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纬以南,北纬以北》 第1章 一恰逢年少初初相遇(1) 一切变化都开始于谢小北十三岁那年的夏天,水红色蔷薇花落了满地的傍晚,谢斯南回来了。 谢小北对人对事的记忆,总喜欢依循于周遭的环境和色彩,于是关于那个夏天的色泽,就是氤氲模糊的水色加上未及染开的红色,委实浓郁、热烈奔放,倒也算得上温厚,以至于很多年、再很多年之后,她细细回忆起来,心口那块小小的地方都是留着余热的。 那天太阳下山很晚,谢亭西坐在谢宅前院的露天游泳池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摆弄着手里的魔方,他低着头,闷声问:“谢小北,你什么想法?” 谢小北正晃着光溜溜的小脚,歪头望天,在秋千架上摇啊摇,听她哥哥这么一问,回过头诧异道:“什么……什么想法?” 虽说是同一个时辰从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龙凤双生,谢小北和谢亭西的思维总是不在一条线上。记事起,谢小北就觉得谢亭西不喜欢自己,她在他身上从来看不到为人哥哥应该有的亲厚样子,这个家伙,傲慢、冷漠、多变、顽劣、小气……总之就是,不称心、不如意,坏透、坏透了。 在外人看来,谢小北从小就是个香饽饽,父母疼在心里、两个哥哥捧在手里,可她心里还是有不舒服的地方——谢亭西的态度她向来不甚在乎,是因为上头还有个年长六岁的大哥谢睿东宠着,但自有记忆以来,妈妈对谢亭西的爱远远超过了对她的关心,这让谢小北难以释怀。 谢亭西难得耐心解释,“你以前不是问,东南西北,为什么缺了个南?这不是,要回来了吗。”他手中魔方的最后一块颜色恰好翻起来,搞定。 谢小北“哦”地一声,点了点头,原来他是在说这个。哥哥,二哥,东南西北的南,名字是,谢……斯南,对,谢斯南。 谢家在a城是数得上名号的,放在古时候,那是实打实的名门望族。有传言说,这一支正是魏晋宰相谢安的后代,本是玩笑一说,可就是有些爱搬弄的人,把谢家的发家历史说得玄之又玄,加之长辈们为人处世方正,故而谢家在a城声望极高。 外头笑言,这一代家中三个娃娃,个个都是芝兰玉树。 谢小北撇撇嘴,你们哪只眼睛看见谢亭西长了个芝兰玉树的模样。 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还真有个名字中带“南”的哥哥。 昨天晚饭之后,父母对他们兄妹三人坦白了一件事情,原来谢家排行第二的谢斯南从小就被别家领养了去,而现在,他要回来了。 彼时,对此抱着一万分的好奇心谢小北扯着容雪的衣袖不停地问:“妈妈,为什么二哥小时候要在别人家?他长什么样?我以前见过吗?” 容雪揉揉她的小脑袋,“就北北问题最多,见着不就知道了吗。”轻轻巧巧地,绕过了谢小北的话,随即把一盘马卡龙放到谢亭西面前,“小西,你爱吃的甜食,不过别吃太多,晚上会睡不好。” 谢小北眉宇间带些失落,“妈妈,你又偏心,我也爱吃这个。” 世界上最最温柔的妈妈,偏偏对自己最不温柔。 自谢小北有记忆开始,她便是父亲和大哥的掌上明珠,可妈妈眼中只有谢亭西,对她不闻不问都是常有的事,好在自己由此练就了一身粘人的本事,能在妈妈面前卯足了劲刷存在感。 容雪看着兄妹二人,道:“以后要和二哥好好相处知道吗。” 谢小北点点头,“只要他不像谢亭西一样欺负我。”适当的,当着妈妈,踩一踩谢亭西,心情就会稍稍平衡。 正啃着马卡龙的谢亭西瞪她一眼,道:“我怎么了?谁欺负谁啊?” 谢小北抢过他手里的马卡龙,“柠檬味是我的!” 谢亭西不乐意了,“上头写你名字了啊?” 谢小北一口咬下去,昭示自己的所有权。 一旁的谢睿东笑着把自己手里的柠檬味马卡龙放到谢小北面前的盘子里,一脸宠溺。 谢亭西愤愤地哼了一声,“我不吃了!” “不吃饭就去抄《兰亭序》,十遍,明天早上检查。”谢仲城缓缓说着,咬一口马卡龙,“阿雪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好了好了,你就知道责怪小西,”容雪出来圆场,“厨房还有,都不准抢。” 谢小北和谢亭西的吵架拌嘴已经是家常便饭,第二天,他们又一起在前院里各玩各的,相安无事。 “谢亭西,爸爸今天真的会把二哥带回来吗?” “你希望呢?” “很好啊,多个人一起玩。” 谢亭西轻轻说了句,“傻子。” 好在谢小北并没有听见。 太阳西沉,阳光渐渐没落。以往,谢仲城在车库停了车,就会过来抱起他的小公主亲亲,但今天,他下了车后又走到后座,亲自拉开后车门。 谢小北首先看到的是男孩子纤瘦发白的手指,他扶着车门走下来,低着头,长长的头发遮住了眼睛。 谢仲城向他们走过来的时候,男孩就跟在他身后。 袖口微微磨损的白衬衫,牛仔裤有些短,手里拎着个半旧的书包,脚上是一双随处可见的灰色球鞋。在谢小北的印象中,谢亭西已经是很瘦很瘦了,可是眼前的谢斯南,乍看之下,简直就是根竹竿。 单薄落魄的少年,怎么看,都和这幢世外桃源般的别墅格格不入。 谢小北歪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谢仲城揉揉小女儿额前的碎发,“北北,这是斯南,叫哥哥。” 谢小北觉得手心里颤颤的,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绝不是对谢斯南的排斥,只是心中难受得说不出话。很多年后,她回想起来才知道,这种感觉叫心疼——她看到谢斯南的第一眼,便觉得心疼,毫无因果,不知始终。 当一个女孩子为一个男孩子心疼的时候,意味着什么?这般年少的谢小北,又怎会对此寻根问底。此刻的小小姑娘全然不会料到,这个落魄少年将带来的,是她今后十多年的浩劫,她的人生,就因为这个人的出现,惊天动地、万劫不复。 而眼下,所有的传奇还没有开始上演,谢小北一时的失语,造成了身边之人的误会。 谢斯南依旧低着头,但是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握成拳头。 谢亭西哼哼一声,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谢仲城有些尴尬,却对这一双淘气的儿女没有办法,只好牵了谢斯南的手,“进屋再说吧,先见见你妈妈。” 远远看着谢仲城和谢斯南走进房子,谢小北一口气才喘上来,惊觉,哥哥,刚才那个人,是哥哥呀! 她立马从秋千架上跳下来,“谢亭西,我们快点回去……该死的!你把我的鞋子藏哪里去了!” 这一年,十三岁的谢小北第一次见到十四岁的谢斯南; 这一年,谢亭西还不知道世界上有一个叫宋宜冰的女孩; 这一年,殷思源在成年礼上第一次听到谢小北的名字; 这一年,颜艺馨在地球的另一边吃着五彩的棉花糖; 人间芳菲落尽,白墙正添新瓦,恰逢年少,初初相遇,彼此的面目都还是模糊的。 第2章 一恰逢年少初初相遇(2) 要怎么形容刚才那个小女孩的样子? 她坐在秋千架上,粉白连衣裙,细长麻花辫,□□在外的胳膊和小腿莲藕似的白白嫩嫩,一只脚趾上还粘着水红色的花瓣。远远望去,真真是一副美好的画面。她眼神迷茫地看着自己,看似那么单纯可爱,但是…… 不自觉的,谢斯南皱了皱眉头。 “这种野孩子,也敢和人家相提并论?” 尖锐的、刺耳的,任凭多少年过去都抹不掉的声音。 还有那些承载了整个童年的污言秽语,再度浮现脑海。 “小兔崽子你还敢跑,看我今天不剥了你的皮!” “你才不是姓宋的!野种,就他妈的野种!” 还有那句声嘶力竭的……“谢斯南你为什么不去死!” 那么怨恨的诅咒,不管多少次想起,心中还是要蓦地一抽,然后后牙根紧紧咬着,连脚趾都不自然地蜷曲起来。 哪怕是现在,站在谢宅明亮堂皇的大厅里,他都觉得周身是冰冷的。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他抬起头,看到美丽的女子,她穿着素净的长裙,脑后的发髻绾起、露出一个温柔的弧度。 那个世上最最柔软的称呼,此刻就在嘴边绕啊、绕啊,但是绕不出口。 容雪的步子极缓,眼睛红红地看着他,“南南……孩子……”话一出口,已然哽咽。 他骤然意识到,哦,其实自己也是姓谢的。 谢小北好不容易找到鞋子,一路奔跑着跨进大厅,就看到容雪在哭,抱着谢斯南,哭得泣不成声。 谢小北走上去,不自觉得也红了眼睛,“妈妈,妈妈……” 容雪空出一只手来抱过她,“北北乖,这是二哥。” “二哥。”极轻的声音从谢小北口中发出,她看到谢斯南的手忽的一缩,下意识的,竟是伸出了自己的手,将其牢牢抓住。 “二哥。”忙不迭又叫了一遍,这一声,确凿的,带着明显的欣喜和欢迎,急欲证明自己是一个接纳者的姿态。 谢斯南微微抬起头,十四岁的少年,眼角眉梢已经有了分明的轮廓,他看着打扮得糯米团子似的谢小北,轻轻一笑。这笑容,却是没有到眼睛里的。 谢小北不懂这笑的深意,只道他是喜欢自己的,也回了个大大的笑脸。 “妈妈不哭,我带哥哥去房间!” 柔软的手,抓着另一只纤细的手,谢小北拉起谢斯南往楼上走去。 谢宅的二楼,分楼梯左右,谢睿东和父母住在左边,右边原本住着谢小北和谢亭西,现在多了谢斯南。 “右手第一间是谢亭西的房间,对面是我的,二哥就住我旁边这间,爸爸说这里阳光最好!” 谢斯南不着痕迹地挣脱了谢小北的手,脸上却始终保持着柔柔的笑,“知道了,谢谢。” 言语间的距离,和过去的十几年一样,他不是哥哥,她也不是妹妹,陌生的、疏离的。 神经大条如谢小北,却何来的心眼去揣度他人。 “二哥,你喜欢吃什么?今天让刘婶全部做你喜欢的菜!” “二哥,我帮你叠衣服好不好,妈妈都夸我叠衣服可整齐了!” “二哥,昨天大哥送了我两只水晶猪,我和你一人一个,才不给谢亭西。” 二哥,二哥、二哥…… 我知道过去那些年你过得不好,所以,现在我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补偿给你。 神经大条如谢小北,却也是这般心存善念地想要弥补些什么的。 可谢斯南想不到这一层,或者说,根本不愿往这个方面想——他看着这个占尽谢家的宠爱、又在自己面前欢呼跳脱的小女孩,心中冷笑。 在谢小北的世界里,先是把所有人都设置成好人,然后一个个甄别坏人。 在谢斯南的世界里,却是把所有人都设置成坏人,然后一个个甄别好人。 这二者,没有对错,不分好坏,只源于各自的经历和成长的环境不一样。若非如此,又何来今后你来我往的恩恩怨怨。 看着谢小北忙里忙外的样子,谢斯南终于皱眉,“我自己整理就行,你先出去。” “没关系,我动作很快的!” 逐客令被无视,谢斯南眼看着谢小北把他书包里的东西一点点翻出来,一一摆放。 直到书包底朝天,谢小北满意地站起来,“好像都拿出来了吧?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漏掉的。”她说着把书包倒过来,开口朝下摇了摇。 一张纸片掉了出来。 谢斯南刚要去捡,谢小北已经眼明手快拿了起来。 是张一寸照。 女孩子的一寸照。 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女孩子,穿着寻常的白绿色校服,小白菜似的,梳着可爱的羊角辫子,对着镜头乖巧地笑。 “咦,这是谁?” 谢小北还来不及再看一眼,谢斯南已经抢过照片,冷冷说道:“不要乱动我的东西。” “不是乱动。”谢小北想要跟谢斯南解释一下,当着他的面,这叫光明正大,但是见他虎着张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也就作罢了。 而好奇心是无穷的,十三四岁的少年,方才开始萌发对异性的奇怪感情,看到谢斯南的书包里放着女孩子的照片,谢小北决定打探一下。 她很狗腿地凑过去,“二哥,你喜欢她啊?” 谢斯南直接无视她的话,“你可以出去了。” “你告诉我嘛,我保证不说出去。” “谢小北,”谢斯南第一次叫了谢小北的名字,正儿八经,字正腔圆,目的却不怎么叫人喜欢,“请、你、出、去。” 谢小北继续磨叽,“说一说又不要紧,她是你同学?那你转学之后会不会见不到她?” 谢斯南道:“你刚才不是问我爱吃什么,现在我告诉你,红烧鱼片糖醋排骨素蒸茄子可乐鸡翅粉丝蒸蛋,”他顿一顿,补充,“还有麻婆豆腐。” “好好好,都记下了,我这就去和刘婶说。那个照片,你放心吧我会保密的……还有二哥,你脸红了。” 吃晚饭的时候,谢小北坐在谢斯南旁边,东南西北排排坐,谢小北欢欢喜喜地啃着可乐鸡翅。 但是,没过多久她就发现,这顿饭,吃得与往日不同。 这不同不在于多了个人,而是,氛围很奇怪。 原本,一家人吃饭,欢声笑语的,虽然谢仲城常言食不言寝不语,但只要一有谢小北在场,这话就是作废的。而今天,大家都是安安静静的,连动筷子的声音都刻意放轻。 谢仲城本就话少,谢睿东和谢斯南讲了几句,找不到什么话题也就打住了,容雪怕一开口就免不了提及谢斯南的过往,也就不说话,只顾给谢斯南夹菜。 “南南来,多吃点。” 谢斯南只是微笑着点头。 谢亭西永远自顾自,在这种场合是可以当做空气忽略不计的。谢小北思来想去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让餐桌上热闹点,似乎这时候也唯有这样的安静才是合时宜的。 于是谢小北也学着容雪给谢斯南夹菜,看谢斯南一直没有吃麻婆豆腐,便挖了一大勺子放到他碗里,“二哥,吃这个。” 谢斯南的筷子顿了顿,“谢谢小妹,但是我不吃辣的。” 谢小北的笑容僵硬了,“不是你说……” “对不起对不起,”容雪忙把谢斯南碗里的豆腐夹到自己碗里,一脸紧张,“不知道你对辣忌口,不然就不烧这个了,小北也真是的,都不问清楚你二哥吃不吃,我让刘婶再盛碗饭来。” 这下,不只谢小北愣愣的,谢仲城、谢睿东和谢亭西也都抬起头来看着他们。 谢斯南脸色有些发白,尴尬地看向容雪。 容雪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亲人,他们是亲人,至亲骨肉、血浓于水,可哪有,如此见外的亲人呢? 因为想要弥补,时时处处小心翼翼,可就是这小心翼翼,成了另一把刀子,时刻提醒着谢斯南,看呐,你曾经是被他们抛弃过的。 因为所以,处心积虑。谢斯南本就是对谢家带着厌恶的,即便是对生母本性使然的那么些许亲切,也在吃第一顿饭的时候,磨损得消失殆尽。 一顿晚饭,一家人各怀心思地吃了,晚饭过后,谢小北气冲冲地去找谢斯南算账。 “我们全家都讨厌吃辣,餐桌上从来没有辣椒,明明是你说要吃麻婆豆腐我才让刘婶做的!” 谢斯南气定神闲地看着她,“是吗?你听错了。” 就这么漠然地一句话带过,饶是素来嘴皮子利索的谢小北,都不知道怎么回应。她抿着嘴,气得几乎红了眼睛,一转身就跑回了自己房间。 谢斯南关上门,靠着门背缓缓吐了口气。 但是,不到一分钟,外面砰砰砰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谢斯南打开门,看着谢小北,“你还有什么话,最好一次说完。” 谢小北手里捧着个方形的纸盒子,“我说话算话,这个是给你的!” 那纸盒子被砸进谢斯南怀里。 下一秒,谢小北已经跑开了。 谢斯南关上门,打开纸盒子一看,是一只拳头大小的粉色水晶猪,做工十分精细,模样憨态可掬。 他不再看第二眼,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随后,坐在床沿,把刚才谢小北帮他整理的衣服一件件展开,重新叠过。 来的时候谢斯南就告诫自己,能被抛弃一次,就理所当然地也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认错补过都没有用。对谢家人的感情,他全无期待、不想拥有,过去的十四年,已经习惯。 衣服整理完,发现底下贴了一张便签,那字迹,说好听了是龙飞凤舞,说难听了,简直鸡飞狗跳,索性还能看得清楚: 二哥,欢迎回家! 家。 心中有个柔软的角落顿时一抽,谢斯南在原地愣了许久,慢慢走到垃圾桶前,捡起了刚才被自己随手一扔的水晶猪。 看了两眼,放到桌上。 再看两眼,不妥,又放进柜子里。 正所谓,眼不见,为净。 第3章 一恰逢年少初初相遇(3) 谢斯南转到了谢小北的学校,a城赫赫有名的南华中学,那时候《我为歌狂》的动画片正演得火热,南华这个校名总被学生们热议。 课间的时候就听到同学们在位置上聊起天来,不知是谁说了句,“明明是北方的学校,怎么叫南华不叫北华?” 谢斯南坐在位置上,低头看着课本,悄悄翻出放在钱包里的女孩子照片,眉头微皱。 宋宜冰很小的时候,也曾像个好奇宝宝似的问他:“哥,你是北方人,为什么名字里要有个南字?” 为什么?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很多年后,才听谢老爷子缓缓道来,人生在世,终难免东奔西顾、南辕北辙,只盼谢家孩子们无论未来走去哪里,都能相亲相爱。 相亲,相爱,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而今,学校里的每个年级都分布在不同的教学大楼,谢小北和谢亭西念初一,谢斯南念初二,从早到晚,全无交集。 每天上学放学都由陈司机接送,谢小北总是以最快的速度抢占副驾驶,说不清楚为什么,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谢斯南,也不想和谢亭西那个讨厌鬼坐在一起。 但是这一天,因为班主任多说了几句话,当谢小北抱着书包一路小跑过去,发现她的固定位置被谢亭西坐了。 路过副驾驶的时候,谢亭西还对着她做了个鬼脸。 心眼多如谢亭西,怎么会看不出来,谢小北和谢斯南之间,那若有似无的隔阂。 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 谢小北坐上车,愤愤地甩上了车门。 一旁,是面无表情的谢斯南。 为什么她要摊上这么两个哥哥? 谢小北在心里哀叹,人家的哥哥,不都是那样那样的吗,怎么自己的哥哥,就要是这样这样的。 转头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谢斯南的书包露开了一个缝隙,从缝隙里看进去,正好可以看见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还在……动。 谢小北又好奇了,他带了什么东西回家? 一路上都没什么话,就连陈司机都心中纳闷,原本接谢亭西和谢小北回家的时候,两人总是话多,虽然多半是在拌嘴。但是现在,三个孩子坐一块儿反而没有声音了。 回到家后,吃过晚饭谢斯南都没有把那团毛茸茸的东西拿出来,这就让谢小北越发好奇了,那应该是个小动物,难道他打算养在自己房间里? 谢小北从小就羡慕别人家小孩养猫养狗,但是自己家就不允许,因为容雪有哮喘,对任何小动物的毛都过敏。 要不要把这事儿告诉谢斯南呢?谢小北从吃晚饭的时候开始想,写作业的时候还在想,一直想到作业写完,还在犹豫。 看着书桌上的粉色水晶小猪猪,想起爸爸说过,二哥从小在外面受了不少欺负,回到家一时间或许难以适应,所以一定要对二哥好。她谢小北心胸开阔不拘小节,才不会为了碗麻婆豆腐斤斤计较,怎么说,谢斯南都是她二哥,是她答应过爸爸要好好照顾的二哥。 她决定,还是该去找一下谢斯南,顺带,玩一下那团毛茸茸。 到了谢斯南的门口,谢小北磨磨蹭蹭好几分钟才敲响了他的门。 谢斯南刚洗过澡,穿着睡衣,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表情,“什么事?” “我来找东西。” “你有什么东西在我这里?” “不是我的……”谢小北踮着脚往里头张望,“啊!看到了!” 她挤开谢斯南进了房间,在书桌边的角落里找到了那团毛茸茸,原来是一只灰白相间的小兔子。 谢小北激动得哇哇叫,蹲下来轻轻捧起小兔子,“啊呀呀好可爱啊!” 谢斯南站在原地,“不是给你的。” “我就是看一下它嘛!” “我很快就送走。” 谢小北点点头,“嗯,是得很快送走,家里不能养带毛的动物。” 谢斯南皱皱眉,“我要换衣服了。” 又是逐客令? 谢小北撇撇嘴,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一遍,“换衣服?你睡觉干嘛要把睡衣换下来?” 谢斯南尽量克制着自己,“谢小北,请你出去。” “二哥。”谢小北轻轻叫了一声,带着些委屈。 谢斯南无动于衷。 谢小北最后摸了摸小兔子的头,慢吞吞地走出了谢斯南的房间。她在心里唉声叹气,这二哥,怎么就这么不亲近人呢? 不过几个小时之后,谢小北又见到了谢斯南,并且是在谢宅围墙外的大榕树下。 谢小北自小就话多好动,和附近别墅区的几家孩子都交好,于是,一到双休日的晚上,几个孩子就拉帮结伙地出去玩。 a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四大家族”的称号,除却谢家,便是庄家、程家和严家,倒不是这四家在整个a城最最能耐,而是这些年来在个别行当里风头最劲、故而得了花名。庄家从政、谢家从文、程家从商,严家从军。 谢家和庄家素来交好,谢小北的太爷爷当年是和庄家、殷家的老太爷们一起扛过枪的,不过后来又弃武从文了。如今每逢过年,谢家和殷家都还一起去庄家拜年。谢小北的大伯谢伯文去世得早,把独子谢睿东过继给了谢仲城,谢仲城待他一如亲子无疑。谢小北的爷爷谢仰是a城古琴协会的会长,奶奶邹芸是著名书画家,她父亲谢仲城早年从中学校长做起,连升到现在,也已经是个不大不小的干部。三叔谢叔群一家子最是逍遥自在,开着古董店,经营着a城最大的古董拍卖行。 谢老爷子谢仰年近八十,一直住在城东的军区老家,和谢叔群一家子生活在一起。谢叔群膝下两女一男,长女谢宛温柔端庄,次女谢娴娇俏可爱,老来子谢然今年才两岁。谢仲城因为喜欢城南这套别墅,早年就举家搬过来了,逢年过节才带着家人回去探望。 庄家、严家和殷家住得都远,是以谢小北不太熟悉,而住在城南这一块的孩子,除了程家的程羡宁,和谢小北关系好的还有颜家的颜素和颜妍,谢小北的两个堂姐虽说也常有往来,但年龄要比她大上许多,玩不到一块儿。 墙外的猫叫声响起,谢小北打开窗户,朝楼下做了个手势,然后换好衣服,偷偷摸摸出了门。 到了后院,看见老榕树底下站着三个小小的影子。 谢小北跑过去,边跑边说:“左护法、右护法,程长老,不好意思啊,本教主又来晚了!” 一个男孩子温温吞吞的声音响起来,“恭祝教主长命百岁,称霸世界。” “程长老免礼,”谢小北一左一右,双手勾起另外两个女孩子,“两位护法,你们又忘记了,每次见到教主都应该行礼。” 右边的女孩子说:“禀教主,我忘记你说的那八个字了。” 程长老善意地提醒:“是‘长命百岁,称霸世界’。” “霸你个头啊!”谢小北强调,“是‘千秋万代,一统江湖’,记住了吗?这样显得更有文化。” “哦。” 这时候左边的女孩子说:“谢亭西呢?上回不是说他也会一起出来?” 上回?说上回的那天,是谢亭西和她关系牢靠的时候,但这几天,不幸,又闹崩了。 谢小北唉声叹气,“颜素,你喜欢谢亭西就直说嘛。” 颜素一张小脸顿时涨得通红,“谢小北,不准乱说话!” 谢小北道:“喜欢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班一半女生都喜欢他。” 一旁的颜妍嘴巴张成o型,非常及时地把自家姐姐给出卖了,“这么说来,你有那么多竞争对手啊!” 颜素气道:“今天还打不打东方不败了,不打我回家去了!” “打!当然打!”谢小北轻咳两声,瞬间转移身份,“本教主得到密报,东方不败今晚会出现在黑木崖,程长老和本教主上山擒拿,左右护法,你们在山下等着,一旦有任何异动……”谢小北突然反应过来,“哎,不对啊!没有人演东方不败!” 颜妍举手,“我来演!” 颜素拍掉她的手,“笨蛋,东方不败是男的!” 谢教主下令,“程羡宁,今晚你是东方不败。” 一直被唤作长老的程羡宁有些不情愿,“东方不败是坏人。” 谢教主横眉,“我连灭绝师太都扮过,你扮个东方不败怎么了?” “可是……”程羡宁试探着问:“可是东方不败后来不是变成女人了吗?” 谢小北循循善诱,“我们今天要打的东方不败是在他没有变成女人之前。” 程羡宁想了想,“那好吧。” 这时候颜妍突然低低地叫起来:“看,那里有个东方不败!” 颜素也看到了,“不是一个,是两个!他身边还有个杨莲亭!” 程羡宁松了一口气,“那我还是程长老。” “嘘!蹲下!” 谢教主一声令下,四个孩子纷纷蹲下来,躲到大榕树后面,看着那两个距离他们越来越近的影子。 前面的影子高高瘦瘦,看上去年纪比他们大些,后面那个矮小的,像是个女孩子。 谢小北觉得走在前面的人影有些熟悉,但天黑看不清,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对号入座。 那两个人走到离他们只有十多步远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前面的人说:“宜冰,这里应该没有人。” 谢小北猛的抬起头来。 她绝对没有听错,那个声音是谢斯南! 眯着眼睛仔仔细细看去,月光下,可以看清楚后面那个女孩子的轮廓,她穿着他们学校的校服,从颜色看,是和她同一年级的,低着头,手里抱着兔子,小小的肩膀有些颤。 谢小北了然,原来小白兔是送给她了,好你个谢斯南,早恋!还大半夜的出来幽会、送定情信物,被我抓到把柄了吧! “这里是五百元,你先拿着,以后每个月都给你这么多,想吃什么自己买。” 谢小北咬牙,半个月的生活费!谢斯南你是不是太大方了点! “以后要找我,直接到学校吧,别大晚上的一个人出来,多危险。” 女孩子自始至终没有说话,谢小北心中好奇,不住得把头探出去,想看得更加真切。不料前方脚下有块小石头,她一不小心就给绊了一下。 好巧不巧,摔了个狗□□,教主形象尽毁。 谢斯南听到声音,转过身来,“谁在那里?” 躲也躲不过,谢小北怎么说也是一教之主,况且她又没做坏事,当下就大义凛然地站起来,“二哥。” 她没有看到,谢斯南身后的女孩子忽然抬起头,恨恨地看了她一眼。 “谢小北。”谢斯南一字一顿叫她的名字,那口气,听着倒像是,谢小北跟踪他。 这可怎么解释? 谢小北忙把程羡宁和颜素、颜妍拉起来,“这是我的左右护法和程长老,你们要扮东方不败和……”顿一顿,想不起来,小声问程羡宁,“喂喂,和什么?” 程羡宁低声回答道:“杨莲亭。” “对,杨莲亭。你们要扮东方不败和杨莲亭吗?” 谢斯南一副不想理她的样子。 附近的邻居,都知道谢家有个从小丢在外面的二少爷回来了,颜素他们本也好奇,但这回乍一见谢斯南,竟是这么尴尬的局面。 一众人杵在那儿,没听到后面又有人走过来了,那人缓缓说道:“谢小北打小就有夜游的毛病,没想到二哥也有。” 这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出自于谢亭西。 谢小北看到那张臭脸,竟是松了口气,“谢亭西,你怎么也来了?” “妈妈生病,刚送去急诊,你们倒好,一个两个都找不到人。”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谢家小少爷,现在看得出很是生气。 谢小北一紧张,“妈妈生病了?怎么会生病?吃晚饭的时候还好好的,在哪家医院啊,我们赶紧过去!” 谢亭西恶狠狠地看了谢斯南一眼,“哮喘。” 第4章 一恰逢年少初初相遇(4) 谢仲城很少这么生气,站在病房门口两米开外的地方,背着双手,一言不发。 谢小北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迟疑了会儿,走上去拉拉谢仲城的衣袖,“爸爸,对不起,是我把小兔子带回家的,害得妈妈生病,我再也不这样了。” 谢斯南和谢亭西站在旁边,此言一出,前者微微错愕,后者一脸漠然。 谢仲城板着脸说道:“你平日里调皮,我都没好好教训,这回你自己说,怎么受罚?” 谢小北擦擦眼泪,低声道:“罚我抄十遍《兰亭序》。” “十遍?” 谢小北嘴巴一扁,眼泪又哗哗哗的,哽咽道:“十五遍。” “十五遍?” “二十遍!爸爸不能再多了,我还要陪妈妈的!” 谢仲城哼了一声,“明天抄不完不准吃饭。” 谢小北低着头,小手来回挫着自己的衣角,心中想着一会儿回去了,要偷偷去冰箱里找找有没有什么吃的可以事先藏起来。 容雪的病情已经缓和,但是要后天才能出院,这会儿听到外面的声音,着急道:“仲城,你是不是在责骂北北?” 谢仲城立马回道:“没有啊!”转而看着谢小北,严肃道:“收起你的鳄鱼眼泪。” 谢小北吸吸鼻子,不敢作声,等到进了病房,皱着小脸直扑到容雪怀里,可劲儿道歉加撒娇。 容雪看着女儿,心里一阵叹息,恍惚就想起她和亭西出生的那天。原本的孕检说是女儿,生产时才得知是一对龙凤胎。后来她抱着亭西,觉得是老天爷怜悯她失去了一个儿子,特地给机会来弥补。今后的十多年,她一门心思把对斯南的愧疚尽数偿还到了亭西身上,对女儿却是疏于照料。 眼下见这孩子泪眼汪汪,顿时心软,柔声安慰,“北北,妈妈没事了,不怪你。” 她千叮万嘱谢仲城不准说她,谢仲城满口答应,转而又给谢小北一个警告的眼神。 回到家后,谢小北换了睡衣,在房里待到很晚,估摸着大家都睡了,就准备去翻冰箱。 谢斯南过去的时候,谢小北的房间门正好被拉开,谢小北一阵风似的出来,谢斯南都没来得及开口说话。 不料谢仲城这个时候还没睡,谢小北翻冰箱的时候被他逮个正着,最后凄凄惨惨地回到房间抄写《兰亭序》,一抄就是两个多小时。 快到凌晨的时候,外头有人敲门,谢小北一拉开门,见是谢斯南。 “二哥。” 谢斯南问道:“为什么不说是我带回的兔子?” 谢小北道:“我们江湖中人,最讲义气了。” 谢斯南没有露出谢小北想象中的表情,诧异也好、感激也好、疑惑也好、高兴也好,任何一种都没有。 谢小北不禁有些失望,她本以为自己这么做,谢斯南会高兴的。 谢小北摸摸鼻子,“放心吧,我不会告诉爸爸妈妈你在早恋的。” 谢斯南的面部表情僵了僵,“她不是……” “对了,”等不及谢斯南说完话,谢小北突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你要不要加入我们日月神教?” 谢斯南一愣,“什么?” “日月神教啊,《笑傲江湖》没看过?你等等我帮你找!”谢小北说着跑到书架,一堆堆书翻过来,可是老半天也没翻出来,不由得就小声嘀咕,“怎么找不到了呢?前几天还看到的……” 谢斯南没心情陪她折腾,“东西放这儿,我先走了。” “哎你别走,还没答应加入我们教呢!我是教主,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自己选……” “啪”的一声,门被合上。 谢小北闷闷不乐了,“什么嘛,自己选都不要……”她看到门把上挂着只塑料袋,袋子里有什么东西,应该是谢斯南留下的。 她有些诧异地走过去,打开一看,是颜色各异的小糕点,林林总总放在一起,大概够她吃一天了。 谢小北开心得笑起来,一边脸颊露出了小酒窝。看吧,二哥虽然喜欢摆臭脸,其实人还是很好的。 度过了不怎么愉快的双休日,谢小北星期一回到学校的时候才又生龙活虎起来。 程羡宁一大清早就紧张地跑过来问情况,“谢小北,容阿姨怎么样了?” “出院了,没事儿。” “那你有没有挨骂?” “哼,我怎么会被挨骂,我可是教主!” “哦……哦。” 中午午休的时候,班主任说班会课需要去买些装饰的东西,谢小北自告奋勇地去了,程羡宁小尾巴似的跟在后头。 走在路上,谢小北说:“程羡宁,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老是跟着我?” 止步、低头,看着地上那两截短短的影子。 程家羡宁长大后虽也是个不好相与的,可众人皆知,他小时候委实是个老实孩子,遇到这种情况,只会小小声地问:“为什么?” “好多人说你喜欢我你不知道啊!”谢小北气鼓鼓地看着他,“我才不要被人误会!” 程羡宁顿时憋红了脸,“我,我不……”他不知道怎么办了,想要让谢小北不生气,但又不想说自己不喜欢她,那就算是,喜欢的吧。 “谢小北,我……其实我喜……喜欢你。” “不准你喜欢我!”谢小北恶狠狠打断他,“我有好多喜欢的人!令狐冲、杨过、段誉、张无忌……很多很多!” 年少如此的谢小北,正直如此的谢小北,只是在找一种拒绝的方式,因为在她看来,所有双方对等的感情才能成立,虽然她在无形中把所有情感都想当然地嫁接到友情。 你看,我喜欢这么多人了,哪有空间再喜欢你,所以,你也不准喜欢我。一如有恩必报,一如行侠仗义。很多年后,小小的孩子才会明白,感情的事情,又不是行侠仗义、投桃报李那么简单的。 程羡宁觉得委屈,委屈着委屈着又想到自己的堂兄程绍均,追女孩子一追一个准,前阵子还勾搭上了谢小北的堂姐谢宛,如此一想,就更委屈。 谢小北最见不得程羡宁这小媳妇样,跺跺脚就继续往前走,不理他。 才没走几步,就听到旁边的小弄堂里传出女孩子的哭声,谢小北赶紧停下来,招呼一声程羡宁,“喂,前面好像有人打架。” 程羡宁忙跟上去。 弄堂里,两男两女围着另一个瘦弱的女孩子,为首那男孩一把揪着女孩子的衣领,“叫你把钱拿出来,听不懂啊!” 女孩子哭道:“我不给,钱是我哥给的。” “你信不信我真打你!” 谢小北看不下去了,拉着程羡宁就冲过去,“喂,你们四个人欺负一个,要不要脸!” 待看清楚那女孩子的长相,谢小北愣住了,这不正是谢斯南书包里那张照片上的女孩子?就这么活生生的,比照片上看着还水灵。 谢小北明白过来了,这就是那天晚上在榕树下和谢斯南在一起的女孩子,叫什么来着?宜冰? 谢小北恍然大悟,“好啊你们,敢欺负我嫂子!” 言罢,拳头就打在一个男生脸上。 “靠!叫你多管闲事!” 对方反手也给了谢小北一拳,谢小北吃痛,猛然抬脚,重重地踢在他小腿上。另外一个男生和两个女孩子反应过来,上去帮忙,程羡宁也冲上去。 乱了,全乱了。 谢小北虽说是看着金钟罩铁布衫降龙十八掌乾坤大挪移长大的,但毕竟是女孩子,加上个看着比他还柔弱的程羡宁,二对四,败绩显然。抓、拧、扯、咬,能使的劲全部用上,也落得个衣衫不整、蓬头垢面。 谢斯南出现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狼狈不堪的谢小北。 他的加入让战局立马发生扭转,等那四个人终于灰头土脸地走了,谢小北颇有些自豪地看着谢斯南,等着他夸奖自己两句。 然而谢斯南只是微皱了皱眉,往那个女孩子走去,“宜冰,你怎么样?” 那女孩抬起张俏生生的脸,轻轻叫了句,“哥。” 谢斯南温柔地拉着她的手,“别怕,没事了。” 谢小北只觉得心中有块地方一颤,极是难受,想想自己这一身邋遢,这里青一块那里紫一块的,顿时委屈,走上去推了宋宜冰一把,“喂,我才是他妹妹。” 谢小北手下没使劲,却不料这宋宜冰玻璃似的人,轻轻一推就把她推得趔趄后退,险些就要撞到后面的石墙。 谢斯南伸手一挡,把二人阻隔开来,冷声道:“谢小北,你别碰她。” 谢小北愣了愣,看着谢斯南略带嫌恶的脸,转过身拔腿就跑。 没忍住,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 程羡宁跟在她后头也是一路的跑,一边喊她的名字。 谢小北跑地飞快,脑子里反反复复就一个声音:“我才是他妹妹。” 她无所谓谢斯南交什么样子的女朋友,但他怎么可以有别的妹妹呢?谢家只有一个女儿不是吗?他怎么可以对宋宜冰那么好却对自己这么坏呢?谢小北觉得委屈,她自认对谢斯南很好,总是为他着想,却原来,他压根就不把自己当妹妹的。 回到家,谢小北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到了吃晚饭的时候,终于难免又要见到谢斯南,这一回她板着小脸,完全无视他。 谢斯南看见谢小北额头上有一块乌青,手上也擦破了皮,不由得,夹了一大块红烧肉在她碗里。谢小北趁人不注意,把肉放进了谢亭西的碗里。谢亭西看看谢小北、又看看谢斯南,随后大咬了一口红烧肉,“唔,好吃。” 谢斯南低着头,恍若未觉。 谢小北瞥了他一眼,决定,再也不理他了,这次,绝不原谅。 第5章 二惊风乍起不速之客(1) 所谓,祸不单行,被宋宜冰抢了哥哥后郁郁寡欢的谢小北,发现自己生病了。起初是手臂上出现了小红斑,后来逐渐蔓延至全身,越抓越痒。 谢小北紧张地跑去找谢亭西,哭丧着脸,“谢亭西,我痒,全身都痒。” 谢亭西诧异地看着她脸上的水疱,“怎么弄成这样?” “不知道,就是痒。” 谢亭西也急了,“别怕啊,我去找妈妈,马上送你去医院。” 谢亭西跑去容雪房间,却找不到人,慌慌张张下了楼问刘婶。 刘婶正端着一大盆醋,道:“二少爷得了水痘,夫人带他去医院了,我正要给整个房子消毒呢,这病可容易传染,你们要记得通风。” “水……水痘?”谢亭西看着正从楼上下来的谢小北,道:“别担心,就是给传染了水痘,我这就带你去医院啊。” 谢小北捂着脸,扭扭捏捏跟谢亭西出了门,一到医院,就看见容雪带着谢斯南走出来。 容雪看到兄妹二人,很是惊讶,“你们怎么来了?” 谢亭西道:“小北得了水痘,带她来看看。” “怎么都传染上了,”容雪面露焦急,“小西你最近也注意些,一会儿问问医生怎么注意预防,我先带南南回家上药。” 容雪说罢带着谢斯南离开,谢亭西一转头,果不其然地看见谢小北眼泪哗哗。 “小北,别哭了。” 谢小北哽咽道:“妈妈一点都不关心我。” 谢亭西道:“人家新来的,你就让着点呗,走,这不还有我么。”说罢拉起谢小北的手。 谢小北忙挣开,“会传染。” 谢亭西牢牢抓着她不放,“我可想被传染了,能两个星期不用上课。” 谢小北吸吸鼻子,“活该你英语又没及格。” 谢亭西不痛不痒地回过去:“说得像是你及格了一样。” “我爱国!” “没生去上世纪打仗做烈士,真可惜了。” “谢亭西你到底是不是我哥哥?” “我真希望不是啊,你长得这么难看,哪点像我了。” 他们一路吵着嘴,手牵手,路过的人一看便知,这对孩子长得这么像,一定是龙凤胎。 回到家,谢亭西帮着谢小北涂了药水,拉着她下楼吃晚饭。 谢仲城看着眼睛红红的谢小北,笑道:“不就是生水痘,看你哭的跟小花猫似的。” 谢小北还没忘记上回被罚的事情,不理他,气鼓鼓地坐到谢睿东身边。 谢睿低声东哄道:“不哭了,我小时候也得过,别去抓它就不会留疤。偷偷告诉你,厨房里有你最爱的马卡龙,妈妈这回做了很多柠檬味的。” 谢小北闻言,眼睛亮亮的。 晚饭过后,容雪端出大盘点心,这一回,却是放在谢斯南面前,“南南爱吃柠檬味的,我特意做了很多。” 谢睿东低咳一声,道:“北北也爱这个味道,来,大哥给你拿。” 谢小北突然站了起来,“我吃不下,先回房了。” “北北……”容雪低低叫了一声,却是没有多说什么。 谢小北回到房间,蒙上被子,只觉得身上越来越难受,那水痘,好像都痒到心里去了。 妈妈不爱我。 以前是谢亭西。 现在是谢斯南。 谢小北再一次体会到娘不爱的痛苦。 她很快就睡着了,睡梦里恍恍惚惚又回到了小时候,那回她和谢亭西同时发烧,妈妈也是照顾了谢亭西一整晚,让他的体温恢复了正常。而在父亲“精心”照顾下的自己,第二天体温升到了四十度。 但是她紧接着又梦到了小时候的谢斯南,那个他根本不认识的小男孩,潜意识的,知道他是谢斯南。他一个人坐在那里,穿着单薄的衣服在吹风,呆呆地看着前方,很难过、很难过的样子。 梦中的谢小北叹了口气,那就算了吧,既然是这样的你,那就算了吧。 如果是谢亭西,她可以赌气可以嫉妒,但面对谢斯南,她又何来的立场和狠心,去眼红他来之不易的亲情。 两个星期后,谢小北的水痘终于好了,而没有想到的是,宋宜冰会主动来招惹她。 那天学校组织同学们看电影,电影快结束的时候,谢小北收到了一张纸条,是宋宜冰传给她的,时间地点,言简意赅。 于是那天谢小北没有坐陈司机的车,而是去了宋宜冰在纸条上说的栖峡路。 这里相对偏僻,街道狭小,但恰是下班高峰,所以十字路口上南来北往的车辆还是非常多。 谢小北等了有一会儿才看见宋宜冰从对面走过来,素净的校服,双肩包,双马尾,远远走来,小水萝卜似的,怎么看都那么可爱。但是谢小北对她,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有点同情、有点讨厌、又有点害怕。 宋宜冰比谢小北略矮一些,走近了,谢小北觉得她脸色有些白,没睡好的样子。 谢小北踮着脚,一副无聊的样子,“你找我什么事?” 宋宜冰道:“谢小北,我们谈谈。” “好,”谢小北点点头,“你要跟我谈什么?” 宋宜冰抿起嘴,转头看了看身后的车辆,说道:“别在大马路上说,对面有家冰激凌店,我们去那里。” 谢小北一挑眉,“走。”哼,谁怕谁。 “哎,你等等!”谢小北才走出一步,宋宜冰就上来挽住她的手臂,“我害怕穿马路,你走慢点。” 真矫情,谢小北在心里犯嘀咕。 红灯跳绿灯,谢小北和宋宜冰一起过横道线,谢小北心无他想,却不料走在半当中的时候,宋宜冰狠狠地掐起谢小北的手臂。 谢小北吃痛,下意识就去推开宋宜冰。 一个使劲,宋宜冰被她猛地推了出去,紧接着,一辆突然转弯的小货车迎面开过来! 急刹车的声音尖锐地刺痛了谢小北的耳膜,她吓得连连向后退了几步,有惊无险地捂起了耳朵。 正在庆幸自己保住小命的时候,她抬头看到前面的横道线中,宋宜冰蹲坐在地上,双手环抱着瑟瑟发抖的肩膀。而那辆小货车,距离她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谢小北心里又惊又怒,疯子,这是个疯子! 可在场的其他人又如何知道真相?人家看到的,是两个手挽手过马路的女孩子,其中一个突然把另一个狠狠地推向一边开来的货车。 货车司机急匆匆下来扶起宋宜冰,见她已经吓得脸色全无、说不出话来,愤怒地冲谢小北吼道:“你知不知道这是蓄意杀人!” 谢小北本就有些脚软,这回气得手都在抖,“明明是她先掐我的!” 红绿灯再次跳转,但货车这么一停在路中央,立马造成了交通阻塞,喇叭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儿,就起了围观之势,纷纷指责这个看似漂亮的小姑娘是多么心狠手辣。 谢小北心想:完了,这下有理说不清,这破丫头显然是有备而来的。 谢小北本以为,父母会相信她的,但是当谢仲城那个响亮的耳光挥上来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 谢家宠上天的宝贝,有生以来头一次被打。 谢小北强忍着不哭,但是脸上火辣辣的疼,愤怒、屈辱、夹带着对父亲不信任自己的失望和难过。 周围有很多眼睛,宋宜冰的、谢斯南的、谢亭西的、班主任的。 谢小北看向妈妈,素来偏心谢亭西的妈妈,此刻站在一边,手捂着嘴,心是疼的,但是不敢上来劝。 谢小北恨不得找个地洞把自己埋下去,不,是找个地洞把宋宜冰按下去! 她恶狠狠地盯着宋宜冰。 “你那是什么眼神!”谢仲城严厉道:“还不快向人道歉!” “我又没做错,凭什么道歉!” “北北!”眼见着谢仲城一巴掌又要打上去,容雪忙上前把女儿搂在怀里,“北北,做错了事情就要承认,快道歉啊!” “妈妈也不相信我!”谢小北带着哭腔,“你从来就不喜欢我,让爸爸打死我好了!” “北北!” 谢仲城气得手都在颤抖,“做错事情不承认你还敢嘴硬,谢家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女儿!” 这话太重了,比那一巴掌还痛,痛得谢小北终于滑落了眼泪,眼睛红红的,始终瞪着谢仲城。 许久,周围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谢仲城终于发话,“不道歉,就再也别回家!斯南,你跟我来。” 谢斯南跟着父亲走到外面。 “这就是你在宋家的妹妹?” 谢斯南点点头,“嗯,叫宜冰。” “你一直在照顾她?” “父亲,她跟着那个无赖叔叔,一直饥一顿饱一顿,孤身一人实在……”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谢仲城若有所思地看着前面雪白的墙壁,喃喃道:“看着,倒是个好孩子。” 谢斯南轻声道:“宜冰从小就很听话。” “我想把她接到家里来,你看怎么样?” 谢斯南心中一震,蓦地抬起头看着父亲,“真的可以吗?” 谢仲城长叹口气,道:“说起来,总是谢家欠她的。” “父亲……”谢斯南张了张口,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也希望宜冰能有个安定的环境,却从来不曾想、也不敢想,谢家会收留她。 “好了,什么都别说了,你明天和小陈一起去接她过来吧。至于她那个叔叔,我们给他钱打发走就是了。” “谢谢父亲。” 病房里,依旧对峙着。 谢小北说什么也不肯妥协,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任容雪如何哄、班主任如何劝,都不听。 末了,却是宋宜冰轻轻说道:“谢阿姨,我没事了,不怪小北,是我自己不小心。” 谢小北一听她说话就炸毛了,“宋宜冰你怎么这么恶心啊!” “谢小北!”头一回,容雪这么连名带姓叫她。 谢亭西这时候走过来拉起谢小北,对宋宜冰道:“我妹妹年纪小,从小宠到大的,没分寸,我代她向你道歉。” 谢亭西,在南华中学也是鼎有名的人物。 从前走过操场的时候,总会被身边的女孩子扯着袖子,“宜冰快看快看,那就是谢亭西,好帅!真的好帅啊!” 帅吗?宋宜冰没觉得,对瘦骨嶙峋仿佛支着副骨架行走的人没兴趣。 但是现在,谢亭西牵着谢小北的手,微微歪着头看她,带着点示威和挑衅的味道,仿佛在说,喂,这是我妹妹,你可看清楚了,不准欺负她。 一侧的灯光打在他脸上,好看,真好看。 宋宜冰不由得冲着他笑起来,“没事。” 谢亭西道:“那也算道过歉了,妈妈,我先带小北回家。”他说完,径自拉着谢小北出了房间。 第6章 二惊风乍起不速之客(2) 谢小北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这么喜欢谢亭西,她抱着这个和他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哥哥,哭得泣不成声。 “爸爸妈妈都不要我了,谢亭西你说怎么办,他们都不要我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尽数抹在谢亭西的衣领子上。 谢亭西十分嫌弃,恨不得把这个脏兮兮的谢小北拎到水池子里冲干净,偏又不能,只要僵硬地伸出手拍拍她的肩膀。 嗯,做哥哥的,要温柔,温柔。 “谢亭西,你倒是说话啊!” 哎,对着这么个大嗓门,要怎么温柔?别人家的妹妹,不都是肉团团粉嘟嘟的吗?怎么自家这个,从小就跟破铜锣丑小鸭似的? 殊不知,最亲最亲的,总是再宝贝、也不轻易说出口的。直到很多年后,他做着专职奶爸、抱着两个孩子在手,听他们相互挖苦、相互揭短,才想起自己和谢小北的小时候,嘴上虽然恶毒,心里头,却是最最欢喜的。 “谢小北,你本来就不漂亮,再哭,卡西莫多见了你都怕。”嗯,卡西莫多,新学会的词。 谢小北愤愤打了他一拳头,“你是不是也不相信我!” 谢亭西被她这一拳打得闷闷疼,不过看她这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又忍不住笑出来,搂紧了谢小北的肩膀,“你几斤几两的我还不清楚?笨死了,活该被那丫头这么整。” 谢小北知道他这么说就是相信自己的,但是后面那句话,怎么听都透着点胳膊肘往外拐的味道,于是乎又是一阵穷嚷嚷,“谢亭西你混蛋!活该你长来长去就这点个头!活该你找不到女朋友!” “谁说我找不到女朋友,给我写情书的早都排到几条街外了。” “你就瞎掰吧,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可怜至极可恨之极。” “就你会用成语是不是?信不信我用成语字典拍死你!” “你自己个子矮还不承认!” “我这不还没发育吗,你看你不也是飞机场!” 飞机场,名词变形容词,绝杀性武器。 “谢亭西你是啃着泥巴长大的!” “我要是啃泥巴你就只有喝泥汤的份!” 如此,又恢复到平日里的相处模式,打打闹闹。终于等谢小北累得睡过去了,谢亭西把她丢回到房里,招呼了刘婶一声,自管自去了。 病房里,该走的,全走了,只剩下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的宋宜冰,和背着手站在门口的谢斯南。 谢斯南看了宋宜冰一眼,淡淡说道:“人都走了,别装了。” 宋宜冰放下被子,战战兢兢的神色从脸上退去,露出了笑容,“你怎么看出来的?” 谢斯南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这都看不出,白和你生活了十几年。”顿一顿,道:“我父……谢仲城说,明天你就搬去谢家。” “施舍吗?呵呵,”宋宜冰撇撇嘴,“长着张人见人爱的脸,就是占便宜啊。”像是得意,又像是自嘲。 谢斯南问,“你给了那司机多少钱?” “你之前给我的,所有。” “真是下了血本。” “你开始讨厌我了,哥哥。”最后那声称呼,加了重音。 谢斯南看着她,“宜冰,好自为之,别再动谢小北。” “你心疼她?也对,她是你亲妹妹嘛,怎么都好过我这个半路捡来的。” 谢斯南头疼,“宜冰,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成熟?这不是你这个年纪该有的心机。” “谢斯南,”宋宜冰定定望着他,“你的行为,就符合这个年纪的幼稚了吗?要不是你有意无意给谢小北的老师放风,谢仲城能知道我是谁?我给谢小北的那张纸条,现在不是在你口袋里藏着?要说害人,你可是帮凶!” 谢斯南放在口袋里的手,不由得握成了拳。 “我再说一遍,别动谢小北。” 宋宜冰笑笑,“我也提醒你,别忘记我们之前说好的。” 出了病房,谢斯南深深吸了口去,再缓缓吐出来。 走回谢家的路上,他突然有点担心,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宋宜冰,他最是了解。她恨谢家,因为谢家才造成了她这么多年来的不幸,那么恨那么恨,如果真要对谢小北做什么的话,那个傻乎乎的家伙,会怎么样? 鬼使神差的,在路过药店的时候,进去买了擦伤的药膏。 算起来,谢小北对自己,真是很好的。 回到谢家是为了什么?他确实和宋宜冰说好的,要拿回他应得的一切、要让谢家付出应有的代价。本以为自己缺的唯有钱,其余,真的假的,他都不要,一分一毫都不要。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心中有了软化的痕迹,和蔼的父亲、温柔的母亲、脾气古怪但是心地善良的弟弟,蛮横别扭却又幼稚可爱的妹妹……想刻意抵触、想加以恶念、想冷眼旁观、想用常年累月的心理防线将这些都拒之门外,却终敌不过血脉相亲的缕缕温存。 在过往的日子里,曾那么渴望那么渴望的亲情,渴望到绝望,以为自己真的无望,而当这些一下子放在面前的时候,他真的克制不住想要。 经过谢小北的房间,见里面微微还亮着灯,谢斯南一转门把,果然没有上锁。 谢小北已经睡着,头发软软地散在枕头上,抱着被子遮了半张脸,露出的半张脸还是红肿的。 血缘的纽带,真的如同吸铁石一般,谢斯南忍不住伸出手去,在快要碰到她脸颊的时候,又骤然停住了。 他要做什么?他该做什么? 末了,只是将药膏放在她的床头柜上,眼角扫到柜子上的粉色水晶猪,不经意,嘴角微微弯了起来。 这是他来到谢家之后,第一个从真正意义上不带任何犹疑就全盘接受他的人。妹妹,亲妹妹,和宋宜冰的不一样的,不会提防、不会恐惧、不会做坏事,柔软得像是应该被捧在手心里的妹妹。谢斯南突然有些羡慕谢亭西,从小到大,有这么个小跟屁虫在身边,好像,也是件不错的事情。嗯,不错。 他帮谢小北关了床头灯,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第二天,宋宜冰真的搬来了,住进了二楼右手边最里面的那间屋子,在谢小北的斜对面,邻着谢亭西的、正对谢斯南的。 一整个上午,谢小北都赌气没有出房间,脸上的红肿还没有消,她拿着药膏擦了又擦,烦躁地给谢亭西打内线电话,“你的药膏不管用啊!” 谢亭西正忙着打游戏,传来乱糟糟的声音,“什么药膏啊?” “我房里的擦伤药不是你放的吗?” “你皮糙肉厚的还要用擦伤药?” 谢小北气得咬牙切齿,“矮子!”砰的一声挂了电话。 过了会儿电话响起,谢小北以为是谢亭西,抓起话筒就说,“臭矮子你还有什么事?”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传出谢斯南的声音,“你好点没有?” 谢小北一惊,“二哥?” “嗯。” 二哥给她打电话?二哥这是在关心她?谢小北顿时喝了蜜似的,“好多了,谢谢二哥!” “下楼吃饭吧。” 谢小北有些犹豫,她才不想看到宋宜冰,支支吾吾道:“我……不饿。” 谢斯南实在找不到理由,也没有立场,算起来,宋宜冰来谢家,和他有着莫大的关系,他只能对着电话轻轻说:“好。” 好什么?什么都不好。谢家这么轻易就接受了宋宜冰,他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谢小北这么脑子缺筋的,他一定得想办法让她远离宋宜冰。 挂上电话,走到隔壁宋宜冰房里,容雪还在帮她整理东西,和谢小北一色的粉红窗帘粉红床单,谢斯南怎么看,却都觉得别扭。 “南南,过来帮妈妈拉一下床脚。” “哦,好。” 刚来的那几天,容雪的过于无微不至让他排斥过,后来她似乎也了解到了,那其实是一种变相的提醒和伤害,之后对他,便如对谢睿东和谢亭西一般,不再刻意。 谢斯南看着容雪细心备至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妈妈……”本是放在心里的声音,忍不住脱口。 容雪“嗯”了一声,抬起头,见谢斯南眼眶微红,轻声笑道:“傻孩子。” 宋宜冰乖巧地接过容雪刚摊开的被单,“容阿姨,我来帮你。” 容雪摸摸她的头发,“宜冰真乖,南南也是好福气,从小就有这么好的妹妹,不像小北,就会让人头疼。” 宋宜冰道:“只是误会,容阿姨不要责怪小北了。” 容雪欣慰地点点头,“今后就是一家人了,小北敢乱捣蛋,你就告诉我。” “嗯。” 薄薄的阳光透过窗纱,照在谢斯南脸上,分明是温暖柔和的,他却觉得心中有种极不舒坦的感觉。按理说,宋宜冰和他是更亲近的不是吗?他们应该是站在一条线上的不是吗?可为什么,突然对她的到来,产生了某种不确切的思虑? 谢斯南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第7章 二惊风乍起不速之客(3) 宋宜冰成了谢家的人,这一点,事实胜于雄辩,饶是谢小北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也无法改变。 中午在教室休息的时候,颜素和颜妍跑过来问她,传言隔壁班新来的宋宜冰,是谢家收养的小孩,这传言,可否属实。 谢小北摆出一副我自横刀向天笑的表情,“告诉你们,这人和我八字犯冲,朋友的敌人就是敌人,所以你们也不要搭理她。” 颜家两姐妹认认真真点了头,隔了会儿,颜素支支吾吾道:“殷爷爷今晚七十大寿,你们都会去的吧?” “你们?具体指谁?”谢小北故意逗她,“我爸爸妈妈?还是大哥二哥?” 颜素见她明知故问,脸色微红,多半是给气的,“谢小北!我不跟你说话了!” “谢亭西当然去啦!”谢小北忙拉着她蹭,“不生气不生气,晚饭的时候让你们坐一起!” 谢小北眯眯眼睛,心里想着,什么时候给谢亭西做个媒。而一直到后来,谢亭西有了心尖尖上的人,她的计划,都没有来得及实施。年少时光易逝,颜素很小的时候喜欢过谢亭西,却自始至终,连个告白的勇气都没有。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过不了多久,就不会再有人记得。 天气转冷,这几天总是微微有雨,到了放学的时候,小雨停歇,空气里透着些凉意。 大人们早一步去了殷家,剩下这些小孩,成群结队的一团人,打打闹闹,一到殷家,就把老爷子逗得开怀。 谢小北上来就行了个大礼,一边说道:“我就想嘛,昨天做梦的时候怎么会梦到个白胡子老爷爷给我送千年人参,果然今天一早爸爸就说是殷爷爷过寿了,小北虽然没有千年人参送,但也祝殷爷爷福如东海水,寿比南山松!”连说带拜,惹得殷正鸣合不拢嘴。 “谢家丫头,快过来给爷爷瞧瞧。” 谢小北一骨碌站起来,蹲到殷正鸣脚边,“殷爷爷,您看着比几年前还年轻。” 殷正鸣把两个厚厚的红包放到谢小北手里,笑道:“这小鬼丫头,倒是越发嘴甜,今年多大了?” “十三。” 殷正鸣笑得爽朗,对谢仲城道:“仲城啊,等小北成年,许给我们家思源怎么样?” 此话一出,在座的都表现出兴致盎然的样子,殷家和谢家联姻,这可是件大事。眼下殷正鸣虽然就是玩笑似的一说,但从他殷老爷子口中说出的话,即便是玩笑,听的人也不能只把它当玩笑。 谢仲城和容雪对视一眼,道:“我们都没意见,听孩子们自己的意思。” 殷正鸣笑眯眯地看着谢小北,“丫头,你肯做我孙媳妇吗?” 众人皆是屏息而待。 谢小北望着天花板想了想,看一看殷正鸣身边那大叠的红包,问道:“做你孙媳妇有红包拿吗?” 谢仲城的额头起了青筋。 容雪无奈地看着他们家的北北。 谢亭西心道,果然,家丑,不可外扬。 众人惊愕半晌,随即,整个殷家客厅里笑成一片。 “原来是个小财迷,”殷正鸣对谢小北道:“今天爷爷高兴,这红包啊,你喜欢拿多少就拿多少。” 谢小北弯弯嘴角,“殷爷爷,我给叔叔阿姨们逗乐子呢,不是真要你的红包。”才不会在意这今后的几年,谢家小女因几个红包把自己卖给殷家的说法在a城人尽皆知。 殷正鸣突然想起,这说了半天还没见着自己孙子,于是便问儿子殷桦,“思源呢?还没回来?” 殷桦面色有些尴尬,低头悄声道:“他说忙着最后一单生意,赶不回来了。” “混账!”殷正鸣气得拍桌子,他膝下独有一孙,自小就给宠成了无法无天,年方十七,已经忙着经商,这会儿又不知道跑去了什么地方。 众人一番全力施展,总算是把老寿星给哄好了,又把注意力放到了谢斯南身上。 “这就是东南西北的南?” 谢斯南给殷正鸣行了个礼,“殷爷爷好,我是谢斯南。” 殷正鸣点点头,“不错,不错,总算是回家了。”他的视线移到宋宜冰身上,“这小丫头又是谁?” 宋宜冰站在容雪身边,白衣白裤,十分秀气水灵,却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容雪拉着她的手,“这是宜冰,我们刚收养的孩子。” 殷正鸣点点头,“唔,谢家本就人丁兴旺,这下更热闹了。” 宋宜冰站在那里,背在身后的小手微微颤抖。她从未见过这么金碧辉煌的楼宇、这么多上层社会的人物,一会儿看看谢斯南,一会儿又偷偷瞧一眼谢小北,只觉得自己这么多余、这么多余,不由得,眼里就蒙上了雾气。 晚宴结束之后,谢小北在殷家的后花园找到堂姐谢娴,果不其然,谢娴正和徐锦之小两口坐在摇椅上,你侬我侬地说着悄悄话。 谢小北欢欢喜喜跑过去,“娴姐姐,锦之哥哥!” 谢娴自幼就喜欢这个闹腾的小妹妹,这会儿也不在意她做电灯泡,只问道:“什么时候回来一趟?爷爷可等着见见呢。” 谢小北明白谢娴说的是谢斯南,谢家找回了儿子这么大件事情,却一直没有正式和谢老爷子说,人家嘴上不说,心里可是等得焦急。 “爷爷最近身体怎么样?” “腿脚有些不舒服,本来今天都想一起来的呢,结果这鬼天气,爷爷说是腿疼,也就没出门。” “爸爸妈妈也是商量着回去跟爷爷汇报呢,就怕爷爷生气。” 谢娴道:“爷爷为什么生气?气伯伯当年把他送走?还是气他这么不明不白的又接回来?” “小娴……”徐锦之扯扯谢娴的衣袖,示意她不该这么说话。 谢娴一翻眼睛,不去理他。 谢小北知道堂姐素来就是这么个个性,也不在意,说来也怪,天不怕地不怕的谢小北,自小遇着谢娴就听话。 “好了小北,你回去吧,别说在这里看到我们。” 谢小北乖巧点头,谢娴和徐锦之谈恋爱,长辈们明着不说,其实心里头是不太喜欢的,毕竟二人年纪都太小,总腻在一起,难免有人看不过去。 回客厅的路上遇到谢斯南,他一个人坐在花园里的石阶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小北忽然在他面前蹲下,“二哥你怎么在这儿?” 谢斯南拍拍身边的石阶,示意她坐下。 谢小北正要坐下来的时候,被谢斯南一把拉住,“慢点!” “怎么了?” 谢小北往地上看,只见谢斯南轻轻地将一只小虫子拨到手心,又将它放进附近的草丛里。他专注地做着手中的事情,没有注意到小北的目光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这个他原本以为脾气古怪、不近人情的二哥,却原来,会这样温柔地保护一只不起眼的小虫子。看似冷面冷心,实则最最善良。 就是从这一刻开始,谢小北认定谢斯南是不一样的。今后,不管他做得有多过分、表现得有多让她失望,只要想起这一幕,她总能说服自己,这些都不是真实的,真正的他,心存善念,亦不乏温存。 处理好小虫子,谢斯南问她:“宜冰来了,你很不高兴吧?” 谢小北心里有疙瘩是真,但也不想让谢斯南为难,索性大度道:“只要她不来惹我,就没事。” 谢斯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谢小北道:“但是我觉得妈妈对她比对我好。” “不会的,你才是妈妈的女儿。” “我一直觉得妈妈不喜欢我。”谢小北委屈道:“妈妈喜欢谢亭西,对大哥也比对我好,是不是重男轻女?我记得小时候和谢亭西一起骑双人的自行车,不小心摔跤的时候,所有人都会来抱我,但是妈妈就会去抱谢亭西。” 谢斯南道:“可能,就是因为所有人都关心你,所以妈妈才更关心亭西吧,不然亭西多可怜。” 谢小北点点头,“你说得对。不过我觉得,妈妈现在对你最好。上回把谢亭西喜欢的那辆限量版模型车给你,谢亭西可生气了。” 谢斯南愣了愣,没有说话。 “正好,杀杀他的锐气,为我报仇!”谢小北说着,突然想起件事情,一把拉起谢斯南,“你跟我来。” 谢斯南有些惊讶,“做什么?” 谢小北笑笑,不说话,拉着谢斯南的手,带着他绕过花园,然后顺着歪歪扭扭的石子路,一直走到副楼,沿着纯白色的阶梯往上走。 “去哪里?” 谢小北微微一笑,月色下的小脸格外娇俏,抬起手指向远处的灯塔,“看那里。” 谢斯南顺着谢小北的手指看去,漆黑的夜幕下没有星星,远处的灯塔放出白色的光芒,在天空形成一团模模糊糊的光晕。这景色说不上绚丽可观,却是格外温柔,好似星斗绕过低沉沉的云朵。 谢小北扯扯谢斯南的袖子,“很好看是不是?” “嗯。”谢斯南试着抽出自己的袖子,但谢小北抓得紧,他只好作罢,就这么随意给她拉着。 许久,谢斯南突然问道:“小北,你会嫉妒妈妈对亭西比对你好,如果,换做我呢?妈妈如果对我太好的话……” “我不会生气,”谢小北毫不思索,“是你我就不生气。”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最喜欢的二哥啊。” 谢斯南蓦地有些恍惚。 谢小北笑笑,好心地提醒谢斯南,“过两天,会去爷爷那里。” 谢斯南一怔,随即点点头,“爷爷是个怎样的人?” “他呀,喜欢一天到晚板着脸吓人,但就是个纸老虎,哄一哄就开心得不得了,有人说说爷爷凶,其实才不呢。” “你是谁也不怕的。” “不,以前我怕奶奶。”想起奶奶,谢小北语带忧伤,“奶奶去世前,我一直觉得她不喜欢我,重男轻女。” “怎么会。” “真的,但是奶奶去世后我又有点想她,小的时候过年回老家,她会给我们煮汤团,很好吃。”谢小北说着看向谢斯南,“你喜欢吃汤团吗?” “喜欢,”谢斯南道:“很喜欢。” “那明天放学我带你去吃汤团,有家店的芝麻汤团,特别好吃。” “好。” 谢小北从口袋里拿出两个红包,“这个,给你。” 谢斯南惊讶地看着她。 谢小北解释道:“那天看到你把零花钱都给了宋宜冰。” 谢斯南有些发愣,“没关系,我是男孩子。” “这和性别有什么关系?” “是吗……没关系吗……” “你别找借口,又不是外人。” “小北,谢谢。” 谢谢,谢谢你的善良和大度,但是,如果你知道宜冰用那些钱做了什么,一定,不会这样了。谢斯南心中忐忑,总觉得,该做些什么弥补。 “小北,你喜欢吃什么?” “粉条。” “粉条?” “嗯!” “知道了。” 这一晚,他们从爷爷说到奶奶,从奶奶说到老家,又从老家说到汤团和粉条。最后谢小北累得睡过去了,蜷成一团,睡在谢斯南怀里。 谢斯南抱着妹妹,有些不知所措,他想起那日送给宜冰的小兔子,抱在手里的时候,也是这样软软的、又暖暖的,随之,整颗心都变得柔软起来、失了棱角。 谢斯南有些恍惚,似乎,自己和刚来谢家的时候,有些不一样了,这不一样,是从何而起?他看着怀里的谢小北,睫毛颤颤,睡得香甜。 风起,云动,这寂静的秋末之夜没有星星,但是月色很亮,很好看。 第8章 二惊风乍起不速之客(4) 转眼冬至,人说鬼节。 传言南华中学实验楼二楼闹鬼,谢小北很是心动,下了课就去初二的教学楼找谢斯南。 谢小北什么鬼神都信,无奈谢斯南却是个无神论者。 “哥你陪我去吧,今天正好提早放学,那里有机器鬼、蝴蝶鬼、断头鬼……” 谢斯南心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断然拒绝:“我要写作业,你找谢亭西吧。” 很快上课铃声响,谢小北知道劝不动,背过身走人,并且下了个结论:“胆小鬼。” 那天谢小北也没去找谢亭西,而是和颜素、颜妍还有程羡宁一起去了实验楼。 □□很有一番探险的样子,鬼鬼祟祟上了二楼,谢小北看着瑟缩在自己身后的三个人,大义凌然道:“怕什么怕,本教主会保护你们的。” 正说着,迎面走来隔壁班级的几个同学,宋宜冰也在其中。 有人提议,大群人在一起实在没有刺激,应该分头行动,于是众人抓阄两两分组。好巧不巧,冤家聚头,谢小北和宋宜冰分在一组。 放学后,谢斯南和往常一样,坐上陈司机的车。他今天本就迟了十多分钟,而奇怪的是,车上只有谢亭西一个人。 “小北和宜冰呢?” 谢亭西言简意赅,“抓鬼。” 今天年级里好多人组队去实验楼,谢亭西很是鄙视。 陈司机好脾气地说道:“等她们吧,也不急。” 隔了会儿,谢亭西捅捅谢斯南的书包,“二哥,商量个事情行不行?” 谢斯南转过头看着他。 “就上回那模型……”谢亭西支支吾吾道:“我见你也不怎么玩,要不就让给我吧?我可以拿别的和你换,房间里的东西随你选。” 谢斯南笑着点点头,“好。” 一直到五点,校门口人都散去了,谢小北和宋宜冰还是没有出来,陈司机有些着急了,“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出来,别是在里面出什么事了?” 谢斯南道:“我去看看。” “还是我去吧,”谢亭西先一步打开了车门,“小北跟我最好了,我有心电感应,她现在正召唤我呢。” 谢斯南听着,面色有些沉,他看着谢亭西下车,不由得也打开了车门。 二人赶到实验楼门口的时候,正看到几个孩子紧张地等在门口,见着他们过来,有人低声说:“谢小北的哥哥来了。” 谢斯南心中暗叫不好,问道:“怎么回事?谢小北和宋宜冰呢?” 有个女孩子说道:“我们分开走的,说好五点钟在这里碰头,但是就她们两个没出来。” 谢亭西闻言,已经冲上楼去。 谢斯南急忙跟上。 就在二楼的转角口,谢亭西险些撞上迎面走来的谢小北,忙把她一把拉住,“怎么回事你,玩疯了是不是。” 谢小北诧异地看着她,“不就晚了点么,又没耽误你多少时间。” “我还以为你被鬼叼走了!” “你不是不相信有鬼吗?” 谢斯南见只有谢小北一人,忙问:“宜冰呢?没和你在一起?” 谢小北气道:“我也在找呢,一转身就没影了,要不是她,我早下去了!” 谢斯南闻言,立即往走廊里跑去,挨个房间去找。 谢小北和谢亭西跟在他身后,谢小北道:“找过了,这几间都找过了,就是没人啊。” 天色渐渐黑下来,谢斯南越发紧张,剩下最后一间女厕所,他要进去的时候,被谢小北拉住,“这是女厕所!” 谢斯南轻轻推开她,“宜冰怕黑。” 他走进去,一个个隔间去推门,到最后一间的时候,终于在里面找到抱着膝盖的宋宜冰。 她泪眼模糊地扑进谢斯南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哭得泣不成声,“哥,我怕。” 谢斯南低声安慰,“别怕宜冰,我在这儿,没事了,别怕。” 谢小北看着紧紧相拥的两个人,抿着嘴,喉咙干涩。 回到家已经六点。 宋宜冰受了惊吓,晚饭也不吃就躲进谢斯南的房间里。 容雪急得又是煮粥又是熬汤,甚至亲自端了碗筷送上去。但是宋宜冰十分不承她的情,只拉着谢斯南的衣角,对她不理不睬。 容雪无奈,待她走后,房里只剩宋宜冰和谢斯南二人,谢斯南让她吃点东西,宋宜冰只是摇头。 谢斯南叹了口气,突然觉得很累,看着架子上那个谢亭西想要的模型,想到他今天下车前说的话,不自觉地就上前拿起了那个模型,鬼使神差地,将它高高举起。 一阵声响,模型摔得四分五裂。 宋宜冰一怔,看着谢斯南,低声喃喃道:“哥你别生气,我吃就是了。” 谢斯南喂她喝汤,宋宜冰乖巧喝下,好像又回到很小的时候,她总是生病,每次都得他照顾。 谢斯南道:“以后对长辈,不要那么没有礼貌,她毕竟和你的爸爸、叔叔,都不一样。” 宋宜冰道:“谢家对我好,不过是出于亏欠。” “那也得他们愿意。” “是他们心虚,”宋宜冰固执道:“这种近乎讨好的方式,我不稀罕。” 谢斯南沉默。 宋宜冰转而又问道:“门是从外面锁上的,你为什么不问是谁把我关在里面的?” 谢斯南依旧沉默。 “你就那么相信谢小北?” “宜冰,”谢斯南帮她擦擦嘴边的汤渍,“小北她心地善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宋宜冰笑,“所以又是我蛇蝎心肠在害她?” “别这样,宜冰……” 谢斯南话没说完,宋宜冰已经上前将他抱住。 手中的汤滴滴洒在被单上。 “你现在是谢小北的哥哥了,就不要我了是不是?”低声耳语,仿佛请求,“我不想害她,我只是怕她把你抢走了。” “宜冰,别多想。” 宋宜冰紧紧抱着谢斯南,“她除了你,还有好多好多,但是我除了你,什么都没有。” 谢斯南闭上眼睛,轻轻拍着她的背,“你们都是我妹妹,没有轻重之分。” “你保证。” “我保证。” 此时敲门声起,谢亭西进来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满地的模型碎片,当下心痛到无以复加,“二哥,这怎么回事啊?刚还说送我的。” 宋宜冰看他一眼,冷静地说:“我摔坏的。”轻飘飘的语气,让谢亭西眼睛几乎冒血。 “反正你们家有的是钱,再买一个好了。” “限量版的,买不到了!” 看着他这个样子,宋宜冰倒笑了,“不就一堆破塑料,我帮你粘好。”说罢,起身将地上的碎片全都捡起来。 宋宜冰拿着碎片离开,谢亭西及忙跟上。 这二人走后,谢斯南正要喘口气,谢小北却又窜了进来,直接都钻进了谢斯南的被窝里。 谢斯南拉着她的手臂,“你怎么回事?” 谢小北瓮声瓮气的,“我怕做噩梦。” “找谢亭西,”末了又补充,“你们不是双胞胎,最最要好了吗。” “瞎说,全世界就我跟他最不对盘。” “起来。” “不。” “起来,我要睡觉了。” “你睡吧,我给你留了半张床的。” “谢小北。” “嗯,听见了,晚安。” 谢斯南暗暗吸气,这简直……无赖。 第二天,宋宜冰果然将那个模型粘好了,虽说比不得原来的精致,但用谢亭西的话说,残缺也有残缺的美。他乐得接受,并且大大方方拖着谢斯南去自己房里,“二哥,我说了跟你换的,看上什么随便挑。” 谢斯南看着他房里堆放得满满当当的玩具,道:“不用了,我没兴趣。” 谢亭西却不愿意,“别这样啊,省得妈妈说我抢你东西,随便拿一件都行。” 谢斯南的目光在架子上游移了一遍,最终停留在一个形状诡异的玻璃鱼缸上。 谢亭西笑道:“你喜欢这个啊?怎么跟小北一个审美,她房里有个一模一样的,以前就喜欢用这个养鱼,养多少死多少。” 谢斯南道:“你们经常买一样的东西?” “小时候,爸妈老说什么龙凤呈祥,好兆头,我和小北的东西什么都是双份了买。”谢亭西敲了敲柜子,“我这儿指不定还能找着当年的小裙子小裤子呢。” 谢斯南一笑,拿起那个鱼缸,“那就这个吧。” “啊?就这破玩意儿啊?” “嗯。” 谢斯南捧着鱼缸,心中想着,除了那个水晶猪之外,他终于又多了一个和小北一样的东西。至于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他也不明白。 第9章 三谁家少年风流不减(1) 弹指光阴,冬去、春来、夏又至,如此反复,两年的时间倏忽而过。 这一年,谢小北十五岁,谢斯南十六岁。 自两年前在殷家楼顶的那一晚之后,谢小北和谢斯南相处得很是融洽,甚至于她每每看完恐怖片不敢睡觉的时候,都会跑去谢斯南房里。 所有人都觉得奇怪,谢小北这跟屁虫粘得最紧的,不是处了十多年的谢睿东和谢亭西,而是认识不过两年的谢斯南。 容雪不止一次警告,“北北,你是女孩子,南南虽说是哥哥,可也是男孩子。” 谢小北每每都说:“知道,知道了。” 知道归知道。 这天,谢仲城和容雪在外赴宴,深夜都没有回来,谢小北抱着笔记本电脑跑进谢斯南房里,翻开被子就熟门熟路钻了进去。 谢斯南原本正坐在书桌边看琴谱,听到声音,微皱着眉头警告道:“出来。” 谢小北摇摇头,拎了拎被子,“我今天要看《咒怨》。” 谢斯南道:“不准在我房里看。” “我不敢一个人看。”谢小北说着已经打开了播放器。 谢斯南的视线终于从琴谱上移开,道:“去找谢亭西。” “他在打游戏。” 谢斯南指指桌上放着的古琴,“我在练琴。” 谢小北嘟囔,“爷爷只不过说着玩的,你那么当真干嘛。” 谢斯南两年前头一回见爷爷谢仰的时候,他就在弹琴,一曲《潇湘水云》奏得出神入化,末了就开始感叹谢家小辈们不思进取,他一手不凡琴艺,竟没一个谢家人能继承的。谢斯南自那时候就开始学古琴,两年下来,已经学在《龙翔操》,前几日谢仰说,若他一个月内能学会,就将“稽古”琴送给他。谢斯南知道,相较之谢家另外几个孩子,自己在亲情这块的空白太多,能做的,便是尽可能讨长辈欢喜。如若不然,在这样的大家庭里,他就更难以立足。 这些,谢小北又怎么会想到。于是乎,她故意将喇叭放到最响,搅得谢斯南不得安生,最后只好走过来,把她从床上一把抓起来,“谢小北,我再次警告你,不准躺我床上。” 谢小北不料他竟真的把她从被子里拎了起来,想到自己下半身只穿着条内裤,下意识地就大叫起来。 谢斯南一松手,看见她的粉色小内裤和白花花两条大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谢小北,你十五岁了!” 谢小北十分委屈,哀哀怨怨道:“我不敢开衣橱,怕贞子从里面爬出来。” 这时,谢斯南的房门开了,是宋宜冰听到声音之后跑过来,探着头问:“什么事情?” 下一刻,看到跪坐在床上活色生香的谢小北,脸上一惊,嘴巴张成了o型,“你们在干嘛?” 谢斯南道:“宜冰,你陪她回房间穿衣服。” 谢小北不情不愿地站起来,“一会儿我要把电影看完的。” “让宜冰陪你看。” “不要!” “不要!” 二人同时出声,很是默契。 就好比有的人一见钟情,谢小北和宋宜冰,恰是反着来的,一见生恶,自此相看两厌,长期以来,都是桥归桥、路归路。让她们抱在一起看恐怖片,绝对不可能。 宋宜冰冷着脸道:“我想起来要给同学打电话,先走了。” 房门被响亮地关上,房间里,又是谢小北对着谢斯南。 谢小北心一横,嗖的一下又钻进被窝,装模作样吸吸鼻子,“我冷。” 谢斯南很是不快,八月的天,她敢说冷? 更气人的是,她还敢理所当然地对他说:“哥你快点过来,我一个人不敢看。” 许是谢小北太过理所当然了,谢斯南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把她扔出去,败得十分彻底,最后两个人一起窝在被子里看伽椰子。 谢小北喜欢看恐怖片,但喜欢归喜欢,害怕归害怕,看的时候还要抱着谢斯南的胳膊遮眼睛,动辄大呼小叫。 谢斯南无聊地看着画面上的结缔组织,越看越无聊。烦,烦死了,谢小北怎么可以这么烦。 嗖的一下,谢小北狠狠把头撞进谢斯南怀里,拿起他的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哥你快看!” 画面上,白衣女鬼正满脸是血地趴在楼梯上。 谢斯南胸口被撞得闷闷疼,突然心生一想法,蓦地把自己的手从谢小北眼前拿开。 谢小北看见了最恐怖的一幕,吓得哇哇大叫,一边叫一边打谢斯南。 谢斯南只是笑,笑得意犹未尽。 最后,还是陪她看完了整部电影。 影片的最后一个镜头结束,谢小北就睡了过去。 “小北,回自己房间去。” “唔……” “快点起来。” “唔……” “再不起来我打你了。” 没有声音,睡死过去了,手还牢牢抱着他的胳膊,像只小兔子抱着胡萝卜、生怕被人抢去了似的。 谢斯南有些不忍,犹豫了会儿,还是把她弄醒了,“小北,不要让我再说一遍。” 谢小北睡眼迷蒙,“哥,过十二点了,今天是我生日。” 谢斯南一愣,“我知道。” 他知道,当然知道,去年谢小北过生日的时候,还亲了他一下的,在下巴。 虽说每个家庭成员都有被她亲,但至今想起,下巴都有种麻麻的感觉,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下巴。 “我是寿星,我最大,今天我要睡这里。”嘟囔完毕,谢小北倒头又睡了过去。 谢斯南看着她的睡颜,有些无奈,低低说了句,“生日快乐。”然后,鬼使神差地,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他自己都被自己的动作吓到了,心跳的速度那么明晰地加快,他心道:只是一个晚安吻,哥哥给妹妹一个晚安吻,又有什么不对的? 晚安,小北。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日上三竿,谢小北发现是躺在自己的床上,撇撇嘴爬起来,直奔谢斯南的房间。 谢斯南也是刚起,一副睡得不太好的样子,眼睛里还留着血丝,见着小北,不经意的心中又是一叹。他也不知为何,从什么时候起,面对着她时,心中总忍不住叹气。 谢小北道:“今天我要学游泳。” 谢斯南一阵无语,“上回也不知道是谁,在泳池里被呛得泪眼汪汪,说是再也不学游泳的。” 谢小北做惊讶状,“还有这样的人?” 谢斯南深深佩服谢小北的演技。 谢家前面就是一个露天游泳池,谢小北换上泳衣,欢欢脱脱就下了水,“哥你快点!” 谢斯南把毛巾扔在一边的座椅上,看着谢小北一脸得意的样子,很是鄙视,“你有本事,就把游泳圈放下。” 谢小北钻在粉蓝粉蓝的游泳圈里,双手玩起阵阵水花,一脸淘气道:“我还就不放了,你来抢啊!” 原本是仗着谢斯南绝不会和她一般见识,由着她张牙舞爪乱耍威风,不料这回谢斯南竟然下了泳池,一把拉住她的游泳圈,“想要学会游泳,就不能抱着这玩意儿。” 谢小北是个旱鸭子,眼见着游泳圈要被谢斯南抢去了,急得哇哇叫,“放手放手,会淹死的!” “我在,淹不死你。” 哗啦啦的水声中,谢斯南把谢小北从游泳圈里拉了出来。谢小北没了泳圈,双手乱扑腾,呛了好几口水。 “别怕,抬头,吸气。” “浮不起来!呜呜……” 谢小北扒拉住谢斯南,“我不学了!” 谢斯南把她一个翻身,让她整个人浮在水面上,“腿别弯着,伸开,想象自己是条鱼。”说着一手托住她的腰,一手托起她的头,“我这样架着你就不会沉下去了,别害怕,一怕就往下沉了。” 谢小北试着让双腿晃动两下,由于谢斯南扶着,胆子稍稍放大,不一会儿,果然就感觉到了水中的浮力。 “好像真的不会沉。” “要不要我放开你试试?” “不行!” “我数三下,一、二……” 谢斯南数到“三”的时候,就听“噗通”一声,谢小北掉下去了。 “呜呜……呜呜……”免不了又是喝了好几口水。 被谢斯南从水里拎起来,谢小北大口喘气,商量着,“我的游泳圈……” 谢斯南回她一句:“休想。” 几个回合下来,谢小北终于可以自己在水中游动,能坚持的最长距离,是在浅水区横向地从一头游到另一头。她始终坚持不了多久,因为怎么也学不会抬起头来换气。 谢斯南坐在池子边,看谢小北从这边游到那边、又从那边游到这边,却一直把头埋在水下,心道:笨,真是太笨了。 谢小北玩累了,往谢斯南这边划过来,带着哗啦啦的水,洒了谢斯南一身,“你怎么换气的?” “我不用学就会了。” “为什么?” 谢斯南笑笑,“天生的。” 谢小北道:“那我怎么办?爸爸妈妈为什么没遗传给我?” 谢斯南揉揉她的头发,谢小北一甩头,水滴又全飞溅起来。十五岁的年纪,大致还是孩子似的身体,胸部却已经微微有些凸起,像是初春的花蕾,一阵春雨过后就含苞待放。谢斯南不小心出了个神,转而又因为自己的出神有些烦躁,道:“我去帮你拿个浮板,这样就能自己练习了。” 谢小北看着他跑远,随即转过身,看着对面的深水区,努力吸了口气,哼,敢小瞧我!她大义凛然地往深水区游过去。 第10章 三谁家少年风流不减(2) 谢斯南再回来的时候,泳池边没了人,再往前方望去,只见泳池深处,水花扑腾。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谢斯南立马扔了浮板,下水之后就以最快的速度向深水区游去。 由于来不及戴潜水镜,水底下一片白花花的,耳边传来阵阵咕咚咕咚的声音。谢小北的身体在前方出现,看得出她的手脚在水里乱动,谢斯南忙伸过手一把搂住她。 谢小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在拼命挣扎,刚刚才浮上来的身体,瞬间又沉了下去。 “小北……”谢斯南想叫她一声,出口却还是咕嘟咕嘟的水声,他奋力蹬脚,让两人向上漂浮。 好不容易终于探出头去,谢斯南重重地喘息,而谢小北,已经软成一团,原本抱紧谢斯南的双手在上岸之后就垂了下去,随之整个人都倒在边上。 “小北?”谢斯南拍拍她的脸,“小北!” 谢小北双眼紧闭,没有任何知觉。 “小北!醒醒!”谢斯南情急之下来不及多想,深吸一口气,对着谢小北的嘴就吹了下去。 双唇碰上的一瞬间,谢小北突然惊恐地睁开了眼睛,她原本只是想吓吓谢斯南,没想到他会这么不经吓,直接就做起了人工呼吸。 这下可把谢小北吓坏了,也没看清楚位置,就猛的一翻身,和谢斯南双双摔入了水中。 谢斯南已经彻底愣住,他在几秒钟内想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但眼下要如何应对,全然不知所措。 水底下,如同隔绝于外界的另一个世界,没有杂尘、没有噪音,一切都这么纯净与自然。二人的双唇紧紧相贴,都不知道如何亲吻,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对方和自己一样惊诧奇异又热切懵懂的表情。 这水底的时间,与外界的仿佛也不一样,要不然谢小北怎么觉得,明明已经好几秒过去了,自己一点都不觉得呼吸困难呢?屏息凝神,五秒、十秒、二十秒……谢小北终于憋不住,鼓胀着脸推开谢斯南。 谢斯南回过神,忙拉住谢小北,一个向上的力,将她拖上了水面。谢小北大口呼吸,又不慎被突如其来的空气呛到,不断咳嗽。 一到浅水区站稳脚,谢小北扶着池壁拼命咳,小脸涨得通红,几乎整个人都瘫软在池壁上。 谢斯南一手扶着她,一手也撑着池壁,呼吸紊乱,面色紧绷,“要不要紧?” 谢小北胡乱摇摇头,一时半会儿却说不出话。 谢斯南看她这般痛苦的样子,冷声道:“再迟会儿,你就直接被送医院了。”他生气,很生气,这个谢小北,平时贪玩胡闹也就算了,却也没个限度的,刚才那么危险,她竟也敢玩! 好一会儿,喘息声才渐渐平稳下来,谢小北歪过头看看谢斯南,见他还是冷着张脸。 她晃晃他的胳膊,“哥?” “你还知道我是你哥?”谢斯南一开口,却又后悔了,刚才的事情,情急之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这么刻意地问起,倒是增添烦恼。 恼也是恼自己,恼着恼着谢斯南就放开谢小北,一声不吭走了。 谢小北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个苦瓜脸。至于么,这样都要生气,前几天看的电影里头是什么样来着?妹妹亲哥哥的时候,哥哥才不会摆那样的臭脸! 谢小北看谢斯南走远了,一路小跑追上去,“喂你走慢点,下午我们去吃粉条吧,我要吃鸡公煲里的粉条……” 谢宅楼上,窗口边站着两个人,一人双手撑着阳台目视前方的泳池,沉静的脸色下暗含波涛汹涌,一人双手抱胸,眉头微微锁起。 许久,撑着阳台的那个终于说话了,“这两人,真是,太不会装了,这么容易就让人看出来。谢亭西,你说是吧?” 谢亭西冷笑,“你倒是看出什么来了?” 宋宜冰转过身,后背靠着阳台,外面的风吹进来,衣裙和长发丝丝飘舞,怎么看,都有种美不胜收的味道。 “你不觉得,他们的感情太好了点吗?大哥常年在外的暂且不论,按理说她应该和你这个双胞胎哥哥更亲近些。” 谢亭西看着宋宜冰,警告意味十足,“你想多了,不要因为自己心里怀揣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就把别人想象成和你一样,告诉你,我们家小北,和你不一样。” 这两年,为了谢小北,他们之间不止一次发生类似的口角,宋宜冰以为自己早就可以百炼成钢,可这一次,心里不舒服的感觉还是那么强烈。 她笑笑,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别这么恼羞成怒似的看着我,说说而已,我又不会对他们怎么样。” “安分守己,这样最好。我不知道你来谢家到底什么目的,但别动我们家任何一个人,不然你会后悔。” 宋宜冰收敛了笑容,“这次,是你想多了。小小年纪,心思那么多,当心未老先衰。” “彼此彼此。” “不跟你说了,我去看阿姨画画。”心道:这个谢亭西,为什么一定要这般讨厌。 容雪是a城小有名气的画家,宋宜冰自从来了谢家就跟着容雪学画画,聪明伶俐的,一点就透,容雪每次夸她的时候,都能把谢小北气得够呛。 这样就很好,宋宜冰这么认为着。 谢家凡是有人过生日,都习惯了不请外人,就是一家子聚在一起吃个晚饭。谢小北和谢亭西是龙凤胎,年年生日都是一起过,最热闹。 下午的时候,趁着爷爷和三叔一家子还没来,谢小北就死命地磨谢斯南带她出去吃鸡公煲。 谢斯南还是副万年不变的表情,“看着就不干净,有什么好吃。” “怎么就不好吃了?人间美味啊,我就想吃那个!” “妈妈说了不让你在外面乱吃东西。” “你不说妈妈又不会知道。” 容雪恰好在这时候从楼上下来,听到了最后一句,笑问:“什么事情不让我知道?” 谢小北道:“妈妈我下午想出去吃好吃的,让哥陪我去呢!”眼神瞥过挽着容雪手臂的宋宜冰,心中些许不快。 容雪笑道:“斯南就陪她去吧,不然这小丫头要闹一整天的。对了北北,晚饭记得叫上你的朋友们,颜家的艺馨据说是回来了,让她一起来玩,这孩子,很多年没见了呢。” 谢小北的小婶婶,也就是谢叔群的妻子颜曼,是颜素、颜妍和颜艺馨的亲姑姑,从这一层来看,谢家和颜家的关系也是不一般的。 谢小北道:“好好好,我这就打电话过去,哥我们打完电话就出去。” 这时候谢亭西从楼上下来,“你们要出去?我和你们一起去。” 谢小北微微诧异,谢亭西这家伙平日里就喜欢窝在自己房间里的,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容雪道:“那宜冰也去吧,别一个人闷家里。”她心中还是为着宋宜冰考虑,虽说是一家人,但毕竟不姓谢,平日里和小北亭西免不了有些生分。 宋宜冰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 于是,谢家面和心不合的四人党就这么浩浩荡荡地出门了。 谢小北和谢亭西走在前面,一个昂首阔步蹦蹦跳跳,一个目不斜视步子方正。 谢斯南和宋宜冰走在后面,一个目光垂地步履轻微,一个面带笑意举止优雅。 谢小北走着走着就去招惹谢亭西,“你今天吃错药了?平日里不是姑娘似的大门不出的吗?” 谢亭西白他一眼,不说话,小眼神怎么看都有些个幽怨。 多年以后,出现了一个叫做傲娇受的物种,谢小北不自觉地就联想到了小时候的谢亭西。 而此刻,在谢小北看来分外幽怨的谢亭西,幽幽地对谢小北说了句,“是不是你把我手机号码给别人的?” 谢小北又开始假装记忆力离家出走,“给谁?” 谢亭西咬牙切齿,“我怎么知道叫什么,就你们班长得跟如花似的那个人!” 谢小北这会儿摸摸鼻子,“谁叫人家借我数学作业来着,你又不肯借你的给我……” “小北,你抄作业?”谢斯南语气不善,道:“我不是每天都有教你做数学题?” “这个……啊我看到鸡公煲了,就在前面!”她二话不说地抓起了宋宜冰的手,“吃粉条去咯!” 一路冲到店里,宋宜冰提醒道:“放开我,你抓着我干嘛?” 谢小北松开手,笑笑,“我一个人跑的话看起来会很傻。” “难道你觉得拉上我一起跑就不傻了?” “什么嘛,见死不救啊。”谢小北想了想,“哥和谢亭西都知道了,要不以后你借我数学作业?” “谢小北你脸皮真是厚比城墙。”宋宜冰前一句还是带着嘲讽的,后一句,却是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为什么管谢亭西叫谢亭西,管谢斯南叫哥?” 谢小北一愣,答不上来。 这时候谢斯南和谢亭西也进来了,木木的脸和坏笑的脸,对上另外两张木木的脸和坏笑的脸。 下午两点半,店里很是冷清,没有别的客人,老板大叔笑呵呵地跑上来,“四个小朋友随便找位置坐吧,吃点什么?” 谢小北道:“鸡公煲,最大的锅。” 老板问:“要放辣吗?” 谢小北:“不要。” 谢斯南:“微辣。” 宋宜冰:“中辣。” 谢亭西:“重辣。” 老板愣了几秒,“到底怎么放?” 谢小北:“那就微辣吧。” 谢斯南:“不用放了。” 宋宜冰:“中辣。” 谢亭西:“重辣!” 老板快哭了…… 谢小北一拍桌子,“老板,给我们四个小锅子,每样来一份!” 老板擦擦汗,“好的,菜单在这儿,你们再看看要点些什么菜。” 谢小北:“不用看了,米饭和粉条。” 谢亭西:“你当我们和你一样全是饭桶?菜单拿来!” 谢小北:“你才饭桶!你一家全是饭桶!” 谢斯南:“……” 宋宜冰:“……” 谢亭西:“谢小北,我真怀疑,妈妈怀着我们的时候一直是侧躺着的,所以把你的脑袋给压坏了。” 谢小北几乎要跳到凳子上,“谢、亭、西!” 一顿饭,吃得四人齐齐打着饱嗝,连逛马路的力气都没有,一回家就纷纷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自四个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开始,还从来没有像这样坐在一起过。 容雪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四个孩子张牙舞爪地占领了整张沙发,忍不住笑道:“你们都吃成这样了,晚饭怎么办?” 四人一听晚饭,很是默契地一阵哀嚎。 谢亭西踢了谢小北一脚,“都你丫害人不浅的,我喝了一整锅汤!” “你别踢我!我肚子里全是粉条,胀死了!”谢小北说着往谢斯南那边靠过去。 谢斯南不停地喝水,“怎么可以那么咸,小北你起来,我要再去倒杯水。” 宋宜冰把自己的杯子给他,“我也要一杯。” 第11章 三谁家少年风流不减(3) 就在谢家的孩子们涨着圆鼓鼓的肚子挺尸的时候,颜家的孩子们来了。 话说当年谢叔群和颜曼结婚后,就叫嚣着要和大舅子颜耀华比谁先生儿子,于是憋足了劲儿生。结果天不遂人愿,谢叔群和颜曼生了谢宛和谢娴两个女儿,而颜耀华和林淑慧结婚较晚,虽说后来居上,却也是三个女儿排排坐,连个儿子的影儿都没有。 两家就这么相互挖苦着,直到千禧年,谢叔群老来得子生了谢然,自此一见颜耀华就趾高气昂,可把颜耀华气得不轻。颜素和颜妍是和谢小北一起玩到大的,至于颜艺馨,因为最得颜家老爷子的宠爱,从小就被带去了澳洲,直到今年,才被思女心切的林淑慧从老爷子那里抢回来。 眼下,林淑慧带着三个女儿一进门,就被谢家奇形怪状坐没坐相的孩子们惊讶到了。 谢家四人党一连声的“阿姨好”,各个都是有气无力。 林淑慧道:“阿雪,你们家孩子这一个个都是怎么了?” 容雪笑道:“这可真真是‘吃饱了撑’的!”转而看向他们,“怎么尽坐着,让三个妹妹看笑话不是。” 容雪向来是好脾气的,在孩子堆里最最吃得开,颜素和颜妍看到她,一早上去人手一边挽着她的胳膊,一口一个容姨喊得亲切。 林淑慧引着颜艺馨给容雪认识,“馨馨,这就是容姨,你小时候可喜欢赖在她怀里了。” 颜艺馨虽说在国外长大,但中国的礼数也知道得一清二楚,端端正正行了礼,“容姨好。” “好好好,这孩子,真是越长越漂亮,气质也好,我们家北北站在边上,就成了个野丫头。” 一边的北北丫头不乐意了,“妈妈,不带这么说我的!” 这会儿,沙发上的几个都已经站了起来,颜素和颜妍挨个介绍他们认识。 到谢斯南的时候,颜艺馨愣了会儿,随即说道:“这哥哥,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的。” 谢家客厅里安静了几秒,下一秒,齐齐笑开了。 容雪道:“馨馨肯定是没看过《红楼梦》,不然哪敢说这样的话?” 林淑慧素来是喜怒形于色的,这会儿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 颜艺馨诧异道:“是没看过,爷爷好几回让我看,都只看了个开头便看不下去,神神叨叨的。” 宋宜冰却是极喜欢《红楼梦》的,对书中那段更是印象深刻,当下便能背出几句,“虽然未曾见过她,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 众人又是一通乱笑。 倒是谢斯南沉得住气,淡淡回了句,“是我长得大众化而已。”玩笑归玩笑,但话还是不能乱说。 谢小北用胳膊肘捅捅谢亭西,低声问:“他们在说什么哥哥妹妹的?” 谢亭西鄙视道:“叫你不好好看书,文盲。” 谢小北急了,“哎你倒是告诉我呀!” 谢亭西只得在她耳边悄声道:“贾宝玉初见林黛玉,就说了句,这妹妹,我曾在哪里见过的。所谓,一见钟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谢小北没看过《红楼梦》,但宝哥哥林妹妹这两个人,她是知道的。听宋宜冰这么一说,心中很是不快,至于为何不快,她又说不上来。 一屋子人正嘻嘻哈哈的时候,谢老爷子和谢叔群一家来了,这下更热闹,才五岁的谢然,已经知道怎么油嘴滑舌讨人开心,上来就是“婶婶抱抱,林阿姨漂亮。”把众人哄得不亦乐乎。 谢娴一见小北,拉着她亲亲热热地就去了房间,免不了又要巴拉巴拉说她和徐锦之最近如何如何。 谢娴把一只盒子放到谢小北桌上,“小北,送你的生日礼物,锦之从南方带回来的珊瑚,养在水里,还是活的呢。” 谢小北看着稀奇,却也提不起多大兴趣,还惦记着刚才哥哥妹妹的事儿,想着谢娴怎么着也是过来人,于是便问道:“姐,你和锦之哥哥头一次见到是什么情形?” 谢娴道:“有次我姐和程三出去玩,我在家无聊就一起去了,程三和徐未然不是发小么,徐未然说要带他堂弟一起,我们就这么认识的,当了三个大灯泡,把程三给气得牙痒痒。” 程三说的是程家的程绍均,当年和谢宛谈恋爱那会儿,二人也是你侬我侬的,但后来谢宛和庄家长子订了婚,程绍均伤心之下去了国外,今年据说是要回来了。 谢小北想到这里的时候撇撇嘴,虽说和这人不熟吧,印象还是不错的,谁叫人家长得好看呢。 谢小北拖着下巴问:“你们那时候,有没有那种……就是好像以前见到过的感觉?” 谢娴想了想,“没有,他那时候路人甲似的,我都没多看一看。” 谢小北望天。 不明白啊不明白,这个颜艺馨,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 一顿晚饭,吃得谢小北心中郁闷,颜艺馨总是往谢斯南的方向看,看得谢小北心头火起,险些就要摔了碗筷赶人。 谢仰就坐在谢小北身边,看谢小北一副如坐针毡的样子,问道:“怎么了丫头,下午吃的还没消化呢?” 谢小北来不及多做思考,言由心生,道:“爷爷以前说得对,还是中国文化好,在资本主义国家受教育的,吃饭老盯着人家看!”言罢还觉得自己很有气势。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谢家长辈尤其是面子上过不去,谢仰一拍筷子,“你倒是懂礼貌了!敢这么在叔叔阿姨面前出言不逊!” 谢仰从没凶过谢小北,这下嗓门一大,谢小北顿就湿了眼眶,一小半是给吓的,大半,是给颜艺馨气的。 林淑慧忙道:“谢伯伯您别生气,小孩子说话哪能当真,小北心直口快,说说也就过去了,谁会放心上?” 谢仲城看了一眼谢小北,“还不快道歉!” 谢亭西在桌子下面的脚踢了谢小北一下。 这一踢更让谢小北难受了,这到底是在谁家里?今天又是谁过生日?怎么人人都向着颜艺馨?她抿了抿嘴,放下筷子,站起身就往楼上房间里跑去。 到了自己房间,谢小北锁上门,扑倒在床上就哭起来,越想越伤心,简直就要憋屈死了。 不多久,谢亭西推门进来,拉起被子就把谢小北拖起来,“就你这点出息!” 谢小北嚷嚷,“我就这出息,你有意见?” “我当然有意见!”谢亭西气鼓鼓地关上门,在小北身边坐下,“不就是开几句玩笑,你至于吗?谢小北,我可提醒你,你对二哥的重视程度,有些过界了!” 谢小北静静地看着他,声音有些冷,“你什么意思?” 谢亭西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谢小北,顿时有些慌,却也是实话实说,“你不觉得,二哥在你心里的位置,太特殊了吗?我才是和你同一天生的。” 见小北还是冷着张脸,他忙想办法扯开话题,梗着脖子道:“我就是吃醋了行不行?还不兴人吃醋啊?” 话没说完,脸倒是红了。谢亭西浑身上下满是缺点,唯一一个让谢小北喜欢的优点是,一撒谎就脸红。 如果谢亭西知道此时谢小北的心里想法,一定会赌咒发誓自己绝对没有说谎。凭什么,从小到大和自己最亲最亲的小不点,要围着别人转? 谢小北瞪着谢亭西不说话,谢亭西伸手抹去谢小北脸上的泪水。 这个动作,从小到大,重复过无数遍。他喜欢欺负和数落自己的妹妹,但不允许别人对她有丁点不好,小北受了委屈,他永远是那个给她抹眼泪、为她出头的人。他们是同一时刻诞生的生命,一同出生,一同长大,一起穿小裙子、小裤子,比谁的袜子好看、比谁的玩具抢眼……可现在,小北身边有了第二个特别的人,这让他十分不快。 “谢亭西,你先出去。” 谢亭西捏捏她的鼻子,“那你过会儿自己下来。” 谢亭西走了没多久,又传来敲门声,谢小北不应。 “小北,开门,是我。” 是谢斯南。 谢小北吸吸鼻子,很是不争气地打开了门。 谢斯南见谢小北眼圈红红的,伸手揉揉她的头发,“哭什么啊,下去吃蛋糕了,亭西等着和你一起切呢。” 谢小北气呼呼道:“你和你的林妹妹吃去。” 谢斯南笑了,“你这股子酸味,倒像是林妹妹。”言罢,深觉不妥,又道:“走吧,别让他们久等。” 谢小北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确定别人看不出来她哭过,才肯跟着谢斯南下楼。客厅里的人,就看见身长玉立的哥哥,牵着粉雕玉琢的妹妹,一步步走下楼梯,这场景,温暖美好得像是一幅会动的画。 “哥,你觉得颜艺馨好看吗?” “没有小北好看。” 知道是骗人的,但谢小北忽然就觉得,颜艺馨什么的,都不重要了。 生日一过,又长一岁,小小的少年,心里头的弯弯却似又多了许多。 这岁岁年年,是非对错,渐渐就交织成了线团,理不清的千头万绪,解不开的错综复杂。 第12章 三谁家少年风流不减(4) 时光悄无声息地走过,一转眼,就到了初三期末。 这天谢小北在家里照着镜子量身高,“哥,我好像又长高了!” 谢斯南坐在沙发上翻着书,随口敷衍几句。 谢亭西不屑道:“你要是智商也跟着一起长就好了。”这两年他个子开始猛窜,再也不用理会谢小北说他矮了。 谢小北哼了一声,“数学成绩不好又不代表智商不高,我还说你情商有问题呢。” 谢亭西更为不屑,“谁情商有问题?程羡宁追了你大半年了你到现在都不知道。” “我们是纯友谊!”谢小北大喊,“友谊!” “你们那是纯友谊,那二哥和他们班班长算什么?”谢亭西说着蹭蹭谢斯南,“是吧二哥?” 谢斯南一皱眉,“我和她又有什么关系了?” 谢亭西道:“她喜欢你的事情全年级都知道。” 谢斯南头也不抬,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书,“那也和我没关系。” “你倒是会撇清关系,我看她挺好的。” 回到这个问题上谢小北就不开心,一屁股坐到谢斯南和谢亭西中间,把他们两个分开,对谢亭西道:“颜素暗恋你很久了很久了很久了!谢亭西你白长着这么张脸,纯粹就是为了摆设的吧,学校里多少女孩子为了你争破脑袋啊!” 谢亭西狡黠一笑,“我对女人没兴趣。” 谢小北好在是没喝水,不然非得喷他一脸,“好得很,晚点我把程羡宁介绍给你。” 和谢亭西闹了半晌,谢斯南一句话也不说,谢小北伸过头去,“看什么书呢这么入神?” 一看封面,《白马啸西风》。 谢小北乐了,这是她强烈推荐给谢斯南的,“怎么样很好看吧?” 谢斯南“嗯”了一声,“别吵,我马上看完了。” 谢小北看着他把书翻到最后一页,似乎还沉浸在那个故事里,灯光下的五官,凝神专注的样子,越看越好看。 合上书本后,谢斯南后沉默了会儿,轻叹一声:“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谢小北纳闷了,“什么云?什么我?” 谢亭西翘着二郎腿,“笨死了,《诗经》里的句子,意思是,那些再好有什么用,都不是我喜欢的。” “哦!”谢小北这下明白过来了,“李文秀也说过,‘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不喜欢’,我最喜欢的就是这句了!” 此时少年心事,只以为心之所系为要,寡爱方能长久,谁又知数年后长成了固执顽劣,险些酿成大祸——这又是后话。 谢亭西看《诗经》,但是不看金庸,问道:“李文秀是谁?” “就是《白马啸西风》里的女主角。” 谢亭西道:“尽看这些没营养的东西,你还不如和宋宜冰一起去学裁缝呢。” 谢小北几乎气结,“她学的明明是设计好不好!” 宋宜冰跟着容雪学了几年绘画之后,喜欢上了服装设计,眼下最想考的就是本城一所著名设计学院,最近几个月都关在房里努力准备,谢小北难得觉得世界清静。 谢亭西问道:“小北你打算考什么学校?” 谢小北道:“随便,离家近点就成。” “你就不想去别的城市?” “为什么要去?在家里不是挺好的。” 谢斯南比他们高一届,去年考入a城最好的高中,谢小北潜意识里就想和他考一个学校。但是……想想自己的成绩,谢小北有些犹豫。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哪里都好,反正只要不离开这个城市,每天放学后,还是能见到的。 当晚,谢亭西找了谢斯南。 “二哥,我有话直说,小北念高中,还是不要留在a城了,你觉得呢?” 谢斯南一时有些愣住,“为什么”三个字,却是没有直接问出来,只是眼睛直直地看着谢亭西。 谢亭西有些为难,不过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谁又能把太多事情看得清清楚楚,只是凭着一份与生俱来的奇特感知,知道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将要发生了。 他努力组织着词汇,说道:“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想把她和宋宜冰分开,她们性格不合,在一起老出事。还有,有些话……其实我们心知肚明的,这样做,最好不过了。二哥,小北她,有什么事情,第一个想到的永远是你。每次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你、上学放学都要和你一起走、连牙膏牙刷都要和你用一样的……” 爱着谢小北的人太多,从小到大,似乎所有人都喜欢围着她转,唯独谢亭西不这样,其实他只是想告诉小北,很多时候,关心可以通过另一种方式来表达。 冷漠不是因为不爱她、拌嘴不是因为讨厌她,一母同胞的妹妹,从两条生命产生的那一刹那起就注定,他们之间,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他能感觉到她每一次的高兴与沮丧、激动或失落。 他的妹妹,自以为是,却很笨很笨的妹妹,也许到现在都在困惑着,萦绕在心头的,是什么样的感情,为什么忽而天堂、忽而地狱。 但是他知道,矫情孤傲,其实很聪明很聪明的谢亭西,知道,谢小北,喜欢着谢斯南,和世界上任何一种亲人之间的喜欢,都有所区别。 这样的感情,光是想想,就觉得不可饶恕,所以,不能说,不敢说。他只能这样看着谢斯南,大家都明白的、沉默着、扼杀了,就好。 “二哥……”谢亭西再次开口,不自觉地,带上了乞求的意味。 谢斯南强迫自己冷静,谢亭西这番遮遮掩掩的话,已然让他心跳飞快,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他看着谢亭西,刻意调整了语气,“别担心,小北还是个孩子,过段时间,就会没事的。” “就因为她是个孩子,再这么下去……” “知道了,”谢斯南笑得有些尴尬,“我知道该怎么做。”他胸口堵得慌,一直以来不敢想的问题,被这么点破,突然就觉得不知所措。 “b城怎么样?大哥在那边工作,虽然他经常出差,但毕竟人脉深广,小北由他照顾,爸妈肯定也放心。” “好。” 谢亭西走后,谢斯南坐在书桌前,久久不能平静,他看着时钟滴滴答答走过,一点睡意也无。 谢小北在房里,也是愁眉苦脸。 正如谢亭西所说,程羡宁喜欢谢小北,从以前的朦胧,发展到了现在的追求,大大小小的书信不断,谢小北烦了,终于现学现用,回了他一句,“虽则如云,匪我思存。”自此,脑子缺根筋的程羡宁小朋友逢人便炫耀,谢小北回应他的情书了。 谢小北深深觉得,孺子不可教也。 谢斯南敲门进来的时候,看见谢小北正对着她的志愿书发呆。 “想好填什么学校了?” 谢小北摇摇头。 谢斯南在她床边坐下,低着头道:“我明年想转学去b城。” “啊?”谢小北惊讶极了,“为什么呀?” “在这里生活久了,想换个地方。” 谢小北思索一阵,“那我就填b城的学校好了。” 谢斯南笑笑,不自觉得咬唇,心中难受,难以言喻,“好,不过先别和爸妈说,他们还不知道。” “嗯。”谢小北点点头,笑得眉眼弯弯,“颜妍昨天还跟我说她想去b城的,我和她商量下填一个学校。” 谢斯南道:“这样最好,你身边也有朋友在。” “没有也不打紧,反正和你一起嘛。” 谢斯南对她笑笑,“挺晚了,早点睡。” “晚安。” 谢斯南出了谢小北的房间,笑容,慢慢地僵在脸上。 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一排小灯的微光,仿佛是在夜色里探头张望人世间的谎言与期待。 宋宜冰走进谢斯南房间的时候,谢斯南正坐在书桌前,看前方摆放着的一只水晶小猪,憨态可掬,十分可爱。 宋宜冰撑在书桌上,凑近谢斯南,“你好像不太高兴?” 谢斯南转向她,“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宋宜冰笑盈盈道:“让谢家付出代价的机会到了。” 谢斯南蓦地一怔,这么长时间来,他最担心的一日,终于还是到来了。 宋宜冰一眼就看出了谢斯南心中所想,说道:“你放心,我大概了解,现在的你,恐怕无法对谢家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所以我只要你帮我一件事,想办法拿到协会琴室的钥匙。” “你要那里的钥匙做什么?” “问那么仔细,难不成你想进一步成为帮凶?”宋宜冰定定看着他,“这真不符合你的作风,不是早就在谢家的亲情攻势下丢盔弃甲了吗?” 谢斯南道:“宜冰,那时候我们都太小,不要被心中的恨意蒙蔽了双眼。这些年你明明亲眼看到,谢家的人,究竟是怎么样的。” “我只看到他们一步步把原本只属于我的人给撬走了。”宋宜冰带着警告的意味,道:“提醒一句,别忘了,你和谢小北,是亲兄妹。” 谢斯南脸色一僵,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话。 “斯南,”良久,宋宜冰低低道:“记不记得有一年冬天特别冷,那个酒鬼把你关在门外,不给你吃饭、不让你穿大衣。我把你偷偷藏到房里的时候,你几乎神志不清了,但还是很清楚地告诉我,你恨那个酒鬼,但是,更恨造成这一切的谢家。” 谢斯南回忆起那些晦暗的幼年时光,痛定思痛,痛何如哉,那时候,他多么痛恨将自己生下后又抛弃的亲人。 宋宜冰低着头,“我比你更恨,我原本可以有一个那么幸福美满的家庭,妈妈不会死、爸爸不会疯……我当然清楚谢家每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是的,他们一点都不坏,但这并不代表着,可以不为自己犯下的过错承担责任、把所有的痛苦都扔给了无辜的人。” 谢斯南的面部有了些松动,他又想起那些年、那些孤苦无依的岁月里,只有他们两个小孩子,相依为命。 “你放心,我还不至于搞得别人家破人亡的,我只是要他们想起来、只是不想让他们过得这么舒坦。就这一次,你帮帮我。” 谢斯南伸手抚摸书桌上的水晶猪,良久,点了点头。 第13章 三谁家少年风流不减(5) 谢老爷子即将退任,协会为此举办一场音乐鉴赏会,也算是卸任仪式,由于是谢仰在任的最后一场音乐会,形式搞得很大,a城的文化圈里几乎人尽皆知。 鉴赏会邀请了许多演奏名家当场演奏,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演奏当场,除了谢仰自己弹奏的那把古琴,其余所有协会珍藏的贵重古琴,全部被人掉包。 协会所藏的琴,好几把都是明清时代的,曾有人估出过天价,一夜之间全部失踪,不得不让人怀疑。 就在这时,网上突然有人放出“真相”,是谢仰意图在卸任之前大捞一笔,琴室的监控录像显示,谢仰是当日最后一个离开的人。 紧接着又有人接二连三对谢家进行名誉侵害,有人说谢仰根本就没有资格出任协会会长,当年是靠不正当手段上位的;有人说谢仲城早年在医院的一次失误导致一个刚出生婴儿的死亡;有人说谢叔群的古董店里十有*是假货……一时间激起千层浪。 众口铄金,谢家百口莫辩,最可怕的是,监控完全证实了谢仰是仅有可能做这件事的人,只是缺乏进一步的证据。几日后,谢仰决定,由谢家出资填补这个漏洞,连着几日的估价,最终的那个数字几乎是谢家一半的家底。谢家此举,无异于坐实了是监守自盗。 一时间整个谢家愁云惨淡,谢叔群近日来去频繁,谢仲城和容雪也终日愁眉不展。 谢斯南再也坐不住,去找宋宜冰,“你把那些琴藏到哪里去了?” 宋宜冰刚做好一件小衣服,正在给布娃娃穿上,闻言,淡淡一笑,“烧了。” 谢斯南学琴多年,本身也是爱琴的人,一听这话,顿时握紧了拳头,“说实话。” 宋宜冰转过头,认真道:“真的烧了啊,不然等着人来抓我吗?” 谢斯南伸出手,“把琴室的备份钥匙给我。” 宋宜冰从包里翻出钥匙,“给你,反正也用不着了。” 谢斯南拿过钥匙,就往门口走去。宋宜冰将他拦住,“你去哪儿?” 谢斯南道:“事情瞒不过去的,一定会被查出来,倒不如现在就去承认,一切都是我做的。” “为什么?”宋宜冰脸色大变,“我找的人很专业,不会被查出来的。” “我信不过你的专业。”谢斯南很坚定,淡淡说道:“也不能看着你出事。” 他转身出门,留下愣在原地的宋宜冰,她思索了一阵,突然夺门而出。 宋宜冰走至谢小北的门外,一把推开她的门,又转而关上,“谢小北,我们谈谈。” 谢小北瞪着她,“你干嘛不敲门就进来?” “我不跟你说废话,”宋宜冰径自拉开椅子坐下,“你应该不希望,谢斯南被谢家扫地出门吧。” 谢小北一皱眉,诧异道:“你什么意思?” “我就简单地跟你说几件事情,想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谢小北和宋宜冰的谈话,没有人知道,众人看见的,是谢小北突然失魂落魄地出现在客厅里。 谢家的长辈们都在,谢斯南也在,笔直地跪在地上,低着头,脊背却是直直的。 谢小北走到谢斯南身边,没有看她,低低说道:“爷爷,爸爸妈妈,是我做的,和二哥没关系,他只是想帮我顶罪。” 谢仲城霍然站起来,“你说什么!” 谢斯南急道:“小北,你凑什么热闹,回去!” “你不用帮我隐瞒了,”谢小北转向谢仰,“爷爷,是我的错,我知道那些琴放在哪里,先找回来解决眼下的问题吧,然后……你们怎么处罚我都行。” 谢斯南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谢小北,“那些琴,不是……” “我骗你的,都还在呢,我还不至于那么……不知轻重。” “轻重?”谢仲城一拍桌子,“你还知道轻重!” 容雪轻轻拉了拉谢仲城的袖子,看向谢小北,问道:“小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妈妈不喜欢我。”谢小北蓦的红了眼睛,把头埋得低低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妈妈心里只有哥哥,永远看不到我,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做一件大事,就能让你看到我。” 明明事情不是自己做的,但这番话,却是谢小北的真实想法。 容雪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谢仲城气道:“混帐!什么叫大事,让谢家名誉扫地?让全家人寝食难安?真是越大越不像话,我们家怎么会出你这样的女儿!” 谢斯南拉住了谢小北的手,“别乱说话,跟你没有关系!” 谢小北看着他,眼泪哗哗流下,“你才乱说话,你知道那些琴在哪里?谁允许你出来担责任了?” “小北……” 谢斯南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悔恨,如果他及时制止宋宜冰、如果当初没有埋下仇恨的种子、如果没有回到谢家……但是,没有如果。 可这一切,怎么能让谢小北来承担呢?她又为什么有勇气站在这里、说这些话? 谢斯南高声道:“是我的错!从头到尾都是我的主意,小北一直被蒙在鼓里!爷爷,什么样的惩罚我都接受,即便离开这个家!” “够了!”谢仰闭上眼睛,许久才缓缓睁开,“既然都是家事,就到此为止吧,你们都好好反省。” 谢仲城十分不解,“爸……” “怎么,你还要把我的孙子,第二次赶出家门?还是说,这次轮到我孙女了?”谢仰站起身,“我累了,你们也早些休息。” 谢小北几乎瘫软,谢斯南想去扶她,却被推开。 “小北,你别这样。” 谢小北深深看他一眼,不说话,转身上楼。 这就是谢小北,她知晓了真相,还愿意帮他,但这不代表,可以原谅他。 谢斯南觉得心中忽而火热、忽而又冰冷。 谢小北和谢斯南冷战了一个星期,或者说,是谢小北单方面的冷战,任谢斯南如何,她都不予理睬。 一直到走的那天晚上,谢小北和妈妈一起收拾完东西,在客厅里坐了很久。楼梯上传来谢斯南的说话声,“刘婶,那袋垃圾先别扔,我有东西忘记在里面了,一会儿我自己扔吧。” “那好,要是有什么地方需要打扫,随时叫我。” “没关系,谢谢刘婶。” 谢小北走过去的时候,就看见谢斯南拎着垃圾袋走回房间。 关门的瞬间,谢小北见缝插针把手伸了过去。 险些就要被门缝夹到。 谢斯南呼啦一下拉开门,“你手不要了?” 垃圾袋的口子开了,谢小北无意间看到,小时候自己送给谢斯南的粉色猪猪在里面,眼泪再也忍不住地往下掉。 “你骗我,你骗我。”她红着眼睛,说不出别的话来,只是重复着这个事实,不需要理由,不需要结果,反正就是,他骗她了。 “小时候你帮宋宜冰欺负我,没有关系;你不喜欢我是你妹妹,也没有关系;甚至你做了对不起我们家的事情,我也不忍心看你受罚;但是你怎么可以骗我说,要和我一起去b城念书呢?如果不是宋宜冰告诉我,是不是要等到去的那一天我才会发现,你那么讨厌我,要把我一个人扔在外面?” “不是这样的,小北……”谢斯南伸了伸手,最终还是没有碰她。 “是这样也没管,我会遂你的愿,在爸爸妈妈面前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就决定走了。这是最后一起,我再也不会相信你、再也不会对你好了。再也没有人,会像我一样对你好了。”谢小北擦了把眼泪,走到垃圾袋旁,拿起了粉色猪猪,“都扔掉的东西,还捡回来做什么?” “小北!” 谢斯南来不及阻止,只见谢小北使劲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掼去。砰地一声响,即便是木质的地板,却还是硬生生摔成了两半。 谢小北咬着唇,“你太过分,真的太过分了……”眼泪再次夺眶而出,不等谢斯南说什么,谢小北就快速跑出了房间。 听到声音的容雪正巧走过来,“怎么了北北?和南南吵架了?”她和谢亭西拌嘴是常有的事,但和谢斯南,印象中,是从未吵过嘴的。 “没事,妈妈,我明天就去b城。”谢小北说完便冲回了自己房间。 她抱着抱枕失声痛哭起来,她安慰自己,这样也很正常不是吗,谁说付出就一定要有回报的呢? 可是谢小北,你为什么没有一颗玲珑剔透心,早早看透这场虚伪的骗局? 谢斯南在房里,捡起地上摔成两半的水晶猪,连着碎片,一起放到了床头柜。 他听到谢小北在外面对妈妈说的话了,舍不得,很舍不得,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混帐的明明是他,该走的明明是他,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现在能做什么?怎么样才能让小北好受一点?告诉她,因为害怕与她离得太近会发生不可挽回的错误,所以想出了这样混账的办法? 谢斯南捧着水晶猪的碎片,看着脸部被严重划伤的猪,觉得此刻自己就像它一样。 他告诉自己要冷静、再冷静。谢亭西说得对,小北还是个孩子,一个被人宠大、胆大到任意妄为的孩子,而他是哥哥,怎么可以允许这种错误继续下去? 不可以的,绝不可以。 所以小北,没有关系,很快都会过去的,三年后,你就会把这些都忘记。 但是,谢斯南,你自己呢?为什么你也这么难过,为什么?为什么?你对小北……不,不会的。 他深深吸了口气,靠在床头,拨了宋宜冰的电话。 “宜冰,到此为止吧。” “你好像很疲惫的样子?”宋宜冰在那边边吃东西边打电话,心情不错的样子,“我决定换一种玩法了。” 谢斯南一阵心惊。 “反正谢小北都要走了,要不我就尝试着……取代她,你觉得怎么样?” “你到底想怎么样?” “没想好呢?你帮我想想?” “你不会如愿的。” 他在心中暗暗道,小北,是没有人可以取代的。 第14章 四茕茕白兔东走西顾(1)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选择吧,选我,还是其他的男人?” “我一直在对自己说谎,从小时候开始,你就一直是我最重要的……” 昏暗的学生宿舍里,谢小北一个人盯着电脑。 电影里的光线很美,柔柔的,透着暖意,时钟的声音、还有剧中人物的每一次呼吸,都让谢小北心跳加快。 屏幕上的哥哥终于对妹妹说:“对不起,我喜欢上你,对不起。” 宿舍门在这个时候被打开,谢小北啪嗒一声合上了电脑。 颜妍推门进来,“小北,我终于晾完衣服了,我们吃饭去吧。” 谢小北深吸口气,再缓缓吐出,“哦……我收拾一下就去。” “你这算是什么表情?古里古怪的。” 谢小北闷声不响,心跳依旧如鼓,轻声道:“没事。” 手机震动,短信息。 谢亭西:亲爱的妹妹,我已经在你们宿舍楼下被围观十多分钟了,你马上给我下来! 谢小北对颜妍道:“谢亭西来了,要不要一起吃饭?” 颜妍摇头,“你们兄妹两个去吃吧。”她跟她姐颜素正好相反,生来不喜欢谢亭西。 “嗯,那我晚点回来。” 谢小北一路小跑着下楼,看到花坛边穿着淡色格子衬衫的谢亭西,才一个月不见,感觉他又长高了。 谢亭西站在那,双手插在裤兜里,来来往往的女孩子,很多都在用余光偷偷瞄他。 谢小北跑过去在他身后拍了一下,“喂,你好像很享受被围观的待遇啊!” 谢亭西臭美道:“长得帅,天生的。”他从背包里拿东西,一边抱怨道:“你再晚下来几分钟,这破玩意儿就要给闷死了。” 谢小北看到他从背包里拿出个不大不小的笼子,笼子里,是一只雪白雪白的小兔子。 “送给我的?”谢小北惊讶极了,谢亭西什么时候学会讨好人了? 但见他一脸嫌弃的表情,“你不就喜欢这种东西么?快拿走快拿走,我就怕它一会儿要拉屎撒尿的。” 谢小北抱过笼子,“谢谢哦。” “甭客气,哥哥我知道你在这边过得特孤单寂寞,能不给你弄点什么来吗。走,吃饭去,还真有点想念你们食堂的小鸡炖蘑菇了。” 谢小北离开家后,容雪每隔两三个月就会来看她,偶尔谢仲城和谢睿东也来,倒是看似最不靠谱的谢亭西,每月必到,雷打不动,简直比大姨妈还准时。 “其实你用不着每个月都过来,我在这边挺好的。” 谢亭西不乐意了,“你这么英俊帅气的哥哥每个月过来看你,多长脸的事儿啊,搁谁谁乐意的。” “谢亭西我发现你话越来越多,小时候自闭症那会儿还挺可爱的。” “谁说我小时候有自闭症的?说话给你解闷呢,小没良心的。”谢亭西放慢了脚步,朝着谢小北道:“你倒是越活越潇洒了是不是,都两年多了,逢年过节什么的也不常回家,存心气爸妈呢?” “我有回去好不好。” “每次都住不了几天。” 谢小北哼哼一声,不再搭理他,只低着头看自己的鞋子。 “你就那么不想见谢斯南?”谢亭西摸摸鼻子,小声道:“怎么说,也是我们二哥。” 谢小北冷哼一声,“有那么做哥哥的吗?把我骗到这地方来。”想到这里,心情无法平静,这在外的两年多,时间虽也不长,但心智长了不少,谢斯南为什么那么骗她,心中也算有数,“他既然那么讨厌我,我干脆就让他眼不见为净好了。” 谢亭西抿了抿嘴,道:“他肯定不是讨厌你。” “那是为什么?” 谢亭西看她的表情有些尴尬。 谢小北木着张脸正视前方,“反正我是不会原谅他的,除非,他向我道歉。” “死心眼!”谢亭西双手垂在两边,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些,“换个话题,这小东西还没取名字呢,你要不给它想一个。” 谢小北看一眼手里的兔子,“叫你菊花怎么样?” 小兔子的眼神似乎很哀怨。 “不乐意啊?那就汤团好了。” 谢亭西脸部抽了抽,“汤团?” 谢小北点头,“我们食堂的汤团特别好吃,要不今天就吃这个?” “好。那这兔子到底叫什么?” “汤团啊。” 送走谢亭西后,谢小北回到宿舍,颜妍不出意外的又是躺在床上睡觉。 谢小北上去掀她被子,“大好的双休日,又要被你这么睡过去了。我给你带奶茶了,赶紧起来!” 颜妍一脸睡意,“再十分钟。” 谢小北无奈,这家伙,永远改不掉睡懒觉的毛病。 她去阳台给家里打电话,响了两声后,一个略微有些低沉的声音传过来,“您好。” 谢小北蓦地心里一紧,没有说话。 远在另一头的谢斯南,一手拿着电话机,“喂?听得见吗?” 电话还是没有声音,但是他本能的,猜测到了那人是谁,“……小北吗?说话。” 对方立刻挂了电话,这让谢斯南更加确信自己没有猜错。 每一回都是这样,两年来,小北常常给父母打电话,却刻意逃避着谢斯南,起初几次,轮到他接电话那边就会挂掉。后来他有了办法,就是每每小北来电话的时候,他就去自己房里听她和父母说话。她的声音一直都没有什么变化,偶尔撒娇,甜甜软软。 谢斯南拿着电话反打过去,却无人接听,他等到电话自动断线,才沉默地挂上。 宿舍里,小北独自拉了会儿呆,突然打开电脑敲打起邮件,等到一封邮件写完、按下发送键的时候,颜妍终于从床上爬了下来。 “又在给那个榕树先生写信啊?” 谢小北合上电脑,“是啊,他昨天帮我分析作文。” 颜妍拉了椅子坐在她对面,“他不会真是我们学校老师吧?” “我问过了,他说不是。” “那就奇怪了……不会是个骗子吧?” 谢小北直摇头,“学校论坛认识的,肯定不是坏人,而且和他说话特别有趣。” 去年学校的论坛举办活动,谢小北无意间认识了这个网名叫榕树先生的人,就一直和他互写邮件,话题基本围绕学习问题和生活琐事。 “咦?买兔子了?”颜妍看到谢小北桌上的兔子大为惊讶,“这玩意儿真能养活?” 谢小北扶额,“只要你不动它,一定能养活。” 她们所在的这个宿舍,养过很多东西,乌龟、金鱼、水仙花、仙人掌……不出意外,没有一样能活过一个月的。 “仙人掌都能养死,我真是太佩服你了!”谢小北列举事实,强调了颜妍同学绝对不能碰她的汤团。 汤团从笼子里爬出来,有些怕生,怯怯地在桌子上走了几步,然后窝在谢小北的帽子里。 谢小北捏捏它的耳朵,“你喜欢这帽子啊?那就给你当床好了,以后你就睡这里。” 安顿好了汤团,谢小北道:“颜妍,我们去楼下花坛里拔草吧。” 颜妍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你确定那草吃不死它?” “我已经在网上给它买了兔粮、苜蓿草、超豪华兔窝、加热毯、水壶、磨牙棒和各种零食,现在这顿,就可怜一下吃点花坛里的草吧。我问过宿管阿姨了,花坛里没有打过药水的。” 颜妍起来换鞋子,“我真服了你了!” 第15章 四茕茕白兔东走西顾(2) 宋宜冰来小北学校的这天是星期六,谢小北和颜妍正抱着汤团在楼下的草坪里晒太阳。 一团阴影遮了过来。 “你们日子过得可真悠闲!” 谢小北首先看到的是一双目测鞋跟在八厘米以上的复古高跟鞋、然后是细长的腿、超短牛仔裙、蕾丝上衣……再往上,就看见了长得很不像宋宜冰的宋宜冰。她染了红色的头发,又长又卷,中间还有几撮细小的辫子。谢小北看出她画的是淡妆,但嘴唇却涂得深红,艳丽是艳丽的,却也不俗气,很是惹眼。 谢小北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宋……宋宜冰?” 宋宜冰一撩头发,“怎么?认不出了?” 谢小北看看自己,再看看颜妍,她们穿着朴素的校服,和宋宜冰一对比,简直就是两根光秃秃的小水萝卜。 姓颜的小水萝卜说话了,“宋宜冰,好久不见,真是……漂亮啊!” 谢小北却在心中暗道:妈妈真不该同意你去那鬼造的艺术学校,这都把自己整成了什么样了。 宋宜冰对颜妍的评价很是满意,笑道:“颜妍也更漂亮了,难怪说你们颜家尽出美人。”再看看谢小北,咂咂嘴道:“你好像看不出什么变化,就是高了点,嗯,好像更瘦了。怎么,在外面吃不好啊?” 谢小北拉着脸,“你怎么来我们学校了。” 宋宜冰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当然是来参加这一届的全国服装设计大赛。” “哦。”小北想起来了,学校似乎还挺重视这个事情,两个星期前就在招礼仪和模特,颜妍还选上模特了呢。她低着头,有些感叹于宋宜冰的变化,想到这两年她留在家里,和自己的家人们朝夕相处,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 “谢小北。” “啊?” 宋宜冰突然凑近她,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句,“咱们走着瞧。” 阳光很好,照得谢小北有些眼晕,看着宋宜冰大步流星地走去,她抱过汤团,揉乱了它的毛。 晚饭的时候颜妍被隔壁班的同学拉去画黑板报,谢小北一个人闲着无聊,便去校门外随处晃悠。她晃着晃着,就看到旁边的小店里,宋宜冰和几个男生坐着一桌,桌上摆满了酒瓶子,他们喝得十分畅快。宋宜冰明显是醉了,和男生们勾肩搭背,似乎很高兴。 放在几年后,这样的行为司空见惯、无伤大雅,但眼下谢小北看着这一幕,第一反应便是冲了进去。 她一把拉过高声放歌的宋宜冰,“你跟我走。” 宋宜冰眯着眼睛,看清楚是她,甩开手道:“你以为你是谁啊?凭什么管我?” 谢小北底气十足,“就凭我家人在乎你,我妈妈对你好。” 见宋宜冰满不在乎的样子,谢小北气道:“我们谢家,才不会教育出你这样的人!” 话音刚落,“哗”的一声响,她感觉到自己脸上一脸的粘稠,下一秒才反应过来,竟是宋宜冰把一整杯啤酒倒在自己脸上。 “谢小北,别以为我稀罕,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话,就是酒瓶子直接上去。”宋宜冰歪着头看她,霸气十足的样子。 谢小北站在对面,气得眼眶都憋红了,却硬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有男生拉了拉宋宜冰的胳膊,“喂,算了,别欺负人家。” 宋宜冰被这句话惹怒了,“谁欺负谁?你们知道什么?看她这副样子就觉得我欺负她了?要不是他们家,我爸爸妈妈都不会死,我们家就不会家破人亡!谢小北,我恨死你们了你知道吗,你们都不知道!” 谢小北被她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说得云里雾里,心里明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偏偏又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无法知根究底。如她所言,谢家对不起宋家,那么,谢斯南在其中,又算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谢小北反问道:“你把话说清楚,如果是这样,那么谢斯南呢?他为什么会去你们家?” “你倒还知道惦记着他,你以为躲得远远的,就八竿子打不着了吗?谢小北我告诉你,当初要不是谢亭西求着谢斯南想着法子让你走,现在还不知道谁折腾谁呢?”宋宜冰的眼眶也是红的,分不清是醉酒还是伤心,“可是你跑这么远有用,他还不是逼着谢亭西每个月来看你,晚一天都不行!” 谢小北只觉得耳膜嗡嗡作响,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宋宜冰的声音渐渐轻下去,那最后一句,却着着实实打在人心,“谢小北,你以为你躲得开……” 谢小北心中骤然恐惧,如小鹿逃窜。 宋宜冰知道什么?为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她会知道?稍一想,不止是耳鸣了,眼前几乎都有了黑线,像是迷迷糊糊的,思维又分外清晰。难道自己也醉了?不,肯定是没有的。 她慌乱之中择路而逃,飞快逃离了小店,一口气冲到宿舍楼下的时候,正遇上宿舍阿姨关门,少不得又是一顿数落。 谢小北心中忐忑地回了宿舍,魂不守舍间,差点被汤团绊了一跤。 颜妍已经躺在床上,听到声音爬起来,“小北,没事吧?” “没事,”谢小北抱起汤团,捏了捏它的鼻子以示惩罚,“这小破孩子乱跑,差点没被我踩到。” 想到刚才宋宜冰说的话,心中另一番念头又起,手里这兔子,怎么越看,越觉得像是谢斯南送的?几年前,他买兔子送宋宜冰的时候,她不就说过喜欢? 谢小北放下兔子,走去阳台,拨通了谢亭西的电话。 那头,传来谢亭西瓮声瓮气的声音,“大半夜的吵人家睡觉,我都感冒了还不让好好休息。” “谢亭西,你老实说,兔子是谁买的?” 谢亭西不满道:“至于么,为了只破兔子,菜场二十块钱一个,谁买都一样。” “不跟你绕弯弯,就告诉我谁买的,你,还是谢斯南?” 听出谢小北话语中的怒气,谢亭西顿时也清醒了,思考速度极快,“宋宜冰告诉你的?”他下一秒立马也怒了,“我就知道丫没安好心!不捅出个什么事儿来就活得不痛快!” “到底是谁在挑事儿?谢亭西你别什么都往别人身上推,要我离开a城也是你的主意对不对?谢亭西我跟你打小是说不上要好吧,但自认也没怎么祸害你,到底哪招你惹你了你要这么厌烦我?” 谢亭西听她这么一说更来气了,“小丫头片子,谁对你好你心里头没数是吧?非要把那些个破事儿给捅破皮兜明白了你才承认是不是?” “什么破事儿?”小北前一句冰冷至极,后一句,是怒火中烧后的暴吼,“你们一个两个,有种的,都他妈把话说明白啊,我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了!” 谢小北气得连脏话都用上了,这一吼,五脏六腑都跟着了火似的疼,“谢亭西,你行,你真行,就这么对我的是吧,我记住了,不想我回家,可以,以后谢家有你没我!” 谢小北说完话就“啪”的合上了手机盖,再有来电,一律按掉不接。 颜妍在里面听到小北的声音,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她蹲坐在阳台的角落里,把头埋在双腿上。 “小北?”颜妍上去把她拉起来,“怎么回事啊?地上冷,先起来。” 谢小北哭得一脸泪,咬着唇,“我恨死谢亭西了!” 颜妍松了口气,“还以为什么大事,原来是你们俩吵架了。”谢家双胞胎一语不合冷眼相向,已是司空见惯,颜妍以为这一次,又和以往一样。 谢小北也不想多做解释,胡乱抹了眼泪,澡都不洗,爬上床就蒙起了被子。 谢家,花园。 谢亭西把谢小北的手机打了无数遍,从不接到关机。换打宋宜冰的,对方接了一回,迷迷糊糊说是喝饱老酒找周公去了,说完就挂,再打,怎么都是无人接听,气得他差点都要摔手机。 再一想,他这个好心人急得拽耳挠腮的,当事人倒是淡定,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下冲去了谢斯南房里。 谢斯南正自己和自己下围棋玩,见谢亭西不管不顾地冲进来,有些愕然,“怎么了?” 谢亭西冷哼一声,道:“宋宜冰几口黄汤一喝,不知道跟小北说什么了。” 谢斯南脸色一重,“宜冰?她知道什么?” “就兴你做,还不兴人猜的?”谢亭西道恨不得一巴掌拍到他脑门上,“谢斯南,宋宜冰对你什么心思,你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小北怎么样了?” “要跟我老死不相往来了!我真他妈的多管闲事自找没趣,以后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看着办,我不管了!”谢亭西说完,愤怒地甩门而去。 第16章 四茕茕白兔东走西顾(3) 如果说,两年前的“鬼屋组合”是一次巧合,那么现在,当宋宜冰笑吟吟站在面前的时候,谢小北更觉得这是巧合中的巧合。命运这样的设计并不巧夺天工,甚至可以说是粗糙浅陋,却着实耐人寻味。 服装赛,颜妍因为胃病发作来不了,只好找了谢小北代替,而作为造型师的宋宜冰和作为模特的谢小北,又被分到了同一组。 谢小北看着宋宜冰,心中有些发慌,宋宜冰似是看出她的心思,低声道:“你放心,我还不至于为了让你出丑,毁了自己的设计。” 谢小北正要说话,手机震了,她看到有条短信进来,打开一看,竟然是谢斯南。 谢斯南:我到你们学校了,你在哪? 谢小北看到短信的时候心跳都乱了,还以为看错了发信人,再仔细确认一遍之后,匆匆忙忙就关了手机。 莫名的害怕,很害怕,不敢见他。 耳边是宋宜冰不耐烦的催促,“喂,你听到没?” “啊……啊?” “坐到位置上,开始了!” “哦……哦。” 比赛场地设在学校操场,评委席一字排开,谢小北往座位上一坐,当下就有些堵得慌,天知道宋宜冰会把她整成什么样,天知道谢斯南来的时候,会不会看到自己。 将近一个小时过去,谢小北坐得腰都疼了,好不容易熬到换衣服,终于可以站起来走动走动。回来的时候偷偷瞄一眼镜子,自己从发型到衣着,已经完全换了个样子,只是……这条条块块的破布状服饰,就是宋宜冰所谓的杰作? 再过几分钟,参赛选手陆陆续续都完成了设计,谢小北长吁一口气,心想:终于结束了,一会儿我要回宿舍睡个回笼觉。 宋宜冰靠在她耳边道:“打分呢,精神点。” “好,”谢小北呼口气,“我怎么觉得眼皮好重?” “三层双眼皮贴加两层假睫毛,你说重不重?” “一会儿拿得下来吗?” “废话!” “宋宜冰,我怎么觉得我的脸涂得像猴子屁股?” “我们这里距评委席有那么大截呢,画成这样,他们看上来也就是个淡妆。” “你确定?可我旁边的人脸上没有这么多颜色啊……” 宋宜冰咳嗽一声,“好了好了,闭嘴,评委们要决定了。” 她刚说完,主持人就开始宣布,“经过十多分钟的讨论,评委们的评选结果已经在我手上了,下面……” 谢小北正想着回去之后怎么收拾这幅蓬头垢面的样子,目光无意间瞥过评委席。 这一看还了得,站在一个矮矮胖胖的评委身边喝水的那个人,怎么那么像……谢斯南呢? 谢小北使劲眨眨眼,再向下望去,没错,真的是他。 谢斯南果然来找她了。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喝完水,将矿泉水瓶子在桌上一放,整个人便半倚在桌子的边缘。轮廓是清晰明亮的,不复当初初见时候的单薄与孤寂。 灼热的眼神定在谢斯南身上,像是一瞬间的心灵感应,他也抬起头往谢小北的方向看过去。 台上那个人,被打扮得奇形怪状的,但谢斯南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长高了,变瘦了,而自己的记忆中,仿佛还遗留着那个最初的身影,圆圆软软的糯米团子,粉雕玉琢的小小人儿,就是脸上的妆……有些古怪。 谢小北这一刻的恍然物外,对主持人公布的比赛结果全然没有听见,直到宋宜冰过来给了她一个假惺惺的拥抱,她才讷讷回过神,问道:“得奖了?” 宋宜冰笑,“二等奖你没听到啊。虽说模特水平和预计的有点差距,不过也还凑合……喂,你干嘛去……” 谢小北见比赛差不多了,也不再和宋宜冰多说什么,立马从后侧方的小通道下了台,直奔更衣间。她以最快的速度换下衣服,妆也来不及卸,就匆匆忙忙地跑去宿舍。 躲不过,终究是躲不过,宿舍楼底下站着的那个人,白衣白裤,微低着头,不是谢斯南又是谁? “小北。”低低地一声,带着刻意的淡漠和隐忍,几不可察。 谢小北略略扬起头,楞了一下之后,竟然露出一个明快舒展的笑容,“二哥。” 不自觉的,谢斯南后背的肌肉有些僵硬。 “谢谢你送我的兔子。” 谢斯南一愣,“不客气,喜欢就好。在这边,过得还好吗?” 谢小北看着他,眯起眼睛,“好着呢。” “有什么事,就跟家里说。”谢斯南顿了顿,“刚才为什么躲着我?” “我有吗?”谢小北笑得天真无邪,配合着一张被宋宜冰画得鬼斧神工的脸,很有喜感。 谢斯南忍不住就笑了出来,“要不要先去把脸洗了?小花猫似的。” 这一笑,沉默着的空气骤然流动了起来,气压一减,顿觉呼吸畅快。 谢小北道:“你在楼下等我,我先上去洗个脸。” 谢斯南点点头,“把手机开机,还有,最多二十分钟,超过时间,我上去找你。” 谢小北皱起鼻子,轻轻哼了一声,转过身往楼上跑。 在楼梯上的时候,还是把手机开了机,一抹笑容,不经意就到了嘴角。 宿舍里,颜妍一觉醒来,胃疼好了大半,正看着汤团啃兔粮,见谢小北冲进来就找卸妆水,忍不住道:“你怎么笑得跟偷了腥的猫似的?” 谢小北对着镜子捏捏脸,“有吗?才没有。”她卸完了妆,突然问道:“颜妍你会化妆吗?” 颜妍正把玩着一根磨牙棒,诧异道:“你刚卸完妆又要画上去?” “你就说会不会嘛!” 颜妍摇头,“不会。” 谢小北对着镜子,道:“那算了。”她俯身抱起汤团,二话不说就往门外走。 颜妍大喊:“你带汤团去干嘛啊!” “见它爹去!” 宿舍楼下,汤团爹正拿着手机打电话,由于是背对着宿舍楼,没看见往出走的谢小北。 谢小北悄悄走过去,本意是想吓吓他,但是听到他对着手机说:“别闹了好不好,下回带你玩。好,你想去哪就去哪……对,今晚就回来。” 谢小北蓦地就收起了笑意,正欲后退几步,不料谢斯南忽然转过身来,二人近在咫尺,呼吸相闻,俱是惊得木然不动。 电话里女孩子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那说好了,明天你陪我去买衣服。” 谢斯南注视着谢小北的眼睛,一个“好”字,久久说不出口。 “晚点再说。” 谢斯南放下手机的时候,谢小北向后退了两步,笑问:“和宋宜冰打电话呢,不好意思,打扰了。”说到后半句的时候,笑容怎么也维持不住。 “小北……”谢斯南看到她手中抱着的兔子,“怎么把它带下来了。” “别转移话题,你为什么挂她电话?” 谢斯南微皱着眉,惯性动作,又将视线往下,盯着地面。 谢小北声音高了点,“谢斯南,我问你,为什么看到我,就挂了宋宜冰的电话?”她的呼吸有些不自觉的加快,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谢斯南,让他避无可避。 谢斯南再次叹息,“小北……” 谢小北看着他为难的样子,深吸口气,道歉,“对不起。” “别跟我说对不起,是我不好,那时候不应该骗你。”他努力地婉转着措辞,“但是,不是你想的那样,亭西,和我,绝不是讨厌你。” “我知道了。”谢小北打断他的话,“我和谢亭西说气话呢,你不用理他。” “那你今天为什么躲着我?” 谢小北吸吸鼻子,“我没钱了,怕你让我请吃饭。” 谢斯南有几秒钟的错愕,随即笑起来,揉揉她的脑袋,“小鬼头,走,我们去外面逛逛,你想吃什么想买什么,哥付账。” 谢小北笑得分外灿烂,“这才对!”说完抱着兔子在前面一蹦三跳地走。 谢斯南跟在后面,深深吐了口气。 二人就在学校外面的小弄堂里逛,小北看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就直接上去拿,谢斯南在后面只顾得上付账。 一条弄堂走下来,谢小北吃饱了,双手撑在腰后,走路也大摇大摆,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回头看看谢斯南,手里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想来也没吃什么。 谢小北踱步过去,“哥,你饿不饿?” 谢斯南道:“饿,想去你们宿舍后门吃面。” “那我们回去吧。” “好。”谢斯南腾出手来,把一条邦迪递给谢小北,“你先把这个贴上。” 谢小北今天头一回穿高跟鞋,出来得急没换鞋子,磨伤了脚,却不好意说。谢斯南看到她走路的样子有些别扭,刚才不动声色买了邦迪。 谢小北坐下来,脱下高跟鞋,贴上邦迪后走了几步,“好多了!” “那我们走吧。” 这时候恰好路过最后一个摊子,摆摊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奶奶,白发苍苍的,卖一些手工艺品和小首饰。谢小北恻隐心起,蹲下来就准备挑东西。 老奶奶很和善,笑容慈祥,皱纹里都带着暖意,“小同学,看看喜欢什么,可以拿起来试试的。” “谢谢奶奶。” 其实谢小北一眼就看上了摆在最前面的一对戒指,简简单单的两个圈,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就是看着喜欢。因为是对戒,她犹豫了一下才拿起来。 老奶奶道:“这个很适合你和你男朋友。” 谢小北脸一红,心中却始是莫名的欢喜,也不做解释。 她的手其实偏小,很少有合适的戒指,但她试了试小的那枚,竟然正好套进了无名指。 “要这个,多少钱?” “三十五一个,你们要一对的话,六十五拿去吧。” 谢斯南迟疑道:“就买一个吧,也用不上一对。” 谢小北瞪他一眼,“你还心疼那三十块钱?” 谢斯南无奈,手里拿着东西,不方便掏钱,“钱包在我口袋里,你自己拿一下。” 谢小北翻出钱包,正要打开的时候,谢斯南突然急道:“慢着!还是我来吧,小北你帮我拿一下手里的东西。” 但是晚了。 谢小北已经打开了钱包。 入眼的,是一张她和谢亭西的照片。前两年生日的时候照的,她和谢亭西两个小寿星,一人一边对着镜头笑。而这照片取景特别,明显画面中心是谢小北,谢亭西只能算作个陪衬。 谢小北拿出张整的一百元给老奶奶,“不用找钱了奶奶,早点收摊回家吧。” 老奶奶把对戒包起来给她,“谢谢你啊同学。” 谢小北收了戒指,走在前面,像是忘记把手里的钱包还给谢斯南,谢斯南跟在后面,也不敢贸然提起。 快到面馆的时候,谢小北才忽然转过身,扬起钱包对着谢斯南,“这算什么?”她一手插在口袋里,言语间,带着显而易见的轻佻。 谢斯南又是讷讷不能言。 谢小北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宿舍后门有面馆?” 谢斯南老实交代,“我去过。” “什么时候?” “去年过年的时候,你没回家,我不太放心,所以……来看看。” “为什么不上去找我?” “我……” “喏,还给你。”谢小北不再逼问他,转身步入面馆,“老板,两碗炒素面。”她对谢斯南道:“你那会儿来找我的话,我还能告诉你,这家店,炒素面最好吃。” “嗯,知道了。” 天色已黑,送走谢斯南后,谢小北回到宿舍,恰好赶在宿舍关门前进去,还被宿管阿姨一顿训。她一个人在阳台吹了很久的风,回到书桌前打开电脑想看看电影,却又不知道看什么。 颜妍提着两壶热水从外面进来,看到谢小北,一脸怀疑,问道:“小北你跑哪去了!打你那么多电话都不接!” 谢小北拿出手机一看,果然有好几个颜妍的未接来电。 “刚才调了震动,没有听见。” 颜妍放下热水,挨着谢小北坐下,“你和谁出去啊?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未等谢小北回答,颜妍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激动万分道:“小北我跟你说个事儿!” 谢小北正喝着水,“嗯”了一声,不甚在意。 “记不记得我们以前班上的那个帅哥,外面传言他喜欢的人,你知道是谁?”颜妍忍不住又开始笑,捂着肚子笑了会儿才道:“是你哥谢亭西!” “噗——”谢小北的水喷了一桌子。 颜妍上高中开始就迷上了*漫画,自此谢小北就觉得她和正常人不太一样,此刻,她一脸幸灾乐祸道:“我就说你那个双胞胎哥哥,男生女相,长得面若桃花……” 谢小北搓搓手臂,“你怎么说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明明是你自己不懂情趣。” 谢小北继续搓,“情趣……” 第17章 五谢家有女初长成矣(1) 寒冬,年关将至,a城刚落了大雪,眼下雪稍稍停了,积雪重重,覆着小城。 谢斯南站在家宅前的大榕树下,披着厚厚的大衣,他双手放在口袋里,低着头,也不时地抬起来张望前方的道路。 身边的榕树还是长青的颜色,据谢仲城说,这棵树刚搬来的时候就在了,不知年长日久在这儿伫立了多久,如同一个年迈的老者,日复一日守护着这块地方。 身后不远处,是谢小北最喜欢的秋千架,此时也被积雪覆盖,偶尔风过,轻微摇曳。 终于又到过年,终于,又到了小北回家的时候。 谢斯南独自在门外等了好些时候,期待盼望,又有点不放心,手机就拿在手里,但好几次按了几个键,最终还是放下了。 他没有告诉小北,其实去年过年的时候,他不光一个人坐在谢小北宿舍楼下的面馆吃面,还整整一夜没有离开。那天谢亭西回家的时候沮丧着脸,说小北还是不肯回家过年,脾气倔得像头牛。谢斯南瞒着家里一个人去了小北的学校,没去找她,只在宿舍楼下远远看着,看她穿着水粉色的睡衣提着热水瓶跑上跑下、看她嘴里哈着热气冻得搓手、看她和同学追逐打闹嬉笑玩耍……看她宿舍里的灯终于熄灭。 小店打烊后他一个人踱步在校园,想看看她日常生活的地方,不知不觉就走了一夜,第二天白天回a城,一到家就开始发烧。 凡所种种,不可对人言。 树梢上落下些许积雪,飘飘摇摇落于肩头,谢斯南轻轻拂去衣上雪白。 也恰在这时,前方道路被车灯打亮。 寂静的私家通道,出租车驶近停下后,副驾驶的门被打开。 霎时,光阴斗转,眼前蓦地闪过五年前的那个夏日,他从谢仲城的车上下来,她就在这个地方看他。 而今,冬夏更替,换做了他在这里等她。 心中有股莫名的惆怅,难呼出口,化作一滩水,在这冰冷的冬日,像湿了袜子穿鞋般的难受。心中感念,五年了,竟然都有五年了。 谢小北穿着白色斗篷,下车有些不便,谢斯南忙上前帮她把车门拉开,一边忍不住低声数落,“早该让我去接你的,等了很久才等到车吧?” 谢小北下车的时候,一不小心把头撞上了车门,她龇牙咧嘴拂去头上白雪,道:“年关了,难免的,你去也一样,车堵得太厉害。” 谢斯南揉了揉她的头,随即从后座拎出只小型拉杆箱,问:“就这么点东西?” 谢小北道:“就回来过个年,很快就走,能有多少东西?” 谢斯南接不上话。 积雪厚重,拉杆箱拖不动,谢斯南只能拎在手里走。谢小北跟在他身后,突然起了玩心,每一步,都落在他的脚印上,不长不短的路,两个人,最后却只一行脚印。 谢斯南回头,看到谢小北低着头,跨着大步子踩他的脚印,每一步下去的时候,头发借着惯性飘到前面,挡住了小半张脸。 不由得轻笑起来,“多大了,还玩?” 谢小北抬起头,小脸红红的,也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玩热了,“我就爱玩,你有意见?” 谢斯南摇摇头,笑得一脸温柔,“欢迎回家。” 容雪听到外面的声音,一早就把门打开了,等候在门边。 谢小北走近看见妈妈,鼻子一酸,飞快地奔过去,扑到她怀里,“妈妈,妈妈我好想你。” “北北乖,”容雪欣慰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这孩子,几个月没去看你,倒像是隔了几辈子。” 谢小北眼泪汪汪的,直往容雪身上蹭。以往常年在家,母女二人不见得多亲热,分别时间长了,反而感情愈发容易流露。 谢斯南放下行李,“先进屋吧,外面冷。” 屋内,谢仲城刚从沙发上站起来,看着谢小北,严肃道:“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孩子才回来你就凶她,”容雪拉着谢小北做到沙发上,摸摸她的脸,“别管你爸爸,几分钟前还问我,怎么北北还不回来。” 谢小北调皮地笑笑,跑过去搂住谢仲城,“爸爸,我也想你了。”重重地在他脸颊上亲一口。 一旁谢亭西酸道:“我也要抱抱!” “和你熟吗?”谢小北撇过头不理他,几个月前的气,还没消干净呢。 容雪宠溺地笑笑,“这两孩子,一见面就闹。” 谢小北四下看看,家里基本没什么变化,还是和三年前一样的装饰和摆设,“今年还是去殷爷爷家拜年吗?” “对,你殷爷爷念叨了两年了,说北北这丫头太没良心,过年都不去看望他。”容雪说着捏捏谢小北的鼻子,“不省心的丫头,我和你爸爸商量了,念大学就在a城,不准去外地了。” “啊……”谢小北拖长了语调,“那我不是一点自由都没有了?” 谢亭西凑过来,“这回咱们考一个学校吧?我看a大就不错。” “谁要跟你一个学校?让人家知道我有个这么别扭的哥哥,多丢人。” 玩笑话语,惹得一屋子众人喜笑盈盈,容雪看着身边的三个孩子,个头都已经比自己高了,不禁热泪盈眶。 数年光阴,一指流沙,听着他们这般无所顾忌的笑声,多难得。 其乐融融间,宋宜冰恰好从楼上下来,见着眼前一幕,“呀,小北回来了,路上顺利吧?” 谢小北不咸不淡地笑笑,没有说话,只轻轻扫了她一眼。 容雪道:“小北,宜冰和你说话呢。” 谢小北只当没听见。 宋宜冰上前挽住容雪的胳膊,“没事的妈妈,都是自家人。” 谢小北怔怔看着她们,忍不住问出口:“你叫她什么?” “妈妈呀,”宋宜冰一脸理所当然,“早就这么叫了,你竟然不知道?哦,差点忘了,你这两年多的时间都在外面,家里的事情当然不清楚了。” 谢小北再要说什么,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她忽然就想起小时候,为了宋宜冰和小流氓打架,谢斯南过来了,却只关心宋宜冰。她那时候难过,自己的哥哥,怎么就成别人的了。 现在,就连妈妈也是别人的。 手掌上突然被覆上一层温热,从掌背到掌心,随即听见谢斯南低低的声音:“小北,我们先上楼去,把行李放了。” 她想要谢斯南松开手,对方却使了劲,教她挣脱不得。 心里难过,指尖也是冰凉,被他一路拽着上楼,却也慢慢给捂热了。她突然抑制不住大哭,“那是我的妈妈,是我的。” “知道,知道。”谢斯南艰难地安慰着,“没事的小北,没事,啊。” 最后是谢小北黏了谢斯南一身的鼻涕眼泪。 入夜,一室寂静。 谢小北习惯了晚睡的,一回到家,没了室友们在耳边叽叽喳喳,突然觉得太过无趣。她想给a城的朋友们打电话,但思来想去,数年不见的人,面目都已经模糊,不过少时玩伴,贸贸然的深夜电话,倒显得怪异了。 她起身,去拉杆箱里翻出了从学校带回来的一本书,《虞美人草》。书是日文版的,一句也看不懂,她只是捧在手里,靠着床头,呆呆地看着封面。 谢小北在学校的时候看过这本书改编的电影,气质如兰的女主角藤尾,罔顾世俗伦常,爱上了沉静内敛兄长钦武。失去了理性的惨烈畸恋,濒临绝望的自我吞噬,这女孩,这一生,到死,都不觉有错。 当时是和颜妍一起看的电影,颜妍看后唏嘘不已,觉得这故事离现实世界太过遥远,惨烈决绝,却不真实,女主终究凉薄自私,不讨她喜。而谢小北那时,只是紧紧咬着唇不说话,觉得周身寒冷,如坠冰室。她想,凉薄之人通常是因为太过深情,极于情,绝于爱,孤注一掷,死而未悔。只是,为什么她就是没有办法在这里为自己找到一点勇气,哪怕一点点。 《虞美人草》的书在中国没有翻译,谢小北跑遍了b城大大小小的书店,终于找到一本日文原版的,没法看,却一直放在身边。像是一种提醒,谢小北,这是前车之鉴,你不可以重蹈覆辙,往前,是无尽深渊,万劫不复。 这般寒冬腊月,谢小北靠着窗,捧着书,看外面的灯火一点点熄灭,整个街道陷入一片黑暗。 第18章 五谢家有女初长成矣(2) 谢小北在家几日,几乎每天就是跟在容雪前后,母女两个闲话家常,阳光好的时候,还会搬着躺椅去院子里晒太阳。 只是相比之下,宋宜冰已然比她更为熟悉这个家庭,从物件的摆放到家人的喜好,谢小北每每都能在一些小事情上被气得张牙舞爪。 这天,容雪忽然想起几件年轻时候的衣服,放了好些年没有穿,想着自己改了,给小北和宜冰穿。a城一直有这个习俗,妈妈的衣服,改后给女儿穿,据说是可以福泽晚辈。谢小北自然对这般老旧的说法不甚相信,但她爱妈妈,心想,穿着妈妈以前的衣服,是多幸福的事情啊。 宋宜冰也搬着凳子,乖巧地坐在容雪身边看她穿针引线,时不时打打下手。 谢小北往容雪肩头蹭,“妈妈,我喜欢这件背心。” 容雪笑笑,“好,给北北。” 一个多小时过去,背心改好了,谢小北欢天喜地往身上套,却发现大了,里面再加一件,又显臃肿。 容雪正要再改,宋宜冰却笑问:“妈妈,能不能给我试试?” 容雪道:“好啊。” 谢小北气鼓鼓脱下衣服,见宋宜冰穿上后正好合身,心中越发酸涩,想来妈妈改衣服的时候,无意中就是按着宋宜冰的尺寸。 “果然正好,”容雪前后看看,笑道:“这个颜色宜冰更适合些,小北,要不就不改了,妈妈再给你找一件?” 谢小北看了看容雪,又看看宋宜冰,只觉得后者的笑容十分可笑,她扁着嘴,强忍着鼻尖的酸涩,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小院子。 一整天,谢小北都独自在外面晃荡,直到天色暗下去的时候,才回到谢家。一进门,谢亭西就冲了过来,“你跑哪去了?怎么手机也不带?我们找不着你都要担心死了。” 谢小北僵硬地笑了笑,“谢谢你们还有心情找我,以后不用了。” 谢仲城气得摔了筷子,“谢小北,你怎么回事?越大越没教养!” 谢小北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时间都花去教别人家的女儿了,自己家的当然就没教养了。” “小北!”谢亭西低低呵斥一声,恰在这时,谢仲城的筷子劈头盖脸摔了过来,谢亭西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就听见打在人身上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去护住谢小北,却发现她安然无恙,只是眼神惊慌地看着侧前方。 谢亭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谢斯南一手捂着脸,另一手刚伸出去握住谢小北的手掌。 谢小北急急问道:“你把手放下给我看看。” “没事,”谢斯南紧拉着她,“别一回来就惹爸妈生气,去道歉。” 谢小北摇头。 谢斯南捏了捏她的手心,“乖点,认个错。” 谢小北带着哽咽,“哥,我们上楼去,我帮你看看伤哪了。” 谢斯南只是站在原地,在她耳边轻声劝慰,“北北,听话啊。” 北北,他第一次这么叫她,带着和爸爸妈妈相似、又不完全一样宠溺的语调。她一直知道北北和小北是不一样的,比昵称还要亲昵的称呼,从谢斯南嘴里说出来,这么好听、这么温柔。这声音低低地撞在心口上,让她忍不住哭了起来。 北北,没有理由拒绝的。 谢小北的倔强最终还是输给了谢斯南的固执,毕恭毕敬地认了错之后,谢斯南才拉着她往楼上走去。 进了房间,谢小北拉下谢斯南的手,看到他脸上一条长长的红印子,急急忙忙找出医药箱,正要给谢斯南上药,又突然想起自己多年不在这里住,这些药物早就过期。 正要出门去找,谢斯南拉住她,“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 谢小北看着他,回到刚才生冷的口气,“我不是故意和她对着干。” “我知道。” “她先欺负我的。” “我知道。” “小北……”谢斯南正要再说什么,传来的敲门声。 容雪走进来,见兄妹二人俱是面色不佳,二话不说便把谢小北搂在怀里,“北北,是妈妈不好。” 谢小北瞬间就红了眼睛,偷偷看一眼谢斯南,他识趣地转过身,出了房间。 谢小北吸吸鼻子,抱着容雪,“妈妈,我小时候一直以为你不喜欢我。” 容雪手下一紧,“这次是妈妈不好,只想着宜冰了。傻孩子,别尽说傻话。” “真的呀,”小北把容雪抱得更紧,“小时候我和谢亭西一起摔跤,你就会去抱他。” 容雪叹口气,拉着谢小北坐在床沿,“就这件事,你唠唠叨叨多少遍了,南南以前还和我提过。” “可是是真的嘛,”谢小北继续列举罪证,“还把我喜欢的马卡龙放在谢亭西面前。” 容雪不自觉地哽咽,心中长久以来难以名状的愧疚,第一次被自己正视,“北北,是妈妈不好,这么多年来,都忽视你了。不是妈妈不爱你,当初看到小西就会忍不住想起南南,一不小心,就把双份的都给了小西,后来又想方设法补偿南南……我一直想着,北北有那么多人疼爱,一定是很幸福的。” “妈妈,”小北红着眼睛,“对不起,我以前老为着这个生气,是我太小心眼了,不知道为你着想。” 容雪摸摸小北的头发,“北北乖,不哭,现在你们都长大了,他们是男孩子,我不多操心,现在就天天围着你,好不好。” 谢小北忍不住大哭起来,“妈妈,我最爱妈妈了。” 谢斯南路过宋宜冰的房间,停顿几秒后,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宋宜冰正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卸妆,看到谢斯南进来,嘴角牵起一抹笑容,“来兴师问罪了?” “宜冰,别太过分。” “我什么都没做呀。”她吐吐舌头,一脸无辜。 谢斯南道:“小北虽然几年不在家,但并不意味着,可以被代替。” “我不如她,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宋宜冰将卸妆棉放下,转过头,“但是斯南,你别忘了,谁才是在你最困难的时候陪着你的人。谢家曾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伤害,而你又发过誓,要从谢家得到什么。” 谢斯南慢慢走到她面前,双手撑在桌上,低头,俯身,“宜冰,想想这些年他们对你的好,宽容不是放过别人,而是放过自己。” 他正欲转身出门,不料宋宜冰突然站起来,从后面抱住他。 谢斯南试图松开她放在他腰间的手,“别这样。” 宋宜冰紧紧抱着不放,“我越来越不认识你了,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想要什么?” “与你无关。” “你说过会让谢家付出代价……” “你记错了,宜冰,”谢斯南强行将她的手拉开,转过身,“人的欲求是会改变的,曾经最渴望的东西,我现在已经拥有。” “所以你放弃了?” “没有什么放不放弃。”他冷静道:“不是我的,一分不占,是我的,半点不让。” “我和谢小北,你更在乎谁?” 谢斯南沉默几秒,“没有比较。” “为什么都护着她?”宋宜冰眼中含泪,哽咽道:“谢亭西明里暗里都在帮着她,但是对他的冷嘲热讽我从来不在意,因为我觉得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可为什么连你都这样呢?果然是锦上添花比雪中送炭容易吗?” “小北和你是两种人,她自小拥有的已经够多,所以一直以来都不会主动索取、反而喜欢慷慨赠与。这世界上付出大于索取的人太少了,所以我没办法不喜欢她,当看到别人抢她东西的时候,我会忍不住生气。” “你也觉得我在抢她的东西?” “宜冰,仔细想想,你得到的已经够多。” 第二天临睡前,谢小北才发现她床头的《虞美人草》不见了,穿上拖鞋就慌慌张张出门去找,却看到客厅里,宋宜冰正拿着书看。 谢小北一把抢过书,“谁让你动我东西的!” “我可没兴趣动你东西,是你自己藏在衣服堆里,刘婶差点就拿去洗了,早些时候还在问是谁的。”宋宜冰笑笑,“我就说嘛,谁会看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谢小北带着些做贼心虚的慌乱,也不和她多说,抱着书快步回房。 “我看过这部电影。”宋宜冰带着嘲讽的语气,在后面低低问了句:“你是想做藤尾吗?” 谢小北险些摔在楼梯上。 “被我说中了?” 谢小北转过头瞪着她,“你别胡说,是你自己喜欢……喜欢他,不要把别人想得和你一样。” “我喜欢他有错吗?”宋宜冰笑起来,“反正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 谢小北紧紧抱着书,半晌说不出话来,末了,只挤出几个字作为结尾,“你神经病!” 容雪改衣服改上了瘾,连着几天都和小北在沙发上改改试试,这回下针仔细,再没出错。这样的日子闲闲过去几天,转眼就到了年三十,一家人闲来无事,坐在客厅里聊天。 “北北,来试试这件旗袍。” 谢小北一看,立马摇头,“妈妈,这是满人的衣服。”近些年汉服热潮如火如荼,谢小北在学校的时候也参加过几次汉服活动,对民族服饰华夏衣冠自有一番理解,认为这种满人马褂改良的衣服,实在有碍民族气节。 容雪哪知道她那些个弯弯绕,索性把手里的衣服和阵线放下,哄道:“北北穿这种粉白颜色的衣服最好看,和妈妈年轻时候一样,我当年穿这件衣服的时候,好多人盯着看呢。” 谢小北坚决摇头,撅着嘴撒娇,“不要。” 谢亭西笑道:“妈妈你那是身材好才穿得上,我看这衣服小北压根就套不上去。” 话才说完,被谢小北一件马甲扔过去,兜住了脑袋。 谢斯南道:“小北就试试看吧,妈妈改了好久的。” 谢小北气鼓鼓地看了谢亭西一眼,这才接过容雪手里的衣服,“你们等着,我去楼上换。” 上世纪的旗袍,不似现下胆大张扬,分叉口开得较小,却也精致玲珑。领口、袖口和衣缘都带着毛,纹样是仿古的梅花,点点水红,铺洒而去。肩部和腰部的剪裁十分合理,完全贴合着身体,谢小北看着镜子里的人,窈窕身段,自有一番传统含蓄的美。她将领口繁复的盘扣扣上,对着镜子再三打量,确定穿着无误,才走下楼去。 客厅里,妈妈正和宋宜冰说着话,谢斯南和谢亭西百无聊赖说着学校里的事情,乍一见穿着旗袍的谢小北,都安静了下来。 谢亭西第一个说话,“啧啧,谢家有女初长成。” 接着容雪和宋宜冰也点头说好,“漂亮,真漂亮。” 谢斯南只是安静地看着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这笑,却让谢小北蓦地慌了神。 她走上去挽住容雪,“妈妈,大小正合适,一点偏差都没有,你真是太伟大了!” 容雪道:“那今晚就穿这件去殷家。” “什么呀!”谢小北闻言,一惊一乍的,“大过年的,让我穿这样出去吓人。” 容雪拉着她左看右看,“怎么吓人了,我是怎么看都觉得好看。” 谢斯南看了看衣服的长度,道:“会不会太冷了?” “这么厚的衣服,你们年轻人还怕冷?”容雪再度打量一番,“室内肯定不会冷,路上披件斗篷。” 谢小北一张哭脸,“妈妈,我一定要穿这个吗?” “就怎么决定了。” 第19章 五谢家有女初长成矣(3) 到了殷家,谢小北才松了口气,自己穿的旗袍完全不算惹眼,因为殷家办的所谓家宴,简直就称得上年会。各色人等,认识的不认识的,全都挤在这一天上殷家拜年,往来女客,穿着华丽者、惊奇者、暴露者,皆有。 谢家的车一到,就有人出来迎接,是个穿着较为正式的年轻人,眉目俊朗,举止端正,“谢叔叔,容姨,新年好,家父家母念叨多时了,特意叫我在门口等候。” 谢仲城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这孩子,许久不见,倒越发客套起来了。” “思源哪敢跟谢叔叔客套,不过是晚辈应尽之礼,”他转而看向谢斯南等人,道:“爷爷一直羡慕谢叔叔家人丁兴旺,弟弟妹妹们个个龙章凤姿,叔叔真是好福气。” 谢仲城被他夸得合不拢嘴,笑道:“和你爹一样会说话!” 进了客厅,先是给殷正鸣拜了年,殷思源又带着他们分别按着辈分找了位置,谢仲城坐的是主桌,容雪和另外几位别家的太太坐在另一桌。 正要给谢小北等人安排座位的时候,一个相貌英俊的人走上来,“这是哪家的小姑娘,长得这么漂亮?” a城敢在这样的场合说这样话的人,也就只有这位冯家少爷冯韵文了,此人是孟浪不羁惯了的,众人皆已习惯。 谢斯南这几年下来,知心的朋友不多,冯韵文倒算一个。眼下知道他在开玩笑,也随之笑道:“韵文,你当真是饥不择食了,我们家的小爆竹,你也敢招惹。” 冯韵文凑近仔细看看,“小北北?这真是小北北?我怎么看着都不像啊?” 谢小北小时候曾与他有过几面之缘,虽无深交,也知道这人不坏,当下甜甜叫了声“韵文哥哥”,又道:“你真不认识我了呀?” 谢小北对冯韵文唯一的印象,就是小时候冯家来自己家做客,无意中从自己床底下翻出了一堆武侠小说,还指着其中一本扉页上的八个狗爬大字问她:“‘虽则如云,匪我思存’,小丫头,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谢小北觉得他的语气可看不起人,于是硬生生回了他两个字:“文盲。” 就为着这两个字,冯韵文硬是把整本书看完了。 眼下,冯韵文被她这声哥哥叫得心花怒放的,“认得认得,怎么不认得了,北北最乖,韵文哥哥一会儿给你红包。” 这时候,谢淑群家的小少爷谢然,和殷思源的小堂妹殷思恬跑上来,也纷纷吵闹着要红包。殷思恬自小男孩打扮男孩性格,被人说是混世魔王,连谢然都要叫她一声小哥哥,被她盯上准没好事。冯韵文这下也不和谢小北贫了,领着两个小孩去拿红包,回头嘱咐谢斯南,“你们往我那桌坐,一会儿咱喝两杯。” 谢小北问谢斯南:“你们关系挺好?” 谢斯南点点头,“韵文是个难得可以把自己活得很滋润,又不去算计别人的人。” 谢小北哦了一声,“那我们就去那桌。” 正要往那边走,听到身后有人喊:“哥。” 谢斯南不经意间眉头一皱,回过头,果不其然,是宋宜冰。 宋宜冰对谢小北道:“颜素颜妍和我坐在一起,颜素刚才还说想见见你呢,一起过去吧?” “不了,”谢小北道:“刚答应了韵文哥哥过去的。” “那不强求了,哥我们过去吧。”宋宜冰说着就要上来挽谢斯南。 谢小北几乎都没有经过脑袋思考,先一步挽住了谢斯南的胳膊,对宋宜冰笑道:“我哥和我一起。” 宋宜冰的话语带上了些火药味,“以前不管什么场合,我们都坐一起。” 谢小北正要接话,觉得手指被人轻轻一捏,随即听谢斯南道:“小北难得回来一次,我多陪陪她。” 谢小北看着宋宜冰,藏匿不住眼中胜利的目光。 晚宴进入热潮,众人在一起细说家常,不知是谁起的话头,说是前几年殷老爷子撂了话的,指了名要把谢小北许给殷思源,眼下两个孩子都在,又都满十八岁了,怎么着也得把事情给定下来。 殷正鸣笑呵呵地看向谢小北,“小北丫头,我可还记得那年你拿了好些红包,答应了给我做孙媳妇的。” 饶是谢小北素来脸皮厚,眼下也涨红了脸,“殷爷爷,我……我那时候还小。” “唔,”殷正鸣点头表示认同,“那会儿还小,现在可不小了,你倒是说说,我们家思源如何啊?” 谢小北一时紧张,在桌子下抓住了谢斯南的手,“我,我觉得……” 谢斯南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暖暖的温度自掌中传来,她恍然记起几年前的某一天,谢斯南合上书本,念了那一句古老的诗歌。她不由得脱口而出道:“思源哥哥当然是很好很好的,但是,我不喜欢。” “哈哈哈……”殷正鸣大笑起来,“好你个丫头,爷爷开玩笑呢,看把你给吓得,放心,我们家又不是做强盗的,还能把你硬抢过来?” 谢小北一口气顺过来,忙点头,“殷爷爷最讲道理了!” 不远处,殷思源含笑着看过去,正见谢小北正对着谢斯南挤眉弄眼,脸上泛着微微红晕,五官精致,眉眼动人。 虽然殷谢两家过从甚密,但在这之前,殷思源从未见过谢小北。上回爷爷与他说起这桩婚事,他不反对,却也无兴趣,这样的家庭,婚姻近似买卖,娶谁不都一样?但现在见到的谢小北,却和想象中的有很大出入,被宠溺着长大的孩子,却没有那份自高自大的矫情,她好动、喜笑、不规矩、无心机。说不上好与不好,只是这份鲜活自在,不由得让人产生兴趣。 “很好很好的,但是,我不喜欢。”这是她对他第一眼的评价,没有虚伪的阿谀,没有刻意的掩盖,也没有多余矫饰和解释,很好,这样很好。 谢小北,你当真以为,爷爷是在和你开玩笑?若不是事先就已经和谢家定下这姻亲,这样的话,会在这样的场合被提及? 在座众人,虽也是附和着一笑而过,但殷正鸣两次说出口的话,谁敢真的当是玩笑? 只有谢小北,继续对着谢斯南言笑晏晏,万事不知,万事不急。 “哥,你记不记得我们以前在副楼看过灯塔?” “记得。”那是他们开始靠近的时候,是真正对她放下所有戒备的时候,怎么会不记得? “那我们一会儿再去看看?这里这么多陌生人,好无聊的。” “好。” 隔一会儿,谢小北小声问道:“你不去找宋宜冰,没关系的吧?” 谢斯南道:“没事。” “你们兄妹俩在说什么悄悄话呢?”冯韵文向他们走过来,身边还有另一个人,“来,介绍下,殷思源。” 谢斯南伸出手,“久仰。” 殷思源与他握手,同时又看向谢小北,道:“你们家的东南西北,除了老大睿东,都是神神秘秘的,这回还是头一次见。” “殷少忙碌,当然无暇顾及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 话中疏离,听得分明,对方却只一笑而过,随即向谢小北伸出手,“谢小姐好。” 冯韵文笑道:“太见外了你,刚才还和北北谈婚论嫁来着。” “长辈都说了是玩笑话,做不得真。”殷思源心中明了,嘴上却还是说得滴水不漏,向谢小北道:“唐突了,真是抱歉。” “没关系。”和他握手的时候,谢小北感觉到他的手指温暖而干燥,有力地将她的手指包裹住,轻轻一握,谢小北却紧张得心都跟着一跳。 冯韵文有事先走,中间的位置就空了出来。谢小北右手边最近的就是殷思源,她觉得有些不自在,这人吧,看着挺绅士的,但无形之中就是给人一种压力。 殷思源坐到这一桌来之后,众人相互怂恿着喝起了酒。谢小北闻着酒香,忍不住端起谢斯南的杯子,一大口下去,呛人的味道直冲到鼻子,她连连捂着嘴咳嗽几声。 殷思源自然而然地拉过椅子坐到谢小北身边,凑近道:“我听他们都叫你北北,这么叫不冒犯吧?” “没事,家里人就这么叫我的。” 话一出口,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劲,家里人这么叫,和他又有什么关系?谢小北你真是一口酒喝傻了! 殷思源见她脸色微红,不由得笑起来,“准备考大学了?” “嗯。” “想好去哪里了没有?” “还没,打算问问我哥。”她转而看坐在左边的谢斯南,一言不发吃着水果,对身边两个人的对话恍若未觉。 第20章 五谢家有女初长成矣(4) 晚饭过后,众人出去玩,谢小北挑的地方,上御。 a城著名的销金之地,谢小北从没来过,拉着谢斯南的袖子低声问:“哥,这里的男人真的都能带走?” 谢斯南脸色不善地看了她一眼。 谢小北立马闭嘴。 冯韵文解释道:“上御是出了名的男性服务场所,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也不是随便谁都能带走。” 谢小北恍然大悟,“原来你玩男人。” 冯韵文一口水喷在沙发上,“没啊,我很正常的。” 庄迟道:“这年头,玩个新鲜而已,谁关心你什么性向。” 谢小北再次恍然大悟,“原来庄迟喜欢男人。” 庄迟叫冤,“没啊,说说而已,我也是正常的。” “那我们来这里干吗?” 庄迟笑道:“是你说来这儿的啊。” 谢小北眨巴着眼道:“我就是很好奇你们怎么玩的。” 冯韵文在一旁哈哈大笑,“斯南,你这妹妹,太可爱了,我爹怎么就没生个妹妹给我玩!”他一手搂过谢小北,“北北,你叫声哥,我带你去隔壁房间,那边人多,玩什么的都有,管你看个够。” 谢小北笑眯眯的,“韵文哥哥。” 冯韵文站起身,“走!” 谢斯南有些犹豫,“韵文……” 冯韵文道:“隔壁是殷思源他们,能出什么事儿?” 谢斯南蹙眉,就因为是殷思源,他才更担心。 冯韵文带着谢小北一到门口,坐在外面的人就站起身,“哟,冯少来了!” “今儿不和你们玩,就带我妹妹来看看,”冯韵文说着把谢小北往里带,“走,我们先去和殷思源打个招呼。” 那边角落里,殷思源看到他们,已经从沙发里站起来,他身边的人恰到好处地让出两个座位来。 殷思源对他们伸出手,礼貌地问好:“冯少,谢小姐。” 房间里的音乐有点响,殷思源说话的时候,微微靠近谢小北的耳朵,“怎么想到来这里玩了?” 谢小北有些尴尬,“我就是,好奇,来看看。” 不断有人过来找冯韵文,有找他喝酒的,也有找他玩的,冯韵文却是死守阵地,不离谢小北半步。有不识眼色的还以为谢小北是冯韵文的小女朋友,特意过来敬酒。谢小北不认识那人,但出于礼貌,还是喝了,一口下去,喉咙都快烧起来。 冯韵文道:“小北,再有人过来,让殷大公子给你挡,不然一会儿你亲哥哥得抽我。” 殷思源轻轻一笑,“冯少要不去和他们玩两局?老这么坐着,可不像你。小北我会照看的,保管不会少根头发。” 冯韵文眨眨眼,“就等你这句话。”他将杯中剩余的酒一口饮尽,对谢小北道:“我去玩会儿,想走了就叫我。” “好。” 谢小北觉得口渴,不自觉就拿起桌上的杯子喝起来,甜甜的味道,很好喝。 几口下去,殷思源提醒道:“别喝太多。” “我渴。”谢小北看看杯中的酒,“牛奶味的,一点都不像酒。” “百利甜,女孩子都喜欢,但是香归香,喝醉了都不知道。”殷思源伸过手将谢小北手中的杯子拿走,“渴就该喝水,我去帮你倒。” 谢小北看到不远处有个人,躲在角落里一脸的悲伤的样子,突然止住了声音,“那个人,好像是……程羡宁?” 殷思源往那方向一看,“叫什么名字我不清楚,是程三的堂弟,你认识?” “从小玩到大的呢,他好像喝醉了,我去看看。” 正要站起身,被殷思源一把拉住了手,“他正给人打电话呢,看样子是情伤,放心,一会儿肯定有人来找他的,你过去了反而不方便。” 谢小北于是又坐下来,“他经常来这儿?” “和我是头一回,不过我也不常来,不太清楚。” 过了不到二十分钟,果然有程羡宁的朋友过来把他拖走了,看着他们摇摇晃晃走出去,谢小北对殷思源道:“我去趟洗手间。” 她跟着那两人出了包间,没走几步,却不见人了。刚才喝的酒,酒劲现在全上来了,头越来越晕,她只能蹲下身靠在墙壁上。 “这位小姐,需要帮助吗?” 谢小北迷迷糊糊,离眼睛最近的,就看到一只五指纤纤的漂亮手,想到这里的服务特色,脱口而出道:“这位哥哥,摸一下小手多少钱?” 那服务生一怔,随即笑道:“不收你钱。” 谢小北傻笑着把手伸过去,“谢谢。” 才被那人拉起来,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厉声呵道:“谢小北!” 谢小北茫然四顾,看到谢斯南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 谢斯南想出来透口气,推开包厢门,就看到一侧谢小北在调戏人家服务生,一脸的花痴相。 谢小北急忙收敛,“哥,我是来找洗手间的。” “在那边。”谢斯南扶起她,“谁让你喝酒的?” 谢小北嘀咕一句:“我喝的明明是奶茶。” 从洗手间出来,谢小北还是晕晕的,“我不认得刚才的房间在哪了,你带我过去吧。” 谢斯南有些生气,转过头就往外走,谢小北忙跟上去。 二人一路走到花园里,见谢斯南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谢小北追上去,“哥你慢点走。” 谢斯南停下来,转过身看着她。 “哥……”在他没开始说话的时候,谢小北就主动靠到他身上去了,显然是酒劲上来了。 谢斯南原本那些个脾气,瞬间就不知道怎么发了,他叹口气,“真是不知道拿你怎么办了,现在就回家去。” 谢小北借着酒劲,胆大妄为的本性立马暴露,看着谢斯南近在咫尺的脸,笑眯眯地嘟囔,伸出手指指他的脸颊,“能不能亲一下?” 她仰着头,露了一边的侧脸,在光线的渲染之下灿若红霞。 这一瞬间谢斯南突然心痛极了,他伸手摸摸谢小北的脸颊,“不可以。”他低低重复,也是在给自己强烈的暗示,“不可以。” 第二天谢小北醒来的时候,还有些云里雾里的,她爬起来揉揉脑袋,这是在自己床上没错,但昨晚是怎么回来的?又是谁给自己换的衣服? 敲门声响起,谢小北应了一声之后,容雪就拿着只盒子进来了。 谢小北扑到妈妈怀里撒娇,“妈妈妈妈,是不是有新年礼物要送我呀?” 容雪亲亲她的额头,“是有,不过不是妈妈送的,是你芳菲阿姨。” 谢小北问:“哪个芳菲阿姨?” “就是殷思源的妈妈邓芳菲。” 谢小北松开容雪,跪坐在床上,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升腾而起,“为什么她要送我礼物?” “傻孩子,”容雪将她睡得乱糟糟的头发一一整理,“跟妈妈说实话,觉得你思源哥哥怎么样?我可是听说,你们后来坐在一桌上。” “你听谁说的?” “昨天那么多人,我知道有什么奇怪的。”容雪再次把话题拉回来,“相处下来感觉怎么样?” “妈妈!”谢小北气到,“我才十八岁!” 容雪笑道:“妈妈当然知道你十八岁,现在又没要你们怎么样,就是两家长辈觉得你们合适,有这个意思。”见小北沉默着不说话,只当她是害羞,“我也说了,我们北北年纪还小,你爷爷和殷爷爷的意思是,等你考上大学后,先订婚,大学毕业后再结婚。” “爷爷也同意了?” 容雪道:“思源那孩子不错,你爷爷很喜欢。” 谢小北几乎都要尖叫了,“你们合起伙来要把我卖了是不是!” 容雪这才意识到谢小北不愿意,“怎么了北北,一点好感都没有?” “才认识几个小时的人,能有什么好感!”谢小北想起殷思源的脸,心里一阵阵发寒,“我不会同意的,现在不同意,以后也不同意,绝不!” “北北,你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容雪放下手中的盒子,“来,看看芳菲阿姨送你的礼物。” 谢小北抓起盒子,二话不说拉开窗户,从窗口扔了出去。 容雪脸色白了几分,她素来不会生气,眼下看女儿这般胡闹,也不知道怎么发脾气了。 谢小北看容雪脸色不好,蓦地急了,“妈妈别生气,我不是要惹你生气,你别气我。”容雪有哮喘和心脏病,情绪不能大起大落,谢小北不敢再说重话,只紧紧抱着她的腰。 “北北乖,妈妈没生气,傻孩子。”容雪摸摸她的脸颊,“是妈妈不好,北北年纪还小,我们不谈这事儿了,啊,晚几年再说。” “妈妈,妈妈我有喜欢的人,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他,怎么办?”谢小北想着谢斯南,难过地眼睛都红了。 容雪哪知道她心里藏着的人是谁,只道是少年心事,想着,过几年,也就过去了,“好北北,喜欢一个人是多幸福的事情,难过什么?妈妈又没说不允许你喜欢,妈妈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有喜欢的人啊。” 谢小北哽咽,“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你喜欢的人,不会给你带来那么重的负罪感;你喜欢的人,不会让你不敢想他的名字;你喜欢的人,不会让你觉得命运这么荒唐……无关门第、无关年龄、无关贫富、无关样貌,和世界上所有有情人不能相守的原因都不一样,很不一样。 妈妈,不要恨我,不要讨厌我,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喜欢他的。 妈妈,我爱你,我爱这个家,很爱很爱,所以我知道,不可以。 可是妈妈,好难过,好难过,如果有一天,坚持不下去了,那要怎么办? 谢小北只觉得下颚发酸,似乎身上的力气在一点点耗尽,心中被越来越多的绝望和无望所充斥。 容雪拍着她的肩膀轻声哄着,“北北乖,我们家北北最乖了……” 第21章 六晚来天雪梅子煮酒〔1〕 年后,雪又开始落,放眼望去,都是纷纷扬扬的大片雪花。 这个冬天谢小北的心情十分郁结,只觉得什么都那么漫长,漫长到无止境,漫长到让人想要抓狂。她在台历上写写画画算时间,开始准备回学校的东西。 中午吃饭的时候,谢亭西吃了两口就捂着肚子说不舒服,连着上了好几回洗手间,之后饭也不吃了,瘫坐在沙发上。 容雪让他去医院,谢亭西皱着张脸,“吃坏东西而已,休息会儿就好。” 谢小北哼了一声,“自作自受。” 谢亭西脸都绿了,一把掐住谢小北胳膊,“你存心气我呢?” “喂喂疼的!”谢小北大叫,“放手!你放手!” 谢亭西送开谢小北,道:“肯定是宋宜冰那天杀的,不知道我又哪招惹她了,给我吃的东西肯定有问题!” “宋宜冰今天早上就拉着哥出去了。” “我说的是昨天晚上!” 刘婶这时候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个玻璃罐子,对谢亭西道:“喝点梅子酒,治拉肚子最有效了。” 谢亭西涨红了脸,“谁说我拉肚子。” “死要面子活受罪!”谢小北捧过玻璃罐子,“你不喝我喝,刘婶的梅子酒可甜可好喝!” 刘婶笑着帮她倒酒,“北北小时候闹肚子,一喝就管用。” 谢小北几口酒下肚,又从罐子里捞梅子吃,“香香甜甜,谢亭西你不喝我就喝完了。” 谢亭西别过头,“随你。” 刘婶道:“放得时间长了,酒劲还是在的,少喝点,小心醉过去了。” 谢小北咬着梅子,道:“在自己家,喝醉了也没事儿。” “小北过年开始就喜欢喝酒,真成了小酒鬼了。”刘婶帮她把梅子都挖出来,道:“一会儿我去趟菜场,你们晚上想吃什么?” 谢小北灌下一大口,道:“还吃?天天大鱼大肉,我都快吃成猪了。” 谢亭西从沙发上坐起来,“对对,刘婶,我们就吃点清淡的。” 刘婶道:“好好好。” “对了,”谢亭西突然想起来,“宋宜冰明天就回学校去了,买点她喜欢吃的。” 刘婶走后,谢小北斜着看了谢亭西一眼,“喂,你对人家挺好的呀。” “你走的那天我亲自送你,行不?”谢亭西站起来,“不行了痛死我了,给我喝两口。” 谢小北最后两口酒下肚,晃晃瓶子,“没了!” 谢亭西哀嚎,“谢小北你太没天良了!” 傍晚,谢小北终于受不了谢斯南的瞎折腾,在小阁楼上给他煮梅子酒。 黄酒、话梅、红糖、生姜、枸杞、桂圆……谢小北把东西一样样放进小炉子里,炉火晃晃悠悠,照得谢小北脸色微红。 谢亭西笑道:“我家小北就是贤惠。” 得了谢小北一个白眼。 “喂,我夸你呢。” 谢小北站起身,恰好看到楼下司机的车停下了,谢斯南从后座出来,随后是宋宜冰。宋宜冰自然而然地挽住了谢斯南的手臂,亲昵地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谢斯南莞尔一笑。 这一笑,笑得谢小北心中一痛,她转过身,看着火炉子里咕咕冒泡的梅子酒,呆了好一会儿。 直到谢亭西提醒,“煮得差不多了吧?” “嗯,差不多了。”谢小北将炉火调小,倒了一大碗酒给谢亭西,“你拿着下去喝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谢亭西道:“都快吃晚饭了。” “我不饿,”谢小北低低道:“胃里有些不舒服,不吃了,你和妈妈说一声。” “肯定是下午酒喝多了。”谢亭西站起身,“那我下去了啊,这儿冷,你别坐太久。” “嗯。” 谢亭西下了阁楼,想着谢小北木木的一张脸,叹了口气,低声道:“得,你们爱咋咋地,我不管了!” 吃过晚饭,宋宜冰陪着容雪聊了会儿家常,快到八点的时候,谢斯南说挺晚了,让她赶紧去准备明天要带的东西。 宋宜冰硬是拉着谢斯南去帮她整理物品,谢亭西在旁嘲笑,“小北的磨人功夫,你倒是学了*。” 宋宜冰蓦地脸色一白,却说不出话来。 容雪责备道:“亭西,你说话注意着点,不是小孩子了。” “没事的妈妈。”宋宜冰放开谢斯南的手,自行上楼去了。 容雪道:“南南,你还是一起上去吧。” 谢斯南温言回道:“好。” 谢小北在阁楼上坐得时间久了,稍微动一动就觉得双脚酸麻,直不起身。 炉火调到了最小,酒还是烫的,咕噜咕噜冒着热气。 她起身倒酒,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转过头,看到谢斯南。 “小北。” “吃好晚饭了?” “嗯,”谢斯南拿过她手里的杯子,“胃不舒服?” “没有,我骗谢亭西的,就是不想吃饭。” “饿不饿?”谢斯南看她眼眶红红的,忍不住伸出手摸摸她的脸,“怎么哭了?” 隔着炉子上升腾起的雾气,谢小北沉默了许久,蓦地对着他笑起来。 “小北……” 谢小北猝然上前,踮起脚尖,一把搂住谢斯南的脖子。 刹那间心跳如雷,血液如注。 谢斯南清醒地告诉自己要推开她,但骤然的惊愕和莫名的狂喜,让他的大脑陷入僵局,早已无从操控身体的任何一部分。一切全凭由心而起的感知,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手,是何时将她抱住的。 “小北……”这一声,没有了之前的叹息与困惑,只是低低的呢喃,盘桓在空气里,游走在心脉间。 “你喜欢的,对不对?”谢小北紧了紧手,语声哽咽,“你喜欢的,你喜欢的……” 你喜欢我的。 不敢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因为是罪,但又急切地想要找到一个声音,找到些许确凿的证据,证明,他其实也是喜欢她的——和兄妹之情,不一样的喜欢。 谢斯南觉得五脏六腑都在颤,几乎要喘不过气,那么长时间的负隅顽抗,终于抵不过这简简单单的一句,你喜欢的。 他搂紧她,贪图这一瞬间的拥抱,在她耳边轻声喟叹,“喜欢,喜欢的。” 谢小北知道自己喝了酒,身体有些难受,也知道很可能是因为喝了酒,她才有胆量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但是,她的脑子是清醒的,很清醒、很清醒。 打开了阁楼的窗,外面冷风吹进来,夹杂着些微雪花扑面而来。 梅子酒已经喝完,杯子空了,炉火也关了,室内有些凉意。 小小的沙发上,谢小北倚着谢斯南,二人都不说话,眼睛微微闭起,渐渐就有了睡意。 谢斯南轻轻推了她一下,“小北,回房间去,睡着了会感冒。” “我不要,”谢小北往他怀里靠了靠,“不回去。” 我哪儿都不去,就在你身边,身前和身后。 这一刻,怕是有一无二的,多不容易,才能这样靠着他,听着他近在咫尺的心跳。 这一场漫无边际的生,好似因为有了这个人的存在,才变得这么特别与重大。 “哥,给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情吧。” “小时候……”谢斯南把谢小北裹到他的大衣里,“想听什么?” “随便什么,比如……你为什么会离开家?后来又为什么回来了?我一直觉得奇怪,爸爸妈妈从来没有说起过。” “因为他们做错了事。”谢斯南紧了紧大衣,“冷吗?冷就把窗关上。” 谢小北把头埋在他胸口,“不冷,一点都不冷。” 室外冷风呼呼,室内一片祥和。 谢斯南道:“很多事情,我也是后来听说的,最早要从你和亭西出生的时候说起……” 第22章 六晚来天雪梅子煮酒〔2〕 从别处听来的、加上自己经历的,混杂成了谢斯南的记忆。 那一年的a城,还没有如今这般浓重的现代化气息,容雪的预产期将近,谢仲城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里陪着容雪。彼时,宋家的孩子也刚出生,漂亮的一对龙凤胎,哥哥却因为先天不足需要调养。 谢斯南出生的那一日,谢仲城正好有事外出,当他得到喜讯飞奔至医院的时候,一不小心踢掉了走廊里冰箱的插头。他心中急切,便也来不及多想,直接跑去看容雪和谢斯南。 那个上午是欣喜愉悦的,直到听照顾容雪的小护士说起,冰箱没电导致里面的药物变质,一个孩子因为用了某种药物,不幸死亡。谢仲城的脸色瞬间煞白。 谢仲城顶着巨大的压力,主动承认了自己的过错,宋家悲痛欲绝的同时,提出要把谢斯南送给他们抚养。 容雪说什么也不答应,谢家老爷子更是发话,不准任何人动他的孙子。但是这些都没有抵过谢仲城心中的万分愧疚,他亲手把谢斯南交到了宋父手里,当晚,在家门口跪了整夜。 这是谢家的补偿,将谢斯南送给了宋家。却不知宋父带走这个刚出生的孩子,不过是为了报复谢家。暗中知晓一切的宋母,还是在不久之后郁郁而终。自此宋父成了酒鬼,嗜酒如命。 谢家得知此事,试图要回孩子,但宋家却在一夜之间从这个城市消失了。宋父病情愈发严重,动辄打骂两个孩子,他们便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 在谢斯南平静的叙述中,谢小北越发惊愕,道:“原来是这样,难怪开始的时候,宜冰会那么讨厌我。” “小北,宜冰原本可以像你一样,有个与她同一天出生的哥哥疼她爱她,就好像谢亭西护着你那样。”谢斯南低低说着,伸手擦去了谢小北领口的些微灰尘,“她从小就不是心怀怨恨的人,只是这些年还没能明白过来,小北,你别怪她。” “不会的,我从来不恨她,恨一个人多累啊。”谢小北说着靠进谢斯南怀里,“这些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有家、有亲人。” 谢斯南低低道:“开始的时候,我也怨恨自己成为了一个赔偿的物品,没有家庭和亲情。小北,谢谢你,从无防备、毫无保留。 “哥,我收回以前的话,以后,我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 谢斯南冲她一笑,没有说话,一时间,只有屋外的风低低吹着。 谢小北没想到会那么快又见到程羡宁。 这天她收拾完要带回学校的物品,闲来无事,就约了颜素和颜妍去逛街。和颜素许久没见,好在也并不生分,一时间又似回到了小时候。 “小北,你现在不玩傻呵呵的角色扮演游戏了吧?” 谢小北道:“傻吗?我一点都不觉得啊,就程羡宁最傻了。” 话说着,就听到后面一个人略带不满的声音,“谢小北,不带这么背后说人坏话的。” “程……程羡宁?”谢小北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一身休闲运动装的男生。毫无疑问他长高了,也变帅了,眼角眉梢甚至透着些风流倜傥的调调。 谢小北想到程羡宁和谢亭西那些个说不明白的事情,当下就有些郁闷,“程羡宁,你倒是越活越有趣啊。” 程羡宁笑笑,“彼此彼此,听说你和殷思源快定亲了,恭喜。” “没有的事!”谢小北被他堵得气都不顺了,拉上颜素和颜妍,绕过他就走。 “喂喂,站住!”程羡宁追上来,“咱四个怎么着都是亲梅竹马一起长大了,也就两年不见,至于一句话就掉头走人吗?” 谢小北瞪着他,“谁跟你亲梅竹马?谢亭西才跟你亲梅竹马呢!” 颜妍先一步笑出声来,紧接着颜素也捂起了肚子,原本板着张脸的谢小北终也绷不住,一时间笑声一片。 程羡宁倒也不生气,随便她们笑,笑够了,方才问道:“快高考了,你们准备考什么学校?” 谢小北和颜妍几乎同时开口,“a大。” “那敢情好,离家也近,小北你终于舍得回来了。”他看了看时间,道:“我约了人一起打球,去不去?” 谢小北道:“你那些朋友,我们又不熟。” “你二哥也在。” 谢小北想想,“那走吧。” 拎着两大袋矿泉水到了球场,远远就看到谢斯南,谢小北以前一直以为他是安静的,眼下穿着运动装打球,看上去很阳光。 三个女孩子往看台上一坐,球场上的人就看过来,谢小北看到上回认识的冯韵文也在其中。她向谢斯南挥了挥手,对方回以微笑。 休息的时候,冯韵文第一个跑过来,往谢小北旁边一坐,要水喝。 谢小北递给他一瓶,笑言:“要还钱的。” 冯韵文拍拍口袋,“欠着哈,下回连本带利还你。” 此时谢斯南走过来,问道:“什么连本带利的?” 冯韵文笑,“小北跟我要水钱呢,斯南你看看你们家这小气孩子,掉钱眼子里了,殷家红包那事儿可是个教训,不然以后怎么嫁出去的都不知道。” 谢小北脸红了,“胡说什么呢你,都是玩笑了,还记着。” 她见谢斯南额头上全是汗珠,忍不住就抬起手给他擦,“热不热?” 谢斯南道:“很久不运动了,出出汗也好。” “打球可累,晚上让刘婶炖汤喝。” “嗯。” “喂、喂、喂,”冯韵文连喊三声,“你们这感情也太好了点吧。” 谢小北看他一眼,“给我哥擦擦汗怎么了。” “那也给我擦擦,”冯韵文探过头去,“韵文哥哥我也出汗了,还有些头晕。” 谢小北一包纸巾扔过去,瞪着眼睛,“自己擦!” 晚上,谢小北一个人在房里看书,看的不是语数外等高考科目,而是金庸的武侠小说。 听到敲门声,她急急忙忙把书藏到床底下。容雪素来不喜欢她看些打打杀杀的,说过几回后,她就把书都藏床底了。 门一开,见是谢斯南,松了口气,又从床底下拿出书来。 谢斯南道:“都高考了,还不好好复习。” “我的成绩考a大没问题啊。” 谢斯南拿起桌上的《红楼梦》,“什么时候也看这个了?” “因为我喜欢林妹妹呀,”谢小北叹道:“红楼中最爱黛玉,没有理由。上回看电视,陈晓旭真是美极。” 谢斯南随意翻页,“看到哪里了?” “第二遍了,看在二十七回的黛玉葬花。”谢小北补充,“所有花中,还是最爱桃花。” 谢斯南道:“不过二十七回葬的不是桃花,四月底已是入夏了,还哪来的桃花。” “看得可真仔细,”谢小北低低道:“可我还是最喜欢桃花。” 谢斯南笑道:“对,因为黄药师。”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黄药师?” “看你数学书上的乱涂鸦,‘桃花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写得满张纸都是,可见,数学课老走神。” 谢小北笑道:“嫁人要嫁黄药师,他可是个模范丈夫,首先英俊非凡、气质极佳自不必说,武功音乐琴棋书画奇门遁甲无一不通,难能可贵的是对老婆忠贞不二,最重要的,他还有钱,一整座桃花岛,好贵的!” 谢斯南哭笑不得地看着她,“看来你要求还挺高的。” “要什么别的花我也就不稀罕了,”谢小北一脸的向往之情,“桃花多好看啊,深情而不矫情,俗气却又雅气。” “两年不见,也会胡诌了。”谢斯南道:“可书中也有说,‘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终究薄命,少看为妙。” 谢小北道:“我从前不看《红楼》、不看《诗经》,你们笑我浅薄。” “我从没笑过你,”谢斯南温和道:“我只希望小北健康快乐。” 谢小北嘟囔,“真没要求。” “时间不早了,明天就要回学校,睡吧。” 谢斯南刚要走,谢小北追问道:“明天你送我吗?” “嗯。” “晚安。” “晚安。” 谢小北合上书页,躺到床上,看着封面,却是久久难以入睡。 犹记得第一次看完这本书的时候,是高一那年的冬天,始知人世的孩子,在睡梦里反复哭醒。那个冬天她没有回家,在宿舍狭小的书桌上一遍遍练字,写的是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颜妍笑过她,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的伤春悲秋。 小北答不知,分明没经历过什么,只是看着别人难过,自己也便心酸。 后几年,一无所有、饥寒交迫的谢小北听人贬责某版红楼电视剧鬼气艳丽,忍不住出言反驳,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其本身就带着香艳与鬼气,先生自己都写千红一哭、万艳同悲了,这般极致的华丽和辛酸,难倒要让旁人来演绎成一穷二白? 彼时,周遭无声,言罢,又觉有误。谢小北看着一身落魄的自己,再回想起年少时候懵懂不知的所谓心酸,始觉,红楼即是相思,而梦,说的是人世荒唐。 于是,今后多年,越发的,荒而堂之,堂而荒之。 第23章 七不能取之便欲毁之?(1) 是年,夏日。 谢小北如愿考上了a大,谢斯南所在的大学。宋宜冰去了c城,保送进入全国最好的设计学院。而谢亭西考高不慎,错过了第一志愿,划入第二志愿,巧的是,和宋宜冰同在一个城市。 谢亭西和宋宜冰提早去了c城,这期间程羡宁来过家里一趟,没找着人,扫兴而归。 开学前几天,谢斯南带着谢小北去购置生活用品。适逢雨天,谢斯南看着欢欢喜喜走在前面的谢小北,穿一件藕色连衣裙,路面的积水偶尔被甩起来,打在光溜溜的的小腿上。 忍不住叫她,“小北,走慢点。” 谢小北笑着转过身,“多拿条席子你就走不动了呀,早知道叫陈叔一起出来了。” 谢斯南道:“路上滑,我是怕你摔了。” “没事,我小心着呐!”谢小北说完继续在前面蹦蹦跳跳地走,“先去趟超市,然后我们吃冰激凌吧。” “好。” 等到从超市出来,二人手里都是大包小包的拎了大堆东西,好在冰激凌店就在附近,不用走几步。 一进到店里,就看到有个熟悉的人坐在那里,正是程羡宁。 谢斯南和谢小北见他身边还有个女孩子,想必是女朋友,便也没过去打扰。却是程羡宁见着他们,马上就过来打招呼,“小北,和你二哥出来玩呀?” 谢小北笑,“那个是你女朋友?真漂亮。” “不是不是,”程羡宁凑近她,低声解释,“她追我来着,我不同意。” 谢小北偷偷看了那女孩几眼,“为什么呀,可好看了,气质也好。” 程羡宁道:“没我们小北好看。” 谢小北笑得一边酒窝越发明显,“我哥也说我好看。” 谢斯南低咳一声,“乱说话。” 谢小北道:“真的呀,小时候,头一回见颜艺馨,你就说她没我好看。” 程羡宁大笑起来,“我说谢斯南,我们以前还老觉得你木愣愣的不会哄女孩子开心,敢情这甜言蜜语都是说给自家人听去了。” 谢小北问:“我哥为什么要哄女孩子开心?” 四个人坐在一起吃东西,话却不多,那个喜欢程羡宁的女孩子偶尔和谢小北搭搭话,程羡宁却只顾着玩手机。 不一会儿,谢斯南的手机来了短信,他打开一看,发件人是程羡宁,不禁有些诧异。 他看一眼程羡宁,对方还是不动声色地看着手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玩游戏。 程羡宁的短信内容很简单:“斯南,问你几个问题。” 谢斯南回他:“嗯。” 对方的短信很快又过来了,二人就这样装模作样聊起天来。 “小北什么时候生日?” “八月十五。” “小北喜欢什么颜色?” “白色和粉色。” “最爱吃什么?” “甜食。” “具体点。” “像马卡龙那种又甜又腻的。还有粉条,口味怪得很,鸡公煲里的粉条。” “喜欢什么运动?” “荡秋千算吗?她讨厌运动,很懒。”在按发送键之前,又加了一句,“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程羡宁过了一会儿才回过来,“我要追她。你帮帮忙吧,我保证对她好。” 谢斯南看着手机上的两行字,手指僵硬,怎么也按不动键盘了。 谢小北伸出手在他面前晃晃,“吃东西呢,你们两就知道玩手机。” 谢斯南拿起小勺子,挖了口冰激凌放入嘴里,冰得牙疼。他这时候才恍恍惚惚有些回过神来,小北长大了,有人喜欢了。 也是,每个女孩子都会有这一天的,小北又怎么会例外,何况他的小北还这么好看。但是他这么想着,心里头很不是滋味。 吃完东西出来,天已放晴,有些炎热,谢小北突发奇想,“哥,我们去游乐园吧,我要玩海盗船、过山车、跳楼机……” 谢斯南想了想,表情有点认真,“我不敢玩。” “真的假的?”谢小北眯着眼睛打量他,忽然悟了,“难怪每次都让谢亭西陪我玩,哥你恐高啊?” 谢斯南很是不情愿地点头。 “没关系,我可以陪你坐旋转木马。”谢小北说着拽起他的手,“所以你先去陪我坐海盗船吧!” 程羡宁在一旁道:“别整你哥了,我陪你玩,最刺激的那些我都玩过。” “好啊!”谢小北高兴道:“我要坐最前排!” 寄存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后,四个人一起排队买票。程羡宁身边的女孩不敢玩,便和谢斯南一起在旁边站着,程羡宁跟在谢小北后头,一脸自信从容。 看着谢小北兴冲冲地坐上安全措施明显不牢靠的海盗船,谢斯南面露担忧。谢小北本就瘦,坐在那椅子上,越发显得空荡荡的。 谢斯南想起去年的一则新闻,因为游乐园的安全措施不善,导致有游客在游玩过程中不慎摔落、当场致死。 谢斯南看向谢小北,她一边晃着脚,一边朝谢斯南比了个大v。 看着那摇摇晃晃的铁链,谢斯南一阵心惊,要是她突然从上面摔下来怎么办?想到这里的时候他觉得脊背都开始发寒。 谢小北转过头和程羡宁说了句什么话,程羡宁笑得十分开怀,这让谢斯南心中有了一丝不快。 在谢斯南的内心,从不想把小北交给其他男人。从小到大,属于他个人的、独一无二的东西实在太少,一旦得到,就决不放手。他想起自己曾经拥有的那架精致的模型,谢亭西想要,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就把那模型摔烂了,宁可毁了也不放手。 彼时,对待谢亭西都是那样,更何况眼下这般境地。看着程羡宁和谢小北宛如一对情侣似的,谢斯南内心几乎陷入疯狂,他想着谢小北一会儿就会从那上面摔下来,从此就再也没有人会和他抢……他想得浑身是汗、心力交瘁。 工作人员最后确认了一遍,随后准备按下开始按钮,就在最后一刻的时候,谢斯南突然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别开!别开它!” 他拦住了正要按下开关工作人员,在那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跑到小北身边将她紧紧抱住,心中满是失而复得的恐惧与庆幸。 谢小北哪只刚才他心中经历过的那些波折,一脸的诧异,“哥,怎么了?” “北北,”谢斯南低低叫了她一声,声音有些嘶哑,“这个危险,我们不玩了,啊。” 求之不得,宁可毁掉?可他觉得,如果那人是谢小北,得不到又怎么样,便是看着,就已经很好。 谢小北看着谢斯南紧张的神情,突然笑了出来,一边开始解下安全锁,“好,不玩了。”她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刚才那句话中所夹带的不安与恐慌,“哥,别担心啊,我没事,你看,好得很。” 谢斯南面色依旧有些惨白,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太紧张了。” 谢小北刚要说话,一边是程羡宁走了过来,“怎么回事啊?大惊小怪的,那些游客当我们神经病呢。” 谢斯南淡淡道:“防护措施不牢固,还是别玩了。” 程羡宁小声嘟囔,“万分之一都没有的概率。” 这一回谢斯南难得固执,“亿万分之一的概率,都不行。” 回家的路上,二人无话,谢斯南牵着谢小北的手,谢小北的沉默,让他感觉到了无法言说的难堪。 似乎是感觉到谢斯南的情绪低落,谢小北拉拉他的袖子,“你怎么了?” 谢斯南紧了紧她的手,“没事。” 第24章 七不能取之便欲毁之?(2) 很快就迎来开学,由于生活的城市没变,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谢小北的专业课少,闲来无事总会跑去找谢斯南玩,和程羡宁也越发熟络起来,没有了中间那几年的隔阂。只是神经大条如她,并未知晓对方正在进行着一场精心策划的追求。 这一天,程羡宁神神秘秘地低声对谢小北道:“北北同学,荒村二日游,心动不心动?” “嗯?”谢小北不明所以。 程羡宁给她解释,“风门村听说过没?著名的*,有没有兴趣去玩?我有一朋友,刚从那里回来,经历了各种惊心动魄的事情。” 谢小北听得有些神往,“怎么去?” “马上就十一了,总能抽出个两三天时间吧。”程羡宁精打细算着,“我们先去买好野外生活要用的东西,这个就交给我了,路线图也已经画好了,你收拾两件衣服就好,别带太多东西……” “等等,”谢小北打断他,“还有谁和我们一起去?” “就我们两个啊。”程羡宁很是理所当然。 这下谢小北可不乐意了,“两个人去,多没意思。” “鬼屋探险什么的,就是该人越少越好。” 最终程羡宁还是没有说服谢小北两个人一起去荒山野地游玩。 但是几天后,谢小北却跑来问程羡宁要路线图,理由是,她找到了人和他们一起去。 程羡宁把路线图交给她,问道:“哪几个人?” “我哥,韵文哥,谢亭西,还有我两个同寝室的同学,一个你认识的,颜妍。”谢小北的眼睛闪着亮亮的光,“我们不等十一了,逃课去吧。” 谢斯南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帮着谢小北一起逃课,而且是为着外出野营这么离谱的原因。 一行七人,程羡宁和冯韵文走在最前面,后面是谢小北、颜妍和同寝室的陈佳倩,谢斯南和谢亭西走在最后。 这一路荒山野地,人迹罕至,又到了傍晚时分,气氛怎么看都有些阴森恐怖,谢亭西忍不住小声嘀咕,“谁想出来的到这里来,这不是有病吗?” 程羡宁拖着被草藤划得惨不忍睹的运动鞋,几乎泪目,他本来只是想着和谢小北单独培养培养感情,小北对鬼神荒村之类的话题感兴趣,他才选择到这里来。不料一起来的还有五只大灯泡,所到之地,更是比意想中的糟糕许多。 倒是谢小北,难得逮着这样的集体活动,一路上很是高兴,眼下走得累了,和两个女生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 “颜妍,我们手机都没信号了,万一发生什么事情,怎么办?” “你别乱说话啊,”颜妍体质不好,已经走得上气不接下气,“回去我一定要去容阿姨那里告状,你们把我骗到这破地方。” 谢亭西不快道:“喂,我们绑着你来的啊!” 颜妍回头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和她拉着手走的陈佳倩忽然蹲了下来,“我不行了,走不动了。” 这种时候,只要有一个累得喊停,其余人也都会停下来。 程羡宁看看四周,皱眉道:“难道我们要在这里过夜?” 冯韵文就地坐下,道:“一个个都累得够呛,夜路更不好走,我建议还是支帐篷吧,等天亮再说。” 只有谢小北有些不情愿,低低道:“我还是想先找到你们说的那个鬼屋。” 谢亭西看向她,“我说谢小北,从小到大,每进一回游乐园你就要去鬼屋,这么些年怎么还没玩够啊。” 谢小北可不像颜妍,被他一句话就呛到无语,她气定神闲得把眼睛看向别处,轻飘飘说出三个字:“我乐意。” 冯韵文道:“都不闹了哈,夜路危险,搭帐篷休息一晚吧。北北,别杵着,去给你哥帮忙。” 谢小北一看,见谢斯南已经从包里拿出了简易帐篷,便也二话不说过去帮他。 帐篷很快搭好,几人在边上烧了火堆,拿出压缩饼干就着矿泉水吃起来。 程羡宁讨好地拿出几个罐头,“小北,吃肉哈。” 几人都是一整天没吃到肉了,看到罐头,个个眼睛放光。 冯韵文毫不客气地拿过一罐,“带着这个也不早说,我都饿一路了。” 谢小北笑道:“程羡宁你难得靠谱一回。” 听着这样的夸奖,程羡宁真是悲喜交加。 吃过晚饭,他们拿出睡袋来准备休息,一共五个睡袋,颜妍和陈佳倩一起,程羡宁和冯韵文都带了自己单独的睡袋。剩下兄妹三人分两个睡袋,谢小北不由分说地挽住了谢斯南的胳膊,“我跟你一起。” 这下谢亭西不乐意了,“凭什么你们两一起,把我扔一边呀?”可大的醋味。 谢小北道:“我就不要和你睡,半夜打呼噜。” “你小时候还爱磨牙呢。”谢亭西气不过,又道:“我也没说和你一个睡袋啊,我跟二哥睡一起,你不是胆子大吗,一个人睡好了。” 谢小北把谢斯南抱得紧紧的,用眼神无声抗议,昭示自己的所有权。 冯韵文眨巴着双桃花眼,笑眯眯看着他们,“北北,你是不是从小就有恋兄情结啊?” 谢小北蓦地脸上一烫,好在夜色浓重,别人看不见她的脸色。 谢斯南干咳两声,无声地松开了谢小北的手,“别胡闹,你都长大了,不能跟我们睡一起。” 谢小北有些委屈,低低道:“我害怕……” “我们七个人在一个帐篷里呢,怕什么?”谢亭西说着勾住谢斯南,“二哥就交给我了。” 谢小北扁扁嘴,没有说话,看了眼谢斯南,见对方很快就将眼神移开了。她随即转过身去整理靠边的睡袋,一低头,手上湿湿的。 帐篷里支着一盏小灯,颜妍和陈佳倩很快就睡着了,几个男生低低聊了会儿天,也相继睡去。 谢小北觉得很累,很累很累,可是怎么也睡不着。她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帐篷顶,看得眼睛可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一阵轻微的声音,随即看到另一侧的角落里,有个人从睡袋里钻了出来,轻手轻脚出了帐篷。 谢小北尾随其后,跟着那人走到了之前烤火的地方。 看清楚是谁了之后,谢小北疑问道:“韵文哥哥,你大半夜的出来做什么?” 冯韵文坐在已经熄灭了的火堆边上,“有些不舒服,出来吹吹风。” “不舒服?”谢小北在他边上坐下,“哪不舒服?” 冯韵文道:“没事,就是刚才饼干吃多了,有些胃疼。” “我给你拿水去。”谢小北说着就要站起来。 “不用,”冯韵文拉住她,“吃过药了,一会儿就好。” 谢小北双手抱着膝盖,“那我陪你坐会儿。” 冯韵文饶有兴味地问她:“丫头,你真没看出来呀?” “看出来什么?” 冯韵文温温地说道:“羡宁那小子,喜欢你呢。” “才……才没有呢。”谢小北鼓了鼓腮帮子,“我们自小就一起玩,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傻,别人都知道的事情。”冯韵文低低笑着,“我觉得他挺不错的,你可以考虑一下。” 谢小北埋着头,把脸埋到臂膀里,声音闷闷的,“我有喜欢的人了。” 冯韵文好奇了,“谁啊?我怎么从没听说,你还有喜欢的人。” 谢小北却反问他:“你有喜欢的人吗?” 冯韵文笑得眉眼弯弯,“有啊,可多了,幼儿园的时候喜欢中午午睡睡在我旁边的小女孩,小学的时候喜欢我同桌,中学里花了好大力气追到我们学校的校花,大学里……” “停停停,”谢小北忙制止他,“我和你可不一样。” 冯韵文有些兴趣,“那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 谢小北看着天空,想了很久,久到冯韵文几乎都要睡过去了,才轻轻柔柔地说道:“头一回见他,觉得他很可怜,就想尽办法对他好,好到不知不觉就围着他转。有段时间我以为他冷漠自私、不近人情、又特别捉摸不定。后来我发现他偏执到近乎变态、但是又固执得让我心疼。他想要的东西很少,而只要是他要定的,任何人休想染指。举个例子说,如果他爱吃豆芽菜,那么整顿饭就只吃豆芽菜,看似难相处,实际上最好说话,因为除了豆芽菜之外,满桌子大鱼大肉他都不会觊觎——我就是特别羡慕那盆豆芽菜,很希望自己就是盆豆芽菜。” 谢小北看看冯韵文,见他绷着笑一脸滑稽的样子,忍不住悲从中来,“你笑就笑吧,反正没有人会觉得般配,我们是世界上最不应该在一起的人。” 冯韵文终于忍不住笑出来,“说了半天,你就是想做盆豆芽菜啊。” 见谢小北不说话,冯韵文逗她,“那他怎么着?觉得你还合口味吗?” 谢小北看着他,“韵文哥,你要是真心喜欢一个女孩子,会怎么对她?” 冯韵文想了想,觉得自己之前二十年好似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女孩子,只能随口说道:“一个人真在乎你的时候,会当着你的面笑话你、批评你,但是当你不在的时候,他不容许任何人说你一句不好。” “不一样,不一样。”谢小北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会儿,挠挠手臂,“哎呀不跟你聊天了,这儿蚊子可多,我先回去了。” 她说着站起来,拍拍裤脚,往回走。 冯韵文笑着摇了摇头,随即点起烟来抽。 他抽到第三根烟的时候,帐篷里又出来一个人。 “韵文,这么晚不睡?” 冯韵文转过头,见是谢斯南,拍拍身边的地面,示意他坐下。 谢斯南却是往两边看了看,脸色瞬间有些不自然,“小北呢?” 冯韵文掐灭手中的烟,“刚才在这儿坐了会儿,很早就回去了啊。” 谢斯南当即沉下了脸色,“她不在帐篷里。” 第25章 七不能取之便欲毁之?(3) 众人都意识到谢小北走丢了,是在凌晨两点。 颜妍和陈佳倩睡眼惺忪地从睡袋里出来,得知小北不见了,急得差点要哭出来。 几人约定了时间,分头去四个方向找,两个女生和程羡宁一起,剩下三个男生分别一个方向。 最终是谢斯南在远处的一条小河边找到了谢小北,手机没信号,所以他不能及时通知别人。 “小北,你在这里做什么?” 谢小北失了神一般,坐在河边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谢斯南走上前去,才发现她满脸泪水,模样十分委屈,不由得放柔声音,“怎么了小北?” 谢小北也不抬头,只是看着前面的小河,“哥,我想起来有一回,妈妈在电话里跟我说,你会来看我。” 那是谢小北在b城念高中的时候,虽说心中难免怨气,但乍一听谢斯南会去看她,还是忍不住偷偷欢喜。 “我那天特意装生病,跟老师请了假,在宿舍里等啊等,等了一整天。” “小北……”谢斯南叫了她一声,却不知道怎么接下话去。他低下头,很久不说话,只是在心里不停重复着,我去过的,北北,我去过的。 谢小北继续道:“我想着你可能有事过不来,不怪你,可是,你为什么永远都不存我手机号呢?” 她一下子跳到了另一个话题,让谢斯南有些懵。 谢小北哭得哽咽,含糊不清地指责:“我把你存在联系人里的第一个,可是你连我的号都不存。” “我……” “我在网上还对你隐身可见呢,可是你从来不跟我说话!” “小北,不是你想的这样。”谢斯南很无力,他无比疲惫地把手放到谢小北肩膀上,“我们先回去好不好?回去了我再跟你解释,亭西他们都等着呢,别让人家着急。” 谢小北甩开谢斯南的手,“我不要回去,我恨不得再也不要见到任何人!”她一步步往后退,“我现在就应该给自己找个洞钻进去,谁也看不见我,谁也不知道我……” “小北!”谢斯南追上去,“你别往后走了,小心摔到河里!” 谢小北回头一看,继续走过去,嘴里喃喃道:“我淹死在这里好了,这样一来谁都清净了。” 谢斯南二话不说急冲上去,将谢小北一把扯住,一个俯冲的力,把二人都摔到了地上。 谢斯南紧紧抱着谢小北,“你发什么神经!” 他几乎是用吼的,震得谢小北耳膜有些疼,面部也因为极度的紧张有些变形。记忆中的谢斯南,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 谢小北怔怔望着他,却不料谢斯南突然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往河边拽去,“你要死是不是?好啊,我陪你!我们一起跳下去!” 谢小北刚才是一时的思维胡乱,被他那么一吼也就清醒了,眼下谢斯南这样死拽着他走进河里,反倒把她吓坏了。 “哥,哥你别这样!”她哭着喊着,死命抱住谢斯南的腰部,不让他往前走,“你不要吓我,我错了,哥你这样我害怕,我很害怕……” 谢斯南脚步稍有停顿,谢小北急忙认错,“我错了,对不起,哥,我再也不乱说话了。” 谢斯南伸手,摸摸她的脸,被泪水浸得一片冰冷,“北北,吓着你了是不是?” 谢小北紧紧抱着他,嗓子都哑了,“对,你是吓着我了,我害怕,很害怕。” “北北,”谢斯南轻声叫她,“对不起,对不起。” 谢小北把脸埋在他胸口,“是我不对,我再也不乱走了,我们这就回去。”她说着拉起谢斯南的手,往远离小河的方向走去。 没走几步,却被谢斯南一把拉住。 谢小北惊吓未歇,“怎么了?” 谢斯南看着她,认真道:“手机里没有存你的号码,是因为,想要保护一个人的话,就要把她放在别人看不到的位置。” 他飞快地报出了小北的手机号。 谢小北强忍下的泪水再度决堤似的,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由她发泄的缺口,管它嗓子是不是沙哑、面容是不是难看,哇哇大哭起来。 这一哭没了限制,只是抱着眼前的人,把眼泪尽数抹到他身上,直到脸上贴着一片冰冷的衣服,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累很累。 谢斯南不知道怎么安慰,只一遍遍叫她,“北北,北北……” 他以前很羡慕父母,可以光明正大地叫着这样亲昵的称呼;他也羡慕谢亭西,可以旁若无人昭示对谢小北的爱护;他甚至羡慕冯韵文,在开玩笑的时候可以肆无忌惮地说我们北北如何如何。 他从来都管她叫小北,干干的称呼,不似北北,双唇轻碰,发音像极了贝贝,来得这么温柔、这么亲切。 “哥,我对你,和对大哥、还有谢亭西,不一样的。” “我知道。”谢斯南替她把难以启齿的话说下去,“我知道这感情难以名状,超越亲情与友情、甚至凌驾于爱情。” 谢小北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你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的。” 斯南只是隐忍自嘲,“要是刚才一起淹死了,倒也好得很。” “你把话说清楚。” “已经再清楚不过了,北北,”谢斯南看着她,坚决道:“但我是哥哥,不能带着妹妹做坏事的。” 他们没有直接往回走,太累,身心俱疲,没有任何多余的精力去应对哪怕是三言两语的盘问。 于是,谢斯南抱着谢小北,在小河边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早晨醒来的时候,谢斯南发现怀里没人,吓得忙站起来,却发现谢小北独自坐在河边。 “北北?”他走过去,见谢小北把双脚浸在河里,一双脚已经在水里泡得发白。 斯南心疼不已,上去一把就把她抱起来,“你一定要这么气我是不是?” 谢小北却只是笑,搂住谢斯南的脖子,沙哑着嗓子,“快坦白,说你喜欢我。” 明知她有逼迫自己的意思,谢斯南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他看着她的眼睛,“北北,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他不敢告诉谢小北,其实在很多时候,他对她有种不顾一切的占有欲。他也明确的知道,这会毁了谢小北。 谢小北以为是自己先跨出的这一步,却不知谢斯南心中的隐患埋得比她还深;她深感自己是罪恶的,却不知谢斯南心中的恐惧更是惊涛骇浪般地席卷而来、肆虐整个身心。 他在心里低叹,就这样吧,就这样好了,是地狱,我们也一起去。 谢亭西险些就放弃等待,准备回城报警了。看着谢斯南和谢小北疲惫地走来,他上前就是一拳,狠狠打在谢斯南脸上。 谢小北大叫起来,“谢亭西你疯了!” “我是疯了!”谢亭西恶狠狠地看着谢斯南,“说好的最多两个小时就要汇合,你呢,整整五个小时!” 冯韵文拉住他,“干什么啊你?现在是吵架的时候吗?” 程羡宁随即接话,“小北可能是走远了,找时间长点也在理。” 谢亭西看看众人,最终还是充满警告意味地看着谢斯南,“你当心着点。” 他不知道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双胞胎之间敏感的感知力告诉他,一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作为双胞胎哥哥,谢亭西对谢小北有着与神俱来的独占欲,他觉得他们天生是一体的。这与宋宜冰对谢斯南的独占欲不同,宋宜冰和谢斯南是战友,只有他们最清楚彼此遭遇了些什么,所以小时候一直处于抱团取暖的状态。但是谢小北在谢亭西眼里是没有性别的,或者说在谢小北面前,他就是女性的自己。 可经过昨晚,他觉得,这个小时候被父母打扮得和自己一模一样,她就是我、我就是她,一起穿小裙子、一起穿小裤子,任何东西都拥有一式两份的妹妹,不一样了。 谢亭西很恐惧,这种恐惧就好比在照镜子的时候,突然发现镜子里的那个人不是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