斯轻轻皱眉。“我们离开的时候她还很正常呢。” “那说明她意志薄弱。那些看似不好的激烈行为,其实是一个勇敢的女人与恶魔斗争的表现。这是件非常矛盾的事情。纯洁虔诚的女孩是最好的仪式载体,可她们的心灵太过勇敢,不容易被侵蚀;软弱的女孩倒是很方便,但无法保证恶魔仪式顺利完成。” “你了解得倒是很清楚。你也对女孩子做过这事?” “不,”罗兰摇了摇头,认真地说:“没有真正的身体的恶魔才会这样,他们想要一个身体,从而增加力量。我有身体,不需要这么做。虽然我讨厌教会和上帝,但不会特意用无辜人士的性命来为他们制造麻烦。” 路易斯张口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无从下手。前世罗兰的确是那样的:对方命令自己去杀的都是教会的人,驱魔师、牧师、神父。当然,有很多无辜的人类被卷入、被间接害死,罗兰也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恻隐之心。 “我从前在欧洲见过很多。当时的天主教会虽然手握国家权柄,但培养出来的驱魔师水平简直让人不敢恭维。当然教会还是有一套对付恶魔的办法。他们将反常的女孩锁在狭小的屋子里,除了药物和水什么都不给他们。修女持着十字架在门口守着,神父穿得一本正经、在外面大声读着圣经。就算走廊里这么热闹,也遮不住屋内那个姑娘抓挠门板哭着求救的声音。” “罗兰?”路易斯皱着眉叫了对方一声。罗兰的描述太具体生动,就像亲身经历过似的。 罗兰无声地笑了笑。他的表情是微笑的,眼神却全无笑意、十分严肃。“这没什么奇怪的。我母亲是位信徒,她知道我与正常孩子有什么不同——或许从她认识我父亲后不久便知道了。” “她希望你像普通人类那样生活吗?”路易斯试探着问。 “是的。在我年纪很小的时候,她给了我一个十字架、一本圣经,告诫我要表现得像普通人一样,之后把我送到了教会。她希望那里的人能让我变成一个对上帝虔诚的、真正的人类。那时我是个闲不下来的孩子,总是到处乱跑。当他们冷酷地将那些被恶灵附体的孩子活活饿死、或是因为恐惧而将怀了恶魔之子的女人扼死的时候,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你决定不再相信上帝。” “不仅是因为这个。那时的欧洲太过黑暗,主教甚至可以限制君主的言行。无辜的人被冠上‘巫师’的头衔烧死,而他们仅仅是不信仰上帝或者精神有问题。地位较高的神职人员在人前念着圣经中禁止同性恋的经文,背地里却做着玩弄娈童的勾当。” 罗兰停顿了一会儿,继续用平淡的语气陈述:“顺便一提,我的母亲也受到了严厉的苛责,因为她未婚先孕。只是因为家族势力,她并未被处死,只是被禁足了。我看到这所有的一切,于是开始相信,做上帝的子民、与那些虚伪的家伙为伍,其实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路易斯看着罗兰,沉默不语。他现在才真正明白了对方的想法。对于人类的性命,罗兰固然是漠然的;可罗兰真正讨厌的,是与教会有关的一切。事实上,罗兰一直在不遗余力地为教会添麻烦,包括前世当地狱之主想要重返人间时、罗兰为此做出的一切努力。 信仰是不会改变的,因为我所相信的是最为本质的、没有被人为抹黑的。路易斯在心中默念。与此同时,他又莫名地同情起罗兰来。他几乎能想象出那画面:一个迷茫懵懂的小男孩站在走廊的拐角,看着瘦骨如柴的女人被推倒在地、拳打脚踢,周围的修女唤她恶魔。那孩子一定被吓坏了。 对方的失望与落寞虽然没能让路易斯信念动摇,可的确感染了他。他当即伸出手去,想要握住罗兰的手给予安慰。可手刚伸到一半,路易斯就想起来,对方是个恶魔兼同性恋、而且还是会收买人心。如果自己表现得稍微温柔一点,不知道对方会如何得寸进尺了。 路易斯将伸出去的手向上抬起,拐向耳边整理头发。他动作衔接是如此流畅,以至于看起来就像他在整理仪表时做了个夸张的大动作。他相信,罗兰没看出来自己原本想做什么。 无论罗兰看没看出来,路易斯的动作都取悦了他。他那板得一本正经的脸终于再度露出微笑,变得与平时无异。“你似乎有话对我说,路易。” 我的话说出口来,你可就又要感到不快了。路易斯想。但他还是说了出来:“如果你是人类、而且曾经身为信徒,那么我一定会责备你。的确,在欧洲漫长的宗教史里,有过时间不短的黑暗年代。但信徒犯下的罪恶源于他们的私心,而非上帝的意旨,‘以上帝之名行事’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上帝不会允许他们进入天堂的,他分辨是非的能力比我们强多了。而你——你如果因教会的黑暗而背叛上帝,那么这便是你的错,因为你信仰不够坚定,而且将教会与上帝混为一谈。” 话说出口,屋内便安静下来。罗兰倒是没有动怒,只是垂着眼帘慢慢喝茶,大概在思考。路易斯安静地等待对方表态,直到再也不耐烦。恰好,炉上的水开了,水壶的盖被蒸汽吹起,发出扑扑的响声。路易斯打算去将热水拿过来。 路易斯一起身就被罗兰扯了过去。对方坐在单人沙发上,他则以极狼狈的姿势摔倒了对方怀里。 “路易,你瘦了。”罗兰评价道。 路易斯坏心地想象着自己的骨头如何硌疼了对方,在对方毫不在意的表情下会是怎样的疼痛难忍。等他回过神来,他惊讶地发觉自己已经变成坐在对方腿上、靠在对方怀里的姿势了。 路易斯下意识地想要揍人,可罗兰先一步抱住了他、禁锢了他的手臂。紧接着,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他的唇上。“知道我为什么告诉你恶魔是如何与处女结合的吗?因为我担心你。作为半天使,一般的邪灵伤不到你,可有身体的恶魔能伤害到你。” 路易斯力气不敌罗兰,只能气呼呼地瞪着对方。“我过去已经处理过很多恶魔了。如果你愿意,现在就可以再加一个。” “这次不同。它在那女孩的肚子里,能控制她来伤害你。而如果你激怒它……” “它会直接扯裂苏西的身体。我必须在它出生之前解决它。我从前的确没接触过这类事件,通常都是邪灵附身,那时候邪灵本身是无法杀死受害者的。”路易斯表情转为凝重。他开始认真思考这棘手的事情该如何完成,甚至忽略了自己仍旧靠在罗兰身上的事情。 “需要我帮你吗?”罗兰将手抬起。路易斯盯着嵌在对方手背上的十字架,摇了摇头。 罗兰叹了口气。“如果不把我的能力解放,我就无法保护你。” “可如果解放了你的能力,我就很难控制你了。”路易斯毫不客气。 罗兰警告路易斯要看好苏西,因为她将和普通孕妇一样食量大增,同时表现出野兽般的攻击性,神志不清时甚至可能将这旅馆里的其他人视为食物。路易斯将这话记在心里,但低估了事情的严重性。 深夜,路易斯听见苏西的房门打开又关上,便坐起身来。他侧耳倾听,没听见走路声。他猜苏西没有走出房间,因为对方来时穿得是厚底皮鞋,踏在木头地板上不可能毫无声响。但很快他便意识到不对劲:他也没听见苏西走回床上的声音。 路易斯迅速穿好衣服走出房间。他在苏西的房门上敲了敲。门自己开了,屋内空无一人,可衣服还在。他想下楼去看看,但窗户上的一样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屋内没有点灯,月光是唯一的光源。就是在这微弱苍白的光芒下,路易斯看见鲜红色的液体向上喷溅、沾在了玻璃窗上。 那是什么? 路易斯安静又快速地走到窗边。向下看去,他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他身处二楼,旅馆老板的马拴在正下方的木头柱子上。现在,那只马的颈侧被撕裂了,方才喷溅的鲜血便是来自于它鲜血淋漓的颈部。有个穿着白色睡衣、头发披散的家伙赤脚站在雪地里,正将嘴唇覆在那动物的伤口上吸食血液,如同一只吸血鬼。 苏西? 路易斯想唤对方的名字,却不敢出声。现在苏西的身体被恶魔控制,他不敢轻举妄动。他眼睁睁地看着苏西撕扯筋肉、将骨头嚼碎咽下,对这向来讨厌的女孩有些同情。 恶魔吃饱喝足后,苏西的身体动了起来。仿佛有一只手按在她的后腰将她向上托起,她的身体弯成诡异的弓形姿势向上飘起,双腿与头部皆垂向地面。 路易斯以为这是恶魔在向自己挑衅,然而在控制下,苏西□□的双脚开始撞击窗户。路易斯别无他法,只能开窗令对方能够进来。 啪! 苏西的手用力地扣在窗框上,纤细的手指竟然将木框抠出了几个窟窿。她半跪在窗沿上,闭着眼睛,与路易斯面对面地僵持。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们这些讨厌的家伙能不能消停点儿?为什么总是缠着我身边的人?”路易斯烦躁地低语。这时,他看见苏西睁开了眼睛,是她惯常的楚楚可怜的眼神。 暂时结束了吗? 不。 苏西突然发出了尖锐嘶哑的叫喊声。她蹬了下窗框,像炮弹般扑向路易斯,双手朝着他的咽喉抓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嗷呜,谢谢大家的支持!我爱泥萌!\(^o^)/~ 今天520,大家来告白吧_(:3」∠)_ 第二十七章 罗兰从床上慢慢坐起来。早在路易斯出屋的时候他就醒了。他知道对方要去做什么,但没有跟着对方。此刻,罗兰端详着自己被缠上银链条的手,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如果地狱之主想重返人间,那么,地狱的门一定需要堕落的天使来开启。 罗兰对于将人间变成炼狱没什么兴趣。他喜欢欧洲那些才华横溢的诗人与典雅的建筑、也喜爱美国的年轻与生机勃勃,并不希望这些被烈火与黑暗生物代替。但他很想给教会添麻烦。那些古板的、装腔作势的家伙,他只看一眼便觉得厌恶。 当然,教会的人不全是那么讨厌的。他身边就有一个绝对的例外。 想到路易斯,罗兰笑了笑,表情却并没有放松下来。他时常懊恼,自己遇见路易斯实在太晚。如果在对方仍旧懵懵懂懂的年纪遇见,那将多么美妙!路易斯的一切会彻底被他拥有和控制,任何方面都是如此。 不像现在。他不得不压抑自己占有路易斯的欲|望,耐着性子循循善诱——而对方在信仰上十分坚定、根本软硬不吃。可路易斯的固执又那么可爱,就像路易斯不时流露出的单纯与温柔一样,令自己深感温暖,想要亲近,也想要毁灭。 他不止一次生出过毁灭对方的想法。在这种时候,他也不得不克制,用与平时一样的温柔外表去面对路易斯。 罗兰无奈地叹了口气。爱上驱魔师甚至半天使并不让他头疼。恶魔几乎没有爱人的能力,但它们从不克制想得到什么的欲|望。无法用自己惯常用的、引以为傲的手段得到对方,这才令罗兰感到气恼。 但这么久的努力并非一无所获。虽然路易斯在信仰上帝这方面没有动摇,可在感情上,已经无意识地亲近自己了。即便自己趁人之危做了那种称得上过分的事,路易斯也并没有火冒三丈、将自己就地消灭,不是吗? 夜晚的寂静被打破了。隔壁房间响起女人的尖叫声。那愤怒的尖细声音穿透了墙壁,遍布整个空间,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并浸透了空气中的每一粒尘埃,大得令人不得不掩住耳朵。即便如此,房间外面也没有其他声响。其他人似乎都睡得太死,以至于这么刺耳的声响也不能令他们惊醒、出来察看。 总是这样,力量强大的恶魔在图谋什么之前,会令他附近的人都陷入沉睡,这样一来,做事更加方便,可以为所欲为。 猛然之间,罗兰听见玻璃碎裂的声音从隔壁传来,不由得坐直身体,将目光投向屋内的玻璃圆桌。有人摔倒在玻璃桌面的小圆桌上,下方支撑的铁棍被这巨大的冲击力弄得变形,那个倒在桌上的人后背将满地的碎玻璃碾压,而玻璃碎渣也可能刺伤他…… 那个被弄伤的倒霉人绝不会是那女孩;路易斯讨厌她,可作为一名驱魔师,路易斯会尽自己的职责。 罗兰迅速起身赶了出去。站在走廊里,他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就像血水注成的浪潮正从周围向他涌来,想要将他淹没。但当他向前走了几步后,这种幻觉便消失了。 罗兰瞬间明白了。这东西能力不弱,但不如自己;即便自己现在只是个普通人,它仍旧忌惮。 罗兰推门进屋,看见路易斯正将苏西狠狠地甩出去——如果她摔在地上或墙壁上一定会折断了脊柱。路易斯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种可能,因此将苏西扔向床上。这姑娘的身体摔在床垫上弹了一下,继而像刚被压扁的弹簧一样猛地窜起,再度向路易斯扑过来。她的白色睡裙上全都是血,但不像她自己流的。 “路易?你受伤了吗?”罗兰试探着喊了一声。 “走开!”路易斯没好气地叫道。此刻,他已经成功地将苏西的手臂扭转在她背后,将她压在了墙上。最初,路易斯扯住了苏西的长发,似乎想将她在墙上撞晕;但他最终抬起流血的手指按在苏西额头,念起了拉丁经文。这令她身体里的那个玩意儿格外痛苦,因此驱使她更激烈地抓挠路易斯。 罗兰看不过去了。他走过去,打晕了苏西。 “你这是干什么?”路易斯不解地问,有点恼火:“这可能会让她本人受到伤害!天知道,我可能是世界上最讨厌她的人了,可我都没揍她!” 罗兰没回答,也没顾得上软绵绵倒在地上的苏西。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路易斯受了多重的伤,为此将精力放在脱掉对方衣服上面。 路易斯猜到罗兰想做什么,但并不领情。“别管我,先把她抬到床上去,让我为她读圣经、用圣水擦洗她的脸庞。唉,还有她刚才闯的祸!她刚才咬死了旅馆老板的马,我们得想办法搪塞过去并把钱赔给他!” 罗兰只能妥协——再一次地。他们完成了路易斯认为应当完成的工作,之后回到房间。一关上门,罗兰便去扯路易斯的衣服,而路易斯自己也快速地脱下衣服,就像情侣将要做||爱一样迫不及待。 虽然事实并非如此。 正如罗兰想象的,路易斯的后背被割伤了,甚至还有几块玻璃留在对方皮肉里。“你怎么这样不小心!我帮你挑出来吧。”他责备道,有点心疼。 路易斯倒是不在意伤势。他趴在床上,不紧不慢地说:“如果你做了多余的事情,我一定会揍你的。” 罗兰点了点头,示意对方趴好。对他来说,不做其他事情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一边为路易斯取出玻璃碎片,一边轻抚对方后背上的每一道伤口。“我跟在你身边之前,也有别人这样脱光你的衣服、为你处理伤口吗?” “这话听着可真奇怪。”路易斯嘀咕了一句,之后开始解释:“驱魔师的搭档主要工作就是这个,所以当然有其他人这样为我服务过。事实上,因为我和过去的搭档相处不好,有很多人……” “不用说了。”罗兰语调平平地打断了路易斯。 路易斯撇了下嘴,维持趴着的姿势闭上了眼。罗兰猜路易斯正因为什么而烦扰,而那很可能是自己不能给予对方帮助的事情。因此他什么也没问。 路易斯的确很心烦。他记得前世自己是如何杀死的那只恶魔。那玩意儿能力很差,与现在在苏西体内的相比简直不值得一提。 事情有所改变了。自己没有堕落、反而顺从了教会,因此很多事情与前世有所不同,比如杰森与安娜的相遇、苏西的遭遇,还有自己与罗兰的关系。恶魔仍在为了君主回归做准备,可这次,朝向自己的风浪是前所未有的猛烈,甚至在未来会将自己吞没。 但那都是之后的事情了。眼下,必须把苏西肚子里那玩意儿弄死,而且不能伤到她本人。路易斯想着苏西惨白如鬼的脸蛋和可怜的黑眼圈,有点儿快意,但更多的是同情。 “你并不担心自己的伤?”罗兰突然发问,打断了路易斯的思绪。 “我伤口愈合很快。半天使有很强的愈合能力,这还是你告诉我的。”路易斯抬起头来,向罗兰一笑。 “可你还会受伤的,因为你不想伤害她。把我手上的十字架取下来吧,我会保护你的。别担心我会帮助那个在她体内的东西——我不会帮着别的东西伤害你。” “听着倒是很诚恳。”路易斯无动于衷:“但我不会那么做的。我无法相信你,正如无法相信其他恶魔一样。你和他们没什么区别,除了和我距离更近,有时候甚至过于近了。” 罗兰俯□,双手环住了路易斯的腰,小心地没有碰到对方后背上的伤口。“当你这样说的时候,你已经将我看作与众不同的恶魔了。你无法避免地注视着我,开始有些喜欢我。这让你烦躁不堪,甚至对我恶言相向。” “闭嘴。” “你看,就是这样。但亲爱的路易,你要知道,无论如何否认,爱情都是存在的。当你将灯关上,黑暗中的东西并非不复存在,而是还呆在它们原本的位置上,你不能否认它们就在那儿。抽象的感情也是这样,无论你做什么,它仍旧在那里存在着。” “放手,走开。” 罗兰照办了。放开路易斯,他安静地走到窗边,顺手拿了一杯水。他饮水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窗外的夜色。“我喜欢黑暗,它能让一切存在的事物变得朦胧起来。我真希望你能站到我身边来,看着外面,或者看着我。” “我才不会过去。如果你想站在那儿,就站一晚上好了。”路易斯爬起来穿好衣服,犹豫了一会儿,慢吞吞地站起身来,向窗户的方向走去。罗兰没有回头,就像笃定路易斯会走向自己似的。 这个混蛋。路易斯在心底默默地骂道。他走到对方身后,又沉默着站立了一会儿,直到终于按捺不住,忽然抱住了罗兰。感情像火山喷发一样,势不可挡地涌出来,甚至填满了他们之间那道因身份不同和前世阴影而产生的巨大鸿沟。 就这么承认吧。为什么不呢?“罗兰,你他妈是一个大情圣。”路易斯说。 但有句话,路易斯藏在了心里,没有告诉对方。他想,在这句话成为现实之前,罗兰会嘲笑自己太过傻气;而一旦它成为现实,别的就都不重要了。 爱能够拯救一切。当你学会去爱什么的时候,你也会逐渐脱离黑暗。因为,那些环绕在你所爱之人身边的美好事物,你已经舍不得去摧毁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感情明朗了,路易也表白了(咦?哪有!),接下来用爱拯救失足的半恶魔吧╮(╯▽╰)╭ 第二十八章 告白之后几乎什么都没有发生改变。罗兰依旧对路易斯无微不至,路易斯依旧冷淡但不失礼节地接受对方的关心。他们重新换上睡衣,回床上睡觉去了。 唯一改变的大概是路易斯的心情。当他第二天清晨从罗兰怀中醒来时,他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懊恼——尽管他们前一晚什么都没做。 唉,我都做了些什么呢!这家伙将我当成猎物,我现在已经踏入他的第一重陷阱了!更糟的是,我还把自己的真实心情告诉他,这一定会令他得意忘形! 路易斯愤愤地想着,忍不住锤了下床。罗兰因此而醒过来。“发生了什么?” “我们睡在一张床上,你自己的那张床空下来了。这很浪费钱。” “别担心这个。”罗兰用手臂圈住路易斯的腰部,温柔地说:“是我花钱,不是吗?当然,如果你愿意与我分享彼此的所有、因而将我的东西视为你自己的,那我会欣然接受。” 天哪,这家伙可真会讲甜言蜜语。如果他不是恶魔、我前世也不认识他,那我可真要毫无顾忌地爱他了,可能连圣经中的告诫也都抛下。路易斯想道,随即因为自己亵渎的想法而愧疚。“你还是先把马钱赔给这儿的主人吧。” 将感情的烦恼抛下,路易斯将精力投在苏西身上。他在苏西醒后去与对方谈话。这姑娘一夜之间又憔悴了很多,嘴唇乌青,眼睛周围一圈紫黑色。她的手臂和腹部被路易斯用自己的血写下了驱魔咒语,她最初很不喜欢,可在她发觉这能令腹中的东西少作怪后便默认了。 “即便你瞒着不说,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苏西有气无力地说:“我也被恶魔缠上了,对吗?我肚子里的东西是恶魔、而不是什么不检点行为造成的,对吗?” 你原来也知道自己不检点!路易斯想。“我不得不遗憾地说,这很正确。事实上,我必须在它‘出生’之前消灭它,恶魔是不会耐心等待分娩的。我最初不想你知道实情,因为怕你精神崩溃,可你一直很……聪明,已经猜到实情了。现在,我希望你保持冷静、坚强,相信上帝,好吗?” “我猜到了。我并不是随随便便的女人,绝不会怀孕的。而且孕妇不会经常癫痫,不会无法自控地上蹿下跳,更不会在这种情况母子平安。你看,我再怎么折腾,这肚子里的东西也依旧安好,而且活泼得很呢。”她忽然捂住脸哭泣。 路易斯犹豫了一会儿,将苏西的手轻轻握住,引导对方将手按在圣经上。他已经将仇恨抛开,将她视为普通的被附身者,决定履行驱魔师应尽的义务。他轻轻说道:“大而可畏的神哪,请向爱您、守你诫命的人们施以慈爱。这可怜的女孩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罪,正重新归向您。请施恩于您的子民。” 苏西抽噎地看着路易斯。大概是从未见过路易斯这样平静严肃的模样,她竟惊呆了,眼中也现出敬畏的神色。在路易斯诵念完毕后,她说:“我记得自己怎么是如何发狂的。杰森曾看见我从二楼跃下,按住落在栅栏上的猫头鹰疯狂撕咬,他吓坏了,把我拖回屋里去,没和爸爸妈妈说。家里的圣像被我砸碎了,圣经也扯成一堆废纸。可奇怪的是,自从来到你身边,我似乎……平静了许多?” 路易斯翻了个白眼。的确,要么是怕自己、要么是怕罗兰,这恶魔并没有过度挑衅自己,也没有破坏自己放在屋内的十字架和圣经。但更重要的,随着苏西肚子里的恶魔逐渐成形,她已经能被恶魔完全控制了,因此发狂时毫无意识。 他真想告诉对方“你吃苍蝇,昨天还咬死了一匹马”。但他怕对方直接崩溃,于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是路易斯与苏西最顺利的一次谈话。他们不再互相讥讽,都态度虔诚地谈论上帝。苏西表现出了她最美好的特质——乐观。她开玩笑说一定是上帝相中了自己坚强不屈的灵魂,因而让自己直面恶魔,与这邪恶的力量搏斗。这坚强乐观的态度令路易斯欣慰。他在听苏西说话时勉力克制了嘲讽的冲动,只是安静地微笑。 回到自己与罗兰的房间,路易斯开始清点需要的工具。黑夜到来时恶魔的力量会全面苏醒,他打算在今晚将一切结束。 罗兰正坐在桌旁认真写着什么,认真得甚至没有看路易斯一眼。出于好奇,路易斯问了句:“你在写什么?” “关于驱魔师的小说。我的主角为了救他可怜的妹妹,不得不解开身旁一位强大恶魔的力量,在化解危机后身陷另一个险境。想看看吗?” 路易斯正在向十字架内灌圣水,听见这话,他将瓶子向桌上用力一搁。“我绝不会向你请求、借用你的力量。” “那么你要怎么做?据我所知,在这个年轻的国家,类似的案例很少,其中成功驱魔更是寥寥无几。你要如何解救那个女孩?” “我会把自己学过的全用上,总能找到办法的。而且你说过,我是个半天使,说不定危急时刻也会恢复原本形态的。” 罗兰猛地站了起来,力道大得甚至让椅子移位。他定定地看着路易斯,眼中闪烁着名为不安的光芒。 路易斯耸了耸肩:“我只是开玩笑而已。我们都知道,真正的天使不能停留在人间,因为上帝不允许他们随意干涉这个世界。对了,今晚我需要你帮我看着苏西、必要的时候按住她的身体,可以吗?” “你不会成功的,路易。但我会帮你,如你所愿。” 当晚,路易斯如往常一样进行驱魔仪式。他在屋内四角摆放了立着的十字架,将苏西的手搁在圣经上,自己的手覆在上面。他大声说着以赛亚书中的段落:“你这从罪恶国度而来的、担着罪孽的生物,行恶的种族,败坏的儿女!一切离弃耶和华、藐视圣者的生物都将败退。你将向后退步!” 圣经通常会令恶魔狂怒,可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咆哮尖叫、也没有狂风大作。路易斯正疑惑着,便发现了苏西身上的异状。她的身体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仿佛正从内而外地腐烂。她腹部的皮肤变得扭曲,就像内部有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她的皮肉,向一个方向用力拧转。 这玩意儿的确发怒了,正用伤害苏西的方式来向路易斯挑衅。 路易斯迅速采取了措施。他念着驱魔经文,用手指蘸着圣水在苏西身上写下咒语。这不管用,苏西开始因为疼痛而抽噎起来;她不敢大叫,因为路易斯警告她这会耗费很多力气。 路易斯看着苏西的腹部,寒毛直竖。那本该平坦的小腹现在不仅鼓胀,而且形成了连绵山丘地形般的状态,可笑又可怖。路易斯担心前世那血粼粼的一幕再度出现在眼前,那他自己也会崩溃的。他将手指咬破,想用自己的鲜血在圣水留下的痕迹上描绘…… “啊啊啊——!!!” 苏西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那不完全是她的声音,还有一种非人的声音。在路易斯的血液碰到她皮肤的一刻,她原本高高鼓起的腹部向下凹陷下去,皮肤很快绷在骨头上,路易斯甚至可以数清她的肋骨。 “真他妈邪门了。”虽然有过不少驱魔经历,路易斯还是捂住耳朵骂了一句。对方的尖叫声太大,以至于他竟暂时听不见任何东西。他看见罗兰歉意地看着自己,而苏西的身体向上空浮起,最终四肢着地的摔在地上——不是趴着、而是以舞蹈演员下腰的姿势着地。 “上帝啊,将这罪恶的生物从我眼前驱逐吧。”路易斯喃喃道,惊魂甫定。 “杀了她,你就没有忧患了。恶魔会和她一起死去的。” 路易斯听见了罗兰的话。他还来不及为恢复听觉而高兴,便被这句话弄得火冒三丈。“我绝不杀人,你这活该下地狱的恶魔!我不会采取任何过激措施来伤害我的病人,你懂吗!” 苏西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正因扭曲的姿势而发抖流泪。但路易斯给了她某种力量,甚至也让她脑袋开窍了。“它怕你,路易斯!它怕你!” 血!它们害怕我的血! 路易斯忽然想到了一个很可能奏效的办法。他拿过刀,在自己手腕上迅速添了到伤口。鲜血汩汩流出。他将流血的手腕送到苏西嘴边:“喝吧,看在上帝的份上!只服用圣水是不够的,它害怕我,怕我的血!除了割开你的肚皮,这是唯一一种能让它接触到我血液的办法了。” 苏西清醒着,脸上闪过厌恶的神色;可她很快便因腹内恶魔的翻滚而屈服了。她像吸血鬼那样贪婪地吞着路易斯的血液,期望这能拯救自己,至少不让自己这么疼痛。 路易斯皱了下眉。苏西太急迫了,牙齿甚至碰到了伤口边缘。他无视这疼痛,大声说道:“以圣灵之名,我将拯救你被污浊浸染的灵魂。我将炼尽你的渣滓,除净你的杂质。你将成为无垢的信徒,上帝将保佑你!” 苏西不住抽搐的身体已经平静下来,也不再饮用路易斯的血液。路易斯以为那恶魔已经死亡,想将苏西扶回到床上。然而就在这时,苏西给了他胸膛一脚——以扭曲的角度。路易斯甚至没看清她的腿是如何扭曲过来,后背就重重地撞在墙壁上。 哗啦。 他隐约听见有什么碎裂了,但头疼欲裂、无法分辨。他抬眼看向罗兰,瞬间明白了一切。 他们没有点灯。先前,罗兰手上的银链条和十字架反射着窗外的月光,散发出白色的冷冽光芒;现在,那枚十字架和链条都不在对方手上了。 “路易,恭喜你找到了正确的方法。可惜,当你失血过多时,力量也会迅速减退。就像现在,你已经困不住我了。” 路易斯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对面的男人头侧长出尖角,尖锐的骨刺逐渐长出、刺破对方的衣服。他看见罗兰越过床来,在瘫软的苏西身边跪下。他不知道对方想做什么,但想要阻止对方。 “现在轮到我表演了。”说完这话,罗兰将手猛地刺向苏西腹部。路易斯看见那尖锐的手指顺便刺入了皮肤,没有流血,但苏西正在痛苦地尖叫。罗兰则无动于衷。那只生满鳞片的手,已经完全没入苏西的身体了! 天哪,天哪…… 路易斯闭上眼睛,几乎绝望了。他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另一个恶魔将受害者杀死,而自己竟然对那家伙有该死的感情! “路易,看着我。我说过,不会帮着其他东西伤害你,你忘了吗?” 路易斯睁眼看向苏西。她竟安然无恙,腹部恢复平坦,呼吸也很平稳。他又看向罗兰,对方那只手已经从苏西的腹部掏了出来,正捏着一只浑身漆黑的恶魔。这玩意儿体型虽然很小,可嘴巴和眼睛大得吓人,此刻正惊恐地尖叫连连。 罗兰将手收紧。路易斯看见那黑色生物的身体被捏碎,紧接着便被爆炸般的火焰闪了眼睛,不得不将头转开一会儿。 “没事了,扶她回床上吧。”罗兰甩了甩手,那只野兽般的利爪活动自如,似乎没有被方才炽烈的火焰伤到。 路易斯有很多疑问,但当务之急是照顾苏西。他将苏西抱起,动作尽量轻柔。 她忽然握了一下路易斯的手。他们伤痕累累的手交叠在一起了。“为了过去那些事情,我得和你说声抱歉。”苏西虚弱地笑了一下:“你不怎么讨人喜欢,但你至少是个好人。下次爸爸妈妈在家谈论你死后抚恤金的时候,我一定会立刻阻止他们的。” 路易斯的脚步顿了一下。苏西的承诺太过特别,令他恼火,以至于他在认真考虑要不要把对方扔到地板上。但最终,他骨子里那不怎么多的绅士风度占了上风。“谢谢,你对我这么友好,我会记住的。” 他将苏西轻轻搁在床上。这姑娘显然很疲倦,头挨着枕头便迅速陷入熟睡。路易斯对此很满意:这为他省了几颗镇定精神的药,这玩意儿可贵极了,而且还要自费购买。他想招呼罗兰和自己一起走,回头之后却失了声音。 那家伙在床的另一面,仍旧保持着恶魔的形态站在窗前。那双黑色翅膀从背后伸展开来,遮住了窗户。月光被彻底隔绝在外。 “你要做什么?”路易斯心生警觉。 罗兰笑了笑。他现在脖颈上全是鳞片,衣服因为恢复形态而被突出的骨刺和边缘尖锐的翅膀弄得破碎不堪;就算这样,他依旧英俊得惊人。“她已经没事了?很好,现在来讨论我们的事情吧。” 路易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用了好几秒去想对方指的是什么,但就在这段时间里,罗兰越过隔在两人之间的床铺,将路易斯飞扑在地。 罗兰压住了路易斯,用尖锐的手指描着对方嘴唇的轮廓。“之前是谁将我恢复成恶魔的能力剥夺,令我强行变成‘人类’?我希望你没有那么健忘。” 路易斯瞪大了眼睛。 天哪!最危险的恶魔就被他放在自己身边!他竟然忘记了! “你的生命有一半是人类,这无可否认。”路易斯争辩道:“我只是想为你选择正确的道路罢了。” 由于背光,路易斯看不清罗兰的脸。可他看得清对方那双透着不快与凶狠的眼睛,这显然不是什么美好前景的预兆。他用目光搜寻散落在附近的十字架和圣经。罗兰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先一步按住了他的双手。 “路易,你在强迫我选某一条路,这可不好。我想让你到我身边来、让你属于我,可我从来没强迫过你,对不对?你的做法让我开始考虑改变策略了。” 路易斯基本没听清罗兰后面说了什么。他已经陷入了思考,设想着自己可能会受到怎样的报复。作为一名半天使,魔法攻击伤害不到他,在知道实情之前,他便对此有所体会。可实质性的物理攻击会给他造成伤害的。 这家伙了解关于半天使的一切。可能他会用尖锐的爪子从我的手臂上抓下肉来,就像前世那场惩罚一样;但也可能更严重,比如抛过来一团真实的火球,将我变成一段巨大的焦炭…… 路易斯的思绪在此中断了。罗兰俯下头来,撕咬他的嘴唇。他感受到对方的味道,也尝到了自己鲜血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作者菌爆字数了,求表扬!(づ ̄3 ̄)づ~~ 大家真的不表扬我吗 不吱声没有小噢( *w)╰ひ╯ 第二十九章 路易斯很快就意识到,自己不会挨打了。但他宁愿被罗兰打一顿,也不想摊上这事儿。与恶魔恋爱已经够疯狂了,被恶魔压在身下则更加糟糕——尤其是在旁边有别人的情况下。 罗兰急迫的撕咬已经变成了温和的亲吻,灵巧的舌头正舔着路易斯的牙齿,并对他的舌尖发出邀请。虽然如此,但罗兰压制路易斯的力道可一点儿没减,而且恰好令他无法进行有效的反击。 路易斯感觉很不好。他失血过多、又被苏西重重地踢了一脚,头晕目眩,浑身无力。而这个旁若无人的激烈亲吻又令路易斯深感不安,生怕罗兰做出更加过分的事来——他从不对恶魔的人品抱有希望。路易斯想挣脱,可无力的身体几乎无法动弹,只能瞪着罗兰,双眼冒火。 罗兰对路易斯几欲杀人的眼神视而不见。放过路易斯的嘴唇后,他将头俯在路易斯颈侧,轻轻啃咬对方的颈部。 路易斯颤了颤。他做梦都没想到被男人啃脖子会是这么舒服,带着微痛的酥|麻感宛如电流般传遍了全身、撩动了每一根神经。他得承认,罗兰技术不错,继续做下去多半也不会很痛苦。但这样下去不行!他告诫自己。 察觉到路易斯的安静,罗兰压制的力道变轻了。这给路易斯创造了机会。忽地挣开了罗兰的手,路易斯一巴掌打在罗兰侧脸。他并不打算将对方打晕——他也没剩足够的力气,只想令对方清醒罢了。可他手腕的伤口尚未愈合,鲜血沾到了罗兰的脸。 路易斯倒吸一口冷气,心想:上帝啊!现在罗兰恢复了恶魔形态,我的血会弄伤对方的! 果不其然。因为被击中,罗兰的头歪向一边。路易斯因此而清楚地看见了对方侧脸上的光景,仅仅是沾到自己血液的皮肤就已经开始变黑,而这腐蚀般的伤口还有继续扩大的趋势。路易斯有点担心,罗兰反而比他冷静。罗兰将自己的外表恢复到人类的模样,那道乌黑的伤口也随着外表变化而慢慢消失。 路易斯想表达歉意,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罗兰转过头来,正看着他,深沉的眼神中仿佛蕴含着疯狂。这目光令路易斯有点想逃,只能安慰自己罗兰现在只是个人类、也不会伤害自己的。 罗兰蕴含风暴的眼神很快就逝去了,现在神情变成了疑惑。“不对劲。你的反应不该是这样的,路易。” 路易斯很快便猜到对方在疑惑什么:罗兰以为他们已经是恋人了,自己应该对方才发生的一切感到甘之如饴。可对自己来说,他们现在还是敌人呢,只是互有好感罢了!“你对我不够尊重,而眼下,我们也不适合这么亲近。” “我以为我们已经是一对儿了。” “当然不是了!我正为上帝效力,无暇谈恋爱,更别提和恶魔恋爱。我知道恶魔做事没什么顾忌,可现在我们都是人类,至少我有很多需要在意的。而且,天知道,我们现在在别人的房间里呢!你怎么能在他人面前做出这种事来!” “我们不是一对儿吗?不,我们的确是。我们向彼此表明过心意,还发生了关系。即便你不走来我身边,也不该拒绝我。路易,你太矜持了,这便是我不得不过于主动的原因。” 这可真是太好了,路易斯想。显而易见的,我们俩自说自话的本事都挺不错,但这对有效沟通可没什么好处。“我们可以先回自己的房间吗?” “好吧。”罗兰朝路易斯一笑,站起身来。路易斯正要支起身子,便被罗兰拦腰抱起。出于惊讶,他低低地惊呼了一声。 “小声点儿。现在外面的人已经能听见这儿的动静了,你不想别人看见我抱着你走来走去吧?”罗兰将嘴唇附在他耳边,轻声低语。 路易斯瞪了对方一眼,不再出声。出门时他最后看了眼苏西。那姑娘恰好翻了个身转过来,睡颜安详,显然已不再受恶魔折磨。虽然他自私的那一面正为苏西受苦太少而叹息,可他身为驱魔师的、光明的一面令他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我不喜欢你那么看她。”罗兰咬了下路易斯的耳垂,压低声音抱怨:“你对一个与你交恶的女孩都能露出微笑,却对我如此苛刻。” “我不是已经说过自己爱上你了吗?”路易斯将这话脱口而出,继而因为尴尬涨红了脸。路易斯庆幸他们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除了罗兰,再没人看得见自己的窘态。 “是的,你刚刚说了。”罗兰将路易斯温柔地放在床上。他微笑着,眼中闪烁着惬意的光芒。先前他脸上某种不知名的消极情绪已经无影无踪。 那是什么呢?路易斯默默思考。当罗兰在他身旁躺下、将他拥入怀中时,路易斯想通了。 那是无法将对方割舍、又无法将对方拉入自己阵营的焦躁不安。路易斯对此也深有体会,但可能比罗兰更痛苦。恶魔是没什么同类情谊的,他们可以为了抢夺猎物互相残杀,也可以为了救下自己的爱人而杀死同类——就像罗兰刚刚做的那样。这些家伙毫无“人品”可言,行事无拘无束,即便背弃同类,也不会有丝毫负罪感。 自己就不同了,路易斯无声叹息。他认为重生是上帝给他的第二次机会,为的就是让他效力光明、为前世的罪恶赎罪。若教会立场在大方向上始终正确,那他将永不背弃它;若教会做出错误的决策、他不得不离开教会,那么他也不会停下驱逐恶魔的脚步。 如果不得不选择,他或许会再杀罗兰一次。可他又确实舍不得对方。事实上,他前世就深爱过罗兰——虽然那是对长辈的亲情。抛开严厉的态度与诡异神秘的行事作风,前世的罗兰简直像他的父亲。这辈子他打破了对罗兰的崇拜,却落入了名为“爱情”的圈套。 “真是糟糕透了。”路易斯懊恼地嘟哝,动了动身子。罗兰凑过来吻了下他的额头,将他搂得更紧了些。 第二天,路易斯将已然康复的苏西送上了火车。罗兰邀请他去德克萨斯州度过冬天,路易斯有点心动,但决定询问道格拉斯是否有别的安排。可他给道格拉斯的信还没送出,麻烦便自己找上门来了。 第三天清晨,路易斯收到了一封加急信件。是邮差送来的,这让路易斯对此重视起来。教会联络驱魔师的时候,通常只使用自己独有的通信系统,只有在万分紧急的情况下才有所例外。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路易斯猜测着将信拆开。实情与他猜想的差不多:一队驱魔师前往北卡罗来纳州与弗吉尼亚州接壤的地方驱魔,他们曾接到了大量居民的求助信。然而在那个位于外滩的偏僻小镇上,居住的并非是一群受恶魔迫害的可怜民众,而是一群真正的恶魔。 ——他从前的老师与同期在教会学校毕业的伙伴们陷在那个恶魔镇上了。而这封信的主题并非“求助”,而是“剿灭”,这说明他那些同僚很可能是在覆灭之前才写的这封信。 路易斯飞快地将信装好,收拾自己的行李。那些人里甚至有前世死在他手上的,他决定这次要救下他们。 罗兰将二人份的早餐取回来,一推门就因路易斯忙碌的样子吓了一跳。“发生什么了,路易?瞧你着急的,连头发都忘记束起来!” 如果是平时,路易斯多半会与罗兰斗两句嘴。可现在,他根本无暇说废话。“去结账,我们得马上离开这儿。立刻!我的同僚们遇到了麻烦!他们现在被陷在……该死,那地方叫什么镇来着?” “枫林镇。”罗兰将东西放下,轻轻地说。 “对,就是这个名字!我要……”路易斯忽然住了口,将视线慢慢转向罗兰。看见对方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他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你知道,对不对?你知道他们被困在那儿,甚至有可能死在那儿,却不告诉我!” “我很抱歉。”罗兰只简短地说了这么一句。这会儿他看起来冷漠又呆板,路易斯简直认不出这是自己爱过的家伙,甚至也搞不清自己是怎么爱上对方的。 “我不会原谅你的。”路易斯将自己的行李拎起,对罗兰一字一顿道:“原谅犯罪的恶魔是上帝做的事,我不送你去见上帝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他正要出门,又想起一件事来。“我那条十字架呢?还给我,那是我的驱魔工具。” “我找不到它了。” 说谎,路易斯想。你把它收起来了,就像对待一个愚蠢的定情信物一样将它保管了起来。一个活了几百年的半恶魔在恋爱中如此幼稚,撒旦知道也会因此而扶额叹息。 虽然在心中嘲笑对方,可路易斯已经打消了将十字架要回的念头。总归他有足够的武器,那枚十字架就留给对方也无所谓。他大步走了出去,连道别都没说。 路易斯赶到枫林镇时,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 只消一眼,路易斯就知道这地方不是人类住的——这里实在是破败不堪、死气沉沉。房屋虽然完整,却像落了几公分厚的灰尘般脏兮兮、灰蒙蒙的,有些房屋的窗户也被砸碎了。没有人影,也没有灯光。街道上散落着玻璃碎片、马车车轮之类的废物,其间夹杂着枪筒和从圣经上撕下的书页。 这些东西令路易斯瞳孔紧缩。他在空旷破落的街道上呆立了一会儿,直到冷风令他打起寒颤,人也清醒起来。 路易斯将弹膛卸下,将教会配备的实心银弹倒出来,换上从彼得那儿弄来的特质子弹。这看起来像是大口径霰弹的玩意儿里有个孔洞,灌入了溶有硝酸银的圣水。与普通银弹不同,这子弹腐蚀能力极强。多数恶魔中弹后,等待他们的便只有死亡。紧接着,他将外套脱下,将象征驱魔师身份的凯尔特十字架戴在胸前。现在,他俨然是一位准备作战的严肃驱魔师了。 做完了准备工作,路易斯向前走去,将地上散落的、属于圣经的纸页尽数拾起,十字架也捡起来放入行囊。 这是他们的性命、他们的信仰,不该落在地上被人践踏。 路易斯继续向前走,直到他看见了自己不想看见的景象。他看见了自己死去的同僚,那简直是人间地狱。 他最先看见的是自己的射击老师,那家伙块头很大却十分灵活,总是满面红光地高声歌颂上帝、同时亢奋地挥动手臂。这会儿他只剩个面色灰白的脑袋在地上,路易斯低头便能与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对视。 前方有个二层木楼,外面挂着“酒馆”的牌子……和一溜儿尸体。与路易斯同期在教会学校学习驱魔的大多与他年龄相仿,他们从满怀好奇的虔诚少年变成了身手矫健的驱魔师,现在则被粗长的“绳子”吊在楼上。 路易斯以为那是绳子。可当他走近时才发现,那是他们的肠子。他们的腹部已经被全被掏空了,身前巨大的伤口边缘还有撕咬的痕迹。 给我写信的那位老先生呢?那位即便下面的人昏昏欲睡、也依旧在前方认真背诵圣经赞美上帝的老人呢? 路易斯焦急地四处张望,甚至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奔跑起来。很快他便找到了:小镇中央立有很高的“枫林镇”标牌,那位和蔼的老人就被钉在上面,姿势与受难的耶稣同出一辙。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路易斯竭力忍住。他将同僚们的尸体一一放下、搬到一起,为他们的亡魂祈祷。 人的性命是多么脆弱又渺小!但信仰是永存不灭的,为之付出性命的人必将去到天上那最光明无垢的地方。 他们将会在天堂看着我,路易斯想着。 路易斯听见了一个不容忽视的声音,像是啮齿类动物在啃咬木头房梁、以至于这沉重的木头摇摇欲坠。他中止了祈祷,持着枪与十字架循声过去,最终停在一扇虚掩的门前。 路易斯推开了门。一个巨大的黑影从角落冲出来扑向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表扬(〃 ̄︶ ̄)人( ̄︶ ̄〃) 然后,作者菌才没有拉灯呢!(☆) 因为根本没做_(:3」∠)_ 第三十章 “玩具商店大派送?”路易斯低声自语。冲过来的恶魔是一个大个儿的黑色毛球,还长了一对圆滚滚的红色眼睛,看起来就像只在万圣节售卖的儿童玩具。 路易斯在没看清那玩意儿具体长什么样子之前就开了枪。腐蚀性强得可怕的子弹射入恶魔的身体,令它因为疼痛(或许还有对死亡的恐惧)而跌跌撞撞、行迹偏离原轨道,与路易斯擦肩而过,撞在门板上。碎木头散了一地,它的尸体则消失在空气中。 路易斯盯着恶魔消失的位置看了几秒,抬手抹掉了侧脸伤口流出的血液。刚才那只恶魔的手忽然从它毛茸茸的黑色身体内弹出,像离弦的箭一般快速,挠伤了他的脸。 路易斯将驱魔用的十字架挂在颈间,一手持枪,一手轻轻推开另一边的门板。屋内充满了黑暗生物特有的恶臭气息,这意味着里面还有其他恶魔。 虽然恶魔对同类基本毫无感情可言,但有些恶魔很有“种族意识”。吸血恶魔与狼人通常成群出动,在战斗中能随着前一任领袖的死亡而迅速选出新领导者,在取胜、将敌人分食之前,绝对不会罢手。这便是教会很少令驱魔师单独出动歼灭它们的原因——只身一人根本无法胜任。 或许还有其他人正向这边赶来,但我可等不及了。路易斯想着,走进了黑暗。 路易斯原本打算一颗强光弹解决整座房子的恶魔,但随着向内部深入,他便打消了这个想法。这地方结构复杂、挡板楼梯太多,使用强光弹简直浪费钱财。他打算将它们引到街上围攻自己,之后再用强光消灭它们。为此,他必须先杀死一些恶魔,从而引出更多。 路易斯在黑暗的走廊里行走。周围安静得吓人,他的脚步声因此而显得格外响亮。他听觉敏锐,在嗒嗒的踏地声之外,也能听得见别的声音。那声音很轻,但作为一名驱魔师,他无法忽略。 滴答,滴答。 有粘稠的液体滴落在地板上,似乎已经聚集成了小小的一滩,但并没有到处流动。路易斯知道那是血,他已经听过太多次了。他警惕地环顾四周,之后继续向前。 滴答,滴答。 血滴在地板上的声音变大了。然而另一种声音响起了。前方右手边传来低低的哀鸣,有人受了很重的伤、可能已经死了,但恶魔将受害者的嘴捂住,因而惨烈的哀嚎变成了细小的哼鸣。紧接着,便是如同挑衅般的,用力撕裂肢体并大声咀嚼的声音。 只凭经验,路易斯就知道里面的恶魔有些年纪了:它的爪子尖而有力,犬齿长而尖锐,翅膀可以收放自如。比如现在——它用不到翅膀,于是将它们收了起来。 路易斯在那扇门前停下了脚步。他知道在这扇幽闭的门后是什么,也有信心对付得了它。由于不想浪费子弹,他将枪收回腰间,取出了最大号的银椿。 如同肢体僵硬的病人般,路易斯极缓慢地伸出手推动门板。然而在这之后,他便像忽然痊愈了似的,脚猛地蹬地跃了出去。 一只身材高大的吸血恶魔与路易斯扭打在一起。路易斯击中了它,然而在黑暗中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他的银椿钉在了对方的肩头。而这只恶魔则用强有力的双手捉住了他的手臂,想将他抵在墙上。墙上挂了个巨大的野牛头骨,它的尖角朝着路易斯的后背…… 也偏了。路易斯的挣扎起了效果,最终他与致命的危机险险擦过,牛头的尖角将他的外套撕裂。路易斯盯着面前这个颧骨突出眼睛奇大的恶魔。它向他张大嘴,露出了尖利的牙齿——也包括满嘴的臭气。 “你只吃活人血肉,而且从不刷牙。”路易斯喃喃自语:“这可不好,让我告诉你吧,不好的生活习惯会害死你的。”他忽然提膝在这外形如同人类的恶魔腹部狠狠一顶,之后猛地一掀,将彼此的姿势调换过来。现在,恶魔被钉在尖利的犄角上了。 它怒号着挣扎,然而无法挣脱——那两根弯曲的牛角固定了它的身体。路易斯冷冷地望着它,用银椿钉穿了它的心脏,之后转过身去。 吸血恶魔死前的尖叫尖利得可怕,简直能撕裂人的耳膜。但路易斯早已习惯这个。他看着屋中的尸体,走到旁边跪下。这是他很熟悉的姑娘,曾是他最崇拜的“同学”。她精通小型机械制造,总是私自制造通讯器和杀伤力强大的小型武器,并且免费提供给其他同僚。 现在她的头被活活咬了下来,脖子被恶魔撕咬吞食殆尽。她溅满了鲜血的漂亮脸蛋让路易斯认出了她是谁。 路易斯将她的尸体摆放好,之后从她掉在一旁的背包内找到了教会发下来的充电通信器,这东西外形就像只鸽子、但比鸽子飞得快。他自己的早就没电了。 路易斯飞快地写了封短信,使通信器飞回密苏里州。他需要将枫林镇的状况与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告诉道格拉斯——这是每一位驱魔师只身历险之前都要做的事情。 路易斯回到走廊内。这时候他发现有什么不对劲:方才那个滴血的声音消失了。但空气中仍然有血的味道。路易斯想了想,忽然心中一沉。 他抬头向上看去。 一只全身□□的恶魔呆在路易斯头顶的墙壁上,浑身覆盖着灰白色的鳞片,猫一样的眼睛发出幽光。它张开的嘴仍在向外滴血,可现在血液滴在了路易斯的衣领上,因此不再发出声音。 路易斯屏住呼吸盯着对方。一只飞虫飞过。长而细的舌头从恶魔口中弹出,将飞虫收入口中。路易斯看着,不禁厌恶地皱了皱眉。 忽然之间,它动了! 路易斯给了它好几枪,可这恶魔生命力显然比之前的要旺盛。它中弹后仍旧尖叫着扑向他,并且,咬伤了路易斯持枪的手腕。 将恶魔的尸体摔到地上,路易斯皱了皱眉。经验告诉他,他必须尽快解决这个该死的伤口。但在此之前,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做。他迅速查遍了这座房子,直到确定再无其他恶魔,才登上屋顶,一边俯瞰这座小镇,一边处理伤口。 路易斯将手腕翻过来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咬得太深了,如果将皮肉全部割掉可能会妨碍他之后的行动。他叹了口气,取出打火机,用火焰灼烧自己的伤口。 “你没必要用火来烧伤口,很疼,而且毫无用处。要知道,你是半天使,我们感染不了你。” 路易斯迅速回头。看见身后那恶魔的模样,他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这家伙虽然是一只完完全全的恶魔、长着青白的皮肤和血红的眼睛,但模样看起来可真像人,而且漂亮——非常漂亮。对方穿着典型的、英国绅士喜爱的那类衣服,长长的卷发梳得整齐。它的声音也很柔和,虽然十分阴森。 它的长相与衣着令路易斯想到了罗兰。它们就像兄弟。“我从儿时接受的教育便是及时处理吸血恶魔造成的伤口,避免被你们的病毒所感染。” “因为教会的人不知道你是位半天使。他们不了解你的价值。”恶魔用它那温柔的声音说道:“我们了解你的价值,但你显然不打算加入我们。这真让我难过。据我所知,你与我的同伴陷入了热恋。为什么不试图接纳它的其他同伴呢?” “如果有必要我也会杀了它。”路易斯答得很快。 “太对了,我知道你会的。可事实上,如果你不在此服软,你就要死在这儿了。” 路易斯没有应答。警觉地注意着对面恶魔的动向,他向楼顶边缘移动脚步,之后看向楼下。 它们都出来了,或是从房屋之内,或是从地面之下。如同朝圣一般,它们正向这儿聚拢,表情虔诚地像前往教堂的人类。看着它们,路易斯说:“恰恰相反,我会杀死你们。” 他忽地跃下了房顶。下落时,他看见那些恶魔因为活人的出现而亢奋,加快了奔向这里的步伐。这可真是再好不过了,路易斯想着,取出了强光弹。 镁条燃烧带来的强光撕裂了小镇夜晚的黑暗,也撕裂了恶魔的身体。路易斯扶住了街道上立着的高大木桩,挣扎着爬上了它的顶端。他站立在上面,看着刺眼的光芒逐渐湮灭在黑夜之中,留下一地的恶魔尸体残渣。 是时候处理幸存的家伙了。路易斯想着,跃向地面。可他没能成功着地。方才与他在屋顶交谈的恶魔飞了下来、用尖爪捉住了他的后背,带着他飞向空中,最终被丢向一座尖顶房屋的房顶。 路易斯以为自己会顺着斜顶滚下去,可他的下坠与冲撞使得木头屋顶被砸出了一个大洞,他直接摔进了屋内。 路易斯还来不及为自己的疼痛□□两声,就发现自己被吸血恶魔包围了。它们一拥而上,路易斯甚至没时间将手伸向背包内、寻找其他强光弹,只能直接投入战斗。他用子弹射击它们,用银椿猛刺它们的心脏。而这些恶魔也因为食物而亢奋,用尖利的爪子抓挠他、试图咬他。 路易斯浑身都疼。他身上满是抓伤,腿上和手臂甚至被某几只打了鸡血般的恶魔撕咬下去少量皮肉。然而这种疼痛也令他清醒,能够更加冷静地面对这些家伙。 刚才那家伙为什么不来?路易斯跃向高处,争取时间让自己能够寻找包内的强光弹,同时疑惑。一只腿部力量格外强劲的恶魔跃起扑向路易斯,被路易斯打烂了头部。他将那个金属小球握在手心,打算向下面投掷,令这座恶魔聚集的房屋变成“死屋”。 但有样东西令路易斯改变了主意。一个飞影掠过破碎的屋顶,影子映在地面上。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路易斯认出了对方——是罗兰。 他来了。我该觉得高兴吗,还是为令他背叛自己的阵营而内疚?路易斯想着,心情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轻松。 屋顶被整个掀翻了,可怜兮兮地变成了一堆木条飞向空中。路易斯看见罗兰向自己伸出了手臂。毫不犹豫地,他抓住了对方的手,任罗兰带自己离开。 “没事了,它们不会来这儿。它们怕我。”罗兰将路易斯带到目的地,温柔地安慰他,手臂却紧紧地抱着对方不肯放松。 “你会帮助它们吗?”路易斯问。 “路易,别问这么多,你需要休息。” “你会帮助它们吗?刚才那个头领一样的家伙和你做派相似,就像你的兄弟。你会帮他吗?”路易斯锲而不舍地问,心想自己这样固执一定讨厌极了。 罗兰沉默地抱着路易斯很久,终于放开了对方。他在路易斯唇上吻了一下。“严格地说,那的确是我的兄弟。但我为什么要在意这个?让他见鬼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大家应该都知道dm改成“纯爱”以及暂时关站的事情了┭┮﹏┭┮ 嗯,虽然泥萌可能知道,但还是说一下吧~有以下几种方式可以搜到想看的文: 1网页版上面右方的搜索可以选择性向、时代之类,如果想看某特定类型的可以选标签,比如“娱乐圈”“西方罗曼”这种。 2网页版上方原创言情站右面有个“作品库”“排行榜”,在这些地方可以看到网站的红文或新文。 3手机站主站底部有个“热词”,点进去是各种标签,再点进去就是该标签下的文章。 →_→或者 这是作者菌的专栏(揍)!可以在这里找到各种类型相似或抽风的文章(泥垢)! 第三十一章 罗兰的话让路易斯沉重许久的心情得到了缓和。但除此之外,路易斯依旧感觉很糟糕。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开始自动愈合,但疼痛依旧。他的衣服被扯成了一堆挂在身上的破布条,大衣则在作战时早早地扔掉了,现在他冻得发抖。 “很冷?”罗兰关切地询问。他想维持方才拥抱路易斯的姿势,但路易斯推开他站了起来。“我想看看外面。”路易斯低声说着,抱着双肩走开。 他们现在身处的这座建筑与整座小镇格格不入。这是座石头砌成的钟楼,路易斯站在上面向下看去,只见周围全是相对低矮的木屋。他认得这是僧侣使用的钟楼,从这一点推断这儿也曾是个正常的小镇。现在它变得死气沈沈。尽管有恶魔在路上行走、在房屋外墙攀爬,但这些生物只能让这地方变得更加阴森。 “别担心。它们不敢来打扰我们,也不敢再碰那些尸体。”罗兰走过来,将自己的外套披在路易斯身上——虽然也已经被他的翅膀与骨刺弄破了。他安静了一会儿。“对于其他驱魔师的死,我很抱歉。” 考虑片刻,路易斯决定做出让步。“又不是你杀的他们。我无法不对你生气,但我也知道,你并不是我该仇恨的对象。”路易斯转头去看罗兰。对方现在的模样又变回了“人样”,路易斯看见,不禁眨了眨眼。 注意到路易斯有点揶揄的表情,罗兰咳了一声,解释道:“我作为恶魔的模样可能会吓到你。” “不,我不会的。我可见过比你那模样更吓人和恶心的东西。”路易斯毫不客气。赶在罗兰开口之前,他挥了挥手,又说:“但我也不喜欢看见你那样子。就用人类的模样面对我吧。作为一个普通男人,我是喜欢你的,但作为一名驱魔师,我需要对恶魔发起攻击。” “我明白。”罗兰无奈地笑了,将路易斯扯向自己身边。“我们不能总在钟楼顶上呆着。晚上风很大,会把你冻坏的。我们先下去。” 钟楼内有僧侣居住的房间,虽然早已人去楼空,但里面却意外的干净。“别人在这儿住过。”罗兰解释道。 “不是‘人’吧。你那位兄弟住在这里?”路易斯环顾四周。他知道从前有僧侣在此居住、苦修,可是现在已经看不出那些人呆过的痕迹了。 僧侣的生活比驱魔师艰难得多,住处唯一值点儿钱的东西就是十字架。但现在十字架已经无影无踪了。他周围是挂着厚重华丽帷幔的四柱床、皮质沙发、红木家具,还有崭新的留声机。路易斯甚至可以想象那家伙如何在外面捉来人类吸食血液,之后便坐在沙发上听着悠扬的音乐小憩。 “的确如此。”罗兰并没觉得尴尬,仍旧保持一贯的风度。他拉着路易斯一同坐在沙发上。“我知道你有很多想问的……” “那家伙是谁,你们的父亲是谁?这群吸血恶魔占据了一座小镇屠杀驱魔师,是要向教会挑衅?还是说,地狱之主打算重新发起战争,而这就是预热?” 面对一连串问话,罗兰的微笑有点挂不住了。“亲爱的路易,你的问题太多了。” “我们之间不需要客气。”路易斯笑了,语气认真:“我可记得你想把我拐到恶魔阵营这件事。如果你对我有所隐瞒,那么眼下我就无法信任你了。我宁愿走出去冻死、被其他恶魔撕成碎片,也不会和你共处一室。” “你在威胁我,路易。这不好——非常不好。”罗兰用力握住了路易斯的手腕,猛地凑过来亲吻对方。路易斯没挣扎,但也没回应,只是眼神冷淡地盯着对方。 他们用接吻的方式对峙,最终罗兰败下阵来。“上次打伤你的……那个家伙,就是我的父亲。刚才打伤你的也是那家伙的儿子,但母亲是纯正的吸血恶魔,而且比我晚出生了一百多年。” “噢!”路易斯夸张地惊呼了一声,表情却并不惊讶。“你竟然是七君主之一的儿子,这真让我意外!好吧,其实我早就猜到了,毕竟能让那位手下留情的可没几个。” 罗兰笑了笑,继而锁住眉头。“但我们的关系从实质上来说并不像父子,一共也只见过几次面罢了。我被母亲抚养长大,她身份高贵,即便有人在我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背后指指点点,可表面上都对我毕恭毕敬。问题出在我母亲身上。她是位虔诚的天主教徒,你可以想象,当她意识到自己的儿子体内流着恶魔的血液,她愧疚得心都要碎了。” “听你这么说我真遗憾。但她坚强地挺了下来,不是吗?”路易斯挨紧罗兰坐着,此刻握住了对方的手。 “她肯定想过自杀,但最终决定活下来赎罪。她请了僧侣回家族进行各种古怪的仪式,之后又把我送到了修道院,试图让那儿的人感化我。” “让你去苦行吗?”路易斯饶有兴趣地问。 “当然不。我母亲所在的家族不缺钱,她也不会舍得我受苦的。最初她让我呆在城堡附近的小教堂里学习,但你知道,那里的神职人员古板、对我毕恭毕敬。我呆在那儿一个多月,最多和严肃的修女们学到了如何将自己伪装成一尊雕像。” 路易斯忍不住笑了两声。罗兰凑过来吻了他。路易斯瞥了下嘴,但没有避开。 “在那之后,我被送去主教身边。我在那座雄伟华丽的大教堂里看到了很多肮脏的事情,地下交易,权力倾轧,私养娈童。由于家族地位煊赫,我并没遭遇什么麻烦,可这些事情只要看看就很令人反胃了。” “它们令你不想做人类了吗?”路易斯忍不住握紧了罗兰的手,大声问。 “它们令我想推翻教会。”罗兰声音低沉:“你应该知道,那个年代教会甚至将国家最高的权力握在手中,国王都要在他们面前低下头颅。他们俨然把自己当成了上帝,沉浸在能够主宰一切的幻想中。如果是上帝的旨意令他们如此,那我根本毫无理由信仰上帝。” “我明白。”路易斯察觉到罗兰情绪有点低落,但他不懂如何安慰对方。以往他自己心情低落时,都会找其他驱魔师打一架或者出去杀几只恶魔,但这办法显然不能推荐给对方。他咬了咬牙。“如果教会做出错误的抉择,那么,就远离他们吧!如果神职人员犯下严重的过错,那么,就谴责他们吧!只要你知道什么是正确的就足够了!我是个自私的家伙,但仍旧相信上帝、相信光明,因为在我迷茫脆弱的时候,上帝给我指引了方向,光明饶恕了我、接纳了我。所以现在我就像你看到的这样,正试着做一位合格的驱魔师。” “你已经是一位优秀的驱魔师了。”罗兰转动身体朝向路易斯。他盯着对方的脸看,眼神有点迷惘。“路易,你并不是一个立场坚定的人……别急着反驳,就像现在,你已经爱上了一个恶魔。但你在某些事情上固执得可怕,简直寸步不让。而当你为其他人排忧解难、为了上帝与我争论时,眼睛总是闪闪发亮,非常迷人。我想,爱上恶魔对你来说没什么丢人的,因为早在那之前,我就已经被你吸引了。甚至,因为你,我意识到圣经中的主张有些是再正确不过的。” 路易斯脸红了。他意识到罗兰正在向自己告白。对方的声音不像平时那么从容冷静,而是有点激动的;这让他意识到对方的确珍惜自己,并且欣慰起来。他开起了玩笑:“我很高兴自己能拯救一位失足的半恶魔。” 罗兰伸手过来,将路易斯的金发拨向脑后,之后轻抚对方的侧脸。“但我并不完全认可圣经中的内容,比如,同性恋。几百年前天主教曾严厉地惩罚过同性恋者,可这些家伙自己在背地里也玩弄娈童。美国可是个年轻又充满活力的国度,你生活在这里,不该恪守条款。” 路易斯低头,叹了口气。爱上罗兰让他深感内疚。“我并不反对同性恋。但上帝反对,所以我没法表示赞同。我敢说,绝大多数虔诚的教徒都会认为同性恋是不对的。并不是有罪,但就是不对。” “但上帝希望他的子民保持自我并开心的生活。”罗兰用温和的语气与路易斯争辩:“别用索多玛的毁灭来举例,那不是因为同性恋爱,而是欲|望的毫无节制。别忘了,圣经是人类书写而成的,可同性恋是自然造就的……上帝创造了这个大环境令所有生物繁衍发展,令一切顺其自然。总之,我们在一起是自然而然。” 路易斯盯着罗兰,不服气地抿起了嘴唇。“你对圣经原来是有了解的!” “当然,我在教堂呆过很久。虽然我曾想将它们忘记,但有些话语、有些思想就印在我脑海里,根本无法除去。” “那就是上帝的力量。”路易斯长舒一口气,心情变得明朗。抬起头,他发现罗兰正关切地望着自己。“发生了什么?” “路易,我很担心你。”罗兰将路易斯的双手拢过来捧在手心,语气真挚地说。 “没什么好担心的。事实上,你才是该被担心的那个,因为我刚刚逼迫你讲了不该讲的事情。” “你的同伴们去世了,我知道你很难过。”罗兰将路易斯的手抬起,在对方手背上吻了一下。“我想做点什么安慰你。” 路易斯眼睛转了几圈。“这个安慰会很久吗?” 罗兰露出了神秘的笑容。“会的,但时间长短取决于你。” “噢。那么先回答我其他问题吧。” 罗兰认命地叹了口气。“我这位‘兄弟’控制这座小镇有十多年了。白天,他们看起来就像一群不爱出屋的正常人类;晚上,就彻底地活跃起来。你猜的没错,他们想要重新发起战争,就从美洲大陆开始。” 路易斯皱了皱眉。“为什么不是欧洲?” “因为美国才成立不久,比较幼稚。” “是教会的力量不够强大吧。”路易斯冷哼一声。 “有你在,教会的力量不会弱的。好了,正事说完了,我们做点有情趣的事吧。”罗兰站起身来,示意路易斯跟着自己。路易斯看着对方启动留声机、选了舒缓的音乐,猜测对方要做什么。 ——直到罗兰将他推倒在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这,才是真·拉灯(w<)☆ 不要吐槽作者菌,我可是纯爱作者呦(* ̄▽ ̄)y 第十三十二章 罗兰是先醒过来的。路易斯在睡梦中踢了他一脚。虽然前一晚耗费过多体力以至于这脚并不重,但也足以将罗兰从睡梦中唤醒。 罗兰小心翼翼地将手臂从路易斯身体下方抽出来——昨天他是抱着对方入睡的。之后,他微微支起身子,端详着路易斯安详的睡颜,在不知不觉间微笑起来。 目前的状况与罗兰当初设想的有些偏差:他本意是令路易斯完全成为自己的,除了恋人这方面,更重要的便是信仰。现在他的确得到了路易斯,但路易斯也得到了他。他被路易斯潜移默化了,重新认识到上帝光明、智慧的一面。虽然他还没有“像人类一样生活”的打算,可这个以往令他嗤之以鼻的想法,却已经让他有点动心了。 或许都是因为身边这个人,信念坚定,是非分明,有的时候执拗得可爱。 罗兰看着路易斯,感到不可思议。从前他可没想过自己会爱上一名驱魔师。 第一次见到路易斯时,他只是认出对方是半天使,生出了引诱对方堕落、为恶魔卖命的计划。但接下来,他们认识了,几乎是零距离地独自相处。在这个过程中,他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每次他试图令路易斯改变、放弃信仰,最后都是自己在一定程度上被路易斯说服。而当他决定以爱情为陷阱的时候——甚至在这之前,他就已经被路易斯所吸引。 “如果我为了你改变阵营,那可真会为我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从前,我与自己唯一的‘亲人’还能在数百年内见上几次面,可如果我选择作为人类生活,那就再也见不到了。”罗兰喃喃自语。当他说这句话时,心里并不觉得遗憾——他对那位地狱君主之一没什么亲情可言。对方来见他时,话语寥寥无几,而且都是命令他做事的。 相比之下,大概还是路易斯更重要一点。罗兰想着,低头在路易斯侧脸上吻了一下。对方微微皱眉,捉紧被角动了动身子。 如果自己改变之后能得到这个人,那这交易还算合算。罗兰想。他坐直了身子,慢慢环视这座房间。当他注意到窗前突兀出现的那个身影时,不禁面色一变。他将被子向上拉了拉,将路易斯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头部。做完了这件最要紧的事,他才开口:“你怎么来了?” 安娜站在窗前,脸色很不好看。她看着路易斯时目光充满仇恨,看着罗兰时也有点冷淡。安娜已经恢复了漂亮的脸孔、曼妙的身材,可侧脸有一道凹陷下去的黑色伤疤;是路易斯在念驱魔咒语时将鲜血弄到了她脸上,给她造成了永久伤害。当罗兰为路易斯盖被子时,她一直盯着罗兰的手。“显然,您已经找到比我更好的床伴了。” “路易和你不一样。他是我的伴侣。”罗兰纠正道。 安娜挑了挑眉。“是的,我看出来了。你们兄弟俩对床伴都缺乏照顾,埃德蒙先生比您粗暴,但没您这么冷淡。您那时候就像一坨冰块,虽然我同您经历得少,但我可记忆犹新。但对这个人类驱魔师,您简直温暖得像个人类。就在刚才,您甚至还为他盖被子,只为了不让我看见他露在外面的肩膀!真让我吃惊,您从前几乎不看我。” “别吵醒他。” 罗兰骤然降温的语气令安娜闭了嘴。她作为罗兰的下属已经有几十年了,对这个主人,她又敬又畏。尽管罗兰将她送给了他的弟弟,但她仍旧对罗兰严肃的模样有些害怕。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已经十分细小:“我有话想和您谈。” 罗兰点了点头,悄声起身,下床穿衣。几分钟后,他便恢复成平日有条不紊的模样,站在安娜面前。“去外面说话吧。” 安娜抬头看了罗兰一眼,随即飞快地低下头,向后退了一步。从前做下属时,她总是让罗兰先行一步,现在也不例外。 他们找到附近一座早已人去楼空的住宅。这里没得到那座钟楼的待遇,屋里的摆设乱得一塌糊涂,厚厚的一层灰尘蒙在被砸碎的家具残骸上。人骨散乱在屋角,上面已经结了蜘蛛网。罗兰下意识地将围巾向上拉了拉,避免灰尘接触自己的嘴巴。“埃德蒙有话对我说?” “是的。您昨天和他打了一架……” “你可以把它当作兄弟之间的友好切磋。” “可您甚至挖掉了他的眼睛……” “用不上五分钟,他就能再长出来一对儿。” “好吧,您说的对。”安娜投降了,放弃与罗兰争论这件事:“埃德蒙先生说他很伤心,他说:‘我只是为他教训一下不听话的小恋人,可他打伤我,还抢了我最常用的房间’。” “有什么关系?现在这座小镇都是他的了。”罗兰掏出怀表看了看。他估计路易斯快醒了,打算快些赶回去。“他绝不会只托你说这些废话的。他到底想说什么?” 安娜的表情严肃起来。“您们的父亲带来了提醒:不是只有堕天使才能打开地狱之门,半天使的血与心脏也可以。埃德蒙先生让我问您,您是选择活着的堕天使,还是死亡的半天使?” “路易不会改变,也不会死亡。他将会按现在的模样活下去——在我身边。”罗兰仍旧微笑,眼神却前所未有的锋利。 “和埃德蒙先生说的一样。您舍不得那个家伙改变或是受一丁点儿伤。”安娜停顿片刻,忽然尖叫起来:“您不能这样!是的,我们从不在意同类的死活!可这是最荣耀的仪式,最重要的事业!七君主将重返人间,钥匙就在您身旁……” “关我什么事?”罗兰冷淡地反问。 安娜一愣,积攒起的怒气在一瞬间消弭。 罗兰继续说了下去:“这根本与我无关。七君主击败教会、统治人间,听起来是个挺宏大的场面,但我并不期待看见它。只因讨厌教会,我才答应帮忙,包括过去的杀人与筹备。现在我厌倦这些,想要退出了。” 安娜的表情就像吃了苍蝇;准确地说,是人类误食苍蝇——她饿极了的时候本来就可以吞食昆虫。“那个家伙让您相信教会了?” 罗兰摇了摇头。“我仍旧讨厌教会。但我现在开始相信,上帝在某些方面也是无比正确的。” 安娜用双手掩住了脸。再度抬头,她的眼睛变成了金色。她脱下了大衣。“您知道的,我不想这样。”在衣服之下,她的身体已经完全转化为原本的形态,看起来像一尊青白色的人体石膏像。第一次,她朝着从前的主人尖啸着亮出了爪子,继而向对方扑了过去! 罗兰站在原地,平静地看着安娜冲过来。在她的双手将碰到自己时,他伸出手——已经变成恶魔利爪的手,贯穿了她的胸膛。 “我得回去了,路易醒来见不到我会着急的。” *** 另一边,路易斯的确醒了。发现罗兰不在枕边,他很高兴。他一睁眼就发愁该如何面对罗兰,现在这个难题已经不复存在了。 松口气后袭来的是负罪感。路易斯叹着气扶住了额头。同性恋爱是不对的,而他不仅与恶魔恋爱,更在对方诱惑时半推半就地同意——真是糟糕透顶了! 穿好衣服,路易斯带着背包出了房间。他还有正经事要做。总归现在是白天,他不用担心被恶魔围攻,而罗兰也不用担心他。 路易斯打算先埋葬自己的同伴们。正如罗兰所说,那些恶魔没有继续亵渎驱魔师的尸体。那些尸体还在原来的空地上整齐地摆放着,而且又加进来几具,包括他欣赏的那位女同学。 路易斯闭上眼,在胸口画了个十字,为他们默默祈祷。之后,他将这些尸体移到了小镇之外的草地上。这是个大工程,有些人身材比他高大、令他搬运时受累不小,而他们的鲜血也蹭在了他身上。 但必须让他们沉睡在草地上,而不是枫林镇的地下。暂且不说在街道上挖墓地很有可能挖出来几只沉睡的吸血恶魔,让驱魔师长眠在这个恶魔肆虐之地本来就不合适。 “为何我如此哀伤?因为那安慰我的、拯救我灵魂的,离我甚远;与我并肩的,将长眠于此。我们的敌人暂时取得了胜利……但我将阻止这些罪恶的生物猖獗下去。愿这些善良的灵魂在此安息……我必不会令他们和您失望的。愿上帝保佑你们。” 路易斯在离开前看了眼同伴长眠的地方。这场告别令他的心情又变糟了,为防迁怒罗兰,他打算暂时不回那座钟楼。他决定在小镇内逛逛。驱魔师在死前会将自己用剩的武器销毁,或是藏在把握的地方留给同伴。这次死的有不少老手,对藏匿东西经验丰富。路易斯打算碰碰运气,虽然小镇上的吸血恶魔们很可能为了清除驱魔师存在过的痕迹而将这里翻了个底朝天。 在大多数住宅内,除了击杀击杀恶魔,路易斯便一无所获。但情况很快有所改变:他走到一座小型歌剧院外,在撕扯掉一半的海报后面找到了嵌在木板缝隙里的两枚强光弹。 路易斯不打算进去。任何驱魔师都不会在这样内部大而宽阔的建筑内藏东西。他正要走开,沉重的大门却自己缓缓地开启。 愣了几秒,路易斯走了进去,心里猜测这是怎么回事。当他走入大厅,猜测便得到了证实。 舞台上,有个家伙正等待着他。 是罗兰的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霸王票o(`////▽////`)o 番薯扔了一个火箭炮 节操论斤卖扔了一个火箭炮 chest7992扔了一个地雷 第十三十三章 路易斯从座椅之间穿行,向舞台走去。台上的恶魔则继续做着原本的事情。 站在台上的那个家伙一定早就注意到了我的到来,此刻却装腔作势、看起来毫不在意,路易斯想。 那年轻英俊的恶魔的确表现得不在意,甚至,它就好像没看见路易斯一般。路易斯进来时,对方正在用玻璃口琴演奏乐曲;现在路易斯走到了舞台前方,轻柔清脆的乐声也并未停歇。从始至终,恶魔都坐在乐器前方,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面前那一大串玻璃杯上,踩着脚踏板进行演奏。 乐声动听,路易斯却无心欣赏。他不喜欢玻璃口琴。这已经快要过时的老乐器发出的声音曾令人恐惧,在多年前甚至被人称为“恶魔的乐器”并因此而没落——这带着灵异色彩的称呼其实恰如其分。它的音色令人沉醉,却一度成为迷惑他人心智常用的道具,被很多女性恶魔与年轻巫婆所青睐。 路易斯走上台侧的楼梯,最终到达舞台上。“你在等我?” 恶魔停止了演奏,但并未从玻璃口琴前站起。他修长的手指抚过玻璃杯之间的缝隙。摩擦令这些玻璃发出微弱的声音,柔美的声音在这昏暗的大厅里回荡,变得令人毛骨悚然。“是的。我想和你谈谈,路易斯。我需要一场只有我们两个的谈话。至少,罗兰不能在这儿。他不希望我们单独见面。过来吧,我又不会吃了你。” 路易斯站在舞台另一端,对于邀请,他无动于衷。“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埃德蒙。看起来你是有点害怕我了,至少对我心怀警惕。”恶魔笑了两声,站起来面朝路易斯。“但你要知道,我已经很客气了。在你最疲惫的时候,我可以趁乱挖走你的心脏,但我没有。我在这里可以不点蜡烛,黑暗中你看不见我、我却能看见你,你知道的……但我仍旧为你留了光亮。” 挑衅的话语没能让路易斯生气,示好的话语也没让路易斯心动。这会儿,路易斯正仔细地观察着面前的恶魔。对方与前一晚的模样相比,脸色不大好看,呈现为几近半透明的青白色,黑色的血管依稀可见。 路易斯知道,只有在一种情况下,吸血恶魔才会变成这样:与厉害的对手打了一架,耗费太多体力、甚至可能负伤;与此同时,也很久没有吸食人血。“你很友好,但很不聪明。如果想要捕获猎物,你应该更卑鄙一些才对!” 埃德蒙对路易斯微笑。与罗兰的优雅温和不同,这家伙的笑容倨傲又冷酷。“在动手之前,我们应该进行一场友好的交谈,从而更加明白彼此的想法。我会得到你,我们的仪式需要你,这已经无可更改。现在,你只面临一个选择:是全身心自愿地跟从我呢,还是让我用我本不想使用的激烈手段带你走?” 路易斯迅速做出了回答。他将手伸入口袋。里面放着装满特制子弹的手枪。他将子弹推进,发出的咔哒声在安静的大厅中格外清晰。 埃德蒙摊了摊手,露出了嗜血的微笑。“真遗憾,路易斯。你知道我不想和你动手的。” 路易斯活动了一下肩膀,冷冷地回答:“那是彻头彻尾的胡扯。昨天晚上,你用我砸烂了一座房子的屋顶,还让我摔断了两根肋骨。” “你杀死了我很多同伴,我无从选择。” “这话难道不该由我来说吗!”路易斯深吸口气,压抑了怒火。“而且,据我所知,恶魔之间没有感情与信用,为了利益,你们甚至能杀死自己的父母与后代。” “这话完全没错。”埃德蒙感慨了一声,忽然扬起翅膀,朝路易斯飞快地掠了过来! 路易斯早有准备。他朝对方的左臂开了一枪。 “吸血恶魔就像间歇性精神病人,不知道何时就会发狂。当然,对付后者得小心安抚,对付前者则需要拔掉他们的尖牙并杀死。”在教会学校时,路易斯就学到了这一点。而为时不短的驱魔师生涯,则令他知道这句话是多么正确。 路易斯成功地击中了埃德蒙,也知道腐蚀的伤口会从对方上臂迅速扩散至全身,可他没预料到埃德蒙会怎样做。在被击中后不过几秒的时间里,这恶魔就将受伤的手臂扯了下去,简直毫不犹豫。 路易斯因此而愣神。趁着这功夫,埃德蒙已经扑倒了他,并且咬伤了他的脖颈。 路易斯骂了一句,掏出匕首刺入了埃德蒙的腰部。银对吸血恶魔的伤害十分可观,带来的巨痛也不容忽略。压在他身上的恶魔向上仰起头,发出了野兽咆哮般的怒吼声。 捉住这个时机,路易斯挣开了埃德蒙,跳了起来。他首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满手血迹令他心情瞬间变差。他成为驱魔师以来受过不少伤,可被吸血恶魔咬伤还是第一次。 “你今天要倒大霉了。”路易斯说,同时盯着埃德蒙。比起其他常用四肢着地行走、如兽类般伏地养伤的吸血恶魔,对方的做派更像人类。此刻,埃德蒙已经站了起来,用手捂着腰间的伤口,嘴里念念有词。路易斯不知道对方在念什么,但他看见对方脸上出现了一样东西。它令他不寒而栗。 是那个代表撒旦的图形。红色的细线逐渐浮现在埃德蒙脸上,不是别的,正是那给路易斯造成严重心理阴影的图案。 路易斯向后退了一步,瞄准埃德蒙的胸口,迅速扣动扳机。本该钻进对方身体的子弹被无形的屏障弹开,掉在地上。这令他再度惊诧,但想到对方的父亲是谁,惊诧就变成了忧心。路易斯没有再度开枪,只是关注着对方的变化。 埃德蒙的身体正发生着不容忽视的转变:肩膀的断口有苍白的肢体延伸出来,正在迅速形成一条全新的手臂;腰侧的变黑的伤口也逐渐褪色,并且愈合。 路易斯很快意识到,自己恐怕不能用一般的武器杀死对方了。与目露凶光的埃德蒙对视,路易斯开始考虑其他办法。 用圣水与自己的鲜血混合通常是对付强大恶魔的好办法,可敌人想要自己的鲜血与心脏,这办法很可能令对方得逞。阳光也是不错的武器,但自己背包里可没有让厚重穹顶坍塌的办法。 “路易斯,你恐怕说错了。”埃德蒙站直了身体,已经恢复正常,而且活动自如。“要倒大霉的不是我,而是你。你根本无法伤害我。甚至,如果你愿意,你可以……” 剧院之外响起了马屁的嘶鸣声,打断了埃德蒙的话。这英俊的恶魔皱起了好看的眉头。“有外人来了,会是谁呢?” 路易斯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大门。他心中已有猜想,这猜测令他自危:如果是他所想的那个人,那么无论是埃德蒙还是自己,都会倒大霉的。 外面传来“嗖”的一声,听起来宛如烟花窜入天空绽放之前发出的声音。但那东西显然不是什么烟花——它爆炸了,将歌剧院的圆形屋顶炸了个大洞,阳光瞬间投射进来,照在埃德蒙身上。 吸血恶魔无法抵抗阳光,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如此。埃德蒙再次尖叫了一声,这次变成了疼痛难忍的哀嚎。他的皮肤已经因为阳光的炙烤而冒烟。他迅速奔到舞台边缘,跳进后台消失了。 如果是平常,路易斯一定会义无返顾地追上去。可现在,他不假思索地转过身,向剧院大门跑去。头顶仍在坍塌,碎石纷纷落下,掩盖了他身后踏足过的地方。 路易斯才逃出剧院,这座小镇里最庞大的建筑就彻底坍塌,化为了一堆废墟。路易斯喘着气,向始作俑者看去。来人正是他猜想中的那个,让他在惊魂甫定之余深感喜悦。 高大的中年男子骑在马上,黝黑的皮肤在日光之下发亮。这人最初是北方工厂的员工,二十年前在奉行奴隶制的地区建起了一座黑人教堂,这善举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南北战争开始时也是恶魔最为肆虐的年代,他又加入了驱魔师的队伍,很快成为水准最高的吸血鬼猎人之一。目前,他是教会学校中唯一一位黑人“教师”,十分严厉、不近人情,总是让年轻的学生们绕路而行。 这男人在当同僚与吸血恶魔被困在同一幢建筑内时,他的营救方法便是用一颗炸弹将建筑炸塌。而关于他自己,他早就在课堂上说过:“如果我遇险,请不要来救我,驱魔师应当将驱逐和消灭恶魔作为唯一使命。上帝会保佑我的,正如他会保佑你们所有人。” “格兰特先生,您气色不错。”路易斯刻意与对方保持了一定距离。他是害怕对方的:前世在刺杀活动中,他非但没能按照命令成功杀死对方,反而被折断了手腕;这辈子在学校里,他又备受对方的摧残。他惧怕对方,但更敬仰对方。 格兰特打量了路易斯一下。“你看起来可不太好,疲惫,而且还让恶魔咬了。虽然它们不会感染你,但你得保持警惕,路易斯。” 又来了。这家伙随时随地都在做老师,教育他从前的学生们。路易斯腹诽道。但在面上,他是绝不敢反驳对方的。“是的,您说得对。”他犹豫了一会儿,问道:“虽然现在不是该问这个的时候,但……您知道我为什么不易受伤、容易痊愈,对吗?” 格兰特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他斟酌了一会儿,给出了模糊不清的回答。“我不知道。我想,只要是想保护你的人,大概都不会知道原因的。” “好吧。”路易斯不打算继续问了;他已经明白得差不多。“不止我一个人这样,对不对?还有和我一样的同伴吗?” “当然有,而且你们关系还不错,每周至少三次冲突,我们都头疼死了。” “噢,是他!”路易斯懊恼地捂住了脸,争辩道:“那可不是我的错!他总是欺负年轻资历小的同伴,我无法忍受……” “行了,在我处罚你之前闭嘴吧。这儿有教堂或僧侣静修的地方吗?我和我的马都累了。这儿的恶魔不是小数目,我想昨天晚上你也累得够呛了。先休息一下,晚上将这座小镇扫平。” “有倒是有,但……”那里之前变成了恶魔的居住地,昨晚我还和一个半恶魔在那里呆过。我的确累得够呛,但不全是因为驱魔。路易斯因为这想法而尴尬。“您可以等我一下吗?请务必让我先收拾那里。” 路易斯很快赶回了钟楼。罗兰在屋里等着他。 “你要么离开,要么就彻底伪装成人类。我的老师来了,他讨厌一切恶魔。虽然多数驱魔师都和我一样,会被你目前的外表所迷惑,可他直觉强得吓人。如果他认出了你……好吧,受伤的大概会是他。”路易斯飞快地说着,直到发觉罗兰并未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话上。“怎么了?” 罗兰表情严肃,看起来很不高兴。“你被那家伙咬伤了。” 路易斯不在意地耸了耸肩。“的确如此。但不用担心,他感染不了我。而且你看,我不是已经愈合了么?” “你没事……但我仍旧不高兴。”罗兰忽然抱紧了路易斯,叹息着说:“我不喜欢其他恶魔在你身上留下气味。” “别在意,那是你弟弟。”路易斯揶揄道。他清楚地知道恶魔之间毫无兄弟爱可言。 “必要的时候我会直接把他的心脏挖出来。我对所谓的同类没什么感情。甚至,我对除你之外的东西都没认真地投入过感情。” 路易斯脸有点儿发烫。这情话实在有点夸张,可罗兰说得十分真挚,由不得他不信。他也抱住了对方。“那么,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和你在一起。” “把十字架插在手背上可是很疼的。” “我知道。但我必须和你在一起。更何况,如果我不在这儿,你要怎么和那位先生解释搭档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纯爱站不开_(:3」∠)_ 作者菌周末想开新文_(:3」∠)_ 第三十四章 处理好罗兰的事,路易斯带格兰特去了钟楼。 格兰特看见这地方亮丽浮夸的摆设时,瞬间便露出了嫌弃的表情;当他得知这里曾是恶魔的居所,流露出的嫌弃意味就更加浓厚了。而对于不摘手套的罗兰,他倒是没表示不满。他本人也是不拘礼节的,更何况,住在恶魔的“豪宅”已经够让他烦心的了。 格兰特在路易斯和罗兰对面落座。他喝了杯水,之后说出对枫林镇事件的看法:“这些吸血怪物太猖狂了。当然,你们这些孩子也够蠢的!住在外滩的人大都以种地为生,外面大片大片的土地虽然被雪覆盖,可依旧能看出先前荒草丛生的痕迹。没有农民会放任耕地变成那样子的。你们从这儿经过竟然看不出来!唉,真是一群蠢货!” “我从前并没从这儿路过。”路易斯试图为自己正名。 “就算你经过,也绝不会发现不妥。你也是个蠢货,还是双料的。在学校时我就发现了,你那些恶作剧都很小儿科,总是被我发现,简直可笑透顶。” 路易斯不再出声,心里很不服气。他将双手搁在桌下。罗兰偷偷伸手过来,握住了路易斯的手试图安慰。但格兰特很快将矛头对准了罗兰:“那么,先生!我们来谈谈您的事情吧!您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决定陪着这个令人头疼的孩子?” “路易斯是位优秀的驱魔师,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罗兰微笑着说:“不瞒您说,我并非基督教徒,对上帝与圣经也是一知半解。但我想写一则关于驱魔师的故事,并在一间可爱的小酒馆里认识了路易斯。那之后,发生了很奇妙的事情。我抱着旁观的态度与他同行,但是,当我看到他对过去的对立者尽职尽责、耐心安慰被邪灵纠缠的女孩,我被触动了。我开始了解他是如何的公正、善良、虔诚,而这些美好的品质全是源自他与上帝之间那微妙的联系。我现在成为基督徒了吗?没有,但我开始相信上帝了。” 路易斯在一旁听着,不禁露出了微笑。 罗兰的告白固然令路易斯欢喜,可听罗兰说出这样的话、确认自己已经成功地将这个半恶魔从黑暗中拉了出来,却更令路易斯欣喜若狂。如果格兰特不在、他不需要控制,那么路易斯一定会直接拥抱罗兰的。 “原来如此!”格兰特的黑眼睛闪闪发亮,显然也为此感到欣慰。他看着路易斯,罕见地夸赞道:“你是个好孩子。” “谢谢您。但我早就成年了。” “唉,你真是个蠢货!在上帝面前,我们都是需要聆听他教导的孩子。现在,让我们为这位先生祈祷吧!”格兰特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开始小声祷告。他心无旁骛,已经无视了罗兰与路易斯的存在。 路易斯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握着罗兰的手腕、将对方的手拉向唇边,在罗兰手背上轻轻一吻。“谢谢,我真荣幸。”他无声地说。 罗兰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但路易斯已将他的手松开,格兰特也睁开了眼睛。这个成熟睿智的男人看着罗兰,缓缓地说:“有些人可能做过亵渎上帝的事情,但在他们诚心悔过之后,便能被上帝重新接纳……当然,若是单纯为了求得原谅而道歉,上帝是如此睿智,绝不会被蒙骗的。他得为了做错的事赎罪才行。” 罗兰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眼中微露不安。路易斯担心格兰特看出端倪,立刻将话题岔开:“与您同行的那位老神父呢?你们在一起工作十几年了,您与他几乎没分开过。” 格兰特露出忧虑的表情。“他得了肺病,没日没夜地咳嗽,我将他留在暖和的地区了。他上了年纪,早就该退休了。” 路易斯叹了口气。“是的,他年纪地区太大了。可您就这样没有了搭档……” “这倒是无所谓。经过十多年的驱魔经历,我想,我大概已经不需要搭档了。你也是一样,当你更年长一些,经历更多事情,便会成熟起来,也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到时候,这位先生就可以解脱了。” 罗兰没说什么,路易斯也是。他们相视而笑。 闲聊之后,格兰特将路易斯拉到一旁,开始谈正事。这位绞杀吸血鬼恶魔的专家来时带了一背包的零件,现在他们飞快地将零件组装为需要的武器。瓦斯动力的连发十字弩,能够适应各种子弹的可拆枪管的半自动枪。 格兰特将尖锐的特制十字架递给路易斯,提醒道:“你的搭档最好在天黑之前离开。黑夜是恶魔最猖狂的时候,别让普通人陪你涉险。” 路易斯愣了一下。他知道那些恶魔不敢伤害罗兰,但他不能将原因向老师说明。“不……让他呆在这儿吧。我会让他呆在钟楼里,摆上基督像和十字架,门窗的缝隙涂上圣水,这样外面的恶魔就不敢伤害他。” “这是犯规的,路易斯!你不能让无辜的人与你一同面对危险。”格兰特严厉地看了路易斯一眼,但没有细究。他们时间不多。“他愿意吗?” 路易斯装作无所谓地耸耸肩。“他当然愿意,甚至可以说是求之不得。虽然他经常坐在屋里写东西,但骨子里也是个冒险家。我会和他说明情况的。” 一条宽阔的主路贯穿了枫林镇。太阳落山时,路易斯与格兰特已经分别在这条路的两边等待。黑夜很快降临了。当第一只恶魔从面前的土地中钻出时,路易斯将它一枪爆头,之后一扔火把,点燃了左面的木屋。 对于是否要将这里焚烧殆尽,路易斯曾与格兰特争论过。格兰特不赞同路易斯的粗暴方案,但路易斯有个充分的理由支持自己——“搜查一间间房屋麻烦又危险,倒不如用火全部逼出来、之后赶尽杀绝”。格兰特考虑片刻便同意了路易斯的方案,毕竟探查所有房屋的确很烦人,而且可能会有漏网之鱼。 除了酒馆、钟楼和剧院等地方,普通住宅都是木头房子、而且挨得很近,很快便连成了一片火海。除了特别弱小的,烈火基本杀不死吸血恶魔;但明亮与炙热也令它们暴躁恐惧。 在火焰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和柱子房梁倒塌的声音中,逐渐升起了悲伤和恐惧的尖叫声,有恶魔从火焰中跃出来。他们原本穿着的衣服已经被火烧成灰烬,褪去伪装,露出了恶魔原本的模样。 路易斯看着他们可怜兮兮的模样,心中毫无恻隐之情。黑夜中四处飞舞的火星令他联想到飞溅的鲜血,而这些哀叫着的东西就是害死同伴的罪魁祸首。路易斯扔出一颗强光弹,之后双手同时拔出了枪与刀。 “这才是真正的以上帝之名发起的战争呢。”路易斯自言自语,迎上了向他扑过来的恶魔们。 尽管使用的武器对付吸血恶魔刚刚好,但迅速剿灭依旧是不可能的任务。恶魔的数量太多了,他们从四面涌来、从脚下的土地钻出、从屋顶飞下,将路易斯团团围住。饶是路易斯枪法不错、每颗子弹都能将至少一只恶魔毙命,但在更换弹匣的间隙依旧会被利爪挠伤。 路易斯眉头皱得死紧,心情很糟糕。恶魔无法感染他,但被一群浑身血腥味的黑暗生物推来搡去、又抓又挠可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一只恶魔扑过来,咬住了路易斯的枪。它尖锐的牙齿未能将金属枪管咬穿,但强大的咬合力将枪管压扁了。路易斯挥动银刀将它的脑袋砍了下来,顺便用报废的枪支砸烂了几只恶魔的头,然后跳出了包围圈。 虽然路易斯脱离了举步维艰的困境,但麻烦还在继续:一只恶魔扑在地上、紧紧抱住了路易斯的左腿,另一只恶魔则要乘机扑过来。似乎现状是这样:路易斯要么选择被咬掉脑袋,要么选择被咬断小腿。 一颗巨大的蓝色火球解除了路易斯的困境。准确地说,这颜色诡异的火球是朝着路易斯来的,但它在空气中不住膨胀,以至于将两只恶魔也纳入了攻击范围。 火球在挨到恶魔皮肤的一刻爆炸了,将两只恶魔化为乌有。如果不是路易斯躲得够快,那么他的下场将与这些恶魔一样。 站稳之后,路易斯向来人看去。有三个人骑马闯入了镇中,颈间都挂着驱魔师特有的凯尔特十字架。领头的是个神采飞扬的青年,肩上扛着教会明令禁止的大口径手持火炮,刚才那冒失的攻击就是由他发起的。后面还有两个持枪、背着冷兵器的女人。 姑娘们跃下马来便直接投入战斗,没和路易斯打招呼。倒是那个扛着火炮的人将武器放下,骑在马上绕着路易斯走了一圈,脸色不太好看。 路易斯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之后收回视线。这家伙坚持着自己的一套装扮,和其他驱魔师截然不同。路易斯和其他大多数驱魔师通常穿着低调而且便于行动的黑色衣服,有时候披着标示性的黑色斗篷。 这家伙则不然:虽然也挂着标示性的十字架,可披着的却是浅色的牛皮斗篷,身着牛仔服、马靴上点缀着闪闪发光的装饰,头顶还戴着一顶毡帽——路易斯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在寒风中策马狂奔却依旧没有弄丢它的。 对方携带的武器也与其他驱魔师不同,没有机械弩和圣经,只有腰间挂着的、掺入银线的长长套索。他看起来不像驱魔师,倒像个穿着拉风的牛仔,给他一把吉他,他大概就能立刻用带有浓重鼻音的腔调唱起歌来。 两只吸血恶魔从一旁的屋顶掠下,向他们飞了过来。在路易斯发动攻击之前,这家伙便抛出了套索,使之准确地缠上了一只恶魔的脖颈;他向旁边狠狠一扯,两只恶魔的头部便碰在一起、撞得稀烂。 收回绳索,牛仔终于开口了:“收到信函的时候,我正在家里陪伴怀孕的妻子,顺便为小羊羔们搭一个温暖的新窝。我当时真想尽快赶来,毕竟我离这儿最近。但当我想到晚来一会儿你就有可能完蛋时,我便改变了主意。” 路易斯扯了扯嘴角:“好久不见了,人渣。” “的确,好久不见了。”年轻的牛仔点了点头。一只吸血恶魔从他背后飞来,想咬掉他的脑袋。千钧一发之际,他向后伸手,快速而准确地掐住了恶魔的脖颈。他得意地笑着,收紧五指。 从牛仔身后传来骨骼碎裂的咔咔声。 紧接着,他像投掷武器般,将自己徒手杀死的恶魔尸体朝路易斯的头部扔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开新文不会影响这边啦,这是个短文,会日更至完结的_(:3」∠)_ 第三十五章 罗兰站在窗前,看着钟楼下方发生的事。他视力不错,能看清夜晚发生的一切。此刻,他将目光盯在那个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牛仔身上,心中满是震惊。 高级恶魔几乎都能认出半天使。他们力量越强大,就越能感受到半天使身上令他们排斥的气息。 罗兰第一次见路易斯时,虽然彼此之间隔一条公路和两道墙壁,但他也立刻确认对方是半天使。现在,在路易斯这位新同伴身上,罗兰同样感受到了那让他身心不舒服的气息。 对于这位牛仔打扮的驱魔师,罗兰没什么好感。他排斥喜欢路易斯的家伙,但对于讨厌、甚至试图伤害路易斯的家伙,他也没什么好感。看见牛仔像路易斯开炮时,他的眼睛便危险地眯了起来。他知道,那绝不是失误:驱魔师十分谨慎,在路易斯这样的年纪便经验重重,而那个牛仔看起来比路易斯年长几岁。由此可见,这一定是故意的了。 “虽然有驱魔师天赋的人单纯好斗,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随意伤害路易斯。”罗兰看着牛仔将恶魔尸体扔向,喃喃自语。但紧接着,他便看见路易斯用十字弩射杀了一连数只恶魔——这些恶魔正试图从那个牛仔头顶飞过。 罗兰忽然意识到,互相“伤害”大概就是那两个人的相处方式。这让他心情好了很多,因为他知道,如果路易斯想算计谁,便绝不会让对方占一丁点儿便宜的。 想到牛仔驱魔师的半天使身份,罗兰有点忧虑。如果是半个月之前,他会为不用牺牲路易斯而欣喜,然后直接将那家伙的心脏挖出来。可现在不同了,他不打算做出令路易斯伤心并憎恨自己的事。至于上帝怎么想,他倒是不介意:比起上帝,他更相信路易斯多一些。 罗兰决定和路易斯谈一谈。当天边愈发明亮、透出第一抹清晨的霞光时,罗兰便走下楼去寻找路易斯。但他很快发现,这并不是和路易斯交谈的好时机。 密苏里州以西原本正在休息的驱魔师们都赶来了,有十几个人——而且都没带上搭档。大概是好久不见、彼此都在战斗中成长的缘故,这些人并未像传说中那样一见面就吵得不可开交,而是如同普通的老同学一般,友好地交谈,互相握手拥抱。罗兰看见路易斯抿着嘴、状似不快,但仍旧回抱走到面前的每个人。他笑了笑,心中有点焦躁。 恶魔虽然很难产生爱情,但对于想要的东西会产生强烈的占有欲。无论罗兰多想像人类靠拢,他骨子里恶魔的特征一时半会儿是无法磨灭的。每每想到路易斯,他的大脑就仿佛被切成两半:一边想着要将路易斯锁起来、变成只属于自己的,一边想着应该尊敬对方。现在,他就因为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想法而备受煎熬。 “那个名叫埃德蒙的高级恶魔逃掉了。”低沉的声音从罗兰背后响起。 罗兰吓了一跳,回头看去。格兰特手持十字弩站在他身后,浑身是血,手背上的伤口被火烧得焦黑,显然是被吸血恶魔咬后灼烧消毒的。“您没事吧?”他问。 “都是小伤,劳您费心了。”格兰特仔细端详着罗兰的脸。“你和刚才那个装腔作势的家伙可真像。” 罗兰微笑了。“是吗?这可真让我意外。但我想,这应该是巧合。” “是的,应该是巧合。你现在最好别去找路易斯。这些孩子好久不见了,让他们交流一下感情吧。”格兰特向罗兰点头致意,之后转过拐角,加入了他的学生们。 罗兰无奈地笑了。格兰特的确直觉强大,可能已经猜到了自己原本的身份;但他也是位悲天悯人的神职人员,并未攻击自己,反而为自己祈祷。 尽管如此,罗兰还是有些忐忑。格兰特他们或许可以容忍改邪归正的半恶魔与正义之士同行,但绝不会允许这个半恶魔拐走他们得意弟子的。更何况,这还是被教会排斥的同性恋。无论美国再怎么革新迅速,有些传统总会被保留下来。 另一边,路易斯正在追问同伴们的现状,得到的都是好消息。这些人中,年长的大多已经成婚生子,年轻的姑娘们也都有了爱慕者,而他们的伴侣都是现任搭档。 无论人以何种怪异不合群的方式生存,他们都会找到适合自己的人。路易斯欣慰地想着。连那个力气奇大、脾气暴躁,曾在驱魔时将墙砸出大洞的姑娘都找到了一位画家做恋人,他再也不用为其他人的孤独担忧了。 大家散开去休息时,路易斯找到了罗兰。他们没有回钟楼,而是在街道上并肩散步,从两排断壁残垣中穿过。“我真为他们高兴!要知道,驱魔师中很多人都会孤独地死去或一人终老,可你看,他们都有了伴儿了!” “也包括你那个西部牛仔般的同僚?” “噢!这个农场主可交了狗屎运!”路易斯冷哼一声,语气变得有点愤愤不平:“汤姆不仅早早结了婚,娶的还是位对炼金术很有研究的女士!她正在研究如何让一家人长生不老呢。我猜,她很快就能办到了。上次我见她时,她已经能从烈火中提炼魔法石,那颗不起眼的小东西能让老太婆眼角的皱纹瞬间消失。” “他是个半天使。”罗兰轻声说。 路易斯猛地停住脚步,看着罗兰。 罗兰又重复了一遍。“你那位同僚,汤姆,也是位半天使。” “你跟我过来。”路易斯扯着罗兰拐进小巷。确定四下无人,他忽然紧紧抱住了罗兰。这动作显然是令人意外的,罗兰好久没回过神来。 这个亲密的拥抱持续了十几秒钟。“我很高兴,你会告诉我这个。”放开罗兰,路易斯说:“要知道,我甚至意识不到自己是半天使,更别说看不出来别的人了。我以为你会隐瞒我……真是抱歉。” “我能感觉到。你并不十分信任我。”罗兰的声音有点失落。 路易斯确信那是对方在装可怜,骗自己心软。上辈子你可是在不停地骗我呢,他想。“毕竟你为撒旦效过命。但我们之间不该再谈这个了,说说汤姆这家伙了。他比我早几年毕业,结识我是在来密苏里州当教师的时候。说来也怪,他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但和我非常不对盘!就像型号不一的齿轮,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咬合!我们甚至打过很多次架,我都数不清了。但我得承认,他是个厉害的家伙,比我强多了。” “他比你年长,阅历更丰富。”罗兰安慰道。 “是的,而且他已经开始老了,我可真同情他。对了,”路易斯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你弟弟埃德蒙被格兰特先生打得惨兮兮的,应该暂时不会再来。枫林镇已经没有恶魔存在,但我们被命令呆在这儿静候——是一位意大利主教的命令。” “红衣主教?我以为教廷不会干涉你们,他们没有这个权利。”罗兰不快地皱了下眉头。他对教会从无好感,对欧洲教廷则更加讨厌。 “按道理说,教廷是无权干涉的。可美国的驱魔师起步很晚,当初是教皇派人前来帮忙的,因此,凡是驱魔师都有必要听命教廷。现在,我们要呆在这个遍地废墟的小镇上了。我真想知道为什么。” “依我看,教廷恐怕又在计划什么肮脏的事情了。先别急着反驳我,亲爱的路易,想想他们曾做过的事情吧。现在与两百年前的确是不同了,教会失去了至高无上的权威,自然而然地,也失去了切实权力。甚至,随着社会发展,他们在民众心中的崇高地位也岌岌可危。‘科学’正在取代上帝,成为新的神明。” “上帝不会被任何东西取代的。”路易斯终于忍不住反驳了:“就算很多人不再信仰他,可他永远存在。就算教堂的蜡烛熄灭、神父讲经时下面的人寥寥无几,他也依旧存在。而我们,正是在用消灭恶魔的方式来证明他!” “别激动,我并没有试图否定你的信仰!”罗兰握住了路易斯的双手,柔声安抚对方:“但你要知道,教会中的人不全是像你这样想的。他们中的人可能更迷恋自身被人崇拜的感觉,对于失去权威地位深感忧虑,对门庭冷清的未来充满恐惧。如果我想要开启地狱之门、却无法顺利地捉到半天使,那我一定会从神职人员入手的。一个身居高位的、自私的神职人员……他必然会为我提供帮助。” “好吧,你说的也有点儿道理。”路易斯不得不承认:“但远在欧洲的他们能做什么呢?亲自前来美国,以某种可笑的罪名带走确认为半天使的驱魔师,然后向恶魔献祭?这太费事了。而且,他们完全可以在欧洲寻找半天使,而不是大老远地跑到美国来。” “或许这就是机缘巧合,就像我遇见你一样。半天使数量稀少,可我目前已经遇见了两个。当然,我相信欧洲也会有半天使的存在,教廷的人一定也能通过某些途径认出他们。可你觉得,他们既然需要‘神迹’重塑教廷威望,那么他们会伤害国境之内的半天使吗?” 路易斯沉吟片刻。“汤姆那家伙一直很张扬,很浮夸。事实上,目前我所知道的半天使就只有我们两个。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被盯上的一定是我们俩之一了。” “路易斯,你和你的同伴都要小心。”罗兰犹豫片刻,最终将自己知道的合盘托出:“基督教对半天使的存在有一种美好的诠释,但我从父亲那里听来的可不怎么美妙——真实而不美妙。只有那些心灵仍旧虔诚但不够‘乖巧’的天使才会成为半天使。上帝将他们的灵魂注入普通婴孩的体内,令他们忘记身为天使的一切。成为半天使,与其说是上帝的馈赠,倒不如说是一场艰难的历练。若他们历尽艰苦却仍旧心灵纯净,那么,他们死后将再度成为天使;可正如我之前所说的,半天使从前在天堂并不乖巧,来到人间便更容易受到恶魔引诱。” 路易斯低着头沉默不语。罗兰担忧地看着他。“路易,你还好吗?你不必担心。你一直这么虔诚,甚至能够感化恶魔。” “不……我并不是担心,而是觉得受宠若惊。” 是的,受宠若惊。上帝不仅让我来此历练,而且还给了我第二次机会。我需要用心修正自己了。当然,该讨厌的人还是要讨厌的。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我是【存稿箱一号】。作者不在家,让我代发文~大家不要霸王噢~ 第三十六章 路易斯知道地狱之门打开意味着什么:数量可怕的黑暗生物涌入人间,七君主怀着仇恨降临,教会将不得不再次进行一场惨烈的战争。 上次的战争已经让光明一方元气大伤了,这次的结局,路易斯简直不敢想象。他当然是相信光明的,但并不期待用战争来验证“光明必胜”的信念。与罗兰回到钟楼,路易斯与正在养伤的格兰特打了个招呼,之后便去找汤姆。他本想劝对方多加小心,对方却毫不领情。 “有时间来嘱咐我小心,倒不如先照料你自己吧!我们住得这么远,你却特意过来,真是浪费时间!”汤姆大声抱怨。他将双腿搁在桌上,说话时马靴的硬底不住磕向桌面。 路易斯真想给对方一拳,但他忍住了。“别误会,我一点儿也不关心你。我更想将你那张脸撕烂。但现在,我们恐怕正处在陷阱之中,不知道是谁要以什么方式暗算我们。在这种要紧的时刻,我们必须互相照顾。” 汤姆的态度稍微严肃了一点。他将双腿放了下来。“你认为教廷,这个从美国独立后就几乎未和美洲大陆联系过的机构,正试图算计我们?可为什么呢?我们只是一群普通驱魔师而已。” “你是……”路易斯话说到一半又停住了。他本想将半天使的事情告诉对方,但他猜测这样一来,汤姆要么不信,要么便要沾沾自喜起来。“算了,不说这个。总之,我们现在处境不太妙。教廷的传信是非常快的。想想看,为什么这信恰恰赶在我们全部到达枫林镇、并且身心疲乏的时候恰好来到?我认为这绝对有问题。” 汤姆耸了耸肩。“或许你说的可能是对的。但这样一来,现在的状况就很糟糕了,无论我们将要面对的是什么。首先,我们都累得几乎无法动弹,子弹也用得差不多了。而在这废墟中找住处又不容易,所以我们和彼此住得也很远。你认为我们有必要和姑娘们挤一挤吗?她们那座房子还算完整,而且挺大。” 路易斯露出一个微笑。“希望她们不会反对。” “对了,我想问问你那位搭档的事。”汤姆身体前倾,一副极感兴趣的德性:“我听格兰特先生说了,那是位温柔和善的好好先生,与你相处愉快。他竟然能忍受你的脾气,真让我吃惊!你是怎么找到这么个人的?” 罗兰那家伙怎么可能是好好先生!路易斯在心中呐喊。“那么你是怎么找到她的呢?你现在的搭档与妻子。她不但能够容忍你糟糕的脾气,甚至还愿意与这样的你共度一生。” 汤姆的脸黑了。他跳了起来,想揍路易斯一拳。然而就在这时,他们脚下的地板忽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搭建房子的木板随之相互摩擦,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头顶的电灯也摇摇欲坠。“发生什么了?”他叫道。 “可能是地震。”路易斯平静地回答。他在密苏里州生活时常常经历风灾与地震,对这些早就习以为常。但紧接着,脚下又开始摇晃,一下又一下。此刻,这座木头房子已经无法承受这样剧烈的震颤,墙上的木板翘了起来,发出脆弱的哀鸣。电灯则掉了下来摔成碎片,屋内瞬间昏暗下来。 “我们得出去,这地方可能要坍塌了!顺便,也去看看发生了什么!”汤姆急迫地喊道。 “把行李带上,武器可不能扔掉。”路易斯将汤姆的行囊拎起。汤姆点了点头,与路易斯一同跑了出去,走上街道。他们所看见的是一幅匪夷所思的画面:在道路中央站着一个庞然大物,它是从外面一路走进枫林镇的。那竟然是一尊三米高的士兵雕像,模样是个挥舞着长刀的牛仔,空洞的眼眶内闪耀着紫色的光芒! “我来时好像见过这东西。”路易斯皱着眉头,在回忆中搜寻相似的画面。“这东西好像是用来纪念一位在独立战争中牺牲的军官的?” “的确如此,但这只是一方面。据我所知,南北战争前有位黑人驱魔师经过这里,他用生命为代价将一个强大的邪灵禁锢在那座雕像里。好吧,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可以杀死它的,但那个时候……你明白的,他怨恨白人,因此令邪灵与这个白人牛仔合体了。” “那么,是谁——或者什么,让它活过来的呢?”路易斯问。 汤姆帅气的脸上满是忧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可不太好,我们的居所会被它踩扁的。我要先去告诉其他人别浪费武器,对付这东西,必须直接消灭邪灵;否则,就算将雕像砸成碎片也不好用。时间紧迫,行李麻烦你了!”说完这话,汤姆便冲了出去,跑得飞快。 路易斯看着那个在紧迫中也不忘戴上毡帽、甚至还不停整理领巾的家伙,嫌弃地想对方真是主次不分。他出来时没有带武器,此刻便不客气地从汤姆背包内取走了驱魔用的十字架。 已经有几个急躁的驱魔师向雕像射击。子弹击在石头上,啪地一声弹开。但有个姑娘找到了“窍门”,她攀爬窗户、屋檐,最终跃上房顶最高处。瞄准石像那闪烁着紫光的眼睛,她开了一枪。 汤姆想高喊“别浪费子弹”,却在张口之际就被路易斯从后方勒住了脖颈,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我听见那个声音了;有与玻璃制品类似的东西被打碎了。路易斯在脑海中一遍遍回放那声音,直到确认那是什么。他松开了手,向旁边跳开,以免汤姆恼羞成怒地偷袭。可对方没有。很反常的,这个总是精力旺盛的青年呆愣在原地,比前面那个明显发怒却团团转的高大雕像更像一块石头。 路易斯有点担心了。在他心里,其实还是将汤姆当作同伴的——虽然他们总是起冲突。而且,对方和他一样是半天使,那也就是他的同类了。路易斯推了推对方,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我很好。”汤姆勉强地笑了一下,之后冲向最前面。“大家不要浪费子弹!只要像平时驱逐附身邪灵那样做就可以了!” 其他人纷纷收起枪支、机械弩,取出了圣水与十字架。他们相信汤姆,在格兰特休整之际,俨然将他当作新任指挥者了。 路易斯也取出了自己的工具。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他刺破了手指,将血混在圣水里。他知道这会使自己的驱魔仪式变得有效,当那个邪灵被逼出来时,他甚至能够用鲜血与圣水的混合液体杀死它。 驱魔师们表现出了只有在工作时才具有的团结精神。他们站在一起齐声念着驱魔咒语,之后不约而同地向上跃起,将圣水涂抹在雕像上,将十字架贴近它。 路易斯将混杂着自己血液的圣水泼向了雕像空洞的眼睛。在这里面藏着一个苍老又邪恶的灵魂。当他做这个动作时,他注意到雕像眼中有一样特别的东西。那是一枚暗紫色的晶体,当恶魔的灵魂与之相遇时,便会发出紫色的幽光。 只有一种石头可以打破上帝的咒语,与恶魔争夺生命。 路易斯忽然觉得不寒而栗。他明白汤姆为何紧张了。将那枚石头攥在手心,路易斯从雕像肩上跃了下去。 年轻的驱魔师们完成了任务。但不幸的是,失去邪灵控制的雕像重重地倒在地上,将道路左边仅存的两座房子压成了碎木头。这回,大家不得不先聚在一起了。 “我们离开这儿!”一个年轻女人激动地说:“我们是为上帝效力的!即便是为教会效力,那也必定是美国的教会!为什么要管大洋那边的人怎么想呢!” “说的太对了!”她身边的男人表示赞同:“我们没必要听他们的指挥。在老师伤愈之后,我们便回到各自守护的地区吧!” 路易斯在旁边拄下巴听着,有点忧虑。他有预感,更大的危机还没到来,而无论是分散开来还是集中在一起,都有很严重的隐患。 此外,汤姆的反常也令路易斯担心。尽管他不喜欢对方也不得不承认,这位经历丰富又充满活力的前辈总能成为“隐形领袖”,大家都拿他的话当回事。可现在,这家伙就像被割了舌头般安静,而且眉心紧锁,心神不宁。他在大家商量出结果后询问汤姆,却没得到对方的回答。 “简直不知好歹!”路易斯有点恼火地回到钟楼。当他发觉格兰特正在睡觉时,他便放轻了声音。“罗兰,他怎么样了?” “我刚刚为他换过药。他的伤势恢复得不像你那么快,但明天早上一定可以行动自如了。” 路易斯点了点头,面带愧疚地小声说:“谢谢你。真是抱歉,我竟然让你帮忙照顾老师。” 罗兰微笑,在路易斯唇上轻吻了一下。“别道谢,也别道歉。但如果你真的心绪难平,那么路易,你完全可以用我更喜欢的方式回报的。” 路易斯翻了个白眼。他将手中的石头送到罗兰眼前。“你认得这个,对吧?” “当然。这是魔法石。我从前在欧洲有几个炼金术师朋友,他们天天把自己关在屋里就为了炼制这个。怎么了?” “我有个猜想。假如,埃德蒙在毫发无伤的情况下,将魔法石搁在一座雕像的眼眶里,雕像里面沉睡着强大的邪灵……它能通过某些仪式解除对邪灵的禁锢,令那个邪灵‘复活’,对吗?” “是的,他擅长这个,”罗兰才说完,就听见路易斯骂了一句。“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我只是了解到一个可怕的真相。”路易斯深呼吸了几次。“汤姆的搭档兼妻子、一个即将成功的炼金术师,现在恐怕在埃德蒙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我是【存稿箱二号】。作者没回家,让我代发文~大家不要霸王噢~ 第三十七章 约翰很快找上门来。路易斯以为对方已经知道真相,打算寻求帮助,对此很意外。从前他们二人有麻烦时,即便走投无路也不会寻求对方的帮助,因为彼此心知肚明——只能从对方那儿得到幸灾乐祸罢了。 连招呼都没打,约翰直接问道:“我有要紧事和格兰特先生谈。他醒着吗?” “他睡着呢,但大概很快就会醒过来了。你知道他向来警觉浅眠,所以我们还是别叫醒他,就在这儿等着吧。”路易斯顿了一下。“你遇到麻烦了吗?可以说给我听。在这个要紧关头,说不定我会施以援手。” 约翰被路易斯难得的温和弄得惊讶,但很快就恢复过来。“我的妻子被抓了。是个装模作样的吸血恶魔,但比我们昨天对付的那些要难缠一点。它通过梦境将这件事告诉了我。”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说得就好像你先知道似的。” 路易斯从口袋里掏出那颗魔法石。“我的确比你先知道。炼金术已经失传了,成功的炼金术师也都躲了起来,现在我所知道的就只有你妻子。更重要的是,我们这些驱魔师所知道的炼金术师只有你妻子。我一看到这个,便猜测它是个信号。” 约翰将魔法石抢了过去。他端详了一会儿,失落地叹气。“你知道的,我这人很差劲,只有她能够容忍我,而且一直陪伴我,给我提供帮助。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只要别让我失去她。” “如果是我们俩的性命呢?” “什么?”约翰一愣。 “没什么,开个玩笑罢了。”路易斯打开门,请对方进屋。 格兰特醒后,对于同伴们离开枫林镇这件事,他也表示赞同。但与“各做各事”不同,他认为大家应该一同前往美国的中心地带——密苏里州。他说:“如果有大规模战争发生,那么一定会从哪儿开始。黑暗必将从中央向四周扩散。这其实早有预兆,并不难想。即便美洲大陆风灾地震不少,但却只有在密苏里州才发生得这样频繁。而邪灵附身、怪物袭击人类这样的事情也是层出不穷。” “教会早就做出了这个设想,因此未雨绸缪。密苏里州有基督教最大的教会学校,也拥有数量最多的驱魔师。”路易斯有点明白了。 “所以我们去中心。其他地区不用担心,又不是没有其他人了;这些地方事件较少,当地驱魔师就能轻松解决。但大事件则不然,再多的战斗者和武器都不够用。枫林镇的教训我们得记着。” “他们会失败不也是因为不够警惕吗?他们肯定压根没想到求助者本身就是恶魔,所以懈怠了。”约翰说道。 “的确如此,而且他们也没有我们这么好运。现在在枫林镇上的,有三个人起了关键作用。我们尽快启程,至于教廷的命令……他们连美国人都不是,为什么要理他们呢?傍晚之前,所有人一起离开。”格兰特说话时,深深地看了路易斯一眼。那了然一切的眼神令路易斯心惊肉跳。他猜,格兰特已经知道了罗兰是什么;罗兰真挚的言语令格兰特动容,但并未令格兰特放心。 事实上,就算是路易斯自己,也并未对罗兰完全放心。这个半恶魔的确爱上了自己,这一点路易斯可以肯定。但他无法确定的是,这爱情是否能够将罗兰心中的黑暗面全部驱散?他对自己没这个信心,也对罗兰没有足够的信心。 任何生物都是一样,在非无知的情况下坠入黑暗十分容易,可想从泥潭中脱身就不易了。他当初在完全无知的状况下被罗兰诱拐,在知道真相后,反而改变得轻而易举,因为黑暗从来都不是他的信仰。罗兰则完全不同。 虽然罗兰几次说出令路易斯感动欣慰的话语,但路易斯始终不敢放下对罗兰的提防。他相信罗兰不会伤害自己,但会不会伤害其他驱魔师就很难说了。 当天下午,原本在枫林镇逗留的驱魔师们赶到了最近的城市,坐上了前往密苏里州的火车。罗兰掏钱买票,令众人感激。也正因为这样,当罗兰拉着路易斯走进单独包厢时,其他人没有表示不满,甚至没吭一声。 罗兰拉着路易斯坐下。“你心情不好,是为了你的同僚而担心吗?” “当然不!我和他关系不好,看见他忧心忡忡,我简直欣喜若狂。但我们毕竟同是半天使,而且他又是年轻驱魔师中最强大的。我不得不关心他。” “不得不。”罗兰轻声重复,握住了路易斯的手。路易斯想挣脱,换来的却是更大的力道。“别躲,路易。这儿又没别人。”罗兰说。 “我真担心被格兰特先生发现我们的事。如果被道格拉斯知道,那就更糟糕了。”路易斯叹息着说:“他们对我给予了厚望,而我却与半恶魔恋爱。” “请往好处想吧!我难道没有被你的爱情所拯救吗?”罗兰开玩笑道:“事实上,我也忧心过这个。他们都是不错的人,对诚心忏悔的家伙也十分宽容。但你必定会心怀愧疚的,路易。你会对同性恋这件事心怀愧疚,直到社会风气愈发开放,直到基督教也开始接纳同性恋。” “好吧,你说的对。我一直是位合格的驱魔师,即便面对讨厌的对象也认真工作,他们可能不会责备我的。但我避让会责备自己。”路易斯低头去看两人交握的手。罗兰已经脱了手套,现在他能清楚地看见对方手上的银链条和十字架。“还疼么?” “不。早就不了。”罗兰微笑着亲吻他。 路易斯安静地接受了这个吻,却无心享受。他想到了格兰特所说的“中心论”,也想到了前世罗兰首先攻击道格拉斯的事。罗兰一放开他,他便问道:“你当初为什么会出现在道格拉斯所在的教堂?” 罗兰用手指绕路易斯长长的金发。“因为你在那儿。” “可那只是一座又小又偏僻的镇子罢了,你为什么可能直接找去那里?” 罗兰放开了路易斯的手,向窗外看去。沉默许久,他才决定妥协。“你不知道吗?他所在的那座教堂虽然很小,却是美国的正中央。如果要打开地狱之门,在那里是最好不过了。” 路易斯倒吸一口凉气,感到阵阵后怕。前世罗兰要杀掉道格拉斯、还把自己叫过去,原来就是为了这个!幸好自己及时阻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路易?我吓到你了吗?你脸色很难看,手也冰凉。” 路易斯从回忆中苏醒过来。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它们必不会再次发生。路易斯想着,将头靠在罗兰肩上。“没什么,我只是太累了。从昨天早上到现在,我还没睡过觉呢。” 路易斯安心入睡了。当他再度睁眼时,火车已经进站,他们该下车了。路易斯打算先去见道格拉斯,约翰却将他拉到一旁,避开了他们众多伙伴与罗兰。 “你说你想提供帮忙,那么,你愿意陪我去救我妻子吗?”约翰在路易斯耳边轻声耳语。 路易斯费解地皱了皱眉。他看着约翰,想在确认一下:“只有我们两个?” “是的,只有我们两个。这不是什么困难的事,而且我已经知道了地址。我们很快就能解决。” 路易斯没有立刻答应。隐隐约约地,他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想了想,打算劝约翰再叫上几个人,可这个雷厉风行的牛仔早就跑到一旁去租马了,现在正牵着两匹马走过来。路易斯无奈地自语:“好吧。同伴之间不互助,还能指望谁呢?” 向格兰特说明情况后,路易斯在约翰带领下上路了。他心中的不安正逐渐扩大,就像死亡的阴影攫住垂死的病人那样。离开之前罗兰扯住他说了一句话,这句话便是他不安的根源。 ——“这是个愚蠢的个人行动,但我显然无法阻止你。如果情况变得恶化,那么就不要管他,直接逃跑吧。你们俩很可能有一个在今夜结束生命。” 他们在一座废弃庄园的大门前停了下来。路易斯记得这地方,他偶尔抄近路时会经过这里。至于平时,他从不到这儿来。这地方历史可谓复杂:第一拨人到达美洲大陆时,这儿曾盖起过教堂和僧侣的静修处;建国后,这里成了一位将军的府邸;南北战争时,这儿又成了密苏里州为数不多的分裂份子聚集地。南方投降时有人在这里*,将庄园也烧毁大半。现在,这儿虽然仍旧能看出雄伟的规模,但壮丽早已不再,成为破败的空宅。 路易斯指了指上锁的铁门。“我们翻进去?” “我们开锁进去”约翰摇了摇头,从口袋里取出一截骨头插入锁眼。路易斯一看就瞪大了眼睛:“你从哪儿弄来的?” 约翰转过头,脸上满是羞愧难当。“这是安东尼的指骨,我从坟墓里挖出来的。我不想这样,但那个恶魔要求我如此……” 路易斯责备地看着对方。安东尼是他们早已牺牲的伙伴,被路易斯亲手埋葬在枫林镇外的草地上。但他知道约翰是如何在意妻子,因此跳过了这个话题。“看看这儿,杂草把小路和车道都掩盖了,没有一扇窗户是完好无损的。只有故弄玄虚的恶魔才会选择在这种地方见面。” 、 “我想也是。”约翰感激地笑了笑,扯着马走进荒芜的园子。“这地方真他妈|的黑……” 话音未落,他们二人便不约而同地驻足。面前的主建筑从外面看来倒是挺漂亮,但那些被砸破的、黑洞洞的窗口却破坏了整体美感。现在,每一扇窗都亮了起来,从里面透出橙红色的、接近血红的光芒。 “这地方没拉电线。我很清楚。我哥哥就在电力公司上班。”路易斯开始掏行囊中的枪与十字架。 比起路易斯来,约翰显然更加焦躁和生气。“竟然把我骗来这个破烂地方!我一定会用老虎钳把那只恶魔的牙一颗颗拔下来的,我会的!”发泄完毕,他看着路易斯,欲言又止。 发觉约翰的反常,路易斯问:“怎么了?”约翰凑过来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话的内容令路易斯瞪大了眼,但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他们走入建筑,在客厅见到了埃德蒙。他当初被格兰特打成重伤,此刻却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坐在烧得焦黑的木质扶手椅上,他的表情高傲又平静。他开口,说了句令路易斯吃惊不小的话:“看来你把我需要的半天使带来了。” 但接下来的事情才更令人吃惊。约翰在路易斯后颈敲了一下,将他击晕了。 当路易斯悠悠醒转时,他一边头疼着,一边用自己仍旧迷糊的脑袋努力分辨那两个家伙的对话。似乎约翰的妻子已经离开,现在正在就另一件事进行争论。 “你只说需要他的血!可没说需要他的心脏!我不许你这么干。虽然他是个讨厌的家伙,但我不会让他死在这儿的。” 路易斯翻了个白眼。他现在被绑在方才埃德蒙坐过的扶手椅上。他用手指去摸索绳结。约翰说会亲自捆绑他,这样路易斯就能自己解开绳子逃生了。 很快,路易斯便顺利解开了绳子。他想叫约翰一同动手,却在抬头的一瞬间失了声。 那个让他讨厌的家伙倒在了地上,胸口有个血洞,心脏则在埃德蒙手里。 他们犯了个错误!埃德蒙认出了他们两个!事实上,对方要的不一定是自己,只要是二人之一就可以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回家了\(^o^)/~前两天去了北京牌大蒸笼办事~ 【把男配的名字改得有宗教色彩一点→_→约翰=“上帝是仁慈的”。不过其实没啥意义啦,毕竟死得比较快(喂)下一章又有萌妹纸了~\(≧▽≦)/~】 第三十八章 约翰的死令路易斯一时之间措手不及。他们本想一同将埃德蒙干掉的。 如果我先前将半天使这件事告诉约翰,对方会不会逃过这一劫?路易斯满怀愧疚地想着,但很快,对于对方的了解就将这阵愧疚驱散了。约翰即便知道真相,也绝对会无比嚣张地活下去,不可能有所收敛。 当务之急是将埃德蒙杀死。否则,对方将带着这颗血粼粼的心脏去道格拉斯所在的教堂开启地狱之门,那样一来,事情就无可挽回了。路易斯想着,迅速将自己的手划破,涂在衣兜内的十字架上。 幸好这家伙还没来得及搜身。庆幸之余,路易斯冲了出去,打算用以往杀死其他难缠恶魔的方式消灭埃德蒙。他避开了对方挥动翅膀带来的、尖锐如刀的疾风,冲上前去,将染血的十字架尖端狠狠刺入埃德蒙的额头。 那张脸本该以伤口为中心迅速溢血、萎缩的——本该如此!可不知为何,路易斯眼睁睁地看见十字架如同尖刀般顺利刺入埃德蒙的额头、贯穿头部,却没得到他理应得到的结果。 银、十字架、圣水、半天使的血,这几样东西结合起来,足以让埃德蒙这样级别的吸血恶魔当场致命。可埃德蒙仍旧好好地站在那儿,残忍地笑着。这恶魔将手猛地一挥,路易斯便如同被狂风攫住的断线风筝一般,先是被风暴卷向空中,之后又被无形的巨手重重摔向地面,撞在墙壁上。 路易斯急促地喘息了几下,感到呼吸困难,胸口隐隐作痛,左臂疼得尖锐、像是骨头断了。但这些不能比那个可怕的认知更让路易斯感到糟糕了: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无法杀死埃德蒙。或许,那颗被对方拿在手中的、半天使的心脏,在某种意义上保护了这可恶的恶魔。 我会在这儿被杀死吗?路易斯用仍旧完好的右手掏出飞行通信器,打算将讯息留给其他伙伴。紧接着,他看见埃德蒙打破窗户飞了出去。 天!这家伙会去道格拉斯那里的,希望伙伴们能阻止它! 路易斯卯足了劲儿跳起,之后捂着侧腰□□了一声。刚才摔的那一下真的不轻,令他疼得厉害。他想自己大概无法从高处跃下,便冲向门口,准备走楼梯下楼。一拉开门,他就愣住了。 一个漂亮又憔悴的女人站在外面,看起来很年轻。路易斯认得对方。他打量了一下,发觉对方没受什么伤。“图兰?” 年轻的女人礼貌点头,露出忧伤的微笑。“路易,你没事。那么,我的约翰一定是死了。” “是的,他牺牲了。”路易斯叹了口气,问:“你想在这儿看看他吗?我能陪你呆上一会儿,但不能太久。埃德蒙已经带着必要的东西去教堂了,如果不阻止他,地狱的大门会被开启的。” 图兰摇了摇头,走近房间,与路易斯擦肩而过。“别担心,约翰的心脏对恶魔来说毫无用处。约翰的身份你倒是无需置疑,他的确是位半天使。我虽然看不出来,但我有些恶魔朋友,它们告诉过我。” 路易斯没在“恶魔朋友”这个词上多做纠结。他知道炼金术师和巫师会与恶魔打交道,但接触的恶魔未必是邪恶的,他们本人也未必邪恶。“那为什么他的心脏没用?不,如果真的没用,埃德蒙只要直接杀死我就可以了。” 此刻,图兰已经走到约翰尸体旁跪了下来。她吻了吻对方的脸颊,将对方的头发梳理整齐。她那么年轻漂亮,此刻却像瞬间老了几岁。路易斯看着她,不禁同情。 进行过了诀别仪式,图兰才回答路易斯的问题。“因为那个恶魔实在是不够聪明,根本没搞懂约翰是怎么想的。你应该知道,它要么令半天使堕落、心甘情愿为它卖命,要么将信念坚定的半天使心脏挖出来。我猜,捉住我之后,那家伙通过梦境与约翰交流过,因此令约翰做了些打算。我想,约翰大概是希望你们两个联手杀死那恶魔?从这一点看来,约翰的立场还是正确的。可路易斯,你要知道,约翰对你,其实……” 路易斯很快明白过来。“你是说,约翰的确动过想我死的念头?” “正是如此。约翰已经向‘堕落’迈了一步,虽然没有堕落,可他已经不在原本绝对正确纯洁的立场上了。”图兰握住了约翰冰冷的手。“我在古籍上看到过,若是纯洁的半天使被挖出心脏,上帝必将为了他可怜的孩子悲痛,会立刻将这美好的灵魂召回天堂上去。这样一来,他们的尸体便不会留在人间,除了被恶魔挖走的心脏,其他部分一点儿都不会剩的。可你看,约翰的尸体仍旧好好的。” 路易斯没提出质疑。在这种事上,身为炼金术师的图兰应该是行家,至少比自己懂得多。“别再说这个了。你要快点回家吗?我记得你还有个初生的婴儿要照顾。” “是一对婴儿。”图兰纠正。 “好吧。需要我给你买车票吗?” “不必了,我父母在照顾孩子们。我想,既然我已经在这儿了,不如先帮你们解决了这个大麻烦。我不仅会炼制魔法石,也会加固圣器。”图兰站起来,看着路易斯,愧疚又悲伤。“我真抱歉。约翰是个很好的人,但他却那么讨厌你,还因为判断失误做出了危险的决策。” “你不用在意这个。又不是你的错。”路易斯劝道。 “的确,这不是我的错,但是约翰的错啊。从前我根本不在意你们和教会的安危,可约翰始终将这些记挂在心里,弄得我也不得不在意起来了。” 路易斯愣了半晌,慢慢垂下头去。“他的确是个不错的人。”他第一次夸赞约翰。 考虑到图兰刚生产完毕不久、又在这座阴森森的废墟里度过了担惊受怕的几天,路易斯放弃了两人分别骑马的想法,设法弄来了一辆马车。天亮时,他赶回了自己年幼久居的小镇。 路易斯前往的第一个地方就是道格拉斯任职的教堂。在教堂前面的公路上,他看见一位年轻驱魔师的尸体被白布分别包裹、放在马车上。那人像是被巨大的砍刀从肩膀处一直切割到两腿之间,以至于身体变成了竖向切割的两截。 路易斯奔上台阶,问站在教堂门口的格兰特:“埃德蒙来过了?有多少人受伤?” “大多数人都受伤了,但除了那个孩子,其他人都没有生命危险。现在他们在里面互相包扎伤口呢。这家伙比上次在枫林镇的时候可厉害多了,上次它只是个烦人的吸血恶魔,现在却成了刀枪不入的可怕怪物。它杀了约翰、取得了他的心脏,却因为某些原因无法使用那颗心脏。他忽然便狂怒起来,将心脏吞咽下去,之后便具有了令人咋舌的邪恶能力。”格兰特锐利的目光在路易斯身上扫了一遍。“你也受伤了。你们不该单独行动的。” “是的!”路易斯大声回答。对方平淡的语气令他有些愧疚。“这的确是我们的失误,但事发突然……” “行了!你身上有伤,眼下时间又很紧迫,所以我就不惩罚你了。”格兰特让开,令路易斯得以畅通无阻地走入教堂。“进去看看道格拉斯吧,他一直在祈祷,而且非常担心你。” 在宽阔的礼堂内,路易斯没看见道格拉斯,只看见了一群互帮互助的驱魔师、还有他们正在潜心祈祷的搭档们。图兰已经加入了帮忙的队伍。 和谐的画面让路易斯愣神,在他记忆中,大家很少和平相处。他拐向圣母像后方,去了忏悔室。 如路易斯所料,道格拉斯就在那里。对方在黑暗的狭小空间内跪着,正低声祷告。路易斯耐心等待,对方停下来才走上前去。正打算开口表示关心,道格拉斯一句话便将路易斯的话语堵在了喉咙里。 “我听说你的搭档是半恶魔,而且曾试图将你拐向黑暗。”道格拉斯说。 路易斯辩解:“不,并不是那样……好吧,的确有这么回事,但他已经改正了。” “我不认为长期处于黑暗深渊的恶魔会在短期时间内改正。更何况,格兰特已经将他调查到的都告诉我了,而昨晚光临此处的吸血恶魔,也说了一些令我吃惊的话。你那位搭档与它是同父兄弟,都是地狱之主的儿子。我实在难以想象,这样出身的黑暗生物,竟然会愿意帮助我们。” “他的确没有帮助我们的意思,最多,只是不妨碍吧!”路易斯不确定地说。他现在意识到了,罗兰一直以来只对自己倾诉感悟,可却从来没表现出要伸出援手的意愿。或许对方担忧自己,可未必就不在意恶魔那一方了。 道格拉斯转过身来,看着路易斯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他走过来,拍了拍路易斯的肩膀,用悲天悯人的声音说道:“路易,你犯了些严重的错误,严重到足以被逐出教会。但我知道,在光明与黑暗的战争中,你的立场十分坚定,选择的始终是正确的一方。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也请你尽力守卫光明吧。” “您别这么说!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力的。”路易斯赧然地低下头去,坚定地回答。 道格拉斯点了点头。“我们已经制定了新方案。你可以和你的搭档谈谈,他会告诉你的。” 路易斯皱了皱眉。“罗兰?” “是的。我刚刚和他谈过,知道了彼此想知道的一切。如果他像他所说的那样做,我想,我会试图原谅他的。当然,光明和上帝会先一步接纳他。” 天哪!那个所谓的“一切”到底都包含什么! 路易斯忐忑地跟着道格拉斯出了忏悔室,走到主任牧师招待客人的房间。罗兰就在里面。见到对方的瞬间,路易斯忽然便忘记了先前的顾虑,冲过去抱住了对方。 罗兰也抱紧了路易斯。“抱歉。路易,我很抱歉。”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炒鸡正能量的西幻新文求戳→ 手机党请复制 第三十九章 路易斯挺享受这个拥抱,但他知道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他推开了罗兰。“感情问题以后再谈也来得及。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罗兰平静地点了点头,已经控制好了情绪。“你们将分别守卫这座教堂和消灭埃德蒙,格兰特先生带着其他人负责前者,你负责后者。那位牧师希望我提供帮助。他似乎认为我会为了上帝杀死自己的兄弟。” 路易斯的心沉了下去。他猜道格拉斯也会参与到这个危险的计划里来,而且是绝不会改变主意的。“你和他之间可没什么兄弟之情。” “的确如此,但我和你这些同伴们甚至不认识。我为什么要为了我所讨厌的教会去与黑暗世界为敌?” “道格拉斯并不属于你所讨厌的那个教会。事实上,教廷曾不顾麻烦地传来口信,命令我们按兵不动,但我们绝不会那样做的。”路易斯据理力争:“道格拉斯的立场绝不会动摇,为了守卫光明,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我知道他会的。我太了解他了。”罗兰的眼神变得有点怪异。“我看出来了。你们不仅了解彼此,还深爱着彼此呢。” 路易斯对罗兰的情绪变化规律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但此刻他为正事烦忧,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嫉妒。他哭笑不得,连忙解释:“是的,那就像是兄弟或父子之间的感情。他是我视为亲人的家伙,感情很深,但绝对和你不同。” 随着解释,路易斯的心情有所改变了。他不再为罗兰打算袖手旁观的态度感到失望。他想到前世罗兰如何冷酷对待基督教徒与欺骗自己,忽然觉得目前的状况很值得庆幸。虽然他现在对罗兰仍旧有所顾虑,但至少,对方已经帮过自己几次了。 即便事情再度发展成前世那种无法挽回的严峻地步也无所谓。路易斯沉重地想,摸了摸衣兜内的那颗特制子弹。如果罗兰在关键时刻背叛自己,那就像前世那样杀死对方,之后再设法消灭埃德蒙就可以了。 罗兰拉住了路易斯的手。“路易,我希望你明白,我站在你身边,但并没有站在教会这边。或许我在危急关头会为了维护光明而出手,但现在,我无法给你保证。” “我明白。”路易斯点点头。“对了,你和道格拉斯都说了些什么?听他说你们交流了很多事情。” “的确是很多事情。他把计划告诉了我,我则把我们恋爱的事情告诉了他。” “噢!”路易斯懊恼地叫了一声,甩开罗兰的手,用双手捂住了脸。“他竟然没气得晕过去!” “上帝作证,他当时看起来的确要晕倒了。不过他的心脏显然足够坚强,身体晃了晃便稳住了。” 路易斯用叹息结束了这场谈话。“能整蛊一位主任牧师一定让你开心死了。你就在这儿偷着乐吧,我要去张罗准备工作了。” 没有什么恶魔是不能被杀死的,即便它看起来刀枪不入,只要使用合适的、强化过的武器也可以将它置于死地。 路易斯来教堂的路上曾请求图兰帮忙。这个疲惫又悲伤的女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或许我做点好事能让约翰有机会再回到天堂呢。”她强自微笑,说道。 场所布置也很重要。格兰特认为,将有吸血恶魔大军前来。路易斯与伙伴们将这座教堂布置成了战斗堡垒,能够应对大批恶魔。这大刀阔斧的改造伤害了教堂原本的内部结构,尤其是墙纸。道格拉斯表示这无所谓,倒是路易斯感到十分愧疚。 “我只希望这次能够取胜,震慑那些窥伺我心脏的恶魔。若是总有恶魔因为想开启地狱之门来烦我,那么可太烦人了。”路易斯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令自己集中注意力。 带上武器,路易斯与罗兰、道格拉斯和图兰坐上马车,启程前往先前那座废弃的园子。刚离开教堂,路易斯便将罗兰手上的十字架取了下来。罗兰使了个小把戏,马匹便在没有车夫的情况下前往那座庄园。面对恶魔的手段,道格拉斯面露不愉,但没发表看法。 “我会保护牧师先生的。”图兰说:“我刚刚配了几种药物,混合半天使的血液后可以令恶魔不敢近身,但不能坚持太久。而且,若是它们试图杀死牧师先生,那么,即便我们所处的小圈子没事,但它们也会将我俩团团围住的。” “在恶魔伤到你们两个中任意一人之前,我就会将它们消灭掉。”路易斯保证道。 “我相信你。毕竟,你身边的这位恶魔先生看起来很厉害。我真想不通你是如何与他结为搭档的,路易斯。”图兰目露好奇。 路易斯假装闭目养神。罗兰则礼貌地微笑,沉默不语。 正午刚过,四人便回到那座庄园。走过铺路石残破不堪的小路,推开油漆剥落大半的木门,路易斯率先回到先前约翰死去的那间房屋。他只看见对方那身总能出尽风头的牛仔装束落在地方,尸体则无影无踪了。 “看来上帝终究是慈悲的。”罗兰轻声说了一句。 图兰走上前,拍了拍路易斯的肩膀。“真不幸,我原本想用死者的血液,现在看来,只能用路易斯你的了。”虽然这么说,但她显然是高兴的:她爱的人得到了上帝的原谅。 “一点血罢了,我不在意。”路易斯耸耸肩,说:“我昨晚来时觉得这地方怪怪的,等下要检查各个房间。罗兰,你想和我一起来吗?”他很快便得到了肯定回答——“我当然是要陪着你的。” 虽然路易斯说要全面检查,但对各个房间只是粗略看一遍。直到他砸开一面薄薄的墙壁、看到墙后一座通往地下的旋梯,表情才认真起来。“中世纪在欧洲,僧侣会将殉道者的尸体砌进墙里。当初那些漂洋过海而来的传教士,说不定也会这样做。” 罗兰想到那些令他厌恶的场景,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但他并未谈论自己是如何反感这种行为。“如果这下面的墙内真的藏着不少死人——若他们恰好是充满怨气的灵魂,那这地方可太适合恶魔繁衍生息了。” “繁衍?”路易斯重复了一遍。他想起了密密麻麻悬挂在山洞中的囊袋,里面的恶魔幼崽不断蠕动……这画面令他打了个寒战,当即冲了下去。 路易斯很快发现,还真让罗兰说着了。在这个腐臭弥漫、墙壁上染着内部渗出血红色的地下室里,挂着不少恶魔的“卵”,看起来像是一群倒挂着的蝙蝠。此刻,恶魔幼崽尚未破卵而出,但也快了:它们正不安分地动弹着。 一颗卵的表面尖锐地凸起来,黑色的粘液被扯得很长,发出令人反胃的声音。路易斯迅速用银椿捅了过去。这只幼崽连尖叫都来不及就被路易斯钉穿了身体。 罗兰看着那根将巨大囊袋贯穿的银椿,眨了眨眼。“我记得它没有这么长。” “图兰将它改造成可以伸缩的了,而且硬度不变。别看我,我也不知道她如何做的。”路易斯环视着周围,计划将这些恶魔扼杀在摇篮中。“看来我有不少工作要做了。” 路易斯将这些恶魔一一钉死,每刺一下,银椿上都沾染了不少粘液。罗兰看着路易斯动作,没有阻止,也没有帮忙。他倒不是舍不得这些吸血恶魔,只是喜欢看路易斯脸上挂着无奈认真工作的模样。但某种他十分熟悉的声音令他面色一变:这些东西…… 布帛被撕裂般的声音响起,粘液啪嗒啪嗒滴在地面上。路易斯将银椿从一颗巨大的囊袋中抽出,一回头,便看见那些尖嘴尖耳的小怪物张牙舞爪地钻出,挥舞着翅膀向自己飞过来。 路易斯骂了一句,令银椿保持为最长的状态,把它当成剑一般挥舞。不少恶魔幼崽被刺死、落在地上,但也有一些扑在了路易斯身上,划伤了他的脸和手。这些玩意儿个头虽小,爪子却像刚刚打磨过的钢针一样尖利,路易斯只觉得自己□在外的皮肤都受到了荼毒。 一只有力的手臂握住了路易斯的手腕,将他大力扯出了包围圈。这一下几乎将他手臂扯得脱臼,但至少令路易斯脱离了危险。路易斯正想道谢,便被罗兰目前的模样弄得一愣。罗兰又恢复成恶魔的形态了,隐藏在人类外表下的力量全部脱离了禁锢。 那只布满鳞片的手很快离开了路易斯的腕部,轻轻挥了一下。紧接着,路易斯看见黑红色的火焰在空气中凭空出现,将那些到处乱飞的恶魔幼崽化为乌有。这场面让他有点愣神:他前世是见过罗兰的法术的,可那会儿对方是用它们来攻击神职人员。他走上前,握住了对方的爪子。“真让人大开眼界。” 罗兰看着路易斯,野兽般的眼睛闪烁着温柔的光芒。他打算说点儿什么,但从楼上传来了一声长长的尖叫,痛苦、凄惨,而且声音大得连死人都能叫醒。他们两个都无暇聊天了,只能迅速奔向来时的旋梯。 路易斯最先赶到图兰与道格拉斯所在的位置。满脸是血的道格拉斯站在那里大声念着圣经里的段落,高昂着头,表情是无所畏惧的。虽然用这种姿态面对恶魔无异于挑衅,但路易斯本人却十分敬佩对方的态度。图兰则令他担心。这姑娘肩膀被砍了很深一刀(也可能是爪子抓的),枪掉在脚下,她正打算用血肉模糊的右手将那把枪拾起来。 路易斯看向与自己这边对峙的一方。埃德蒙站在最前面,身旁是另外几个高大的恶魔。路易斯没见过它们,但能看出来它们不是同一类型,有的是巫师人为制造的怪物,有的则是来自沼泽深处、有着长长尾巴的恶魔。“你这次带来了不少帮手。” 埃德蒙盯着路易斯看,却先对罗兰说话了:“我们似乎都赌输了。” 路易斯心头猛地一跳。大概是看出了他的不安,罗兰抓紧了路易斯的手。“是的,赌输了。我以为这位牧师会像当初欧洲教廷那些人一样,平时装腔作势,在面对死亡时则仪态全失、背叛信条。可他显然不是这样的,路易也不是这样。你显然是要为‘父亲’卖命到底,可我是愿赌服输的,只能站在路易这边了。” 得到了罗兰的解释,路易斯放下心来,却仍旧恼火。他认为自己怀疑恶魔是天经地义,可恶魔怀疑自己与道格拉斯的信仰则是不应该的。他知道这是迁怒,现在也不是发火的好时机,因此将话题转移开来:“地窖里那些恶魔幼崽是怎么回事?你天天飞来飞去,应该没时间传宗接代!” 埃德蒙笑了笑,摊开双手。“那是来自教廷内部人员的礼物,而我把它转送给了你,用它拖延你的时间。现在看来,你似乎不喜欢这个。” 路易斯骂了一句,看向道格拉斯:“我记得同性恋者是要被逐出教会的?” 道格拉斯惆怅地点了点头。 “那可真是太好了。”路易斯双手分别举起了枪与银椿:“在我解决这些东西之后,我要去欧洲狠揍这个吃里扒外的蠢猪!” 作者有话要说:→_→完结倒计时 第四十章 大厅里没有点灯,可面前那些恶魔的眼睛便如同灯泡般闪亮。或是血红色、或是幽蓝色的眼眸,令这宽大的空间溢满了诡异的气氛。 路易斯看着对面,心中在盘算如何干掉这群恶魔。他想错了:他以为埃德蒙这样的家伙,会为了在“父亲”那儿邀功而独自前来,帮凶则前往教堂那边。可事实上,理智的做法是令一切更稳妥,而埃德蒙那爱炫耀的毛病终究还是被理智战胜了。他无意间瞥了罗兰一眼,发现对方表情凝重,似乎有点紧张。“怎么了?” “没什么。”罗兰朝路易斯露出得体的微笑,但路易斯分明看见了对方眼中闪过的不确定。罗兰压低了声音:“路易,我帮你解决其他的,但埃德蒙得你们设法解决。他吃下了半天使的心脏,增强的可不仅仅是力量。现在,驱魔师的手段很难杀伤他,而我作为恶魔……是能够被他轻易伤害的。” 路易斯倒吸一口凉气,问:“那就是说,他现在基本是像堕天使那样?” 罗兰没有回答。他已经冲出去了。 路易斯摇了摇头,抬枪对着埃德蒙开火。他用的依旧是特制子弹,不同的是这次的填充物不仅是银屑与圣水,也加上了他的血。路易斯希望这能伤到埃德蒙。 开枪的同时,路易斯也在背诵《马太福音》,流畅得令他自己都觉得吃惊。事实上,从进教会学校的第一天,路易斯就惊讶地发现,背诵圣经简直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 若有人说这便是我身为半天使的证明,那我一定会相信的,路易斯开了个小差。 几经改良的子弹伤击中了埃德蒙,但却像击中弹簧似地被弹开了。路易斯看见,那些子弹分明在对方身体上钻出了洞,也有黑色的血液疯狂涌出,可很快,那些看似严重的伤口便自动愈合了。 路易斯猜,如果自己不停开枪,那么让这家伙失血过多而死还是做得到的。可就在他装子弹的功夫,埃德蒙扯过一个手下——是个张牙舞爪的漂亮“女人”。路易斯看见,埃德蒙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地将那姑娘的脸皮用牙撕扯下来,之后将嘴唇覆在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饮血。失血给这姑娘造成了可怕的变化,她白皙丰满的身体正在迅速变黄、干瘪下来。 路易斯觉得实在恶心,忍不住将头转向一旁。当他听见风声时便猛地转头回来,可来不及了——埃德蒙以快得可怕的速度向他扑了过来。那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路易斯就已经被按在地上。 这不知道是第几次了。这两兄弟都喜欢扑到我,虽然原因不同。路易斯想着,手与埃德蒙的手死命较劲。对方的手试图挖出他的心脏,他则用银椿钉穿了对方的手掌,试图用这尖利的武器撕裂恶魔的手爪。路易斯已经一天没休息,很快就体力不支。 但这时候,从旁边传来道格拉斯的声音。这位勇敢的牧师也大声背起了《马太福音》,而且是古拉丁文的版本。路易斯注意到埃德蒙因此而不住皱眉、仿佛在隐忍着痛苦,便趁这个机会斩断了对方的手,从地上跳了起来。 路易斯第一眼就看见了罗兰,对方正将一个男性恶魔的喉管扯了出来,连带着脸皮也给撕掉一大块。当那只倒霉的恶魔倒下时,路易斯看见对方血肉模糊的“嘴巴”——那个血洞正如鱼唇一般开开合合,鼓出来的发光的眼球则瞪着自己。这画面简直让路易斯反胃。他忍住呕吐的冲动,用银椿刺向刚站起来的埃德蒙。尖利的武器穿透了恶魔的心脏,巨大的冲击力将它抵向墙壁。 埃德蒙浑不在意,擦擦唇边涌出的血液,笑了。“没用的,你现在无法杀死我。” “我知道。”路易斯耸耸肩,松开握着武器的手,从埃德蒙面前退开了。埃德蒙则很快意识到这根银椿将自己钉在了墙壁上,想要拔出,这武器却纹丝不动。 “那是特制的,能够延长到一公尺左右,而且坚硬无比。现在它把你和石头墙壁合为一体了。”路易斯解释着,向图兰走过去。“好了,你们俩安全了。请把魔法石给我吧,图兰,我这就把这家伙消灭掉。” 路易斯相信至此一切顺利。可突然之间,他发现自己难以迈步,一股无形的力量令他举步维艰。不仅仅是他自己,图兰、道格拉斯、墙上的机械钟表、窗外狂风的呼号,全部都停滞了。那无形的力量是如此强大,令一切静止、所有事物都归于沉默。 但不完全是安静的。路易斯听见了巨人的脚步声,每次落脚都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每一步都离自己近了数公尺。这东西正愤怒着赶来,它将挥动巨大的双手将自己…… 思绪被打断了。罗兰冲过来抱住了路易斯,紧接着他们被强烈的推动力裹挟、被推出了老远,又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稳住之后,路易斯连忙抬眼看道格拉斯和图兰。他们都晕倒在地,但因为有圣水、圣经和自己血液的保护,并没有被提起又摔下。而他们就倒在那个保护圈里,绝不会被之后可能发生的战斗或灾难波及到。 “我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罗兰将路易斯拉了起来。“即便你的朋友‘堕落’了,他的心脏也不是毫无用处。除了令埃德蒙能力增强之外,那颗心脏也让埃德蒙能够直接与地狱中的灵魂相通了。” 路易斯很快回忆起了当初自己在森林里的遭遇。那会儿他就要消灭安娜了,却有一只无形的手捉住了自己,想要置自己于死地。他很快被告知,那是地狱之主。想到这个,路易斯的脸唰地白了。“那难道是你们的父亲吗!” 罗兰苦笑。“我想是的。”他下意识地站在路易斯侧前方,试图保护对方。他快速地小声说:“但别担心,他只是能够使用埃德蒙的身体罢了。如果你想避免第二次教会与恶魔的战争,就必须迅速杀死埃德蒙。事实上,我们的父亲是七君主中最随性而为的一个,若是你在这件事上令他受挫,他或许会愤愤不平,可绝不会再计划这事儿了。” “是吗?”路易斯将信将疑地问:“若我杀了他的儿子,他不会来和我拼命吗?” “他可不在意这个。我猜,他连自己一共有多少子女遗留在人间都不知道。” “好吧,那就按你说的办。”路易斯看向埃德蒙。对方仍在试图将钉穿身体的银椿拔出来,银质的武器将恶魔的身体腐蚀出了一个大洞,可现在的埃德蒙对此便如同毫无所察,根本没有因为这疼痛与失血而放弃。路易斯猜,不消几分钟,对方就能摆脱钳制了。“问题是,我要如何杀死他?” 罗兰目光负责地盯了埃德蒙一会儿,终于妥协般地叹气。“我母亲去世时说过,即便我不成为基督徒也无所谓,但绝不能站在父亲身边。没想到,在遗忘这么多年之后,我竟要兑现这个诺言了。” 路易斯怔住了。“你要帮我?”而他很快便得到了恶魔肯定的微笑。这固然让路易斯开心,却不能让他放心。他知道,罗兰是不可能与地狱之主的力量抗衡的,更别提对方现在还有着半天使的特质、能够灼伤罗兰了。 埃德蒙在父亲的帮助下摆脱了禁锢。空气又开始流动了,准确地说,流动得比先前要快得多,甚至在周围形成了无形的漩涡。路易斯感到浑身发冷,但选择保持目前的状态,不把大衣扯过来穿上。他脑海中想的全是如何杀死一只能够使用地狱之主力量的、除了阳光便没什么能杀死的恶魔,以至于顾不得别的了,无论是受伤还是受冻。 罗兰用火焰攻击埃德蒙。路易斯知道,这黑色的恶魔火焰基本能够将一切焚烧殆尽。可埃德蒙安然无恙地从火焰中穿过来,现在,这两兄弟开始用他们长而尖利的爪子互相攻击。空气中时不时出现属于邪恶魔法的光芒。 路易斯心急如焚又束手无策。他能使用的办法通通试过了,眼下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拖到日出,毕竟任何吸血恶魔都无法抵抗阳光;可他怀疑,自己和罗兰根本撑不到那时候。 很快,路易斯发现罗兰受伤了。就像他从前用圣器弄伤罗兰那样,对方皮肤上出现了黑色的伤痕,那是恶魔被圣力灼伤才会出现的。 路易斯已经无法旁观了。他向自己随身的行囊内摸去,找到了一个小瓶子。那里面是他尚未用完的银屑。抱着赌一把的心态,路易斯划伤了自己的手心,将银屑倒在手上,令它们沾上自己的血。他试图像过去驱魔时常做的那样,念着驱魔咒语将手贴在恶魔□的皮肤上。 这也是恶魔,不是吗?只是级别高些罢了。路易斯这样想道,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手覆在埃德蒙的手背上。 路易斯的确希望这办法奏效,可实际产生的效果却将他吓了一跳。他一碰到埃德蒙的皮肤,就像用一大桶混了硝酸银的圣水泼上去似的,那只手竟变成了焦黑的骨架。路易斯还来不及细细查看,就被无形的力量挥向一旁,一直飞到图兰和道格拉斯身旁才摔在地上。 罗兰仍在与埃德蒙对峙。无暇顾及路易斯,他只能匆忙地投过来一个担忧夹杂着疑惑的眼神。 图兰先醒了过来,并且目睹了路易斯是如何伤害到了埃德蒙。她虚弱的脸庞瞬间焕发光彩。“路易斯,这才是你的力量!你作为半天使的力量!你担心了吗,愤怒了吗?就保持着这种情绪,千万别冷静下来!” 路易斯看着这个语无伦次的姑娘,简直一头雾水。他看着图兰掏出一颗魔法石,那颗石头在她手中变幻着形状,最终不可思议地消失了。 图兰将手中握着的“空气”递向路易斯。“我曾以为约翰会用到这个,之前和他练习了很多次,但他总是触摸不到它……没想到最后我却是要帮你的。” 看见对方眼中的伤感,路易斯很想安慰,但他得先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请允许我提醒你,这是空气。” “对我来说是空气,对你就不是了。”图兰伸手过来。路易斯无奈地伸手过去接。但他刚把手与对方交叠在一起,就发觉对方手上的确是有东西的。“是一柄光剑,亮得刺眼!”路易斯眯起了眼睛。 “我看不到,只有你和约翰这样的人有可能看见。”图兰显然是陷入了失去丈夫的悲伤中,却故作轻松地拍了拍路易斯的肩膀,鼓励道:“去吧!你会胜利的!” 但愿如此。路易斯想着,挥动这柄在他人眼中根本不存在的光剑向埃德蒙劈了过去。最初他觉得自己看起来一定很傻,因为埃德蒙用余光看着自己,露出了看白痴一样的表情。可很快,路易斯便证明这一点也不傻:埃德蒙的手臂被斩断了,掉落的手臂在接触地面之前就化为了灰烬,而埃德蒙的手臂也没有再生! 竟然奏效了。路易斯想着,打算再接再厉。但这座巨大的建筑忽然发生了巨变,窗户纷纷破碎、玻璃四处飞溅,房顶也被巨石之类的东西重击,墙灰簌簌下落,废弃的吊灯落下来摔得粉碎。 如果这是龙卷风造成的,那必然是密苏里州有史以来最严重的龙卷风了。路易斯想着,努力稳住身形。罗兰扶住了他,尽管罗兰自己也浑身是伤。“路易,你做了什么?” 路易斯指了指图兰。“她帮我制造了武器。你大概看不见,但这是只有半天使才能使用的。很厉害,是吧?” 罗兰没回答,表情十分焦虑。路易斯不解,但无暇询问。他挥舞着光剑迎上埃德蒙。这次,他直接刺向了对方的心脏。 当那柄剑刺进埃德蒙的胸膛时,路易斯确信自己听见了野兽般凶暴的怒吼声。不知从哪儿吹来的风将他的衬衫吹得后背鼓起,也像利刃般弄伤了他的脸。可他终究刺穿了埃德蒙的心脏。 成功了。路易斯舒了口气,回头寻找罗兰。他想给对方一个拥抱,却扑了个空——他的手从对方的肩膀穿了过去。 是对方变得透明了?路易斯猜测。然而他很快发现,变成透明人的是自己。而在他背后,长出了一对儿从前没有的东西——是翅膀。他试着去控制它们。天使的翅膀张开,将墙壁弄塌了一大片。 “那个法术的确是只有天使血统才能使用。”罗兰忧心忡忡地开口:“但你一旦使用它,很可能*便承受不住了,会就此变成天使。” 瞬间,路易斯便懂得罗兰为何忧虑了。天使是不能干涉人间事务的,变回天使也就是说,他将离开这个有亲人、有朋友、有恋人的世界,回到天堂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还有两章~还有两章~有两章~两章~章~~~ 炒鸡正能量的西幻新文求戳→ 手机党请复制 第四十一章 路易斯坐在忏悔室里,栏杆后面是道格拉斯。他从前讨厌这里,此刻却有些留恋。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进这里了。 “当那位恶魔先生对我讲这些时,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道格拉斯平静地说:“路易,你成绩一直很好,背诵圣经也很快。相信你一定记得,同性恋与*是一样的,都是大罪。而与恶魔恋爱……上帝啊,请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的,您说得对。请您别再纠结这件事了,对您的健康有害。”路易斯低头受教,乖巧的模样实在罕见。 “你烦了大错。但你也避免了一场战争,这很值得尊敬。而且,你让那位恶魔先生远离黑暗、靠近人类,从某种意义上,这也是我常和你说的‘真心能够拯救一切’了。”道格拉斯叹了口气。“我不会上报给教廷,也不会告诉任何人。若是其他相关组织要为难你,我会帮你解决的。但是,路易,你不再是教会成员了。” 路易斯咬了咬牙。“谢谢您。”他忽然语气变得轻快:“但我还会继续做驱魔师的。教会的势力并没有覆盖北美大陆的全部,而且,南美洲呢?那些周边的小岛呢?我会去那里,当然,也拉着罗兰。他必须为过去伤害人类的罪行付出代价。更好的是,作为自由驱魔师,我大概可以多弄来一些钱了……” “行了,路易。”道格拉斯不得不打断了路易斯:“我想,上帝既然没有将你带回去,大概是因为还有任务留给你吧!而那位恶魔先生没有被圣灵的力量净化,想必心灵也已经被光明所感化了!去做正确的事吧,愿上帝保佑你们!” 从忏悔室走出来,路易斯与同伴们告别。大家不明白路易斯为什么被驱逐出教会,但都以良好态度与他拥抱,给予祝福。 路易斯最终除了教堂。罗兰在外面等待他。“你等了很久。” “不,这并不久。”罗兰笑着摇了摇头。他将路易斯带到树后面,在这儿,教堂里的人们看不见他们。他忽然紧紧抱住了路易斯。“若是你昨晚回到天堂,那么我可要等很久了。我将不得不在人间不断赎罪,直到自己能去天堂见你的那一天。” 那天的事,路易斯想起来也觉得后怕——虽然他基本没收到什么惊吓。事实上,当他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回到天堂之后,不过几秒,他就昏了过去。天使的能力的确是人类*无法承受的,精力透支令他不省人事了一整天。 路易斯并未受累,可与他同行的三个人可累惨了。道格拉斯为他在那座废弃的建筑里寻找到了完好的卧室,之后一整天都在为他祈祷。图兰为他配制了不少药剂,有恢复体力的,也有安定心神的;她没想到半天使使用天使的圣力会有脱离人间的危险,因此对路易斯有些愧疚。而罗兰则始终呆在离开路易斯身边,甚至在大多数时候,手也紧紧握着对方的手,就像怕路易斯忽然飞走似的。 在路易斯醒的那一刻,罗兰几乎是立刻激动地拥抱了他,并且热烈地亲吻他。道格拉斯大声背着马太福音走出了房间,图兰则提醒罗兰不要让路易斯缺氧。 搞清楚发生什么之后,路易斯对罗兰只有一个想法:原来竟会有这样一天!我也能够成为你坚持生活下去的信仰! “我知道,你担心坏了。但我不是在这儿嘛,而且也将继续与你互相陪伴。好了,我得去和真正意义上的家人们道别,你打算和我去吗?”路易斯拍了拍罗兰的后背。 罗兰答应了。他们并肩离开教堂,徒步走向老约翰家。他们现在脱离教会、没有被规定任务,不需要再急匆匆赶路了。 即使将要诀别,这对夫妇也没有对路易斯流露出半点好感或是不舍。苏西倒是和路易斯打了个招呼,目光在路易斯和罗兰之间流连时露出了“我懂的”的奇怪表情,但很快她就抱着课本上楼去了。 “苏西回来之后,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杰森挥着手说:“你看,她现在开始用心学习了,而且再也没和男孩子约会!” “这不是好事吗?”路易斯问:“那么,你现在开始新恋情了吗?” 杰森羞涩地笑了。他从笔记本中抽出一张迷你画像。“这是她的自画像。她叫简宁,是个钟爱艺术的姑娘,也非常喜欢小动物。我第一次见她,就是看见她在公园里喂流浪猫,并且用画笔记录下它们的可爱姿态。” 路易斯点了点头。“你们会成为一对可爱的夫妻,非常幸福。” 杰森挑了挑眉。“我们才刚刚开始,你怎么知道?” 路易斯露出神秘的微笑。“我就是知道。”罗兰改变了,危机也被消除,他相信杰森和简宁绝不会再惨死。但出于保险考虑,路易斯送了个小银瓶给杰森,里面装着圣水与他的血液。“如果遇上恶魔——我是说如果,请用这个击退它吧。上帝保佑你。” 离开老约翰家,路易斯去了最后一个目的地——怪人彼得家。不同的是,这次他拉着罗兰一起前往那里。这个有着奇怪爱好的家伙愁眉苦脸的。路易斯关心地问了缘由。 “联邦特警发现我正在秘密制造武器,将这个消息报告给了一位军官。他们不请自来,把我这里翻了个遍!” “那么你被禁止制造武器了吗?” “不,比这更糟。我将不得不进入军队,帮忙设计和改造武器。” “这不好吗?美国政府可比我们这些驱魔师有钱多了。” “对的,但我制造武器的初衷是让你们能够更好地保护人们,而不是让人自相残杀。” “说的也是。”路易斯没有同情心地点点头,放下背包。“我之前在你这儿买过的那几样东西,来两年的量。别那么惊讶,有人帮我付款。” 彼得看了看罗兰,觉得对方高档讲究的衣着很有说服力,不由得点头。“对了,上次那颗特制子弹,你用到了吗?” 路易斯差点转头去看罗兰,但他忍住了。他一直没使用它,即便是在与埃德蒙和地狱之主的力量对峙时,也没想到它。他当初买下这颗前世使用过的子弹,潜意识里,想要射杀的对象就是那个诱拐他的恶魔;当他发觉对方就在自己身边并且逐渐被自己改变时,他便逐渐将这颗子弹遗忘了。“没有,我还没遇到值得使用的恶魔。这可花了我好几个月的工资,我得慎重。” 彼得挠了挠头,去仓库搬填装过火药的银弩箭了。路易斯见对方拐进后面的仓库,便靠近罗兰,主动握住了对方的手。 罗兰意外地眨了眨眼,但很快就用力反握住路易斯的手。他轻声问道:“我们先去哪儿?美国各地的教会都开始加强训练,休息着的驱魔师们不得不结束他们的假期。我想,唯一没有被庇护到的就是犹他州了,因为教会名下的驱魔师不愿意去那儿。” “你又要重复教会对异教徒如何苛刻的那些理论了。”路易斯翻了个白眼:“好吧,犹他州没有基督教会名下的驱魔师,但绝不缺乏驱魔师。那里全是□□徒,而□□对驱魔者、传教士的规定可要严厉多了。老实说,他们很可能看不上我们呢。” 罗兰想了想,再度提出建议。“那么,去意大利?我记得,你在昏迷前说过,要找某位蠢猪主教的麻烦。” “当然!我会把他揍成猪头的,我肯定会的。”路易斯握住了大衣口袋内的小纸卷。那是道格拉斯给他的,署名便是那位与恶魔勾结、试图重振教会威望的主教。 在小纸卷旁边就是那颗独一无二的子弹。路易斯想,他大概会一直带着这个,但绝不会有机会使用它了。“你现在就像个善良的人类。”他喃喃自语。 “不,我的确是人类。”罗兰笑着纠正:“我的生命至少有一半是人类,你也一样。” “我从来都认为自己是完整的人类。要知道,你可以挥着蝙蝠翅膀飞来飞去,我的翅膀却只出现了几个小时。” “在这件事上,为我自私的爱情考虑,我希望它们永远不会出现了。”罗兰看着路易斯。 “我不会让它们有机会出现的。我会带着身为人类的你一起驱魔,直到你找回另一半属于人类的灵魂。我会和你一起。”路易斯保证道。 罗兰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他知道彼得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便凑过去,飞快地吻了路易斯一下。“从欧洲回来后,和我回德克萨斯吧。我在那儿有很大的图书室,有些记有适合你学习的小法术,也有些关于宗教的书籍。” 路易斯挑了挑眉。“听起来不错。我要以什么身份前往那里?” “伴侣?如果你愿意的话。” 他们相视而笑。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就酱紫结束了\\(^o^)/~明天还有一则前世罗兰视角的番外,暗恋的烦恼什么的(活该) 【宣传一下新文】正能量爆棚的双主角西幻,直接戳名字→ 【宣传一下定制】福利→_→三则啪啪啪!两段是网络版的补全,还有一则是欧洲旅行的甜蜜番外。示意图如下~ 表示这本售价35元各种物美价廉啦求赏脸【滚 第四十二章 (罗兰番外) 对罗兰来说,最令他头疼的莫过于自己对路易斯的感情。 他的生活是那么无聊,从前在贵族家庭和游历欧洲过程中养成的爱好都已经让他厌烦了。现在,他将给教会添麻烦、伤害神职人员作为乐趣。当他得知七君主有重返人间的想法,立刻提出要帮忙寻找能够开启地狱之门的半天使;当然,这也是出于无聊,毕竟地狱之主只是偶然兴起了这个想法,他自己更是毫无兴趣。他只是想令教会倒霉罢了。 他很幸运,很快就找到了半天使,还是个年少懵懂、心怀怨恨的半天使。但他也很不幸,放任自己对对方感情任意发展,结果就是这感情开始令他头疼。 罗兰擅长收买人心,对于路易斯这样孤独缺爱的孩子也很有一套。他对路易斯关怀得无微不至,同时又保留着“主人”的一份威严。他要让路易斯感激自己、敬爱自己、服从自己。他成功了,但也带来了一些副作用。实际上,在罗兰的潜意识里,他仍旧对儿时自己没有父亲陪伴这件事耿耿于怀。 既然我没有父爱,那么别人为什么能够拥有呢?让他们和我一起失去吧。罗兰时常这样想,并且迅速造成惨案,毫不犹豫。 但面对路易斯,这个自幼失去父母、又在养父母家里受尽冷遇的孩子,罗兰却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甚至是同情对方。尽管他对路易斯的关心多是出于利用对方的原因,可那种同情又爱怜的心理,令罗兰总是忍不住给对方更多一点。当他对路易斯有了可以命名为“喜欢”的感情后,这种付出便加倍了。 这没什么,罗兰每次都这样安慰自己。路易斯信任我,敬佩我,只属于我。当我对他好时,他一定就像坠入爱河的人类一样,满心都是对我的爱意了。 可前一天晚上路易斯在酒宴上喝醉,罗兰抱着对方回到自己独居的别墅。当这个迷迷糊糊的少年在他引导下说出“先生,我就像爱父亲一样敬爱您”时,罗兰的挫败感可想而知。即便他现在想起来,也觉得无比懊恼。 罗兰不可抑制得回忆着自己与床伴和其他女性相处时的情形。在这过程中,他逐渐意识到,自己在路易斯这件事上是多么不明智:他用自己的方式喜欢对方,而那并不是“爱情”的方式。 “可他一直在我身边。他总会属于我的。我为什么要费心去纠正自己?他是个半天使,现在却相信我、唾弃上帝。”罗兰自言自语。 敲门声打断了罗兰的思绪。他走过去开门。路易斯站在门外,身上没有沾上血液,但神情疲惫。罗兰露出了他在对方面前一贯的微笑,优雅又高傲。“路易,你回来了。我猜,你已经完成了我的命令——而且还这么快!我真为你感到骄傲。” “谢谢您,先生。”路易斯朝他露出疲惫但喜悦的笑容。 罗兰端详着路易斯。当初那个可怜兮兮的小男孩,如今已经成长为清秀少年了;对方本可以更帅气一点的,但由于来到自己身边、背叛了上帝,惩罚被降临到路易斯头上,令他惨白瘦削。罗兰知道,当路易斯杀掉更多驱魔师后,这惩罚将会更加严重。 忽然之间,罗兰有点内疚。他迅速将这不该属于自己的情绪赶出脑海。他微笑着拉路易斯进屋,令对方与自己坐在沙发上。盯着路易斯流露出局促不安的脸庞,罗兰慢慢地说:“路易,你成长得真快。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情形。那会儿你又瘦又小,泡在冰冷的湖水里,看起来可怜极了。那天晚上,我是抱着你睡的。” “是的,先生。”路易斯有点脸红,语气中带着歉意:“我给您添麻烦了。” 这个回应可不能让罗兰满意。他想说的其实是另一件事。“记得吗,今天是我们相遇七周年。刚才,我一直在想我们的初遇,感叹缘分的奇妙,甚至想要重温当初的时光。我记得你经常做关于那个晚上的恶梦,是吗?” “是的,每年如此。这些天,我就常常梦见我是如何坠入冰冷黑暗的湖底,无论如何挣扎,都不能阻止死亡靠近自己的步伐。”路易斯声音低了下去。 罗兰关切地握住了路易斯的手。“路易,你应该对我说的。别怕给我添麻烦。我想,那时候你还太小,所以这事情成了你长久以来无法摆脱的阴影。或许,用当初的办法,可以令情况有所改善。我可以像从前那样,拥抱着你入睡。” “不!这可不行,先生。”路易斯慌忙地拒绝道:“我毕竟快要成年了,怎么能麻烦您呢!” “这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若你被梦魇困扰、难以入眠,我也难免为你忧心。”罗兰保持风度,循循善诱。 路易斯低下头去。再抬起来时,眼中闪耀着感激的光芒。“您对我太好了,就像我的父亲。” 这句话触动了罗兰目前最敏感的那根神经。“父亲”这个字眼,恰好是最让罗兰无可奈何又暴躁的根源。他的确像父亲对待儿子那样照料路易斯,可原因除了利用之外,可不是“亲情”!他想得到路易斯,让路易斯爱上自己! 罗兰少有地冲动了。他将路易斯狠狠地拉向自己身边,张开双臂抱住了对方。路易斯大概是吓坏了,整个人彻底呆住,没有挣扎,也没出声询问或是制止。 嗅着对方身上的气息、听着对方急促的呼吸,罗兰的心情不再那么焦躁,但并未完全平复。 一种新的渴望涌上心头。他想亲吻路易斯的嘴唇、眼睛,将对方就这样直接按在沙发上完全占有。他几乎要将这渴望付于实践,直到他想起自己最初是为何要救路易斯。 在开启地狱之门之前,我都不能做出惊吓路易斯的事来。罗兰叹了口气,在路易斯头顶轻轻吻了一下,之后推开了不解的路易斯。“希望这个拥抱能让你感觉好一些。”罗兰面色如常地解释。 “谢谢您,先生。我可以回房间了吗?”路易斯明显局促不安了。 罗兰点了点头。如蒙特赦般,路易斯快步走开,在上楼之前说了句“晚安,先生”。 路易斯已经消失在楼梯上,罗兰却仍旧盯着对方消失的位置,仿佛可以这样看上一天一夜。“路易,晚安。”他终于说。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鞠躬)谢谢大家的支持~\(≧▽≦)/~ 【再宣传一下新文】正能量爆棚的双主角西幻→ 【再宣传一下定制】福利→_→三则啪啪啪!两段是网络版的补全,还有一则是欧洲旅行的甜蜜番外。示意图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