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什么的才看不见》 第1章 序章 时间已经接近黄昏,屋子里也渐渐的有些昏暗,邱小夏借着窗口最后的日光凝神提笔,想要一气呵成。只剩了一只耳朵还在响的耳机中,传来的是熟悉的歌声。 “一盏黄黄旧旧的灯,时间在旁闷不吭声……想回到过去,试着让故事继续……” 啪!邱小夏放下笔,溅了一纸的朱砂,点点殷红。 这张符又毁了!她不禁长长的叹了口气。姥爷说的没错,画符需要专心,可她今天确实有点心神不宁,连首歌都听不下去了。 这世上太多怀旧的歌,是因为有太多人想要留住回忆,可惜邱小夏却一丁点这样的心情也没有。往事像过电影般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她只觉得胸口一阵绞痛,好想乘坐时空飞船回到过去活活扼死那个自己—— 幼儿园时指着空荡荡的角落对老师说,那个小朋友怎么不过来坐,结果老师吓得发高烧,自己被劝退。 小学时为了灭掉鬼火向着同学泼水,还自认为做了好事拒不承认错误,结果被班主任毫不客气的要求写检讨请家长。 初中时因为总是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还总莫名其妙的摔跟头,所有人都暗暗疏远她说她神经病,叫她“骗人精”。 高中时终于学会掩饰安分了下来,后来还被暗恋的男生表白高兴的要死,结果却因为他听说了自己以前的种种又被甩…… “啊啊啊啊啊啊……”邱小夏狠命的摇头,想要把这些令人不愉快的回忆通通甩掉。 想她邱小夏长相清秀,身材中上,成绩优异,性格活泼,为什么就为了能看见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从小到大连个正常的人际关系的都木有啊啊啊啊啊…… “不行,不行,这样下去不行!”邱小夏猛地一敲桌子,连用了三个“不”来否定自己目前的生活状态,“我寒窗苦读十余载,就是为了如今能考到一个外地的大学,去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开始新生活。我邱小夏绝对,绝对不会再让历史重演,我绝对会拥有一个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大学生活,灭哈哈哈哈哈哈……” 邱小夏豪迈的笑声响彻云霄,惊起了屋顶上的乌鸦,配合着她的尾音惊恐的叫着:“啊,啊,啊……” 第2章 都怪牛肉饼 出发的那天是个好天气,天暖风轻,响晴薄日。 邱小夏很喜欢秋日的太阳,因为它既不像夏天时候那般灼热残酷活像个暴君,也不像冬日那般寡淡冷清得像个老僧,它就那么清清爽爽的挂在天上,投下适量的惹人喜爱的光亮。 映着清晨的阳光,将额头靠在火车冰冷的车窗上,她眯缝着眼看着窗外倒退的景色和挥手送别的家人,忽然产生一种小学生春游时的喜悦心情。在她心中那片杂草丛生的花园中,一只叫做新生活的气球正在冉冉升起。 拜拜啦,过去。我邱小夏从今以后,一定要做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过再普通不过的普通生活。哼哼,白洞,白色的明天在等着我们! 似乎好的心情也能带来好的胃口。邱小夏揉了揉瘪瘪的肚子,因为火车太早,她还没有吃早饭,现在饿得要死。将手伸进随身的大旅行包中搜寻零食,很意外地摸到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老妈也真是的,都跟她说了不用带毯子的。” 一面嘟囔着一面伸手向外抻的邱小夏,在看到碍事的“毯子”的那一刻,忽然“啊——”的一声大叫起来,又猛地将“毯子”塞了回去。 火车上的其他人自然向这边投来问询的目光,她只能摆了一张歉意的脸尴尬的笑笑,表示自己刚才那声大叫毫无缘由,完全是生理需要。待到周围的人不再注意自己时,才敢又一次悄悄拉开了旅行包。 那条雪白的“毯子”扭啊扭,拱啊拱,终于翻过身来,露出一颗滚圆的大脑袋,尖尖的小耳朵抖了抖,竟然是一只肥猫,也不知这家伙是怎么逃过安检的。 “真是的,还是这么冒失啊!”那猫儿一面慢条斯理的说道,一面舔着自己雪白的前爪。 那一刻,邱小夏心中那只已经升得老高的气球,“啵儿”的一下,破了。 “你跟来干嘛?”她老大不情愿的问道。 “你姥爷不放心你,让我来保护你。”猫儿一面说一面用爪子蹭了蹭嘴角的饼干屑,这当然没有逃过邱小夏的眼睛。 她将猫儿肥胖的身躯努力的推到旅行包的一侧,在他的胖肚子下勉强露出的一小块空隙里,除了一堆揉皱的包装纸,还意外的发现了一沓黄色的符纸和几本皱角的经书。 “你姥爷说让你带上这些防身用的。”白猫嘟着一张肥脸解释道。邱小夏脑中立即浮起老妈上火车前将这个包递过来时,脸上那抹尴尬的神情。 “算了,早就料到会这样。先说说我早饭的事吧。”她沉下脸。 猫儿见事情败露,扭捏着挪了挪肥胖的身躯,费劲地从包的最深处掏出一支棒棒糖递到她面前,满脸都是讨好的笑容:“现在只剩下这个了。” “这……也罢,就当减肥了,”邱小夏歪头想了想,很大度地接过猫儿手上的棒棒糖,“偷吃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但是一会车上人多了,你要乖乖躲起来,没到目的地前不许随便出声,听见没有!” “我怎么说也是你姥爷的爷爷的姥爷留下来的守护神,你怎么能这么呜噜噜噜……” 没等猫儿说完,邱小夏已经粗暴的又将它整个揉进包中,拉上拉锁,仅留了一个小缝给它呼吸。 开玩笑,要是让别人发现她在和一只猫说话,绝对会以为她精神失常了。 邱小夏出生在一个小城市,她那一站上车的人并不多,但是先后经过几个大站后,火车上已经没有多少空位子了。至少在她视线所及范围内,只有自己对座的位子空着。但是这并不代表当她看到一只头很大眼角下垂的大熊坐在自己对面时,就能表示理解。 真是的,妖怪这种东西,就是坐在火车轮子上也未必会死,为什么就一定,一定要坐在自己对面啊! 她悄悄打量了一下那家伙,毛茸茸的大脑袋配上憨憨傻傻的表情,看起来还蛮友善的,嗯,只要视线不会对上就没有问题……吧。 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 邱小夏眼观鼻,鼻观心,口中碎碎念着。良久也没听见对面的动静,她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大熊已经拿了一块蓝格子帕子系在脖子上,正捧着一个酥皮牛肉饼开心的吃着。 好香啊,啊,不对,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也闻不见…… “咕~~”肚子很响亮的响了一声。邱小夏揉揉肚子,忍不住又抬头看向那只大熊——手中的牛肉饼,看起来很酥啊,正是火候…… “吸溜~”,是很响亮的咽口水的声音。邱小夏咬咬嘴唇,自己还没丢人到这份上吧。她狐疑的微微转过头,正对上旅行包缝隙里闪烁的一双充满渴求的蓝色大眼睛。 “小夏夏,我饿了。”旅行包发出可怜巴巴的声音。 邱小夏微微转过身,闪躲着同座大姐投来的异样的目光,压低声音恶狠狠的说道:“你把我的零食都吃了,还好意思说饿。” “那些不过是开胃菜嘛,小夏夏。” “你是饿鬼附身了吗,还有,不许叫我小夏夏!”小夏夏是姥爷对自己的称呼,“听起来好像你是我长辈一样。” “我本来就是,我可是你姥爷的爷爷的姥爷……” “闭嘴!”她心情烦躁的低声吼道,同座的大姐已经第三次向外挪了,还用警惕的目光偷偷瞄着自己,似乎想要和自己划清界限。 从推小推车的乘务员那里买了茶叶蛋火腿肠什么的塞入包中,那旅行包就没再发出奇怪的猫叫声,邱小夏觉得自己的行为简直就像是古时候向江中投入馒头来祈求行船顺利。不过不一会,旅行包里又传来清晰的敲鸡蛋的声音,她只好把自己面前的鸡蛋敲得再响些,搞得旁边的大姐都要挪到地上去了。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邱小夏欲哭无泪。 幸好对面的大熊是那种自娱自乐型的,虽然盯着她上上下下的看了好一会,最后还是没有上前搭话,现在更是已经进入了梦乡。邱小夏捧着一本小说也开始昏昏欲睡,上眼皮和下眼皮屡次表达了想要永远在一起的甜蜜愿望。 “不好意思,可以让一下吗。” 温煦的声音仿佛春风,一下子赶走了睡意。听到声音抬起头的邱小夏正看到对面的阿姨侧过身,将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生让到里面的位置。 那时日头正好,阳光透过车窗射进来,洒下满室清辉。那男生低着头,仅露出一小部分侧脸,阳光细致的描出他垂下的眼睑上长长的睫毛,和鼻翼起伏的轮廓,仿若博物馆里那些用大理石雕就的年轻面庞。她一面感叹着好帅啊,一面看着他缓慢地,沉稳地,坚定地,坐在了大熊身上…… 邱小夏侧过脸去不忍直视。 深陷在大熊那毛茸茸胖乎乎的肚子里的帅哥尤不自知,大概还觉得又软又有弹性,不由自主的颠了两下。大熊却似乎觉得不太舒服,用爪子挠了挠脸,吧唧吧唧嘴,然后翻身换了个姿势,掀得他向前一趔趄。而那男生大概以为这是火车正常的震动,也没太在意。好在谁也看不见的这两人无声的互动,就到此结束了,让邱小夏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可惜刚刚安心于大熊是个脾气温顺的妖怪,对面的帅哥不至于遭了他的毒手,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别的东西吸引了。 ——那只大熊此时睡得酣畅淋漓,耷拉着的硕大脑袋向左歪着,张开的嘴边还挂着长长的一道口水。那粘稠的透明液体缓慢的向下流淌着,深深攫住了邱小夏的心。 啊,要流下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哧溜”,大熊一抽气,又将口水吸了回去。 啊,又要流下来了…… 心中记挂着口水,邱小夏时不时的向对面瞟上一眼,当她的目光第三次与对面的男生碰上时,他忽然毫无预兆的对着她笑了笑。那笑容,仿佛破云的阳光般,明媚和煦,照得她身上暖暖的。 “我叫顾辰逸。”对面的男生开口说道,微微眯缝起的双眼,也满盛着笑意。 当那笑容的阳光又一次投到脸上,邱小夏觉得耳朵有点发烧,也挤出了一个尽量自然的笑容。 “邱小夏。” “你是大一新生?” 看到邱小夏吃惊的面孔,顾辰逸指了指她面前的装在透明文件袋里的录取通知书,那是她刚才翻小说时拿出来随手搁在桌子上的。 邱小夏释然,歪过头眯着眼睛,想要尽量笑得甜美。可是她不由自主地眼光一斜,又看到了大熊因酣睡而大张的嘴,不禁破了功——啊,又要流下来了…… “我们一个学校的,我经管的,大三。以后在学校里说不定还会碰见。” “是啊,真巧啊,呵呵呵呵……”邱小夏忙用一连串意义不明的笑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天知道,她此时的注意力完全被那忽长忽短的口水吸引住了。 啊,又要流下来了,啊,要滴到衣服上了。真是滔滔口水,欲流还羞,她觉得自己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心理折磨了。 拜托,求求你醒醒啊,就算你为熊豪放也不能这样啊,你的口水都要滴到人家的衣服上了啊!我好不容易正常的与一个帅哥进行着谈话,人家还是我们学校的啊,帅气的学长什么的,这是漫画里面才有的桥段啊,为什么我非得被恶心的口水吸引去注意力啊!邱小夏真恨不能站起来一掌拍醒对面那大毛球。 第3章 神马新生活 出发的那天是个好天气,天暖风轻,响晴薄日。 邱小夏很喜欢秋日的太阳,因为它既不像夏天时候那般灼热残酷活像个暴君,也不像冬日那般寡淡冷清得像个老僧,它就那么清清爽爽的挂在天上,投下适量的惹人喜爱的光亮。 映着清晨的阳光,将额头靠在火车冰冷的车窗上,她眯缝着眼看着窗外倒退的景色和挥手送别的家人,忽然产生一种小学生春游时的喜悦心情。在她心中那片杂草丛生的花园中,一只叫做新生活的气球正在冉冉升起。 拜拜啦,过去。我邱小夏从今以后,一定要做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过再普通不过的普通生活。哼哼,白洞,白色的明天在等着我们! 似乎好的心情也能带来好的胃口。邱小夏揉了揉瘪瘪的肚子,因为火车太早,她还没有吃早饭,现在饿得要死。将手伸进随身的大旅行包中搜寻零食,很意外地摸到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老妈也真是的,都跟她说了不用带毯子的。” 一面嘟囔着一面伸手向外抻的邱小夏,在看到碍事的“毯子”的那一刻,忽然“啊——”的一声大叫起来,又猛地将“毯子”塞了回去。 火车上的其他人自然向这边投来问询的目光,她只能摆了一张歉意的脸尴尬的笑笑,表示自己刚才那声大叫毫无缘由,完全是生理需要。待到周围的人不再注意自己时,才敢又一次悄悄拉开了旅行包。 那条雪白的“毯子”扭啊扭,拱啊拱,终于翻过身来,露出一颗滚圆的大脑袋,尖尖的小耳朵抖了抖,竟然是一只肥猫,也不知这家伙是怎么逃过安检的。 “真是的,还是这么冒失啊!”那猫儿一面慢条斯理的说道,一面舔着自己雪白的前爪。 那一刻,邱小夏心中那只已经升得老高的气球,“啵儿”的一下,破了。 “你跟来干嘛?”她老大不情愿的问道。 “你姥爷不放心你,让我来保护你。”猫儿一面说一面用爪子蹭了蹭嘴角的饼干屑,这当然没有逃过邱小夏的眼睛。 她将猫儿肥胖的身躯努力的推到旅行包的一侧,在他的胖肚子下勉强露出的一小块空隙里,除了一堆揉皱的包装纸,还意外的发现了一沓黄色的符纸和几本皱角的经书。 “你姥爷说让你带上这些防身用的。”白猫嘟着一张肥脸解释道。邱小夏脑中立即浮起老妈上火车前将这个包递过来时,脸上那抹尴尬的神情。 “算了,早就料到会这样。先说说我早饭的事吧。”她沉下脸。 猫儿见事情败露,扭捏着挪了挪肥胖的身躯,费劲地从包的最深处掏出一支棒棒糖递到她面前,满脸都是讨好的笑容:“现在只剩下这个了。” “这……也罢,就当减肥了,”邱小夏歪头想了想,很大度地接过猫儿手上的棒棒糖,“偷吃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但是一会车上人多了,你要乖乖躲起来,没到目的地前不许随便出声,听见没有!” “我怎么说也是你姥爷的爷爷的姥爷留下来的守护神,你怎么能这么呜噜噜噜……” 没等猫儿说完,邱小夏已经粗暴的又将它整个揉进包中,拉上拉锁,仅留了一个小缝给它呼吸。 开玩笑,要是让别人发现她在和一只猫说话,绝对会以为她精神失常了。 邱小夏出生在一个小城市,她那一站上车的人并不多,但是先后经过几个大站后,火车上已经没有多少空位子了。至少在她视线所及范围内,只有自己对座的位子空着。但是这并不代表当她看到一只头很大眼角下垂的大熊坐在自己对面时,就能表示理解。 真是的,妖怪这种东西,就是坐在火车轮子上也未必会死,为什么就一定,一定要坐在自己对面啊! 她悄悄打量了一下那家伙,毛茸茸的大脑袋配上憨憨傻傻的表情,看起来还蛮友善的,嗯,只要视线不会对上就没有问题……吧。 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 邱小夏眼观鼻,鼻观心,口中碎碎念着。良久也没听见对面的动静,她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大熊已经拿了一块蓝格子帕子系在脖子上,正捧着一个酥皮牛肉饼开心的吃着。 好香啊,啊,不对,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也闻不见…… “咕~~”肚子很响亮的响了一声。邱小夏揉揉肚子,忍不住又抬头看向那只大熊——手中的牛肉饼,看起来很酥啊,正是火候…… “吸溜~”,是很响亮的咽口水的声音。邱小夏咬咬嘴唇,自己还没丢人到这份上吧。她狐疑的微微转过头,正对上旅行包缝隙里闪烁的一双充满渴求的蓝色大眼睛。 “小夏夏,我饿了。”旅行包发出可怜巴巴的声音。 邱小夏微微转过身,闪躲着同座大姐投来的异样的目光,压低声音恶狠狠的说道:“你把我的零食都吃了,还好意思说饿。” “那些不过是开胃菜嘛,小夏夏。” “你是饿鬼附身了吗,还有,不许叫我小夏夏!”小夏夏是姥爷对自己的称呼,“听起来好像你是我长辈一样。” “我本来就是,我可是你姥爷的爷爷的姥爷……” “闭嘴!”她心情烦躁的低声吼道,同座的大姐已经第三次向外挪了,还用警惕的目光偷偷瞄着自己,似乎想要和自己划清界限。 从推小推车的乘务员那里买了茶叶蛋火腿肠什么的塞入包中,那旅行包就没再发出奇怪的猫叫声,邱小夏觉得自己的行为简直就像是古时候向江中投入馒头来祈求行船顺利。不过不一会,旅行包里又传来清晰的敲鸡蛋的声音,她只好把自己面前的鸡蛋敲得再响些,搞得旁边的大姐都要挪到地上去了。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邱小夏欲哭无泪。 幸好对面的大熊是那种自娱自乐型的,虽然盯着她上上下下的看了好一会,最后还是没有上前搭话,现在更是已经进入了梦乡。邱小夏捧着一本小说也开始昏昏欲睡,上眼皮和下眼皮屡次表达了想要永远在一起的甜蜜愿望。 “不好意思,可以让一下吗。” 温煦的声音仿佛春风,一下子赶走了睡意。听到声音抬起头的邱小夏正看到对面的阿姨侧过身,将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生让到里面的位置。 那时日头正好,阳光透过车窗射进来,洒下满室清辉。那男生低着头,仅露出一小部分侧脸,阳光细致的描出他垂下的眼睑上长长的睫毛,和鼻翼起伏的轮廓,仿若博物馆里那些用大理石雕就的年轻面庞。她一面感叹着好帅啊,一面看着他缓慢地,沉稳地,坚定地,坐在了大熊身上…… 邱小夏侧过脸去不忍直视。 深陷在大熊那毛茸茸胖乎乎的肚子里的帅哥尤不自知,大概还觉得又软又有弹性,不由自主的颠了两下。大熊却似乎觉得不太舒服,用爪子挠了挠脸,吧唧吧唧嘴,然后翻身换了个姿势,掀得他向前一趔趄。而那男生大概以为这是火车正常的震动,也没太在意。好在谁也看不见的这两人无声的互动,就到此结束了,让邱小夏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可惜刚刚安心于大熊是个脾气温顺的妖怪,对面的帅哥不至于遭了他的毒手,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别的东西吸引了。 ——那只大熊此时睡得酣畅淋漓,耷拉着的硕大脑袋向左歪着,张开的嘴边还挂着长长的一道口水。那粘稠的透明液体缓慢的向下流淌着,深深攫住了邱小夏的心。 啊,要流下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哧溜”,大熊一抽气,又将口水吸了回去。 啊,又要流下来了…… 心中记挂着口水,邱小夏时不时的向对面瞟上一眼,当她的目光第三次与对面的男生碰上时,他忽然毫无预兆的对着她笑了笑。那笑容,仿佛破云的阳光般,明媚和煦,照得她身上暖暖的。 “我叫顾辰逸。”对面的男生开口说道,微微眯缝起的双眼,也满盛着笑意。 当那笑容的阳光又一次投到脸上,邱小夏觉得耳朵有点发烧,也挤出了一个尽量自然的笑容。 “邱小夏。” “你是大一新生?” 看到邱小夏吃惊的面孔,顾辰逸指了指她面前的装在透明文件袋里的录取通知书,那是她刚才翻小说时拿出来随手搁在桌子上的。 邱小夏释然,歪过头眯着眼睛,想要尽量笑得甜美。可是她不由自主地眼光一斜,又看到了大熊因酣睡而大张的嘴,不禁破了功——啊,又要流下来了…… “我们一个学校的,我经管的,大三。以后在学校里说不定还会碰见。” “是啊,真巧啊,呵呵呵呵……”邱小夏忙用一连串意义不明的笑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天知道,她此时的注意力完全被那忽长忽短的口水吸引住了。 啊,又要流下来了,啊,要滴到衣服上了。真是滔滔口水,欲流还羞,她觉得自己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心理折磨了。 拜托,求求你醒醒啊,就算你为熊豪放也不能这样啊,你的口水都要滴到人家的衣服上了啊!我好不容易正常的与一个帅哥进行着谈话,人家还是我们学校的啊,帅气的学长什么的,这是漫画里面才有的桥段啊,为什么我非得被恶心的口水吸引去注意力啊!邱小夏真恨不能站起来一掌拍醒对面那大毛球。 第4章 猜不到结局 大概是邱小夏的回答太简单,连善谈的顾辰逸也不知该说什么,完全是一派前辈关心后辈的问话方式。这个家里亲戚朋友极多的邱小夏熟的很,大致套路应该是你吃的饱不饱啊,穿得暖不暖啊,学习好不好啊,老师喜不喜欢你啊,真乖,去玩吧。 邱小夏正胡思乱想着,余光瞟见室友王琦蹦蹦跳跳地向这边走来。 王琦是个开朗爱笑的好孩,平时又活泼好动,走路的时候马尾辫会随着走动微微的上下跃动,十分俏皮可爱。 她远远地看到邱小夏就露出了热烈的笑容,紧走几步想要奔过来,可是看到与她说话的人时明显愣了一下,嘴巴张的老大,却又迅速遮掩什么似的闭上,眼神闪躲,偷偷向这边瞟了几眼之后就像没看见邱小夏似的过去了。 邱小夏一头雾水,费解的摸摸鼻子,这家伙怎么回事?刚才因为突然见到顾辰逸满心都是紧张和惊喜,并没有注意四周,此时才发现路过的人似乎眼神也似有似无地飘到自己身上,甚至还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等等,这种情形她知道…… 那还是上小学的时候,孤独的邱小夏终于在家附近交到了一个朋友。他说因为自己生病了所以没法上学,自己就每天放学都去找他玩,给他讲学校里好玩的事情。 别的小朋友都躲着他们俩,还总在背后议论,她却完全不在意。直到有一天傍晚,她正和那个小男孩互相追逐打闹时,却听见路过的邻居阿姨慈爱的说:“这孩子,自己一个人还玩得这么开心。”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到家的,只记得之后赖在床上整整一个月,从那以后,她上学都是绕远路,再也没见过那个男孩。同学异样的眼神和那阿姨慈爱的笑脸交织在一起,是她心中最隐秘的梦魇。而时隔多年,她又从别人眼中看到了一样的眼神…… 邱小夏抬头不敢置信的望向顾辰逸,他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像阳光那样美好。 她记得姥爷说过,妖怪若是化作人形,大抵都长得很美。 所以他才会主动叫住自己吗。 她早就应该有自知之明,自己不过是个平凡的女孩,并不具备吸引别人的资本,她唯一的特别之处不过是她可以看见那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罢了。 “怎么了?”顾辰逸明显也察觉到邱小夏的异样,关切地向前微微探身,得到的反应却是邱小夏像被惊到的兔子一般向后退了一步。 白蛇传也好,倩女幽魂也罢,再凄美动人的故事,人们也不过是叶公好龙罢了。看不见的东西,并非人人都可以接受,而声称看见这些东西的人,也大抵被当做疯子或是骗子。这样的经验,邱小夏要多少有多少。 她心中五味陈杂,分不明是什么滋味,胸中纵有千言万语,此时却一起堵在喉头,一句也说不出。她甚至连再看一眼顾辰逸的勇气都没有,只是深深垂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对不起。” 最终从他身边走过时,她听见自己这样说。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想要正常人的生活,像所有的其他人那样生活。她不想再因为被课桌上突然冒出的头吓到大叫被老师训,不想再被叫做“骗人精”,不想再被同龄人孤立在外…… 泪水在眼眶中翻滚,却强忍着不肯落下,只是脚下的石板路,模糊成一片惨淡的灰…… 邱小夏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她不会再为了那个别人看不见的朋友嚎啕大哭,高烧说胡话,一个月不去上学。 她现在照吃照睡,上课抄笔记,逛街看韩剧。她像所有这个年纪的女生一样,过得分毫不差。甚至姥爷在电话中听出她声音异样问她怎么了,她也只是说感冒了。 她只是常常会莫名发呆,或辗转难眠,想东想西,想到顾辰逸,眼眶总是发胀,鼻子酸酸的,忍不住的叹息。又不是什么铭心刻骨的爱情,不过是不久前才相识的人,连话也没说几次,甚至恐怕连朋友都算不上,邱小夏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许多感慨。 她想大概是因为没有好好把话说清楚吧,总觉得留了那么一个尾巴,不明不白的自己在这里独自伤心。前几次远远望见他都悄悄躲开了,是不是下次见面应该好好解释清楚呢。 可是再见面又能说什么,“很抱歉,人妖殊途,我们还是保持距离吧。”——听起来实在太官方。或者“对不起,你是个好妖怪,可是我们不适合?”——两人根本就是才认识,这话未免太自我多情了。 邱小夏烦躁的翻了个身,隔着床栏杆呆望着下面的王琦。她刚打水回来,弯腰放下水壶,一甩头发,露出左臂上趴着的小松鼠,短胖的身躯,一身油光水滑的褐色毛皮。 邱小夏一股碌坐了起来。这家伙真是的,怎么总是缠着王琦。不是没尝试过对这些妖怪苦口婆心谆谆善诱,可惜收效甚微。大部分妖怪就像小孩子一样,对你的话半懂不懂的,一吓唬就跑的远远的,没几天又不记仇的跑回来缠着你,在你周围游戏。 王琦听见动静,向上面一望,正看见披头散发坐在床沿的邱小夏,不禁噗嗤一笑:“小夏你终于起了啊,日上三竿了,她们几个早都去自习去了。” “昨晚睡得太晚了。”邱小夏有点不好意思,嘴里嘟囔着,翻身爬下床。 “一会高数课别忘了。” 她点点头,一面端了盆向外走,一面装作无意的拍了拍王琦的手臂说:“帮我占个座。” 那只松鼠应声而落。 洗漱好了又胡乱吃了口东西,邱小夏匆匆赶到教室时已是人满为患。高数是大课,几个专业混着上的,沿着斜坡一路走到阶梯教室的后几排,邱小夏才在茫茫人海中找到王琦。她一面招手一面邀功似的指了指身后几排的那个座位。 “就知道你来的晚,特意给你占的靠过道,我好吧。” “中午请你吃鸡腿!”邱小夏冲她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细小牙齿。 紧走几步到后面的位子,她却不禁微微一愣,为难地看着桌子上占座的那本笔记——那上面还枕着一颗硕大的头颅。 “你不是连这个座位是为我占的都知道吧。”邱小夏满脸苦笑。长在豆芽菜上的硕大头颅没说话,只是瞪着一双死鱼眼望着她。 她四处看看,还没开始上课,大家都在聊天,豆芽菜旁边的男生在睡觉,谁也没有注意这里。 “喂,”邱小夏捅捅那个家伙,“就今天,你能不能去别处趴着。” 那个豆芽菜愣了几秒,似乎在思考,然后慢吞吞的向里挪挪,又慢吞吞的拍了拍脑袋旁边的桌子,看起来像是在邀请邱小夏一起趴着。 说起来这个举动也算是足够友好了,但显然邱小夏无法接受,就算这家伙再瘦,她总不能真的和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坐在一张椅子上吧。她尴尬的笑笑:“那个,这里实在太窄了。” 邱小夏本意是让那个豆芽菜去别处,可豆芽菜显然会错了意,他又向里挪了挪,努力压缩着自己所占据的空间。 老师已经走进教室了,放眼望去也看不到别的空位置,邱小夏无奈的与那双死鱼眼对视了一会,决定还是继续劝他离开。 “拜托,你去别处好不好,我改天一定带着点心和酒来答谢你。” 豆芽菜几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利诱不成,只好威逼,邱小夏一面把手伸进包里寻找着里层的几张符咒,一面故作阴沉凶恶地说:“告诉你,你要再不走,我可就不客气了。” 那对死鱼眼眨了眨,还是没有动地方,不过他旁边的男生倒是动了动。 那个男生肩膀耸动了两下,衣服沙沙作响,似乎很不情愿被吵醒,半晌才撑着桌子抬起头来。棱角分明的脸上尤带着睡觉压出的红色印子,睡眼迷离的望向这边。 邱小夏拿符咒的手停在了包中。她眨眨眼望望那男生,又转过头来望望豆芽菜的大头,又看看那男生,又看看大头,有点举棋不定。 她此时实在有些郁闷,当着别人的面,她总不好再对着一张空桌子讲话吧,符咒什么的当然更不可能掏出来,可是转身走掉好像又有点怪,难道就这么和豆芽菜共用一张椅子? 那男生顺着邱小夏的视线望了望豆芽菜的方向,有点困惑似的,眉头皱了皱。 难道他发现了?不行,好不容易装到现在,坐就坐吧,反正看不见的人不都照坐的。心理建设了半天,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可是刚要向前挪动脚步,那男生动作却比她快——他高高抬起了脚,毫不犹豫地把豆芽菜踹了下去。 就那样干脆地,准确地,毫不留情面地,踹了下去。 豆芽菜被踹落地上,头重脚轻(那是自然的),重心不稳,一路从教室的后排沿着灰色的台阶,骨碌碌地滚到讲台附近,才停止了这种圆润的运动方式。 邱小夏惊呆了,她猜到了开头却没有猜到这结局。 就在邱小夏还目瞪口呆在原地发傻的时候,那男生却像刚刚只是打了个哈欠一样平常的看向她:“坐啊。” “哦。”邱小夏坐了下去,继续痴呆。 “对待这种无赖的妖怪,不要讲道理。”那男生对邱小夏告诫道,看她呆呆傻傻的,也没再说什么,拿起桌上的书自己翻看起来。 第5章 来你不是 邱小夏已经有许久没有这样清清静静的上一节课了。不知是不是因为身边坐了这样一个人,不仅豆芽菜一声不吭灰溜溜地走了,其他妖怪居然也久违地没有坐在邱小夏四周八卦聊天。可是这样难得的机会,邱小夏脑子里却乱糟糟地,一句也没听进去。 她一忽想那个豆芽菜功力不浅,这人居然一脚就把他踹了下去,真是厉害;一忽想自己难道是遇见了传说中的江湖豪杰,路见不平,拔腿相助;一忽又想这椅子和桌子都是固定的,这么窄的缝隙,又是直角这种刁钻的角度,他是怎么做到的。一面想着,她还试着把腿提起来,结果……卡住了。 邱小夏又默默的把腿推了回去。她才不会承认自己最近心情不好零食吃多了,才导致胖了一圈,她想这也许是因为柔韧性不够吧,嗯,柔韧性,一定是这样的。 一面揉着自己卡得生疼的大腿,一面偷眼去看旁边的男生。还好他在认真听讲,完全没注意自己,不然真是丢死人了。视线转移到他的本子上,看到有点翘起的页脚上,潦草地写了两个字——“秦昊”。 原来他叫秦昊啊,邱小夏在心中默默记下。 她所认得的,像自己一样可以“看见”的人,基本上除了自己的姥爷,就是姥爷那些偶尔会来拜访的朋友。他们就算不是已经须发皆白,至少也年过半百。见到像秦昊这样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人,这还是第一次。她忽然平白生出一种类似于他乡遇故知的奇怪感受。 看他对待妖怪那种不耐烦地态度,大概从小也没少被妖怪烦扰。不过他身手这么好,一定不像自己这样总是被欺负,不知道这幅好身手是不是被妖怪逼出来的。邱小夏这么自说自话地想着,心中觉得秦昊一定很能理解自己的感受,不禁将他引为知己。 课间的时候,邱小夏将面前那有限的两本书整理来整理去,良久才鼓足勇气对着秦昊小声说道:“刚才谢谢你啊。” “没事。” “你也……能看见那些家伙呀,我是指,呃,那些妖怪,你知道,就是……那些。”邱小夏有点语无伦次。 “嗯,从小就能看到。”秦昊边说,边微笑着点点头。 看到他的笑容,邱小夏才微微放松了些,觉得仿佛受到了某种鼓励,不由自主地想要分享自己的感受。 “我也是从小就能看到,总是会受他们的捉弄。虽然他们本质并不坏,可是我还是常想,要是我看不见他们就好了。”说到这里,她不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是吗,我倒是觉得这是一种天赋。” 秦昊仍是笑着,眼神坦荡,不似作伪。 邱小夏对他的回答又是吃惊又是困惑,心中甚至还有点小小的失望,不过她还是不甘心的继续问道:“他们不会让你在朋友面前很尴尬吗,比如,突然出现吓你一大跳什么的。” “我从小就跟着师父修行,没有妖怪敢吓我。” 这就是差距啊……邱小夏无语望苍天,老泪横流。 上课铃很及时的响起来,终结了这场反正也进行不下去的对话。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邱小夏的心情愈发黯淡了起来,下半节课也没怎么听下去。 想到颇有好感的大帅哥却是个妖怪,而引为知己的好心人其实根本谈不来,邱小夏的情绪愈发低沉了,甚至午饭时食堂的鸡腿都没能让她觉得好一些。 坐在对面的王琦轻轻推了推她:“你怎么了,没精打采的。” “更年期。”邱小夏用筷子戳着米粒,随口答道。 王琦乐了,用筷子另一端狠狠敲了一下她的头:“中年大妈,下午有球赛,我们系对经管的,去不去看。” 邱小夏歪头想想,反正也无事,去凑凑热闹也好,顺便排解一下郁闷的心情,便欣然点头。 阳光明媚,秋高气爽。挺拔的银杏挥舞着小扇子,铺了一天一地的金黄。 在这样难得的好天气里在校园里走一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连阴郁的邱小夏也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刚刚望见篮球场外那墨绿的护网时,已经见到里面挤满了人。当然,这样的场面也少不了一大群爱热闹的妖怪,他们混迹在人群之中,有的还煞有介事的拿着小彩旗,也不知道是支持哪一边的。 邱小夏深深吸了一口气,暗暗给自己鼓了鼓劲。为了美好的明天,邱小夏,像个正常人一样踩在妖怪们身上吧! 本来坚定的脚步,在见到对面走来的三个人时,忽然又犹豫起来,邱小夏就那样突兀的停在了路当中。 落叶飘舞中,迎面走来的,正是顾辰逸。午后的阳光斜照在他脸上,笼了一层淡淡的光芒。 他本来正和身边的人聊得火热,一转头也看见了邱小夏(当然了,想忽视在路的正中戳得像个杆子似的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随即微笑着向她招招手。邱小夏一愣,也不由自主地微笑着点了下头,这才想起王琦还在身边,连忙收敛笑容,装作没看见般,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肩而过。 想不到他也来了,而且居然不计前嫌的和自己打招呼!多好的妖怪啊,可惜了。这次人多口杂是没办法和他讲清楚了,只好下次见面再说吧,邱小夏心中不禁有一丝遗憾。 她又想到他居然还带了两个妖怪兄弟来,不过这两只变化了可没他帅,不由自主的摇摇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关注的重点不对。 王琦回头看了看擦肩而过的顾辰逸,又看看表情阴晴不定的邱小夏,有点纳闷的问道:“你们俩不是认识吗,干嘛见面和两国首脑会晤似的。” “是啊。”邱小夏随口答道,半晌才忽然醒悟过来,猛地一转头,揪住王琦的手,倒把她吓了一大跳。 “你能看见他?”邱小夏激动得都有点失声了。 “废话,我又不是瞎子,干嘛看不见他?” “那你……能看见几个人?”邱小夏觉得还是谨慎些好,妖怪混在人类之间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三个啊。”王琦疑惑的看着邱小夏,夸张的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小夏你发烧啦?” “没有,我……考考你的记忆力。” 看到王琦怪异的眼神,邱小夏忽然很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直到看到顾辰逸脱去外套露出里面的球衣,上场热身的时候,邱小夏还是觉得这一切恍恍惚惚的,透着股不真实。 ——所以,他还真是个如假包换的人类? 我真蠢,怎么会就把他当做妖怪了呢?第一次见面不就是看到他坐在大熊的身上,滴了口水,还蹭了油嘴吗,妖怪会那样做吗?哦,对了,他还让邻座的阿姨让座了,妖怪需要别人让座吗?直接穿墙而过就行了啊。 想当初误以为顾辰逸是妖怪时,邱小夏的脑袋就像冻住了,根本转动不起来,只一味的觉得难过和委屈,只是一遍遍的回放着以前的遭遇和那时王琦的表情。事到如今,种种事实一桩桩一件件的浮现在眼前,她才意识到自己真是蠢到了极致,她的脑袋终于化冻了,却一晃都是水,哗啦哗啦。 把人家当成妖怪也就算了,你就默默的误会着好了,为什么还要像是被烫到一样的躲开人家。躲就躲了,你就找个借口溜掉好了,或者一言不发的走开也行啊,满含泪水的双眼可以说是风吹的,可那句痛彻心扉的对不起要怎么圆啊。 邱小夏现在忽然很理解大猩猩的行为,愚蠢的人类也需要时不时的捶胸顿足大吼一番来表达自己的懊恼啊。 越过一个长得像丑化版皮卡丘似的家伙的头顶,邱小夏带着种老人临终前的眼神看着篮球场上的比赛。就算她不懂篮球,也可以看得出顾辰逸绝对是个中好手,举手投足,比樱木花道还要流川枫,只觉得心头更痛。她怎么就会把这样一个英俊优秀的少年认成妖怪了啊啊啊啊。 本来两人也算是很有缘分了,火车上邂逅,校园中偶遇,照这样发展下去还是很有前途的。话说他今天见到自己还打招呼来着,好像……邱小夏在脑海中细细回想了一下……好像还挺热情的,那应该就没怪自己吧。 邱小夏欣慰的点点头,刚开心了两秒,猛地想起自己那“国家元首会晤般”的回应,忽然觉得胃好疼。哎,自己为什么那么神经过敏,不就因为那天看见王琦的眼神,就以为……等等,王琦,的眼神。 邱小夏把头转向一边,这小丫头,为什么那天要用那么怪异的眼神看我,还要装作不认识我。 邱小夏盯着王琦,陷入了沉思…… 直到回到宿舍,王琦还能感受到她投过来的灼热视线,直嚷嚷杀人不过头点地,要她给个痛快。最后邱小夏犹豫再三,终于讲出了心中疑惑。 “哦,你问这个啊。我那天看到你正在和帅哥说话,心想真是人不可貌相,你平时看起来呆呆的,居然刚开学就钓到了帅哥,关键时候毫不含糊,就小小吃惊了一下。后来想着不能打扰你和帅哥说话,所以就溜走了呀。” 她说得水到渠成,一气呵成,还带着一种“这也要问”的嫌弃表情,直把邱小夏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她要是早知道王琦是这么想的……王琦这奇葩的想法,她怎么可能早知道! 王琦可不知道邱小夏此时正在心中暗暗咒骂自己,还不知趣的凑上来,一脸欠揍的怪笑。 “我看你和顾大帅哥那天聊得挺好的,为什么今天见面你那么冷淡啊,欲擒故纵?” 邱小夏揉揉太阳穴不想理她,转身去倒开水。 王琦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忽然开窍了一般眼神一亮,猛地转过身来对着邱小夏大叫道:“我知道啦!” “你知道什么了?”她回头警惕地望望王琦。 “小夏没想到你这么热爱集体。” “……”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那么不热情了,就是因为我们马上就要和他们经管比赛了呀!这就好比是两军阵前,为了表现我方气节,自然不能和敌将太友好了。”王琦一面说一面还点头望着邱小夏,露出赞许的微笑。 邱小夏手一抖,差点没把热水都倒到自己脚上。 这丫头显然大脑回路异于常人,居然拥有如此奇葩的推理能力!更可恨的是自己居然为了她的反应而冷落了顾辰逸!这绝对是自己识人不明,怨不得旁人。 邱小夏又转念一想,自己从小到大也没什么朋友,不大懂得如何与人相处。如今到了这里,偏偏与王琦一见投缘,相谈甚欢。人家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邱小夏心头一阵黯然。 第6章 梦是日所思 连受多重打击深觉前途灰暗的邱小夏,那天晚上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先是梦见自己与顾辰逸正在一起愉快的吃饭聊天,忽然秦昊闯了进来,手里拿着金箍棒对着顾辰逸大喊:“妖怪,哪里逃!” 于是顾辰逸就拉着自己的手,在前面跑啊跑,跑啊跑。秦昊就在后面追啊追,追啊追,追着追着忽然拔下路边的一朵花吃了,于是他就有了吐火球的能力。谁想到顾辰逸从腰间拿出一个小球扔出去,还大喊着“就决定是你了!”于是戴着墨镜的杰尼龟就蹦了出来,喷出滔天大水,淹了金山寺,为两人争取了点时间。 顾辰逸一面跑一面问邱小夏:“你知道他为什么追我吗?” “难道不是因为你要吃他师傅吗?” 顾辰逸一摆手说:“当然不是,我又不是妖怪。” 邱小夏懊恼的一拍头——忘了还有这一茬。 顾辰逸于是又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来,郑重递给邱小夏说:“是为了这本武林秘籍。他是我杀父仇人,我是绝对不会交给他的,你带着这本书快跑,我来挡住他!” 邱小夏一面跑一面激动的翻开书来,看到扉页上写着:欲练此功,必先自宫。 邱小夏猛地惊醒了。 不情愿的睁开眼,模模糊糊的看到一瞬琥珀一样的美丽光泽,待到眼前景物清晰时,才发现那是一双金色的大圆眼睛。 原来我还在梦里。 这样的念头闪过邱小夏的脑子,她很自然的合上双眼,意识又慢慢散去。就在她要进入梦乡的前一刻,有什么冰凉坚硬的东西啄了一下她的脸。 又一次睁开眼,眼前还是那双金色的大眼睛,长在一张就鸟类来说有些过分扁平的脸上,下面是一张如雄鹰一般锋利弯曲的鸟喙,正是方才打扰她睡眠的作案工具。这家伙赫然是一只猫头鹰! 它一身羽毛俱都融在这沉沉夜色中,边缘模糊不清,仿若有黑烟缭绕一般,气息暴戾污浊,周身隐隐透着不详。只有一双金色的眼睛,在一片暗沉中反倒愈加显得明净若水,光华流动。 邱小夏很想从被子里抽出手来揉揉眼睛,可惜做不到——那对巨大的鸟爪把她按得死死的。 她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组合,明净与污浊,祥瑞与暴戾。尤其是那双眼睛,就仿佛被黑暗吞噬的夜空中仅剩的星子,那样明亮,却那样孤独。那寂寂眸色浸润着邱小夏,呼唤起她深埋在心底那份同样的情绪,慢慢地在她眼中氤氲出泪光。 什么都没有,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喧嚣热闹的背景音下,她只有一个人…… “邱小夏。”那鸟喙轻轻呼唤着。 “嗯?”她随口回答道,随即才意识到自己这样做有多么的不妥。 一阵耀目的白光,再睁眼时,眼前景色已变了。 千座大山。 层层叠叠的山脉仿佛是翻滚着的一道道绿色波浪,汹涌而来的,是浸了松脂气味的山风。 大朵大朵的白云,在天上,在身边,也在脚下。 邱小夏就那样立在山巅。举目远望,只觉心胸开阔,豪情顿生。 身后传来扑棱棱扇翅膀的声音,回过头去,正看到那只猫头鹰收拢翅膀落在附近的树枝上,那团黑气不见了,羽毛的线条流畅清晰。一双大眼睛望着远方,带着种又依恋又怀念的神情。邱小夏走过去,也靠在那颗树干上坐了下来。 “这是……你住的地方?”她试探着问道。 猫头鹰没有说话,她想这大概可以算是默认了。 “这里很美。” 这句话不是恭维,邱小夏说的很真诚。松脂气味取代了汽车尾气,崇山峻岭取代了层叠的高楼,漫山绿色,悦目怡人,山风吹来,沁凉清新。对于生活在灰蒙蒙的天空之下的现代人,这里不遑是仙境了。 她初时迎着山风舒展身姿,觉得舒服极了,可新鲜感过后,却渐渐地却有点受不住了,现在则完全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直到此时邱小夏才意识到自己就只穿了条睡裙,竟然在这初秋的季节吹了半天的山风。 “喂,”她抬头望了望那猫头鹰,“好冷,我们回去吧。” 猫头鹰傲立枝头,一动不动,只身上灰色的绒毛随着山风微微拂动。 “要不然你送我回去加件衣裳,我再来陪你吹风?” 猫头鹰依然没说话,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沉默了片刻,确定那头不会再有回应了,邱小夏有些生气了,单手扶地蹦起来,指着树枝大吼:“你个鸟人,赶快把我弄回去,要不然我把你的羽毛拔光,让你陪我一起挨冻。” 那只猫头鹰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它将脖子转了一百八十度来回头望着她,像是个头被安反的玩偶。不过,它依然没说话。 邱小夏也不知为何,只觉得今天心中额外的烦躁。她从小到大受够了这些家伙的自作主张,他们拉着她做这做那,从没有人问她的意见,甚至连交流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她凭什么就非要被折腾着东跑西颠,求爷爷告奶奶,毕生希望就是不被当成疯子。 “我……我告诉你,你再不把我送回去,我就把你的翅膀掰下来烤着吃,哦,还有腿,要炸着吃,对,还要爪子,要泡椒的。” 她一通大吼下来,猫头鹰没有半点反应,却换来自己唾液分泌旺盛。她环抱着一棵大树坐下,紧贴着粗糙干燥的树皮,肚子里一通咕噜噜的乱叫。一饿就更觉得冷,而一冷就分外的饿,邱小夏陷入这悲哀的死循环中,无法自拔。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忽然意识到身上似乎没有那么冷了,不但不冷,反倒有一股异乎寻常的温暖之风从远方吹拂而来,呼呼有声,渐渐还夹杂有毕毕剥剥的声音。邱小夏惊异的回头望去,才发现山下居然已经是一片火海,火焰足有两米多高,烧得漫天云彩也似血一般凄艳的红。耳边又想起扑棱棱的扇动翅膀的声音,却是猫头鹰向着山下的大火中飞去。 邱小夏着急的追着它跑,张嘴想要喊住它,却猛地吸进一口浓烟,呛得她不住的咳嗽,眼泪扑簌簌的落下。火势甚猛,难以靠近,她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猫头鹰的身影,义无反顾的扑向那片火海,眨眼之间被火舌吞噬。 火势趁着山风正向这边蔓,转瞬已到近前。灼热的气流翻滚着,带着混合着松香气味的奇异烧灼味道,卷起点点火星,飞舞着扑面而来。邱小夏不得已向后退去,焦急的手舞足蹈,张口大喊,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一着急,猛地一挣扎,醒了。 眼前是宿舍熟悉的天花板,在微明的晨曦中一片惨白。 喉咙又干又疼,伸手擦擦眼角,依然留有泪痕。 “做恶梦了?”室友许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们床头挨着,她正越过窗栏杆俯瞰着她。 邱小夏摇摇头,复又点点头。是噩梦吧,但是却不是自己的。那样澎湃而来让人窒息的悲哀与无助,应该是属于那梦的主人吧。 再也无法重新入睡,她索性爬了起来,眯眼望着初生的旭日,在阳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远处的事物仍笼在一片灰蒙蒙的影子里,看不清楚。有风吹来,带着种湿润的凉,落在眼睛上很舒服,一扭头看到阳台的窗子开着,上面自己偷偷画的符咒,已经被昨夜来访的客人弄破了。 天光大亮,校园里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顾辰逸低头看看表,决定跑完这圈就去吃早饭。 早起去上自习的人们,为了占据可心的位置,大多脚下生风,步履匆匆,这就使得夹杂在其中,走的慢慢吞吞东倒西歪的家伙额外的显眼。顾辰逸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不禁放慢了脚步,嘴角噙了一丝苦笑。 这些日子她一直躲着自己,每次还离得很远,就赶紧低下头假装没看见,生硬的拐到另一条路上去。仿若自己是洪水猛兽一般。昨天更是过分,干脆装作不认识了。而最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她脸上还总带着那种万分委屈的神情,不是自己才是那个被嫌弃的人吗? 顾辰逸揉揉额头,实在吃不准此时是不是应该去打个招呼,只在后面放慢了脚步跟着,可是看到她越来越偏的行进路线时,还是忍不住上去拽住了她的手肘。 “喂,小心!” 被从后面一把拽住的邱小夏蓦然惊醒,待睁眼发现自己的额头离着路边的树干不过几寸之遥时,不禁大呼万幸。迟疑的回头,就看见了昨天梦中拉着自己死命狂奔的那张脸。 还真是巧啊,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孽缘。 “谢谢啊。” “没事。” 两句话过后就再没什么好说的了,让人难堪的沉默无限延长着,仿佛会到地老天荒。 “你吃饭了吗?” “吃早饭了吗?” 同时问出这句话的两人,愣了一下,然后都不由自主的笑了。 第7章 难道你怕我 中国文化真是博大精深, “吃了吗”绝对比“how are you”更容易拉近彼此的距离。当一杯热气腾腾的豆浆和一屉香喷喷的小笼包摆在面前时,连气氛也被烘得暖融融的。 “你每天都起来晨跑啊?”邱小夏好奇的问道。 “嗯,被迫养成的习惯。没想到你也起得这么早啊。” “我这个,纯属偶然。”邱小夏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发音也模糊不清,“昨晚失眠了,睡不着。” “怪不得走路都要撞树了,乍一看还以为你宿醉未醒呢。”想到邱小夏刚才走路的样子,顾辰逸依然忍俊不禁。 邱小夏苦着脸赔笑了两声,心想梦里还不是你拽着我跑了大半夜。 晨曦透过窗子,映在她被热气烘得红红的脸上,圆鼓鼓的像熟透的苹果。只是这苹果此时表情有些古怪,明明很配合的笑着,却带着种莫名的疲累。 顾辰逸不禁想到,第一次见她就是这样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表面上应和温顺,笑得乖巧,眼睛里却透着种无法与你们凡人沟通般的不屑和无奈。 从火车上认识她开始,他就一直觉得好奇,这小脑袋瓜里,究竟装着些什么。每次相遇,她的言行都大大出乎自己的意料,她的心情永远是那么晦暗不明,一忽开心,一忽忧愁,开始明明还挺聊得来的,转眼却开始躲着自己。说起来,那反应,与其说是讨厌,倒像是…… “你是不是怕我?”脑中想着,问题脱口而出。 顾辰逸冷不丁的发问,把正低头喝豆浆的邱小夏呛得连连咳嗽,半晌也说不出话来,只是不住地摆手。 “怎么会,为什么这么问?”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她又摆上她那副商用笑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表情只能更加降低谈话的可信性。 顾辰逸摆弄着手上的杯子,没有马上回话。别人不愿说却一直追问,实在不是什么有风度的事情。可是有些问题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就算不能知道为什么,他至少想确认她是不是真那么排斥自己。 “昨天在篮球场为什么装不认识我。” “因为……”邱小夏一时无言,她努力在脑中搜索着可以成立的理由——那里面空空如也。 迄今为止,只有一个人曾经成功的为这件事情找到了看似合理的借口,当这唯一的一根稻草飘过时,邱小夏毫不犹豫的抓住了它。 “因为当时我们系要和你们系比赛呀,这就好比两军阵前,不能和敌将打招呼的。” 顾辰逸无奈的点点头,姑且……算个理由。 “那上次,就是我看见你喂猫那次,为什么忽然跑开了?” “啊……” 邱小夏不甘心的又在脑中搜索了一次,这次连稻草也没有飘过,乌鸦倒是飞过几只。 眼见对面都黑屏了,不时传来脑子烧坏的焦糊味,顾辰逸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他没有打探人家*的兴趣,只是想确认她的态度罢了,并不想看她为难,更不想连她处理器都烧掉。 “你走的时候好像说了什么话,太小声了我没听清,是说要上课吗?”顾辰逸提醒道。 “啊,是啦,就是这样!就是要上课嘛!”邱小夏都要喜极而泣了。幸好自己说话太小声,阿弥陀佛,感谢上苍。她偷眼去瞧顾辰逸,见他微微扬起头,面上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似乎很信服般的点点头。 老天,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他居然信了?这也可以? 第一次这么顺利的骗过别人,邱小夏欣喜若狂,顿觉自己英明神武,简直就像个天才。放下心中的负担,她一下子谈兴大增,兴高采烈的和顾辰逸讨论着附近的小吃,连包子也比平常多吃了许多。 阳光明媚,透过贴着早点字样的玻璃窗照进来。一层又一层雪白的热气,笼着刚出锅的小笼包,恣意喧闹的升腾。 靠近老校门的这栋教学楼说起来已经有近百年的历史了,一砖一瓦都带着那种老人家特有的阅历和沧桑。楼旁一排高大的梧桐虽然在秋日里颜色不如银杏或是枫树那么鲜艳,但胜在枝干挺拔俊逸,斑驳的树皮也别有一番韵味。 此时坐在老教学楼里临窗位子的邱小夏,虽然手里拿着罐咖啡猛灌,却还是没办法让自己集中精神去读那些题目。明明就是最常用的简体字,却怎样也读不懂含义,数字也慢慢模糊成一片,好得不分彼此。 早知道就留在宿舍里补眠了。邱小夏揉揉眼睛,越发觉得困倦。 本来就因为接连两个噩梦没睡好,又上了一天的课,如今真是又困又累。想着反正这样下去也是白耽误功夫,不如小睡一会,邱小夏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下去,几乎头一沾桌子就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沉极了,甚至连梦也没有做,直到觉得身上有些冷了,她才挣扎着爬起来,伸了个舒服的懒腰,满足的睁开眼睛。 嗯?我眼睛没睁开? 邱小夏又下意识的努力瞪了瞪眼睛,这才意识到这片混沌黑暗就是如今眼前的景象。今夜没有月亮,只有窗外的路灯透过高大的梧桐,勉强投下些微弱的光。在桌子上摸索着找到手机,眯缝着眼睛去看向那刺眼的屏幕时,她不禁大吃一惊。 居然已经是夜里一点了! 就这么趴在桌子上死猪般的睡了六个小时,邱小夏也对自己佩服的不行。楼里已经断电了,四处漆黑一片,借着手机的光亮,她一路磕磕绊绊的到了一楼的大门,伸手去推时才发现大门已经上锁了,一晃就发出“桄榔桄榔”的金属相撞的声音,在安静的黑夜中额外的刺耳。 楼里静极了,明明还未到中秋,却连虫鸣声都没有,只是偶尔传来几声夜枭的叫声,尖刻凄厉,在这高楼林立的城市中额外的不合时宜。邱小夏只觉毛骨悚然,一阵阵冷汗,想着给谁打个电话求救,才发现屏幕提示电量只剩1%,紧接着下一秒,它就自动关机了。 忽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任谁也无法不害怕。邱小夏强忍着尖叫的冲动,瑟缩的靠着墙坐下,从书包中费劲的抽出几张符纸攥在手中,满身汗毛倒竖。 走廊因为没有窗子,比教室里还要黑,只有墙上紧急出口的指示牌发出鬼火一般的幽幽绿光,更烘托出恐怖片般的瘆人气氛。夜半子时,月黑风高,谁知道会有什么东西冒出来。若是普通妖怪还好,这种老房子里,最怕的就是恶鬼冤魂什么的,血淋淋冷飕飕的,一想都觉得脑后冒凉气。 哐,哐,哐,哐…… 黑暗深处隐隐传来了脚步身,越走越近,竟然是向着自己的方向来的。步伐轻快急促,在空旷的走廊里响起回音。 邱小夏脸色惨白,紧咬着下唇,攥紧符纸,更加缩向墙角。万籁俱寂,只有那脚步声,仿佛是响在自己心中,和着心跳,怦怦……怦怦……,在这冷寂的夜里鼓动着耳膜。 哐,哐,哐,哐…… 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慢,那脚步声似乎循着什么踪迹而来一般,终于在经过邱小夏面前的时候,停住了。 眼前只有一团模模糊糊的黑影,连轮廓都不大分明。邱小夏屏住呼吸,努力不发出任何声响,如果可以,她甚至想停住心跳,只圆睁了一双眼睛密切关注着那黑影的行动,心中祈祷它快点离开。 它在盯着自己。明明什么都看不清,可邱小夏就是本能的感觉到,它在盯着自己。不仅如此,那身影在静止了片刻之后,居然还向着自己俯下身来。 被发现了! 邱小夏脑中飞速转动着,姥爷的笔记里没有过类似的记载,现成的应对方法是不用想了,但坐以待毙也绝对不是她邱小夏干出来的事情。她好歹出生在术士之家,虽然只学了些皮毛,但一般的妖怪总还是可以应付过去的,就算实在不成,制造出逃跑的时机应该不成问题。她右手抽出三张符咬在嘴中,左手结成手印,紧紧盯着那黑影,蓄势待发。 眼前的黑影身子俯的越来越低,似乎也在打量着邱小夏,并未着急出手,这正合了她的心意。当距离缩的足够短时候,她猛然跃起,左手迅速打出手印的同时, “啪啪啪” 右手亦呈品字形连打出三道符咒,大喝道:“百无禁忌,诸邪回避!” 这一咒术可暂时克制一切彼岸之物,用在敌人未知之时最是恰当。邱小夏这一手先发制人,动作行云流水,完成的干净利落,她自己也十分满意,双手叉腰,等待着眼前的黑影萎缩消散,或是迅速退却。可出乎意料的是,那团黑影只是微微向后仰了仰,随即稳住身形,下盘更是纹丝不动。 邱小夏心中一沉——完了,遇见大家伙了。 如今恐怕已然触怒了它,就算趁这个间歇立即再出手,自己也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了。邱小夏拉开架势站好,一面思考着退路,一面用手护住要害。 只见那团黑影扭动了几下,然后从背后拿出了个什么东西。邱小夏全神戒备,还没待看清,只听“啪”的一声,一道刺眼的白光直射过来。她连忙将头别过去,却还是觉得一阵炫目,眼前重重绿影,什么都看不清。但奇怪的是,除此之外,似乎并没有其他不适。 这难道是……闪光弹?什么妖怪物理这么好? 邱小夏懊恼的眨着眼睛,依然看不太清。不行,这样下去不行,这等于把自己的后背完全无防备的暴露在对方面前,必须抢得先手才行。这样想着,她在拳头上灌注灵力,心中估算着黑影的位置猛地一拳向后打去。 只听身后的黑影痛苦的闷哼了一声,邱小夏大喜,打中了!只是……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她强忍着刺眼的白光回头望去,立时呆住了。 “秦……昊?” 第8章 金睛的山神 秦昊正站在原本立着那黑影的地方,一手举着手电,一手捂着肚子,似乎吃痛一般微微弯着腰,额头和两个肩膀分别贴着一张符,臭着脸,在手电光的映照下,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造型不错。”邱小夏讪笑着说道。 秦昊的脸又臭了几分。 一面赔礼道歉,一面迅速摘下秦昊身上的符放入包中,又用湿巾帮他擦掉额头符纸留下的黄色,邱小夏一直努力忍着不要去笑——人家好歹也帮自己踢过妖怪,这样做似乎有欠厚道。而秦昊则全程都黑着脸,一句话也没有,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邱小夏想着这气氛实在有点尴尬,还是找个话题聊聊好了。 “今天月色不错啊。”天气是个好开端。 “今天初一。” “哦,那你……今天过得怎么样?”互相问候总是没错。 “如果没人把我当鬼打就完美了。” “……” 邱小夏嘟着嘴,紧皱着眉头望着鞋尖。真是,随便应付两句又不会死。 “我又不知道是你,谁深更半夜的会在这里。”片刻之后,她又不甘的嘟囔着。 “那这深更半夜的,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我……我有事。”邱小夏眼神闪躲。 “睡过头了吧,”看对方又震惊又不服气的表情,秦昊又指了指她的左脸,“那还有衣服压出的印子呢。” “就你是福尔摩斯。”邱小夏瞪着秦昊,对他那副揶揄的表情十分不满,深悔刚才那拳打得太轻了些,“那你又没睡过头,你来干嘛的?” “我自然有我的原因。” “你不会也……” “嘘……”邱小夏“睡过了”三个字还没出口就被打断了,秦昊将食指立在她唇边示意她安静。悄悄躲到一处拐角,还一把将她也拉了进来。 邱小夏向走廊深处望去,那里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她并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想要回头去询问,微一侧脸,就感到秦昊温热的呼吸拂过耳边,莫名的有些不自在。 不知从何处又传来夜枭的叫声,仿若婴孩的啼哭,在深夜中透着份凄凉诡谲。 “来了。”秦昊轻声说道。 邱小夏向前方看去,那里依然如一滩死水一般,半点波澜也无。接着,慢慢的,从黑暗中凝结出了有实质的一团东西,摇摇晃晃的飘近过来,隐约可以看见伸展开的翅膀的模样,浓墨般粘稠的黑色,散发着腐臭的不详气息。湿漉漉粘搭搭的表面,仿佛涂满了污泥,黑泥缓慢的流动着,骨碌一声,睁开了一只金色的眼睛,光泽流动,宛若琥珀一般。 “是它?”邱小夏认出是昨夜的猫头鹰,不禁轻呼一声,却暴露了位置。 那猫头鹰察觉到有人存在,猛地向墙角俯冲,鸟喙宛如一只离弦的利箭,直指邱小夏。眼看她就要被刺中,秦昊急忙从后面一把推开她,随即腰身大力向后仰去,闪过袭来的鸟喙,顺势一记下勾拳狠狠击中猫头鹰的下颌。猫头鹰吃痛,猛地拉高离地距离,狂躁的鸣叫着,声音尖锐哀伤。它翻身想要逃跑,却不防四周忽然蓝光四起,几道灵力组成的透明墙壁竖了起来。 秦昊的结界很及时的阻挡了对方的去路,却把被推倒在一边的邱小夏也包了进来,明明白白的暴露在无路可逃狂躁不安的猫头鹰面前。 两只完全伸展接近两米的翅膀大力向前挥动着,想要冲破结界。邱小夏只觉一阵狂风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臭扑面而来,风中隐约夹杂有金石之声,在她脸上身上割出道道伤口。她心中慌乱,一时不知要如何抵抗,只好蜷起身子,用两手拼命护住头,紧闭双眼等待这阵疾风过去。 就这样挨着不知过了多久,邱小夏忽然感到面前风声一滞,似乎有什么挡在自己面前,紧接着有人抱住自己就地一滚,风声落在身后,似乎已经离开了危险地带。那人松开臂膀,轻轻扶住邱小夏的肩膀,她缓缓抬起头,看到秦昊正望着自己。 他轻声道:“在我身后呆着。” 邱小夏鼻子一酸,眼眶已经红了,只觉得心中暖暖的熨帖,刚想要说声谢谢,他却接着说道:“别碍事。” 那猫头鹰此时如发了狂一般,在结界中横冲直撞,上下翻飞,翅膀扇动时,羽毛仿若利箭般射出,带着种无法消弭的戾气,撞得结界颇为波动不稳,闪过一*蓝色的暗影。 大概怕结界撑不住,秦昊已经冲上前去吸引火力,但是他一味旋转腾挪,躲避羽箭,就算偶尔还击,下手也很有分寸,而且基本除了那四围立起的结界,甚至连灵力都没有运用,显然并不想伤害那只猫头鹰。 邱小夏在旁暗暗着急,无奈两边速度都太快,她根本插不上手。她想这猫头鹰大概是秦昊家里长辈的妖使,不慎沾染戾气失了本性,所以他才如此手下留情。可是这种做法也给他自己带来了诸多不便,尤其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体力正在大量流逝,速度明显下降。妖怪一般不大需要食物补给和休息,可是人类不同,时间越长,这种差异就会越明显的显现出来。 如果这时能有人来帮忙就好了。 “小夏夏!”心思才动,身后已经传来了自己白猫的呼唤。 邱小夏惊喜的回过头,下一秒却不禁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出声提醒,只听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般的声音——结界破了。 肇事者混若不知,轻巧从容地落在邱小夏脚边,后腿着地优雅的坐下。在它身后,原本就波动不稳的结界此时波动的更加厉害,耀目的淡蓝闪光显现出结界的位置,满地碎片,正中凭空出现了一个边缘布满网状裂纹的大洞。 那边猫头鹰也听到了声响,猛力发出最后一波攻击,随即立即收紧翅膀,俯身向这个缺口冲来。秦昊躲闪拨落掉纷乱的羽箭,已然慢了一拍,再转身去追也来不及了。眼看着猫头鹰就要冲出结界,邱小夏心中一急,不由自主的冲过去拦在它面前。利喙破风直刺而来,金色的独眼在与邱小夏对视的一刻猛地收紧,像是忽然惊醒了一般,在鸟喙刚刚刺到她脸时生生停了下来。而就在这一个停顿的时间,大白猫一个纵跃飞身起来,张口狠狠咬住了猫头鹰的后颈。 夜色如墨,一栋栋鳞次栉比的建筑,仿佛是潜伏在黑暗中的庞大怪兽,静静等待着猎物的来临。一片化不开的浓黑中,仅有的一点方寸之光,从老教学楼一楼的教室传来。 “嘶……疼。”邱小夏轻轻叫着。 “知道疼就该知道不要用脸去挡住别人的去路!”秦昊恶狠狠的说道,刻意突出了脸字,替邱小夏上药的手反倒更重了。 “干嘛这么凶,年糕好歹还帮你抓住了那个家伙呢!” 邱小夏说着一指身边的白猫。它此时一张圆圆的胖脸皱作一团,正一面嚷着“苦死了”,一面不停的“呸呸”向外吐着。在它爪下,那只猫头鹰颓然的躺着,两只眼睛都睁了开来,带着种如梦方醒的神态,原本附着在它身体上的那些黑乎乎的粘稠半固体顺着脊背滑下去,一路淋淋漓漓的落在地上,重又露出里面深灰的羽毛。 “这是怎么一回事?”邱小夏皱着眉,“它昨天来找我时不可是这幅模样。” “恶神。”猫儿回答,语气很是沉痛。 恶神原本也是神,但是是发狂失控的神,听说转化若不及时被制止,成魔是早晚的事。眼前这个么……她狐疑的望向秦昊,见对方肯定的点点头。 “金睛的猫头鹰,你不会没听说过吧,”秦昊看邱小夏求证般的望着自己,肯定的点点头, “没错,这位就是曾经千苍山的的山林之主,山神苍羽。” “等等,你说曾经?”山神可以离职的吗? “是,这位山神大人前几天刚逃出了领地,舍弃了它自己的山林。你大概也知道吧,被迫离开领地的土地神,不是太虚弱死掉,就是发了狂。为避免它四处为祸,我奉命来拘捕它。” “哦,这样啊。”邱小夏嘴上说着,身子却不由自主的向那猫头鹰挪了挪,把它挡在身后。 她也说不上自己这样做是为什么,只是觉得,千苍山毕竟是神境来的,若秦昊的话是真的,那千苍山山神怎么可以随便让人抓走。虽然秦昊看起来不像坏人,反倒是那猫头鹰如今满身戾气,可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 秦昊把一切看在眼里,微微笑了笑,上前一步道:“重新认识一下,我是里部的。” “我还户部的呢。”邱小夏不服气的说道,狐疑的接过来秦昊递过来的木牌,立刻不说话了,嘴巴几番张合,仿佛离水的鱼儿。白猫也凑过来瞧了瞧,默默的点点头。 木牌正面刻着彩云和满月的纹饰,彩云是阳文,满月是阴文,正是里部的徽章月阴彩云。木牌背面则用小篆刻着秦昊两个字。雕花的刀法很细腻,但更重要的是它用绝难伪造的特殊涂料填满刻痕,颜色由绿至青共分九品。虽然秦昊的是最低等的柳绿色,但在这个年纪,能进入里部已经十分难得了。 将木牌还给秦昊,邱小夏有些尴尬的笑笑,可心中还是有几分疑惑:“你带它回去要做什么?” “关起来罢了,总不能杀了它,弑神可是大罪。” “可是,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它找我做什么?” “我也很好奇。” 两人转过头齐齐望向那只猫头鹰。 第9章 年轻的钥师 年糕将肥爪子抬起来,那猫头鹰便用翅膀支撑着站了起来。它此时神色与先前已大不相同,那股戾气几乎全部消散,看到邱小夏脸上的伤口和手臂上羽箭的划痕时,眼中则留露出了浓浓的歉意。 “文钥大人,诚如这位里部的大人所说,我正是千苍山的山神苍羽。”听它对自己和秦昊都以大人相称,邱小夏觉得这位山神实在是客气太过了,自己只是个还未承继家业的钥师,而秦昊也不过是里部最低等级的小卒。 “我本是来求您帮忙的,没想却误伤了您,实在是抱歉,求您原谅。”那猫头鹰说着平展双翅,高举到头顶,竟然直直的拜了下去,吓得邱小夏也连忙跪下对它大礼拜回去。让神仙拜一下也不知会不会折寿。 “文钥?”一旁的秦昊蹲下身子,饶有兴趣的看过来。 “怎么?不像吗?”邱小夏故意昂起头。 “我听说,当世的文钥姓王,是位灵力极高的老人家。”他刻意突出了灵力极高几个字。 “那是我姥爷。” “可是我还听说,他还没有承继衣钵之人。” “那是因为我不想学!” 邱小夏虽然依然拔高了音量,但明显底气不足。她也很想狠狠的把秦昊顶回去,不过不想学是实情,而能力不济也是实情。她没好气的瞪着秦昊好一会,直到听到那猫头鹰提醒般的清了清嗓子,这才将注意力转回它的身上。 “您刚才说,要找我帮忙?” “是。我独自一人居住在千苍山的林海之中,因为不喜欢热闹,因此并没有侍从。山中无日月,也很难说究竟这样过了多少年。千苍山在人界的入口十分隐蔽,我做山神的期间几乎从未见人来过,可是就在大约十天前,却有十几人闯了进来,不由分说的将我困在阵法之中…… “千苍山是我的领地,一草一木皆为我所用,寻常人自然困不住我,于是我就用了个障眼法逃到了密林中隐藏起来。我以为他们只是一时冲动,希望他们见找不到我,会知难而退,就此放弃。可没想到他们非但没有走,还恼羞成怒……” “他们放了火?”邱小夏无意识的插嘴道。苍羽一面讲着,她脑中就一面浮现出昨夜梦中见到的那一幕幕画面,重叠的山峦,美丽的松林,漫山的大火,还有猫头鹰义无反顾冲向火中的身影。只是没想到那场大火不是天灾却是*。 “没错,他们放火烧山,想要引我出来。千苍山不是寻常的山林,他们就引天火来烧。纵然我不惧他们的阵法,但是对天火也无可奈何。天干物燥,火势根本控制不住,我在密林中无计可施,心中焦急,一时糊涂就……就不顾山中生灵逃了出来。” 苍羽说到这里,似乎心中十分懊悔,满脸愧疚。山神本就是从山林中孕育而出,与山林同是一体,是山中所有生灵的守护者,在这样的时刻逃出来对他们而言就和叛国的性质差不多。 邱小夏理解它的心情,但仍然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怎么和自己的梦境不符。 “你知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秦昊问道。 “大概……是为了我这对眸子吧。”猫头鹰无奈的摇头苦笑。 “山神苍羽的眼睛,听说倒确实是稀世奇珍。我还听说,若是以乌鸡血和黄酒做引喝下去,可以长生不老。”秦昊侧眼看着它,笑得有点古怪。 “那不过是谣传罢了,不过对延年益寿也许有点作用。”苍羽一面说话,鸟喙上的绒毛就跟着微微的抖动,它显然并不想谈论这个,仍将话题引了回去。 “说来惭愧,我已经活了这上千年的岁月,还以为什么都看透了,到头来却吝惜一对眸子,一条性命,就这么丧家犬似的,放着那场大火不管,撇下漫山的生灵逃了出来…… “如今我后悔难当,想要回去补救。可是我背弃了山林,也自然被山林背弃,再也难以凭自己的力量回去了。因此,才想到请文钥大人来帮忙。还请您务必帮我,成全我的心愿。” 苍羽说着又要下拜,被邱小夏赶忙扶住。真是的,这得少活多少年。 “就算你回去又能怎么样,他们是困不住你,但是天火……”邱小夏有些犹豫。 “放心,我要回去,自然是已经想到克制的法门了。”山神宽慰的笑笑,不知为何,却总透着股凄凉。 “那我就安心了,”邱小夏想到梦中见到的那片美丽的山林得以保存,替苍羽感到由衷的高兴,“帮你倒是没问题,可是这里也没有施行咒术的条件,总要先从这栋楼出去吧。” 话音未落,一道蓝光,几人已在楼外。看到邱小夏惊诧的神情,秦昊一笑,“小事一桩。” 钥师施行咒术,环境越是相近越好,于是几人便向学校家属区旁的松林走去。一想到能帮到大名鼎鼎的山神苍羽,事情也可以圆满解决,邱小夏心情就十分轻松,脚步也轻快了许多,怀中抱着自家白猫蹦蹦跳跳的在前面走着。 她一面走一面回头看看秦昊肩头站着猫头鹰,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被秦昊瞪了一眼,才忙解释道:“我就是觉着,我们像不像哈利和赫敏。 你看……你带着猫头鹰,我带着猫。” 谁知某人却一本正经的答道: “赫敏如果像你一样,哈利和罗恩在第一部书就死了,最后一定是纳威拯救了世界。” 松树身姿本就偏肃穆凝重,此时没有月光,附近又没有灯火,更觉枝叶重叠间,阴风阵阵,晦暗不明。要不是见识过秦昊的身手,还有猫儿陪在身边,邱小夏是怎么也不肯在深夜来这种阴森的地方的。 “千苍山是神境,若不是您本来就是那的山神大人,我也不敢随便答应下来。但是我毕竟经验有限,万一有什么差池……”邱小夏虽然已经开始着手做准备工作,还是忍不住推辞,“不然我将您送回家里,由我姥爷……” “文钥大人,我相信您,您一定可以办到的。更何况,我这副残躯,怕是还未到那里便已成魔了。” 邱小夏看着猫头鹰羽毛上又渐渐渗出的黑色黏液,终于点了点头。 “那秦昊你先帮苍羽大人治疗吧,我准备还需要点时间。” 秦昊点点头,扶着猫头鹰,将它领到一处僻静的角落,自己也在它对面席地而坐。 “就算他们家在海南,你大概也撑得住吧。”秦昊掌心压在苍羽天灵盖处,缓慢地将淡蓝的灵力注入,“恐怕邱小夏不是唯一能帮你的人,而是唯一肯帮你的人。” “大人说笑了。” “是吗,我倒是觉得奇怪,谁会冒着弑神的风险,只是为了长生不老。杀死神佛的诅咒可是终生无法拔除的,活得越久只会愈加痛苦。” 苍羽冷哼了一声:“大概他们并不知道吧,越是贪婪的人就越是愚蠢。” “这话倒是没错,这世上从来不乏愚蠢的人。更何况,要是有人从中指点,教给他们入山的道路,再无意中将接引天火的法子也透漏出去,这件事情成功的几率也不算小。只是那个人,要的恐怕就不是一对眼睛那么简单了。” “说来惭愧,我除了这一对眸子,别无所长。” “您也许没有,千苍山可未必没有。” 苍羽深深看了他一眼,语气十分不善:“就算没了我这个山神,千苍山可也不是谁都能支配得了的。” “知道方法且灵力够强的话,施行束缚术,撑过一阵也不难。”秦昊毫不在意的笑笑,“不过他显然没料到您会去而复返啊。” 苍羽像是第一次见到秦昊似的,盯着他上上下下看了好一会,忽然笑了起来,笑得连眼睛都被绒毛盖住了,只留了细细的一条缝, “放心,她帮我回去的事,再不会有别人知道。” “那当然好。”秦昊淡然一笑,将最后一丝黑气化去,方才收回手掌。 一旁年糕扭着肥胖的身躯小步踱了过来,它是被邱小夏支使来,告诉二人阵法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苍羽欣慰的点点头,起身用鸟喙仔细的理顺了身上的羽毛,方才满脸郑重地与秦昊一齐向那边走去。 虽然对此一直表现的很淡漠,秦昊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自然。”苍羽答得没有半分犹豫,眼中的神色既坦然又决绝。 秦昊从没有像此刻一般清楚的意识到,它就是那片冷峻山林的主人,是金睛的山神苍羽,心中不由得产生一股敬畏之情,眼里却闪过一丝不忍。苍羽侧头看到,宽慰的一笑。 “谢谢你,年轻人。不要挂心,我已经活得够久了。”它第一次没有对秦昊使用敬语。 “我本来就是从土地中孕育而来,如今不过是回到最初来的地方罢了……文钥大人心思单纯,这一切还请不要告知,免得这世上多一人烦扰……其实我来找她,可不是故意心眼坏的欺她,只是在深夜里,忍不住被那双秋霜色的眼睛吸引。说起来,真是像水中的明月一般的美丽景致啊……” “秋霜色?” 苍羽微微一笑,不再作声。 第10章 何处无芳草 借着手电昏黄的光芒,邱小夏凭记忆将沙土堆出了一重重山脉的样子,又捡了些松针铺在上面充作松树,还根据猫头鹰的描述,用松枝搭了个小小的庙门立在旁边。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了,”邱小夏回头对着欣喜的观赏着这微缩景致的山神说道,“现在还需要您身上的一件东西……” 话音未落,就见苍羽提爪向自己面上抓去,要不是邱小夏手快拦着,一只眼睛早已被挖下来了。她伸出另一只手从它翅膀上拔下一支长长的飞羽,举起来笑道:“有这个就足够了。” “这样吗,我本想留下一只眼睛作为谢礼的。” “不必了不必了,”邱小夏惊魂未定的连连摇手,“它们还是长在您身上比较有用。” 苍羽金色的大眼睛闪了闪。 邱小夏将飞羽插在松枝搭成的简易庙门前,又用树枝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将猫头鹰与那些代表千苍山的形形□□的东西圈了起来,还沿着圆圈写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符号,才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了下来,一脸郑重的转向一旁的白猫和秦昊。 “年糕,我修为不够,一会还需借用你的力量。秦昊,这次恐怕要耗费许多时间,中间不能分神,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做个结界,免得被人无意中破坏了这阵。” 一人一猫都点点头,秦昊的回答是“没问题”,白猫的回答是“三袋鱿鱼丝”。 虽然咒语俱都烂熟于心,但是这是第一次独立施行这种咒术,邱小夏还是免不了有些紧张。盘腿坐定,摒除心中杂念,她看向那双在黑夜中愈发明亮的金色眼睛。 “要开始了。” 拗口的咒语缓缓道出,似一首古老的歌谣,开启尘封的大门,通往苍碧色的世界,隐隐听到松涛阵阵,有清凉的山风袭来。阵图中星光闪烁,流彩纷呈,如梦似幻。俄而星光散尽,再看阵内,猫头鹰已不知去向,只有一支飞羽,插在松枝搭成的破败庙门之外。 半晌,邱小夏才睁开双眼,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她伸手将地上的羽毛拾起,左右转动着看了看,有些发愣。 “想什么呢?”秦昊走过来在她身旁蹲下。 “这件事情算是圆满解决了吧。” “当然,有什么问题吗?” “我也说不好,只是觉得,那帮人敢打山神的注意,一定是丧心病狂的亡命徒,而且,”她眼神黯淡了下来,“我总觉得苍羽眼里有种即将赴死的神色。” 秦昊想起苍羽的话,笑着劝她道:“你想太多了,那里是它的地盘,谁能奈何得了它呢?” 那么那场梦呢,是怎么回事。邱小夏垂下眼睛,又盯了那羽毛半晌,才小心的将它收在钱夹中。但愿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吧。 更深露重,不便在外面耽搁,两人都忙了大半夜,加上施行咒术耗费了不少精力,道了声晚安就赶紧回去休息了。猫儿似乎心情也不大好,全不似平常聒噪,说要散散心,自顾自的翻墙跑了。 松林中,一团漆黑,万籁俱寂,再无半点星芒。细砂之丘已被抚平,只几枝松枝与些许松针零落的散在地上,不细心看去,只会以为是孩童过家家的游戏。 一夜好睡,接近正午时,邱小夏才伸着懒腰从床上坐起来,嘴中发出心满意足的叹息。 “昨晚干嘛去了,怎么还学会夜不归宿了。”王琦笑着打趣道,待邱小夏爬下床,才看到她脸上身上的伤口,“怎么弄成这样子?” 林婉婷和许岚闻言也凑过来,关切的检查邱小夏的伤口。 “昨天和朋友出去玩回来晚了,然后……”邱小夏看看天,然后怎样她还没编好。 “昨天楼梯间的灯坏了,看你伤得这么惨,该不是摔倒在楼梯上了吧。”王琦接口道。 天啊,王琦同学,你就是人民的大救星,邱小夏欣喜若狂,连连点头。 王琦和林婉婷连连说着好可怜,问候着还疼不疼,只有许岚则拿着邱小夏的胳膊仔细检查了半天,挑了挑眉,半晌才说了句:“最好拿矿泉水来洗洗。”邱小夏听话的点点头,把她的话脑补成,最好仔细清洗一下伤口,免得得破伤风。 随手抓过昨夜充饱电的手机,开机才发现,竟有三个未接来电和四条短信,短信内容依次是:“我到了”,“你到哪了”,“看到了回电话”和“还有课,没等到你,先走了”,发送时间时间从早晨七点一刻一直到十点半,短信和电话都来自同一个人——顾辰逸。 “所以你就干脆忘了这事,把顾大帅哥晾了两个多小时,直到现在才想起来?!”王琦瞪着眼睛冲邱小夏大吼道,也不知那么小的身体里哪来那么大的能量。 邱小夏战战兢兢的点点头。 “赶快打电话过去解释啊。”林婉婷焦急的说。 “我打了,可是被挂掉了,发短信过去道歉也没有人回。”她可怜兮兮的望着林婉婷,像个没娘的孩子。 “你没戏了。”许岚坚定的说道。 “嗯,没戏了。”王琦也点头。 “你们不要这样,”林婉婷冲两人责怪的说道,邱小夏立时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瞥。她搂住邱小夏的肩膀,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没事的,天涯何处无芳草……” 邱小夏蔫蔫的坐在桌子上,无意识的把手机送到嘴边,一下一下轻轻啃咬着手机壳的边角,发出小耗子一样咯吱咯吱的声音,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岚看不下去了,一把抢过手机,倒把邱小夏吓了一大跳,愣愣的望着她。 “多大点事啊,”她用手滑动着屏幕,“这不是说在上课吗,不接电话是因为没下课也说不定啊。” “对呀,先不要往坏处想,你也是因为在楼梯上摔倒受伤了嘛,情有可原。”林婉婷看邱小夏情绪有点不对,也连忙帮腔。 “帅哥都是从小被捧大的,自尊心比一般人都……”王琦刚说了一半就被踢了一脚,忙改口道,“包容心比一般人都强。” “也许,他觉得我的理由太假了吧。”因为本来就是假的。 “什么理由不重要,”许岚大手一挥,“重要的是你给他一个理由,让他自己找个台阶下。他要是真不想理你,什么理由都没有用。” “要不然你约他明早再一起晨跑,然后当面向他道歉?”林婉婷出主意道。 还没等邱小夏点头,王琦已经依言帮她发了出去,片刻就听到手机“叮——”的一声,几个人大喜过望,四个脑袋凑到一起去查看。 “抱歉,明早有课。”语气很客气,但话说的很明白。 “小夏……” “我没事,”邱小夏伸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勉强笑笑,“都是我自找的。” 没有人说话,寝室里静的让人有些难堪。邱小夏依然将头靠在床架上,让冰凉的金属紧贴着自己滚烫的额头。 她用手机搜着笑话,拇指无意识的一下一下向上滑动着,读着一件件囧事,想让自己开心起来。可是读着读着,却忽然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也像是一场笑话。别人的爱情故事,与车祸斗,与疾病斗,与情敌斗,与小三斗,与父母斗,与对方父母斗,可轮到她了,场场都是与愚蠢的自己斗。 是谁说的,自己才是自己最大的敌人。 邱小夏放下手机,仰头向后靠着,太阳穴隐隐的疼。 “叮”的一声,又有一条新短信。 “他说……”邱小夏举起手机,所有人都望着他,“他说他今天晚上有空。” 一阵错愕,随即不知谁响亮的吹了一声口哨。 邱小夏呵呵的傻笑着,半晌才不好意思的又挤出一句:“我可以抱抱你们吗?” “来吧来吧。” 王琦从椅子上跳起来,像是原本坐着弹簧,林婉婷张开双臂扑过来,许岚一手抱着她,一手却又向外推她,嘴里嘟囔着“喘不过气” 。 下午上化学实验课的时候,邱小夏依然是满脸的傻笑,直到王琦说不过是吃顿饭,说不定是为了当面拒绝你,她的情绪才迅速低落下去,当然王琦的头上也因此吃了两记暴栗。 在之前上实验课的是同一个院的另外一个专业,邱小夏她们到的时候,许多人都还在清洗玻璃器皿,没来得及走,秦昊也在其中。他看到邱小夏,就放下已经擦得光可照人的圆底烧瓶,拿了一瓶水向她走过来。 “这是山泉水,可以洗去你伤口上的毒。”秦昊将瓶子递给她后,就背起书包走掉了。 邱小夏愣在原地,总觉得这话好耳熟,好像有什么想法一闪而过,却没能抓住。 上基础化学实验的徐老师是个满脸严肃的老头子,脾气很暴躁。谁不小心摔碎个瓶子他要板着脸唠叨唠叨,什么这些玻璃器皿比你们年纪还大,用了这么多年还好好的,怎么到你们手里就连着被碎了好几个。看到谁多用了一些蒸馏水冲洗移液管,也要唠叨唠叨,说现在本科生的实验经费有多么的紧张,你们这些孩子太浪费不懂得珍惜。 他背着手在实验室里走一圈,满脸都挂着不满和挑剔,搞得人人都紧张兮兮的,结果实验反倒做的更加不好,玻璃破裂的声音此起彼伏。 徐老师皱着眉头撇着嘴,布满沟壑的脸仿佛是一个晒过劲的干瘪的大核桃,一双电眼挑剔的注意着每一个人,绝不放过哪怕一丁点的错误。不过许是年纪太大了,他时不时就要转动下脖子,揉一揉酸痛的肩膀,去门外坐一会。每当这时,全班都会松了一口气般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邱小夏回头去看时,正见到徐老师用青筋暴起的枯瘦拳头捶着右肩,很是酸疼的样子。一只花猫十分不满地跳跃着躲避他的拳头,最后干脆一下子跳到左肩,谁知老人家捶够了这边,拳头也追了过去。 那猫大概同邱小夏家的白猫个头差不多,但更为苗条健美,右眼有一块圆圆的黄斑,像是被谁打了一拳一样。见邱小夏望着自己,就冲她神气的喵喵叫着,晃动的蓬松大尾巴,尖端是半透明的乳白。 “你有什么事吗?”徐老师见邱小夏望过来,奇怪的询问道。 “哦,老师,ph试纸用没了。” “真是的,这些学生,用得这么费。”老头子一面嘟囔着一面快步走向右手边的抽屉,那只猫依然亲昵的用尾巴勾住他的脖颈,稳稳立在他的肩头。 第11章 约会大作战 上了一下午的实验课,回到宿舍时差不多是四点半,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邱小夏想着时间还早,便去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谁知回来时却惊奇的发现王琦她们三人都在。 “你们都不用吃饭的吗?” “我帮他们都买回来了。”王琦笑着回答,三人举举面前的饭盒,动作出奇的一致。 “你……要干嘛?”邱小夏警惕的问道,一般王琦脸上露出这种亲昵的笑容时,都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放轻松,”王琦笑得愈发开心,“我呢,有事情要对大家讲。” 她一面说着,一面还从兜里拿出一张纸。邱小夏偷眼望去,只见那上面写着:顾辰逸,男,21岁,双鱼座,血型b…… 总结一下这张纸上的内容,大概说的就是,顾辰逸是家里独子,父亲经商有道,家境颇丰,加上自身条件过硬,长着一张好皮囊,且成绩好,篮球好,被推举为经管的院草,并管院女生最理想的男友no.1,追求者甚众。据说唯一的缺点就是音痴,唱歌跟不上节奏还跑调,不过瑕不掩瑜…… 王琦念一句,林婉婷和许岚就在下面讨论一句。 “双鱼男啊,会不会很花……” “嗯,家境不错……成绩也挺好……” “成绩好有什么用,又不是选班长……”其实班长也不用成绩好的。 “还最理想男友no.1,这么不靠谱的统计是谁做出来的……” 邱小夏绝望的看着正声情并茂朗读的王琦,又更加绝望的看着听得额外用心,热情讨论的另两个人。 “八字还没一撇呢……”等到王琦终于把那页纸念完,她忍不住嘟囔道,她只是对顾辰逸有些模糊的好感罢了。 “小夏你不要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你才对自己没信心,你全家都对自己没信心。 “……可是人家本来打算自己一点点慢慢了解……” “这种事情还是早作打算的好,就你那洞察能力,了解这些怎么也得个十年。” 邱小夏无奈的看着明显比自己还要兴奋的三人,认命的点点头。 “小夏你晚上打算穿什么。” “啊,就这身。”邱小夏开心的从椅子上蹦起来,原地转了个圈,“可爱吧。” “你说的是你t恤上的狗还是你。”林婉婷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向邱小夏。 “我觉得……还行啊。”邱小夏看着自己的t恤,挺好看的呀。 “邱小夏你能不能争点气,你这样怎么可能赢得过那些潜在竞争对手,追他的加上暗恋的加上传过绯闻的都够写满满一张纸了。” “便签纸?” 林婉婷背过身去没理她,和王琦许岚两个一齐在邱小夏的衣柜里翻找着,翻了好几遍也没看上几件可心的衣服。王琦皱着眉回头问道:“小夏你的衣服都是你爸给你买的吗?”也不知她到底想要表达怎样的情绪。 “唉,要不是徐老夫子拖堂,本来还有时间逛街的。但是他那个暴脾气,谁也不敢跟他说下课了。”林婉婷抱怨道,“年纪那么大了,脾气还这么差,可想年轻的时候该有多可怕。” “是啊,我听说,他曾经还硬是指认自己的儿子有犯罪的嫌疑呢,结果弄得连他儿子都受不了他,根本都不同他讲话。”王琦小道消息一向很灵通。 这件事邱小夏在听那群八卦的妖怪聊天的时候也听说过,好像当年小区里有辆车丢了,那个时候车还是很贵重的,偷车判的也不轻。警方派人来调查,觉得老头的儿子有嫌疑,他儿子就说自己整晚都在家,可老头却主动说自己儿子昨晚根本没回家,而且他一贯的偷鸡摸狗,这事肯定是他干的。 后来他儿子被带走,招认说当晚确实是没回家,和几个朋友喝酒去了,酒后闹事打群架,好像还有个家伙头被打破了,缝了几针。不过他确实和偷车的案子一点关系都没有,拘留教育了两天就放出来了,从那之后父子关系一直很僵。听说他儿子现在人到中年,越发的稳重了,日子过得也不错,但老头子依然用旧眼光看他,父子之间连句话也不说。 “不过我觉得其实徐老夫子也挺可怜的,年纪一大把了,还回来教课。”许岚说道。 “是啊,看他经常要捶捶肩捶捶背,还总要出去坐一会,确实挺辛苦的,也难怪脾气不好。” “小琦你肩膀疼吗?”邱小夏冷不丁的问道。 “啊?我?不疼啊,”王琦莫名其妙的耸耸肩,“干嘛?” “没事。”邱小夏摇摇头,盯着王琦肩头那只不知什么时候又跑回来的松鼠,果然是因为松鼠个头小,体重比较轻吗。 “好了话题不要扯远了,这件怎么样。”林婉婷举起一件胸前有一道道流苏边的白色吊带,“配你那件针织外套。” “颜色太浅了,一会吃饭万一溅上汤汁,洗起来……”邱小夏话说了一半,看着林婉婷的眼神,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小夏你谈过恋爱吗?” 邱小夏想了想,高中那段被表白的当天就被甩的“光荣事迹”,应该不算吧,于是老实的摇摇头。 “那还是听我的吧。”她再一次温柔的用怜悯的目光看向邱小夏。 说起来邱小夏从小就与美女特别有缘,不管是同桌同组还是同什么,一律都是美女,最可气的是,就连最喜欢欺负她的女生,也一样是貌美如花。 上了大学,本院本届公认的两大女神更是一齐落在本系本班本宿舍,而王琦虽然不是女神,也绝对是可爱俏皮的小萝莉一只,向来颇有人气,如此更衬得本来就没修成天鹅的邱小夏愈发像是丑小鸭。 特别是林大美女,简直就是女版的顾大帅哥,追求者数不胜数,自然经验丰富,邱小夏这种菜鸟就是拍着悍马也追不上。想到自己与对方的差距,邱小夏听话的点点头,像个布偶一样任人摆弄,期间唯一一次勇敢的提出唇彩什么的太亮太刻意,也被无情的拒绝。 直弄到几乎要迟到,她才从几人的魔爪中逃了出来,气喘吁吁的赶到校门口。远远就看到顾辰逸等在那里,正望着自己跑来的方向,眼里含着笑,身后是初初亮起的灯火。 邱小夏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脚步,不好意思就那么一直盯着他走过去,微微低下头别开视线,用手指轻轻将长发别在耳后,想起林婉婷的告诫,又将耳发放了下来。 “等了很久吗?”她仰起头,注视着他被灯光映出温暖黄色的脸庞。 “我也刚到。”顾辰逸笑着说道,稍稍歪过头去看她的脸颊,“脸上怎么了?” 邱小夏抬手摸了摸,伤口在用山泉水清洗后迅速结了痂,变成了那种晦暗的红色,摸上去像是覆着一层坚硬的壳,有微微的凹凸感。 “在楼梯上摔的。” 所谓塞翁失马,若是没受伤,这谎该怎么圆呢。 “我还以为……” “以为我是骗你的。” 邱小夏故意抬眼直视着顾辰逸,见他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心中也不由得升起了一丝愧疚。哎,曾经的好孩子邱小夏,怎么每次到了他面前,就成了无良的骗子呢。 华灯初上,白白黄黄的一点一点,融在还未完全消逝的日光之中。夕阳返照,在这半暗半明的黄昏时刻,这边和那边的界限变得无比模糊,人类和妖怪摩肩擦肘,挨挨挤挤,大声召唤着同伴,或是私密的低声絮语,把街道哄得也热闹起来。 一群浓妆艳抹,头上簪花的古装美人笑嘻嘻的追逐着迎面而来,顾辰逸看不见自然不知躲避,一不小心撞倒了其中的一个,自己也莫名的一趔趄。 倒地的女妖脸立时变为青色,嘴中已经开始有獠牙慢慢长了出来,可是抬头看了顾辰逸一眼,忽然又恢复了那副妩媚动人的面庞,挑着眉笑嘻嘻的说道:“真是好男人呢。”旋即就被前面的姐妹催促着跑远了。 邱小夏愕然的看着她离去时刻意扭动摇摆的腰肢,想到刚刚自己还在担心到底要如何收场,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怎么了?” “哦,没事,我们晚上……吃什么。” 顾辰逸无奈的看了眼邱小夏,语气和表情都太生硬,真是丝毫没有转换话题的技巧。 顾辰逸推荐的地方虽然门脸很小,但内里的装修却很是考究。青灰的石头砌起一条小小的水路,清澈的水流便在其中叮叮咚咚的欢快流淌着,沿着粉墙边沿蔓延开去。墙角或是座位旁恰到好处的种了些绿色的植物,满眼青葱蓬勃,没有花朵,却自有一股馥郁的香气。每桌都用精巧的竹帘隔起来,既有私密的空间,又不会觉得憋闷。 邱小夏开心的四处张望,伸手拨弄下墙边的流水,沁人心脾的清凉。 “要是只在门外看一眼,我肯定想不到里面是这么个样子,你怎么找到这地方的?” “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顾辰逸笑着递给她一份菜单。 这家店上菜的速度很快,菜式也十分精巧。顾辰逸显然对这里很熟,他推荐的每道菜都既好吃又风味独特。每份菜量都不大,足够你充分体会它的美味,却又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最棒的是据说是老板自家做的果子酒,是几种野果子混合酿就的,酸酸甜甜,果香馥郁,只微微能尝出些酒香,十分的爽口。 “……你这样怎么也看不出小时候体质弱来啊?”邱小夏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 “我小时候总在发烧,说胡话,听说还总是嚷嚷着有老虎什么的,那时候可把我爸妈吓坏了,找完医生找神婆,和尚道士什么的全都一起来,”顾辰逸似乎觉得很好笑的样子,语气中略略有一丝自嘲,“不过好在最后总算活过来了。” 邱小夏点点头,看来顾辰逸小时候说不定还真是碰见什么了,看他都可以被妖怪撞得一趔趄,应该是个敏感体质的人。 “……怪不得,所以你妈才逼着你晨跑啊。”她笑着眨巴眨巴眼睛。邱小夏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因为贪恋那果子酒酸甜的味道,不知不觉多饮了两杯,面上就带了两坨桃红,一双眸子映着灯光,亮晶晶的。 第12章 徐夫子的猫 “……从特小的时候她就总管着我跑步啊,游泳啊,每天要吃维生素啊,一年四季什么疫苗都不能落下,后来就习惯成自然了。你呢,闲下来都干嘛,你家里大概没人逼着你做什么吧。” 哼,我也希望,邱小夏在心中想道,画符,背经文,打坐,驱妖…… “没人逼我,我闲的时候就看动画,”这也算是一半的真话吧,她总是一边看动画,一边抄写那些无聊的经书,“不过我爸总说我,都这么大人了,还看动画片。” “那电影或者电视剧什么的呢?” “也看,不过不多。主要是我觉得动画里的一些东西,用实物很难表现出来。而且好多动画都特别富有想象力,里面的人物也要有趣的多。你知道,好多动画的主角或多或少都有点问题,比如有交流障碍啊,有超能力啊,能看见鬼啊,千奇百怪的……但是大部分人并不会因为一个人和别人不一样就排斥他,再孤僻的人最后也总有人理解他,有人愿意陪在他身边……” 邱小夏自顾自的说着,眼睛越过顾辰逸的头顶盯着远方的一片虚无,目光中流露出憧憬的神色,看得顾辰逸一阵好笑。 “说的好像你也有类似的问题似的。” “我也许有呢。” 她脸上带着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表情,直直看过来,倒把顾辰逸盯得一愣。 “如果我并不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或者说如果我同别人都不一样,你会怎么看我?”邱小夏甫一问出口,立即就后悔了,这算什么问题,“算了,当我……” “你本来就同别人不一样。”顾辰逸几乎是与那句“算了”同时给出了答案,神情很认真,脉脉目光,温柔似水。 心像是被谁撞了一下,狠狠的一跳,耳朵不知不自觉中又烧起来,一定是那果子酒喝得太多了,邱小夏拍拍发烫的脸颊,垂下眼帘,有点不自在…… 三热一凉四道小菜很快被两人消灭的干干净净,准备结账的邱小夏很容易便被声称有会员卡且认得老板的顾辰逸打败,讪讪的收起了自己的钱包。 来结账的老板是个矮胖的中年人,一张饼脸油光光的,细长的眼睛,眼角微微向上挑着,一直笑眯眯的,给人的感觉好像无论如何都不会生气。他十分客气的和顾辰逸寒暄了几句,转身离去时,邱小夏看到他身后拖着一条蓬松的橘红色大尾巴。 原来是狐狸酿的酒,难怪会那样好喝。 这些妖怪,明明那么强大和自由,为什么却总混迹在人界。就那么喜欢人类吗,连我都未必喜欢人类…… 邻水的长廊造得十分精巧,碧绿的琉璃瓦在阳光下仿若巨龙的鳞片,闪着熠熠光辉。鱼老大坐在廊檐下,翘着脚,咕嘟咕嘟的抽着水烟,又扁又阔的嘴巴时不时吧嗒两下,嘴边两条细长胡须就跟着悠悠的颤动。 “老大,已经得手了。”短衣打扮的人附耳说道,“那小丫头一点也没有怀疑。” “嗯。”鱼老大点点头,满意的喷出一口长长的烟。 “但是……”那人将声音压得更低,“花娘看到,少爷就跟在她身边……” “真的?”鱼老大瞪大了两只眼睛,使得本来比重就占得过大的眼白显得更大,他脸上露出十分不悦的神色,“他在那做什么,这是要和我抢功嘛!” “这个……属下也不好说。” “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鱼老大摆摆手,那人的身影便隐在长廊深处。他复又靠在廊柱上,若有所思的拿起了银烟杆…… “邱小夏,”王琦推了一下邱小夏的手肘,“又发什么呆呢。” “啊?”邱小夏像是忽然惊醒了一般,打了个激灵,堪堪扶住要滚下桌去的容量瓶。偷眼看去,还好徐老夫子并未看向这边。她从昨天和顾辰逸吃完饭后,精神就不大好,从早到晚哈欠连天,记忆力也变得很差,“该做哪步了?” “移液,然后定容。”王琦照着手册上的步骤念道。 邱小夏拿过一根玻璃棒,一抬眼,正看到徐老夫子从对面的试验台前走过,他肩上的那只猫依然在,尾巴几乎完全是透明的了,急躁的用嘴啃咬着老头只剩几根头发的光亮头顶,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短促叫声,两只前爪使劲扯着他的耳朵衣襟,似乎想让徐老夫子跟自己去哪里,可惜对方对此完全感受不到。 不过是只死灵,自己会消失的,邱小夏低头去读那本手册,冲洗……喵……无视无视,冲洗玻璃棒……喵呜……继续无视,用胶头滴管定容……喵敖啊哦啊哦敖…… “这么吵怎么做实验!”邱小夏重重放下手册。 “可是我一句话也没说啊。”王琦一脸无辜的看过来。 “……” 邱小夏如今满耳都是抓狂的喵喵叫声,无奈的看着那只焦躁的花猫,它似乎真是有什么急事的样子,实在让人没法放任不管。在心中摇摆了上千次后,她最终还是在老头子走近自己时向猫咪伸出了手。可是那猫咪盯着她看了片刻后,毅然回头继续去扯徐老夫子的衣领去了。 一直在试验台附近的小树精噗嗤一声笑出来,邱小夏抬着手愣在那,觉得有点受伤。 “明明妖怪都喜欢我的,一个对视全都会过来,只有我躲他们,从没有他们躲我。”邱小夏趁人不注意小声对那树精说道,对方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徐老夫子大概今天肩膀酸疼的实在太过厉害,难得的没有拖堂,草草的检查了一圈就让学生下课了。邱小夏故意磨蹭到最后一个,临出门前试探着问老人家道:“徐老师您有养猫吗?” 徐老夫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不快的答道:“我没有养猫,问这干什么?” “啊,就是好奇。”邱小夏连忙摆了一脸无辜的笑容,转身时迟疑了一下,还是抓住那猫的尾巴一把把它拽下来,抱起来就向楼外跑。 这只花猫奈何不了徐老夫子,但是对看得见它的邱小夏的影响力可不弱,两只前爪左右开弓毫不留情,抓得她连连后仰。 真是的,怎么这么不长记性,又主动招惹这些东西,邱小夏生气的把它扔在地上,看它要向实验楼里冲去,一着急又一次拽住了它的尾巴。“喵呜”的一声威胁的尖叫,花猫炸毛了,回头对着邱小夏的手腕就是一口…… 秦昊散步到实验楼前时,正看到这一人一猫僵持的局面,邱小夏拽着花猫的尾巴,花猫咬着邱小夏的手腕,谁也没有先让步的意思,邱小夏还在徒劳的讲着道理:“……我是好心要帮你,他根本看不见你,你怎么就不明白……” “所以……你就又招惹这种事情了?”秦昊听她讲了前因后果,不解的看着邱小夏的背影,“你不是讨厌看见这些妖怪吗?” “我也控制不住自己嘛,”邱小夏伸手戳戳困在结界里的花猫,花猫立刻发出低沉的嘶吼,前爪扒在地上,身体后坐,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如果有人向你问路,你会不告诉他吗?” “它问了吗?” 邱小夏回头瞪了他一眼。 年糕此时正在一丛连翘的掩映下,仰躺在灰灰的水泥台阶上懒洋洋的晒太阳,嘴里还叼着几根鱿鱼丝。听到脚步声,它斜瞟了来的两人一眼,猛然一翻身坐到尤剩了大半袋的鱿鱼丝上面。 “这是你答应买给我的,别想要回去!” “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没出息,”邱小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给它,将装在结界里的花猫摆在它面前,“喏,这是你小弟吧?” 猫儿瞟了一眼,满不在意的摇摇头:“这么弱的魂魄,哪够资格做我的小弟。” “死了或许不够资格,至少活着的时候是吧。你不是这片流浪猫的老大吗?” “那是他们一厢情愿的,我怎么可能做那些家伙的老大。”猫儿不负责任的一撇嘴,嘴里的鱿鱼丝跟着上下摆动。 “就算是这样,他们好歹每月给你进献食物,你也多少关心一下你的手下吧,比如它们到底还有什么执念,死了都缠着别人不肯离去。” “又不是什么大事,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猫儿十分不配合的用鼻子哼了一声,事实上它一面说话一面已经开始向远处走了。 “你,你这样可别怪我无情!”邱小夏向着那团顶着圆圆的屁股扭来扭去的背影喊道,猫儿摆了摆前爪,似乎在说你随便。 “哼,好,这是你逼我的……如果你那些老朋友知道你现在沦落到给一群野猫当老大,你说他们会怎么想?”邱小夏故意提高了声音,慢条斯理的说道。 “说了那是他们一厢情愿。”猫儿一面说一面继续向前走。 “是不是一厢情愿谁说得清楚呢,那天我还见到有别的猫把抓到的麻雀献给你呢,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你就是他们老大没错。” 猫儿身形一滞,左前爪停在半空中,但是依然没有回头。 “他们也许还会听说,你为了躲过安检曾经变成绒毛玩具,哦,那粉嘟嘟的小鼻子……” 年糕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蹿了回来,挥爪阻止邱小夏继续说下去,一面还警惕的看着四周有没有别的妖怪听了去。 “我原来以为你是那种特单纯善良的人呢。”秦昊歪头凑近邱小夏,低声说道。 邱小夏耸耸肩:“我曾经也这么认为。” 第13章 花猫的托孤 理学院老师的办公室,都在一个挺破旧的小楼上。夜幕四合,大部分的老师都已经回家了,只有少数几个窗子还亮着灯。在徐老夫子的办公室外,邱小夏和秦昊已经徘徊了有一阵了。 “你真要这么做?”秦昊最后一次向邱小夏确认道。“你可想好了,这可是徐老夫子,听说上次有学生为了交报告稍稍改了点数据,他就骂到人家差点退学。” “不然怎么办,我们今天找了一下午,连根猫胡须都没找到。” “所以你打算直接跟他说,你看见了一只猫的鬼魂?你信不信他把你送到精神病院。” “还有别的办法吗,那可是几条小生命啊。”邱小夏一脸的为难,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一个想法冒了出来,她笑嘻嘻的凑近秦昊,“要不然你去帮我说吧?” “美死你,别把我扯进去,我能帮你找就不错了。” “嘁,不帮拉倒。”邱小夏嘟嘟嘴,“那我去了,我要是阵亡了记得过年过节给我烧纸。” “放心,儿童节都不会把你落下。” 深深吸了一口气,邱小夏鼓足勇气敲了敲办公室的门,里面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请进。” 徐老夫子就坐在靠近门的位置,正带着老花镜判作业,回头看到进来的是邱小夏,眼中微微有些诧异:“这位同学,你有事吗?” 邱小夏向他身后看了看,还好,别的老师都不在。 “徐老师,我是您带的实验课的学生,我叫邱小夏。那个,您有在家属区一直喂一只流浪猫吧?就是一只白底黄花的花猫,眼睛这里有个花斑,就像被打了一拳似的。”邱小夏盯着又回到老头肩膀上的花猫,依样描述道,一面说一面用手在自己右眼附近比划着。 徐老夫子又仔细看了邱小夏两眼,这才想起这就是今天下课时问自己有没有养猫的学生。 “是啊,怎么了。” “那什么,您有两三天没见过它了吧。” 徐老夫子狐疑的点点头,等待着邱小夏的下文。 “那个,怎么说呢,其实那猫昨天出车祸死了,然后就是……那个……它还留下了一窝小猫没人照顾,您看……您觉得……您愿不愿意收养他们呢。” 老头先是一愣,想了想点点头,看邱小夏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不由得就乐了:“行啊!” 邱小夏没想到徐老夫子会这么好说话,她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严肃的老人笑,像是个裂开嘴的核桃一般,居然还有点慈祥的样子,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也跟着笑起来:“你要愿意那真是太好了!” “那几只小猫现在在你那吗?” “啊,我也不知道它们在哪呢?”邱小夏心中一轻松,就顺嘴溜了出来。 “这叫什么话!”徐老夫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眉头皱了皱。 “就是……那个……其实……其实我吧,我能……看见那只猫。” “你说什么?”老头子耳背没听清楚。 “我说我能看见那只猫……的魂魄,它现在其实就在您肩头趴着呢!” “什么话!你怎么不说刚才那些话都是那只猫告诉你的呢!”徐老夫子猛地一拍桌子,涨红了一张脸,脑门上青筋直跳。 “其实还真是它告诉我的,要不是它不肯告诉我们它到底把窝搭在哪了,我也不用来求您。” “你当我老糊涂了,用这种话来捉弄我?!现在的学生,不像话……” 早已过了下班的时间,走廊里很安静,办公室里的声音额外清晰的传了出来。 秦昊在门外百无聊赖的踱着步,不一会就听到门里传来笑声,心想邱小夏倒意外是个蛮会说服人的人,谁想不久后就听到了老头子声音高了八度的吼邱小夏出去。 邱小夏开始还是赖着不肯走,细声细语的解释,后来好像对方说她撒谎,神经病什么的,她的音量也提高了不少,但依然克制着自己语气要平静。 只是秦昊好像听到她说什么“好歹是几条生命,至少也去确认一下再下结论”,又说“能看见又不是我的错”,声音里面似乎带着哭腔。他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来这家伙被戳到痛处了。 邱小夏一再重复着“这是几条生命,晚了也许就来不及了”,老头则显然一句也听不进去,只是咆哮着要她出去,后来似乎又说了几句“没家教”,“撒谎”什么的,秦昊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劝一劝,就听见邱小夏口不择言道:“那猫真是看走眼了才相信你,你这么冷酷无情,难怪连你儿子也不理你!” 某人不禁扶额长叹,这下完了,劝也劝不回来了。 果然,短暂的沉默后,徐老夫子似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大声吼道:“你给我出去!现在就给我出去!” “出去就出去!”“砰”的一声,门被打开了,邱小夏站在门口,回头又重重的抛下一句,“你就一辈子躲起来看着你儿子的作业本哭去吧!” 又是“砰”的一声,门被她重重摔上。幸好此时已经是下班时间,不然这么激烈的戏码,不知有多少人会出来看热闹。 邱小夏紧走几步站在楼梯口,胸口起起伏伏,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双手紧紧攥成拳头。秦昊走过来,递给她一张纸巾,她接过来微微背过去擦掉脸上眼泪,转过头来,鼻头和眼眶依然红红的。 “他说我没家教,神经病,居心不良,是个可恶的骗子……不过我也没说什么好话。”邱小夏一面说,眼眶里又有泪水在打转,“每次我说真话,都被人叫做骗子。” “每次我被叫做骗子,我都说对方是傻子。”秦昊故意一脸严肃的说道。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抿着嘴白了他一眼,用手轻轻擦掉眼角的泪花,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想让自己平复下来。 “我得回去。” “你刚才还没骂够?”秦昊惊异的看着她。 “去道歉,”邱小夏又无力的白了他一眼,声音低了下来,“毕竟是老人家,我刚才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又一次站在那办公室的门外,邱小夏踌躇了片刻,终于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秦昊忽然想起她之前敲门的样子,也是这么深吸一口气,敲门声也是这么轻。那时如果她知道会吵成这样,不知还会不会进去。 “徐老师。”邱小夏又敲了敲门。 “走……”里面一个苍老的声音有气无力的说道。 “徐老师……对不起。”邱小夏捏着手指,对着门低头站了很久,可是门里再没有传出任何回应。 又等了一会,她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身对秦昊说道:“我们走吧。” 刚刚迈出没几步,身后传来了开门的吱嘎声,两人惊讶的回过头,看到徐老夫子扶着门站在那,脸上的皱纹似乎又深了许多。 “作业本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他面无表情的问道。 他一直留着儿子小学时候的作业本,那时候他本本作业上都写着优字,那时候,他还是自己的跟屁虫。那一抽屉的作业本,放在学生交上来的实验报告底下,连他老伴都不知道。 “我认识一位……啮齿目的先生,”邱小夏寻找着合适的措辞,“他每晚都会去您家,那个,寻找食物。” “……” “走吧。”徐老夫子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 “哈?” “不是你说的,那是几条小生命,再晚一分钟都可能会死掉吗?” 邱小夏喜出望外,即使她抱过那只花猫时又被狠狠挠了一番,脸上依然满是笑容。当徐老夫子问“那边的同学也一起吗”的时候,她很自然的替秦昊点了点头。 阳光完全隐没了它的踪迹的时候,几人终于在花猫的指引下,在家属区的一个废旧小仓库中找到了它的窝——一个铺着稻草的篮子。 枯黄的稻草上,四只小猫瑟缩的挤在里面,颜色和花纹都不大相同,互相搂抱着叠在一起取暖。一只黑白黄三色的花斑小猫听到动静扭过头,睁着一双蓝灰色的大眼睛,不安的看着突然闯入的人们。 花猫在看到它们的那一刻,立即挣脱了邱小夏的怀抱,跳进篮子,轻轻舔舐着几只小猫。小猫们也像能感觉到妈妈的气息一般,眯着眼睛发出细幼的叫声,只有其中一只动也不动,似乎在冻饿中已经死去了。 “好可惜。”邱小夏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要是它早点告诉我们在哪就好了。” “猫是很敏感的,小猫若是沾染了陌生人的气味,母猫有时候宁愿把一窝都遗弃掉。”秦昊在旁边小声解释道,“它们只肯把幼崽给熟悉且信任的人看。” 所以,你就托孤给我这个每天把剩饭倒给你的糟老头吗,徐老夫子听了两人的话心中一阵苦笑,谁成想猫倒是比人更好亲近呢。 他走近那篮子时,一只小猫扭身仰起头向上望着他,轻轻叫了一声。漂亮的灰蓝色眼睛带着期盼,是太阳升起前天空的颜色,让人不由得想起,它们的母亲也常常是一样的神态。 她总喜欢等在自己下班的路上,把抓到的猎物放在自己面前显摆,有时候是一只老鼠,有时候是一只麻雀。她总是仰着头,睁大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满含期待的向上仰望着自己。 “真厉害,抓到这么大一只老鼠啊。”自己总是这样说道,然后她就会用它那毛茸茸的脑袋亲昵的蹭着自己的小腿,眯起眼睛,发出满足的咕噜咕噜的叫声…… 他脱下外套,小心盖在几只小猫身上,然后将篮子牢牢的捧在怀里,轻轻的摇着。 “真厉害,生下这么漂亮的小猫啊。” 他的口气就像往常一样,最后一次表扬它道。他说这话的时候看起来一点都不凶,满脸的慈爱融在每一条皱纹里。 邱小夏看到那花猫用头亲昵的蹭了蹭徐老夫子的腿,又抬头温柔的看向他怀里的小猫。她拖长了声音轻轻的叫着,仿佛是一声心满意足的叹息,然后从尾巴开始,花猫渐渐化作无数晶莹的光点,慢慢向高处飞去。 一只小猫忽然从衣服下钻出来,两爪使劲前伸着去够那些光点,嘴里喵喵叫着,另两只小猫听到叫声也一起伸出头,望着那些光点慢慢消逝在空中…… 第14章 年糕对汤圆 送几只小猫去徐老夫子家里的时候,邱小夏见到了他的老伴。那是个满面慈祥的老奶奶,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眯成一条缝,忙里忙外的找东西,用抽屉和小褥子搭了个温暖的小窝,又用枯瘦的双手小心翼翼的把小猫一只一只挪进去。 “给儿子打个电话吧。”忙完了这一切,她回头说道。 “给他打电话干什么!”徐老夫子立刻板起脸气哼哼的说道。 “因为他是兽医啊!不然这么小的小奶猫,你养得活吗?”老太太也收起笑容,严厉的训斥道。 徐老夫子讪讪的转过头去,嘴里不知嘟囔了句什么,不过也没再表示反对。邱小夏和秦昊相视一笑,很识趣的先走了。 晚风轻拂,夜凉如水,邱小夏一蹦一跳的踏在校园的石板路上,嘴里哼着歌,眼角噙着笑。 “怎么了,从刚才开始一直在笑。”秦昊侧过头来。 “没什么,就是觉得,能‘看见’说不定也挺好。”邱小夏扬起头,晚风轻轻的将她的发丝拂上面颊,痒痒的。 秦昊停下脚步,眼里带着探究的目光,转过头来弯起嘴角看着她,好像她脸上长着什么好笑的东西。 “你知道,这次说不定是个契机,让徐老夫子和他儿子和好,然后那些小猫也……”邱小夏一侧头忽然发现秦昊在盯着她,不好意思的笑了,低下头用手指轻轻将鬓发别在耳后,“我就是想我们应该是做了件好事情。” “之前你做的都不是好事?” “那不一样,”她笑嘻嘻的说道,但其实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哪里不同。她只知道她今天很开心,很满足,心头一放松,一阵困意就席卷而来。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哈欠,她懒洋洋道,“这下回去可以睡个好觉了。” “嗯,你知道明早要交高数作业吗?” 邱小夏张大嘴,表情看起来十分的不妙。 “你一定做完了吧……看你这表情你肯定做完了。秦昊,秦大侠,秦大师,借我看看吧,拜托。”邱小夏一脸可怜巴巴的表情,双手合十放在嘴边,目光灼灼的望向秦昊。 秦昊随手扔过去件什么东西,她兴奋的接过来,却是一罐咖啡。 “熬夜愉快。”他背着身挥挥手,消失在夜色中。 再次在课上见到徐老夫子时,邱小夏有些尴尬。可是当她因为紧张摔坏了一根移液管,被徐老夫子骂了个狗血喷头,然后又被当做典型在全班面前讲了一周后,她心中那些微的不自在立刻荡然无存了。 不过宿舍里的人都说,徐老夫子除了对邱小夏依然那么凶,对其他人似乎好了许多,脾气也没有原来那么急了,有一次甚至还对王琦慈祥地笑了一下,立刻把她吓得魂飞天外。 之后邱小夏曾经买了小猫的玩具给徐老夫子送去。让她意外的是,除了他们老两口,他儿子也在,正在为小猫做身体检查。三只小猫都成长的十分活泼健康,最胆大也最调皮的那只黑白黄三色的小猫,死拽着徐老夫子的裤管荡秋千,任他怎么挥腿也不肯离开。 那位老奶奶显然听说了邱小夏在这件事情中扮演的角色,悄悄把她拽到一边问她:“你会看手相吗?” 邱小夏现在只要早晨没课,就会来图书馆前的小花园晨读,然后装作顺便看着顾辰逸晨跑。 本来她是想陪着他一起跑的,但是邱小夏实在体能太差,没跑两步就要停下来歇一歇。顾辰逸除了时不时要停下来等她,还得一面跑一面给她打气加油,倒让邱小夏十分的不好意思。所以她现在干脆坐在一边看着顾辰逸跑步,然后适时的递上毛巾和水,一脸贤良淑德的微笑。 顾辰逸接过水,总会对着她笑笑。他右颊上有一个浅浅的酒窝,笑起来让人觉得很温暖,还微微带着点孩子气。邱小夏想起那天他也是这么笑着跟自己说:“你有种很奇特的气质,有时候挺滑稽,但是有时候挺帅气的。”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当天逛超市时,邱小夏忽然拽着他疾步走过一排货架,然后就在下一秒,叠罗汉一般摆得老高的罐头轰然崩塌,全部倾倒在两人刚刚走过的地方,害得那促销员还以为是邱小夏搞得鬼。 那天顾辰逸望着被压在罐头底下哎呦连天的促销员,惊得半晌没有言语,最后他问邱小夏:“我发现我还真的不太了解你。” 邱小夏微微一笑,学着柯南里贝尔摩多的样子说道:“a secret makes a woman woman。” …… “喂!”邱小夏脸上一冰,一下子回过神来,看到林婉婷正举着一听可乐一脸凶巴巴的望着她,“举了半天也不见你接过去。” “说说话就发呆,还露出这种怪恶心人的笑容,”许岚也斜着眼望着她,一脸八卦的笑,“说,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哪有哪一步,”邱小夏毫不胆怯的回望着她,“倒是上次在楼下送你花的男生怎么样了。” “啊!”许岚把头向后仰去,一翻白眼,一脸别提了的表情。 “还真是什么人都入不了你的法眼啊。”王琦叹口气,余光又看到邱小夏在打哈欠,不禁皱了皱眉头,“你要是睡不够以后就不要去了,陪他吃晚饭也是一样的啊。” 邱小夏摇摇手,也不知是说以后不去了还是不能不去。不过她大概真的不适合早起,才搞得现在每天都精神不济,恍恍惚惚的。 她虽然以前睡不够也会这样,但是这次大概积累的太多,真的有点反常。她现在不只是困倦,还常常会莫名发现自己出现在某处,而和上一段记忆衔接的那一段就仿佛被漏出去了一样。 最奇怪的是,她每晚都会做起那个梦:仿佛飞在空中一般,银灰色的闪光,旁边有一丛灌木,好像是黄刺玫的枝干,然后就是一片长久黑暗……不是梦结束了,她能感觉到自己仍然身处其中,就好像那梦的结局就是一片静得怕人的黑暗…… 她闭上眼睛,揉揉额头,隐约听见许岚打趣她道:“你不明白,这叫甜蜜的负担。” 王琦撇撇嘴道:“真是搞不懂,为了谈个恋爱,每天弄得失魂落魄的。” 脑中忽然一道强光闪过,照亮了她的疑惑,邱小夏激动地抓住王琦的手:“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每天为谈恋爱失魂落魄的。”王琦颇觉奇怪的重复了一遍。 邱小夏眯起眼,冷汗直冒,秋风吹起,心中冰凉一片。 听了邱小夏的描述,年糕上下左右仔细地对她检查了一番,连根头发丝都不肯放过。现在它蹲坐在邱小夏对面,紧皱着眉头,一脸的严肃。 “怎么样?”邱小夏焦急的追问道。 “手段真是恶毒,三魂七魄都只动了一点点,摄取的速度也慢,所以不大容易看出来。” “严重吗?” “现在还没有大碍,但是照这样下去,你早晚都是人家砧板上的鱼。最糟糕的的是,我还没有找到他们用的方法。” “那我该怎么办?” “打电话给你姥爷吧,这些精细的事情不是我擅长的。” 邱小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颓然的坐在长椅上。她知道年糕虽然怕麻烦,但是很自负,如果连它都要她打给姥爷,那么这件事情就真的很严重了。 黄昏的时候,一辆出租车停在校门口,从车上走下来一位穿着藏蓝色西服的高大男子。他看起来差不多二十多岁的样子,但因为他成熟的打扮和沉稳的表情,让人忍不住想他的实际年龄也许要大得多。 等在门口的邱小夏看到来的人立即飞奔着扑过去抱住他,一面奔奔跳跳的挽着他的胳膊向里走,一面亲密的说道:“好久不见啊,霜风,我真高兴姥爷让你来。” “好久不见,小姐。”他面上的表情并没见有多少变化,不动声色的抽出胳膊。 “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小姐,叫小夏就行了。”邱小夏嘟嘟嘴。 “小夏小姐。”霜风最终还是用了这个他最常用的折中称呼。 “好吧,随便你吧,但是当着我同学的面,千万不能叫我小姐。” 霜风无奈的被邱小夏扯着往里走着,脚步在踏入校门的那一刻忽然停住了——他在校门边上见到了一团雪白的毛球,而那毛球也正瞪着一双蓝眼睛望着他,神色并不怎么友好。 “好久不见。”他礼貌性的问候道,脸上却并没见什么亲热的表情。 “好久不见,”毛球忽然狡黠的眨眨眼,“汤圆。” 霜风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眼神也变得犀利。毛球则满不在乎的瞟了他一眼,故意轻慢的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然后又开始慢条斯理的舔舐清理自己的前爪。 如果旁边有人给配音的话,那对话也许是这样的:霜风说:“你想死吗?”,毛球贱贱的回应:“你来呀你来呀……”。 空气里似乎可以听到电火花“吱吱”的声音,战争一触即发。 “你们两个能不能别见面就掐。”邱小夏无奈的隔在两人中间,衡量了一下,转向一向比较理智的霜风,“我们还有正事要干呢,霜风,我需要你帮我看看他们用的什么方法。” “当然,小姐。”霜风微微点点下颌,眼风一带旁边的毛球,“我可比某只会吃吃喝喝的家伙可靠多了。” 第15章 狡猾的狐狸 霜风在这边暂住的公寓就在学校旁边,虽然不大,但是一应设施齐全,房间也整洁舒适。能在一天内找到这么近且又令人满意的公寓,实在是效率非常之高了。 “这是问朋友借的。”他轻描淡写的说道。 邱小夏点点头,丝毫也不感到惊奇。不得不说,作为神使的霜风,在许多方面的人脉可都比作为主人的自己姥爷要广得多了。这在其他许多古板的术士家族,很可能会被认为是不能容忍的,因为神使在各方面的强大都可能会间接导致他的背叛。不过霜风肯定不会,邱小夏坚信着这一点。 “昨天我已经大致找出了魂魄泻出的位置,今天要精确定位一下,如果你准备好了,我们随时开始。” “嗯,我现在就准备好了。” “我要把这个涂在你的脖子上,”霜风拿出一个小碗,里面装满了淡绿色的液体,闻起来有股小黄瓜的清香,“可能花的时间会很长。” “好啊。”邱小夏转过去,把长发用发夹夹住,低头露出雪白的脖颈。她感觉那东西涂在脖子上凉凉的,除此之外便再没有不适感了。霜风很擅长调配各种药剂,除了学校要求统一打的疫苗,邱小夏从小到大各种感冒发烧跌打损伤的药都是他配的。 “我会在这呆一段时间。”霜风在她身后说道,“你姥爷不太放心你。” “这算什么?难道他不相信我?”还没等邱小夏发表任何意见,大白猫先跳上桌子说道。 “你说呢?”霜风挑衅的挑了挑眉毛,细长的眼睛斜斜的看着年糕,“这件事情毕竟就出在你眼皮底下,而你甚至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而且,”他看年糕不说话,乘胜追击道,“要得到信任,至少应该坦诚说出自己的姓名。” “老生常谈。”年糕嘟囔着跳下桌子,一溜烟的钻到厨房去了,从那里传来瓶瓶罐罐翻倒碰撞的声音。 “柜子里是药,吃的都在冰箱里。”霜风提高音量无奈的对那头吼了一声,旋即从厨房又传来冰箱门被“嘭”的一声打开,门上瓶瓶罐罐哗哗作响的声音。 霜风用鼻子哼了一声,将手轻轻搭上邱小夏的肩膀:“这也许会需要很久,我们不如谈谈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不对的。” 邱小夏调整了个坐姿,将下巴垫在手臂上,这样她的脖子就不会那么的酸痛。 在霜风来之前她就仔细回想过这几天的表现,后来发现这种种不正常的疲累,似乎都起始于同顾辰逸吃饭的那天,而那个不同寻常的梦,也是从那天开始时不时出现的,直到最近才越来越频繁。 那个梦真的很奇怪,邱小夏一直想不明白,那种飞翔在天空中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就像现在这样,轻飘飘的,像没有一点重量一般的就那样飘在空中。 看到了,那银灰色的闪光,那是什么呢,好像是什么金属铸造的尖锐物体的反光。哦,看到了,黄刺玫那长满锯齿的细小圆叶,还有暗红色的球形果实,接下来一定又是那片黑暗。 邱小夏觉得自己从心底里厌恶那片黑暗,可是又无法阻止它的到来。那片如古井一般沉静的黑暗,也给人一种如身在古井之中的窒息感,四周除了冰凉滑腻的墙壁,再没有其他的东西,让人不由得升起一股寒意。 不过这次似乎有些不同,她靠着墙壁的时候,却觉得有温暖的毛茸茸的东西蹭着自己的脸颊…… “小夏夏……”那温暖的小东西嚷道,邱小夏侧过头又使劲蹭了两下,毛茸茸的,好舒服…… “小夏夏,小夏夏……” 邱小夏不情愿的揉着眼睛,茫然地看到年糕的一张毛茸茸的胖脸凑在自己眼前,嘴角沾着那种用来裹在油炸食品外面的面包渣。它后面站着霜风,紧紧皱着某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我这是怎么了。”她撑着手臂坐起来,发现自己的记忆又出现了断档。 “你忽然就睡过去了。”霜风说。 “而且你的脖子后面冒起了一个非常大的肥皂泡。”年糕补充道。 邱小夏觉得越发混乱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霜风安排邱小夏背对着一面穿衣镜坐下,又拿起另一面镜子给她观看。她这才发现自己脖子的后面,有一根只有在光线照耀到合适的角度才能看到的极细的细线。不止因为它是完全无色透明的,才让人如此难以发现,更因为就算你碰到它也不会感到任何阻碍,而它也不会因此就被截断。 “这是什么?”邱小夏惊愕的问道。 “还不清楚,但是至少我们已经知道,你的魂魄是沿着它飘走的,”霜风解释道,“刚才提到的那个肥皂泡,里面其实就是你的魂魄。我们在它鼓起的地方,找到了一根针,而这根线就穿在这根针上。” “我猜这根针还在我脖子里吧,” 她想他们也不敢冒然拿出在自己体内的东西,看到霜风点点头,邱小夏别扭的用手揉了揉脖子,什么也感觉不到,“不过至少我们可以跟着这根线去看看,其余的‘我’都飘到哪去了吧。” “事实上,这根丝线在半空中就断掉了,虽然它仍然保持着被人拉扯着一般的笔直状态。我们猜测对方可能用了什么手段让它隐形了。而那个肥皂泡,也在同样的地方破掉了。” “哦,这样啊,”邱小夏抱起腿,把自己整个都陷在一把宽大的沙发椅里面,那根线断了,线索也就断了,“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我现在也没有具体的思路,你先来说说你那天前后都做了什么吧?”霜风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随手拿过纸笔开始记录,“说得详细点。” 邱小夏按照他的要求事无巨细的开始回忆,当她说到跟顾辰逸去那家狐狸开得店时,霜风忽然停下笔,皱着眉头望着邱小夏:“你居然蠢到去喝狐狸酿的酒,这不应该是你第一件就提到的事情吗,你难道不知道狐狸有多狡猾吗?” 邱小夏小声嘟囔着,这又不是在伊索寓言里,哪来那么多偏见,不过看到霜风眼睛瞪过来立即便闭了嘴。 一旁的年糕憋着一脸坏笑,蹦上椅背,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这家伙曾经被狐狸甩过。”邱小夏立即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霜风根据邱小夏的描述,锁定了几个需要重点调查的目标,打了几个电话交代下去后,自己也出去了。直到华灯初上才回来,进门就发现邱小夏还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姿势几乎没有变过,大白猫则蜷在她身边打瞌睡。 “你还没喝掉?”霜风指着她面前茶几上的一个小白瓷碗。 “能不能不喝。”邱小夏拖长了声音,抬头对上霜风严厉的眼神,禁不住缩了一下,不情愿的举起碗来。 无论是从那半透明的粘稠状态,还是那黄中带绿不甚均匀的颜色,那碗东西都实在很像是鼻涕。她用舌尖舔了一下,凉凉的,似乎没有什么味道,又抬头看看霜风,那人的眼神简直像刀子一样。 邱小夏捏着鼻子,无比英勇的一口气把那碗“鼻涕”倒入嘴中,只觉凉凉滑滑像果冻一样的质感和草药的清苦气息,基本和吞了牙膏差不多,似乎也没那么糟糕,不过头脑中倒是清明了许多。 “查得怎么样了?”年糕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懒洋洋的眯着眼睛望向霜风。 “那只狐狸的灵力不对,酒也没问题,背景嘛……也说不上有什么瓜葛,倒是在后厨发现了许多违禁的药草,他当时还想要贿赂我让我别说出去,完全是一副小商人的嘴脸。” 霜风搓搓下巴,眉头皱着,仔细回想自己的调查结果。 “姓顾的小子的确是能感受到点什么,能不能‘看见’还不清楚,但是灵力完全不行。至于撞倒他的女人,具体的地址还没查到,目前锁定在花街。最可疑的倒是看过你法阵的那小子,时间也说得过去,灵力也完全没有问题……” “不可能是他。”霜风还未说完,邱小夏就立刻否决道。 “为什么不可能是他?” “就是……不可能是他,”邱小夏就是本能的觉得秦昊不是坏人,但又没法只说是自己的直觉,只好努力的在脑中搜索着证据,“他帮过我,而且他是里部的人,我看过他的木简。” “帮你也许是别有用心,木简可以造假,你未必能分辨的出来。” “我也看过了。”年糕插嘴道。 霜风愣了下,年糕的眼力他倒是信得过,“好吧,如果是这样的话,查起来就会方便很多。里部绝不会公开与我们为难,而如果这是他的个人行为,里部也不会放过他。” 邱小夏满意的点点头,就说了,秦昊不可能是坏人。 “如果他确实没有问题,那么能够结交他,对您以后继承文钥的职位也是一个助力。”霜风满含深意的望过来。 “我不想继承。”邱小夏低着头嘟囔。 “请您不要再任性了,这是您的责任,早作准备无论从哪方面讲都对您只有好处……” 邱小夏低着头,没有接话,紧紧咬着嘴唇,看不出面部表情。 第16章 没有正室范 这个周末据说是今年秋天最后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从下周开始就会有为期一周的大风降温和阴雨天气,因此,原定于下周的班级集体活动也被提前到了这周六。 爬香山是十分普遍和传统的班级集体活动内容,据说北京每个高校每个班级都会组织一次,其他类似的还有爬长城,过集体生日和包饺子等。 大概因为来得太晚了,邱小夏并没有见到如想象中那般遍山红叶的景象。一路上看到的树大多十分瘦小,叶子也很稀疏,红的红,黄的黄,并没见有多么的美丽。但是一路上大家的兴致依然很高,说的说笑的笑。 事实上集体活动只要是组织着出去玩,而不是学习校规校训,大家都觉得好。 好容易征得霜风的同意能外出游玩一天,邱小夏心中也乐开了花。一面爬一面偷眼望着一边的树林,那里有一只因为沾满了土而毛发变作灰黄的肥猫,胖胖的肚子几乎已经贴着地了,正迈着小短腿费力的向上攀爬。 年糕原本就与家里的其他使神不同,平时只是吃吃喝喝,不大管事,只有吃的饱饱心情大好,或是实在看不下眼的时候,才会偶尔出爪帮一把。这次它居然主动要求跟随着邱小夏保护她,倒让邱小夏十分的感动。 越到高处似乎红叶也越发多起来,当然,众人的体力也开始降下来。等到爬到半山腰的一个亭子时,已经过了正午。班长宣布原地休息一小时,饥肠辘辘的众人纷纷拿出包里的零食,仨一群俩一伙的就地坐下享用午餐。 亭子旁有棵很粗壮的老树,长在一堆山石之间,枝干茂盛,红叶似火,是这一路走来见到的最优质的红叶了。是以众人都纷纷倚着栏杆,以那棵树为背景合影。 邱小夏对照相没什么兴趣,从书包里掏出一大兜零食,趁人不注意偷偷放在了路旁的垃圾桶旁,看到垃圾桶后一只肥胖的爪子一把将零食抓走,才安心的跑去坐在许岚王琦她们身边。 几人席地而坐,王琦和邱小夏面对面。她正嘴里叼着米果嘟嘟囔囔的讲笑话,忽然眼睛瞪得老大指着远处喊道:“丢小夏,肚大帅哥!” 邱小夏回头望去,果然看见了顾辰逸,而他也恰好望见邱小夏,挥挥手,领着那一大帮人笑着向这边走来。原来他们这帮人也是发现今天大概是今秋出游最后的机会了,才决定来登香山。 “一会下山的时候一起走吧。”顾辰逸笑着看她,邱小夏点点头。 “这就是上次放你鸽子的那个女生啊,佩服佩服。”顾辰逸身后闪出一个男生,笑嘻嘻的向邱小夏伸了伸大拇指。 顾辰逸点点头,也故意瞪大了眼睛怪笑着望向邱小夏,倒让得邱小夏十分的不好意思。她知道自己睡过头的那天上午,顾辰逸本来还约了一群人打球,于是被放鸽子的事就臭名远扬了。 其他人也跟着打趣了几句,只有旁边的一个短发的女生用鼻子哼了一声,翘着下巴,一副十分不屑的样子,她旁边一个长卷发的女生忙用手肘捅了她一下,然后冲邱小夏歉意的笑笑。 那短发的女生叫周丹,是顾辰逸的表妹,而她旁边的那个长发女生叫薛萌,和顾辰逸两家父母是朋友,两人也算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了。 顾辰逸一伙人四下望了一圈,自然也发现了亭子旁那棵红得十分好看的老树,纷纷嚷嚷着要去照相,周丹更是提议绕开亭子直接去那棵树下的大石头上照相,那么平那么大的石头,坐下他们几个刚刚好。 “还是别去了吧。”邱小夏连忙劝阻道,“也不知道那石头牢不牢靠。”更重要的是,那石头已经被占了。 妖怪,特别是活得很久的妖怪,因为空闲时间很多,又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做,大多都很爱红叶沾衣这一类的风雅事。那石头上也正围坐着这么一群,里面还颇有几个大家伙,他们举着酒盏,边赏红叶,边赋诗行令,喝到兴头有的还要唱上两句,显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不过周丹反倒因为邱小夏的阻拦更加坚持了,非嚷嚷着难得来一次,说动另外几个人也要一起过去。顾辰逸觉得邱小夏说的有道理,也帮着劝阻,薛萌也说离那么近,反倒照不出红叶的效果了。 “你干嘛帮着她,”周丹不满地小声对薛萌说,又回过头来满不在乎地看着邱小夏,“不爬上去不就行了。” “嗯,最好也别倚着什么的。” “为什么?” “就是……最好别。” 邱小夏说来说去都是石头不牢,也说不出什么有新意的,根本劝不住众人,只好轻声嘱咐他们,无论如何别爬那块石头,结果还有人笑她太过小心。 周丹率先跑到那边,想起邱小夏的话,心中不快,故意赌气地抬腿想要站到石头上。谁知道脚刚刚挨到石头,就觉得全身一冷,如同掉入冰窟窿中一般,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一晃神,脚下一滑,就摔在地上。邱小夏却看得很清楚,她踩在了一个胖胖的家伙的袍子上,于是那胖子就很不满的随手把袍角抻了出来。 邱小夏跑过去的时候,周丹正捂着脚跪坐在地上喊疼。她本来就觉得自己摔得奇怪,看见邱小夏更是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都是你咒的,害我莫名其妙崴了脚。” “小丹,别乱说话。”薛萌赶紧制止她,然后又十分抱歉地转向邱小夏,“对不起啊,小丹这孩子脾气太直。” “没事。”邱小夏笑笑。 “你跟她道什么歉,要不是她总说,我也许还不爬了呢!”周丹努着嘴,十分理直气壮的样子。 “别瞎赖,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顾辰逸听了也板起脸,皱着眉扶起周丹,看她梗着脖子不说话,这才放缓了语气,“动一动看看没什么事吧。” 周丹似乎很听顾辰逸的话,忍痛稍稍动了动脚,好在看起来没什么大碍,只是崴了。但是她坚持称自己的骨头一定是断了,一只手牢牢抓住顾辰逸扶,另一只手却扯着薛萌,非要两人一起扶着她下山,临走的时候还挑衅的回头看了眼邱小夏。 “这人怎么这么讨厌。”王琦在她身后皱着眉说道。 邱小夏没说话,回到亭子里坐下,继续啃她刚才吃了一半的面包,许岚推推她揶揄道:“你怎么一点正室范儿都没有啊。” “都一个多月了,那两人还处在偶尔一起上个自习跑个步吃个饭的阶段,连个手都没牵过,你还能指望她多有气场。”林婉婷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替她答道。 铅灰色的云遮盖着天空,一点缝隙也不肯留下。秋雨绵绵,雨不算大,但从清晨淅淅沥沥的下到午后,依然没有停歇的意思。低洼的地方已经积起大大小小的水坑,每次有自行车飞驰而过,都会激起好高的水花,引起不少惊呼和咒骂。 越往家属区附近的小花园走,行人也就越少。这种阴雨的天气,就连情侣们都没有什么逛公园的兴致。因为大风的缘故,就算打着伞也无济于事,斜风把雨丝灌进衣领里,被打湿的衣服黏腻腻的贴在身上,风一吹就更加冷得像是地狱一般。 秦昊走进公园中的一个小亭子,这才摘下帽子,甩了甩湿透的头发。虽然这亭子四面透风,但在这里能找到一个有顶的建筑已然谢天谢地了。 “这里没人了,你说吧。”秦昊一面拧着衣袖上的雨水一面说道,他并没有特定看着哪里,若是有人在旁看到,一定以为他在自言自语。 “又发生了一起,土地至今下落不明。”嗡里嗡气的声音似乎是从地下传来的。 “师傅知道了吗?” “已经在向那边赶了。” 秦昊一愣,这次那老头倒没偷懒。 “我安顿一下也过去,告诉我地址。” “他交代了,这次你不必过去,这里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处理……” 雨丝打在亭檐上,“嗒嗒”作响,复又汇聚成一道道水帘流下来。亭中秦昊的神情越来越凝重,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良久再没听见那人说话,应该已经走了,秦昊却依然立在亭中。他将手插在裤子兜里,似乎握紧了什么东西,这才转过身来,对着亭外厉声说道:“你也听够了罢,出来吧!” 一道银色的风呼啸着吹进亭中,风歇处,立着个男子,一身藏蓝西装,高大的身材,一脸礼貌的笑容,“不错嘛,看来你早就注意到我了。不是有意冒犯,不过你在帮手走了之后才挑明,这似乎不大明智吧。” “如果要战斗,自然不大明智,但是若要互相认识一下,这样比较方便,”秦昊微微一笑,裤子口袋里的手却不曾放松,“毕竟刚才说的都是你们家的家事,以后恐怕还需要你的配合。” 霜风低头看看自己左胸前别的那枚小小的银色钥匙形徽章,心中了然,“可是我还没打算相信你。” “你已经查过我了吧,刚才的事情你也听见了,我个人目前也没有脱离里部的想法,”霜风微微点点头,秦昊又接着问道,“不过我倒是有一个问题,是你要查我还是邱小夏要查我。” “小姐倒是很信任你。” 秦昊眼睛一闪,唇角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微笑。 “不过我对你没什么好感。”霜风接着说道。 “和我合作你不会吃亏的,”他拿出一张纸,“这是那撞倒人的女妖的地址。” 第17章 调查的收获 雨都断断续续的下了好几天了,细密的雨点落在窗上,又汇聚在一起,像虫子般蜿蜒的流下来,窗外的景物都像隔了一层薄纱,蒙蒙的看不清楚。自习室里气氛很凝重,除了雨点打在窗子上的微小“嗒嗒”声,便只有偶尔翻动书本时纸页发出的薄脆的声响。 邱小夏本以为告别高中时代也就告别了所谓的期中考试,但是事实证明,她实在太天真了。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三门期中考试,弥补由于别的妖怪捣乱以及她自身魂魄飞走造成的课程断档,她此时不得不在自习室中狠命的“预习”。 邱小夏正一面看书一面摘抄着公式,有人轻轻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她抬起头,看到秦昊站在自己面前,一脸郑重的神情。 “你出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他压低声音说道。 邱小夏迟疑了一下,还是合上书站起身来。旁边的王琦满脸八卦的冲她挤了挤眼睛,如果不是在自习室,邱小夏猜她大概会吹口哨了。 “干什么?”她不满的问道,刚才那情景一定被王琦脑补成有人找她表白来了,那丫头没偷偷跟出来吧。 “你为什么没跟我说?”秦昊扶着走廊的墙壁俯身问道。 “啥?”邱小夏没在状态。 秦昊无奈的扁扁嘴, “也就只有你能做出这种事,居然这么多天过去才发现自己的魂魄被人摄走了,你能不能再笨点,现在丢掉的那部分恐怕都有自我意识了吧。” 邱小夏委屈的白了他一眼,腹诽着怎么这家伙每次说着说着就要损自己一顿。 “我和霜风见过了,我们做了些调查,晚上六点半在那家狐狸开的店碰头,到时再和你详说。”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秦昊已经转身走掉了,走了两步却又回头来看着她。 “你们家那位神使和汤圆有什么仇,他不喜欢元宵节?” 邱小夏一愣,随即噗嗤一声乐了,捂着嘴轻笑道:“年糕本来不叫那个名字,是我后来给起的,我姥爷觉得有趣,差点就要给家里其他的神使改名,原本给霜风拟定的名字是汤圆。” 雨在傍晚的时候总算停了,但是气温依然很低,邱小夏紧了紧身上的外套,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第二次来这家狐狸的小店,心情却和上次完全不同,心里多少有点别扭。 刚才进门的时候好像在楼梯上见到了顾辰逸,可是一眨眼又不见了。她知道这里二楼并不是吃饭的地方,想着自己大概是触景生情眼花了。 里间包间的桌子上已经摆满了菜,每样都点了双份。 在秦昊他们这半边桌子上,样样菜都卖相精美,两人都未落筷,显然是在等着邱小夏,但是在另半边桌子上,年糕已经干脆坐在盘子中间,大快朵颐,呼噜有声。看着这些色香味俱佳的菜品就这么被囫囵吞下,邱小夏心中立时浮现出了两个词,焚琴煮鹤,暴殄天物。 “你们俩是怎么勾搭上的?”她一坐下就问道。 “你能不能换个词。”秦昊不满的瞪了她一眼。 “而且这也不是您需要考虑的事。”霜风清了清嗓子。 邱小夏顶不乐意的扭了扭身子,自打霜风来了,她就像多了个爹,这不是您该做的事情,那不是您要考虑的东西,功课做完了吗,怎么又在看电视,那么小个妖怪一根手指头都应该碾死,您学的东西都到哪去了…… “说正事吧,今天我们去了趟花街。”霜风又接着说道。 “你们俩?去了花街?”邱小夏瞪大眼睛,嘴巴张的能塞下一颗鸡蛋,霜风坦然的回望过来,倒是秦昊有点尴尬,刚想解释两句,谁知邱小夏接着说道,“怎么不带我去?我一直都特别想去看看!” 霜风用拳头抵着嘴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小姐,那不是您该去的地方。” 又来了。 “就是,”年糕也终于从一堆盘子间抬起头,“去了你会为自己的外貌自卑的。” 邱小夏眯缝着眼睛盯着它,心想要是用鱼线把这家伙的嘴缝上会怎么样。 “那有什么收获吗?” 秦昊和霜风对视了一眼,很有默契的,一齐摇了摇头。 ……出了校门向西走是片再普通不过的居民区,但是如果你知道门路的话,就能从一个面馆的厨房走进一片花柳温柔乡。 花街的两旁都是木质的二层小楼,衣着清凉鲜艳的女子,半掩着粉瓣桃脸,挥着旧时的宽大广袖,将鲜花或是香包抛在路人的头上。一路琵琶声声,莺歌燕舞,大红的灯笼,映照出一片温柔旖旎景象。 撞倒顾辰逸的女妖住在左数起第四个胡同里,一路上被人扯袖牵腕的好容易才到达目的地,迎出来的妈妈听说秦昊和霜风指名要找桃姑,很积极的眨着眼表示不如再由她推荐一位,也好将二人照顾妥帖。 废了许多意料之外的功夫才见到这位叫做桃姑的女子,果然姿容姣好,颜色艳丽,但论灵力嘛,实在就不敢恭维了。两人兜着圈子向她打听那天撞到顾辰逸的事情,没曾想她一下子就记了起来。 “那位真是英姿飒爽,人品风流,这里谁不赞誉。”桃姑十分憧憬的回忆道,半晌又将目光转回,羞答答的表示面前的两位也不遑多让。 “你之前见过他?” “当然了,他是这里的常客,身边的人都叫他‘少爷’,不过他只是来喝酒,从不叫人陪的。” 两人心中一喜,这可真是意外的收获。 谁知那桃姑又接着说道:“说他做什么,两位可是醋了,虽然两位从未来过我们这里,但在花街上也是常常见的,桃姑一直希望有个机会亲近亲近……” 桃姑一面说着一面抛了个媚眼过去,那边的两人却不为所动。桃姑只以为两人是面矮,更是加倍的殷勤。 两人和那桃姑周旋了半天,希望哄她多说点关于顾辰逸的事,谁知她越说越离谱,还说前阵他就在这住了半个月,这对于一个在校生来说显然是不可能,两人也查过他的出勤记录,就知道就像对他们俩人一样,桃姑不知道把顾辰逸错记成谁了…… “所以这两个人暂时是排除了?”邱小夏将手一摊,“那还剩下什么线索。” “别急,”秦昊刚才说得口干,喝了一口冰水,“我们今天下午找到一位老先生,他说可以帮你把那根针取出来。但要找回你那些遗失的魂魄碎片,必须要找到施术的人才行。” “先把这根针赶紧取出来,虽然有霜风的药,可我还是时不时的要晕一阵。”邱小夏想起昨天她和顾辰逸吃饭,居然吃着吃着睡着了,害得她形象尽毁,心中就老大的不乐意。 “至于那些魂魄嘛……”邱小夏回忆了一下自己最近的生活,“倒不急,好像也没什么大的影响。” “小夏夏,你大姨家的那只讨厌的狗叫什么?”年糕忽然插嘴问道,邱小夏一脸茫然的看着它,“那你把去年的压岁钱放到哪了?” 邱小夏这才惊慌的抱着头,“快找回来,一定得找回来。” “顺便说一下,不止记忆,你的灵力和气都会受损,对于继承文钥,”霜风看邱小夏一脸期盼的看着他,故意顿了一下才道,“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死人,没影响你说什么说。 “我们还查到一件事,”秦昊接着说道,他回身看了看包间门口, “那位老先生告诉我们,这种用针线引魂的方法,只有金蛛一族的才懂得,而之前在这里干了一个月就辞职了的一位服务生,却恰好是这一族的。” …… 上饭后水果的时候,邱小夏很惊讶的发现居然是老板本人亲自端了上来,一脸讨好的微笑,更令他惊讶的是,秦昊和霜风两人这时完全就是摆出了一副恶棍的嘴脸。 “老板这配菜的香葱滋味很特别啊。”霜风似乎是很无意的提了一句。 “嗯,确实很特别,这是薲草吧。”秦昊也夹了一筷子细细品着,时不时偷偷瞄一眼那位老板。 “两位说笑了,那么昂贵的香料,我们小店怎么用得起呢?”老板一脸奉承。 “我在后厨倒是看到许多更名贵的香料呢,在人界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也不知道原来是长在哪里的。”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该不会允许使用的香料名单上也没有吧。” 狐狸老板显然很痛恨他们这种故弄玄虚的说话方式,却还是勉强在肥脸上摆出一副笑容,“两位不知道,那不过就是些山野菜,不值钱的。几位贵客今天既然来到这里,就是给我薛三面子,这一桌我请了。” “难道我们没有钱吗?”霜风不悦的斜着眼睛。他平时总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但此时的架势实在太像黑社会,年糕和邱小夏一直在旁边憋着笑,差点绷不住。 那胖胖的老板擦擦头上的汗,一脸的为难,“那您看……” “我们的要求,刚才进店的时候,就已经和你说清楚了。” “花娘她只是个临时工,干两天就走很正常,谁也不知道她的来历。” “那你是从哪雇得她呢?” “贴了个招聘启事她自己找来的。” “那中间人呢,按照你们狐狸的规矩,你绝不可能就这么雇佣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我记得通常要有个保人,”霜风将身子向前探了探,脸上慢慢露出微笑,“而他一定是个你知道根底的人。” “要是被同行知道我把保人卖了,我这生意就做不下去了。”那叫薛三的老板越发为难起来,一双细长的眼睛眯缝着,不停的搓着双手。 “在端给客人的菜肴中使用违禁食材,雇佣非人类员工而未去相关部门登记,你这生意本来就做不下去了。”秦昊用手指轻轻敲敲桌子,在旁边适时的提醒了一声。 第18章 黑暗的人潮 薛三觉得今天一定是出门没看黄历,遇上这么一群人,晦气。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这才转身向楼上自己的办公室走去,长长的红橙色尾巴没精打采的在地上拖着。 办公室的门砰地一声关上,薛三脸上的阴沉却不见了,露出了一丝狡猾的笑容。原本凭窗而望的人,听到关门声就转了过来,看到他这幅表情,微微一哂。 “交给他们了,薛大老板?” “是。”薛三一脸谄媚的笑容。 “不会跑了吧?”他斜过眼来看着他。 “不会,您放心,人我已经看住了,保证他们能找着。” “那女人对雇她的人知道多少?” “恐怕未必知道得详细,要不要我去点点她?” “不要,这样反而不美。记住,这件事我们不能掺和进去,只要在关键时候推上一把就够了。我们就看着他们俩边去掐。” “是,少爷。”薛三十分恭敬的鞠了个躬。 那被叫做少爷的人重又转过身面向窗外,看着那几个走远的身影,微微一笑,右颊上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邱小夏几人心满意足的走在街上,外面虽然很冷,但是雨后的空气很清新,从商店的雨搭下滴滴答答的流下雨水,砸在地上,开成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邱小夏抱着年糕,像只小兔子似的蹦蹦跳跳的迈过一个个水坑,忽然转过身来,歪头盯着秦昊和霜风两个人笑。 “你干嘛?”秦昊警惕的停下脚步。 “你们两个,真的是第一次去花街?那么隐蔽的路,你们怎么找到的?” 两人都翻着白眼没理他,大踏步的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霜风送邱小夏到宿舍楼下时,交给了她一个绣得很精致的小小的香包,“这里边是艾草雄黄什么的,还有点我自己配的药,就是端午节用的那种,避蛇虫鼠蚁,多少对那蜘蛛有点用。” 邱小夏很听话的点点头,霜风虽然有时候有点严厉,但其实对她还是很好的。 回到宿舍的时候只有许岚一个在,她一进门,许岚就用手掩住鼻子,紧紧皱着眉头。 “你身上什么味道?” “哦,香包啊,”邱小夏把那香包显摆似的送到许岚眼前,“好看吧。” “快拿走!” “干嘛,挺好闻的啊。”邱小夏把香包放到自己鼻子底下嗅嗅,又伸手递到许岚鼻子底下,“你闻闻,挺香的!” “臭死了!”许岚一把将那个香包拍到地上。 邱小夏呆在原地,许岚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有点不好意思,“我从小就讨厌雄黄和艾草的味道,闻了会起小红疹子。” “哦,这样。对不起啊,我不知道。”邱小夏拾起香包,有点踌躇,这是霜风给的,总不能就扔了,“那我把它放在箱子里你觉得行吗?” 看许岚点点头,邱小夏将香包塞进了柜子最里边的那个箱子里,想了想又看向许岚,“那菖蒲呢,菖蒲的叶子怎么样?” “也讨厌。” “你这讨厌的东西也太寸了,端午节是怎么过的呀。啊,你该不会是只耗子精吧?” “你才是耗子精呢!”许岚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 人们说,一层秋雨一层凉,几场秋雨下过,秋天的尾巴就扫过去了,呼呼的北风刮起的时候,就预示着入冬了。 入冬的第一场雪来得不算晚,糖霜似的小雪下了薄薄一层,在灯光的映衬下呈现出暖暖的黄色,印着来往行人黑黑的脚印,还未来得及累积便化了。 邱小夏用手撑着下巴,专注的听顾辰逸讲题。她没想到,顾辰逸的专业,对数学的要求居然比作为理科生的她还要高,而顾辰逸本人,数学更是好得没话说。最棒得是,他讲得很明白,条理清楚,又额外的耐心。 他自习的时候会戴上眼镜,表情也变得比较严肃,眉头微微蹙着,却比平时那副微笑的模样更有味道。邱小夏咬着指甲看他在纸上写写画画,偶尔抬头看他一眼,心中总要默默的扑腾半天。 偶尔会有调皮的小妖精蹦跶到她身边来捣乱,邱小夏就会装作无意的亮出她手腕上的银链子,那些小妖立刻逃之夭夭。这是她新得到的法宝,对付不太厉害的小妖,百分百有效,但是对那个豆芽菜似乎没什么效果,是以邱小夏的课堂效率才会一如既往的低。 “这道题是不是把公式带进去就行了。”邱小夏指着课后习题问道。 “对,但是带进去之后,你要转化一下,这样……”顾辰逸拔下笔帽正准备在草稿纸上写字,忽然眼前一黑,灯灭了。 自习室里一阵喧哗,从各个角落,手机屏幕像萤火虫般一个一个的亮起来。邱小夏掏出手机,一转头,看到顾辰逸也举着手机,从下而上的光映出一张有点可怕的脸。 “外面路灯也灭了,对面的楼也都没有光,应该是这一片都停电了。”顾辰逸看着她说道,“这样的氛围,好像正适合将鬼故事。” “别讲,”邱小夏连忙阻止道,一讲他们全都会围过来,“我胆小。” “逗你的。”顾辰逸有点好笑的拍拍她,他那张手机灯光照得惨白的脸,虽然有点瘆人,但是也有种尼古拉伯爵般的别样帅气, “我们出去吧,至少外面还有月光。” 教室里早就响起了桌椅板凳挪动的吱嘎声,显然谁也不愿意呆在停电的教室里。邱小夏一面收拾书包一面想,至少这次比上次被锁在楼里强,第一,她手机有电,第二,她身边有很多人。 两人收拾好书包,磕磕绊绊的走出了教室。一到走廊,邱小夏就暗呼不妙,人流从走廊的深处涌过来,大家挨挨挤挤的向前推搡着,拥堵在楼梯上。 邱小夏和顾辰逸几乎是一到楼梯口就被冲散了,她虽然奋力想挤回顾辰逸身边,但这完全是徒劳。先不提在黑暗中仅凭手机的那一点点亮光,找到一个人有多么的困难,单只是这人流的冲力,她就无法抗衡。 她只能“随波逐流”,人流向哪,她就向哪迈出脚步。总觉得似乎别人都比要她强壮,邱小夏渐渐被挤到人流的边缘。楼梯的硬木扶手硌得她腰疼,胃里有出气没进气,而且她十分担心这经年的老楼梯能不能承受得住这疯狂的人流。 邱小夏使出全部力量紧紧扒住扶手,并且腾出一只手来架在胸前,以给自己提供一个空间,免得被挤倒,最后落得被人踩死。 这可不是玩笑,黑暗中谁又看得清谁,刚刚身边女生的手机掉到了地上,想要伸手去捡,刚蹲下去就被后边的人推得一趔趄,要不是邱小夏和另外几个人一齐拽住她,她恐怕真的会被踩在别人脚下。 她现在有点后悔自己是在二楼上自习了,如果她是在顶楼,这些拥挤和自己还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在后面默默等着人流散尽不就好了。不过很快邱小夏就意识到,拥堵以及甚至可能会发生的踩踏,都不是最可怕的问题,最可怕的问题是,这拥挤的人群中,还掺杂着别的什么。 她想起姥爷笔记里的话,那些东西,他们一到冬日就四处活动,挤在人群中,寻找着人们心中的软弱,然后在里面住下来,吸走你所有的温暖,吸走你所有的好心情,只把那些悲伤的回忆在你脑中一遍一遍的上演…… 从她旁边擦肩而过的人,他的手是那样的冷,更关键的是,他的呼吸都是那样的冷。 邱小夏脑中警铃大作,她丢失的魂魄还没有被找回来,不想在这个时候被人钻了空子。她伸出手,露出那条银色的手链,那东西像是被烫到一样缩了一下,随后又紧紧贴了上来,将那冰凉的手搭上自己的肩膀。她攥紧了拳头,一遍一遍的对自己默念,我很快乐,我很满足…… 我有爱我的家人,甚至比别人更多,使神们虽然与我没有血缘,但是却和我的家人一样爱护我。我有朋友,秦昊,许岚,王琦,林婉婷,还有顾辰逸……我们是朋友,没错,我没有欺骗他们……那是善意的,就算他们知道了也一样会是我的朋友…… 邱小夏感觉呼啸的北风似乎在脑中吹起,飘飞的白色雪花,层层叠叠的覆盖在地上,厚厚的一层。不算大的操场上,孩子们都跑出来堆雪人,打雪仗。两个小女孩穿戴好了慢腾腾的从教室出来时,只有院墙下的雪没有被人踩过,白白的,毛茸茸的,像一条蓬松的毯子。 “小夏,我们去那边玩吧。”梳着小辫子的小女孩向远处一指,她正是看中了那片无暇的毯子。 “我不要。”她旁边穿得像棉花包一样的小女孩,别扭的甩开她的手。 “去吧去吧,别的地方都对被人踩过了。” “我不要!”她又一次甩开她的手,有点怕怕的望着站在墙下的那毛茸茸的高大怪物。它黑色的鼻子是唯一没有被毛发覆盖的地方,一缕一缕的向外散发着热气。 “那我自己去好了。”另一个小女孩向着那片雪地跑去,小辫子一跳一跳…… 第19章 冬日的妖怪 阳光洒下来,映着院墙上的雪,毛茸茸的晶莹。 裹得厚厚实实的小女孩慢悠悠的在后面跟着,看着她的朋友兴奋的在墙边奔跑,红色的小靴子蹦蹦跳跳,一排小脚丫,就开心的盛开在雪地上。 她路过那怪物旁边时,不小心一脚踩了上去。吃痛的怪物伸出手掌,轻轻一推,小小的身躯就噗的一声扑倒在雪地上,趴成一个大字。 后面跟着的小女孩连忙跑过去扶起她,冻得通红的小手细心的帮她拂去脸上的雪,梳着辫子的小女孩终于“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老师,邱小夏推我。” 小女孩抬头不可置信的望着那哭得满脸鼻涕的小伙伴,半晌才说:“我没有。” “小夏,撒谎不是好孩子。”老师耐心的教导了半天,那小女孩却依然不讨人喜欢的梗着脖子,半天只会说一句“我没有。” “邱小夏撒谎!……邱小夏是骗人精!……” 或厌恶或嘲笑,老人孩子男男女女的声音掺杂在一起,在耳边响起。她捂住耳朵,不住的甩着头,那些声音却半刻也不肯停歇,随着呼啸的北风一起回荡在耳边。 “邱小夏撒谎!……邱小夏是骗人精!……老师,我不要和她同桌……对不起,我没法和这样的你在一起……你给我出去!没家教……” “不要,我不要听!”邱小夏捂住耳朵,却听到这些声音在她心中响起。周围的一切都模糊起来,再没有别的声音,只有耳旁那一声声叫嚣,她感到越来越冷,指间已经变得冰凉,关节好僵…… “邱小夏!” 有人从身后拉住她的手,指间渐渐温暖了起来,周围的喧闹一点一点都回来了。她抬起头,看到他的微笑,像冬日消融冰雪的阳光。 “总算找到你了,邱小夏。”他的手好温暖,就像他的笑容一样。 “嗯。”她点点头,不敢多说话,怕被听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 她又想起姥爷笔记里的话,那些东西,他们一到冬日就四处活动,挤在人群中,寻找着人们心中的软弱,然后在里面住下来,吸走你所有的温暖,吸走你所有的好心情,只把那些悲伤的回忆在你脑中一遍一遍的上演,直到,有个人,带着温暖来到你的身边…… 她死死扒住楼梯,不知已经在那站了多久,久到身边拥堵的人流,早就散光了。顾辰逸被挤出门外,等了好久也没见到她,只好又逆着人流回到他们走散的地方。他看到,她一手紧紧抓着楼梯,一手捂着耳朵,蹲在那,像只在暴雪中停滞不前的小兽。 他忽然很想抱抱她,告诉她别怕,最后却只是走过去紧紧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冰,微微颤抖着,任由他牵着一步一步的走下楼梯。 月色很美,静静的挥洒下来,照亮回去的路。 “还冷吗?”他回头问她,微笑比月色更温柔。 邱小夏笑着摇摇头,她从未觉得如此刻一般温暖。 已经没有拥堵的人流了,他还依然牵着她的手,她也就任他那样牵着。 她多希望能一直停电,这样她就可以一直牵着他的手,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 她的心砰砰跳着,比那些妖怪围在她身边时跳得还要厉害,可是她却一点都不害怕。甚至看到立在花坛上毛发蓬松身材高大的怪物时,她也不觉得害怕,她甚至觉得它的样子有一点可爱。 灰白的毛发厚厚实实的披散下来,只有黑色的鼻子□□在外面,呼吸的时候就会升腾起一阵一阵的白雾。 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场雪,她终于知道,他们其实一点也不可怕。他们只是孤独地站在没有被踩过的新雪旁,等待着别人来同他们玩耍。而等到雪都化了,他们也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想去那边走走。”邱小夏指了指不远处的花坛。 “好啊。” 顾辰逸扶着邱小夏,看她像个小朋友似的笨拙的手脚并用爬了上去,可她刚刚站起来,就脚下一滑摔了个四脚朝天。他本以为她会懊恼,谁知她却反倒咯咯笑了起来,蹬腿向虚无中踢去。 花坛的中央,有一个同样摔得四脚朝天的妖怪,灰白的毛发厚厚的覆盖着他的身体,只有黑色的鼻子□□着,裂开的大嘴无声的傻笑着,露出方糖一样的巨大门牙…… 午后的阳光明晃晃的,照得人也懒洋洋的,仿佛骨头都松散了一般。 霜风领着邱小夏,七拐八拐的才找到一户小小的门市房,玻璃拉门上贴着祖传中医,针灸推拿一类的红字,门把手上挂着一块今日停业的牌子。 邱小夏惊讶的拿眼睛望望霜风,意思是你确定是这?霜风却不理她,进门前很严肃的嘱咐道:“进去后要注意礼节,这位谢老先生很忙,今天特意空了一下午的时间,还是……” “还是看在我姥爷的份上。”邱小夏点点头,“我知道,我会好好表现的。” 打开拉门,里面的摆设依然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地上是带着暗纹的玉色大块地砖,正对面两张对起来的大办公桌应该是问诊的地方,侧面沿墙放了两把木沙发,旁边放着一大盆龟背竹,四面粉墙上则挂着营业执照和几面写了“妙手回春”一类四字评语的锦旗。 从内室走出一位年轻的女士,模样很清秀,梳着普通的马尾。她很热情的和霜风寒暄着,然后端上来两盏很烫的花茶。她走近时邱小夏很仔细的看了两眼,完全无法分辨她是人是妖。 “谢大夫说麻烦你们稍等,刚才来了个老主顾,天一凉老慢气就犯了,让谢大夫给抓两服药,一会就好。”那位女士满脸歉意的说道。 邱小夏笑着点点头,心中却十分纳闷,虽说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自家使神称呼自己为“主人”,比如霜风就叫姥爷“老先生”,但是让使神称呼自己为“谢大夫”的恐怕也就这一位了。 而且,邱小夏虽然也听过类似于“大隐隐于市”的道理,但是人家刘备当了皇叔就再没卖过草鞋,姜太公投了西岐也就没摆过卦摊,怎么这位名声在外的老先生还真的在坐堂啊,还有老主顾来开药呢! 她偷眼去看霜风,发现他脸上除了彬彬有礼的商业微笑,一点多余的表情也没有,不禁暗暗佩服他涵养好,自己果然还是世面见得太少了,于是也不再四处乱看,学着他的样子耐心的等起来。 不一会从里面走出个矮胖的老人家,手里提着包药,一面走一面回头道谢,后面跟着一个身材高大的清瘦老者,一把银髯,戴着副老花镜,穿着一件那种材质很硬的洗的很干净的白大褂,与邱小夏脑中老中医的形象完美融合,想来就是谢大夫了。 那位谢老先生一出现,霜风立刻站了起来,邱小夏也忙跟着站起来。 “啊,你们来了,屋里请吧。”那位谢老先生很热情的挥一挥大手,又回头看向那位年轻的女士,“小杨啊,下午没事了,你回家去吧。” “她不是使神?”邱小夏进屋后吃惊的小声问道。 “当然不是,她是我雇的药剂师。” “您还在给普通人看病啊,也要注意休息。”霜风很恭敬的说道。 “你不懂啊,这是乐趣。”谢老先生笑呵呵的捋了捋胡子,颇有风骨的样子。 霜风被要求等在外面,只有邱小夏一人去了内室。她挺没信心的趴在那张拔罐推拿用的按摩床上,看着面前的玻璃皿里,有一只肥嘟嘟的绿虫子正耀武扬威的扭来扭去。它偶尔抬起上半身向空中仰望做出攀爬的样子,你就能在它的肚子上看到一对对淡黄色的小肉足。 “谢先生……” “我和你姥爷是老朋友了,叫我谢爷爷就行。” “谢爷爷,您这是要把它放进去吗?” “是啊,漂亮吧,找这小家伙可费了我不少时间呢!” “就没有别的方法吗?”邱小夏颇为不自在的动了动脖子,一脸祈求的望向那位谢老先生。 “有啊,把你的脖子砍开,顺着纹理把针取出来,”谢老先生看到邱小夏裂开小嘴露出笑容,很严肃的从镜片后面盯着她,“我不是开玩笑。” 脖子后面一凉,邱小夏就知道那只虫子掉下去了,这还是她第一次知道有一只虫子掉在自己脖子上却没有跳起来大喊大叫。 她能感到那一对对肉足慢慢的在她的皮肤前行,找到入口后似乎很满足的围着那里转了一圈,然后就一头扎了进去。仅有最开始的一下她感到了一丝刺痛,然后就没什么不适的感觉了,只有偶尔那些肉足费力的推开皮肤时,她才知道它还没完全进去。 “你这样把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里,只会让你的肌肉更紧张,让它更难进去。”那老者在邱小夏面前坐下,“放松,我们来聊点别的。” 邱小夏茫然的看着他,有只肥虫子正在努力的钻进她的身体里,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其他更好的谈资。 “我们来聊聊……嗯……聊聊你昨天碰见的那些东西吧。唉,一到冬天这种东西就特别多,让人的心情都好不起来。”谢老先生搓了搓手,“说起来这些东西其实很可怕,凭你多厉害都战胜不了他们,不过他们有时候也很脆弱,也许别人只要碰一下你的手,他们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邱小夏惊奇的瞪大了眼睛,那老者看到她的反应很满意的笑笑:“看来你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嘛!” “你是……”邱小夏有点不好意思,“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有些事情要是说出来,也就没什么稀奇的了,你身上有他们留下来的痕迹,就是这些。” 老者指着邱小夏的手背,她凑近去看,发现不过是一个个不起眼的白点,就和用牙签戳一下留下的痕迹差不多。 “那牵手呢?” “我猜的,”老者狡黠的一笑,“因为他们是最先从手指部分消褪的。不止这些,我大概也能猜出你都看到了些什么,你姥爷来的信里都说了……别起来,你又让肌肉紧张了……反正现在还要等那小家伙一会,我们为什么不聊聊天呢?” 邱小夏无奈的又趴下去,紧紧咬着下唇,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看到邱小夏拉下脸,谢老先生无奈的笑笑,“我也很理解你的想法,年轻人谁不愿意过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朋友呢,这也很正常。不过你心里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你得承认,你和别人不一样……都说了,别把肌肉绷得这么紧! “你和别人不一样,生活中就会多出许多麻烦,你自己得学着处理他们。你现在长大了,你姥爷也老了,就算你不愿意,总有一天他会离开,到那时候你该怎么办。就比如现在,有人盯上你了,你还有长辈,有使神护着你。可是万一有一天你姥爷不在了呢,你总要学点自保的本领吧。” “不是不想学,是不想继承他的位子,”邱小夏一下一下抠着按摩椅上翘起的棕色皮革,嘟着嘴说道,“他那个人,你妥协一点,他就要求更多,每次我稍稍露出点意思想要学点自卫的本领,他就立刻把他那一摊子事丢给我作为交换,我才不上当。” “我知道,他爱耍赖皮嘛,老毛病了。”谢老先生呵呵笑道,“不过你放心,这次不会了。你姥爷也说了,之前那么逼你是他不对,他以后不会再逼你了。 “他现在老了,也想开了,就是放心不下你。他说他也不多要求你什么,就是盼着你能有保护自己的能力,这样你一个人在外边他也就安心了。怕你信不过他,还特意说让霜风这段时间先训练训练你,看看成效。” “真的?他真的这么说?” “那是当然,要我把信给你看吗?” 邱小夏不好意思地连连摆手表示不必了。 “不过你姥爷也不容易,一大把年纪也没个得力的帮手。你那个堂舅,也不是省油的灯,你姥爷在的时候还能压制压制他,他要是不在了,啧啧,”谢老先生摇了摇头,“你就算不接替你姥爷的位置,可是你的血脉在那摆着呢,你觉得他会让你安安生生的过日子?你也别太指望使神们,他们说到底也是外人,再怎样也当不了家。” “他们……不至于这样吧。” “小夏,我知道你不大过问家里的事情,但是不过问不代表就不应该知道,有些事情还是要做到心里有数。看事情,不光要用眼睛,也要用脑子,逃避可不是个好办法。就比如这次的事情,你全都倚仗霜风处理,那你自己知道多少?是谁干的,为什么要对你下手,你有好好想过吗?别以为有人替你担着你就能偷懒,毕竟他们要害的人是你,你不应该弄清楚对手是谁吗?” 邱小夏被问得愣在那,眼里露出思索的神情。 “你也别嫌我老头子啰嗦。我和你姥爷是老朋友了,虽然多少年没见过面,书信往来却没断过。他时不时跟我提到你,我也就不由自主的就把你当做我的晚辈来看,话也就说的多了些,听得进去听不进去,就看你自己了……要桶吗?” “什么?”邱小夏有点回不过神来,但是下一秒她就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酸水上涌,接过谢老先生递过的桶,埋头狂吐起来。 谢老先生在旁边看得挑了挑眉,苦笑道:“哎,真不该挑这个时候跟你说啊,这要让别人看见,还以为我把你说吐了呢。” 十几分钟后,邱小夏才面色惨白的抬起头来,用面巾纸擦了擦嘴。她嘴里又酸又苦,只觉得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谢老先生给她号了号脉,满意的点点头,然后拿起桌上一把泛着蓝光的镊子小心的在邱小夏脖子上一夹,将那肥虫子又放回玻璃皿里。一起放下的还有一根针,在灯下银光一闪,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邱小夏甚至都没有察觉那只虫子何时爬了出来。她伸手向脖子后面摸去,满以为会有个很大的创面,却什么也没摸到。 “你总不会以为这小家伙真是有实体的虫子吧。”谢老先生笑眯眯的望着她,随手递过一个小瓷罐,“这是我配的药,记得每天早晚擦拭,就是味道可能冲了点。” “没事没事。”邱小夏欣喜的接过,味道再冲也比喝霜风熬的“鼻涕”强多了。把玩着那个小瓷瓶,她心中又想起一件事,就试探着问道:“谢爷爷,霜风说您原来是江南谢家的。” 江南谢家可是鼎鼎有名的术士望族,最擅长的就是攻击类的咒术,素来以手法狠辣著称,朋友多,仇敌也不少。不过谢家的人是不大可能会在这个小胡同里开医馆的,更何况身边连个使神都不跟着。 “没错,我是谢家的人。”谢老先生点点头,轻描淡写的说道,“不过我年轻的时候看不惯那帮老家伙的作为,和他们大吵了一架,从家里跑出来了。” 邱小夏脸上立时摆出佩服的神色,从那个谢家跑出来的人,活的。 “所以说还是自己有本事重要啊,活得自由。”谢老先生又这么轻飘飘的来了一句。 这句才是重点吧,邱小夏忽然有点明白了姥爷特意找他来当说客的原因,不由腹诽,这个老胖头,真是个老狐狸。 谢老先生撩起只有一半的白色门帘,一面向外走,一面仍然在反复叮嘱邱小夏:“药要按时擦,不要吃刺激的食物,三天后再来。” 邱小夏连连道谢,走到外间的客厅,却发现秦昊竟然也在,正坐在沙发上和霜风聊着什么,不由得有些发愣。谢老先生看到她的神情却误会了,怪笑着问道:“这是昨天把那些家伙赶走的小子吧?” “不是他。”邱小夏脸一红,连连摆手。 霜风和秦昊两个人似乎谈得不是很愉快,她听到霜风说了句“打草惊蛇”什么的,秦昊很生气的冷哼了一声,可是两人看到她走过来,就立即停止了谈话。 “笨人,觉得怎么样了?”秦昊回身问道。 “挺好的,”邱小夏笑笑,“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没什么,闲聊而已。”霜风很自然的把话接过去,地将邱小夏的外套递给她:“天色不早了,我这就送你回去休息吧。” 夜里已经很凉了,邱小夏将被子裹得紧紧的,漏风的地方一律紧紧掖好,只露出一只手在外面,捧着手机死死的盯着屏幕。终于,“叮”的一声,有了一条新短信,邱小夏立时笑得裂开嘴,果然看屏幕上显示的是“顾辰逸”。 “明天下午没课,一起上自习吧。”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打了个“好”上去,忽然想起明天要跟着霜风特训,又很沮丧地删掉,想了想,应该差不多晚上就结束了吧,那么还是可以一起吃晚饭的,嗯。 “叮”的一声,短信很快就回来了,自然是说好,她笑眯眯的盯着屏幕,心中已经在盘算明天晚上吃什么了。 “不要舔嘴唇。”又一条短信发过来。 邱小夏舔到一半的舌头停在半路,被抓了个现行,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自从入冬以来,她的嘴唇就一直在裂口掉皮,虽然明知会越弄越严重,还是忍不住去舔。顾辰逸发现她这个毛病后,看到一次就会说一次。 “你怎么知道的?”邱小夏发短信过去问,这家伙有千里眼不成? “我猜你刚才一定在想晚饭吃什么,每次你一想吃的,舔嘴唇就更厉害。”文字后面跟着一个吃得两颊鼓鼓的小圆脸表情。 虽然明知对方看不见,邱小夏依然向被子里缩了缩头,笑得眯起眼睛,像只偷糖吃被逮到的肥老鼠,心里面却甜甜的。 互相道了晚安,她却依然不想睡,一页一页的向前翻着两人的聊天记录,回忆着两人从认识到现在的点点滴滴。想到当初还曾把他错认成是妖怪,禁不住莞尔。 记忆中最多的就是他的笑容,开心的,温暖的,调皮的,笑起来会像蝌蚪般微微上挑的眼角,右颊上浅浅的酒窝。每次看到他的笑容,邱小夏总觉得像是冬日的早晨吃了一大碗热馄炖一般,从胃里一直传达到指间,全身上下都暖洋洋的。 “喂,你能不能别露出那种‘哎呀好幸福好害羞’的恶心笑容。”许岚扶着床栏杆看过来,一脸的无奈。 “要你管,”邱小夏收起手机,“你还是多想想怎么对付那个娃娃脸小帅哥吧。说实话,人家整体来讲还是挺不错的。虽然看起来有点小,但是说话还是很成熟的,声音也很沧桑啊,最关键的是送来的双皮奶真的超好吃,你可以考虑考虑啊。” “不要,看着他就有种打他一拳还要受未成年人保护法制约的感觉。” “你干嘛要打人家?” “……” “那你能不能问问他,双皮奶在哪买的?” “……好吧,其实我也想知道。话说,你今天擦了什么啊,这么香?” “香?!”这么浓郁刺激的药味,她居然说香?回来的路上霜风说香,她还以为那家伙是故意刺激自己呢,居然有人和那个家伙一个癖好,“大姐,你鼻子坏掉了?” “你才鼻子坏掉了,各有所好不行啊。彼之毒药,我之蜜糖。” 第20章 霜风的特训 阳光顺着舷窗照进来,屋里暖烘烘的,邱小夏一面打哈欠一面不由自主的伸了个懒腰,一转头看见霜风严厉的眼神,连忙将手放下,收敛起自己的懒散表情。 “对不起啊,昨晚聊天聊得太晚了……” “这不能成为理由,小姐。我希望你能从内心里意识到,这次的训练有多紧迫,”霜风倒了杯水给她,“薄荷水,提神醒脑。” 邱小夏接过来灌了一大口,一股清凉辛辣的味道立刻直通脑仁,几乎要顶开她的颅骨,随后这股清凉又像是终于找到了别的宣泄的地方一般,充满干劲地从耳鼻喉中弥漫开去。她想,按照人有七窍的说法,现在她应该算是彻底“开窍”了。 年糕看到邱小夏奇怪的表情,也觉得很好奇,踱过来舔了一口,立即就打了个激灵,“呸呸”的吐个不停。 “我如果期末的时候拿着这个到自习室去卖,绝对能大赚一笔。”邱小夏笑着举起杯子跟年糕说道,一转头看到霜风冷峻的面容,立刻讪讪的住了嘴。 “小姐,您和我的时间都很宝贵,我不希望把它浪费在无聊的说笑上面。” “是,对不起。”邱小夏低下头,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头,一脸可怜相,半晌又悄悄抬头瞥了瞥霜风严峻的脸色,一旦他看过来,就赶紧再次把头低下。 霜风无奈的撇撇嘴,他对她这个神情熟悉急了。小时候她就是这样,犯了错就赶紧低头卖乖,但是一旦觑见你神色有一点松动,立即又笑嘻嘻的扑过来缠着人讲故事,没想到如今这么大了还是这幅德行。 “过来吧,”霜风叹了口气,拍了拍面前的坐垫,“再不开始太阳都要落山了。” “嗯。”邱小夏开心的答应着,笑眯眯地在他对面盘腿坐下。 邱小夏记得小时候,姥爷曾经指着家旁边的池塘对她说,其实修行也和挖池塘差不了多少。 他说修行首先要看一个人的资质,也就相当于是地质,就是指是松软的泥土,是沙石,还是石灰石,以及挖到多深的时候,你会触到坚硬的花岗岩。然后是学习知识,积蓄灵力,也就是挖掘。再之后便是学习招式和咒术并且应用,也就是蓄水。而在整个工序中蓄水是最容易达成,效果最显著的一步,却也是相对最不重要的一步。 一个人的资质限制了“鱼塘”挖掘的难易程度和最大可以到达的深度,这一点是改变不了的。而挖掘的深度和广度在天赋的范围内,却是被认为可以控制的。当一个“池塘”挖成的时候,它的蓄水能力也就被决定了。挖掘得越深,越广,以后蓄水也就愈加容易。 在那时候,邱小夏还没有什么自我意志,因此她全盘接受了老师和家长告诉她的事情。比如要听话,比如不撒谎。所以她很努力的学习着作为一个术士该学习的基础知识,并且百折不挠的与那些看不见的同学进行着“沟通”。 这样做不好的地方很快就显露出来,那就是所有的人都觉得她是个“怪人”,疏远她。然后在十多年之后的今天,这样做的好处也终于显露出来,那就是邱小夏的基础比她自己想象的要好得多。 更令邱小夏没想到的是,除了当年的“童子功”,她这些年以获得自由为筹码,被迫抄写背诵的那些经文,也在默默的帮她积蓄着灵力。也就是说,即使在她自认为在修行上被“荒废”的几年,她也依然在进行着最重要的挖掘的工作。 “经文的背诵与抄写当然是修行中至关重要的一步。”听到霜风板着脸这样说,邱小夏不禁暗暗腹诽,这个胖老头,又被他摆了一道。 “你现在并没有表现出同等灵力的术士所应该表现出的水平,是因为你并不熟悉灵力的导出方式,”秦昊从身边的箱子里拿出一个鸡蛋大小的珠子,握在手心,“这也就是我们今天的练习内容,你要试着将灵力顺着手臂的经脉,慢慢的汇聚在手心,然后再慢慢地注入珠子中,注意注入的速度要稳定。” 邱小夏看到他手中那颗珠子由半透明的白色渐渐转为绿色,然后绿色越来越浓,整颗珠子就如同是翡翠做的一般,突然,“咔吧”一声,珠子上出现了一道裂纹,碎做两半。 “你来试试。”霜风递给她一颗珠子。 邱小夏将珠子握在手心,努力将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右手上,直到额头冒汗,珠子也没有任何变化。她抬头看看霜风那阴沉的要滴出水的表情,又试了一次,额头青筋暴跳,却依然没有改观。 “让你用灵力,不是用蛮力捏碎它。”霜风无奈的扶额,“我真是好奇你之前画符和摆阵的时候都是怎么做的。” “姥爷都是让我自己感受的,他说顺其自然就好了。”邱小夏很委屈地撇撇嘴。 这个老家伙,所以说啊,偷懒是不行的。 霜风努力平静下心情,尽量耐心的对邱小夏讲解:“……你要想象,体内的灵力,就像是水流一般,而你全身的经脉就是河道,它们会在你精神的指导下,顺着经脉,慢慢流去你想要他们去的地方,渐渐凝聚……” 霜风一面说,邱小夏就一面闭上眼去想象,慢慢地,她似乎真的感到体内有一股温热的液体在流淌,但是他们好像并没有像霜风说的那样,按照指挥流去手臂,而是不断上涌,充斥在鼻腔…… “小姐,你流鼻血了。” “……” 邱小夏把一大坨纸塞在鼻孔里,可怜兮兮的望着霜风那张臭脸。她努力了,真的,她现在不仅流了汗,流了血,如果需要,她随时都可以流泪。 霜风揉了揉下巴,思索地看着邱小夏:“一般人开始训练的时候,确实会遇到一些阻碍,可是你都可以摆出相当等级的阵法了,怎么还会有这些问题。” 邱小夏摇摇头,你问我我问谁,我又没学过,我都是“顺其自然”的。 “小姐,你在画符的时候心中都在想些什么?” “嗯,就是赶紧画好,画完了就可以出去玩。” “……除此之外呢?” “别的就没特别想什么了。啊,不过我都有很用心的调制颜料,还用手把它们捂热,因为这样朱砂溶解起来比较快。” “用手捂热?”霜风皱皱眉,“做一次给我看。” 邱小夏很听话地准备好了画符用的各种材料,调制朱砂的时候,除了细细碾碎,确实也如她所说用手将颜料“捂热”。而事实上,这也果然如霜风设想的一般,就是将大量的灵力注入了其中。 霜风将这些讲解给邱小夏听时,她才恍然大悟的感慨:“怪不得我用别人调好的颜料画出来的符总是不好用。” “你现在想象这是你需要调制的朱砂,再试一次。”霜风将珠子递给邱小夏,“你要愿意,也可以顺便想象一下做完这些,你就可以出去玩,或者可以和那个姓顾的小子去吃饭。” “你偷看我短信。” “不是偷看,是光明正大的看。” 邱小夏闭上眼,努力想象着去“捂热”手里的珠子,不一会果然双手像是平时调制颜料时那般如同有温热的气流涌动,缠绕包裹着那颗珠子。她缓缓睁开眼,手中的珠子中竟然出现了丝丝缕缕的金色。 “不错,记住这种感觉,继续努力。”霜风点点头。 邱小夏在霜风的指点下,慢慢开始有些了解到要如何将灵力输出,也渐渐感受到了灵力在体内流动的感觉。虽然看霜风做起来很简单,但是实际运用,并不真的如她想的那般“水到渠成”,直到正午的时候,她才看到那一颗已经完全是金色的珠子在自己手中裂为两半。 黄昏的时候,霜风送走了饥肠辘辘,精疲力竭的邱小夏。一面在窗口向外看着她抱着年糕过马路,一面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下号码拨了出去。 寒暄了几句,霜风淡淡道:“她很好,针已经取出来了……放心,就算我不同意,也会执行命令的。” 那边问起今天的情况,他点点头道:“悟性还不错。” 爽朗的笑声立即从电话那头响起,似乎很是夸奖了几句,谁知霜风却立即沉下脸,语气也加重了起来。 “……资质好也不能成为偷懒的原因,顺其自然算是怎么个教法……什么发现自己领悟的乐趣,你知不知道,那孩子每次画符前都是用灵力把朱砂化开的,那是怎么个浪费法,若是同等的灵力直接注入到笔尖不知效力能提升多少倍……” 霜风训斥了许久,那头一直在讪笑着赔罪,最后看他不再纠结这件事情,才又问了句什么。霜风低下头,皱了皱眉,半晌才回答道:“不,虽然她有这个资质,却没有同等的决心和担当,我仍然不认同她成为下一代的家主,接替文钥的职位……” 因为连日降温的关系,靠近岸边的湖水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冰。鱼老大披了件缎面的灰色棉袍,眯着眼倚着柱子,在他往日最喜欢的地方咕嘟咕嘟的吹着水烟。 “老大。”不知从何处出现的手下在他身旁轻声唤道。 “你回来了。”鱼老大睁开眼睛,长长的吐出一口烟。 “老大,起风了,您到阁里去休息吧。” “没事,花娘那边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 “多长时间了?” “到今个已经是第三天了,怕是已经暴露了。好在老大早知道她未必能成,让她知道得不多。” “多不多的谁说得清楚,还是早点让她闭嘴比较安心。” “您的意思……” “你安排下去吧。” “是。”那人答应着,慢慢退到阴影里,和他来的时候一样的悄无声息。 第21章 关心才会乱 经过霜风三天的训练,邱小夏将珠子用灵力激碎的速度已经大大提高了,当然与霜风的转瞬即成相比还是差得十万八千里。她最快的纪录是一个半小时,还是因为那时霜风说,这颗什么时候碎,我们就什么时候吃午饭。 自从霜风在学校附近的这个房子住下,有一个人就会经常过来找他,最近更是每天都过来,就是霜风的老朋友,也是这个房子的主人,叫袁栋。 和霜风整天顶着张冰块脸不同,袁栋是个很风趣很爱笑的人。每次他来,总要嘲笑调侃霜风一翻,顺便还要给邱小夏的训练捣捣乱。邱小夏倒是很乐得休息,但是霜风对这个人却十分的头疼。 虽然他和霜风长得一点也不像,性格气质也差得很多,可是每当他们俩站在一起的时候,邱小夏总觉得两人像是一对兄弟。特别是两人举手投足间的默契,感觉像是在一起生活了许多年一般。 袁栋今天也照常大模大样的拿自己钥匙开了门,然后随手抄了个苹果坐在邱小夏对面,耗子似的咯吱咯吱啃起来。 “霜风出去了,一会就回来。”邱小夏抬头冲他笑笑,继续进行着自己的训练。 “喂,你不休息一会吗,不累吗?” “不敢累。”邱小夏苦笑着摇摇头,她可不敢有分毫的懈怠,不然霜风那家伙回来一定又要训她。 “吃不吃核桃?”袁栋吃完了苹果,不知又从哪里抓过来一大把核桃,轻轻一捏,核桃就裂成两半。他熟练的挑出果肉,自己吃了一半,又把另一半喂进邱小夏的嘴里。邱小夏吓了一跳,觉得躲开不礼貌,只好就着他的手吃了下去。 “好吃吧?还要不要?”袁栋笑嘻嘻的看着邱小夏,见她摇摇头,就把新剥好的核桃放到自己嘴里,“其实你没必要这么听话的,家里有这么个使神,很烦人吧。” “还好,他这人刀子嘴豆腐心的。” “刀子嘴倒是真的,”袁栋又扔了粒核桃仁在自己嘴里,“可是谁知道他安得什么心。我和他认识这么多年了,还是不习惯他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不论对谁,一点情面都不讲。” 邱小夏抿嘴一笑,霜风从来都很有原则,在家的时候连姥爷他都敢训,丝毫不留情面。 “你就说这次吧,就算是为了稳住对方,可是他也不能拿你冒险啊,得亏别人都不同意,要不然到时万一对方拼个鱼死网破,你就倒霉了,”袁栋翻了个身面对着邱小夏,又扔了粒核桃在嘴里,“亏得你大度,我要是你,早就和他闹翻了。” 邱小夏有些不确定的看向他:“什么……意思?” “就是他不同意你移除那根摄魂针的事啊,”袁栋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看到邱小夏脸上的表情,愣了愣,这才发觉自己好像说错话了,“你……不知道?” 邱小夏茫然的摇摇头。 “啊,他也许……嗯……觉得没有必要告诉你吧,毕竟这事决定权还在文钥大人身上嘛。”袁栋坐起来,有点不知所措的挠挠头,“霜风……他也是担心移除那根针会使对方察觉,没办法揪出背后的那个人,你可不要怪他。” 邱小夏勉强笑笑:“我知道,他也是有自己的考虑。” 袁栋大概觉得自己不小心说错了话,有点尴尬,待了一会就溜走了。屋里只剩下邱小夏和在一旁一直沉睡的年糕。她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桌子上的核桃,忽然想起那天从谢老先生诊所的内室出来时,听到霜风说“打扫惊蛇”一类的话时,秦昊脸上难看的表情。 自从那天同谢老先生谈过一次之后,她也开始试着向霜风了解事情的进展。虽然他说的不多,但是基本的事情她还是清楚的。她知道他们通过中间保人查到了那个叫做花娘的服务生,并且已经在她住的地方布置下去,监控了有一阵了。 花娘只是个小角色,与邱小夏可谓毫无瓜葛,与她家里也并无任何利益冲突,显然只是被雇佣来的,她身后的人才是关键。霜风他们本来打算放长线钓大鱼,等待与她接头的人出现,但是从那天开始却忽然决定还是先把花娘掌控在自己手里,免得夜长梦多…… 把摄魂针先取出来,如果这是姥爷的命令,霜风绝不会违抗,事实上他也已经这么做了。 对于一个使神来说,他很好的执行了命令,这就足够了。是的,她对自己说,作为一个使神来说,这就足够了。 那天邱小夏的效率出奇地高,在霜风回来之前,已经完成了所有的练习。她留下了一张字条,就抱起永远也睡不醒的年糕走掉了。霜风说过,提前完成任务,是可以先走的。在这时候不用和他碰面,她觉得这样很好。 路灯一盏盏的亮起来,天色渐渐暗沉,妖怪们熙熙攘攘地涌出来,喧哗吵闹得让她无法思考。也或许是她自己的思绪熙熙攘攘的涌出来,吵闹着让她无法思考。 往常这个时候,她一定嚷嚷着饿死了,然后拽着顾辰逸跑去大吃大喝,可是今天她却不得不一个人在校园里瞎晃荡——顾辰逸是校学生会的,最近开始在忙着筹备元旦晚会,这时候还在开会。 信步走着,躲避着拉帮结伙的妖怪和追逐打闹的人群,邱小夏不知不觉地就拐到家属区。 道旁草木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孤单单的,看着就觉得寒冷。松柏也不再是夏日的苍翠,带着种灰锵锵的土色,绿得毫无生气,一派颓唐景象。奇怪的是,在远处一片枯枝之间,却隐约透出莹莹蓝光,格外的扎眼。 灌木围绕的空地上,有一处半圆形的结界,仿若一只琉璃碗倒扣在地上。秦昊正坐在结界中心的长椅上,出神的望着远方,也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他听到身后有动静,才将视线收回来,回过头来见是邱小夏,不禁一愣。 “我能进去坐坐吗?”她问。 穿过结界时,邱小夏并未感到丝毫的阻拦,但一直缠在身边的妖怪们,却无一例外的被挡在外面。她坐在秦昊身边,四处张望,周围漂亮的淡蓝色结界,像是一座小小的水晶宫殿一般,让她莫名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她好奇地问道。 “等人。”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邱小夏颇感兴趣望着秦昊,一脸的怪笑。 “在等什么人啊?我不会打扰到你吧?” “不会。其实我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来。” “这样啊,”她觉得有点奇怪的皱皱眉头,“你不会又在执行什么任务吧?” 秦昊不置可否的笑笑,转过头去望着她道:“那你呢,怎么一个人跑来这里?训练结束了?” “嗯。”邱小夏低下头随口答应着,想起霜风,心里又有点不大自在。 “今天训练不顺吧?所以说,智商这种事情,不能勉强,还是……”秦昊话说到一半,看邱小夏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嘟着嘴反驳,只是一味地低着头,觉得有点不大对劲,俯下身去看侧头看她的脸,“霜风又训你了?” 她摇摇头,抱着腿蜷在椅子上,微微前后摇晃着,咬着嘴唇不说话。 “那是怎么了?别闷着,你那脑子想不明白的,快说出来,让聪明人帮你想想。” 邱小夏终于没好气的侧过头来瞪了他一眼。 “我能问你件事吗?”过了许久,她才终于停下摇晃,咬着指甲盯着秦昊,“那天在诊所,我听见你们说打草惊蛇什么的……” “你听说什么了?”秦昊收起了脸上的戏谑,皱了下眉头。 “霜风其实是不同意我把针取出来的吧。” “……所以你就生气了?” “我没有。” 他盯着她那别扭的脸,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过来一字一顿地向她认真地解释。 “他不是不同意你取出那根针,只是觉得为时尚早。既然你把这件事情交给他,就应该相信他。花娘虽然被我们监视起来,也难保她没有别的方法通风报信……” “我相信他,”邱小夏打断他,“把针取出来至少施术的那个花娘一定会立即察觉,如果消息泄露,也许我们永远都不知道背后的人是谁。这些我都知道的。” “那你生什么气?” “都说了我没生气。”邱小夏辩解道,看到秦昊的眼神,又把头低下来,抱着小腿,开始一下一下的摇晃起来,木质的长椅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别摇了,再摇这椅子都让你摇散架了,” 秦昊制止她道,“你到底在纠结什么?” “我不知道。” “霜风是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的,这点你应该最了解。他的药已经足以让你魂魄的外泄速度降到可控的范围,也做了充足的准备,一旦这对你造成负担,他会立即带你去取出那根针的,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为什么我姥爷不同意。”邱小夏猛地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因为他是你姥爷嘛,关心则乱……”秦昊说到一半,忽然停住,恍然大悟地仰起头,原来是为了这个。 第22章 月上柳梢头 秦昊微微沉吟了下,才开口说道:“每个人的性格和做事风格都是千差万别的,霜风一向就是个冷静的人,他从来不会被感情的事情动摇,这点你比我清楚。而且,他毕竟只是你家的使神,他的责任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给出最适当的解决方法,不管家主会不会采用。” 邱小夏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 “你这是明白了还是没明白。” “我知道,作为使神,其实他做得都是对的。可是……我从小到大,一直都把他当哥哥的,”她拧着眉头,声音越来越低,“我知道这有点傻,可是我本来还希望,至少有的时候,他也不全把我当小姐。” 秦昊有点好笑地看着邱小夏,她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动物,嘟着一张脸,在椅子上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球,别扭的晃来晃去。 “邱小夏,”他把她的身子扳过来,“我不觉得霜风只是把你当小姐看。” “真的?”她抬起眼睛,心中知道秦昊只是在安慰自己,面上显得兴趣缺缺,可眼神中还是忍不住带了些希冀。 “当然了。你看,霜风这人虽然脸很臭,也很霸道,但对人还是能保持基本礼节的。你看他骂谁有像骂你那么凶?如果你们只是主仆的关系,你一定会比现在过得舒服得多。” 邱小夏低头想了想,慢慢弯起嘴角,轻轻点点头。 “不过,”秦昊看她脸色好转了,又补上一句,“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对你额外凶,是因为别人都没有你那么笨。” 臭人,你不损我两句会死啊。 “我还有一个问题。”邱小夏抬起头。 “说吧。” “霜风的建议,为什么你也不同意呢?”她似乎又想到什么,嘟起嘴巴一脸的不满,“而且你骂我也骂得好凶,你又不是我哥……” 晚风轻拂,随风摆动的连翘枝条在地上投下疏朗的影子。街灯映照下,邱小夏的长发宛若浮着一层橙黄的流光。 秦昊不自然地侧过视线,他并没想过邱小夏会问这个问题,也没有想过自己的答案是什么。那几乎是出自直觉的,他不想让她犯险…… 那张棱角分明地脸上现出思索的神色,深黑的眸子微微的有了些波澜,有什么情绪酝酿着,翻涌着…… “我……” “叮”的一声,短信提示音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是顾辰逸,”邱小夏低头查看了一下,心中莫名有点窘迫,“我该走了。对了,你刚才要说什么?” “没什么,”秦昊摇摇头,眼神又恢复了平静,“天黑了,小心不要被妖怪吃掉。” “知道啦,”她皱着鼻子不满地对他说道,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望着他笑笑,“今天谢谢你。” 秦昊不耐烦的摆摆手,催她快走。 一阵微风,淡蓝的结界一暗,邱小夏的身影已经穿了过去,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今天是复诊的日子,也是收网的日子。 因为人手不足,连年糕都被派到不知哪个角落充数去了,所以霜风就决定把邱小夏扔到谢老先生这里一整天,求他帮着“看孩子”。 虽然在来的路上霜风已经对她叮嘱过许多注意事项,但依然很是不放心,临走时回头还要说一句晚上一定要等他们回来,不要自己回学校。邱小夏几乎都要被气笑了: “你走吧,我在这没问题的。你选择今天行动不就是把这当做托儿所了嘛。” 谢老先生从花镜上面深深的看了一眼邱小夏,不满地说道:“我可不是阿姨。” “知道了,您是园长,”邱小夏皱着鼻子调皮地回答道,转身关上门, “我总觉得自打霜风来了我好像真的成了小朋友了。他也紧张太过了,虽然不知道那些人的目的是什么,但是用这么温和的手段显然不是为了害我。” “他恐怕提防的不是那些人,是怕别的人浑水摸鱼。” “我知道您的意思,可到底是一家人,毕竟他们今天还特意赶过来帮忙呢。” “场面话是要说的,可是心里也要有个计较,”谢老先生把邱小夏拉过来把了把脉,又检查了下她的脖子上的伤口,很满意的点点头,“这两天觉得怎么样,还有做那个梦吗?” “好多了,什么梦都没做过。”邱小夏很老实的回答道。 “那就好,我再给你开服药,差不多再有三天就好了。” “嗯,”邱小夏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谢爷爷,您上次给我配的药,妖怪闻了也会觉得刺鼻吗?” “妖怪嘛……里面的几味药他们应该会喜欢吧。” “这样啊,那……会不会有人类也觉得好闻呢?” “当然可能了,人们的喜好本来就千奇百怪的嘛,像汽油味,指甲油味,都很多人喜欢,” 谢老先生从身边的小柜子里面抓出一把不知什么植物晒干的茎,放在小铜称盘上,笑眯眯的问道,“怎么,你身边有人喜欢我的药?” “没有,只是霜风说好闻来着。” “其实有人喜欢也不打紧,有些事情啊,难得糊涂。”谢老先生颇有深意的拍拍邱小夏,就又去弄他那些药材。 因为今天那位药剂师请假没来,加上邱小夏在这里,谢老先生也就干脆关门,又挂上他那块停止营业的牌子。不过还是有人过来试探地敲敲门,然后提了包药心满意足地回家去了。 “这样会不会太耽误您了?”邱小夏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没事没事,”谢老先生摆摆手,“这年月来看中医的都没有急病。” 邱小夏一面帮着谢老先生晾晒他的那些根根块块,一面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从他最近接待的病人,聊到他以前诊治过的各种奇葩病例,虽然邱小夏有心想听他聊一聊当初离家的事,可惜他一说到谢家总是避开。 经过大半天的接触,邱小夏总算对谢老先生就有了全新的认识。 原本在她心中,能毫发无伤地脱离江南谢家,这位老先生那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一举手一投足都亮闪闪的,随便咳嗽一声都是威武霸气。可是现在,在她眼中,那层光环却没有了。至于为什么,她冥思苦想了半天,最终认为,问题还是出在这位老先生自己的身上。 首先,他是个话痨。 其实像这种年纪一大把,胸前银髯飘飘的人,本身就给人一种牛人的感觉,他们只要再适当的保持些神秘感和距离感,就能将这种形象长久的维持下去。 具体做法就是不到关键时刻不说话,说话也不说完,说完也不能让你听懂,要是时不时再说上一句半通不通,似是而非的哲言,效果就更加好了。 可是这位谢老先生呢,一旦他和你熟起来,话匣子就收不住了,从天南说到地北。邱小夏倒也不是期盼着他惜字如金,不过至少总不应该八卦人家里部京城分处处长的神经衰弱,其实是因为他老婆呼噜太吵吧。 其次呢,这位谢老先生是个吃货。 好吧其实邱小夏本人也是个吃货,而且和这位老先生聊得颇为投机,相见恨晚。可是,当邱小夏看着眼前这个津津有味的讲着黄牛,水牛,奶牛和牦牛的肉质不同,以及牛身上各个部位吃法的老人家,实在没办法想象他当年只身离开谢家,不惧封杀,自己闯下一片天地的威武霸气的样子。 不过神人有神人的好处,吃货有吃货的好处,比如谢老先生就拥有一项许多吃货的附加技能——一手好厨艺。一道荷叶蒸排骨,一道凉拌芦笋丝,外加一道野菌汤,清淡又不失鲜美,吃得邱小夏险些连自己的舌头都吞了下去。 用罢晚饭,她捧着撑得溜圆的肚子,半眯着眼睛瘫在沙发里,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谢老先生絮叨着晚饭要吃八分饱,嫌弃地塞给她个抹布,赶她起身运动运动。邱小夏于是无奈的把里里外外的桌子柜子都擦上了一遍,眼睛却还不忘瞄着电视机。 她心中想着,大概新闻联播演完了,霜风就会回来了吧,他一定一手拎着那个什么花娘,一手托着个装了自己魂魄的小罐罐,一脸严肃的说:“ 都是你惹出来的乱子,现在事总算了了。” 可是新闻联播演完了,男女主持人开始不厌其烦的收拾桌上的文稿时,霜风并没有出现。后来焦点访谈播完了,演播间的灯黑下来时,霜风也没有出现。再后来八点档电视剧演完了,午夜档的纪录片播完了,霜风还是没有出现。 邱小夏开始坐立不安起来,不停地在地上来来回回的走着,脑中设想了一百种霜风晚归的原因,一种比一种更糟糕。 只有谢老先生依然不慌不忙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嘴中还“咔嚓咔嚓”的吃着薯片,十分不满地对邱小夏说:“我老人家眼睛不好,不要晃来晃去的,头晕。” “不然您给起个卦吧。”她满脸希冀的蹲在她面前,仰头望着他。 “我不会那玩意儿,”谢老先生摆摆手,打了个哈欠,“困了,唉,这帮人,太不像话,让我个老人家熬夜。” 墙上的挂钟时针刚刚过了两点的时候,屋外终于响起了敲门声。邱小夏几乎是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一个箭步窜过去,急吼吼地打开门,却不由得愣住了。 第23章 物归主 满身灰扑扑像个泥球似的的年糕第一个冲了进来,秦昊在它后面,大概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来开门,明显地一愣,随即才淡然地笑笑,略弯起的嘴唇苍白的几乎没有血色——他是被霜风搀回来的。 邱小夏又吃惊又着急地上下打量着他,才发现他左腿小腿处的牛仔裤几乎都被血浸透了,呈现出一种铁锈般的暗褐色,伤口被不知从哪里扯下来的白色织物包扎着,隐隐有血透出来。她伸出手去想要碰碰,却又怯怯地缩回来,抬起头蹙着眉看他,眼中满满的担忧。 “我没事。”秦昊看她皱眉的样子,安慰着淡淡而笑,若不是面色太过苍白,倒似乎真的什么事也没有一般。 邱小夏还是蹙着眉,眼角已经氤氲出水汽,张嘴刚要问些什么,却被霜风打断了。 “小姐,有什么事进屋再问吧,总不能让大家都这么站着。” 他的眼神颇有些古怪,邱小夏疑惑地看着他将秦昊扶进屋去,这才看见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阴影处的中年人走出来,脸庞有些削瘦,方正的下巴,上唇处微微有些青青的胡茬,面上满是风霜之色,一双眼睛却透着股精明与坚韧。他方才在暗处不动声色的打量了邱小夏一翻,随即将眼中精光敛去,冲邱小夏温和的笑笑。 “舅舅?” “小夏,进屋再说吧,也好让这个孩子重新包扎一下。”那中年人正是邱小夏的堂舅,他拍拍邱小夏的肩头,手掌温暖而有力,俨然一位宽厚长者。 邱小夏顺从的点点头,跟着众人进了屋。谢老先生一转头看见秦昊的状况,连忙让霜风扶他坐下,又吩咐邱小夏去接一盆热水来,他自己则从内室取了医药箱出来。 他将秦昊的腿慢慢抬起来搭在茶几上,揭开缠在上面的织物,用剪子小心地把伤口周围的牛仔裤剪下来,以使伤口露出来。邱小夏将沾了热水的毛巾拧干递过去,他就用毛巾轻轻地擦拭周围的皮肤。 伤口不大,但是很深,秦昊自己已经施过止血咒,不过似乎效果不大好,仍由创口处不停地向外渗着血,刚刚为他敷上的白色药粉也立即就会被血洇湿,在伤口周围凝结成一个个暗红色的小块。 谢老先生奇怪地皱了皱眉,又从箱子里面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液体在那伤口上。秦昊闷哼了一声,腿本能地一缩,却被谢老先生按住。他显然是疼极了,死死咬住牙关,脸色更加苍白,有豆大的汗从额上渗了出来,良久才松开眉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伤口处的血被那瓶中的液体冲淡,终于没再渗出来,慢慢地结了痂。谢老先生又取了包豆绿的药粉,用刚才的液体调了,厚厚地在伤口处涂了一层,这才用白纱布小心地包扎好。 等着谢老先生忙完这一切,邱小夏才开口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三人交换了一下神色,最后还是坐在一边沙发上的中年人开口说道:“小夏,花娘死了。” 邱小夏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向自己的堂舅,又转头去看霜风,见到他肯定地点点头,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谢老现身拉着她在身边坐下,让霜风简短叙述下事情的经过。 今天的行动开始进展的相当顺利的,按照原计划,霜风几人突破进花娘的房间,很轻易的就将她制住了。王云生,也就是邱小夏的堂舅,提议就地审问。于是几位与他同来的使神负责把守各处入口,只留霜风,秦昊与王云生在室内。 随后他们毫不意外地发现,其实花娘能给出的有用信息并不多。 她一直是与一个叫“李二”的人联系的,对于真正的雇主,她只是隔着帘子见过一面,听见别人都叫他老大。她说那天他一直都在抽一种有着浓郁热带水果香气的水烟,但香味之中却隐隐夹杂有一股海风一般的腥咸气息。 霜风本来还欲多问一些关于那个“李二”的信息,以便顺藤摸瓜,谁知身后忽然传来破风之声,他敏捷地就地一滚闪过,再抬头时,却见花娘已被三根银针刺入脑中,当场毙命。 霜风与秦昊立即翻窗出去,见到一道青色的人影一闪而过,两人一路追着他穿街过巷,不想却在一处狭窄的胡同遭遇埋伏,经过一番激战,他们虽然打退了那些人,但是秦昊腿被人刺伤,已无法行走,霜风只好一个人追出去,却哪里都不见了那人的踪影…… 邱小夏一面听一面皱眉头,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待听完霜风的叙述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半晌才问霜风道:“就你们两个追出去的?怎么会没有人帮你呢?” 坐在一边的王云生脸色一沉,随即恢复了正常,依然看向邱小夏十分温和地笑着。 “我想那人杀了花娘也许下一步就是抢走装你魂魄的容器,因此其他使神就被我派出去寻找魂坛去了,没能及时去支援霜风,”他似乎是无意地瞥了霜风一眼,这才接着说道,“不过,小夏,我一直认为,你的安全才是第一位的,如果连这点都保证不了,那查找出真凶又有什么意思。” 邱小夏自然知道他是意有所指,却不愿意在这时候纠缠这些,她此时更为关心另一件事。 “那么那坛子找到了吗?” 王云生露出十分遗憾的神色,摇了摇头。 “那个什么花娘说将魂坛埋在了楼下的碧桃根下,我令使神找遍了附近的全部碧桃,却依然没有找到。我想大概是那花娘太过狡猾,说的不是实话,又或者那杀他的人早就在窗外偷听到,提前下了手吧。” 邱小夏听到碧桃两字,脸上已经露出疑惑的神色,向前探探身子刚想开口,却被谢老先生按住,不动声色地在她手腕上捏了捏。王云生却误会了邱小夏的神情,以为她是太过着急,在她手臂上宽慰地拍了拍,笑得十分令人安心。 “小夏,不用担心,舅舅一定会替你找到的。再说,就算找不到,凭咱家的力量,也一定可以保护好你。你若以后还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派使神来找我,我还要回去复命,今天就先走了。” 他又对谢老先生说了几句客套话就起身告辞了,临走还不忘嘱咐邱小夏几句往后诸事多加注意,不要犯险之类的话,言语谆谆,一派慈爱之情溢于言表。 “虚情假意!”门刚关上,方才不知干嘛去了的年糕就探出头来,一身尘土早已洗去,毛发重又变为毛茸茸的雪白,嘴里还叼着晚饭剩下的排骨,“等他出手,什么菜都凉了。” “所以呢,”邱小夏重重坐在沙发上,望着众人揉了揉额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与此同时,在花街一处装饰华丽的房间中,一个少年和一个矮胖的中年人,正围着矮几席地而坐。陪酒的女妖早就被打发了出去,两一面自斟自饮,一面低声叙谈着什么。 “真死了?”坐在上首的人微微抬了抬眼皮,年轻的面庞上微微掠过一丝惊诧。 “死得透透的,真没想到那个老烟鬼平时看起来温吞吞地,关键时候倒不含糊,下手真快。”薛三恨恨地说道,眼里露出凶光。 “哼,他要是没两下子,怎么可能在这个位子一坐就是这么多年。你薛大老板可要加把劲了。” “是,可是也要少爷您多照应才行。”薛三拱着腰,笑得一脸谄媚。 “人他们抓到没有?” “还没有,”薛三撇着嘴,满脸的气愤,“这老烟鬼这次做得倒干净利落。不仅如此,听说连魂坛都没拿回来。” “好,这样才好,”那被唤作少爷的人勾勾嘴角,邪邪一笑,“只待咱们把锣鼓准备好,好戏就要开场了。” 薛三先是一脸疑惑,转念一想,立即明白,脸上也露出奸猾的笑容。 “还是少爷厉害,那王家必然不肯就此善罢甘休,他鱼老大这次可是搬起石头砸了他自己的脚,哦,不是,他连脚都没有,这分明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尾巴!” 邱小夏再回到学校已经是两天后的清晨了。 这两天中,他们都呆在谢老先生处,这倒不全是因为秦昊的伤,而是邱小夏也需要“留院观察”。 那天堂舅走了之后,年糕才神神秘秘的拿出个小小的白瓷坛子。它因为记得邱小夏的梦,甫一听到花娘的话就知道是半真半假,看准那些使神不注意的时候,在楼下那株唯一的黄刺玫下,找到了邱小夏的魂坛。 那不过是个小巧精致些的白瓷坛,看不出什么异样,可是邱小夏一拿到手上,立时有种熟悉的感觉。那感觉就好像是在收拾房间的时候,偶然找到一件以为早丢失了的陈年旧物,满载着往事回忆,令人生出无限感慨。 打开坛子上的封印,就有淡淡的鹅黄色雾气飘了出来,谢老先生用一盏不知燃着什么的青焰小灯,慢慢地引导着那雾气,小心地将它们倒入邱小夏的体内。 魂魄被重新注入邱小夏体内的那一刻,她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不同,只是眼神微微有些游离,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问题。可是正当众人以为一切正常的时候,她却像是忽然撞邪一般暴起,紧紧拽着年糕的两个胖爪子用力的摇晃,险些把它吃下去的排骨都摇出来。 “我哪还有什么去年的压岁钱,全部都给你买了零食啊啊啊啊。”邱小夏痛彻心扉地大声哭嚎道,字字血,声声泪。 年糕理了理在摇晃中凌乱的毛发,表示她还是继续失忆的好…… 第24章 顾帅哥的歌 走在校园内的甬道上,邱小夏侧过头看看身边的秦昊。他的伤已经好多了,只是伤筋动骨,总还是需要些时日将养,走起路来,依然不敢在左腿上施加太多的力量。他本来不要她扶,可是邱小夏却硬是坚持,她说这是为她受的伤,她要负责。 “你要怎么负责,以身相许吗?”秦昊戏谑道。 邱小夏恶狠狠的在他头上敲了一个暴栗,看他瞪过来,就很嚣张地瞪回去,一扫往日积聚在胸中的恶气——他现在腿脚不方便,打不过她。 冬日的早晨很冷,一丝一丝的寒气顺着衣领渗进来,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秦昊转头看见了,很自然地伸手帮她把围巾紧了紧。 两人贴得很近,秦昊温热的呼吸几乎直接吹到她的脸上。她觉得脸颊痒痒的,一下子烧了起来,不禁低下头去。秦昊却毫不在意地俯过身来,害她紧张得脊背僵直,他却只是在她耳边说道:“有人跟踪我们。” 邱小夏有点愣神,片刻反应过来,忙将空闲的手去摸口袋里那几张备用的符咒,心中努力克制着回头看一看的想法,表面上却依然“自然”地同秦昊继续向前走着。 “放慢速度,在前面的拐角处稍稍停一下,”秦昊低声对她说,感到她的手臂僵硬得甚至连回弯都做不到,忍不住轻声安慰道,“别紧张,是个小角色。” 邱小夏点点头,依言放满了速度。她深吸了口气,攥紧了拳头,秦昊还受着伤,如果不行,那就只有她上了。 这时候的校园很冷清,偶尔一两个行人,也是裹紧了衣服帽子,步履匆匆的。唯有拐角处一个瘦小的身影,蹑手蹑脚的趴在墙边,稍稍探出头,却惊讶的发现,刚才明明互相搀扶着走得很慢的两人一眨眼就不见了。 那人又仔细的四处望了一圈,仍不见两人踪影,拉低了帽子,正要出去一探究竟,双手却忽然被人大力扭到背后,动弹不得…… 秦昊一出手,就发现这人功夫何止是一般的差,稍一用力,就疼得哇哇乱叫,听声音,竟然还是个女子。 “你放开我,哎呦,放开我,疼死了,邱小夏,你快叫他放开我!” 邱小夏听到这声音吃惊的蹲下去,摘下她的帽子,一头短发就露了出来,一双杏眼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周丹?你大清早地跟着我们干什么?” “你认识?”秦昊瞥了眼在旁边嘟着嘴揉着手腕的女孩,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邱小夏。 “她是顾辰逸的妹妹。” “那她跟着我们干什么?”秦昊十分不悦地皱皱眉。 邱小夏也茫然的摇摇,两人一齐看过去,很快就有了答案。 “邱小夏,你果然脚踩两只船,萌萌姐说的没错,我都拍下来了,我要去告诉我哥。”周丹晃晃手里的相机,一脸正义感的瞪着邱小夏。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脚踩两只船了?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可是你一直都搂着他!” “你没看见这家伙腿受伤了嘛!” 邱小夏没好气的拍拍秦昊,见他没动,又拍了拍,他只好无奈地原地单腿蹦跶了两步,再应景的哎呦了几声,表示自己确实受伤了。 “那你怎么解释你们两个大早上的从学校外面回来?” “我们……”邱小夏一时还真不知要如何解释才好,咬着嘴唇在心里编理由。哎,要是王琦在就好了。 “我们一大群人昨天去唱通宵了。”秦昊把话接了过去。 “哪有一大群人,我怎么没看见别人?”周丹显然不信。 “他们走的太慢了,都在后面呢,” 秦昊向他们一路走来的方向一指,“不信你看。” 周丹狐疑地回过头,邱小夏虽然知道他在胡扯,却也忍不住向后看去。她吃惊地发现几个系里的同学正有说有笑的往这边走,还冲着他们挥手致意,喊他们走得慢一点。 周丹转过头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瞪着邱小夏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恨恨地哼了一声,转头走掉了。 邱小夏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看着周丹慢慢走远,在她身后,那些笑着招手的身影,仿若蒸汽一般,慢慢摇摆升腾,消失不见了。 “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你当然不知道,这种招数本来就只有在出其不意的时候才最有效,”秦昊笑着用手轻轻弹弹她的脑门,“跟聪明人学着点。” 从学校的西门出去,一排店面都是南北美食各色小吃,转个弯过去的一排还是,再转过弯还是。这种情形对于吃货兼选择困难症患者的邱小夏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煎熬。 可是把这件事情交给顾辰逸的话,情形就完全不一样了。他毫不犹豫地向左拐,然后走进了那家狐狸开的店,于是主动把选择权交给他的邱小夏,只好一脸窘迫的跟在后面。一想到霜风和秦昊当初那副欠扁的样子,她就十分心虚,幸好一路进去,都没看到那位姓薛的胖狐狸老板。 两人在靠窗的位子对面而坐,邱小夏一面喝着果子酒,一面笑眯眯的看着顾辰逸。 每次在他面前,听着他聊天,看着他温暖的笑容,她都会觉得很安心。那种恬静的氛围,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没有死去的花娘,没有叵测的人心。她还是那个想要变得正常的邱小夏,过着喧闹平凡的大学生活。 “怎么样,亲戚家好玩吗?”顾辰逸问——她告诉他自己这两天是住在京郊的亲戚家了。 “挺好的,他们家人很热情,做菜也很好吃,”邱小夏总会尽量挑些事实来讲,这样她心里才不会那么愧疚,“晚会的事情怎么样了,我还挺期待的呢。” “忙了这么久,现在节目总算是敲定下来了。有一个小合唱,我也会参加。” “真的啊,唱什么歌?”邱小夏一下子来了兴趣。 “我们想找一首欢快的流行歌曲,所以就选的‘米兰的小铁匠’……” 顾辰逸一面说一面就不由自主的哼了起来,她就在他对面安静地微笑听着。他的声音很好听,很有磁性,和他的笑容一样,静静的流淌而出,给人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可是……好吧,邱小夏承认,她再也拽不出词来赞美自己心中的顾大帅哥了。声音是不错,可是曲调嘛,要怎么说呢,如果他不是事先把歌曲名字讲出来,她也许会猜他唱的是‘牛仔很忙’… 喂喂,这样真的可以吗,邱小夏在心中哀嚎,这可是要在全校师生面前丢脸啊。 “你到时候唱得小声点。”她自以为很委婉的给出了建议。 顾辰逸尴尬的露出了一丝苦笑,半晌说道:“我是吉他伴奏。” “哦,那就完全没有问题了。”邱小夏不由得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看到顾辰逸哭笑不得的表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叮”的一声,短信响起,解了她的窘困。她从包中拿出手机,顾辰逸眼光无意间扫到,屏幕上发信人是秦昊两个字。 只是短短两行字,她却看了很久。她的眼神黯了黯,嘴唇紧紧地抿着,表情变得颇为严肃。他认识她以来,还从未见过她露出如此严肃的表情。 “怎么了?” “啊,没什么,东西落在亲戚家了。”她呷了口果子酒,脸上的笑容转换的不大自然。 顾辰逸很配合的点点头,心里却微微有些失落,他知道,她心里藏着什么,却不愿意说,或者说,不愿意同他说。 “那你这段时间忙着排练,还要弄场地布置的事情,岂不是更没时间了?”邱小夏觉得有点冷场,连忙回去进行着刚才的话题。 “嗯,这段时间可能都会很忙,也没办法陪你,”他见她脸上露出失落的表情,心情反倒好了些,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十分精美的小盒子,推到她面前,“所以,为了表达歉意,我买了这个。” 邱小夏惊喜地捂住嘴,天哪,她居然会从顾辰逸那里收到礼物!今天是个好日子,她要去买彩票。 她小心翼翼的抽开丝带,打开盒盖。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小小的水晶发卡,做成雪花的样子,精巧的六棱形,晶莹剔透,璀璨却不张扬,在黑色丝绒的映衬下,发出淡蓝色的美丽光芒。 “我那天偶然看见的,觉得应该会很适合你。喜欢吗?” 他一向稳重的脸庞上带着种小学生般渴望得到表扬的神情,眼神中满是希冀,却又有些微的忐忑,一闪一闪的,让看的人心里不由得变得柔软。 邱小夏用力点点头,拿着发卡对着阳光左看右看,爱不释手。她把它轻轻别在头上,侧过脸来看着他。 “好看吗?” “嗯。”他点点头,居然笑得有点腼腆。 看到这个发卡的那一刻,他就觉得会适合她。它让他想起,下起第一场雪的夜晚,她低着头,任他牵着手在后面走着。乌黑的长发垂下来,有一朵细小的雪花落在上面,月色下,剔透晶莹…… 明明是自己问出的话,见到他望过来,邱小夏却还是觉得满身的不自在。挪开目光,偷偷去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她想,下次来是再不能喝这果子酒了,明明甜甜酸酸的,却不知不觉就醉了。 第25章 疑是故人来 桌上散落着朱砂,符纸,珠子,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霜风一面整理,一面执笔在一旁的册子上写着什么,眉头微微蹙着,与其说他喜欢摆出这种严肃的表情,倒不如说他天生便是如此。 身后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是这房子的主人来了。他眉间的皱纹更深了,似乎想起了什么令人不愉快的事情。 “嗨。”门被打开,那声响的主人在身后兴高采烈的打着招呼。对于一个妖怪来说,这种洋派的打招呼方式其实是非常少见的。这人的声音洋溢着一种异乎寻常的活力,与霜风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对于这声招呼,霜风并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仿佛根本就没有听见一般。他只是摆了一个忙碌的背影给他,似乎是想传达出“别来烦我”一类的信息。 袁栋显然没有看懂这点,或者故意对此装作视而不见,很自然的窜过去坐在桌子上,不满地大声嚷嚷道:“喂,好歹是老朋友了,见了我至少热情些嘛。” 霜风充耳不闻,一面收拾一面向册子上记录着,看都看他那个方向一眼。 “喂!冷脸怪!”某人这次干脆就把脸伸到霜风的眼前,让他想不看都不行。 霜风脸上的神色依然没有任何改变,甚至连一丝惊吓都没有,只是冷冷的说:“小姐不在。” “我又不是来找她的。” “哦,是吗,我还以为你又有什么事情想要无意中透露给她呢。” “你在说些什么呀,怪腔怪调的。” 霜风终于转过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别这么看我,怪渗人的。” 袁栋讪讪地挠挠头,故意说得可怜兮兮的,眼里却看不出一丝畏惧。 “下次装也要装得像点,除了你,还有谁会随身带着一大兜的核桃,然后把核桃皮弄得到处都是,你要说你不是故意宣示来过这里我都不信。” “哦,你说这件事呀,其实我不也是有心的嘛。但是你家那个小姐这点倒是还不错,我本来还以为她会大发脾气呢。”袁栋吐了吐舌头,又去抓头,“不过……如果当时就大发脾气,反倒比较容易处理。” “你想说什么?” 袁栋偏过脸来,脸上的笑容总让人觉得有种不怀好意的味道:“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便很难再除去,遇到合适的土壤,它总有一天会生根发芽。” 霜风的眼睛闪了闪,没有立即答话。 小姐最近似乎确实很用功,咒术的运用,也比以前进步了许多。今天早晨,她甚至发短信给自己,说明天想一起去拿花娘的验尸报告,以前这种事情,她可是从来都不肯去的。 怀疑的种子,总有一天会生根发芽吗? 他冷哼了一声,收拾起自己的情绪,重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面容,看向袁栋的眼神,多了丝严厉的味道。 “你到底想干什么?” “霜风,回来吧,”袁栋说这话的时候,全不见了平时的戏谑,语气郑重又诚恳,“和我一起回山里去,别再理这些事情了。” 霜风摇摇头。他早该知道他是为了这个,从他一说要来北京,袁栋就说自己刚好有一所合适的房子起,他就该知道,他心里打的是这个算盘。他感谢袁栋的心意,但是不能认同他的想法。 “为什么,你难道做使神做得很开心吗,比原来更开心吗?老的那个已经行将就木了,小的这个根本什么都不懂,你难道非要接手这个烂摊子?何必忍受着猜疑,在别人手底下讨生活,和我一起回山里去吧,过我们自由自在的日子。” “老先生对我有恩。” “哼,你报恩也报的差不多了吧,何必拿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我。你要真是一心一意做你的神使,何必背着他们做了这么多布置。你真当我不知道,就说这次,凭你霜风的速度,若真想抓一个人,怎么会让他逃了?” 霜风垂下视线,半晌不语,像是陷入了沉思,许久才幽幽开口道:“那个人,很像她。” “什么?”袁栋一时有点发愣。 “那个跑了的人,很想她。”霜风重复道。 “你确定?” 他摇了摇头。即使那身影曾经深深刻在自己心上,可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再不敢言确定两个字。 “不要说不确定,就算是她又怎样,难道你还要再去跑到她面前让她骗你一次?别再纠结这些事了,和我回去吧。” 袁栋的语气,半是气愤半是心痛。 “我会回去的,但是不是现在。等我查清楚,那人是不是她,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和你回去。”他盯着袁栋,一字一顿地说,“这段时间,你最好不要再给我捣乱,不然即使是你,我也不会客气。” “有时候我会想,你也许是上辈子欠她的。” 霜风转向窗口,眼神重又冷冰冰地,像是冬日最凌冽的北风。 “我不知道上辈子我是不是欠她的,但是这一世,她给我的,我一定会重重还回去。” 天阴沉沉的,大朵大朵的铅灰色云块,在疾风下快速的流动着。冬日里灰锵锵的树木,伸着光秃秃的干枯枝条,在呼啸的风声中来来回回的摇摆。 邱小夏将帽子又向下抻了抻,盖住冻得通红的耳朵,心想北风呼啸,黑云压城,这还真是个适合验尸的应景天气。 花娘的尸体是秦昊找人处理的,现在就停在祈邸在京城分处的一个冷库中。 关于里部和祈邸,邱小夏大概知道一点。姥爷说对生活在人界的术士和妖怪来说,祈邸就相当于公安部门,而里部则是特工部门。听说很久以前他们是隶属于同一部门之下的,而现在里部和祈邸的关系则像是两个分了家的兄弟,感情是有的,不过争吵也是不可避免的。 花娘的事,里部虽然插手了,可是一旦出了人命,还是要去祈邸备个案。再加上祈邸确实在地方上有更多可以调动的资源,把尸体送去他们那里保管检验,也算合情合理。 接待他们的人叫做殷宁,是那里的负责人。她有一头长长的略带褐色的头发,发梢微微卷曲,柔美轻盈,漂亮的丹凤眼顾盼间极有神采,笑起来眼角微微上挑,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亲近之感。 事先听过秦昊的介绍,邱小夏才知道,她原来是牡丹花妖。难怪他们都说祈邸在京城分处的处长颇为亲近妖怪,以花妖的身份坐上这里负责人的位置,看来所言非虚。 当霜风问邱小夏是否要看一下花娘的尸体时,她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花娘的尸体存放在地下的冷库中,邱小夏本以为会看到一个身体僵硬的女子,结果却见到屋子正中放着一只一人多长的巨大蜘蛛,不由得吓了一跳。她惊疑地回头,秦昊低声解释说妖的尸体在魂魄离开后,是会变作原本的形态的。 那蜘蛛的腹部是十分显眼的金色与黑色相间的条纹,腿则是黑色与褐色条纹不规则的交替着,外壳看起来十分坚硬,上面生有许多大大小小的钢刺。巨大的头部上布满了白色的绒毛,八只大小不一的眼睛圆睁着,上面蒙着一层苍白的翳,显示出它死亡的状态。 邱小夏怯怯地盯着那颗毛茸茸的头和上面无神的眼睛,鼻腔里充斥着不知是什么药水的浓重味道,只觉得胃里的东西翻腾着一阵阵上涌。殷宁却面色如常地喊她走近些,好指给她看蜘蛛额头上的伤。 她虽然心中无限抵触,仍不得不强忍着不适走上前去,弯下腰,在殷宁的提醒下,才看见那厚厚的甲壳上有三个非常细小的圆孔,若不是刻意找寻,几乎无法发现。 当殷宁说要接着要领众人去化验室的时候,邱小夏第一个热烈响应,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房间,却在化验室的门口愣住了。 不大的房间,正对着门的玻璃柜子里杂七杂八的摆了许多东西,有各种奇形怪状的头骨,一堆各种尺寸的羽毛,鲜绿的不知什么东西的鳞片等等,一个瓶子里甚至还泡着一对褐色的眼珠,听到动静,骨碌一下转过来,盯着进门的众人。 邱小夏想现在自己的脸色一定很差,因为霜风已经问过她好几次要不要出去透透气了。 化验室的桌案上并排摆着三根银针,大概有一扎来长,尾端是稍扁的针柄,没有花纹,没有毒,材质也算不得稀有,除了做得额外锋利,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银针上甚至都没有残留下一点点灵力,那人显然很谨慎,并且很有经验。”殷宁这样说的时候,邱小夏注意到霜风的嘴角似乎不经意的撇了下。 之后殷宁又拿出几张现场的照片,说是王先生提供的,看来自己那位堂舅,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 照片上的女人五官生得很好,面色有些苍白,唇色却微微有些发黑。她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向后仰去的姿态,全身的重量都放在椅背上,眼睛瞪得又圆又大,上面还没有像楼下的尸体般蒙上死亡的白翳,只是充满了震惊与不甘。 看着那惨白的面孔,邱小夏忽然记得,自己去吃饭时,确实是见过她的。那时只觉得她是个有些毛手毛脚的可爱女孩子,端水的时候曾经不小心洒在了自己身上一点,还慌乱地连连道歉,拿纸巾帮自己擦拭。现在想来,那根魂针应该就是那时候被□□去的吧。 她又去细看那照片,花娘扬起的额头上,呈品字形插着三根银针,根根直没入尾,仅露出针柄的部位,在她苍白的皮肤上投下短小的阴影。 按照霜风的描述,若不是他及时躲开,这三根银针无疑都将射中他的后脑。可是看这照片上的银针,虽然力道不算小,却也绝无可能贯穿霜风的头骨后又射中花娘。 因为一旦出手就会暴露方位,这人事实上只有一次机会。而这唯一的一次机会,他却选择了在霜风脑后攻击,就像算准了他一定会是躲开,而且一定可以躲开一般。一个谨慎有经验的杀手,却选择这种有风险的角度,这种笃定,究竟是为什么。 邱小夏又想起昨日袁栋在电话里所说的:“……你若不信就明天亲眼看看,如果是我说的那样,你就该明白,除非这人原本就是想要杀霜风的,不然他下手的角度实在可疑,你也就该相信,他们确实原本就认识了。” 她不信他会故意放跑那人,捏着照片转头去看霜风,想要向他问个明白,却见他只是呆呆地望着那三根银针,眉心拧在一处,眼神落在针上,却又像是飘出很远,仿佛在回忆着什么久远的往事。 她从未见过他露出如此迷惘的神色,想问的话到了嘴边,却又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第26章 伊人在远方 一向难以控制口腹之欲的邱小夏,在看过毛茸茸的大蜘蛛和化验室里各色瓶瓶罐罐之后,好像一下子找到了减肥的决心。那天晚上,无肉不欢的她,在食堂溜达了一圈后,却发现自己连看见清炒菜心都觉得恶心,有史以来第一次从食堂空嘴而回。 尽管她的胃在叽里咕噜地吵嚷着自己有多么的空虚,邱小夏却再没有勇气踏入食堂。她最终只是在楼下的小卖部买了根糖葫芦,想着今天天冷,又折回去买了杯烫烫的奶茶,打算一会拿给年糕喝。 捧着奶茶找了很多地方,却都没有见到年糕的踪影,邱小夏于是一路东张西望地溜达到家属区。踏着熟悉的石板路,她不由得想起前几日来这里的情景,脚下一拐,就去了别的方向。 周围的景物在黑暗中渐渐模糊,唯有不远处的稀疏枝干间,隐隐有蓝光透出,忽明忽暗的,仿佛在这幽深的夜里召唤着什么一般。 “还是在等人?”邱小夏斜倚在一颗柳树上,目光越过结界,有些不解地落在坐在正中长椅上的秦昊身上。 他也笑着望向她,点点头算是回答,招呼她过来坐。 “谢谢你告诉我今天验尸报告出来的事情。” “没事,”秦昊笑着摇摇头,看了看她手里的糖葫芦,“这回心满意足了吧?该看的都看了,该吐的也都吐了。” 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感激瞬间化为泡影,邱小夏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抱起腿来蜷在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摇了半晌才停下来,却又闷着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看着自己的膝盖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她以为按他一贯的作风,一定会借机好好打击她,可是他却只是笑笑,伸手像是对小狗一样轻轻揉揉她的头。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默默望着远方,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天上没有星子,只有远处高楼上的灯火次第点亮,一盏一盏的明亮橘色,让这冬日的夜晚也温暖起来。 夜色越来越重,像是化不开的浓墨。邱小夏垂着头,忽然手背上一凉,仰起脸去,看见细小的雪花,一朵一朵,飘飘扬扬地从深沉的天幕落下来,又渗入无边的黑暗中。 “喂,下雪了。”她推了推身边的秦昊。 “嗯。”他轻轻答应了一声,视线仍在遥远的不知什么地方。 “你等的人,下雪了还会来吗?” 那边没有动静,邱小夏满以为他不愿意回答,可是半晌却听见他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声音又轻又低沉,带着丝怀念的味道。 “我第一次见到她,就是在八岁那年的大雪天……黑漆漆的夜里,一个银发银瞳的小女孩,忽然就闯进我的结界,身后跟着数不清的妖魔 ……” 银发银瞳,白化的话是不是应该银发红瞳,邱小夏无聊地想着,大为感兴趣的转过去,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等着听故事,“那后来呢?” “后来……”秦昊苦笑了下,“后来她就消失了,我再也没见过她。” 故事还没开始就戛然而止,刚被勾起兴趣的邱小夏只觉百爪挠心,好奇心无处排遣。可是她看秦昊也没有再讲下去的意思,也只好无趣地靠在椅背上,一下一下地揪着手指头。半晌又实在憋不住,再一次转过头来看他。 “那你每天晚上这么等有什么用啊,难道她的爱好是专门闯别人的结界?” 秦昊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开口说:“你不会连结界的基本知识也没有吧,妖怪想进来这里除非把结界打破,是绝没有那么从容地走进来的道理的。” “哦,所以你就在等能走进来的人……嗯,这样就算不是她,多少也会有点渊源,”邱小夏促狭地冲他挤挤眼睛,“喂,没想到你还挺痴情的嘛。” 一向都是秦昊调侃邱小夏,如今他自己脸上倒是很难得现出一丝窘迫,不过只片刻就恢复如常。 “我只不过是想知道我结界的弱点罢了。” “我看未必,啧啧啧……”邱小夏摇了摇手指头,笑得意味深长。 远处的灌木丛忽然哗啦的一声响,吓了她一大跳,再去看时却什么都没有。她想大概是一只麻雀被吓得飞起来了吧,并未在意,又回头继续“夸赞”秦昊的情深意长。 今年冬天雨水很足,陆陆续续地下了很多场雪。元旦前的两天又是一场,雪从傍晚开始一直下了一夜,到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才停。邱小夏拉开窗帘,就欣喜地看到外面已经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难怪天这么亮,原来下又雪了啊。” 身后传来许岚嘟嘟囔囔的声音,邱小夏回过头,就看她睡眼惺忪地站在地上,头发蓬蓬的,眼皮和嘴角都向下耷拉着,一副烦躁的模样,和平时那个清丽可人的美女简直判若两人。 “你这起床气也太严重了吧,脸要不要这么臭。”邱小夏一脸嫌弃地看着许岚。 “哎呀,你们温血动物不懂。”许岚满不在意地挥挥手,依然耷拉着脸,转身端起脸盆就向外走去。 邱小夏虽然有心问问她到底什么叫做“你们温血动物”,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摇摇头拎起书包向门外走去。 “这么早就出门,今天怎么忽然这么勤奋?” 王琦端着牙杯倚在门口,一脸古怪地盯着邱小夏。 “太久没用脑子了,我得想法把它找回来。”她脚步不停地回答道,听到王琦“这算什么话”的叽咕声从身后传来。 早晨的空气很清新,带着种薄荷似的清凉。天空也一扫这几日的阴霾,晴得连丝云也没有。偶尔一阵微风,树枝上的积雪就扑簌簌地落下,映着清晨的斜阳,闪耀出七彩光芒。 这时候出门的人不多,路上的雪依然蓬蓬松松的,踩上去咯吱咯吱的轻响。邱小夏兴奋地在路上蹦蹦跳跳地走着,忽然童心大发,弯腰团了两团雪在手里,想做个小小的雪人,结果做出来一看却像是个白胖的葫芦。 走到教学楼的门前时,她余光扫见屋檐下的新雪上,立着个高大的家伙,灰白的毛发厚厚的披下来,只黑色的鼻子露在外面,冒出缕缕的白色蒸汽。 虽然这些家伙都长得差不多,可邱小夏认得,这正是第一场雪时站在花坛上的家伙,因为他鼻子下的两缕毛发长得额外雪白,仿佛八字胡一般。 回身四下望望,周围也没有什么人,她就动作幅度很小地冲他挥挥手,那毛茸茸的家伙立刻展开笑颜,露出方糖似的巨大门牙。她也咧嘴冲他笑了一下,想着他一个人立在那孤零零地,就将手里的“葫芦”放在他身前,却又唯恐被别人看见,飞快地跑进楼里去了。 对于自己做贼似的行为,邱小夏也觉得很好笑。她以前是绝不会主动同不熟悉的妖怪打招呼的,可最近却渐渐发现他们也许也没有那么可怕。 没有顾辰逸陪着,邱小夏的学习热情直线下降,看着那本不算厚的高数书,真是提不起半点兴趣。再加上最近想不明白的事情越来越多,不过做了一会习题,她就不由自主的开始走神。 这些年,她一直都在任性地逃避,以为从不关心就能毫无瓜葛,可是离开家,离开姥爷的庇护后,她才发现,自己以前的许多想法有多么幼稚可笑。 生在这样的家庭,即使她什么都不做,有些事情还是会主动找上她,逃避无用,抵赖无用,置之不理无用。可是当她终于明白这点,开始想要了解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好像已经错过太多。 霜风最近的心事重重,秦昊和里部的参与,花娘的死,还有袁栋的话,所有的这些,都在她脑子里打转,搅得她不得安生。她明知处处都透着古怪,可是却一件也想不明白。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滋味,并不好受。 她同王琦说的话正是她的真实所想,她太久不用脑子了,已经锈住了,可是现在她后悔了,想要把脑子找回来。 她随手在纸上写上里部,祈邸,家里,又把最近见到的人的名字,都一一列在下面,接着试图勾画出他们的关系,以理清脑子里的一团乱麻。可是线条越画越多,脑子里的关系却越发复杂起来。 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邱小夏才带着一脑子的烂帐回到宿舍,一开门,就发现宿舍的气氛有些不大对劲。三个人都转过头来直勾勾的望着她,那眼神,好像她脸上沾满了饭粒。她于是就顶着这样的目光进了门,随时都准备着有锅铲笔头什么的飞过来。 最后还是王琦先开口,她钩钩手指对邱小夏说:“小夏,你来看看这个人是不是你。” 邱小夏莫名其妙的走过去,俯身到她的电脑屏幕前,只看了一眼标题,便觉得脑子里的血直往上涌,手指尖却是冰凉。 那是学校bbs上的一篇帖子,标题叫做“好友被劈腿,不忍他受欺骗特来揭发这个贱女人”。 加重的标题下,是一张一个女生挽着男生胳膊的背影照片,因为角度问题,照片上的两人显得颇为亲密。虽然是背影,没有露脸,可是根据衣着体态,对邱小夏特别熟悉的人还是不难认出这正是她本人。 第27章 坏事传千里 邱小夏气得直想骂人,转身就要去找周丹算账,想了想,又走了回来,压住火继续向下看。王琦很乖觉的为她搬了把椅子,因为那篇帖子实在很长。 帖子开篇就讲述了自己的好友是一个多么温柔善良负责任,家境好,人品好的好男人,以下简称a君。据楼主说追a君的人很多,但他一直都没动心,直到这学期不知为什么看上了一个各方面条件都颇为一般的女生,因为是个贱女人,以下简称j女。 此人用很刻薄的语言描述了j女事实上有多么的不讨人喜欢,但是在a君面前却总是装作很温柔善良善解人意的样子,虽然他们几个朋友都不大同意这段关系,但是因为a君真的很喜欢她,他们也不方便说什么。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朋友说撞见j女和另一个男人很亲密的走在一起,就过去质问她,她却死皮赖脸的不承认,还说就算他们对a君讲,a君也不会相信他们。卤煮听了气不过,为防止自己好友被骗,只好偷偷跟踪二人,照下照片,发上来警告j女。 帖子中间还有另外几张照片,当然凡是正面的脸上都打了马赛克。除了两人相互“搂抱”着走在一起的照片,竟然还有深夜的时候,两人在家属区的小花园“幽会”的照片,虽然距离很远画面也很暗。邱小夏看到这里,一下子想起昨夜身后灌木丛中的声响。 她本以为帖子就到此为止了,谁知道底下居然还有很长一段,描述j女事实上不止脚踩两只船,还频繁地与一西装男子出没于学校附近的一栋公寓中,行为甚为可疑,卤煮没有放两人的照片,但是放了一张公寓楼的远景图,正是霜风现在居住的那一栋。 卤煮还估算了一下在学校附近这种地段的公寓价钱,更顺便“暗示”这也许只是j女得到报酬的一部分,然后由此推测,j女接近自己的好友a君恐怕也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云云…… 邱小夏炸毛了。 她猛地撑着桌子站起来,将笔记本重重的合上,满眼都是喷薄欲出的怒意。王琦在旁边心疼地(不是对邱小夏)说:“这是我的电脑。” 邱小夏敷衍地摸摸电脑以示安慰,随后拿手机找出周丹的电话拨过去,没有人接。再打过去,还是没有人接。 “所以这人还真是你啊?” 林婉婷这时凑了过来。 “我也希望不是。”邱小夏认命地点点头,重重叹了口气。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好,自己最近因为花娘的缘故,确实总是出去,也经常夜不归宿什么的,再加上她能看见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平时对自己的事情说的也很少。就算大家都一个宿舍,彼此了解,可是她们未必不会多想。 “我知道你们也许不相信,但是这个贴子里真的就没一句真话……” “我们相信。”林婉婷很淡定地回答道。 啥? “你回来之前我们讨论过了,觉得你没有劈腿的智商。”许岚补充道,王琦很真诚地帮着点点头。 啥啥? “而且,你?被包养?”林婉婷上上下下将邱小夏打量了个遍,眼神里居然有一丝的……嫌弃。 邱小夏都不知道自己该要作何心情了,她确实十二万分的欣慰自己的室友们居然如此明察秋毫明辨是非通情达理,但是但是,这理由,你们真的不是猴子派来黑我的吗。 “我怎么就没有劈腿的智商?而且我长得那么不够格被保养吗?”邱小夏不服气的挺起胸膛,完全忘了自己的初衷。 “也不是长相,就是你这身打扮,”林婉婷撇着嘴摇了摇头,“一身便宜货,完全不知道你拿了包养的钱干什么用。” 便宜货怎么了,青春无敌便宜货也一样能穿得有味道好不好,邱小夏腹诽道。好吧,她承认,这点上,她确实一直在被林婉婷吐槽,不过她也一直在吐槽林大美女买了那么多包包到底有什么用,出去玩连包零食都塞不下好吧。 “先不说这个,小夏,那个男生到底是谁啊?”许岚一脸八卦的把林婉婷挤到一边。 “就是……有那么个人,说了你们也不认识。”邱小夏支吾的说道,大家都是一个院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她可不想这帮人瞎想。 “那你们俩真的没有什么关系?” “喂,你们这帮八卦,刚才还说相信我,”邱小夏十分不满地说道,“至于这照片,你们也懂得,就是那什么嘛,拍戏都用的,借位嘛。” “再借位你的手也抓着人家胳膊呢。” “那是因为他当时腿受伤了。”邱小夏嘟囔道,许岚听到“腿受伤了”几个字,立即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好在什么也没想起来。 “我觉得这张照得很温馨啊。”王琦忽然插嘴道,她不知什么时候又把笔记本打开了。 邱小夏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看到是一张自己和秦昊在家属区被拍下的背影。自己丧气地团在椅子上,被秦昊的大手按着头,色调是路灯的昏黄,若不是情景不对,倒是真有一丝温馨的味道。 “而且你看,底下人的评论,也有人和我有一样的观点。” 王琦下拉找评论的时候,刻意用食指把鼠标中间的滚轮转得飞速,可是邱小夏还是能看到偶尔蹦出的一两个字眼。她感激王琦的好意,可是刚才被林婉婷她们一打岔,她忽然没有那么气了,心态也平和了很多。 就算理由千奇百怪,相信你的人还是相信你。 她按住王琦的手,在她身边坐下来说:“别拉得那么快,我也想看看评论。” 帖子是中午的时候就发了的,底下已经攒了好长好长的评论。大部分人还是骂她劈腿,不要脸什么的,还有些人把她比作一种很健康的饮品——绿茶,以及一种很好吃的食用菌——木耳。 不过也有不少人说楼主心态有问题,居心不良的,毕竟这是人家的私事,八一八就好了,跟踪还挂照片实在是太没品。 看了好多条才终于看到王琦说的那条评论,那人把那张摸着头的照片又贴了一遍出来,说为什么觉得其实这张背影很温馨啊,很有感觉啊,对手指,我一定是一个人。 邱小夏不由得想起那天秦昊摸她头时,微笑的样子,微微愣了愣神,一转头对上另外三个探究的目光,立刻板起脸,快速地向下拉动。 再往后拉,看到后面人的评论基本也都差不多。其中有一个人说怎么从这帖子里嗅出了一股酸味,把人家贬得这么一无是处,还跟踪拍照,这楼主分明是暗恋a君,不敢表白吧,底下有许多人纷纷跳出来赞同。 许岚看了这一条也连连点头说:“小夏,我也觉得这人是喜欢你们家顾大帅哥。” “不可能,”邱小夏很斩钉截铁地否认道,“发帖的应该是他表妹,是咱们学校艺术系的,也是大一。” “兄控?”王琦不禁捂嘴惊呼道,邱小夏分明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闪一闪的小星星。 “你脑子里成天都装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觉得她只是单纯的不喜欢我,而且她好像很希望她哥和另一个青梅竹马的叫薛萌的女生在一起。” 说起周丹,邱小夏就不由得想起她那个也不知道排练完没有的哥哥,一个头就愁成了两个大。 “你们说,我要不要主动跟顾辰逸解释这件事情呢,还是等他问我再说?” “我觉得这种事情还是主动坦白的好,如果要是解释的不及时,被有心的人钻了空子,很容易产生误会的。”王琦回答道。 “不得不说,虽然王琦同学一直不靠谱,但是这次说的还是很对的。”林婉婷也表示赞同。 王琦得意的笑笑,继续说道:“或者你要是实在觉得这事说真话解释不清楚,也可以跟他说,你其实是外太空派来地球做调查的,那个公寓是你们的临时基地,而那个男生是你的地面联络员。” “……” 什么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古人诚不欺我。 邱小夏发了条短信问顾辰逸是否排练结束了,又说了些不咸不淡的,才试探地问他今天上网了没有,有没有看到论坛上的帖子。 “还有个作业没写完,暂时没空上论坛,有事的话我可以现在看看。”顾辰逸回道。 邱小夏连忙说不用了,你还是忙吧,最后还是没有勇气自己把帖子的内容说出来。她没做什么错事,不怕跟他解释。可是明天他们就要表演了,她不希望这时候有什么事情影响到他。最重要的是,说到霜风和秦昊,恐怕又要编谎话来骗他。她真的不想总是在骗他。 “就算你今天不说,他看到了还不是一样要说。” “那也总好过影响他的演出吧,要是今天晚上帖子能被撤下去就好了。”邱小夏丧气地说道,忽然灵机一动,面露喜色。她很牛气的抓起手机去走廊去打电话,心中豪气万丈,可是两分钟后又灰溜溜地垂着头回来坐下——霜风说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不要找他。 那晚她睡得很不踏实,翻来覆去地一直在做梦。睡梦中还隐约听见有铃铛的响声,叮叮当当的,吵得人心烦。 她也不知为何,只是很想顺着那铃声去看个究竟,刚刚爬起来,就听到许岚在梦里迷迷糊糊的说了些什么,吐字仿佛混在一起的各色丝线,瑰丽多变却又夹缠不清。在她想努力听清些的时候,那铃声好像就渐渐停止了,于是她又一头栽回去,继续呼呼大睡。 第28章 论坛的崩溃 邱小夏第二天起得并不算晚,可是一回身却发现许岚的床铺已经空了,听林婉婷说她今天像抽了风似的,天还没亮就出门去了。 她揉揉额头,大概昨天没睡好的缘故,现在只觉得头痛欲裂,依稀记得昨晚后来又梦见了什么有冰凉触感的东西和鲜绿色的鳞片,再细想去却又无论如何都回忆不起细节。 王琦的一声惊呼把邱小夏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原来她本来打算关注下关于邱小夏劈腿的那篇帖子的后续进展,结果学校的论坛居然上不去了! 邱小夏在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激动的热泪盈眶,大感自己这几年各种倒霉所积攒的人品在这一刻终于爆发了。心情平静了之后,她却觉得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略想了想,神气的起身到走廊去给霜风打电话,然后又一次灰溜溜的走了回来。 想着自己刚才一开始还调戏霜风说他刀子嘴豆腐心,傲娇啊什么的,邱小夏就止不住一阵阵的脸红。霜风这次不但语气严厉长篇大论的教育了她一番,还顺便通知她下他要回去一段时间,唠叨这期间功课不要落下云云。 难道这个时候论坛上不去了真的只是巧合?好吧,邱小夏心想,不管这是谁干的,我只能说,好样的!尊贵的客人,请收下我最诚挚的谢意…… 虽然明天就是元旦了,可是课还是要上滴。上午的那节高数课,邱小夏几个人去得很早,到教室时却看到许岚已经占好座了。问她一大早出去干嘛去了,她只说睡得不好,出去运动运动。 因为早晨王琦在她耳边唠叨了许久,说什么如果有人问你贴子里那个人是不是你,你一定要否认并且表现出很生气的样子以避免麻烦啊云云,邱小夏在走进教室后一直都处在提心吊胆的状态,但是后来她才意识到自己完全没有必要。 她发现大概是学校里太久没有什么八卦可聊了,大家确实很热衷于讨论昨天的那个帖子和今早论坛被黑的事情,也有许多人在猜测那个j女是谁,从各种风云人物猜到各个校花系花,连林婉婷都被扫了个边,却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她邱小夏。 后来好不容易有个同班的女生走过来,挤挤眼睛对邱小夏说:“小夏啊,昨天bbs上的帖子你看了吧,我记得你也有一件那个衣服。”邱小夏谨慎地点点头,王琦的嘱咐谆谆在耳,谁知那女生却接着说道,“以后别穿了,省得让别人认错了多冤啊。” 省得让别人认错了多冤啊,认错了多冤啊,多冤啊,啊…… 邱小夏一脸哭笑不得,也不知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什么,林婉婷拍拍她的肩膀,安慰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大家只是比较认同你的人品,还有衣着。 不过虽然没有“人”打扰她,一众无孔不入的妖怪倒是很不好糊弄,因为毕竟还有那么几个是在家属区见过秦昊和她的。 原本那群八卦老师的家伙如今都围着邱小夏身边叽叽喳喳,问她是不是真的脚踩两只船,真爱到底是哪个,还有包养到底都有些什么待遇,为什么还穿得这么寒酸……只有豆芽菜依然安静地坐在她身边,然后安静地瞪着双死鱼眼望着她,倒让她有几分感动。 当秦昊走进教室的时候,那些八卦的妖怪又纷纷把视线转移到他的身上,却没人敢上前去搭话。许岚也望着他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邱小夏怕她看出什么,连忙各种打岔,才终于把她的视线从秦昊的身上挪开。 秦昊路过邱小夏身边的时候,稍稍停顿了一下。现在他只要一个眼神,豆芽菜就会乖乖的自己抱着头骨碌跑了。然后他就很自然的在邱小夏身后的位子坐下,开始向外拿书。 “喂,你干嘛坐在这里?”邱小夏一面小声对他说,一面扫扫旁边许岚几个,幸好她们都参与到热火朝天的八卦大业中去了,正积极误导着舆论走向,并没人注意她。 秦昊皱皱眉:“这里已经有人了吗?” “不是啦,你坐在这里让人误会了怎么办,你昨天没看论坛的帖子吗?” “看见了啊,”他毫不在意地挑挑眼皮,似乎情绪不大好,嘴角一直向下撇着,“可是今天早上不就看不见了吗?” “话倒是这么说,”邱小夏点点头,猛地一个想法进入了她的脑中,她立马笑得贼兮兮的,“谢谢你啊。” “什么?” “不是你把学校的论坛黑了吗?”邱小夏将声音又压低了些。 “当然不是。”秦昊立马否认,还一脸奇怪地看着邱小夏,似乎在说你怎么会冒出这种想法。 邱小夏本来还露出一种“别逗了,我知道是你”的表情,可是看秦昊颇为严肃认真的样子,不禁有点讪讪的。怎么又不是啊,她最近怎么回事,这么自作多情,公主病? “真的不是你啊。” “都说了不是,”秦昊摇摇头,好像想到什么,又向前探了探身子,深深地看了眼邱小夏,“怎么,你希望是我?还是你觉得我就应该帮你。” “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邱小夏瞪了他一眼,虽然有点心虚,依然嘴硬道,“你帮我我很感激,可是好多时候其实我自己也可以搞定的,根本就不需要你帮忙。” “哦?”他挑了挑眉,仿佛很有兴趣的样子,“比如什么时候?” “比如……比如……”邱小夏在脑子里搜索着答案,看到旁边的空桌子,就指了指说,“比如刚才豆芽菜在这里趴得好好的,你干嘛把他吓跑。” 邱小夏说完了就气哼哼的转过身去,转身前似乎看到秦昊随手抓过一个身边逡巡的妖怪说了些什么,她也并没在意。可是过一会,却看着那家伙从门外回来了,后面还跟着豆芽菜! 豆芽菜像个病西施似的,用手托着腮,免得硕大的脑袋垂下来,一步三摇的走到邱小夏旁边坐了下去,然后按老样子仿佛不堪重负一般地把头垂在桌子上,瞪着一双死鱼眼望着邱小夏,脸颊上竟然还有一抹可疑的红晕。 身后传来秦昊的嗤笑声,邱小夏气闷地把书重重立在桌子上挡在眼前,心里把他骂了一千八百多遍。 快上课的时候,有一个男生才匆匆跑进教室,瞅见有空位就坐在了秦昊身边,大大咧咧的把脚伸到前面来,抖啊抖的,很大声的问秦昊有没有看到昨天论坛上的帖子。 “看背影应该长得还不赖,哈?”那男生笑着说道,满脸的猥琐。 “长得应该还凑合吧,不过一看人就很笨。”秦昊漫不经心的答道,邱小夏知道他是故意说给自己听得,心里翻了个老大的白眼。 “这种胸大无脑地才好啊,可惜是公交车……今早论坛就被黑了,这里面绝对有问题啊。反正那女的那么多男朋友,肯定有会计算机的,或者也许是昨天现勾搭的……” 那人后面还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话,腔调也流里流气的,惹人恶心。因为快上课了,教室里已经安静了许多,那男生声音又大,周围的人都听得很清楚。 邱小夏把手紧紧攥成拳头,咬紧牙齿,很想转过去揍他一拳。林婉婷却拍拍她的手背,递了个眼色,然后很自然的站起身来,高跟鞋冲着那人抖来抖去的脚面狠狠地踩了下去。 一声惨呼,那个男生疼得一下子跳了起来。林婉婷这才十分惊讶的转过身,捂着嘴笑得妩媚可人,很抱歉的表示自己无意中“轻轻”地踩了他一脚,希望他不要介意。 那男生痛得连五官都扭曲了,可是看到回过头来的是林婉婷,却又努力做出一副没事没事,你就多踩几次我也心甘情愿的表情。其实不要说眼前的是林大美女,就是随便一个女生站在这里,难道有哪个男生敢娇气地指责对方踩到了自己。 邱小夏很满意地看着那男生痛不欲生却无处排解的表情,强忍着笑意,心中大呼过瘾。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她因为心中还有点气秦昊刚才的话,回头的时候也就顺便挑衅地望了望他,却见他根本就没注意自己,而是正满脸淡定地用笔把那男生的座椅抬上去,合在椅背上。 那男生坐下时,尘土飞扬,地动山摇…… 邱小夏胸中连日积聚的郁气一扫而光。 直到傍晚的时候,学校的论坛还是没有恢复,让邱小夏大大松了一口气。不止如此,她还从王琦那里听来了另外一个传言——听说学校的论坛其实并不是被人给黑了,而是根本就连服务器都坏了。 听说今早去开门的人一进门都傻掉了,几台服务器的显示器都没事,但主机都有不同程度地损毁,上面有像是被雷劈过一般,沿着某个方向灼烧的焦黑印记,而且痕迹很新,机壳摸上去还是烫的,一缕一缕地向外冒着黑烟。 “最神奇的是,第一个进门的人很肯定地说门当时确实是锁着的,而窗子也都关得严严实实,从里面别了起来,”王琦继续八卦道,“要说是雷劈的,可这大冬天的,昨晚也没听见打雷,可是如果是人为的,那人是怎么进去的。” “这不就成了密室杀人事件了吗?”邱小夏脑子里立刻欢快地响起了柯南的主题曲,许岚瞪了她一眼,她也完全不在意,乐呵呵的将食指向前一指,“新记刺瓦,一次莫黑涛子(真相只有一个音译),嗯……你来说。” 得到信号的王琦果然不负众望地说道:“我觉得是最近论坛上的帖子太雷了,所以主机自己被自己雷坏了。” 林婉婷却摇摇头笑道:“no,no,no……我觉得一定是主机的渡劫方式不对。” 第29章 米兰小铁匠 礼堂内的观众席上,邱小夏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 因为元旦晚会上顾辰逸有节目,再加上他还要负责舞台,早就说了是没法陪她一起观看的。而原本说好大家坐在一起的宿舍众人,也临时纷纷表示自己已经有安排了,无法相陪。 “这帮重色轻友的家伙,也不早点说一声。”邱小夏不满地哼了一声,四下里看了看。 宽敞的舞台上立着一块巨大的背景板,暗红的底色,金黄的大字,旁边装饰着灯笼,彩绸等图案。舞台边沿用珠光粉,珠光紫和透明的气球混合着围绕起来,下面缀着一串一串的小彩灯,看起来又喜庆又热闹,很有节日气氛。 离开场还有十分钟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入座了,礼堂内也就黑了下来,不过这对邱小夏的视力倒是没有什么妨害。许多妖怪都提着灯笼在场内飞来飞去,还有些本身就发出淡淡的荧光,举目望去,倒似许多漂浮在夜空的孔明灯一般,五颜六色的,很是美丽。 除了那些悬在空中的,也有许多妖怪喜欢正正经经地坐在观众写的空位上,邱小夏身边就有这么一位。她是个看起来稍稍上了些年纪的妖怪阿姨,长长的脖子好像天鹅一般弯曲着,见邱小夏望过来,就把手上的瓜子递到她面前,她连忙笑着摆手婉拒。 整点的时候,舞台上的射灯亮了起来,台下的喧闹也就渐渐安静下来,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到舞台上来,翘首以盼。有四个主持人从侧面的帷幕后走了出来,两男两女,男生是深色西服,女生是鲜艳的礼服裙子。 四位主持人手握话筒,笑容端庄,一开口就是一股浓浓的央视腔,邱小夏虽然不大喜欢,倒是也不反感。她想如果让她写主持稿,大概也会写成这样子,元旦晚会主持稿里如果没有“在这辞旧迎新之际”,“喜庆祥和的气氛”之类的话,总觉得像是少了点什么。 晚会的节目都是各个院选派出来的,歌舞小品相声什么类型的都很齐全,其中又以歌舞类的居多。每年的校元旦晚会都是各个学院展示软实力的好时候,大家明里暗里的互相竞争,所以节目大多还是很精彩的。 舞台上正在表演热闹喜庆的印度舞的时候,邱小夏收到了一条来自霜风的短信,屏幕上只有八个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她盯着手机看了半天没有说话,眼中神色闪烁不定,半晌才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紧紧将手握住。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再睁眼时,面上已神色如常。 邱小夏拿着节目单瞄着,下一个终于是顾辰逸他们的小合唱了,正这样想着,舞台上的灯光就灭了,几个工作人员上来摆了几个话筒和椅子,就又下去。少顷灯光微亮,主持人出来报幕后,六个男生排队走上舞台,顾辰逸和另外一个男生居后,手里拎着吉他。 他们甫一亮相,台下就想起了热烈的掌声,甚至邱小夏身边那长颈的阿姨也一面鼓掌一面努力向前探着头,整整越过了三排座椅。不过这样一来,她就没办法继续嗑瓜子了,因为她虽然脖子像长颈龙一般,却生了副霸王龙的小短手。 除了热烈的掌声,台下还时不时爆发出尖叫声和口哨声,不过大多是来自坐在不远处的一伙人,他们如果不是来砸场子的,那么就是亲友团了。邱小夏还依稀听到台下有女生喊顾辰逸的名字,不由得古怪地笑了笑,心想顾大帅哥的人气还真是很旺。 舞台上,几个男生已经站好了位置,打头的四个并排站在了前面的话筒后,而顾辰逸和另一个拿吉他的男生则在后面的椅子上坐下。灯光都打在前头,顾辰逸他们并不显眼,可邱小夏的目光却一直落在他身上。没办法,在她眼里,他是自带聚光灯的。 音乐声缓缓响起,几小节后,吉他伴奏加入。顾辰逸微微侧着头,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拨弄,跳跃的音符便从指间流淌而出,欢快却不张扬,与另一把吉他默契配合着,恰到好处地烘衬着歌声。 邱小夏微笑着侧耳倾听,忽的想起那日他吃饭时的轻声哼唱,那样迥然不同的水准,却带着同样的认真和怡然的神情。她其实很羡慕他的那份淡定从容,不知到哪一日,自己才能如他一般,毫不以为意的把自己的缺点暴露给别人。 一段副歌唱完,舞台的灯光忽的暗下去,伴奏亦归为宁静。邱小夏回过神,就见一束聚光灯打在顾辰逸和另一个男生的身上,他微笑的脸上,带着游吟诗人般愉悦却又疏离的表情。 与方才的伴奏完全不同的,带有西班牙民谣的风格的欢快曲调,自指间流淌而出,热情激烈的迸发,热闹欢愉,仿佛一下子带人去到那歌中所唱的巴洛克风格的街道上,那家烟雾缭绕的酒馆。 指间动作越来越快,旋律也越来越热烈,越来越张扬,终于在一片如潮水般的掌声中步入*,却如盛放的礼花一般,绚烂至极,恣意至极,却陡然归于平静,只余一片深沉的夜空。 聚光灯熄灭了,舞台归于黑暗,一息的静默,灯光再一次亮起,背景音乐和合唱又加了进来,仿佛刚才的solo不过是一场小铁匠的美梦。 谢幕时,各种乐器都手残的邱小夏,万分敬仰的望向台上,随着众人一齐热烈的鼓着两只胖爪子。顾辰逸和另几人走到舞台边沿,一齐鞠躬,却在直起身子时,像是不经意似的,向她的方向快速望了一眼。 那样短暂的一个眼神,怕是别人都不会注意到,邱小夏却觉得心狠狠地跳了一下,有一股甜蜜涌上心头,望向他下台的背影,嘴角就带了一丝会心的笑。 晚会结束后,邱小夏就立在礼堂门外的银杏下,等着顾辰逸出来。她抱着手臂倚着树干,百无聊赖地看着喧嚣的人潮从礼堂中走出,三三两两的经过自己身边,偶尔有夹杂在其中妖怪停下来上下打量她两眼,她就抖抖手腕露出戴着的银链子。 附近已经几乎没有人走动时,顾辰逸才从礼堂中急急忙忙的出来,看到邱小夏,就连忙奔过来,眼睛里满是歉意。 “对不起,这么冷的天,让你在外面等了这么久。” “没事,”邱小夏摇头笑笑,“都忙完了吗?” “还有一点,不过没关系,可以明天再来收拾,”他一面说着一面眼睛瞟了一眼邱小夏手上提着的小礼品袋,“你抽中奖品了?” “嗯,运气好吧,”邱小夏得意的从礼品袋里拿出个果绿色塑料盖子的杯子晃了晃,杯身上画着绿色和蓝色的卷草花纹,十分漂亮,“只是可惜我自己的人生就像茶几一样,早就摆满杯具了。不然这个送给你吧,你要不要?” 邱小夏一面说一面自己咯咯的笑起来,顾辰逸接过杯子,歪了歪头,微笑着抬眼看她。 “你真的要送给我?” “是啊,你要喜欢就拿去嘛。”邱小夏点点头。 “嗯,送杯子,”顾辰逸又把被子在手里颠了颠,“好像一般都是表示一辈子的意思。” 邱小夏一愣,立时红了耳朵,猛地一把把杯子抢回来,又觉得自己似乎反应有点过激,只好讪讪地道:“那个……我忽然想起我原来的杯子好像破掉了,这个正好顶上。” 两人沿着甬路并肩慢慢走着,因为是元旦前夕,各处的彩灯都亮了起来,冷灰的建筑也被射灯照得五颜六色。街上人来人往,到处都很热闹,时不时就从身边传来大笑声和嬉闹的声音,倒真如那主持稿说的一般,一派欢乐祥和的气氛。 “你之前不是问我,有没有看论坛上的帖子。”顾辰逸信步走着,忽然冒出这样一句。 邱小夏神经猛然一紧,不知他怎么忽然提起这个,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那个帖子我没能看到,因为论坛关了,”他转过头,看向邱小夏的眼睛,“但是今早有人直接把帖子的截图发给我了。” 邱小夏的瞳孔缩了缩,心慢慢地沉了下去,半晌才咬着牙说道:“你妹。” 话已出口,她才意识到里面隐含的歧义,补充道:“我是说是你妹发给你的。” “没错,”他点头承认,“不过她说虽然前几张照片是她照得,但是帖子不是她写的。” 此地无银三百两,她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所以照片里的人确实是你?” 邱小夏抬眼去看顾辰逸,他紧缩的眉头和深深的眼眸里,有许多期盼和探究,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是想要否认的,最终却还是点点头。 她看到他的眼神迅速暗下来,眉头皱的更深了,张张嘴要说什么,却叹了口气,轻声说:“我本来以为她们看错了。” 起风了,凄冷的北风打着旋吹过身旁,一阵一阵,从指间冷到心头。邱小夏抬起眼,风一吹,眼眶里有些涩涩的,忙低了头,不敢再去看他。想要解释,却发觉只能用另一个谎言去掩饰眼下的这一个,竟半天也说不出口,最后只是低声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你对我那样好,我不该再骗你,也不想再骗你。 顾辰逸一直细细看着她面上的表情,等待着她的下文,她却再没有吐出一个字。他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眼眸里混着失望和无奈的神色,倒映着她的身影,像个犯错的小学生。 “我常听人说欲擒故纵,可是你对我,是不是纵得有点太过了?” “什么?”邱小夏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来,他说这些做什么。 “有误会不应该说清楚比较好吗?你就这么含糊的道个歉,真的不怕我被别人拐走吗?” 第30章 铃儿响叮当 邱小夏一愣,抬头去看顾辰逸的神色,见他不像玩笑,心中不禁更为疑惑。 “可是那篇帖子,你不觉得……” “我什么也不觉得,”顾辰逸盯着她道,“我只是觉得你至少应该解释一下,然后做出些紧张的样子。” 邱小夏的脑子彻底乱掉了,一时不知该回应些什么,只是愣愣的,最后只是按着他的意思语无伦次的解释道:“我当时……主要是他当时,腿受伤了,然后我就扶着……穿西服的其实是家里的一个哥哥……但是房子是朋友的……朋友是男的,但是我也才认识……” 邱小夏糊里糊涂的说了半天,又不想骗人,又想努力解释清楚,她脑中甚至有一瞬闪过王琦说得外太空联络员的版本,连忙死死压下去。 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叹气了,只好抬起头望向顾辰逸,总结道:“反正就是这样,我也知道你没听懂,但是我没脚踩两只船。” 他看她努力想解释清楚却越说越乱的样子,忍不住露出微笑,“我确实没太听懂,不过我相信你,听你亲口解释出来我就放心了。” 他刚刚看到那篇帖子时还是有些难受的,可是看到她的脸,却又气不起来。他不是个轻易敞开心扉的人,之前也从未这样喜欢过一个人。他有时候会想,自己简直像是被人施了法术一般,看到她就忍不住被她吸引。 “你真的相信?”她觉得自己最近似乎幸运的过头了些,“那包养的事呢?” “我也相信你,”听他这样说,邱小夏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谁知他又调皮的笑笑说道,“其实包养你我也做得到,你要求的条件又不高。” 邱小夏瞠目了,这是真土豪模式开启了吗,可是—— “我要求的条件是什么,我怎么都不知道。” “不是你自己说的,以后只有每天早上能吃上热腾腾的叉烧包就心满意足了。”他说这话时明明眼睛里满盛着笑意,却偏偏做出一本正经的表情。 邱小夏愕然,偏头想了想,好像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的。她原来陪他跑步的时候,两人常常去校外的一家早餐店吃包子,那家的叉烧包做得好极了,包子皮雪白松软,馅料又香滑鲜美,她每次吃总要感叹自己以后只要每天早晨都能吃到这样的叉烧包就心满意足了。 想到这里她也不禁莞尔,回应道:“可是我常常起得很晚,连早饭都吃不上,只有叉烧包岂不是很亏?” “那你还想要什么?” “至少每顿饭都是要吃肉的,鸡腿啊,排骨啊什么的。” “嗯,”顾辰逸做出认真思考之状,“这些还是太贵了,你吃的多不多。” “如果有你陪着的话,少吃一点也是可以的。”她轻声说道。 自从认识顾辰逸以来,她鲜少说出这样的话来,是以话一出口,就低下头,眼睛只敢向旁边看着,耳朵慢慢烧了起来。他的脚步一顿,随即也忍不住将嘴角弯了上去,有融融暖意,慢慢渗入心里。 邱小夏回到宿舍的时候,别人都还没回来。虽然室外那样冷,屋里却暖洋洋的。她将外套挂在一边,坐在桌子旁,想着刚才的事,脸上仍是忍不住的微笑。 随手摆弄着抽奖得来的杯子,轻轻一晃,上面卷草的纹路便慢慢混成一片。之前从不知道,明明是杯具来的,原来也可以解释成一辈子这样美好的祝愿。她揭开上面淡蓝的杯盖,无意识地向里面一看,却不由得大惊失色。 从窄窄的杯口不停地向外冒出浓浓的黑色烟雾,只一晃神的功夫,那黑烟竟充斥了整个屋子,最后四周都处在一片黑暗之中,半点光亮也无。 方才室内的那种温暖之意也随着光明一起消失了,空气是深入骨髓般的湿哒哒的阴冷,明明没有风,却从脊背一股股的爬上寒意。四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有什么声响细细小小的传过来,越来越近,却是叮叮当当的铃声。 邱小夏明明知道这声音蹊跷,却仍然像是被看不见的绳子牵引着一般,循着那铃声走去。繁密的铃声,时而像是呼唤般的轻声絮语,时而却又如催促般急切狂乱,一声一声,指引着她在黑暗之中喁喁前行。 似乎是在这黑暗中呆得久了,邱小夏的眼睛也开始渐渐适应起来。周围景物慢慢闪现,她知道这里已经绝不再是宿舍了,四周隐约有树木的影子,脚下咯吱作响,似乎是前几日的积雪。 就这样在雪中不知走了多久,那铃声始终不远不近地响着,终于在某一刻停了下来。前方微有些亮光,邱小夏依稀看见个小小的童子立在雪中,穿着素色的道袍,齐刘海下是一张稚嫩的面庞,一双黑曜石似得眸子却带着与外貌不符的世故老成。 他见邱小夏在身前停住脚步,忙理了理衣襟,深深鞠了个躬,面上的神态倒是十分的谦和。 “文钥大人。”他躬身说道,童音稚稚。 邱小夏向旁边闪了一步,既不回答,也不肯受他的礼,只是冷冷说:“我不是。” “早晚您会继承这一位子的,”他笑笑,态度十分恭谨,“我家主人想见您一面,不知方不方便。” “不方便。”邱小夏哼了一声。 “那我就当您答应了。”那童子很自然的答道,脸上半点破绽也无。 邱小夏气结,估量了一下,觉得自己大概打不过他,只好试探着问道:“就算你家主人想见我,至少也得先通报一下姓名吧?” “您去了自然会知道。”那童子态度依然谦恭,可是话里却有种让人不能抗拒的语气。 邱小夏向后挪了挪,像是无意一般抖了抖袖子,露出那条银色的手链。那童子见了,轻蔑的一笑,只是继续做出请的姿势。 虽然早知道这链子大概是指望不上的,邱小夏心里还是有些失望,讪讪地笑笑,想起之前同霜风商议的事情,略定了定心神,朗声问道:“花娘是你们的人吧?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什么花娘,我从未听过,”那童子摇摇头,“不过做什么我倒是可以回答。主人吩咐,如果你要问起,就说是与下任文钥大人诚意相商合作之事,万望应允。” “那你们算盘可是打错了,你也看到了,我什么都不会的,灵力也差,连你都打不过。” “灵力差无伤大雅,王家的血脉才是最最重要的。” 邱小夏撇撇嘴,心想果然是冲着这点来的,“血脉血脉,血脉重要我就给你些好了,40够不够。” “大人说笑了。” 说笑你个大头鬼,邱小夏翻了个白眼,明明把自己拐了来,却偏偏一直都做出这幅彬彬有礼的样子,最可气的是,这家伙偏偏外貌是个七八岁的小正太,让她有火也发不出来。她不忿地瞪着前方,心里也越来越烦躁,过了这么久了,霜风到底什么时候来。 他不会不来了吧?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邱小夏自己也吓了一跳,连忙将它驱散开去。不会不会,是霜风的话,就绝对不会。 “大人是在挂念家中的使神吗?请放心,他们如今有百十来个小妖作陪,一点也不孤单。”那童子像是能够猜到邱小夏的心思,笑着说道,“我们还是及早启程吧,不然主人要等急了。” “你说什么啊,”邱小夏遮掩地笑笑,一面笑一面向后退,忽然欣喜万分地向那童子身后望去,兴奋地大声呼唤,“霜风!” 惊讶的神色在那童子的脸上一闪而过,趁着他回头的功夫,邱小夏拔腿就跑。待那童子回过头来时,她早已经不见踪影。他不禁又是生气又是好笑,从袖子里摸出一串铃铛,懒洋洋地摇了起来。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树枝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邱小夏却顾不上这些,只是拼劲全身的力气,死命的向前奔跑。繁复的枝干一重又一重,遮挡着眼前的道路,像是永没有尽头一般。最令人绝望的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除了脚下积雪的沙沙声,远方又想起了清脆的铃声。 当邱小夏又一次站在刚才的那个地方,脸上都是气愤颓然的表情,因为慌不择路跑入密林,身上也伤痕累累,狼狈不堪。她恨恨地瞥了眼那童子手中的铃铛,心中暗骂自己蠢,难道忘了这一路是怎么来的了吗? “大人,我们启程吧?”那童子还是那副表情,只是眼神里多了几份谨慎。 “启程什么的,还是算了吧,”她心灰意冷地扯扯身上的毛衣,线圈都被树枝刮了出来,一抬头,忽然对着童子背后惊喜的叫道,“白胡子!” “同一种把戏……”那童子还未说完,就被一个毛茸茸的家伙从背后压倒,一下子扑在雪里。 邱小夏趁机跳到他面前,只觉自己从未如此刻一般矫捷。她从口袋里摸出符纸,念动咒语猛地贴在那童子额头上,并按照霜风教的方法,尽可能多的注入灵力。一阵耀眼的金黄色光芒,从童子额头的符咒迸发而出,在细微的嗡鸣之声中,那童子晕了过去。 居然成功了!邱小夏大喜过望,擦了一下头上的汗,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看来霜风的特训没有白做啊。她收回手来,转过头,冲着那毛茸茸的家伙咧嘴一笑,“真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你救了。” 对方没说话,只是回给她一个大大的笑容,露出方糖一样的硕大门牙。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她皱着眉问道,那毛茸茸的大家伙只是笑,也没办法回答她。她站起身来,到处打量着,四下里都是一片黑漆漆的,她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还是应该在原地等霜风他们来找自己才好。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邱小夏只以为是那白胡子的雪怪,并未在意,直到听到一声闷闷的呼喊和什么倒地的声音,她的心才猛地一紧。耳边又有清脆的铃声响了起来,叮叮当当地,从她的指间一点一点的抽走残余的温度。 第31章 标题好难起 邱小夏愣在原地,只觉得全身上下都似冻僵了一般,每做出一个细小的动作,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 她一点一点慢慢回转身,看到那毛茸茸的白胡子雪怪倒在雪地上,一动也不动,唯有那黑色的鼻子,还在微弱的冒出些白白的热气。而那童子就站在他身边,笑着歪头看她,像是觉得很有趣似的,一下一下地晃动着手中的铃铛。 “看来之前小看您了,真是失礼。” 那童子一面说着一面收起铃铛,真的躬身施了一礼。邱小夏却不看他,只是望着倒在地上的雪怪出神,他一身灰白的蓬松毛发软软地趴在身上,偶尔风吹过,就会轻轻地拂动。 她想,是自己害了他。 这本来不干他什么事的,他们不过才是第三次见面,自己连冲他笑一下都要偷偷摸摸的,唯恐被别人看见,可是他却肯跳出来救她。 她咬紧了下唇,眼眶不由得一阵一阵的发酸,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从指间开始,寒意一点点笼了上来。僵硬的手指废了许久功夫,才从口袋里又摸出了几张符纸,扇子一样打开。她缓缓转过头,冷冷地盯着那童子,下唇上有两个深深的齿痕。 “大人好兴致,”那童子抿嘴轻轻笑道,“只是这次我不会再大意了。” 邱小夏依然没有答话,只是暗暗集中精神,将灵力尽量积聚在符纸纸上。展开的符纸上,每一句符文都燃起火焰,散发着耀眼的金光。晦涩的咒语像是早就在口中念过千百遍一般,一句一句流淌而出,带着最沉痛的决心和领悟。 呢喃似的咒语越来越快,越来越响,终于,一声暴喝,五张符咒全部飞出,一起射向那童子。他向后一飘,身子飞出老远,那些符纸却紧跟而上,将他围在中间,飞速旋转,随即有细细密密的金丝从符纸中射出,像一个金丝笼子一般,将他困在中间。 那童子击掌出去,想将那些金丝打断,无奈打断一根早有无数根飞扬而起,倒似无穷无尽一般,他心中恼恨,反倒不再出手,只是暗暗运功抵御。那金丝越来越多,越转越快,终于累积收紧,结成一个发光的金茧,将童子困在其中。 虽是数九寒天,邱小夏额头却早已渗出一层薄薄的细汗,嘴中仍兀自念动不止,双眼怒睁,瞪着那金茧越转越快,终于暴喝一声,那金茧也随之猛地发出一声嗡鸣,碎裂成千万碎片。 漫天金粉遮挡了视线,邱小夏大声喘息着,眼睛不错珠地盯着金粉飘落的方向。 金色尘埃慢慢消散,仿若薄纱帷幕般的金粉后面,依稀露出人形,那童子仍立在原地,脸色有些苍白,嘴角隐隐有血迹,可神色仍是如常。 “大人,我们启程吧。”他说,语气毕恭毕敬,嘴角却挂了丝轻蔑的笑意。 邱小夏没有理他,颤抖的手又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符纸,却没能发出去——她甚至连手臂都没能抬起来。她很清楚,自己方才的一击已经用了全部力量,如今全身酸麻,仅剩的一点灵力,也已是轻弩之末了。 清脆的铃声又在耳边响起,邱小夏像是提线木偶般,僵硬地向前迈着步子,每一次提腿都沉痛无比。她路过那个毛茸茸的雪怪时,忍不住停下来看了一眼,他宽大的手掌下好像握着什么,细细看去,似乎是两个雪团粘在一起,胖乎乎的,像个葫芦。 她想,我真没用。 铃声像是不耐烦似的,一次又一次细细密密地响在耳边,吵嚷得让人想把耳朵丢掉。我真没用!邱小夏一面这样想着,一面仍不能自主的抬起了脚,一双眼睛恨恨地盯着那童子手中的铃铛,我真没用…… “吵死了!” 不知从何处响起的呵斥,口气中明显带着怒气和不耐烦。同时从天而降的,是和话语一样充满火气的惊雷。 一道一道的厉闪从天际直劈下来,随之而来的是轰隆隆的雷鸣之声,狂风骤起,霎时间林中飞沙走石,尘土飞扬,烟尘遮天蔽日,连近在咫尺的景物也看不清楚。 邱小夏愣愣地站在当地,被这突然而来的变故弄得不知所措。忽然从滚滚浓烟中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吓得她惊叫了一声,却从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喊什么,快跑!” 邱小夏一只手被扯着,强忍着浑身的酸痛,磕磕绊绊地跟在那人身后狂奔。 幽深的密林仿佛黑暗中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正在等待猎物自动上门。两人一前一后在黑夜中跑了许久,却一直没能逃脱他的狩猎范围。那片树林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一般,一重一重的树后面,还有一重一重的树。 邱小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觉得自己要死了的时候,前面的人也终于停下脚步,四面环视了一圈,又仰起头,看看天空——那里黑漆漆地,连颗星子也没有。 “似乎迷路了啊!”她叹了口气。 “对不起,把你也牵扯进来了,许岚。”邱小夏望向她,满脸的歉意。 “哼,说对不起,还不如说以后帮我打一学期的水来得实惠,”她回头淡淡一笑,“你知道我最烦早起了。” 她的眼神仍像往常一样,带着那种慵懒和不耐烦的神色,看得邱小夏心中也慢慢安定了下来。 树干间呼啸而过的北风,带来了从密林深处传来的细微声响,悉悉索索地,仔细听去,却是脚步声掺杂着细碎的铃声。 似乎因为两人停下的脚步,一路追逐而来的铃声也放慢了速度。细细分辨的话,就会发现,这铃声与之前那种一整串铃铛的声响完全不同,并不是从哪个特定方向传出,而是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 黑暗中渐渐出现了一双双鬼火般飘忽地绿色眼睛,风中也隐隐夹杂有野兽的腥气。铃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像是从浓黑的墨汁中走出一般,一匹匹野兽显露了他们的行迹,每一匹的脖子上,都挂着一颗银色的铃铛。 邱小夏从口袋中抽出符纸,紧张地瞪视着四周,她知道自己此时怕是再没办法做出什么有效的打击,却不愿就此放弃。耳边传来许岚的声音,是在梦中听过的那种唇舌夹缠的语言,丝丝蔓蔓的说来,仿佛一阵阵呓语。 夜色似乎更深了些,狂风骤起,带着雨前特有的土腥味,从深深的云层中隐隐传来雷声的轰鸣。空气闷得令人窒息,仿佛在积攒酝酿着什么,终于,天空像是承受不住了一般,被霹雳和轰鸣的雷声撕开了一条大口子,紫色的闪电照亮了半片夜空。 方才在旁蠢蠢欲动的野兽都被这震天的雷声骇得倒退了半步,不敢再上前。邱小夏的心才放下一半,就听到从林子深处又传来响亮的铃声,那童子慢慢从黑暗中走出,一双黑亮的眼眸冷冷的看着两人。 原本退却的野兽,在铃声的催促下,又摆出跃跃欲试的架势,几匹耷拉着蓝色舌头的狼更是率先扑了上来。霹雳一道道接连打下来,可是一批野兽被放倒,后面的一批便踩着前面同类焦黑的尸体涌上来,雷电的酝酿需要时间,而邱小夏的符咒随可以填补些空隙,却也只不过是杯水车薪。 许岚一人也许还可支撑一段时间,找准机会逃脱,可是还要护着一边受伤的邱小夏,便有些看顾不过来。 二人眼看就要支撑不住,邱小夏心一横,挡在许岚身前,一个不防备,被扑上来的一匹狼咬住手臂。她咬着嘴唇闷哼了一声,用力将它甩了出去。四下里的野兽随依然躁动着,却没有一匹再跃上前来,她心下更加确定自己的推测是对的。 “我跟你走,让这些野兽都退下去!”她大声向着林中喊话。 铃声静默了一刻,那些野兽虽未退却,却也只乖乖地伏在原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声低沉的嘶吼。 “小夏……”许岚皱紧了眉头,出声想要阻止,却被邱小夏摆手拦住。 “他们要和我合作,不会把我怎么样的,”邱小夏对她低声说道,又抬高了声音向着林中喊话,“我跟你走,但是你要放我的朋友安全离开。” “很抱歉,我恐怕只能保证您一个人的人身安全。”那声音从明暗交界的地方想起,虽然用着敬语,却让听的人浑身不舒服。 “不可能,除非你让我的朋友安全离开,不然我不会跟你走。” “恕我直言,现在这种情况,您没有讨价还价的条件。” “她有!” 几乎与声音同时到达的,是一道银色的旋风,风歇处,立着个穿西装的青年人,一双细长的眼睛中闪过狠厉的光芒。前排的野兽仿佛感受到莫大的威胁一般,诺诺俯首,低声呜咽着小步后退。 与此同时,一道淡蓝的闪光,一座半透明的结界竖了起来,将邱小夏与许岚两人保护在内。一人落在结界旁,干净利落的一挥手,附近野兽的首级便滚落一旁。 霜风与秦昊两人的出现显然大大出乎那童子的意料,他半是气恼半是惊慌,将手中的铃铛摇得叮当乱响,本来畏缩着后退的野兽,此时也龇着尖利的牙齿,一点点缩小着包围圈,有些性急地,一扑上来,便被霜风或秦昊随手一挥,截成两半。 童子焦急地摇着手中的铃铛,却再也没有野兽从林中走出,反倒陆陆续续有人来加入霜风他们的队伍,身上兵器上都沾了些血渍。邱小夏认得,其中几位,是家中的使神,一颗忐忑的心,此时才真正放了下去。 那童子见势不好,无心恋战,驱使着最后一批野兽扑上前去,自己却将身影慢慢隐在黑暗之中。霜风自然不会让他逃掉,眼看邱小夏这里无大碍,便率先追了出去。 邱小夏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前的景物却越来越飘忽,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一阵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第32章 奥斯卡影后 漆黑的夜空像是被什么遮盖住了一般,暗沉沉的压抑,有大片棉絮似的雪花从天空落下,一点点覆盖在邱小夏的身上。她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晃着头抖落掉头上的积雪,费力的在雪地中跋涉着。 密密匝匝的树林仿佛一座天然的巨大迷宫,没有出路,没有尽头。就这样埋头走了不知有多久,邱小夏才在远方的树下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身灰白的厚厚实实的毛发,略湿润的黑色鼻子下,有八字胡般额外雪白的两缕毛发。 “太好了,原来你没事。” 邱小夏不由自主的喊出来,急急忙忙地跑过去,那雪怪却一动也没动,也不像平常一样冲她咧嘴大笑。她心中疑惑,以为他冻傻了,伸出手去想要摇一摇他,指尖刚碰到他温暖的皮毛,他便像是具雕像般僵直地向后仰去,重重倒在雪地上。 “喂,你没事吧,喂!” 邱小夏连忙扑倒在地上使劲的晃那雪怪,他却没有丝毫的回应,反倒在片刻之后,像被抽干精血似的,原本肥胖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坍塌下去,只剩一张灰白的皮毛单薄地撑在骨架上,仿佛被风干的动物标本,毫无生机的瘫在那里。 冰冷刺骨的感觉像是有手脚一般,慢慢地沿脊背攀爬而上,邱小夏觉得自己的心被谁狠狠地挤捏了一下,猛地一疼,醒了过来。 她虽睁开了眼睛,却犹自被梦魇折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半晌面前的事物才慢慢聚焦,逐渐清晰起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许岚那张担忧的面孔,她紧紧地握着自己左手,指尖落在手心中,冰一样的凉。在另一边,秦昊正给她包扎手臂的伤口,见她醒了,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眉心皱的厉害。 四下里望去,自己竟躺在教学楼前的空地上,柔和的月光撒下来,驱散了之前压抑沉闷的气氛。她向更远的地方望去,还是没找见那片黑暗中仿佛没有尽头的树林,自然,也没找见那白胡子的雪怪。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害怕方才那不仅仅只是个梦——她常常会梦见些与现实相关的事情。她想要去问,却又害怕得到什么不好的消息,几番犹豫,最终还是转向许岚道:“白胡子……” “如果你问的是那个雪怪的话,放心,他很好,”许岚用力握握她的手,“有人照顾他,没事的。” “我想去看看他。”邱小夏还是不大放心,急切地说道,见许岚向秦昊看去,就也把头转过去。秦昊刚忙完手头的包扎工作,见两人望过来,眉头皱的更深了些,碰上邱小夏期待的目光,有点无奈地点了点头。 试图起身的时候,邱小夏才明白刚才秦昊眼里那丝犹豫的含义。一阵排山倒海的酸痛感席卷全身,每一个关节都像是锈住了一般,咯吱咯吱地发出不堪重负似的响声,许岚很及时地伸手扶住她,才避免她再次摔倒的命运。 腿像是不是自己的,关节充斥着酸麻的无力感,而肌肉则用疼痛彰显着自己的存在。虽然有许岚和秦昊的搀扶,每迈出一步还是需要付出巨大的艰辛和努力。 大颗大颗地汗珠流下来,头发都湿哒哒地贴在脸上。许岚微蹙着眉说你现在脸色苍白地吓人,邱小夏只能对她报以无力的微笑。她自嘲地想,大概人鱼公主当初跳舞的时候,也是因为露出了这样一副表情,才把王子吓跑的吧。 费了许多时间,邱小夏才终于挪到白胡子呆着的地方。他正老老实实地坐在地上,任由一位使神为他做着治疗,一身蓬松的毛发微微有些凌乱,支支翘翘的。他听到动静,扭过头来,见走来的是邱小夏他们,就裂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还是那样直率地对她展露出笑容。 邱小夏鼻子一酸,有眼泪涌上来,模糊了视线。她扑上去紧紧抱住他,感受到那肥肥胖胖的身躯,还是很厚重结实,并没有像梦中一般突然干瘪下去,才终于放下心来,将鼻涕眼泪通通抹在他那摸起来很舒服的毛发上。 “小姐,您这样不利于治疗。”一旁的使神为难的说道,淡绿的衣衫衬着一副怯怯的面容。 “对不起,早花,”邱小夏抱歉地冲她笑笑,起身坐好,“麻烦你了。” “没什么,我能做的也很少,”她低声答道,“这位雪怪先生现在最需要的是好好休息。我本来正想去请示您,雪快化了,这里对这位先生来说恐怕负担太重了些,是否先送他回去。” “你觉得这样好就这样做吧。”邱小夏点点头,早花的治疗术是跟着霜风学的,她很信得过。 她又转头去看那白胡子,因为被毛发覆盖的缘故,她没办法看到他的眼睛,但是根据他鼻子的位置,她觉得他应该也在看着自己。她咬着嘴唇,心中酝酿着离别的话语,却冷不防被那雪怪推了一把,一下子躺倒在地上,对方却还很开心似的咧着大嘴,露出硕大的门牙。 出乎意料的恶作剧,让她吓了一跳,随即却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起来,尽管她现在浑身骨节酸痛得要命,根本连爬都不爬不起来。她觉得这样的告别方式也很好,只是可惜,自己已经没有力气还击了。 迷蒙地月光像轻纱般拂过大地,将冰冷的夜色调和得温柔。那覆盖着厚厚毛发的庞大身躯,始终憨憨地笑着,在早花的帮助下,仿佛冰雪消融般,轮廓一点一点变得透明,慢慢地融入无边的月色之中。 “希望下个雪天能再见。”邱小夏喃喃念道,举起手,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轻轻挥着。 “你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吧。”秦昊忽然插嘴道。 “可是霜风他们还没回来……”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反正你在这也帮不上忙,”秦昊打断她的话,“再说这样在外面游荡对你的身体也不好。” 虽然有点介意“游荡”这个字眼,但是邱小夏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想着自己在这里也许反倒给大家添麻烦,也就没再反驳,扶着许岚的手慢慢往回挪。 从宿舍门上的小窗子向里望的时候,邱小夏吓了一跳——她看到有个人正趴在自己桌子上,面貌衣着都完全是自己的样子。那人好像睡着了一般,紧闭着双眼,手中还拿着那个抽奖得来的杯子。 她正要回头向许岚询问,却感到有人在自己背后猛地推了一把,不由得一个踉跄向前扑去,竟然毫无阻碍的穿过了门板,随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一次醒来时,邱小夏发现自己正趴在桌子上,手里握着那个杯子,她就像是把那副身体“穿”在了自己身上一般,那感觉太奇妙。她撑着桌子坐起来,揉了揉额头,觉得晕得厉害,仿佛有谁把一根棍子插在自己脑中,然后唱着健康歌,左三圈右三圈地搅了个痛快。 “醒了?”林婉婷听到动静从旁边桌子后面探出头来。 “嗯。”她眯着眼睛答道,继续揉额头。 许岚这时才像没事人一样推门走了进来,看到邱小夏,还故作惊讶的问道: “你醒了?” 正好这时王琦也端着水盆从门外进来,见邱小夏坐在那揉脑袋,笑眯眯的说道:“小夏你终于醒啦?刚才怎么都叫不醒你,吓死我了。下次少喝点,对身体不好。” 啥?邱小夏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看向许岚,谁知她不仅点头附和,还一脸“嗔怪”地望向自己。 “我刚才回来看你怎么都叫不醒,还特意出去帮你买醒酒茶去了,”她晃了晃手里的瓶子,“知道你高兴,可是高兴也不是这么个喝法。” 邱小夏白了她一眼,心中暗想这次奥斯卡影后非你莫属了,可是碍于旁边还有别人,只好“满脸感激”地接过那瓶“醒酒茶”,喝了一口差点没全喷出来——这清爽独特的味道难道是传说中的苦胆煮黄连吗。 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那所谓的“醒酒茶”,夜深人静的时候,对面的两张床都响起了沉重而和缓的呼吸声,邱小夏却依然瞪大了眼睛望着天花板。之前的事情在脑子里翻腾着一遍遍上演,她翻了个身,试探地对着头顶轻声问道:“你睡了吗?” 絮语般的声调从唇齿间辗转几番才缓缓道出,虽然十分青涩生疏,却可以听得出正是许岚之前所用的那种语言。 “还没有,”许岚回答道,声音中微微有些意外,“我从不知道原来你会说妖的语言。” “会一点,可惜没你说的那么好听,”邱小夏说,“我小时候学的,有近十年没有说过了。” “说的挺好的,”许岚笑笑,“这么说那天晚上我说的时候你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更早之前,反正你也没刻意瞒我。” 许岚静默了一会,才缓缓说:“我是岐山许家的。” “我知道,”邱小夏把手枕在头下,“我那天晚上好像梦见了一条青蛇,隐约觉得是你,再加上你自我介绍时说是陕西的,我就大概知道了。” “你还能梦见这些事情?” “很偶尔,”邱小夏说,想起猫头鹰的那个梦,又补充说,“而且也不一定准。” “以后不要对别人讲这些,”她告诫道,“容易惹祸上身。” “嗯,”邱小夏点点头,“对了,秦昊是你找去的吧,他出现的时候你一点惊讶也没有。” “当时看你出事了,就觉得应该找个帮手,看你们照片上很熟的样子,觉得他应该肯帮这个忙,”她很坦诚地回答道,“不过当时可没想到这是你们设的局,幸好没帮倒忙。” 邱小夏连忙摇头,半晌才意识到,黑暗中她看不到。 “谢谢你……你都不知道会有后援还来帮我。” “废话。”许岚说道,就算是这样夹缠绵软的语言,也能听出其中的一丝不耐烦。 两人又不说话了,各自想事情,过了良久,邱小夏忽然翻了个身趴起来,面对着许岚说:“谢谢你。” “刚才说过了。” “不是,谢谢你帮我把论坛的服务器烧了。” 邱小夏真诚的说道,方才脑海中浮现出那些雷电烧过的野兽身上的痕迹时,她忽然联想起王琦描述的服务器被破坏的情形。 那头没有什么反应,半晌才从黑暗中传出颇为不耐烦的回答:“废话。” 第33章 请你相信我 第二天早上,邱小夏没能起来床。 她本来以为自己一觉醒来,元气就可以恢复了,结果她一觉醒来,发高烧了。 已经盖了三床被子了,她还是冷得厉害,一直哆哆嗦嗦的抖,牙齿不停的打架,因为烧得有些糊涂,话也说不太清楚,就好像有谁把她从响铃调成了震动。 王琦和林婉婷想把她送去校医院,她却坚决反对。虽然魂魄受的伤害不会直白的在身体上表现出血肉模糊的伤口,却会在相应的位置出现一块块的淤青。除了说自己从十八层楼的楼梯上一路滚到大厅,她想不出该怎么向医生解释。 “人类真是脆弱。”许岚不耐烦的叽咕了一句,拿起昨天那瓶苦的要死的东西又给邱小夏灌了下去,然后趁着没人看见又杂七杂八地塞了好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到她嘴里,她的烧才稍稍退了些。 “变温动物真好呀,你的手这么凉。”邱小夏抓着许岚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舒心的叹了口气。 许岚眉毛挑了挑,心中默念着她是病人,我不和她计较,强忍着没有把手抽出来。 “这只手热了,换一只。”邱小夏闭着眼睛把额头上的手拿开,又伸手到空中去抓另一只。 许岚眉毛又挑了挑,心中继续默念,她是病人,她是病人…… “说起历史上有名的蛇妖,一定会想到白娘娘,可是她好像只有一个儿子叫许世林……而且你们是青蛇来的……那你们家到底和小青还有许仙是什么关系呢?”邱小夏继续胡言乱语。 许岚眉毛剧烈的挑了挑,口中狠狠默念着她是病人她是病人,然后把手头所有的药一股脑地都灌进了邱小夏的嘴中。 傍晚的时候,邱小夏的烧终于完全退了下来,神智也清楚了许多。她扭了扭酸痛的脖子,翻了个身,看到守在身边的许岚,想要冲她笑笑,一咧嘴,嘴唇立刻裂开好多口子,疼得她直抽气。 “要水吗?”许岚关切的问她。 “嗯,谢谢,”邱小夏虚弱的答道,“好奇怪,为什么我嘴里这么又苦又涩的,舌头和上牙膛都像被盐腌过似的,皱皱巴巴的。” “哦,大概烧得脱水了吧,”许岚答得面不改色心不跳,“来,喝水。” 邱小夏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水,正要躺下,余光瞟见墙上有个奇怪的光点。仔细看去,那光点似乎越来越大,最终扩散成一人多高的一个椭圆形时,早花提着个看起来很重的包袱从光点中穿墙而过,仿佛走的是一扇门那样自然。 “小姐,您看起来好多了。”早花恭敬的说,将手中的包袱放下,那包袱像是不大舒服的扭了两下。 “包袱里是什么?”邱小夏好奇的问道。 “啊,是年糕大人,还有一些我做的清淡开胃的……”早花一面说一面解开包袱,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改口道,“就只是年糕大人。” 年糕从豆绿的包袱皮中露出身形,很满意的拍了拍圆圆的肚子,向后一座,扭了扭屁股,一个冲刺跳上床,稳稳的落在邱小夏的胸口,压得本来就虚弱地她立时少了半口气。 “小夏夏,我来看你了。” “沉……”邱小夏虚弱地说道,痛苦的扭曲了面孔。 要不是早花善解人意地飘过来,将年糕抱到一边,邱小夏真的以为自己就会这样被压死。她的脑中甚至出现了幻象,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者站在她的墓碑前念道:“20xx年x月x日,邱小夏卒,遗言仅有一个字——沉。” “小姐,那人抓到了。”她轻声说。 邱小夏听了猛地要坐起来,却觉得一阵天晕地旋,只好又躺倒过去,看着天花板像是荡秋千似的飘来飘去。 早花扶住她的肩膀,温柔地替她掖好被子,“您不要着急,霜风大人会亲自把人押回去的,得到任何消息都会第一时间通知您。直到他回来之前,这里的人不会撤走,请您安心。” 邱小夏虚弱地点点头,“那这段时间久麻烦你们了,具体的事情你和霜风商量吧。” “是。”早花脸上似乎掠过了一丝红晕,微微施了一礼,她总是这样一幅怯懦谦和的样子,单薄的身子仿佛风中飘落的细小花瓣。 邱小夏又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方一张嘴,就觉得喉咙里痒得难受,不由自主地咳了起来,年糕看他这样,用胖爪子拍了拍她的脸,“真不中用啊。” 邱小夏瞪了它一眼,它却趁机用爪子扒起她的眼皮敲了敲,又顺便看了看她的喉咙,弄得她满脸猫毛,这才说道:“看来死不了,那我走了。” 它又跳回那包袱皮里,早花将它包好,说了几句祝愿早日康复一类的话,拎起包袱,又退回墙壁之中,消失了踪迹。 学校旁的一间咖啡厅中,霜风与秦昊两人相对而坐。阳光从大落地窗中洒落在桌上,照得一室温暖,秦昊端着一杯卡布奇诺慢慢地喝着,霜风面前却只有一杯清淡的绿茶。 “邱小夏怎么样了?”秦昊问。 “没什么大事,烧已经退了,大概明天就好了,”霜风轻描淡写的说道,“你约我出来就是问这个?” “我们头让我给你带话,说你们这次行动太冒进了,居然直接拿下任文钥的候选人做诱饵,若是万一有点什么闪失,谁也负担不起。” “那你告诉他,这不干他的事。”霜风不悦的皱皱眉。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秦昊叹了口气,向前探了探身子,“另外,我还有一件事要说。” “嗯。”霜风的姿势依然没变,只是随口答应了一声表示他在听。 “里部认为,因为涉及到多处神境遭到破坏,还有更多的土地神遭到袭击,这个事件已经不仅仅是你们的家事了,因此要求正式介入这件事情的调查。” “难道你们之前不是已经开始介入了吗。” “我们头的意思是,我们双方必须坦诚合作,互通有无,共享双方手里的情报,包括人质和证物。”秦昊刻意加重了“人质”两个字,“当然,作为感谢,我们也会提供最大可能的援助。” “我要是不想合作呢?”霜风冷哼了一声。 “我只是来交代上面的意思,具体怎么办不归我管,不过我想,如果你执意不肯合作,里部应该会派出比我能力和资历都更高的人员出面,到时只怕更难缠。因此,我劝你还是自己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所以你觉得我应该把人交给你们?”霜风脸上愠色更重了些。 秦昊却对他的态度完全不在意,仍然悠然地品着咖啡。 “代表里部来说,是的,你最好交给我们。但是作为我个人来说,能拖一日算一日吧,里部现在也乱得很。不过这话,决不能给我们头和我师父知道就是了。” 霜风挑挑眉没说话。 “你之前和我说的,要我注意点那个姓顾的,是怎么回事?”秦昊不解地问道,“我记得你查过他了,不是说灵力太弱吗?” “不是他本身的问题,”霜风调整了个坐姿,“他身上被人下了咒,简单来说,就是会一直无条件的围在小姐身边,以为自己爱上了她。” 秦昊拿茶杯的手一下子顿住了,许多念头一齐闪过脑海,半晌,他才抬眼问道:“邱小夏知道吗?” “还不知道,我现在还不打算告诉她。” “虽然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确实不适合告诉她,但是这种事情长痛不如短痛,等她陷得更深,知道了恐怕会更痛苦。” “那不是我要考虑的问题,”霜风摆摆手,“小姐要是知道了,绝不会像现在表现得这么自然,你最好也别多嘴,注意着他点就行了。” 秦昊苦笑着把茶杯放下,对这种命令的语气不大适应。邱小夏有这么个使神,可也真够她受的。 “对了,这次的事,邱小夏好像没有太大的抵触啊,她是自愿配合的?” 霜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道:“这本来就是她提议的。” 扩张的瞳孔和完全僵住的动作显示出秦昊此时的震惊,他思索了片刻,紧紧皱起眉头。 “这个笨蛋为什么这么做?” “我怎么知道。”他不悦地将视线挪去一边。 他怎么会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跑来找自己,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那天她像是情绪很激动地似的,整张脸都涨得通红,翘着脚仰头盯着自己。她的话说得很快,都没有打断的间隙。 她说霜风,袁栋全都告诉我了,但是我不是来指责你的。我本来很生气的,可是仔细想想,觉得是我自己的问题。是因为我太不中用了,你才没办法相信我,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吧。虽然我不知道你和那些人是什么关系,但是你也是想抓住那些人的吧。 如果我变得更有用一些,霜风,你愿意相信我吗? 她问得很认真,大眼睛一直盯着自己,可是他却只是皱了下眉。 看得出她有点气馁,可是片刻又仰起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紧紧攥着拳头,脸因为激动涨得更红了些。 她说,霜风,用我来做诱饵吧。 第34章 天马流星拳 邱小夏的体温刚刚稳定下来,就不得不从床上爬了起来,因为期末考试来了。 不管你是不是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斗,不管此刻是不是时刻有人惦记着要诱拐你,不管你脑子里是不是有一团更要紧更关乎命运的难题,只要你是一位适龄在读大好青年,你都难逃期末考试的魔爪。 有一位活佛说得好,你复习,或者不复习,期末考试就在那里,不来不去。 邱小夏原本以为,作为怪力乱神的受害者,自己好歹也能在这种时候享受一点怪力乱神的特权,就算没有小叮当的记忆面包,混个透视眼也不错,可是当她四处哀求了一圈以后,才发现,自己交的朋友实在都太严苛,三观太正。 无论是霜风,秦昊,还是许岚,甚至是年糕,都不肯帮她开外挂,就算她可怜兮兮的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左一道右一道的淤青,他们也只是给她开了更多的止痛药,苦得她舌头几乎皱成了风干腊肉。 喝着霜风配置的提神特饮,拼命背诵抄写着许岚摘抄的笔记,没有斗志时听一段秦昊尖酸刻薄的鞭笞,再加上昏昏欲睡时挨上年糕一记黄泉催命爪,邱小夏咬着牙,凭着坚持和毅力,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将期末考试生生熬了下来。 邱小夏总结了一下她这段时间的表现,大概就是用一周的时间死记硬背下一学期的东西,然后用两小时的时间写下这一周背下的东西,最后再用一秒的时间忘记所有的东西。 考试之后马上就是寒假,紧接着就是春节了,许多人在考试前都已经开始打包,现在考试结束了,大家的心更加散了,插上吃喝玩乐的翅膀,飞回了祖国的四面八方。 顾辰逸和邱小夏在寒假里自然也是要各自回家的,本来邱小夏以为两人可以像来时一样一样,做同一班火车回去,可是一问才知道,顾辰逸那时候不过是暑假去那边玩罢了,其实两人的家一南一北,相去甚远。 临走的前一天,两人一起吃过饭,就像往常一样,在附近慢悠悠地散散步,顺便消食。 因为已经是腊月了,街边的商铺都装扮的额外热闹喜庆,小彩灯一闪一闪的在屋脊上亮晶晶,大红灯笼晃晃悠悠的在雨搭下高高挂。 邱小夏低头走着,一路盯着自己的脚尖,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顾辰逸说着话。想到接下来有一个月的时间都见不到顾辰逸,她的心里本就烦闷,偏偏身后还跟着两个头发弄得和越南洗剪吹似的妖怪,一直在后面扯着嗓子乱嚎。 “伤离别,离别虽然在眼前,说再见,再见不会太遥远……” 我忍…… “我和你吻别,在无人的夜,让风痴笑我不能拒绝……” 我再忍……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 我忍不了了…… 邱小夏趁着没人注意,向着身后漂亮地挥出一记天马流星拳,于是洗剪吹兄弟化作了天边的一道流星…… 她向着远方眺望了一眼,满意的点点头,长长呼出一口气,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看来这段时间的训练还是没有白做的,耳根终于清静了。 “我觉得……你有哪里不一样了。”顾辰逸看着她欢欣雀跃的样子,忽然说道。 “啊?”邱小夏没期待这样的话题,愣了下,随即笑着说道,“大概是因为我刘海长了吧。” “不是,我也说不出到底什么,但是不是外在的东西,” 他摇摇头,很认真地这样说道,说完了自己也愣了愣,又笑着说,“也许是我的错觉吧。” 夜里有些凉,冷风一阵一阵的,吹透人的衣裳。因为出来的太匆忙,忘记戴手套,邱小夏的十根手指冻得像十根小胡萝卜一般,红红肿肿的。她向手上不停地呵着气,轻轻搓着,依然觉得冷,只好将手背贴在自己脖子上,一放上去不由得冷得打了个寒战。 “手很冷吗?”顾辰逸侧头关切的问道。 “没事,幸好脖子比较暖。”她笑着答道。 他停下来转过身子,伸出手来,“拿来。” “什么?” “手。”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抓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呵着气,轻轻捂着,看着她一双手冻得红红的,一时半会也缓不过来,就干脆把他们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很凉的!”邱小夏吃惊的想要往回缩,手却被他按住,抽不出来。 她又不好意思又嗔怪的去看他,却正对上他投来的视线,深深的眼眸像两池吹水,暖暖的,柔柔的,将她融化在他的眼神里。心像是被什么一下子揪紧了一般,紧贴着胸口的皮肤,扑通扑通地跳得好快。 他一点点俯下身子,离她越来越近,带着一股强大的压力。那压力似乎把周围的空气也挤跑了一般,害得她觉得胸口闷闷的,喘不上气。有温热的呼吸吹到她的脸上,轻轻的,痒痒的,像只毛茸茸的小爪子,慢慢挠着她的心。 他觉得很有趣的似的观察着她神色的变化,她的脸颊,耳根一直到脖子,都泛起一阵温热的嫣红,仿佛天边最后一抹晚霞的颜色。睫毛因为紧张轻轻颤抖着,唇瓣微张,一阵阵喷出温热又略急促的呼吸。他每一次的靠近,她都像受惊的小鹿似的后退,把自己缩进浓浓夜色里。 想要更靠近,想要了解更多……这样想着,他不由自主地去抓她的手臂,以使她不能再远离,谁知她却像吃痛似的,身子一缩,倒吸了一口冷气。 “怎么了?”他慌忙放开手,惊慌的问道。 “没事没事,不关你的事。”邱小夏摇摇头,对他露出歉意的笑容,随即才卷起袖子,去看手臂上的淤青。这些日子,这淤青的颜色又加深了,隐隐带着些深紫红的颜色,一碰便似针扎似的痛。 “怎么弄的?”他见到那伤口不由得吃了一惊,皱着眉问道,满脸的心痛,“怎么每次见到你,你都浑身是伤?这次又要用什么理由,掉到下水井里了还是被自行车撞倒拖了一路?”——这些都是她用过的理由。 呜呜呜,我被个熊孩子拿着铃铛当猴耍,还被一群大灰狼又追又咬,还要把我当成点心带回去给外婆尝一尝啊啊啊啊——邱小夏实在很想这样说,可是她不能。 “我……我从十八楼……楼梯上……”邱小夏低头不去看他的眼睛,像往常一样开始随即瞎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却没有说下去。 一旦你开始一个谎言,就要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去圆,想想看她对他说过的谎,如果她是匹诺曹,那么鼻子弯起来大概可以绕地球三圈了吧。从第一个谎言开始,她就再也无法停下来,不能坦诚相对,她觉得难以安心,仿佛他们的关系也建立在一堆谎言之上。 “我……我不想再骗你了,我身上的伤口是和人起争执打架时弄的,但是为什么我没办法告诉你。还有之前的好些事情,我都是骗你的。”她终于鼓起勇气说完这些话时,手心已经渗出了细细的冷汗。真话永远要比谎话难讲,她现在才明白姥爷说的是真的。 低头等待他的责问,可是半天却不见那头有回应,她慢慢抬起眼睛,偷偷觑着他的脸色,却发现他嘴角居然挂着一抹温柔的微笑。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怒极反笑? 邱小夏觉得最近自己脑子越来越不够用了,这个反映算是什么。等等,他刚才怎么说的,这次又要用什么理由?脑中灵光一闪,她一下子明白过来。 “其实你早就知道之前我说的那些都是骗你的吧。”她瞪视着他。 “嗯。”他还是挂着那副微笑,坦然答道。 “那你为什么不戳穿我?”她有些赌气。 “看你想破脑袋编那些破理由我觉得也挺有趣的,”他如实回答,见她生气的背过脸,才费力把她扭过来,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而且我总觉得,你有一天会愿意告诉我实话的。” 他看着她因赌气而嘟起的嘴唇,慢慢变成愧疚的下撇,觉得这么丰富的表情变化也有趣极了。 他很早就发现,他对邱小夏,有着很复杂的感情。第一次见到她就被她吸引,就觉得想要靠近她,想要有更多的时间和她在一起。就算是她失约,说那些蹩脚的谎话,他依然理所当然的觉得,自己应该包容一切。那简直就像是一种本能,或者说,像是一种魔力。 可是慢慢地,他又觉得有另外一种东西在他心中酝酿起来,他开始想要更多的了解她,希望能走入她的世界,分享她的心情。这份情绪并不强烈,却有种暖暖的感觉萦绕在心头,就像看到她笨手笨脚,一惊一乍时,他脸上会不由自主的挂上微笑。 他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回想起一天的事情,才渐渐意识到这份心情的,就像你只有在灯光并不强烈的野外,才能看清漫天的繁星。 晚风轻轻吹拂起她的发丝,轻轻柔柔地在黑夜里飘摇,她漂亮的黑色眼眸里,映照出街旁暖黄色的灯光。她主动靠近了些,拉起他的手,低下头去,半晌才又轻声说:“对不起。” “没事。”他笑着回应,把她拉进些,蜻蜓点水般,吻了吻她的额头。 她的手握在他手心里,暖暖地,舍不得拿开,静默了一会,她忽然说道:“总有一天,我会全部都告诉你的。” “嗯,我相信。” 第35章 春节要回家 火车沿着铁轨,轰隆隆的前行着,车窗外的景物仿佛浮生的影像,在身旁飞速倒退。 车厢内,邱小夏与霜风对面而坐,怀里抱着一直吃个不停的年糕,旁边坐的则是安静的有些过分的早花。 虽然还未到春运的高峰期,车厢里依然是人挨人,人挤人,霜风被隔壁的小孩哭声吵得头疼,便施了个咒,使他们与外界隔离了起来,里面也听不见外面,外面也听不见里面。邱小夏四处张望,觉得仿佛再看一场无声电影,偷偷在心里给他们配音,也可以聊结旅途的烦闷。 早花本来就是文静腼腆的性格,霜风也不是个爱闲聊的人,年糕又一只在忙着往嘴里塞东西,他们所呆的空间就额外的安静,因此当“叮”的一声短信提示音响起的时候,就显得额外刺耳。 邱小夏从包里拿出手机,略看了看,脸上露出笑意,拇指飞快的输入着回信。霜风在对面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是那姓顾的小子吗?”语气仿若以为严厉的父亲。 “不是啊,”她摇摇头,“许岚说寒假会来找我玩。” 对面没有吭声。 邱小夏抬起头,看霜风阴沉着一张脸,好奇地问道:“你干嘛对顾辰逸额外的上心啊?” “小姐你真的喜欢他?”他答非所问。 “是啊,怎么了?” 霜风看了她片刻,将头转向窗外,什么都没说。 火车在某一站停下来的时候,上来了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四处看了一圈,径直走向邱小夏他们这边,一路上穿过了许多人的身体,然后又穿过座椅前的小桌子停在几人面前,只露出桌子上的半截身子。 他把一沓纸交给霜风,霜风大概翻了几下,脸上隐隐有怒气。 “是他自己招认说自己是冀州田姜大人派来的?” “是。”那人点头答道。 “可真行,受不住了就随便招认个有大来头的让我们去送死吗!”霜风把纸啪的一声甩到桌子上,“老先生怎么说?” “他也是一样的想法,说具体的还是等你回来再处置吧。” “好,我知道了,”他点点头,沉吟了片刻,又开口道,“另外以防万一,田姜大人那里你还是派人带些礼品去问候一声,顺便把那人的画像也带过去,无论是手下是仇人,都小心的问清楚。” 那人离去后,霜风依然皱着眉,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邱小夏和早花都不出声,怕会打扰到他,过了片刻,他才抬起头来,盯着早花道:“这次恐怕还是要麻烦你了。” “这本来就是我的本分。” 早花红着脸小声说道,她本来平时就太过温柔小心,这时说话更是像是蚊子哼哼一般,把邱小夏看得直摇头。 邱小夏在接站的人群中一眼就认出自己老妈,心中一阵暖流涌出,随即才看到,她旁边还站着自己的堂舅王云生。下车后霜风带着早花说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只有她抱着年糕坐上了堂舅的汽车。 透过车窗的玻璃,一幕幕熟悉的景色映入眼帘,小时常去买笔的文具店,曾经让人新奇如今却已过时淘汰的百货楼,处处都承载着旧时的回忆。她此时才发现,自己对这个心心念念想要跑出去的城市,其实有多么的喜爱和怀念。 堂舅一边开车一边很关切的问些学校的事情,考试怎么样,丢失了那部分魂魄会不会觉得不适应,还有当时见到那个童子究竟是怎样的情形。说到后来一个劲的叹气,说以后会从自己身边派些人去保护她,宽慰她要她安心读书,不用去考虑太多的事情。 妈妈没有“灵觉”,不懂他们说的这些,也插不上话,只是拉着她的手,用目光把她扫了一遍又一遍,仿佛这样才能安心。 邱小夏家住在比较偏僻的郊区,有个独立的小院子,一大家子人都住在里头。她一进门,就看到小姨在扫院子,妹妹正在一旁跟使神枳实学做点心,看到她回来了,举着两只满是面粉的手,亲热的跑了过来。 之后再小姨大嗓门的宣传下,邱小夏看到一大波亲戚涌来,姥爷淡定地坐在其中,捧着胖肚子,笑得像个弥勒佛。 “姐你终于回来啦。”妹妹洗干净了手,拉着她在一旁说话。因为小姨和妈妈关系好,姐俩又先后生了女儿,于是小姨就干脆按着邱小夏的例子,给妹妹起名为小冬了。 “你们居然这么早就放寒假了啊,不用补习吗?”她 “这都是什么时候了,也不早了,再说成绩对我有什么用。”王小冬嘟嘟嘴说道,一脸不在乎的样子。 虽然小姨也没有灵觉,但是小姨夫也是出身术士家庭的,家庭环境导致她对能“看见”并不像邱小夏那么抵触。而且除了“灵觉”,她比邱小夏更早的显露出出色的才能,曾经一度被当做继承人培养,因此从小就默认长大了是要帮着家里做事的。 “就算不上大学,至少要把高中读完吧,”邱小夏笑笑,帮她擦去脸颊上残余的面粉,“上学的日子,其实也挺好的。” “姐,不说我了,这次闹得这么厉害,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很辛苦吧。”王小冬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她。 “辛苦可能会有一些,不过事情真的来了,好像也没我想得那么可怕。” “你们小姐俩在那里说什么悄悄话呢?”熟悉的声音在背后想起,邱小夏一下子跳起来,开心的回身扑向老爸。 加班的爸爸是最后一个回来的,他一进门,妈妈就宣布准备开饭,一家人围着桌子团团坐,有说有笑的聊着家常。饭后小夏又拿出在北京买的各色点心和小礼品什么的,家里每个人和每个使神都有份,看着大家开心的笑容,邱小夏从心底里感谢早花,如果不是她细心周到的记得大家的喜好,这么多人她可能真的搞不定。 饭后趁着妈妈他们收拾碗筷的时候,姥爷率先走去了自己的屋子,邱小夏和妹妹还有堂舅等人对视一眼,也随后跟上。 姥爷他们这一支,一共是兄弟两个,都是术士。姥爷一共有三个女儿,他的弟弟,也就是邱小夏的叔姥爷,已经过世了,留下了两儿一女。 这一代六个子女中,只有大姨和堂舅是具有灵觉的,其余人却全都是普通人。比较意外的是,到了邱小夏他们这一代,大姨还有堂舅家的哥哥,自己还有妹妹,居然全部具有灵觉。 而现在坐在姥爷房间中的,便是这些人,只是除了大姨家的哥哥在外面办事还没有回来。另外,使神中霜风和枳实也分别坐在姥爷的左右手,再就是年糕被邱小夏抱在腿上。 姥爷清清嗓子,用眼光扫视了众人一圈,眼角略略有些疲惫的神色。 “除了彦君还在外地没有回来,其他人都到齐了吧,”彦君就是邱小夏大姨家的哥哥, “最近发生了不少事,小夏多次被人盯上,试图劫持她,另外,小冬也被人跟踪过,这些大家想必也都知道,我就不多说了。关于这点,霜风拟定了几条措施,首先……” 邱小夏听见妹妹也被人跟踪过,很吃惊地向小冬望去,她却只是很认真的在听姥爷讲话,并没有看过来。 “……最后,大家也要通知自己手下的使神和术士,一有异常立即汇报。这些措施都只是最基本的应对办法,最重要的还是,大家要时刻保持警惕。 “每年过年各家来拜年的时候,都是家里最忙最乱的时候,难道对方不会趁机弄出什么事端,因此大家一定要额外小心…… “具体的工作,接待和警卫的工作还是由云生和霜风一起负责,但是霜风今年还有一些其他的任务,云生你可能就要多担待了。” 王云生笑着颔首,表示自己就算辛苦一些也一定会做好这份工作。 “供饼和祭祀的准备,以及招待用的筵席仍然交给枳实带领使神们做,因为今年有一部分人手被派出去了,可能要相对辛苦些。” 供饼的制作很重要,是每年年节祭祀的重要食材,制作工序十分的复杂,并且送给各家的都不尽相同,除了他们自己家人别人都不会,再加上酒席的准备工作,任务可谓十分繁重了。 “没问题,”枳实甩甩额发,露出爽朗的笑容,“好在今年时间还很充裕。” “不然我也来帮忙吧,”邱小夏忽然插嘴道,接着又低声嘟囔了一句,“只要你不嫌我笨手笨脚。” 枳实立即投来惊喜的目光,姥爷看起来却比她还要高兴,下巴都笑成了两层。 分配过后任务,大家都走了,邱小夏却单独留了下来。 “来,小夏夏。”姥爷看她停在门口,就对她招招手。 她顺从地走过去,在姥爷身旁坐下,细细地端详他。他这半年像是老了不少,头顶似乎又秃了些,黑头发也几乎绝迹了,眼睛虽像年轻人一样明亮有神,可眼角层层叠叠的皱纹也显露出疲累之态,看得她鼻子有些发酸。 “对不起,最近我的事情让你操心了。” “屁话,那不是你的事情,是我们家的事情,”姥爷瞪了她一眼,“不过你今天倒是稀奇了,我们的甩手掌柜怎么想起帮忙做来了?” “大家为了我的事情在忙,我心里过意不去。别的我都不会,只有做点心我还稍稍懂一点。” “你那也好意思叫懂一点?”姥爷嗤之以鼻。 邱小夏知道,他虽然有时候会对她疾声厉色,但其实还是很宠她的。她靠过去依偎着姥爷,像是小时候一样将头枕在他的腿上,撒娇似的晃着他的胳膊,这段时间以来,唯有此时此刻,才真正全身心的放松下来。 “害怕了吧?”他柔声问道。 “还行。”她在他膝盖上蹭了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他也是常常这么问自己。他那时候很喜欢给她讲故事,常常吓得她晚上睡不着,睡着了也是噩梦连连,然后就趁她瞪着眼睛没法睡觉的时候拉她出来练功。现在想来自己之所以对身边的鬼怪反应过大,大概也是那时候的阴影。 粗糙的大手抚上她的额发,硬硬的手茧带着岁月的痕迹。橘黄的灯光温柔的投下来,顺着指缝漏下斑斑点点的痕迹,带着昏昏欲睡的气息。 空间凝滞了,思想也凝滞了,唯有时间悄无声息地流淌着。朦朦胧胧之间,她似乎听姥爷说道:“我不会让人伤着你的。” “我知道。”她随口应答者,仿佛是一声梦呓。 一切安宁的放佛回到了许久以前的旧时光,唯一和往常不一样的是,这次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提过继承的事。 第36章 山神的点心 过年前的这段时间,除了曾经回奶奶家呆了两日,邱小夏一直在枳实的指导下,帮忙做祭祀用的点心。 似乎是有意想让邱小夏了解点心制作的整个流程,枳实让她跟在身边四处去检查各项工作的进度,并且从选材到制作再到最后的包装,都一一详细讲解。 因为制作的祭祀点心是用来进奉给与家中有契约的山神大人的,因此每样糕点都是依照各位山神的品味与喜好来量身定做,不止用料讲究,步骤繁琐,更有许许多多的需要注意的事项。 打比方来说,给方山的山神进贡的其中一种点心,馅料就是以黑公鸡的肉为主。选取全身没有一根杂毛,羽毛油黑有光泽的当年的小公鸡,精细挑选脖子,胸,翅中,腿,背部的嫩肉各一块,各自用适合的香料腌渍过夜,作为馅料。 点心的皮则是用黑芝麻,黑豆,紫米,紫玉米,以及紫薯混合糯米粉调制而成。按照原有部位将馅料包裹起来,由巧手的使神捏制成只有巴掌大小的公鸡的形状,并在尾端插上由墨玉削成薄片,精心雕琢而成的尾羽,上笼屉蒸制。最后选取其中表皮紫黑润泽,形状完好的,装在漆盒之中。 再比如,大瑶山的山神一向喜爱华美别致的东西,因此为他准备的点心口味不甚重要,但外形务求完美。这些点心大多小巧精致,有的甚至只有拇指肚大小,用模具压出各式精细的花纹,再装饰以各种珠宝金箔。 比如春山晓月纹饰的,馅料是各色鲜花以蜂蜜腌渍而成,点心皮也掺杂了白玫瑰,白牡丹和栀子花拧出的汁水,蒸制后从里而外透出一股鲜花的香甜。点心出笼后,还要对外皮花纹进行装饰,圆月要以白玉削成剔透薄片镶嵌,春山则是珍珠与青玉磨成细粉装点成月光泼洒下来的样子。 邱小夏一边听一边连连咂舌,不由得触发了吐槽技能。 “干嘛那么费力做成公鸡的形状,还要对应位置,直接将公鸡蒸熟了呈上去不就完了。” “为什么要放玉石啊,不硌嘴吗,金箔可以就这么吃吗,不会重金属中毒吗?” “用这么贵重的盒子装点心吗,装完了可以拿回来的吧,不会是一次性的吧。” 邱小夏的话惹得旁边的使神们一阵阵的发笑,都说小姐好幽默,她也只好厚着脸皮跟着傻笑。枳实也在一边捂嘴轻笑,细心地跟她解释,她才知道,点心中放玉石等物,不仅是因为新年祭祀的点心要做的额外华美,更是因为山神本来也是要以玉石为食的。 趁着没人注意,她偷偷捻了一点青玉粉放在嘴里,砸吧了两下,只觉得像是吃了满嘴沙子,赶紧去漱口吐了出来,心中感叹山神们的口味真不是一般人可以理解。 邱小夏就这样四处转转看看,时不时地帮点小忙。她有时候深切的怀疑其实自己不但什么忙都没帮上,还会给枳实添乱,但是枳实却说心意是最为重要的,有她参与制作,点心上会附带给多的诚意。 那天太阳很好,邱小夏和往常一样,正帮着一位使神晾晒一匹浅绿的绘制着各式花草图案的薄纱。这种薄纱是用来垫在给卯月山山神的点心盒子中的,已经用各色的香草汁液浸泡过几遍,太阳一烤,就散发出淡淡的清新气息。 她正陶醉在迷人的芳草气息中,忽然觉得后边有人拉扯他的衣袖,回头一看,是一个包子脸的小孩子使神。他是来给霜风传话的,叫她去老地方旁听。她写过小使神,赶忙将围裙摘了下来,和枳实打了个招呼,就去后院找霜风去了。 这段时间,她除了帮忙做点心,唯一的消遣就是旁听霜风和早花“审犯人”了。 来到后院的一间不起眼的客房,门是虚掩的,邱小夏蹑手蹑脚的推门进去,又回身将门锁了起来,免得别人打扰,这才走进里间。早花正坐在床边的一张矮凳上,霜风则坐在不远的椅子上,床上还躺着个小孩子,正是那时的那个童子。 霜风看到她走进来,偏头去看了看房门,见已经锁了起来,这才点头示意她在身边坐下。两人坐的地方面对着一面圆镜,古旧的镜框上刻着繁复的咒语,镜面虽然正对着两人,却并未映出二人的影像,只有模模糊糊的影子仿若雾气一般的在其中升腾。 邱小夏知道,这面镜子,映出的是被施术者的内心世界。 她第一次旁观早花审问的时候,在这面镜子上看到的是一个十字路口,那童子正站在路口的中心,神色茫然。远处的景物都似茫茫的雾气,只有脚下分岔的道路清晰可见。 犹豫了片刻,他终于选定一个方向,迈出了第一步。道路一直延伸下去,仿若没有尽头,起初路边的景物只是模糊的色彩,渐渐的却有了形态,挺拔的杨树,摆摊的老者,以及林立的建筑,他的目光触及哪里,哪里就变得清晰起来,慢慢连成一副完整的场景。 那不只是早花制造出的场景,更是那少年自己制造出的场景。 早花正是通过对被施术者入微的观察,利用施术者自己的预期和记忆,制造出幻象,引导着他自己一步一步地揭开真相。这法子虽然转弯抹角,破费时间,但胜在真实可靠。 旁边传来细微的响动,是早花拿了一小块香放进了床边悬挂的球形香炉中,袅袅白烟升起,一股浓郁温润的气息立即在房间中弥漫开来,使人有昏昏欲睡之感,精神渐渐涣散,思想变得越来越迟钝,甚至对人的防备之心也似乎减弱了许多。 邱小夏坐在椅子上微微晃动,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去,被霜风一把扶住,才猛地警醒过来,接过他递来的两粒绿色丸药,塞在鼻孔中,这才觉得脑袋清醒了许多。 面前镜子中的迷雾渐渐清晰起来,慢慢浮现出的,是一片榆树林,蜿蜒的小路,延伸至远方,这个地方,正是上次“审问”时幻境的终点。 镜中的童子从漫漫迷雾中走出,沿着那条小路一直向前走着,前方的景色渐渐变得明亮起来,终于,榆树林到了尽头,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处被山丘环绕的湖泊,水面平静,没有半点波澜,仿佛是养在山间的一块美玉。 童子沿着山坡向下缓缓的行进着,走得近了,就会看到湖边近水的地方,有一处沿着湖泊修建的长廊,远处的山坳中,也零零星星的分布着许多屋舍。他绕过回廊,抄了一条小路,径直向着一片房舍走去。 他越走越快,走到后来几乎变成了小跑,可是跑到一座房子外面时,却忽然停住了脚步,半天才伸手打开了房门。屋内很昏暗,布局摆设什么的一概看不清楚,只在迷蒙中隐隐分辨出一个人的背影,仿佛是风中的蜃楼景象一般,飘飘摇摇的,高矮胖瘦都分不清楚。 早花挥动手臂,刻意将童子与这背影的距离拉得长了些,因此他一步步走过去,颇为费了些功夫,待走到那人身后,这背影已经固定成比他略高的一个男孩子的样子。 “哥?”童子开口唤道。 那背影转过来,一双黑曜石似的眸子平静的看着童子,面容与那童子大概有七分相像。 “太好了,哥,你来看我了,”那童子开心地抓住他的衣袖,只兴奋了片刻,脸色又慢慢暗沉了下去,“哥,我这次差事又办砸了。” 霜风递了张纸条给早花,她接过来,沉吟了片刻,轻轻挥动衣袖,镜中的“哥哥”便伸出一只手,轻轻放在那童子的肩膀上,“没事,你去找老大说说情,也许他会让你将功补过也说不定。” “但愿如此吧,不过今天恐怕不行。我刚才路过水阁,没有看见老大,想来他今天心情应该不好。哥,不然你在总帅面前替我求求情吧。”他一双眼睛露出渴求的神色。 早花看看霜风,见他点点头,镜中的“哥哥”沉吟了片刻,便点点头道:“好吧。” “真的?”童子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当然,你是我弟弟嘛。不如这样,你和我一起去见总帅吧。” “一起?”童子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脸上现出疑惑的神色,“可是总帅不是不许……对了,你为什么会在这……” 那童子脸上的神色越来越迷茫,倒退了两步,上下打量了两眼面前的“哥哥”,“你是谁?” “我是你哥哥啊。”那人犹豫着轻声说道,像是生怕惊动了谁一样。 “哥哥……不,你不是,哥哥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被抓起来了吗,怎么会……”他捂住额头,像是很迷惘似的,紧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着。 镜中的影响开始扭曲,显示出被施术者混乱的心境,接着早花轻呼了一声,眉头紧拧着,显然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一道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面色纸一样的苍白。 镜子复又归于平静,只依稀有雾气在其中流淌。 “对不起,是我太心急了。”早花一脸歉疚地转过头,对赶过来给自己疗伤的霜风和邱小夏轻声说道。 “没事的,你已经做的很好了。”邱小夏安慰她道。最近的进展确实比较缓慢,这童子的心境也越来越不稳定,早花常常被她排斥在外,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没想到今天竟然到了吐血的地步,恐怕已经是极限了。 “我该慢慢多引他说点自己的事的,这次之后,他对我有了防备,恐怕再要问出什么就更难了。”早花叹了口气,依然无法原谅自己的失误。 “无妨,这些信息也已经足够了,”霜风轻轻拍拍她,喂给她一颗丹药,又转头看向邱小夏,“小姐,麻烦你扶她去旁边修养吧,告诉枳实派人煮点宁神的东西给她喝。” 邱小夏答应着,扶起早花,临出门前忍不住又回过头,望向独自站在昏暗屋子中的霜风,他向她点点头,说:“剩下的都交给我吧。” 第37章 夜长恐梦多 小年的那天,大姨家的哥哥回来了,一家子人算是终于聚齐了。 在邱小夏的记忆中,大哥从很早以前起就常常要去外地,且每次都要去很久,在家里呆的时间不多。但是每年腊月里,他总是会在家帮忙的,这次却不知道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回来的额外晚。 大哥眼下微微有些乌青,像是很疲累的样子,却依然强撑着,像往常一样绘声绘色地给大家讲旅途中的见闻,并且带了许多各地的特产分给家里人。给邱小夏的东西里有块玉石做的小鼓,中间有个小孔,她不解的在手里把玩了半天,也不明白是做什么用的。 大哥看见了,眼神黯了黯,拍拍她的头说:“这是可以安抚魂魄的。” 邱小夏心下了然,不由得有些歉疚。按照姥爷的吩咐,她失去的部分魂魄已经找回来了这件事,并没有告知家里人。她将那玉石小鼓穿在自己的银手链上带起来,笑着举起来晃着给大哥看,一转头见到妹妹也正向这边望过来,一碰到自己的视线就低下了头。 大哥还没能同家里人聊几句家常,就被姥爷叫去了房间之中,一同进去的还有霜风。几人关着门说了许久的话,直到晚饭的时候才出来。霜风一出来就神色匆匆地拿起外套离开了,姥爷和大哥则坐在饭桌前闲话家常,谁也不提刚才的事。 晚餐准备的是最适合冬天吃的铜火锅,还有几个家常的小菜,大家围着热腾腾的火锅边说边聊,十分的热闹。 年糕因为不会用筷子,又不敢直接从滚开的火锅里吃东西,看到邱小夏夹了几个肉丸子放在碗里晾着,就伸爪子去拿,被她转头发现了,赶忙背过身一下子塞进嘴里,一仰头咽了下去,却烫得嗷嗷直叫,惹得大家一阵大笑。 “小夏啊,打算什么时候继承文钥啊。”大哥笑眯眯地凑过来问道,这是他每年都会问的问题。 邱小夏通常的回答是,我才不会继承呢,谁爱干谁干,可是今年她却淡淡笑笑,说:“再看看吧。” 傍晚的时候,刮了一天的北风才终于停了下来,院子里十分幽静,只偶尔有一两声犬吠响起。邱小夏搓搓冻得僵硬的手,按照姥爷的吩咐,从仓库里找出了家中特制的灯笼。 一串大小形状不一颜色各异的灯笼,用透明的丝线串在一起,在院子里摆出来,就如同是一条灯笼组成的长龙。这种灯笼寻常人是看不到的,灯笼里也并没有安放蜡烛或是香油的地方,只有一根细捻,需要以灵力点燃。 邱小夏小时候听姥爷说过许多遍,这些灯笼每一个都代表着一个与家里签订契约的神境,最初只有十二个,后来一代代传下来,就越来越多。每当小年夜,家里都要将这些灯笼一一点亮,挂在空中,代表着历代传承,契约依旧。 他们家的人,之所以被称作钥师,就是因为他们能与各神境的山神们签订契约,并依据此造出钥匙,打开通向彼端的大门。签订契约的山神,他们家都会世代供养,而作为回报,他们会从山神那里拿到一些人界没有的药材或是矿石。 那些药草有些可以用来提升灵力,有些可以治疗顽疾,矿石则更是打造灵器的绝佳材料。因为并不是人人都具有进入神界的实力,因此这些东西基本上是有价无市,并且假货甚多,大家公认的最可靠的购买途径就是从钥师手中购得。 邱小夏第一次听到关于家里的事情时,曾经很失望地感叹说,那我们家其实不就是去山里采药来卖的小贩嘛,被枳实狠狠的打了头,倒是姥爷笑呵呵地说小夏其实说的不算错。 不知是不是因为受这件事的影响,在邱小夏脑中,每次想起自己的“买卖”,头脑里总是浮现出一个跳着货担卖货的山野农夫形象,一直以为自己家是那种自产自销的小农经营典范。 直到今年回家问起姥爷为什么里部会插手自己的事时,她才知道,从很久以前,他们家就已经脱离了“私营”进入“官营”了。 虽然药材和矿石的产出量仍然由姥爷说了算,但是除了自家留用和馈赠亲朋的一部分,里部已经获得独家的出售权,无论是售卖对象还是价格,都由他们裁定,自己家也只是拿分成而已。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姥爷的答案很明确——省心。 邱小夏脑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这些事情,随手将拇指与中指轻轻一捻,就在指间出现了一小撮明亮的金黄色火焰,再准确地将它送到特质的捻上,灯笼便被一盏盏点亮起来。 “姐,你怎么在这?” 她猛地听到这声音,不由得吓了一跳,力道一歪,一团火焰便向着院墙飞去,“噗”的一下熄灭了,却在墙上留下一块黑黑的印记。她一回头,看到小冬站在院子里。 “哦,姥爷让我来点灯笼啊,小年夜不是要让灯笼升起来吗?” “他年年都说也没看你真干啊?”小冬诧异地说道,看了看院墙上焦黑的印记,走上前说,“算了还是我来吧,看你笨手笨脚的。” “没事的,不用了,”邱小夏摆摆手,谢绝了妹妹的好意,“我自己能做的事情本来也没几件,不能总去麻烦别人。” 她一面继续点着灯笼,一面满脸歉意的继续说道:“小冬啊,今天我才意识到,大冬天的在院子里点灯笼真是好冷啊。之前都辛苦你了,年年都要大冷天的跑出来,对不起啊。” 妹妹淡淡笑笑,说了声没事,眼底里微有些失落,她却并有没注意到。 点燃了最后一盏灯笼,姐妹俩一齐用灵力将灯笼高高地升上了天空,看着他们越飞越高,仿佛一盏盏彩色的琉璃花,悬浮在夜空之中,不由得一起轻轻叹了口气。 “好美啊。”王小冬说道。 “是啊,好美,”邱小夏也说道,“现在想想,这也是个挺浪漫的习俗,不过小时候可完全不那么认为。那时候我恨死了这些灯笼,因为姥爷总是因为他们把我揪到院子里来罚站。” “谁让你不听话,每年都是跑来把这件事拜托给我。” “因为那时觉得反正原来都是你的活嘛,干嘛突然又找我。” 夜色深沉,远方的景色都融融墨色之中,姐妹俩忽然就都不说话了,只是愣愣地望着灯笼在夜空中飘摇,想着各自的心事。 邱小夏记得,以前夏天,她们两个都还是小豆丁的时候,姥爷总会搬出竹椅来,就放在现在两人站的地方,拥着他们两个坐在院子里看星星。 夏空晴朗,星子一颗颗像是被谁特意擦拭过一般,璀璨明亮。两个梳着朝天辫的小女孩,带着稚稚童音,一齐摇头晃脑地背诵刚刚学会的儿歌:“青石板,板石青,青石板上钉银钉,银钉多,数不清,颗颗银钉亮晶晶。” 那时夜空偶尔有流星划过,她只会兴奋的伸出小手去指指点点,妹妹则已经可以控制着指间小小的火苗,划过眼前,做出流星的姿态。那时候,他们还都以为,妹妹才是会继承家业的那个。 一阵夜风吹来,带着刺骨的寒冷。小冬穿得少,不由得打了个喷嚏,使邱小夏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她推推小冬说:“你快进屋去吧,冻感冒就不好了。” “那你呢?” “我想再呆一会。”她笑着说道。 目送着妹妹回屋,邱小夏又去看天上的灯笼,思绪也仿佛跟着他们,明明暗暗飘忽不定。过了一会,院门处传来轻微的响声,霜风推门而进,见到邱小夏在院子里,不由得愣了一下,顺着她的视线抬头看看天上的灯笼,才露出了然的神色。 他向她点点头算是招呼,大踏步地向里走去。 “大哥回来了,你们也要动手了吧?”他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问道。 “嗯。”霜风停住了脚步。 “什么时候?” “明晚。” “这么快,大哥才刚回来,还没有时间歇歇。” “夜长容易梦多,”霜风淡淡说道,“而且今年的事情不能拖到明年。” 邱小夏点点头,想起了之前袁栋说的话,沉吟了一会,寻找着合适的词句,“如果你遇到了认识的人……” “我没有什么认识的人。”霜风打断了她,转过头来,目光灼灼,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仪。 邱小夏知道他这是不愿多说的意思,只好叹了口气,轻声说: “那……一切小心。” 夕阳西下,染红了天边的云彩,水光潋滟,倒映着晚霞,一片暗紫金黄。外面虽是严冬,山坳里却温暖如春,偶尔从山外吹来一阵凉风,反倒使人觉得舒爽惬意。 负责瞭望的一胖一瘦两个哨兵,正懒洋洋的倚着柱子聊天,等待着下一班人来换岗。从远处一阵阵飘来的饭菜香味,勾起肚子里咕噜噜的叫声和嘴中不断分泌的口水。 “最近伙食都不错啊,听说今晚有排骨,明天就是除夕了,想必好东西更少不了。”胖点的哨兵说道。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咱山里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等明天赏银发下了,咱们哥们出去吃酒去。” “我就不去了,”胖哨兵摇摇头,脸上带着羞涩的笑意,“我还得攒钱呢,等过完年我就回老家和小妹成亲去。” 晚霞慢慢失去了迷人的色彩,天色迅速暗了下来,两个哨兵依然说说笑笑的,并没有发觉随着夜色偷偷潜入的人影…… 第38章 需要你活着 天色越来越暗,两个哨兵也等得越来越不耐烦,瞭望台下响起木质台阶的吱嘎声时,瘦一点的哨兵不由得趴在栏杆上,焦躁地对着下面喊道:“我说你小子每次来换班都得磨蹭一会,想饿死我们哥两个啊。” 话音刚落,瞭望台的拐角处就出现了那人的身影。登上瞭望台的,果然正是前来换班的哨兵,不过奇怪的是,却只有一个人。 瘦子向他身后看看,疑惑的问道:“怎么就你一个啊,老刘呢?” 那哨兵却不答话,只是杵在那,脊背不自然地僵直着,眼光森森的带着寒意,锋利得好像一把刀子。 那瘦子此时才察觉出来对劲,可惜已经晚了。换班的哨兵狠厉地将手中的木棒猛地向下一劈,他便瘫倒在地上,而那个胖子还没来得及吹响警示的号角,也被一棒砸晕了过去。 做完这些,那个前来换班的哨兵将木棒扔在一旁,拍了拍手,在瞭望台里四下里转了一圈,找到勘测四周灵力感应的机关,便用力地扳了下去。仿佛有一层透明的灰色幕布被撤下了一般,四围的景色变得清晰了起来。 他满意的点点头,随手以灵力点亮了一团火苗,向着远处的榆树林摇了摇。之前平静得连风声都听不到的榆树林中,忽然出现了一队人马,借着夜色的掩护,迅速而又悄无声息的潜入了山坳之中。 晚风轻轻吹送,惬意怡人。刚刚用完晚饭,再加上明天就是除夕了,山坳中的妖怪大多坐在屋檐下,喝着茶水,磕着瓜子,仨一群俩一伙的聚在一起闲聊,神情愉悦,精神松懈,毫无防范之意。 因此当人影从暗处蹿出,将刀架在他们脖子上时,他们中的大多数仍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更不要提去反抗。而更另他们防不胜防的是,许多的袭击甚至来自他们认识的熟人。 一起扛着兵器守备的兄弟,隔壁跑来喝酒的哥们,忽然一个个都神情古怪,举起手里的随便什么砸过来,为不知从哪里忽然冒出的术士打开大门,打通道路。就算后来有些人反应过来,但最好的时机已经过去,也很难再组织起什么有效的反击。 霜风他们的夜袭比预想中进展的还要顺利,只在突破水阁旁最大的那栋房屋时,颇为费了些时间。不过,随着外面众人一一被制住,里面防守的人得不到援助,而外面霜风他们却空出越来越多的人手进攻,局面终于呈现一面倒的趋势,最后的防线也被攻破了。 山坳四处都燃起熊熊火把,照得周遭亮如白昼,人们急匆匆地来来往往,脸上都带着胜利的喜悦。一栋房舍旁,邱小夏的大哥王彦君正抱着手臂,低声与身旁的一个女子聊天。 “晓卿,今天多谢你了。” “我也没帮上什么忙,主屋的那些妖怪灵力稍强些,我便控制不了了。”那女子谦逊地说道,白净的面庞上带着一抹温和的笑意。 “不不,帮了大忙了,要不是你操纵着那些小妖给我们开门,我们绝对不会进展的这么顺利。”王彦君很真诚地说道。 “少爷,俘虏要带到哪里?”一个使神打断两人的谈话道。 “啊,先聚集到那边的空地上吧,”他指指不远处的地方说道,又转向那女子,略带歉意地道,“我先过去那边看看,你在这里好好休息。” “嗯,快去吧。” 她微笑着点头, 不远处的旗杆下,霜风正指挥着手下清点俘虏和双方的伤亡人数,人员来来往往,汇报着最新的数字。不一会,他面前的空地上就聚集了不少被灵力凝成的绳子困住的妖怪。里面大多是些小妖,长得形形□□,牛头马面的也有,长着毛茸茸大尾巴的也有。 霜风的目光在每个俘虏的脸上扫过,来来回回的看了几遍,却一直没有找到那个人的身影。 “怎么样?”王彦君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 “抓了几个小头目,不过鱼老大和他的两个副手还是没有找到。”霜风盯着那群妖怪回答道。 清点完人数,还要四处去巡查,清点物品,于是两人便一起肩并肩到处走动着。 “老先生有没有说怎么处置这些俘虏?”霜风问道。 “他说要我们好好把人押回去,”王彦君想到押送俘虏的事,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么多人,真是麻烦。”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是,一会我叫人把绳子多缠几圈,跑了就不好办了。” 王彦君点点头,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正要接着说什么,忽然从不远处传来轰鸣之声,不由得转过头去望向那边,只见远方浓烟滚滚,尘土飞扬。 “那是刚才聚集俘虏的方向,”霜风显然也听到了,循着声音地方向望去,“出什么事了?” 他话音还未落,就看到远远地从漫天的尘土中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个术士,满身是伤,跑到近前,双手扶着膝盖,气喘吁吁地说道:“那边……房……房舍……爆炸了。” 像是呼应着他的话似的,从另几处又先后传来爆炸的声音,王彦君不禁变了脸色,大声喊道:“快,集合人马,撤退!快!” 早有懂得传音之道的术士将命令传达到每个人的耳中,四处的人马开始汇集,向山上转移,唯有霜风不顾别人的阻拦,向着一片烟尘中扑去。 爆炸声此起彼伏,不用片刻功夫,山下已是一片废墟,四处都是翻滚的浓烟,遮蔽了视线。等了片刻,再没有听到有爆炸声传来时,王彦君才领着众人回到山坳中。 方才聚集俘虏的空地,已成了一片狼藉,四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空中仍飘浮着呛人的烟尘,带着重重的硫磺气息。 霜风立在不远处,一条胳膊血肉模糊,腿上也收了些伤,他正死死地望着眼前的地面,一动也不动。王彦君走过去,见到那里躺着一具妖怪的尸体,喉咙处钉着一枚银针,只露出寸许长稍扁的针柄。 “这本来是最后一个可能的活口。”霜风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淡淡地说道。他赶来的时候,这人还有一口气,他眼角撇到一抹灰影追了出去,回来后这人却死了。 王彦君叹了口气,嘱咐霜风先去旁边包扎下手臂上的伤口,就算是妖怪,也抵挡不住爆炸的威力。随即他才转身下令清点死亡俘虏的人数,不一会有术士回来禀报,果然数字与原有的俘虏有很大的出入。 “少了不少啊,应该是趁乱跑了。”那禀报的术士说道。 “跑了就好,”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总比死了更有用处。” 而此时在远处的山坡上,有人正躲树后望着山下的众人,看了许久,才幽幽轻叹口气道:“霜风,这次又对不起了。” 草木微动,一抹丽影消散在密林之中。 霜风他们一行人回来的时候,邱小夏正在姥爷房里练功,自从不再单纯接受姥爷“顺其自然”地指导方法,她最近进步很快。听到敲门声响起,随后看到大哥他们走进来,她很自觉地起身要走,却被姥爷叫住了。 “你也听听吧。” 听到姥爷这么说,她便顺从地又在他身边坐下,大哥和霜风则坐到了姥爷的另一边。 邱小夏端端正正地坐着,听大哥讲述了这次行动的经过。听他讲前半段突袭时,着重突出了晓卿在这次行动中发挥的重要作用,忍不住心中暗想,他们应该是好事将近了。 邱小夏本以为这次行动算是一帆风顺了,可是后来又听大哥讲起爆炸的发生,尤其是当他拿出那根银针的时候,她脸上不禁变了颜色,转头去看霜风,却见他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大哥很平淡地叙述了整件事情的经过,虽然俘虏不是跑掉就是牺牲了,他脸上却一点也没露出气馁或是失望的神色,反倒有种成竹在胸似的感觉。就连姥爷表情也没有太大的编好,似乎也觉得这结果在意料之中。 “除此之外,我们还发现了这个。” 大哥又从随身的包中拿出一个玉制的镂空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枚锋利的犬牙。邱小夏凑过去,见到牙根淡黄的釉质上细细密密地刻了许多不认得符号,越向下颜色越深,到牙尖处已经是墨一般的浓黑。 “这应该是山神夜吼的牙没错。”姥爷细细看了看,缓缓说道。 ”您也这么认为?”大哥又一次确认道。 “虽然不是与我们有契约的神境,不过我也与他有过几面之缘,应该不会错。” “那么我们猜测的应该没错,前几次袭击和杀害山神的事,恐怕也都是这伙人干的了。” 姥爷点点头,表情又沉重了许多,思索了片刻,又交代了几句,边让霜风与大哥出去歇息了。 屋子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 邱小夏也没什么心情继续练功,她原本就不怎么清楚的脑子,此时更加乱了起来。听了他们刚才的对话,她才知道,这些人竟然会做出袭击山神这样的事情,不由得想起刚开学的时候,自己遇到千苍山的那只猫头鹰山神的事情。 静默片刻,姥爷忽然道:“小夏夏,你觉得如何?” “哈?”邱小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会在此时被点到名,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什么如何?” “你之前不是对我说,他们对你顶多算是绑架,雪怪的仇也报了,要我不要下狠手吗?现在你还这么觉得吗?” 她想了想,低下眼睛,没有说话。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他们敢犯下弑神的大罪,对自己人也丝毫不留情面,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声音略略提高了些,一字一顿道,“他们没有杀你,只不过是他们需要你活着。” 第39章 除夕会旧友 明天就是除夕了,因为韩晓卿的父母都在外地忙着各自的工作,姥爷便干脆将她留下来在家里过年。 大哥听到这个消息,各种张罗着被褥用具,显然兴奋的有些过了头,可是韩晓卿却搂着邱小夏的肩膀,很自然地道:“我还像往常一样和小夏一个房间就好了。” 被晓卿拥着离开的时候,邱小夏明显感到身后传来的妒忌的视线,仿佛脊背都被那目光灼穿了两个洞。 韩晓卿的父母和大姨是好朋友,她小时就常随着父母来家里做客,邱小夏一家都很喜欢她,盼着她早日嫁过来。因此三十晚上的年夜饭,韩晓卿便顺理成章地成了三姑六婆打趣的对象,换着法的被问到两人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办喜酒。 韩晓卿遇到这种问题时,一概温柔地低下头,微微红了脸,抿着嘴羞涩不语,一副腼腆待嫁少女的形象,很受中老年妇女的欢迎。不过邱小夏是知道的,这些都只是表面现象罢了,她和大哥他们是天生的一对厚脸皮,这么点调侃她根本就不看在眼里。 妈妈阿姨们调戏腻了晓卿,转而又说起家长里短来,邱小夏懒得听,便四下里张望着,一转头就看到年糕又一次喝高了,正仰躺在使神们的桌子中间,表演如何一口吃掉一盘饺子。 使神们大都围在年糕身边大声的起哄着,只有早花安安静静的坐在那,眯着眼睛淡淡地笑着,小口地喝着茶。她的脸色依然有些苍白,与旁边的人说一会话就要稍稍喘息一会,看起来仍未痊愈的样子。 “觉得怎么样了?”邱小夏走到她身边坐下。 “好多了,”早花见是邱小夏,温柔地笑着说道。 “怎么不干脆多休息几天?” “不了,除夕还是和大家一起过比较好,也热闹些。”早花笑着说道,虽然说得很慢,还是微微有些喘,“越是这样年节的日子,才不能一个人躺在床上养病,不然恐怕只会觉得更孤单。” 邱小夏被她说得心里一动,不由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然听得大家“哄”的一声都笑了起来,回过神来,就看到年糕怪叫着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一张胖脸也扭曲得分外狰狞,问了身旁的使神,才知道是霜风趁机把一整罐芥末倒进了它的嘴里。 吃完饺子,趁着大家都去院子里放鞭的时候,邱小夏只悄悄地告诉枳实帮她留着门,便偷偷溜了出去。 除夕夜,家家都挂起大红的灯笼,远处时时响起炮竹的声音。大部分人都在家中吃年夜饭,或是放鞭,看春晚,因此路上几乎没有行人。邱小夏提着个保温饭盒,在空旷的马路上慢慢行走着。 这条路曾经是她上学的必经之路,道路两旁的建筑已与那时的不尽相同,以前经常买零食的小卖部此时变成了音像店,而记忆中夏天总是长满野花的空地,也盖上了楼房。 循着大致的方向,邱小夏七拐八拐的,走进了一个房屋老旧的小区,最终在一栋楼门处停了下来。 原本的木门如今已经换成了电子门,要键入密码或是等楼里的住户开门才能进去。她不甚确定地用手电照着二楼的一户人家,终于在阳台的角落找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小男孩,大概十来岁的年纪,身体十分瘦弱,脸上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他被手电的光芒晃到,不由自主地举起手臂挡了一下,眯着眼睛看向灯光的来源,这一看却愣在了那里,张大了吃惊的嘴。 半晌,楼梯间响起咚咚咚的跑下楼的声音,只一眨眼的功夫,小男孩就出现在邱小夏的面前,似乎不敢相信似的,仰着头上上下下地看了她好久,才犹豫地问道:“是邱小夏吗?” 邱小夏点了点头,蹲了下来,好和他平视。 “真的是你?”小男孩依然不敢置信地问道,眼里满满的欢欣,看得她有些心酸。 “是,”她微笑着点头,“我来看你了。” 小男孩开心地引着邱小夏在楼门旁的花坛上坐下来,他自己也坐在她身边,仍然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 邱小夏和这个小男孩就是在这花坛附近认识的,那时候她也只有小男孩这么大的年纪,每天上学都要抄近路,横穿这个小区。 她记得他遇见他的那天,天气很好,很晴朗。她因为眼看就要迟到了,正背着个小书包一路飞奔,远远就看到这个小男孩提着个小包在路上慢慢腾腾地走着,一派悠闲的样子。 颠儿颠儿地跑过他身边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头大声喊道:“别磨蹭了,就要迟到了!” 她以为他至少会走的快一些,可是那小男孩那时听了这话却像呆住了一样,反倒停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了。她那时也没有时间停下来管他,只得自顾自地向着学校一路冲刺而去。 放学路过这个小区的时候,她又见到了这个小男孩。他竟然还呆在原处,好像是在等自己的样子,远远地便开始不眨眼地望着她,让她有些意外。 印象中,他好像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看见我了”,现在想想,其实也不能怪他隐瞒,是她自己太过迟钝,才会满不在乎地回答说,“我当然看见你了”。 他说自己是因为生了病,才休学在家的,每天目送着别的被人上学放学,心里很羡慕。他其实每天过得又单调又无聊,也没有什么朋友,邱小夏是这几天唯一一个和他搭话的人。 当他问起两个人可不可以做朋友的时候,邱小夏考虑了一下,表示可以勉为其难地答应,但她知道,她当时心里其实是窃喜的。 于是“撒谎精”邱小夏从那以后就有了个朋友。 她每天放学都会来到这里,给他讲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她自己其实不算十分融入集体,学校的经历也多少有点悲惨,因此为了让他高兴,她就给他讲别人的事,讲听来的事,努力想把学校的生活描绘得丰富多彩些。而他也总是很捧场,再无聊的事也会听得哈哈大笑。 她那时候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因为发觉自己这样的“怪人”也是可以有好朋友的,她甚至因此觉得,这个世界也因此可爱了一些。 直到有一天,他们聊到别人的糗事,开怀大笑的时候,有个邻居阿姨路过,满脸地慈爱说了句:“这孩子,一个人也玩得这么开心。” 她回家之后就病了。烧得糊里糊涂的时候,梦见自己正拍着手围着一圈人玩丢手绢,跑着跑着,她才发现,并没有人可以让她把手绢丢在身后。从始至终,她只有自己一个人。 她在家躺了整整三个月。其实除去开始的几天她确实在发高烧外,剩下的日子她只是赖着不想去上学罢了。后来终于被忍无可忍的老妈赶去学校,她却宁愿迟到,也没再走过那条路。 尽管在学校的时候,她看到别人嘻嘻哈哈,一起打闹,一起上学放学,也会想起这个曾经的朋友。再有好玩的事情,她也依然会细心的记下来,想着要对他说,可是写满了一个小本子,她却却依然没去找他说。 再后来,她长大了,学会了掩饰,便连那个本子都找不见了。 算起来,从那时到现在,大概已经有七八年了。 昨晚被晓卿姐逼问着有没有男朋友时,说起当初误把顾辰逸当成妖怪的乌龙,她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这个儿时别人看不见的朋友。 那时知道他不是人类,就觉得像是天都塌下来了一样,可是昨晚想起的时候,她却忽然不再介怀了,反倒很想再见见他。 不管怎样,有他陪伴的日子,她其实一直都过得很开心。她想,他当时骗她,应该只是怕她因为害怕不再理他吧。不管他是人类还是妖怪,他其实和她一样,说到底,只不过是个害怕孤独的孩子罢了。 邱小夏笑着摇摇头,理了理纷乱地思绪,一面将饭盒放在花坛上,把盖子揭开,从里面捧出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然后又从饭盒的侧面拿了一双筷子出来。 “今天是除夕,所以我就带了些饺子来,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她笑着把筷子递到他的手中。 他接过筷子,有些不明所以,一言不发,只是愣愣地看着她。 “我有个朋友说,越是年节的时候,越不能一个人过,不然会更加觉得孤单,”她有点不好意思的解释道,又把碗向前推了推,“尝尝吧,味道还是挺好的。” 那个男孩在邱小夏的催促下,终于端起碗筷,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饺子,秀气地像个女孩子。 “你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啊。”他吃了一会,忽然开口说道。 “是吗,我有个朋友也这么说,”她把耳发向后掖了掖,也打量着对面的男孩。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一点都没有改变,依然梳着整洁干净的短发,有着稚嫩却病弱的面庞,以及老气横秋的语气和眼神。 “你倒是一点都没变啊。”她不由得感慨道。 “我害怕如果我也长大了,你再回来,会不认得我。” 意料之外的答案,让邱小夏觉得鼻子酸酸胀胀的,眼泪一下子涌上来,模糊了视线。 “我一直想等你回来,当面向你道歉的。当时我不该骗你,对不起。”男孩直视着邱小夏说道,满脸的郑重。 她赶忙摇摇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可一开口却还带着些哭音,“我们不说这个吧,不然我也该说对不起,害得你等了那么久。” “不然这样吧,我还给你讲讲我们学校的事情吧。”沉默一会,邱小夏又提议道。 除夕之夜,在一个老旧的小区里,一个女生对着一个空饭盒,说得吐沫横飞,笑得前仰后合。不远处有爆竹声响起,噼噼啪啪地,不知不觉中,就迎来了新的一年。 第40章 祭祀 初一的早晨,天光还未大亮,邱小夏就被老妈从床上揪了起来,迷迷糊糊的洗漱换衣服。到后院的时候,看到许多人都已经到了,妹妹站在人群里,笑眯眯地向自己招手,邱小夏就悠悠晃晃地走过去站在她身旁,一面说早,一面连着打了好多哈欠。 “看把你困得,昨晚干嘛去了,那么晚才回来。”小冬掩口笑着说道。 “看个朋友,然后又被晓卿姐拽着聊了大半夜。”邱小夏揉了揉眼睛,被清晨的冷风一吹,才觉得勉强清醒了些。 “什么人啊值得你大半夜的跑去看?”小冬不禁有些好奇。 “不过是忽然想起来罢了。” 邱小夏故意含混得摆摆手,觉得对妹妹讲以前的蠢事有点没面子,反倒引得小冬愈加好奇了。 两人聊了一会,就看到姥爷和枳实一起来到了院子中。此时院子里已经聚满了人,包括叔姥爷一家的堂舅和阿姨也都过来了。大家看到姥爷出来了,就不再三一群俩一伙的聚在一起闲聊,按着长幼顺序整齐地站好,由姥爷主持着祭祀祖先。 正前方的供桌上,祖先牌位前,摆着三牲以及摞成宝塔状的各式的点心。先祖虽然往生了,不过毕竟曾经也是人,因此虽然点心制作的很精巧,却仍然只是寻常的点心,并不是小夏与使神们做的那种掺有玉石的奇怪东西。 而在一旁的另一张桌子上,年糕也被人抱着放在正中,大概是因为昨夜喝多了酒,乖乖地伏在桌上,犹自酣睡未醒,发出微微的鼾声,雪白的毛发跟着上上下下的起伏。 每年只有在此刻,邱小夏才会记得,年糕不止是只贪吃贪睡的肥猫,而且还是初代家主留下的守护神。不过她极度怀疑其实每年都是姥爷有意让人在除夕夜把它灌醉的,免得仪式还在进行的时候,它就把面前的供果吃光。 邱小夏本来就困,听着姥爷念完一大段的拗口的祝祷,只觉得脑子更加昏昏沉沉地,站在原地前后晃来晃去,几乎就要做起梦来。等到行礼的时候,别人都跪了下去,只有她一个还在无意识地晃,幸好旁边的小冬一下子把她拽下来,才不至于太丢人。 她冲小冬感激地笑了笑,小冬见了,趁着没人注意,也冲她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却被一旁的小姨看见了,连忙又满脸严肃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姥爷一直在最前方领着行礼,他虽然是修行之人,可是毕竟年纪大了,而且王家练得也不是修身延年的术法,因此举止间难免显出些老态来。尤其是今年,邱小夏发现他的风湿好像更严重了些,每次跪拜起身的时候,都十分的费力,有时还要旁边的枳实搀一把才行。 祭祀结束后,大家便可以各自散去,随后姥爷会带着使神们去行祭祀山神的礼仪。邱小夏像往常一样,正打算回去睡个回笼觉,刚一转身却被姥爷叫住了。 “小夏你也来。”他招招手,笑得很和蔼。 旁边的人听到这话都不由得停在原地,邱小夏也有些发愣,想了想,点点头说:“好。” “爸,让小冬也跟着去吧,还能帮忙提提东西什么的吧。”小姨满脸堆笑,将王小冬也向前推了推。 姥爷微微顿了下,笑眯眯地摸着小冬的头,说:“不用了,小冬昨天帮我对了一天的账簿,也累了,让她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吧。” 邱小夏跟着姥爷一路走着,旁边是枳实领着人抬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礼盒。走到后院一处紧闭的月亮门时,一行人才停住了脚步。 这扇月亮门很特别,如果是寻常人打开,它不过就是一面普通的门,门外就是马路了,可是如果是邱小夏她们家人打开,则会走进一间空荡荡的屋子。 屋子里什么摆设都没有,墙壁已经微微有些泛黄了,上面画着形形色色的水墨山水,有些墨迹旧些,有些墨迹新些,风格也不尽相同。但是有一点相同的是,每幅画都有一个相同的印章,上面画着弯弯曲曲的图案,呈现出略带褐色的暗红。 姥爷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金色的小钥匙,挑出一枚插在第一幅画的印章处,钥匙便没入墙壁中,只轻轻一拧,水墨画便立即发生了变化,原本山间的羊肠小道弯弯曲曲地延伸下来,一路一直铺到了姥爷的脚下。 从礼盒中挑出适当的一个,姥爷嘱咐其他使神们原地等候,便带着小夏和枳实顺着小路走进画中。 初时四周只有迷蒙地白雾,隐隐可以听到清脆的鸟语和泉水在山涧间流淌的声音,渐渐白雾散去,便露出道路两旁青葱的树木来。 山间的植物有些与平日所见的大体相同,有些却长得十分怪异。比如有的草叶片是深到近乎墨色的紫色,叶脉却是白色,再比如有的树从一根树干上分开来的树杈,最后却又长到了一起。 邱小夏蹦蹦跳跳地走在前头,一路上东张西望地,看哪里都新奇。姥爷似乎也被她的这种情绪所感染,在路上时不时指给她看一些特殊的花草,告诉她她们的名字和来历。 两人走了一段路后,邱小夏注意到从旁边的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地声音,草叶都纷纷向两边分开,不一会,从草丛中蹿出一直浑身雪白的兔子,身后背着一个大大的竹篓,里面装了许多花花草草,底层还有几块带着奇异花纹的石头。 白兔停在三人面前,将两只前爪抬了起来,只用后退蹲坐着,用红玛瑙似的眼睛打量着几个人。姥爷见到它很是高兴,替它摘下背上的竹篓,见它最后将目光停留在邱小夏身上,便忙介绍道:“这是我的外孙女邱小夏。” 小夏拘谨地向它行了个礼,它也微微弯下腰,垂下长耳朵,算是还礼。 之后枳实十分恭敬地将礼盒捧到它的面前,说了些类似恭贺新禧一类的吉祥话,又说今年也要麻烦你转交喽。兔子像是回应似的抖了抖耳朵,背起礼盒,钻到树丛里不见了。 “走吧,下山。”姥爷提起篓子说道。 “这就结束了?”邱小夏惊奇的瞪大了眼睛,她本来以为仪式什么的会很复杂,至少要再念一篇拗口的祝祷文章什么的,“我们连山神的面都还没见到呢,只是让一只白兔把东西转交就可以了吗。” “这样就可以了,”枳实捂着嘴笑着说道,“每位山神的脾气不大一样,这位卯月山的山神最怕麻烦,从来都不肯露面的。” 邱小夏满腹疑惑地下了山,跟着姥爷和枳实挨个神境走了一遍,这才明白枳实说的每位山神的脾气不一样是什么意思。 比如卯月山的这位山神因为怕麻烦,连面都不肯露一下,可是有的山神却对礼仪要求的十分严苛,不但进山前要先换上里一层外一层的宽袍大袖的祭服,祭祀的时候,礼乐,祝祷,跪拜,焚香,也是每一样都不能少。 除了礼仪,还有一些山神会有自己的特殊要求。 像是爱喝酒,爱听故事等这些要求还算比较正常,有位山神偏偏爱听公鸡打鸣,害得邱小夏他们还得带着四处搜罗来的爱打鸣的公鸡,费劲地逼着它尖着嗓子在山上嚎了半个小时。更有一位山神临时起意,非要拉着邱小夏的手一起跳上一段舞蹈,这才放他们走。 等到终于把所有的神境都走了一遍,邱小夏已经要累瘫了,仰躺在一块平整的山石上歇息。一阵风吹来,她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只以为是方才累得出了汗,如今让风一吹着凉了,却并不知有人正在念叨她。 王小冬见小姨刚一把门关上,就忍不住嘟嘴埋怨道:“妈你刚才干嘛呀,害我丢死人了。” “你个小没良心的,我还不是为了你,”小姨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你看小夏,哄得你姥爷都带她一起去祭拜山神了,你倒好,祭祀的时候还没心没肺的跟人家闹,也不长点心。” “我没和她闹,妈你刚才没看见,我姐祭祀的时候困得不行,来回晃,站着都要做梦了。” “哼,那估计也是练功累得,她最近修行可是真下功夫,”小姨挑了挑眉毛,做到女儿对面,“小冬你没发现吗,小夏这次回来,和以前可大不一样了,什么事都要插一腿,点心也要帮着做,你大哥他们打仗她也要跟着听,到处显能耐。” “我姐帮忙做点心也是好心嘛,再说大哥他们去打那个地方本来也是因为她。” “那你说,小年夜她为什么连个灯笼都不让你点了,原来每年不都是你的事嘛。” 小冬一时语噎,没搭话。 “你个傻丫头,人家处处防着你,不让你插手,你还帮着人家说话。”小姨一脸怒其不争的表情,临了却又叹了口气,“不过这事也不怨你,小夏这孩子心眼太多。原来我还真以为她是不愿意管家里的事,口口声声地说什么别管她,让她过普通人的生活。结果呢,你姥爷这次这一病,她回来立马就不一样了,把什么大事小情全都揽过来了。” “妈,我姐不知道姥爷住院的事,姥爷怕她担心,都是瞒着她的。” “要不怎么说你傻,她和枳实那么要好,霜风这次又从家里赶过去帮她,家里的事情她能不知道?”小姨鄙夷地撇了撇嘴,“我要再不帮你盯着点,最后你什么都落不下。” “可是就算你说的都是对的,你又能怎么样,”王小冬拿起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从她那年没用钥匙,就把所有的门都打开了开始,姥爷心里就已经认定她了。” “那也未必,她也就那一次,以后一直不都表现平平,哪像我们家小冬,从小到大,什么咒术都是一学就会,”小姨一说到这里,眼角眉梢不禁都挂上了笑意,满脸自豪地摸摸女儿的头,“我女儿就是棒,连你堂舅都夸你厉害。” 小姨这话一出口,小冬立刻警惕了起来,“妈你别和我堂舅走得太近,他那人也没安什么好心。” “我还不知道这个,这些不用你个小孩子操心。” 第41章 决断 从山里回来后,小夏便被姥爷叫进了屋里,祖孙俩关着门一直聊到了深夜。 没人知道她们具体都说了些什么,不过从那以后,每天姥爷总要带着小夏单独修行两个小时。大家都猜测姥爷这是要把家主的位子传给小夏了,可是无论怎么旁敲侧击的打听,姥爷都只是不置可否的笑笑。 每年正月,邱小夏家里的客人总是不断,除了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剩下大多是姥爷的朋友,有人也有妖怪,其中就包括谢老先生的替身,他送来了些吃食药材,和姥爷聊了两句,便变成了一张纸片飘走了。 通常情况下,都是姥爷,堂舅和大哥中的一个或几个负责招呼客人,不过今年姥爷在会见客人的时候,也总会把邱小夏也一起带上,因此众人对小夏继承家主的传言就又都多信了几分。 因为邱小夏原来从来都不参与家里的事情,因此除了几个经常来家里和姥爷下棋的老爷爷,其他人她大多都不认识。而那些人也大多不认识她。相比较而言,他们倒是对王家的“另一个女孩”还熟悉一些。 大多数客人对于陪在姥爷身边的邱小夏都只是客气的招呼一声,顶多有好奇的,也不过就是多看两眼,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不方便多插嘴。不过也有个别客人在看到小夏的时候,总要拐弯抹角的多打听两句,套套姥爷的话。 就比如今天来的一位,里部负责实业的部门在华东一带的负责人,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叫陈守成,据说是堂舅要好的朋友。他的脸很方正,表情很严肃,一直打着官腔问姥爷今后的发展计划,以及,是否在考虑培养一个帮手。 姥爷敷衍地回答了几个问题,已经显现出不耐烦来,幸好与他同来的一位老人看不下去了,努力找些别的话题来打岔。 “对了老王,我的徒弟一会也会赶过来,还得麻烦你跟守门的说一声。” 那位姓叶的老人家笑眯眯地说道,他明明官阶更大一些,反倒看起来很和蔼的样子。 “放心,一会让小夏去招呼他,他们年轻人也该多接触接触。” “王老先生对这个外孙女真是很偏爱啊,希望她不要辜负你的一片心意才好。”陈守成见话题又被岔开了,说话的语气便有些不大客气。 刚才听他磨磨唧唧地问些乱七八糟的问题,邱小夏心里就已经不耐烦,如今听他居然直白的说姥爷偏心,她就更加生气,很想回他一句我们家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可是想到姥爷之前的嘱咐,又把火压了回去。 邱小夏这人与不熟悉的人在一起大多比较拘谨,加上来的都是客人,又大部分都是长辈,开始她一直表现出很客气谦和的样子,也基本上有问必答。因此便有些别有用心的人,欺负她年纪小脾气好,故意问她些刁钻的问题。 后来姥爷见她为难,便私下里教她说,以后再有客人说些你不爱听的或是不知道怎么回答的话,你也不必多言,只是坐在那里看着他微笑就行了。所谓祸从口出,话越多,错越多,话越少,人家看不透你,才不敢轻视你。 于是邱小夏此时便在很好地贯彻了姥爷的指导方针,就只是看着那位陈先生微笑,表情比商场柜台的销售小姐还要亲切。看她这幅不急不恼的样子,陈守成反倒觉得像是一拳打在棉花包上,无处使力,他身旁的叶老先生却赞赏的点点头。 半晌无人说话,堂舅看气氛有点冷,忙重新起了个话题,聊了聊里部新进的几个年轻人,聊到他们的咒术修为的时候,那韩守成忽然又阴阳怪气地问小夏之前都是在哪里修行。 “王老先生对这个外孙女如此看重,应该是修为不浅吧,”陈守成又阴阳怪调地说道,“不知之前是不是在哪里历练,不然我往年来怎么都大没见过。” 邱小夏心想,他大概是之前从堂舅那里知道了自己的底细,一下子就问到了她的短处,而且这个问题她肯定不能只在旁边微笑糊弄过去,正在心中盘算着要怎么回答,忽然听到门口处有人说道:“我见过。” 邱小夏听了这声音心中不由得大吃了一惊,一抬头,果然就见秦昊立在门口,身后跟着家里的使神。他见到邱小夏倒是一点都惊讶,行了个礼,就在叶老先生身边坐下了。 “啊,这是我徒弟,秦昊。”叶老先生伸手指了指旁边介绍道。 姥爷忙夸奖了几句青年才俊,人中龙凤什么的,叶老先生也说了一句一般一般,不过倒是聪明勤奋,踏实肯干,听得邱小夏在旁边一个劲的皱眉。 这时听这话不顺耳的可不止邱小夏一个,韩守成耐着性子听两个老头子你来我往的夸奖了半天,终于逮到个空隙问道:“小秦,你刚才说什么你见过?我没记错的话,你这是第一次来这里吧,怎么会见过?” “韩科长你可能不知道,邱小夏小姐可是在很多方面,都对我们的工作给予了很大的帮助。” 邱小夏一听他管自己叫“邱小夏小姐”,身上就直起鸡皮疙瘩,不过对于自己都给予过什么帮助倒真是很好奇,不由得也向前探了探身子。 “在千苍山事件中,是她将山神苍羽及时送回,才使神境免于崩溃,也才有了事件最后的圆满解决,”秦昊接着说道,“而且,本次抓获地俘虏,也是邱小夏小姐不顾自身安危,甘冒生命危险,才使我们能够顺利完成计划,取得重大突破的……” 秦昊说的头头是道,听得小夏心中大乐,心想真不知道原来我还做了这么突出的贡献,姥爷也看着秦昊直点头,比方才只是对待老友徒弟更为亲热。 不过由于秦昊提到了这次的俘虏,叶老先生不由得想起了这次来的目的,也免不了发几句牢骚,说你们家都审完了,才把人给我从过来,真是不够意思。韩守成也放弃了邱小夏这条小鱼,转而攻击姥爷与里部的合作不够诚心。 “你们这次行动,动静这么大,居然之前都不和里部知会一声。”韩守成不满道。 “我们也是临时决定的,机不可失,实在是来不及和你们通气。”大哥王彦君回应道。 “第一次偷袭这样讲也勉强说得过去,那最近的这几次呢?你们遍地开花,可真是大手笔啊。” 自从上次夜袭后,王彦君又带人对周围的据点先后组织了几次小的突袭,虽然规模不大,但是因为时间密集,动静确实不小。 “多谢夸奖,我们做的还很不够。”大哥揉着后脑勺,露出一脸憨厚的笑,就好像真的觉得对方在夸奖自己一般,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样子。 韩守成瞪了瞪眼睛,转头去看姥爷,却碰上对方一副“这是孩子们的事我不懂你去问他们”的表情。 “彦君,之前的事情我们可以既往不咎,但是今天我们和你姥爷已经谈好了合作的事请,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叶老先生开口说道。 “那是自然,这次我们做的确实有些鲁莽了,我以后再有行动一定会向里部报备的。”王彦君听说以前的事情不追究了,立即很上道的表明自己也不会再鲁莽行事,对叶老先生的态度倒是十分恭敬。 其实王彦君一方面是敬重叶老先生,另一方面他也知道,以后恐怕不大可能会再有什么突袭了。对方已经提高了警惕,进攻并不容易,而且,他们用的方法恐怕这两天也快要失效了。 其实当初突袭一结束,王彦君便安排人手在俘虏的身体内种下子母虫,这种虫子就和发信器差不多,只不过可以感应到的范围更远。是以当初在爆炸之后,当得知有一部分俘虏逃掉了,他不但不觉得沮丧,反倒觉得庆幸。 之后的日子,他们一直派专人监察着跑掉俘虏的动静,一旦探查到他们逃去附近敌人的地盘,便立即发动进攻,打对方个措手不及。 可惜的是,他们虽然借此在一定程度上打击了对方,却也只是捣毁了一些小的据点,并没能借此找到敌人更大的窝藏地点。而且敌人似乎也察觉了被跟踪的这件事情,许多俘虏最近都莫名的失去了信号。 而此时在一处不算大的宅院内,鱼老大也正在反思这次战斗。 上次老巢被突袭,人员伤亡不说,还遗失了重要的东西。而且打那以后,周围的许多小的据点也一一陷落,可是自己却连对方用什么法子找到自己的都摸不清楚。 想到这里,他就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眉头紧拧着,烦躁地一口接一口的抽着水烟,阔嘴上的胡须也跟着频频颤动。 在他对面坐着的人,叫做周长年,是这里的主人。他是个仪表堂堂的中年人,言谈举止中都自带着一股威严。他被鱼老大的烟呛得难受,不悦地开口道:“你要抽出去抽,我这里满屋子都是你的烟味。到底怎样,你总要给个决断。” 鱼老大冲他翻了个白眼,没说话,继续吧嗒吧嗒地抽着水烟。要不是那些被干掉的据点里还有他周长年的三个,他才不会在这里忍着受他的闲气。沉默了老半天,他才长长的叹了口气,从阔嘴里徐徐冒出白色的烟雾。 “非得这么办吗?”鱼老大语气沉重地问道,却不是对着对面的周长年,而是看向坐在上首的男人。 那人带着个大斗笠,由斗笠上垂下黑纱,将面貌完全遮住了。他身边还立着个小男孩,面容与袭击邱小夏的童子大概有七八分相像。那戴斗笠的人点了点头,声音略有些苍老。 “虽然我们还不确切的知道对方用的什么方法,不过从受袭击的地方都收留了从你那逃出来的人这点来看,也*不离十了。为了大局,有些牺牲是必要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鱼老大本想再说几句,却被对面的周长年打断了,“你还想违抗总帅的命令吗?你别忘了,弄丢了那件东西的事,总帅还没责罚你呢!更何况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就因为你的失误,我的手下也牵连在里面。” 鱼老大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也知道这决定已不可挽回,只好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半晌,艰难地说道:“我服从您的命令。” “难为你了,”戴斗笠的人向他点点头,“我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人,对自己的部下恐怕很难下得去手,小顾!” 门外有人应了一声,一个年轻人推门而入,走到总帅身旁停住。 “不如就让我这义子代你去执行吧,你可放心?” 鱼老大心知最后一点拖延和挽救部下的希望也没有了,只得点头应允,“谢总帅体恤,少爷做事一向让人放心。” 第42章 妹妹 寒冷的冬夜,室内却温暖如春,从房间里传来的喧闹说笑,被邱小夏用门挡在身后。 一路快步走到客厅,看到回过头来查看的身影,她不由得露出笑容,扑了过去。 “假期都快结束了,你才来。”她嗔怪道。 “我们家临时有点事,耽误了,”许岚歉意地笑笑,转身从身后拿出个礼盒,“这是我们家里做的点心,水晶饼,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不过多少是个心意。” “哇,有点心,太好了!”邱小夏开心的接过来,从盒子里拿出一个就咬了一大口,三下五除二就吃光了。 “唔,好吃!”邱小夏伸手去拿第二个的时候,被许岚拍了回来。 “你们家使神不是说你刚才正在吃饭嘛,怎么还一副饿死鬼的样子。” “你不知道,今天我们家来的客人是里部,里面有一个说话一板一眼的,还总是揪住我不放,特讨厌,看着他我哪能吃得下饭去。”邱小夏嘟着嘴说道。 “那看来我今天是没机会把这些礼品拿给你姥爷了?”她指了指身后几个包装更为精美的盒子。 “嗯,改天吧,那伙家伙烦人的很,一时半会走不了,”邱小夏摆摆手,忽然想起件事来,兴冲冲地抓着许岚,“对了,你知道吗,秦昊那家伙今天居然也过来。跟我说话的时候,还一口一个邱小夏小姐,邱小夏小姐,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小夏手舞足蹈地讲着,故意夸张地学着秦昊的语气,还有他刻意板得一本正经的面孔,可是许岚的反应却有点反常,既没有被她逗笑,也没有表现出一点吃惊。 “你干嘛这么淡定?”邱小夏奇怪地问道。 许岚伸手向她身后指指,“因为我已经看见他了。” 与此同时,邱小夏的身后传来了强压怒气的男声,“邱小夏小姐,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虽然时间已经不早了,街上却依然很热闹,来来往往的行人络绎不绝。邱小夏三人手里拿着糖葫芦烧烤棉花糖等零食,一面悠闲地散着步,一面大快朵颐。 “我们三个居然能在我家碰面,还真是巧啊,”走了一会,邱小夏不由得在一旁感慨道,“这算不算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她一面说还一面故意冲许岚眨了眨眼,唱起了新白娘子传奇的主题曲。 许岚瞪了她一眼,“我倒觉得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嘁,”邱小夏一扭过头,就看到秦昊正大口大口地咬着烤串上的肉,不由得心生疑惑,“为什么你也一副饿得要死的样子?” “你以为我在那种场合就能吃得下去了?”秦昊斜了她一样,“更何况就因为替你说了两句话,那个韩科长对我说话也是句句带刺的。” “啊,也是。”邱小夏眨眨眼,想到秦昊当时确实是帮自己结了围,默默地把自己手里烤得最好的一串鸡翅递给了他,“可惜走的时候忘了把小冬也一起捞出来了。” “如果你说的是你那个妹妹的话,我觉得倒不必了,她对这种场合倒似乎很适应。” “是嘛,”邱小夏垂下眼睛,声音也低了下去,“说起来,她在这方面倒确实比我强得多,其实小冬才是更适合继承家业的人选。” “从以前我就想问了,你们家到底是怎么挑选继承人的?”许岚好奇的望过来。 “怎么说呢,你知道我们家其实就是往来于神境,做点小生意的吧,”邱小夏侧过脸看去,两人都点点头,“而且我们家也不像别的术士大族,基本每代的术士也从不会超过五个人,自己的势力其实很小,能结交许多朋友也都是因为手里有几个山神的契约。 “因此在我们家,灵力强,咒术出色,都不是最重要的,最要的是能够将这种契约延续下去。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大哥明明是个很出色的术士,我姥爷却从未考虑过他的原因。 “我们家有一间屋子,里面是进入各个神境的通路,而且这里只有我们家的人可以进得去,这个大家都知道,也不是什么秘密。我们在三岁的时候,都会被抱去那间屋子,试着开启通往神境的道路。” “然后你就打开了?”许岚插嘴问道。 “哪有,”邱小夏摇了摇头,“我自己是不记得了,不过据我老妈说,我当时刚被抱进那间屋子,就大哭不止,说什么也不肯触摸那串钥匙,只是嚷着要出去,再加上我除了能‘看见’,从来未展现过任何才能,所以当时姥爷其实没有考虑过我。 “可是后来轮到妹妹的时候,她却不但不怕,还很好奇的自己去抓钥匙,而且一下子就选出了合适的钥匙,自己插进了锁眼里,虽然很遗憾没能将门打开,但是毕竟三岁的小孩子力气还是太小了,所以大家还是很兴奋。 “妹妹也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从小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虽然没能够再次开启山门,但是我们都相信那不过是时间问题,姥爷也一直是把她当继承人培养的。” “那你姥爷干嘛后来又选了你?”秦昊一脸的不解。 “哎呀你不要打岔,让她继续说。”许岚白了她一眼。 “后来有一年,我大概是六七岁吧,我姥爷还有我哥他们,都去外地办事了,结果却不知从哪里来了两个妖怪把我妹妹掳走了。当时其实家里的使神已经去追了,我就算什么都不做恐怕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我并不知道这点,急得在家里直打转。 “后来我就想,既然家里供奉着那么多山神,神仙怎么样都比妖怪大,为什么不去求求他们。于是我就自己跑去了那间屋子,冲着一屋子的壁画喊话。说谁都好,求求你们救救我妹妹。然后就有个从来没听过的声音说,有请求的话,至少应该进来当面说清楚。” “我心里就想着无论怎样都要救小冬,然后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进去。不过我也不知那究竟是哪座山,也不知道山神到底住在哪里,走着走着就迷路了。于是我就很没出息的一边走一边哭,结果后面就聚集了很多妖怪跟着看热闹。” “真有够蠢的。”秦昊不由自主地嘟囔了一句,被邱小夏白了一眼。 “后来怎么样了?”许岚急着要听故事。 “后来终于有个好心的妖怪跑到我面前,好像要领路的样子,我就跟着他一直走一直走,终于看到我妹妹被妖怪背着在前面跑,还有两个家里的使神在后面追。 “于是我也努力的追上去,抱住那个妖怪的腿,让他把妹妹还给我。本来我自己是打不过他们的,结果那些我本来以为是在看热闹的妖怪,居然帮着我打架,大家一起齐心合力的把妖怪赶跑了。 “然后使神们就先把妹妹送回去了,我跟着那些妖怪打算原路返回,可是道路还是越走越不对,最后居然走到了山神的房子。我见到山神好激动,结果刚说了一句话,就迷迷糊糊的晕倒了。等我再醒来,就回到了家里。” “怎么会是在家里呢?”许岚问道,“山神把你送回去的?” “不是不是,是我姥爷把我抱回去的,他说当时找到我时,我晕倒在离家很远的一个小花园里,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群妖怪守着,于是就把我抱了回来。” 秦昊一面听,脸上一面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你看到的那个山神的房子什么样?” “我也记不太清了,就是……嗯,圆顶的,然后,啊!” 邱小夏正努力描述着当时的情景却冷不防有一只鸟斜刺里穿过来,叼起她手里的烤串就跑,邱小夏想都没想就追了出去,许岚他们两个在后面喊也没用,于是只好跟着一起追上去。 不知是不是那鸟叼着烤串,身子太重,飞得不算快,也一直飞不太高,差不多是邱小夏努力蹦一下就可以够到的距离。但是每当她就要追上,伸手去够时,那鸟又会稍稍拉高些距离,堪堪躲过她的追捕。 邱小夏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后面,转过一个弯,却忽然不见了那鸟的踪影。这时秦昊和许岚两个人也终于赶上了她,立在她身后大口大口的喘气。 “你个吃货,为了串烧烤居然追着只鸟跑出了这么远,难道追回来了你还能吃是怎么的。”许岚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你不懂,”秦昊却摇摇手指,“我乡下的奶奶家养的狗也是这样的,这叫护食。” “你才是狗,”邱小夏不由得白了他一眼,“这个死鸟,居然跑到这里就不见了,那是我最后一串鸡脆骨了。” “你先别管鸡脆骨了,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这么僻静。” 经许岚一提醒,邱小夏才向四处望去,和方才喧闹的大街完全不同,这里四处都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有。街道旁边是处工地,虽然亮着灯,却并没有人在晚上干活。昏黄的路灯在地上映出脚手架横七竖八的影子,更增添了诡谲的气氛。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邱小夏茫然地回应道。 不远的地方忽然响起那种很破的铜铃发出的黯哑声音,电线杆后露出一个小孩子的脑袋,看到邱小夏他们三个,开心的回头嚷嚷:“爷爷,来生意了。” “那里……刚才有人吗?”邱小夏不确定地轻声问道。 从电线杆后面的阴影处伸出一只干枯的老手,像是呼唤似的,向几人招了招,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既然路过,就是缘分,几位不如来算一卦吧。” 第43章 占卜 因为这气氛实在有些诡异,邱小夏一时不知道是不是该向前走去,有点犹豫地回头去看两人。秦昊倒是很镇定,冲她点点头,然后率先走上前去。 “没感到什么厉害的灵力,应该无妨。”许岚也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跟着走了过去。 电线杆后面坐着个枯瘦的老者,旁边站着那个刚才探头的小孩子,听他刚才的话应该是祖孙两个。那位老者的面前摆了张又脏又破旧的八卦图,用几块工地捡来的碎砖头压着,免得被风吹跑。八卦图的旁边还放着一个签筒,一个罗盘,几枚铜钱,以及他刚才摇的那个破铃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光线太过昏暗,这么一大摊东西,再加上两个大活人,邱小夏他们刚才居然都没有察觉到。 “几位,萍水相逢,也是缘分,不如算上一卦吧。”那位老者慢条斯理的说道,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几人。 看清他脸的那一刻,邱小夏死命憋着才没笑出声来,方才的紧张感立即荡然无存。 那老者长得十分削瘦,脸上沟壑遍布,偏偏一双金鱼眼向外突着,大灯泡似的明亮,唇上两缕细长的黑色胡须软塌塌的垂下来,再加上因为向上仰望几人而伸长的脖子,活脱脱是西游记里的龟丞相。 许岚看到他这长相,也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便躲在邱小夏背后,捂着嘴偷笑,肩膀一阵耸动。倒是秦昊面色如常,打量了那老人几眼,问他道:“从没见过大晚上摆摊算卦的,还是在这么偏僻的角落。” “老夫算卦与别人不同,专候有缘人。”那老者从容答道。 “有缘人?这个有趣,”邱小夏听他这么说,止住笑意,凑上来蹲下,一回身把许岚也拽下来,两人叽咕了一会,指指旁边的秦昊,“那你就给他算算吧。” 那老者拿着大金鱼眼瞥了秦昊一眼,闷闷不乐地把头垂下,没有说话,倒是他身旁的小孙子奶声奶气地开口说道:“我爷爷看不清他的面相,怎么给他算卦。” 邱小夏和许岚回身看着仍站在阴影处的秦昊,冲他向下挥挥手,他只得也无奈的蹲下来,白了她们两个一眼,耷拉着嘴角对那老者说:“你看吧,这下看得清了。” “嗯,”那老者点点头,“报上你的姓名和生辰。” “什么都告诉你了还用你算啊?”秦昊没好气地说道,修行之人,大多是不会随意暴露自己的这些信息的,以免被别人所制。 “这……也罢,你要问什么?” “你会算什么?” “相术卜卦,风水观星,无一不精,可算姻缘前程,动土出行,走失人口……” “停停停……”秦昊听他背书样说得滔滔不绝,连忙劝他打住,看着旁边的六枚大钱,拾起来在手里掂量了几下,“就用这个给我卜一卦吧。” 秦昊说着就把铜钱用两手捧着,摇了摇,才一个一个的扔在那块画着八卦图的破布上,凑巧的是,前五个居然全是正面。 邱小夏虽然对金钱课不是很熟,但也知道如果最后一个如果还是正面,就是个大吉的卦象,不由得充满期望地盯着那最后一枚铜钱。谁知那枚铜钱却一直在地上一直打转,半天才肯停下,却只是个背面。 她心中不由得暗暗有些可惜,只是不知道这个卦如何,好奇地去看那老者,谁知那老者也一脸茫然的回望过来,半天才像了悟似的,从身后的包里哆哆嗦嗦地拿出一本破书,翻了起来…… 这……居然还要现翻书,一共就六十四卦,有点职业素养行不行啊,邱小夏一脑袋黑线。 就着昏黄的路灯看了半天,老人家才终于找到了对应的卦象,“你这卦叫天风……够。” “那念天风姤(hou)!”秦昊不耐烦地纠正。 “那都不重要,”老者挥挥手,又去看卦书,“这卦又叫他乡遇友,嗯,不错,你要问什么?” 秦昊已经不想搭理他了,倒是邱小夏听他说叫“他乡遇友”,觉得很应景,又想起他之前说可以算“走失人口”什么的,就替秦昊说道:“他想找人。” “嗯,找人,”老者摸了摸唇上两撇瘦胡子,装模作样地掐了几下手指,“你要找的这个人嘛,看来可不一般哪,霜为发来月为眸,来去无踪,出入自由。” 邱小夏听他说得话正好印证了之前秦昊对自己说的事,不由得大呼神人,两眼直冒星星,秦昊却疑惑地皱了皱眉,“这是你从这卦里算出来的?” 老者却看似不屑地撇撇嘴,“卦是死的,人可是活的。” “那他什么时候能找到这个人?”邱小夏激动地问道。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是什么时候?”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那到底是什么时候?”邱小夏都要哭了,老头你别闹,好好说话行不行。 “天机不可泄露,你懂不懂。”旁边站的小孩看邱小夏一个劲的追问,忍不住插嘴道,十分不乐意地瞪了她一眼。 被个小毛孩鄙视了,邱小夏觉得有点憋闷,不过转念想想高人都是这德行,也就释然了,一转眼又兴致勃勃地凑到老者面前。 “那您再给我也算一卦吧。” “你也算金钱课?” “别了,”邱小夏摇摇手,卦象什么的太玄乎,这老头也不会好好说话,“您给我看看手相得了。” “嗯,”老者点点头,“左手拿来。” “不是男左女右吗?”邱小夏惊疑的问道,却被老头白了一眼,只好乖乖地把左手伸了过去。 老者拿着邱小夏的手,左看看,右看看,点了点头,道:“有点胖,平时营养挺好啊。” “要你管!”邱小夏白了他一眼就要把手撤回来,许岚在旁捂着嘴偷笑。 “哎哎哎,等等,我还没开始说呢!”那老头连忙将她的手拽住,拉倒灯光下细看。 “你的手纹缭乱交错,看来平时要操心的事情不少,纹路浅而浮,为人心软面活,看在有缘相识的份上,给你个忠告,不要轻易相信你以为可以相信的人。” 邱小夏点点头,暗暗记下,随即又问道:“那命运呢,命运如何?” 老者又用手指点着她的手掌,“你看看你这命运线的前半段,蜿蜒曲折,分支又多,可见二十岁之前有的是种种烦心事,且俱是不足为外人道的,该是吃了不少苦啊。” 邱小夏听他说得句句在理,不由得向前凑了凑,“那之后呢,之后是不是就好了。” “之后啊,”老头顿了顿,“之后你就习惯了。” 这下许岚和秦昊都再也绷不住,蹲在地上直笑得肚子疼,邱小夏气鼓鼓地绷着脸,止不住的腹诽。这个破老头,还以为你是什么高人呢,却拿网上的段子消遣我。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唉!”那老者见几人这样,颇为不满,摆出一副怀才不遇的样子。 许岚听他把唐伯虎的名言都讲了出来,不由得笑得更欢,邱小夏耷拉着嘴角瞥了她一眼,扯着她的袖子对老者说:“您给这位也算算吧。” 哼,叫你笑,看到你的时候能有什么好词。 “我才不算!”许岚一面抹着笑出来的眼泪一面说道。 “不行我们都算了,你必须得算!”邱小夏使劲扯她的左手,却怎么也扯不出来,灵机一动,对那老者说,“不然您给相个面吧。” 那老人家虽然刚才对邱小夏他们几人的不信任有点着恼,但是听到邱小夏的要求,却仍然瞪着一对金鱼眼,十分认真的端详起许岚来。 “你这面相,当真与常人不同,”老头又摸了摸自己那两撇胡子,“面向柔美,但眉宇之间,颇有英气,说明你这人,行事决断,颇有能力,巾帼不让须眉。印堂白皙明亮,说明富贵有福。” “怎么到了她都是好词。”邱小夏小声嘟囔着,不满地瞥了眼旁边得意的许岚。 “眼明唇厚,都说明是有福之相,可保一生顺遂,”那老者不理邱小夏,继续说道,“唯独……感情这一块,桃花虽多,结实的却少,难得有意中人,落花虽有意,流水却无情,若要两情相谐,除非……” “除非怎样……”许岚虽然不信这个摆摊算卦的老头,可是被他说中心事,面上装作不在乎,可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 “除非你死了,便好了。”老者一本正经的说道。 许岚的面孔已经有桃红转为了锅底黑,一双眼睛比厉闪还要吓人,直愣愣地盯着那老头。 “你……你要干什么?”虽然只是个小姑娘,老者看着她的目光,还是觉得瘆的慌,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缩。 “你只是看了面相,还没有看舌头呢。”许岚将脸色缓和了些,慢条斯理的说道。 “又不是诊脉,看什么舌头啊。” “你看看便知道了。” 许岚故意想要吓吓他,将脸凑得近了些,轻启朱唇,可是从口中伸出的舌头不但又细又扁,前头还分成了两岔。 “啊……妖精啊!” 老头看到那蛇信子,吓得大声叫道,刚要跑,被许岚一把抓住,刚要说话,却冷不防觉得脚被谁踩了一下。 “妖精,你还我爷爷!”那小孙子仰头冲她大声喊道。 啊咧,这台词好熟悉。 “蛇精,快还他爷爷。”秦昊在旁边跟着起哄。 而邱小夏此时连起哄的力气也没有了,早已捂着肚子笑倒在路边上。 许岚瞪了两个损友一眼,也笑着上去一人给了一拳,再回头才发现,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对祖孙已经趁着几人笑闹的时候溜走了,连地上的八卦图,铜钱等事物也一并不见了。 第44章 开学 那天晚上,邱小夏等人觉得这件事情蹊跷,四处寻找那对祖孙,却再未寻见,反倒七拐八拐的回答了熟悉的道路上。而那之后,秦昊随着他师傅离去了,许岚说想去更北的地方看看,邱小夏一个人闲了,也曾经试图去寻找那条巷子,却再也没有找见过。 春节过后,寒假的最后一段日子,邱小夏几乎都在练功房中度过。 最近姥爷又将她修炼的强度又加大了些,也不再像原来一样只是让她多体会,反倒是像时间来不及了一般,恨不能一股脑地将所有招式都教给她。就算有些她一时接受不了,也要求她先将口诀与要点记牢,以后慢慢体会。 这期间,大哥也带回了里部调查的结果。 那个鱼老大,曾经是黑山水泽一带妖怪的头领,后来势力逐渐发展壮大,曾经名噪一时,但是已经于多年前带着本部的兄弟归隐了,从那以后很少有人听到他的消息。 里部的人走访了许多他以前的朋友部下,大部分人都在没听过他的行踪,但是有人说他投靠了一个很厉害的人做了他的手下。可是提到那人什么样,却没一人能确定,有人说是个白胡子老头,有人说是个几千年道行的妖怪,也有人是个脸上蒙着黑布的丑八怪。 至于他们为什么要绑架邱小夏,里部的人认为他们是为了几处神境的资源,不过姥爷和大哥显然都不大相信这个结论。 时光飞逝,好像放寒假回家还是昨天的事,可是一转眼,就又到了开学的日子。 邱小夏又一次坐在火车里,望着车窗外挥手的家人,心情却同以前大不一样。原以为离开家乡就可以摆脱以前的生活,可是兜了一大圈,却没想到与家里的羁绊竟然越来越深。 火车开动了,邱小夏趴在车窗前,也向着窗外挥了挥手,另一只手则轻轻抚着旁边的提包,年糕正在里面酣睡。 霜风这次没有再陪同邱小夏前去,正月里是一年最忙碌的时候,家里还有许多事物需要他处理。他站在人群之中,目送着火车缓缓开出战,侧头问向旁边依然望向火车离去方向的姥爷:“您的身体状况,对小姐说了吗?” “还没有。”姥爷摇摇头。 “您这样,她永远也不知道时间有多紧迫,会让我们很为难。” “算了,等真到了那一天,她也就知道了,现在先让她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吧,”姥爷收回目光,看看霜风,拍了拍他的肩膀,“就是这段时间要辛苦你了。” 学校的生活还是老样子,邱小夏每天就是上课,自习,吃饭,睡觉,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过得波澜不惊。 唯一提醒她鱼老大那件事情的,就是每天都会打电话回去给霜风或是大哥的时候,不过两人的回答大抵是鱼老大那方面没什么新的进展,他们和里部都在抓紧调查。 顾辰逸这学期更加忙了,但是没课的时候,还是会尽量抽出空来陪着她。两人常常默默地坐在一起上自习,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虽然有时候一句话都不说,但有彼此的陪伴也会觉得开心。 但是有一件事情让邱小夏觉得比较担心,就是顾辰逸的记忆似乎越来越差了。 上学期的时候,他偶尔就会有点丢三落四,但是邱小夏以为这只是性格和习惯的问题,并没在意。可是最近,他好像越来越多的忘记各种事情,比如昨天吃了什么,去了哪里,说过什么,好像只是睡上一觉,这些内容通通都会从他脑子里漏出去。 更让邱小夏在意的是,当自己无意中向秦昊说起这事的时候,他却表现得相当不自然,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似的,却支支吾吾地不愿意对自己说。 今天上自习的时候,顾辰逸仍是一样的健忘,当他第二次说起“晚上和小丹还有薛萌吃饭”时,邱小夏虽然仍是笑着答应了,心里的担忧却更深了。她暗暗下定决心,无论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把秦昊的嘴撬开,问出个所以然来。 晚风渐渐带了些湿润的春意,不再是一位的干燥凌冽。沿河的垂柳,枝条也开始微微有些泛绿了,轻摆腰肢,在风中柔柔地招摇。 河边的一件小店内,临窗的位置,四人对面而坐。 从上次论坛上出现脚踏两只船的帖子起,这还是邱小夏第一次和周丹见面。顾辰逸似乎有意拉近两人的距离,让她们相对而坐,说话时也总是创造些两人感兴趣的话题来说。 周丹似乎也不再像前几次见面时那样,对邱小夏充满敌意,很自然地同邱小夏聊天。邱小夏也不是个记仇的人,更何况她是顾辰逸的妹妹,大家都在一个学校,她也不想把关系弄得太僵。 两人你来我往地聊了会天,竟然发现彼此的爱好有许多共通点。两个女生叽叽喳喳地,倒是有点把旁边的薛萌冷落了。 因为再有几日便是顾辰逸的生日了,因此趁着他去洗手间的空当,邱小夏向着薛萌和周丹低声问道:“你们打算怎么给顾辰逸过生日?” “我哥不过生日的。”周丹坦率的答道。 “他确实不过生日的。”看到邱小夏面露疑惑,薛萌也补充道。 “为什么?”邱小夏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哪有人会主动不过生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从我认识他开始,就没见他过过生日,”薛萌理了理头发道,又转头去看周丹,“至于他小时候是不是过过我就不知道了。” 周丹摇摇头,“从小我姑姑就不给我哥过生日的,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邱小夏心里疑惑更甚,正要接着问,一转头看到顾辰逸走了过来,只好作罢。 吃罢饭,将薛萌与周丹分别送上出租车,邱小夏和顾辰逸两人却并不着急回去,沿着河边散步。 因为还在正月,河边树上的彩灯还未撤下,色彩斑斓地一闪一闪,妆点着浓浓的夜色。两人手牵着手,一面欣赏夜色,一面沿着河岸慢慢地走着。 邱小夏不是个憋得住话的人,想到刚才几人说的话题,便试探着问顾辰逸道:“你生日想要什么礼物呢?” “不用破费了,我不过生日的。”顾辰逸给出的答案与周丹她们一致。 “哦,这样啊,”邱小夏低头盯着鞋尖,数着脚下的青石板,走了两步,又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过生日啊?” “我小时候我妈就从来不给过生日,所以我就习惯了,自己也想不起来过。” “可是……”邱小夏还是想不明白,“你妈为什么不给你过生日啊?” 顾辰逸没想到她会这么刨根问底,不由得愣了下,眼神闪了闪,没有说话。 “对不起啊……我是不是不该问。”邱小夏半天没有得到答复,一转头才看他脸色不对,觉得自己大概问了什么他不愿意说的事情,连忙小心翼翼的道歉。 顾辰逸却摇摇头,转过来脸来看着她。 “没有,你要想知道说给你听也无妨,”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其实我生下来的时候,是双胞胎来的,但是一出生我弟弟就死了,只有我活了下来。我妈说这天是我弟的忌日,一想到就难受,没法给我开开心心的过生日,所以干脆就不过了。” “呃……”邱小夏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是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半晌没有听到下文,顾辰逸侧头看了看邱小夏,像是开玩笑似的问道:“理由很奇葩哈?” “嗯。”邱小夏随口应道,一转念想到是在议论顾辰逸的母亲,又连忙摇头否认,“没有没有,她可能有自己的原因嘛。” “你说她奇葩也没有关系,我小时候也难以理解,不过后来就习惯了。” 邱小夏木讷地点点头,说实话,她现在也不知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她倒是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样匪夷所思的理由。她也许可以理解,却实在无法赞同这样偏执的母亲。 两人沿着河继续走着,从旁边的酒吧中传出喧嚣的歌声,添补着他们之间的沉默。 “不然我给你过吧。”沉吟了一会,邱小夏忽然说道。 “什么?” “反正我打从一开始就只认识你一个,生日我给你过吧。” 他先是愣了愣,等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脸上不由得慢慢现出笑容,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校外的咖啡厅里,秦昊正一面敲着桌面,一面和人讲着电话,语气颇有些烦躁。 “……嗯,他后天到,然后就直接参与到调查中……当然可靠,都说了是我师兄,为什么不可靠……这是上面的安排,我能有什么办法,再说这样对邱小夏的安全更有保障,你该觉得开心才是。”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很大声的说着什么,秦昊把电话拿得远了些,等他说完,才把电话又放回耳边。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到现在你也没告诉我邱小夏身边的人到底都安排在哪里,这根本就不是合作的态度嘛……哎呀行了,霜风你也不要发牢骚了,这次好歹还是我师父安排的人手,没让那个什么陈科长来插一杠子,你就烧高香吧。” 有服务生来续杯,秦昊向她微微点头致谢,待她走了,才又开始讲话。 “我是不太明白你们家的那些事,不过就这件事来说,你们最好能劝王云生和你们枪口一致对外,不要在这时候节外生枝,这样陈科长也就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 秦昊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听那头说了句什么,皱了皱眉。 “这些都好说,但是还有另外一件事,顾辰逸最近好像开始逐渐丧失一些记忆了,我怀疑是那咒术引起的……嗯,她问过我很多回了,我没有告诉她,但是我想,她应该自己已经察觉出不对劲了。” 第45章 悦己 自从上次吃饭后,薛萌和邱小夏走得很近,常常主动约她去喝茶,逛街,或者别的什么活动。邱小夏不大会拒绝别人,如果正好无事,大多会爽快应约。 那日薛萌又约了邱小夏和周丹一起去逛街,几人从一家卖饰品的店里出来的时候,正好迎面碰上薛萌一个学校的师妹,是个瘦瘦高高的女生,说话声音有点尖。 那人同薛萌也好久不见了,互相问了问近况,聊完后正要走,一转头却看到了邱小夏,不由得愣了一下,打量了她许久,便不确定地问道:“你是邱小夏吗?” 邱小夏迟疑地点点头,也细细看了看那人,却不认得对方是谁。 “是我啊,宋爽,你不记得我了?我们是初中同学啊。” 邱小夏满怀歉意地笑笑,又仔细看了看她,还是没认出对方来。她初中的时候和班上的女生关系都很一般,因此都没什么太深刻的印象了。 “啊,我那时候可能比现在胖些,梳的是短头发。”她一面说着一面把长发撩了起来。 邱小夏又仔细端详了她一下,在脑中设想了下她胖起来的样子,终于想起了她是谁,连忙笑着道歉:“啊……啊,不好意思,我现在想起来了,你那时候坐在我后面来的。” 也不怪邱小夏想不起来,宋爽在初中的时候还是个小胖妞,现在长得又高又瘦,实在是让人很难联想到一起。 “原来你们两个认识啊,”薛萌惊奇地说道,“这还真是巧啊。” “嗯,是啊,”宋爽笑着点头说道,“我们初中是前后桌。” 几人站在店门口附近聊天,有人要进去,便有些碍事。邱小夏忙着要给你个顾客让路,可是没想到另一侧却有个妖怪要出店,不由吓了一大跳,脚下一乱,差点自己把自己绊倒。 “真是的,你还是这么冒失啊,”宋爽笑着说道,“笨手笨脚的,真是一点也没变。” “怎么,原来小夏你初中的时候也这样啊。”薛萌笑着问道。 “嗯,我一直四肢不太协调。”邱小夏挠着头说道,赶紧把话接过来,害怕宋爽说出别的什么来,可惜天不遂人愿。 “何止啊,”宋爽拉长了声音说道,“她初中时总摔跤,还说是因为自己看得见妖怪呢,神神叨叨的,怪吓人的。” “看得见妖怪?真的?”周丹皱着眉问道,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当然了,还常常说是被吓到了,大喊大叫的,或者死活也不去某个地方什么的,总之各种搞怪。是不是啊,小夏?”宋爽当做笑话一样地说道,一双大眼睛直直地盯着邱小夏。 “啊,那个……”邱小夏可从来没预备过会碰上以前的同学,此时说是也不好,不是也不好,只得讪讪地笑笑。 宋爽得意地看着邱小夏一脸窘迫的样子,嘴角微微撇了撇,又打量了她两眼,想到她居然身边有人陪着逛街,不由揶揄地问道:“不过看你现在这样子,应该是看不见什么妖怪的了吧?” “啊,大概吧。”邱小夏含混地答道,努力岔开话题,“宋爽没想到你也来北京了,还是和薛萌是一个学校的,世界真小啊,呵呵呵。” “是啊,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刚见到你的时候以为你还和原来一样,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是又变了不少啊。” 邱小夏虽然很想及早地结束这场对话,不过薛萌却似乎谈兴正浓,拉着宋爽大聊特聊,宋爽还时不时地抛出两段邱小夏初中时的囧事,让她十分为难。幸好这时候许岚打来电话,她便借口还有事,和她们简单地道个别便匆匆离去了。 “嘁,去吧去吧,好像自己多忙似的。”宋爽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嘟囔了一句。 “哎,你初中的时候和邱小夏很熟啊?”薛萌问道。 “一般吧,不过那时候她和班上的女生谁都不大熟,整天疯疯癫癫和神经病似的,”宋爽用鼻子哼了一声,“算了不说了,我同学和我约了在楼下吃饭,我也走了哈。” 宋爽扭头就走,薛萌挥手和她道别,热情地说着以后常联系,一回头,却看到周丹用异样地眼光看着她。 “怎么了?”薛萌本人这样盯着,心里有点别扭。 “你想干嘛?”周丹直截了当地问道。 “什么干嘛,”薛萌本来打算含混过去,看周丹严峻的表情,只好说道,“你不觉得邱小夏这人有点怪怪的吗?说话也总藏着掖着的。” “她是很怪,但是也用不着你管,你最好还是少动些歪心思比较好。”周丹没好气地说道。 “我动什么心思了。” “你自己知道。” “小丹我觉得你可能是误会我了,我只是好奇罢了,”薛萌故意很真诚地直视着她,“我知道你不满我把那些照片传到网上的事情,从那以后你就对我怪怪的,可是那时候我不是害怕你哥受骗嘛,而且那些话不是你跟我说的嘛。” “我那时说的是气话,再说了,我还说我后来看见他们一起唱歌的人了呢,你怎么不说呢。” “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再说第二天论坛不就关了嘛,也没多少人看见啊,没造成什么影响嘛。走了走了,我请你喝奶茶去,”薛萌上去扯了扯她的衣袖,“咱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难道就为了一点小事生疏了吗?” 周丹本来还要说什么,听得她最后一句话,也不好发火太过,只好由着她拽着向旁边的奶茶铺子走去。 邱小夏一回到宿舍,就发现许岚居然在试衣服,各色衣服瘫了一桌子一床,搭配的毛衣链丝巾什么的也摆得到处都是。 “你回来的够快的啊。”许岚听见脚步声,头也没回,嘴里说着话,眼睛仍然盯着镜子,左扭右扭的看身上的衣服。 “别提了,幸好你给我打电话,我正想着怎么脱身呢!”邱小夏把包一摘,兴冲冲地凑到许岚的身边,“怎么回事,怎么想起试衣服来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女孩子嘛,偶尔也应该好好收拾收拾。”许岚一面说一面又去试另一件衣服。 “还真难得,”邱小夏笑笑,随手拿起她桌上的手链摆弄,“你叫我回来干嘛?” “不是我叫你回来,是秦昊打宿舍的电话要找你。” “哈?他说什么事了吗?” “说是里部派来和他一起调查的人到了,想让你见见。” “哦,这事啊,”邱小夏心下了然,前两天霜风已经和她说过了,原话是要她好好配合,但是保持距离,“他说在哪了吗?” “就在校外的那个咖啡厅,”许岚一面说着,一面挑好了衣服,居然是件她极少穿的连身针织裙,极富弹性的面料穿在她身上,凹凸有致,十分完美地衬托出了她的身材。“你觉得我这身怎么样?” “嗯,挺好看的,很有曲线美。”邱小夏由衷地赞美道。 许岚听了羞涩的笑笑,又开始坐下来化妆,打了粉底,细致地瞄了眼线,又涂了很粉嫩的唇彩。 “你这是要去哪?” “刚才不是说了吗,校外的咖啡厅啊。”许岚一副你的记性被狗吃了的样子。 “你去干吗?”邱小夏疑惑地问道,虽然许岚对她家里的事参与的实在不少,但是这件事似乎没必要也要她陪着吧。 “这你就别管了。”许岚挥挥手,又自顾自地挑起了腮红的颜色。她画完妆后,气质和之前大不相同,少了几分青涩的少女气息,却多了些成熟妩媚的味道。 许岚自己似乎对这身打扮也十分满意,对着衣柜门上贴的全身镜照了又照,脸上露出妩媚动人的笑容,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但是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邱小夏看着却总觉得有些瘆的慌。 “那个,我能不能问一句,你这么打扮到底要干什么?” “出门总要收拾收拾。”许岚如是说。 “可是平时也不见你这么打扮啊,”邱小夏一脸的八卦,“除非你今天要见什么重要的人。啊,该不会是……” 邱小夏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让许岚有些紧张,这丫头平时对自己的事都挺迟钝的,怎么这回忽然机灵了。 “该不会你喜欢秦昊吧!” 此言一出,许岚立即攒了一脑门子的黑线。可是邱小夏却并未察觉,仍然眯着眼睛笑嘻嘻地挑眉逗她,“平时没看出来啊,想不到你居然会喜欢他,不过他这人除了嘴损点,其实别处也都挺好的。”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喜欢她。”许岚没好气瞪了她一眼,不过心里更多的是位秦昊悲哀,遇上这么个迟钝的,你们俩就一辈子做好友吧。 不过连邱小夏都觉得自己打扮的太过反常,别人就更加会看出来,那岂不是很没面子。许岚又照了照镜子,皱了皱眉,“你说,这样会不会太刻意了?” “哈?” 邱小夏还未反应过来,许岚已经开始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如破竹地速度卸起妆来,把刚才好不容易选定涂抹好的颜色洗了个干干净净,临了还把那件针织裙也脱了,换上了牛仔裤和一件暗紫的卫衣。 看着满桌子的衣服和化妆品,邱小夏不由得在心里暗暗砸了咂舌,这折腾了一通又换回了平时打扮,许岚这孩子今天是发烧了还是怎的,哎,女蛇的心思你别猜呀你别猜。 第46章 旧识 邱小夏一走进校门口的这间咖啡厅,就看到秦昊抻长了脖子在向自己招手,走近了,才看见他旁边还坐着一个陌生的男子,想来应该就是里部新派来的人。 “这是我师兄,方朗,”果然,秦昊伸手指向旁边的男子,介绍道,又指向邱小夏,“这位便是邱小夏。” “你好,邱小姐。”方朗站起身来,率先伸出手。 “你好,叫我邱小夏就行了。”邱小夏也伸出手来和他握了握,随后一闪身,将身后的许岚露了出来,“这是我室友许岚,她……” “是你?”方朗刚一看到许岚的面孔,眼眉便挑了挑,露出惊诧的神色。 “是我。”许岚点点头,笑得很坦然。 ——是你?——是我。 这接暗号似的对话方式让邱小夏和秦昊都不由得心生疑惑,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分明从对方眼中看到三个字——有□□。 “哎呀,没想到你们本来就认识啊,”邱小夏挑挑眉,笑得很暧昧,“是什么时候……” “这和你无关,”方朗很直截了当地回答道,“我以为我们是来谈正事的。” 还剩半句话没说出来,被噎得一口气卡在胸口的邱小夏,半晌才平复下来心情,苦着脸坐下来,开始谈“正事”。 “……然后我回身,雪怪就已经倒在我的身后,之后……” “我不需要听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方朗很干脆的打断他。 嘁,明明是你自己让我详细描述的。邱小夏忿忿地在心中嘟囔。 “我需要的是那些关于敌方的细节,至于那个自不量力地跑来搅局的雪怪的事情,我并不想听。” 邱小夏皱了皱眉,她很不高兴他这么评价雪怪,“那我也没有别的可说的了,我当时已经详细叙述了所有事情,你需要的资料都可以在你们里部事后整理的报告上读到。” “看来我好像不小心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方朗挑了挑眉毛,“如果是这样,那么很抱歉,我说的只是那个雪怪,并不是指你或是其他人。” 他的眼神在邱小夏和许岚脸上一扫而过,脸上带着一副优雅的笑容,可看在邱小夏眼里却总觉得有些欠揍。 本来在方朗说之前,邱小夏并没有自我代入什么的,现在一想,按他的标准,自告奋勇要做诱饵的自己和没有十足把握却依然来救人的许岚,恐怕也都是“自不量力”了。 “这么自不量力真是抱歉,”这次开口地却是许岚,“不过恐怕不是你眼里的这些自不量力,这件事也无法促成了。” “哦?”方朗挑了挑眉,用手背支着脸颊,好像觉得她的话很好笑的样子,“恕我直言,我倒是觉得这次是这边的计划不周碰上了对方的轻敌,这引蛇出洞的成功不过是侥幸罢了。” “那倒要讨教你说的计划周密该是怎样。”许岚挑了挑眉些了他一眼。 两人你来我往针尖对麦芒地说了半天,早已偏离了原来的话题,邱小夏和秦昊两人这才彻底看清了局势。虽然方朗这人说话确实不大客气,不过大半听起来倒像是为了讽刺许岚。而许岚更是巾帼不让须眉,认识这么久,邱小夏还没见她这么针对过谁。 更让邱小夏大跌眼镜的是,这两人吵架拌嘴实在与别人不同,人家都是越吵越凶,越差越激烈,脸红脖子粗,最后动手解决。可是这两人呢,越吵越冷,越吵越客气,“许小姐”,“方先生”的叫着,“请”字和“抱歉”用得比标点符号还频繁。 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的邱小夏,与眉头皱得能夹死一直苍蝇的秦昊无奈地对视了一眼,干脆不再管那两人说什么,在旁边另外开辟了战场。 邱小夏悄声问秦昊:“我上次问你的事你查得怎么样了?” “你说顾辰逸那事?” 邱小夏点点头。 “他是受了咒术的影响。” 秦昊如实回答道。 他发现邱小夏对他的回答似乎并不觉得吃惊,反倒一副早就料到的样子。事实上,因为上次魂魄被摄走的事情,她对各种控制人和摄人魂魄的咒术有了些粗浅的了解,因此也多少能猜出顾辰逸的记忆力变差有可能是这方面的原因。 “那么知道是什么咒术吗?”她急切地问道。 秦昊摇摇头,这次却没有说实话,“我们也还在调查。” 他从口袋中拿出了一片小小的玻璃纸,递给了邱小夏。那上面用常人看不见的涂料画着一枚拇指肚大小的花纹繁复的阵法,在阳光微微发出油膜般七彩的光芒。 “这是什么?”邱小夏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也不得要领。 “我看看,”许岚探头凑了过来,方朗出去接电话了,她刚好有了空闲,“嗯,这不是个可以移动的阵法嘛,高科技新产品。” “没错,”秦昊接口道,“把它贴在被施术人的身上,以灵力微微施加点压力,它便会印在那人皮肤上。这个阵法可以检测周围人对被施术人所做的一切与灵力有关的活动,包括施咒,探查,攻击等等,有效时限是七十二小时。” “所以你要我把它贴在顾辰逸身上,”邱小夏皱着眉又看了看那玻璃纸,“有用吗?” “试试吧。”秦昊语气平淡地说道,这是他和霜风一起商量出的最好的结果。 尽管大部分咒术流传了千百年,早就已经固定成型,可是每个人施术还是会有自己的小习惯,因此同样的咒术所反映出来的效果总会多少带些各人特色。如果逆向分解咒术,也会看到许多差异,这些差异虽然细微,却是确实存在的。 秦昊和霜风之前便一直在找人做着逆向分解地工作,虽然进展虽然还算顺利,却实在太过缓慢。但是邱小夏所描述的顾辰逸的症状,给他们提供了新的思路。 给顾辰逸下咒的人,无非是为了监视邱小夏,方便动手。而现在顾辰逸又有失忆的症状,说明是这人多次读取了他的记忆,导致了记忆的断层和丢失。如果基于这一点,监控前来读取顾辰逸记忆的人,说不定反倒是条捷径。 不过秦昊并没有告诉邱小夏这些,他有时候也很矛盾,拿不准将实情告诉她,对她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但是他已经同霜风达成协议,不管这次成不成功,这之后他都会告诉她真相,不会再瞒着她。 方朗从外面接电话回来后,和许岚并没再吵架,他同邱小夏又互相沟通了下时间和职责范围,互留了联系方式,然后和许岚两人冷冷地道了别,便结束了这次谈话。 回到寝室的邱小夏迫不及待地拉住许岚,瞪着两只探照灯一般的眼睛,哭嚷着想要听段凄惨绝伦的爱情故事,却遭到了无情的拒绝。 “为什么,当初我和顾辰逸的事你可是全程都知道的,为什么到你这就搞特殊化,”邱小夏不悦地撇了撇嘴,“快说,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 “这是我的黑历史,一辈子都不想提起来。”许岚努力摇摇头,像是想把脑子里的什么东西甩出去一般。 “不是吧,真要这样,那你干嘛还打扮那么久巴巴地跑去见人家。”邱小夏不解。 “我才不是为了见他打扮,只是想让他看见我时,觉得我已经忘了他,自己过得很好罢了。”许岚苦笑了下,“不过后来想想,好像越打扮反倒越说明在意他。” “那你到底还在不在他意啊?” “我也不知道。”许岚缓缓地摇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已经到了顾辰逸生日的那天。 邱小夏一大早便把顾辰逸约到学校的食堂,买了整整八个鸡蛋给他。新出锅的鸡蛋很烫手,她一面呵呵地向手上吹着气,一面把鸡蛋在食堂的餐桌上变着法地滚来滚去,就仿佛这是什么有趣的游戏。 “我妈说,八个鸡蛋就代表福气和四平八稳,这样滚一滚呢,就代表着好运滚滚来。”邱小夏一面手下不停一面解说道,滚完鸡蛋一转头,却看到顾辰逸正乐呵呵地看着自己,“干嘛这么看着我,怪怪的。” “因为觉得很有趣,”顾辰逸指了指桌上的鸡蛋,“我本来以为你一大早把我叫出来,一定是准备了什么蛋糕啊蜡烛啊一类的节目,没想到却是煮鸡蛋。” “那个,蛋糕是要晚上吃的,不过只有鸡蛋是有点太普通了哈,”邱小夏有点不好意思的搔搔头,“我本来只是想着,既然你没过过生日,就按照我平常生日的样子给你过……”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顾辰逸赶忙解释,“我是觉得很出乎意料,这样家常的才好,让我觉得很温馨。” “真的?”邱小夏脸上这才现出欢喜的神色。 “嗯。”他摸摸她的头,露出温暖的微笑,“唯一让我为难的是,这八个鸡蛋要怎么吃掉呢。” 邱小夏愣了一下,她也是此时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在家里都是大家分着吃掉的,说是可以沾沾福气,可是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思考了良久,最终的解决方案是,两人各吃一个,其余六个,统统进了年糕的肚子。看到年糕连吞八颗鸡蛋的壮举,顾辰逸直惊叹这肥猫本身简直就是个圆滚滚的白煮蛋。 以鸡蛋为开端,那天邱小夏将行程排得满满的,领着顾辰逸体会了一天生日要做的各种事情。两人中午实在好远的地方吃的那种一整碗只有一根面条的长寿面,下午又折腾到别的地方去亲手做生日蛋糕,一整天都跑来跑去的,忙得不亦乐乎。 顾辰逸虽然平时脸上便一直挂着笑容,可是邱小夏能很明显得感到,他今天的笑容中明显有了些不一样的东西,眼眸里亮晶晶的,开心得像个小朋友。 快到傍晚的时候,两人又拎着自制的蛋糕回到了学校,因为顾辰逸晚上要开个短暂的班会。 邱小夏将蛋糕寄存在定好的餐厅,估摸着差不多到了两人约定的时间,便溜达到校门口等,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顾辰逸的身影,发了短信也没有人回,正在着急的时候,却看到顾辰逸从校门外经过,连忙上去一把拉住。 “你什么时候跑到校外去了,”邱小夏奇道,“我一直在这等你,居然都没看到你出去。” 顾辰逸却没说话,全身僵硬地站在那,一脸惊诧地瞪着邱小夏,眼神中甚至还有几分警惕。 “干嘛这么看我?”邱小夏嘟着嘴问道,眼神一转,注意力又集中到了他身上的淡蓝衬衫,“哎,怎么还换了身衣服?” 顾辰逸依然没有搭话,眉头深深皱起,神色更迷茫了些。 “算了,先不说这些了,电影快开场了,现在走还来得及。”邱小夏一面说一面回身向马路上挥挥手,然后急匆匆地扯着顾辰逸的袖子,二话不说便上了一辆计程车,向着电影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47章 夜市 邱小夏一路上扯着顾辰逸过五关斩六将,总算赶在电影开始前几分钟入场了。 因为是周末,所以电影院里人并不少,大家都三三两两拉帮结伙地坐着。荧幕上播的是个以爱情为主题的搞笑喜剧,虽然情节有些不合逻辑,但好在萌点很多,电影院时不时就爆发出一阵笑声。 方才太着急赶路,邱小夏满脑子都是时间来不来得及,如今安心地坐在黑漆漆地电影院里,她才发现顾辰逸此时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虽说看电影的时候不说话可以说是有公共道德,但是连笑都不笑,却实在有些怪异。 邱小夏满心疑惑,转头去看顾辰逸,却正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神,一双眼睛野兽一般,在一片漆黑中闪闪发光,着实有些吓人。 “那个……怎么了?”邱小夏低声问道。 “为什么把我带来这里?”顾辰逸冷静地问道。 “那天不是你说想一起看电影,”邱小夏心中的疑惑更深了些,压低了声音说道,“而且正好你过生日,你该不会来这都忘记了吧。” 顾辰逸听了皱了皱眉,没再言语,拿出手机出去打了个电话,再回来时,心情却似乎放松了不少,不再紧皱着眉头,手指也没再紧紧地抓着椅子的扶手。 散场后,邱小夏拉着顾辰逸开开心心地在前面带路,一面大踏步向之前定好的那间意式餐厅走,一面夸耀着那家的沙丁鱼沙拉有多么的好吃。顾辰逸乖乖的在后面跟着,并没发表什么意见,可是等到两人在餐桌前坐定,一道道菜摆上来的时候,他的脸却沉了下来。 “这是全部吗?”他问。 “是啊,还有蛋糕,等到吃完了再让他们拿上来。”邱小夏回答道。 “面呢。” “什么?” “面呢,过生日吃的面呢。” 邱小夏在心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的记忆是不是又退化了,什么咒术副作用这样的大,也不知自己今天趁着做蛋糕的时候贴在他身上的阵法会不会起作用。 “今天中午不是吃过了吗?”感叹归感叹,邱小夏还是耐心地提醒道,“你忘了,那种整碗只有一根到底的长寿面。” 顾辰逸的嘴角很明显地塌了下去,像是个倒扣地月牙般向下撇着,似乎十分沮丧地样子。邱小夏从未见过他露出如此孩子气的表情,倒觉得十分的可爱有趣。 “还想吃面吗?”邱小夏觉得很好笑的问道,“不过这里可没有那种一根到底的长寿面了,嗯,意面可以吗?” 顾辰逸饿坏的小狗般可怜巴巴的点点头。 邱小夏拿着菜单左看看又看看,最后慎重地选择了最传统的奶酪肉酱面,信心满满地表示一定会好吃。可是等到服务生将面端上来的时候,邱小夏却傻了眼。 “虽然长寿面不一定要长,”顾辰逸用叉子叉气几根面条,“但是这个未免也太短了些吧。” 邱小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看着盘子的肉酱面,与她想的最常见普通意面不同,盘子里面堆满了短短胖胖的通心粉。 “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邱小夏歉意地笑笑,又拿起菜单,“不然我再点一份别的吧。” “算了算了,万一下一盘是蝴蝶面怎么办?”顾辰逸挥了挥手叉子,挑着眉毛看看她,“喂,蛋糕是有的吧。” “这个当然,”邱小夏点点头,“你不记得了,不是下午我们两个一起做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顾辰逸的嘴角又不由自主地向下撇了撇。 两人一面吃东西一面聊天,气氛十分的轻松愉快。邱小夏发现今天顾辰逸的表情似乎比以往丰富了许多,有时会露出十分孩子气的赌气表情,有时又会歪着嘴角坏坏的笑。 吃罢蛋糕,顾辰逸提议两人在街上走走,邱小夏本来考虑到今天是满月,心中有些犹豫,可是看他兴致高涨的样子,又不忍心拒绝,只好勉强点头同意。 街上果然如她预想的一般,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妖怪们,兴高采烈地结伴同游,庆祝着满月。行人与妖怪穿插着,摩肩擦肘,挨挨挤挤,几乎已经分不出谁是谁。 开始还是邱小夏领着顾辰逸在人群里小心地穿梭着,还是难免会撞到别的人或妖怪,后来顾辰逸嫌她走得慢,干脆自己在前面领路,扯着她大踏步的向前走,却居然顺利地穿过人流的缝隙,也不曾撞倒任何的妖怪。 一路在后面小跑的跟着,邱小夏只顾着低头看脚下的路,并没注意方向,直到她发现周围人烟越来越稀少,妖怪越来越多时,才发现四周的景色是如此的陌生。 “这里终于不那么拥挤了。”顾辰逸像是松了口气般地说道。 “嗯,人倒是少了,可是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大概吧。”顾辰逸笑笑,满不在意地继续大步向前走着。 邱小夏心里不大有底,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靠得他更近了些。 渐渐地,周围有紫色的香烟袅袅升起,仿佛一层轻纱幔帐般,将远处的景物变得朦胧。烟雾越来越浓,对面亦不能相见,邱小夏的视野里,只剩了顾辰逸宽阔的背影,不由得更加握紧他的手,唯有从手心传来的温度,才让她觉得安心些。 顾辰逸却像是完全不受这些烟雾的阻挡,依然毫不犹豫地迈大步向前走去。终于,烟雾开始渐渐消散了些,隐约从前方传来喧闹的人声和食物的香气,接着,仿若帷幕拉开了一般,一条喧嚷热闹的街道展现在两人眼前。 街两旁都是各式各样的小摊,卖些点心小吃或是面人糖化一类的小玩意。摊位旁各式各样的灯笼,并没有挂起来或是摆在什么东西上面,就那样飘飘摇摇的悬浮在空中。泛着柔光的金红鲤鱼或是威猛的狮子,“呼”的一下穿过人群,洒下星星点点的闪耀磷光。 街上来来回回走的行人和那些摆摊吆喝的店主,大多都长得奇形怪状,便是那些乍一看和常人无异的,也大多头上长着耳朵或是身后拖着毛茸茸的长尾巴。 邱小夏一颗欢快的心已经快要跳着舞从嗓子眼里钻出来了,如果她没有猜错,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满月集,只有每个月月圆之时才会出现的,由妖怪们组成的集市。 她对这满月集神往已久,无奈霜风总是泼自己冷水,不肯告诉自己进入的关窍,只有枳实曾经悄悄带给自己从那里买来的糖果。如今她终于亲身来到了这里,兴奋之情简直溢于言表,可是正当她迈开步子打算好好逛一逛的时候,却忽然想到了身边的顾辰逸。 她知道他在这里是可以看见的,但是他真的可以接受这样的世界吗? 扭头去看他,却见他像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一样,只是伸长了脖子猛吸着什么味道,见邱小夏望过来,眼睛笑眯眯地变成了一条缝,“那里的烤串似乎很好吃的样子,我们去看看吧。” “好。”邱小夏的心里并没有斗争多久,便兴高采烈的答应了。反正,他应该会忘记今晚的事情……吧。 大口地撕咬着手里的烤串,邱小夏直觉得每一个味蕾都得到了满足。三肥一瘦的完美比例,每一口要下去都有浓郁的肉汁在满溢出来,加上特质的香料,完美的遮盖住了肉的腥味,却更好的烘托出肉的甜香。 “我发现你的鼻子还真灵哎。”邱小夏一面吃一面冲顾辰逸说道。 “那当然了,我是谁啊。”顾辰逸仰仰下巴,一脸的得意,“喂,今天我过生日哎,我还得请你吃烤串,你却连个生日礼物都不送我。” “什么记性啊,”邱小夏都懒得吐槽了,“我今早不就送过了吗?” “那个不算,再送一个吧。” “要不要这样。”邱小夏瞪了他一眼,这人今天还真是赖皮,凡是他不记得的,就干脆再来一遍。 刚好旁边有个拖着紫貂尾巴的少女在卖书签,邱小夏便拖着顾辰逸走过去。 浅色的麻布上成对的摆着一排排的木质书签,每一对上的图案都是镜面对称的。据那摆摊的少女的介绍,这些大多是黑檀木,花梨木以及香樟木的。半尺长的木板上,或是浮雕,或是镂空,意态娴雅地刻画着流云,荷花,修竹等图案,有些还刻着一首半首的小诗颇为精致耐看。 “给你买一对书签作礼物吧,怎么样?” “不要,”顾辰逸回答的很干脆,“我不喜欢成对的东西。” “成对的东西有什么不好,你自己还不是成对生下来的。”后半句话顺嘴溜出来的时候,邱小夏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毕竟兄弟才刚生下来就没了,他大约还是很介意这件事的吧。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成对的东西,”顾辰逸并不去看她,眼神略略黯了黯,“什么东西,只要有独一无二的一样就好了,别的都是多余的。” “可是……”邱小夏直觉觉得哪里不对,却不知该怎样接下去。 顾辰逸忽然转过身,直视着她的眼睛,“如果两个孩子,一个死了,另一个就可以活下来,你会怎么选择?” 第48章 皮囊 “如果两个孩子,一个死了,另一个就可以活下来,你会怎么选择?” 顾辰逸忽然转过身,直视着她的眼睛。 邱小夏不由得愣住了,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反正她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让其中一个离她而却,而让另一个可以活下来。不过也是,若不这样恐怕两个孩子都保不住了,这也不失为聪明的做法。” “什……么?” “她以为那不过是个梦,可是醒来后梦却成了现实。”顾辰逸勉强牵了牵一面的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这样看来,世上还是独一无二的东西好些,才不会让你想要随便丢弃其中的一个。” “你说的……是你母亲?”邱小夏隐隐猜到了什么,不确定地问道。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作为幸存下来的顾辰逸,为什么说起这件事会这么的气愤和悲凉。 “是谁都不重要。” 邱小夏无由得心里有些压抑,寻找着措辞, “毕竟都是她的孩子,我想她这样做时大概心里也很难受吧,不然怎么会到现在也不肯给你过生日。” “谁知道。”顾辰逸随口答道,显然没什么信心,可是一转眼看到邱小夏黯然的神色,不由得苦笑了下,“干嘛你的表情比我还像被抛弃的似的。” “我哪有,”邱小夏皱皱眉,“再说你也没被抛弃嘛。” “我就那么一说,再说我们干嘛要讨论这个,是不是想要赖掉我的礼物,快走,给我买礼物去。” “明明是你自己挑起来的。”邱小夏看他孩子气的赌气样子,不由得白了他一眼,这人今天怎么这么奇怪,算了反正是他生日,不和他计较。 两人一面说一面走,路过许许多多街边的小摊,杂七杂八的东西吃了不少,待走到一个小摊位时,见周围围了一堆的人,顾辰逸便拽着邱小夏的手硬钻了进去。 原来这个摊位是捏面人的,一个木头架,几团彩色的面泥,便是摊主的全部家当。插在架子上的一个个小面人色彩斑斓,惟妙惟肖。 与人类所捏的面人不同,这摊主并不是用竹签什么的压出形状,遇到有顾客前来,只是按照比例选择几团彩泥摞在一起,掐个诀念个咒,然后让人吹口气,软糯的面团立刻自己扭动起来,化作那人的样子,不但神似,而且形似,颇为有趣。 “我们也去捏一个。”顾辰逸看得有趣,拽着邱小夏走上前去。 老板将两人打量了半天,手里一面揉着面团,一面感慨,“两位这变化的功夫可真是高明啊,不但样子看不出是妖,连气息也隐藏的绝妙。” 邱小夏心中咯噔一下,忙扯了些别的遮掩过去,悄悄去看顾辰逸,却见他并未在意,只是专注地盯着老板手里的面团。 不过片刻功夫,两摞各色的面团便摆在眼前,两人各自吹了口气,面团便仿若有生命一般,自觉的扭动起来,这个过程,真是看多少遍都让人觉得神奇。 面团不再变化时,两个小小的面人便出现在两人眼前,小邱小夏是一副半是无奈佯装生气的样子,而小顾辰逸却完全是一脸孩子气的坏笑,与两人今天的状态倒真是颇为契合。老板用竹签子将面人穿了起来递给两人,笑眯眯地目送着他们离开。 “我觉得这个生日礼物真是不错。”顾辰逸将两个面人拿在手上乒乒乓乓的打了会架,心满意足的说道。 “这样就可以了?”邱小夏惊诧,“可是你把两个都拿走了,我怎么办,至少把我的还给我嘛。” “不行,”顾辰逸怕他抢似的,把“小邱小夏”往自己的方向收了收,却把自己的面人伸到她面前,“你要想要,就把这个拿去好了。” 于是,最终的结果是,两人分别拥有了对方的面人。 “你知道我刚才许的什么愿吗?”顾辰逸问道。 “不知道,不过别说,说出来就不准了。”邱小夏连忙制止他。 “没关系,本来也不会准的,我希望以后每年你都能陪我过生日,不过这恐怕不大可能。” 邱小夏先前听到他表白似的话,脸稍稍有些红,可是听到说到后半句,语气落寞,连忙抬头说道:“怎么会不可能呢,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年年陪着你过生日。” “他倒是真幸福。”顾辰逸低声喃喃地说道。 “谁?” “没什么,”他摇摇头,“以后恐怕我们再不会有这样平和的相处的日子,再见面,说不定你会恨我,可是,我希望,到时你还能记得我们一起度过的这短暂的夜晚。” 邱小夏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这样说,可是他眼神里的悲哀和落寞却清清楚楚的也落在自己的心上。她的心被困惑和压抑装满了,膨胀着噎在喉咙,说不出话来。 晚风丝丝缕缕地拂过面颊,带着乍暖还寒的春意。夜凉如水,远处朦朦胧胧的黑暗仿佛水墨般氤氲开来,躲在盏盏华灯之后。次第铺陈开来的光晕,大大小小,疏疏落落地,点缀在巷尾街头,照亮方寸温柔。 他便站在那一片光晕之中,温暖的昏黄侵蚀着他的单薄的身躯,毛茸茸地看不清轮廓。恍惚间,邱小夏忽然觉得他也许并不是顾辰逸,虽然面孔一样,可是他却完全像是另外一个人,用着同样的外壳,装着不一样的灵魂。 他深深地凝望着她,半晌才叫她道:“邱小夏。” “嗯?” “我一直有个疑问,”他举起手里的面人,“明明我比你还高一些,为什么你用的面泥比我多那么多。” 邱小夏还沉浸在方才的情绪之中,看着他促狭的眼神,半天才回过神来,瞪着眼举起拳头冲了过来,两人笑闹着在集市上追逐,方才的点点愁绪早已消散如云烟。 次日一早,抚着隐隐作痛的额头,邱小夏心想昨夜大概真是喝得太多。她艰难得从床上爬了起来,想了想,抓过旁边的手机,给顾辰逸发了条短信,问他睡起来头会不会痛。 不一会,短信就发了回来,他说昨夜开完班会不是打了通电话便各自回去了吗,睡得很饱。 邱小夏暗暗点了点头,心想看来他果真是不记得了,而且看来那人不但对他施了术,还重建了他的记忆,否则那通电话又是从何而来。想着他的一切变化都是因为自己,邱小夏心里不由得有些愧疚,暗下决心一点要尽快查清这件事情。 理了理思绪,起身洗漱,想着今天下午正好没课,邱小夏独自一人去了谢老先生的诊所。一来可以问问他有什么凝神的好药,另外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土仪正好一并带过去。 谢老先生还是老样子,一副仙风道骨的外表下,深藏着一颗话痨的心。不知是不是正月的关系,来诊所看病的人并不多,谢老先生扯着邱小夏唠了一会家常,便干脆将店门关了,引着她去了楼上自己的居所。 邱小夏对谢老先生过年时送来的礼物表示了感谢,可是他却完全不在意,只一心一意的问回礼在哪里,看到她从包中拿出一个包裹,这才心满意足的点点头。她将包裹的封口解开,一层层的打开包袱皮,一堆杂七杂八瓶瓶罐罐便呈现在两人眼前。 “谢爷爷,这些是姥爷要我带给你的土仪,有家里晒制的山野菜,今年的新酱和几瓶好酒,”她一面说又拿出一个小玻璃坛子,“这是之前答应您的,我们家一直传下来的的老卤。” “啊呀啊呀好东西啊,”谢老先生听了前几样也还好,听到这个忙乐呵呵的伸手接过,“我就还是你小丫头办事靠谱,能帮我要来这个。我啊早就馋你们家的卤牛肉,下酒最好了,跟你姥爷要了好多次,那个小气鬼啊……” 谢老先生一说起来又是没完没了,什么陈芝麻烂谷子都被他翻了出来,什么当年送了姥爷上好的酒曲,结果他却还是不肯把老卤让出来,只是送了一大坛子的酱牛肉了事,还有前年他明明得了一大包好山菇,却连一小半都不肯匀给他云云,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也要讲上半天。 邱小夏一直不明白,明明是个挺厉害的老头来着,怎么会就这么话唠来着,这霸气不是侧漏而是全都漏光了好吧。 不过好在他做的饭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每次来邱小夏都会吃成个大气球。但是谢老先生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却吃得非常少,大部分时间都在旁边一边喝着热茶,一边静静地看着她胡吃海塞。 “谢爷爷,你吃这么点就吃饱了啊。”已经撑得直打嗝了,邱小夏手里的筷子还是没有停,相比之下谢老先生简直比麻雀吃得还少。 “年纪大了,胃口当然没有你们年轻人好,”他又给邱小夏添了些饭,“你们趁着年轻啊,要多吃点,什么都尝尝,不然年纪大了要后悔的。” “嗯。”劝人吃饭比劝人向善容易多了,邱小夏很爽快地答应道,继续努力消灭着桌上的美食。 “对了,你刚才说你找我什么事?” 第49章 味道 “我有个……朋友,被人施了咒术,以致现在记忆常常出现断层,因为这和我之前的症状很像,所以我想来问问您,是不是有安神的药。”邱小夏说道。 “哦,这样啊,那你这位朋友中的什么咒术啊?”谢老先生问道。 “这个还不知道。” “嗯,不知道啊,那直接给药恐怕不大妥当,”谢老先生捋了捋胡子,“那你什么时候带他来一趟吧。” “这个恐怕也做不到。”邱小夏很不好意思地低头说道。 “怎么?他已经无法移动了?那我出趟诊也可以。” “不是不是,我这朋友没有灵觉的,”邱小夏有点窘迫,“让他来您这我怕他吓到。” “那怎么会招惹到别人给他下咒呢?”谢老先生越发疑惑。 “恐怕是因为我的缘故。” 谢老先生叹了口气,思考了半晌,说道:“小夏,我知道你很急,但是没看到病人,我也不好贸然就给出药方,这样吧,你们回去尽量查他是中了什么咒术,若是查不出来,你就找个借口带他到我这,我不透露他真正的病因也就是了。” 邱小夏感激的连声道谢,这也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方案了,若是秦昊给的那个法阵不奏效的话,她本也打算以看中医的名义将顾辰逸带过来。 “小夏啊,看你刚才的神色,那件事还是没有进展?”沉默了会,谢老先生又问道。 邱小夏摇了摇头。 “大哥他们只是查到那个鱼老大差不多是五十年前归隐山林的,但巧合地是,还有几个妖怪的大家族也差不多在同一时期归隐,其中一个在这五十年期间还曾联系过我们家希望可以借道进入神境,我大哥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关联,但是查到现在,仍然没有眉目。” 说到这里,邱小夏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忽然好像想到什么,问谢老先生道:“听我姥爷说,您差不多也是五十多年前离开家里在外面闯荡的,您那时有听说什么特别的消息吗?” 谢老先生略略回想了下,“这倒还真没有。” 看到邱小夏失望的神色,他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头。 “哎,他们行事也算是隐秘了,接触了这么多次,若不是你们留下个活口,怕是连这条线索也摸不到。只是……”谢老先生皱了皱眉,“你刚才说借道什么的,为什么那么在意这个,有什么特别的愿意吗?” 邱小夏刚想如实相告,可是想到姥爷叮嘱,找到山神夜吼的牙这件事,不要轻易告知别人,别忍下没有说,只是道:“近期里部也有消息说有多处神境遭到袭击,我们想这其中也许是有什么关联的。” “既然如此,小夏你可要多加小心啊。”谢老先生拍着她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看现在这形势,恐怕他们是奈何不了你姥爷,所以便一心盯着作为下任家主的你了。” “谢爷爷,我姥爷还没宣布继承人呢!” “宣不宣布的,也肯定便是你了,”谢老先生身子说道,“你妹妹小冬是不中用的。” 邱小夏惊讶的瞪了瞪眼睛,因为她自己的缘故,外界大多只是知道王家还未指定家主的继承人,便是听说是下一任会是家主的外孙女,恐怕大多也会认为是常常露面,且资质颇高的小冬。 “您是怎么知道小冬不行的?” 谢老先生被她这个问题问得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是那年闲聊的时候,你姥爷告诉我的。” 邱小夏这才点点头。 谢老先生看邱小夏也吃得差不多了,又起身去厨房里,从冰箱拿了碟东西端到餐桌上。 ”咱们也别光说这些话题了,这是我新做的点心,我给它起名叫琥珀冻,是拿蜂蜜,珍珠粉,桂花等做得,你尝尝。” 邱小夏闻言看去,见是两块茶冻般的点心,呈现出红茶般漂亮的橙红色,整体晶莹剔透的,里面夹杂着细小的桂花,仿佛茶色水晶中的金箔一般,精致漂亮,与其说说是点心,倒是更像一见工艺品。 她用旁边的银色小匙挖了一小块下来,放到嘴边,桂花与蜂蜜混合的甜香便幽幽地的在鼻端散开。她迫不及待地放在嘴里,刚开始只觉得如同果冻般清凉顺滑,可是细品了品,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怎么,不好吃?”谢老先生急切地问道。 邱小夏不好意思的笑笑。 “没关系,有什么意见尽管提,这样我才能改进嘛。” 邱小夏挠挠头,想了一会才开口道: “怎么说呢,您以前做的东西大多都是那种淡淡的清甜味道,可是这个好像蜂蜜加得多了些,只是甜,桂花的味道都被掩盖住了。” “哦,这样,”谢老先生点点头,“哎,年纪大了,味觉也迟钝了啊。” “这也是常理,我姥爷现在也总是嫌家里的饭菜没有味道。”邱小夏笑道。 “嗯,你先坐着,我去倒些水来给你喝。” 谢老现身一面说着一面起身,走到厨房里瞥到剩下的琥珀冻,舀了一大勺放在嘴里,嚼了嚼,摇摇头吐掉,又舀了一大勺盐放在嘴里,嚼了嚼,依然吐掉,失神地望着窗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处理完账目,薛三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正看到少爷背对着门凭窗而立,低头望着楼下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少爷,您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让人来说一声,害得属下招呼不周了。” “哪来那么多客套,”少年回转身,“昨天的事你处理的很好,谢了。” “少爷,我哪担得起一个谢字啊。”薛三满脸堆笑,“只是少爷您昨夜忽然提出要求,让他自己回去休息,是什么用意,属下一直没想明白。” “我自有道理,不用你管。” “是,”薛三讪笑着点点头,“不过,我昨夜见那小子的时候,总觉得他哪里有些不对劲,所以只敢远程干扰了他的记忆。您看,是不是他们察觉了,作了什么手脚?” “正好,我正要告诉你,把那咒撤了吧,反正我们从他那也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可是,至少可以掌握那丫头的行踪,而且……”薛三本来还要说下去,看到顾辰逸紧紧皱起眉头,这才不再言语。 “我要你怎样做便怎样做,别的不用你多管。”他厉声道,看薛三顺从地点点头,心情这才平顺了些。他不能得到,也不想为别人作嫁衣裳。 “对了,”少爷又转头看着薛三问道,“那条鱼现在还在到处蹦跶吗?” “蹦跶得可欢了,”薛三撇撇嘴,“听灵儿说,他现在天天坐在几个属下的灵位前,说什么有悖兄弟情义,现在不得便,等到合适的时机,他一定要给他们报仇。” “他报仇便让他去好了,”少爷不屑的歪歪嘴角,“就算是经了我的手,又不是我害死了他们,就只认他那点兄弟情义,一点也不顾大局。” “少爷说的是,那咱们的计划?” “先缓一缓吧,照他这么闹下去,自己就能把自己折腾下去。若不是实在不成,咱们再最后关头推他一把就是了。到时候,你薛大老板可得请客。” 薛三听了,不由得面露喜色,搓着手一面赔笑,一面连连点头。 从谢老先生家回学校的时候,邱小夏接到了薛萌的电话,说想邀请她晚上一起吃饭。当她说自己已经吃过了的时候,薛萌马上却说那不如晚上一起去喝点东西,一副闺中密友好久不见,不来就不给面子的架势。 邱小夏一向不大懂得如何拒绝别人,因此虽然觉得身上有些乏了,依然如约去了不远的一间小咖啡厅。 刚一进门,就看到薛萌伸出手热情地向她打招呼,可是比较令她意外的是,周丹并没有和她一起,反倒是宋爽坐在她的旁边。 说实话,看到宋爽的那一刻,邱小夏很有一种扭头就走的冲动,可是想想两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过节,而且来都来了,便还是走过去坐下,点了一杯清茶。 “哎呦小夏你好难请啊,找你吃饭你都不出来。”宋爽阴阳怪调地说道。 “我已经和薛萌说了,她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吃过饭了。”邱小夏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把目光转向薛萌,“今天怎么想起来找我出来玩。” “就是想大家聚聚嘛,周末晚上反正也没什么事。”薛萌笑得很亲切自然。 “就是就是,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了,我也想找你联络一下感情。”宋爽也忙说道。 邱小夏笑笑,慢慢地喝了口茶,虽然知道她说的恐怕未必出自真心,可是别人对她示好,她总是没办法真正地冷下脸来。更何况,原来的事情,本就是自己处置的不妥当,她在比人面前提起也不全是她的错。 薛萌和宋爽说些什么,她都很安静地微笑听着,时不时答两句话。她们说的话题,似乎都离她很遥远,因为也没什么人际关系,所以她几乎从未烦恼,至于穿衣打扮一类的,她也是最近在室友林婉婷的教育下才稍稍懂得了些。 几人聊着聊着,说到最近的状况,宋爽忽然吞吞吐吐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在薛萌地再三催促下,才说起最近遇到的怪事。 第50章 生辰 宋爽一副很为难的样子,皱着眉头描述了她最近的遭遇。 她说自己最近老是觉得有人跟着自己,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回宿舍上楼,总能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好像离得自己很近,可是一回头,却又什么都看不到。 有的时候晚上在宿舍,大家都睡着了,她还是听到底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壮着胆子去开灯,一切却又立即归于平静。 “那声音我听得特别清楚,可是好像别人都听不到,真的好可怕,吓得我现在睡觉都不敢关灯了。”宋爽垂着眼睛拍了拍胸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也许是你们寝室招耗子了吧,跟学校说说,撒点药吧。”邱小夏很平静地说道。 “可是为什么别人都听不到那声音?”宋爽追问道。 “听力也是因人而异的,也许是你的耳朵特别好使。” 宋爽咬了咬嘴唇,隐秘地和薛萌交换了个眼神,又看看邱小夏,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其实也不知是这样,我总觉得不止是在宿舍,似乎别处也一直有人跟着我,就算睡觉的时候,也总觉得有别人的气息在耳旁,可是每次睁开眼,我却什么都看不到。” “你说他什么时候都跟着你?” “是啊。”宋爽竭力点头。 “那么现在呢?” “现在……”宋爽一时有些语塞,想想道,“刚才还能感到他的呼吸,可是这会好像又没有了,不知是走了还是怎么的。” “这样啊,”邱小夏皱皱眉,一双秀目变得迷蒙起来,盯着她身旁悬空的地方,声音暗沉还略带嘶哑,“你是不是觉得他的气息很冷,总在耳垂下边接近脖子的地方轻轻的吹着,还有时身上会莫名的觉得寒冷,很热的室内也会突然打个寒战。” 宋爽看着邱小夏迷离的眼神,听她娓娓诉说的话语,忽然觉得脊背真的似乎有一股凉意爬了上来,没来由得打了个寒战,几乎真要相信有这么个东西就在身边了。她声音微微发颤着问道:“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邱小夏的目光依然注视着她身旁的那片虚空,半晌才轻轻叹了一口气——那里很干净,什么都没有。 她便是再傻也能感觉出来方才宋爽一直在引自己说些以前的事情,看她不肯说,又忽然讲起自己遇到的怪事,其用心一定不单纯。 她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邱小夏了,她的不同她会学着悄悄地掩藏起来,她的热心也不想再浪费在一意以险恶的用心揣测自己的人身上。 宋爽看她意味的发呆,不由得眼露得色,可是还是装作又可怜又害怕地样子,觑着邱小夏的神色问道:“小夏,你是不是在我身边看见了什么东西?” 邱小夏这才回过神来,笑着道:“当然了,你身边不是薛萌嘛。” 宋爽被她的话搞糊涂了,“那你刚才说的那些,打寒战什么的……” “我想你大概是感冒了吧,最近天气变化有点剧烈,要注意身体,不然冻坏了可有人要心疼了。”邱小夏挑挑眉,故意以一副关心的口吻说道,说完了自己都被自己恶心得一哆嗦。 趁着邱小夏去洗手间的时候,宋爽恨恨地猛捶了下桌面,捶完又觉得手疼,一面吹一面恶狠狠地咒骂。 “我早就说了你这些从恐怖片里看来的东西不行的。”薛萌无奈地摇摇头。 “真没想到她这么狡猾,难道她现在真的中二毕业了?”宋爽一脸的不可思议,“想当初她可是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确实看得见那些东西,为此还在学校里大出风头呢。” “我倒是觉得她刚才的表情有点不大对劲。” 薛萌若有所思的摇摇头,一转头,看到邱小夏将包留在了座位上。宋爽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到了那个包,不由得喜上眉梢。 “我记得她原来包里有好多东西,桃木小剑啊,黄纸啊什么的,现在再看看不就一清二楚了。” 她说着便要上前去搜查邱小夏的包,却被薛萌制止住了,“她一会就回来了,被她看见怎么办。” “放心,我刚才路过卫生间的时候,看到里面排了好长的队,她一时半会回不来的。” 宋爽说着就坐到对面,为保险起见四处看了一圈,见没人注意,便偷偷拉开了她包的拉链,拇指和食指轻轻扒拉着里面的每一个夹层,翻到一个隐秘的暗兜时,不由得面露喜色,忙把包侧向薛萌的那边,使她可以看到里面的内容物。 薛萌伸长了脖子向对面看了看,脸上也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只见那个隔层中,放着整整齐齐的一摞符纸。 宋爽很小心的将包的拉链拉好,尽量按原状放好,这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副奸计得逞的笑容。 “我就知道她还是那样,刚才还装得好像没事人一样,看我一会不揭穿她。” 薛萌听了却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如果她真像你说的那样,刚才她为什么要否认呢,直接顺着你的话往下说多好,反正你不是说她从小到大都被人骂得,总不会这时候忽然在意起来了吧。” “神经病的心思,我怎么能猜得出来!”宋爽不屑地撇撇嘴。 “你记不记得她当时说你大概是感冒了,然后看你旁边那地方的眼神,就好像她真的能看见那里什么都没有一般,你说,她为什么那么笃定。” “你什么意思?”宋爽仔细回想了下当时的情形,也觉得有点不对劲。 “你说,会不会真像当时街边那个算命的说得那样?”薛萌沉默了一会,忽然说道。 宋爽吃惊的瞪了她一眼,可是随即脸上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两人前几天在街上走的时候,忽然被天桥下一个摆摊算命的叫住了。薛萌是一向不屑这种事情,说好了还好,说自己最近有什么不顺啊,七灾八难什么的,多晦气。可是宋爽却好像很有兴趣的样子,说大不了就扔几个钱,算算玩吧。 本来两人只是抱着好玩的心态,可是渐渐脸上却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来。那算命的老太太说的两人的几件事,都十分的准确,甚至连薛萌小时候磕了一下身上有块疤,形状怎样,位置怎样这种细节都说得十分的清楚,仿佛亲历一般。 那老太太本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可是又细细观察了一会两人的面相,忽然变得眼神闪烁,吞吞吐吐起来。 宋爽是个急性子,那人越不说,她越要逼人家说出来,最后那老太太还是模糊的透漏道,两人身边有妖气,而且这妖法力高强,一般人都不敢得罪她。言语之间透露出的相貌形态,言谈举止,以及与两人的关系,都与邱小夏十分的吻合。 两人将信将疑地问她,如果是这样,要怎么个破解办法,老太太开始不肯说,后来耐不住两人一个劲的追问,只好一副豁出去了样子,说只要两人能将她的生辰八字拿到,她愿意豁出老命试一试,好为民除害。 两人当时便是将信将疑,回去细细一想,更觉得这件事情荒谬,特别是宋爽一直强调邱小夏的一切不正常都是装出来的,两人这才决定请她吃饭试一试她。 其实薛萌自己自己都觉得惊讶自己居然会相信如此荒谬的事情,可是种种事情摆在眼前,让她也不得不疑惑起来。 “那你说怎么办?”宋爽一时也没了主意。 薛萌沉吟了一会,说道:“我们不如就按那个老奶奶说的,先要到她的生辰再说?” “好,就这么办。” “可是,万一是那老奶奶是骗我们的怎么办?”宋爽一脸担忧的问道。 “可是万一她要真的是妖怪呢?”宋爽反问道,“而且我看那老太太也不像骗子,你记不记得,她连你身上哪里有块疤都知道。” 宋爽当初反对的时候,一直强调不管是那老太太还是邱小夏,全都是骗子,至于她为什么知道的那么清楚,那一定是她因为偷偷听到过两人说话,或是打听过两人的底细的缘故。可是现在她又觉得这老太太是个神人来,转换起来一点压力都没有。 看薛萌还是一副犹犹豫豫地样子,她不禁又劝道:“你不是也说你那个青梅竹马,本来和别除了你以外的别的女生都不亲近,可是一见了邱小夏就喜欢上她了吗,我觉得肯定是因为她使了什么妖术,不然她那个样子,又不是有多美,怎么会有人喜欢她。” 薛萌本来也不是真的有多担心,如今听她说起顾辰逸的事,心里仅有一点负担也不见了。 “你说的也对,就算她不是个妖怪,那个老太太是个骗子,那我们把她的生辰八字给一个骗子,能有什么影响。”薛萌补充道。 “就是啊!”宋爽连忙赞同,两人顺利达成了统一战线。 邱小夏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宋爽和薛萌两人在低声地咬耳朵,一见到她,立即停止讲话,又摆出一副自然的样子。这让她不由得心生警惕,觉得还是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比较好。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邱小夏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拿包,直觉觉着包和刚才有点不一样,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可能太疑神疑鬼了。 “天色晚了,一个人走不安全,一会等我喝完这杯果汁,我们一起走吧。”薛萌说着敲敲自己面前的杯子,里面橙色的果汁只剩了一小半而已。 “就是,一会我们一起把你送到车上。”宋爽也忙说道。 邱小夏想了想,终于放下包,但是还是伸手去暗袋里摸了摸,还好,符咒什么的还在。 第51章 雾起 薛萌一面喝果汁,一面装作无意地问道:“小夏,刚才我和宋爽我们两个正在聊星座呢。” “哦,是吗。”邱小夏兴趣缺缺的样子。 “你是什么座的?”薛萌又问道。 宋爽看了她一眼,暗想这个薛萌平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一副无害的样子,可是心思转得倒是真快,女生之间聊星座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话题了。 “巨蟹。”邱小夏随口答道。 “哦,对哈,那天吃饭我们还聊起来你的星座和顾辰逸的很合呢。”周丹笑眯眯地说道,“我记得你那时说你的生日是六月二十三?” “嗯。”邱小夏不由得看了薛萌一眼,这才点点头。那天虽然大家都说了自己生日,可是没想到她居然记得如此清楚。 “六月二十三,”薛萌一面嘴里重复着一面向手机中输到,又抬头问道,“时辰呢?” “问这个干嘛?”邱小夏心里有些警惕起来,疑惑道。 “算星盘啊。”薛萌睁大了眼睛说道,一面说着一面把手机递到她的面前,的确是一个可以算星座星盘的应用。 宋爽看她有所怀疑,也忙说道:“你不知道,就算是一个星座,出生的日期和时辰不同,彼此也还是会有很大差异,只有星盘才是最准的,可以知道你的上升星座啊,隐藏性格啊什么的。” “我对这个不大感兴趣。”邱小夏笑着拒绝道。 “算算嘛,挺好玩的,”薛萌催促道,“快说,我这正等着往里输入呢。” 邱小夏无奈,随口报出了一个时辰,将自己的生日从晚上给挪到了早上。 其实无论是西方的占星或是东方的生辰八字,邱小夏对这种生辰决定性格命运的理论并不全然相信。 就算是同一时辰出生的两个人,由于成长环境和自身努力的缘故,无论是性格还是命运都会大不相同。生辰只是设定了起跑点,可是是勇往直前还是原地踏步,决定权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所以她其实对算这个东西没什么兴趣。 另外术士们都相信,生辰与名字一样,都是一个人的代表。生辰八字被不信任的人握在手里,总是一件危险的事情,这也是邱小夏为什么没有给出自己真是的生辰。 薛萌将邱小夏给出的信息输入后,很快便算出了星盘。 “……不易接近,会用坚硬的壳保护自己和家人……直觉准确。”薛萌念完后看了看邱小夏,“怎么样,准吗?” “和网上说的都差不多,也就那样吧。”她回应道。 “嗯,这个也就是算着玩玩,什么事情都要试试嘛。”薛萌一面说一面和宋爽对视了一眼,两人都露出会心的笑容。 秦昊来找邱小夏的时候,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了。 邱小夏正在家属区的一个小仓库里练习咒术,这个练习场所是上学期教实验课的徐老夫子友情提供的,说是里面都是不要的旧物,只要不把房子点着了,怎么折腾都行。 秦昊推门进来的时候,正看到邱小夏正手中拿了一沓符纸,全神贯注的念着咒语,语调轻柔婉转,仿若呢喃一般。他不欲打扰她,便立在一旁静静的观看。 复制上积聚的灵力越来越多,宛若燃烧的金色火焰,邱小夏猛地一发力,符纸便被全部打出去,一齐射向不远处贴着年糕画像的稻草人,将它围在中间。符纸飞速旋转,从中射出细细密密的金丝,彼此链接纠缠,仿若一个金丝笼子一般,将草人困在其中。 那草人原本不过是稻草扎成的,可此时却表现得仿佛有灵觉,灵力一般,竟似乎在隐隐抵抗,使得那些飞速旋转的金丝靠近不得。 邱小夏额头上已经渗出了薄薄细汗,手上仍源源不断地加力,口中咒语也越念越快,符纸自然随之越转越快,金丝亦越聚愈多,终于突破稻草人的防御,结成一个结实的金茧。金茧越绞越紧,慢慢显露出稻草人的轮廓,便仿佛一具金色的木乃伊一般。 终于,在某一刻,仿佛承受不住这内外的压力的一般,金茧发出一声铜钟般的嗡鸣,碎裂成无数细小的碎片,化作漫天的金色尘埃。而在这金粉之中,也有无数被绞碎的稻草,飘飘扬扬的洒落下来。 秦昊此时才走上前去,在她身后笑着说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想不到笨鸟也能飞起来。” 邱小夏回头见是他,笑着瞪了他一眼,因为刚才耗费灵力过多,说话声音很轻:“离某些机灵的鸟还差得很远呢。” 她一面笑一面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虽然每天训练很辛苦,可是看到自己一点点的进步,她就会觉得很满足,很安心。 一个人的时候,她常常会想起那天晚上,被铃声指引去的那片树林。她常常想,其实方朗那天说的是对的,虽然最终结果是好的,但那天赢得实在侥幸。 虽然表现得很淡然,可是那之后病倒的那些天,她回过身,看到白胡子雪怪倒在地上的情形,如同噩梦一般,一遍又一遍的在她眼前浮现。那时候,她才真真感受到自己的弱小和无力,她想要回报给保护自己的人一份同样的力量可是却做不到。 她不能容忍再因为自己的软弱,而使身边的人受到伤害。她可以为了自己的意愿逃避,但是却无法忍受以牺牲其他人为代价。 从仓库高处箱子堆叠起的阴影中跳出的年糕,打断了她的思绪年糕。它雪白的毛发上沾了许多尘土,身上还乱七八糟的插着些稻草。 “今天我加了大概三成的力,做得很不错。”它难得表情严肃地对邱小夏说道。 “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你家这只懒得要长蘑菇的守护神,居然肯帮你训练。”秦昊啧啧称奇。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年糕一跃跳到邱小夏的肩膀上,完全不在乎对方被它压得龇牙咧嘴,然后慢条斯理道,“我已经接手了她这个月一办的生活费。” “这也可以?”秦昊吃惊地向邱小夏看去,她的脸上写满了六个字——说多了都是泪。 “对了,你来找我干什么?”邱小夏把年糕从肩膀上拿下来抱在怀里问道。 “哦,上次不是给了你个可移动的阵法贴在顾辰逸身上嘛。” “是啊,”邱小夏点点头,“找到下咒的人了?” “对方……把那咒撤掉了。” 邱小夏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愣住了,皱着眉头想了想,问道:“对方察觉了?” “也不好说,不过可能性很大,他们将咒撤掉后,立即隐匿了灵力,我们也未能追踪到。” “他们果然很谨慎,”邱小夏点点头,“不过不管是为了什么,好在那符咒总算是撤掉了。” “嗯,”秦昊随口答道,心里更在意的是两外一件事,他在心里想着措辞,试探着问道,“你从昨晚之后有没有见过顾辰逸?” “还没,”邱小夏摇摇头,“他最近一直都很忙的样子,而且我也要练功。” “嗯,那……万一你要是发现他有任何异常,那个,不要太在意。”本来打算那个阵法一失效就告诉她真相的,可是如今咒术忽然被撤掉了,在这个当口,秦昊反倒不知该如何开口,哎,一切随机应变吧。 邱小夏虽然有点奇怪他的用词,而且觉得他看起来也似乎心事重重的,不过觉得他大概说的只是咒术撤去后留下的后遗症什么,也没太在意,笑着满口答应。 和秦昊道别后,邱小夏也收拾收拾东西,锁好仓库的门,向宿舍的方向走回去。虽然刚练完功,腹中略略有些空,可是想到被年糕压榨过的生活费,邱小夏决定还是咬咬牙忍过去,就当是减肥算了。 一面揉着肚子一面慢悠悠的向回挪着,走了大概十来分钟,邱小夏才终于觉出不对劲来。就算她因为肚子饿走得慢,可是往常这片林子也只要五分钟便可以走到尽头了呀,可是如今,却连树林的边缘都望不到。 她脚下加快了步伐,疾走了一阵,依然没有望到尽头,心中不由得警钟大作。邱小夏略略观察了下周围的地形,林子还是那片林子没错,可是出口却被人巧妙地与入口连接了起来,将她困在其中。 她伸手向口袋掏着符纸,却并不着急动作,仍是一面慢慢走,一面仔细的观察周围。她方才练功已经消耗了打量的灵力,如今必须谨慎规划着使用,找到空间扭曲的结点,争取一击必中才是。 仿佛是察觉了她的意图,林中开始有白色的烟雾升腾起来。开始只是淡淡,丝丝缕缕的,仿佛一袭温柔的白纱,不远处树顶上太阳照下来,是一道一道的光束。 接着,烟雾渐渐的浓密了起来,仿佛最轻柔洁白的云朵,最绵软蓬松的棉花,大团大团地,包裹起周围的景色。顶端的小枝消失在雾中,接着是大的分叉,最后连树干也几乎看不清。奶白色的烟雾仿若有实质一般,静静在林间流淌着。 烟雾浓起来的时候,原本似有若无的味道也渐渐浓烈起来,那是略带辛辣的烟草味道,混着着热带水果的甜香,若是你在闭上眼睛仔细去分辨,还能嗅到一丝海风般的咸醒。 邱小夏的一颗心越发的沉了下去,等她回过神来,背后已被冷汗洇湿。 这味道与她曾经从别人口中听到的描述是如此的一致,便如钥匙与锁孔一般,一条一条完美的契合。而那个别人,是个曾经摄走她魂魄的人,她的名字叫花娘。 第52章 幻影 分辨出鼻端的味道,邱小夏越发的谨慎起来。她很清楚,以她现在的实力,绝对不可能是鱼老大的对手。她所能做的,只是自保而已。 一般处在这种环境下,大部分人会想要走出去。可是在这遮天蔽日的浓雾之中,三步之外的景色便已看不清楚,即便是眼睛能够看到的事物,也未必是真实。任何一步行差踏错,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邱小夏深知这个道理,因此她只是立在原地,一面暗暗回复着体内的灵力,一面调动五感,仔细地去体会环境中任何细微的变化,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处在这种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下,虽然一动也未动,她依然感到巨大的疲惫感奔涌而来。很快,她已经开始有些精神涣散,不得不轻咬舌尖来保持清醒,以便能够继续及时察觉到周围的环境的变化。 可是令她感到疑惑的是,设想中的偷袭并没有来,浓雾反倒有渐渐散去的趋势。稍远处的树干开始显露出来,一重又一重的躲在雾气后面。渐渐的,雾气越发的稀薄,她甚至已经看到了树林的尽头。 可是邱小夏依然没有移动脚步,虽然粗糙的树干乍一看都差不多,但若是仔细去观察,便会看到,原本应该更为粗壮的充满鳞片感的松树枝干,变成了长满锯齿小叶的更为纤细的榆树枝条——同之前的闭合循环空间不同,这里已经完全是认为造出的幻影了。 水烟的香气若有若无的萦绕在鼻端,让人无端生出一丝困倦,眼皮越发沉重,脑筋也开始不清楚起来。邱小夏连忙塞了两粒小小的药丸在鼻腔中,这才觉得神智清明了些许。 远端的雾气也大半散去的时候,在榆树林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湖泊,沿着湖泊大大小小的散布着许多建筑,忽然便还有一处水廊,琉璃瓦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仿若一条游鱼露出它长长的脊背。 这样的景色,她曾经在那童子的梦中见到过。 香气越发浓郁起来,连鼻端带着薄荷刺激辛辣气味的药丸,也被沾染上这种带着东方情调的靡靡烟草气息。明明脚步没有移动,大片大片的榆树林却在向后退去,眨眼间,邱小夏的人已在湖边。 隔着粼粼湖水,她看到不远处的水廊下,一个中年人的侧影,倚着廊柱面相湖水而坐。 他穿着灰色的绸缎袍子,下身盖着一条厚厚的毯子,毯子很长,几乎一路拖到水中。他的眼睛微微有些外凸,又大又圆,唇上长着两缕长长的胡须,扁而阔的嘴巴,正咕噜咕噜的吹着水烟。 邱小夏看他的形貌,心中明了,这个人,应该就是鱼老大了。 湖边很安静,两个人都不说话,邱小夏警惕的看着鱼老大,鱼老大的目光却一直在湖面上。 良久,像是坐累了一般,鱼老大扭了扭身子,转过头来盯着她叹了一口,开口说了一句话。声音顺着风传过来,她听到他说的是,“你去陪葬吧。” 话音刚落,湖面的水便仿若沸腾一般,咕嘟咕嘟的冒着气泡,不一会便满溢出湖面,奔腾着向她涌来。 邱小夏接连发出几道符咒,打在水面上,立时便露出底下的草皮。她于是心中更加确定这些不过是幻影,又接连打出几张符咒,这次却趁机夹杂了一张,趁鱼老大不备,直接招呼在他的身上。 就仿佛图画被戳破了一个洞一般,他的身影无端消失了一块,露出后面灰蒙蒙的不知是什么东西。 沸腾的湖水奔涌而来,拂过她的脚面,正如她预料的一般,什么也没有发生。虽说她最近修行大有长进,可是这幻影还是弱得有点不像话了。邱小夏警惕着望着四周,心中知道,这看似薄弱的幻影后,必然还隐藏着杀招。 又一波湖水涌来,邱小夏依然不去躲闪,只是警惕着四周。可是当湖水再一次拂过脚面时,她却感到无数支针同时刺穿脚踝般刻骨的疼痛。 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她看到鞋上咬着三四条条斑斓的小水蛇,而没有防护的脚踝处,情况更为糟糕,一条水蛇的蛇牙已经刺穿皮肤,用手扯下来后,两个圆洞般齿痕旁的皮肤,已经肿了起来,隐隐透着紫黑。 邱小夏连忙用手指点住几个穴道,阻止毒血蔓延,又用水努力挤出毒血,直到黑紫的血液变为鲜红。 鱼老大自然不会给她休整的时间,在她忙着自救的时候,一波又一波沸腾的湖水涌了上来,泛着五彩的磷光。邱小夏再不敢怠慢,只好一面尽力为自己救治,一面用符纸将湖水打退,后来实在来不及,便只有节节向后退去。 “邱小夏!”正当她应接不暇,一面打出符咒一面向后的时候,却听到有人喊了自己的名字,接着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她,将她拉到了他的身边。 她听见身后一阵风呼啸而过,还夹杂着卡车尖锐的鸣笛声。她惊慌失措地抬起头,便看到顾辰逸关切又略带责备的眼神,在他身后,湖水,树林,闪着磷光的琉璃瓦,都像是古旧的壁画,一点点地剥落。 她茫然的四处看去,自己正站在马路的边缘,再退后一步,身后便是喧闹熙攘的车流。不远处停着的载满货物的卡车里,司机探出头正回头对着她骂骂咧咧的说着什么,最后终于在后面车烦躁的鸣笛声中,嘟囔着重新回过头驾车远去了。 马路的拥堵没过多久便恢复了,人们匆匆忙忙的,谁也再没有停留看这边一眼。明明刚经历的才是幻影,可是如今回到这个平凡安宁的世界,却不知为什么,反倒觉得处处都透着不真实。 “怎么那么不小心,”身后传来顾辰逸的声音,回过头便见他将一双好看的浓眉紧蹙着,一脸的责备,“走路都不看路的嘛,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往后退,想什么呢!” 顾辰逸很少会对她露出这样声色俱厉的样子,反倒让她一时愣住了,可是回想起他声音里浓浓的关切以为,心中却不由自主地觉得温暖。 顾辰逸看她一副呆呆的样子,以为她方才吓蒙了,便不再呵斥她,只是将她拉过来,换上一副温柔的面孔,“吓到了吗?” 她没说话,依然只是瞪着眼睛看他。方才那一切究竟是怎样发生的,她还是不大明白。她知道是顾辰逸救了自己,可是他是怎样打破了幻境的,为什么在他出现的时候,鱼老大不是将他打晕或是一起拉入幻境,却会就此收手。 顾辰逸自然不知道她脑中在想着这些事情,看她的样子,心中更加肯定她方才是吓到了,只好将木头人一般的邱小夏揽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仿佛哄小孩一般温柔说道:“没事了,没事了。” 感受到他怀中的温暖,邱小夏的心才终于有些安定下来,回过神来,看他这样温柔的安抚自己,一面觉得窝心,一面有些故意不去。 “我没事了。”她从他怀里仰起头来,努力笑得让人安心。 “那就好,”他拍拍她的头,又想起刚才的话题“下次过走路一定要小心,不要三心二意的……” “嗯。”邱小夏垂头受教,一副好孩子的样子,待他说完了,这才笑着问他,“你去吃饭吗?我们还去那里吃蕨菜怎么样?” 邱小夏伸手一指,正是那家狐狸开的店,他们家的蕨菜,是顾辰逸的最爱。 谁知顾辰逸却面露难色,笑着摇头道:“不知怎么,大概是吃了太多次了,现在忽然不想吃了。” 邱小夏点点头,毕竟再好吃的东西也有吃腻的时候,也并没太在意,挽着他的胳膊正要去别家,刚一迈步,才感到左腿自膝盖处往下,一阵阵的酸麻。她心中一沉,知道是刚才那毒没能清干净,蹲下身去检查伤口。 脚踝处的牙印旁,皮肤复又变作青色,好在范围不大。她假装是在揉着脚踝,却趁机又封住了几个穴道。虽然邱小夏很快便用袜子遮住了伤口,顾辰逸却还是眼尖看到了那水蛇毒牙的齿痕,再看她略显惊慌的面色,心中更加疑惑和焦虑。 “你怎么了?” “没事,大概是脚崴了,”邱小夏摇摇头,“恐怕没法陪你吃饭了,你能送我回宿舍吗?” “你真的没事?”顾辰逸并没被她平淡的语气糊弄过去,“我看你脚上的伤像是蛇咬的。” “没有,不是蛇,城市里哪来的蛇,是……插头,就那种,两脚的那种,就是……硌了一下。”邱小夏越说越乱,她这不是第一次想对自己举起砖头了。 顾辰逸叹了口气,看她的面色似乎越来越苍白,虽然心中疑虑重重,却也知道这不是发作的时候,只是问道:“你之前说总有一天会告诉我实话,你还打算这样做吗?” 邱小夏被他问得一愣,点点头,“当然,但是……” “不用后面的但是,”他干脆地打断她,将她的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搂住她的腰,“我送你回去。” 第53章 疑窦 在宿舍楼下,顾辰逸停住脚步,侧过脸来,仍是有些担忧的看着邱小夏。 “你确定只要回宿舍就好?不要去医院吗?” “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宿舍里有药的。”邱小夏点点头。 蛇毒的话,她想许岚应该是有办法的。而且这毒虽然不易清除,现在看来,倒也不很猛烈,就算她没办法,也总能找别人。现在需要的,是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的检查下伤口。 “如果需要什么给我打电话。”顾辰逸还是不大放心。虽然邱小夏每次身上有什么磕磕碰碰的也大多不肯去医院,可是他依然不大习惯她这样不以为意的样子。 “好,我知道了。”她点点头笑道,转身向宿舍楼门走去。 顾辰逸看着邱小夏转身离去的身影,忽然又叫道:“小夏!” 邱小夏的脚已经迈步走上台阶了,听到顾辰逸叫她,不由得又折了回去,疑惑地看着他,“还有什么事吗?” 她眉头微微挑起,眼睛瞪得大大的,这样子他明明十分熟悉,可是现在看起来,却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他忽然也有些不大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叫住她,她的脚看起来伤得很重的样子,无论说什么,这都绝对不是正确的时机。 “没事,”他想了想,复又摇摇头,“以后再说吧。” 目送着她的身影的消失在电梯中,他才转身离去,走出几步,又回头望了一眼,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也说不出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直觉地感到,从昨天开始,无论是她还是自己,都变得不一样了。他觉得身体似乎轻松了许多,记忆力也好了起来,可是心里却变得空落落地,好像失去了什么一样。 兜里的手机响起来,他看了看屏幕上显示的名字,禁不住皱了皱眉头,本想按掉的,想了想,最后决定还是接听。 “辰逸,”电话那头传来薛萌甜甜的声音,“你在干嘛呢?” “有事吗?”顾辰逸不耐烦地问道。 “一起吃个饭吧,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薛萌说道,不待顾辰逸回答,又补充道,“是我一个师妹,也是小夏的初中同学。” 本要拒绝的顾辰逸,听到最后一句不由得停顿了一下,略想了想,问道:“哪里?” 薛萌挂掉电话,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转头对身边的郑爽道:“他一会就到了。” 果然,过了不过一刻钟的时间,顾辰逸便出现在门口,目光在店里扫了一圈,便向着两人的方向走来。 宋爽用手肘轻轻推了推薛萌,悄声说道:“这就是你那青梅竹马啊,长得挺帅的嘛。” “什么青梅竹马,他现在可是邱小夏的男朋友。”薛萌看似不经意地答道,然后很满意地看到宋爽不悦地扯扯嘴角。 “你找我来干什么?”顾辰逸落座后,开门见山的问道,态度很冷淡。 “没事就不能朋友聚在一起吃个饭吗,”薛萌一脸嗔怪地看着他,“我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生疏了。” “没事我就先走了。”顾辰逸的表情并没多少变化,依然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薛萌叹了口气。自从刚开学的时候,顾辰逸无意间从周丹口中知道,论坛上的帖子其实是出自她之手后,两人的关系就一直这么不咸不淡的。 “给你介绍个朋友,这是宋爽,我学妹,也是小夏的初中同学。”薛萌向旁边伸出手来介绍道。 顾辰逸对待宋爽倒是很礼貌,轻轻点了点头,微微弯了弯嘴角。 几人略略聊了几句,薛萌便很巧妙地把话题带到邱小夏的身上,宋爽心领神会地将话题接过去,语气像是回忆童年趣事一般,将邱小夏曾经的种种不正常的行为都一一讲了出来。 顾辰逸一面皱着眉听她讲话,一面扶额沉思。虽然听起来有些无法理解,部分地方也有些夸大,但是他知道,她说的那些事情,应该确实是发生过的。 对着空无一物的角落说话,好好走着路忽然加快脚步甚至跑起来,明明是平地却会摔跤,安安静静的时候忽然被不知是什么东西吓到,种种事情,都与他所知道的,邱小夏平时的表现相吻合。只不过她现在似乎比原来稍稍懂得了些如何掩藏起自己的不同。 “……她那时候还常常说,自己是因为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才这样,说其实我们身边有很多妖怪呀,鬼呀什么的,说得和真的似的。”宋爽嫌弃地撇撇嘴。“要我看,其实她不过是哗众取宠,也夺得大家的关注罢了。” “她那时会经常受伤吗?” “有啊,她走路总是摔跤,身上磕磕碰碰的小伤从来就没断过,自己四肢不协调,却还要说是因为被吓到。” “这种中二的事情我们原来或多或少也都干过,只不过没那么严重罢了。”薛萌在旁笑着说道,听起来倒像是为了邱小夏辩解,“她现在就没这么说过,是吧,辰逸。” 顾辰逸没有搭腔,他还在想宋爽高高说得话。如果真像她说的,这世上却是有我们看不见的生灵,而邱小夏又自称可以看见妖怪,那么她的一切古怪行为也就都可以解释了…… 不对不对,这怎么可能,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大概是被宋爽误导了,居然脑子里会冒出这样疯狂的念头。 “要真是中二,那邱小夏的病可以够严重的了,”宋爽看顾辰逸不说话,又继续说道,“她那时候连上课也没消停过,有时候上着上着课还会忽然跳起来,就和个神经病一样,我们班的人都说她是疯子,脑子有问题。” 顾辰逸不悦地皱皱眉,冷冷地看了郑爽一眼。从她的言谈中,可以听出,她初中的时候和邱小夏的关系并不好。若是本来就有过节的人,说出来的话,也不知道可信度会有多少。 不过宋爽倒并没察觉,依然喋喋不休地说道:“我们上次在商场见面的时候,我看她好像并没有改变多少,虽然不再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不过做事还是那么毛毛躁躁的,走路也跌跌撞撞的,身上还带着许多稀奇古怪的驱魔的东西。” “护身符什么的也很正常。”顾辰逸淡淡道,他自己便有几个,都是老妈到处求来的。 “护身符当然正常,可是谁会随身带着一沓写好的黄纸啊。”宋爽一面说一面露出厌弃的样子,当然,她并没有提自己是怎么知道她身上带着什么东西的,“而且要真是降妖的也就罢了,那天我们去算卦,那人还说她就是妖怪呢。” 顾辰逸越听到后来越觉得宋爽说的话荒谬,甚至有些恶意中伤小夏的嫌疑,将眉头皱得更深了些,强忍着没有打断她,听她说完,又与两人敷衍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看着他离开时不悦的表情,薛萌责怪地斜了眼宋爽,“不是说好今天就将她以前的事情,不提算卦的嘛。” “我也是一时嘴快嘛。我看他前面还听得很认真,到了后来却一副根本不信的样子,替你生气,就忍不住想要多说些,想让他早日知道邱小夏的真面目。” “事情也要一点一点来,你现在对他说这些,他一定以为我们两个才是神经病呢!” “那现在怎么办?”宋爽问道。 薛萌叹了口气,“现就这样吧,时间长了,他自然会知道我们说的都是真的。” “那……那个生辰?” “我本来想着,要是他能相信我们的话,他们两个和平分手,我也不会跟那个邱小夏为难,但是现在……”薛萌眼睛看着窗外,目光坚定了起来,“明天我们就去把她的生辰交给那个算卦的老奶奶吧,我不能让她害了辰逸。” 烟雾缭绕的室内,鱼老大正仰躺在一把竹椅上,半眯着眼睛想事情。他的脚下放着一个木桶,宽大的尾巴垂在其中。 自从老巢被偷袭,他就只能窝在这个小院里,没有湖泊,没有水阁,甚至连行动都有许多限制。可是这些还倒可以忍受,最让他憋闷地是,他的许多老部下也在这次偷袭中先后丧生,而且还不全是死在敌人的手底下。 他叹了口气,又深深地吸了口水烟,闭上眼睛,烟雾从鼻孔中徐徐冒出,萦绕了片刻,消散在空气之中。 门帘一撩,进来了一个着青色衣服的女子,一双美眸在屋中一扫,看到了坐在竹椅上的鱼老大,娇俏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想不到您这么早就回来了,”她走过去在他身边垂手恭立,“事情办得还顺利吗?” 鱼老大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青衣女子会意,转身便要出去,走到门口,却又听到鱼老大哑着嗓子在身后唤她。 “灵儿,你回来。” 青衣女子复又走回去,乖巧地立在他的身旁,等待他的吩咐。 鱼老大沉吟了一会,睁开眼睛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你说,少爷是怎么会知道我今天的行动,出手救了那丫头的。” 女子眉头一跳,心里猛然收紧,面上却一点不显,神色如常地问道:“您的意思是?” 第54章 名字 “你去查查底下人有没有私下里和他那边联系的。”鱼老大不悦地抖了抖胡须,“还有,叫你叔叔薛三也留意着点,看少爷有没有和那王家的女娃娃接触过。” 灵儿暗暗呼了一口气,心这才放下,点头应下,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您觉得,真是少爷把邱小夏救了回去?” “不然还能怎样?”鱼老大不解地问道。 “可是今天我从那边过来的时候,听说少爷一直陪在主帅身边呢,”灵儿看鱼老大脸上的表情微微动了动,这才继续说道,“您也知道,少爷还有个同胞的哥哥。” 主帅的养子原本是一对双胞胎,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主帅并不喜欢大家提起这件事情。说起来,今天少爷出现的时候,他并未感到强大灵力的接近,当时心中慌乱,只以为他是隐藏了自己的气息,未及多想,如今看来…… “你是说那个不是少爷?”鱼老大侧头问她道,“可是会有那么巧?” “听说少爷的胞兄与那邱小夏是恋人呢。” 鱼老大沉吟了半晌,忽地一锤椅子,脸上满是懊悔的神色。他今天本有机会杀了那丫头,为几个弟兄报仇的,可是却因为忌惮少爷,白白放过了这次机会。 灵儿看他的神色变化,也大致明白他心中所想,轻轻劝道:“您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呢,我们早晚会把她抓回来。” “不,不是抓回来,”鱼老大摇摇头,眯着眼睛恶狠狠地道,“她害死了我那么多的弟兄,我要她偿命。” 灵儿听了,脸上不由得变了神色,惊诧地问道:“可是主帅不是一直强调不要伤到她?” “主帅不会知道,”鱼老大打断她道,“所以少爷也不能知道。你去把这件事情查清楚,看看那人究竟是哪个。” 邱小夏回到宿舍不过五分钟的时间,就接到了姥爷的电话,详细地询问了事情的经过。对于这点,她并不感到有多么的惊讶,要是自己身边真的没人保护自己,那才奇怪。 姥爷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很虚弱地样子,她问他怎么了,他说大概是有点伤风。 邱小夏的伤正如她估计的一样,那蛇毒虽然不大容易清干净,却并不猛烈。在许岚的监督下,她内服外敷,猛灌了几天的药水,伤口处的皮肤已经恢复如初了,只是饮食上还有些禁忌。 因为想到对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姥爷派人加强了邱小夏身边的防护工作。当然,他们依然是呆在暗处,就算是邱小夏本人,也未必找得道。 当她向他询问幻术的弱点。秦昊却反问她,幻术有什么特点? 幻术有什么特点?幻术就是假的呗。她当时这样回答道,本来已经准备好接受他的冷嘲热讽,谁知他却点点头,说答对了。 秦昊说,幻术的一切弱点,都是对应着他的这一特点。 首先,因为它是假的,所以它只能对你造成精神上的损伤,却无法对你造成*上的伤害。即便有些高级的幻术,可以让你感受到类似烧灼,疼痛等,但是那其实都是你自己的幻觉,真正的身体并没有收到伤害。这也就是为什么,鱼老大会采取真假结合的幻术。 其次,幻术既然是假的,也就是人为的,那么制造它必然需要消耗灵力和时间。越是庞大复杂的幻术,所需要的时间越长。 为什么许多幻术都需要制造一个相对不易总揽全局的空间,比如黑夜,再比如鱼老大开始做出的闭合的空间,后来又使之充满的迷雾,一方面是使对方一时无法看透他真正的意图,另一方面,则是为他自己制造幻术争取时间。 只要抓住了这两点,便找到了破解幻术的关窍。 在幻术还未完成之时,是一个幻术最容易破解的时候。比如刚刚发现闭合空间的时候,再比如浓雾刚刚升起的时候。这个时候幻术刚刚开始建立,尚不稳定,任何一点改变都可能使之功亏一篑。 虽然幻术是假的,但是并不代表它无法对你造成伤害。意志力再强的人也有自己精神上的弱点,精神崩溃,再强悍的*也无法发挥作用。而且若是对方将真实与环境结合,像鱼老大用的沸腾的湖水与水蛇一般,便更加防不胜防。因此在一开始就击溃它,是最好的办法。 在幻境之中,虽然不慌乱,保持镇定,加强自身的防御很重要,但是你在明处,敌人却在暗处,你的按兵不动只能给他给多的时间加强幻境。 因此,这时候可以在加强自身防御的时候,也应当给对方制造一些麻烦。比如向四围打出符咒,破坏掉已经制造出的幻境,是他四处修补,疲于应付。或者如果是熟识的人,向对方喊话,使他无法集中精神,都是很好的方法。 而在这个过程,由于对方也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完成幻境的建立,因此也更容易露出破绽,有利于找到破坏幻术的关窍。 就这样忙忙碌碌地过了一段日子,虽然大家都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可是生活依然很平静,什么都没有发生,让人几乎都以为对方打算放弃了。 那天下课之后,邱小夏正走在回寝室的路上,忽然前方的景色开始扭曲起来,模模糊糊的,仿若是海市蜃楼。接着,四周开始雾气慢慢地升腾起来,仿若薄纱一般,遮挡了她的视线。 她眼光一闪,心中暗道:终于来了。 她快速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幻境,最后趁着雾气仍未完全遮盖景色前,跑到一处教学楼前,背靠着墙壁,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因为幻境只会改变感官,却并不会改变原本的物理环境,这处墙壁至少可以是她避免腹背受敌。 与她设想的一样,浓雾渐渐涌起,遮蔽了四处的景色,只是这次却并未闻到混着热带水果味道的水烟香气。 她按照秦昊的嘱咐,并不挑定方向,只是随机地向四处打出符咒。可是每一张符咒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收到半点回应。 邱小夏渐渐地觉出情况有些不对劲来,与之前不同,这浓雾似乎并不是出现幻境前的准备,雾气越来越浓,丝毫没有要散去的迹象,只是在她身边翻滚着,升腾着,带着令人窒息的潮湿与压抑。 她觉得头晕得厉害,天翻地覆的,若不是靠着墙壁,恐怕连站立都会觉得困难。从口袋里拿出清神的药丸塞在鼻孔中,却并没有多大的作用,不但闻不到往常那清凉辛辣的味道,就好像连触感都已经迟钝了一般。 雾气明明只是轻飘飘的浮在身旁,邱小夏却觉得他们仿若有重力一般,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心脏扑通扑通地快速跳着,带着焦急与慌乱,配合着急促的呼吸。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颂咏之声回荡在耳边,就像周围的雾气一样轻飘飘的,柔柔地勾起人的睡意。 “邱小夏!”一个声音温柔地在耳边响起,带着令人愉悦的腔调。 是谁?是谁在叫我的名字? 邱小夏的脑子彻底的混乱了起来,只有耳畔的声音依然那样的清晰。 “邱小夏!”那个声音又叫道,温柔又甜蜜,亲切得像是母亲,热烈得又仿佛恋人。 她很想回应一声,话语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却猛然清醒过来,紧紧地咬住了嘴唇。 陌生人叫你的名字,不要回应。 这是她很小的时候便学会的道理。名字是一个人的代表,与生辰一样,共同决定着她的命运。 “邱小夏!”那个声音又叫道,急切的,哀戚的,仿佛是得不到回应的单恋,让人为之心伤动容。 邱小夏紧紧咬着下唇,任凭心中再如何动摇,也不肯回应一声。 周围的声音多了起来,苍老的,稚嫩的,清脆的,嘶哑的,每一个声音都在呼唤着同一个名字,仿佛那人是他们的亲人,朋友,恋人。 众多声音交织在一起,仿佛一张看不见的大网,将邱小夏紧紧的束缚在其中,挤压着她,逼迫着她,诱使着她,让她发出声音。 她蹲下身去,捂住耳朵,一颗心在怎样挣扎,依然死死地咬住下唇,嘴中慢慢渗出鲜血的腥咸味道。 终于,像是放弃了一般,那些声音慢慢次第消失了,只有最初呼唤她的女声,仍坚持不懈地回想在耳边。 那原本甜蜜温柔的声音,不知怎地渐渐变得冰冷与残酷,带着怒意与恼恨,像是疯癫一般,叫喊着她的名字。 “邱小夏!邱小夏!邱小夏!……” 一声又一声地怒吼,响雷般在她的耳边狂轰滥炸,带着喷涌而出的怒意,惊得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 “邱小夏!邱小夏!” 强烈的爱意与恨意同样的难以拒绝,若不是心中一直念着不能回答,她恐怕没办法再这疯狂的嘶吼前保持沉默。 她蜷起身子,紧紧地捂住耳朵,那声音就在她的心中响起,炸雷般难以平息。无法用语言做出回应,她只好一道一道地向那声音的方向扔出符纸,却仍如泥牛入海般,没有收到哪怕一丁点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