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贼川市系列》 序章 关于那座神奇的城市的位置,让我们先不要急着,在地图上指出它的确切所在,只要知道它位于“千叶以东,神奈川以西”就好了。 过去,这里曾经因为贩卖乌贼,而成为全国屈指可数的知名渔港。根据附近老人的回忆,这里每年都会出现几次乌贼丰收的盛况。海面上波涛翻滚,放眼所及之处,都是呼啦呼啦乌贼的身影,海浪将它们卷到港口,无数的乌贼张牙舞爪,仿佛在对渔夫们说:“混蛋,快来抓我,快来抓我。” 那些将它们一网打尽的渔夫,靠着这门生意一夜暴富,开始在此地建起高楼、豪宅,过上了富裕的生活。当然,这些都是老话了。 时至今日,不管是这里的建筑,还是这里的居民,都已经失去了往日的辉煌。这就是所谓的“好景不长”吧。 因为在这二十年间,几乎没有乌贼大群上岸了。曾经一夜获利千金的奇迹,渐渐成为过去式,而这座小城也随之失去了以往的活力。现在,它正渐渐地变成在大城市工作的上班族,及在工地打工的劳动者所居住的卫星城市。这座小城以往的特征,正在逐年淡薄下去。 当然,支撑着这里的人们的,不仅有海港、乌贼,以及黄金梦,在这里,有一条流入太平洋的一级河流,我们也不能忽视它的作用。 过去那些由海港逐流而来的乌贼,大多是经由这条河,自城中运往内陆各个城市的。当时,这条河可谓整个城市的生命线,而在河中来往的船只,也成为小城的标志性风景。 即使到了现在,这个城市的市民的生活用水,也取自这条河流,所以,它的重要性一如继往地不容忽视。尽管,它已经随着社会的现代化发展而被污染,但是,它仍然是此地居民的骄傲。 因为过去经常被用来运送乌贼,所以,这条河流自然就被称为“乌贼川”。对于这个称呼,几乎所有市民都表示赞成。也正因为如此,后来这条河流经的沿岸地区,开始被人称为乌贼川镇。 三十年前,随着人口的增加,此处在升级为市级行政区的同时,发起了关于市名问题的讨论。讨论的结果是,尊重历史和传统,将乌贼川镇升级为市。也就是说,现在此地的地名就是乌贼川市。 近几年来,虽然本市的经济仍然不见太大起色,却开始屡屡发生令人难以预料的怪事…… 关于那座神奇的城市的位置,让我们先不要急着,在地图上指出它的确切所在,只要知道它位于“千叶以东,神奈川以西”就好了。 过去,这里曾经因为贩卖乌贼,而成为全国屈指可数的知名渔港。根据附近老人的回忆,这里每年都会出现几次乌贼丰收的盛况。海面上波涛翻滚,放眼所及之处,都是呼啦呼啦乌贼的身影,海浪将它们卷到港口,无数的乌贼张牙舞爪,仿佛在对渔夫们说:“混蛋,快来抓我,快来抓我。” 那些将它们一网打尽的渔夫,靠着这门生意一夜暴富,开始在此地建起高楼、豪宅,过上了富裕的生活。当然,这些都是老话了。 时至今日,不管是这里的建筑,还是这里的居民,都已经失去了往日的辉煌。这就是所谓的“好景不长”吧。 因为在这二十年间,几乎没有乌贼大群上岸了。曾经一夜获利千金的奇迹,渐渐成为过去式,而这座小城也随之失去了以往的活力。现在,它正渐渐地变成在大城市工作的上班族,及在工地打工的劳动者所居住的卫星城市。这座小城以往的特征,正在逐年淡薄下去。 当然,支撑着这里的人们的,不仅有海港、乌贼,以及黄金梦,在这里,有一条流入太平洋的一级河流,我们也不能忽视它的作用。 过去那些由海港逐流而来的乌贼,大多是经由这条河,自城中运往内陆各个城市的。当时,这条河可谓整个城市的生命线,而在河中来往的船只,也成为小城的标志性风景。 即使到了现在,这个城市的市民的生活用水,也取自这条河流,所以,它的重要性一如继往地不容忽视。尽管,它已经随着社会的现代化发展而被污染,但是,它仍然是此地居民的骄傲。 因为过去经常被用来运送乌贼,所以,这条河流自然就被称为“乌贼川”。对于这个称呼,几乎所有市民都表示赞成。也正因为如此,后来这条河流经的沿岸地区,开始被人称为乌贼川镇。 三十年前,随着人口的增加,此处在升级为市级行政区的同时,发起了关于市名问题的讨论。讨论的结果是,尊重历史和传统,将乌贼川镇升级为市。也就是说,现在此地的地名就是乌贼川市。 近几年来,虽然本市的经济仍然不见太大起色,却开始屡屡发生令人难以预料的怪事…… 关于那座神奇的城市的位置,让我们先不要急着,在地图上指出它的确切所在,只要知道它位于“千叶以东,神奈川以西”就好了。 过去,这里曾经因为贩卖乌贼,而成为全国屈指可数的知名渔港。根据附近老人的回忆,这里每年都会出现几次乌贼丰收的盛况。海面上波涛翻滚,放眼所及之处,都是呼啦呼啦乌贼的身影,海浪将它们卷到港口,无数的乌贼张牙舞爪,仿佛在对渔夫们说:“混蛋,快来抓我,快来抓我。” 那些将它们一网打尽的渔夫,靠着这门生意一夜暴富,开始在此地建起高楼、豪宅,过上了富裕的生活。当然,这些都是老话了。 时至今日,不管是这里的建筑,还是这里的居民,都已经失去了往日的辉煌。这就是所谓的“好景不长”吧。 因为在这二十年间,几乎没有乌贼大群上岸了。曾经一夜获利千金的奇迹,渐渐成为过去式,而这座小城也随之失去了以往的活力。现在,它正渐渐地变成在大城市工作的上班族,及在工地打工的劳动者所居住的卫星城市。这座小城以往的特征,正在逐年淡薄下去。 当然,支撑着这里的人们的,不仅有海港、乌贼,以及黄金梦,在这里,有一条流入太平洋的一级河流,我们也不能忽视它的作用。 过去那些由海港逐流而来的乌贼,大多是经由这条河,自城中运往内陆各个城市的。当时,这条河可谓整个城市的生命线,而在河中来往的船只,也成为小城的标志性风景。 即使到了现在,这个城市的市民的生活用水,也取自这条河流,所以,它的重要性一如继往地不容忽视。尽管,它已经随着社会的现代化发展而被污染,但是,它仍然是此地居民的骄傲。 因为过去经常被用来运送乌贼,所以,这条河流自然就被称为“乌贼川”。对于这个称呼,几乎所有市民都表示赞成。也正因为如此,后来这条河流经的沿岸地区,开始被人称为乌贼川镇。 三十年前,随着人口的增加,此处在升级为市级行政区的同时,发起了关于市名问题的讨论。讨论的结果是,尊重历史和传统,将乌贼川镇升级为市。也就是说,现在此地的地名就是乌贼川市。 近几年来,虽然本市的经济仍然不见太大起色,却开始屡屡发生令人难以预料的怪事…… 关于那座神奇的城市的位置,让我们先不要急着,在地图上指出它的确切所在,只要知道它位于“千叶以东,神奈川以西”就好了。 过去,这里曾经因为贩卖乌贼,而成为全国屈指可数的知名渔港。根据附近老人的回忆,这里每年都会出现几次乌贼丰收的盛况。海面上波涛翻滚,放眼所及之处,都是呼啦呼啦乌贼的身影,海浪将它们卷到港口,无数的乌贼张牙舞爪,仿佛在对渔夫们说:“混蛋,快来抓我,快来抓我。” 那些将它们一网打尽的渔夫,靠着这门生意一夜暴富,开始在此地建起高楼、豪宅,过上了富裕的生活。当然,这些都是老话了。 时至今日,不管是这里的建筑,还是这里的居民,都已经失去了往日的辉煌。这就是所谓的“好景不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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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支撑着这里的人们的,不仅有海港、乌贼,以及黄金梦,在这里,有一条流入太平洋的一级河流,我们也不能忽视它的作用。 过去那些由海港逐流而来的乌贼,大多是经由这条河,自城中运往内陆各个城市的。当时,这条河可谓整个城市的生命线,而在河中来往的船只,也成为小城的标志性风景。 即使到了现在,这个城市的市民的生活用水,也取自这条河流,所以,它的重要性一如继往地不容忽视。尽管,它已经随着社会的现代化发展而被污染,但是,它仍然是此地居民的骄傲。 因为过去经常被用来运送乌贼,所以,这条河流自然就被称为“乌贼川”。对于这个称呼,几乎所有市民都表示赞成。也正因为如此,后来这条河流经的沿岸地区,开始被人称为乌贼川镇。 三十年前,随着人口的增加,此处在升级为市级行政区的同时,发起了关于市名问题的讨论。讨论的结果是,尊重历史和传统,将乌贼川镇升级为市。也就是说,现在此地的地名就是乌贼川市。 近几年来,虽然本市的经济仍然不见太大起色,却开始屡屡发生令人难以预料的怪事…… 关于那座神奇的城市的位置,让我们先不要急着,在地图上指出它的确切所在,只要知道它位于“千叶以东,神奈川以西”就好了。 过去,这里曾经因为贩卖乌贼,而成为全国屈指可数的知名渔港。根据附近老人的回忆,这里每年都会出现几次乌贼丰收的盛况。海面上波涛翻滚,放眼所及之处,都是呼啦呼啦乌贼的身影,海浪将它们卷到港口,无数的乌贼张牙舞爪,仿佛在对渔夫们说:“混蛋,快来抓我,快来抓我。” 那些将它们一网打尽的渔夫,靠着这门生意一夜暴富,开始在此地建起高楼、豪宅,过上了富裕的生活。当然,这些都是老话了。 时至今日,不管是这里的建筑,还是这里的居民,都已经失去了往日的辉煌。这就是所谓的“好景不长”吧。 因为在这二十年间,几乎没有乌贼大群上岸了。曾经一夜获利千金的奇迹,渐渐成为过去式,而这座小城也随之失去了以往的活力。现在,它正渐渐地变成在大城市工作的上班族,及在工地打工的劳动者所居住的卫星城市。这座小城以往的特征,正在逐年淡薄下去。 当然,支撑着这里的人们的,不仅有海港、乌贼,以及黄金梦,在这里,有一条流入太平洋的一级河流,我们也不能忽视它的作用。 过去那些由海港逐流而来的乌贼,大多是经由这条河,自城中运往内陆各个城市的。当时,这条河可谓整个城市的生命线,而在河中来往的船只,也成为小城的标志性风景。 即使到了现在,这个城市的市民的生活用水,也取自这条河流,所以,它的重要性一如继往地不容忽视。尽管,它已经随着社会的现代化发展而被污染,但是,它仍然是此地居民的骄傲。 因为过去经常被用来运送乌贼,所以,这条河流自然就被称为“乌贼川”。对于这个称呼,几乎所有市民都表示赞成。也正因为如此,后来这条河流经的沿岸地区,开始被人称为乌贼川镇。 三十年前,随着人口的增加,此处在升级为市级行政区的同时,发起了关于市名问题的讨论。讨论的结果是,尊重历史和传统,将乌贼川镇升级为市。也就是说,现在此地的地名就是乌贼川市。 近几年来,虽然本市的经济仍然不见太大起色,却开始屡屡发生令人难以预料的怪事…… 关于那座神奇的城市的位置,让我们先不要急着,在地图上指出它的确切所在,只要知道它位于“千叶以东,神奈川以西”就好了。 过去,这里曾经因为贩卖乌贼,而成为全国屈指可数的知名渔港。根据附近老人的回忆,这里每年都会出现几次乌贼丰收的盛况。海面上波涛翻滚,放眼所及之处,都是呼啦呼啦乌贼的身影,海浪将它们卷到港口,无数的乌贼张牙舞爪,仿佛在对渔夫们说:“混蛋,快来抓我,快来抓我。” 那些将它们一网打尽的渔夫,靠着这门生意一夜暴富,开始在此地建起高楼、豪宅,过上了富裕的生活。当然,这些都是老话了。 时至今日,不管是这里的建筑,还是这里的居民,都已经失去了往日的辉煌。这就是所谓的“好景不长”吧。 因为在这二十年间,几乎没有乌贼大群上岸了。曾经一夜获利千金的奇迹,渐渐成为过去式,而这座小城也随之失去了以往的活力。现在,它正渐渐地变成在大城市工作的上班族,及在工地打工的劳动者所居住的卫星城市。这座小城以往的特征,正在逐年淡薄下去。 当然,支撑着这里的人们的,不仅有海港、乌贼,以及黄金梦,在这里,有一条流入太平洋的一级河流,我们也不能忽视它的作用。 过去那些由海港逐流而来的乌贼,大多是经由这条河,自城中运往内陆各个城市的。当时,这条河可谓整个城市的生命线,而在河中来往的船只,也成为小城的标志性风景。 即使到了现在,这个城市的市民的生活用水,也取自这条河流,所以,它的重要性一如继往地不容忽视。尽管,它已经随着社会的现代化发展而被污染,但是,它仍然是此地居民的骄傲。 因为过去经常被用来运送乌贼,所以,这条河流自然就被称为“乌贼川”。对于这个称呼,几乎所有市民都表示赞成。也正因为如此,后来这条河流经的沿岸地区,开始被人称为乌贼川镇。 三十年前,随着人口的增加,此处在升级为市级行政区的同时,发起了关于市名问题的讨论。讨论的结果是,尊重历史和传统,将乌贼川镇升级为市。也就是说,现在此地的地名就是乌贼川市。 近几年来,虽然本市的经济仍然不见太大起色,却开始屡屡发生令人难以预料的怪事…… 关于那座神奇的城市的位置,让我们先不要急着,在地图上指出它的确切所在,只要知道它位于“千叶以东,神奈川以西”就好了。 过去,这里曾经因为贩卖乌贼,而成为全国屈指可数的知名渔港。根据附近老人的回忆,这里每年都会出现几次乌贼丰收的盛况。海面上波涛翻滚,放眼所及之处,都是呼啦呼啦乌贼的身影,海浪将它们卷到港口,无数的乌贼张牙舞爪,仿佛在对渔夫们说:“混蛋,快来抓我,快来抓我。” 那些将它们一网打尽的渔夫,靠着这门生意一夜暴富,开始在此地建起高楼、豪宅,过上了富裕的生活。当然,这些都是老话了。 时至今日,不管是这里的建筑,还是这里的居民,都已经失去了往日的辉煌。这就是所谓的“好景不长”吧。 因为在这二十年间,几乎没有乌贼大群上岸了。曾经一夜获利千金的奇迹,渐渐成为过去式,而这座小城也随之失去了以往的活力。现在,它正渐渐地变成在大城市工作的上班族,及在工地打工的劳动者所居住的卫星城市。这座小城以往的特征,正在逐年淡薄下去。 当然,支撑着这里的人们的,不仅有海港、乌贼,以及黄金梦,在这里,有一条流入太平洋的一级河流,我们也不能忽视它的作用。 过去那些由海港逐流而来的乌贼,大多是经由这条河,自城中运往内陆各个城市的。当时,这条河可谓整个城市的生命线,而在河中来往的船只,也成为小城的标志性风景。 即使到了现在,这个城市的市民的生活用水,也取自这条河流,所以,它的重要性一如继往地不容忽视。尽管,它已经随着社会的现代化发展而被污染,但是,它仍然是此地居民的骄傲。 因为过去经常被用来运送乌贼,所以,这条河流自然就被称为“乌贼川”。对于这个称呼,几乎所有市民都表示赞成。也正因为如此,后来这条河流经的沿岸地区,开始被人称为乌贼川镇。 三十年前,随着人口的增加,此处在升级为市级行政区的同时,发起了关于市名问题的讨论。讨论的结果是,尊重历史和传统,将乌贼川镇升级为市。也就是说,现在此地的地名就是乌贼川市。 近几年来,虽然本市的经济仍然不见太大起色,却开始屡屡发生令人难以预料的怪事…… 关于那座神奇的城市的位置,让我们先不要急着,在地图上指出它的确切所在,只要知道它位于“千叶以东,神奈川以西”就好了。 过去,这里曾经因为贩卖乌贼,而成为全国屈指可数的知名渔港。根据附近老人的回忆,这里每年都会出现几次乌贼丰收的盛况。海面上波涛翻滚,放眼所及之处,都是呼啦呼啦乌贼的身影,海浪将它们卷到港口,无数的乌贼张牙舞爪,仿佛在对渔夫们说:“混蛋,快来抓我,快来抓我。” 那些将它们一网打尽的渔夫,靠着这门生意一夜暴富,开始在此地建起高楼、豪宅,过上了富裕的生活。当然,这些都是老话了。 时至今日,不管是这里的建筑,还是这里的居民,都已经失去了往日的辉煌。这就是所谓的“好景不长”吧。 因为在这二十年间,几乎没有乌贼大群上岸了。曾经一夜获利千金的奇迹,渐渐成为过去式,而这座小城也随之失去了以往的活力。现在,它正渐渐地变成在大城市工作的上班族,及在工地打工的劳动者所居住的卫星城市。这座小城以往的特征,正在逐年淡薄下去。 当然,支撑着这里的人们的,不仅有海港、乌贼,以及黄金梦,在这里,有一条流入太平洋的一级河流,我们也不能忽视它的作用。 过去那些由海港逐流而来的乌贼,大多是经由这条河,自城中运往内陆各个城市的。当时,这条河可谓整个城市的生命线,而在河中来往的船只,也成为小城的标志性风景。 即使到了现在,这个城市的市民的生活用水,也取自这条河流,所以,它的重要性一如继往地不容忽视。尽管,它已经随着社会的现代化发展而被污染,但是,它仍然是此地居民的骄傲。 因为过去经常被用来运送乌贼,所以,这条河流自然就被称为“乌贼川”。对于这个称呼,几乎所有市民都表示赞成。也正因为如此,后来这条河流经的沿岸地区,开始被人称为乌贼川镇。 三十年前,随着人口的增加,此处在升级为市级行政区的同时,发起了关于市名问题的讨论。讨论的结果是,尊重历史和传统,将乌贼川镇升级为市。也就是说,现在此地的地名就是乌贼川市。 近几年来,虽然本市的经济仍然不见太大起色,却开始屡屡发生令人难以预料的怪事…… 第一章 案发前 1 十年以前,乌贼川市内是没有大学的。学生们高中毕业以后,几乎都会去往大城市继续深造,之后也有不少人,就留在大城市里继续生活。 这就直接导致乌贼川市,渐渐失去了年轻的活力——因此,上任十六年、已经七十岁高龄的本市第四任市长,因为对本市的未来感到担忧,决定在本地开办大学。 浑蛋!既然这么害怕“失去活力”,倒不如自己先退休,为年轻人让路吧一一市长的想法一经提出,便遭到了这样的批判。不过,在老市长退休之前,总算殚精竭虑地,完成了在乌贼川市引入大学的宏伟夙愿。这就是现在的乌贼川市大学。 现在的乌贼川市大学,因为没有理工学院,而无法被归类为综合性大学。不过,它依靠法学院、经济学院和文学院等学院的相继建立,也渐渐发展成现在这样,拥有四个学院、八大学科的好歹能蒙混过去的大学。 虽然乌贼川市大学的生源,说不上有多么优秀,不过,学校里还算充满了活力吧。 而在这所大学中,最受嘱目的专业便是电影学。 作为全新大学的自创学科,这个专业也算是自暴自弃的产物之一。 那么,有人要问了,电影专业究竟是怎么个自暴自弃法儿呢?你们别急嘛,我慢慢地讲给你们听…… “在没有电影院的城市,要举办电影节!” 这句最近流行起来的宣传语,恰好可以解释乌贼川市大学,电影学专业创立的原因。 乌贼川市的确没有电影院,离这里最近的电影院,需要坐数站公交车,然后换乘私营铁路,然后再坐数站才能到达。至少在这个城市中,不适合电影爱好者居住。而在本地大学里,居然有电影学专业存在,也算是个奇迹了。 尽管如此,这个专业在乌贼川市大学里可算热门专业。从开办之初,连续三年,每年的报考人数都超过招生人数。 虽然电影业已经被人们戏称为夕阳产业,甚至连产业都快算不上了。但是,在年轻人的心目中,这个专业还是吸引力十足。 因为很少有四年制大学,开设电影专业,所以,甚至有出身九州和北海道的学生,为了学习电影而特地跑来凑热闹。 自从这个专业开办以来,已经有无数学生毕业,其中也有一些人,在影视媒体圈里胡乱混出了头。 当然,活跃在电影业界的毕业生,也算是大有人在。不过,这些人之所以能成为业界巨匠,完全由于其自身条件优越,与这所大学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太大关系。 乌贼川市大学电影学专业在籍学生户村流平,也和大多数报考这个专业的学生一样,是以成为电影界大师为目标,意气风发地进入了这所大学就读的。 户村流平算是个狂热的电影迷,他可是以成为黑泽明为目标,以获得奥斯卡奖、金棕榈奖为目的来上大学的。 对了,保险起见,这里说明一下,所谓的“金棕榈”并非什么法国点心或者玩偶,而是戛纳电影节的最高大奖。也是普通的电影从业者,无法企及的特殊荣誉噢。 仿佛只在眨眼之间,户村流平就已经成为了这所大学的大三学生。此时,也和大多数同学一样,流平渐渐感觉到了自身的才能有限,想要找到和电影相关的工作,得凭借运气了。一想到找工作的麻烦,户村流平就不由自主地将计划无限延后,改为思考如何花掉(我说是浪费才对)手中为数不多的生活费。 虽然户村流平在校期间,上课还算勤奋,但是,他也开始意识到,奥斯卡奖和金棕榈奖和自己,已经是两个世界的概念了。 可是,如果因此荒废学业,户村流平还是会觉得,有一点愧对父母了。某天晚上,流平难得地带着这样的心情,往老家打了一通电话。 “我啊,还是打算找个普通的工作,电影导演什么的就算了。” 听到儿子吐露心声,妈妈惊喜地说:“你终于想通了啊。太好了,送你去上大学总算有了一点意义。” 电话那边的妈妈听起来开心极了。 “哇啦,原来如此噢!”户村流平总算明白了。 自己是为了追求梦想才上大学的,但是,父母是为了让自己对梦想死心,才让自己上大学的。 想到这里,流平震惊得连握着话筒的手,都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混蛋,哪儿有这样的爹妈啊! 挂上电话以后,头脑发热的户村流平,开始思考起自己的未来来。难道要就此放弃?哪怕不能做一个电影导演,去媒体或者和电影有关的公司上班也好啊。 但是,要找到和电影相关的工作可不容易。一般的电影,电视相关企业规模都比较小,相对招收新人的数量也不多。自己既没有拿得出手的作品,也没有什么靠得住的人脉关系,要想出头可是难上加难。 不过,等一等! 户村流平突然想起,其实和一家影视相关公司有点关系。那家公司名为“ika电影公司”,隶属于本地电视台所建立的ika集团。 至少公司名字里面,就有电影两个字嘛,户村流平简单地想。当然,不光名字,事实上,ika电影公司还的确如其名字所说,是一家制作电影的公司。 但和一般在电影院放映的电影不同,这家ika公司是专门制作纪录片和教育电影的,与拍摄大众电影的公司不同。 不过,能在本地就职,还能从事和电影相关的行业,对于户村流平来说,已经非常有吸引力了。 还有一点,让户村流平下定决心,进入ika电影公司。那是因为,他有一位强力援军,在ika电影公司的总务部工作,对方名叫茂吕耕作。 茂吕耕作比户村流平大三岁,是他大学时代的前辈。两人是在两年前,茂吕拍摄毕业作品时认识的。当时茂吕正用拍摄电视剧的风格,拍一部纪录片,户村流平则以一年级学生的身份参加拍摄。当时他的头衔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助理导演兼照明助手兼摄影助手兼记录员户村流平可是没有辜负这个头衔,他在拍摄现场指手画脚,情况十分活跃,当时的情景,即使在现在,也是大家聚会聊天时的谈资。 老实说,当时流平肯这么卖力地为学长打杂,完全是因为刚刚进入大学的新鲜劲儿还没有过完。如果换成现在读大三的他,可绝对没有这么勤快。 不过,也拜这个活动所赐,户村流平算是给茂吕耕作留下了“为了自己的毕业作品,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的可爱后辈”的良好印象。两个人有时会一起喝酒,茂吕耕作有时也会给户村流平一些关于毕业作品的建议,还给他推荐一些冷门电影,户村流平经常去茂吕耕作家里喝酒、谈论电影,留宿一晚也是常有的事。 要是能利用前辈的关系,进入那家公司就好了,这就是户村流平的愿望。 随后,户村流平直接向茂吕耕作,坦诚地说明了自己的意向,虽然一开始茂吕耕作有些怀疑,他到底是不是认真的,莫非是在说胡话?不过,最后还是被他的热情所打动,说会关照流平。这是发生在户村流平读大学三年纪那年秋天的事情。 不管再怎么想为就职早做打算,这种事情,也得一步一步地来。终于,在第二年一月底的时候,流平接到了茂吕耕作本人打来的电话。 “是户村小弟吗?好久不见啦。你的毕业作品怎么样了?” “啊,差不多还能凑合得过去吧。” 户村流平的 毕业作品,是和明友们一起拍摄的实验电影。顺带一提,户村流平的工作是——“导演兼照明兼摄影兼记录员”。恭喜他这次终于转正了! 总而言之,就是总算把一年级时头衔的里“助手”给拿掉了。而这部实验电影,也可算得空前绝后、异想天开、支离破碎的失败之作。 “是吗?……你先不要着急,只要努力下去,就肯定能行的,离毕业还有一年时间呢。”茂吕耕作笑嘻嘻地安慰着户村,“啊,对了,说起毕业,你的学分修够了吗?如果大三的时候不多修些学分,大四再想补可就迟了。” “啊,学分我早就搞定了!” 虽然户村流平拿“优”的科目,用一只手都能数清,不过毕业所需要的学分总算不用担心了。 “这样啊,那接下来的一年就很宽裕了,把精力都用在毕业作品上吧……”茂吕耕作笑着劝他,“嗯,太好了。” “可是,我还没有找到工作。” “不用担心,我已经和部长说过你的事情了,部长说没问题。不用担心啦。” “咦,难道说……” 户村流平心里的小小期待,如同这个季节根本不可能出现的积雨云一般,突然膨胀了起来。确切地说,是他对于某个词语的期待。 对正在找工作的大学生来说,这个词语,简直如同带有魔法般悦耳。此时的户村流平,正无比热切的希望听到那个词。 他的热情仿佛通过电话线,传到了电话的另一端,那个词轻而易举地从前辈口中蹦了出来。 “嗯,也就算是内定了吧。”茂吕耕作随口说到。 “真……真的吗?真的内定了?!”户村流平尖叫起来,全身肌肉不自觉地激烈颤抖。 “基本相当于内定了。” 浑……浑蛋!反复确认的话太掉价了,别再说多余的话了,户村流平在心中反省道。 “太好了!不管是内定,还是什么都好……真是太感谢了!” 兴奋过度的户村流平,将电话听筒夹在耳边,对着电话不停地鞠躬行礼。诸位要笑也无所谓了,此时的户村流平,哪怕是面对三岁的孩子,也会不停地说“多谢”的。 在就业如此困难的环境下,找工作的事情,居然进行得如此顺利,许多人要为之奋斗一整年的“内定”二字,如此轻而易举地,就被自己收入囊中,连户村流平本人都觉得,真是走了狗屎运。 此时,户村流平在心中,不断地——感谢诸位神明,感谢温柔的前辈,感谢当年那个充满活力地、干着杂活的大一时代的自己。 户村流平忽然意识道:妈妈咪呀,我的老子,从出生到现在,他还真的没有怎么感谢过自己呢。这简直太神奇了! 2 第二天,户村流平便开始在大学里,四处宣扬自己已拿到内定的事。 对此,多数朋友的回答是“真好啊”,“太羡慕你了”。不过,也有些人露骨地表示:“什么,你居然去那种公司?” 总之,就是有些人无法理解,户村流平为什么这么早地,就决定跑去小公司上班。对于这些反对之声,流平是能无视则无视。 不过,也有不能无视的——那就是绀野由纪。 绀野由纪是户村流平的女朋友。虽然两个人没有互相许诺过什么未来,不过,也不是随便玩玩的,户村流平本人是打算毕业踏入社会之后,继续和对方交往的。 不过,听到户村流平的就职决定,绀野由纪就把流平叫了出来。 “你是打算和我分手吗?”绀野由纪一开始就丢出一颗重磅炸弹,轰他一下。 “砰!”这颗炸弹连倒计时装置都忘记安装了,瞬间就在户村流平的心中爆炸了。此时是白天的课间休息时间,两人身处校内咖啡店的一角。当然,在这里讨论分手可不太合适。 “等……等一下,你把话说清楚啊。”户村流平颤抖着嚷道。 户村流平简直像遭遇暗杀的首相一般惊讶。不过,到底要怎么“说清楚”呢,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提到“分手”了啊? “我真是看错你了!”绀野由纪自说自话起来,“我本来以为:你小子还算有点上进心和才能的——不,就算没有能力也无所谓。可我真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么简单,就要放弃的人。”由纪气得蹦蹦达达,上蹿下跳,跺着脚满脸通红,“为什么要去那种公司上班啊?” “你……你说的‘那种公司’,是指ika电影公司?” “没错!为什么会选择那种公司啊?你难道不想去东京闯出一番天地?” 原来如此,其实户村流平根本没有那份雄心去闯东京。而且这句话,也不像是现在的女孩子会说出来的啊。 “不管是去东京,还是待在乌贼川,都一样了啦。” “当然不一样!”对方的声音逐渐变大了,“你觉得待在这里会有未来吗?” “有啊!”户村流平想也不想就冲口而出。 “那是你的未来。我讨厌这里。在这种到处都是乌贼的小城市里,我可是一点都看不见未来的梦想。” “怎么可能!这里并没有到处都是乌贼啦。”户村流平想要反驳。 “虽然梦想很重要,可是,人也是要生活的嘛……” “我不想听这种现实的话!” “哎呀哎呀……”户村流平抱着胳膊有些无奈了,“如果……如果讨厌现实的话,那难道要去说梦话吗?……难道要用赫伯特·乔治·威尔斯的声音,说些火星人人侵地球的话题吗?还是说在好莱坞的比弗利山庄买幢豪宅,在日落大道上跳舞什么的?” “不,这些才没有意义。” 绀野由纪已经失去了以往的冷静,自顾自地说着,还觉得是自己背叛了她,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啊! 一想到这里,户村流平不禁越想越投入。 “你太差劲了!胆小鬼,没志气,骗子!”绀野由纪尖声叫着。 户村流平死死地盯着绀野由纪的嘴,真是没有办法啊。 “傻瓜!笨蛋!蠢货!” 绀野由纪开始像小学生吵架一般,连珠炮似地丢出各种奇葩下流的词汇,这是被人捅爆了体内的“脏话储存器”吗? 但是,这倒让户村流平产生了点兴趣,开始期侍她接下来的表现。 “没脑子!变态狂!” “喂喂,这我可不能当没听见啊。”户村流平终于忍不住了。 “等一下……这和变态有什么关系?” “哎呀,真是对不起啊。”绀野由纪装模作样地道歉之后,马上继续说。 “不对,当然有关系,这可是关键问题。” 绀野由纪再次投下了第二枚炸弹。 …… 这一次,户村流平真是没话可说了,只能举起白旗。 就这样,户村流平的内定就职,换来的是失恋。 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学校里还传出“户村流平是个变态,所以被女朋友一巴掌甩了”一类妙趣横生的美妙谣言。看来是有人添油加醋,把咖啡厅里发生的事情,大张旗鼓地传扬了出去。 真是人言可畏啊! 算了,毕竟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户村流平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就让她去找个爱说梦话的男人,然后忘记现实,活在梦中吧。自己则继 续脚踏实地,平凡地在职场中打拼就好了。 由于分手的方式太过震撼,户村流平对绀野由纪的爱情也急剧转冷,甚至没有太多留恋。 哇哈哈,这样也不错的啊! 3 但是,因为一起意外,户村流平的感情再次爆发了。 那是二月中旬的一天,流平和女友分手大约十天以后。 某日,户村流平和几个朋友(具体是几个,已经记不清了)一起外出喝酒。似乎是喝了些烧酒和琴酒(具体是什么酒也记不清了)之后,流平发起了酒疯。而后还在马路上,和上班族干了一架,最后败兴而归(很抱歉,具体过程完全不记得了)。 第二天,当户村流平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奇迹般地,躺在了自己家门口。不过流平已经完全想不起来,是自己走回来的,还是被别人架回来的了。当然仔细想一想,应该是后者吧。 他觉得浑身发痛,几乎站不起来。过了好长时间才勉强撑起身子,去洗手间里洗了把脸,此时,他突然感到脸上一阵剧痛。剧痛的位置在眉间一带,摸上去有种沙沙的感觉。 户村流平惊恐地望着镜子,只见眉毛间有一个可怕的黑色疮疤,似乎是流过血后,血干成痴形成的。 这时他才发现,脸颊和额头上,还有不少细小的伤痕,而且,自己的脸上布满污迹。 混蛋,怎么会变成这种鬼样子啊?难道发生了什么不祥事件?…… 户村流平心生不安,给朋友牧田裕二郎打了一通电话。 “昨晚,我碰上什么倒霉事了吗?”户村流平直接问道。 而牧田裕二郎马上给出了回答:“你英勇顽强地和路边的上班族打了一架。不记得了吗?那家伙可不一般啊。” 听牧田裕二郎说起,昨天晚上打架的上班族,战斗力简直堪比拳击手,因此自己挨了不少重拳。 “这样啊!”户村流平一手拿着听筒,重重地点了点头,“看来我失去那段记忆,也和受了重击有关了。” “不!”朋友果断地否定了他的想法,“你是因为酒喝得太多才会这样。” 总之,就是自作自受。 “说起来,你和对方打架的时候,还在喊着那家伙的名字呢。”朋友很在意地说。 “那家伙?” “当然是绀野由纪啦。你一边喊着‘由纪’,一边和对方打架,简直像鬼上了身一样。就连那个上班族也被吓到了。” 虽然已经不记得了,不过,户村流平完全可以想象,当时自己的情景。牧田说的应该是事实吧。 “之后,你还在车站抱着站牌,大喊着‘由纪一一你这个三心二意的臭女人!!我要杀了你’之类的话。” 混蛋,怎么会这样子噢……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不!”户村流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后来上了出租车,你还……”牧田裕二郎得意洋洋地笑着说。 “好了。别说了,我不想听了。” 光是这些,就已经足够让户村流平讨厌自己了。对于分手这件事,流平虽然表面上没什么,却一直耿耿于怀。意识到这一点的户村流平,生活顿时陷入了低谷。 而这时候,对户村流平伸出援手的,则是茂吕耕作。二月底,流平接到了他的电话。 “还是提不起精神来?不如下个星期来我家玩吧,你带盘录像带过来,我们一起看吧?” “啊,那我就不客气啦。” 于是,户村流平提议在一个星期之后——也就是二月二十八日,去茂吕耕作家里做客,并一起观看一部叫作《杀戮之馆》的b级片。 第二章 案发第一日 1 接下来,就让我们直接进入事件发生的当日吧。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向读者朋友们说明一下——那便是,关于这个故事的视角问题。 一般的推理小说中,往往是从被害者,或者加害者,又或者是目击者的角度来叙述的。不过,想要了解整个事件,这种单一的视角,就无法面面俱到了。 不必说,这次的神奇事件,自然是围绕着户村流平展开的。当然,我们会以他为主要的叙述中心。 但是,仅仅这样还是不够的。 为了弥补户村流平视角的不足,我在这里准备了另外一个视角。简而言之,就是警察的视角。 从两个视角来描写同一起事件,这在推理小说界里,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倒不如说再普通不过了。 也许会有人说:浑蛋,如果要从两个视角来叙述事件,作者一定会利用这种叙述方式,来做什么文章来欺骗读者,但是,本文的目的并不在此。本尊只是想利用两个视角,让读者更好地俯瞰事件的整体经过罢了。 “那么,能够自由地进行视角转换的你,到底是哪根歪脖子葱呢?……”我好像听到了读者们的疑问。 这个故事的叙述者是谁?我想,这个问题可以从几个方面来回答。 在这本书的封面上,很了不起地印着“东川笃哉”这个稀里哗啦的名字,大家可以认为:这个家伙就是故事的叙述者。当然,你也可以认为:故事中的某个角色,就是故事的叙述者。再或者,把叙述者当成是推理小说中常见的“神之视角”也未尝不可。不过,在无神论者众多的日本,这种说法可能不太会被接受。 无论如何,这本书的讲述,会在多个视角间来回移动,如同电影中的场景转换一样。如果有人对此感到不适,还请多加包涵。 至此,警察先生们即将登场了。警察并不是凶手。对于总是在推理小说中被妖魔化的角色,在这里我们还是保持敬意的好。 要说乌贼川市一定会有的特殊存在,那就是乌贼川警察局了。在距离市中心稍微有点远的运河沿岸,有一座三层楼的钢筋混凝土建筑。外表威严,内部却因长年受潮,而变得揺摇欲坠。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乌贼川市警察局了。 虽然政府曾几次提出,要对这座建筑进行改建,但最后都不了了之,现在也只是“继续观察”中。 从远处眺望这座建筑,会觉得它的墙壁是一片白色。不过,走到近处仔细看,你就会发现,它其实是一种脏兮兮的灰色。经历了那么多年的风霜,不可能还是原来的纯白色嘛。 如果你再靠近一点儿,把脸贴到墙边细细观察,还会发现:大楼的墙壁上,已经出现了不少裂缝。虽然大多数警察都察觉到这个事实,但是,谁都没有明说,也就自然没有应对的措施了。 如果你再靠近一点儿,试着把鼻子贴到墙面上——大事不好了,那你就会被当成可疑人员,被大盖帽上前阻止,并且凄惨地接受盘问了。因为这里到处都是警察叔叔嘛。 比如说,请想象这样一位中年男子,他正在一边安静地抽着烟,一边望着运河的水面出神。从他严肃的睑孔和健壮的身材,一眼就能够看得出来,他是个靠体力吃饭的人。说起靠体力吃饭,从他的肤色又可以看出,他是个经常在大热天,进行户外工作、时常汗流浃背的人。 不过,那个家伙可不是渔夫。 这位中年男子,正是乌贼川市警察局的砂川警部。他的兴趣是职务询问。值得人们大加景仰的是:砂川警部既没有太太,也没有外债,还遗憾地不存在犯罪前科。 简直太厉害了! 为了弄清楚砂川警部望着河面的原因,我们需要介绍另一位登场人物——那就是砂川警部的部下,志木刑警。此时,他刚好从警察局的大楼中走出来,看到伫立在河边的砂川警部后,快步赶来。 “砂……砂川警部,都这种时候了,为什么?……为什么您怎么还在这里磨洋工?” “哟,志木啊。”砂川警部悠闲地应着,视线还停留在水面上,“我这可不是在磨洋工哟,这是我的每日必修课啊。” 砂川警部露出一副神秘莫测的笑容。 “您在看什么?难道有尸体浮上了水面?” “笨……苯蛋。如果真有尸体浮上来,警察局里的同事们,肯定会大喜过望……啊,不,是要乱成一团的。你看,这里,那里,还有那边也有。” 志木刑警聚精会神地,努力朝着砂川警部所指的方向望去。然而,他什么都没有发现。不,水面上确实漂着星星点点的白色物体——那,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小点心吗?” “你是笨蛋吗?……那是水母。你看,到处都是,很多的样子噢……”砂川警部黑着脸笑着。 “可是,那又如何?” “这条运河一旦出现大量水母,几个小时以后,这里就会开始下雨。这是我多年现察得出的结论,错不了的。” “哇,您这是天气预报啊!” 没错,砂川警部的特长就是天气预报。虽然这个特长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怎么了?我不是每次都猜中了吗?” “不不,问题不是猜中还是猜不中啦——您又不是天气预报员,您是警察啊!” “那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我可是很忙的。” “这我可真没看出来——哎,算了。”志木刑警放弃观察水面,“有比天气预报更紧急的事件发生,需要我们紧急出动,好像有渔民发生争吵,我们过去看看吧?” “我不想去。” “比起天气预报,您应该先搞好警察的本职工作啊。快走吧,警部。” 志木刑警硬是把砂川警部拖离了河边。不久后,警笛声便响了起来。而在运河上漂浮的水母也在不断地增加。如果砂川警部的预测正确,今夜乌贼川市就会有大雨降临—— 2 二月二十八日,星期天,夜里的温度神奇般地骤然下降。 此时的气温低得仿佛整个城市都冰冻住了一般,再加上海风的吹袭,给整个乌贼川市带来了前所未有的严寒天气。马上就要迎来三月,却没有任何春天的迹象。这天夜里,温度再次接近零度。 户村流平遵照一周前的约定,来到了茂吕耕作的公寓。 他从乌贼川市市中心出发,走了大约十五分钟,来到乌贼川边。左转,向着大海的方向,沿着与自行车专用道并排的河岸步道走了五分钟,来到幸町公园。茂吕耕作的公寓就在这旁边——即使这么说,对于不了解乌贼川市地形的读者来说,这种说明就像保险合约的条款说明一样,不过是文字的罗列,没有任何意义吧。 所幸在这个故事里,周边的复杂地形对于内容本身并没有什么重要影响。 茂吕耕作的公寓位于幸町公园旁边,读者们只要记住这一点就好。 这是一幢二层楼高的钢筋混凝土建筑。虽然用“破破烂烂”来形容有点对不起里面的居民,但这的确是个不争的事实。 这幢毫无生气的、如同铁盒子一般的建筑物,已经有二十五年的历史了,老朽化现象非常严重。 尽管这幢建筑的外观已残破不堪,却有个相当高雅的名字——“白波庄”。想必当年为其命名的人,没想到它日后会变得如此残破。 户村流平横穿幸町公园, 来到白波庄。从小小的门门通过,四扇大门便映入眼帘。茂吕的房间是最靠外的那间,也就是四号室。 户村流平看了看手表,心想虽然提前太早不太好,可迟到的话…… 户村流平和茂吕耕作相约的时间是晚上七点整,而现在表针指在七点十分。 “这表走得也太准了,以后还是稍微调快点儿吧。” 户村流平一边想着,一边来到一楼的四号室门口。虽然没挂茂吕的名牌,不过因为流平来过很多次,所以绝对不会弄错。 这里的铁制大门已经有些生锈,可以看出曾翻新重涂了好几次。流平感觉它就像中学体育器材仓库的大门一样,总而言之,是扇看上去非常坚固的大门。 说起来,这个公寓倒是有个特别的优点:因为公寓实在过于老旧,所以住户可以对其任意改造。当然,改造要以不损害建筑物结构为前提,而且最好看不出来。 于是,茂吕把两居室中的一个房间装修成完全隔音,并在墙上挂了屏幕,设置了投影机及大型重低音响等设备,弄成一间许多上班族梦寐以求的家庭影院。 总改装费用超过百万日元。而茂吕耕作会选择住进这个破旧的公寓,正是因为可以自由改造,这样就能为自己建立家庭影院了——这大概就是兴趣为大的人的天性吧。 这也是流平如此尊敬这位前辈的原因之一。 户村流平已数次拜访过茂吕的家庭影院。他也常常会想,自己何时才能拥有这么棒的家庭影院。而他认真找工作,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在为此做准备。为了工作,也必须和茂吕搞好关系。这才是重中之重。 户村流平带着这份明确的意识,按响了四号室的门铃。茂吕耕作那张熟悉的脸孔立刻出现在门口。 茂吕耕作今年二十五岁,却给人一种非常成熟冷静的印象。他的外形硬朗,眉眼却显得十分柔和,仿佛在夸耀自己优秀的视力。鼻子有点鹰钩,到了春天就会花粉过敏。薄薄的嘴唇周围有一圈明显的刚刚刮过胡子的痕迹。说起来,学生时代时他的胡子可是很浓密的——不过对于没见过茂吕的读者来说,以上说明也如同汽车保险合约的条款一样,简直毫无意义。如果能让你们看看照片就好了。 总而言之,茂吕是个普通的二十五岁青年,既不是帅哥也不是丑男。 “快进来吧。” 茂吕耕作穿着一件薄毛衣,搭配一条茶色长裤,外面还套了件休闲外套,一身普通的日常装扮。流平进屋后,看到门口右边的墙上还挂了一件外套,也是件普通的黑色外套。 “打扰啦。” 茂吕耕作家的玄关连着条短短的走廊、旁边是厕所和浴室。并不是卫浴一体的装修,而是两个独立的单间。走廊右边有一间小厨房,尽头有两个房间,一间是起居室,另一间就是茂吕引以为豪的家庭影院。 茂吕耕作先将流平带到起居室,这里的暖气效果相当不错,这让刚从寒冷的室外进屋的流平一下子感觉温暖放松了不少。 “外面很冷吧?” “是啊,挺冷的。” “明天会下雨吧?”茂吕一边随意说着天气的话题,一边收拾桌上摊开的报纸和杂志,“你先坐一会儿,我去泡茶。” “啊,不用啦。” 户村流平像往常一样客气着。不过没过多久,茂吕已把早就准备好的热茶端了上来。 而后两个人便自然而然地聊起了关于工作的事。 “我说啊,你可能想得太复杂了。”茂吕眯起眼睛说,“你该不会以为,我们公司是那种超有人气、竞争激烈、很难进的公司吧?” “咦,难道不是吗?” “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茂吕摇了摇头,“实际上,我们公司长期人手不足。虽然听起来不错,是和电影相关的工作,但其实只是个外包公司而已。虽然对员工有一些技术上的要求,不过因为工作量太大,辞职的人挺多的。” “……是、是这样啊?”户村流平胸中有些东西鼓动了起来。 “没错。所以虽然招聘有一定要求,不过其实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困难啦。你更应该考虑的是,入职以后能不能坚守这份工作。” “前辈你这么说,让我很紧张啊。” “没关系,别想得太复杂。反正离入职还有一年时间嘛。” “我会好好努力的。” “不,你还是利用这段时间好好玩乐吧。” …… “我们公司经常加班。”茂吕喝着自己冲的玄米茶说道,“今天加班,明天也加班,都让人怀疑是不是触犯《劳动基本法》了。所以我劝你,还是在能玩的时候多玩玩吧。不然以后会后悔的。” 这话说的还真够直接的啊。流平心想,幸好自己有这么好的前辈,想到这里,他感觉肩上的重担减轻了一些。 “哈哈哈,看把你吓的。我们公司也没那么可怕啦。如果真有什么顾虑,就来找我商量好了,只要不是借钱就行。不过你也不是那种物质欲特别强的人吧,不然怎么会来我们公司呢。你胆子还真不小啊。” “啊……”难怪能这么容易就拿到内定。不过,凡事还是积极点儿考虑吧,流平振作精神想道。 工作的话题告一段落之后,流平和茂吕开始讨论起电影。 “啊,对了,让我看看你说的那盘录像带吧,在你包里吗?” “录像带?”户村流平一时没领会茂吕的意思。 “你之前不是在电话里说过嘛,说有什么想看的录像带,好像叫《暗杀森林》一类的名字。” 《暗杀森林》是意大利电影大师贝纳尔多·贝托鲁奇的作品。不过流平想看的,并不是这部电影。 “不是《暗杀森林》啦,是《杀戮之馆》,我带来了。” 户村流平从背包中取出录像带。 《杀戮之馆》,一部由日本电影导演河内龙太郎拍摄的推理题材电影。当然,河内龙太郎并不是什么电影大师,《杀戮之馆》也是一部没什么名气的作品。 总之,就是由不出名的导演,拍摄的不出名的电影作品。一周前,茂吕问流平想看什么电影时,流平说出了这部片子。虽然当时茂吕听到电影名字后问了句“为什么”,但并没有表示反对。于是,流平到录像带出租店租借了这部电影,带到了茂吕家。 其实,流平是在刚才来茂吕家的路上顺道去了趟录像带出租店,借出这部《杀戮之馆》的。而那家录像带出租店的店员正是流平大学同年级的同学,名叫桑田一树,也是个狂热的电影迷。他一听到流平打算租借《杀戮之馆》这部电影,马上说:“别租这个啦,简直是浪费钱、浪费时间。这片子无聊透顶,我可没骗你,我在这里打工半年,你是第一个借这盘带子的人。你好奇心重也要有个限度啊。”没想到对方这样强烈反对。 不过流平并不打算把这些告诉茂吕,狂热的电影爱好者有一条准则,就是不能向别人透露先入为主的观点。 反正流平今晚说什么都要看一下这部电影。 “这电影长吗?”茂吕耕作注意到了电影的时长。 “挺长的,带子上写着两个半小时呢。” 户村流平说着,将带子递给茂吕,茂吕接过后确认了一下。没错,电影时长部分的确写着两小时三十分钟,还有“一九七七年关东电影协会制作”的字样。 “嗯……是一九 七七年的作品啊……不知道为什么,有种不祥的预感。”茂吕自言自语道。 这让流平多少有些紧张,作为彺热的电影迷,他对推理电影的历史多少有些了解。 日本电影界掀起推理热潮,是在昭和五十年代的前半段,按公历算就是七十年代后半段。 那个时代的推理电影,以《砂器》《犬神一族》,以及由独立电影公司雄atg制作的、几乎对推理电影有着起死回生作用的《本阵杀人事件》为代表。 当时,松本清张和横沟正史等作家的作品相继被电影化,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年代会出现这种现象,还真有点不可思议。当然也免不了有人搭乘这股热潮的东风,随着推理大作的改编,许多二流推理电影也随之诞生,《杀戮之馆》就是其中的一部。 户村流平心里确实有些紧张了。 不过还是先看看吧。电影迷的心理就是这么复杂,这倒有点像看恐怖片的心情。 希望这是部有趣的电影。但如果真烂到无药可救,至少也可以当成聊天时的谈资吧。 “总之,这算是部跟风的推理电影,还是别抱太高期待为好。” 看来茂吕在看电影前就已经对这部片子失去了兴趣。 户村流平连忙说:“不、不要这样啦。哪怕是部跟风电影,我们也可以亲眼看看到底有多烂嘛。对吧?” “当然要看啦。啊——”茂吕好像突然想起了些什么,“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澡,我已经把浴室准备好了,泡好澡再看电影吧。” “咦,这样吗?那我就不客气啦。” 户村流平自己住的公寓并没有独立浴室,所以每次他来茂吕家都会在这里顺便泡个澡。这样还能省下一笔去澡堂的费用,对流平来说,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茂吕耕作也对此心照不宣,所以每次流平过来,都不忘请他在这里洗澡。这也算是流平每次来的惯例了。 于是流平进了浴室,大概在里面泡了十五分钟,关于这一段,就无须特别描写了。 3 那么,让我们利用流平的入浴时间(?)来讲述一下两位刑警的故事吧。刑警这边,也发生了一段关于沐浴的小插曲。 两位刑警接到关于“渔夫争执事件”的报警后,来到码头,发现现场已演变成“渔夫vs警察”大战。已经和好的渔民们和接到报警电话赶来、不肯空手而归的警察抱在一起,乱成一团。 直到最后,警察也没搞清楚渔民们争执的原因,不知不觉就发展成一场超级混战。一位警察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被渔民踢飞到了海里。最后,警方逮捕了一名闹事者,并收获一位落水刑警,此事终于告一段落。 “你看,又变成这样了,真是的。” 砂川警部不满地发着牢骚。 志木刑警身上则仍滴着水滴。 “又又又……又来了。我再也不来了!” ……砂川警部看着自己的部下。“喂,志木,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了?” “我我我……掉到海里了。” “原来警方的那个受害者就是你啊!”砂川警部同情地望着志木,“冬天的海水这么冷,你能自己游上来,还真是不容易啊。” “因、因为根本没人来救我啊!”冻得浑身发抖的志木无精打采地答道。 “都是因为你太不显眼了……还好歹徒已经被逮捕了。” “一点都不好啊!”志木瞪大眼睛叫着。 “知道啦,知道啦。”看着志木异样的状态,连砂川也有点害怕了。 “对了,不如泡个热水澡吧,车站附近有个桑拿房。我来开车。” “拜,拜托了……”志木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求求你,在我倒下之前快些开过去吧。” 砂川警部让志木坐上警车的助手席,而后打开警笛,开始向目的地进发。不知道市民们看到狂奔的警车最后停在桑拿房门口会做何感想。 万幸的是,砂川警部在志木冻死之前成功地把他运到了桑拿房“解冻”。有点像把冻过的肉放进微波炉里转熟的感觉,虽然志木本人不觉得这次经历有何宝贵之处,不过,总之—— “活过来了——太好了——” 这下志木算是真切地感受到了生命的美好。 总算恢复精神的志木从澡堂出来,却对着衣服发了愁。他可不想再穿那身被海水浸湿的西装了,可他也没带可以替换的衣服。 看到站在更衣室里发呆的志木,砂川趁机说:“交给我吧。”砂川拍了拍胸脯。“我和这家店的店员很熟,我去跟他借件衣服来,等着我。” 砂川警部将志木留在更衣室,自己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他拎着一个手提袋走了回来,里面装着一套衣服。 皮制短裤配带铆钉装饰的皮带,红色的衬衫上绣着龙的图案。这一身衣服穿上身,怎么看都像个暴走族。 “很适合你嘛。”砂川警部敷衍地说道。 “我说,”显然志木可高兴不起来,“警部您说的熟人到底是个什么人啊,难道是黑社会吗?” “怎么可能!只不过是以前受我照顾的暴走族。现在人家可是改过自新,在这家店打工了。” “为什么改过自新之后还会留着这种衣服啊!” 志木看着自己背后凶猛的龙形刺绣,整个人都呆住了。这是刑警该穿的衣服吗? “别抱怨了。有的穿就不错了。”砂川警部答道,双手打开志木那件被海水泡过的西装,“喂,这件衣服就扔掉了吧?” 话音未落,他已把衣服扔进了垃圾箱。 “警部!”志木刑警尖叫起来。 “怎么了?” “您别把我的警察手册也一起丢掉了啊。” “笨蛋!你怎么不早说呢?” 砂川警部连忙把手伸进垃圾箱,勇敢地拯救出了志木的警察手册。 4 洗完澡,户村流平用茂吕耕作给他的毛巾,悠闲地擦拭过身体之后,心情简直好到极点。现在他已经没有第一次来的时候的紧张感了,倒是比在自己家时更放松。 “那么,我们赶紧开始看电影吧!” “啊,等一下。”茂吕耕作劝道,“我还想再看一会儿体育新闻,稍等。” 此时起居室里的小电视机,正在播放七点的体育新闻。播了几段体育新闻之后,便是天气预报。 “什么体育新闻?足球,还是棒球?”此时是二月末,户村流平不记得有什么体育赛事。 电视中响起播音员的声音。 “……接下来是体育新闻。职业棒球赛在今天开幕,在广岛对近铁的比赛中,广岛队备受期待的新生力量遭遇强……强……强烈阻击。” 原来是职棒的开幕战啊。说起来好像的确是在这个时间。不过这个不专业的播音员是怎么回事啊(倒不如问这篇稿子是怎么回事)。 看来前辈对这场“广岛对战近铁”的赛事很有兴趣。 在乌贼川市,不管是广岛队,还是近铁野牛队,都没有多少狂热球迷。难道说茂吕前辈居然是其中一队的球迷?——这还真是意外啊,流平歪着头心想。 “接下来,是有关奥运会的报道。” 听到播音员转换了话题,茂吕耕作发出“唔”的一声。 “我们去 家庭影院看电影吧。” 看来前辈对奥运会的内容没什么兴趣。果然他是广岛队的粉丝吗?或者是野牛队的支持者?不会吧。 说起来,流平喜欢的是坂神队,但一直没向别人透露过这一点,也没对前辈的喜好追根究底。 对奥运会的报道眨眼间就结束了,等流平反应过来,电视上已经是天气预报的画面了。 “接下来是天气预报。目前低气压正在接近关东上空,明天开始,关东部分地区将会降下大雨,并伴随落雷天气——” 感觉好像并没有人在看天气预报,茂吕利落地关上了电视。而后,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说道:“你听说过水母天气预报吗?很准的。渔民们总是靠观察水母来预知天气。不,还是别管他了,我们去看电影吧。” 户村流平和茂吕离开起居室,来到旁边的隔音家庭影院。 简陋的墙上装有厚厚的隔音材料,本来应该有六叠大小的空间,现在感觉只剩四叠半了。另外,房间中还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播放和音响设备。 墙边还立着一个架子,上面放着数不尽的录像带。 房间中央则是可供三人休息、观赏电影的沙发。以及为了观看电影而留出的,几乎有点浪费的空间。 户村流平之前听说茂吕的家境非常殷实,不过能打造出这样的空间,除了金钱之外,也要有对电影的一腔热情。 “不过啊,虽然科技进步带来了便利,但也有不好的方面。以后就进入dvd时代了吧,虽然更方便了,不过这些收藏的录像带就会失去用武之地。我们也不可能把这么多的录像带换成dvd吧。真是麻烦啊……来吧,坐这儿。” 茂吕耕作站在电视机前低头示意。流平拍了拍手。 “那就开始放映吧。请关闭手机。” 茂吕耕作用绅士的语气陈述注意事项,在他继续之前…… “喂,真的要关掉手机哦,快点儿!如果在看电影时手机响起来的话……” “响了的话?” “要罚一千块钱!”茂吕露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我是认真的。” “太严格了吧。不过没关系,我根本就没手机。” “咦,为什么?现在居然有人不用手机?” “我特别讨厌这种玩意儿,总有种被束缚的感觉。反正就是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啦。” 先不说喜好,其实流平在和绀野由纪交往时确实是有手机的。不过和女友分手后,他也和手机彻底说了再见。当然,这段小插曲,他可不好意思向别人提起。 “好,那就开始放映啦!” 茂吕耕作将《杀戮之馆》的带子放人录像机。为了不让投影机影响观影视线,他们把投影机放到了沙发后面。投影机的光芒投射到幕布上,上映时间正好是晚上七点三十分。 茂吕耕作关掉了房内所有的灯。在黑暗之中,四分之一个世纪之前的色彩开始复苏。流平有一种身处电影院中的感觉。 5 “幸町的高野公寓,有一名女性坠楼身亡,请附近的警车迅速前往现场。重复。幸町的高野公寓——” 晚上九点四十五分,阴暗的车内响起警察内部使用的无线电声。坐在助手席上,如同地藏菩萨般安静的砂川警部发出紧张的声音。 “什么?在幸町!那不是……就在这附近吗……好!”砂川警部探出身子,将右手伸向无线电接收器,“就当没听见吧。” 随后,砂川警部用右手的食指关上了无线电接收器,令其保持沉默。而此时,坐在驾驶席上的志木刑警无法保持沉默了。 “哇!怎么回事儿啊,警部?这是案件啊,是案件!正是需要我们出动的时候啊!” “你想加班吗?罪还没受够吗?弄不好这次会把你扔进火里哦。” “如果还是渔民纠纷就算了,”对志木来说,这种灾难一天只要一次就够了,“不过,弄不好是个大案子呢。” “能有多大啊。反正要么是事故,要么就是自杀啦,交给县警就行啦。” “这可不是市警该说的台词啊,应该反过来吧!” “天气这么冷我可不想加班,也不想看什么尸体,我想回家,窝在被窝里,好好地喝点儿热东西。” “不行啊。认真点儿,警部,把警笛打开。” “那会干扰附近的居民啦。” “这可是维护社会正义。” “随便你吧。” 实际上志木也正等着这句话。 “那我们就风风光光地去吧。” 志木打开了让乌贼川市陷入大混乱的警笛,街上的行人纷纷回头张望,想看看出了什么事,通行中的车辆也左右回避改变着行车方向。 志木开着车,向幸町方向全力行驶。 可能是因为鸣响了警笛,两位刑警很快就到达了高野公寓。此时是晚上九点四十八分。让我们废话少说,直接进入正题。 此时现场已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有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官在现场拉起警戒线,以保护现场。不过,并没有看到其他警车。 “到啦,警部,我们是第一名!lucky!” “这可没什么好高兴的吧。你有点拼过头了。明明刚从海里爬出来——你这是什么异常体质啊。” 其实志木也有同感。不过一来到案发现场,志木就会感觉情绪高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警察这一行的乐趣吧。志木完全没有疲劳感。 两个人走下车——志木心情雀跃,砂川则一脸厌烦。 此时终于又来了几辆警车,正在靠近现场。警笛声由远及近,最终重合成一片。没过多久,附近就聚集了大量警车。 砂川和志木穿过看热闹的人群,走到站在案发现场的巡查身边。砂川抬了抬右手,分不清是在行礼,还是在随便活动手腕。巡查马上从警戒线后面穿过来,站直身体行了个礼。 随后走过来的志木也行了一礼。 “啊,我说你,这里不允许普通人进入,请离远一点儿。” 巡查将警戒线在志木面前拉了起来,挡住他的去路。被这样对待的志木吓了一跳,不过马上便明白了对方这么做的理由。 “我说——不好意思,我也是刑警,请不要以貌取人,你看。” 志木忍住内心的羞愧,取出警官证出示。巡查像是要把眼睛瞪出来一般,紧紧盯着那本黑色的手册。连志木也看的出来,巡查的脸上明显地写着“难以置信”四个大字。 “啊,让这家伙进去吧。”砂川警部终于帮腔道,“他穿成这样是有理由的——嗯,他正在黑帮做卧底。” “咦?!卧底吗?!”巡查感动地大声说道,“就像刑侦连续剧里那样,变装后深入敌后吗?好帅啊!难怪会穿成这样。” “嗯嗯。”砂川警部应付地点了点头。 志木面无表情,跟着走了过去。无论如何,要是说出向暴走族借衣服的事,也未免太没面子了。 巡查则一改刚才的怀疑态度,用崇拜的目光望着志木。 “那真是了不起的任务啊,您辛苦了!” “不,没什么啦。”志木应和着对方回应道。 “那这次是潜入了哪个黑帮呢?是潜入川村组还是丸和会?” “不,”志木老实地 回答,“是潜入了大海。” 刑警二人到达现场时,尸体已被盖上白布,躺在人行道的一端。在这里抬头就能看到高野公寓,仿佛巨人一般屹立在黑夜中。砂川警部看了一眼尸体所在的位置。 “鉴定科的人还没到吧?所以先不要动尸体为好。我们就先找尸体的第一发现者了解情况,打发一下时间吧。” “打发时间——您说的是听取案情吧?” “没错,”对砂川警部来说,两者是同样的意思,“你去把第一发现者找来吧。” 很快,巡查便带来一位上班族模样的中年男性。这名男子似乎对碰到这种场面很是兴奋,马上就开始了自我介绍。 “我叫高梨孝太郎,五十一岁,在运输公司担任劳务课课长。” “原来如此。请你说说发现尸体的经过吧,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认真确认过了,我的手表显示是晚上九点四十二分。” “哦?不好意思……”砂川警部拉过对方的左腕,与自己的手表比对着。 两只手表在两只手腕上闪着光芒。不,正确地说,发光的只有对方的高级手表,警部的手表只是一只廉价的电子表。 “嗯,现在是十点零一分。看来你的表基本准时。” “不,是完全准时。我们做劳务管理的,必须要严守时间,这可是这一行的规矩。倒是警察先生,您的手表慢了十五秒。”高梨孝太郎挺着胸膛,自夸道。 砂川警部有点恼怒。 “我知道了。那就请你说明一下,晚上九点四十二分时的情况。” “没问题。”对方立刻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我当时刚下班,一个人走在人行道上。走到这幢公寓门口时,突然听到什么声音,像是眼前五米处有什么东西摔了下来。那一刻我可是吓得肝都凉了。我本来以为是谁家阳台上的东西掉了下来,走过去一瞧,却发现是个年轻女人。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自杀,所以就看了一眼手表,确认了一下时间,当时是晚上九点四十二分。” “哦?”砂川警部发出感叹,“也就是说,你不是发现了尸体,而是目击到了死亡瞬间。这可真不多见啊。” “是的,我也是头一次碰到这种事,现在心还怦怦地跳个不停呢。” “放心吧。”砂川警部满不在乎地说,“不会再让你碰到第二次了——理论上讲。” “是吗……” 这时志木的心中也有相似的叫喊。“没错啊!就是这样!这种体验你绝对不会再感受到第二次、第三次了!” “那……当你赶过去的时候,那名女性已经断气了吗?” “是的。周围都是四溅的血迹,根本不可能还有气。” “你知道她是从几楼摔下来的吗?” “那就不知道了。我只看到她摔到地上的那一刻。” “你认识她吗?” “不,完全不认识。” “好的。”志木结束了询问,将主导权交回给砂川警部。 砂川警部接着问:“那么,你在目击到这名年轻女性身亡之后,又做了些什么?” “我当时想先联系警察。比起打一一〇,可能直接联系附近的派出所更快一些,于是我就去派出所了。” “原来如此。志木,你把刚才那个年轻巡查叫过来,我有事问他。” 不一会儿,志木带着巡查穿过看热闹的人群走了过来。 “我叫加藤信夫,叫我加藤就好。我是在幸町派出所执勤的警员。” “嗯,这样啊。” 看得出来,年轻的巡查极力想让警部记住自己的名字,不过砂川警部对此毫无兴趣,只是敷衍了一下,便开始了询问。而巡查之后的回答证明了高梨孝太郎的证词没有问题。 “高梨先生来到我们派出所,大概是九点四十三四分。如果事件是九点四十二分发生的,那么以从现场到派出所的距离来看,这个时间到达是非常合理的。对,没有问题。” “哦?那么,不好意思……” 砂川警部像之前那样,毫不顾忌地拉过巡查的手腕,比对着自己和对方的手表。 “嗯,十点七分,时间基本准确。” “不,我的手表是绝对不会出错的。我买的可是刚刚推出的,连一秒都不会错的最新型手表。”巡查自豪地挺起胸说,“倒是警部先生,您的表慢了十五秒。” “是吗……我知道了。”因为慢十五秒又失了一次面子的砂川警部说道。 “那么,你接到报案之后是怎么处理的?” “当然是马上赶到现场,并努力保护现场了。” “然后过了几分钟,我们就到了,对吗?” “没错,是这样的。” “对了,你啊,”砂川问加藤巡查,“你知道这名死亡女性的身份吗?你对这一片的居民很熟悉吧?以前见过她吗?” “是的,我看了一下,但只看脸的话完全无法分辨——不过看她的身材和发型倒是感觉有点眼熟。有点儿像住在高野公寓四楼的某位女性。” “哦?是住在四楼的哪位女性呢?” 巡查挺直了背,流利地回答:“是乌贼川市大学的女大学生,名字叫绀野——应该是叫绀野由纪。” “嗯……是女大学生啊。”砂川警部再次望向躺在一旁的尸体。 这时,法医和鉴定科的同事终于来到了现场,开始了验尸工作。 “好,那你先回派出所吧。” “是,那我就告辞了。”加藤巡查立正敬了个礼,刚走出去一两步,就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走到志木面前。 “怎么了?”志木问。 “那个,不好意思……”加藤巡査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仿佛要说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您刚才说潜入大海,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啊?” “我从来没听说过叫‘大海’的黑帮啊。是不是我听错了?是海野组,还是野中组?我没听过这个名字,所以总觉得非常在意……” …… 看来这位巡警对潜入搜查的兴趣非常高,弄不好他想成为像刑侦连续剧里的那种警察。这样的话,刚才那些开玩笑的话似乎说得有些过分了。 “不,是这样的……” 正当志木与加藤巡查面对面正待解释时,某个意料之外的人物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嗯?那是谁?” 出现在面前的,是志木高中时代的同级同学。这位许久不见的同学看起来和以前没有什么太大变化。他正站在警戒线的另一侧,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向自己的方向望着。 “那是……茂吕!那不是茂吕耕作吗!” “咦?”旁边的加藤巡查抬起头问,“什么?” “不,不是和你说啦。”志木尽量用不太大的声音喊道。因为正在执勤中,所以不能太过分了,最好还是稍微注意一点儿。 这时,在黄色警戒线外的茂吕耕作正好与这边的志木对上了视线。但是—— “咦?” 接下来,茂吕耕作突然瞪大了眼睛。露出不知该说是吃惊还是害怕的表情,两个人的视线在交错的一瞬间之后便立刻错开了。而后,茂吕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志木对这位老同学意外的反应感到奇怪。怎么回事啊?难不成不认识我了? “不好意思,请问是怎么回事?”旁边的加藤巡查担心地问。 “不,没什么,”志木打起精神来说道,“我碰巧在人群里看到一个熟人,不过可能是认错了。” “喂!”这时,背后响起砂川警部的声音,“志木,你在干吗昵?要开始现场调查了!” 死者身穿一套驼色运动服,看起来身材匀称。可要判断她是否是美女,还欠缺一条非常重要的条件——她的脸部损伤严重,几乎让人难以直视。 很明显,死者是坠楼身亡。坠楼身亡的女性中,有很大一部分是自杀,志木这样判断着。弄不好是被坏男人抛弃了,或者对自己的未来产生了悲观心理,又或者是…… 正在志木进行各种推测的时候,法医的话无情地打碎了他的想法。经验丰富的法医说出了非常重要的事实。 “该女性的死亡推定时间是晚上九点四十五分左右。死者是从相当高的地方坠下的,脸部和身上的伤口都是由坠落导致的。” “这也是死因吧?”砂川警部可是做梦都没想过会有别的死因。 “不,还不能如此断言。”法医谨慎地回答,“除了坠楼时造成的外伤,死者的背部还有被利刃刺中的伤口。现在还无法判断到底哪个才是致命伤。” 这完全出乎砂川警部的意料,他不由自主地说:“等等,您说有被利刃刺中的伤口吗?!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事实啊,我也没办法。总之,应该不是自杀,不可能有人捅到自己的后背。” “那……就是他杀了?” “也许吧,这就是你们的工作了。反正,根据我的判断,被害者先被人刺中后背,然后才被推下楼的。” “那凶器呢?” “可能是小刀一类的。而且刀刃比较薄。” “死亡推定时间是在晚上九点四十五分左右,没错吧?” “没错,”法医强调道,“因为这名死者刚去世不久,所以误差不会太大。” 根据劳务课课长高梨孝太郎的证词,尸体坠落到地上是晚上九点四十二分,和法医推算的时间只差几分钟。现在的法医鉴定真是厉害啊,志木在心中想道。 至此,我们已经明确,这名死者不仅是死者,而该被称为“被害者”了。 现在的问题就是被害者的身份了。死者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物品,从衣着也无从判断她的身份,再加上容貌因坠楼而损毁,虽然加藤巡查根据她的体型和发型判断可能是绀野由纪,不过现在还不能如此断定。 总之,还是把公寓管理员叫来看看吧。管理员虽是位老人,不过看起来心脏相当强健。 “确实很像四〇三室的绀野小姐。发型很像……而且这身衣服之前见她穿过……应该是她,没错。” 果然,被害者的身份就是乌贼川市大学的女大学生,绀野由纪。 砂川警部和志木刑警马上前往绀野由纪所住的四〇三室。两人搭电梯来到四楼,玄关的门没关,房内的空气还是温热的。灯亮着,却没有人在的气息。两人大喊了一声,无人回应。 砂川警部踏进门内,志木紧随其后。 房间里并没有被翻动过的样子,电视、录音机、桌椅、床铺,都非常整洁。暖气将室内烤得热烘烘的,让人觉得不太舒服。现场的样子很难让人联想到杀人案件,只是有点安静过头了。 只有地毯上一块像是被浸染过的痕迹,让人感觉到房内的异样。 “喂,志木,快看。” “啊,这是……” 志木刑警马上跑过去,用手指沾了一下地上的痕迹,指尖立刻像被画笔染红了一般。是温热的血迹。 6 让我们再次让时间倒转,回顾一下茂吕家的情况。在隔音房间里,电影从晚上七点半开始播放,随着内容的不断展开,终于在九点时迎来了高潮部分。 说起来,知道《杀戮之馆》这部电影的人并不多。很难用三言两语对电影的内容加以说明,不如就引用一下流平对这部电影的观感吧。 毫无疑问,《杀戮之馆》是部以杀人为主题的电影,它讲述的是在一幢西式别墅中,偶然聚集到一起的男女老少,相继被人杀害的故事。虽然故事缺乏现实性,不过在影视怍品中,这样的剧情却相当常见。 应该算是阿加莎·克里斯蒂《无人生还》类型的故事吧。 在七十年代的推理电影热潮中,除了“横沟正史系列电影”和“松本清张系列电影”外,还有一个很大的派系,便是“克里斯蒂系列电影”。 像是《东方快车谋杀案》,《尼罗河上的惨案》,以及《破镜谋杀案》这几部电影,都由英格丽·褒曼、伊丽莎白·泰勒,以及劳伦·白考尔等大明星出演。不过,这种大牌云集的演员阵容,却反倒让电影变得蹩脚。 《杀戮之馆》也顺应了当时推理电影的这股风潮,请了不少大牌明星出演。 电影里一共死了七个人,凶手可真够忙的啊。 凶手是谁?动机是什么?为了解决这些问题,一般的推理电影通常会在剧情中安排一两个角色死掉,但这部电影觉得这样远远不够一般,居然弄死了七个人。 原来如此,所以这部电影才长达两个半小时。流平看得有些吃惊了。 当然,为了迎合当时推理电影的风格,电影在结尾安排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凶手(不过对于推理迷来说,这就是稀松平常的事了)。 太好了,还好侦探不是凶手,流平抚着胸口,在心里想着(因为实在有太多这类作品了)。 这部作品,不管是作为电影,还是作为推理作品而言,都有点像大杂烩。不过流平看来倒不觉得无聊,反而认为非常有趣。 作品中的各种杀人场景都设计得非常精巧,包括刺杀、绞杀、毒杀、坠楼……多种多样,简直像“豪华杀人套餐”。 另外,导演省略了推理电影中经常出现的情感戏,这一点深受流平的肯定。 当然这会导致电影缺乏深度,不过跟着故事的节奏,紧张地看完电影,也是一种不错的体验。 在讲述连续杀人案的推理电影中,真的有必要加入情感伦理大戏吗?从很早以前,流平就有这样的疑问了。 为了表现复杂的人物关系而让作品失去了原有的节奏,这么做难道不是得不偿失吗?这也是很多电影作品的一大弊病。 特别是推理电影,这种情况真是屡见不鲜。 但在流平看来,《杀戮之馆》并不属于这类失败的推理电影作品。 正如其名,这部电影的主题在于不断地杀人,并以此为卖点。这就是流平对这部电影的印象。 不过其他人可不都这么想。坐在流平身边的茂吕,就在观影期间打了无数个呵欠,看来他对这部电影并没有太大兴趣。 终于,电影放完了。户村流平在沙发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啊,真有意思——” 户村流平的话音未落,就听到茂吕打断他说:“才刚十点钟,要不我们再喝一点儿吧?” “嗯,好啊,那就喝一点儿。” 事实上,每次流平来茂吕家看电影,都会趁机和茂吕喝点酒,今天他也打算不醉不归。 “ 好,那我出去买点酒和小菜。” “啊,还是我去吧。不就是附近的便利店嘛。” “不,这里的便利店不卖酒,我得去熟悉的酒馆那里买。你就在家里看会儿杂志等我回来吧。” “这样啊,那就拜托了。” 在作为家庭影院的房间一角,放着一个专门摆放杂志的书架,放的全是与电影相关的杂志。比如《电影月报》、《电影艺术》、《剧本》,甚至还有《电影会场》等杂志。另外也有和电影相关的教科书。大概够看一天的。 “然后……” “啊?” “浑……浑蛋,不要乱碰这里的机器。” 这是茂吕耕作一贯的警告。茂吕从来不让任何人触摸自己的这套家庭影院设备,每次他离开房间都会这么嘱咐流平。 “好的,我知道了。” “那我走啦,马上就回来。” 听了户村流平的话而感到安心的茂吕耕作,就这样离开了房间。 但是,茂吕却并没有像流平预想的那样,很快回来。虽然他说是去附近的酒馆,不过到底有多远呢?难道是去附近的镇子里买了吗? 就在户村流平略感不安时,房间的门被推开了,原来是茂吕耕作回来了。他手里拿着写有“花冈酒店”字样的塑料袋,从袋口可以看到几瓶日本酒。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啦,”茂吕看了眼录像机的内置时钟说道,“哎呀,居然花了十五分钟,真不好意思,路上碰到点麻烦。” 录像机的内置时钟此吋显示的时间,是晚上十点十五分。 而后,茂吕打开了音响的播放设备,从喇叭中传出悠扬的音乐声。 户村流平一般不怎么喜欢听音乐,茂吕平时喜欢听的也无非aerosmith,或者藤彩子一类的。听声音,这次播放的应该是aerosmith吧。流平的判断是正确的。 之前室内保持着安静的气氛,随着音乐的播放,此时充满了激情。不知道大半夜的放这种音乐,会不会遭到邻居的投诉,流平有些担心。 “半夜放摇滚音乐,真的没关系吗?” “没事,这个房间是完全隔音的。所以不光可以放心观看电影,听摇滚,甚至开派对都没问题。” 原来如此。流平住的简陋小公寓,只要和朋友在晚上喝酒时弄出点声响,都会遭到邻居的投诉。在这里则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也没买什么好酒,总之随意吧。” 茂吕耕作说着,从塑料袋里拿出酒和下酒菜。其中有两瓶“清盛”牌清酒,还有两罐汽泡酒,以及柿饼、薯片、鳕鱼起司、开心果等零食。对两个人来说足够吃了。 “我们先干一杯吧。你想说点什么?” “咦,我吗?那就希望大家都身体健康,事业有成——可以吗?” “可以啊,就为了健康和事业干杯!” “干杯!” 户村流平开心地说着举起了酒杯。事业的事先不提,不过对于健康的问题,流平可丝毫没有怀疑。 “不过,茂吕前辈啊,”户村流平终于问起刚才开始就一直想问的事,“你刚才说,在路上碰到了麻烦事,是怎么回事?” “啊,我在路上稍微遇到了点事。”茂吕耕作喝了两口酒,开始说明刚才的情况。 “在花冈酒馆旁边,有一条小路通向高野公寓,你知道吧?” “啊,高野……”流平无意识地重复道。 “高野公寓。” “嗯,知道。” 户村流平开始心跳加速。事实上,他对高野公寓比对自家旁边的面包店还熟悉。因为丢下颇具冲击性的分手宣言后断然甩掉他的绀野由纪,就住在那里。 虽然已经分手一个月了,不过绀野可不是那种一和男人分手就马上搬家的可爱女人,所以现在应该还住在那里。当然,分手之后,流平就没再踏入过她家了。 “那个高野公寓,发生了什么?”户村流平忍住心中的波动,若无其事地问道。 “哦,我在酒馆里买东西时,发现高野公寓门前围了好多人。” “咦?” “旁边还停着好多辆警车。” “警车?难道有小偷?” “不,看起来好像是有人从楼上跳下来自杀。” “不会吧?”流平不由得叫了出来,虽然他很想问不会是绀野由纪吧,不过还是忍住了。因为茂吕耕作根本不认识绀野嘛。 “怎么了?”茂吕耕作惊讶地望着户村流平。 “不,没什么……哈哈哈,自杀什么的,也不是很新鲜嘛,哈哈哈。” 户村流平发出了不自然的笑声。此时在他心中闪过千百个念头,说服自己“自杀的不会是绀野由纪”——不,怎么可能?!肯定是别人啦。不过无论他再怎么努力,也还是会在意,所以才发出了这种不自然的笑声。 茂吕耕作仿佛没注意到流平的样子一般,继续说道:“这附近不怎么发生自杀事件,还是跳楼,酒馆的花冈老板也吓了一跳呢。对了,我凑热闹地去看了看。” “前辈也去围观了?” “不,说不上围观啦。就是那种看到好多人,自己也不由得想凑上去的感觉,你明白吧?就像排队一样。” “哈哈,怎么说得跟排队吃拉面一样。那你看到了什么?” 果然,流平还是很想知道死的到底是谁。总之先问问看。 “没有,到最后也没看到。我没亲眼看到尸体啦,总之,就是因为这件事,我才耽误了点时间。咦,你怎么了?脸色有点不对劲啊。” “没,没什么……啊,”流平不由自主地说道,“我也想去事发现场看看啊。” “喂,你是认真的吗?”茂吕明显露出纳闷的表情,“你还真是爱看热闹啊……不过我也没资格说别人。可说真的,没什么好看的,你去了也只能看到一大堆围观人群和警察而已。” “我只是想知道死的是什么人啊。”流平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为什么?反正不是孤寡老人就是被炒鱿鱼的上班族吧,最近这种新闻不是很多嘛。” 茂吕耕作打算结束这个话题,一门气将酒喝完。 “嗯,有可能吧。” 没错,确实很有可能像茂吕说的那样。不,一定是那样的。明天就会在报纸的一角看到“被解雇员工跳楼自杀”一类的新闻了。这太常见了,没什么新鲜的。流平这样说服向己。而后他突然意识到这种心理波动非常不正常。 前女友住在高野公寓,而高野公寓里有人自杀。就是这么回事。但自杀的一定是别人,没错。 但是如果——只是假设一下——如果自杀的是绀野由纪,那又如何呢?作为前男友是不是该痛哭流涕一下? 不对,不对。首先,那是不可能的。绀野由纪这种女人怎么可能自杀呢? 真要说的话,倒是被她甩了的自己更有可能自杀吧。当然自己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最多就是喝醉酒之后抱着公车站牌发发酒疯,或者给出租车司机添点麻烦。 户村流平心中闪过千头万绪,变得有点自暴自弃。 算啦,最后他得出结论,为了这种事而变得心情低落,实在是太愚蠢了。 “你怎么了?为什么一直在发愣啊,难得心情这么好 ,再多喝点吧。” 听到茂吕这么说,流平才回过神来,继续喝酒。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阵,直到把罐装酒都喝光。 茂吕耕作见状,将手伸向“清盛”牌清酒的酒瓶。 “接下来改喝日本酒吧。啊,坏了。” 茂吕耕作拍了一下脑袋。 “怎么了?” “我还没洗澡呢。” 的确如此,在茂吕的提醒下,流平刚才已经洗过澡了,不过茂吕自己还没洗。 “真是的,本来还想今天至少要洗个头的,要是喝醉了,就没法洗了,肯定会睡着的。” “在浴室里睡着?” “我有一次差点儿在浴缸中溺水呢。当时我喝醉了,鼻子以下全泡到水里,呛了好几口水。” 真恐怖。不过应该还不至于溺死吧。 “那快去洗吧,不用管我了。我出来的时候把泡澡的水放掉了,要洗的话得重新放水。” “是吗?啊,现在几点了?” “十点半。”流平看了看录像机的内置时钟说。 “十点半啊,要泡澡的话就得等到十一点多了。没办法,为了节约时间,就淋浴一下好了。请你等我一会儿。” “没事没事,你去吧。” “你随意,我尽快出来。不好意思啊。” 茂吕耕作稍微低头示意了一下,就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嗯,去吧。” 户村流平望着茂吕耕作离开的背影回了一声。十分钟,顶多十五分钟,茂吕就会回来继续和自己喝酒了吧,这是此刻流平唯一能确定的未来事件了。 7 但是,过了十五分钟,茂吕耕作还是没有回来。 户村流平一开始并未特别在意,整个人沉浸在电影杂志当中。《电影月报》里有一篇知名电影评论家写的连载文章非常有意思,针对日本电影的评论十分独到。于是他从二月上旬、一月下旬,再到一月上旬,倒着读了起来,几乎忘记了时间。不,他忘记的不只有时间。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眼前的“清盛”酒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少了一半。不仅如此,下酒的小菜也吃了不少。看来是放松得忘记节制,就算茂吕说了“你随意”这样的话,可自己也吃得太过头了。 “这可麻烦了。”流平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不过比起这个……户村流平终于意识到了一件更奇怪的事。 茂吕耕作洗澡究竟要洗到什么时候啊,怎么到现在还没出来?明知有客人在外面等着,茂吕前辈不会洗那么久的澡吧。茂吕可不是这种粗神经的人。 户村流平又看了一下表,已经晚上十一点了。这么说来,茂吕洗了三十分钟了。 难道说,发生什么意外了? 嗯,也有可能。弄不好是在浴室里突然贫血晕了过去,又或者是改变主意想泡个澡结果睡着了……要是平时倒还好,茂吕今天喝了不少酒,这样的话,弄不好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 因为担心,流平站起身来。这一站不要紧,他发现自己的脚下开始打转,是因为喝得太多了吧。虽然流平超爱喝酒,酒量却很小。他晃晃悠悠地打开隔音室的门,向外走去。 在家庭影院的隔音房里完全听不到水声,门一开声音迅速传入流平耳中,很明显是浴室里的淋浴声。茂吕还在浴室里吧。 除了流水的声音,还有从屋外传来的叭啦叭啦的摩托车声。是大晚上的有人在修车吗?流平心中产生了这样的疑惑,不会打扰到邻居吗?不过现在他还顾不上这件事。 “茂吕前辈。”他站在走廊里,朝浴室的方向伸出头喊道。 浴室外面的更衣室里放着洗衣机,上面还有一块洗脸台的空间。流平走了进去。 浴室与更衣室之间隔着一扇玻璃门,流平再次叫道:“茂吕前辈。” 可是,没有回应,不变的只有单调的流水声。前辈是因为水声太大而没听到自己的喊声吗?于是流平用更大的力气喊道:“茂吕前辈,能听到吗?!” 可是,回答他的只有外面断断续续的摩托车声和排气扇的声音。真吵啊。 情况有点奇怪,难道前辈真的在浴缸里睡着了?还是说贫血晕了过去?总之,事态紧急,流平用手推着浴室的玻璃门,发现门没上锁,一推就开了。 只见浴室里水汽弥漫,什么都看不清楚。不过没多久,流平就注意到了异常之处。那是他绝对没有想到的光景。 茂吕耕作蜷着身子,趴在浴室地板的瓷砖上。挂在墙上的花洒不断地流出热水,水打在茂吕身上,四散开来。 更让流平没想到的是,茂呂并非赤裸,而是穿着衣服躺在地上。他的灰色休闲外套已经完完全全被水打湿,变成了黑色。 户村流平说着“不好意思”打开了浴室的门,却没想到迎头就看到这样一幕。茂吕前辈是因为淋浴时贫血晕倒了吗?不,这真的是贫血吗? 如果是贫血的话,花洒的水喷到身上他不可能没有任何反应……这一瞬间,流平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茂吕前辈!您没事吧?” 户村流平赶紧关上花洒,抱起茂吕的身体。然而此时,流平的背上蹿出一股寒意。 奇怪,感觉茂吕不带半分力气,脸上也毫无表情。虽然还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热度,不过那真的是体温吗?会不会只是不断被热水拍打产生的温度? 户村流平将手贴到茂吕的脖子上,发现没有脉搏了。好奇怪,不可能吧。流平整个人都吓呆了。但是,事实正是如此。 “死、死了吗!!” 户村流平慌慌张张地四处张望着,目光移到地板一角的排水口。刚才从花洒流下的水,都顺着那里排了出去。 令户村流平感到触目惊心的是,水流之中混杂的几丝红色液体。 这……这是什么?难道是……血吗?真的是血迹? 户村流平再次望向茂吕耕作的身体。 他把茂吕耕作原本向下趴着的身体翻过来,从头到脖子,再到胸口、腹部,检查了一遍,发现其腹部右侧,衣服上有一块变了色。原来是灰色,如今却被染成了深红色,甚至有些发黑。 户村流平无比惊恐地凑上去摸了一下,他的手马上就被染成了红色。 户村流平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用尽全身力气将茂吕放下,再次贴近看那一处变色的地方,发现是一处非常明显的伤口。 这时,他听到一个声音,像是有什么硬东西掉到了地上。 他歪过头,看向尸体下方,只见之前一直被茂吕身体遮挡的地上,居然有一把刀。 刀刃大概有十二三厘米长,虽然刀片较薄,却一看就知非常锋利。 此时,流平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茂吕耕作被人刺中小腹,已死亡。当然是被人杀害的。这可是杀人事件!此外不会再有其他可能了。 户村流平已经无法再保持冷静,他不能进行冷静的思考,只觉得一股热血冲向脑门。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流平都记不清了。随后他昏倒在更衣室里,是因为贫血,还是被什么东西绊倒,他自己也不知道。 如果用电影镜头来表现的话,这部分的画面应该是镜头突然晃动起来,然后焦点渐渐模糊,直到画面全黑。这是过去的 电影作品中非常常见的表现形式,最近倒是不怎么见了。 总之,失去意识的流平既没有逃离现场,也没有通报警察,只是单纯地任由时间流逝。 第三章 案发第二天 1 哎呀,好像做了个讨厌的梦。流平曾经做过两次关于尸体的梦,第一次,是刚刚看完上野正彦的小说《尸体复活》当晚。第二次就是这一天了。 对了,咋天晚上好像看了一部叫什么杀戮的电影,里面稀里哗啦地死了一堆人。一定是因为看了那部电影,才做了可怕的梦吧。可这次的梦比以前的更具真实感,那种触摸到尸体的手感,更像是真实的体验。 浴室里的尸体,流向排水口的血,掉在地上的刀子,感觉是个希区柯克风格的梦境。对了,就像《精神病患者》那部电影里的场景。在那部电影中,被杀害的美女的扮演者是珍妮特·利吧。不过自己见过的那具尸体,绝对不是什么美女。 那么说起来,到底是谁的尸体呢?应该是一个认识的人。啊,对了,是茂吕前辈。没错,可怎么会是茂吕前辈呢?如果他死了可就麻烦了啊……咦? “啊——”那不是梦。户村流平完全发散思考的结果是,发现了残酷的现实。 户村流平察觉到自己正躺在味道异样的地板上,睁开眼睛时吓了一跳,出现在他眼前的,是理论上说,起床时绝对不会看到的东西——洗衣机的底部。 户村流平没花多久就想起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里。此时的他,正躺在茂吕家更衣室的地板上,身旁就是洗衣机。 他撑起身子,感觉浑身快要散架一般。特别是脖子,痛得要死,应该是落枕了。 “好好好好好痛!” 户村流平扶着脖子,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四周一片漆黑,也不知现在是晚上还逛白天。流平隐约觉得有些亮光,不过好像不太对劲。 户村流平终于注意到了。屋里没开灯。昨天自己发现尸体又昏倒时并没有关灯,但现在这里的灯却是灭掉的。不光这里,浴室、走廊,都是一片黑喑。是谁把灯关掉了吗? 户村流平试着去按墙上的开关,却没有任何反应。 “停电了……” 说起来,昨天晚上的天气预报好像确实说会有雷阵雨,流平这时想了起来。一定是在自己失去意识期间,雷雨造成了停电吧。 总之,先确认一下时间吧,流平这样想着,下意识地望了一下自己的左袖口位置,却并没有发现手表。是昨天洗澡前摘下来放到裤子口袋里了吧。 户村流平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从洗衣机上的置衣篮里找到牛仔裤,翻出了廉价手表。上面显示的时间是早上九点半。也就是说,自己居然昏迷了大约十个小时。 此时,他的脑袋还因为昨晚的醉酒而隐隐作痛。搞不好是昏倒的时候头撞到地上造成的。不过不管什么原因,头痛的事实是不会改变的。真想再多睡会儿啊。流平多么希望自己能坐在柔软的床铺上,懒洋洋地伸个懒腰啊。 这么说来,昨晚那像噩梦一般的场景,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流平变得谨慎起来。一阵不可思议的情绪涌上心头,茂吕真的死了吗? “神仙上帝天神龙神保佑!一定要是做梦啊!” 虽然明知求神也没用,可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心情会更加低落。流平一边自言自语着给自己打气,一边努力站起身,以缓慢的动作打开浴室的门向里张望。他希望自己能看到一个一如往常、没有任何异样的普通浴室。这是他现在唯一的祈愿。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浴室里的样子一如昨晚。 除了水汽已经消失,尸体变得僵硬以外,浴室的样子和昨晚没有任何变化。茂吕在昨天夜里被什么人杀害,尸体一直放置在浴室里,直到现在。真可怜啊……说起来,流平居然昏迷了这么久,浪费了一整晚时间。 “总之,先联系警察吧。” 户村流平走出浴室,顺着走廊向起居室走去。他记得电话应该在起居室里。当他向电话伸出手时,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指纹。电话上会不会留下了凶手的指纹呢?如果自己随便碰了,搞不好会给警察的调查工作带来障碍。 而且流平以前可从来没打过一一〇报警。不过大多数人应该都没有这样的经历吧。平时也不太喜欢打电话的流平还真有点不敢拨出这个号码。 去附近的派出所报警呢?从白波庄到最近的派出所,步行只要一分钟。与其在电话里进行麻烦的说明,还是直接去派出所比较快。老实说,流平只是不想在这里多待,这才是他的本意。 想到这里,流平马上换好衣服,戴好手表,将换下来的毛衣放到洗衣篮里,而后向玄关走去。 玄关旁的衣架上,还挂着昨天穿来的黑色外套。 走到玄关前,流平穿好鞋子,而后取出手帕,将它盖在门把手上转动,以免覆盖凶手的指纹。这么做,让流平稍微安心了一些。 户村流平扭动把手,想要推开铁门。门缓缓地动了,然而,接下来的瞬间,发生了让流平无法相信的事。 户村流平的眼前又出现了一道门锁,是铁门上的链锁。因为这道链锁的存在,他无法再将门缝打开更大。玄门的大门由这道链锁从内侧完美地锁了起来。是谁将门锁上的?这是一个谜。 要怎么描述此时流平的困惑才好呢? 这种感觉嘛,就像本来应该能通过的自动闸口,突然变得不能通过了一般——不,没这么简单。为什么门会从内侧上锁啊!流平想问,却根本没有可以问的人,流平的困惑越来越深。 这时,他的脑中浮现出“密室”二字,但现在就说这是密室太早了。除了这扇玄关大门,说不定还有别的办法可以通到外面,应该先确定这一点。 户村流平先放下报警的想法,将玄关的门暂时关上。然后返回起居室,向房间里张望。这里是一楼,所以通过起居室的阳台逃出去也是可行的。但为什么凶手不走玄关大门,偏偏要从阳台逃跑呢?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不过流平决定先放下这个疑问,调查起了窗子。 他的调查连五秒钟都没用到就结束了。 窗上的锁是相当常见的旋转锁,呈完全闭锁状态,这一点一看便知。窗户上也没有什么不自然的缝隙。也就是说,就算凶手从窗户逃出去,也不可能再把窗上的锁锁好。所以说,凶手是不可能从窗子逃走的。其他的窗子呢? 户村流平再次返回浴室。这里也有窗子,不过很明显只是一扇换气窗,哪怕全打开也只能开到七十度左右,人是不可能从这里出入的。流平将窗子关好,他有点担心,外面会不会有人正在偷看。 而后,流平再次回到家庭影院的隔音房。这里并没有窗户。本来房间里应该有窗户,但加了隔音墙之后,窗户就被盖在了屏幕里侧。而且,为了追求完美的隔音效果,茂吕还在这层墙外加了一层隔热材料,等于把窗户完全封死。虽然从防火角度来看这种设计实在不可取,不过对于防止犯罪来说倒是十分有效。换句话说,想从这里通过,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慎重起见,流平又向厨房走去。这里虽然有扇小窗,不过也好好地上着锁,外面还有一层铝制的格子网。哪怕不上锁,也不可能从这里通过。 厕所呢?流平一边想着,一边打开了厕所的门,不过又马上关上了。这里和家庭影院房间一样,没有窗户。 玄关、起居室、家庭影院、浴室、厨房、厕所——全部检查过了。不,等等! 户村流平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并且因此变得紧张起来。在这个完全密封起来的两居室内,茂吕被刺身亡……那么,凶手不是很有可能还在这里吗? 理论上是这样的。 可是,理论上的东西,很可能在现实中没有任何意义。于是流平又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茂吕是昨晚被害的,而现在已经是早上十点了。自杀人事件发生到现在,已经过了半天时间,凶手不可能在现场待这么长时间,这不可能。 事实上,流平在房内四处检查时,也确实没看到任何人。这个家里没有什么能藏人的地方,硬要说的话,就只有沙发里侧和衣柜,以及——不,只有上述两处。 安全起见,流平再次确认了那两处,却完全没看到任何凶手的踪迹。 这可麻烦了。流平坐到沙发上,开始思考现在的状况。 看起来,这的确是一间“密室”,现在可以这么宣布了——说什么宣布,其实根本没人听,流平独自烦恼起来,只能继续自问自答。 问题是,他是否该联络警察? 当然,从常识考虑,绝对应该通知警察。流平当然知道,这是作为一个有良知的公民的义务,虽然他对自己到底算不算“善良公民”还抱有一丝疑惑,却还是觉得应该履行这项义务。 可是……履行善良公民的义务,是不是拖得太久了?流平有些不安。毕竟离事件发生已经过去了半天时间,到现在才叫警察,他们会怎么想呢? 警察一定会怀疑自己的。加上这还是一起密室杀人事件,现场只有流平和茂吕两个人。一个是被害者,另一个当然会被怀疑为凶手啦。这对流平来说可是极为不利的情况。即使这样,也要去履行善良公民的义务吗? 户村流平深感困惑。 如果自己打开玄关的链锁,就这样离去的话,这个瞬间,密室就不复存在了,警察也就不会将流平当成凶手。加上流平本来就没有杀害茂吕的动机,之后也不会被当成嫌疑人。 等警察发现茂吕的尸体,就一定会调查茂吕的交友关系,从而寻找凶手。这样的话,自己应该就能撇清关系了。 这对流平来说是最理想的状况。但是,真能这么顺利吗? 应该不可能吧,流平悲观地想。 到现在为止,流平已经在这个房间里留下了大量的痕迹。且不说指纹,浴室里还有他的头发。警察只要运用科学的搜查手段认真调查,迟早都会发现流平的存在。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再去解释什么“对不起,因为不想惹麻烦所以跑掉了”,恐怕会更加不利。 那该怎么办呢? 已经无路可走的流平,想到与朋友商量的办法。这时,他的脑子里恐怕浮现出了“与别人分享快乐,喜悦就会加倍;向别人诉说烦恼,痛苦就会减半”这句名言(这是“电台人生咨询”节目的标语)。 2 户村流平从包里取出通讯录,从为数不多的朋友里找到牧田裕二郎——他算是最亲近的朋友了。而且对方做事冷静,应该能帮上忙。 户村流平拨出了他的电话号码,铃声响了好一阵子,正在流平打算放弃的时候,对方终于接起了电话。 “喂?”电话对面响起牧田特有的声音,流平总算松了口气。听到朋友的声音,也让流平稍微打起了精神。 “牧田吗?是我,户村。” “啊,是流平啊?你怎么了,听起来慌慌张张的。” 虽然流平想平静地说话,却还是无法隐藏内心的情绪。 “那个,实际上,是这样的……”流平犹犹豫豫地开了口。要怎么说才好呢?“其实,我碰到了麻烦事。” “啊,是吗……” 牧田裕二郎好像并不惊讶,流平不由自主地发出“啊”的一声,手里的话筒差点儿掉了。他马上再次握紧,假装平静地说:“是啊?什么意思?难道你知道了?” “是啊,刚才就听说了,”牧田的声音非常平静,“真的,这下你可麻烦了。” “是、是吗?”流平不知道为什么点了点头,“你听谁说的?” “啊,刚才有两个刑警来过了。” “刑、刑警?!” “咦,他们还没去你那里吗?” 户村流平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思考牧田话中的意思。“麻烦了”、“两个刑警”、“还没去你那里吗”,这些句子明显指向“自己身上发生了不得了的事”。但应该不是指茂吕死在浴室这件事。因为不管怎么说,茂吕耕怍被害一事还没公开,尸体现在还在这里——就在这个房间的隔壁——浴室的地板上。而知道这一点的,只有自己。 那么,两个刑警又在找什么呢?为什么会去牧田裕二郎那里? 一头混乱的流平打算先听听牧田怎么说。 “你说,警察还没来找我,是指什么事啊?” “你还不知道吗?不就是你女朋友的事。” 户村流平的心跳又急剧加速起来。 “我女朋友……” “啊,对不起、对不起,”牧田语气轻松地道歉,“是前女友。” 绀野由纪!原来牧田说的“麻烦事”不是指茂吕的事,而是指绀野由纪啊。这下子,连一向迟钝的流平也明白了。 昨天,茂吕出去买酒时碰到了发生在高野公寓附近的坠楼事件。绀野由纪就住在高野公寓。今天,警察开始找她的朋友问话,那就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昨天晚上,从高野公寓坠楼身亡的人,竟然就是绀野由纪。 这样的话,就能理解为什么牧田会那么说了。如果死的是绀野由纪,那么无论是找牧田问话,还是找流平问话,都是非常自然的状况。 “不过啊,你可能有点麻烦了,好像警察都在怀疑你。前女友坠楼而死,会怀疑你这个前男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嘛。” “等、等一下。怀疑我?难道她是被人杀害的,不是自杀?” “咦,你还没看报纸?” “嗯,是的……” “她是被人杀害的。背后有被利刃刺中的伤口,之后才被人从阳台上推下来的。也不知道她是招惹到了什么人,才会引祸上身啊。” …… “不是你干的吧?就算被甩了,你也不至于会去杀人吧。” …… “难、难道真是你干的?!” “怎么可能!” 这可麻烦了。流平的脑中一片空白。本来他是打算就茂吕的事向牧田裕二郎求援的,可现在还惹上了绀野由纪被害案的嫌疑。看来“向别人倾诉烦恼”只会让烦恼加倍啊。 户村流平的情绪瞬间低落起来,已经没有回话的力气了。 “喂,你怎么了,流平?没事吧,打起精神来啊。” “啊……是啊,谢谢,那就这样吧。” “喂!” “啊?” “你刚才不是说有事找我吗?” “啊,不,其实也没什么事。只不过想和人聊一下绀野由纪的事。就这样了。” 户村流平撒了个谎,不等对方回答就挂了电话,最后连茂吕耕作的“茂”字都没有说出口。 真是的,到底是为什么打的这通电话啊?户村流平心想。 确认绀野由纪死亡这件事没有能够给流平这边的状况带来任何变化,倒不如说更恶化了。 自己现在应该正被怀疑是杀害绀野的凶手,而如果茂吕死在浴室这一事件公布,恐怕自己也难逃嫌疑。真是祸不单行啊。就算是一向乐 观的流平,现在也乐观不起来了。这样下去,自己不是要被抓了吗?而且还不一定能证明自己是无辜的。 一股之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涌上了流平心头。 而户村流平釆取的行动,让接下来的事变得更加复杂了。过后,流平也深深为自己那时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不过,当时他可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户村流平火速擦掉了电话上的指纹,而后又清理了沙发、桌子、门把手、窗户,以及电灯开关等所有他能想的起来的、自己曾摸过的东西。当然不太可能百分之百清理掉,不过也没有必要全部清理。因为之前流平也来这里玩过很多次,稍微留下一点指纹也没什么问题。但如果留下太多指纹,便很容易让警察推测出自己是这里最后的到访者,那就麻烦了。 而后,流平又回到家庭影院的房间,同样擦拭了一遍指纹。并将录像机里的《杀戮之馆》装回了自己的背包。 这一切都完成后,他将桌子上喝得剩一半的日本酒、空酒瓶和小菜,都放进了花冈酒馆的塑料袋里。虽然酒菜还没吃完,就这样丢掉有些浪费,但还是不能留下。随后他将袋口扎紧,拎在手中。 不必多说,流平已决定从这个发生过杀人事件的房间中逃走了。不,确切地说,连决定都算不上,简直就是灰溜溜地离开。 这种行为虽然不值得表扬,对流平来说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这真是太惨了。 对于陷入绝境的流平来说,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户村流平虽然留意到了这一点,不过还是心里的软弱占了上风,他再也打不起精神来了。 而后流平背上背包,拎着打算丟掉的塑料袋,飞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此时他的手表显示,时间是上午十点半。 3 户村流平正在拼命逃跑。然而,在不知情的路人看来,他只是走得比较快而已。 大白天的,又无人追赶,一个人在马路上奔跑,肯定会被当成怪人的。 户村流平一边努力假装平静并放缓脚步,一边和心中那股想要赶快离开现场的心情做斗争。因此,实际上他在路上是跑一会儿走一会儿的状态。 户村流平从公寓出来,穿过幸町公园时,随手将塑料袋扔进了公园的垃圾箱内。里面有几个看上去差不多的垃圾袋,应该不会被人发现。也算幸运吧。 而他又看了一眼,发现在丢弃的垃圾中有一张折好的报纸。他捡起来看了看上面的日期,没错,就是今天的报纸。 牧田裕二郎说,今天的报纸上刊登了高野公寓命案的报道,那不是自杀,而是一桩杀人事件。 户村流平的心怦怦跳个不停,他惊恐地打开社会版,开始在报纸上寻找关于女大学生坠楼事件的报道。 有可能在本地新闻版吧——流平正这么想着,看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女大学生谜之坠楼事件 二十八日晚九点四十五分左右,家住幸町高野公寓四楼的女大学生绀野由纪(二十岁)从公寓楼坠落,恰好被路过的公司职员目击,并通报附近的警员。但警察赶到时,绀野由纪已经身亡。 据警方调查,绀野由纪身上除了坠楼造成的外伤以外,背部还有被利刃刺伤的痕迹。现警方将这起事件定义为杀人事件。 “果然是杀人事件啊。”户村流平想着。 昨天听茂吕说时,他还以为只是单纯的坠落事故,或者是自杀。然后,事实并非如此。 “下午九点四十五分吗……” 那时自己在做什么呢?流平陷入了沉思。对了,昨天晚上九点四十五分,自己正和茂吕看《杀戮之馆》的录像带,虽然是很简单的事,流平却花了半天才想起来。 那时电影正播放到高潮时段,而在附近的高野公寓,绀野由纪却被人杀害了。 真是不可思议啊。明明就在同一座城市,流平却总觉得她死去的地方离自己很远。但事实上,高野公寓和白波庄只隔一个幸町公园,步行一分钟就能到。 现在,哪怕已亲眼看到报纸上的报道,流平还是觉得绀野由纪的死缺乏真实性。比起绀野由纪的死,还是茂吕耕作的死让他更有感触。 太不可思议了,咋天,前女友绀野由纪死亡一个半小时后,流平就在白波庄遭遇到茂吕耕作被害事件。 真是祸不单行啊。 最倒霉的是,现在自己还被警察怀疑了,而且都没办法辩护。如果自己是警察,第一个怀疑的肯定也是户村流平。流平非常确定,现在的情况对自己十分不利。 于是,流平终于下了结论: 还是先逃跑吧。万一被警察抓住可就完蛋了,因为完全想不到证明自己无罪的方法。 所以,现在流平心里只剩下逃跑这一条路。 户村流平打算尽量走人多的路。可是,在他看来,擦肩而过的人全像是来抓他的便衣警察。现在还在高野公寓附近,所以遇到警察的可能性很高。该不会突然被警察逮个正着吧?流平惴惴不安地走着,胸中不断加速的心跳也像在催促着他加快脚步一般。 最后,流平终于无法忍耐,跑进了电话亭。要逃跑的话,怎么着也得找个人帮忙。流平打算向某个人求助。 他的求助对象性别男,三十四岁,是他姐姐的前夫,也就是他的前姐夫,说白了就是目前已没什么关系的人。职业是私家侦探。 也许有的读者会觉得,在这种紧急时刻,还会想到“去向侦探求助”的流平很可疑。 “侦探?太蠢了吧!那不是只有在侦探小说或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架空英雄嘛。” 原来如此,一般人都会这么考虑吧。事实上,城市里的人,平时走在马路上也很少会看到“侦探事务所”这样的招牌。哪怕在便利店、药店,以及年轻人钟爱的快餐店、拉面店林立的繁华街道上,也基本上看不到“侦探事务所”。 还有人说,不管在日本还是美国,只要不是亲眼所见,人们绝不会承认存在“侦探”和“侦探事务所”这种东西。 现在,请您翻开电话簿。不,不是蓝的那本,是黄色的那本。你们管它叫黄页?对,就是它。 “ta”行,从上往下看,你能看到“体育馆”、“大学”,然后是“耐火材料”、“大工职”……还是让我们快点儿往后翻吧。在“纸箱”、“暖器”、“断热工事”后面,你就会看到“侦探”二字。当然,您在“ka”行也可以找到“调查所”这个词,实际上两者是一个意思,应该都会指引到同一页。那么,请您翻到“调查、侦探”这一页。 顺带一提,虽然流平手上的电话簿只是乌贼川市的本地黄页,却足足有八百页厚。而在这其中,“调查、侦探”这一项所占的篇幅达到了十页以上。 当地的实际侦探数量,还要比黄页电话本上的多得多,可以说数量可观。而这本电话薄只登记了乌贼川市及其周边地区的电话信息,如果放到东京或大阪这种大城市,估计数量比这还要多上一倍。 从供需来看,既然有这么多侦探,那么雇用侦探的人应该也很多吧。 另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侦探和殡葬业从业人员差不多,一般是不会大加宣传的——这是流平过去的想法。 不过现实并非如此。侦探业也和其他行业一样,非常注重宣传工作。 有些大的侦探社还会把自己公司大楼的照片发布到黄页上,以强调公司的实力。甚 至会找知名演员来为公司代言,提升顾客的信任感。 但流平现在要找的侦探并不是这种大侦探社里的职员。“他”是字面意义上开设“个人侦探事务”的“私家侦探”。根本做不起那种奢侈的广告。流平之前去过几次他的事务所,在一幢破旧大楼的三层,有一间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办公室,更不用说什么机动力和组织实力了。简而言之,就是没有卖点。 那么,至少也得有个宣传语吧,“他”也曾想过。像是“侦探今夜无眠”一类的,美国硬汉派小说里会出现的台词。 最终,他的侦探事务所仅仅以一张名片的形式,出现在了电话黄页本中: 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 wee trouble! tel xxx—xxx-xxx 这句“欢迎麻烦事(wee trouble)”的宣传语,来自已故的电影评论家淀川长治,是他经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完全不像侦探事务所会用的标语。 而提议用这句做宣传语的人,正是流平。他和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的渊源,可以说相当深厚。而且刚才已经介绍过了,鹈饲杜夫还是流平的“前姐夫”。所以此时,流平能指望上的,也只有这个人了。 户村流平摊开电话本,马上拔打了对方的电话。听着电话的等待音,期待和不安杂糅的心情渐渐冷静了下来。 虽说侦探社的宣传语是“欢迎麻烦事”,不过鹈饲杜夫真的会欢迎自己遇到的这个麻烦吗?流平心里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等待音响了好几次后,对方终于接起了电话。 “你好,这里是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 是流平熟悉的、稍微带点鼻音的声音。没错,就是侦探本人。听到这里,流平总算放心了一点。 “是我,流平,好久没联系了。” “啊啊啊啊——哈哈。” 对方的反应,好像对自己打来电话这件事感到非常惊讶。 “是我,我是户村流平。您还记得吧?” “啊啊,记得、记得。上次真是承蒙您照顾了。” “啊?”对方说出了意外的话,“上次是指什么?” “不好意思!” 对方突然加强了语气,流平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到鹈饲杜夫在电话另一头不停地说着:“其实,现在我这里正好有客人,不太方便说话。请等十五分钟,我再给您打过去,咦?您要给我打过来吗?好的,那我等着吧。” “啊,我说——” “那就等您十五分钟后再来电话了——好的,好的,那就再见了。” 随后,对方挂断了电话。 到底是怎么回事?流平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好把电话挂断。他想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鹈饲杜夫想告诉他的,只是“有客人在”这件事。 那么,客人是谁呢?应该是警察吧。刚才牧田裕二郎在电话里也说过,“刚刚有警察来过”。恐怕现在警察正在拜访鹈饲杜夫的侦探事务所。他们的目的,不用说,自然就是流平了。警察正在寻找自己。而鹈饲侦探当然不知道流平和绀野由纪的死到底有没有关系。 因此,深知其中利害关系的鹈饲侦探才会假装电话是从不相干的人那里打来的,一定是这么回事。 鹈饲杜夫侦探还特意重复了一下,要自己“十五分钟以后再打来”。应该是估计到十五分钟以后警察会离开,暗示自己到时候再打电话过去吧。 户村流平在电话亭里等了十五分钟。他害怕走出去,搞不好会被什么人看见。在等待的时间里,他无聊地卷着电话簿。还好电话亭前没有排队的人。好不容易过了十五分钟,鹈饲再次拨打对方的电话,流平打算,如果是鹈饲以外的人接电话,就马上挂断。 “你好,这里是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 “是我,户村。” “啊,太好了,”电话那边的鹈饲满意地说,“你观察力不错啊,我还怕你直接再打过来呢,刚才的状况,可不能让人知道是你打来的电话。” “啊,我也吓了一跳。不过说起来,刚才是怎么回事?你那里的客人,是警察吧?” 电话那边响起一声口哨声。看起来侦探的心情不错。 “没错,你说对了。就在你给我打电话之前,来了两个警察。是为调查昨天晚上坠楼而死的女大学生绀野由纪的事来的,他们在到处打听你的下落呢。当然,我说不知道你在哪里,也没打算告诉他们。” “啊,然后我碰巧在那个时候打通了电话。” “当时你一报名字,我冷汗都快流下来了。警察正因为绀野由纪坠楼的事而怀疑你呢。那件事是真的吗?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别误会,我可什么都没干。只不过是她的前男友而已。” “这样啊,不过警察好像打听到了什么呢。” “你指什么?” “说是你喝醉之后,在车站附近叫喊着‘我要杀了那个女人’之类的话,是真的吧?” “那、那种事警察怎么会知道!” 到底是谁说出来的啊!真是多管闲事。 “说当时有上百个目击者,你发酒疯至少也挑挑地方吧。” …… 户村流平有一种强烈的无力感,只能继续用力握住电话听筒。 “总、总之,我和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那应该是自杀吧……不对,好像报纸上说是他杀。总之不是我干的啦。” “这样啊。那就简单了。既然和你没关系,你也没必要逃跑了,去跟警察老实交待吧。虽然有些麻烦,不过只要说清楚了,警方就不会怀疑你,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啊?” “不,恐怕不行。” “为什么?” “我啊,其实碰到了麻烦事……怎么说呢,算是碰上了大麻烦,电话里说不清楚。” “好吧,那你来我事务所?还是我过去找你?” 虽然流平万分希望对方过来,但他也知道,做人不能得寸进尺。所以还是努力说:“我去你那边吧。” “那我等着你,”鹈饲这样说着,又用有点严肃的语气补充道,“我所在的这幢大楼可能已经被警察监视了,你从后面的安全梯进来吧。那样应该没问题。” “咦?咦?可是……” “那就等会儿见了。” 对方挂断了电话。流平一边想着“大概不会有事吧”,一边向鹈饲事务所出发。刚才还是不要逞强的好啊,流平懊恼地想着。 4 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处在车站背后的一幢大楼内。从车站出来,向东北方向走,经过一条小道,再继续穿过一条狭小的便道,就会发现。这一带都是这种破旧大楼,大楼外面挂着一些酒吧、俱乐部的霓虹灯牌,仿佛在彰显自己的存在一般。而侦探事务所,就在这些声色场所附近。 户村流平也说不好这个地理位置算好还是不好,那些能给人“安心与信赖感”的大型侦探社是不会在这里办公的吧。不过“欢迎麻烦事”的小事务所在这里安家倒是挺合适。 户村流平付了出租车费后,穿过商业街,向侦探事务所走去。 路上,他被打着领结的瘦削男人询问需不需要“晨间特别服务”。不知道晨间服务到底是什么,这个时间 该吃早饭了,可对方提供的明显不是出售面包和咖啡的早餐服务,所以果然无视是正确的选择,以后再说吧。 户村流平按照鹈饲所说的,准备从大楼的后门进去。他一边注意着周围的情况,确认没有任何人监视之后,以脱兔一般的动作,迅速跑进楼里的安全梯。不幸的是,这幢大楼里装的是螺旋梯,当他好不容易一口气跑上三楼,打开生锈的铁门,将身体塞进走廊里时,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平时不爱运动的后果,都在此时表现了出来。 出现在流平眼前的,是冰冷而阴暗的走廊。听说这幢大楼里有一半的房间空着,虽然晚上会很热闹,白天却是寂静一片。流平来到走廊中间的一个房间门口。 门上挂了一块白板,上面用黑字写着:“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 果然,这行字的旁边还写着“wee trouble”的字样。可能主人认为,只有事务所的名字有些单调吧。 看了这个就知道,里面的侦探对做生意毫无热情。 户村流平按响了门铃,门马上打开了一条缝,鹈饲那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流平面前。 实际上,从外表来看,鹈饲杜夫是个很适合从事侦探行业的人。他中等身材,毫不显眼,脸上的表情缺乏喜怒哀乐的变化。不管是眼睛,还是发型、胡子,都可以根据情况弄成吓人或温和的样子。他可以是讲台上的老师,也可以是睡在公园长椅上的流浪汉,还有可能变成上班族,当然,要扮成警察也毫不费劲。如果穿着旧西装走在路上,几乎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如果穿上当季最流行的服装,弄不好也算是个超帅的大哥。 鹈饲杜夫曾经自豪地说过:“不显眼就是侦探最大的武器。”不过在流平看来,他是想抢眼却做不到罢了。 “哟,来得真早,没被人看到吧?” “嗯,应该没事。” 户村流平说着,火速踏进事务所。事务所里的暖气开得非常足,这也让流平一直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而后他将身子沉入身边的一把椅子里。 “看来你累得不轻啊,那就来杯咖啡慢慢说吧。警察刚走,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回来了——啊,你饿了吗?” 户村流平的头迅速地低了下去。 端到流平面前的咖啡看起来就像墨汁一般,味道也是又浓又苦。而法式面包则像厚纸板般硬邦邦的,怎么看都吃不下去。不过马上,咖啡和面包就都进入了流平的胃袋。对于现在的流平来说,哪怕是泥土和箱子,他也可以当成美味吃下去。不记得是谁曾经说过一句至理名言:空腹就是最棒的厨师。 “那就来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你好像惹上了什么麻烦事?” “没错。我这就说给您听。” 户村流平开始讲述昨天发生的事情。只要是他记得的,全部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在语言能表达的范围忠实地再现出来。除了语言,还有部分肢体语言,简直可以说是“一个人的电影”了。 鹈饲杜夫侦探坐在摊着书籍和办公用品的桌子前,颇感兴趣地听着。偶尔也会打断流平的讲述,插入几个问题。 “总而言之,就是这样。” 鹈饲杜夫听完流平的讲述,总结了一下。 “昨晚七点,你来到茂吕耕作家。他住在白波庄一楼四号室。你先去洗了个澡,然后从七点半开始,一直和茂吕耕作一起,在家庭影院房看录像带。电影是河内龙太郎导演的《杀戮之馆》,看完电影是晚上十点左右。” “是的,没错。” “看完电影后,茂吕耕作去酒馆买东西,途中碰到高野公寓的坠楼事件,十五分钟后回来的,也就是十点十五分。接着你又和茂吕一起喝酒,喝到十点半左右,一边喝一边聊着坠楼的事。之后茂吕耕作一个人去洗澡,你则在房间里一个人看杂志喝酒。到了十一点,你觉得茂吕洗澡的时间过长,就去浴室看情况,结果发现他被刺身亡。而你则因为受了很大的刺激,晕了过去。这就是昨天发生的事件的经过,对吧?” “是的。” “那我们再来说说今天。早上九点半,你醒来时再次确认了尸体,本来打算去派出所报警,结果发现玄关的门被链锁从内部锁上了。而后你又检查了房里的窗户,也都从内部上了锁。房间里没有任何潜入者,也就是说,成为了所谓的密室。你想到求助于人,于是给牧田裕二郎打了电话,却听到了绀野由纪的死汛。最终你擦去了茂吕家可能遗留的指纹,并收拾了东西,在离开的途中将昨晚吃剩的酒菜丢到了幸町公园,然后给我打了电话,来到我这里。没错吧?” “基本上是这么回事。这是语文考试吗?” “语文考试?” “‘用三百字总结故事大意’一类的感觉。” “你还真是没心没肺啊。怎么像事不关己,连点危机感都没有?” “确实不关我的事啊!”流平有点怄气地说,“真的和我没关系啊。” “警察可不这么想。总之,这个案子非常有趣。” “因为是密室杀人吗?” “是密室,但同时又只有你我两个人知道是密室。警察还不知道呢。这种状况很有意思啊,我已经跃跃欲试了。” “咦?鹈饲哥,你有处理密室杀人的经验吗?” …… “看来是没有吧。”侦探就是喜欢把“密室”一类的字眼挂在嘴上,“没问题吗?” “没问题,就交给我吧。虽然我们只是个小侦探社,不过本着‘欢迎麻烦事’的宗旨,不会辜负客人的期待的。” “那可是我想出来的宣传语好吗?” “哦,对啊。别在意嘛,”鹈饲挠了挠头,“总之,你能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你说吧。” “你能想到有什么人对绀野由纪怀恨在心吗?当然,除了你以外。” 干吗非要加上最后那句啊。 “我不恨她啊。” “那是谁在车站引起骚乱的啊?是谁抱着车站站牌大喊‘我要杀了那个可恶的女人’什么的……” “啊,求求你别说了!”流平赶紧打断对方的话,“我应该没说‘可恶的女人’吧?” “你确定?” …… “你看,不说话了吧。” “可恶!” “你心里刚才一定在喊着‘可恶的侦探’一类的吧?你还真是沉不住气啊。” “混蛋,你这是诱导提问,故意揭人短处!” “你也承认自己对绀野由纪怀恨在心吧?” “……好吧,我就姑且承认。但人不是我杀的啊!” “好吧。那么,除了你以外,有没有其他对她怀有恨意的人?”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不过仔细想一想,她会不会在甩了我的同时,已经和别人搞上了啊。和其他男人发生了什么争执,这就有动机了吧?” “但前提是她有其他男人。你这个推测完全不可靠,有更具体一些的嫌疑人吗?” “我想不到了。” “所以警察才会追查你啊。明白了。那我们再来看看茂吕耕作的案子。你知道有什么人跟他有过节吗?” “我之前就想过,不过怎么都想不出。他不是那种会招人恨的人。” “他有恋人吗?” “茂吕 前辈吗?” “我倒是想问你的恋人呢,可不是死了吗?” 真是的……非要说得这么直接吗,流平心里有点受伤。 “……我想茂吕前辈应该没有恋人吧,”流平心里产生了一点报复心理,补充道,“就和鹈饲哥一样。” …… “啊……” 看来鹈饲先生受伤了,这种话对于离异的男人来说可能确实有点过分了。流平在心里稍微反省了一下,现在不是损他的时机,对侦探来说,有个好心情才能好好调查啊。 5 之后,鹈饲侦探慢慢站起身来,说了一句“我想看看现场”。说到现场,指的就是白波庄四号室了。那可是流平非常不想去的地方。 毕竟他才刚从那里逃走,为什么又要折返回去啊?!如果非要看现场不可,流平宁愿把地址告诉对方,让侦探一个人去调查。 但鹈饲杜夫却不依不饶。 “侦探必须调查现场,在这种情况下,也少不了华生的配合,没错吧?” “我是华生吗?我明明是委托人啊。” “好了,别胡搅蛮缠了,总之,你得和我一起去。” 到底是谁不讲道理啊,户村流平露出不满的表情。 “你看,以前不是有句老话嘛。”侦探又拿“格言”来说事了。 “什么格言?啊,我知道了,是什么‘要去一百遍现场’吧?” “不是那个,”鹈饲爽快地回答,“是‘凶手总会回到现场’。” “我说啊,鹈饲先生……”流平深吸一口气,说,“我不是凶手啊!我为什么非得回现场不可啊!” “啊,好吧,”鹈饲安抚着委托人的情绪,“因为我们得确认真相啊,如果两个人一起调查,说不定会有新发现。等警察封锁了现场,我们可就没法调查了。别轻易放过这次机会。” “总归会有办法的……可一定得去现场吗?” “当然了,必须好好确认一番。” “难道说,鹈饲先生,您其实只是想亲自体验一下密室杀人现场?” “怎、怎么会……你怎么会这么想?” “这就怪了……你刚才不是说没遇到过密室杀人事件嘛。” “当然没有了,这不是很自然的嘛。” “所以你想体验一下,对吧?” “不是!别开玩笑了!只不过,实际体验一下也不错就是了。” 鹈饲杜夫露出了焦急的神情。 “首先,就算没有亲身体验,关于‘密室’这种东西,我们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当然,我说的是某种假想中的体验。比起现实事件,那些由先人们所创作的‘密室’更具独创性,也更丰富。” “你是指侦探小说吧?” “没错。到现在,我读过的侦探小说不计其数,里面有大量的密室内容。关于这起案件,只要是推理小说爱好者,都能猜出个大概。我之所以想去现场,是想对自己的假设加以确认,可不是为了看热闹似的春游!” “这样啊……那你说说看,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还不能说,要等我亲眼看看现场才行。” 就这样,流平不得不同意了侦探的提案。侦探这种人真的比普通人聪明也说不定,反正最后的结果是,流平和鹈饲一起回到了现场。委托人再次回到现场,这种情况也是经常发生的嘛。 两个人坐上事务所的雷诺车出发。虽然侦探事务所的生意不景气,侦探却还是拥有一辆法国名车。鹈饲的价值观和人生观在流平心中始终是个谜。 “哎呀,别看是雷诺,不过是大众车型而已嘛,和思域或卡罗拉—类的没什么太大的差别,价钱也不算离谱。” “那你买思域或者卡罗拉不就好了啊。这种车子用着不觉得太显眼吗?” “那可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个侦探啊。”鹈饲用在说常识一般的语气说道,“侦探开国产大众车吗?别开玩笑了。侦探的车子可是相当于名片的东西,就算事务所再缺钱,也不能在车上节约。这可是侦探行业的荣耀。” 原来如此。不过在这里“荣耀”二字应该和“面子”划上等号。 在车里,流平戴上了鹈饲准备的棒球帽和墨镜。流平原本觉得这样多少能挡一下脸,结果朝后视镜一看,发现这才是“毫无疑问的被通辑的嫌疑人”装扮,心情也因此变得沉重起来。搞不好会造成反相效果,不过总比什么都不戴走到街上强一些吧,流平终于妥协了。 “啊,不错,很适合你嘛。”鹈饲看着前方的路况说。这是在夸奖自己吗?还是随便说说的?反正无论怎样,流平和鹈饲这个二人组合怎么看都透着古怪,搞不好会被路过的巡查盘问,流平担心地想着。 两人在幸町公园附近停下车,然后若无其事地肩并肩走着。等走到公园里的时候,鹈饲问:“你逃走时把酒菜丢到了哪个垃圾箱?” “垃圾箱?”流平没想到侦探会对这个感兴趣,有点不知所措地回答,“在那边,你看。” 户村流平指着公园中央一个生了锈的铁垃圾箱说。现在它的样子和几小时前流平所见到的没什么太大的不同,上面还是堆了一大堆塑料袋、瓶瓶罐罐、旧报纸和其他杂物。总之,就是个普通的垃圾箱。 鹈饲杜夫一路小跑过去,凑上去看了起来。 “……印着花冈酒馆字样的塑料袋。嗯,找不到了,看来已经被什么眼尖的人拿走了。” “我说……鹈饲先生,您在做什么啊?”流平望着在垃圾箱中翻找的鹈饲,惊恐地问道。 “反正不是在里面找什么宝贝。”鹈饲抬起头说。 “垃圾箱里也没有宝贝。” “哎呀,你这家伙还真是糊涂啊。” 被这么说的户村流平,还是完全一头雾水。 “什么意思?” “你还没想明白吗?我是在努力寻找被你丢掉的证据。” “证据?” “没错。不过看来找不到了。真可惜啊,不过我觉得应该不会被警察找到。” “为什么要找那个啊?” “你仔细想一想。为了隐瞒昨晚你曾和茂吕一起喝酒的事实,你销毁了证据,这情有可原。不过,把塑料袋和酒菜都扔掉有些做过头了。毕竟昨天晚上茂吕耕作曾去花冈酒店买酒菜是雷打不动的事实,只要警察着手调查,就一定能得到酒馆工作人员的证词。那么,如果他们在茂吕的房间里找不到这些东西,就会心生怀疑,对吧?而你却把这些东西扔进了垃圾箱,所以我才来找的。不过看来没办法了。肯定是被流浪汉捡走了。对他们来说,那些酒菜可是再好不过的食物。没办法啊。” …… 确实如鹈饲侦探所说,流平只顾着销毁犯罪现场的痕迹,却造成了反效果。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愚蠢。 同时,在与鹈饲的交流中,他发现原来对方的侦探能力如此之强,果然向他求助是正确的选择。 而后,鹈饲和流平向目的地白波庄进发,据他们观察,这附近没什么特别的——停车场里停着车,邮筒里装着报纸,晾衣杆上晾着衣服。谁也不会想到白波庄四号室的浴室里居然有一具尸体。 “玄关的锁怎么样了?” “ 没锁。我只是把门带上了。” “那就直接进去吧,你也跟着。” 反正流平也不敢一个人在外面等。二人确认周围没人,就马上进入了四号室。 鹈饲杜夫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两副白手套,并把其中一副递给了流平,这是为了不在房内留下多余的指纹。鹈饲戴上手套,扭动门把手,进屋后把门从内侧锁上。 “这么做可以让人以为茂吕耕作出门了,现在家里没人。比较安全。” “那么,若此时有人来访,我们就假装不在,对吧?” “当然。”鹈饲有力点点头,“我们赶紧去检查尸体吧。啊!” “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鹈饲上下左右看了看房间,“你从这里离开的时候是不是没关灯?玄关、走廊,还有浴室,全都亮着灯,这也太不小心了,居然这么浪费电——” 鹈饲杜夫好像打从心底里感到吃惊。 然而,流平反驳道:“不,等等,这是因为我逃走的时候停电了,我才会以为灯都关了,就直接出了门。” “那你也不能否认自己注意力不够这个事实。” “好吧,我承认。不过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去检查尸体?” 户村流平带领鹈饲向浴室走去。 更衣室、洗衣机、洗衣篮、玻璃窗——一切都和早上流平离开时一样,就连空气也和早上一样冰冷。 “你就在这里过了一晚上?” “是的。” “没感冒?” “没有吧……尸体就在那边。” 鹈饲杜夫往浴室里张望着,流平在他身后也往里看去。里面有从昨晚开始就以不自然状态躺着的茂吕,他还在冰冷的地板上睡着。 户村流平不想再看一次了。这是他第三次确认这具尸体,这三次分别是——昨天晚上,今天早晨,还有现在。 本以为第三次看到时会稍微习惯一些,可事实并非如此。不管看几次,流平都被吓到连话都不敢说。只要一看到那副光景,他就觉得喉头发干、膝盖发软。他努力抑制自己的恐惧,为了仔细观察而拼命集中注意力。但可惜的是,流平的努力没有能够成功。 相比之下,鹈饲的态度则要淡定许多。不过也有可能是他根本没意识到事件的严重性,他好像完全不怕尸体一般,冷静地观察着。 “嗯,原来如此,确实和你说的一样。死者的右腹部被刺,凶器则是……嗯,是这个,非常锋利……体积小却很锋利。把手的部分比较大,原来如此……” 侦探自言自语了一番之后,又说道:“还真是巧啊。” “你说巧,是什么意思?”流平乘势追问。 “我们接下来去看看家庭影院那个房间吧。是在这边?” 对于流平的问题,鹈饲像耳边风一样无视了。 无奈之下,流平只好跟着他走进家庭影院房间。 当然,这里也维持着昨晚的样子,除了酒菜已被流平收拾干净了以外,其他部分都和昨晚一模一样。 鹈饲杜夫大侦探一进入房间,就被房内巨大的投影墙和豪华设备吓到了。每个第一次来这个房间的人大概都是这种反应吧。 “本来我并没当回事儿,可没想到这里居然和真的电影院差不多,厉害厉害!” 这是典型的“第一次来这个房间的人发出的感慨”。 “而且房间打扫得非常干净,一丝尘土都没有,不管哪里都闪闪发光啊。看来茂吕耕作是个一丝不苟的人。啊,这是什么?” 鹈饲杜夫从地毯上捡起一只小贝壳一般的东西,似乎是什么东西的碎片,流平也产生了兴趣。 “这是什么啊?是开心果壳吗?” “什么?”听到户村流平的提问,鹈饲杜夫反应强烈地说,“你还好意思问吗?就在这个瞬间,我已经把你从危机里拯救出来了,知道吗?至少也该说句谢谢吧。” 户村流平半信半疑地想,要不要这么大惊小怪啊。 “什么意思?救了我是什么意思?” “这个开心果壳,是昨天晚上下酒菜的一部分,也就是茂吕耕作从花冈酒馆买回来的,对吧?” “没错。” “那么,吃它的就是你或者茂吕耕作了吧?” “那当然。” “也就是说,这上面一定有茂吕耕作或者你的指纹。” “啊,没错!” “如果这上面有你的指纹——这种可能性占二分之一——并被警察发现了,那你可就麻烦了。因为这是你昨天晚上待在这里的证据。” 的确如鹈饲所说,那样的话会很危险。 鹈饲杜夫捡起开心果壳,放进西装口袋里,而后转向流平。 “你去隔壁拍一下墙,我想看看这堵墙到底有多厚。” 户村流平按鹈饲所说,走到隔壁的起居室,拍了几次起居室和家庭影院之间的墙壁,等着对面的反应。然而,那边的鹈饲没有任何回应。流平又拍了两次之后,回到了作为家庭影院的隔音房内。 “怎么样?” “你拍过墙了?没拍错吧?” “我拍过了啊,没听到响声吗?” “完全没有,我什么都没听到。嗯……”鹈饲发出钦佩的声音。 “看来这里的隔音设施非常完美。真是巧了。” “你总说‘巧了’,是什么意思?” “……接下来,是起居室和厨房。”侦探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 …… 鹈饲杜夫又将流平的提问当成学校花园一角的兔子,完全无视了。不,没准兔子还能吸引他多一点的注意力呢。 户村流平心中带着沮丧,跟随侦探来到起居室。 在起居室里,鹈饲有点神经质地东张西望了一番,然后趴到地上,观察沙发四周。可能是在确认凶手是否留下了什么证据吧?流平心想。不过从鹈饲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并没有什么收获。 鹈饲杜夫维持趴着的姿势,将搜查范围扩大到厨房的地板上,但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几分钟后,鹈饲终于释然地站起身来,用手揉着膝盖说:“不行,找不到,应该不在这里,难不成……是在玄关?” 面对歪着脑袋的侦探,流平第三次老老实实地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请您说明一下吧,你说的‘巧’是指什么,‘找不到’又是什么意思?” 这次,鹈饲听到问题后马上给出了回答。 “我说的巧,是指凶器和空间,‘找不到’的是血迹。” “什么意思?” “好吧,我来详细说明一下,你听了也就能明白我要求看现场并不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了。” 6 鹈饲杜夫坐到起居室的沙发上,好像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是非法入侵这幢住宅的了。 “问题的关键在于从内侧挂上的链锁,没错吧?” “是的,”流平简短地回答,“然后呢?” “你想想,链锁这样的锁是否可以从门外锁上?不,不可能。如果是圆筒销子锁的话,有备用钥匙就可以办到。专业人员只用一根钢丝就能轻松打开。但链锁就不行了。” “没错,也就是说,这是个完美的密室 ——” “不不,并非如此,倒不如说,过于完美反而成了缺陷。” “什么意思?” “如果凶手不能从外部上锁的话,我们反过来想,上锁的人就一定在房内,没错吧?” “你的意思是,上锁的人是——咦?” “没错。”鹈饲微微笑了起来。 “难道是……我?” “你是笨蛋吗?”鹈饲毫不留情地嘲笑着自己的前小舅子,“怎么会是你啊?!就算喝再多,你也不可能不记得自己干了什么事,对吧?” “可是……鹈饲哥,你冷静一点儿,用不着这么兴奋啊。你老说我是笨蛋笨蛋,也太过分了。” “好啦,我知道了,都是因为你说的话总是前后矛盾嘛。说起来,你平时不怎么读侦探小说吧?” “侦探小说吗?确实不怎么读。不过并不限于侦探小说,只要是带字的纸我都不怎么看啦。” “你这个样子,还好意思说是大学生?”鹈饲杜夫重重地叹了口气。 “大学生又不一定非要读书。” 事实上,对户村流平来说,所谓的“侦探”和“推理”,都仅仅限于电影范围。到现在所接触过的,比如“横沟正史系列电影”、“松本清张系列电影”,以及“克里斯蒂系列电影”,流平都没有读过原作。流平喜欢推理作品,但并不是小说,而是电影领域。 “侦探小说怎么了?” “这是个很有名的诡计。虽然我并不想对你这种笨蛋说明,不过没办法,像你这种对推理小说完全没有研究的人,还是直说吧。挂上链锁的人,是被害的茂吕耕作自己。” “你说茂吕前辈?他可是被害者啊。” “除了他,没有其他可能性了。这就是所谓的‘内出血密室’。” “‘内出血密室’是什么鬼东西?” “怎么说呢……嗯……”鹈饲杜夫露出困惑的表情,抱起胳膊,“你这还真是初学者级别的提问,不过,侦探的义务就是进行说明嘛。说起来,像你这样的电影迷,肯定看过一部叫作《人性的证明》的电影吧?” “那当然,虽然这部电影是在我出生之前拍摄的。” …… 鹈饲杜夫突然停口,眼神虚无。也许是心理作用吧,户村流平总觉得他好像整个肩膀都塌了下来。 “怎么了?” “你是说……你出生前?”鹈饲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原来那个电影是四分之一个世纪之前的片子了啊。嗯,也对,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真是好可怕哟!” 在户村流平看来,所谓的二十世纪和二十一世纪,不过是自然的时间划分而已,对他来说完全无关痛痒。可是,对鹈饲杜夫来说,却似乎有了不得的感慨。之后再思考有关二十一世纪的事吧。 “你刚才说《人性的证明》,这部电影怎么了?” “在这部电影里,有一个年轻的黑人在公园被人刺中,而后他晃晃悠悠地走向位于大厦顶楼的展望餐厅——你还记得这个场景吧?” “嗯,我记得。最后他倒在电梯里死掉了,还留下了谜一样的遗言。” “没错,就是这样的。”鹈饲杜夫提高了声音,“严格来说这并不算‘内出血密室’,不过状况差不多。都是背部或腰部被刺中,且刀子未拔出,于是起到了止血栓的作用。因此,虽然受了致命伤,却仍能走动一段路程。当然,他们的手也可以活动。” “咦?” “当然,要出现这种情况,还需要几个必须条件,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凶器的形态。如果是那种很厚的菜刀就不行了,最理想的凶器是那种刀片薄薄的刀子,或是像锥子一样的凶器,这样造成的伤口比较小,可以有效地抑制出血。同时制造的伤口要够深,能制命。在这方面小刀也比大一些的刀有优势。而把手比较大,则可以更好地起到止血作用,就是这么回事。” “原来如此……那,你说的巧合是什么意思?”户村流平终于赶上了鹈饲杜夫的思维。 “就是在尸体旁边的凶器,看上去简直就像……专门为内出血密室而准备的凶器一样,伤口的位置也是内出血密室里最常见的。再怎么小的刀子,如果捅到的是心脏,那被害人是一步都不可能走动的了。如果是脖子或者腹部被刺,则会有大量出血,现场不可能是这种情况。腕部和腿部被刺则不会形成致命伤。因此,在内出血密室的案例中,被害者被刺的部位基本上都是侧腹或者背后。茂吕被刺的部位正好在右侧腹,出血量应该很少。再加上隔着衣服,出的血都被衣服吸收了,没有流出来。” 鹈饲杜夫乘势继续说道:“茂吕耕作被害这起事件,恐怕就是这种情况。” 看来鹈饲打算尽早解开密室之谜。 “昨天晚上十点半,茂吕耕作把你留在家庭影院中,自己去浴室洗澡。在他打开淋浴喷头,把衣服脱掉之前,凶手x突然持刀出现——还不知道凶手是按了门铃,还是之前就已经潜入房内了。总之,茂吕拼命和持刀的x对抗,两人在屋里扭打,最终茂吕右腹被刺,受了致命伤。之后他继续抵抗,并将x追到玄关处——当然,也可能不是被追赶,而是x自己逃去那儿的。无论如何,x离开了现场。而右侧腹被刀子刺中的茂吕为了防止x又折返回来继续行凶,自己将玄关大门的链锁挂上了。” “原来如此,”流平点了点头,“但尸体在浴室里啊。” “没错。上完锁后,意识朦胧的茂吕回到浴室中,想自己拔出刀子。没想到引发了大出血,从而送命。事件发生三十分钟后,你进入浴室,发现了茂吕耕作的尸体。最终形成玄关大门挂着链锁,茂吕耕作的尸体在浴室之中的状况。而现场除了你以外,没有别人。” “原来如此。”流平深深地点了点头,心里有些佩服鹈饲的推理,这让他稍微安心了一些。不过他还有疑问。“为什么茂吕前辈不向我求助,而是又回到浴室呢?明明可以让我去叫救护车的啊。” “我想那是他无意识的行为吧。”鹈饲继续说着,“在那种情况下,身负重伤的茂吕耕作已经无法正常思考了。那么,他会釆取怎样的行动呢?很简单,他是在沐浴中被刺的,所以之后再回到浴室也是很正常的。延续被刺前的意识。” 经过鹈饲的详细解释,流平总算明白了。 “这就是内出血密室。事情已经搞清楚了,问题是,凶手是谁?凶手在起居室或者厨房完成行凶的可能性很高。可你当时在家庭影院房,如果在隔壁房间行凶的话,凶手就不怕被你发现吗?这是目前为止最大的疑点。” “这也是你刚才要做拍墙实验的原因吧?” “没错。从结果上看,虽然起居室和家庭影院相连,但因为隔音效果太强,所以完全不受干扰。哪怕在起居室里比剑道,在家庭影院中的人也不会受到影响,不管是声音,还是振动,都传不过来。这样的话,在起居室里行凶也没有问题了。” “这就是你调查起居室的原因吧?” “是的。但不管怎么内出血,也不可能一滴血不流。可我在起居室中没有发现一丝血迹——也有可能是我没发现,又或者真的一滴血都没流出来也说不定。不过那样就没办法了。” “也就是说,凶手在起居室——或者厨房——行凶之后,从玄关逃走了。而茂吕前辈在侧腹被刺的状态下自己锁上了链锁,完成了密室。之后他又倒在了浴室里——是这样 的吧?可是,鹈饲哥……” “怎么了?” “你觉得警察会接受这种说法,相信我是无辜的吗?” “不,这个世界可没那么简单,我想警察是不会轻易相信的吧,哪怕警察认可了‘内出血密室’的可能,也不能证明你是无辜的。你是此案的嫌疑人这个事实,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那你特意提出‘内出血密室’的说法有什么意义?” “什么叫没有意义?!”鹈饲有些怄气地说,嘴撇成“へ”字形,“我已经详细说明了有关密室、谜和不可能犯罪等问题,如果我的假设没有意义,那提出密室这个问题本身也就没有意义了。” “密室本身没有意义?什么意思?” “唔,”鹈饲微微歪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要找到证明你无罪的证据,比解开密室之谜更难。” 7 两个人的对话,到此就算告一段落了。就像正在悉心地等待着这关键的一刻一般,外面传来啪啪的声音。好像是摩托车的引擎声,户村流平对这种声音的印象非常深刻。 “啊,这个声音……” “不是摩托车声吗?” “昨天晚上我也听到过一样的声音,没错,是晚上十一点,我从家庭影院里出来,在浴室里发现尸体的时候,确实听到过这个声音。那天夜里听到引擎发动声时我还有些生气呢。” “嗯,也就是说,昨天晚上十一点左右,外面曾经响起过摩托车的响声。真有趣啊。” “是吗?如果鹈饲哥关于‘内出血密室’的说法正确,那这辆摩托车的主人说不定目击到了凶手的样子啊。” “有可能。我们去确认一下吧……不过在这之前……” 鹈饲杜夫来到洗手间的洗脸池前,从西装口袋里取出化妆道具,对着镜子开始在脸上涂涂画画。 “先画个眉毛,这样就变得呆呆的了……再在眼角画点皱纹……再把皮肤弄得粗糙些……” 在户村流平的注视下,镜子里的鹈饲杜夫正迅速老化。最后他取出一副黑框眼镜和一顶鸭舌帽戴上。 (混蛋,为什么他的口袋里,装得下这么多东西?) “怎么样?看起来像不像是中年刑警?比如《七个刑警》里的四号刑警。” “确实挺像刑警!不过到底是四号还是五号刑警,我搞不清楚啦。” “好,接下来我们去做职务询问,你在一旁听着别说话就行了。” 户村流平和鹈饲离开四号室,左右张望了一番,却没看到骑摩托车的男人。引擎声似乎是从稍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的源头好像在大楼后面,居民专用停车场那边。两人向那里走去。 在停车场,他们终于发现了一个正努力修理故障摩托车的人。这车子显然有些年月了,不过车手看起来挺年轻的,顺带一提,是位女性。她穿着棉布衬衫和牛仔裤,防寒夹克丢在一旁的水泥地上。可即使这样,她看起来还是很热,额头上冒出汗珠,修理作业似乎十分艰苦。就连流平两人走过去她都没注意到,只是一心弯腰发动着引擎。 “不好意思……请问……” 听到鹈饲的问话,对方终于把头抬了起来,像是提防着什么一样移动着视线。恐怕是把流平两人当成可疑人员了吧,这也情有可原。 “你们是什么人啊?”对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问,“这位大叔,找我有什么事?” “什么?大、大叔……啊,没错,我确实是个大叔。” 鹈饲杜夫刚刚将自己变装成中年男性,却在一瞬间忘记了,差一点让变装失去了意义。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鹈饲,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本黑色封面的本子。 “这是我的身份证明。” 在一边看着这一幕的户村流平,不禁吓出一身冷汗。这也玩太大了吧,鹈饲杜夫居然弄了一本假的“警察手册”。 因为过于惊讶,户村流平忍不住地发出“啊”的一声绝望的惨叫。 “啊,是警察啊,是来调查昨晚女大学生坠楼事件的吧?” 没想到对方轻易就被骗过了,甚至都没去确认一下手册上的字——那上面清楚得写着“开运符”三个字,还烫了金。 “没错,我们正在调查这起事件。我叫中村。”鹈饲杜夫悠悠然报出假名,将手册塞回口袋。流平这才舒了一口气。 “我叫二宮朱美。那个人是谁?”叫朱美的女性,理所当然地将视线投向了户村流平。 “啊,他叫竹下,哈哈哈,是刚来的。” 看来自己扮演的是个新人刑警的角色,可是,为什么要叫竹下这种名字? 户村流平此时紧张得要死,他咳嗽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随后马上躲到鹈饲的背后。 “这样啊……”朱美用怀疑的眼神看了看流平,“还真有戴鸭舌帽和墨镜,穿这种衣服的刑警啊。我还以为只有刑侦剧里才有这种人呢。” “啊,打扮成这样的警察确实不多见啦。” 鹈饲杜夫配合着朱美的话,装模作样地“哈哈哈”大笑起来。流平心中有些不满,把自己打扮成这样的人明明就是他鹈饲啊。 “对了,你们要问什么?” “你昨晚十一点左右是不是也在这里修理过摩托车啊?有人在昨晚的那个时间,听到巨大的引擎声。” “没错,一直没弄好。” “是引擎坏了吗?” “不知道,反正有点不对劲。不过摆弄它还挺有趣的。我昨天晚上确实也在修这个,那又怎样?” “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人?还有,你从几点待到几点?” “我是看完了九点钟开始播的电视剧出来的,大概是从不到十点修到十一点半左右吧。” “你还真是爱修车啊,难道没有邻居出来说你吗?” “还真没有呢。可能没那么吵吧。” “很吵啊。昨晚你也是在这里修的吗?” “差不多吧。” “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确切地说,是在那个门灯下面,车子是停在那里的。而门前比较亮,能看得清楚一些嘛。” 朱美用右手指了一下公寓大门前的门灯。她昨天晚上十点到十一点一直都在那里修理车子,这可对案情发展有重大意义。鹈饲脸上露出紧张的神情。 “就在那里,门边,对吧?” “没错。” “在那里的话,就能清楚看到住在一楼的人的出入情况,对吧?” 如果站在门边,玄关这边的出入情况可谓一目了然。一楼最前面是四号室,然后是三、二和一。 “我可没监视什么人。” “但如果有人出入这幢楼的话,你一定会注意到,对吧?” “算是吧。” “那么……要从这里出去,除了从大门走以外,还有别的路吗?” “没有了。刑警先生,您到底想问什么?” “请你好好回忆一下,从昨天晚上十点到十一点半这段时间内,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人,从这个门出入?” “啊,我的确看到了。” “看到了?!是谁?” “茂吕先生。” “茂吕先生?茂吕先生是谁?” 听到鹈 第四章 案发第三天 1 早上醒来的时候,首先跃入户村流平眼帘的,是脏乎乎的茶色天花板。 户村流平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等到他好不容易将睡眼揉醒,才终于想起,自己是在纸箱屋里度过了一整夜。 原来眼前的并不是天花板,这里连屋顶都没有。昨晚他还没发现,这里的层高相当之低。头顶上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果然,虽然和自由开放的露营帐蓬看似相近,但实际上差别很大。 户村流平在狭小的空间里直起身,发现金藏(说起来还没问过他的全名叫什么)就躺在自己脚边,看起来似乎还睡着,搞不好在梦里吃大鱼大肉呢。如果这时把他叫醒,说不定他会怨恨自己,流平小心地直起上半身。 这时,他发现自己身上叭叭作响。说起来,昨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那时他是在更衣室的木地板上醒来的,今天则是在纸箱屋硬邦邦的地上。一定要比的话,还是茂吕家的地板舒服一些。 不过今天醒来之后不用面对尸体,也算比昨天幸运了一些。 不,等一等…… 户村流平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身边的流浪汉。腰部感觉到刺激的金藏微微动了一下身体。太好了,看来还没死。 总之,今天总算不用像昨天那样,伴着尸体醒来了。 不过今天要面对的问题还是一大堆。而且明天早上不会干脆就在拘留所的地板上醒来吧……照目前的情况来看,相当有这个可能。 户村流平走到门外,看了看表,现在是早上八点半。他想用河水洗把脸,不过看了一眼乌贼川的河面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条河并不怎么干净。 虽然流平肚子很饿,但他可没有在阳光普照的河边吃早饭的心情。他找了个杂草丛生、比较隐蔽的地方坐下,继续思考昨晚没有解开的问题。 他对昨晚金藏的推理深感佩服,可能真如金藏所说,凶手把刀捆在了棍子上。不过这里有个大问题。 如果囚手是将刀伸进浴室的窗子杀人,那么,在大门边修理车子的二宫朱美不可能什么都没看到。 可能是因为金藏不了解现场的详细情况,所以搞错了吧。浴室的窗子就在玄关旁边,二宫朱美在大门口,可以清楚地看到四号室的玄关和窗子,而她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更别说有人在外面用棍子伸进去一把刀了。 这就是最后的问题。二宫朱美说她只看到去花冈酒馆之后回来的茂吕耕作,完全没看到其他人,因此,鹈饲的“内出血密室”一说被否定了。出于同样的理由,金藏的“枪密室”说法也不能成立。 可是……流平在心中想道,“内出血密室”和“枪密室”。 二宫朱美的证词轻易否定了两个推理,她的证词就是这么重要。但如果反过来想,对这两个推理造成阻碍的,也只有二宫朱美的证词这一点。 因此,她的证词的可信度,就成了非常重要的问题。 到现在为止,鹈饲和流平都认定二宫朱美是善意的第三者。然而,如果完全信任她的证词,就无法解开密室之谜。 假如对她的证词进行质疑,就能解开密室之谜。鹈饲的“内出血密室”和金藏的“枪密室”都有了实现的可能性。与其根据她的证词寻找第三种可能性,倒不如试着去推翻她的证词。 二宫朱美说了谎。 可是为什么呢?流平暂时还搞不清楚原因。有两种可能性,一是凶手是二宫朱美的熟人,为了保护此人,二宫朱美才说了谎。 第二种可能性是,凶手就是二宫朱美本人——户村流平无法否定这个可能性。 户村流平想来想去,慢慢地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凄惨境地。 总之,有必要先把金藏的推理说给鹈饲杜夫听听看,而后再去思考对策。 户村流平站起身来,回到纸箱屋。金藏还在熟睡,他打着鼾,好像比刚才睡得更沉了。 户村流平犹豫了一下,是否要叫醒他,不过最后还是默默地关上了门(确切地说,那不过是块破板子)。流平离去时心想,等以后有机会再报答这一饭一夜的恩情吧。 户村流平跑上河岸,沿着人行道走到大马路上打了个车,目的地当然是鹈饲杜夫的侦探事务所。 平时只要开五分钟就能到的距离,今天流平居然花了二十五分钟,才到达侦探事务所。 显然,他碰上了早高峰。司机亲切地说了两次“你还是走路比较好”,不过流平此时绝对无法堂堂正正地从马路上走过去。 到达之后,户村流平像昨天一样,爬上大楼的螺旋楼梯,将铁门推开一条缝,钻了进去。 随之而来的,几乎让人窒息的眩晕感,也和昨天一样。三楼的走廊非常安静,甚至让户村流平产生了,一种“这是昨天情景再现”的错觉。流平直接走到“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门前,按下门铃。 然而,里面却无人应答。 “该不会是睡着了吧?”户村流平心想。 他慢慢转动门把手,本以为门锁着,实际上并非如此。 好奇怪……本应更警惕一些的流平,此时却只是在心里埋怨了一下,鹈饲杜夫怎么没把门锁好。 “真是的,明明是个侦探,却连门都不记得锁好就睡着了,万一被杀手发现可怎么办啊。” 可借现实生活中,并不总是有杀手来找侦探麻烦。 房间里的温度很低。即使这样,也没有让流平意识到侦探并不在房间内,这大概是逃亡者特有的迟钝吧。流平穿过办公桌和沙发并排摆放的接待室,向里面的房间走去,平时鹈饲晚上都会在这里过夜。沙发在,鹈饲却不在上面。 走到这里,流平终于感觉到不对劲了。鹈饲不在,房间里的空气冰凉,房门又没锁。如今只有自己在这个房间里,在三楼的一个房间里……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户村流平一回头,发现有两个风格奇怪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确切地说,从面相上来看,这两个家伙长得并不奇怪,只是他们给流平的感觉有些异常。流平平静地注视着二人。 “你们是谁?” 面对户村流平冷静的提问,两个人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年轻的那个将手伸进衣袋,而后出示了一本黑皮册子。 “我们是警察,你就是户村流平吧?” 户村流平靠近两个人,望着他们出示的手册。这是真的警察手册,可不是什么“开运符”。 “你……你们……”对于流平如此热衷观察警察手册的举动,年轻刑警感到有些奇怪。 “你再那么看,也不会在手册上看出一个洞来,我们可不像你那样,假扮警察,放心吧。” “好……好的。” 户村流平感到一阵无力。从昨天早上开始,持续几乎整整一天的逃亡,现在终于结束了,这让他同时有种安心的感觉。尽管只经历了一天的逃亡,他却感觉有一周那么漫长。 够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已经没办法继续逃避下去了。 中年刑警向前走出一步,对流平宣布道:“鹈饲杜夫昨天晚上已经跟我们回警局了,麻烦你也跟我们走一趟。你身边的两个人相继身亡,你有义务对事件进行说明。当然,我们会尊重你的各项权利,同时也请你配合我们的调查……我们很忙,请你尽量配合。” 中年刑警的语 气中,充满了不耐烦的态度。 来到警察局后的流平被叫到调查室直接面对两位刑警。中年的是砂川警部,年轻一些的是志木刑警,流平马上就记住了两个人的名字。在他们的询问下,流平将事发经过全部讲了出来。 亲身经历的密室之谜,鹈饲杜夫的“内出血密室”推理,金藏的“枪密室”推理,还有自己的“凶手是二宫朱美”推理,流平都原原本本地讲给了砂川警部和志木刑警。 看着几乎放弃抵抗的流平,两位刑警放松了警惕。 本来以为,听了流平的自白,事件就能迎刃而解。然而,听完他的话,两位刑警脸上的表情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不但没有承认自己的罪行,反而拋出了密室之迷。不过,先不管这番话能不能取信于警察,光是能让警察认真听他讲话,对流平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户村流平用了好长时间终于把话说完。听完之后,叫志木的刑警说道:“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砂川警部则平静地说:“不好意思,能从头再说一遍吗?” 为了让对方听懂,户村流平已经做好了不停重复说明的心理准备。 2 终于,在事件发生的第三天,追踪者和被追踪者,这一幕两组四人共同出演的双线故事终于联系到了一起。而这个故事也接近高潮。一些读者可能已经猜到了,不过为了某些还没猜到的读者考虑…… “接下来不可能再出现受害者了。”有些读者可能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没错,故事即将接近尾声。 为了解决事件,让我们再来整理一下现有的材料。本来打算通过户村流平的自白来解决事件的两位刑警,对于突然摆到眼前的密室杀人事件,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之前对案件一直缺乏兴趣的砂川警部,此时眼中放出了异样的光彩。在这个故事的开头,我们曾经说过,“砂川警部是最能代表乌贼川市警局的刑警”,这可绝对不是夸张。此时,他已经获得了重要的线索。 那么,就让我们赶快借用砂川警部的视角,来解开事件的真相吧——虽然我想这么写,但遗憾的是,还缺少一个环节。 让我们回到最开始,从砂川警部站在河边时讲起。 此时是下午一点,两位刑警对户村流平的询问已告一段落。天气晴朗,和风缓缓,河面上有两三只水母。 砂川警部来到运河边,坐到代替椅子的啤酒箱上。乍一看,他就是个晒太阳的普通中年刑警。不过实际上并非如此,砂川警部正专心致志地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砂川警部手上拿着的与其说笔记本,倒不如说是杂务记事本。他边想边写,边写边想,还不时撕掉写得不好的一页,就这样不断重复着。 “警部,砂川警部!”跑过来的依然是志木刑警,“现在可不是在这里数水母的时候,请您赶紧去调查室继续……” “混蛋,你说什么傻话呢,”砂川警部提高了声调,“我可不会在这么忙的时候数水母……” “咦,您不是在数水母吗?” “我已经数完了。未来的一段日子应该都是晴天,放心吧。” “我不是在担心天气啦。警部,我们还是赶紧集中精力调查吧。” “这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正在思考呢。”砂川警部将笔记本塞回西装口袋,继续说,“喂,志木,你怎么看户村流平的证词?‘早上起来在浴室里发现了尸体,玄关上挂着链锁,窗子也锁着,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可他并不是凶手。’你能相信这种侦探小说一般的证词吗?” “怎么可能?!凶手就是户村。事发当晚只有他和茂吕在一起。恐怕杀害绀野由纪的也是他。不然他为什么要逃走呢?” “‘因为他破坏了密室’,‘因为信不过警察’,他是这么说的,我也能理解他这种心情。” “这样啊……那密室什么的,都是他瞎编的吧?” “可如果是瞎编的话,也未免太刻意了。凶手只会为帮助自己而说谎,但在他的证词里,密室中除了他并没有其他人。也就是说,他的证词让他的处境更糟糕了。真是不可思议。” “是因为他脑子不好使吧。” “也说不定他是个老实人呢。” “警部,你真的相信他?”志木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说起来,绀野由纪和茂吕耕作被害,中间只隔了十几分钟。两个案发地点徒步行走的话,只需要一分钟。而且经法医鉴定,伤害他们的凶器是一样的。所以,这两起案件一定有联系。而从两起案件的交叉点来看,有嫌疑的人只有户村流平。是这样的吧,警部?” “没错,话是这么说……” 从砂川警部的表情来看,他好像还对户村流平以外的人有所怀疑。 “户村说‘二宫朱美可疑’,你怎么看?” “哈哈,把刀绑在棍子上,还真是有趣的手法。别开玩笑了。” “可是不这样,就没办法通过窗子行凶吧?” “不,根本不是这个问题。警部,凶手——哪怕凶手真是二宫朱美——是如何预料到茂吕耕作会在晚上十点半,进入浴室的呢?如果不能提前知道茂吕耕作什么时间洗澡,这个诡计就无法成立,更别说提前准备凶器了。而且,二宫朱美根本不需要那么做。警部你也看到了,她是白波庄的房东,只要用备用钥匙就可以进入房间。对于拥有备用钥匙的她来说,刻意制造密室反而不利。所以不可能是她。” “嗯,说得也对。” “那凶手果然就是户村吧。” “不,怎么说呢,”砂川警部装出思考的样子,转移了话题,“哪怕没有他的证词,我也觉得有些不对劲。有一些小细节——非常微小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不太对。如果我想得没错的话,那还真是有趣……” “咦,警部你在说什么啊?难道你认为凶手不是户村流平?” “我觉得他有无罪的可能性。也就是说,现在还不能判断。” “这样啊,我还以为这事已经板上钉钉了。” “好,那我们就来弄个黑白分明吧。” “可以的话谁不想啊。”志木毫不掩饰他对砂川警部的质疑,“可不能用猜拳来决定啊,警部。” “那当然了,”砂川警部从啤酒箱上站起身来,“我有办法。志木,你去给我找一间有电视和录像机的房间,不管是会议室还是接待室都行。还有录像带。就是流平租的那卷录像带。” “在‘阿童木’租借的《杀戮之馆》吗?要那个做什么?” “当然是让大家看看了。” “看《杀戮之馆》吗?”志木露出惊讶的表情,“那种无聊电影,看了也只是浪费时间……出租录像带店的店员不也这么说吗?” “唉,总之,我们先确认一下到底有没有那么无聊吧。” 虽然不明白警部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志木也只能照办了。 3 志木刑警很快就准备好了砂川警部要求的设备,并全部弄到了调查室。在这间进行过无数次问询的调查室一角,出现了一台电视和一部录像机,看上去真是相当奇妙的景象。 “抱歉,警部,会议室现在被防犯讲习会占用,所以请您先使用这里。” “没关系。”砂川警部轻轻坐到椅子上,看着志木摆弄设备,“倒是调查室比较符合我的要 求,这个空间,感觉有点相似。” 正在摆弄电线的志木停下手上的动作。 “什么意思?” “这里有点像茂吕耕作的家庭影院啊。完全隔音,还有电视和录像机,不就是一个简单的家庭影院嘛。” “原来如此。这样就能再现事件当晚的情况了吧。可这和解决事件又有什么关系呢……啊,警部您现在是不会说的吧?” “是的,现在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果然……那么,开始播放了。” 确认好配线之后,志木刑警打开电源,按下了播放键。 突然,画面上出现了女性的特写画面,接着,狭小的房间中传出杀猪般的叫喊,吓得砂川警部几乎从椅子上滑落下去。 “啊啊,不好意思,”志木马上按下了暂停键,“看上去怎么像非法电影,这肯定是从非法录像带租赁店收缴上来的吧。” “录像机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啊?” “我也不知道。”志木耸了耸肩,“不过这也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嘛,毕竟乌贼川市的警察有九成是男性,有这种东西也没什么稀奇的。” 志木一边帮同事找借口,一边从录像机里取出与案件无关的录像带,将它放到电视机的一侧。而后,把与案件相关的《杀戮之馆》塞进录像机,开始自动播放。志木又按下暂停键。 “警部,准备好了。” “嗯,叫户村流平过来吧。” “好的。”志木正打算出门,又停住了,回过头说,“警部,要把那个侦探也叫过来吗?” “好吧。”砂川警部为难地点了点头,“暂且也叫过来吧。” 户村流平和“侦探”鹈饲杜夫先后来到调查室。后到的户村一看到鹈饲便马上跑了过去,现场出现一幅令人感动的重逢画面。不过其实,他们俩只分开了一天,而见到同伴的喜悦之情马上转为现实的对话。 “你怎么也被抓住了?亏我还保持沉默没把你交待出来。”鹈饲不满地说。 事实上确实如此,不管砂川警部和志木刑警如何威胁,他都顽强得没有透露户村流平的去向。 而且,为了拖延时间,一到饭点他就会提出“想吃猪肉饭”,“想吃寿司”一类的奇怪要求,刑警们不胜其烦——这就是侦探对流平的后方支援了。 可结果,户村还是那么轻易就被抓了个正着,把他的努力化为了泡影,这让鹈饲非常不满。 户村流平说道:“今天早上,我去鹈饲大哥的事务所,结果这两个刑警正好在那里。我本来是想去找鹈饲哥的呢……” “笨蛋,你怎么不先打个电话看看我在不在!” “这次确实是我不小心……”户村流平无力地说,不过马上反驳道,“倒是鹈饲大哥,你怎么比我还早被警察逮到了?” “嗯,怎么说呢……”侦探停下话头,过了一会儿,才不好意思地开口说道,“因为我的车子太显眼了。” 之前一直沉默的砂川警部,听到这里也微微笑了起来。 “为什么要把我们叫到这里?” “咦?我也不知道。”户村流平做了个夸张的姿势,歪了歪头。 砂川警部走到他们面前,回答他的问题。 “我有东西想让你们看一看。就是那部《杀戮之馆》。河内龙太郎导演在一九七七年拍摄的,由关东电影公司出品的作品。影片时长两小时三十分钟。”砂川警部看着录像带上的标签读道。 “户村,你是和茂吕耕作一起看的这部电影,没错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户村流平生气地说,“当然没错了,二月二十八日晚上,我和茂吕前辈一起看了《杀戮之馆》。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电影从晚上七点半开始,结束时大概是晚上十点左右。” 所以,九点四十分发生的绀野由纪杀害事件,应该和他无关,这也是询问时户村流平,一直强调的论点。只不过志木和砂川问他“你能证明吗”时,他只能回答;“不,没办法……” 询问过程一直重复着这样的问答。 现在,砂川警部可不想再重复这一过程了。不过,他还是转动椅子,面对二人。 “总之,你们先坐下吧,我们再一起看一看这部电影。你们看,这里是不是很像白波庄四号室的家庭影院?现在播放的电影也和那天的一样。你们就以二月二十八日那晚的心情,再看一次这部电影吧。” 户村和鹈饲露出奇怪的表情,默默地坐了下来。 “好了,志木,快放电影吧。”砂川看了一下手表确认时间,“现在正好是下午四点,播放时间是两个半小时,所以应该会在六点半时结束。好好享受吧。” 志木按下录像机的播放键。电视画面上马上出现了关东电影协会的标记,阴暗的杀戮故事就此拉开序幕。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过去了。 在这间阴暗的询问室里播放四分之一个世纪之前的电影,这让志木想起以前和朋友一起观看这部电影时的情景。电影里的主要人物用两只手就可以数完,可人际关系却复杂得吓人,台词更是乱七八糟,无聊得要命。只看了十分钟,志木就觉得像在看早上的报纸一般,困意连绵。对于正在上班的志木来说,真的有点痛苦。 为什么非要这么做?警部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志木实在想不出原因,砂川警部的这种安排到底是什么意思? 随后,又过了二十分钟。 努力和睡魔作战的志木刑警,望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户村。映入志木眼帘的,却是大张着嘴,一脸惊讶的户村流平。 这让志木困惑了起来。为什么他会这么惊讶?难道是被电影的无聊吓呆了吗?不,他应该是第二次看这部电影了,而且上次看就是前天晚上,应该不会如此惊讶才对。 “等、等一下!”突然,调查室里有人大喊。说话的人是户村流平。 志木马上用摇控器将影片暂停。志木觉得,户村可能打算供认罪行了,砂川警部却仍是一副悠闲的样子。 “怎么了?电影刚播了一会儿,连一半都不到呢。” 户村流平陷入了沉默。不过,他马上抬起头来,用右手的食指指着停止的电视画面,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可是!可是!我搞不懂啊!这是什么电影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可是你带来的录像带啊,河内龙太郎导演的《杀戮之馆》,没错吧,志木?” 突然被点名的志木慌忙回过头。 “是的。这的确是《杀戮之馆》。” “怎么可能啊——”户村流平激动地大叫起来,并向坐在旁边的侦探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鹈饲哥哥,这部电影真的是《杀戮之馆》?这是真正的《杀戮之馆》吗?” 当然,侦探此时也吃了一惊,他瞪大了眼睛和户村对望着,回答道:“你在说什么啊?这当然是《杀戮之馆》。喂,难道你和茂吕耕作一起看的电影,不是《杀戮之馆》吗?” “不,”户村猛地摇了摇头,“我和茂吕前辈看的电影也确实是《杀戮之馆》啊。” “什么啊,那还有什么问题?”鹈饲有些无力地反问。之后户村则说出了让人惊讶的话。 “可是,我们看的并不是这一部《杀戮之馆》,而是比这有趣的《杀戮之馆》啊。” 4 调查室里的空气一瞬间几乎被冰冻住了。似乎只有砂川警部理解了流平话语中的意思。而志木刑警和鹈饲两人完全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然而,这里面最慌乱的人还要属流平。为什么同一部电影给人的感觉差距如此之大,这可是他之前从未体验过的事。 在一片安静的房间里,停止的电视画面放射出异样的光芒。 “哈哈,怎么回事?”过了好一会儿,志木笑了起来,“难道这世上有无聊的《杀戮之馆》和有趣的《杀戮之馆》两部电影吗?” 当然不可能。 “难道是重制版?”鹈饲杜夫想了一会儿,说出自己的想法,“你看的《杀戮之馆》是再版的作品吗?” 学习电影专业的鹈饲杜夫和户村流平都对“重拍”这个名词不陌生。 在电影界,对于一些有名的电影或题材,经常会重复拍摄多次。比如《无法松的一生》,《缅甸的竖琴》等,就分别被稻垣浩导演和市川昆导演重新拍摄过。因此,哪怕是同名电影,也有可能出现很大的差异。 但是,这次的情况并非如此。 “这不可能,”志木代替流平说,“一九七七年,由关东电影协会制作的《杀戮之馆》只有一部。也就是说,昨天他和茂吕耕作一起看的《杀戮之馆》,和我们刚才看的《杀戮之馆》应该是同一部。” “是的,的确是同一部电影。”户村一边点头一边说,“不过并不完全一样。啊,怎么说呢——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应该是剪辑,这两部电影的剪辑不一样。” “剪辑?”志木刑警歪着头问。 户村流平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抱着头,僵在了椅子上。惊讶的志木和鹈饲则求助一般向砂川望去。 砂川警部说道:“我曾听电影圈的人说过一件真人真事——当然,其中也有添油加醋的可能——我记得非常清楚,是关于一部电影的轶事。有一部电影,评价算是毁誉参半——其中的反对声音更大一些吧。不过那是一部大作,制作者投人了很多心血,还打算将它送到国外的电影节去参展。但害怕电影太长,海外的观众无法接受。电影原本的时长在日本播放是没问题,不过在有大量电影参展的电影节中,还是短一些的作品比较受欢迎。因此制作者不得不动了剪刀,对这部注入心血的大作进行了重新剪辑,将其中不太重要的部分剪掉。这对制作者来说可是痛彻心扉。” “结果,很多原先对这部电影持批评意见的电影界人士,在看了重新剪辑版后,都觉得原本又长又无聊的剧情变得有趣了。不过因为制作者并不是心甘情愿剪掉部分内容的,因此这些评论并没有能够引起足够的重视。” 砂川讲到这里时,一直没人插话,他继续说道:“这个故事很有趣吧?明明是同一部电影,却因为剪辑的不同而给人不同的印象,令人难以置信吧?而且反而是剪过之后的电影获得了更多的好评。” “户村说两次观看《杀戮之馆》时的印象不同,而且你说那部‘相当有趣’,‘杀人场面接连不断’,这样的印象让我起了疑。因为我年轻时也看过《杀戮之馆》,但感觉和你说的大相径庭。” “不过,不同的观看者,是有可能对同一部电影产生不同印象的。然而,录像带出租店的店员——你也认识,就是那个桑田一树——他的意见也和我一样。不仅如此,这里的志木刑警学生时代时也和朋友们一起看过这部电影,他也觉得非常无聊。大家的意见非常一致。简单说来,就是《杀戮之馆》这部电影太长了。而这部大家都认为长过头的《杀戮之馆》,为什么你会觉得有趣呢?” “这是因为你的电影品味异于常人?有可能。不过还有另一种可能:你看的电影,和我们所看到的并不相同。所谓的不同,并非剧本不同,而是你看的《杀戮之馆》是经过二次剪辑的。为了确定这一点,我才让大家一起观看《杀戮之馆》。” “果然如此。”流平好不容易发出了声音,“我前天晚上和茂吕前辈一起观看的《杀戮之馆》是被重新剪辑过的。也就是说,是精缩版。” “没错。我们在这里看到的,是原版的《杀戮之馆》。你看的精缩版电影,比正常版本应该短了三十分钟。” 砂川警部将暂停的电影关掉,而后从录像机中取出录像带,向户村流平展示。 旁边的志木刑警问道;“但是,警部大人,如果是一个外行,随意将电影剪掉三十分钟,电影不会变得很奇怪吗?” “有可能啊。我也想问问专家。对了,户村先生,把两个半小时的电影剪掉半个小时,会让电影显得很不自然吗?” “不,我想没关系,”流平明确地回答,“三十分钟并不长。有一些在电视上播放的电影,也会剪掉差不多三十分钟。把两个小时的电影剪成一个半小时,熟练工都可以做到。不过……” 户村流平说到一半,发出了疑问。 “可是,那卷录像带是我从桑田一树的录像带店里借来的,怎么剪辑呢?是什么时候剪的呢?” “没错,这就是问题所在。”砂川警部慎重地回答,“有可能进行剪辑的,除了你以外,只剩两个人。不可能是桑田一树,因为他无法预料到你前天会去租《杀戮之馆》这部电影,所以就更不可能提前对录像带进行剪辑。这样一来,就只剩一个人,有可能对录像带动手脚了。那个人,知道你会在二月二十八日租借《杀戮之馆》,而且能熟练地进行剪辑工作。” …… 砂川所说的人物,已经清晰地浮现在了流平的脑海中。虽然难以置信,但除了此人以外,找不到其他的可能性。不会吧? 一片寂静中,响起了砂川警部的声音:“就是茂吕耕作。” “怎么会?!”流平喊道。但他的心声却是:“果然如此!” “不,这是事实。因为,当天晚上是他操作录像机的,他将户村流平带来的录像带,替换成了自己制作的剪辑版,这是只有他才能完成的工作。而且,他本人就在电影公司上班,可以用公司的机器进行剪辑。当然,他也拥有相应的剪辑技术。” 户村流平无法否认这一点。不,他现在已经确认,就是茂吕所为。如果是他将长过头的《杀戮之馆》进行剪辑,将多余的部分剪掉,—定会让电影变得有趣。他这么做是为了让自己看吗? “可是,茂吕前辈为什么要做这么麻烦的事?难道只是为了恶作剧?” “是为了混淆时间。他用这部缩短了的电影,让你的时间感觉发生混乱。这就是他的目的。当然,他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恶作剧,而是巧妙地制造了不在现场的证明。户村,你完全上钩了。” “不、不在现场的证明……什么不在现场的证明啊?” 砂川警部揭开了事件的核心。 “当然是为杀害绀野由纪而制作的不在现场的证明。茂吕耕作,就是杀害绀野由纪的真正凶手。” 5 砂川警部向吃惊的户村流平说明道;“对你来说,这恐怕是个难以相信的事实。当然,你有疑问也是合理的。前天晚上,一直和你在一起看电影到十点的茂吕耕作,为什么会是九点四十二分发生的绀野由纪凶杀案的凶手呢?一般来说,这是不可能的。不过,如果利用刚才我提到的《杀戮之馆》精缩版,就变得有可能了。让我按顺序说明吧。事情是这样的……” “首先,你和茂吕耕作在一个星期之前约好,将于二月二十八日晚,一起在 茂吕家观看《杀戮之馆》的录像带。而茂吕利用这一周时间,剪辑制作了《杀戮之馆》的精缩版。他利用自己的剪辑技术和公司的设备,轻松地完成了这项工作。这是事件的第一阶段。” “接下来,到了二月二十八日晚上七点。你从录像带店里借来了真正的《杀戮之馆》,拜访茂吕耕作家。你们聊了一会儿工作的事之后,茂吕对你说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重要的事?”流平歪着头问,“是什么?” “他让你去洗澡。这对他的犯罪计划来说可是很重要的一环。当时的茂吕耕作应该非常紧张,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让你去洗澡,而你也不疑有它,进了浴室。出来之后,你换上了茂吕给的睡衣,是这么回事吧?而这时,茂吕计划的第一阶段已经完成了,明白了吗?重要的不是洗澡,而是通过洗澡让你拿下手表。等你洗完澡、换了衣服,一定不会再把手表戴上了,对吧?” “说起来,我的确把手表和衣服裤子都放进洗衣篮里了。” “嗯,可以想象。那么,你洗澡出来后第一眼会看到什么呢?是电视。当时正在播放的是国营电视台七点新闻的最后部分。这不是偶然,而是茂吕算好了的。七点新闻的最后部分,也就是大概七点半左右。这个时间可比钟表的可信度更高,因为新闻节目不像手表,可以随意调节。当然,也因为这一点,七点半这个时间点刻在了你的脑海中。这就是计划的第二阶段。” “之后,你和茂吕来到家庭影院。这时你不用看表,也知道是七点半了。而后你将原版《杀戮之馆》交给他,他悄悄将这盘带子塞到架子上的录像带堆里,拿出自己事先准备的、剪辑版的《杀戮之馆》。到这里就有点复杂了。原版《杀戮之馆》的影片时长,就像标签上写的,是两个半小时。但剪辑版的时长——如果我计算得没错,应该是两个小时。相差的三十分钟,就是为了捏造不在现场的证明而剪出来的。总之,茂吕替换了录像带,并将录像机的内置时间调整为八点。这时,开始播放。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你将两小时误以为是两个半小时。当然,如果在播放电影时你看了手机可就前功尽弃了,所以他要求你在看电影时关闭手机。这一点他再三强调过,而深信不疑的你,也相信这部电影是从七点半播到十点。这就是第四阶段。” “等电影播完。茂吕从录像机中取出录像带,为了不让你发现带子被替换过,他赶忙将剪过的带子放回架子,再将之前你带来的那盘取出来。这时,对你来说是晚上十点。而你在茂吕的催促下看了一下录像机的内置时间,也是十点钟。所以,你对这个时间丝毫没有怀疑。但这时真正的时间,其实是九点半。距离绀野由纪被害还有十几分钟。从白波庄到高野公寓的距离很短,此时他赶去杀人,时间上完全来得及。这时,茂吕需要把你留在白波庄,自己离开。他找了个‘买酒和下酒菜’的借口出了门。我再重复一遍,这时的时间是九点半,这是计划的第五个阶段。” “终于快到杀人环节了。茂吕耕作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一个人悄悄地来到高野公寓,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进入绀野由纪的房间——也许之前他们就约好了。总之,茂吕用刀刺死了绀野,并在九点四十二分将她从公寓的阳台上推了下去,并逃走。至于为什么要将被害者推下阳台,就无须说明了吧?那是因为,对茂吕来说,如果要利用制造的不在现场的证明,就要让警方得知准确的行凶时间。这是第六阶段。” “结束杀人的茂吕耕作,还有一项重要的工作。他需要尽早回到白波庄。事实上,九点四十二分行凶结束,他九点四十五分就回到了白波庄。当时家庭影院的时钟显示是十点十五分,茂吕在你面前做出惊慌的样子,你明白这是为什么吗?志木,明白了吗?这次的事件,对我们来说可是相当有趣啊。” “啊,那是……”志木犹豫着,边想边说,“凶手肯定是想早点儿离开杀人现场,这是理所当然……” “并不是这个原因。而是因为高野公寓周围聚集了大批围观群众,还来了大量警车。” “啊!”志木刑警还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看到警车有那么可怕吗?就算警察来到现场,也不可能马上发现凶手吧。如果冒冒失失地惊慌逃走,反而更显得奇怪。” “的确如此,不过茂吕害怕的并不是警车。” “啊?什么意思?”志木一脸迷惑地问。 “这是怎么回事啊?”户村流平再次要求说明。 “很简单。他害怕的是警车的警笛声。这对他的计划可有着重大影响。因为茂吕好不容易利用精缩版的录像带,以及调整过的时钟,给你造成了时间上的错觉。这时如果被你听到警车的声音,可就麻烦了。”砂川警部得意洋洋地冷笑着说。 “顺带一提,前天晚上,最先到达现场的,是我和志木的车子,当时是九点四十八分。之后,警车陆续开来。原本已相信错误时间的你如果第二天看报纸,就会知道行凶时间是九点四十二分。可明明案发是九点四十二分,为什么十点十八分才听到警车的声音呢?到时候你就会产生疑问,然后就会发现事情的真相。这对茂吕来说可是个大麻烦。所以,他只有一个办法,在警车到达之后赶快回到白波庄,想办法劝你一直待在家庭影院的隔音房内。那里面是完全隔音的,你肯定听不到远处的警笛声。为了遮盖声音,他还打开了音响,放起了摇滚乐。这就是第七阶段。” “什么都没注意到的你,当然也没有听到警笛声,还和回来的茂吕一起继续喝酒。茂吕耕作拿出的酒和下酒菜,都是他提前准备好的,而不是十五分钟前买的。他把花冈酒馆的袋子藏在厨房里,回来的时候悄悄取出,假装是刚刚买回来的。而后,你们边喝边聊了十五分钟。此时,若从家庭影院出来,能听到警笛继续鸣响的可能性很高。所以他不会离开。当然,你们不会只喝酒不聊天,所以一定得说点什么,他得用有趣的话题把你留在隔音房里。这时他准备的话题可是非常有针对性的。因为以隔音房内的时钟来看,茂吕是十点离开白波庄,去花冈酒馆买东西,并在十五分钟后回来的。这十五分钟,可不是普通的十五分钟。高野公寓的杀人案发生在九点四十二分,也就是说,晚上十点到十点十五分这段时间里,高野公寓外挤满了警察、警车,以及围观人群。在这个时间段,茂吕偶然经过高野公寓附近去买东西,如果回来的时候(其实是杀人回来)完全不提那附近的事,会非常不自然。所以茂吕必须编造自己外出时遇到坠楼事件的经历,那可是非常厉害的演技吧?” “咦,稍等一下,”头脑一片混乱的户村流平说道,“也就是说……他当时说的,是未来发生的事?” “没错。茂吕自行想象了晚上十点到十点十五分,坠楼事件现场的情况——是未来会发生的事情——然后对你描述。不过这并不难。他没有说什么具体内容,只是大概描述了一下,类似‘到处都是警车’,‘好多看热闹的人’,这种程度的描述,只要想象一下就可以了。” “确实如此。” “这就是第八阶段。马上就要结束了。” 砂川警部的说明已渐入佳境。 “第八阶段结束时,隔音房里的时钟显示时间是十点三十分,也就是现实时间的十点。这时,茂吕耕作必须离开,是的,他必须去花冈酒馆买东西。除了户村你以外,他还需要花冈酒馆老板的证词,必须要你们两人的证词互相印证才行。为此,茂吕要找个借口离开。所以他以‘洗澡’这种稍显不自然的理由离开了。当然,户村你是不会反对的。 于是他到浴室,打开淋浴,假装洗澡,实际上却悄悄从玄关离开了。也许是偶然吧,在门口修车的二宫朱美正好看到了他,茂吕对朱美说‘去一下酒馆’,然后出了大门。然后来到花冈酒馆买了酒和下酒菜。当然,他必须注意,要买两瓶四合一的‘清盛’酒,以及两瓶汽泡酒。下酒菜则是柿饼,薯条,鳕鱼起司,开心果,等等。买酒时,他和酒馆老板聊了聊坠楼事件,而后又在高野公寓附近和高丽轩的老板聊了几句,让对方当证人。” 志木马上问道:“为什么要做这么多余的事呢?他不是已经和酒馆的老板说过话了,还有必要再和高丽轩的老板讲话吗?” “是的,有这个必要。因为茂吕耕作对户村先生说过(第八阶段),会去十五分钟,是因为‘我在看热闹的人群里耽误了点时间,后来跑了回来’。这是为了掩饰警笛声而慌忙跑回来的借口,但也因如此,他必须真的去看热闹的人群里待一会儿。换句话说,茂吕在第八阶段说了一些预测未来的话,所以他必须根据预测来行动。一般来说是反过来的,应该是根据已经发生的事说相应的话,但对茂吕来说,他必须根据自己说过的话去实施相应的行动。因此他必须找一个能证明他看过热闹的人,也就是高丽轩的老板。和高丽轩的老板说过话之后,他马上回到了白波庄,并在门口又碰到了二宫朱美。这时是十点十五分。” “回去之后,他直接进了浴室,打算洗一下,然后以湿乎乎的状态出现在户村面前,这样还能掩饰他出过汗的味道。到了十点十七八分——当然,隔音房里的时间是十点四十七八分左右——这时你还在想,茂吕前辈是不是洗澡的时间太长了。当然,你不知道他已经出过一次门,而是深信他一直在家洗澡。到这里,第九阶段结束了。茂吕的诡计已经完成。” 砂川警部用沉着的语气,开始陈述最后的阶段。 “第十阶段很简单。茂吕拼命劝你酒,把你灌到半醉,却还不至于让你的记忆发生混乱。等你睡着,他就把隔音房的时钟调整回来,完成计划。” 之后,砂川警部像要打破房间内的紧张气氛一般,补充了一句:“事实上,这个计划还没有最后完成,他就死掉了。” 6 令人惊愕的真相出现了。真的可以将它称之为真相吗?茂吕耕作杀害了绀野由纪,这一点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为了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明,他还使用了诡计。但是,这种精心布置的杀人诡计,在到达最后阶段之前,却因为凶手自己的死而土崩瓦解。所以只能说这只是一半真相。 户村流平被惊得半死。 “难道,茂吕耕作是在制造诡计中途被杀的吗?不是我杀的啊。杀害绀野由纪的是茂吕,而杀害茂吕的人是……” “啊,关于这一点,我也想过了。”砂川警部望着窗外完全暗下来的景色说道。 “你没有杀害茂吕耕作的动机。我们一开始也只是认为,你是杀害绀野由纪的嫌疑人,而茂吕是你的共犯,所以你才下了杀手。可如果茂吕才是杀害绀野由纪的凶手,那就很难理解,你为什么要杀害茂吕耕作了。而你说房内挂上了链锁,也和你是凶手这一点相矛盾。应该不会有人故意做出对自己不利的证词……” 之前一直滔滔不绝解开诡计的砂川警部,说到这里,也似乎无法阐明事件的真相了。 “无论如何,我们都想不到户村以外的嫌疑人。那么杀害茂吕的人到底是谁?这是我们现在面临的最大难题。” 迷惑的志木问砂川:“那么,我们要重新开始调查茂吕耕作被害案吗?” “是的。” “那就先寻找可疑人物吧,警部?” “嗯,我们需要重新调査之前没有调查过的茂吕的社会关系。” “和女性有关吗?” “当然女性关系也要调查,必须全面展开调查。” “不,我想没有这个必要,警部。” 没等砂川回答,就有人发出了异议。一直没说过话的这个人甚至有点失去存在感了。 “不用担心,”鹈饲抬起手说,“凶手是谁,我心里有数了。” “哦?怎么回事?”砂川警部产生了兴趣,问道,“难道你要自首?”警部的话还真是尖锐。 “怎么可能?我不是在吹牛或者开玩笑。”侦探强调自己是认真的,而这一番话并未打动两位刑警。 志木用嘲弄的语气说道:“那样的话,就请他告诉我们吧,警部,这样我们可就省事了。” “没错。”砂川警部也用同样的语气说道,“那你就告诉我们吧,你所怀疑的人物是谁?” 一瞬间,房间内充满了紧张的气息。流平也紧张地等待着,侦探接下来说出的话语则是—— “不,我现在还没想到。” 真是的!流平开始后悔让侦探参与这件事了。虽然他自称侦探,但最后还是只有老老实实听砂川警部推理的份儿。他不禁也对这个私家侦探产生了同情心。 “不过警部,只要给我三十分钟,我就能给二位解答事件的‘最终阶段’。可以吗?” 现在连同情都没有了。 “鹈饲哥……等一下,这边来。” 户村流平拼命比画着,将鹈饲叫到调查室的一角。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鹈饲哥?搞这么大阵仗,等会儿可别后悔啊。” “你啊,怎么说话的!”鹈饲杜夫一副难以压抑兴奋之情的样子,“谁搞大阵仗了?谁要后悔了?你和警部都没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不过我已经完完整整地搞清楚了。” 此时,户村流平感到了强烈的不安。好不容易才躲过危机,又有不祥的预感降临到他的身上。 7 最后,户村流平还是坐在了警车的后座上,旁边则是探出身子指点着方向的鹈饲。“对,就在那个路口往右转”,“那里左拐”,开车的则是志木刑警。可能是觉得不耐烦吧,车子开得相当猛,把后座上的两个人弄得前翻后仰,不停发出叫声。 “我说啊,我可是个警察,你就不用给我指路了,只要告诉我西幸桥就行了。用不着每一个路口都指一下。” 没错,正如志木刑警所说。在夜幕降临的乌贼川市,车子就这样一路向西幸桥方向驶去。坐在副驾驶席的砂川警部回头说道:“你们去西幸桥做什么?还是要去河边?” “现在还不能说。”侦探最喜欢故弄玄虚了,鹈饲杜夫当然也不例外。 当然,户村流平倒是知道鹈饲杜夫的目的地在哪里。说起西幸桥,那肯定就是金藏的栖身之处了。说到金藏,他马上想起那个所谓的“枪密室”推理。那个和事件真的有关系吗?流平不安地想。 鹈饲杜夫这么做也有自己的想法。砂川警部在他们面前扬扬得意地解开了茂吕的诡计,作为侦探,难免会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因此,他才想在警察们面前亲自解开最后这个——也是最大的谜题。可以说有点意气用事吧。 还真像个小孩子一样啊…… 户村流平这么想着,警车已经开到了西幸桥。车子按照侦探的指示在路边停下。之后鹈饲拜托两位警察:“能让我和户村两个人过去吗?” “不行。”砂川警部毫不通融。 “啧啧。”鹈饲也不愿意让步。 “别露出这种不满的表情,别忘了,你们的嫌疑还没有完全解除呢。” “好吧,”鹈饲终于屈服 了,“那就请警察先生不要妨碍我们,和我们保持十米的距离,以免碍事。户村,我们走。” 鹈饲杜夫从后面推了流平一把,从车子里跳了出来。 “碍事!警部,怎么回事?那两个人,啊!” “算了,就由他们去吧。” 鹈饲杜夫听着愤怒的志木和正在安慰他的砂川警部的对话,快速沿河边往下游跑。流平在后面跟着,一回头,看到两个刑警就像约好的那样,在他们身后约十米的地方跟着。这让他觉得稍微有点奇怪。 “我说,是不是让警察离我们近一些比较好啊?” “我讨厌那样。”侦探还在坚持己见。户村流平只好跟在他身后继续跑着。 今天晚上天上看不到月亮,虽然街道上有路灯,却照不到地势更低的河边。此时周围已经是一片黑暗。流平能听到的,只有身后警察们的脚步声,以及乌贼川的水声。有车子通过桥上发出声音时,他就觉得更可怕了。 他们拔开杂草,终于来到桥下,黑暗中,显得极其不合群的几座纸箱屋出现在他们眼前。流平感到难以平静。 “请等一下,鹈饲哥,”流平这时才开始询问侦探的真正意图,“你到底想干什么?找金藏有什么用?” “好啦,你先安静一会儿。”鹈饲杜夫无视了户村流平的提问,向金藏的住处走去。 和昨天一样,纸箱屋上立着一块夹板充当大门,鹈饲举起右手,敲了敲板子。 “喂,金藏,你在家吗?” 户村流平站在鹈饲杜夫的身后,看着侦探透过门缝往门里窥视,不禁瞪大了眼睛。当然,里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也无人回答,似乎没人在家。 “啧,不在家吗?” “怎么回事,要等一下吗?” 鹈饲杜夫没有回答,而是回到门口,过了一会儿又转到房间的另一侧,这儿还有一间相似的房间,好像也住了人。里面亮着灯,灯光透过门缝和洞穴透了出来。 鹈饲杜夫盯着眼前的蓝色塑料布,这块塑料布从天花板垂直而下,正好挡住门的位置,也可以说是个简单的出入口。鹈饲拍了一下塑料布,大概是敲门的意思吧。屋里响起稀里哗啦的声音——这是敲门起到作用了吧。过了一会儿,屋里有人出现了。 “咦,是你们啊,找我有事吗?” 来人发出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有着浓重的口音,但流平听不出是哪里的口音。黑暗中无法看清他的样子,不过一身破破烂烂的,应该也是个流浪汉吧。而且还是个年纪不小的流浪汉,流平心里想着。总之,流平之前没见过这个人。 鹈饲杜夫缓缓地问:“不好意思,这么晚来打扰你。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刺中了一个人,地点在幸町公园附近。” 听到鹈饲这番话,流平大吃一惊。虽然不知道是怎么推理出来的,但突然对第一次见面的人说“你昨天杀人了吧”之类的话,还真是胆大得可以! 而流平面前的这个谜样的男人,则微微笑着说:“嗯,你是怎么知道的啊?那里可是连巡警都没有啊。你看到了吗?没错,就像你说的,我昨天确实刺中了一个年轻人。不过说起来,我可不是杀人,只是想偷点东西。” 眼前的男人似乎已经承认自己就是凶手了,而且也没有逃走的意思,流平听着他的话,感觉像在听天书一般。 “喂,警察先生,请到这边来。” “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被鹈饲叫过来的两位警察,在黑暗中向这边一路小跑过来。流浪汉没有做出任何抵抗,弯腰站着,等着警察们赶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砂川警部向鹈饲杜夫问道。 “我来介绍一下吧,这就是刺杀茂吕耕作的凶手。”鹈饲指着旁边弯着腰的男人。 “什么……”砂川警部反复打量着这个男人,然后理所当然地问鹈饲杜夫,“这个人,究竟是谁?” 鹈饲杜夫夸张地耸耸肩,回答道:“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职业的话,就是你看到的这样,是个流浪汉。” “什么啊?你说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是凶手?” “这有什么关系啊,我们又不是范·达因,名字职业什么的,根本就没关系啦,你还是听听他本人怎么说的吧。警察先生,我这就把杀害茂吕耕作的凶手交给你们了。”侦探露出一副将成果拱手让人的表情,说道。 虽然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似乎事件终于有了结果。户村流平站在一边,呆呆地想道。 8 从纸箱屋里出来的谜样的男性,在警察们面前老老实实地承认了自己的罪行,然后被绳之以法。 当然,至此,警察们已没有理由,再拘留鹈饲杜夫和户村流平两人,所以当场释放了他们。 “不过,我们有可能还需要找你们听取证言,所以请不要玩失踪啊。” 砂川警部说着,似乎已经忘记之前是怎么对待两人的了。志木刑警则好像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只好先把凶手押上警车。而后,两人便带着凶手乘车离去。 户村流平看着车灯渐渐远去,这才意识到,原来纠缠他三天的噩梦终于结束了。 但是,噩梦结束,现实却并没有正常开始。户村流平搞不清楚的事简直如山一样多,此时他的心里还没有涌出事件终于解决的真实感。 两个人坐上出租车,准备回鹈饲的侦探事务所。一回去,流平马上就要求鹈饲说明事件的真相。那个连名宇都不知道的流浪汉,真的就是杀害茂吕耕作的真凶吗?为什么鹈饲会知道这一点?而为什么他毫不抵抗,接受了警察的逮捕? “这很简单啊。”鹈饲杜夫坐到事务所的沙发上,开始了说明。 户村流平就坐在鹈饲杜夫对面的椅子上,两人面前摆着冒着热气的咖啡。侦探先喝了一口,将右手伸进西装口袋里,好像在寻找什么一般。过了一会儿,他将手拿了出来,指尖上是一枚茶色贝壳一般的东西。 “你还记得这是什么吗?” “开心果?”户村流平歪着头问。 “没错,是开心果壳。昨天,我和你一起去茂吕耕作家的时候,我在隔音房里发现的。这可是决定性的证据,我当时可没想到能捡到它呢。” “为什么说这是决定性的证据?” “你仔细想一想,为什么这个坚果壳子会落在隔音房里?是因为主人没有及时打扫卫生,所以一周前的垃圾还在吗?” “你在说什么啊?”流平否定道,“那是前天的垃圾啊,我和茂吕前辈不是在那个房间里吃过东西、喝过酒嘛。当时茂吕前辈买的下酒菜里面就有开心果,所以是当时落下的。” “没错,是这样的。”鹈饲点了点头,“那接下来我们回顾一下,前天晚上,茂吕耕作拿回来的花冈酒馆的袋子里都有什么。根据你说的,里面有两瓶‘清盛’清酒,两瓶汽泡酒,柿饼,薯条,鳕鱼起司,还有开心果。你肯定记不清楚当时有哪些东西开封了,哪些没开封吧,至少我没听你说过。不过开心果应该是开了封的,所以才会留下果壳。没错吧?” “没错,确实如此……然后呢?” “什么然后呢?”鹈饲像在嘲笑流平的迟钝一般说,“我们一共见过两次花冈酒馆的袋子。一次是你前天在茂吕家的酒桌上见到的。第二天逃走时,你害怕那些东西成为证据,而把它们收拾 好带走,扔到了幸町公园的垃圾箱里。不过在你丢掉之后,马上就被什么人捡走了。据我推理,可能是住在附近的流浪汉干的。你还记得吗?” “嗯,记得。” “而花冈酒馆的袋子第二次出现在我们面前,是在昨天晚上。我把你带到金藏的住所,然后,他在我们面前拿出了花冈酒馆的袋子。我们当时都认为那是被你当垃圾丢掉的袋子,转了几次手后来到了金藏这里。事实上,里面果然有四合一的‘清盛’,柿饼,薯条,鳕鱼起司。一些食物已经开封,可能是被金藏吃了。但是,有一件不可思议的事,那就是开心果的袋子并未开封。那袋开心果,是由我本人当时亲手打开的。” “啊!” 户村流平终于明白了其中的矛盾之处。的确,鹈饲是在自己面前取出开心果袋子,并开了封。也就是说,在那之前,开心果是未开封的状态。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鹈饲试探性地问流平。 “也就是说,金藏拿出的花冈酒馆的袋子,并不是我扔到幸町公园的袋子。这是两只不同的袋子。” “没错。不过,这又是怎么回事呢?两个袋子里装的东西是一致的,这绝对不是偶然。不过砂川警部已经解释过这个诡计了,为了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明,茂吕一共弄了两个花冈酒馆的袋子。是吧?” 鹈饲杜夫喝了一口咖啡,继续说道:“简而言之,看完《杀戮之馆》后,茂吕耕作说‘出去买酒和下酒菜’,实际上是去杀害了绀野由纪。为了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明,他提前准备了一只花冈酒馆的袋子,拿到你面前——那就是你前天晚上看到的袋子。到了第二天,你把它丟进了垃圾箱。但是,金藏拿出来的,却是另外一个塑料袋,那么它是从哪里来的呢?” “金藏说是从隔壁的流浪汉那里拿来的。” “没错,那个没有名字的流浪汉。那么,他是从哪里得来的呢?” …… “说起来,按照砂川警部的说法,事件的最后是这样的:茂吕耕作借口洗澡,把你留在了酒桌上。自己则为了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明,而在晚上十点多去了花冈酒馆。当然,他小心地购买了和之前一样的东西。这不是很奇怪吗?他买的东西去哪里了?是在回来的路上扔掉了吗?不可能。虽然他买东西只是为了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明,就算扔掉也没关系,但他绝不会这么做。因为茂吕耕作出门时碰到二宫朱美在门口修理车子,还对她说自己要去酒馆买东西。所以他不可能在路上把花冈酒馆的袋子丢掉,空着手回到白波庄。所以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袋子,从茂吕耕作的手上转移到了那个无名流浪汉的手里。可以这么认为吧?” “我明白了。是他从茂吕前辈手里抢走了袋子!那个不知道名字的流浪汉!” “是的,茂吕耕作从花冈酒馆买了酒和下酒菜,然后加入看热闹的人群中,后来按照计划,打算回家。在回家的途中,他一定是横穿了幸町公园,因为这是从高野公寓到白波庄的最近路径。这时,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故,一名流浪汉突然抢夺花冈酒馆的塑料袋。那是二月二十八日晚上的事。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也和今天一样冷。在冻得浑身发抖的流浪汉面前,突然出现一个拎着酒袋的瘦小年轻男人。这时,流浪汉的心中闪过一丝邪念……” “于是,他为了夺走袋子而刺伤了茂吕。” “不,不是这样的。”鹈饲果断地否定了这一点,“那样的话,就是抢劫杀人事件了。但事实并非如此,这甚至不能称为一起杀人事件。” 不是杀人事件?这么说来,那个流浪汉在被逮捕时也说了同样的话。 “话说在前头,我可没有杀人,只是偷东西而已。” “我想那应该算正当防卫。当然,盗窃罪是逃不掉的。” “正当防卫?!” “没错,那个流浪汉算是选错了对象。因为在他看来,偷走装着酒和下酒菜的袋子,并不是什么大罪。但在茂吕耕作看来,这袋子里装的可不只是‘酒和下酒菜’。刚才我已经说过了,他回去时很可能还会碰到二宫朱美,如果空着手回去,就会引起二宫朱美的怀疑。因此,他绝对不能让人夺走‘酒和下酒菜’。对他来说,犯罪计划好不容易发展到了最后阶段,已经是最后一道关卡了,他会为了保护这个袋子而不择手段。因此,他取出了刀子。” “就是刺杀绀野由纪的那把刀吧?” “没错。只要杀过一次人,第二次出手就很简单了。当然,他并不是真心想刺伤这个流浪汉,不过是想把要抢走他重要物品的人赶走。然而,在流浪汉看来,这一行为让他震惊。很难想象竟然会有人挥着刀子赶人,所以,茂吕耕作和流浪汉打了起来。两个人在扭打之中,刀子意外地刺进了茂吕的右侧腹。” “原来如此。”流平感叹道,“刑警的确说过,绀野由纪和茂吕耕作前辈很可能,是被同一把刀子所杀。这也是他们怀疑我的原因。事实上,茂吕前辈是死在自己行凶的刀子之下啊。” “没错。然后,刺中了茂吕的流浪汉慌忙逃走。茂吕耕作被刺之后的行动,已经不需要再多作说明了吧?你已经听过我的名推理了。” “啊?”户村流平一脸迷茫地问,“名推理?什么名推理?” “喂,你还要让我再说一遍吗?就是‘内出血密室’推理啊。” “啊……感觉是好久之前的事了,我都完全忘记了。” “你还真是马虎,这可是解开密室之谜的唯一可行理论。当然,我是一开始就推理出来了。” 原来如此,的确是这样。侦探鹈饲杜夫听了户村流平关于密室的描述之后,马上就说出了“内出血密室”理论。而后,这个推理被二宫朱美的证词打翻。但是经过砂川警部“时间差诡计”的解释,这个推理的可能性又再次复苏了。 不枉鹈饲杜夫大侦探对这个推理如此坚持。 “茂吕耕作去花冈酒馆买东西,是十点钟以后的事。而他在幸町公园和流浪汉发生争执,被刀子刺中,已经是十点十分以后的事了吧。然后,他就像《人性的证明》中的黑人男性一样,用右手按住身上的伤口,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回到了目的地白波庄。当然,他在门口碰到了二宫朱美。根据她的证词,那时是十点十五分。他没和二宮朱美打招呼,直接走了过去。如果朱美稍微观察一下就会发现,他走路的样子其实很奇怪,但她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相反,茂吕捂着右侧小腹的姿势被她误以为成‘右手拎着酒馆的袋子’。实际上,他当时应该是用右手握着插在身上的刀子。而后,他回到家,挂上了链锁。这样密室就完成了!” 鹈饲杜夫脸上露出一副难以形容的表情。 “之后的就很简单了。茂吕耕作将外套脱下来,挂在玄关的衣架上,而后晃晃悠悠地走进浴室,自己将身上的刀子拔了出来。恐怕他也是在这一瞬间死去的。时间是晚上十点十七八分。而后,你发现了尸体,当时隔音房内的时钟显示是晚上十一点,但实际时间是晚上十点半。不,准确地说,是晚上十点三十五分。” “啊?”流平发出了疑问,“为什么你说的时间这么准确?” “难道你还没弄明白吗?你还记得二宫朱美是怎么说的吗?‘晚上十点三十五分,四号室的浴室发出很大的声响,听到了咚的一声’。一开始我们还以为那是茂吕耕作的死亡时间,实际上并非如此。” “啊!是这样……” “没错。你发现尸 体之后,晕倒在了浴室门口,二宫朱美听到的,是你倒地的声音。你是晚上十点三十五分昏倒的,一直睡到第二天天亮。” “嗯……”户村流平嘀咕着,同时意识到了自己的无能,“也就是说,如果我没有昏倒,而是马上联系警察的话,就能察觉到时间的问题了。这样茂吕前辈的诡计就会被识破——也就是说,把这起案件复杂化的,居然是我自己!” “是的,可以这么说,不过也不完全是这样。你别忘了,还有一个偶然因素。说不定是神的恶作剧呢,那就是——雷。” “雷?!” “是的,在你昏睡的晚上,白波庄附件有落雷。因此,这一带停电了一段时间,录像机里内置的时钟因此被重置了。也就是砂川警部所说的第十阶段。虽然茂吕耕作已经死亡,第十阶段无人实施,却因为偶然的落雷而完成了。如果不是这样,第二天我看到录像机的三十分钟时间差,一定也会察觉事件的真相。总之,是各种各样的偶然结合在一起,才生成了这起奇妙的密室事件。” 而后,鹈饲杜夫拿起咖啡杯,做了个干杯的动作。 “不管怎样,我们终于打开了这个密室——咦,这个时间是谁打来电话?” 桌子上的电话突然响起。鹈饲放下咖啡杯,走到桌旁,轻轻拿起听筒。 “哎呀哎呀,是警部打来的电话啊。”他大惊小怪地说道。看来打来电话的人是砂川警部。“那个流浪汉都老实交待了吧……原来如此,这就好。他主张自己是正当防卫吧……咦,你问我为什么会知道?别说傻话了,我当然早就看透了这一点。不不,不用谢。表?表彰?我吗?哈哈哈,不用啦,我可没这个兴趣,我只是为了委托人而工作。那就这样,下次有机会再见吧……” 鹈饲杜夫话音未落,就扣上了电话。 “鹈饲哥哥,”户村流平有点在意地问,“是砂川警部打来的吗?” “是的,事件就像我预料的那样解决了。真不容易。” “可是……他说的表彰是什么意思?” “说要给我发个纪念品什么,真是够小看人的。” “你拒绝了吗?” “当然,我可不是拘泥于奖品和名誉的人。” “真是的,这不是浪费嘛。” “我又不是为了这个而协助警察的。” “我想你还是拿着好了。” …… “鹈饲哥。” “怎么了?” “拒绝真的亏大了吧?” ……鹈饲杜夫顿时沉默起来,随后他缓过神来,少见的豪迈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别开玩笑了。我可是私家侦探,怎么能接受敌人颁发的表彰呢。我是不会为了一个奖状就堕落的!哈哈哈哈哈哈。” 原来他心里还有这样的小算盘。可从他不自然的笑声中,很明显可以感到口是心非。这个瞬间,户村流平看到了“在这不起眼街道上自尊心超高的男人”的真实写照呢。 9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受到表彰啊?” “嗯。他很高兴吧,那个侦探。” “他拒绝了。” “拒绝?是出于侦探的自尊心吗?” “有可能吧。”砂川警部一边回答,一边观察着志木,“喂,你好好看着画面,这可是重要的工作。” 此时,是事件解决后的第二天,也就是三月三日上午。砂川警部和志木刑警在白波庄四号室,集中精力处理与事件相关的证物。他们搜查的主要对象,是堆积在隔音房墙边柜子里的录像带。如果砂川警部的推理正确,这里应该有两个小时的精缩版《杀戮之馆》,理论上是这样的。但实际等他们真正开始搜查,才发现这项工作有多么艰难。因为完全不知道茂吕耕作将那盘录像带放到了柜子的什么位置。如果录像带上都贴着标签自然很好找,但事情当然没有这么简单。为了做好伪装工作,茂吕很可能在那盘带子上贴了其他标签。最后,警察们只能一盘一盘地把录像带抽出来,放进录像机中播放检查。虽然工作过程很漫长,不过总归会找到吧,志木这么想着,努力地继续着这项单调无聊的工作——或许这是破案后最适合他们的工作吧。 “警部,您也不来帮帮忙,真是的,就这么看着属下忙死吗?” “没有啦……反止事件已经解决了嘛。” 砂川警部这么说着,坐在隔音房正中央的椅子上,看着志木忙活。昨天尽情发挥名警部才智的砂川警部,今天果然恢复成“以往毫无干劲的砂川警部”。也就是说,他把全部热情都燃烧在了调查不在现场的证明上,一回到普通的搜查工作就干劲全无。他就是这种类型的警察。 “警部,虽然事件算是解决了,不过我还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不管你问什么我都能解答,反正也很无聊。” “我可不无聊啊!”志木刑警回嘴道,“不过算了,我想知道的是,事发当晚,茂吕在现场附近和高丽轩老板说话时,出现了非常奇怪的反应,这是怎么回事?他到底看到什么了,才会那么惊讶呢?” “什么啊,原来是问这个。他当时是想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明’不是吗,因此,他见到志木刑警才会惊慌。当然,他应该没认出你的真面目,只看到有其他刑警在。” “咦?怎么回事?”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嘛。志木,你还记得事发当晚自己的穿着吗?” “啊,说起来,我当时的打扮的确很怪。” 当天晚上,志木刑警穿着借来的暴走族的衣服,现在想想还会觉得很不好意思。 “你站在茂吕的立场想一下。久未见面的高中同学打扮成那副样子,怎么看都不像警察吧。那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呢?说起来……你也说过上高中时欺负过不少人吧,那么,在茂吕看来,当年的不良少年现在成了真正的暴走族,而且还在杀人现场,和警察在一起。这在茂吕心里会如何分析呢?答案很简单。” “嗯,”志木只想到一种可能,“他们以为我是杀人事件的嫌疑人——茂吕是这么想的吧?” “是的,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对于真凶茂吕来说,可是吃了一惊,但也令他很为难。在那种场合下,他当然不能走过来和你叙旧了。就像昨天说明的一样,茂吕必须按照和流平说的那样行动。所以,他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最终决定无视你的存在。这就是他看到你时,出现不自然反应的原因。” 原来如此,志木终于明白了。如果以茂吕是凶手的前提来考虑,那就是理所当然的反应了。但是当时志木完全没有怀疑过茂吕,所以才会有那样的疑问。 “我还有一点不明白。” “是动机吧?茂吕耕作为什么要杀害绀野由纪?这就是最后的问题了。不过……” 砂川警部微微伸展了一下身体,用略带嘲讽的语气说道:“事到如今再来说动机还有什么意思呢?反正我们不能给己经死去的茂吕定罪了。动机什么的,无论怎样都好吧。” “不,我想问的不是这个。”志木留心着砂川警部的反应,说,“为什么茂吕要为了不在现场的证明做到这种地步呢?也就是说,他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明的动机是什么?这才是我的问题。” “嗯,原来是这样。”看来砂川警部也有同样的疑问。 志木带着自信,继续说道:“一般来说,只有 尾声 那么,以上故事中的谜团,已经全部解开了。接下来的内容,也许可以称之为“画蛇添足”吧。 也许无须如此说明,不过,的确还有一点需要讲清楚。 也许有人关心,那个无名的流浪汉后来怎么样了。当然,他被送到法庭,接受了审判。 法庭争论的焦点是,这起案件究竟是正当防卫,还是杀人。案件的审理过程十分复杂,最后法庭采取折中(法官应该不会这么说)意见,宣判被告防卫过当。因为,那个流浪汉当时,正在实施抢劫活动,所以并非正当防卫。当然,他没有回到纸箱屋,而是暂时被关进了拘留所。 而解决事件的砂川警部和志木刑警,也没有因为顺利解决事件,而获得加官升职等荣誉,只是继续着以往的工作。如果你在乌贼川市警察局所在的运河边,看到一位穿着西装的中年型男大叔注视着水面,那一定就是正在打发无聊时间的砂川警部了。不过,也许他的脑子里,正在进行精密的推理,想着如何破解犯人的不在现场的证明呢;所以,和他打招呼时请注意一点儿。 至于我们的主人公——户村流平,则只能用可怜来形容了。虽然大家都觉得此时,让他一个人安静待着比较好,不过,还是有很多人看到,他站在面海山丘上,建立的绀野由纪的墓碑前,双手合十,在墓前祭拜。 关于这一点,有必要强调一下,在这次事件中,最大的受害者,当属绀野由纪,而第二大受害者,无疑是户村流平。 鹈饲杜夫后来也没有受到表彰。虽然感觉少了什么,不过他相信,下一个机会马上就会到来。如果真有下一次,不管奖金还是奖状,全都收下吧。为此,他必须再解决一个像这次一样的复杂事件。 侦探这样想着,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之前的广告策略。如果你们翻开乌贼川市的电话簿,就能看到里面用大字打出的“wee trouble”的广告宇样。有兴趣的人可以拨打这个电话试试看。对解谜有强烈个人喜好的侦探来说,稍微麻烦的顾客,也没有什么不好得啦。 而这出悲剧的舞台——白波庄,后来被拆掉了,现在已不复存在。拆除过程中,挖掘机司机惊讶地发现,整幢公寓中有一个房间特别坚固——这也成为房东二宫朱美的一时笑谈。 当然,这位负责拆除的司机,想必一直没有搞清楚,这个“装置”的作用到底是什么。 那么,以上故事中的谜团,已经全部解开了。接下来的内容,也许可以称之为“画蛇添足”吧。 也许无须如此说明,不过,的确还有一点需要讲清楚。 也许有人关心,那个无名的流浪汉后来怎么样了。当然,他被送到法庭,接受了审判。 法庭争论的焦点是,这起案件究竟是正当防卫,还是杀人。案件的审理过程十分复杂,最后法庭采取折中(法官应该不会这么说)意见,宣判被告防卫过当。因为,那个流浪汉当时,正在实施抢劫活动,所以并非正当防卫。当然,他没有回到纸箱屋,而是暂时被关进了拘留所。 而解决事件的砂川警部和志木刑警,也没有因为顺利解决事件,而获得加官升职等荣誉,只是继续着以往的工作。如果你在乌贼川市警察局所在的运河边,看到一位穿着西装的中年型男大叔注视着水面,那一定就是正在打发无聊时间的砂川警部了。不过,也许他的脑子里,正在进行精密的推理,想着如何破解犯人的不在现场的证明呢;所以,和他打招呼时请注意一点儿。 至于我们的主人公——户村流平,则只能用可怜来形容了。虽然大家都觉得此时,让他一个人安静待着比较好,不过,还是有很多人看到,他站在面海山丘上,建立的绀野由纪的墓碑前,双手合十,在墓前祭拜。 关于这一点,有必要强调一下,在这次事件中,最大的受害者,当属绀野由纪,而第二大受害者,无疑是户村流平。 鹈饲杜夫后来也没有受到表彰。虽然感觉少了什么,不过他相信,下一个机会马上就会到来。如果真有下一次,不管奖金还是奖状,全都收下吧。为此,他必须再解决一个像这次一样的复杂事件。 侦探这样想着,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之前的广告策略。如果你们翻开乌贼川市的电话簿,就能看到里面用大字打出的“wee trouble”的广告宇样。有兴趣的人可以拨打这个电话试试看。对解谜有强烈个人喜好的侦探来说,稍微麻烦的顾客,也没有什么不好得啦。 而这出悲剧的舞台——白波庄,后来被拆掉了,现在已不复存在。拆除过程中,挖掘机司机惊讶地发现,整幢公寓中有一个房间特别坚固——这也成为房东二宫朱美的一时笑谈。 当然,这位负责拆除的司机,想必一直没有搞清楚,这个“装置”的作用到底是什么。 那么,以上故事中的谜团,已经全部解开了。接下来的内容,也许可以称之为“画蛇添足”吧。 也许无须如此说明,不过,的确还有一点需要讲清楚。 也许有人关心,那个无名的流浪汉后来怎么样了。当然,他被送到法庭,接受了审判。 法庭争论的焦点是,这起案件究竟是正当防卫,还是杀人。案件的审理过程十分复杂,最后法庭采取折中(法官应该不会这么说)意见,宣判被告防卫过当。因为,那个流浪汉当时,正在实施抢劫活动,所以并非正当防卫。当然,他没有回到纸箱屋,而是暂时被关进了拘留所。 而解决事件的砂川警部和志木刑警,也没有因为顺利解决事件,而获得加官升职等荣誉,只是继续着以往的工作。如果你在乌贼川市警察局所在的运河边,看到一位穿着西装的中年型男大叔注视着水面,那一定就是正在打发无聊时间的砂川警部了。不过,也许他的脑子里,正在进行精密的推理,想着如何破解犯人的不在现场的证明呢;所以,和他打招呼时请注意一点儿。 至于我们的主人公——户村流平,则只能用可怜来形容了。虽然大家都觉得此时,让他一个人安静待着比较好,不过,还是有很多人看到,他站在面海山丘上,建立的绀野由纪的墓碑前,双手合十,在墓前祭拜。 关于这一点,有必要强调一下,在这次事件中,最大的受害者,当属绀野由纪,而第二大受害者,无疑是户村流平。 鹈饲杜夫后来也没有受到表彰。虽然感觉少了什么,不过他相信,下一个机会马上就会到来。如果真有下一次,不管奖金还是奖状,全都收下吧。为此,他必须再解决一个像这次一样的复杂事件。 侦探这样想着,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之前的广告策略。如果你们翻开乌贼川市的电话簿,就能看到里面用大字打出的“wee trouble”的广告宇样。有兴趣的人可以拨打这个电话试试看。对解谜有强烈个人喜好的侦探来说,稍微麻烦的顾客,也没有什么不好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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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解决事件的砂川警部和志木刑警,也没有因为顺利解决事件,而获得加官升职等荣誉,只是继续着以往的工作。如果你在乌贼川市警察局所在的运河边,看到一位穿着西装的中年型男大叔注视着水面,那一定就是正在打发无聊时间的砂川警部了。不过,也许他的脑子里,正在进行精密的推理,想着如何破解犯人的不在现场的证明呢;所以,和他打招呼时请注意一点儿。 至于我们的主人公——户村流平,则只能用可怜来形容了。虽然大家都觉得此时,让他一个人安静待着比较好,不过,还是有很多人看到,他站在面海山丘上,建立的绀野由纪的墓碑前,双手合十,在墓前祭拜。 关于这一点,有必要强调一下,在这次事件中,最大的受害者,当属绀野由纪,而第二大受害者,无疑是户村流平。 鹈饲杜夫后来也没有受到表彰。虽然感觉少了什么,不过他相信,下一个机会马上就会到来。如果真有下一次,不管奖金还是奖状,全都收下吧。为此,他必须再解决一个像这次一样的复杂事件。 侦探这样想着,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之前的广告策略。如果你们翻开乌贼川市的电话簿,就能看到里面用大字打出的“wee trouble”的广告宇样。有兴趣的人可以拨打这个电话试试看。对解谜有强烈个人喜好的侦探来说,稍微麻烦的顾客,也没有什么不好得啦。 而这出悲剧的舞台——白波庄,后来被拆掉了,现在已不复存在。拆除过程中,挖掘机司机惊讶地发现,整幢公寓中有一个房间特别坚固——这也成为房东二宫朱美的一时笑谈。 当然,这位负责拆除的司机,想必一直没有搞清楚,这个“装置”的作用到底是什么。 那么,以上故事中的谜团,已经全部解开了。接下来的内容,也许可以称之为“画蛇添足”吧。 也许无须如此说明,不过,的确还有一点需要讲清楚。 也许有人关心,那个无名的流浪汉后来怎么样了。当然,他被送到法庭,接受了审判。 法庭争论的焦点是,这起案件究竟是正当防卫,还是杀人。案件的审理过程十分复杂,最后法庭采取折中(法官应该不会这么说)意见,宣判被告防卫过当。因为,那个流浪汉当时,正在实施抢劫活动,所以并非正当防卫。当然,他没有回到纸箱屋,而是暂时被关进了拘留所。 而解决事件的砂川警部和志木刑警,也没有因为顺利解决事件,而获得加官升职等荣誉,只是继续着以往的工作。如果你在乌贼川市警察局所在的运河边,看到一位穿着西装的中年型男大叔注视着水面,那一定就是正在打发无聊时间的砂川警部了。不过,也许他的脑子里,正在进行精密的推理,想着如何破解犯人的不在现场的证明呢;所以,和他打招呼时请注意一点儿。 至于我们的主人公——户村流平,则只能用可怜来形容了。虽然大家都觉得此时,让他一个人安静待着比较好,不过,还是有很多人看到,他站在面海山丘上,建立的绀野由纪的墓碑前,双手合十,在墓前祭拜。 关于这一点,有必要强调一下,在这次事件中,最大的受害者,当属绀野由纪,而第二大受害者,无疑是户村流平。 鹈饲杜夫后来也没有受到表彰。虽然感觉少了什么,不过他相信,下一个机会马上就会到来。如果真有下一次,不管奖金还是奖状,全都收下吧。为此,他必须再解决一个像这次一样的复杂事件。 侦探这样想着,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之前的广告策略。如果你们翻开乌贼川市的电话簿,就能看到里面用大字打出的“wee trouble”的广告宇样。有兴趣的人可以拨打这个电话试试看。对解谜有强烈个人喜好的侦探来说,稍微麻烦的顾客,也没有什么不好得啦。 而这出悲剧的舞台——白波庄,后来被拆掉了,现在已不复存在。拆除过程中,挖掘机司机惊讶地发现,整幢公寓中有一个房间特别坚固——这也成为房东二宫朱美的一时笑谈。 当然,这位负责拆除的司机,想必一直没有搞清楚,这个“装置”的作用到底是什么。 第一章 刑警们的序章 各位读者应该记得,关东某县有一座似乎存在,又似乎不存在,也可能是曾经存在的乌贼川市。警方与部分市民历经三天奔波,最终得出意外结局的那件密室命案,各位也不可能忘记。 既然这样,在那次案件中大显身手的刑警二人组,也就无须在此赘述。事不宜迟,立即开始讲述这个新命案故事……不,慢着,这样似乎对各位读者不够亲切。 一场命案有着类似食谱的发生顺序,一具尸体必须经历一段过程,才能登场,前述的两名刑警在这段过程的最开头部分,饰演重要角色,所以照理应当从这里说起。这段叙述会再度提及两名刑警的特殊性格。 已经很熟悉他们的读者,应该会大幅点头说:“如果是他们,就有可能。”而首度认识他们的读者,可能会无奈地觉得“这样也叫刑警”?这样很好。 这是初春的三月十日,平凡无奇的非假日傍晚发生的事。 “我们是乌贼川市警察。”志木刑警说着,迅速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张文件,“中山章二,你涉嫌伤害及毁损罪,这是逮捕令,乖乖束手就擒吧!” 没有反应。只有志木的声音在空虚地回荡。 志木折起文件再度收回口袋,做了深呼吸之后,又把右手伸入口袋,拿出文件,以更快的速度说:“我们是乌贼川市警察,你是中山章二吧,你涉嫌伤害及毁损罪,这是逮捕令,乖乖束手就擒吧!” 还是没反应。 没反应也在所难免,志木面前并没有嫌犯中山章二,只有警车肮脏的挡风玻璃。玻璃一角挂着乌贼川神社的交通安全符,也是志木目前眼中的“虚拟嫌犯”。坐在驾驶座的志木,一直冲着这个“虚拟嫌犯”,练习拿出逮捕令的帅气动作和招牌台词,这种懒洋洋的努力,很像考生在考试将近时临时抱佛脚。但当事人非常认真,即便旁人看来像在胡闹。 “警部,请问一下……”志木冲着坐在副驾驶座、无奈到微闭双眼的砂川警部问道,“依照警部的判断,哪种比较有效?” “你问我哪种有效……”砂川警部缓缓睁开一只眼,“在我听来,没什么两样。” “不,有一点点不同哦,一点点。” “差异太小,根本听不出来。先不说这个……”砂川警部忽然坐直,瞪着晚辈,严肃地告诫,“志木,你再这样反复预演,那张重要的逮捕令还没正式使用,就会被你玩烂了,等到真正要逮捕嫌犯的时候,你拿出来的逮捕令,皱得像张老旧地图,就不像样了,对吧?” 简单来说,“像不像样”是砂川警部唯一重视的问题。 “逮捕嫌犯的基础是‘形式’!” “哦哦,不愧是警部!” 志木遵照砂川警部毫无道理的建议,将逮捕令工整地折好,小心翼翼地收进西装内袋。接着,志木隔着车窗,憎恨地看向嫌犯中山章二所住的钢筋水泥公寓。嫌犯住在四楼某室,但此时室内没有灯光,表示他还没回家,而逮捕令在他还没回家的这段时间里,没有登场机会,现在只能等侍。 中山章二是一家小型金属管加工厂的厂长,年龄四十一岁,离婚,目前单身。将父亲兼高明师傅传给他的工厂,管理得很好,美中不足之处是酒品很差。 三天前,中山章二在市区酒馆闹事打架,用空啤酒瓶接连打倒两个流氓之后逃逸,这两个流氓立刻找当地大哥求助,却没被当一回事。愤恨不平的两人,改为跑到警局乖乖报案,要说丢脸,确实很丢脸。 警方当然不能置之不理。老实说,与流氓的冲突,最好是当事人自行解决,但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警方没什么兴致地展开调查,轻易就查出中山章二。向法院申请逮捕令之后,法院不甘愿地开出逮捕令。 经过这样的来龙去脉,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就此前来逮捕中山章二。之所以选中他们,应该是上级随便挑了两个闲着没事的人吧,除此之外,也找不到其他理由了。 “话说回来,嫌犯一直没回来啊。”志木看看手表,时间是将近晚上八点,“都等两小时了,他在做什么呢?” 工厂的下班时间是晚上六点,最近经济不景气,肯定不用忙到加班。按说嫌犯这时候该回来了。 难道他察觉到警方的埋伏而逃走了?不,不可能,何况中山章二根本不知道三天前的冲突,惊动了警方。正因为不知道,他后来就若无其事地到工厂上班了,继续处理日常业务,不可能事到如今才想到逃走。 志木正想着,一名男性从他们的警车旁经过,背影很像任职于小工厂的师傅。身高一米六五,体格细痩,且 o 型腿,拎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外套,发型是传统的工匠头(也就是平头),头发略显斑白。 “就、就是他,警部,我们上!” “等一下!光看背影无法判断,别急,先确认他住哪间房再说。”砂川警部偶尔也会提出正确的意见。志木依照警部的指示,静静地下车,跟在男性身后,砂川警部则跟在志木身后。 男性从杀风景的玄关,进入钢筋水泥公寓,内部没有电梯,铁制螺旋梯是唯一通往四楼的路,所以很容易跟踪。男性脚步轻盈地跑上楼,后方的刑警们保持距离跟上去。这名工匠打扮的男性一路爬到三楼,没往后面看一眼,继续爬阶梯上四楼。志木此时已在心里确定。 “警部,肯定没错,他是中山章二。” “慢着,再等一下,嫌犯住四〇三号房,等他站在那扇门前,才是一决胜负的时候。” “这一刻终于来了,唔嘿嘿,我亢奋起来了。” 志木伸手确认西服内袋里的逮捕令,不知道那人在看到这张逮捕令时,会露出何种表情。志木想到这里,心跳自然加速,这时候的志木,完全忘记受害者是个“丢脸的小混混”,嫌犯是“四十一岁的单身男人”,罪状只是“伤害及毁损罪”。无论是杀人案、违反道路交通法,还是传销,不管罪状大小,逮捕嫌犯的喜悦都不会改变,这就是志木刑警的价值观,这样的他或许很适合当警察。 这时刻来临了,平头男确定无疑地,站在四〇三号房门前,正从裤袋里摸索着准备取钥匙。完全没有防备,机会来了! 志木如脱兔般冲向嫌犯,从内袋里抽出皱巴巴的逮捕令,说出刚才反复练习的台词。不,这只是他的幻想,实际是…… “我、我们是可疑警察!”计划全盘倾塌。(日文中的“乌贼川市”和“可疑”发音接近。) “啊?”对方愣了一下,这是合理的反应。 “总、总之,我们是警察!”志木釆取强硬态度,“你是中山章二吧?是吧,没错吧?总之我有逮捕令,乖乖束手就擒吧!” 但志木说这番话的魄力不太够,无法让嫌犯安分听话。一开始愣住的中山章二,也立刻掌握了状况,下瞬间就开始反击。他揪起志木的衬衫领口,先往自己这边拉,再用力往前推。志木向后倒在水泥走廊上,并殃及随后跟来的砂川警部。 两名刑警瞬间被击溃,中山章二趁机打开大门,冲进室内,两名刑警立刻起身追过去。 “哼,居然逃进屋,真笨,这样就是瓮中捉鳖了。志木,千万别让他跑了!” “交给我吧!” 砂川警部说得没错,这里是四楼,无处可逃。志木跟着进门,大步走过木板走廊,打开右边的夹板门,一个人冲进房内。里面是间简陋的榻榻米和室。 “喂,别做无谓的抵抗……”志木说出刑警的特有台词,却 在这瞬间看到了意外的东西,不禁浑身发抖。 “哇哇哇!慢、慢着!冷静下来!” 中山章二背对铝制门窗站着,拿着一个“看起来像是手枪的物体”,“看起来像是枪口的部位”笔直地瞄准志木。 “那那那那那、那是什么?是、是玩具吗?是玩具吧,没错,别做傻事!” “不是玩具!”中山章二出言恫吓,却似乎突然想到某件事,从而拉下脸,“嗯?稍等一下。” “什、什么事?”志木听话地稍等了一下。 “你们不是因为这把手枪来找我的?” “你别误会了。”志木拼命尝试申辩,“我、我们不是因为你、你非法持枪而来,是因为你涉嫌伤害及毁损罪,才来逮捕你——” “唔,不是因为非法持枪?”中山章二露出世界末日般的表情,接着怒目相向,“你这家伙,既然这样早说啊!害我太早下定论!啊啊,我真是的,居然这么心急,还以为我私造手枪被发现……啊啊!真荒唐!” “还不是因为我刚才要念罪状的时候,你没听就跑掉了,我也没料到会是这种结果。总、总之,对不起。” “要是道歉就能了事,就不需要警察了!” 志木贸然谢罪反而激怒了对方,中山章二重新架起手枪。 “既然这把枪已经被发现,我也完了,我要杀掉你这家伙,再自杀!” 他说完真的扣下扳机,枪声在狭窄的室内回荡,子弹粉碎了放在志木身后桌上的花瓶。不知道这枪没命中,是因为他过于激动,还是志木过于走运。先不说这个…… “不、不会吧!”志木蹲下大喊,“射出子弹了……不是玩具!” 志木放弃说服他的念头,以排球比赛中,扑身救球的动作翻身,暂时撤退到走廊上。枪声再度响起,这一枪擦过木门边缘打进白色墙面,这是第二枪。 “嘿,欢迎回来,比我预料的早啊。” 砂川警部一直在走廊抽烟,等志木回来。他是什么时候点上烟的? “我、我回来了……那个,警部,现在不是悠闲聊天的时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志木紧贴着墙壁继续说,“我没听说他身上有……” “嗯,我也不知道,要是知道,就不会只叫我们两个来抓人了。” “请求支援吧,支援!” “没这个必要。”砂川警部断然驳回,“听到刚才两声枪响的居民,应该早就打一一〇报警了,支援迟早会来。不过听好了,必须在支援抵达之前,凭我们自己的能力解决,否则就没面子了,对吧?” 接着,砂川警部把半张脸伸向室内。 “喂,中山章二,把枪扔掉,你被包围了。” 室内随即传来走音的回应声。 “什么?两、两个人就能包围?” 对方过于肯定的反驳,使得砂川警部缩回了脖子。 “没错,只有两个人就说‘包围’确实太夸张了。那个家伙明明很激动,却能在奇怪的地方保持冷静。” “现在不是表达佩服的时候。” “话虽这么说……” 那边,室内的中山章二,似乎已经完全气昏了头。 “你们两个在啰唆什么,有种就放马过来,老子还有子弹!”(这句是以广岛为舞台的知名电视剧《无仁义之战》里的台词,由菅原文太主演。) 他在那边独自表演《无仁义之战》,刻意装出的广岛腔很生硬。毕竟他是在乌贼川市土生土长的。 “没办法了。”砂川警部把烟在便携式烟灰缸里按熄,“只能用枪来应付枪了。”说完就从怀里取出手枪。 “哇哇哇哇,警部,您怎么拿出这么危险的东西!” “你是笨蛋吗?”砂川警部用枪托轻戳志木胸口,“你不是也有枪?就在这里。” “警部说得没错。”志木像是听到了才首度想起,于是也从怀里取出手枪,“那我们就一起痛快地修理他吧!这是个好机会,让这世上的坏蛋们知道,朝警察开枪的人,会落得何种下场。呼呼呼,我已经跃跃欲试了。” “你忽然变这么强势,看起来比我还危险。” “呼,没有没有,我很冷静的。喂!中山章二,听好了——” 毫无反应。志木这才发现四周安静得鸦雀无声。中山章二不再模仿菅原文太了? “唔唔!”砂川警部蹙眉低呼,“喂,志木,状况不对劲,怎么变这么安静。太安静了。” “确实不对劲,而且他没开第三枪。” “嗯,很奇怪。” 砂川警部贴着墙壁迅速脱下上衣,扔到半开的门后。上衣“啪嚓”一声落在榻榻米上,却没有任何反应。志木有种室内空无一人的感觉,两名刑警的心中,同时掠过不祥的预感。 “不会吧!” 两名刑警争先恐后地冲进室内,不祥之感已经成真,屋里空无一人,只有向南的玻璃窗开着,吹进来的轻柔晚风,摇曳着粗糙的窗帘。 “那个家伙居然从窗户逃走了!” “怎么可能,这里是四楼啊!” “但他现在确实没在屋里……”砂川警部将上半身探出开启的窗子,“啊!” “可是,难道他跳楼了?”志木同样看向下方,“哎呀!” 两名刑瞥的视线前方,是公寓后方的暗巷。被路灯微微照亮的暗巷里,一名男性摆出“k”字形,躺着一动也不动。灯光昏暗无法确认,但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坠楼的中山章二。 “笨蛋,乖乖被捕不就好了……”砂川警部扔下这句话,把无用武之地的手枪收回怀里,“哎,没办法。咱们过去看看吧,看样子应该死了。” 两人冲出四〇三号房,沿着螺旋阶梯跑下楼,绕到建筑物后方的狭窄暗巷里,立刻赶到倒地的男性身旁。男性确定是中山章二,已经死亡,恐怕是想沿着窗台逃走,却失足摔落,尸体周围全是飞溅的血迹,恐怖至极,显示出坠楼时的强劲冲力。 但他们不能就这样,傻乎乎地盯着恐怖的尸体。 “呃……喂,志木。”首先察觉的是砂川警部,“手枪呢?我没看到。” 已死的中山章二手中没有任何东西。 “咦,奇怪,没掉在附近暗处吗?” 志木环视周围,却没有发现任何东西。附近顶多只有电线杆的影子,称得上是暗处,完全没有足以藏手枪的缝隙。 “啊啊,我知道了。”志木再度看向尸体,“肯定压在这家伙身子底下,稍微搬开尸体看一下吧。” 两人分别抓住尸体的手和脚,稍微拉起来,但尸体底下没有任何东西,就只是沾满血的柏油路面。两人搜了一遍尸体,也没藏在身上。 大概是听到枪声的居民报警了吧,这时,几辆警车呼啸着刺耳的警笛声慢慢靠近,志木的焦虑已完全表现在脸上了。 “警部,虽然我觉得不可能,但……该不会是碰巧经过这条暗巷的某人,捡起尸体旁边的手枪,逃走了吧?” “有可能。”警部马上接受了志木的说法,“我觉得正是你说的‘该不会’这种情况。至少四楼的房间地上没手枪,这里是人烟稀少的暗巷,凑巧有个拿枪的人在面前坠楼,即使目击者不是手枪迷,一时鬼迷心窍,拿走了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呃,会吗…… ” 这时,许多警察抵达现场。警方立刻封锁了整条暗巷,进行现场勘察,同时,在四〇三号房间与现场周边仔细搜寻手枪。这把最重要的手枪,却不在任何地方。 但也并非毫无收获。有两名目击者证明,案发时有人踩着响亮的脚步声穿过暗巷,这些证词无疑为“某人捡枪逃走”这项假设,增添了可信度。但是,两名目击者对这个“捡枪嫌犯”的形容完全相反,分别是“年轻男性”与“年长女性”。这部分无法确定,只能先认定案发时有人经过现场,失踪的手枪难以寻回。 另外,警方还在四〇三号房里,发现了另外几把手枪。藏枪的抽屉里共有五把枪,都是名为“cole government”的自动手枪——的仿造品。是以模型枪为基础改造的手枪,但都达到了实用级别。估计是中山章二用自己工厂里的机器制作的,这件事再次证明他确实私造枪支,也证明他是位高明的金属加工师傅。 顺带一提,这种手枪可装填装八发子弹,也就是八连发式的自动手枪。中山章二似乎只私造这种枪,不难想象,被他带离现场的枪,也是这种款式。 “这样的话,那把枪果然是八连发的,他刚才朝我们开了两枪,所以……必须考虑那把枪里,还有六颗子弹。” “是的,中山章二说过‘老子还有子弹’。不过警部,这下麻烦了,私造手枪流入社会,这是最坏的状况吧?而且,无从得知枪会被用在哪些地方。” “是吗?”警部微微歪着脑袋,“我觉得手枪的用途,没那么多。” 确实如警部所说。事情的起因大致就是这样,一把手枪因为这起事件外流。读者中可能会有人批判,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无能,这种说法对两名刑警不公平,他们的工作态度,确实稍微缺乏紧张感,这点无法否认(他们总是这样),但本次事件是基于当事人无法预测的反应与巧合所造成的,这也是事实。只能说这是无法避免的霉运。 禁止百姓持有手枪的这个国家,公认“只有警察和黑道才能拥有真枪”。或许还应该加上“自卫队与恐怖分子”。 简单来说,手枪在不用战斗的普通百姓眼中,是一种缺乏真实感的东西,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只会在影片里看见的道具。然而,基于刚才所讲的那个特殊状况,如今乌贼川市内的某人——真的是不知年龄、性别、贫富、善恶、美丑、贵贱,属于中央联盟,还是太平洋联盟——拥有一把真枪。 把手枪外流的来龙去脉说得这么详细,无疑是为了让各位读者接受现状。充分接受了,接下来无论是谁、以何种方式使用这把枪,聪明的读者们都绝对不会抱怨“没有真实感”了。 而且,请各位不要忘记,这把手枪是这个故事的主角。 第二章 马背海岸命案 三月十日发生手枪外流事件之后,度过了平静的两个星期。街上的景色终于洋溢着春意,进入樱花即将绽放的季节。乌贼川的水也逐渐温暖,河口附近看得见零星几位悠闲垂钓的人,城市维持着一如往常的平静。 但志木刑警的内心终究不能平静,或许到了明天,就有人持枪抢劫车站前面的银行,或者今天,就有白领族因为被开除,而自暴自弃地在公司里乱开枪。不,恐怕在现在这瞬间,就有个重考生正以枪口,抵着自己的太阳穴。 志木想到这里就坐立不安,但即使是这样,实际上他也完全没办法马上找出那把手枪。目击者的证词含糊得无法参考,能派遣参与搜查的人手有限。乌贼川市总是少不了无聊的打架、偷窃、吃猪排盖饭不付钱、寡妇遭到假结婚、真诈财之类的小案件。 “只能等凶手在某处开枪了。志木,你说对吧?” 砂川警部的这番话听来轻率,却说对了一半,想得到寻找手枪的新线索,恐怕只能如此期待,这一点可以理解。然而…… “可以的话,希望中枪的不是人类,例如水泥墙。” 事情应该不会依照警方的期待发展,志木也很清楚这一点。志木自己就觉得从警校时代到现在,只以固定标靶进行射击训练不太够,一般人要是得到手枪,会想着试射何种目标?答案应该不会是墙壁或天花板。 志木的想象,果然以最坏的形式成真了。 “马背海岸发现一具胸口中枪身亡的男性尸体。” 三月二十五日上午,乌贼川市警局接到这则通报。 乌贼川市近郊某处名为马背海岸,以陡峭悬崖、小型沙滩、与复杂海岸线而闻名,但是没有成为观光区。曾经拟定类似的开发计划,却在最后因为环境过于险恶而没能实现。托了这个福,得以保留丰富的自然景观,如今反而成为珍贵的景点。 这里的生物种类多样,以怪石嶙峋的海岸线为界,海里栖息着许多鱼和贝类,陆地上的茂密森林里,居住着狸猫、狐狸、野兔等生物。顺带一提,也有极少数人在此生活,这里绝对不是人类想住,却不能住的地方,只是非常不方便而已。 因为是这种地方,所以平常爱来的只有海钓客。在这种偏僻的地方发现尸体,且凶器是枪,看起来不是意外就是自杀。 “那那那那、那把手枪终于被拿出来用了?” 开警车前往现场的志木,边开车边征询着砂川警部的意见,砂川警部在副驾驶座上,忐忑不安地看着下属开车。 “冷静冷静,方向盘都在抖了。” “因因因、因为,要是有人被那把枪打死,就是我们的责任,对吧?” “唉,先别这样哀叹,状况还没确定呢。造成命案的枪,也可能是打猎用的步枪,假设真的是手枪,也不一定就是那把私造手枪……好了,看着前方开车,不然会出车祸的。” “我没那个心情,没那个乐观的心情,反倒很忧郁。” “谁在跟你聊心情啊!看前面,志木,拜托开车看前面!” “啊啊,好的、好的。”志木重新握好方向盘,让警车稳定前进,“警部,说真的,假设真的是那把私造手枪造成的命案,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当然只能由我们亲自解决了吧,总不能捂住耳朵假装不知道。唉,或许该轮到名警部出马了。” 顺带一提,所谓的“名警部”就是砂川警部自己,这明显是自吹自擂,但也不是完全的过度自信。事实上,他确实曾经大显身手,不辱“名警部”的名号。 从马背海岸边的道路,沿着岩砂混合的陡峭斜坡往下,抵达的岩地,就是通报中的命案现场。大海就在眼前,但是涨潮的海浪应该打不到这里,每块岩石都是干的,刚好适合海钓客在这里休息、吃便当。不过,如今要在这里打开便当,应该有些难度,因为岩地上有一具衣着邋遢的男性尸体,还有许多警方人员围在旁边。 现场勘验已经结束,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抵达现场就能去看尸体。 志木探出头看向尸体,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因为死者没有脸——话虽这么说,但可不是无头尸体。准确来说尸体有脸,只是大部分像被天真的孩子涂鸦了,又红又黑的。 “呜哇,好惨,看不出长相呢。”志木双手抱胸,仰望上空盘旋的鸟群,“肯定是肚子饿的乌鸦,啄食尸体造成的。” “是鸢。”旁边的年轻法医如此订正。 “海边都有很多乌鸦。”砂川警部愤恨地仰望上空的鸟群,“凶手不可能试图隐藏死者的身份,是乌鸦干的好事。” “都说是鸢了……”法医再度订正。 死者不是被鸟夺走生命的,所以这种事不重要。志木继续观察尸体,死者看起来年纪不轻,却也不是老人。唯一能列举的脸部特征,就是有胡子,而且并非保养得宜,是许久没刮的胡子。头发也是任意生长,衣服底下的皮肤很粗糙,看得出生前营养状况不佳。 身上的衣物也很惨——膝头磨破的工作裤,加上沾满汗水与油脂的帆布上衣。而且大概是尺寸不合,袖口明显很宽松,看来死者的经济状况,也和营养状况一样不佳。 “警部,这人看起来像是流浪汉。” 这是志木对死者的第一印象。如果尸体是在市区发现的,他肯定会下如此定论,但马背海岸不是流浪汉的舒适住所。 “确实像流浪汉,但有流浪汉定居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吗?我觉得住市区要舒适得多。” 砂川警部说出志木也有的疑问。“或许是从市区带过来的。不,难道是在市区射杀之后,扔在这里的?” “嗯,这两种可能性都很高。” 男性上衣的左胸处有个洞,明显是中枪留下的。从伤口喷出的血染红了上衣,滴落的血渗入岩地沙土,染红了周边。这段时间没下过大雨,所以血都干了。 “话说回来,医生。”砂川警部提出一个重要的问题,“这位先生大约归西几天了?” “大约有一周吧。” “不是两周之前就遇害的?” 砂川警部的这番话,与其说是询问,更像是愿望。 “如果这是两周前的尸体,”法医轻推银框眼镜,果断地说,“我就辞去法医职务,回老家继承海钓旅馆。我有这种自信。” 原来法医老家是开海钓旅馆的,感觉他吃过不少苦,才成了法医。 “这部分没办法稍微妥协吗?” 砂川警部想对死亡推测时间“杀价”,但对方不肯让步。 “我说一周就是一周,我绝对不继承海钓旅馆!” 年轻法医毅然断言,看来他非常讨厌海钓旅馆。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砂川警部轻哼一声,改问另一个问题,“那么凶器是什么?我看得出来是枪伤。不过比方说,会不会是步枪之类的——” “步枪?不可能,这不是那种大型枪支造成的伤,凶器是手枪,应该和刑警先生你们用的款式差不多。” “是哦,如果误判就要继承海钓旅馆了?” “不用继承,绝对是这样!我绝对不要继承!” 单从这段回应,听不出他在“绝对”什么,总之似乎判断无误。两名刑警悄悄和这位激动到逐渐忘我的法医,拉开距离,看向湛蓝耀眼的海面,之后都深深叹了口气。 法医的判断是两名刑警 最不乐见的,死者约在一周前遇害,凶器是手枪。这么一来,就不得不推测,凶器很可能是两周前外流的那把私造手枪了。 “可是警部,”志木继续努力保持乐观态度,“即使凶器是手枪,也不一定就是‘那把手枪’,还没有确定,我们还有希望。” “不,情况相当绝望。”砂川警部轻易粉碎了志木的希望,“如果遇害者只是普通上班族或家庭主妇,倒是可以进行其他推测。但你看看那具尸体,看一眼就有直觉了吧?怎么想都像是某人凑巧得到一把手枪,出于半好奇的心态,朝流浪汉开了一枪,对吧?还能想得到其他的可能性吗?” “嗯,没错……” 其实志木也和砂川警部一样,在看到尸体的瞬间,就有这种直觉了。死者恐怕是流浪汉,杀害流浪汉的动机,通常不是寻仇或抢劫。只因为流浪汉是弱者,就经常成为不讲理暴力行为的目标,这次完全是典型案例。 “不过,要看过尸检报告再说,对吧,警部?” 那把手枪已发射过两颗子弹,就是中山章二两周前,在公寓里朝志木开的那两枪,将从本次尸体中取出的子弹,和那两颗子弹对照,就能轻易得知是否来自同一把枪。 “没错,但不要有无谓的期待,肯定是那把枪发出的子弹,我的直觉很准。” “是直觉?” “对,如果没猜中,我愿意继承海钓旅馆。” 继承谁的海钓旅馆?面对警部毫无意义的发言,志木不禁蹙眉。 面海密谈结束之后,两人再度回到尸体旁边,当前工作是查出死者身份,两名刑警首先检查死者的随身物品。只有裤袋里的钱包能称得上随身物品,身上的财产加起来,总共才六百六十圆,这种金额根本不需要钱包,直接放口袋里也无妨。钱包里也有放卡片的隔层,但完全没有使用。通过这个钱包只能确认遇害者生前很穷。 就在志木即将对这个钱包失去兴趣时,砂川警部眼尖地发现了一个东西。 “呃!喂,志木,这里是不是怪怪的?” 砂川警部指的是用来放月票之类的透明卡套部分。流浪汉当然不需要月票,所以这部分也没使用。不过凑过去仔细一看,隐约能看到透明塑料片上有黑黑的字。 “啊,应该是纸条之类的东西,长时间夹在这里留下的痕迹,勉强还能解读。” 志木从西装的胸前口袋里取出名片盒,抽出一张名片,反过来插入透明卡套。白色名片使得塑料片上的黑色文字,清楚地浮现,二人发现看似是文字的痕迹,其实是数字。 最初是两位数,接着是四位数,整齐地排成一列。 “看起来像是电话号码。” “应该吧,没有区号,所以应该是乌贼川市内的号码。好,立刻叫人去查……喂,小伙子。” 砂川警部写下号码,交给附近的警察,指示道:“去调查这个号码,尽快。” 接着两人继续努力调查死者身份,但到最后除了电话号码,只有死者身上的数道旧伤可能是线索。腹部有肓肠手术痕迹,左肩有类似蟹足肿的伤疤,脖子上隐约看得到烧伤烫伤的痕迹,但是只以这种程度的身体特征,很难断定受害者的身份。那个电话号码果然是最有希望的线索。 调查了一遍之后,尸体被放上担架抬走了。尸体将由法医解剖,解剖完就放在太平间保管,要是没有人来认尸(应该不会有),就会葬在市内的无名墓地。 刚才受命于砂川警部的警察,在尸体被抬走时快步回来,向警部敬礼之后立刻告知调查成果。 “经询问,乌贼川市内只有一个电话号码,和这个号码吻合。” 当然不会有两个或三个吻合,电话号码不就是这么回事儿的吗? “是谁家的?”砂川警部催促他说下去。 “不,这不是民宅号码。”警察看着自己的笔记本回答,“号码对应的是‘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地址是——” 砂川警部打断警察好不容易查到的信息。 “我知道地址,车站后面那幢综合大楼的三楼。” “啊,您知道?” “非常清楚,你可以离开了。” 砂川警部斜眼看着愣住的警察,轻声自言自语。“原来如此,鹈饲杜夫啊,他和这个流浪汉有关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志木当然也记得这个名字,在之前的家庭剧院密室命案中,这名私家侦探扮演了某个重要角色。既然这个侦探也和本次案件有关,就不能置之不理。 “呵呵,或许这起案件意外地好解决。原来如此,是那个家伙啊……” 看来砂川警部想认定鹈饲杜夫是凶手,借此解决这起案件。可真能这么顺心如意吗?志木对此半信半疑。 第三章 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 从乌贼川市车站后方走路数分钟,会来到一条糅合杂乱、失序、落伍等要素的街道。虽然出现过重建的风声,却像鲜少使用的钢笔无法流畅书写一样,每次都是出现没多久就消失了。依照某种说法,物体不时出现又消失,是物体上附的精灵干的好事。由此推测,重建计划之所以不时出现又消失,是栖息于市公所那些六十多岁的精灵们干的好事。 这部分先不多说。 这条灰暗街道的一角,有一栋非常融入周边景色的综合大楼。这栋四层建筑里,主要分布着酒吧或酒馆,也有一些怪人把它单纯当成住家,某些企业的工会办公室也设置在这里,真的只能形容为综合大楼。不过它姑且也有个正式名称,叫作“黎明大厦”,但因为气派的名字和寒酸的外观相差甚远,世人还不太熟悉这个称呼。 这里是“黎明大厦”三楼的一间屋子,挂在门口的招牌上写着: 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 wee trouble 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站在招牌前,像是事先说好般,同时板起脸。其中一个原因,是私家侦探是刑警们职场上的死对头,另一个原因在于,他们已能想到,侦探也把刑警们当成职场上的死对头。 “哼,什么叫‘欢迎麻烦事’?他居然还挂着这种招牌。” “总觉得字体比上次看到的大,看来上次的案件,让他莫名地自信倍增。” “或许吧,不过……”砂川警部露出无惧的笑容,“即使是以‘欢迎麻烦事’为标语的侦探,肯定也不希望我们这种大麻烦找上门,呼哈哈哈!那么,去跟流浪汉命案的头号嫌犯见面吧。” 砂川警部确实是侦探的大麻烦,但志木很在意警部所说的“我们”,听起来像是把他相提并论,这令志木不太高兴。自己明明是非常正经的刑警…… 就在志木思考这种事的时候,砂川警部已按下门边的门铃。室内远处响起微弱的叮咚声,不久,感觉得到有人站在门前。 “门没锁——欢迎——” 铁门后方传来有点低沉的声音,接着黄铜门把转动,门迅速从内侧开启。 “来,请进请进。”侦探探出头,脸上挂着友善的笑容,“哎呀?” 表情瞬间变得惊讶,又立刻改为和蔼可亲,甚至有些亲和过度、令人起疑的微笑。 “什么嘛,原来是上次那两位刑警先生。真是好久不见,啊啊,请等我一下。” 侦探举起一只手摆了摆,然后把门关上了。两名刑警诧异地转头相视,但只能乖乖等待。不知为何,门后传来微弱的金属声响。 “好了,可以了。”门再度开启,侦探这次是从十厘米左右的门缝里,探出半张脸,“请问有什么事?” 砂川警部也露出愕然的表情,暂时说不出话来。 “呃!居然有人敢耍我们警察到这种程度?!” “没错,都不知道该说好大胆,还是狗胆真大。” 身为当事人的侦探,却如同事不关己般愣在门后。 “找我有事?” 睁眼说瞎话。 “居然这么问,你啊……”砂川警部指着眼前拉直了的十厘米长的银色锁链抗议,“知道门外是警察,还特地关门挂上门链,天底下哪里找你这种笨蛋!真是的,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嗯,确实如此,真受不了。志木和砂川警部同样无语,以志木的经验来看,侦探的行径超乎常理。知道门外是警察,就善意友好地取下门链的普通市民,他至今遇过好几次。但这种相反的情形,却是第一次遇到。而且,这个侦探听到警察抱怨,也不肯取下门链,不只如此…… “因为很危险啊。”他还说出这种话,莫名其妙。 “为什么把警察当成强盗或黑道一样提防?” “不是,听我说嘛,”鹈饲侦探面不改色,“我不是提防警察,是提防你们。因为两位似乎对我的印象不好。” “那是因为你的行为,无法给我们留下好印象。”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好了,不说这个,赶紧进入正题吧。”鹈饲中止了无谓的口角,“今天您二位有何贵干?” “你还是不想取下门链?” “不想。”侦探的态度意外地强硬。 “哼,算了。”砂川警部终于屈服,“我也不想和侦探有什么好交情,问完想问的事,就会立刻离开。” 接着,砂川警部说出想问的事。 “今天,在马背海岸岩地发现了一具身份不明的男尸,特征是头发蓬乱、胡子很久没刮、皮肤状况很差,以及穿着像是从某处捡来的衣服。总之,看一眼就觉得是流浪汉。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吗?” “我认识好几个流浪汉,但没人住在马背海岸周边。那种偏僻海岸不太适合住人。那个流浪汉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个家伙的钱包里残留着一串电话号码,调查后发现是你的事务所电话,也就是这里的电话号码。” “你说什么?!原来如此,这样啊,嗯嗯……”看来侦探也觉得不太对劲了,“啊,对了,请等我一下。” 侦探说完再度关门(响起一阵轻微的金属声之后),又开门,这次他取下了门链。侦探的脸就像电视转台一般,轻易又干脆地换了一种表情和态度。 “站着不方便聊,请进。” “所以我说啊,”砂川警部对他倍感不满,“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用这种态度?无谓浪费这么多工夫。” “唉,别这么说嘛,我端茶招待两位当作赔礼。请进,别客气,这样不像警察。” “没人会客气!” 砂川警部生着闷气走进侦探事务所。看来今天砂川警部与鹈饲侦探,在大门口上演的这场“喷火激战”,是以鹈饲的技术性获胜收场。 从玄关进入事务所内部的砂川警部,朝身旁的志木低语。 “这家伙的我行我素,总是让我乱了步调,好难应付,受不了。” “我大致能理解。” 砂川警部为何会在鹈饲侦探面前乱了步调?简单来说,原因在于砂川警部的我行我素。但鹈饲侦探我行我素的程度,也不输他,这两人正面交锋,肯定会有一边乱了步调,这在旁观的志木眼中是一目了然的。 而且,现在掌控步调的明显是鹈饲侦探,不知道这是由于地利还是他的才能,总之这个侦探很难应付,必须提高警觉。 在事务所沙发上落座的两名刑警,喝了一口鹈饲侦探准备的绿茶,就立刻要求他继续刚才关于命案的话题。 “好了,我要听你的回答,你认识那位遇害的流浪汉吗?” “不确定,不过,”鹈饲侦探慎重地回答,“我把电话号码给过一个流浪汉,他在西幸桥附近住,姓松金,全名是松金正藏。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本名,他的同伴都叫他金藏。” 鹈饲侦探说着,在空中写出“松金正藏”四个字,然后忽然抚摸下颚陷入沉思。 “咦,刑警先生们没见过他吗?他和上次的案件有点关系……啊啊,对,警察先生们过去的时候,他刚好不在家。不过就算见过面也不会记得,他只是个无业的中年大叔。但我不确定遇害的是不是金藏,要有死者照片之类的东西,才好确认。” “唔,照片啊……”砂川警部一副忽 然有了灵感的表情,把手伸进胸前口袋,“现场照片并不是没有,不过只有拍立得照片……话说,既然你是侦探,应该不会被这种小事吓到吧?” “什么意思?” “唉,很多人看到尸体照片就吓坏了。由于拍摄角度和光线的影响,照片或许比真实尸体更加骇人。” “什么嘛,这方面不用担心。”侦探从容不迫地回答,“先别管真实尸体,只是照片的话肯定没问题。完全没问题。” “这样啊。” 砂川警部缓缓拿出一张照片,放在侦探面前。 “那你就看看吧,你说的无业中年大叔,是不是他?” “嗯,容我看一下。” 侦探像在看风景照般,毫不在乎地拿起面前的照片。 志木知道,那是左胸中弹、脸被乌鸦(鸢?)啄得乱七八糟的流浪汉尸体的上半身特写照片,正如砂川警部预先警告的,不是看了会舒服的照片,甚至是那种令人觉得“居然这么惨”的凄惨照片。这和拍摄对象是尸体当然有关,但现场鉴定组的拍照技术,肯定也有问题。 鹈饲侦探看到照片就变了脸色,从容的笑容消失无踪,转为神经质的表情,眉头微颤,凝视着照片上的人物。 “这、这张脸有点……感觉很像,但还是没办法断定……啊,失陪一下。” 侦探从沙发上起身,但因为没站稳,膝盖狠狠地撞上了沙发扶手。 “呃!” 撞得表情扭曲的他,拖着脚摇摇晃晃地消失在事务所一角。 那里似乎是洗手间。不久之后,隔着门板传来不堪人耳的呕吐声,直到刚才还说着“没问题,完全没问题”的侦探,终于压抑不住反胃的生理反应,在马桶前受难。 “哼,软弱的家伙,这还叫没问题?”砂川警部露出夸耀胜利的笑容,愉快地饮着绿茶,“相较于我们,私家侦探终归没见过案发现场,是只会耍嘴皮子的刁钻小鬼。总之,第二回合看来是我贏了,但我没想到只用一张照片就能贏。” “唔,没错,确实是警部贏了。” “这是作战胜利。” “是犯规胜利。” 这种胜利方式,感觉很像趁对方大意时,忽然拿起凶器殴打,不是能够引以为傲的对决。即便如此,差点被对方牵着走的砂川警部,终于恢复了自己的步调。 这两个人半斤八两啊,志木隐约有这种感觉。 进入洗手间的鹈饲侦探,几分钟后,再度恢复为若无其事的样子回来了。看起来他振作的速度很快。 “两位久等了。” “你去厕所干什么了?我好像听到了很凄惨的呻吟声,是我听错了吗?” “呃,没什么,就是去‘解放’了一下。”侦探恨恨地瞪向砂川警部,“不过,警部先生真是坏心眼,您事先说明是那种尸体,我就可以做个心理准备了。” “咦,我没说吗?”砂川警部明显在装傻,“尸体是在今天发现的,但似乎已死亡一周,就这样在马背海岸的岩地曝尸一周。你刚看过,也知道死因是左胸中枪,大量出血。大概是被血腥味吸引,不知道是乌鸦还是鸢,从森林里飞过来吃掉不少尸肉,尸体因而变成这种惨状……我刚才没说吗?” “没说。”侦探表情不悦,“我现在是第一次听到。” “那就抱歉了。” 砂川警部恭敬地低下头,不过当然只是装个样子。 “话说回来,你所说的金藏,腹部有没有割盲肠的伤痕?左肩有没有类似蟹足肿的伤疤?脖子上有没有烧伤烫伤的痕迹?” “三种都有。”鹈饲首度断言道,“肯定没错,遇害的流浪汉是金藏。” “好,明白了。”这预料之中的答案,令砂川警部满足地点着头,“那你和这个金藏是什么关系?” “并不是什么密切的关系,他偶尔会帮我做些工作,就像我的助手。但我这边的工作不固定,所以算是外派社员。” “外派社员啊。你别把话讲这么好听,说穿了,你就是看准流浪汉穷困,便廉价聘雇为自己的‘走狗’使唤,对吧?” “警部先生,形容成‘走狗’很没礼貌呦,我只是相信他的能力,所以偶尔分配些工作给他。就算不值得被感谢,也不该被人背后指责吧。” “好吧,算了。”接着砂川警部提出保留至今的问题,“从今天往回推的一周里,你肯定都在这座城市吧?” “啊?” “换句话说,你没有出国到夏威夷旅游,或是搭乘豪华邮轮参加冲绳之旅吧?” “我为什么要去旅行?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又不是旅行社。” “我知道,我只是在想,如果你这段时间在国外,就可以把你排除在嫌犯名单之外了。这样啊,所以你人在这座城市。原来如此,唉,真遗憾,这件事实在遗憾。” 这当然是砂川警部对鹈饲侦探的挑衅。 “请等一下!我为什么被列入嫌犯名单?我有理由杀金藏吗?” “天晓得,现在还不能断言,你是基于什么理由下毒手。” “警部先生,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您要是真觉得我是嫌犯,那肯定是浪费时间。我确实是和金藏有正常来往的少数正经人之一,不过,这只代表我是这座城市里,会由衷哀悼他过世的少数人之一,是失去重要左右手的受害者。您居然怀疑我,我感到很惋惜。” 在言语中不经意地强调自己是“正经人”,算是侦探特有的俏皮作风。不过,侦探的这番话不像是谎言,但砂川警部的挑衅还没有结束。 “哦,你是受害者啊,不过凶手经常伪装成受害者。先别急着怪我,这种案例我们见过好几次了,所以特别怀疑你的说法。依常理推测,既然你们两人之间有金钱聘雇关系,发生金钱纠纷就不奇怪。如果是私家侦探这种和个人隐私有关的工作,更是容易发生纠纷。” “比方说什么纠纷?” “比方说,某个高层人士的隐私,被那个叫金藏的人拿去乱用,你知道之后气得想制裁金藏;或者正相反,你企图从事非法行径却被金藏发现,你怕他妨碍计划,所以灭口……总之,干你们这行的难免背叛朋友,不愁没有杀人动机。” “这是偏见。”鹈饲侦探冷冷地说,“警部先生,您推理小说看太多了。” 听侦探这么说,志木突然想到砂川警部闲睱的时候(有时候即使忙碌也照样如此),确实经常看一些乏味的推理作品或低俗的打斗小说。虽然和高尚读物无缘,却也姑且算喜欢阅读。警部觉得侦探很可疑的根本原因,或许正是来自这些书籍。 “唉,随便了。”鹈饲侦探忽然露出大而化之的表情,“警方要怀疑谁是警方的自由,既然我和生前的金藏有来往,被怀疑也在所难免,毕竟正经人也可能一时心生歹念。不过……” 鹈饲侦探说出藏在心中的自我辩护之词。 “不过,再怎么说,说我用手枪射杀了金藏也太过分了吧?这个国家又不允许私家侦探持有手枪,假设我真的想杀金藏,顶多就是掐脖子、重击头部或是拿刀刺杀,不可能用手枪。不是经常有人这么说吗?这个国家只有警察与黑道有真枪。” 侦探脱口就将警察与黑道相提并论,企图激怒刑警们。但砂川瞥部没上当。 “不,这方面不用担心。”砂川警部摇了摇手,以像是聊某国童话的 语气述说“那件事”,“其实半个月之前发生了一件事。住在某处的某金属加工师傅涉嫌伤害等罪名,法院发出逮捕令,某警局的某警官因而前去逮捕。你听得懂吗?” “嗯,您想说什么?” “听我说完。但警官要逮捕这个人的时候,对方拼命抵抗,居然拿出自己组装的改造手枪朝警官开了两枪。警官不得已,只得暂时后退,对方见机企图从窗户逃离。但是房间在四楼,可怜的他逃亡失败,从四楼窗户坠楼身亡。然而……” “然而?” “警官连忙下楼跑向地上的尸体,却发现尸体旁边的手枪不见了。换句话说,某个不法之徒趁片刻空档,捡起掉落在尸体旁边的改造手枪逃走了。” “呃!所以金藏是被这把被捡走的改造手枪杀掉的,是这样的吧?” “没错,只有这件事可以断言。鉴定组已经比对过子弹了,两次枪击的子弹完全相同。两起案件是同一把手枪造成的。” “所以凶手就是捡到那把手枪的人。” “就是这样的。凶手可能是男性,也可能是女性;可能是年轻人,也可能是老年人,可能是学生,也可能是蓝领族。” “原来如此,所以也可能是白领族,或是私家侦探……对吧?” “对,任何人都可能捡走手枪,所以任何人都可能杀害流浪汉,你也不例外。这起命案就是这么回事,所以,你也要以这种方式思考。” 砂川警部说得没错,这件事就是这么回事。 “这样啊,我明白了。”鹈饲侦探直率地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规则,“顺便问一下,手枪的种类是?” “colt government,八连发自动手枪。你若找到枪可别试射,直接交到警局,明白了吧?” “好的。另外,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警部先生刚才提到的‘某警局’的‘某警官’到底是谁?让改造手枪外流的冒失警官,该不会是双人组——” 然而,鹈饲只把话说到一半。 “那、那么,志木刑警!” “呃,有,砂川警部!” “某警局”的“某警官”双人组,像是听到魔法咒语般,同时起身,不用说,这是为了打断对方的问题。 “没空在这种地方摸鱼了!就在我们待在这里的时候,或许已经有第二、第三起惨案上演。志木刑警,我们走,要逮捕不法之徒,维护市内的和平与安全!” “我、我们走吧,砂川警部!不能在这里耗时间了!” 嘴里说要走,其实根本无处可去,只是想逃离这间侦探事务所。这两个人在这种时候的默契,总是特别好。 侦探看着两人这场假惺惺的“戏”,愣了好一阵子。 “呃,那个……警部先生?” “啊啊,不好意思。”砂川警部伸手制止侦探说话,“我们有工作要忙,没空和你闲聊。抱歉我们先告辞了,感谢你招待的绿茶。” “谢什么谢啊。不是,那个……”看刑警们慌张地想逃走,鹈饲侦探也只能轻声抱怨,“唔,真没礼貌,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侦探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却也没有拦下他们。 两名刑警感受着侦探从后方投来的、充满疑惑的视线,就这样离开了侦探事务所,快步走下“黎明大厦”昏暗的阶梯,抵达一楼门口。砂川警部趁没人看见,再度恢复为强硬的态度。 “总之,今天算打了个平手。” 就志木看来,这完全是单方面败退。但砂川警部的感想不一样。 “我们已大致查明遇害流浪汉的身份,也确认了侦探是嫌犯之一,场外搜查居然能有这种成果,实际上算是贏了。” 砂川警部像在客场被技术判定战败的拳击手般,死不认输,努力挽回威严扫地的面子。他是个不肯白白认输的人。 第四章 樱与鱿鱼干 任何人都不想牵扯进命案,更不想牵扯进其他人的事,户村流平已在上次的案件中,非自愿地体验到这两种状况。令人震撼的命案与结局,对他造成的精神打击都很特殊,而且因为过于特殊,知道实情的人,都不知道该安慰他,还是责备他。 或许也是因此原故,今年春天,户村流平在不到一年就能毕业的时候,忽然辍学成为打工族。这是相当自暴自弃的举动,明明还有其他更聪明的选择,但毕竟他这人没那么聪明,所以会这样也无可奈何。他至少应该能暂时享受平稳的日常生活。 然而,这个世界可没那么轻易就放过他。 这一天的白昼,流平照例在昏暗的三坪大房间里睡懒觉时,一通电话将他吵醒。在上次案件中,认识的流浪汉居然惨死,这个消息让他颇受打击。之后,他先小心地填饱肚子,因为就算噩耗充满心脏,也绝不会填满他的胃。流平穿好衣服,整理仪容之后,于下午三点,骑着心爱的轻型摩托车出门了。 目的地是“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却先绕到一家材料行。这是一家小小的木材店,招牌上写着“栗山材料行”。他不是为了盖子前来估价的,更不是请店家雇用他,他只是为一件小事而来。 “大叔,大叔。” 流平踩着碎木材与木屑,走到堆积如山的废材堆积区旁,和一名正坐在圆木椅子上,抽烟休息的中年工匠打招呼。 “想请您把那边的碎木材分一些给我。” “那个啊?”身穿工作服的中年男性,斜眼看了看废材堆,“好啊、好啊,想拿几吨随便你拿,可以的话全拿走也行。” “不,我不需要全部。” “木屑要不要?这是在接下来的季节里,养独角仙的必需品。” “不,那个也不用,我不打算养昆虫。我只要一片木板,像这样的细长板子。” “哦,细长的板子啊……”工匠从圆木椅子上起身,稍微拨开废材堆,挑出一块木板,“你说的是这种木板?” 这块木板和工匠的身高差不多。 “不,不用这么长,再短一点。” “那这块?” 这块长约一米,厚度却有五厘米,比较像是角材。 “不,不用这么厚,再薄一点。” “那这块呢?” 这块长约一米,厚约一厘米,刚好符合流平的要求。 “啊,就要这块,我想要这种木板。” 流平开心地笑着伸出双手。 “这样啊!好,正直又谦虚的年轻人,这三块都送你,当奖品!” “我不需要……” 为什么要和陌生的工匠,表演一出“金银斧头”的戏码啊?真是可悲。流平似乎找错对象了。 “顺便送你一些木屑吧。”工匠还在讲。 如果是金板或银板,流平会很开心地收下,但是废材或木屑拿再多都没用啊。最终,流平还是依照原本的设想,只拿了一块木板就离开了。这块木板到底要用在哪里? 鹈饲在紧邻“黎明大厦”的停车场入口,等待户村流平。停车场里停着一辆特别显眼的进口车,这是爱面子的侦探,拼死买下的雷诺lutecia。外形和国产跑车没两样,其实价格和配备也和国产车没两样,却是辆很有个性的法国车。 “怎么这么慢,我正打算扔下你自己走呢。” “鹈饲先生,别这样。” 流平把摩托车泊在停车场一角,单手扛着木板交给鹈饲,紧接着表达不满。 “忽然打电话说‘金藏被杀了,快来,还要弄一块一米的细长木板’,我这已经算是很快赶到的了,木材行的奇怪大叔,还想塞废木屑给我……所以,您到底想做什么?” “嗯?你觉得我要你拿这块木板来做什么?” “这个嘛……不清楚。” 鹈饲将细长木板放在纳闷的流平面前,然后摸索西装口袋。流平知道鹈饲的西装口袋里藏了不少东西,所以有点期待。但他最后取出的,只是支随处可见的粗签字笔,看来他是想在木板上写字。这样的话,流平大致明白这块细长木板的用途了。 鹈饲在流平的注视之下,写下与平常的他完全不搭的漂亮字体。正面是一般墓碑上常见的字。 松金正藏长眠于此,享年四十岁(推定) “哦——”流平再度发出感叹,“原来金藏先生的本名,是松金正藏,我都不知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本名。年纪我推测是四十岁,但我有点没自信。” 另外,背面是这行字。 南无妙法莲华经南无妙法莲华经 “原来如此,金藏先生是莲华经信徒啊。” “天知道,反正我不知道。”鹈饲随口就说出这种话,“我就随便一写。怎么样,写得很好吧?” 看来,鹈饲只是想“随便”炫耀一下自己的漂亮字体。 “总之,尸体焚化后大概会埋在某个无名墓地,反正就是走个形式。放心,世间再没人肯为他做到这种程度了,我这样很够意思了。你在上次案件中受他招待吃住的恩义,也以此还清了,对吧?那就出发吧。” “啊,说得也是。” 确实如鹈饲所说,在上次案件中,被警方追得走投无路的流平,在鹈饲的建议下,前往金藏的纸箱屋藏身了一晚。案件在隔天发生了急遽的转变并顺利解决,流平解除了嫌疑,却到最后都没机会向金藏道谢。流平是学生,当然没机会和身为流浪汉的金藏,在生活上再有交集。受他招待的恩义,就这样延宕至今也没能报答。 不过,在葬身之处竖立墓碑,真的能安抚遇害流浪汉的在天之灵吗?这种事不得而知。 总之,后座载着墓碑、副驾驶座载着流平的雷诺,由鹈饲驾驶着径直开往马背海岸。流平在车上听侦探讲述了上午发生的事: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来到事务所,把鹈饲指名为嫌犯之后离去。既然遇害的是金藏,鹈饲确实有可能被怀疑。 “所以,关于金藏先生遇害的原因,鹈饲先生有头绪吗?” “头绪?没那种东西,有的话,我早就详细地告诉刑警先生了。” 话是这么说,但侦探前往命案现场,肯定不会只是去祭拜,流平内心充满期待。 抵达现场时,手表显示时间是下午四点,中午时傲然释放刺眼阳光、让人以为春天即将正式来临的太阳,如今却威力减弱,逐渐西下。夕阳所特有的橘色光芒照亮平静的海面,来得真是时候啊,流平本能地为这个巧合感到喜悦。直到日落的这一个小时里,海岸都将绽放著最美丽的光辉。 然而,没人来这片海滩,享受大自然的绝妙配色。只有一位老人,坐在面海的大石上垂钓。他背对夕阳,专心看着钓竿尖端,丝毫没察觉身后壮丽的夕阳美景。流平不禁为这位老先生感到惋惜。 远离这里的岩地一角,以黄色塑料绳围出一块区域,有个身穿制服的巡查负责看守。很明显,那里就是今天早上,发现流浪汉尸体的地方,现在禁止普通人进入。 “在遇害地点哀悼是最好的选择,但没办法,我可不想太接近现场,从而被当成可疑人物,离远一点吧。” 最后,鹈饲在距离现场约两百米处停下脚步,右手将细长的木板插入岩缝。木板一离手就微微倾斜,成为人称金藏、全名为松金正藏的墓碑。海滩算是公共场所,肯定 不允许擅自竖立墓碑,这块墓碑恐怕撑不了多久。 “啊,这么说来……”流平忽然察觉到缺了一件重要的东西,“我忘了买花。” “放心,不用买花,他不会因为这种东西感恩的。” “那应该买什么?” “还是买食物最好吧,但我也没买。唉,应该不用特地买什么东西,心意到了就好。” 就这样,两人肩并肩、双手合十默哀了五分钟。没花半毛钱就结束了仪式。流平原本觉得这不是很好的凭吊,不过没一会儿就修正了想法。凶手在本次案件中以手枪射杀金藏的行径,简直就像拿猎枪射杀野兔,将这个真凶绳之以法,才是凭吊死者最好的方式。鹈饲所说的“不用买花”确实有道理。 “那么,流平,”鹈饲起身说,“咱们该回去了。” 这番过于平凡的话,使得流平不由得在岩地上跺脚——侦探是多么令人意外又泄气啊! “鹈、鹈饲先生,请等一下!”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鹈饲愣了一下,接着说,“哈哈哈,流平,你不会浪漫到想眺望夕阳一阵子吧?抱歉,这不适合你。” “谁要看夕阳啊!”再说“不适合你”是什么意思?“不是,鹈饲先生,你是侦探,对吧?既然是侦探,不觉得应该带点儿侦探的样子,看看命案现场吗?” “看现场?可是正如你所见,现场有警察看守,不能靠近啊。在外围观察也没用吧?尸体已经抬走了,那里肯定什么都没有,只有大石头,在这里也看得到。大概尸体夹在岩缝里,才会晚一周才被发现。没什么有趣或奇怪的地方啦。” “那个……鹈饲先生,”流平有点担心,于是开口问道,“鹈饲先生不想为金藏先生报仇吗?” “这是要怎样,忠臣藏?”鹈饲说得毫不在意,“金藏又不是我的主公,真要说的话,主公应该是我才对。” 从雇佣关系来看,确实是这样。 “确实如你所说,我是侦探,不会坐视身旁的人惨遭杀害,抓到凶手就能给死者一个交代。但在这件事上,不可能,无计可施。” “不可能?” “因为没线索啊。不,严格来说有线索,毕竟尸体还在,有子弹,附近居民可能有人目击,其他流浪汉也可能知道一些情报。不过,擅长从这些线索里找出凶手的是警察,我一个人,做不了什么。” “换句话说,你要把这件案子交给警察处理?” “就是这么回事。我觉得应该是某人偶然得到一把枪,半好奇地拿流浪汉当靶子,只是这样的案件罢了。警方应该也是这么认为的,起码就我看来是,而且,也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好啦,你差不多懂了吧,该回去了。” 不知为何,流平听了鹈饲这番话,更是增加了逆反心态。 “不,我不回去,我要在这里多待一阵子。” “哦?在这里?”鹈饲诧异地环顾四周,“你要做什么?” “哼。”流平继续釆取反抗态度,“我想眺望一会儿夕阳!不行吗?” “哈哈哈,随便你。”侦探竟然没反对,“看来你深信这里有重大线索。确实有句格言说‘现场搜证百回不嫌少’,但实际上并非每次如此,有时只是白费力气。但你想这么做的话,我也不会阻止。那我先回去了。” “你要做什么?”流平重复鹈饲刚才的问题。 “呼,也不是什么大事。”鹈饲拨开刘海,立刻回答,“我想赶快回去看琴云龙vs鹰之富士的第一场比赛。” “这、这样啊……” 还真不是什么大事。流平原本以为能听到更正经一点的理由,这下哑口无言、垂头丧气。真是的,再也不对这个侦探抱任何期待了! 数分钟后,流平站在约和自身等高的大石头上,心情激动不已。 “混账!这个无情的家伙!只会嚣张地开着进口车到处跑!这个破侦探!撞电线杆脑袋开花xxxx吧!浑蛋!猪头!垃圾!” 流平捡了块烂木头,胡乱挥动,朝着夕阳连连咒骂了几声,忽然担心地环视四周。他偶尔会情绪失控,毫不节制地破口大骂,然后,就会招来出乎意料的不幸。幸好此时周围只有他一个人。 接着,流平发觉一件事。周围确实没有人影,但总看到乌鸦或者鸢。这些鸟类尤其喜欢聚集在,从他所在位置朝夕阳走五十米远的沙地上。心怀疑惑的流平朝发现尸体的地方看去,站岗的制服巡查同样很在意鸟群的状况,不时看向沙地。但他们似乎不想离开岗位过去细看,只是想早点卸下这枯燥的职务。 流平当然立刻跑向问题所在的沙地,但他在沙地上看见的东西,却非常平凡无奇。 “这是什么?”流平一看到此物体就难掩失望,“原来是腐肉,谁扔的?” 这东西无疑是肉块,长三十厘米,大约比棒球棒粗一点。还带着细长的骨头,而且有一半埋在沙地的洞里。 流平无法判断这是什么肉,照常理推断应该是牛肉或猪肉,稍微冷门一点就是羊肉。考虑到地域性,既然马背海岸是个野生动物宝库,也有可能是山猪肉。但无论如何都不是鸡肉,是四脚动物的肉。像是带骨腿肉,任何人到肉店里都买得到。 “大概是有人在海边烤肉,把多余的扔在这里了。不,也有可能是扔到海里,又被大浪打到这里了。”流平自言自语着。 “不,不是大浪打上来的。” 没想到身后马上传来回应,是个年轻女性的声音。 “啊!” 流平跳过带骨肉,大约在一米远处落地。这反应有点夸张,但他确实吓了一跳。 “你、你是谁?!怎、怎么讲这种……” 再次出乎流平意料的是,站在他身后的是一名少女,身穿现今罕见的纯白连身裙,大概是个高中生。少女露出“怎么了”的表情,微微歪着脑袋,和紧张的流平形成鲜明对比。她举止非常优雅,而且十分自然,显示出她良好的家世。带着这个印象重新观察,就会发现她身上的洋装,虽然没有什么装饰,也算不上华丽,却非常高雅,而且似乎很贵。或许是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 “您怎么了?”千金小姐风格的少女略感诧异。 “那个,总之……”流平忽然变成了结巴,“那个……请不要忽然从后面,回应别人的自言自语。” “为什么?” “因为会吓、会吓到人。” 简单来说,流平被吓到了。而且惊慌失措的模样被人看到,使他难为情且更加慌张。 “恕我失礼。” 少女将双手交握在身前,并鞠躬致歉。 “我还不太熟悉人情世故,不知道‘不能回应别人的自言自语’这项规定,请您原谅。” 这种恭敬又有点奇怪的道歉方式,使流平更加不知所措了。 “这、这样啊,我当然原谅。” 流平立刻表示谅解。原谅美女不需要犹豫。 “话说回来,”她忽然问道,“这里如此偏僻,您过来是有什么事吗?就我所见,您不像是来钓鱼的……啊,难道是来欣赏西沉的夕阳?” “嗯,或许可以这么说……”流平含糊地回应。 气氛如此悠闲,他判断没必要刻意提及流浪汉命案。 “就您一个人?” “不,这个嘛……”流平搔了 搔脑袋,“我和某人一起过来的,却基于某些原因起了口角,所以对方先走了。” 美少女听完睁大了双眼。 “哎呀,因此您才在石头上发怒……不,那个,叫嘶吼……不,那个,是出言不逊……啊啊,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呃……” 简单来说,流平刚才在石头上是“暴怒”地放声“嘶吼”,且“出言不逊”,至少在她眼中是这副样子。这么一来,流平更加害羞惭愧。话说回来,这位姑娘混乱的样子太奇特了,如果不是美女,流平早就想道别离开了。 流平连忙换话题。 “那个,先不说这个。这块带骨头的肉是怎么回事,哈哈哈……这么说来,你刚才说‘不是大浪冲上来的’,你是知道什么线索吗?” “是的,不是因为大浪,何况即使涨潮加强风,也不会卷到这里。那东西原本就埋在这儿,是鱿鱼干刚才挖出来的。” “啊啊,所以才会在洞里。” 流平用脚尖扒拉着沙子,嘴上草草回应。沙子逐渐填满洞口,肉被埋得看不见了。 “这样啊,原来是鱿鱼干挖的洞。哇!鱿鱼干啊……你是说吃的鱿鱼干?” 晒干的鱿鱼会挖洞?如果是事实,也太夸张了吧!绝对不可能,难道是她口误?还是我听错了? “是狗。看,就在您身后。” 流平转过身去,瞬间被一只毛茸茸的金色大狗,抱住舔脸。 唔啊,好恶心。流平表情扭曲。“哇,好亲人的狗。”嘴上却自然而然地说出友善的感想。 他很不擅长应付这种狗。 “这、这就是鱿鱼干啊,哈哈哈,好奇特的名字,哈哈哈……” “很可爱吧?是公狗,今年三岁,全名叫樱鱿鱼干王。” “咦,纯种马吗?它爸爸该不会叫做樱爆进王吧?哈哈哈……”(日本知名的赛马的名字) “不,正如您所见,它是只黄金猎犬。” 嗯,确实是只黄金猎犬,但流平认为,既然这样,应该取个更像狗的名字。算了,这时提到姓名的话题刚刚好,流平想问另一个名字。 “话说回来,清问小姐芳名?” “抱歉现在才自我介绍。”她再度优雅地低头致意,“我叫十乘寺樱。” “樱小姐?” 她该不会在葛饰有个叛逆哥哥吧?不可能。(系列电影《男人真命苦》的主角,车寅次郎的妹妹,名字也叫樱) “平常写名字都只写平假名。”十乘寺樱如此说着,温柔地抚摸着来到身旁的金色大型犬,“所以这孩子叫樱鱿鱼干王。”(也就是不写成汉字“桜”,而写成さくら,这在日本名字中很常见,比如宫部美雪,名字写为“宫部みゆき”。) 总觉得她把“所以”这词用错了地方,但这种事并不重要。 “你是高中生吗?”她在流平眼中,只像是这个年纪的。 “不,我现在在家帮忙。别看我这样,已经二十岁了哦。” 二十岁是成年人,不能用“美少女”来形容了。 “这样啊……十乘寺这个姓氏真气派,您的家系历史十分悠久吧?” “我倒不清楚历史是否悠久,我家代代以捕捞乌贼、再加工出售为业。最近才不再出海从事渔业,但加工业仍经营得很好。您知道十乘寺食品吗?” “嗯嗯,十乘寺食品,樱花加上‘十’的符号,这标志我很熟悉,是制作鱿鱼干、花枝圈、冷冻炸小卷、与冷冻乌贼饭的著名食品公司——啊!十乘寺食品是……” “我家。”十乘寺樱优雅地低头致意,“所以这孩子叫樱鱿鱼干王,是我爷爷取的名字。” 厉害!“所以”的用法一点都没错! 十乘寺樱或许有点怪,不,她肯定是个怪人,但是个货真价实的千金小姐,而且是美女。美女不可能是坏人,流平毫无根据地这样确信。 “我叫户村流平,请多指教。” 流平尽量自然地伸出右手,眼前的对象立刻伸手回握,而且是双手,再加上长长的舌头,舔啊舔……流平在被咬之前抽回手,为什么要和鱿鱼干王握手?好蠢! 这时,鱿鱼干王似乎发现了某人,经过流平身边往后跑,十乘寺樱也朝着流平后方挥手。 “哎呀,爷爷,您要回去了?今天钓到什么了?” 流平转身确认美女的交谈对象,是一名右手提着水桶、左手拿着钓竿的老人,正以稳健的步伐行走在岩地上。似乎就是直到刚才,一直背对夕阳坐在大石上垂钓的老人。 乍看之下只是位钓客,不过那睿智又犀利的目光、感觉十分高贵的胡子,以及高级钓具,等等,都显示出他来自相当好的家庭。肯定是十乘寺家的人。 “唉,不行,最近完全没收获,连一只小鱼或小虾蟹都钓不到。哦哦,鱿鱼干王,好乖好乖,来,给你鱿鱼干。” 老人从口袋里取出鱿鱼干,给前来嬉闹的鱿鱼干王,两者在岩地一角展开壮烈的同类相残,老人满意地眺望着这幅光景,来到两人身旁。 “樱,这个年轻人是谁?” “这位是户村先生,户村流平先生。”樱为流平与老人引介,“户村先生,这位是我爷爷。” “我是樱的爷爷。”老人有礼地低头致意,“姓十乘寺名十三,十乘寺十三,这个名字不难记,但无论念几次都会舌头打结,真是个坏心眼的名字。十乘寺十三、十乘寺十三……啊,我懂事至今六十多年,还是没办法把自己的姓名念好!过世的老爸在取名字方面,真是一点品位都没有,害得儿子到七十岁还这么辛苦。”(「十乘寺十三」的念法为 jyuujyouji-jyuuzou,真的很拗口) 这位老人将爱犬取名为鱿鱼干王,可以说漂亮地继承了其父的取名品位。 “话说回来,你和我孙女是什么关系?” “哪有什么关系。”樱害羞地说,“我刚刚认识户村先生,但他可不是可疑人物,是个非常可怜的人。他和女友一起来这片海滩看夕阳,却和对方起了口角,结果被孤零零地拋弃在这里了。” “哦哦,原来如此,所以刚才站在石上乱挥树枝宣泄啊。” “就是这样的,嘻嘻。” “原来是这样,哇哈哈哈!” 两位,你们完全误会了! 第五章 鸟之岬的十乘寺庄园 误会必须尽早解开,十三与樱迈出脚步之后,流平便跟在两人后方详细说明:我是一位侦探的助手,今天和侦探一起来马背海岸,目的是凭吊遇害的流浪汉。没想到两人起了口角,侦探先行离开。后来我在岸边发现了奇妙的带骨肉,因而遇见十乘寺樱。 大致说明之后,十三露出理解的表情。 “所以你是‘侦探的徒弟’,对吧?” 慢着,记得刚才说的,是“侦探的助手”啊。不过流平觉得“侦探的徒弟”听起来也不差,就漠然地点头了。 “话说回来,”流平提出一直在意的问题,“两位就住在这片海岸边吗?我记得这附近没什么民宅啊……” “没有民宅,但有独栋庄园,你看。” 十三指向斜上方的天空,心里想着那里怎么可能有独栋庄园的流平,抬头一看,发现真有一幢建筑物。并不是庄园浮在半空中,十三手指的是一座山的山顶。 这座山看起来十分险峻,前端像跳水踏板一样,伸向海面,像是企图自杀的人不会放过的好地方。 “当地人称那里为‘鸟之岬’,是地图上都不会标出来的地方。与其说岬,其实只是凸出海面的山崖,不过称为岬比较有情调。” “哇,鸟之岬啊……” “看,从这个角度看,山崖前端是朝海面凸出的吧?因为很像鸟喙,才会取这个名字。” 看起来确实像鸟喙,还是一只仰望着斜上方的鸟。鸟喙尖端有一幢小小的建筑物,那是个庄园?看起来很小…… “那间小平房是别馆,主屋靠近内陆,不过被森林环绕,从这里看不见。你看,岬的鸟嘴部位是光秃秃的山崖,但内陆有森林,对吧?真要说的话,那片森林就像鸟头或头冠,十乘寺庄园就在那片森林里。你也来吧,诚挚邀请你来我引以为傲的庄园。” “咦,可以吗?” “没问题的。”樱开心地说,“难得认识您这位‘名侦探的徒弟’,想听您多聊一些事呢。爷爷,您说对吧?” 于是,流平、十三、樱,以及鱿鱼干王,三人加一狗,从海岸边来到大马路。走了约十分钟之后离开车道,沿着森林里的陡峭单行道往上走。小径虽铺着柏油,却狭窄蜿蜒。旁边的森林应该就是鸟之岬的头冠,并不算深邃。沿着坡道向上延伸的小径很明显,小径走到底就是十乘寺庄园。凸出的鸟喙部位有间别馆,再往前就是大海。换句话说,这条单行道是断头路。从马背海岸走到鸟之岬的十乘寺庄园,大约需要二十分钟。 “看,就在前面。” 前方有扇巨大的青色大门,门柱是花岗岩的,门板设计成藤蔓风格。看起来是青色,原因在于金属部位,都覆盖着一层铜绿,所以这扇门应该是铜制的,和这幢富豪庄园很搭。 “来,从这里进去吧。” 十三打开正门旁边的小门,催促流平入内。三人加一狗刚进门,就不知道从哪里出现了一名青年。 这名身穿黑西装的男性年纪约三十五岁,比普通人高一个头,胸膛简直比流平的厚实两倍,肩膀宽到像是装了夸张的垫肩,沉稳的下半身与粗壮的脖子,也很引人注目。身上的西装肯定是量身订制的。 男性朝流平这名访客恭敬地低头致意,和给造成对方压力的体格相反,他的举止低调又柔和,明显是受过训练的。 这难道就是……时至今日还时有耳闻,却从未见过的,名为“管家”的人种吗?流平以欣赏珍禽异兽、或深海鱼的眼光,看着这名男性。 “老爷,欢迎回家。”管家恭敬地低头迎接主人,“原来大小姐也和您在一起。在海边散步还惬意吗?今天的夕阳似乎特别美丽。” “佐野,我这样看起来像是去散步的吗?”十三把手中的钓具交给名为佐野的管家,“我是去钓鱼的,钓鱼!” “这样啊。” “所以,你不问我收获如何吗?” “老爷,恕属下直言。”佐野的语气平稳而镇静,“老爷每次钓到鱼都会自己说,不需要属下问。” “哼,怎么可能,我说不定是在等你问我呢。” “那属下就问了,老爷今天钓到鱼了吗?” “嗯,钓到了,不过是小鱼,就放生了。catch and release!这是现今钓客的常识,不然会导致水产资源断绝,十乘寺食品就没有明天了。” “了不起,果然是会长的风范。” 流平深感佩服,不过他认为了不起的是管家佐野。原来管家也要应付这种别扭的对话,比表面上看起来还辛苦。 “佐野先生,这位是访客户村流平先生,麻烦带他到会客室,再请友子小姐准备饮料招待。”樱吩咐道。 十三也在樱吩咐完之后,像是搭便车般下令:“然后带鱿鱼干王回小屋,拿点东西给它吃,它好像饿了。” “遵命。” 佐野再度恭敬地低头,将钓具背在右肩,左手拉着鱿鱼干王的系绳离开。看来管家的工作范围很广。 “他叫佐野,是我的随行。” “随行?不是管家?” “两者皆是。”樱微微一笑,“佐野先生是爷爷的随行兼管家。” “这样啊,感觉好像奥伯(oddjob)。” 流平用了个有点专业的比喻——他是乌贼川市大学电影学系的中辍生。 “你说的奥伯是谁?” “《007金手指》里的反派角色。奥伯平常是管家,遇到状况时,会以帽子当回旋镖为主人战斗。总之,是个相当异想天开的反派,这个角色由日本摔角手,坂田哈洛饰演,这一点也很有名。” “哎呀,真巧。”樱惊讶地说,“佐野先生以前也是摔角手。对吧,爷爷?” “哇,这样啊……” 那他就更像是十乘寺家的“奥伯”了。 “佐野以前确实是业余摔角手,可别因为业余就瞧不起他啊,佐野是曾被点名为奥运候补的知名选手,这是真的。你大概不太了解这项冷门竞技,不过十乘寺食品的业余摔角社,直到十年前,都和s&b食品的田径社并列名门。” 十三的语气饱含情感,像在怀念早期的美好时代。此时,樱来到流平身旁耳语。 “最后那段话有点夸张,准确来说,只有佐野先生在的那段时间很强。” “哦,原来是这样。” s&b 食品的田径社,也只有在濑古利彦在的那段时间很强,算不上名门。 “话说回来,友子小姐是谁?” “佐野先生的太太,这幢庄园的伙食都由友子小姐包办。” 换句话说,佐野夫妻分别是管家与厨师。流平第一次认识真正的富豪,凡事都觉得稀奇。 “那么,住在这座庄园的是……唔啊!” 流平想询问住在这里的,除了十三与樱还有谁,却忽然被大力从后方推倒在地,背部到臀部感受到四只脚的重量,所以推倒他的不是人类。呜呜,这屈辱的重量! “鱿鱼干王,不可以,快放开客人,不乖哦!” 大概是樱的斥责奏效了,流平从四只脚下解脱。 “喂!佐野,给我抓紧绳子,怎么会松手啊,你看,为客人添麻烦了!” 看来真相是因为佐野放开了系绳,获得自由的鱿鱼干王,从后方扑到流平身上。真 是的,鱿鱼干王似乎非常喜欢他。 “非、非常抱歉!”从流平头上,传来刚才离开的佐野的声音,“是我一时疏失,您有没有受伤?” 流平自行起身,佐野依然背着钓具,看起来有些惊慌失措。 “不,我没事,请不用在意,我还没柔弱到输给狗。” 佐野不停地向流平低头道歉,这位十乘寺家的“奥伯”,改以右手稳稳地握住系绳离开。 经过这番骚动,流平终于进入庄园。 话说回来,经常在正统推理作品里登场的西式庄园,大多是哥特式石砌三层楼建筑,藤蔓缠在装饰窗上,铜板屋顶上有只年代久远的风向鸡。西侧有个打不开的房间,东侧不知为何,一定是图书室,别馆是密室,有某个与仓库有关的传说……差不多就像这样,如同一开始就注定要成为命案舞台。 坐落于鸟之岬的十乘寺庄园同样是西式建筑,外观却以轻松、开放又精巧为宗旨,和沉闷厚重的气息无缘。整体概念大概是明亮的地中海风格,绿色的三角屋顶很有特色,两层楼的建筑物非常搭海边景观。白色的墙壁强调着洁净感,每扇窗户都擦得干干净净;窗框同样是白色的,在夕阳完全西沉的这个时段,整幢建筑在晚霞之中,成为一个华丽的亮点,洋溢着梦幻般的气息,值得引以为傲。 流平受邀进入庄园,在会客室里接受咖啡款待。琥珀色的液体表面,慷慨地铺着厚厚的纯白奶泡。流平喝了一口,就不禁赞叹:“不愧是高级咖啡,和学校餐厅的差太多了!”说出这种淳朴的感想,说明他在品咖啡这方面缺乏经验,拿不出其他能比较的咖啡。 流平羡慕地欣赏着华丽的装潢、与罕见的高级家具,打从心底频频称赞。他的作客礼仪似乎还算周到,十三听到他不断称赞自己引以为豪的家,而心花怒放。流平想要让十三更加高兴,于是走到窗边,他觉得从鸟之岬俯瞰,马背海岸的美景肯定能尽收眼底,称赞这风景肯定能博得十三的欢心。 然而,从会客室窗户看到的景色,却意外地平庸。铺着青翠草皮的宽敞庭院,当季花朵高傲地绽放着——但很遗憾,这并非绝世美景。 “让您失望了吧?”樱像是看透了流平的心思,“辽阔的大海明明就在前方,从这里却看不到。” “是啊。”流平点头道,“原来如此,刚好被鸟之岬的鸟喙部位挡住了。” 窗外的地表如同小山丘般隆起,但实际上不是山丘,而是海角前端。爬上去就是高耸的悬崖,大海就在悬崖前方。 “唔,难得在这个高点眺望风景,却……这样的话,和森林里的庄园也没什么两样吧……啊,恕我失言!” 流平连忙道歉,他觉得自己说过头了。 “哈哈哈!”十三没有生气,“你说得没错,我原本的梦想就是在那个鸟喙上盖房子,但是找遍了所有建商,都没能如愿。地基不稳,仿佛浮在空中的那块地,实在没办法盖房子。真要盖的话可能会害鸟喙折断,顶多只能盖一间小別馆,于是我就盖了。” 流平回想起来,刚才从马背海岸眺望鸟之岬时,鸟喙位置确实有间小平房。 “你看,山丘那边有道围篱和一扇小门,对吧?那里就是别馆入口。” 确实看得到小门,那扇门与流平等人所在的主馆,以一条阶梯相连,两侧是陡坡,一般人无法攀爬。 “别馆叫飞鱼亭,不过只是一间小屋子。” “飞鱼亭,好时尚的名字。” 从主馆看不见别馆,只看得见门。进门当然就是飞鱼亭,但从飞鱼亭肯定能将大海与海岸线尽收眼底。 “那么,请问庭园外面的那幢民宅是什么?” 那幢民宅位于面对阶梯的右边,隐藏在低矮的树丛后方,看起来一片清幽。 “那是帮佣们的宿舍,佐野夫妇住在那里,他们也需要地方住啊。” 进来之后只看到佐野夫妇,但应该还有其他人住在这里。 “话说回来,请问还有谁住在这幢庄园?我好像只看到你们两位……” “除了我和爷爷,就只有我父母住这里了。家父很晚才回来,家母大概出门买东西了。因为住在这种地方,买点东西就要花费半小时以上。” 看来今天很难拜会到樱的父母。 “请问……令尊是任职于十乘寺食品吧?” “是的,是社长。爷爷是会长,父亲是社长。” 果然如此,所以樱是社长千金,和她保持良好的交情,或许会发生很好的事。 “樱的父亲是我儿子,叫十乘寺……” 十三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并咧嘴一笑。流平有点紧张,他是把爱犬命名为鱿鱼干的人,拥有这种取名品位的他,会为长子取什么名字呢?即使是局外人,流平依然有些在意。 十三停顿了好一阵子,之后缓缓地说:“十乘寺……十一,这是我长子的名字,他总是很晚才回家。” 流平在脑中迅速转换汉字,充一、柔一、统一、住市、……不对,不可能是这样的名字。(这些名字的日文发音都和“十一”相同) “十乘寺十一先生啊,原来如此,十三先生的儿子,是十一先生,真好懂。” 实际上确实很好懂,十乘寺十三给儿子取名为十乘寺十一。流平觉得这种取名品位确实很怪,但勉强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至少比乌贼夫或蜴之助要好得多。 流平顺便向樱请教她母亲的名字,得到的答案是“道子”,女方名字就很平凡,流平不禁松了口气。 “樱小姐是独生女?没有兄弟姐妹?” “嗯,樱是独生女,十一与道子没生儿子,要说困扰也确实很扰……唉,这种事对你说也没用。” 十三中断了这个话题,但流平大致知道,他所说的“困扰”是什么意思,简单来说就是,十乘寺家没有继承人。 “好了,不说这个了。户村,差不多该听你说说了,你刚才说你是‘名侦探的徒弟’,这是真的吗?” 流平确实说过自己是“侦探的助手”,十三却私自改为“侦探的徒弟”,如今终于变成“名侦探的徒弟”,就像某些随着成长,会改变称呼的鱼。 “我啊,一直以为名侦探只存在于小说中,现实世界里真的有名侦探?” “这个嘛……真要说的话,算是有吧。” 如果鹈饲侦探能被称为“名侦探”,那就是有。 “果然是单手拿着烟斗推理杀人凶手,或是抓着鸟窝头破解密室诡计的……像是这样的名侦探?” 樱脑中的“名侦探”形象相当复古,这样的人肯定是好人。 “慢着,樱,那个……”十三困惑地搔了搔脑袋,“现实世界里的侦探,不会参与密室命案、或连续杀人,这种重大案件的搜查,主要从事更平凡的工作,例如,找人或征信之类的。户村,没错吧?” “呃,那个,这个嘛……” 流平差点要点头回应,但是这样将会冷场,无法履行受邀者的义务!何况要是没有“名侦探”,就不会有“名侦探的徒弟”,这时即使要稍微加油添醋,也得宣称名侦探存在于世。这正是自己这个“名侦探的徒弟”的使命。 因此,流平立刻改变态度。 “名侦探确有其事,我师父鹈饲无疑就是名侦探。” 天啊!居然昧着良心如此放话,怎么会这样! 流平立刻就后悔了,但是覆水难收,既然已经如此断言,就只能坚持下去。 “不久之前就发生过这样的案件。”流平述说着自己面临的悲惨事,“某个倒霉的大学生……就称呼他为‘r’吧,r和一具尸体,一起关在家庭剧院的密室里,任何人看到这种状况,都会觉得凶手是r,警察当然也认定r涉嫌,并拼命找他。后来,r去求助了谁?正是我们的名侦探鹈饲杜夫,而且,鹈饲侦探漂亮地解开了密室之谜,将令人意外的真相公之于世。两位想听详情吗?” 流平的这番话,诱使十三与樱都探出上半身。 没办法了,就当成是咖啡的回礼,讲一遍吧,流平下定决心之后开始述说。 流平讲述了一个多小时,经历了灾难之夜的倒霉大学生r,终于顺利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事件圆满收场。十三与樱看起来都听得很开心,流平感觉很有面子。 “好有趣!都不敢相信这是真人真事。爷爷,您说是吧?” “一点不错,简直像小说。而且你讲得真好,就像是亲身经历。” 实际上,这正是流平的亲身经历,所以没什么好惊讶的。 “您客气了,我讲得不算很好。” 没有自知之明的“r”有点害羞。 樱继续亢奋地说:“不过,这位r先生真的好倒霉,或者说,莫名地造成了大家的困扰。简单来说,要是这位r先生什么都不做,根本就不会发生任何事。” “呃,确、确实如此,樱小姐果然也这么认为?” 完全被说到痛处的“r”的心情,立刻消沉。没错,反正就是自己不存在比较好,肯定是这样的。 “我、我差不多该走了,感谢两位招待咖啡。” 流平婉拒了两人的挽留,离开十乘寺庄园。 第六章 美女与侦探 这一天是樱花盛开的四月三日,鹈饲侦探与户村流平,造访马背海岸约一周后。 名为二宫朱美的年轻女性,忽然来到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门前。这幅画面理所当然,该解释为“某个女性面临难题,烦恼过之后,决定寻求侦探的协助”,再怎样都不可以推测,她是“前来宣扬新兴宗教的”。 事实上,二宫朱美看了招牌上写的“wee trouble”标语一眼,狠狠地点点头,伸手按门铃。接着,向打开一道门缝、战战兢兢探出头的鹈饲侦探,这么说道:“我想来拜托一件事,我遇到了天大的困难,无论如何,非得找您商量,拜托您。” 朱美暗自对心中的公平正义之神,保证自己没说谎。而一无所知的鹈饲杜夫,展露出最亲切的表情打开了门。 “请进请进,欢迎光临,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的宗旨,是‘欢迎麻烦事’。我们受理客人们的各种委托,尤其是能得到您这样的美丽女性的青睐,本侦探事务所感到荣幸无比。来,请这里来。” 侦探邀请二宫朱美坐在窗边的扶手椅上,接着,走向房间深处的厨房,像在讲借口般说:“我这就去泡茶。好巧不巧,我的助手刚好出门,不过那个助手也没什么用,哈哈哈。” 简单来说,就是侦探得自己准备茶水。朱美觉得这间事务所挺萧条的,职员只有一个还是两个来着?反正就是个超小型公司。侦探说的“我们受理客人们的各种委托”,让人联想到生意兴隆的热闹景象,但真实程度令人生疑。百分百的真相在世间本来就罕见,贫穷侦探的说辞更是如此,朱美觉得唯一可信的,只有“您这样的美丽女性”这段话,应该是出自真心。 茶水端上桌之后,二宫朱美与鹈饲杜夫隔着小桌子相对而坐。或许该说不愧是侦探,鹈饲立刻这么说:“唔,记得好像在哪里见过您。” “哎呀,是吗?” 朱美试着装傻。但侦探说得没错,朱美确实见过侦探一次。 原因在于,朱美不久之前,还是“白波庄”那幢老旧公寓的年轻房东,而以大学生户村流平为中心的、那起不堪回首的命案,就是以白波庄为舞台的。在门边修理摩托车的朱美,还被伪装成刑警的鹈饲侦讯了一番,不知道侦探是否记得这件事。 “啊,我想起来了。”鹈饲轻拍双手,“我记得是在白波庄见过您,对吧?” 叮咚!朱美心中响起猜对的铃声。 “记得您当时在门边弄坏摩托车!” “是‘修理’机车。”朱美心中响起猜错的警告声。 “对对对,是修理机车,所以修好了?” “坏……坏掉了。” “真遗憾!” 这是在瞧不起人吗?侦探的态度令她难以释怀。 “记得您叫……二宫小姐。是二宫朱美小姐吧?” “哇,您居然连名字都记得,真荣幸。” “年龄是二十四岁,单身。” “哇,您居然连这种事都记得。”真恶心,超级恶心。 “嗯嗯,我懂了。”鹈饲擅自发起话题,“我对那起案件也印象很深,自负在破案过程中贡献了些许心力,身为案件关系人的您,听到了我的风评,所以想找我解决您自身的问题。我没说错吧?” 说错了……朱美觉得要是能当场否定肯定很痛快,但是逐一订正或修正对方的话很麻烦。于是,朱美面带微笑,回应道:“您说得一点儿没错。” “果然如此,所以是什么样的问题?调查男友外遇,寻找离家出走的爱犬,还是,有个恐怖的男性缠着您,希望我帮忙处理?” 看来这个侦探平常都是处理这种委托,朱美对这一行倒是挺感兴趣,但这些事她不在乎。 “不,我想找您商量的是更单纯的问题。”朱美以轻松的语气回应,“是关于我的生意,也就是金钱方面的问题。简单来说,和我正式签约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肯按照合约付钱,我这样说您能明白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非常明白。”侦探用力点头,“说起来,二宫朱美小姐的生意,我记得是……我想想,记得您之前是白波庄的房东?我听砂川警部说起过。” “是的,您说得没错,不过那起案件之后,白波庄就拆掉了。” “啊?!原来如此,那您现在的工作是?” “房东。” “房东?” “是的。” “哪里的房东?” “这里的。” 朱美用右手食指,指着“这里”。短暂的沉默后,两人的态度同时骤变。 “这这这这这这这里的房东?!”鹈饲的声音尖得可怜,“您是在开玩笑吧?” “怎么可能是开玩笑。”朱美用手捂着嘴,呵呵笑道,“你以为我会为了开玩笑搬来这里?你是笨蛋吗?” “搬来?”鹈饲暂不追究自己被叫作笨蛋这件小事,将视线移向天花板,“等一下,冒昧请教一件事,这幢大厦的管理员不是一位性格很好的大爷吗?就住在我楼上,但他不久之前被开除了……难道是你……” “没错。”朱美缓缓点头,“是我请他离开的,房客们拖欠房租的情况太嚣张,我觉得不能继续交给别人处理,所以现在我就住在这里。我是房东二宫朱美,我这个房东可不是拿钱受雇来的,而是货真价实的大厦所有人,别误会了。今后请多指教。” “太过分了吧,那位大爷人那么好,你却开除他!” “你这种说法是什么意思?”朱美完全不让步,“对委托人怎么可以讲这种话?” “你……你哪里是委托人,你有什么事委托我吗?” “哎呀,你明明知道的。”朱美嫣然一笑道,“我今天前来,是想拜托一件事,无论如何必须得找你商量,拜托你!” “什么事?” “你这间事务所共十二个月的租金,请现在、当场、完全缴清,一毛钱都不能少!” “呜哇——” 鹈饲杜夫夸张地做出吃惊的样子。但是站在朱美的立场,这种事清楚至极,根据前管理员的账簿,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最后一次缴房租是在一年前。无论是完全置之不理的前管理人被开除,还是朱美这个房东以新管理员的身份,直接前来交涉,都是必然发生的事,没什么好惊讶的。应该惊讶的,反倒是这个问题核心人物——侦探——的态度。 他哑口无言了片刻,接着装蒜般说出这种话:“十、十二个月?不就是几乎一年份的了?!” “什么叫‘几乎一年份’的啊!”朱美用力拍打桌角回应,“十二个月是‘整整一年份’的!” “可、可是,是什么时候欠下整整一年份的——” “还问我什么时候,当然是整整一年欠的啊!” “顺便请教一下,多少钱?月租金乘以十二……是多少?” “一百二十万圆,你连十乘以十二的心算都不会?” “不,我不是不会心算……原来如此,一百二十万啊,大约一百万。” “一百二十万就是一百二十万,请不要擅自四舍五入。” “明白了。”侦探点点头,看来已没有反驳的力气了,“下个月肯定会还。” 这个男的是笨蛋吗,还是在瞧不起我?朱美当然不会接受他的说法。 “我问你,欠了一年房租没缴的人,说他下个月一定会缴,哪个房东会乖乖同意,并就此罢休的?” “呃,应该不会有。”侦探像是看开了般,在椅子上躺平,“那我想请教一下,我该怎么做?我没办法当场拿出一百二十万圆,这一点毫无疑问。绝对不可能拿出来!以此为前提,我该怎么做?” 这么充满自信地断言缴不出房租,这个人真是丢脸。但这是事实,所以也无计可施,朱美觉得自己心挺软的,就提出这种时候常用的条件试图解决吧。 “没办法了。谁让我没狠心到那种程度呢。” 二宫朱美全身都是房东的个性,随口就说得出这种话。换句话说,她和一般年轻粉领族的经历完全不同。 “总之,这个月的房租要在月底前缴清,至今所欠的房租,加上累积的利息也要一起缴清。这是我的让步。” “这也太乱来了,要我的命啊……” 这哪里乱来了?哪里算是要人命? “区区一百二十万圆的小钱,不要这样就讲什么死啊、活啊的问题啦,真丢脸。” 朱美说一百二十万圆是“小钱”,侦探在她面前只能沉默。此时,门铃声打破了沉默。 “哎呀,似乎有客人上门了,不用应门吗?” 侦探还那么坐着,发呆,似乎无法从打击中恢复。他这样的精神状况,无法正常应付客人,要是宝贵的客人因此离开,将是侦探的一大损失。对于期望减少不良债权的朱美来说,这是很严重的事。于是朱美代替侦探回应了敲门声,她判断自己有这个资格。 “请进,门没锁。” 如同在等待这声回应般,一名衣着体面的老翁,马上推开门走进事务所。老翁年龄约七十,年事已高,背脊却挺得笔直,充满威严。身上的衣物都是高档货,而且老人很习惯这身打扮,朱美马上看出他是自己的同类,也就是会说一百二十万圆是小钱的人。 “请问这里是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吗?” 声音也与这个年龄不相符,很有张力。 “是的,这里是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那个……”朱美维持坐姿,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踹了依然在恍神的鹈饲侦探一脚,“这位是侦探鹈饲,但他现在刚好处于没油状态。” “哦?身体欠佳吗?真遗憾,我原本想借这个机会,委托乌贼川市最高明的名侦探一件事的呢……” “呃,名侦探?” “这间事务所里没有‘名侦探’”,这句话即将从朱美诚实的口中说出来的瞬间,鹈饲忽然起身,以刚才迎接朱美入内的亲切态度,向老人伸出右手。 “我是鹈饲杜夫,很高兴迎接您这样的绅士,请多指教。” “我是十乘寺十三。”老人讲得有点结巴,“能见到真正的名侦探,我也觉得很荣幸。” 两人的右手紧紧相握,朱美不由得在屋里,寻找到底哪里有“真正的名侦探”。确认这间事务所里只有一名侦探之后,朱美认定眼前的绅士肯定是上当受骗了,才会来到这间事务所。看着可怜的老翁,她不禁心痛。 名为十乘寺十三的老绅士,却丝毫未察觉朱美的想法,继续说下去。 “其实我前几天偶然认识了您的徒弟,和他喝咖啡聊了一阵子,真的聊得很开心,也因此得知您的大名。” “唔,原来如此,徒弟啊……”侦探表情一沉,“请问……是哪个徒弟?” “户村流平。” “啊啊,他吗?”侦探这次若有其事地轻敲手心,“他啊,没错没错,他正是我的头号徒弟。” 原来户村流平是侦探的徒弟?朱美颇感意外。 “那么,这位小姐难道是……” “啊,她吗?是的,当然,没错。”鹈饲看着朱美点头,“她是我的二号徒弟。” 完全是谎言,神经究竟要多大条,才说得出这么大胆的谎言?旁边的朱美理所当然地无言以对,但是,现在拆穿侦探的虚荣心,对朱美来说毫无好处。何况,眼前这位老绅士会向侦探提出何种委托,朱美也颇感兴趣。 因此,朱美决定配合鹈饲的谎言(应该说虚荣心)。 “我是二号徒弟二宫朱美。” 这样打招呼没问题吗?朱美没什么自信,毕竟她从来没在别人手下工作过,只有在捡垃圾时会在别人面前低头,而且完全不会接待客人。 “哦哦,朱美小姐啊,这位徒弟挺漂亮的。” “大家都这么说。” “你的职责是,类似鹈饲侦探的秘书?” “不是!”朱美瞬间露出严肃的表情。 “啊?” “不,不是您想的那样。”朱美连忙改口,“比起秘书,我更像是经纪人。例如,支付每个月的房租,不过,最近都没交就是了。” “朱、朱、朱美小姐,那个……”侦探终于发现不能继续旁观,从旁插嘴,“哈哈哈,不好意思,可以麻烦端杯茶给客人吗?” “端茶?”朱美的表情再度严肃起来,“为什么是我?” “还问为什么,喂!” “要怎样?” “拜、拜托啦,朱美小姐,请暂时配合一下。” “唉,只是端茶也无妨。” 没办法,就帮忙泡个茶,表现出二号徒弟该有的样子吧。朱美简单向老绅士致意之后前往厨房,不过,耳朵依然在专注聆听两人的对话。 “我从户村那里听到了您的丰功伟业。”十乘寺十三静静地述说,“他断言现实世界也存在名侦探。” “这样啊。我没办法判断自己是不是名侦探,不过,最近发生了一件事,有个被密室命案波及的倒霉大学生——就称呼他为‘t’吧,我协助t,帮他洗脱冤情,并解开了密室之谜。在那起案件里,我自认算是大显身手。” “这样啊……这样啊……真可靠。我从户村那里听过r遭遇的家庭剧院案件,t的案件则是第一次听到。” 嗯?人在厨房的朱美差点摔落茶杯,这个t与r,怎么想都是同一个人(t户村r流平?)……算了,要是委托人因此更加信任侦探,就算误会也是好事。(户村流平的罗马拼音是tomura ryuuhei) 朱美在陌生的厨房里完成生疏的作业,然后端茶给侦探与委托人,自己也加入讨论。严格来说,朱美是个局外人,不应该聆听委托人的委托事项。但她现在扮演的是侦探的徒弟,可以光明正大地列席。 “话说回来,请问您要委托什么事?” “其实并不是需要劳烦名侦探出马的事。”十乘寺十三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想请您调查我孙女樱的三名夫婿候选人。我和这三人来往半年多,大致了解他们的人品与个性,不过……还是有一丝不安。” “您所谓的一丝不安是指?” “换句话说,我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否还在和其他女性交往。” “原来如此,您想调查三人的异性关系。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明白了。”鹈饲以公式化的语气回应,“简单来说,就是想确认这三位夫婿候选人,是否‘劈腿’,对吧?” “讲得比较低俗就是如此。如何,您愿意接受这项委托吗?” “很抱歉,恕我拒——” 就在鹈饲准备傲慢拒绝的瞬间 ,旁边传来充满热情、却不置可否的另一句话。 “我们愿意接受这项委托,请您放心!”声音当然来自于二宫朱美,“绝对安全、绝对准确,请您尽管交给我们吧!” 接着,朱美面向鹈饲,做出表面上的恳求姿态。 “老师,您会接受的吧?” “啊?” “不可能拒绝的吧?” “这……” “老师肯定不会因为工作枯燥乏味,就挑剔吧?您不可能摆架子、挑工作吧?” 语气很恭敬,实质上却等同于命令。 “慢着!可是,我也有所谓的尊严……” 即便如此,鹈饲依然在拼命抵抗。 “‘十乘十二加利息’,记得吧,老师?” “知、知道了……”神秘的数学算式,让鹈饲立刻举白旗。 “那么,十乘寺先生,请您提供三位男性的姓名与住址。啊,原来有照片,哇!真是帮了大忙!” 特地饰演可爱的徒弟,还为穷侦探争取到工作,世间有哪个房东像自己这么照顾房客?简直是房东的榜样!二宫朱美陶醉于自己这值得旁人赞许的行为。 就这样,自命清高却缺乏金钱观念的穷侦探,心不甘情不愿地,接下了十乘寺十三这项平凡无奇的委托。 第七章 枪声尚未响起 总之,无论出于何种理由,私家侦探鹈饲杜夫接下了委托,调查三个人。这是项相当辛苦的任务。如果由三名调查员分别调查,也许算不了什么,但这间小小的侦探事务所做不到这种事,这是现状。毕竟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是个鹈饲独自经营的个人事务所。 因此,这里基本上没有分工合作的概念,就算有,也只是找个合适人选,临时交付任务。所谓的“合适人选”,之前是金藏,现在则是户村流平。就这样,鹈饲想把一些工作,外包给流平,但是天不从人愿—— 更正,是房东不从人愿。 房东说:“所谓的外包,就是把难得接到的工作,转给别人吧?绝对不行!难得接到三件委托,三件都要由你负责。十乘寺老爷子是富翁,在支付报酬与成本费用时肯定会多给一点,这样就能开启你的还债之路。” “慢着,理论上说,是这样的没错。可是工作有三个,身体只有一个……” “胡乱外包是自杀行为!给我好——好记住这一点。” 接着,朱美以略微温柔的态度,追加了一句话。 “总之,送佛送到西,我也稍微帮帮你吧。” 接下来约一个月的时间里,鹈饲都在应付这场严苛的战斗。没有人知道这段时间他是如何度过每一天的,也没人想知道。 就这样,来到了五月一日。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久违地来到鹈饲事务所的户村流平,看到憔悴至极的侦探不禁愕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记得最后一次见到鹈饲,是发现金藏尸体的那一天,也就是三月下旬。这一个多月里,鹈饲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流平迅速扫视事务所内的状况。 各种文件散落一地,手册与笔记本四处摊开着,桌上的文字处理机没关机,揉皱的纸团到处都是,感觉像是在赶工整理资料。哦哦,难道这是…… “鹈、鹈饲先生,莫非你是在工作?!”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鹈饲说出无数个“呼”之后抬起头,“嗯,没错,这一个月的奋战,我甚至没办法用这颗疲惫的大脑,想出正确的话语形容。总之,就是盯梢又盯梢、跟踪又跟踪、查访又查访,然后是窃听又窃听、熬夜又熬夜,不记得想放弃多少次了,但我还是完成了三件征信委托。你、你看!这就是报告书!” “咦?”流平惊讶地微微后退,“征信委托,而且有三件?您亲自处理?您不是很讨厌这种委托吗?为什么?” “因为这个人,让我暂时不能挑选工作。” 忽然响起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流平从未在这间事务所里,听到这个声音,他吓得跳了起来,转过身去。不知何时,通往厨房的入口旁边站着一名女性,是个年约二十四五岁的美女。光是这样就够令流平惊讶的了,更惊讶的是,他对这位女性的长相有印象。 “记、记得你之前在白波庄——” “没错。” “弄坏了摩托车——” “我那是在‘修理’!” “修好了?” “坏了!” 她的表情因懊悔而扭曲,不过扭曲的脸蛋也很标致。美女的好处真多。 “总之,我是二宫朱美。”她自报姓名,“你就是自称‘名侦探的徒弟’的户村流平吧?果然和你师傅很像,比方说,消遣美女的恶趣味。” “我确实是户村流平,不过‘名侦探的徒弟’是谁?” “还能是谁,不就是你?” “是吗?这么说来,好像曾经有人这么称呼我……” 以流平的记忆力,一个月前的事情,早就全部埋葬在遗忘的角落了,他的记忆力只到这种程度。 “算了,这种事不重要。” 非常健忘,且忘掉就不会执着,这是流平的特性。但他旁边的某人无法不执着,那就是鹈饲杜夫。 “开、开什么玩笑——啊啊啊啊!”鹈饲扑向流平,揪住他的衣领大喊,“你在十乘寺家的老爷子面前自称‘名侦探的徒弟’,对吧?!那个老爷子因此委托我三件工作,托、托、托他的福,我这个月盯梢又盯梢、跟踪又跟踪,呜呜……” “呃,知道了、知道了,你也用不着哭吧?” “呜呜,窃听又窃听、熬夜又熬夜……啊啊,好困。” 落泪的鹈饲讲到这里,又回想起自己的睡眠不足,于是忽然收起愤怒,慢吞吞地走向会客庁,像个玩具机器人般,笔直地倒在沙发上。 “抱歉,让我睡一小时就好。然后就——准备——出发——到——鸟——之——岬……” 鹈饲说到这里终于没电了,再来,就只听得到侦探熟睡时的呼呼吸声。没见过鹈饲如此疲惫的流平,由于没有其他人能问,便先向二宫朱美打听。 “鹈饲先生为什么这么拼命?他平常明明不工作的……” “因为他欠着房租。” “这样啊,欠了多少?” “十二个月的。” “呜哇!十二个月的,那不就是几乎一年份了?” “唔,是啊。”二宫朱美困惑地搔搔头,“不是‘几乎’,是‘整整一年份’,不过跟你们师徒怎么讲都没用吧。” 大约一小时后,鹈饲杜夫与户村流平这对“怎么讲都没用”的师徒坐上车,离开市区,轻快地前往马背海岸。 季节是春天,天气是晴天,风是微风,车是雷诺。一切完美,唯独“开车送睡眠不足的侦探,前往鸟之岬的十乘寺庄园”这出行目的不太亮眼。不过,流平依旧觉得这是趟舒适的兜风之旅。 “带朱美小姐一起去不好吗?”操纵着方向盘的流平,对副驾驶座上的鹈饲说,“她是‘二号徒弟’吧?至少在十乘寺家老爷子面前是这样,那就没问题吧?” “‘二号徒弟’是我随口胡诌的,我不可能带她去。” “但她确实帮忙制作了这次的报告,对吧?比方说复印、打字和整理资料。” “是啊。”鹈饲在副驾驶座上微微点头,“你真清楚啊,你怎么会知道?” “鹈饲先生睡着的时候,我从她那里得知了事情的经过。” 流平造访鹈饲事务所时,朱美也在,两人的合作关系显而易见,不只是房东与房客。如果她真的尽了助手的职责,就应该有资格前往十乘寺庄园,而且能为兜风之旅增色。 “但还是不行。绝对不行。” “为什么?” 其中究竟有何种隐情?流平紧张起来。 “要是那样,她就会发现停车场里的这辆罕见进口车,是我的。”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流平放松下来。 “这件事绝对要避免。你仔细想想,我欠下一百二十万圆房租没缴,背地里却开着雷诺到处跑,要是她知道这件事……啊啊,好恐怖。” “她大概会轰你出去吧。” “恐怕会这样。换句话说,这是鹈饲事务所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是会不会流落街头的紧要关头。” “别买雷诺不就好了?” “这种可能我可从没想过。” 竟然从没想过这种可能,流平觉得侦探有些缺乏常识,或者应该说,缺乏危机意识,恐怕容易重蹈覆辙。 载着两人的雷诺,在马背海岸沿岸奔驰。前方就是抬头鸟形状的海角,十乘寺庄园就在眼前。 “那里就是鸟之岬。” “唔,真搞不懂,有钱人为什么要把家盖在那种海角前端。唉,不管了,鸟之岬……这名字取得真直接。” 侦探抱怨着海角名称时,车子已转进小路,开始朝海角前端爬坡。接着穿越小森林里的单行道,抵达十乘寺庄园的正门。 上次造访时紧闭的门,今天不知为何完全开启,也没人守门,门户大开到令人担心,是否会进小偷的地步。不过偏远地区的庄园大概都这样吧。流平未经任何人许可,擅自把车子开进大门,直接前往停车场,就在他停好车,准备下车时…… “啊,等一下。”鹈饲似乎察觉到一件重要的事情,叫住了流平,“你在这里变个装,然后再下车。” “变装?为什么?” “住在这里的人见过你吧?而且把你当成‘名侦探的徒弟’,所以看到我们一起出现,轻易就能推测出我是‘名侦探’。但是,除非在委托人面前,否则,侦探一定要伪装成普通人。明白了吧?就是这么回事。” “原来如此。”这种说法姑且能接受,“但我没有变装道具啊?” “不用担心,我有。” 说完,鹈饲从后座拉来一个包递给流平。流平打开包一看,里面真是什么都有:眼镜、假胡子、假鼻子、假发、帽子、饰品、化妆品,等等。有这些道具,想即兴演一出短剧都肯定没问题。流平戴上无度数眼镜和鸭舌帽(说到侦探,果然应该是这两样),完成变装。 总算下了车,停车场里已经停了五辆自用车。除了两辆黑头车,另外三辆怎么看,都不像是十乘寺家的车。虽然都是值得注目的进口车,但无论车种、颜色,还是年份,都各不相同。 “总觉得今天访客好多啊。” “唔,啊啊……”鹈饲斜眼看着停车场里的三辆进口车,“是樱小姐的夫婿候选人,看来三人都到了。哦对,刚好是黄金周假期,他们会齐聚于十乘寺庄园也不奇怪。” “你怎么知道是那三个人?” “当然知道,我这个月都在密切关注他们,他们三人的车牌号码我都能背下来了。” 鹈饲把手搭在车顶,迅速进行说明。 “有一辆银色的福特,对吧?那是神崎隆二这位少爷的车,他父亲是神崎隆太郎,知道吗?在乌贼川市渔会,担任了两届会长,然后成功参选市议员。是传闻今后要进军国会,竞选议员的传奇人物。隆二是他的二儿子,二十五岁,虽然留级一年、重考一年,但吃过苦头之后,还是考上了东京的一流大学。去年回到这里,靠家长门路进入乌贼川信用金库——这名字听起来就没什么信用——任职。不过,是否在认真工作还有待商榷。老实说,他其实更想拿家里的钱玩乐吧,实际上,他的家长也确实提供了不少金援,否则在信用金库,仅工作了一年的年轻人,不可能开着福特到处跑。” “哇!” “然后有一辆黄色的保时捷,对吧?那是升村光二郎这位少爷的车,你知道连锁居酒屋‘升村’吧?自从在乌贼川市开设第一家店,就以价格便宜、地段便利、与宣传巧妙作为武器,不断扩增店面,现在有六家店,接下来,似乎要进军新横滨,称霸关东应该不是梦想。升村光二郎是升村家的二儿子,现年二十六岁,大学毕业后就进入家族企业,以二儿子的身份立刻接手一家店,并让这家店的业绩突飞猛进。他似乎很有生意头脑,不过他大哥同样优秀,所以光二郎立场很微妙。” “哦!” “最后是一辆红色的福斯,对吧?那是田野上秀树这位少爷的车。这位你肯定知道,乌贼川市立大学里,有个叫田野上秀彦的经济学教授,对吧?你不知道?真是的,那你肯定也不知道教授的长相和名字了……他是下一届的校长候选人。这位田野上教授的三儿子,就是田野上秀树,现年二十七岁,在三人之中年纪最大,毕业于大阪的经济研究所,现在是乌贼川市立大学经济学系的讲师。你应该不知道,他在经济学系是很受欢迎的讲师。不过,他并不想和父亲一样成为学者,感觉像是经济不景气,毕业后难找工作,才利用家长的关系,争取到大学讲师这项工作的。” “这样啊。” “现在,又有了一辆青色的雷诺。”侦探轻拍自己的爱车顶,“是鹈饲杜夫这位名侦探的车,怎么样,不输他们吧?!” “呃……”但流平觉得也没嬴过他们。 “嗯,雷诺果然是必需品,比房租重要!” 鹈饲大概没察觉,他这番话,就像把象棋里的“车”看得比“将”重要。 介绍完三名夫婿候选人之后,鹈饲指向白色庄园。 “那就走吧。不,等一下,依照侦探准则,这种时候应该走后门,避免见到那三个人才对。嗯,绕到后面吧。” 鹈饲拿着报告书,带领流平绕到位于另一侧的后门。虽说是后门,但不愧是有钱人的庄园,后门规模都和一般民宅的大门差不多。后门进去似乎就是厨房,佐野管家的太太友子,应该正在准备晚餐。鹈饲毫不客气地连续按响门铃,门后随即传来闹哄哄的声音,接着,门被异常强劲的力道打开。 “欢迎!” “哪位?” “有何贵干?” 难怪门会迅速开启,因为是由三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性,同时拉开的。这三个怎么看都像是那三名夫婿候选人,看来侦探准则造成反效果了,是完全相反的效果。 “啊,呃,唔,那个……” 鹈饲僵在原地,支支吾吾。在这种状况下,他总不能自我介绍说“我是侦探”,流平再度紧张地注视侦探,看他要如何度过这道难关。 “各、各位好,我是三河屋的店员,府、府上订的东西送来了……哈哈。” 流平再度放松,侦探意外地不擅长现场编谎话。 “三河屋?我没听说过这家店。” 一名女性从三名男性之间探出头,她年约三十,身穿朴素的围裙——是负责十乘寺家三餐的佐野友子。未施脂粉的脸上满是怀疑,她肯定第一次见身穿西装、抱着牛皮纸袋的“三河屋”店员。 “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不记得订过东西啊?” “这个嘛,得向十乘寺老爷确认才行,我不清楚。” 流平心想,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么随便的生意人。连他都这么认为,三名夫婿候选人当然会觉得可疑。 “不太对劲!”“可不能被骗!”“赶走他吧!” “说得也是。”友子思索片刻之后,忽然扬起视线,下令,“这两个家伙很可疑!老公,轰他们出去!” 既然帮佣友子是对“老公”下令,回应的肯定是管家佐野。记得佐野是待过业余摔角社的高手…… 刚想到这里,屋里就响起“交给我吧”的孔武有力声音。十乘寺家的“奥伯”已逼近他们身后。 流平还没转身,就和鹈饲一起被从后方勒住脖子。流平一时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经意地看向旁边。见鹈饲被佐野木棒般粗的右手锁喉,翻着白眼,脸色苍白——看来自己也处于这种状态。换句话说,佐野就像双手各抱一颗西瓜,勒住了他们两人的脖子。 该怎么说呢,简直是弱小摔角双人组任凭魁梧摔角手摆布。开什么玩笑!流平瞬间点燃斗志。 “唔啊啊啊啊啊!”流平用尽力气大喊,“我不是你的沙包!” 不知道是不是被“沙包”的发言吓到 ,总之,流平的脑袋适时钻出佐野的左手,逃离成功。流平立刻尝试反击,正准备施展扫堂腿的时候,救星出现了。 十乘寺十三听到骚动赶来。 “啊啊,这两个人是我的客人,佐野,快放开他,然后带他们去会客室。不,在这之前……” 十三看着瘫倒在后门水泥地上的鹈饲,向佐野下令。 “看来这个人已经昏迷了,帮他‘振作’一下。” 鹈饲与流平在友子的带领下来到会客室,香气馥郁的咖啡与西点,立刻被端到他们面前。当家十乘寺十三果然拥有强大的权力,无论是侦探还是三河屋店员,只要是他的客人,都会受到顶级款待。 “但我还是实在搞不懂。”鹈饲似乎还处于恍惚状态,“我为什么是三河屋店员?” “是鹈饲先生你自己说的。” “我怎么就昏迷了?” “我哪儿知道?!” “我快昏迷的时候,好像听到‘沙包’之类的字眼……” “你听错了,那是幻听。” 流平装傻享用咖啡,十三还没来,要密谈得趁现在。 “话说鹈饲先生,刚才在后门的三个人,确定就是他家夫婿候选人吧?” “没错,但我没预料到,那三人会在厨房帮友子小姐。” “新时代的新郎官还要具备厨艺?” “不,他们不可能是会下厨的人,只是想争取好印象吧。毕竟他们都拼命想成为十乘寺家的女婿。” “话说回来,议员的二儿子二十五岁、居酒屋连锁企业老板的二儿子二十六岁、教授的三儿子二十七岁,男方这年纪还可以,但樱小姐才二十岁,不是急着结婚的年纪吧?” “这是什么话,这和年龄无关。” “啊,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因为这是策略婚姻。”侦探如此断言,“樱小姐是十乘寺家的独生女,十乘寺十一与道子夫妇没有生男孩,樱小姐呢,如你所知,不经世事,不是当女社长的料。换句话说,十乘寺家没有继承人。所以,十乘寺十三先生想招个家世好的年轻人,当樱小姐的丈夫,好好栽培,继承十乘寺家与十乘寺食品社长的位子。” “原来如此,那三人确实都家世很好,且不是二子就是三子。” “就是这么回事,他们的家世和学历都无从挑剔,也不用继承家业。要是能和樱小姐结为连理,成为十乘寺家的继承人,就能飞黄腾达,难怪他们这么拼命。” “所以平常从没下过厨,也要表现一下。” “对。这件婚事对三位男方家也有好处。我刚才说过,神崎隆二的父亲想从市议员转战国会,考虑到票源问题,当然想争取十乘寺家的支持。选举是最能活用亲戚关系的战场。” “原来如此,居酒屋‘升村’也一样?” “当然,居酒屋‘升村’能走低价路线,全因他们和十乘寺食品及相关企业的交情。要是樱小姐与升村光二郎的婚事成功,居酒屋‘升村’就将得到长久的强大后盾,借以在竞争激烈的连锁居酒屋界存活下来。换句话说,现在一盘三百八十圆的‘全只烤乌贼’降价到三百五十圆,都可能不是梦。” “你在期待什么啊?那最后一位田野上教授的状况,是和校长宝座有关?” “没错,田野上秀树的父亲,田野上秀彦教授,他想争取乌贼川市立大学的校长宝座,尽管我不知道有什么好处就是了。大学有各种派系,田野上教授现阶段的票数不够,但如果这次能和十乘寺家搭上关系就不得了了。据说,只要有十乘寺家的支持,至今持反对意见的几个教授,肯定会立刻投靠田野上教授,因为前端研究需要最先进的技术及财力支持,懂吗?” “完全不懂……那所大学居然在进行最前端的研究?!” “唉,说是最前端研究,或许只是当事人自己认定的。” 流平认为很有可能,这座城市里的最前端八成是这么回事。 鹈饲与流平的谈话进行到此时,十乘寺十三来到会客室。灰色长裤加深蓝色开襟毛衣的打扮,和在公园里散步的老先生没什么两样。十三以最恭敬的态度,向侦探与侦探徒弟致意。 “抱歉,刚才冒犯两位了。不过,那三个夫婿候选人似乎没发现你是侦探,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他们三人怎么会齐聚一堂?想趁着黄金周假期挑女婿?” “算是集体相亲吧。他们三天前就住进这座庄园了,接下来还会待两三天,希望樱能在这段时间内决定人选。幸好你的报告赶在这时完成了。” “那么,事不宜迟。关于您的委托……” 鹈饲把一直紧紧夹在腋下的牛皮纸袋放在桌上。 “关于细节,您看过这份报告书应该就能掌握,我先简单报告一下结论。直截了当地说,您委托我调查的项目是,您孙女的三位婿候选人,现在的异性关系,是吧?” “嗯,一点儿不错。” “很遗憾——不,应该说很幸运,三位看起来都没有问题。这个月我仔细调查过了,断定这三个人目前,都没再和其他女性交往,和您孙女完全不成问题。详细调查结果都记录在这份报告书里,请您稍后过目。” “嗯……”十三拿起牛皮纸袋,取出里面以文字处理机打出来的资料,大致确认了之后满意地点点头,“看起来调查得很仔细。很好很好!晚点我再慢慢看。” 十三把报告书收回牛皮纸袋,放在旁边,露出和蔼的笑容,说:“话说回来,您肚子饿了吗?” “肚子?”侦探抚摸该部位,“我肚子随时都饿。” 又不是缺食症儿童。不能用更好的方式回答吗?但流平肯定也饿了,时钟不知不觉已走到下午五点半。 “现在用晚餐还有点早,不过应该无妨,这几天招待三名夫婿候选人,每天晚上都是餐会。虽然没办法邀请两位列席,但既然有这个机会,就吃过饭再走吧。友子小姐的厨艺备受好评哦,而且还有好酒……”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这种时候确实没必要客气,但至少要等对方讲完再回应吧?流平如此心想。 接下来的三个半小时眨眼即逝。 实际上,三个半小时是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只不过在鹈饲与流平眼中,这三个半小时真的是转瞬即逝。简单来说,他们在这段时间的活动是:一边在别人家的会客室里享用新鲜料理,一边看电视转播中日对广岛的触身球大战。高级葡萄酒把俩人喝得醉醺醺,令他们感到幸福无比。无论做的是好事还是坏事,“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一这句话真是真理。 时钟指针走到晚上九点时,流平因感受到尿意而离席。 流平从会客室来到木板铺就的走廊,由于有些醉,加上原本就性格马虎,他毫无根据随便挑了个方向就走。这条路当然不是通往厕所的,走到底是餐厅。在热闹声音的吸引下,流平隔着玻璃门窥视室内。刚才见过的那三名夫婿候选人在里面,还有一对中年夫妻背对门口,和他们相对而坐,应该是十乘寺十一与道子夫妇。乍看之下,三名夫婿候选人非常融洽,不过,这个场面肯定令他们相当紧张。 流平有点同情他们。对哦,他们没看中日对广岛的触身球大战,那可是这个赛季首屈一指的精彩球赛啊!不过流平对他们的同情只到这种程度。 友子负责供餐,佐野 不时帮忙,但主角十乘寺樱不在场。自认是“名侦探徒弟”的流平,此时应该稍微思索个中意义,可是他却放空脑袋,沿走廊走回去继续找厕所。之后他总算找到厕所,并撞到刚从厕所走出来的樱。与其说是偶然,更像某种必然。 “哎呀,您是……”樱看到流平就惊讶得瞪大了双眼,“是之前见过的户村先生吧?居然在这种地方遇见您,真意外!” “嗨——嗯,真的很意外。” 流平环视四周,心想怎么是在“这种地方”,感动的重逢居然在厕所前的走廊上演。 “你好,好久不见。” “我怎么完全不知道户村先生今天会来,请问您今天有什么事?”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如果告诉她正确答案,就是“来报告你夫婿候选人的征信结果”,但他不能这样回答。而“能有什么事?当然是来上厕所”这种玩笑话说给淑女听,似乎很没礼貌(虽说是事实)。 答不出话的流平随机应变,做出大胆回应。他握起樱的手,展露出平常很少使用的珍藏低音。 “问我来有什么事?没什么事,我只是想见樱小姐一面。” 流平在心中轻声加了句“开玩笑的”,但樱当然没听见。这个不懂少女心的半吊子,居然说出如此造孽的台词。要不是喝醉了,他肯定不会说出这种话。反过来说,他喝醉之后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事实上,他酒醉之后犯下的错可谓多不胜数。 但十乘寺樱完全不知道这种事。 “天啊——是来——见我的——哎哟,讨厌啦!” 樱在厕所前感动了片刻,脸颊一下子羞红,接着,转身迅速跑走,并失足摔在长长的走廊上。 “嗯,摔倒的样子也好可爱。” 流平把手举至额头,眺望这光景。然后,若无其事地去上厕所了。不过她为什么慌张成那样?难道把玩笑话当真了?唉,算了,反正她看起来挺开心的。无论在何时、基于何种状况,能取悦美女都是件愉快的事,这么想的流平顿时心情大好。 尽情玩弄少女心的流平,回到会客室一看,侦探已躺平睡熟了。生疏工作造成的疲劳、工作完成后的安心,加上吃饱喝足,使得侦探再也无法战胜睡魔,这也在所难免。 流平反复摇晃鹈饲的肩膀,并观察其反应,侦探只发出平稳的呼吸声。 “真是的,看来得拿枪来才叫得醒他了。” 流平独自小酌片刻之后,也跟着侦探一起躺在沙发上。他已经完全没有了意识,醉倒的流平和鹈饲一样很难叫醒。 九点半,十点,十点半,十一点,十一点半……时钟无视醉倒的侦探们,无声无息地继续转动。 枪声尚未响起,但某些事却在确实地进行。 第八章 飞鱼亭命案 事件发生于五月一日晚上十一点五十分,再过十分钟就要换日的时候。 这时的流平正在梦中,身处辽阔的琥珀色威士忌海洋,险些溺水。他拼命以狗刨式划水,总算爬上一块巨大的鱼板(?),稍作休息后忽然响起爆炸声,世界随之天翻地覆。梦中的流平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声音,惊醒后也一样不明所以。 总之,流平随着爆炸声从沙发滚落,趴在地上。他费了好大的劲,终于鞭策因酒精与缺乏睡眠,而迟钝的视觉与听觉,拼命确定周遭状况:天花板上的大灯没开,只有一盏小小的灯泡,加上窗外洒入的朦胧月光照亮周边。 “呃……这是哪里?”流平的知觉已麻痹到必须从这里开始思考,“对,这里是十乘寺庄园的会客室……” 流平感受到空气的流动,风中夹杂着些许火药味,令人联想到夏日的烟火。难道窗户开着? 突然,流平吓得呆住,半开的窗外有个诡异人影,上半身包着黑色大衣,衣领竖起遮住了脸。更奇妙的是,浮现于黑暗中的这张白色脸孔上,没有人类应有的表情,不用仔细看就知道对方蒙着面。诡异蒙面人的白脸上开了两个洞,闪亮的双眼从洞口瞪向这里。流平一时之间像是被定住般动弹不得。 可疑人物将被长袖包覆的右手伸直,手中的黑色物体从半开的窗外指向这里。流平看在眼中,确定那东西是手枪。 “呜咿咿咿咿!饶命啊!” 流平丢人地惨叫,同时下意识地施展超凡技术,维持着趴下的姿势跳起来。不晓得是不是此举奏效,白脸怪人没开枪就离开了窗边,消失无踪。流平战战兢兢地起身,提心吊胆地探头到窗外观察暗处,怪人不在庭院的任何地方。 “唔……啧!这、这、这家伙跑得真快!” 牙齿打颤的流平努力逞强,再度试着叫醒师傅。 “鹈饲先生,有没有看到刚才那个蒙面的家伙……鹈饲先生!” 鹈饲躺在另一张沙发上,像是炸虾般蜷缩着身子,发出“咕咕咕咕,咕咕咕”的声音。 “怎、怎么了?哪里出问题了吗?” “不是出问题,好、好、好痛,可恶,脚好像中枪了。” “中枪?!” 那么,流平在睡梦中听到的爆炸声果然是枪声,而且,怪人手中的手枪不是玩具。得知此事的流平再度全身颤抖。 “小心,歹徒或许还在附近!”鹈饲右手按着右脚,左手指着墙,“总、总之,流平,去开灯!” 脚中枪的侦探似乎站不起来,流平立刻依指示跑到墙边,摸到的开关都全按上,会客室立刻亮如白昼,连天花板上的古董电风扇都开始运转。 “开电风扇做什么啊啊啊!” “我又不知道这是什么开关……” 如此抱怨的流平转身一看,侦探受伤的右脚映入眼帘。 “鹈饲先生,还好吗……啊啊,流血了!” 流平冲过来朝伤口伸出手,鹈饲激烈地抵抗。 “别、别碰,先去叫人过来!” 这确实是优先事项,流平打开会客室的门,探头看向阴暗的走廊。外头有两个人影,边徘徊边焦虑地低语,似乎是听到类似枪声才冲来走廊的,却找不到枪击现场是哪个房间。 “这里,在这里!”流平用力挥手叫他们过来。 “啊,那里!” 其中一人发现流平之后跑过来,另一人也跟着来到会客室。先来的是手握高尔夫球杆的中年男性,流平立刻认出,他是十乘寺食品社长十乘寺十一先生,他就像是十乘寺十三先生年轻二十岁的样子。而且以年龄推断,这座庄园里的中年男性,肯定只有十乘寺十一先生。 另一人手持金属球棒赶来的,是戴着银框眼镜的斯文男子,流平知道他是三名夫婿候选人之一。刚开始不知道是哪一个,后来听十一先生叫他“田野上”,才知道是教授的儿子田野上秀树。他看到在沙发上痛苦不堪的侦探,就惊叫一声。 “你、你不是白天来的三河屋店员吗?”田野上秀树跑到“三河屋”店员身旁,“受伤了,怎么回事?” “到底是什么状况……唔,你是谁?”十乘寺十一先生频频打量流平,露出质疑的表情,“还有,这个受伤的人是谁?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你快讲几句话吧。” “那个……我也不太清楚。” 此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另一个声音,救了流平。 “慢着,他们不是可疑人物,是我找来的侦探与侦探徒弟。那里的人们小心啊,歹徒可能还躲在附近。” “啊?”会客室里的人们面面相觑。很明显,刚才那是十乘寺十三先生的声音,但他不在室内,莫非在户外? 流平、十乘寺十一、与田野上秀树,很有默契地走到窗边,探出半开的窗户一看,正如所料,十乘寺十三先生站在那里。 十三先生身穿奢华罩衫,脚踩木屐站在庭院里,看起来完全是一副优雅富豪,深夜散步的光景。但他手中握有的武器和优雅相去甚远,是一杆步枪。 “呃,父亲,不可以这样。”十一先生睁大双眼,“请别拿这么危险的东西出来。” “这是什么话,你也听到那个声音了吧?那无疑是真正的枪声,既然敌人有枪,我们当然也要有,而且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 “刚才忽然响起枪声,我猛然起身,慌张往窗外看,刚好看到一个诡异的人影穿越庭院。我的房间在二楼,和庭院有段距离,但我不会看错,歹徒就在这座庄园里徘徊。” “我也看到了。”流平说,“那个可疑人物直到刚才都还站在这扇窗外,对方身穿冬季衣物,戴白色头套蒙面,握着一把手枪。” “那你当时在做什么?” “我差点就逮到他了,可惜还是被他逃走了。” 流平讲得有点夸张。 “果然如此。可恶,要是出现在我面前,我绝不放过他。暂且不提这个……”十三先生情绪激动,却还是记得关心伤员的状况。“户村,鹈饲的伤怎么样?很严重吗?”他询问流平。 “很、很严重,要尽快叫救护车……” 受了“重伤”的鹈饲自行报告:“流平,我、我的包里有医疗卡吗?没有的话去帮我拿来!部分报销可和全额自费相差很多呢,应该放在某个抽屉里!” 看来他需要的不是救护车,而是医疗卡。总之,实在不像受了“重伤”。太好了,流平松了一口气。顺带一提,完全没人叫救护车。这时,道子与樱同时探头进来。 “啊啊,道子、樱,你们没事吧?”十一先生赶忙问道。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道子担心地问丈夫。 “不太清楚。”十一先生如此回应,“好像有人入侵,开了一枪之后逃走了。父亲看到歹徒的身影,却搞不懂对方为何要这么做。总之,大家都在吧?没有其他人受害吧?”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事。”樱如此回应。 “并、并不是都没事,这里有一个人受了重伤。”鹈饲再度发言。 “嗯,先把这名重伤员放在一边……”十一先生非常干脆地略过鹈饲,似乎觉得侦探很碍眼,“现在还有谁不在?升村似乎不在。” “对,升村不在,神崎也不在。”田野上秀树说,“他们两人还在睡吗?啧啧,刚才明明那么大声,真 拿他们没办法。” 田野上秀树嘴上这么说,心里肯定在为事情的一连串进展,拍手叫好。遇到紧急状况,他比竞争对手们更早赶到现场,肯定能为他加不少分,这份满足感能从他的表情看出来。 “说到不在场……”樱说道,“佐野夫妇也不在。” “嗯。”十一先生点头回应,“他们住在帮佣宿舍,我有点担心。” “不,应该不用担心他们。”依然在窗外架着步枪的十三先生回应,“看,那个光源应该就是他们来了。喂——佐野——友子小姐,这里这里!” 流平也看向窗外,从会客室看出去,帮佣宿舍位于通往别馆的楼梯右侧。此时,那里有道类似手电筒发出的光束,正缓缓靠近。果然是管家佐野,正牵着妻子友子跑来主馆。 “咦?”流平忽然出声,“怎么回事?” 不知为何,佐野与友子在离主馆还有一段距离时突然分开,佐野沼原路往回跑,友子一人继续前进,气喘吁吁地来到在主馆会客室窗外的十三先生身旁。 “哦,友子小姐!佐野他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老爷,因为……”友子身穿睡衣,外披单薄的罩衫,一边喘气一边说明,“他说,通往飞鱼亭的楼梯上,有个可疑的人影,就忽然……” “什么?所以他就追过去了?真乱来!” “飞鱼亭是……”流平思考片刻后发问,“啊,是位于海角前端的别馆吧?” 流平立刻看向通往别馆的楼梯,佐野刚好正往上爬,他身穿运动裤加长袖上衣,远眺也能清楚地看出他,那别具特色的体型轮廓。 接着,流平思考这座庄园和飞鱼亭之间的地理关系,自己现在位于稍微上仰的鸟喙处,主馆与庭院算是鸟喙根部。另一侧是一道楼梯,通往向上倾斜的鸟喙,楼梯顶端有扇小门,门灯照亮四周。门后就是名为飞鱼亭的别馆,建在鸟喙的前端,再过去是喙尖,就是整面的悬崖绝壁。 这么,要是歹徒爬上楼梯,佐野又追了上去,歹徒与佐野就很有可能在海角前端对峙了。这样非常危险,即使魁梧如佐野,肉搏战或许有优势,但对方有枪,一对一的胜负显而易见。 “喂,佐野,小心啊一一” 十三先生同样感觉到危险,放声提醒佐野。 佐野在楼梯中段转向这边,微微挥手,做出“不要紧”的手势,然后终于爬到上面抵达门口。就在他即将从小小门柱之间走进去的瞬间,当晚第二声枪响在夜幕中回荡。 “呀啊!”樱轻声尖叫。 接着,间不容发的又是一枪!连续两声枪响并非来自主馆附近,就流平听来,枪声清楚地来自海面方向。 “果然有人。”十三先生再度大喊,“佐野,危险啊,那里有危险,快回来!” 佐野像是僵在门前,但只是瞬间的事,他立刻重整态势冲到门后,至此消失在主馆众人的视线范围。 担心丈夫安危的友子轻声尖叫。 “居然会这样……”十一先生不禁呻吟,“没办法了,既然这样,我们也过去吧,不能只交给佐野处理。” 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容许片刻犹豫,十一先生与田野上秀树到正门穿鞋,流平到后门穿鞋。三人在会客室外面,和十三先生会合,四人中掌握主导权的,是体力与地位兼具的十乘寺十一先生。 “爸,请您留在这里。”十一先生阻止情绪激动的七十岁老人,“然后请把枪给我,放心,我知道怎么开枪。田野上,你负责拿手电筒,好了,快出发吧。” 流平没被安排任务,但他自然要去。 田野上秀树紧握手电筒走在前头,十一先生双手端着步枪,夹在田野上秀树与流平之间前进。三人像是要甩掉恐惧感般,快步跟随上佐野的脚步。 三人穿过庭院抵达楼梯底端时,传来今晚第四声枪响。这次听起来,和刚才那连续两声枪响有点不同,声音来自同一方向,也就是飞鱼亭,但这次的枪声比较低沉。 总之,三人以第四声枪响为契机,加快脚步,全速冲上楼梯,毫不犹豫地闯进门,前往深处的飞鱼亭。如今流平终于看到目标地点飞鱼亭。 正如十三先生之前所言,这只是一间小小的平房,不是气派到足以起名为飞鱼亭的建筑。顶多能算是海角上的休息台或观景屋。下瞬间,三人像被冻结般同时停步。 飞鱼亭前方小庭院的正中央,距离三人约十米处有个人影。人影单膝跪地,且在黑暗中,能听到痛苦的喘气声。 “是……是谁?” 十一先生在出声的同时,用步枪瞄准人影,但枪口立刻向下朝着地面,改由田野上秀树以手电筒照亮对方。 “什……什么嘛,原来是佐野先生。” 在手电筒的光环之中,所有人都认出了壮汉的身影。对方不顾刚赶到现场的三人的惊愕,就这么背对着他们起身。不断有液体从缩在长袖上衣里的左手滴落,即便仅凭手电筒这不可靠的微弱光线,液体鲜红的颜色,也清晰地烙在三人眼底。 “是血……”流平低语。 出血现象似乎很严重,但他依然站着,即使呼吸痛苦却没有哭喊,这是拥有惊人的强壮体魄与精神力,才能做得到的。某个受了“重伤”大呼小叫的侦探,和他差太多了,不愧曾经是奥运候补选手。 “佐野,还好吗?!” 以十一先生为首的三人跑向他,但他立刻离开手电筒的照射范围,蹒跚着远离三人,在飞鱼亭边缘转弯,消失在建筑物的另一头。这一切就发生在极短的时间里,流平感到焦虑,佐野的行动,只能解释为建筑物的另一头有某种状况。 三人理所当然地跟着他跑过去,进入小庭院,在建筑物边缘转弯,来到另一头。这里是飞鱼亭的小露台,有两张面海的躺椅,中间架起一把大型阳伞。佐野就在阳伞底下,正双手扶起一名男性的上半身。 “神崎先生,您、您怎么了?!” 流平看到佐野便拼命呼喊,并终于知道躺在地上的是谁。是樱的三名夫婿候选人之一——神崎隆二。 “神崎先生,神崎先生!” 佐野如同忘记了左手的痛楚,双手摇晃神崎隆二。然而,没有反应,这是自然。此时,甚至已没必要将耳朵贴在神崎的左胸上确定其心跳,一切都是无谓之举。从他的左胸流出大量血液,简直要将周围全染红。 “死、死了,不过还有体温……”十乘寺十一先生轻触神崎隆二的手臂与脖子,说道。 “心脏中枪,看样子是立刻死亡。”田野上秀树用手电筒照亮死者的上半身,说道。 这时,流平在手电筒的灯光之中,发现尸体旁边的地上,有个豆点大的黑色焦痕——是弹痕,位置在死者头部右侧,看起来像是凶手没打中的一枪,留下的痕迹。 “这是谋杀案。”十一先生说出显而易见的推论,“佐野,别碰尸体比较好,死者再怎么摇晃也不会复活,何况你手臂也中枪了,要赶紧就医,否则会很危险。等我一下。” 十一先生将露台与建筑物之间的木制大拉门打开,进入飞鱼亭。大致环视了一圈之后,笔直走向墙上的电话。 “唔啊!” 十一先生忽然跌倒,似乎是绊到了什么,由于气氛紧张,流平不禁绷紧身体瞪向地面。某个物体正在飞鱼亭黑漆漆的地面上蠕动,接着有一半忽然直立,看来是个人。 “你、你是谁?凶、凶手吗?!”田野上结结巴巴地大喊,将手电筒对准对方,“啊,这不是升村吗?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从光环中浮现的身影,是另一名夫婿候选人——升村光二郎。 “……呃以……素……拿以……” 升村的声音又低又含糊,眼睛像腐鱼眼一般混浊,且没有对焦。不过看起来他并没有受伤,也不像造成骚乱的罪魁祸首,更像是睡昏头了。 “总之,先打电话!” 十一先生回过神,拿起听筒,先打一一九叫救护车,再打一一〇报警,最后以内线和会客室联络。 “啊,道子吗?”接电话的是十乘寺夫人,“是我,我在飞鱼亭,大事不妙,神崎遇害了,凶器是枪,已回天乏术。我刚报警了,此外佐野中枪,伤势很重,我叫了救护车,还有……听好了,我们没看到歹徒,我想大概是逃走了,但或许还躲在庄园的某处,绝对不要落单,和父亲与樱待在一起,在警察抵达之前别去任何地方。啊,升村?嗯,他在这里,不用担心,不过他好像睡昏头了,一会儿见。” 十一先生挂掉电话之后再度拿起步枪,朝两名年轻人说话。 “田野上、升村与佐野待在这里,三个人一起比较安全。至于你,呃,你叫什么名字?” “敝姓户村,户村流平。” “嗯,户村,麻烦和我一起在这间屋子里绕一圈,歹徒可能还躲在附近。你是老爸找来的侦探吧?” “呃,我是侦探徒弟……不过,我可以陪您一起去。” 手持步枪的十一先生和流平,将飞鱼亭里里外外慎重地巡视了一遍,把可能藏人的地方全部找过,这时,远方传来警笛声。至少在飞鱼亭周边,完全没看到蒙面的可疑人物。 第九章 悬崖边的刑警 月色迷人的深夜,无人来往的宁静沿海道路如同沉眠的蛇,默默地曲折延伸。距离天亮还有很久,平常制造排气管爆音、与吆喝声的飙车族,今晚似乎都乖乖地待在家里打电动,路上不见车影。 传入耳中的只有单调却悦耳的海潮声、夜晚才从森林里醒来猫头鹰的叫声,以及从傍晚就不断吹拂的海风的声音。这时,远方某处响起爆炸声,先是一声,接着是两声,最后又来了一声。宣告异状的四声,顺着毫无遮蔽物的海岸,传到远方。 接着,如同以这些声音为暗号,原本宁静的海岸道路上,此起彼伏地响起汽车引擎声。一辆白色面包车与一辆轿车,在不宽的马路上进行着激烈到几乎迸出火花的竞速赛,双方都明显超速却无任何人阻止。这也能理解,因为这两辆狂奔的车子,分别是发出响亮警笛声的救护车与警车。 “唔,可恶!这辆破警车就不能更快一些吗!” 很不幸,今晚驾驶警车的是志木刑警,他只要手握方向盘,就会性格骤变,据说,若让他驾驶拉响警笛的警车,他就会成为警局里最危险的刑警。而他今晚的目标就是眼前的救护车。 “哼,碍事的救护车,我一定要超越你!” “别这样,志木,拜托,我求你了……” “警部,为什么?”志木刑警面露凶光,瞪向副驾驶座上的砂川警部,“我们是警察,警察可以输给救护队吗?” “我、我觉得这种时候无所谓。” 警车和救护车相比,应该是攸关救命的救护车优先。 “不行!”志木没注意看前方,毫不在意地径自说下去,“无论对方是谁,警察都不能输。换句话说,在公用道路上,警车必须是最快的!落后救护车是一种耻辱!我我我、我不能原谅!” “我觉得只是因为对方先叫了救护车……” “即便如此也一样!” 志木再度把油门踩到底,紧追救护车的尾灯,救护车忽左忽右地挡住去路,不准后方的车辆超前。两辆车之间的火热(无谓)战斗,一直持续到十乘寺庄园,结果如下所示。 〇胜:救护车(消防局)【险胜,一路领先】 ●负:警车(警察局) 志木刑警因为极度屈辱,而脸涨得通红,砂川警部因为捡回一条命,而松了口气。 “真是的……”砂川警部在副驾驶座上叹气,“总之,顺利抵达案发现场,就不计较了。话说志木,虽说是理所当然,但这次又是我们率先抵达——” 砂川警部想征询驾驶座上搭档的同意,然而—— “别别别、别以为这样就赢了!” “吵死了,混账警车,别小看救护队啊!” 志木刑警开始和救护车的驾驶员,展开激烈的斗嘴。 “你这家伙说什么?下次有你好受,走着瞧!” “来啊来啊,我随时奉陪!” 经过一番不堪入耳的争执,志木刑警冲救护队员竖起中指。 “你这是什么态度?” “你还不是半斤八两!” 比小孩子吵架还恶劣,比不服输嘴硬的还丢脸。砂川警部无言以对,只能抓起志木刑警的衣领,圆睁双眼大喊:“志木!命案和赛车的输赢,你应该知道哪一边比较重要吧!” “我我我、我知道我知道!”砂川警部难得说了句正经话,志木刑警被他咄咄逼人的气势压倒,终于回想起自己原本的职责。“对哦对哦,这次又是枪击案,我不是来赛车的。” 这是当然的,志木刑警,你应该早点儿察觉。 顺带一提,救护队员们一边和飙车刑警(听起来挺帅气的)呛声,一边利落地完成了任务,也就是将受了重伤的受害者抬上车。中枪的伤者早已躺在大门边,等待救护车抵达已久,救护队员们将伤者抬上担架,搬到救护车旁边。 “抱歉,方便让我看一下伤势吗?如果是分秒必争的情况,我就不勉强了。” 砂川警部提出这个请求。 “只能看一下啊。” 一名救护员说完,暂时停住担架,志木刑警在这时首度观察受伤者。 受伤者是名男性,年龄约三十五岁,体格壮硕适合练武,身穿运动裤及年代久远、有些松垮的长袖运动衫,运动衫上到处是血。接着,志木刑警看向对方中枪的左手,不过衣袖与绑得不太好看的毛巾,遮住了伤口,看不出任何端倪。 观察在短短十秒后结束,伤者被送上救护车,自称伤者妻子的女性,获准一起上救护车陪同,就在救护车后门即将关上的瞬间…… “喂——等一下!我也是伤者!” 一名男性大喊着走向救护车,未经许可就要上车,队员们连忙制止。 “喂,不准擅自上车,这是伤员专用救护车!” “混账!你没看到这个吗?我也身受重伤啊!” 男性把右脚伸到救护队员们面前,要求上车。 “还不到重伤的程度……唉,好吧,快上车。” “赚到喽!”男性双脚踩着从容的脚步,稳稳地进入救护车后方,“我坐过警车,不过这还是第一次坐救护车,嘿嘿!” 就这样,救护车载着重伤员、重伤员的妻子,以及一名轻伤员,离开十乘寺庄园。伤者们将在市区医院接受治疗。 “……那个人是怎么回事?”砂川警部看着离开的救护车尾灯,有气无力地问道。 “没怎么回事。”志木回答得很干脆,“如果我没有看错,他是警部也很熟悉的‘那个人’。” “所以我才问,那个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嘛,天晓得!他刚才说他受了‘重伤’。” “但他看起来活蹦乱跳的……嗯,搞不懂。所以,受害者除了两名伤员,另一人是……”砂川警部疲倦地说,“唉,算了,总之,先去见另一名受害者吧,我现在比较想见沉默的受害者。” 两名刑警在十乘寺十一先生的带领之下前往现场,十一先生相当激动,没人问就热心地向刑警们说明命案概要,两名刑警边走边听。 “歹徒入侵我家,现在还不知道是想盗窃还是有其他目的。总之,某人深夜进入这幢庄园,拿着手枪恣意开枪,之后逃走了。歹徒首先袭击的是会客室,就是看得到窗户亮灯的那间,时间是晚上十一点五十分。” 众人穿越主馆庭院时,十一先生停下脚步,指着主馆一楼的某扇窗户。“会客室里的一名男性脚部中枪受伤,似乎是父亲找来的侦探。当时侦探的助手看见了拿着手枪的歹徒,不过,对方戴着白色头套,甚至看不出性别。” “哦?拿手枪的蒙面歹徒?” “是的,后来歹徒离开主馆前往别馆,家父与管家佐野都目击到这一幕。佐野追着歹徒前往飞鱼亭,飞鱼亭是这条楼梯上方的别馆。” 两名刑警正在气喘吁吁地,爬着约二十米长的陡峭楼梯。 “歹徒抵达飞鱼亭后,连续朝这个露台开了两枪,中枪的是叫神崎隆二的年轻人。歹徒杀害了神崎之后,又朝赶来的佐野开枪,幸好那一枪只射伤了佐野的左手。” “我刚才看过他的伤势了。”砂川警部说,“似乎不轻。话说回来,歹徒射伤他之后跑去哪里了?” “呃,这个就……”纳闷的十一先生勉强回答,“我们不清楚歹徒以何种方式、逃去哪儿。 他不可能回主馆,主馆有很多人,而且都看着飞鱼亭的门口,或是与之相连的阶梯,但没人看到人影。” “可供凶手逃走的路线,就只有门口的那道楼梯?” “没错,正如两位所见。” 十一先生与两名刑警终于爬完楼梯,来到飞鱼亭门前。三人在这里转身,放眼望去,刚好可以俯瞰灯火通明的主馆。 “要从飞鱼亭前往主馆,只能走这扇门与这道楼梯。如两位所见,周遭是陡峭的斜坡,而且表面尽是岩石与杂草,很难踩稳。真要走的话当然也能走,但没必要在深夜,刻意走这么危险的斜坡,这样反而浪费时间。况且今晚月色明亮,这么做反而引人注目,主馆的人们不可能看漏。” “原来如此,你说得对,毕竟门口还有灯光,他不可能逃去主馆。那么,飞鱼亭的另一边呢?” “另一边是没路的悬崖,再往前是海,摔下去肯定没命。落差有四十五米,而且海水意外地浅,绝对不可能生还。” “原来如此。”砂川警部点头回应,“飞鱼亭周边没人?” “不,关于这方面……” “唔,怎么了?有所隐瞒没有好处哦。” “其实,案发时,有一名叫升村的青年,刚好在飞鱼亭……不,请绝对不要把他当成杀害神崎的凶手,他应该只是无辜波及。” “不过,案发之后,现场附近除了他,就没有别人了吧?” “是的。” “你认为歹徒会前往何处?” “这……”十一先生思索片刻,忽然以开朗的表情回答,“对,是海,歹徒跳海了。尸体现在肯定就浮在海面上,这样就没有问题了。” “原来如此,这样确实毫无问题了,但别急着下结论,容我先看一下现场吧。” 砂川警部说完,进入飞鱼亭。海角前端的这幢构建物占地不大,只够设两座网球场,三座就很困难了。其中有一间名为飞鱼亭的平房,旁边则是聊胜于无的小庭院。 成为命案现场的飞鱼亭前,已有制服警员站岗,是从附近(其实也相隔数公里)派出所,骑机车赶来的巡查。制服巡查自报姓名之后,作证说他抵达以后,没有任何人接近飞鱼亭。如果这是幢普通建筑物,巡查的证词还值得怀疑一下,但以飞鱼亭的地理状况来看,应该可以相信巡查的话。从主馆延伸来的这条路,是通往海角前端这间飞鱼亭的唯一通路,有一个人看守就足够了。现场算是保存得很好。 鉴识组与法医抵达之后,现场立刻充满不像深夜的喧嚣。鸟之岬的山崖上频频亮起闪光灯,不知道近海船只上的船员们看到会怎么想,但他们肯定做梦都没想到,这里正在顺利进行命案现场的勘验。 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人在飞鱼亭,但要等鉴识组完成检查后才能见到尸体。砂川警部利用这段空当,如同深夜散步般,在飞鱼亭境内走了一圈,志木跟在后面。 建地周围有一米高的灌木作为围篱,代表安全地区与危险地区的界线。越过围篱,悬崖绝壁就在眼前。砂川警部站在面朝海面,最突出的位置,这里是海角最前端,志木也站在相同的位置,看向灌木后方。 灌木后方是维持自然景观的光秃秃的石崖,再往前是辽阔的大海。但现在是深夜,所以看不清,只是个比黑暗更黑的诡异空间。风很大,偶尔吹来的强风,在耳际留下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啸声,光是站在海角前端,都会感到恐惧。 志木心想,幸好十乘寺家在这里盖了幢私人庄园,要是对外开放,一般人自由前来,肯定会是著名的自杀地点。大概会在自己站的位置,立一块“多想一分钟”的牌子吧。 “喂,志木,你看那里。”砂川聱部忽然指向某处,“那里有东西。”他居然指着山崖尖端,感觉那里和西天只差一米。 “是石头吗?” “不,应该不是,看起来像一团衣服,你去拿过来。” 砂川警部下令的语气,随便得像是叫人去拿报纸,但听到命令的志木可不能回应“小事一妆”,却也不能断然拒绝。就在他犹豫的时候,砂川警部以柔和的语气对他说:“不会出事的,我在这里看着,别担心。” 这番话对恐惧感毫无帮助,听起来只像是客气话。志木下定决心不再有所期待,自行翻越灌木。 “不用看着我也没关系!哼,反正这项工作注定要落到我头上。” 实际上,志木是觉得被别人看到会难为情,因为他整个人趴着,朝那物体匍匐而去。要是不尽量把身体放低,很有可能忽然被强风吹走。 “好恐怖啊——好高啊——风好大啊——警部是大笨蛋——” 志木反复说着咒语般的丧气话,好不容易来到神秘物体旁边,近距离看到该物体的他,一眼就知道那是件卷起来的大衣。只是搞不懂悬崖加大衣是个怎样的组合。不过,志木拿起大衣后,底下又出现了另一个物体。 是一双摆放整齐的运动鞋。 在悬崖上整齐地摆了一双鞋,再把大衣卷起来放在鞋子上,志木可以理解这个组合的意义了。看来正如十一先生先生所期待的,鞋子与大衣的主人,如今已葬身海中。 志木小心翼翼地抱起“战利品”,转身又向砂川警部那里爬去。加了把劲努力跨越了灌木树篱之后,平安从鬼门关生还。 “嗨,辛苦了。”砂川警部以收报纸般的轻松态度接下物品,“唔,长大衣和鞋子啊,耐人寻味。” “说、说、说、说得是。” “喂,志木,你在做什么?不用匍匐前进了。” 志木却依旧跪伏在砂川警部脚边。 “抱、抱歉,我、我的腿发抖,站不起来。”志木刑警连声音都在颤抖。 “真不中用。” “就算您这么说……咦?” 跪伏的优点在于离地面近,因此,会发现出乎意料的东西。这东西弃置在灌木树根附近,是一个像是钥匙的深黑色物体。志木看到的瞬间,脑中就闪出一个灵感。 “哦,这……难道是——” 是他们这一个半月,都在疯狂寻找的东西。虽然光看外表还无法断言,但肯定没错。志木心生感慨,拿起那个东西给砂川警部看。 “警部,手枪,是手枪!而且是 colt government!肯定就是那把手枪,终于找到了!” 志木认为,他在山崖上检到的手枪,就是那把之前在他们面前消失无踪的私造手枪。这个推测有理可循,但关键在于和那起流浪汉命案的关联性。 “首先是地点,从这处海角走到枪杀流浪汉的马背海岸不用太久。然后是时间。这次命案和流浪汉命案只间隔一个半月,而且凶器都是手枪,一般人都会认为这两起命案有关。警部,没错吧?这肯定是同一个凶手,以相同凶器在连续犯案。” “也就是说,捡到私造手枪的某人,在马背海岸枪杀了流浪汉,又在今晚潜入十乘寺庄园,冲三人开枪,造成一死两伤?呃,或许吧……喂,手枪给我看一下。” 戴着手套的砂川警部从志木手中接过这把问题手枪,小心翼翼地抽出弹匣。colt government 是八连发,也就是说,弹匣里最多可以装填八颗子弹。 志木迅速计算了开枪次数。首先,造枪者中山章二朝志木开了两枪;在马背海岸,流浪汉的胸口挨了一枪;今晚在十乘寺庄园,依照十一先生的说法是开了 四枪,所以合计是七枪。 “应该只剩一颗子弹了吧?” “不,你错了。”砂川警部不感兴趣地说,“剩下零颗。” 砂川警部把空弹匣拿给志木看。 “咦,零颗?但我记得这把枪是八连发……” “放心,没有什么好惊讶的,或许弹匣里原本就只装了七颗子弹,或者是凶手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多开了一枪。总之,凶手今晚在这里射光了子弹,所以才会扔枪。假设还有子弹,凶手肯定还有抵抗的余地。” “说得也是。”志木点头回应,“也就是说,子弹用尽且没有后路的凶手,放弃逃跑之后扔掉枪,站上了悬崖,脱掉鞋子与大衣跳海了?” “嗯,这是很合理的推测,正如十一先生先生所说,毫无疑点。只是,这么一来……” “啊?” 砂川警部无视疑惑的志木,像是要振奋精神般说:“总之,先检查现场吧。” 对飞鱼亭的勘验完成,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总算获准接近飞鱼亭,志木立刻大致环视现场。 案发地点是飞鱼亭的露台,神崎隆二陈尸于两张躺椅与一把阳伞之间。死者年龄二十五岁,高一百八十厘米,匀称的体格引人注目,长相颇为英俊,可以想象生前很受异性欢迎。右手背上有类似乌贼川市地图的特殊伤痕,大概是烧烫伤的痕迹,虽然显眼却是旧伤。 身上穿着长袖格子上衣和斜纹布裤,是极为常见的年轻人风格。上衣的左胸处被染得鲜红,鲜血扩散到周围的地面,形成夸张的图样。凄惨的现场使两名刑警哑然。 “流浪汉是左胸中枪,这次也是相同的方式,果然很像。话说医生……”砂川警部询问身旁的法医,“如何,下定决心继承海钓旅馆了吗?” “呃!”法医缩起脖子抬起头,“怎么又是你,不准因为我还年轻就消遗我,我为什么要继承海钓旅馆……” “死因是?” “呃……”忽然改成正经问题,法医反倒吓一跳,稍稍缓过劲儿之后作答,“受害者心脏中枪,是致命伤,应该是立刻死亡。” “心脏中了两枪?” “不,只有一枪命中胸口,不过一枪就足以致命。” “那么,另一枪射到了哪里?” “你在找的另一枪,是不是这个?” 法医指着地面上如同黑斑的一个点,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立刻把脸凑向黑点。肯定是弹孔,位于躺在地面的尸体的头部附近。看来连开两枪的凶手浪费了其中一枪,子弹陷人地面。砂川警部找鉴识人员过来挖出子弹,以便和这连串枪击案所使用的子弹比对。接着,砂川警部再度面向法医。 “有没有其他外伤?” “颈部有压迫痕迹,还不知道原因。” “是绳索的勒痕?” “不,不是那种,感觉像是被某种东西压住,但也不是手指的压痕。” “真不可靠。”砂川警部稍微挑衅法医,“话说回来,推测的死亡时间是?” “差不多是凌晨十二点前后。” “猜错就要去继承海钓旅馆了哦。” “唔……好啊!错了就继承!” 砂川警部轻拍眼冒血丝的法医的肩膀。 “你可以不用继承。” 从十乘寺十一先生的证词推断,案发时间是晚上十一点五十分之后数分钟,因此法医的推论正确,于是砂川警部给出“你可以不用继承海钓旅馆”的鼓励。 从尸体上得知的线索只有这些,期待凶手留下的大衣、鞋子,以及手枪与子弹中,隐藏着更多的线索。 “看来只有地面上的弹孔,以及受害者颈部的压痕,能成为新证据。” 砂川警部展露推理本领。 “从地面上的弹孔位置来看,凶手一开始是朝着受害者的头部开枪,受害者当然有所抵抗。嗯,受害者颈部的压痕,可能是凶手将试图抵抗的受害者,压到地上时造成的。凶手压住受害者的脖子,朝头部开了一枪,但这一枪打空了,子弹射进地面。凶手连忙改为瞄准胸口,以第二枪达成目的。依照现有线索可以如此推理。” “凶手也挺辛苦的。”志木使劲点头,回应砂川警部的推理,“不熟悉开枪的感觉,确实不容易打中。” 志木刑警的这番话,也反映出他接受射击训练时的痛苦经历。 “嗯,即使是近到吓一跳的贴身距离,一样有可能失手。” 砂川警部的这番话,反映出他在实战时的痛苦经历。 “总之,连做这一行的我们,开枪都有可能打不准,捡到枪的‘临时枪手’更难打中吧。” 志木完全认同砂川警部这种水到渠成的解释。 “话说回来……”砂川警部看着手表说,“时间差不多了,不能让案件关系人等太久,我们先离开这里,到主馆和案件关系人闲聊一下。” “那叫侦讯,侦讯!” 就这样,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前往侦讯案件关系人,通过他们的证词,还原今晚这起案件的详细经过。 侦讯持续到凌晨三点,终于宣告结束。而当晚时间不够而没能确定的几件事,也在隔天上午逐渐明朗化。 一方面,正如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所预料的,比对至今发现的几颗子弹之后,确定现场找到的手枪,和马背海岸流浪汉命案中使用的是同一把。不仅如此,还证实正是中山章二当时所拿的私造手枪。 另一方面,警方还对子弹进行了调查。当晚总共开了四枪,经过比对,确定其中三枪由当晚找到的手枪射出。这里所说的三枪,指的是朝会客室开的那枪,以及在飞鱼亭露台上开的两枪。在飞鱼亭小庭院打伤佐野管家左手的另一枪无法验证,因为这颗子弹贯穿了佐野的左手之后,就不知去向了。 调查员只能推测子弹贯穿之后,描绘出一道拋物线,越过山崖飞进海里。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可能。既然这样,或许可以质疑,佐野手臂上的伤是另一把枪造成的,但前提是有人提出这种质疑。 在悬崖上发现的大衣与鞋子也调查过了。大衣是xl码,鞋子是二十八号的运动鞋。如果这些穿在凶手身上刚好合适,就表示凶手相当高大。但也可能是矮个子男性身披大一点的大衣。如果真要隐藏体形,一般来说都会选择大尺寸的大衣,鞋子也是如此。 大衣与鞋子都是普通品牌,无法查出来源。而且都很新,没有留下可能透露凶手身体特征的痕迹。不过,从大衣口袋里翻出的两个东西,引起了调查员的注意,其一是象征往年某知名摔角手的白色头套,其二是出租车司机使用的白手套。凶手戴上这个只露出眼睛与口鼻的头套,披着长长的大衣,以裹着白手套的手指扣下扳机…… 所有人的脑海中,都能轻易浮现出这幅光景,但实际上真是如此吗? 硝烟反应迅速回答了这个问题。 开枪时,射出的不只有子弹,发射子弹的火药爆炸时,会喷出肉眼看不见的火药微粒,这种微粒会附在开枪者(距离够近的话也包括受害者)的衣物等处,这就是硝烟反应的原理。大衣、白头套、白手套与鞋子,都产生了硝烟反应,因此,凶手肯定是穿着这些开枪的。 上述事项都是新事实,却还不足以呈现案件的完整样貌,各项证据都不够明确。这天晚上,某人持枪潜入十乘寺庄园,开了几枪之后无处可逃,认命跳 崖而死——从表面事实推理出的结论仍无法变更,新的发现只有补强效果,并未颠覆这结论。 不过——应该说正因如此,砂川警部才颇为不以为然。 “这样确实合理,但是合理过头了,简直像有人刻意呈现的。” 是这样的吗?志木刑警对砂川警部的话半信半疑。 第十章 粗暴的早晨 案发隔天,户村流平以最差的心情起床。 流平在这天早上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和尸体一起,被困在家庭剧院的密室里。剧院正在播放另一出噩梦:拿着手枪的歹徒与抱着步枪的绅士对峙,流平不知为何也在银幕里,手无寸铁地到处跑。用说,现实中的流平已汗如雨下,难受不已。 将流平救出噩梦深渊的,是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十乘寺樱的细语声。 “户村先生,户村先生,请起来。” 这是如同铃铛般的悦耳声音,清澈的音色瞬间将流平梦中、银幕里的歹徒与尸体全部清除,变为身形有点朦胧的美少女。美少女朝他的肩膀伸出双手,试着摇醒他。刚开始是缓缓摇晃,接着力道越来越强,流平有种重物压身的压迫感,并感觉得到她的呼吸近在咫尺。 啊啊,大小姐,你好大胆! 直到又长又厚的舌头舔到脸,流平才终于察觉,这名大胆“美少女”的真面目,不是他所想的樱,是另一个樱。 “鱿——鱼——干——王!” 樱鱿鱼千王隔着被子压在流平身上,项圈正中央的铃铛,就在流平眼前摇晃,发出悦耳的响声。 “你你你、你这……”流平抓住它的项圈,“你这笨狗!害我美梦破灭!” 即便只是瞬间的美梦,流平依然感到火大。他以左脚为支点,维持仰躺的姿势,将压在身上的大型犬往后摔。鱿鱼千王的身子翻了一圈,铃铛叮当作响,最终“咚”的一声,在榻榻米上着陆。 “哼,成功施展拋摔绝技的我赢了。不过,打嬴狗反倒觉得好空虚。” 流平说出空虚的台词,不料,旁边传来如同铃铛般的美妙声音。 “哎呀,您醒了,早安。” 这次真的是樱的声音,刚才眼前就是鱿鱼干王的硕大躯体,所以没发现樱在鱿鱼干王身后,难怪梦里樱的声音那么清楚。 “看您睡得很不安稳,我才和鱿鱼干一起来叫您起来,给您添麻烦了吗?” “这个嘛……不,一点儿都不麻烦,我正准备起来。” 不过,流平希望樱以更符合常理,能让人心情舒畅的方式叫他起床。流平把这样的不满藏入心中,用衣袖擦了擦被狗舔过的脸,总算从被窝里起身。「总比被枪声叫醒来得好。」今天醒来的心情,差到令他不禁这么想。 流平环顾一圈,发现这是间约三坪大的和室,不是起居室或会客室,更不可能是别馆的房间。流平看着随意堆放在周围的文件,以及墙边并排的书柜,总算想起这里是十乘寺十三先生的书房。 昨晚警方侦讯完毕已是凌晨三点了。委托人十三先生主动提供房间与被褥,给流平这个侦探徒弟使用。樱蹲在盘腿坐在棉被上的流平身旁,姿态颇为小鸟依人。 “早餐准备好了,请来餐厅吧。” 她说出似乎不适合在惨剧隔天说出的日常台词,大概认为惨剧与早餐是两回事。这样想或许是对的,但比起早餐,流平更在意命案。 “我等等再去享用早餐。先不说这个,樱小姐,昨晚的那两名刑警来了吗?” “您是说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吧,是的,他们又来了。但接到友子小姐从医院打来的电话后,又出去了,肯定是去医院找佐野先生问讯。” “啊啊,原来是这样,那么鹈饲先生肯定也会在医院接受侦讯。” 那两人应该又会对侦探起疑,不过侦探会被怀疑也不奇怪。 “刑警先生说过什么吗?” “他们说案件结束了,让我们不用担心。他们对父亲和爷爷这么说的时候,我也在场。” “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的意思是说,凶手应该已经跳海丧生,所以不用再担心了吧。警方在山崖上发现了凶手遗留的物品,而且找到了手枪。” “哦,是这样啊……”流平暗自回忆昨晚的事件,“原来如此,这样啊,以昨晚的状况来看,凶手确实无处可逃。当时我和十一先生先生在飞鱼亭周围巡视了一遍,没看见任何人,凶手肯定不可能往主馆方向逃吧?” “是的,没有人往主馆方向逃,不只我,大家都这么说。” “这样啊,所以凶手果然跳海了,我也能理解这种结果。” 不过,还留下“升村光二郎凶手论”这个重大可能性。 “潜水员们今天一大早就下海了,肯定是在寻找死去的凶手。” 原来如此,“死去的凶手”……而不是“凶手的尸体”,真是千金大小姐的语言风格。话说回来,如果警方的推论正确,昨晚那起案件就是局外人干的好事。歹徒凑巧闯入这处庄园,凑巧身在飞鱼亭的神崎隆二成为牺牲者,最终歹徒跳海身亡。听起来合情合理,却让人难以释怀。 神崎真的是偶然造就的牺牲者吗?庄园里,不就有人对他抱有敌意吗?至少有两个人如此。 “昨天深夜,神崎隆二先生为什么会去飞鱼亭的露台?是在等人吗?” 啊啊,不行不行,这样简直像在怀疑樱。如果神崎和某人偷偷约定,深夜时在别馆见面,对象肯定非樱莫属。 “这就不晓得了,或许只是想醒酒,凑巧去了那里。” 大小姐的回应居然无懈可击,或许她只是表面上装迷糊,其实很聪明。 “话说回来,神崎隆二先生是个怎样的人?有可能基于某些隐情被人谋杀吗?” “这……我也不清楚。” 这个问题确实无从回答,流平换了一个问题。 “那我这么问吧。神崎隆二先生是樱小姐的夫婿候选人,候选人还有两位,就是田野上秀树先生与升村光二郎先生,他们都希望神崎隆二死掉吧,是这样吗?” “我觉得不是这样。”樱立刻否定,“他们两位不是如此卑鄙的人,都是出色的绅士。” “这样啊。那么,反过来说,神崎先生如何?他是否对两人心怀仇恨,或是有强烈的竞争心?” “竞争心吗?关于这方面……” 樱忽然停顿,像是想起了某些事。 “发生过什么事吗?” “是的,神崎先生曾邀请另外两位较量,记得是前天晚餐后的事。” “较量实力?怎样较量?” “比腕力。” 流平有点失望,他原本隐约期待三人曾经大打一架。实际却只是比腕力,真令人扫兴。 “比腕力啊……神崎先生对腕力很有自信?” “是的,我想他应该是三人之中,力气最大的一位,毕竟身材就比另外两位高大。” 流平认为,吸引女性的三大要素是智力、臂力与财力(这方面纯属偏见)。智力方面,教授的儿子田野上秀树看起来最聪明;财力方面,应该是连锁居酒屋家的二儿子升村光二郎最占优势;议员的儿子神崎隆二拥有的是权力,而权力往往和臂力相关,难怪神崎想在樱面前夸示臂力。 “那么,神崎先生裸了另外两位,对吧?” “不,不是这样的,他比腕力的对象是佐野先生。” “和佐野先生比?为什么?如果要比腕力,相互对决比较容易分出高下吧?” “可是这样的话,输的人会很丢脸。得第一的人就算了,第三名会难以收场。让对手蒙羞不是绅士行为,神崎先生应该也察觉到这一点了。” “ 这样啊……” 流平不知道,原来绅士不能让对手蒙羞。直到前一刻,他一直认为让对手蒙羞正是“胜利的意义”。原来如此,看来自己果然不是绅士。 “可是,既然竞争对象是佐野先生,没人蠃得了吧?” “是的,但神崎先生果然善战,感觉算是虽败犹荣。田野上先生似乎不擅长比力气,一下子就输了。” 光看田野上的学者样貌,也能预料到这样的结果,那么升村光二郎又如何?他当然蠃不了佐野,但流平颇为在意。 “不过,轮到升村先生的时候,佐野先生突然想到有急事要忙,就不了了之了。” “这是怎么回事?”又是让人扫兴的进展。 “我想,以佐野先生的立场,和客人比赛应该很难拿捏力度吧,赢了不好,故意输掉也很失礼。他大概是在战胜田野上先生的瞬间,就不想继续了。” “原来如此,但是这么一来,神崎先生会有意见吧?” “是的,神崎先生应该有所不满。但我认为最吃亏的是田野上先生,因为这样就等于是他‘一个人输了’。” “啊啊,确实如此。” 不过,终究只是比腕力,很难想象会因此积怨酿成命案。这无疑是能隐约窥见三人竞争心态的插曲之一,但还不确定是否有更深一层的意义。 “我再请教一个问题。”流平决定问得更直接,“假设没有发生这次事件,这三位夫婿候选人,樱小姐要选择哪一位?” 若凶手杀害神崎隆二的动机,和争夺十乘寺樱有关,就可以轻易推理出前因后果。或许升村是凶手,将情敌神崎杀害;如果凶手是田野上,他可以在杀害神崎之后嫁祸给升村,达到一石二鸟的效果;假设樱的意中人是神崎,就无法排除这两种可能性,然而…… “怎么这样问……居然要我选……” 樱回答得很含糊,但流平希望她诚实作答。 “他们三个人会聚集在这里,就是为了让你选吧?” “是的,可是……”樱说着说着,脸颊逐渐泛红,大概是想要遮羞吧,她拿起旁边的厚重书本,把玩内页,答道,“可是……不在他们三位之中。” “这样啊,所以你的意中人,不是这三位之一?” 大小姐沉默了。流平则擅自把她的沉默解释为肯定。 “那是谁?” 流平凑到樱身旁以免听漏,却没发现此时的他,身体过于接近十乘寺樱。经过漫长的沉默,终于有一个勉强听得到的细微声音,传入流平耳中。 “是……是……那个……” 然而,这位大小姐紧张到极限,突然收回说到一半的话语。 “讨厌啦,户村大人真是的!啊啊,羞死人了!” 当事人应该是又想遮羞吧,只见她把手上的厚重书本高举,砸在眼前迟钝又冒昧的“户村大人”头上。所谓的巧合真恐怖,樱挥下的凶器正是《现代用语基础知识?最新版》,可怜的“户村大人”就这样发出“咕”的一声,凄惨地倒在棉被上,姿态堪称壮烈。 十乘寺樱,表面看起来犯迷糊,说不定其实很暴力。 流平遭受到重击,几乎昏迷,隐约看到托着通红脸颊的十乘寺樱,离开了书房,后面紧随着忠心的鱿鱼干王。樱她们离开房间数秒后,走廊上响起“咚”的一声,像是有人跌倒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的流平,心不在焉地想起一件事。 啊,看来樱又在走廊上跌倒了,这么说来,昨晚好像也看到樱在走廊上跌倒……当时是什么状况来着? 不过,昨晚在厕所门前耍帅取悦她的过程,已经被后续的“喝酒”+“命案”+“酣睡”完全抵消,全部忘光。有意无意玩弄了少女心的户村流平罪孽深重,遭人怨恨或殴打也罪有应得,即使凶器不是《现代用语基础知识》而是《广辞苑》,也无须同情。 十秒后,户村流平因为右脸被狠狠甩了个耳光而惊醒。 先是被狗舔醒,后来被书本打中头顶而昏迷;如今又被耳光打醒,真是的。一天中最惨的肯定是早晨。 流平微微睁开眼睛,恰好看到升村光二郎正准备再甩一记耳光,为什么要被这个人粗暴对待?流平不是基督徒,没有“右脸被打就再把左脸奉上”之类的度量。他连忙用右手抓住对方甩过来的手,避免被打。 “不用解释!”明明没人解释,升村却如此大喊,“我非——常清楚你做了什么事!我看到樱小姐从这个房间慌张离开,往房内一看,你躺在棉被上面不动,根据这两项要素推理出来的答案只有一个!臭小子,你居然想袭击樱小姐!真是羡——不可原谅!我要修理你!” 会产生这样的误会大致可以理解,流平并不慌张。升村伸直双手想抓住流平,流平则顺着力道往后躺,再度以左脚为支点将他往后摔,今天第二次施展拋摔,对象是人类,所以比第一次摔得更漂亮。这次不空虚了,流平获得了完胜后的快感。 “喂,升村先生。”流平询问四脚朝天的升村,“你是鱿鱼干王的亲戚吗?” “我的亲戚里没有狗。”升村坐起来,“我才想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昨晚的命案不是你们干的?” 明明你自己的嫌疑最大,居然怀疑我?!流平实在无法释怀。 “我们只是凑巧在场,鹈饲先生也只是凑巧牺牲,我们是单纯的侦探和侦探徒弟。先不说这个,升村先生,你居然没被警察带走,而是在这里迎接早晨,太令人惊讶了。从昨晚的状况来看,要求您跟去警局说明案情,这时候还待在那里都不奇怪。” “吓一跳吧?” “老实说,我确实吓了一跳。这是为什么?” “没什么大不了的。”升村卖关子般拨起头发,“是家父打电话给熟悉的政治家……” “唔哇,听起来真讨厌。” 这座城市就是会放任这种事,流平向升村投以极为轻蔑的眼神。 “话说在前面,我可不是利用政治权力伪造成无罪。我本来就很清白,没做任何事,怎么可能去警局?” “真的?”流平深表怀疑,“那你昨晚为什么要在飞鱼亭嗑药?” “浑蛋,你说谁嗑药!”升村说完,表情变得有点不安,“等一下,昨晚的我看起来像是嗑了药?” “完全是药瘾发作,你喝了什么?” “就喝了些酒啊,晚餐会的时候喝的。但我不会喝酒到烂醉,可能是喝了酒以外的东西。” “意思是晚餐会上,有人在你的食物或饮料里下药了?” “对,晚餐会的时候,大家都热情地帮其他人拿菜、倒饮料,当时在餐厅的人都有机会对我下药,这一点肯定没错。嗯,昨晚的我确实不太对劲,晚餐会进行到一半就觉得不舒服,十点多就独自离席,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休息。可是再醒来时人却在飞鱼亭的地上。记得我说‘这里是哪里’的时候,十一先生、田野上和你都愣住了。” “是哦,不过你没说‘这里是哪里’,而是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这样啊……”升村托着下巴,“看来我被陷害了,真凶在晚餐会上偷偷在我的饮料里下药,再把不省人事的我搬到飞鱼亭,然后实施了一连串犯罪。布置陷阱都是为了陷害我,嫁祸我为杀害神崎的凶手。” 确实可以这样推测,流平姑且认同他的说法。 “但是这样的话,凶手是田野上吗?” “嗯。对,没错,没有其他可能了。” “田野上不可能行凶,这种事稍微想想就知道了。” 昨晚第二和第三声枪声响起时,田野上在会客室,第四声枪声响起时,他和流平、十一先生在一起。换句话说,他拥有不在场证明。 “使用一些手法就行了吧?” “我不否认可能是用了某种手法,但是普通的小手法做不到这种事,除非有共犯,那另当别论……咦?” “怎么了?” “我在想,如果你和田野上是共犯,或许就做得到了。只不过有些不切实际。” “你是笨蛋吗?如果我和田野上是共犯,为什么要以这种单方面对他有利的方式杀人?” 说得也是,所以升村果然是被凶手陷害?不,或许他只是假装被嫁祸,实际上却是真的凶手。总之,升村怎么看,都不是个能完全信任的人。不过,这是难得的好机会,流平决定进一步搜集情报,看来没时间吃早餐了。 “话说回来,神崎隆二是个怎样的人?你们应该很熟吧?” “神崎……哼!”看态度就知道升村不喜欢神崎,“他是个讨厌的家伙,就因为父亲是议员,家世比较好,就摆架子炫耀,把我当成暴发户家的小开看待。” 咦,你难道不是暴发户家的小开?流平瞬间冒出这个念头,但他当然没笨到说出口。 “田野上是个讨人厌的书呆子,但神崎那家伙更烂,我们三人之中,最不适合成为樱小姐夫婿的就是他。从这个层面考虑,因为他的死而获得最大利益的人,或许是樱小姐。” “呃?这是什么意思?樱小姐很可能选择神崎隆二?” “老实说,我不知道樱小姐会选谁。不过从整体考虑,神崎那家伙确实最有优势,家世好,富有,长得还不错,兼具体力与学历。先不说樱小姐的态度,十三先生对他的印象肯定不错。” “确实很有利。” 也就是说,果然是某个居劣势的夫婿候选人,杀害了神崎,企图反败为胜?随即,升村像是看透了流平想法似的说道:“我要再强调一次,我不是凶手。” “但你得承认你有动机,对吧?” “动机?你的意思是,我会为了得到樱小姐,而杀害神崎?开什么玩笑,不必动用这种粗鲁手段,我有别的做法。我知道他的一个把柄。” “这样啊,神崎隆二有什么把柄?” “这是我听到的小道消息。”升村以此为开场白,继续说,“他现在以第二代政治家的身份装好人,但听说高中时代的他很叛逆,偷窃、勒索、打架,还去借高利贷。他父亲当时四处奔走,动用权力和人脉,帮他压下诸多麻烦。” “什么嘛,这种事很常见吧?” 流平真的很失望,他原本期待升村揭露更大的恶行,却只是少年时代的不良行径。这种事一点也不稀奇,流平班上就有这种人。被父母宠爱却内心叛逆的人,很容易成为不良少年,为非作歹享受过一段时间之后,再度恢复为富豪后代,若无其事地走上精英之路——这种家伙确实令人火大,但除了抱怨别无办法。 “更何况,要是你揭发情敌年轻时做的坏事,反而会被当成卑鄙又小心眼的家伙,这样会起到反效果吧?” “所以我打算将此作为最后手段,如果樱小姐即将选择神崎,我就放出这个情报。匿名信、匿名电话,或是当成谣言散播,哪种形式都好。” 换句话说,升村拥有自己的对抗方式,就不可能性急到枪杀神崎。事实真的是这样吗?流平依然有所怀疑。 毕竟,如果升村是凶手,事情就简单了。无论是在会客室外枪击鹈饲、在飞鱼亭枪杀神崎,还是在佐野追来时射伤其左手,对升村来说都是轻而易举,再在行凶结束后,假装神志不清登场就好。只不过,这种做法简直是在拜托警方怀疑他,实在是不聪明。 流平前往餐厅时已经十点了,一直在餐厅等待流平的樱,一看到他就瞪大双眼。 “天呐,户村先生,您怎么了?” “啊?我脸上有东西?” “您的右脸颊上有手印,我打的明明是头,怎么会这样?” 要说明清楚很麻烦,于是流平不负责任地随口应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鱿鱼干王的爪印吧。” 流平打开桌上的报纸,翻到社会版,期待昨晚的命案出现在头版。结果……哇,有了有了! “十乘寺食品社长庄园深夜爆发枪击案”的标题映入眼帘。 不知道这座城市共有几万人在看这篇报道,“他”与“她”是否也在看? 第十一章 在医院 五月二日的早报,勉强在社会版头版刊载了十乘寺庄园发生的深夜命案。内容十分敷衍,仿佛还不太知情,勉强赶上末班车进版。 报道内容如下: 『十乘寺食品社长庄园深夜爆发枪击案 五月一日深夜,乌贼川市马背三丁目,俗称“鸟之岬”的十乘寺食品社长十乘寺十三庄园遭人入侵。歹徒连开四枪之后逃逸,一名男性胸口中枪身亡,另一名男性左臂中枪造成重伤。 歹徒的犯案动机等详情尚未查清,警方正奋力调查此案。』 如此含糊不清的报道,居然能光明正大地刊登出来,看来报社这天很缺新闻,才把这篇道导弄出来充数。实际情况如何,自然不得而知,但通过这则报道,使得一般民众得知了十乘寺庄园发生的案件。 二十四岁的房东二宫朱美,不知是否也能归类为“一般民众”,但她至少确实是由这则报道得知这件事的。 不用说,她吓了一跳。十乘寺十三先生正是先前造访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的那名老翁。接受老翁委托的侦探,昨天下午抱着报告书前往十乘寺庄园,朱美当时目送他离开。而歹徒就在当天深夜入侵了十乘寺庄园。 啊!歹徒的真正目的,该不会是那一百二十万现金吧! 肯定是这样的,绝对没错,朱美如此确信。错就错在委托人刚好是经营食品公司的富豪,昨晚造访十乘寺庄园的穷侦探,看到豪宅就心生邪念,毫不考虑后果,立马在当晚行凶。 朱美冒出悔意,觉得自己过度逼迫他缴清房租,也是促成惨剧的原因之一。如果答应不收利息,或许就能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唉,可是,就算这样…… 居然为了区区一百二十万,私闯民宅实施抢劫,没想到那个侦探这么急性子! 满脑子只有这种想法的二宫朱美,肯定也是个急性子的女性。此时,那名急性子男性打来电话,给这名急性子女性,可以说这通电话来得正是时候,也可以说最不是时候。 “是我,鹈饲。”电话另一头的侦探,像要防止被旁人听到般轻声细语,“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话说……你看过报纸了吗?” “十乘寺庄园里的案件吧?嗯,我正在看。” “这样啊,那就可以长话短说了,总之,我现在暂时不能自由行动,你懂吧?” “嗯,我懂。”因为警察正在找他。 “所以想请你帮忙,其实我是想拜托流平的,但他正被警方监视,不能轻举妄动。” “天啊!”所以流平是共犯。 “话说回来,我想请你帮的忙是——” “等、等一下!”二宫朱美慌张打断鹈饲的话,“犯罪我不接受,我不能站在你那边。” “请你包涵一下。”鹈饲在电话另一头稍作停顿,“而且,在我看来,接下来想请你做的事,并不构成犯罪,因为你是房东。” “那当然是犯罪,我怎么可以当共犯……啊?房东?” “你是房东吧?” “是房东,没错。”朱美愣了一下,“是房东又怎样,和这件事无关吧?” “你是房东,肯定有备用钥匙。”鹈饲无视于朱美的困惑,继续说,“你用备用钥匙进我房间一趟,这不构成私闯民宅的犯罪吧。” 朱美语塞片刻。“你在说什么?” “请你到我房里,打开办公桌的第一个抽屉。” “里面有什么?啊,难道是手枪?” “你是笨蛋吗?里面放的是医保卡!” 这瞬间,朱美以惊人的力量挂断了电话,朝着沉默的话机臭骂:“居然叫我笨蛋!说别人笨蛋的人才是笨蛋,笨蛋侦探!” 三十秒后,电话又响了。 “忽然挂掉电话太过分了吧?我耳朵好痛。” “请不要为这种无聊事,打电话给我。” “这不是无聊事,部分报销和全额自费差很多,光是房租就让我头大了,怎么可以再多付医药费?比起付医药费,不如把这笔钱拿来付房租,这样对你也比较好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医药费?”朱美看向手边的新闻报道,“你在医院?为什么?你不是在十乘寺庄园吗?这是怎么回事?” “你也看到报纸上刊登的十乘寺庄园枪击案了吧?我是受伤者之一。” “呃呃呃!”朱美打从心底发出惊呼,报纸上确实提到一人重伤,“所以你受伤了……还好吗?状况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我想吃哈密瓜。” 朱美哑口无言。“没人问你想吃什么啊!” “抱歉,就当没听到吧。” “我听到了!” 就这样,解除了一个误会,之后又产生了另一个误会。 三十分钟后。二宫朱美一手提着有一只巨大哈密瓜坐镇中央的水果篮,另一只手拿着医保卡,前往乌贼川市综合医院,这么做当然是为了探视“左手中枪的重伤侦探”。 二宫朱美到处寻找不存在的“左臂中枪的重伤侦探”,跑遍综合大楼各处之后,总算抵达鹈饲杜夫所在的病房。朱美在这里看见的侦探,只有右脚简单包着绷带,正悠闲地躺在白色病床上阅读《新宿鲛》。朱美一眼就看出自己被骗了,扔出医保卡厉声质问。 “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手臂中枪受了重伤吗?” “你说的是旁边这位。”鹈饲指着以布帘隔开的邻床。 朱美确实感觉到旁边有人,她从布帘上方探头一看,一名异常魁梧的男性躺在邻床,左手上包了好几层绷带,看起来就令人心疼。 但朱美看不到伤员的表情,男子与坐在床边椅子上的三十岁女性四目相对,大概是他的妻子吧。朱美露出亲切的笑容,女性微微低头回应,朱美问候了一声,之后立刻缩了回去。 “是佐野先生和他的太太友子小姐。”鹈饲轻声说明,“佐野先生左臂中枪,子弹贯穿手臂,似乎伤得很重。” “什么嘛,原来报纸上写的一人重伤是他。” “没错。” “报纸上还写着一人死亡,不是你吧?” “你这问题很无聊哦,我一定要回答吗?” “不用了。所以,是谁遇害了?” “一名不幸的男性成为牺牲者,明明还很年轻,真可怜。” “难道是……流平?” “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你讲得很沉痛。不是他?” “不是流平,是这座城市里的另一个比他还不幸的年轻人,市议员的儿子神崎隆二。但我也还不知道详情,因为昨晚脚忽然中枪,被救护车送来之后,就一直待在这里。” “是哦,所以你是真的中枪了,就是这个伤?”朱美指着鹈饲脚上那聊胜于无的绷带,“可是报纸上没写啊?” “哼,以强悍为卖点的私家侦探,要是受伤上报多丢脸。” “也就是说……被忽略了?” “似乎是。” 至少他的伤没有严重到需要列为伤员,这是好事。 “我们想询问一下昨晚的案件。” 几分钟后,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来到病房,进门就说出这句话。虽然在这次的案件中,这是二宫朱美第一次见到这两名刑瞥,但他们早在上次的白波庄密室命案,就打过交道,因此,刑 警们看到她就露出“又是你”的表情。二宫朱美也抱持同样的想法。又是这两个人?这座城市就没有其他刑警了吗? 刑警们拉开隔离两名伤员的布帘,站在两张病床中间。至此,朱美首度亲眼目睹佐野的长相,他皮肤黝黑,运动员类型,粗犷的轮廓与正直的眼神,令人印象深刻。 “抱歉打扰两位休息。”砂川警部拿出警察手册,向两名受害者示意,“原本应该分开问讯的,不过你们在同一间病房没办法,我就一起询问两位吧,这样也节省时间。方便吗?” “请便请便。”鹈饲随口答应了,“砂川警部,恭候大驾好久了。”砂川警部却拒绝和侦探套交情,他假装没听见鹈饲的这番话,面不改色。 “好的,刑警先生,我也不在意。” 佐野在友子的搀扶之下,直起上半身回应。 “我也不介意。”朱美故作自然,“刑警先生,请开始吧。” “等一下。”砂川警部察觉到朱美这个并不自然的存在,“你不是案件关系人吧?方便回避一下吗?” 这可不行,绝不能错过如此有趣的场面。 “很遗憾,我是他的关系人。无须隐瞒,我其实是鹈饲侦探事务所实质上的老板,所以,我有权利知道部下卷入了什么事件。好了,刑警先生,我不会碍事的,请开始侦讯吧,再不快点问话,会超过时效哦。” “讲时效也太夸张了。”砂川警部板着脸问鹈饲,“不过,这是真的吗?你真的是她的部下?” “呃,该说是部下吗……可以算是楼下吧。” “这样啊。嗯,好吧,你别碍事啊。” “警部,可以这样吗?”旁边的志木刑警不满地插嘴,“总觉得您被她骗了……” “就算赶走,她之后也会问侦探的吧?没差别。那我就开始问了。”砂川警部坐在志木刑警递过来的折叠椅上,打开笔记本开始询问。 “先从鹈饲侦探开始。”砂川警部拿出办正事的腔调,“首先是你昨天造访十乘寺庄园的原因,十三先生说他向你提出征信委托,调查孙女樱的三位夫婿候选人。你调查完毕之后,于昨天造访,十三先生在会客室私下款待你。这部分没错吧?” “既然十三先生这么说,那就没错。” “你与户村流平在会客室里尽情吃喝之后,醉醺醺地睡着了,当时是几点?” “不清楚,我记得我们看完电视转播的棒球赛,应该是后来睡着的。大概是晚上九点到九点半吧,问问流平,他或许知道准确时间。” “嗯,不过户村流平也喝了很多酒,记不清楚。而且他喝醉之后,会把之前所有的记忆全部搞混,所以不能信任,这一点你也很清楚吧?” “非——常清楚。”侦探使劲点头,“别相信他确实是明智之举。” “哼,算了。”砂川警部露出死心的表情,提出下个问题,“总之,你睡在会客室的沙发上一直没醒,然后,就忽然遭遇枪击。” “是的,我是在熟睡里中枪的。” “时间是?” “晚上十一点五十分,我看过手表确认。” “你是否看到了开枪的凶手?” “没看到。” “根据户村流平的证词,你中枪之后,有个戴着白头套的可疑人物——由于看不出性别,只能用这种方式称呼——从窗外看向室内。那个家伙握着手枪,所以肯定是对你开枪的凶手。关于这个人,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样啊。很遗憾,我没看到对方长什么样,因为我当时受了重伤。” “别说得这么夸张,今早医生怎么说的?” “医生说只是擦伤。” “看吧?” “昨晚是昨晚,今早是今早,昨晚的我确实受了重伤……” “知道了、知道了。”砂川警部像是在安抚耍赖的孩子,“话说回来,我对你脚中枪之后的行为有意见。根据其他人的说法,你中枪之后就只会喊痛,完全没帮忙?” “我也是没办法啊,脚中枪的我没办法追凶手,但我听到了枪声。首先是在会客室朝我开的那一枪,接着别馆方向连续响起第二与第三声枪响,间隔一段时间之后是最后一枪……啊,恕我失礼,佐野先生应该不愿回忆当时的状况吧?” “不,没关系,毕竟那是事实,何况我只有手臂受伤,还算好。相较之下,中枪丧命的神崎先生……” 佐野说到这里,脸色比刚才朱美看见时更苍白,大概是案发时的经历在脑中复苏,也可能是中枪的左手状况不佳。这么说来,鹈饲刚才提到佐野的伤是“子弹贯穿左臂”,这绝对不是小伤。 砂川警部转身面向佐野。“要是你身体不舒服,我们可以先回避,等下午继续侦讯。” “不,没关系,请务必让我协助搜查,这不只是为了神崎先生。我最重要的身体,是担任家中随行的必备工具,却被歹徒折腾成这样,为此我愤怒不已。” “嗯,关于您的左手,医生怎么说?” 佐野表情阴郁。 医生说很难完全康复,虽然不会影响行动,但不可能恢复原本的力气了,还会留下某些后遗症或行动障碍。 “这样啊,毕竟是极近距离中枪。不过,还是该庆幸只是手臂中枪,如果是头部或胸口,就没命了。” “但这对我来说就是致命伤,毕竟我是干这一行的,单手无法胜任。我从没听说过独臂随行,如果只是管家,比我优秀的人要多少有多少。我想到将来就担心得不得了。我这个人……唉,曾经是业余摔角手贏得的好评,已被我用完了。所以刑警先生,我会竭尽所能帮助你们逮到打残我的人,请尽管问,我有问必答。” 砂川警部仿佛慑于佐野的气势,在折叠椅上挺直背脊。 “这样啊,那我就请教一下佐野先生,您刚才也听到了,凶手在会客室外,朝这个侦探开了一枪,您是在哪里听到那声枪声的?” “在帮佣宿舍我房间的床上,时间也如他所说,大约是晚上十一点五十分。” “那么,您太太也在旁边?” “不,我和内人不同房。” 旁边的友子默默点头。 “啊啊,这样啊。”砂川警部点头回应,“您听到枪声之后的反应是——” “老实说,刚开始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还以为是在做梦。我这么说有点像借口,但帮佣宿舍和主馆有段距离,不像主馆里的人们可以清楚地听到枪声。不管怎样,我有些担心,于是透过卧室的窗户观察外面的状况,发现会客室里灯火通明,似乎很乱。我心想状况不妙,但还是没想到发生了枪击案,以为是有小偷入侵。此时,我内人也觉得不对劲而过来找我,我们一起离开房间前往主馆,不过走到一半,我发现通往飞鱼亭的楼梯上有人影。” “嗯,这是重点。”砂川警部探出上半身,“你发现人影,就让太太独自前往主馆,自己则去追那个人影了,对吧?” “正是如此。我追着人影爬楼梯前往飞鱼亭。途中,主馆的人们警告我‘那里危险,快回来’,但我过度自信,无视忠告继续前进。现在回想起来,主馆众人是知道对方持枪,才会那样警告,或许我知道了这情况就不会逞强了。” “啊,原来如此。”砂川警部像是总算理解般点头,“你不知道对方有枪,以为只是普通的小偷,所以认为空手 也足以对抗。” “是的,我走上楼梯,在飞鱼亭门口听到第二与第三声枪响,这才知道对方有枪。当时我吓了一跳,而且害怕,但情势已经不准我回头。所以我冲进门,那时凶手大概刚好在飞鱼亭露台行凶完,他从建筑物后方现身跑向我,然后,我就和凶手在飞鱼亭庭院正面对峙。” “所以你从正面看见了凶手?” “是的。” “对方有什么特征?” “这部分,我无法提供您想要的答案。”佐野愧疚地说,“首先,对方肯定是男性,身高大约比我矮一个头,所以是一米七左右。他身上的长大衣遮盖了身体线条,脸上又戴着白色头套,手上戴白手套。简单来说,他的装扮让我完全看不出是什么人。” “你为什么能断言对方是男性?有没有可能是高大的女性?” “不,不可能。我马上扑向眼前的凶手,虽然交战的时间不长,但曾扭打在一起,扭打的瞬间我就知道对方是男是女。” “原来如此,所以你是在扭打之后中枪的?” “是的,扭打时间应该只有短短的十秒,最多十五秒。就在我即将制伏对方的时候,大概是几乎确信胜利而导致疏忽吧,凶手趁机拿出隐藏的手枪,抵着我的左臂开了一枪。左臂受创的我当场倒下,好一段时间发不出声音。后来凶手从我身边离开,我不知道他逃去了哪里。过了一阵子,少爷与田野上先生他们赶来,我至此才恢复意识,好不容易站起来前往露台。” “为什么去露台?” “凶手来自露台,现身之前还传出两声枪响,我觉得露台那里肯定有人中枪。” “嗯,你的判断很正确,事实上,神崎隆二就是在露台中枪身亡的。” “是的,我吓了一跳,拼命跑到神崎先生身旁扶起他,但他已经断气。抱着步枪的少爷等人随后来到现场,接着……就由他们处理了。当时我已用尽了气力,无法理解目击到的状况,只记得升村先生不知为何在飞鱼亭里。我被两人搀扶着回到主馆,田野上先生用毛巾为我包扎了手臂。后来我不小心昏迷,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病床上了。” 佐野说到这里,轻轻吐出一口气,他的表情看起来既疲惫又放心,似乎因为终于将漫长又痛苦的记忆,述说完毕了。 沉默了片刻之后,佐野战战兢兢地询问。 “我想问问刑警先生们,各位对于昨晚的案件有何看法?比方说,是否和之前马背海岸的流浪汉命案有关?” “对,重点来了!”一直沉默的侦探忽然充满活力,“警部先生,怎么样,昨晚的手枪就是杀害流浪汉的那把吧?对吧?不是才奇怪呢,没错吧?” “喂,你吵死了!”砂川警部在折叠椅上跷起二郎腿,刻意向后挺直身体,“好,就让各位听听警方的见解吧,反正也没必要隐瞒,你们有权利知道。” “哇,真大方!”鹈饲嘲讽般地拍拍手。 “你们就洗耳恭听吧。其实,这起案件就到此为止了。” “咦!”佐野惊叫出声,“怎么回事?” “昨晚有几项重大发现。首先,我们在山崖前端发现了大衣与鞋子,在大衣口袋里找到白头套与白手套,并且都检测出硝烟反应。” “换句话说……”志木刑警插嘴补充,“这应该是凶手昨晚犯罪时所穿的衣物。” “对。此外,我们还在靠近山崖前端的围篱底下发现了手枪。佐野先生,其实这把手枪的来历很特别。” “细节容我们省略。”志木刑警再度补充,“那是警方之前一直在寻找的八连发自动手枪,截至目前,那把手枪朝‘某警官’开了两枪、朝某流浪汉开了一枪,又在昨晚开过四枪,终于用尽子弹,就这样弃置于现场。” “嗯,既然凶手拋弃了手枪,今后就应该不会再发生枪击案了。” “咦?”鹈饲立刻提出反驳,“两枪加一枪再加四枪,合计只有七枪,手枪是八连发的吧?子弹没用尽啊。”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砂川警部断言,“大概是手枪原本只装填了七颗子弹吧,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就像车子不可能随时加满油。” 唔,这理论真夸张。朱美无言以对,她觉得汽油和子弹情况不同。 “所以警方怎么想的?为什么认定案件到此为止了?” “简单来说,凶手的行动如下。”砂川警部缓缓述说,“昨晚潜入十乘寺庄园的凶手,在会客室外枪击侦探,在飞鱼亭露台枪击神崎隆二,接着枪击佐野先生之后无处可逃,而且手中的枪已经没有子弹。凶手认定只有死路一条,便拋弃手枪站在山崖前端,脱下白头套与白手套放入大衣口袋,再脱下大衣与鞋子,整齐地叠放在山崖边缘之后跳海。” “顺带一提……”志木刑警再度补充说明,“警方已安排潜水员到鸟之岬海域搜索,肯定很快就会找到凶手,不过是尸体。” “嗯,打捞到尸体之后,我们的搜查也将告一段落。” “这样啊……”佐野露出认同的表情,“假如凶手就这样死了,总觉得有点失望,不过这么一来,案件也就结束了吧?” “嗯,整个案件以凶手自杀身亡为结,我们也感到很遗憾,但无可奈何。” 砂川警部说着,露出遗憾的表情。不过这是真的吗?如果案件真的结束了,这段侦讯又有什么意义?朱美实在无法释怀。 另一个无法释怀的人,直接询问砂川警部。 “警部先生,请等一下。”是鹈饲,“你没当真吧?一切都是杀人魔毫无计划的暴行,而且最终凶手跳海自杀?你并非认真这么想吧?那我想请教一下,我为什么会在会客室里中枪?神崎隆二为什么会在那个时间,身处飞鱼亭露台?升村光二郎的事要怎么解释?他也是凑巧待在飞鱼亭?凶手的目的又是什么?喂,回答啊!” 然而…… “那么,志木刑警,既然我们想问的都问完了,时间也差不多了。” “说得也是,砂川警部,我们走吧。” 两名刑警同时起身,收起折叠椅,假惺惺地留下一句“请保重”,便匆忙离开病房。 两个刑警逃走了——他们离开的速度令朱美如此怀疑。 留在房里的鹈饲沉默不语,处于不知道是在深思,还是恍神的状态。接着他抬起头。 “对,对哦!果然是这样!那两人企图独占难得一见的密室,绝对不能让他们称心如意!” 他说出这番莫名其妙的话语,忽然充满活力地跳下床。接着,像念咒语般说着“不能这样下去,不能这样下去”,把朱美赶出了病房,愣住的朱美再度获准进入时,鹈饲已完成出院准备。身穿老旧西装,戴着皱巴巴的领带,右手提着水果篮,左手拿着医保卡。 “怎么忽然这样,不再假装受重伤了?” “对,不装了。”鹈饲答得很干脆,“不是做这种事的场合,事到如今,我要立刻出院。” “呃!鹈饲先生,您要出院?”邻床的佐野也诧异于鹈饲的迅速变装,“继续静养一阵子也无妨吧,没人聊天我会很孤单的。难道发生了什么大事?” “对,出大事了。刚才听佐野先生与刑警先生说完之后,我明显感觉到本次的案件,隐藏着离奇犯罪的要素,所以不能继续静养下去了。朱美小姐,我们走吧!” 鹈饲简单向佐野夫妻致意,离开病房,拉着朱美穿过走 廊,抵达走廊尽头的柜台,把医保卡放在中年职员面前,付清了医药费。 “唔,好贵啊——”鹈饲接过收据低语,“一万三千五百四十二圆。没办法了,我得想办法让十乘寺家的老爷子出这笔医药费……好了,朱美小姐,走吧!” 侦探拉着朱美再度快步前进。朱美忍不住想问,这个侦探为何慌张成这样?他说的离奇犯罪要素是什么?所谓的离奇犯罪是指密室、不在场铁证、或离奇失踪之类的吧,现实世界真会发生这种事?怎么可能? 两人走出医院大楼绕到停车场。 “我昨晚是被救护车送到医院的,所以没车。朱美小姐,不好意思,可以请你载我到鸟之岬的十乘寺庄园吗?” 在并排的各种车辆之中,鹈饲看到一辆进口车,于是伸手一指。 “朱美小姐的车是哪一辆?啊啊,是那辆可爱的小车吧?” “不,不是 mini cooper 。”朱美有点难为情,“我的是旁边那辆。” “啊啊,是那辆……啊,这样啊,哇!”鹈饲有点意外,“虽然是名车,但你开的车子真不可爱。” “真、真抱歉啊,不过,就先别管这么多啦!” 朱美表面逞强,内心却感到羞愧。 唉,德国车确实没有可爱的要素,尤其是奔驰。 第十二章 假设只是假设 两名刑警在医院完成对佐野与鹈饲的侦讯之后,打算直接回鸟之岬,没想到途中停在马背海岸稍作休息。 案发现场鸟之岬就在眼前,悬崖绝壁如同矗立于海岸边的茶褐色屏风。抬头看得见飘浮的白云,以及来回飞翔寻找食物的燕鸥与海鸥。正下方的辽阔海面如同镜子,映照着晴朗的天空,呈现出一望无际的亮蓝色。看向外海,出海捕捞乌贼的白色渔船就像海市蜃楼;再看近海,在白色浪花里若隐若现的潜水员们,正在奋力寻找尸体。 “啊,真悠闲……” 砂川警部站在两米见方的大岩石平台上,一边吞云吐雾一边低语。 “警部,恕我直言。”志木一如往常,站在同一块岩石上陪同警部,“警部在悠闲摸鱼,大家却都在拼命。一大早就潜水反复搜寻,五月的海水明明还很冷……” “志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丑话先说在前面,那可不是我下令的,是上级指示,我并不赞成。” 对,正是如此。从案发现场来看,凶手很有可能跳崖坠海,所以警方必须下海搜寻。对于这种程式化的搜索方式,砂川警部一直持批判态度。 “仔细想想,就是这么回事吧?如果就这样找到尸体,倒是轻松,但可能性很低,肯定什么都找不到,这样只会正中凶手的下怀。” “您现在这么说,但我们从今天早上起,不是一直在各处宣称‘案件已经结束’、‘凶手已经死亡’吗?” 无论是在十乘寺庄园还是在医院,只要相关人员询问警方的见解,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都这么说。 “这是一种作战方式,假装上了对方的当,这样敌人才会粗心大意。何况以我们的立场,与其说‘真相还在五里雾中’,说‘案件已经结束’不是更有面子?” 大海上的小船,在马背海岸的两人眼中如同一叶扁舟,潜水员们则像水龟。原来那些潜水员只是用来保住警方面子、让凶手放心的幌子。 “那些潜入海里的人听到您的这番话,肯定会很失望。” “放心,那些家伙听不到,呼呼呼……嘿!嘿!” 正心想这是什么声音的志木看向警部,原来砂川警部正用烟头,轻戳横越岩石的螃蟹的躯壳。 “警部,恕我直言。”志木低着头说,“现在不是欺负螃蟹玩乐的时候!” 砂川警部遭到部下斥责,把烟蒂收进携带式烟灰缸,稍微恢复正经。 “抱歉,我想起一些往事。没错,现在不是和螃蟹玩的时候。” 捡回一条命的螃蟹全速逃走,砂川警部目送螃蟹离去,从西装的胸前口袋里取出一个笔记本。 “没办法了,开个案件检讨会吧。” 他那态度就像在做最不想做的工作。不过,这正是志木目前所期望的。 “山崖前的大衣与鞋子,警部也觉得那是凶手故布疑阵吧?凶手伪装成跳海,实际上并没有这么做。” “嗯,应该是这样。” 砂川警部说着,又点燃一根烟。 “这样,凶手就是升村光二郎了。他确实有杀害神崎隆二的动机与机会。可是,该怎么说,他这么做太冒失了吧?” “确实,案发时,飞鱼亭周边是近似密室的封闭环境,神崎隆二在这种状况下遇害,升村光二郎则完好无损、迷迷糊糊地倒在旁。这种状况无疑会让人联想到升村杀害了神崎,但这样的推理过于理所当然,毫无离奇可言。何况,如果是升村犯案,这种做法也太直接了,对他来说,刻意让自己成为嫌犯绝非上策。” 砂川警部朝空中轻吐一口烟。 “他或许是被嫁祸的。但如果凶手没有跳海,升村光二郎又不是凶手,剩下的可能性就非常有限了。” “毕竟是密室。” “嗯,要形容成密室也行。飞鱼亭在海角前端,只以一条楼梯和主馆相连,除此之外没有通路,周围都是绝壁与海。” 砂川警部一边说,一边用手上的香烟,指向矗立在海面上的鸟之岬。 “嗯,实际上,那座海角的前端就像浮在海面上。如果那是密室,就可以称之为空中密室。听起来挺浪漫的,实际上就难说了。” 空中密室啊……或许可以这么形容。志木如此思索时,砂川警部提出了别的见解。 “这么一来,或许应该思考不在场证明的问题。” “啊?您说谁的不在场证明?” “当然是十乘寺庄园里的人们。”砂川警部说得很肯定,“他们确实都有不在场证明,众人分别在不同的地方,听到第一声枪响,但接下来的连续两声枪响——夺走神崎隆二性命的那两声枪响——几乎是所有人一起听到的。具体来说……” 砂川警部将目光移到笔记本,这本笔记和常用的警察手册不同,是警部爱用的记事本。他会在这本笔记本里又写又删,构筑自己的见解。志木知道他的这本笔记,却没看过内容,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写着不能见光的宝贵机密,或是字迹难看到不能见光,肯定两者占其一。 “当时会客室里,有鹈饲杜夫与户村流平这对搭档。”砂川警部说到这里,下意识地确认了这对搭档不在附近,“第一声枪响之后,首先赶来的是十乘寺十一先生与田野上秀树,道子与樱随后赶到。会客室里有这六人,室外还有两人。分别是拿着步枪的十乘寺十三先生,以及后来赶到的友子。接下来,佐野出现在距离有点远的飞鱼亭门口,有许多人看见他。换句话说,这九人处于彼此证明对方在场的状态,就这样听到了第二与第三声枪响,所以都有不在场证明。” 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只有升村光二郎。 “接下来是第四声枪响。一方面留在会客室里的,有鹈饲、道子与樱,会客室外是十三先生与友子,这五个人的不在场证明成立;另一方面,前去支援佐野的十一先生、田野上与户村三人,走到一半就听到第四声枪响,而且,会客室里的人们都看到他们,所以他们的不在场证明也成立。” “所以,从第一枪到第四枪,或者说整个案件中,只有升村光二郎一直没有不在场证明,对吧?” “不,还有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是谁?” “佐野。”砂川警部合上笔记本,继续说,“从不在场证明来看,他是仅次于升村光二郎的嫌疑人。他在第一枪与第四枪时,都没有不在场证明,而且,第二与第三声枪响时,他距离其他人很远。” “就算距离很远,大家毕竟看到他站在门前。更何况,如果他是凶手,就代表第四枪是他自己射穿了自己的手臂,这有点——” “但你想想,假装成受害者欺骗警方,是凶手常用的手法吧?实际上也发生过类似案件,凶手为了摆脱嫌疑,拿枪打自己的脚。” “咦!真的有?” “有,那是一本很不错的推理小说,记得是克里斯蒂的名作。”(指《尼罗河上的惨案》) 好蠢,认真聆听的自己真是亏大了。志木完全失去了兴致。 “呼呼呼呼呼呼……” 就在这时候,某处传来大胆无谓的笑声。志木站在岩石上张望,却找不到声音来源,只听到一个偏高的男性声音。 “警部先生,既然假装成受害者欺骗警方,是凶手常用的手法,那他应该也有嫌疑吧?” “唔唔,是谁?谁在哪里?” 发出神秘声音的人现身 ,回应砂川警部的呼唤。 “我在这里,这里。” 这名男性位于大岩石靠陆地那边,也就是在面海而坐的刑警们背后,此时,他终于露出看起来十分聪明的英俊脸孔——田野上秀树。 “原来是你。”砂川警部抗议道,“站在旁边偷听可不是好行为。” “不,我是蹲在岩石下面听的。” 不愧是乌贼川市大的讲师,说起话来就像嚣张的小学生。 “你是什么时候躲在那里的?” “从警部先生预谋消灭螃蟹,直到现在。” “不准讲得这么难听,我哪有预谋消灭螃蟹!” “咦,这样啊,那您刚才在做什么?” “慢着,这个我不能说。”他似乎不敢说,刚才在用烟头烫蟹壳,“话说回来,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应该也有嫌疑’指的是谁?” “哎呀,警部先生,要我说得这么明白吗?呼呼呼呼呼呼呼……”他再度笑出声,而且每次都笑好久。 砂川警部在大岩石上偷偷对志木低语。 “这人是要干吗?真让我不舒服,是那个侦探的亲戚吗?” “确实很像,不过,请您还是多忍耐一下吧。” 志木决定对田野上秀树使用挑衅战术。 “很抱歉,我们警方没空慢慢听你这种外行人的想法,想说什么快点说!” “哼,那我就告诉两位吧。很简单,在昨晚的案件中受害的,除了佐野先生,更应该先点名的是那个人吧?是的,就是遇害的神崎隆二。” “什么?”砂川警部大感意外,“你的意思是说,神崎隆二看似是受害者,实际上却是凶手?这理论挺奇怪的。” “警部先生不会认为凶手跳海身亡了吧?我也不这样认为。但如果说是升村犯案,也太直接了。然而,飞鱼亭周边确实是密室状态,凶手当然不可能像一阵烟,从密室里消失,若要寻求其他可能性,就只能得出这个结论:受害者神崎其实是凶手。” “也就是说,神崎是——” “对,是自杀。”田野上说到这里再度发作,“呼呼呼呼呼呼……” 砂川警部利用田野上笑的这段时间,再度向志木低语。 “他解决密室的方法居然是自杀,我要是读者,肯定会把书撕成两半。” 幸好砂川警部不是读者,是剧中角色。 “但他充满自信哦,瞧他笑成那样。” “哼,如果只要笑就好,狗也会笑。”接着,砂川警部从大岩石上方呼唤田野上,“你的推理实在有趣,麻烦说清楚点,你觉得昨晚在海角前端发生了什么?” “很简单。”田野上秀树终于说出自己的见解,“神崎在昨晚十一点五十分,朝会客室里的侦探开了一枪,当时他戴着头套、身穿大衣,完全隐藏了自己的外表。等到庄园里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会客室,他再独自前往飞鱼亭。十三先生说过,他醒来就在庭院里发现了人影,这人影就是前往飞鱼亭的神崎,呼呼呼呼呼呼……” 又笑了,这次是志木趁这段时间,向砂川警部低语。 “到目前为止,听起来都煞有其事的样子。” “这种程度的推理谁都做得出来,不算高超。”田野上笑够之后继续说明,“抵达飞鱼亭的神崎以最快的速度脱掉大衣、头套与鞋子,放在山崖前端,并且换了一双鞋。接着,他前往露台,躺在地上,这是因为比起躺在躺椅上,躺在地上更像是遇害。接着,神崎用手枪抵着头,扣下扳机。但是子弹没打中头部,大概是死前的恐惧令他失手了吧,子弹打入头部旁边的地面。我昨晚和十一先生一起发现尸体的时候看得清清楚楚,有一颗没打中的子弹,陷在尸体头部旁边的地上!” “哦,”砂川警部轻轻拍手,“你观察得这么清楚啊,佩服佩服。” “不可以瞧不起我,只要有正常的观察力,都能发现。总之,神崎这枪没打中自己的头部,接着他立刻把枪口抵住心脏,再开一枪。这就是连续发出第二与第三声枪响的原因,就这样,神崎达到目的,死亡。” “所以,佐野是在神崎死后,抵达飞鱼亭的?” “是的。” “既然你这么肯定,那又是谁开枪射伤佐野左臂的?” “当然是佐野自己。”田野上毫不犹豫地断言,“佐野在露台发现了神崎的尸体,发现手枪掉在旁边,就拿起手枪回到小庭院,朝自己的手臂开了一枪,伪装成在这时被不知名的凶手枪击。”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是十乘寺家的随员,手臂堪称生存工具,手臂受伤就将失去工作。实际上,现在人在医院的佐野,就在担心这件事,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正因为是做生意的工具才这么做。佐野的身体确实很特别,正因如此,我判断他对身体办理了高额的保险。是的,这是期望暗中自杀的神崎,和想要诈取保险金的佐野,连手设计的案件。只要将所有罪状都推给无名大衣蒙面人,就能完成所有人的心愿了,对吧?” “所以,升村只是凑巧去了飞鱼亭?” “天晓得,这我不清楚,或许凶手们想陷害升村,毕竟嫌犯越多,真相就越难理清。” 田野上的说明与满脸笑容一同结束。接下来好一阵子,刺耳的笑声响遍马背海岸,并漫长到令人觉得是在浪费时间。 三十分钟后,两名刑警从马背海岸转移阵地,来到飞鱼亭露台。这里是昨晚的行凶现场,尸体所在的位置,如今以白色绳索围出。 “刚才的推理就当作没听见吧,那种推理过于突兀,我甚至懒得证实。” “一点儿不错,自杀或诈取保险金的人,可不是随处都能遇到的。” “那段推理的可取之处,就是明示蒙面人与升村光二郎以外的人物,也有可能以某种方式犯罪,这一点令人赞赏。此外,还提到佐野可能是共犯,这部分值得深思。” 砂川警部的话引发了志木的兴趣,相较于一直待在主馆的十三先生、十一先生、户村与樱等人,佐野离犯罪现场更近,或许能从他的行动中,找出破案的线索。 “假设佐野是凶手,将会是什么状况?要不要模拟他单独犯案的情况?” “佐野?单独犯案?不可能吧?” “我知道不可能。但我们先假设佐野是凶手,看看哪些环节会成为障碍,这样或许找得到破案的头绪。” “好吧,你试试看,我会毫不客气地点出矛盾之处,要是把你的推理批得一无是处,你可别恨我啊。” 砂川警部坏心眼地说完,就在躺椅上伸直身体。这似乎是他特意为聆听推理摆出的姿势,志木有些紧张,开了口。 “首先,晚上十一点五十分,佐野朝会客室里的侦探开了一枪,没问题吧?” “直接跳到这一步了啊?”砂川警部忽然喊停,“假设佐野是凶手,开枪之前他还有事情要做吧?” 要做什么事?志木思索片刻。“啊,对,首先,佐野叫神崎隆二前往飞鱼亭。” “别忘了升村。” “您说得对。佐野让升村熟睡之后,把他带到飞鱼亭,完成准备之后,佐野戴上头套、穿上大衣,完成变装,然后朝会客室开了第一枪,这样如何?” “嗯,按照常理应该是这个顺序。” 志木松了 一口气,继续讲述虚构的故事。 “接下来,佐野迅速回到帮佣宿舍,假装在自己的卧室听到枪声,和友子一起赶往主馆。” “喂,头套和大衣去哪里了?扔掉了?” “不,当然不能扔掉。” 头套、大衣与运动鞋,必须最后放在山崖前端,不能扔掉。 “我知道了。佐野开第一枪之后,立刻脱掉头套与大衣,暂时藏在楼梯下方,然后回到帮佣宿舍和友子会合,再在友子面前谎称‘看到楼梯上有人影’而与她分开,先拿了楼梯下方的头套与大衣,以魁梧的身躯挡住衣物,独自沿着楼梯跑上飞鱼亭。” “总觉得这样很匆忙,不过先不计较了。问题在这之后,佐野上楼梯时的两声枪响怎么解释?” “唔,佐野抵达飞鱼亭门口时,先用手上的枪,对空开了两枪,让庄园里的人们听到枪声。” “真大胆,然后呢?” “然后佐野进门,先到山崖最前端,把大衣、头套与鞋子放好。而且,要在这时换鞋。” “嗯,这部分和田野上刚才的说法相同,对佐野来说,时间好像有点紧。先不计较这个,然后呢?” “然后,佐野前往飞鱼亭露台,朝着预先叫来的神崎隆二开了两枪。先是掐住对方脖子往头部开了一枪,这枪落空之后,又朝心脏开了一枪,成功将其杀害。” “喂喂喂,枪声呢?没人听到这两声枪声啊!” “啊,说得也是。唔,那就当装了消音器吧。” 这种假设太随便了,立刻遭到反驳。 “别乱讲,凶手是用凑巧捡到的枪犯案,去哪里弄消音器?说起来,真的有消音器能装在私制手枪上?” “这……也对。”志木搔了搔脑袋,消音器这种东西确实太异想天开了,“那就用老套做法,以毛巾之类的东西裹住手枪发射,这样就没枪声了。” “可是案发现场没有毛巾啊。” “这个嘛,大概是扔到海里了。” “凶手越来越忙了。” “后来佐野回到小庭院,朝自己的手臂开了一枪,再把手枪扔到围篱底下,当然擦掉了指纹。” “等到十一先生与田野上他们赶到时,他就在他们面前假装成受害者?” “是的。” “原来如此。”砂川警部咧开嘴,露出无惧的笑,“话说回来,照你这么说,一共开了几枪?” “啊?”志木慌忙屈指计算,“唔,一枪加两枪加两枪加一枪,合计六枪。” “除此之外,那把手枪至少还开过三枪,分别是在中山章二的公寓两枪,以及在马背海岸的一枪,这样合计几枪?” “合计九枪。唔唔,真遗憾!” 那把手枪最多只能装填八颗子弹。但志木还不死心。 “佐野有没有可能多带一颗备用子弹?” “不可能,理由和消音器一样。” 是的,偶然捡到手枪,不可能再偶然得到备用子弹,不会有这种事。 即便如此,志木依然固执地认为,有某种方法能解决这个问题。毕竟只是八枪和九枪的差别,如果是八枪和十一枪的差别,他或许会早早放弃,改想其他方式,但只是八和九。以彩券来比喻就是接近中奖,如果是夏季大乐透彩券,就是接近中了一亿日元,这一点点的差距令他惋惜。 再一枪,只差一枪,会不会某处有遗漏?慢着,肯定漏了,啊,难道…… “这么说来,警部,射穿佐野左臂的子弹,到最后还是没找到,贯穿手臂之后就没下文了。” “嗯,没错。难道说,你……” “就是您想的那样,假设贯穿佐野手臂的不是子弹呢?这样子弹数就符合了吧?” “那我问你——其实我并不想问——如果不是子弹,贯穿佐野左臂的东西是什么?” “当然是又细又长的利刃,比方说,西洋剑造成的伤口,看起来就很像被子弹贯穿,对吧?” “什么意思?佐野右手拿着西洋剑刺向自己的左臂?还假装成中枪?” “是的。” “好血腥,我想吐。” “那您就別想象了。” “顺便问一下,那把西洋剑去哪里了?” “我想……也是扔海里去了吧……” “你啊……”砂川警部一脸无奈,“刚才的毛巾也好,西洋剑也好,你该不会觉得有问题的东西,都扔进海里就好了吧?海可不是罪犯的垃圾桶。” “不、不行吗?” “先不说其他案件的状况,反正这次不行。” “为什么?” “凶手这样做就是自打嘴巴。听好了,凶手一面把大衣和鞋子放在海角前端,伪装成跳海,另一面却照你说的,把布局用的道具全扔进海里,这样很奇怪吧?潜水员们隔天早上,肯定会拼命在海里搜索,怎么能把重要的证物扔进海里?这就像把证物藏在海里,同时欢迎大家去海里找,不觉得这种做法很笨吗?” “凶手说不定是个笨蛋。” “如果凶手是笨蛋,我们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说得也是,志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砂川警部说得没错,至少本次案件的凶手,不可能把布局用的道具扔进海里。可是根据昨晚的搜索,飞鱼亭及其周边都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物品,所以说,凶手没使用手枪以外的道具? 看来“佐野单独犯案论”到此为止,志木自认推理得还不错,真可惜。最终,志木提出的假设只差一步,不,应该说只多了一枪,假设终究只是假设。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竟还有人坚持这个连志木本人都放弃了的假设,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砂川警部。 离开案发现场前往主馆时,他若有所思地站在飞鱼亭门口,接着,忽然面有难色地环视周围,稍微呻吟之后询问志木。 “依照你的假设,单独行凶的佐野,是在这扇门前对空开了两枪?” “是的,怎么了?” “假设不是两枪,而是一枪呢?” “啊?” “把对空开的两枪省略为一枪,就可以省下一颗子弹吧?这样,这连串罪行就只使用了八颗子弹,不是九颗。那把手枪无法开九枪,但可以开八枪,佐野的罪行就能成立了。” “话是这么说,但要怎样才能把两枪省略为一枪?佐野站在门口时,主馆那边的人,确实听到了连续两声枪响啊。” “或许佐野在门口只对空开了一枪,在主馆的人听来,却是连续两声枪响。” “咦!这是怎么回事?” “回声。” “那是什么?清醒的意思?” “你说的是‘回神’,我在说‘回声’!”接着砂川警部开始说明,“你看看十乘寺庄园这特殊的地理位置,两层楼高的主馆是长方形,就像一面巨大的墙壁,很容易反射声音。相对地,飞鱼亭所在的海角前端和主馆落差很大,以楼梯相连,楼梯以外的地方,都是陡峭的斜坡。换句话说,从十乘寺庄园主馆到飞鱼亭,是一大块低洼地。位于这种地形中的佐野,若在飞鱼亭门口开枪,会怎么样?” “警部,我懂了!枪声会在建筑物、楼梯与斜坡之间回荡,听起来就像开了两枪!” “恐怕是这么回事。” “原来如此。” 这样,志木提出的“单独犯案论”也并非完全不可能,但志木此时没心情高举双手欢呼。 两人沉默片刻。这是解谜的余韵,也是用来恢复冷静的缓冲时间。最后,无法承受沉默的志木,提出禁忌的问题。 “真的会这么巧吗?” “志木你果然也这么认为?” “我并不是怀疑警部的推理,但是该怎么说,还是想问事实确实如此吗?” 总觉得这种手法超乎常理、不切实际,令人不禁想质疑其执行的可能性。 “听你这么说,连我也开始担心起来了,看来没办法了。” 砂川警部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把手伸入西装内袋,还以为他又要取出笔记本,不料拿出的是一把漆黑发亮的手枪。不是私制手枪,是货真价实的配枪。志木见状迅速绕到砂川警部身后,退出射程范围。 “警部,您您您、您想做什么?” “志木,我才要问你在做什么!喂,别绕到我身后!”砂川警部模仿某国际狙击手,朝志木大喊。 “警、警部,这样很危险,请赶快把那危险的东西收起来,快点!” “你是笨蛋吗?”砂川警部无可奈何,“既然这么怕,就由你来拿吧。” 就这样,志木从砂川警部手中接过手枪,终于安心了。 “所以警部,要拿这把手枪射谁?” “居然一下子强势起来了……你有时候很奇怪。” “没那回事,我只是个想开枪,想到无以复加、随处可见的不起眼的平凡刑警。那么,要射谁?” “我不觉得你这样叫平凡……唉,算了。”砂川警部死心般开始说明,“志木,听好了,我们来做个简单的实验。你用这把手枪在飞鱼亭开枪,我去主馆的会客室前面听枪声,这样就能知道,一声枪响会不会变成两声了,对吧?” “原来如此,不愧是警部。” “明白了吧?” “明白了。” “拜托你了哦。” “所以要射谁?” “射天空!对空鸣枪!绝对不准射其他东西!” “什么嘛,居然是对空鸣枪,真无聊……”志木轻声说出这种危险的感想,单手握枪就位。砂川警部则跑向主馆,在会客室窗前转身,伸开双臂比了个大大的圈,表示随时可以幵枪。志木举起一只手,示意即将开枪。 “我看看,保险栓在……啊啊,是这个,那么,我要开枪了!” 志木对自己说完,第一次实际扣下扳机,瞄准五月湛蓝晴空的手枪,冒出一道白烟,让人吓一跳的爆炸声,同时响彻整座庄园。然而,声音如同被上方的蓝天与周围的大海吸收,一下子就消失了。 到处都没有传来称得上回声的声音。仔细一看,会客室前的砂川警部垂头丧气,双手交叉在胸前,这是承认自己论点错误的大叉叉。假设果然只是假设。 第十三章 密室与枪声 现今提到密室,如果真的出现上锁、或上了门闩的房间,老练的读者们肯定会提高警觉,以免上当,但还是会有所期待,这是正统推理迷的共性。为了尽可能回应这种期待,本次案件的凶手也很努力地为命案现场上了锁。正统推理的幕后支柱,说不定正是这些辛苦又坚持,一直在努力的凶手,因此,千万不能说出“有空给犯罪现场上锁,还不如快逃”这种中肯的意见,影响他们的干劲,反倒应该积极地认为“上了锁肯定是有某种隐情”,这才是对他们的温柔——推理界有此一说。 “所以……”鹈饲说完这个关于密室的偏门小常识之后,二宫朱美发问道,“这次的凶手也刻意把房间上锁了?唔,真辛苦。” 朱美很想为凶手的努力来点掌声,但她手握方向盘,只好放弃拍手,专心开车。 “你瞧不起凶手,对吧?”副驾驶座上的鹈饲有点不满。“先不说这个,这次的案件不是这么单纯的密室,凶手没有给房间上锁。” “怎么回事,不是密室?” “不,是密室,是一个众人环视的密室。” “什么是众人环视的密室?” “即使房间没上锁,如果只有一条路通往这个房间,但有人监视这条路,就也算是密室了。因为在这种状况下发生命案,凶手同样没办法逃脱。” “哼,好蠢。”二宫朱美嗤之以鼻,“在这种状况下发生命案,只有两种可能吧?一,凶手就是负责监视的人,是他自己下手的;二,目击者袒护了凶手。” “嗯,或许吧。只有一人监视确实没说服力,有许多人监视的话,如何?比方说五到十个人,从四面八方监视某个空间,但依然在这个被监视的空间内部发生了命案。到处都找不到凶手,负责监视的人也在监视彼此,所以他们也不可能是凶手,这么一来,即使没有上锁,也是个完美的密室,对吧?” “这样啊,原来如此。” 朱美勉强认同,她不是认同密室真的存在,只是对这种不可思议的现象感兴趣,因而稍微能理解,这个侦探为何专程前往发生惨案的十乘寺庄园。 车子沿着沿海道路威风地行驶,不是轻快,是威风,这就是奔驰。这里车很少,对向车道上几乎没车,看来很快就能抵达鸟之岬。 肯与玛莉的天际线[1]——更正,鹈饲杜夫与二宫朱美的奔驰终于抵达十乘寺庄园。主张“非相关人员禁止入内”的警察,和主张“我是受害者之一”的鹈饲,在正门爆发口角,最终,十乘寺十三先生出面息事宁人。 朱美顺利把奔驰开进十乘寺庄园的停车场,像是要和并排的进口车较劲。她没有倒车,直接将车头向里开进停车位,并一下车就出声赞叹。 “哇,不愧是十乘寺家的庄园,停车场都很豪华,就像进口车展示会。” “说说说、说的是。”旁边的鹈饲不知为何走了音,“这、这是几位夫婿候选人的车。都是,在这里的车都是,我说真的,没骗你。” 这个人在慌张什么? “嗯,福特、保时捷、福斯……那辆是什么?雷诺?” “好啦,朱美小姐,我们走吧!没空在这种地方摸鱼了!”鹈饲忽然拉着朱美大步前进,“我们不是来参加进口车鉴赏会的,是来解开案件之谜。嗨,十乘寺先生,刚才谢谢您!受不了,正经古板的制服警员真令人头痛,连受害者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哈哈哈……” 鹈饲看到十乘寺十三先生从正门走来,就假惺惺地露出甜美笑容问候,还没太适应的朱美,也向十三先生低头致意。 “哦哦,鹈饲老弟,很高兴你这么早就复出了,昨晚我好担心,伤势不要紧了?” “没什么,您不需要担心。”鹈饲微微活动右脚,“虽说中枪了,不过那种程度的伤,对我来说就像轻微的擦伤!” “哇哦!不得了,真可靠啊!” 朱美不由得苦笑,实际上他的伤千真万确是“擦伤”,这是医生的诊断。 “此外,记得你是……”十三先生朝朱美伸出手,“鹈饲侦探的徒弟?” 朱美握住他伸过来的手,努力表现讨喜的一面。 “我是二号徒弟二宫朱美。请多指教!” “哦,不得了,真可爱啊!” 十三先生再度发出愉快的声音,旁边的鹈饲则抱住头。 “我不介意你对委托人装可爱,”鹈饲严肃地训诫,“但是不可以当‘老头儿杀手’,你表面上还是侦探事务所的人,必须保持一定的气质。” “你说谁是‘老头儿杀手’?!”朱美也不服输地反驳,“你把委托人称为老头儿,就很没礼貌吧?至少也要说‘大叔杀手’。” “请问……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户村流平纳闷地交互看着对立的两人,“我完全听不懂。” 这里是十乘寺庄园一楼的某个房间,隔壁刚好就是昨晚侦探被袭的会客室。这间屋子或许可以称为娱乐室,首先引人注目的是大尺寸电视与音响设备,樯边矗立着巨大的书柜,摆满了看起来颇有价值的藏书。房内一角有个柜子,展示着几十件陶瓷品,不知道是谁的嗜好。除此之外,墙上还挂着装饰华丽的老式西洋枪,肯定不能用了,只是古董摆饰。房间整体来说,给人杂乱的印象,也只能形容为娱乐室。 “唉,算了,别争论无谓的事了。”鹈饲似乎终于回想起原本的来意,“总之,终于在这里见到你了。先把对昨晚案件的认知整合一下,流平,昨晚在飞鱼亭发生的命案,可以归类为密室杀人吧?” “我认为可以,但前提是升村光二郎不是凶手。” 接下来,鹈饲与流平交换彼此已知的情报。 案发时飞鱼亭及其周边情况、神崎隆二的尸体状况、发现尸体的后续发展,以及今天早上,从樱与升村口中得知的、有关神崎隆二的情报,流平都逐一向鹈饲报告了。 另一方面,鹈饲则详细说明自己中枪时的状况、流平在飞鱼亭发现神崎尸体时,会客室里的光景、一起送到医院的佐野的伤势,以及今天早上,刑警们进行侦讯时的对话,佐野的证词尤其重点说明。 说明结束之后,鹈饲与流平就像首度如愿以偿,打进甲子园的高中球员,说着“这是密室”、“没错,是密室”,表情纯真地表达喜悦。但二宫朱美无法像他们这样纯真。 “密室?哪里算是密室?”她有种被排挤的感觉,不满地提问,“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冷静想想,根本没什么密室啊。凶手是佐野先生和流平提到的蒙面人吧?歹徒被逼到海角前端,无处可逃而跳海,只是这样啊。这哪里是密室?好蠢。” “唔……”鹈饲表情困惑地回答,“若以朱美小姐这么看,这起案件确实很蠢。但实际上,现在应该有很多潜水员潜入深海,到处寻找内脏破裂而死的男性尸体。不过我敢打包票,他们找不到尸体。听好了,本次案件绝对不是你所想的,临时起意行凶,一切都经过了缜密的计划与周全的准备,他的死就证明了这一点。” “他的死?你是说神崎先生的死?” “不,不是他,是你不认识的人……对哦,我还没对你详细说明过他的死呢。” 在旁边听着的流平忽然双眼闪闪发亮,并轻敲手心。 “啊!鹈饲先生,我知道了,你是在说金藏先生,对吧!” 鹈饲默默点头回应流平,朱美则完全没听过金藏这个名字。流平代替鹈饲说明。 “金藏先生是鹈饲先生工作上的助手,我也曾经受他照顾,他原本住在乌贼川西幸桥的桥墩旁。” “什么意思?”出乎意料的新消息令朱美不禁蹙眉,“所以……他是流浪汉?” “是的,这位金藏先生一个半月之前遇害,地点就在旁边的马背海岸。” “啊,我知道这起命案。”朱美回想起曾经点缀报纸一角的小小报道,“记得是中枪而死,报道说他是‘猎杀流浪汉恶行’的牺牲者。” “对。”沉默至今的鹈饲开口了,“本次夺走神崎隆二性命、射穿佐野先生手臂的,也是同一把手枪。换句话说,两起枪击案使用的是相同的凶器,凶手应该也是同一个人。” 流平也同意鹈饲的看法。 “即使不是同一人,两起案件也肯定相关。毕竟案发地相邻,案发时间也很接近。” “没错,马背海岸的金藏命案,肯定是在预告本次鸟之岬的案件。对这次的神崎命案来说,金藏命案就像预演。不过只是预演,还是另有深意,目前还不得而知。但我认为,昨晚的神崎命案,绝对不是小偷陷入绝境之后不顾一切的恶行,因此,凶手绝非走投无路而跳海自杀,这种敷衍的推理,我完全不能接受。” “我算是懂了吧……可是……”朱美提出理所当然的疑问,“假设凶手如你所说没有跳海,那么凶手逃去哪里了?还是说,凶手果然是睡在飞鱼亭的升村光二郎?” “如果再怎样都找不到别的可能,那就是这么回事了。但还有别的可能。” “什么可能?凶手消失在空中?” “消失在空中啊……朱美小姐,你当真吗?” “呆子!”朱美噘起嘴,“当然不是,我只是打个离谱的比方。” “真可惜,其实我觉得这个意见可以釆纳。” 朱美瞬间还以为这是嘲讽,但鹈饲的表情意外地正经,侦探或许真会连这种推理,都会纳入考虑范围? “确实可以消失在空中,比方说由直升飞机接走。”流平说出荒唐的幻想。 鹈饲如此回应。“嗯,但不可能是直升飞机,声音太大了,没有更安静的吗?” “热气球或飞船怎么样?还算安静。” 朱美也跟着提议,但同样被侦探驳回。 “虽说比直升飞机好,但还是不行。热气球在晚上就像个巨大灯笼,是最不适合深夜犯案的交通工具。飞船则大得夸张,而且不是随便能得到的东西。只是让一个杀人凶手飞上天,用不着刻意动用飞船吧?杀人应该也要考虑到收支平衡问题。” “说得也是,不过鹈饲先生……”朱美不忘冷静调侃,“没想到你会说出‘收支平衡’这种词,你经营的明明就是无视收支平衡的侦探事务所……” “等一下,‘无视收支平衡’是什么意思?!” “有吗?”朱美正经询问。 “有什么?” “我说,侦探有收支概念吗?” “当、当然有……对吧,流平?” “那当然。”流平立刻回答,“侦探有收支概念,只是做不到收支平衡。” 那有什么意义!朱美叹了口气。 “回到正题,我们在讨论密室吧。” “那么,请两位听听我的推理。”流平如同等待已久,充满活力地说下去,“凶手果然不可能从空中离开,但也没办法逃往主馆,既然这样,还是只能往海里逃吧?” “什么嘛,这样不就正中凶手的下怀了?” 朱美觉得他不应该旧话重提。 “不是用跳的,凶手让我们误认为他从悬崖坠海而死,其实是用绳索慢慢垂降到海面,用预先准备的小船从容逃走。” “哎呀……”朱美直率地说出感想,“真意外!” “是、是吗?这么让你意外?” 流平害羞地搔了搔脑袋,朱美毫不客气地继续说:“是啊,我原本以为会听到更有趣的手法,真意外,这个推理听起来很有可能,不过好无聊。” “居、居然说无聊……”流平向鹈饲求救,“鹈饲先生,这不是无不无聊的问题吧?重点在于合不合理。” 但鹈饲也严肃地说了声“无聊”,落井下石。 “用绳索?我不能认同,那座山崖看起来大约四十五米高,所以需要长四十五米的绳索。但只有四十五米的话,没办法回收,要回收必须多一圈,这样就是九十米。再加上一些缓冲长度,差不多需要约一百米长的绳索。” “就算要一百米……也没什么吧?” 流平的声音毫无力道,听鹈饲这么一说,一百米长的绳子确实有点长。现在流平自己也怀疑起来,于是赶紧退缩。 “而且,这条一百米长的绳索要绑在哪里?比较合适的,只有环绕飞鱼亭的围篱树根,但在那种地方绑绳子垂降,肯定会在围篱灌木的树根部位留下摩擦的痕迹,警方不会看漏这种地方的。要是不信,稍后你也可以自行确认。” “呃,不,这就……” “何况垂降危险又花时间,还需要各种道具与预先准备,要是爬到一半被发现就完了。” “知、知道了。”流平终于投降,“我的想法过于天真,我输了,我收回刚才的推理。” “呼呼呼呼呼,总之,你想比师傅先看穿密室诡计,再练个一百年吧。” 最后,师傅鹈饲以理服人,迫使徒弟流平屈服。在朱美眼中,仿佛师傅要严厉地把爱徒推落深谷——或者说,师傅冷酷地以棍子敲打溺水的徒弟,这对师徒平常都这样吗? “你啊,总有一天会被流平打一顿。” 朱美轻声忠告,鹈饲则面不改色。 “放心,不用怕,无论经过十年还是百年,师傅依然是师傅,徒弟终究是徒弟。” 这对师徒真丑陋。 “话说回来,方便问一个密室以外的问题吗?” 朱美看密室讨论告一段落,便向两位询问她一直莫名在意的一件事。 “名叫金藏的流浪汉,是你们的朋友?” “是啊。” “是的。” 两人一副这种事何必多问的样子,点头回应。 “这位金藏先生,在马背海岸被手枪射杀了?” “刚才不是说了吗。”“是的。”两人露出诧异的表情。 “然后,你们昨晚来到这座十乘寺庄园,又有人被手枪打死了,对吧?” “对。” “是的。” 两人似乎稍微理解朱美想说什么了,朱美见状一鼓作气,切入核心。 “单纯从这些线索推测,你们两个就是这两起案件的凶手吧?不是吗?至少我觉得你们最可疑。” “原、原来如此!”“确、确实是这样!” 两人随即在朱美面前做出相同的反应——揪起对方的衣领,这场景堪称奇妙。 “流平!原来是你!”“鹈饲先生!原来是你!” 还以为他们会反驳,没想到是互相栽赃,朱美无言以对。丑陋,何其丑陋!这对师徒毫不信任彼此,朱美感到有点心寒。 “我说啊……”朱美重拍眼前的桌面,做出总结,“我没有一口咬定你们真的是凶手,只希望你们说明一下,马背海岸的金藏先生命案,以及十乘寺庄园的 神崎命案,为什么都和你们有关?这只是巧合吗?” “啊啊,原来是这么回事。”流平放开鹈饲,看来他总算明白了,“这方面不用担心,这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我想想该怎么说……”流平眺望天花板片刻,像是在搜寻当时的记忆,“一个半月前,金藏先生遇害的时候,我与鹈饲先生来到马背海岸帮他立墓碑。当时我和鹈饲先生起了口角,鹈饲先生独自开着雷——更正,独自开车回去了,留在海岸的我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樱小姐与十三先生先生走来,我们就这么认识了。后来我受邀来这幢庄园喝茶,向他们提到在这座城市里有个名侦探,叫作鹈饲杜夫,并聊到之前那起案件。” “啊,原来是这样。” 朱美终于明白了,十乘寺十三先生造访鹈饲事务所的时候,确实提到,他听说“r”事件是由这位名侦探解决的,才会前来委托工作。 “总之,十三先生相信了我的故事,并委托鹈饲先生工作。这一点完全不奇怪。因此,我们来到十乘寺庄园,也不是什么突兀的事情。” “嗯,我姑且懂了,不过还有一个地方不太自然。”朱美犀利地指摘道,“你留在海岸时,认识了樱小姐与十三先生,这也太巧了吧?人与人这么容易就认识了?” 实际上,当时的状况就是让双方很容易认识,流平因此想起埋在心底的记忆。 “容易认识啊……但并不是随便就认识了,记得当时她忽然主动找我说话……这么说来,好像是基于某个契机……是什么来着?” 但流平只想到这里。他的记忆就像从烟囱冒出来的烟一样不可靠,无法完全重现那段小小的邂逅。 室内洋溢着郁闷的气氛,这时房门不知为何开了,发出“啊呜”声。朱美朝门口一看,双手捧着托盘的美丽女孩站在门口,一只巨大的黄金猎犬跟在身旁。看来那声“啊呜”是这只会开门的狗发出的。因为大小姐双手捧着托盘,而且大小姐不会发出“啊呜”这种声音…… 应该没错。 朱美立刻知道,这位美丽的大小姐就是刚才流平提到的十乘寺樱,这只狗则是流平所说的樱鱿鱼干王。 “我端了咖啡过来,不介意的话,各位请用。” 樱说完将咖啡杯摆在桌上,接着以细如蚊鸣的声音说:“请问……我方便加入吗?” 根本没什么方不方便的,她端来了四杯咖啡,换句话说,她准备了自己的份。朱美不禁感到佩服,这女孩的态度很客气,实际上挺强硬的。 “请坐请坐,我们完全不在意。” 鹈饲说完空出自己身旁的座位,但樱没有走过去,而是绕过桌子,坐在流平身旁。朱美认为,樱大概是讨厌侦探。 总之,樱来得正是时候,她应该能帮流平补足模糊的记忆。流平立刻把刚才所说的重复了一遍,然后问樱:“当时在海岸,樱小姐是因为什么和我说话的来着?我实在想不起来了。” 樱简单利落地说:“我清楚记得当时的状况哦。” “太好了。那么是为什么?” “是肉。” 朱美以为大小姐听错了问题,听成“昨晚吃了什么”或“喜欢吃什么东西”,虽然没人问她这种问题。 然而…… “对哦!是肉!我想起来了!” 流平也像是茅塞顿开般狂点头,对不知所以,而暗自纳闷的朱美与鹈饲说明。 “离金藏先生遇害现场不远的沙地里埋了一块肉,被挖到露出一半,我觉得诧异走过去观察时,樱小姐从后方主动找我说话。” 听起来挺莫名其妙的。总之,这样的邂逅并不算特別,不是必须刻意追究的问题。朱美听到流平的说明,就迅速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 “肉啊……是什么肉?牛肉、猪肉,还是鸡肉?” 不同于朱美,鹈饲似乎对这个话题颇感兴趣,朱美搞不懂鹈饲在想什么? “至少不是鸡肉,应该是牛或羊肉,就像这样……”流平用手比出大小,“长约三十厘米,比球棒粗一点儿的带骨肉,我想应该是腿那部分。” 鹈饲听完立刻向樱确认。 “流平说得没错吗?他的记忆不可靠,请你仔细回想一下。” “呃……是的。”这气势令樱有些困惑,“他说得没错。” “唔……”鹈饲双手抱胸道,“为什么海滩上,会埋着这种东西?” “谁知道,大概是有人烤肉时拿来的,因为没吃完就扔掉了。对吧,樱小姐?”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 经过片刻沉默,朱美失去了耐性,询问鹈饲。 “肉这么重要吗?密室怎么样了,密室?!” 就在朱美提醒众人正逐渐离题时,一声枪响传遍十乘寺庄园,在场所有人都紧张至极。 “那是什么声音?” 这辈子没听过枪声的朱美,不明就里地环视周围。 “是枪声!”流平回应,“和昨晚一样。” “嗯,确实是枪声!”鹈饲立刻起身,跑到窗边,“又是飞鱼亭?” 枪声只响了一次,却瞬间让十乘寺庄园里的气氛骚动起来。 “是枪声!”“从飞鱼亭传来的!”“飞鱼亭又出事了?” 分散于庄园各房间的人们纷纷大喊,感觉得到所有的人,都在往这里赶。 朱美牵起呆立的樱,毅然决然地走到窗边,从开启的窗户探头出去。四人整齐划一地看向室外。不过,眼前的光景并没有众人期待的紧张感,而是悠闲到扫兴。 愣住一阵子之后,鹈饲代表四人询问:“警部先生,您在那里做什么呢?飞鱼亭又发生枪击案了?” 四人的视线前方,是那名熟悉的警部。他独自站在会客室窗户前,双手举到身前摆了个叉,不知为何一脸无奈的表情。 [1]尼桑汽车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制作的一系列广告。 第十四章 出土的战书 大白天的枪声,把十乘寺庄园里的所有人召集在一起。 鹈饲等人从窗户探出头,十一先生与道子已冲到庭院。十三先生和昨天一样,再度持步枪现身,接着田野上与升村也来了。杀气腾腾赶来的所有人,看到闲着没事,伫立在原地的砂川警部后,全部愣住。 “嗨,各位,抱歉害你们担心了。” 砂川警部嘴上道歉,但看起来完全没有反省的意愿。 “刚才的枪声不是案件预告,请放心。其实是我家的年轻菜鸟刑警,不知为何拿手枪乱开。这种事原本不可能发生,但既然发生了也没办法。幸好子弹飞向天空,应该不会造成危害,请各位放心,散了吧。” “什么嘛,原来是这么回事。”十三先生放下步枪,“但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这样啊,是那个年轻刑警失误,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十三先生发话了,在场众人也各自放心发言。 “什么嘛,原来是志木刑警失误。”、“我可以理解。”、“嗯,那个刑警看起来确实有点冒失。”、“是个傻瓜。”、“真拿他没办法。”、“毕竟是志木刑警。” 怪罪与抨击的风暴毫不留情地刮过,当事人听到大概会倍感受挫,或许会罢工。志木刑警竟出乎意料的没信用,朱美有点同情他,同时感到有些疑问。刚才的枪声真的是他不慎开枪?总觉得志木刑警不会愚笨到这种程度…… 不知道志木刑警是否知道,自己已成为话题主角,只见他光明正大地站在众人都能清楚看见的飞鱼亭门口,而且,像是吃错药般单手持枪以指尖旋转。是把自己当成西部片主角了吗?之后他试图以帅气的动作,将枪收进西装内侧的枪套,结果失败,手枪掉到脚边,他捂着双耳,跳到一旁。 “他要干吗?” 朱美立刻收回刚才的些许同情与疑问。原来如此,他确实冒失,随时拿枪出来乱开也不奇怪。但鹈饲的态度有些不同,他把上半身探出窗口,询问砂川警部。 “警部先生,刚才真的是他擅自开枪?” “当然,不是擅自开枪还能是怎样?” “没有啦。虽然我觉得不可能……”鹈饲注视着对方,随口说道,“您该不会是在确认回声吧?” “回声?那是什么?恢复意识的意思?” “那是‘回神’。” “唉,我听不懂你什么意思。” 砂川警部明显是在睁眼说瞎话,事实上,他非常清楚鹈饲的意思。虽然造成一时惊慌,但十乘寺庄园的人们,姑且相信了砂川警部的说法,再度回到各自所在。 “刚才你们说的回声是什么?你询问警部先生是不是在确认回声,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鹈饲认真回答了流平的问题。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知道砂川警部在想什么,简单来说,问题在于枪声与子弹的数量。” “枪声与子弹的数量?怎么了?” “嗯,具体我还不太清楚,但我觉得有内幕。” “有内幕?意思是我们只知道表面状况,实际上,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内幕?” “算是吧,我们确实不是什么都知道,最简单的例子,就是第八颗子弹。” “第八颗子弹?”流平如复诵般反问。 “对,那把手枪是八连发手枪,但至今只开了七枪。一开始的两枪是朝‘某警察’开的,接下来的一枪杀害了金藏。昨晚的惨案中开了四枪,这样合计是七枪。那么,手枪里应该还留有一颗子弹,但找到时已经没子弹了。当然也有可能手枪里,一开始就只装填了七颗子弹,但是,凶手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多开了一枪的可能性更高,你不觉得吗?然而,我们不知道第八颗子弹的下落。” “这样啊,我大致明白鹈饲先生的意思了。简单来说,你认为‘第八颗子弹’可以用来布局。” “对,而且能用来布局的不只有子弹。有些方法可以消除枪声,流平也知道吧?用毛巾包裹住手枪以消除枪声,这手法经常出现在电影里。” “啊,那个吗?但我不太相信,总觉得那是电影在骗人。枪声来自火药爆炸,我实在不相信裹条毛巾就能消除枪声。如果是厚毛毯或棉被,或许挺有效。” “哇,是什么样的电影?” 一直跟不上话题而保持沉默的樱问流平,流平抓准机会滔滔不绝地说明。 “电影里经常出现这种场面,例如,坏人用手枪指着女生,说:‘呼呼呼,你的人生到此为止了。’女生灵机一动,对他说:‘你开枪就会引人过来。’然后坏人当着女生的面,拿起毛巾裹住手枪,说:‘呼呼呼,这样开枪就没声音了。’啊啊!可怜美少女的命运将会如何……类似这样。” “天呐!”樱双手抱着脸颊,“后来怎么样了?” “你问后来怎样了啊……”流平有些不知所措,“总之,大概会得救吧。哈哈哈……” 这段不得要领的对话是怎么回事?完全没有重点,就像拼命让鸡同鸭讲的对话成立,让旁听者都觉得莫名不自在。话说回来…… “喂,问你一下。”朱美对鹈饲耳语,“流平只看老电影吗?” “唔,他原本就不是能讨论高尚电影的人,不过,实际情况似乎比想象中的还夸张,乌贼川市大电影学系的中辍生,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和日本大学差多了。” 流平完全不知自己正遭受着严厉的批判。 “所以,那个……咱们原本是在讨论什么来着?” “回声啦,回声。”朱美拉回正题,“你最初的疑问,是砂川警部与鹈饲讨论的‘回声’。” “对,‘回声’也可以作为伪造枪声的诡计,在这里是增加枪声。原理很简单,就是利用声波反射。” “声波反射?” “对,一声枪响在建筑物或墙壁之间反射,听起来就像有两声枪响。不过,前提是该空间能造成回声。” “哇,挺有趣的。” “不过,真的做得到吗?”流平半信半疑,“听起来有趣,但好像不可能。” “我也这么认为,砂川警部应该也有同感,所以我猜他们刚才在做实验确认。” 朱美回想起枪响之后,砂川警部那憔悴的表情与胸前的叉。 “也就是说,实验彻底失败。” “似乎是的。” 侦探简短地回应之后,结束了讨论,没有得出明确的结论,只知道如果使用某种手法消除枪声,某处就可能存在不为人知的“第八颗子弹”。不过“回声”的做法似乎行不通。 可是……综合以上所有信息之后呢?难道能解开走投无路的凶手,就这么在众人环视的山崖上消失之谜?还是能把据称沉入海底的凶手打捞上岸?抑或是能证明唯一嫌犯,升村光二郎的清白? 鹈饲无视满脑子想法的朱美,迅速起身,对樱提了一句与气氛格格不入的悠闲建议。 “对了,那出乎意料的枪声,害我差点忘记。樱小姐,阳光已经减弱了。” “啊?”樱难掩诧异之情。 “现在差不多是鱿鱼干王的散步时间吧?难得有这个机会,大家一起去,走到马背海岸那里。” “哇,听起来真有趣!”纯真的大小姐发出喜悦的声音,并说出足以令在场众人,全身僵硬的惊人话语,“请问……户村大人也会一起来吧?” 鹈饲与朱美瞬间语塞,连时间都像似冻结了。十乘寺樱留下“我去准备”这句话,快步和鱿鱼干王离开房间。 鹈饲与朱美目送她离开之后,异口同声地大喊: “户村大人是谁啊?”“户村大人是谁啊!” 他们面前的“户村大人”,则像做错事般,搔了搔脑袋,用“谁知道?我也不认识”这样的说话装傻。 正值黄金周,沿海路上却很顺畅,步行道上完全没有行人。朱美重新认识到马背海岸到鸟之岬一带,就是传说中的陆地孤岛。其实这里是个好地方,景色好、空气清新,最大的优点是辽阔。但也仅止于此,没地方可以游玩。钓客应该还有乐趣可言,除此之外,来这里的人们应该会不知如何是好。如果这里有沙滩,倒是可以在退潮时捡贝壳,或是打造成海水浴场,但岸上只有嶙峋的岩石,与零星几块的沙地。 “不过,真意外。”走在步道上的鹈饲,说出不知道今天的第几次‘意外’,“没想到那位大小姐偏偏喜欢上流平,看来她真的不谙世事。真可怜,明明其他类型的男性要多少有多少,她却看上这个毫无可取之处的男人……” “鹈饲先生,你该不会是在羡慕吧?” 话中提到的那两个人,走在朱美和鹈饲前方约五米处,两人几乎没什么交谈。樱身穿白色连身裙,撑着淡粉色的阳伞,右手拉着樱鱿鱼干王的系绳。流平则是 t 恤、牛仔裤加一件薄外套,这种打扮在此时的大学校园里随处可见,一点都不亮眼。他走路的姿势有点生硬,大概是在努力配合大小姐的步速。 “仔细看看,他们挺登对的吧?” “哪里登对?”鹈饲歪着脑袋,“就我看来,就像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和街上的小混混走在一起。” “情有可原。”朱美说得毫不犹豫。“实际上就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和街上的小混混走在一起,所以看起来,当然就是这样。” “唔,不愧是朱美小姐,真是毫不留情……咦?” 鹈饲似乎忽然察觉到一件事。 “那么,我们看起来也是这样喽?就像‘小混混与大小姐’,唔,原来如此。” “说什么无聊笑话,而且又没有人在看咱们。” 朱美说着不禁心想,假设真的有人看见,应该也不会把他们当成“小混混与大小姐”,但也不会当成“私家侦探与房东”,更不可能是“名侦探与徒弟”,或许是“侦探与秘书”,这念头让她心生抗拒。算了算了,这种事无所谓。 但走路时,还是稍微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朱美还在思考这些事,同时,悄悄在鹈饲身旁放慢了走路速度。就这样,四人加一狗,来到马背海岸边的岩地,从十乘寺庄园慢慢走过来,约花了二十分钟,这条路刚好适合带狗散步,不过…… “鹈饲先生,你不可能只是为了带狗出来散步吧?” “是啊。”鹈饲突然向流平与樱提出意外的要求,“可以带我到你们初遇的地方去吗?” “啊?”流平愣住,反问,“初遇的地方是指……” “肉,肉,肉。”鹈饲像是肚子饿的小学生一样,不断喊着‘肉’,“就是你们发现那根带骨肉的地方,你是在那里认识樱小姐与鱿鱼干王的吧?所以请你们三人,正确来说是两人加一只狗讨论一下,想起地点之后告诉我,不难吧?” “可以是可以,但为什么要找那个地方?” “当然是为了肉,我也想看看那块肉,应该还埋在相同的地方吧?” 樱担心地说:“可是,那是一个半月之前的肉了,肯定腐烂了,说不定只剩骨头了。” “唔,我觉得应该还没变为白骨,但无妨,即使只剩骨头我也想看。樱小姐,麻烦你了。” 鹈饲颇为执着,且讲话不成章法,表情却异常正经。最重要的是,他居然低头拜托大小姐,让朱美觉得他这次的认真程度不一样。 “这恐怕是解开案件的关键,总之,请你尽可能找找看。喂,流平,你也一起拜托樱小姐。” “好、好的。”流平搞不懂状况,但还是低头拜托,“那么,樱小姐,请多多关照。” 鹈饲也一起低下头。“请多多关照。” 这是什么情况?简直像在求交往。 樱则不知道误会了什么。 “我、我才要请您多多关照。”她一如往常,做出牛头不对马嘴的回应,肯定是以为对方在要求交往。 看样子,接下来有得受了。朱美叹口气,环视周围。 据说带骨肉埋在沙地里,但这里到处都是沙地,而且每一区域的面积都很大,除非精确地回想起“就是这里”,否则不可能挖出目标物。冒失小混混和迷糊大小姐,他们的记性能有那么好吗? 就在朱美思考这件事时,视野的一角发生异状。一只狗忽然挖起地,它用力地摇动着褐色尾巴,把干燥的沙子拨到旁边,然后不断地挖,越挖越深,而且越挖越起劲。 “那个,三位,先生小姐……”朱美呼唤着还在低头拜托,没完没了的三人,“鱿鱼干王好像在你们忙的时候,找到那东西了。” “天啊,鱿鱼干真了不起,给你鱿鱼干当奖赏……啊啊,怎么这样!鱿鱼干,对不起,我今天没带鱿鱼干出来。啊啊,鱿鱼干,请原谅我!” 十乘寺樱一边赞赏爱犬的功绩,一边责备自己的疏失。虽然听起来很随意,但实际上她应该很认真。这个大小姐不是个会说笑话的人,她本身就如同笑话……不,这样讲太过分了。 “樱小姐在说什么?”鹈饲指着自己的头,“现在应该还不到热得烧坏脑袋的季节……” “鹈饲先生,这样讲很没礼貌。”流平训诫,“刚才那句话,第一、第三和第五个鱿鱼干是说狗,第二与第四个鱿鱼干是说食物。” “那只狗会吃鱿鱼干?真怪。不过托它的福,省得我们找了。” 樱鱿鱼干王发现的东西正是“肉”,带骨肉。说来幸运,在土里埋了一个半月的肉块,虽然已经腐坏,却出乎意料地维持原形。多亏周边是干燥的沙地,而且,这段时间没怎么下雨,整块肉一直保持干燥,因此免于腐败液化,堪称天然肉干。樱正在拼命安抚鱿鱼干王,避免它把肉吞下肚。 “鱿鱼干王,了不起。”鹈饲摸着立了功而得意扬扬的黄金猎犬的大鼻子,“你肯定是只名犬,以后我会帮你取个更像名犬的名字,只不过现在还想不到。” 朱美觉得给狗这样的奖励毫无意义。 “那坏虎烂的漏是额么?” “啊,不好意思,朱美小姐。”鹈饲带着歉意指责,“请不要捏着鼻子说话,我知道你很在意臭味,但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而且这样有损你的形象。” 说得也是,像这样捏着鼻子讲话,标致美女都没形象了。朱美取出手帕,优雅地捂住鼻子,把问题重复了一次。 “那块腐烂的肉是什么?” “是解决案件的关键。” 鹈饲从沙地上捡起一根筷子长的树枝,对着肉块又戳又翻,观察了好一阵子。他似乎不在意恶臭。难道人要是反应迟钝,嗅觉也会变迟钝? “流平,注意到什么细节吗?你是第二次看到这块肉吧?” “是,没错,不过……”流平掩住鼻子回答,“差别就只有变干变硬了,没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 “是吗?那么,这个洞也 是之前就有的?” “你说……洞?” 流平因意外而蹙起眉,鹈饲用树枝示意肉块某处——长约三十厘米的带骨肉正中央,有个部位凹了下去,像是被虫咬的,小到几乎看不出来。 “接下来,仔细看哦。” 鹈饲用树枝前端抵着凹陷处,把树枝推进肉里。在朱美等人的注视下,树枝前端逐渐插入肉中。原本以为鹈饲刺得很用力,但似乎并非如此。他只是轻轻使力,而且树枝前端不算尖,但树枝还是轻易刺穿肉块,并在众人的注目之下贯穿,从另一边戳出。 贯穿了?怎么回事?朱美瞪大双眼,为什么树枝没碰到骨头?肉块确实又干又脆,但不可能连骨头也跟着变脆,从树枝刺人的位置判断,肯定会在中间刺到骨头,到底是为什么? “哇!肉上居然有洞,好奇怪。” 现在才发现这个细节的流平出声惊叫,樱也同样瞪大双眼。 “天哪,是真的,到底是谁、用什么方法钻的这个洞?” “是子弹,这个洞是弹孔。”鹈饲断言。 这确实是最合理的推测,解释成某人拿手枪,朝这块肉开了一枪,就能说明这个贯穿的孔洞的由来。 “啊,所以……”流平轻敲手心,“难道这就是‘第八颗子弹’?警察两枪、金藏先生一枪、鹈饲先生的脚一枪、神崎隆二两枪、佐野先生一枪,加上这块肉的一枪,这样合计就是八枪。完全符合八连发私造手枪的装填数,这样就符合逻辑了,对吧,朱美小姐?” “也对。”朱美勉强点头和应,“至少数字吻合,可是……”可是,为什么要朝肉开枪?朱美无法理解这一点。 如果是空罐,朱美倒是可以接受。得到枪想偷偷使用的人,心中想要枪击某个可恶的男人,或某个可恨的女人,却因为做不到而放弃,最后改拿其他东西替代。在这种状况下,拿空瓶或空罐当靶子最容易,拿肉就有点奇怪了。 “唔,如果是试新砍刀,我还可以理解……” 鹈饲马上对朱美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起了反应。 “……哦哦哦,朱美小姐,你这句话很有趣。” 鹈饲频频点头,之后蹲下,从裤子口袋里拿出塑料袋,借助树枝把肉块慎重地装进去。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周一早上拿到可燃垃圾收集区,这是在收集证物。 鹈饲无视朱美的质疑,挂着笑容完成回收作业,把塑料袋口绑紧,接着露出工作大功告成的爽朗表情,忽然向三人提起一件事。 “你们渴了吗?我渴了,鱿鱼干王肯定也渴了,对吧?好,我知道了,那就去喝饮料吧,幸好那里有自动贩卖机。” 鹈饲示意的那边,确实有一台自动贩卖机。机器位于海岸与马路之间被遗忘的空地上,用来解救在岸边散步时,忽然渴到受不了的人们。这种人应该不多,但有台自动贩卖机毕竟方便,可以买个饮料来喝。 “我一个人拿不了五罐,你也来吧。” “四个人为什么要买五罐?难道鱿鱼干王也有份?好吧,我跟你去,不过你请客啊,我不出钱。” “别废话,先一起去吧。” 后来两人前往自动贩卖机,鹈饲的右手依旧提着塑料袋,觉得不舒服的朱美买了四罐饮料之后,下意识地思考起一件事。 “要帮鱿鱼干王买什么,鹈饲先生?” “唔,鲭鱼罐头或鲔鱼罐头吧。” 普通自动贩卖机里,哪有这种东西! 朱美瞪了鹈饲一眼,却看到他做出奇怪的动作。 鹈饲伸出食指,指向朱美,接着把指尖移向自动贩卖机的右边,然后再用食指,指着自己,再把指尖移向自动贩卖机左边。这连串动作翻译过来,就是“你往自动贩卖机右边绕过去,我往左边”。不过话说回来,啊,居然不用讲话也可以和你这个怪侦探沟通,看来我完了,将会一直堕落下去! 鹈饲不可能察觉到朱美的想法,在她面前竖起三根手指倒数。三,二……一! 现在不是叹息的时候,已经骑虎难下,而且朱美也颇感兴趣。于是她依照指示,从自动贩卖机右边绕过去,鹈饲同时从左边绕,朱美与鹈饲必然会在自动贩卖机后方再度相遇。但是,神奇的事发生了,两人之间出现了另外两个人。 “唔!”突然出现的两个人,使得朱美说不出话来。 “哎呀!”鹈饲露出满足的笑,“两位在自动贩卖机后面买东西呢?” 这两位无须重新介绍——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 “呃……嗨,又遇见你们了。” “我、我们可不是躲起来啊。” 在自动贩卖机后方遭受夹击的两人,背靠背、直挺挺地站着不动,像是正要决斗的枪手。他们坚称不是躲起来,这当然是谎言,肯定从众人离开十乘寺庄园时就一路跟踪,并一直躲在暗处观察。 这么说来,走在沿海道路时,鹈饲就半开玩笑地说,看着了他们,难道他早就察觉到刑警们在跟踪了? “我、我才想问,你们在这儿做什么?总不可能只是带着狗出来散步吧?”砂川警部轻易说出了真心话,果然是在意,才跟来的。 “是为了这个。” 鹈饲把右手的塑料袋提到警部面前,塑料袋是透明的,警部肯定能清楚看见里面的东西。 “这、这是什么?干燥的肉?你来捡这种东西?” “这是一个半月之前的肉,不过里面有丰富提示。我没说谎,刑警先生们可以拿回去,用你们擅长的科学方式调查一番。这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证物,不过基于公平原则,我将转让给两位。请拿回去用来解开案件的真相吧,材料全部凑齐了。” 他的态度与口吻,就像年轻的正统推理作家。这种夸张、老套又装模作样的做法,令朱美不禁蹙眉。 “这是要怎样?对我们下战书?” “对,下战书。” “在自动贩卖机后面下战书?” “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好吧,总之我去调查看看。”砂川警部一把抓过塑料袋,“话说回来,听你的语气,似乎已经知道真相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发表高见?” “我不想让各位等太久,不然就今晚吧,这样好了,公演时间定在今晚八点,地点是十乘寺庄园的会客室,方便赏光吗?当然是免费进场!” 第十五章 最终答案 入夜了,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却依然眉头深锁,他们从侦探那里收下“肉”这封战书,却完全不知道个中意义。 顺带一提,得到鉴识课的第一手回报,这块“肉”是牛腿肉,也就是肉店里挂满冰箱的那种肉,任何人付钱都买得到。志木刑警暗自做出“该不会是人肉吧”这种惊悚的预测,因此,收到报告之后大失所望。 此外,这块肉上出现了硝烟反应,这是个意外事实。肉上有个疑似弹孔的小洞,明显有人朝这块肉开了一枪,但没人知道这代表了什么,也很难理解,这块肉为何会埋在流浪汉命案现场不远处的海岸上。 “肯定隐含着某种意义,但我搞不懂。”砂川警部呻吟般地说。 志木刑警也叹了口气。“是啊,总之,这么一来,开枪次数就是八次了。” “嗯,但是布局的空间反而缩小了,原本以为第八颗子弹涉及重要诡计,没想到是浪费在这种地方,真失望。不过这真的是第八颗子弹吗?我真是完全搞不懂凶手的想法,也搞不懂那个侦探的想法。” “您要认输?” “哼,我不可能认输。”砂川警部坚持不肯投降,“何况,还不能确定那个侦探是否真的厘清了真相,说不定,他会说出破绽百出的错误推理,呼呼呼,那样子应该挺精彩的。” “那个,警部……”志木刑警战战兢兢地,问笑得很诡异的砂川警部,“警部究竟是希望得知案件真相,还是希望看到侦探失败?” “两者都希望,不行吗?”砂川警部说得相当任性又矛盾。 “唔,要是那个侦探出错,真相却因而大白该有多好……” 砂川警部老是打这种如意算盘,才会屡屡陷人绝境。志木刑警也认命,觉得这次没什么胜算,但至少要以体面的态度,聆听鹈饲侦探的推理,就当练习了。不过,刑警居然向侦探请教真凶与作案手法,无论如何都体面不到哪里去,只能安分一点,保持低调。 另外这边,二宫朱美再度提出已经重复了无数次的问题。 “真的没问题吧?” “没问题。” “在这座庄园里,我们的身份是你的徒弟,要是你出错,我和流平都会丢脸,这一点你明白吧?” “当然明白。”鹈饲随意回应,“放心,如果我的推理会让徒弟们丟脸,我就不会召集大家了。” “我没办法放心。”朱美依然不肯罢休,“鹈饲先生,把你所谓的真相,稍微透露给我吧,这样我应该能放心。” “现在还不能说。”鹈饲照例卖关子,“好了,推理好戏还有一段时间才上演,我去庭院散步。唔,话说流平去哪里了?我一直没看到他,该不会和樱小姐去了某处调情吧?唉,算了,反正有没有他也没差别。那么,朱美小姐,晚点儿见。” 鹈饲留下从容的话语后离去,他那充满自信的态度,令朱美格外不满。 “什么嘛,哼,蹩脚侦探,给我在大家面前丢大脸吧!” 正如鹈饲的想象,户村流平与十乘寺樱在餐厅,但他们没在调情。流平想暂时独处,思考昨晚的事情,师傅鹈饲干劲十足,表示要在今晚解决案件。身为徒弟的他却毫无头绪,流平对此相当不甘心。 然而,大小姐不肯放流平独处,不知为何,无论流平回房间、去庭院,或是去厨房,樱都跟着。她是这里的大小姐,又不可能赶走她。结果两人从白天去海岸散步之后就一直在一起。流平再怎么迟钝,好歹也知道这名大小姐,莫名地心仪自己。可是自己明明没刻意做出吸引她的言行,为什么她会动心?都到这个地步了,流平依旧没想起昨晚的举动,应该永远想不起来了吧。 因此,流平放弃独处,在餐厅里摸着鱿鱼干王的脖子沉思。回想一下,遇见这只狗的第一天就被它扑倒在庭院,今天早上还把它摔了出去,彼此之间发生好多事。如今鱿鱼干王乖乖地趴在流平面前,大概是终于认定流平的阶级比它高(没准只是暂时?)或是知道彼此同为战士,因而萌发出某种友情。(想太多了!) “请问……”樱唐突地打破沉默,“鹈饲先生说,他今晚要破案,户村先生还不知道,他要指认的凶手是谁吗?” “嗯,他没告诉我这件事。” “这样啊……啊,请用茶。” “世间的侦探都爱走神秘路线……啊,感谢招待。” “那户村先生知道凶手是哪位吗?” “这部分我实在没有头绪,我是个无能的徒弟。” 和这名女孩交谈时,流平总是会变得很客气,和平常的语气差很多。流平右手托腮,再度思考侦探会指认谁是凶手。 “请问……”樱忽然提问,“您的脸还好吧?还会痛吗?” “啊?脸?”流平维持托腮的姿势歪过脑袋。 记得樱拿书打的是头……啊,原来如此,她说的是被升村扇了耳光的脸颊。这么说来,当时流平去餐厅时把她吓了一跳,诧异自己明明打了头,怎么会在脸颊上留下了手印。 “看来不肿了。”樱的手朝流平的右脸颊伸去,“不过还留下一些抓痕,我现在去拿药好了……呀啊!” 这瞬间,流平不由得握住樱伸过来的手,樱轻声尖叫却没有抵抗。流平首度从正面注视樱的双眼,两人的距离近到前所未有的程度。以这种距离,无论是要头锤还是亲吻,都可以随心所欲。但流平没有釆取任何举动,只是出声叫她的名字。 “樱小姐!” “户户户户、户村先生……” 而接下来从户村口中说出的,是和现状格格不入的问题。 “这只手……”流平紧握樱的手挥动,“这只手是哪只手?就我看来是右边的手,就表示……” “啊?”樱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大,“这只手当然是左手……”她轻声回应,“所以怎么了?” 流平听到答案,就像是忽然玩腻玩具的小孩,放开大小姐的手。樱当场无力地瘫坐在鱿鱼干王身旁,呆呆地张着嘴,似乎无法理解流平的骤变。 “樱小姐,我懂了!” 流平露出难得一见的愉快笑容,把樱扔在一旁,径自大喊:“唔哈哈,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虽然只是直觉,但我大致知道了!不能在这里闲晃下去!我要立刻去告诉鹈饲先生……咕嘿!” 继今天早上,这是第二记。第一次是《现代用语基础知识·最新版》,这次是凑巧放在餐厅的《乌贼川市近郊职业分类电话簿》。樱从后方挥下黄色封面的电话簿,漂亮地命中流平的头顶,使他瞬间趴倒在地。 “真是的,户村先生,我讨厌您!啊啊,羞死人了!鱿鱼干王,过来!” 樱捂着羞红的脸颊,带着鱿鱼干王从餐厅全速逃走。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她害羞就会陷入混乱,陷入混乱就会乱施暴!趴在地上的流平如今总算得知这件事,总觉得知道得太晚了。算了,罢了…… “呼……樱小姐,这是托……你的福……谢、谢谢……” 户村流平没有因为践踏少女心,而感受到任何愧疚,但他至少在最后不忘道谢。看来再差劲的男人,也会维持最低限度的礼节,这是宝贵的活范本。 十五分钟后,好不容易重振精神的流平,在通往别馆的楼梯上找到了鹈饲。侦探似乎正在发呆打发时间,那样子既像即将上擂台的挑战者,又像在考场等待考试的重考生。 “ 嗨,原来你在这里,我找你好久了。” 鹈饲看到流平就说“咦,时间到了”并准备起身,但流平阻止了他。 “距离开演还有一点时间。”流平站在鹈饲面前,“鹈饲先生,方便趁现在对个答案吗?” 鹈饲惊讶地抬起头,是多少感到些意外吧。 “哇,这说法真有趣,看来你也得出一套自己的结论了,这种状况真稀奇。福尔摩斯即将揭开谜底,华生博士却在前一刻跑来说:‘福尔摩斯,对个答案吧。’这种事我从未听过。这么说来,你在这次案件中的立场,原本就不太像华生,真要说的话,朱美小姐才应该叫华生……唉,算了。” 鹈饲说得如同在调侃,但实际上是在表达瞧不起。不过!今晚的户村流平不一样!此时的流平足够自信,认为自己不会如鹈饲所说,到最后只能扮演华生的角色。 “好,那我就洗耳恭听,凶手是谁?”鹈饲出言询问。 流平说出的最终答案如下。 “凶手是佐野先生。” “哦?佐野先生?” “佐野先生。” “这答案意外地平凡啊。” “虽然平凡,但真相就是真相。” 鹈饲刻意沉默了一段时间,像是在期待流平修正答案。确认流平不再反悔后,他终于沉重地开了口。 “啧……你说对了。” 流平并没有要求“说对的话要给我奖金”,鹈饲明明可以再高兴一点的,但看来这个师傅,不会坦率地为徒弟的成功而感到高兴。 “不过……”鹈饲依旧半信半疑地看着流平,“流平,丑话说在前面,只猜中凶手是谁不算数,必须说明为何认定他是凶手。重点在于推理过程而不是结果,侦探的解谜游戏可不是瞎猜。” “我明白,我有自己的推理。” “哦?是怎样的推理?” “该说是动机问题吗……” “动机?哇,这真让我意外,我完全没想到,这次的案件有动机,你是从这一点推测出凶手的?” 流平开始对纳闷的鹈饲进行说明。 “之前提过比腕力的事吧?就是神崎、升村与田野上,找佐野先生比腕力的那段小故事。” “嗯,我听到过,神崎虽败犹荣,田野上完全不行,升村到最后没上场,原因似乎是佐野先生躲开了对决。这件事怎么了?” “我知道佐野先生避免和升村对决的原因。” “哦?什么原因?” “因为升村是左撇子。” “左撇子?原来如此。慢着,我怎么没察觉到这件事……真的?” “肯定没错。”流平指着自己的右脸颊,“我被他打过耳光。” “耳光?” “对,被他甩了巴掌。鹈饲先生,一般来说,都会用惯用的那只手扇别人耳光,对吧?不会用另一只手的,对吧?” 鹈饲分别挥动双手,模拟打耳光的动作。 “嗯,一般都会用惯用手,要控制力道,惯用手比较容易。所以,升村是用左手打你耳光的?” “是的,他打了我的右脸,我右脸颊因此红肿了好一阵子,还留下了擦伤。” 樱朝自己的右脸颊伸手时,用的也是左手。那一瞬间,流平想到“升村是用左手打的他的右脸”这个简单的事实。 “嗯,这样啊……也就是说,佐野努力避免和左撇子升村比腕力,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对方是左撇子就不能比?” “这就是重点,佐野先生要是接受了升村的挑战,由于对方是客人,当然得配合对方的惯用手比赛,那么佐野先生就得用左手。但佐野先生不能这么做,因为这样会出问题,我觉得问题就在于……佐野先生的左手出乎意料地没力。” “佐野先生的左手有问题?那个全身肌肉、曾经是业余摔角运动员、奥运候补,现在是十乘寺十三先生随员兼管家的佐野,会有这种问题?听起来真有趣,但这只是你的想象啊。”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事情可以佐证。你想想,我们第一次造访这座庄园时,就是在后门边发生的那件事。当时佐野先生从后面,同时对我和鹈饲先生施展锁喉功——右手勒住鹈饲先生,左手勒住我。结果呢?被右手勒住的鹈饲先生昏迷k0,被左手勒住的我,却出乎意料地轻松逃脱,这就可以证明佐野先生双手的臂力相差很多。他的右手力大无穷,左手却等同于平凡人……不,甚至比平凡人还差。” “这样啊……”鹈饲朝徒弟投去冰冷的目光,“原来你在我昏迷的时候,冷静观察着这种事,真冷漠。” “这不是在你昏迷的时候想到的。” 流平回避鹈饲的批判,继续说明自己的推理。 “此外,还发生过这种事。我首度造访这座庄园的时候,十三先生把鱿鱼干王的系绳交给佐野先生,佐野先生右肩背着十三先生的整套钓具,所以当然是用左手接绳子。结果几分钟之后,鱿鱼干王飞扑到我身上,原因在于佐野先生松开了系绳。佐野先生解释说是一时疏失,但实际上,应该是因为他左手的握力太弱,才会在鱿鱼干王起跑的瞬间抓不住绳子吧。后来,佐野先生第二次握系绳时改用右手,明明右肩背着钓具,为什么还要刻意用右手拉绳子?应该是对左手的握力没自信吧。” “原来如此,发生过这种事啊。” “假设佐野先生的左手如我所推测的,衰弱到还不如平凡人,那臂被凶手打废了,手臂是他生存的工具,凶手打残他的手臂他很生气,并担心自己是否会失去随员的工作。他是在鹈饲先生与刑警先生们面前,光明正大地说的,这一点很奇怪,佐野先生的左手明明本来就废了一半,为什么还要说这种谎?想到这里,自然就会质疑说谎的佐野是凶手。” 他在医院的态度就很不自然了。鹈饲先生当时在场,也知道佐野先生说的。 “换句话说,佐野是真凶,他在飞鱼亭用手枪杀害了神崎隆二,紧接着朝自己的左臂开了一枪?” “是的,只能这样推测,才能解释佐野先生的态度。” “那他杀害神崎的动机是什么?既然不是为财或为色,就是为了报仇?” “或许是为了报左手的仇吧?假设神崎隆二是害他左手废掉的人……他受伤而离开摔角界,改做随员的工作,左手因为后遗症逐年衰弱。这样下去,迟早会连随员的工作都丢掉,要是他冒出这种念头时,神崎隆二刚好出现在他面前,而且他身上刚好有一把捡到的枪……不对,这部分完全只是我的想象。” “很难说你是否猜中,不过挺有趣的。最重要的是,如果你的推论正确,佐野就有了一个朝自己的左臂开枪的动机,这是可取之处。” 流平的洞察力令鹈饲佩服。 “鹈饲先生,就是这样的,佐野先生朝自己的左臂开枪,假扮成受害者。这样,同时可以隐藏他杀害神崎的动机,肯定是这样的!” “嗯,案件发生之后,任何人都会认为佐野的左手衰弱,是因为枪伤,不会有人发现他的手在案发前就有问题,更不会知道是神崎隆二害的。要是佐野能想得这么周到,这个人真有一套。” “一点儿不错。” “哼哼,不过我告诉你……”鹈饲端着架子对流平说,“佐野不只这方面有一套,你推测佐野是真凶,这部分表现得很好,这是正确答案,行凶动机也呼之欲 出,但你还没解开密室之谜。不,既然佐野是凶手,就该说你没解开不在场证明之谜。神崎遇害的时候,有许多人目击到佐野人在飞鱼亭门口,这是他不在场的铁证,对吧?枪声响起的时候,他还没有抵达案发现场,怎么样,你能解开这个‘枪声诡计’吗?” “不,我还没解开。” “真遗憾。”鹈饲站了起来,“要是你成功解开这个诡计,我就可以让你出师了。没时间了,大家正在等我。” 再过几分钟就是晚上八点了,好戏即将上演。 第十六章 枪声的倒数 时代剧剧情发展到最高潮时,比如贪官被主角手持的“正义之刃”逼上绝境的一刻,为求反败为胜,反派都会在这个节骨眼,拿出“最卑鄙凶器”——火绳短枪,同时也是让观众狂吐槽“既然有这种东西,你这笨官一开始就该拿出来吧”的“最无聊凶器”。换句话说,任何人光是拿着枪,看起来就会像坏蛋或笨蛋,基于这个意义,这绝对是最不适合名侦探的配置。 因此,当鹈饲侦探右手拿着火绳短枪,出现在十乘寺庄园会客室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同时浮现害怕与不信任的心理。这样说来,众人的反应也是情有可原。但鹈饲不在意这些冰冷的视线,从容地环视着聚集在会客室里的人。 “嗨,看来大家到齐了。” 志木刑警同样环视四周,确认案件关系人几乎全部到齐:十乘寺家的十三先生、十一先生、道子和樱;客人田野上秀树与升村光二郎;自称的名侦探及其同伴(鹈饲杜夫、户村流平、二宫朱美);以及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自己。 只有遇害的神崎隆二、依然躺在医院病床上的佐野,以及照料他的友子不在场——能到的人都到了。 “居然说这种话,是你找大家过来的吧?”二宫朱美代表在场所有人反驳,“先不说这个,你手上那个危险东西是怎么回事?” 鹈饲故意将短枪的枪口,指着朱美的额头。“你说的危险的东西是指这个?” “你啊……”二宫朱美一把抓住对方伸过来的枪,“请不要用枪口对着我!” “唉,放心,里头没子弹。何况这只是仿制枪。其实我想用手枪的,不过很遗憾,十三先生的收藏品里没有手枪,拿步枪太大了,警察又不会借我真枪,不得已,我只好用这个凑合一下。十三先生,这个请借我一用。” “无妨。”十乘寺十三先生爽快地容许了侦探先斩后奏的行径,“可是你要做什么?” “我要破案。”侦探以打扫房间般的轻松态度说,“刑警先生,可以吧?” 砂川警部不知道如何回应。“我洗耳恭听,但你不是要乱枪打鸟吧?” “我有证据,也可以从动机层面找出真凶。不过我不说动机,以免相同的事讲两次,对动机有兴趣的请去问流平,他有个相当耐人寻味的推论。” 案情说明还没开始,志木就已经听不懂这个侦探在说什么了,但他能强烈地感受到,侦探周身洋溢着的非凡自信。 “我要揭发的是犯罪手法,凶手是以何种方式,在飞鱼亭里杀害神崎隆二的?有办法行凶的人,就应该是这次命案的凶手。先说明,像是‘神秘蒙面人闯入,犯下所有罪行之后跳海’的推测,请各位忘个精光,这是凶手预先为我们准备的剧本,必须在最后的最后,再也找不到任何可能性之后才釆用,没问题吧?”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话的是十乘寺十三先生,“你找到其他可能性了?凶手是大衣蒙面人以外的人物?” “正是如此。” “是自杀吧?”田野上秀树轻声嘟囔,他依然在坚持“神崎自杀论”。 “不,是他杀。”鹈饲冷静地断言。 “所以凶手果然是升村?” 田野上毫不客气的发言,使得升村光二郎面露怒色,并出言抗议。 “开什么玩笑,我是受害者,是被凶手栽赃的。侦探先生,请快点告诉我们凶手是谁吧!” 接着,鹈饲像是完全不在意凶手的身份,轻松吐出一个名字。“凶手是佐野先生,佐野先生做得到,因此只可能是他。” 一阵骚动如同涟漪般在小小的会客室内扩散开来,出乎意料的是,众人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说法。十三先生等骚动平息之后,提出理所当然的疑问。 “佐野不也是受害者吗?他手臂中枪,受了重伤啊。” “那是疯狂的行为,也可以说是压上了性命的赌博,他朝自己的手臂开了一枪,伪装成受害者。” 鹈饲说到这里,用手上的短枪抵着自己的另一条手臂,做出开枪的动作。 “不过,假设是这样……”田野上秀树提出异议,试图展现自己的聪明,“也不可能是佐野先生吧?他确实可以摸黑来到会客室外面,朝侦探先生的脚开枪。但我与在场的所有人,都做得到这件事。” 众人默默点头同意,这反应赋予了田野上勇气,让他继续说下去。“但我们能枪击侦探先生,却没办法枪杀在飞鱼亭里的神崎。这是当然的,除了升村,所有人都是听到枪声而来到这间会客室的,我们之中不可能有凶手吧?” 志木觉得他说得很对,也对侦探会如何反驳感兴趣。 “没错。”鹈饲竟然出乎意料地点头附和,“各位不是凶手,我一开始就这么说了。” “你说佐野先生是凶手,并排除我们犯罪的可能,对吧?” “对。” “但这种说法有问题,不是凶手的我们,都能证明他是清白的。确实是这样啊,飞鱼亭那边接连传来两声枪响,也就是昨晚开第二枪与第三枪的时候,佐野先生还在飞鱼亭门口,对吧?我们都清楚地看见他,更何况……那边的你!自称侦探徒弟的户村,也和我们一起看到了这一幕,你说对吧?” “呃,你问我?”忽然被田野上秀树点名,而吓了一跳的户村流平,以不怎么肯定的语气回答,“唔,我也认为佐野先生是凶手。不过,田野上先生说的也确实没错。是的,我也这么认为。”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户村流平含含糊糊的回应,使田野上秀树说话的语气突然变粗鲁,“所以呢?站在飞鱼亭门口的佐野先生,有办法射杀飞鱼亭露台上的神崎吗?你到底怎么认为的?” “唔,没办法吧。但我认为凶手就是佐野先生,至少是凶手之一。”户村流平依然举棋不定。 此时砂川警部插话打圆场。 “嗯,假设凶手是佐野,但还没确定他是单独犯案,或许有共犯。如果有共犯就有这种可能性了,对吧?” 然而,鹈饲侦探高声大笑,驳斥警部的发言。 “警部先生,您难得提出高见,但是很抱歉,这起案件中没有共犯,没有这个必要。何况要是有共犯,佐野就不用刻意射伤自己的手臂了,应该有其他更好的做法。佐野先生是真凶,而且是单独作案,警部先生也讨厌共犯吧?” 砂川警部似乎被说中了心中的想法,只见他沉默不语——看来他确实不喜欢共犯。 “不可能!”十三先生如同呻吟般说出的这句话,引来众人的点头赞同。 “不可能!”志木对身旁的砂川警部低语,“‘佐野单独犯案论’已经被否定,警部,您说对吧?” “嗯,不过他或许发现了某件事,得知了我们疏漏的某个细节。” 在期待与不安相交织的危险气氛中,只有鹈饲一脸从容,架起右手上的短枪,高声宣告。 “那么,接下来就为各位揭晓,佐野先生赌命上演的‘枪声诡计’!” 不过,在耍威风的侦探旁边,还有一个冷静沉着的人。 “我说啊,鹈饲先生……”朱美用食指塞住瞄准她的枪口,“想耍帅无妨,但是请不要用枪口对着我,我会不舒服。” 鹈饲开始说明。 “本次案件中使用的手枪其实很特别,是‘某警部’与‘某刑警’要逮捕某案件的嫌犯时,不小心从公寓四楼掉到外面马路上,之后下落不明的手枪。换 句话说,凶手是用偶然拾获的手枪,犯下本次罪行的。手枪是凶手奇迹般偶然捡到的,所以不用考虑凶手后来在他处,取得消音器或备用子弹的可能。有这些东西当然更方便,但这些东西不能再靠运气取得,所以,各位可以认定凶手只有一把手枪。补充一下,这把手枪最多能装填八颗子弹,警部先生,是这样的没错吧?” “对,最多装填八颗,不过可能没装满。” “您说得没错。总之预设子弹有八颗,我们开始倒数吧。” 啊?倒数?鹈饲忽然说出这格格不入的这字眼,志木感到突兀,这是除夕晚上十一点五十九分做的事吧?志木无言以对。 “倒数什么?”二宫朱美发问,“难道是倒数枪声?” “正是如此。接下来要请大家一起回忆,这八次枪声分别在哪里、以何种方式响起,从而确定这八颗子弹是在哪里、以何种方式射出的。” 事到如今,早就用不着一颗一颗数了,情况清清楚楚。毕竟已数过无数次,数再多次都是相同的答案,志木不禁愤喊。 “好了,各位先别激动。”户村流平像是要安抚在场众人般开口,“总之,请先听听鹈饲先生怎么说吧,虽然由我说出这种话不太对,但他意外地很有实力。” “‘意外地’多余。” 鹈饲回他这句话,把短枪当成指挥棒挥动了一圈,成功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之后,继续说:“各位,首先请把这里当成市区某公寓四楼的某房间,日期大概是三月十日。这把手枪连续发射两次,这就是整起案件的开端。” 接着,鹈饲将短枪枪口瞄准志木。 “第一与第二枪,是私造手枪案嫌犯冲着‘某刑警’射出的……砰、砰。” 鹈饲两度轻轻扬起枪口,假装开枪。 “再再再再再、再怎么样,也用不着瞄准我吧!” 志木慌张地抗议,侦探则不在意地回他一句话。“唉,这样比较写实嘛。” 太写实了!“某刑警”的心里直冒冷汗。 “这样,手枪的弹匣里只剩六颗子弹子。”鹈饲继续说,“捡到这把手枪的人,是那时那刻恰巧经过暗巷的佐野先生。” “接下来,请各位把这里当成马背海岸。” 鹈饲以这句话带领场中所有人,从公寓四楼来到远离人烟的命案现场。 “日期大约是最初那起枪击案的一周后,三月十七日左右。这把手枪再度击发,肯定是在深夜悄悄进行。这是第三枪,开枪的无疑是佐野先生。重点在于穿着,我想他应该是以大衣、白头套、白手套加运动鞋的衣着,开这一枪的。这样,这些衣物上就会极为自然地沾上火药。各位应该大致想象得到,这些衣物之后会用在哪里,我稍后再说明。” 侦探卖了个关子,继续说下去。 “总之,这次的目标,是一个名叫松金正藏的流浪汉,佐野先生如何把住在市区的他带来海岸的,这部分不得而知。可能是用钱或工作引诱,或是从他住的地方强行抓来,甚至把他灌醉到不省人事再带来,我觉得大概就是这一类方法,但无从证实。无论如何,可怜的流浪汉在马背海岸上,被一颗子弹射中胸膛,凄惨丧命。” 鹈饲将短枪枪口瞄准户村流平。 所以,第三枪是佐野先生朝着流浪汉的胸膛……砰。 “为什么要瞄准我?”户村流平避开虚构的子弹抗议。 “没有其他合适对象了,所以你就忍着点吧。而且老实说,你最像流浪汉。” “需、需要讲到这种程度吗?” 户村流平更加无法接受了。鹈饲则毫不在意地继续说下去。 “那么,还剩五枪。接下来,案件舞台终于转移到十乘寺庄园,时间如各位所知,是五月一日深夜。那么……各位,请动动脑吧,这一枪到底是在哪里、对谁开的?” 鹈饲像给学生出题的老师,以调皮的表情环视众人。 “这算什么问题?”升村光二郎一副不想被瞧不起的表情,“侦探先生,下一枪不是擦过了你的脚吗?地点则是这间会客室,中枪的你应该最清楚吧?” 众人纷纷点头,同意升村光二郎这番话。但志木有所迟疑,依侦探的语气,下一枪似乎是在出乎意料的地方击发的。所以是在哪里?如果不是在会客室,那是在飞鱼亭? “各位,请想象这里不是会客室,是飞鱼亭的露台。” 果然如此吧,鹈饲引导众人前往飞鱼亭,而不是会客室。 “时间也不是五月一日晚上十一先生点五十分,请稍微往前推。” “‘稍微往前推’是什么意思?”一直保持沉默的十乘寺十一先生开口询问,“十乘寺庄园首度响起枪声的时间,肯定是五月一日晚上十一先生点五十分,这部分确认无误,没有质疑的余地。” “您说得没错,第一声枪响确实发生在五月一日晚上十一点五十分,但只是枪声。” “什么意思?”十一先生更加纳闷了。 “换句话说,响起枪声的时间,不一定是子弹发射的时间,两者很可能不一致。子弹可以无声地射出,反过来说,也可以只发出枪声而没有子弹。我们无法否认这种可能性,这就是我要表达的意思。” “原来如此。”十一先生低语点头,“所以你的推理是,第一声枪响发生在晚上十一点五十分,但第一枪其实早就击发了?” “正是如此,第一枪是以消音形式、在不为人知的状况下、偷偷在飞鱼亭露台击发的,只有凶手知道开枪的正确时间。我无法判定,只能推测应该早于十一点五十分,就假设是晚上十一点三十分吧。” “等一下。”十一先生再度发问,“所以,你认为凶手于晚上十一点三十分,在飞鱼亭枪杀了神崎?不可能。发现神崎尸体的时候,我直接碰触过他的身体,当时他已经断气,但还有体温,就像还活着一样。而且,从胸口不断冒出鲜血,完全是刚遇害的样子,不可能是死了一、二十分钟的尸体。” “这样啊,我要对十一先生先生卓越的观察力,表达敬意,不过别担心,我并没说凶手是在晚上十一点三十分杀害神崎的。” 鹈饲说到这里,将手上的短枪指着地面。 “第四枪由佐野先生在飞鱼亭露台击发,但目标不是神崎,佐野先生只是朝地面开了一枪,朝着两张躺椅中间、无人站立的地面……砰。” 佐野朝地面开了一枪?这是要怎样?志木瞬间没听懂侦探这番话的意思,但志木身旁的砂川警部,已激动得咬紧牙关。 “可恶,原来是这样!啊啊,我太粗心了,居然漏掉这一点……” 砂川警部终于舍弃面子与名声,主动询问鹈饲。“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一枪才是第四枪?神崎隆二头边那‘打空的一枪’,是凶手开的第四枪?” “不愧是砂川警部,真敏锐。”鹈饲愉快地点点头,“警部先生,如您所说,包括我、流平,以及在场所有人,我们完全上了凶手的当。” 在场众人均专注聆听,避免听漏鹈饲的每字每句。 “我们一直认定凶手朝神崎隆二连开两枪,案发现场看起来也确实如此。我没有直接看到现场,但根据流平的叙述,也同样认为凶手朝神崎隆二连开两枪,第一枪瞄准头部却打到旁边的地面上,第二枪命中心脏。但实际上并非如此。佐野先生昨晚悄悄来到飞鱼亭,先朝着无人的露台地面开了一枪。那时没有 人听到枪声,所以佐野先生应该是拿毛巾之类的东西,包住手枪开枪的。案发现场没有毛巾这种东西,不过那时案件还没闹大,佐野先生有足够的时间,从容地把毛巾拿回自己的房间处理掉。” “在无人的露台对着地面开枪啊……”砂川警部神情惊讶地接纳了鹈饲的说法,“所以说,神崎隆二是后来才到飞鱼亭的?” “是的,佐野先生朝地面开了一枪之后,把神崎隆二找来。佐野先生要把神崎隆二叫来飞鱼亭并非难事。具体来说,只要对他说‘樱小姐想见你,正在飞鱼亭等候’,神崎隆二就不会起疑,甚至会开心地前往飞鱼亭,做梦也没想到会在那里中枪身亡。” 这时,激动的升村光二郎开口抢话。 “所以,我也是在这个时候被搬到飞鱼亭的?” “是的,神崎隆二与升村光二郎谁先到达飞鱼亭,必须询问凶手才知道。总之两人都被带到飞鱼亭,前者是目标,后者是用来嫁祸的替罪羊。” “然、然后,佐野让我躺在飞鱼亭,紧接着杀掉神崎!试图嫁祸给我……这家伙太卑鄙了!” “升村先生,请不要激动,还没到这个阶段。”鹈饲冷静地否定,“佐野先生并不是把神崎叫到飞鱼亭,就立刻杀掉了,只是让他睡一下。至于如何让他入睡……其实这方面我也不清楚,应该有很多好方法可用。姑且假设他对神崎下药吧。” 鹈饲将还不明朗的细节适度带过,以便尽快说完,这种强硬态度,更加证实了他的自信。 “接下来还要准备一件很重要的事,佐野先生把预先沾上火药的大衣、白头套、白手套与运动鞋,放在山崖的最前端。不用说,这是为了让警方后来发现,误导办案方向的东西。佐野完成这些准备之后,就来到会客室窗外。” 鹈饲讲到这里做了缓冲。“所以,剩下……咦,还有几枪?我说得太投入忘记了。” “四枪吧,还剩四枪。”二宫朱美不满地作答,“我为什么非得告诉你?” 接下来继续倒数枪声。 “所以各位,再来请把这里想象成会客室。” “用不着想象。”十三先生诧异地环视四周,说出有点脱线的事实,“这里本来就是会客室。” “对哦,说得也是。”鹈饲愉快地附和,“那么,请把这里当成五月一日晚上十一点五十分的会客室,流平,你拿着这把短枪站到窗边……不,还是我去吧,你躺在沙发上,对。” 户村流平依照指示躺在沙发上,鹈饲站到窗边。 “这时候,佐野先生戴着白头套、穿着大衣站在窗外,朝室内开了一枪。这时他使用的白头套与大衣,当然和放在山崖前端的不一样。他必须刻意让流平看见他,从而使众人认定有个身穿大衣、戴着白头套的怪人,拿着手枪到处行凶。” 鹈饲继续说明,而且说得越来越流利。 “这声枪响还有另一个目的,就是把庄园里的人们引到这间会客室。然而,如果他只是想把人们引到主馆,方便他在飞鱼亭作案,无论餐厅还是浴室都行,不需要刻意选中会客室。那么,佐野先生为何刻意选择会客室?我认为他这么做的目的,在于会客室的绝佳位置,可以从这里看到通往飞鱼亭的楼梯的正面,佐野需要在爬上楼梯之后,让会客室这边的所有人看见他,为他制造不在场证明。” 说明到这里,沙发上的流平像砧板上的鲤鱼般难受地开口。 “鹈、鹈饲先生……” “流平,什么事?” “要开枪请快点儿开吧。” “啊啊,抱歉。”鹈饲道歉之后,用短枪瞄准流平,第五枪是窗外的佐野先生,朝着睡在会客室沙发上的侦探脚边……“砰。” 户村流平随即按住右脚,在沙发上滚动挣扎。 “呜哇啊啊啊,我受重伤了,流平,帮、帮我拿医保卡!” “用不着重现到这种程度!” 志木当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不过十乘寺家的人,都笑得很诡异,看来是耐人寻味的一幕。鹈饲微微脸红。 “总之,还剩下三枪。” 至此,鹈饲暂时停止倒数枪声,开始补充说明佐野的行动。 “佐野先生在会客室外,朝我的脚开了一枪之后做了什么,从他妻子友子小姐的行动就能大致想象。友子小姐肯定是听到枪声醒来,可以预料友子小姐醒来,就会去找佐野先生,如果这时找不到佐野先生,之后友子小姐很可能会起疑。因此佐野先生在会客室外开枪之后,必须马上回帮佣宿舍。实际上,佐野先生肯定迅速穿越庭院跑回宿舍,在自己房间脱掉大衣与头套,伪装成在房间里听到枪声,出去安抚友子小姐之后,一起跑向主馆。不过佐野先生这时再度造假,谎称看到可疑人影,事实上这种可疑人物根本不存在。但佐野先生运气很好,后来凑巧有一句证词有利于他的谎言,这句证词来自十三先生。” “可是我确实看到可疑人影横越庭院,你认为这是谎言?” “不,简单来说,十三先生看见的可疑人影,其实就是佐野先生。佐野先生在会议室外开枪之后,赶回帮佣宿舍,这时十三先生偶然透过卧室的窗户看见了他。” “什么?!原来那是佐野?” “是的,正是佐野先生本人。不过,十三先生先生的证词、佐野先生谎称有大衣蒙面人的假证词、流平的目击叙述,以及后来在山崖前端,发现的大衣与头套等物证,一切综合起来,使得这起案件看起来,像真的有个大衣蒙面怪人。” 然后,鹈饲再度倒数。 “前往下一个舞台吧,各位,请把这里想象成飞鱼亭……不对,是通往飞鱼亭的楼梯上方,也就是飞鱼亭门口。” 果然是这里,这部分正如志木的想象,但凶手应该不是对空鸣枪,借由回声让一声枪响听起来像是两声。如果侦探真的这么说,他的推理肯定错误,枪声不会有回声,砂川警部的实验已经证明了。手枪里只剩下三颗子弹,难道还有其他的方法? 鹈饲继续说明。 “佐野先生追着虚构的大衣蒙面人来到门口,许多人证实这时连续听到两声枪响,对照后来发现的神崎尸体,可以解释为死者中了两枪——一枪打中心脏,另一枪落空——的状况。这两声连续的枪响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换句话说,大家都认为连续听到两声枪响的瞬间,正是神崎的真正遇害时间。而这个印象进一步导出‘连续听到两声枪响的瞬间,佐野先生正位于飞鱼亭门口,所以他不可能是凶手’的结论。基于这层意义,这两声连续枪响,才是本案诡计的重点。” “这部分我不懂。”砂川警部纳闷地询问,“所以,你觉得这两声连续枪响的真面目是什么?” “哈哈哈!警部先生居然用‘真面目’这字眼,真是不可思议。”鹈饲以讽刺的语气说,“枪声的真面目当然是枪声。” “枪声是枪声?慢着,可是……” “没错,佐野那时开枪了,大概是以自己魁梧的身躯做遮掩,把手枪抵在腹部开枪的吧。一方面,主馆这边的人们只看到佐野先生的背影,肯定不会察觉到佐野先生在腹部架起了枪,况且那地点是他预先计算过的。另一方面,要是在漆黑的地方开枪,虽然只是瞬间爆炸,但喷出的火花还是会照亮四周,即使以身体遮挡,也无法完全遮掩开枪时的火光。这也是他选择在门口开枪的原因,那里有一盏门灯,是入夜后飞鱼亭唯一明亮的地方。” “唔,那他开了几枪?朝哪里开的?” “正如各位的想象。”鹈饲说着,把短枪放在腹部,瞄准斜上方。 “第六枪是在飞鱼亭门口,由佐野先生朝着夜空……砰。” 接着,鹈饲有点坏心眼地停顿片刻。 “第七枪是在相同位置,同样由佐野先生朝着夜空……砰。”众人瞬间哗然,所有人都有相同的疑问。 “我不懂。”年轻的田野上秀树最先开口,“明明子弹所剩不多,却在这个时候对着空中开了两枪?” “是啊。”升村光二郎难得同意田野上秀树的说法,“浪费了两枪,之后是要干吗?” “干吗?很简单。”鹈饲交互看着两人,说,“剩下三枪,浪费两枪,各位知道还剩下几枪吧?” 鹈饲高举短枪高声宣言。 “剩下一枪,案件就此结束。” 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等待侦探说下去。鹈饲带领案件相关人,缓缓进入案件的最终局。 “终于来到最后的舞台了,不用说,各位,请把这里想象成飞鱼亭露台,并想象神崎在两张躺椅中间的地上,睡得不省人事。啊,对了,流平,麻烦再到那张沙发上躺着,嗯,对。不过各位,为求谨慎,我再强调一次,他还没死,只是睡着而已。” 对,还没死。志木重新进行确认,佐野在门口朝天空开的那两枪,是为制造不在场证明的幌子。接下来才是真正杀害神崎隆二的一枪,佐野为了开这一枪,还预先朝地面开了一枪,准备周详得令人恐惧。可是,为什么…… 鹈饲完全没感受到志木内心的疑问,径自说下去。 “在飞鱼亭发生的事,如今应该已不用再强调了。凶手这时所做的,当然就是朝神崎的左胸开一枪,置他于死地。” 鹈饲说完,把短枪枪口抵住沙发上的户村流平的左胸,在他要扣下扳机的瞬间…… “等一下。”二宫朱美提出理所当然的疑问,“这样就少了一枪,没问题吗?” 是的,这正是志木与在场所有人心中的重大疑问,子弹只剩一颗了,但是有两个人在飞鱼亭受伤。 “嗯,对,她说得没错。”十三先生赞同她的说法,“子弹只剩一颗,佐野用这一颗来枪杀神崎,就无法对自己的手臂开枪,这样他就不能假扮成受害者了,没关系吗?” “是的,而且……”十一先生从另一个角度提问,“假设子弹还有两颗,击发时就会有两声枪响。但是实际上,佐野进门消失在飞鱼亭境内之后,我们只听到一声枪响。” “没错。”田野上秀树发言,“所以我才说办不到,佐野先生不可能是凶手。” “不,办得到。”鹈饲暂时让枪口离开户村流平的左胸,“子弹确实只剩下一颗,也只响了一声枪响,这是事实。但共有两人中枪受伤,这也是事实。其中一人左胸中弹,另一人左手臂受重伤,既然这样,该怎么办?方法只有一个。” 唔!不会吧,难道是……志木瞪大双眼。 “佐野先生是这么做的。” 鹈饲把左手臂贴上沙发上的户村流平左胸,用右手紧握的短枪,瞄准自己的左手。 “第八枪是由佐野先生,瞄准自己的左臂与神崎先生的心脏,一线打穿……砰。” 接着,鹈饲斜眼看着愣在原地的众人,静静地宣布:“这就是最后一枪,子弹用尽,‘枪声倒数’至此结束,各位理解了吗?” 第十七章 最后的解谜 鹈饲倒数完枪声,进一步补充说明佐野的行动。 “在飞鱼亭露台,佐野先生把自己的左手臂,叠在神崎隆二的左胸上,开了最后一枪。但是佐野先生不能待在原地,他还有事情要做,首先要做的是把手枪处理了。他预先已把大衣和鞋子放在了海角前端,要是没子弹的手枪在那里被一起找到,看起来就像是无处可逃的凶手,在海角前端扔掉手枪,脱下大衣与鞋子之后跳海。于是,佐野先生忍着左手的痛楚,挥动右手把手枪扔到了海角前端。要是扔太远掉到海里也不好,我想他应该控制力道,扔到环绕飞鱼亭的围篱附近……警部先生,实际情况如何?” 砂川警部点点头。 “确实如你所说,我们是在围篱下方发现手枪的。” 志木回忆案发之后海角前端的状况。大衣与鞋子确实和手枪有段距离,大衣与鞋子在海角最前端的山崖上,手枪则在围篱内侧,当时他就觉得这样不太自然。 “不过,找到的手枪上没检出佐野的指纹,难道佐野单手残废的状态下,还擦掉了手枪上的指纹?他也没这个时间吧?” 面对砂川警部的询问,鹈饲已预先准备好了答案。 “记得佐野先生当时穿的是长袖运动衫吧?他被送上救护车时,警部先生肯定也看到了。” “啊,那时候吗?嗯,他确实穿着长袖衫,我记得那件衣服很旧,有点宽松。原来如此!他是把右手的袖口拉长,再握枪。只要用长袖包裹住右手掌再握枪,就不会留下指纹。” “我认为应该就是这样,为此,他刻意不穿合身的上衣,而是宽松的旧衣服。” 看来鹈饲的推理是对的,志木心生佩服,继续聆听他的说明。 “处理掉手枪之后,佐野肯定想尽量远离尸体,要是神崎中枪的地点,和他自己中枪的地点太近,可能会令人怀疑是其中一人枪击了对方。为了在双方之间制造时间与空间的距离,佐野先生忍受着左手的痛楚,走到小庭院中央。他的左手当然流出不少血滴落在地面,这样,露台到庭院中间的地面上,必然会残留斑斑血迹。不过这也在佐野先生的计算之中,他在庭院中央静静等待赶来的人,没等多久,手持步枪的十一先生、田野上与流平三人就来了。” 三人之中的代表——十一先生开口发言。 “确实,我们抵达飞鱼亭的时候,佐野正按着左臂,跪在庭院的正中央。看到这一幕的我,完全相信佐野是在那里中枪,原来不是这样啊,没想到他是从露台尸体旁边走过来的。” “会误会是当然的。接着,佐野先生开始演最后一场戏,以解决血的问题。如同刚才所说,佐野先生从露台走到庭院,在这条路上留下斑斑血迹。而且,佐野先生是用枪同时击中自己的左臂与神崎的左胸,因此神崎的尸体上肯定残留有他的血,尸体与陈尸处周边也会有不少血迹。佐野先生的最后一项工作,就是如何掩饰这些血。首先,他沿着刚才走来的路——或者说沿着地面上留下的血迹——又走回尸体身旁,这样就能掩饰走过来时所留下的血迹。在追过来的三人眼中,佐野先生是在庭院中央中枪,再跑向尸体,那么,他走过的路上当然会留下斑斑血迹。” “原来如此。”十一先生再度点头,“换句话说,我们以为是单程留下的血迹,其实是佐野来回留下的。” “就是这样。后来佐野先生抢先跑向尸体,并用双手将其抱起,看起来像是忠于职守,不顾自己重伤,急着确认客人的安危,是个称职的家庭随员。但这当然不是真正目的。佐野先生这么做之后,就可以解释神崎尸体与陈尸处周围,为何会有他的血——‘这是我抱起尸体时留在尸体及周围的’,‘我的左手受了重伤,当然会流很多血’,‘所以我和神崎命案无关’,佐野必须备好这些借口。不过实际上,虽然警方在尸体身上与命案现场,发现了佐野先生的血,却没当回事。对吧,警部先生?” “是啊,没有视为重要问题,也不可能当回事。哪有人会想到这种……呃,这种荒唐的可能性?” 这句话代表砂川警部,正式宣布在本次案件中败北。 十几分钟后,十乘寺家的人陆续离去。会客室里,两名刑警依旧表情严肃。案件之谜已经解开,凶手肯定是佐野,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不知道是不愿意正式宣布败北,还是生性不服输,留在会客室的砂川警部跌坐在沙发上,不忘对同样留下来的鹈饲侦探,补充了一番话。 “我当然早就觉得佐野有嫌疑了,不,我认定他就是凶手之一……” 只是没想到佐野是单独作案,这是令志木最惊讶的一点。砂川警部恐怕也是。 “哦,不愧是砂川警部,早就觉得佐野先生有嫌疑了啊。” 既然有余力称赞职场死对头,这说明侦探果然夺得了胜利。侦探身旁的户村流平与二宫朱美,也莫名地露出胜利的表情。 志木用手肘顶了顶身旁砂川警部的腰。 “警部,这次到此为止了,别太较真比较好吧?” “说得也是,但我还有一件事不太明白。”砂川警部提出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能看穿这个诡计?肯定是基于某个契机,我想知道原因。” “契机啊,没想到警部先生会问这个问题。警部先生,解谜的契机在于您。” 听到这话的砂川警部惊讶得连忙挺直上半身。 “我、我做了什么?” “您做了一场实验。那是实验吧?不是单纯拿枪乱射吧?” “啊,今天下午的那个?是实验,没错,怎么了?” 志木刑警在飞鱼亭门口开枪的那场实验,效果很好,因为十乘寺庄园的人们听到那个枪声时纷纷呼喊‘飞鱼亭有枪声’、‘飞鱼亭出命案啦’。明明枪声来自飞鱼亭门口,却没有人注意到。在门口开枪,和在飞鱼亭的露台上开枪,枪声自然不同——在主馆人们的耳中,在门口响起的枪声肯定更大更清楚。可是志木刑警今天下午在门口开枪时,主馆的人们都判断枪声来自飞鱼亭,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会把门口传来的枪声,误认为是从飞鱼亭里传来的?答案很简单,因为昨晚在飞鱼亭夺走神崎生命的两枪,和志木刑瞥今天下午在门口开的那一枪,听起来很像。所以主馆的人们下意识地,把两件事串联了起来,认定‘飞鱼亭有枪声’、‘飞鱼亭出命案啦’进而惊慌失措。两地响起的枪声听起来明明不一样,为什么大家会觉得一样?想到这里,我就开始怀疑,至今被众人认定来自飞鱼亭的连续两声枪响,或许并非来自飞鱼亭,而是来自门口。那么昨晚谁能在门口连续开两枪?正是佐野先生。再来只要以这两枪为起点,就能自然而然地推出每一枪的去向了。 “却成为很大的助力。” “这样啊,但我完全无法因为帮上忙而高兴。”砂川警部不悦地叹了一口气,“唉,算了,反正破案了,之前提到的‘某警局’的‘某警官’肯定也会高兴。嗯,我们立刻联络他吧,志木刑警,你说对吧?” “是的,砂川警部,就这么办吧。嗯,他肯定很开心。” 户村流平立刻对两名刑警这场生硬的互动产生了反应。 “‘某警局’的‘某警官’?” “是谁?”二宫朱美开口询问,“鹈饲先生认识的人?” “这是什么话,所有人都认识这个人吧?应该说就在我们面——” 不过,就在鹈饲即将揭发真相的瞬间…… “志木刑警!” “有,砂川警部!” 两名刑警如同踹开沙发般猛然起身,打断鹈饲的话。他们果然只有在这种时候默契绝佳。 “志木刑警,没时间在这种地方摸鱼了,我们立刻前往乌贼川市综合医院,要求佐野主动到案接受侦讯!” “当然,砂川警部,立刻出发吧,我来开车!” “嗯,交给你了。不,等一下,我来开车,你别开。” 然后,砂川警部朝着愣住的侦探等人比出胜利手势。 “那么,我们告辞了,各位,今后有机会再相见吧,感谢解谜!” 砂川警部留下更像宣言的谢词,带着志木刑警离开了。跑得快或许是他们少有的长处之一。 目送刑警们如一阵风般退场之后,鹈饲耸了耸肩。 “哎呀,他们错过最重要的谜底了。唉,无妨,反正凶手肯定是佐野先生,之后佐野先生应该会亲口告诉他们。” 徒弟们当然没听漏这段话背后暗藏的玄机。 “怎么回事?”户村流平坐在砂川警部刚才坐的位置上,面对鹈饲发问,“最重要的谜底是?” “是啊,别说得这么夸张,你不是刚把案情解释清楚了吗?”朱美也质疑道。 “唉,对十乘寺家的人的说明已经结束,再来,就看我们是否能接受了。既然你们都没疑问,那就算了。” “说得这么拐弯抹角是怎样?侦探都只会用这种说法吗?” “拐弯抹角真抱歉。”鹈饲的语气变得有点粗鲁,“那我简单说吧,你们似乎没想过,金藏为何在马背海岸遇害,与这部分没关系吗?没有任何疑问?” “疑问吗……”户村流平回答,“没什么疑问,我觉得知道凶手是谁就好。” “是啊,难道你认为杀害金藏先生的,不是佐野先生?” “不,杀害金藏先生的肯定是佐野先生,凶器也一样。但我一直觉得奇怪,金藏为什么非死不可?我实在搞不懂原因,反过来说,佐野先生为什么要杀金藏?动机何在?” “我认为金藏先生是佐野先生捡到枪之后的试射对象,不是吗?” “看起来确实是这样。”鹈饲平淡地说,“不过仔细想想,这样解释太随便了,如果只是想确认手枪的杀伤力,没必要拿真人当靶子,找个水泥墙试射就好,这样就足以确认手枪的性能了,对吧?但凶手真的拿人试射,凶手是只想对人开枪的嗜血杀人魔吗?也不是。说佐野先生是杀人魔,还不如说是复仇魔。他下定决心,赌上自己的人生,以偶然拾到的手枪进行报复,并为此拟定缜密的计划。这样的他不可能临时起意,犯下无意义的杀人罪行。”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二宫朱美出言催促,“别卖关子,快说。” “那我说了,金藏确实是佐野先生的试射对象。” “什么嘛,果然是试射……” “对,但是这次试射,并非单纯确认手枪的真假,佐野想确认的,是自己构思的手法是否可行。换句话说,他想确认这把捡到的手枪,是否能一枪贯穿自己的左臂与另一个人的左胸。他会这么想也理所当然,真正执行这个手法时,才发现子弹只破坏了自己的手臂,没贯穿犯罪目标的心脏,到那时可是想哭都哭不出来。然而,这种事得实际试过才知道,因此流浪汉金藏就成了实验用的白老鼠。此外,这场实验还需要用到左臂,但他不可能真的伸出自己的左臂去做实验。所以,他用动物的腿代替自己的手臂。” “啊!我、我懂了!”户村流平放声大喊,“肉,是那块肉吧!” “肉?啊啊,那个在海岸上捡到的玩意?咦,难道那是…” 两个“徒弟”露出惊恐的表情,等待“师父”的下段说明。 “正是如此。”鹈饲进行最后的解谜,“埋在海滩上的带骨肉,就是佐野使用的左臂代替品。他把那块球棒粗的肉当成自己的左臂,枪击金藏的左胸。佐野先生真是个准备周到的人!不过做到这种地步,也太不正常了,报复心真强……” 至于为什么报复,即便侦探,终究也猜不出个中隐情。 整起案件的真相,最后在侦讯室里完全明朗化。佐野一开始一口否认,在砂川警部亲口说出诡计全貌之后,他立刻放弃狡辩,低头认罪。鹈饲侦探的推理完全正确。 不过,侦探的推理中,还有一部分没有涉及,必须在此做个补充说明。佐野在行凶之前,必须先让神崎隆二暂时睡在飞鱼亭,问题在于使用何种方法。侦探推测是下药,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我是这么做的。”佐野说着,用右臂缠绕自己的脖子,“很简单,就像这样,夹住对方的颈动脉,如果对象是普通人,可以造成好几秒的昏迷,练过业余摔角的都会这招。” “锁颈固定技!”此手法出乎意料,但看看凶手的经历也合情合理,砂川警部难掩惊讶,“这么说来,受害者颈部有压迫痕迹,原来是因为这个……居然有这种做法啊……” 接着,砂川警部提出另一个不得不问的问题。 “你为什么选侦探来的那天晚上行凶?肯定能挑另一个晚上,为何单单挑那天?有什么理由吗?” 佐野给出的理由如下。 “我得知有个似乎是侦探的人在会客室时,也想过要延期,但那天晚上有个适合行凶的条件,要是错过当晚,不晓得要等到何时才有下一个机会。想到这里,我认为还是无视侦探,果断执行计划。” “你所谓的适合行凶的条件是什么?” “重点是风。” “风?” “是的,当晚的风比平常大,之前那几天都没有风,不适合行凶。”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砂川警部只听到这里就明白了,“假设在无风的夜晚进行这个计划,十一先生、田野上和户村,就会在门口闻到不应该出现的火药味,相反,进入飞鱼亭后反而闻不到。他们可能会因此起疑,如果是风大的夜晚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了,对吧?” 佐野默默点头。此时,负责记录的志木刑警忽然缩起脖子。案发当晚,他在强风之中前往山崖前端拿回大衣与鞋子,当时的恐怖记忆,如今在脑中复苏。那天晚上确实刮着强风,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话说回来,关于犯罪动机,户村流平的推理也几乎命中红心。 佐野在大学时代,是被喻为“近畿业余摔角界无人不知的明日之星”,十乘寺食品看好他的前程而聘用他,让他任职于乌贼川工厂总务课。每天在摔角社勤于练习的他,无疑是奥运会的好种子,将来不是进入职业摔角界就是成为教练。至少在十年前,也就是二十三岁的秋天之前,他都是货真价实的摔角英才。十年前的秋天,神崎隆二断了他的英才之路。会有人对此有疑问吧。 “十年前,神崎隆二才十五岁,这样一个小孩子,有能耐折断你这壮汉的左手?” 佐野冷静地回答砂川警部的疑问。 “不是折断,是刺伤了我的手。” 当天深夜,佐野外出进行路跑训练,经过自己任职的工厂前面时,发现有三个不良少年在工厂中庭饮酒作乐。他原本想通知警卫,但由于对自己的身体过度自信,认为喝醉的三个少年不足为惧,于是他单独进入厂区,准备孤身驱逐三名少年。佐野只想驱逐他们,并不想把他们扭送警局,但是对方不这么认为,害怕到表情扭曲的三个人,一起攻击佐野。虽然 佐野觉得使用暴力不合适,还是不得已用左手抓住一个少年的右手,往上一扭。这名少年呻吟着跪到地上,另外两人见状立刻夹着尾巴逃走了,估计觉得一人被抓的时候,正是逃跑的时机吧。佐野左手还抓着少年,眼睛凝视着越跑越远的两个人,不禁咂嘴,心想他们真卑鄙。这时他看向被抓的少年,这瞬间,他感到左手传来一阵剧痛。 “在我分心的时候,这名少年拿出暗藏的刀子,狠狠地一剌。亲眼目睹那瞬间的我,即便过了十年依旧忘不了那副光景。一把刀子插在我的左臂上,刀尖深及骨头。与其说疼痛,那感觉更像麻痹,而且现在还是麻的。十年来,我一直憎恨这条麻痹的手臂及上面的伤痕。这就是我的动机。” 遇刺之后,佐野呻吟着蹲下来,拔出刀子,喷出的鲜血使他意识模糊,少年趁机逃走。佐野再厉害也终究没力气去追,在不知少年身份与去向的状况下,度过了十年。 佐野不得不放弃摔角之路,这么一来,他待在十乘寺食品也没有任何意义了。他辞了职,流落街头,之后十乘寺家雇用他担任管家兼随员。他隐瞒了左手臂麻痹的事实,假装自己摔角功力依然高超。这么做一半是基于面子,一半是害怕事情败露将失去随员这份工作。 然而,讽刺的是,这名少年在今年成为十乘寺樱的夫婿候选人,再度出现在佐野面前。这个人就是神崎隆二。神崎隆二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恶行,再三造访十乘寺庄园,对十三先生、十一先生与樱,宣称自己是多么优秀,这样的举止使佐野的复仇之火更加旺盛。 “原来如此,我能理解你憎恨他的心情。”砂川警部表达认同之意,然后率直地提出疑问,“但你是怎么认出十年前刺伤你的少年,就是神崎隆二的?现在的神崎隆二看到你,已经毫无反应了吧?” “那张脸我想忘也忘不了。” “但是相隔十年,十五岁的脸与二十五岁的脸,想必应该会改变,你没想过可能是认错了吗?” “即使长相改变,但伤痕不会改变。当年我制住少年右手时,清楚地看到他的右手背上有个很特别的烧伤痕迹。二十五岁的神崎隆二的右手也有相同的伤痕,肯定没错。” “啊啊,对哦,我也见过那伤痕,记得很像地图,确实很特别。对了,说到伤痕,你十年前挨的刀伤,方便让我看……” 砂川警部说到这里忽然住口,面有难色,片刻之后,像是终于理解般频频点头。 “这样啊,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砂川警部看向佐野绑着绷带的左臂,“警方想请你展示杀害神崎隆二的动机证据,也就是十年前遇刺留下的伤痕,但你应该没办法展示给我们看了。界线就在……那天晚上。” “是的,再也没办法展示给您看了。”佐野露出有些自嘲的笑容,缓缓摇头,“因为不存在了。” “果然如此。”砂川警部呻吟着说,“那天晚上,你把枪口抵在左手十年前的伤痕上开枪,连同十年前的伤痕一起,枪杀了神崎隆二……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这也在你的计划之内?” “是的。”佐野坚定地点头,“这也是动机之一。” 他真正想用拾到的手枪射穿的东西,或许是十年前的记忆,与这十年来的痛苦。负责记录的志木刑警有这样的感想。 第十八章 他们与她们的终章 谜底终于揭晓,该说的已经说完,与案件相关的故事,也全部落幕。威风地尽情述说完推理过程的侦探,肯定心满意足,最终成功逮捕凶手的刑警们,应该也没有不满。 为期数天的侦讯总算结束之后,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向凶手佐野说了声“对不起”。他们非得道歉的原因,当然是造成手枪外流的疏失。追根究底,如果他们顺利逮捕中山章二,佐野就没机会取得手枪;如果佐野没有手枪,就不会发生这次的命案;如果没发生命案,佐野就不会成为凶手被逮捕。他们认为自己要负一些责任,但这种观念太拐弯抹角,像是“木桶店为了起风而道歉”一样。何况,刑警向杀人凶手低头道歉,简直前所未见,难怪当事人佐野会不明就里地愣住。 话说回来,户村流平至今依然诧异得不得了,为什么那位大小姐,单方面心仪他到这种程度? 我对她说过什么吗?这么说来,那天晚上好像说了什么……啊啊,想不起来,唉,算了,反正我不可能和那种千金小姐交往。不提这件事,鹈饲先生难得给我一些零用钱,就去喝一顿吧。 后来,他喝得烂醉,忘光一切。重蹈覆辙不学乖的家伙,真是无药可救,哪位有药请通知他一声。 至于十乘寺樱,断然拒绝另外两名夫婿候选人,这场婚事以失败收场。她似乎想暂时保持单身,看来应该是有意中人了。如此推测的十乘寺十三先生直接询问本人,樱居然害羞地说:“讨厌啦,爷爷!”拿起法国长棍就打下去。幸好她手边的东西是面包,如果是花瓶或镇纸,十三先生惊涛骇浪的人生,或许会就此落幕。顺带一提,打断的面包成为鱿鱼干王的午餐,一直待在十乘寺樱身边,还未曾遇难的男性,或许只有这只狗吧。 侦探从十乘寺十三先生那里,得到了丰厚的报酬,不仅有三件征信委托的报酬,还有成功争取到的解决命案的特别奖金。详细金额不为人知,但至少缴清了之前和二宫朱美说好的,“这个月的房租+至今所欠房租的累积利息”。朱美立刻造访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在他没把钱用在奇怪的地方之前),催缴房租。 “有心还是做得到的嘛。”收下现金的朱美,像在激励不成材的哥哥。接着,又马上恢复为房东表情,提出恶魔般的要求:“下个月再接再厉,给我缴两个月的房租。” “等一下!”鹈饲赶忙示弱,“没人能保证下个月会有哪个有钱人家发生命案吧?缴一个月的房租就很辛苦了,怎么可能一次两个月?” “放心。”朱美以安抚的语气说,“要是缴不出来……” “嗯?要是缴不出来?” “停车场里的那辆雷诺,是鹈饲先生的车吧?” “原、原来你知道了!” 以为本小姐不知道?太天真了。 “到时就卖掉那辆车吧,这样就缴得出来了。” “呜哇!” 呜什么哇?真是的。颇为无奈的朱美,双手抱胸仰望天空,可惜她只看得到侦探事务所的肮脏天花板。朱美不以为意地仰头思考,这个人是拥有卓越推理能力的侦探,也是极度欠缺生活常识的怪家伙,如同一个大大的〇加上许多x的集合体,要如何驾驭这个人,真是一件难事。 搞不懂他是大人物还是大笨蛋、天才还是天灾、迷人还是讨人厌。 总之,这座城市最冷门的名侦探,和朱美住在同一栋大厦,而且是楼上楼下——朱美进一步确认了这个事实,这是她非常在意,又非常不以为然的一件事。 谜底终于揭晓,该说的已经说完,与案件相关的故事,也全部落幕。威风地尽情述说完推理过程的侦探,肯定心满意足,最终成功逮捕凶手的刑警们,应该也没有不满。 为期数天的侦讯总算结束之后,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向凶手佐野说了声“对不起”。他们非得道歉的原因,当然是造成手枪外流的疏失。追根究底,如果他们顺利逮捕中山章二,佐野就没机会取得手枪;如果佐野没有手枪,就不会发生这次的命案;如果没发生命案,佐野就不会成为凶手被逮捕。他们认为自己要负一些责任,但这种观念太拐弯抹角,像是“木桶店为了起风而道歉”一样。何况,刑警向杀人凶手低头道歉,简直前所未见,难怪当事人佐野会不明就里地愣住。 话说回来,户村流平至今依然诧异得不得了,为什么那位大小姐,单方面心仪他到这种程度? 我对她说过什么吗?这么说来,那天晚上好像说了什么……啊啊,想不起来,唉,算了,反正我不可能和那种千金小姐交往。不提这件事,鹈饲先生难得给我一些零用钱,就去喝一顿吧。 后来,他喝得烂醉,忘光一切。重蹈覆辙不学乖的家伙,真是无药可救,哪位有药请通知他一声。 至于十乘寺樱,断然拒绝另外两名夫婿候选人,这场婚事以失败收场。她似乎想暂时保持单身,看来应该是有意中人了。如此推测的十乘寺十三先生直接询问本人,樱居然害羞地说:“讨厌啦,爷爷!”拿起法国长棍就打下去。幸好她手边的东西是面包,如果是花瓶或镇纸,十三先生惊涛骇浪的人生,或许会就此落幕。顺带一提,打断的面包成为鱿鱼干王的午餐,一直待在十乘寺樱身边,还未曾遇难的男性,或许只有这只狗吧。 侦探从十乘寺十三先生那里,得到了丰厚的报酬,不仅有三件征信委托的报酬,还有成功争取到的解决命案的特别奖金。详细金额不为人知,但至少缴清了之前和二宫朱美说好的,“这个月的房租+至今所欠房租的累积利息”。朱美立刻造访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在他没把钱用在奇怪的地方之前),催缴房租。 “有心还是做得到的嘛。”收下现金的朱美,像在激励不成材的哥哥。接着,又马上恢复为房东表情,提出恶魔般的要求:“下个月再接再厉,给我缴两个月的房租。” “等一下!”鹈饲赶忙示弱,“没人能保证下个月会有哪个有钱人家发生命案吧?缴一个月的房租就很辛苦了,怎么可能一次两个月?” “放心。”朱美以安抚的语气说,“要是缴不出来……” “嗯?要是缴不出来?” “停车场里的那辆雷诺,是鹈饲先生的车吧?” “原、原来你知道了!” 以为本小姐不知道?太天真了。 “到时就卖掉那辆车吧,这样就缴得出来了。” “呜哇!” 呜什么哇?真是的。颇为无奈的朱美,双手抱胸仰望天空,可惜她只看得到侦探事务所的肮脏天花板。朱美不以为意地仰头思考,这个人是拥有卓越推理能力的侦探,也是极度欠缺生活常识的怪家伙,如同一个大大的〇加上许多x的集合体,要如何驾驭这个人,真是一件难事。 搞不懂他是大人物还是大笨蛋、天才还是天灾、迷人还是讨人厌。 总之,这座城市最冷门的名侦探,和朱美住在同一栋大厦,而且是楼上楼下——朱美进一步确认了这个事实,这是她非常在意,又非常不以为然的一件事。 谜底终于揭晓,该说的已经说完,与案件相关的故事,也全部落幕。威风地尽情述说完推理过程的侦探,肯定心满意足,最终成功逮捕凶手的刑警们,应该也没有不满。 为期数天的侦讯总算结束之后,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向凶手佐野说了声“对不起”。他们非得道歉的原因,当然是造成手枪外流的疏失。追根究底,如果他们顺利逮捕中山章二,佐野就没机会取得手枪;如果佐野没有手枪,就不会发生这次的命案;如果没发生命案,佐野就不会成为凶手被逮捕。他们认为自己要负一些责任,但这种观念太拐弯抹角,像是“木桶店为了起风而道歉”一样。何况,刑警向杀人凶手低头道歉,简直前所未见,难怪当事人佐野会不明就里地愣住。 话说回来,户村流平至今依然诧异得不得了,为什么那位大小姐,单方面心仪他到这种程度? 我对她说过什么吗?这么说来,那天晚上好像说了什么……啊啊,想不起来,唉,算了,反正我不可能和那种千金小姐交往。不提这件事,鹈饲先生难得给我一些零用钱,就去喝一顿吧。 后来,他喝得烂醉,忘光一切。重蹈覆辙不学乖的家伙,真是无药可救,哪位有药请通知他一声。 至于十乘寺樱,断然拒绝另外两名夫婿候选人,这场婚事以失败收场。她似乎想暂时保持单身,看来应该是有意中人了。如此推测的十乘寺十三先生直接询问本人,樱居然害羞地说:“讨厌啦,爷爷!”拿起法国长棍就打下去。幸好她手边的东西是面包,如果是花瓶或镇纸,十三先生惊涛骇浪的人生,或许会就此落幕。顺带一提,打断的面包成为鱿鱼干王的午餐,一直待在十乘寺樱身边,还未曾遇难的男性,或许只有这只狗吧。 侦探从十乘寺十三先生那里,得到了丰厚的报酬,不仅有三件征信委托的报酬,还有成功争取到的解决命案的特别奖金。详细金额不为人知,但至少缴清了之前和二宫朱美说好的,“这个月的房租+至今所欠房租的累积利息”。朱美立刻造访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在他没把钱用在奇怪的地方之前),催缴房租。 “有心还是做得到的嘛。”收下现金的朱美,像在激励不成材的哥哥。接着,又马上恢复为房东表情,提出恶魔般的要求:“下个月再接再厉,给我缴两个月的房租。” “等一下!”鹈饲赶忙示弱,“没人能保证下个月会有哪个有钱人家发生命案吧?缴一个月的房租就很辛苦了,怎么可能一次两个月?” “放心。”朱美以安抚的语气说,“要是缴不出来……” “嗯?要是缴不出来?” “停车场里的那辆雷诺,是鹈饲先生的车吧?” “原、原来你知道了!” 以为本小姐不知道?太天真了。 “到时就卖掉那辆车吧,这样就缴得出来了。” “呜哇!” 呜什么哇?真是的。颇为无奈的朱美,双手抱胸仰望天空,可惜她只看得到侦探事务所的肮脏天花板。朱美不以为意地仰头思考,这个人是拥有卓越推理能力的侦探,也是极度欠缺生活常识的怪家伙,如同一个大大的〇加上许多x的集合体,要如何驾驭这个人,真是一件难事。 搞不懂他是大人物还是大笨蛋、天才还是天灾、迷人还是讨人厌。 总之,这座城市最冷门的名侦探,和朱美住在同一栋大厦,而且是楼上楼下——朱美进一步确认了这个事实,这是她非常在意,又非常不以为然的一件事。 谜底终于揭晓,该说的已经说完,与案件相关的故事,也全部落幕。威风地尽情述说完推理过程的侦探,肯定心满意足,最终成功逮捕凶手的刑警们,应该也没有不满。 为期数天的侦讯总算结束之后,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向凶手佐野说了声“对不起”。他们非得道歉的原因,当然是造成手枪外流的疏失。追根究底,如果他们顺利逮捕中山章二,佐野就没机会取得手枪;如果佐野没有手枪,就不会发生这次的命案;如果没发生命案,佐野就不会成为凶手被逮捕。他们认为自己要负一些责任,但这种观念太拐弯抹角,像是“木桶店为了起风而道歉”一样。何况,刑警向杀人凶手低头道歉,简直前所未见,难怪当事人佐野会不明就里地愣住。 话说回来,户村流平至今依然诧异得不得了,为什么那位大小姐,单方面心仪他到这种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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谜底终于揭晓,该说的已经说完,与案件相关的故事,也全部落幕。威风地尽情述说完推理过程的侦探,肯定心满意足,最终成功逮捕凶手的刑警们,应该也没有不满。 为期数天的侦讯总算结束之后,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向凶手佐野说了声“对不起”。他们非得道歉的原因,当然是造成手枪外流的疏失。追根究底,如果他们顺利逮捕中山章二,佐野就没机会取得手枪;如果佐野没有手枪,就不会发生这次的命案;如果没发生命案,佐野就不会成为凶手被逮捕。他们认为自己要负一些责任,但这种观念太拐弯抹角,像是“木桶店为了起风而道歉”一样。何况,刑警向杀人凶手低头道歉,简直前所未见,难怪当事人佐野会不明就里地愣住。 话说回来,户村流平至今依然诧异得不得了,为什么那位大小姐,单方面心仪他到这种程度? 我对她说过什么吗?这么说来,那天晚上好像说了什么……啊啊,想不起来,唉,算了,反正我不可能和那种千金小姐交往。不提这件事,鹈饲先生难得给我一些零用钱,就去喝一顿吧。 后来,他喝得烂醉,忘光一切。重蹈覆辙不学乖的家伙,真是无药可救,哪位有药请通知他一声。 至于十乘寺樱,断然拒绝另外两名夫婿候选人,这场婚事以失败收场。她似乎想暂时保持单身,看来应该是有意中人了。如此推测的十乘寺十三先生直接询问本人,樱居然害羞地说:“讨厌啦,爷爷!”拿起法国长棍就打下去。幸好她手边的东西是面包,如果是花瓶或镇纸,十三先生惊涛骇浪的人生,或许会就此落幕。顺带一提,打断的面包成为鱿鱼干王的午餐,一直待在十乘寺樱身边,还未曾遇难的男性,或许只有这只狗吧。 侦探从十乘寺十三先生那里,得到了丰厚的报酬,不仅有三件征信委托的报酬,还有成功争取到的解决命案的特别奖金。详细金额不为人知,但至少缴清了之前和二宫朱美说好的,“这个月的房租+至今所欠房租的累积利息”。朱美立刻造访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在他没把钱用在奇怪的地方之前),催缴房租。 “有心还是做得到的嘛。”收下现金的朱美,像在激励不成材的哥哥。接着,又马上恢复为房东表情,提出恶魔般的要求:“下个月再接再厉,给我缴两个月的房租。” “等一下!”鹈饲赶忙示弱,“没人能保证下个月会有哪个有钱人家发生命案吧?缴一个月的房租就很辛苦了,怎么可能一次两个月?” “放心。”朱美以安抚的语气说,“要是缴不出来……” “嗯?要是缴不出来?” “停车场里的那辆雷诺,是鹈饲先生的车吧?” “原、原来你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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谜底终于揭晓,该说的已经说完,与案件相关的故事,也全部落幕。威风地尽情述说完推理过程的侦探,肯定心满意足,最终成功逮捕凶手的刑警们,应该也没有不满。 为期数天的侦讯总算结束之后,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向凶手佐野说了声“对不起”。他们非得道歉的原因,当然是造成手枪外流的疏失。追根究底,如果他们顺利逮捕中山章二,佐野就没机会取得手枪;如果佐野没有手枪,就不会发生这次的命案;如果没发生命案,佐野就不会成为凶手被逮捕。他们认为自己要负一些责任,但这种观念太拐弯抹角,像是“木桶店为了起风而道歉”一样。何况,刑警向杀人凶手低头道歉,简直前所未见,难怪当事人佐野会不明就里地愣住。 话说回来,户村流平至今依然诧异得不得了,为什么那位大小姐,单方面心仪他到这种程度? 我对她说过什么吗?这么说来,那天晚上好像说了什么……啊啊,想不起来,唉,算了,反正我不可能和那种千金小姐交往。不提这件事,鹈饲先生难得给我一些零用钱,就去喝一顿吧。 后来,他喝得烂醉,忘光一切。重蹈覆辙不学乖的家伙,真是无药可救,哪位有药请通知他一声。 至于十乘寺樱,断然拒绝另外两名夫婿候选人,这场婚事以失败收场。她似乎想暂时保持单身,看来应该是有意中人了。如此推测的十乘寺十三先生直接询问本人,樱居然害羞地说:“讨厌啦,爷爷!”拿起法国长棍就打下去。幸好她手边的东西是面包,如果是花瓶或镇纸,十三先生惊涛骇浪的人生,或许会就此落幕。顺带一提,打断的面包成为鱿鱼干王的午餐,一直待在十乘寺樱身边,还未曾遇难的男性,或许只有这只狗吧。 侦探从十乘寺十三先生那里,得到了丰厚的报酬,不仅有三件征信委托的报酬,还有成功争取到的解决命案的特别奖金。详细金额不为人知,但至少缴清了之前和二宫朱美说好的,“这个月的房租+至今所欠房租的累积利息”。朱美立刻造访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在他没把钱用在奇怪的地方之前),催缴房租。 “有心还是做得到的嘛。”收下现金的朱美,像在激励不成材的哥哥。接着,又马上恢复为房东表情,提出恶魔般的要求:“下个月再接再厉,给我缴两个月的房租。” “等一下!”鹈饲赶忙示弱,“没人能保证下个月会有哪个有钱人家发生命案吧?缴一个月的房租就很辛苦了,怎么可能一次两个月?” “放心。”朱美以安抚的语气说,“要是缴不出来……” “嗯?要是缴不出来?” “停车场里的那辆雷诺,是鹈饲先生的车吧?” “原、原来你知道了!” 以为本小姐不知道?太天真了。 “到时就卖掉那辆车吧,这样就缴得出来了。” “呜哇!” 呜什么哇?真是的。颇为无奈的朱美,双手抱胸仰望天空,可惜她只看得到侦探事务所的肮脏天花板。朱美不以为意地仰头思考,这个人是拥有卓越推理能力的侦探,也是极度欠缺生活常识的怪家伙,如同一个大大的〇加上许多x的集合体,要如何驾驭这个人,真是一件难事。 搞不懂他是大人物还是大笨蛋、天才还是天灾、迷人还是讨人厌。 总之,这座城市最冷门的名侦探,和朱美住在同一栋大厦,而且是楼上楼下——朱美进一步确认了这个事实,这是她非常在意,又非常不以为然的一件事。 谜底终于揭晓,该说的已经说完,与案件相关的故事,也全部落幕。威风地尽情述说完推理过程的侦探,肯定心满意足,最终成功逮捕凶手的刑警们,应该也没有不满。 为期数天的侦讯总算结束之后,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向凶手佐野说了声“对不起”。他们非得道歉的原因,当然是造成手枪外流的疏失。追根究底,如果他们顺利逮捕中山章二,佐野就没机会取得手枪;如果佐野没有手枪,就不会发生这次的命案;如果没发生命案,佐野就不会成为凶手被逮捕。他们认为自己要负一些责任,但这种观念太拐弯抹角,像是“木桶店为了起风而道歉”一样。何况,刑警向杀人凶手低头道歉,简直前所未见,难怪当事人佐野会不明就里地愣住。 话说回来,户村流平至今依然诧异得不得了,为什么那位大小姐,单方面心仪他到这种程度? 我对她说过什么吗?这么说来,那天晚上好像说了什么……啊啊,想不起来,唉,算了,反正我不可能和那种千金小姐交往。不提这件事,鹈饲先生难得给我一些零用钱,就去喝一顿吧。 后来,他喝得烂醉,忘光一切。重蹈覆辙不学乖的家伙,真是无药可救,哪位有药请通知他一声。 至于十乘寺樱,断然拒绝另外两名夫婿候选人,这场婚事以失败收场。她似乎想暂时保持单身,看来应该是有意中人了。如此推测的十乘寺十三先生直接询问本人,樱居然害羞地说:“讨厌啦,爷爷!”拿起法国长棍就打下去。幸好她手边的东西是面包,如果是花瓶或镇纸,十三先生惊涛骇浪的人生,或许会就此落幕。顺带一提,打断的面包成为鱿鱼干王的午餐,一直待在十乘寺樱身边,还未曾遇难的男性,或许只有这只狗吧。 侦探从十乘寺十三先生那里,得到了丰厚的报酬,不仅有三件征信委托的报酬,还有成功争取到的解决命案的特别奖金。详细金额不为人知,但至少缴清了之前和二宫朱美说好的,“这个月的房租+至今所欠房租的累积利息”。朱美立刻造访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在他没把钱用在奇怪的地方之前),催缴房租。 “有心还是做得到的嘛。”收下现金的朱美,像在激励不成材的哥哥。接着,又马上恢复为房东表情,提出恶魔般的要求:“下个月再接再厉,给我缴两个月的房租。” “等一下!”鹈饲赶忙示弱,“没人能保证下个月会有哪个有钱人家发生命案吧?缴一个月的房租就很辛苦了,怎么可能一次两个月?” “放心。”朱美以安抚的语气说,“要是缴不出来……” “嗯?要是缴不出来?” “停车场里的那辆雷诺,是鹈饲先生的车吧?” “原、原来你知道了!” 以为本小姐不知道?太天真了。 “到时就卖掉那辆车吧,这样就缴得出来了。” “呜哇!” 呜什么哇?真是的。颇为无奈的朱美,双手抱胸仰望天空,可惜她只看得到侦探事务所的肮脏天花板。朱美不以为意地仰头思考,这个人是拥有卓越推理能力的侦探,也是极度欠缺生活常识的怪家伙,如同一个大大的〇加上许多x的集合体,要如何驾驭这个人,真是一件难事。 搞不懂他是大人物还是大笨蛋、天才还是天灾、迷人还是讨人厌。 总之,这座城市最冷门的名侦探,和朱美住在同一栋大厦,而且是楼上楼下——朱美进一步确认了这个事实,这是她非常在意,又非常不以为然的一件事。 序章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ma0575 录入frente 距今刚好十年前的夏末,以为会永远持续的酷暑终于示弱,早晚拂过乌贼川河面的风,总算令人感觉到秋天气息时,发生了这场案件。 时间是平凡无奇的周一上午,一通一一〇报警电话告知案件发生。经营寿司店的豪德寺丰藏自宅温室,发现一具离奇死亡的男性尸体。这座小城市鲜少发生称得上案件的案件,因此警察们脸色大变,正在市内各处巡逻的警车一起涌向豪德寺家。 实力誉为乌贼川警局顶尖的高林警部,案发时的拼命程度令人瞠目结舌。他以破表速度开警车抵达现场,身穿制服的巡查以立正不动的最标准敬礼迎接,他连看都不看一眼,笔直前往案发温室。 温室是长约二十公尺的鱼板型,孤零零坐落于豪德寺拥有的田地一隅。走进去一看,里面没有栽种任何作物,不过在这种季节也理所当然。温室里充满猛烈的热气,具备正常知觉的人,在这种环境待不了五分钟。一名中年男性趴倒在这样的温室正中央附近,他当然不是具备正常知觉的人,他已经死亡。 是命案。 勘验之后,推测死因是厚实刀刃刺杀腹部造成失血过多而死,并非立刻死亡,但遇刺之后应该没活多久。尸体没有搬动的痕迹,溅在温室内的血迹也没有突兀之处,因此行凶地点肯定是这间温室中央区域。推测死亡时间是昨晚八点至十一点的三小时之间,凶手在这段时间带被害人到温室中央,以刀刃刺杀腹部之后持凶刀逃逸。 警方以上迤线索正式办案,负责指挥的当然是高林警部。 从死者身上的驾照,确认遇害者是四十八岁的矢岛洋一郎,是在豪德寺家不远处自行开业的医生。死者和同龄妻子弓子的独生子名为达也,不过达也住在东京就读某著名大学医学系,换句话说,洋一郎和弓子相依为命。 警方立刻从矢岛医院传唤妻子弓子。高林警部一见到她就感到诧异,因为弓子坐着轮椅前来,似乎是不良于行。 她就这么坐着轮椅进入温室,确认丈夫的遗体。 「昨晚就没看到他,我一直觉得不对劲,却没想到发生这种事……」 弓子不敢置信般变了表情,在下一瞬间无视于他人目光而崩溃哭泣。由于她是这种状态,高林警部一阵子之后才从她口中得知昨晚详情。 高林警部交给底下的中阶刑警负责纪录,自己则是专注聆听弓子陈述。 「昨天是周日,诊所公休。外子除了工作没有特别的休闲嗜好,大致都是待在家里,不过他昨天下午三点多忽然离家。他看起来像是去散步,顶多只是去打小钢珠,没有特别不自然的举动。我当然觉得他大概会在晚餐时间回来,所以不太在意。 可是外子出门之后,过了晚餐时间也没回来,到了八点甚至九点也一样。我开始担心他该不会在哪里出事,或是身体忽然不舒服动不了,各种担忧接连浮上心头。但以我的身体状况,没办法自由前往可能的地方寻找。刚好在这个时候,大约是晚间九点半,豪德寺先生来家里拜访。」 「您说的豪德寺先生是?」 「豪德寺家的一家之主,豪德寺丰藏先生。」 「顺便请教一下,你们和豪德寺家是什么关系?」 「矢岛医院代代担任豪德寺家的主治医生,我们于公于私都来往密切。」 「原来如此。那么丰藏先生当晚造访的目的是?」 「丰藏先生说,他晚间九点半和外子有约,我听到这番话越来越担心,因为外子不可能对丰藏先生爽约。我向丰藏先生提及外子还没返家,丰藏先生笑着回答『没什么,用不着担心』,不过大概看出我神情担忧,接着说『这么担心的话,我们一起去他会去的地方找吧』,我当然乐于接受他亲切的提议。」 「两位后来去哪里找人?」 「虽说要找,也没办法找太远。就只是丰藏先生帮我推轮椅,在我家医院到豪德寺先生宅邸的路上,简单询问外子可能会去的商店或酒店。即使如此,还是比我在家里等待舒坦得多,我感觉备受协助。」 「最后还是没找到您丈夫?」 「是的,后来我与丰藏先生没问到任何线索,就抵达豪德寺家。昌代夫人刚好在家,我也向她打听外子的下落,但她心里同样没有底。」 「没想过报警?」 「没有。我生性容易操心,不过以世间角度,丈夫晚归不值得大惊小怪。」 「嗯,那么后来呢?」 「丰藏先生说,总之先等到天亮,他再没回来就交给警察处理吧。,我也决定这么做,向豪德寺家人告辞之后回家。不过丰藏先生与昌代夫人非常担心我,结果两人再度一起送我回家。他们两位似乎担心我独处,又留下来陪我一段时间,直到将近凌晨。后来两人返家,我独自度过无法入睡的一晚。」 「原来如此,接着您今天就收到丈夫噩耗了。」 「是的。」弓子点头紧咬嘴唇。「不过,我对一件事感到非常遗憾……」 「什么事?」 「丰藏先生推我的轮椅,前往豪德寺宅邸的途中,我们走的是豪德寺家农田旁边的路。从那条路往左走会到正门,往右走会到后门,不过比起走正门或后门,其实横越那片农田是前往宅邸的捷径。」 「原来如此,我能理解。唔!那么女士,难道您昨晚有进入那片农田?」 「是的,我和丰藏先生一起穿越农田,从温室旁边经过。不对,不只是经过,我们当时看过温室内部。温室出入口位于道路这边,所以我们稍微看过温室里面。」 「真的吗?当时几点?」 「记得是晚上十点左右。」 「温室里的状况怎么样?」 「当时只是普通的温室,没有任何状况。里面空荡阴暗,丰藏先生以笔形手电筒大致照亮内部,没有看见任何人,我也在确认没人之后前往宅邸。不过……想到外子后来就在那间温室遭某人毒手,我就好难过。」 矢岛弓子的侦讯就此结束。接下来对豪德寺丰藏、昌代夫妇的侦讯,验证矢岛弓子的证词属实。不同于矢岛弓子的叹息,高林警部对于出乎意料的进展雀跃不已。 如果弓子证词属实,温室凶杀案肯定发生在晚间十点之后。验尸结果正确的话,犯行最晚要在晚间十一点结束,几乎可以确定这一小时是实际行凶时间。 「再来只需要找出这段时间出现在现场的人……呼呼呼……」 高林警部发出无惧一切的笑声,命令底下的中阶刑警。 「接下来开始寻找目击者。行凶时间是晚间十点至十一点,而且温室面向道路,这个时段肯定还有人经过,绝对找得到目击者!」 事不宜迟,高林警部当晚就和部属一起出动,以推测行凶时段为中心打听线索。问话对象当然是行经案发现场旁边道路的行人们,高林警部每次看到行人就询问相同的问题。 「请问您昨晚这时间有经过这里吗?」 约三成的人回答「有」,大多是结束工作返家的人,此外也有带着狗的老人,或是深夜外出散步的奇特年轻人。高林警部只要听到对方回答「有」,就指着前方的温室询问。 「那么,您当时是否在这间温室附近看见可疑人物?」 然而他们的反应不甚理想。 「我没注意温室,所以不清楚。」 他们同样如此回答。 「但应该没看到什么可疑人物。」 而且像是补充般说出这句话并含糊摇头。 其中好几人认识矢岛洋一郎医生,但终究没人在昨晚目击他的身影。 时针走到凌晨换日之后,路上忽然就不再出现行人。距离推测行凶时间的下限已经超过一小时,继续打听似乎也没什么进展。在高林警部开始这么想的时候,一名像是白领族的男性经过,他似乎喝醉酒,脸红得像是火烧。高林警部决定把他当成今晚最后问话的对象,高举警察手册叫住他。 「请问您昨晚这时间有经过这里吗?」 「嗯,有经过。」 「那么,您当时是否在这间温室里,或是在附近看见可疑人物?」 男性听到这个问题的瞬间,明显出现慌张反应,如同恶作剧被抓到的孩子,视线犹疑不定,语气变得生硬。 「怎、怎么了,刑警先生,温室里,怎么了吗?」 「现在是我在问话。」 「我没做什么坏事。」 「没人说你做了什么坏事。」 「那、那当然……那么,我告辞了。」 「等一下。」高林警部拉住企图逃走的白领族。「你昨天做了什么?有做什么事就老实说出来。如果是小事,我也可以既往不咎。」 「小便啦,小便!刑警先生也会在喝完酒回家时忍不住找地方小便吧!」 这名西装男性甩开警部的手,一副生闷气的态度承认稍微触法。高林警部当然曾经随地小便,这件事本身不成问题,但警部察觉他的行动包含非常重大的要素。 「你是在哪里小便……难道是温室?」 「是啊,总比在路边好。」 「在温室里面还是外面?」 「当然在里面,入口就在道路这边,我进去就在旁边尿了。」 「当时是几点?可以的话讲正确一点。」 「没什么正不正确,刚好就是这个时间。我昨天和今天都在车站前面的相同摊子吃相同的东西、喝相同的酒再回来,所以肯定没错。」 高林警部听他说完看表,时间将近凌晨十五分。也就是说,凶手昨晚在温室犯案约一、两个小时之后,这个白领族居然进入温室,在尸体附近小便。这个人没察觉自己的行为该遭天谴吗?只能说他非常粗心大意。 「想请教一个小问题。」 警部慎重讲个开场白之后询问。 「你在温室小便的时候,里面的状况怎么样?黑到看不清楚?」 「是啊,里面很黑。因为太黑,我不得已拿打火机当照明小便。」 「什么?你在温室里用打火机点火?所以你看见温室里的样子了?」 「是啊,当然看得到,不过里面没什么奇怪的地方,我尿完就走了。怎么了?」 「还问我怎么了……里面没东西?不可能,肯定有东西,就在温室正中央附近,该怎么说,应该有个远远看就很显眼的东西……」 「温室正中央?不,什么都没有。咦,刑警先生,一定要有东西才行吗?那间温室本来就是空的吧?」 是的,他说得没错。温室在这个时期并未使用,所以里面是空的。然而昨天可不是如此,凶手以温室当作命案现场,既然时间超过深夜,肯定已经行凶结束,因此该处当然躺着一具尸体——矢岛洋一郎的尸体。 高林警部无法接受这个回应,终于忍不住讲明,告诉男性「那里应该有尸体」,但男性随着酒味一笑置之。 「刑警先生,不可以乱讲话。无论是尸体还是人偶,如果那片平坦辽阔的地面有东西,我不可能没发现。对吧?我确实只能依赖打火机的光源,但是别看我这样,我晚上的视力还算好。」 就这样,高林警部得到新事实之后,被迫重新推测案情。 依照矢岛弓子的证词,案发现场晚间十点时没有尸体,丰藏的证词也成为佐证,这部分无从质疑。高林警部从这些证词,以及法医推测的死亡时间,认定实际行凶时间是晚上十点到十一点的这个小时,然而这部分似乎非得修正了。如果凶手在这一小时在温室犯行,那个白领族肯定会在凌晨过时发现尸体报警,然而当时还没有尸体。高林警部不得不觉得这方面暗藏玄机。 「难道尸体搬动过?」 或许凶手是在其他地方刺杀矢岛洋一郎,然后把尸体搬到温室。这么一来,行凶时间就不局限于这个小时,甚至可以定在当初的推定死亡时间,也就是晚间八点至十一点的范围。若凶手是在凌晨十五分之后把尸体搬进温室,就能充分解释那个白领族为何没发现尸体。 不对,应该说只能以这种方式说明。 但要采用这种推论,得克服一道重大的障碍。 「尸体真的这么轻易就能搬动吗……」 高林警部是刑警,知道现实想搬动尸体很困难。不只在体力上是很吃力的劳动,问题在于另一个地方,就是尸体越搬动越容易留下痕迹,现代法医学不会错过这些痕迹。实际上,来到现场验尸的法医,看到矢岛洋一郎的尸体就断定「没有搬动过的痕迹」。只要没推翻这项判断,高林警部的「尸体搬动论」就没有立足之地。 高林警部立刻前去请教鉴识课职员与法医,向他们说明自己的「尸体搬动论」,请他们判断是否有这种可能性。 但他得到的答案都是「否」。专家们使用自己专长领域的专业术语,证明受害者遇刺之后完全没从该处搬动过。高林警部在尸体现象这方面一窍不通,非得尊重他们的意见,因而非得收回自己的推论。 结果,只剩下不解之谜。 高林警部因为自己的见解被推翻而愁眉苦脸,他底下的中阶刑警对他说: 「警部,果然应该是那样吧?那个白领族男性进入温室时,尸体就在那里了,只可能是这样。」 「但他说当时没有尸体。」 「这种证词不可靠吧?现场很黑,光源只有打火机的火,而且当事人喝醉又有尿意,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下半身,他的观察力在这种状况不可能正常运作。」 「嗯,或许如此。」 高林警部觉得自己逐渐附和这名中阶刑警的说法。 「确实,只要无视于那个白领族的证词,案件就明快多了。」 「就是这样,要是被那种证词拖着跑,能解决的案件也会变成悬案。行凶时间是晚间十点到十一点的这一个小时,地点在温室里,尸体没搬动过,白领族的证词缺乏可信度所以无视。警部,这样不就好了?」 「嗯,也对,确实如你所说,这是最妥当的结论。」 高林警部也不知何时,完全同意中阶刑警贸然做出的结论。 「好,那就用你所说的方向办案吧。仔细想想,我不小心过度信任那个白领族难以理解的证词了,危险危险,差点就把真相埋葬在黑暗的另一头。哈哈,这么一来,有人说我推理小说看太多也在所难免。」 「哈哈哈,警部,振作一点吧。」 「哎,抱歉抱歉,但我没事了。砂川刑警,感谢你适度提供建言。」 就这样,高林警部完全舍弃这种推理小说风格诡计的可能性,后来以现实的办案步骤逐步搜索杀人凶手。 案件完 全成为悬案。 第一章 三花猫失踪案件 1 这只三花猫名为「美雪」。 不过,只有停靠在港口的船只「第二大渔丸」渔夫鱼丸武司这样叫它。鱼丸在这只走到甲板讨东西吃的微胖母猫身上看到离婚前妻的影子,所以擅自这样叫它。 美雪一靠近,鱼丸就会拿乌贼或小鱼喂食照顾。他并不是爱猫人士,这算是渔夫的本能。 渔夫一般都很虔诚,经常喜欢讨个吉利,「猫是保佑航海安全的船只守护神」这个民间传说相当知名,所以渔夫很爱护猫。猫也知道这件事,光明正大前来讨食物。相传乌贼川市的野猫比家猫胖,这个说法大致无误,乌贼川港周边是猫咪们的天堂。 七月初,鱼丸与美雪的关系遭遇惊涛骇浪。 鱼丸与美雪坐在船头吃午饭时,一名男性靠近过来。 这名男性开着没见过的进口车来到码头,以墨镜加灰色西装这种和渔港不搭的打扮现身,像是姑且把双手插在口袋,把自己当成年轻时的宍户锭。他忽然在鱼丸所坐的方向发现某个东西,慌张取下墨镜眨了眨眼睛,再度戴上墨镜恢复为宍户锭风格。 「那个家伙是怎样?真令人不舒服。」 鱼丸并不是说宍户锭令他不舒服。就鱼丸所见,这名男性看似诡异的黑道分子,黑道分子在船边闲晃,令鱼丸觉得不太舒服。 鱼丸看向其他地方,以免对方找碴,然而鱼丸视线角落的墨镜男子,像是抓准这个好机会毫不客气上船,笔直往船头走来。鱼丸将便当放在旁边起身。 「你、你你、你是怎样!居、居然随便上别人的船,我、我要叫警察喔!」 虚张声势的鱼丸旁边,美雪也竖起三色毛处于备战状态。 「请不用担心。」 男性从西装胸前口袋迅速取出黑皮手册,再立刻收回去。 「我就是你要叫的警察。」 「这、这真是辛苦您了。今天有何贵干?我完全没做坏事……」 「嘘!」 男性伸直左手食指抵在嘴上,制止鱼丸说下去,再以右手从胸前口袋取出一根棒子。棒子前面有个色彩缤纷的物体,令人联想到毛虫。 「那、那是什么?」 「别说话!晚点再问……话说回来,名字是?」 「鱼、鱼丸。」 「喔,这名字挺有趣的。那么,事不宜迟……」 墨镜西装男性蹲下来,挥起手上的棒子。 「来,鱼丸~过来过来~!来,好乖好乖~!呀哈,鱼丸~好可爱喔~鱼丸~」 「那个~刑警先生……」 「呀哈哈哈……什么事啊,你好吵,别妨碍我,我正在逗猫玩。」 「鱼丸是我的名字。」 「真是的!我这样好像笨蛋!」 男性满脸通红起身,把手上的逗猫棒摔到甲板。 「你想消遣本官?为什么我要一边叫你的名字,一边在船上甲板和三花猫嬉戏?受不了。」 「因为你刚才问名字……」 「哼,谁要问一个平凡渔夫的名字?我当然是在问猫的名字。」 「这只猫叫作美雪。」 「来,美雪~过来过来~!来,好乖好乖~!美雪~和大哥哥当好朋友吧~呀哈哈哈!」 鱼丸越来越摸不着头绪。这个人到底是「受不了」什么事情而生气? 鱼丸不免质疑这样的他是否真的是刑警,却没胆量询问。应该是刑警吧,肯定是放弃当人类的刑警。鱼丸决定如此认为。 逗猫棒的效果立竿见影,美雪几分钟就落入男性手中。男性抱起美雪,再度恢复刑警的威严。 「这只猫是你养的?」 「不,称不上是我养的猫……」 「原来如此。话说回来……」 男性从胸前口袋取出一张照片。 「其实,有人要求协寻一只三花猫。猫叫作三花子,从某个企业家的住处逃离。看,很像吧?不对,用不着讨论像不像,看它如同闹别扭的表情、无从争辩的配色、毫无紧张感的微胖外型,完全就是三花子。你不这么认为吗?」 「嗯,确实……」 鱼丸比对照片里的猫与美雪,两只确实很像,不过注意细节就有若干差异…… 「那就得出结论了,我们警方要收容这只猫。没异议吧?」 「好的……慢着,可是……」 「这不是你养的猫吧!」男性像是不容分说拉高音量。「那就是野猫,肯定没人能主张是它的饲主,没错吧?」 「您、您说得没错。」 「那么,我就此告辞,感谢您的协助。」 男性斜眼看着愣住的鱼丸,任凭海风吹拂灰色西装回到码头,抱着猫走到爱车旁边伸手开门。 这一瞬间,鱼丸以略带鼻音的声音,从船上朝着码头叫住宍户锭。 「给我等一下!」 他当然是模仿小林旭的语气。这一瞬间,两名男性之间确实吹过一阵「日活」的无国籍之风。(注!) 下意识成为旋风儿风格的鱼丸,像是给予最后一击般开口。 「我现在知道了,你不是刑警。」 「唔……你为何这么认为?」 「日本警察不可能开雷诺巡逻,日本警察肯定开国产车。」 「原来如此。那么,我就是法国警察。」 「你怎么看都是日本人!这个可疑的家伙,给我报上名来!」 「我不是渡哲也。」 「………」 居然讲这个?鱼丸哑口无言。 男性就这么戴着墨镜,以沉稳语气清楚报上姓名。 「我是鹈饲杜夫,如你所见是纯国产的名侦探。不好意思,这只野猫我接收了。放心吧,我不会把它做成三味线。那么,恕我告辞。」 男性不慌不忙,悠然坐进雷诺驾驶座,留下爆音与废气疾驰而去。 「可恶~可疑的家伙!把我的美雪还来~!」 然而船上的鱼丸无能为力,只能朝着离去的雷诺怒骂。 2 这只三花猫,没有像是名字的名字。 不过,许多学生称呼这只猫是「教养猫」,或许猫也当成是自己的名字吧。顺带一提,「教养猫」是住在乌贼川市立大学教养社咖啡厅周边数只猫的通称,并不是特定哪只猫的名字。 七月初某日,乌贼川市大动画系中辍生户村流平,久违地踏入母校的校园。自从不当大学生,立场变得像是打工族又像是侦探徒弟之后,今天是他首度造访这里。流平辍学之后依然只像是大学生,因此没受到任何质疑就成功入侵校内,就这么前往教养社咖啡厅。 咖啡厅是教养社旁边的独立建筑,相传这间店对穷学生贩卖精心炖煮的咖哩与精心熬煮的咖啡赚取暴利,而且前来光顾的人,会在得到饱足感的同时失去正常味觉。 流平进入咖啡厅坐在吧台边缘,点了传闻中的咖啡。后来他啜饮一口比琥珀色还漆黑的液体,说出一句像是吃萝卜炖鰤鱼的强烈批评。 「嗯,熬煮程度还差一点……以前明明更浓郁才对。」 不用说,流平也曾经是常客,他失去正常味觉已久。 「话说回来,你不是户村吗!」 后 方传来一个呼叫流平的怀念声音。流平转身一看,是之前电影系的同学牧田裕二。牧田独自坐在餐桌座位,单手拿着文库本,饮用这间店最安全的饮料。 「喔喔……这不是cheerio吗!」 流平跑向桌上的瓶装cheerio。 「这种饮料还在卖啊,唔:好怀念。这种鲜艳的半透明液体、玻璃瓶的复古曲线美,以及模仿当年名古屋球场外野观众席看板的cheerio商标……啊啊,往昔的回忆浮上心头了。牧田,你说对吧?」 「你在感慨什么?」 「……当然是感慨和同窗好友重逢。」 「你和cheerio是朋友?」 喔,这朋友讲得挺时尚的。流平对牧田裕二刮目相看。 「好了,别这么说,这是小小的美式玩笑。」 流平不会因为和朋友重逢就感伤,进一步补充,他不懂美式玩笑的意思。 「不提这个,这时候遇见你刚好。我并不是专程来问候cheerio。」 「我想也是。所以你到底来做什么?听说你在侦探事务所制作炸弹,这是真的?你想革命?这时代不流行这么做罗。」 「………」 谣言真是一种不负责任的东西。尤其大学生之间的谣言会朝偏激方向进展,所以更难收拾。流平以沉默回应牧田的询问,说明自己的来意。 「你对这只猫有没有印象?」 流平把一张照片伸到牧田面前,照片里是一只三花猫含着牙刷的模样。牧田仔细打量这张照片。 「唔~我对这种会刷牙的猫没印象。」 他说出鸡同鸭讲的感想。 「慢着,排除牙刷的部分再想一次,那只是拍照的人一时兴起让猫含的。」 「这样啊。排除牙刷的部分,有一只『教养猫』很像照片上的猫。」 「果然如此。」 流平收起照片满足点头。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所以这只猫现在在哪里?」 「天晓得。『教养猫』意外难遇到,想找的时候不见踪影,不想找的时候又主动来磨蹭,它们就是这种猫。总之试着点一份咖哩如何?或许能用味道引出来。」 「哈,哪有这种荒唐事。」流平说完就大喊:「阿姨~一份咖哩~!」 流平立刻点了一份咖哩。享用精心炖煮的超辣咖哩十分钟后,三花毛色的「教养猫」来到流平脚边磨蹭。 「简单到令人吓一跳,有点扫兴。」 「没什么,虽然叫作『教养猫』,终究是没教养又贪吃的猫,就是这么回事。」 牧田讥讽没节操的三花猫,旁边的流平则是以双手慎重抱起三花猫。 立刻以照片比对,两只猫确实很像,但事实上也似乎不够像。到底缺了什么? 流平试着让眼前的三花猫含住卫生筷。随即…… 「喔喔!果然一模一样!」 「含着卫生筷的教养猫」给人的印象,和照片里「含着牙刷的三花猫」重叠。 流平嘴角自然露出诡异的笑容。 「唔呼,这只可以用!」 「要用来做什么?」 「做什么?没啊~没做什么~」 「哼,居然打马虎眼。以你的个性,肯定在打某种鬼主意。啊,该不会要在猫身上绑炸弹当成『炸弹猫』吧?即使是革命,这也太残酷了。」 「你真的以为我在做炸弹?呼,怎么可能,又不是泽田研二。」 「喔~你是说《盗日者》吧?很好,很好,那部很棒。但我不认为你手巧到能够制造炸弹,何况也没学过。」 牧田说完起身,拿起自己的单子结帐,在离开时给流平一个重要的忠告。 「哎,你要怎么用是你的自由,不过用完要放回原位啊!」 到最后,牧田没问流平的真正目的就离开。流平到底要用猫做什么? 总之,流平成功夺取「教养猫」。 3 这只三花猫出没于乌贼川市车站后方,冷清街道一角综合大楼的停车场。 这栋建筑物名为「黎明大厦」,但野猫没有名字,也没有「教养猫」这种通称,真要说的话,或许该称为「黎明猫」。然而这只猫落脚于黎明大厦停车场附近还没有很久,所以没人帮这只猫取名。行经这里的路人们,只有一个小学生当面称呼这只猫是「阿胖」,这应该不是猫的名字,而是形容猫的体型。 实际上,这只三花猫很胖。 住在黎明大厦四楼的年轻屋主二宫朱美,是在七月第一个晴天发现这只猫。 长期在停车场风吹雨打的爱车脏到有点丢脸,在意这件事的朱美仰望夏季天空,忽然冒出洗车的念头。 车子太脏,车主的品行会受到质疑,如果是黑色宾士更是如此。行人肯定会断定车主是迈遢的有钱人,而且擅自胡思乱想。 何况……朱美思考另一个令她在意的现实。黎明大厦的三楼,有一间奇怪的侦探事务所,里头有个全身神经大条的侦探。 那个人看到停车场的脏宾士,不可能默不作声,肯定会抓准这个机会,投以几句令人恼怒的话语。爱车与玄关果然保持干净是再好也不过。 朱美如此心想,并且立刻采取行动。 朱美不喜欢加油站那种「唰~」的机械式洗车。想亲手解决的她,换上易于行动的服装,拿着自家的清洗工具前往停车场。这里停了几辆不足为道的大众车,以及她的宾士。顺带一提,侦探的爱车是雷诺,完全是没有自知之明的具体呈现,不过那辆蓝车现在不见踪影。即使如此,也不保证侦探正在努力办正事,总之洗车得趁现在。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猫经过朱美视线一角。 「哎呀……刚才的猫,难道是……」 转头一看,一只大大的三花猫正在洗脸。朱美轻轻放下工具,拿出凑巧放在牛仔裤口袋的一张照片审视。这是一只三花猫和招财猫的合照,除去拍照者的差劲品味,这只猫也称不上可爱,但是包含不可爱的要素在内,照片里的猫和眼前的猫很像。 朱美并不是想帮侦探出一份心力,不过既然出现在面前,就没道理放过。 「过来~过来~」 然而朱美一出声,三花猫就逃到宾士底下。 「唔~真刁钻……」朱美轻声咂嘴看向爱车底下。「小猫咪~出来吧~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喔~」 猫随即从宾士另一边离开,消失在朱美的视线范围。受不了,这只猫不只长得不可爱,个性更不可爱。 「感觉这只猫和我完全相反,真是的,有够讨厌!」 依照朱美的个性,接下来她就不会留情了。既然放低姿态不管用,就以高姿态逼其服从。朱美拿着洗车用的水桶追着猫跑,她打算使用原始又暴力的作战,也就是二话不说拿水桶从上方套下去捕捉。这种作战称不上聪明也不算优雅,火上心头的朱美却只想得到这个方法。 猫在停车场外面,如同在等朱美追过来。接着猫再度逃走,在黎明大厦周围绕半圈之后忽然消失。 「消失了……不对。」 听得到猫叫声。明明是讨人厌的猫,声音却很可爱,而且是「喵~喵~」「咪~咪~」两只猫的叫声。朱美认为两只猫的戒心应该比一只猫低,认定 机会来临的朱美再度高举水桶,缓缓走向声音来源。 叫声来自黎明大厦和旁边大厦的缝隙。这是成年人勉强钻得过的缝隙,对猫来说应该是绝佳的专用道路。 叫声就在那里,猎物很近。朱美背靠墙壁屏息等待时机。 一,二……三! 冲到大厦缝隙的朱美,看到眼前的光景不禁怀疑自己看错。 三花猫发出「喵~喵~」的叫声。 侦探发出「咪~咪~」的叫声。 侦探右手拿着逗猫棒晃动,看起来非常自然,非常快乐。 「………」朱美哑口无言。 水桶从朱美脱力的指尖落下,撞到地面发出声音。 数分钟后,鹈饲钻出大厦缝隙,高举堪称战利品的三花猫。刚才屡次从朱美面前逃走的猫,如今完全安分下来,或许是将鹈饲认知为同类。 不过话说回来…… 「三十多岁的私家侦探,为什么能叫得那么可爱?你抛弃人类身分了?」 「呼呼,用不着抛弃人类身分,模仿声音这种事也轻而易举,这是侦探的品格。模仿得很像吧?我尤其擅长模仿猫叫声,你可以叫我江户家妖猫。」 那是谁?江户家猫八的徒弟?(注2) 「话说回来,你拿着水桶做什么?」 「啊?」 要是在这里说出「拿着水桶追三花猫」的真相,以这个侦探的个性,肯定会投以几句令人恼怒的话语。 「没事,我没有……」 「哎,算了。借我一下。」 鹈饲不等朱美回答就拿起水桶,把三花猫放进去。三花猫刚好收在水桶里,只抬起头往上看。 「呼呼呼,江户家桶猫……开玩笑的。」 自称江户家妖猫的侦探,说出擅长的双关语笑话,露出完成大业的笑容。看来他只是想说他凑巧想到的笑话。 「我说啊……」朱美没笑。「讲这种无聊的双关语,会被人叫作江户家笨猫。」 啊啊,不行!居然用双关语回击双关语……太差劲了!只能当成自己被他不中用的品味传染,我原本绝对不是这种个性。 「朱美小姐,不要紧吗?看你气色不太好。」 朱美转移话题,以免侦探看出她内心乱了分寸。 「没、没事……话说回来,鹈饲先生,工作顺利吗?」 「嗯,不用担心,顺利过头到恐怖。」鹈饲右手提着水桶猫走向黎明大厦,得意洋洋如此说着。「昨天抓到的三花猫在事务所里,流平刚才通知说他也抓到一只,现在正要回来,再加上这只猫就是三只。虽然行动时间不长,成果还不错吧?」 「这样啊,希望这次的任务顺利完成。」 为什么非得讲得像是祈祷他任务成功?朱美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 「放心,不会有问题。话说回来,朱美小姐……」 鹈饲朝朱美投以关心的视线,表情忽然变得正经。 「什么事?」 「其实我之前就想说一件事,希望你别生气听我说。」 「怎么忽然慎重起来?」 「不,没什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事?」 鹈饲指着停车场的进口车。 「那辆宾士差不多该洗了吧?车子太脏,车主的品行会受到质疑,如果是黑色宾士更是如此。总之,这肯定不关我的事,但我们是经常碰面的交情,所以想给你这个忠告……哎呀,朱美小姐,怎么了?你气色真的很差喔。」 朱美肩膀止不住颤抖。 「所以……所以……」 所以说,就是因为不想听到这种神经大条的意见,我才打算洗车,可是这只猫忽然出现,又很像侦探在找的猫,所以我才去追,可是猫逃走、猫消失,然后猫在叫、侦探也在叫,所以,所以…… 「所以……都是猫的错啦!」 朱美大喊坐进宾士迅速发动,留下愣住的鹈饲后高速驶离停车场。几十秒后,车子像是冲撞般进入距离最近的加油站。朱美朝着跑过来的员工下令: 「我要洗车,洗车!用那台像是棕刷大将的机器『唰~』地洗干净!唰~!」 4 到头来,事情起始于大约一周前,梅雨依然连绵的六月下旬。 这天也是从早上就下起湿暖的雨。二宫朱美在便利商店办完事,撑着相信是自己幸运色的红色雨伞回家,在即将抵达黎明大厦时,一名老绅士忽然叫住她。 「小姐,冒昧请教一下。」 撑着铁骨伞的绅士,彬彬有礼低头致意。 朱美不认识他。对方年纪大概六十五岁,肌肤黝黑,相貌堂堂,变得稀疏的头发往后梳,脸型是国字脸,额头与双眼周围的皱纹,深得如同雕刻刀削磨而成,给人强烈的印象。整体风貌给人阳刚的印象,感觉戴上土木工人的黄色安全帽也很合适。但他穿着完全合身又搭配的西装、笔挺的衬衫、折线漂亮到不像从雨中走来的西装裤,这套服装完全洋溢着绅士应有的品格。 「这附近有一栋黎明大厦,你知道是哪一栋吗?」 「嗯……」朱美微微歪过脑袋,看向眼前耸立的低楼层大厦。「别说知不知道,这栋大厦就是黎明大厦。」 「喔喔,就是这栋大厦啊,我没发现。」绅士跟着朱美的视线,仰望这栋综合大楼。「没事,我原本觉得既然叫作黎明大厦,外观应该稍微气派一点,没想到是这种破旧的综合大楼,难怪找不到,应该取个更符合外观的名称才对,哈哈哈。哎呀,这位小姐,感谢你的协助。那么,恕我失礼。」 绅士似乎没察觉自己早就做了很失礼的事,即使是朱美,也不方便在这种状况表明真实身分。 不过,两人要去的地方相同,因此自然并肩在黎明大厦的狭窄入口收伞。 「咦,难道你住在这栋大厦?」 「嗯,算是吧。」 朱美含糊回答。她不太方便表明自己是屋主。 「那么,你知道『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吗?相传他是市内最高明的名侦探。」 「………」 这种风评到底是从哪里出现的?来自网路热烈讨论的怪情报?不,不可能。 相信那个人是「最高明的名侦探」的人物,除了侦探本人只有三人。一人是曾经卷入以家庭剧院为舞台的密室命案,后来得到侦探相救的青年——户村流平;一人是自家成为枪击案舞台,请侦探查明真相并破案的老人——十乘寺十三:最后一人则是近距离目睹侦探活跃的朱美本人,不过她可以排除在可能人选之外,所以…… 「也就是说,您认识户村流平?还是十乘寺十三先生的朋友?」 「喔喔,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正是如此,我备受十乘寺十三先生的关照。可是,你为什么……?」 「呵呵,这是很平凡的推理。」 实际上确实很平凡。即使在旁人眼中很神奇,对于当事人来说,却比二二得四二三得六还要简单。对喔,或许侦探的推理出乎意料就是这么回事。朱美感觉似乎抓到某种诀窍,这种感觉并不差。 「所以,您是从十乘寺十三先生那里得知鹈饲侦探的活跃,所以前来请他协助。换句话说,您想对侦探提出委托,对吧?」 「一点都没错。小姐,难道你是『鹈饲事务所』的关系人?」 「那个……总之,就是这么回事。」 看来朱美稍微展露推理功力,就被误认是侦探事务所的人了。没办法,送佛送到西,再应付这位老翁一下吧。 「我是二宫朱美,在侦探事务所管理财务。」 ——其实没这回事。朱美在心中吐舌头。 「抱歉自我介绍晚了,我是豪德寺丰藏。」 这名字听起来真气派。这是朱美的第一印象。 5 先不提鹈饲杜夫是不是市内最高明的名侦探,他接待客户时的亲切模样,要说是一等一也绝对不为过。只要对方是客户,即使是三岁小孩,他肯定也会以敬语接待,就算三岁小孩听不懂敬语也一样。 「哎呀,不得了,欢迎您大驾光临,很高兴能迎接您这样的绅士来访。您是在这样的雨天专程前来吧?啊,湿雨伞请放在这里。来,请入内休息一下,我立刻准备热咖啡……」 「是~」 「等一下!」 发出「是~」这个声音的人,在厨房前面被鹈饲厉声叫住。 「怎么了?」被叫住的朱美不是滋味。「我好歹知道怎么泡咖啡,不用担心。还是说你财政拮据,咖啡豆用完了?」 「不是那样……你为什么在这里?我刚才邀客人进来,但我不记得邀请你啊?」 朱美抵着嘴角发出「呵呵呵」的笑声,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哎呀,讨厌,侦探先生,您忘了?我是财务长,也可以说是幕后所长。」 「房东小姐,现在还没到月底。」 「这是月底确实缴得出房租的人才能讲的话。」 「唔唔……我无话可说。」 每逢月底只有偶尔付得出房租的穷侦探立刻语塞。顺带一提,侦探事务所每个月的租金是十万圆,如果每次都准时缴清就不成问题,但他欠缴租金的纪录,直到不久之前都维持连续十二个月没缴的纪录,因此当时所欠租金总额是一百二十万圆。依照朱美的调查,这在黎明大厦历年欠缴纪录也是遥遥领先的第一名,连高桥庆彦连续三十三场比赛安打的纪录都相形失色,是不灭的金字塔。在他解决十乘寺宅邸命案,得到一笔优渥报酬之后,这笔连续欠缴纪录终于打上终止符。但他是没有固定收入的私家侦探,而且后来同样缴不出事务所房租,到最后,他欠缴的房租总额再度回到当初的一百二十万圆,因此…… 「好了,别抱怨,快去接待客户。这是难得的摇钱树,不可以让他跑掉,要好好赚一笔,明白吧?」 「喔,嗯,交给我吧!」 侦探对朱美言听计从。 朱美把咖啡杯放在托盘端出厨房一看,豪德寺丰藏与鹈饲杜夫正在热烈闲聊,话题是狗派与猫派。自从人类诞生,「喜欢狗还是喜欢猫」这个极致问题就反复上演,侦探对这个问题的答覆是狗,委托人则是猫。 「而且,我算是爱猫成痴,家人也经常要求我适可而止。我并不讨厌狗,但猫总是有种神秘的感觉,也可以说难以捉摸。基于这层意义,猫具备女性特质,这也是吸引人的部分……」 「喔,这样啊……是的,是的。」 看来还没讨论到委托话题。鹈饲找不到时机询问委托内容,看起来开始烦躁。 朱美迅速将三杯咖啡摆在桌上,自己也坐在沙发,将第三个杯子拉到面前。鹈饲借这个机会,向朱美介绍委托人。 「啊,朱美小姐,这一位是豪德寺丰藏先生,你也知道连锁店『招财寿司。吧?豪德寺先生就是创办人兼社长。」 朱美也很熟悉回转寿司店「招财寿司」。回转寿司在近年成为风潮,说到乌贼川市周边的回转寿司,唯一会想到的正是「招财寿司」,是当地的知名企业。 此外还有一件事很知名。「招财寿司」店门口会摆一只巨大招财猫,这件事特别有名,当地小学生擅自把这只巨大招财猫称为喵德斯上校,但这只猫和肯塔基出身的s德斯上校肯定没有亲戚关系。顺带一提,s德斯连锁店的人像以创办人为原型,不过面前的豪德寺丰藏不像猫,那只巨大招财猫似乎不是参考创办人而设计。真要说的话也是理所当然,但朱美对此有点失望。 「所以才会聊猫聊得这么开心啊,那么『招财寿司』的社长先生,究竟要委托什么任务?」 「嗯,你别急,我正准备请教。」鹈饲得到朱美的漂亮助攻,总算找到机会进入正题。「那么,豪德寺先生,猫的话题暂时打住,差不多想请教您的委托内容了。」 「嗯,对,关于这个……」 豪德寺丰藏将手边的包包拉过来,取出信封递到两人面前。 是恐吓信?朱美好奇窥视,鹈饲迅速取出信封里的东西。不是信,是三张照片。 「………」 鹈饲一看到照片,就维持低头姿势僵住。 「那个……豪德寺先生?」 照片拍摄的终究还是猫。是三花猫。 「挺可爱吧?」 委托人若无其事啜饮一口咖啡。 「慢着,现在不是可爱不可爱的问题……」 侦探脸上明显露出困惑神色。别人毫无前兆就拿出宠物照片展示,确实难免令人困惑,一般来说不能这么做。 「这是我家的猫,如您所见是三花猫,叫作三花子。」 因为是三花猫,所以叫作三花子。这名字直截了当。 「那个……」鹈饲努力假装冷静。「我知道您喜欢猫,何况『招财寿司』的社长喜欢猫是理所当然,如果讨厌猫,就不可能在店门口摆那种成人高招财猫当招牌。」 「我确实非常喜欢猫。」 「所以说,我明白这一点了,接下来想请教您的委托内容。」 「所以说,这就是委托。」 「这个?这只猫是委托?」鹈饲交互看着照片上的猫与委托人,总算理解状况。「请问,难道是,要我……找这只猫?」 「是的。」豪德寺丰藏以至今最正经的表情点头。「请帮我找到她。我担心她担心得不得了。」 6 委托人似乎想请侦探寻找失踪的爱猫。在盛行养宠物的这个时代,接到这种委托也不奇怪。考量到鹈饲事务所现在的经营状况,无论哪种委托肯定都是福音。 不过朱美知道,鹈饲这个侦探非常挑工作。如果是不喜欢的委托,无论对方再有钱再有地位,也可能哼笑断然拒绝,所以才这么穷。在他眼中,寻找三花猫的委托,实在不像是能吸引他的工作。 朱美心想鹈饲可能随时拍桌子赶走委托人,忐忑不安地看着状况进展。 「呃~这样啊……找这只猫啊……呃~我想想~……」 鹈饲明显在寻找推辞的说法与时机,朱美从旁边送出「不准拒绝」的气息。 「愿意接下委托吗?」 「这个嘛:……慢着,可是~……」 鹈饲依然含糊回应,然而在下一瞬间…… 「唔啊!」 他如同被某种隐形力量推动,身体猛然颤抖,语气也忽然改变。 「请、请您稍待片刻,我和财务长商量一下!」 「和财务长商量?为什么?」 鹈饲留下露出意外表情 的委托人,牵着朱美拉进隔壁房间。鹈饲伸手向后关门,接着猛然逼问朱美。 「对,那个人说得一点都没错,我为什么非得和你商量?这是我的事务所,我应该是地位最高的人吧?」 「咦?我什么都没做啊?」 「你一直传送某种像是『妖气』的东西逼我接这个委托吧!」 「居然说我的气是『妖气』!」 即使如此,朱美的意思姑且算是传达了,真了不起。俗话说气能传心,不可以小看气的力量。不过,和这个怪侦探心有灵犀,不晓得应该高兴还是难过。不提这个…… 「所以,鹈饲先生,你当然会接这个委托吧?」 「接委托?找三花猫的委托?我会接?哈哈哈!」 「会接吧?」 「如果是价值百万的暹罗猫或波斯猫,我可以考虑。」 「会接吧?」 「居然要我为了区区一只杂种猫到处找,太荒唐了。」 「会接吧!」 「我、我没有选择的自由吗?你是我的谁?」 「债权人。」朱美不想说出口,但这是事实。 「唔~确实没错。」 毫不客气的这句回应,使得侦探沉默。 「总之……」朱美出言鼓励鹈饲。「不可以立刻拒绝,先听他开出什么条件吧。那个老伯伯肯定是猫迷,因为太喜欢猫,才会在自己店门口摆巨大招财猫,就像是除了工作往来的对象,只有猫是他唯一的朋友,他就是这种人。如今这只猫失踪,他不惜花钱委托找猫,这样的话,即使是区区一只猫,或许他也会准备不错的报酬。」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振作一点。」 「好,交给我吧!」 侦探这次也是言听计从。 「让您久等了。」 鹈饲与朱美回来之后,豪德寺丰藏在沙发上挺直身体再度确认。 「如何,愿意接受委托吗?」 「这个嘛……」鹈饲悄悄瞥向朱美观察反应。「总之,方便先知道您开出的条件吗?这样才能决定是否要接。」 「您说的条件是指……啊,原来如此。」豪德寺丰藏轻拍自己头发稀疏的额头。「这是我的疏忽,我真没礼貌。您说的条件是指报酬吧?为了我可爱的三花子,我当然会准备相应的谢礼。」 「相应是指?」 「唔~其实我不太懂这方面的行情,想说干脆由您这边决定。您大概要多少价码才愿意接这项委托?」 「由我开价是吧,唔~我也没接过寻找三花猫的委托。啊,这样好了。」 鹈饲像是想到好点子,表情瞬间一亮。朱美惊觉一件事,这个毫无干劲的侦探,该不会想狮子大开口,害这份难得的工作泡汤吧? 后来,鹈饲正如朱美想像……不对,是超乎朱美想像,开出惊人的价码。 「一百万的话,我就会接这项委托。」 啊啊!真是狮子大开口!朱美闭上眼睛垂头丧气。然而…… 「好的,就以一百万麻烦您了。」 朱美睁开眼睛怀疑自己听错。 一百万圆。这名绅士大概不把这种金额放在眼里,不过当成找一只三花猫的报酬就是天价,这笔钱可以买好几只附血统证明书的猫。即使养出感情,一只杂种猫应该也不值这个价钱,朱美不禁怀疑对方是在开玩笑。 「我、我、我说的是日币,是一百万圆。」 侦探怀疑的是货币单位。他的着眼点很好,但头脑似乎很差。 「当然是日币的一百万圆。」 「一百万圆!真、真的是一百万圆吧!既然成功的报酬是一百万圆,就代表相关经费是另外计算。我这么说不太好,不过找猫得花不少经费,像是印传单或海报的印刷费、请人张贴的人事费、刊登报纸启事的广告费、到处打听所需的交通费、这段期间吃喝的餐费,以及水电瓦斯电话费等等……」 鹈饲甚至列出明显不是相关经费的项目,就像是巧立名目的所得税申报。 即使如此…… 「这些当然也由这边负担。」 豪德寺丰藏轻易允诺包办这一切,如同审查松散的国税局。 「哎,只要三花子回到我身边,这只是小钱。毕竟她是生物,用钱买不到。」 「原来如此。那就再协调一下!」鹈饲发挥他天生的厚脸皮个性。「干脆凑个好数字,一百二十万如何?一百二十万圆的话,我就接这项委托。」 「?」豪德寺丰藏当然不明就里。「但我不觉得一百二十万是个好数字啊?」 「这是一年份,刚好一年份,全额缴清。」 「这是在说什么?」不过,委托人不会执著于这种小数字。「总之,就这样吧,不用为一二十万这种小钱计较。如果一百二十万能让您欣然接受,我这边没问题。」 「喔喔,真大方。那么,我们立刻正式签约……喂,朱美小姐,纸、纸、纸!」 要说合约书啦,又不是上厕所没卫生纸! 总之,寻找三花猫的委托,就这样主动找上侦探。既然接下委托,鹈饲也不能偷懒。 不提工作内容,报酬实在吸引人,因此他采取相应的行动。包括在市区广贴传单与海报、在报纸刊登附照片的寻猫启事、找市民打听消息,如果是特别需要注意的情报,就亲自前往该区域寻找。 鹈饲的徒弟户村流平也一起帮忙找。 「呼呼,我知道有只猫和照片上这只很像,请交给我吧,易如反掌。」 他一看到照片上的三花猫,就展现胜算十足的态度。 就朱美看来,鹈饲与流平姑且努力得煞有其事,她因而冒出「稍微帮忙也无妨」的想法,这是人之常情。朱美之所以单手提着水桶,追捕出现在黎明大厦的三花猫,就是基于这样的来龙去脉。 7 「所以……」 鹈饲站在事务所中央,朝着坐在沙发的流平与朱美装模作样行礼致意,滔滔不绝说着肉麻话语。 「首先,请容我为两位的协助致上最诚挚的谢意。接到委托至今短短一周,就立下如此辉煌的成果,要说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将实力发挥得淋漓尽致也不为过。」 「辉煌的成果是吗……」 具体来说,成果是三只三花猫。鹈饲与流平各抓到一只,第三只是朱美发现再由鹈饲抓到的。鹈饲抓到的两只猫在纸箱里玩得很疯,甚至令人担心会不会搅成一团奶油,至于流平带来的另一只,则是在他的背包里蠢动。 「问题在于三花子是否在这三只之中吧?」 「那么,开始确认吧。」鹈饲终于开始审查三花猫。「首先,参赛者一号,是我前几天捕获的鱼丸……更正,是美雪。它在港口码头附近当野猫,我就带来了。」 侦探把体型颇大的三花猫放在桌上,朱美与流平立刻发出「喔喔!」的惊奇声。两人都以手上照片和眼前的美雪比对。 「很像。有点胖的肚子简直一模一样。」 「确实很像。尤其是不可爱的眼角。」 美雪缩成一团,不把两人的批判当成一回事,看来它独处时就很安分,原本不是爱动的猫。 这只是三花子吗?是的话,一百二十万圆就进帐了。 朱美重新看向照片里的三花子。右耳黑色、左耳褐色、脖子有一块像是围兜的白色区域。 不过眼前的美雪…… 「这只看起来还是和三花子不一样,虽然很像却是别的猫。」 「哎呀,是吗?那就换下一个吧,参赛者二号。」侦探断然带过朱美的指摘,把另一只猫放在桌上。「这是刚才在黎明大厦附近抓到的猫,还没有名字。所以暂时叫作夏目吧。」 鹈饲以影射文豪的名字称呼这只「黎明猫」。 用这名字称呼猫还不错,为猫取这种影射文豪的名字也很有味道,毕竟喜欢猫的文豪不分国内外比比皆是,例如夏目漱石、内田百闲、海明威与钱德勒等等。 不过,这个随兴所至的命名,在朱美内心激起意外的涟漪。是的,说到文豪,她从之前就想问鹈饲一件事。 「那个,换个话题,鹈饲先生的名字是在影射文豪吗?」 「我?」鹈饲感到诧异。 「鹈饲先生只是鹈饲家的杜夫吧?不是吗?」 鹈饲点头回应流平这番话。 「没错,我是鹈饲家的杜夫,不是文豪的后代。」 没人说他是文豪的后代。 「我是说森鸥外。鹈饲杜夫这名字是源自森鸥外吧?」 「森鸥外……?」 「啊,原来如此!鹈饲先生,我懂了!」 流平率先察觉并且轻敲手心。 「你听,森鸥外森鸥外森鸥外森鸥外森鸥外森鸥外鹈饲杜夫。」(注3) 「唔唔,原来如此,鹈饲杜夫鹈饲杜夫鹈饲杜夫鹈饲杜夫鹈饲杜夫鹈饲杜夫森鸥外,念久了自然就变成森鸥外。原来我是文豪。」 没人说他是文豪。 「话说回来,鹈饲先生。」朱美朝侦探投以略微轻蔑的视线。「你活了三十多年却没察觉这件事?这样还叫作名侦探?」 「呼,自己的事出乎意料很难察觉。何况朱美小姐也没资格说别人,二宫朱美二宫朱美二宫朱美二宫朱美二宫朱美二宫朱美……混帐,根本没变!」 这是当然的,难道他以为二宫朱美会变成樋口一叶? 「那我说不定也……」流平也继师父这么说。「户村流平户村流平户村流平户村流平户村流平户村流平……啊~真无聊。」 流平,你在期待什么? 8 众人如此闲聊时,桌上的猫咪们开始打呵欠,所以至此言归正传,话题回到刚才的二号参赛者。 「我不取夏目这个名字了,这家伙不配,还是叫『黎明猫』吧。」 得知自己名字和文豪有关的鹈饲,忽然不喜欢为三花猫取文豪的名字。 不提这个,「黎明猫」的不可爱程度,和美雪不分上下。腰围或许略胜一筹,不过这一点反而成为不满之处。 「慢着,再怎么说也太胖了,照片里的猫没有胖成这样。」 流平频频审视手边照片与眼前的猫。 「稍微让它减肥如何?似乎会更像。」 「就算减肥,不是三花子的猫也不会成为三花子。这是理所当然吧?何况仔细看就会发现脸不一样,真遗憾。」 想想这个任务相当困难。乌贼川市看起来很小却很大,到头来,要在这样的城市找出一只猫,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机率就像是中乐透。这么一来,找到猫的报酬就像是乐透彩金,委托人应该也是这么认为,才会同意提供一百二十万圆这种天价。 朱美叹了口气。鹈饲与流平只在这一次开心携手合作,也因此觉得他们很可怜。不过当然没人保证他们绝对不会中乐透。 「那么,重头戏终于登场了,参赛者三号。」流平兴冲冲地把自己拿来的背包放在大腿打开,从里头取出微胖三花猫。「嘿嘿嘿,挺丑的吧?它叫作『教养猫』。」 「『教养猫』?这名字好蠢。」 「这只猫出没于大学教养社的咖啡厅,长年受到教养课程学生们百般疼爱,所以叫作『教养猫』。」 「所以蠢的不是名字,是取这个名字的学生们很蠢。」 「总之,就是这样。」 不否定? 「怎么样,很像照片里的猫吧?」 鹈饲拿起手边照片比对。 「嗯嗯,原来如此,确实很像。刚才两只也像三花子,不过这只显然更像。体型也好、表情也好、三花毛色也好,怎么看都像是三花子。好,为求谨慎,让它含牙刷看看。」 「等一下~!」 朱美出声制止想要前往洗脸台的鹈饲。 「用不着让它含牙刷,这只不是三花子。因为肯定是这样吧?长年出没于大学咖啡厅的猫,怎么可能是豪德寺家养的猫?」 「没错。」 侦探干脆地承认了。一股不祥预感从朱美背脊往上窜。 「你说『没错』是什么意思?明知不是这只猫,为什么……啊,难道!」到了这个地步,朱美终于察觉侦探他们的企图。「我知道了,你们原本就不想找真正的三花子!从一开始就企图找一只很像的猫打马虎眼,对吧!」 「对。」侦探再度回答得很干脆,朱美大失所望。「『打马虎眼』这种说法让我有点不高兴,总之大致如你想像。确实,我与流平都没在找真正的三花子。」 「这样不就是诈骗?」 「或许是诈骗。」 「不过这也没办法。」旁边的流平插嘴回应。「到头来,就算认真找也找不到。乌贼川市看起来很小却很大,而且是港市,野猫特别多。要在里面精准找出一只其貌不扬的三花猫,不知道要花十年还是二十年,简直像是在寻仇。」 「我并没有要你们找一二十年。」 「那个,刚才那段话是引用《丹下左膳轶事·百万两之壶》的台词……哈哈,应该很难懂吧,不过那是战前的电影钜作。」 「你在讲什么啦,真是的……」 话题忽然变成电影,朱美同时冒出无奈至极与失望的情绪。原本以为他们稍微正经处理「寻找三花猫」这份单调工作,却是这副德行,他们认真起来终究只有如此,提供助力的自己好像笨蛋。 「原来如此,《丹下左膳轶事·百万两之壶》是吧,确实有这部电影,我记得之前看过。印象中是一部杰作,不过是什么剧情?好像是争夺『猿猴之壶』这个值钱壶的诙谐时代剧?」 「没错没错。那是某个武官世家代代相传的壶,虽然是乍看不起眼的壶,其实暗藏百万两宝藏的线索。某个一无所知的武士,把这个壶卖给回收商。」 「对对对,后来武士知道壶的秘密,被老婆臭骂一顿,在外出寻找猿猴之壶时遇见丹下左膳,后来丹下左膳也陪武士一起找壶……不过两人实际上没什么认真在找,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对,所以才讲出『江户很大,不知道要花十年还是二十年,简直像是在寻仇』这段悠哉的台词。后来就是那段知名的『望远镜场面』……」 「对对对。」鹈饲满足点头回应。「对喔,这样看就觉得《百万两之壶》这部电影,莫名和这次寻找三花猫的任务有点像。说穿了,叫作三花子的猫就是猿猴之壶,豪德寺丰藏先生是找壶的武士,我则是协助他的丹下左膳。原来如此,我是剑豪。」 「真是的,一下子是文豪,一下子又是剑豪 ……」 朱美对鹈饲的悠哉态度感到无奈。到头来,独眼独臂的虚构剑豪,不可能和面前的侦探形象重叠。何况为什么非得把战前电影和本次寻找三花猫的任务相提并论?简直莫名其妙。朱美出言想制止两人不晓得会持续多久的电影讨论。 「这样太荒唐了。我不知道什么《百万两之壶》,但是请你们不要过度混淆电影和现实。不然是怎样?你们想把豪德寺家的猫譬喻为『百万两之猫』?」 朱美脱口说出这句话,不过她无法否认内心在这一瞬间浮现「难道?」的想法。 「百万两之猫」。 听起来挺不错的。 何况丰藏先生确实正以一百二十万寻找这只猫。 9 隔天是如同宣告梅雨季节结束的晴天。一辆雷诺在乌贼川沿岸道路朝上游前进,目的地是豪德寺家。 眺望低楼层大厦与整洁住宅行驶一段路程,会发现建筑物不知何时变得很少,经过一座桥之后,水田与旱田取代建筑物成为显眼景观。乌贼川市是渔业城市,不过河川中游的农业也颇为兴盛。这一区刚好是港市与农业区域的界线,而且此地最近也有部分地区进行都市化,因此周边景色如同马赛克没有统一感。走一段路是旱田,再走一段路变成住宅大楼,没多久又是郊区型的超级市场。 驾驶座的鹈饲心情不错。副驾驶座的流平双手抱着背包,里头当然是摇身一变成为三花子的「教养猫」。虽说是摇身一变,其实只是把脏掉的身体擦干净。 「鹈饲先生,事情会顺利吗?我们不会忽然被当成诈骗集团扭送警局吧?」 「说这什么话,不用担心。」鹈饲打着方向盘悠闲回应。「拿别的猫以假乱真骗取报酬,这正是诈骗行为。但即使是犯罪,这却是特别的犯罪,绝对不会被问罪,也就是所谓的『或然率犯罪』。」 「『或然率犯罪』是什么意思?」 「真是的,你这家伙什么都不懂。听好了,所谓的或然率,就是所有状况可能发生的机率。以这次为例,就是丰藏先生把『教养猫』误认为三花子,并且支付报酬的可能性。你觉得有多少?」 「这个嘛,九成机率会露出马脚吧?」 「那么成功机率就是一成。不过有一成就够了,这代表我们有一成的机率可以得到报酬。」 「那么,发生九成的状况该怎么办?」 「到时就说『我们搞错了,下次会找到真正的三花子过来』,然后离开就行吧?」 「啊啊,原来如此。」 流平立刻理解了,他在这方面的理解速度很快。 「简单来说,这是『顺利的话就能赚大钱的犯罪』是吧?就像是在有人行走的路上放香蕉皮,期待对方踩到摔死的杀人凶手……」 「嘘~!不可以讲出来!」鹈饲忽然降低音量,像是提防隔墙有耳。「其实正如你所说,这种『顺利的话就能赚大钱的犯罪』,在我们名侦探的世界讲得比较帅气,称为『或然率犯罪』或『可能性犯罪』,这样听起来莫名像是高尚的犯罪。你也是侦探的徒弟,所以今后要小心,再怎么样也不能说这是『香蕉皮犯罪』,这样会把名侦探的存在意义搞砸。」 「知、知道了。」 流平听不太懂,但还是先如此回应。总之侦探世界似乎很重视门面,开进口车的穷侦探清楚反映这一点。 后来鹈饲大幅打着方向盘,让雷诺直角转弯,进入一条无人小径。沿着勉强能让一辆车通行的狭小道路前进不久,前方出现纯日式的气派大门,流平瞠目结舌看着逐渐变大的门前光景。 「那……那是什么?」 「还用问吗?仔细看。」 门本身没有特征,问题在于附加的物体。门的两侧,在正月会摆放迎神门松的位置,有两个巨大的摆饰。白色摆饰的真面目,是两只巨大招财猫。 「喵德斯上校!」 「没错。这里是『招财寿司』社长住处,也就是豪德寺家。」 两人在门前停车,并且先行下车。 鹈饲走向面对正门右手边的招财猫,若有所思眺望。 「唔:话说回来,虽然我早有听闻,但这扇门真让人不舒服。居然在门口摆招财猫,搞不懂住户的品味,一般来说应该会觉得难为情才对。」 招财猫几乎和成人一样高,身高约一六〇公分。虽说是成人高,毕竟是招财猫,脸与身体的比例极接近一比一,完全不像样。招财猫的二头身体型,原本会让看到的人有种诙谐又安心的感觉,不过摆在门口的这具成人高招财猫终究很奇怪。 「这个和,招财寿司。店门口摆的喵德斯上校一样,不过给人的冲击程度,是在店门口看到时的好几倍,比起招财更像是驱魔。」 「确实,我是小偷就不想走这扇门,基于这层意义,或许具备防盗效果。但我不认为这是屋主的目的。」 「果然是爱猫成痴。」 「应该是如此。不过话说回来,没想到朱美小姐说的那句话会出现在这里,她应该不是预先想像这种状况才说出那句话吧。」 「哪句话?」 「就是那句『百万两之猫』。她不是说过吗?」 「这句话怎么了?」 「居然问这种问题,不就在我们面前吗?」 鹈饲说完,握拳指向巨大招财猫的腹部示意,如同要朝猫的侧腹施展勾拳。 「啊,原来如此!」 流平不由得睁大双眼,重新注视招财猫。成人高招财猫体积非比寻常,但样式非常大众化。二头身的猫举起左手贴在脸颊旁边,摆出招手的姿势。然而不只如此,它左手摆出招手姿势,右手则是放在肚子前面,稳稳抱着一枚超大的金币,而且这枚闪闪发亮的金币,以极粗的黑色字体清楚印上「百万两」三个字。 抱着「百万两」金币的招财猫。 「原来如此,这完全是『百万两之猫』。」 流平抚摸金币讨个吉利。 「不过说穿了,这是酒馆柜台常见的典型招财猫吧?左手招手,右手抱金币,造型很平凡,只是体积大了点。」 随即,一个陌生的声音从流平身后回应。 「正如你所说。」 流平惊讶转身一看,不晓得从何处出现的一名老绅士站在后方。他的国字脸洋溢愉快的笑容注视流平与鹈饲。流平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但鹈饲恭敬应对。 「原来是豪德寺先生,您好。」 老绅士正是委托寻找三花猫的豪德寺丰藏。得知这件事的流平,在鹈饲身旁低头致意。 「我走到庭院听到你们的声音,就悄悄过来看看。你们对这只招财猫感兴趣?」 「唔~……兴趣的话……」 鹈饲与流平不由得转头相视。说实话,他们对招财猫或三花猫都没兴趣,但如果可能有钱赚就另当别论。 两人犹豫如何回应时,丰藏径自说起来了。 「如同这个年轻人所说,这只招财猫并不特别。不对,反倒堪称是日本最普遍的款式。两位知道常滑吗?」 「常滑?不知道。」 流平心里完全没有底。 另一方面,鹈饲流利回以听不懂的话语。 「河床平坦岩石上面,河水浅浅流经的地方?」 「这是国语辞典记载的 『常滑』意思。」 「是的,是旺文社的辞典。」 「总之,这应该是正确答案之一,但我说的常滑是地名。是爱知县的陶瓷城市,两位不知道?嗯,没关系,不知道常滑市,也肯定知道常滑市制造的招财猫。其实招财猫最普遍的造型,是由常滑市出产的招财猫确立的,也就是刚才这个年轻人所说,左手举高、右手抱金币的造型。在酒馆或面店常见的这种二头身招财猫,是俗称常滑型的招财猫。」 「喔,所以这只招财猫也是相同造型?」 鹈饲指着眼前的「百万两之猫」询问。 「就是这么回事。」 丰藏抚摸巨大招财猫的额头点头回应。俗语以「猫的额头」形容弹丸之地,不过这只招财猫很大,所以面积异常宽广。 「不过,这不是常滑市出产的招财猫,甚至不是陶瓷制品。两位摸过就知道,这是一种塑胶模型。陶瓷制品容易破掉,考量到要放在『招财寿司』店门口,实在没办法采用,何况要是在每间店摆一只,费用也不可小觑。」 「原来如此,常滑型招财猫的模型是吧?」 「没错,这是真正的模型猫。」(注4) 「………」 这个双关语笑话,他至今说过多少次? 10 停车场位于后门入口处。两人立刻回到车上,绕豪德寺家约半圈前往后门。光是绕半圈就知道宅邸占地多么宽广。 境内一边是宅邸与庭院,另一边是农地。农田一半用来栽种蔬菜,另一半维持土地原貌没有利用。农田一角盖了一间温室,但两人当然无从得知里面栽种什么作物。 后门和正门相比只有一半大,却也比普通民宅正门气派,而且后门果然也摆放两只招财猫。这两只体积比较小,如果正门摆的是和大人等高的招财猫,这边就是小孩尺寸的招财猫。即使如此,依然庞大到堪称反常,不过两人刚看过正门的奇特光景,所以这边处于能够一笑置之的范围。 鹈饲将雷诺停在穿过后门旁边的停车场,从正门穿越境内的丰藏再度前来迎接。 「这座宅邸以及旁边的农田,都是豪德寺先生的土地吧?」 「是的,不过现在我家没人种田,所以并没有务农维生。就算这么说,也不能扔着随便大家玩,所以最近租给附近居民或住在市区的人当作家庭菜园。即使是这种农田,也有不少人乐于租借。」 「豪德寺家原本是农家?乌贼川市的富豪,好像往年大多和乌贼渔业相关……」 「正如您所说,无须推测,我家四十年前也是海港颇为人知的捕鱼家系,当时家父是现役渔夫,我是年轻的继承人。不晓得是家父高明还是时代正好,总之当时景气非常好。」 「所谓的乌贼川之梦吧?」 「是的。比方说大群乌贼聚集于乌贼川港外围海面,看起来像是山丘隆起,或是只要大丰收一次就能盖房子盖仓库……现在真的只是一场梦了。」 「但您后来不再从事渔业了吧?」 「是的,家父约三十年前过世,我以此为契机收手。当时我隐约预感,这种好景气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实际上,自从我不当渔夫,乌贼川港的渔获量就逐渐降低,大概是因为滥捕过度吧。」 「所以您收山的时机正好。」 「对,我运气很好。我原本就很想拥有一间自己的店,后来就以捕鱼赚的钱为资金从事餐饮业,首度经营的生意就是寿司店。」 「三十年前?当时还没有回转寿司吧?」 「当时是普通的寿司店,叫作『丰寿司』。」 「那么,当时店门口没摆成人高招财猫?」 「当时就摆了。」 「这样啊……」鹈饲明显露出困惑的表情。「看来不是『普通的寿司店』。」 「原来如此,听你这么说也没错。哈哈哈!」 不过,这件事令人惊讶。如果刚才那番话是真的,那么喵德斯上校就不是抄袭s德斯上校,而是早就出现在乌贼川市。不晓得三十年前的市民抱着何种心情注视这幅光景,当时投以的好奇视线,应该不是现在能够比拟。 丰藏回忆着往事继续说下去。 「招财猫的效果不能小觑。毫无从商经验的我,有样学样开张的寿司店,生意之所以堪称兴隆,我相信都是招财猫带来的福气。」 「原来如此,所以您就重用招财猫了。」 「嗯,就是这样。大约在十二年前,我率先加入回转寿司界,开始设立连锁店,并且以此为契机,把至今的『丰寿司』改名为『招财寿司』,店门口都摆放招财猫。几年后,回转寿司就顺利成为风潮对吧?都是托招财猫的福。」 像这样聆听「招财寿司」诞生花絮时,众人抵达宅邸玄关。 宅邸是雄伟的日式两层楼建筑。屋龄绝对不算新,历经长年风雪依然屹立不摇的气派宅邸,令人感受到历史的重量。 众人进入玄关。 「欢迎两位不辞舟车劳顿莅临。」 一名高雅的妇人从深处快步现身,来到门口正坐,向鹈饲他们文雅行礼迎接。这名女性看起来三十多岁,流平刚开始以为是丰藏的女儿,丰藏略微腼腆,若无其事介绍这名女性。 「啊,这是我内人。这位是之前提到的侦探先生。」 「我是昌代,请您多多指教。」 她说完再度恭敬低头。 这位夫人真年轻,流平有点惊讶。但流平是侦探的徒弟,知道自己没立场追问委托人夫妻的私事,因此他只暗自觉得「这个闷声xx老头,令人羡慕的家伙!」,不动声色行礼回应。 鹈饲表示「这栋宅邸好气派」,昌代夫人随即露出难为情的笑容。 「不,没这回事,附近的孩子们把这里称为猫屋。您看过门口吧?让您见笑了。来,两位请进。」 「昌代,吩咐桂木先生准备茶水。」 「好的,我立刻去。」 昌代说完再度优雅行礼致意之后离去。 鹈饲与流平由丰藏带路,沿着长长的走廊前往深处房间。 「里面意外普通,不是猫屋。」 鹈饲基于某种意义,以不满的语气这么说,他似乎期待屋里满满都是猫。 「当然是普通住家。」 丰藏挺起胸膛。 「那么,您没有收集全日本的招财猫吧?」 「有,别馆是我的收藏室。」 「……那就不能叫作『普通住家』了。」 侦探说得没错,豪德寺丰藏果然某方面不是普通人物,有种无法单纯形容为爱猫成痴或招财猫收藏家的特质。流平实际感受到这一点。 「话说回来,最重要的猫在哪里?就是您饲养的猫。」 鹈饲的询问,使得丰藏回想起一时忘记的要事。 「喔喔,我只养一只猫,就是三花子。两位今天当然是为三花子而来吧!找到三花子了吗!」 「当然,请放心。」 鹈饲出言让委托人放心,旁边的流平开始紧张。看来终于要实行「香蕉皮犯罪」了,这名老绅士真的会中计吗? 11 丰藏带领两人来到一楼的宽敞和室。室内摆着浮现亮丽木纹的和式桌与坐垫,角落是历史悠久的桐木摆饰,壁龛挂着令人不由得想鉴 定价值的挂轴。 两人一坐在坐垫上,身穿工作服像是园丁的中年男性,在同一时间端着托盘送茶水过来,他应该就是昌代夫人与丰藏刚才聊到的桂木。流平觉得男性帮佣很罕见。 桂木离开之后,丰藏沿着和室外围,谨慎关上四个方向的拉窗与拉门,关好之后总算放心坐在坐垫上,和鹈饲等人相对。 「在推理小说的世界,似乎公认日式房屋不适合成为密室。一点都没错,别说密室,简直是到处都有缝隙,我最爱的三花子也因而跑掉,得避免这种事重演才行。」 原来如此,之所以谨慎关上拉窗与拉门,是提防好不容易回来的三花猫又逃走。不过很遗憾,回来的三花猫不是三花子,是「教养猫」。 然而如今已没有退路。流平佯装镇静,从背包抓出一只三花猫放在和式桌。 「这就是三花子。」 鹈饲说出纯度百分百的谎言。 「教养猫」就只是受惊般反复眨眼。平常在教养社咖啡厅觅食的野猫,忽然来到纯日式豪宅的房间,难免会感到困惑。毕竟这里没有熬煮咖啡的香味,也没有超辣咖哩的味道。 果然太鲁莽吗?流平看着害怕缩在桌上的三花猫,内心终究变得怯懦。然而…… 「喔喔,真的是三花子!」 丰藏完全把「教养猫」误认为三花子。 「咦!豪德寺先生,真的是三花子吗?没错?」 唔~好假!流平无言以对。这只猫并非真正的三花子,鹳饲肯定最清楚这一点。 「这样啊,那太好了。无论是体型、花色与表情,我就觉得八九不离十。哎呀~这样啊,确定无误啊,既然这样,就不枉费我们费尽心力到处找了,啊哈哈哈!」 「费尽心力到处找的我们」到底是谁?流平朝鹈饲投以疑惑的视线,至少流平不记得自己曾经费尽心力。 但丰藏似乎完全相信这只猫是三花子,紧抱在怀里反复摸头。看来丰藏确实踩到这边准备的香蕉皮滑倒,这么一来,之后只要拿到该拿的东西逃走就好。 接着,丰藏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事,就这么抱着三花猫起身。 「两位,请在这里稍待片刻。」 他留下这句话就离开房间。 流平看向丰藏离去的拉门,轻声询问鹈饲。 「该不会被发现了吧?」 「呼呼,没那回事。你也看到丰藏先生那副开心的模样吧?他明显相信那只三花猫是三花子,实际上真的很像,所以也理所当然。他大概是去拿支票,等他回来时,手上会拿着一百二十万圆的支票……」 「两位久等了。」 鹈饲话还没说完,丰藏就打开拉门回房。他只离开这个房间三十秒。 「好、好快……唔!」 鹈饲视线投向丰藏所拿的三花猫,流平也跟着看过去,并且领悟到状况在这三十秒大幅改变。丰藏离开时以双手珍惜抱在怀里的三花猫,回来时只以右手拎着。 看来被发现了。不过,他为什么会忽然发现? 「怎、怎么了,豪德寺先生,哪里不对吗?」 鹈饲假装不明就里如此询问。 「很遗憾,这不是三花子。」 「慢着,可是,和照片上的猫比起来也很像……」 鹈饲不死心继续追问,似乎相信这只猫就是三花子,但丰藏的确信毫无动摇。 「确实很像,像到我第一眼看到的瞬间就误以为是三花子。不过这是另一只猫。说来真的很遗憾,但就是这么回事。」 事到如今也无从挽回。无论再怎么说也如同丰藏的判断,眼前的猫是另一只猫,只能称赞饲主拥有一双慧眼。 「呃,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那么……流平。」 「是,鹈饲先生。」 鹈饲与流平在这个紧张局面,以之前在车上讨论好的方式回应。 「我们搞错了,下次会找到真正的三花子过来。」 第三章 葬礼凶杀案件 1 豪德寺丰藏遗体被发现的隔天,亲友举办庄严肃穆的守灵仪式。守灵隔天的七月十七日,则是对外举办盛大的葬礼。 前往葬礼会场的车阵有一辆宾士,驾驶是身穿丧服的二宫朱美。鹈饲杜夫坐在副驾驶座,以近乎洒脱的轻浮语气,乐观分析自己的现状,「豪德寺丰藏过世」的突发状况,似乎没对他造成多少打击。 「放心,委托人遇害也不值得惊讶。有人说,侦探必须经历委托人遇害的状况,才首度算是初出茅庐。事实上,往年的侦探们也一样,许多委托人在办案过程遇害,这种事很常见。」 该不会是侦探们下的手吧?其中肯定有这种案件——朱美如此心想,但终究不方便当着侦探的面这么说。她改为提出另一个问题。 「委托人遇害之后,侦探会怎么做?」 「一般来说,会找出真凶为委托人雪恨,这样侦探才终于算是独当一面。」 雪恨?只有这样?朱美无法释怀。 「谁能保证提供报酬?既然委托人死掉,不就没人付钱了?难道是作白工?」 「确实,有些名侦探的行径,怎么看都只像是作白工,这种侦探的姓名里,肯定有『金』这个字。」 名字里有「金」的侦探,朱美想到一人。原来如此,那个侦探总是作白工,难怪外型总是寒酸到突兀的程度,肯定是欠房租没缴。朱美不禁同情金田一耕助的房东。 「鹈饲先生,你该不会想作白工吧?」 「呼呼,你说呢~?」 鹈饲以像是要哼歌的模样,从西装口袋取出褐色信封检视内容物。是写着三一花猫一只,一百二十万圆整」的那张文件。 「和丰藏先生的合约,没有写到他过世之后的状况。要不要继续找三花猫,必须和遗族协商之后才能确认。这也是我专程参加丰藏先生丧礼的理由。」 「但我觉得用不着在葬礼时协商,改天比较好。」 「先下手为强。要趁着葬礼想办法协商成功,这是唯一的致胜之道。」 他还是一样这么敷衍。 「总之,交给我处理吧。」 「当然是交给你处理。不过明明没什么往来,总觉得包白包有点浪费。对吧?」 「白包?」 「………」 他不打算包? 「………」 看来不打算包。 两人沉默下来,车内鸦雀无声。 「惨了!朱美小姐,回头吧!」 「太慢讲了!已经到了啦!」 他们搭乘的宾士,黑色车头刚好进入乌贼川殡仪馆的停车场。 乌贼川殡仪馆是三层楼的钢筋水泥建筑,算是相当气派的葬礼会场。这座城市的重要人士过世时,大多在这间殡仪馆举办葬礼。和其他殡仪馆比起来,这里的优点是可以容纳许多人。 两人在停车场下车。 朱美身穿剪裁得宜的正统连身礼服,胸前别着紫水晶造型胸针。在简朴稳重的打扮之中,不忘展现气质与品味。 另一方面,鹈饲身穿剪裁得宜的aoki西装,胸前则是kiosk的黑领带。身穿葬礼两大平价品牌服装的他,完全没办法展现品味。 以黑白布幕与许多花环装饰的正面入口,前来参加丧礼的人们排成一列,在柜台进行登记。大多是中年男性,却也看得见年轻女性。所有人当然都拿着装饰华丽的奠仪,在恭敬行礼致意之后交给接待人员。 「不过,人这么多就没问题了。只要假装已经送上奠仪,面不改色进入会场,就不用担心被发现……」 鹈饲说完就试图从中央闯入,朱美以右手抓住他的衣领。 「拜托,不要做这种丢脸的事。」 「不然你有其他方法?」 「真拿你没辙。」朱美从手提包取出自己准备的奠仪袋。「重写一封奠仪袋吧,只要写『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就可以两人一起大方进入。」 「换句话说,一人份可以让两人进去?」 「对。」 「这种做法意外敷衍。」 你这个敷衍侦探没资格这么说! 2 在朱美的协助之下,鹈饲威风凛凛经过柜台,在逐渐拥挤的挑高大厅看表。 「距离两点葬礼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希望能趁现在见到丰藏先生的妻小。他们或许在会场,我去找一下,你留在这里就好,我立刻回来。」 鹈饲径自说完,就穿过人群迅速离开。 「啊,等一下啦……」 朱美立刻想追过去,但她要寻找的aoki西装,立刻混入konaka与青山西装的人群之中无法辨别。真是的,男性西装肯定是罪犯绝佳的隐身衣。朱美很快就放弃去追。 「哎,算了。就算我找不到他,他也找得到我,毕竟朱美小姐很亮眼,呵呵。」 朱美颇为自以为是的轻声说着,以大厅一角的全身镜,照着身上的外型自得其乐。朱美不知为何,对自己的丧服造型有自信。 真要譬喻的话,就像是在庸俗乌鸦群华丽飞舞的黑色蝴蝶。 此时…… 「小姐,打扰一下。」 后方有个战战兢兢的男性声音呼唤她,一只乌鸦在向蝴蝶搭话。看在这只庸俗乌鸦绞尽勇气的份上,朱美决定温柔回应。 「怎么了?」转身一看,年约四十岁的中年男性站在眼前。「找我有什么事?」 男性难以启齿般指着镜子。 「不好意思,可以请您让开吗?」 叫我让开是怎样!乌鸦不应该对蝴蝶讲这种话吧! 「夫人吩咐我,把这个藏在镜子后面。」 中年男性以手指比划出箭头指向下方。朱美低头一看,是两个和这个场合完全不搭的物体,约四十公分高的招财猫。 「哎呀,葬礼会场为什么有招财猫?」 朱美单纯的询问成为契机,这名男性像是忘记原本的目的开始说明。 「小姐,您质疑这里为什么有招财猫,就我的立场,我反而诧异葬礼为什么不能摆招财猫。招财猫是招福之神,是自古以来受到日本人宠爱、敬奉的传统福神。既然是神,就表示这是一种信仰、一种宗教。豪德寺丰藏先生是罕见的招财猫虔诚信徒,如果把今天这场葬礼,当成不幸斋志而殁的豪德寺丰藏先生踏上全新旅程,祝福他一帆风顺才是人之常情吧?因此象征开运招福的招财猫绝对不可或缺,抱持这种想法的应该不只我一人。」 不对,应该只有你一人。朱美在心中指着眼前的中年男性。无论基于什么理由,招财猫都不适合出现在葬礼,往生者还是一个人往生就好,拜托别招手。 「……但我把这两只招财猫放在祭坛时,夫人阻止我了,我才不得已收起来。」 夫人这么做是对的。话说回来,这只乌鸦……更正,这个人径自说得滔滔不绝,看来他不擅长对话。 朱美依照吩咐从镜子前面退开,看着男性把两只招财猫藏在后面。 「话说,这种招财猫是从哪里拿来的?」 「豪德寺家。这是丰藏先生收藏品的一部分。」 「所以说,您是豪德寺家的人?」 「抱歉还没自我介绍,我是往生者的远房亲戚剑 崎京史郎,现在借住豪德寺家。啊,这是我的名片。」 递过来的名片,印着「招财猫爱好者团体联盟·乌贼川市分部副部长」这个冗长无意义的头衔,比起「私立侦探事务所所长」也不逊色。 「既然您是副部长,难道部长是……」 「哎呀,小姐您真聪明。部长就是长年担任这个职务却过世的丰藏先生。」 「那么,请问,难道说……不,算了,请当我没问。」 难道说,「招财猫爱好者团体联盟·乌贼川市分部」这个组织,只有部长与副部长两人?朱美原本想这么问,不过应该是这样没错,所以反而问不出口。要说当成代价也不对,总之朱美决定再花点时间打听招财猫与豪德寺家的事。 「您说的夫人,应该是丰藏先生的夫人吧?这位夫人不喜欢招财猫?」 「这个嘛,昌代女士不算是能够包容丰藏先生的收藏嗜好,但也没有特别反对,感觉像是冷眼旁观,随便丈夫怎么做。不过真遗憾,要是昌代女士能够再宽容一点,就不会说出『拜托别在葬礼摆招财猫』这种话了。」 「那个,恕我冒昧请教。」朱美提出禁忌的问题。「招财猫这么吸引人?」 「当然很吸引人。」剑崎京史郎以出乎预料的热情,用力点头示意。「比方说,刚才收起来的两只招财猫,非常吸引我又令我深感兴趣。您刚才看到时没发现吗?」 「这个嘛,就只是……」 「您没发现吧?我想也是,我想也是,您认为就只是普通的招财猫,我想也是。不过说来离奇……」 说来离奇? 「那不是普通的招财猫。那两只招财猫一只举右手,另一只举左手,换句话说不是两只招财猫,正确来说是一对招财猫,是某个著名陶艺家所制作,具备艺术价值的气派成品。将两只猫放在祭坛左右两侧,就会漂亮展现出左右对称的构图。具备传统艺术美感的招财猫,是最适合点缀葬礼的摆饰,抱持这种想法的应该不只我一人。」 完全只有他一个人这么想。这个人为何没察觉? 「这么说来,招财猫正确应该举右手还是左手?」 「喔喔,小姐,您也对招财猫感兴趣!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不,并不是感兴趣,只是在刚才的对话之中单纯感到疑问。 「右手还是左手,怎样才正确?这是非常好的问题。好,我就回答您吧。」 然而,在剑崎京史郎得意洋洋准备说明的这一瞬间…… 「嗨,朱美小姐!」 和对话脉络完全无关的地方,忽然有人叫朱美的名字,令朱美吓一跳而缩起脖子。转头一看,一名看起来相当悠哉的青年笑嘻嘻站在那里。 是户村流平。 3 「午安,是鹈饲先生找你过来的吧?」 流平若无其事问候,一副在路上巧遇的态度。但朱美一看到他的打扮,就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你、你这身打扮是怎样!」 「嘿嘿,很帅吧?」 「简直疯了。」 「啊,朱美小姐,这样讲很过分喔,会侮辱夏威夷的居民。」 然而再怎么说,这幅光景只能形容为「疯了」。出现在丧礼会场的流平,身上穿的居然是超花俏的夏威夷衫。 「如果这里是威基基海滩就没问题,但你穿夏威夷衫参加丧礼简直没常识。而且这是怎样……」 朱美捏起流平身上的衬衫责难。衬衫图样居然是盛开的鲜红色朱槿,椰子树下还有穿草裙跳着呼拉舞的女郎。虽然经常看见身穿夏季风格夏威夷衫的年轻人,但是乌贼川市再怎么大,适合穿这么「阿罗哈~」衬衫的年轻人,大概也只有流平。这身穿着简直像是把品味遗留在某处没带来。 「你该不会是穿这样参加葬礼吧?」 「哈哈哈,怎么可能,我不会那么没常识。这件夏威夷衫只是很热才穿的。」 不过,这种随便的想法已经很没常识了。 「我当然会换衣服,我有带西装。」流平在朱美面前得意提起包包示意。「话说鹈饲先生呢?你们没一起过来?」 「天晓得,不知道他跑去哪里了。不提这个,快去给我换衣服,大家都在看了。好了,离我远一点!」 「是是是。」流平背起包包。「话说回来,朱美小姐。」 「什么事?」 流平在离开前,凑到朱美耳边轻声这么说。 「即使对丧服打扮有自信,也不可以过度诱惑中年大叔喔。」 「并没有!」 朱美如同狠狠朝流平背上揍一拳般推开他,确认朱槿加草裙舞女郎的身影走上二楼之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讲到一半被打断的剑崎京史郎,明显露出疑惑的表情。 「请问,刚才的年轻人是哪位?是您朋……」 「不,他不是我朋友,这种人不可能是我朋友,只是面识,交情一点都不好,只是知道名字而已。」 朱美像是鞭打般左右摇头,不断强烈否定。 「那个,刚才说到哪里……对了,是招财猫右手与左手的话题吧?」 「是的,您问到招财猫举哪只手才正确。」剑崎京史郎轻咳一声转换心情,终于开始说明。「实际上,并非只有右手或左手才是正确答案,两者都是。右手与左手的差异,主要起因于招财猫的产地。您知道招财猫的两大据点吗?」 「两大据点……不知道。」 记得社会科课本没写这种事。 「其一是东京浅草的今户烧,这里有一段知名的招财猫诞生传说。」 传说是吧……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有一位老婆婆,经营一间生意清淡的杂货店。某天晚上,这位老婆婆梦到一只老猫出现在枕边,告诉她『制作一个举右手招客人的摆饰就有福气上门』。老婆婆立刻造访附近今户烧的窑户,依照这只猫的吩咐,制作以右手招人的猫型瓷器,老婆婆在浅草观音菩萨旁边贩卖这种瓷器,结果大受欢迎而致富。这种今户烧瓷器,翻过来会看到一个圆圈加上『乄』这个缄口符号的印记,所以别名叫作『丸缄猫』,是如今称为梦幻招财猫的珍品。若将这种『丸缄猫。视为正宗招财猫,招财猫就应该举右手,不过接下来就是重点了。这种今户烧招财猫,和我们现在常见的招财猫造型有着些许差异。这种招财猫的脸比较小,眼睛也不是很大,身体纤细又有点长,隐约给人女性的印蒙,整体配色也是偏白色的清爽色系。换个方式形容,就是造型比较真实的白猫举右手坐着的感觉。即使具备朴素民俗工艺品的魅力,造型上却还没有搞怪的部分。」 「搞怪啊……」 朱美大概五年没听到这个诃。 「是的。这种今户烧形式的朴素招财猫,后来进行独特改造,一下子在日本全国为人所知,得归功于爱知县的常滑市。这里是大量生产招财猫促进普及的一大据点,但原因不只是产量很多。常滑市生产的招财猫,把今户烧型式的拟真白猫改为更加拟人化,充满漫画风格的魅力。具体来说是头部变大、身体变小,使得体型变成诙谐的二头身。至于脸的部分,眼睛变得很大,嘴巴噘起来,两侧的胡须大幅上扬,使得表情变得更像人类也更可爱。相较于今户烧的女性化招财猫,常滑市的招财猫像是调皮小男生。配色也跳脱至今的白色系,手脚加上黑色 斑点,斑点周围配上褐色或金色,摇身成为更加华丽的样貌。听得懂吗?」 「是我们经常在店里看见的那种招财猫吧?」 「就是这么回事。我们如今对招财猫的印象,堪称正是这种常滑型的招财猫。常滑型招财猫的出现,发挥决定性的影响力,甚至改写招财猫的历史,风靡日本全国。至于这种常滑型招财猫举的手……」 「难道是左手?」 「您居然知道!」 任何人听你这么说部知道! 「完全如您所说,常滑的招财猫主要是举左手,但是当然也有按照传统举右手的招财猫,也因此产生混淆,出现您刚才提到『举哪只手才正确』的议论。不过依照刚才的说明,无法断定举哪只手才正确,而是举哪只手都正确。如果以基督教譬喻招财猫信仰,浅草今户就是诞生地耶路撒冷,爱知常滑则是传教据点罗马,在信徒眼中,两个地方都是圣地。」 「哇~」 讲得真夸张……朱美在差点说出真心话的时候忍下来了。这个人很认真,朱美也知道不能拿别人的信仰开玩笑。 而且,这个人的招财猫知识货真价实。朱美抱着顺便的念头再度询问。 「那么,传说举左手的招财猫是招来财运保佑生意兴隆的神,举右手的招财猫是广招福缘的福神,这种说法只是牵强附会?」 「不,不能全部认定是牵强附会。原因在于举左手的主流招财猫——也就是常滑型的招财猫,有另一个不能忽略的特征。与其说是特征,应该说是更加强调招财猫多么吉利的幸运道具。您知道是什么吗?不知道吧?就是金币。常滑型招财猫举左手,右手则是稳稳抱着一枚金币,金币上头写着『千两』或『一万两』或『百万两』这种相当夸张的金额,这很明显是用来求财运以及保佑生意兴隆,强调为生意人讨吉利的类型。从生产地是爱知县就可以轻易推测,肯定是这样比较受大阪商人欢迎而如此改造,所以举左手的招财猫能保佑生意兴隆,这种通俗说法姑且有根据可循。」 「那么,举右手的招财猫呢?依照刚才杂货店老婆婆的故事,应该也是保佑生意兴隆吧?」 「不,关于举右手的招财猫,有一段更有名的传说。」 又是传说。 「以前,德川家康的家臣之中,有一位名为井伊直孝的诸侯,这位诸侯住在现在的东京都世田谷区。某天他打猎返程途中,经过一间没落的寺院时,天空即将下起倾盆大雨,此时没落寺院门后忽然跑来一只猫,像是人类举起右手朝他招手。井伊直孝在猫的招呼之下进入没落寺院避雨,因而结识造诣高深的住持。这座没落寺院基于这段缘分,成为井伊家供奉祖先牌位的菩提寺,接受钜额捐赠而富裕起来。换句话说,这只猫拯救了这间没落寺院。后来寺院于这只猫死后郑重建墓埋葬,命名为『招福猫儿』祭祀,造访这座寺院的人们,也制作举右手招手的纸糊猫『招福猫儿』供奉。这是招财猫发祥故事之中最有名的一篇。如果只听这段故事,就知道举右手的招财猫并没有保佑生意兴隆的意义,而是开运招福的吉祥物,演变成举右手的招财猫会广招福缘的通俗说法。」 「这样啊,也就是说,举哪只手都很吉利?」 「就是这么回事。所以现代陶艺家发表的招财猫新作品,甚至有举双手的造型,或是刚才那种左右成对的造型,收集这种特别造型,也是收藏家的乐趣之一。」 朱美聆听剑崎京史郎热情传授知识之后,开始能够理解爱好者的心情。招财猫的世界确实比想像中深奥。 「不过,那个没落寺院的故事是虚构的吧?」 「千万别这么说,这是真实事迹,当然是真实事迹。这座寺院依然位于世田谷,至今依然有人在寺内供奉『招福猫儿。求福,是一间有名的寺院,您肯定也听过这间寺院的名字。」 「叫什么名字?」 剑崎京史郎确实说出一个朱美知道的寺院名字。 「豪德寺。」 4 户村流平抱着包包进入二楼男厕,里面是宽敞冷清的空间。 洗脸台前面,一名看似前来凭吊的男性正在调整领带;小便斗区域,一名看似职员的男性正在如厕。可上锁的八个隔间,门全部往内侧开启,显示无人使用。 总之得以回避最担心的状况,使得流平松了口气。 流平担心的是这种事。 接下来,他要进入隔间换装。 从夏威夷度假造型切换为日式正装造型,是一件相当费时的工程。 假设男厕是客满状态,他在使用的隔间前面,当然可能站着陌生人等候。 或许这个人,正陷入分秒必争的危机。 这名男性应该会敲门示意「快一点」。 流平则是敲门回应「还没」。 接着,再度敲门示意「快一点」。 流平再度敲门回应「还没」。 然后敲门。 再度敲门。 再三敲门,再度敲门。 反复进行「快一点」与「还没」的无声对话之后,对方肯定会在心里这么说。 「臭家伙!〇〇也太久了吧!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人们往往以如厕时间判断他人。陌生人怎么评定都无妨,但依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厕所还是不要有人排队比较好。 流平在钥匙形空间里直角转弯,进入最后面的隔间立刻换装。脱掉超花俏的夏威夷衫,穿上低调的深蓝色西装打上黑领带,在右盾别上黑纱就完成了。不过总觉得缺,了某些东西。低头一看,脚上依然穿着凉鞋。西装加凉鞋只能以怪异来形容。 但流平当然万无一失,从包包里取出珍藏的皮鞋换穿。以假蛇皮大胆装饰的这双皮鞋,是不久之前在乌贼横町(类似阿美横町)买的,今天第一次穿。流平确认穿起来的感觉之后,总算换完装拎起包包走出隔间。 走廊人数看起来比刚才还要多。流平把碍事的包包收进投币寄物柜再看向时钟。葬礼预计下午两点开始,还有三十分钟,预定列席的人们各自围成一圈或是面对面,忙着进行形式上的问候与无关痛痒的闲话家常。 流平当然没有加入他们,而是张望寻找鹈饲。 就在这时候,流平左肩突然「咚!」地受到强烈撞击,某人和他擦身而过时肩膀相撞,流平不由得踉跆,对方男性以双手扶住他的身体。 「对、对不起,不要紧吧?」 看起来约三十岁的男性抢先流平道歉,是一名如同把五官装在玉米上,脸型细长的男性,身上毫不例外穿着西装。 「不,我才要道歉。」流平低头致意。「我在找人,东张西望没注意到。」 「我、我也是在找、找厕所,所以东张西望没注意到。」 尖头男性小小的额头冒出汗水,他体内肯定正赌上人类尊严,进行分秒必争的激烈战斗。 「厕所在这条走廊直走到底的右边。」 「直、直、直走到底的右边是吧,感谢您亲切告知,告辞,」 男性微微垂下流汗水亮的额头示意,缩起身体小跑步经过流平身边离去。他慌张的样子,使得流平担心他会不会走到底撞上走廊墙壁,颇感兴趣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后来这名男性终究没有撞到墙壁,却在命运的丁字路口往左转,枉费流平一番好意。 「啊~我明明说是右边 ……」 流平回想起来,至今每次有人问路,他总是没有说明清楚。不过以这次的状况,要怎么样才能比「直走到底的右边」说明得更清楚?还是应该伸手用指的? 流平回想起缩着身子费神进行空虚战斗的那名男性,不禁有点同情。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后方叫他。 「刚才那个人是岩村吧,你认识他?」 「啊,鹈饲先生。」 流平转过身来,总算找到师父。 「不,我不认识他,只是刚才肩膀相撞了一下。那个人是岩村先生?」 「嗯,岩村敬一,通称万事通岩村。」 「万事通……所以那个人是杀手?可是怎么看都不像啊?」 「你啊,为什么只有这种极端的想法?」 看来这是极端的想法。 「连杀人委托都会接的万事通,只存在于电影世界。你的想法要现实一点。」 说到现实,流平回想起前阵子跃上新闻版面的某个万事通。 「我知道了,所以他会搬佛像吧?」 「嗯?是啦,找他搬佛像的话应该会搬……不过你在说什么?」 「咦,鹈饲先生,你不知道?事情是这样的。」 某个提供万事通服务的男性,受人委托把佛像搬到山上埋起来。这名男性顾名思义什么工作都接,所以即使觉得事有蹊跷,依然接下这项委托。但他从委托人那里接过佛像一看,佛像全身包着布,抬起来会觉得莫名软趴趴。佛像当然不可能软趴趴,其实委托人是杀人犯,软趴趴的物体不是「佛像」,是货真价实「归西」的尸体——这是一段如同冒失笑话的真实事迹。 「嗯~真的是『事实比小说还离奇』。总之不提这个,岩村敬一是除了犯罪委托什么都接的万事通,工作项目也包含丈夫外遇调查,或是寻找离家出走的失踪人口,所以偶尔会和我们私家侦探抢生意,或是把我们做不来的工作转交给他,彼此之间有各种交流。他在这个业界算是挺出名的游击手……喔,聊着聊着,他又来了。」 朝着鹈饲所见的方向一看,刚才经过流平身旁的万事通岩村再度接近这里,看来他在二楼绕一圈又回到原点。他额头的汗珠变大,前倾角度更低,看来他明显还没抵达他向往的地面乐园。 「哟,小岩,好久不见,这么慌张是要去哪里?」 「喔喔,小u!遇见你真是刚好,知、知、知道厕所在哪里吗?」 「厕所啊,厕所在走廊直走的那边。」 鹈饲似乎很清楚岩村这个人的个性,不是口头指示,而是用手指。 「谢、谢啦小u,下、下次再一起喝一杯吧!」 岩村敬一痛苦道谢离开,走到走廊尽头暂时停步,左右张望之后确实往右走。 「总之如你所见,他不太成材。」 「似乎如此,他这样工作时没问题吗?」 「依工作而定,不过他骨子里很正直,算是挺有用的。喔,对了,现在没空在这里摸鱼。流平,有没有看到豪德寺家的人?我想趁现在找他们谈事情。」 5 侦探与侦探徒弟,是在二楼吸烟区发现豪德寺家的人们。打造成露台风格的吸烟区一角,摆放小桌子与面对面的座位,成为一个闲聊的空间。数名男性趁短暂空档努力补充尼古丁时,三人默默心不在焉围坐在桌旁,一人是身穿和服的中年妇女,两人是青年。流平对身穿和服的妇女有印象,是豪德寺丰藏过于年轻的妻子。 「嗨,您是丰藏先生的妻子……记得是昌代夫人吧?请您节哀顺变唔嗯唔嗯。」 鹈饲以不成文字的话语,表达不成话语的心意。 昌代瞬间露出困惑的表情。 「啊,您是之前那位侦探先生。不好意思,感谢您专程过来……」 进行形式上的问候之后,昌代贴心为鹈饲介绍同桌的两人。他们是豪德寺家的儿子,大儿子真一与二儿子美树夫。两人各自起身简单点头致意。 「我是鹈饲,丰藏先生生前非常照顾我。」 鹈饲说着极为自然坐在桌旁的空位。 「啊,他是我的不肖徒弟。没关系,他不用椅子。啊啊,流平,你还年轻,就站在那里吧。」 「是~」 流平听话站在桌边,一边和四面来袭的烟雾奋战,一边聆听四人交谈。 「话说回来,虽然是这种时候,但我想商量一件事,就是关于丰藏先生要我寻找三花猫的委托。」 「喔,所以父亲为了三花子雇用的侦探就是您?」 真一说得像是现在才知道。 「嗯,是的。如今丰藏先生不幸过世,我想确认这项委托今后是否依照原定计划进行。夫人,怎么样?我可以认定寻找三花猫的委托依然有效吗?」 「是的,那当然,毕竟这是已故外子的遗志。」 「哎呀,这样啊,我听您这么说就放心了。毕竟合约没特别注明委托人骤逝时该怎么做,所以我一直挂念这件事。」, 「妈,请等一下。」真一点烟加入话题。「不需要检讨是否继续委托吧?到头来那是爸爸的猫,老实说,家里除了爸爸,没人对那只猫有感情,对吧?」 「说得也是。」二儿子美树夫附和哥哥的意见。「到头来,爸爸不准任何人碰那只猫,我们想培养感情也没办法。像我甚至没摸过三花子的头。」 「是啊,美树夫说得对,为什么不惜刻意雇用侦探也要找那只猫?我知道爸爸很想找到三花子,毕竟爸爸确实很宠它,不过在爸爸过世的现在,猫根本无所谓吧?」 「我也赞成哥哥的说法。如果是附血统保证书的高贵纯种猫,那就可以考虑找回来,但那只只是普通的杂种猫,现在应该没办法和附近野猫区别了吧?」 「不,请等一下。」 鹈饲举起手掌往前,像是要将忽然卷起的强烈逆风推回去。 「我能理解两位的心情,不过这边也有所谓的合约,而且合约有注明期限。依照合约内容,寻找三花子的任务持续到这个月底。换句话说,我直到这个月底,都有义务依照丰藏先生的委托寻找三花子,如果找到,丰藏先生有义务支付相应的报酬,合约就是这么写的。所以即使丰藏先生过世,要是各位擅自毁约,我这边也很困扰……这部分请各位谅解。」 鹈饲严肃低下头。场中沉默片刻。 真一轻吐一口烟说着「可是啊……」,表情颇为不满。 美树夫则是如同置身事外。 「既然合约这么写,那就继续找吧?毕竟或许找得到。话说侦探先生,合约记载的『相应的报酬』是多少?」 「这个嘛……必要经费加上事成报酬,总共一百二十万圆整。」 美树夫忽然发出像是鸭子打嗝的声音。 「一、一百二十万!」 喝掉十二瓶啤酒结帐时,发现这里是黑心酒吧,帐单写着「啤酒一瓶十万圆,总计一百二十万圆」——顾客这时候的反应肯定就像他这样。流平有点可怜他们。 另一方面,真一冷静沉着向鹈饲确认。 「是日币吧?日币一百二十万圆?」 「日币一百二十万圆,肯定没错。」 即使如此,美树夫依然像是无法接受,气势汹汹如同暴风雨。 「一百 二十万圆,开什么玩笑!哪有人会为一只猫付这么多钱?我们家确实不会计较一两百万这种金额,但是为一只区区的杂种猫花费一百二十万实在离谱,在这个不景气的年代,这种事我听都没听过。即使爸爸再怎么喜欢猫,也不可能签这种乱七八糟的合约。侦探先生,您该不会趁着我爸死掉乱开价吧!」 「美树夫,别这样,你说得太过分了。」 昌代这番话的语气平稳,却发挥卓越的效果,使得激动的美树夫安分下来。场中安静之后,昌代平静朝侦探提出一个单纯的问题。 「为什么不是一百万,而是一百二十万?我莫名在意这一点。」 「不,没什么,这个金额没有特别的原因,就是……彼此协商的结果。」 流平知道,这个数字肯定来自于「房租十万圆x十二个月」,但他当然连表情都没有穿帮。 昌代姑且认同点头,接着提出要求。 「您带着合约书吗?如果有带,请借我看一下。」 鹈饲从内袋取出褐色信封,从里面拿出一份文件,而且事到如今才补上微笑,将文件递给昌代夫人,两个儿子立刻把头探到昌代夫人身旁。 「真的耶。」「是合约书。」「难以置信。」「不过有盖章。」「还有签名。」 两个儿子接连惊声表达意见,在最后沉默下来。看来胜负已定。 「我看完了。」昌代将合约书还给鹈饲。「以一百二十万圆找一只三花猫,这个金额超乎常理,不过实际上,外子具备这种无法以常理衡量的部分。既然外子做出这个超乎常理的约定,身为遗族的我们也得守约。正如合约所述,只要您月底之前找到三花子,我会代替过世的外子支付一百二十万圆,这样可以吧?」 「感谢您的谅解。」 鹈饲将合约书收回胸前口袋,露出安心的笑容。 「话说回来,您有把握找到三花子吗?」 「唔~这部分相当陷入苦战。毕竟原本就缺乏线索,丰藏先生是少数能提供情报的人,却发生这种事,老实说我现在很头痛。」 「这也难免。我要是知道什么线索就可以提供给您……对了,我只有一个线索。前几天,我女儿目击一只很像三花子的猫,但也可能是她看错……」 「喔,很像三花子的猫?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看到的?」 「是案发当晚发生的事。侦探先生应该知道,命案发生在温室,报纸也有记载。接下来的事情必须保密,我不方便详细透露,不过案发的时候,我女儿……她叫作真纪,目前不在这里,她当时就在案发现场。依照真纪的说法,外子遇害的时候,她在现场看到一只很像三花子的三花猫,或许那只猫就是三花子。」 「喔……这是奇妙的巧合,感觉似乎暗藏玄机。」 「警方也说,这就像是走失的家猫忽然现身,守护饲主离世。」 真一干笑两声断言道: 「哈哈,怎么可能。妈,你想太多了,那只是真纪看错,其实是完全不同的猫,对吧?」 真一寻求弟弟同意,美树夫姑且以消极态度表达赞同之意。 「怀疑妹妹也不太对,所以那只猫大概真的很像。不过每只猫看起来都差不多,如果三花子在命案当晚忽然出现,那就太神奇了。我也认为是真纪看错。」 「不,可不能这么断言。」鹈饲接着美树夫这番话提出反驳。「经常有人说,猫具备神秘的力量。例如住在船上的猫,会比人类更早察觉暴风雨来临,所以讨海人相信猫的神秘性质,而且非常重视。」 「这只是动物的第六感吧?这种事连我也相信。」 「所以说,三花子或许是基于动物的第六感,预料到丰藏先生即将过世,而出现在案发现场。」 鹈饲的说法,使得美树夫显露不悦的神情。 「侦探先生,神秘也要有个限度。预测暴风雨这种事,连气象预报员都做得到,再怎么厉害的侦探,也无从预料命案发生吧?请不要乱讲话。」 「原来如此,说得也是。我曾经成功解开命案之谜,却没预料过。你说得对。」鹈饲不经意在话中提及自豪的事迹,接着缓缓起身。「先不提真纪小姐目击的猫是什么猫,看来搜寻宅邸周边是找到三花子的捷径。或许最近还会到府上叨扰,夫人,请问方便吗?」 「好的,请随时光临。」昌代夫人表达欢迎之意,还出乎意料给侦探一个鼓励。「请您务必找出三花子。老实说,那只猫并不可爱,但现在是已故外子的遗物,祝您成功。」 真一刻意咳了一声。 「妈,找到就得付一百二十万圆,别找到比较好吧?无论怎么想,只要找到猫就亏大了。我们家的经济状况没这么乐观。」 另一方面,美树夫一副闹别扭的样子。 「总之,应该找不到吧?毕竟只是普通的三花猫,不可能的。」 6 和豪德寺家的三人协商结束时,流平肚子咕咕作响。 「这么说来,记得葬礼会提供餐点给参加者吧?」 「你是说斋点?当然会有,不过那种餐点不吸引人。我不奢求在葬礼会场吃得到烤肉,但还是希望能招待好一点的东西吃……啊!」 鹈饲忽然脸色大变。 「怎么了?」 「惨了!我完全忘记朱美小姐,一直让她在一楼大厅等。这下完蛋了,她肯定火冒三丈。」 「啊,这部分没问题。我刚才也在大厅见到朱美小姐。」 「她在生气吧?」 「没有。」流平率直说出所见的印象。「她在愉快诱惑中年男性。」 「愉……」鹈饲张大嘴,以无奈表情回应。「愉快诱惑中年男性……这样啊,原来如此。」 「……就我看来是这么回事。」 鹈饲的表情严肃的前所未见。 「唔唔,这可不行。我不晓得她对自己的丧服打扮有多少自信,但这种行为会降低鹈饲侦探事务所的格调,得要求她克制才行。」 鹈饲说完沿着走廊大步往回走,来到两层楼挑高的二楼扶手处,俯视一楼大厅。流平也跟着从扶手探出上半身。下方身穿黑衣参加丧礼的人们,就像是聚集在食物旁边的蚂蚁,那么朱美就是蚁后,她的容貌确实特别亮眼。朱美站在描绘优雅弧度的白色阶梯下方,和刚才一样在镜子前面,和中年男性谈笑风生。 「啊,找到了,鹈饲先生,在那里,有看到吗……」 流平还没问完,鹈饲的声音就回荡在大厅。 「喂~朱美小姐~!别在那种地方勾引中年男性罗~!快上来啊~!」 一瞬间,整间大厅鸦雀无声。 「你说什么!」 其中有一道黑影,以看不见的速度冲上通往二楼的阶梯。 「哇,哇,哇!」 流平喉头深处痉挛,发出无声的惨叫,进逼的恐怖预感,使他害怕到离开鹈饲身旁保持距离。紧接着,丧服美女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抵达二楼,走向慑于气势怕得伫立不动的鹈饲。 「我什么时候勾引中年男性啊!」 一进入射程范围,美女就二话不说,随着呐喊狠狠往鹈饲脸颊打下去。 「呜喔!」 鹈饲就像是香港动作电影里专门被打的配角,在空中旋转一圈半落地。强劲的魄力使得近距离目睹 的流平战栗到冒出鸡皮疙瘩,远远看到这一幕的大厅人们,报以如雷掌声赞赏。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五分钟后,葬礼(不是鹈饲的,是豪德寺丰藏的葬礼)若无其事肃穆进行。 葬礼庄严又华丽,很适合这位足以成为榜样的人物。点缀祭坛的各色菊花释放馥郁香气,打造出极乐净土的感觉。四名僧侣齐声诵经,成为美丽的和声,不只送死者灵魂前往天堂,也将许多参加者引入睡眠地狱。乌贼川市工商协会大老致词,游说他们和故人的回忆时,列席者各处响起无法压抑的啜泣声。 「呜……呜呜……」 鹈饲也低声哭泣。不过他并非怀念故人。 「呜……好痛……好痛……」 只是被朱美打的右脸颊很痛,而且是假哭。 「什么嘛,有够假!何况到头来是你的错,你是自作自受。流平,你说对吧?」 「嗯,是啊。」 流平回想起一部老电影。对,记得片名是《粉红豹》。饰演怪盗的大卫,尼文,对饰演公主的克劳黛,卡汀娜说「美女受污辱时必须赏对方耳光」,卡汀娜听到这番话,随即面带微笑赏了尼文一个耳光。换句话说,朱美的行为堪称依循传统,不过力道过重了一点。 7 经过一小时的仪式,豪德寺丰藏的灵魂顺利归天,再来就是等待出殡。不过在这之前,要在棺材放入故人喜爱的物品再封棺,是一段颇为感伤的仪式。那么,豪德寺家的人们,会在丰藏棺材放入何种物品供奉?流平好奇远眺遗族的行动,不过这幅光景比想像的还要奇妙。 「……猫?」 即使故人再怎么喜欢猫,也不可能获准在棺材封入真猫。仔细一看,那只猫是布偶,这种程度应该很常见。然而接下来,某人拿着扑满大小的招财猫要放进棺材时,葬仪社男性立刻前来检查。 「不可以放不燃物,请放可以燃烧的物品。」 「所以柴鱼块就可以放?」某人这么说。 「柴……」葬仪社男性眨了眨眼睛。「嗯,那是可燃物,可以放。」 「那么金币不行吗?我想应该不可燃。」 「金……」葬仪社男性睁大眼睛。「嗯,金币不会造成妨碍,所以无妨。」 「那么猫草呢?」 「猫……算了!」这名男性似乎终于懒得说了。「想放什么请尽量放吧,烧剩的物品之后回收就好。」 「那么,招财猫果然不能少。」某人再度这么说。「毕竟这是故人的守护神。」 就这样,丰藏心爱的招财猫以及和猫相关的小东西,在他遗体旁边摆得满满的。 流平终究无言以对。这和他期待的感伤场面差太多了。 「总觉得棺材变得像是玩具箱。」 旁边目睹这一幕的鹈饲轻声说出这句话,令人觉得完全说中真相。接着,如同玩具箱的棺材盖好钉牢,再来只需要等待出殡。仪式地点从殡仪馆移往火葬场,普通列席者当然不会陪同前往火葬场。 「那么,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啊:真是的,搞不懂今天是来做什么的,好奇怪的葬礼。」 后方传来朱美的声音,流平转过身去。 「那我去拿包包,我放在二楼的投币寄物柜。」 「这样啊,但你不用换衣服了,以这身穿着回来吧。」 看来夏威夷衫评价不佳。流平很想立刻换衣服,但是目睹「鹈饲惨剧」的现在,他无法轻易违抗朱美的命令。没办法,回到鹈饲事务所再换衣服吧。流平如此心想的走到二楼,从寄物柜拿回放衣物的包包,不过在拿起包包感觉到重量的瞬间,他察觉自己的疏失。 「糟糕,我的凉鞋……」 刚才在厕所隔间换衣服时,他把凉鞋换成皮鞋。到这里没问题,但他不记得有把凉鞋收回包包。打开包包检查,里面果然没有凉鞋,所以答案只有一个。如果没人偷走,凉鞋一直扔在那个隔间。 流平立刻前往厕所。他清楚记得是哪个隔间,肯定是最里面那个。 流平来到那个隔间前面。门很不幸关着,其他隔间的门全都开着。换句话说,其他隔间都没人,却只有这个隔间有人用。流平不得已等待片刻。由于枯等也很无聊,所以他随手敲门。 「咚咚!有人吗~」 然而无人回应。慢着,该不会没人吧?抱持疑问的流平,确认周围没人之后,悄悄放低姿势往下看。门下方是十公分的缝隙,看得到正在如厕的人物双脚。实际上,流平确实看到一双穿皮鞋的脚,里面肯定有人。不过话说回来…… 「咚咚!请问~还没好吗~?」 还是没回应。不对,与其说没回应,更像是连一点反应都没有。流平莫名有种被,瞧不起的感觉,何况他个性急躁,到了这种地步,他行事就变得没有节制。流平以更强的力道再度敲门,确定没有回应之后,就把手按在门上,说出禁忌的谩骂。 「臭家伙!〇〇也太久了吧!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流平这一推居然打开门了。映入他眼帘的,是无力坐在马桶盖上的男性。男性身穿丧服西装,似乎是参加丧礼的人。 「啊……对、对不起……」 流平道歉时,看见男性衬衫染成红色。 流平倒抽一口气。 男性腹部遇刺,已经死亡。 同时,流平闻到一个奇怪的味道。厕所或命案现场都不该有的味道。 流平下定决心,把脸凑到男性腹部闻味道,同时察觉染成红色的伤口周边,残留着褐色的污渍。褐色,这个颜色告知味道的真相。 「味噌汤!」 不知为何,味噌汤泼洒在尸体伤口周围。 接着,流平再度看向男性的脸。他对这张尖尖的脸有印象。 是万事通岩村——岩村敬一。 8 原本顺利进行的葬礼,因为忽然发现尸体加上警方抵达而被迫中断。打上钉子正要送到火葬场的棺材,也在送上灵车途中叫停,紧急转向再度回到祭坛。 聚集在乌贼川殡仪馆参加葬礼的人们,也依照警方要求留下来,本来就要陪同出殡的相关人等没什么差别。其他不明就里的人们当然纷纷表达不满,但得知发生命案之后,这股声浪也减弱了。 得到首位目击者荣耀的户村流平,受邀进入特别准备的小房间接受表扬款待……真相当然不是如此。实际上以流平为首,加上鹈饲与朱美共三人被关在小房间,受到制服警员的监视。 软禁状态维持约三十分钟,流平利用这段时间,向鹈饲与朱美游说自己发现岩村敬一尸体的过程与现场状况。 「真的是小岩吧?不是长得很像的别人吧?」 「肯定没错,那张尖尖的脸,我不会看错。」 「那个叫作岩村的人是谁?鹈饲先生的朋友?」 鹈饲简单说明「万事通岩村」这个人,也提到流平今天在这个会场,和岩村引发的找厕所事件。 「既然这样,岩村先生或许是和鹈饲先生你们聊完之后冲进厕所,然后遇害。」 「有这个可能性。」 「不过即使里面没人,在葬礼会场杀人也很危险吧?很可能会失败。」 「嗯,或许凶手有分秒必争的隐情。」 「更难理解的是尸 体身上的味噌汤,这当然是凶手干的吧?」 「总之,应该是这么回事。」 「也就是说,凶手为了杀害岩村先生,特地从家里带味噌汤过来?真奇怪。」 「不,没必要从家里带,那是斋点。」 「斋点?啊,你说的斋点,是葬礼结束发给参加者的寒酸餐点吧?」 「居然说寒酸餐点,你啊……」鹈饲纠正朱美不怕天谴的独断解释。「至少也要形容为朴素餐点吧?」 「总之,鹈饲先生的意思是说,凶手利用的是斋点所附的味噌汤,不是特地从家里拿来?」 「就是这么回事。只要是这个会场里的人,都有机会领一碗味噌汤。」 「换句话说,我们该思考的不是『谁做的』,而是『为什么这么做』。」 「嗯,没错。凶手为什么要对尸体泼洒味噌汤?嗯,这很难,是某种意境吗?」 「遇害的岩村先生,和豪德寺家有什么关联?既然专程出席葬礼,生前肯定有某种交情吧?」 「可以认定杀害岩村先生的人,就是杀害丰藏先生的凶手吗?」 三人各自抱持疑问时,小房间的门打开,便服刑警传唤三人。 9 砂川警部板着脸,在案发现场的厕所等待。 这里是最深处的隔间。坐在马桶盖上的死者已经勘验结束,如今安置在担架上盖着床单。警部站在担架旁边,简单举起单手冷漠问候。 「偏偏又是你们。哼,我们真有缘啊,尤其是你!」 砂川警部摆出手枪的手势,把枪口对准流平。 「我、我怎么了?」 「最近乌贼川市发生的命案,一半都是你发现的。」 听他这么说就发现没错,流平如今才憎恨自己的「好运气」。无论是那时候、那时候以及这次……确实去哪里都会目击尸体,因此这是第三次参与命案搜查,真是贡献良多。 「哎呀,没什么,不用多礼,哈哈。」 「没人感谢你。」砂川警部握拳强调。「我的意思是说,要当成巧合也太不自然了。五成耶,五成!这么荒唐的机率很少见,应该有某些原因吧?肯定有。」 「唔,我觉得没什么原因。毕竟我买彩券都不会中,打小钢珠也老是输……」 流平搔头说出温吞的感想。 鹈饲出面缓颊。 「警部先生,实际上这真的是巧合。详情我不便透露,但丰藏先生是我们的委托人,由于他意外过世,我们才会紧急赶来葬礼会场,结果凑巧发生命案,而且由流平发现,只是如此而已。我们和这个命案完全无关,肯定没错。」 「喔,丰藏先生是你的委托人?」砂川警部缓缓点头,似乎心里有底。「嗯,原来如此,是这样啊。所以丰藏先生委托寻找三花猫的侦探就是你,原来如此。这工作或许最适合你们负责。」 鹈饲坚持面无表情,把砂川警部的挖苦当成耳边风。 另一方面,流平觉得眼前的状况有点不对劲。在过去的案件,砂川警部旁边总是有个如影随形的年轻刑警,依照状况会成为警部的左右手、助力或是累赘,今天却没看到那名刑警,难道是感冒? 鹈饲似乎也抱持相同疑问而指摘这一点。 「我好像没看到志木刑警,他怎么了?被降职?」 「别擅自把别人部下降职。」砂川警部愁眉苦脸说明状况。「现在许多参加丧礼的人被留下来,但也不能老是维持现状,所以非得先侦讯他们,我让他过去帮忙。」 「这样啊……」鹈饲像是明了般摇头回应。「我们刚才也被搜身了。原来如此,得向所有参加丧礼的人做这件事,这就辛苦了。」 「女警也有对我搜身。警部先生,不惜做到那种程度,具体来说是在找什么?」 「慢着慢着,由我先问。总之详细说明发现尸体的经过吧。」 流平回应砂川警部的要求,一五一十迤说当时的状况。 他以「具备夏季风情的服装」来到乌贼川殡仪馆,在厕所换上西装,当时把凉鞋忘在隔间,要回去时察觉这件事而去拿鞋子,因而发现尸体。 「也就是说……」砂川警部听完流平叙述,从塑胶袋拿出一个证物,高举在流平面前给他看。「在现场发现的这双凉鞋是你的?」 「啊,是的是的,果然在那个隔间吧?」 「对,当时是翻过来遗留在隔间一角。我觉得要当成凶手遗留的物品太不自然,依照你刚才的供述,这双鞋和命案毫无关系,真是的。」 砂川警部把证物扔给旁边的搜查员。 「话说警部先生,有件事我不太懂。」询问的是朱美。「这个隔间设计成没人使用的时候,门会往内开启。流平到这里拿凉鞋时,最里面的这个隔间关着,所以流平认为有人在使用。但实际上没人使用,而是稍微推一下就能开门,换句话说没有从内部上锁。那么这个隔间的门是处于什么状态?」 「没什么,这是很简单的手法。简单来说,就是在门上打个小小的桩子。这里说的桩子不是木头,是折成一小块的报纸,凶手在门与门框之间夹入一块小桩子,让门以,关着的状态固定。凶手这么做的原因应该无须说明吧?只要门关着,来上厕所的人就会使用其他门开着的隔间,隔间里的尸体就暂时没人发现。」 「但是多亏那双忘记拿走的凉鞋,所以发现尸体的时间意外地早。那么实际的犯行时间是几点?」 「这是办案的机密事项,不能透露。」砂川警部冷漠回应之后,再度转向流平。「回到正题吧。你发现尸体的时候完全没有触碰,这是真的?」 「真的。」 「没有因为吓一跳,把味噌汤泼洒在尸体身上?」 「要在什么状况吓一跳,才做得到这种事?」 「嗯,这就是让我头痛的部分。」 这个警部真的为此头痛?流平颇感疑问。 「哎,算了,味噌汤的问题先搁置。话说回来,你没从现场拿走东西吧?」 「不,什么都没拿。」 「说谎也会立刻穿帮,隐瞒对你没好处。」 「我没说谎。何况我能拿走什么东西?」 「还会是什么……唔:……」 砂川警部面色凝重双手抱胸。 至今沉默的鹈饲终于开口。 「总之,我大致猜得出来。是凶手会带离行凶现场的东西,也是警方抵达案发现场首先寻找的东西。」 流平听到这里也懂了。现场确实没有类似的物品。 「喔,原来如此。」朱美也像是理解般频频点头。「难怪要仔细搜身。所以找到凶器了吗?」 「唔,不,那个……」 砂川警部语塞时,他的搭档随着「警部!」这声有力的吆喝冲进现场。是志木刑警。砂川警部如同看到救星般,轻轻举手打招呼。 「哟,志木刑警,查出什么了吗?」 年轻刑警露出满面笑容,说着「是的,得到非常重要的情报」迅速跑向警部,但他认出旁边的流平等三人,表情就赫然僵硬。 「他们怎么在这里?难道是凶手?」 光看脸就质疑是凶手,讲得真过分。 「或许是凶手吧……」砂川警部也说得相当不留情。「话说回来 ,『那个东西』找到了?」 「您是说『凶器』吧?」志木刑警一句话就搞砸砂川警部拐弯抹角的苦心。「很遗憾,还没找到类似的物品,不过绝对找得到。毕竟刃长二十公分的锐利物体没那么好隐藏。如果找不到,就代表凶手位于已经回去的葬礼参加者之中。另一方面,豪德寺的相关人员都在会场,没机会离开建筑物,要是凶手在他们之中,肯定能在这栋建筑物的某处找到凶器。警部,您说是吧?」 「嗯……」砂川警部抱住头。「说得也是,确实如你所说。」 「这样啊……」鹈饲拿出手册写笔记,像是故意做给警部看。「凶器刃长二十公分的锐利物体……讲得有点拐弯抹角,应该可以认定是大型刀子或菜刀吧?」 「麻烦别擅自写笔记。」砂川警部喝止鹈饲,转身面向部下。「话说志木刑警,你刚才说得到『非常重要的情报』,刚才那就是『非常重要的情报』?我不认为有什么大不了的。」 「当然不是,我现在才要说重要的情报。」志木刑警看着手册开始述说。「首先是可疑人物的目击情报,我认为相当有希望,因为参加丧礼的人几乎都有看见。」 「喔,这就令人感兴趣了。所以是怎样的人物?」 「中等体型的男性,年约二十岁,身穿花俏夏威夷衫加卡其色裤子,看起来就觉得很可疑。诡异的不只外表,这名男性在葬礼开始的三十分钟之前,就在案发现场闲晃,好几人目击到他。即使如此,不久之后就忽然没看到这个人。警部,不觉得这个人绝对,绝~对很可疑吗?」 「嗯~确实可疑,太可疑了。或许真的是他。」 流平目睹两名刑警天真热烈讨论,实在没有勇气说明真相。 「那个,两位。」朱美代替他,一语道破两人的误解。「抱歉泼你们冷水,但你们说的夏威夷衫男性就在这里。」 朱美指向流平,两名刑警的视线集中过去。流平像是恶作剧被抓到的孩子,战战兢兢慢吞吞举起手。 「嘿嘿,那个人是我。」 「………」 志木刑警无言注视流平举起的手。 「原来如此……是你。是你啊。」 砂川警部显露失望神色瞪向流平。 「所以刚才我不是说明了吗?我从『具备夏季风情的服装』换成西装。」 「居然是夏威夷衫……确实非常具备夏季风情。」砂川警部随着这句调侃叹气。「哎,算了。所以志木刑警,还有其他重要情报吗?」 「有有有,接下来这个情报绝对很重要。」志木刑警把手册翻到下一页,说出第二个情报。「依照目击者的证词,遇害者于下午一点半左右,在案发现场附近的走廊和某人交谈,而且基于部分证词,两人看似相当亲密。对方男性称呼岩村敬一为『小岩』,岩村则是称呼那名男性为『小u』。」 「嗯~称呼『小u』是吧。会是谁?内村(uchimura)、内田(uchida)、内山(uchiyama)、宇野(uno)、宇川(ukawa )……还有哪些姓氏?」 「会不会是『鹈饲(ukai)』?」朱美再度犀利指摘。 「嗯,似乎是。」鹈饲非常干脆举起手。「我并不是刻意隐瞒,但我和遇害的小岩是老朋友。所以怎么了?」 「………」 志木刑警再度沉默。 「你、你就是……」砂川警部总算开口询问。「你就是『小u』?」 「我就是小u。鹈饲(ukai)的u。」 「那么,你为何会在这里遇见岩村?」 「当然是巧遇。流平,你说对吧?」 鹈饲与流平,再度游说当时岩村的找厕所事件。 「这样啊,我完全懂了。那么岩村或许是和你们告别之后就遇害。」接着,砂川警部像是抱着最后期望,转身面向志木刑警。「还有没有……其他的情报?货真价实的有力情报?」 「唔,并不是没有……」志木刑警再度把手册翻到下一页。「还不清楚是否和案件有关,不过许多人出言作证,在葬礼即将开始时,二楼阶梯附近有一男一女发生打斗事件。据说是二楼的男性对一楼的女性乱讲话,女性一气之下猛然冲上楼,一招把男性打倒在地……有点难以置信就是了。」 「唔~那是怎样?在葬礼会场打情骂俏?听起来挺奇怪的,究竟有什么意义?你们心里对这件事有底吗?」 「………」 「………」 经过漫长的沉默之后,鹈饲用力轻咳一声,接着以卖关子的语气解释。 「我想,这应该是完全和命案无关的小纠纷。我没目击,但我这么认为。」 「没、没错,我也这么认为。但我没目击就是了……」 近距离亲眼目睹那幅光景的流平,当然不敢说话。 10 岩村敬一遇害的这天尚未结束。 时间是下午六点。盛夏太阳终于西斜,温度计好不容易降到三十度的时候,志木刑警陪同砂川警部,走在勉强能让一辆车通行的小路。 周边是木造住宅与小工厂栉比鳞次的古老街景。近年开发风潮完全遗忘的一角,巷弄交错如同巨大迷宫,复杂到夸称外地人无法轻易抵达目的地。 「就算这么说……」志木以手帕按住额头擦汗低语。「警部,如果我们也迷路就不好笑了。我们好歹也是刑警。」 「但我们现在确实正在迷路。椿大厦在哪里?」砂川警部朝着站在路边乘凉的老先生搭话。「啊,哈罗,老先生,想请教一下,这附近有栋叫作椿大厦的综合大楼,您知,道在哪里吗?」 「椿大厦?椿大厦椿大厦……咦,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老人摆出像是远眺满洲或新加坡的姿势,接着终于回想起真相,拍打自己额头发出「啪!」的声音。「对喔,我想起来了。椿大厦是我名下的大厦。看,就是你们面前这栋。」 老人以黝黑指尖指着一间老旧大厦。那是一栋近乎废墟的综合大楼,但入口看板确实写着「椿大厦」三个字。丈八灯台照远不照近,要找的建筑物已经在眼前。不提这个,这位老人花不少时间才想起眼前这栋自己的大厦,难道是故意的?志木刑警有种不祥的预感。 「喔~您是这栋大厦的拥有者啊,人不可貌相。」 砂川警部交互看着建筑物与老人,像是要辨别哪一边比较老。 「讲人不可貌相真是没礼貌,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不可貌相的警察。」砂川警部高举黑皮手册。「您是大厦拥有者的话正好,想请教两三件事情,是关于曾经住在椿大厦的岩村敬一先生,方便吗?」 「我不介意……不过您说『曾经住在椿大厦』是什么意思?他至今也住在这里。你看,二楼有个万事通招牌吧?就是那一间。不然我去叫他过来?」 「咦,看来您还不晓得。不对,这也在所难免。其实岩村在今天下午,在几小时之前遭到杀害,腹部中刀身亡。」 「什么?这、这样的话……」老人用力睁大双眼露出惊愕表情,挤出声音询问。「这样的话,两位是警察?」 「我刚才就说过。」 「喔喔,说得也是。我刚才确实听过,我有印象。」老人像是失敬般,拍打自己额头发出「啪!」的声音。「所以,两位警察找我有什么事?」 「我说了,想请教两三件关于岩村敬一的事。」 「啊,他吗?他住在二楼,我去叫他过来?」 「就说了,他今天下午遇害了。他·遇·害·了!」 「什、什么!」老人用力睁大双眼露出惊愕表情,挤出声音询问。「这样的话,两位是警……」 「我不是说过我们是警察吗!你这个痴呆老头!」 「喔喔,说得也是……啪……所以,两位警察找我有什么事?」 「可、可恶,败给你了!」砂川警部举白旗承认败北。「真是的,现在不是为这种事浪费时间的场合。老伯,如果您真的是椿大厦的拥有者,您肯定有钥匙。先别问那么多,总之先帮忙打开椿大厦二〇三号房!」 老人似乎判断继续装傻终究会妨碍公务,乖乖遵循砂川警部的指示。两名刑警和老人一起进入椿大厦,沿着又窄又陡的阶梯上二楼,四扇门隔着狭窄的走廊相对。 其中一扇门挂着万事通岩村的招牌,那里就是二〇三号房。老人拿起钥匙串,叮当作响挑出一把钥匙开锁。 「这样就行吧?」 老人打开沉重铁门,按下入口旁边的开关为室内开灯。 「可以了。那么接下来是我们的工作,请您暂时回避。」 「别偷东西啊,不然我会报警。」 砂川警部随即露出部下也很少见到的恐怖表情,把额头凑到老人额头前面。 「我们就是警察,我刚才应该说·三·次·了·吧?」 「那个,警部,冷静下来吧,好吗?警部,对方是年迈民众……好吗?」 志木好不容易把激动的砂川警部拉进室内。 里面隔成两个房间,靠近大门的是只能以杀风景来形容的事务所。窗边摆一套办公桌椅,中央摆一组会客桌椅,墙边是大型置物柜,里头塞满未经仔细整理的文件。此外就只有电话、传真机、影印机之类的办公用品。由于放置的东西少,事务所给人的印象很清爽。 岩村敬一这个人或许爱干净。如此心想的志木往深处房间一看,里面是洋溢着光棍的生活气息,无比杂乱的荒废空间。 脱掉没洗的内衣裤与长裤、吃剩没清理的调理食品容器、空便当盒、空啤酒罐、被褥扔着没收,书报杂志也随处弃置。看来岩村敬一是「不整理的人」,不对,正确来说是「只整理事务所的人」。 志木心生畏惧,砂川警部夹带着叹息开口。 「总之只能依序找了。岩村敬一命案与豪德寺丰藏命案,肯定有某种关联性……所以志木,那间交给你,我搜索事务所。」 果然来这招。志木不喜欢这种差事,但是无法抱怨。逼不得已,志木下定决心跳入这片垃圾海。 刑警们约一小时后结束搜索。负责在垃圾海捕捞的志木毫无斩获,另一方面,搜索事务所的砂川警部得到相当的收获。 「首先是岩村的存折,在办公桌抽屉找到的。」 砂川警部将存折交给志木。打开一看,里头尽是三万或五万的小额进帐或支出,完全反映他的小资生活。 「不过在最近的七月十二日,他有一笔二十五万圆的进帐,这是什么?」 「确实,这对他来说是一大笔钱,是完成某件大工作吗?」 「此外还有这本手册。这是在岩村的西装口袋找到的,他似乎会把预定的工作写在上面。你看看七月那页。」 志木听话翻开七月这一页。从内容看来,「万事通岩村」并不是生意兴隆应接不暇,预定表栏位只有零星的记号,旁边简短写着「帮忙搬家」、「贴海报」或「烟火大会占位置」等内容,很像是万事通会做的小事。 「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仔细看,七月十四日的栏位,打了一个特别大的记号吧?」 仔细一看,警部说得没错。记号旁边没有写任何关于工作内容的注记,然而十四日这一天有其意义。 「原来如此,七月十四日深夜,就是丰藏先生在豪德寺家温室遇害的日子,岩村在这天做了某件工作。啊,警部,这份工作的报酬就是二十五万圆吧?」 「嗯,这样推断没有突兀之处,毕竟很难想像『帮忙搬家』、『贴海报』或『烟火大会占位置』这种工作的报酬有二十五万圆。认定价值二十五万圆的这项工作是在七月十四日进行,并不是突发奇想。事实上,这个十四日的记号,画得比其他工作都大又显眼,对岩村来说肯定是很重要的工作。」 「也就是说,二十五万圆是订金,余款是事成之后的报酬……」 「恐怕是这样没错。假设工作是十四日进行,岩村是在两天前收到二十五万圆,然后在十四日深夜工作,接下来在今天十七日下午,没拿到成功报酬反而丧命。」 「这么一来,杀害岩村的凶手,很可能是委托工作的人。不晓得岩村从凶手那里接到什么工作。」 「嗯,肯定是相当重要的工作。就算这么说,总不可能是把杀害丰藏先生的计划全权委托给他。即使只是订金,以二十五万当作杀人的报酬也太少了。」 「说得也是。要接杀人任务,报酬至少要以百万为单位才够。那么,难道岩村是协助凶手杀害丰藏先生?」 「以金钱雇用的共犯是吧,这个侦办方向或许不错。凶手在杀害丰藏先生之前,以金钱聘雇岩村敬一来加以利用,不过在成功杀害丰藏先生之后,凶手害怕岩村泄漏犯行,所以杀他灭口。以这种论点解释这两件命案还算合理,不过没有证明的根据。」 「说得也是。」 志木点头回应。「以金钱雇用共犯」说来简单,实际上并非如此。虽然岩村敬一挂出万事通的招牌,一般来说只能解释成他展现志气的方式。也就是说,即使凶手找上门说「我十四日深夜要杀人,我出这样的金额请你帮忙」,也无法保证岩村愿意接案。不对,肯定九成九会拒绝。以金钱雇用共犯并非不可能,只是相当困难。 然而,岩村确实在十四日接下某件工作,恐怕和豪德寺丰藏命案有关。 「看来必须查明他基于什么原因接下什么工作。」砂川警部说完之后,向至今默默在入口监视刑警们的那名老人询问。「您知道哪些人和岩村很熟吗?无论是聚餐朋友、女朋友或同行都可以。」 老人回应「既然您这么说……」,提到住在椿大厦一楼的吉冈宗助。这个人是和当地报社签约的职业摄影师。 「吉冈先生与岩村先生,好像经常一起去喝酒。」 11 吉冈宗助住在椿大厦一楼的一〇四号房。砂川警部敲门之后,门立刻开启,一个和砂川警部年纪相当的中年男性探出头。 「哪位?」声音听起来还没睡醒。 砂川警部以眼神向志木示意「由你来」,志木听话拿出警察手册。 「我们是这个身分。」 「警察?警察找我有什么事?」 开头还算顺利。志木向吉冈说明岩村敬一在今天下午遇害,吉冈似乎首度得知这个事实而惊讶,却没有悲伤叹息的样子。 「话说回来,吉冈先生和岩村先生交情很好?」 吉冈摇头回应志木的询问。 「没到这种程度。我确实经常和岩村先生去喝酒,但交情没有特别好,只是常去的酒馆凑巧是同一间。不过这个情报应该不太值得参考吧。」 第四章 刑警与侦探 1 岩村敬一遇害隔天的七月十八日。 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再度前往豪德寺家,专注解决豪德寺丰藏命案。 「推测凶手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杀害丰藏先生,杀害岩村敬一只是副产物,因此案件核心是丰藏先生与豪德寺家,破案关键也在这里。尤其是案发现场那种奇妙的状况,要是查不出个中含义就无从破案。」 如此断定的砂川警部,带着志木回到最初的案发现场。两名刑警再度在夏季天空底下和招财猫相遇。 丰藏遇害的温室维持当时的样貌。成人高招财猫也依然挡住入口,维持着窥视温室内部的样子。这幅光景依然异常,但行人这几天似乎完全习惯,不再停步眺望。 原本应该很吉利的招财猫,因为沾上田地尘土,莫名令人觉得印象稀薄。看着行人置之不理,外观也逐渐脏污的招财猫,砂川警部开了一个玩笑。 「呼呼,招财猫也逐渐变成野猫了。」 这句玩笑话莫名令人觉得真实。 志木刑警以食指抚摸招财猫累积一层灰尘的表面。 「凶手为什么不惜雇用岩村敬一,也要把招财猫运到命案现场?到头来,这是最大的问题。」 「就是这么回事。」砂川警部点烟,如同自言自语开始游说。「比方说,这是为即将死去的豪德寺丰藏准备的『饯行猫』,或是让强迫目睹父亲死亡的真纪加深恐怖印象的『布景猫』,确实有这两种可能性。但我觉得即使如此也太大了。」 「太大?」 「对,这只猫太大了。无论是当成『饯行猫』或『布景猫』,肯定不需要如此巨大。太小或许不像样,但只要是够大的招财猫肯定就足够。你不这么认为吗?」 「确实如此。」志木姑且点头。「但前提是凶手手边有『够大的招财猫』吧?」 「当然有。」砂川警部以右手香烟的火,朝豪德寺后门方向示意。「为这座宅邸门口装饰的招财猫,并不是正门才有,后门就有符合后门的『够大的招财猫』。正门的巨大招财猫约成人高,后门的则是大约小学生高,后门招财猫的体积明显更适合当成『饯行猫』或『布景猫』。成人高的招财猫太大,无法通过出口,但小孩高的招财猫就能搬进温室,一只不够可以用两只,最重要的是比较省力,用不着借铃木家的麦弟,那种体积可以用双手搬运。 嗯,凶手为什么不用那两只?为什么刻意花力气把成人高招财猫搬到案发现场?其中肯定有某种更具体的『凶手利多』。」 「『凶手利多』啊,所以果然是用来制造不在场证明……?」 「大概吧。」砂川警部轻轻朝盛夏天空吐一口烟。「志木刑警,丰藏先生在真纪面前遇害的具体时间,你推测是何时?」 「法医判断是十四日晚间十一点到隔天十五日凌晨一点的两小时。不过依照真纪的证词,命案发生的时候,温室出口已经摆着成人高招财猫,由此推测凶手是在凌晨到一点的这个小时犯案。」 「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 「啊?您问为什么是指……」 「为什么你推测行凶时间是凌晨之后?我想知道根据。」 「因为,成人高招财猫是在凌晨出现在案发现场。案发隔天,警部从围观群众问到的证词,也显然证明这一点。凌晨之前行经道路的人们都没看到招财猫,相对的,凌晨经过的人都……不对,有一人例外,但几乎所有人都看到招财猫。 何况,昨天从椿大厦查到的情报,明显证明岩村敬一在案发当晚搬运招财猫。如果相信岩村的说法,那他搬运招财猫的时间正是凌晨整,和围观群众的目击证词完全一致。」 「说得也是。成人高招财猫出现在案发现场的时间,是十四日进入十五日的凌晨整,这部分应该没错。」 「既然真纪在案发时目击这只成人高招财猫,就表示当时肯定是凌晨以后,换句话说,行凶时间是凌晨到一点的这个小时。我认为照道理应该这样推测。」 不对,真是如此吗?志木有种忽然站不住脚的不安心情,这是如同被凶手恣意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奇妙感觉。自己导出的结论,照道理应该正确。虽然正确,却只不过是代为证实砂川警部刚才所说的「凶手利多」。 砂川警部果然针对这一点质疑。 「真的没错?」警部将烟灰弹进自己的携带式烟灰缸,露出不满的表情。「要是把行凶时间定为凌晨一点到两点的这个小时,就没人是凶手了。志木,这样对吗?」 「嗯,我开始觉得这样是中了凶手的计。」 正如警部所说,这样就没人是凶手了。可能是真凶的嫌犯,在案发当晚都有不在场证明。 砂川警部把香烟放入烟灰缸按熄,改为从西装口袋取出老旧手册。他看着上面的笔记,大致回顾嫌犯们的不在场证明。 「首先是丰藏家的大儿子真一。他在案发当晚十一点五十分至凌晨两点都在句田园』喝酒,这是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相对的,他十一点五十分之前待在自己卧室,没有不在场证明。」 「记得他说,当时他独自听收音机转播罗德球赛。」 「嗯,但是不能完全采信这个说法。接着是二儿子美树夫,他从晚间十一点五十分到凌晨三点,和矢岛医生一起待在豪德寺客厅,收看卫星频道的电影并畅谈电影,所以同样是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相对的,他十一点五十分之前也独自待在自己卧室,不在场证明不成立。」 「他的不在场证明以矢岛医生作证也不太对,毕竟医生自己也是这次命案的重要嫌犯。」 「矢岛医生确实也是嫌犯之一,但我不认为他和美树夫串通。到头来,如果美树夫与矢岛医生共同犯案,他们肯定没必要刻意雇用岩村敬一。如果想在凌晨把成人高招财猫搬过去,他们两人悄悄一起搬就好,到时只需要一起供称『我们一直在客厅一起看电视』,没人能否定他们的说法。」 「说得也是。」 「再来就剩下剑崎京史郎,但他在案发当晚也有不在场证明。他在晚间十一点五十分造访山村良二家,通宵打麻将到隔天早上。如果行凶时间是凌晨至一点,他同样不可能犯案。不过他在晚间十一点这时候,几乎都是独自待在仓库,所以没有这段时间的不在场证明。」 「昌代夫人呢?」 「她确实没有不在场证明,但她不可能犯案。哎,如果她假扮成男性,或许可以杀害丰藏先生,但无论怎么想,她都很难杀害岩村。」 「为什么?」 「别问这种浅显易懂的问题。因为案发现场是男厕!」 「啊,说得也是。」 女性进入男厕会非常引人注目。如果昌代是凶手,应该不会刻意挑选这种地方下手。她当然有可能伪装成不显眼的外型(例如假扮成清洁阿姨),但应该很难从丧礼和服迅速换装。所以凶手应该是男性,仔细想想也是理所当然。 「帮佣桂木如何?他是男性。」 「他的状况相反。或许他能杀害岩村,却不可能杀害丰藏先生,这是不在场证明之前的问题。以他的体型,即使戴上猫面具也于事无补。」 「原来如此,那种像是不倒翁的臃肿体型,想藏也藏不住。」 依照真纪的证词,凶手没有明显的身体特征,甚至看不出是男是女,很明显只有桂木不在条件范围。 「总之,大致就是这 样。」砂川警部阖上手册。「把行凶时间定为凌晨一点到两点的这个小时,就没人是凶手了。因为男性嫌犯们各自具备不在场证明。不过……」 砂川警部此时把脸凑到志木面前几乎要贴上去,强调自己的想法。 「不过,是谁证明他们的不在场证明?酒吧『田园』的店长?卫星频道的电影?还是深夜聚集的牌友?不,不是他们。让他们不在场证明成立的是这只猫!」 砂川警部说到这里像是狠狠揍下去般,用力拍向和自己差不多高的招财猫背部。 「这只大到夸张,就算不愿意也很显眼的成人高招财猫,为真凶提供假的不在场证明!这堪称是凶手刻意雇用岩村敬一,让这只巨大招财猫在整出现在案发现场的唯一目的。换句话说,这只招财猫就像是『失准的时钟指针』。这么大的指针引人注目,却不一定显示正确的时间。」 「听您这么说,我也开始这么认为……不过实际上又是如何?案发当晚,这里发生过什么事?」 「哼。」砂川警部不是滋味的轻哼一声。「要是能知道就破案了。」 看来这个问题很愚蠢。志木以手帕擦拭冒汗的额头。 2 后来砂川警部从成人高招财猫旁边钻进温室。温室里应该超过四十度,即使志木不太想进入这个空间,却不得不跟着长官进入。 砂川警部站在温室中央区域,交替看着入口与出口,像是想到什么般走向入口。入口和案发当时一样紧闭。发现命案当时,豪德寺真纪被绑在这个地方,但如今完全没留下痕迹,就只是一扇贴着塑胶布的拉门。 砂川警部蹲在该处。志木以为他在地面找到东西而提高警觉,但警部就这么蹲着看向出口。 「那个……警部,您在做什么?」 「没事,并不是在做什么。」砂川警部依然维持蹲姿回应。「只是在意真纪在案发当时,看到什么样的光景。」 「光景……吗?」 「对,光景。从这个位置看过去,熟悉的温室也会成为相当奇妙的光景。何况那只超大招财猫坐镇在正前方二十公尺处,印象会更加强烈。你也蹲下来看看,世界会变得不一样。」 是吗?志木也跟着砂川警部蹲在入口。 原来如此,熟悉的温室忽然以不同样貌映入志木眼帘。天花板感觉忽然变宽广,相对的,难以感受到地面的宽广。这是由于目光位置变得极低使然,但因为不习惯这样看,会有种迷途闯入不同空间的错觉。真纪在案发当晚,应该也尝到这种感觉。 不过,无论以何种方式观看这个温室空间,只有二十公尺前方的成人高招财猫,依然维持瞧不起人的表情展现独特存在感,只有这点丝毫没变,反而令人觉得奇妙。 「警部,真神奇。」 「什么事?」 「光是像这样蹲下来,把目光放低一公尺,温室里看起来就完全不同,不过只有那只招财猫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为什么会这样?」 「问我为什么……别问我太难的问题。简单来说,在我们眼中,温室内部是近处的空间,放在外面的招财猫是远方的物体,或是远方的一个点,只是这种差异罢了。不过这个点有点大。」 「这样啊,是『近处空间』与『远方物体』的差异?」 「对。懂了吗?」 「不懂。」 「我也不懂,所以才叫你别问。」砂川警部如同甩掉杂念般摇头起身,「不过,凶手刻意挑选温室这种特殊空间犯案,肯定具备某种意义。」 「什么意义?」 志木也站了起来,一边打开温室入口一边询问。 「这部分也还不得而知。不得而知的事情太多了。」砂川警部穿过入口,来到盛夏阳光之下。「不过,无论是多么复杂、表面多么奇妙的不在场证明诡计,追根究柢的唯一目的,堪称都是企图扭曲『时间』与『空间』两项要素,这个凶手在这一点也相同。成人高招财猫与温室的组合,可以认定正是为此准备的装置。换句话说,如果招财猫显示的是『时间』,温室显示的就是『空间』。凶手让我们看见名为招财猫的『失准的时钟指针』,再给我们名为温室的『错误地图』,将整个案件引导到错误的方向。志木,你不觉得吗?」 「这样啊……」志木听不太懂。「那么,我们今后的办案方针是什么?」 「那还用说?」砂川警部如同答案既定般断言。「就是找出『正确的时钟指针』与『正确的地图』,这样肯定能破案。」 「警部,您讲得真有信心。」 「应该能破案。」 「警部,您改口了。」 看来砂川警部觉得还不到断言的程度, 3 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移动到豪德寺家的庭院。庭院有一座足以把普通平房沉下去的大型葫芦池,旁边有一间雅致的凉亭。两人在檐下躲避夏日艳阳,继续讨论案件。 「不过,并不是没有线索。」砂川警部再度点烟。「这次的丰藏先生命案与岩村命案,还发生另外几件不明就里的事件。这些事件分别都是谜题,却也同时是线索。大致整理起来有这些。」 砂川警部不念手册的内容,而是直接递到志木面前。 1丰藏先生的死前留言「mikio」是什么意思? 2丰藏先生遇害瞬间,他宠爱有加的三花猫像是送行般出现在现场,这是真的?还是真纪看错? 3整放在案发现场的成人高招财猫,却在凌晨两点半暂时消失,这是真的?还是目击者眼花? 4岩村敬一为何非死不可?凶手为何急于下手? 5杀害岩村敬一的凶器消失在哪里? 6岩村敬一尸体上的味噌汤代表什么意义? 7这次的丰藏先生命案,和十年前的矢岛洋一郎命案有何关联? 8那些家伙到底在做什么!完全搞不懂! 「警部,上面写到的『那些家伙』,是指侦探那些人吧?」 「8不用思考,只是我内心的呐喊。」 看来在砂川警部眼中,侦探那些人非常碍眼。不过,他们的动向确实令人在意。依照现有线索,他们似乎在寻找丰藏的三花猫,虽然看起来不像是认真在找,但他们现在的工作姑且是寻找三花猫。然而真的只有这样? 志木确实没听说豪德寺家的遗族委托这群人调查命案,就他们的行动看来,他们自己似乎也不想介入命案侦办。到头来,鹈饲杜夫姑且是职业侦探,不可能没接委托就参与命案调查。即使如此,无论是丰藏命案或岩村命案,总是隐约看得到他们的影子,这是为什么?他们在找的不只是三花猫?那些家伙到底在做什么!完全搞不懂! 「那么……」砂川警部依照手册内容开始述说。「首先是1,不过在昆恩的著作问世之前,死前留言就是误导办案的元凶,别过度执著比较好。反正等到真相大白,肯定只是,什么嘛,原来是这样』的程度。」 「我有同感。那么2呢?」 「嗯,听起来挺玄的,不过就算这样也不能无视。毕竟丰藏先生生前还刻意雇用侦探要找这只猫,无法否认猫和命案的关联性,问题在于出现在现场的三花猫,是否真的是丰藏先生宠爱的三花子,也可能是很像的另一只猫。」 「听说丰藏先生的猫有个很明显的特征,是普通三花猫的一点五倍大。」 「嗯 ,似乎是一只大猫。」砂川警部吐出一口烟。「话说回来,那只猫在行凶当晚被目击之后,如今在哪里做什么?既然是这么显眼的猫,应该也可能被我们看到。我们在这间宅邸只看到招财猫。」 关于2的议论低调结束。 「3有点难以想像,莫名其妙。」 「嗯,招财猫凌晨出现在现场,我们从岩村敬一受雇于凶手而确认这一点。不过招财猫在凌晨两点半消失,并且在三点再度出现,这是怎么回事?这也是岩村造成的?」 「我觉得这件事和岩村无关。他接到的工作是在凌晨把招财猫载运到温室,肯定只有这样。」 「所以是目击者说谎?但我不觉得那个厨师的证词是假的,毕竟厨师说谎也没好处。就算这样,也很难当成是他看错,毕竟招财猫那么显眼,只要放在那里,就算不愿意也看得见。所以招财猫果然在凌晨两点半的时候短暂消失。」 「这也是凶手的不在场证明诡计之一?」 「唔~……」警部暂时默默任凭烟雾弥漫。「不过,很难把凌晨两点半这件事当成凶手计划的一部分。厨师目击招财猫暂时消失纯属巧合,相较于真凶刻意让豪德寺真纪目击丰藏先生遇害的做法明显不同。那么,招财猫暂时消失是基于何种意图……我也不清楚。到头来,甚至不晓得是否是凶手的行径。」 尽是摸不着头绪。 「4是什么问题?」 「岩村敬一为何非死不可?凶手为何急于下手?」 「这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吧?凶手杀害共犯,目的当然是灭口吧?」 「志木,你太天真了,问题在于为何需要灭口。岩村很有可能是以传真或电话接下凶手的委托,这么一来,岩村不晓得凶手的真面目。假设两人曾经当面交谈,凶手基于立场肯定会下点工夫,避免岩村知道他的身分。这么一来,就不用担心岩村一供述就揭穿凶手的真面目。」 「说得也是。那么,会不会是凶手想隐瞒岩村搬运招财猫的这件事?换句话说,凶手害怕岩村列入办案的调查对象。」 「既然这样,为何要在丰藏先生的葬礼会场下手?这简直是大声告知这两件命案有关。实际上,我们昨天傍晚造访岩村的事务所,得知丰藏先生命案和岩村的关系。如果凶手不想让我们知道丰藏命案和岩村有关,应该在更远的地方,在不为人知的状况下手,但他没这么做,这就是疑点,。」 「也就是凶手为何急于下手,是吧?」 「嗯,只可能是凶手基于某些隐情急于下手。」 「再来是5的凶器之谜,我们没找到杀害岩村的凶器。」 「哎,如果解释成凶手把凶器带离会场,这就不是问题了。」 不过,难就难在不能这样解释。依照昨天的调查,豪德寺家的成员当然不用说,借住的剑崎、矢岛医生甚至是帮佣桂木,所有人进入会场之后,直到葬礼结束都待在会场里,这部分已经确认。无法否认他们有机会下手,但是可以认定他们没机会把凶器拿出会场。 就算这么说,也不能将他们完全排除在嫌犯名单之外。 「反倒应该推测凶手在他们之中,为了让自己摆脱嫌疑刻意藏起凶器。」 「当然。问题在于凶手使用何种凶器,后来又藏在哪里。」 「凶手该不会是准备冰刀,在行凶之后打碎冲进马桶吧?」 「喂,志木。」 「有,什么事?」 「你的推理品味老套到恐怖,我快吐了。」 「是的,我自己也吓一跳。我这个现代刑警,居然说出这么古典的手法,搞错时代也要有个限度。」 「不过,出乎意料是个不错的方向!」 「警部,到底是怎样?」 「我觉得冰刀终究不可能。因为如果要用冰刀行凶必须事先准备,但是葬礼会场厕所发生的那件命案,我不认为凶手预先准备得这么周到。」 「说得也是。」 砂川警部的反驳意外正经,志木不得不点头同意。 「但我觉得这个思考方向不差,希望能再钻研一下。」 「再来是6的味噌汤。」 志木骄傲抬头游说自己的想法。 「这部分我也有一些想法。我认为或许这是在模拟某种意境。」 「意境吗?哼,又是复古的说法。」 警部语带调侃。 「我姑且问问吧。志木刑警,泼在尸体身上的味噌汤,到底是模拟什么意境?」 「是猫。」 「猫?」 「是的。这次的案件随时都以猫点缀,所以……」 「喂喂喂,点缀尸体的不是猫,是味噌汤。味噌汤和猫有什么关系?」 「那么警部,请教一下,味噌汤拌饭俗称什么饭?」 「狗饭吧?」 「咦?」 忽然听到「狗」这个字,使得志木不由得愣住。奇怪,明明以为会是「猫」…… 「志木,你想说什么?」 「味噌汤拌饭不是猫饭吗?」 「你是笨蛋吗?味噌汤拌饭是狗饭,俗称的猫饭是加柴鱼片与酱油的白饭。」 「或、或许关东是如此……」 「全国都一样!」 「………」 我完全不晓得!原来狗饭与猫饭之间,有如此明确的材料差别,我一直以为两者是相同的东西。 志木体认到自己的冒失。凶手对猫有所执著,所以他认为尸体肯定是以猫饭风格装饰,看来方向完全错误。原来如此,猫饭需要的不是味噌汤,是柴鱼。说到柴鱼,柴鱼块和猫草与金币一起放进丰藏的棺材供奉,却没放在尸体旁边……真可惜! 4 「最后的问题是7。警部,十年前的案件和这次的案件……有关吗?」 「应该有。毕竟同一间温室发生两件命案,应该不能以巧合解释……唔!」 砂川警部忽然闭口,像是侦测周围气息般移动到凉亭边角,慎重看向庭院的树丛或岩石后面。 「警部,怎么了?」 志木小声询问,砂川警部维持紧张的表情回应。 「我刚才隐约察觉有人。」 「真的?」 志木也向庭院提高警觉。然而葫芦池与周边的日式庭园,就只是任凭夏季阳光与蝉鸣洒落,呈现一如往常的悠闲景色。 「看起来没人。」 「不过肯定有东西。唔!那边的是谁!」 接着,茂盛杜鹃花丛后方传来回应。 「喵~」 是猫叫声。 「啊,什么嘛,是猫啦,猫。」 「猫啊……但我觉得回应的时机太好了,就像是听得懂我的问题。真的是猫?」 「喵~喵~喵~喵~」 传来一阵拼命的叫声,如同诉说自己是货真价实的猫。 「看吧,警部,果然是猫。」 「嗯,看来是我多心了。那就回到正题吧。唔……刚才说到哪里?」 「喵~喵~……咪~咪~……」 还在叫。 「十年前案件和这次案件的关联性。」 「咪~咪~……喵呜~喵呜~」 还在叫。 「对喔,我想起来了。没错,这两个案件恐怕有关联……」 「喵呜~喵呜~」 似乎还想叫。 「恐怕有关联……关联……」 「咪~咪~」 接连不断的叫声,使得砂川警部终于无法忍受。 「可恶!这只猫好吵,要叫多久啊!我难得在谈一些紧张的事,不准喵喵叫!」 砂川警部似乎相当火大。他从凉亭走到庭院,从石砾地面捡起一颗石头,以酷似往年村田兆治的上盾投法,将石头全力投向杜鹃花丛。石头以高速与绝佳的控球技术射入花丛。 「咕呃!」 「???」不像猫的惨叫声令警部蹙眉。 「呜喵!」 片刻之后,响起像是猫尾巴被踩的叫声,庭院终于恢复寂静。 「唔?……总觉得这只猫的反应特别慢。哎,算了。哼,知道了吧,不准瞧不起警察。」 「警部,用不着对猫这么认真。」志木简单安抚警部之后,终于回到正题。「那么,警部认为十年前的命案和这次的命案,是同一个凶手的犯行吧?您认为十年前杀害矢岛洋一郎的凶手,如今再度犯案杀害丰藏先生。」 「有这个可能性,但是不能断言。因为我们不能排除另一种可能性。」 「另一种可能性?」 「十年前杀害矢岛洋一郎的真凶是丰藏先生的可能性。或许丰藏先生经过十年才遭受报应。」 「丰藏先生杀害矢岛洋一郎!怎么可能,他是『招财寿司』的社长啊?」 「哎,『招财寿司』十年前的规模没这么大,十年前的他,只是从渔夫转行的餐厅老板。」 「就算这样……」 「不过,并不是不可能。」 「也就是说,关于十年前的命案,您对丰藏先生有些质疑?」 「有,多少有一点。」 然而,就像是等待砂川警部说出这句话,此时响起一句完全否定的话语。 「没那回事,是刑警先生想太多了!」 是年轻女性的声音,来自豪德寺真纪。 转头一看,真纪已经位于他们所在的凉亭外围,像是把两人当成杀父仇人狠瞪。在这几天恢复体力的真纪,案发时的虚弱印象已不复见,母亲遗传的美貌更加耀眼,用力瞪向刑警们的视线也具备魄力。 「你听到刚才的对话?」 真纪默默点头回应砂川警部。 「那么,你刚才是否躲在那个花丛后面学猫叫?是的话,我很过意不去……」 「这是在说什么?」 看来不是。 接着真纪缓缓走向刑警们,并且单方面游说。 「我自认大致明白刑警先生的想法。您认为家父十年前杀害矢岛医生的父亲矢岛洋一郎先生,这次的命案是当时的报复,而且犯案的是洋一郎先生的儿子矢岛达也医生,对吧?但是没有这种荒唐事,刑警先生只是擅自幻想,强行把十年前的命案和本次命案连结起来。」 「喔,是吗?」 砂川警部一副装傻的态度,像是在挑衅真纪。 「是的。何况您有什么根据?您有根据断定十年前的命案是家父所为吗?我听过当时命案的细节,也知道家父在案发当晚有不在场证明,这个不在场证明还没证实造假吧?」 「那么,只要破解这个不在场证明,我就可以将丰藏先生认定是凶手?」 「不可能。别说不在场证明,到头来,家父没理由杀害矢岛洋一郎先生,没动机就不可能杀人。」 「慢着,小姐,恕我讲得像是在回嘴,不过关于这方面,或许当时遗漏了某些细节,我现在想……」 「我知道。」真纪打断砂川警部的话语,并且像是要让自己镇静般轻吐一口气。「刑警先生照例想质疑案发之前,家父和矢岛洋一郎先生发生过争吵吧?但这种事算不了什么。既然平常交情就很好,也难免会有些争执,只根据这种事就怀疑家父,您这样过于异想天开。」 「我并非如此断定。如果这次的命案只是丰藏先生遇刺身亡,或许可以认定和十年前的命案无关,但这次不只如此。成人高招财猫加上猫面具凶手,凶手杀害丰藏先生时,刻意以猫的要素点缀,光是如此就必然令人质疑和十年前命案的关联性……」 「一点关系都没有。这只是牵强附会。」 真纪以低沉语气如此放话。 「那么,你认为令尊不可能和十年前的命案有关?」 「是的,那当然。我相信父亲。」 「那么案发当晚十一点,你为什么会按照凶手信中指示,毫无戒心前往温室?」 警部的强烈质疑,使得真纪态度忽然改变。 「那、那是因为……我也觉得自己当时太轻率了……」 「轻率?但应该不只如此吧?小姐,我是这么推测的。你烧毁扔掉的那封信,或许写了某些十年前的事情吧?例如『告诉你十年前的真相』之类。」 「这种事……」 「而且你内心一直质疑自己的父亲,或许就是十年前杀害矢岛医生父亲的凶手。正因如此,你才无法忽略这场诡异的邀约,在那天晚上前往温室。对吧?」 「不对。」 真纪的话语断然否定,眼神却战战兢兢游移不定。 「你认为是谁写信叫你过去?该不会认为是矢岛达也医生……」 「没那种事!」真纪强烈否定一切,不留议论的余地。「总之,父亲杀害矢岛洋一郎先生是荒唐无稽的臆测,矢岛医生更不可能为了报仇,在我面前杀害父亲,这种事……只有这种事绝对不可能。」 「不,我没讲这么多……」 砂川警部试着辩解,但真纪不肯听,单方面微微低头致意。 「抱歉我刚才太激动了,恕我告辞。」 真纪似乎对自己的轻率行动感到难为情,低着头迅速离开。 愣住的刑警们,只能默默目送她穿越庭院,消失在建筑物另一头。 「简单来说……」志木先开口了。「她想强调矢岛医生的清白?」 「应该是这样。」砂川警部搔了搔脑袋。「但我不记得我把矢岛医生认定为杀害丰藏先生的凶手,只说丰藏先生可能杀害矢岛洋一郎。」 「听在她耳中,应该是相同的意思吧。」 这么一来,感觉真纪有点像是不打自招。她相信矢岛医生,内心却无法拭去矢岛医生的嫌疑,可以推测她就是因此不小心展露那种激动态度。 「回到刚才的话题,十年前的矢岛洋一郎命案,丰藏先生多少有点嫌疑?她刚才也提到类似的事。」 「嗯,是动机问题。当时有好几人证实,丰藏先生和矢岛洋一郎之间,发生过好几次类似吵架的高声争论。」 「所以两人之间有摩擦?」 「似乎如此,不过当时没当成太大的问题。那时候负责办案的人,都认为这种争论很无聊,实在不足以成为行凶动机。」 「如她所说,这是常见的争吵?」 「不,和争吵不太一样。他们摩擦的原因,在于某个东西是否能割爱。」 「某个东西?」志木有种不祥预感。「当时是什么状况? 矢岛洋一郎要求割爱,丰藏先生却不肯?还是……」 「相反。丰藏先生要求割爱,矢岛洋一郎不肯。」 「请问一下,丰藏先生要求割爱的东西是……」 「嗯。」警部沉重点头回应。「是招财猫。」 「果然!」 「无论是当时或现在,丰藏先生非常想要的东西只有这个。两人当时因为矢岛洋一郎拥有的招财猫而产生摩擦,数人曾经听闻丰藏先生单方面想要那个招财猫,矢岛洋一郎却再三拒绝,他离奇死亡之前发生过这种事。不过,总不可能……丰藏先生总不可能为了得到招财猫就杀人吧?至少当时的办案人员如此认为,这件事后来没当成问题,案件成为悬案。 然而,在我们目睹本次堪称『招财猫凶杀案件』的丰藏先生命案之后,必须以完全不同的方式解释十年前的命案。一般来说,确实没人会为了得到招财猫而杀人,但如果是丰藏先生……不,正因为是丰藏先生,所以有这种可能。十年前的办案人员,没察觉丰藏先生内心沉眠着收藏家特有的疯狂心理而轻易放过,或许这就是错误的根源。我越是调查本次的命案,越有这种感觉。」 5 「走……走了吗?」 「是的,他们走了。」 如今庭院空无一人。热烈讨论案情的刑警们走了,为爱人辩护的富家干金走了,爱叫的猫当然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如今这里只有两人。从杜鹃花丛后方探头窥视周边状况的户村流平,以及虚弱蹲在旁边的鹈饲杜夫。 「鹈饲先生,可以出来了。」流平走出花丛,用力伸个懒腰。「哎呀,不过刚才好危险,只差一点就被发现了。」 流平陪同鶸饲造访豪德寺家,是为了拜访豪德寺真纪。她说案发当晚看见类似三花子的猫,他们想直接向当事人打听。 两人把车子开进没关的后门停好,在境内闲晃来到葫芦池庭院,那两个刑警紧接着来到这里。刑警们没察觉他们两人,在凉亭进行类似办案会议的讨论。 现在回想起来,两人只是在进行豪德寺家委托的任务,用不着在刑警面前偷偷摸摸,不过习惯是一种恐怖的东西。鹈饲连忙躲进花丛后方,流平也跟着放低身体,结果他们完全偷听到刑警们的交谈。 交谈内容颇为耐人寻味,所以不会觉得无聊,但砂川警部中途射石头过来时,令流平吓出冷汗。 「都是因为鹈饲先生得意忘形喵喵叫过头了。明明叫两三声就好,哪有人会叫到惹警部先生生气?」 「呼,这是我的专长,所以就忍不住叫过头了。」 不懂「适可而止」四个字的侦探令人伤脑筋。流平叹了口气。 「话说鹈饲先生,我们接下来该……哇啊啊!」鹈饲的脸重新见光之后,流平惊愕大喊。「鹈、鹈饲先生!你、你额头受伤了!」 「呼,这是光荣负伤……开玩笑的。」 「你额头一直流血,现在不是乱讲话的时候。啊,是聊才石头打伤的吧?」 流平一直没察觉。他以为石头只是擦过自己身旁,原来命中鹈饲的额头了。难怪鹈饲当时的猫叫声慢半拍。 「刚才那一下精准到令人惊讶,绝非偶然。当事人应该会否认,不过当时瞄得很准,如果是那个警部先生就做得到……啊,不妙,我开始头晕了。」 「惨、惨了!得送医才行。对了,去矢岛医院吧,似乎就在附近。」 「唔:可是依照剐才对话,这个叫作矢岛的医生,或许是杀害丰藏先生的真凶,我不太想让杀人凶手疗伤。不提这个,流平。」鹈饲仰望眩目的夏日晴空。「总觉得天空忽然变阴暗了,会下雨吗?」 「现在是大晴天啦,大晴天!一片云都没有,是鹈饲先生视线变模糊了!」 「喔喔,这么说来或许是这样,我眼前越来越黑了。」 「呃啊!请不要讲得这么恐怖啦!」 如今不容许片刻犹豫。流平扶着脚步蹒跚的鹈饲,把他拉到车子旁边,好不容易将他放进副驾驶座,开车高速前往矢岛医院。流平着急驾驶时,他身旁已经意识恍惚的鹈饲,像是想吃饲料的小鱼一样微微张开嘴。 「流……平……」 「鹈饲先生,什么事!快到医院了!」 「我知道。不过在这之前,听我一个请求吧。」 「什……什么请求?」 流平紧张起来。鹈饲刻意在这种紧要关头提出的要求究竟是什么?流平绷紧神经以免听漏鹈饲的每字每句,鹈饲以意外有力的语气说出他的愿望。 「麻、麻烦帮我拿健保卡,我不要全额负担……」 流平放松神经。什么嘛,原来是这件事。 「记得在办公桌的第一个抽屉?」 6 矢岛医院是两层楼的古老木造建筑。 流平一看到建筑物,就回想起他所就读小学深处的理科室。那间理科室在流平毕业之前,就因为过于老旧而改建,矢岛医院的老旧程度也不相上下。 流平搀扶鹈饲进入大型拉门玄关一看,里面几乎被老年人占领。老人们同时转向这里,一看到鹈饲沾满血的脸,都瞬间露出惊讶表情而沉默,却在下一瞬间继续回到「自己的病情」或「不成材媳妇」或「似乎快过世的艺人」等话题。这些老人比想像的还要无情。 流平让鹈饲坐在长椅之后走向柜台。 柜台坐着一名女护士。 「急诊。」流平这么说。 「要填写问诊单,请稍候。」对方进行制式回应。 感到困惑的流平,决定对护士建言几句。 「我明白现在患者很多很辛苦,可是不能尽量先安排看诊吗?你看,等候室的这些患者之中,看起来状况最差的人,应该是头上一直流血的那个人吧?啊啊……看来要是扔着不管,或许会大量失血而死。如果真的死掉就是命中注定,不过他还年轻,总觉得很可惜。三十多岁就过世,事后回想起来果然会不是滋味。护士小姐,你也这么认为吧?」 「明白了,立刻进诊疗室吧。」 果然有说有机会。 「健保卡可以之后再出示吧?」 「没关系。」 这间医院似乎颇能通融,晚点告诉鹈饲先生吧。 流平把如今处于濒死状态的侦探拖进诊疗室。室内以白色油毡布地板与暗沉木纹天花板组成奇妙对比,消毒水味道扑鼻而来,流平内心浮现自己当年的天敌之一——水亮反光注射针的光景。 白袍医生坐在桌子前面的扶手椅看向这里,是矢岛医生。流平记得在昨天葬礼会场看到他列席。医生也认得他们,不晓得是听谁说的。 「咦,两位是侦探先生与助手吧?记得正在寻找丰藏先生的猫。今天怎么了?」 流平让全身无力的鹈饲躺在旁边的诊疗台。 「其实我师父梢~微受了重伤,想请医生处理一下。没关系,只要用双氧水沾一沾消毒就好。他是昆恩的书迷,肯定会很高兴。」 「会因为双氧水高兴?真荒唐。」矢岛医生正经思考,看样子他听不懂玩笑话。「总之我看看伤口。嗯,额头割伤,长约三公分,深度顶多五公厘,缝两三针吧。」 「要缝?」鹈饲忽然扭动上半身看向医生。「要缝?」 「只是两三针。」 「无 论如何都要缝?」 「不、不行吗?我技术很好。」 「不,并不是不行,也当然不是我在害怕,我只是想问……真的要缝?缝头?把头上的皮肤和皮肤缝起来?穿针引线?哼,又不是破洞的袜子。」 「鹈饲先生。」流平把手放在鹈饲肩上。「害怕就直说吧。」 接着鹈饲回应「我不怕」,在诊疗台转过身体,拒绝接受诊疗。这么露骨抗拒的伤患或许很罕见,无奈的矢岛医生提出第二方案。 「总之,伤口不是很严重,消毒上药再绑上绷带应该就会好。」 鹈饲瞬间改变态度,转向矢岛医生握住他的手。 「谢谢您。不愧是矢岛医生,您是这里的第一神医。」 他开心得像是绝症康复。 7 「话说医生,我来到这间矢岛医院,并不只是为了额头的伤。」 「喔,还有其他地方受伤?哪里?要不要缝?」 「我不是那个意思。」 「您想说什么……啊,会有点刺痛喔。」 医生把沾上消毒水的脱脂棉按在鹈饲额头。 「我真正的来意是豪德寺家的命案,您应该也很清楚……原来如此,会刺痛,而且不只一点点。」 鹈饲不知何时眼眶含泪。矢岛医生消毒之后,暂时将瓶子放在一旁。 「我确实是那件命案的相关人员之一。」 「应该是嫌犯之一吧?」 鹑饲采取挑衅态度,矢岛医生保持沉默。 「话说回来,令尊十年前在豪德寺家温室遇害,但警方搜查无功而成为悬案。」 「一点都没错,您真清楚。」 「或许凶手是丰藏先生。在十年前杀人的丰藏先生,或许至今才受到报复。」 「荒唐。丰藏先生和父亲是来往已久的好友,丰藏先生不可能杀害家父。」 「不过听说在案发之前,两人的交情不知为何变差。」 「您听谁说的?」 「这是经过可信管道得到的情报。」 可侰管道——应该是警方吧。简单来说,这都是刚才偷听的成果。 矢岛医生从药品柜取出类似化妆品的小瓶子打开,里面是纯白的乳液。医生以手指沾取乳液擦在鹈饲额头。 「医生,冒昧请教一下,这是什么乳液?」 「经过可信管道得到的药物。」 矢岛医生面不改色。到底是什么管道? 「所以,总归来说,侦探先生想打听什么事?希望您可以直说。」 「好的。」鹈饲注视医生双眼。「那我就请教了,造成两人摩擦原因的招财猫,现在在哪里?如果在这里,我希望可以看一下。」 「啊……?」 矢岛医生一阵错愕,接着鼓起脸颊,最后捧腹大笑。就流平看来,这是只有从极度紧张解脱的人获准进行的开怀大笑。 「有、有什么好笑的!您想大笑敷衍也没用!」 鹈饲语气难得变粗鲁,大概是认定被瞧不起。但矢岛医生的态度毫无内疚之意。 「没事,恕我失礼,现在不应该笑,只是您似乎有着天大的误会。」 「我误会……这是什么意思?」 「侦探先生,这里是医院。医院不是酒馆或面店,不可能摆招财猫吧?总之,我也算是在做生意,老实说希望患者上门,就算这样,也不能用猫招揽客人吧?在医院摆招财猫,就算是黑色笑话也要有个限度。侦探先生,您不这么认为吗?」 「唔,听你这么说确实没错。」 「我就讲明吧,这间医院无论是十年前或现在,都没有任何一只招财猫。我没听过家父家母提及,我自己当然也没看过。」 即使是鹈饲,也想不到如何反驳这番话。流平代为询问。 「即使没摆在看得到的地方,会不会把值钱招财猫之类的东西偷藏在某处?」 「不会。家父没有这种嗜好,遗物里也没有任何一只招财猫。」 「既然这样,丰藏先生与令尊关于割爱招财猫的争论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听错了。居然根据这种证词认定丰藏先生杀害家父,这种传闻太不负责了。我希望杀父凶手绳之以法,却不希望豪德寺家的人们遭受这种错误的质疑,这样家父将会死不瞑目。」 「………」 面对医生坚定的话语,鹈饲与流平都无从反驳。沉默片刻之后,鹈饲以绅士态度缓缓起身低头致意。 「医生,感谢您的协助,我们告辞了……流平,走吧,我们还有该做的工作。」 流平点头回应鹈饲的话语跟着离开。 「侦探先生,请留步。」 此时,矢岛医生叫住正要离开诊疗室的鹈饲。 「还有什么事吗?」 矢岛医生一副难以殷齿的样子,朝转头的鹈饲说: 「请问,不用包绷带吗?上药的伤口裸露在外很难看,而且还有卫生问题。」 治疗尚未结束。 十分钟后,鹈饲与流平在矢岛医生停车场的雷诺车上,讨论今后的方针。 「实在搞不懂。」 「是啊。」 感觉就像是认定没错而追查的线索,出乎意料一下子断绝。 到头来,丰藏必须具备杀害矢岛洋一郎的动机,才可能是十年前命案的真凶;丰藏必须是真凶,才可能在十年后遭受报复。然而矢岛洋一郎完全没有招财猫,这样只能认定两人之间的「因招财猫而起的摩擦」毫无根据。 「唔?」流平忽然觉得不对劲。「……鹈饲先生,好像不太对。」 「不太对?什么事?」 「我们在追查的不是命案真相吧?追查真相的是那些刑警,我们该找的是一只三花猫才对。」 他们刚才偷听两名刑警的对话,思考重心不禁转移到命案真相。然而无须多想,他们正在处理的委托是寻找三花子,委托内容不包含办案。简单来说,即使破案也拿不到一毛钱,毫无意义可言。 「哼哼,是吗?不,我不这么认为。」鹈饲提出异于流平的见解。 「这次的事件,无论是三花子失踪、丰藏先生遇害、小岩遇害,以及十年前的案件,我觉得全部相关。至少不能把三花子失踪案件当成独立的案件,我认为必须以这种角度处理本次的一连串案件。 换句话说,应该把三花子当成其中一块拼图。 我们正在找这块拼图,刑警他们应该正在找其他拼图,但是追根究柢,我们和刑,警们要完成的应该是同一幅图。」 「同一幅图……那么,这幅图是什么图样?」 「天晓得,或许是一只手高举,另一只手抱着百万两金币的猫。找到三花子大概就能知道。」 鹈饲轻声说完,发车前进。 8 侦探他们在矢岛医院在意十年前的招财猫时,豪德寺家的刑警们在意刚才的猫。首先提出这个话题的是砂川警部。 「刚才庭院里有猫,即使没看到身影,但那个叫声肯定是猫。」 「是指警部您扔石头赶走的那个?是的,那当然是猫,肯定没错。」 两名刑警嘴里说肯定,但他们完全错了。唯一知道 真相的侦探他们在矢岛医院,因此他们不可能察觉真相。两人的对话就这么朝错误方向进行。 「所以警部,那只猫怎么了?」 「我很在意这件事。我们在这座宅邸办案至今,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尽是招财猫。包括案发现场、正门、后门与仓库都只有招财猫,换句话说,这座宅邸是招财猫屋。但也不可能连一只真猫都没有吧?」 「这么说来也是。丰藏先生饲养并且宠爱有加的只有三花子,既然三花子走失,这座宅邸就不可能有真猫。那么,刚才的猫是……?」 「嗯,我刚才不经意就赶走,不过那只猫或许是传闻的三花子。」 「您的意思是三花子回来了?」 「并不是不可能。到头来,三花子失踪案件,可以当成本次丰藏先生命案的征兆或起因。三花子失踪,然后丰藏先生遇害:丰藏先生遇害,然后三花子回来了。听起来很有可能吧?」 「也就是说,三花子失踪案件与丰藏先生凶杀案件有关?」 「对。这或许出乎意料是破案关键。」 「要去找刚才赶跑的猫吗?」 「也对,应该还在这附近。」 「那么,总之先去刚才的杜鹃花丛。或许三花子那家伙,出乎意料被警部的石头打中倒在那里。」 「搞不好石头打到三花子的眉心。应该不可能吧,哇哈哈哈!」 「警部,您说得真妙,啊哈哈哈!」(注6) 不过两名刑警当然无从得知,那颗石头命中的是侦探的眉心。总之,虽然这是基于误解的推理,得出的结论却和侦探他们的目标几乎一致。简单来说,刑警们开始和侦探他们寻找同一只猫。 刑警们再度走遍庭院,仔细审视花草丛、造景石缝隙或是石灯笼死角,然而别说身影,连声音都没听到。即使如此,刑警们依然不死心将搜索范围扩大到邻近的暗处或屋檐夹层。两人的衬衫不知何时沾满汗水,但是成果不佳。 「喂,志木,这样会没完没了。何况我们只知道三花子是一只大型三花猫,连长相都没看过,所以无从找起。如果真的要找,至少应该看过长相。」 「说得也是。那么请人借照片给我们看吧。」 「嗯,就这么做。」 志木进入宅邸寻找家人,现身的是二儿子美树夫。 「哎呀,刑警先生,请问有什么事?」 「我想借一张三花子的照片,今后办案肯定用得到。」 「三花子的照片?真意外,连刑警先生们也开始找三花子。请等我一下,家父书房应该有。」 美树夫离开志木前往二楼,不久就拿着两张照片下楼。 「我从相簿简单挑了两张,这种照片可以吗?」 「是的,没问题……唔!这是……」 志木的目光停在两张照片的其中一张。照片里的猫含着某种棒状物体。 「这是牙刷?」 「是牙刷。」 「有什么意义吗?」 「怎么可能,应该是家父闹着玩吧。」 志木只能认同。 「不过话说回来,我很意外警方在找三花子。不不不,这不是调侃,我很欢迎您这么做,至少比起被那个侦探找到好多了。只因为寻找三花猫就得付侦探一大笔钱,这样很浪费。请您务必找到三花子。」 志木在美树夫的激励之下离开。 志木拿着两张照片回庭院一看,砂川警部已经不在这里,大概是认定庭院该找的地方都找过而死心,前往其他地方寻找了。志木简单推测之后绕到宅邸后面。这里有农舍与仓库,仓库二楼的小窗户透出灯光,看来仓库主人剑崎京史郎在家。 经过仓库的志木过门不入,前往他早就莫名在意的那间古老农舍。 农舍总是有猫,至少志木如此认定。 或许是以前饲养在里面的鸡群味道,会唤醒猫族体内沉眠的野性,或者是自古至今的传统农业气息具备疗愈效果,也可能只是干稻草成为绝佳的床铺,总之猫很喜欢农舍。 志木钻过不再使用的脱谷机、板车与农具之间,进入农舍深处。 「啊,警部,您果然在这里。」 砂川警部位于农舍深处,看来两人的想法相同,但他看起来不像在找猫。志木瞬间误以为砂川警部在玩呼拉圈。警官在农舍深处玩呼拉圈,这种光景实在奇特。 「警部,您在做什么?」 「我原本想找三花猫,却发现奇怪的东西……这个看起来是什么?」 砂川警部忽然如此询问。农舍深处很阴暗,甚至看不出警部手中呼拉圈形状的物体是何种材质,志木不得已直接回答第一印象。 「呼拉圈?」 「确实很像。但你仔细看,这不是圆形,是半圆形。」 「半圆形的呼拉圈?」 「切半的圆环要怎么当成呼拉圈?何况这东西没这么小,你看。」 确实很大,半圆的直径似乎达到两公尺半,材质是金属,像是以铝管串接而成。管子是中空的,虽然体积大,拿起来的厌觉却很轻。 光靠眼睛只能判断这些情报,要以此判断这是什么物体实在伤脑筋,只能称为半圆铝管。 「不只这个,还有很多。你往农舍里面看看。」 志木在砂川警部的引导之下继续深入农舍。并排着不再使用的农具的空间里,好几个半圆管占据农舍墙壁。这些半圆管大小不一,刚才砂川警部给他的似乎是最小的一个,墙上有半径比较大的半圆管、以及更大的半圆管、再大一点的半圆管,许多半圆形的铝管如同描绘同心圆挂在墙上,其中最大的铝管直径达到四公尺,这个大小刚好…… 「警、警部,这些半圆铝管,该不会是温室的骨架吧!这个最大的半圆铝管,和案发现场温室几乎一样大。」 「我也这么认为,但是并非如此。这些金属管是脆弱的铝制,这种柔弱的东西实际上应该不耐用。」 「确实没错,案发现场的温室钢骨,是用更坚固的铁管组成,不是这种铝管。」 「何况尺寸也是问题。最大的半圆铝管确实和案发现场温室相同,但其他铝管全部比较小,即使形状都差不多,但每根的大小都不同,最小的是刚才给你看的那根,直径只有两公尺半,哪里找得到那么小的温室?」 「说得也是。」 至少豪德寺家没有这么小的温室,何况只有一根半圆管子无法搭设温室。如果想组装一间漂亮的鱼板型温室,相同大小的半圆管数量至少要以十个为单位,不同大小的半圆管数量再多,也无法组装成鱼板型骨架。 那么,这里的铝制半圆管,乍看之下像是温室骨架,其实是用在其他地方? 「搞不懂,这东西和命案有关吗?」 「嗯,是啊。温室,温室……」 警部像是诵经般,念念有词走出农舍。 9 接着砂川警部与志木前往仓库。用力敲门之后,剑崎京史郎从门后现身,对于刑警突然造访感到困惑。砂川警部开门见山询问农舍深处奇妙道具的用途。 「农舍里有好几种像是半个呼拉圈的半圆形管子,那是什么?」 剑崎京史郎放松肩膀,像是松了口气。 「刑警先生,看了不就知道吗?那是不 再使用的温室骨架。咦,不是吗?我一直以为是这样。」 剑崎京史郎的看法和刑警们相同,不晓得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明知却装傻。 「知道那些东西什么时候放在那里吗?」 「我来到这座宅邸借住时就有了,所以是很久以前的事,至少八年前就有。」 「八年前啊……那么,或许十年前就有了。」 「我想应该有吧,如您所见,那是一间古老的农舍,里面的东西大多是十年以上的早期遗物。」 砂川警部大幅点头,道谢之后转身离去。但在剑崎京史郎要关上仓库门的瞬间,警部像是忽然想起一件忘记的事情,停下脚步再度转身。 「啊,等一下,我还想打听一件事。你今天有没有看到三花子?」 「三花子?这个嘛,我一直待在仓库所以没注意。刑警先生,您在找三花子?它已经失踪半个多月,不可能在这里。不过,两位为什么事到如今在找猫?」 「刚才我们在庭院听到猫叫声。」 「叫声?只听到声音?」剑崎京史郎随即露出遗憾的表情。「那不是三花子,应该是艾尔莎。」 「艾尔莎?」 「是桂木先生的猫,完全不同于三花子的另一只猫。刑警先生们只听到叫声吧?既然这样,那就是艾尔莎的叫声。」 「桂木在这座宅邸养猫?我第一次听到。记得这座宅邸只养三花子一只猫?」 「意思是豪德寺家只养一只猫吧?桂木先生不是豪德寺家的人,只是帮佣。而且说他养猫也不正确,那只猫只是野猫,只不过是经常进入这座宅邸,跑到厨房向桂木先生讨食物,逐渐就定居在这里的感觉。昌代夫人之前经常告诫桂木先生别喂野猫,但最近似乎放弃了。」 「顺便请教一下,艾尔莎是什么样的猫?」 「普通的野猫。」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它是什么花色?」 「啊啊,您是这个意思啊。艾尔莎是三花猫。」 「三花猫!那么,难道和三花子很像?」 志木察觉到警部为何激动了。换句话说,警部质疑行凶之后,豪德寺真纪所目击「像是三花子的三花猫」其实是艾尔莎。 但剑崎断然摇头,一副不足一提的样子。 「一点都不像,两只猫完全不同。哎,配色或花纹算是挺像的,毕竟三花猫看起来都差不多,不过三花子和艾尔莎的体型完全不一样。艾尔莎刚出现的时候很瘦,所以取名为『瘦小的艾尔莎』。这个名字当然源自《野生的艾尔莎》,是喜欢电影的美树夫先生取的名字。」(注7) 「原来如此,所以艾尔莎没有很大只?」 「是的,现在已经不瘦了,但还是比普通猫小一点,三花子则是具备威严,体型很大的猫。」 「这样啊,原来两只猫不像。」 砂川警部再度道谢,这次真的离开仓库了。后来警部不发一语,走向通往豪德寺家厨房的安全门,似乎是要向桂木打听消息。志木也紧跟在后。 「话说回来,拿到三花子的照片了吗?」 「啊,我都忘了。我拿到两张……」 志木将照片交给警部。 「嗯,原来如此,确实具备威严……唔?这是什么?」 警部果然也觉得第二张照片不对劲。 「是牙刷,大概是丰藏先生打趣让它咬的。」 「这样啊。虽然说死者坏话不太好,但我搞不懂豪德寺丰藏这个人的嗜好。」 聊到这里,砂川警部抵达安全门。厨房正在准备晚餐,排气扇飘出炖煮的香味。警部轻敲安全门,里头立刻传来回应,桂木从门后探头。桂木在这间宅邸的职责是管家兼厨师兼园丁,但以外表来看,厨师打扮最适合他。眼前的桂木身穿烹饪服,就像是日式料理大厨。 「哎呀,刑警先生,请问有何贵干?」 「放心,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耳闻您很照顾一只三花猫,所以有点在意。」 「您是说艾尔莎吧,艾尔莎现在也在那里。」 朝着桂木所指的方向看去,那里确实有一只三花猫。它躲在流理台底下,正在把头伸进缺角的饭碗用餐。 「容我近距离看一下。」 砂川警部说完进入厨房,志木当然随后跟上。两人围着三花猫趴下来,以照片的三花子比对艾尔莎。剑崎京史郎断言两只猫不像,然而…… 「看起来挺像的。」 至少在志木眼中是如此。眼前的猫比较瘦,配色与花纹乍看之下却相同。不过正如剑崎京史郎所说,每只三花猫看起来都差不多,真要说的话是理所当然。 「慢着,志木,要断言还太早,问题在体型大小。」砂川警部朝着在后方注视的桂木提出要求。「桂木先生,不好意思,这里有没有牙刷?」 「有一根旧的……不过刑警先生,您要做什么?」 「旧的没关系,借我一下。」 砂川警部接过这根刷毛开花的旧牙刷,硬是让艾尔莎含着。这一瞬间,志木得知刚才的印象非得修正才行,因为艾尔莎与三花子有明确的差异。 「原来如此,这只三花猫确实比照片上的猫小很多,像这样用牙刷长度比对就很清楚,艾尔莎的脸只有照片里三花子约三分之二大。警部,您说对吧?」 「………」 砂川警部就这么默默抱起艾尔莎,牙刷从艾尔莎的嘴角落地。 「咦,警部,怎么了?」 警部如同失魂落魄,无神的看着艾尔莎的脸,视线看起来像是凝视眼前的三花猫,实际上也像是完全没对焦。志木吓了一跳,想摇晃警部肩膀将他拉回现实世界,然而在这一瞬间…… 「原……原来如此!」 砂川警部大喊一声,像是对三花猫失去兴趣,松手让猫落地。艾尔莎轻盈着地逃向桂木。 「警部,怎么了?」 志木战战兢兢询问,砂川警部维持做梦般的心不在焉表情回答。 「现在……我大致明白三花猫与招财猫的关系了。」 10 志木要求说明,但砂川警部适度敷衍之后离开厨房,接着前往豪德寺家正门。 站在路边看向正门,右方门柱前面是空的。被搭档扔下的成人高招财猫,独自伫立在左方门柱前面落寞守门。案发之后的不平衡光景维持至今。 砂川警部继续保持沉默靠在门柱边,拿出手册书写。 砂川警部习惯一边在手册书写一边思考,至少不会呆呆看着天空在内心推理,在最后一瞬间闪出灵感理解案件全貌,他不是这种天才型的人物。对他来说,书写就是思考。 志木只能保持距离眺望,以免妨碍砂川警部。 时刻接近傍晚,盛夏阳光逐渐减弱,白天的闷热空气也稍微缓和。 在这个时候,豪德寺昌代打开宅邸玄关门现身,笔直走向刑警们所在的门口。昌代向两名刑警行礼致意,在两人注视之下,窥视成人高招财猫旁边的信箱。不过昌代没看到她在等的邮件,因此询问刑警们。 「刑警先生,冒昧请教一下,两位不会擅自拿走信箱的信件吧?」 昌代如此询问两名刑警,但砂川警部没有停笔,不得已只好由志木应对。 「警方不会擅自扣留别 人的信件。如果有这个需求,当然会征询收件人同意。所以怎么了?应该收到的信件还没收到?」 「是请款单。我请附近酒馆送过来,并且在下个月底付帐,但是请款单没送到。平常都是我或桂木先生来信箱拿信确认,但桂木先生说这个月还没收到。」 「那应该是还没拿来吧?」 「可是酒馆老板说,请款单在十四日傍晚就放进信箱了。」 「十四日傍晚?」 那就是丰藏先生遇害数小时前的事。假设当晚没人来信箱收信,家人应该是在隔天早上收到请款单,但隔天早上是发现命案的早上。 「夫人十五日早上来看过信箱吧?记得您当时察觉门前的招财猫少一只,也因而成为发现命案的契机。」 「是的,正是如此。不过我十五日早上收到的信件没包含请款单,肯定没错。」 「那么,是不是掉了?」志木指着招财猫旁边的信箱回应。「酒馆老板把请款单放进信箱时从收信口滑落,或是夫人从信箱拿信时滑落,应该是两者之一吧?」 「那么,掉下去的请款单跑到哪里了?」 「天晓得,大概被风吹走吧。」 其实不太可能有这种事,志木不禁苦笑。即使稍微刮风,请款单应该也不会被吹得太远。何况这几天连微风都没有,所以每天都这么热。如果请款单掉在附近,办案人员肯定会发现。 「我再回家找一次,或许夹在孩子们的信里。那个……」 「请说,还有什么事?」 「如果需要查案,两位可以自由使用会客室,不需要站在这种地方思考。」 在昌代眼中,站着注视手册的砂川警部似乎相当奇妙。 「让夫人关心真是不敢当,但是别担心,警部就是那种类型的人,请不用在意。到最后,他应该会连自己都搞不懂在想什么。」 菩旭样啊。」昌代点头回应,接着提出另一个要求。「话说回来,温室那只招财猫,还要放在那里多久呢?我差不多想让它回到原位了。」 「啊,说得也是。在那种地方摆那么巨大的东西,确实令人注目。」 「是的,而且要是没有那只招财猫,感觉门口的景色相当不协调。毕竟成人高招财猫本来就是左右成对,只有一只的话不太好看。总之可以把它摆回原位吗?」 「唔,这部分我没办法作主……」 至今瞪着手册沉默不语的砂川警部,在这时候忽然抬起头。 「请等一下,夫人,您刚才说了什么?」 「啊?」 「总觉得您刚才说出非常重要的事……唔,您说了什么?对不起,我刚才没有注意听。」 「那个……我说了什么?」 昌代听不懂这个问题而诧异。 「唔……您提到门口的招财猫。」 「我刚才说,只有一只的话不太好看。」 「对,就是这一段,您是不是有用别的方式形容?」 「左右成对?还是不协调?」 「对,没错!夫人,就是这个!」警部用力阖上手册。「重点在协调。这种成人高招财猫,只有一只的话就不协调,必须左右成对才协调,一开始就是这么设计的。原来如此,我懂了。什么嘛,好蠢,原来提示一直摆在我们面前!」 砂川警部激动的模样,使得昌代瞪大双眼,志木也哑口无言。 「请问……我可以告辞了吗?我还要准备晚餐。」 昌代战战兢兢想离开,砂川警部拉大嗓门回应。 「没问题没问题!抱歉留住您了。话说回来,您没忘记请款单遗失的事吧?没忘记就好,我觉得您最好问一下家里的人们。」 「好的,我会的。恕我告辞。」 志木等待昌代离开进入宅邸之后询问警部。 「警部,到底是怎么回事?您说提示一直摆在面前是什么意思?您知道什么请告诉我吧。」 「慢着慢着,在这之前得先对答案。」 「对答案?」 「首先是这个。」 警部说完再度打开手册,在其中一页粗鲁写字之后撕下来交给志木。 志木看向收到的纸条,上面以直书方式,潦草写着一名女性的姓名与住址。 「案理绘……这个奇怪的中国女性是谁?」 「什么?中国女性?」 砂川警部抢过自己刚给的纸条确认。 「不是案理绘,是安木理绘!一般都看得出来吧?」 「啊,原来是安木小姐。」 「案」这个姓氏确实稀奇,可是上面的字潦草到怎么看都只像「案」,所以也无可奈何。警部在对部下生气之前,应该先上习字班才对。这件事暂且不提。 「这位安木理绘小姐是谁?感觉她完全没出现在这次的案件……」 「放心,没这回事,志木你也见过她一次。你想想,案发当晚,不是有个女性在凌晨两点和男朋友一起经过温室旁边,目击成人高招财猫吗?她就是安木理绘。」 「啊,是那位粉领族啊。所以要找她做什么?」 「尽快联络上她,和她约好今天傍晚在案发现场见面。」 11 时间是下午六点半。夏日太阳终于躲进山头后方,白天喧嚣的蝉鸣完全止息。 面对案发现场的道路旁边停着侦防车,砂川警部与志木在车上等待安木理绘。砂川警部不再瞪着手册,而是在副驾驶座打盹。 志木看向道路,等待安木理绘出现。 安木理绘在公司上班,每天早晚都会走这条路。案发当晚凑巧和男友约会晚归,在凌晨两点经过这条路,而且她在这个时间,目击坐镇在温室前面的成人高招财猫。这段证词在本次命案具备重大意义,因为三十分钟之后经过这条路的厨师,证实相同地方「没有任何东西」,再过三十分钟的凌晨三点,深夜散步的推理作家同样目击成人高招财猫。凌晨两点之后的现场究竟发生什么事?这肯定是本次案件的一大谜题。 安木理绘是否能提供这个谜题的答案?依照警部的说法是要「对答案」。 此时,手表显示已经超过约定时间五分钟,对方应该快到了。如此心想的志木,发现一名女性正朝这里走来。虽然只看过一次,但她肯定是安木理绘。 「警部,她来了。」 「嗯?啊啊,终于来了,很好。」 砂川警部睁开眼睛,打开副驾驶座车门,志木也离开驾驶座跑向她。三人刚好在温室前面会合,警部站在她面前姑且做个确认。 「是安木理绘小姐吧?」 「是的,敝姓安木。」年轻女性简短回应。 「我是乌贼川警局的砂川,感谢您特地赴约。其实关于上次的案件,我还想确认一件事。」 这番话使得安木理绘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应该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您了。」 「是的,那当然。您在案发深夜的凌晨两点经过这条路,看到温室前面摆着巨大招财猫,是吧?」 「是的,肯定没错。」 「我想也是。我们并不是质疑您看见巨大招财猫,不过这里是盲点。我们不小心忘记确认另一件重要的事,导致办案过程陷入瓶颈。」 第五章 凶手与三花猫 1 「受不了,这是怎么回事?到处都找不到鹈饲先生与流平!」 二宫朱美在慢吞吞前进的宾士车上握着方向盘,不断爆发不满与不安的情绪。 「到头来,都是因为他们两人宣称要熬夜找遍豪德寺家周围……很少做像样工作的那两个人,居然宣称要像这样脚踏实地工作,我也不禁感动,觉得帮忙尽一点心力也无妨。有这种想法或许是我的错,但我昨天在葬礼会场甩了鹈饲先生一个耳光——不过这件事百分百是他的错——事隔一天之后,我觉得应该对他好一点,那个人居然厚脸皮要我花时间送宵夜过来。平常的我肯定会叫他自己去便利商店买,不过这样我好像是个冷血女人,所以才会顺口答应。讲出这种话的我也很笨,可是既然说好就只能做了,我特地下厨耶!而且是我亲手做的料理……不对,在这种状况,我下厨做的料理当然是亲手做的料理,总之我做了!尽力而为了!愿赌服输!不对,还没确定是我输,反正我从下午四点开始做,等到完成之后发现已经晚上十一点……慢着,这是什么料理?天啊,真是的!料理这种东西实在不能自己做……而且来到这里还找不到他们,啊啊,我到底是在对谁讲话?我好孤单啦:快来人啊!!」 宾士在豪德寺家周围缓缓绕了两圈,如今是第三圈。像这样绕着宅邸开车,朱美也总算清楚这里有多大,但是比起占地面积,招财猫还是更令她留下印象。 门口是一只成人高招财猫,田里温室前面是一只同样大的招财猫,后门摆两只小一点的招财猫。 大概是具备某种保佑效果吧,不过在朱美眼中只是诡异的光景。 在鹈饲侦探事务所见到丰藏先生本人的那一次,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所以朱美无法断言,只觉得这个老翁有点怪。但她如今目睹这座宅邸之后,觉得似乎非得修正这个印象。 思索着这种事的朱美,第三次通过正门前方。 话说回来…… 「刑警先生们为什么要监视门口?」 刑警们大概自认利用道路与农地的落差完美藏身吧,不过从驾驶座在左边的宾士车上俯视,即使看不到脸,也大致看得出轮廓,他们明显是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 「不过,既然那两人在盯梢,就代表这座宅邸今晚很可能会发生事情。」 这么一来,鹈饲他们的通宵搜索行动并没有错,三花子登场的预感确实存在,问题在于最重要的鹈饲他们完全不见人影,这是一切的重点。 「真的到处都找不到,该不会中途厌倦撤退吧……有可能!」 不够正经的他们,非常有可能这么做。 这么一来,在豪德寺家周围再怎么寻找也是浪费时间。朱美没有绕第四圈,随便找个地方停车,拉起手煞车来到车外。 持续热带气候的乌贼川市夜晚,除了偶尔拂过的微风.只听得到细微虫鸣。 朱美不经意看向道路另一边,那里是豪德寺家的温室,成人高招财猫背对这里坐在温室前面。看来好巧不巧停在这种难以静下心的地方了。哎,无妨。朱美决定稍微散心。 她离开温室前方,在农田旁的笔直道路行走几十公尺之后,来到一个小小的十字路口。这里往右转是豪德寺家的正门,往左转会通到哪里,连朱美也不晓得。记得直走会走到乌贼川河岸。 好啦,走哪条路找得到侦探他们? 「嗯?」 不经意拂过的一阵风,将远方声音捎来朱美耳际。 「刚才的声音是……鹈饲先生?」 如同回应这声呼唤,另一个声音传入耳中。 「这次是……流平?」 朱美在十字路口正中央专注聆听,试着辨识随风而来的细微声音。 此时不知为何,完全不同的方向响起完全不同的声音。 「匡!」 是清脆响亮的无机质声音。 「咦?……那是什么声音?」 紧接着传入耳中的,是复数男性的粗鲁声音。 朱美转头朝道路两侧环视两三次,试着看清黑暗。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感觉自己身边忽然骚动起来,就像是不知名的恐惧接连接近的气息。不是从正面,也不是从背后,是从朱美左右两侧逐渐逼近。真要譬喻的话,就像是左边有海啸、右边有龙卷风。 「怎、怎么回事,现在是什么状况!」 朱美慌了手脚,这次鹈饲的声音清楚传入耳中。 「喂~谁都好,快帮忙抓住那只猫啊!」 朝左边一看,黑暗另一头是摇晃跑来的人影。虽然看不清楚,不过是两名男性,肯定是鹈饲杜夫与户村流平。原来海啸的真面目是他们! 而且有一只猫,如同引导他们两人般跑来这里。 不是普通的猫。朱美的视线盯着这只逐渐接近的猫。 是三花猫。 朱美明白一切了。 平常和全力狂奔无缘的他们如此拼命追捕的三花猫,全世界只有一只。 这只猫就是三花子。 得抓住才行。 然而…… 「喂~那边的女人!让路,让路!」 右边传来一个制止朱美的声音。 朱美吓一跳缩起身体,转头往右边一看,夸张的光景令她怀疑自己的眼睛。 在黑暗路上往这里跑来的是志木刑警,迟一步紧跟在后的是砂川警部。原来龙卷风的真面目是他们! 而且他们奔跑路线的前方,有个陌生人物脸色大变,试图逃离警察。 朱美此时再度明白一切。 这两个刑警全力狂奔追捕的人物只有一人。 这个人就是凶手。 现在不是顾虑三花猫的时候,得优先避免遭遇危险。朱美将伸向三花猫的双手缩回来。 随即…… 「帮忙抓啊!」 左边传来的侦探声音,使得朱美不禁犹豫。三花猫就在眼前,位于只要伸出手就会主动扑过来的距离,她不由得将缩回来的手再度伸出去。 但是…… 「危险!快逃啊!!」 右边传来的刑警警告声,再度让朱美回神。凶手同样来到不远处。三花猫在这种时候不重要。朱美缩回手。 然而…… 「抓啊!」左边的侦探这么说。 接着…… 「逃啊!」右边的刑警这么说。 不过…… 「快抓啊!」左边这么说。 可是…… 「快逃啊!」右边这么说。 左边是三花猫与侦探。 右边是凶手与刑警。 左边是海啸。 右边是龙卷风。 左,右,左,右,左…… 然后…… 朱美终于陷入恐怖、紧张加脖子痛的混乱状态,瞬间要朝三花猫伸出去的右手,在最后的最后收回来,并且紧握拳头。 「每个人都这样……」 真是的,每个人都是自顾自地下令。啊啊,搞不懂该怎么做了。可恶,既然这样干脆自己决定! 「到底要我……」 朱美扭身向后,朝着即将进逼到她面前的凶手,摆出一击必杀 的架式。手肘维持九十度,手臂放轻松,以扭腰的力道出招……记得某本书就是这么写的! 「到底要我,怎么样啦!」 朱美夹带无从宣泄的愤怒挥出右勾拳,这一拳描绘大大的弧度,漂亮命中凶手的太阳穴,完全扼杀对方来势。冲过来的凶手被这一拳打得失去平衡飞到半空中,如同崩溃般从下巴摔倒在擂台……更正,摔倒在地面。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 三花猫从倒地的凶手头上轻盈跃过。 流平依然追着猫跑,却绊到倒在路上的凶手身体而凄惨摔倒。 紧接着从反方向跑来的志木刑警,扑到重叠的凶手与流平身上,同时压制两人。 鹈饲试图跳过去,在成功跨越三人时,和前方冲来的砂川警部撞个正着飞出去。 「咕嘿!」 鹈饲发出像是鸭子颈部折断的声音,加入重叠倒地的人群行列。 「遗、遗憾,只差一步,就差这一步了……」 另一方面,幸免于难的三花猫,像是在嘲笑这群陷入大混乱的人们,以轻盈的脚步悠然离开。 以视线一角看着三花猫的朱美,完全搞不懂现在是什么状况。回过神发现右拳不知为何隐隐作痛,这股痛楚不知为何有种快感。 「……这到底是什么状况?发生什么事?」 在这种状况之中,只有砂川警部不忘进行最后的工作。 砂川警部取出手铐,朝叠在一起的人们之中,压在最底下的凶手说: 「你的罪状,总之,我想想……简单来说,就是涉嫌朝警官扔招财猫导致跌倒,也就是妨碍公务,你无从抱怨。此外,关于豪德寺丰藏与岩村敬一命案,当然也会听你怎么说。没问题吧?」 砂川警部对凶手铐上手铐。 凶手毫无抵抗。 朱美战战兢兢看着凶手询问。 「这个人是谁?」 2 「匡!」 桂木在自己房间听到这个清脆的声音。 桂木觉得,很像塑胶餐具掉到地上的声音。 时间已经是晚间十一点多,餐厅这个时间应该没人。 桂木来到走廊一看,昌代刚好正呼唤他的名字前来。 「桂木先生,啊啊,桂木先生,有听到刚才的声音吗?」 「是的,当然有听到,似乎是厨房的声音。」 「不,不是厨房,应该是玄关或大门那里,我好像还听到有人喊叫,到底发生什么事?而且时间这么晚了,我很担心。桂木先生,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去看看吗?我去确认孩子们的状况。」 「好的,我立刻过去。」 桂木回到自己房间,抓起护身用的金属球棒前往玄关。玄关门依然锁着,没有任何异状。桂木右手紧握球棒,打开玄关门前往户外。 「啊!」 桂木不由得惊叫。 门口明显有异状。 桂木在天黑时亲手挂上门闩的门,被某人打开了。 桂木双手握着球棒跑向大门,慎重钻过微微开启的门扉来到门外。 「哎呀!」 桂木再度惊叫。 成人高招财猫倒在门前。 不晓得是谁的恶作剧,或者是被车子擦撞倒地。总不可能是某人和招财猫相扑,以上手投的招式摔出去…… 不提这个,刚才「匡!」这个声音的真相,肯定是招财猫倒地的声音。桂木抱起成人高招财猫放回原处,环视周围确定已无异状。 「咦! 桂木第三次惊叫。 他看见一只猫从黑暗之中跑过来。 不是普通的猫,是三花猫。桂木刚开始以为是艾尔莎,但随着猫越跑越近,就知道并非如此。 硕大的身体、目中无人的表情;总是抱在老爷怀里,绝对不准别人碰的猫;从上个月就下落不明的猫。 它终于回来了。 「三花子!」 桂木张开双手呼喊这个名字,随即猫像是回应般「喵」了一声,扑进他的怀里。 桂木稳稳抱住三花子,接着立刻回到宅邸。 「夫人,夫人,不得了,是奇迹,发生奇迹了!」 「哎呀,桂木先生,怎么了,喊得这么大声?」 昌代惊讶走到玄关,一看到桂木怀里的三花猫就掌握事态。 「哎呀,三花子回来了?」 「是的,绝对是三花子,它肯定还记得豪德寺家。」 「这样啊……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昌代从桂木手中接过三花子,以脸颊疼爱磨蹭。 「要是外子还在世,肯定会非常开心吧。」 「夫人,一点都没错,我非常明白。」 一家之主丰藏过世的同时,失踪的三花子就回来了,这种事实在讽刺。不可思议的命运相会,使得桂木无法压抑内心涌上的情绪。 「话说桂木先生。」 短暂感伤之后,昌代忽然抬起头。 「我去房间没看到孩子……」 3 朱美战战兢兢看着凶手询问。 「这个人是谁?」 回答的是砂川警部。 「豪德寺真一,豪德寺丰藏的大儿子。」 第六章 三花猫与招财猫 1 豪德寺真一落网隔天,砂川警部亲口游说命案细节。 时间是晚间七点。 本次命案的相关人员,已经聚集在豪德寺家的客厅。 志木在紧绷气氛中,感受着坐立不安的紧张情绪,源头当然是豪德寺家的遗族。一家之主丰藏遇害,下手的大儿子真一又被逮捕,这些事实使得豪德寺家看似化为沉重的阴影压在头顶。即使室内空气很凉快,志木依然反复擦拭脖子的汗水。 应该是主角的砂川警部,却不知为何坐在室内一角的椅子吞云吐雾:心不在焉眺望窗外,完全不像是要说明的样子。 终于,豪德寺美树夫像是按捺不住漫长的沉默而发声。 「刑警先生,怎么了?除了过世的家父以及落网的老哥,相关人员都到齐了,请您开始说明案情吧?何况老哥昨晚被逮捕至今快一整天了,为什么非得等这么久?」 昌代夫人立刻训诫儿子。 「好了,美树夫,注意分寸,不准对刑警先生这么任性,刑警先生们是基于某些隐情。对吧,刑警先生?」 「夫人,感谢您的体谅。」 砂川警部就这么坐着恭敬行礼致意,接着再度看向窗外确认某些事情,把没抽完的烟按在烟灰缸起身。 「差不多了,我也不忍心让各位继续等下去。首先我应该感谢各位抽空前来。昌代夫人、美树夫先生、真纪小姐、剑崎京史郎先生、矢岛医生以及桂木先生。啊,还有三花子与艾尔莎。」 两只三花猫稳稳抱在桂木怀里。 「以上共六人加两只猫,成员都到齐了。」 「咳、咳、咳咳!」客厅角落响起全世界最生硬的咳嗽声。「警部先生,您该不会忘记我们吧?」 「哼,并不是忘记。」砂川警部冷冷看向他们。「私家侦探鹈饲杜夫与另外两人是吧……但我不记得有找你们过来。」 他说的「另外两人」瞬间转头相视。 「朱美小姐,你、你有听到吗?我们是『另外两人』。」 「不可原谅,我、我居然和流平相提并论……」 鹈饲冷静呼吁激动的两人。 「啊,两位,麻烦看场合节制一下,这时候得忍耐,不能被挑衅。」 「我并不是在挑衅……唔!」 这时候,砂川警部就像是看到稀奇的东西,将视线落在鹈饲脸上,并且指着自己的额头。 「话说回来,虽然完全不重要,但你额头的伤是怎么回事?有人拿石头砸你?」 「你说什么?可恶!讲得像是置身事外,真令人火大!」 鹈饲脸色大变抓住警部。 「???」警部不明就里。 「鹈饲先生,冷静一点,不能被挑衅!」 户村流平制止激动的鹈饲收场。志木无法理解鹈饲为何暴怒,不过这个侦探的行动都不太容易理解,志木决定不深究,回到原本的话题。 「总之,他们的事情放在一旁,警部,快说明案情吧。」 「嗯,也对。」警部像是重整心情般抬头环视众人。「那么各位,该出发了。」 「出发……?」矢岛医生以不满的表情发言。「不是要在这里说明?」 「我觉得在这里说明,各位可能听不太懂,所以预先在案发现场作好准备,请各位跟我来。」接着,警部看向窗外进行补充。「现在刚好日落,温室周边也完全笼罩夜幕,和案发当晚相同。」 志木总算理解警部拖到这个时间才说明案情的理由。警部想重现案发当晚。 相关人员们像是蚂蚁部队,纷纷前往案发现场。 正如砂川警部的期待,现场周边完全受到黑暗统治。和丰藏遇害深夜的不同点,只有空气依然明显洋溢着白天的余韵,重现案发当晚的环境堪称布置完成。 警部在温室前方数公尺处停下脚步。 「接下来我要向各位说明的,是推理作品所谓的不在场证明诡计。不过别担心,虽说是诡计,其实就像是魔术戏法,和硬币在手心消失又出现的那种魔术相同。既然这样,在变魔术之前,得先让各位看看手心。」 「这是什么意思?」 昌代诧异询问。 「接下来,我想让各位看看这间温室的内部。这是我为求谨慎,想请各位确认那间温室完全没动过手脚,是各位这几天看过好几次的温室。不过,请各位不要进入,只在入口观察就好。没问题吧?」 相关人员们以质疑视线看向警部,但他们当然没有拒绝。 「很抱歉,完全没有手电筒之类的照明。不过各位请看,温室旁边有路灯,即使光线朦胧,依然透过塑胶布照进室内,所以温室里并非完全漆黑,光靠肉眼肯定也能清楚看见里面的状况。那么请各位排成一列,依序从入口观察室内。」 警部引导相关人员前往温室入口。首先是昌代夫人,再来依序是孩子们、食客、医生、管家兼厨师兼园丁、侦探与另外两人,众人轮流观察室内。 各人只花几秒钟观察,没有做出明显反应就离开入口。志木是最后一个观察室内的人,而且同样几秒钟之后就离开。 警部满意环视众人。 「温室里的状况怎么样?」 美树夫不满回应。 「没怎么样。就只是一间温室,里头是一片什么都没种的地面,最深处是出口,成人高招财猫一直放在那里。是的,如刑警先生所说,是至今看过无数次的温室。」 相关人员几乎都以摸不着头绪的样子点头,就像是质疑为何要做这种早已知道的事情。志木同样抱持这种想法。 「哎呀,是吗?」二宫朱美如同造反般提出异议。「刚才的温室怪怪的,但我不太能形容。」 接着,鹈饲也附和她的说法。 「嗯,我也觉得有点不对劲,莫名觉得眼花,是个某方面不太正常的空间……流平有感觉吗?」 「不,我完全没感觉,就我看来只是普通的温室。」 「这样啊。」鹈饲一语抛弃不成材的徒弟。「我不该问。」 不过,志木听到侦探「莫名觉得眼花」这句话就想到一件事。案发隔天早上侦讯时,真纪回答案发当晚现场状况的时候,使用过类似的话语。 记得她说「有种晕眩的感觉」。这是巧合吗? 「那么真纪小姐,你觉得呢?」 她慎重回应警部。 「我的话……我只觉得……刚才看到的温室,和我案发当晚看到的光景很像。」 「真纪小姐,这是当然的。」矢岛医生这么说。「因为这间温室,一直维持着案发当晚的状况,别说很像,根本就是一模一样。刑警先生,没错吧?」 砂川警部没有回答矢岛医生,只说声「很好」点头回应。 「看来实验成功了。虽然有两个例外,但他们非常特殊,不算普通人。」 「喂,你说谁『特殊』啊?」 「就是说啊,『特殊』的只有鹈饲先生!」 砂川警部以沉默扼杀「两个例外」的抗议。 「话说回来,刑警先生……」昌代夫人出言催促。「您刚才提到这是『实验』,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记得您刚才说过,要让我们见识某种『魔术』……」 「是的,我当然没忘 记。话说回来,各位,麻烦移驾前往温室的出口,但是别穿过温室,请从外面绕过去。」 这个刑警提出的要求真奇怪——相关人员们露出这样的表情,依照警部指挥,从温室外侧绕到另一头。 十几人列队抵达温室出口。 「啊!」首先目睹出口光景的是美树夫。「没、没有!不见了!」 剑崎京史郎接着他的惊呼声发言。 「你说什么东西不见……哇!真的耶,不见了。」 「不见了。」 「消失了。」 「为什么?」 「跑去哪里了?」 「刚才明明还在啊?」 接着,人们陆续发出惊讶的声音,迟一步在最后目睹出口光景的志木,总算得知他们骚动的原因。 出口没有成人高招财猫的身影。 案发之后一直摆在这里,而且刚才从入口窥视时也确实摆在这里的招财猫,如今无影无踪。 「警部,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说过这是魔术吗?没什么,接下来才更惊奇……那么各位,麻烦再度移驾回到入口,但是别穿过温室。」 看来温室内部有某种机关。警部阻止所有人进入温室,应该是想继续隐藏机关,但志木无法想像是何种机关。 相关人员们各自沉思,再度回到入口,并且以相同方式,逐一从入口窥视,接着他们陆续发出近乎惨叫的惊呼声。 队列最后面的志木,有种在夏日庙会排队看鬼屋的奇妙亢奋感。难道他们看到会笑的人头? 最后轮到志木了。他在警部催促之下,从入口窥视室内。一切都和刚才相同。阴暗的室内、塑胶布隧道、另一侧敞开的出口,而且成人高招财猫确实坐镇在外面! 难以置信。会笑的人头还比较能够接受。 「………」 过于奇妙的现象使得志木语塞。不只是志木,许多相关人员无法理解现在目睹的现象,明显出现消化不良的反应。在这样的状况中,比任何人都面不改色的男性——鹈饲杜夫向砂川警部开口。 「警部先生,差不多该让我们见识机关的真面目了吧?不过我自认不用看也大致明白。」 「喔,你懂了?」 「是的,那当然。我好歹也知道,斯帕达宫的柱廊……」 志木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斯帕达宫的柱廊」到底是什么? 2 鹈饲得意洋洋继续游说。 「其实我也没有实际看过,但我知道『斯帕达宫的柱廊』是知名的错觉建筑,这间温室就是应用之后的成果。警部先生,没错吧?」 「你说的那个,斯帕达啥的。是什么东西?咖啡店?」 「您说的是星巴克,不过这座城市没分店。」 乌贼川市确实没有星巴克咖啡店,今后应该也不会有。 「我说的是『斯帕达宫』。所谓的『斯帕达宫的柱廊』是……咦,警部先生,您不知道却制作出这个机关?」 「完全不知道。」 「真令人惊讶。既然这样,就没有我表现的余地,请警部先生继续说明吧,感觉挺有趣的。」 鹈饲一副决定作壁上观的样子。看来他知道这个魔术的秘诀,但志木毫无头绪。 「那个,警部,这是怎么回事?」 「试着亲身体验会比说明来得快。志木,你代表大家进去看看。」 「呃,好的,那我进去了。」 志木依照命令,提心吊胆进入温室。其他相关人员从入口探头注视志木。志木感受着身后众人的好奇视线,一步步慎重走进温室深处。 入口附近看不到疑点,是普通的温室。但随着一步步走向前,志木感觉不对劲。 首先是一种不明就里的压迫感,这种感觉越走越强烈。 此外,不晓得该怎么形容,该说加速感吗?明明前进的速度不快,志木却觉得身体迅速往前。刚开始以为是错觉,不过从入口前进几步之后,这种感觉化为确信。 入口处的相关人员们也接连发出骚动声。看来他们同样看出温室内部不正常。 志木停步抬头一看,温室顶部就在自己仰望的眼前。志木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奇怪,自己几时长高到足以碰到顶端?温室内部高度不是两公尺吗? 当然不可能长高。志木的身高在昨天或今天,都是日本人的平均身高。这么一来就只有一种可能。 不是身高变高,是顶部变低。 志木伸手触碰顶部,浅显示意这里的顶部变得很低。入口人们见状惊呼。 志木继续前进,接着头部完全碰到顶部,因而确认顶部越往深处越低。 不,不只是顶部。志木重新想到这里是温室。简单来说,温室是半圆形的隧道,既然顶部变低,无疑证实半圆形的半径也变小。所以除了顶端,包括左右以及斜向,这一百八十度的半圆形各处,都是越往深处越狭窄,刚才感受到的压迫感就是来自于此。并非走到某处忽然缩短半径,而是一步步越往前进,半圆隧道的半径就越小。 换句话说,这间温室是半圆锥形隧道。 接着志木回想起来了。他们昨天白天在农舍发现奇妙的铝管。依照大小与形状,只像是搭建温室的骨架,半径却全部不同。他们昨天没查出这些半圆形铝管的用途。 如今,志木可以轻易在脑中组装这些铝管。既然这些半圆形铝管半径都不同,只要依照半径大小依序排列,再盖上半透明塑胶布,刚好就成为这种半圆锥形温室。 砂川警部应该是为了进行这场实验而组装骨架,志木自己现在就在其中。 志木继续走向深处。顶端如今低到必须弯腰前进,这里的高度大概一六〇公分。 再往前走,顶端最后的高度约二一五公分,两侧宽约两公尺半。志木回想起来,昨天发现的半圆形铝管之中,半径最小的刚好是这个尺寸。 入口顶部是两公尺高,左右四公尺宽,所以走到这里时,半径缩小七十五公分。 这条半圆锥形隧道在这里结束,也就是抵达出口。 出口和入口同样是拉门,而且完全打开。此外,出口处放着大型招财猫,几乎挡住整个出口。 这幅光景,和案发温室的出口几乎相同。 然而,这里是出口却不是出口,是假的出口。 因为这个出口只有一百多公分高,低年级小学生才走得过去。位于出口外面的招财猫,即使绝对不算是很小的招财猫,却完全不到成人高度。 这只招财猫约一百公分高,如同将正门前面的成人高招财猫缩小而成。志木对这只招财猫有印象。 不是放在正门,是放在后门的两只招财猫之一。 接着,志木从这只招财猫与假出口的些微缝隙看向另一头,是同样以塑胶布围成的空旷空间,远方有另一个出口。那是真正的出口,而且真正的出口外面没有成人高招财猫。 不过,没有才对。肯定是砂川警部为了表演这个魔术,预先搬到其他地方。 走进这间温室的志木,在这时候首度转身向后。 他亲眼确认,入口处的人们脸孔大得令他惊讶。接着志木计算步伐宽度与步数,再度回到半圆锥形的温室入口。 温室长度原本应该约二十公尺,然而正如预料,假的出口距离入口只有十公尺,志木总算明白砂川警部这个魔术的秘诀了。 「怎么样,志木,懂了吗?」 「是的,警部,我完全懂了。换句话说,二十公尺长的温室里,藏了一间十公尺长的半圆锥形温室。」 3 相关人员们再度回到客厅,聆听砂川警部的说明。 「刚才各位看到的半圆锥形温室,其实设计得非常好。用不到的时候可以分解成半圆形铝管与塑胶布存放,必要时可以轻易组装完成。虽说轻易,要组装这种体积的东西,当然要花点时间与劳力。 不过,组装过程是在真正的温室里进行,再怎么样也不会引人注目,只要在天色变暗之后慢慢组装就好。这种半圆锥形温室,最大特征当然在于越走越狭窄的形状,这种形状会让看见的人产生错觉。」 「是透视感的错觉吧?」 矢岛医生抢先回应。 「一点都没错。所谓的透视感,应该可以形容为我们依照经验的视物方式,简单来说,远处的东西看起来比较小,近处的东西比较大。近处的高尾山看起来比远处的富土山大、近处的三层楼建筑看起来比远处的高楼大厦大,这是理所当然。同样的,从长隧道的入口窥视,入口看起来比较大,而且越往出口看起来越狭小,最远处的出口,在黑暗之中只像是一扇小窗,而且隧道越长,出口看起来肯定越小。 既然这样,反过来也能成立。我们在画隧道的时候,要是把半圆形黑暗另一头的出口画得像是小窗一样小,隧道看起来就很长。相对的,把出口画大一点,可以把隧道诠释得短一点。在山的另一头画一座小山,会令人觉得是远方的山—在海的另一头画一座大岛,看起来就像是近处的岛。」 美树夫以感到无聊的语气插嘴。 「这就是绘画使用的透视法吧?这种事用不着在这时候由刑警先生说明。」 「嗯,也对,那么话题回到温室吧。温室当然也是一种隧道,从入口看出口,会觉得越往深处越狭小,二十公尺远的出口看起来肯定很小。不过就算这样,不会有人认为温室真的越往深处越小,而且出口真的比入口小。 原因在于我们很熟悉温室的构造,可以形容为自以为是或先人为主。简单来说,我们认定温室的形状是将圆柱切成两半而成的鱼板形,绝对不会越来越狭小。」 「这是当然的。」剑崎京史郎出言附和。「像我直到今天,也没想过这个世界上有那种形状奇妙的温室,那简直是世界唯一的珍品。」 「这是当然的。而且只要利用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以及刚才的半圆锥形温室,就能轻松变出今晚的魔术。」 警部得意洋洋环视众人。 「首先,我在二十公尺长的普通温室里,架设一间十公尺长,实际上越往深处越狭窄的温室,接着把案发当晚一直摆在外侧温室出口的成人高招财猫搬到其他地方,改为从后门搬来小孩高招财猫,放在内侧温室出口处,准备工作只有这些。 接着,我邀请一无所知的各位从入口看向温室,这样会看见什么?各位当然会看见十公尺长的半圆锥形温室,不过实际长度在这时候不成问题,重点在于从入口观察时的解释。那间半圆锥形温室越往深处越狭小,双眼透视感会受到影响,使得温室看起来比实际更长,末端的出口由于比较小,看起来像是『远方的出口』。」 「原来如此,应该会这样没错。」 矢岛医生佩服回应。警部继续说明。 「具体形容的话则是这样:首先,只有十公尺的长度,看起来会像是二十公尺。从两公尺高逐渐降到一二五公分的顶端,看起来像是两公尺高的顶端和地面平行延伸到深处。位于最后方的出口,实际上是高约一公尺,没什么用处的出口,看起来却像是位于远方二十公尺处,和入口一样大的出口。至于放在出口外面的招财猫,在各位眼中会成为什么样子……各位应该知道吧?」 「实际上明明只有小孩高,看起来却像是成人高的巨大招财猫!」 剑崎京史郎出言感叹。 「是的,错觉会引发错觉。再来我只要引导各位前往温室出口就好。那里当然没有招财猫,我以这种方式让各位吓一跳之后,再让各位从入口看向内侧,结果各位还是会看到不应该存在的成人高招财猫。总之,大致就是这么回事。」 得知原因就觉得很单纯,魔术大多是如此。一切只不过是预先设计的错觉。 「哎呀,刑警先生,我好惊讶。」矢岛医生说得佩服至极。「不过老实说,我现在都难以置信。我当然明白这个理论,实际上,也只能承认我们被刑警先生骗了,但我还是难以置信。真的有人能够蓄意造成他人的错觉吗……」 此时,鹈饲像是等待已久般插嘴。 「不过医生,这是有可能的,有其他的实际案例。」 「就是刚才提到的『斯帕达宫』吧?那到底是什么?」 鹈饲得意洋洋分享知识。 「『斯帕达宫』是建筑师波洛里尼打造的庭园,内部有一条著名的柱廊名为『斯帕达宫的柱廊』。以半圆形屋顶加上柱子与外墙形成的小道,套用现在的说法就像是昏暗的拱廊。从入口看这条柱廊的第一印象是非常漫长,而且出口有一座巨大摆饰,看起来远超过一般人的身高,看到的人会留下深刻的印象,然而这其实是错觉。实际穿越这条柱廊,会发现柱廊长度只有几公尺,出口的摆饰只有人偶那么大。引发这种错觉的原因,就是警部先生刚才说明的机制,简单来说,这条柱廊整体是半圆锥形,只要往深处走,屋顶就会越来越低、柱子越来越细、小道越来越窄。」 「喔,听起来真有趣。不过这是真实存在的地方?」 二宫朱美投以质疑的视线。 「当然。西欧还有好几座类似这样利用错觉的机关建筑物。」 「你为什么会知道?」 「看书知道的。」 侦探讲得非常坦然。 「只能认同了。」 看来侦探并非胡诌。 「话说,刑警先生。」豪德寺昌代如同作好准备般询问砂川警部。「至今讨论的都是刑警先生的魔术手法,可以请您开始说明外子的命案吗?」 4 「那么,既然各位都理解温室机关,再来就依序说明凶手案发当晚的行动吧。」 砂川警部终于开始解说豪德寺丰藏命案。 「首先,凶手写信给真纪小姐,要她晚间十一点前往温室。只要在信里暗示要告诉她十年前案件的真相,她一定会赴约。事实上,真纪小姐即使觉得可疑,依然在指定时间前往温室。是吧,真纪小姐?」 真纪默默点头,警部继续说下去。 「温室表面看起来毫无变化,如此心想的真纪小姐踏入温室。凶手抓准这一瞬间袭击,以药物将她迷昏。 其实在这个时候,温室里已经架好那间半圆锥形温室,成为双重温室。凶手必须在真纪小姐一走进入口就迷昏她,以免真相被发现。要是真纪小姐继续走,将会察觉温室是半圆锥形。 接着,凶手将昏迷的她绑在入口。凶手不只是要剥夺她的行动自由,更重要的是必须让她的视线位于入口低处,原因在于从较低的位置看那间半圆锥温室,最像是普通温室,如果从较高的位置观察,很容易看穿那个空间 的怪异之处。」 「我能理解。」矢岛医生出言回应。「视线越低,越难看见地面,因而难以正确认知空间广度,也就是容易引发错觉。」 「就是这么回事,不愧是医生。」 警部称赞医生的理解能力。 「在这个时间点,招财猫当然还没放在出口吧?」 这是美树夫的质询。 「正是如此。不只是位于外侧的真正出口,位于内侧的假出口也还没摆招财猫。晚间十一点这时候,完全没有招财猫的身影。」 警部继续说明。 「凶手以这种方式,确保一名最合适的目击者之后,将丰藏先生带进温室。我不清楚凶手实际上怎么做,或许和真纪小姐一样,是以十年前的秘密为把柄,写信要求丰藏先生过来,或者是打电话说『想救女儿就独自来温室』。总之,凶手顺利将丰藏先生带到现场。 然后凶手在温室里,以刀子指着丰藏先生。但他当然没有立刻下手,而是一边以刀子威胁丰藏先生,一边让昏迷的真纪小姐清醒,大概也是使用药物吧。 清醒的真纪小姐,目击丰藏先生与戴着猫面具的凶手,同时温室出口不知为何摆着成人高招财猫,令她留下强烈的印象。不对,应该说是凶手让她留下这样的记忆。等到布局完成,凶手就在真纪小姐面前杀害丰藏先生,下手之后又以药物迷昏真纪小姐,完成这场如同公开处刑的残忍犯行。」 砂川警部再度看向真纪,低着头的她似乎微微点头回应。 「那么,这到底是几点发生的事?法医验尸之后,推测受害者的死亡时间是晚间十一点到凌晨两点这两个小时,我们警方则是断定凶手在之后犯行。为什么?因为依照路人证词,成人高招财猫肯定是在凌晨出现在案发现场,而且目击犯行的真纪小姐,供称案发现场在行凶时就已经有成人高招财猫。我们综合这些因素推论,认定行凶时间是凌晨到一点的这一个小时。」 砂川警部环视众人,像是在观察反应。 「然而,这是错误的根源。到头来,放在案发现场的成人高招财猫,是凶手预先准备的东西。不,应该说真纪小姐这位目击者,是凶手预先准备的要素。这么一来,由这些线索推论的行凶时间,也是凶手预先准备的误导。我们只不过是按照凶手规划的推理方向通往错误的结论。这番话说来实在丢脸。」 砂川警部随着这番自省低下头。 「但是,如今明显看得出来哪里出错。真纪小姐看见的成人高招财猫,其实并不是成人高,是放在后门的小孩尺寸招财猫,而且不是放在温室出口外面,是放在温室里另一间温室的假出口外面。真纪小姐把位于近处的小孩高招财猫,误认为远处的成人高招财猫。」 「也就是说……」矢岛医生发言了。「真纪小姐目击招财猫的时间,不一定是凌晨以后?」 剑崎京史郎接话说出早已确定的结论。 「既然这样,丰藏先生遇害的时间,也不一定是凌晨以后?」 美树夫也点头附和。 「所以也可能在凌晨之前行凶,例如晚间十一点半。唔~这么一来,我也没有不在场证明了。」 「我也和美树夫一样。」矢岛先生这么说。「凌晨之后,我和美树夫一起看电视,所以有不在场证明,但如果是晚间十一点就没有。」 「我也一样。」剑崎京史郎如此回应。「我在十一点那时候,几乎都是独自待在仓库。不对,不只是我,被逮捕的真一也一样吧?记得他说过,他晚间十一点是在自己卧室听广播。」 昌代如同代表众人,向警部提出质询。 「刑警先生,这是怎么回事?您刚才说真纪的证词源自于错觉,这一点我完全听懂了。可是确认这一点之后,就代表所有男性都可能涉嫌,那么刑警先生为何要逮捕真一?到底是基于什么根据?」 「根据是吗?其实也是基于不在场证明。」 「什么样的不在场证明?」 「好了,各位别着急,行凶当晚的叙游还没结束,我会依序说明。」 警部说完之后,继续回顾凶手当晚的行动。 「正确的行凶时间,推测是在晚间十一点二十分或三十分这个时段。凶手行凶结束之后,立刻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首先,必须把假出口的小孩高招财猫放回后门。接下来,凶手应该要拆除半圆锥状温室,不过这个工作比较耗时,所以应该是之后才进行。毕竟只要在天亮之前收拾完毕,无论何时去拆除都无妨。 因此,凶手任凭现场维持原状,着手制造不在场证明。凶手可能是在即将凌晨时前往酒吧『田园』,在那里待到两点;也可能是在即将凌晨之前和电影同好会合,就这么以客厅电视看电影,畅谈电影到凌晨三点;或者是在即将凌晨时前往牌友家,就这样通宵打牌到天亮。」 警部依序看向美树夫、矢岛医生与剑崎京史郎,刻意列出三种可能性。 「但无论是何种状况,各位嫌犯都有凌晨整的不在场证明。这么一来,是谁在凌晨以何种方法,把成人高招财猫搬到那间温室前面?这就是问题。因为成人高招财猫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里是事实,不是错觉。这个问题的答案简单过头,其实凶手预先雇用了共犯,也就是万事通岩村,名为岩村敬一的男性。」 「是在葬礼会场遇害的那一位吧?」 昌代这么说,美树夫接着提出理所当然的疑问。 「要用钱雇用共犯没这么简单吧?如果轻易找得到人,到头来根本就不需要那种温室机关啊?」 「不,并非如此。凶手雇用岩村的时候,并不是要求他成为杀人共犯,委托这种事肯定会被拒绝。 凶手只是委托岩村搬运成人高招财猫,而且当然隐瞒自己的身分,也没提及这是犯罪计划的一部分,单纯委托这项搬运工作。岩村内心应该也觉得不对劲。不过只要将一个摆饰搬动一小段距离就能赚几十万圆,他不可能拒绝。 岩村依照委托内容,在案发当晚来到豪德寺家正门,将门前的成人高招财猫搬到借来的车子货斗,运送到温室出口。这时候是凌晨整。然而……」 砂川警部举起食指吸引众人注意。 「岩村敬一在这项简单至极的工作中,犯下一个凶手也没预料到的天大错误。他居然把正门前面两只成人高招财猫的左右搞反了。」 招财猫的左右?那是什么?陌生的字句令志木不禁纳闷。 「左右?」美树夫也诧异询问。「意思是分不清左右?都几岁了怎么可能……」 「不,如果是小岩就很有可能。」没什么机会发言的鹈饲,像是抓准机会插话。「他左右不分的症状很严重,不是最近才发生的问题。如果凶手不晓得他左右不分的问题——哎,肯定不会知道吧——口头吩咐他『把面对正门位于右手边的招财猫搬过来』,以小岩的状况,几乎有百分之五十的机率会搬左边的招财猫。」 「百分之五十?」二宫朱美露出无奈的表情。「这是怎样?不就等于闭上眼睛乱猜了?」 「他就是这种人。总之,即使说百分之五十太夸张,他也很有可能搞错方向,流平也知道这件事。」 「我知道。」户村流平点头回应。「他当时在葬礼会场也搞错方向。我告诉他厕所在右边,他却完全往左边走。不过警部先生,把正门前面两只成人高招财猫的左右搞反,是这么严重的事情吗?两只招财 猫一样大,搬运哪一只都没差吧?」 「不,这你就错了。门口的招财猫,并不是单纯把两只同样的招财猫摆在两侧,那两只确实有左右之分。」 「有这种分别?」 户村流平感到纳闷,此时剑崎京史郎发出感叹的声音。 「啊啊,了不起……不愧是刑警先生,您居然察觉了。如您所说,那两只有着明确的左右之分,差别在于举起来的手。面对正门右手边的猫举左手,左手边的猫则是举右手。将两种招财猫成对放在两侧,会浮现一种左右对称的完整美感,这是经过缜密考量的构图,是醉心于招财猫神秘性暨艺术性的丰藏先生,为了将福气招人家门,特别制造正门用与后门用的两组招财猫,绝对不是随便拿两只『招财寿司』店门口代替招牌的招财猫放门口。到头来,招财猫举哪只手才正确,堪称是我们招财猫信徒永恒研究的主题,做为根据的数个传说……」 「咳咳!」 砂川警部这一咳,中断剑崎京史郎这段似乎会永远持续的招财猫讲座。 「回到案发当晚的话题吧。真纪小姐在案发当时目击的招财猫——正如刚才的说明,是小孩尺寸的招财猫——和放在』招财寿司。店门口的招财猫一样,也就是举左手的招财猫。真纪小姐,记得你是这么说吧?」 「是的,我记得是这样。」 「换句话说,凶手利用的是后门两只小孩高招财猫之中,面对门口右手边那只。这么一来,凌晨出现在温室前面的招财猫,也非得是举左手的成人高招财猫。举的手必须相同,真纪小姐与我们才会把两只大小不同的招财猫,误认为同样是成人高招财猫。要是察觉举的手不一样,两只招财猫不同的事实就会败露。所以凶手当然委托岩村『把面对正门右手边,举左手的成人高招财猫搬运过来』。」 「然后小岩按照吩咐搬运过去了。不过他搬运的是面对正门左手边,举右手的招财猫。」 二宫朱美听到鹈饲这番话,出言同情凶手。 「这样啊,那凶手应该也受到打击吧,特地打造的不在场证明搞砸了。」 接着,美树夫再度提出理所当然的疑问。 「不过,刑警先生,隔天早上位于温室前面的成人高招财猫,确实是举左手的那只,这件事要怎么说明?」 「应该是某人察觉出错并且更正吧。不过这个人不是岩村本人,他毫不怀疑自己的工作会出错,完工之后跑去找朋友喝酒,并且愉快返家。既然这个人不是岩村,就是凶手自己。凶手在夜间察觉岩村的疏失,因此把举右手的招财猫再放回正门前面,重新把举左手的招财猫搬到案发现场。凌晨搬运成人高招财猫的是岩村敬一,但更正错误的不是岩村,是凶手自己。那么,这个工作是在什么时候进行的?」 「啊,原来如此!警部,是凌晨两点半吧?」 志木不由得大喊。 「凌晨两点半?这到底是什么时间?」 志木为一无所知的昌代解答。 「某个厨师作证指出,他案发当晚的凌晨两点半经过案发现场,却没看见温室前面摆着成人高招财猫。换句话说,那天凌晨出现的成人高招财猫,看起来直到天亮都摆在那里,其实曾经在凌晨两点半前后消失一次。 这种说法听起来很玄,很难从现实层面解释,但如果凶手正如警部所说,在那个时候更换招财猫,就能顺利解释案发现场的招财猫为何暂时消失。警部,没错吧?」 「没错。为了证明这件事,必须从目击者口中得到新的证词。因此我再度向案发凌晨两点经过现场附近的粉领族问话。她深思之后回想起来,她在凌晨两点看到的成人高招财猫确实是举右手。」 紧绷的空气之中,随处发出「喔……」这样的感叹声,看来所有人都认同警部的推理相当可信。砂川警部充分确认这股气息之后,重新点出凶手。 「基于上述推论,凶手在案发当晚,肯定曾经亲自更换招财猫,也确定是在凌晨两点半前后进行这项工作。那么,接下来就要重新审视嫌犯们的不在场证明了。谁能在凌晨两点半自由搬动招财猫? 剑崎京史郎先生正在通宵打麻将,不可能;美树夫先生与矢岛医生还在聊电影,所以也不可能。那么真一呢?他就有可能。他直到凌晨两点都在酒吧,却没有后续的不在场证明,毕竟在他的计划之中,原本不需要后续的不在场证明。这就是我点名豪德寺真一是凶手的根据。」 5 矢岛医生确认砂川警部说到一个段落时举手。 「我完全听懂刑警先生的说明了,不过为求谨慎,方便我问几个问题吗?」 「请尽管发问。」 「凶手在凌晨两点半亲自搬运成人高招财猫。不过招财猫体积很大,应该要车子才搬得动,他使用的是哪一种车?」 「农舍里有一台板车,应该是使用那台车吧。成人高招财猫放在板车上刚刚好,而且搬运时不会发出声音。」 「原来如此,以这种方式搬运很合理,但我觉得问题在于顺序。凶手要将正门前面和温室门口的招财猫互换时,我认为合理的顺序,应该是先把正门前面举左手的招财猫以板车运到温室,再以板车把举右手的招财猫搬回正门前面,这样就不会导致案发现场的招财猫暂时消失,也不会让刑警先生起疑。」 「您说得没错。以结果来看,这种顺序正确得多。不过请站在凶手的立场考量。对于凶手而言,最重要的应该是先把摆错的举右手招财猫藏起来。目击举右手招财猫的路人越多,犯行败露的机率就越高,因此凶手采用的顺序,是先把举右手的招财猫放回正门,再把举左手的招财猫搬到案发现场。」 「换句话说,这是类似紧急避难的处置。原来如此,应该是这样没错。不过刑警先生,虽然这么说不太对,但您点名真一是凶手的根据,很难形容为铁证。您说凌晨两点半没有不在场证据的人就是凶手,说服力过于薄弱。 比方说,您为何能断言不是我与美树夫共同犯案?通宵打牌的剑崎先生,真的不可能在凌晨两点半暂时离席,瞒着牌友做出这件事吗?到头来,您能断言绝对不是外人犯案吗?」 「您说得一点都没错。我确信豪德寺真一是凶手,实际却也觉得事证稍嫌不足,最好的方法是由他自己招供。这番话的意思并不是要对他逼供,只要在他身为真凶必须采取某种行动的那一瞬间逮捕他,就可以将他逼入绝境。话说回来,我从昌代夫人那里听到一件耐人寻味的事。」 「我说过什么吗?」 「夫人,您说过案发之前应该放在信箱里的请款单不见了,对吧?」 「啊,原来是那件事。」 「找到了吗?」 「不,还没找到。后来我如同对刑警先生说过的那样,问过家里的每一个人,但没人知道这件事。肯定是如同刑警先生所说,从信箱掉出来被风吹走吧。」 「不,没有被风吹走。」砂川警部说完,从西装口袋取出请款单。「遗失的请款单在这里。」 「哎呀,在哪里找到的?」 「在门口前面只剩下一只的招财猫,也就是面对大门左手边那只招财猫的底下。您知道这番话的意思吗?请款单确实在案发之前从信箱掉出来,信箱在面对正门的左侧门柱,所以自然掉在同一边的招财猫脚边。 但如果只是掉下去,不会压在招财猫底下。只可能是掉到招财猫脚边之后,岩村敬一把招财猫 搬到温室前面,后来凶手又把招财猫搬回原位时压在底下。凶手一时疏失没察觉这件事。」 「换句话说,这张请款单证明举右手的招财猫,在案发当晚移动过。」 「是的。而且只有凶手知道举右手的招财猫在案发当晚移动过。因此凶手要是知道请款单在案发当晚遗失,肯定会坐立不安。或许请款单压在招财猫底下,要是自己以外的某人发现这件事……凶手肯定会这么想,也绝对会忍不住想确认招财猫底下的状况。 凶手当然是在晚上行动,因此我们昨晚一直在正门前面埋伏。后来正门在深夜打开了,现身的果然是真一。他把招财猫搬到旁边,这个行动是在确认请款单是否压在招财猫底下。当我们质疑这个场面,要求他说明时,他将招财猫扔向我们逃走,这等于是承认自己是凶手。 所以各位应该可以理解,我们具备充足的证据逮捕他。」 6 「话说回来,虽然和我们没有直接关联,但那个叫作岩村的万事通,为什么会在葬礼会场被杀?凶手想制裁这个犯下重大疏失的共犯?还是一开始就打算下毒手?」 以美树夫这番话为契机,话题终于转移到第二件命案。 「不是一开始就打算下毒手。到头来,凶手认为岩村肯定会积极提到凌晨搬运招财猫到案发现场这件事,这样可以误导警方推测行凶时间在凌晨之后。 事实上,岩村从隔天报纸得知命案之后,还特地前往葬礼会场。即使不知情,自己似乎成为丰藏先生遇害的原因之一。如此心想的他,应该是想对警方与遗族表明自己当晚的行径。这原本也是凶手所编写剧本的一部分,但因为岩村当晚出错,凶手又亲自更正,使得状况有所改变。」 「怎样改变?」美树夫这么问。 「凶手变成不能让岩村见到警方。岩村遇见警方,应该会说出当晚的状况,毕竟这对他来说完全不是亏心事。这么一来,警方应该会将岩村带到豪德寺家正门前面,详细询问当天晚上的状况。即使是左右不分的岩村,看到正门前面的光景肯定也会察觉异状。 岩村肯定会察觉,自己搬运的招财猫位于门前,没搬运的招财猫却不见,这对于凶手来说极为致命,因此才会紧急在葬礼会场下毒手。」 「丰藏先生命案看似计划周详,岩村命案却像是临时起意,原来是这个原因。」 砂川警部点头回应矢岛医生这番话。 「是的。凶手必须在岩村接触警方或遗族之前灭口。」 「不愧是刑警先生。看来关于至今没找到的凶器之谜,您也已经准备好答案了。请问凶手使用什么凶器,又把凶器藏在哪里?」 「………」 「咦?」 砂川警部出乎意料沉默下来,使得矢岛医生脸色一沉。 「难道您尚未查明?」 「是的,其实正是如此……总之,只要真一招供,真相迟早水落石出,但我现在还无法断言。」 「那么,尸体身上泼洒味噌汤的原因也还不知道?」 「是的,完全没有头绪……哎,或许是要表达某种意境吧。」 砂川警部没面子般搔了搔脑袋。 「那么,警部先生……」在房间角落保持沉默的男性忽然出声。「我来帮您解开凶器与味噌汤之谜吧。」 是鹈饲杜夫。砂川警部不发一语,只露出无奈至极的表情。 「鹈饲先生,可以吗?出洋相我可不管啊。」 「终于轮到我表现了。总之,你就看着吧。」鹈饲老神在在,一语谢绝二宫朱美的担心。「先简单重述案情。杀害岩村敬一的凶器,推测是刀刃约二十公分的利器,但案发现场没找到菜刀或刀子。另一方面,凶手——应该可以断定是真一——没有离开案发的葬礼会场半步,因此无法将凶器带离现场,那么凶手以何种方法处理凶器?警部先生,这就是问题所在吧?」 「没错。」 「不过,只有一个方法,能将凶器悄悄带离现场。」 「你该不会推测是利用棺材吧?」 「……………………」 鹈饲像是煮熟的蛤蜊张大嘴,哑口无言好一阵子。 「看吧,我不是说了吗?」 二宫朱美低下头。 「您……您调查过了?连棺材都看过了?」 「当然调查过了,无懈可击。」砂川警部像是夸耀胜利般挺胸。「凶手有可能将刺杀岩村的凶器偷偷藏进棺材,一起运到火葬场焚毁。哼,这是很可能发生的状况,以为我们警方不会察觉这种事?出殡之前,我们当然再度打开棺材检查一次,里面装满各种小东西,简直就是玩具箱,但是没有找到凶器。志木刑警,对吧?」 「是的,肯定没错,我亲眼确认过。」 志木抱持自信断言。不过鹈饲听到志木这番话,眼神再度增加光辉。 「喔~检查棺材的是志木刑警啊,这样啊这样啊,不过恕我失礼,我认为志木刑警应该很难发现那个凶器。」 「这、这是怎样,你想侮辱我?」 「我并不是在侮辱。」鹈饲耸肩回应。「不过,提到出乎意料的凶器,志木刑警只想得到冰刀,以这样的推理天分,要找到凶器实在有难度。」 「你、你为什么知道这件事!」 「没什么,只是凑巧听说的。回到味噌汤的话题吧。在遇害者身上泼味噌汤,究竟代表何种意义?话说在前面,那不是要表达某种意境。」 「不然是什么原因?」砂川警部这么问。 「其实,凶手是把味噌汤冰冻成刀状物体刺杀遇害者。在这种盛夏酷暑,味噌汤冰刀立刻融化还原为味噌汤,并且被我们发现。」 「你、你说什么!真的吗!」 「假的。」 「居然是假的!」 「我只是刚才一瞬间觉得不无可能。但是仔细想想,凶手是临时起意杀害岩村,不可能预先花心思准备这种凶器,冰刀论点也是这样被推翻的。」 「说、说得也是……那么味噌汤之谜究竟是怎样?」 「还是应该认定凶器消失之谜和味噌汤之谜有关。凶手想要隐藏凶器,因此对尸体泼洒味噌汤。」 「意思是味噌汤可以隐藏凶器?」 「正是如此。俗话说,最适合藏树木的地方是森林,套用在这次的案件,凶器是树木,味噌汤是森林。名为味噌汤的森林包含的某种东西,隐藏了名为凶器的树木。话说回来,味噌汤包含哪些东西?」 「豆腐。」矢岛医生这么说。 「海带芽。」美树夫这么说。 「油豆皮。」剑崎京史郎这么说。 「唔~我这个问题并没有局限于配料……」 「没有局限于配料的话还有什么……啊,味噌?」 二宫朱美的回答,使得鹈饲扭动身体。 「啊啊,差一点。但不是味噌卜类似味噌的搭档。」 「难道你指的是高汤?」 砂川警部答案似乎终于命中红心。 「对,就是这个,高汤。那么高汤是什么?警部先生,您知道吗?」 「高汤就是高汤啊,美味的来源。」 「从什么东西熬煮出来的?」 「小鱼干或昆布吧?」 「差一点,再猜一个。」 「怎么回事……?你是说柴鱼?」 「对,柴鱼。最适合藏柴鱼的地方是味噌汤。」 鹈饲径自点头认同,众人就这么不明就里而愣住。鹑饲继续说明。 「哎呀,各位还不知道?凶器就是柴鱼。话说在前面,并不是柴鱼片,是那种像是木头,又黑又硬的柴鱼块,而且不只是硬,无论任何柴鱼块,经过刨刀每天削片,尖端肯定变得尖锐,外观有点像是厚实刀刃吧?」 「唔,这么说来……原来如此,以尖端锐利的柴鱼块刺杀腹部,就会成为那种类似刀尖挖过的伤口。」 「不过,用柴鱼块当作凶器有个问题。柴鱼块造成的伤口,很可能检验出柴鱼特有的成分,也就是俗称『鲜味成分』,包含谷氨酸在内的氨基酸。考量到现代科学办案能力,这部分无法避免。如果没能巧妙瞒骗这一点,就无法活用这种『美味凶器』的意外性。」 「所以才用到味噌汤?」 「是的。凶手带着柴鱼块与味噌汤,并引诱岩村进入厕所隔间。柴鱼块应该是放在口袋,味噌汤则是装进塑胶袋。凶手以前端尖锐的柴鱼块刺杀岩村腹部之后,朝尸体泼洒味噌汤。这么一来,即使伤口检验出柴鱼成分,也只会解释成是味噌汤内含的鲤鱼高汤,不会有人察觉柴鱼块是凶器。」 「柴鱼块是凶器。既然这样,这个柴鱼块跑去哪里了……啊!」 砂川警部看向志木,志木感觉冰冷液体从背脊滴落。 「喂,志木!虽然我觉得不可能,但棺材里应该没有柴鱼块吧?」 「呃……有。」 「有?有柴鱼块?为什么?棺材里为什么有柴鱼块?你看到不会觉得奇怪吗?你眼睛是装饰品?」 砂川警部咄咄逼人像是随时会扑过来,志木拼命试着为自己辩护。 「警、警部,因为柴鱼块和金币、逗猫棒之类的东西摆在一起啊,既然猫可以配金币,又可以配逗猫棒,那么猫配上柴鱼块也完全不突兀。到头来,那些小东西是遗族预先准备的,只要宣称是用来悼念爱猫的丰藏先生,众人大致都能接受……没人想得到凶手居然偷偷拿来当成凶器。何况柴鱼块本来就是深黑色,沾血也看不出来。」 「也就是说,棺材就这么再度盖上,送进火葬场?」 「是的。」 「难怪找不到凶器!」 7 矢岛医生抓准岩村命案的话题告一段落时开口。 「两位刚才的叙述,使得本次两件命案的过程水落石出,凶手应该是真一无误。不过这么一来,十年前家父遇害的命案代表什么意思? 老实说,我暗自期待本次犯下凶杀案的凶手,就是十年前杀害家父的凶手,期待本次命案真相大白的同时,也能揪出十年前杀害家父的凶手,但真相似乎并非如此。刑警先生也认为真一不是十年前命案的真凶吧?」 「是的,不是真一。到头来,那种双重构造的温室,到底是谁设计制作的?是真一为了本次命案订制的吗?不,并非如此。因为那间半圆锥形温室的骨架,从很久以前就存放在农舍深处。那些设备应该是十年前制作的,目的是杀害矢岛医生的父亲矢岛洋一郎先生,至于制作者……」 砂川警部淡然说出这个人的名字。 「我认为是丰藏先生。」 「啊啊!」昌代发出虚弱的叹息声。「果然……果然是这样。」 「只能这么认定了。换句话说,丰藏先生十年前就以这种双重温室犯下凶杀案,真一这次只不过是改编父亲的做法。」 砂川警部开始述说十年前的命案。 「丰藏先生杀害矢岛洋一郎先生的过程,比本次命案单纯许多。 首先,丰藏先生在温室里搭设半圆锥形温室,接着在半圆锥形温室假出口附近,杀害矢岛洋一郎先生。行凶位置从半圆锥形温室看来是出口外面,从外侧的温室看来大约在正中央。再来只要适度利用目击者即可。当时有一位最合适的目击者,就是矢岛洋一郎先生的妻子。 她当时不良于行,也就是坐在轮椅上。在这次的诡计里,视线高度较低对于凶手来说非常有利。丰藏先生推着她的轮椅,假装在寻找矢岛洋一郎先生,巧妙将她带到豪德寺家,并且以抄捷径为理由,选择横越农田的路线,这么一来必然会通过温室旁边。然后,丰藏先生让一无所知的她观察温室内部。 她看见的光景,和各位刚才的体验相同。在她眼中,从入口到出口都是一无所有的空间,她肯定做梦都想不到这个空间外面有另一片空间,而且丈夫就陈尸在那里。丰藏先生让她仔细看过之后,直到深夜都和她与昌代夫人一起度过。 丰藏先生的不在场证明就此完成,之后只要抓准时间,在深夜独自前往温室,拆掉半圆锥形温室牧进农舍就好,再来只需要等隔天早上,有人发现矢岛洋一郎先生遇害陈尸于温室的中央区域。 后来尸体被发现,警方开始搜查,推测死亡时间是晚间八点到十一点的三小时.不过立刻缩短为晚间十点到十一点的一小时。原因在于有人证实温室在晚间十点毫无异状,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死者的妻子。丰藏先生在这个时段的不在场证明当然很完美,他以这种方式,巧妙置身于十年前命案的搜查范围之外。」 志木聆听砂川警部的说明,思考十年前某个白领族对于命案的奇妙证词。 这个白领族在凌晨多,曾经进入案发温室小解,并且供称温室里没有尸体。当时听起来矛盾的这段证词,只要以双重温室来解释就轻易说得通。白领族只看到内侧的半圆锥形温室,不知道外侧还有另一个空间,尸体一直在那里。 「不过,外子杀害矢岛洋一郎先生的动机是什么?不,不只如此,真一杀害父亲的动机又是什么?刑警先生至今只说明杀人方法,完全没有提到动机。再怎么穷凶恶极的人,也不会莫名其妙杀害他人,何况外子与真一都不是穷凶恶极的人,肯定是基于某种理由。」 「动机吗……这确实是问题。如夫人所说,现在只知道岩村命案的动机。丰藏先生为何杀害矢岛洋一郎先生?真一为何杀害丰藏先生?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或许只能等待真一招供吧。」 「警部先生,等一下!」 房间角落再度发出声音,又是那个侦探。 「我对这个谜题有个想法。我没办法一次解答两个问题,但我自认至少能完美说明十年前命案的动机。您意下如何?」 「你知道?这么说不太对,但你在本次的一连串案件之中,只和岩村敬一命案有点关联,除此之外几乎毫无关联才对,不是吗?」 「警部先生,您说得一点都没错。比方说,刚才提到十年前命案的行凶过程,我完全听不懂意思。因为我不知道原本是什么样的案件,不知道哪里是谜题,就像是还没看问题就直接看答案,感觉实在不太对。」 「我想也是,毕竟我也没空对你这个局外人说明清楚。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能够说明这件命案的动机?动机是命案之中最深入的部分,我实在不认为你能理解。」 「您刚才说我是局外人吧?在整个案件之中,我在某些部分确实是局外人,但是这种说法同样能套用在警部先生身上。您只从一个方向……更正,只从招财猫的方向观看这整个案件。」 「这是什么意思?」 「我接下来就会说明。」 8 鹈饲开始说明。 「听说十年前的那场命案,丰藏先生曾经和矢岛洋一郎先生发生某些摩擦。听过两人交谈的某人证实,争执的原因在于『矢岛医院的招财猫』,两人为了是否能割爱招财猫的事情起口角。那时候当然是招财猫迷丰藏先生,想请矢岛洋一郎先生割爱。 神奇的是,矢岛医院从当时到现在都没摆过招财猫。两人明明因为招财猫争吵,最重要的招财猫却不存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警部先生,这就是主要的问题吧?」 「嗯,我不知道你听谁说的,但确实从当时就有这样的疑问。」 「话说回来,十年前的矢岛医院有一只受伤的猫,并且由矢岛洋一郎先生治疗,警部先生知道这件事吗?」 「猫?又是猫?」 砂川警部眉毛微微一颤。 「是的,是一只真正的野猫,还没完全长大的瘦小三花猫。矢岛洋一郎先生将它取名为mao,不算是爱猫人士的他,不知为何细心治疗这只猫。同一时间,矢岛洋一郎先生和丰藏先生为了招财猫产生摩擦,后来在温室离奇死亡,mao至此也下落不明。另一方面,丰藏先生开始溺爱一只叫作三花子的三花猫。这样您明白了吧?」 「你的意思是说,这只叫作mao的三花猫,就是后来的三花子?」 「是的。丰藏先生为了得到mao而杀害矢岛洋一郎先生,这就是十年前命案背后的动机。」 鹈饲充满自信的表情,反而令志木觉得滑稽。不只是志木,在场众人都忍不住对鹈饲突如其来的推论露出苦笑。 「哇哈哈哈!你说这是什么傻话!」砂川警部超越苦笑的程度,而是捧腹大笑。「你认为一只猫就能成为杀人动机?何况丰藏先生想要的是招财猫,不是三花猫。」 「看吧,警部先生,就是这样。」鹈饲指着砂川警部的胸口。「警部先生将招财猫与三花猫当成两回事,并且只注意到招财猫,所以还没察觉近在眼前的真相。」 「你所说近在眼前的真相是什么?」 「就是这个……抱歉,三花子借我一下。」 鹈饲离席走到桂木身旁,接过桂木怀里的胖三花猫,抱在怀里走向警部。接着他忽然让这只三花猫举起前脚,高举在警部面前。 看到胖三花猫白色腹部的砂川警部,以不是滋味的表情询问。 「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您懂了吗?」 「不懂。三花子的肚子怎么了?」 「没什么。咦,您还不懂?」 砂川警部摸着眼前胖嘟嘟的肚皮。 「嗯,你的意思是这只猫怀孕了?」 「怀孕?哇哈哈哈哈!」这次轮到鹈饲捧腹大笑。「警部先生,这玩笑真的很好笑。三花子不可能怀孕。」 「………」 「话说警部先生,您看见这只猫两腿中间的奇妙隆起吗?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砂川警部频频打量这个部位,不到十秒就脸色大变。 「这、这是,难道是……睾、睾!」 砂川警部一把抱过鹈饲手中的三花猫,在自己怀里仔细观察那个部位,接着微冒汗水抬起头。 「难以置信。不过,这是怎么回事?」 「警部先生,没怎么回事。」相较于激动的砂川警部,鹈饲冷静道出隐藏真相。「您在双腿中间看见的东西无疑是睾丸,也就是雄性生殖器官。换句话说,这只三花猫是公的。警部先生,您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众人反应各有不同。率先起反应的是剑崎京史郎,接着是矢岛医生。不只是砂川警部,桂木也同样出现激动情绪。 另一方面,昌代、真纪与二宫朱美的表情则是略微在意……应该说困惑。 最没反应的是美树夫与户村流平。 志木姑且装作镇静,内心却满是不明就里的念头。三花子是公的?这是怎样?会造成什么问题? 户村流平如同代替志木,向在场众人发问。 「请问,这是怎么回事?这只猫是公猫,意思是它不是三花子?」 这个问题是由桂木回答。 「不,这肯定是三花子,三花子是公猫!」 桂木轻摸三花子的头,一副厌动的神情,剑崎京史郎则是已经表情恍惚,像是随时会哭出来。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这就是、这就是丰藏先生寻找的极致收藏品。但这么一想,就能理解他的态度了。他绝对不让别人碰三花子,连我都不行……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那个……我还是听不懂。」 户村流平转头张望,像是寻找能够解答的人。 「刚才不就说它是公猫了吗?」 朱美无奈双手抱胸,重复鹅饲的话语。 「是的,这部分我懂,但为什么会造成这么大的骚动?不就只是公猫吗?」 「流平,你错了。这不是普通的公猫,是三花公猫。懂吗?」 「嗯,我懂。」流平挺胸。 「看来不懂。」朱美耸肩。「那我就告诉你吧。听好罗?三花猫基本上只会是母猫,没有三花公猫。鹈饲先生,没错吧?」 已经离开骚动人群走到这里的鹈饲,点头回应朱美这番话。 「她说得没错。三花公猫是例外中的例外,据说机率是万分之一,大家难免吓一跳。所以流平,你也吓一跳吧,我们寻找的三花子,是机率万分之一的猫!」 9 鹈饲等待这阵混乱平息之后,再度补充说明。 「如各位所知,三花猫基本上都是母猫,原因似乎是决定猫花色的基因和决定猫性别的基因有关,但详细的说明就省略吧,老实说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并不是完全没有公的三花猫,偶尔会因为基因突变而诞生,基于这种偶然诞生的三花公猫,因为罕见而非常值钱。 我曾经听说,某个商人养的三花猫是公猫,后来有一位富豪听到传闻前来造访,出了两百万圆请商人割爱。」 「哇,一只三花猫就两百万圆啊,真了不起。」 美树夫发出佩服的赞叹声。 「后来,饲主还是不肯以两百万圆割爱。」 「不会吧!连两百万圆都不卖!」 鹈饲这番话,使得美树夫在沙发上往后仰。 「难以置信。既然这样,三花公猫市价到底多少?」 「不,饲主不肯交出三花猫,不只是单纯的价格问题。三花公猫受到珍惜,不只是因为珍贵,最重要的是能带来福气,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讨海人。讨海人原本就重视猫,但他们尤其珍惜三花公猫,认为这是保佑航海安全的船只守护神。实际上,每次发现三花公猫,大多是讨海人前来要求割爱。」 「这么说来,外子曾经是渔夫。」 昌代的细语,使得众人恍然相视。 「此外,生意人也同样容易崇拜三花公猫。此时要提到一个关于三花猫与招财猫的通俗说法。警部先生,您知道招财猫之中,有一种造型特别广为人知吧?就是二头身比例、眼睛又大又圆、右手抱着金币、左手举起来的造型,酒馆摆在柜台装饰的那种招财猫。」 「嗯,我知道。『招财寿司』店门口摆的就是这一种,摆在案发现场的也是。」 「那叫作常滑型,堪 称最普遍的招财猫基本款。啊,这个房间也有摆。」 鹈饲指着客厅电视旁边扑满大小的招财猫,这确实是鹈饲所说的常见招财猫。 「这种招财猫怎么了?」 「想请教警部先生,这只招财猫是三花猫吧?」 「没想到你会问我招财猫的花色。嗯,实际上如何呢?身体几乎是白色,手脚有黑色斑点,斑点周围是金色,所以真要说的话,应该是三花猫。」 「那么,再请教一下,这只招财猫看起来是公猫还是母猫?」 「我认为摆饰没有公母之分……」 「第一印象就好。警部先生,怎么样,看起来像是公猫吗?」 「嗯,看起来确实像是公猫,感觉是个调皮的男生。原来如此,也就是说……」 「是的,『招财猫以三花公猫为原型』这种通俗说法由此诞生。招财猫这个吉祥物,和三花公猫这个吉祥物,至此出现关联,使得招财猫成为『三花公猫的塑像』,那么反过来也能成立。换个角度来看,三花公猫等于『活生生的招财猫』,生意人崇拜三花公猫,堪称是以此为根据。」 「原来如此。丰藏先生从讨海人转行做生意,又对招财猫投注非比寻常的热情,难怪会想得到『活生生的招财猫』。」 「对,在丰藏先生心目中,招财猫超越吉祥物的范畴,成为一种神、一种宗教,因此他当然非常想要。但三花公猫并非想要就能得到。如果是价值一亿圆的马,带一亿圆到赛马市场就买得到,不过三花公猫没这么简单。可能忽然出现在眼前而免费获得,也可能一亿圆都买不到。然而丰藏先生朝思暮想的『活生生的招财猫』,出乎意料出现在身边。」 「就是矢岛医院的mao吧?」 「是的。丰藏先生立刻试着协商,但矢岛洋一郎先生拒绝割爱,两人应该是在这时,候产生关于招财猫的摩擦。他们确实在争夺招财猫,然而争夺的不是摆饰,是活生生的三花猫。 到最后,矢岛洋一郎先生不想割爱三花猫,应该是打算自己饲养,但丰藏先生不死心。要是放过这次机会,恐怕一辈子都无法遇见三花公猫,如此心想的他终于动用最后手段,就是杀害矢岛洋一郎先生抢来。警部先生,怎么样?一只猫还不够成为杀人动机吗?」 「当然不够……我很想这么说,但我从丰藏先生堪称『招财猫狂』的个性得知,如果是他就有可能,恐怕正是如此。不过……我万万没想到猫是动机。」 「是的,没人认为丰藏先生居然会为一只三花猫杀害矢岛洋一郎先生,何况他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就这样,他如愿以偿得到『活生生的招财猫』,后来绝对不准别人碰这只猫。这应该是基于想呵护的意义,但他更想隐瞒这只猫是公猫的事实,因此他即使知道这只猫是公猫,依然叫这只猫是三花子。 矢岛洋一郎先生把这只猫取名为mao也是相同的意义。mao在中文是『猫』的意思,换句话说,这只拥有雄性生殖器官的三花猫,矢岛洋一郎先生刻意没有取男性化或女性化的名字,只将它称为『猫』。」 「原来如此,名叫『猫』的猫啊,这是很聪明的称呼方式。看来我们完全被三花子这个女性名字骗了,这只猫原本不应该叫作三花子,而是取个男性化的名字。」 「是的,我认为丰藏先生实际上,会在没有外人的时候,用另一个名字叫它,」 「用什么名字叫它?」 「用男性化的名字叫它。听说丰藏先生遇刺身亡之前,留下一句『死前留言』,听起来是男性的名字。」 「你是说『mikio』吗?哈哈哈,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丰藏先生为这只三花猫,取了一个和自己二儿子『美树夫』相同发音的名字?不可能有这种蠢事。」 「那么警部先生,您认为是什么名字?既然三花子这个名字是欺瞒世人的假名,这只三花公猫的真正名字叫什么?」 「我哪知道这种事?既然母猫叫作三花子,公猫顶多叫作三花太郎或三花男……唔!三花男的发音是mi·ke·o!」 这一瞬间,志木也终于明白丰藏那句「死前留言」的意思了。 不是mikio,是mikeo。 豪德寺丰藏临死时,喊出爱猫真正的名字。 10 时钟指针已经走到晚间九点。 矢岛医生关心真纪的身体状况之后回到医院,剑崎京史郎返回几千只招财猫等待的仓库,美树夫打呵欠回房,桂木表示还要洗碗盘而前往厨房。至今热闹的客厅,变,得如同宴会结束般冷清。昌代带着三花猫离开之后,留在这里的只有两名刑警、侦探与另外两人。 砂川警部认定时间差不多了,用力离席起身。 「那么,我们也走吧。喂,志木。」 「好的,警部,就这么做。」 砂川警部轻轻举起右手,向鹈饲等人道别。 「那么各位,我们失陪了,你们还不回去?」 「我还有一个工作,就是向委托人领取报酬。要不要等等一起举杯庆祝?我很乐意请客。」 「容我乐意拒绝吧。你们寻找三花猫的任务或许至此结束,但我们侦办的招财猫命案还没结束。我们还不知道真一的犯案动机,这是很重要的部分,所以明天要开始对他进行侦讯。希望他肯老实招供,但结果还不得而知。真是的,我忙到快受不了,你们也别破坏市区和平劳烦警方出马啊。那我们就此告辞。喂,志木,走吧。」 「是,警部。」 两人挺直背脊,充满威严大步离开客厅。 然而这份威严到此为止。来到走廊没人注视之后,砂川警部按着腰部与下巴,难受地说出真心话。 「啊~受不了,今天有够累的!」 「警部,您今晚一直站着说话,当然会累罗,刚才几乎是砂川警部的独角戏。」 「嗯,我也是第一次讲这么多话,揭开谜底的途中,我的嘴差点抽筋。」 嘴能抽筋?名警部在相关人员面前嘴巴抽筋说不出话,这真是前所未闻的丢脸状态,但还是有点想看。志木抱持这种轻率的想法,跟着警部离开。 两人走出玄关,缓缓走在通往停车场的石砾小道。砂川警部边走边点烟,朝明月高挂的天空舒畅呼出一口烟。 「话说回来,抱歉在您嘴巴快抽筋的时候提出要求,方便请教一下吗?」 「什么事?」 「我想问一下当作参考,警部为什么会察觉那间温室的机关?我认为您应该不是莫名就灵机一动。」 「嗯,当然不是直觉或灵机一动,是基于相当的根据。第一个根据,是在农舍深处发现半圆锥形温室的骨架。」 「是的,这我知道。」 「另一个根据是牙刷。」 「牙刷?」 「照片里的三花子含着牙刷吧?」 「啊,您是指那张照片?」 「我们单手拿着照片比对艾尔莎的时候,照片里的三花子和眼前的艾尔莎很像,不过让艾尔莎含牙刷之后,两者体型差距就一目了然,艾尔莎的脸只有三花子约三分之二。我在这时候忽然心想,我们是以什么基准衡量大小?没有基准就无法比较。我们比对眼前的艾尔莎与照片里的三花子时,使用的是什么基准?答案是牙刷。牙刷是我们熟悉的日用品,因此能正确比较两者的差距。」 终章 就这样,命案算是顺利侦破。乌贼川市民得到短暂的和平,在办案过程中卷入纷扰波折的乌贼川市猫们,也终于回到安稳的日常生活。 接下来,是关于猫儿们的后续—— 豪德寺家的猫儿们当然是无辜的。 无论命案结局为何,它们平稳的日常生活与小小的冒险机会必须得到保障,无论是野猫艾尔莎或突变种三花子都一样。昌代夫人或许是考量到这一点,将两只猫正式收养为豪德寺家的猫,保障它们今后的平稳生活。 换句话说,艾尔莎再也不用深夜在豪德寺家周边流浪寻找栖身之所,三花子再也不用担心会被关在专用房间限制自由。 不过,既然三花子的秘密曝光,就不能和至今一样叫作「三花子」,因此它重新得到原本的名字「mao」,名为「猫」的猫暌违十年再度出现。 题外话,帮佣桂木期待mao与艾尔莎成为夫妻留下后代,但是这份期待没多久就轻易落空。突变种的mao确认没有生殖能力,mao这样的猫,无法将这种特性流传到后世,只能存在于这一代,这似乎是天理。世间果然只能以万分之一的巧合,出现mao这种罕见的猫。 至于豪德寺家门前左右成对的招财猫,在破案之后立刻处理掉了。这家人希望远离这段不堪回首的案发记忆,因此这是理所当然的处置。如今豪德寺家门前只有一个莫名脱线的宽敞空间,再也感受不到案件的痕迹。 那么,名为喵德斯上校的成人高招财猫,是否从这座城市消失?不,并非如此。在豪德寺家命案完结的现在,招财猫依然摆在「招财寿司」各连锁店门口招揽客人。 左手高举,右手抱着金币,这样的造型一如往常。但是以本次案件为契机,金币上的文字从「百万两」改成「一盘百圆」。 名为美雪的三花猫被侦探们释放,在港口附近流浪许久之后,终于平安回到原本觅食的「第二大渔丸」船只。曾经宠爱它的鱼丸武司就在船边,一如往常拿鱼给野猫吃。它发出「喵,」的声音跑过去,鱼丸一眼就认出是美雪,像是抢过来般以双手抱在怀里,以脸颊磨蹭它小小的额头,感动滂沱流泪,滔滔不绝地倾诉。 「美雪~!你回来了,我好担心啊!美雪,你知道我多么期待你回来吗?你离开之后,我的船差点翻覆两次、差点触礁三次、差点撞船四次,我还是需要美雪陪伴,今后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喵……」 这么被需要的猫也很难受。 名为「教养猫」的三花猫,同样回到原本居住的乌贼川市立大学教养社,加入众野猫的行列,一起每天睡懒觉、被悠闲大学生们随心所欲的关心耍得团团转。某天,曾经见过的一名男性来到咖啡厅。是户村流平。 流平照例享用咖啡厅的特调咖啡,说出「熬煮得不错」这种像是吃马铃薯炖肉的感想,接着点了超辣咖哩饭。它受到香味吸引现身之后,流平立刻抓住它翻过来,以不知情的人见状可能会误认是变态的火热视线,静静观察它的双腿中间。 「啧,果然是普通的三花猫。」 流平说出对它来说再正常也不过的感想。后来流平做出悠闲大学生偶尔打趣会做的行径,以汤匙喂食热腾腾的超辣咖哩。爱吃咖哩的它极为理所当然的轻易吃光。 「呃!这只猫不是普通的猫!」 是的,它是住在教养社咖啡厅的「教养猫」,舌头早已失去正常功能。 名为「黎明猫」的三花猫,当然待在黎明大厦停车场周边尽到野猫的本分。路人称它「胖猫」宠爱,附近果菜行阿姨会给它食物吃,附近的侦探不会给它任何东西,它就这么在雷诺车轮内侧打盹或排泄,好几次差点被猛踩油门的宾士撞到……过着这样的日常生活。 某天,它被隐约传来的同伴叫声引诱,进入两栋大厦间的缝隙。那里没有同伴,而是平常见到的穷侦探鹈饲杜夫。它立刻察觉危险,以磨损肉球般的力道紧急掉头想逃,然而二宫朱美封锁它的去路。两人硬是抓住害怕的它,仔细检查它的身体之后,很有默契同时发出抽搐的笑声。 「哈哈哈……哎,其实我不抱期待就是了。」 「呵呵呵……哎,算是为求谨慎做个确认吧。」 「是啊是啊,毕竟有那么一点点可能。」 「没错没错,毕竟会令人在意。」 两人在暗巷放走它,接着各自说着「好啦,工作工作」、「好啦,筹钱筹钱」从相同方向离去。年轻女性像是倔强般挺直背脊前进,穷侦探则是不知为何微微驼背,也就是日文所谓的「猫背」。 它这只野猫,不太清楚这两人的关系。 ——完 【参考文献】 《视觉错觉图解》   (种村季弘/河出书房新社) 《幸福的招财猫》   (藤田一呋、村上玛论/河出书房新社) 《举右手的招财猫》  (三桥健/php研究所) 《吉祥招福招猫画报》 (板东宽司、荒川千寻、左古文男/エー·ジー出版) 《猫的历史与轶事》  (平岩米吉/筑地书馆) 此外,招财猫的由来、样式与效果众说纷纭,不同资料的说法也相异。本作品角色述说的招财猫知识听起来煞有其事,但始终是剧中角色(应该说是作者)参考这些资料,加上自己独特的见解而成,并非一定是通俗说法,敬请见谅。 作者 注1:日活为电影制作公司,以无国籍动作片闻名,宍户锭与小林旭都是主要演员。 注2:擅长模仿动物叫声的日本艺人。 注3:森鸥外的平假名为もりおうがい(moriou gai),鹈饲杜夫的平假名为うかいもりお(ukai morio)。 注4:「模型(mannequin)」和招财猫的「招财(maneki)」音近。 注5:原文是「猫を被る」,形容装傻或假正经,直译就是「载着猫」。 注6:日文「三花」与「眉心」音近。 注7:原名为《born free》,中译《狮子与我》。 就这样,命案算是顺利侦破。乌贼川市民得到短暂的和平,在办案过程中卷入纷扰波折的乌贼川市猫们,也终于回到安稳的日常生活。 接下来,是关于猫儿们的后续—— 豪德寺家的猫儿们当然是无辜的。 无论命案结局为何,它们平稳的日常生活与小小的冒险机会必须得到保障,无论是野猫艾尔莎或突变种三花子都一样。昌代夫人或许是考量到这一点,将两只猫正式收养为豪德寺家的猫,保障它们今后的平稳生活。 换句话说,艾尔莎再也不用深夜在豪德寺家周边流浪寻找栖身之所,三花子再也不用担心会被关在专用房间限制自由。 不过,既然三花子的秘密曝光,就不能和至今一样叫作「三花子」,因此它重新得到原本的名字「mao」,名为「猫」的猫暌违十年再度出现。 题外话,帮佣桂木期待mao与艾尔莎成为夫妻留下后代,但是这份期待没多久就轻易落空。突变种的mao确认没有生殖能力,mao这样的猫,无法将这种特性流传到后世,只能存在于这一代,这似乎是天理。世间果然只能以万分之一的巧合,出现mao这种罕见的猫。 至于豪德寺家门前左右成对的招财猫,在破案之后立刻处理掉了。这家人希望远离这段不堪回首的案发记忆,因此这是理所当然的处置。如今豪德寺家门前只有一个莫名脱线的宽敞空间,再也感受不到案件的痕迹。 那么,名为喵德斯上校的成人高招财猫,是否从这座城市消失?不,并非如此。在豪德寺家命案完结的现在,招财猫依然摆在「招财寿司」各连锁店门口招揽客人。 左手高举,右手抱着金币,这样的造型一如往常。但是以本次案件为契机,金币上的文字从「百万两」改成「一盘百圆」。 名为美雪的三花猫被侦探们释放,在港口附近流浪许久之后,终于平安回到原本觅食的「第二大渔丸」船只。曾经宠爱它的鱼丸武司就在船边,一如往常拿鱼给野猫吃。它发出「喵,」的声音跑过去,鱼丸一眼就认出是美雪,像是抢过来般以双手抱在怀里,以脸颊磨蹭它小小的额头,感动滂沱流泪,滔滔不绝地倾诉。 「美雪~!你回来了,我好担心啊!美雪,你知道我多么期待你回来吗?你离开之后,我的船差点翻覆两次、差点触礁三次、差点撞船四次,我还是需要美雪陪伴,今后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喵……」 这么被需要的猫也很难受。 名为「教养猫」的三花猫,同样回到原本居住的乌贼川市立大学教养社,加入众野猫的行列,一起每天睡懒觉、被悠闲大学生们随心所欲的关心耍得团团转。某天,曾经见过的一名男性来到咖啡厅。是户村流平。 流平照例享用咖啡厅的特调咖啡,说出「熬煮得不错」这种像是吃马铃薯炖肉的感想,接着点了超辣咖哩饭。它受到香味吸引现身之后,流平立刻抓住它翻过来,以不知情的人见状可能会误认是变态的火热视线,静静观察它的双腿中间。 「啧,果然是普通的三花猫。」 流平说出对它来说再正常也不过的感想。后来流平做出悠闲大学生偶尔打趣会做的行径,以汤匙喂食热腾腾的超辣咖哩。爱吃咖哩的它极为理所当然的轻易吃光。 「呃!这只猫不是普通的猫!」 是的,它是住在教养社咖啡厅的「教养猫」,舌头早已失去正常功能。 名为「黎明猫」的三花猫,当然待在黎明大厦停车场周边尽到野猫的本分。路人称它「胖猫」宠爱,附近果菜行阿姨会给它食物吃,附近的侦探不会给它任何东西,它就这么在雷诺车轮内侧打盹或排泄,好几次差点被猛踩油门的宾士撞到……过着这样的日常生活。 某天,它被隐约传来的同伴叫声引诱,进入两栋大厦间的缝隙。那里没有同伴,而是平常见到的穷侦探鹈饲杜夫。它立刻察觉危险,以磨损肉球般的力道紧急掉头想逃,然而二宫朱美封锁它的去路。两人硬是抓住害怕的它,仔细检查它的身体之后,很有默契同时发出抽搐的笑声。 「哈哈哈……哎,其实我不抱期待就是了。」 「呵呵呵……哎,算是为求谨慎做个确认吧。」 「是啊是啊,毕竟有那么一点点可能。」 「没错没错,毕竟会令人在意。」 两人在暗巷放走它,接着各自说着「好啦,工作工作」、「好啦,筹钱筹钱」从相同方向离去。年轻女性像是倔强般挺直背脊前进,穷侦探则是不知为何微微驼背,也就是日文所谓的「猫背」。 它这只野猫,不太清楚这两人的关系。 ——完 【参考文献】 《视觉错觉图解》   (种村季弘/河出书房新社) 《幸福的招财猫》   (藤田一呋、村上玛论/河出书房新社) 《举右手的招财猫》  (三桥健/php研究所) 《吉祥招福招猫画报》 (板东宽司、荒川千寻、左古文男/エー·ジー出版) 《猫的历史与轶事》  (平岩米吉/筑地书馆) 此外,招财猫的由来、样式与效果众说纷纭,不同资料的说法也相异。本作品角色述说的招财猫知识听起来煞有其事,但始终是剧中角色(应该说是作者)参考这些资料,加上自己独特的见解而成,并非一定是通俗说法,敬请见谅。 作者 注1:日活为电影制作公司,以无国籍动作片闻名,宍户锭与小林旭都是主要演员。 注2:擅长模仿动物叫声的日本艺人。 注3:森鸥外的平假名为もりおうがい(moriou gai),鹈饲杜夫的平假名为うかいもりお(ukai morio)。 注4:「模型(mannequin)」和招财猫的「招财(maneki)」音近。 注5:原文是「猫を被る」,形容装傻或假正经,直译就是「载着猫」。 注6:日文「三花」与「眉心」音近。 注7:原名为《born free》,中译《狮子与我》。 就这样,命案算是顺利侦破。乌贼川市民得到短暂的和平,在办案过程中卷入纷扰波折的乌贼川市猫们,也终于回到安稳的日常生活。 接下来,是关于猫儿们的后续—— 豪德寺家的猫儿们当然是无辜的。 无论命案结局为何,它们平稳的日常生活与小小的冒险机会必须得到保障,无论是野猫艾尔莎或突变种三花子都一样。昌代夫人或许是考量到这一点,将两只猫正式收养为豪德寺家的猫,保障它们今后的平稳生活。 换句话说,艾尔莎再也不用深夜在豪德寺家周边流浪寻找栖身之所,三花子再也不用担心会被关在专用房间限制自由。 不过,既然三花子的秘密曝光,就不能和至今一样叫作「三花子」,因此它重新得到原本的名字「mao」,名为「猫」的猫暌违十年再度出现。 题外话,帮佣桂木期待mao与艾尔莎成为夫妻留下后代,但是这份期待没多久就轻易落空。突变种的mao确认没有生殖能力,mao这样的猫,无法将这种特性流传到后世,只能存在于这一代,这似乎是天理。世间果然只能以万分之一的巧合,出现mao这种罕见的猫。 至于豪德寺家门前左右成对的招财猫,在破案之后立刻处理掉了。这家人希望远离这段不堪回首的案发记忆,因此这是理所当然的处置。如今豪德寺家门前只有一个莫名脱线的宽敞空间,再也感受不到案件的痕迹。 那么,名为喵德斯上校的成人高招财猫,是否从这座城市消失?不,并非如此。在豪德寺家命案完结的现在,招财猫依然摆在「招财寿司」各连锁店门口招揽客人。 左手高举,右手抱着金币,这样的造型一如往常。但是以本次案件为契机,金币上的文字从「百万两」改成「一盘百圆」。 名为美雪的三花猫被侦探们释放,在港口附近流浪许久之后,终于平安回到原本觅食的「第二大渔丸」船只。曾经宠爱它的鱼丸武司就在船边,一如往常拿鱼给野猫吃。它发出「喵,」的声音跑过去,鱼丸一眼就认出是美雪,像是抢过来般以双手抱在怀里,以脸颊磨蹭它小小的额头,感动滂沱流泪,滔滔不绝地倾诉。 「美雪~!你回来了,我好担心啊!美雪,你知道我多么期待你回来吗?你离开之后,我的船差点翻覆两次、差点触礁三次、差点撞船四次,我还是需要美雪陪伴,今后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喵……」 这么被需要的猫也很难受。 名为「教养猫」的三花猫,同样回到原本居住的乌贼川市立大学教养社,加入众野猫的行列,一起每天睡懒觉、被悠闲大学生们随心所欲的关心耍得团团转。某天,曾经见过的一名男性来到咖啡厅。是户村流平。 流平照例享用咖啡厅的特调咖啡,说出「熬煮得不错」这种像是吃马铃薯炖肉的感想,接着点了超辣咖哩饭。它受到香味吸引现身之后,流平立刻抓住它翻过来,以不知情的人见状可能会误认是变态的火热视线,静静观察它的双腿中间。 「啧,果然是普通的三花猫。」 流平说出对它来说再正常也不过的感想。后来流平做出悠闲大学生偶尔打趣会做的行径,以汤匙喂食热腾腾的超辣咖哩。爱吃咖哩的它极为理所当然的轻易吃光。 「呃!这只猫不是普通的猫!」 是的,它是住在教养社咖啡厅的「教养猫」,舌头早已失去正常功能。 名为「黎明猫」的三花猫,当然待在黎明大厦停车场周边尽到野猫的本分。路人称它「胖猫」宠爱,附近果菜行阿姨会给它食物吃,附近的侦探不会给它任何东西,它就这么在雷诺车轮内侧打盹或排泄,好几次差点被猛踩油门的宾士撞到……过着这样的日常生活。 某天,它被隐约传来的同伴叫声引诱,进入两栋大厦间的缝隙。那里没有同伴,而是平常见到的穷侦探鹈饲杜夫。它立刻察觉危险,以磨损肉球般的力道紧急掉头想逃,然而二宫朱美封锁它的去路。两人硬是抓住害怕的它,仔细检查它的身体之后,很有默契同时发出抽搐的笑声。 「哈哈哈……哎,其实我不抱期待就是了。」 「呵呵呵……哎,算是为求谨慎做个确认吧。」 「是啊是啊,毕竟有那么一点点可能。」 「没错没错,毕竟会令人在意。」 两人在暗巷放走它,接着各自说着「好啦,工作工作」、「好啦,筹钱筹钱」从相同方向离去。年轻女性像是倔强般挺直背脊前进,穷侦探则是不知为何微微驼背,也就是日文所谓的「猫背」。 它这只野猫,不太清楚这两人的关系。 ——完 【参考文献】 《视觉错觉图解》   (种村季弘/河出书房新社) 《幸福的招财猫》   (藤田一呋、村上玛论/河出书房新社) 《举右手的招财猫》  (三桥健/php研究所) 《吉祥招福招猫画报》 (板东宽司、荒川千寻、左古文男/エー·ジー出版) 《猫的历史与轶事》  (平岩米吉/筑地书馆) 此外,招财猫的由来、样式与效果众说纷纭,不同资料的说法也相异。本作品角色述说的招财猫知识听起来煞有其事,但始终是剧中角色(应该说是作者)参考这些资料,加上自己独特的见解而成,并非一定是通俗说法,敬请见谅。 作者 注1:日活为电影制作公司,以无国籍动作片闻名,宍户锭与小林旭都是主要演员。 注2:擅长模仿动物叫声的日本艺人。 注3:森鸥外的平假名为もりおうがい(moriou gai),鹈饲杜夫的平假名为うかいもりお(ukai morio)。 注4:「模型(mannequin)」和招财猫的「招财(maneki)」音近。 注5:原文是「猫を被る」,形容装傻或假正经,直译就是「载着猫」。 注6:日文「三花」与「眉心」音近。 注7:原名为《born free》,中译《狮子与我》。 就这样,命案算是顺利侦破。乌贼川市民得到短暂的和平,在办案过程中卷入纷扰波折的乌贼川市猫们,也终于回到安稳的日常生活。 接下来,是关于猫儿们的后续—— 豪德寺家的猫儿们当然是无辜的。 无论命案结局为何,它们平稳的日常生活与小小的冒险机会必须得到保障,无论是野猫艾尔莎或突变种三花子都一样。昌代夫人或许是考量到这一点,将两只猫正式收养为豪德寺家的猫,保障它们今后的平稳生活。 换句话说,艾尔莎再也不用深夜在豪德寺家周边流浪寻找栖身之所,三花子再也不用担心会被关在专用房间限制自由。 不过,既然三花子的秘密曝光,就不能和至今一样叫作「三花子」,因此它重新得到原本的名字「mao」,名为「猫」的猫暌违十年再度出现。 题外话,帮佣桂木期待mao与艾尔莎成为夫妻留下后代,但是这份期待没多久就轻易落空。突变种的mao确认没有生殖能力,mao这样的猫,无法将这种特性流传到后世,只能存在于这一代,这似乎是天理。世间果然只能以万分之一的巧合,出现mao这种罕见的猫。 至于豪德寺家门前左右成对的招财猫,在破案之后立刻处理掉了。这家人希望远离这段不堪回首的案发记忆,因此这是理所当然的处置。如今豪德寺家门前只有一个莫名脱线的宽敞空间,再也感受不到案件的痕迹。 那么,名为喵德斯上校的成人高招财猫,是否从这座城市消失?不,并非如此。在豪德寺家命案完结的现在,招财猫依然摆在「招财寿司」各连锁店门口招揽客人。 左手高举,右手抱着金币,这样的造型一如往常。但是以本次案件为契机,金币上的文字从「百万两」改成「一盘百圆」。 名为美雪的三花猫被侦探们释放,在港口附近流浪许久之后,终于平安回到原本觅食的「第二大渔丸」船只。曾经宠爱它的鱼丸武司就在船边,一如往常拿鱼给野猫吃。它发出「喵,」的声音跑过去,鱼丸一眼就认出是美雪,像是抢过来般以双手抱在怀里,以脸颊磨蹭它小小的额头,感动滂沱流泪,滔滔不绝地倾诉。 「美雪~!你回来了,我好担心啊!美雪,你知道我多么期待你回来吗?你离开之后,我的船差点翻覆两次、差点触礁三次、差点撞船四次,我还是需要美雪陪伴,今后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喵……」 这么被需要的猫也很难受。 名为「教养猫」的三花猫,同样回到原本居住的乌贼川市立大学教养社,加入众野猫的行列,一起每天睡懒觉、被悠闲大学生们随心所欲的关心耍得团团转。某天,曾经见过的一名男性来到咖啡厅。是户村流平。 流平照例享用咖啡厅的特调咖啡,说出「熬煮得不错」这种像是吃马铃薯炖肉的感想,接着点了超辣咖哩饭。它受到香味吸引现身之后,流平立刻抓住它翻过来,以不知情的人见状可能会误认是变态的火热视线,静静观察它的双腿中间。 「啧,果然是普通的三花猫。」 流平说出对它来说再正常也不过的感想。后来流平做出悠闲大学生偶尔打趣会做的行径,以汤匙喂食热腾腾的超辣咖哩。爱吃咖哩的它极为理所当然的轻易吃光。 「呃!这只猫不是普通的猫!」 是的,它是住在教养社咖啡厅的「教养猫」,舌头早已失去正常功能。 名为「黎明猫」的三花猫,当然待在黎明大厦停车场周边尽到野猫的本分。路人称它「胖猫」宠爱,附近果菜行阿姨会给它食物吃,附近的侦探不会给它任何东西,它就这么在雷诺车轮内侧打盹或排泄,好几次差点被猛踩油门的宾士撞到……过着这样的日常生活。 某天,它被隐约传来的同伴叫声引诱,进入两栋大厦间的缝隙。那里没有同伴,而是平常见到的穷侦探鹈饲杜夫。它立刻察觉危险,以磨损肉球般的力道紧急掉头想逃,然而二宫朱美封锁它的去路。两人硬是抓住害怕的它,仔细检查它的身体之后,很有默契同时发出抽搐的笑声。 「哈哈哈……哎,其实我不抱期待就是了。」 「呵呵呵……哎,算是为求谨慎做个确认吧。」 「是啊是啊,毕竟有那么一点点可能。」 「没错没错,毕竟会令人在意。」 两人在暗巷放走它,接着各自说着「好啦,工作工作」、「好啦,筹钱筹钱」从相同方向离去。年轻女性像是倔强般挺直背脊前进,穷侦探则是不知为何微微驼背,也就是日文所谓的「猫背」。 它这只野猫,不太清楚这两人的关系。 ——完 【参考文献】 《视觉错觉图解》   (种村季弘/河出书房新社) 《幸福的招财猫》   (藤田一呋、村上玛论/河出书房新社) 《举右手的招财猫》  (三桥健/php研究所) 《吉祥招福招猫画报》 (板东宽司、荒川千寻、左古文男/エー·ジー出版) 《猫的历史与轶事》  (平岩米吉/筑地书馆) 此外,招财猫的由来、样式与效果众说纷纭,不同资料的说法也相异。本作品角色述说的招财猫知识听起来煞有其事,但始终是剧中角色(应该说是作者)参考这些资料,加上自己独特的见解而成,并非一定是通俗说法,敬请见谅。 作者 注1:日活为电影制作公司,以无国籍动作片闻名,宍户锭与小林旭都是主要演员。 注2:擅长模仿动物叫声的日本艺人。 注3:森鸥外的平假名为もりおうがい(moriou gai),鹈饲杜夫的平假名为うかいもりお(ukai morio)。 注4:「模型(mannequin)」和招财猫的「招财(maneki)」音近。 注5:原文是「猫を被る」,形容装傻或假正经,直译就是「载着猫」。 注6:日文「三花」与「眉心」音近。 注7:原名为《born free》,中译《狮子与我》。 就这样,命案算是顺利侦破。乌贼川市民得到短暂的和平,在办案过程中卷入纷扰波折的乌贼川市猫们,也终于回到安稳的日常生活。 接下来,是关于猫儿们的后续—— 豪德寺家的猫儿们当然是无辜的。 无论命案结局为何,它们平稳的日常生活与小小的冒险机会必须得到保障,无论是野猫艾尔莎或突变种三花子都一样。昌代夫人或许是考量到这一点,将两只猫正式收养为豪德寺家的猫,保障它们今后的平稳生活。 换句话说,艾尔莎再也不用深夜在豪德寺家周边流浪寻找栖身之所,三花子再也不用担心会被关在专用房间限制自由。 不过,既然三花子的秘密曝光,就不能和至今一样叫作「三花子」,因此它重新得到原本的名字「mao」,名为「猫」的猫暌违十年再度出现。 题外话,帮佣桂木期待mao与艾尔莎成为夫妻留下后代,但是这份期待没多久就轻易落空。突变种的mao确认没有生殖能力,mao这样的猫,无法将这种特性流传到后世,只能存在于这一代,这似乎是天理。世间果然只能以万分之一的巧合,出现mao这种罕见的猫。 至于豪德寺家门前左右成对的招财猫,在破案之后立刻处理掉了。这家人希望远离这段不堪回首的案发记忆,因此这是理所当然的处置。如今豪德寺家门前只有一个莫名脱线的宽敞空间,再也感受不到案件的痕迹。 那么,名为喵德斯上校的成人高招财猫,是否从这座城市消失?不,并非如此。在豪德寺家命案完结的现在,招财猫依然摆在「招财寿司」各连锁店门口招揽客人。 左手高举,右手抱着金币,这样的造型一如往常。但是以本次案件为契机,金币上的文字从「百万两」改成「一盘百圆」。 名为美雪的三花猫被侦探们释放,在港口附近流浪许久之后,终于平安回到原本觅食的「第二大渔丸」船只。曾经宠爱它的鱼丸武司就在船边,一如往常拿鱼给野猫吃。它发出「喵,」的声音跑过去,鱼丸一眼就认出是美雪,像是抢过来般以双手抱在怀里,以脸颊磨蹭它小小的额头,感动滂沱流泪,滔滔不绝地倾诉。 「美雪~!你回来了,我好担心啊!美雪,你知道我多么期待你回来吗?你离开之后,我的船差点翻覆两次、差点触礁三次、差点撞船四次,我还是需要美雪陪伴,今后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喵……」 这么被需要的猫也很难受。 名为「教养猫」的三花猫,同样回到原本居住的乌贼川市立大学教养社,加入众野猫的行列,一起每天睡懒觉、被悠闲大学生们随心所欲的关心耍得团团转。某天,曾经见过的一名男性来到咖啡厅。是户村流平。 流平照例享用咖啡厅的特调咖啡,说出「熬煮得不错」这种像是吃马铃薯炖肉的感想,接着点了超辣咖哩饭。它受到香味吸引现身之后,流平立刻抓住它翻过来,以不知情的人见状可能会误认是变态的火热视线,静静观察它的双腿中间。 「啧,果然是普通的三花猫。」 流平说出对它来说再正常也不过的感想。后来流平做出悠闲大学生偶尔打趣会做的行径,以汤匙喂食热腾腾的超辣咖哩。爱吃咖哩的它极为理所当然的轻易吃光。 「呃!这只猫不是普通的猫!」 是的,它是住在教养社咖啡厅的「教养猫」,舌头早已失去正常功能。 名为「黎明猫」的三花猫,当然待在黎明大厦停车场周边尽到野猫的本分。路人称它「胖猫」宠爱,附近果菜行阿姨会给它食物吃,附近的侦探不会给它任何东西,它就这么在雷诺车轮内侧打盹或排泄,好几次差点被猛踩油门的宾士撞到……过着这样的日常生活。 某天,它被隐约传来的同伴叫声引诱,进入两栋大厦间的缝隙。那里没有同伴,而是平常见到的穷侦探鹈饲杜夫。它立刻察觉危险,以磨损肉球般的力道紧急掉头想逃,然而二宫朱美封锁它的去路。两人硬是抓住害怕的它,仔细检查它的身体之后,很有默契同时发出抽搐的笑声。 「哈哈哈……哎,其实我不抱期待就是了。」 「呵呵呵……哎,算是为求谨慎做个确认吧。」 「是啊是啊,毕竟有那么一点点可能。」 「没错没错,毕竟会令人在意。」 两人在暗巷放走它,接着各自说着「好啦,工作工作」、「好啦,筹钱筹钱」从相同方向离去。年轻女性像是倔强般挺直背脊前进,穷侦探则是不知为何微微驼背,也就是日文所谓的「猫背」。 它这只野猫,不太清楚这两人的关系。 ——完 【参考文献】 《视觉错觉图解》   (种村季弘/河出书房新社) 《幸福的招财猫》   (藤田一呋、村上玛论/河出书房新社) 《举右手的招财猫》  (三桥健/php研究所) 《吉祥招福招猫画报》 (板东宽司、荒川千寻、左古文男/エー·ジー出版) 《猫的历史与轶事》  (平岩米吉/筑地书馆) 此外,招财猫的由来、样式与效果众说纷纭,不同资料的说法也相异。本作品角色述说的招财猫知识听起来煞有其事,但始终是剧中角色(应该说是作者)参考这些资料,加上自己独特的见解而成,并非一定是通俗说法,敬请见谅。 作者 注1:日活为电影制作公司,以无国籍动作片闻名,宍户锭与小林旭都是主要演员。 注2:擅长模仿动物叫声的日本艺人。 注3:森鸥外的平假名为もりおうがい(moriou gai),鹈饲杜夫的平假名为うかいもりお(ukai morio)。 注4:「模型(mannequin)」和招财猫的「招财(maneki)」音近。 注5:原文是「猫を被る」,形容装傻或假正经,直译就是「载着猫」。 注6:日文「三花」与「眉心」音近。 注7:原名为《born free》,中译《狮子与我》。 就这样,命案算是顺利侦破。乌贼川市民得到短暂的和平,在办案过程中卷入纷扰波折的乌贼川市猫们,也终于回到安稳的日常生活。 接下来,是关于猫儿们的后续—— 豪德寺家的猫儿们当然是无辜的。 无论命案结局为何,它们平稳的日常生活与小小的冒险机会必须得到保障,无论是野猫艾尔莎或突变种三花子都一样。昌代夫人或许是考量到这一点,将两只猫正式收养为豪德寺家的猫,保障它们今后的平稳生活。 换句话说,艾尔莎再也不用深夜在豪德寺家周边流浪寻找栖身之所,三花子再也不用担心会被关在专用房间限制自由。 不过,既然三花子的秘密曝光,就不能和至今一样叫作「三花子」,因此它重新得到原本的名字「mao」,名为「猫」的猫暌违十年再度出现。 题外话,帮佣桂木期待mao与艾尔莎成为夫妻留下后代,但是这份期待没多久就轻易落空。突变种的mao确认没有生殖能力,mao这样的猫,无法将这种特性流传到后世,只能存在于这一代,这似乎是天理。世间果然只能以万分之一的巧合,出现mao这种罕见的猫。 至于豪德寺家门前左右成对的招财猫,在破案之后立刻处理掉了。这家人希望远离这段不堪回首的案发记忆,因此这是理所当然的处置。如今豪德寺家门前只有一个莫名脱线的宽敞空间,再也感受不到案件的痕迹。 那么,名为喵德斯上校的成人高招财猫,是否从这座城市消失?不,并非如此。在豪德寺家命案完结的现在,招财猫依然摆在「招财寿司」各连锁店门口招揽客人。 左手高举,右手抱着金币,这样的造型一如往常。但是以本次案件为契机,金币上的文字从「百万两」改成「一盘百圆」。 名为美雪的三花猫被侦探们释放,在港口附近流浪许久之后,终于平安回到原本觅食的「第二大渔丸」船只。曾经宠爱它的鱼丸武司就在船边,一如往常拿鱼给野猫吃。它发出「喵,」的声音跑过去,鱼丸一眼就认出是美雪,像是抢过来般以双手抱在怀里,以脸颊磨蹭它小小的额头,感动滂沱流泪,滔滔不绝地倾诉。 「美雪~!你回来了,我好担心啊!美雪,你知道我多么期待你回来吗?你离开之后,我的船差点翻覆两次、差点触礁三次、差点撞船四次,我还是需要美雪陪伴,今后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喵……」 这么被需要的猫也很难受。 名为「教养猫」的三花猫,同样回到原本居住的乌贼川市立大学教养社,加入众野猫的行列,一起每天睡懒觉、被悠闲大学生们随心所欲的关心耍得团团转。某天,曾经见过的一名男性来到咖啡厅。是户村流平。 流平照例享用咖啡厅的特调咖啡,说出「熬煮得不错」这种像是吃马铃薯炖肉的感想,接着点了超辣咖哩饭。它受到香味吸引现身之后,流平立刻抓住它翻过来,以不知情的人见状可能会误认是变态的火热视线,静静观察它的双腿中间。 「啧,果然是普通的三花猫。」 流平说出对它来说再正常也不过的感想。后来流平做出悠闲大学生偶尔打趣会做的行径,以汤匙喂食热腾腾的超辣咖哩。爱吃咖哩的它极为理所当然的轻易吃光。 「呃!这只猫不是普通的猫!」 是的,它是住在教养社咖啡厅的「教养猫」,舌头早已失去正常功能。 名为「黎明猫」的三花猫,当然待在黎明大厦停车场周边尽到野猫的本分。路人称它「胖猫」宠爱,附近果菜行阿姨会给它食物吃,附近的侦探不会给它任何东西,它就这么在雷诺车轮内侧打盹或排泄,好几次差点被猛踩油门的宾士撞到……过着这样的日常生活。 某天,它被隐约传来的同伴叫声引诱,进入两栋大厦间的缝隙。那里没有同伴,而是平常见到的穷侦探鹈饲杜夫。它立刻察觉危险,以磨损肉球般的力道紧急掉头想逃,然而二宫朱美封锁它的去路。两人硬是抓住害怕的它,仔细检查它的身体之后,很有默契同时发出抽搐的笑声。 「哈哈哈……哎,其实我不抱期待就是了。」 「呵呵呵……哎,算是为求谨慎做个确认吧。」 「是啊是啊,毕竟有那么一点点可能。」 「没错没错,毕竟会令人在意。」 两人在暗巷放走它,接着各自说着「好啦,工作工作」、「好啦,筹钱筹钱」从相同方向离去。年轻女性像是倔强般挺直背脊前进,穷侦探则是不知为何微微驼背,也就是日文所谓的「猫背」。 它这只野猫,不太清楚这两人的关系。 ——完 【参考文献】 《视觉错觉图解》   (种村季弘/河出书房新社) 《幸福的招财猫》   (藤田一呋、村上玛论/河出书房新社) 《举右手的招财猫》  (三桥健/php研究所) 《吉祥招福招猫画报》 (板东宽司、荒川千寻、左古文男/エー·ジー出版) 《猫的历史与轶事》  (平岩米吉/筑地书馆) 此外,招财猫的由来、样式与效果众说纷纭,不同资料的说法也相异。本作品角色述说的招财猫知识听起来煞有其事,但始终是剧中角色(应该说是作者)参考这些资料,加上自己独特的见解而成,并非一定是通俗说法,敬请见谅。 作者 注1:日活为电影制作公司,以无国籍动作片闻名,宍户锭与小林旭都是主要演员。 注2:擅长模仿动物叫声的日本艺人。 注3:森鸥外的平假名为もりおうがい(moriou gai),鹈饲杜夫的平假名为うかいもりお(ukai morio)。 注4:「模型(mannequin)」和招财猫的「招财(maneki)」音近。 注5:原文是「猫を被る」,形容装傻或假正经,直译就是「载着猫」。 注6:日文「三花」与「眉心」音近。 注7:原名为《born free》,中译《狮子与我》。 就这样,命案算是顺利侦破。乌贼川市民得到短暂的和平,在办案过程中卷入纷扰波折的乌贼川市猫们,也终于回到安稳的日常生活。 接下来,是关于猫儿们的后续—— 豪德寺家的猫儿们当然是无辜的。 无论命案结局为何,它们平稳的日常生活与小小的冒险机会必须得到保障,无论是野猫艾尔莎或突变种三花子都一样。昌代夫人或许是考量到这一点,将两只猫正式收养为豪德寺家的猫,保障它们今后的平稳生活。 换句话说,艾尔莎再也不用深夜在豪德寺家周边流浪寻找栖身之所,三花子再也不用担心会被关在专用房间限制自由。 不过,既然三花子的秘密曝光,就不能和至今一样叫作「三花子」,因此它重新得到原本的名字「mao」,名为「猫」的猫暌违十年再度出现。 题外话,帮佣桂木期待mao与艾尔莎成为夫妻留下后代,但是这份期待没多久就轻易落空。突变种的mao确认没有生殖能力,mao这样的猫,无法将这种特性流传到后世,只能存在于这一代,这似乎是天理。世间果然只能以万分之一的巧合,出现mao这种罕见的猫。 至于豪德寺家门前左右成对的招财猫,在破案之后立刻处理掉了。这家人希望远离这段不堪回首的案发记忆,因此这是理所当然的处置。如今豪德寺家门前只有一个莫名脱线的宽敞空间,再也感受不到案件的痕迹。 那么,名为喵德斯上校的成人高招财猫,是否从这座城市消失?不,并非如此。在豪德寺家命案完结的现在,招财猫依然摆在「招财寿司」各连锁店门口招揽客人。 左手高举,右手抱着金币,这样的造型一如往常。但是以本次案件为契机,金币上的文字从「百万两」改成「一盘百圆」。 名为美雪的三花猫被侦探们释放,在港口附近流浪许久之后,终于平安回到原本觅食的「第二大渔丸」船只。曾经宠爱它的鱼丸武司就在船边,一如往常拿鱼给野猫吃。它发出「喵,」的声音跑过去,鱼丸一眼就认出是美雪,像是抢过来般以双手抱在怀里,以脸颊磨蹭它小小的额头,感动滂沱流泪,滔滔不绝地倾诉。 「美雪~!你回来了,我好担心啊!美雪,你知道我多么期待你回来吗?你离开之后,我的船差点翻覆两次、差点触礁三次、差点撞船四次,我还是需要美雪陪伴,今后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喵……」 这么被需要的猫也很难受。 名为「教养猫」的三花猫,同样回到原本居住的乌贼川市立大学教养社,加入众野猫的行列,一起每天睡懒觉、被悠闲大学生们随心所欲的关心耍得团团转。某天,曾经见过的一名男性来到咖啡厅。是户村流平。 流平照例享用咖啡厅的特调咖啡,说出「熬煮得不错」这种像是吃马铃薯炖肉的感想,接着点了超辣咖哩饭。它受到香味吸引现身之后,流平立刻抓住它翻过来,以不知情的人见状可能会误认是变态的火热视线,静静观察它的双腿中间。 「啧,果然是普通的三花猫。」 流平说出对它来说再正常也不过的感想。后来流平做出悠闲大学生偶尔打趣会做的行径,以汤匙喂食热腾腾的超辣咖哩。爱吃咖哩的它极为理所当然的轻易吃光。 「呃!这只猫不是普通的猫!」 是的,它是住在教养社咖啡厅的「教养猫」,舌头早已失去正常功能。 名为「黎明猫」的三花猫,当然待在黎明大厦停车场周边尽到野猫的本分。路人称它「胖猫」宠爱,附近果菜行阿姨会给它食物吃,附近的侦探不会给它任何东西,它就这么在雷诺车轮内侧打盹或排泄,好几次差点被猛踩油门的宾士撞到……过着这样的日常生活。 某天,它被隐约传来的同伴叫声引诱,进入两栋大厦间的缝隙。那里没有同伴,而是平常见到的穷侦探鹈饲杜夫。它立刻察觉危险,以磨损肉球般的力道紧急掉头想逃,然而二宫朱美封锁它的去路。两人硬是抓住害怕的它,仔细检查它的身体之后,很有默契同时发出抽搐的笑声。 「哈哈哈……哎,其实我不抱期待就是了。」 「呵呵呵……哎,算是为求谨慎做个确认吧。」 「是啊是啊,毕竟有那么一点点可能。」 「没错没错,毕竟会令人在意。」 两人在暗巷放走它,接着各自说着「好啦,工作工作」、「好啦,筹钱筹钱」从相同方向离去。年轻女性像是倔强般挺直背脊前进,穷侦探则是不知为何微微驼背,也就是日文所谓的「猫背」。 它这只野猫,不太清楚这两人的关系。 ——完 【参考文献】 《视觉错觉图解》   (种村季弘/河出书房新社) 《幸福的招财猫》   (藤田一呋、村上玛论/河出书房新社) 《举右手的招财猫》  (三桥健/php研究所) 《吉祥招福招猫画报》 (板东宽司、荒川千寻、左古文男/エー·ジー出版) 《猫的历史与轶事》  (平岩米吉/筑地书馆) 此外,招财猫的由来、样式与效果众说纷纭,不同资料的说法也相异。本作品角色述说的招财猫知识听起来煞有其事,但始终是剧中角色(应该说是作者)参考这些资料,加上自己独特的见解而成,并非一定是通俗说法,敬请见谅。 作者 注1:日活为电影制作公司,以无国籍动作片闻名,宍户锭与小林旭都是主要演员。 注2:擅长模仿动物叫声的日本艺人。 注3:森鸥外的平假名为もりおうがい(moriou gai),鹈饲杜夫的平假名为うかいもりお(ukai morio)。 注4:「模型(mannequin)」和招财猫的「招财(maneki)」音近。 注5:原文是「猫を被る」,形容装傻或假正经,直译就是「载着猫」。 注6:日文「三花」与「眉心」音近。 注7:原名为《born free》,中译《狮子与我》。 就这样,命案算是顺利侦破。乌贼川市民得到短暂的和平,在办案过程中卷入纷扰波折的乌贼川市猫们,也终于回到安稳的日常生活。 接下来,是关于猫儿们的后续—— 豪德寺家的猫儿们当然是无辜的。 无论命案结局为何,它们平稳的日常生活与小小的冒险机会必须得到保障,无论是野猫艾尔莎或突变种三花子都一样。昌代夫人或许是考量到这一点,将两只猫正式收养为豪德寺家的猫,保障它们今后的平稳生活。 换句话说,艾尔莎再也不用深夜在豪德寺家周边流浪寻找栖身之所,三花子再也不用担心会被关在专用房间限制自由。 不过,既然三花子的秘密曝光,就不能和至今一样叫作「三花子」,因此它重新得到原本的名字「mao」,名为「猫」的猫暌违十年再度出现。 题外话,帮佣桂木期待mao与艾尔莎成为夫妻留下后代,但是这份期待没多久就轻易落空。突变种的mao确认没有生殖能力,mao这样的猫,无法将这种特性流传到后世,只能存在于这一代,这似乎是天理。世间果然只能以万分之一的巧合,出现mao这种罕见的猫。 至于豪德寺家门前左右成对的招财猫,在破案之后立刻处理掉了。这家人希望远离这段不堪回首的案发记忆,因此这是理所当然的处置。如今豪德寺家门前只有一个莫名脱线的宽敞空间,再也感受不到案件的痕迹。 那么,名为喵德斯上校的成人高招财猫,是否从这座城市消失?不,并非如此。在豪德寺家命案完结的现在,招财猫依然摆在「招财寿司」各连锁店门口招揽客人。 左手高举,右手抱着金币,这样的造型一如往常。但是以本次案件为契机,金币上的文字从「百万两」改成「一盘百圆」。 名为美雪的三花猫被侦探们释放,在港口附近流浪许久之后,终于平安回到原本觅食的「第二大渔丸」船只。曾经宠爱它的鱼丸武司就在船边,一如往常拿鱼给野猫吃。它发出「喵,」的声音跑过去,鱼丸一眼就认出是美雪,像是抢过来般以双手抱在怀里,以脸颊磨蹭它小小的额头,感动滂沱流泪,滔滔不绝地倾诉。 「美雪~!你回来了,我好担心啊!美雪,你知道我多么期待你回来吗?你离开之后,我的船差点翻覆两次、差点触礁三次、差点撞船四次,我还是需要美雪陪伴,今后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喵……」 这么被需要的猫也很难受。 名为「教养猫」的三花猫,同样回到原本居住的乌贼川市立大学教养社,加入众野猫的行列,一起每天睡懒觉、被悠闲大学生们随心所欲的关心耍得团团转。某天,曾经见过的一名男性来到咖啡厅。是户村流平。 流平照例享用咖啡厅的特调咖啡,说出「熬煮得不错」这种像是吃马铃薯炖肉的感想,接着点了超辣咖哩饭。它受到香味吸引现身之后,流平立刻抓住它翻过来,以不知情的人见状可能会误认是变态的火热视线,静静观察它的双腿中间。 「啧,果然是普通的三花猫。」 流平说出对它来说再正常也不过的感想。后来流平做出悠闲大学生偶尔打趣会做的行径,以汤匙喂食热腾腾的超辣咖哩。爱吃咖哩的它极为理所当然的轻易吃光。 「呃!这只猫不是普通的猫!」 是的,它是住在教养社咖啡厅的「教养猫」,舌头早已失去正常功能。 名为「黎明猫」的三花猫,当然待在黎明大厦停车场周边尽到野猫的本分。路人称它「胖猫」宠爱,附近果菜行阿姨会给它食物吃,附近的侦探不会给它任何东西,它就这么在雷诺车轮内侧打盹或排泄,好几次差点被猛踩油门的宾士撞到……过着这样的日常生活。 某天,它被隐约传来的同伴叫声引诱,进入两栋大厦间的缝隙。那里没有同伴,而是平常见到的穷侦探鹈饲杜夫。它立刻察觉危险,以磨损肉球般的力道紧急掉头想逃,然而二宫朱美封锁它的去路。两人硬是抓住害怕的它,仔细检查它的身体之后,很有默契同时发出抽搐的笑声。 「哈哈哈……哎,其实我不抱期待就是了。」 「呵呵呵……哎,算是为求谨慎做个确认吧。」 「是啊是啊,毕竟有那么一点点可能。」 「没错没错,毕竟会令人在意。」 两人在暗巷放走它,接着各自说着「好啦,工作工作」、「好啦,筹钱筹钱」从相同方向离去。年轻女性像是倔强般挺直背脊前进,穷侦探则是不知为何微微驼背,也就是日文所谓的「猫背」。 它这只野猫,不太清楚这两人的关系。 ——完 【参考文献】 《视觉错觉图解》   (种村季弘/河出书房新社) 《幸福的招财猫》   (藤田一呋、村上玛论/河出书房新社) 《举右手的招财猫》  (三桥健/php研究所) 《吉祥招福招猫画报》 (板东宽司、荒川千寻、左古文男/エー·ジー出版) 《猫的历史与轶事》  (平岩米吉/筑地书馆) 此外,招财猫的由来、样式与效果众说纷纭,不同资料的说法也相异。本作品角色述说的招财猫知识听起来煞有其事,但始终是剧中角色(应该说是作者)参考这些资料,加上自己独特的见解而成,并非一定是通俗说法,敬请见谅。 作者 注1:日活为电影制作公司,以无国籍动作片闻名,宍户锭与小林旭都是主要演员。 注2:擅长模仿动物叫声的日本艺人。 注3:森鸥外的平假名为もりおうがい(moriou gai),鹈饲杜夫的平假名为うかいもりお(ukai morio)。 注4:「模型(mannequin)」和招财猫的「招财(maneki)」音近。 注5:原文是「猫を被る」,形容装傻或假正经,直译就是「载着猫」。 注6:日文「三花」与「眉心」音近。 注7:原名为《born free》,中译《狮子与我》。 就这样,命案算是顺利侦破。乌贼川市民得到短暂的和平,在办案过程中卷入纷扰波折的乌贼川市猫们,也终于回到安稳的日常生活。 接下来,是关于猫儿们的后续—— 豪德寺家的猫儿们当然是无辜的。 无论命案结局为何,它们平稳的日常生活与小小的冒险机会必须得到保障,无论是野猫艾尔莎或突变种三花子都一样。昌代夫人或许是考量到这一点,将两只猫正式收养为豪德寺家的猫,保障它们今后的平稳生活。 换句话说,艾尔莎再也不用深夜在豪德寺家周边流浪寻找栖身之所,三花子再也不用担心会被关在专用房间限制自由。 不过,既然三花子的秘密曝光,就不能和至今一样叫作「三花子」,因此它重新得到原本的名字「mao」,名为「猫」的猫暌违十年再度出现。 题外话,帮佣桂木期待mao与艾尔莎成为夫妻留下后代,但是这份期待没多久就轻易落空。突变种的mao确认没有生殖能力,mao这样的猫,无法将这种特性流传到后世,只能存在于这一代,这似乎是天理。世间果然只能以万分之一的巧合,出现mao这种罕见的猫。 至于豪德寺家门前左右成对的招财猫,在破案之后立刻处理掉了。这家人希望远离这段不堪回首的案发记忆,因此这是理所当然的处置。如今豪德寺家门前只有一个莫名脱线的宽敞空间,再也感受不到案件的痕迹。 那么,名为喵德斯上校的成人高招财猫,是否从这座城市消失?不,并非如此。在豪德寺家命案完结的现在,招财猫依然摆在「招财寿司」各连锁店门口招揽客人。 左手高举,右手抱着金币,这样的造型一如往常。但是以本次案件为契机,金币上的文字从「百万两」改成「一盘百圆」。 名为美雪的三花猫被侦探们释放,在港口附近流浪许久之后,终于平安回到原本觅食的「第二大渔丸」船只。曾经宠爱它的鱼丸武司就在船边,一如往常拿鱼给野猫吃。它发出「喵,」的声音跑过去,鱼丸一眼就认出是美雪,像是抢过来般以双手抱在怀里,以脸颊磨蹭它小小的额头,感动滂沱流泪,滔滔不绝地倾诉。 「美雪~!你回来了,我好担心啊!美雪,你知道我多么期待你回来吗?你离开之后,我的船差点翻覆两次、差点触礁三次、差点撞船四次,我还是需要美雪陪伴,今后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喵……」 这么被需要的猫也很难受。 名为「教养猫」的三花猫,同样回到原本居住的乌贼川市立大学教养社,加入众野猫的行列,一起每天睡懒觉、被悠闲大学生们随心所欲的关心耍得团团转。某天,曾经见过的一名男性来到咖啡厅。是户村流平。 流平照例享用咖啡厅的特调咖啡,说出「熬煮得不错」这种像是吃马铃薯炖肉的感想,接着点了超辣咖哩饭。它受到香味吸引现身之后,流平立刻抓住它翻过来,以不知情的人见状可能会误认是变态的火热视线,静静观察它的双腿中间。 「啧,果然是普通的三花猫。」 流平说出对它来说再正常也不过的感想。后来流平做出悠闲大学生偶尔打趣会做的行径,以汤匙喂食热腾腾的超辣咖哩。爱吃咖哩的它极为理所当然的轻易吃光。 「呃!这只猫不是普通的猫!」 是的,它是住在教养社咖啡厅的「教养猫」,舌头早已失去正常功能。 名为「黎明猫」的三花猫,当然待在黎明大厦停车场周边尽到野猫的本分。路人称它「胖猫」宠爱,附近果菜行阿姨会给它食物吃,附近的侦探不会给它任何东西,它就这么在雷诺车轮内侧打盹或排泄,好几次差点被猛踩油门的宾士撞到……过着这样的日常生活。 某天,它被隐约传来的同伴叫声引诱,进入两栋大厦间的缝隙。那里没有同伴,而是平常见到的穷侦探鹈饲杜夫。它立刻察觉危险,以磨损肉球般的力道紧急掉头想逃,然而二宫朱美封锁它的去路。两人硬是抓住害怕的它,仔细检查它的身体之后,很有默契同时发出抽搐的笑声。 「哈哈哈……哎,其实我不抱期待就是了。」 「呵呵呵……哎,算是为求谨慎做个确认吧。」 「是啊是啊,毕竟有那么一点点可能。」 「没错没错,毕竟会令人在意。」 两人在暗巷放走它,接着各自说着「好啦,工作工作」、「好啦,筹钱筹钱」从相同方向离去。年轻女性像是倔强般挺直背脊前进,穷侦探则是不知为何微微驼背,也就是日文所谓的「猫背」。 它这只野猫,不太清楚这两人的关系。 ——完 【参考文献】 《视觉错觉图解》   (种村季弘/河出书房新社) 《幸福的招财猫》   (藤田一呋、村上玛论/河出书房新社) 《举右手的招财猫》  (三桥健/php研究所) 《吉祥招福招猫画报》 (板东宽司、荒川千寻、左古文男/エー·ジー出版) 《猫的历史与轶事》  (平岩米吉/筑地书馆) 此外,招财猫的由来、样式与效果众说纷纭,不同资料的说法也相异。本作品角色述说的招财猫知识听起来煞有其事,但始终是剧中角色(应该说是作者)参考这些资料,加上自己独特的见解而成,并非一定是通俗说法,敬请见谅。 作者 注1:日活为电影制作公司,以无国籍动作片闻名,宍户锭与小林旭都是主要演员。 注2:擅长模仿动物叫声的日本艺人。 注3:森鸥外的平假名为もりおうがい(moriou gai),鹈饲杜夫的平假名为うかいもりお(ukai morio)。 注4:「模型(mannequin)」和招财猫的「招财(maneki)」音近。 注5:原文是「猫を被る」,形容装傻或假正经,直译就是「载着猫」。 注6:日文「三花」与「眉心」音近。 注7:原名为《born free》,中译《狮子与我》。 序章 台版 来源 网络 有人在跟踪。 这是我的直觉。地点是奥床市中心的商店街。我到西服店领取订制的东西,正要回到停车场的自用车时察觉这件事。我刚开始以为是多心,但似乎不是如此。我刻意没进入停车场,注意身后的动静。我停在商店外面欣赏橱窗;进入便利商店只逛一圈就离开;经过路边工读生前面,接着像是忽然改变主意般掉头,拿一包《二十四小时现金借贷》的面纸。像这样做各种事之后,我得知「陌生人在跟踪我」的意外事实。但对方究竟是谁?基于何种目的?我扪心自问也没有底。 总不会是警察吧? 我全速运转大脑思考对策。对方似乎是单一男性,应该不难甩开,但这样无法确认对方身份与目的。对方是基于某种意图纠缠,所以我要是没厘清真相会不太舒服。那么,该怎么做? 干脆等对方主动接近? 我抱持这样的期待,进入一间小钢珠店,刻意挑选没什么客人的一角,单独坐着打起小钢珠。现在是非假日的白天,店里很冷清,但这里是小钢珠店,机台发出「叭叭啦叭~!」的廉价电子声、小钢珠发出「当,唰啦唰啦!」的撞击声、扩音器发出「本日大放送!」的假惺惺通知。我最近几乎没玩小钢珠,不过久违玩一次就对这种刺耳的声音不敢领教。真是的,这种玩意儿究竟是谁的点子! 「那个,方便请教一下吗?」 「慢着慢着!差一号了,差一号!好,出6吧,6,6,6,6~!」 「抱、抱歉打扰了……」 「你等等。」我板着脸注视液晶屏幕显示的「656」数列,向身旁男性开口。「既然有事找我,我就听听你怎么说吧。究竟有什么事?你为什么跟踪我?」 我率直的语气似乎令男性不知所措,他以困惑的表情环视店内。 「在这里很难说清楚……」 「确实很吵,麻烦大声一点。」 接着男性并非提高音量,而是凑到我的耳际,简短说出这句话。 「其实是关于交换杀人的事……」 台版 来源 网络 有人在跟踪。 这是我的直觉。地点是奥床市中心的商店街。我到西服店领取订制的东西,正要回到停车场的自用车时察觉这件事。我刚开始以为是多心,但似乎不是如此。我刻意没进入停车场,注意身后的动静。我停在商店外面欣赏橱窗;进入便利商店只逛一圈就离开;经过路边工读生前面,接着像是忽然改变主意般掉头,拿一包《二十四小时现金借贷》的面纸。像这样做各种事之后,我得知「陌生人在跟踪我」的意外事实。但对方究竟是谁?基于何种目的?我扪心自问也没有底。 总不会是警察吧? 我全速运转大脑思考对策。对方似乎是单一男性,应该不难甩开,但这样无法确认对方身份与目的。对方是基于某种意图纠缠,所以我要是没厘清真相会不太舒服。那么,该怎么做? 干脆等对方主动接近? 我抱持这样的期待,进入一间小钢珠店,刻意挑选没什么客人的一角,单独坐着打起小钢珠。现在是非假日的白天,店里很冷清,但这里是小钢珠店,机台发出「叭叭啦叭~!」的廉价电子声、小钢珠发出「当,唰啦唰啦!」的撞击声、扩音器发出「本日大放送!」的假惺惺通知。我最近几乎没玩小钢珠,不过久违玩一次就对这种刺耳的声音不敢领教。真是的,这种玩意儿究竟是谁的点子! 「那个,方便请教一下吗?」 「慢着慢着!差一号了,差一号!好,出6吧,6,6,6,6~!」 「抱、抱歉打扰了……」 「你等等。」我板着脸注视液晶屏幕显示的「656」数列,向身旁男性开口。「既然有事找我,我就听听你怎么说吧。究竟有什么事?你为什么跟踪我?」 我率直的语气似乎令男性不知所措,他以困惑的表情环视店内。 「在这里很难说清楚……」 「确实很吵,麻烦大声一点。」 接着男性并非提高音量,而是凑到我的耳际,简短说出这句话。 「其实是关于交换杀人的事……」 台版 来源 网络 有人在跟踪。 这是我的直觉。地点是奥床市中心的商店街。我到西服店领取订制的东西,正要回到停车场的自用车时察觉这件事。我刚开始以为是多心,但似乎不是如此。我刻意没进入停车场,注意身后的动静。我停在商店外面欣赏橱窗;进入便利商店只逛一圈就离开;经过路边工读生前面,接着像是忽然改变主意般掉头,拿一包《二十四小时现金借贷》的面纸。像这样做各种事之后,我得知「陌生人在跟踪我」的意外事实。但对方究竟是谁?基于何种目的?我扪心自问也没有底。 总不会是警察吧? 我全速运转大脑思考对策。对方似乎是单一男性,应该不难甩开,但这样无法确认对方身份与目的。对方是基于某种意图纠缠,所以我要是没厘清真相会不太舒服。那么,该怎么做? 干脆等对方主动接近? 我抱持这样的期待,进入一间小钢珠店,刻意挑选没什么客人的一角,单独坐着打起小钢珠。现在是非假日的白天,店里很冷清,但这里是小钢珠店,机台发出「叭叭啦叭~!」的廉价电子声、小钢珠发出「当,唰啦唰啦!」的撞击声、扩音器发出「本日大放送!」的假惺惺通知。我最近几乎没玩小钢珠,不过久违玩一次就对这种刺耳的声音不敢领教。真是的,这种玩意儿究竟是谁的点子! 「那个,方便请教一下吗?」 「慢着慢着!差一号了,差一号!好,出6吧,6,6,6,6~!」 「抱、抱歉打扰了……」 「你等等。」我板着脸注视液晶屏幕显示的「656」数列,向身旁男性开口。「既然有事找我,我就听听你怎么说吧。究竟有什么事?你为什么跟踪我?」 我率直的语气似乎令男性不知所措,他以困惑的表情环视店内。 「在这里很难说清楚……」 「确实很吵,麻烦大声一点。」 接着男性并非提高音量,而是凑到我的耳际,简短说出这句话。 「其实是关于交换杀人的事……」 台版 来源 网络 有人在跟踪。 这是我的直觉。地点是奥床市中心的商店街。我到西服店领取订制的东西,正要回到停车场的自用车时察觉这件事。我刚开始以为是多心,但似乎不是如此。我刻意没进入停车场,注意身后的动静。我停在商店外面欣赏橱窗;进入便利商店只逛一圈就离开;经过路边工读生前面,接着像是忽然改变主意般掉头,拿一包《二十四小时现金借贷》的面纸。像这样做各种事之后,我得知「陌生人在跟踪我」的意外事实。但对方究竟是谁?基于何种目的?我扪心自问也没有底。 总不会是警察吧? 我全速运转大脑思考对策。对方似乎是单一男性,应该不难甩开,但这样无法确认对方身份与目的。对方是基于某种意图纠缠,所以我要是没厘清真相会不太舒服。那么,该怎么做? 干脆等对方主动接近? 我抱持这样的期待,进入一间小钢珠店,刻意挑选没什么客人的一角,单独坐着打起小钢珠。现在是非假日的白天,店里很冷清,但这里是小钢珠店,机台发出「叭叭啦叭~!」的廉价电子声、小钢珠发出「当,唰啦唰啦!」的撞击声、扩音器发出「本日大放送!」的假惺惺通知。我最近几乎没玩小钢珠,不过久违玩一次就对这种刺耳的声音不敢领教。真是的,这种玩意儿究竟是谁的点子! 「那个,方便请教一下吗?」 「慢着慢着!差一号了,差一号!好,出6吧,6,6,6,6~!」 「抱、抱歉打扰了……」 「你等等。」我板着脸注视液晶屏幕显示的「656」数列,向身旁男性开口。「既然有事找我,我就听听你怎么说吧。究竟有什么事?你为什么跟踪我?」 我率直的语气似乎令男性不知所措,他以困惑的表情环视店内。 「在这里很难说清楚……」 「确实很吵,麻烦大声一点。」 接着男性并非提高音量,而是凑到我的耳际,简短说出这句话。 「其实是关于交换杀人的事……」 台版 来源 网络 有人在跟踪。 这是我的直觉。地点是奥床市中心的商店街。我到西服店领取订制的东西,正要回到停车场的自用车时察觉这件事。我刚开始以为是多心,但似乎不是如此。我刻意没进入停车场,注意身后的动静。我停在商店外面欣赏橱窗;进入便利商店只逛一圈就离开;经过路边工读生前面,接着像是忽然改变主意般掉头,拿一包《二十四小时现金借贷》的面纸。像这样做各种事之后,我得知「陌生人在跟踪我」的意外事实。但对方究竟是谁?基于何种目的?我扪心自问也没有底。 总不会是警察吧? 我全速运转大脑思考对策。对方似乎是单一男性,应该不难甩开,但这样无法确认对方身份与目的。对方是基于某种意图纠缠,所以我要是没厘清真相会不太舒服。那么,该怎么做? 干脆等对方主动接近? 我抱持这样的期待,进入一间小钢珠店,刻意挑选没什么客人的一角,单独坐着打起小钢珠。现在是非假日的白天,店里很冷清,但这里是小钢珠店,机台发出「叭叭啦叭~!」的廉价电子声、小钢珠发出「当,唰啦唰啦!」的撞击声、扩音器发出「本日大放送!」的假惺惺通知。我最近几乎没玩小钢珠,不过久违玩一次就对这种刺耳的声音不敢领教。真是的,这种玩意儿究竟是谁的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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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的直觉。地点是奥床市中心的商店街。我到西服店领取订制的东西,正要回到停车场的自用车时察觉这件事。我刚开始以为是多心,但似乎不是如此。我刻意没进入停车场,注意身后的动静。我停在商店外面欣赏橱窗;进入便利商店只逛一圈就离开;经过路边工读生前面,接着像是忽然改变主意般掉头,拿一包《二十四小时现金借贷》的面纸。像这样做各种事之后,我得知「陌生人在跟踪我」的意外事实。但对方究竟是谁?基于何种目的?我扪心自问也没有底。 总不会是警察吧? 我全速运转大脑思考对策。对方似乎是单一男性,应该不难甩开,但这样无法确认对方身份与目的。对方是基于某种意图纠缠,所以我要是没厘清真相会不太舒服。那么,该怎么做? 干脆等对方主动接近? 我抱持这样的期待,进入一间小钢珠店,刻意挑选没什么客人的一角,单独坐着打起小钢珠。现在是非假日的白天,店里很冷清,但这里是小钢珠店,机台发出「叭叭啦叭~!」的廉价电子声、小钢珠发出「当,唰啦唰啦!」的撞击声、扩音器发出「本日大放送!」的假惺惺通知。我最近几乎没玩小钢珠,不过久违玩一次就对这种刺耳的声音不敢领教。真是的,这种玩意儿究竟是谁的点子! 「那个,方便请教一下吗?」 「慢着慢着!差一号了,差一号!好,出6吧,6,6,6,6~!」 「抱、抱歉打扰了……」 「你等等。」我板着脸注视液晶屏幕显示的「656」数列,向身旁男性开口。「既然有事找我,我就听听你怎么说吧。究竟有什么事?你为什么跟踪我?」 我率直的语气似乎令男性不知所措,他以困惑的表情环视店内。 「在这里很难说清楚……」 「确实很吵,麻烦大声一点。」 接着男性并非提高音量,而是凑到我的耳际,简短说出这句话。 「其实是关于交换杀人的事……」 台版 来源 网络 有人在跟踪。 这是我的直觉。地点是奥床市中心的商店街。我到西服店领取订制的东西,正要回到停车场的自用车时察觉这件事。我刚开始以为是多心,但似乎不是如此。我刻意没进入停车场,注意身后的动静。我停在商店外面欣赏橱窗;进入便利商店只逛一圈就离开;经过路边工读生前面,接着像是忽然改变主意般掉头,拿一包《二十四小时现金借贷》的面纸。像这样做各种事之后,我得知「陌生人在跟踪我」的意外事实。但对方究竟是谁?基于何种目的?我扪心自问也没有底。 总不会是警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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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方便请教一下吗?」 「慢着慢着!差一号了,差一号!好,出6吧,6,6,6,6~!」 「抱、抱歉打扰了……」 「你等等。」我板着脸注视液晶屏幕显示的「656」数列,向身旁男性开口。「既然有事找我,我就听听你怎么说吧。究竟有什么事?你为什么跟踪我?」 我率直的语气似乎令男性不知所措,他以困惑的表情环视店内。 「在这里很难说清楚……」 「确实很吵,麻烦大声一点。」 接着男性并非提高音量,而是凑到我的耳际,简短说出这句话。 「其实是关于交换杀人的事……」 【开端篇】 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鹈饲·朱美) 「乌贼川市」——这里是确实位于关东某处的一座城市。主要开发为捕捞乌贼的据点,是乌贼渔获量首屈一指的水产都市。流经市中心的一级河川「乌贼川」,据说源流来自富士山,甚至达到筑波山麓。 不过,这座城市近年来发生许多离奇案件而令人头痛。 这里是乌贼川市的一隅。从车站后站徒步十几分钟,会抵达老旧大厦与色情行业密集林立的低俗市区。这里连续十年位居「乌贼川市再造计划最重要地区」的光荣地位,巷弄在地面描绘复杂的几何图样,半斤八两的建筑物群朝天比高。其中一栋较低的住商综合大楼,名为「黎明大厦」。 鹈饲杜夫在这栋大厦四楼的其中一间,挂起「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的招脾,是全天候等待客人光临的私家侦探。他的宗旨是「贫困生活」与「丰富推理」的结合,换言之,他是个高明的穷侦探。 时间是刚过年的一月四日。今年第一位委托人轻敲侦探事务所的门。是女性。身穿淡蓝色短上衣与窄裙、胸前挂着闪亮的珍珠项链、再披上一件米色大衣。这样的打扮绝对不算花俏,却具备吸引旁人的成熟魅力。女性以高雅动作低头致意。 「听说这里是值得信赖的侦探事务所。」 「小姐您好,请进。」 鹈饲亲切招呼委托人入内,以装模作样的动作递出名片。名片头衔是「侦探事务所所长」,除了姓名还印上地址、电话与传真号码。没有手机号码,但并非因为他穷到没手机。 上次遗失手机而换新时,他挥泪将印着旧手机号码的大量名片作废。他由这个伤心的经验学习到一件事:在名片印手机号码,会成为意料之外的开销。 委托人随意看了侦探名片一眼。 「很抱歉,我没名片。」她说完低下头,以清澈至极的声音自我介绍。「我叫做善通寺咲子。」 鹈饲立刻邀委托人坐下,贴心询问「要喝咖啡还是日本茶?」,但侦探听到这位妇人要求「请给我日本茶」之后脸色铁青,总之响应「明白了」前往厨房,打手机给住在楼上的美女求助。 「啊,朱美小姐吗?大事不妙,事态紧急,拜托帮个忙。」 『什么啊?怎么回事?』 「麻烦借我茶壶,还有茶叶。不,干脆请你帮忙泡茶吧,我会很感激的。」 鹈饲是咖啡派,事务所完全没有泡日本茶的器具。 『真是的。』朱美在电话另一头夸张叹口气,却出乎意料地温柔回应。『好吧,你烧开水等我过去。』 朱美小姐也有优点啊……鹈饲如此感谢,并且听话的以水壶烧水。等待数分钟后,朱美出现在侦探事务所,将茶壶、茶筒与三个茶杯塞给鹈饲说「再来你自己处理」。她出乎意料地不温柔。 然后,鹈饲留在厨房,朱美则是和坐在事务所沙发的委托人见面。朱美自称「侦探事务所的老板二宫朱美」。其实她只不过是这栋大厦的屋主,和侦探事务所毫无关联,不过总是欠缴房租的穷侦探,在这名美女面前抬不起头。基于这个现状,朱美可以尽情把自己当成这间事务所的女所长。 「话说回来,您是从哪里打听到这间侦探事务所?」 朱美问完,善通寺咲子立刻从手上包包取出褐色信封。「请看这个。」 取出信封里的信一看,是十乘寺食品总裁——十乘寺十三的亲笔信函。十乘寺十三是鹈饲之前解决某命案时的相关人士,也是过度赞赏鹈饲侦探实力的富裕老翁。 信的内容以「恭贺新年」的新年问候开头,接着是「上次的命案备受您的照顾」这段去年的感谢,然后是「我好友善通寺咲子也请您多多关照」这段今年的委托,最后以「期待您大展身手」做结。 是简洁又掌握要点的文章。 「是贺年卡吧?」朱美说。 「是介绍信。」咲子说。 「我看看。」鹈饲从旁边抢过信,将放了三个茶杯的托盘摆在桌上。 「嗯,原来如此,当成贺年卡或是介绍信都说得通。哎呀,最后还有一段补充:『记得我的孙女樱吗?虽然她本人坚决否认,不过就我所见,樱似乎喜欢上某个人,是不是该请名侦探鹈饲调查一下?没事,开玩笑的。』看来十三先生还是一样宠爱樱小姐。」 「总觉得好可怜。」朱美拿起茶杯喝茶,轻声说出真心话。「樱小姐的心上人是流平吧?那位老爷爷知道之后会昏倒。」 「下次见面再告诉他吧。」鹈饲随口响应,转身面向愣住的委托人说明。「啊,刚才说的流平,是我的徒弟户村流平,总之算是助手。依照委托内容,夫人应该也可能见到他……话说方便称呼您『夫人』吗?看您左手无名指戴着钻戒。」 「是的,当然可以。」善通寺咲子响应之后,立刻述说委托内容。「我和外子结婚不到一年,算是新婚,没有小孩,住在深山的宅邸。不过,其实外子最近怪怪的,该说换了一个人吗……我担心他可能有外遇。」 「喔,您先生可能外遇啊。话说您先生是怎样的人?」 委托人听到侦探询问,露出惊觉的表情,接着难为情般微微低头。「抱歉还没说明。外子是画家善通寺春彦。或许该形容是西洋画家——善通寺善彦大师的儿子。」 善通寺善彦是美术课本也列名介绍的知名画家。虽然不确定他儿子春彦的名字是否也列入课本,但即使没列入课本,画家依然是画家、外遇依然是外遇、工作依然是工作。鹈饲立刻询问详情。 「麻烦具体陈述您怀疑丈夫外遇的根据。」 善通寺咲子依照要求,痛切陈述丈夫最近出现何种变化。像是「不再称赞她的料理」、「换发型也没察觉」、「讲话也心不在焉」、「态度莫名冷漠」、「简单来说就是不再温柔」等等。她述说颇为平凡无奇的不平与不满之后,在最后补充一句「最近似乎也没在作画」。 「喔,没在作画……」侦探对委托人最后这句话特别感兴趣,轻声说「有趣」两个字之后,开门见山地询问。「所以关于对方女性,您心里有底吗?」 善通寺咲子笔直注视侦探,说出「远山真里子」这个女性姓名。 「远山真里子。这位女性的身份与状况是?」 「是外子的远亲。其实她原本就读关西的大学,却因为想在这里就业,大约两个月前借住在善通寺宅邸以便求职。」 出乎意料的事实,使侦探微微扬起眉头。 「那么,她和您先生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是的。」善通寺咲子大幅点头,微微叹息。「我就是头痛这件事。说不定我像这样离家的这时候,他们也……」 「确实令人头痛。」鹈饲自己也露出困惑的表情询问。「简单来说,夫人希望我怎么做?」 善通寺咲子随即像是预先准备好台词,提出具体的委托。 「一月二十日周六,我这天基于某些原因无法回家,家里只有外子与远山真里子两人。所以务必请您当天来家里。这边会适当编个借口,麻烦您了。」 善通寺咲子以求助的视线注视鹈饲,并且补充极具效果的一句话。 「我当然会准备丰厚的报酬。」 十乘寺樱再度登场(流平·樱) 鹈饲侦探事务所的见习侦探——户村流平,在自家公寓房内瞪着行程表。不久,流平放松嘴角,口中发出「嘿 嘿嘿」的笑声,这场互瞪比赛由行程表获胜。不过流平打从一开始就没胜算,因为至今还没发明逗行程表笑的方法。 流平当然不是看着行程表的空白页面笑,上头写满接下来两周的行程。在连锁餐厅打工、在便利商店打工、在工地打工,从早上打工到早上,总之就是打工又打工,除了周日几乎塞满打工。 「不过,这哪里像是侦探的行程?」 流平看着堪称莽撞的行程表,像是自嘲般低语。实际站在外人立场,这怎么看都是打工族的行程。但是请不用担心,眼前的行程表乍看和打工族没有两样,其实却有明显的差异。这周末——一月二十日周六的字段,以粗大的字体写着「潜入某宅邸调查」。是「潜入调查」。只是一介打工族的他,即使会排入「问卷调查」或「街头调查」的行程,也不可能排入「潜入调查」的行程。即使只从这一点,也能清楚看出他的正职是见习侦探。 那么,他这个侦探为什么以打工排满行程?理由颇为平凡。这是为了赚取买车的头期款。梦想中的自用车。流平也是因而不禁笑逐颜开。 「因为,虽说是见习或暂称,自称侦探的人必须有车才体面。」 首先从形式着手。虽然草率,却是他的作风。可以的话最好买进口车。实际上,他的师父鹈饲就是没有自知之明,开着法国制造的雷诺(雷诺也大多来自法国)。 此时,流平的家用电话响了。 流平随手拿起话筒,传入他耳中的,是出乎意料如同银铃的娇怜声音。 『抱歉唐突打电话叨扰,那个……不晓得您是否记得。没关系,即使不记得也无可奈何,毕竟半年多没联络了……请问您是户村大人吧?』 「户村……大人?」大概是恶作剧电话,但语气真恭敬。「您是哪位?」 『抱歉还没自我介绍,敝姓十乘寺。』 「樱、樱小姐?」火热电流窜过流平背脊。「你、你好,好久不见,我是户村流平,我当然记得!」 流平不可能忘记。回想起来,自己是在十乘寺家遭遇的命案当中认识她。即使案件本身的记忆变淡,对她留下的强烈印象也一如往昔。当时是洋溢初夏芳香的新绿五月。给人清纯又华美印象的纯白连身裙;装饰着黑色美丽长发、随风飘扬的缎带;撑在头上如同当成饰品的阳伞;展现少女的娇羞之后,从看不见的死角施展的重击……即使是遭受《现代用语基础知识》殴打的记忆,如今也成为流平甜美的回忆。「时间」造成的风化作用实在恐怖。 流平沉浸于这些回忆时,耳际传来樱出乎意料的话语。 『唐突提出这件事,我实在是过意不去,其实我希望户村大人陪伴我。』 「……」流平理所当然误以为樱希望和他交往。「真、真的……」 但他只能误会短短数秒。樱下一句话粉碎了流平幸福的误会。 『其实是想请您陪伴我购物。』 什么嘛,原来「陪伴」指的是买东西。哼,就知道是这么回事。 『……不行吗?』 「乐意之至~!」流平的回应如同连锁居酒屋的工读生。「太重的东西请尽管交给我拿!」 『不是那样,那个,并不是想请您帮忙提重物才邀请您,只是因为要买的东西有点特别……』 「有点特别?」 『是的。您知道「中谷sv8」吗?』 「『中谷sv8』……我听过。记得是早期的八毫米摄影机,现在是古董。」 『哇,不愧是户村大人,居然知道。』 「没什么,只是凑巧。我学生时代稍微碰过。」 户村流平拥有「乌贼川市立大学电影系肄业」的辉煌经历,所以还算熟悉这种东西。话说回来,樱居然会提到中谷公司制作的八毫米摄影机,挺神奇的。 『那么,您知道鹤见街的「井上摄影商会」吗?』 「这么说来,我有点印象。」 鹤见街如今是萧条的商店街,记得那里有一间即将倒闭的摄影器材行。 「樱小姐要到那间店买八毫米摄影机啊。究竟为什么?」 樱说明事情的经纬。 『不是我想买,是我一位老朋友想买。前几天,这位朋友打电话说:「我一定要买到井上摄影商会橱窗里那台中谷sv8,可以帮我买吗?」我就这么答应委托,但我没买过八毫米摄影机,莫名有点害怕,而且万一买错也对不起朋友。所以我觉得户村大人肯定对这方面很熟,希望您方便的话陪我去买。』 原来如此,流平懂了。樱看起来不擅长玩机器,何况八毫米摄影机是旧时代的遗物,就像是弥生时代的人去买绳文时代的陶器。这下子自己非帮这个忙不可。 「不过,好奇怪。那位朋友为什么不自己去买?」 『我想,应该是朋友住处离市区有点远,才会打电话联络住在乌贼川市的我。』 但是,远离市区生活的人,为什么知道「井上摄影商会」有「中谷sv8」? 「顺便请教一下,樱小姐这位朋友是男性?」 『不,是女性。』 女性想要八毫米摄影机?无法想象是怎么样的人。 即使残留些许疑问,却不足以妨碍流平和樱的约会。流平脑中已经将「买东西」替换为「约会」。 『愿意陪我吗?』樱担心地确认。 「请交给我吧!」流平朝电话拍胸脯。得寸进尺的他,厚脸皮追加表示:「而且除了买东西,我什么事都奉陪。」这番话正合樱的意。 『真的吗?』樱的语气很开心。『那个,既然这样,我还想请您陪我做一件事,方便吗?』 「什么事?请尽管说吧。」 『我买到那台八毫米摄影机之后,打算拿去造访那位朋友,户村大人方便的话,要不要一起来?』 「咦,我可以过去吗?」 『那当然,朋友也说务必带您造访。』 「咦,你对那位朋友提过我的事?」 『是的,我提过户村大人。这位朋友似乎非常在意,表示务必要见您一面。户村大人造访的话,她肯定很欢迎。其实我也还没拜访过她家,不过听说是位于山上景观很好的地方,您意下如何?』 「这样啊,嗯,那个……」连续面临出乎意料的邀约,流平的大脑无法完全掌握状况。「也就是说,是当天来回的旅行?」 『不,我想应该会在那里过夜,毕竟这样在时间上比较从容……不方便吗?』 「不,完全不会不方便,我非常欢迎过夜!」 流平脑中已经将「造访朋友」替换为「过夜之旅」。 『哇!您这么开心,也不枉费我的邀约了。那么,要定在什么时候?请您提供一个方便的日子吧?』 「方便的日子啊……好的,请等我一下。」流平抱持愉悦心情打开手册,密密麻麻塞满的行程,成为巨大墙壁矗立在他面前。「天啊~!」 『户、户村大人,怎么了?』 「没、没事,不用担心,应该还有办法空出时间。不对,我一定会空出时间,请稍待。」流平暂时保留通话,看着行程表。「我看看,问题是哪个打工最容易取消。唔~披萨店的老板很恐怖、便利商店的老板很缠人……」 流平匆忙整理思绪时,旁边的手机响了。来电铃声是《犬神家一族 》主题曲。 「这个来电铃声不适合约会,或许得换掉。」流平低语之后接电话。「喂,我是户村。」 『嗨,是我。』 「什么嘛,是鹈饲先生啊,我现在很忙。」 『这样啊,那我只说重点。关于一月二十日周六那件事……』 「是『潜入调查』的日子吧,好的,请交给我。」 『不,你不用来。』 「不……不用来?这是什么意思?」 『取消了,抱歉。』 「为……为什么忽然取消?啊,原来如此,工作取消了?」 『不,工作按照预定进行,但基于委托人的要求,你没用处了。』 「没用处是什么意思?鹈饲先生,这样很过分吧,过分,太过分了。我要坚决抗议。我为了帮忙鹈饲先生的工作,推掉所有女生的邀约,准备这一天的来临,居然遭受这种待遇……」 『好了,别这么生气,这次确实是我的错。我会补偿你,这次就别计较,好吗?拜托了。』 「那改天请带我去喝酒喔。不是『鱿鱼干小铺』那种居酒屋,要去有漂亮姐姐的那种店!」 『知道了知道了,我会考虑。那我挂电话了。』 鹈饲像是逃避般结束通话。 流平假装不高兴地说着「真是的……」折起手机,并且在行程表一月二十日字段记载的「潜入调查」划上两条线删除,周末两天随即完全空白。流平说声「真幸运」轻轻握拳叫好,接着再度拿起家用电话话筒解除保留,继续和樱交谈。 「啊,樱小姐?我刚才确认行程,天啊,真巧,这周末刚好有空。我们一月二十日周六出发吧。」 『哇,那太好了!』 话筒另一头的樱,将纯真的喜悦转为话语。 【日间篇】 潜入善通寺家(鹈饲·朱美) 一 白熊郡猪鹿村,是和乌贼川市相邻的偏僻山村。人口一千七百人,主要以耕种、酪农或林业维生,是典型的荒凉村落。正如其名,当地偏僻到山猪或野鹿把这里当成自家闲逛,但是没白熊居住。「白熊郡」这个名字的由来,连当地人都不晓得。 话说,如果乌贼川市以河为象征,猪鹿村就是以山为象征。位于村庄正中央区域的盆藏山,是为人所知的信仰之山,因为吸引许多修行僧与登山客而闻名。标高是乌贼川市周边最高的山,从山顶往南南东可以眺望乌贼川流域,北北西的另一头则是奥床高原。 依照咲子的描述,善通寺宅邸位于猪鹿村近郊,距离乌贼川市界线没有多远。已故画家善通寺善彦大师钟爱一生的这栋宅邸,据说相当豪华。 话说回来…… 「为什么我是帮佣?」 朱美在开往猪鹿村的车上,轻声说出不晓得今天第几次的抱怨。她旁边打着雷诺方向盘的鹈饲立刻响应。 「帮佣还算好吧?我是司机。」 咲子夫人确实用尽心思,不愧是提出委托时说过「这边会适当编个借口」。她向丈夫善通寺春彦说明帮佣的必要性,也顺便建议雇用新的司机。善通寺春彦即使面带疑惑,也姑且接受妻子的说词。大约两周前,报纸一角悄悄刊登「急征数名帮佣」的广告,立刻有数人打电话询问,但咲子夫人全部拒绝。「不好意思,决定人选了。」 咲子夫人确实已经在内心决定一切。她向丈夫谎称无人应征,接着缓缓提议。 「既然这样就没办法了,我认识两个适任的朋友。他们是可以信任的人物,要不要试用看看?」 春彦听到这个提议,再度疑惑表示「既然这样,一开始这么做不就好?」,但最后还是同意了。她的计划确实有点拐弯抹角的感觉。 接着咲子打电话到鹈饲侦探事务所,指示鹈饲姑且提供履历表。 鹈饲抱持无法释怀的心情,传真自己与流平的履历表过去,她不久之后就回电。『哎呀,侦探先生,不行喔,请由您与朱美小姐应征。因为您是司机,朱美小姐是帮佣。』 鹈饲觉得确实如此,因此另外写一张朱美的履历表传真过去,咲子立刻打电话通知内定。『外子已经答应试用,按照预定,在一月二十日过来吧。』 就这样,鹈饲与朱美两人以佣人身份进入善通寺家,以上就是来龙去脉。一切都在朱美不知道的地方定案。 「乱七八糟!」朱美继续生气。「这原本是你与流平该做的工作吧?」 「我原本也是这个打算,但也没办法。既然是委托人的要求,就不能抱怨吧?」 「不提你,流平居然接受这个结果。」 「不,他气坏了,因此我改天得请他喝酒……在『鱿鱼干小铺』。」 「这样啊。话说回来,那位夫人是不是有所误会?我又不是侦探事务所的人!」 「咲子夫人似乎不这么认为。大概是你当着她的面说了什么吧?」 「唔!」这么说来,朱美记得曾经神气自称是「侦探事务所的老板」,原来那是灾难的源头。慢着,不是这个问题,到头来…… 「不准擅自伪造别人的履历表!」 伪造私人文书完全是犯罪行为。但侦探生性随便,宣称「那种东西谁写都一样」不肯妥协。 「哎,有什么关系呢?成为帮佣,确实就能在宅邸里自由行动,咲子夫人的构想很好。而且实际上,你比流平适合处理这件事,要是我与流平忽然造访宅邸,在他人眼中有点奇怪。放心,就当成在有钱艺术家的住处打工两天一夜,不是很快乐吗?」 「……」 「我好歹会付你时薪。」 「我为什么非得让你以时薪雇用?」 朱美闹别扭看向窗外。枯黄山脉连绵不绝的冬季荒凉景色,使她体认到自己来到好远的地方,看来车子已经离开乌贼川市进入猪鹿村。越过一座小山头,风景确实成为山中村落,景色各处出现雪的踪影,令人惊讶。 「哇,是雪耶,雪!」 朱美不由得发出孩童般的开心声音,刚才的不满表情抛到九霄云外。这么说来,市区两三天前的晚上也很冷,大概是当时沿着山脉降落的雪,没有完全融化而残留下来。积雪不深,但朱美住在乌贼川的河口附近,所以很少看到雪。朱美目光不禁被道路两侧雪景吸引时,鹈饲补充说明。 「这种程度的雪,在猪鹿村并不稀奇。猪鹿村完全位于山区,每年到了寒冬都会下很多雪。听说过去好几次出乎意料下太多雪阻断道路,导致村庄暂时孤立。」 「哇,算是大雪地带耶。」 「虽然这么说,但终究是乌贼川市相邻的村庄,不是东北或北陆。刚出发就遭遇大雪的不幸巧合,应该没什么机会发生……」 不过,如同在嘲笑鹈饲这番乐观的话语,刚好就在这个时候,广播的气象预报员提供不祥的气象消息:『发展中的低气压持续增强,将在入夜到明天通过关东上空,关东全区的天气将大幅恶化,山区会降下大雪,平原也可能有部分地区积雪,请各位多加注意。』 二 雷诺以过于慎重的速度,行驶在拓荒而成的森林小径。两侧辽阔又茂盛的树林挡住阳光,因此即使是正午,周围也如同黄昏般阴暗。没铺柏油的石子路、伸展枝枒如同覆盖头顶的树木、道路两侧的积雪。明明第一次造访,这幅光景却似曾相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既视感?不对,并非如此…… 「鹈饲先生。」副驾驶座的朱美忍不住说出内心的不安。「我们是不是迷路啊?这是第二次走这条路。」 「朱美小姐,你说这什么话?」驾驶座的鹈饲面不改色回应。「我们迷路三十分钟以上了,这是第三次走这条路。」 果然如此,朱美无可奈何叹口气。总觉得类似的景色数度出现在窗外,实际上真的是完全相同的景色。但是事态危急,不是抱怨的场合。「这里要右转吧?」 「好。」鹈饲打方向盘,开车进入更窄的小径。「很遗憾,这是第四次。」 「唔~真难缠。」简直是迷宫。而且司机的马虎个性,导致他们更难逃离。「没有导航吗?」 「有喔,而且是最新型。」驾驶座的鹈饲,朝副驾驶座伸手打开置物箱。「看,那里有一本红色封面很厚的书吧?」 确实有。朱美一看到就愕然。「纸纸纸、纸本地图……」 封面印着「关东路线图·最新版」。原来如此,这肯定也是一种最新型的导航系统,但朱美决定关上置物箱,当作什么都没看到。「啊,这里是左转吧?」 「打开地图看啦!明明在你面前了!」 「意、意思是要我看地图?真的可以吗?你能保证开到哪里都不怪我吗?」 「啧,没办法了。」鹈饲咂嘴把车停在路边,自己打开路线图。「唔~我们的城市在这里……」鹈饲以指尖抚摸地图上印着「乌贼川市」的粗体字,「然后这里是盆藏山……」接着指尖滑到猪鹿村。「我们现在的位置,大概在这附近吧?」 「所以是哪里?乌贼川市还是猪鹿村?」 「不是乌贼川市,应该在猪鹿村的界线附近。」 「善通寺家的详细地址是?」 「白熊郡猪鹿村大字山田三三九。」鹈饲不用看手册, 轻易说出正确住址。「不过,路线图没记载详细的区域名称,所以现在还没什么头绪。但我们肯定在附近。」 简单来说,事态完全没改善。 「看来需要一个不用翻页的导航装置。」 「是需要一个会看地图的女性。」 这个侦探的得意招式,就是面不改色随口惹得朱美不高兴。 「总之,要是比约定时间晚到,会对不起咲子夫人。路上看到人就问问看吧。」 鹈饲再度发动起车子,朱美将地图收回去。车子通过泥土路,再度走到石子路。 接着很幸运地,两人前进的方向出现一名男性的背影。对方走在石子路边缘,和朱美他们方向相同,身穿牛仔裤加邋遢大衣,肩上背着绿色的背包,长长的头发与其说是褐色更像金色,在森林绿意里相当突兀。大概是来自市区的旅客,这么一来,他或许不晓得善通寺家。「总之问问看吧。」 鹈饲放慢车速超过男性,在路边停车。朱美下车之后,朝行走的男性投以甜美笑容搭话。 「不好意思,想向您问个路。您知道善通寺先生的宅邸怎么走吗?」 「善通寺先生啊……」 男性瞬间露出困惑表情,却立刻像是重振心情般抬头。仔细看就发现他长得相当英俊,年龄大约二十后半吧,老实说,金发不适合他。男性指着自己行走的方向。 「善通寺先生的宅邸就在附近。沿这条路直走往右,遇到岔路再往右。」 鹈饲也从驾驶座下车再度确认。 「直走往右,遇到岔路再往右……是吧?」 「……」 不知为何没回应。朱美感到诧异,再度看向男性。男性的视线不在朱美或鹈饲身上,而是另一个地方。沿着他的视线看去,另一名男性正朝这里走来,年龄大概四十前后,身穿黑色羽绒外套,戴着有帽檐的白色帽子。 「两位认识?」 朱美随口询问,金发青年回以「不,没有」的含糊回应。「咦……刚才说什么?对了,善通寺先生的宅邸是吧。嗯,没错,沿这条路直走往右,遇到岔路再往右。」 在这段时间,年轻男性的视线也频频投向朝这里走来的中年男性,实在奇怪。如此心想的朱美朝中年男性一看,对方似乎也在注意这边的年轻男性,露出惊觉般的表情之后,立刻压下帽檐加快脚步。 接着,年轻男性也朝朱美说声「那我走了」,以刚才的速度行走。在鹈饲与朱美的注视之下,年轻男性和中年男性在石子路正中央交错,两人的身体瞬间相交,接着若无其事分开。朱美目送离去的年轻男性背影,接着斜眼偷看接近过来的中年男性。 只从白色帽檐露出一半的脸,不知为何看似在颤抖。 三 车子依照金发青年的指引前进之后,确实抵达一座大宅邸。一进门,眼前忽然出现一栋豪宅,朱美放声感叹。 「好棒,这是善通寺家?不愧是画家的宅邸,简直如诗如画。」 占地非常宽敞,甚至令人诧异为何能在这种山坡确保此等规模的土地。屹立于此处的正统西式两层楼建筑,仿佛是超脱俗世的光景。屋顶积雪的构图,甚至令人觉得像是一幅画。围绕建筑物的庭院树木,也披上雪景成为天然摆饰。辽阔庭园看得见细心铲雪的痕迹,但庭院依然一半以上覆盖白雪,看来这附近在这几天下了大雪。 鹈饲将雷诺停在正门的下车处。或许是听到引擎声,玄关大门立刻开启,出现一名身穿淡蓝色开襟上衣的美丽女性,是委托人善通寺咲子夫人。朱美不经意想到,这么说来,咲子夫人造访侦探事务所时,身上的套装也是淡蓝色,大概是喜欢蓝色系。实际上,洋溢沉稳气息的咲子夫人,很适合给人文静感觉的蓝色。 鹈饲立刻下车,向咲子郑重致意。 「没想到夫人亲自前来迎接,真是光荣之至。」 「侦探先生,还不需要演戏。」咲子夫人如此断言,亲密地轻拍旁边跟着变恭敬的朱美肩膀。「外子外出散步不在家,远山真里子小姐也外出求职,一小时之内不会回来,现在屋内只有我,所以放轻松也无妨。不过等到他们回来,请表现得像是见习帮佣的样子。」 「好的,请交给我们吧。」短短一晚应该撑得过去,如此心想的朱美点头响应。 「期待两位的表现。」咲子夫人露出温柔的微笑。 「总之,请鹈饲先生把车子停进车库。来,朱美小姐进来吧,我带你逛屋内。」 朱美在咲子夫人带领之下进入屋内。 善通寺春彦的宅邸,据说是由父亲善通寺善彦的父亲所建。长年暴露在风雪中,使得外观的锈斑与黑斑很显眼,却也营造独特风格,令人感觉是历史悠久的建筑物。踏入屋内,眼前是豪华大理石的辉煌玄关。玄关大厅挑高呈现开放感,通往二楼的大阶梯,为空间加上大胆又优雅的亮点,头上的水晶吊灯仿佛宝石的光辉。不过,难免有种寒冷的印象,或许是古老建筑物特有的霉味与湿气隐约造成的感觉。要当成历史遗物欣赏就算了,却不想当成每天生活的地方。以上是朱美的第一印象。不提这个,她还是对眼前的咲子夫人这么说。 「真漂亮的宅邸。」 停好车的鹈饲回到朱美身旁,像是找不到该有的东西般,环视四周心神不宁。 「鞋柜在哪里?」 咲子夫人轻声一笑。「如两位所见,这里是西式建筑,穿鞋入内就好。」 「果然是这样。」鹈饲放心踏入宅邸内部。「话说回来,真是气派的宅邸,简直是会出现在国外电影的宅邸。」 「您的意思是,这里很像国外奇幻电影的场景?」 咲子夫人走上大阶梯,示意鹈饲他们上二楼。 「不,我没这个意思……」鹈饲连忙否定,以免坏了委托人的心情,但他似乎立刻改变主意。「不过,听您这么说,就觉得宅邸有点诡异。」接着他以好奇目光环视四周。「有种早期环球电影的气息。」 「是指吸血鬼或科学怪人吧?」 「是的,原来您也知道。」 「大家的想法都一样。这座宅邸确实像是电影的布景。」 咲子夫人挂着微笑,走在二楼的走廊。走廊铺着红地毯,两侧并排数扇门。 「如两位所见,这里是古色古香的陈年宅邸,因此维护所需的人力与财力不可小觑,每年缴的税额也很惊人。即使如此,这是外子从祖先继承的重要宅邸,堪称完全没有转手的念头。不过老实说,我不太喜欢这里。」 咲子夫人站在一扇门前转动门把,响起「叽~」的刺耳声音,如同刚才所说那种电影的音效。门后是善通寺夫妻的卧室,中央摆着一张大双人床。 「请进。」 咲子夫人说完之后,伸手向后关上门,接着像是把握时间般快速说明。 「那就进行最后的确认吧。我大约下午四点离开宅邸,今晚不会回来,因此外子今晚会独自在这间卧室就寝,请侦探先生监视这间寝室。如果我的不祥预感是真的,外子应该会离开这间寝室,前往远山真里子的房间,也可能是反过来,由远山真里子来到这间卧室。无论如何,如果两人有染,不可能会放过我没回家的这个机会。外子今晚的行动,将会使得两人的关系水落石出。您明白吧?」 「是的,当然明白,请交给我吧。」 「期待您的表现。不 过,麻烦绝对不要将事情闹大。即使看见幽会场面,也请您不动声色,不要试图进一步揭发真相。这次的目的,始终只是确认两人的关系。」 「这我也明白,只要夫人如此要求,我会照办。」 「很好。话说回来,您是否想到监视这间卧室的方法?」 鹈饲看着卧室的门,以及上方的长方形旋转窗。 「这座宅邸是l型,那么走廊尽头,位于l型转角处的房间很适合监视,这间寝室与走廊的状况,可以从那里一览无遗。而且房门上方有这种通风用的旋转窗,虽然位置比较高,但是站在椅子上监视应该就没问题,您意下如何?」 「我也觉得这个方法很妥当。」 「那我就这么做吧。」鹈饲大幅点头之后,改为确认委托人的行动。「请咲子夫人将今晚的行程告诉我。」 「今晚是和老朋友聚会。」 「喔,同学会之类的?」 「总之,请当作是这么回事吧。大家会在乌贼川车站附近的餐厅集合聚餐,我打算就这么住在朋友家。」 「您说的这位朋友是怎么样的人?姓名与职业是?」 咲子夫人的眉头不悦一颤。 「这是很重要的事吗?我觉得和本次的委托没有直接关系。」 「您说得是。但我觉得最好知道夫人在哪里以防万一。」 「万一需要紧急联络,请打电话到我的手机。我有把手机号码告诉您吧?」 「是的,夫人的手机号码,已经登录在我的手机。总之,从工作内容来看,应该没必要紧急联络吧,请夫人放心外宿……更正,放心外出。夫人回家时,春彦先生的秘密应该就已经曝光。」 「不过,我最希望任何事情都没发生。」咲子夫人叹气低语,随即她的手机忽然响起《que sera, sera》的开朗旋律。 「哎呀,谁打来的?」 咲子夫人取出手机,来电的是丈夫春彦。「哎呀,老公,怎么了?」她以高八度的声音响应,简单交谈两三句之后就结束通话。 「外子打来的,他大约五分钟后散步回来。」 「终于要开始了。」鹈饲出现紧张神色。 「不过,总觉得怪怪的。」咲子收起手机,无法释怀般低语。「一般来说,外子外出散步都要一小时以上才回来,却只有今天回来得有点早。发生什么事吗?」接着咲子夫人像是重新振作般抬起头,朝鹈饲与朱美开口。「总之下楼等吧。外子回来之后,我得引介你们两位。外子已经同意两位来到这座宅邸,所以完全不用担心。」 四 鹈饲与朱美跟着咲子夫人来到一楼客厅,等待善通寺春彦返家。 数分钟后,站在窗边观察户外的咲子夫人,以紧张的声音开口。「回来了,请两位在这里稍待。」 她匆忙离开客厅,大概是要若无其事站在玄关,强颜欢笑迎接丈夫散步返家。 「重头戏终于上场吗?我看看……」 鹈饲立刻走到窗边,稍微撩起蕾丝窗帘看向远处。下一瞬间,他脸上明显出现困惑的神情。「咦,那个男的是……」 「怎么啦,什么事?」 朱美跑到鹈饲身旁,跟着看向窗外。看得到一名男性走到庭院中央。距离太远,看不出长相与年龄,体型也没有明显特征。但朱美对黑色羽绒外套加白帽子的对比色有印象。 「那个人,是刚才在石子路擦身而过的中年男性吧?」 「应该是,原来他就是春彦。」 虽说如此,这座宅邸距离刚才的石子路不远,即使那名中年男性就是正在散步的善通寺春彦也不值得讶异。顺带一提,春彦现年四十一岁,所以年纪也相符。 两人离开窗边,并肩端正坐在沙发上,等待屋主登场。不久,善通寺春彦和咲子夫人一起来到客厅。 脱下羽绒外套与帽子的善通寺春彦,是体格偏瘦的绅士。银灰色头发的端正脸庞十分迷人,却完全感受不到艺术家的派头或风范。讲好听一点是俊秀,讲难听一点是缺乏大人物的感觉。 鹈饲与朱美像是开班会的国中生,做出「起立、敬礼」的动作。忽然面对这一幕的春彦,似乎没能掌握状况,求助般询问身旁的咲子夫人。「这两位是?」 「哎呀,真是的,我不是提过吗?他们是鹈饲先生与朱美小姐,今天起在这座宅邸工作。」 「啊,对喔,我忘了。」善通寺露出总算能理解的表情,转身面对两人。「嗯,我听内人提过你们的事,真的很感谢两位特地来到这么偏僻的山上。啊,我还没自我介绍,恕我失礼。」 春彦察觉自己的冒失,介绍自己叫做善通寺春彦,重新和两人握手问候。他的态度极为自然,举止洗练成熟,表情慈祥,嘴角总是洋溢温和的微笑。 「总之,两位请坐。咲子小姐,麻烦端茶给两位。」 春彦称呼妻子咲子夫人是「咲子小姐」,咲子听到要求也率直响应「好的」,快步离开客厅。两人的态度丝毫没有尴尬之处,简直是结婚已久的夫妇,实在不像是结婚第一年就出现裂痕的样子。 「今天是开车过来吧?不习惯开山路的话应该很辛苦,尤其几天前的雪还留着,所以更加危险。」 「放心,没什么大不了。由于路上没车,比起在市区开车轻松。不过在下对这附近的路不熟,这方面费了一些工夫。这么说来,在下来这里的途中,曾经在石子路遇见您吧?」 「咦,是吗?我没发现。我散步时出乎意料心不在焉。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是画家,走路时也经常在想象构图。在我思考的时候,比方说即使像她这样……」春彦说到这里伸手示意朱美。「即使像她这样的迷人女性走在面前,我也经常没发现就直接走过去。」 「哎呀,您真会说话。」朱美按着脸颊摆出娇羞姿势。 「嗯,一点都没错,真会说话。」鹈饲佩服的方式有点奇怪。「不愧是艺术家,果然不一样。但即使没发现她,肯定会发现那位金发青年吧?」 「金发青年……是指哪一位?」 「在路上和您擦身而过的那一位。」 春彦只有微微歪过脑袋,像是心里完全没有底。表面上看不出来是佯装不知情,还是真的不晓得。 看着他这个态度的朱美,开始质疑刚才在石子路交会的人,或许是不同于春彦的另一个人。因为她之前擦身而过时观察到的男性,给人战战兢兢的印象,和眼前从容不迫的春彦差太多。在这个季节,身穿黑色羽绒外套加白帽子的男性并不罕见,有可能是穿着相似的两人,凑巧走在相同的山路上。 「那位金发青年怎么了?」这次是春彦反过来询问鹈饲。「那名男性应该只是路过的旅客。因为深山的这座村庄里,没有染金发的年轻人。」 「咦,这就奇怪了,我们向他询问善通寺家怎么走,他指引得很详细。」 「喔……」春彦的眉头似乎微微一颤。 「所以在下一直以为他是住在附近的村民,还佩服的认为他看起来虽然是都市里的年轻人,但乡村居民果然很亲切,原来不是吗?」 「这个嘛……我在这附近没见过这样的人。他和我擦身而过?应该是你记错吧,不然就是把其他人物认成我。对,肯定是这样。」 春彦以坚决语气断言之后,结束这个话题。这种强硬态度隐约有点不 自然。 朱美忍不住想直接询问「为什么您和金发青年擦身而过时那么惊讶」,但最后还是克制下来。对方既然否认曾经擦身而过,就不应该再问这个问题,鹈饲也没有继续追问春彦这件事。 刚好在这个时候,咲子夫人端着装有四个茶杯的托盘,再度进入客厅。咲子夫人将茶杯放在各人面前,接着坐在春彦身旁,以开朗的声音询问。 「怎么样?喜欢这两位吗?」 「先别这么说,我们刚才只是在闲聊。」春彦重新振作般端正坐姿,装出一本正经的表情。「那么,姑且像是招募测验一样,进行一场面试吧。」 首先,朱美与咲子夫人进行问答。但春彦不知道她们已经预先准备问题与答案,换句话说只是套招。 「兴趣是?」「下厨。」 「专长是?」「弹钢琴。」 记得标准答案的朱美,毫无破绽地回复咲子夫人的询问,但接下来才是问题,也就是鹈饲与春彦的问答。朱美抱持感兴趣与不安的心情旁观,她身旁的鹈饲流利响应一连串的询问。 「驾照是?」「汽车驾照。」 「兴趣是?」「侦探。」 「什么?」「……小说。」 「专长是?」「我从六岁学小提琴。」 「喔喔!」「……学到八岁。」 「……?」「还有问题吗?」 善通寺春彦几乎被鹈饲玩弄于股掌之间,朱美非常在意,但不同于她的担忧,春彦以佩服的表情看向咲子夫人。 「不愧是你推荐的人选,他是挺有趣的人。我很欣赏,看来可以录用他。」在这个世界,很难断定怎样叫做幸运。鹈饲吊儿郎当的态度,似乎得到春彦的善意接纳。 「这样啊,那太好了。」咲子夫人面露欣喜。「所以就是录取吧?「嗯,暂时试用吧。对了,记得你今晚要外出,直接请鹈饲载你去?」 「不,这样有点……」 「唔……为什么?雇用司机就是要让他开车吧?」 「话是这么说,但鹈饲先生今天应该累了,而且还没熟悉这附近的路。最重要的是,他还没习惯我们家的车。」 「啊啊,原来是这么回事。」春彦转身看向鹈饲。「我忘记说了,其实我很喜欢车。我家的车都是有点特别的名车,确实如内人所说,还没熟悉之前得费点工夫。」 「我会努力尽早熟悉。」鹈饲以值得嘉许的态度低头致意。 「那么,今天就请你打扫车库吧。」春彦说完起身。「咲子小姐,之后的事情交给你,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不,用不着担心,我只是头有点痛。」 春彦以指尖按摩太阳穴,离开客厅。 五 咲子夫人带着鹈饲与朱美来到庭院。 善通寺家的庭院,是宽敞的西式风格。地面是描绘几何图样的华丽花坛,井然有序的灌木丛,像是积木般修剪得漂漂亮亮;枝枒形状奇特到未曾见过的树木、象征小动物的摆饰,这些要素以石板小径或草皮空间串联起来,成为人造气息强烈的庭园。土地周边以红砖墙或围篱环绕,如果只是在庭院行走,很难想象这座宅邸是沿着盆藏山的山坡建造。 「好漂亮的庭院。」朱美由衷称赞。「不过庭院这么大,保养起来很辛苦吧?」 「是的,光靠我与外子实在顾不来,所以请园丁每周前来照顾。光是维护的费用就不可小觑。」 「这个家挺富裕的。」 「是继承祖先的遗产。尤其公公善通寺善彦大师是知名画家,他过世的时候,外子是唯一的亲人,所以善彦先生的遗产,包括土地、宅邸在内,都是由外子继承,这是约十年前的事。」 「冒昧请教一个很没礼貌的问题。」鹈饲战战兢兢询问。「春彦先生在绘画方面的才华、知名度或前途这方面,和善彦大师相较之下怎么样?」 「鹈饲先生。」咲子夫人面露悲伤摇头。「这是非常没礼貌的问题。」 「非常抱歉!」鹈饲迅速低头。「也就是说,果然……」 「是的。即使是我这种绘画外行人,也清楚看得出外子没有公公那样的才华,和善彦大师做比较根本没有意义。简单来说,外子能自称画家,只是沾了父亲的光。」 「用、用不着讲到这种程度……」 「不,这是事实。到头来,外子是知名画家的儿子,在得天独厚的环境长大,不用烦恼金钱问题,在宽敞的家里自由生活,天生英俊受到异性欢迎,成绩又好……这样的他不可能画得出撼动他人灵魂的画作,外子自己肯定最清楚这一点。」 「说穿了,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没有艺术家的强烈特质。」 善通寺春彦身为画家的评价很差。朱美觉得春彦很可怜,同时有点无法释怀。 「那个,恕我冒昧,既然咲子小姐知道善通寺先生没有才华,为什么嫁给他?」 「哎呀,朱美小姐,这个问题真直接。不过我的回复非常平凡。我和他在一起的契机,是我担任他的作画模特儿。画家和模特儿相恋,就这么结为连理。这是很常见的状况吧?」 原来如此,朱美可以接受。咲子夫人确实美丽,她的魅力足以刺激画家的灵感,甚至俘虏男性的情欲。 三人如此闲聊时抵达车库。长方形车库停着四辆车,都是高级进口车。种类有房车、跑车与四轮驱动车,种类相当丰富。顺带一提,鹈饲的雷诺停在车库外面,并未包含在内。 「二楼是司机的房间。」 咲子夫人指向通往车库二楼,狭窄又陡峭的阶梯。 「换句话说,现在是我的房间吧?」 鹈饲轻盈跑上阶梯,两名女性也跟着上楼。 这里是杀风景的房间,很像帮佣居住的地方。像样的家具只有床、书桌与两张椅子,由于没有其他东西,反而给人宽敞的印象。 「反正今晚要通宵监视,应该用不到这里。」 鹈饲坐在床上,两名女性自然各自坐在两张椅子上。 「夫人是下午四点出门吧?那就不能太悠闲,请让我趁现在请教几个问题。」 「好的,请说。」 「夫人刚才提到,春彦先生今天散步回来的时间比平常早,他有提到原因吗?」 「外子说,今天冷到好像会感冒,所以他提早结束散步返家。」 「这么说来,春彦先生身体似乎不太好。他还提到其他事情吗?」 「您所说的『其他事情』是怎样的事情?」 「嗯,其实……」鹈饲大致说明之前在石子路发生的事,也就是和那名金发青年擦身而过,身穿黑色羽绒外套的男性。 「这样啊。」咲子夫人思索片刻。「从时间与打扮来看,那名中年男性很可能是外子,不过假设是这样的话,年轻的金发男性究竟是谁?」 「看来您心里没有底。」 「是的,很遗憾。您对外子提过这件事吗?」 「提过。夫人刚才进厨房的时候,我试着提出这个话题,但他的反应像是不记得遇过这样的年轻人,无法确认是打马虎眼还是真的没印象。」 「外子是因为遇见那名青年,才提前结束散步?」 「我推测不无可能。」 「这样啊,总觉得令人在意。不过侦探先生,这件事和本次的委托 ,没有直接的关系吧?」 「或许如此。不过仔细想想,夫人造访敝人侦探事务所的原始原因,在于您质疑丈夫最近怪怪的。夫人认为原因在于春彦先生外遇,但这始终是一种质疑,还不能断定,也可能完全是误解。」 「您的意思是说,原因有可能不是外遇?」 「还不晓得。至少我认为现在还不到断定的阶段,毕竟可能性很多。话说……」鹈饲像是重整心情般询问咲子夫人。「外遇嫌疑的另一位主角还没登场,请问您几时方便引介?」 「是指远山真里子小姐吧?这个嘛,她应该快回来了……」 就像是抓准这句话快说完的时机,「咚!」一声响亮的声音传遍四周,整个车库微微晃动。鹈饲与朱美以为地震而绷紧身体,咲子夫人的态度却像是听到门铃响起。 「哎呀,看来真里子小姐回来了。」 六 三人快步走下阶梯,来到车库一楼。一辆福斯车尾卡在车库入口处的柱子动弹不得,看一眼就知道是倒车入库失败。在三人愣愣注视之下,福斯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一名年轻女性挂着害羞笑容现身。身穿求职常见女用套装的她,应该还是女大学生,所以她肯定是远山真里子。 「啊~又失败了。还想说今天肯定会成功,却还是这样。咲子小姐,请见谅。」 远山真里子操着流利的关西腔,以开朗快活的态度向咲子夫人道歉,与其说是道歉更像撒娇。咲子夫人也开朗回应。 「这种小事没关系的。不提这个,真里子小姐,没受伤吧?」 「嗯,我没事我没事。」真里子轻轻挥手,再度看向车子。「不过,这样终究是问题吧?我在面试主管面前宣称对开车技术有自信,假日总是外出兜风,实际却是这种德行。唔~要是车库这道墙壁再远个三公尺,那就轻松多了。」 确实,再远个三公尺会很轻松,还可以轻松多停一辆车。 远山真里子为自己拙劣的开车技术叹息之后,总算发现咲子夫人身旁站着另外两人,因而露出警戒的表情。「话说回来,这两位是谁?」 「我提过吧?是帮佣二宫朱美小姐与司机鹈饲杜夫先生,今天起在这里工作。」 被介绍到的两人恭敬低头致意,另一方面,远山真里子露出惊讶表情,兴致盎然般观察两人。 「喔,两人都很年轻耶。咲子小姐,可以吗?他们真的能胜任这里的工作?」 她说得很不客气。朱美内心一阵不悦,旁边的鹈饲则是以冷静态度向前一步。 「那么,虽然当成问候也不太对,不过这辆歪掉的福斯,就由我开进车库吧?」 鹈饲以佣人应有的态度,毕恭毕敬地行礼致意之后上车。三名女性以关切的眼光注视。鹈饲让车子高速起步,后轮在庭院中央剧烈打滑之后,车身转半圈面向车库,接着他一鼓作气加速开到车库入口,就这么没有减速,转眼将车子开进停车位。 「哎呀?」咲子夫人发出扫兴的声音。 「嗯?」远山真里子像是看到不可思议的光景,向朱美要求说明。「如果只是直接开进车库,猴子也做得到吧?」 「说、说得也是……前提是猴子会开车。」 不过,会开车的侦探完全不晓得女性们评价不佳,以洋洋得意的表情走下福斯。总是让人过度期待之后轻易背叛,这是侦探一如往常的作风。朱美不禁感到失望,不过看在远山真里子眼中似乎很新奇。鹈饲询问「请问这样如何?」再度行礼之后,远山真里子轻拍他的肩膀。 「什么嘛,虽然搞不太懂,但你这位大哥挺有趣的,我欣赏你。工作加油吧!」 在这个世界,真的很难断定怎样叫做幸运。鹈饲吊儿郎当的举止,在这里也引起远山真里子的兴趣。 「好了,站在这里会感冒,大家回屋内吧。」 以咲子夫人的提议为契机,四人一起行经庭院。大约走到庭院正中央的时候,远山真里子有点唐突地开口。 「咲子小姐,记得你今天要外出,是一个人去吗?」 「嗯,是的。」咲子夫人连眉头都不动一下,面不改色回应。「真里子小姐,怎么了?」 「请鹈饲先生开车载你去?」 「不,今天我自己开车。」 「是喔,那就真的是一个人去耶。是不是该准备了?」 「嗯,是的,时间差不多了。」 「我来帮忙。你要挑衣服与发型吧?这是我的专长。」 「咦,可是……」 「没关系,没关系,不用客气。」远山真里子半强迫拉着咲子夫人,单方面催促她。「来,快点快点!」 咲子夫人像是被远山真里子拖着走,眨眼就消失在宅邸里。鹈饲与朱美愕然看着这一幕,接着转头相视感到纳闷。 「是我多心吗?总觉得她们两人交情很好。」 「嗯。不过看起来也有点尴尬。我实在搞不懂。」 「感觉远山真里子像是在催促咲子小姐外出。」 「如果真里子和春彦交情匪浅,那就情有可原。因为她想赶走咲子夫人。」 「不过就算这样,她会刻意帮忙准备外出吗?」 「你有兴趣?」鹈饲像是看透般注视朱美。「既然这样,要试着当侦探吗?」 七 数分钟后,两人一起成功入侵宅邸的图书室。 「不过,图书室本身没用处。」鹈饲抚摸漆成白色的壁面,咧嘴露出微笑。「重点在于这面墙的另一头。那里是咲子夫人的更衣室,咲子夫人与可能是丈夫情妇的女性,正在那里呼吸相同的空气。好啦,我们现在该做的就是……」 「要偷听?」 「讲偷听很没礼貌,要讲窃听。」 「还不是一样?」 「差多了。偷听是变态的嗜好,窃听是私家侦探的工作。」 鹈饲说着以右手摸索西装胸前口袋,拿出手册大的黑色机器与耳机。外观看起来只像是随身听,不过仔细一看,机器拉出三条线,前端各自连接一个小吸盘。 「啊,我在谍报电影经常看到这个。难道是窃听器?」 「一点都没错。」 「好棒喔~!鹈饲先生,这种东西在哪里买的?」 「邮购。」 「邮……邮购?」他所说的邮购,难道是下流杂志最后一页所刊登的诡异商品?「这真的能用?」 「当然。你看这里。」鹈饲指着机器背面刻的t符号。「确实有个t字吧?」 「真的耶。不过这个t是什么?」 「只有『窃听专利局』认可的窃听器才有这个t符号,这是值得信赖的证明。」 「喔,这样啊。」也就是诡异商品的证明。「总之用给我看吧。」 「用不着你要求。」鹈饲蹲在墙边,将吸盘(这姑且是收音装置吧)按在墙上,接着戴上耳机。 「喔,听到了听到了……嗯嗯。」 真的听得到? 「也给我听。」 朱美不容分说,从鹈饲耳朵抢走耳机戴上,在墙壁另一边进行的对话,确实成为低沉的声音传来。 『咲子小姐,穿这件粉红连身裙不错吧,超可爱的。』 『真里子小姐,不可以。这次不是学生联谊,是成 人的聚会。』 『既然这样,这件水蓝色洋装呢?』 『不行,得挑一件更沉稳的衣服……』 清楚掌握得到墙壁另一头的光景。 「好厉害,确实听得到耶。」 朱美瞬间为窃听器出乎意料的优秀性能而感动。不过……「嗯?」朱美忽然感到疑问,取下耳机,改为直接以耳朵凑到墙上。 「鹈饲先生。」 「什么事?」 「你听,像这样直接把耳朵贴在墙上,听得比窃听器清楚多了。」 「喔喔,真的耶。朱美小姐,干得好!」 侦探纯真地竖起大拇指。隔着一道墙的房间里,依然进行着两个女人的对话。 『真里子小姐,我决定了。我要穿这套灰色套装,这套最保险。』 『咦~不行啦,这套太老土了,对方男性会失望。』 『对方男性?真里子小姐,你在说什么?』 『不用隐瞒没关系的,我站在咲子小姐这边。』 『真里子小姐,你是不是有所误会?我不是出门夜游,只是去见老朋友……』 『好了好了,没关系没关系。总之别穿这套,何况灰色不合咲子小姐的形象。』 『不,我决定穿这套。』 『啊~原来如此,那位男性喜欢这种低调的套装是吧?』 『并不是……哎呀?』 『唔……怎么了?』 『那边的墙壁,刚才好像发出怪声音。』 『这面墙?』 『是的。真里子小姐,麻烦把耳朵贴在墙上听听看。』 『嗯,我试试。』 『……』 『………』 『…………』 『……………』 『………………怎么样?』 『…………………什么都没听到。』 『那肯定是我多心了。天啊,已经这个时间了,得加快速度……』 「噗哈~!」真危险。 千钧一发之际逃离危机的朱美与鹈饲,恢复了暂停至今的呼吸。 「刚、刚才,真危险……」 「看来,勉强,蒙混过去了……」 两人恢复正常呼吸之后,轻声检讨窃听成果。 「两人刚才的对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如同咲子夫人怀疑春彦与远山真里子有染,远山真里子同样怀疑咲子夫人和某人有染。确实,今晚是春彦外遇的机会,却也是咲子夫人外遇的机会,真要质疑也有凭有据。」 「可是,远山真里子基于什么根据怀疑咲子小姐?」 「天晓得。她或许掌握具体根据,也可能只是女人的直觉。而且当然也可能是完全不同的原因。」 「意思是?」 「可能是远山真里子拼命做戏,以免夫人怀疑她和春彦的关系。」 「不希望他人怀疑自己,所以主动怀疑他人是吧?」 「对,内心有鬼的人,很可能采取这种行动。或许果然如咲子夫人的预料,远山真里子与春彦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 「总归来说,究竟是谁?今晚外遇的人是春彦?还是咲子小姐?」 「天晓得。」鹈饲似乎懒得继续讨论下去。「到晚上就知道了。我们就是为此受雇来到这里吧?总之先回一楼,咲子夫人换好衣服之后,得称赞她几句。」 鹈饲说完,将窃听器收回胸前口袋。 八 时钟指针即将走到下午四点的时候,咲子夫人整理好服装仪容,穿着远山真里子所说的「老土套装」,来到通往玄关大厅的阶梯。 裙子长度及膝,鞋跟不会过高或过低,白色上衣的衣领设计得很时尚,但维持简朴风格。虽然在各方面都不花俏,凸显修长身体曲线的身形却洋溢成熟魅力,高高馆起的头发也很迷人。远山真里子提着包包与米色大衣随侍咲子夫人,看来已经完美做好外出准备。 「哇,夫人,您这身打扮真漂亮。」朱美有点装模作样如此称赞,快步走过去。「简朴又高雅的套装,非常适合夫人。」 「朱美小姐,谢谢你。」咲子夫人嫣然一笑,看向旁边的鹈饲。「我也想请教鹈饲先生的感想。」 「这个嘛……」鹈饲思考片刻。「可以形容为小学教学参观日的年轻妈妈吧。不过,当然是基于正面的意义。」 哪有人这样称赞啊!朱美悄悄踩了鹈饲一脚。这个人完全不晓得如何适度称赞时尚女性,踩他是最好的解决之道。 「哎呀,鹈饲先生说得真风趣。」 「这样风趣吗?」鹈饲按着脚如此询问。 「是的,非常风趣。呵呵。」咲子夫人嘴角浮现酥痒的微笑。「总之,后续的事情交给两位了。」 远山真里子听不懂她所说「后续的事情交给两位」是什么意思。朱美与鹈饲刻意以若无其事的态度,说声「请您放心」行礼致意。 此时,春彦来到玄关大厅露面,大概是听到众人的交谈声吧。他缓缓走到咲子夫人身后,挂着微笑询问。 「啊,咲子小姐,要出门了?」 「是的,老公。」 咲子夫人转身看他。这一瞬间,春彦的笑容不知为何冻结,取而代之覆盖他表情的,是可以解释为困惑或害怕的阴影。平凡无奇的夫妻对话至此中断,尴尬的沉默笼罩全场。 「……」 「请问……怎么了?」 「唔……呃,不,没事。」春彦微微摇头,恢复原本的清秀微笑。「总之,偶尔有机会外出,尽兴玩吧。」 但春彦这番话说得心不在焉,听起来客套没诚意。不只是话语,态度也有点战战兢兢,不敢正面看咲子夫人的脸,却像是仔细品尝般从头到脚注视她的全身,冷漠得像是面对刚认识的人。 远山真里子判断春彦态度变得生硬的原因,在于咲子夫人的服装。 「看吧,我不是说了吗?不可以穿得这么老土,伯父都愣住了。」 咲子夫人看到丈夫的样子,也像是质疑般歪过脑袋。 「这件套装不合适吗?」 「不,没有,没那回事。只是和你平常给人的感觉差很多,一时之间没认出来。你穿任何衣服都很合适。」 这番称赞听起来,不知为何也像是借口。 「是吗……老公,你不要紧吗?会不会是身体不舒服?」 咲子夫人担心地观察丈夫,但春彦像是要回避妻子的视线般摇头。 「不,没事,没什么大不了,说不定是稍微感冒?哈哈哈……等你出门,我再回房躺一下吧。好了,你该出发了,要是迟到会对别人过意不去。」 「这样啊,那我恭敬不如从命。」 咲子夫人从远山真里子手中,接过米色大衣以及淡粉红色的包包。那是当年葛莉丝·凯莉用来遮掩怀胎肚子的包包,也就是俗称的凯莉包,怎么看都是上流阶级贵妇出门时的打扮。 鹈饲难得展现贴心的一面,帮咲子夫人打开玄关大门。户外的冰冷空气立刻发出声音穿入屋内。到了傍晚,山区似乎更加寒冷。咲子夫人看着户外的状况,接着再度朝丈夫温柔搭话。 「哎呀,天气似乎会恶化 。老公,感冒的话请注意保暖喔,今晚可能会下雪。不过,真的不要紧吗?看你气色似乎越来越差……」 「放心,我没事。好了,你快出发吧。」 「好的。那我出门了。」 咲子夫人微微低头致意,和场中所有人暂时告别。玄关的古老时钟,凑巧在此时发出「咚~」的钟声,宣告现在是下午四点整。 前往向日葵庄(流平·樱) 一 户村流平抵达约定的见面地点——乌贼川车站前的时钟塔。位于站前广场的这座时钟塔,是火车旅客最方便的会合地点。举例来说,就像是涩谷的八公、新桥的sl广场,或是冈山的桃太郎像。 一月二十日周六这天,很遗憾是阴天。 流平身穿牛仔裤加夹克,右手提着背包,乍看像是在等待朋友的背包客。不过仔细看会发现,他的嘴角满是笑意,松弛得不像样。旁人看到这样的他,绝对不会认为他是「鹈饲侦探事务所」的见习侦探,事实上,许多人露出同情的表情经过他面前。但即使旁人将他当成多么危险的人物,现在的他不会计较这种问题,因为他正在等待十乘寺樱。「嘿嘿,嘿嘿嘿!」 旁边素昧平生的情侣,看到流平忽然笑出声就飞奔而逃。 流平察觉这样终究不太妙,将放松的嘴角绷紧,从时钟塔正面大致环视一周,没看到樱的身影。 「再怎么说,我似乎也太早来了。」流平悠闲坐在长椅,满心期待和樱重逢。然而眨眼就经过三十分钟,流平终究再也无法保持镇静。 「再怎么说,也应该来了。」 流平期待重逢的心情逐渐萎缩,「她该不会爽约吧?」的不安覆盖内心。他忍不住取出手机,拨打樱之前告诉他的手机号码。随即…… sakura~sakura~~ 时钟塔后方传来日本民谣《樱花》的悠闲旋律。流平恍然大悟,立刻绕到时钟塔另一边。身穿白色连身裙与淡粉红色外套,抱着小旅行包的十乘寺樱,坐在长椅拿出手机接听。 「樱小姐!」 「啊,户村大人!」樱连忙起身。「原来您早就到了?」 「没、没有……我刚到。」流平说出会合失败的情侣常说的谎。「樱小姐呢?」 「我、我也刚到。」樱这句话肯定也是谎言。 「啊哈哈哈……」流平佯装不知情,轻声一笑。「下次改约其他地方会合吧。」 「好的。」樱也点头回应。「说得也是,我觉得这样比较好。」 「樱小姐,走吧。」 「好的,出发吧。」 就这样,两人即使态度生涩依然重逢,一同前往乌贼川市区。 两人先到鹤见町,以达成本次行程的目的。 鹤见町距离乌贼川站前到市公所一带的热闹区域有点远。主要道路是鹤见街,林立着自古以来的小商店,包括鞋店、西服店、书店、酒馆、文具行、运动用品店,放眼望去都是店家的铁卷门。换句话说,这里是乌贼川市的「铁卷门街」。虽然也有零星店家营业,却很难形容为生意兴隆。两人前往的「井上摄影商会」,位于鹤见街再隔一条路的狭窄一角。 木造的古老平房,招牌写着「提供摄影服务」的文字,店门口的展示橱窗,井然有序陈列着高级单眼相机,是历史悠久的相机行。中古的八毫米摄影机孤单摆在橱窗角落,就像是生鱼片的配菜。 「这就是我朋友所说,中谷什么的八毫米摄影机吗?」 「嗯,我想应该是这台,姑且确认一下吧。」 流平带着樱进入店内,里头阴暗杂乱,与其说是店铺更像仓库,只有挂在墙上的美女肖像照,酝酿出华美的气氛。 一名戴眼镜的老人,独自坐在柜台看店,似乎是老板。老人像是不感兴趣般朝流平一瞥,但他视线一落在樱身上,就立刻扶正眼镜。「欢迎光临,请问有什么事?」 流平走过去开口。 「我们想看展示柜里那台八毫米摄影机。」 「喔,居然看上那台八毫米摄影机,眼光真好。」老人咧嘴一笑,立刻打开展示柜。「这台是『中谷sv8』,是当时夸称性能首屈一指的高级品,现在很难入手。虽然是中古品,但我保证状况很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我看看……」流平接过摄影机确认机种。「肯定没错,樱小姐朋友想要的就是这台。」 「这样啊。」樱露出安心的表情,向相机行老板询问。「请问这台多少钱?」 「六万八千圆。不过如果小妹妹愿意配合,可以卖你六万圆。」 「请问是什么意思?」 「愿意当摄影的模特儿吗?」相机行老板说完指向墙上的照片。身穿纯白上衣的美女拨起短发,露出挑逗的笑容。「看,我想像那样挂着展示,你觉得如何?」 「这是老爷爷拍的啊,好棒的照片。」 「别这么说,如果是小妹妹的照片会更棒,因为你年轻又漂亮。」 「天啊,怎么办?」樱困惑询问流平,但她的表情很开朗,大概是听到拍照委托之后又羞又喜吧。 「让老板拍也无妨吧?而且能当成纪念。」 「好,就这么决定了。」老板轻拍双手。「你男朋友也答应了。」 「天啊!哪是男朋友啦,老爷爷您真是的!」 樱随着羞涩的表情,挥动手上的旅行包。 「噗呜!」相机行老翁被包包边角打中头,甚至飞到墙边。 后来又过了一个小时,昏迷的相机行老板才清醒过来拍照。 樱在相机行的小小摄影棚,低调回应老板数个摆姿势的要求。相机行老板像是要把刚才挨打的份补回来,全神贯注按着快门,流平则是不知何时站在两人中间拿着反光板,实在不像是男性约会时的职责。 「……我是助手?」 流平无法接受。 二 樱以六万圆整买下那台八毫米摄影机,却因为拍照时间太长,导致时间很紧凑。两人无暇到咖啡馆小坐,匆忙赶回车站。流平依照樱的指示买车票,两人一起前往站台,钻过即将关闭的车门冲进电车。从乌贼川车站发车的普通车,如同等待两人上车般立刻起步。 两人在车内的对话,理所当然以报告彼此近况为主。流平聊到身为侦探事务所的一员,协助富豪寻找三花猫的经历,强调每天过得颇为平凡。樱歪过脑袋,正经询问「这样的日子哪里平凡?」,流平听她这么说,就觉得寻找三花猫确实不是什么平凡的体验。 另一方面,樱的生活似乎也不算平凡。她这三个月居然到法国住在寄宿家庭。 「我大约一周前才回来这里。我在那里学法语、接触法国文化、体验家庭生活,每天都过得非常快乐。如何?我稍微变强壮了吗?」 「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就是了。」 「但我觉得精神受到锻炼,也可以说是胆子练大了。」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这次的大胆邀约也是海外生活使然。法国万岁!「话说樱小姐,我们要搭这班电车到哪里?」 车窗外熟悉的沿岸景色,不知何时转变为山间风景。猪鹿村的象征——盆藏山的高耸山顶,已清楚出现在电车行驶的方向。 「要在奥床高原站下车,然后开车一阵子,就可以到我朋友家。」 「喔,这样啊。」 奥床高原站位于翻越眼前盆藏山的另一头,因此给人很快就到的错觉,但事情没这么顺心如意。实际上,如果在盆藏山挖条隧道就好办事,但这座山没这种东西,因此即使直线距离不远,电车却得持续忽左忽右大幅迂回行驶。贴着山脉前进的电车,简直是找不到路的毛毛虫。 电车没多久就停在名为「猪鹿神宫站」的无人车站。没人下车,也没人上车,但电车依然停车十分钟等待对向车辆经过,真是悠闲。看来电车打从一开始就不想分秒必争,尽快将乘客送达目的地。 「对了,看到猪鹿村,我就想到一件事,樱小姐,还记得鹈饲先生吗?」 「是户村大人的师父吧?」 「鹈饲先生现在肯定在猪鹿村,猪鹿村的有钱人家委托他一份工作,好像是要潜入宅邸监视某人。」 「这样啊,那间宅邸位于猪鹿村的哪里?啊,请等我一下。」 樱忽然起身,从放在上方置物架的包包取出一张地图,是以乌贼川市为中心,刊登周边城镇村庄的地图。折痕的磨损是长年使用的证明。 「喔,原来你带着这种东西啊,真意外。」 「是的,我从以前就是这样,旅行的时候一定会带着地图,感觉这样可以增添旅行的乐趣。我看看,这里是乌贼川市……」樱说着按住「乌贼川市」的粗体字。「我们的电车走这条路线……」樱放在地图上的指尖,沿着往北北西的路线移动。「越过猪鹿村界线的第一个车站,就是这里。」她说着按住猪鹿神宫站。「也就是说,我们的电车现在刚进入猪鹿村。」 「似乎是这样。」流平从旁看着樱的地图。「这么说来,鹈饲先生潜入的宅邸虽然位于猪鹿村,却在乌贼川市旁边。」 「既然这样,或许刚好位于我们现在经过的这里。」 樱将脸凑到窗边,像是期待在窗外看见侦探的身影。窗外当然只有无人站台,完全看不到可能是有钱人宅邸的建筑物。 「侦探先生说过那里是什么样的宅邸吗?」 「不,工作内容是机密,我不知道详情。」 「不过,真是不可思议。户村大人是侦探先生的徒弟吧?不用陪同吗?」 「这方面不知道什么原因,这次协助鹈饲先生的不是我,是朱美小姐。还记得朱美小姐吧?」 「是的,当然记得。那么朱美小姐也成为侦探先生的徒弟?」 「不,并不是这样。」 「那么,为什么?」 「这个嘛,为什么呢……」 流平再度面对这个问题,也无法顺利找到答案。他不记得自己犯错,导致鹈饲对他心灰意冷,也不认为朱美比他更能协助鹈饲。老实说,流平不晓得自己为什么没能参与这次的工作。 「总之,应该是基于我不知道的原因吧,但是这样反而顺我的意。如果得陪鹈饲先生出任务,我就没办法像这样和樱小姐一起旅行。」 「确实是这样。」樱露出甜美微笑。 喔喔,好自然的对话。流平内心雀跃。樱微笑的表情,甚至看得出她对流平全盘信赖,要进攻就得趁现在。流平稍微往前倾,握住樱的手。 「樱小姐!我们干脆改天再造访朋友,就这样两人一起去外地旅行吧?」 流平大胆发言。 「……」 「咦?」 「…………」 微妙的沉默立刻降临两人之间。明明没开窗,却不知为何感觉到缝隙灌入冰冷的风。搞砸了……流平诅咒自己如此轻率,但为时已晚。樱就这么低着头不发一语,肩头似乎微微颤抖。 「那个……樱小姐,请问怎么了?」 流平担心地窥视樱的脸,发现她原本白皙的脸蛋,连耳根都变得通红。 「两、两、两人一起去外地旅行……怎、怎、怎!」 哇,大事不妙。流平开始慌张。十乘寺樱陷入恐慌时采取的行动,经常超乎他的预料。流平早早就察觉危险试图防御,然而…… 「怎么可以这样!」十乘寺樱忽然起身,喊着「讨厌,真是的!」朝置物架伸手取下旅行包以双手抱住,大叫「真是的,不理你了!」扔向流平。「咕喔!」飞过来的旅行包正中流平的脸,坐着的他一瞬间搞不清楚状况。「???」 「我不是那种不检点的女人!」 「……(樱小姐,那你在电车里朝男生扔旅行包的行为就算检点吗……)」 流平想说的话堆积如山,但他最后只能抱着旅行包,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三 随电车摇晃约一小时,现在时间是下午四点十五分。两人搭乘的电车,准时依照时刻表抵达奥床高原站。 只有流平与樱两人下车,来到寒风吹拂的站台。流平背着自己的背包,右手拎着包装好的八毫米摄影机,左手提着樱的旅行包走过站台。跟在后面的樱愧疚表示「我的东西由我自己拿」,伸手要拿自己的旅行包,但流平说「不,由我拿」坚决不肯让步。原因在于十乘寺樱虽然是偶尔毫不节制施展暴力的凶暴美少女,但她很少空手施暴,大多是拿手边的重物当成凶器。换句话说,只要「重物」都在这边手上,就可以放心和她打交道。「包包不重吗?」 因此,即使樱如此担心,流平也不以为意地微笑响应。 「没关系,没关系。我不能让樱小姐拿太重的东西。」 接着樱忽然停下脚步。「天啊,户村大人真是的……」她露出感动表情,双手按住胸口。「您好温柔!刚才那句话,深深讲入我心坎了。」 「……」受不了,这位大小姐实在容易误会。不过,如果没有这种误会的要素,流平这个穷侦探的徒弟,根本不可能和她这位富家千金,进行这场乍看之下感情融洽的旅行。所以流平判断维持这样的误会才是上策。「好了,好了,我们走吧,让朋友等待不太好。」 两人一起通过剪票口。在合适的季节,游客会使得奥床高原站热闹不已,但是寒冬的现在终究完全无人造访,车站很冷清。等候室没有人影,站前圆环也连一辆车都没有。车站屋檐底下或是道路两旁,依然残留着前几天堆积至今没融化的雪。高原的风静静吹过洋溢孤寂的枯萎冬景,由于海拔高,风的寒冷程度也和平原不同。「……看来完全没人。」 「嗯,似乎如此。」 两人伫立在车站前面,呆呆转头相视。总觉得看起来像是私奔到乡下的情侣。 「你的朋友不是会来迎接吗?」 「是的,我们确实这么约定过。」樱开始担心,拿出自用的手机。「或许是基于某些原因迟到,我打电话看看……哎呀?」 正要打开手机的樱,忽然停止动作。流平也察觉异状,默默竖耳聆听。听得到某种轰声,如同雷神下山的刺耳声响。确认这是车子排气声的时候,已经有一辆车随着轰声甩尾冲进圆环。车头有个特征明显的设计,是德国傲视全球的名车——bmw。这辆bmw如同操作不灵般失控,响起近乎惨叫的煞车声,在柏油路面留下胎痕,猛然往侧边打滑,朝周围散发刺鼻的橡胶烧焦味,守规矩地停在两人面前。 「咦?」 觉悟到将被撞飞前往极乐世界的流平,一边感谢自己安然无恙,一边心想必须过去教训几句,从人行道这边的车窗看向驾驶座。「喂,怎么开车的?」车门随即忽然打开,流平「咚! 」一声像是乒乓球弹飞,在人行道四脚朝天。「臭小子!」流平以屈辱的仰角,杀气腾腾瞪向驾驶座臭骂。「搞什么啊!」然而,从开启的车门后方出现的,是鲜红色礼服的裙摆,以及一双修长的美腿。流平开始认为仰角不一定屈辱,决定维持这个姿势一阵子。 从驾驶座下车的,是给人华美印象的成熟女性。乌黑美丽的长发和樱难分轩轾,修长的身形与深邃的五官,令人联想到女演员或模特儿。实际上,她身穿红色礼服加豪华大衣,就像是可以直接到戛纳影展走红毯,和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 美女看都不看流平一眼,直接跑向樱。 「樱!」美女直呼樱的名讳。「好久不见,我好想你。」 「是的,我也很高兴见到你。过得好吗?」 「嗯,那当然。樱看起来也很有精神,太好了。」 樱与红礼服女性相互搂肩叙旧。看来樱所说的「老朋友」就是这名美女。 「话说回来,樱。」美女像是现在才发现般,看向倒在人行道的流平。「这是什么?」 「……」 真希望她问的是「这是谁?」。「这是什么?」听起来像是把流平当成路边的异物,这可不是开玩笑的。现在不是倒在人行道享受美腿曲线的场合,流平终于起身,注视对方的双眼。 「我是户村流平,今后请多关照。」 美女当前,流平即使生气依然客气。他朝着站在面前的陌生美女伸出右手。「话说回来,请教您是?」 「我?」她没握手,而是让流平伸出来的手,握住淡粉红色的名片。「我是这个身份。」 「这样啊,谢谢您。」没能和美女握手的流平,姑且看向刚拿到的名片。名片上没有头衔或其他信息,只有姓名与手机号码。美女叫做「水树彩子」。 「水树彩子(mizuki saiko)?」 「没错,你居然知道怎么发音。」 「任何人都会吧?」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很多人把『彩子』的发音,当成训读的『ayako』。」 「所以是音读的『saiko』啊。水树彩子……咦,奇怪。」流平交相看着名片与她的脸,接着歪过脑袋。「这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而且仔细一看,就觉得这张脸好像在哪里看过。 「喔,是吗?我应该是初次见到你。」彩子像是装傻般这么说,接着深感兴趣,将流平从头到脚观察一遍。「嗯~你就是户村流平啊,我听樱说你是乌贼川市立大学电影系『肄业』,这经历挺有趣的,感觉可以和你谈得来。对了,你刚才帮樱买了东西吧? 有买到那台八毫米摄影机吗?」 「是的,当然万无一失。」 「这样啊,那太好了。」接着彩子将手放在身旁的樱肩膀。「那么,初次见面的问候到此为止,总之上车吧,站在户外闲聊感觉会冻僵。好了,两位快上车。樱,你坐副驾驶座吧?」 「不,不用了。」樱立刻坐进后座。「我坐这里。」 「这样啊。那么,流平……」 「呃,不,我也坐后座。」流平也像是害怕逃得太慢,跟着樱坐进后座。 毕竟坐在副驾驶座的死亡率很高。两人在不熟悉的后座,一起系好安全带。 「真是的,这么不相信我的开车技术?」彩子拨着长发坐进驾驶座。「刚才确实开得有点粗鲁,不过那是因为快要迟到,所以比平常多踩一点油门。接下来我会安全驾驶,不用担心,我原本就对开车技术有自信。」 四 水树彩子没说谎。她慎重让车子起步,细心打着方向盘开往山路,刚才那一幕仿佛是假的。车子的目的地是彩子家。 「虽说是我家,但不是我平常住的家,也就是别墅,或许该说是第二个家。」 依照彩子的说明,那栋建筑物位于盆藏山山腰。换句话说,流平他们在乌贼川站搭电车出发,越过盆藏山抵达奥床高原站之后,再度乘车回头爬上盆藏山。乍看是绕远路的旅程,但彩子说这是最快又最安全的路线。 在车上,樱再度为流平介绍水树彩子。 「彩子小姐曾经是艺人。对吧,彩子小姐?」 「不,这是错的。」彩子忽然迅速打方向盘犀利过弯,如同表达不满。「首先,我很遗憾你用过去式说我『曾经是艺人』,我并没有放弃演艺事业,只是最近没有显眼的成绩。接着还有一个最大的重点,我不是艺人,是女星。无论谁怎么说,我都是女星。即使偶尔接的工作是拍寿险广告,女星就是女星。」 不接受任何异议与反驳的语气,隐约透露她的自尊。实际上,先不提她是女星还是艺人,她确实是以演艺事业维生的人。依照樱的说明,水树彩子曾经在十乘寺食品的广告或海报亮相,也担任过公司的形象代言人。流平听樱这么说,就发现自己以前似乎在某处,看过彩子身穿围裙、手拿十乘寺食品产品包装的样子,或许也是因而对「水树彩子」这个名字有印象。 「话说回来,我不清楚彩子小姐和樱小姐的关系,两位是什么样的交情?」 「唔……」彩子从后照镜投以视线。 「只是朋友,有什么问题吗?」 「但是就我看来好像不只如此。何况很少人直呼樱小姐的名字,两位是亲戚?」 「不,不是亲戚,但也可以说比亲戚还亲,樱像是我可爱的妹妹。对吧,樱?」 「是的。」樱以由衷信赖的表情点头。「彩子小姐就像是我可靠的姐姐。尤其在小时候,我们经常一起玩。」 原来如此。既然两人情同姐妹,直呼名字也理所当然。流平试着想象未脱稚气的妹妹,和年轻美丽的姐姐嬉戏的光景。「两人会玩什么样的游戏?」 「这个嘛,像是在夕阳照亮的海边沙滩,开四轮驱动车甩尾,或是在一无所有的辽阔平原,尽情沐浴在阳光之下拿空气枪互射。」 「啊哈哈哈哈!」水树彩子在驾驶座高声大笑。「不太像是大小姐的游戏。」 应该说,这不像是小孩子的游戏。不对,大人也很少玩这种游戏。 「十乘寺十三先生居然没多说什么。」流平从后座探出上半身,以只有开车的彩子听得到的声音询问。「难道十三先生是女星『水树彩子』的……赞助人?」 十乘寺十三是十乘寺食品的总裁,也是樱的爷爷。同时依照流平的擅自断定,十三先生是眼中只有年轻女性的好色老爷爷。水树彩子的美貌足以被十三先生看上,如果是年轻时更不用说。 「你的直觉真敏锐,你说的没错。」彩子看着前方,微微露出无惧一切的笑容。「哼哼。无须隐瞒,他和我是『要当我情妇吗?』,『不,恕我拒绝』的交情。」 「……」这是怎样?「换句话说就是毫无关系?」 「以结果来说,就是这么回事。」 呼,幸好。一时之间还以为状况不妙。流平上半身移回后座,彩子继续说下去。 「要说退让也不太对,但十三先生希望我担任樱的姐姐,我当然非常乐意接下这个角色。十三先生只有樱这个孙女,所以才会这么说吧。不觉得他是一位挺和善的老爷爷吗?」 唔~如果没有「要当我情妇吗?」这段插曲,流平会举双手赞成她的说法。十三先生做了一件憾事。 「不过,我真的好久没见 【夜间篇】 鹤见街的尸体(刑警们) 一 某处响起警笛声,是警车。哎,和我无关。这里是闹区一角,志木刑警在贵船町复杂巷弄低调挂起暖帘营业的立食荞麦面店,从老板手中接过面碗,聆听着警笛声。看向时钟,现在是晚上七点半。志木刚从警局下班回家,但要是发生案件,警察就是全天候执勤。总之暂时不提这件事……志木将意识集中在眼前面碗里的面,首先扒一口享受滑顺的口感。在这段时间,警笛声也逐渐增加,或许是出乎意料重大的案件。不过在这之前……志木以筷子夹起碗里游动的炸虾,毫不留情一口吃掉半条。到了这个时候,听得出四面八方传来的警笛声,逐渐往一个方向集中,记得那个方向是鹤见町。慢着,这不重要……志木将虾尾浸入碗里,滋噜滋噜喝着风味清淡的汤。近处响起喝汤声、远处响起警笛声;这里是贵船町的荞麦面店、那里是鹤见町的案发现场,不过……志木重新将注意力移回荞麦面。不经意一看,惨死的炸虾尸体下半身沉入汤里。唔,这里是荞麦面店?还是命案现场?志木感到一阵晕眩,放下面碗。「可恶,警车害我没办法专心吃面!」 店长瞪向志木,像是禁止他讲奇怪的借口。 外面下着雪。 店里电视的气象主播正在警告观众,今天可能是观测史上最深的积雪。『现在刚开始下雪,在晚间七点的现在,各地积雪分别是乌贼川市一公分、奥床市两公分、猪鹿村四公分。预测接下来的积雪量,分别是乌贼川市十公分、奥床市二十公分……』 要是乌贼川市积雪十公分,就是创下历史纪录的一天。一月二十日的今天,确实是一年当中罕见的寒冷日子。即使是市区也在傍晚下起雪,入夜之后开始积雪。也就是说,现在的积雪只不过是开端,现在才要正式下起大雪。 老实说,志木不想在这种日子,牵扯到太麻烦的案件,这下子该怎么办?手机在他犹疑的时候响起。 『喂,志木,是我。你人在哪里?』是砂川警部。志木回答自己在贵船町的立食荞麦面店。 『鹤见町路上发生命案,你也过来。我现在派和泉刑警过去,你在那里等着。明白了吧?』 「咦,要我等着的意思是……喂?」 通话单方面结束。总之志木付钱走出面店。路面已经像是洒上一层面粉般,看得见薄薄的积雪。志木感到困惑。 砂川警部要他『在这里等着』,但他人在车子进不来的小巷,在这里等也不会有人来迎接吧。那么,应该在哪里等? 志木不知所措时,某处传来车子的排气声。是和白雪缓缓降下堆积的景色完全不搭的劈啪排气管声。诧异的志木朝声音方向看去,一辆重型机车从小巷另一头疾驶而来。扬起雪烟逐渐接近的重型机车吓跑路边野猫、钻过垃圾桶,试图在荞麦面店前面甩尾紧急煞车,却不知为何就这么撞进十公尺前方的工地。「呀啊~!」 「咦?」刚才是女性的尖叫声,那么……志木慌张赶到工地。倒地的机车旁边,身穿黑色裤装与风衣的女性,发出像是虚弱幼犬的呻吟。志木蹲在她身旁,注视她的脸正经询问。「和泉前辈,您想做什么?」 裤装女性取下全罩式安全帽代替问候,露出短发的美貌之后若无其事开口。 「哟,志木,我来接你啰。」 「这样啊,谢谢。」不过,刚才的场面与其说是接志木去现场……「刚才您差一点就送我上西天吧?」 和泉刑警害羞笑了两声,搔抓像是男生的短发。 「没事,刚才那样算是小意外,我只是没计算到雪的要素。」 一般来说,这种要素应该列入计算吧? 「机车似乎没事。」志木扶起倒地的车,擅自拿起掉在旁边的备用安全帽戴上,跨上驾驶座。「好了,前辈,我们快走吧。命案现场在鹤见町吧?」 「对,似乎是女性遇害。话说回来,喂。」和泉刑警像是嫌碍事般,将志木往后推。「你坐后座。我的爱车不能交给你这种年轻小伙子。」 「不过,看到您刚才的驾驶,我实在没办法轻易将前座让给您。毕竟我也想尽量活久一点。」 「别讲得好像老头子。总之给我退后。」和泉刑警发挥前辈的权威,将志木赶到后座。她再度戴上安全帽,跨上驾驶座发动引擎。「志木,要出发了,好好抓住,别被甩出去啊。」 「那个,请等一下。我要抓哪里?」 「还有哪里,一般都是腰吧?」 「那么,要用哪种体位……」 「不准乱讲话!」和泉刑警一转身,就反手给了志木脖子一拳。「敢再说一遍,我就●掉你!」 引擎声很吵,所以不晓得这时候的她是说「杀掉你」还是「扔掉你」。但和泉刑警当然是保护市区安全与和平的警察,所以不会是前者。总之志木率直道歉。 「对不起,我不会再犯。」 「真是受不了你们男人……」 「那么,我可以抓住腰吧?」 「可以。特准你抓。」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志木双手环抱和泉刑警的柳腰。 「啊嗯!」 「哇!对、对不起!」 「开玩笑的。快点抓住!」 「……」和泉刑警,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志木开始不耐烦,随意抓住和泉刑警的腰,像是不输给引擎声般大喊。「安全驾驶吧!还有,请您别忘记今晚下雪喔,下雪!机车这种交通工具会在雪地打滑!前辈,您明白吧?」 「嗯,我明白!」和泉刑警也大声回应。「放心,以我这全市第一骑手的实力,这种雪算不了什么。转眼就可以抵达鹤见町啰!」 和泉刑警忽然把爱车油门开到底,志木刑警全力抱住她的腰。载着两人的机车,像是在雪上飞行般疾驰。 二 鹤见町鹤见街。这里是乌贼川市的旧市区,也就是现在俗称的「铁卷门街」。 曾经是市区繁荣象征的这条街,如今行人寥寥无几,入夜更是冷清,因此是很适合开快车的路。和泉刑警驾驶的机车将油门开到底,高速穿过直线道路,来到警车聚集的一角之后,尝试以甩尾方式紧急煞车,就这么撞到数名穿制服的巡查,冲进十公尺前方的案发现场。「呀啊~」「哇啊~」 机车忽然冲进现场翻倒,搜查员瞠目结舌。「喂喂喂……」「那是谁?」「是和泉刑警。」「那就原谅吧。」「男的不可原谅。」「他跟和泉小姐一起出勤。」「可恶的小子。」 「居然继续抱着?」「快放手啊!」志木搂着和泉刑警腰部的手,引来搜查员嫉妒又羡慕的视线,感觉到视线的志木连忙收回双手。 其中,只有一名男性面不改色迎接两人抵达。是砂川警部。 「喔喔,出乎意料地快。」警部若无其事协助机车底下的志木起身,接着慰劳女刑警。「和泉刑警也辛苦了。不过骑雪路的时候要小心,刚才差点酿成二度灾害。」 和泉刑警自行起身,迅速扶起横倒的爱车。 「警部,不好意思。」她敬礼致意。「我将雪的要素计算在内,却没算到后座有人。」 「总之,以后小心点。」 志木毛骨悚然。没什么以后不以后,这种充满恐怖与惊悚的紧急出动,他不想体验第二次。 「话说回来,警部。」和泉刑警像是当成自己的疏失已经解决,断然进入正 题。「听说是命案,请问是什么状况?」 「哎,我也刚到,先拜见一下尸体吧。」 砂川警部带着两名部下,前往尸体的位置。遇害女性的尸体倒在积雪的路上,是刀子刺入左侧腹致死。只有刀柄从大衣侧边突出,是一幅异样的光景。大致看来,除了遇刺部位没有外伤,尸体流出的血液染红周边的雪,虽然凄惨却令人觉得像是一幅画。在观察的这段期间,雪依然逐渐落在尸体上。鉴识人员加快速度拍照摄影,将分秒变化的现场状况记录下来。 「嗯,挺标致的美女。」 这句话不是来自志木刑警,是和泉刑警在志木身旁轻声说出的真心话。她在长官砂川警部面前,以规矩的遣词用字饰演「挺像样的女刑警」,在后辈志木刑警面前,却以粗鲁的遣词用字透露「相当不像样的女刑警」的本性。面对长官与后辈使用的语气差这么多的人,志木只知道她一个。但不提这件事,志木也赞同和泉刑警的感想,遇害者确实是美女。 「年龄大概比前辈大三、四岁。」 「用不着拿我的年龄相比吧?」 遇害者年约三十前后,外表给人的印象是有钱人家的夫人。从死后的脸部判断也不太对,但长相令人觉得她生前是出色的美女。不太浓的化妆充分衬托五官,绾起的头发如今明显松脱变形,但原本肯定绾得很美丽。身上的衣物不花俏,不过覆盖大半尸体的米色大衣,一眼就知道是高级品。简朴的灰色套装具备相当高雅的质感,衣领设计的用心程度也恰到好处,鞋跟不高的白色鞋子散发光泽。这种程度的贵妇打扮,走到哪里都不会丢脸。 「这附近没小学吧?」砂川警部观察完尸体就唐突发问。「不,没事,遇害者的打扮令我想起小学的教学参观日,才会这样联想。」 「铁卷门街没有小学。」志木如此回答。 「我知道。」砂川警部像是心情变差,离开死者身旁,接着向表情紧绷、站着不动的一名年轻巡查下令。「叫第一目击者过来。」 巡查带来的穿西装男性,乍看应该是上班族。自称原田的这名男性,是在市公所附近银行上班的行员。他如此述说自己牵扯到命案的来龙去脉。 「是晚间七点二十分左右发生的事。当时我开车返家经过这条路,路上很冷清,四周只有雪不断降下。我一边注意避免打滑,一边经过这个路口。就在这个时候,一名走在人行道的女性,突然摇摇晃晃冲到马路。对,真的很突然。 我一瞬间以为是撞车自杀,连忙紧急煞车。我车速没有很快,却因为下雪有点打滑,幸好没有撞到人的感觉。我立刻下车确认前方,发现女性倒在保险杆前面。我以为是吓昏所以轻轻摇晃她,她却没有反应,动也不动。我战战兢兢触摸她的脖子,发现她不知为何没有脉搏,已经气绝身亡。 我不知所措。车子明明还没撞到她就停下来,我搞不懂她为什么会死掉。但我立刻发现身穿大衣的她身上流出鲜血。我下定决心掀起大衣一看,发现一把刀刺在她的腰部,我连忙离开尸体,立刻以手机打一一〇报案……就是这样。」 砂川警部像是姑且接受般点头,只问了第一个发现尸体的银行行员一个问题。 「你不认识遇害者吧?」 行员平淡回应。「是的,刑警先生,那当然。我没见过这名女性。」 「那你呢?」砂川警部以同样问题,询问旁边穿制服的巡查。「你对遇害者有印象吗?」 看似老实的巡查挺直背脊断然否定。 「不,属下没在这附近见过她,恐怕不是鹤见町的居民。」 「知道了。」 砂川警部暂时让第一目击者与巡查离开,再度走到尸体旁边。 志木与和泉刑警也紧跟在后。志木一边行走,一边轻声向和泉刑警确认刚才听到的事。「前辈,总归来说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很简单吧?」和泉刑警像是在怜悯这名不成材的后辈般仔细回答。「换句话说,遇害者在某处遭某人刺杀侧腹,但遇害者没立刻死亡。意识恍惚的她走在这条人行道求救,最后用尽力气摇摇晃晃倒在马路断气,银行行员驾驶的车凑巧遇见。如此而已。」 「这样啊。所以实际的案发现场在哪里?」 「这就是问题。总之,侧腹遇刺的她,不可能走好几公里远,应该可以断定是在这附近遇刺。」 志木再度站在死者身旁,与和泉刑警一起检查尸体身上的物品,但是成果不甚理想。志木向砂川警部报告。 「完全找不到能确认遇害者身份的物品。遇害者口袋空空如也,没有钱包、驾照或月票,甚至连一张电车车票或购物收据都没有。」 「喔,这就棘手了。」砂川警部将右手插进自己的西装口袋。「不过,口袋里怎么会空空如也?我觉得一般来说,都会放一些东西吧?」 砂川警部说着从口袋抽出右手,他手上握着烟、打火机、零钱、名片、彩券与小钢珠店的会员卡。 「看,就像这样。」 「警部比较特别。」和泉刑警不容分说般断言。「高雅的女性,原本就不会在口袋放一堆东西,何况……」 和泉刑警再度蹲到死者身旁,将鼻头凑到遇害者身上的灰色套装。 「正如我的猜测,隐约有种独特的油味。遇害者恐怕是穿着刚送洗的衣服外出。这么一来,口袋没放任何东西也情有可原。不提这个,警部,我们没找到另一个更重要的东西。」 「唔,更重要的东西?」 「遇害者的包包下落不明。这个年龄又是这种打扮的女性,肯定会带着包包。不觉得是凶手拿走吗?」 「原来如此,确实没看到包包。那么,和泉刑警认为这是强盗杀人?」 「有这个可能,但也可能是凶手为了伪装成强盗犯行而拿走包包。」 「原来如此。但是还不能断定。遇害者遇刺之后,凭着最后一口气走到这里,包包也可能掉在路上。」 「啊,说得也是。」和泉刑警很干脆地认同。 「无论如何,线索这么少,看来很难确认遇害者身份。今后的苦战可想而知。」 砂川警部说完深深叹口气。 不久之后,法医抵达现场检视,却没查出显眼的新情报。遇害者的死因肯定是侧腹遇刺造成腹腔内出血,没看到其他外伤。推定死亡时间是晚间七点二十分前后,正是银行行员发现遇害者倒在马路的时间。 依照上述状况,砂川警部提出办案的两个大方向。首先是调查遇害者遇刺的行凶地点,另一个方向当然不用说,就是查出遇害者的身份。方针意外地浅显易懂,没人提出异议,但问题在于做法。 「查访。这是唯一的方法。」砂川警部背靠警车,像是要鼓舞部属般高谈阔论。「彻底清查遇害者的行经路线。这样可以查出行凶地点,肯定也能厘清遇害者身份。各位足以融化雪的热情,绝对能带领警方解决这个棘手案件。愿各位勇猛奋战!」 「愿我们奋战……那警部要去哪里?」和泉刑警锐利的目光朝警部一瞥。 「我?」半个身体坐进警车驾驶座的砂川警部,只把脸转过来。「我要先回局里成立办案总部,有意见吗?」他大胆说出实话。 「不,属下当然没意见,肯定会带好消息给您,请放心。」和泉刑警委婉向砂川警部投以挖苦的话语,接着转身轻拍志木刑警的肩膀低语。「志木,走吧。 警部说他讨厌下雪。」 虽然早已预料到,但在大雪夜晚查访非常困难。和泉刑警与志木刑警沿着鹤见街前进,一看到行人就叫住问话,但成果不甚理想。 大雪的夜晚,行人个个快步行走,被叫住的人悉数露出嫌麻烦的表情,听完问题就摇头说声「不知道」。这样的状况反复许多次之后,两人终于走完整条鹤见街,接着从鹤见街逐渐扩大查访范围,寻求进一步的情报。 后来,两人来到距离鹤见街一条路的某间相机行。名为「井上摄影商会」的这间店,是在门口橱窗展示高级单眼相机的传统店面。虽然已经打烊,但看得到店里有微弱的灯光。朝里面一看,一名戴眼镜的老人,正在柜台后面擦拭一台相机。 「喂,志木,去问那位老爷爷吧。」 两人开门进入店内。 柜台的老人只朝志木投以冷漠视线,没停下手边工作。「抱歉,今天打烊了。」但他一看到随后入内的和泉刑警,就立刻扶正眼镜。「欢迎光临,有什么事?」 看来老人眼中只有和泉刑警。被当成空气的志木,不高兴地将警察手册伸到老人的面前。 「其实我们不是客人,是这个身份。我们在调查鹤见街遇害的一名女性。遇害者身穿灰色裙装与米色大衣,年纪约三十前后,您有印象吗?」 「喔……」应该是相机行老板的这名老人睁大双眼,将手上相机放在柜台。「所以是当时的那位小姐遇害吧。」 「当时的那位小姐?那么老爷爷,您知道遇害者?」 「嗯,我刚刚看到,肯定没错。」 「什么时候看到的?在哪里?」 「嗯……」相机行老板像是敷衍般,再度拿起相机擦拭。「我不想告诉你。」他忽然摆出不讲理的态度。「不过,如果那位小姐愿意配合,我就说。」 唤为「那位小姐」的和泉刑警,推开志木走向前。 「喔,怎么回事,老爷爷想和警方谈条件?有趣。你有什么要求?要钱?还是释放囚犯?」 「不是那么夸张的事。」相机行老板将手上相机举到胸前说出条件。「可以让我拍你的照片吗?」 「拍照?只有这样?」 「对。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你的长相,希望你务必担任模特儿。如何?别看我这样,我的功力货真价实。看,就像那样。」 相机行老板以下颚示意墙上的照片。身穿白色连身裙的娇怜美少女,露出腼腆的微笑。 「喔~!」和泉刑警看着墙上照片感叹。「这张照片是老爷爷拍的?真不错。」 「如果小姐愿意担任模特儿,会比这张还好。因为你具备成熟的魅力。」 「那当然,我不会输给这种丫头。」和泉刑警似乎对照片的陌生美少女抱持竞争心态。「但我正在执勤。如果有其他机会,我很乐意担任模特儿。」 「那请回吧。我没话对警察说。」相机行老板闹别扭般撇过头去。 「真是的,伤脑筋的老爷爷。」和泉刑警耸肩看向志木。「没办法了。我就为了破案牺牲这一次吧。」 和泉刑警脱下风衣交给志木。 「等、等一下,前辈,您是认真的?」 「不行吗?只是拍照,我完全不介意。」 「不行啦,正在执勤的警察,怎么可以当模特儿?何况现在没空拍照。前辈不是也说过吗?案发之后的每分每秒都是胜负关键……」 「你真笨。你在我当模特儿的时候询问老爷爷不就好?这样不会浪费时间吧?」 原来如此,或许没错。慢着,可是,可以这样吗? 志木迟疑不定,和泉刑警在他旁边迅速脱下外衣。相机行老板咧嘴露出笑容。 「嗯,这位小姐真明理,我越来越欣赏你了。那么,立刻进摄影室吧。」 老人招呼两名刑警进入隔板围成的空间。 数分钟后。 摄影室内,和泉刑警大胆依照相机行老板的要求,摆出各种姿势。相机行老板像是被她不输给职业模特儿的丰富表情触发,反复按下快门。志木则是不知何时负责拿照明器材。 「我、我是助手吗?」 「喂,打光的!不准乱动!」 老摄影师出声斥责。志木即使内心受挫,依然为了完成刑警的职责,朝拿着相机的老人提问。 「所以,老爷爷确实看过那位灰色套装的女性吧?」 「嗯,肯定没错。当时是晚间七点打烊后不久,记得是七点十五分左右。」 发现遇害者尸体的时间是晚间七点二十分,也就是说,这名老人目击的是临死前的遇害者。 「我当时坐在店里柜台记账。坐在那里可以隔着橱窗清楚看见行人。那名女性在晚间七点十五分左右经过橱窗前面。」 「您为什么记得那位女性?」 「因为那名女性不晓得是绊到脚还是怎样,肩膀重重撞上我的宝贝橱窗,我还以为玻璃破掉,吓出一身冷汗。我出去想说她几句,但她已经转入前面的小巷,所以我放弃找她抱怨,再度回到店里。」 喀喳、喀喳。快门启动、闪光灯闪烁,耀眼光芒下的和泉刑警露出舒服的微笑。志木一边注意她的样子,一边继续询问。 「您看过那位女性吗?」 「不,我不确定。毕竟当时没清楚看见她的脸。」 喀喳、喀喳。老人继续按快门。 「她走路是否有不自然的地方?」 「这么说来,她走路莫名不稳,而且好像按着侧腹走路。不过这是她进入小巷之后,她的背影给我的印象。」 喀喳、喀喳。女刑警坐在椅子上交叠双腿。 「那条小巷是通往鹤见街吧?」 「当然,鹤见街就在旁边。」 喀喳、喀喳。志木的目光偶尔被她的胴体吸引,但还是继续勤快询问。 「那么,她是从哪个方向走来的?」 「你问哪个方向……」相机行老板停止按快门,指着房间一角。「她从右到左经过橱窗,所以应该是从那个方向过来的。」 「既然是那个方向,就是扇町街吧?」 「从方向来看是这样没错。但我不晓得她是不是来自扇町街。」 老板说完之后,至今坐在椅子上摆姿势的和泉刑警起身。 「好,拍照到此为止。」 老摄影师从观景窗不满地抬起头。 「怎么回事,只拍到这里?我好不容易兴致正来啊?」 「抱歉。但老爷爷提供的情报很有用,总之光是知道方向就是很大的收获。啊,对了,最后方便再回答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那位女性是否带着包包?」 「嗯,包包啊……不,没有。记得她双手没拿东西。」 「这样啊,谢谢。」和泉刑警穿上外衣与大衣匆忙道别。「改天有空的时候,想请您好好帮我拍组照片。」 「随时欢迎,你似乎很有天分。」 老人露出柔和笑容说完,和泉刑警瞬间展露喜悦。接着她再度恢复平常的犀利表情,朝后辈刑警开口。 「志木,我们走吧,今晚的查访任务现在才开始。」 打给善通寺春彦的电话(鹈饲·朱美) 一 入夜之后下起雪。无声无息降下的雪,营造出独特的风情。下起雪一小时之后,善通寺宅邸庭院覆盖一层纯白薄纱。从天而降的雪花又细又小,在夜幕之中受到强风吹拂飞舞的光景,如同海中漂浮的浮游生物群。 「话是这么说,但我从来没在海里欣赏过浮游生物。」朱美低声说出直截了当的感想,关上厨房的窗户。 「唔~不过好冷,不愧是盆藏山的猪鹿村,和乌贼川市区完全不一样。肯定是因为海拔高才低温。看外面很快就开始积雪,不晓得到明天究竟会积几公分。不,现在这种事不重要,得准备晚餐。下厨下厨。」朱美眺望摆满厨房桌面的各种料理,双手抱胸感慨地叹了口气。「真美妙。这么多的料理,居然全都是由我朱美小姐诚心诚意用微波炉加热的,究竟谁会察觉这件事?咲子小姐肯定是料理天才,这么多菜都是她一个人亲自准备,托福我可以好好饰演帮佣角色,春彦先生也不用吃我做的料理。既然不用伤害到彼此,这就是最好的结果。唔,自己这么说有点凄惨,但是也没办法吧?因为我做的料理,连那个饿肚子的私立侦探也吃两口就放下筷子,舌头养刁的有钱人吃了应该会昏倒。」 对于料理的自卑感,使得朱美自然而然变得饶舌。「不过,饭是我煮的!没错,日本人是吃米饭活到现在!煮饭的人才是主角。基于这个意义,今天的晚餐说是我做的也不为过。因为在电饭锅放米与水再按下开关的是我朱美小姐!看看这饱满米粒的光辉吧!」然而,朱美正要打开盖子看锅内的时候,她的视线固定在出乎意料的光景。「咦?插头在这里,插座在那里,所以……」 「二宫。」 后方忽然有人叫她。平常很少有人直接以姓氏叫她,所以她光是这样就吓一跳而微微尖叫。朱美慌张转身,将插头藏在身后。站在那里的当然是善通寺春彦。春彦环视厨房的各个角落发问。 「咦,只有你?刚才听你好像在和别人说话,我还以为鹈饲在这里。」 「啊,不,这里只有我,一直只有我。」朱美此时终于察觉,自己刚才一直自言自语。「您、您在找鹈饲先生?他现在应该在车库二楼吧?」 「不,我打内线电话也找不到他。」 此时,位于走廊的鹈饲走进厨房。 「老爷,在下在这里。」鹈饲如此致意。看来他依照咲子夫人的吩咐,一直保持一段距离观察春彦的行动,但春彦毫不知情。 「啊,原来你在这里,我找你好久了。」 「请问有什么吩咐?」 「嗯,想请你出车。」 「外出是吧,在下立刻去准备。」 「不,我原本是这么打算,不过……」春彦看向桌上并排的各种菜色。「看来晚餐准备好了,还是取消外出吧。二宫难得准备这些好菜,没趁热享用会对不起她。」 「呃,不,那个,请您出门吧。」朱美拼命要求。要是春彦暂时外出,会帮她一个很大的忙。「请不用在意我的料理。」反正又不是我做的! 「老爷,她说得对。她的料理没有好到必须尽快吃的程度。」鹈饲也提供这句无谓的帮腔,不过似乎意外地有效。 「这样啊,好吧。那就容我见识一下鹈饲的开车技术吧。哎,虽说是外出,但是没有很远。话说回来,你对开车走雪路有自信吗?」 「请放心,这种小雪一点都难不倒在下。」 鹈饲不是挺胸自豪,而是恭敬低头。 「喔,真可靠。那就麻烦备车吧。」 鹈饲说声「明白了」离开厨房,接着春彦再度面向朱美。 「我晚点一定会享用这些料理。不好意思,等我回来再用微波炉加热吧。」 「又一次?」 「啊?」 「不,没事。路上请小心。」 春彦离开厨房了。他的身影一消失,朱美就插上电饭锅插头,第二次按下开关。电饭锅终于开始冒出蒸汽时,她说着「没错,就是这样」激励电饭锅,并且再度感到诧异。 在这种下雪的夜晚,春彦究竟要去哪里做什么? 二 在雪中开车外出的春彦与鹈饲,约一小时后回到宅邸。朱美希望立刻向鹈饲打听情报,但是在这之前,她有一件绝对必须先解决的工作。她发挥本领重新加热料理,以新手帮佣的生涩态度表示「不晓得是否合您的口味」端菜上桌。餐桌几乎摆不下的各种料理,使得远山真里子发出喜悦的声音。 「哇~好厉害。这都是朱美小姐做的?真的?哇~人不可貌相,你厨艺真好,和咲子小姐做的料理好像。」 或许远山真里子直觉非常敏锐。朱美有些惊讶,春彦也露出满意的笑容。 「喔喔,看起来挺好吃的,实在不像是重新加热过的东西。」 「唔!」 「这些都重新加热过吧?毕竟在我外出的这段期间都凉透了。」 「是、是的,当然重新加热过,我只用微波炉加热一次。」 「哎,正常来说,不可能加热两次吧?」 真里子干脆地如此说完,将加热两次的不正常料理送入口中。她表情立刻紧绷,笼罩着战栗与惊愕,在下一瞬间绽放满面笑容。「真好吃~是极品耶,这道马铃薯缴肉,快炖烂的马铃薯加上多汁的肉片,口感实在无法形容。」 「嗯,确实美妙。像是麻婆豆腐的勾芡程度,或是烤鲑鱼的火候都很完美。咲子小姐做的菜也很好吃,不过二宫,你做的菜远超过她,了不起!」 「……」 居然有这种神奇的事情。下次见到咲子夫人就告诉她这件事吧:「您做的菜用微波炉加热两次,似乎会变得更好吃。」 朱美看餐桌上的所有盘子几乎见底时,回到厨房泡两人份的红茶。她以双手捧着放有两个茶杯的托盘,以不太稳的脚步端上餐桌。 刚好在这个时候,挂在饭厅墙上的电话响起。 朱美顿时慌张不已。电话就在她旁边,但她双手捧着托盘无法接电话。春彦与真里子似乎不忍心看她不知所措,几乎同时起身要走向电话。 「没关系,我来接。」春彦出言制止真里子之后拿起话筒。「喂,善通寺家。」 停顿片刻,电话另一边的人似乎在说话。从话筒泄漏的声音,听在朱美耳里只是隐约的杂音,因此完全无法得知对方的性别、年龄,又以什么样的声音在讲什么。 但春彦一听到对方的声音,脸上就笼罩着极度的紧张情绪,只有这一点连朱美也清楚看见。春彦睁大双眼,紧握着话筒僵住,微张的嘴似乎随时会放声大喊,实际却说不出像样的话语。相较于沉默的春彦,电话另一头的人物似乎在单方面讲事情。任何人都看得出来,话筒传出的每句话都大幅震撼春彦内心,他现在的模样完全可以形容为「哑口无言」。 「请问~」朱美走向春彦叫他。 「……」春彦毫无响应,保持沉默动也不动。不对,应该说动不了。「……」 看他这样,感觉要是扔着不管,大概会好几个小时都维持相同姿势紧握话筒。总之朱美先把托盘放在餐桌,接着以更强的语气再度呼唤。 「老爷!」 「啊?」握着话筒恍神的春彦总算抬起头。「二、二宫,什么事?」 「对方似乎挂电话了。」 朱美指着春彦手中的话筒。话筒传来代 表断线的「嘟~嘟~」死板声音。 「咦……啊,对喔。」春彦露出含糊敷衍般的笑容挂回话筒。「不,没事,不是什么重要的电话,哈哈哈。只是工作上的朋友回报一些事。」 然而,即使春彦嘴里这么说,他的样子也明显不对劲。他回到餐桌之后依然心神不宁,视线游移不定。不只是违反礼仪,将端到面前的红茶一饮而尽,还在下一瞬间整个呛到,嘴里的液体喷得满桌都是,从春彦至今的绅士言行,无法想象他会混乱到如此失态。 「伯父您居然做出这种孩子气的举动,怎么回事?」 「老爷,还好吗?」朱美总之是饰演关怀主人的帮佣,跑到春彦身旁轻拍他的背。「我泡的红茶,哪里不够周到吗?」 「不,并不是这样,是我不应该喝得那么慌张,不是你的错。」 不断难受咳嗽的春彦摇头示意,他的话语依然没有力道。 真里子也走到春彦身旁,担心地观察他。 「伯父,您气色是不是不太好?都变得惨白了。」 确实如她所说,春彦不知何时脸色苍白。 「怎么回事,该不会感冒了?毕竟今晚特别冷。」 「唔……啊,说得也是,或许如真里子所说吧。这么说来,我好像有点发烧。」 「既然这样,吃药之后尽早睡觉比较好。朱美小姐,不好意思,麻烦您带伯父到寝室。」 「好的。」朱美依照吩咐,向前要搀扶春彦。 「不,不用了。」 「可是……」 「我说不用了!」春彦忽然放声怒吼,甩掉朱美的手起身。「我自己能走,别管我!」 「……」 朱美吓得立刻缩手。究竟怎么回事?她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男性为何态度大变。老实说,她甚至感受到恐惧。朱美和春彦应对至今,第一次抱持这种感觉。 春彦大概也终究觉得不妙。他努力露出笑容,试图让瞬间冻结的餐桌气氛回温。 「哈哈哈……真里子说得对,应该是感冒。哎,睡一晚立刻就会好,别担心。」 「那么,我等等拿药过去吧?」真里子表达关怀。 「不,免了。没这个必要。」 春彦同样冷漠拒绝,以病人般的蹒跚脚步,自行走到饭厅入口,并且头也不回,只说声「晚安」就离开饭厅。朱美与真里子只能愣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 「究竟是怎么回事?感觉好像忽然变了一个人。」 「搞不懂耶~是男人的更年期障碍?」 三 晚餐时间结束。 朱美端着脏餐具回厨房,发现里头有个饥饿的侦探。侦探以火热视线看着泡面,把开水注入电视气象预告……不对,说错了。侦探把开水注入泡面,以火热视线看着电视气象预告。反过来的话会很麻烦。 「好寒酸的一餐。」 「居然忘记我们的晚餐,咲子夫人看似能干却意外地粗心。」 放在厨房一隅,画质很差的电视上,气象预报员正挥舞着棒子讲解:『这场雪将继续增强,在深夜到凌晨进入巅峰。推测平原积雪将达到十公分,山区可能高达三十至四十公分。』画面于此时切换,映出车辆在大雪路上进退不得的样子。 「会是大雪。」鹈饲看着画面,递出还没开封的泡面询问。「你也来一个吧?」他的言行毫无脉络可循。 「我要吃。」朱美率直接过泡面,开封注入开水。「我大概八年没吃泡面。」 「我大概三天。」 紧接着,新闻开始以快报方式,告知部分道路停止通行或得加装雪链。『熊泽山丘通往奥床高原的猪鹿路,现在必须加装雪链才能通行。』 「哎呀哎呀……」鹈饲精准等待墙上时钟走三分钟后搅拌泡面。「既然现在就已经规定要加装雪链,全面停止通行也是时间的问题。」 「是吗?那就头痛了。」 「确实头痛。以善通寺家的位置,要到乌贼川或是奥床都得走猪鹿路,这条路禁止通行,等同于这里孤立在山区。」侦探说完看向墙上时钟。「你的也三分钟啰。」 不知何时,电视从气象预报改为报导职棒消息。今年回顾赛事的话题,以去年球团合并事件中诞生的那支新球团为中心。 「资深球员很多,所以出乎意料地强吧?」 「嗯,只要打到第三名进入季后赛,想得到冠军也不是梦。」 两人一边吃泡面,一边悠哉闲聊好一阵子。 「话说回来,春彦刚才外出究竟是怎么回事?去了哪里?」 「唔~这件事我实在摸不着头绪。」 鹈饲开始述说刚才临时外出的详细状况。 「春彦坐进后座之后,并不是直接说目的地,而是指示我沿着车子能走的道路开下去,大概就是『前面右转』或『沿这条路直走』之类的,我只有依照指示开车。下雪夜晚的能见度不高,加上我不熟悉这里的路,开着开着就完全搞不懂自己正开往哪里。不过并没有开太远,车子大约行驶短短五分钟。 后来,山路途中忽然出现一间民宅,那里是春彦的目的地。我在门前空地停车,春彦就拿着手提包与伞下车,吩咐我留在车上等,然后穿过大门进入民宅。 我观望一阵子之后,下车观察门后。建筑物看起来又大又气派,但是仅止于此。门牌上是『水沼』两个字,住在里面的人应该姓水沼,但我没看到屋内的人。本来想找路人打听这家人的状况,但毕竟是下雪的夜晚,又是在山上,附近一个人都没有。而且春彦可能随时会回来,所以我也不能离车子太远。最后我就在完全没头绪的状况待了四十分钟。 然后,春彦又从相同的门走出来,若无其事坐进后座,以相同方式指引我开车。我依照他的指示开车,同样花五分钟左右回到宅邸。如此而已。」 鹈饲一鼓作气说完,大口吃起泡面。 「这是怎样?」 「天晓得。或许只是临时有东西要拿给叫做水沼的人。不过四十分钟有点久。」 「那位水沼是女性吗?」 「我很在意这件事,但如我刚才所说,无从得知那个家的状况,当然也无法否认水沼家里可能有女性。不过,幽会不可能只用掉四十分钟,何况还让司机在外面等,又是在晚餐前的时段。」 「说得也是。」朱美以高雅动作夹面。「话说回来,这边也发生怪事。是刚才发生的事。」 朱美详细说明春彦刚才吃晚餐时的奇妙行径。气氛祥和的餐桌,因为一通电话而忽然笼罩紧张感。春彦后来明显非比寻常,一副不希望别人看出他乱了分寸的样子。 「你觉得呢?」 「这件事相当耐人寻味。」 「和春彦与远山真里子的外遇嫌疑有关吗?」 「远山真里子?不,和她无关。就我所见,她只不过是借住在这座宅邸的女大学生。虽然挺有魅力,却怎么看都不像是和春彦关系匪浅。要是她心里有鬼,不可能用那种满不在乎的关西腔讲话。」 「这是偏见吧?听起来像是关西人都不会外遇。」 「总之,她给我的印象是无辜的。」 「我也有同感就是了。」 「另一方面,春彦明显有问题。虽然我不晓得详情如何,总之他的举止有太多 疑点,只令人认为他心里有鬼。咲子夫人应该是看到他这个样子,才会联想到他可能外遇。不过,看来咲子夫人太早下定论。就我推测,这不只是春彦外遇这么简单,我实在无法不这么认为。」 露天温泉的恶徒(流平·樱) 一 向日葵庄的夜晚。流平在暖气够强的饭厅餐桌就座,面对桌上的大餐。大餐的真面目是咖哩。 「但是,不准小看。」水树彩子像是看透流平的失望情绪,指着桌上的咖哩盘。「听好了,你仔细想想,这是十乘寺樱与水树彩子两位美女携手完成的咖哩,譬喻成电影就是集结两大巨星,不是普通的咖哩。不对,这已经是不算咖哩的咖哩,只要品尝一口,前所未有的感动就会充斥于口腔,这正是味觉的华丽巨作!」 原来如此。吹嘘到这种程度的咖哩,流平确实是这辈子第一次吃。吃了就发现,虽然不到吹嘘的程度,但确实好吃。 「还做了很多配菜,请享用喔。」樱满脸笑容,细数桌上连角落都摆满的菜色。「炸鸡块、乌贼天妇罗、味噌炖鲭鱼、高丽菜色拉、烫菠菜、醋渍章鱼,还有……」 吃咖哩不需要这么多配菜,不过餐桌菜色丰富一点是好事。三人的晚餐在和乐气氛之下顺利进行。但是一阵子之后,彩子向樱开口。 「抱歉,可以帮我到厨房拿酱汁吗?」 「好~」樱响应请求进入厨房,同一时间,彩子桌面下方的脚踢向流平小腿。 「喂,你啊!章鱼啦,章鱼。」 「啊?」流平劈头听到章鱼这两个字也摸不着头绪。「章鱼怎么了?」 「一定要吃。」彩子滔滔不绝轻声说下去。「这些料理之中,只有这道『醋渍章鱼』是樱独力完成的。只要你没吃这道,这顿晚餐就毫无意义。如果不想害樱难过,就给我吃,吃完之后要夸奖,这是你的职责。」 「这样啊,可是我讨厌吃醋渍的食物。」 「不准计较这种小事!」彩子从餐桌另一头把脸凑过来。「所以是怎样?在你心中,讨厌醋渍食物的心情和喜欢樱的心情比起来,你对醋渍食物的情感更胜于樱?樱比不上醋渍食物?」 「记得《蒲田进行曲》也有类似的台词?」 「怎样都好,总之给我吃,拜托。樱等同于我的妹妹,我不想让她难过。」 不晓得该说是美丽的情谊还是怎样。「明白了,我吃,我吃就行吧?」 「谢谢,欠你一个人情。」彩子轻声道谢之后,放声呼唤厨房里的樱。「樱!抱歉,原来酱汁罐在餐桌上。」 「什么嘛~难怪我到处找都找不到。」 樱毫无疑心的回到饭厅就座。流平清楚看到,她的视线在一瞬间,看向摆在流平右前方的「醋渍章鱼」。樱确实等待流平踩到她预先设置,名为「醋渍章鱼」的陷阱。流平开始觉得碗中浸在醋里的普通章鱼仿佛地雷,不安地悄悄看向彩子。彩子以目光示意「动手」,流平不得已开始做戏。 「天啊,我为什么至今都没发现?我最爱吃的章鱼居然在这里……我开动了!」 流平吃了。这一瞬间,惊讶与震撼的情绪袭击他。其实这道醋渍料理酸到冲脑。流平紧闭的双眼自然泛出泪水,沿着脸颊滑落。 「……」 「户村大人,您怎么在哭?」 樱担心地观察,流平面对这样的她,不可能说出真话,只能拼命如此回应。 「好、好吃到,流泪……」之后他说不出话来。 「天啊,居然得到这样的称赞,我……我!」樱一副感动到颤抖的表情起身,从饭厅冲到木板露台,独自朝着覆盖四周的夜幕与不断降下的雪大喊。 「我,好,幸,福~!」 二 咖哩与章鱼的晚餐,没造成任何伤亡就顺利结束。时钟走到七点整时,正在阅读奥床高原导览手册的樱忽然开心提议。 「哇,这附近有温泉耶,要不要去看看?」 依照导览手册的介绍,向日葵庄不远处有温泉。用餐之后是洗澡,如果是温泉就无可挑剔。不过,等一下,一个单纯的疑问如同温泉,从流平内心涌现。 「我至今没听过乌贼川市周边有温泉啊?」 「不过,名为清水旅馆的温泉旅馆就在附近。」樱说明之后忽然降低音量。「但我确实也没听过这附近有温泉。」 「是没有源泉的温泉。」彩子揭开谜底。 据说世上很多冒牌温泉旅馆,是抽取地下水煮沸当成温泉。但像是源泉、水质或效能这种东西,其实一点都无所谓,另一件事才是重点。「那里是露天温泉吗?」 「是。怎么了?」 既然这样,就不需要源泉这种东西。 「走吧!」流平迅速起身催促两名女性。「来,来,趁雪还没变大之前出发吧,快点。来,彩子小姐也是。」 「唔,不,我还是免了。」彩子不知为何兴致缺缺。「要去的话,你们两人去就好,我在家里等。」 「咦,为什么?」樱拉着彩子衣袖,希望她回心转意。「难得有这个机会,和我一起洗吧?」 「是啊,彩子小姐,和我一起洗吧。」 「我为什么非得和你一起洗澡?」 「不是混浴?」 「没人说露天温泉是混浴啊?」 原来如此。确实是流平太早下定论,这只是他的愿望。 「不过也无妨吧?难得有这个机会,一起去吧?」 「唔~可是……」 彩子依然没下定决心。流平在她耳际低语,试图说服。 「要是彩子小姐没来,将是我与樱两人来回旅馆,您这样也不在意吗?没人保证我看到刚出浴的樱小姐还能保持冷静啊?」 彩子至此终究屈服。 「明白了,三人一起去吧。放心,我并不是讨厌泡温泉。」 彩子说,走森林里的小径到清水旅馆是快捷方式。这里提到的森林,是他们白天来这里时,当成别墅背景欣赏的那座茂密森林。流平等三人带着毛巾、换洗衣物以及最重要的手电筒,离开圆木小屋。 户外下着雪,朝森林踏入一步就一片漆黑。但小径已经积雪,只有路面是白色,这样至少不用担心迷路。 三人沿着山面的积雪坡道往上走,感觉来到很高的地方时,道路分成左右两条。彩子毫不犹豫往左走,接着森林忽然出现一栋橙色灯光照亮的纯日式两层楼建筑。 「这里就是清水旅馆。」彩子说。 进入挂着招牌的玄关缴费之后,三人立刻在领班的带领下前往澡堂。流平在挂着男汤、女汤暖帘的入口处,暂时和两名美女分开。 「不准偷窥啊。」 「请别偷窥喔。」 连她们按照惯例的叮咛,听在流平耳里也觉得意义完全相反。流平等待两人消失在暖帘后方,然后冲进更衣室,迅速脱掉衣服进入澡堂。 岩石浴池完全以积雪粉饰的光景充满情调,但即使风景和袅袅蒸汽搭配形成沉稳的气氛,现在这种事也不重要!流平一进入浴池,立刻朝露天温泉的最深处,也就是名为「柏林围墙」的部分进攻。如果隔离东西德的柏林围墙是「冷战」的象征,隔离男汤与女汤的这道墙正是「温泉」的象征。 「高约三公尺。」并不是令人绝望的高度。「周围的人数是…… 」 流平重新环视,就发现并非只有他在泡汤。不远处的岩石后方,有一名大约四十岁前后的男性,他偏瘦的身体泡在水里。再过去一段距离,有个将毛巾放在头上,年约五十岁的男性。男性一看到流平就前来搭话。 「咦,你是傍晚那个人吧?」 流平对这个破嗓般的沙哑声音有印象。仔细一看,是傍晚那场父子激战的其中一人,记得叫做权藤源次郎。流平说声「您好」点头致意,权藤源次郎摇手哈哈大笑。 「当时让你见笑了。毕竟那家伙误以为我这个父亲在做小偷的勾当。明明自己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却动不动就数落我的工作,伤脑筋。」 「记得您从事建筑业?」 「对,叫做『权藤建设』。哎,虽然规模不大,却是在住宅建设领域累积实绩至今的杰出公司。不只是新建或增建,现在尤其致力于改建工程。如果你的家人或亲戚想改建,请务必联络『权藤建设』,会比别家便宜。」 和住宅改建完全无缘的流平,总之做出别惹对方不高兴的响应。 「这样啊,谢谢您。」 源次郎满足点头之后,单手拿着毛巾离开浴池前往淋浴区,坐在并排凳子的空旷一角清洗身体。他的背上似乎黏着一片褐色的竹叶,流平专注凝视想看出端倪,发现那不是竹叶,是伤疤,背上的伤疤。流平觉得看到不该看的东西而移回视线。就在这个时候,旁边有人轻声向他搭话。 「恕我冒昧,你认识那个人吗?」 「唔!」冷不防听到这个声音的流平,慌张看向声音来源。 位于那里的,是刚才待在岩石后方的偏瘦中年男性。流平微微摇头回应。 「不,不到认识的程度,今天才初次见面。」 「这样啊。」男性像是害怕被源次郎听到般,继续压低音量。「我住在这附近,不过听过他各方面的传闻,小心一点。『权藤建设』是重复进行不必要的改建工程,借此吸金的『黑心改建业者』。」 「呃!」 黑心改建业者——流平也听过这个话题。在改建风潮盛行的最近,某些业者刻意对年迈客户进行无意义的补强工程或偷工减料,借以赚取不当利益。「权藤建设」也是其中之一? 流平再度看向源次郎的背。源次郎哼着歌洗头发,似乎没察觉这边的对话。 「不过,您为什么知道这种事?」 男性没回答流平,直接回到刚才的岩石后方,一副不想继续有所牵扯的样子。 不久,源次郎从淋浴区回来,流平得以从正面看见源次郎的身体。他的左肩也有明显的伤疤。源次郎察觉到流平的视线,甚至露出得意的笑容说明。 「在意吗?左肩的这道伤疤,是三年前在暗处被暴徒暗算留下的。」 「您背上似乎也有伤疤。」 「是啊,背上的伤是五年前留下的,当时是生意上的金钱纠纷,被对方男性挥刀砍伤。其他地方也有喔,右手臂的伤记得是三年前,最新的是两个月前……咦,在哪里?记得在这附近……」 「慢着,那个,请不用炫耀伤疤。」 「这样啊。总归来说,公司没办法只以光明正大的方式经营,毕竟是金流庞大的生意,一旦发生麻烦事就很难收拾,托福我随时得带着刀子护身。」 「不过,既然会遭遇这种危险,您独处不会担心吗?今晚您独自住在别墅吧?」 「没错,但我独处比较安全。即使是亲人也无法信任,例如三年前右手的伤,是我亲生儿子的咬痕。」 「英雄先生咬您的手臂?」 「不,我说的不是英雄,他是二儿子。咬我的是大儿子一雄。一雄是比英雄还夸张的不肖子。把头发染得像是女人,穿着吊儿郎当的花俏衣服,开着高价的车子到处跑,各方面都跟我不合,我们父子每次见面都会吵到打起来。那次打到最后,那个家伙狠狠往我的右手咬下去,甚至留下清楚的齿痕。」 「……」听起来好夸张。感受得到更胜于父子打架的憎恨。 「当时他的表情好像疯狗,即使是我也打从心底吓到。」 「那位一雄先生,现在在哪里做什么?」 「不知道,他离家出走了。不对,或许该说失踪。他咬我之后没多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记得刚好是三年前的这时候。」 「说到三年前……」流平指向对方的左肩。「记得您说过,暴徒刺伤您肩膀也是三年前的事?」 「对,几乎是相同时期。所以我推测那个暴徒其实是一雄。一雄光是在我右手留下齿痕还不满足,认真想取我性命。」 「不会吧?」 「不,很有可能。一雄对我的事业不满,而且恨我。最重要的是如果我死了,大部分的遗产都归他,他具备充分的动机,所以一雄三年前埋伏在暗处袭击我。但当时刀子只插入我的左肩。一雄失手了。畏缩的他担心事机败露,之后主动藏匿行踪……就像这样。不过,实际状况不得而知,这件事也没闹上警局。」 应该说他自己做太多亏心事,所以不能闹上警局吧?流平确定刚才那位偏瘦男性所提供「黑心改建业者」的情报是真的。 「既然一雄先生三年前失踪之后就没有消息,代表他生死未卜?」 「不,没那回事。一雄活着。」权藤源次郎忽然露出近似害怕的表情。「会这么说,是因为最近听别人说,似乎在我乌贼川市中心的自家附近看见一雄。刚开始我以为只是误认,但是目击者不只一两人,看来肯定是他本人没错。提供这些情报的人,以为我知道儿子平安会喜极而泣,但完全没那回事。这是理所当然吧?我只觉得一雄回来是为了杀我。」 看来,权藤兄弟和父亲源次郎之间,丝毫没有一般父子的情感,相对的,还累积憎恨的情绪至今。这么一来,也无法否定三年前没杀掉源次郎的一雄,很可能再度回来取他性命,至少源次郎确实对此感到恐惧。 流平情绪变消沉,轻轻叹了口气。两人之间忽然笼罩着沉默。 在岩石后方泡汤的偏瘦男性,或许认定时机成熟而忽然起身。他像是泡到头晕,以蹒跚脚步走向更衣室离去。这么一来,男汤的泡汤客只剩下流平与源次郎。 到了这个时候,流平回想起来到露天温泉的首要目的。唔,差点忘了,我来露天温泉不是为了悠哉泡汤,更不是来听权藤源次郎闲聊,是来征服柏林围墙。时间所剩不多,流平开始慌张。 不久,源次郎仰望雪花飘落的天空。 「啊,看来雪终于变大了,今晚得趁身体没着凉前回去。小兄弟,我先离开啰,告辞。」 源次郎将毛巾挂在肩上,大步走出浴场。 源次郎进入更衣室之后,露天温泉终于成为流平一个人的舞台。现在就可以不用在乎旁人目光爬墙吧?流平满怀期待来到墙边。但他以耳朵贴着墙壁试探另一边的动静时,樱忽然从另一边呼唤流平。「户村大人,我和彩子小姐要出去了,请户村大人慢慢泡汤没关系。」 「啊、啊啊,这样啊。」结束了……在浴场多留无益……「我也正要出去。」 流平无力回应。 流平在暖帘前面等待樱与彩子。不久,两名美女从暖帘后方现身,肌肤红润得完全就是刚出浴的样子。 「好舒服的温泉。」 「好舒服的温泉耶~」 「……」是 怎样的温泉?记得是透明的、很温暖,然后……不,这种事不重要。「一点都没错,泡起来很舒服吧?」 「是的!」开心点头回应的樱,散发微微的皂香。 三人沿着走廊前往玄关大厅。在大厅里,身穿浴衣的男女在沙发休息,应该是旅馆房客。来到鞋柜区,刚才一起泡汤的中年男性正在穿鞋,权藤源次郎在自动贩卖机那里享受出浴的啤酒。单手拿着啤酒的源次郎眼尖看见水树彩子,立刻前来搭话。 「嗨,你是傍晚那位气势十足的女性吧?喔喔,刚才看见你就觉得很漂亮,刚出浴的样子更加美丽。怎么样,要和我喝一杯吗?这也是一种缘分,我很乐意请你喝啤酒。」 「不用了,谢谢您。」彩子困惑般看向下方。「抱歉,我去个洗手间。」 源次郎目送彩子快步离去的背影,不高兴地哼了一声。「什么嘛,我难得说要请客,那个女的真冷漠。」 源次郎咒骂着离开自动贩卖机旁边,改为纠缠沙发上一对穿浴衣的男女。这对情侣明显露出困惑表情,源次郎却反而乐在其中的样子,令人觉得权藤源次郎这个人的心态俗劣到无药可救。穿好鞋子的中年男性,像是不想有所牵扯般迅速从玄关离开,樱像是害怕被鬼抓走的孩子,躲在流平身后。不久之后彩子回来,轻拍两人的肩膀。 「好了,回去吧。和那种人喝啤酒会没完没了。别墅冰箱就有冰啤酒,我们三人回去喝吧。」 流平等人留下权藤源次郎,离开清水旅馆。 【深夜篇】 扇町街的突发事件(刑警们) 一 和泉刑警与志木刑警,继续在扇町街周遭查访。依照「井上摄影商会」老板的证词,遇害者经过「井上摄影商会」前面时已经遇刺。这么一来,遇害者很可能是在扇町街至「井上摄影商会」的某处遇刺。两名刑警抱持通宵的决心全力查访。 然而,时间来到凌晨零点,「观测史上最深积雪」的气象预报逐渐成真,两人难以继续执行查访任务。因为街上已完全没有人影。 「前辈,还是作罢吧。」志木首先发难。「就算我们是再干练的刑警,继续查访也没有意义。请看,现在雪这么大,街上只有我与前辈。」 「似乎如此。」和泉刑警环视冷清的街道,透露遗憾心情。「没办法了,休息一下吧,毕竟也饿了。喂,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可以两人好好吃饭讨论的店吗?」 「啊,那要不要去这里?这里就可以两人共处好好讨论,应该也能用餐。」 「喔,原来如此,这里很合适。休息四千五百圆、住宿八千圆啊……」和泉刑警露出坏心眼的笑容。「所以,要选哪一种?」 「咦?」志木瞬间怯懦语塞。「哈哈,前、前辈,真是的,我只是开玩笑啦。」 「什么嘛,开玩笑啊,那就算了。」和泉刑警开朗回应之后,像是刚才对话没发生过般轻盈转身,指着马路另一边的某栋住商综合大厦。「喔,那栋大厦应该有深夜营业的咖啡馆之类的店,去看看吧。」 正如和泉刑警的推测,综合大厦里有两间通宵营业的店。和泉刑警在电梯前面再度询问。 「ktv酒吧『高歌的蟒蛇』,以及简餐咖啡馆『不眠馆』。要选哪间?」 「…………休息四千五百圆。」 「来不及了。」后辈依然不死心。和泉刑警哀怜般低语。「这话题结束了。」 「……我想也是。」志木咬唇注视天花板。啊啊,我究竟在搞什么?我是笨蛋,是大笨蛋。简直是在九局下半只差一分,两好三坏两出局满垒局面,因为过度紧张而呆呆放过正中直球三振出局的明日之星。但是太迟了,绝佳好球已悠然经过面前! 志木陷入强烈的自我厌恶情绪,以杀气腾腾的视线向前辈刑警要求。「请让我在ktv高歌!」 「哎,别这么气。」和泉刑警安抚着有点激动的志木刑警。「还是挑咖啡馆吧。即使是深夜,我们终究是执勤中的刑警。」 两人搭电梯前往简餐咖啡馆「不眠馆」。 店里几乎是开店歇业状态。挂在天花板的灯,微微照亮无人的餐桌,唯一的客人是坐在吧台座位的中年男性,趴在桌上一副睡着的样子。志木与和泉刑警占据店里最角落的餐桌,两人先点了干咖哩与牛肉烩饭填饱肚子,然后单手拿着咖啡,为今晚查访的凄惨成果叹息。 「到目前为止,目击者只有相机行的老爷爷。」 「不过,遇害者那么漂亮,走在街上肯定相当引人注目。」 「在平常夜晚肯定如此,但今晚很特别,状况太差了。行人都是快步走路,而且都在注意脚边,平常街上随处可见的醉汉也不见人影,这样难免无法提升查访成效。即使如此,肯定有人看见遇害者,但目击者应该在我们开始查访之前就快步返家,只是我们没见到。」 「但愿如此。」志木说着深深叹口气。「不过,当刑警真累。前辈不认为吗?」 「没办法,这也是自己选的职业。」 「对了,前辈,我之前就一直想问一次,您为什么要当警察?因为想制裁坏人?还是想开枪?」 「笨蛋,不是这种怪理由。我的状况很简单,因为我父亲是警察,所以我大学毕业之后,以成为公务员为目标读书,参加好几种考试之后只考上警察。」 「哇,父女两代都当警察啊,真厉害。」 「那你呢?为什么当警察?基于社会正义?」 「前辈,您说这什么话,我只是想找个铁饭碗,才进入名为警界的『公司』当警察。虽然不是自豪,但『保护社会与人民』这句话,我只在面试时说过一次。」 「这样啊,也好。但乌贼川警局是否算是铁饭碗,还是一个问题。」 「毕竟有砂川警部。」志木叹出今晚最长的一口气。「我搞不太懂砂川警部的想法,到头来,他究竟有没有干劲又是否优秀,至今也还没定论。前辈,您认为呢?」 「你说这什么话,这部分不是早有定论吗?」和泉刑警以充满自信的语气断言。「那个人没干劲又优秀。」 「没干劲又优秀……有这种人?」 「现实真的有这种人,那也只能接受了。」 既然前辈这么说,也只能接受了。志木如此心想。 两人喝完咖啡离席。到收银台向年迈店长结账开收据时,志木向店长询问他忽然想到的一件事。 「对了,请问今天晚上,有没有一位约三十岁的美丽女性来这间店?她应该穿着灰色套装加米色大衣。」 在金额字段写上数字的店长,以客气的语气如此回答。 「啊,确实有一位这个打扮的女性来过,记得是快七点的时候吧。是的,她是一位令人惊艳的美丽妇人。」 肯定没错,就是遇害的女性。她在这间咖啡馆度过死前最后的时光。志木难掩兴奋,店长朝他投以疑惑的表情询问。「请问您是?」 「警察。」志木帅气地拿出手册给他看。 店长看都不看手册一眼,说声「明白了」之后,在收据的姓名字段写上「警察大人」盖上店章。志木接过收据交给和泉刑警,再度询问店长。 「那位女性只有一个人?」 「刚开始是一个人,记得她点的是红茶,不过她的同伴很快就来了。」 「后来有其他同伴过来?男的女的?」 「是男性。他的特征?这个嘛,他身穿黑色大衣,体格普通,看起来年纪不大,但我没办法清楚说他几岁,而且他戴墨镜,所以我也没仔细看长相。何况那位先生只在店里待一下,女性在男性抵达之后立刻离席买单,两人就这样一起离开。」 「那么,那位男性什么都没点?」 「是的,没脱大衣就立刻离开。」 真可疑,简直像是避免他人看见长相。 「他们几点离开这间店?」 「应该是刚过晚间七点的时候。」 「两人是否提过离开店里要去哪里?」 「这个嘛,我没印象。」 志木问完店长,转身面向旁观的和泉刑警轻声讨论。 「前辈,肯定没错。那名女性是遇害者,和她一起离开的黑色大衣墨镜人正是凶手。」 「嗯,有可能。话说回来,喂。」和泉刑警把志木刚才递来的收据举到他面前。「这张收据请款时会出问题,名字只写『警察大人』,根本不知道是哪个警察,毕竟奥床市也有警察……店长,不好意思。」 「请问有什么事?」 「麻烦把名字重写成『乌贼川警局大人』。」 「明白了。」 「还有一件事。」和泉刑警追加志木冒失忘记的一个问题。「那位女性应该带着包包,您记得是怎样的包包吗?」 「包包是吧,这么说来,我记得她确实拿着某个东西……」店长发出声音思索片刻之后抬起 头。 「啊,对了对了,忘记叫什么名字,是好莱坞知名女星爱用的包包。我想想……不是梦露,也不是褒曼……」 「您是说葛莉丝·凯莉?」 「对,就是她。葛莉丝,凯莉拿的那种大型包包。叫做凯莉包吧?那位女性也提了一个,记得是粉红色。」 「明白了。谢谢,您帮了大忙。」 和泉刑警接过收据,轻拍志木肩膀。「走吧,先回警局向砂川警部报告。」 志木刑警与和泉刑警走出综合大厦,立刻在强风与大雪吹拂之下板起脸。两人放弃撑伞,下定决心踏出脚步。人行道只有他们两个行人,马路只有加装雪链的车子勉强能前进。没装雪链的车子杂乱排列在路边。扇町街周边原本就经常有车子乱停,但今晚特别多。 「前辈,要是全部开罚单,可以进帐不少喔。」 「是啊。」和泉刑警也面带无奈眺望违停车辆。「不过,只有今晚难免得网开一面吧?毕竟是出乎意料的大雪,没准备雪链的驾驶,应该是不得已暂时把车子扔在路边先行回家,总比硬是开车导致出事来得好……唔!」 和泉刑警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志木沿着她的视线看去,是停在路肩的高级黑头车。当然是违停。而且车子旁边有个身穿黑色外套的年轻男性,年纪大约二十上下,至少不像是开高级黑头车到处跑的人。这名男性环视两侧观察周遭状况,一察觉志木他们,就装作若无其事,背对车子点烟。 「别看他啊。」和泉刑警在志木旁边低语。「面不改色走过去。」 「我明白。」志木期待的心情在内心高涨。 「在前面转弯吧。」 两人向四周散发「完全没看到高级车与外套男子」的气息经过该处,在前方约十公尺处的白色建筑物转弯。两人当然在转弯瞬间停步回头,从白色建筑物与电线杆的夹缝窥视,发现刚才的黑外套男子扔掉刚点燃的烟,取出藏在外套底下的小铁撬。 「看,果然想偷车上的东西。」 「趁大雪夜晚下手,亏他想得到。」 「但那个家伙运气不好,不晓得刑警近在眼前。」和泉刑警窃笑般说完,轻声指示志木。「趁他使用铁撬,就当成现行犯逮捕。」 「好的。」志木轻声回应,屏息等待那一瞬间。 不过,这名外套男子出乎意料对这种犯罪不太熟练。虽然准备小铁撬,却不晓得该破窗还是破坏车门,连这种基本的事情都明显无法抉择。 「菜鸟,这方面好歹也先做功课吧!」 「车窗或车门都好,快动手啊!」 两名刑警在建筑物后方,斥责激励着这个试图破车的小偷。 「我们究竟在做什么?」 「感觉好蠢。」 他们做出这个结论,最后决定在对方动用铁撬之前现身。两名刑警从建筑物后方一起冲出去,在歹徒依然背对时,一鼓作气拉近距离。歹徒察觉身后异状转身,此时志木和对方的距离大约两公尺。 「喂,先生!」志木尽可能以吓人的低沉声音大喊,外套男子颤抖愣住。「你在那里做什么!」 就算询问,外套男子当然不会老实回答。对方把铁撬扔向志木脚边当成回应。 「危险!」志木轻盈一跳,千钧一发躲过铁撬,但是志木松口气时,后方意外地传来尖叫声。志木连忙转身一看,和泉刑警按着右脚倒在积雪的路上。「好痛……」 「哇,前辈,还好吗?」 「别……别忽然躲开啦……志木~」 「就算您这么说……」 「喂!」和泉刑警指向志木身后。「别让那个家伙跑掉,去追,快追啊!」 仔细一看,刚才扔出铁撬害和泉刑警脚受伤的外套男子已经逃跑,志木也连忙追过去。但志木在追赶瞬间,就体认到自己没胜算。对方似乎考虑到这种可能性,刻意预先穿了钉鞋,志木则是普通的皮鞋,谁在雪地跑得比较快可想而知。穿过第三条巷子,转过第四个转角时,志木完全追丢外套男子。「唔,可恶!」 志木感受着不悦的情绪回到原处。高级黑头车得以完好如初,旁边则是和泉刑警微微抬起右脚站立,令人不忍正视的样子。 「前辈,抱歉,对方逃走了。」 「这样啊。哎,这也没办法,刚才稍微从容过度。」 「脚不要紧吗?」 「放心,没什么大碍。不提这个,喂,你看。」和泉刑警拨掉高级车上的积雪。「这辆是奔驰耶。」 「嗯,似乎没错。所以怎么了?」 「不觉得奇怪吗?即使下雪导致车子不好开,驾驶却不晓得跑去哪里,把这种高级车扔在路肩一个晚上。一般至少会找个停车场停放吧?」 「舍不得花停车费,所以停路肩……应该不可能吧。毕竟奔驰车主是有钱人。」 「我也这么认为。这样简直像是请别人偷走。」 「会是怎么一回事呢?」 「接下来是我的推理。」和泉刑警靠在奔驰旁边。「这辆车的驾驶,在周围还有人的时段,把车子停在这里。虽然是违停,但原本应该不打算停太久。然而驾驶基于某个原因,没办法回到车上。」 「某个原因?」 「例如……被杀。」 「咦,请等一下。前辈的意思是这辆奔驰的驾驶,可能是那件命案的遇害者?」 「有可能吧?从遇害者身穿的衣物判断,她是有钱人,开奔驰也不奇怪。从地理要素考虑,从这里很快就能走到那间咖啡馆。总之先听我说。遇害者在将近晚间七点时,把车子停在这里,前往咖啡馆。不久,身穿黑色大衣戴墨镜的男性前来会合,两人一起离开咖啡馆,后来两人可能是走路,或是搭那名男性的车,总之朝鹤见町的方向移动,男性在途中刺杀女性后逃逸,遇刺女性就这么像是梦游病患在四周徘徊,经过『井上摄影商会』前面,在鹤见街的马路断气,结果这辆没人驾驶的奔驰就被遗留到现在。志木,怎么样,有哪里不合逻辑吗?」 「不,听前辈这么说,我也觉得有可能。」 「对吧?这当然不是结论,我的意思是值得调查看看。总之记下车号吧。」 志木绕到车头,依照吩咐确认车号。 「我看看,『奥床33·ne·052……』」 「喔,奥床市啊,那个地方现在应该下大雪吧。」和泉刑警像是不经意让思绪飞到盆藏山腰的高原城市低语。「总之,回去之后调查这个车号。」 「好的。」志木将车号写在手册收进怀里。「虽然只是直觉,但好像逐渐接近案件核心了。」 「但愿如此。」 「肯定是如此。好了,回警局吧,砂川警部在等我们。」 志木说完,再度从积雪人行道踏出脚步。 「好、好痛……」 然而在下一瞬间,志木身后传来虚弱的叫声。他惊讶转身,愕然睁大双眼。直到刚才都面不改色的和泉刑警,按着受伤的右脚蹲在雪地。 和泉刑警非比寻常的模样,使得志木瞬间得知事情多么严重。 「前、前辈,还好吗?该不会骨折了吧?」 「放心,只是小伤。」 「总之现在立刻去医院,我来背前辈。来,快到我背上,现在没空害羞。」 「知、知道了,既然你这么说,就受你照顾吧,抱歉。」 「前辈,您说这什么话?也不想想我和您的交情。」 志木背起和泉刑警前进。 「……前辈。」 「什么事?」 「到了。」 「好快!」 背着和泉刑警的志木,站在「白桦医院」的招牌前面。说来无奇,他们所在的门口,正是刚才一起用来藏身的白色建筑物。 「我说啊……」和泉刑警维持志木背着的姿势,轻拉他的头发。「既然这么近,我单脚跳也跳得到吧!别多管闲事。」 「就算这么近,我也想背您啊……」 「所以我才说多管闲事。」和泉刑警跳下志木的背,只以左脚站在白桦医院门口。「不好意思~麻烦挂急诊~」 三 「……警部,就是这样。」 志木在医院等候室打手机,向乌贼川警局的砂川警部说明状况。包括咖啡馆「不眠馆」店长提供的情报、遇见窃车贼的意外事件,以及和泉刑警对路边奔驰的推理。将这些事情逐一说完,通话时间自然很长。相较于说完一轮的志木,砂川警部以简单的话语述说感想。 『短短时间发生好多事。』 「发生太多事了。对了,趁没忘记的时候先说。」志木将问题所在的奔驰车号告诉砂川警部。「可以请您调查这辆车的车主是谁吗?或许和遇害者有关。」 『知道了,我立刻调查。话说回来,和泉刑警伤势怎么样?骨折吗?』 「正在照x光,还不能断定骨头是否出问题。」 『知道了,有消息再通知我。』 志木和砂川警部的通话暂时告一段落。志木动也不动地坐在阴暗沁凉的医院等候室一角等待。接着他的手机终于响了,是砂川警部来电。 『志木,查出奔驰车主了。』 「查到了?」 『嗯,车主是善通寺春彦先生,地址是白熊郡猪鹿村大字山田三三九。听到这些信息有想到什么吗?』 「猪鹿村的善通寺,记得有一位知名的画家。」 『没错,就是善通寺善彦大师。春彦是他的儿子,而且同样是画家,年龄约四十前后。记得他的夫人很美丽,叫做幸子还是咲子之类的。』 「那么,遇害者或许是那位善通寺春彦的妻子,要不要打电话确认?」 『且慢,这么匆忙也没用。简单来说,只不过是遇害者生前去过的咖啡馆旁边,停着善通寺春彦先生的车,现阶段无法断定遇害者是善通寺家的人。不能以这种模糊的根据,就在半夜打电话吵醒对方,这样很没礼貌。』 车主出乎意料来自名门,砂川警部似乎变得相当慎重。志木能理解他的心情。 「那么警部,该怎么做?」 『没办法了,等明天早上打电话询问吧。如果那里的夫人失踪或联络不上,那位遇害者就很有可能是善通寺先生的妻子。』 然后,砂川警部像是为当晚的办案工作做总结般下令。 『总之,和泉刑警伤势治疗完就先回局里,明白了吧?』 在深夜挖洞(鹈饲·朱美) 一 正如电视气象播报员的预测,雪势进入深夜更大,山区积雪已经超过二十公分,是当地创纪录的大雪。盆藏山附近各处的道路当然停止通行,贯穿猪鹿村通往奥床高原的大动脉——猪鹿路,也因为下雪导致视野不良,终于在凌晨零点全面停止通行。就这样,善通寺家……不对,不只善通寺家,猪鹿村的住家与聚落,大多陷入联外交通断绝的孤立状态。依照最新的气象预报,这场雪会下到天亮。顺带一提,猪鹿村明天早上的最低气温,预估是零下五度。 「零下五度!」 躺在帮佣房听广播的朱美,不由得坐起上半身。 现在时间将近深夜一点。 鹈饲应该正依照之前和委托人的计划,进行深夜的监视工作。从转角房间的旋转窗专注监视善通寺春彦的房间,是一件需要毅力的工作,而且依照鹈饲自己的见解,春彦和真里子没有暧昧关系,两人在今晚幽会的可能性极低。即使如此,委托依然是委托,鹈饲可不能偷懒没在今晚监视,但依照他不正经的个性,现在肯定因为寒冷、睡意以及枯燥而松懈下来。 对,换句话说,轮我出马了。朱美如此心想,套上房里预先准备的宽松厚上衣走出房间。 「就算再怎么冷,只要待在房里,应该不用担心冷死……不过有个很贴心的词叫做『劳军』。」 朱美上楼之前先到厨房。厨房空无一人。朱美花点时间思考步骤之后,总之以炉火烧水,在水烧开之前准备保温瓶,预先放入速溶咖啡、牛奶与大量砂糖,等到水烧开就倒入保温瓶关紧。「接下来……」朱美双手抓住准备周全的保温瓶,做出酒保调酒般的动作。「摇!摇!摇!」完成了。朱美拿着装有世界最敷衍咖啡的保温瓶,意气风发离开厨房。 「只要没多说什么就递出去,看起来肯定是普通的咖啡!」 朱美沿着走廊来到玄关大厅。挂钟显示现在是凌晨一点。周围没人,如同整座宅邸在沉睡,寂静到毛骨悚然的程度。如今连吹拂窗户的风声也静止,天候似乎暂时进入平稳状态。但堪称声音的声音都消失之后,反而提升黑暗的恐怖,感觉不太舒服。朱美小跑步穿越玄关大厅,沿着通往二楼的阶梯踩了几步。 「?」 朱美忽然停下脚步。在寂静之中,她似乎听到某处传来开门声。朱美竖耳确认状况,感受到二楼走廊有某人的气息。肯定没错。确实听到木板走廊传来清脆脚步声,而且声音似乎往这里接近,因此朱美不动声色回头往下走。她环视周围是否有地方藏身,发现阶梯底下刚好是空的,总之她冲进那里缩起身体,如同要让自己融入周围的黑暗。不久之后…… ……叽……叽……叽。 一阶阶踩踏阶梯的轧栎声,在她的头上响起,有人正在下楼。朱美绷紧身体。脚步声缓缓经过她头上,来到一楼。 这么晚了,会是谁? 朱美从阶梯后方空间稍微探出头,试着确认对方身份。虽然看不到脸,却看得到背影,是男性。身穿厚实的羽绒外套与宽松长裤,围着一条颜色不起眼的围巾。男性来到一楼,就这么背对朱美笔直走向玄关。朱美抱持着感到意外的心情继续观察,男性在她眼中谨慎开锁,像是提防四周般微微开门,户外寒气瞬间拂过朱美脸颊。男性呼出一口白色的气冲到户外,此时,他的侧脸首度浮现在玄关的夜灯灯光。 是善通寺春彦。 不过,他在这种时间外出,究竟有什么事? 朱美抱持疑心,钻出刚才躲避春彦的阶梯下方。接着,就在同一时间…… ……叽……叽……叽。 楼上再度传来踩木板的轧栎声。糟糕,还有人。朱美慌张转身仰望楼上,发现一个神秘的黑影。朱美备感恐惧而伫立不动,她没有余力躲藏,还不由得脱口询问「是谁!」。但她错就错在不应该忽然询问。在下一瞬间…… 「咕咚!」黑影一脚踩空,就这么成为落体,发出「咚、咚、咚咚咚咚咚……」的响亮声音,重重摔落阶梯。「咚咚咚咚……」 「呀啊啊啊啊!」 朱美害怕到就这么杵在原地放声大叫。像是保龄球滚落的神秘物体,维持这股力道 把朱美当成保龄球瓶撞飞,滚到玄关才总算停止。 「到、到底是怎样!」 在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的朱美面前,神秘物体若无其事迅速起身,在嘴唇前面竖起手指发出「嘘~!」的声音要求肃静。「请·安·静!」 「最吵的是你!」 「唔,什么嘛,还以为是谁,原来是朱美小姐。」说完松一口气的这个人,当然是鹈饲。鹈饲以感觉不到摔下阶梯受创的轻盈动作站起来。「春彦刚才有来吗?」 朱美笔直指向玄关大门。「他刚才出去了。」 「什么?去外面?喔,这样啊,这样啊,那刚好。」 鹈饲不慌不忙拍掉西装的灰尘,看来毫发无伤。 「不用去追?你在监视他吧?」 「现在慌张跑出去,反而容易被发现。放心,不成问题。反正外面冰天雪地,他留下的脚印不会轻易消失,很快就追得到。」 他说的确实没错,无须慌张。朱美平复心情提问。 「发生什么事?」 「没什么,如你所见。我一直在监视春彦的房间,就在刚才,春彦寝室的门忽然打开,他从里面探出头,观察周围确定走廊没人之后离开房间,身上穿着羽绒外套与长裤。我决定暗中跟踪,后来……」 「后来就摔下楼?」朱美叹了口气。「所以,春彦在这种时间去哪里做什么?」 「不像是在深夜和外遇对象幽会,总之跟踪他应该能知道某些事。好啦,差不多该追踪了。」 「我也要去。」朱美强行提出要求。「因为似乎很好玩。」 二 走出玄关一步,放眼望去都是厚厚的雪。雪地确实清楚留着一条刚才有人走过的足迹。就眼中所见,周边没有人影。足迹走出玄关就往右,直接绕到宅邸后面。 「好,走吧。」鹈饲迅速带头沿着足迹前进,但是走到宅邸转角处,鹈饲忽然抱头大喊。「啊哇哇哇,糟了!」 「什么啊,怎么回事?」 「雪这种东西是双刃剑,我太大意了。」鹈饲转身指着两人刚走过来的路,纯白雪地清楚残留两人刚造成的足迹。「如果春彦现在回来发现这些脚印,将立刻察觉有两个人跟踪他,我们的真实身份将会败露。」 「这么说来也对。」朱美再度失望叹气。「为什么现在才发现?太慢了。」 「坦白说,我没在雪地跟踪过别人,因为我们的城市很少积雪。」 「真是的,你有够冒失!」 「是我的错。不过话说回来,在这么急迫的场面,你紧抱那是什么东西?」 「咦?哪有什么……啊~!」朱美紧抱着保温瓶。「糟糕,我应该放屋里的。」 「哎,事到如今也无从挽回。留下的脚印没办法消除,追踪春彦不能半途而废,你的宝贝保温瓶也不能扔在这里吧?」 「这保温瓶没那么宝贝就是了。」 最后,两人下定决心再度踏出脚步,并且祈祷降下的雪早点掩盖他们的脚印。 正如预料,春彦的足迹延伸到宅邸后方,笔直通往后院一隅的木造小屋。是储存园丁工具的仓库。仓库门开着,里头透出橙色灯光,春彦似乎在仓库准备某些工具。 两人躲在树丛后方,等待春彦走出小屋。 不久之后离开小屋的春彦,左手提着明亮的提灯,右手拿着铲子。幸好春彦关门之后,朝着和侦探他们相反的方向前进。朱美松了口气,旁边的鹈饲不自在地低语。 「提灯与铲子啊。该不会要在三更半夜铲雪?」 鹈饲与朱美等待一段时间之后继续追踪。春彦的足迹从后院回到宅邸正面,却没有前往玄关,而是沿着辽阔的西式庭园蜿蜒而去。春彦拿着铲子究竟要去哪里?两人更感兴趣追踪,发现足迹最后通往宅邸西侧不远处。那里是鹈饲当作据点的车库,隔一段距离的地方,是现在没蓄水的干涸葫芦池。 池边有提灯的灯光,使得春彦以及陌生孩童的身影浮现在黑暗中。寒冷导致春彦的影子微微颤抖,另一方面,孩童的影子动也不动。仔细一看,这个孩童原来是池边装饰用的尿尿小童,当然不会动。但春彦不晓得想到什么事,自己使力硬是搬动尿尿小童,而且是以双手抱着往上抬。看春彦顺利就抬起来,应该不是连接水管的正统尿尿小童,只是放在地面的摆饰。朱美靠在庭院的桃树旁,不由得轻声询问。 「他在做什么?真是奇妙的光景。」 「我们也没资格说别人就是了。」 说出这句话的鹈饲拼命扭转身体,像是要让扭曲的松树枝枒和他同化。总之两人在暗处,专注观察春彦的一举一动。 春彦将抬起来的尿尿小童放在约两公尺远的地方,至今摆放尿尿小童的地面裸露在外。在不断降下的雪中,只有那里露出黑色的泥地。春彦再度握住铲子,将前端插入黑土表面。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可以预测他接下来的行动。实际上,春彦也开始进行正如预料的行动。沙、沙、沙…… 他在挖洞。铲子挖出泥土的沙沙声、提灯的光线、持续降下的雪、全神贯注挖掘地面的男性身影。远眺这一幕的朱美,感觉一道冷汗流经背脊。 「他究竟在挖什么?」 「天晓得。不提这个,朱美小姐。」鹈饲指着车库二楼提议。「要不要转移阵地到我的房间?那里刚好可以监视春彦挖洞,最重要的是不会冻坏。」 没错,一直待在这种地方,会在春彦挖完洞之前冷死。死了就无法见证春彦在挖什么。 「明白了,走吧。」朱美二话不说就接受鹈饲的提议。 三 鹈饲与朱美以树丛或树干藏身,顺利抵达车库,跑上二楼进入房间。他们不可以开灯。这里没有暖气,即使是杀风景的房间,但是有天花板与墙壁就令人谢天谢地。相较于寒风吹拂、雪花飞舞的户外,这里简直是天堂。朱美松一口气时,旁边的鹈饲打开附设的衣柜检视。「我找到好东西了。」他从衣柜拿出工地工人穿的御寒衣物。「虽然不好看,但保暖功能非常好,这件给你穿吧。」鹈饲将衣服拿给朱美。「相对的,我要保温瓶。」 就这样,朱美得到温暖的衣物,鹈饲得到温暖的咖啡。 接着鹈饲从自己行李取出望远镜,搬椅子到深处窗户旁边,将椅子反过来跨坐,仔细地以望远镜观察。 「嗯,挖很深了。现在洞的直径大约七、八十公分,深二、三十公分。」 「他究竟在挖什么?」 「天晓得,或许是在挖尸体。」 「怎么可能,哈、哈哈……你是开玩笑吧?」 「不,并不是完全开玩笑。至少他在这种大雪纷飞的深夜专程跑来挖洞,肯定在挖非常重要的东西。」 「就算这样,你说他在挖尸体也太异想天开了,肯定是早期侦探小说看太多。」 「或许吧。但现在是深夜,又下大雪,加上古老的宅邸和神秘的画家,难怪他在暗中挖洞。这些要素组合成舞台简直完美吧?不把这个场面想象成挖尸体反而困难。如果他不是在挖尸体,那是在挖什么?难道是温泉?」 「我觉得不是温泉。」 「看吧,不是温泉就是尸体。」 「只有两个选项?」朱美觉得两种都不可能。「喂,借我一下!」 朱美半强硬抢过鹈饲手上的望远镜观察窗外。雪依 然不断降下,善通寺春彦继续孤独进行作业。他蓬乱头发、紧闭着嘴默默挖洞的样子,没有白天那位圆融理智画家的影子,简直像是另一个人格转移到春彦体内。 不知不觉,洞的深度即将达到四、五十公分。春彦像是要测量洞的深度,将铲子立在洞的中央专心注视,接着再度开工。和刚才一样,露出骇人的表情默默挖洞。 朱美再度提出相同的问题。 「他……他究竟在挖什么?」 「天晓得。」鹈饲说完从朱美那里抢回望远镜观察。「就我看来,那个人果然是在挖某人的墓。」 看起来确实是这样。朱美刚才以望远镜观察之后也这么认为。 「那么,究竟是谁的尸体?」 「问这个问题还太早,等挖出尸体再问也不迟。喔,看来洞已经挖得很深,我觉得差不多该挖出一些东西了……咦?」 鹈饲以紧张的动作,重新握好望远镜,状况似乎出现变化。朱美也跟着以肉眼看向窗外,看得见雪幕另一边有个模糊的男性身影。在提灯光线之中,善通寺春彦单手拿着铲子伫立不动,直到刚才都持续活动的躯体失去生气,一副鬼上身的样子。 「春彦的样子不对劲。」 「嗯,确实不对劲。春彦动也不动,不晓得是洞挖好了,还是纯粹暂停而已……啊!」 在两人注视之下,春彦忽然双手抱头,像是在独自放声大喊。强风迅速盖过他的叫声,没能传到两人耳中,但从远处也清楚看见他异常激动的样子。接着春彦再度以双手握铲子,猛然填平刚才耗费许多劳力挖到现在的洞。短短几分钟,耗时许久挖出的洞,再度还原成平坦的地面。 春彦填平洞之后,把搬到旁边的尿尿小童摆饰再度放回原位,如同要隐藏挖洞作业的痕迹,而且展现一板一眼的个性,进一步以铲子将四周弄乱的雪整平,然后拿着提灯与铲子一溜烟跑向宅邸。就这样,葫芦池周边再度恢复原本的宁静。 目睹这一连串状况的两人,同时歪过脑袋。 「所以是怎么回事?」 「嗯,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挖出什么尸体啊?」 「不能这么说吧?从这里看不到洞里,或许洞穴底部有某种东西。不对,春彦确实发现某种东西的样子,里面果然有玄机。唔~看来必须亲眼确认那个尿尿小童下方的地面。」 「咦!」朱美哑口无言。 换句话说,鹈饲想亲自挖开可能埋尸的地面。朱美当然很认同这种必要性,虽然认同,但说到是否要参加就是两回事。在深夜挖洞应该不是年轻美女该做的工作,就算他拜托,办不到就是办不到。没办法了,这时候就尽力展露可爱的微笑吧。「鹈饲先生,加油啰!来,手电筒给你。」 「事到如今,居然要我自己挖?」 「难道你要我帮忙挖坟墓?」 「我刚才借你御寒衣物吧?」 「我刚才泡咖啡给你喝吧?」 四 后来,两人决议由鹈饲挖洞,朱美负责以手电筒照明,并且注意周遭动静。深夜的挖洞任务,以这种绝佳的职责分配付诸执行。 两人走出车库二楼的房间,来到寒风吹拂的户外。鹈饲先到车库一楼,拿出一把铲子。 「简直像是预先准备的,为什么?」 「只是凑巧。应该是定期前来的园丁或某人拿来铲雪,就这么放在车库。这样刚好,我就拿来用吧。」 省下到仓库找铲子的工夫,确实很方便。两人迅速跑到葫芦池旁边的尿尿小童。鹈饲默默抱起摆饰移到旁边,覆盖白雪的地面出现一块裸露的地表,土壤又黑又湿。 「就是这里。」朱美以手电筒照亮该处。 「好,开工。」鹈饲用力将铲子前端垂直插入漆黑地面。挖过一次的泥土很软,铲子前端一鼓作气插入地面,一铲就发现挖出来的土多得出乎意料。「这样的话,可以轻松搞定。」 鹈饲默默动着铲子,朱美移开视线,以免看到洞里的样子。 沙、沙、沙…… 不过,铲子响起的声音传入耳中,朱美的视线不知何时被引诱得投向洞里。洞眨眼之间就挖到三十公分深,并且顺利地逐渐挖到四十公分深,没挖到任何东西。挖到五十公分深,还是没变化。然而,继续往下挖一阵子之后,鹈饲的铲子尖端忽然发出「喀」的低沉声音停止。 「怎么了?挖到什么吗?」 「不,不是那样。只是土忽然变硬。」鹈饲的语气听起来明显失望。「看来,往下就是还没挖过的硬土。」 「也就是说,春彦挖到这么深就停了。」朱美看着洞底。「什么嘛,果然什么都没有吧?只是普通的洞。」 再怎么细心注视,洞里别说尸体,甚至连昆虫残骸都找不到。洞里一无所有的事实,使得朱美稍微放心,莫名有种想笑的心情。 「看吧,果然是想太多。啊~吓死我了!鹈饲先生一脸正经说什么『有尸体』,害我也完全以为是这么回事,好蠢。冷静想想,善通寺家是传统名门,庭院怎么可能埋尸体?」 「唔~我推测错误吗?」鹈饲以遗憾的表情观察洞内。「既然这样,春彦为什么在深夜刻意挖这个洞?而且还那样大喊……你也看到春彦喊得很吓人的样子吧?」 「确实有看到,他那样简直是精神错乱。当时他究竟在喊什么?」 「嗯,说不定是……!」 「说不定是?」 「『国王的耳朵是驴耳朵』?」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得知国王秘密的年轻理发师,在原野正中央挖洞之后大喊「国王的耳朵是驴耳朵~」这样。 「怎么可能啊!」 五 鹈饲与朱美把刚才挖的洞漂亮填平,暂时返回宅邸。进入玄关一看,墙上时钟显示凌晨两点,身穿睡衣又披一件上衣的远山真里子就在时钟旁边,像是在屋内迷路般四处徘徊。真里子一看到朱美他们就主动跑来,照例以又快又流利的关西腔开口。 「啊啊,你们两位!在这么天大的时候跑去哪里啦,太过分了,真是的!我怕死了,你们究竟跑去哪里?」 「真、真里子小姐,不好意思。」朱美不清楚现状,但姑且以忠实帮备的身份尝试解释。「那个,我和他一起,一直,那个,在外面一起……」 「啊,原来如此,你不用说完,我懂我懂。」 慢着,你这样就当成听懂也很麻烦……朱美觉得她有着不必要的误会。 「不提这个。」鹈饲插话切入正题。「真里子小姐,您似乎遇到某些问题。这么晚了,究竟发生什么事?」 「对,这是重点!」真里子竖起食指,像是称赞鹈饲询问这个问题,接着以如同要揪住鹈饲般的气势诉说现状。 「那个,不太对劲,伯父不在家!在这种三更半夜,他肯定没办法去任何地方,很奇怪吧?我好担心。」 「好了好了,冷静下来,麻烦按照顺序说明好吗?」 「那个,我直到刚才都在睡觉,却不知为何醒来,然后……」 她讲得冗长又麻烦,以下是她陈述的重点。 远山真里子在自己卧室睡觉,却忽然醒来。她觉得既然醒来就去上个厕所,离开卧室时,发现春彦书房的门开着。真里子觉得不对劲而看向书房,但房里没人,只有桌上的 台灯开着,她立刻莫名觉得不安。春彦个性一板一眼,不会开着电灯或房门没关。察觉异状的她前往卧室看看,然而床上也没人,四处都找不到春彦。 「……我还没找遍宅邸每个角落,所以还不能断言,但伯父该不会出事吧?」 远山真里子以由衷担心的表情诉说不安。 「明白了,总之去卧室与书房看看吧。」 鹈饲自然而然掌握场中主导权,带着朱美与真里子跑上楼。 三人穿过二楼走廊,首先前往卧室。这里是朱美他们白天和咲子夫人秘密讨论计划的卧室。鹈饲敲门做个样子之后开门,卧室中央的巨大双人床没有人影。 「确实完全没人,床也没躺过的痕迹。」鹈饲将手伸进床单与棉被之间,然后摇头。「也感觉不到体温。」 也就是说,至少春彦挖洞之后,没有回到这间寝室上床。那么,身体冰冷的春彦究竟去了哪里? 三人离开卧室,改为前往书房。沿着走廊并排的房门,有一扇是半开的,里头微微透出光线。是春彦的书房。探头一看,里面是整理得井然有序的空间。看得见摆在墙边的高书柜、摆在一角的电视与计算机、录像带与dvd的收藏架,却没看见人影。即使如此,窗边的稳重写字桌上,悬臂式台灯无意义地照亮空间。 「方便进去吗?」 「其实不行,伯父不准任何人进入这间书房。但现在无妨吧?毕竟门开着。」真里子说完率先入内。「我也是第一次进这个房间。」 鹈饲缓缓踏入室内环视。 「确实很奇怪。门开着、灯开着……」鹈饲笔直走向桌子,指向桌旁。「抽屉也开着。」 三层抽屉的最上层,就这么拉开数公分没关。 「可以看里面吗?」鹈饲如此征询真里子。真里子一副无法压抑好奇心的感觉,反倒是积极催促鹈饲。「快打开吧。」 鹈饲立刻将抽屉完全打开,如同把头伸进去般翻找。 「文具、收据、信、通讯簿、名片、旧钱包——里面有少许零钱。此外……咦,这是什么?」鹈饲从抽屉深处,取出一个类似珠宝盒的绿色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散乱收藏五、六把钥匙。 「里面是钥匙。」 「种类各有不同耶。」 「似乎如此。」 鹈饲将小盒子放回抽屉,接着专注检视书柜与录像带架。书柜当然存放美术相关的书籍,但也有不少小说。录像带与dvd几乎都是外国电影,从片名就知道大多是悬疑电影。春彦似乎喜欢希区考克的作品,代表作一应俱全。 鹈饲从录像带架移开视线伸直身体,环视房内是否有其他线索。挂在墙上的一幅画吸引他的视线。 「咦,这是……」 是女性的肖像画。画中年约二十岁的年轻女性,身穿低胸礼服注视这里。礼服是鲜艳的红色,女性脸蛋似乎隐约泛红。画作右下角看得到善通寺春彦的签名,应该是他的作品。从作品看来,画家的画技或许三流,但画中模特儿的美貌一流。 「好漂亮的女性,是谁啊?」 「天晓得,打扮得好像好莱坞女星。」 「我也第一次看见耶。」真里子以陶醉目光欣赏这幅画。「说不定是前妻。」 真里子出乎意料的这句话,引发鹈饲的兴趣。 「前妻?在下第一次听说。老爷和咲子夫人是再婚?」 「好像是,但我也没听说详情。伯父与咲子小姐似乎都不太想提这件事,所以我也不太能聊这个话题,毕竟挖别人的往事不太好。」 「原来如此,在下认为这是明智的判断。那么,大致明白书房的状况了。确实会令人觉得老爷凭空消失。」 鹈饲像是调查结束般转身,朱美不得已跟着踏出脚步,却忽然感觉脚底踩到粗糙的东西而停步。 「哎呀,什么东西?」她立刻蹲下来确认踩到什么异物。铺在地面的褐色地毯,黏着湿润的泥土。而且仔细一看,不只是这里,地毯上好几个地方都有湿泥土。「怎么回事?」 鹈饲以手指挖起泥土审视,接着忽然以夸张动作起身,装模作样注视自己的脚。 「啊,这下惨了。朱美小姐,这不是别的,正是我和你鞋子上的泥土。糟糕,我们弄脏老爷的书房了!」 「咦……这……」这怎么可能?朱美原本想这么说。 「不,肯定没错!」但鹈饲在她开口前断言。「这是我们从外面带进来的泥土,和老爷完全无关!」 是是是,我知道了……朱美不再说话。鹈饲郑重向真里子道歉。「非常抱歉,等等我们会清理干净,请见谅。」 「向我道歉,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办就是了。不提这个,先找伯父吧。我想他不会在这种时间外出,肯定在宅邸某处,说不定是在哪里心脏麻痹动不了。我们三人分头找,肯定找得到。」 「不,这可不行。」鹈饲以坚决语气回应。「应该三人一起找。」 不像帮佣的这种语气,使得真里子的表情瞬间浮现「为什么?」的疑惑阴影。鹈饲连忙像是掩饰般说下去。 「没有啦,换句话说,那个,毕竟夜深了,必须考虑外人可能潜入宅邸,在下觉得尽量不要落单比较好。」 真里子像是咀嚼鹈饲这番话般低头片刻,接着说声「说得也是」,抬头轻拍鹈饲肩膀。「你挺可靠耶,比起司机更像保镖。」 「这样啊,毕竟在下做过类似的工作。」 「好,那就三人一起走吧!」 「在这之前……」鹈饲缓缓取出手机,向真里子确认。「在下方便联络夫人吗?毕竟现在是老爷失踪的紧急状况。」 「啊,说得也是。我不在意。知不知道号码?」 「知道,在下问过。」 鹈饲说完稍微远离真里子,立刻打手机给咲子夫人。 「……」 「怎么样?」朱美轻声询问。 「不行。」鹈饲摇头回应,将手机收回口袋。「对方关机。毕竟是这个时间,大概在睡觉吧。」 《电影导演彩子》(流平·樱) 一 「不过,下得真大呢。」 十乘寺樱眺望窗外低语。她说的当然是雪。 流平他们泡汤回来之后,雪似乎下得更大,已经不是缓缓飘雪的抒情光景,是雪块从夜空咻咻落下般的感觉。依照气象预报,山区积雪达四十公分。不提这个…… 「不过,喝得真多呢。」 流平眺望桌面低语。他说的当然是酒。 泡汤返家之后,不知不觉办起酒宴,水树彩子展现她的酒国英豪天分。她手上的饮料一开始是啤酒,再来是加水威士忌、加热水的烧酒、温日本酒以及冰日本酒。经过眼花缭乱的变迁之后,于凌晨零点左右再度回到啤酒。桌上摆着空罐、空瓶、宝特瓶与纸盒等等,完全是「可回收垃圾收集日」的模样。流平对彩子的酒量哑口无言,但樱似乎早就知道这件事,在流平耳际低语。「大家都称呼彩子小姐是酒宴女星。」 「啊?主演女星?」(注1:日文「酒宴」和「主演」音同。) 「意思是在酒宴饰演主角的女星。」 「啊,酒宴女星是吧,确实如此。」 流平认同这种说法。但喝醉的彩子立刻摇头。 「以为我是普 通女星就大错特错了。我和随处可见的女星不一样。」 到头来,女星并不是随处可见,所以无从比较,但流平也大致明白,水树彩子不是普通的女星。「不过,您和其他女星有什么不一样?」 彩子随即微微给了流平一个白眼,右手紧握那台八毫米摄影机「中谷sv8」,大胆说出这句话:「其实,我不是女星。」 「……」果然如此,就觉得有问题。像是她的讲话方式、个性,以及这种酒国英豪的模样。「换句话说您是男性,所以不是女星,是男星。」 「不对~!」彩子挥动右手。 「咿!」中谷sv8从流平鼻尖数公分处咻一声经过,流平额头流下冷汗。「哈、哈哈、哈哈,彩子小姐,我是开玩笑的。那么,既然彩子小姐不是女星,那您的身份是?」 「嗯,我的另一个身份就是……」彩子迅速起身,拿起挂在墙上的红色扩音器,打开房间一角的折叠椅,坐在上面悠然跷起二郎腿。女导演坐在导演椅,双手各自拿着八毫米摄影机与扩音器的构图立刻完成。「我是导演,电影导演水树彩子。预备~开麦拉!action~!怎么样?这就是我原本的样貌。」 「电影导演,水树……咦咦!」 流平的乌贼川市立大学电影系肄业资历,终于在这时候派上用场。回想起来,他听到「水树彩子」这个名字的瞬间,就觉得似曾相识。 「我想起来了。电影导演水树彩子,就是那部传说中的恐怖片《电影导演彩子》登场的女导演吧?」 「哇,请问那部《电影导演彩子》是怎样的电影?」 「樱小姐不知道也在所难免。《电影导演彩子》是距今十年前造成话题的电影。虽然这么说,却不是大型制片商拍摄的大银幕作品,是由当时奥床市立大学的电影研究会制作的,也就是学生电影。既然是学生电影,肯定是低预算的业余作品,但这部电影很具争议而闻名,在当时各大学的电影社团之间卷起一阵风潮。这部电影的主角是电影导演,名字叫做『水树彩子』。」 「一点都没错。『水树彩子』是电影主角的名字,同时也是饰演这名主角的女星名字,更是实际执导这部电影的导演名字,也就是我。」 「原、原来是这样!」流平对面前挺胸的「活传说」叩拜致意。「恕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不过,比起关于电影的传说,樱似乎对电影剧情本身更感兴趣。 「这部电影是怎样的内容?」 「老实说,我没看过那部电影,不过听学长姐的描述,是相当吓人的恐怖电影。剧情大概是『想在某间古老宅邸拍摄恐怖电影的女导演,面对延宕的进度与人际关系的摩擦逐渐疯狂,终于逐一杀害剧组人员』这样。」 「天啊,好恐怖!」樱露出害怕的表情,接着忽然提出犀利的指摘。「不过,这不就是《鬼店(the shining)》的剧情吗?」 「咦,《鬼店》?啊啊,那部《鬼店》是吧,说得也是。嗯,这是《鬼店》的电影导演版本,大致一样。」 「户村大人,恕我冒昧。」樱战战兢兢提出禁忌的问题。「户村大人就读大学电影系,却没察觉这件事?」 「抱、抱歉,我还没察觉就辍学了,哈哈哈……」流平硬是编出借口,搔了搔脑袋。「总之,用这么大胆的方式翻版,反而难以察觉。对吧,彩子小姐……咦,彩子小姐不在?」 回神一看,导演椅没人。 但彩子很快就拿着一卷录像带回来,一边将录像带塞给流平,一边指着客厅角落的电视。 「给我放!现在立刻给我放,实际看过就知道是不是《鬼店》的翻版。没看过就做这种不负责任的批评,我坚决不会接受!」 就这样,深夜的酒宴紧急改为电影上映会,时钟刚好走到凌晨一点。 二 电影从黑底白字的「电影导演彩子」六个字开始。 《电影导演彩子》的前半,主要以某大学的电影研究会为舞台。喜欢电影的学生们不分昼夜聚集于此,反复进行「高达的不合理性」或「塔可夫斯基沉默的影像美」或「维斯康蒂眼中的毁灭美学」这种乍看高级却莫名空洞的电影讨论。社员大多对此不抱任何疑问。每天周而复始畅谈这种如同春阳的传统电影议题,镜头严谨记录电影研究会的日常生活,甚至达到嗜虐的程度。 某天,四、五名电影青年照例要讨论「新浪潮」议题的时候,其中一名社员忽然起身。她是令人惊艳的美女。美女如同咆哮的野兽般提出要求。 「电影不是这种东西!你们这种只想炫耀电影知识的研究者,已无用处可言!」 这名热情美女,正是这部电影的主角「水树彩子」。她发出更诡异的气焰宣布。 「接下来只需实践。你们听好了,我要拍一部最好看的电影,给我看清楚吧!」 就这样,水树彩子强烈批判至今的电影研究会,同时宣布将以自己为中心主导拍片。到这里是《电影导演彩子》的开场,也就是电影导演水树彩子的诞生篇。 ◆ 「刚开始一点都没有恐怖气息,感觉像是青春校园电影。」 「总之别急,接下来会开始恐怖。」 「彩子小姐从这时候就好帅气!」 ◆ 中间是水树彩子的受难篇。电影舞台一下子转移到西式宅邸,这里是一栋如同早期环球电影的古老宅邸,屋主是知名画家。水树彩子与同伴们以拍摄恐怖电影为由,造访这座宅邸。接下来是拍片的每一天。水树彩子自己拿着扩音器,将热情投注在拍片。她指导演员的演技、朝摄影师提出要求、派工作人员奔走。但是导演越热中,演员与剧组人员的不满声浪越强。尤其男性剧组人员非常抗拒接受女导演的指示,水树彩子的领导能力逐渐下降,和摄影指导之间的对立尤其严重,拍片进度逐渐延宕。水树彩子想维持导演的威严,对摄影指导的要求逐渐严苛,像是「类似希区考克的主观运镜」或「安哲罗普洛斯风格的长拍」或「当代美国电影形式的手提摄影机」这种陌生字词交相出现,有效呈现她和摄影指导之间的对立。 ◆ 「拍片现场经常出现这种状况吧?」 「没错,这也是我基于实际体验写成的剧本。」 「好古老的宅邸耶~是哪位的宅邸?」 ◆ 再来是后段的杀戮篇。摄影指导终于罢工,拍片进度完全停摆。预算用尽,进度乱七八糟,剧组人员的士气只减不增。被逼到极限的水树彩子终于开始疯狂。拍片的最后一夜,她成为「电影导演彩子」,进行最单纯明快的恐怖电影拍摄程序,这是不需要演员与摄影师的崭新拍摄手法,也就是自己拿着摄影机连续杀人。《电影导演彩子》是一部接连杀害同伴们,将过程全部拍摄下来的电影。镜头当然没拍到她,但是激烈的呼吸声,真实呈现她内心的疯狂。 ◆ 「咦?刚才好像听到一个怪声音。」 「我也有听到。」 「唔,是吗?我没察觉。」 ◆ 电影终于进入高潮。最后的场面,是「电影导演彩子」和最大敌人——摄影指导的对决。历经喘不过气的攻防,她以摄影机殴打摄影指导致死。血花飞溅在镜头,影像令人不忍正视。然而,在观众以为一切杀戮都结束的时候…… 「好,卡!ok!」 忽然响起电影导演水树彩子的声音。镜头移向声音的方向,水树彩子悠然坐在导演椅。她面不改色将红色扩音器拿到嘴边。 「好,各位辛苦了!」 她如此出言慰劳。接着,刚才被打死的摄影指导以及被刺死的演员们,纷纷表达着不满各自起身。 「真是的,说什么要在今晚拍完……」 「还想说究竟该怎么办……」 「居然像是当代美国电影一样,使用手提摄影机……」 「用这种类似希区考克的主观运镜……」 「模仿安哲罗普洛斯风格一镜到底……」 摄影指导以毛巾擦拭额头上的血浆,一副舒坦的样子。「哎,毕竟导演的命令绝对要服从。」 水树彩子满脸洒脱的笑容,影射拍片工作平安结束,画面一角也在同一时间打上「电影导演彩子·完」的文字。 三 「……」好想拿东西砸向画面上「完」这个字。但流平压抑冲动,好不容易维持镇静,并且还是只能对眼前的水树彩子本人这么说:「这确实是一部争议作品。」 彩子大概是察觉自己的作品不太被接受,她轻咳一声,为自己的作品辩护。 「我姑且解说一下。总归来说,这部作品是描写拍片时的后台,也就是所谓的幕后电影。到了拍片最后一天晚上,依然没拍到高潮的杀戮场景,美女导演灵机一动,以手持摄影机一镜到底拍出这个场景,促使全剧杀青。就是这样的青春成功剧。」 青春成功剧?流平没听过这种说法。 「这不是恐怖电影?」 「如你所见,《电影导演彩子》不是恐怖电影,是女导演想拍恐怖片而陷入苦战的故事。彩子的发音等同『psycho』,有人擅自联想成希区考克的作品《惊魂记》,误以为是精神病患犯罪的剧情。不对,其实看过这部作品的家伙大多如此误解,不过错的人是那些误解的家伙,我处于公平的立场。」 电影导演水树彩子,挺胸主张自己作品的正当性。实际上,这部电影确实达到欺骗观众的目的,但这样的结尾令人不敢苟同。 「樱小姐,你觉得怎么样?」 流平问完,樱揉着惺忪的眼睛回应。 「我只在看到彩子小姐不是杀人凶手时松了口气。」这样的评语明显反映她的人品。接着她微微打了一个呵欠。「差不多该休息了吧?」 时钟显示现在刚过凌晨两点,看来电影片长约一小时。流平以前经常和朋友嬉闹到这个时间(水树彩子肯定也一样,因为她是电影导演),但身为千金大小姐的十乘寺樱,或许没什么熬夜的经验,她的眼皮像是即将打烊的商店铁卷门。 彩子从录放机取出录像带,开朗地为深夜的宴会总结。 「好,那今晚就此散会吧!」 挖出的往事(鹈饲·朱美) 鹈饲、朱美加上真里子三人,走遍宅邸的每个房间寻找春彦,但春彦的身影不在屋内任何地方。最后寻找的地方是饭厅,确认那里没人之后,宅邸里已无其他地方能找。现在时间超过凌晨两点半。 「看来,宅邸里只有我们三人。」真里子拉一张饭厅椅子坐下。「你们也坐吧,站着会累。」 鹈饲与朱美像是得救般,坐在身旁的椅子。 「但我还是无法相信。伯父难道在这种大雪的深夜独自外出?这是自杀行为。」 「假设是这样,您心里有底吗?」 鹈饲问完,真里子以得意表情点头。 「嗯,有底。这件事要保密,其实伯父没有绘画天分,只依赖父亲的遗产生活,他自己肯定也清楚这件事,内心想必很难受吧,会变得厌恶一切。」 「那个,真里子小姐……」鹈饲以困惑表情纠正她的误解。「这是关于『自杀』的推测吧?在下想请教的是关于『外出地点』的推测。」 「啊,原来是这方面。唔~这我心里就没有底了。虽说外出,但现在这么晚,我没办法想象。该不会是被某人掳走?」 「绑架?不,很难想象是这种状况。要抓一个成年人逃走,无论如何都要开车,但是今晚因为大雪,附近的道路全部中断。」 确实如鹈饲所说,今晚是最不适合绑架的夜晚。 「反过来说,就是伯父在宅邸周遭?」 「恐怕如此。」鹈饲说完立刻起身。「事到如今,果然只能到宅邸外面找了。话说回来,真里子小姐,在下想请教一件无关的事情。」 「嗯?」 「真里子小姐,您白天倒车入库失败的时候,说过『又失败了』这句话。也就是说,您之前也有过倒车入库失败,车子撞到其他东西的经验?」 「嗯,就是这样。所以怎么了?」 「车库旁边有一座葫芦池,池畔摆了一个尿尿小童,请问真里子小姐之前是否开车撞过那个尿尿小童?」 「啊?」真里子刚开始呆呆张开嘴,像是听不懂这个问题,接着露出心情很差的样子。「我说啊,你在瞧不起我吗?就算葫芦池就在车库旁边,为什么倒车入库会撞到葫芦池畔的尿尿小童?所以是怎样?你的意思是我倒车入库的技术太烂,甚至差点不小心把车子开到池子里?我再怎么样也没发生过这种事……不对,发生过!」 「发生过?」鹈饲探出上半身。 「有有有,我都忘了。这么说来,我只有一次差点把车子开进葫芦池。啊~当时我慌张得不得了!但我要为了自己的名誉声明一下,那不是倒车入库失败,是我练习窄巷过弯的时候,不小心把煞车踩成油门。」 「原来如此,这是任何人都会犯的错。」鹈饲浮现满脸笑容继续询问。「那么,当时是否用力撞上尿尿小童?」 「总之,如果对方不是摆饰,我现在或许在蹲苦牢吧。」 「那太好了。所以,当时尿尿小童怎么样?被撞倒吗?」 「不,没倒,只有侧移一公尺左右。我是从侧面撞上去,就这么推了一段。」 「侧移一公尺!」鹈饲的音量变大。「那么,真里子小姐撞到之后,有搬回原来的位置吗?」 「不,就这么扔着。毕竟我力气小搬不动,何况那尊尿尿小童就只是摆在那里,稍微偏移也不成问题。」 「原来如此,确实是这样没错。话说您提到尿尿小童侧移,请问是往尿尿小童的右边还是左边?」 「左边。」 「您的左眼是哪一边?」 「这边。」真里子确实指着左眼。「这是什么仪式吗?」 「是避免虚耗劳力的仪式。」鹈饲随口说完,维持平稳的语气说下去。「我打算和朱美小姐一起到外面看看。不不不,您不用出来,不然您感冒会是我们的责任。寻找老爷的工作请交给我们。那么,请真里子小姐回自己房间吧。」 「……」真里子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但还是说声「这样啊」起身离席。 鹈饲与朱美两人深深行礼目送真里子。她的身影一离开饭厅,两人就转头相视,大幅点头。 「这次肯定没错。」 「再挖一次吧。」 二 鹈饲与朱美再度来到屋外,时间将近凌晨三点。夜幕依然深沉,积雪继续增加,两人刚才留下的脚印,也被持续降下的雪覆盖得干干净净。两人在雪地留下新脚印,穿过 庭园来到车库旁边的葫芦池,走向池畔的尿尿小童。 「尿尿小童往左偏移一公尺,也就是说,正确位置是右边一公尺处……好,就是这里,这次肯定没错,果然有某种东西沉眠于这里的地底,只是还没挖出来!」 鹈饲早早露出胜利的笑容。「呼呼,善通寺春彦,你太大意了。这真的就是所谓的自掘坟墓。」 「是是是……」朱美冷静地将侦探装模作样的台词当成耳边风,将铲子递给他。 「想讲得妙语如珠自得其乐,等你挖完洞再说。」 「嗯,交给我吧。」 鹈饲握住铲子猛然挖起土。这次也是由鹈饲负责挖洞,朱美负责单手拿着手电筒警戒。但是默默站着无法承受寒意,所以朱美刻意寻找话题。不久,她回想起一个遗忘至今的疑问。 「这么说来,留在春彦书房的泥土,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说那是我们鞋子的泥土掉在地毯上,但不是那样。因为就算鞋子沾到泥土也没那么多。」 「非常正确。」鹈饲丝毫没有中断挖洞动作,只以言语回答她。「那确实不是鞋子上的泥土。那么除了鞋子,还有什么东西可能沾上泥土?」 「啊,难道是……铲子!是铲子上的泥土吧?」 「就是这么回事。换句话说,春彦在这里挖完洞之后,就这么拿着沾泥的铲子回到宅邸,直接冲进书房。泥水在当时从铲子前端滴落在地毯。春彦不在意这种事,跑到桌旁打开台灯,大概是从抽屉取出某种东西,然后再度离开书房。」 「你说他离开……难道还拿着铲子?」 「说来奇怪,但只能这么认定。因为书房没有铲子。」 「也就是说,春彦就这么拿着铲子跑到某个地方?这样不合常理。」 「春彦的行动确实异常,不晓得是陷入混乱、不知所措,还是没有节制……总之小心为妙。」 他的语气忽然增加某种和至今不同的严肃感觉。 「因为没人保证杀人魔不会拿着铲子从暗处冲出来。」 「讨厌……」 「或许某处已经有人遇害。」 「别吓我啦……」 「单手拿着铲子,持续杀戮的精神病患……」 「就叫你别吓我了……」 「头盖骨被劈成两半,全身是血的尸体……」 「不要啦……」 「喷出的鲜血、飞溅的内脏……」 「够了没啊!」朱美抢过鹈饲的铲子,将这个没神经的侦探推进洞里。 「你吓我是想做什么?」 「抱歉,只是想知道你会吓到什么程度。」 「……」 把他埋起来吧?反正刚好有个洞。不,还是算了。在确认洞里究竟有什么东西之前,得让他继续努力。朱美将铲子扔回给侦探。 「别想这种无聊的事情,快给我挖。」 「是是是……」 鹈饲嘴里嘀咕抱怨,却还是再度挥动铲子。结实的土壤将铲子前端弹开,作业意外面临难关,但是洞依然越挖越深,两人之间的紧张感也随之增加。朱美不知何时甚至感受不到寒冷,鹈饲还热到脱掉上衣。洞的深度超过五十公分时,两人变得不发一语。最后,铲子前端敲到土里某个东西的瞬间,鹈饲放声欢呼,朱美轻声尖叫。「那么,来见证吧。」 鹈饲像是当成最后一铲,将铲子深深插入土中,再朝握柄使力。铲子前端以杠杆原理挖掉一大块土,随即在黑土之中,有个陌生的物体从土里滚出来。朱美甚至忘记眨眼,专注直视这幅光景。从土里挖出来的东西,是弄脏成褐色的头盖骨。 朱美尖叫之前先转过身去,以双手捣住自己的双耳。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毫无后顾之忧放声惨叫。 另一方面,鹈饲别说害怕,甚至像是看好戏般,变得比平常更加饶舌。 「看吧,果然跟我想的一样。哎,我早就知道是这么回事。我看看,只有头盖骨埋在这里?啊,看来还有其他骨头。颈骨、锁骨、肩胛骨、肋骨。要是挖的范围广一点,肯定挖得出一具完整的白骨。咦,这具尸体不只是埋在这里而已。」 「什么意思?」朱美背对着他询问。 「来,你看看。」 「什么事?」 朱美不由得转身一看,鹈饲忽然将头盖骨递到她面前。 「看,头盖骨前方有裂痕吧?」 鹈饲悠哉开始讲解,朱美连站都站不住了。 「不行,我受不了。」晕眩、头痛、呕吐感、食欲不振又胃痛,如今她完全是病人。「居然来到这种地方看到白骨,我想都没想过。」 「那你别看,听我说明就好。听好了,这个头盖骨的裂痕不是自然产生,可以推测这名死者生前是头部遭受重击丧命,而且尸体被某人埋在这里。也就是说,这是杀人弃尸命案。」 「既然这样,杀人埋尸的是谁?」 「当然是善通寺春彦。」 「那么,埋在这里的是谁?」 鹈饲不知为何沉默不语。朱美不禁感到不安而转身。 「等、等一下,怎么回事?别忽然不讲话啦……」 鹈饲就这么保持沉默注视黑暗,接着忽然朝黑暗开口。 「谁在那里?」 三 注意看黑暗的另一边,看得到一棵桃树,是数小时前朱美偷看春彦挖洞时,用来藏身的桃树。如今同样有个人影躲在同样的桃树后方,偷看这边在挖洞。是谁?朱美脑中率先浮现的,是手持铲子的善通寺春彦。 鹈饲大概也感觉到危险,以双手紧握铲子再度询问。「我知道你在那里!」 这道人影随即像是慑于气势,从桃树后方跑出来。 「是、是我啦,是我是我!我不是可疑人物,看清楚啦~」 就算对方要求看清楚,这里也阴暗得看不清楚,即使如此,听腔调也可以立刻知道对方是谁。是远山真里子。她走到还有三公尺的距离就不再靠近,大概是在警戒。鹈饲以冰冷声音询问。 「你至今一直在那里看吧?」 「看、看了。不、不对,我没看见。虽然在看却没看见。既然没看见就等于没在看,换句话说就是我没看。对吧?」 鹈饲在朱美身旁佩服低语。 「有道理!」 「是这个问题吗?」朱美歪过脑袋。「她跟踪我们吧?」 「似乎如此。」鹈饲再度面向真里子。「换句话说,你看了。」 「所以要杀我灭口吗?我不要啦,我还不想死……」 「我们不会杀你。」 「所以要侵犯我吗?我不要啦,我还没『那个』……」鹈饲再度低语。 「还没『哪个』?」 「事到如今,这种事都不重要吧?」总之,朱美拼命将离题的话题拉回来。「不提这个,你到底要怎么做?事情演变成这样,没办法编借口掩饰。」 「确实是时候了。」鹈饲说着面向真里子。「看来说出真相的时机到了。真里子小姐,其实我想让你看个东西。」 接着,鹈饲露出像是房仲推荐珍藏好屋时的笑容,招手要她来到埋着白骨尸体的洞。「请来这里。来吧,来吧,不用客气。」 【拂晓篇】 《火车怪客》(鹈饲·朱美) 一 在深夜不知去向的善通寺春彦,就这么直到天亮都没回来。在电话另一头放话说「立刻赶到」的砂川警部,大概是大雪挡住去路,同样还没抵达。鹈饲、朱美与远山真里子三人,在善通寺家客厅度过不安的一夜。真里子占据一张沙发横躺熟睡,朱美不时打盹,撑过这个担心害怕的夜晚。 就这样来到上午六点五十分的日出时分,朱美从不晓得第几次的浅眠醒来。从窗帘缝隙看向窗外,天空是惺忪般的阴天,无法期望能迎接清新的晨光。即使如此,夜幕依然远离,更重要的是昨晚至今的雪已经止息,这是最令人感恩的事实。 朱美身旁的鹈饲,维持着双手抱胸动也不动的坐姿,丝毫没有打瞌睡的样子,大概是侦探终究习惯熬夜吧。朱美抱持佩服心情询问。 「你一直醒着~?」 「一直醒着。」侦探注视着半空中回应。 「不困吗~?」 「不困。」侦探依然凝视着半空中响应。「身处于案件漩涡的侦探不会想睡,就是这么回事。熬夜一两天不算什么。」 「啊~这样啊~那我没办法当侦探~」朱美揉着惺忪睡眼,摇摇晃晃起身。「我去泡咖啡~」她走进厨房,打开流理台的水龙头洗脸之后,精神总算振作起来,恢复到能够正常泡咖啡的程度。「好!」朱美在咖啡机倒入满满的咖啡豆,说着「我来泡一杯特浓的早晨咖啡!」鼓起干劲按下开关,接着把插头插上再度按下开关。但咖啡机只发出像是很痛苦的吼声。「嗯?这么说来,我忘记加水!」 十分钟后,朱美端着好不容易完成的三杯咖啡前往客厅。客厅里,远山真里子揉着惺忪睡眼道早安。她以无神的表情接过咖啡杯,喝一口浓烈的早晨咖啡,随即发出「呜!」的呻吟声,像是狠狠挨一拳般板起脸。「这咖啡真提神。」 此时,鹈饲的手机像是刚刚清醒般,响起轻快的来电铃声。他走到客厅角落,把手机抵在耳际,进行不算长的对话之后结束通话,就这么没合上手机,拨打另一个号码。不过这通电话似乎没人接,他默默收起手机。 「砂川警部打电话通知,大约一小时后抵达。」 「是喔,道路开放通行了?」朱美有点纳闷。「太早了吧?即使雪停了,但现在才要开始除雪啊?」 「所以说,他是直接坐除雪车过来。所以一小时后到。」 「真乱来。」朱美脑中浮现除雪车顶着警车灯赶往命案现场的光景。虽然奇怪,但那位刑警有可能这么做。「话说回来,还联络不上咲子小姐吗?」 「嗯,还不行,一直和昨晚一样没人接。」侦探从朱美手中接过咖啡杯喝一口。 「呜!」 侦探静静将咖啡杯放在桌上。「好啦,接下来怎么办?」 真里子随即开朗地提议。 「各位,难得变成好天气,我们去庭园看看?或许会有蛛丝马迹吧?」 真里子这番话,引得朱美看向窗户。确实是「好天气」。即使隔着窗帘,也清楚看见窗外比刚才明亮许多。朱美起身打开窗帘,窗外是如诗如画的整面银色世界,清晨阳光与雪的反光瞬间充满室内,达到眩目的程度,这幅光景瞬间赶走她心中的不安与恐惧。 「也对。在太阳公公底下重新检视,或许会发现昨天看漏的线索。」 「是啊。就这么办吧。此外,侦探先生,你还没履行昨晚的约定,我没忘喔。」 「昨晚的约定?啊啊,我必须把我知道的事情全告诉你,对吧?」 「没错,我会边走边问。好了,出发吧!」 二 三人一起走出大门。眼前简直是整面纯白的世界。善通寺家无论是庭院、宅邸、车库,甚至树木、花草与石头都位于纯白之中。晚间只令人恨得牙痒痒的雪,如今在晨光中重新欣赏,就有种近乎神圣的美感。朱美战战兢兢朝雪地踩下第一步,柔软的雪轻易将她的脚吞噬到小腿肚。山区积雪达三十至四十公分,看来昨晚的气象预报成为现实。 「好壮观,乌贼川市大概是第一次下这么大的雪?」 「或许吧,不过这里是猪鹿村。」 「还不是一样?因为乌贼川市就在旁边。」 「说得也是。」 三人漫无目的逛着庭院,检视巨大正门到外门下车处的水泥路与西式庭园,尤其仔细检视车库与葫芦池周边,却完全找不到关于春彦去向的线索。 这段时间,鹈饲很有条理地向真里子说明昨晚到今早,在他们身边发生的各种奇妙事件。与其说是响应真里子的要求,应该说是他借此整理自己的思绪。鹈饲的说明从他遇见金发青年与春彦的奇妙场面开始,接着包括春彦在咲子夫人外出时的奇妙态度、春彦晚餐前的奇妙外出、晚餐后打给春彦的奇妙电话,以及春彦在深夜挖洞的奇妙场面。 「简单来说,春彦伯父从昨晚就一直做『奇妙』的事。」真里子点头接纳之后,竖起两根手指。「不过,关于刚才的说明,我要补充两点。」 「喔,看来你知道某些隐情。」 「首先是伯父晚餐前外出的地方。住水沼家的不是女性,只是伯父的将棋棋友。但我不认为伯父在这短短的四十分钟是去下将棋。」 「原来如此。要补充的第二点是?」 「关于晚餐后的电话。」真里子忽然面向朱美。「当时朱美小姐也在旁边吧?」 「是的,就在旁边。你记得真清楚。」 现在回想起来,那件事果然奇妙。时间约十几秒,春彦没说几句话就脸色大变,拿着话筒愣在原地好一阵子。春彦当时的样子,也在朱美心中留下强烈的印象。 「这么说来,真里子小姐当时也在春彦旁边。啊,难道你偷听到电话内容?」 「不是偷听啦,只是凑巧听到话筒传出来的声音。」 其实一样。在晚餐后的那个场面,真里子的位置确实比朱美更靠近春彦。从她的位置很可能偶然偷听到话筒传出的声音。 「无论如何,这样刚刚好。」鹈饲探出上半身询问。「电话里究竟提到什么?」 「我并不是每字每句都听得很清楚,毕竟是从话筒泄露出来的声音,有些部分听不到。但对方肯定是男的。伯父一拿起话筒,那个人就说『哟,春彦先生吧?是我。』这样。」 「你、你说什么?原来对方是讲关西腔!」 出乎意料的事实使得鹈饲紧张,但真里子很干脆地摇头回应。 「不,他讲的是标准腔。不过意思一样,所以无妨吧?」 忽然摆脱紧张情绪的鹈饲,像是感到晕眩般踉跄瘫坐在雪地。看来侦探跟不上她大而化之过头的作风。朱美代替鹈饲提出侦探事务所的要求。 「可以的话,方便据实以告吗?这是非常重要的局面,请别加关西腔。」 「明白了。」真里子率直点头,像是整理记忆般停顿片刻。「嗯,肯定没错,那个人是这么说的:『嗨,春彦先生吧?是我。』」 鹈饲取出手册写下她的话语。 「换句话说,语气很亲密。」 「没错,感觉很像是装熟。」 「是标准腔吧?」 「标准腔。」 「那个人有提到自己的姓名吗?」 「应该有,但我那时候没听清楚,大 概是『安藤』、『近藤』或『远藤』,总之就是这种姓氏。」 「嗯,简单来说,就是『〇藤』之类的姓氏。唔~不过这种姓氏挺多的。比方说『权藤』、『近藤』或『远藤』,诸如此类。那名男性自报姓氏之后讲了什么?」 「我听不懂意思,但他好像提到『将你妻子……』之类的。」 「『将你妻子……』怎么了?」 「不晓得。他后续似乎提到做了『某件事』,但窗外刚好刮起强风,所以我没听清楚。」 「那名男性只说这些?」 「不,还有后续,接下来我就听得挺清楚的。记得他说『这次轮到你了』,肯定没错。」 「『这次轮到你了』……他、他真的这么说?确定没错?」 鹈饲以前所未有的激动表情确认。 「真的啦,确定没错,那个人确实这么说,并且在最后简单说声『再见』,就单方面挂断电话。」 「『这次轮到你了,再见』……」鹈饲重新审视写在手册上的字。 「换句话说,这名男性在电话里是这么说的。首先是『哟,春彦先生吧?是我』这段亲密问候,接着说『将你妻子……』,然后是『这次轮到你了』,最后再以『再见』结束对话。确定没错吧?」 「对,这样没错。至少我只听到这些。」 远山真里子提供的新事实,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这件事是否掌握本次事件的重要关键?朱美完全没头绪。但这件事似乎对鹈饲造成无比震撼。 「居然会这样!」 鹈饲惊呼之后,啪一声合上手册,并且开始在雪地随处乱走,像是在整理脑中浮现的思绪。只有他周边的雪被踩踏之后越来越结实又平坦,朱美与真里子以不安的表情注视他的行为。最后,他行走的轨道变成像是在画圆,他在圆心位置被自己踩硬的雪地滑倒。「难、难以置信……」 「……」朱美对这个人的所作所为更加难以置信。「什么嘛,究竟是怎么回事?说说看吧?」 朱美看着滑倒的鹈饲如此询问,他就这么注视天空开口。 「亚佛烈德·希区考克执导的《火车怪客(strangers on a train)》!」 朱美吓得抱住真里子,两人一鼓作气退后五公尺之后转头相视。 「天啊,他好像摔坏脑袋了。」 「看来别靠近他比较好。」 鹈饲在远观的两人眼前起身,并且若无其事,不晓得向谁开口述说。 「昨晚,一通奇妙电话打给春彦。电话那头的男性对春彦说『这次轮到你了』。我听到这句话就冒出一个灵感。」 真里子频频发抖。「他开始自言自语了,怎么回事?」 「放心,这里交给我。」朱美轻拍畏惧的真里子要她安心,接着鼓起勇气走到鹈饲身旁,弯腰投以甜美的笑容。「鹈饲先生,你究竟冒出什么灵感?」 「嗨,朱美小姐,原来你在这里。没什么,电话里的这句话,和我之前听过的台词几乎相同。」 「哪里听到的?」 「电影。」 「电影?」 「没错。就是《火车怪客》。」 「《火车怪客》……记得是早期的惊悚电影吧?」 「对,导演是亚佛烈德·希区考克!」 太好了,他脑袋没问题,说的话符合逻辑,这样就不要紧了。「真里子小姐,看来他没事,过来吧。」 真里子战战兢兢进入圆圈,继续讨论电影话题。「所以,那部《火车怪客》是怎样的电影?」 「一言以蔽之,就是交换杀人的电影。」鹈饲以电影评论家滨村淳的风格简介这部电影。「剧情一开始的场面,是一名神秘男性接近搭乘火车的男主角,提出交换杀人的要求。男主角有一名相处不太好的妻子,以及一名美丽的情妇。男主角想和情妇在一起,但妻子成为阻碍。另一方面,神秘男性讨厌父亲的强权作风,想杀害父亲继承遗产。简单来说,两名男性各自有一个想杀的对象。懂吗?」 「哎,交换杀人大致都是这么回事吧。所以呢?」 「听到交换杀人邀请的男主角,对这项计划大幅心动,但自制心在最后胜利,他拒绝了这个邀请。交换杀人的契约没成立,男主角就这么和神秘男性分开。然而电影从这里离奇演变。这名神秘男性擅自约出男主角的太太,在游乐园杀害。」 「这是怎样?真乱来。」 「他们没说好要交换杀人吧?」 「对,两人没达成协议,神秘男性却单方面执行交换杀人计划,并且单方面打电话给男主角说:『这次轮到你了。』」 「换句话说,那个男性的意思是『我将你妻子杀了,这次轮到你杀我父亲了』,对吧?」 「听起来很像昨天打给伯父的电话耶。」 「没错。昨晚电话里的那个人,首先说『我将你妻子……』,然后是『这次轮到你了』。虽然语气比较客气,但内容几乎相同。」 「就算这样,这怎么可能……」 「我当然不认为现实会发生和电影完全相同的事,但可能发生类似的事。」 「换句话说,你认为现实正在进行交换杀人计划?」 「对。而且如果春彦是共犯,会是什么状况?」鹈饲以慎重语气,述说其中一种可能性。「假设春彦想杀害咲子夫人,另一方面,有一名人物x想杀害y。如果春彦和x协议进行交换杀人,x将代替春彦杀害咲子夫人,而且春彦当然会准备行凶时间的不在场证明。」 「所、所以是昨天晚餐时的事情?」 「这样的话,我与真里子小姐就成为不在场证明的证人?」 「你们当然也会成为证人之一,但是有交情的同居人或是受雇的帮佣,即使作证也缺乏可信度,最好有个毫无利害关系的外人证明他不在场。」 「就算最好是这样,但这里也只有我们啊?」 「没错,所以春彦刻意在晚餐前主动外出。」 「啊,所以是水沼先生!」朱美不由得拍一下手。「春彦让将棋棋友水沼先生,担任不在场证明的证人!」 「没错。考虑到这一点,他忽然外出也情有可原。」 「那么,春彦待在水沼先生家的这四十分钟,远方某处正在发生命案?」 「有可能。始终只是其中一种推测。」鹈饲不改慎重的态度说下去。「春彦从水沼先生家回来后,和你们一起用餐,x在用餐结束时打电话说:『我将你妻子杀了,这次轮到你了。』换句话说,这通电话不只是告知计划按照预定进行,也是催促春彦杀害y。依照这个推测,春彦表情紧张到紧绷也在所难免。」 「也对,我似乎懂了。」 「但接下来才是问题。春彦在深夜进行奇妙的行动。他不知为何做出类似挖墓的行径,并且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么,他去了哪里?」 「难道春彦是去杀害y?」 「如果是交换杀人,就是这么回事。」 「可是这样的话,x是谁?y又是谁?」 「如果打电话的是x,这个人就是男性,一个姓『安藤』、『近藤』或『远藤』的家伙。另一方面,y的身份不得而知。依照电影剧情,y应该是x的父亲吧。不过现实应该和电影不同。」 「那当然,交换杀人这种事太离谱了。」朱美怀抱着祈祷般的念头大声主张,并且提出一个根据证明离谱。「何况他即使是去杀人,但要怎么去?这里不是市区,而且昨天整晚下大雪,道路禁止通行,肯定没办法开车下山。」 「话是这么说……但即使不清楚深夜挖墓的意义,我也觉得这个推测颇为合理。不过,这是最坏的状况。假设这个剧本是真的,咲子夫人就已经……」 「你说她已经遇害?怎么可能!」朱美抓住鹈饲的手臂恳求。「打咲子小姐的手机看看吧,现在或许打得通。不对,肯定打得通。」 「也对,就这么办。」鹈饲连忙从胸前口袋取出手机,拨打咲子夫人的号码。就在这个时候…… 「你们看,那是什么?」 真里子像是忽然发现某种东西,指着庭院一角询问。 三 朱美往真里子所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是围绕庭院的篱笆,如今覆盖着白雪,仿佛白色围墙。围篱某处挂着一块褐色布料,这块布随风飘扬,像是随时会飞走。 「啊,侦探先生,你看!是围巾!」 真里子出乎意料的发现,使鹈饲暂时停止操作手机跑向围篱,朱美也跟了过去。接近一看,就发现挂在围篱树枝上的确实是围巾,而且不是普通的围巾。 「我记得这个,是春彦深夜挖洞时围的围巾。」 「这条围巾在今天早上挂在这片围篱,就表示……」 鹈饲说着确认围篱的样子。此处正好是两棵树之间,有一个足以让一个人钻过去的缝隙。鹈饲暂时将手机收回口袋,大胆将半个身体钻进缝隙。 「喔,这条缝隙能钻,我大概可以钻出围篱。」 鹈饲完全消失在树木另一边,看来顺利钻过围篱。侦探接着放声惊呼。「喔喔,这里是怎么回事!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春彦昨晚挖洞之后,从这里钻出来消失在某处……这真是令人惊讶。」 位于围篱另一边的朱美,完全不晓得鹈饲在惊讶什么。 「等一下,我也要过去。」 朱美模仿鹈饲试图钻过缝隙,真里子见状愕然低语。「你真好奇啊,小心点。」 确实有点好奇过头了。朱美即使如此心想,也无法阻止已经激发的好奇心。全身各处被灌木树枝勾到的她,好不容易钻出围篱,并且立刻语塞。 「……」 「咦,你来啦。原本想跟你说这里很危险,要你别过来。」 「这、这是怎样……」朱美误以为自己是滑雪跳跃赛的选手。「这里是跳台?」 「不是跳台。如你所见,只是位于陡峭斜坡上方。」鹈饲若无其事地说明。「仔细想想也理所当然。善通寺宅邸盖在山坡上,这里大概是堆土形成的区域,因此没种树。现在这条陡坡积雪,确实如你所说,看起来像是滑雪跳跃赛的跑道,不过昨晚的春彦才应该令人惊讶,他肯定就这么拿着铲子冲下……不对,应该说滑下斜坡。这是值得惊讶的异常行动,超脱常轨。」 「那么,春彦果然是为了履行交换杀人的约定……」 朱美脑中瞬间浮现春彦目露凶光滑下斜坡的样子,但现在没空沉浸在这种妄想。 「先不管这个,电话啦,电话。打电话给咲子小姐!」 「喔,我都忘了。」 鹈饲重新从口袋取出手机,手机却离开侦探的手,掉在不远处的雪上。那里是已经开始倾斜,非常不稳定的区域。 「哎,幸好掉在雪上。要是掉在水泥地上就坏了。」 「不过那里是斜坡,感觉随时会滑下去。」 「它休想。」 鹈饲没想太多就当场蹲下,将右手伸向斜坡上维持微妙平衡的手机。但手机位于他指尖几公分前面的位置拿不到。鹈饲继续将重心往前,朱美看着他身体逐渐前倾的样子,感觉背脊一寒。 这个人居然做出这么危险的事!她甚至有点生气。 但鹈饲不可能知道她的想法,说声「差一点了!」没想太多就继续伸出手。 「住手!这样很危险!」 「没、没问题……唔喔!」鹈饲在最后加把劲,总算碰到手机。在鹈饲开心喊着「成功了!」的瞬间,朱美达到忍耐的极限。 「危险啊啊啊!」朱美不由得抱住鹈饲。 「哇,朱美小姐!」鹈饲反而被她吓到。「你、你这是做什么!喂,别推,别乱动,会摔下去,要摔下去啦~!」 「不可以摔下去!」 「笨蛋!我是说你要摔下去了!」 「咦!」朱美听他这么说才首度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有一半位于斜坡。「哇啊啊啊啊啊啊!」 这次轮到朱美紧抓住鹈饲,但为时已晚,两人完全失去平衡,身体都位于斜坡那一边。朱美抓着鹈饲、鹈饲抓着朱美,两人各自露出拼命的表情抓住彼此。 「呀啊啊啊啊~~~~……」 「哇啊啊啊啊~~~~……」 两人沿着积雪陡坡无止尽滑落。 通往真相的小径(流平·樱) 一 流平回过神来,发现窗外很明亮。他走到窗边,擦拭起雾的玻璃窥视窗外景色。感觉得到即将天亮。看来雪几乎停了,天候明显逐渐恢复。等到云层散去,朝阳应该会探出头来。时钟指针显示上午六点五十分,是日出时间。 「天亮了。」流平忍着呵欠,转身看向彩子。「不晓得警察在做什么。」 「谁知道,大概在帮忙铲雪吧。」彩子不晓得从哪里拿出旧杂志翻阅,像是抱怨般这么说。「不提这个,你几乎整晚没睡吧,不困吗?」 「当然困。」流平刚说完,就打个好大的呵欠。「不过,我在这种状况不能睡,毕竟杀人凶手随时可能出现。话说彩子小姐不困吗?」 「不困。」她露出从容的笑容。「要是通宵一天就倒下,没办法当电影导演。」 「这样啊,那我没办法当电影导演。」流平无力坐在沙发。「我好不容易撑到现在,但是到极限了,眼皮重得快要掉下来。樱小姐也早就睡着……」 十乘寺樱在凌晨五点耗尽精力,如今躺在l型沙发的长边熟睡,睡脸安详得不像是身处于命案风波。流平不禁再度心想,如果不是这么肃杀的状况,就可以进一步做出「那种事」或是「这种事」,但是在这种场合,水树彩子也堪称是个阻碍。不晓得是不是心有灵犀,彩子主动提出这个问题。 「如果我现在离开这里,你会对樱做什么?对毫无防备的樱做出什么事?」 「您、您、您问这什么问题?我、我我、我不可能对她做任何事吧?」 流平强烈否定,但即使强烈否定,也不代表他说的是真话,他明显想做某些事。 「这样啊,我知道了。」 彩子像是看透一切般轻轻点头。无法理解她这样问是想知道什么事。 「我实在搞不懂。啊,不是指命案,是指彩子小姐。您和樱小姐情同姐妹,是十乘寺十三先生疼爱的女星,学生时代就是活跃的业余电影导演。但是只有这样?」 「只有这样,你哪里不满意吗?」 「并不是不满意,但我忍不住有点在意。」此时,流平总算回想起至今还没问她的某个问题。「这么说来,彩子小姐,您在我们初遇时对我说过,感觉可以和乌贼川市立大学 电影系『肄业』的我谈得来。」 「嗯,我确实说过。」 「您是听谁说我肄业的?」 「唔,还有谁……」彩子的视线瞬间在半空中游移。「当然是听樱说的。」 「这样啊,我明白了。」 流平用力点头回应。不过即使用力点头,也不代表他充分接受这种说法。「彩子小姐,我心爱的户村流平大人,是乌贼川市立大学电影系的肄业生。」樱真的会对情同姐姐的水树彩子讲这种话?应该不太可能。流平认为早稻田或庆应就算了,乌贼川市立大学肄业的学历无法拿来炫耀,一般都会隐瞒。 彩子似乎将流平的沉默解释成其他意思。 「别在意。乌贼川市立大学肄业的你,和奥床市立大学毕业的我没什么差别。」 她以这种奇怪的方式安慰。总之流平回应「说得也是」,将身体靠在沙发椅背,打一个至今最大的呵欠。当时钟指针走到上午七点半,他的意识忽然断绝。 流平终于落入梦乡。 二 「咚!」 耳际响起好大的声音,脸部传来剧痛,流平因而清醒。既然说清醒,代表自己肯定睡着了。糟糕!流平连忙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在地上。看来是坐在沙发睡着之后,无法维持平衡而摔落地面。看向时钟,现在是上午七点四十五分。流平松了口气,看来自己只睡了短短十五分钟。 大概是发出太大的声音,熟睡的樱也从睡梦中醒来。她揉着惺忪睡眼,缓缓从沙发起身,向流平道早安。「拗安~」 看来樱刚睡醒时会口齿不清。 「嗨,樱小姐早安,外头天气很好喔。」 流平指向窗外。世界的景色在短短十五分钟大幅改变。天空湛蓝、大地雪白,积雪反射晨光,超越美丽达到眩目的程度。樱走到窗边,眺望户外景色一阵子之后,似乎总算振作精神,语气清晰到和刚才完全没得比。 「我早上精神不济,所以起床会低血压。」 「应该是早上低血压,所以起床会精神不济吧?」 「对,我就是想这么说。」还差一点才完全清醒的樱,以愧疚的语气说声「我去洗脸」离开客厅。不久之后,樱从盥洗室回来,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她环视客厅,重新露出诧异的表情询问。 「请问彩子小姐在哪里?」 「咦,彩子小姐?」流平重新环视四周。「这么说来,她不在。上厕所吗?」 「不,厕所与盥洗室都没看到她,难道是回自己房间就寝?」 「不,可是……」流平歪过脑袋。电影导演水树彩子不把熬夜当成一回事,至少她十五分钟前才发下这个豪语,但她为何忽然……「啊,说不定她真的离开了!」 流平睡着前,彩子曾经暗示:「如果我现在离开这里,你会对樱做什么?」当时她是这么说的。 流平抱着疑念前往玄关,确认彩子的鞋在不在。正如他的想象,脱鞋处没看到彩子的高跟鞋。流平立刻打开玄关大门,眼前是一片辽阔的银色世界。如同铺满柔软棉花的雪景中,只浮现一条凌乱的痕迹。 「是彩子小姐的脚印!刚留下没多久!」 流平穿上自己的鞋子,匆忙冲到户外。 「天啊,不得了!」樱也跟着流平走出玄关。「究竟去哪里了?在这种深山,而且积雪这么深,彩子小姐走去哪里了?」 「不晓得。总之她肯定没离开太久,我追她的足迹看看,现在或许还追得上。」 「我也去!」 「慢着,这……」流平原本想说这样很危险,却立刻换个想法。樱独自留在这间别墅,将会是另一种危险,共同行动反而比较安全。何况樱将彩子视为亲姐姐仰慕,实在无法要求她什么都不做静待消息。 「明白了,一起去吧。请多穿衣服以免着凉。好了,快准备吧。」 不到一分钟,两人着装完毕,再度在玄关会合。 「出发吧。」 两人离开向日葵庄,沿着彩子留下的足迹前进。足迹毫不犹豫笔直朝森林延伸,是昨晚前往清水旅馆使用的道路。两人即将进入森林时,樱担心地询问。 「彩子小姐该不会是自己去泡温泉吧?」 「怎么可能,即使是彩子小姐,在这种紧要关头也不可能这么悠闲……」不对,有可能!其他人就算了,但如果是水树彩子,清晨泡澡应该是家常便饭。流平有种不祥的预感。「总之先沿着足迹走吧。」他说完进入森林。 道路进入森林之后成为上坡路。虽说是早晨,周围却阴暗得看不清足迹,加上积雪也不是很均匀,一个不小心就找不到足迹。不过森林里只有这条上坡小径称得上道路,水树彩子肯定是沿着这条小径往上走。 「户村大人。」樱忽然询问流平。「彩子小姐为什么瞒着我们外出?即使基于某个理由外出,为什么不知会我们?」 「不晓得。但我认为并非和昨晚的案件无关。说不定昨晚的案件是她的犯行。」 「怎么可能,我们最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吧?昨晚的案发时间是深夜一点五十一分,我们就在这个时间听到玻璃破碎、遇害者被打的声音,而且彩子小姐当时就和我们一起看影片,所以彩子小姐不可能犯案,我觉得这是证明她清白的最好证据。」 「是的,樱小姐说得没错,彩子小姐案发当时和我们在一起,她确实具备不在场证明。但我实在觉得不对劲。」流平放慢脚步,质疑彩子的不在场证明。「到最后,只有一卷影带能证明彩子小姐的清白。但是这卷影带是彩子小姐本人准备的,也是她提议大家一起看影片。这么一来,可能打从一开始就是彩子小姐设下的陷阱吧?我们或许就这么被彩子小姐的诡计利用,成为不在场证明的证人。比方说我们看的那部影片,也就是水树彩子执导暨主演的《电影导演彩子》,要是影带动过手脚怎么办?」 「请问是什么样的手脚?」 「证明彩子小姐清白的关键是声音。类似玻璃破碎的声音,以及类似遇害者被铲子之类的物体殴打的金属撞击声。我们在《电影导演彩子》的最高潮片段,在影片放映经过五十一分钟的时候听到这个声音。但这个声音真的是权藤源次郎遇害时的声音吗?说不定是来自电影的音效。」 「电影音效!」樱惊呼一声,在瞬间停下脚步。「那么,户村大人的意思是说,我们听到的那个声音是录音?不会吧,怎么可能……」 「不过,樱小姐,那个声音究竟是来自权藤别墅的真实声音,还是从电视喇叭发出的声音,你能抱持确信断言吗?」 「不,这……」 樱支支吾吾,流平见状对自己的推理更具信心。 「水树彩子是业余电影导演。只要活用这个经验,要在高潮场面剪接加入『玻璃破碎的声音』以及『铲子打头部的声音』轻而易举,和音效后制的方式相同。不过,一无所知欣赏电影的我们,忽然听到不符场面的音效,只会稍微觉得不对劲,并且依照常理,推测这些声音和电影无关,是来自别处的声音。得知权藤源次郎遇害之后,就会认为『啊,所以在那部电影高潮场面听到的怪声音,就是当时的声音』。我们没想到电影会加入完全和剧情无关的音效,因此我们听到音效只会联想到命案,并且断定这就是行凶时间。」 「这么一来,会是何种状况?」 「也就是说,我们一直深信凌晨一点 五十一分是行凶时间,其实是错的。这么一来,即使实际行凶时间是凌晨两点过后也无妨。在这个时间,彩子小姐已经和我们道晚安,先行回到自己的房间,因此她肯定可以在之后溜出山庄行凶。换句话说,她的不在场证明不成立。」 说到水树彩子的不在场证明不成立时,森林小径和另一条小径交会。往左走是清水旅馆,但彩子的足迹往右延伸。看来她不是为了悠哉泡温泉而独自外出,加上她的不在场证明不成立,她是真凶的可能性逐渐成真。 两人追着彩子的足迹右转,继续沿小径前进。樱像是依然抱持一丝希望般询问。 「可是这样很奇怪。我们昨晚看了相同的电影两次,第一次是正常看电影,第二次是为了确认行凶时间而看。不过,第一次看电影时听到的『玻璃破碎的声音』以及『铲子打头部的声音』,看第二次的时候没听到。如果影带声音动过手脚,第二次肯定也会听到相同的声音。」 「嗯,樱小姐,这个指摘很犀利。不过这真的是很简单的手法。彩子小姐恐怕准备了两卷影带。第一卷是加入命案音效的影带,另一卷是没动过手脚的影带。我们在发现尸体之后看的电影,来自这卷没动过手脚的影带。她让我们看两次电影,让我们认为影带没动过手脚。」 很遗憾,这个推理很完美。流平内心五味杂陈。 「我听懂户村大人的意思了。不过,我实在无法相信彩子小姐是杀人犯。我不打算否定户村大人的推理,但我敢断言只有这件事没错。彩子小姐不是杀人凶手。」 既然这样,水树彩子为什么要逃走?如果不是逃走,她这样单独行动具备何种意义?疑问源源不绝,但考虑到樱相信彩子清白的心情,就不想进一步怀疑彩子。 「我刚才的推理,终究只是其中一种可能性。坦白说,否定彩子小姐的不在场证明,就代表我与樱小姐也没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总之现在先找彩子小姐要紧。直接询问彩子小姐本人,就可以得知所有真相。」 「好的。」樱大幅点头之后,像是不顾一切般,在厚厚积雪的小径小跑步前进。「积雪这么深,彩子小姐肯定也走不了太远。户村大人,我们快走吧。」 「樱、樱小姐,请等我一下,走这么快很危险……噗哈!」 流平凄惨地扑倒在白雪地毯上。摔在雪上不痛,却冷到生痛。流平含着雪块抬起头。「……咦?」 樱的背影伫立在他的视线前方。直到刚才轻盈弹跳的长发,如今动也不动完全静止。沿着樱的视线看去,却因为有个平缓的转角,所以无法看太远。流平连忙起身稳住姿势,跑到樱的身旁。 「樱小姐,怎么了?」 樱不发一语,只是指着前方。 流平看向樱所指的方向。 积雪的小径。水树彩子低头站着。 而且,水树彩子脚边倒着一名男性。远眺也看得出来那名男性已经死亡。因为许多雪落下堆积在男性身上。彩子就只是恍神般俯视这具尸体。 三 「彩子小姐!」 流平呼唤她的名字跑过去,樱也回神般跟在流平身后。 「哟,你们来啦。」察觉两人的彩子,出乎意料地面不改色举起单手问候。 流平笔直走向尸体。男性腰部微微出血,仔细一看,一把刀深深插入左侧腹,这似乎是致命伤,雪甚至堆积在刀柄。 「是您杀的?」流平不由得质询彩子。 「别说傻话。」彩子不慌不忙,面无表情地否定。「如果是我刚才杀的,尸体身上就不会积雪吧?」 「说、说得也是。」 「我也是刚发现,并且吓了一跳。」 依照积雪程度,这名男性明显是在深夜到天亮时丧命。流平重新蹲在尸体旁边。男性身穿黑色系衣物,由于就这么趴倒在雪地,看不到脸部表情。头发略微花白,似乎不是年轻人。流平仔细拨开尸体身上的积雪,试着进一步确认死者身份。随着尸体细节逐渐曝光,三人之间充斥紧绷的气息。就在终于要看见脸部的瞬间…… 「……嗯?」彩子忽然露出疑惑的表情。「怎么了?」 「……哎呀?」樱也环视四周。「怎么回事?」 「……唔!」流平也察觉异状,不由得绷紧身体。 流平提高警觉注意周边。两侧是平缓转弯的积雪小径、眼前是他们刚才穿越的森林,身后则是白雪覆盖的树丛,完全没看到可疑的东西。在如此心想的剎那…… 「!」真相不明的恐怖。如同某种天大灾难进逼到面前的预感。「要出事了!」 三人感受到危机绷紧全身。 此时,后方传来两个滑落的惨叫声。 「……呀啊啊啊啊~~~~!」 「……哇啊啊啊啊~~~~!」 三人惊觉不对而转身时,为时已晚。两个物体穿过他们身后的树丛,笔直飞向他们。流平、樱、彩子三人无计可施,如同保龄球瓶朝三个方向撞飞。粉雪如同砂尘飞舞,树上积雪发出声音落下,树梢的鸟群一起飞走,最后是深沉的沉默笼罩四周。 「……?」 究竟发生什么事?撞飞到路边橡树根部的流平,摇晃脑袋坐起上半身。不经意往旁边一看,樱整个头埋在雪堆里,不是千金小姐该有的模样。「哇!樱小姐,你还好吧!」 拉出来一看,千金小姐处于半恍惚状态。 「……还以为要死掉了。」樱述说着这份恐惧,看来姑且没事。话说回来,我们为什么非得遭遇这种不讲理的下场?流平内心冒出无名火。 「喂喂喂!」流平冲向刚才弹飞他们的两人。「忽然从草丛冲出来,没常识也要有个限度吧?你这家伙是何方神圣?我要看看你的长相!」 流平勇猛揪住这名男性,把他的脸转过来,但流平一看到他就接受现状。「什么嘛,原来是鹈饲先生,那么没常识也在所难免。」他这么说。「所以和你在一起的是朱美小姐吧?」 流平确认朱美的脸。朱美就这么紧抓着鹈饲的腰。 「我、我、我还以为会没命!我受够了!」 朱美脸色铁青不断发抖,看来遭遇非常恐怖的事,总觉得过意不去。话说回来,流平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他们两人。流平知道两人在猪鹿村执行极机密任务,但地点是在盆藏山的另一边。也就是说,从流平所在的奥床区域来看,他们应该位于反方向的乌贼川区域。不过,看来事实并非如此。鹈饲与朱美如今就像这样位于面前,所以肯定没错。 樱一看见鹈饲与朱美,果然露出惊讶的表情。 「天啊,这不是侦探先生与朱美小姐吗?两位好,上次备受两位的照顾……咦?不过好奇怪,侦探先生为什么会在这里?」 「嗨,樱小姐。」鹈饲总算从雪中起身。「没什么,我之所以在这里,到头来是因为樱小姐的爷爷介绍委托人给我,而且这位委托人就住在这附近。啊,对了,说到委托人!」 鹈饲像是回想起来般,转头看向朱美。 「朱美小姐,总觉得我们正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对、对喔。」朱美也回神了。「电话啦,电话!你正要打电话给咲子小姐!」 「没错,打电话。啊,但我的手机呢?从斜坡滑落之后,不晓得跑去哪里了。」 「你在找这个?」水树彩子从旁边递出沾满雪的手 机。「刚才掉在那里。」 「啊,不好意思。」鹈饲低头致意并接过手机。他一边按钮操作,一边说明现在的紧急状况。「流平,我没空详细说明,总之现在状况很不妙,委托人可能有生命危险,希望她平安无事……」 鹈饲按下最后一个按键,将手机抵在耳际。 数秒后…… 流平等人的身旁响起手机的来电铃声。是希区考克的名作《擒凶记》使用的那首知名旋律——《que sera, sera》。 水树彩子默默拿出自己的手机抵在耳际。 「是,我是善通寺咲子。」 「哎呀,您好您好。」鹈饲就这么把手机抵在耳际,向水树彩子说话。「夫人,原来您就在我面前。看来您平安无事,我放心了。」 「是的,我活蹦乱跳。您那边状况如何?」 「大事不妙。我在您府上发现白骨尸体,而且您丈夫下落不明。」 「这样啊,外子失踪了?那么……」水树彩子将耳际的手机拿开,指着横躺在不远处的那具离奇尸体。「那果然是外子的尸体吧。」 四 鹈饲、朱美与水树彩子,再度走向黑衣中年男性尸体,确认死者身份。 「肯定没错,是外子。」 「嗯,确实是画家善通寺春彦。」 「是的,黑色羽绒外套与宽松长裤,和他失踪前的服装相同。」 这些人在说什么?不明就里的流平与樱,就这样被大家扔在一旁。但是看着众人至今的互动,也勉强得到一些情报。两人靠近彼此交换意见。 「也就是说,水树彩子小姐的本名是善通寺咲子,丈夫是画家善通寺春彦。」 「原来彩子小姐和画家结婚了,我一直不晓得这件事。」 「说到画家,昨晚看的电影,也是以画家宅邸为舞台。」 「这么说来,电影里登场的画家,和那位男性死者长得很像。」 「肯定是同一人吧。电影里的宅邸恐怕就是善通寺家,而且盖在这个斜坡上方。鹈饲先生与朱美小姐从那里滑下来撞到我们。」 「真是太巧了!」 这么一来,问题就在于水树彩子的丈夫——善通寺春彦,为何在这里遇刺身亡。流平与樱就这么摸不着头绪旁观,接着,事态朝着超乎他们想象的方向进展。 「嗯嗯,原来如此。既然春彦的尸体在这里,那个东西应该在附近。」 鹈饲的视线扫过尸体周边,认出路边的积雪不自然地隆起,将右手插入雪中。接着鹈饲发出「嘿、呼」的声音,从雪中抽回右手之后,他手上握着出乎预料的东西。流平与樱同时大喊。 「啊~!那是……」 「是铲子!」 鹈饲像是变魔术般从雪地取出的东西,是一把大铲子。 「哎呀,你们为什么慌张成这样?这把铲子应该没这么吓人吧……啊~这、这是什么?」 这次轮到鹈饲大叫。 「朱美小姐,你看!春彦的铲子沾满血!」 「天啊,真的耶,就像是用这把铲子打破别人的头。」 「没错。春彦果然以这把铲子当成凶器杀了人。」 「也就是说,这附近死了另一个人?」 「唔~我觉得应该没有吧……」 流平与樱听到这里,立刻出声响应。 「鹈饲先生,有!」 「侦探先生,有!」 「你们说什么?在哪里?」 流平快速朝惊愕的侦探述说。 「穿过这座森林,有一间叫做向日葵庄的别墅,相邻的屋子里在昨晚发生命案。遇害者就是被铲子之类的东西殴打头部致死。」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这桩命案的凶手是善通寺春彦。既然凶器位于这里就八九不离十。那么流平,这名遇害者是怎样的人物?」 「是建设公司的老板,不过似乎是『黑心改建业者』,做过不少没良心的生意,甚至儿子们也很恨他,平常就经常面临生命危险。」 「所以即使遇害也不意外是吧。不过,这个人和善通寺春彦真的有交集吗?黑心改建公司老板和名门画家,感觉很难有关联。话说回来,那位遇害者叫什么名字?」 「姓权藤,权藤源次郎。」 随即,这次是鹈饲与朱美异口同声。 「你说什么~!」 「你说什么~!」 「听、听到了吗?朱美小姐!遇害者姓权藤!」 「听、听到了,鹈饲先生!换句话说,打电话来的『〇藤』是『权藤』!」 「对。遇害者本人当然不会打电话给凶手,所以电话另一头的『权藤』是遇害者的亲人!喂,流平,你刚才说遇害者的儿子们也恨他,那些儿子是怎样的人?」流平几乎不懂鹈饲为何激动,但还是以侦探事务所成员的身份回答。 「权藤有两个儿子,有可疑的是长子一雄,他三年前失踪至今……」 「失踪至今?不行不行,这样完全不行。另一个呢?」 「另一位是二儿子英雄。但英雄昨晚一直在乌贼川车站前面的酒吧,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我觉得和这次的命案无关……」 「什么~!喂,朱美小姐,听到了吗?权藤英雄这个人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很适合当成嫌犯。不对,几乎可以断定他就是凶手。」 「请、请等一下,鹈饲先生,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你的意思。英雄有不在场证明啊?」 「这样就对了,流平。因为在这次的命案,拥有不在场铁证的人正是凶手。」 「这是什么意思?」 「这次的命案是交换杀人。这是综合各种状况推断出来的结论。」 「交、交换杀人!究竟是谁与谁共谋的交换杀人?」 「当然是善通寺春彦与权藤英雄。」鹈饲充满自信地说明。「权藤英雄恨到想杀害父亲,同样的,善通寺也想杀害自己的妻子。但要是亲自动手,自己将立刻出现嫌疑,因此两人协议交换杀人。首先,英雄杀害春彦的妻子,然后英雄打电话给春彦:『依照约定,我将你妻子杀掉了。好啦,这次轮到你了。』春彦接到电话之后,在深夜拿着铲子前往权藤的别墅。昨晚交通因为大雪中断,但善通寺家与权藤家的别墅近到走路就到,所以不成问题。春彦走到权藤家的别墅,杀害源次郎。依照交换杀人的定例,春彦当然在英雄杀人的时段,准备自己的不在场证明,英雄也在春彦杀人的时段,准备自己的不在场证明。流平,怎么样?这是相当顺利合理的安排吧?这堪称是典型的交换杀人……唔,朱美小姐,怎么了?」 朱美以指尖轻敲鹈饲肩膀,打断他的话语。 「那个,抱歉在你心情正好的时候打断。」朱美指着专注聆听鹈饲说明的水树彩子。「如果你所说的交换杀人付诸执行,咲子小姐现在非死不可啊?」 「唔……啊,说得也是。」鹈饲毫不掩饰困惑的表情,直接询问本人。「夫人,您为什么活着,还打扮得判若两人?」 「……」 水树彩子沉默不语。不过这是因为鹈饲问得太冒失。朱美代为询问。 「咲子小姐,您昨晚在哪里?」 「朱美小姐,对不起。」水树彩子微微低头。「我昨晚和 流平与樱在一起。」 「真的吗?」朱美向流平确认。 「是真的。彩子小姐……不对,应该称为咲子小姐……不对不对,还是称呼彩子小姐吧。彩子小姐和我与樱小姐在一起,在不远处的向日葵庄共度一晚。彩子小姐和樱小姐情同姐妹,我也受邀前来这里。」 「唔~搞不太懂。」朱美像是自责般,握拳敲向自己额头。「老实说,我也一直当成是交换杀人,以为咲子夫人已经在某处遇害,实际上却不是这样。也就是说,这次的事件乍看是典型的交换杀人,却不是真相。难道还有某些我们不知道的隐情?」 「是的,朱美小姐。」水树彩子点头回应。 「那么,方便用我们听得懂的方式说明吗?毕竟咲子小姐似乎最清楚状况。」 「好的,我会说明清楚。鹈饲先生与朱美小姐是我的委托人,流平与樱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有义务说明。如果警方也能列席是最好的。」 「我刚才接到电话,警方应该快到了。」 此时,樱忽然指着小径的另一头。 「哎呀,各位请看,说人人到,警察先生他们来了。看,应该是他们吧?」 流平看向樱所指的方向。两男一女的三人组,正小心翼翼踩着雪地赶来。两名男性是流平熟悉的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既然这样,身穿黑色大衣跟在后方的年轻女性大概是女警。流平第一次见到。女性是中性脸孔的短发美女,绷紧表情英姿焕发的模样,即使远眺也令人印象深刻。 「嗨,终于登场了。」鹈饲以调侃的语气,为水树彩子介绍刑警们。「夫人,他们正是乌贼川警局引以为傲的最强搭档——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但如果和我较量,他们稍微屈居下风。」 「哎呀,那两人是最强搭档?」水树彩子将视线投向刑警们如此回应。「那就可以期待了。」 终于,砂川警部他们抵达流平等人聚集的场所。三人组气喘吁吁,调整呼吸好一阵子。然后砂川警部抬起泛红的脸,仔细审视场中众人,表情立刻浮现困惑神色。 「喂喂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所有人齐聚一堂迎接我们?」 砂川警部身旁的志木刑警也愣住。 「警部,总觉得都是熟面孔。」 「是啊,一点都没错。鹈饲杜夫、二宫朱美、户村流平,连十乘寺家的大小姐也在……咦,你是?」 砂川警部的视线落在水树彩子身上。流平为砂川警部介绍她。 「啊,警部先生,这位是水树彩子小姐,是樱小姐的朋友。」 「这是流平的说法。」鹈饲从旁边探头抢话。「但正确来说,她是善通寺咲子小姐。是善通寺家的夫人,也是我的委托人。」 但砂川警部表情更加困惑,夸张地张开双手这么说。 「啊?水树彩子?善通寺家的夫人?你说这什么话,我完全听不懂。喂,这是怎么回事?」 砂川警部求助般看向水树彩子,水树彩子随即对砂川警部恭敬行礼。「警部,好久不见。」接着她看向警部旁边的年轻刑警,开心举起单手。「哟,志木,你还在当警察啊。」 「托、托您的福。」志木刑警露出困惑表情低头致意。「很高兴看见前辈过得这么好……不过前辈,您究竟在山上这种地方做什么?」 「没有啦,发生了很多事。」水树彩子耸肩回应。「晚点告诉你。」 接着,砂川警部亲密地将手放在她肩膀,重新向愣住的众人介绍。 「她叫做和泉——和泉咲子。曾经是刑警,直到三年前都担任我的部下。」 介绍为和泉咲子的水树彩子,再度向众人低头致意。 砂川警部身后的短发美女,以流利的关西腔放声惊呼。 「不会吧,咲子小姐曾经是刑警?这是怎么回事?」 【解决篇——在撕裂之夜的尽头】 一 不久,警员接连抵达案发现场周边。在善通寺宅邸庭院发现的白骨尸体、在鹈饲家别墅遇害的权藤源次郎、在两间住家中间小径发现的善通寺春彦尸体,三处都得进行验尸与现场搜证。案发现场共三处,花费的时间自然是三倍。这段期间,鹈饲、朱美、流平、樱与远山真里子五人,只能暂时在向日葵庄待命。水树彩子和砂川警部他们共同行动。 「啊~不过你们倒栽葱从那条陡坡滑下去,居然毫发无伤,简直是奇迹。我听到你们的尖叫声,心想大事不妙,必须赶快去救你们,跑到门口刚好看到除雪车抵达,那两位刑警先生下车走过来,拿出警察手册给我看。他们说『叫做鹈饲的私家侦探应该在这座宅邸』,我回答『他刚才滑落山谷』,两人听到都吓一跳,后来我就带他们两人走那条小径。嗯?你问哪条小径?那条小径一直延伸到善通寺宅邸大门。走出大门沿着小径直走,会通到清水旅馆,途中往左转就会来到这个别墅区。你们不晓得?哎,不是当地人应该不晓得吧。总之不提这个,我和刑警先生共三人走那条小径,不久之后就遇见侦探先生、遇见朱美小姐,不知为何还遇见咲子小姐,而且咲子小姐认识刑警先生……我完全搞不懂是什么状况。对了,说到搞不懂……」远山真里子此时首度面向流平与樱。「你们是谁?侦探先生的朋友?」 「讲出这种话的您……」 「……您究竟是哪位?」 流平与樱像是对新品种九官鸟说话般,询问远山真里子。 三人彼此自我介绍,流平、樱与远山真里子至此才首度得以正常交谈。 初次见面的三人相互问候之后,十乘寺樱再度困惑地询问。 「话说回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如同真里子小姐所说,我也满头雾水。」 流平就所知范围回答。 「总归来说,我们以水树彩子这个艺名称呼的女星,真正的姓名是善通寺咲子,是鹈饲先生的委托人。善通寺咲子是她嫁给善通寺春彦之后的姓名,婚前的姓名是和泉咲子。此外,和泉咲子直到三年前都是警察,是砂川警部的部下,也是志木刑警的前辈。这样懂吗?」 「嗯,我懂,这部分我很清楚,我不懂的是另一件事。」樱难为情地轻拉流平袖口。「我不懂侦探先生他们为什么在这里。」 鹈饲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所以说,如同流平刚才的说明,咲子夫人是我的委托人,我与朱美小姐在附近的善通寺宅邸通宵执行任务。另一方面,樱小姐与流平在这间别墅,和水树彩子——也就是咲子夫人在一起。双方在不知情的状况,在相隔很近的地方度过一晚,并且在今天早上巧遇。」 「是的,这部分我也懂,可是……」樱朝流平露出更困惑的表情。「既然这样,户村大人为什么对我说那种谎?」 「……啊?」 出乎意料的询问,使得流平眨了眨眼睛。朱美出言消遣流平。 「喔,流平对樱小姐说谎啊。不可以欺骗纯情大小姐吧?你要是做出这种事,会变成鹈饲先生那样喔。所以你究竟说了什么谎?」 「我、我没说什么谎,朱美小姐,请别误会。」流平将双手举到眼前用力晃动否认,并且回头向樱抗议。「也请樱小姐别乱开玩笑啦!」 「天啊!」樱脸颊瞬间泛红。「我没乱开玩笑!我才要请户村大人别开玩笑。」 樱撇过头去,流平随即也开始赌气。 「我没说谎,也没开玩笑!肯定是樱小姐误会了!」 「我、我不甘心!」樱紧握拳头,声音微微颤抖。「率直道歉就算了,居然还狡辩,一点都不像男人!」 「是啦是啦,反正我就是不像男人啦!」 「你这个笨蛋!」鹈饲忽然朝流平脖子赏一记手刀,抓起他的衣领。「真是的,你没有收拾场面的能力吗?我这个做师父的实在看不下去,刚才那是什么态度?你这个不成材的家伙!」 「与其说不成材,应该说简直是小学生。」朱美进一步严词批评。 「真火爆的师徒关系。」首度见到两人阶级关系的真里子瞠目结舌。「我不太清楚状况,但你还是道歉比较保险喔。」 「我为什么非得道歉?我没骗女生啊?」 「少废话!」鹈饲以一记头锤,将不肖徒弟打入沉默深渊,接着主动走到樱面前深深道歉。「大小姐,非常抱歉,这小子没礼貌是我这个师父的责任,请原谅。」 樱担心地看着倒卧在地面的流平。 「啊,不,没关系。侦探先生不需要为此道歉。」 「感谢您。」鹈饲抬头重新确认。「话说回来,这个不成材的骗人家伙,对樱小姐说了什么谎?」 「其实,搭电车来这里的途中,户村大人确实提到,鹈饲先生与朱美小姐,一起前往猪鹿村某位富豪的宅邸。」 「他说的就是善通寺家,没说错啊?」 「是的,接下来才是问题。户村大人说,这座宅邸虽然位于猪鹿村,却在乌贼川市旁边。」 「是的,我也是这样对流平说明的。」 「……」大小姐的表情微微抽搐。「侦探先生说的?」 「造成什么不便吗?」 「不,并不是不便,这样很奇怪吧……请、请等一下。」樱慌张离开房间,接着拿着一张老旧地图回来。 「侦探先生,请看,我们现在位于这个区域吧?」樱如此说着,并且指向地图标示「奥床市」的位置,征求侦探同意。 「嗯,您说得没错。」侦探点头回应。 「另一方面,善通寺家离这里不远……」樱如此说着,将地图上的指尖稍微移动到「猪鹿村」近郊。「在这附近吧?」 「没错。」这次是真里子若无其事般点头回应。 「所以怎么了?」朱美露出担心的表情询问。 「天啊,三位在捉弄我吗?请仔细看,这样哪里算是乌贼川市旁边?从这里翻越盆藏山的另一边才是乌贼川市……」樱地图上的指尖大幅朝南南西滑动,指着乌贼川市和猪鹿村相邻的区域。「看,是这里才对。这里才是乌贼川市和猪鹿村的交界。」 「啊啊,原来如此。」 「是这个意思啊。」 「没错。」 鹈饲、朱美与真里子纷纷点头,樱见状进一步强调。 「就是这样。所以我听户村大人说完之后,一直以为侦探先生等人在这一区,也就是从我们所在的奥床市翻过一个山头,非常遥远的另一个地方。但侦探先生却忽然从斜坡滑下来撞到我们……各位知道我多么惊讶吗?」 「是的,我知道我知道。」鹈饲愉快地点头,如同完全无视于至今的话题脉络,提出一个问题。「话说樱小姐,您今年元旦是在哪里度过?难道是在国外?」 「咦?」樱像是被乘虚而入般瞪大双眼。「是的,我今年元旦人在法国,因为我这三个月住在寄宿家庭。」 「那你是最近回国吧?」朱美进一步询问。 「是的,一星期之前才回来。」 「难怪你没头绪。」 「嗯,毕竟这也和大小姐的日常生活无关。」 「是啊,何况又不是看得见的东西。」 三人相视点头。樱看着他们,露出随时会哭出来的不安表情。 「请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误会了什么?说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鹈饲说出震撼的真相。 「樱小姐,其实奥床市与乌贼川市在今年一月一日合并,成为新的乌贼川市。」 「……」樱突然听不懂般呆呆张着嘴,数秒后总算掌握状况。「咦咦咦咦咦!」她猛然后退,背部咚的一声撞到墙壁,展示架上的「东京铁塔摆饰」掉下来打中樱的头。「合并!」 「嗯,是的。换句话说,我们现在所在的这里,直到去年底都是奥床市,但现在已经是乌贼川市。今年一月几乎都在讨论这个话题,但您既然在国外,难免没察觉这件事。」 「这、这么说来,我出发到法国之前,听过关于合并的消息。但我当时不太感兴趣,所以没在意……」 「总之,也没办法一一在意吧,毕竟世间动不动就在合并。像是各大企业盛行合并,大型银行也几乎合并,全国都在进行乡镇市的合并。」 「职棒的近铁与欧力士也合并了。」 「这样啊。那么猪鹿村呢?猪鹿村现在也合并为乌贼川市的一部分吗?」 鹈饲再度说出震撼的真相。 「不,猪鹿村没参加本次的合并。换句话说,奥床市和乌贼川市是越区合并。」 「咦咦咦咦咦!」受到全新惊愕袭击的樱,背部再度咚的一声撞到墙壁,展示架上的「安艺宫岛必胜饭勺」掉下来打中樱的头。 「越、越区合并!」 「是的。所以现在,猪鹿村与乌贼川市的界线,是隔着盆藏山往两方向延伸。从盆藏山南南西延伸的,是猪鹿村至今和乌贼川市的界线;另一方面,从盆藏山北北西延伸的,是旧奥床市和猪鹿村的界线,但现在同样是乌贼川市和猪鹿村的界线。所以善通寺宅邸确实位于猪鹿村接近乌贼川市的位置,这个说法没错。」 「也就是说……」樱像是在寻找己方般环视四周,但她完全孤立无援。「全都是我的误会?」 「是的,至少流平没说谎。」 「反倒是樱小姐手上的地图太旧了。」 「不过,随身携带最新版地图的人才是异类,这也没办法。」 「……」三人朝沉默的樱投以同情视线。接着樱似乎终究无地自容,双手掩面。「啊啊,我居然做出这种事!」然后樱跑向挨了头锤昏倒的流平身旁请求原谅。「户村大人,请原谅我……」她说完直接打开客厅落地窗冲到木制露台,朝眼前辽阔的旧奥床市雪景大喊。 「啊~!好·丢·脸·啊~!」 二 案件真相在善通寺家客厅揭晓。聚集在这里的有鹈饲、朱美、流平、樱、砂川警部、志木刑警、远山真里子等七人,至于第八人——掌握案件关键的女性和泉咲子,则是打扮成刑警时代的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以黑色裤装包裹修长胴体的和泉咲子,在志木刑警眼中和三年前一样英姿焕发,最大的改变就是那头留长的黑发。她在刑警时代是中性短发,肯定是离职之后留长的。 首先,和泉咲子回溯到三年前一月二十日的夜晚说起。 「那是乌贼川市下大雪的晚上。晚间七点二十分左右,遭到某人以刀子刺杀的女性,在雪中蹒跚徘徊,最后倒在鹤见街的马路断气。遇害者是打扮得很高雅的美丽妇人。但她不只是包包,身上完全没有能够确认身份的物品,因此无法查明身份。当时担任乌贼川警局刑警的我,和后辈刑警一起在大雪纷飞的夜晚街道拼命查访。志木,没错吧?」 「是的。这么说来,记得那是一月二十日的案件。」 「没错,刚好是三年前的昨天。当时查访陷入瓶颈,我们依照『井上摄影商会』店长提供的唯一目击证词,将搜查范围扩大到扇町街方向,还在凑巧造访的咖啡馆,得知遇害者曾经和神秘男性在一起。同时,我们注意到咖啡馆附近的路边,有一辆违规停车的奔驰。我们推测那辆奔驰的车主可能和遇害者有关,调查之后发现奔驰车主是善通寺春彦。砂川警部,没错吧?」 「嗯,没错,我逐渐想起来了。隔天早上,我打电话到善通寺家确认,善通寺家的春彦很担心迟迟没返家的妻子。我说明遇害者特征之后,电话另一边的春彦,以不安的语气表示和他妻子的特征一致。我立刻请他前来认尸,总算查出遇害者的身份。我想想,叫做什么名字啊……记得是咲子?还是幸子?」 「警部,是幸子。」志木如此回答。「善通寺幸子,当年三十一岁,和春彦结婚满五年,没有小孩,夫妻关系不佳,死亡保险理赔总额是两亿五千万圆,而且受益人都是她的丈夫春彦。」 和泉前刑警接话说下去。 「幸子是善通寺春彦赞助者的女儿,并不是春彦自愿的婚事,因此夫妻感情不算融洽,动不动就起口角。但春彦要是和幸子离婚,等于放弃重要的金援,所以他无法离婚。善通寺家在善彦大师去世,缴清巨额遗产税之后就陷入危机,每年光是缴纳资产税就没有余力。春彦和幸子起口角的原因,也几乎是争论是否要卖掉祖产土地与房屋。立场有利的幸子态度越来越傲慢,和春彦的关系终于达到险恶的程度,幸子命案就是在当时发生。质疑的目光当然集中在丈夫春彦身上,但警方没逮捕春彦,因为他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嗯,没错。案发当晚,善通寺春彦在自家和画家好友们喝到天亮,完全不可能在中途溜出来,前往乌贼川车站前面行凶,因此春彦不可能是凶手。就算这样,也找不到其他可能杀害幸子的嫌犯。我们检讨过可能是街头之狼或路边恶霸的犯行,但最后都找不到决定性的证据,最后办案总部解散,案件成为悬案,就这么经过三年没有破案。」砂川警部缓缓行走,询问昔日部下。「和泉刑警,换句话说,昨晚死亡的权藤源次郎与善通寺春彦,以及那具身份不明的白骨,都和三年前的善通寺幸子命案有关?」 「警部,我是前刑警。」和泉咲子说完轻声一笑,以三年前的语气询问昔日的后辈刑警。「喂,志木,你知道三年前命案和这次命案的关系吗?」 志木像是投降般耸肩。「不,我完全摸不着头绪。」接着他提出抗议。「既然前辈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你还是一样没骨气。哎,算了。」和泉咲子早早死心,直接做出结论。「虽然有点突然,但我要说凶手了。总归来说,三年前杀害善通寺幸子的人,果然是外子善通寺春彦。」 「前辈,不可能啦。当时春彦确定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这样就对了。只有这次的案件,拥有完美不在场证明的人物才是真凶。志木,你还不懂吗?这是交换杀人。」 「交换杀人?」志木放声惊呼。「您说的交换杀人,是两名杀人凶手交换下手对象的那种交换杀人?怎么可能,那是小说或电影里的题材,实际上不可能顺利成功。是的,虽然理所当然,但交换杀人没办法只由一个人进行,必须有两名凶手以及两名遇害者才能成立。假设是春彦杀害幸子,就必须还有另一组凶手与遇害者,哪里找得到这种案件?」 「有啊,另一个遇害者,就是在权藤家别墅遇害的那名男性——权藤源次郎。」 「前辈,您说这什么话?源次郎是昨晚遇害吧?幸子是三年前遇害啊?」 「没错,哪里奇怪吗?」 「还、还问我这种问题……当然奇怪啊!警部,您说对吧?」 「不,慢着慢着,我们思考看看吧。」砂川警部从室内角落走到另一个角落,自言自语般检讨可能 性。「春彦希望幸子死掉,这是事实。另一方面,有个凶手x希望源次郎死掉,这部分也足以令人接受,因为源次郎是恶徒。春彦在三年前的某天遇见x,后来两人协议交换杀人。x代替春彦杀害幸子,这是三年前一月二十日的事。这次行凶很顺利,春彦基于不在场证明摆脱嫌疑。然后时间来到昨晚,这次轮到春彦代替x杀害源次郎,他是以铲子殴打源次郎致死。只要x此时在某处准备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就可以摆脱嫌疑。如果真是如此,那么……」 「是的,这是相隔三年的交换杀人。」和泉咲子以沉着的语气断言。 「相隔三年的交换杀人!」志木刑警露出愕然表情,接着摇了摇头。「不可能,谁沉得住气,进行为时这~么久的交换杀人计划?」 「还有谁?就是春彦与x。」砂川警部如此回应。 「那么警部,这个x是谁?」 「嗯,命令春彦杀害源次郎的人物,就是憎恨源次郎,而且在昨晚拥有不在场铁证的人物……是谁?权藤英雄吗?」 「不,警部,不是英雄。」和泉咲子这么说。「凶手是权藤一雄。」 「权藤一雄?」 「是的。权藤一雄是源次郎的长子,而且父子相互憎恨,但他三年前离奇失踪,至今依然下落不明。」 「所以,你的意思是失踪的一雄再度现身,命令春彦杀害源次郎,导致昨晚发生那桩命案?」 「这也错了。一雄已经不在世间,这件事终于在本次事件得以确认。」 「……」砂川警部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就是那具白骨尸体吗?」 「是的,那就是权藤一雄。他不是失踪,是遭人暗中杀害埋葬。而且肯定也是善通寺春彦下的手。」 得知意外事实的志木刑警,表情愕然扭曲。 「所、所以是这个意思?善通寺春彦在三年前,和权藤一雄协议交换杀人,使得妻子幸子遇害,但春彦后来背叛一雄,将他杀害之后埋在庭院?」 「对,这就是三年前案件的真相。你终于明白了?」 「怎么这样……那么,前辈和这种家伙一起生活到现在……」 「志木,别提这件事。」和泉咲子以遗憾的表情看向后辈刑警。「我也受伤了。但我不会抱怨,这都是我的责任。我身为女人、身为刑警,都没有看人的眼光。明明杀人凶手就在眼前,我却没有察觉,甚至和他结婚。」 「可是,即使前辈不晓得春彦是杀人凶手,春彦应该知道前辈当过刑警吧?杀人凶手春彦为什么会和当过刑警的前辈结婚?」 「不,他不知道。他肯定只认为我是女星水树彩子。到头来,我和春彦算是老交情了。」 接下来,和泉咲子说起她和善通寺春彦的离奇缘分。 时间回溯到和泉咲子的大学时代。当时她已经以女星水树彩子,或是业余电影导演水树彩子的身份,在圈内为人所知。另一方面,善通寺春彦陷入经济危机,但表面上始终是以父亲遗产过着优雅生活的单身贵族。 两人相识的契机,是她挑选善通寺宅邸,作为她亲自执导暨主演的电影——《电影导演彩子》的外景地点。和泉咲子认为这幢古老西式风格建筑,很适合成为作品的舞台,亲自前去拜访善通寺春彦提出拍片计划。春彦刚开始颇感困扰,但终于被她的热情打动,不甘不愿地答应出借,同时春彦提出一个很像画家会提出的条件,就是希望以女星水树彩子当作模特儿绘制肖像画。 电影顺利拍摄完成之后,这个约定付诸执行,春彦为身穿鲜红礼服的水树彩子画下一幅画。数个月后,善通寺春彦以这幅命名为《女星肖像》的画作代替花束,向和泉咲子……应该说向女星水树彩子求婚,但她郑重拒绝。 还年轻的她,不想在大学毕业之后直接成为家庭主妇。后来她致力于报考公职,好不容易考上,在毕业之后像是继承父亲职业般成为警察,分发到乌贼川警局,成为砂川警部的部下。和泉刑警就这么和砂川警部搭档解决诸多案件,又过了数年,新人志木刑警分发到警局,和泉刑警成为志木刑警的指导者。 再来是三年前一月二十日那桩决定性的案件。和泉刑警以意外的形式,再度听到「善通寺」这个姓氏。遇害者名为善通寺幸子,而且丈夫就是当年向她求婚的善通寺春彦。 「被我拒绝的春彦,不久就和名为幸子的女性结婚。而且很讽刺地,我以刑警的身份,参与幸子命案的调查工作。」 「原来是这么回事。不过这样的话,前辈和春彦在三年前的案件,应该进行过命中注定的重逢吧?因为你们分别是遇害者的丈夫,以及乌贼川警局的刑警,既然这样为什么……啊,对喔!这么说来,前辈当时脚受伤了!」 「没错。我的脚在案发第一天骨折,立刻脱离办案小组,所以春彦见过砂川警部与志木,却没见到我。如果春彦当时见过我,他后来再怎么样也不会向我求婚吧。」 「原来如此。」志木刑警感触良多地点头。「这么说来,前辈因为脚骨折的后遗症,到最后无法继续担任刑警。」 「嗯,不能全力奔跑的我,没办法在案发现场执行勤务。但现在已经完全康复,一点都不痛了。」 和泉咲子说完,以右脚脚尖用力踩踏地面,并且露出自嘲般的微笑。 「我辞去刑警工作之后,再度回到演艺圈,以女星水树彩子的身份和春彦重逢。春彦在妻子过世之后,看起来意外地和以前没有两样。我考虑到他的心情,没透露自己曾经以刑警身份参与办理幸子命案,开始和他来往。刚开始是绘画模特儿,后来演变成亲密的交往。一年前,不知道我曾经是刑警的他,第二次向我求婚,不知道他是杀人犯的我也答应了。回想起来,这真是一段讽刺的缘分。」 和泉咲子的表情在瞬间蒙上阴影。 「结婚共同生活之后,我也不知道他是凶恶的杀人犯,过着平凡的每一天。但即使是这样的我,也终于迎接得知真相的一天。」 「是基于什么样的契机?」 「是基于……」和泉咲子开口要开始说明时,忽然停顿。「不,等一下,接下来不是和泉咲子的故事。」 和泉咲子说完,转身面向砂川警部。 「那么警部,我至此先行告辞。」她致上最敬礼,朝志木刑警说声「再见」,转身背对众人。 「咦?前辈,等一下,您要去哪里?」 和泉咲子轻轻摇了摇手。 「我去换衣服。不准偷看啊。」 三 数分钟后,和泉咲子从黑色裤装摇身一变,以细褶居家长裙加淡蓝色高领毛衣的造型,出现在众人面前。不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前刑警,而是货真价实来自名门家系的高雅夫人。 「是咲子小姐耶,你至今跑去哪里了?」 远山真里子以逗趣语气询问。委托人善通寺咲子登场,鹈饲侦探也立刻起反应。 「嗨,夫人您好,感觉终于见到您了。比起红色或黑色,果然蓝色才适合您。」 「哎呀,嘴巴真甜。我也觉得有种恢复为善通寺咲子的感觉了。」咲子夫人抵着嘴角露出高雅微笑,再度面对鹈饲说声「这次有劳您了」,接着向旁边的朱美微微低头致意。「您似乎也辛苦了。」 「不,别这么说。」没有您那么辛苦。朱美好不容易忍住没说这句话。「所以咲子小姐,这是怎么回事?本次接连发生的事件 隐含什么意义,请您告诉我们吧。」 「好的,我从头说起。」善通寺咲子为了回答朱美,开始述说本次事件的经纬。「事情在大约两个月前开始。当时我在奥床市的西服店,领取外子订制的衣服……」 ◆ 有人在跟踪。 这是善通寺咲子的直觉。她刚到西服店领取丈夫订制的衣服,如今不经意在奥床市中心的商店街闲逛。她刚开始以为是多心,但似乎不是如此。如果是一般的婆婆妈妈,应该会怕得快步离开,但咲子没这么做。咲子曾经以刑警身份跟踪许多人,也熟悉被跟踪时如何应付。她利用商店橱窗、便利商店货架的缝隙或是在路边发面纸的工读生,努力确认对方身份之后得出结论,跟踪她的完全是陌生人。素昧平生的男性为何跟踪,她心里当然没有底。 原本猜测是警察,但对方只有一人,所以应该不是。何况前任刑警居然被警察跟踪,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以咲子的能耐,要甩掉对方并非难事。但咲子决定刻意制造机会,让对方主动搭话。她想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与目的。她这时候的心态已经不是善通寺家的夫人「善通寺咲子」,而是恢复为昔日乌贼川警局的女刑警「和泉咲子」。 咲子进入小钢珠店,刻意挑选没什么客人的一角,单独坐着打起小钢珠。乍看是高雅贵妇的咲子,在大白天打小钢珠为乐的样子,就旁人看来或许很奇妙,不过对她来说,这是她学生时代就熟悉的娱乐。久久玩一次会对这种刺耳的声音不敢领教,但她功力没退步,很快就即将中大奖。就在这个时候…… 「方便请教一下吗?」 那名男性说完,坐在咲子的身旁。 近距离一看,依然是不认识的人。咲子直接询问。 「究竟有什么事?你为什么跟踪我?」 她以刑警时代习得的强悍语气提问。 接着,对方说出超乎预料的话语。 「其实是关于交换杀人的事……」 「什么!」 咲子惊讶地注视对方。他看起来不像是开玩笑,看来是认真的。咲子继续询问。 「你明知我是谁,却说出这种话?」 「当然。善通寺夫人,正因为是您,我才会找您商量。」 听这名男性的语气,他并不是对前刑警「和泉咲子」说话,始终是对善通寺夫人「善通寺咲子」说话。但他究竟想对「善通寺咲子」商量什么事? 对此感兴趣的咲子,和男性一起离店。 两人在咖啡馆一角相对而坐。男性自称「权藤英雄」。英雄对咲子如此开口。 「夫人,您知道您丈夫前妻——善通寺幸子三年前遇害的案件吧?」 「嗯,当然知道。」 咲子面不改色如此回答。那个案件是咲子以刑警身份参与的最后一个案件,至今别说逮捕凶手,甚至不确定凶手是谁,成为她内心很大的遗憾。除此之外,她当然也抱持着「想为丈夫前妻的离奇死亡做个了断」的单纯想法。无论如何,善通寺幸子的命案,肯定是咲子希望能立刻解决的案件。 接着,权藤英雄不发一语,将运动背包放在桌上,从里面取出意外的东西。咲子一看到这个东西就不由得睁大双眼。从包包拿出来的东西,是另一个包包。 「这不是凯莉包吗?难道是……」 英雄微微点头,将包包递给咲子。 「是善通寺幸子的包包。」 咲子立刻检视包包。颜色是淡粉红色,里头还装有善通寺幸子收纳驾照或卡片等物品的钱包。咲子努力佯装镇静,内心却因为事情的严重性而颤抖。 这个包包,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三年前幸子遇害时,警方拼命搜索也找不到的包包,如今却忽然出现在面前。惊讶的咲子终于改为刑警时代的语气询问英雄。 「你在哪里找到这个包包?」 「老哥房里。老哥叫做权藤一雄,三年前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咲子对于「三年前」这个时间点感到不对劲。善通寺幸子也是在当时遇害。而且最重要的事实,在于死者幸子的包包,是在失踪的权藤一雄房里找到。换句话说,这就是一雄涉及幸子命案的证据……不对,进一步来说,可以推测一雄就是杀害幸子的凶手。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 咲子说出想法之后,英雄很干脆地点头认同,但他接下来述说的方向出人意料。 「杀害善通寺幸子的人,恐怕就是我哥,至少可能性很高。我原本想直接把这件事,告诉您的丈夫春彦先生,因此我前几天前往猪鹿村,试着叫住散步中的他。 然而,我正要对春彦先生搭话的时候,他采取很奇妙的行动。我们目光一相对,他就露出惊愕的表情,像是慌张逃走般离去。 我不认识春彦先生,刚开始完全不晓得他为何光是看见我就逃走。但我后来照镜子想到一件事。我现在的长相,很像三年前失踪的老哥。春彦先生不可能是看到首度遇见的我而逃走,所以他应该是把我误认为哥哥一雄而逃走。换句话说,春彦认识我哥,而且是不太想打照面的关系。这是合理的推测。 不过,权藤家和善通寺家没有往来,他们两人怎么认识的? 我百般思索之后,想到一个奇妙的巧合。刚好在善通寺幸子遇害的三年前冬天,我父亲权藤源次郎也在暗处遭某人行刺,导致左肩中刀。如果这两个案件不是单纯的巧合,会是什么情形?您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咲子很清楚英雄的意思。善通寺春彦与权藤一雄之间,有某种不能见光的联系,而且春彦前妻三年前遇刺身亡。同一时间,一雄的父亲也差点遭到刺杀。综合以上线索,可以得出一个结论。 「原来如此,交换杀人吗……三年前,权藤一雄与善通寺春彦协议交换杀人。首先,一雄依照春彦的委托,杀害善通寺幸子,这部分应该是顺利成功。接着春彦依照一雄的委托,试图杀害权藤源次郎,但是失败了。源次郎只有肩膀受伤,没有死。」 「我也这么认为,但之后才是问题。老哥杀害幸子,春彦却没杀害老爸,老哥当然无法接受吧。所以老哥当时怎么做?接下来是我的推测,老哥或许前去逼春彦再杀一次。这是交换杀人,他当然会如此要求,那么春彦如何响应?这也是我的推测,但春彦或许没再度袭击老爸,而是杀害老哥。」 「原来如此。以春彦的角度,杀害源次郎或一雄同样是杀人。不对,杀害一雄也能灭口,所以更加有利。春彦杀害一雄,将尸体藏在某处,之后佯装完全不知情。当时警方将春彦列为幸子命案的嫌犯进行侦讯,却认定春彦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另一方面,关于忽然失踪的一雄,由于找不到他的尸体,无法当成命案办理,只能当成单纯的失踪结案。」 如果认定这是交换杀人计划,乍看支离破碎的事证,就能以一条线全部串联。春彦看到和一雄神似的英雄,难免会惊慌逃走。咲子昔日担任刑警的直觉告诉她,这个推理非常可信。但这也同时意味着她心爱并结为连理的丈夫,其实是凶恶的杀人犯。咲子的心境很复杂。 「所以,你要我怎么做?」 咲子率直询问,英雄以严肃表情低头。 「请助我一臂之力。我的目的是揭发善通寺春彦当年的所作所为。您听到我这么说,应该会觉得很奇怪,质疑我为什么没拿这个包包报警。我也好几次有这个念头。 将这个包包交给警方,警方应该会重新调查三年前的案件,而且肯定会证明杀害善通寺幸子的真凶是权藤一雄。但警方或许只会做到这一步。 毕竟再怎么说,春彦也是传统名门——善通寺家的人。我不认为警方会由衷相信幸子命案源自春彦与老哥的交换杀人计划,春彦还因为计划内讧而杀害老哥。何况没人找到老哥尸体,警方应该不会出动,最后只能证明老哥的犯行,我的告发反而弄巧成拙。对吧?」 「嗯,我很清楚你在担心什么。」 「到最后,最大的问题在于找不到老哥尸体。拿这个包包报警时,必须同时提供老哥尸体的下落,否则没有意义。我无论如何都要找出老哥的尸体。我觉得应该在善通寺家宽敞建地的某处。我不晓得是埋在庭院或地板底下,还是藏在某个秘密房间,但肯定位于某处。」 「或许如你所说吧。所以你要我挖出埋在庭院里的尸体,或是找出可能在地板底下的尸体?但这是强人所难。善通寺家很宽敞,藏尸体的地方要多少有多少,要是毫无线索没头没脑地找,无法期待成果。」 接着,英雄以自信的表情这么说。 「不是我们找,是让别人找。」 ◆ 咲子夫人说到这里总算理出脉络时,鹈饲开口插话。 「换句话说,你们自己处理不来,所以让职业侦探负责找?」 「不,不是那个意思。英雄拟定的作战更加大胆。」 「作战?」鹈饲歪过脑袋。「我不懂。总归来说,您与英雄原本想怎么做?」 「我们原本的做法,是让现在悠哉生活的丈夫善通寺春彦,认为本应三年前杀害的权藤一雄还活着,使他因而陷入不安思绪,走投无路,最后不得不亲自挖开一雄的墓确定尸体。只要某人在这时候逐一监视丈夫的行动,肯定能轻易发现一雄的尸体。这就是我与英雄订立的计划。」 「原来如此。」鹈饲无趣般点头。「换句话说,你们要让春彦自己找出一雄的尸体,侦探只负责监视。我们只是夫人这边执行作战的棋子。」 「是的。」咲子夫人断然肯定。 「嗯,所以作战执行日是一月二十日,这天是幸子的忌日,也是春彦利用一雄这个共犯杀害妻子的纪念日。嗯嗯,我越来越明白了。」 鹈饲径自开始述说。 「首先,您造访我的侦探事务所,谎称丈夫出现外遇征兆,这应该是要求我们监视春彦的借口。您之所以没说明真正目的,是因为担心我害怕到拒绝委托?还是担心计划失败以防万一?总之,这不重要。无论如何,我接受您的委托,在指定的一月二十日,和朱美小姐一起造访善通寺宅邸。 第一个异状,发生在我们开车迷路,向路边金发青年问路的时候。当时,正在散步的春彦经过我们面前。春彦和金发青年擦身而过时脸色大变、表情颤抖。当时莫名其妙的事件,如今已浅显易懂。 换句话说,那名年轻人正是权藤一雄……不对,是假扮成一雄的英雄。应该是人在善通寺宅邸的您,通知正在权藤家别墅待命的英雄,所以英雄可以凑巧在春彦散步时出现。毫不知情的春彦大为惊讶。春彦之前也曾经看见英雄而逃走,所以这是第二次,而且这次明显从服装到发色,都和三年前的一雄一模一样,效果应该很好。春彦内心肯定隐约质疑一雄或许还活着。 接下来的震撼在晚上,就是餐后打来的电话。那通电话果然是英雄模仿一雄打来的,英雄肯定这么说:『嗨,是春彦先生吧?是我,我是权藤。依照约定,我将你妻子杀掉了。这次轮到你了。』无法确认一雄与春彦在三年前,是否实际打电话这么联络过,不对,没打电话的可能性比较高,即使如此,这通电话也有绝佳效果。首先,声音很像,英雄的声音和本应死亡的一雄完全一样。再来就是对话内容,这段话完全令人联想到交换杀人。知道这个交换杀人协议的人,肯定只有当事人才对,所以春彦认为这通电话只可能是一雄打来的,毕竟春彦不晓得英雄已经得出交换杀人的真相。 春彦目击本应亲手杀害的人,却接到电话听到声音,不难想象他陷入强烈的恐惧。一雄至今依然活在某处,从某处注视着他。不对,不只如此,如今依然逼他实现三年前的约定。春彦受到恐惧与不安的驱使,终于依照您与英雄的想法行动,也就是亲手挖掘三年前埋藏的一雄尸体,想亲眼确认一雄死亡无误。夫人,这样没错吧?」 鹈饲再度面向委托人。然而那里没有咲子夫人的身影,鹈饲的视线在半空中游移片刻。「咦,夫人去哪里?」 「刚才离开客厅啰。」远山真里子以下巴朝门示意。「大概是你讲太久,所以觉得无聊吧?」 「无、无聊?侦探难得出面解谜,夫人却离席,这样还算是委托人吗?要把解谜过程听完,这是委托人最底限的礼仪吧!」 「对我说也没用啊?」 「好了好了,冷静下来。」朱美安抚着依然激动的侦探。「不提这个,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请问。」侦探不甘愿地点头。「尽管问。」 「春彦瞬间展露惊愕表情的次数,我记得是三次。第一次是散步途中,和金发青年擦身而过的时候;第二次是吃完晚餐,接到电话的时候。你刚才已经说明这两个部分的真相。不过还有一次,就是傍晚四点左右,咲子夫人要出门时,春彦也露出惊讶的表情,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啊,你说那次?那是……」鹈饲微微耸肩摇头。「这部分我不清楚。大概和案件无关吧?」 此时,室内立刻响遍一个否定侦探发言的声音。 「不,侦探先生,这就错了。」 四 咲子夫人在众人注目之下,再度以不同服装现身。 「哎呀,夫人。」鹈饲从头到脚仔细打量委托人。「这套衣服,是您昨天傍晚出门时穿的衣服吧?」 咲子夫人身穿笔挺的灰色套装。外衣是强调肩膀宽度的简朴设计,白色上衣衣领设计得很时尚,裙子长度及膝,鞋跟不会过高或过低,头发美丽绾起,手上提着淡粉红色的凯莉包。 善通寺咲子以新装扮现身之后,两名刑警备感惊讶。 「唔,喂喂喂!」砂川警部瞪大双眼,以手肘轻顶旁边的年轻刑警。「快看她的打扮!你看到有没有回想起什么?」 志木刑警惊讶得像是在寒冬撞鬼。 「还、还能回想起什么……从服装到发型,都和三年前遇害的善通寺幸子一模一样吧?」 「嗯,长相不一样是无可奈何,但连身高、体型都很像。」 「简直是遇害的幸子复活。」 咲子夫人露出微笑,像是乐于看到两名刑警的反应。鹈饲看着这一幕,像是总算理解般开口。 「原来如此。所以您昨天傍晚,刻意打扮得像是三年前的幸子,让春彦看见这样的您,春彦因而更加害怕。」 「是的,一点都没错。」 「夫人三年前以刑警身份,参与命案的调查。当时您看过幸子的尸体,所以能轻易模仿幸子的打扮。但站在春彦的角度,这是一幅惊讶的光景。不可能认识幸子的妻子,却忽然穿着幸子遇害时的衣服登场,内心肯定大受震撼,被迫回想起三年前的事情。难怪春彦会在那种平凡无奇的场面露出惊讶神色。」 「是的,重点是让他担心并且误解。为此我也演了一场戏。」 打扮成幸子的咲子夫人,走到愣着不动的砂川警部面前,以双手郑重递出手提的凯莉包。 「这就是三年前,怎么找都找不到的遇害者包包,交给您当成证物。」 「唔、嗯。」砂川警部接过凯莉包,立刻检视内容物点头。「看来没错。」 咲子夫人满意地点头响应警部这番话,再度面向鹈饲。 「话说回来,侦探先生。」 「是,夫人,什么事?」 「昨天傍晚,我离开宅邸是基于两个理由。第一个理由是让丈夫看见这身灰色套装的打扮,您明白另一个理由吗?」 「嗯,这也是我刚才就有点疑惑的部分。只让春彦感到恐惧,之后就交给侦探处理,自己则是离开宅邸……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说,最大的原因在于双人床?」 「哎呀,不愧是侦探先生,正确答案。」咲子夫人佩服地点头。 「果然如此。即使春彦很想挖开一雄的墓,要是和夫人同床就寝,就很难下床外出行动。所以夫人刻意交给我负责监视,自己则离开宅邸,借以催促春彦自由行动。实际上,春彦正如夫人的预料,在深夜外出挖墓。」 「是的,直到这里确实符合我的预料。」咲子忽然露出想不透的表情询问鹈饲。「不过,其实我不懂接下来的状况。外子质疑一雄可能活着,因此在深夜挖开一雄的墓,到这里我都懂。但一雄化为白骨的尸体,肯定在他挖开的洞里才对。确认尸体之后,他应该会暂时心安回床就寝,我不认为会发生进一步的事,外子却不知为何单手拿着铲子,前去杀害源次郎。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啊啊,夫人!」鹈饲如同悲剧演员,大幅张开双手。「这正是本次事件的悲剧部分!」 「什么意思?」 「三年前,春彦将一雄埋在葫芦池畔,还摆放尿尿小童当记号,以免忘记地点。所以春彦昨晚毫不犹豫,挖开尿尿小童下方的地面。但他没挖到尸体。因为……」 「啊啊啊!」放声惊呼的,当然是远山真里子。「原、原来是这样……」 「没错。远山真里子小姐曾经开车撞到那个尿尿小童,导致尿尿小童从原本位置偏移约一公尺。」 「咲、咲子小姐,对不起!」远山真里子双手合十低头道歉。 「真里子小姐,没关系。你和本次案件毫无关联。」咲子夫人深深叹口气,转身面向侦探。「所以说,外子挖的位置,和原来位置差了一公尺,因此没挖到尸体。」 「是的。春彦的惊慌与恐惧,应该是在此时达到最高潮。挖不到尸体,就代表一雄活着,这么一来,那通电话就是真的。而且一雄在电话里,要求春彦履行三年前的约定。如此认定的春彦受到恐惧心驱使,陷入极度混乱,终于展开超脱常轨的行动。他依照电话里的催促,试着完成三年前交换杀人的约定。 这意味着他想向一雄赎罪?还是他的时间观念错乱,回溯到三年的自己?如今不得而知。坦白说,这是欠缺冷静的异常行为。不过仔细想想,春彦这三年肯定担心昔日罪行曝光,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原本就可能因为一点契机,导致精神出问题。 他就这么拿着铲子回到宅邸一趟,打开书房书桌的抽屉。里面有个存放钥匙的小盒子。以下是我的推测,盒里或许收藏一把权藤家别墅的钥匙,而且当然是三年前,一雄被他杀害之后的遗物。无从得知春彦基于何种心态,将一雄的东西留在身旁,大概是认为留着有钱人别墅的钥匙有益无害。实际上,这把钥匙也在本次派上用场。 他拿着钥匙与铲子离开庭院、钻过围篱,从积雪斜坡滑下去,沿着森林小径抵达权藤家别墅,以钥匙开门,光明正大进入屋内。然后他在卧室杀害源次郎,完成三年前交换杀人的约定。我想这就是昨晚源次郎命案的真相。」 室内鸦雀无声。在众人语塞的状况,只有朱美出声提问。 「不过,总觉得怪怪的。」 「哪里怪?」 「春彦是临时起意犯行吧?他肯定不晓得权藤家别墅里的目标人物正独自熟睡,他居然能在那种不明确的状况前去下手。」 「没什么,春彦没想那么多,只是不顾一切采取行动,并且发现源次郎凑巧独自在权藤家的别墅睡觉,简直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夫人,您说对吧……唔哇!」鹈饲一转身,就睁大双眼发出近乎惨叫的声音。「又去换衣服啊!」 五 站在众人面前的,是身穿鲜红色华丽礼服的女星——水树彩子。 「又换衣服有什么错吗?」水树彩子直指侦探胸口。「哎,无妨吧?别计较这种事,何况我也必须这么做。既然我至今依照案件经过,依序打扮成和泉咲子、善通寺咲子,以及神似善通寺幸子的咲子,最后就应该以水树彩子做总结。话说回来,鹈饲侦探,水树彩子这个艺名,是从本名和泉咲子改组而成,这一点无须我说明吧?」 「咦?啊啊,『mizuki saiko(水树彩子)』和『izumi sakiko(和泉咲子)』对吧?是的,我当然察觉了,哈哈哈。」鹈饲像是打圆场般说完,以只有身旁朱美听得到的音量低语。「受不了,这位委托人真伤脑筋。」 「她是剧场型委托人。」朱美说。 「但我觉得刻意换衣服也没意义。」砂川警部说。 「应该是她本人的坚持吧?」志木刑警说。 「改组?什么东西改组?咦,从拼音改组?我哪知道这种事啦!」远山真里子似乎相当混乱。 最后,五人一副不敢领教般后退,由至今完全没机会发言的户村流平代为向前。「终于轮到我们上场了。我一直担心会不会连一句话都没得说。」 十乘寺樱从流平身后害羞地探出头。「彩子小姐,终于见到你了。」 彩子轻轻举起右手。「哟,樱,让你久等了!」 喂喂喂,听起来简直是渥美清的《男人真辛苦》。流平暗自想着这种一点都不重要的事,指着她的礼服。 「这件礼服,是彩子小姐昨天到奥床高原站接我们时穿的衣服。也就是说,彩子小姐穿着灰色套装离开善通寺家之后,在某处换上这件礼服吧?」 「对,我在车上换的。放下绾好的头发,还换了鞋子,脱掉的衣服放在后车厢。但当时的行程稍微紧凑过头。我是在四点整离开宅邸,从宅邸正常开车到车站约十五分钟,你们的电车是四点十五分到站,这么一来,我没时间中途换衣服。所以我以当年担任刑警学习的开车技术,加上身为女星学习到的化妆术,好不容易准时赶到。」 「当时您确实只迟到几分钟就赶到,我还以为您是普通的飙车狂。」 此时,志木刑警走到流平身旁,面有难色补充。「她不是普通的飙车狂,是乱七八糟的飙车狂。」看来志木曾经因为她的飙车行径吃过苦头。 流平针对本次事件的经纬,向彩子提问。 「追根究底,本次事件的源头,是彩子小姐不知为何要求樱小姐帮忙买八毫米摄影机。那是怎么回事?」 「要说明这一点,得先从我以善通寺咲子的身份,造访鹈饲侦探事务所的那时候说起。我当时听到一个不能忽视的意外传闻,也就是我可爱的妹妹樱,心仪一个名为户村流平的青年。」 「彩、彩子小姐,讨厌啦,人家哪有心仪……」 樱扭动身体,连耳根都变得通红。彩子像是以这样的樱为乐,以眼角余光看 她。 「我当然也对这位户村流平感兴趣,想实际看看是什么样的人。经过一番波折,我偶然得知流平是乌贼川市立大学电影系肄业。」 「您为什么知道这种事?啊,我知道了,是鹈饲先生说的吧?」 「说这什么话,我口风很紧。」鹈饲以充满自信的语气断言。「我只是把流平的履历表传真给她。」 「请不要擅自寄别人的履历表!」 「这样不好?」 「……」真是的,流平连生气的意愿都没有,只好回头询问彩子。「所以,彩子小姐知道我的经历之后做了什么?」 「我久违的打电话给樱,请她帮忙买八毫米摄影机,说明是哪个机种、要到哪间店买。不熟悉机械的樱当然会担心,所以我建议她找个熟悉摄影器材的朋友陪同,就这样,樱终于提到流平。」 「也是啦,她应该没什么熟悉摄影器材的朋友。」 「再来就懂了吧?我努力怂恿害羞内向的樱打电话给你。只要樱要求陪同买八毫米摄影机,流平应该也不会拒绝。不对,反倒会说『请交给我负责』,毕竟你是乌贼川市立大学电影系肄业。」 「换句话说,八毫米摄影机是吸引我的诱饵,难怪我一直觉得不对劲。那么,那间店里的『中谷sv8』,难道是彩子小姐的东西?」 「没错,我拜托『井上摄影商会』的老板摆在橱窗代售。追根究底,那是我学生时代爱用的机种。即使『井上摄影商会』是老摄影行,终究也不会在这种时代贩卖八毫米摄影机。对了,樱,有见到摄影行老板吗?」 「那位戴眼镜的老爷爷吧?是的,我有见到。」 「他有没有要求为你拍照?」 「有。你怎么知道?」 「那位老爷爷,每次看到美女光顾,都会要求对方担任摄影模特儿,并且指着墙上的照片说『看,就像那样』。店里墙上挂着美女照片展示吧?」 「是的,确实挂着照片,是非常美丽的女性。」 「那是三年前的我。」 震撼的事实。 「咦,原来是这样!」樱放声惊呼。「我完全没发现。照片给人的感觉,和现在的你完全不一样。」 「因为我当时把头发剪得很像男人,而且执勤时几乎没上妆。」 「啊啊,是那时候的事!」志木刑警说完轻敲手心。砂川警部见状逼问「那时候是哪时候?」,志木刑警随即露出尴尬笑容不发一语。看来是两人之间的秘密回忆。 流平回到正题。 「简单来说,我和樱小姐买下八毫米摄影机造访彩子小姐家,全都依照彩子小姐的剧本在走?」 「几乎一样,只有一件事估算错误。」 「哪件事?」 「就是日期。我约流平与樱在一月二十日见面,这天是鹈饲侦探与朱美小姐来宅邸的日子,也是可能会揭发三年前案件真相的日子。」 「所以是很重要的日子。」 「没错。不过换个想法,这也是最如意的日子。如同鹈饲侦探刚才所说,我待在宅邸,春彦就无法自由行动,所以我无论如何,当天都必须离开宅邸,这样刚好可以和你们共度一晚。后来我决定一月二十日晚上,和你们一起在向日葵庄度过,宅邸的事情则是全部交给侦探。」 此时,樱忽然开口提问。 「这么说来,那间向日葵庄是怎样的房子?彩子小姐说,那里是你的第二个家,但应该不是这样吧?既然彩子小姐住在善通寺家,第二个家就在附近也不太对……」 「嗯,向日葵庄不是水树彩子的第二个家,是善通寺宅邸的别馆。」 「别馆?」 「对,只是偶尔提供访客住宿的地方。听说原本是春彦的父亲——善通寺善彦大师的画室。向日葵庄这个名称,是善彦大师当时以梵谷为印象取的。」 「原来如此。」樱大幅点头。「我明白彩子小姐为何邀请我们住进向日葵庄了,可是为什么会演变成这种状况?」 「最大的失算是权藤源次郎。一开始没预定他会出现,但是我们抵达没多久,就听到权藤家的别墅传来男性相互怒骂的声音。我立刻知道是英雄与源次郎撞个正着。我当时要求流平排解两人的纷争,因为他们父子的交情确实很差,没阻止的话真的有危险。此外,我也想和英雄商量,如何应付出乎意料现身的源次郎。我将英雄带到向日葵庄,讨论今后的计划,英雄表示会离开这里返回市区,和朋友一起度过一晚。」 「换句话说,彩子小姐与英雄先生,彼此装作是初次见面的样子。」 「没错。这么说来,樱当时邀请英雄留下来住一晚吧?其实我内心吓出冷汗。即使我是女星,要我整晚做戏也很辛苦。对了,说到吓出冷汗,还发生过那件事。」 「哪件事?」 「温泉的事。当时我们三人去了清水旅馆吧?」 「这么说来,我邀请彩子小姐一起泡温泉的时候,您似乎兴趣缺缺。为什么?」 「因为考虑到万一。樱,你想想,清水旅馆就在善通寺家旁边,我们去露天温泉时,春彦刚好也去露天温泉的机率并不是零。尤其昨晚下雪,春彦很可能做出『赏雪泡汤转换心情』的高雅举动。假设我在清水旅馆的门厅撞见春彦,我就无从解释吧?我与英雄的计划,将在这一瞬间化为乌有,所以我才兴趣缺缺。」 「彩子小姐,你想太多了吧?这种事几乎不会发生。」 「我原本也是这么认为,实际上却发生了。我也吓了一跳。」 「咦!」惊声大叫的是流平。「所以,善通寺春彦当时在清水旅馆?」 「嗯,没错。我们三人离开温泉,抵达门厅的瞬间,春彦正在鞋柜处穿鞋,我慌张到立刻冲进洗手间。虽然他后来没发现,但真的是千钧一发。对了,从时间推算,流平应该是和春彦一起泡温泉。你当时有看到一个身材偏瘦的中年男性吗?」 「啊,有!有一名年约四十岁的偏瘦男性。他就是善通寺春彦吧?」 这是意外的事实。不过那名中年男性清楚说过,他是住在这附近的人。善通寺家确实距离清水旅馆不远。既然那名中年男性是春彦,就可以理解他为何断言源次郎是『黑心改建业者』。春彦很可能在三年前听一雄提过,源次郎经营的是黑心事业。 「既然这样,就代表我不知不觉见过善通寺春彦。嗯?也就是说……啊!我知道了,原来如此!」 「流平,怎么了?」鹈饲也受惊般询问。 「两人待过同一个地方!」 「两人?」 「就是凶手与遇害者。善通寺春彦泡露天温泉的时候,权藤源次郎刚好也在。当时源次郎对我说了很多事,这段对话肯定都听在春彦耳里。既然这样,春彦肯定知道源次郎今晚将独自住在别墅,我们当时聊过这个话题。」 源次郎聊到的不只这个话题,还有隐含更重要内容的话题。 「这么说来,源次郎当时在我面前,断言一雄还活着,因为源次郎在自家附近目击过英雄。彩子小姐,他见到的果然是打扮成一雄的英雄吧?」 「没错。英雄为了确认自己的装扮多像一雄,曾经假扮成一雄,到源次郎的住处附近出没。英雄得知有人谣传一雄回来之后,对本次的计划更加自信。」 「不过,不知道实情的春彦,把源次郎的说法当 真。他在这时候,也在心中植入『一雄还活着』的印象。」 春彦当时即使泡在温泉,也肯定感觉背脊发寒。事实上,他听到这段对话之后,是以蹒跚脚步离开露天温泉。 「不过,等一下。」鹈饲出言打岔。「流平,你是几点和春彦一起泡温泉?」 「晚间七点左右。」 「晚间七点左右?这就怪了。如果是这个时段,春彦肯定正在搭我开的车外出。他去了距离宅邸五分钟车程的水沼先生家。」 「对,那里就是清水旅馆。」水树彩子很干脆地回应。「水沼先生是那间旅馆的老板。只是因为温泉旅馆取名为水沼旅馆不太显眼,所以取名为清水旅馆。」 「不过,那里看起来是普通民宅啊?」 「清水旅馆位于他家的另一边。春彦和水沼先生是将棋棋友,所以有时候是从他家大门入内打招呼。鹈饲侦探有看到那一幕吧?」 「不过,车程五分钟还挺远的,清水旅馆是从这里走路能到的距离吧?」 「不,从宅邸大门走小径,走十分钟就能到清水旅馆,像你这样从斜坡滑下去抄快捷方式,走路五分钟就到,但开车过去得绕一大圈,同样要五分钟左右。昨天下大雪,所以才会乘车过去吧,以免出浴着凉。」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鹈饲像是听懂般轻拍双手。「那么,将春彦昨晚的际遇整理起来就是这样。首先在白天,他在散步时,遇见自己当年杀害的一雄亡魂(实际上是英雄);傍晚,他在玄关目送咲子夫人出门,当时夫人打扮得和当年遇害的幸子一模一样;晚上,他和当年没杀害成功的源次郎泡相同的温泉,听到一雄还活着的传闻;晚餐过后,他接到一雄(实际上是英雄)的电话,受到不安情绪的驱使,在深夜挖开一雄的墓,却找不到本应埋在土里的尸体,导致他终于采取异常行动。」 「发生这么多不同的事情,难免会陷入恐慌。」流平讲得像是在同情凶手。「话说回来,彩子小姐看到源次郎遇害时,就立刻明白这是春彦的犯行?」 「不,我一开始也摸不着头绪。不过,英雄在电话里对你说『凶手是权藤一雄』对吧?我听到这句话就立刻明白了。肯定是春彦如今才执行三年前一雄要他杀害源次郎的命令。当时我原本打算不动声色回到善通寺宅邸,直接向春彦确认事实。如果是他下的手,我的职责就是劝他自首。幸好警方受到大雪影响而迟到,时间还算从容。但问题在于樱与流平在我身旁。我那时候很想向两人说实话,但我觉得两人和本次事件没有直接关系,所以还是打消念头。」 「所以您等我与樱小姐睡着,才溜出向日葵庄。我还以为您逃走了。」 「你这么认为也在所难免,我当时也很拼命。我穿越森林坡道,沿着小径前进,在途中发现那具埋在雪里的尸体。我目睹出乎意料的这一幕而伫立时,流平与樱追了过来,然后鹈饲侦探与朱美小姐滑下来,砂川警部、志木刑警与真里子也从另一边过来。」 「终于来到最后的场面了。」远山真里子像是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般询问。「总归来说,究竟是谁杀害春彦伯父?」 水树彩子以沉痛表情低语。 「或许是我杀的。都是因为我做了无谓的事……」 「不,错了。」至今保持沉默的砂川警部终于开口。「是幸子杀害春彦。」 志木刑警惊讶地看向砂川警部。 「警部,不可能。幸子在三年前就死了。」 「笨蛋,哪有人直接照字面解释?」砂川警部怒斥部下之后继续推理。「刺杀善通寺春彦的人,恐怕是权藤源次郎。源次郎大概是在即将被铲子打死之前,不顾一切朝对方侧腹攻击,使用的武器是放在枕边以防万一的护身刀子。刀子深深刺入春彦侧腹,但因为刀柄发挥阻塞功效,几乎没有造成出血。春彦即使身受重伤,依然单手拿着铲子离开权藤的别墅,他恐怕是在意识模糊的状态,下意识走回善通寺宅邸,但他还没返家,就在途中的小径精疲力尽断气。基于这层意义,杀害春彦的是源次郎。」 「可是……」水树彩子继续出言自责。「要是我没参与英雄的计划,一开始就全交给警方处理,事情肯定不会这么复杂,春彦与源次郎也不会相互厮杀……」 「总之,先听我说完。」 砂川警部再度转身面向众人,述说最后的推理。 「这个案件有个神奇的巧合。在庭院挖出来的那具白骨——一雄的尸体,头盖骨前方有着明显的龟裂,如今已无从查证是在何种状况造成的,但我推测应该是铲子重击造成。因为相同凶手倾向于使用相同凶器,以春彦来说就是铲子。换句话说,一雄三年前是被铲子打死。三年后的昨晚,源次郎同样被铲子打死。 另一方面,善通寺幸子呢?幸子在三年前的下雪夜晚,被刀子刺入侧腹,像是梦游般在街上徘徊之后,终于倒在积雪的路上断气。三年后的昨晚,春彦同样被刀子刺入侧腹,意识恍惚地在森林徘徊之后,同样倒在积雪的路上丧生。 换句话说,这一连串的命案,乍看之下是一雄刺杀幸子、春彦打死一雄、春彦打死源次郎、源次郎又刺杀春彦,实际却并非如此。本次案件堪称是交恶的父子与交恶的夫妻,以相同方式杀害憎恨的对象。基于这层意义,可以解释为春彦杀害幸子,幸子又杀害春彦。水树彩子小姐,你不这么认为吗?」 水树彩子不发一语,缓缓低头表达谢意。 终章 一 破案之后经过一段岁月,冬季某个和煦的晴天,在鹈饲侦探事务所,鹈饲与朱美再度和本次事件的委托人见面。委托人身穿首度造访侦探事务所时的淡蓝色套装,也就是说,她今天是以善通寺咲子的身份来到这里。朱美立刻为她泡一杯日本茶。 三人隔着小桌子相对而坐。愉快闲聊一阵子之后,鹈饲提出一个问题。 「对了,这么说来,虽然如今只是小事,但我想请教夫人一个问题,就是手机。案发那天晚上,我打电话到夫人手机三次,但全部打不通。为什么会那样?」 「啊,这样啊。那么,原因是电影。」 「电影?」 「是的。那天晚上,我和流平与樱,一起欣赏我学生时代制作的电影。记得是凌晨一点开始播映,我当时将手机关机。看电影时关手机,是我深植长年至今的习惯。其实我只有那天晚上不应该关机才对,因为不晓得侦探先生何时会紧急打电话联络。不过我当时有点醉,不小心按照平常的习惯关机。」 「那么,电影结束之后,您也没开机?」 「是的。我直到天亮离开别墅才再度开机。」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鹈饲大幅点头,厘清心中的疑惑。 「那么,反过来说……」这次是朱美询问。「咲子小姐没想过打手机联络鹈饲先生吗?例如发现源次郎尸体的时候,您应该想联络鹈饲先生,确认春彦的状况吧?」 「是的,朱美小姐,那当然。当时我也想立刻联络,因而从钱包取出鹈饲先生的名片。不过名片上只有事务所的电话与传真号码,没印手机号码。我太冒失了,一直认定名片会印手机号码。」 「是这样吗?」 鹈饲听到朱美询问,从自己的名片夹抽出一张名片递给她。 「我的名片确实没印手机号码。」鹈饲再度面向委托人。「换句话说,夫人不晓得我的手机号码,想联络也无法联络;我知道夫人的手机号码,但夫人关机。后来,直到在那道斜坡下方直接碰面,我都没发现您这位委托人就在附近。」 「是的。因为我的冒失,导致两位更加混乱,真的很抱歉。」她说完低头致意,接着缓缓从包包取出支票簿。「要说补偿也不太对,但报酬这部分我会尽力。」 她撕下一张写着许多「0」的支票,随着感谢的话语递给侦探作为报酬。侦探正要一把抓过来般收下支票时,似乎是忽然回想起「高傲男子汉」的本质,忽然收手。「慢着,夫人,这样太多了。」 「哎呀,为什么?」 侦探默默起身站到窗边,像是朗读写在窗户玻璃的台词,述说谦虚的话语。 「其实我一直在反省,我在本次案件不算是大显身手。夫人吩咐我必须随时盯着春彦,如果我忠实执行夫人的委托,或许能在春彦即将杀害权藤源次郎的时候阻止。但是春彦的异常行径刺激我的好奇心,不由得专注挖洞,导致春彦可以自由行动,造成那种下场……这都是我的无能所致。」 「天啊,真是严以律己!不愧是名侦探。」 咲子夫人在侦探身后投以无上的赞美。鹈饲的肩膀像是很开心般微微一颤,朱美则是抱着不敢领教的心态注视。真是的,明明生性贪心,却只有在这种时候爱耍帅,爱面子的穷侦探就是这样才令人头痛。 「那么,咲子小姐。」朱美扔下窗边径自酝酿感伤气氛的侦探,只由她自己面向委托人。「既然他那么说,这张支票就由我收下吧。」 「说得也是,交给你吧。」 朱美从咲子夫人手中接过支票。上面写的金额足以支付事务所数个月的房租。在朱美心想真幸运的瞬间,鹈饲从旁边伸手,以两根手指夹住支票。 「哎呀,你这手指是怎么回事?支票破掉,我可不负责啊。」 「你要把我这次的奋战当成『做白工』?」 「放心,我好歹会付你时薪。」 「我是工读生吗?」 「这正是你的『无能所致』吧?有意见等你缴清欠下的所有房租再说。哎呀?」朱美暂时不和鹈饲上演支票争夺战,看向事务所玄关。「咲子小姐,您要走了?」 咲子在玄关大门前面披上米色大衣。 「是的,我接下来还要去个地方。」 「夫人,不好意思,没能好好招待您。」鹈饲愧疚般搔了搔脑袋。 「咲子小姐,随时欢迎您来访。」 「好的。」咲子夫人开心响应之后,露出有点复杂的表情。「不过,这应该是最后次以善通寺咲子的身份出现在两位面前。因为我将恢复为和泉咲子。」 「这样啊……」两人转头相视。她深深低下头,以善通寺咲子的身份,说出最后句问候。 「那么,两位保重。」 二 在乌贼川警局一角的会客室,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再度和前同事见面。她身穿素色黑裤装,仿佛回到以刑警身份活跃的时代。也就是说,她今天是以和泉咲子的身份来到这里。她告知刚才在鹈饲侦探事务所办完事,说明自己今后不再是善通寺咲子。 「嗯,这么一来,再也没人姓善通寺了。」 砂川警部感触良多地叹了口气。和泉咲子反而露出洒脱的表情。 「不只是姓氏,那座古老宅邸也决定拆除。远山真里子小姐找到工作之后,应该会租房子独居,善通寺家于名于实都将消失。」 「总之,那座宅邸发生本次的案件,拆除也在所难免。」砂川警部双手抱胸频频点头。「不晓得是幸或不幸,本次案件即使四人死亡,依然无人罪该落网。站在警方的角度,会觉得案件无法完全收尾而有所不满。不过,善通寺家自此消失,似乎是最适合本次案件的落幕方式。即使耗费整整三年才落幕也一样。」 「既然案件全部终结,我就此告辞。」 和泉咲子迅速起身,志木刑警拼命要留下她。 「前辈,请留步,再坐一下也没关系吧?」 「这可不行,我要去一个地方。」 「那我送您去。」 「别勉强,现在这个时期很忙碌吧?」和泉咲子轻拍后辈肩膀,向昔日长官郑重低头致意道别。「各方面受您照顾了,愿您今后更加活跃。」 和泉咲子独自离开会客室。她沿着乌贼川警局走廊前往大门时,志木刑警从后方追来。 「我送您到停车场。」 这是借口,志木真正的目的是询问某件事。他在走出警局大门时开口。 「其实,在侦讯本次案件的相关人士时,我听到关于善通寺咲子的奇妙传闻。不过似乎和案件没有直接关联,而且也不方便在当事人面前提及。」 「喔,我还有疑点?」 「是的,老实说……」志木缓缓前进,以只有她听得见的音量述说。「远山真里子主张善通寺咲子——也就是前辈和一名年轻男性外遇。这只是误会吧?」 「喔,真里子讲这种话啊。哼哼,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真里子说的年轻男性,应该是权藤英雄。」 「果然如此。那么前辈与英雄……」 「哎,等等,别急着下结论。总归来说,这是你的错。」 「为什么是我的错?」 「我之前也说明过,我第一次遇见英雄是在小钢珠店,后来前往咖啡馆。到这里都和 我上次说明的一样。不过他要详述时,因为是这种内容,我认为不应该在咖啡馆讨论,毕竟隔墙有耳。所以我就要求英雄,找个可以只有两人共处的地方谈事情。」 「可以只有两人共处的地方?唔……难道说,不会吧?」 「对,就是宾馆。」 「你们进去了?」 「嗯,进去了。肯定是远山真里子目击这一幕吧。这么说来,当时英雄拿着那个证物凯莉包,在不知情的真里子眼里,英雄或许是帮我提包包的小白脸。咦,志木,你怎么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前辈和英雄……进宾馆……」 「不行吗?到头来,首先提议利用宾馆讨论事情的人,就是三年前的你吧?我只是采用你的意见。何况英雄也不像『某处的某人』一样畏畏缩缩。」 「您说的『某处的某人』是谁啊!」某处的某人如是说。「慢着,这不重要。所以你们两人在宾馆做了什么?」 「就说了,是在讨论交换杀人的事。」 「只有这样?真的?但你们是孤男寡女吧?只有这样?不,肯定不只这样!」 「唔~听你这么问,就觉得好像做过别的事。」 「前辈~!」志木发出惨叫。「说谎也好,请您否定吧!」 「总之,怎样都无妨吧?和你没什么关系。」 「前辈和我确实没发生关系,可是……」 「不准讲得令人遐想!喂,不提这个,志木。」和泉咲子表情忽然变得严肃,以刑警时代的犀利语气对他下令。「面不改色走过去吧。」 两人正要抵达停车场。停在里面的bmw,是和泉咲子的爱车。车子旁边站着一名黑外套男子,若无其事抽着烟。这是似曾相识的光景,上次是奔驰。 「我明白。」志木也继续面向前方。「在前面屋子转角处观察吧。」 两人向四周散发「什么都没看到」的气息经过停车场,躲在建筑物转角处,立刻注意停车场的动静。外套男子扔掉刚点燃的烟,迅速取出藏在外套里的小铁撬。他朝着bmw副驾驶座车窗高举铁撬的瞬间,一名刑警与一名前任刑警迅速冲出去。 胜负瞬间分晓。忽然出现的两人,使得男子大为惊慌,挥下的铁撬软弱无力地被车窗玻璃弹开。志木抢过男子的铁撬,和泉咲子以体操选手般的身手,施展华丽的扫腿命中对方右脚踝。精准的这一脚令外套男子惨叫跌倒。 「不愧是前辈,宝刀未老。要不要再回来担任刑警?」志木说着揪起倒地男性的衣领。「这家伙……咦?」 这张脸似曾相识。虽然觉得不可能这么巧,但肯定没错。 「前辈,这家伙就是当时那个人!是三年前的下雪夜晚,打伤前辈右脚逃逸的那个偷车贼。咦,前辈……前辈?」 志木环视四周,没看到和泉咲子的身影。不经意看向车内,她已经坐在驾驶座发动引擎。她打开驾驶座车窗,缓缓倒车并且对志木开口。 「抱歉,有人在等我,那个男的交给你了。那个家伙这三年肯定前科累累,好好查清楚啊。总之这么一来,三年前的帐全部勾销,我也可以毫无顾虑外出旅行了。」 「咦,旅行?前辈,您要去哪里?」 和泉咲子没回答,让引擎大幅空转一次,接着从车窗微微挥手说声「走啦!」。这种离别方式很符合她的个性。和泉咲子的bmw随着后轮响起的摩擦声高速离去,如同要消除刚才那句道别的余韵。 在乌贼川车站三号站台,流平与樱再度见到那位女星。 女星照例穿着红色礼服,加披一件毛领大衣,提着大大的行李箱登场,完全是水树彩子的风格。 她在鹈饲侦探事务所办完事,在乌贼川警局和昔日长官与后辈道别,如今得意洋洋地炫耀刚才独力制伏偷车贼的事迹。 「不过我好惊讶。您忽然说要旅行一阵子,叫我们来车站站台目送。」 「要是更早通知,就可以准备更正式的饯别会了。」 「抱歉,樱,我不擅长应付那种局面。」 「我明白。」樱露出担心的神色。「所以究竟要去哪里?」 「放心,虽说要旅行一阵子,但不是出国,就在附近。」 水树彩子没有讲出具体的地点,继续为两人说明。 「有一位老是执导b级电影的巨匠,曾经和我合作过。这位导演知道我独自回来之后,立刻打电话给我,他说有一个角色很适合我,问我要不要久违挑战一次。不过照例是充满b级片风格的恐怖喜剧就是了。」 「天啊,真的吗?既然这样,女星水树彩子即将久违复出吧?」 樱与有荣焉般开心说着。 「就是这么回事。但我的最终目标,始终是成为电影导演水树彩子。女星水树彩子的复出只是序章。总之,敬请期待吧。」 流平听完她的野心,重新回想起一件想确认的事。 「这么说来,我们在案发当晚,看了彩子小姐的电影吧?」 「应该说『荣幸欣赏』吧?」 「是的,荣幸欣赏彩子小姐的电影。所以那部电影没有任何玄机吧?」 「嗯?」水树彩子诧异询问樱。「玄机?什么意思?」 「户村大人曾经认真怀疑彩子小姐是凶手。」 「以为我杀害源次郎?荒唐,我哪有办法杀他?」 「是的,我当时也这么说。但依照户村大人的推理,使用某种诡计就可以。」 流平慌张摇手否定。 「不不不,我当然不是认真的,只是述说这种可能性。」 「不,您当时相当认真,连我也被您说动。」 「没那回事啦!」 「喔,这样啊……」水树彩子咧嘴笑眯眯注视两人。「但我不懂。我使用哪种诡计就能杀害源次郎?我就洗耳恭听流平的推理……不对。」 水树彩子忽然不再说话,以犀利目光看向站台尽头。她要搭乘的电车,正从铁轨的遥远另一头现身。她遗憾地摇了摇头。 「看来没空听你推理了。没办法,我在旅行途中自己想吧。」 三节车厢的普快电车进站,广播告知将停留三分钟。流平与樱帮彩子搬行李到座位之后下车。彩子在车窗另一头开朗挥手,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般,打开车窗向流平招手。 「怎么了?忘记什么东西吗?」 「对,我忘记一个重要的东西。我的车就这么停在站前停车场,忘记处理掉。」 「咦咦咦!现在才讲这种话,根本来不及吧?」 「没办法了。」彩子将一把钥匙递到流平面前。「这是车钥匙,我回来之前就交给你保管,随你怎么用。知道我的车是哪一辆吧?」 「b、bmw……对吧?」 「对。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彩子抓住流平肩膀拉过来,在他耳际迅速低语。 「要带樱去兜风!」 宣告发车的铃声,如同等待彩子说完般响起。 「流平,拜托啰!」 「知、知道了。」流平拿起保管的钥匙,点头回应。 「樱,保重喔!」 「好的,也祝彩子小姐一路顺风。」樱的双眼似乎有些湿润。 水树彩子露出华美的微笑,朝两人轻轻挥 手。 铃声响完,电车滑动般驶离站台。 流平与樱一直伫立在站台,注视着电车缓缓远离。 (全书完) 序章 台版 转自 棒槌学堂 书源:四条眉毛 扫描:四条眉毛 ocr:四条眉毛 校对:四条眉毛 精校:欧阳杼 对于正在埋头苦读,准备司法考试的大学生有坂春佳而言,这个早上真是糟透了。 前一晚,她还在跟民事诉讼法的题库奋斗到深夜,用脑过度的结果,整个人早已累翻了,最后在天快亮时,她决定上床睡觉。 可是,过没多久,悄悄露脸的八月阳光,和逐渐上升的室温,让她睡得挺不安稳。最后,春佳选择在还差几分钟就早上十点这种半途而废的时间点,离开床铺。 大学还在放暑假,而且今天没有出门的行程。 春佳想说喝杯咖啡也好,揉着沉重的眼皮,走到厨房。她微微打了一个哈欠,将鸣笛水壶装水后放到瓦斯炉上,开火。然后捞一匙即溶咖啡粉放进爱用的马克杯中。就在这个时候,春佳听到了一个怪声音。 “……咦?!” 好像有什么声音。春佳手拿汤匙,停止动作。声响好像是从玄关那边传来的。春佳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昨天回家的时候应该有把门锁上才对啊。其实只要她有把房门锁链扣上,就不必担心了,可是偏偏春佳常会忘记扣上这种绝对安全却又麻烦的东西。所以她常被来访的姐姐再三叮咛嘱咐。 ——春佳,要是有个变态专门锁定年轻女性,然后闯进你家来怎么办! 虽说如此,这个姐姐平常工作后会和同事喝个烂醉,然后错过末班电车,手上的钱又不够坐计程车,没办法,只好在深夜时分,到家住车站附近的妹妹家借住一宿。本来姐姐说的那番忠告确实是苦口婆心,很可惜,从她的口中说出来,不知怎么地,听起来就是没有说服力。所以,每次春佳被姐姐叮咛时,总是边笑着说:“姐,没那么夸张好不好。” 但是她总是左耳进右耳出。可是,现在姐姐说的一字一句,却清楚地在春佳的脑里回响。 该不会,那个声音刚好就是姐姐所说的,变态?! 内心的恐惧不断涌现。厨房的入口面对走廊,看不到玄关那边的情况。春佳鼓起仅存的勇气,用颤抖的声音朝着看不见的对方说: “是谁?!该不会是姐吧!” 春佳这句话说得恳切,希望真的是姐姐来就好了,可是话才一说出口,忽然想到很有可能是姐姐在恶作剧。姐姐的实际年龄比春佳大两岁,可是精神年龄的幼稚程度大概小春佳五岁以上。 “喂,是姐吧……,你又想吓我了……” 人在厨房的春佳,对着通往走廊白色的门说话。没有回应。这时,白色的门忽然猛烈地被推开。春佳不禁摒住气息,下一个瞬间,忽然有一个人闯进厨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春佳真的被吓到了,用尽吃奶的力气喊叫。她两手捂着嘴,眼眸颤动,盯着那个人看。 是一名年轻女性。可是,并不是姐姐,而是一个穿着黑色服装的谜样女人。她披着一头散乱的头发。鼻子不断发出呼呼声,吐着粗重的气息。她的脸被头发覆盖住,隐约可以看到她的瞳孔辉映着充满疯狂的灿烂色调。那个人虽然是女性,看在春佳眼里,心中却早已认定对方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变态,或者一定是什么危险人物。春佳的内心的恐惧感已经飙涨到极限。 出去!这里是我家耶! 春佳因为太过害怕,紧缩的喉咙只能发出微弱震动,想死命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时,谜样的女人像僵尸电影里面的怪物一样,用不顺畅的身体姿势一步步往春佳身边移动。被吓坏的春佳不住节节后退,很快地她的腰碰到流理台边缘,放在上面的马克杯顺势横倒在流理台上。春佳的身子面向着谜样女人,身后的手胡乱挥舞地找马克杯。她想说杯子是陶器,用它砸向这个不讲道理的入侵者,如果运气好刚好砸到她,搞不好可以暂时解除危机,趁机逃跑。 马克杯……不,不是杯子也无妨……,什么都好……咦! 旋到身后的右手,指尖好像碰到流理台上的什么东西。啊!是水果刀。是把刀柄为粉红色的薄刃,虽然只是把小刀,但可以当武器。 不知该说幸或不幸,春佳旋到身后的右手成功地紧紧握住那把刀的刀柄,就在春佳握住刀柄的同时,谜样女人像是跌倒似的,整个人猛烈地往春佳的方向扑过去。这一刹那,春佳忽然看到那个女人猛然张开藏在长头发后面的两个眼睛,看到这幅可怕的景象,春佳再度发出悲鸣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 谜样女人像是在请求似地两手往前伸。此时,春佳也如同呼应她一般,右手向前一伸。握有水果刀的右手。女人的身体像是要整个覆盖住刀子似地往前突进。流理台前的激烈冲突,春佳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女人的身体往旁边拨开,女人在春佳前面一屁股坠落到地板上。春佳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用几乎是用爬行的姿势离开女人身旁,把背靠在厨房的墙壁上,鼻子不停地吐着粗重的气息,视线无法聚焦,整个脑中一片空白。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春佳自己也搞不清楚。这样放空的状态,持续了一段时间。 直到鸣笛水壶发出如同警报声一般的喷射声响,春佳才回过神来。这时,第一个飞进她眼帘的,是躺在廊房中央,一动也不动的女人。从身体流出的液体逐渐染红木质地板。春佳在发出第三次悲鸣的同时,丢开手中的水果刀。 台版 转自 棒槌学堂 书源:四条眉毛 扫描:四条眉毛 ocr:四条眉毛 校对:四条眉毛 精校:欧阳杼 对于正在埋头苦读,准备司法考试的大学生有坂春佳而言,这个早上真是糟透了。 前一晚,她还在跟民事诉讼法的题库奋斗到深夜,用脑过度的结果,整个人早已累翻了,最后在天快亮时,她决定上床睡觉。 可是,过没多久,悄悄露脸的八月阳光,和逐渐上升的室温,让她睡得挺不安稳。最后,春佳选择在还差几分钟就早上十点这种半途而废的时间点,离开床铺。 大学还在放暑假,而且今天没有出门的行程。 春佳想说喝杯咖啡也好,揉着沉重的眼皮,走到厨房。她微微打了一个哈欠,将鸣笛水壶装水后放到瓦斯炉上,开火。然后捞一匙即溶咖啡粉放进爱用的马克杯中。就在这个时候,春佳听到了一个怪声音。 “……咦?!” 好像有什么声音。春佳手拿汤匙,停止动作。声响好像是从玄关那边传来的。春佳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昨天回家的时候应该有把门锁上才对啊。其实只要她有把房门锁链扣上,就不必担心了,可是偏偏春佳常会忘记扣上这种绝对安全却又麻烦的东西。所以她常被来访的姐姐再三叮咛嘱咐。 ——春佳,要是有个变态专门锁定年轻女性,然后闯进你家来怎么办! 虽说如此,这个姐姐平常工作后会和同事喝个烂醉,然后错过末班电车,手上的钱又不够坐计程车,没办法,只好在深夜时分,到家住车站附近的妹妹家借住一宿。本来姐姐说的那番忠告确实是苦口婆心,很可惜,从她的口中说出来,不知怎么地,听起来就是没有说服力。所以,每次春佳被姐姐叮咛时,总是边笑着说:“姐,没那么夸张好不好。” 但是她总是左耳进右耳出。可是,现在姐姐说的一字一句,却清楚地在春佳的脑里回响。 该不会,那个声音刚好就是姐姐所说的,变态?! 内心的恐惧不断涌现。厨房的入口面对走廊,看不到玄关那边的情况。春佳鼓起仅存的勇气,用颤抖的声音朝着看不见的对方说: “是谁?!该不会是姐吧!” 春佳这句话说得恳切,希望真的是姐姐来就好了,可是话才一说出口,忽然想到很有可能是姐姐在恶作剧。姐姐的实际年龄比春佳大两岁,可是精神年龄的幼稚程度大概小春佳五岁以上。 “喂,是姐吧……,你又想吓我了……” 人在厨房的春佳,对着通往走廊白色的门说话。没有回应。这时,白色的门忽然猛烈地被推开。春佳不禁摒住气息,下一个瞬间,忽然有一个人闯进厨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春佳真的被吓到了,用尽吃奶的力气喊叫。她两手捂着嘴,眼眸颤动,盯着那个人看。 是一名年轻女性。可是,并不是姐姐,而是一个穿着黑色服装的谜样女人。她披着一头散乱的头发。鼻子不断发出呼呼声,吐着粗重的气息。她的脸被头发覆盖住,隐约可以看到她的瞳孔辉映着充满疯狂的灿烂色调。那个人虽然是女性,看在春佳眼里,心中却早已认定对方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变态,或者一定是什么危险人物。春佳的内心的恐惧感已经飙涨到极限。 出去!这里是我家耶! 春佳因为太过害怕,紧缩的喉咙只能发出微弱震动,想死命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时,谜样的女人像僵尸电影里面的怪物一样,用不顺畅的身体姿势一步步往春佳身边移动。被吓坏的春佳不住节节后退,很快地她的腰碰到流理台边缘,放在上面的马克杯顺势横倒在流理台上。春佳的身子面向着谜样女人,身后的手胡乱挥舞地找马克杯。她想说杯子是陶器,用它砸向这个不讲道理的入侵者,如果运气好刚好砸到她,搞不好可以暂时解除危机,趁机逃跑。 马克杯……不,不是杯子也无妨……,什么都好……咦! 旋到身后的右手,指尖好像碰到流理台上的什么东西。啊!是水果刀。是把刀柄为粉红色的薄刃,虽然只是把小刀,但可以当武器。 不知该说幸或不幸,春佳旋到身后的右手成功地紧紧握住那把刀的刀柄,就在春佳握住刀柄的同时,谜样女人像是跌倒似的,整个人猛烈地往春佳的方向扑过去。这一刹那,春佳忽然看到那个女人猛然张开藏在长头发后面的两个眼睛,看到这幅可怕的景象,春佳再度发出悲鸣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 谜样女人像是在请求似地两手往前伸。此时,春佳也如同呼应她一般,右手向前一伸。握有水果刀的右手。女人的身体像是要整个覆盖住刀子似地往前突进。流理台前的激烈冲突,春佳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女人的身体往旁边拨开,女人在春佳前面一屁股坠落到地板上。春佳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用几乎是用爬行的姿势离开女人身旁,把背靠在厨房的墙壁上,鼻子不停地吐着粗重的气息,视线无法聚焦,整个脑中一片空白。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春佳自己也搞不清楚。这样放空的状态,持续了一段时间。 直到鸣笛水壶发出如同警报声一般的喷射声响,春佳才回过神来。这时,第一个飞进她眼帘的,是躺在廊房中央,一动也不动的女人。从身体流出的液体逐渐染红木质地板。春佳在发出第三次悲鸣的同时,丢开手中的水果刀。 台版 转自 棒槌学堂 书源:四条眉毛 扫描:四条眉毛 ocr:四条眉毛 校对:四条眉毛 精校:欧阳杼 对于正在埋头苦读,准备司法考试的大学生有坂春佳而言,这个早上真是糟透了。 前一晚,她还在跟民事诉讼法的题库奋斗到深夜,用脑过度的结果,整个人早已累翻了,最后在天快亮时,她决定上床睡觉。 可是,过没多久,悄悄露脸的八月阳光,和逐渐上升的室温,让她睡得挺不安稳。最后,春佳选择在还差几分钟就早上十点这种半途而废的时间点,离开床铺。 大学还在放暑假,而且今天没有出门的行程。 春佳想说喝杯咖啡也好,揉着沉重的眼皮,走到厨房。她微微打了一个哈欠,将鸣笛水壶装水后放到瓦斯炉上,开火。然后捞一匙即溶咖啡粉放进爱用的马克杯中。就在这个时候,春佳听到了一个怪声音。 “……咦?!” 好像有什么声音。春佳手拿汤匙,停止动作。声响好像是从玄关那边传来的。春佳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昨天回家的时候应该有把门锁上才对啊。其实只要她有把房门锁链扣上,就不必担心了,可是偏偏春佳常会忘记扣上这种绝对安全却又麻烦的东西。所以她常被来访的姐姐再三叮咛嘱咐。 ——春佳,要是有个变态专门锁定年轻女性,然后闯进你家来怎么办! 虽说如此,这个姐姐平常工作后会和同事喝个烂醉,然后错过末班电车,手上的钱又不够坐计程车,没办法,只好在深夜时分,到家住车站附近的妹妹家借住一宿。本来姐姐说的那番忠告确实是苦口婆心,很可惜,从她的口中说出来,不知怎么地,听起来就是没有说服力。所以,每次春佳被姐姐叮咛时,总是边笑着说:“姐,没那么夸张好不好。” 但是她总是左耳进右耳出。可是,现在姐姐说的一字一句,却清楚地在春佳的脑里回响。 该不会,那个声音刚好就是姐姐所说的,变态?! 内心的恐惧不断涌现。厨房的入口面对走廊,看不到玄关那边的情况。春佳鼓起仅存的勇气,用颤抖的声音朝着看不见的对方说: “是谁?!该不会是姐吧!” 春佳这句话说得恳切,希望真的是姐姐来就好了,可是话才一说出口,忽然想到很有可能是姐姐在恶作剧。姐姐的实际年龄比春佳大两岁,可是精神年龄的幼稚程度大概小春佳五岁以上。 “喂,是姐吧……,你又想吓我了……” 人在厨房的春佳,对着通往走廊白色的门说话。没有回应。这时,白色的门忽然猛烈地被推开。春佳不禁摒住气息,下一个瞬间,忽然有一个人闯进厨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春佳真的被吓到了,用尽吃奶的力气喊叫。她两手捂着嘴,眼眸颤动,盯着那个人看。 是一名年轻女性。可是,并不是姐姐,而是一个穿着黑色服装的谜样女人。她披着一头散乱的头发。鼻子不断发出呼呼声,吐着粗重的气息。她的脸被头发覆盖住,隐约可以看到她的瞳孔辉映着充满疯狂的灿烂色调。那个人虽然是女性,看在春佳眼里,心中却早已认定对方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变态,或者一定是什么危险人物。春佳的内心的恐惧感已经飙涨到极限。 出去!这里是我家耶! 春佳因为太过害怕,紧缩的喉咙只能发出微弱震动,想死命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时,谜样的女人像僵尸电影里面的怪物一样,用不顺畅的身体姿势一步步往春佳身边移动。被吓坏的春佳不住节节后退,很快地她的腰碰到流理台边缘,放在上面的马克杯顺势横倒在流理台上。春佳的身子面向着谜样女人,身后的手胡乱挥舞地找马克杯。她想说杯子是陶器,用它砸向这个不讲道理的入侵者,如果运气好刚好砸到她,搞不好可以暂时解除危机,趁机逃跑。 马克杯……不,不是杯子也无妨……,什么都好……咦! 旋到身后的右手,指尖好像碰到流理台上的什么东西。啊!是水果刀。是把刀柄为粉红色的薄刃,虽然只是把小刀,但可以当武器。 不知该说幸或不幸,春佳旋到身后的右手成功地紧紧握住那把刀的刀柄,就在春佳握住刀柄的同时,谜样女人像是跌倒似的,整个人猛烈地往春佳的方向扑过去。这一刹那,春佳忽然看到那个女人猛然张开藏在长头发后面的两个眼睛,看到这幅可怕的景象,春佳再度发出悲鸣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 谜样女人像是在请求似地两手往前伸。此时,春佳也如同呼应她一般,右手向前一伸。握有水果刀的右手。女人的身体像是要整个覆盖住刀子似地往前突进。流理台前的激烈冲突,春佳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女人的身体往旁边拨开,女人在春佳前面一屁股坠落到地板上。春佳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用几乎是用爬行的姿势离开女人身旁,把背靠在厨房的墙壁上,鼻子不停地吐着粗重的气息,视线无法聚焦,整个脑中一片空白。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春佳自己也搞不清楚。这样放空的状态,持续了一段时间。 直到鸣笛水壶发出如同警报声一般的喷射声响,春佳才回过神来。这时,第一个飞进她眼帘的,是躺在廊房中央,一动也不动的女人。从身体流出的液体逐渐染红木质地板。春佳在发出第三次悲鸣的同时,丢开手中的水果刀。 台版 转自 棒槌学堂 书源:四条眉毛 扫描:四条眉毛 ocr:四条眉毛 校对:四条眉毛 精校:欧阳杼 对于正在埋头苦读,准备司法考试的大学生有坂春佳而言,这个早上真是糟透了。 前一晚,她还在跟民事诉讼法的题库奋斗到深夜,用脑过度的结果,整个人早已累翻了,最后在天快亮时,她决定上床睡觉。 可是,过没多久,悄悄露脸的八月阳光,和逐渐上升的室温,让她睡得挺不安稳。最后,春佳选择在还差几分钟就早上十点这种半途而废的时间点,离开床铺。 大学还在放暑假,而且今天没有出门的行程。 春佳想说喝杯咖啡也好,揉着沉重的眼皮,走到厨房。她微微打了一个哈欠,将鸣笛水壶装水后放到瓦斯炉上,开火。然后捞一匙即溶咖啡粉放进爱用的马克杯中。就在这个时候,春佳听到了一个怪声音。 “……咦?!” 好像有什么声音。春佳手拿汤匙,停止动作。声响好像是从玄关那边传来的。春佳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昨天回家的时候应该有把门锁上才对啊。其实只要她有把房门锁链扣上,就不必担心了,可是偏偏春佳常会忘记扣上这种绝对安全却又麻烦的东西。所以她常被来访的姐姐再三叮咛嘱咐。 ——春佳,要是有个变态专门锁定年轻女性,然后闯进你家来怎么办! 虽说如此,这个姐姐平常工作后会和同事喝个烂醉,然后错过末班电车,手上的钱又不够坐计程车,没办法,只好在深夜时分,到家住车站附近的妹妹家借住一宿。本来姐姐说的那番忠告确实是苦口婆心,很可惜,从她的口中说出来,不知怎么地,听起来就是没有说服力。所以,每次春佳被姐姐叮咛时,总是边笑着说:“姐,没那么夸张好不好。” 但是她总是左耳进右耳出。可是,现在姐姐说的一字一句,却清楚地在春佳的脑里回响。 该不会,那个声音刚好就是姐姐所说的,变态?! 内心的恐惧不断涌现。厨房的入口面对走廊,看不到玄关那边的情况。春佳鼓起仅存的勇气,用颤抖的声音朝着看不见的对方说: “是谁?!该不会是姐吧!” 春佳这句话说得恳切,希望真的是姐姐来就好了,可是话才一说出口,忽然想到很有可能是姐姐在恶作剧。姐姐的实际年龄比春佳大两岁,可是精神年龄的幼稚程度大概小春佳五岁以上。 “喂,是姐吧……,你又想吓我了……” 人在厨房的春佳,对着通往走廊白色的门说话。没有回应。这时,白色的门忽然猛烈地被推开。春佳不禁摒住气息,下一个瞬间,忽然有一个人闯进厨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春佳真的被吓到了,用尽吃奶的力气喊叫。她两手捂着嘴,眼眸颤动,盯着那个人看。 是一名年轻女性。可是,并不是姐姐,而是一个穿着黑色服装的谜样女人。她披着一头散乱的头发。鼻子不断发出呼呼声,吐着粗重的气息。她的脸被头发覆盖住,隐约可以看到她的瞳孔辉映着充满疯狂的灿烂色调。那个人虽然是女性,看在春佳眼里,心中却早已认定对方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变态,或者一定是什么危险人物。春佳的内心的恐惧感已经飙涨到极限。 出去!这里是我家耶! 春佳因为太过害怕,紧缩的喉咙只能发出微弱震动,想死命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时,谜样的女人像僵尸电影里面的怪物一样,用不顺畅的身体姿势一步步往春佳身边移动。被吓坏的春佳不住节节后退,很快地她的腰碰到流理台边缘,放在上面的马克杯顺势横倒在流理台上。春佳的身子面向着谜样女人,身后的手胡乱挥舞地找马克杯。她想说杯子是陶器,用它砸向这个不讲道理的入侵者,如果运气好刚好砸到她,搞不好可以暂时解除危机,趁机逃跑。 马克杯……不,不是杯子也无妨……,什么都好……咦! 旋到身后的右手,指尖好像碰到流理台上的什么东西。啊!是水果刀。是把刀柄为粉红色的薄刃,虽然只是把小刀,但可以当武器。 不知该说幸或不幸,春佳旋到身后的右手成功地紧紧握住那把刀的刀柄,就在春佳握住刀柄的同时,谜样女人像是跌倒似的,整个人猛烈地往春佳的方向扑过去。这一刹那,春佳忽然看到那个女人猛然张开藏在长头发后面的两个眼睛,看到这幅可怕的景象,春佳再度发出悲鸣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 谜样女人像是在请求似地两手往前伸。此时,春佳也如同呼应她一般,右手向前一伸。握有水果刀的右手。女人的身体像是要整个覆盖住刀子似地往前突进。流理台前的激烈冲突,春佳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女人的身体往旁边拨开,女人在春佳前面一屁股坠落到地板上。春佳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用几乎是用爬行的姿势离开女人身旁,把背靠在厨房的墙壁上,鼻子不停地吐着粗重的气息,视线无法聚焦,整个脑中一片空白。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春佳自己也搞不清楚。这样放空的状态,持续了一段时间。 直到鸣笛水壶发出如同警报声一般的喷射声响,春佳才回过神来。这时,第一个飞进她眼帘的,是躺在廊房中央,一动也不动的女人。从身体流出的液体逐渐染红木质地板。春佳在发出第三次悲鸣的同时,丢开手中的水果刀。 台版 转自 棒槌学堂 书源:四条眉毛 扫描:四条眉毛 ocr:四条眉毛 校对:四条眉毛 精校:欧阳杼 对于正在埋头苦读,准备司法考试的大学生有坂春佳而言,这个早上真是糟透了。 前一晚,她还在跟民事诉讼法的题库奋斗到深夜,用脑过度的结果,整个人早已累翻了,最后在天快亮时,她决定上床睡觉。 可是,过没多久,悄悄露脸的八月阳光,和逐渐上升的室温,让她睡得挺不安稳。最后,春佳选择在还差几分钟就早上十点这种半途而废的时间点,离开床铺。 大学还在放暑假,而且今天没有出门的行程。 春佳想说喝杯咖啡也好,揉着沉重的眼皮,走到厨房。她微微打了一个哈欠,将鸣笛水壶装水后放到瓦斯炉上,开火。然后捞一匙即溶咖啡粉放进爱用的马克杯中。就在这个时候,春佳听到了一个怪声音。 “……咦?!” 好像有什么声音。春佳手拿汤匙,停止动作。声响好像是从玄关那边传来的。春佳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昨天回家的时候应该有把门锁上才对啊。其实只要她有把房门锁链扣上,就不必担心了,可是偏偏春佳常会忘记扣上这种绝对安全却又麻烦的东西。所以她常被来访的姐姐再三叮咛嘱咐。 ——春佳,要是有个变态专门锁定年轻女性,然后闯进你家来怎么办! 虽说如此,这个姐姐平常工作后会和同事喝个烂醉,然后错过末班电车,手上的钱又不够坐计程车,没办法,只好在深夜时分,到家住车站附近的妹妹家借住一宿。本来姐姐说的那番忠告确实是苦口婆心,很可惜,从她的口中说出来,不知怎么地,听起来就是没有说服力。所以,每次春佳被姐姐叮咛时,总是边笑着说:“姐,没那么夸张好不好。” 但是她总是左耳进右耳出。可是,现在姐姐说的一字一句,却清楚地在春佳的脑里回响。 该不会,那个声音刚好就是姐姐所说的,变态?! 内心的恐惧不断涌现。厨房的入口面对走廊,看不到玄关那边的情况。春佳鼓起仅存的勇气,用颤抖的声音朝着看不见的对方说: “是谁?!该不会是姐吧!” 春佳这句话说得恳切,希望真的是姐姐来就好了,可是话才一说出口,忽然想到很有可能是姐姐在恶作剧。姐姐的实际年龄比春佳大两岁,可是精神年龄的幼稚程度大概小春佳五岁以上。 “喂,是姐吧……,你又想吓我了……” 人在厨房的春佳,对着通往走廊白色的门说话。没有回应。这时,白色的门忽然猛烈地被推开。春佳不禁摒住气息,下一个瞬间,忽然有一个人闯进厨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春佳真的被吓到了,用尽吃奶的力气喊叫。她两手捂着嘴,眼眸颤动,盯着那个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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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正在埋头苦读,准备司法考试的大学生有坂春佳而言,这个早上真是糟透了。 前一晚,她还在跟民事诉讼法的题库奋斗到深夜,用脑过度的结果,整个人早已累翻了,最后在天快亮时,她决定上床睡觉。 可是,过没多久,悄悄露脸的八月阳光,和逐渐上升的室温,让她睡得挺不安稳。最后,春佳选择在还差几分钟就早上十点这种半途而废的时间点,离开床铺。 大学还在放暑假,而且今天没有出门的行程。 春佳想说喝杯咖啡也好,揉着沉重的眼皮,走到厨房。她微微打了一个哈欠,将鸣笛水壶装水后放到瓦斯炉上,开火。然后捞一匙即溶咖啡粉放进爱用的马克杯中。就在这个时候,春佳听到了一个怪声音。 “……咦?!” 好像有什么声音。春佳手拿汤匙,停止动作。声响好像是从玄关那边传来的。春佳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昨天回家的时候应该有把门锁上才对啊。其实只要她有把房门锁链扣上,就不必担心了,可是偏偏春佳常会忘记扣上这种绝对安全却又麻烦的东西。所以她常被来访的姐姐再三叮咛嘱咐。 ——春佳,要是有个变态专门锁定年轻女性,然后闯进你家来怎么办! 虽说如此,这个姐姐平常工作后会和同事喝个烂醉,然后错过末班电车,手上的钱又不够坐计程车,没办法,只好在深夜时分,到家住车站附近的妹妹家借住一宿。本来姐姐说的那番忠告确实是苦口婆心,很可惜,从她的口中说出来,不知怎么地,听起来就是没有说服力。所以,每次春佳被姐姐叮咛时,总是边笑着说:“姐,没那么夸张好不好。” 但是她总是左耳进右耳出。可是,现在姐姐说的一字一句,却清楚地在春佳的脑里回响。 该不会,那个声音刚好就是姐姐所说的,变态?! 内心的恐惧不断涌现。厨房的入口面对走廊,看不到玄关那边的情况。春佳鼓起仅存的勇气,用颤抖的声音朝着看不见的对方说: “是谁?!该不会是姐吧!” 春佳这句话说得恳切,希望真的是姐姐来就好了,可是话才一说出口,忽然想到很有可能是姐姐在恶作剧。姐姐的实际年龄比春佳大两岁,可是精神年龄的幼稚程度大概小春佳五岁以上。 “喂,是姐吧……,你又想吓我了……” 人在厨房的春佳,对着通往走廊白色的门说话。没有回应。这时,白色的门忽然猛烈地被推开。春佳不禁摒住气息,下一个瞬间,忽然有一个人闯进厨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春佳真的被吓到了,用尽吃奶的力气喊叫。她两手捂着嘴,眼眸颤动,盯着那个人看。 是一名年轻女性。可是,并不是姐姐,而是一个穿着黑色服装的谜样女人。她披着一头散乱的头发。鼻子不断发出呼呼声,吐着粗重的气息。她的脸被头发覆盖住,隐约可以看到她的瞳孔辉映着充满疯狂的灿烂色调。那个人虽然是女性,看在春佳眼里,心中却早已认定对方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变态,或者一定是什么危险人物。春佳的内心的恐惧感已经飙涨到极限。 出去!这里是我家耶! 春佳因为太过害怕,紧缩的喉咙只能发出微弱震动,想死命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时,谜样的女人像僵尸电影里面的怪物一样,用不顺畅的身体姿势一步步往春佳身边移动。被吓坏的春佳不住节节后退,很快地她的腰碰到流理台边缘,放在上面的马克杯顺势横倒在流理台上。春佳的身子面向着谜样女人,身后的手胡乱挥舞地找马克杯。她想说杯子是陶器,用它砸向这个不讲道理的入侵者,如果运气好刚好砸到她,搞不好可以暂时解除危机,趁机逃跑。 马克杯……不,不是杯子也无妨……,什么都好……咦! 旋到身后的右手,指尖好像碰到流理台上的什么东西。啊!是水果刀。是把刀柄为粉红色的薄刃,虽然只是把小刀,但可以当武器。 不知该说幸或不幸,春佳旋到身后的右手成功地紧紧握住那把刀的刀柄,就在春佳握住刀柄的同时,谜样女人像是跌倒似的,整个人猛烈地往春佳的方向扑过去。这一刹那,春佳忽然看到那个女人猛然张开藏在长头发后面的两个眼睛,看到这幅可怕的景象,春佳再度发出悲鸣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 谜样女人像是在请求似地两手往前伸。此时,春佳也如同呼应她一般,右手向前一伸。握有水果刀的右手。女人的身体像是要整个覆盖住刀子似地往前突进。流理台前的激烈冲突,春佳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女人的身体往旁边拨开,女人在春佳前面一屁股坠落到地板上。春佳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用几乎是用爬行的姿势离开女人身旁,把背靠在厨房的墙壁上,鼻子不停地吐着粗重的气息,视线无法聚焦,整个脑中一片空白。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春佳自己也搞不清楚。这样放空的状态,持续了一段时间。 直到鸣笛水壶发出如同警报声一般的喷射声响,春佳才回过神来。这时,第一个飞进她眼帘的,是躺在廊房中央,一动也不动的女人。从身体流出的液体逐渐染红木质地板。春佳在发出第三次悲鸣的同时,丢开手中的水果刀。 台版 转自 棒槌学堂 书源:四条眉毛 扫描:四条眉毛 ocr:四条眉毛 校对:四条眉毛 精校:欧阳杼 对于正在埋头苦读,准备司法考试的大学生有坂春佳而言,这个早上真是糟透了。 前一晚,她还在跟民事诉讼法的题库奋斗到深夜,用脑过度的结果,整个人早已累翻了,最后在天快亮时,她决定上床睡觉。 可是,过没多久,悄悄露脸的八月阳光,和逐渐上升的室温,让她睡得挺不安稳。最后,春佳选择在还差几分钟就早上十点这种半途而废的时间点,离开床铺。 大学还在放暑假,而且今天没有出门的行程。 春佳想说喝杯咖啡也好,揉着沉重的眼皮,走到厨房。她微微打了一个哈欠,将鸣笛水壶装水后放到瓦斯炉上,开火。然后捞一匙即溶咖啡粉放进爱用的马克杯中。就在这个时候,春佳听到了一个怪声音。 “……咦?!” 好像有什么声音。春佳手拿汤匙,停止动作。声响好像是从玄关那边传来的。春佳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昨天回家的时候应该有把门锁上才对啊。其实只要她有把房门锁链扣上,就不必担心了,可是偏偏春佳常会忘记扣上这种绝对安全却又麻烦的东西。所以她常被来访的姐姐再三叮咛嘱咐。 ——春佳,要是有个变态专门锁定年轻女性,然后闯进你家来怎么办! 虽说如此,这个姐姐平常工作后会和同事喝个烂醉,然后错过末班电车,手上的钱又不够坐计程车,没办法,只好在深夜时分,到家住车站附近的妹妹家借住一宿。本来姐姐说的那番忠告确实是苦口婆心,很可惜,从她的口中说出来,不知怎么地,听起来就是没有说服力。所以,每次春佳被姐姐叮咛时,总是边笑着说:“姐,没那么夸张好不好。” 但是她总是左耳进右耳出。可是,现在姐姐说的一字一句,却清楚地在春佳的脑里回响。 该不会,那个声音刚好就是姐姐所说的,变态?! 内心的恐惧不断涌现。厨房的入口面对走廊,看不到玄关那边的情况。春佳鼓起仅存的勇气,用颤抖的声音朝着看不见的对方说: “是谁?!该不会是姐吧!” 春佳这句话说得恳切,希望真的是姐姐来就好了,可是话才一说出口,忽然想到很有可能是姐姐在恶作剧。姐姐的实际年龄比春佳大两岁,可是精神年龄的幼稚程度大概小春佳五岁以上。 “喂,是姐吧……,你又想吓我了……” 人在厨房的春佳,对着通往走廊白色的门说话。没有回应。这时,白色的门忽然猛烈地被推开。春佳不禁摒住气息,下一个瞬间,忽然有一个人闯进厨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春佳真的被吓到了,用尽吃奶的力气喊叫。她两手捂着嘴,眼眸颤动,盯着那个人看。 是一名年轻女性。可是,并不是姐姐,而是一个穿着黑色服装的谜样女人。她披着一头散乱的头发。鼻子不断发出呼呼声,吐着粗重的气息。她的脸被头发覆盖住,隐约可以看到她的瞳孔辉映着充满疯狂的灿烂色调。那个人虽然是女性,看在春佳眼里,心中却早已认定对方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变态,或者一定是什么危险人物。春佳的内心的恐惧感已经飙涨到极限。 出去!这里是我家耶! 春佳因为太过害怕,紧缩的喉咙只能发出微弱震动,想死命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时,谜样的女人像僵尸电影里面的怪物一样,用不顺畅的身体姿势一步步往春佳身边移动。被吓坏的春佳不住节节后退,很快地她的腰碰到流理台边缘,放在上面的马克杯顺势横倒在流理台上。春佳的身子面向着谜样女人,身后的手胡乱挥舞地找马克杯。她想说杯子是陶器,用它砸向这个不讲道理的入侵者,如果运气好刚好砸到她,搞不好可以暂时解除危机,趁机逃跑。 马克杯……不,不是杯子也无妨……,什么都好……咦! 旋到身后的右手,指尖好像碰到流理台上的什么东西。啊!是水果刀。是把刀柄为粉红色的薄刃,虽然只是把小刀,但可以当武器。 不知该说幸或不幸,春佳旋到身后的右手成功地紧紧握住那把刀的刀柄,就在春佳握住刀柄的同时,谜样女人像是跌倒似的,整个人猛烈地往春佳的方向扑过去。这一刹那,春佳忽然看到那个女人猛然张开藏在长头发后面的两个眼睛,看到这幅可怕的景象,春佳再度发出悲鸣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 谜样女人像是在请求似地两手往前伸。此时,春佳也如同呼应她一般,右手向前一伸。握有水果刀的右手。女人的身体像是要整个覆盖住刀子似地往前突进。流理台前的激烈冲突,春佳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女人的身体往旁边拨开,女人在春佳前面一屁股坠落到地板上。春佳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用几乎是用爬行的姿势离开女人身旁,把背靠在厨房的墙壁上,鼻子不停地吐着粗重的气息,视线无法聚焦,整个脑中一片空白。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春佳自己也搞不清楚。这样放空的状态,持续了一段时间。 直到鸣笛水壶发出如同警报声一般的喷射声响,春佳才回过神来。这时,第一个飞进她眼帘的,是躺在廊房中央,一动也不动的女人。从身体流出的液体逐渐染红木质地板。春佳在发出第三次悲鸣的同时,丢开手中的水果刀。 台版 转自 棒槌学堂 书源:四条眉毛 扫描:四条眉毛 ocr:四条眉毛 校对:四条眉毛 精校:欧阳杼 对于正在埋头苦读,准备司法考试的大学生有坂春佳而言,这个早上真是糟透了。 前一晚,她还在跟民事诉讼法的题库奋斗到深夜,用脑过度的结果,整个人早已累翻了,最后在天快亮时,她决定上床睡觉。 可是,过没多久,悄悄露脸的八月阳光,和逐渐上升的室温,让她睡得挺不安稳。最后,春佳选择在还差几分钟就早上十点这种半途而废的时间点,离开床铺。 大学还在放暑假,而且今天没有出门的行程。 春佳想说喝杯咖啡也好,揉着沉重的眼皮,走到厨房。她微微打了一个哈欠,将鸣笛水壶装水后放到瓦斯炉上,开火。然后捞一匙即溶咖啡粉放进爱用的马克杯中。就在这个时候,春佳听到了一个怪声音。 “……咦?!” 好像有什么声音。春佳手拿汤匙,停止动作。声响好像是从玄关那边传来的。春佳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昨天回家的时候应该有把门锁上才对啊。其实只要她有把房门锁链扣上,就不必担心了,可是偏偏春佳常会忘记扣上这种绝对安全却又麻烦的东西。所以她常被来访的姐姐再三叮咛嘱咐。 ——春佳,要是有个变态专门锁定年轻女性,然后闯进你家来怎么办! 虽说如此,这个姐姐平常工作后会和同事喝个烂醉,然后错过末班电车,手上的钱又不够坐计程车,没办法,只好在深夜时分,到家住车站附近的妹妹家借住一宿。本来姐姐说的那番忠告确实是苦口婆心,很可惜,从她的口中说出来,不知怎么地,听起来就是没有说服力。所以,每次春佳被姐姐叮咛时,总是边笑着说:“姐,没那么夸张好不好。” 但是她总是左耳进右耳出。可是,现在姐姐说的一字一句,却清楚地在春佳的脑里回响。 该不会,那个声音刚好就是姐姐所说的,变态?! 内心的恐惧不断涌现。厨房的入口面对走廊,看不到玄关那边的情况。春佳鼓起仅存的勇气,用颤抖的声音朝着看不见的对方说: “是谁?!该不会是姐吧!” 春佳这句话说得恳切,希望真的是姐姐来就好了,可是话才一说出口,忽然想到很有可能是姐姐在恶作剧。姐姐的实际年龄比春佳大两岁,可是精神年龄的幼稚程度大概小春佳五岁以上。 “喂,是姐吧……,你又想吓我了……” 人在厨房的春佳,对着通往走廊白色的门说话。没有回应。这时,白色的门忽然猛烈地被推开。春佳不禁摒住气息,下一个瞬间,忽然有一个人闯进厨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春佳真的被吓到了,用尽吃奶的力气喊叫。她两手捂着嘴,眼眸颤动,盯着那个人看。 是一名年轻女性。可是,并不是姐姐,而是一个穿着黑色服装的谜样女人。她披着一头散乱的头发。鼻子不断发出呼呼声,吐着粗重的气息。她的脸被头发覆盖住,隐约可以看到她的瞳孔辉映着充满疯狂的灿烂色调。那个人虽然是女性,看在春佳眼里,心中却早已认定对方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变态,或者一定是什么危险人物。春佳的内心的恐惧感已经飙涨到极限。 出去!这里是我家耶! 春佳因为太过害怕,紧缩的喉咙只能发出微弱震动,想死命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时,谜样的女人像僵尸电影里面的怪物一样,用不顺畅的身体姿势一步步往春佳身边移动。被吓坏的春佳不住节节后退,很快地她的腰碰到流理台边缘,放在上面的马克杯顺势横倒在流理台上。春佳的身子面向着谜样女人,身后的手胡乱挥舞地找马克杯。她想说杯子是陶器,用它砸向这个不讲道理的入侵者,如果运气好刚好砸到她,搞不好可以暂时解除危机,趁机逃跑。 马克杯……不,不是杯子也无妨……,什么都好……咦! 旋到身后的右手,指尖好像碰到流理台上的什么东西。啊!是水果刀。是把刀柄为粉红色的薄刃,虽然只是把小刀,但可以当武器。 不知该说幸或不幸,春佳旋到身后的右手成功地紧紧握住那把刀的刀柄,就在春佳握住刀柄的同时,谜样女人像是跌倒似的,整个人猛烈地往春佳的方向扑过去。这一刹那,春佳忽然看到那个女人猛然张开藏在长头发后面的两个眼睛,看到这幅可怕的景象,春佳再度发出悲鸣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 谜样女人像是在请求似地两手往前伸。此时,春佳也如同呼应她一般,右手向前一伸。握有水果刀的右手。女人的身体像是要整个覆盖住刀子似地往前突进。流理台前的激烈冲突,春佳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女人的身体往旁边拨开,女人在春佳前面一屁股坠落到地板上。春佳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用几乎是用爬行的姿势离开女人身旁,把背靠在厨房的墙壁上,鼻子不停地吐着粗重的气息,视线无法聚焦,整个脑中一片空白。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春佳自己也搞不清楚。这样放空的状态,持续了一段时间。 直到鸣笛水壶发出如同警报声一般的喷射声响,春佳才回过神来。这时,第一个飞进她眼帘的,是躺在廊房中央,一动也不动的女人。从身体流出的液体逐渐染红木质地板。春佳在发出第三次悲鸣的同时,丢开手中的水果刀。 台版 转自 棒槌学堂 书源:四条眉毛 扫描:四条眉毛 ocr:四条眉毛 校对:四条眉毛 精校:欧阳杼 对于正在埋头苦读,准备司法考试的大学生有坂春佳而言,这个早上真是糟透了。 前一晚,她还在跟民事诉讼法的题库奋斗到深夜,用脑过度的结果,整个人早已累翻了,最后在天快亮时,她决定上床睡觉。 可是,过没多久,悄悄露脸的八月阳光,和逐渐上升的室温,让她睡得挺不安稳。最后,春佳选择在还差几分钟就早上十点这种半途而废的时间点,离开床铺。 大学还在放暑假,而且今天没有出门的行程。 春佳想说喝杯咖啡也好,揉着沉重的眼皮,走到厨房。她微微打了一个哈欠,将鸣笛水壶装水后放到瓦斯炉上,开火。然后捞一匙即溶咖啡粉放进爱用的马克杯中。就在这个时候,春佳听到了一个怪声音。 “……咦?!” 好像有什么声音。春佳手拿汤匙,停止动作。声响好像是从玄关那边传来的。春佳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昨天回家的时候应该有把门锁上才对啊。其实只要她有把房门锁链扣上,就不必担心了,可是偏偏春佳常会忘记扣上这种绝对安全却又麻烦的东西。所以她常被来访的姐姐再三叮咛嘱咐。 ——春佳,要是有个变态专门锁定年轻女性,然后闯进你家来怎么办! 虽说如此,这个姐姐平常工作后会和同事喝个烂醉,然后错过末班电车,手上的钱又不够坐计程车,没办法,只好在深夜时分,到家住车站附近的妹妹家借住一宿。本来姐姐说的那番忠告确实是苦口婆心,很可惜,从她的口中说出来,不知怎么地,听起来就是没有说服力。所以,每次春佳被姐姐叮咛时,总是边笑着说:“姐,没那么夸张好不好。” 但是她总是左耳进右耳出。可是,现在姐姐说的一字一句,却清楚地在春佳的脑里回响。 该不会,那个声音刚好就是姐姐所说的,变态?! 内心的恐惧不断涌现。厨房的入口面对走廊,看不到玄关那边的情况。春佳鼓起仅存的勇气,用颤抖的声音朝着看不见的对方说: “是谁?!该不会是姐吧!” 春佳这句话说得恳切,希望真的是姐姐来就好了,可是话才一说出口,忽然想到很有可能是姐姐在恶作剧。姐姐的实际年龄比春佳大两岁,可是精神年龄的幼稚程度大概小春佳五岁以上。 “喂,是姐吧……,你又想吓我了……” 人在厨房的春佳,对着通往走廊白色的门说话。没有回应。这时,白色的门忽然猛烈地被推开。春佳不禁摒住气息,下一个瞬间,忽然有一个人闯进厨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春佳真的被吓到了,用尽吃奶的力气喊叫。她两手捂着嘴,眼眸颤动,盯着那个人看。 是一名年轻女性。可是,并不是姐姐,而是一个穿着黑色服装的谜样女人。她披着一头散乱的头发。鼻子不断发出呼呼声,吐着粗重的气息。她的脸被头发覆盖住,隐约可以看到她的瞳孔辉映着充满疯狂的灿烂色调。那个人虽然是女性,看在春佳眼里,心中却早已认定对方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变态,或者一定是什么危险人物。春佳的内心的恐惧感已经飙涨到极限。 出去!这里是我家耶! 春佳因为太过害怕,紧缩的喉咙只能发出微弱震动,想死命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时,谜样的女人像僵尸电影里面的怪物一样,用不顺畅的身体姿势一步步往春佳身边移动。被吓坏的春佳不住节节后退,很快地她的腰碰到流理台边缘,放在上面的马克杯顺势横倒在流理台上。春佳的身子面向着谜样女人,身后的手胡乱挥舞地找马克杯。她想说杯子是陶器,用它砸向这个不讲道理的入侵者,如果运气好刚好砸到她,搞不好可以暂时解除危机,趁机逃跑。 马克杯……不,不是杯子也无妨……,什么都好……咦! 旋到身后的右手,指尖好像碰到流理台上的什么东西。啊!是水果刀。是把刀柄为粉红色的薄刃,虽然只是把小刀,但可以当武器。 不知该说幸或不幸,春佳旋到身后的右手成功地紧紧握住那把刀的刀柄,就在春佳握住刀柄的同时,谜样女人像是跌倒似的,整个人猛烈地往春佳的方向扑过去。这一刹那,春佳忽然看到那个女人猛然张开藏在长头发后面的两个眼睛,看到这幅可怕的景象,春佳再度发出悲鸣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 谜样女人像是在请求似地两手往前伸。此时,春佳也如同呼应她一般,右手向前一伸。握有水果刀的右手。女人的身体像是要整个覆盖住刀子似地往前突进。流理台前的激烈冲突,春佳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女人的身体往旁边拨开,女人在春佳前面一屁股坠落到地板上。春佳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用几乎是用爬行的姿势离开女人身旁,把背靠在厨房的墙壁上,鼻子不停地吐着粗重的气息,视线无法聚焦,整个脑中一片空白。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春佳自己也搞不清楚。这样放空的状态,持续了一段时间。 直到鸣笛水壶发出如同警报声一般的喷射声响,春佳才回过神来。这时,第一个飞进她眼帘的,是躺在廊房中央,一动也不动的女人。从身体流出的液体逐渐染红木质地板。春佳在发出第三次悲鸣的同时,丢开手中的水果刀。 第一章 尸体不好丢 一 调成静音模式的手机显示收到简讯。继续和电脑荧幕比赛瞪眼游戏(注:日本小孩玩的游戏,互相对看,先笑的一方为输家。)看来不会有胜算,有坂香织正觉得提不起劲做事,心里反而庆幸这通手机来的正好。她的手离开键盘,从制服口袋中取出手机。来电显示有坂春佳。是妹妹啊。 香织迅速地离开这座岛屿。呃,她不是去旅行。这里是轰动整个乌贼川市,同业界的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型中小企业“中岛佛具”的总务部办公室。这间办公室的桌椅都是以课长为中心并排,形成一个经理课的“岛”,香织的位置刚好藏身在角落。她离开岛,为了和妹妹讲电话,往厕所的方向移动。 进到独间厕所后,香织才接起电话。对方还没说话,香织就用警告的口吻对着妹妹说: “春佳,我不是跟你说过,工作时间不要打电话来吗?” 中岛佛具禁止员工在工作时间内用手机讲私人电话。所以这里的女生独间厕所常常出现宛如电话亭的光景。 “啊,可是既然你知道这时候不方便打来,该不会是因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吧?” 嗯,电话那头春佳点着头小声地答应。然后开始听到她夹杂着啜泣声喃喃道:“死掉了……”原来是讣闻啊,香织开始紧张起来。 “好,没关系,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呃,是谁?乡下的老爸吗?” 有坂姐妹的老家在群马县,待在那里的父亲罹患糖尿病和痛风。本以为父亲身体虽然欠安,但可以长命百岁,没想到这么早就…… “……不是的……不是老爸。” “什么嘛,不是老爸,那……该不会是老妈吧。” “妈妈五年前就已经……” “喔,对耶。”自从母亲去世以来,香织便身代母职照顾妹妹——至少香织自己自负地这么认为。 “那,到底是谁?” “不认识的人……看都没看过的人。” “什么?”这时候听到不认识的人去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说什么啊,春佳,不认识人死掉,你哭个什么劲啊,还打来跟我说!?” “不是啦……是我用刀子刺她……然后死掉了……人是我杀的。” “你先冷静一下,春佳,说什么蠢话啊,你怎么可能会杀人——。” “是真的!真的是我杀的嘛!是我把人刺死、杀掉了!” 妹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歇斯底里,不断重复。妹妹向来给人可靠的感觉,香织从没看过她这么慌张失措过。不,现在是讲电话不算看到,可是听到她混乱的回答,就如同亲眼见到一般。香织也逐渐了解事态的严重性。可是,这时如果连我也跟着慌张起来,只会更加深妹妹的不安。香织为了当一个靠得住的姐姐,刻意努力保持冷静。 “春佳,我知道了,这件事是真的。可是,你没有说谎吧,不可以说谎喔。说谎的话,姐、姐姐可不饶你喔。说谎的话,你的薪水要加值到我的西瓜卡喔(注:西瓜卡〔suica〕,jr东日本发行的ic储值卡的一种,可用于搭乘交通工具或于便利超商购买东西。类似台湾的悠游卡。)。” “姐,你在说什么啊,先冷静下来……” “这叫人怎么冷静地下来嘛!”沉着冷静看来无望。不管再怎么厉害的姐姐,听到自己的妹妹杀了人,惊慌失措是必然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对方是什么样的男生!” “不是男生啦,是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姐,你仔细听我说,我从头讲。” 就这样,香织在电话上听妹妹讲完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几分钟后—— “原、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香织好不容易理解全部的状况,深深呼了一口气。反正,事情就是春佳用刀子刺杀了一个不认识的谜样女人,应该没错。 “那么,春佳,你报警了没有吗?” “……呃……那个……” “还没吧,那现在我们先见一面,静下心来讨论。春佳,你现在人在哪?” “——仙台车站。” “我知道了,好,那我现在马上搭计程——什么!仙台!”这个预料之外的地名让香织哑口无言。太远了,不可能搭计程车过去。“仙台——在岩手县耶!” “呃,姐,是在宫城县啦。” “喔,是在那边啊!”香织的地理很烂,她脑中所认识的东北地方,朦朦胧胧地糊成一块。“可是,为什么你会在仙台?你现在在仙台,那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我还以为是刚才的事。” “嗯,有一段时间了……好像是早上十点左右……” 香织看了一下手表,现在快要下午两点。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过了四个小时。而且,妹妹没有报警,人还在仙台。连香织都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姐,对不起。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这样。当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人已经坐在东北新干线的车上。因为是往仙台的车,所以就在这边下车了。可是我完全不晓得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这时候才想到应该要打给你。” “原来如此,你逃跑了。好像新闻报纸常有这种说法:嫌犯目前逃往北边。” “嫌、嫌犯……姐,你太过分了吧……” “啊,对不起,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啦。你一点都不坏,当然不坏。可是选择逃跑,好像不太妙。” 如果四个小时前可以先想到这个值得信赖的姐姐就好了。不过,现在既然她人已经在仙台,两人不可能马上见面商量了。 “我知道了。好,现在我们这么做。你先到车站附近找间旅馆,安顿下来。听到了吧,一间像样的旅馆喔,不要找霓虹灯招牌闪亮亮的那种。然后泡个澡,吃好吃的牛舌,这样应该可以放松一下。春佳,身上有带钱吗?” “嗯,有带——那姐,你呢?” 我也想现在立刻到仙台找你,可是在这之前,有些事必须先做。 “我会先去你家看一下情况。” “什么,要去我家!?有尸体喔。一片血海耶。” “我要亲眼确定你说的尸体啦、血海啦是真的还假的。也有可能是你看走眼。” “这么大的东西我怎么可能看走眼……” “好啦好啦,照姐的话去做就是了!”香织为了展现威严,断然把话说完。“听到了吧。先找一间旅馆、泡个澡,晚餐是牛舌喔。” “嗯嗯,知道了,我会照做。旅馆、泡澡、牛舌。” “对,这样就对了。啊,那个春佳,我想你应该知道,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跟你说一次,把耳朵挖干净仔细听清楚了。” “耳朵……?” 香织语略带威胁地低声告诉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妹妹,给她一个十分重要的建议。 “听请楚喔,千万不要报警。现在才报警,你一定完蛋的。” 和春佳通完电话的香织,离开独间厕所,走到洗手台前。她盯着镜中的自己,头上绑的栗色马尾不知何时歪了一边。她重新调整马尾的位置,像是在重整心情似的,并想起陷入绝境的妹妹。 春佳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就像小孩子一样胆怯。这件事情给香织带来新鲜的冲击。怎么说呢?香织从以前就觉得,春佳虽然是实际年龄小她两岁的妹妹,但精神年龄跟身为姐姐的自己 相比,却毫不逊色,俨然是个成熟的大人。 事实上,从自己长大成人以来,坚强的春佳从未含泪向我求助过。大概高中时也没有。中学的时候——呃,不会吧,好像连中学我都没有被这么依赖过。那,小学的时候总该有了吧。没错,香织记得自己还在上小学的时候,春佳确实曾经认为她是可靠的姐姐。 香织遇到附近爱欺负人的小孩子,会给他们白眼,还有赶走恶犬等等。香织还记得有一次春佳在人群中走失,到处找了很久,终于找到她时,春佳是边哭边跑向自己的怀抱。 没错,那个时候香织还可以教妹妹读书。现在想起来简直不可思议。因为春佳现在可是大学的法律系学生,正勤奋苦读,而且将来的目标是通过司法考试,是一位准律师呢。而香织只有高中毕业,在佛具店的经理课当一个的平凡ol。现在的香织可以教妹妹的,大概就是中小企业里,女性行政人员的处世之道。这些知识,对目标成为法律专家的妹妹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而且最近香织常常受到春佳照顾。听她发发工作上的牢骚、错过末班电车借住一晚等,受到照顾的都是香织。像这次的情况,软弱的妹妹向姐姐求助,实属罕见。这种情况也是香织隐藏在内心已久的盼望。 “对,以前我都没办法帮她,这次无论如何一定得帮到底。再怎么说,我可是春佳的姐姐。” 香织握紧拳头,信心满满,重新回想刚才电话中的内容。 我刚才跟妹妹建议:“绝对不可以报警。”这样真的妥当吗?还是应该告诉她:“现在还不算迟,赶快跟警察自首,说清楚事情的状况。” “不,不应该这样,这样的话……” 事实上妹妹的行为并不是单纯的杀人,应该是正当防卫——或许吧。所以,不会被定罪。可是,从她刚才说的话听来,那个女人似乎是空手。所以,春佳用小刀刺死对方,而对方手上又没有任何武器,有可能被认定行为过当,过当防卫——好像是这样讲。如果是这样,妹妹大概也难逃罪责。即使法律常识贫乏如香织,也懂这个道理。更何况,妹妹因为太害怕,逃离了现场,这对警察的自由心证来说,印象也不太好。所以,如果现在老老实实地报警,妹妹一定会被定罪,虽然可能不是重罪,可是任何罪名对妹妹都会造成伤害。 “当上律师的这个梦想,也就不可能实现了……” 不,当律师的梦想幻灭也就算了。事实上,妹妹被眼前的尸体给吓到后,无意识地逃去仙台,这种个性原本就不太适合当律师。对,春佳适合在平凡的家庭里当一个平凡的家庭主妇。可是,春佳这次的行为,让她连这个小小的幸福也难以实现。杀死人的年轻女性,一定会被这个社会遭以白眼。不行,还是不能把妹妹交给警察。 香织下定决心后,对着镜中的自己,像是对着妹妹讲话一般自言自语: “没问题的,春佳,交给姐就对了!” 二 现在首要之务,先去春佳家,亲眼确认尸体。 香织走出厕所后,瞬间变成一个‘肚子痛的人’,顺利取得课长的早退许可。她在女生更衣间脱下制服,换上私人衣服。滚边t恤外搭短袖连帽外套,然后配上单宁短裤,这就是她的风格。这种穿着颇受公司内部年轻员工欢迎,可是长辈或长官们就不太能接受了。“至少穿得像在佛具店工作的样子嘛。”香织从来不能理解什么叫做应有的样子,难道要我穿丧服吗? 总之,换装完毕的香织,对于同事们形式上的问候语“保重身体啊——”,回以有气无力的病人微笑。香织踏着摇摇晃晃的脚步走出公司的刹那,八月下旬的骄阳洒泻,这时,她像一头放出栅栏的野兽,猛然往前冲了出去。 “停车!” 香织张开双臂挡路,强迫计程车停下来,再命其驱车前往妹妹的公寓。 公寓就位在乌贼川市车站的后面,一栋五楼的建筑盖在一块凌乱不堪的区域。 香织在公寓前下车,观察附近的样子。四周的景象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完全没有警车或警察出没。看样子春佳家里的尸体应该还没被发现。香织稍微松了一口气,放慢脚步走向公寓。 公寓旁边停着一台小货车,好像是资源回收业者的车子。货物架上有映像管电视,还有电脑硬碟,还有以前在音乐教室看过的,大到不行的乐器——低音提琴的琴盒堆在那里。 乘客座位的窗户外面,可以看到一双粗壮的腿穿着磨破的牛仔裤和脏兮兮的运动鞋,突出车外,对着步道。香织偷看驾驶座,有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穿着黄色背心,缩着身子正在睡午觉,一头金色短发往后梳成怒发冲冠的样子,给人一种呆头鹅的印象。 香织怕吵醒那名年轻人,悄悄地从小货车旁边通过。她一边看着电线杆旁边堆积如山的垃圾,一边走进建筑物中。 搭电梯往四楼三号走去。用钥匙开锁后,打开铁门。随即屋子内部一阵血腥味——并未传来,只是现场一阵寂静,四下无人。 “春佳说,事件发生在厨房……” 踏上玄关的香织站在厨房前面,喉咙咕嘟一声吞了一口口水。老实说,真的很恐怖。可是,提起勇气来啊,有坂香织!香织对着自己说,然后“——呀!”地一声一鼓作气打开厨房的门。 然后,香织终于承认妹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木质地板上面横躺一个女人的尸体。周围一片血海。面对这片凄惨的光景,香织简直要昏了过去。 “喂,不行不行——” 香织甩一甩头,回过神来。“现在不能昏倒,呃,我来这边做什么?喔,对了,尸体,尸体要怎么处理。” 香织鼓起勇气,靠近尸体观察。 尸体是一个女性,长发,瓜子脸,年纪大约三十岁上下,纤细娇小的身材看起来和香织差不多,可是穿着属于都会风格,一身设计高雅的黑色长裤套装,和香织的形象完全相反,让人觉得她应该是一位勤奋工作,颇有能力的女性。 伤口在哪啊?一时间也看不出来。再仔细从头到尾瞧一遍,结果在后侧腹部的附近,隐约卡在尸体和地板之间,可以看到刀柄。伤口好像在那里。香织大可把尸体翻转过来直接确认,但她的勇气还没大到那个地步。 “她身上应该有身份证明之类的东西吧……” 香织掏了掏女人的套装口袋,不过刚好女人没有带钱包,也没有带手机。口袋里只有一把车钥匙,和洗衣店的领取单。车钥匙系在印有“mini”标志的钥匙圈中。叫的车子,该不会是指迷你古柏(mini cooper)吧,就是那个风靡所有时尙女性的人气小型车。一定是这个女人的爱车。 接下来,她把目光转移到洗衣店的领取单,上面写着一个女性的名字。 “山田庆子……就是这个人的名字。” 店名叫“本山洗衣店”,地址在猪鹿村。从乌贼川市沿着河川往上走,那一带猪鹿村,是坐落于盆藏山周围的山村。这个人会去猪鹿村的洗衣店,表示她应该住在猪鹿村。“嗯,猪鹿村的山田庆子……” 她在口中念了几遍,但没有任何头绪。春佳也说完全不认识这个女人。香织心中忽然莫名的燃起熊熊怒火。这个人到底是谁啊,山田庆子?她为什么会迷路走到这里?该不会对妹妹怀有什么怨恨吧? 可是,对死掉的人发牢騒也解决不了问题。香织开始思考之后的对策。总之,春佳说的话都是真的。不管事情缘由如何,春佳杀死这名女性是千 真万确的事了。这个时候理应报警,但现在已经完全排除这个选择。那应该怎么做?不,这时连想都不用想。春织挂断妹妹的电话后,其实内心已经有很清楚的答案了。绝对不能放任这具尸体丢在这里不管。 “一定要把它丢在别的地方……偷偷丢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问题在于手段。丢尸体这件事,一个女生做不来。一定要有其他人协助。还有,还要一个可以装尸体的容器。不可能光明正大把尸体搬走。 “可是,想不到有谁肯跟我一起当共犯……” 香织单身,没有男朋友。身边有几个朋友,但应该不大有意愿当共犯。 “而且,想不到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来放尸体……嗯,等等。” 香织惊觉刚才在某处看到可以当容器的东西,可以完全装进一名纤细娇小的女性的巨大容器。 “啊,低音提琴的琴盒!” 再也没有别的东西比这个更适合拿来装尸体的了。学生时代曾经读到角川文库出版的、横沟正史的《蝴蝶杀人事件》,封面也有这种形状的琴盒。这种东西平常很难看到,可是刚才香织确实看到了,资源回收车上就有一个。 香织打开厨房窗户向外看。停在路肩的小货车,仍然原地不动。货车架上的黑色盒子现在看在香织的眼里宛如一个人形。香织太过兴奋了,在窗户旁雀跃地跳了起来,头上的马尾也跟着得意起舞。 “那个,对,就是那个!好,我来拐那个金发男借我。” 说时迟那时快,香织已经飞奔出厨房。 三 小货车仍停在路肩。那名男生,身着背心、身材魁梧的马场铁男坐在驾驶座上,把脚靠在窗缘,正在睡午觉。大概是受不了酷暑的闷热,醒了过来,时间是下午两点半。盛夏残暑未消,现在这个时间仍让人觉得闷热难受。车内没有装冷气,车内的味道充满着像是老伯伯吐出的气息,让人感到不快。铁男用卷在膀子的毛巾擦汗,杯架上面摆着一罐喝到一半的可乐,他拿起来啜了一口,然后吐向窗外。 “可恶……四十度的可乐果然不是人喝的东西……。”他重新打起精神,按下放在仪表板上卡带式播放器的电源开关,再按下录音带的播放钮,车顶上的喇叭开始播放呼喊声。“电视、录音机、电脑,或是其他东西也欢迎直接询问,我将前往府上搬运——” 从循环式录音带(endless tape)放出来的声音,每天每天,真的如字面上说的,永无止境,每天都听同样的话不断重复。铁男随便发几句牢骚,没办法,工作嘛。 铁男是“马场资源回收有限公司”的社长及唯一的员工。简单地说,“马场资源回收”为铁男独自经营的小型企业。实际上就是大家熟悉的资源回收业。 “好,差不多该走了!” 铁男有气无力地抱怨后,把排档打到低档,用比平常凶狠的力道踩油门。小货车像发怒的老虎般,摇晃着车体急速前进。下一个瞬间,铁男张大了眼看到一幅惊人的景象。 “停车!” 突然从旁边飞出一个年轻女子,伸开双臂挡在小货车前面。铁男赶忙紧急踩煞车。轮胎和路面摩擦,发出尖锐的不和谐音。结果,小货车在她面前,千钧一发地紧急煞车——却没煞住,咚的一声!撞上了。 可怜啊,挡路失败的她像被踹到的狗儿似地发出“咳”的悲鸣,飞到路旁的电线杆,一头栽进堆积如山的垃圾堆里。铁男目睹眼前这出怵目惊心的惨剧发生,吓得说不出话,额头不断冒冷汗。 “…………”糟了!死定了!我刚才,撞到人了! 驾驶座上的铁男手握方向盘,全身僵硬。要逃跑吗?邪恶的想法一瞬间从脑里闪过。不,等等,马场铁男啊,别着急,现在逃跑的话,这辈子就身败名裂了。而且,以现在的情况来说,那个人突然跑出来,应该是她的错吧。我只要光明正大地指责她几句应该就可以了。——当然,前提是那个人还活着。 铁男下定决心后,迅速离开驾驶座。被撞倒的女孩趴在电线杆旁四肢朝下,身体完全埋在垃圾堆中只看到单宁短裤露在外头。 “喂,喂,你还好吧。” 面对铁男的关切,她动了几下屁股,证明自己还健在。 “是吗?没事就好。那个,撞到你真不好意思。可、可是,你突然跑出来,你、你也有错吧。——喂,喂,真的没事吗?让我看一下你的脸。” “没,没事,没事……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没,没事。” 她摇摇晃晃站起身子。身材娇小,童颜,看起来好像还是学生。明明被撞得不轻,却还勉强露出笑容的样子,真是令人赞赏,铁男被她的温柔体贴打动了。 再仔细一看,眼前的她虽然称不上是个美女,但脸蛋也长得够可爱的了。 至少看在铁男眼中,是这样没错。柔软的嘴唇、小巧的鼻子、温柔的眼神、栗色的马尾,宽阔的额头上面一丝鲜血滴落的样子,真是让人有说不出的美感——“哇!” 铁男张大双眼,身体不由自主抖了一下。惨、惨啦—— “喂,用这个擦!”他匆忙把卷在膀子上的毛巾递过去。 “?”她愣了一下,只擦了脸颊上的汗,又把毛巾还给铁男。“谢谢。” “不、不是这样啦……” 这个女生真的没事吗?心中担心不已的铁男强把毛巾压在她的额头,为她擦去鲜血。然后再从小货车的仪表板上取出四角形ok绷,往她的额头用力啪地一声!贴上去。 “好,这样就没事了。” 这时,两人变得好像比较容易说话了。铁男为了展现威严,先轻轻咳了一声。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突然跑到车子前面。找死啊,啊——?”露出相当的凶狠之后,铁男进入正题。“可是,没事就好。那,我这边跟你打个商量,我想这次的意外双方都有错,可不可以尽量处理地妥当些,呃,哈哈……” “?” “没有啦,我是说,总之拜托你,尽量不要叫警察来处理这件事——” “警察!”原本恍神的她突然瞬间改变态度,咬牙切齿地抓紧铁男的背心。“不行!绝对不能叫什么警察过来,我绝对不允许!” 铁男完全搞不清楚她突然转变态度的原因,反正正如他意。 “真的吗?那太好了。没有啦,说真的,本来我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因为这件事算人身意外,如果真的叫警察来,暂停驾驶的处分算轻的了,搞不好还会被吊销驾照。做我们这种生意的,没有车子是不行的,没有车子的话,我只好从明天开始流落街头了。在这种不景气的时代,原本找工作就不太容易,我又没有存款——不过,多亏你了,真的谢谢了。不用找警察真的太好了。” “嗯,好啊,好啊!不过,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可以吗?” “拜托我?!喔,没问题啊。尽管说,有什么事?” 铁男拍拍胸脯似乎在告诉她自己很能干。她则是满脸堆着崇拜的笑容,双手交握在胸前。 “真的!真的什么都肯帮我。” “嗯,当然。啊,不过‘给我一百万’,这种事我可做不到,我很穷的。” “嗯,我不会这么说。” “还有,‘倒立绕运动场一百圈’,这种事情也不可以喔,没有意义嘛。” “嗯,不说,不说。 ” “啊,还有,‘给我把谁谁谁杀掉’,这个也不行,杀人总是不好的。” “……”此时的她突然一时语塞。“知道啦!不会叫你去杀人就是了!” 她像是要化解尴尬似的咚咚咚地拍拍他的背。呜,铁男微微发出苦笑。 “是,是吗?如果是这样就好。其他不管什么事都包在我身上,尽管说。” 此时,她想了一下,然后轻描淡写地把事情说出口。 “呃,该怎么说呢……要麻烦你帮我搬一个很重的东西……” “什么嘛,原来是这种事!”铁男弹一下手指,心想赚到了。“本来以为你会出一个大难题呢。好,交给我吧,这种粗活我最在行了。” “真的?!耶,谢谢你——好高兴喔——”她笑嘻嘻地跟他道谢后,不知为何身体转到一旁,举高双手摆出胜利的姿势。“好极了,这下两件事情一次解决……。” “是喔,那太好了。只是,你说的两件事情是指?” “没事没事,不要太在意。”她一边甩动头上的马尾,轻巧地转身往小货车的货架上走去。“喂,那个借我看一下好不好?” 话还没说完,她已经爬上小货车的货车架,然后只见她“嗯嗯”地一边点头,一边仔细对着货车架上的低音提琴琴盒上下打量。铁男不懂她的意图,也跟着跳上货架。 “喂,你对这种东西有兴趣呀?!不好意思啊,里面什么都没有。这是从附近的高中收来的,他们只丢盒子。——喂,喂,你在干嘛!喂!” 铁男看到她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打开盖子,然后迅速地把自己装进开口的琴盒里。弯着身体的她像乐器一样,服服贴贴地躺进去,最后自己再把盖子盖起来。现在从外观看,谁都会觉得这个低音提琴琴盒里面放的是乐器。 “喂、喂,你到底想干嘛啊。玩躲猫猫吗?!” “……” 没有回应。可是,琴盒开始像手机调成震动模式一样,啪啪啪地颤动起来。他把耳朵贴近盖子仔细听,里面好像传来痛苦的呻吟声,里面的她似乎很激动。这时,铁男才注意到琴盒上固定盖子的扣环,可能因为刚才关得太用力,自动扣上另一边,盖子被锁住了。 铁男把扣环打开后,盖子猛然地被弹开,满脸通红的她“哇”地叫出声,一边喘气,一边起身。“呼,我还以为我死定了——” “……” 这个女生到底在干嘛啊?! 四 马尾女孩自我介绍:“我叫有坂香织。” “香织,好名字。”然后,铁男用大拇指指着自己的胸前,告诉她父母亲取的、自己也相当满意的姓名:“马场铁男。叫我铁男就好。” “是喔。那么,马场君,请你拿着这个琴盒,跟我走。” 香织从小货车的货车架上跳下来,快步走向眼前的建筑物。看来她丝毫没有叫我“铁男”的意思。算了,才刚见面,没办法。铁男照吩咐把大到不行的琴盒从货车架上卸下来。 “呼,叫我帮你搬东西,原来是指低音提琴的琴盒啊。”铁男嘴里念念有词,两手抱起琴盒,跟在她后头。进电梯,往上爬。到达目的地,四楼三号房。香织迅速地开门,催促铁男。 “快,赶快进去,快点快点。” 铁男把琴盒抱进去里面后,香织忽然飞快地关门,上锁。铁男开始觉得这个女生的样子怪怪的。 “干嘛上锁啊。我不是帮你搬过来了吗?任务应该完成了吧。” 香织挥挥手说:“还没,还没。不是叫你帮我搬琴盒,而是要你用琴盒帮我搬东西。” “用这个琴盒搬……喔,这样啊。”反正要我搬乐器就是了。铁男似乎很能理解,觉得理所当然。“我知道了,那,东西在哪?” “呃,那个……在厨房里……” “?” 把乐器放在厨房,这个女生真的怪怪的。铁男有些疑惑地走到她所指的门前。他抱着琴盒,一脚踏进厨房。这一瞬间,铁男理解到她说的‘那个’,不是指乐器,而是一个女人的尸体。 “——可、可恶,被骗了!喂、喂,我要回去了——” 铁男转身想逃出这里,可是大到不行的琴盒被门卡住,他整个人抱着琴盒往后倒下,在地上挣扎扭动。这时,他感觉到香织的手伸过来紧紧抓住他: “不行喔,马场君。你答应过我,什么事都肯帮,对吧,拜托啦。” “拜托什么啊,这个到底是——” “把尸体放进低音提琴琴盒,然后搬!” 这种拜托的语气好像是在说“把空瓶子放进啤酒架,然后搬”一样。 “别开玩笑了!刚才,我不是说过我不能杀人吗!” “我可没有叫你‘杀人’喔。因为,她已经死了嘛,只是叫你搬一下而已——对吧!” “‘对’你个头啦!”铁男悚栗不安地看着倒在地板上流满鲜血的女性。“喂,真的死了吗?看起来不像自然死掉,是被杀死的吗?谁杀的?啊,该不会是,你这个家伙!” “不是啦。不是我。” “那,是谁?” “如果说出来,你就肯帮我?” “不,也不是这样。”铁男转向另一边。“这些事情,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早上十点左右,我妹妹在厨房时,突然有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出现——” “喂、喂,不要自己开始讲起来。你那些话,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铁男两手捣住耳朵摇头晃脑。“啊——啊——啊——听不到,听不到!”铁男故意要打断这些跟自己不相干的话。 “喂,你又不是小学生……” “吵死了!总之别想把我卷进去。要收拾犯罪后的残局,你自己一个去弄!” “就是因为一个人做不来才拜托你的嘛。” “有这种拜托的方法吗?这根本就是诈欺嘛。跟诈骗集团的人故意被车撞到,然后要赔偿一样嘛。” “才不一样呢。因为,我被车子撞不是故意的,是真的意外啦。” “骗人。你一开始就想被我撞。全部都是设计好要把我拉下水的陷阱。” “我就说过不是了。”香织从短裤的口袋中取出手机,打开。“那,到底算不算意外,我们叫警察来判断好了。” 铁男一听到警察两个字,眼前“吊销驾照”的灯号便开始闪灭。可是,这应该只是她虚张声势罢了。杀人事件和交通意外,哪个比较严重不言自明。叫警察来,她应该比较惨吧。她一定不会叫警察来。 “你一定以为我不会叫警察来,对吧。” 香织似乎看穿他的心思。 “其实,这里是我妹妹的屋子。杀死那个女人的不是我,是我妹妹。所以,叫警察来,我妹一定会被逮捕。的确,我会犹豫。可是,就算现在不叫警察,结果也是一样的。 只要尸体还在这里,我妹妹做的事迟早有一天一定会被摊在阳光底下。既然迟早都会被别人知道,那早一点报警,对警察的心证反而有利。我本来想找个地方偷偷地把这个尸体丢掉。可是,想是这么想,如果情况不允许,我也会完全放弃,直接打一一〇通报。反正,我不是在虚张声势就是了。” 香织发表宣言结束,在铁男的面前,拿出手机。 “ …………”不要被骗了。这只是虚张声势。 “………………”香织的手指按下手机的“1”键。 “…………………”如果她真的不是虚张声势怎么办。 “……………………”香织的手指又再按下“1”。 “………………………”好像真的不是。 “…………………………”香织的手指移到“0”。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铁男大叫的同时,从香织手中把手机抢了过来,慌慌张张地把手机荧幕折起来。这时,铁男看着香织,气喘吁吁地用手背抹去额头上黏黏的汗。 “知道了,我知道了啦。你先把详细情形告诉我。你这家伙虽然不好惹,但是看起来不像坏人。你会做到这种地步,证明你妹妹并不是单纯的杀人犯。你先把事情来龙去脉告诉我,然后——” “然后,你就肯帮我?” “……嗯” 香织眼神认真,铁男被盯着瞧,也只能点头了。 五 有坂香织抬脚,马场铁男抬头,两人嘿咻一声合力抬起地板上的尸体,小心翼翼地移到低音提琴琴盒。琴盒的盖子开开地,里面有一个葫芦形状的空间。 “好,直接放下去就行了。对,就是这样,应该放得进去……” “应该可以……我都进得去了……她应该也可以……” 经过一番苦战,铁男成功把山田庆子的尸体放进充作棺材的低音提琴琴盒中。铁男听到香织的道谢声,忍不住扪心自问,这样真的好吗? 铁男从香织口中听完事情的始末,最后决定帮助她。其实有一半的原因是基于明哲保身,因为不希望刚才的人身意外被公诸于众。另一半是因为香织想拯救陷入绝境的妹妹,她的行为感动了铁男。对,这是帮助别人的好事,大概吧。铁男决定勉强自己这么认为。 “好了,要盖上盖子罗。” 香织正把手放在盖子上,铁男忽然喊了一声:“等一下。” “凶器不用拔出来吗?你妹妹的小刀还插在尸体身上耶。” “喔,对耶。凶器放在尸体旁边感觉不太妙。” “就是这么一回事。” “……就是这么一回事。” “………那,把刀子拔出来。” “……………对,一定要拔出来。” “………………可恶,我才不干咧!” 拜托啦,只有这时候才会装可怜的香织,把头低下来。铁男一副没办法的样子一边摇着头,一边用手握住插在尸体侧腹的刀柄,一鼓作气拔出来。右手残留一股令人生厌的触感。铁男像是甩开什么似地,把沾满血迹的刀子丢到地板。 “恶,好恶心——”铁男身子颤抖了一下。 在一旁的香织全神贯注地盯着地上的凶器。怎么了吗?铁男问。香织把脸凑近刀子瞧,然后说: “没有啦,总觉得,这个样子不太像水果刀。” “被你这么一说,这东西与其说是水果刀,倒不如像是一把小刀子。” “春佳,真的会用这种东西削苹果吗?” “谁知道,这种事情,随便啦,有什么关系吗?不管用什么刀子削苹果,苹果就是苹果。与其想那些事,不如先把盖子盖上,要盖罗。” “喔,嗯,好啊。” 结果,关于凶器的种种疑点,这两个人没有继续深入探究下去。两人把低音提琴的盖子阖上,这下任谁看来都会认为里头装的是乐器。万事齐全,接下来要讨论怎么搬运这个东西。 “这么重,只能用车子载了。用我的小卡车,把它搬到货车架上,找个地方——” “啊,对了,说到车子。”香织像是想起什么似地,从口袋中取出一把车钥匙。“这个,山田庆子身上的车钥匙。我想,她开的车子应该就停在附近才是。” “这不是迷你古柏的车钥匙吗?” 两人赶紧往窗外看,寻找类似的车子。果不其然,这间公寓和旁边的综合大楼之间,有一个停车场,里面角落停着一台红色的迷你古柏。附近还停着其他的车,例如一台蓝色的进口车,看起来像是法国车。 “这个停车场,是这间公寓的吗?” “不是耶。这个停车场是隔壁那栋综合大楼的。可是,拜访我们这里的客人常会搞错,直接把车子停在那边。所以,我想那应该是山田庆子的车子没错。” “是喔,这样的话,那台车就不能放在那边不管。” “嗯,和尸体一样,一定要找个地方丢掉。” “耶,那干脆这样好了,用那台迷你古柏载着尸体出发不就得了。而且刚好那台车的车顶,好像可以放东西上去。”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有那台迷你古柏可用,我那台小货车就不用当棺材车了。香织弹了一下手指,认同铁男的提议。 “马场君,正确答案!”香织兴高采烈地指着铁男的胸口说道: “好,那就决定了,我们把尸体装在迷你古柏上面,然后出发!” 六 过了几分钟,铁男和香织抱起低音提琴琴盒走出屋子。装死人的琴盒真的很重,就连自豪自己力气很大的铁男也觉得他一个人可能搬不动。两人把琴盒的底部放在走廊的地上,一边拖着走,总算是把它搬到电梯门前面。走廊空空荡荡,没有人等电梯。 终于,电梯到四楼了。铁男把琴盒拉进电梯,对着“关”的按钮“搭搭搭搭搭!”像高桥名人的手指(注:在一九八〇年代时,曾用任天堂红白机的摇杆,创下一秒钟连按十六下的纪录保持人。)一样反覆快按。“关关关关关……” “冷静一下,马场君!按那么多次也没有用啊!” “没这回事,搞不好按十下就快十倍!” 焦躁的铁男真的很拼命。可以的话,他希望能不被任何人瞧见,安全走出这栋建筑物。 反应迟钝的电梯门仍然慢吞吞地阖上。铁男正要松一口气时,一个意外的发展—— “啊!等一下!” 正当他们觉得好像听到有人喊叫时,一个穿polo衫的青年穿过门的缝隙跑进电梯里面,然后又按下“开”的按钮,关到一半的门又重新打开了。 “搞……”搞什么东西啊,这个王八蛋!我拚了命好不容易才关起门来,你用一根手指头又让他打开!不要自作主张啊!这可是我的电梯! 当然,这个电梯并不属于任何人,只是铁男没办法压抑那股沸腾起来的莫名怒火。铁男的脸因为压抑过度开始抽动,嘴巴合不拢,而那个青年却是露出亲切的笑容,很有礼貌地对铁男道歉。 “对不起,因为有急事。——喂,大家!快点!” “……什么?”大家,喂,不会吧! 铁男心里抱着不好的预感,往走廊看过去。不远处有五个男女看起来是大学生,成群结队地往这个走来。铁男硬生生地把几乎夺门而出的惨叫声吞回喉咙里。 冷静。冷静下来,马场铁男。这些事情都在设想范围之内。正因为有可能发生这些事,所以才特地把尸体装进低音提琴琴盒的不是吗?没有必要慌张。旁边的polo衫青年看到低音提琴琴盒,也没有露出特别怀疑的表情。从外观看起来,很明显我们只是在搬乐器而已。 铁男持 续和心中涌现的不安奋战。什么都不知情的一群年轻人,就这样鱼贯地进入电梯内。电梯差不多都塞得满满的,没有多余的立足之地。就在最后一个人踏入电梯瞬间,宣告毁灭的恶魔声响开始回荡在狭小的电梯里。 哗——! 警告超重的警示铃响起。铁男脸色苍白,全身僵硬,香织则是满脸通红地低下头。 完全不知名的polo衫青年,用着知道内情似的语调怀疑道: “咦,超重?这个电梯应该可以坐八个人才对啊。” 他的疑问像是会传染一样,大家受到开始七嘴八舌地骚动起来。 “刚好啊,八个人!”、“乘载人数限制也是八人。”、“为什么会哗?”、“有人超过一百公斤吗?”、“没有啊。”——忽然有人小声地道出:“我知道了,是低音提琴啦。” 六名男女的视线全部集中到铁男身上抱着的黑色盒子。铁男像是上下左右都被镜子围住的蟾蜍,身上的体汗不断湿答答地滴落。可是,大家的视线集中在他身上,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地,有一名较识相的年轻人自动离开电梯。 警示铃停止声响,这次,门真的要关了。老旧的电梯开始喀啦喀啦地往下走,奇妙的沉默笼罩整个电梯,不知道是谁,又重提刚才的疑问。 “低音提琴,有那么重喔?”、“应该比人轻吧?”、“那为什么警示铃会叫?” “警示铃坏了吧?”——然后,有人说:“该不会有一个看不见的人一起跟我们搭电梯吧。” 铁男的心脏差点从喉咙跑出来。的确,电梯里看起来进来了七个人,实际上是八个人,所以第九个人进不来。那个看不见的人,现在正在低音提琴琴盒里。这些人如果发现琴盒里面有异样的话怎么办?不,该不会已经发现了吧,铁男此时如坐针毡。这时—— “哼,你们根本不懂。”语气有点嚣张,说这句话的,正是刚才的polo衫青年。 “低音提琴可是比你们想像中的还要重得多。光是琴盒也有十几公斤,加上乐器,那就更不得了了——对吧?” “咦!”铁男突然被问到话,心想机不可使,大大点头:“对、对,完全正确!低音提琴这种乐器超级重的,所以,刚才电梯才会叫。哈、哈哈。” “大概跟一个娇小的女生差不多重吧?” “对对,娇小的女生——嗯哇!”铁男几乎用扭伤颈部的力量猛力地摇头。 “怎么可能!不可能这么重啦!一个娇小的女生也太——” “是吗,那为什么警示铃——?” “……呃。”惨了,又回到开头的问题。铁男微微低着头,用着游丝般的声音,拼命地辩解:“这个……那个……就是……总之……就乐器来说是蛮重的……可是应该不会比人还重……可是,又刚好重到让电梯叫……所以……就是那个什么……你看,不是常会发生这种事吗……呃……” 铁男开始说话乱了方寸,香织伸出手从后面拍拍他的背,“走吧,马场君。” “啊——”抬头一看,电梯已经到一楼了。一群年轻人早已老远走开,还传来一阵阵嬉闹声。他们好像不如铁男想的,对琴盒里的东西那么有兴趣。铁男的眼神充满深深的怨恨,瞪着他们的背影。 “可恶,那些家伙,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要来烦我的!” 不可能啦,别想太多,一旁的香织安慰铁男。 之后,两个人一前一后搬着琴盒,往建筑物外面走去。两人搬乐器的样子看起来很吃力,引起走在路边的几个路人好奇。铁男露出威吓的眼神吓他们,喂喂喂,你们这些家伙,有什么好看的。身后的香织则是露出和气善的笑容,呵呵,真是不好意思。 没多久时间,两人到达综合大楼的停车场。两人一边赶跑在脚边转来转去的肥胖花猫,一边走进停在里面的那抬亮红色迷你古柏。 车子车顶的部分有附一个银色的货架,空间刚好可以放上低音提琴。两人默默地向对方点头后人,各站在琴盒的左右,配合呼吸。 “好了吗?要抬罗!” “嗯,好了!” “好,准备。” “好,嘿咻——” “一——二——三,喝!” “嘿,咻——” “一、二、三” “等、等一下!” “暂、暂停!” 铁男和香织把沉重的琴盒放回地面,喘吁吁的两人,说出一样的抱怨。 “我们……完全……无法配合嘛……我们一点都不适合……共同作业。” “真的……我也是……完全抓不到……你的时间点。” 可是,如果两个人不一起搬,这个装尸体的低音提琴琴盒便永远也放不到车顶上。铁男和香织互相对看,认真地开始研拟对策,讨论了三十秒左右,两人再度重回琴盒两侧。“准备好罗,香织。” “准备好了,马场君。” 两人互相点头。 “一、二、三。” “——喝!” 两人一同发出吃喝声,一口气把一个娇小女生种的东西抬到车顶上。大功告成。这两人就像nasa(美国国家航空暨太空总署)管制官成功发射火箭一样,不断地互相拍肩膀和热情的拥抱。铁男感觉到一股奇特的成就感。 之后,铁男用绳子把车顶上的琴盒固定好。如果车子开到一半,琴盒从车顶上落下,内容物从里面滑出,在马路中间翻滚,那绝对是惨绝人寰的悲剧。铁男很用心地作业,终于,车顶上紧缚低音提琴琴盒的迷你古柏完成了。 “看起来还蛮可爱的。有点像在帮迷你古柏戴帽子。” “的确,看起来是有点像。” “那,我们赶紧出发吧。谁来开?” “我来吧——啊,可是,等我一下。”铁男用大拇指往马路那边指了指。 “我的小货车还停在路肩。我先把它停在一百元停车场。你在这边等我,我马上回来。” 说时迟那时快,铁男还没等香织回答,就跑出停车场,往停在路边的小货车移动。铁男坐上驾驶座,安全带还没繋好就发动车子。往前开了一百公尺左右,铁男的目光停留在一百元停车场的招牌上。 此时,他的脑中浮现出邪恶,却也是人之常情的想法。 “嗯,等一下。”铁男把车子停下来,开始思考。“其实我大可以直接逃跑不是吗?!” 虽然这么做等于背叛香织,可是这件事本来就是半被她胁迫之下我才答应帮忙的。况且,尸体已经放上车子了。之后,她只要随便找一个适合的地方丢掉就好了,即使只有一个人,应该也有办法完成。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我做的这些事,当作人身意外的补偿,绰绰有余。对,干脆我就直接—— “马场君,你该不会想就这样直接逃跑吧?” “哇!”忽然有一个声音从驾驶座窗户的斜后方传来,铁男惊吓过度,屁股离开座位至少往上弹了十公分。 “香、香织!为什么,你!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铁男马上开门下车往后面确认。原来香织正在货车架上。她刚才从车上伸长身子对着驾驶座出声。 “这、这家伙,什么时候……” 当然,铁男也不是真的想得到答案。她在铁男发动车子时,早已跳上货 车架,藏起来了。她怕万一铁男真的背叛自己怎么办,自己绝对不会原谅他的。香织对着哑口无言的铁男,用再三确认的口吻道: “马场君,你不会逃跑吧。” “呃……呃,才不会咧,我才不会逃跑。” “那就好。把车子停在那个空格吧。你看,在那边。” “……噢,我刚刚才这么想呢!” 铁男放弃逃跑的念头,乖乖地照着香织的吩咐,把小货车停妥。 这两人又照原路走回到迷你古柏停车的地方。 两人分别上车,铁男坐驾驶座,香织坐副座,终于可以正式出发了。从现在开始,不要再出什么差错了。铁男抱着不安的心情,慎重地发动车子。 离开停车场的时候,他们和一台黑色宾士交错而过。 铁男忽然心头一惊,因为他感觉坐在宾士驾驶座上的年轻女性好像朝这边瞪了一眼。铁男脸部抽动,不自觉地眼神避开对方,后来觉得应该是自己心理作用的关系,马上重整心情,目光朝前。毕竟,安全驾驶,不要发生意外比较重要。正当铁男开始习惯开这台车时,驾驶座旁的香织提出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我们要把尸体丢到哪去?” “嗯,这里是乌贼川市,最好还是丢在乌贼川的河边,你觉得怎样?” 铁男想,我们的语气好像在讨论要把坏掉的电视丢到哪去一样。 第二章 抵达新月山庄 一 咦?!那台车,刚才好像从我们公寓的停车场出来—— “哼,又是违规停车,真是厚脸皮!” 二宫朱美坐在黑色宾士的驾驶座上,狠狠地往交错而过的车子上的驾驶瞪了一眼。双方四目交接的刹那,驾驶座上的年轻男生看起来好像在重大犯罪现场被抓包一样,脸部抽搐,避开视线,看起来充满犯罪意识。所以我说嘛,一开始别这么做就好了,朱美小声地自言自语。 二宫朱美是住在乌贼川市的包租婆,虽然年纪还很轻,可是父母亲已买了一栋叫做黎明的综合大楼给她,朱美从这栋公寓获取名为房租的不劳所得,用以支付生活开销。总而言之,就是不用辛勤工作,就可以轻轻松松过日子的千金小姐。即使如此,有人未经许可使用她的停车场,她还是会生气的。 朱美一边感到不快,一边开着宾士,粗鲁地开进自己公寓的停车场。这时,有一个男人的身影突然从一台蓝色雷诺车(renault)后面出现。朱美慌张地紧急踩煞车,砰的一声,结果那个男的从朱美的眼前消失,被撞倒在地上。朱美想了一下,再悠哉地重新发动车子,来回倒了两次车后,安全地把车子停到自己的位置。朱美确认pe袋里面的鸡蛋是否完好后,便开门下车。接着,她露出一副担心的神情,跑向躺在地上的那名动也不动、三十岁左右的西装男子。 “你没事吧,鹈饲先生!” “你还会为我担心啊,朱美小姐。” 躺在地上动也不动,嘴里不断抱怨的,是名为鹈饲杜夫的男子。他在黎明大楼四楼,高挂着“欢迎找麻烦”的招牌,是个决定奉献自己,许孩子们一个美好未来的疗愈系私家侦探。对朱美而言,他则是数度迟交房租的黑名单人物,应该说,他本身的存在就是一个大麻烦。鹈饲盯着朱美的眼睛看,继续抱怨: “一般这种情况,应该要马上下车说:‘噢,您没受伤吧?’这样关心对方才对吧。结果你这家伙——” “真是对不起,噢,您没受伤吧?” 反正他接下来一定会这么说:哼,碰到这种小事就受伤怎么胜任侦探的工作——诸如此类的。 “受伤口喔,应该不要紧啦。”鹈饲抬起上半身,拍一拍衣袖的灰尘。“我说啊,碰到这种小事就受伤的话,怎么胜任侦探——” “是是是。” “是什么是啊!你这句话最伤人!我刚才以为我会被辗死,简直吓破胆了。” “喔,放心啦。因为侦探这个人种,不是说死就死的。” “哼,你不知道如果侦探和宾士正面冲撞的话,还是会死的。” “是你自己忽然跑出来的。”朱美即使口中抱怨,还是把手伸了过去。“好啦,赶快站起来,你到底在停车场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等人啦。”鹈饲拉着朱美的手站起身,皱着眉头,用手按住疼痛的腰。“已经过了约定时间,可是事务所还是看不到人,我心里着急,就想说直接跑到停车场看一下状况——” 然后就差一点被宾士辗死,大概是这么回事。真是的,又不是小孩子等圣诞老公公发礼物。朱美一边在心中碎碎念,一边问: “你说等人,那个人到底是谁?啊,难道是新的委托人?” “嗯,大概是吧。” “哇,太棒了。”他的侦探事务所有客人出现,大概跟圣诞老公公出现的机率差不多。“那,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有钱人?” “呃,也不是——” “那,是穷人家。” “呃,也不是。其实,什么都还不知道。只有电话连络,听到声音而已。声音听起来的感觉,像是一名年轻女性。一定是个美女,光听声音就知道了。” “听声音应该无法判断吧,有没有留姓名?” “喔,有,这个我知道。”鹈饲漫不经心地说:“是一个叫山田庆子的人。可是名字太过平凡,所以也无法判断。” 朱美和鹈饲一同爬上公寓的楼梯,前往位于四楼的“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进到事务所里头,一名青年横卧在沙发上看漫画。青年身上的服装画着南国的海边和木槿花,散发浓浓热带风味的夏威夷衫,配上旧牛仔裤,穿拖鞋。做这身很难获得旁人赞赏打扮的,是一个叫户村流平的青年,他是侦探事务所的非正式员工,鹈饲侦探的徒弟。 看到手按侧腹部的师父出现,流平讶异问道:“怎么了,鹈饲先生,被谁整得那么惨?”同时用指尖翻了漫画一页。任谁都看不出来他是真心为鹈饲担忧。 鹈饲勉强挤出一点声音回答:“差点被车撞。”果然,流平听到回答后,只冷淡简短地回应:“是喔,好惨喔。”朱美心想,没兴趣问就不用勉强嘛。 “对了,流平君,你在做什么?不用工作吗?” “这是什么话,朱美小姐,我看起来像是在玩的样子吗?” “对,看起来不像是在玩。”看起来像是在看漫画。“但至少不像是在工作。” “没这回事,我现在正在顾电话呢,对吧,鹈饲先生。” “啊,对了。后来山田庆子也没有任何回应吗?” “嗯,一通电话也没有。大概永远都不会打来了吧。” “这样啊……那事情就麻烦了。” 鹈饲脸上闪过一丝不安的表情。平常两三个月没有收入也能处之泰然、完全乐天派的他,今天居然露出这种表情,还真少见。朱美开始觉得事情变得很有意思。不,不是对这个侦探,而是他目前处理的事情。朱美虽然不是侦探事务所的员工,可是站在房东的立场上,侦探事务所的事仿佛就像自己家的事一样,一旦一头栽进他们的事件,就会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这次,是委托关于什么样的事?” “喔,我也还没问清楚。”流平要鹈饲说得更详细些。“是外遇调查?还是找回遗失物品?该不会又是宠物搜索吧?” 只见鹈饲露出困惑的表情,对两人耸耸肩。 “其实还没被委托啦。” 还没被委托,什么意思?为了能清楚说明,鹈饲把一台堪称古董级也不为过的小台卡式录音机放在桌上,也难怪朱美会问出这个最根本的疑问:“这个东西,真的还会动吗?”现在还能找得到能动的卡式收音机,简直可以列入濒临绝种的保育动物了嘛。 “当然会动。”鹈饲露出一副不想被小看的样子,抬头挺胸地说:“所有打来侦探事务所的电话,全部都是用这台卡式录音机录音的。” “是……这样子吗……” 本来想问为什么非得用卡式录音机不可,最后还是忍下来了。因为这就好像对着住在四个半榻榻米的房间里看着大到不行的映像管电视的人,问说为什么不换薄型电视一样。 “昨天晚上,有一通电话打来。嗯,你们两个都给我安静听着。” 鹈饲把手指放在嘴唇中间,按下录音机的播放键。录音带开始转动。朱美和流平一起坐在沙发上,吞了一口口水。微微可以听到录音机转动的机械音。一边倾听着从喇叭流泄出来的细小杂音,五秒……十秒……逐渐升高的紧张感中,朱美绷紧神经,把精神都集中到耳朵,这时鹈饲突然冒出一句:“——啊,坏掉了。” 朱美和流平一起从沙发上跌落下来。这个东西还真会制造紧张气氛! “所以我才问你这东西真的可以动吗!而且现在哪有侦探会把重要 的对话录在录音带里,这种侦探的存在本身就很奇怪。再怎么穷,作为一个侦探也不能疏于投资最低限度的设备吧!所以我说你啊……”鹈饲像是要避开从朱美口中发出的连珠炮攻击似的,在事务所里走来走去。 “好、好,朱美,你先冷静一下。呃,总之,录音带应该没有坏掉,所以可以用那台手提音响播放——” 这台cd手提音响看起来也是年代相当久远,鹈饲把它放在桌上,再把录音带放进双卡匣的其中一个。按下播放键,终于从喇叭中听到昨天电话的内容,电话中对方是女性,回答的则是鹈饲。 “请问,是鹈饲侦探事务所吗?” “是的,这里是兼具传统和业绩,勇气与信赖的鹈饲杜夫侦探事务!” “不好意思,贸然打电话给您。因为我有一件要紧的事,务必要和您商谈。” “哎呀,您客气了,感谢您的来电。我们侦探事务所,从找回遗失物品,到调查杀人事件,都是秉持着满足客人所有需求——”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打给您的。在猪鹿村有一间叫新月山庄的欧风民宿,目前情势不太稳定。我想很有可能会发生一桩大事件。” “蛤,您说什么?您说的大事件,譬如像是什么样的——” “啊,这我无法在电话上向您说明。明天,我想去拜访您,到时再详谈,可以吗?” “噢,当然可以。我们开店的时间是从早上十点——” “好,那我十点准时登门拜访。” “喔,对了。方便留个姓名吗——” “对不起,我叫山田庆子。庆是庆应大学的庆。保险起见,我先留给您我的手机号码。xxx-〇〇〇〇。” “我知道了,对了,鹈饲侦探事务所的位置在——” “嗯,知道——讨厌啦,人家当然知道啊,这种事。嗯嗯,了解,没问题,那下次见罗。” “嗯,明天见喔——” “那,拜——” “嗯,拜——” 一声咔嚓,通话结束,后面只剩下录音带的转动声。 朱美不自觉地把头歪一边。嗯,该说什么好呢。这段通话疑点很多。 鹈饲关掉手提音响,流平马上提出最单纯的疑问: “最后面的那段对话是怎么样?怎么忽然变成女生朋友之间亲密的口吻。” “这不难想像,当时正在讲电话的山田庆子,忽然察觉旁边有人,而且,她不想让旁边的人认为自己正在跟侦探说话,所以马上假装自己正和很熟的女生朋友讲话。” “我是说,鹈饲先生根本没必要配合演出女生朋友的这个角色啊,尤其是最后的‘嗯,明天见喔——’,听起来真不舒服。” “我想说我这边配合一下,对方演起来比较顺啊。” 有必要这么贴心吗?算了,随便他,这不是重点。 “总之,从这段对话中可以判断的是,对方的名字叫山田庆子,她有预感在一间叫新月山庄的欧风民宿即将发生一桩大事件。关于这件事,她不想找警察,而是希望借助侦探的力量处理。大概就这些了吧?” “嗯,硬要说还有其他线索的话,就是山田庆子这个人,都不好好地听完别人说话。她每次都抢在我前头说话,不让我把话说完。” “那是因为你唠唠叨叨,人家听不下去吧?” 的确,兼具传统和业绩,勇气与信赖的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他刚是这么说的。自我宣传的部分好像太啰唆了。只见鹈饲摇摇头,不相信有这回事。 “总之,讲电话的那个女的说她今天早上十点会来这边,等她来之后所有的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流平君,现在几点?” “下午三点半了。” “下午三点半!”鹈饲像是踹地板一样弹起身。“为什么还没来?不是有事件要发生吗?还是说,事件发生的危机已经过去了?如果是这样还好。如果不是的话,那问题就大了——你不觉得吗?” “嗯,确实是个大问题。”委托人没有出现,这就表示,侦探的怠惰生活还要持续好一段时间,那真就让人头痛了。“总之,先打她的手机试试看。” “打过好多次了,可是完全没有人接,事情越来越可疑了。” “嗯,对啊,为什么呢?” 朱美侧着头,流平露出诡异的笑容,在朱美旁边说出不祥的话。 “该不会,山田庆子因为某个人的算计,陷入了无法接电话的窘境——搞不好,消失了之类的。” “不要乱讲话。”朱美对流平的戏言一笑置之。“是很奇怪没错,可是,鹈饲先生,你应该不会闲到一头栽进根本还没被委托的事件里吧。” “当然不会,鹈饲先生再怎么说也是一名职业侦探,和那些不在乎报酬,纯然受到好奇心驱使的业余侦探完全不同。” 面对朱美和流平的冷淡反应,鹈饲沉默不语。此时,后知后觉出了名的侦探,似乎终于感受到一项事实,在这个空间里,没有人站在自己这边。 “那么,我要去扫楼梯了,拜拜——” “我也要走了,待会要去超商打工,拜——” “喂喂喂,你们你们你们!” 两人听到背后鹈饲的叫声,同时回过头来。 “什么啦?” “怎么了?” 鹈饲来回指着朱美和流平的脸。 “一个‘什么啦?’一个‘怎么了?’,你们这两个薄情的家伙!你们倒说说看,扫楼梯和超商打工和侦探的工作,哪一个比较重要!” “……” “……” 朱美和流平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几乎同时回过头。 “扫楼——” “超商——” “等一下等一下,你们先冷静下来嘛,先冷静下来。” 鹈饲慌慌张张地打断两人说话,请他们再坐回沙发。 “该怎么说呢,我了解你们的心情。的确,这件事我们根本还没接到委托,现在一起跳进去瞎搅和干嘛,没有意义。免费工作,这种事我可不干。只是,我想说我们去那边走走看看也不错啊。猪鹿村离这边又近,而且我们也知道民宿的位置。我有先查一下资料喔,新月山庄是一个欧风民宿,感觉还挺别致的。而且中元节假期刚过,我想现在应该没什么人。就当它是迟来的暑假,去看看也好嘛。如果在那里,真的发生了如山田庆子预告的事件,那正好,如果什么事都没发生,我们也可以当作去度假嘛。——况且,新月山庄还有温泉呢。” “温泉……原来……”朱美终于了解鹈饲的真正意图。原来他的目的在这! 也就是说,这个侦探把那通山田庆子打来充满疑点的通话当成藉口,心理打主意其实是想去附温泉的欧风民宿度假。明明没赚什么钱,还说要放暑假,真是笑死人了。朱美一边斜眼看着眼前的贫穷侦探,一边道: “我说鹈饲啊,这种蠢话——” “棒极了,鹈饲先生!nice idea!” 流平感动至极,把朱美的发言瞬间抛到九霄云外。 “鹈饲先生,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鹈饲侦探事务所,夏季员工旅游。真的太棒了。现在不是去超商打工的时候,我们一定要去。” “嗯,流平君,你终于明白我的 苦心了。” 鹈饲和流平师徒二人一搭一唱,互相拍拍对方的肩膀,分享此刻的喜悦。朱美知道此时对他们俩个,已多说无益,却仍苦口婆心地劝道: “什么夏季员工旅游嘛。明明你们每天的生活就像放暑假一样,现在还要去度假——喂,你们在干嘛呀,都没在听我说!” 朱美的话还没说完,流平已经雀跃欣喜地取出旅行袋,鹈饲则正打电话到新月山庄预约。 二 有坂香织的手机铃声答铃响起。香织左手伸进口袋,取出手机。是春佳打来的,她现在人在仙台。香织赶忙接起电话,用慎重的语气,小声地说话。 “喂,春佳啊,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姐,我没事。我决定今天晚上住哪里了,所以想说跟你联络一下。” “喔,这样啊,我也正要打给你呢。呼——那,你在什么旅馆?” “距离仙台站走路十分钟,一间叫‘城市旅馆·青叶’的商务旅馆。” “喔,嗯,我知道了。吁——那,春佳你在那边好好休息,后续的事你完全不必担心……呼。” “嗯,我知道了,可是……姐?” “什么?” “姐,你从刚才就一直发出怪声,‘呼呼’、‘吁吁’个不停,怎么了吗?身体不舒服?该不会是因为我为难你了吧?” “没、没事。才、才不为难呢。没事啦,春佳你不要太在意,全部都交给姐姐来处理就对了。呃,春佳,我现在正在忙,不好意思……” “喔,原来是这样!你正在忙啊,对不起,那先拜拜了!” “嗯,我再打给你。”香织和一挂断妹妹的电话,马上发出一个声音:“喝!”。 香织一鼓作气,重新抱起快滑落的巨大物品。刚才香织用左手接听手机时,只用一只右手抱住低音提琴琴盒的头部。没错,从头到尾手都没离开过。铁男则是抱住琴盒底部。两人一前一后搬着装尸体的琴盒,往乌贼川的河边走去。 “刚才的电话,是你妹妹打来的吧?有说些什么吗?” 铁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香织仍面向前回答: “没什么……啊,对了,我跟她说你的事了,她要我替她说:‘我和你素不相识,你还这么帮忙,真的太感谢你了。’她非常感激你喔,说着说着都快哭出来了呢。我看啊,她一定煞到你了。” “是、是吗?哈哈,这点小事说什么谢谢啊,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而已。” “……” 对不起,马场君。没有人跟你道谢。虽然心里还是过意不去,可是,我一定要狠下心来,绝对不能把妹妹交给警察。为了这件事,就算利用纯情男的感情也算不了什么,没什么好犹豫的。我要当坏人。 况且——香织感觉琴盒沉甸甸的重量吃进手臂,她一边想——好险,找马场铁男当共犯果然是正确的,只凭我一个人的力量,这个装着尸体的琴盒恐怕一公尺也抬不动。不久,两人的眼前出现一片和人一般高的茂密草丛。 “你看,香织,这里真是绝佳的地点。” “真的耶!丢在这边,我想应该可以挡一阵子,不会被发现。” 香织和铁男如同看到伊甸园的亚当和夏娃一般,高声欢呼。两人废话不多说,立刻拨开草丛向里面走去。很快的,两人一一压倒和人一般高的杂草,眼前的视野立刻开阔起来。 “……咦?!” 一个穿着单宁衬衫的青年伫立在一株枯瘦的松木旁。这时,这名青年像是恶作剧被抓到的小孩子一样,赶紧把手上的东西藏在背后。香织开始着急起来,这时候应该要说些什么才好。可是在香织开口之前,青年反而先松了口气,先开口道:“喔,原来你们也来这边啊!” “啊?!”香织深深吸一口气。 “其实,我也和你们一样喔。” 和我们一样——什么?!听起来不像是告诉我们:我也是来这边丢尸体的喔。该不会——香织心中有不好的预感,身体微微颤抖,青年则像是看到同伴一样,嘴角浮现亲密的微笑。 “那个东西,是低音提琴吧。好厉害,我的是这个,你们看!” 青年露出得意的表情,把藏在身后的东西秀出来。盛夏阳光下灿烂闪耀的金色小喇叭。青年原来是常出没在河边的业余音乐家。 香织和铁男把琴盒放在地下,但表面上尽量装作里面装的是乐器,轻松地撑着。然后两人把脸凑近,小声交谈。 “怎么办,那个人好像以为我们是演奏家。” “嗯,把这种东西拿到河边,任谁都会这么想。” 两人怨叹自己的运气不佳,同时叹了口气。而小喇叭青年则是露出天真的笑容,向两人提出一个无理的要求。 “欸,可以让我看一下里面的东西吗?还有,可以拉给我听看看吗?” “……” 不好意思,办不到。 结果,香织和铁男只好赶快伪装成“两人世界”的热恋小情侣,再度抱起沉重的琴盒。逃离现场的两人身后传来荒腔走板的小喇叭声,那让人联想到豆腐摊贩叫卖时的喇叭声。 “可恶,他们一定都是故意的,每个人都存心要捉弄我们,一定是这样!” 搞不好,真的是这样。就连香织也渐渐有这种感觉。 “呼,没想到,丢尸体这么困难!” 香织一边眺望斜倚在乌贼川西边的夕阳,一边叹气。“跟丢掉一台坏掉的电视好像不太一样。” “喂,你该不会从头到尾都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吧。” 铁男眼神略带怨恨,瞪着香织。香织只是嘿嘿嘿地搔搔头。 香织和铁男的迷你古柏停在乌贼川的堤防上,黑色的低音提琴琴盒仍然绑在车上。除了刚刚被业余音乐家打扰之外,其他地方也是一样,好几次差点就可以成功。没有人的河边、阴暗的桥下、河口附近的工厂废墟等等。可是每次正要丢掉的时候,刚好就会有警车经过,不然就是遇到流浪汉,再不然就是被天真无邪的孩子们嘲弄:“喔,谈恋爱,谈恋爱。”结果,他们邻人不停地到处奔波。渐渐地,太阳下山了。 “算了,晚上可能比较好丢。” 香织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望向车窗外的景色。 乌贼川的河边,就像是市民的休憩场所。在步道上和小狗一起慢跑的中年男子、玩棒球或足球正起劲的少年们、相互依偎散步的情侣,形形色色的人们过着属于自己的星期五傍晚,既平凡又和平的日常风景。香织忽然觉得有些寂寞,似乎只有我们两个人被这个世界遗忘似的。 “现在忙着搬尸体的,应该只有我们吧!” “一定的啊,要是很多人就不正常了。”事实上,就算只有一、两个人也够不正常了。铁男忽然从驾驶座挺起身子说:“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还是坚持在河边吗?” 香织似乎受够了,摇摇头。 “放弃河边吧,这里比想像中还多人。倒不如,换山上如何?要丢尸体的话,还是山上比较适合吧?” “的确,印象中弃尸应该要到山上去没错。”铁男往河边相反方向看去。“山上的话,应该就是盆藏山吧。” 盆藏山是耸立在乌贼川市后方的一座深山,住在镇上的人们都对它很熟悉。乌贼川的水源有一部分源于盆藏山的山顶,可以 说,没有盆藏山就不会有乌贼川,没有乌贼川就没有乌贼川市,两者之间大概是这样的关系。 “对耶,而且猪鹿村就位在盆藏山,山田庆子是猪鹿村当地的人。” 虽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可是山田庆子就住在猪鹿村的可能性很高。 “原来如此,如果山田庆子就是猪鹿村的人,那么尸体在猪鹿村被找到也比较合情合理,可以降低我们被卷入其中的危险。” “对啊,马场君,我们就这么决定吧。” 好啦好啦,拜托啦,香织拉着铁男的手腕拜托他。最后,他也认同了。 “知道了,就去山上吧。可是,盆藏山我已经很久没去了,不知道要走哪条路,这台车又没有卫星导航。”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吧。” 香织右手拍拍胸口,然后指向乌贼川的上游。 “你看,只要沿着河川往前开不就成了。错不了的,因为乌贼川的源头就在盆藏山嘛。放心,照这条路一直开下去就对了,没什么好怕的。往前迈开一步,就是一步路,不要犹豫持续前进……” 走就对了! 三 “……都是你啦,一直跟我说什么往前走!” 有坂香织和燃烧的斗志。刚才两个人你说你的,我说我的,不知不觉都把对方的话当真,就是这场误会的源头。一、二、三,打排挡,往前冲啊!这种气势其实只维持一下子而已。现在,马场铁男开的那台迷你古柏已经完全迷失在漆黑的森林里。 坐在副座的香织,不停低声地道歉,头上的马尾就像枯萎的花朵一样。铁男现在开的路已和香织报的路没有任何关系,完全凭感觉开车。 “我们到底要开到哪里去啊。” 这里附近已经完全被夜晚的黑暗包围。之前一直和乌贼川平行的道路,不知何时早已远离河川,现在这条路完全漂浮在黑暗之上。铁男也不知道一直开这条路下去会如何。 “不过,都来到这种地方了,应该可以把尸体丢了吧?” “嗯,大概吧……不行,还不够,再往里面一点。” 铁男一边踩着油门,一边咂嘴自言自语: “要是刚才路上记得买铲子就好了。” “为什么要买铲子?” “这还用的着说吗,当然是挖洞埋尸体啊。” “嗯?不用啦,随便找个地方丢掉不就好了。喂,马场君,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只是希望我妹妹不会被警察抓走而已,所以才要把尸体搬离我妹妹的家。” “嗯,我知道。所以一开始我们才想说随便把尸体丢到乌贼川的河边就好。可是,光这么做还是不够。” “不够?什么意思?” “河边也好,深山的路边也罢,只要尸体被发现,警方一定会开始展开搜查,对吧。之后,山田庆子的身份就会被调查出来,到时她跟你妹妹的关系也一清二楚。结果,最后搜查的范围就会慢慢延伸到你妹妹身上。” “才没这回事,我妹跟山田庆子根本没有关系。” “那只是你妹妹的片面之词吧。” “你的意思是春佳说谎?!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马场君,你错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不可能!不可能的事就是不可能!”香织非常强烈地回应。“马场君不认识我妹妹可能不知道,春佳绝对不会对姐姐说谎!” 香织吐了吐舌头,再用斜眼瞪他。你这家伙真的出社会了吗?铁男真的忍不住想问她。整个行为举止简直跟小孩子没什么两样! “我要说的是,你妹妹可能不认识山田庆子,可是山田庆子可能认识你妹妹啊,我说的是这种关系。譬如,你妹妹正在跟某个男生交往,然后那个男生可能同时跟山田庆子在一起之类的——” “你说什么!你是说那个男的同时和春佳还有山田庆子在一起,脚踏两条船!太过分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春佳为免太可怜了——” “……”你是笨蛋吗?“冷静一点。现在只不过是打个比方。总而言之,如果你希望你妹妹可以和这个事件完全脱离关系的话,尸体就不能随便找个地方丢了就算了。还好我们之前没有真的呆呆地把它丢在河边。” “是这样吗,可能吧……可是,现在才说要挖洞,埋尸体……” “所以我刚刚才说如果有买铲子就好了……” “因为空手应该挖不了多大的洞,对吧……” 香织叹了一口气,像是要寻求答案似地望向窗外。车子正好沿着悬崖行走。铁男专心开车。忽然,香织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高声叫道: “哇,马场君——你看那个!” “什么东西啊。” 铁男吓了一跳,把车停在路边。香织下车,跨过路边的护栏。铁男也跟着下车。悬崖下面可以看到一大片像海一样宽阔的黑色森林,香织指向其中一个角落。 “你看,只有那边闪闪发光。” 的确被树木大片覆盖的森林中,有一小部分看起来正在发光,形状像是新月,或说是香蕉。 “森林里面看起来好像有池子。”铁男抬头看看发光的月亮。“月亮的光反射到池子的水面,所以看起来像在发光。” “是喔,原来是池子,我还想说那是什么东西。池子长得像新月的形状,所以应该叫新月池吧。” “嗯——新月池口”铁男感觉好像在那里听过这个名字。 “对了,那个是新月池没错。” “咦,马场君知道那个池子喔。” “嗯,我想起来了。以前小时候在盆藏山露营的时候,有听人家说过。好像有一个叫新月池的池子,很危险千万不能靠近。因为,听说新月池深不见底。通常人溺死,最后尸体不是都会浮上来吗?可是已经有好多人溺死在新月池底,尸体却一个都没有浮上来耶。大概是这样的传说——” 香织听着铁男说话,不知不觉脸上浮现兴奋神色。 “就是这个,马场君!这真是上天的安排!迷路时的偶然巧遇,让我们发现了一个如愿以偿的地点,我们的运气真好,你不觉得吗?” “什么?!如愿以偿,你该不会想——把尸体丢到池子里吧?” “对啊,当然,难得刚好它深不见底嘛,没道理不利用一下。” “这个嘛……”的确,把尸体沉到池子里远比挖洞埋起来简单多了,正所谓顺水推舟。“嗯,听起来好像不错。” “对呀,这座山这么大,一直在里面绕来绕去的,也不是办法。” 就这样,两人匆促下了一个决定。回到车子上两人望着眼前发亮的新月,再度发动车子。 四 悬崖上铺设好的道路,到了下坡路段,路面忽然变成碎石路,地面赤裸裸的,凹凸不平。迷你古柏不断激烈地上下弹跳,铁男死命抓紧方向盘,坐在副座的香织则不停大叫。 “什么嘛,搞得像是丛林越野赛车!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还是回头吧,马场君!” “都走到这里了,还能回头吗!你不要一直说话了,免得待会咬到舌头!” 铁男高声劝阻香织后,继续往前开了一小段路。这时,前面出现一个写着“施工中”的立牌挡住,车子无法继续前进。 “骗伦的吧,偷来套这边了,怎么可仍没 路。” “——喂,你咬到舌头了吧。” 嗯嗯,香织呜着嘴点头。不是跟你说了吗,铁男一边嘀咕,一边走下车。看了看四周,似乎没有人的踪迹。稍远的地方隐约可以看到起重机,应该是施工中没错,但不清楚是什么工程。至少看起来不像是道路施工。“施工中”的牌子后头,其实还是有路可走。“欸,抽屉里面有手电筒耶。” 香织从副座的位置下车,手里拿着一把手电筒,伸向前方,并按下开关。光圈朦朦胧胧地映出前面的路。两人就着光,踏入禁止通行的路段。两人一同走在碎石路上,总有一种情侣参加试胆大会的感觉。 路旁两侧的树木高耸,四周夜色一片漆黑,只有月光绽放微微的光芒。往里面走五十公尺左右,没想到景色全变,眼前的视野立即开阔了起来。抬头往天空看,一片夜空澄澈无垠,只见一轮明月高挂在上头。 “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铁男看到前面一片空无一物的黑色地面无限地延伸下去,光滑的像镜子一样。但是,这并不是地面—— 噗通! 突然传来一阵水的声响,“哇!”香织吓得花容失色,缩在铁男身后。是鱼跃上水面的声音,那块黑色地面,表面开始泛出圆形的涟漪。月光照在涟漪上,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不久四周再度恢复平静。这片黑色地面其实是一片如同流入暗黑色的池水。铁男和香织伫立在水边,眺望这片广阔的黑水。 池子形状细长,边缘弯出一条柔顺的曲线。如果从它的正上方往下瞧,看起来一定像一根香蕉,或者一弯新月。 “这里就是新月池啊。虽然听过传闻,不过第一次亲眼看到。” “有一股阴森森的感觉。而且,看起来好深喔。” “当然深啊,我们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也对。那么,我们赶快在尸体上重重地压块石头,咚地一声丢到池子里面——?!” 香织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把头侧一边说:“尸体这样处理应该没问题,可是车子怎么办?就这样放着不管吗?” “嗯,你说的没错,车子也必须处理掉才行,我们好不容易才把车子开来这里。” “嗯,没错。那,车子也一起沉入新月池吗?” “呃,该怎么办呢……” 铁男一边眺望着水面,一边思考着。就某种意义上来说,丢掉车子远比丢尸体难。直接丢到池子里虽然好像有点乱来,可是比较简单。如果一具女性尸体的旁边,发现了一台那名女性的车子,警察会怎么想? “嗯,等一下——对了。把尸体从低音提琴琴盒中搬出来,放在车子的驾驶座上,然后一起沉到池子里如何?” “你想让现场看起来像是驾驶意外或是投水自杀?不可能吧,因为山田庆子是被刀子刺死的,怎么看都不像是意外或自杀。” “现在看起来当然如此。可是,尸体沉到池底,不会马上被发现。被发现一定是好几个月后的事了。尸体在池底放了几个月,早就被鱼啃得破破烂烂的,这么一来,他们也没有办法判断死因了,警察的工作每天都很忙碌的,应该不会考虑得那么仔细。” “原来如此,他们一定会认为‘虽然无法断定,既然都开着车沉到池子里,应该是意外,或是自杀吧。’对吧!哇!” 香织手指着铁男,对他的想法赞不绝口。 “好厉害呀,太棒了!马场君,真看不出来,原来你这么聪明!” 一阵忙乱,不久过后—— 两人万事俱备,剩下今天犯罪行为的最后一个步骤,就是把迷古柏移动到水边。 原本被装在低音提琴琴盒的山田庆子,现在已经被放置到驾驶座上了。车子的窗户被调整到大小刚好不会让尸体跑出去。排档杆已经打到空档,现在只要有人从后面稍微用力往前推,车子应该就会从前面开始慢慢沉进眼前这片水里。尸体丢弃就算完成了。 有坂春佳过度防卫的罪责,也将随之沉到水底。香织总算可以放心了。被卷入其中的铁男也觉得成功完成任务。可是……那个……怎么说呢……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香织的呼喊声充满精神,打断铁男的思考。 “好了,那么我们来试看看吧!” “喔,嗯,好啊——”铁男抱着半途而废的心情走到车子后面。心中的疑问还没消除,可是已经没有时间慢慢思考了。 “好,准备口号跟之前一样喔。” 两人双手放在后车窗上,站稳脚步。紧张感逐渐升高,两人配合呼吸,然后吆喝! “一、二、三。” “——三。” 两人同时从后面用力把迷你古柏往前推。 这里的地面原本就是一个缓坡,车子毫不费力地往前动了起来。顺势前进的车子就像是自己主动一样,一开始车头触碰到水面,接着就像一艘船一样,浮在水面上,他们俩人心头一惊。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车子离开岸边后,便渐渐开始下沉。终于,水线超过窗缘,车子吃水的速度越来越快,失去了平衡,很快地,车子开始歪斜,然后直接沉入水中。之后,整个池子只剩下浮现在水面的无数泡泡,以及不断扩散的涟漪。最后,连泡泡和涟漪都消失不见,池水再度恢复寂静。 “成功了!”香织双手握着铁男对他示意。“你看,马场君,马场君!” “……哈!?” “你看,gootouch!gootouch!(注:gootouch为日文拳头之意。)” 香织模仿原总教练(注:指读卖巨人队总教练原辰德。)迎接轰出全垒打的小笠原的手势,把两个拳头向前伸。 “……喔,这个啊。”铁男只好跟香织拳头碰拳头。“……” “咦,怎么了,马场君?无精打采的。——你不喜欢原总教练啊?” “不,不是这样的……总觉得,好像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是吗?!我也有这种感觉。算了啦,先不要想这个,工作已经完成了,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走,我们下山去吧。回程换我来开——啊啊啊啊!” 香织突然摆出孟克“呐喊”的姿势,双手扶住脸颊,高声哀号。铁男听到香织的叫声,瞬间发现刚才心中的顾虑,同声大叫:“哇啊啊啊啊啊啊!” 铁男和香织两人面面相觑。 “惨了,我们——” “死了,我们——” 两人同时大叫。 “我们——————没车可以回去!” 五 马场铁男和有坂香织正在步行。没有车子,只好走路。 可是,眼前尽是没看过的土地,以及不认得的山路。两人没有带地图,而且时间是晚上。他们只能依赖一只手电筒,和月光,完全不知道现在身什么地方,越走越迷糊了。铁男心中不安,抱着低音提琴琴盒,继续走在山路上。可是,他知道,再这样走下去,走不了多久就会累垮。 “可恶,这样下去不行。”铁男停下脚步,把琴盒放到地面。“光是盒子也够重的了,不可能一直带着这个走山路。可恶,该怎么办才好?” “所以我从刚刚就说了:‘把盒子一起丢下去吧。’结果你说:‘不行。’欸,为什么不能一起丢啊?” “当然不行。新月池的尸体总有一天会会被发现。到时, 尸体旁边如果发现低音提琴琴盒,未免也太奇怪了。有一些直觉较强的刑警一定会察觉盒子是用来装尸体的。” “可是,我觉得被发现了也无所谓吧。这种盒子只要去乐器行,谁都买得到啊。所以,警察再怎么调查这个盒子,也查不到马场君的名字吧。一样的东西,全国都有在卖。” “这、这样啊?!真的是这样吗?” “当然啦,就是如此,不过是个琴盒嘛。” “说的也是,只要不留下指纹,丢掉应该也无妨。嗯,那就丢了吧,一定要丢掉,怎么可能扛着这种东西走回城里。” “嗯,还是丢掉的好。哎呀,可是,现在都走到这了,我才不要走回新月池。” “我也不要,随便找个地方丢掉就好了。” 铁男再度环顾四周,只见一条容得下一台车通过的碎石路,这条路看起来像是来时路,但又像是别条路。路两旁杂草丛生,漆黑的树木枝叶伸展,铺天盖地。忽然,香织发出叫声。 “你看,那边有一个标示。” 仔细一看,茂盛繁密的草丛中,有一块老旧的标示牌,上面模糊写着“往前赤松川”。标示旁边的草丛有一小道缺口,看起来像是丛林野兽走的小路,路不断向里面延伸,通往森林中更幽暗的地方。看来,前面应该就是赤松川。铁男知道赤松川就是乌贼川的一条支流。 “车子丢到池子里,盒子就丢到河川里,刚刚好。” “好啊,我们赶快到前面看看。” 铁男和香织就着手电筒的光亮,拨开草丛往里头走去。两人走下斜坡的途中,好几次差点滑倒。 几分钟后,两人眼前出现一条溪水。虽说是溪水,但其实只不过是一条从岩石缝隙中流泻出来的小细流而已。溪水两侧的斜坡像是拒绝人类进入一般,河谷呈现v字形。 “这种地方,大概不会有人来。好,就决定这里了。” 离溪水不远的地方,有一滩积水。铁男把低音提琴琴盒整个沉入水中,细心洗涤,不让指纹就在上面。原本想,直接把它想丢到溪水,让它顺着水流漂走,可是,这条溪水量太少,所以干脆就放在这滩积水中。这样一来,这个盒子怎么看都像是不肖业者违法丢弃大型垃圾。盒子最后被丢弃在溪边。 总算,今晚的任务完成了。尸体丢了,车子也丢了。现在连低音提琴琴盒也丢了。剩下的,就是回到城里。可是,没想到这件事,对他们两人来说居然最为困难。 铁男用手电筒探照眼前的溪流。 “赤松川是乌贼川的支流。这么说来,顺着这条溪往下,就可以到乌贼川了。” “可能吧,可是怎么下去,这条溪这么浅,小船浮得起来吗?” “嗯,不可能,没办法,回到刚才的碎石路吧。” “没错。”香织跳过眼前的小溪,“那我们就快点走吧,马场君。” “喂!你想到哪里去啊?” “回到刚才的路啊,所以我们要先回到刚才的斜坡——” “喂喂,等一下!你弄错了吧,我们刚才是从这边的斜坡下来的喔。” “嗯?说什么啊?我们明明是从对面的斜坡下来,然后跨过溪水,到这里的。” “不是,你弄错了。我们一开始是从这边的斜坡下来,然后跨到对岸去。” 两人在v字形的谷底中,隔着小溪,互相对峙着。原本以为两人会执意自己的主张,谁也不让谁,没想到—— “好,我知道了,那就照马场君说的,我们爬回对面的斜坡吧。” “不,还是照香织说的,那边的斜坡才对。” 铁男正跳过小溪移动到香织对身旁时,香织也跳过小溪到另一头。两人态度非常坚决,要照着对方的意思走。 “不行啦,老实说,我是路痴,只要选择我的相反,就是正确的。” “不不不,其实我才是令人彻底绝望的路痴。而且记忆力又差。拜托啦,不要相信我。” 铁男再次跳过小溪,香织像是逃跑似的,急忙跳过另一边。 “马场君,你太狡猾了!你想把责任全部推到我身上吧。” “你这家伙才狡猾呢!现在会变成这样,你原本就要负所有的责任。” 两人在小溪上跳来跳去,互相推卸责任给对方。过一会儿,两人再也分不出自己主张的方向。虚无的争吵最终也归于虚无。铁男讨厌吵架撕破脸,捡起漂浮在溪边的玻璃瓶,建议: “这样好了,要走哪边,就由这个可乐瓶来决定!” “就像电影里常出现的那样。” “好,喝!”铁男毫不犹豫地把可乐瓶往空中一抛。瓶子一边旋转一边落下,最后瓶子掉落在岩石上,匡啷一声迸裂成无数的碎片。 “……” 今天晚夏的凉风比平常还冷一些,从两人之间穿过。 “我说,马场君啊,玻璃瓶这种东西,掉下来大抵都会碎掉的……” “吵死人了,吵·死·人·了!”铁男明知理亏,但仍拼命推卸责任。“才不是我的错,是玻璃瓶不好。塑胶瓶,找塑胶瓶。” 铁男找到一个塑胶瓶,再往天上一丢——咚! “走这边啦!这次没话说了吧?” “走这边哟!这次没话说了吧?” 没有人回答。两人照着塑胶瓶的指示,开始爬上斜坡。铁男开始爬时,忽然觉得,应该是对面才对吧?可是一旦说出来,又会变得像刚才一样麻烦,干脆继续默默地爬。 森林里面漆黑无比,让人感觉漂浮在墨汁中一样。如果真能平安无事地回到原来的地方,那才真的是奇迹,正当铁男这么想,忽然听到香织高声欢呼: “你看,那边好像是出口耶。” 抬头看看香织手指的方向,茂密的树林中出现一道缺口。从那个缺口,可以看到漂浮在夜空中的月亮。铁男和香织欣喜若狂地飞奔上斜坡。两人总算找到一条路了。 “——咦?!”鞋底的触感有异样。铁男当场蹲下。“这条路是柏油路耶,我们刚刚走来明明是碎石路。” “所以,我们走错路了吗?啊啊,我们完全迷路了。” 香织累垮了,双肩下垂,蹲在铁男旁边。 “欸,我们这两个路痴,继续在这种夜路徘徊下去,我想不会有结果的,明天再回去也好,不如今天晚上先找个地方住?” “你说的没错,可是……”铁男看了看四周,“可是,在这种荒郊野外,怎么可能有住的地方……” 六 都到这个地步了,旅馆也好,民宿也好,简保旅馆(注:原文为“かんぽ宿”。日本邮政公司经营的旅馆,日本全国各地皆有分店。邮局民营化前,只有加入邮局的简易保险者,才有资格入住,故称为简保旅馆,民营化后,一般民众也可入住。)也罢,总之只要看到可以住的地方,就马上住进去。两人抱着这个想法,继续在夜路上徘徊约莫一个小时后,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三角形屋顶的轮廓。这栋建筑如果是普通住家,未免也太过显眼了。铁男和香织从门口窥看里面的建筑。 “哇,是小木屋耶。看起来挺别致的。” “招牌上写着‘新月山庄’,看起来应该是欧风民宿。” “运气真好,就住这边吧。可是,不知道他们接不接受没预约的客人。” “没关系啦,马场君,我想他们一定会拒绝我们,到时候只要想尽办法低声下气地拜托就好啦。要是被赶出去,我们今天晚上就注定要露宿野外了。” “对,死缠烂打也要住进去。” 铁男和香织,事前先演练了几分钟。结束后,两人就像是要去踢馆的武术家一般,气焰高昂地走进新月山庄的正门玄关。 铁男推开厚重的木门。 一刹那,香织宛如刚跑完四十二·一九五公里的马拉松选手一般,单膝下跪。 “不行,我一步也走不动了。” “喂,你没事吧,振作一点。”铁男正要抱起香织,迅速环顾大厅四周。“……可恶,这里根本没有人嘛。” “什么嘛,像笨蛋一样。”香织很快地站起身来。“害我演得这么认真……喂,有没有人在啊。” 玄关大厅有一个像是柜台的地方,可是没看到服务人员。铁男粗鲁地按下柜台的呼叫铃。里面锵啷地,传出一个轻快的声音。接着是人的脚步声。香织马上又像是跑完第一一趟四十二·一九五公里的马拉松选手一般,跪下双膝。 “不行,我真的,再也走不动了。” “你没事吧,振作一点——啊,请问你是这家旅馆的人吗?” 眼前的一位女性,看起来约三十几岁人,围着围裙。胸前的名牌显示她是这家旅馆的员工,上面写着橘静枝。 “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这样的,其实我——呃,我们两人晚上迷了路,正想找个地方投宿,碰巧看到这间旅馆——对吧,香织。” “是的,我们真的累翻了,可否让我们住一晚……” “喔,原来如此。可是,你们没预约吧。” “是的,真是不好意思。”铁男低下头。“如果我们知道今晚会遇难,昨天一定会先预约的。” “原来如此,难怪看起来那么虚弱。” 静枝露出困惑的表情,显然不欢迎这两名半夜突然来访的不速之客。先撇开双方的应对方式不谈,铁男他们装作遇难者的夸张演技,反而招致对方的怀疑。 糟了,这样下去,铁定要露宿野外了。 这时,铁男的身后传来一个意外的救援声音。 “半夜迷路呀,真可怜。” 铁男惊讶地回头一看。在那头说话的,是一个看起来不知该说年轻还是老气,穿着西装,样貌平凡无奇的男人。他像是忽然从玄关大厅冒出来一样,从刚刚到现在都偷偷躲在一旁,窥视着铁男他们的一举一动。那个男人直接对静枝说: “这附近除了这间旅馆没有别的地方了。如果你把他们赶走,他们就没有地方可去。虽然现在是夏天,可是在这种荒郊野外的地方露宿也太可怜了。我也拜托你,请你让他们住下来吧。老板娘,啊,在欧风民宿叫老板娘有点奇怪,应该叫夫人才对。那么,夫人,请赐予他们一夜温暖的床铺和食物如何——” “呃,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即使如此……” 香织看到静枝的态度开始发生改变,连忙补上一句: “如果是钱的问题,请不用担心,我们可以先付订金。” 两人一齐低下头,静枝似乎拿他们没办法似的,表情和缓许多。 “好吧,既然如此,反正也还有空房——” 就这样,铁男和香织被允许入住新月山庄了。多亏了那个陌生男人替他们美言几句。两人填写住宿资料,先付了订金。 铁男从静枝那儿接过房间钥匙后,又转向刚才那位热心的男人,郑重地跟他道谢。 “多谢你的帮忙,谢谢,真的得救了。” “多亏你,我们才不用露宿野外。”香织喜孜孜地对着他低头致谢。“可以让我们知道你的名字吗?我叫有坂香织。这是我的朋友,叫做马场铁男。” “什么话,我的名字不值一提。”这个男的虽然这么说,但却又马上报出自己的姓名:“鹈饲。鹈饲杜夫。我只是一个无法见死不救的普通男人。” “怎么会普通,你太谦虚了!”香织露出感激的样子,看着眼前这名“普通男人”。 打完招呼后,铁男和香织转身离开。玄关大厅到二楼有一段很长的楼梯。两人一步步踏着木板上楼,并且小声地交谈。 “太好了,还好有鹈饲先生这么好的人。” “真的,这就是所谓的绝处逢生吗?” 两人走到阶梯的一半停住,回过头再一次向鹈饲点头致意。鹈饲轻轻挥挥手回应,随即转向柜台的静枝问道:“对了,想请教夫人——” 铁男他们转身,继续慢慢地爬上楼梯,背后传来鹈饲的声音。 “有一件事情请教,我有一个朋友,不知道她有没有住过这间民宿。名字是吗?我朋有的名字是山田庆子——” “!”铁男不小心脚下踏空。 “!”香织吓了一跳,抓住铁男。 然后,两人紧紧抱住对方。 “哇”“呀” “啊”“啊” “啊”“啊” “啊”“啊” “啊”“啊” “啊”“啊” “啊”“啊” “……”“……” 一口气滚下长长的楼梯。 第三章 一股紧张的氛围 一 “怎么了?刚才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有人从楼梯上掉下来。” “咦,我想说一定是鹈饲掉下来……好像不是耶。” 二宫朱美和户村流平两人听到骚动,一起出现在玄关大厅。鹈饲好似送别似地视线转往楼梯上面看去,不久又面向朱美,把嘴撇成ヘ的形状,不服气地说: “不好意思啊,我不是会无缘无故摔下楼梯的笨蛋。摔下楼梯的是刚才那两个年轻人,不过看他们继续往房间的方向走去,应该是没什么大碍。——对了,夫人,刚才问到一半。呃,刚说什么来着,对了——山田庆子。” 山田庆子。就是打电话给侦探事务所,警告新月山庄即将发生一件大事的那名女性。鹈饲以那通电话作为藉口说要去温泉旅行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半过后了。之后,三人坐上他的爱车雷诺,前往这家民宿。一到这儿,大家才发现新月山庄原来是这么豪华的欧风民宿,对老气且过时的侦探事务所而言,把这里当作夏季旅游地点似乎太过奢侈了。“山田庆子这名女性的名字,不知你有没有听过。” 面对鹈饲的疑问,橘静枝一脸疑惑的表情。静枝和自己的丈夫一同经营新月山庄。朱美到这里后,曾数度和静枝交谈过,觉得她很亲切,容易亲近。可是,静在面对这个问题时,居然毅然决然的摇头。 “就我的印象中,没听过山田庆子这个名字。有可能是以前投宿的客人,但我不可能记得那么久以前的事,不好意思。” “哪儿的话,现在这个时代讲究的就是个人资讯保密嘛。我也只是好奇问问而已,就当我没问——不过!” 鹈饲为了掩饰自己收集情报失败,开始环视玄关大厅。 “这家民宿看起来真不错。盆藏山的深山里面,没想到还可以盖出这么道地的小木屋。你看看,这个厚重的玄关大门!哇,这是一整块木头是吗?真了不起!而且你看这个地板的纹路真漂亮,楼梯又宽敞。给人一种悠闲的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而且环境维护的这么完善,不管是墙壁或是天花板都是亮晶晶的。真的是太棒了!” 一面发出夸张的赞叹声,一边频频称赞里面的装潢,拜托,你以为你是《建筑探访》—(注:朝日电视台与jctv共同制作的节目。一九八九年开播至今,为日本超长寿节目之一。)里面的渡边笃史啊!朱美心中暗自追问鹈饲。朱美看着鹈饲正开始要称赞摆饰柜上的花瓶,同时向静枝问道: “今天突然增加了三名访客,不知道有没有给您添麻烦?” “哪里,一点也不。其实这几天有好几团背包客才来住过,房间差不多都满了。如果是昨天或前天的话,可能要跟您们说抱歉了。不过,那些人今天中午已经都退房了。所以,房间还很足够。” “这么说,我们运气算不错了。” 朱美笑容满面回答。鹈饲赞美完花瓶后,现在又开始高声赞叹玻璃窗明亮透彻。朱美心想,差不多该制止他一下了。鹈饲指着窗外黑暗处说: “咦?!好像还有谁来了。这么晚了,会是谁?” 新月山庄的玄关大门被推开了,出现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走进里面,感觉上像是常客一样,姿态轻松地举起一只手说: “哟,这不是老板娘吗?好久不见。你好,我是丰桥,你好、你好。” 这位自称是丰桥的男子,外表上看起来像是四十几岁的中年人。白色衬衫配褐色领带,身着时髦的深蓝色西装,右手提着一只黑色商务包。如果他昂首阔步走在市中心,谁都会认为他是一个走在时代尖端的商业人士。可是,他这身打扮跟深山欧风民宿的风格恰恰成为一个强烈的对比。 “是丰桥先生啊……欢迎光临……” 静枝不晓得为何语带尴尬。这时,她身后忽然出现一名男子,穿着田园风格的格子衬衫,身材瘦长,戴着银框眼镜,给人一副知性的印象。他是静枝的先生,橘直之。丰桥一看到直之现身,脸上马上又堆满笑容,举手道:“哟,你好。” “直之先生,晚安啊,我又来打扰你们了。这次我可是有预约,应该不成问题吧。” “嗯,没错……欢迎光临。” 对照丰桥展现的亲密和热情,橘夫妇俩的表情显得冷酷强硬。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朱美不明白,正思索时,忽然有一个尖锐的声音从旁切入: “大哥,先等一下!” 站在那头的男子,身材胖胖的,从眼睛、脸型、到全身,无一不是圆滚滚的。原来是直之的弟弟,橘英二。英二是新月山庄的厨师,为客人提供道地的法国菜。他应该是刚从厨房出来,胸前还挂着白色围裙。英二的视线充满威吓,尖锐地射向丰桥。 “大哥,不可以让这种废物住进来,把他赶出去。” 一瞬间,丰桥看起来相当不悦,表情歪斜。脸色大变,眼眸中藏不住怒火。紧绷的气氛飘荡在新月山庄的玄关大厅。丰桥和橘英二两人怒目而视,战火似乎一触即发。 鹈饲和流平则待在玄关大厅的角落,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两个人。 “嗯,这个精彩,值得一看,好像快要打起来了。” “以体格来说的话,英二比较有胜算。——我押英二千块!” “不,英二的体型不擅长格斗。——我押丰桥三百块。” “哪有这样赌的!”不,应该说——“现在不是悠哉下注的时候吧!” 不过,以现在橘英二和丰桥两人对峙的紧张气氛,就算们真的打起来也不令人意外。一旁的直之静静观察。静枝仓皇失措,表情显示自己无力收拾这场混乱的局面。鹈饲和流平更不用说了。看来,必要时可能要由我出面—— 正当朱美拿定主意时,楼梯上走下一位老人。 “我还在想是谁在这边吵吵闹闹的,又是你,学不乖,还敢来。” 老人上身穿着白色开襟衬衫,配上灰色长裤。他一身褐色的肌肤和头上的草帽颜色很搭。老人的身材比在场的人都矮小,但是,他的态度和待人接物都让人感到一股威严,宛如这家民宿的主人。 “呦!您好!这不是雪次郎先生吗,您也下来啦。”丰桥和英二停止互相对峙,两人都向那位老人行礼。“好久不见了,之前承蒙您的照顾。” “谁照顾过你啦?之前已经跟你说得很明白了,我不打算卖这间民宿,我侄子们的意见也是一样。” 侄子们指的好像是橘直之、英之这两个兄弟。难怪这个叫雪次郎的老人感觉不是一般房客。 “知道了就快点离开、离开,不要打扰到其他客人。” “哎呀,不要把话说得那么绝嘛。今天我可是以客人的身分来的,多少应该要欢迎我一下吧。” “有这回事?”雪次郎一脸狐疑地盯着丰桥看。直之面有不安,从旁插话: “叔父,丰桥说的是真的,他今天的的确确是我们的客人,请注意不要失言了。——英二,你也是。” 英二踢到哥哥这块铁板,像是要抗议一样,用浑圆的鼻子哼了几声。 雪次郎也开始以冷静的态度对丰桥说: “嗯,如果是客人,当然不能赶你出去。算了,反正你来这边的理由,为的还是同样的事吧。我知道了,不要打扰到其他人,到我的房间说吧。话不长的话,我会听完。可是,我绝不会改变我的心意,你不用浪费时间了。” “哪里的话,能让我把话说完就足够了,这样 我就不算白来了。” 丰桥松了一口气,无视橘氏兄弟的存在,走近雪次郎身边。两人一同上楼,消失在二楼的彼端。英二等两人走远时,才吐出这句话: “大哥和叔父都对那个男的太客气了,根本不用听他说话,直接把他赶出去,永远不让他进来就好了。” “住嘴,客人都在这边呢,你回厨房。” 英二埋怨地看着直之,鼻子又哼了一声,随即离开玄关大厅。直之也退回屋子里面。 这场混乱终于结束了,静枝的表情充满歉意,跟鹈饲他们说: “这么丢脸的事,让大家看到真不好意思,在此向大家致歉。” 静枝九十度鞠躬低头,鹈饲笑着挥挥右手回答: “没事,老板娘,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所谓的度假,有时候就是需要一点刺激。正合我意,真的,感觉来这边一趟,真是值得。” 二 时针指着八点。朱美享用完晚餐的法国料理,心满意足地泡完温泉后,穿着高雅的连身洋装现身。鹈饲和流平则是穿着普通的浴衣。 新月山庄的经营目标应该是别致的欧风民宿,但既然有温泉,似乎仍免不了要提供浴衣。 “鹈饲先生,这么说来,应该连桌球桌都有才对。” “流平君,我刚才也是这么想呢。” 两人默契十足,充分了解对方的意思,不容朱美有提出疑问的余地。 穿着浴衣的二人,开始探索这间民宿。怎么可能有桌球桌,又不是日式旅馆。朱美念念有词,看到鹈饲推开一扇门,房间中央稳当地安置了一个深绿色的桌子,就跟在体育馆看到的一样。你看,鹈饲得意洋洋地说。 “还、还真的有——为什么?!”朱美越来越抓不到新月山庄的经营理念了。 这间房间看起来像是游戏室。桌球桌上,有两人正展开白热化的攻防。 其中一人皮肤晒得黝黑,下颚蓄留粗旷胡须,是名中年男子,让人感觉是偏向户外活动型的人。除此之外,体格高大,面相懔悍,从单宁短袖衬衫露出一截的手臂看来,身体经过相当地锻炼,非常结实,拿在他右手的横握球拍看起来显得袖珍许多。 桌子上对面的另一人,看起来比蓄须的男子年轻一点,大约三十多岁。个子比较小的这个男生,穿着灰色polo衫和卡其色斜纹棉布裤,棕色头发染得不甚明显,白底的肤色;这些特征看起来不像是户外活动型的人,比较像住在城市里的上班族,偶尔利用假日来到深山的欧风民宿放松一下,这个人挥拍和步法都相当不错。 两人的实力在伯仲之间,攻防持续进行中。这时,双手交叉胸前,在一旁观战的鹈饲,看到眼前的光景,忽然冒出近似嘲笑的挑拨言语: “嗯,这大概就是温泉旅馆的乒乓游戏,对吧,流平君。” “真的,鹈饲先生,太无聊了,我都想打哈欠了。” 你们真是的,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地说,请问可以和你们一起打双打吗? 朱美觉得好丢脸,不禁低下头。先来的两名住客停止攻防,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不知名的挑战者。大个子的男人,动了动下颚的胡须,用着不快的低音说道: “你很有自信嘛。要不要来较量一下?刚好都是两个人,打双打如何?” 朱美心想,嗯,这才是成熟大人的应对方式,比起来,鹈饲他们简直像小学生一样。 “求之不得。就让打温泉桌球的阁下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桌球竞技的精髓吧。”鹈饲从架子上拿了两个球拍,一个递给流平。 “先得十分的一方获胜,我们没在赌果汁的,输的一方请喝啤酒,没问题吧。” 这不正是温泉桌球的惯例吗? 朱美还正在怀疑,但对方已经点头表示同意。就这样,这场比赛大家都很认真,且以啤酒作为赌注。不等朱美回答,她已被指定负责当这场比赛的评审和计分员。 鹈饲在桌球台上,一边把玩着乒乓球,一边突然开始自我介绍起来了:“我叫鹈饲杜夫,他叫户村流平,我们是公司里主管和下属的关系。你们呢?” “我叫寺崎亮太,”白色肌肤的男生说话,“我在城里面做房屋仲介。” “我叫南田智明,”下巴蓄须的男人说话,“我是做log builder的。” 朱美歪着头,正在思考“log builder”这个陌生的名词。可是,鹈饲看起来完全没有任何疑问,直接问下一个问题: “请问你们二人是什么关系,年龄和职业看起来都不一样。” “南田先生和我是这边的常客。所以常会碰巧遇到——啊!” 寺崎亮太话还没说完,鹈饲已经发球了。打出去的球落在对手的右侧,卑鄙地发球得分。这就是桌球的精髓?朱美觉得好丢脸。 “原来如此,常客是吧。那,可以请教你一件事吗?刚才橘氏兄弟跟一个叫丰桥的男人之间互相对峙的时候,有一个从二楼下来收拾场面的人,个子不高,可是看起来德高望重的一位老人,请问他是谁?” “喔,你是说橘雪次郎老先生啊。”寺崎把乒乓球拿在右手摆弄,回答道。“他是他们兄弟俩的叔父喔。也是这家店的老板。” “什么!刚刚那位老先生是新月山庄的老板——哇!” 正当鹈饲发出惊叹声的时候,寺崎亮太早已偷偷发球,神不知鬼不觉地得分。鹈饲后悔莫及,寺崎则摆出一副怎么样的姿势,用手指拨弄前额的棕发。朱美一心只希望这场比赛赶快结束。 “原来如此,他是老板啊。如果是这样,我就能理解他刚才那种威严的姿态了。那么,这间别致的木屋也是雪次郎建造的吧——喝!” 鹈饲再次运用欺敌战术,问问题的同时发球。可是,“你错了!”南田智明回答的同时,一鼓作气地反击回去,正中间击球得分。“盖这栋木屋的是孝太郎,他是雪次郎的哥哥,橘氏兄弟的父亲。孝太郎脱离上班族的身份后,决定要在这个地方盖一栋纯正的欧风木屋民宿。当时,孝太郎找了经营餐厅有成的雪次郎合资,才完成这栋建筑,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可是,为什么哥哥盖的民宿,现在却是弟弟所有?” 寺崎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孝太郎一年前死于意外——喝!” 寺崎说出这个令人震撼的事实后,同时发出一颗犀利的旋转球。可是—— “意外?!”鹈饲球拍的边边碰巧捞到球,运气好,球落到对手的左边角落。“是什么样的意外?” “溺死在溪水里,在赤松川的溪边失足滑落。那天因为下雨,溪水暴涨,孝太郎被水冲走后,就再也没回来了。尸体最后在下游的某个瀑布旁边被发现。” “原来如此,因为那场意外,所以最后这间民宿变成雪次郎所有了,对吧。雪次郎合资的时候,不管是土地或建筑都应该是担保人之一。” “嗯,雪次郎把这间民宿的经营交给他的侄子,自己住在城里面。只有周末的时候才会来这边享受一下大自然的风光,假日结束,又会回到城里。” “这么说来,今天确实是星期五。嗯,平常的周末啊——看我的!” “喝!”寺崎不让鹈饲有机可趁,迅速地将他的发球击回。“喝!”一直没机会表现的流平这时打出一记漂亮的切球。接下来就是寺崎和流平之间的攻防 了。喝!看球!可恶!回去!哈!如何! 鹈饲本来紧盯着炽热的攻防,忽然抬起头来向南田问道:“对了,丰桥是何许人也,那个身段放得颇低,惹人嫌的家伙。” “喔,你是说丰桥升啊,他是堪称建筑业中坚的‘乌贼川休闲开发’的交涉部课长。” “那为什么丰桥升和新月山庄的人之间有摩擦呢?” “丰桥的公司计划在这附近盖温泉设施,就是最近好像还蛮流行的那种欧风spa休闲会馆。所以丰桥才会数度亲自前来这间民宿,低声下气地求他们:拜托,请把这间民宿让给我吧。不过,他们心里打的如意算盘并不是要这间民宿,而是想要收购这附近的土地。” “嗯,可是雪次郎好像没有打算卖掉,英二看起来也是强烈反对。” “其实直之也反对,只是没有像英二那么强烈。其实包括静枝也是,这间民宿里面没有一个人赞成。” “喔,所以丰桥才会想到用怀柔政策。原来如此,的确常有类似的事情……” 喝!可恶!吃我一球!还没呢! “……度假中心开发计划,和反对计划的土地所有者,互相对立……” “该不会她在电话中警告的是这件事——啊啊,喂!你们很吵耶!人家在思考的时候在旁边乒乒乓乓的!”鹈饲伸出左手接住空中的乒乓球,从旁切入,结束这场没完没了的拉锯战。激战中的流平和寺崎瞬间沉默下来。“好,这样安静多了!” “……”除了鹈饲之外的三个男人。 “…………”都还搞不清楚状况。 “………………”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了。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朱美冷眼看着他。 “嗯?!”鹈饲的目光落到手中的乒乓球后,才回过神来。“哈,糟糕了。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忘了自己正在打桌球。真抱歉。——呃,朱美,现在比数是多少?” “振作一点吧,加上刚才的违规,刚好是九比九,决胜点。” 朱美随便扯一个谎,没想到,万万没想到,没有任何人怀疑。可能是因为大家都想赶快结束这场无聊的卓球比赛,所以,以啤酒为赌注的这场比赛,转眼间进入最高潮。鹈饲用全场所有人都听得到的音量,在流平耳边说道: “流平君,接下来这一球是胜负的关键,我们该使出x攻击了!” “了解,就赌这一球了,全力出击!” 流平拿在右手的球拍,故意秀给大家看似地换到左手。流平君,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左撇子了?寺崎没时间询问,先发球,鹈饲接球回击。经过数回合的拉锯后,南田打出的一球偏高,这是鹈饲队的机会球。鹈饲和流平的叫声同步回荡在游戏室中——“看这招。” 刹那间,鹈饲右手的球拍和流平左手的球拍合而为一,两人份的力量,奋力一击,这就是x攻击!朱美看得哑口无言,乒乓球像是要被敲破似的弹了出去,朝向对方台面正中间飞去—— 三 “干——杯!”新月山庄的餐厅传来开朗的声音。 厨房冰过的啤酒杯流出琥珀色的液体,两人咕嘟地喝了一大口。 “哇——。” “哇——。” 这一声愉悦的叹息声,就像享受了至高无上的快乐一样。“奢华的啤酒”(注:原文的“奢り”同时有“奢华”和“请客”的意思。),南田智明和寺崎亮太正陶醉在名副其实,胜利的美酒之中。 游戏室的桌球对决中,最后那一分的攻防,最后由南田队获得胜利。鹈饲队的必杀技,x攻击相当完美。不过,球虽然切到对手台面,可是寺崎的球拍正在那里等着,轻松回击后结束比赛。x攻击似乎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有威力。 “哈哈,流平君,我们那个‘x攻击’应该改叫‘x(注:叉号,代表差劲之意。)攻击’才对!” “嗯,没错。不过,这种冷笑话,大概只有鹈饲先生笑得出来吧……” 这两人只好凄凉地啜着假啤酒,也就是失败者的饮料,冰麦茶。 朱美自掏腰包,点了一杯加水的烧酎,边喝边问了一个从刚刚就一直很在意的问题: “对了,南田先生,刚才你说的log builder是什么东西啊?” “啊,那个吗,就是用杠铃等健身器材作运动,锻炼出强壮肌肉线条——” “不好意思,鹈饲,请你闭嘴。” “就是那个嘛,最近很火红的,写部落格的人——” “那个是部落客(blogger)啦。流平君——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log builder嘛!” “真是的,不懂装懂。像我误会成健美先生(body builder)还比较接近。” 哪里接近了!你的认知反而过时又俗气! 朱美忍住想大叫的心情,再问一次同样的问题:“请问log builder到底是什么东西。” “‘log’是指原木,用原木盖房子的人就叫‘log builder’,简单地说就是盖原木屋的专家,也可以说是专盖小木屋的木工。” “喔,第一次听到这种职业。咦,该不会这间新月山庄就是南田先生盖的?是吧,哇,真是太厉害了!” “没有啦,没这么厉害,刚才也说了,盖这栋建筑的是橘孝太郎先生。我身为一个木屋建筑师,只是在一旁帮忙而已。” 害臊的南田,用手摸着下颚胡须,喜形于色,看来他对自己的工作相当自豪。这时寺崎像是打算再把他的自尊心捧上天一样,插话道: “南田他太过谦虚了。其实,这栋建筑算是南田的一件作品了。从房子的设计、原木的采购、工具的准备、租借重机器等,都由他一手包办,几乎可以说没有南田的存在,这栋建筑根本无法完成。对吧,南田?而且我听说孝太郎生前非常器重南田的技术喔。” “没有那么夸张啦。——对了,难得这个机会,我可以跟大家说明一下新月山庄的特色。” 根据南田智明的说法,新月山庄是搭配圆弧凹槽(round notch)和短木材接倂(piece-en-piece)工法组合而成,主要的材料为花旗松,屋顶设计是采用梁柱式。朱美听了一大堆,大概了解这是一间精心打造的木屋就是了。反过来说,除此之外的说明,朱美就像是听深海鱼的生态解说一样,有听没有懂。 里面只有鹈饲看起来像是完全理解一样,频频点头。 “确实是如此,很少看到这么正统的原木建筑,我想来这边的客人大多都是被这栋建筑吸引而来的吧。啊!该不会,你们也是慕名而来吧?” 鹈饲用他与生俱来的厚脸皮向稍远座位的一对年轻男女搭话。这时,正在享用餐后咖啡的他们,就像是背部被拍到一样,吓得挺直腰杆。女生绑着栗色马尾,是可爱型的。男生倒竖着金发,体格壮硕。 “不、不是,我们是因为……” “不、不是啦,我们是因为……” 突然被搭话的两人,说话吞吞吐吐地——应该说看起来有些胆怯。哈哈,看起来这对情侣有什么难言之隐,莫非两人正在私奔?正当朱美驰骋想像的时候,旁边的鹈饲用手拍拍额头: “对了对了,你们是迷路对吧,我忘记了。你们是马场铁男和有坂香织吧。说到这儿,你们刚才从楼上摔下来, 还好吧,有没有受伤?” “还好,托你的福。”两人一齐道谢,看起来一点也不想积极参与讨论的样子。 “啊,对了。”这时,鹈饲像是猛然想起什么急事似地,回过头向南田和寺崎问道:“有件事情想请教二位,你们有听过一名女子叫山田庆子的吗?” 那两人还没回答,朱美的后面就传来“咳咳”的奇怪反应。转头一看,原来是刚才的马尾女孩咳嗽咳到满脸通红,好像是被咖啡呛到了。“喂,你在干嘛呀。”隔壁的男生强颜欢笑地拍着女孩的背,生注意到朱美的视线后,微微点头致歉,像是在说:不好意思啊,这家伙这么吵。朱美也点头示意:哪里哪里。 朱美别过头,看到南田和寺崎两人摇着头,回答鹈饲的问题: “山田庆子吗?好普通的名字,是谁啊?” “这个名字我也是第一次听到,是你的朋友吗?” 鹈饲没想到被这两人反问。“什么?呃,也还好啦……”鹈饲随便回答混过去后,结束这段谈话。朱美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一股炙热的视线。 接下来,大家持续一阵热闹的欢谈。鹈饲单手拿着麦茶,问寺崎一个问题: “对了,寺崎先生觉得这间民宿哪一点最吸引你?建筑?温泉?还是桌球?” 难道只有这三种选择?朱美专心地等着寺崎回答。“嗯——”沉吟的寺崎右手撑着白色的脸颊。 “最吸引我的,应该是民宿周边的自然风光吧。我有在溪钓喔,我知道赤松川有几个绝佳的钓点,而这附近又只有这里可以住宿,所以每次我来这边钓鱼,都会住这边,不知不觉变成这里的常客了。对了,说到钓鱼,雪次郎先生今天晚上应该也会去吧……” 寺崎最后像是喃喃自语地说着,鹈饲马上回应: “咦,雪次郎先生也会钓鱼吗?” 说曹操,曹操就到。餐厅出现一位个头矮小的人,正是橘雪次郎。 “啊,雪次郎先生,现在正好说到您了,您今晚也会去吗?” 寺崎翘起一根手指,做出像在抛竿的动作。雪次郎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点点头。 “嗯,正这么打算。寺崎你呢?今天也要陪我一起去吗?” “不,今天就失陪了。这里可是深山呐,到了晚上,到处乌漆摸黑的,感觉没办法悠闲地垂钓。” 鹈饲安静地听着这两人的对话,表情越来越严肃,说道: “呃,雪次郎先生,半夜一个人钓鱼吗?晚上溪钓?你是说真的吗?可是,就像寺崎先生说的,太危险了。这么想夜钓吗?不如明天早上再去吧——” “那样就不算夜钓了。” “啊,您说得一点也不错。”侦探拍着自己的额头,有点老气的反应。 “总之,我是认为不要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比较妥当。” “什么,这是我一个礼拜难得一次的乐趣,而且是长年的习惯,我已经习惯了,不会危险。还是说,你——”雪次郎一脸狐疑地盯着侦探的脸看。“你有什么凭据,认为今天晚上特别危险。” “不,这倒是没有——”鹈饲有点不知所措,支支吾吾。 告诫你的凭据,倒也不是没有,山田庆子曾打电话来警告,不过,这个根凭据有点暧昧模糊。恐怕侦探先生他也是这么判断的吧。他很快地收起犹豫的表情,开始傻傻地笑说: “没有啦,纯粹只是替你担心而已,不要太在意。对了,钓鱼的地点在哪里?新月山庄附近吗?” 雪次郎不怀好意地嘴角露出笑容,缓缓地摇头。 “这是我的秘密钓点,不能跟你说得太详细。我只能说开车往稍微下游的方向走,这是我最喜欢的钓点。” “您打算什么时候出门呢?”南田智明问道。 “跟往常一样,半夜十二点出发,明天早上回来。南田和寺崎你们好好等着吧,钓到的话,请你们吃。” 雪次郎给予常客亲切的笑容,然后上下打量不是常客的鹈饲和流平,最后视线落到两人的饮料上。 “对了,我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为什么两个大男人坐在这里喝麦茶?” “呃,那是因为……” “x攻击失败了……” 鹈饲俩感情很好地互碰对方装着麦茶的玻璃杯。雪次郎很干脆地,放弃理解他们说的意思,直摇头道: “我不懂你们在说什么。算了,随便怎样都好,我请你们喝一杯吧,当作见面礼,不要客气——” “那么,我要单一纯麦威士忌。” “那么,我要大杯的熟撰生啤酒。” 喂——!你们两个也客气一点吧!我都替你们觉得丢脸了。 朱美内心的呐喊当然无法传到不懂事故的二人身上。鹈饲和流平顺利地从雪次郎那边拿到想喝的酒。朱美一副舍命陪君子的样子,也续了一杯加水的烧酎。在雪次郎的眼中, 一定也把她当成不要脸的三人组之一。 期待今晚夜钓的雪次郎,给自己倒了无酒精啤酒,心情非常好。 鹈饲想机会正好,说不定可以得到一些关于卖新月山庄的情报,兴致高昂地跟雪次郎交谈起来。可是,雪次郎只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唯一透漏的事情,主要在发表个人对丰桥升的感想,而且多半是坏话。关于卖新月山庄的问题,具体的部分,目前仍然毫无斩获。 刚才那对小情侣正静静地离席,正打算偷偷摸摸地走出餐厅,刚好被朱美的视线扫到。我总觉得那两人有鬼—— 朱美心中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四 走出餐厅后的铁男和香织,一边顾忌他人的目光,回到自己的房间。 “呼,吓了一大跳!到底怎么回事啊,马场君!” 有坂香织关起门,双手摆在后面握住门把,呼吸急促。“那个叫鹈饲的,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到处问别人有没有听过山田庆子?” “谁知道。”铁男丢下这句话,在房间里大步走来走去。 “可是,那个人铁定认识山田庆子。说不定是她的什么人,正在寻找失踪的山田庆子。” “家人或亲戚吗?” “或许吧。” “情人或朋友呢?” “也有可能。” “还是,他们那些人请来的侦探之类的。” “那也——”铁男碎然止步,挥着手驳斥这个玩笑话: “不、不可能,那家伙的脸怎么看都不像侦探的样子。” “嗯,确实是如此。”香织完全认同。虽然如果她被问到,那侦探应该长什么样子时,她也没有自信回答得出来。 “总之,那个男的是为了找出山田庆子的尸体才来到新月山庄的。这么说来,山田庆子应该和新月山庄脱离不了关系。” “有道理。所以说,我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住进这个和山田庆子有关的地方。” “好像是。——唉!该不会我们现在正被山田庆子的死神追着跑吧?” 铁男口中发出的叹气声,听在香织耳里,一阵毛骨悚然。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我们都决定在这里住一晚了,只好尽量装成普通的情侣,不要让别人起疑。刚刚我们一听到山田庆子的名字,就露出担心的样子, 反而会被别人怀疑。” “没错,正大光明就行了。” “就是这样。好,反正现在都吃饱饭了,也该去泡泡温泉了吧。再怎么说,这间民宿好像就是温泉有名,如果不去,反而会让别人怀疑。” “说的也是,啊,可不可以请马场君先去,我稍后再去。” “是吗。”铁男不以为意,“那我先去了。”然后走出房间。 留在房间里的香织,先躺在床上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好像很久没有一个人独处了。因为从早上,我让铁男卷入这个事件开始,就一直和他一起行动。好难相信,我和他在中午之前还是互不认识的陌生人。不过,这两个人,现在已经变成完全脱离不了关系的共犯。人生真是变幻莫测。 “……嗯,现在不是沉浸在感慨气氛的时候。”香织一鼓作气从床上坐起身子。“赶紧打个电话给春佳。” 自从白天在河边和她简短通话以来,已经很久都没有她的消息了。之后,发生了好多事情。必须要把这些事情的经过跟妹妹,也就是当事人,说明一下。 “可是,要怎么说明呢,照实说好吗?!” 香织心里还没有结论,却已经拿出手机,拨电话给妹妹了。 “喂,我是姐啦,春佳,你还好吧?” “一点都不好!”从电话中传出春佳的声音听来,心情似乎不太好。“明明说晚一点打给我,结果我完全等不到你的电话。” “啊,对耶,抱歉抱歉,刚好发生很多事。” “对了,姐,你说要去我住的地方看尸体,真的去了吗……有那个对吧,一个女人的尸体……在厨房……” “嗯,真的有,而且确定死掉了。可是,你不用担心喔,我全部都处理好了。” “什么口全部处理好了,什么意思?姐,该不会……替我把厨房整理干净了吧?那个沾满血腥的厨房?应该很累吧?” “呃,不是啦,不是这个意思。” 春佳似乎误会姐姐的意思,以为她替自己打扫房子。嗯,这也难怪。她根本无法想像她姐姐居然有办法处理掉一个尸体。香织顺着妹妹的误会,让真相暂时不浮出台面。 “对了,春佳,我有一件事要问你,你听过山田庆子这个名字吗?” “山田庆子?!没有耶,没听过,谁啊?” “那个死掉的女人,就叫山田庆子。我从她口袋中找到洗衣店的领取单才知道的。” “哇塞,姐,你伸手去搜尸体的口袋!好厉害……我可是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敢碰就狂奔出去了……原来,姐你为了我做那些事情,应该很恶心吧?” “没有啦,没事,只有拔刀子的时候,感觉有点恶心。” “嗯……刀子?!”电话那头,感觉春佳的声音在摇晃。 “喔,我说拔刀子是指那个啦,因为刀子是凶器嘛,想说赶快处理掉比较好。尸体都没有动喔,还在那边。” “姐,你真的从尸体身上拔出刀子吗?真的吗?” “嗯,真的啊。”正确来说,应该是铁男拔出来的,管他的,先这样说。“怎么了,刀子拔出来有什么不对吗?喔,对了,说到刀子,春佳,你的水果刀的形状好奇怪喔,看起来像是一把短刀,现在流行是吗?” “像短刀一样的小刀……你是说?” “呃……就是……” “…………” 双方沉默了几秒钟。之后,电话那头忽然爆发出一声激烈的叫声“哇啊啊”。香织把电话从耳朵旁拿开,即使如此,还是可以清楚地听到话筒传来的声音。不知为何,声音中似乎带着惊喜。 “太好了,姐!我得救了。错不了,我不是杀人犯,我绝对不是杀人犯!” “我知道啦,春佳是正当防卫,都是对方不好,春佳当然不是杀人犯。其他人怎么想我不知道,总之姐姐一定是挺你的——” “不是啦。姐,你听我说,你从尸体身上拔出刀子对吧。可是,这不可能啊。因为,我在事情发生后,明明是把水果刀丢在地上,没错,我记得很清楚。” “丢在地上?!呃,丢掉就是指,随便丢在一旁……” 香织面对这个冲击性的事实,内心怦怦地跳着,手里紧握着手机。 “你是说真的吗!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被丢掉的刀子又刺在尸体上呢!不可能!” “所以我才觉得奇怪。而且我的水果刀,刀柄是可爱的粉红色,才不是姐说的那种奇怪形状的短刀。”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也就是说,那把刀子不是我的。我想一定有人拿着那把短刀刺进山田庆子的侧腹。姐,山田庆子的尸体有几处伤口?一个、还是两个?” “一、一个,应该只有一个。只有刀子刺到侧腹那个伤口……啊!所以说,春佳的水果刀!” “没错,我的水果刀没有刺到对方的身体。所以,人不是我杀的。不是正当防卫,也不是过当防卫,只是自己误认为刺到对方而已。” “原来是这样。春佳,太好了!”可是,在欢呼声的同时,香织马上想到另一个问题。“等一下。那山田庆子到底是被谁刺死的?她死在春佳的屋子里是事实,可是不是在厨房被刺的——” “应该是在别的地方被刺的,现在我终于了解了,那个时候为什么她突然冲进我的屋子里,为什么用那种阴森的脸看我,大概那个时候她已经被谁刺伤了侧腹,早就奄奄一息。身受重伤,濒死的她拼命地向我求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到我的地方来。总之,她是拚了命过来的,可是,我当时不了解状况,害怕之余无意中拿了水果刀刺向她,不过那把刀子并没有刺到她身上,可是因为她冲过来的力量和我撞在一起,最后整个人倒在地上。可能那个时候,原本就刺在她侧腹的刀子,这下刺得更深了。就因为那个致命的一击,所以她才死掉的。我当场以为她是因为我伸出去的刀子刺死的,才没有确认尸体,丢掉刀子后,我就逃离现场——对了,姐,厨房的地板上,有没有看到一把粉红色刀柄的水果刀?” “不知道,没看到——应该说,一开始没想到会有那种东西就没去找了,所以不知道。仔细找找我想应该会有,一定是跑到冰箱或流理台下面了,那把水果刀应该没有沾到血。” 应该没错,现在春佳推理事情的经过,应该就是真实的情况。 香织听到春佳从电话那头发出后悔的叹息声。 “对不起,姐,事情变成这样。我应该把刀子的事,说得更仔细一点。不,应该更早之前,自己先冷静地检查尸体,就可以当场知道人不是我杀的……我真是的,就是因为太胆小了,才会跑出来……” “这也没办法啊。眼前活生生地死掉一个人,你会失去理智也是理所当然。总之,太好了,春佳,姐也松了一口气了,现在你再也不用到处躲躲藏藏了。” “嗯,谢谢姐。可是,到底是谁杀了山田庆子,一定要请警察抓到凶手。啊——对了,姐,这个事情警察还不知道吧,因为我没打一一〇就逃走了。” “是、是这样没错……” “那我们得赶紧通报。好,那我马上打给他们。” “等、等一下。”香织赶忙阻止妹妹,随即把手机拿开,一个人自言自语起来。“怎么办……就算报警,也没有尸体了……” “什么?姐,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刚才不是对你说话。”香织努力保持开朗的声音。“我说春佳啊,难得你到仙台一趟,在那边多待一会儿嘛。反正明天刚好是星期六。有吃牛舌吗?是喔,已经吃了。那有没有去看伊达政宗的铜像?看了又如何?——说的也是。那乐天(注:东北乐天金鹰(tohoku rakuten golden eagles)队,隶属日本职棒太平洋联盟,主场为仙台市的宫城球场。)呢?不行喔,春佳,如果没去宫城县营球场看小野(注:指乐天队总教练野村克也。)和小将(注:指乐天队的王牌投手田中将大。)的话,那你仙台就白去了。” “可是,我又不是来仙台观光的。还有,姐你应该知道吧,现在已经没有宫城县营球场了,现在是——” “我知道,是fullcast stadium。” “不是啦,是kleenex stadium才对。”(注:宫城球场为宫城县政府所有,该县政府于二〇〇五年决定公开贩售球场的命名权,二〇〇五年至二〇〇七年由日本人才派遣公司fullcast得标,二〇〇八年由制纸公司可丽舒kleenex标下。) “随便啦,那不重要!”在不重要的事情上,妹妹总是比姐姐更细心。“总之,就这么决定了。春佳,你在仙台多待一天吧,这里交给姐姐就行了,我会找一个适当的时机报警的。” “适当的时机……?” “好了,交给姐姐就对了!”香织很坚决地用命令的口气,打住妹妹的疑问。 “那就先这样了,有事再连络喔,拜拜。” “喂,等一下,姐——” “嗯!”手机那头,妹妹好像还想说些什么,香织按下按钮让电话安静下来。“原谅我,春佳,姐姐现在有一个秘密不能对你说……” 香织对着沉默的手机闭上眼睛,低下头来。这个姿势维持了数分钟。之后,香织总算抬起头来,叹了一口气,那口气比海还深,比河流还长。 “……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我会做出这种蠢事……” 早知道不应该丢掉山田庆子的尸体,从一开始就应该照常识走,打一一〇报警才对。 一开始就这么做的话,事情也不会演变成现在这样。不过,已经太迟了。就算妹妹是无辜的,姐姐也已经成功遗弃尸体了。而且—— “啊!该怎么跟马场君说才好!勉强他帮忙,现在才知道这些都是多余的事,这种话我说不出来啦!” 香织现在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干脆跳下床。 “……啊啊啊,真是糟透了,香织你这个笨蛋!” 香织为了惩罚自己草率,用力地把头往墙壁咚地敲下去。 五 “哇,这个澡洗得真舒服,精神都恢复了。” 穿着浴衣的铁男打开房门,呼唤香织:“你也去泡一泡吧。大浴场里面有桧木的浴池,真的超舒服的——喂、喂,香织!” 铁男被眼前的光景吓到说不出话来。 香织不断地用头撞墙,好像对自己的头有仇似的,咚咚咚一次又一次地猛力撞墙,自豪的马尾就像脱缰野马的尾巴一样甩动。同时,她像是诅咒自己一般,发出惨痛的叫声—— “笨蛋,笨蛋,香织你这个笨蛋,笨蛋——” 铁男看到她颤抖的背影,觉得有些古怪,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真是可怜啊,有坂香织!你因为承受不了自己的恶行,终于精神崩溃了吗?“喂、喂!你在干嘛啊,香织,快停下来!” 铁男两只手扶住香织的头,虽然她不断抵抗,铁男仍把她从墙壁拉开。这时,香织忽然抱住铁男。“铁男呜呜……对不起呜呜……” “呃,哈、哈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喂……” 铁男隔着浴衣感觉到她身体的触感,这一瞬间,铁男确实心里头很高兴。不久,香织抬起头,眼睛仍含着泪水,她的额头,再次流下一丝鲜血,笔直地划过她的脸庞。“哇!”铁男瞪大眼睛身体往后一弹。伤口看起来应该是早上的交通意外,现在又裂开了。自己用头撞墙壁,故意让伤口裂开流血,你这家伙以为自己是“暗黑咒术师”at·布恰(abduh the buther)吗?(注:加拿大籍摔角选手,前额有一道伤疤。)还是‘印度狂虎’t·j·辛赫(tiger jeet singh)?(注:印度籍摔角选手,常用尖锐道具攻击对手直到流血。) “喂,你到底在干嘛,先把事情说清楚!” 香织坐在床铺的一角,流着泪说话,铁男背靠在墙壁上,静静地听。 “嗯……原来是这么回事……” 铁男听完后,心情整个沉重起来,原来自己成为这一场犯罪的帮凶,一点意义也没有。接着,他眼神充满责备,盯着香织看。 当初这家伙如果先搞清楚事情的状况的话,当初这家伙如果没有把我卷进去的话,当初这家伙如果不要提议把尸体丢到池子里面的话——根本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不会演变得这么复杂。有坂香织,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对不起,铁男……一切都是我的错。” “浑蛋!这才不是你的错!”铁男忽然改变想法。“都是那个凶手的错!嗯,对,虽然不知道他是谁,在哪里,可是一定有一个真正的凶手杀了山田庆子。因为他杀了山田庆子,我们才会扛着尸体跑到这座深山里面来不是吗?那个家伙才是大坏蛋,你一点都不坏。” 铁男拚了命替她辩驳时,内心没有任何企图,只是很自然、无意识地坐在她身旁,并且挥舞着拳头热血沸腾。香织的眼睛离不开铁男,湿润的眼睛充满着感激。 “铁男,谢谢你,你对我真好。” 坐在床角的香织,依偎在铁男身上。 “!” 面对这个绝佳的机会,铁男紧张起来。通常这时候,男人如果太过心急,做出扑倒的样子,最后一定会失败的。千万不要慌张。铁男为了把握这个绝佳的机会,左臂缓慢且慎重地绕到她的背后。就在铁男正要环住她的腰时,香织迅速起身, “——我要去洗澡了。” “?!”铁男左臂在床铺上扑了个空,只抱到空气。 “……喔、对,洗澡,嗯,快去吧。” 可恶!洗澡算什么嘛!不洗也可以嘛!应该说不要去洗。香织不知道是不是看出铁男的心意,只是在门前跟他挥挥手,然后笑着说: “在我回来之前,不要睡着罗。” “喔!”铁男很快地察觉到她的意思。“嗯,知、知道了。” 香织走出房间。她的床上现在剩下铁男一人。铁男难掩心中高昂的情绪,不知为何,当场做了三十下伏地挺身,然后将身子滚到床上,内心澎湃汹涌,编织着接下来的发展,不知不觉呆呆地笑了起来。之后,他缓缓闭上眼,想像着待会香织穿浴衣的模样,赞叹不已,这时白天的疲惫和倦意袭来,渐渐地铁男便沉入梦乡。 “……zzz。” 六 二宫朱美将身体浸入大浴场的桧木浴池,整个人完全地放松。这是她今天第二次泡温泉。朱美因为和侦探的孽缘之下才有机会成行,来到这间新月山庄,过了半天,她现在才开始喜欢这里。建筑又漂亮,料理又美味,还有舒服的桧木浴池,最棒的是没有任何事件发生。最好都不要发生事情,这样我就可以轻松度 假了…… 朱美想到这,忽然听到背后的开门声。透过温泉的热气,看到一个相当年轻的女性走过来。是刚才在餐厅打过照面,那对私奔情侣之中的那名女生,听鹈饲叫她,好像是叫做有坂香织。 香织看到朱美后,吓了一跳,但是马上打了声招呼:“晚安。”随即将身体浸入桧木浴池。 “晚安——嗯?!”朱美仔细看着香织的脸。“——新月?” 香织一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咦”地叫出声,差点从浴池中站了起来。“呃,新月,什么?新月怎么了吗?!” “……”她为什么那么惊讶,朱美觉得古怪,但仍伸手指了自己的额头。 “额头那道新月形状的伤口,怎么了吗?好像时代剧的主角一样。” “喔、喔,你说的新月是指,伤口啊……”香织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用手指自己的伤口。“——天下御免,勇往直前的印记,你是说这个吧。”(注:时代剧《旗本退屈男》主角早乙女主水之介的经典台词。“天下御免”指不受法律束缚,因为将军曾赐予主角额头新月形的刺青(此为电影版的设定,电视版为主角代替将军决斗时受伤。),使他不受世间法律束缚,可以为所欲为,类似于免死金牌。“天下御免、勇往直前的印记”这句话是主角出场的经典台词。) “……”这个女孩子很配合嘛。而且这个年纪还知道早乙女主水之介的女生应该不多。“你真有趣。” “没有啦,普普通通。对了,这个伤口很明显是吗?那我用浏海盖住好了。” 香织想尽办法用浏海遮住伤口。 “对了,你知道吗?住在这间民宿的女生,好像只有你跟我。静枝算是员工,所以不能跟客人进同一间澡堂。” “原来如此,所以这间澡堂就是我跟朱美小姐两人专用的。” “没错。——咦?!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名字?” “啊?!那、那是因为刚才在餐厅,听到鹈饲先生这么叫你,才会……” 是喔。听起来还算合理,可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这个女生和另一半一起吃饭,还会一边注意远在另一头的鹈饲说话,真的会这样吗? “对了,鹈饲先生是怎么样的人?和朱美小姐是什么关系?” “嗯?!”正犹豫该如何回答的朱美突然灵机一动,撒了一个即兴的谎:“鹈饲他是一般的上班族,流平是同一家公司的派遣员工。” “原来如此,那朱美小姐就是那间公司的ol罗?” “不,我是大楼房东。”这点没有必要说谎,朱美暗自判断。 “然后,鹈饲是住在我的大楼里,我们是房东和房客的关系。” “大楼的房、房东!哇,好厉害,朱美小姐是有钱人。” “也不是啦。说是大楼,其实也只不过是一栋老旧的杂居公寓,叫‘黎明大楼’,没听过吧,就在乌贼川车站的旁边,不过那附近房子很多。” “名字没听过,不过可能常从那边经过。因为我的妹妹——啊,是朋友住在那附近。” “所以,我们一定常擦身而过。” “嗯,对啊。”香织一边微笑,一边看着冉冉上升的热气。“是喔……鹈饲先生原来是乌贼川市的人……嗯。” “?——为什么你一直对鹈饲先生的事情那么有兴趣。” “啊?!没有啦,也不是有兴趣,只是觉得他长得还蛮帅的。” 香织慌慌张张地挥舞着手,从浴池中站起身。“喔,对了,我要赶快回去,他还在等我呢,那我先走一步了。” 话还没说完,有坂香织已经离开浴池,往屋子里面走去。 澡堂只剩朱美一人,她的头往四十五度一斜,喃喃道:“帅?!鹈饲那个人?!怎么会这么想?!” 七 过了几个小时,接近午夜十二点,朱美打算睡觉正要放下窗边的窗帘,看到橘雪次郎人在外面的停车场。他拿着一套钓具,放进轻型车里。看来好像还是执意要半夜去溪钓。朱美有股不好的预感。山田庆子曾警告新月山庄将会发生一件大事,感觉就是现在。朱美毅然决然离开房间,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雪次郎已经万事俱备,正打算上车时,朱美委婉地叮咛他: “呃,该怎么说呢……今晚的夜钓,请多加注意。” “谢谢。可是,真奇怪,为什么你要替我担心呢?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理由吗……对了,您认识山田庆子吗?我想她应该跟新月山庄有些关系……” “不,这间民宿没有这个人。你说的那位山田小姐,怎么样了吗?” “不、没什么……” 朱美说不出话来。该跟他说吗?是从一个来历不明的女生口中听到的警告,这里似乎会发生一件大事。朱美正在犹豫着,眼角余光看到雪次郎很快地坐上车,发动引擎。“那么,我先走了,好好看着吧,我今天一定会大丰收。” 雪次郎从车窗向外挥挥手,把车开走,离开新月山庄。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朱美有点后悔,盯着车子离开的方向看。不过,车子都离开了,不可能再回头。朱美回过神后,转身离开,像是说服自己似地喃喃自语: “算了,没办法,我既不是警察也不是侦探——咦?!” 这时,朱美的眼界所及之处看到一个侦探。是鹈饲。他穿着浴衣走出民宿,谨慎地窥伺四周。朱美正犹豫要不要出声叫他,因为他的举动太可疑了,最后朱美没有出声,偷偷跟在他背后。 鹈饲缓慢地绕着民宿四周,最后往里面的庭院走去。庭院里面可以看到一间小木屋。窗户流泻出橙色的亮光。鹈饲毫不犹豫地走近小木屋敲门。然后,没有任何回应,门却开了,之后鹈饲像是跃进小木屋里面一样,很快地消失了。 “什么跟什么啊!超诡异的!” 好像在跟某个女生密会一样,——该不会,朱美恍然大悟。有坂香织?不,怎么可能。可是,她好像很在意鹈饲,还说他长得很帅。鹈饲应该也不讨厌香织这种可爱型的女生吧。特别是三十几、四十几岁的男人,容易对绑马尾的年轻女生有过度迷恋的反应,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传闻,据说还有可信度相当高的资料显示—— “嗯,不过鹈饲他要跟谁约会,也不关我的事……” 几分钟后—— 朱美像是忍者一样,背紧靠着小木屋的墙壁。因为真的很想知道,没有办法。朱美的头悄悄地靠近窗户,想一窥屋子里面的状况。这时,有一个男生的手往她肩膀一拍。一瞬间,朱美以为是遇到鬼,害怕地叫出声: “啊啊啊啊啊啊——” 完全不顾形象的惨叫声。朱美回头一看,站在那儿的,不是鬼,是户村流平,侦探先生的徒弟。只见他懒散地举起右手: “嗨,没想到朱美小姐也对足球有兴趣。” 朱美还搞不清楚状况。“足球,什么意思?!” 这时,大概是听到她尖叫的关系,小木屋的窗户和门同时被打开,好几个男人同时往这边看。橘直之、橘英二两兄弟,南田智明、寺崎亮太,当然还有鹈饲。这到底是什样样的聚会。 朱美再仔细从小木屋的窗户往里面看,总算搞清楚状况了。 小木屋的墙壁放置一台大画面的薄型电视,现在正在转播国际赛比赛,日本对巴林,现在刚好要开球。 第四章 漂流在溪河的尸体 一 过了一夜,现在是星期六的早上七点。早晨的太阳照进新月山庄的餐厅。 二宫朱美坐在窗边的位置,正在喝咖啡。对面坐着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男人,是鹈饲。他正在手舞足蹈、口沬横飞地分析昨晚日本队的战术。朱美根本毫不在乎,而且真的,好困。 朱美那晚也跟鹈饲还有其他人一起看足球的现场转播。大家觥筹交错,一边观战,好不热闹,朱美只能延后睡觉时间了。比赛结束时,已将近凌晨两点钟了。 “流平君呢,他怎么了?” “他睡在小木屋的沙发上,现在大概还在呼呼大睡呢——咦?” 鹈饲看到窗外的动静,发出疑问声。一台普通的汽车驶入新月山庄的大门,停在停车场。 “好像是雪次郎先生钓鱼回来了。” “才不是,他是开轻型车出去的。” 这时候,朱美才发现停车场没有看到轻型车的踪影,难道说雪次郎还没回来。朱美突然有股不好的预感,她的视线从汽车转到一个男人身上,年轻的制服巡查(注:日本最低位阶的警官。日本的警察位阶分九等,由上至下分别为:警视总监、警视监、警视长、警视正、警视、警部、警部补、巡查部长、巡查。)。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 鹈饲像是要把椅子踹开一样猛然起身,从餐厅往玄关的方向走去。玄关大门被推开的同时,年轻的巡查发出浑厚饱满的声响,回荡在大厅中。 “有人在吗——” “嘘!”鹈饲食指放在左唇上先发制人,阻止看起来有些兴奋的巡查说话。 “拜托,不要吵到客人!” 巡查的表情像是做坏事被逮到一样,用手捂着嘴巴。鹈饲神情认真,压低声音说道:“怎么了,难不成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是新月山庄的人吧,我是本地的驻警,我叫吉冈。” “我是在问你发生了什么事!”鹈饲的表情像是担心到胸口快炸开似的,并抓着巡查的肩膀。“该不会老先生发生了什么意外……” “嗯,事情是这样的……”巡查表情沉痛,小声接着说:“刚才派出所传来最新的消息,有人发现到疑似橘雪次郎先生的尸体。” “什、什么!在哪里发现的!” “是发现的地方是从这里往山下走,,就在乌贼川市三俣町的河边。” “在河边被发现,所以是溺死吗?” “从目前的情报研判,可能性很高。” “啊,所以我才说夜钓很危险!可是,警察先生,有没有可能是他杀。” “不,关于这点,目前还没有任何线索,调查也才刚开始而已,所以……对了,现在需要亲属去确认遗体,你愿意跟我们一起去吗?” “确认?!我可以吗?”鹈饲把手放在胸前,看起来没什么自信地歪着头。 “嗯,我认得出来吗?再怎么说,昨天才刚认识而已——” “……”巡查的表情忽然变得铁青。“请问,你是雪次郎先生的家属吗?” “不是,我不是雪次郎先生的家属。——呃,什么关系呢?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关系,雪次郎先生是这家民宿的老板,我从昨天开始住这,只是普通的旅客,请问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请你叫家属过来!这里应该有人在吧,家人或亲戚!” 年轻巡查这下子胀红了脸,双肩微微抖动。 “哎呀,你先不要这么激动。明明是驻地员警,对村子里面的人这么不熟,你也有问题。” “我才刚赴任没多久!” “我才在想呢。啊,对了,要确认遗体的话,橘氏兄弟他们俩最适合了。我去叫他们过来——不过,好像没有这个必要,两个人现在都走过来了。” 直之和英二两兄弟应该是听到玄关的骚动,一同从里面走出来。吉冈巡查精神抖擞地向两人点头致意。 “打扰了,我是这里的驻地——” “嘘!”直之把食指放在左唇上,“拜托,不要吵到客人!怎么了,难不成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是新月山庄的人吧,我是这里的驻地员警,我叫吉冈。” “我是在问你发生了什么事!”弟弟英二的表情像是担心到胸口快炸开似的,并抓着巡查的肩膀。“该不会叔父发生了什么意外……” “嗯,事情是这样的——呃,你们两个人真的是新月山庄的人吗?不是一般的房客吧?不要骗我。” 吉冈巡查好像开始不信任人了。橘氏兄弟俩莫名其妙,面面相觑。鹈饲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抚弄装饰架上的花瓶。真拿他没办法,朱美只好咳了一声,说: “那边的两位,是如假包换的新月山庄的人,雪次郎的外甥。” 这下吉冈巡查终于满意了,把刚才对鹈饲说过的话,重新在橘氏兄弟俩面前重复一次。兄弟俩确实是真正的亲属,一听到雪次郎的死讯,两人都相当激动。两人把民宿的工作交给静枝后,决定立即赶往现场。 “那么,我也一起去吧!”在如此紧张的气氛中,鹈饲像是来搅局一样大叫着。 吉冈巡查像是挥苍蝇一样,频频挥手。 “你跟雪次郎又没有关系,请你不要插嘴,没你的事。” “我跟雪次郎是没有关系,可是和乌贼川警察署的砂川警部多少有点关系。你既然是猪鹿村的警官,应该有听过吧,这个冬天在猪鹿村发生的善通寺家事件,以及成功解决这个事件的侦探,鹈饲杜夫这个人的存在。” 会不会太夸张了。朱美坐在鹈饲旁边,一语不发地摇着头。其实上次善通寺家的事件,鹈饲的功劳只占一小部分而已。可是—— “鹈饲杜夫!”没想到吉冈巡查的反应这么大。“你就是展现快刀斩乱麻般的推理能力,成功解决善通寺事件的那位,传说中的名侦探!你就是本人吗?” “嗯,经你这么一说,好像有过这回事。”直之用手指推了推镜框,仔细端详鹈饲。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发展,朱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鹈饲杜夫这个名字在乌贼川市可说是一文不值,没想到在猪鹿村经过大家口耳相传后,他却变成了传说中的人物。大概是平常乡下地方没发生什么大事,娱乐又少的缘故,把传闻夸大了。朱美仍然对这个意外的发展感到吃惊,就连旁边的鹈饲也感到困惑,勉强露出尴尬的笑容。 “哈、哈哈——正如你所说。我就是因为这个苦衷,才隐瞒大家到现在。好,总之别浪费时间了,我们赶快赶去现场吧。” 二 知名的侦探先生若能一同前往,也比较令人放心。直之这句话说完后,大家便动身前往。 橘氏兄弟坐吉冈巡查的车子出发,鹈饲和朱美则开着雷诺跟在后头。两台车一口气开下盆藏山,直达乌贼川市三俣町河边。 三俣町位于乌贼川市郊外,刚好和猪鹿村交界的地方。乌贼川从小镇中间穿过,沿岸散落着零星的住家和农田。乌贼川市虽然被称为一个城市,但其规模原本就是只是一个地方小城镇而已;而三俣町位于它的郊区,更是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如果拿来跟日本全国各地比较,实在是乡下中的乡下。 可是,今天早上,这里的景色大不相同。警车和穿着制服的巡查,以及远处围观的群众,现在这里的河边感觉就 像是乡下的中元祭典一般热闹。 橘氏兄弟和鹈饲一伙人,跟在吉冈巡查后面,穿过黄色封锁线,进入事件现场。一群警察中,一位中年刑警眼尖地发现他们一伙人的身影,走向前来。 一个在乌贼川市的杀人事件现场绝对少不了的熟悉的脸孔。他就是砂川警部。 警部面无表情向橘氏兄弟点头致意后,开始用谈公事的口吻说话。 “非常抱歉,百忙之中,特地请你们过来。我先跟你们说明事情的原委。今天早上六点半左右,我们接到一位住在的附近的老人通报,说他在河边散步时,看到‘河边漂浮着一具男性的尸体’我们火速赶到现场,把尸体打捞起来。之后,调查了死者的所有物,幸好这名男性有带汽车驾照,上面名字写着橘雪次郎。” “这么说来,真的是叔父的遗体没错了。”直之显得相当沮丧。 “不,现在还无法判断。因为遗体,特别是脸部,遭受到激烈的撞击,所以无法和驾照中的照片做比对。所以,就算他持有雪次郎的驾照,也只不过是旁证。因此需要亲属协助确认,所以才跟你们联络——说到这,可以请教你们一个问题吗?” 砂川警部用手指着站在稍远处的鹈饲,问道:“那个男的跟雪次郎先生是什么关系,是亲戚吗?” “不,他是昨天住在我叔父的新月山庄里的房客——”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砂川警部没有问其他人,便立即转身,命令站在他背后待命的忠实部下:“喂,志木!把那个男的撵出去!女的也一样!” “了解。”年轻的刑警大步跨出,像金刚力士一样站在鹈饲和朱美前面挡住他们。看来是要采取武力手段清场了。朱美不自觉缩起身子,没想到志木刑警只是用手背朝这里挥了挥:“去、去,到那边去!” “什么嘛?把我们当流浪狗啊,真令人生气!” 朱美强烈地表达不满,相对地习惯被如此对待的侦探先生似乎丝毫没有什么反应。 “有什么关系嘛!警部,最好不要赶我走,要是这个案情进入五里雾之中,那就不关我的事罗。” “是吗?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案情进入五里雾的,这次的事件还没确定是否为杀人事件。应该说实际的情况是被害者溺死在河里,照一般的情况假设,很可能只是发生意外而已,还轮不到侦探出马。” “只是意外?!怎么可能。雪次郎的死在这种时机点,怎么可能会是单纯的意外——呢。” “喔,那你所谓的时机点,是什么时机点?” “嗯——对呀——到底是什么时机点啊——” “……” “最后变成怎么都不关我的事喔——” “你这家伙,我要把你丢到河里面!”砂川警部突然翻脸,抓住鹈饲,绕到他背后,用粗壮的手臂圈住他的喉咙:“为什么、为什么只要是在案发现场,一定都会看到你!”砂川警部一面发出悲鸣,一面使劲地裸绞(注:格斗技的一种,从背后用手臂紧紧环住对方的颈动脉)。 警部不是要把他丢到河里吗?用错招数了吧,朱美心想。 “警部,冷静一点。”志木刑警上前劝阻上司的同时,在他耳边小声地忠告: “现在不行啊,围观的人都在看着呢。” “啊、嗯,你说的没错,现在只好先放手了……” 砂川警部一松开手臂,侦探当场软趴趴地一屁股坐到地上。看来等他醒过来需要一段时间。朱美替鹈饲说出他想说的话: “总之,雪次郎的死并不是单纯的事件,我们这边握有证据,如果想要这个情报,警部,最好不要妨碍我们。” “……真的是这么重要的情报吗?该不会是什么无关紧要的线索吧?” 朱美还特地学鹈饲的样子,频频点头。 “嗯,非常重要的线索喔,重要到可以把单纯的事件变成杀人事件。” “是吗?算了,你们也算是跟橘氏兄弟一起来的,我也不能怠慢你们,只是,调查案件只能从旁协助,知道了吗?” 砂川警部把话说完后,才转向橘氏兄弟两人说: “那么,请两位尽快跟我一起去确认遗体。” 在乌贼川的河面发现的飘浮尸体,现在已经被搜查员警搬运到河边较宽阔的地方。 橘氏兄弟两人以及朱美,一看到尸体后,马上发出一声惊叹。尸体的状况远比想像中的还惨,额头仿佛被人用一把大斧头凿开似的,脸上的皮肤有无数的擦伤,手脚露出的部分也同样伤痕累累,膝盖的伤口深可见骨,湿透的衣服早已千疮百孔,整个尸体看起来好像是被路边的破布捆绑住似的。 “死得好惨……”鹈饲皱眉道。 “喔,已经醒来啦?复原得真快。”朱美好像比较讶异于侦探的复原能力。 这时,英二浑圆的脸不断抽动着,并讲出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话: “啊,又来了……” 接着发出恨天地不公的叹息声。“又来了”指的是什么?一旁的直之,像科学家般,冷静的眼神在眼镜的深处发亮。 “没错,这个尸体确实是我叔父雪次郎。身上穿的衣服和昨天叔父出门穿的一样,脸或身体的特征也完全一致,像是显眼的大鼻孔,手背烫伤的疤痕等。” “那应该没错了。对了,雪次郎先生昨天晚上到哪里去了呢?” “去钓鱼。叔父每个周末都会来新月山庄,夜钓是他的兴趣。昨天晚上也是,他半夜十二点左右就开车出门了。” “也就是说,雪次郎先生在钓鱼的途中,发生了意外事故,掉入河川——嗯。” 果然还是意外事件!砂川警部小声地喃喃自语,朱美马上丢出一个疑问: “等一下,如果只是掉落河川,不会死得那么惨吧?从这个尸体看起来,他好像是先被石头还是什么东西痛殴一顿后,才被丢入河川的吧。” 直之回答她的问题:“不,二宫小姐,我想这应该是瀑布的关系。” “瀑布?!” “嗯,从这边往上一公里左右的地方,河川会分成乌贼川以及支流赤松川。你知道赤松川的上游约一公里的地方有一个瀑布吗?” “听你这么一说,我记得好像有一个龙什么的瀑布。” “没错。龙之瀑布。而溪钓的地点刚好在瀑布的上游。过了瀑布后,河面开阔,完全没有溪钓的气氛。虽然无法证实叔父昨天是否在那个地点垂钓,可是叔父最喜欢溪钓,钓点一定是位于瀑布上游。” “所以说,雪次郎先生是从瀑布坠落身亡?” “我是这么认为。龙之瀑布岩石的肌理非常光滑形成一个斜面,加上水的润滑作用,仿佛就像是用石头做成的天然滑水道一般。如果有人从那个瀑布滑落,一定会被岩石和溪床撞得粉身碎骨,就像我叔父的遗体这样。” “的确,这样就可以说明遗体的伤痕和衣服的破损是怎么来的了。雪次郎先生很有可能是从龙之瀑布滑落。” 之后,警部随即转身向搜查员警发号施令。 “彻底搜索龙之瀑布一带。先搜索雪次郎先生的座车,河川沿岸应该会有其他的遗留物品,如果找到钓竿或是冰桶,应该就是案发现场。” 砂川警部深信此次为意外事件,但是鹈饲则持相反意见。 “警部,就算雪次郎真的是从龙 之瀑布滑落,也不一定是意外吧,他可能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才掉落河川的,如此一来,这个案子就算是杀人事件喔——对了,英二。”鹈饲转身正面盯着英二的圆脸说: “你刚才看到雪次郎的尸体后,马上自言自语地说:‘又来了……’对吧,那是什么意思?‘又’就表示之前也发生过一样的事,可以这么说吧?” 鹈饲提出的问题,连砂川警部也感兴趣,盯着英二看。英二缩着庞大的身躯,好像在辩解什么似的: “那是因为,叔父的死法,和一年前父亲死去的样子很像,所以我才……” “你说的死去的父亲是指橘孝太郎先生吧,我昨天有听寺崎提过他的事,孝太郎先生也遭遇不幸时,样子也是这么凄惨吗?” “嗯,和这次很像。刑警先生应该也知道吧,大约一年前的事件。” “嗯,等一下。”砂川警部用手搔着头,像是在回溯记忆。“嗯,不是我负责的案件,可是多少有点印象,确实有过经营民宿的老人从瀑布坠落的事件。听你这么一说,死者的名字好像有个橘字……” “没错,橘孝太郎,我们兄弟俩的父亲,也就是死者雪次郎的哥哥。当时尸体不是在河边被发现,而是龙之瀑布的壶穴。父亲尸体的惨状和这次一样,所以我才不自觉说出:‘又来了。’” “其实我和我弟弟想的是同一件事。所以我一看到尸体,就确信叔父一定是从龙之瀑布坠落没错。” “原来如此。”砂川警部听完直之的话,频频点头。“我记得一年前的事件确实断定为意外死亡。” “是的。那天下大雨,溪水暴涨。父亲坠落后,被溪流冲走,直到掉落到瀑布下面当场死亡。当时警察判断为一般的意外死亡。” “可是。”鹈饲从旁插嘴。“正因为发生这次的事件,刚好说明了这次的事情并不单纯。这一年当中,身为新月山庄老闻的两位老人,相继在瀑布上坠落身亡。第一次或许是意外,可是连续发生两次,意味着背后有人刻意操作。没错吧,警部。” “现在下结论还太早。——但是看来是有必要详细调查一番。” 接着,警部用着客气但别无选择的语气询问橘氏兄弟两人: “待会我会去拜访新月山庄,可以吗?顺便向其他的关系人问话。” “当然,没问题。我们没有做任何见不得人的事,问心无愧——” 不知道为什么,鹈饲抢着回答警部之外,还征求橘氏兄弟两人的同意。 “对吧,直之、英二?” “……” 为什么这个人要擅自替我们回答呢?橘氏兄弟一脸不解地看着鹈饲的侧脸。 三 之后过没多久,有一个制服巡查趋身跑向砂川警部,传达新的情报。 “好像发现雪次郎先生的轻型车了,位置在赤松川沿岸的森林中,在龙之瀑布上游不远处。” “果然是在瀑布上游——”警部一副打算直捣事件发生的中心地点似的,将视线投向乌贼川的上游,并说:“好,志木,我们走!还有直之先生,希望你们也能一同前去。” “知道了,走吧。” 鹈饲答道。没有人要求你同行吧。朱美拿他没辙,耸耸肩。警部只能苦笑,但不至于说出你们不能跟来这句话。 砂川警部和志木刑警开车急趋现场,也就是雪次郎的车被发现的地方,车上还坐着橘氏兄弟,鹈饲和朱美当然就跟在他们后头。 一行人从乌贼川出发,往支流赤松川的方向前进。沿着河川的道路不断地盘绕盆藏山而上。这附近已经不算是乌贼川市了,而是属于猪鹿村的地域。顺带一提,猪鹿村仍属乌贼川署的管辖范围,所以就算砂川警部在这里坐鎭指挥也不算违法。 不久,众人看到出现前方封锁现场的制服巡查。刑警和侦探各自在路边停好自己的车子后,立即下车,一行人跟在巡查后面,进入森林。 轻型车就停在森林里面。看来雪次郎应该是开车强渡野兽走的小径,然后在这里下车。失去驾驶的车子,被放置在此整整一个晚上。 朱美仔细倾听。远处传来轰隆隆的水声,附近应该有瀑布。志木刑警东张西望地环顾四周: “雪次郎先生是从这里走到溪边,所以附近应该有通往溪边的阶梯或什么的——” 直之摇摇头,打破刑警天真的期待。 “很可惜,龙之瀑布并非观光地区,反而是危险地区,就连当地的人也都很少靠近这一带,所以,这里不会有阶梯或步道。” “那,雪次郎先生是怎么在瀑布旁边钓鱼?” “喔,我想大概是从这个斜坡下去的。”直之用手指推了一下镜框,往斜坡下方看去。“你看,那边隐约可以看到溪流。” 志木刑警弯着腰说: “雪次郎先生会特地选这么难走的路下去吗?他已经快七十岁了吧。要钓鱼为什么不选比较好走的地方。” “你说的没错,可是如果平常走习惯的话,那就没问题了。而且对一个钓客而言,人迹稀少的地方,正好是绝佳的钓点。” “是这样子吗?”年轻刑警似乎无法理解,喃喃道,等待上司做出判断。“所以警部,现在呢?我们要撤回吗?” “为什么要撤回,案发现场就在眼前!”警部斥责反应迟钝的下属,“现在这种情况,没路也要当路走了。出发了,志木,跟在我后面!” 警部带着志木刑警走下斜坡。橘氏兄弟、鹈饲和朱美跟在后头。 终于,一行人好不容易走完斜坡。溪边散落着尖锐的岩石,溪流的河水冲刷着岩石肌理,这就是赤松川。溪流的宽度大约三公尺,最宽也不过五公尺,溪边两岸像是拒绝人类进入一样,高耸陡峭。 眼前的溪流,乍看之下再普通不过。可是,如果往下游的方向看去,溪流就像是施工中的道路一样,路到一半就没了。不过当然不是溪流消失,而是溪流到那个地方突然变成陡峭的斜坡,流泻而下。 砂川警部跟在志木刑警后面,站在溪边最大的一块岩石上。那块岩石仿佛如天然的舞台般巨大。警部就像舞台演员一样,站在上面,眉头深锁。 “假设,雪次郎先生站在这里钓鱼,然后受到某种撞击之后,滑入溪流中,最后被带到瀑布那边坠落——喂!志木!” “我不要。” “我什么都还没说咧。” “你一定是想说:‘从这里跳下去看看。’之类的,对吧?拜托,不要啦,这种要求没有意义嘛!” “不是不是,我怎么会做出这种无理的要求呢。我是那种置下属于危险而不顾的人吗?” 警部突然装傻,语气变得暧昧起来。一定是做贼心虚。警部轻咳一声。之后又返回岩石上,面对着下属说道:“对了,雪次郎先生既然在这附近钓鱼,应该会遗留下什么东西才对。我们先从这一带开始搜——啊!” 突然,砂川警部的脸色一变:“喂,你在那边干什么!” 顺着警部的视线看过去,是鹈饲。溪岸有一条突出的树枝,上面吊着一个箱形物体,侦探正伸长双手想要取下。是冰桶。朱美直觉它就是昨天雪次郎带去的东西。死者的遗留物品,居然被这个男人先发现了。 “喂!你不要随便碰它!” 砂川警部展露出凶狠的形象,推开下属,从岩石舞台上一跃而下。“哇 !”几乎同时,大家听到一声微弱的叫声。警部身后飞溅起一团绚丽的水花。刚才警部的手臂往旁边挥的时候,刚好把志木刑警打落进溪水里,而且还不是单纯的坠落,而是像跳水选手一样,在空中翻转一圈后才掉下水。 “喔,志木,干的好,让大家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巡查魂!” 砂川警部翘起大拇指示意good job,完全没有意识到是自己把人家撞落的。 “先别说这些……咕嘟……救命啊!警部……咕嘟。” “好,等我一下,我先阻止这个男的。” 警部放任下属不管,跑向鹈饲身边。鹈饲站在吊在树上的冰桶旁边,像是投降一样双手高举。 “警部,不要紧张,没问题的,我虽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侦探,但还不至于白目到会用手触碰现场的遗留物品。” “最好是这样,否则验出你的指纹,就马上把你当成嫌犯,到时候我可以随时逮捕你喔。” “怎么把事情想成这样。”鹈饲回嘴时,一副别开玩笑的样子。“对了,直之,这个东西应该是雪次郎的遗留物品吧。” “嗯,没错,这是叔父的冰桶。对吧,英二。” “嗯,是没错……可是……那个,警部先生。” “怎么了,有发现哪里不对劲吗?” “呃,不是啦,只是……”英二指着溪流的方向。“那个年轻刑警,差不多该救他了吧?他看起来好像溺水了……” “哈哈,怎么可能。他再怎么说也是一名刑警,游泳技术可是在平常人之上——不可能!” 警部转头一看,表情瞬间冻结。游泳技术应该在平常人之上的志木刑警,双手正拍打着水面,被溪流往下游冲去。伫立在岸边的人们手足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刑警从眼前流过。 “警部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听到志木刑警的求救声,总算有人回应,是鹈饲。 “啊——对了,用这个!” 鹈饲眼光停留在吊树上的冰桶。他双手奋力一伸,从树枝上取下冰桶。到底想做什么?朱美心中不安看着鹈饲。鹈饲两手抓住冰桶的肩带,然后在头上甩三圈,接着用媲美铁人室伏(注:室伏重信,为日本掷铅球纪录保持人。)的力量连身体一同旋转三圈半后,“喝啊呜啊啊啊。”连同意义不明的奇怪叫声奋力投出。 冰桶离开鹈饲的手后,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飞行距离纪录约为十几公尺左右。这大约是冰桶史上最远的抛掷纪录,目前还没有其他的冰桶可以超越此纪录。冰桶像是算准了似的,刚好落在志木刑警面前。这时,如同谚语,“溺水者连稻草也不放过”(注:日文原文原意。此谚语意同中文的“病急乱投医”、“饥不择食”。),溺水的刑警两手紧抓着冰桶不放。 志木刑警松了一口气。看到志木刑警没事,鹈饲和砂川警部两人像是成就了一件大事一般,脸上浮现安心的神情。 “不好意思,警部,我把案发现场的遗留物品丢过去,因为找不到其他东西替代救生圈。” “不,这也没办法。你的判断是正确的,我代替我的下属向你道谢。” 砂川警部平常不可能向侦探低头,这时居然率直地把感谢的话挂在嘴边。 “哪里,用不着道谢。”连平常这时应该会大大邀功的鹈饲,这时候居然展现出成熟的风度。朱美看到这一幅历史性的和解画面,忍不住红了眼眶。这两个人终于能接纳对方了! 就像是往这个感动的场景泼一桶冷水似的,英二用指尖戳了戳警部的肩膀。 “那个,警部先生。” “嗯?怎么了吗?” “光这样好像救不了他耶。”英二指着抱着冰桶漂流而去的刑事。“因为前面就是瀑布……” “糟了!”警部的脸色惨白,好像在说,现在才讲来不及了。“志木呜呜呜呜呜呜——” 警部拼命叫着下属的名字。像是要盖过警部的大叫声似的,瀑布的声响越来越大。 不久,漂浮在水上的志木刑警连同冰桶一同接近瀑布顶端。“再见了。”这名年轻刑警像是领悟到自己的死期般,向大家告别,右手大力的朝岸边挥了几下。 “警部呜呜呜呜呜呜——我死定了啊啊啊啊啊啊——” 志木刑警留下这番绝望的话后,整个人如同瞬间消失,再也看不到了。华丽的消失方式,宛如表示耗费周章的魔术表演终于完成。之后,现场只听得到远远传来的瀑布声。众生喧哗一时消失无踪,永无止尽的沉默降临。 砂川警部眼神茫然地望着下游,感叹世间无常,喃喃道: “一个好好的下属就这样……” 他还不是因为被你在岩石上击落才变这样的?朱美仍旧无法理解,这时,警部的手机响起。 “喂,我是砂川。喔,吉冈巡查啊。怎么了,有什么消息吗?” 手机那头,吉冈巡查的声音听来有些兴奋。 “是!我正在龙之瀑布下面搜索现场的遗留物品,结果发生了不得了——不得了的大事了!刚刚从瀑布上面——志木刑警从瀑布上面掉下来!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还和冰桶一起掉下来!” “喔,这样啊。” “您还真冷静,真不愧是警部先生!” “不,我也有点吓到……”警部轻轻搔搔头。“那,他死了吗?” “没有,居然只有骨折,真是奇迹。他应该是被吓傻了,口中隐念有词的。不过没有生命危险就是了。再来,我应该怎么做?” 吉冈巡查等待上司示下。警部慎重地下了一道命令。 “冰桶是证物,一定要好好保管。” “咦!你说那个啊?!那,志木刑警呢?” “喔,他啊,对对对,找个人带他去医院就行了。” 没想到砂川警部下这个指示反而随随便便的,还觉得有点麻烦似的,迅速合上手机。接着他不慌不忙地朝着橘氏兄弟耸耸肩,一副事与愿违的样子。 “真不好意思,演了一出闹剧。哈哈哈——” 哈哈哈,现在不是笑的时候吧!在众人责备和疑惑的眼光中,砂川警部重整心情,用明确的语调说: “好在我的下属平安无事,搜查也进行顺利。那么,这个地方就交给其他人了,我们赶紧前往新月山庄吧。” 四 为什么我会在紧要关头睡着了呢?马场铁男问了自己好几次。那种情况就算是被人用针刺指甲肉也一定要醒过来啊,不是吗—— “怎么啦,马场君。脸色很难看耶,在想什么?” 桌子对面的有坂香织把咖啡杯放在嘴边,头微微地歪了一下。时间是早上八点。铁男和香织在新月山庄的餐厅里面,正在吃早餐,荷包蛋吐司。 “没、没什么。什么都没在想……对了,香织,昨天晚上,那个……” “啊,帮我把盐递过来。” “好!”铁男右手迅速地拿盐,换过左手,递到她面前。 “请用!” “谢啦。” “……” 搞什么嘛,气氛弄得这么尴尬。昨晚那一刻我们两个人的距离明明靠得那么近,没想到今天早上,又多出了横滨到新横滨之间的距离。一定要想些办法,铁男焦急地心想。 香织谨慎地看了 看餐厅四周,确认除了自己之外没有别人后,小声道:“马场君,昨天的事,我一定要郑重跟你道歉,真的很对不起。” “什么话!应该是我要道歉。不好意思,昨天我居然睡着了……” “喔,你是说那个啊,没差啦。”香织的回答意外地干脆。“我说的是把马场君卷入这件事中,你一定很生气吧,我想那是一定的。可是,不用担心,我之后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不会再添麻烦……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们就这样下山,然后恢复原本的生活。我回公司上班,马场君继续做资源回收。我们从此以后就像是陌生人一样,谁都不知道我们曾经一起——”她把差点说溜嘴的话吞回去重讲:“谁都不知道我们曾经有k·h的关系,犯了s·i的罪。对吧?” 共犯关系和尸体遗弃的罪是吧——嗯,如果用缩写代号,就可以大方讨论耸动的话题。铁男点点头,用同样的方法询问: “那么,沉到m池的山田——y·k(注:m池为新月池,y·h为山田庆子的拼音缩写。),就放着不管吗?” “嗯,现在根本不可能打捞起来吧,没办法。” 的确,她说的一点都没错,可是心里头总有一件事放不下。由于我们草率的行动,山田庆子被杀害的事件,等于没发生一样,结果得利的反而是杀害山田庆子的那个真正的凶手。所以说,我们等于是帮助杀人犯解决难题。铁男一想到这里,肚子就一把火。 我们已经把尸体沉入池子里了,现在再去打捞起来,不仅没有意义,而且还很危险。 事情演变至今,只有把命运交给上天了,我们也只好下山。可是,这样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铁男仍然放不下心。这时候,有一名什么烦恼都没有的男人出现了。 身份不明的鹈饲常常叫这名青年“流平君”——户村流平。他独自找了餐厅的一个角落坐下。这时,橘静枝从厨房走出来。流平看到她,有些迟疑地说: “老板娘,脸色不太好耶。哈哈,该不会是昨天晚上看足球比赛,睡眠不足吧。我也是喔,还直接睡在小木屋里面,刚才才起来——” “不是的,我不是因为这样……只是,早上到现在很多事情要忙,连厨师都因为临时有事出门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另外两个同伴也都没看到人。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也不知道。”静枝的表情有些微妙的变化。“啊,总之,因为这些事情,所以今天早餐由我来准备,请稍待一会。” 静枝回到厨房。流平看了看餐厅四周,认出铁男他们后,“早”小声地打了个招呼。铁男和香织两人都吓了一跳,“嘿嘿”带着不自然的笑容,礼貌性地回礼。 不久,静枝从厨房里走出来,托着摆满早餐的餐盘。接着流平用轻松闲聊的语气问她: “这附近有没有可以散步的地方。没有啦,想说一个人闲来无事,吃饱饭去散散步也好。嗯,最好是景色宜人,阳光舒适,然后人烟稀少,凉爽,可以在远处偷窥泳装美女在河边戏水的地方,而且最好要安静,才可以让人完全放松,请问这附近有没有这种地方?” 我想找遍地球的角落,也找不到这种人间乐园吧…… “啊,有一个地方或许和你的意。” “什么!真的有这种地方!哪里、哪里!那个地方在哪里!” 流平弯着身子倾听,静枝告诉他那座就在这附近的人间乐园的名字。 “是新月池。” “!”两人听到静枝说出的地名后,“噗!”铁男把喝到一半的咖啡喷出来,“咳!”香织的吐司卡在喉咙里。静枝和流平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样子,继续对话。 “新月池是一个很漂亮的地方喔……不过,有没有泳装美女在河边戏水这我就不清楚了。” “什么,没有美女啊,真让人失望。”流平居然能够光明正大地说出这种话,而且是真心的大失所望,就某种程度来说,他还蛮man的。“不过,反正没事做,去看看也好。” 喂,不要去啦!不要多管闲事,快点回屋子里睡觉!铁男压抑住想大吼大叫的情绪,眼睛瞪着流平。这时,不知是不是铁男的念力发挥作用了,流平忽然脸色一变。 “嗯?等一下,新月池,是那个新月池吗?孤立在赤松川的上游的那个。” “是的,赤松川沿岸的新月池只有一个,应该错不了。您也知道新月池是吗?” “嗯,小时候有听过传闻,可是不是什么好的传闻。那时候大家都说新月池深不见底,很危险,千万不要靠近,搞得我现在不太想去了。” 对对,这样就对了!户村流平,这个选择是正确的!铁男暗自赞赏他的决定。这时,静枝像是扫铁男的兴似地摇摇头: “不,没这回事。新月池不可能深不见底,真的,用肉眼就看得见了。” “什么,看得到,可以看到什么?”流平一副茫然的样子问道。 铁男也不解,在心中发出一样的疑问。可以用肉眼看到什么? “池子的底部啊。没错,用肉眼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喔,这样啊。”流平理解了。 “!”铁男和香织哑口无言。 “!”两人互相对看。 尽管那两人情绪激动,静枝仍继续对流平说明: “新月池和传闻刚好相反,其实是很浅的池子,而且水又清澈,不但看得到池底,连在水里面游的鱼都看得一清二楚,好像举手可得。这个传闻大概是附近露营场的人们为了吓小孩子编出来的鬼故事吧。什么在那边溺死的人,尸体绝对浮不上来之类的。” “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是小时候在这边露营时听到这个传闻的。” “露营场的人可能是为了不让小孩子太靠近池子,才编出那种故事。可是,其实新月池并没有那么可怕,反而风景优美,凉风袭人,最合适散步了。” 听完他们的对话后,铁男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发抖。跟传闻完全不同嘛,新月池居然是清澈见底的浅池。这样的话,昨天晚上我们丢掉的迷你古柏,现在在水里看起来不知道会变成怎么样—— 铁男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但耳朵仍听得到流平烦恼的声音。 “好想去新月池看看……可是,又没有泳装美女……” “是的,很可惜,并没有泳装美女……” “不过,现在这种季节,也很难说喔,搞不好……” 这家伙,这种乐观的想法完全没有根据嘛!不要,千万不要去! 铁男像是向神祷告一样,在心中喃喃道。坐在对面的香织也很担忧,双手合十。但是,两人的祈祷终究没有发生作用,流平做出他们最不愿看到的决定。 “好,我待会过去看看,麻烦你教我怎么去吧。” 五 三十分钟过后—— 户村流平朝独自朝着新月池的方向,从新月山庄出发。但是他一定没想到后面有两个身影,屏息跟踪在后。马场铁男和有坂香织两人尾随流平,保持微妙的距离。 流平依着手中的地图,在森林小道中一步步地往下走。不久,出现在铁男眼前的,是一座横跨v型山谷的水泥桥。桥上到谷底的高度大约五公尺左右,下面可以看一条细流,是赤松川。铁男心中一惊,没想到昨天晚上丢低音提琴琴 盒的溪流,居然离新月山庄这么的近。 渡桥后,是一段杂草丛生、崎岖不平的道路,仿佛是越野赛车的场地。铁男忽然感到一阵熟悉。 “昨天晚上,我们开车经过的路,好像也是这么凹凸不平。” “嗯,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同一条,不过真的很像——哇!” 流平大步向前,但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后面有动静,忽然往后一瞥。铁男和香织赶紧藏身在草丛后面。这时,草丛发出沙沙声,飞出一只乌鸦。 “……原来是乌鸦啊……” 流平意兴阑珊地喃喃道,随即又往前迈开步伐。两人顿时松了一口气,再度尾随。这时,流平忽然又回头,两人瞬间躲藏,一只山猪跑出来。 “……原来是山猪啊……” 流平觉得真没意思。两人又松了一口气。这时,流平又忽然转头: “……什么,山猪,真的假的!” 流平再次确认,山猪早已逃之夭夭。草丛里的铁男一边冒着冷汗,一边心想: “可恶!这家伙该不会早就发现我们了吧!” 流平似乎对这场野生动物秀很感兴趣,但没多久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迈步向前,铁男他们继续跟在后头。流平总算走进森林小道。这片森林即使在白天都让人觉得阴森。可是,过没几分钟,眼前的视野突然开阔起来,有一片辽阔的湛蓝水面,仿佛把天空都印了上去。 铁男和香织藏身在树林后,看着这个幅光景。 “这里就是新月池吧。比想像中近得多。” “我们昨天晚上应该是绕了一大圈才到达新月山庄的,其实这里离新月山庄用走的也不用十分钟。” “原来是这么小的池子,昨天看到的,感觉更大。” “我也这么觉得。不过,静枝说池子很浅,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我们丢的车子不就被看得一清二楚了。” 两人正式为了确认这件事,才尾随流平,来到新月池。 “光在这里看不准。总之,希望那个男的不要发现任何东西,赶快离开。” 铁男像是在祷告似的自言自语。另外,户村流平什么也不知情,站在池旁,把手盖在额头,浏览池子四周,大概是在找泳装美女吧。当然,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流平没有看目标物出现,颇为失望,从肩上卸下背包,然后,好像想起什么,突然开始脱掉上衣。 “搞什么啊,那家伙……做日光浴啊?” 尽管铁男愣住了,流平仍一鼓作气地连裤子都脱掉,不过,裤子里面已经穿好泳裤。此时,铁男终于理解: “原来!那家伙打算在这里游泳!” 因为没找着池边戏水的泳装美女,所以干脆自己来下去戏水,流平似乎是这么打算的。铁男咬牙切齿,心想这家伙居然大大地违背我们的期望!铁男几乎想要冲出去敲他的头说:快滚回去,不要多管闲事! “欸,他会想跳下去游泳,是不是代表水应该很清澈?” “嗯,应该没错,情况不妙……” “马场君,你还记得我们昨天把迷你古柏丢在哪里吗?” “确切的位置我不记得的,不过应该不是在新月池的两端。” “嗯,我也这么记得。而且不是在新月池的内侧,而是外侧。” “是啊,就是新月池比较胖的那边——总之,就是我们现在的这个地方。” “所以说,流平君从这里跳进去,如果往池底四处张望的话,车子被发现的机率……” “……应该很高。” 两人对话的语气充满绝望,但流平完全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从背包中取出蛙镜和气管,做好游泳前的准备。接着,流平自己炒热气氛,“呀嗬!”发出白目的叫声后,一小段助跑,从池边跳起!飞到空中后,从头部落水。 落水声、水花飞溅,以及树林后面屏息以待的两个人。一瞬间,新月池恢复宁静。但是,下一个瞬间——“哇啊啊啊啊啊啊!” 流平的头浮出水面,口中不断发出哀号,就像在池底里面看到什么可怕的景象,声音充满惊愕与焦躁。果然还是被发现了吗?铁男觉得万事休矣,一时双肩低垂。 “哇、噗、啊、噗……” 铁男忽然发现流平不太对劲。搞什么啊,那个家伙?! “欸,马场君,他该不会溺水了吧?” “……好像是。”铁男忍不住翘起大姆指。“好,干脆就让他沉在里面!” “不行啦,放着不管,他真的会死掉的,赶快想办法帮他。” “帮他,我又不会游泳。你看嘛,我基本上是‘铁’作的。” “不是这个问题吧……怎么办,我也不会游泳……” 香织忽然开始四处张望,发现岸边的草丛中有一艘被弃置的小木舟,旁边还有船桨。 “喂,马场君,用那个救他吧!” 说时迟那时快,香织已经飞奔出树林,跑到小木舟旁。她用力推着船尾,想把小木舟推进水中。铁男见状,别无选择,一起帮忙推。小舟慢慢地没入水中。香织赶紧上船,铁男手握船桨也跟了上去,两人往前方一看,流平仍然在水面挣扎。 “再撑一下!我们现在过去帮你了——嘿咻!” 铁男鼓励遇难者的同时,把船桨用力往岸边一顶。离开岸边的小木舟如同在水面上滑行般地前进。没多久,小木舟已划到遇难者身边——咚!小木舟似乎猛力撞到什么东西。 “哇啊!”可怜的叫声在船头前响起,之后声音又变成“波波波”的水泡声。刚才应该是正在溺水的流平被船头撞到,受到致命的一击。 “啊,糟糕!他沉下去了!” “快找,赶快找!应该还在这一带,现在还有救。” 小木舟上的两人拼命观察附近的状况,这是铁男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察新月池。的确,如静枝所说,新月池澄澈干净,而且相当浅,水深不过两公尺吧,可是,自从流平沉下去后,就没看到他的踪影。铁男朝四面八方张望,忽然发觉一件事。 “奇怪了……没看到……” “嗯,我也找不到,流平君到底沉到哪里去了?” “喔,不是啦,我是说车子,这个比较重要。” “车子?!”香织恍然大悟。“被你这么一说,还真的看不到迷你古柏耶。” “对吧,好奇怪,应该沉在这附近才对。” “可是,应该就在这一带吧,只是我们还没找到而已。” “那可是台亮红色的迷你古柏耶,虽然迷你,但还是很大一台。而且就算沉到水底,应该还是看得到红色的轮廓才对,可是现在连个影都没看到。” “……嗯。” “……为什么呢。” “………不知道耶。” “…………………………” “………………………………” 两人忽然沉默下来。这时,两人的身后忽然溅起水花。“哇啊!”溺水的流平像是缺氧的海豚,头从水中冒出来。 流平一看到坐在小木舟上的两人,大声抗议: “你们两个到底是想救我还是杀我啊!” 六 铁男和香织把户村流平拉到小木舟上,三人回到岸边。两人的肩膀分别 勾住流平的手臂,扶他进树林。流平躺在一棵大树的树根上,微弱的话语中夹带感谢和道歉。 “真不好意思,刚才对你们发火。我有看到你们划船来救我,但没想到我会被船撞到,所以才——不过,多亏了你们,我才能得救。” “用不着谢。对了,为什么你会溺水?”铁男慎重地斟酌每个用字,确认一个重点。 “该不会,池子里面有什么东西吧。还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不,不是这样的。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硬要说的话,可能是因为昨天熬夜喝酒、看足球转播,加上刚才没有先热身就跳进池子里面,池子里面的水比想像中的还冷——应该是这些原因吧。” “……”这家伙,总有一天一定会溺死的。“所以,你什么都没有看到罗?” “嗯,没看到。咦——还是说池子里面有什么东西吗?” “没没没有,也没什么东西啦——对吧,香织。” “对对对,什么也没有。对了,你要不要在这里休息一下,等体力恢复。你看起来好像睡眠不足,要不再多睡一会儿?” “说的也是。”流平点点头回答,随后马上打了一个大哈欠。“那么,就恭敬不如从命,我、先、睡、了……” 流平在铁男两人面前,瞬间沉入梦乡。 “哼,去做你的泳装美女大梦吧。”铁男看着流平睡觉的脸庞,生气地丢下这句话,然后缓缓离开。“总之,我们要再调查这个池子一次。” “嗯,这次搜索范围要更大些。” 两人回到岸边,再度乘上小木舟。铁男站在船尾,手握船桨,仔细搜寻岸边附近的水面,缓缓向前划行。推测得没错的话,车子下沉的地方应该是在新月池外侧弧形的岸边。新月池两端的部分不用搜索,必要搜索的范围减少很多。可是,不管两人再怎么仔细地搜寻,水里面就是看不到车子的踪影。铁男不时用船桨在水中搅来搅去,但都没碰到东西。最后,铁男用同样的方法,再次往车子可能出现的地点持续搜寻后,两人只能做出一个难以置信的结论。 “车子不见了……山田庆子的尸体也——” “到底是怎么回事……经过一个晚上,全部消失了?” “不知道,该不会我们找错地方了?搞不好,这个池子不是我们昨天晚上丢车子的地方——有这种可能吗?” 香织看看池子四周,答道: “昨天是晚上,现在是白天,虽然不是很确定,可是我感觉是同一个池子没错啊,池子的形状又是新月形。而且你没听流平君和静枝的对话,赤松川沿岸只有一个新月池。所以,一定是这里没错。” 铁男心想,确实如香织所说。而且还有一个证据,就是到新月池这一段荒废的道路,这段路两旁杂草丛生,这种感觉就和昨天开迷你古柏经过的路没什么两样。没错,我们昨天的确经过这条路,然后把车子和尸体一同沉入池子里。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车子一个晚上就不见了? “该不会有人把我们丢掉的车子,打捞起来了?” “不,这不太可能吧。把沉入水里的车子打捞起来可是相当困难的作业。不过有吊车的话就另当别论——啊!” “对了,昨天我们不是有看到新月池旁边有一台吊车。” “嗯,没错。昨天来的途中,好像因为施工中什么的禁止通行,无路可走,那时旁边就有一台吊车。” 坐在小木舟上的铁男仔细环顾池子四周的森林,说道:“对了,今天来这里的途中,根本没看到吊车。难道说,已经被开走了?” “应该是有人开吊车,把沉进水里的车吊起来,而且最后还把吊车开走。这样不就说明一切了吗?” “嗯,如果用吊车,应该吊得起来。可是,这样还有一个问题没解决,这个人这么做目的是什么?” “动机的问题吗?” “嗯,而且还有一点,这个人为什么会知道车子沉没的地点?” “对耶,不知道地点根本没办法吊。——这么说,该不会!” “该不会——什么?” “昨天晚上有人在这里看到我们把车子丢掉?就像我们刚才躲在树后面看流平君。” “原来如此,很有可能。” 如果当时我们被别人看到,很有可能那个人就是把车子吊起来的人。 “可是,动机问题还没解决。把沉入水里的车子打捞起来,可以得到什么好处?泡水车基本上已经报废了,而且车子里面还有尸体耶。” “目标是尸体?!不、不可能,怎么会有人特地把沉入池子的尸体打捞起来?尸体对那个人有用处吗——不、等一下。” “怎么了?” “你想想看,谁会对尸体有兴趣?”铁男翘起一根手指,“应该说,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一个人有兴趣。” “真的吗?有那种人?谁啊?” 铁男看着香织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回答道: “杀死山田庆子的凶手。凶手一定对尸体有兴趣。” 第五章 不在场证明 一 蓝色的雷诺在山路中前进,目标是新月山庄。朱美坐在后座,看到车内奇妙的景象以及沉闷的气氛,感觉快要晕车了。鹈饲坐在驾驶座,手握方向盘,旁边的座位平常应该是朱美或流平坐,现在却换成砂川警部。 “哈哈哈……警部你应该是第一次坐我的车吧。” “嗯,平常都是让志木载着到处跑。对了,你的小跟班呢?上次看到的那个实习侦探户村流平,他还活着吗?” “嗯,一场突如其来的重病……”鹈饲一个人喃喃道。“我想如果不是因为志木刑警遇到那种事,你也不可能坐上我的车吧,他的车比较好吗?” 鹈饲用下颚示意开在前方的伪装警车。开车的是穿制服的巡查,后头载着橘直之和英二两兄弟,目的地当然同样是新月山庄。 “我坐这台车是为了方便跟你说话。你好像有证据说明这次的事件是杀人事件。听朱美小姐说,你的情报可以把这次的意外事件变成杀人事件,我正想问你这件事,在这里说不用怕别人听到。” “跟你说也无妨,不过可不能平白无故,我有一个条件。” “哦,你倒是说说看。” “这次的杀人事件请不要把我排除在外,我对这个案子非常感兴趣。我想参与到最后,拜托了。” “当然可以。我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把你排除在外,这件事如果真如你所说,是一个杀人事件,你就跟这件案子脱离不了关系。我待会会进去新月山庄向相关人员问话,你也一同出席吧。” “以侦探的身份?还是代替志木刑警当助手?” “不是,是嫌犯——没差吧?” “说的也是。”鹈饲轻轻点头,眼睛瞄了后座一眼。“那么,我要专心开车,你先从朱美开始问吧。” 朱美把自己知道的情报,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侦探事务所接到山田庆子的警告电话,可是,隔天山田庆子并没有在约定的时间出现。还有,户村流平没有病死,等等—— 砂川警部静静地听着朱美的情报,狡黠地说: “原来如此,的确,山田庆子的警告和橘雪次郎的死有关系。理由呢,不知道,但是山田庆子似乎可以预见雪次郎即将死亡……” “你说预见的意思,是指这是一场预谋的杀人事件,没错吧,警部。” 面对鹈饲的问题,坐在副座的警部点头不语。 就这样,这台吴越同舟的车子,乘载着沉闷的气氛,沿着山路进。路的另一边是陡峭的悬崖,从车窗往下望,一片浓绿的森林。森林一角,有一口特别的池子,长得既像香蕉、又像新月的形状。夏天的天空,颜色湛蓝,倒映在池子上,波光粼粼。 “新月形状的池子——该不会是新月池吧。”朱美眺望美景,自言自语。 水面浮着一艘船,可能是小孩子在玩划船、也有可能是有人在钓鱼、或者小情侣正在约会。光是眺望这副安和的景象,就会让人不自觉地产生一股睡意。这里丝毫无法让人联想到杀人事件。 “真悠闲。”朱美小声念道。 “什么悠闲?”鹈饲歪着头问。 “……”砂川警部沉默不语,盯着窗外看。 二 砂川警部一到达新月山庄,马上集合所有的人到游戏室。 除了警部以外,集合人数共七人。民宿员工有橘直之和英二两兄弟,还有直之的太太静枝。房客有丰桥升和南田智明,还有鹈饲和朱美。 “房客全员到齐了吗?”砂川警部来回扫视众人。 “不。”静枝回答。“还有几位客人外出中,寺崎亮太是常客,大概出去钓鱼了。然后还有户村流平,这位客人说要去新月池散步。然后是马场铁男和有坂香织,这一对小情侣,早上吃完早餐后就出门了。” “我知道了。其余四人,我稍后再问话。” 砂川警部再次以殷勤的态度向大家致谢。表明了自己的身分后,以平淡的口吻叙述发现橘雪次郎的尸体,以及尸体的异状。 对员工三人以及朱美而言,这是已经得知的情报,没有其他特别惊讶的部分。 “什么!”丰桥升和南田智明应该是第一次得知这个消息,两人不约而同地发出小小的惊叹声。“什、什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奇怪的是,鹈饲夸张地用右手捣住嘴巴,好像跟其他一般房客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情一样。没有必要这样演吧?朱美对鹈饲的表演行为嗤之以鼻,不过她想想还是算了,想演就让他一个人演好了。 砂川警部无视鹈饲的存在,继续往下讲。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关于雪次郎先生,我有两三件事情想请教各位——” 当然,他不可能只问两三个问题就结束。“首先想请教各位,关于昨天晚上雪次郎先生的情况。有哪位见到生前的雪次郎最后一面?” “啊,应该是我。”朱美举手。“大概快要半夜十二点的时候吧。我目送雪次郎先生开着轻型车离去。” “其他几位呢?有人在半夜十二点以后看到雪次郎先生,或者和他联络的吗?” 警部等人举手,但一个人都没有。 “昨天晚上雪次郎先生有没有什么异状?” 大家对这个问题的反应不大,砂川警部换下一个问题。 “那我问半夜十二点以前的事好了,请问当时各位正在做什么?” 休闲开发公司的中层主管丰桥升,对警部的问题感到不满。一身整齐西装打扮的他,摆出一副善于交涉的姿态,向砂川警部问道:“等一下,警部先生。你这么问,是在调查不在场证明吧。雪次郎先生死亡的原因,是因为钓鱼中的意外不是吗?为什么我们要配合你做不在场证明?该不会是怀疑我们吧?” “说调查不在场证明太言重了,这都是些小事情而已,应该说,这些不过是搜查例行公事中的一个小环节。对了,丰桥先生,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过雪次郎先生是死于意外,请问你为什么一口咬定这是一个意外事件?” “嗯?!没、没为什么啊,一个老人家半夜去钓鱼,隔天早上发现死在河里。正常谁都会判断是意外吧,难道不是吗?” “不,大概是意外吧。”警部露出微笑带过,仿佛希望对方上钩。“可是,杀人事件的可能性并非完全没有,所以还是有必要做调查。” “如果是这样,那当然没话说。可是,警部先生,你调查半夜十二点以前的事干嘛,大半夜的时候没有不在场证明应该很正常的吧。什么,我吗?我那个时候早就在房间里面呼呼大睡了,谁不是这样。——对吧、各位?” 丰桥大概以为很多人会赞同自己的发言。但是,现实的情况完全背叛了他的期待。只有静枝一个人赞同他的话,其他五个人不但反应,而且还坚定地摇头。丰桥对大家意外的反应感到狼狈。 “怎么会?!骗人?!你们骗人?!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时候大家都有不在场证明?” 看在朱美眼里,她非常同情丰桥升这号人物。这个男的因为不受到新月山庄的人欢迎,昨天没有被受邀到小木屋。 “到底,这是怎么一回事?” 砂川警部歪着头,和丰桥同样不解。这时,直之说明: “昨天半夜刚好有足球的现场转播,日本对巴林。当时我们大家都在小木屋里面,围着电视观战。当时在场的有我和英二、南田和寺崎,还 有鹈饲先生、朱美小姐、户村先生。也就是说,电视转播的这段时间,我们七个人都一直在一起。我太太对足球没有兴趣,很早就一个人先去睡觉了。” “原来是这样。那么,那场比赛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 “比赛开始刚好是半夜十二点。前半场四十五分,之后有十五分钟的中场休息,比赛结束是凌晨一点四十五分左右吧。因为还有伤停时间没算进去,不是很准确,不过比赛应该在凌晨两点以前就结束了,电视转播则一直持续到两点多一点。” “原来如此。那么,刚才你说的这七个人都有看到最后吗?换句话说,这七个人从半夜十二点到凌晨两点以前都彼此互相确认大家的存在,没错吧?” 直之点头。砂川警部转向留胡子的大男人,确认同样的事情。 “南田先生呢?照直之先生说的,你应该也是在场吧?” 原木屋建筑师一被问到,毫无犹豫地点头。 “嗯,如同直之说的没错。刚才说的那七个人确实一直在一起。中途没有人离席。可是警部先生,雪次郎先生的死亡时间推断已经出炉了吗?可以请教大约在什么时候呢?因为,如果死亡时间推断如果是凌晨三点或四点的话,现在这些问题一点意义也没有。” 大半的人都赞同南田说的话,大家的视线全部都集中在砂川警部身上。此时,砂川警部察觉不能回避大家的疑问,总算松口: “死亡时间推断在凌晨一点左右,法医这次相当有自信,所以误差应该不大。” 这一刻,大部分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南田则喜孜孜地说道: “凌晨一点,不正好是足球比赛比到一半的时候吗?也就是说,昨天在小木屋里面看足球转播的人,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是吧,警部先生。” 砂川警部并没有回答南田的问题,反问道: “等一下,凌晨一点前后,这个时间带应该是中场休息结束,后半场开始的时间吧。中场休息的十五分钟,大家也都一直待在小木屋里面吗?没有人去上厕所?” 南田表情有点失望地挥挥手,露出一副怎么可能的样子。 “不,当然嘛,中场休息的时候有人去上厕所,因为小木屋里面没有厕所,所以中场休息时,有几个人离开小木屋。寺崎他就是这样,我看到他离开小木屋往本馆的方向走去。” “南田先生你呢?当时在做什么?” “我没有去上厕所。啊,但也不是一直待在小木屋里面,我跑去外面抽烟。上半场结束后,我马上走到外面,大概抽完两三根烟后,回到小木屋,刚好后半场快开始。我的烟瘾很大。” “原来如此,那么,中场休息的十五分钟,南田先生一直是一个人吧。” “是没错啦,不过只有十五分钟喔。这么短的时间,一个人又如何……” “我再问问其他人吧。直之先生和英二先生,你们的情况呢?” 橘直之用手指推了推镜框,冷静地回答: “我中场休息的时间一直待在小木屋里。比赛开始前我已经上过厕所,而且我也不抽烟。” 英二站在哥哥旁边,双手交叉于胸前,圆滚滚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努力回溯记忆。 “我走到外面去,没有特别的理由,只是伸伸懒腰,呼吸新鲜空气而已。不过,后半场开始前,我就回到小木屋了。” 砂川警部点点头表示了解了,接着转向鹈饲。鹈饲不等警部问问题,自己抢先回答: “我和朱美一直待在小木屋里面。流平君倒是有出去,大概去上厕所吧,之后再问他本人。” “好,了解了。”警部说完后,视线落在手中的记事本上。“简单地说,鹈饲杜夫、二宫朱美、橘直之三人留在小木屋中,其余四人——南田智明、寺崎亮太、橘英二,还有户村流平,这些人都是因为去厕所或抽烟等理由,中途离开小木屋各自行动。——嗯,也就是说,这四个人的不在场证明不够充分,有十五分钟的空档。” 这时,直之的眼镜后面,透射出一道严峻的视线,落在警部身上。 “请等一下。刑警先生。就算有十五分钟的空档,他们四个人在刚过凌晨一点,也就是后半场开始时,所有人都回到小木屋了,所以他们不可能犯案,因为叔父被杀害的地点是在龙之瀑布附近。这里到龙之瀑布十五分钟之内不可能来回。只有十五分钟,光是到现场犯案都很困难了,更别说还要回来。我说的没错吧?” 直之完整的推论让警部面有难色。 “嗯,诚如您所说,确实十五分钟不太可能。别这么严肃嘛,我本人也不觉得有这种可能,只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所以说,那晚待在小木屋里面的七个人,全员都有不在场证明。那么,只剩下静枝小姐,和……” 砂川警部再度来回扫视眼前一伙人,最后视线停在一个男人身上。大家的视线也跟着集中到那个男人身上。是丰桥升。 “喂,大家,怎么了吗?” 丰桥敏感地察觉大家怀疑的眼光,然后像是要辩解似地大声说话。之前那善于交际的装腔作势,现已消失无踪。 “别开玩笑了。刑警先生,我跟这件事毫无关系!我只是在待房间里面睡觉而已,我没有说谎!” “哼,谁知道?”和丰桥处不来的英二,在他后面放了一支冷箭。“警部先生,请你好好盘问他。这个叫丰桥升的男人是休闲开发公司的人,这间公司现在正在计划开发盆藏山的休闲观光业,为了达成这个计划,丰桥企图收购新月山庄。可是,新月山庄的老板,也就是我叔父坚决不肯卖出,使得他们的计划受阻。也就是说,对丰桥来说,我叔父是非常一个惹人厌的阻碍。” “所以我才杀了他,你想这么说吧?”丰桥根本不把英二当一回事,冷冷地瞪着他。 “不可能。你还不懂吗?英二,你刚刚的态度刚好否定了我的犯罪动机。” “什、什么,你什么意思?”英二圆滚滚的眼睛开始颤动。 “我是说没有动机。我没有理由杀死雪次郎先生。” “理由就是我刚才说的,你认为我叔父是一个阻碍……” “好,那我问你。英二,你以为我杀了雪次郎先生,收购新月山庄这件事就会顺利进行是吗?根本没这回事,恰恰相反。如果雪次郎先生死了,新月山庄就变成你们两兄弟所有。如此一来,从此以后我就必须改由和你们交涉了。请问,如果你们跟我交涉,会肯轻易答应我:‘好,我卖给你。’会吗?” “这、这个……”英二一时语塞,大声喊出:“当然不可能卖给你这家伙!” “对吧。”丰桥一副正合我意的样子,频频点头。“让出新月山庄这件事,英二原本就是站在反对的立场。至于直之,虽然表面上态度不甚强硬,内心确实是坚决反对的,我有说错吗,直之?” “你说的没错,的确我们两兄弟的态度是一致的,不打算让出新月山庄。” 丰桥升确认完橘氏兄弟的意思后,像是赢得胜利一样高举双手。 “你看,真不好意思。我如果杀了雪次郎先生,收购的交涉只会更加寸步难行。而且,你们兄弟俩比雪次郎先生更加难缠。所以说,我杀害雪次郎先生,对我没有任何好处。倒不如说,杀死他可以得到好处的人,应该是你们兄弟俩吧,因为新月山庄就变成你们的了。” “你说什么,你这个浑蛋 ,有种再说一次!”英二粗壮的手臂因为愤怒不断地颤抖。 “英二,住手。” 英二打算抓住丰桥的胸口时,直之及时拦住他。随后,直之用刻意压抑感情的低音向丰桥抗议。 “丰桥,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吧?我跟英二都有不在场证明。请你不要故意找碴。” “哼!是你们先找碴的吧?至于不在场证明,你们兄弟俩确实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可是,你的太太静枝也没有不在场证明喔。” “你说什么?!”直之眼神中燃起杀气,穿透眼镜镜片。“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应该不难懂吧。把老人推下河川这种事情,就算是女性也不难办到吧,我就是这个意思!” 面对丰桥大胆的发言,就连直之也无法保持冷静。表面上直之看起来相当冷酷,其实他内心里面急性子的那部分,一点也不输给弟弟。 “喂!不要给你脸你不要脸——”直之挥舞着右手紧握的拳头。 “什么!这句话应该是我要说的吧——”丰桥也同样握紧左手的拳头。 现场的情况几乎一触即发。卸下知性外衣的直之,与卸下商业人士面具的丰桥。现在这两个人几乎不可能用理性的方式交谈了。 “你们两个,冷静下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劝阻声,却也无法传到这两个人的耳朵里。这两个人似乎听到一声大锣似的,猛然地冲向对方,两人瞬间拉近。双方紧握的拳头都已架在耳朵后面,蓄势待发。 “该适可而止了吧,你这家伙——” “别小看我,混蛋——” 两人连同叫骂声,将拳头击向对方。女生不断冒出尖叫声。两边同时放出强而有力的拳击。朱美把眼睛闭起来不敢看,下一个瞬间,“喀啦!”、“啪啦!”筋骨交错,壮烈而不协和的声音响彻游戏室。朱美睁开双眼—— “?”朱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鹈饲!” 鹈饲的脸颊刚好一边一拳地承受两人的攻击。在两人以拳头互击的刹那,鹈饲不注意切入其中,刚好拳头从两边打过来。鹈饲张开身体,一副劝架的架势虽然令人赞赏,但是牺牲未免太大了。接着,鹈饲双眼发白,失神,虽然看起来他仍是站着的,但其实是被两个拳头架住才没倒地。果然,当直之和丰桥放下拳头时,他的身体就像软体动物一样,软趴趴地落在地板上。 “……”游戏室里大伙一阵沉默。 直之和丰桥失去了发泄怒火的战场,眼神不断飘向鹈饲,关心他的情况,同时继续叫骂。 “你、你给我记住,你这个奸商!” “你、你也是,暴力四眼仔!” 于是奸商和暴力四眼仔故意无视鹈饲的存在,分别从屋子的两侧离去。两个人谁也不让谁,只差没说出:这又不是我的错—— 看到躺在地板上的侦探,砂川警部瞬间眼神透露出同情之意,但随后马上又把他当成嫌犯,若无其事地说: “嗯,看来这次的事件并不是单纯的意外。亲眼看到各位的反应后,更加深了我的疑虑。新月山庄的出售、一年前老板的意外身亡等等,这件案子似乎比想像中来得复杂——” “……” 朱美想,或许正如警部所说,可是眼前你有空说这些话,倒不如快去帮助昏倒的鹈饲——还有,那两个人互殴,不正是伤害罪的现行犯吗? 朱美一边心想,一边走到倒地不起的鹈饲身旁。 三 马场铁男和有坂香织坐在新月池上的小木舟上不知所措。 已经沉入池子里的尸体居然不见了,而且,连车子也消失了,虽然难以置信,不过这两人也只能认栽。面对这个意料之外的发展,他们逐渐失去一开始的兴奋,开始思考之后的计划。 “就算我们先回新月山庄,之后呢,该怎么办?” “谢谢他们让我们住一晚,把费用结清后马上离开,只能这样了。” 然后,我们回到乌贼川市,从明天开始,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恢复正常生活。吃早餐的时候,我们确实是这么讨论的。可是,现在的情况改变了。如果我们就这样下山,尸体和车子目前都行踪不明,这个谜团仍然留在盆藏山里,这样真的好吗?铁男心里烦恼着,这时香织用力摇头。 “不行,这样不行,行不通的!我们绝对不可以就这样离开。至少要找出消失的尸体,不然不能安心地回去城里。我要留在这里!” “我同意,我也要留下来。”铁男下定决心。“可是,这样还有一个问题,昨天晚上我们已经拜托过他们让我们住一晚,不知道还肯不肯让我们多住一晚——” “也只能硬着头皮拜托了。” “没错,如果到时真的不行,我们就找别家——啊?!” 一颗水滴弹落在铁男的脸颊上。铁男抬头看天,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天空布满看起来像铅块一样重的乌云。乌云落下雨滴,开始在水面画出几道涟漪。 “哇,下雨了!马场君,我们快点回去吧。趁还没倾盆大雨的时候。”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倾、盆、大、雨。 “——现在说这个好像太迟了喔。”香织自嘲似的耸耸肩。“雨超级大的!” “可恶!从昨天开始就没好事发生。” 铁男操着船桨,把小木舟划到岸边。 “用跑的回新月山庄吧。” 大雨中,湿透身子的两人向前奔跑。两人在阴暗的森林小路中前进,不久便到达赤松川。正当两人渡桥到一半时,香织大叫,停下脚步。 “啊,糟了,马场君!我们把流平君给忘了!” 对了,户村流平还睡在大树根上,雨下的这么大,他还能继续睡吗?可以的话,也太会睡了。 “别管他了,他应该早就醒来一个人回去了。” “说的也是——咦?!” “这次又怎么了!” “你看,溪边有人。” 香织用手指着赤松川下游,大雨中有人从溪边朝这边走过来。那个人肩膀上扛着像是钓鱼用的细长袋子。铁男从桥上仔细一看,那个男的穿着衬衫,身形娇小,好像在哪里看过。 “他是新月山庄的客人,好像是叫寺崎吧,可能是钓到一半遇到这场雨吧,别管他了。” 铁男急着赶回去,再度向前跑。香织总觉得寺崎怪怪的,一边看着他,一边跟上。渡桥后,两人又继续跑了一小段路,这时,忽然有东西从小路旁的草丛中现身。一瞬间铁男以为又是山猪,身体微微地采取防备的姿势。不过,从草丛中现身的是抱着细长袋子、皮肤白皙的男人,寺崎。 铁男和香织看到寺崎突然现身,吓了一跳,叫了一声。而寺崎一开始表情也是一阵惊愕,然后马上生硬地抬起一只手。 “哎呀,吓到你们了,真不好意思,刚才在溪边淋到雨。” 寺崎用手掌抹着脸,露出苦笑,看看四周。“哎呀,真糟糕,这里不知道是哪里了,走这条路可以回去民宿吗?” “我们也要回去民宿,快走吧。” 两人和寺崎一同跑在通往新月山庄的路上。众人像是在雨中慢跑般的速度,寺崎肩上的袋子似乎挺重的,不断摇晃。铁男一边跑步,一边问道: “那个袋子装的是钓竿吗?” “嗯?!”寺崎当下 冒出困惑的声音,但随即开口:“对对,没错。我的兴趣是钓鱼,刚才眼看天色不对,所以钓到一半就停下来,想说先回去民宿,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哈哈哈。” “这么浅的溪,钓得到东西吗?” 铁男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但寺崎却苦笑道: “不不不,从这边往下走不远,有一个相当不错的钓点喔。” 的确,寺崎是从下游出现,可是真的如他所说,那里有可以钓鱼的地方吗?铁男对寺崎的话充满疑问,可是现在不是慢慢讨论钓鱼的时候。寺崎索性藉着这场大雨,主动切断话题。 “好了,我们跑快点吧,趁还没打雷之前,快回到新月山庄。” 寺崎加快速度向前跑,铁男和香织稍微落后。雨势似乎追在这三人的后面跑似的,越来越强,远方传来雷声。 几分钟后——三人狼狈地回到新月山庄。 “哎呀,真惨,全身湿透。”寺崎站在新月山庄的玄关,双手把一头湿发往后拨,说道:“那么,两位小心不要感冒了,我先回房了。” 寺崎说完后全身淋淋地爬上阶梯,往二楼走去。 寺崎一离开,静枝刚好出现在玄关大厅。静枝看到他们两个,捂着口说道:“哎呀,全身都湿透了吧!等一下,我马上拿毛巾给你们。” 两人看着静枝跑进去里面的背影,香织用手肘顶了一下铁男的侧腹。 “欸欸,马场君,照刚才的说。” “嗯,知道了”铁男点头,小声回答。 不久,静枝拿了毛巾过来。铁男用毛巾擦了擦脸和身体后,马上对静枝说: “那个,我们俩个刚才讨论了一下,因为我们很喜欢这间民宿,可以的话,让我们再多住一晚好吗?——香织,你说呢?” “对呀,我们真的很喜欢这里。房间漂亮,餐点美味,而且还有漂亮的老板娘,这种民宿太难得了。” “对对对!所以,拜托,让我们再多住一晚吧。” “呃,这件事呀。可是——”静枝很明显地面有难色。 “承蒙您的爱戴,很感谢,可是——不瞒您说,早上到现在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们现在还有点手忙脚乱……” 理由不甚明显,但是可以确定的是,静枝不欢迎铁男他们再多住一晚。不妙,这样下去,会被赶出去的,铁男心想。这时没想到身后忽然传来救赎的声音: “想再多住一晚!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铁男仓皇回头,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约莫四十几岁,一身看似西装的打扮。 “没什么关系啦,老板娘,就照他们的意思,让它们多住一晚吧,没必要把他们赶走吧,反正还有空房不是吗?那就好了,没问题,请让他们住下吧。我也替他们拜托你了,老板娘——”,中年男子礼数周到地低下头来。静枝的态度开始软化。铁男和香织眼见机不可失,也一起低下头。这时静枝的表情柔和许多,一副拿你们没办法的样子。 “我知道了,那就请多住一晚吧。” 就这样,铁男和香织得到允许,可以在新月山庄多住一晚。两人转向面对中年男子道谢: “谢谢你的帮忙,这样我们就放心了。” “我叫做有坂香织,他是马场铁男君,叔叔你呢?” “哎呀,我的名字不值一提——我叫砂川,是一个希望城市安全与和平的普通男人。” “——嗯?!”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不。” 怎么搞的,这种感觉,这种气氛,好像不是第一次,可是明明是初次见面。这就是所谓的似曾相识吗?铁男和香织各自歪着头转身离去。 两人爬上楼梯,爬到一半时又旋过身子,再次向砂川道谢。砂川轻轻挥挥手示意,随即转向静枝问道: “对了,老板娘——” 是,有什么事吗?静枝的声音。这时,砂川忽然问了一个意外的问题: “可以帮我查查之前房客的姓名吗?一个叫山田庆子的。” “!”今天这两人也, “!”从同一个阶梯上滚落。 “哇”“呜” “啊”“啊” “啊”“啊” “啊”“啊” “啊”“啊” “啊”“啊” “啊”“啊” “……”“……” 四 没事吧?砂川和静枝一脸担心地靠过来。铁男和香织一边示意不用帮忙,一边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然后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很快地走上楼梯,回到房间。两人脱下湿透的衣衫后,只能穿上民宿附的浴衣了。这两人糊里糊涂地闯进这间民宿,身上没有其他衣物可替换。 等一切都整顿好之后,两人都觉得疲惫不堪,各自在床上的一角,咚地坐下来。 “哎哟,又是山田庆子。这次是从那个叫砂川的口中说出来。” “那个叫砂川的到底是谁啊?为什么他会知道山田庆子的名字呢?” “不知道。搞不好他跟鹈饲是同伙的,那两个人给人的感觉都好像,都想让人认为自己只是普通的男人。” “不过看起来年纪和个性都差很多——咦?!谁啊?” 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两人心头一惊,拉直背脊,互相对看。铁男战战兢兢地拉开门,往外一瞧,走廊上站着的,是刚才那位中年男子,砂川。砂川很快地看了铁男身上的浴衣一眼,露出沉稳地笑容,但眼神完全没有笑意。 “看来你已经换好衣服了。那么,不好意思打扰了,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我有一些问题想问你们。没什么,给我两三分钟就好了。” “喔、喔——那,请进。” 铁男完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带他进屋子。其实真的要赶他走也不是办不到,可是这个男的说话时有一股力量,让人无法拒绝。再说,铁男对砂川这号人物也感兴趣,认为值得一谈。 在靠窗边的小桌子旁,铁男、香织和砂川相对而坐。 “请问,你想问些什么?不,在这之前,请问这位叔叔,你到底是谁?” “你看起来不像新月山庄的员工,但也不像一般的房客。——大叔你到底是谁?反正不会是单纯的好心大叔而已吧。” “嗯,你们心中会有疑问也是当然的。” 眼前这名中年男子悠悠地点点头,把手伸进胸口的口袋,拿出像是对折皮夹的东西,然后伸手向前。什么东西啊?铁男和香织露出困惑的表情。接着,这名男子把对折的东西啪地打开。 “我是乌贼川署的砂川。” “……” 铁男屏住气息,来回看着男人的脸和他拿出来的东西。 中年男子和警徽。中年男子和警徽。中年男子和警徽。中年男子和警徽——终于,铁男认出中年男子是一名警官。 “……喔喔……喔喔喔!” 铁男的姿势像是往后跳似的,背脊整个贴靠在椅背上。我感受到了。我感受到那枚警徽吹出一道猛烈的风压。这不是错觉。还好坐在椅子上,如果我刚才是站着,一定会一屁股地摔到地上。这阵风太强烈了,好痛苦,我快不能呼吸了。这就是所谓的官威吗! 铁男侧目看看香织的状况,她 和自己一样,整个身体摊在椅背上,嘴巴阖不拢。香织的眼神看来诚惶诚恐,像是在对铁男诉说: ——为什么警察会在这里? ——我哪知道啊! 铁男只能轻轻地点头。两人说不出话来,中年男子告诉他们,自己的职称为警部,随后脸上又堆出招牌笑容,慢慢地展开问话。 “哎呀,不用紧张。你们在想为什么警察会来,是吗?也难怪你们会吓一跳。总之,先让我把事情说明一下。今天早上,有一具尸体被发现了,你们应该知道是谁。” “……啊!” 铁男忍不住开始发抖。我们知道的人,而且还是尸体,我只能想到一个人。香织心中有不好的预感,脸上微微抽动,双唇颤抖说道: “尸、尸体被发现,该、该不会是山田……” “山、山上!”铁男高声叫道,像是要盖住香织的声音。这个时候如果在警察面前,主动从我们口中说出山田庆子的名字,情况绝对不妙。“在山上找到的是吧?盆藏山!” 铁男拼命想要蒙混过去,只见砂川警部面无表情地回答:“不,不是在盆藏山发现的。” “什么……”铁男忍不住露出讶异的神情。 不在盆藏山?沉入新月池的尸体,是在盆藏山以外的地方被发现的。情况越来越诡异了。警部不理会铁男的混乱,淡淡地说出事实经过: “发现尸体的地点是在乌贼川市三俣町,乌贼川的河边。” 铁男和香织听到这个意外的地名忽然同时大叫: “乌贼川市!” “这么远吗!” 砂川警部看到这两人惊讶的样子,换他吓了一跳。 “用不着这么惊讶,那里的确离这边有点远,可是这里离龙之瀑布并不远,所以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昨天在龙之瀑布有人钓鱼钓到一半,坠落到溪流里,现在正在调查这个事件是意外或是杀人事件。” “……调查中?!”这个警部在说什么啊?! 铁男更加不明白了。山田庆子明明是被刀子剌死的,是杀人事件或意外,一目了然——还有,钓鱼?!在龙之瀑布钓鱼是怎么一回事?昨天山田庆子大概不会去钓鱼吧,她早上就已经死掉了——奇怪?! 铁男终于察觉,从刚才到现在,他和警部说的应该不是同一件事情。 “……那个,警部先生,请问在乌贼川发现的尸体是谁啊?” 这时,砂川警部搔搔头后:“喔,真抱歉。”缓缓道出:“橘雪次郎。昨天你们见过一面,应该认得。” “……” 不是山田庆子,是橘雪次郎。在另一个意义上,听到这个名字应该也要吓到才对。铁男咕嘟吞了一口口水,说道:“橘雪次郎先生是吗……” “是那个老伯伯吗?他死了,真的吗?警部先生!” “是的,昨天晚上去钓鱼后,一去不回。” “骗人……真不敢相信……”香织摆住了,用手捂着嘴巴。 旁边的铁男逐渐恢复冷静。雪次郎的死确实令人吃惊,但对我们来说并不是坏事。“这、这样啊。那个老伯伯死掉了是吗?在乌贼川的河边。原来如此。那么,警部先生来这间民宿是为了调查这个事件?” 当然。警部点点头。铁男暗自放下心中一块大石。 看样子砂川警部并不是为了逮捕铁男他们而来,而且山田庆子的尸体还没被发现,虽然目前还不能确定,不过总之,没我们的事。铁男感觉到身上的肌肉开始放松,之前紧张不自然的表情也缓和许多,开始绽开笑容,一不小心张开嘴巴,搞不好还会发出笑声。 “你的反应有些奇怪,有一个人死掉了耶。” 砂川警部像是在责备铁男似的说道。铁男立刻绷紧松弛的表情。很可惜,“有一个人死掉了”并非事实,事实是有两个人死掉。 “不,当然,雪次郎先生去世,我也觉得相当遗憾。毕竟昨天他还是这么健壮的一个人。不过,雪次郎先生的死和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吧。我们跟他之间的关系,不过是昨天晚上的一面之缘而已。” “嗯,没错。”香织不停地点头。“我们几乎没说什么话呢!” “是吗?不过,保险起见——” 砂川警部取出小册子,然后一边浏览一边问道:“住在这里的人全部都回答过这个问题,请问昨天晚上凌晨一点的时候,你们在做什么?” 砂川警部突然做起不在场证明的调查。不过,凌晨一点的时候,铁男还没等香织洗完澡,早就不省人事了,所以答案很简单。 “那个时间我早就睡着了。” “我也是,睡得很熟。” “是吗?嗯,那个时间,也难怪啦。”这时,警部马上换了一个问题:“可以简述一下你们两个住在这里的经过吗?听说是迷路是吧。怎么上山的,开车?” “是是、开车——不、不是!”铁男恍神脱口而出,赶紧改口。“不是开车。开车,怎么可能嘛——徒步,我们是徒步登山,对吧,香织。” “对对对,我们从山脚下开始爬起。” “喔,登山啊,那么目的地是山顶吗?爬到盆藏山的山顶相当远喔。” “不、不是的,怎么可能爬到山顶——对吧,香织。” “对对对,我们的目的地是新月池——才怪!” “才怪?”砂川警部一脸讶异。 “是新月池才怪,呃,是哪里啊,马场君?” 不要把问题丢给我!铁男瞪了香织一眼,但马上回过头来,咳了一声。 “没有特定的目的地,只是想说看能走多远,随兴上山走走而已,结果最后迷路了,才走进这间民宿——哈哈哈,让你见笑了。” “原来如此。”警部露出容易让对方上钩的笑容。“该不会,你们在山里面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请不要说这些奇怪的话,什么叫做见不得人的事?” “说到这,最近山上常常发现有人非法丢弃,像是电视、冰箱、洗衣机什么的……” “喔,原来如此,这些东西啊。” “还有录影机、电脑、家具、乐器……” “乐、乐器……”铁男想起丢在溪边的琴盒,不禁表情僵硬了起来。 “更过分的,还有人连整台车子都能丢,真是不像话。” “车、车子……”铁男的脸色更加苍白了。“这、这……真是不像话。” “……”香织旁徨地盯着天花板。“……真、真是不能原谅,这种事情。” “真是没办法,山上又不是垃圾桶。喔,不小心离题了,现在不是聊非法丢弃的时候——嗯?!怎么了,你们的脸色很难看耶,像死人一样。” “没、没什么。没什么。对吧,香织。” “对、对。刚才淋雨了,现在身体有点冷。” “是吗,去泡泡温泉,暖暖身子吧。我没其他问题了,感谢两位协助。” 砂川警部阖上小册子,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挥手道别,然后打开门,离开房间。就在门关起来的同时,铁男和香织一起拍拍胸脯松了口气。 “呼——” “呼——” 两人像断了线的傀儡,精疲力尽地倒在地板上。看来警察认为他们没有其他可疑之处,不用再追 问下去了。两人蹲着,表情完全放松,这时—— “啊,对了,最后还有一件事。” “哇啊!”掉以轻心的两人发出惊叫声,像从地上弹起来似的,站起身子。 冷静一瞧,刚被关起来的门又被打开,砂川警部再度露脸。铁男右手压着扑通扑通跳着的心脏说:“又、又、又有什么事了,警部先生。” “?”警部比起之前,用更怀疑的眼光看着两人。“你们为什么那么慌张?!” “没、没有慌张啊,完全没有,怎么会慌张呢……对吧,香织。” “嗯、嗯。冷静、冷静……对了,警部先生,请问还有什么事?” 这时,砂川警部才开口:“其实还有一个问题。”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们并问道:“有个唐突的问题,请问你们有没有听过一位叫山田庆子的女性——” “没听过!没听过!没听过!”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两人否定的气势异常,砂川警部多少感觉到怪异,但仍说道: “……是喔。没什么,不知道就算了,不要放在心上,打扰了。” 结果,警部没有再追问下去,这次他真的离开房间了。 铁男和香织这次机灵得很,立刻把门上锁,然后两人靠在一起再次蹲在地板上。 第六章 众人的推理 一 早上的雨开始转成雷雨,盆藏山的景色一片铁灰。砂川警部终于听完所有关系人的陈述后,大约在太阳下山前,离开了新月山庄。于是,在这间失去主人的新月山庄中,又再次来到晚餐的时刻。 二宫朱美和鹈饲一起走进餐厅。早上鹈饲左右脸颊各吃了一拳,当下脸颊肿像是发酵面包一样,现在已经消下去了。 “我们做私家侦探的本钱就是耐操,连脸颊的硬度都在平常人之上。” “不过就是脸皮厚吧。” 两人在餐厅的入口碰见寺崎亮太和南田智明,四人很自然地坐在一起,寺崎屁股刚坐下去便好奇地问道: “咦,昨天跟你们在一起的年轻人呢?” “流平君昨天在大雨中淋得一身湿,回来之后就开始发高烧,睡得不省人事。下雨天怎么会有人在外面睡午觉——” 这时,朱美身后忽然传来盘子碰撞的不协和音响。嗯?朱美回头一看,坐在餐厅一角的,又是之前那对小情侣,马场铁男和有坂香织,他们晚餐正吃到一半。马场铁男点了点头示意:真不好意思。昨天也是这样,这两个人吃饭的时候老是心浮气躁的。大概不习惯正式的法国餐吧,朱美自我解读。 “发高烧身体不支?那,流平君没有接受警方讯问罗?” 这次轮到鹈饲回答他的问题。 “不,他也接受了。但是,他昨天的行动基本上跟我差不多,所以只是重复一样的话而已。寺崎你呢?昨天警部问你什么?” “我的也没什么大不了。他问了几个关于雪次郎先生的问题之后,又问了凌晨一点的不在场证明。反正当时我跟大家都在一起,所以没问题。” “可是,中场休息有十五分钟的空档——砂川警部一定是这么说的吧。” “嗯,没错。我在中场休息的时候去上厕所,有离开一阵子。只有那个时候没有不在场证明。可是雪次郎先生的死亡地点好像是在龙之瀑布附近,那地方离这里还蛮远的,只有十五分钟做不了什么事的。” “对啊,问题就是在这。”鹈饲竖起一根指头,唤起大家注意,然后转向同席的木屋建筑师。 “对了,我问过静枝了,南田以前似乎是在这座山从事林业,没错吧?” “是的,没错。我父母亲原本就从事林业,我会盖木屋也是受到林业经验的影响,现在变成我的本业了,怎么了吗?” “从事林业经验的人,应该对这里的地形山势很熟悉,我想请教你,从新月山庄到赤松川下游的龙之瀑布,有没有办法十五分钟之内往返。” 南田抚摸下颚的胡须,面有难色地回答: “嗯,如果开车大概十分钟可以到龙之瀑布附近,可是从那边再走到瀑布,还要经过一个步行十分钟的斜坡,开车十分钟,步行十分钟,光是单程就需要二十分钟。如果有人开车技术好,又习惯走山路,可能可以缩短个几分钟,可是单程十五分钟应该是极限了,所以十五分钟要来回,根本不可能。” “没有有鲜为人知的捷径。” “我想不出来。” “那,如果采取完全不同的路径呢?譬如,用飞的?” “你是说搭直升机?不可能,瀑布附近没有可以停直升机的地方。不,这个前提是,你们之中有人会开直升机吗?” “不,当然不可能开直升机。我是说,有没有更方便的交通手段,可以从这边一直线地直达山中。开车十分钟,走路十分钟,是因为车子先绕着山走,人再走下斜坡的关系吧,我想新月山庄到龙之瀑布的直线距离应该没那么远。” 或许建造东京aqua line(注:全名为“东京湾aqua line”又称为“东京湾横断道路”,此条快速路连结千叶县的木更津市和神奈川县的川崎市,横跨东京湾。)的人,也有同样的想法吧,朱美苦笑着。南田一时愣住,但随即夹带笑容说道: “确实是这样没错,新月山庄到龙之瀑布的直线距离顶多三公里而已。可是在山里面,三公里算是相当远的距离喔,而且山中根本没有这种直线道路。总之,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必须耗费不少时间。” “嗯,连熟悉这里的山势的南田都这么说的话,那应该没错。” 鹈饲虽然心有不甘,但此时也只能安静下来。这时,朱美忽然觉得南田说的话,似乎带给了她一些灵感。山里面一直线的道路。当然,不可能有那种东西。可是,等一下,搞不好有类似的东西。朱美在说出脑中浮现的想法之前,先问南田: “从新月山庄到最近的赤松川,要花多久时间?” “嗯,最近的地方大概走路五分钟就会到吧。” “五分钟!这么近?” “嗯,对啊,怎么了吗?二宫小姐。” 朱美听完南田的回答,更加自信,只差没说出,这么一来事情就简单的很。 “新月山庄到龙之瀑布的直线距离大约三公里,所以没有办法十五分钟内往返,刚才你是这么说的吧。可是,从新月山庄到最近的赤松川,只需要五分钟,所以只要这么做没问题了。” “喔,朱美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鹈饲催促朱美说下去。 “凶手先绑架出去夜钓的雪次郎,然后用绳子捆绑,让他无法自由行动,接着把他放置在赤松川上游,只是先放着喔,还没有杀了他。” “嗯——” “之后呢,凶手在半夜的时候和大家一起看足球比赛。等到中场休息,有十五分钟的时间从大家面前离开,前往赤松川。这时雪次郎仍然无法挣脱,凶手把他的头压进水里,淹死他,最后再把尸体放水流。” “原来如此——” “尸体被溪水往下带,直到下游。凶手把搬运尸体的事交给河流,自己则赶回新月山庄。后半场开始时,他和大家会面,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观看比赛。此时,漂在河流上尸体已经慢慢地往下游移动,接着在龙之瀑布坠下。尸体开始变得不成人形,从赤松川往乌贼川的方向流去,最后停留在三俣町的河边——就是这么一回事。所以,凶手根本无须往返新月山庄和龙之瀑布。” “对了,警方推断雪次郎于龙之瀑布身亡,但并不表示案发现场就在哪里。雪次郎有可能先赤松川上游时先被杀害,尸体经过一个晚上,漂流到乌贼川,这样想便合理了。而且凶手只要往返新月山庄到最近的赤松川即可,把杀害的时间算进去,十五分钟非常足够。” 鹈饲显得有些兴奋,没想到朱美也带点名侦探的气势。如何?朱美抬头挺胸,但不知为何,南田智明和寺崎亮太一脸遗憾地互看着对方。 “怎么了,我的推理有错吗?” “呃,也不是说错啦……”南田似乎难以启口。“呃,是这样的,二宫小姐,城里面的人常会误解一件事,其实赤松川只是条涓涓细流,河床浅,连小孩子跳进去,水深也只到腰部左右吧,更别说船要在上面走,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别指望赤松川这种小溪流有办法搬运尸体,尸体一定会在中途被卡住。” “喔,原来……”朱美有些丧气,但心中仍不服,不肯罢休。“可是,你说流量少,是指赤松川上游附近吧,稍微下游的地方,照理说水量也会增加吧?” “多少是会增加,可是也没多到可以搬运尸体。赤松川一直要到和另一条支流青松川汇流之后,水量才会遽增。” “那么,只 要在赤松川和青松川的汇流处,丢弃尸体就可以了。这两条河的汇流点在哪里?” “离龙之瀑布往上游两百公尺左右。” “只有两百公尺?!那不就等于在龙之瀑布附近,情况完全没变嘛。” “没错。总之,赤松川如果不到龙之瀑布,水量是不会增加的。所以二宫小姐你推断凶手从上游弃尸,这个方法不适用在赤松川,这样你懂了吗?” 就这样,南田完全推翻朱美的假设。朱美似乎对自己的无知含恨似的,轻咬下唇。一旁的鹈饲眼睛望向被雨拍打的玻璃窗。 “嗯,如果像今天晚上这种天气,朱美说的方法或许可行。今天晚上下大雨,溪水的水量一定也会增加,如此就能搬运尸体了。” “没错,可是昨天晚上明月高挂。一滴雨也没下,所以溪水的水量一定跟平常一样。” “这么说来,果然还是行不通。——而且,仔细一想,还有车子的问题。” 朱美听到鹈饲喃喃自语,马上插话问道: “车子的问题,什么意思?” “你不是亲眼目送雪次郎开车出门吗?所以凶手要怎么绑架雪次郎——不是用说的那么容易啊,如果他是走路出门,还比较容易被绑架。” “啊,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雪次郎先生是开自己的轻型车出门的。” 这时,从刚刚到现在都保持沉默的寺崎听到朱美的话后,好像有些反应。“嗯,轻型车——”他发出奇妙的低语。 接着,他问了一个让人摸不着头绪的问题: “那个,雪次郎先生的轻型车……该不会是迷你古柏?” “?”朱美一愣,接着答道:“不是啦,雪次郎先生的车子是国产的轻型车。” “而且,迷你古柏只是小台,也不算轻型车。”一旁的鹈饲补充说明细节。这时,两人的身后突然——匡啷! 不协和音再度响起,接着疼地一声,地板发出震动。朱美吃惊回头一看,仍是那对小情侣,两人的动作构成一幅奇妙的景象。 马场铁男仓皇起身,把桌上的咖啡弄倒了。 有坂香织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腰部使不出力气似地,一屁股地坐在地板上。 二 “……痛痛痛。” 有坂香织臀部遭受重击,露出痛苦的表情,但随即回过神来,看看四周。 餐厅鸦雀无声。稍远的座位上围坐着男女四人,他们停止交谈,正朝着自己看过来。这些眼光就像是弓箭般射过来,唉呦,怎么办,有坂香织!因为听到迷你古柏这个单字,所以腰突然软掉了,这种话死也不能说出口。 “香织,怎么啦?” 二宫朱美一脸担忧,半起身问道。“没事没事!”只见香织迅速挥挥手,早已忘了屁股痛不痛,当场站起身。“嘿嘿嘿。”而且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悸动,傻笑了几声。大概是这招奏效了,朱美一伙人表情转为柔和,又回过头继续交谈。香织拍拍胸脯,松了一口气。铁男擦完溢出的咖啡后,立即和香织咬耳朵: “总之,我们先回房间再说。” 两人慢慢地走出餐厅,然后全力冲刺回到房间,铁男关门,香织上锁。两人一口气说出在心中憋了好久的话:“喂、到底怎么回事!你有听到吧,刚才的话!” “嗯,听到了听到了!他确实是说迷你古柏!” 两人像是躲避外敌的胆怯小动物一般,在房间内走来走去,说话心浮气躁。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个叫寺崎的男人会说出迷你古柏这个车名,而且,还在这个时机点。” “我不认为他是碰巧说出口,所以到底事情是怎么样?我们丢掉迷你古柏这件事,寺崎好像知道些什么。” “可是,他又似乎误会雪次郎的车是迷你古柏。” “这感觉就像是,他知道迷你古柏,可是不知道它的主人是山田庆子。” “可是,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寺崎会知道迷你古柏的事情。”说到这里,铁男忽然恍然大悟。 “寺崎知道池子里那台消失的迷你古柏,也就是说,他曾经在哪里见过。不,搞不好,寺崎本人就是把迷你古柏从新月池中打捞起来的人……” “那么,该不会寺崎就是杀害山田庆子的凶手?” 可是,铁男发出小声的哀号声,摇摇头: “不,我觉得应该不是他。如果寺崎就是杀害山田庆子的凶手,应该会知道迷你古柏是她的爱车。因为,山田庆子把车子停在你妹妹公寓隔壁的停车场,而她又是在那附近遭到杀害。” “啊,对耶。这么说凶手当时应该看过山田庆子的迷你古柏,所以不可能把它误会成雪次郎的爱车。” “嗯,总之,寺崎知道那台迷你古柏的存在,这是事实,可是他好像还知道一些其他的事情——” “嗯,寺崎虽然很可疑……可是,应该不是凶手……。” 香织倚靠在窗边向外眺望。早上的雨到现在,雨势丝毫没有减弱。对了,早上下这场雨的时候,刚好碰到寺崎,当时寺崎的样子看起来相当不自然,不过说不定只是错觉。 “欸,刚刚在餐厅,鹈饲他们不是正在谈雪次郎的事,你听得懂他们说的吗?好像是在讲不在场证明的事,会不会跟我们有关系?” “怎么会,我们跟雪次郎的事件一点关系也没有。” “是没错啦,不过山田庆子被刺杀的事,和雪次郎溺死在河川之间,应该有些关连吧?因为,那个警部除了调查雪次郎事件,也有调查山田庆子的事。” “也就是说,这两件事情有一定的关系,至少警方是这么认为。” “该不会,我们因为藏匿山田庆子的尸体,最后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吧?” “这是有可能,但也没办法吧。山田庆子的尸体和车子都不见了,现在不可能向警方说出实情。” “没错,现在才说的话,他们一定不相信——” 香织在窗边叹了一口气,又望向窗外。透过被雨拍打着的玻璃窗,他看到新月山庄的停车场,一盏水银灯的正下方,停着一台陌生的车子。不,说陌生好像又不太陌生。外观看起来是少见的进口车,可是,香织总觉得在哪里看过。 “——咦?!” “怎么啦,香织。” 铁男站在旁边说话的声音,更加刺激了香织的记忆。 香织立刻拉开半边窗户。“拎拎拎”,窗轨发出摩擦声。就在这时候,不知什么原因,几乎同时隔壁的窗户也响起“喀啦”的声音,窗户打开了。 一个女生从隔壁窗户探头出来,两人四目相交。是二宫朱美。 “……噢。”朱美微微举起手。 “……你好。”香织稍稍点点头。 两人态度相当不自然,几乎同时关窗户。 怎么了?铁男讶异问道。 “没有,没什么。”香织摇头,反过来问铁男:“我最近像这样和马场君,一起坐在窗边,看着下面停车场那台蓝色进口车,是什么时候?” “啊?!坐在窗边看蓝色的进口车——喔,那个时候吧。你记得吗?昨天早上,我们在你妹妹的家里,从窗户往下看,寻找山田庆子的迷你古柏,我还记得那个时候,隔壁停车场有一台进口车停在——嗯——?!” 铁男豁然开朗, 张大眼睛脸贴近玻璃窗。 “我总觉得这台车跟昨天那台好像,该不会……” “不,马场君,不只是该不会。” 香织回想昨天在大浴场和二宫朱美的对话,她说她是乌贼川站旁某间综合大楼的房东,大楼的名称好像是,黎、黎什么大楼——不行,我只想得出来一个字。 “对了,问春佳或许知道!” 香织取出手机,拨给春佳。春佳如果照姐姐的话做,人应该还在仙台。电话响了四声,春佳接起。 “喂,姐啊,什么事?你啊,今天一整天都没打给我,我还在想你该不会忘了我吧。” 她人应该是在外面,妹妹的声音夹杂着人声鼎沸的嘈杂声。 “抱歉抱歉。因为发生很多事情。对了,我有事情问你,你公寓旁边有一间老旧的综合大楼,叫什么名字?” “嗯,知道啊。”电话那头的吵杂声更加沸腾。春佳直截了当地说出一个名字:“岩隈——!” “……”岩隈?! “欸,你有听到吗?这个欢呼声!岩隈连续三振三个人耶!今天的岩隈真是太厉害了。” “等一下,春佳!你现在在哪里?” “呃,哪里啊——棒球场啊。” “什么?棒球场,该不会是fullcast stadium吧!” “不是啦,是kleenex” “反正是宫城球场就是了!”这个球场每几年就换名字,谁会记得那么多啊。 “春佳,你怎么会在哪里?” “嗯?是姐叫我来的啊,你不是说到仙台没去看小野和小将,等于白去。不过,今天的先发投手不是小将喔,是岩隈。” “喔,对耶,我好像说过。” 可是没想到她真的天真到直接去看乐天队的比赛。姐姐我正在为了这桩杀人事件搞得左支右绌,妹妹则是去看棒球比赛。香织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春佳,真羡慕你这么悠哉,我也想看岩隈比赛,不过,光在这边抱怨也没用。 “……”香织深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对手机大声吼叫: “先别管岩隈了,告诉我综合大楼的名字!” “咦?姐你该不会生气了吧?因为我吗?!都是因为我——呜。” “对对,我生气了。好啦,不要哭了,快点告诉我名字,我就不生气了。” “嗯,我知道了。”春佳说话的时候,背景音乐刚好是女播报员预告下一个打击者山崎出场,“隔壁那栋综合大楼叫黎明大楼,我每天都从那边经过,所以记得。” “对对,黎明!”香织模糊的记忆苏醒过来。对,二宫朱美的公寓就叫黎明大楼,我记得她也是这么说的。“对了,顺便问一下,那栋公寓的停车场,有一台蓝色的进口车,那是谁的车?”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好像是一个男的开的,三十岁左右,看起来不是很灵光的。” “三十岁……不是很灵光……”是鹈饲。不知为何,香织一瞬间做出判断。 “喂,姐,你问这个做什么?我家里面死掉的那个女人现在怎么样了?虽然目前为止还没看到报纸或新闻报导——” “没事没事,这事你不用担心。那么,我现在很忙,要挂断了,帮我跟小野问好。” “喔,好,我知道了——” 春佳还搞不清楚状况,点头回答时,香织这边已经先挂断电话了。铁男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马上问道: “岩隈跟小野,你到底跟你妹在说什么啊?” 这个问题问得非常理所当然,可是如果说出实情,一定会惹他生气。没有办法,只好满脸笑容蒙混过去:“没事,没什么,不要太在意。” “是吗?算了——那,有得到什么消息吗?” “嗯,果然跟我想的一样,我妹家旁边那栋综合大楼,叫做黎明大楼,仔细听好了,那栋大楼的房东就是朱美。” 香织把昨天在大浴场和朱美交谈的内容说给铁男听。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铁男指着窗外那台蓝色车。“所以,黎明大楼停车场上的那台车跟这台车很像,也就是说——” “不是很像,根本是同一台车,我想那台车的主人就是鹈饲。” “可是,我真搞不懂。鹈饲跟朱美到新月山庄来,而他们又住在你妹妹隔壁的大楼。单纯的巧合?不,怎么可能有这种巧合,仿佛他们追在我们后面跑一样。” 香织伸出一根手指,像是串起铁男随口说出的话一样,说道: “对了,马场君!他们就是跟着我们来的,如果这样想的话,所有的事都合理了。” 香织离开窗边,开始在房间里绕圈走,同时展开推理。 “没错。冷静想想,那些人真的很可疑。首先,为什么他们知道山田庆子的名字?” “的确,鹈饲曾经说出山田庆子的名字。” “山田庆子的遇害地点一定是在我妹的公寓附近,而黎明大楼刚好又在公寓隔壁。” “也就是说,他们住在案发现场的隔壁而已。” “而且,我们到盆藏山丢弃山田庆子的尸体后,就遇到他们。一定没错,他们在后面跟踪我们。所以,他们很有可能目击到我们把尸体丢进新月池。” “啊!那么,把车子和尸体打捞起来的人,该不会……!” “没错,他们一定是趁半夜的时候,把车子和尸体打捞起来,藏在别处。然后,他们在以普通旅客的姿态现身,在我们四周徘徊。” “原来如此,这么说的话,那他们——” 铁男一脸紧张地询问,这时,香织宛如名侦探的样子,做出最后的结论。 “没错,杀死山田庆子的,就是鹈饲杜夫以及他的同党!” 雪次郎遇害大概也是他们干的好事!香织最后附带这一句话,并且把手举高,摆出必胜的v字。 三 二宫朱美和鹈饲杜夫吃完晚饭后,走出餐厅,一同回到鹈饲的房间。房间里面,户村流平头上还敷着湿毛巾,睡得死沉。既然平常一搭一唱的伙伴流平倒下了,也只剩朱美能和鹈饲说话了。鹈饲在房间中央来回徘徊,一个人在嘴里念念有词: “先整理目前的情况。雪次郎的死亡推断时间为凌晨一点左右,刚好是足球比赛的中场休息时间。当时,待在小木屋里的人,有我和朱美,还有橘直之,这三个人的不在场证明牢不可破。另一方面,橘英二、南田智明、寺崎亮太、还有流平君,这四个人中场休息时,则一度离开小木屋,各自行动,有的人去厕所、有的人去抽烟、有的人去活动身体。不管如何,到后半场开始前,他们都有十五分钟的时间可以自由活动。那么,这十五分钟可以做什么呢?经多方思考后,似乎没有浮现什么好点子。朱美说的方法,让河川搬运尸体,虽然很有意思,但是如南田所说,这种方法在赤松川行不通。剩下就是丰桥升和橘静枝这两个人。先不管他们有没有动机,这两个人没有不在场证明,只要他们想要,随时可以去杀害雪次郎——” “等一下,我觉得这边好像有点怪怪的。”朱美举起手,打断鹈饲。“没有不在场证明,所以随时可以去杀害雪次郎,真的是这样吗?” “怎么说?” “昨天晚上在餐厅,你不是问雪次郎说:‘今天晚上打算去哪里 钓鱼啊?’然后雪次郎不是装傻,回答:‘我怎么可能告诉你我的秘密钓点。’” “这也很合理,钓鱼人多少会有些秘密钓点,不想让别人知道。更何况,搞不好那天晚上,他根本还没决定要去哪里钓。——对耶,被你这么一点出来,我才发现事情真的很奇怪。” “对吧,连雪次郎都还没决定要去哪里钓鱼,凶手要怎么去杀害他?” “如果凶手把预测地点放在龙之瀑布上游附近,或许大约猜得出他会在哪里钓?” “不可能啦,就算凶手预测雪次郎可能在某个地方钓鱼,可是如果去到那里一个人都没有,就算雪次郎垂钓的地方离那里不远——在这种情况下,凶手也看不到他。” “你说的没错,就算凶手存心去杀害他,实际的情况也没这么容易。那我们回到最初的想法,雪次郎的死会不会是单纯的意外。不,这样也不太对,因为有山田庆子的警告电话。一年前橘孝太郎的事件,也不太像是偶然的意外——” 鹈饲停下脚步,双手交叉胸前,像是走入死胡同地,望着天花板。 “不知道。我总觉得这个事件我们都漏掉一个重要的部分。” “重要的部分啊。”朱美反而比较在意不重要的地方。“欸,那两个人要不要一起考虑进去?” “你说那两个人是指马场铁男和有坂香织?嗯,可是他们俩个原本就跟雪次郎没有关系,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顶多算是这个事件的配角吧。” “应该是配角没错啦,可是总觉得他们不单纯。那两个人老是战战兢兢,鬼鬼祟祟的样子。刚才在餐厅,香织还一屁股坐在地上,我总觉得他们有鬼。” “对了,那个时候她是被什么吓到跌到地上的,我们说了什么话吓到她了吗?” “嗯,我们那时候正好聊到雪次郎开车出去,然后寺崎不知怎么地忽然说出一句奇怪的话:‘雪次郎先生的车子是迷你古柏吗?’——真奇怪,寺崎为什么会忽然说出迷你古柏,这个事件从头到尾根本没出现过迷你古柏——?!” “朱美,怎么了?” 朱美无视鹈饲的发问,集中精神思考。她脑中渐渐地回想起之前的事。最近好像在生活周遭看过迷你古柏,而且不光只是看过,而是印象还蛮深地擦肩而过——对,擦肩而过!“啊!”朱美忍不住大叫。“对了,那时候的迷你古柏……” 昨天下午那台违法停车的迷你古柏,从黎明大楼停车场开出来的那台。朱美开着宾士,当时还狠狠地瞪了那台车一眼。那时候,开车的好像是一个体格壮硕的男生,旁边坐着的,是一个娇小可爱的女生—— “哇啊啊啊——!” 朱美不禁大叫,正恍神的鹈饲一瞬间向后弹飞到房间一角,背部正中原木墙壁!撞击时,墙壁上的台灯掉下来,灯头直击躺在床上在睡觉的流平的肚子。流平在床铺上发出呻吟声,身体折成“く”字形。 “怎、怎么了,朱美……你看到迷你古柏的幽灵吗……” 贴在墙壁上的鹈饲,眼神惊怕,看着朱美。 “不是,是普通的红色迷你古柏!马场君和香织开的那台!” 朱美喜形于色,鹈饲则瞪大眼睛。也难怪,朱美从没想过当时擦身而过的迷你古柏和这件事情有关,所以从未向人说出口。朱美把台灯放回去,然后开始说明自己遭遇迷你古柏的经过。 鹈饲听完话,惊讶道:“有这种事!” “那、那台迷你古柏是他们的车子吗?可是,他们应该是步行到新月山庄才对。” “你这么一说,新月山庄的停车场好像没有迷你古柏——” “叽哦——”朱美打开窗户,想看看停车场。同时,隔壁房间的窗户也“喀啦——”地打开了。隔壁窗户有个女生探出头来和自己四目相接,是有坂香织。 “……噢。”朱美微微举起手。 “……你好。”香织稍稍点点头。 两人态度相当不自然,几乎同时关窗户。 “怎么了?”鹈饲讶异问道。 “没有、没什么。”朱美摇头,回到刚刚的话题。 “总之,那两个人确实是开着迷你古柏离开黎明大楼的,不过可能中途先把车子随便停放在某个地方。” “迷你古柏可是现在当红的车子耶,怎么可能随便停放。”鹈饲理不出一个头绪,又开始在房间里徘徊。“嗯,真奇怪,完全搞不懂。” “对了,说到奇怪,那台迷你古柏有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 “怎么了,有长羽毛吗?” “不是啦。那台迷你古柏的车顶,载着一个超大乐器的琴盒,我想大概是低音提琴——” “什么——!” 这次换鹈饲扯开喉咙大叫,朱美被他突如其来的过度反应吓到,背部正中玻璃窗!台灯又因为震动掉下来,眼看又要直击流平时,鹈饲千钧一发地伸手扶住。鹈饲松了一口气,这时墙壁上的油画连同画框一起掉下来,直击正在睡觉的流平的脸。流平哇地大叫一声后,就再也没动过了。 “怎么了,鹈饲……你是看到低音提琴的幽灵吗?” 人贴在玻璃上的朱美,眼神惊怕,看着鹈饲。这时鹈饲又开始静不下心来,在房间绕圈圈。 “低音提琴的话……不,怎么可能,可是……现在的情况很有可能……喂!你没有弄错吧,真的是低音提琴的琴盒,不是大提琴也不是中提琴,是低音提琴,没弄错吧。” “嗯,我想不会错的,低音提琴又怎么了吗?” “嗯,或许因为我是推理小说迷,才会这么想的。” 鹈饲一边把流平脸上的画挂回墙上,一边说: “你知道,我一听到低音提琴的琴盒就会连想到什么吗?女生的尸体。有好几部推理小说都是用低音提琴的琴盒来装女生的尸体。横沟正史的《蝴蝶杀人事件》就是这样,而且角川文库版的《蝴蝶杀人事件》封面还画着一个全裸的女生尸体完全被塞进琴盒里,我国中时看到这个画面,受到相当大的震撼,到现在一直记得。” 国中的时候?那是因为鹈饲看到女生全裸的关系吧?朱美心中只有这个单纯的疑问,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所以,迷你古柏上的低音提琴琴盒,里头装的也是尸体?” “嗯,非常有可能。” “但是,里面也有可能只是乐器吧?” “喂,朱美。”鹈饲一副被打败的样子,两手一摊。“你想想嘛。马场铁男和有坂香织,那两个人看起来像是会拉低音提琴的人吗?不可能,他们一定连口琴都不会吹。虽然我没有调查过,不过这点眼光我还是有的,绝不会看走眼。” “虽然从外表判断别人很没礼貌——但确实是如此。” 这样判断虽然对他们很失礼,可是他们看起来确实不像演奏家,大概连直笛都不会吹吧。 “就算如此,你推断琴盒里面装的就是尸体,会不会跳太快了。就算里面真的装了尸体,又会是谁?” 鹈饲骤然停下脚步,站在房间的中央,低声道: “……自然是山田庆子了。” “……”朱美不禁倒吸了一口气。“是吗?虽然流平君昨天也说过,山田庆子可能已经被杀害了,可是那只是开玩笑罢了,没有任何根据。” “当时是这样没错,可是现在已经有充分的事 实了。昨天中午,山田庆子说不定有依照约定前往侦探事务所。所以,当时如果有人打算在那里夺取她性命的话会如何?如此一来,山田庆子的尸体大概就在黎明大楼的附近,像是停车场之类的。” “对耶,的确有可能。” “杀死山田庆子的凶手把她的尸体塞入低音提琴琴盒中,再从黎明大楼运送出去,因为如果山田庆子的尸体被人发现那就不妙了。” “什么不妙了?” “因为,凶手接下来要去盆藏山执行杀害雪次郎的计划。如果我猜得没错,这桩犯罪才是凶手的主要计划,杀害山田庆子只是因为她突然插手,阻碍计划进行,是临时发生的事情。所以,凶手杀死雪次郎之前,她的尸体绝不能曝光。这些考量对凶手来说再理所当然不过了。” “的确,说不定真的和你所讲的一样。” “凶手把尸体装入低音提琴琴盒,再放上迷你古柏车顶,来到盆藏山。然后弃尸,顺便连车子也一起丢掉,接着步行到新月山庄,也就是说——” 朱美一脸紧张地等着他说话,鹈饲以名侦探的气势,抬头挺胸地做出结论: “没错,杀害山田庆子的凶手就是马场铁男和有坂香织二人!” 当然,杀害雪次郎也是他们干的好事,鹈饲最后附带这一句话,并且把手举高,摆出必胜的v字。 四 夜越深,盆藏山的雨势越大。 在新月山庄的大浴场,马场铁男泡在桧木的浴池里面,一边思考。 鹈饲杜夫跟他怪怪的同伴,居然是杀死山田庆子的凶手。香织的推理应该是正确的,可是,没有证据。当然,铁男他不是刑警,无论鹈饲一伙人是多么穷凶恶极,手段极尽残忍的杀人集团,他也没有立场去证明。 铁男心想,就这样放着他们不管,老实说,似乎也不太妥当。 “他们应该希望山田庆子的死永不见天日,这么说来,说不定会为了封住我们的嘴巴……” 或许,这就是鹈饲他们住在新月山庄的原因,现在他们还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因为还在观察而已。就算今天晚上他们临时决定执行计划也很合理。 “嗯,忽然觉得事情不妙——” 铁男脑中想的尽是些坏事,突然——匡卿!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回头一看,透过温泉的热气,铁男看到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腰上围着毛巾。 “……”大浴场的热气中飘散着木头的香味, “………”两个大男人不知为何沉默不语, “…………”双方的表情都很严肃, “……………”互相确认对方。 “耶耶耶耶!”铁男在浴池中站起身来。“鹈、鹈饲先生!” “哇啊啊啊!”鹈饲差点往后滑倒。“马、马场君!” 铁男缩在浴池的角落,摆出拳头,采取防卫的姿势;而鹈饲似乎想起什么,弯着腰,摆出一副业余摔角选手的样子。浴池的对角线上,这两个裸男互相对峙着。鹈饲和铁男,两人像是测量对方距离似的,一齐往右边画圈儿绕。 “……”鹈饲声音生硬地问道:“可、可进去吗?马场君。” “……”铁男不自然地点点头:“可、可以啊,当然可以,请、请进。” “那、那我就不客气了——哈——呼——,舒服舒服。” 整个浴池中,只有他们两个人,而且这两个男的互相认为对方是杀人犯。说不定,待会儿一不注意,鹈饲便会手持毛巾这种不甚起眼的凶器,露出暗杀者的面目,然后朝我这边袭击。铁男心中想的都是这类不好的事,但是为了不让对方发现自己的警戒心,表面上还是尽量堆满笑容: “哈哈,这个温泉真的很棒,泡完之后整个人都活过来了,哈哈哈。” “对啊,哈、哈哈,活过来了。” “……” 不要说活过来,现在还能活着就不错了。这座浴池大概自被建造以来,从未出现过这么紧张的氛围。 铁男拼命想找些话题接话,这时,一个想法一闪而过。这个时候,危机就是转机,我可以确认刚才香织的推理是否正确,铁男心想,然后用非常、非常不经意的语气问鹈饲:“对了,鹈饲先生,那台蓝色进口车是你开的吧。真棒啊,那种车,平时保养起来很费工夫吧?都停在哪里呢?” “没有啦,普普通通。我都停在我住的大楼的停车场里,随便停而已。” “大、大楼——是哪栋大楼啊?” “大楼的名字叫黎——灵峰大楼。听说是从灵峰富士这个名字命名的。详细的情况并不清楚就是了。” “!”太完美了,完美的谎言。 现在,就在这个时刻,鹈饲等于承认自己就是杀人犯。不然的话,为什么要说谎。铁男在温泉汤中双手紧握。 鹈饲好像察觉到目前情况不太对劲,身体在温泉汤中颤抖。 “对了,马场君,我也有话要问你。” “是,你想问什么?” 铁男强颜欢笑,鹈饲却用无比认真的表情,劈头问道: “你会吹口琴吗?” “啊?”这是在泡温泉的时候会问的问题吗?而且还用那种认真的表情。铁男还搞不清楚状况,但仍摇摇头:“不会,完全不会,我对音乐不在行。嗯,我想香织也跟我一样,这种事用看的应该就知道了吧。——呃,有什么不对吗?” “不,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这时,鹈饲的右手在温泉汤中握紧拳头,铁男似乎感觉到什么,心头一惊。什么意思啊?像这样忍住冲动,握紧拳头到底意味着什么。不懂,想要高声欢呼自己是杀人犯吗? “……”不行,这是我忍耐的极限了,再这样紧张下去我会受不了。“——我、我差不多该起来了。” “喔,这么快,不要客气啊,我可以帮你冲冲背。” “背!别开玩笑了,怎么可以背对你。” “是吗?别误会,我对男人的背部也没什么兴趣。” “当、当然是这样——那么,我先走一步了。” 铁男不让敌人窥伺在后,身体朝向鹈饲,一步步向后退,直到离开大浴场。铁男一跑到更衣室,也不管身体湿答答,马上穿起浴衣,动如脱兔,立刻飞奔到走廊。铁男逃离紧张的空间后,好不容易可以喘口气,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疲劳感,他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想去泡温泉放松过。可恶,我刚刚到底是为了什么泡温泉的。 “嗯?!可是太奇怪了。我就算了,为什么那个人也对要处处提防我?怎么都想不通。” 算了,反正杀人犯要提防的东西可多着呢。铁男一边想着,一边走在二楼的走廊,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中途,他经过游戏室前,忽然觉得嘴巴干。一定是刚才场面太过紧张,现在口好渴。游戏室里面的自动贩卖机卖应该有卖果汁吧。 “去买个什么来喝好了。” 铁男手放在门把上,把门稍稍推开。房间里面有点阴暗,他才刚这么想,这时,忽然出现一道剧烈的闪电,照亮四周,同时巨大的雷声撼动了整栋建筑物。这道冲击太过激烈,铁男的头才刚伸进去房间,身体便僵硬地无法移动。等到雷声停止,这时游戏室中传来两个男人的声音。 “铁炮……什么铁炮……” “就是只有你才会用 的铁炮啊……嘿嘿。” 铁男听到这些充满威胁的话语和嘲笑的声音,身体更僵硬了。好像有两个男的在游戏室中进行什么秘密的交谈,但不知道是谁跟谁在说话。门只被稍微推开,而且,入口附近有置物柜挡住,无法看到房间里面的全貌。反过来说,房间里的男人也没有察觉铁男的存在。刚才的开门声似乎被打雷声盖过去了。 两个男人没发现自己正被偷听,继续讲下去。 “你说什么?——凶手使用铁炮……什么意思……手枪吗?(注:“铁炮”在日文中有枪炮之意。)……还是来福枪?……我可没有枪喔……更何况那个人又不是被枪……” “……少装蒜了……铁炮……只有你会用的……你就是凶手……嘿嘿。” 铁男现在进退两难,只好手握着门把,不出声地站在那里,继续听下去。这些话听的很清楚,内容一定跟杀人事件有关。 可是太奇怪了,不管是山田庆子还是橘雪次郎,都不是被枪射杀,为什么这两个男人一直在讨论枪的话题。铁男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而且,这两个男人讲的应该是同一件事情。其中一个人讲话的语气姿态非常高,另一个人则是非常狼狈。两人的声音听起来,应该都是认真的,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有证据吗?……证、证据拿出来啊……”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明天早上十一点,在花菱旅馆里面……” “好……花菱旅馆……我知道了。” “……可别迟到了……咦……” 糟了,被发现了!铁男心慌,抓着门把的手,用力把半开的门关起来。砰,巨大的关门声。几乎同时,雷声又轰隆隆地响起,撼动大地的雷声响彻整栋建筑物。铁男趁这个空档,迅速离开。被发现了吗?刚刚有蒙混过去吗?铁男自己也没有把握。他在走廊小跑步前进,回到自己的房间,飞奔进门后,马上把房门上锁。 “呼,好危险。”铁男把右手放在胸前,大大吐了一口气。“不过,刚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完全搞不懂——喂,香织。” 铁男别过头叫着香织的名字,看到有坂香织躺在床上。她身穿浴衣,用棉被把自己包得紧紧的,眼睛早已阖上。房间角落的电视还开着,应该是看电视看到睡着了。 “喂,才九点半耶。这不是小孩子的睡觉时间吗?” 铁男有些灰心,在香织的床边坐下来。昨天和今天,他和有坂香织不是谈些血淋淋的内容,就是偷偷摸摸地躲避别人的视线。结果,这两个晚上,铁男虽然获得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和她睡在同一个房间,但雄性野生动物的本能却毫无用武之地。当然铁男也知道现在不是发挥动物本能的时候,可是总觉得很可惜,无法接受。 “……” 铁男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她的睡姿。这家伙,真的睡着了吗?该不会只是想拒绝我而已吧。铁男一边在心中想,一边不断换着角度看着她。没多久,他发现自己的样子有点像是等下主人下命令才敢吃食物的小狗似的,很难堪,他离开香织的床。 “没办法,就让她睡吧……” 马场铁男绝非绅士,但也不至于下流到袭击熟睡的女生。 电视正在转播乐天对西武的比赛,比赛正好结束了。三比零,乐天的王牌投手岩隈完美地完封对手,获得胜利。野村总教练龙心大悦,和岩隈握手,同时回应粉丝的欢呼。画面中,铁男看到一名年轻女粉丝正在对总教练大声呼喊着:“小野——”她隔着观众席的铁丝网,一副拼命要传达什么似的。铁男看到她,有些熟悉。 “嗯?!这个女生跟香织好像喔……” 铁男手握着遥控器,盯着这荧幕看。 “……怎么可能。” 像是抹去天马行空的想像般,铁男把电视关掉。 第七章 双雄对峙 一 过了一夜,昨天的雷雨像是没发生过似的,早晨的盆藏山,晴空万里。 盛夏晴空再次出现,鹈饲开着雷诺,二宫朱美坐在副座。 早上两人吃完早餐后,朱美就被鹈饲催促着:“现在马上出门,你也一起来。别问那么多,快点。”鹈饲的语气很急促,不容有发问的空间,两人马上坐上车出发。结果,直到车子开始往山下开时,朱美才有机会问为什么。 “你那么慌慌张张地,是要到哪里去?去做什么?” 侦探面向前方,语气中难掩兴奋地开口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刚才我用手机检查侦探事务所的留言答录机,里面多半是催缴的电话留言,但是有一则留言非常有趣喔。大概是昨天晚上打来的,对方是猪鹿村的山田圣子,一名年轻女性。” “山田圣子?!她该不会是山田庆子的家人或亲戚吧。” “应该错不了,可能是姐姐或妹妹,留言的声音听起来很像山田庆子。” “那她说了些什么?” “‘有件事情想请教您,我会再打来。’她只说了这些。我想,她说的‘有件事情’,是指山田庆子的行踪。我想应该是山田圣子发现山田庆子和鹈饲侦探事务所之间有联系,才会打电话过来——” “结果不巧侦探事务所正在放暑假,听起来很有可能耶。所以我们现在要去找山田圣子?” “没错。翻开猪鹿村的电话簿,没有叫山田庆子的,可是有一户人的名字登记为山田圣子,地址就位在盆藏山的山脚下,大约在猪鹿村和乌贼川市的交界。山田圣子这个名字不算太常见,我想猜对的机率应该很高。” “所以,我们只要问山田圣子——” “没错,我们就可以知道谜样的年轻女性——山田庆子的真面目了。” 鹈饲边说明边踩油门。雷诺的引擎声非常轻快,车子在湿濡的道路上前进。朱美心跳的越来越快,谜底终于要揭晓了。 山田圣子住的地方是适合单身的人住的公寓。两人确认过邮箱名牌上面写着“山田”的房间号码后,走到她家门前站定。门铃声响起,里面传出一名年轻女性的应答声。 门被微微推开,探出头来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身材娇小瘦弱的女生,穿着灰色薄t恤和丹宁短裤,脸上感觉没有化妆,瓜子脸,面貌姣好,足以归类到美人的族群了。山田庆子大概也长这样吧,朱美开始想像。 “请问你们是?”面对陌生的来访者,她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们。 “你就是山田圣子吧。你好,我叫鹈饲。”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鹈饲盯着她的眼睛看。短暂的迟疑后, “啊,你是侦探事务所的人吧。”山田圣子勤快地打开门。“太好了,我才正烦恼要不要过去找你们,请进。” 圣子邀请二人进屋,请他们坐在小桌子旁的坐垫上,送上日本茶。然后山田圣子才想到一个最单纯不过的问题。 “啊?!真是奇怪。为什么侦探先生您特地过来我这里呢?” “老实说,有些事情想请教您,想跟您做个确认。山田圣子小姐,您是山田庆子小姐的亲人吗?” “是的,庆子是我妹妹。” 根据山田圣子所说,圣子和庆子两人是姐妹,但并不同居,而是各自住在不同的公寓,独自过生活。可是,自从星期四以来,就一直连络不到妹妹庆子。姐姐圣子非常担心,因为担心妹妹该不会突然生病,病倒了,昨天晚上用备用钥匙打开妹妹的房门,进去里面调查。可是,房子里面一个人影也没有。圣子发现桌上的笔记本,妹妹好像写了些什么在上面。上面写着圣子不认得的电话,以及“鹈饲侦探事务所”这几个字。圣子不明白为何妹妹要记下侦探事务所的电话,她觉得事有蹊跷,烦恼再三后,决定打这支电话。 “我担心妹妹是不是被卷入什么麻烦事之中,而且也想问清楚,妹妹打给侦探事务所,想要商量什么,详细的内容又是什么?”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不过,很可惜,其实你妹妹根本没来我的侦探事务所,原本我们约星期五早上,所以连我也不知道她想拜托什么事。” 山田庆子想拜托的是一定跟新月山庄的事件有关系。可是,鹈饲故意不说出这点。 “是这样啊,我原本以为请教侦探先生应该会得到什么线索。” “是啊,很遗憾,我们也完全摸不着头绪。对了,顺便请教,你妹妹的职业是?” “这阵子她在乌贼川市里面的一家超商工作,以前是上班族,和主管发生了一些事情后,三个月前辞掉工作了。” “和主管发生了一些事情是吗?”这句背后意义深远,鹈饲非常感兴趣。 “顺便请教,那家公司叫做?” “不是什么有名的公司,叫做‘乌贼川休闲开发’,专门开发规划别墅,或者休闲旅游区等,堪称建设业的中坚——哇啊啊!” 圣子会大声尖叫是因为,鹈饲忽然整个人越过桌子扑了过去,双手紧抓住她的双肩。侦探一兴奋起来就容易乱来。 “乌贼川休闲开发!你没说错吧!山田庆子三个月前是乌贼川休闲开发的员工!” “是是是、是的!没没没、没有错!” 圣子被鹈饲激动的气势震摄住,脸上露出近乎恐惧的表情。朱美偷偷地往鹈饲背后一扯,把他拉回原来的座位。朱美侧看鹈饲,他欢欣鼓舞的样子,像是挖到金矿一般,喜形于色。 “那么,在乌贼川休闲开发里面,那个和你妹妹有过节的主管是谁?” “你说主管的名字吗?好像叫丰——” “丰桥升!” 怎么会是你回答?朱美叹了一小口气。 “嗯,是的,就是丰桥升。您认识他?” “不,不太熟——。那,你妹妹觉得丰桥升这个人怎么样?” “不知道,妹妹不太常跟我说公司里面的事,我也没问,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妹妹确实是说和他发生了一些事情,待不下去了,所以辞掉工作。侦探先生,那个叫丰桥升的人,和我妹妹失踪有关系吗?——啊,该不会,妹妹跟那个人一起私奔了吧!” “呃,不是这样子的……”鹈饲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搔搔头。“对了,你妹妹最近有没有交往的对象。” “感觉是有,可是没听她说过名字。” “你妹妹失踪了,你有报警吗?” “有,我跟派出所的人连络过了。不过,我想年轻女生两三天不回家很正常,大概警方也不会有什么动作——。唉,我该怎么办才好。” 圣子越讲越担心,坐立难安。不久,圣子忽然意识到鹈饲的存在,视线停留在他的脸上。 “呃,可以请教您一件事情吗?所谓的侦探这个职业,是会帮忙找寻失踪的人,是吗?” “是啊,寻找失踪人口当然是侦探的工作……” “会不会很贵啊,价位。” 看来山田圣子打算拜托眼前的侦探,希望帮她找出妹妹的下落。对侦探来说,终于出现期待已久的委托人了。可是,鹈饲这时似乎想到什么,身体向后仰,摆出一副惹人嫌的高傲姿态,说道: “寻找失踪人口是吧。嗯,是不便宜。不,老实说,我们家的收费非常的贵。因为,我就直说了,我在这一带,也算是相当知 名的侦探,每个月的委托源源不绝的,件数常超过一百件——” 一百件!朱美知道侦探事务所的情况,不禁被他口中说出的天文数字给愣住了。实际的情况连百分之一都不到。可是,山田圣子并不知情,理所当然地相信了他的话。很明显,这时候她想委托侦探的意愿大幅降低许多。她的表情,连朱美都读得出来。 “是吗?那么也不能勉强拜托您了。” 虽然不情愿,但山田圣子仍知难而退。鹈饲心中有愧似的,说了一句话: “我没有别的恶意。” 几分钟后,鹈饲和朱美向山田圣子告别,回到车上。朱美一坐上车,马上转过头面向鹈饲,比手画脚地表达不满。 “真是的!你到底想怎么样啦,好端端地居然拒绝委托!什么一个月一百件,说大话,有这种业绩的话,侦探事务所前面早就大排长龙了!” 鹈饲无法继续闷不吭声,他扯下乌贼川稻荷神社的护身符,像是要大卸八块地的,用力摔在脚边,这时,活受罪的侦探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不服气地叫道:“你说这些我都知道,可是真的没办法啊!我怎么可以接受她的委托!” “为什么!现在时间那么多,每天都像在放假一样嘛!” “因为,山田庆子一定早就死掉了嘛!再怎么找,顶多只能找出她的尸体而已!我怎么好意思再拿她的报酬!” “拿就拿,有什么关系嘛,不管活着还是死掉了,山田庆子就是山田庆子嘛!” “哼,我们两个的看法根本不一样。”鹈饲觉得继续吵下去不会有结果,面向前方道:“她委托我找的,是活着的妹妹,不是找尸体,所以我才拒绝的!” 鹈饲拾起刚刚丢在地上的乌贼川稻荷神社护身符,对它吹了几口气,拍去灰尘。没想到他这么珍惜这个护身符,朱美也冷静下来,问道: “……对了,山田庆子真的被杀死了吗?” “嗯,错不了。”鹈饲骤下断言:“凶手是丰桥升。” “昨天晚上你不是说凶手是马场君和香织二人组吗?” “嗯。”鹈饲想了一下,说了一个折中的答案:“那两个年轻人是丰桥的帮凶。对了,那个二人组就像是丰桥的手下一样,丰桥则是主谋。” “那么,橘雪次郎、山田庆子、丰桥升,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刚才和山田圣子的谈话中,就说很清楚了。山田庆子在乌贼川休闲开发上班,和主管丰桥之间,发生了一些事情,这很明显是指男女之间的关系。而且,这两人的关系,在山田庆子辞掉工作后,仍保持不变。山田圣子不是说了吗?感觉到妹妹有和男生交往。那个人就是丰桥。” “原来如此,那又如何?” “丰桥因为新月山庄的收购问题老是谈不拢,企图杀害碍事的雪次郎。可是,这个计划被女朋友山田庆子发现了,也或者因为丰桥相信她,自己告诉她这个计划也说不定,总之她发现这个计划。山田庆子觉得丰桥的杀人计划太可怕,自己无法独自处理,所以想藉助侦探的力量。她打电话到鹈饲侦探事务所,可是,电话的内容被丰桥偷听到了。” “对耶,山田庆子打来的电话中,最后的地方,语气确实怪怪的。” “对,丰桥听得一清二楚,知道她背叛了他。于是丰桥心想不能让她破坏自己的计划,于是杀害了山田庆子,又或者他怂恿那一对小情侣去杀害。总之,那对情侣把尸体塞进低音提琴琴盒,然后找个地方丢了。所以说,丰桥升才是杀死山田庆子的主犯,还有橘雪次郎的死大概也是他干的。” “听你分析,事情好像真的是这样,而且丰桥也没有雪次郎事件的不在场证明。” “正是如此。”鹈饲点点头,回应对方的确认。此时,他胸口口袋的手机响起铃声。“喔,是流平君打来的——他还活着啊。” 他当然还没死,但仍只是大病初愈,因此鹈饲才把他留在新月山庄,除此之外,也有留下他看守状况的用意在。流平打来,是有什么消息吗?朱美很好奇,耳朵贴近鹈饲的手机,听到流平传来的鼻音。 “啊,鹈饲先生!又是那两个人——马场铁男和有坂香织,刚才他们离开新月山庄了。” “离开?!是退房吗?” “不,不是的。那两个人好像问静枝一些问题,问了很久,然后就出门了。也有可能只是去散步,怎么办,要追上去吗?” “不,在这之前,静枝在你旁边吗?先问问她,那两个人问了些什么,这样或许能得知他们的目的地——” “好,那我先问看看。”流平的声音消失,过了好一阵子,他的声音略带兴奋,又出现了:“我知道了,鹈饲先生,是花菱旅馆。” “花菱旅馆?!那间旅馆在什么地方?” “听说从新月山庄往山下步行约二十分钟左右的地方。这间旅馆在七、八年前已经倒闭,现在是个没人敢接近的废墟。那两个人详细问完静枝地点位置后,就出门了。” “嗯,那两个人的目的地就是那里。可是,到已经倒闭的旅馆要做什么呢?” “这点静枝也是摸不着头绪。——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这个嘛……”鹈饲抬起头,心里已有盘算似的,很快地下指示给流平。 “你问静枝花菱旅馆的位置,直接到那里去,我们也马上驱车前往。” “在那边会合吗?我知道了,那待会见——” 鹈饲和流平通完话后,收起手机。然后身体伸向副座,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份道路地图。“来,这个给你”鹈饲漫不经心地把地图递给朱美,自己手握方向盘,放倒手煞车。 “好,往花菱旅馆出发!” “等、等一下。”朱美突然握紧手煞车,一拉! 正要往前走的车子,忽然被紧急煞车,引擎熄火。 “喂喂,不要乱来啦!我的雷诺是法国制造的,非常纤细呢。” “不管谁的雷诺都是法国制的吧!你现在出发是怎么样,我可不知道花菱旅馆在哪?” “所以才给你地图啊。” “你是笨蛋吗?刚才没听他们说花菱旅馆在七、八年前就已经倒闭了吗?” “没关系,反正我的地图也是七、八前买的,所以上面应该会记载!” 鹈饲竖起大拇指表示没问题。朱美忽然把地图扔在一旁。 “你至少也要买份新的地图吧!不,应该要装卫星导航!去买卫星导航啦!” 二 “这里就是花菱旅馆吗?好像比想像中来的气派。” 马场铁男仰望着高耸的大门,感到一股压迫感。整体都是纯和风的建筑,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对平民来说,这里是高不可攀的高级旅馆。不过,曾经如此风光的花菱旅馆,现在也成了废墟,大门几乎是崩坏的状态,门也是半开着,一副来者不拒的姿态。一旁的有坂香织确认手表时间。 “上午十点四十分,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左右。” “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会来,上午十一点杀人犯就会在这里现身,不过,这毕竟只是猜测而已。” “可是,昨天晚上的密谈,你不是感觉到有人在胁迫另一个人吗?所以,有一方是胁迫者,另一方就是杀人犯。” 铁男昨晚在游戏室偷听到密谈的事,今天早上才告诉香织。香织听 完之后非常好奇,最后两人决定到已成废墟的花菱旅馆一探究竟。这种事原本应该拜托警察,不过这对现在的他们来说,是不可能的事。 “待会,这次事件关键的大场面,将以这座旅馆为舞台上演,怎么能错过呢。马场君,趁现在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这里应该有很多藏身的地点——” 香织毫不犹豫地进大门,铁男反而战战兢兢地跟在后头。两人穿过荒废的前庭,深入内部,眼前出现一栋快要崩塌的日式住家。和刚才的大门一样,这栋建筑虽然看起来朽坏,但也不至于立即崩坏。铁男试图用力推开拉门,拉门伴随着咿呀的开门声,稍微打开。 铁男和香织穿着鞋子走进里面,香织在走廊上前进,动作迅速俐落。 “喂,为什么要进去那么里面?躲在门口附近偷看不就好了。” “不行不行。这间旅馆看起来挺大的,我觉得入口一定不只一个门。况且,他们约的地方是在花菱旅馆里面不是吗?所以,直接躲在旅馆里面比较妥当。” 香织一边说着,一边往里面走去。花菱旅馆的建筑非常复杂,走廊就像字谜游戏的解答一样。终于,在走廊的尽头,出现一扇门,打开来看,里面是放棉被的房间。陈旧的棉被堆积如山,布满尘埃。里面的窗户半边开着,可以看到外面的一个小庭院。 “啊,从这边可以清楚看到里面的庭院,就这里吧。” “真的耶,躲在这里不用担心会被发现。” 两人潜身在棉被的一角,隔着窗盯着眼前的小庭院看。庭院处处杂草丛生,有一块以前可能是花圃的地方,现在长满芒草。两人沉默不语,耐心地等着杀人犯和胁迫者出场。不久,就在沉默转为痛苦时,突然手机铃声响起。 “哇啊!”香织急忙取出手机,像丢沙包一样在手中抛了两三回。 “笨蛋,赶快切断,快点!” 香织好不容易抓住手机,二话不说地关掉手机电源。 “你在干嘛啊!电影放映中,还有监视中,都要关掉手机,这是常识吧。” “对不起,我不知道嘛。——怎么办,不知道有没有被别人听到?” “嗯,离约定还有一小段时间,应该没事。” 铁男眼睛望着窗外的小庭院,小声地接下去说: “对了,待会杀人犯会来,凶手应该是鹈饲他们一伙人吧——照你昨天晚上的结论看来,等一下鹈饲应该会出现?” “不,我觉得不会,因为昨天他们在游戏室里面密谈的时候,鹈饲应该还在大浴场,所以在游戏室被胁迫的凶手,应该不是鹈饲。” “说的也是,那到底谁会出现?” “鹈饲一伙人之中,除了鹈饲之外就只有一个男的。待会出现的,就是他。” “喔,所以是——户村流平!” 这时,铁男脑中浮现户村流平喊着“呦嗬”跳进水池里的那副傻样子。做事迷迷糊糊的他,一定是有什么犯罪的把柄被别人抓到,受到威胁。非常有可能。如果户村流平真的在这里现身,那么可以确定,凶手就是他。如此一来,香织所提倡的“鹈饲一伙凶手说”的假设就可以成立了。 “如果是这样,那么胁迫者到底是谁……” 正当铁男喃喃自语的同时,外面似乎有人靠近。铁男和香织同时伸直背脊,急忙往窗外看。可是窗外依旧风吹芒草摆,没有人出现。真奇怪,铁男皱眉。 “喂,香织,这间旅馆感觉又大又复杂,该不会里面有好几个庭院吧,说不定还有更大的庭院。” “嗯,我也这么觉得。可是刚才的确有人的声音。” 如果真的如此,那我们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换个地方吧。两人从棉被一角站起身子,正当铁男把手搭在房间的拉门时,门外忽然传来人的声音。 “!” 香织差点叫出声音,铁男右手盖住她的嘴巴,不让她叫出声,并抱着她的身体,再度躲在棉被山的一个角落。几乎同时,房间的门被拉开了,出现一个男人,穿着夏威夷衬衫,是户村流平。 “!” 铁男差点叫出声音,这次换香织的左手恹住铁男的嘴巴。两人各自用手捂住对方的嘴巴,战战兢兢地保持沉默。户村流平会现身是预料中的事,但没想到会进来这间房间。可是,为什么他要到放棉被的房间来?铁男紧张的情绪升到最高点,就在这个时候—— “什么嘛,原来是放棉被的房间。”流平自言自语,觉得无趣。突然,他似乎发现什么似的,发出“嘿嘿嘿”的冷笑声。 下一刻,“呦嗬!”流平发出一声奇怪的声音后,整个人飞扑地跳进棉被山里。这个白痴!你以为现在是国中毕业旅行吗!铁男还没叫出声,流平已经在棉被山上激烈地弹跳。 这时候,忽然响起一道奇怪的爆破声。铁男正在想那是什么声音时,眼前那座颤颤巍巍的棉被山瞬间崩溃。藏身在后面的铁男和香织,被不断落下的棉被挤压撞击,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两人终究忍不住了,爆发出累积已久的惊叫声。只是,受到惊吓的不只这两个人,流平也吓到了。从棉被山上滚落下房间角落的流平,看到他们。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流平的尖叫声不输给他们。这时,他找寻出口,想一溜烟似地逃走,可是没想到却和厚重的拉门撞个正着,反作用力又将他弹回房间的角落。 这家伙,到底在干嘛啊! 铁男呆住了,“快跑,趁现在!”香织拉着他的手。 “喔喔,好!”铁男回过神来,和香织一同跑出房间。 “香织,这边!”两人转向走廊的右边,冲进面前的房间。这里是厨房。正在睡午觉的一群花猫受到惊吓,猫爸妈带着小孩子跳出水槽逃走。“不行,马场君,走这边。”结果里面是大浴池,浴池里面的一群鸽子一齐飞走。“不是那边,香织,走这里。”里面是大客厅。两人看到户村流平陷入恐慌,从右边跑到左边。 “……”香织目送夏威夷衬衫的背影远去,然后将头转往相反方向。 “啊,马场君,从那头好像可以出去。”香织手指的方向有一条开放式走廊。两人走到走廊上,眼前出现一块曾经是日式庭园的地方,这里似乎也是花菱旅馆的庭院。果然,庭院不只一座。铁男正在思考的同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副怪异的光景。 “喂、喂,你看……那边有人……” 杂草茂盛的庭园角落,有一柱石灯笼,勉强让人可以想像过去日本庭园的面貌。在那里,有一个男人,坐在地上,身子向后靠在石灯笼上。头朝下,看起来像是在睡午觉。可是,那个男人身穿的polo衫,胸口的部分染成一团浓浓的深红色,而且红色的部分逐渐地扩大面积。 “该不会——” 铁男和香织两人互看,一同跳下开放式走廊,跑向躺在那里的男人,近距离观察他的样子。男人的额头和左胸流出大量鲜血,早已断气。他的样子连检查脉搏的必要都没有,一目了然,他已经死了。 “这个人,是谁……” 香织声音颤抖,铁男往前跨进一步,低下头看男人的脸。淡金色头发和白皙的肤色,铁男打着哆嗦说出那个男人名字: “寺、寺崎……为什么,他会——” 环顾尸体周围,旁边有一块大约如小孩子 的头一般大颗的石头。看起来是为了增添庭院趣味用来装饰的石头。石头表面已覆满青苔,并沾满鲜血。寺崎的额头出血,看来应该是被这颗石头打到。可是,问题是左胸口的出血。 “喂、喂,马场君,这里,该不会是被枪射到了吧。” “嗯,刚才我们在棉被房间里,你有听到的奇怪爆破声吧。” “好像有,那,该不会就是枪声——” “或许吧——嗯?那是什么。” 铁男看到离尸体不远处,散落一个细长的物品,像是钓鱼人装钓竿的钓鱼袋。铁男记得有看过这个袋子,昨天他们和寺崎在赤松川沿岸碰见时,当时他就背了和这个一模一样的袋子。 “为什么,在这里会出现钓竿——” 铁男把脸凑近那只可疑的袋子,袋口是开着的,里面却空空如也,没有钓竿。倒是袋子旁边,有一颗小东西滚落在地面。铁男用手指捻起,拿给香织看。香织瞪大眼睛:“这、这不是子弹吗?像是来福枪或是……” “应该没错,原来,袋子里面装的是来福枪。” “什么意思?寺崎不是去钓鱼吗?” “嗯,看来,寺崎只是装作去钓鱼的猎人。不,严格来说,应该是盗猎者。他拿着自己的枪来这边,然后被自己的枪射死了。” “所以,那把枪现在在哪里……” “袋子里面也找不到……” “凶手拿走了吧……” “或许人还在这附近……” 铁男有一股措手不及的恐惧感,说不定杀死寺崎的凶手正手持来福枪,潜伏在附近,窥视着我们。不,说不定正在填装子弹,瞄准我们,想要一枪解决—— “不妙,快逃!”铁男抓住香织的手腕,准备逃跑时,“——嗯!” “怎么了?!”铁男一脸不安,香织脸色不太对劲,说道:“有人来了!” 准没错。虽然很细微,可是房子那头可以听到有人说话,而且,声音逐渐靠近。是谁?听到枪声赶来、和事件无关的第三者吗?接获通报的警察?还是射杀寺崎的凶手回来了? 两人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只能做最坏的打算。 铁男抓住香织的手腕,转身回头:“香织,我们赶快走,往这边。” 铁男穿过荒芜的庭院,跑向和房子相反的方向。穿过庭院,前面出现一片灌木丛。再往里面走,是一片以前作为篱笆的树木,现在早已长得参差不齐,挡住了两人的去路。两人尽量找出空隙钻,没想到,最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悬崖峭壁,他们无法再往前了。 两人惶恐地向下望去,下面流着一条溪河,离这里至少有四、五公尺的高度。是赤松川。两人注意到后面确实传来人的声音。铁男的脑海里,清楚地浮现出持枪杀人魔的样子。这就是所谓的前有来者后有追兵吗? 铁男觉得终于穷途末路了,这时香织紧张地问了一个唐突的问题。 “马场君,你喜欢保罗·纽曼(paul newman)吗?” “什么,嗯……” “我比较喜欢劳勃·瑞福(robert redford)。” “是、是吗?”铁男好像知道她想说什么。两人又看了看悬崖下面,不知是幸或不幸,刚好有一池积水,看来直接跳下去应该不至于死掉。“不、可是、等一下,先别急忙……” “那,我要跳了!” 等、等一下!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一、二、三”香织已经听不进去,嘴里喊着预备的口号。 “……”铁男似乎已经觉悟,紧闭双眼。 下一刻,水面响起激烈的撞击声,溅起高耸的水柱。 三 要二宫朱美靠着七、八前年地图,当鹈饲的卫星导航,果然有点勉强。雷诺这台车子只要照着朱美指示的路走,不是遇到悬崖断壁,就是无法通行的兽道,不然就是陆陆续续出现“禁止通行”的路牌。结果,鹈饲的雷诺车到达花菱旅馆时,手表的指针已经过了早上十一点。 “可恶……真痛恨自己不会看地图……” “不要灰心……你做得很好……” 莫名地接受鹈饲鼓励的朱美,人早已站定在花菱旅馆的门前。两人二话不说赶紧进入。眼前出现一栋老旧的日式建筑,这时,朱美看到前面的玄关拉门被人粗鲁地踩破,有一个人从里面飞奔出来。是户村流平,还有花猫一家,跟在后头的是一群鸽子。 “哇,看来事情已经发生了。” “的确,已经发生了……” 实习侦探带着花猫和鸽子在废墟里面奔走,没错,至少发生了这件小事情。不管怎么,在这间已成废墟的日式旅馆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流平跑到鹈饲身边,表情极度兴奋,面红耳赤。 “怎么了,流平君,发生什么事了?那对小情侣怎么样了?” “鹈饲先生,你来迟了。”流平把手撑在膝盖上,气息粗重。“因为,你们一直没来,我自己先进去里面,然后在一间放满棉被的房间,和那对小情侣碰个正着……然后听到像是枪声的声音……” “枪声!”鹈饲的表情严肃起来,看了看眼前这栋建筑物。 朱美心中有不好的预感,目前的情况确实容易勾起侦探冒险犯难的精神。在朱美决定需要谨慎思考之前,鹈饲已经当下做出大胆的决定: “总之,我们先看一下房子周边的情况,也有可能是流平君听错了。” 这么莽撞行事,如果遇到持枪的杀人魔怎么办?!朱美虽然非常担心,可是这种平凡的见解原本就难以说服好奇心旺盛的侦探。鹈饲带着流平展开调查,结果,朱美也跟了过去,因为一个人待在这里太恐怖了。 三人绕着房子四周,发现这房子的形式非常复杂,约莫绕了半圈,三人立即发现异样。在荒废的日式庭园一角,满身鲜血的寺崎亮太上半身倚靠在石灯笼上。鹈饲确认寺崎已死,指向庭园的一角,说道: “在那边!有动静!” 鹈饲穿过日式庭园,拨开灌木丛前进,流平跟在后头,朱美还搞不清楚状况,也跟在后面。这时,三人的前方忽然传来: “一、二、三。” 奇怪的呼喊声,紧接着,扑通一声,巨大的落水声响起。 鹈饲勇往直前,穿过原是篱笆的灌木丛缺口。忽然,鹈饲停下脚步,流平撞到鹈饲的背,朱美追撞到流平的背。朱美捂着鼻子越过男人的肩膀往前方一看。 “喂,搞什么啊——啊!” 前面尽头是一片悬崖。悬崖边有一个男的背对着我们,身穿背心,露出粗壮手臂,一头金发怒发冲冠的年轻男子。 鹈饲用食指着那个男人的背,像是在叫坏蛋的名字似的,口气非常不客气地直呼全名: “马场铁男!果然是你这个家伙!” 被叫住的马场铁男回过身子,认出对方是鹈饲后,同样地伸出食指,直呼全名: “鹈饲杜夫!果然是你这个家伙!” 这时,鹈饲灵机一动,迅速脱掉西装外套,使出“机器人刑警k”(注:石森章太郎着,漫画《机器人刑警》的主角。此作品一九七三年曾改拍成影集。)的豪迈动作,把脱掉的外套用右手甩圈圈,再抛至高空。穿着白衬衫的鹈饲一身轻盈,将正义之拳摆在脸前,说道: “这次,你休想逃跑!乖乖觉悟吧!” 马场铁男不落人后,双手紧抓住胸口的黄色背心,如同“霍克·霍肯”(注:hoch hogan,一九五三年生,美国职业摔角选手。)破天荒的出场动作一般,把衣服的布料撕得嗞嗞作响,撕裂之后,丢在一旁。铁男露出上半身经过锻炼的肌肉,并和鹈饲一样,握紧双拳,架好姿势。 “岂能让你再为非作歹下去!放马过来吧!” 悬崖上,鹈饲杜夫和马场铁男互相对峙,如同龙虎对峙一般的紧张气氛。虽然朱美在这片凝结的气氛中,感觉有异样,但眼前这两个男人高涨的斗志让她说不出话来。两人持续对峙了一阵子后,终于,双方激烈冲突的瞬间来到—— “你这个刽子手喔喔喔喔!” “你这个杀人魔喔喔喔喔!” 乘着气势发出的两条手臂,像两条蛇一样,纠缠在一起,双方的拳头几乎同时击中对方的下颚。最后一击,交叉反击拳(注:cross counte,拳击术语,对方击出左(右)拳同时,自己击出右(左)拳,双方手臂互相交叉。)。胜负在一瞬间便决定了。两个男人壮烈的咆哮划破夏空,两个身体互相重叠,倒地不起。 悬崖上,一切回归宁静。朱美愣住了,向流平问道: “呃——所以,谁是刽子手,谁是杀人魔!” “天晓得——”流平也只是耸耸肩。 四 总之,寺崎亮太已经遭到杀害了,一定要叫警察过来。在悬崖上,朱美果决地拿起手机,打一一〇报警。打完电话后,朱美往悬崖下方看过去,下面空无一人。如果刚才的落水声,是有坂香织从这里跳下去的话,那表示她已经安全落水,而且早已成功逃亡了。 不久,警车陆续到达花菱旅馆,现场渐渐热闹起来。警方进行现场封锁,检验寺崎的尸体。崖上昏厥的两个男人,则是被抬到旅馆的走廊上。朱美用手泼水在他们的头上。晚来一步的砂川警部在房子的走廊边蹲下腰,先质问朱美: “你们为什么要来这个废墟?” “因为我们得到一个情报,得知马场铁男和有坂香织要来这里,鹈饲他怀疑真正杀害山田庆子是这两个人。不过,看来他的推理有误。因为,刚才马场君似乎认定鹈饲才是真正的凶手。” “嗯,为什么会这么想呢?看起来双方都有些误会。” 总之,我先问马场铁男,这样应该可以最快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砂川警部面向刚苏醒过来的铁男问道: “你和有坂香织为什么来到花菱旅馆——不,在这之前,你为什么上半身不穿衣服,想侮辱警官吗?” “不、不是。因为一时冲动……警部先生,有没有衣服可以借我穿一下。” 你们谁,拿一件运动服给他!警部一声令下,一名搜查员拿着一件t恤过来,底下的人不知道在哪里找到的,上面印着“不行、绝对不行”的标语。真没质感,铁男嘴里抱怨,不甘愿地穿起来,成为参与消灭毒品活动一份子之一。随后,他终于说出前来花菱旅馆的原因。 最主要的动机,就是昨晚他在新月山庄的游戏室里面听到那段怪异的密谈。 “喔,两个男人在聊枪的事情——真是奇怪。雪次郎先生并不是被枪所射杀的。虽然寺崎确实是死于枪下,不过这是今天才发生的事情,为什么那两个人会冒出这段突兀的对话——” “就是啊,我也觉得不可思议。” “不管怎么样,进行密谈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应该是寺崎,然后,他被另外一个男的用枪杀死了……也就是说,对方就是凶手……” 砂川警部正陷入沉思中,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鹈饲加入对话。 “也就是说,马场君——你射死了寺崎亮太。” “哼,凶手明明就是你,还不承认。” 马场铁男到了这个节骨眼,已经完全确信“鹈饲凶手说”是正确的。 “呃,我不知道你哪里误会了,藉这个机会我们来澄清一下好了。我不是凶手。至于你,你才是杀死山田庆子的凶手吧?” “不、不是。为什么我要杀她?我连山田庆子这个名字都没听过。” “喔,是吗?”鹈饲盯着对方的眼睛,继续说道:“那么,为什么你们要把山田庆子的尸体塞进低音提琴的琴盒里,然后用迷你古柏载到山上呢?” “……呃!”瞬间,马场铁男的脸色苍白。“为、为什么你会知道……” “哼,你们在搞什么把戏,我一清二楚。” 实际上,鹈饲有很多地方都不清楚,可是故意摆出自信的态度。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马场铁男完全相信鹈饲的话,双肩下垂。“没错,我和香织确实是把山田庆子的尸体装进低音提琴琴盒后搬走。可是,人不是我们杀的,杀手另有其人,我们只有弃尸而已——” 铁男正试着辩解,诉说苦情,这时,砂川警部以忍不住大骂: “弃尸本身就是一宗严重的犯罪,是不被允许的。你们把尸体丢在哪里?山田庆子的尸体现在在哪里?” “警部先生,你放心,我一定会告诉你的,只是……”马场铁男一脸认真地搔搔头,声如细蚊地说出事实:“消失了,山田庆子的尸体消失了……现在,连我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鹈饲和砂川警部两人面面相觑。此时,面对这两个人,铁男终于将只有香织和他知道的秘密,全盘托出—— 马场铁男详细叙述他们所犯下的罪行,以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样一来,他们弃尸的事,还有鹈饲和砂川警部等人遇到的杀人事件,整个案情终于兜在一块了。鹈饲安静地听完铁男的话后,转向砂川警部: “对了,我这边也有情报可以提供给你,我知道山田庆子的身分了,三个月前她还是丰桥升的下属。” 侦探把从山田圣子那边得到的情报跟警部说了个大概。 “原来是这么回事。可是,丰桥明明说他没听过山田庆子的名字。” “他在你面前说谎。而且,这么一来,正好成了丰桥是凶手的铁证,对吧,警部先生?” “嗯——可是,也不能如此一口咬定,有可能丰桥是刚好忘记山田庆子的名字。” “怎么会,不可能,哪那么刚好忘记这件事。” “啊,会不会是这样,”朱美提出反论,“山田庆子这个名字太过普通了,的确不容易留下印象。而且在公司里,丰桥一定是叫她‘山田’,不会记得名字,有可能他真的忘了山田庆子的名字了。” “不可能的,他们俩个人的关系可是男女朋友喔。” “那也只是鹈饲你的推测而已吧,还不能确定是事实。” “你这么说也没错啦……可是,丰桥在三个月前是山田庆子的主管,这是事实。我觉得他应该记得她的全名,你看嘛,就像砂川警部不可能才短短三个月就忘了志木刑警的名字,这是一样的道理。——是吧,警部?” “……”瞬间,砂川警部像是被问了一个大难题似的,脸色凝重。 “……志木的名字……那家伙,有名字吗?” “有名字吗!……你该不会忘记志木刑警的名字吧!” “不,不算忘记,应该说我根本没有去记。”砂川警部丝毫不觉得丢脸,光明正大地说出来。“难道你们几个就知道我的名字吗?” “——啊!”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 鹈饲和朱美像是被搓破谎言般,张大眼睛,面面相觑。 结果,丰桥是否说谎,还有砂川警部和志木刑警的全名这些问题,最后都不了了之,议论结束。鹈饲心中仍不服气,转向铁男问道: “有坂春佳的公寓该不会就在黎明大楼隔壁吧?另一边的四〇三号房?” “没错,为什么你会知道,因为你就是凶手吧?” 还再说这个,该适可而止了吧,快点清醒,马场铁男…… “不是,因为我的事务所是在黎明大楼的四〇三号房。事情是这样的,某天早上,山田庆子要来拜访我的事务所,可是她离开停车场时,被别人袭击,受到重伤,濒临死亡。她用尽最后的力量走向我的事务所,可是,不幸的是,停车场刚好在两栋大楼中间,她搞错位置了,没有走到黎明大楼,反而往隔壁栋公寓的四〇三号房走去。有坂春佳看到陌生的女人出现,还有山田庆子没有来我的事务所,事情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是有这个可能。——对了,你说事务所,是什么事务所?该不都是一些黑道之类的人进出的那种吧?” 铁男似乎认定他是这类的人,鹈饲神情自若地挥挥手: “不,不是做黑的事务所,只是非常普通的侦探事务所罢了。”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你一说事务所,我以为是什么暴力集团事务所之类的——什么,侦探事务所!那,你是侦探!” “没错——你的反应真有趣。” 侦探称赞他的反应,但马场铁男却哑口无言。一旁的朱美绷着脸,双手交叉胸前: “你刚才说尸体和车子都在池子里面消失了,是真的吗?有仔细找过吗?” “有啊,当然找过。错不了,我们找遍了新月池还是没有下落。” “我在池子里面也没看到车子。”流平从旁插话。 “你只顾着溺水吧。”朱美投以流平冷淡的视线,继续说:“可是,如果你说的是事实,尸体就算了,一台车就这样凭空消失,那也太神奇了,你说是吧,警部先生。” “……”砂川警部没有回答朱美,眉心刻出几道深纹。 “怎么啦,警部先生?” “嗯?!”砂川警部忽然回过神来,抬起头道:“不,没什么”挥挥手后,转向铁男问道:“这件事确实很不可思议,不过那个之后再说。现在确定的,是你和有坂香织是弃尸的现行犯。然后,有坂香织正在独自逃亡中,你可以联络到她吗?她现在逃也没用了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警部先生,香织逃跑不是为了躲警察,而是为了躲持枪的杀人魔,她现在一定正拼命地往下游跑去。” 朱美的脑海里,浮现出香织一头乱发,全身湿答答地,在溪边踌躇的样子。真是可怜…… “用手机连络呢?你们应该有交换号码吧?” “只有交换e-mail。可是,香织她好像没开机,她刚在放棉被的房间时已经关机了,之后可能也忘记开。” “真令人遗憾。”砂川警部把手搭在马场铁男的肩上:“反正警察也会进行搜索,说不定,待会他们会有消息过来。到时候,我会立即逮捕有坂香织。现在只有你一个人,那也没办法,总之希望你能跟我到署里头一趟——” “等一下,警部,这不太对吧,警察也不能这样乱来。”鹈饲插手管起这件事,当然,这句话引起警部不满,反问: “哪里乱来,他自己也认罪了,你刚才也听到他说的话吧。” “那么,警部先生,请问一下,山田庆子的尸体现在在哪里?尸体不存在,弃尸的罪根本无法成立,不是吗?” “你在说什么啊,尸体是因为被遗弃才不见的!” “强词夺理?!” 被识破了——警部皱着眉头,这时,鹈饲趁胜追击: “警部先生,不管当事人再怎么说尸体已经丢掉了,事实也不一定如此。依我看,我不觉得马场君的证言有任何可信之处。沉入池子的车子和尸体,一个晚上就忽然消失了,这不太可能吧——” 的确,鹈饲说的话也有道理,朱美心想。没有尸体,根本不构成弃尸罪,马场铁男的证言也有很多不合理之处。可是— “……”砂川警部沉默了好一阵子,终于抬起头来,以挑衅的态度放话:“那么,只要有尸体就行了吧,只要找到山田庆子的尸体。” “呃、嗯,如果真的找到尸体,我当然没话讲。” “别忘了你这句话。好,我现在就带你们去把山田庆子的尸体找出来。哼,我大概心里有个底,刚才听马场铁男说话时,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这次的事件并非什么大难题。你们,跟我来吧。马场铁男,你也一起过来!” 第八章 砂川警部揭露意外的事实 一 在盆藏山铺砌好的道路上,有两台车子行走。前面那台是砂川警部的车,马场铁男坐在里面。后面紧跟着的,是一台蓝色的雷诺。鹈饲握住方向盘,朱美坐在副座,后座坐着流平,朱美盯着前方的车子看: “警部到底要带我们去哪里啊?” “谁知道。只是,照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应该会到达龙之瀑布。” 连朱美发现了,这两台车走的路,其实跟昨天的一样。昨天在鹈饲的雷诺车上,还坐着砂川警部,大家就像吴越同舟一样,从龙之瀑布返回新月山庄。现在这两台车,仍在同一条路上,不过相反地,往龙之瀑布前进。 “可是,怎么会,山田庆子的尸体不可能在龙之瀑布吧。” “不晓得,我完全搞不懂警部在想什么。” “不过,砂川警部很少像刚刚那样,拍胸脯保证,发下豪语:‘就交给我吧。’他都敢这么说了,应该有相当的把握。” 后座的流平说道。朱美也有同感,以砂川警部的地位来说,说话是要负责的,应该是不是随口说说而已。他可不像鹈饲,还没把握就敢大力拍胸脯保证,这点是他们两个很不同的地方。 过了一段时间,两台车离开铺砌好的路面,忽然开进一条徒急的斜坡。往下开,眼前出现一条细流,上面有一条小桥,过桥后,那条路就埋没进森林里。终于,车子无法再前进了。两台车前后并排地停好车子,五名男女,在森林中下车。 “这里就是目的地?!”鹈饲看看四周围,一片蓊郁。“山田庆子的尸体会在这里?” “不是这里,还要沿着这条路往里面走一点。” 砂川警部手指着前面那条车子无法通行的小路,那条路不断往森林深处延伸。 森林里面,被浓郁的绿意覆盖,感觉有些阴森森的。但是,再往里面走,没多久,周围的景色大变。刚才还一直笼罩在头上的浓密绿意消失无踪,只见一片湛蓝天空。夏天的太阳洒泻在地上,光线反射到湖面,波光粼粼。 眼前是一片蔚蓝艳丽的池子。 “哇,这里就是新月池吧!我第一次来!” 朱美伫立在池边,眺望全池,脑海中想起昨天坐在往新月山庄,吴越同舟的车子里,从后座车窗往下眺望新月形状的池子。那时候看到的池子,就是一个吧。虽然近距离看无法判断它的形状,可是从正上方看的话,一定是新月形。 “警部先生,你带我们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用意?” 鹈饲一边眺望四周,发出疑问。 “总之,警部带我们来这里,是要证明马场君的证言是正确的,车子和尸体现在还在新月池里面,是这样吗?” “嗯,应该是这样没错。” “可是。”朱美立即提出反论。“马场君和香织已经仔细找过这座池子了不是吗?而且最后还是找不到,所以应该错不了。现在根本不需要浪费时间再搜索一次……你说对吧,马场君?” “喂,你有在听我说吗?怎么了,马场君?” 铁男眨眨眼,回答朱美: “没什么,只是……这里是哪里啊?” “……什么?” 朱美一时没有意会过来,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没多久,朱美回过神来,大叫说: “哪里?这还用说!这里不就是新月池?” “这里是新月池?别开玩笑了。你们想捉弄我吗?我也是第一次到这里来。至少,昨天香织和我不是在这里找车子的,虽然形状和大小很相像,可是那里跟这里可不是同一个池子。” “不是同一个池子……怎么可能!” 朱美无言以对。鹈饲微微侧着头,询问一旁的弟子意见: “流平君你觉得呢?昨天,你溺水的池子是这一个吗?” “被他这么一说,四周围的感觉虽然很像,可是仔细一看,果然跟昨天的池子不是同一个——等一下。” 流平蹲在池畔,徐徐地用手掌捞起池水含在口中,然后马上吐出来:“不是!我昨天不是在这个池子溺水的!” 含入口中,用舌头判断,你以为你是品酒专家啊! 一伙人看傻了眼。总之,先不管流平的行为,重要的是他的证言内容和马场铁男一致。也就是说,眼前这片闪烁的池子不管是形状,或周围的感觉,都和新月池相像,但完全是另一个池子。朱美毫不犹豫地询问警部: “这里到底是哪里?” 众人的视线现在全部集中在砂川警部身上,这时,他终于开口说出实情: “哎呀,很简单嘛,也就是说,有两个新月池:他们知道的那个新月池,和现在眼前的新月池!” 砂川警部说的话太过震撼,余音在众人的耳边环绕,挥之不去。有两个新月池,真的吗?朱美和大家都怀疑警部说的话可信度有多高,马场铁男最先提出这个疑问: “有两个新月池?!不可能,太奇怪了。我们听到的情报是,赤松川沿岸只有一个池子是新月形状啊,这可是静枝说的。” “的确,静枝也没说错,新月形状的池子是只有一个,如果是在赤松川流域的话。” 警部特别强调,赤松川流域,这几个字。 “可是,你应该知道,乌贼川的支流就像是乌贼川的脚一样,共有十条,流经盆藏山的,不只有赤松川,还有赤松川的分支。” “赤松川的分支——难道是青松川之类的河川?” “没错,刚刚经过这里途中,我们不是过了一座桥,桥下的河流就是青松川。青松川流域中,也有一些小池子或沼泽之类的地方。当然,里面也有状似新月的美丽池子,正是各位眼前的这片新月池。虽然不是你们昨天搜索的池子,不过,这里也是新月池,没错吧。” “是没错啦——可是,你想说明什么?” “也就是说,前天晚上,你们两个开车载尸体到新月池,究竟是哪一个新月池?这就是问题所在。” 铁男听完警部说的话后,“啊”的一声,望向闪烁的水面。 “该不会……我们前天去的新月池,就是这里……” “没错。”警部缓缓地点头回应。 “结果是一场简单的误会。前天晚上你和有坂香织没带地图,开车在盆藏山里面绕来绕去,偶然发现新月形状的池子,想说趁机把山田庆子的尸体连同车子一起推入池中。接着,你们把已经不需要的低音提琴琴盒丢入河川里。你们以为那条河是赤松川,其实青松川。” “什么——”铁男再次露出惊讶的神情。 “之后,你们在夜晚的山路中完全迷了路,离青松川越来越远,最后来到赤松川旁。这时,你们刚好发现新月山庄,于是在那里住下一晚。在新月山庄过了一个晚上后,隔天,你们再次前往新月池。但是,你们这次去的新月池,并非青松川流域的新月池,而是在新月山庄旁边、赤松川流域的新月池。这个新月池和昨天晚上的,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池子,可是你们没有发现这两者之间的差异。” “……”铁男说不出话来,默默听着。 “这也没办法,一般人不会想到同一座山中会有两座新月形状的池子。而且,对住在都市的人而言,山中的景色,看起来都差不多。再加上,弃尸的时间是晚上,而搜寻的时间却是早上,所以就算景色稍有变化,平常人也不会认为是两个不同的地 方。” “也就是说,我和香织把丢车子和尸体的地方,和搜寻的地方弄混了,所以才什么都找不到。” “没错,说穿了就是这么简单的误会。可是对于弃尸的你们来说,应该是相当恐怖的经验吧,明明丢在这里的尸体和车子,怎么可能一个晚上就凭空消失了。面对这个奇怪的现象,你们只能尽量找合理的解释,像是会不会有人用吊车打捞,往这些错误的方向思考,反而离真相越来越远了。真相其实比你们想像中的还要简单。” 砂川警部说明完毕后,眺望着新月池平静的水面,像是在享受胜利的余韵: “好,知道这些后,再来只要找出尸体和车子……” “……警部。” “照马场铁男说的,车子应该是丢弃在这头的岸边……” “……警部。” “嗯,看起来,这边的水也不怎么澄澈,肉眼看不太出来……” “……那个……警部。” “嗯,不过,只要知道车子是沉在这里,剩下的只要想办法……” “警——部!”鹈饲忽然高声大喊。因为砂川警部不理别人,一个劲地喃喃自语,所以鹈饲猛然跳出来挑战他:“你听我说!” “哇!怎么了,你,又有什么想说的吗——啊,我知道了,你是想叫我找出山田庆子的尸体吗?的确,这是我和你的约定,不过,现在这样已经够了吧,她的尸体已经确定是沉在这个池子里,剩下的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不是在这里。” “什么?” “警部,不是在这里。”鹈饲正面盯着警部的脸。“前天晚上,马场铁男和有坂香织开车到达的,不是这个新月池。” “什、什……什么话,你还不能理解吗?刚刚已经说过了啊,事实上有两座新月池,地图也有记载,马场铁男自己也接受了,可以说明尸体和车子消失的推论,只有这一个——” “不,我还是要说,警部,你错了。” “喔、喔……那你倒说说看,你凭什么认为我的理论是错的。” “警部,你还不了解吗?”鹈饲用怜悯的眼光看着这位好对手。“没错,如你所说,有两个新月池,而且他们也有可能弄错这两座池子。可是马场君他们前天晚上前往的地方,绝对不是这里,因为——” “因为——?” “因为,如果要到这一个新月池——”鹈饲忍了很久,指出警部一个关键性的错误。 “如果要到这一个新月池,车子开不进来啦!” 鹈饲终于说出这一个令人震撼的事实。这么简单的事实却没有人注意到,引起众人的注意,大家一阵喧哗。“什么!”砂川警部双手高举成万岁的姿势,往后倒退两三步,随即重新环顾新月池四周,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没有注意到。 “——有这种事!” “没错,这是事实。就算是我们刚才经过的路,也是车子无法通行的小路。我还在想是不是有其他的路,从刚刚就一直在找,可是完全看不到。这里的四周围都被浓密的森林包围住。所以,再怎么迷路,也不可能开车进来这里,车子既然进不来,又怎么把车子丢掉呢?这是不可能的,不是吗” 鹈饲的话化成一把锐利的枪矛,刺进警部的心脏。可怜啊,砂川警部毫无反驳的余地,全身像是被掏空了一般,失去力量,倏地跪在地上: “没、没错,你说的一点都没错。这回是我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什么话,你不用觉得丢脸,刚才推理也很精彩。” 脑力对决的结果出炉,两人互相赞赏对方精彩的推论。朱美看到这副光景,忍不住在心中自言自语。这两个人……果然……程度都很低…… 连刚才认同警部推理的马场铁男也马上变脸,毫不留情地斥责警部的失策: “我就觉得奇怪,我明明把琴盒丢在赤松川而不是青松川,河川附近还有告示牌,不可能弄错。” “是吗,有这种情报,你应该在我开始推理前就要告诉我啊。” 警部垂头丧气,像是在说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因为警部的一副可怜相,大家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才好。这时,流平忽然说出了一段不知道算不算安慰的话。 “不过,警部先生,还好你的下属志木刑警现在不在场,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如果那位年轻刑警在场,警部先生,你大概会被持续笑三年喔。” “……”砂川警部表情复杂,点点头。“的确,你说的没错。现在回想,还好那时候有把他推下瀑布。” 真是残忍的上司,朱美想像志木刑警现在全身包着绷带,躺在床上,不禁同情他起来。 “总之,现在搜寻尸体这件事又回到原点了。啊——真是越来越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咦?” 朱美眼角不经意瞧见池畔边,鹈饲毫无目的地来回走动,样子好奇怪。眼睛盯着着脚,右手托住下颚,双脚匆忙快速的移动,脚下逐渐画出一道椭圆形的轨迹。说到这个,他以前也曾经像这样匆忙地绕圈圈,最后在跌倒的瞬间,得到灵感。 “流平君,你看,鹈饲现在那个样子,你会不会有不好的预感?” “嗯,你是说他会照惯例跌进池子里,然后一瞬间得到灵感。” “希望他小心一点。” “唉,真是会麻烦别人。”流平不甘愿地走到鹈饲身旁。“鹈饲先生,你在那边走来走去很危险的喔。你看,快掉进去了,你看、你看,要掉进去了,要掉进池子——” 果然,眼看鹈饲一个不小心一只脚就要踏入水中,流平为了救鹈饲,赶紧冲过去打算抓住他的背部。一瞬间,鹈饲大概是基于动物的本能,立即旋过身子,得以幸免落水。 “——哇!”失去目标的流平,双手扑了个空,时间静止,他的身子在水边刚好保持一个绝佳的平衡。“哇——”下一个瞬间,流平带挟带强大的冲力,从头栽进水里。 鹈饲听到巨大的落水声后,总算回过神来。还搞不清楚状况的鹈饲说道:“嗯?流平君怎么了?穿着衣服游泳,还真是疯狂啊……” “笨蛋!他是溺水了!” “喔,这样啊,好,警部,你有没有绳子,或者可以代替救生衣的东西,像是—— 嗯!” 这时,鹈饲像是被自己的话吓到似的,沉默起来。不久,侦探高兴地叫出声来。 “喔,原来是这样啊!我知道了……对,一定是这样没错。” “怎么了,你知道什么了?” “新月池的谜题。有两个新月池没错,可是,车子和尸体都不在这两座池子里。虽然这种事似乎不太可能,可是既然警部的推理已经失败了,所以依我看应该是这样才对……” 鹈饲露出兴奋的神情,砂川警部和马场铁男都十分感兴趣地靠了过来。 “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莫非你知道尸体和车子在哪里?” “不,我并不知道具体的地点,只是,我可以想像东西是怎么消失不见的。对,一定是这样!各位,这次我真的破解新月池的谜题了!” 侦探强而有力地发布宣言。那么,就快点说清楚吧——所有人都围在侦探身边。 此时,那个最可怜的家伙,只好从水里呼喊着,表明自己情况危急。 “噗……揭晓谜底前……噗……可以先救救我吗!” 第九章 凶手受罚 一 有坂香织沿着赤松川沿岸往下游走去,从头到脚全身都湿透了。滚边t恤紧贴着身体,自豪的马尾变成像被雨淋湿的小马尾巴一样。还有,她身边已看不到马场铁男了。 香织心想,为什么铁男当时没有一起跳下来呢?他应该知道如果被持枪杀人魔逮到,可不是开玩笑的吧,可是为什么还——啊! “该不会,是为了我吧?!马场君,为了我牺牲自己当诱饵?是吗,原来是这样。马场君为了让我能安全逃跑,竟然牺牲自己让杀人魔……呜呜,马场君,谢谢你。虽然认识你的时间超级短,可是你真的是一个好人,我到死都不会忘记你的……所以……你安心地去吧!” 没想到铁男已受到上天的召唤,香织在心中回想起铁男在世的样子,悲伤的泪水忍不住直落。之后,很快地香织便停止哭泣,她重整心情,心想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杀人魔杀死铁男后,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这种可能性很高。 “我一定要尽量活下去,不能让马场君白白死去!” 香织下定决心后,再度往下游前进。 这条溪水因为前天的大雨,现在看起来相当混浊。香织选择溪边岩石较多、较狭窄的地方前进。前天大雨肆虐的痕迹还在,很多粗大的漂流木四处散乱,挡住了香织的去路。香织不断地绕过看起来像原木料的漂流木,沿着岸边持续前进。 天空晴朗,残暑的酷热依旧难耐。幸好,长在v字形山谷斜面上的树木,伸展枝叶,挡住烈日。溪流的左右两边,都有树木的枝叶伸展覆盖,绵延不绝,宛如一道绿色拱廊。 香织一个人默默地走在其中: “不行,我走不动了!” 再怎么说,这副血肉之躯平常已经过惯了舒适的都市生活,体力早就达极限。 香织躺在岸边的大石头上休息,透过头上覆盖的绿色屋顶,可以看到盛夏的晴空,拂过溪面的凉风,吹在滚烫的皮肤上,好舒服。溪水的流动奏出一定频率的音色,带领香织进入梦乡的边境。但是—— 正当香织要进入梦乡的时候,一件奇特的物体映入眼帘。 覆盖在头上的树枝。树枝上垂吊着一个东西,晃来晃去,在逆光中,浮现圆滑曲线的轮廓,看起来像是女性的身体。香织讶异地弹起身子,用手揉了揉双眼。 “……那是什么东西啊?” 垂吊在树上的东西,看起来像是女性的尸体。该不会是自杀?可是,有人会爬到那么高的地方上吊吗?上吊的地方,离地面应该有四公尺高,四周又没有立足点。 而且,如果是上吊的话,应该是尸体吊在绳子下面才对,可是眼前的那个东西,并非被绳子吊住,而是只有头的部分被两条粗壮的树枝牢牢卡住。虽然这看起来也是一种上吊方式,但没听过有人这样上吊自杀的,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香织脑海里浮现一个词汇,杀人事件。对了,说到有女性被谋杀,香织心中只有一个人选。可是,怎么会有这种事! 香织鼓起勇气,奔向那株诡异的树枝,途中还差点跌倒。她绕着树枝抬头用各种角度看刚才被逆光遮住的部分,终于真相大白。 这时,香织像是与早已被遗忘的亡灵交会般,发出哀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香织一屁股跌在地上: “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香织问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她对着自己大叫: “为什么,低音提琴的琴盒会在这里啊——!” 树上看起来像是女性尸体的东西,它的圆滑曲线让人连想成女性的身体,其实是一只黑色的低音提琴琴盒。琴头的部分刚好卡在树枝上,像是嘲笑跌坐地上的香织一样,悠悠地在树上摇来晃去。 二 这个世界上的低音提琴琴盒为数不少,但是在盆藏山赤松川流域的低音提琴琴盒,恐怕只有一个,那一个琴盒被拿来搬运山田庆子的尸体。 “可是,我们应该已经把它丢在溪边了——为什么现在被卡在树枝上面?!” 而且——香织环顾四周。那天晚上,我们丢琴盒的地方应该不是这里,看起来不像同一个地方。的确,那天晚上我们是到了一座v字形的山谷没错,可是,我记得那天晚上没有头上这片绿色走廊啊。 而且香织现在的位置在比花菱旅馆更下游的地方,而花菱旅馆又位于新月山庄的下游,也就是说,新月山庄离这边非常远,必须沿着溪流往回走上一大段路。虽然当时他们两人在昏暗的森林中徘徊,但怎么样也不可能到达远在上游的新月山庄。就算这两人是路痴,也分辨得出上下游的位置。 没错,这两人不是在这里丢琴盒,而应该是在更上游、离新月山庄和新月池都不远的某个地方。可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说,有人特地把我们丢掉的琴盒搬来这个地方?” 到底是谁?目的为何?这个事情和山田庆子的尸体消失有关吗? 不,更重要的是—— “为什么要把琴盒吊在这里?” 这才是最大的问题。首先,制造出这种情况需要耗费相当大的体力。立足点呢?特地带脚架和梯子来这里?带来之后,站上去,然后高举琴盒,把它卡在树枝上?光用想的就觉得这个作业既麻烦又危险,谁会做这种事?又为了什么?该不会是前卫艺术吧?不知道。香织摇摇头,看起来像是前卫艺术家一般,用力抓着头发。 “有坂香织,你要冷静下来,好好思考,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香织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自言自语,来回看了看溪水和琴盒。这时,香织想到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为什么琴盒会吊在那里?不知道。不过被丢在上游的琴盒,最后现在出现在这个地方,仔细想想,或许并非不可能之事。 “对了,昨天下了一场大雨。” 下雨后,溪水水量一定会增加。水量一增加,平常水流不到的岸边,也会被大量的水冲刷而过,如此一来,丢在溪边的琴盒也会被一倂冲走,最后漂流到这个地方,其实这不难想像。比起之前假设有人偶然在上游发现琴盒,然后特地扛到这个地方来,更贴近现实的情况。对,是水的力量把琴盒带到这里来的,所以,这只是单纯的自然现象—— “可是,为什么会刚好卡在树枝上,这也是自然现象?” 有可能吗? 香织再次目测水面与琴盒之间的距离。从琴头算起,离水面的距离大约有四公尺高。 香织看看四周,离卡住琴盒的树枝再往上游数公尺的地方,有一颗巨大岩石裸露,岩石前端的部分为斜面,宛如天然的跳水台。 “如果琴盒顺着水流的力量撞击到那个岩石的话……。” 此时,香织丰富的想像力开始在脑海里播放一段壮观的画面。 v字谷中,浊流轰隆隆地流动着,此时,一只低音提琴琴盒宛如一艘竹筏,轻盈地被水流往前推。最后这个琴盒顺势激烈地撞上裸露在溪上的岩石,琴盒如同跃出河面的溪鱼一般,高高跃起,浮在空中。刚好,琴盒的下方有一对分叉的树枝,下一个瞬间,琴盒的琴头紧紧地卡在分叉的树枝中间,就这样,最后琴盒吊在树上摇来晃去—— “如果水量和水势足够的话,并非不可能……” 不过,香织马上摇摇头打消念头: “不,雨势再怎么大,也不可能涨 到这种程度……那几乎是大洪水的流量了……的确,昨天是下了场大雨,但不致于引发洪水……也没听到新闻报导有人受伤或死亡……嗯?” 香织忽然从自己的话中,察觉到一丝线索: “没有人死亡?!是这样吗……” 不,有人死亡。最近应该有人溺死在这条溪水中。 “对了,是橘雪次郎!” 不,等一下,雪次郎不是昨天晚上死的。他死亡的时间,是比昨天的大雨更早以前。而且,那些刑警似乎朝着杀人事件的方向进行调查,他的死亡大概不是因为自然灾害溺死的。 “杀人……对了,杀人事件!” 赤松川周边发生的怪事不只琴盒这一件,还有山田庆子被谋杀、尸体连同车子被丢入新月池中,但隔天却消失了。还有,雪次郎才刚溺死在龙之瀑布没多久;刚才在赤松川沿岸的废墟中,寺崎又被人射杀,这种种事件,接二连三地发生。 这么说,吊在这里的琴盒,应该也是这一连串事件中的一环,不应看成单纯的大自然开的玩笑,这是人为事件,不是洪水的力量,是人为的—— “啊!”香织脑中像是得到天启一般,闪过一个想法。“对了,人为的洪水……人类的力量,刻意引发洪水……有可能吗?” 例如有人先在河川上游蓄积大量的水,然后在一口气放掉。那些大量的水,引发的水流,威力足以媲美洪水。之后,正在下游钓鱼的雪次郎就被浊流吞噬,溺水而死。低音提琴琴盒也是遭受波及,顺势而下,撞到岩石后弹起,最后卡在这么高的树枝上。这些事情,光用想像就觉得并非不可能。 “可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应该在上游储存多少水量才够呢?一个小池子的水量吗——啊!” 香织再度大叫。从一开始,我们不断在找什么?不就是山田庆子的尸体和红色的迷你古柏吗?还有把尸体和车子丢进去新月形状的那个水池。前天晚上,我们确实把尸体丢入池子里。可是,从那时候开始,池子就不知道跑去哪里了?正确来说应该是车子和尸体失踪了,可是,换个想法,也可能是池子失踪了。 “原来……原来如此!”香织总算了解消失的新月池跑去哪了。“原来那个不是池子……那个是……” “喔,终于发现了吗?” “嗯,我终于了解了。我们一直以为那是一座池子,其实是一条溪——嗯?!” 我刚跟谁说话!香织惊吓过度,在原地跳了起来。接着,香织全身僵硬,侧着头胆颤心惊地往后看。 她的身后有一个男人,男人手上拿着一把乌黑发亮的来福枪。 枪口正对着香织。 三 “总而言之,事情是这样的。” 鹈饲开始说明。 “马场铁男君,你前天晚上把尸体和车子丢进新月形状的池子里,你以为这座山中新月形状的池子只有一个,可是并非如此,新月形状的池子其实有雨个,还有一个新月池就是我们眼前这一座。” 鹈饲面对砂川警部,手指着眼前开阔的新月池。 “警部,你听完马场铁男说的话后,笃定车子和尸体一定沉在这座池子里。可是,这个推论是错的,因为车子根本没有办法靠近这座池子,所以他们无法弃车,这是我刚才指出来的。那么,这个问题也只能这样解释了。” 侦探悠悠地看着所有人,说出这次事件的关键。 “新月形状的池子,其实有三座。山田庆子的尸体和车子其实被丢在第三座池子里。” “你是说,有三座新月池?” 警部的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马上连珠炮似的展开反论:“别说蠢话了,我的车子有卫星导航喔,和你的可不一样。我有用卫星导航仔细确认过了,这附近新月形状的池子只有两座,一个在赤松川沿岸,一个在青松川沿岸,就是现在这个,只有这两座。” “其实有过。” “在哪里?有的话让我看啊。” 警部情绪过于激动,眼看就要吵起架来。相对地鹈饲则一副悠哉地回答: “注意我刚才使用过去式,‘有过’。也就是说,现在已经不见了,所以很抱歉,无法让你瞧见。” “有过?!现在已经不见了?!你在说什么?” “第三座新月池只出现在前天晚上,而且是临时出现在赤松川上游的池子。正确来说,那不算池子,而是一大片临时的积水。” “——临时的池子?!” 砂川警部哑口无言,鹈饲不理会他,忽然话锋一转: “先让我说一个跟林业相关的事情。林业有一个从古至今不变的课题,那就是如何把砍伐好的木材从山中搬运出来。如果森林里有铺设好的森连道路,从业员便可以开卡车进出,但如果森林里原本就有水量丰沛的河川,另一个方法则是用原木组成木筏,用河川搬运。可是,越往深山推进,河川的水量也会跟着减少,而水量过于稀少的河川,无法搬运木材。那么这时,木材业者该怎么办才好,好不容易找到一片可以砍伐的树木,难道要因为没有运输手段,最后选择放弃吗?” 鹈饲看着呆若木鸡的众人,缓缓地说下去: “这种情况乍看之下束手无策,其实有一个解决方法。警部,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怎么做?——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说林业的事情啊,同时也在说杀人事件。如何,警部,有答案了吗?” “不知道。林业的事情,你说的事情我一概不知。别浪费时间了,快点把话说完。” “好,我很快说完,方法如下。首先,先把砍伐好的木材组合起来,然后拦截河川。河川被拦截后,当然会开始积水,不管河川的水量再怎么稀少,只要过一段时间,累积的量就会越来越大,最后这条河的中间就会形成一座小型水坝。等到水坝蓄水到了一定的程度,接下来就是破坏栅栏,这时储存在水坝中大量的水,会一口气往下游冲去。而那股强大的水流力量,足以将大量木材运送到下流去。怎么样?方法有些粗暴,不过确实是合理的方法吧。虽然现在已经不被允许这么做了,不过以前在深山中确实有发生过。” “拦截河川?——”警部的表情抽搐,像是发现什么似的。“该、该不会!”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前天晚上才出现在赤松川的池子,其实是拦截赤松川后所打造的人工新月池。只要拦截河川蜿蜒流经处,那里自然会形成新月形状,或是香蕉形状的水池,而这就是第三座新月池的真面目。” “不、不可能——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目的?这还用得着说吗?警部,雪次郎一个人在下游悠哉的享受夜钓之乐,最后一瞬间被大量的水流冲走。很明显,这是在赤松川上游的人,设计要溺死下游的人所设下的机关。临时的新月池,说穿了就是远距离杀人装置。” “什、什么,我没听过有那么大的机关!” “是吗?刚才我不是说了吗?这种事在林业的领域中,实际发生过,只不过一个是把木材冲走,一个是把人冲走而已。而且,我还有证据,可以证明我所说的巨大机关曾经被使用过。” “证据?!哪里有?” “警部你应该也看过才对啊。——昨天在龙之瀑布上游,你的下属志木刑警不是遭遇到一件悲惨的事情吗?你还记得那个时候,我把冰桶当作救 生圈丢向被河流冲走的志木刑警?” “嗯,当然记得。那是雪次郎先生的冰桶吧。” “没错,那个冰桶因为背带卡在树枝上,垂挂在上面,我连忙把它从树枝上取下,丢入河川,当时救人要紧,所以没有想太多,现在才觉得那个画面有点奇怪。” “喔,哪里奇怪了。” “我记得,当时冰桶吊在树枝上,我必须用尽全力,两手伸直才把它从树上取下来。这样你懂了吗?那个树枝的高度必须是我用尽全力,手才能构得到。我没记错的话,雪次郎先生的身高应该比我矮。” “嗯……” “雪次郎先生只要拿颗大石头当作脚垫,以他的身高,或许也能勾的到,不过,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不是吗?冰桶本来就是放在地上用的东西,怎么可能有人刻意要把它放在手勾不到的树枝上。” “你、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奇怪。为什么要把冰桶挂在那么高的地方,如果不是雪次郎先生做的,那么是谁……” “并不是谁做的,硬要说的话,是水做的。从上流崩泻而下的庞大水流,使得溪水的水位急速上升。冰桶可以浮在水面上,所以只要水位上升,它自然就浮得高。因此,当我们发现冰桶被高高挂在树枝上,正是溪水水位一时之间急速上升最好的证据。” 砂川警部听完鹈饲的推理后,也只能不甘心地咬着下唇,点点头。 “原来如此,确实如你所说,溪水的水位如果急速上升,并高过人身,在溪边钓鱼的雪次郎先生会被水流冲走,也是理所当然的。” “看来警部已经同意我的推论。——那么,马场君,接下来我要问你。” “什么!什么啦,这么突然——” 鹈饲对毫无预警的马场铁男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拦截河川上游的水,再一口气杀害下游的人,一般我们会如何称呼这种现象,你知道吗?” “什、什么啦——洪水吗?” “嗯,说洪水也不算错,不过它有一个真正的名字。”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是洪水的话,是大洪水吗?不对?那,河水泛滥、水灾——嗯,等一下,该不会是有时候新闻报导会出现的,铁炮水吧?” “没错,正是铁炮水。”鹈饲高兴地点头。“其实,刚才我说明的木材搬运法,在林业界中有一个名字,好像叫铁炮堰。因为是人工引起的铁炮水,所以叫做铁炮堰。你还没意会过来吗?” “……什么?!”马场铁男目瞪口呆。“没意会过来?什么意思?” “我是说,铁炮堰这个字,不会让你联想到什么吗?你还没发现啊……铁炮堰……铁炮水……” “铁炮堰……铁炮水……嗯,铁炮……铁炮口”一瞬间,马场铁男满脸讶异。“难道,我在游戏室里面听到的那段对话,不是在说枪的事情——” “正是如此。‘凶手使用铁炮’!你偷听到的对话当中,似乎有这么一段。没错,凶手是使用铁炮,但那不是指手枪或来福枪,凶手使用的凶器是铁炮堰。” 四 现在解决问题的主导权已经完全掌握在鹈饲手里了。砂川警部承认自己完全败得一踏糊涂,甘居于聆听的角色。马场铁男听完鹈饲异想天开的推理后,瞪大双眼说不出话来。侦探原本的搭档户村流平,因为还没从溺水伤害中复原,所以此时,二宫朱美就成了侦探的搭档,担任一搭一唱的任务,让话题进行下去。 “所以,真正的凶手是谁?看起来凶手不只一个人,要拦住河水,我想一个人有点困难。” “没错,从机关的性质来看,单独行动似乎不太可能。恐怕还有其他好几个共犯,不过与其说是共犯,我觉得倒不如说是人手。” “人手,什么意思?” “简单地说,就是凶手用钱雇用来的劳工。静枝不是有说过吗?新月山庄前天中午以前,有好几个外国旅客投宿。不过在雪次郎死去的夜晚,他们那些人已经离开新月山庄了,所以乍看之下他们和这次的事件无关,但事实并非如此。那一个外国人集团,其实就是凶手招集来打造铁炮堰的人手。当然,对他们而言,只不过是照着雇主的话去做,打造出一座小型水坝,谁也无从得知那是一个杀人装置。他们把这项行动单纯理解为土木作业的打零工,而凶手也一定佯装告知,这其实只是公司发包的合法工程,不然很难聚集这么多杀人的帮手。而且为了打造铁炮堰,一定会使用重机械,像是吊车之类的。” “吊车的话,马场君的证词有说过,前天晚上,新月池旁边就有一台。” “对,就是那个,不过正确来讲,吊车不是在新月池旁,而是在被拦截的赤松川岸旁。马场君他们看到的,是在赤松川中途出现的新月形状的小水坝。可是,他们并没有察觉,不仅如此,还误认眼前那片蓄水池,以为它就是传说中的新月池,趁机把尸体放入车内,一同沉入水里。这是前天晚上的场景。” “之后,马场君它们把低音提琴琴盒丢在赤松川,然后在山里迷路,在附近绕了一圈后,抵达新月山庄。” “没错,接下来的场景换了一个日期,约在凌晨一点左右。这个时间,有很多人正在新月山庄的小木屋内观赏现场转播的足球比赛。橘直之、英二两兄弟,南田志明、寺崎亮太、还有我们侦探事务所三人。不用说,凶手用铁炮堰进行远距离杀人的理由,就是要让自己拥有不在场证明。当被害者在下游被杀害溺死的时刻,自己正在上游的民宿,和某人在一起。所以,这段时间,凶手一定不会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间。凶手一定在小木屋里面,和大家一起观看足球比赛。反过来说,当时一个人在房间里面睡觉的丰桥升和橘静枝等人不会是凶手。” “确实是如此。可是凶手如果在小木屋的话,应该还是没办法杀人吧,只要铁炮堰尙未被破坏,就不会产生铁炮水。” “对,不过,上游的铁炮堰到下游的案发现场只有三公里左右,水流的速度根据坡度的倾斜产生变化,会越流越快,三公里的话,水流应该几分钟就可以到达。雪次郎先生的死亡推断时间为凌晨一点左右,所以我们可以把这个时间带看作是铁炮堰被破坏的时间,不会相差太远。足球比赛是在半夜十二点开球,凌晨一点的时候,比赛进行到什么地方?” “刚好是中场休息,过了凌晨十二点四十五分,前半场结束,之后有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过了凌晨一点后,后半场开始。” “没错,关键在于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这段时间,在小木屋里面的人正各自活动。有人留在现场,有人去厕所,也有人去外面抽烟等等。总之,只有在这十五分钟,凶手才能自由活动。凶手如果要赶往在下游垂钓的雪次郎那里,并进行杀人活动,十五分钟是不够的。可是凶手如果只是赶往上游的铁炮堰,并进行破坏,十五分钟绰绰有余。” “对耶,从新月山庄到赤松川走路只要五分钟。只要凶手事先准备好机车,应该可以更快赶到,来回不用十分钟,这样一来,凶手至少有五分钟的时间可以在铁炮堰作业。不过,鹈饲,到底要怎么破坏铁炮堰呢?用炸药吗?” “不用,用不着爆破,破坏铁炮堰只要用吊车就行了。凶手前天晚上把吊车留在赤松川旁的道路,一方面是可以营造出现场施工中的氛围,故意让人以为前面禁止通行。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凶手破坏铁炮堰时,需要用到吊车。我想吊车的前端应该是勾住铁炮堰其中一部分,只要卷动吊车,往上一拉,铁炮堰立 刻溃堤。凶手只要事先准备好这些机关,利用比赛的休息时间,赶到铁炮堰,坐进吊车中操作机关,即可破坏铁炮堰。这种东西,只要破坏它一小部分,就会变得很脆弱,剩下的只要交给庞大的水力,就可以顺利破坏堰堤。凶手确认成功后,再赶回新月山庄,然后装着一幅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混进众人之中,观看后半场比赛。” “那时候,人在下游的雪次郎早已被浊流吞噬,坠落瀑布了。” “没错,所以当我们第一眼看到雪次郎的尸体时,死状才会如此凄惨,让我们撇过头不忍再看。当时,我们轻率地以为尸体损伤如此严重,是因为他滑落龙之瀑布的缘故。但事实并如此,雪次郎的尸体是被大水流蹂躏,猛烈地撞击岸边和岩石,再以异常的力量坠落到瀑布底下,从赤松川流到乌贼川,直到三俣町的河边才停下来。” “尸体损伤得这么厉害,都是因为铁炮水的威力吧。” “是的。对了,顺便回答你昨天的疑问,凶手怎么能精准把握雪次郎钓鱼的地点?我的答案如下:凶手根本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雪次郎的钓点。只要知道雪次郎是在溪边钓鱼就足够了,不管他人在溪的何处,最后一定都会被卷入大水中冲走。” “凶手应该连这点都考虑到了,才设下这种机关。” “没错,当天半夜的情况大概就是这样。接着是隔天早上,有坂香织和马场铁男出发前往赤松川沿岸的新月池,找寻沉没的车子和尸体。可是找遍新月池,连个影子都没有,这应该就是我之前说的,他们在前一天晚上沉入车子和尸体的池子,完全是另一个,所以什么也找不着。也难怪他们会误会,前一天晚上才看到的新月池,怎么也想不到隔天就消失了。那座临时的新月池已经随着铁炮堰被破坏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可是,他们沉入临时新月池的车子和尸体,最后跑到哪里去了?” “我想车子和尸体一定是随着大水被冲走了。不过,车子那么重的东西,应该不会流得太远,只要从赤松川的上游往下游走去,应该可以找到翻倒在方的迷你古柏,山田庆子的尸体应该还在车上的驾驶座上。” “对了,目前都没有人找到山田庆子的尸体。” “不,已经有人发现了,寺崎亮太。” “寺崎?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你记得昨天我们一起吃晚饭时,他忽然口中冒出迷你古柏四个字吗?为什么他会忽然脱口而出,说出山田庆子爱车的名字。” “啊,寺崎一定是在哪里看到山田庆子的迷你古柏。” “我想应该没错。寺崎亮太是盗猎者现在已经众所皆知,他平常应该会拿着来福枪到盆藏山的禁猎区去打野鸟或兔子。就在昨天,寺崎恐怕也是以盗猎者的身份进山,当他打猎打到一半时,应该会经过赤松川沿岸,这时他目击到一副惊人的光景,深山中的细流旁,居然有一台车翻倒在一旁。而且,车内的驾驶座上,居然还有一名女性的尸体。如果车子是在溪流旁的道路被发现,他应该会判断这是汽车坠落事故。可是,赤松川的两岸是险峻的v字形山谷,车子根本进不来。寺崎一定怎么想都想不通,车子进不来的地方,为什么会有车子翻倒在这里?” “一定想不通的。不过,在这之前,为什么寺崎他不先报警?” “你不要忘记寺崎自己就是盗猎者,虽然他只是碰巧发现尸体,可是依他的情况来看,不可能马上叫警察来。不久,开始下起雨,寺崎打算返回民宿,中途他遇到马场君他们,当时他一定会装傻,假装自己只是去钓鱼。之后,回到民宿的寺崎又得知了一项事实,那就是雪次郎已经溺死在赤松川下游了,他应该是从问讯的刑警那边得知。” “喔,我知道了,寺崎已经在赤松川旁看到翻倒的迷你古柏,这时又听到雪次郎溺死在下游,这时,他脑中一定会将这两件事结合在一起。” “对,至少他不会认为这两者之间没有关系。其实他只要将这两件事连在一起,几乎就能揭开真相了。到底是谁拦截河川,制造出人工的铁炮水,再藉此杀害雪次郎,车子一定是被铁炮水从上游带下来了。寺崎经过深思熟虑后,应该可以推理至此,其实,他比谁都更早识破凶手的圈套。” “即使如此,寺崎仍没有告诉警察这些事,他到底做什么打算?” “还用着说吗?这个小坏蛋一定正打着坏主意。寺崎打算利用只有自己知道的情报,威胁真正的凶手。” “就是昨天晚上在游戏室的那段密谈。” “没错,那段密谈中,胁迫者提出铁炮堰,威胁真正的凶手。可以做出这种威胁的人,除了寺崎亮太之外没有别人。寺崎和另外一个男人的对话中谈到‘拿证据出来啊’、‘那么,花菱旅馆见’,说要看证据的一定是凶手,而约在花菱旅馆见面的,就是寺崎。” “寺崎打算在花菱旅馆让凶手看到什么证据呢?” “寺崎嘴里说的证据,应该就是翻倒在赤松川旁的车子。花菱旅馆里面的庭院刚好面向河边,寺崎应该是打算从这里往下走到溪边,然后把那台可疑的车子作为证据摆在凶手面前。我猜离花菱旅馆不远处,应该可以找到翻倒的迷你古柏和山田庆子的尸体。” “原来如此,不过寺崎这么做也太危险了吧,等于把自己变成杀人犯的活标靶。” “一点也没错,恐怕寺崎因为被什么麻烦事缠身,需要一笔大钱之类的,必须孤注一掷。而且,他握有真枪实弹,必要时,他有自信能保护自己。” “不过,最后寺崎没能保护自己,凶手亲手料理了他,封住他的嘴。” “对,这就是刚才的场景,寺崎和凶手在花菱旅馆见面。寺崎虽然拿出来福枪应战,但是杀人犯和他纠缠抢夺来福枪,最后是凶手胜利了。凶手用庭院的石头痛击寺崎的头,最后再用来福枪射死他。后来的事,你也知道,流平君和马场君他们大闹一场,凶手趁机逃走——就是这么一回事。” “原来如此。”朱美点头,然后再次询问这次事件最重要的地方。 “结果,凶手到底是谁?” “喔,还没说到那边。不过,你大概已经猜出来吧。从设下的圈套来看,可以猜出凶手的特征,或说是个性。这次的圈套相当特别,所以更容易猜。想想看嘛,休闲观光开发公司的中层主管会打造铁炮堰吗?脱离上班族身分后,开始经营民宿的兄弟俩会开吊车吗?持有真正‘铁炮’的盗猎者会用铁炮水当凶器吗?当然,不是完全不可能。只是,跟这次圈套的性质完全相符合的人,都不是他们,最符合的人是南田智明,用原木盖小木屋的木工。也因此,他非常熟稔木材和人手的调度,操作重机械也是家常便饭,对盆藏山的地形一清二楚,又熟悉雪次郎的行动。最重要的是,曾经从事林业的他,应该知道铁炮堰的事情。南田智明才是最符合这次圈套性质的人。虽然这次的推论逻辑不是很严谨,也没有证据,可是我想真相应该是如此没错。” 确实如他所说,朱美心里也深表赞同。可是,还有一个问题。 “可是鹈饲,南田智明没有杀人动机啊,为什么他要杀害雪次郎?还有,山田庆子也是一个问题,难道她也是南田杀死的吗——” 五 “你问我为什么要杀她是吗?” 在赤松川旁岩石裸露处,南田智明用来福枪的枪口指着香织的头:“问我动机是吗?知道了又如何?” “不,我不打算如何,只是……” 总之,我只是打算先争取时间再说,如果停止对话,你说不定砰一声地就开枪了,千万不要啊。香织拼命延续话题: “那个,你不是雪次郎的朋友吗?雪次郎是新月山庄的老板,你是盖新月山庄的木屋建筑师不是吗?雪次郎为了守护新月山庄,一直到最后仍抵抗休闲开发公司的诱惑,你一直把新月山庄看得很重要,应该感谢他吧,我有说错吗?” “哼,你错了。”南田蠕动双唇,不屑的说。“雪次郎抵抗诱惑——哼,笨蛋,别开玩笑了。那个老家伙一点也不想抵抗,他打从一开始听到休闲开发公司的提议,心里老早就蠢蠢欲动,想卖掉新月山庄。那个老家伙不管是对民宿的存续,还是对新月山庄的建筑都完全没有兴趣,只要能换钱,他毫不犹豫。” “怎、怎么可能——不可能有这种事吧?!虽然我是听来的,可是上次休闲开发公司的人特地来新月山庄一趟时,人还在玄关,雪次郎就打算把他赶出去——” “哼,那只是在演戏而已,一场简单的小表演。雪次郎只是希望在大家面前表现出一个样子,让大家以为他也是经过相当痛苦的挣扎后,才决定卖掉新月山庄的,证明他有抵抗过,如此而已。而且丰桥升也希望雪次郎多少能抱怨一下,如此对自己比较有利,因为地主如果太快答应,自己便尝不到任何甜头。他的任务是怀柔说服顽固的地主,如果地主迟迟不肯答应,他就可以巧立接待的名目,用公司的钱,白吃白住。而且,等到最后怀柔政策成功后,自己在公司里的评价还会上升。也就是说,橘雪次郎和丰桥升这两人根本就是串通好了,表面上装做争吵不休的样子,其实背地里早就决定要卖掉新月山庄。常有这种事不是吗?” “真、真的吗?”香织没料到有这种事,张大双眼。“可是,为什么你那么肯定?你怎么确定他们到底是不是串通好了?” “因为有人给我情报,那个女人你应该很熟。” “应该很熟的——女人?” 瞬间香织的脑中像闪电一样闪过一个人的名字,香织对她可说非常熟,也可说完全不熟,是一名神秘的女子。“——难道是,山田庆子!” “没错,她之前在乌贼川休闲开发中担任丰桥升的下属,所以她曾经拜访过新月山庄一次。因为没有住下来,所以没有登录在住宿者名簿中,恐怕新月山庄里面也没有人记得这件事吧。当时,我和她见过面之后,开始暗中和她交往。有一次,她不小心脱口告诉我,新月山庄被卖掉是早晚的事。我逼问她之后,才知道原来是雪次郎背叛了大家。” “所、所以你就杀了雪次郎?就因为这件事……” “不只这样,雪次郎的背叛,再度唤醒我一年前的疑问。” “一年前的疑问,你指的是?” “雪次郎的哥哥,橘孝太郎,新月山庄原本的经营者。他是认真考虑把新月山庄打造成纯正木屋建筑的人,他把建筑的设计和建造都交给我,可以算是最了解我的恩人。事实上,孝太郎和我共同一手打造的新月山庄是非常了不起的建筑,毫无疑问地,是我的代表作。可是,孝太郎居然在一年前死去了。当时判定他是因为不小心跌落大雨暴涨后的赤松川,溺死了,尸体最后在龙之瀑布的壶穴中被发现,死状凄惨。” “那、那真是遗憾……可是,那不是意外吗?” “当时警察的确是把孝太郎的死当成意外处理。结果,新月山庄最后被共同持有者雪次郎独占。但是,事情一过,丰桥升马上来到新月山庄谈买卖,我当时觉得事有蹊跷,时间点也太过巧合了吧。难道雪次郎老早就被丰桥升以优渥的条件游说,有意卖掉新月山庄。雪次郎可能因为卖掉新月山庄可以得到一笔大钱,所以受到诱惑。这时,孝太郎就成为雪次郎最大的阻碍。孝太郎不可能同意卖掉新月山庄,可是他又是山庄的共同持有者之一,没有他的同意,根本无法顺利进行。卖掉新月山庄这个念头,在雪次郎脑中挥之不去。终于,有一天,下了一场大雨之后,雪次郎约孝太郎到溪岸边,找机会从背后推他下去。我当时心想,事情一定是这样!” “那只是你自己想像,事情的真相还不确定吧。” “没错,所以我自从那次事件之后,就开始暗中观察他们交涉的情况。结果我发现,只是我自己杞人忧天,雪次郎非但没有被丰桥优渥条件的说服,反而大力反对卖掉新月山庄一事。我一度感到些许愧疚,原来我误会他了。之后,我仍常常来新月山庄住宿,并和雪次郎维持友好关系。” “……” “没想到,我还是被骗了。原来雪次郎这一整年的举止态度,都只是在演戏而已。他为了不让我怀疑,再三慎重地重复同样的演技。然后,找个适当的时机时,再决定同意卖掉,让大家以为这是一个‘天人交战的决定’。所以,我一年前的怀疑是正确的,孝太郎果然是雪次郎杀的!” “这、这也不一定吧。你不能否定这件事可能只是单纯的意外……而卖掉新月山庄,也可能刚好在事件后发生而已……” “你爱怎么想不关我的事,我相信这件事一定是雪次郎干的,所以决意要杀害他。一半是为了阻止他卖掉新月山庄,另外一半,是替孝太郎出一口冤气。孝太郎从龙之瀑布摔下,死得好惨。所以,我要让雪次郎也死得这么惨——不,要死得比孝太郎惨两倍、三倍。” “所以你才选择用大水冲走他这种费工夫的方法。现在我知道你杀害雪次郎的动机了,可是山田庆子呢?她也是你杀的吧,为什么要杀她,没有理由连她都杀吧。” “山田庆子打算阻止我的计划,她发现我的犯罪计划之后,居然想告知私家侦探,也就是说,她背叛我了。” “你弄错了吧?她是想救你——” “吵死了,住嘴!”南田用力摇头,一副完全不想听的样子。“我碰巧偷听到她讲电话,得知她背叛我,因此,隔天我在鹈饲侦探事务所的停车场,埋伏等她。” “鹈饲侦探事务所?!你是说,鹈饲那个人,是侦探!” “没错,哼,原来你不知道。那个男的从山田庆子口中得到线索,才来到新月山庄,是个好管闲事的私家侦探。不过,这个侦探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完全不妨碍我执行计划。” 南田顺口说出的这些话,如果侦探在场一定会气炸。 “对了,趁这个机会,我要问清楚。她留在乌贼川市的综合大楼停车场的车子,和她的尸体,好像有人特地搬到盆藏山,然后沉到池子里——” 南田把枪口对准香织的脸:“是你干的好事吧?” 香织说不出话,只顾点头。 “为什么要干这种事?妨碍我的计划,对你有什么好处?” “不,不是。我是为了我妹妹才这么做。从头说起的话,事情是在星期五早上十点左右,山田庆子忽然闯入我妹妹的屋子,春佳慌慌张张地……” “等一下!”南田把枪口顶在香织嘴巴上,她说不出话来。“你的故事,是不是很长?” 打从出生以来,第一次尝到枪口的火药味,香织觉得死期已到,全身像是关成震动的手机一样,忍不住微微颤抖。 “不好意思,我没有时间陪你拖延时间,虽然还有很多事情想问你,不过事情到这个地步,都已经不重要。” “你要杀我吗……” “放心,只杀你一个人也无济于事,你还有一个同伴吧,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留一头金发的笨蛋。” “……嗯、嗯 。”香织虽然点头,但不是在同意铁男是金发笨蛋这件事,因为现在这个紧要关头,除了点头之外,什么也不能做。“你想干什么?” “手机拿出来,打电话给他——不,还是传邮件吧,随便找个地方叫那像伙出来。” “我、我办不到,我不能拖马场君下水——” 香织打算贯彻强硬的态度——嗯!等一下!她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 铁男没有跳下花菱旅馆后面的悬崖,所以他应该被背后追来的那群人给逮到了。但是,那群人并不是凶手,凶手是正在自己眼前的南田智明,所以铁男现在虽然被逮住了,不过不是被凶手,而那些人发现寺崎的尸体后,一定会马上报警。也就是说,铁男现在人在警察那边,所以叫铁男过来就等于叫警察过来。 “……”香织心中又燃起一线希望。或许我可以得救!可是,等一下,想清楚啊,有坂香织,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铁男不一定是跟警察在一起,万一他突破重围,现在正独自在森林中徘徊,那该怎么办?这个时候叫他出来等于是叫他来送死。 “喂,你在发什么呆啊!”南田像是等不及似的,手伸向香织。“手机拿来,我来传。” “不、我来,我来传!” 香织下定决心了,应该说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反正不管怎么样,诱拐的假邮件都会传到铁男那里,这样的话,倒不如自己亲手送,而且从一开始就是自己把铁男拖下水的。香织取出手机放在手中: “要传什么?” “嗯——这条赤松川离这里稍微下游的地方,有一座吊桥叫做‘蔓桥’,叫他在那边等。你输入的时候要边让我看,不要想搞怪。——好了吗?我看。——嗯,好,写得不错。” 南田看着手机的画面,心满意足地点头。 “可以了吧,我要传了。” 香织闭上眼睛,一边祈祷一边按下传送的按钮。 拜托,铁男!带警察过来! 六 就在鹈饲解谜到了一个段落,马场铁男的手机响起来电答铃的旋律。铁男原本认为鹈饲只是个平庸至极的俗人,没想到今天目睹到他过人的能力,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这时,他一看手机画面: “啊——是香织传来的邮件!” 他惊叫一声后,马上又回过神来:“喔,原来香织她还在逃亡中,那家伙还不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只顾着逃跑……真可怜。” “她邮件上面说些什么?” 砂川警部一边问话,一边把头凑到手机前面。 “她叫我们到一座叫‘蔓桥’的吊桥旁等她。警部先生,怎么办?” “怎么办?她跟你一样都犯了弃尸的罪,虽然有点麻烦,我还是得去逮捕她。——不过,先缓一缓吧。” 警部突然觉得提不起劲办这件事,鹈饲也像是被感染似的说道: “对啊,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有坂香织,而是先找到南田智明。如果把凶恶的杀人犯南田,比喻成高级鲷鱼的话,有坂香织顶多只是漏网的杂鱼而已,之后再抓回来就好了。” “不要这么说,拜托先抓她嘛——还有,你刚才干嘛提出那个比喻,无聊,真令人生气,什么态度嘛。” “真的,我也拜托你,现在马上赶过去吧,不要再让她一个人昏天暗地的跑下去。” 果然,还是不能放任逃亡中的犯罪者不管,砂川警部重整态度。 “没办法,还是去把她抓起来吧,反正现在逮捕南田的证据还不足够!。喂,你先回信给有坂香织,先不要跟她说我们这边的情况,跟她说你会马上赶到蔓桥。” “谢谢你,警部先生!”铁男马上开始按手机输入,一边问大家说: “嗯,蔓桥,好奇怪的名字,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不久之后—— 鹈饲侦探和同伴们,还有砂川警部和马场铁男共五人,驱车前往蔓桥。到达后目的地后,五人分别下车,徒步走进山中小路。 根据户村流平的解说,蔓桥是位于赤松川下游的吊桥。如名称所示,这座吊桥是用天然藤蔓编成,是一条充满野外趣味的吊桥,长度约只有十公尺左右。这座桥只要有些许微风就会摇晃不定,而且桥上的绳索都是由藤蔓编成,触感绝佳,很多情侣都给予相当高的评价。 “为什么很多情侣都给予相当高的评价?明明是那么危险的桥。” “欸,朱美,你还不了解吗?就是因为蔓桥危险,所以只要男女一起过桥,马上就会恋情加温,完全发挥了吊桥的作用,是一个绝佳的恋爱景点。” 流平好像曾经带人来过似的。 大家继续走在通往蔓桥的唯一森林小路。鹈饲开口道: “对了,警部,到蔓桥后,你打算怎么做?你如果一开始就现身,有坂香织会吓得逃跑吧。” “说的也是。可是,她不也以为你是凶狠的杀人魔吗?你,还有你的同伴一开始就现身的话,她一定会立刻逃跑。嗯,该怎么做呢——” “警部先生,既然如此,那就交给我吧。”铁男心想机不可失,立即提出意见。“一开始我先一个人去见香织,然后经由我说明事情的经过后,她就会了解,再逃下去也没用,我想她应该不会做出其他奇怪的举动才对。” “你现在说得倒好,到时该不会两人手牵手一起跑走吧。” “我才不会,好啦,交给我。我一定会把她带回警部先生这边的。如果我看起来有一点点想要逃跑的样子,没关系——尽管开枪射杀我!” “开枪射杀你!”砂川警部惊讶地合不拢嘴,随后眯着双眼,露出感动的神情。“好,我知道了,你都敢这么说了,就照你的意思做……” “没有啦,那个,警部先生,刚刚开枪的事就当我没说,我其实是想说……” “好啦好啦,我怎么可能开枪杀你,刑警除了特别任务之外不会带枪。我已经充分了解你的决心啦,这次例外,就交给你了。” “谢谢你,警部先生!” 潺潺流水声提醒众人,快到目的地了。一行人穿过森林,经过一个下坡后,眼前的视野忽然开阔起来,前面可以看到流动在深深谷底的赤松川,以及那座用来渡河但看起来不可靠的吊桥,蔓桥。这座桥用藤蔓编织而成,整座桥布满绿色和棕色斑点,看起来像是迷彩似的。 桥的对岸,有一名年轻女性的身影,滚边t恤配上单宁短裤,马尾不断在头上跳动着,是香织没错。她像是在忠犬八公像(注:东京涩谷站前有名的地标。)前等待男女朋友的年轻人一样,焦急地四处张望,她还没看到他们一行人靠近。警部躲在一株高大的山樱后面,指示铁男: “去吧,把她带过来。” “喔,好,警部先生,交给我吧。” 铁男再三保证,拍拍自己胸脯后,立即狂奔过去。铁男跑下通往蔓桥的坡道,香织好像发现他了。铁男在桥的这头停下来,对着对岸的她喊道: “香织!” 这时,香织好像说了些什么,可是声音被水流声给盖过去了,铁男听不到。铁男开始过桥,桥的晃动过于激烈,他看不清楚香织的表情。终于,大约过桥过了一半之后,铁男听到香织的声音。——“不要!千万不要!” 铁男不懂她的意思,为什么这个时候,她要大声喊出消灭毒品的标语?难道是我穿的t恤 的缘故吗? 正当铁男在桥上犹豫不决时,香织背后的草丛中钻出一个男人。同时,香织大叫,往前奔跑,飞奔进站不稳的铁男怀里,由于冲力太大,铁男差点在桥上跌倒。 “哇啊啊!香织——发、发生了什么事!” “笨蛋!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不是叫你不要过来吗!” “啊?!是你叫我来蔓桥的耶——嗯!” 铁男看到站在对岸的男人,瞬间全身僵住,那个男的下颚蓄着粗犷的胡子,身材魁梧。 “南、南田智明……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 铁男不清楚详细情形,但是杀人犯南田现在确实出现在自己眼前,而且还拿着来福枪,枪口对准铁男,铁男和香织现在正陷入生死交关的危机。 “可恶,原来那封信是你引诱我到来这里的陷阱!” “对不起,铁男……都是我不好,才会……” “浑蛋!你道什么歉,全部都是那个男的错,你放心。” 铁男鼓起全身的勇气,和已杀害三个人的杀人犯对峙。 “喂,南田!你拿的那把来福枪是寺崎亮太的,也就是说,寺崎是你杀的,这就是最好的证据,没错吧。” “你错了,这把枪是你们的,你们从寺崎那边把枪夺过来,射死他。山田庆子也是你们杀的,况且本来就是你们把她的尸体搬到山上的,不是吗?最后,你们两个同伴内哄自相残杀,不过,让你们死得像是殉情也无妨。” “这、这家伙,该不会连雪次郎的死都想赖给我们吧——” “杀死雪次郎!笨蛋,那只是单纯的意外,他自己不小心摔进河里死掉。” “可恶,这小子还在装蒜!”铁男过于生气激动,全身颤抖,但很快地又冷静下来。 “哼,真不好意思,你布好的局将完全逆转——喂,南田,你看那边!” 铁男手指向斜坡上的一株山樱。 “……” “…………” “………………” “…………你看那边!” “…………………你说那边,是哪边?” “……等、等一下!”铁男两个手掌做出t字形,要求暂停,然后对山樱那头挥舞喊叫:“喂——你们这些家伙难道要见死不救吗!不要再躲了,快出来啦。” 终于,山樱后面陆续出现四名男女,大家像是要去看牙医的小学生一样,踩着沉重的步伐走下坡道,到达桥边。站在最前头的砂川警部,表情仿佛在抱怨这边的气势完全弱掉了。 喂喂,警部先生,全靠你了!铁男心里愁云惨雾,但仍不断祈祷。这些援兵虽然不可靠,但聊胜于无。南田神色开始激动起来: “为、为什么这些人会……!可恶,你竟敢欺骗我。” “哼,彼此彼此。” “浑蛋,既然这样——” 说时迟那时快,南田已经踏入蔓桥,飞速跑到铁男他们身旁。被枪口威胁住铁男和香织一步也不敢动,两人瞬间变成人质。 “两只手放到头后面!好,两人并排朝向对面!” 南田把铁男他们当成肉盾,和砂川警部以及其他三人对峙着。然后,他大喊——就是凶手在这种场面常说的台词: “站住!你们要是敢靠近一步,这两人就会没命!” 另外一边,砂川警部也不落人后地回一句老掉牙的台词: “住手!再这样下去,你的罪刑只会加重,你已经无处可逃了,快觉悟吧!” 砂川警部作势要踏进蔓桥,南田手指扣住板机: “站住!再靠近一步,我就要对你开枪了!听到了吗?” “别傻了,在摇晃的吊桥上,你根本无法瞄准,子弹绝对打不到我。” “不可能,你们有四个人,我闭着眼睛都能打到。” 南田的大胆喊话,等于他预告接下来要开始展开无差别杀人。鹈饲、朱美、流平三人脸色铁青。下一刻,三人像是听令号命的士兵,一齐躲在砂川警部背后,排成一个纵队。鹈饲一边躲在警部后面,还一边挑拨凶手: “南田!怎么样,你怎么射也射不到我。” “你意思是叫他尽管射我吗?你这个懦夫!” 砂川警部扯开嗓子大喊,也难怪他会这么生气。此时,他身后的懦夫们又说话了: “真过分,是警部你先说‘你的子弹绝对打不到我’的吧。” “对啊,对啊,警部先生你一定应付得了,虽然没有任何根据,但我相信你。” “对对,警部先生就算被子弹打到也不会死,虽然没有任何根据。” 这三个人不负责任的鼓励,反而更加激怒警部: “别开玩笑了!我才不要当你们的防弹衣!” 警部缩着身子,显然不想当这三个人的肉盾。他身后的鹈饲也缩起身子,后面的朱美也缩起身子,最后流平也缩起身子。 “你们别闹了!”警部像是要搅乱后面三人的动作似的,迅速把脸撇到右边后,鹈饲也把脸撇到右边去,朱美也撇过去,流平也撇过去。 “可恶,那这招怎么样!”警部弯着腰,上半身开始画圆,鹈饲也开始画圆,朱美也开始画圆,流平也开始画圆——。铁男看到这四个人的头仿佛在画同心圆的样子,忍不住大叫: “浑蛋——你以为你们是迷你版exile放浪兄弟啊——!(注:融合日本流行音乐和舞蹈的表演团体,团员包括主唱和舞群共十四人。)这种事应该在卡拉ok联谊时做才对——!” 这场置人质于不顾的闹剧继续上演。不过,大概连雷神也看不下去这场愚蠢至极的闹剧继续发生,在密布的乌云中,一道锐利的闪电划破天空。接着,如同炸弹爆炸的巨大声响,震撼全场。 在岸边持续做圆周运动的四人,每个人都以为自己被枪打到了, “哇!” “啊!” “喔!” “哎呀!” 还没看清楚子弹的行踪,四人便仿佛身中子弹般一齐向后躺倒。不过,几秒钟后,每个人都毫发无伤地站起来。 “什么嘛,原来是打雷。” “我还以为被射中了。” “差一点就遭天谴了……” 最后站起身的鹈饲突然像是发像什么似地,大叫: “嗯——喂!南田,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什么!哪里奇怪?”南田回答并用准星对准鹈饲。 “你不觉得这条河的水量有点少吗?昨天可是下了一场大雨耶,可是看起来水量没有增加,原本应该水量会更多吧。” “你在说、说些什么东西啊!那又怎么样,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 “不,说不定……很重要……” 鹈饲很诚恳地回答,可是他的声音部分和地鸣声混在一起,只声音断断续续传了过去。 “你对山里面的清况那么清楚,应该知道……河川水量遽减的话会有……危险,必须要小心……如果真的如此……现在你站在那边的话非常危险……危险……” “嗯?!什么?听不见。喂……你说什么啊,这个声音是打雷的声音吗?” 南田心急如焚地四处张望。这时,鹈饲脸色大变: “——笨蛋!这不是打雷!”这次鹈饲的喊叫声确实传到桥上三人的耳里。 “嗯——”南田察觉气氛异常,神情严肃。“——你说什么?!” “什么——”香织左右张望,找寻压迫感的源头。“——到底是什么啦?!” “可恶——”铁男对着看不见的敌人大叫。“——有什么东西要过来了!” 上游,类似是大地鸣动的声音越来越靠近,从上游逼近过来。 在这个紧要关头,到底是什么东西要过来了——不,现在没有时间去确认这件事,也不是思考这件事情的时候,当然更不能坐以待毙。 铁男看了香织一眼:“——香织!” 香织看了铁男一眼:“——铁男!” 这一刻,两人眼神相交,同心一志。铁男握紧放在头后的右手。 香织同样握紧放在头后的左手。 接着,预备声—— “一、二!” “——三!” 两人甩动身体,铁男的右手和香织的左手用尽全力,像是要打穿墙壁般奋力一击,同时击中南田的脸。南田不经意吃了一记重击,手里抱着枪,身子往后飞倒。绝佳机会! “快走,香织!” 铁男牵着香织的手,朝向岸上四人的方向快步往前冲。但是,两人位在狭窄晃动的桥上,才刚往前跑,桥便左右大力晃动。香织失去平衡跌倒,这下子桥晃得更厉害了。糟糕,后面有持枪杀人魔,上游又有莫名的东西靠近,可恶,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到岸边了—— “畜生,既然这样。”铁男使出最后的手段。 “嗯?!你干嘛——哇!” 铁男抱起香织的身体——但不是童话故事里王子抱公主那种高雅的样子,而是用像扛米袋一样的姿势,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扛了再说——“呜喔喔喔喔喔喔喔——”铁男一鼓作气在吊桥上跑起来。 铁男身后传出一声枪响,南田终于按捺不住了吗?抑或太过疼痛不小心扣下板机? 但是,这时候回头张望已无意义,铁男扛着香织,大步地往就剩几步路的岸边跑去。 砂川警部在岸边张开双手迎接二人。 “太伟大了,做得好!” “别高兴得太早,快点往高的地方移动!” 鹈饲大叫的同时,手指向上方的斜坡,那里可以看到朱美和流平的背影,两人已经爬上斜坡了。铁男把香织从肩上卸下,跑向斜坡,中途回头往蔓桥一瞥。 南田智明手里紧握着来福枪,人还在桥上。两人联手的一记重击和激烈摇晃的吊桥使他全身蠕动挣扎,到现在还无法站起身子。 此时,铁男往上游一看,但眼前的景象太过惊人,令他背脊感到一阵凉意: “那、那是……什么……” 在此处,赤松川蜿蜒出一道平缓的圆弧,但此时,上游忽然涌入一波大量的浊水。 一股灰色的巨大水团像脱缰野马似的出现在v字形山谷,洪水怒涛汹涌地朝着桥上扑袭过去。原来从刚刚一直出现的地鸣声就是它。 但南田却忘我地待在原地,还没察觉到事态紧迫,似乎打算做最后的抵抗,把枪架在腰上: “笨蛋!找死啊!”鹈饲一边上坡道一边大叫:“快跑啊!赶快跑!”鹈饲指着上游大叫:“你看啊,是铁炮水!” 不知道鹈饲的声音是否传到南田耳里,他总算转头往上游一看。 这时浊流的水团正好逼近桥前,挟带大量水流的冲击波,灰色的液体凶器,正是铁炮水。 “铁男!”香织忽然指向铺天盖地而来的浊流。“你看,那个!” 铁男一看,那里出现一个意想不到的东西。 浊流中出现一台车子,但不是一般的车子,而是熟悉的红色车体—— “迷你古柏!” 准没错。那台正是两人自前天晚上以来再也没见过的、再熟悉不过的英国车。在灰色的水团中,迷你古柏像是一个开朗的冲浪少年,正起乘在一个大浪头上,流畅的感觉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有人在里面驾驶? 铁男在这一瞬间,确实看到迷你古柏的驾驶座上坐着一名年轻女性。 “是山田庆子!” 当然,人早已死去,应该说铁男打从第一次看到她起,她就已经死了。可是,当铁男看到现在坐在车子里的山田庆子,仿佛感觉到,她还活着。不,应该说她的表情比活着的人更显生动,仿佛山田庆子正手握方向盘,照着自己的意思在水上轻快地开车兜风一样。 铁男眼中的她,不知道在南田眼里看起来如何。只见南田口中发出恐怖的哀号声,用枪对着上游,发疯似地对着袭击而来的迷你古柏开枪。 “呜哇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和枪声的回音,隆隆不绝于耳。 但是,光凭一发子弹当然不可能让车子停下。迷你古柏乘着浊流速度越来越快地接近蔓桥,眼看就要撞到桥时,车子正好滑在一块突出来的岩石上。鲜红的迷你古柏就像是鲤跃龙门般,激烈地飞跃而上,离开水面,接着,车体像陀螺一向旋转,同时往吊桥的方向飞去,下一个瞬间—— 山田庆子的迷你古柏用它鲜红色的车体,将南田撞飞起来。 这一击像是刻意经过算计般精准,激烈的撞击声听来像是有东西被撞得支离破碎,南田的身体像是胡乱被扔到空中的一根棒子,在高空飞舞,最后消失在彼端。 几乎在同一个时刻,庞大的水团吞噬了整座桥,藤蔓编成的吊桥瞬间从中间被撕裂,崩坏殆尽,不见原形。 浊流继续以削夺河岸的气势,轰隆隆地流去。迷你古柏撞飞南田后,也被这股浊流吞噬,往下游流去,从众人眼中消失。 所有的事情都只发生在一瞬间而已。爬上坡道,逃过一劫的众人无一不怅然若失,每个人都沉默不语地朝着迷你古柏流去的方向远眺。 “…………………………”等众人回过神, “…………”轰隆隆的声音和大地鸣动的声音逐渐消失, “……”浊流也逐渐退去。 刚才发生在眼前的惨绝人寰的事情一切如梦如幻,赤松川的水流又回复平静。唯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蔓桥从中间被切成两半,残破不堪。 到处都找不到南田智明。 侦探事务所三人组战战兢兢地沿着岸边走着。 “鹈饲先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用不着那么惊讶,流平君刚才也亲眼看到了吧,这就是传说中的铁炮水。” “我才不相信呢,难道说这也是铁炮堰引起的吗?” “不,这次不一样,这一次恐怕是自然现象。” “南田不知道怎么样了,被车撞到后就消失踪影了。” “不知道,大概被浊流冲走了吧。” 鹈饲把手放在额头上,朝下游探望,一旁的砂川警部往头上一指: “不是被冲走了,南田就在那里——” 铁男和香织同时朝着警部手指的方向望去。前方溪岸旁有一棵树特别突出,枝叶像是要覆盖住整个溪面似的茂密,其中一根树枝分成两股,有一个东西刚好卡在中间,垂挂在上头。 完全变形了的南田智明。 “……好像,低音提琴琴盒。” 铁男不懂香织的譬喻。 “为什么像低音提琴琴盒?!” “喔,对了,铁男还没看到。——晚一点再跟你说。” 一阵喧哗后,取而代之的是沉默的气氛,直到砂川警部的手机来电答铃划破这片宁静,警部急忙接起电话。 “怎么了?有什么新消息?” 下属回答声音高亢,即使透过手机,仍听的一清二楚。 “啊,砂川警部!是我,吉冈,现在正在龙之瀑布附近搜索中,不得了了,这次是车子。车子从瀑布上翻落下来,还挟带着大量的水,一台全红的迷你古柏就这样滑下来了——” 终章 龙之瀑布就像一座大型的滑水道。鲜红色的迷你古柏车头刚好斜插在岩石密布的壶穴中。车头破破烂烂,前车窗也撞得粉碎,从上流泻而下的流水不停地洗涤着遍体鳞伤的车体。车中的女性尸体被移出,并放在岸旁平坦处。马场铁男和有坂香织和山田庆子的尸体许久未见,如今面对面,铁男心生愧疚,和香织一起在她面前前下跪,怯生生地双手合十。这是铁男第一次可以用如此冷静的态度观察山田庆子的遗体。 “她的表情看起来还蛮安稳的。——刚刚的看起来比较可怕。” “我也是这么觉得。——仔细一看,她长得真的很漂亮。” 此时,两人背后传来砂川警部一句直接了当的话: “别说蠢话了,死掉的人没有表情,刚才和现在的表情都一样。” 或许真如警部所言。可是,铁男刚才看到山田庆子那副鬼气逼人的样子——给南田最后的致命一击时,那种精神奕奕的表情——无论如何,那副光景确实已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里。 铁男站起身,这时视线又游移到龙之瀑布下那台残破不堪的迷你古柏。 “南田为了复仇,牺牲了山田庆子。而我们什么也不知情,把山田庆子的尸体搬来盆藏山中,连同车子全部丢到池子里。最后,这台车搭着第二次的铁炮水,流到蔓桥,撞飞南田。警部先生,这一切只是偶然吗……?” 又或,是山田庆子的意思…… “当然是偶然,只有神才能算的那么精准。嗯,可以说是遭天谴吧,不是有句话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吗?” “天往灰灰?!”铁男听不懂警部的话,但又不敢承认,只好似懂非懂地答道:“喔……对对对……说的一点也不错……” “你能理解就好。那么,这件事情可以说是圆满解决了,虽然不能逮捕杀人犯南田,不过,发生这种事也无法预料。对了,你们——” 砂川警部对着铁男俩人冷冷笑道:“现在山田庆子的尸体已经找到了,你们也应该心里有数了吧,接下来轮到你们了。” 铁男再度想起自己的立场。砂川警部到现在还没有逮捕他,只是因为山田庆子的尸体行踪不明,现在既然已经找到,已没有理由不逮捕他。正所谓是祸躲不过,该来的还是要来。 “警部先生,我们的罪会很重吗?” “当然重,是重罪喔。”警部露出阴险的笑容,来回看着两人的脸。 “不过,再怎么重也比杀人的罪轻。加上你们是初犯,虽然还得看审判的过程而定,但缓刑应该是没问题,尽量找一位好律师吧,你们有认识的律师吗?” “怎么可能认识那种人——对吧,香织。” “嗯,我也不认识——啊!”香织突然想到什么大叫一声。“对了,有有!我虽然不认识律师,可是我有妹妹啊。之前也跟你提过了,春佳是准律师,虽然还不能帮我们辩护,不过她一定会介绍认识的律师给我们。” “喔,对耶,太好了。这点小事交给你妹妹应该没问题,再怎么说,我们两个人可是为了她全力以赴呢!” 没错,决定了,就交给妹妹吧,请律师的费用等她出社会后再还我们就好了。两人热烈地讨论了一阵子之后,香织忽然表情认真,在铁男面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铁男,对不起。都是我把你卷入这件事,才害得你——” “…………” 的确,铁男现在的立场至少应该抱怨一下。可是,香织盯着铁男的眼神中,覆着一层薄薄的湿润,铁男当下不知该如何传达自己的心意,总之,先发脾气再说: “笨蛋!不是你把我卷进来的,是你说有困难,我自己好管闲事要帮你的。你要道歉,不如先跟我道谢吧!” “嗯,谢谢你,所有事都要靠铁男才办的到。” “哪里,用不着说谢谢,我只是做我该做的。” 唉,我帮忙也是帮得零零落落而已——铁男心中充满愧疾,望向远方的天空重重地吐了一口气。他一边看着河边平原飞舞交错的蜻蜓,一边把手伸向面前的砂川警部。 “来吧,警部先生,请现在就逮捕我们吧。夏天都快要结束了。” 砂川警部点头表示理解,站在两人面前,忠实地执行他的职务。 “马场铁男和有坂香织,我将以弃尸的罪嫌,逮捕你们二人!” 蓝色的雷诺在盆藏山中蜿蜒而下。侦探事务所三人在新月山庄结完账后,踏上乌贼川|市的归途。鹈饲这次赢过宿敌砂川警部,心情大好,转方向盘的动作也比平常轻快许多。坐在一旁的朱美看到鹈饲心情这么好,不想泼他冷水。她的心情很复杂,因为这次鹈饲的推理,结果是一毛钱也没赚到。坐在后座的流平还没完全退烧,脸颊潮红,喷嚏连连。这次的事件中,流平总共溺水两次。不过。他仍兴致勃勃,话匣子停不下来。 “——不过真是惊人耶,鹈饲先生,在当时那种千钧一发的情况下,居然发生铁炮水,真令人不敢相信是偶然发生的。如果没有那波铁炮水,那两个人现在都已经被枪打死了。” 只见鹈饲脸朝向正前方,意外地说:“那波铁炮水不完全是偶然。” “你说不是偶然?!”朱美吓了一大跳问道。“可是鹈饲你刚才也说过这次的铁炮水完全是自然现象。” “对呀,所以说这次的铁炮水是人工打造的?有人到上游去打造一个铁炮堰——” “不,也不是这样。这次的铁炮水是在上游的某处,有段溪水自然地被某个东西堵住才发生的。从这层意义来说,的确是自然现象。不过,堵住溪水的东西,你们觉得是什么?” “不就是土石或漂流木之类的吗?” “当然,这些东西都有,只是我想堵住溪水最大的主因,应该是那台迷你古柏,那么大的东西卡在溪水中间,当然会堵住流水,加上昨天的大雨,冲刷下来的漂流木和土石等也一定会堵住流水,所以那里就形成一个池子了。” “又是新月池?”坐在后座的流平忽然把脸挤到前座来。 “谁知道,因为没有人看到那个池子是不是新月形状,或许吧。” 听完鹈饲的话,流平一声长吟,朱美则是打了个冷颤: “一开始以为新月池只有一个,结果有两个,想说有两个,结果又跑出第三个——” “最后其实有四个。” 鹈饲听完他们两人说的话后,嘴角露出微笑: “新月池有四个。这么说也不是不行。总之。第四个新月池承受不住积水的重压,终于溃堤了,可能跟刚刚的打雷可能也有关。溃堤后,大量的水一口气被释放出来,逼得迷你古柏往下流。顺着水流被冲走的迷你古柏最后撞到蔓桥上的南田智明,山田庆子终于替自己出了一口气了,就是这么回事。” “等一下,不要乱讲啦!什么替自己出了一口气,好像鬼故事的情节……” “不,这正是鬼故事。你们想看看马场铁男和有坂香织做的那些事?他们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好像不是出自于自己的意志,而是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后面操控它们。他们如果没有把尸体丢掉,而且还搞丢,就不会发生蔓桥上的事情。他们自己都没发现,不知不觉中照着山田庆子的复仇脚本走,这全部都是山田庆子的意思……” “不要再说了,住口!” 朱美一瞬间感到一股寒意,双手抱着肩膀。朱美虽然不是迷信的 人,不过的确,那一记撞击很难用偶然来解释,当然也不是光靠死者的怨念就能把杀人犯撞飞,不过—— “……结果,山田庆子到底是什么?” 朱美喃喃自语,流平很快地回应她: “她是怨灵!不,是恶灵!” “不,不是。”鹈饲坚定地摇摇头。“山田庆子不是那么坏的女人。” “那,她应该是神!死神之类的!” “答案很有趣,但还是错。” 鹈饲胸有成竹地否定流平。那么到底山田庆子是什么——朱美用眼神问一旁的鹈饲。 鹈饲右手离开方向盘,放在胸口上: “山田庆子是我的委托人。结果,连我也是照着她的意思行动,跟那两个人一样,你们不这么觉得吗?” “……” 这么说来,好像是真的。朱美总算接受了。结果,这次整个事件的委托人除了山田庆子之外,没有别人。另一方面,能不为报酬并绞尽脑汁地帮助陌生的委托人,而且又好管闲事,这种侦探在整个乌贼川市中,也只有鹈饲了。应该说,山田庆子的选择是正确的,也难得侦探真的回应了她的期待。 “——啊!先别说这个了,你们看。” 流平突然从后座站起身来指向前方。什么事啊,那么急?鹈饲被吓了一跳,朱美也好奇地看着车窗外的情况。 森林中的一条小路。有一台似曾相识的车子,开在鹈饲的雷诺的前方。 “啊,那不是砂川警部的车子吗?” “喔,他也要回去乌贼川市吗?” “后座好像有坐人喔。” 的确,朱美仔细凝神一看,从后车窗可以看到里面有一对男女的后脑勺,金色怒发冲天的发型,还有栗色的马尾,是马场铁男和有坂香织。 “难得遇到了,跟他们打声最后的招呼吧——” 鹈饲轻按了一声喇叭示意,后座的两人一惊,回头看。我们在这里喔,鹈饲、朱美、流平三人同时向他们挥挥手。 当他们认出蓝色的雷诺和侦探三人组后,既高兴又惊讶。 随后,两人害羞地同时举起手来。马场铁男右手。 有坂香织左手。 两人示意告别的双手,紧紧地被手铐系着。 藤枝公馆的完美密室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好人t 录入:好人z 1 这里是远离乌贼川市区的深山山腰。在这个应该只有狐狸、狸猫或逃犯出没的神秘地区,孤零零矗立一座西式豪宅。 是乌贼川市首屈一指的资产家——藤枝喜一郎的住处。 藤枝喜一郎年轻时,是在乌贼海钓船大显身手的船员,后来从事餐饮业致富,随著年龄增长改为投资股票与不动产,资产因而增加数倍,是传说中的人物。他从来不做亏本生意,出版自传是他唯一无视于成本的事迹。 某些人称他的人生是「完美游戏」,也有人批判他是「乌贼川老千」。资产家经常毁誉参半,但是喜一郎的负面评价处于压倒性的优势。他在这种远离人群的地方置产居住,或许是在意世间的苛刻批评。 乌贼川河岸樱花盛开的三月底,春寒时期的黄昏时分。 一辆自用车在不断落下的冰雨中造访藤枝公馆。开车的是身穿剪裁得宜的深蓝色西装,打扮体面、眼神锐利的男性——藤枝修作。 他的车静静穿过巨大正门,停在宽敞的庭院一角。忙碌拨开雨滴的雨刷另一头,是藤枝公馆的气派玄关。 「终于……」 如此低语的藤枝修作是喜一郎的侄子,现年二十六岁,在喜一郎担任大股东的某建筑公司任职两年多,在公司里是前途无量的菁英人物。 理性、机灵又具备决策能力的修作,非常喜欢叔叔。喜一郎富有又节俭,而且没有妻小,亲人只有侄子修作一人。要是喜一郎发生什么三长两短,只有修作能继承他「完美游戏」的成果,修作不可能不喜欢他。修作当然希望这位最喜欢的叔叔早一天也好,不对,早一分一秒都好,尽快在完全不感痛苦、在许多人的惋惜之下启程前往极乐世界。接下来,修作只需要连同叔叔的份,歌颂自己玫瑰色的人生。 这一天迟早都会来临。 然而,现状似乎不容许他静心等待这一刻。 状况进入这周时大幅变化。喜一郎偏爱的那位美女律师,忽然打电话给修作。电话另一头的她,压低声音提出意外的询问。 「你叔叔最近是不是有新的女人?」 修作重新回想喜一郎最近的样子,听她这么说,就觉得喜一郎最近确实有点怪。喜一郎原本不在乎衣著,修作最近却数度看见他穿得莫名年轻。讨厌饰品的他,如今也戴过某人赠送的漂亮戒指。这么说来,还闻过他身上散发柑橘古龙水的味道…… 只要回想,就会察觉到好几个疑点。不过,这又如何? 「他似乎想重写遗嘱。我不晓得将如何修改,但他反覆叮咛一定要对你保密,所以只能确定肯定对你不利。总之你也别让叔叔知道我告诉你这件事。」 顺带一提,这名欠缺职业道德的女律师,和修作处于比海还深、比沼泽还浓密的关系。多亏这层如胶似漆的关系,她才会透露这种利多机密给修作。她表示喜一郎和她约好下周见面,还在最后的最后补充一句暗藏玄机的话语:「那么,加油吧。」 修作结束通话之后重新深思。叔叔打算改写遗嘱,侄子在这时候该如何对什么事努力?难道要跪地磕头哭诉,请叔叔重新检讨是否要重写遗嘱?还是忽然绑架叔叔,强硬威胁他绝对不准改写遗嘱?不,这应该都是徒劳无功。她期望的肯定不是这种错误的努力方式。 这么说来,她提到下周要见叔叔。换言之,遗书很可能在下周改写。现在没空采取悠哉的手段。 那么,得在这周行事。要在周末之前将叔叔顺利送到天堂。非得如此。 修作瞬间就下定决心。但光是杀害还不够,毕竟修作目前是庞大遗产的唯一继承人,要是叔叔离奇死亡,嫌疑立刻会落到修作身上。修作要杀叔叔,得预先安排摆脱嫌疑,例如准备不在场铁证。不对,不提这个…… 修作百般思索,拟定一项周到的杀人计画。准备万全的修作在今天——周六傍晚勇敢造访藤枝公馆。 下车的修作,在潇潇细雨之中暂时迟疑是否该撑伞。最后他判断无须撑伞,以皮制的黑色包包遮雨,快步穿越庭院草皮。抵达玄关按下门铃,锁上门链的门就微微开启,从门缝露出单眼窥视的,无疑是喜一郎本人。 「嗨,叔叔,我来玩了,请开门。」 修作周末无预警造访藤枝公馆并不稀奇。喜一郎没有特别质疑,开锁招待侄子进屋。 「欢迎。来,进房用暖炉暖和身子吧。明明是樱花的季节,今天却特别冷。」 说出这番话的喜一郎,身上是厚长裤加毛衣的穿著,脸上浮现自然的笑容。 喜一郎恐怕……应该说肯定不晓得侄子的来意,这是修作至今持续扮演聪明乖侄子的成果。喜一郎很相信修作。 修作此趟是来杀害喜一郎。但他露出甜美笑容,丝毫没透露行凶的气息。 「我去房间放包包,等等一起喝两杯吧。其实我弄到上好白兰地,敬请期待。」 修作走向通往二楼的阶梯,此时,后方忽然传来叔叔的声音。 「唔,修作,等一下。」 修作内心吓了一跳,战战兢兢转身。发生什么不妙的事吗?但喜一郎超乎他的预料,提出非常平凡的问题。 「白兰地在那个包包里吧?那就在这里先拿出来吧,没必要刻意拿著沉重的酒瓶上二楼。」 「……啊?」修作不禁语塞。叔叔说的确实有道理,但他不能在此时此地打开包包。他基于某个理由绝对不能这么做。 「没有啦,那个,白兰地在包包最底下……在这里不好拿……」 临场编出这种谎言还算不错。喜一郎露出「啊,原来如此,那就没办法了」这种认同的表情,修作见状悄悄松了口气。接著他迅速冲上楼,跑进二楼某个房间。这是他至今来过夜时使用的卧室。修作坐在床边轻轻叹口气,拉开拉炼看向包包里面。 打开的包包里,是近似巨大扳手的钢铁剪刀,这是能将铁链当成尼龙绳轻易剪断的特制链条剪。即使是叔叔,看到包包里有这种东西,也肯定会怀疑修作。这就是他无法在叔叔面前打开包包的原因。 修作继续把链条剪藏在包包,抱著白兰地酒瓶回到一楼,以笑容掩盖内心杀意,说出挑动喜一郎自尊心的话语。 「可以让我看看久违的叔叔自豪的地下室吗?我们一边欣赏叔叔喜欢的名曲,一边享用美酒吧。」 喜一郎二话不说点头答应,立刻邀侄子沿著阶梯前往地下室。 喜一郎自豪的地下室是视听室。无窗的密闭小房间里,摆著高价的音响与舒服的椅子。在保证提供极致音质的极致空间,大声播放昭和时代的抒情歌谣欣赏,是喜一郎最喜欢的嗜好。若是加上白兰地陪衬更是无从挑剔。他肯定会一边聆听石原裕次郎的名曲,一边愉悦举杯享受白兰地。喜一郎原本就对高价美酒没有抵抗力,而且喝醉一定会睡著,这是他的老毛病。今晚就让他喝个痛快、醉个过瘾吧。而且这个老千富豪沉睡之后,将再也无法醒来迎接晨光…… 修作暗自冷笑,自行推开地下室的厚重门板。 后来转眼就经过两小时。陶醉在顶级白兰地与迷人抒情歌谣的藤枝喜一郎,在椅子上安详熟睡。他挂著下流的笑容,大概是在梦中的居酒屋和木之实奈奈对唱吧。 修作先离开地下室,回到二楼卧室,从包包取出白手套戴上,再从包包取 出必要的道具。首先是牢固的绳子,再来是那把链条剪,以及一条短铁丝。最后他再把一个用在最后收尾的道具藏进口袋,离开卧室。 修作立刻回到地下的视听室。喜一郎在打鼾,已经熟睡。动手的时机终于来临。 修作接下来要做的,说穿了就是「密室杀人」。 密室……真悦耳的两个字!修作从小就爱看推理小说,密室是他的憧憬,打造密室的凶手是他尊敬的对象,解开密室之谜的名侦探则是英雄。他要杀害叔叔,而且是以自己没有嫌疑的方式杀害。修作做出这个决定之后,他满脑子都是密室杀人。 虽然统称为密室杀人,却也不是在密室里杀人就好。到头来,凶手进行密室杀人的好处是什么?许多爱好者尝试以各种形式分类,事到如今无须赘迤,但是有效利用密室的代表性手法有两种。第一种是伪装成意外或自杀的密室,第二种是嫁祸给他人的密室。 前者不用多解释。比方说,一名男性在密室腹部流血身亡,他拿著日本刀。看起来当然像是自杀(切腹!)。 至于后者,比方说密室里除了某人腹部遇刺身亡,还有另一个人一起昏迷,想像成这种状况就浅显易懂。办案人员依照常理,会认为既然一人是遇害者,另一人肯定是凶手。像这样让无辜的第三者背黑锅,真凶就可以摆脱嫌疑。 以剧情层面来看,或许是后者有趣,但前者应该比较真实。 实际上,世上当成意外或自杀处理的命案之中,肯定有不少命案是以高超智慧巧妙策划的密室杀人。这是修作的想法。 密室杀人是有可能的。万全准备加上冷静的行动力,就能将不可能化为可能! 修作对自己这么说,接著立刻动工。但他不能立刻下杀手,有些事必须趁喜一郎活著时完成,就是要在各种行凶道具,留下喜一郎本人的指纹。 修作让熟睡的喜一郎手指按在绳索与链条剪等道具上,留下他的指纹。这么一来,这些道具都成为「喜一郎的持有物」。 修作完成这项工作之后,以戴手套的手拿起白色绳索,花点时间在绳索一头绑一个人头能穿过的环。修作将这个环套在熟睡的喜一郎脖子,接著绕到喜一郎躺的椅子后方,以肩背绳索的姿势踩稳双脚。修作与喜一郎处于背对背的状态,只要以柔道过肩摔的要诀扛起喜一郎,绳索就会勒住喜一郎颈部立刻致命。 顺带一提,这种特殊的杀人方法名为「扛地藏」,这名称颇有品味。 据说以扛地藏方式杀害的死者,很难和上吊自杀做区分—— 笔墨难以形容的凄惨场面结束的数分钟后。 因为扛地藏杀法归西的喜一郎,以一条绳索吊在墙壁高处的金属挂钩。这个挂钩原本是用来固定喇叭,但强度足以支撑人体重量。吊起来的喜一郎,双脚稍微碰得到地面,不过双脚能著地的上吊并不稀奇。 这样就行了。修作对自己犯行的成果感到满意,也觉得即使现在叫警察来这里,警方或许也会极为平凡地判断「藤枝喜一郎上吊自杀」。修作差点觉得乾脆维持这样就好,却立刻想到这样违反原本犯行的宗旨。他重新思索,认定自己始终是要实现梦想中的密室杀人。 「本末倒置」这四个字瞬间掠过脑海,但修作决定不以为意。 他斩断迷惘,终于付诸行动打造密室。 无窗的地下室,是最适合打造成密室的空间。出入口只有那扇厚重的木门,门把旁边是必须以钥匙开关的常见门锁。不过钥匙与门锁不重要,本次密室需要的是门链锁。门链锁位于门的内侧,刚好在修作胸口高度,现在没上锁,链条只垂在门框处。链条前端是熟悉的黑色锁头,上锁时就是把这个锁头滑入门板的滑轨。修作实际上也是以这种方式从内侧锁门,地下室至此成为密室。 但是这么一来,修作出不去。 接著修作拿起链条剪,将刀刃抵在最靠近锁头的链圈。朝著握柄施力,钢铁链圈就像是竹轮一样轻易被剪断,链条剪威力果然惊人。修作回收剪断的链圈放入口袋,门链锁只剩下滑轨里的锁头,以及从门框垂下的链条。门锁解除,修作走出地下室。 然而,这样不是密室。 此时轮到短铁丝登场。修作以这条铁丝,串起刚才剪断的黑色锁头与链条。站在门外的修作,将手伸入微微开启的门缝,俐落动著指尖。这个工作需要耐心与细心,不过花费充足的时间之后,得到满意的成果。黑色锁头与链条牢固相系。虽然只是以铁丝串起剪断的部位,乍看却是普通的门链锁。何况从门外很难看见门后的锁头与链条结合处。 修作试著使劲拉门把。门只开启约十公分,门链就完全拉紧,握著门把的手感受到拉扯的感觉。修作右手留著「门确实从内侧锁上」的触感。 没问题。这么一来,肯定能骗过大多数的人。 修作静静关门,接著打开视听室旁边的另一扇小门。这里是储藏室,摆满内容物不明的纸箱与各种工具。修作随手将那把链条剪放在明显之处。 修作关上储藏室的门,松一口气脱下白手套。 总之,今晚的工作就此结束。地下室表面上是密室,喜一郎在密室里上吊死亡。乍看像是富裕老翁自杀的光景完成了,再来只需等待合适人选发现这个密室。 而且,修作自己也必须亲眼见证这个场面。到时候会进行这项诡计的最后收尾。时间应该会是明天早上。外包帮佣会在上午九点来到藤枝公馆。修作将在同一时间凑巧(话是这么说,其实是按照预定计画)造访藤枝公馆,和帮佣一起发现地下室的异状。这就是假内心的构想。 这么一来,自己暂时离开这座宅邸比较好?还是在这里过夜方便明早行事?修作思考著这件事,离开地下室前往一楼。他走上阶梯前往客厅的途中,视线不经意投向门厅。这一瞬间…… 「哇啊啊啊啊!」 修作惊讶地放声大叫。本应没人的玄关有他人的气息。 不对,不是气息这么简单的东西。一名西装男性大方坐在门厅招待客人的椅子,优雅翘起二郎腿哼歌。 「…………」修作当场冻结,凝视椅子上的男性。 听到身后惨叫声的这名男性,只有稍微歪过脑袋,悠然转头看向修作,轻轻举起右手打个招呼。修作一瞬间以为他是熟人而搜索记忆,但无论怎么想,这名男性都是首度见到的陌生人。 「你、你是谁……」 修作紧张地询问。男性从椅子起身,以颇为亲切的语气回应。 「你好,藤枝喜一郎先生今晚约我过来见面,请问喜一郎先生在家吗……咦,问我是谁?敝姓鹈饲,叫做鹈饲杜夫。」 2 「外面很冷,所以我擅自进来等。不,我当然在门口喊过好几次,却没人回应。难道喜一郎先生不在家?」 自称鹈饲的神秘人物毫不内疚这么说,环视寻找大富豪的身影。表情紧绷的修作背脊流下冷汗,思考如何应付现状。可以宣称喜一郎不在家,要求这名男性离开吗?不,不行。这名男性已经看见修作在喜一郎死亡当晚位于宅邸,如今赶走他也没用。既然这样,乾脆…… 「啊,找叔叔有事?哎,其实我也刚到,却没看到叔叔,正在找他。啊,我是喜一郎的侄子,叫做藤枝修作。」 「这样啊。不过真奇怪,喜一郎先生忘记和我有约?」 恐怕正是如此。喜一郎忘记和他有约,径自和修作喝酒,或者是酒 喝多之后忘记和他有约。无论如何,不速之客的登场,肯定使得密室杀人计画被迫变更。 不过,算了。只是把明天早上和帮佣见证时要做的事,改为今晚就在这名男性面前进行。虽说是变更,也只不过是微调。比起面识的帮佣,他这个陌生的第三者更适合担任密室的见证人。 「天啊,说真的,叔叔究竟跑去哪里了?今晚天气这么差,他不可能外出。」 「天气在三十分钟前转好,现在月亮都露面了。但无论如何,并不是令人想外出的夜晚。」 鹈饲说完,觉得很冷般耸肩。 「没错,叔叔肯定在屋内。不好意思,可以请你再等一下吗?毕竟这座宅邸大到夸张……」 此时,鹈饲毫无前兆开口询问:「喜一郎先生会不会在地下室?」 「咿……」修作感觉忽然有个冰凉的东西抵在背部,简短惨叫一声。这家伙居然询问这种事。「为、为什么推测是在地下室?」 「既然我从刚才叫好几次都没回应,代表他应该位于听不到我声音的地方,既然这样,他位于地下室就是最妥当的推测。这里有地下室吧?喜一郎先生之前还洋洋得意提过这件事。」 「啊、啊啊,原来如此。」修作听他这么解释就觉得很有道理,暗自松了口气。「我确实还没找过地下室。对,我去看看吧。」 修作若无其事般离开玄关,进入宅邸深处,在通往地下室的阶梯前面,打发约三十秒的时间,接著再度回到玄关,一副纳闷的样子告知鹈饲。 「地下室怪怪的。里面上锁,所以肯定有人,应该是叔叔。但我叫他都没反应,也感觉不到里面有人……」 「嗯,这就令人担心了。」这么说的鹈饲,看起来完全不担心。「或许是倒在室内动弹不得。方便也让我看看那间地下室吗?」 鹈饲这个要求,对修作来说是求之不得。修作立刻带鹈饲前往地下室。两人走下阶梯时,修作再度询问鹈饲。 「话说回来,请问你和叔叔是什么关系?今晚来访的目的是?」 鹈饲随即露出「咦,我还没说?」的表情,总算表明自己的身分。「你知道市区有一间『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吗?」 但修作无暇回应是否知道。鹈饲说出的「侦探事务所」这五个字,令他惊慌得不小心踩空,从阶梯中段一鼓作气摔到底。 「哇啊啊啊啊啊!」 「我是那里的所长。喜一郎先生委托我调查一些事,我今晚就是前来回报……哈啰,你在听吗?」 修作在阶梯下方疼痛不已。鹈饲别说同情,甚至投以责备的视线。修作发出呻吟微微摇头。侦探?我怎么没听说这件事…… 身心都受创的修作,好不容易才缓缓起身。另一方面,鹈饲独自迅速走到地下室门前,站在厚重的木门前方。 「啊,这是地下室的门吧。原来如此,打造得真气派,感觉得到工匠的功力。」 侦探大幅称赞门的品质与设计好一阵子,接著缓缓握住门把。 这一瞬间,修作感觉喉头被掐住。不妙。以铁丝串起门链锁的诡计,应该足以瞒过帮佣的目光,但要骗过职业侦探的目光,只能说这种机关太简单了。这个诡计肯定会被拆穿。认命的修作不由得撇过头。别开那扇门!拜托别开! 然而,一无所知的鹈饲转动门把往外拉。门打开约十公分时,因为链条紧绷而停止。响起「喀」的冲击声。 鹈饲右手放开门把,发出「喔」这个意外的声音。 「所谓的门锁原来是门链锁,那就不行了。既然是门链锁就没办法。如果是别种门锁就算了,但我面对门链锁无计可施,束手无策。」 该说冒失还是轻率,侦探没确认眼前门链锁的状况,早早举白旗投降。看来这个侦探的观察力,甚至不如帮佣阿姨。原本要放弃的修作,心中点亮辉煌的希望之光。行得通!如果是这种程度的侦探,反而能轻松取胜! 「如何,很奇怪吧?既然上了门链锁,就代表里面有人。可是你听听……叔叔~你在里面吗~……看!我叫了也没回应。这样很奇怪。啊啊,或许叔叔果然急病倒下了!」 随即,鹈饲不知为何断然摇头。 「不,喜一郎先生应该是上吊身亡。」 「什么!」修作瞪大眼睛,尽显惊讶之意。这家伙为什么知道这件事?修作隐藏乱了分寸的内心大喊:「你、你说这什么话!触霉头!」 「不过,你看,从那里不就看得见?」 「看、看得见?哪里?」修作从门缝看向室内。 不可能看得见。修作吊起喜一郎尸体时,刻意挑选门缝看不见的死角当成吊尸位置。事实上,修作窥视时只看见cd柜与音响设备。难道这个人是在试探? 修作露出疑惑表情,鹈饲则是在后方说明。 「没看见吗?你看,正前方的cd柜上面有面小镜子吧?在墙边上吊的喜一郎先生尸体就映在那里。」 「呃啊……」修作脸色苍白。虽然是自己的所作所为,但是这样何其失态。 话说回来,这个侦探明明完全没察觉门链锁的诡计,却在这种细节发挥莫名的观察力!这个人出乎意料不能小。 「总、总之,叔叔出事了!得立刻打开这扇门才行……」 「啊?」鹈饲冷静反驳。「为什么是这样?喜一郎先生上吊了,我们应该避免进一步的行动,交给警察善后吧?」 「唔……」他说的确实没错,但这样对修作来说很不妙。这扇门非得打开,否则他无法进行诡计的最后收尾程序。「没有啦,所以说,这个……咦?唔唔!」 「怎么了?」 「动了!」修作抱持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大喊。「镜子里的叔叔身影动了!他还没死!」 「咦?」鹈饲疑惑蹙眉。「慢著,再怎么说,在那种状况哪可能还活著……」他说完从门缝看向室内,立刻发出类似尖叫的声音。「真的耶!刚才确实动了!」这个反应率直到连修作都吓一跳。 鹈饲杜夫这个人,似乎意外地容易遭到暗示。实际上,尸体不可能会动,只是上吊的尸体双脚著地不太稳,镜子映出尸体微微摇晃的样子。 不过,修作把握良机进一步说服。 「对吧!叔叔肯定上吊没多久,现在或许还来得及救他,不对,肯定来得及!既然这样,就没空悠哉叫警察过来了。好,所以我得尽早打开这扇门救叔叔……唔?」 回神一看,鹈饲稍微离开门,并且放低重心,看起像是准备擒抱的橄榄球员,也像是即将对决的相扑力士。修作来不及询问他想做什么,鹈饲就维持这个姿势用力一喝,猛然撞向门板。片刻之后,他的身体随著「噗哈!」的惨叫被门板弹回来,如同玩具娃娃在走廊地面滚动,手脚朝奇怪的方向扭曲。这个人是怎样? 修作抱持近似恐惧的情绪而语塞,鹈饲无视于他,纳闷起身。 「奇怪,密室的门只要是由侦探撞,大多会打开才对。」 「不、不可能打开的。门这么厚重,一个人不可能撞得开……」 「既然这样,这次你也一起来。上吧!」 「上什么上,两个人也撞不开的!」修作驳回鹈饲的邀请,并且提出预先准备的方案。「不提这个,使用工具吧。记得这间储藏室,刚好有个适合开门的工具。」 修作说完打开旁边的储藏室 ,鹈饲随即争先恐后般冲进室内。阴暗空间杂乱摆放各种工具,看著这一幕的鹈饲展露激动情绪。 「原来如此,这个仓库的工具挺齐全的。啊,你说适合开门的工具就是这个吧?嗯,任何门用这个都打得开,真的很适用。」 「对吧对吧,立刻用那个工具将链条……呃,等一下!你手上拿著什么?」 「嗯?还会是什么,就是斧头啊?」侦探如同展示般,高举手上的大斧头。「以斧头劈开密室的门,这简直是定例。好啦,很危险喔,快让开!这扇厚实的门,我一次就会劈出一个大洞给你看。」侦探站在门前,高举手上的斧头。「预备……!」 「住手啊啊啊啊!」 修作忘我钻到侦探与门之间,侦探顺著气势一鼓作气劈下斧头。血腥惨案即将发生。然而修作有样学样伸出的双手,在头上数公分处接住挥下的斧刃,简直是奇迹的一瞬间。 「喔喔!没想到你有空手夺白刃的造诣!」鹈饲佩服到声音变尖。「但这样很危险,请别表演这种不知死活的才艺。」 「这不是才艺!还不是因为你拿危险的东西乱挥!」 「是你说有个适合开门的工具吧?」 「谁叫你用斧头破门?不是啦,是这个,这个。」修作主动从储藏室拿出那把工具给鹈饲看。「是要用链条剪。只要用这个,就能瞬间剪断任何门链锁,是非常优秀的工具。」 「链条剪?一般家庭的仓库为什么有这种东西?即使假日嗜好是木工,这种工具也太特殊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有这种东西?」 「你、你问我我问谁?」 啊啊,好烦。不该把这个家伙卷入案件才对。修作事到如今后悔自己判断错误。「总之,原因不重要吧?既然这东西实际摆在眼前,就没有不用的道理。好了,请开门将链条拉成笔直吧,我来剪链条。」 「好,知道了。」鹈饲率直依照修作的吩咐,以双手抓住门。 修作将刀刃放在拉直的链条正中央,用力按下握柄。双手传来确实的手感,链条在修作与鹈饲面前断成两截。 就这样,密室的门开启了。 门还没完全开启,鹈饲就如同射出去的箭冲进室内。 「啊啊,果然……」 鹈饲一看见墙边吊著的喜一郎就立刻跑过去,修作站在门边,饰演吓得伫立在原地的侄子,看起来像是过度恐惧与悲伤而无法跑向尸体。侦探在修作的守护之下开始验尸。他应该会在把脉、听心跳、确认瞳孔之后,确认喜一郎已经死亡。 大好机会来临。修作趁著侦探专心验尸,进行最后的收尾程序。 修作从口袋取出最后结尾用的小道具。是一条以手帕包裹的链条。和地下室门链锁使用的链条种类相同,长度却只有一般的一半,其中一边系著黑色锁头,锁头已经预先留下喜一郎的指纹。修作在杀害熟睡的喜一郎之前,将锁头按在他右手的手指。 接著,修作看向门板内侧的滑轨,上面当然也有同样的锁头。刚才剪成一半长度的链条,以铁丝和锁头相连。这东西不能落到警方或侦探手中,因此需要最后的收尾程序。 修作从滑轨抽出锁头收进口袋,以手帕里的黑色锁头送进滑轨取代。这个锁头不是以铁丝,是以正常形式和短链条相连。 修作眨眼之间换掉锁头。 转身一看,鹈饲正专注检验喜一郎的尸体,看起来没怀疑这边的行动。没问题。修作松了口气,迟一步跑向喜一郎的尸体,提出他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 「叔……叔叔果然死了吗……」 「很遗憾。」鹈饲摇头回应。「刚才尸体看起来在动,似乎是我们如此期望产生的错觉。」正确来说,是容易被骗的侦探产生的误解。「好啦,既然这样……」 鹈饲从西装口袋取出手机,但修作出言制止。 「你要报警吧?那由我来吧。你不是这个家的相关人士,我报警比较自然。我去用一楼的家用电话打一一〇,请你留在这里。我立刻回来。」 修作单方面告知之后,逃走般冲出地下室,就这么快步跑上一楼,穿过电话所在的客厅,笔直前往厨房。他蹲在古老地板一角,朝地板伸手以指甲一抓,就拿起一块木板,底下是一个洞。这是修作以前就知道的秘密空间。他将那条以铁丝动过手脚的链条藏进去,再把木板塞好,看起来只像是平凡的平坦地板,这样应该就不用担心有人发现。 修作完成密室诡计收尾的最后工作之后,不由得振臂摆出胜利姿势。接著他回到客厅,坐在单人沙发翘起二郎腿,将旁边的话机拉过来,以拿话筒的手拨打一一〇。 「啊,喂,警察先生吗?不得了,我叔叔上吊自杀……」 3 修作报警之后,意气风发地回到地下室,发现鹈饲站在门前,专注看著剪断的链条。修作不太安心地询问。 「那个门链锁哪里可疑吗?」 「不,看来没动过手脚。门链锁原本就没什么动手脚的余地,毕竟不可能从外侧使用针线上锁。」 鹈饲说完,再度走向吊在墙边的喜一郎尸体。 「看起来是自缢,也就是上吊自杀。四肢末梢开始出现尸斑,可以推定死亡约三十分钟,也就是说,我们察觉地下室异状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这样啊……」修作佯装失望,微微叹了口气,接著以右手拍向墙上某知名歌手的海报。「混帐!我无法相信,叔叔居然……居然用这种方式自杀……」 「是的,我也无法相信。而且这应该不是自杀。」 这一瞬间,修作惊讶过度导致右手使力,纵向撕掉海报上知名歌手的脸。鹈饲愕然看著修作突如其来的反应。修作左右摇晃撕下来的海报碎片掩饰。 「不不不不……这是自杀吧!怎么看都是自杀。因为你也看见了吧,这是密室,密室!而且是门链锁的密室。叔叔在这间完美密室独自上吊身亡,如果这不叫自杀,还能叫什么?」 「叫命案。」 「……呃!」被说到痛处的修作,不由得将海报碎片撕成两半。「你、你为什么认为是命案?请告诉我推测的根据!」 「这原本是机密……」鹈饲以此为开场白开始说明。「喜一郎先生委托我调查某件事,我今天是来报告的。我刚才就这么说过吧?至于调查内容,具体来说就是确认某位年轻女性是不是喜一郎先生的亲生女儿。是的,喜一郎先生没有妻小,但确实有一位女性继承他的血统。喜一郎先生想和这名女性一起生活。不过凡事都有万一,所以他为求谨慎,委托我调查这名女性的身家,就是这么回事。是的,我确认这名女性无疑是喜一郎先生的亲女儿。」 修作听到「女儿」这两个字,心里就有底了。喜一郎突然想改写遗嘱的理由、突然开始在意服装的理由,果然是因为女人。然而虽说是女人却是私生女,这一点令他意外。「就算叔叔有女儿,哪能断定他不是自杀?」 「因为,梦想和女儿共度新生活的喜一郎先生,没理由在这个时间点自杀吧?在心情上不可能。」 心情?什么嘛,原来是这样。修作暗自窃笑并且反驳。 「原来如此。不过人类的心理,他人终究无从窥知。以叔叔的心理为理由否定自杀的可能性,是不是有点强硬过头?」 「确实。」鹈饲出乎意料乾脆地点头。「那么,我再提一个具体的根据。请看这条用来上吊的绳 索,用来勒住脖子的绳结。」 「绳结?绳结怎么了?」 「有时候,绳结会反应这个人的职业或人生经验。看,这个绳结丑得像丸子吧?真要说的话,根本是个烂绳结。这不是喜一郎先生绑的绳结,因为喜一郎先生成功故事的出发点,是乌贼海钓船的船员,换句话说,他原本是渔夫。既然是渔夫,以绳子结圈易如反掌,例如有种基本绳结叫做『单套结』。不过这个绳结完全不一样,应该是没接触过绳索相关工作的某人打的结,藉以将喜一郎先生的死伪造成自杀。」 「唔……」 修作对眼前的侦探刮目相看,这个推理很漂亮。这确实是命案,凶手是不会使用绳索的平凡上班族。修作对鹈饲意外敏锐的判断力感到惊讶,却依然老神在在。 「原来如此,或许叔叔确实如你所说,是被某人杀害。不过你也知道,叔叔是别名『乌贼川老千』的人物,肯定赚过黑心钱。在这座城镇上,憎恨叔叔到想下杀手的人应该成千上万。」 「不,应该没上万。考量到乌贼川市总人口,上万太多了。」 「『上万』只是譬喻!我的意思是很多人有嫌疑。何况,对,还有密室的问题。你对密室有什么想法?」 修作半挑衅地这么说。如果喜一郎的死是命案,凶手如何逃离锁上门链的地下室密室?这正是本次案件的核心。侦探只要没解开这个谜就无法破案。完美密室总是对凶手有利。 修作以嘲笑般的目光看向侦探。 「嗯,这或许是在完美密室发生的命案吧。」不晓得侦探是否知道修作的想法,他悠哉低语之后忽然改变话题。「话说回来,你报警了吧?哎,这里是深山,警察应该还要一段时间才到,我们到上面等吧。毕竟要是继续弄乱现场,警察不会给我们好脸色看。」 鹈饲指著散落在地上的海报碎片这么说。他的提议确实很中肯,修作要是继续在案发现场和这个人共处,他没自信确认自己将会做出什么事。修作和鹈饲一起离开地下室,沿著阶梯上楼。然而在前往客厅的途中,修作视线不经意投向门厅的瞬间…… 「哇啊啊啊啊!」 修作再度惊讶大叫。本应没人的玄关有他人的气息。应该说,又出现一名陌生男性。身穿羽绒外套的年轻男性,坐在门厅招待客人的椅子,张开大腿悠闲吹著口哨。 听到叫声的年轻男性缓缓转过头来,说声「嗨,你好」轻轻举起右手。看著这一幕的修作,已经完全不认为自己认识这个人,这家伙肯定是侦探的朋友。两人的行动模式酷似,所以修作一眼就看得出来。 「你是谁?」 修作询问陌生青年,对方随即缓缓起身,搔了搔脑袋回应。 「啊,我叫户村流平,任职于鹈饲侦探事务所,类似侦探助手。我至今都在宅邸旁边的车上待命,但鹈饲先生刚才打电话给我,我就这样进来了。」 「打电话?」修作询问站在身后的侦探。「你几时打电话的?」 「当然是你打一一〇报警的时候。」 鹈饲只如此说明,就走向户村这名青年,接著两人只进行一次简洁至极的对话。 「怎么样?」 「没有!」 鹈饲似乎很满意助手这句话,再度转身面向修作。 「这样就水落石出了。喜一郎先生果然是在密室遇害。」 鹈饲再度宣称本次的案件是密室杀人。修作露出「事到如今还讲这什么话」的疑惑表情,鹈饲随即指著修作的脸,以犀利语气放话。 「藤枝修作先生,你杀了喜一郎先生。」 4 修作就这么默默交互看向鹈饲与助手户村。他不懂个中意义。 自称侦探助手的男性突然出现,和鹈饲简短交谈,紧接著,鹈饲抱持确信断言修作是凶手。为什么?他为什么能如此唐突看穿真相?难道眼前这名不起眼的三十多岁男性——鹈饲杜夫拥有超越人智的推理能力,是出神入化的名侦探?不可能。 修作绷紧表情,拳头因为愤怒与不安而颤抖。 「不、不是我。你们说我是凶手只是胡扯。有证据吗?你刚才也看到吧,现场是完美的密室啊!」 「是的,现场确实是完美密室。」鹈饲承认修作的说法之后,说出意外的话语。「所以你是凶手。」 「所以?『所以』是怎样?莫名其妙!」 「好了好了,请别这么激动。」鹧饲厚脸皮地亲切搭著修作的肩。「你肩膀从刚才就在发抖喔,会冷吗?」 「哪、哪会冷!」修作拨开鹈饲放在肩膀的手大喊。「我反而会热。我之所以发抖,是因为你乱讲话激怒我!」 随即,鹈饲朝修作露出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窥视他的双眼。 「不,应该会冷,肯定会冷。明明是樱花的季节,今晚却特别冷。」 「啊?」大喊的修作,气息像是雾一样白。 修作见状,才晚一步察觉鹈饲这番话是真的。直到刚才,他都因为不断紧张与激动而没注意,但今晚确实很冷,也就是所谓的「春寒」。不过这又如何?这是樱花季节常见的现象吧?慢著,话说回来真的很冷,太冷了,简直像是季节回溯到寒冬…… 这一瞬间,修作脑中掠过不祥的预感。难道,不会吧,怎么可能! 修作伫立不动,鹈饲侧移一步让路。修作面前是宅邸的玄关大门。修作蹒跚走向大门,一鼓作气打开沉重的门板。随著吹进屋内的寒风,映入修作眼帘的光景是…… 屋外是一整面的银色世界, 「这、这怎么……可能……」 修作愕然地无力靠在门边,身体发抖不是因为愤怒或寒冷,是因为惊讶与恐惧。鹈饲无声无息来到他身后。 「下到傍晚的冰雨,入夜之后变成雪。你似乎没察觉,但我来到这座宅邸时,积雪已经完全覆盖宅邸周围。」 「…………」修作说不出话,鹈饲继续平淡说明。 「请看那里。外门到这个玄关有两道足迹吧?一道是我的足迹,另一道是流平刚才留下的足迹。哎呀,这么一来,杀害喜一郎先生的凶手足迹在哪里?喜一郎先生大约在三、四十分钟前遇害,但当时雪已经停了,月亮在天空露脸。要是凶手从玄关逃走,雪地没留下任何人的足迹就很奇怪。那么,凶手难道不是从玄关,是从窗户或后门逃走?可能性很高。所以我命令流平沿宅邸绕一圈,寻找是否有别人的足迹。他绕宅邸一圈的足迹,从那里就看得见。」鹈饲指向沿著宅邸周围延伸的全新足迹。「流平搜索结束之后,回到我们面前。你也听到他报告的结果吧?」 修作确实有听到。他也总算得知「怎么样?」「没有!」这段短暂对话的意义。原来「宅邸周围没有任何人的足迹」是这个意思。 「这样你应该懂了。我造访这座宅邸的时候,整座藤枝公馆是以大雪覆盖的完美密室。当时屋内只有看似自杀身亡的喜一郎先生与你两人。密室里只有两个人,既然一人是遇害者,另一人肯定是凶手。换句话说,你就是凶手。藤枝修作先生,我有没有说错?」 「…………」 没说错。他的推理是完全依照常识的办案推理。虽然距离出神入化的名侦探推理还差得远,却完全说中事实。修作差点软脚跪下,却还是拚命寻找侦探推理的破绽。此时,他脑中亮起一丝微光。 「对、对了,凶手或许还没逃走 ……或许还躲在这座宽敞的宅邸伺机逃亡……」 「原来如此,并不是不可能。」鹈饲以从容的表情说下去。「既然这样,请即将涌入这座宅邸的警察们确认这件事吧。只要他们找遍宅邸每个角落,或许会揪出我们不知道的真凶。」 如同等待鹈饲这番话说完,远方响起警笛声。乌贼川市警察登场了。修作像是不想再听到警笛声般关门,摇摇晃晃坐在附近的椅子上, 「不,无须搜索宅邸。除了我,这座宅邸就只有你们。陌生的真凶不可能出现。对,凶手是我,我杀了叔叔。还伪装成他在密室上吊自杀……混帐,我明明觉得一切都会顺利啊!」 然而,他彻底失败。自以为将地下室打造成密室,上演一场完美犯罪,却不知不觉和遇害者一起囚禁于名为「藤枝公馆」的密室! 自己都觉得过于脱线,甚至无法当成笑话。 挂著自嘲笑容的修作,忽然抬头看向鹈饲。对了,在扭送警局之前,想询问这个可恨的侦探一件事。 修作询问侦探:「你解开了那间地下室的密室之谜吗?」 鹈饲随即以名侦探不该有的冷漠态度回应。 「我不知道那种事。肯定是使用某种巧妙的做法吧。」 时速四十公里的密室 1 朝阳初升,一辆蓝色雷诺反射阳光闪亮奔驰。 这里是离开乌贼川市区西方数公里处,名为「白滨海岸道路」的沿海县道,一边是耸立的山崖、一边是太平洋,双向单线道的柏油路。一般人正值暑假的这个时期,这里是最适合在白天开车兜风的地点,但现在时间是清晨六点,要兜风还太早。 此时,蓝色雷诺不晓得基于什么心态,如同要开上人行道般,硬是紧急煞车停在路肩。共两名男性下车。从副驾驶座下车的是年约二十岁的青年,身上的夏威夷衫印著威基基海滩的落日光景。 另一方面,从驾驶座下车的,是在盛夏依然正经八百穿西装的三十多岁男性。他一看到眼前闪耀银光的海,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脱掉上衣以右手拎在肩上,还硬是抬起单脚踩在沿岸护栏,做作地摆出感受海潮味的动作。努力假装成大海男儿的他,感觉随时会唱起加山雄三「若是徜徉在大海环抱的男儿……」的歌曲。 「若是徜徉在~大海环抱~」 「鹈饲先生,请别这样。」夏威夷衫青年——户村流平看到他真的唱出来,无奈地摇了摇头。「现在没空假装自己是昭和时代的小霸王。」 出现在白滨海岸的神秘男性——鹈饲杜夫,好歹也是道地的私家侦探,在乌贼川市内某栋综合大厦高挂「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的招牌,祈祷世人健康平安,致力于减少犯罪与二氧化碳,是对地球很和善的名侦探。他参与的悬案多不可数,解决的案件屈指可数,但还是梦想著收入总有一天大于支出,是每天努力勉强维持收支平衡的坚强男子汉。户村流平不只是鹈饲的助手,也是他的徒弟。 「不然也可以叫我『侦探事务所的小霸王』。」 「没人会这么叫你。」 鹈饲似乎对流平的冷漠态度失望,终于从护栏移开脚。 「总之,这种事不重要。我们大清早来到这个偏僻海岸,是要见某个重要人物。是对于担任侦探的我们来说最重要的人物,也就是委托人小山田幸助先生,并且向这位小山田先生回报重要的事情。」 鹈饲面不改色进行这种听到会不好意思的说明,接下来将手举到额头继续补充。「那么,小山田先生在哪里?依照情报,他肯定在这附近钓鱼……」 流平没把鹈饲的话听进去,隔著围栏眺望海面。白滨海岸是涨退潮差距很大的浅滩海岸,现在似乎是退潮时段,放眼望去尽是正如其名的白色沙滩,远方海岸线孤单竖立一座海滩阳伞,看得到人影。 「看来那就是小山田先生,好像还带孩子过来……啊,走那边的阶梯应该可以通往海岸,去看看吧。」 朝鹈饲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有一条长约五公尺,从人行道通往沙滩的水泥阶梯。下半部残破不堪,大概是长年受到海水侵蚀的结果。流平抱著不祥预感下阶梯。 「鹈饲先生,请小心,这条阶梯的水泥很脆弱。」 「不用担心我,你才要小心。这里有湿滑的海草,危险危险。即使不小心踩到这种东西滑下去,肯定也不会有人嘲笑。听好了,绝对别踩啊,踩到就惨了。听好了,绝对别踩啊,踩到就惨了……」 「知道了,知道了啦!你的意思是要我踩踩看吧?」 「嗯,踩看看吧,我想看你摔落阶梯的样子。」 我绝对不会踩!给我钱也不会踩!流平在心中做鬼脸,面不改色跨过海草走下阶梯。鹈饲以嚼著无味鱿鱼乾的语气开口。 「你啊,最近越来越不听师父的命令,这样没办法成为出色的侦探。」 「无妨,只要能活久一点,我宁愿不听话。好了,快过去吧。」 流平说著这种毫无梦想的感想,前往海滩阳伞所在的海岸线。 阳伞底下是折叠式的桌子与椅子,老人与少年在那里相对而坐。老人身旁躺著一只柴犬。这名老人肯定是委托人小山田幸助。小山田现年六十五岁,是当地颇为知名的建商。他当然很富有,但现在似乎完全是私人时间,身上是运动衫加短裤的轻便打扮。 另一方面,少年大概是小学高年级,看来是小山田的孙子。身穿黄色t恤、帆布五分裤,头戴棒球帽,完全是孩童的穿著。 小山田幸助没预料到侦探他们来访,一看到两人就露出惊讶表情,在折叠椅上挺直背脊,频频打量两人。 「你、你们怎么了?忽然来这种地方……」 「其实我们是临时想告知您一件事而来,是很重要的报告。原本想以手机联络,但社长您手机似乎关机,我才直接前来。」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我钓鱼时都会关机,不希望任何人打扰。」 「这是很聪明的做法。」鹈饲点头环视四周,注意到四根架好的钓竿。「清晨和孙子一起海钓,看起来真快乐。」 「嗯,很快乐。这是我唯一的嗜好。但我其实不是清晨来钓鱼,是从昨晚钓鱼,正打算打道回府……话说回来,你所说的重要报告,果然是那件事吧?」 鹈饲面无表情,静静点头回应。 「抱歉打扰您的假期,方便借一点时间吗?」 侦探始终维持低姿态,但他的话语强硬得不给对方选择的余地。 「这样啊,我不清楚是什么事,总之说来听听吧。」小山田从椅子起身,轻摸相对而坐的少年头顶,投以温柔的笑容。「健太,爷爷要和这两位谈公事,不好意思,可以和阿班去旁边玩吗?」 「嗯,知道了。」唤为健太的少年率直点头,从眼前立架的钓竿中拿起最短的一根,这应该是少年爱用的钓竿。虽说最短,却也是约四公尺长的正统钓竿。 「那我去另一边钓。班,走吧,我们钓一只不输给松方弘树的大鱼,让爷爷吓一跳!」(注1) 少年抱起钓竿与整组钓具,拔腿在沙滩奔跑,名为班的柴犬摇尾巴跟在少年身后离开。看来他想钓一只三百公斤的鲔鱼。委托人等待少年背影够远之后,再度转向侦探等人劝坐。「总之,坐下吧。」 鹈饲理所当然坐在少年刚坐的椅子,流平站在同时看得见侦探与委托人的位置。 「好啦,要说什么事?我委托你调查内人是否外遇,难道这部分有进展?」 注1山口县荻市的见岛海岸举办的「钓黑鲔鱼大赛」上,男演员松方弘树钓到了五百二十五公斤的鲔鱼。 「是的,确实有很大的进展。我们耐心盯梢,总算查出尊夫人的外遇对象。」 「这样啊。虽然我不能高兴,但这样很好。我就是为此雇用你们的。不过,侦探专程在假日清晨六点造访的理由是这个?那我觉得你以正常方式回报就行。」 「这部分发生一些状况。」鹈饲注视委托人,说出重要的事实。「尊夫人的外遇对象遭某人杀害。而且地点是在行驶中的货车,也就是在移动密室之中。」 2 这是距今约六小时前的事,发生在即将从昨天变成今天的凌晨。 事发地点是乌贼川市西方海角,近年打造完成的时尚度假区。富豪别墅与适合年轻人的住宅林立的此处,也有好几间出租别墅。付钱就可以住两天一夜的出租别墅,大受年轻家族或学生们的欢迎,对于想避人耳目的男女来说,当然也是理想的环境。但前提是没有侦探盯梢。 鹈饲杜夫与户村流平,在这里监视一座乡村风格的出租别墅。这间出租别墅名为「洋兰庄」。两人在黄昏时跟踪一名女性的车子,来到 这座洋兰庄。女性名为小山田恭子,三十九岁,是建设公司社长小山田幸助的年轻妻子。她向丈夫说要参加同学会而来到这里。不用说,出租别墅当然不是学生会的会场,小山田恭子驱车来到这里,是为了和男人私会, 然而,小山田恭子进入洋兰庄之后,再也没人进入这间别墅。这么一来,对方男性很可能在她进入别墅之前就已经抵达。 「……也就是说,两人正在翻云覆雨吗……」 流平想像著点灯窗户另一边的光景,诅咒自己的立场。 流平将12的机车停在旁边别墅的树丛后面,单手拿著望远镜监视洋兰庄后门。他持续孤独奋战,不自然的姿势、热带夜晚的空气,加上毫不留情袭击的烦人蚊虫,使他说不出话来。 另一方面,他的师父鹈饲则是将爱车雷诺停在附近停车场,坐在冷气够强的驾驶座,直到刚才都在听夜间棒球转播,如今则是听著满是愚蠢笑点的深夜广播,监视洋兰庄的正门玄关。即使同样是侦探事务所的人,师父与徒弟的劳动环境,依然有著微妙又牢不可破的差别。 这时候,流平的手机开始震动。鹈饲打来的。流平立刻将手机抵在耳边,以不高兴的声音回应。 「是,我是户村。鹈饲先生,有什么事?咦,哈啰;鹈饲先生,怎么了!?」 『…………』手机另一头,只传来深夜广播的愚蠢笑声。后来鹈饲忽然压低声音下令:『说暗语。』 「啊?暗语……」 『对,鹈饲侦探事务所的暗语。快说: 「你在说什么?是我啊,我是户村流平,你听声音就知道吧?咦,和平常的声音不一样?听起来不高兴?就算不高兴,我还是我啊。何况你打电话到我的手机,怎么还讲这种话……啊啊,是是是,知道了,我知道了,我说就行吧?」 流平不情愿的出声允诺。话说回来,鹈饲侦探事务所的暗语是什么?唔:记得应该是「黑猫、三花猫、招财猫」。嗯,肯定没错。流平轻轻吸气。「准备好了吧,我要说啰……黑猫、三花猫!」 『好,0k。那就立刻进入正题……』 「喂~!在进入正题之前,你快说暗语啦!我已经说『黑猫、三花猫』,所以你要说『招财猫』吧?你没回应哪叫做暗语?」 『哈哈哈,流平,你说这什么话?是我啊,我是鹈饲,你听声音就知道吧?』 「…………」原来如此,这确实是鹈饲。不是从声音听出来的,而是只有他会打这种激怒他人的电话。「知道了,算了……所以鹈饲先生,怎么了?有动静吗?」 『不,这边依然没动静。你那边怎么样?』 「没什么动静,窗帘依然关著。恭子夫人真的在私会吗?我逐渐担忧了。」 『嗯,她肯定在和男人私会,但还没确定对方是谁。话说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在这里监视至今约五小时,里面的两人从来没出现在窗边吧?他们在私会,理所当然会提防,但有点谨慎过度,我不免觉得对方或许早已察觉我们在监视。』 「或许吧,毕竟鹈饲先生的雷诺很显眼……啊!请稍待!」流平忽然压低音量,专注看著眼前的光景。「来了一辆车,是货车。」 缓缓接近的这辆货车,抓准位置停在洋兰庄后门前。 「啊,停车了,是小型货车,白色车身,货斗没装帆布篷。啊,有两人下车,身穿工作服,从后门进入洋兰庄了。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手机另一头的鹈饲,以略带紧张感的声音回应。 『那辆货车应该是恭子夫人或幽会对象叫来的,我猜是要协助幽会对象隐瞒身分顺利逃离。』 「对方果然察觉我们在监视,才会使用这个策略。」 『就是这么回事。外遇对象恐怕会伪装成某种货物离开。八卦杂志追踪的艺人,经常以这种做法当成最后手段。流平,听好了,穿工作服的那两人,等等应该会从后门搬出很重的货物,并且放在货斗载走,你骑车跟踪货车,确认货物送到何处。』 「明白了,那鹈饲先生要做什么?」 『我留在这里。货车也可能是幌子,让侦探注意力转移到货车,恭子夫人与情夫再趁无人监视的时候,手牵手悠然离开—或许是这样的作战。而且虽然机率很低,假装货物的也可能是恭子夫人,在这种状况,留在洋兰庄的就是幽会的男性,所以还是得监视这里。因此我留在这里,货车交给你跟踪。』 「…………」 鹈饲说得很有道理,但流平不知为何,觉得苦差事总是落在自己身上。他即使觉得无法释怀,还是只能赞同这种做法。 「明白了,我负责跟踪货车。不过,男性假扮成货物离开,简直像是漫画手法,一般人真的会这么做吗?我有点无法相信。」 『哼哼,你经验不足,难免这样怀疑。但走投无路的人,往往会选择出乎意料、异想天开的手段。总之,你看著吧。』 电话另一头的鹈饲露出自信的笑。就在这个时候,流平面前的后门开启,工作服二人组再度现身。流平在这一瞬间佩服鹈饲的慧眼。 「好厉害……真的有人这么做……正如鹈饲先生所说……」 二人组确实从两侧抱著大到夸张的货物。这个货物看起来像是木制的细长箱子,是时尚家具行卖的木制箱形椅。细长箱子上面是聊胜于无的矮椅背,长度足以让两个大人并肩坐下。椅面同时也是盖子,打开会发现箱子里是空的,可以当成收纳空间,但如果是骨架小的成人,缩起身体就勉强挤得进去。椅子看起来就是这样的构造。 流平将手机抵在耳际,说明眼前的状况。 「穿工作服的两人,正要将箱形长椅搬到货车上,看起来很重。对,箱子里肯定有人。啊,现在终于放上去了,货斗只有那个箱形椅,没别的东西。两人上车了。」 流平一边这么说,一边匆忙戴上全罩式安全帽,跨上自己的机车。 「货车起步了。那我出发去追,先联络到这里。」 『嗯,发生什么事再联络。』 「希望不会发生任何事……」流平低语之后结束通话,慎重骑车起步。 3 从洋兰庄后门出发的货车,在别墅与住宅林立的区域忽左匆右更换路线行驶。流平注意著货斗上的箱形长椅跟随在后。再也看不到堪称建筑物的建筑物时,货车来到双向单线道路。 这里是通往东方的沿海县道。右边是海岸、左边是山崖,没什么像样的岔路,名为白滨海岸道路。笔直沿著这条路走,就会进入乌贼川市区。 由于时间很晚,海岸道路几乎没其他车子,应该也几乎没红绿灯。既然这样,大胆多踩一点油门应该也不要紧,但货车以法定速限,甚至低于法定远限的速度,慢吞吞行驶于海岸道路。依照流平机车的时速表,时远大约四十公里。这是很理想的跟踪速度,但也太慢了,甚至一个不小心就会超车。 「对喔,货斗有人,所以不能开太快。这样的话可以轻松完成任务。」 货斗上的箱形长椅,小小的椅背朝向流平这边,换句话说是面朝行驶方向,加上原本就是长椅,看起来如同货斗出现一排临时后座。长椅上当然没坐人,但长椅里躲著一个人。流平抱持确信继续跟踪。 县道没岔路,所以进入市区之前,无须担心跟丢眼前的货车,拉开车距应该也没关系。如此心想的流平刻意减速。机车和货车距离约五 十公尺,流平注意维持这样的距离跟踪货车。转弯时,双方距离也曾经一度拉开,但也不会造成太大的问题。以目前来看,这趟跟踪比想像还轻松,反而使流平不安。 「慢著……该不会……」 流平不经意想像奇妙的事。箱形长椅里应该有人。还不晓得真实身分的这个人,可能从行驶中的货车货斗跳车。比方说在大幅转弯时,货车会暂时离开流平的视线范围。虽然只育短短数秒,但这段期间无人监视货斗。躲在箱子里的人,可能趁机冲出箱子,不顾一切断然扑到路边…… 「哎,不可能吧。毕竟现在时速有四十公里……」 即使四十公里的时远对车子来说很慢,对肉身人类来说还是很快。在这种速度跳车,幸运的话只会重伤,不幸的话就是直接上西天,反而会造成骚动,对于想隐瞒外遇事迹的当事人来说将是反效果。箱子里的人也不会笨到不懂这种事。 「总归来说,别跟丢车子就行……」 流平如此心想,专心跟踪前方的货车。 货车约十分钟走完这条七公里左右的海岸道路,分速七百公尺,时速是分速的六十倍,七百的六十倍是七六……七六?不对,是六七四十二,嗯,所以时速是四十二公里。还是概略当成时速四十公里就好。 走完海岸道路的货车,进入乌贼川市区。交通量立刻增加。虽说如此,现在是深夜所以不会难以跟踪。但在市区不能和海岸道路一样维持太长车距,要是过于悠哉,不晓得对方何时会走哪条小巷逃走。流平缓缓加速,缩短机车与货车的距离。 此时,前方货车的远处出现红绿灯,是进入市区的第一个十字路口。 灯号是绿灯,却忽然当著流平的面变成黄灯。走在前面的货车,如同将灯号当成暗号,一鼓作气加速。流平惊觉不对劲。利用红灯或平交道栅栏甩掉跟踪,是逃亡者的常用手段,货车大概想直接穿过十字路口,甩掉这边的跟踪。可恶,休想得逞!流平将油门开到最大,顺便将妄想开到最大。 「邪恶的秘密结社,休想逃!」 流平化身为追赶修卡的藤冈弘,在机车上极度前倾,这是以前的小学生骑脚踏车时经常模仿的姿势。将风阻降低到极限的这种姿势,往往会导致没注意前方而酿祸,但全神贯注追捕坏蛋的改造人户村流平,对这种危险视若无睹。他让12的旋风号全速奔驰,从逃走的货车后方猛然袭击。 然而,企图拚命逃亡的货车无视于红灯,迅速穿过路口……才这么心想,货车却在停止线前方响起「叽咿!」的煞车声停下。「咦?」流平发出惊愕与绝望的叫声。「不会吧啊啊啊啊!」 流平即使紧急煞车也于事无补,机车在下一瞬间狠狠撞上货车车尾。他眼中的世界天旋地转,整个人飞上高空,趴著落地,戴安全帽的头遭受重击。疼痛、恐惧、激动与紧张,使流平暂时动弹不得。 「…………」 总之,他只勉强知道自己没死,却不晓得自己究竟落在何处。不是泥土地、不是柏油路面,这种触感是铁——铁板构成的平坦空间。也就是说,难道是货车车斗?应该是这样没错。机车撞上货车车尾,飞上天的自己不晓得是幸或不幸,落在货车车斗上。这种事不无可能。但跟踪的人居然摔到对方货车的车斗,听起来实在丢脸。鹈饲听到这件事,应该会对他烙上「不及格侦探」的印记。 至今还动弹不得的流平,听到驾驶座车门的开关声,接著上方传来陌生的声音。 「妈,不得了,你看这家伙……居然死掉了……」 「哎呀哎呀,真是惨不忍睹……死掉了……」 从对话推测,两人是母子,肯定是搬运箱形长椅的工作服二人组。这两人正在审视货斗,并且发现流平的「尸体」。 喂喂喂,等一下……流平在心中大喊。他确实摔得很惨,却完全没死。何况他们没确认脉搏与呼吸,不应该断定流平已经死掉,不准擅自下定论。 流平像是抗议般缓缓起身。抬头一看,眼前是在货斗边缘观察的工作服二人组。如今逃不掉也躲不掉了。流平抱持认命的想法,在两人面前光明正大脱掉全罩式安全帽,吐出一大口气。 母子两人立刻说出不晓得是害怕还是惊愕的话语。 「妈,这这这、这家伙活著!」 年轻男性是染褐发、戴耳环的吊儿郎当外型。他颤抖指著流平,如同山药的细长脸庞吓得扭曲表情。 「这这这、这怎么可能,我没办法相信这种荒唐事!」 母亲头发烫过,发色比起褐色更像金色。听男性对她的称呼,可以知道她是男性的母亲,但是不知情的话,可能会误以为她是年长十岁的女友。这名女性以挂在脖子的毛巾擦掉额头汗水,频频打量流平的脸。 「你真的没事?」 「呃……总之,姑且没事。」 纳闷的流平含糊回应。不过,总觉得不对劲。两人没怪罪流平撞到货车,没照顾受伤的流平,就只是对他还活著的事实难掩惊讶之意。怎么回事?流平不明就里时,褐发戴耳环的青年以颤抖的声音询问。 「你、你流那么多血,为什么面不改色……一般来说,早就死了吧……」 「……血?」 流平心想不对劲,重新看向右手。一种奇怪的液体弄湿手掌。他将手举到路口街灯底下眺望,手掌染成鲜红色,如同鲜血的红色……应该说,这是货真价实的血。 「……呃!」流平慌张起身,确认货斗的状况。「这、这是!」 货斗上完全是血海。大量红色液体布满货斗。光景过于骇人,流平也乱了分寸,一瞬间以为是自己流的血,但当然不可能如此。大概是落下的姿势很好,流平身上没有堪称受伤的伤。 「不对!这不是我的血!」 「既然不是你的血,那是谁的血?」 褐发青年的询问令流平回神。这么说来,货斗上不是有另一个人吗?流平看向货斗后方的箱形长椅。长椅底部的血量特别多。流平走向长椅,首度近距离观察。 长椅本身是高宽各五十公分、长约一公尺的细长箱子,上面加装三十公分的矮椅背,外观确实像是长椅。流平朝椅面伸出手,果然和门一样可以打开。 「这个箱形长椅里面有什么东西?难道是人……」 褐发青年与金发妈妈这对货车母子,发出有些尴尬的呻吟,接著同时跳上货斗。金发妈妈推开流平抓住椅面,宽五十公分、长约一公尺的椅面如同门屝开敢,打开到可以靠在椅背的九十度角。众人眼前出现一个洞。 「呜……」 场中三人同时轻声呻吟。 正如预料,箱子装著一个人。头发是黑色的,脸朝侧边,是身穿西装,个头不高的男性。男性努力缩起身体,漂亮收纳在箱形长椅的狭窄空间。 流平为求谨慎,伸手想碰男性的脖子确认脉搏,但他立刻打消念头。男性脖子有道看似刀伤的伤口,是被割断颈动脉而死。流出的大量鲜血漏出箱底,使货车货斗化为血海。 流平视线从箱中尸体抬起,看向愣在货斗上的母子俩。两人表情紧绷的样子,就流平看来是打从心底受到震撼,如果是演技实在出神入化。总之流平询问眼前的两人。 「这个人是谁?」 母亲以冷静语气回应。 「他叫田岛吾郎。记得恭子说他是律师……」 4 「田岛吾郎……原来是他啊……」 小山田幸助听到意外的名字,叹气如此低语。 丈夫听到妻子外遇对象姓名时,究竟处于何种心情?流平对此摸不著头绪,但是至少眼前这位公司社长,并未展现大受打击的态度,反倒像是努力试著极为冷静地接受事实。他自言自语说明妻子的外遇对象。 「田岛吾郎是去年起,在我公司担任法律顾问的律师。他年轻又优秀,我也是基于信任而层用他……这么说来,首先推荐他担任公司法律顾问的人,就是内人。原来如此,所以两人当时就在来往……不,总之这种事不重要,简单来说,两人试图愚弄我。嗯,我明白这一点了。」 小山田的话语,透露些许憎恨的情绪。他克制这股怒火,看向退潮海面。 他的孙子在海岸线挥动长长的钓竿挑战拋竿。健太少年后方的柴犬班吓了一跳,「汪」一声微微跳起。相较于这边进行的严肃对话,那里是和平悠闲的假日一景。看著少年开心玩乐,无论是纠缠不清的外遇,还是律师的离奇死亡,彷佛都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事。然而这绝对不是梦境或幻想,是流平数小时前亲自体验的现实。 小山田再度看向鹈饲,沉重开口。 「我想请教几件事。首先是内人的行动。将情夫装进箱形长椅搬出去,这种做法过于异想天开,我无法理解。内人究竟为什么做出这种蠢事?」 「当然是为了隐瞒田岛吾郎的存在,让我们查不到外遇证据,」 「但从状况来说,无论是否看得见这个人是谁,箱形长椅里的人很明显是外遇对象。运走箱形长椅的不自然行为,就证明她并非清白吧?光是这样,就足以让我决心离婚。无论外遇对象是谁都肯定会离婚。」 「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拍下箱形长椅的照片,也无法成为外遇证据。如果没有外遇证据就离婚,必须经过双方协议办理离婚程序。在这种状况,恭子夫人将以妻子身分要求分得相应的家产。反过来说,如果基于确切的外遇证据离婚,夫人甚至处于得支付精神赔偿金的立场。您明白吧?对于恭子夫人来说,是否拍到外遇对象的照片,将在后续造成天壤之别,所以恭子夫人会拚命用那种方式找活路。」 「原来如此,考量到这个层面,就能明白她为何这么做。这么一来,我无法理解接下来的状况。箱形长椅里的田岛吾郎是谁杀的?」 「是的,您的质疑很正确。而且他是在行驶中的货车货斗遇害。」 「这一点很奇妙。究竟是怎么回事?依照你的陈述,我不懂究竟是谁以何种方式杀害田岛。」 「是的,当然如您所说。」鹈饲装模作样张开双手。「我们也还完全不晓得是谁以何种方式下手。」 5 发现尸体的母子——褐发青年与金发妈妈,并未当场报警。他们恐怕是小山田恭子夫人聘雇,避免外遇被发现的帮手。要是报警,恭子夫人的行径将会曝光,这样在各方面会非常棘手。即使是流平也想像得到这种状况。 「我们公司就在不远处,总之先去那里,」 妈妈以不容分说的语气告知流平。「小弟,你也一起来,我想问一些事。」 「呃,叫我小弟……慢著,我要在这里下车……哇!你在做什么!」 流平要走下货斗时,褐发青年在他面前,将撞坏的机车停在电线杆旁边扔著,接著就这样跳上货斗。在流平却步的时候,货车像是服用禁药的短跑选手猛然起步,流平就这么在货斗上,和尸体一起被载走,而且附带褐发青年的监视,大概是认定可能逃亡吧。总之流平下定决心,只能暂时和这个事件继续打交道。 车子就这样抵达一个有小门、小停车场与小办公室,看似公司又像住家的地方。招牌写著「搬家服务,三星货运」。金发妈妈说的「我们公司」,似乎就是这间货运公司。 货车停在自家用地一角的路灯正下方。白色灯光照亮货斗上方。金发妈妈走出驾驶座,轻盈地再度跳上货斗,让褐发儿子随侍在后,站在流平正前方。 「好啦,这里不会受到任何干扰,可以平静下来好好谈。小弟,首先想请教你的名字。不对,问人的时候应该先自我介绍。」 这样最好。流平正觉得没办法老是用「褐发」与「金发」当成代名词。 「我是这间公司的社长星野康子,他是我儿子,也是公可职员星野敬太郎。虽说是社长与职员,我们也只是总数五人的小型货运行。所以小弟你呢?」 「可以不要叫我小弟吗?我是户村流平,职业是,那个……算是打工族吧……」 「啊~不可以说谎。你是侦探吧?我知道。」金发康子以真的什么都知道的视线注视流平。「自从离开洋兰庄,你一直在我们货车后面跟踪。你想拍下恭子外遇的照片当证据吧?」 「这个嘛,你说呢?」流平含糊其词。老实说,他不晓得在这种状况,履行侦探的保密义务是否真的有意义。「总之,既然你表明职业身分,我也愿意说出我是侦探事务所的人,但不会进一步透露。」 「你用不著说,我也知道。委托人是恭子的丈夫吧?不用隐瞒。这是命案。虽然现在还没报警,但迟早会惊动警方,这么一来,恭子与田岛的外遇,以及恭子老公雇用侦探的这件事都会曝光。你独自隐瞒也没意义。」 星野康子全部看透,看来她相当精明。 「唔,这样啊,说得也是,你说的没错,」流平愧疚的搔了搔脑袋,全面肯定她的说法。「话说回来,既然打算报警,早点打一一〇比较好吧?」 「我很想这么做,但这个案件实在很奇怪,事情不对劲。确实厘清状况再报警比较好。一个不小心的话,我们可能会被警方怀疑,因而接受无关痛痒的调查。放心,就算晚二、三十分钟报案,警方也不会抱怨。总之就是这样,所以没时间了,你老实回答吧。」康子犀利瞪向流平,以下巴朝沾满血的箱形长椅示意。「那是你干的?还是说,那也是某人的委托?」 「…………」原来如此,从她的立场就会这样推测。流平恐慌地用力摇头。「不是我。我只是骑车跟在你们的货车后面。我一直骑在机车上,不可能下手。你也有从后照镜看见我吧?」 「确实有看见。一离开洋兰庄,我就立刻从后照镜发现你。行驶海岸道路时,你的机车一直跟在货车后方远处,并且在进入市区的第一个路口发生那场车祸。田岛当时已经死亡。」 「对吧?所以哪里有余地质疑我?」 「好了好了,别激动,我并不是要把你塑造成凶手。你确实不像凶手,这我可以理解,所以才会反过来期待你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杀害田岛吾郎的凶手。」康子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张开双手。「命案现场在货车的货斗上。跟在货车后面的你,等于一直在监视命案现场吧?那不就是绝佳的目击者?要是有人在洋兰庄到刚才的路口之间跳上货斗,这家伙肯定是凶手。对吧?」 康子说得没错,但是很遗憾,流平只能摇头。 「我没看到有人跳上货斗。这么说来,你呢?没从后照镜看到货斗的状况吗?」 「后照镜不是用来看货斗的东西,货斗上面是后照镜的死角,意外地看不见。所以我才会问你。」 「这样啊。不过,我完全没看到有人接近货斗。」 接著,至今没说话的敬太郎,匆然以粗鲁语气威胁。 「开什么玩笑!以为我们会相信这种荒唐说法吗?是你这家伙在袒护某人吧?要是敢说谎,我不会放过你!」 相较于母亲,这个儿子看起来不够聪明。流平有些不悦,语气稍微变得挑衅。 「那我请教一下,是谁用了什么方法,接近以时速四十公里行驶的货车货斗?」 「这个嘛……不是有很多方法吗?」 「比如说?」 「比、比如说……从天桥跳下来。」 「跳到正在行驶的货车货斗?怎么可能。这样很危险,成功机率也不高。何况来到这里的路上有经过天桥吗?」 康子说声「没有」摇了摇头。敬太郎看到母亲的反应,提出不同的方法。 「开别的车以相同速度并行,然后跳上车斗。这样呢?」 「那条路是双向单线道,不可能让两辆车并行吧?何况刚才有车子用这种特技行驶吗?如果有,肯定会烙印在我与你们的眼底。」 「那么,还有……对了!没必要硬是在开车时上车。凶手是在我们货车等红灯的时候,悄悄跳上货斗。就是这样,肯定没错。」 比起从天桥或别辆车跳过来,这种做法的确实际得多。但流平确定这并非真相。 「没等过红灯。依照我的记忆,货车离开洋兰庄行驶海岸道路的时候,从来没停过红灯,刚才的路口是第一次与最后一次停红灯,我有说错吗?」 「呃,那个……是、是这样吗……喂,妈?」 敬太郎向母亲求助,康子随即断然回应。 「他说的没错。到头来,海岸道路几乎没红绿灯,就算有也是按键式,在行人很少的深夜,车道肯定都是绿灯,所以我们的货车没停红灯就开到刚才的路口。而且我还可以断言未曾因为红灯以外的原因停车。」 「唔唔,可恶……既然这样,妈妈认为是谁在货斗上杀害田岛?」 「这就是现在要想的事情吧?实际上真的死了一个人,肯定有某种方法可行。」 康子在货斗上行走,神经质般以指尖轻敲太阳穴,敬太郎则是双手抱胸沉默。眺望两人的流平,主动向他们提问。 「反过来请教一下,这不是你们下的手吧?」 「那当然。我一直在驾驶座开车,儿子也一直坐在副驾驶座。」 「但你们是母子,有可能相互袒护。」 「你想表达什么?」 「比方说,坐在副驾驶座的令郎打开车门爬到货斗,将田岛割喉之后再度回到副驾驶座,这样如何?」 「在车子行驶的时候爬过去?」敬太郎无奈回应。「喂喂喂,别乱讲。你以为我做得到这种职业武打替身在做的事?别看我这样,我运动细胞很差。」 这个人在炫耀什么?不过,他说的恐怕是真的。看他不像是锻炼过的瘦弱体格,实在不适合担任武打替身。此时母亲康子出言帮儿子缓颊。 「不提运动细胞的问题,如同刚才也提过,要是你前方的货车发生这么显眼的事情,这幅光景肯定烙印在你的眼底。对吧?」 「说得也是,我想应该没错。」 严格来说,流平的目光并非连一秒都没有离开货车。有时候会瞬间看向仪表板,也曾经注意对向车辆,碰到较大的转弯,货车也会暂时从他的视野消失。虽说如此,也只是短短几秒的事。一个人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在副驾驶座与货斗之间敏捷移动,果然是天方夜谭。如果车子静止就算了,但货车维持四十公里时速,而且随时晃动。 「这样的话,这个案件越来越不可思议了。有人在行驶中的货车货斗上遇害。如果受害者是被射击武器打死,就还有方向可以推测。但这个受害者是割喉致死,换句话说,凶手持刀站在货斗上,割开受害者的喉咙。可是货车离开洋兰庄之后,没有任何人接近货斗,这代表没人有机会行凶。箱子里的田岛吾郎,却不知何时遭到割喉而死……」 眼前的神奇谜题再度震撼流平。 「真完美,毫无破绽。这是没人能下杀手的完全不可能状况。」 虽然难以置信,却是事实。成功行凶的凶手,或许能够瞒过所有人的耳目,在时远四十公里移动的空间自由行动。 6 见习侦探户村流平难以考量时速四十公里密室的真相,因此他试著从另一个角度观看这个案件,思索凶手为何在货车上杀害田岛吾郎。 行驶时的货车货斗,是迷人的杀人剧舞台。如果是受邀以不可能犯罪为题材撰写百张稿纸短篇的推理作家,应该会乐于挑选这种场所为舞台。不过对于实际犯罪的人来说,这里肯定不算是理想舞台。不只危险又引人注意。风阻与车子的震动,对于凶手来说也很棘手。现实真的有杀人凶手,刻意挑选这种空间当成行凶现场吗?流平非常在意这一点。 如此思考的流平,心中浮现一个当然该考量的可能性。「对喔,换句话说……」 「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康子疑惑蹙眉,流平将刚才灵光乍现的推理告诉她。 「难道田岛离开洋兰庄的时候就已经遇害?换句话说,箱形长椅里的他,打从一开始就是尸体,不知情的你们受命搬运这个装尸体的箱子。对,肯定是这样!」 以这种方式解开悬案像是旁门左道,但罪犯往往会选择旁门左道。在这种状况,行凶的当然是小山田恭子夫人。这没什么好奇怪的,爱情纠纷容易成为悲剧的种子,恭子夫人杀害了情夫田岛吾郎。流平对自己的推理自鸣得意,另外两人却失望地垂头丧气。 「原来如此,我很清楚你为何质疑这种可能性,但你错了。田岛是在我们面前主动钻进箱子,并不是箱子里一开始就装著尸体。」 「唔……」这也是错的?由于流平充满自信,失望感也很强烈,但他无法轻易放弃。「我无法相信。可以说明当时的状况吗?毕竟在外面监视的我,完全不晓得洋兰庄里发生什么事。到头来,你们和恭子夫人及遇害的田岛吾郎,究竟是什么关系?」 「哎呀,看不出来?」康子像是真相简洁易懂般说明:「简单来说,我是『货运人员』,恭子是『客户』,田岛是『货物』。就是这样的关系。」 「这样啊……可以说明详细一点吗?」 「真拿你没办法。」康子进一步说明:「恭子刚才在洋兰庄幽会,幽会对象是田岛吾郎。而且侦探想拍下这一幕。这里说的侦探就是你们。到这里都懂吧?」 流平一副「当然懂」的样子默默点头。 「恭子察觉有人监视,所以打电话给我,委托我协助情夫偷偷逃走。」 「请等一下,只要一通电话,三星货运就会接这种委托?」 「不是,我和恭子是老朋友。她知道我开货运行,认为只要拜托我,就可以顺利送田岛离开,我当然不会因为是朋友就不收钱,是特惠价。我们用电话讨论计画。」 「你们讨论出来的计画,是让田岛钻进箱形长椅打包搬走?」 「对。洋兰庄刚好有个装得下一个人的箱形长椅,所以就拿来利用。我们预定让田岛钻进箱子,送到三星货运行,他再搭另一辆车从后门逃离。」 「原来如此,以这种做法,我肯定只能跟踪到这里。」 「怎么样,很棒的作战吧?是我想的。」康子得意洋洋地挺胸。「就这样,我和儿子一起开货车到洋兰庄。」 「你在洋兰庄见到活著的田岛吾郎吧?」 「嗯,当然。田岛在我们面前钻进箱子,恭子也看著这一幕。盖上箱子,就完成逃离准备。我与儿子从两边抱起箱子搬上货车货斗,你也有看到吧?我当时担心箱子底部会不会压破,幸好没事。」 「是的,我确实也亲眼看见。你们搬的箱子似乎很重,我立刻就知道里面有人。这么一来,当时是最后一次看见活著的田岛吾郎。」 「用看的是如此,但我们在货斗上还听得到声音。箱形长椅放好之后,里面传来『麻烦安全驾驶』的声音,所以我保证当时肯定还活著。」 「接著货车开走,我骑车跟踪……」 议题至此回到最初阶段。明明没人接近货斗,究竟是谁在行驶中的货车货斗上杀害田岛吾郎?不行,这个不可能的状况还是没变化。 就在这个时候,至今默默聆听的敬太郎忽然开口。 「等一下。仔细想想,只有一个人上了货车货斗吧?」 「咦?刚才不就做出结论吗?没有任何人在上面……啊!」 流平不由得惊叫。唯一待在货斗上的人,而且至今成为盲点,没成为议题焦点的人。这个人的名字如同闪电,掠过流平脑海。 「对喔,是田岛吾郎本人!只有他一直待在行驶中的货车货斗上。啊啊,原本明明应该率先想到,我为什么至今都没想到?」 「你在说什么?」 康子神情诧异,流平挥动双手解释。 「这是自杀啊,自杀!一般来说,要是在密室发现尸体,首先应该考虑自杀的可能性。时速四十公里行驶的货车车斗,也可以形容为密室。既然这样,当然应该考虑自杀的可能性。」 「自杀?」康子耸肩指著沾满血的箱子。「在你眼中,那样像是自杀?田岛缩在那么小的箱子里,自己割喉自杀?」 「是的,用小一点的刀就有可能。田岛以这把刀割喉之后,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刀子扔出货斗。他是从里面打开箱盖扔掉的。接著,用尽力气的田岛无力蜷缩,刚好装在箱子里断气,箱盖自然而然关上,不久被我们发现……我有说错吗?」 流平看向敬太郎徵求同意,但敬太郎缓缓摇头,不屑地反驳。 「荒唐。外遇又没曝光,为什么要在别人车上自杀?」 「呃,没有啦,话是这么说,但各人都有难言之隐……何况到头来,先这么说的是你啊?你说只有一个人上了货车货斗,我才以为你在说田岛……」 「我的意思并不是田岛自杀。还有一个人上了货斗。」 「这样啊……是谁?」 「就是你啊,是你!」敬太郎直指流平鼻头。「刚才在路口出车祸的时候,你飞到货斗上。换句话说,除了死掉的田岛,你是唯一在货车行驶途中上了货斗的人。」 「…………」什么嘛,原来是这么回事。 流平无奈般摇头。看来因为讨论太久,这个人忘了一开始说的事。 「所以说,这方面刚开始就推翻了吧?我出车祸飞到货车货斗时,田岛吾郎已经死了。」 「不,这种说法不正确。应该是我与妈妈下车跑到货斗时,田岛已经死亡。」 「嗯?这不是一样吗?」 「不,不一样。我的意思是你摔到货斗上的时候,箱子里的田岛或许还活著。」 「…………」 「你骑车追撞货车,顺势跳到货斗。惊觉不对的田岛,应该会从箱形长椅探头观察状况。你趁机持刀迅速割他脖子,然后将凶器扔到远方,假装倒在货斗动弹不得,再被我与妈妈发现。换句话说,这是你高远行凶吧?」 高速行凶?原来有这种手法。敬太郎意外犀利的指摘令流平赞叹,但现在不是佩服的时候。流平没反驳就会成为杀人凶手。 「开什么玩笑,既然这样,那场车祸也是我故意撞的?我为了高速行凶刻意撞货车?动弹不得也是作戏?不可能,我真的痛到没办法动。」 「但你现在挺有活力,根本就活蹦乱跳吧?」 「好痛……我、我的背……膝盖……」 「装什么装!」敬太郎怒斥流平,转头看向母亲。「妈,我的推理怎么样?这次说的还算中肯吧?」 「嗯,听起来是至今最可信的推理,不愧是我的骨肉。」 连干练的康子也这么说,流平慌了。「慢著慢著!金发妈妈!」 「你说谁是金发妈妈!不准随便叫我!」 「抱、抱歉,我不小心太激动……不过,请不要连你都被骗。仔细想想,高速行凶这种说法有很多破绽吧?只是因为至今的推理像是筛子,才会觉得底部开洞的水桶很了不起。」流平不满大喊,再度走向货斗上的箱形长椅。「请看箱形长椅周围的血海。出车祸之后,货斗就是这个状况吧?如果是我高速行凶,就代表我杀他数秒后就变成这样,这是不可能的。何况即使他从箱子探头,我也没办法瞬间割喉……唔?」 此时,流平忽然看见意外的东西。从打开的箱子,看得见田岛吾郎的尸体,他的后脑杓有一个地方留著血痕。原本以为是沾到脖子流出的血,不过看位置应该不是。至今众人只注意脖子的伤,所以一直没察觉。 「慢、慢著,请看这具尸体。仔细看会发现后脑杓也有小伤。」 康子与敬太郎露出疑惑表情,一起看向箱内,并且同时发出意外的声音。 「哎呀,真的耶,而且这道伤看来不是刀伤。」 「嗯,应该是挫伤。槌子之类的东西打中头部造成的伤。」 「对吧!」流平像是炫耀胜利般,夸示自己发现的新线索。「伤口共两处,分别是脖子与后脑杓。也就是说,遇害者恐怕是后脑杓被硬物重击,再被刀子割喉,是这种顺序才对。怎么样,这样就不可能是高速行凶吧?即使再怎么高速,也绝对不可能瞬间以不同凶器攻击两个部位。」 就这样,流平证明自己的清白。但是发现后脑杓挫伤,也同时完美消除流平提倡的自杀论点。无法想像死者是自己重击后脑杓再割喉自杀。 就这样,田岛吾郎的死不像是流平、康子、敬太郎、恭子夫人或其他人下的手,也无法想像是田岛自杀,命案完全成为悬案。三人的讨论无法解开这种离谱状况,只是在浪费时间。 「真是的,没办法了。」康子如同时限已到般叹气。「总之,既然是这么奇怪的状况,警方同样摸不著头绪,我们也不用担心会被一口咬定是嫌犯。敬太郎,你去打一一〇报警吧,我联络恭子说明这边的状况。」 两人同时取出手机,各自打电话。流平见状总算回想起完全遗忘至今的那个人。这么说来,他还在洋兰庄监视恭子夫人,姑且必须向他报告这里发生的事。慢著,没必要吧?不,果然有必要。嗯,肯定有。 流平取出手机,拨打鹈饲的号码。 「啊,鹈饲先生吗?我是户村。唔,那个……该从哪里说起……」 流平有些犹豫,相较之下,电话另一头的鹈饲,毫不犹豫说出这句话。 『先说暗语。』 7 就这样,户村流平和星野康子、敬太郎母子一起接受警方侦讯。流平的行动足以引起警方质疑,但星野母子的证词在这方面救了他。星野母子的货车持续行驶未曾停下,流平的机车一直跟在货车后方。只要基于这个事实,即使警察疑心病再重,即 使流平再怎么容易引人质疑,也很难认定流平是嫌犯。后来流平在拂晓前获释,立刻和鹈饲会合,接著两人在清晨造访自滨海岸的小山田幸助。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这确实是重要的事件,感谢你们回报。」鹈饲说到一个段落时,小山田慎重点头回应。「但这种事越听越令人难以置信,我无法判断该怎么做。警方怎么说?」 「警察刚开始办案,他们侦讯过星野母子与流平之后,肯定也会侦讯恭子夫人,看来还没找上小山田先生。不过应该会在今天上午上门吧。如果前来的是乌贼川警局名为砂川的中年警部,请您多加小心。砂川警部不好应付。」 「刑警找我?他们找我有什么事?」 「那还用说,当然是询问您的不在场证明。遇害的是尊夫人的外遇对象,换句话说,您有杀害田岛的动机,所以姑且列为嫌犯之一。」 「荒唐,居然当我是嫌犯,误认也要有个限度。我刚刚才从你们口中得知内人外遇对象是田岛,我要怎么杀田岛?」 「总之,您火冒三丈也情有可原。顺便请教一下,您有不在场证明吗?今天凌晨零点到一点这段时间是重点。」 「这段时间,我和孙子一起在这里钓鱼。这是健太和我很早之前的约定。最近开始学钓鱼的健太想尝试一次夜钓,我就带他来了。我和健太从深夜到现在一直待在这里,肯定没错。」 「原来如此,和孙子在这里钓鱼……」 鹈饲环视周围辽阔的沙滩与眼前的海。不远处的少年以生硬动作挥竿。鹈饲眺望这幅光景,缓缓摇头。 「很遗憾,您孙子的证词要当成不在场证明,可信度不高。至少警方应该会这么判断。」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在货车行驶途中,在货斗对田岛割喉?我要怎么样才做得到这种类似超能力者的行径?太离谱了。」 「哎,我想也是。您确实不可能做得到,这是当然的。但要是依照这个推测,这个世界上没人能杀害田岛。」 流平从鹈饲这番话,感受到他对委托人的质疑。小山田应该也感受到了,他如同要架开不悦视线般摇手。 「算了,总之我确实收到你们的报告,抱歉让你们专程跑一趟。所以,你们只为了这件事过来?」 语气听起来像是「既然这样,你们该回去了」。但是对于侦探来说,接下来才是重头戏。鹈饲以观察般的视线继续追问。 「还要确认一件很重要的事。关于之前说的事成报酬,您还记得吗?」 鹈饲所说的「事成报酬」,是指他顺利证明恭子夫人外遇时,可以得到相应的奖金。说穿了类似职棒选手的奖励契约。流平不晓得金额多高。 「我确实允诺过。所以你们认定这次的任务成功?」 流平感觉小山田像是在瞪人,内心有点紧张。不,本次任务当然不算成功,明显是凄惨失败……流平抱持愧疚耸肩示意,但他身旁的鹈饲厚脸皮挺起胸膛。 「当然是非常成功。我们确认外遇对象是田岛吾郎,也完美证明恭子夫人有婚外情。您不认为吗?」 「不认为。揭发恭子外遇的不是你们,这是多亏田岛成为命案牺牲者,真要说的话,功劳在杀人凶手身上。难道田岛是你们杀的?那就另当别论了,我可以特别发个红包给你们,」 小山田出乎意料喜欢开这种黑色玩笑。鹈饲没露出笑容,摇头回应。 「千万别这么说,我们和命案完全无关。但以结果来看,这是我们锲而不舍跟监得到的成果,我认为无法否定这一点……」 如果形容成牵强附会就没戏唱了,鹈饲这番话却颇有道理。实际上,要不是鹈饲耐心监视,田岛就不会躲进箱形长椅,也不会上货车货斗,这么一来,田岛或许就不会死,也无法揭发恭子夫人的婚外情。先不判断是非善恶,鹈饲的监视有其意义。 接著,小山田挥了挥手,像是败给鹈饲的死缠烂打。 「好吧好吧,这次确实是特殊状况,报酬这方面我考虑看看,改天再联络你。」 「真的吗?我可以相信您吧?肯定喔,说定啰,不能反悔喔,我很相信您,所以绝对要喔,我绝对相信您……」 唉,这个人完全不相信委托人说的话吧?流平如此心想。好不容易愿意考虑给钱的委托人,或许会因而打消念头,流平反而担心起来。 「啊啊,真是的,你这个人有够烦!事情说完就快点离开吧!我最讨厌的就是私人时间被打扰!」 「明白了,那我们就此告辞。」 鹈饲简短道别,离开委托人。流平也行礼致意之后跟著鹈饲离开。两人走在朝阳照耀的沙滩时,流平压低声音询问鹈饲。 「鹈饲先生认为小山田先生可能是杀害田岛的凶手吧?所以才会前来观察小山田的状况。对吧?」 但鹈饲就这么看著前方,缓缓摇头。 「小山田先生确实是嫌犯之一,不在场证明也称不上明确,但小山田先生果然无法杀害田岛。何况他没有杀人动机,因为他依然爱著恭子夫人。他只是想查出恭子夫人外遇的证据,让自己在离婚时占优势。无论外遇对象是谁,我觉得他都不会真的想致对方于死地。但或许对恭子夫人多少抱持杀意吧。」 「那么到头来,你来这里做什么?」 「还用说吗?我只是很担心小山田先生是否愿意支付事成报酬,才会来这里!」 啊啊,这果然才是重点。流平瞬间接受这种说法。 「但你也看见小山田先生的那个样子吧?看来我的担忧可能成真。首先,他肯定不会支付事成报酬,打算巧立名目耍赖……哼!」 侦探鞋尖踹向眼前延伸的水泥阶梯,宣泄对委托人的不满。残破的水泥阶梯稍微缺了一角。怒火未消的侦探,这次改为朝看不见的凶手宣泄情绪。 「话说回来,虽然不知道是何方神圣,但那个可恶的凶手真是多管闲事。田岛吾郎死掉,害我们的生意变得不上不下。要是田岛活久一点,我就即将完成任务了……这样成何体统……」 鹈饲如同路边的小混混,双手插在口袋,抖著肩膀走上阶梯。流平看他走路摇摇晃晃没看路,不由得提出忠告。 「那个,鹈饲先生,比起生气,走路小心一点比较好。看,那里有湿滑的海草,请不要冒失打滑摔下阶梯。绝对喔,绝对不能踩喔,绝对不能……」 「吵死了,你的意思是要我踩?哼,荒唐。我这个名侦探,怎么可能做出这种阳春综艺节目的行径……唔?」 鹈饲爬阶梯到一半忽然停下脚步,如同中了定身术动也不动。他在做什么?流平有所质疑,接著鹈饲忽然发出「唔唔唔……」的声音,一副静不下心的样子,往上跑数阶之后又跑下来,然后双手抱胸,在同一阶左右来回。后来鹈饲再度想跑上阶梯,脚跟却在中途用力踩到湿滑的海草打滑,一鼓作气摔到最下面。「哇啊啊啊啊……」 「…………?」这个人究竟想做什么? 流平哑口无言,看著师父摔落的最后一瞬间,接著忽然回神,谨慎踩著每层阶梯前往他身旁。「鹈饲先生,不要紧吧?」 当然不可能不要紧。幸运的话重伤,不幸的话摔死,也有可能半身不遂。流平抱持这种不祥的预感,但他眼前的鹈饲如同从地狱深渊生还般缓缓起身。一般来说,侦探这种生物很难死,但流平这次终究无言以对。这个人肯定是摔落瀑布也不会死的那种侦探。 「等、等一下,鹈饲先生,现在还别动比较好……」 但鹈饲无视于担心的流平,就这么背对著他,低声自言自语。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我终于懂了……」 8 鹈饲以蹒跚脚步,再度走回小山田幸助那里,流平也跟在后面。刚刚才道别的侦探,不到五分钟又走回来,小山田见状露出疑惑的表情。 「哎呀,忘记拿什么东西吗?」 「抱歉屡次打扰您休假的兴致。」鹈饲以愉快语气说完之后恭敬行礼。「并不是忘记拿东西,其实我解开案件之谜了,所以折返想要告诉您。」 「这样啊,感谢你特地告知……我很想这么说,但其实我对这种事不太感兴趣。对我来说,谁杀害田岛都不重要。」 「总之请别这么说,您愿意听吗?如果我哪里说错,请您别客气尽管指摘。」 没人劝坐,鹈饲却坐在眼前的椅子上,单方面开始述说。 「话说回来,我首先想问个问题。小山田先生,您刚才对我们说谎吧?」 「说谎?不,我没说什么谎。你问这什么问题?」 小山田一副心里完全没有底的表情,但鹈饲不以为意说下去。 「我询问您凌晨零点到一点是否有不在场证明时,您回答:『这个时间,我和孙子一起在这里钓鱼。』对吧?」 「我这样哪里说谎?这都是真的,我和孙子一起钓鱼。相不相信是你们的事,但我发誓绝对没说谎。」 「是的,那当然。您和孙子钓鱼应该是事实,但并不是在这里钓鱼。」鹈饲指著眼前辽阔的沙滩说下去。「在这里绝对没办法钓鱼。凌晨零点到一点,距今约六、七个小时,既然现在刚好退潮,当时应该几近满潮,那么这里肯定位于海底。海底没办法垂钓吧?」 「呃……」小山田像是中了冷箭,嘴巴微微张开,不久之后稍微发出笑声。「哈哈哈,你说的没错,这种事是理所当然吧?我说的『在这里』只是『大约在这附近的海岸』的意思,并不是涨潮与退潮都待在同样的地方。」 「当然是这样没错。顺带一提,我不清楚这附近的地理环境,但是可以大略推测案发当时的状况。比方说那条水泥阶梯,上半部分很坚固,但是从中段开始,越往下就越受到海水侵蚀而受损,而且阶梯上还长出海水滋润的鲜嫩海草。我看到那一幕的瞬间就灵光乍现!」 正确来说,是踩到海草摔倒的瞬间灵光乍现。这种事不重要,所以流平也不作声继续聆听。鹈饲进一步推理下去。 「换句话说,这附近只要满潮,海水会高到那条阶梯的中段,今天凌晨零点恐怕也是这种状况。满潮时间,海水高到陡岸,周边的辽阔沙滩全沉入海底。那么,您在这段时间究竟在哪里享受钓鱼乐趣?如果沙滩不能钓鱼,就剩下陡岸。既然是陡岸,就代表您在沿海道路的人行道钓鱼。没错吧?」 「没错。我深夜确实是在沿海道路的人行道朝著海面垂钓。有什么问题吗?」 「不,这件事本身没什么问题,毕竟法律没禁止。话说回来,这附近是知名的浅滩海域,也就是说,在这里钓鱼主要都是拋竿式的投钓吧?」 「是的……我说你啊,适可而止吧,这是在说什么?你不是来说明案件吗?」 「一点都没错,那我就来说案件吧。首先说明在下关发生的案件。」 「为什么是下关!这种偏远都市发生的案件,一点都不重要吧?」 小山田感到荒唐,语气变得粗鲁。旁听的流平也觉得他难免生气。但鹈饲不慌不忙,以自己的步调说下去。 「好了,请别这么说。这件事耐人寻味喔。下关的关门海峡旁边是国道二号,刚好和乌贼川市的白滨海岸道路一样是沿海道路,并不特别,只是平凡的柏油路。但是行驶在这条国道的车,经常发生挡风玻璃忽然粉碎的意外,您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天晓得。大概是有人恶作剧朝车子扔石头吧?」 「不,不是石头,也不是恶作剧,原因是钓鱼。」 「钓鱼?」 「海峡旁边的国道,有群人在人行道朝海面享受钓鱼乐趣。那里是投钓好去处。投钓时,为了尽量将钓饵拋远一点,钓客会大幅挥动钓竿。在这个时候,钓竿前端会在瞬间伸到车道,钓线前方的铅坠如同钟摆晃动,更加深入车道。要是车辆运气不好在这时候经过,铅坠就会碰撞挡风玻璃,导致玻璃破碎,这就是意外的原因。因此下关现在似乎禁止在沿岸道路钓鱼。」 「什么嘛,原来是讲这个。这种意外不只发生在下关,这种缺德的钓客,去哪里都看得到。」 「喔,果然有?」 「当然有。」 「那么,这个乌贼川市果然也有……?」 鹈饲看著小山田这么说。至今面不改色说话的小山田随即扭曲表情。「……你、你想说什么?」 「类似的事情,恐怕也发生在这条海岸道路。至今约六、七小时前,在满潮的这个海岸,钓客站在人行道,朝海面享受投钓的乐趣。此时有一辆货车经过,是货斗载著箱形长椅的货车。」 「…………」 「箱形长椅里面有人,是田岛吾郎。田岛为了避免外遇被拍照存证,躲在箱形长椅里。但是箱子里很小,田岛虽然个头不高也是成年男性,没办法长时间躲在里面。他恐怕是在货车行经海岸道路时忍不住,所以打开盖子探出头。」 「这样的话,货车正后方的这个青年不可能没看见啊?」 「这可不一定。盖子宽约五十公分,椅背高约三十公分,要是盖子九十度完全打开,盖子就会高于椅背。但两者只差二十公分,箱子加椅背共八十公分高的长椅,只稍微增加为一公尺高。小山田先生,您认为这个冒失青年会察觉这种些微差距吗?」 「你说谁是冒失青年!」流平坚决向鹈饲抗议。 「嗯,原来如此,很可能没察觉。」 「喂~你这家伙也别擅自认同啊!」 流平不由得对委托人恶言相向,鹈饲连忙安抚。 「好了好了,流平,你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吧,晚上那么黑,货车货斗肯定也很阴暗。你保持相当的车距跟踪货车,而且每次转弯,货车就会暂时从你的视野消失,箱子的轮廓在这种状况下,不知何时增高二十公分,如此而已。你难免没察觉。」 那就别说我是冒失青年!流平心怀不满,鹈饲无视于他说下去。 「打开盖子之后,田岛即使从箱子探头,也不用担心流平发现。因为打开的盖子变成屏风,挡住后方跟踪的流平视线。整理一下状况吧。行驶在海岸道路的货车,货斗放著箱形长椅。盖子是开著的,田岛从里面探出头,而且骑车跟踪的流平没发现。到这里您能理解吗?」 「唔、嗯,我认为很有可能……」 「接下来才是问题。季节是夏天,而且是周六,非常适合夜钓。即将满潮的深夜海岸道路,有钓客享受投钓的乐趣,这个人站在人行道,没确认身后的状况,尽情挥动长长的钓竿。要是钓竿长度达四、五公尺,钓竿前端将会大幅伸到旁边车道,而且钓线前方的铅坠会越过旁边车道,延伸到另一边的对向车道。那条车道是通往乌贼川市区的车道,也就是那辆货车行经的车道。钓线前端可以延伸到那里,对吧?」 「啊,嗯,应该吧。」 「如果钓线前方的铅坠,在这时候撞到货车的挡风玻璃,将会产生和下关相同的现象。但是铅坠没撞到挡风玻璃,而是撞到货车货斗上,从箱形长椅探头透气的田岛吾郎后脑杓。他尸体后脑杓像是被槌子重击造成的挫伤,其实是铅坠造成的。」 「你、你等一下!」小山田连忙打断鹈饲的说明。「田岛不是后脑杓重击而死,应该是割喉而死,凶器是锋利的刀,那道刀伤怎么来的?」 「没什么,很简单。后脑杓与脖子的伤,几乎是同时造成的。铅坠命中田岛后脑杓的下一瞬间,锐利的『刀刃』割开他的脖子。您知道是哪种『刀刃』吧?就是铅坠前端,位于钓线最前端的极小『刀刃』。」 小山田如同受到鹈饲话语的引导,总算得出结论。 「钩子!是钓钩吧!原来如此,是钓钩将他的脖子……」 「是的。铅坠命中田岛后脑杓的同时,钓线与钓钩也立刻缠住他的脖子。下一瞬间,一无所知的钓客,不以为意地朝海面挥竿,货车也继续行驶。缠在他脖子的钓线与钓钩遭到强力拉扯,导致他脖子上的钓钩如同锐利的刀,瞬间割开颈动脉。」 「什么!」 「成为凶器的铅坠与钓钩,在钓竿拉扯之下离开田岛,回到钓客那里。两处受伤的田岛倒在箱子里,最后出血过多而死。人行道的钓客或许会感觉钓钩拉到东西,却没察觉到具体来说以何种方式拉到什么东西。另一方面,货车也没察觉货斗上发生的事,继续开进市区。」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 「这都是眨眼之间发生的事。或许是在流平目光暂时离开货车货斗时发生,也可能是在货车转弯瞬间离开他视野时发生。假设流平亲眼目击这个场面,当时毕竟是深夜,钓线、钓钩与铅坠太小,速度又太快,他肯定完全看不出端倪。」 「确实没错。那么,打开的盖子为什么会关上?」 「应该是随著车辆震动自然关上的,说不定是在路口出车祸时的撞击关上的。不久之后,星野母子与流平就发现尸体。」 「这样啊。听起来很奇妙,但或许如你所说吧。」小山田呻吟般说完点了点头。「这确实是即使发生也不奇怪的意外……我问你,这算是意外吧?」 「当然。我实在不认为这种现象是某人蓄意使然。发现尸体时是那种状况,所以乍看像是残忍的命案,也像是几近不可能的犯罪,如此而已。其实这肯定是许多不幸的巧合共同造成的意外。虽说如此,引发这个意外的人物,当然得背负过失致死的责任,毕竟出了人命。」 「原来如此,所以你的意思是,该负起这个责任的人物是我?」 小山田轻拍自己的胸膛,鹈饲装傻般摇头。 「哎呀,我从来没这么说啊?」 「我听你这么说就知道了。凌晨零点到一点在海岸道路投钓的人就是我。我一无所知挥竿的瞬间,钓线前方的铅坠与钓钩,打中货车上的田岛头部,割开他的喉咙。说来真有趣,就像是命运之神同情我这个戴绿帽的可怜人,让我不知不觉成功报复。真的是命运的恶作剧。」 「那么,您承认这是您的责任?」 「怎么可能。你以为这种现实真的会出现这种因果报应?哼,不可能。」 「您刚才说过,这是『即使发生也不奇怪的意外』吧?」 「确实没错。但是只有我,再怎么样也不会引发这种意外。我没那么缺德,投钓时一定会注意后方的状况,我身为资深钓客,自负在这方面绝对不会疏漏。何况深夜在这里享受钓鱼乐趣的人,肯定不只我一人。其中应该也有缺德的年轻人,或是注意力衰退的老年人吧。也可能是还不清楚钓鱼礼仪的初学者……初学者……」 小山田忽然停顿,像是想到某件重要的事。鹈饲取而代之补足。 「是的,您说得对,这附近应该会有初学者,忘记在投钓时注意后方……例如那位少年。」 鹤饲指著远方的沙滩。那里有一名少年带著一只柴犬,享受投钓的乐趣。小山田立刻撞开椅子起身。 「别、别乱说,你讲这种话有什么证据!」 「没什么证据,我始终只是基于事实,推测很可能是那名少年。就我所见,那名少年投钓时不太注意后方。实际上,那名少年曾经没注意四周就挥竿,导致他后方的爱犬吓得跳起来。这里是沙滩,不会造成任何状况,但如果在海岸道路的人行道这么做就很危险。就我看来,钓竿长度有四公尺,加上钓线长度,铅坠与钓钩应该可以轻松跨越到双向单线道,无论货车走哪条车道,都很可能出事。」 「这、这是牵强附会。这、这种说法能当成什么证据?那孩子确实还没学习钓鱼礼仪,真的是初学者。就算这样,你为什么能断言这次意外是他造成的?也可能有其他缺德的钓客吧?不,说不定资深如我,也无法保证绝对没有疏于注意后方,你肯定也不晓得是谁的钓钩割开田岛的脖子。」 「嗯,您说得没错,我不晓得。毕竟我只是平凡的私家侦探。不过,警方或许会晓得。砂川警部偶尔会发挥犀利的推理能力,很可能和我一样,在摔落阶梯时得知真相。在这种状况,警方有一张名为『科学办案』的王牌。比方说,调查成为凶器的铅坠与钓钩,应该能找到附著在上面的极微量血液,要是和田岛吾郎的血液相符,就会成为铁证……顺便请教一下,那名少年使用的钓竿器材,都和昨天一样吗?」 「对,没换过。钓钩与铅坠都和昨晚一样。但就算警方调查他的钓钩与铅坠,也不一定检验得到人类血液,可能检验不出任何东西。不对,检验不出东西的可能性反而高。在这种状况,就能完全证明他的清白,代表这个意外是他人造成。」 「这样的话,我就无话可说。不过……」鹈饲压低声音煽动对方的不安。「如果真的检验出来怎么办?那名少年还是孩予,当然不会遭受严惩就是了……」 「那你说该怎么做?不对,不提这个,你想怎么做?你要告知警方吗?」 「怎么可能。如果我要告知警方,就不会回来这里。我的委托人是您,以我的立场,必须只考量您的利益而行动。您听到刚才的推论要做出何种决定,得由您自己决定。看您要向警方说出一切确认真相,还是立刻拿走那名少年的钓竿,扯下钓线前端的铅坠与钓钩扔进海里……」 「这、这种事……我的做法……还需要考虑吗!」小山田一个转身,朝著站在远方沙滩的少年大喊。「喂!健太,现在立刻把钓竿……唔哇!」 小山田像是看到不敢置信的光景般大喊。流平感到诧异而看向少年,同样惊讶得睁大眼睛。少年的钓竿大幅弯曲,简直成为巨大的半椭圆形。白色沙滩响起少年亢奋的声音。 「爷、爷爷,你看你看!这钓竿弯成这样!是鲔鱼,鲔鱼!肯定是鲔鱼上钩!」 「唔,喂,健太,这不重要……」 「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少年用力吆喝拉竿,但不晓得是幸或不幸,少年的气魄扑了个空。「……啊!」 沙滩响起琴弦拨动般的声音,同一时间,咬紧牙关拉竿的少年控制不住力道,一屁股坐在沙滩上。柴犬「汪」了一声,小山田「啊」了一声。寂静片刻之后,少年露出失望的表情从沙滩起身。 「可恶,跑掉了!」少年懊悔大喊,以卷线器收回钓线,接著他惊声大叫。「啊啊,线断了,刚才的鱼,居然咬走整组钓饵……爷爷,钓钩跟铅坠都被鱼咬走了,怎么办 雀之森的异常夜晚 1 西园寺家是乌贼川市传承三代的老牌和果子店「雀屋」的创始者。住在乌贼川市的人即使没听过西园寺,也应该知道「雀屋」这间店。即使哪个涉世不深的人断言自己没听过也不晓得「雀屋」这间店,只要听到「雀馒头」肯定会轻敲手心回应「啊,是乌贼川的土产吧」。「雀馒头」是以褐色外皮包裹红豆馅的豆沙包,正如其名是雀的外型,头部以黑点画上两个可爱眼睛,简单来说就是类似知名和果子「小鸡馒头」的商品。因此东京并未贩售,也不能贩售。 西园寺家的宅邸座落于乌贼川市西方近郊,太平洋浪涛拍打的海岸山崖旁边。日西合璧的双层楼建筑物矗立于此地展现威仪。居住在这里的是「雀屋」前任社长暨现任名誉会长西园寺庄三一家人。通称「西园寺宫殿」的这座豪宅,是一般居民戏称为「雀旅馆」的知名地点。辽阔的住家土地周围笼罩茂密森林,而且确实成为雀鸟与乌鸦的乐园。 「似乎也通称为『雀之森』? l 这里是明月照亮的森林步道。身穿磨损牛仔裤加运动薄外套的户村流平,和一名女性并肩前进。她身穿白色上衣、深蓝色开襟外衣加格子裙,是残留学生气息,打扮得很成熟的十九岁女生。和流平并肩前进的样子,只像是受骗带到森林里的纯朴大小姐。 给人内向气息的她,低声回应流平的询问。 「嗯,是的,因为有很多雀鸟……」 她微弱的声音,立刻被森林里满满的虫鸣盖过。不过她的回应没什么重要内容,即使盖过也不成问题。流平和身旁的她——西园寺绘理,从刚才就一直聊不开,流平开始感受到一股全力朝著低弹力软垫投球的空虚。 现在是十月中的凌晨零点半。刚从周六进入周日。 抬头就可以从林间缝隙欣赏头顶的满月,情调无话可说。流平有幸在这种环境,和西园寺家千金在雀之森进行深夜散步,而且是女方主动邀约。依照健康男生的正常思考逻辑,这是令人认定「有机会一亲芳泽!」的场面。但先不提现实状况,依照流平过于健康的思考逻辑,单纯只会认定这是「不可能没发生任何事!」的状况。 即使如此,两人距离依然没有缩短的徵兆,只有时间平自流逝。无人出局满垒的大好机会,就这么没得分进入两人出局满垒的状况。耐不住性子的流平率直提问,试著击出反败为胜的及时安打。 「那个……绘理小姐,你找我出来是有话要说吧?」 「啊?」绘理像是中了冷箭,以紧张态度回应。「啊,是的,没错。不,算是有话要说吗?只是想和您聊一下。户村先生是私家侦探吧?这是很罕见的职业,我想请教各方面的事情。」 「啊啊,原来是这样。但我不晓得算不算侦探……」 确实,户村流平基于某些原因从大学中辍之后,在私家侦探事务所赚取生活费,在每天的辛勤工作之中,梦想在明天成为名侦探,是一名勤劳的青年。换言之就是侦探的徒弟。到目前为止,他很少从事动脑的工作,大多在需要体力的场面大显身手。过去曾经发现尸体,也曾经成为嫌犯被警方缉捕,不久前甚至挂在失控小货车的车顶差点殉职。但要是和千金小姐聊这种话题,他不清楚是否能聊得尽兴。 「虽说是私家侦探,但我只是见习。何况侦探事务所不是小说里那种帅气职场,是所谓的『4k』。」 「4k……意思是?」 「『辛苦』、『脏乱』、『危险』,以及『薪水少』,完全是4k。啊,此外还有『上班时间不固定』。啊,还有『没希望』。」(注2) 拜托,笑一下!流平以祈祷的心情等待反应,绘理则是静静回应。 注:上述六项在日文发音皆以k开头。 「这样啊,好辛苦的工作。」 流平期待落空,对话果然至此中断。流平暗自烦恼。 究竟该怎么做?打开她心房的钥匙在哪里? 这一瞬间,期待已久的侥幸出现在流平面前。步道旁边的地藏后方忽然响起振翅声,窜出一道黑影。是乌鸦。 「呀啊!」绘理轻声尖叫,极为自然地抓住身旁的流平。回神一看,绘理娇柔的身体位于流平怀中。流平一边担心自己立刻加速的心跳声是否传达给她,一边因为这个出乎预料的状况而嘿嘿嘿地放松脸颊。这正是理想的演变!就是这个,我就是在等这种意外! 流平感受著怀中女孩的触感,暗自朝树上嘎嘎叫的乌鸦竖起大拇指。乌鸦,干得好!你是今晚的mvp! 「…………」且慢。户村流平,接下来怎么办?「惨了……我没想……」 流平就这么任凭绘理抓住,花数秒检讨如何善后。但流平得出明确的答案之前,绘理出乎意料先采取行动。她以双手用力抓住流平肩膀,轻轻说声「过来」,拉流平到地藏旁边,进入及腰灌木丛生的区域。她出乎预料的行动,令流平兴奋到顶点。 喔喔,真大胆!在深夜的森林里,西园寺家的温室花朵撕毁平常温文贤淑的小猫面具,终于化为本性尽露的母猫,和住在市区的野猫户村流平享受欢愉!这真的是超乎想像的意外进展! 然而,流平胡思乱想而颤抖时,绘理不知为何把手放在他头上。 「……?」流平愣了一下。 下一瞬间,绘理用力将流平的头往下压,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头塞进身体。流平只能发出唔咕咕咕的凄惨呻吟蹲下去。「这、这是做什么?」 绘理尖声提醒蹲在灌木丛后方的流平。 「安静!有人来了!」 咦,不会吧?三更半夜,谁会来这种森林做什么? 流平将他们自己的事情放在一旁,打从心底感到疑惑。但绘理说的是真的。从灌木上方探出半张脸,悄悄朝步道一看,流平他们刚才走过来的方向,出现像是手电筒的光线,而且光线微微摇晃,确实朝这里接近。 不过,等一下。我们只是在散步,为什么要躲起来? 不,流平当然知道理由。绘理应该不希望别人看到她深夜和年轻男性在一起。良家千金这么想是理所当然。就算这样,忽然用力将别人的头压下去也太过分吧?见习侦探的头是生财工具,不是没打好的桩子, 流平率直抱持不满,不过仔细想想,和绘理相互依偎般藏在树丛后面,也是颇为刺激、兴奋的场面。流平决定暂时享受上天安排的现状。 灯光缓缓接近流平他们藏身的灌木丛,照亮前方的灯光反而成为阻碍,使得流平无法辨认对方是谁。流平与绘理就这么在灌木丛后方绷紧身子。不久,灯光在两人面前从左而右经过,只在灌木上方探出半张脸的流平,总算从眼前光景掌握端倪。 从眼前经过的是一台轮椅。某人坐在轮椅上,上半身微微前倾,左手握著一个手电筒,灯光笔直照亮前方,右手似乎微微离开轮椅扶手。 流平并未诧异这个人是谁。西园寺家平常只有一个人会使用轮椅。 「爷爷!」绘理轻声惊叫。 记得绘理的爷爷——西园寺庄三高龄七十多岁。他长年罹患糖尿病,近年被迫以轮椅代步。流平也很清楚这件事。但庄三为何三更半夜造访雀之森?流平感到纳闷。 另一方面,还有一个人如影随形跟在轮椅后方。流平不晓得推轮椅的人是谁,森林里很阴暗,因此看不见长相。不过这个人远离时,月光隐约照亮这个人的背影、宽广的肩膀与剪短的头发,所以确定是男性。说到西园寺的男性, 流平脑中浮现数个人选,但还是无法确定是谁。 庄三与另一个神秘人物没发现流平,默默离开。 流平在手电筒灯光消失的同时松了口气,伸直缩起至现在的上半身,从灌木丛后方回到步道。 「看来没被发现。」流平看著轮椅离去的方向。「话说绘理小姐,你知道刚才那个人是谁吗?推著庄三先生轮椅前进的另一个男性……他是谁?」 「不,我也不晓得。毕竟只从树丛后面偷看,而且很阴暗。」 「原来如此,绘理小姐也是啊。唔5n是谁呢?这种时间来这里做什么……」 「我觉得无须在意,应该和我们一样是深夜出来散步吧。」 「对喔,这么说来,我们也正在散步。」流平终于想起一开始的目的,转头环视四周。「啊,那边有长椅,休息一下吧?」 流平手指的方向,是红色鸟居很显眼的狐神像。木制长椅就在鸟居旁边。绘理在流平邀请之下,乖乖坐在长椅。流平坐在稍微远离她的位置,等待乌鸦再度起飞。 「………………」 但奇迹没发生第二次。别说乌鸦,连雀鸟都没叫,大约五分钟都处于沉默状态。继续沉默下去,或许其中一人会缺氧昏倒吧?流平认真担心这件事,最后主动从长椅起身。 「变得有点冷。绘理小姐,是不是该回家了……唔咕!」 起身的流平,忽然被绘理捣住嘴。接著绘理将呻吟的流平拖到长椅后方,手按在流平头上用力按。流平发出唔咕咕咕的声音蹲下去,完全重现刚才的场景。 也就是说…… 察觉状况的流平,躲在长椅后方看向步道。或许该说正如预料,远方出现小小的手电筒灯光,肯定是刚才那两人折返。虽然不愿意这样偷偷摸摸,躲在这里依然是明智之举。流平如此心想,乖乖和身旁的绘理一起躲起来。 手电筒灯光逐渐接近这里。流平觉得速度不对劲。太快了。刚才肯定走得更慢。速度那么快,轮椅上的庄三不会害怕吗?推轮椅的人应该会关心这一点…… 然而,手电筒光源来到面前的瞬间,流平得知速度快得不自然的原因。 「咦?」出乎意料的光景,使得流平不禁轻声一叫。 轮椅是空的,庄三不在上面。后方的某人全力推著空轮椅奔跑。这么一来就不用关心任何人,这正是轮椅异常快速接近的原因。 没人坐的轮椅如同一阵风,沿著步道离去。 在长椅后方绷紧身体撑过这个场面的流平,慢了一步看向轮椅离去的方向。然而推轮椅的神秘人物背影已在远方,来不及仔细观察就融入黑暗中消失。 流平弹跳起身,冲到步道。 「绘理小姐,看到刚才的光景了吗?有吧?刚才究竟是什么状况……?」 「是的,确实很奇怪。刚才肯定有两人,现在却只有一人,轮椅是空的。既然这样,爷爷去哪里了……?」 流平惊觉不对,指向步道远方,空轮椅接近过来的方向。 「绘理小姐,请告诉我,沿著这条路会通到哪里?」 「咦,这条路通到……」但绘理似乎有种不祥预感,没有立刻回答。「总、总之去看看吧!去了就知道!」 绘理还没说完,就沿著阴暗的步道奔跑,流平也紧跟在后。月光从树梢洒落,照亮没有岔路的这条林中步道。但两人跑不到一分钟,步道就忽然中断,雀之森也到此为止。 穿过森林,是一座断崖。 没有观景台之类的设备。杂草丛生、石块散落的五坪空间,只竖著一块立牌。白天在这里眺望风景或许很舒服,但不会令人想在深夜前来。 流平迅速环视这个不大的空间。没有人影,也没有藏身之处。 断崖另一侧是大海。虽然没勇气窥视,但应该是海。 「难、难道……爷爷他……」绘理声音在颤抖。 「慢、慢著,还不能这样断定。」流平出言安慰,随即迟一步说出懊悔的话语。「糟了!刚才那个人!不应该放那个家伙跑掉的!他肯定将庄三先生……」 断崖下方拍打岩石的浪涛声,以及呼呼大作的风声,盖过流平的话语。 2 「发生天大的事情了。详情我晚点说明,总之请尽快赶来。啊,可以的话,麻烦尽量不要引人注目。等等见。」 户村流平打手机紧急通知师父。他的师父当然是侦探事务所唯一的所长——鹈饲杜夫。虽然绝对称不上可靠,但他终究高挂「欢迎麻烦事」的招牌,肯定会开著爱车蓝色雷诺,迅速赶到西园寺宅邸门前紧急煞车。如此心想的流平,立刻前往西园寺宅邸门口待命,引颈期盼他的到来。 经过有点久的三十分钟,随著充满节奏感的排气声停在流平面前的,不知为何是一辆蓝色的本田小狼机车,后座是写著「来来轩」的外送箱。身穿白厨师服装的男性,毫无意义以花俏动作下车。「感谢惠顾!」 「…………」流平沉默不语,暂时移开目光。 怎么办?这怎么看都像是伪装成拉面店员工的私家侦探。 流平思索该如何反应时,男性主动压低声音,天真地露出胜利者的笑容。「不是拉面店喔。流平,是我啦,我是鹈饲。吓到了?」 「不,没吓到。」要是动不动就受惊,没办法担任侦探徒弟。「话说,我从一百公尺远就觉得『啊,鹈饲穿成拉面店员工的样子过来』。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你今晚要打工……」 「你别乱讲话!」侦探声音变得粗鲁,他是当真的。「错了,我不是从打工的地方赶来,是你要求『不要引人注目』,我才用心扮装。」 「这样反而引人注目!」流平对鹈饲秀出手表大喊:「何况你以为现在几点?凌晨三点外送的拉面店员工太不自然吧?」 「原来如此,看来我选择错误。」鹈饲大事不妙般打响手指。「不过,你这么说才叫做没常识。凌晨三点出勤的私家侦探太不自然吧?」 「哎,这一点我道歉。」流平搔了搔脑袋环视四周。「总之不要站著聊,可以进来吗?」 流平带鹈饲进入西园寺家,就这么进入宅邸,来到流平分配到的三坪和室。这里是西园寺家的客房。流平拿坐垫邀师父坐下。 「总之,请坐吧。不对,得先请你换衣服,这副打扮实在是……」 「不要紧。」鹈饲话没说完,就在眨眼之间迅速撕掉拉面店员工的服装。取而代之现身的,是身穿熟悉西装的私家侦探鹈饲。「哼,如何?」 「…………」就算鹈饲这么问,流平也只想问他这种乏味的变身有何意义。「总之坐吧,我去泡茶……」 流平以茶壶泡茶,两人隔著桌子相对而坐。但是该从哪里说起?流平犹豫时,盘腿坐在坐垫上的鹈饲先开口了。 「那么,先说明详情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嗯,本次事件可能是命案。总之,请听我说……」 流平在桌面探出上半身,鹈饲摇头伸出双手制止。 「慢著慢著,照顺序来。命案?谁想听这种事?」 「啊?」这个人在说什么? 「啊什么啊,你为什么理所当然位于西园寺家,还成为重要客人分到这间客房?先告诉我这方面的详情吧,我生性最在乎这种小事。」 「咦~你说这件事?哎,确实需要说明就 是了……」 流平逼不得已说明原由。事情并不复杂,简单来说,西园寺庄三的么子西园寺圭介,是流平大学时代电影社团的朋友,两人直到流平辍学都在来往。圭介身兼制片、导演、编剧与主角,自己制作一部电影,昨天是拍片日,流平也从早上担任打杂与配角。他们在乌贼川河岸拍片到傍晚,拍完到市区ktv唱歌喝酒,后来流平接受圭介的邀请,就这么打扰西园寺家,以平常很难有机会喝到的高级威士忌续摊……「呃,鹈饲先生,你在听吗?」 流平大喊之后,不知何时躺下来的鹈饲,打个好大的呵欠回应。 「『啊……哎,老实说,你讲得很无聊,我打从心里觉得无聊。我早就很清楚你的日常很无聊,差不多该说明那件不无聊的命案了吧?」 「明明是你自己想听,请不要把,无聊』两个字挂在嘴边!还有,鹈饲先生,你在别人家太放松了。喂,别用坐垫当枕头!」 流平抽出鹈饲头部下方当成枕头的坐垫,让他好好坐在坐垫,才终于完成说明的准备。只要鹈饲在场,做什么事都很花时间。 「那我如你所愿述说事件经过吧。这是几小时之前,在雀之森发生的奇妙事件。请仔细听我说……」 流平说明他在雀之森目击的整段过程。刚开始没什么兴趣聆听的鹈饲,似乎也随著话题进入核心而刺激到侦探的职业意识,表情逐渐变严肃,最后还探出上半身。 流平说到告一段落时,鹈饲像是惊讶于结局过于凄惨,呻吟说著「居然会这样」以双手掩面。 「难以置信,什么都没做?明明在深夜和可爱女生到阴暗的森林里独处,却是这种结果?别耍帅,直接扑上去不就好?扑上去!」 「用不著对这方面感兴趣!」不过,鹈饲就是会对这种事感兴趣。「不提这个,重点在案件啦,案件。有种凶杀案的味道吧?」 流平重新询问,鹈饲也终于恢复为侦探的表情认真回答。 「原来如此,确实挺有趣的。所以你与绘理小姐后来怎么做?跑去追那个逃走的神秘人物?」 「怎么可能。我们当然是跑回这问宅邸,将刚才目击的这件事告知屋内其他人。西园寺家的人最初半信半疑,但前去别馆确认庄三先生卧室之后,所有人脸色大变。卧室空无一人,床也是凉的,决定性的证据在于庄三先生的轮椅倒在后门旁边。对,正如字面所述横向倒地,如同某人从后门粗鲁扔轮椅进来。」 「嗯,西园寺家的人们至此终于察觉不对劲是吧。一般来说,庄三先生不可能留下轮椅独自失踪。」 「是的。后来众人分头在宅邸内外寻找好一阵子,却还是找不到庄三先生。」 「这么一来,你与绘理小姐目击的光景,就真的具备重大意义。依照你的说法,这个事件应该是神秘人物带著不良于行的庄三先生到断崖扔进海里,然后仓皇逃走。假设如此,你与绘理小姐曾经在雀之森近距离见到恐怖的杀人魔。」 流平听鹈饲这么说,再度颤抖。「果、果然是命案?」 「嗯。不良于行的庄三先生要是从断崖坠海,得救的机率几近于零。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庄三先生很可能已经丧命。」接著,鹈饲后知后觉提出单纯的问题。「既然这样,你们得尽快叫来的应该不是私家侦探,是警察吧?但你们似乎还没打一一〇报警,这究竟是谁的指示?」 「啊,关于这个……」流平要说明原因时,隔著一道拉门的旁边房间,传来一个具有张力的女性声音,打断他的话语。 「是我的指示。」 拉门瞬间无声无息滑动,现身的是体态稳重过度,如同啤酒桶的妇女。她身穿类似丧服的黑色衣物,环绕腰部的腰带像是随时会撑断,年龄约四十岁前后。她不太自在地正坐在杨杨米上,朝鹈饲恭敬低头致意。 「初次见面,我是西园寺花代。」 流平轻声补充:「这位是西园寺庄三先生的长女,绘理小姐的母亲。」 「啊,原来如此,您好……」鹈饲颇为困惑地注视花代,接著看向她原本所在的深处房间。「夫人,想请教一件不重要的事,您刚才一直在拉门后面听我们交谈吗?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听的?」 「很抱歉,我从户村先生的无聊日常,一直听到现在。」 为什么连她都要说我的生活无聊?还有,她再怎么样也偷听太久吧?既然要出来就早点出来啊! 花代无视于不悦的流平,若无其事说下去。 「是我决定别报警,这当然也是全家人的共识。另一方面,我们也请户村先生找您过来。因为我们听说鹈饲是本市最高明的名侦探。」 「是的,我不否认我是本市最高明的侦探。」侦探厚脸皮地完全附和花代这番话说下去。「不过,为什么不报警?他们也挺优秀喔,而且基本上免费。」 花代听到鹈饲这么说,遗憾般摇了摇头。 「如果户村先生与绘理说的是真的,帮家父推轮椅的神秘男性,果然很可能是西园寺家的某人吧?」 「总之,外人犯案的可能性也不是零。」鹈饲姑且维持慎重的态度。「但如夫人所说,依照现状,得认定凶手是西园寺家的男性。这座宅邸周边没有像样的住家,最重要的是,能在深夜推轮椅带庄三先生前往户外的人,应该是庄三先生亲近的人。」 「我也有同感。」花代夫人难过地点头之后,毅然决然抬起头。「这么一来,果然不能随便报警。您明白吧?」 「想要不了了之?不可能,我也无法认同。」 「当然不是要不了了之,甚至相反,我希望务必揭发真相,请您找出杀害家父的真凶。」 西园寺花代正式向侦探提出委托,但鹈饲脸色为难。 「还没确定庄三先生遇害……何况找出凶手之后,您要怎么做?」 「让他自首。」花代以平静但有力的语气断言。「只有如此才能将案件造成的影响降低到最少,维持西园寺家的体面。」 「原来如此,这是明智之举。今天是周日所以还好,但到了周一,要是名誉会长缺席,会在『雀屋』内外造成问题吧?即使能隐瞒一两天,也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事情迟早会闹开。」 「所以,得在这之前破案。」花代以不容分说的语气回应,在下一瞬间俐落弯起硕大的身躯行礼,额头几乎碰到榻榻米。「拜托您,您是唯一的依靠。」这是侦探很爱听的必杀台词。 「真是的,没办法了。」听到这番话的鹈饲喜形于色,耸肩回应。「那么,我就尽量回应夫人的期待吧。请夫人准备一张很多零的支票,此外……」 鹈饲暂停片刻,向花代提出另一个重要请求。 「可以在客厅集合西园寺家所有人吗?」 3 住在西园寺家的所有人,依照鹈饲指示聚集在一楼客厅。共有六人,三男三女。 第一位女性是庄三的长女花代,再来是绘理,最后是年约五十岁的高田朝子。她消瘦如同枯枝的身体穿著围裙,是长年住在西园寺家服务的帮佣。 「问题在男性。」鹈饲看向客厅询问流平:「那个像是熟悉银座夜生活的中年绅士是谁?」 「银座夜生活?啊,他是西园寺辉夫,『雀屋』现任社长,花代女士的丈夫,也就是庄三先生的女婿。听说他大约十五年前,带著当时年纪还小的绘理小姐,和花代女士再婚。」 「哎呀,也就是说 ,绘理小姐不是花代夫人的亲生女儿?」 「是的,但她们现在的关系看起来很圆满,如同亲生母女。辉夫也是从庄三先生那里接任社长之后一帆风顺。不过众人公认对『雀屋』的经营最具影响力的不是社长辉夫,而是幕后掌管的花代女士。」 「比起那位外型出色的绅士,花代夫人确实更有派头许多。她当社长不就好?」鹈饲挖苦说完,将矛头指向下一名男性。「那么,那个三十岁左右,像是在六本木运动俱乐部痛快流汗之后光顾日晒沙龙的男性是谁?」 「六本木运动俱乐部?啊,他是西园寺和彦,庄三先生的长子,也就是花代女士的弟弟。原本应该以西园寺家长子身分继承『雀屋』的招牌,但正如外表所见,不适合主导经营和果子店。虽然姑且在经营团队挂名担任重要干部,但他其实还想继续玩乐吧。我不知道他是否会光顾日晒沙龙就是了。」 「嗯,动机是想得到玩乐的钱吗……」鹈饲以先入为主的目光瞪向和彦,接著看向第三名男性。「那他呢?像是会在涩谷电影院,摆出看得懂的表情欣赏艰深电影的男性……慢著,我知道他是谁,就是你朋友西园寺圭介吧?在大学加入电影社团的人大多是那种长相。」 「你的意思是哪种长相?请具体说说看啊!」流平不知为何觉得鹈饲在说他,一瞬间面有愠色,但立刻想到现在不该生气。「哎,关于圭介没什么好补充的。圭介是庄三先生的二儿子,花代女士的小弟。难道你也怀疑圭介?他不是会把父亲扔到海里的人。」 「或许他想拍这种电影。」鹈饲说出这种黑色笑话,接著以正经语气提醒流平。「无论如何,你不要私情用事,因为将庄三先生扔进海里的凶手肯定就在附近。话说流平,你当时目击深夜推轮椅的神秘男性,你说这个人体格中等、宽肩膀、短头发。在位们三人之中,谁符合这些条件?」 用不著鹈饲询问,流平从刚才就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观察这三名男性。流平将自己的结论告诉鹈饲。 「我认为辉夫、和彦、圭介三人都符合条件。他们都是体格中等、宽肩膀、短头发,没办法从三人之中挑出一个人。」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既然人物都介绍过了,那就开始吧。」 鹈饲悠哉说完,勇敢进入嫌犯们等待的客厅,宁静的客厅气氛忽然骚动起来。复数视线同时集中在侦探身上,如同看到某种可疑的东西。嫌犯们率直讨论自己对这个不远之客的印象。 「那个人是谁?」「好像新桥夜晚错过末班车的上班族。」「也像是住在有乐町高架桥底下的游民。」「中央线沿线的烤鸡肉串店,似乎看得到这种人。」「不对,好像赤羽……」 虽然不清楚「好像赤羽」是什么意思,总之评价不佳。鹈饲乍看像是面不改色聆听,仔细一看却会发现他眉毛微微抽动,脸颊也在抽搐。 此时,花代为了帮鹈饲解围,大声向客厅众人告知。 「各位,这样很失礼。这位不是来自新桥、赤羽或锦糸町,是住在乌贼川市的私家侦探。」 不过,根本没人提到「锦糸町」,似乎是花代失言。 「花代姊。」开口的是脸庞黝黑的和彦。「这个人难道就是你之前提到,本市最高明的侦探?事情交给这种人处理没问题吗?」 「现在只能交由他处理。我刚才正式委托这位鹈饲侦探调查本次的案件,所以请各位协助鹈饲侦探搜查。没问题吧?」 花代的话语如同魔法有效,场中无人反驳。投向鹈饲的严厉视线变得缓和,客厅气氛转变为「总之听他说说看吧」。西园寺庄三不在的现在,可以认定这个家实质上由长女花代掌权指挥。 鹈饲走到客厅中央,终于开始侦讯相关人员。 「各位应该也知道,今天凌晨零点半左右,户村流平与绘理小姐目击神秘人物。依照状况判断,这个人很可能是杀害庄三先生的凶手,所以我想询问各位是否有不在场证明,不过在这之前,得确认一件事……」鹈饲环视沉默的众人,开门见山询问:「昨天,庄三先生还活著的时候,最后看见他的是哪一位?」 在众人诧异之中,圭介如同代表大家般回应。 「那还用说?就是户村与小理。他们在森林里看到坐轮椅的父亲。」 「原来如此,确实是这样。但我想知道的,是哪位曾经以更确实的形式,和庄三先生对话或是见面。辉夫先生,你的状况如何?」 被徵詾意见的辉夫,困惑开口回应。 「不,我昨天完全没见到岳父,也没和他交谈,」 「喔,完全没有?为什么?」 「这不是什么罕见的状况。昨天是周六,公司放假,既然没有公事行程,岳父肯定独自待在别馆静养。另一方面,我与和彦跟重要客户约好打高尔夫球,所以一大早就出门。」 和彦也用力点头,证实辉夫这番话。「确实没错,我们前往盆藏山乡村俱乐部,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 和彦提到的高尔夫球场,距离西园寺家约一小时车程。 「假日打高尔夫球啊,真优雅。」平常过得绝不富裕的侦探,以羡慕的眼神看向两人。 「这可不是玩乐啊。」和彦不太高兴地反驳。「这场高尔夫球是招待开发新产品的重要客户,完全局于工作范畴。」 「喔,开发新产品?」鹈饲眼中出现好奇神色。「以『雀馒头』闻名的和果子老店『雀屋』要推出哪种新产品?」 社长辉夫听到鹈饲的询问,立刻变成生意人的表情傲然回应。 「形状扁平的褐色甜饼乾。重点在于依照公司名称,设计为雀的造型。商品名称也直接叫做『雀奶油饼乾』。」 「『雀奶油饼乾』?」 看来鹈饲也终究觉得很可疑。「这样很像,鸽子奶油饼乾』吧……」 「完全不一样。他们是鸽子,我们是雀。除了同为鸟类没有重复之处。」 「原来如此,继『雀馒头』之后是『雀奶油饼乾』啊……」 鹈饲沉默思索片刻之后,忽然抬头露出佩服表情点头。「哇,不傀是『雀屋』,我预感这个商品会大卖!」 不过,奶油饼乾不是和果子吧?流平在心中小小吐槽。 鹈饲终于从奶油饼乾回归正题到命案。「所以,最后看见庄三先生的是哪位?至今还没人出面承认……」 此时,一只细瘦的手战战兢兢举起。 「我想,应该是我。」是帮佣高田朝子。「昨天傍晚六点多,我送晚餐到别馆,约一小时之后再过去收拾餐具。是的,老爷看起来和平常没有两样,他说『今晚没事了,你休息吧』,所以我也行礼致意之后离开。结果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老爷……」 帮佣充满悲伤的声音传遍四周,客厅暂时笼罩寂静。 「也就是说,高田朝子女士收拾餐具的晚间七点之后,就没人看见庄三先生。可以这样认定吧?」 嫌犯们面面相觑。到最后,没人证实自己在晚间七点之后看见庄三。鹈饲露出暗藏玄机的表情点头。「嗯,这样啊……」 侦探的这种态度,引发圭介的不满。 「侦探先生,这不重要吧?事件发生在凌晨零点半,既然户村与小理目击凶手,只有这个时间肯定没错,那么赶快询问大家在凌晨零点半的不在场证明不就好了?」 「那我请教圭介先生,你凌晨零点半在哪里做什么?」 「我?我和户村一起喝酒,不知不觉就睡著了。没有不在场证明。」 那就别这么大言不惭吧?只会造成混淆……流平无言以对。 旁边的鹈饲,继续询问其他嫌犯是否有不在场证明。 「哪位能提出自己凌晨零点半的不在场证明?」 众人试探般面面相觑,但没人举手。 「侦探先生,不可能的。」开口的是辉夫。「在这个时间,家里的人不是睡觉,就是独自待在自己房间。我就在房间。内人在自己卧室就寝,所以没人能相互作证。换句话说,我与内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辉夫的妻子花代,默默点头附和这番话。 「我也是。我这时间已经在自己房间睡觉,没有不在场证明。」和彦如此回应。「而且就算某人和某人一起在屋内某处,也不算不在场证明吧?因为包含帮佣朝子阿姨,我们就像是一家人。」 朝子低头说声「不敢当」,对和彦这番话表达谢意。既然高田朝子同样没有继续多说什么,她果然也没有不在场证明。 看来所有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流平如此心想时,圭介举手发言。 「不过,只有小理例外吧?小理和户村在一起,而且目击凶手,所以有不在场证明。对吧,户村?」 「啊?」流平慢半拍回应。「啊,嗯,圭介说得没错……」 居然帮侄女绘理强调清白,西园寺圭介真是好人……流平并不是因此而感动到迟于回应,实际上相反。只要圭介称呼她「小理」,流平总是有种背部发痒的突兀感。仔细想想,辉夫和前妻生下的绘理,和圭介没有血缘关系,两人在这方面是外人,这应该就是突兀感的真相。简单来说,圭介将绘理视为「女性」看待。 而且流平忽然想到,绘理今晚之所以邀流平前往雀之森谈事情,或许就是要谈这种烦恼…… 流平内心觉得不对劲,鹈饲则是无视他,继续侦讯好一阵子。 4 在客厅侦讯结束时,天色已完全燮亮。鹈饲与流平两人带著花代与绘理母女,前往西园寺家的别馆。别馆是西式平房,采取无障碍设计方便轮椅生活。鹈饲他们在花代的带领之下,前往庄三的卧室。 卧室约五坪大,是宽敞的木质地板房间。显眼的家具是大尺寸的床与小小的写字桌,此外则是书柜与小尺寸的薄型电视。如果只有这样,这问卧室算是简朴而且功能齐全,但是不经意看向墙壁,会发现早期富豪宅邸常有的「角很大的鹿头标本」如同炫耀「这是我猎到的」高挂展示,所以很遗憾地,无法保证所有人在这里都能安眠。不对,枪杀的鹿肯定会出现在梦中。 在卧室里,鹈饲注意到书柜上的立式相框。照片里是一对男女恩爱地依偎微笑。男性是头发斑白的短发绅士,体型不胖不瘦—女性是头发烫卷染成棕色,身穿红色礼服的妇女。老实说,体型肥胖到形容成「丰满」反而像是挖苦,礼服腰带陷入肥肉。 鹈饲交互看著照片里的妇女与眼前的花代,开口询问: 「这位肥……很有分量的女性是?」 鹈饲千钧一发之际吞回禁句,花代开朗微笑回应。 「这是已故家母,西园寺昌代。」花代怀念地注视著照片。「旁边是家父,如您所见是正常体型。我和母亲比较像。」 「这就是不良于行之前的庄三先生啊。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家母过世已经十年,这应该是家母过世约一年前拍的。当时家母还没坐轮椅过生活。」 「嗯?令堂也曾经不良于行?」 「是的。家母年仅五十五岁就过世,而且最后一年过著轮椅生活,原因在于脚踝的轻微骨折。不过母亲当时体重约一百公斤,花了好长一段时间康复。轮椅也没办法用市售规格,非得特别订制。」 「原来如此,真辛苦。」 「在这段时间,家母下半身衰弱,变得容易生病……最后罹患肺炎离世……」 花代以悲伤语气,向站在旁边的女儿述说,大概是以前的记忆复苏吧。 「绘理也记得昌代奶奶吧?体弱多病无法出门的奶奶,经常和你到森林散步。」 「是的,我当然记得。我和奶奶的回忆,依然清楚留在我心底……」 「轮椅……轮椅……」鹈饲似乎对绘理述说的往事没兴趣,如同呓语般轻声这么说,最后忽然想到某件事抬起头。「这么说来,记得之前说过,庄三先生的轮椅扔在后门,方便让我看一下吗?」 回应鹈饲的要求,流平等人前往后门。这里是西园寺家,即使是后门,也比普通住家的正门气派许多。那台轮椅倒在后门内侧不远处,刚好位于往内开的门板后方,相当不显眼。轮椅正如字面所述横倒在地,其中一边车轮向上。 「嗯,完全是弃置的感觉。」鹈饲仔细观察轮椅之后,向花代确认。「这台轮椅是庄三先生平常使用的轮椅没错吧?」 「是的,那当然。请看扶手这个地方……」 「嗯?我看看。」鹈饲依照指示,将脸凑向轮椅。 「上头有手垢痕迹吧?」花代指著变黑的部位。「肯定是家父的手垢!」 「这样啊……」鹈饲一副无从辨识的样子伸直腰杆。「哎,就当成这么回事吧。总之,凶手从雀之森跑回来之后,将庄三先生的轮椅扔在这里,然后赶回宅邸,一直等到流平与绘理小姐回来造成骚动,凶手才面不改色现身加入众人讨论……我大致能想像是这种过程。」 然后,鹈饲探头到门外观察周围。眼前是茂密森林的景色,一条小径穿越其中。是流平与绘理深夜并肩行走的那条步道。 「这条路就通往那座悬崖吧?」鹈饲说著朝门外踏出一步。「如果这是我所推测的命案,那座悬崖正是命案现场。既然这样就得亲眼看一次。」 鹈饲说得没错。而且流平自己即使在深夜看过悬崖一次,当时却阴暗到只能依赖月光。在阳光普照的现在,或许会发现其他不同的线索。 流平跟著鹈饲走到门外,绘理也跟在流平身后。 只有花代表示要准备早餐而回到宅邸。无论命案发生与否,早餐都很重要,所以也不能阻止她。 鹈饲、流平、绘理三人沿著步道,走向命案现场的悬崖。 行走一阵子之后,步道旁边出现地藏。深夜时分,从灌木丛后方探头的流平,看见庄三与神秘人物连同轮椅经过,双方就在这尊地藏前面交会。现在重新从灌木丛后方眺望步道,就觉得当时的光景历历在目。鹈饲也自行走到树丛后方又蹲又站,试著体验深夜发生的事。 「话说,虽然现在问这种事很奇怪……」鹈饲说著提出一个重要的问题。「流平与绘理小姐,在这里看见坐轮椅的庄三先生,以及推轮椅的神秘男性。庄三先生当时真的活著吗?应该不是已经遇害,成为冰冷的尸体吧?流平,这部分你觉得呢?」 「什么嘛,原来是问这个,这部分没有质疑的余地。庄三先生当时确实活著。他左手稳稳握著手电筒照亮前方,右手也微微离开扶手。当时看不见脸,但上半身微微前倾,感觉稳稳看著前方,怎么看都不像是死掉的人。对吧,绘理小姐?」 「嗯,是的。就我看来,确实和户村先生说的一样。」 「这样啊。既然两位这么说,应该就没错。没事,依照刚才在客厅的侦讯,没人在昨晚七点以后看见庄三先生,所以我质疑庄三先生 遇害的时间,或许比我们想像得早……不过看来是我想太多。」 鹈饲微微摇头,再度在森林步道踏出脚步。 走没多久,出现红色鸟居的狐神像。鸟居旁边有木制长椅,是流平与绘理在深夜聊到冷场的那张长椅。鹈饲这次也蹲到长椅后面,努力把握深夜的状况。 「流平与绘理小姐躲在这张长椅后面,再度看见轮椅与神秘人物,但是当时没人坐在轮椅上,只有神秘人物高速推著空轮椅前进。流平,是这样没错吧?」 「对,确实是这样。他转眼经过我们面前。」 「确定那个人是男性无误?」 「推轮椅的人吗?对,是男性,看肩膀宽度与头发是如此。对吧,绘理小姐?」 绘理面对流平的徵询,思索片刻之后确实点头。 「是的。对方转眼跑走,所以没能认出长相,但体格确实是男性没错。」 「这样啊。那么推轮椅的是男性……」 鹈饲点头回应,从红色鸟居处看向步道前方。「接下来终于来到那座悬崖了。立刻去看看吧,凶手或许留下天大的线索。」 鹈饲说出期待,带头前进。流平与绘理也紧跟在后。 三人终于穿越森林,抵达海风吹拂的悬崖上。这里是没有围栏或扶手,约五坪大的空间。竖立在悬崖角落的小立牌,深夜时看不见上面的文字,但现在看得见上面写著『别冲动,打消念头吧』等文字,简单来说,是劝阻自杀用的讯息。悬崖另一头则是一望无际的水平线。 鹈饲与流平踏入这个如同悬空的空间瞬间,脸色大变。 鹈饲不自然地屈身,尽可能压低重心,出言叮咛流平。 「流平,小心点,千万别做危险的举动,禁止匆然恶作剧从后面大喊。听好了,千万不可以,摔下去可不是闹著玩的。」 另一方面,流平也双手撑地嘱咐鹈饲。 「我才要说,请鹈饲先生别乱来,不要动用师父的权限,说什么『流平,从悬崖旁边往远方看看,说不定会发现某些东西』之类的奇怪命令,我绝对不会听命。」 「听好了,千万别做危险的举动!」鹈饲重心压得更低。 「知道吧,请绝对别乱来!」流平双手撑地。 两人的位置距离悬崖边缘很远,绝对安全,却不知何时完全贴地。只有绘理正常站在如同匍匐毛虫的两人身旁。 「请问……两位在做什么?」 「危、危险啊,绘理小姐!」流平趴著警告。「这位鹈饲先生很容易遇到危险。至今他好几次摔下阶梯或陡坡,还出过车祸。贸然接近会遭殃喔!」 「胡扯。我才要说我老是被你们波及,吃尽苦头!」鹈饲朝海面不满大喊之后,转为像是安抚自己般说下去。「不过,不要紧,无须担心。在两小时的推理连续剧,侦探即使在悬崖上解谜,也绝对不会摔下去。侦探与悬崖原本就是这种关系。」 「原来如此,我确实没看过侦探摔落悬崖。」 鹈饲与流平嘴里这么说,却完全不改趴著的姿势。他们绞尽勇气,匍匐前进到悬崖边缘。 「嗯,凶手大概是从这里将庄三先生扔进海里。不良于行的庄三先生无法站稳,只能摔落悬崖。」 鹈饲的话语激发讨厌的想像,流平不禁颤抖。 「可是,鹈饲先生,凶手为什么选择这么残忍的手段,将庄三先生扔进海里?即使要杀他,也有更温和的做法吧?例如拿刀刺,或是拿铁棍打……」 「这哪叫温和的做法?」鹈饲犀利指摘流平的矛盾,提出自己的见解。「凶手为什么要将庄三先生扔进海里?这可能基于几个理由。我想想……首先,庄三先生不良于行,扔进海里可以轻易又确实地杀死他,而且不用看见血与尸体,对心理卫生比较好。最重要的是,落海的尸体不会轻易被发现,或许得花好几天,这么一来也很难从尸体状况推测正确的死亡时间,这样断然对凶手有利。大概是这样吧……」 「啊啊,说得也是。」流平率直同意鹈饲的见解。「凶手似乎不是要伪装成意外或自杀……对喔,是要让尸体晚点被发现……」 流平姑且算是侦探,多少读过法医学。尸斑在死后半小时至三小时出现;如果尸体眼睛睁著,角膜在死后两小时混浊;僵直现象出现在死后两、三个小时,于死后十二小时达到巅峰……他阅读厚重专业书籍之后,勉强留在脑中的就是这些内容。但是这些知识是在有尸体的状况才管用,依照常识,尸体越晚被发现,对凶手越有利。 「也就是说,凶手的期望完全落空。我们目击凶手将庄三先生扔进海里前后的样子,即使没有尸体,行凶时间也显而易见……咦?鹈饲先生,怎么了?」 流平对身旁的光景愕然。直到刚才像是蜘蛛趴在地面的鹈饲,不知道想到什么事情忽然起身,无视于哑口无言的流平,蹒跚走向崖边。 「等、等一下,鹈饲先生,你、你在做什么,喂,看前面啊!断崖!断崖!」 流平不由得跪起身体提醒鹈饲,却还是没跑向鹈饲,因为他不想迈殃。幸好鹈饲大概是听见流平的提醒,沿著立牌绕一圈之后又走回来。流平松了口气。然而鹈饲看都不看流平一眼,双手抱胸经过他的身旁,就这么沿著原路进入雀之森。 「鹈饲先生怪怪的,他怎么了?」 「他一旦专注推理,有时候会不看路到处乱走。他或许掌握到破案线索,我们默默跟他走吧。」 流平与绘理一边注意别妨碍鹈饲推理,一边跟著他走。鹈饲如同梦游般,摇摇晃晃走在步道,抵达狐神那里时,他就这么笔直走向红色鸟居。危险!流平出声提醒前,鹈饲就轻盈钻过鸟居,流平与绘理松了口气。但鹈饲当著他们的面,狠狠撞上神社前面的狐神像,狐神长长的鼻子戳中额头,鹈饲才终于像是清醒般惨叫跌倒。 紧接著,鹈饲充满喜悦的声音响遍雀之森。 「原来如此!我懂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流平立刻跑到鹈饲身旁,看著额头受伤的鹈饲叹气。「真是的,你推理的时候为什么不能好好看路?」 但鹈饲摇晃起身,回应「我没事,不用担心」摇晃单手,接著朝流平投以失焦视线,像是实验成功的疯狂科学家露出笑容。「流平,开心一下吧,我终于知道了!」 「咦,知道什么?」 「知道你深夜所见,推轮椅的神秘男性究竟是谁。但在详细说明之前,我要问那个女生一个问题。她在哪里?」 「你是说绘理小姐吧?她就在那里……」 流平指著伫立在后方的绘理。「啊,原来在那里。」鹈饲露出高兴的微笑,大步走到绘理面前,并且向她确认。 「绘理小姐,杀害庄三先生的人,该不会是你吧?」 「?」 鹈饲这番话令人意外,绘理的反应也完全超乎预料。鹈饲刚问完,绘理的右拳就正面打向鹈饲的腹部,如同以这拳代替回答。 鹈饲发出只能写成「唔咕呜喔!」的奇妙呻吟,腿软跪下。 「鹈饲先生!」惊讶的流平,挨了绘理翻身施展的上段踢。「滋噗!」 这一切都在瞬间发生。按著腹部的鹈饲与捣住下巴的流平,像是对折般倒在红色鸟居前面,西园寺绘理在两人面前翻裙转身。 「对、对不起~!」 她大声道歉之后,飞也似地沿著步道跑 走。 5 经过冲击的正拳与战栗的上段踢约一分钟后,案件忽然进入最高潮。 舞台果然是悬崖上。 绘理走投无路站在崖边,以小刀抵住自己的颈子。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割喉跳海!」 另一方面,追著她来到悬崖的鹈饲与流平束手无策。害怕悬崖的鹈饲身体前倾完全弯腰,流平也按著被踢的下巴,光是在远处大喊就没有余力。 「呃是嗯哦为事,欸理舀也,以恩的阿要汪三先恩?」 鹈饲帮下巴疼痛的流平翻译。 「『这是怎么回事,绘理小姐,你真的杀掉庄三先生?』流平是这么问的。绘理小姐,实际上呢?」 绘理放声回答,手上的刀子前端微微颤抖。 「对,我杀了爷爷。我以前就隐约觉得,爷爷看我的眼神很下流。昨天中午,我送午餐到爷爷别馆的时候,爷爷忽然摸我的屁股,我因而怒火中烧,不禁就……」 「正拳?还是上段踢?」 「不是啦,笨蛋!就只是推开而已。但他坐轮椅,所以就这么迅速后退,用力撞上墙壁。」 「只有这样?他光是这样就死掉?」 「不是。撞到墙壁的冲击,导致鹿……鹿……」 「鹿?」鹈饲回想起某件事打响手指。「原来如此,墙上的鹿头标本掉下来,鹿角正中庄三先生的头,是这样吧?」 西园寺绘理含泪点头。「侦探先生说得没错,是我杀的……」 一旁聆听的流平,完全听不懂两人的对话。昨天中午?鹿头标本?怎么回事?命案不是发生在深夜的悬崖上? 鹈饲无视没能完全掌握真相的流平,拚命大喊想救回站在鬼门关的少女。 「我明白了,但这不是你的罪过,是庄三先生的错。忽然想吃豆腐的色老头才有罪,对吧?」 「不对!」绘理激动摇头。「死去的爷爷手上,有一只死掉的苍蝇。爷爷是要打死停在我屁股上的苍蝇,是我误会了……」 「咦,原来是这样?那就更加悲剧了……」鹈饲仰望天空。「不过,你肯定没有杀机。对,这是意外,只是运气不好的意外凑巧重合,造成这场意外。」 「你、你真的这么认为?侦探先生,我真的能认定这是意外吗……?」 绘理握刀的手放松,像是找到一丝希望。鹈饲加把劲继续说服。 「对,无疑是意外。对,是鹿的错,是墙壁上那颗鹿头的错。都是因为有人把品味那么差的东西挂在那种地方。真是的,是谁把那种东西挂在那里啊!」 这一瞬间,绘理脸上充满绝望神色,握刀的手再度用力。 「是我,就是我挂的!那是我以前送爷爷的礼物!」 「咦,是、是这样啊……」鹈饲垂头丧气,遗憾至极般握拳敲打膝盖。「可恶,为什么是鹿,如果是马……」 慢著,应该不是这种问题。流平也很清楚这一点。 此时,绘理如同向两人道别,轻声说「对不起」之后,放下抵在颈子的刀,接著转身面向悬崖下方的辽阔大海。 不妙!她真的想跳海! 流平不顾一切往前跑,一鼓作气接近到正要跳崖的绘理身后。流平朝她的手臂伸出右手,但指尖没抓到任何东西。糟了,没想到扑了个空!在心想万事休矣的这一瞬间,某人冲到两人之间。是鹈饲。鹈饲右手抓住流平没抓到的绘理,绘理重心移向海面,但身体还是勉强留在崖边。 「流平,别放弃!不能让她死!」 「鹈饲先生!」 流平大为感动。鹈饲无法坐视这个危机,即使害怕悬崖依然鼓起勇气,冲过来拯救绘理与流平脱离困境。名侦探,谢谢你!不傀是我认定为师父的人!流平在心中赞誉有加。 但是没多久,踩稳双脚的鹈饲,当著流平的面……打滑了! 鹈饲连忙伸出左手,抓住流平的右手。流平也寻找能抓的东西,伸出左手紧抓住眼前立牌的支柱。下一瞬间,重心几乎位于海面的绘理终于脚离悬崖,完全是悬空状态。即使如此,鹈饲还是没放开绘理,因此鹈饲身体也有一半位于悬崖外侧。 这导致流平身体处于天大的状态。他右手是绘理与鹈饲两人份的重量,左手抓著立牌支柱,双手如同紧绷的绳索左右拉直,随时可能断掉,简直是江户时代的拷问。 「鹈、鹈饲先生,不行!不可能!手要断了!立牌要断了!」 「流平,别放弃!不能让她死!」 只是你自己不想死吧?就算说出和刚才相同的话,我也毫不感动! 但流平已经无暇抱怨鹈饲。他夹在痛楚与恐怖之间,陷入不明就里的混乱。 「手要断了!立牌要断了!手要断了!立牌要断了!手要断了!立牌要断了!手要断了!立牌……」啪叽! 咦?刚才那是手断掉的声音?不,不对,那是立牌…… 「断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流平与鹈饲失去唯一的支柱,两具身体在悬空的绘理拉扯之下,一鼓作气甩到崖外,浮在空中的三具身体纠缠在一起,头下脚上坠入正下方的大海。 最后,海面激起三根水柱。 6 坠落数秒后,鹈饲与流平几乎同时浮出海面,以相似动作确认双手还在。流平确认双手都和身体连结之后松了口气,接著挖苦漂浮在海面的鹈饲。 「刚才是谁大发豪语,宣称侦探不会坠崖?」 「那我更正吧。侦探会坠崖,但坠崖也不会死!」 确实没死。「话说回来,绘理小姐呢?」 流平连忙环视,发现旁边有个红色开襟上衣的影子浮在海面。是西园寺绘理。流平从后方抱起瘫软像是断气的她,鹈饲毫不客气将耳朵贴在少女的左胸。 「放心,只是昏迷。」 「太好了。」流平在放心的同时,涌现一个疑问。「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三人坠崖都捡回一条命?」 「天晓得。话说回来,你左手握的是什么护身符吗?」 流平听他这么说,首度发现左手拿著物体。是支柱断掉的立牌。 「嗯?」此时,流平首度念出立脾全文。「我看看……『别冲动,打消念头吧,这座断崖要用来自杀太低了』……可恶!难怪捡回一条命!」 流平气冲冲地扔掉立牌,鹈饲咧嘴一笑。 「总之,在这里漂浮也没用。」鹈饲指著远方海岸大喊。「看,那边有沙滩。流平,你背著她全力游上岸,我将努力为你奋斗的身影加油打气。」 「用不著加油打气,请来帮我啦!」 经过一段时间之后—— 流平与鹈饲一起坐在沙滩,注视小小的火光。西园寺绘理依然在火堆旁边昏迷不醒。流平他们在等待救援。他们抵达的沙滩位于悬崖下方,没有路通往悬崖上方。幸好绘理的手机防水,才得以联络花代,但似乎还要一段时间才等得到救援。 「鹈饲先生,既然闲著没事,可以请你解说案件吗?」 「闲著没事是怎样!这是华生要求名侦探解开案件之谜的态度吗?」 流平内心觉得很麻烦,但还是率直低头。 「鹈饲先生,拜托你。绘理小姐为什么是凶手?我与绘理小姐深夜看见的光景,究竟 是怎么回事?请用我也听得懂的方式说明吧。」 「好吧,听清楚了。」鹈饲心情立刻转好,开始说明。「其实,我推理的契机来自你的话语。你在断崖上面问我,凶手采取的手段,为什么是将庄三先生扔进海里。我试著列出几个可能的理由,例如这么做简单又确实,或是能让尸体晚点被人发现。不过老实说,我无法接受这种答案,最令我接受的答案,反倒是你的低语。对,就是为了伪装成意外或自杀。从断崖将想杀的对象推到海里,大多是为了伪装成意外或自杀。流平,你说对吧?」 「这种案例确实很多,但这次不是。」 「没错,本次案件看起来不是意外或自杀。为什么?原因在于流平你与绘理小姐等目击者的证词。虽然确实包含这个要素,但这不是最根本的问题,问题在于轮椅。如果庄三先生的死是意外或自杀,他的轮椅非得留在断崖上,或是一起落进海里,实际上却不是这样,他的轮椅扔在住家后门,因此可以导出结论,这不是意外或自杀,而是某人犯下的命案。接著就会产生下个疑问:凶手为什么没把轮椅留在断崖上?」 「唔!听你这么说,确实有道理。」鹈饲的指摘令流平恍然大悟。「我们深夜目击的凶手,以轮椅载著庄三先生到断崖,数分钟后推著空轮椅逃走。但如果要伪装成意外或自杀,将轮椅留在断崖确实比较好。凶手为什么要将用完的轮椅推回来……」 「反过来想,必须推测凶手基于某种原因。不能将轮椅留在断崖。所以是什么原因?」鹈饲竖起食指继续推理。「假设那台轮椅真的是庄三先生爱用的轮椅,在这种状况,凶手果然会将轮椅留在断崖吧?因为这么做对凶手有利。凶手没这么做,或许是因为那台轮椅不是庄三先生爱用的轮椅。」 「不是庄三先生的轮椅,而是另一台轮椅吗?这么说来,花代女士的母亲昌代女士,在过世前一年也不良于行。对喔,所以西园寺家还有一台轮椅!」 「对,就是这样。」鹈饲食指往前,彷佛要刺穿流平的话语。「如果在暗处只看轮廓,轮椅看起来大同小异,所以你难免没察觉。但是实际上,你深夜目击的轮椅不是庄三先生的,是昌代女士的轮椅。」 「可是,凶手为什么要用昌代女士的轮椅运送庄三先生?」 「因为那台轮椅很特别。昌代女士是体重破百的臃肿女性,花大夫人不就说那是『特制』轮椅吗?」 「嗯,所以轮椅也比较大。这又怎么了?」 「不,大小无所谓,花代夫人说的那番话才值得注意。记得她说过,昌代女士和绘理小姐感情很好,两人经常到森林散步。注意,昌代女士是十年前过世,绘理小姐当时还是九岁女孩。你能想像九岁的弱女子,轻松推著体重破百的女性,在森林里快乐散步吗?不可能,女孩会筋疲力尽。」 「说得也是。所以那台特制的轮椅是……」 「对,肯定是搭载强力马达,可以载著体重破百女性轻松移动的电动轮椅。凶手以沉眠在宅邸仓库某处的这台特制轮椅犯案,所以不能将轮椅留在断崖上。」 不过,鹈饲述说推理到这里时,流平有点无法接受。 「唔~该怎么说,我想不通。假设那台轮椅是昌代女士的轮椅,庄三先生坐在已故妻子的轮椅都不会质疑吗?凶手用什么说法让庄三先生认同?到头来,凶手为什么要刻意使用电动轮椅?不能用庄三先生使用的普通轮椅吗?」 「真是的,看来你还不懂。」鹈饲听到流平提问,刻意耸肩露出失望的样子,接著反过来询问:「你也在街上看过电动轮椅吧?那是怎么操作的?对,是坐轮椅的人以手边摇杆操作。那么昌代女士的轮椅肯定也一样,操作轮椅的是坐轮椅的人。」 「唔,什么意思?」 「听好了,你将深夜目击的光景,解释成『庄三先生坐在轮椅上,后方的神秘男性推著他前往断崖』,换言之『坐轮椅的是受害者,推轮椅的是凶手』。但你错了。实际用来犯罪的是电动轮椅,既然这样,操作电动轮椅前往断崖的,是坐轮椅的人。你明白其中的意思吗?」 「咦,所以,换句话说……」 「对,坐轮椅的才是凶手!」 鹈饲出乎意料的话语,大幅撼动流平至今相信的事物。 「怎、怎么可能!坐在轮椅上的肯定是庄三先生!」 「你清楚看见坐轮椅的人长什么样子吗?不,肯定没看见。你自己不就说过?」 流平确实没清楚看见轮椅上的人,也没对鹈饲说过自己看见那个人的脸。原来坐轮椅的不是庄三…… 「既然这样,庄三先生在哪里?」 「既然前面的人是凶手,后面的人当然就是受害者。对,位于轮椅后方的神秘男性,正是西园寺庄三。」 流平终究无法认同鹈饲的推理。 「怎么可能,这种事太离谱了。庄三先生不良于行,要怎么站在轮椅后面走?」 「不,庄三先生没站著,也没走,只是看起来像是那样罢了。庄三先生只是以身体挺直的状态,固定在轮椅的椅背,当时的庄三先生当然已经死亡。」 「你说什么?他已经死亡……所以那是尸体?」 流平脑中清晰重现深夜看见的男性背影。在流平眼中,推著轮椅前往断崖的那个背影,是肩膀宽大的男性,但他再怎么回想,都不记得那个人的双脚动作。流平只从灌木丛探出上半张脸,男性下半身位于目光死角。 「原来如此,那是尸体啊……不是他推动轮椅,是轮椅带著他走……」 流平面对接踵而来的意外事实而愕然,鹈饲无视他,以平淡语气继续推理。 「凶手以绳索之类的东西,将庄三先生的尸体固定在轮椅椅背。这样形容似乎是很困难的工作,但实际上只要将尸体绑在轮椅椅背,再将尸体竖立起来就好,所以并不是办不到。凶手布局完成之后,自己坐上电动轮椅,操作轮椅进入森林前往断崖。你与绘理小姐在地藏旁边目击这一幕,但你先人为主认为『坐轮椅的是庄三先生』,擅自认定轮椅上的人是庄三先生,又基于『不良于行的庄三先生不可能站著行走』,认定轮椅后方的人,是不同于庄三先生的神秘男性。实际上,你看见的高大短发男性背影,是庄三先生尸体的背影。」 「…………」流平如今只能默默点头同意。 「好啦,你听我说到这里,肯定觉得某个地方不对劲……」鹈饲看著失去斗志的流平侧脸,无可奈何般叹息。「看来你完全没发现哪里不对劲。仔细想想吧,不觉得这样很奇妙吗?」 「当然奇妙。将尸体绑在轮椅上,这种事当然奇妙。」 「我不是这个意思。听好了,假设尸体绑在轮椅椅背,当时尸体看起来像是以自己的意志站得笔直……真的有这种事吗?如果有,你觉得尸体当时是何种状态?」 此时,流平脑中浮现四个字。 「难道是死后僵直?庄三先生的尸体,因为死后僵直变得硬邦邦?」 「对,死后僵直。这正是我对你刚才那个问题的回覆。凶手为什么刻意使用电动轮椅?因为尸体产生死后僵直现象,笔直僵硬得像是一根棒子。如果没有死后僵直现象,就可以将尸体放在普通的轮椅搬运,但尸体硬邦邦的,凶手才会选择古怪手段,将尸体绑在电动轮椅椅背搬运。」鹈饲说明到这里,再度看向流平。「好啦,要是至今的推理正确,我们就非得从头修正我们对这个案件的认知。我们至今认为这个 命案发生在凌晨零点半。你以为自己目击到庄三先生被扔进海里丧生前后的光景。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尸体因为死后僵直而变硬,也就是死后僵直现象达到巅峰,已经死亡十二小时。逆向推算就知道,庄三先生是在昨天中午十二点半左右死亡,所以庄三先生遇害不是深夜发生的事,是昨天中午发生的事。」 居然是这样,正如鹈饲所说,案件从一开始就和想像的不同。 「关于神秘男性的真面目,我们将西园寺家三名男性列为嫌犯,也就是辉夫、和彦与圭介三人。但要是行凶时间在昨天中午,状况就不一样。昨天中午,辉夫与和彦和客户打高尔夫球,应该不可能中途溜出来回到宅邸。另一方面,圭介和你从早上一起拍业余电影,制片、导演、编剧、主角一手包办的圭介,同样无法离开拍片现场。由此推测就知道,原本有嫌疑的三名男性其实全都清白。」 「反过来看,有嫌疑的是三名女性。」 「嗯。花代夫人、绘理小姐,以及帮佣高田朝子,这三人有嫌疑。这样就可以确定是谁明显说谎吧?对,就是高田朝子。她说她昨天傍晚送晚餐到庄三先生的别馆,还作证庄三先生当时没什么问题。然而不可能是这样。庄三先生已经在白天死亡,傍晚进入死后僵直时期,说他没什么问题是天大的谎言。」 「高田朝子为什么要说这种谎?」 「高田朝子恐怕是在送晚餐去别馆时,发现庄三先生的尸体。但她没将这件事公诸于世。接下来是我的推测,发现庄三先生尸体的高田朝子,肯定足以想像凶手是西园寺家的某人,但高田朝子忠心服侍西园寺家,认为家里不能出现杀人凶手,因此自告奋勇处理尸体。只要伪装成庄三先生不小心从断崖落海,就可以保住西园寺家的威信,要伪装必须在深夜进行,到时侯死后僵硬的现象应该更加明显。因此高田朝子从仓库找出昌代女士的轮椅充电,以便在深夜搬运尸体。」 「那么,深夜坐在轮椅搬运尸体的人,就是高田朝子吧?」 「嗯,即使从体格考量也应该没错,因为在嫌犯之中,高田朝子是最瘦的人,她与庄三先生的体重加起来,最多应该也只有一百公斤左右,这样的话,昌代女士的轮椅可以轻松载运两人。」 「对喔,反过来说,如果是花代女士或其他男性就很勉强。因为加上庄三先生之后,体重随便都超过一百公斤。」 「对。综合上述推论,在你们面前经过地藏的轮椅,肯定坐著高田朝子,椅背还绑著庄三先生的尸体。操作轮椅经过你们面前的高田朝子,很快就抵达断崖,她解开绑在椅背的尸体,从断崖推到海里,接著以自己的力量,推著空轮椅快步逃回宅邸。你与绘理小姐这次在狐神旁边目击这一幕,这时候的你已经先人为主认定『推轮椅的人是神秘男性』,所以推轮椅的高田朝子在你眼中也像是男性。不对,正确来说,你当时只注意到空轮椅,几乎没看到推轮椅的高田朝子。没错吧?」 「这么说来,我好像一直只注意到空轮椅。」 「肯定是这样。后来,高田朝子回到宅邸,将电动轮椅放回原位,但事情还没结束,她这次推著庄三先生真正在用的轮椅,试图从后门外出,想将庄三先生的轮椅摆在断崖上伪装成意外,这是高田朝子原本的目的。但这个布局被迫中断,因为你们回家告知森林发生的事,在屋内造成大骚动。」 「所以庄三先生的轮椅,才会不上不下地扔在后门附近吧?」 「就是这么回事。」说完整套推论的鹈饲满意点头。「所以,你应该能认同高田朝子是拋弃庄三先生尸体的凶手。不过这么一来,又出现一个新的疑问吧?」 「什么疑问?」 「你其实没清楚看见推著空轮椅的高田朝子,这部分没问题。但在另一方面,某人证实推著空轮椅离开的人,从体格看来肯定是男性。作证的是谁?」 「原来如此,是绘理小姐!」 不久之前,鹈饲在红色鸟居前面提问时,绘理确实如此作证。 鹈饲缓缓点头,注视依然在火堆旁边沉眠的绘理。 「我们应该如何解释她那段证词?应该当成单纯的误认而带过?不过,她看到瘦小帮佣的身影,却断言『体格确实是男性没错』,这不只是误认的程度,她明显在作证时故意说谎,这是顺著流平误解进行的伪证。你觉得她为何这样说谎?为了庇护共犯?还是因为她自己也做了亏心事?」 「…………」 「我在这时候回想起来,她原本想在深夜森林里,对你说出一个秘密。她想说什么秘密?为什么至今没说出来?」 「那、那么,绘理小姐当时找我是为了……对喔,原来如此!」 流平如今总算懂了。绘理在深夜邀请流平进入森林要说的秘密,就是她白天犯下的罪。但流平却误会她的用意,满脑子只想将她占为已有,没能听她诉说。两人在拖拖拉拉的时候,遇上事后的共犯高田朝子。不晓得绘理看见这幅光景时,正确理解状况到何种程度,但至少肯定比流平清楚。实际上,她当时就在流平身旁清楚大叫「爷爷!」。因为她清楚看见庄三的尸体站在轮椅后面。 后来,绘理明白某人想代替她处理尸体,因而放弃说出秘密。这就是深夜在雀之森发生的一切。 「绘理小姐今后会怎么样?」 「花代夫人说过要让凶手自首,以她的个性应该是说到做到。我想绘理小姐会自首,那位帮佣当然也一样。不过,在这之前……」 鹈饲从沙滩起身,举手放在双眼上方看向近海。 「救兵必须先来协助我们平安脱困,否则一切免谈。」 「这么说来,一直没人来耶。总觉得开始涨潮了。」 「嗯,要是就这样满潮,这块小沙滩肯定沉入海底。」 开什么玩笑,湿透的身体总算快要乾掉啊! 「咦?」此时,鹈饲意外轻呼。「流平,你看那边,随波逐流的那个。」 流平依照指示,看向鹈饲所指的方向。波涛起伏的海面,确实有个奇妙的东西若隐若现,这个漂流物像是受到涨潮水流的推动,逐渐接近沙滩。流平专注凝视,鹈饲也静观其变。 不久,海浪终于将漂流物冲到他们所在的沙滩。鹈饲近距离确认这个登陆物体之后,满意地大幅点头。 「嗯,这么一来,本次案件也完全落幕。能发现真是太好了。」 鹈饲表情轻松,一副放下肩头重担的样子。流平抱持著偶然发现失物的惊讶心情注视。 那是深夜从悬崖落下,相隔一晚总算上岸,西园寺庄三的遗骸。 宝石小偷与母亲的悲伤 1 这是美丽的红水,玻璃杯里的红水。在上方水晶吊灯闪烁灯光照耀之下,散发如同红宝石的光辉。坐在沙发上的我,暂时为这鲜艳的色彩著迷。坐在旁边的年轻男性沟口勇作察觉到我的样子,将手上的玻璃杯递到我面前,以惺忪的语气询问。 「哎呀,你也想喝?好,可以喔,喝喝看吧,很好喝。」 真的好喝?我战战兢兢将脸凑向杯子。红水散发像是葡萄的成熟水果酸甜香味。依照我的经验,漂亮又芳香的食物都很美味。我毫不犹豫叼起递到面前的杯子,以舌尖稍微舔舐不明红水。好喝,不是毒。后来我放心地一口口饮用红水。「喔,看来这家伙挺能喝的。」沟口勇作见状睁大双眼。「好,不错,多喝点吧。」 接著,至今位于厨房的妈妈,脸色大变来到我身旁。 「喔,恐怖的妈妈登场了,撤退撤退。」 沟口从我嘴边拿走杯子,一副不管后果的样子独自离开客厅。妈妈狠狠瞪向沟口背影,接著转头看我,咄咄逼人地责备。 「绿绿,你在做什么!不能喝那种东西吧!」 绿绿是我的名字。屋子里的人都这样叫我。 「不行吗?明明很好喝……」 「就算好喝,不行就是不行,那叫做葡萄酒,孩子不能喝。」 「那么,长大就可以喝?」 「长大也不可以喝。在这间屋子里,只有老爷他们以及访客能喝葡萄酒。妈妈在这间屋子受到照顾这么久,也从来没喝过葡萄酒。」 妈妈说的「老爷他们」,指的是住在这间屋子的花见小路家成员。这么说来,老爷与枫小姐用餐之后,会拿著装有美丽红水的杯子愉快聊天,我印象中看过很多次。原来如此,那种饮料叫做葡萄酒。我又上了一课。 「妈妈,我知道了。狗不能喝葡萄酒对吧?」 「绿绿,那当然。」妈妈大幅摇晃自豪的尾巴代替点头。「妈妈没听过会喝葡萄酒的狗。」 妈妈叫做小桃,是长年住在花见小路家的米格鲁犬,但妈妈绝对不是宠物,是猎犬,所以老爷外出打猎总是带著妈妈。我也希望总有一天成为出色的猎犬,和妈妈一起外出打猎。但我现在还是孩子,总是留下来看家。 「好了,绿绿也上床休息吧,妈妈晚点也会过去。」 我在妈妈催促之下,独自走到屋外。在这个严冬时期,寒风吹拂的夜晚庭院冰冷刺骨,我却不知为何身体越走越热,意识朦胧,双腿发软无法笔直行走。原来如此,妈妈说得没错,我不应该喝葡萄酒。啊啊,开始困了……我走得到狗屋吗…… 我与妈妈睡觉的狗屋,位于宅邸宽敞庭院的一角。总算抵达狗屋的我扑进去,就这么窝进里面的被子。 「呀!」此时,躲在被子角落的她尖叫抬头。「什么嘛,是绿绿?别吓我啦。」 我差点忘了,她是一起住在狗屋的小爱,我的女朋友。 「她是新朋友,要和乐相处喔!」大约一个月前,枫小姐说出这番话,首度带小爱来到我面前。我对她的第一印象,是白色、内向的可爱女生。但一起生活没多久,我就察觉第一印象是错的。 「绿绿,你的身体好像有怪味,怎么回事?」 小爱这个女生,面不改色就敢说出这种话。她将脸凑到我旁边闻味道,接著发出「呜」的呻吟,缩到狗屋角落。 「我知道了,你喝酒对吧?」 「不是酒,是葡萄酒。」 「葡萄酒就是酒!」 「啊,原来如此。」我又上了一课。「小爱真是博学多闻。不过这种事不重要。我困得不得了。啊啊,大脑昏昏沉沉的,身体好热……」 「天气别说热,甚至可能冷到感冒,今晚好像特别冷。」 小爱娇小的身躯微微颤抖。 我裹在被子里闭上眼睛。意识立刻远离,甚至听不见小爱说话。不久,我感觉妈妈回到狗屋,却不清楚是几点的事。毕竟我模模糊糊半睡半醒,何况狗屋没时钟。 2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之后,身体出现好多异状。头痛、胸闷、腹胀,还作呕…… 「因为你昨晚喝酒。」一起醒来的小爱这么说。 「或许吧。那我眼睛刺刺的,庭院看起来是纯白色,也是因为喝酒?」 「不。」妈妈看著狗屋外面回应。「是因为昨晚下的雪。」 「哇,这都是雪啊……」 我也知道雪是什么,却第一次看见这么多雪。宅邸庭院整面铺满雪。我莫名亢奋起来,和小爱冲出狗屋。我忘记头痛与胸闷到处跑,妈妈也和我快乐嬉戏,好难得。 我们玩雪玩到忘记时间时,一辆车开进宅邸。是没看过的蓝色车子。这辆车停在宅邸停车场,两名男性下车。一人是西装加大衣的男性,另一人是白色羽绒外套加牛仔裤的青年。两人走向花见小路家的玄关并且交谈。 「喔,原来花见小路一马先生在学校当老师。什么嘛,姓氏这么气派,我还以为是贵族。没想到是鹈饲先生高中时代的恩师……」 「流平,这时代没贵族喔。不过花见小路家代代担任私立花见小路学园的校长,肯定是名门。花见小路一马老师在我学生时代担任老师,但后来也成为校长。看,这宅邸很气派吧?庭院也大到夸张。哇,还有宠物狗。」 不是宠物,是猎犬啦!我瞪向两名陌生男性。 「不像是宝石小偷昨晚光顾的住家。」名为流平的牛仔裤青年低语。「好和平,也没警察。」 「但宝石小偷确实来过。话说回来,花见小路一马这个人,居然拿穷人付的昂贵学费买高价宝石,哪能为人师表?真想对他说声活该。」 「不可以讲这种话吧?他是难得的委托人。」 「我当然不会说。我好歹具备这种常识,会看场面说话。」 名为鹈饲的西装男性站在玄关门口,缓缓按下门铃。玄关门立刻开启,出现一位步入老年的男性。「花见小路老师,好久不见!」鹈饲如同西方人,夸张地张开双手抱住对方,声音感动到颤抖。「您这次真是遭遇天大的案件,我鹈饲立刻放下手边工作赶来了。」 「那个,在下是这里的司机,敝姓小松……」 「啊,你好。」鹈饲迅速放手,若无其事看著对方。「嗯,小松先生啊。难怪觉得你看起来不令我怀念。」 「应该是初次见面。两位是鹈饲侦探事务所的人吧?恭候大驾很久了,请进。」 「那么,打扰了。」 鹈饲毫不愧疚挺起胸膛,带著名为流平的青年进入宅邸。我与小爱转头相视。 「那个人是怎样,好奇怪!」 「嗯,总觉得怪怪的。而且他们好像提到宝石小偷之类的。」 接著,妈妈在我们身后,吐著白色的气息担心开口。 「屋子似乎出事了。那个人是侦探。侦探拥有特殊能力,受雇解决疑难案件。」 「那个人有特殊能力?看起来不像。」 「是啊……不过,总之有点在意。我们也去看看吧?」 妈妈说完走向玄关门,跳起来抓住门把俐落开门。这是住在宅邸很久的妈妈最擅长的技巧。我们三个一起进入宅邸。在宽敞的玄关门厅,那个侦探再度在老爷面前张开双手,以颤抖的声音开口。 「老师,好久不见,您这 次真是遭遇天大的案件……」 老爷结束感动的重逢之后,为侦探他们介绍枫小姐。就读大学的枫小姐,是老爷引以为傲的孙女,也是街坊邻居称赞的美女,非常温柔。假日会抱著我出外散步,在这种时候,行人都对枫小姐目不转晴,上次甚至有位乔麦面店的外送人员看到入迷,连人带脚踏车摔进水沟。 「来,枫,事不宜迟,对鹈饲他们述说案件经过吧。」 枫小姐在老爷催促之下,说起昨晚发生的事。 「昨晚,我在二楼房间写报告,当时是凌晨两点左右。想稍微喘口气的我,走到一楼厨房泡咖啡,在我拿咖啡杯,正要上楼回房的时候……」枫小姐说到这里,指向眼前的大阶梯。「我听到二楼传来怪声,是玻璃的碎裂声。我吓得轻声尖叫,在阶梯停下脚步。紧接著,我感觉某人快步穿过二楼走廊。」 「你没看到身影,只感受到气息是吧?」 「是的。我战战兢兢上楼,观察二楼走廊,随即看到走廊尽头的房间,也就是爷爷书房的门开著。我觉得不对劲,却没勇气窥视书房,因此我去二楼爷爷卧室敲门。爷爷立刻开门,我说明状况之后,爷爷说『好,我知道了』就独自进入书房。」 「原来如此。那么爷爷,当时书房状况如何?」 「鹈饲,你没道理叫我爷爷!」老爷不悦蹙眉。「书房状况如我电话所说,保险箱开著,重要的宝石失窃……总之你先看看案发现场吧。」 老爷带著侦探们走阶梯上楼。枫小姐看到我们也想跟过去,开心露出微笑。 「哎呀,你们也想看现场?好啊,来吧。」枫小姐说完,以双手抱起我与小爱。「小桃也要来吗?」 妈妈「汪」了一声,迅速跑上阶梯。 老爷爱乾净,书房整理得一丝不苟。如今只有保险箱邋遢开著。时尚的玻璃盒倒在地上,但是盒子表面的玻璃粉碎,里面是空的,只有玻璃碎片飞散在保险箱周围。鹈饲看到这幅光景开始述说。 「原来如此。窃贼打开保险箱,想偷走玻璃盒里的宝石,此时玻璃盒掉到地上发出响亮声音,慌张的窃贼没关保险箱,只拿著宝石冲出走廊,凑巧位于阶梯处的大小姐听到声音,感受到窃贼的气息……应该是这样吧?」 「不愧是名侦探,完全如你所说。」 此时,至今默默旁听的流平,以诧异表情提出单纯的问题。 「保险箱这么好开?」 「不可能,这个保险箱是特制的。你看这个。」老爷说著取出一把钥匙。「这是保险箱钥匙,是运用现代尖端技术打造的最新钥匙,基本上不可能备份。」 老爷以这把钥匙锁上保险箱,保险箱的门动也不动。流平见状再度纳闷。 「鹈饲先生,这就奇怪了,窃贼究竟怎么打开这个最新型保险箱?是破解保险箱的专家犯案?」 「不,这可不一定。」鹈饲慎重摇头,转身面向老爷。「话说回来,老师,这把保险箱钥匙平常收在哪里?」 「嗯,钥匙存放在这里。」老爷将最新型钥匙收进自己书桌抽屉,以像是玩具的小钥匙上锁。「鹈饲,怎么了?」 「还问我怎么了……」鹈饲无奈低语之后,从胸前口袋取出小铁丝。「恕我失礼一下。」鹈饲将铁丝插进抽屉钥匙孔一转,抽屉立刻开启,侦探五秒就取得最新型钥匙。「老师,这样没意义喔。」 「唔、唔唔……不过,光是取得钥匙也打不开保险箱,必须转动号码锁,而且数字的排列组合有无限种。」 「喔,可以请您开开看吗?」 「没问题。」老爷握住保险箱号码锁。「唔~记得号码是往右三十二……咦……不对,不是……喔喔,对了,就知道可能会这样……喂,鹈饲,刚才的抽屉有张纸条吧?」 「啊,您说这个?」鹈饲从抽屉取出一张白纸,念出内容。「往右三十六、往左十四、往右二十二。」 「就是这样!嗯,往右三十六……」 「老师,可以了。」鹈饲无奈摇头,看向助手。「流平,如你所见。不需要破解保险箱的专家,任何人都能打开这个保险箱。」 「唔~原来如此,这只是个伪装成保险箱的普通箱子。」 流平反倒是佩服地双手抱胸。枫小姐愧疚缩起身体,向侦探他们低头。 「侦探先生,不好意思,爷爷他最近完全变成老糊涂……」 「喂,枫!老糊涂是怎样!我不是老糊涂!」 老爷怒气冲冲,斥责枫小姐没礼貌。旁边的鹈饲以悠哉笑容点头。 「是的,大小姐,老师并不是老糊涂,他从以前大致都像这样糊涂。」 「哇,听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我看著枫小姐松一口气,对身旁的小爱打耳语。 「太好了,我们也放心了。」 「笨蛋,这不是能放心的事。」 小爱后面的妈妈也默默点头。 「话说回来,我有个单纯的疑问。」流平询问老爷:「既然宝石失窃,就完全是窃案了,为什么不报警?」 「喔喔,青年啊,这是因为鹈饲比警察优秀。毕竟说到鹈饲杜夫,他可是公认乌贼川市最高明的名侦探……」鹈饲这么说。 「…………」奇妙地停顿片刻之后,流平嘲笑般轻哼一声,无视于鹈饲的发言。「花见小路先生,实际上是什么原因?」 「其实应该报警吧,但我不想这么做。」这次确实是老爷回答。「从枫刚才的叙述就知道,窃贼犯案之后,肯定来到二楼走廊。枫当时在阶梯上,所以窃贼没办法走阶梯下楼。那他是从二楼跳窗逃走吗?但这也不可能。因为当时宅邸周围已经积了不少雪,我在窃案发生之后,将枫留在二楼走廊,独自检视宅邸周围,却完全没看到凶手的脚印。当时雪势减缓许多,所以脚印并不是被雪盖掉。换句话说,窃贼并非从二楼跳窗逃走,那么……」 「那就是内贼。肯定没错。」鹈饲得意说出连我这个孩子都知道的结论。 「嗯,很遗憾,只能如此推测。报警会害得花见小路家的家丑外扬,我想避免这种结果,才会逼不得已找鹈饲过来。」 「逼不得已是怎样!」鹈饲愤慨抗议。「哎,好吧。简单来说,嫌犯是昨晚在宅邸二楼就寝的人。所以是谁?」 「在二楼就寝的人,除了我与枫只有两人。司机小松秀则以及亲戚沟口勇作。」 「司机小松先生是刚才在玄关应门的那位吧。司机平常都住在这个家?」 「不,只有最近。我的儿子与媳妇,也就是枫的父母,现正因为校务出国出差,家里这段时间只有我与枫,这样实在疏于防范,所以我请小松来这里住。」 「那么沟口勇作先生呢?」 「那个家伙是擅自住进来的。沟口宣称想创业,最近屡次来我家要求出资。我当然每次都拒绝,但他总是没学乖找上门,而且终究是亲戚,也不能拒绝往来。他只要上门就可能在这里住几天,昨晚也一样。」 「喔,听起来挺可疑的,很适合成为嫌犯。」 鹈饲跃跃欲试,老爷却出言阻止。 「不,我不是想委托你找窃贼,是找宝石。」 「也就是说?」 「昨晚,我确信这是自己人犯下的窃案,立刻叫醒二楼的沟口与小松,命令他们离开房间。我当然对他们仔细搜身,不只是身 上的衣服,甚至嘴里与耳朵都找过,确认两人身上什么都没有之后,将他们赶出房间直接锁门。你明白这么做的意思吧?」 「原来如此。无论窃贼是沟口或小松,失窃的宝石肯定留在上锁房间。换言之,只要搜索房间找到宝石,就知道谁是窃贼。老师的做法挺机灵的。所以结果如何?」 「嗯,我与枫立刻分头,彻底搜索两个房间……」 「却没找到宝石是吧?原来如此,找不到最重要的宝石就束手无策。」 「请等一下。」流平插话询问:「凶手会不会把偷到的宝石,藏在自己房间以外的地方?例如走廊或是二楼其他房间。」 枫小姐摇头回应。 「不,走廊没地方藏东西。而且从时间判断,窃贼应该没机会进出其他房间。窃贼行窃时发出响亮的声音,肯定光是回到自己房间就没有余裕。而且案发之后,沟口先生与小松先生确实都在自己房间,所以我与爷爷只要搜索他们的房间就好。然而很神奇的是,在两个房间都找不到宝石,就这样找到天亮之后……才会逼不得已请侦探先生过来。」 「连大小姐都说『逼不得已』……」鹈饲露出有点受伤的表情,抬头重新振作。「我大致明白状况了。简单来说,只要重新搜索两人房间,找出失窃的宝石就行吧?小事一桩。所以两人的房间在哪里?」 「小松在走出书房的第三间,沟口在第四间。」老爷说著,将身上两把钥匙交给鹈饲。「这是房间钥匙,两把钥匙我一直带在身上,所以沟口与小松被赶出房间至今未曾踏入房间半步。宝石肯定还在其中一人的房间里,请务必找出来。」 「老师,请交给我吧。看来这个窃案沿袭爱德华著作《失窃的信》的模式,既然这样就不会太难,我一定会回应您的期待。」鹈饲充满自信握拳槌胸,立刻向身旁青年搭话。「好,流平,上工吧,彻底搜查这两个房间。」 侦探鹈饲与助手流平威风打开书房的门,冲到走廊。 「那两人不要紧吗……」 枫小姐看著两人离去的门,担心低语。但她还没说完,书房的门再度迅速开启,鹈饲探头进来。 「啊,老师,我忘记问一件重要的事。失窃的宝石是钻戒吧?」 老爷叹气摇头。 「不是钻石,也不是戒指,是红宝石。鲜红的红宝石裸石。」 3 侦探他们一反原先的预料,迟迟没完成寻找宝石的任务。数小时后,侦探他们挂著束手无策的表情来到走廊,疲惫相视摇头。沟口勇作从一楼走到侦探他们面前,露出夸耀胜利的笑容。 「侦探先生,怎么样,在我房间找到宝石吗?看来你什么都没找到。那当然,到头来我根本没偷东西。那个老爷爷似乎一口咬定是我偷的,但这误会可大了。侦探先生也该放弃质疑,承认我的清白了吧?」 「嗯,要承认也无妨,但是这么一来,窃案会是什么状况?」 「很简单,窃贼是那个司机小松。既然我是清白的,只可能是他犯案。」 「小松先生的房间,我仔细找遍每个角落。」流平介入两人的话题。「但还是找不到红宝石。」 「那就代表我们都清白。窃贼拿著红宝石逃离宅邸了。」 「完全没在雪地留下脚印就逃离?不可能。」鹈饲摇头回应。 「不然是怎样?窃贼把偷到的红宝石当成烟雾变不见?哼,荒唐!总之窃贼不是我,要找就去小松房间找,那边最好找得用心一点。」 沟口勇作留下这番话,踩著粗鲁的脚步声跑下楼。 我目送他的背影询问:「妈妈,你觉得他怎么样?」 「这个嘛,目前还不能断言任何事。」妈妈慎重其事地摇头。「沟口勇作确实是个讨厌的人,但没证据就不能认定他是窃贼。」 「果然得用红宝石当证据吧?」小爱似乎很愉快。「希望侦探先生他们,能够顺利亲自找到。」 小爱说得没错。我们朝侦探他们投以充满期待的视线。 此时,侦探鹈饲忽然询问助手青年:「流平,你觉得他怎么样?」 「这个嘛,目前还不能断言任何事。沟口勇作确实是个讨厌的人,但没证据就不能认定他是窃贼。」 「果然得用红宝石当证据了。希望我们能够顺利亲自找到。」 「…………」面对这种夸张状况,我不禁大叫。「惨、惨了,小爱,这些人和我们的等级几乎一样!」 「真的耶!动物的等级!」 「这、这是巧合!只是巧合,所以不用担心!不可以慌张!」 妈妈拚命强调「巧合」,试著安抚我们。 侦探他们无视于我们的惊慌,再度开门要进入沟口房间。机会来了。我们即将关门时迅速一跃,成功入侵室内。我们得以有机会亲眼观察沟口勇作的房间。 室内是所谓的客房,只放置床、电视、桌椅等最起码的家具,相当冷清。桌上摆著葡萄酒瓶与杯子,是沟口昨天打趣让我喝的酒。我记得那张标签,所以肯定没错。我光看就再度胸闷作呕。「唔嗯……」 但侦探没察觉我们,就这么看著窗外讨论。我们躲在床后偷听两人交谈。 「鹈饲先生,找这么仔细都找不到,我认为只剩下两种可能性。」 「喔,哪两种?」 「首先,走投无路的窃贼,可能将偷到的宝石扔到窗外。带著宝石将会被认定是窃贼,窃贼认为比起因为窃盗罪被扭送警局,还不如扔掉宝石。」 「嗯,确实可能这样。但是窃贼好不容易得到宝石,真的会轻易扔掉吗?而且无法确定事后能不能捡回来……咦?」眺望窗外的鹈饲,忽然发出诧异的声音。「小松的房间有阳台,这个房间却只有防坠铁窗。」 「很正常吧?每个房间都有阳台反而奇怪,又不是集合住宅。」 「话是这么说,不过流平,你应该好好找过阳台吧?」 「那当然。阳台什么都没有,只摆著空调室外机,没有红宝石。」 「这样啊……所以,第二个可能性是?」 「这是比较粗鲁的做法。走投无路的窃贼,把偷来的宝石扔进嘴里!」 「嗯?但老师说他连嫌犯们的嘴里都查过啊?」 「不,我不是说把宝石藏在嘴里,是吞掉宝石。宝石在窃贼肚子里。」 「原来如此,确实粗鲁。不过红宝石说穿了是坚硬的石头,人类有办法轻易吞下石头吗……唔!」鹈饲说到这里,忽然停顿转身。「谁躲在那里?」 鹈饲摆出备战姿势,如同在暗处遇见杀人凶手。但我们一起从床边现身之后,他像是扫兴般叹了口气。 「什么嘛,原来是刚才在走廊的狗。究竟是几时溜进来的?不可以这样吧……好了,嗯嗯,好~好乖好乖,好~好乖好乖好~好乖,好~好乖好乖好乖,好~好~好乖好乖好乖……」 「鹈饲先生,你摸过头了啦!你多喜欢狗啊?看,狗都在抗拒了!」 「可是我的事务所不能养狗,所以得趁能摸的时候摸个痛快……嗯?」 这一瞬间,鹈饲忽然绷紧表情。他盯著我一直看,接著忽然起身,默默在原地像是画圆般走动。不久,他大概是思绪整理完成,反覆点头之后愉快开口。 「原来如此,嗯,流平,我懂了。不,慢著,还不能断定。但确实有可能… …」 「鹈饲先生,怎么了?」 「没事,只是除了你说的可能性,我想到另一种可能性。总之我觉得值得确认。嗯,立刻行动!」 鹈饲自言自语轻声说完忽然冲出房间。留下来的流平不明就里,默默歪过脑袋。 我当然也无法理解侦探的行动。 这天晚上,老爷忽然准备外出。他说和朋友约好一起打猎,如今无法临时拒绝。既然要打猎,就轮到身为猎犬的妈妈大显身手了。我与枫小姐在玄关目送扛著猎枪的老爷带妈妈外出。 「用不著这么晚出发吧……」 「枫,抱歉。但你别担心。我请鹈饲在家里戒备一个晚上以防万一。他虽然不可靠,但应该能代替看门狗。那我出门了。」 老爷举起单手道别,旁边的妈妈舔了舔我的脸。 「绿绿,那我出发了。就算妈妈不在家,你自己也睡得著吧?」 「嗯,没问题。妈妈也加油喔。」我笑著回应,但内心其实有点不安。 老爷与妈妈搭乘前来迎接的车子离开宅邸。我与枫小姐怀抱不安心情,从玄关回到屋内。在走廊前进时,某处传来鼾声。 「是谁啊……」 枫小姐看向饭厅,侦探正在睡觉,他前面摆著空葡萄酒瓶。 这天晚上对我来说特别漫长。平常狭窄的狗屋,也因为妈妈不在而莫名宽敞,令我好害怕。小爱看著这样的我,摆架子说出「真丢脸,这样还叫男生吗?」这种话。这孩子明明比我小,却真的老是把自己当成姊姊。不过在这种场面,她的这一面莫名可靠。 我与小爱相互依偎,缩在狗屋角落睡觉。我刚开始不安得难以入睡,但睡魔终于来临,我睡得比平常浅一点。 不晓得经过几个小时,我忽然在黑暗中清醒。因为我感觉到有人接近狗屋。我抬头观察周围,确实有人。这是人类踩踏融雪地面的脚步声,就在狗屋外面。是枫小姐吗?不,不是。枫小姐的脚步声,我光用听的就认得出来。那么究竟是谁?今晚住在宅邸里的人,除了枫小姐只有沟口、小松与鹈饲侦探…… 我如此心想的瞬间,一只手从入口伸进狗屋。是男性的手。这只手笔直伸向熟睡的小爱,试著抓她的脖子。 糟了!小爱有危险!我甩掉恐惧心,不顾一切狂咬这只来路不明的手。可恶,可恶,放开小爱! 「好痛!混帐!」 响起男性的臭骂声,伸进来的手像是吓到般缩回去,但对方没有死心,再度将手伸进小屋。在这个时候,小爱总算察觉到危险而清醒,她一看见伸到眼前的手,就害怕得大声叫喊。 「这是什么!怎么回事?呀啊!住手!嘎!住手啊!嘎嘎!快住手啦!嘎嘎嘎,嘎嘎嘎,呱呱呱,呱呱呱!」 小爱努力伸展小小的翅膀,在狗屋里乱窜。白色羽毛在狭窄黑暗的空间飞舞。小爱,冷静下来!但小爱依然叫个不停。这个时候,狗屋外面忽然响起一个悠闲搭话的男性声音。 「哎呀哎呀,这么晚了,你究竟在做什么?」 响起倒抽一口气的声音。男性缩回手,慌张起身。「是、是谁?」 「是我啊,我是鹈饲。」从狗屋外面树木暗处现身的是那名侦探。鹈饲走向这名男性并且询问:「你抓那只鸟想做什么?」 「可恶,中计了!」男性扔下这句话,拔腿从鹈饲的反方向跑走。然而他跑不到十公尺就惨叫。「呜、呜哇啊啊!」 一道黑影如同炮弹从黑暗中窜出来。男性尖叫停下脚步。黑影发出吼声咬住男性的脚,男性如今动弹不得,发出害怕的声音无力蹲下。 「好,可以了!放开!」 忽然响起老爷的声音。咬著男性的黑影,听话离开男性,黑影的真面目是…… 「妈妈!」我稍微愣住,却还是跑到妈妈身边。 男性在妈妈旁边呻吟。 4 不久之后,老爷、枫小姐与鹈饲侦探聚集在花见小路家的客厅,我与妈妈当然也在。小爱如今也恢复平静。 「鹈饲,究竟是怎么回事?以我也听得懂的方式说明吧。」 老爷要求侦探说明。一旁的我也请妈妈说明。 「这是怎么回事?妈妈不是和老爷一起外出打猎吗?」 「妈妈也不清楚,但打猎似乎是谎言。老爷只是假装外出,立刻就回到宅邸,肯定是设陷阱引窃贼上钩吧。」 确实如妈妈所说,上钩的是司机小松秀则。不过,这是怎样的陷阱?小松为什么要袭击小爱?我不知道小松为何要欺负鸭宝宝。 侦探在老爷面前开始说明。 「在时间与空间都有限的状况,窃贼如何藏匿偷来的宝石?这就是本次案件的重点。但我们再怎么搜索嫌犯们的房间都没找到宝石。当时流平提出两种可能性。第一是窃贼将宝石扔到窗外,第二是窃贼吞下宝石。但我听完之后想到第三种可能性,也就是流平所提示两种可能性组合而成的做法,同时也是著名的走私手法。」 「走私手法?」 「是的。各位知道以鸭子走私钻石的手法吗?简单来说,就是在国外让鸭子吞下到手的钻石带回国,之后再剖开鸭肚取出钻石。不过这种手法如今应该行不通吧……好啦,我说到这里,各位应该明白了。」 「原来如此!我逐渐懂了。」老爷缓缓述说自己的推测:「窃贼从我的书房偷走宝石,他在窃盗时发出太大的声音,连忙逃回自己房间。窃贼认为宝石继续留在身边不太妙,凑巧在阳台发现鸭子,灵机一动想到利用鸭子的那种走私手法,让鸭子吞下宝石再放走鸭子,所以宅邸周围的雪依然平整……是这样吧?」 「不愧是老师,推理得真好。您想到窃贼是利用凑巧待在阳台的鸭子,这一点非常犀利。实际站在窃贼的立场,发出响亮声音是预料之外的疏失,不可能预先准备这种手法。所以应该如老师所说,是灵机一动这么做的。不过老师,虽然我不忍心讲得像是害您出糗,但鸭子不会飞。」 「唔!」 「不会飞的鸭子,要怎么凑巧出现在二楼阳台?何况将不会飞的鸭子放到窗外,也只会笔直摔下去,在雪地留下明显的痕迹。老师,您连这个都不晓得?」 「哎,我只是稍微搞错!不准一直追究!何况是你说窃贼使用鸭子手法吧?而且实际上,小松确实想抓小爱啊?小松想抓住小爱,取出肚子里的红宝石,对吧?」 「老师,我没说这个案件的窃贼用了鸭子。何况小松并不是要抓小爱。他只是将手伸进狗屋,凑巧碰到睡在里面的小爱。小松的目标不是鸭子小爱,是一起熟睡的绿绿。我想,绿绿应该是绿头鸭吧?」 啊? 我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鹈饲侦探好像讲了很奇怪的事。 我是绿头鸭?绿头鸭是什么?是鸟吧?我是鸟?莫名其妙。我是狗喔。既然妈妈是狗,我当然也是狗。对吧,妈妈……「我是狗吧?」 然而,妈妈露出悲伤的表情摇头。 「绿绿,侦探先生说得没错。你不是狗,是鸟。是绿头鸭。」 不会吧……我脑子一片空白。 「是的,绿绿确实是绿头鸭。」枫小姐落井下石这么说。 「那个,恕我离题,花见小路家为什么会养绿头鸭当宠物?」 「说来话长。这是在去年春天,我跟爷爷去打猎发生的事。我们遇 见一个没有母鸟的鸟巢,一只雏鸟刚好破壳而出。雏鸟探头的瞬间,看见爷爷带来的小桃……侦探先生知道铭印效应吧?」 「将出生第一眼见到的物体认定是母亲的行为吧?部分鸟类尤其明显。喔,也就是说……」 「是的。这只雏鸟出生第一眼见到的是小桃,后来就认定小桃是母亲。我们同情这只雏鸟,决定带回家当成宠物饲养,这只雏鸟就是绿绿。绿绿至今似乎也认定小桃是母亲,或许认为自己是狗吧。」 鹈饲大幅点头回应枫小姐这番话,回到正题述说案件。 「绿绿认定自己是狗还是鸟,在这个时候不成问题。问题在于窃贼这个手法利用的是家鸭还是绿头鸭。不过如我刚才所说,家鸭做不到这种事,因为家禽不会飞。另一方面,绿头鸭是野生动物,拥有会飞的翅膀。认定狗为母亲而长大的绿绿,当然无法像野生绿头鸭那样翱翔于天空吧,但应该还是可以飞上二楼窗台,从二楼窗台也能滑翔五至十公尺。既然能飞这么远,就不会在宅邸周围雪地留下痕迹,只会在宅邸远处留下小小的鸭脚印。肯定没错,小松让凑巧出现在阳台的绿头鸭绿绿吞下红宝石放到户外,这就是真相。」 「唔唔,原来如此……」 「如此推理的我,对窃贼设下陷阱。窃贼肯定想要尽快从绿绿肚子取出宝石,在这种状况,最大的阻碍是和绿绿形影不离的恐怖妈妈——小桃。所以我请老师假装今晚带著小桃外出打猎,窃贼应该会认定这是大好机会。正如预料,小松将手伸进绿绿睡觉的狗屋,反而暴露自己的犯行。」 「太漂亮了,鹈饲。不过,你是早就察觉窃贼是小松,还是抓到窃贼才知道是小松?我反而一直认定窃贼是沟口。」 「我早就几乎认定是小松。因为沟口的房间没有阳台,窗户只有防坠铁窗。但绿头鸭是水鸟,脚上有蹼,甚至无法像麻雀那样停在栅栏上,所以绿绿不可能出现在沟口房间窗边,我因而认定小松才能利用绿绿。不过我只有一件事搞不懂,就是平常在狗屋睡觉的绿绿,为何只在昨天位于小松房外的阳台。」 侦探说完之后,老爷与枫小姐都大幅点头同意,但我无法同意。 骗人,骗人,不可能,这肯定是哪里搞错了。我昨晚和往常一样睡在狗屋,不可能待在小松房外的阳台。对吧,妈妈……「我一直在狗屋睡觉吧?」 不过,妈妈这次也维持悲伤眼神摇头。 「你昨晚喝葡萄酒喝醉,所以应该不记得了,但你昨天深夜忽然独自起身,走到狗屋外面大幅展翅。妈妈半梦半醒之间看见这一幕。早上醒来的时候,你好好待在狗屋,一如往常睡在妈妈旁边,所以妈妈也以为那是梦……但果然没错。绿绿,你昨晚就这么喝醉外出,振翅飞翔了一阵子。」 啊啊,连妈妈都这么说!我像是听到恐怖的话语般,用力摇头。 「骗人,骗人。我是狗,我是狗。我哪会飞,哪会飞,哪会飞!」 「你说这什么话!适可而止吧!」旁观我反应的小爱,像是不耐烦般大喊:「好了,给我看清楚。你不是有双比我更气派的翅膀吗?嘴也一样,你看,跟我很像。你不是狗,是绿头鸭,和我一样是鸟,所以我们才会和乐相处啊?枫小姐特地带我这只鸭子过来和你交朋友。如果你是狗,枫小姐就不会带鸭子,而是带母狗回家。」 「不对,不对。我不是鸟,不是鸟,不是绿头鸭,不能是绿头鸭。我是狗,我是狗,我是狗,我是狗,我是狗,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呱呱呱,呱呱呱!」就在这个时候,疯狂大叫的我出现异状。「嘎!」 今天早上起床感觉到的胸闷与腹胀,化为强烈的呕吐感,从身体深处涌现。我随著特别响亮的一声叫喊吐出异物。 「咕呱!」 我嘴里飞出一个物体。侦探立刻走到我前面,以指尖捡起落地的物体。「啊啊,这样刚好,托福用不著剖开这孩子的肚皮了。」 侦探以西装袖口仔细擦拭那个物体,高举在老爷面前。 是闪耀红光的小石头——红宝石。 我昨晚曾经飞到空中的铁证。 我不再呜叫,改为询问妈妈。 「我果然是鸟吧?」 「对,你是鸟,是绿头鸭。」 「我不是狗吧?」 「对,你不是狗。」 母亲的语气果断,却和平常一样温柔。我绞尽勇气,询问最重要的事。 「既然我不是狗,妈妈就不再是我的妈妈?」 「别说傻话。无论你是鸟还是狗,都一样是我的孩子吧?」 我听到妈妈这番话,某种温热的东西缓缓湿润眼眶。太好了。我是绿头鸭,妈妈是狗,所以我应该没办法成为妈妈那样的猎犬,但我们依然是母子。至今如此,今后也是如此。 我如同要隐藏喜极而泣的泪水,响亮「呱」了一声。 小爱也一起「呱」了一声。 妈妈舔我的脸,「汪」了一声,欣慰地大幅摇晃尾巴。 初次刊载一览 藤枝公馆的完美密室《giallo》四十二期(二〇一一年夏季号) 时速四十公里的密室《新·本格推理特别篇》光文社文库(二〇〇九年三月号) 七个啤酒箱之谜《giallo》四十期(二〇一〇年冬季号) 雀之森的异常夜晚《giallo》四十一期(二〇一一年春季号) 宝石小偷与母亲的悲伤《giallo》三十一期(二〇〇八年春季号) 全力狂奔寻死之谜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好人t 录入:好人z 一 位于关东地区沿海某处,遥远但确实存在的城市—乌贼川市。 这里是沿著乌贼川流域繁荣的核心城市。不清楚是jr或民营电车的车站后站,是十年前就传闻「即将再造」的杂乱市区,而且市区一角有一栋十年前就传闻「即将倒塌」的老旧综合大楼。这栋五层楼高的大楼名为「黎明大厦」,建设当时或许正如其名可以眺望东方天空的黎明,如今这栋灰暗的建筑物却埋没在林立的大楼中。 黎明大厦的顶楼,很难形容为「无敌美景」的这个房间,不知为何有个年轻女性尽情享受著优雅的独居生活。这名神秘女性叫做二宫朱美。 这名貌美女性年龄约二十五岁,从父母那里快乐继承这栋近乎废墟的综合大楼,如今是这里的屋主。市民似乎称她是「后站的小名媛」、「再造街道的女神」、「黎明大姊」或是「无情的收租房东」等等,不过仅止于传闻…… 在乌贼川水温回升的春季五月天,她拥有的黎明大楼发生了撼动根基的大事件。补充一下,「撼动根基的大事件」绝对不是夸张的譬喻。实际上,这栋五层楼大厦在深夜稍微、确实地摇动了一下——本次的奇妙事件以这样的场面拉开序幕。 二宫朱美在自家床上感受到这股细微的震动,「呜呀!」这声像是男性的叫声也隔著玻璃确实传人她耳中。若要譬喻,这个叫声像是猫被踩的叫声,或是不小心踩到猫的男性声音。 至于为什么会从男性的声音联想到猫,肯定是因为声音来自停车场。黎明大厦停车场住著一只胖胖的三花猫,朱美也好几次差点踩到它硕大的身躯。 「不过,踩到猫不可能让整栋大厦晃动吧……」 摇晃是一瞬间的事,如果是地震就是「震度1」或更低,或许没必要在意。不,等一下,即使是快要倒塌的老旧大楼,好歹也是钢筋水泥的五层楼建筑物。总之,钢筋数量很可能没达到抗震基准,但遭受普通冲击肯定也是稳如泰山。 「也就是说,遭受到不普通的冲击了……但不普通的冲击究竟是哪种冲击……?」 朱美无法压抑内心讨厌的慌张感,终于下床。 时钟显示时间是凌晨零点。朱美没开灯,笔直走到窗边拉开窗户,俯瞰正下方的宽敞空间。 四方路灯隐约照亮的空间,是几近正方形,长宽各十五公尺左右的空间。 这个区块听说曾经是一栋酷似黎明大厦的建筑物,却好像比黎明大厦早一步「倒塌」,如今成为停车场。 就朱美看来,停在那里的车子屈指可数,其中发挥最强烈存在感的是一点都不可爱的黑色宾士,这是朱美的爱车。宾士旁边是某人的蓝色雷诺。两辆车都没异状,停车场鸦雀无声。 朱美松了口气,重新看向停车场与自己大楼的界线附近。 紧接著,奇妙的光景映入她的眼帘。 「哎呀!怎么回事……」 朱美定睛凝视,试著确认昏暗地面的样子,此时楼下住户和朱美一样从窗户探头窥视正下方地面。从窗户伸出来的后脑杓突然挡住视野,朱美不禁对楼下男性抱怨。 「慢著,鹈饲先生!不要突然探头啦!」 「唔?」男性左右转头寻找声音来源,然后终于察觉正上方的女性。「嗨,朱美小姐,这是第一次像这样和你交谈吧。」 依照想像,站在四楼窗边的他为了转头向上,姿势肯定非常勉强,朱美担心他可能会摔到窗外。 因为名为鹈饲的这名男性大概是天生轻率,很容易从高处摔落。他曾经滑落雪地斜坡、从海边阶梯摔落、从山崖摔进太平洋。拥有各种摔落经验的他,职业是替身。 不对,更正,是私家侦探。 证据就是这栋黎明大厦的四楼,抢眼挂著「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的招牌,以及「wee trouble!」的标语。大概是标语建功,最近许多麻烦事找上侦探事务所,却不表示他肯定生意兴隆。经常做白工也是这个侦探的特徵之一。 但是不提这件事——现在他的脑袋很碍事。 「我说鹈饲先生,头可以移开一下吗?地面好像写了一个字!」 「是喔,地面有字?我看看。」鹈饲不只是没将头缩回去,脖子甚至伸得更长,更加遮掩朱美的视野。「唔~黑漆漆的看不清楚……唔唔!」 「如何,看得到吧……那是什么字……是『大』吗……」 「不对,不是这样……那是人……」 「『人』?不是啦……那是『大』吧……」 「你错了,是人啦!」 「我没错,有一条横杠,所以是『大』啦!」 「就说不是了!那是躺成『大』字形的人!是人类!」 「咦,人类?」朱美总算听懂鹈饲的意思,重新注视正下方的光景,接著后知后觉地尖叫:「啊~有人躺在地上~!」 二 不能这样下去。紧急事态当前,朱美立刻冲出玄关,但她立刻再度回到房间,换上轻便的粉红连身裙,因为穿睡衣外出似乎会被那个侦探嘲笑。朱美以一分钟整理服装仪容,只照镜子十秒,然后终于冲出住处。 没有电梯的老旧大楼,只有阶梯可以通往地面。她沿著阶梯一鼓作气冲到一楼,出了大楼的公共玄关直接前往旁边的停车场。 檮饲已经先一步抵达现场。他站在倒地男性的旁边,刚好以手机讲完电话。他右手阖上手机,左手笔灯照著朱美诧异询问: 「你好像莫名花了一些时间才来,为什么?难道下楼要跨栏吗?」 「问我为什么……不觉得看到你跟我的打扮就一目了然吗?」 听朱美这么说的鹈饲检视自己的模样。他一副刚下床的样子——身穿格子睡衣。 原来如此,我懂了。鹈饲深深点头,朱美则是看向在地面躺成「大」字形的人,在这时候首度得知这个人是年轻男性。 「…………」男性动也不动,朱美倒抽一口气,战战兢兢地询问鹈饲:「这、这个人难道死掉了?」 「不,还没死,总之要是扔著不管或许迟早会死,但是不要紧,我刚才打电话叫了救护车,顺便也报警了,所以等等就会得救。不过,在这之前……」 鹈饲大概是身为侦探的专业意识被刺激,蹲在倒地的男性身旁以笔灯观察起来。朱美也跟著从鹈饲身后审视男性。 是一名陌生的男性,体型中等,年纪大概未满三十。头发偏长,没戴眼镜,身穿黑色长袖上衣与黑色窄管丹宁裤,粗腰带引人注目,从外型来看应该是摇滚歌手,也像是崇拜摇滚歌手的歌迷。全身漆黑的他,只有额头呈现鲜艳的色彩。 鲜红如血——不对,是货真价实的血。男性额头出血。 「应该是撞到头部了,最好别乱动他,就这么让他躺著吧。」 朱美立刻同意鹈饲的提议。老实说,她才担心这个冒失侦探可能「乱动」伤患身体造成天大的事态。鹈饲有可能做出这种事。 朱美迅速离开男性身边,笔直仰望上方。 「鹈饲先生,从这栋大楼的楼顶摔下来,只会受这种伤吗?」 「咦咦?这就不得而知了,因为我也还没从这栋大楼的楼顶摔下来过。我上次从高处摔落,是从雀之森的山崖上……」 鹈饲像是炫耀般述说自己摔落的体验,看向大楼楼顶。 「嗯,你认为这个人是从那里摔下来,也就是跳楼自杀是吧?」 「因为这个人是从这栋大楼摔下来吧?」 朱美考量到倒地男性与建筑物的相对位置而如此解释。 「不,你错了。」但鹈饲乾脆地否定。「从伤势来看不可能。这个男的是仰躺在地上而且额头受伤吧?后脑杓看起来反倒没出血。要是这个男的坠楼而且额头撞地,正常来说必须是趴著。」 否定跳楼自杀说法的鹈饲,改为提出另一种可能性。 「这个男的或许是基于打架之类的原因,在这里遭人殴打。」 「原来如此,看起来确实像是这样……」朱美差一点就点头,却立刻改为摇头。「不,这也不对。鹈饲先生,你没感觉到吗?刚才听到这个人惨叫的时候,这栋建筑物几乎同时晃动。」 「你说建筑物晃动?怎么可能,我一个人待在房里,正在测试网购的摇摆机,完全没感觉到这种晃动啊?」 「…………」那当然,既然自己正在摇,当然不可能察觉。「真的晃动了,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我感觉到隐约晃动。那个晃动的真相是什么?不可能和这个受伤的人无关吧?」 「嗯,难道是某人对这栋大楼有仇,所以猛踹墙壁吗?」 鹈饲随口这么说,缓缓以笔灯照向大楼墙壁。 颜色黯淡的大楼外墙浮现在光环中。多不可数的细微裂缝与脏污吸引目光,却不知为何只有某处染上鲜红的水痕,朱美不禁惊叫一声。 「这、这是什么……血?讨厌,我的大楼外墙沾血了~」 朱美如同发现全新上衣沾上咖哩般扭动身体。 「喔,这确实是血,看来刚沾上不久。」 鹈饲冷静说完,立刻以自己的身体比对墙上血痕的位置。血痕位于鹈饲直立时的脸部高度。 「以位置来看,这个男性的额头撞在这面墙,然后额头喷血仰躺成大字形,墙壁沾上他的血。看起来像是这样。」 「用头撞大楼撞到墙壁沾血?这是什么状况?难道是在彻底反省?嘴里说『我这个人真没用』这样?」 「有人会因为这样就用脑袋猛撞墙?天底下哪有这种像是漫画角色的家伙?」 「哎,也对。那么鹈饲先生认为呢?」 「这个嘛……」鹈饲听她这么问也歪过脑袋。「比方说,某人硬是抓住他的头,吆喝一声之后抡墙……不对,这也挺难的。」 目睹奇妙状况的鹈饲与朱美一起沉默下来,接著如同在等待两人对话结束,两人身后唐突传来声音。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那个人死了吗?」 突然传来的询问,使得两人惊讶转身。站在眼前的是身穿黄色t恤的男性,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这一幕乍看像是「深夜打工下班的大学生闯入案件现场」,但看他刻意搭话,或许他是相关人士。如此心想的朱美询问初次见面的他: 「你是谁?难道你认识这个人?」 他随即露出「被误会很困扰」的表情,举起双手摇了摇。 「不不不,这是误会,误会,我只是打工下班的大学生。」 「啊,这样啊……」看来这个人正如朱美所见。「所以,这位大学生有什么事?如你所见,现在发生紧急状况,要看热闹的话离远一点喔。」 「是的,我知道,但我不是来看热闹的,我亲眼看见了。」 鹈饲立刻对大学生出乎意料的话语起反应。 「嗯?你说『看见』是看见什么?看见凶手的长相吗?」 「不对不对,不是的,我没看见凶手,而且您说,凶手」是什么意思?我看见的不是那种东西,是更恐怖的光景。是的,真的是现在回想起来也全身发毛,应该说全身的毛孔都打开……」 「喔,你全身的毛孔都打开?那确实是全身发毛的恐怖光景呢。」 别胡闹了,鹈饲先生——朱美瞪向身旁的侦探,自行询问大学生: 「你说的恐怖光景是什么?说明一下吧。」 「知道了。」大学生率直回应,以沉稳语气说起。「当时我从便利商店打工下班正要回家,路上不经意觉得口渴,到那边的自动贩卖机买罐装饮料,然后蹲在人行道开罐。我蹲的位置可以清楚看见对街的这个停车场。我就只是心不在焉喝饮料,并且不时看向停车场,就在我不经意将视线移向停车场的瞬间——」 大概是恐怖的记忆鲜明复苏,大学生突然开始发抖。 「我看见了恐怖的光景。一个男的猛然跑向墙壁,真的是拚命全力奔跑的感觉,速度很快,目击的我甚至来不及发出声音,他就这样直接正面撞上这面大楼外墙!然后他发出像是猫被踩的惨叫声被墙壁弹开,一瞬间像是醉汉在原地摇摇晃晃,就这样失去力气仰躺倒地,这一切都是突然发生的事——怎么样,恐怖吧!可怕吧!」 有些激动的大学生徵询朱美他们的同意,然后像是断定般高喊: 「真的是自杀的瞬间!啊啊,可是我完全想像不到,这个世界上居然有那么离奇的自杀手段!居然主动全力撞大楼墙壁!」 亢奋的大学生当前,朱美与鹈饲蹙眉相视。 「你能够想像这种自杀手段吗?」 「我没办法想像这种自杀手段!」 纳闷的两人,听到不知道从何处传来的救护车警笛声—— 三 经过一夜的隔天,朱美与鹈饲坐上她的爱车宾士前往大学医院。朱美是为了探视冲撞她大楼受重伤的那个人,鹈饲的目的应该是收集情报或打发时间。他没道义专程探望那个神秘的全力狂奔男性。 「鹈饲先生,听好哦?要是贸然插手,可能又会做白工喔。」 开车的朱美出言关心,坐在旁边穿西装的鹈饲指著自己的脖子说: 「会做白工还是会接到大案子,必须等插手才知道吧?」 他说得煞有其事,但接下来这番话应该才是他的真心话。 「何况『全力撞向眼前墙壁的男人』很令人在意吧?会想直接和这个男的交谈,确认他究竟多么积极吧?你肯定也抱持相同兴趣,探视只是藉口。我说错了吗?」 「总之,我不否定就是了……」朱美在这方面也充满好奇心。 载著两人的宾士终于经过「乌贼川市医科大学附设医院」的正门。鹈饲如同说顺口溜般,不断说著这个俏皮的医院名称。「乌贼川市医科,大学附设医院!乌贼川市医科,大学附设医院!乌贼川市医科……」(注1) 很多乌贼川市民会做相同的事,并不是鹈饲特别幼稚。 朱美果断地无视于他的举动,将车子停在停车场。 依照朱美得到的情报,昨晚以救护车送进医院的男性虽然重伤,但生命似乎没有大碍。实际到医院柜台询问,柜台也表示可以面会。 朱美他们在附设商店买了煞有其事的花束,立刻前往男性的病房。 三楼的某间个人病房,躺在白色病床的男性身穿蓝色睡衣,和昨天截然不同。他头上包著厚厚的绷带,脚上打了不忍卒睹的石膏,看起来完全是重伤患,不过看表情似乎颇有精神,要交谈不成问题。 男性身旁是一位化妆得有点花俏的褐发女性,大概是妻子吧,还是女友?思考这 种事的朱美在两人面前深深行礼致意。 朱美告知是来探视的,年轻男女脸上立刻绽放笑容。 「啊,当时是两位帮忙叫救护车吧?受两位照顾了。」 「多亏两人的急救,他才勉强捡回一条命,两位真的是救命恩人。」 实际上完全没急救,只是扔著不管,但对方擅自认定他们是恩人也是好事。 注1日文「乌贼川市医科」和「狠亵吗」音同。 朱美与鹈饲很有默契地大方摇手。 「不不不,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的,我们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他们表现得一副低调好人的样子。接著这两人对朱美他们进行自我介绍。 男性是中原圭介,职业是酒保,在后站一间「四打数四安打」的酒吧工作。 鹈饲听到店名似乎想问些什么,但朱美以目光制止。 至于女性是高岛美香,男性的好朋友。所谓的朋友当然有很多种,但只是来探视的两人不能深究到这种程度。总之朱美综合现有情报进行判断,得出『两人在酒吧认识,后来产生关系,现在正在同居』的结论。这不是推理,是女人的直觉。 总之彼此介绍完毕之后,鹈饲像是等待已久般开始询问: 「『四打数四安打』真的是酒吧名称?这名字真不错呢!哎,这不重要。话说回来,那个停车场昨晚究竟发生什么事……」 「不,关于这个……」中原圭介如同打断檮饲的询问般开口。「警察也问过相同的问题,但其实我完全不记得。我只记得自己走出公寓住处要到便和商店买东西,之后的记忆很模糊……听说我昏倒的时候双手空空,看来没去便利商店……我自己都想知道自己发生什么事。」 「唔,短期失忆吗?听说头部遭受重击的时候经常会这样。那么,关于目击现场的大学生证词,你心里也没底?」 「是指『我自己冲向大楼撞墙』的证词吧?我听警察说过这件事,但我心里完全没有底,不晓得自己是否真的做出这种蠢事……不过既然那个大学生说看见了,我大概真的做出这种事吧,真的主动去撞大楼的墙壁。」 「嗯……」鹈饲以正经表情询问:「你做过让那栋大楼记恨的事吗?」 「不,千万别这么说。」中原立刻摇头。「我完全没恨过大楼,也完全没被大楼恨过。对吧,美香?」 「是的,这个人不是会被别人建筑物记恨的人!」 「原来如此,这样啊。哎,正常来说应该是这样吧。」鹈饲接受他的说法。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不过认真回答的一方也不太对。 「不提这个……」对刚才脱线对话感到失望的朱美,介入两人的交谈。「关于昨晚的事件,警方是怎么想的?他们判断是案件吗?」 「不。」中原摇头回应这个问题。「警方似乎不认为是案件,毕竟那个大学生目击作证,警方只认为是『脑袋有问题的男性想自杀而乱来』吧。不过他们这么认为也在所难免。」 「原来如此。」鹈饲点了点头。「警方确实难免这么判断,因为他们也很忙,应该不愿意动不动就配合自杀者的奇特行径吧。」 「…………」被称为「自杀者」的中原似乎不太高兴。 「不过就我所见,你看起来不像是想自杀的人。不,即使想自杀,一般也不会选择那种手段。昨晚的事件暗藏某种隐情,你应该也想知道吧?你肯定想知道,不可能不想知道,绝对不可能不想知道对吧?这样的你需要这个东西——」鹈饲递出一张名片,夸张地低下头。「需要服务的时候,请打电话给我!」 什么嘛,总归来说是来拉生意的?行事意外周详呢——朱美有点佩服。 不过,中原圭介接过名片一看,立刻在床上绷紧全身。 「鹈、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侦、侦探?你这家伙是侦探?」 中原圭介以颤抖的声音,将救命恩人称为「你这家伙」。 他的表情明显浮现畏惧的神色—— 经过一番风波,朱美开著宾士从医院返家,副驾驶座的鹈饲对中原圭介的质疑有增无减。 「朱美小姐也看见了吧?对『侦探』这个词那么敏感起反应的人,肯定是『内疚的坏蛋』、『推理迷』或『内疚的推理迷』三种人之一。」 「…………」从机率来看,应该不是第三种人。「总归来说,中原圭介不是单纯的自杀者是吧,这我也有同感,毕竟他说自己失亿似乎也有点假。」 「我也这么认为。他肯定隐瞒某些重大的事情。」 「那么,惊慌说他自杀的那个大学生证词,难道也是假的?」 「不,那个大学生看起来不像在说谎,何况如果当成谎言,可信度也太差了。反过来说,我觉得他的证词是直接陈述他眼见的光景。」 「换句话说,中原圭介自己朝大楼墙壁全力狂奔撞上去——这是事实。不过实际上,这种事想做就做得到吗?」 两人轻声说著这种事时,宾士抵达黎明大厦。转向开进旁边停车场的时候,出乎意料的光景映入朱美眼帘。 「喝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停车场的正中央,一名年轻男性发出怪声,全力跑向黎明大楼的深色外墙。看起来不像是单纯的自杀者—— 四 将车子停在停车场的两人,一下车就走向那名青年。 「流平,你在做什么?试著重现昨晚的怪事吗?」 「鹈饲先生,你看不出来?我在试著重现昨晚的怪事喔。」 复诵般回应的人是户村流平。他是「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的一员,堪称是鹈饲唯一的部下或手下。大概是鹈饲彻底教导的成果,这名青年的举止实在轻率、轻佻、轻浮,这种特性非常适合「侦探的徒弟」这个身分。 这样的流平重新振作,再度朝大楼狂奔,却在墙边凄惨失速,只有稍微撞上大楼外墙,就搔著脑袋回到朱美他们身边。 「所以,怎么样?实际试过的感想如何?」 「果然不可能。」流平大幅摇头。「只要墙壁进逼到面前,无论如何都会害怕,速度自然变慢,能够直接撞墙简直不正常。换句话说,昨晚的那个男的不正常,大概是喝酒失去理智吧?如果是这样的话,哎,勉强还有这种可能——」 「这样啊。不过中原圭介没喝醉喔,身上也没有酒味。」 「如果不是喝酒,会不会是嗑药?会出现幻觉的那种药。」 「不,这也不可能。」这次是鹈饲否定。「要是用了不好的药,医院肯定会检查出问题,这样的话应该不会准许我们面会。」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了。」 流平说著抓住师父鹈饲的手,原地转一圈,利用离心力将他的身体扔向墙壁。鹈饲笔直飞向墙壁—— 「对吧!」流平看著狠狠撞墙的师父,一副满足的表情看向朱美。「举例来说,就是巨无霸鹤田将谷津嘉章狠狠摔向擂台边绳的要诀。换句话说,那个叫做中原的男性,被一个体力匹敌职业摔角手的人抡墙,然后大学生只目击中原被抡墙的样子,所以在他眼中像是中原自己撞墙。应该是这么回事吧?」 不过鹈饲按著额头,反驳流平的这个假设。 「喂喂喂,不可以乱讲话,这种事 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朱美问。「流平的假设或许挺合理喔。」 「不对,不行不行!因为鹤田与谷津是夸称默契无懈可击的『奥运搭档』,鹤田不可能将谷津甩向边绳,如果是鹤田对阿修罗原就很有可能—咦,问我在说什么?当然是全日本摔角黄金时代的话题吧!」 「看吧,是流平的错。因为你聊起摔角,鹈饲先生才会胡闹……」 「咦~怪我吗~」流平表达不满。 这次轮到鹈饲抓住他的手,原地转一圈,像是还以颜色般将徒弟摔向墙壁。流平背部狠狠撞墙,鹈饲气喘吁吁地说: 「看吧,朱美小姐。在停车场正中央做这种显眼的举动,却只有中原圭介的动作被目击,没看到另一个壮汉——有这种荒唐事吗?」 「哎,确实是这样吧。那么鹈饲先生是怎么想的?」 「我?我正在拚命思考。」 说出这句话的鹈饲,正以眼镜蛇扭绞稳稳固定流平修理他,看起来不像是在拚命思考。无奈的朱美背对玩著摔角的两人,抵著下巴低语。 「不过这下子伤脑筋了,这种奇妙的案件肯定会成为市区话题,黎明大厦的评价又要直直落了。这栋大楼原本就像是废墟,类似灵异现象的传闻没少过……」 「咦?灵异现象是指什么事?」后方传来流平略感意外的声音。 朱美转头一看,形势大幅改变。反击的流平施展卍字固定,用力抓住鹈饲身体,鹈饲脸色苍白,似乎连说话的余力都没有。 「不是灵异现象啦,是传闻,始终只是传闻。」朱美做个开场自之后,说起前几天听到的奇妙传闻。「附近开店卖酒的高桥先生一脸诧异对我说,他前几天半夜下班回家,在这栋大楼前面——慢著,喂,你们在听吗?」 鹈饲与流平以呻吟代替回应。朱美忍无可忍,以穿著高跟鞋的右脚「咚!」一声踢飞眼前以卍字形交缠的两人。 鹈饲与流平发出「呜哇!」的丢脸声音倒地。朱美俯视凄惨跌坐在柏油路面的两人,抆腰大喊: 「你们两个!别再玩得像是下课时间的国中生了啦!」 朱美带著鹈饲与流平进入黎明大厦上楼。「鹈饲小姐,太过分了吧?」鹈饲摸著被踢的屁股露出不满表情。 「我为刚才的胡闹道歉,但没必要说我们『像是下课时间的国中生』。因为本来就是这样吧?如果流平是国中生,我早就上高中了啊?」 「啊!对!喔!」假设真的是这样,也完全不值得自豪喔,鹈饲先生—— 感到无奈的朱美,在上楼时再度提起刚才要说的奇妙传闻。 「酒店的高桥先生,下班会骑脚踏车经过这栋大楼前面。他说当时以月亮高挂的夜空为背景,看见某个黑色物体轻飘飘浮在空中。高桥先生刚开始以为是浮在远方天空的飞碟,不过仔细一看,发现好像浮在很近的天空……大概在黎明大厦旁边……」 「是喔……」流平对此感兴趣。「既然是这栋大楼旁边,总归来说就是停车场上方的空间吧。浮在那里的黑色物体……应该不是飞碟,是幽灵。」 「都不是啦!」朱美驳回流平的意见。 三人终于抵达侦探事务所所在的四楼,但是鹈饲没停下脚步,指著正上方提议:「难得有这个机会,就到楼顶看看吧,或许找得到飞碟降落的痕迹。」 这次由鹈饲带头上楼,后面依序是朱美、流平。走到尽头推开冰冷的安全门,映入眼帘的是生锈铁栅栏围绕的死板水泥地空间。这里是黎明大厦的楼顶。流平踏在楼顶的瞬间,就指著前方大喊: 「喔喔!鹈饲先生,请看,发现降落的飞碟了!」 「喂喂喂,流平,你搞错了,那是这栋大楼的水塔……」 「…………」鹈饲邀我们上来,该不会是想玩这个冷笑话吧? 朱美投以疑惑的视线,鹈饲忽然以严肃表情看著她问: 「话说回来,你觉得高桥先生看见的黑色物体是什么?」 「咦?是……」朱美顿时结巴。「天晓得,大概是鸟之类的吧。」 「鸟不会轻飘飘浮在空中吧?反倒应该是人类灵魂之类的。」 「或许吧,前提是这个世界有黑色的人类灵魂。」 「嗯,也对。」鹈饲似乎听懂朱美的挖苦。「话说回来,那个真相不明的黑色物体最后怎么了?降落了吗?」 「没有,高桥先生说他一个没注意,那个东西就消失了。」 「原来如此。」鹈饲按著下巴。「乍看像是一点都不重要的眼花,不过搭配昨天的事件思考就觉得另有玄机。顺便问一下,高桥先生目击黑色物体的正确日期与时间是什么时候?」 「两天前,时间是晚上十点左右。」 「那就是中原圭介撞墙的前一天。」 鹈饲说著,走向围著楼顶的铁栅栏。 从楼顶此处可以俯瞰下方的停车场,从他们昨晚发现中原圭介昏迷的位置来看,这里几乎是正上方。朱美站到鹈饲身旁,俯瞰著地面思考。 假设中原圭介昨晚从这里跳下去,摔到地上躺成大字形。虽然这样是悲剧,却是简单明瞭的状况,可惜事实并非如此,所以才成为问题。他不是摔落地面,而是撞上黎明大厦外墙,而且是如同自杀般奇妙地狂奔撞墙。究竟为什么? 不习惯的思考令朱美伤透脑筋,但旁边的鹈饲似乎发现重大线索,发出「唔!」的声音,将脸凑向眼前的铁栅栏。他观察铁栅栏表面片刻,接著从口袋取出侦探谋生的七大法宝之一——单边眼镜戴在右眼。 单边眼镜朝向眼前的另一栋大楼。 「鹈、鹈饲先生,你在看什么?那边的大楼怎么了?」 隔著停车场和黎明大楼相对的,是叫做「后站居」的出租套房大楼,和黎明大厦一样是五层楼的钢筋水泥建筑物。相对于楼顶平坦的黎明大厦,对面长方形建筑物上方是人字形,除了这一点,两栋建筑物无论是屋龄与狭小程度,看起来都大同小异。不过或许是基于地利,座落在乌贼川后站的这栋大楼挺受欢迎,听说几乎没空房。 「那边四楼阳台的落地窗。」对面四楼整齐并排三个阳台,鹈饲指著正中央的阳台。「窗边看得到灯光吧?虽然白天看不清楚,但是肯定没错。」 「好像是。所以这又怎么了?」 「昨天晚上,那扇落地窗后面同样开著灯,即使是深夜也一样。」 「这样啊。可是有人熬夜不稀奇啊?」 「不过,从我的侦探事务所看出去,那个房间位于正前方吧?所以我经常隔著停车场看到那个房间的住户。住在那里的是一位老先生,独居的前上班族,如今退休以年金度日,兴趣是散步与看电视,不抽菸,会一个人喝酒,不过是在便宜的居酒屋。无依无靠,担心自己的将来——总之,这都是我的想像。」 「居然是想像!」朱美不禁差点蹲下。「我还以为你调查过!」 「用不著调查,反正不会差太多。总归来说,就是没办法乱花钱的独居老人,所以他每天早睡早起省电费。这样的老先生昨晚熬夜,今天从白天就开著灯——」鹈饲说著就独自陷入思绪,如同忘记朱美的存在。「……也就是说……喂喂喂,慢著……这下子麻烦了……」 鹈饲一边嘀咕,一边在楼顶走来走去,后来脚步如同进入卫星轨道,开始描绘漂亮的椭圆形。朱美默默 以视线和流平交谈。 ——流平,小心点! ——朱美小姐,收到! 最后,鹈饲的脚步突然静止在卫星轨道,接著发出喜悦的声音。 「这、这样啊,我懂了!也就是说——!」 鹈饲猛然跑向铁栅栏,这一瞬间,朱美伸手抓住他的背,流平同时扑向他的下半身,以双手抱住他的腿。 「喂,这、这是做什么!放开我,你们想做什么!」 「鹈饲先生!」朱美一脸正经地警告:「这里是楼顶!摔下去真的会死啊!」 「没错,鹈饲先生!这跟摔落太平洋不一样啊!」 被两人联手抓住的鹈饲,扭动身体大喊: 「笨蛋,我不可能摔下去吧——真是的,知道了知道了,好了,够了!」鹈饲像是放弃般说完,就摆脱两人转身。「流平,回去吧,回去我们的侦探事务所,然后养精蓄锐,准备应付即将来临的重要局面。」 「这样啊——」流平和朱美对看之后询问鹈饲:「这是什么意思?」 师父简短回答徒弟含糊的问题。 「总归来说,现在是午睡时间。」 五 当天夜晚,时段堪称进入深夜时—— 朱美独自离开黎明大厦,前往隔著停车场相邻的大楼「后站居」。不是要造访大楼,她是在附近寻找蓝色雷诺。那辆车如同违规停车,停在稍微远离后站居公共玄关的位置。 她轻敲车窗之后坐进副驾驶座。「如何?有什么动静吗?」 「不,完全没有。」驾驶座的鹈饲抱著方向盘,觉得无聊般摇了摇头。「话说你有什么事?如果只是来说风凉话……」 「不是来说风凉话啦。」朱美将手上的餐盒递到他面前,嫣然一笑说:「我送点心过来了!鹈饲先生爱吃海鲜吗?」 「不,没到喜欢或讨厌的程度……」鹈饲含糊回答,朱美当著他的面打开盖子。 「来,看看这个!朱美小姐特制的『炸牡蛎三明治』,看起来很好吃吧?」 鹈饲朝餐盒内容物一瞥,表情立刻铁青。 「喔,这、这看起来真好吃啊,我就感恩收下——当成明天早餐吧。」 「什么?」朱美立刻面露不满。「为什么不是现在吃?」 「别乱说,要是现在在这里吃掉然后吃坏肚子,今晚的监视就搞砸了吧?」 「会不会吃坏肚子,要吃吃看才知道吧?」 「这种赌注太危险了吧,到头来,一般会用面包夹炸牡蛎吗?」 「咦……」不能夹?朱美大为惊讶。 就在这个时候,鹈饲唐突地指向前方。「朱美小姐,你看,来了——」 往前一看,一辆厢型车正要停在后站居的公共玄关前方。 从驾驶座下车的是全身衣物漆黑,以墨镜与白色口罩全副武装的神秘人物。不知道是非常不愿意被他人看见,还是罹患非常严重的花粉症,从季节来看,两种推测都很有可能,但应该是前者。 神秘人物打开副驾驶座车门,取出长宽各约一公尺的大包包扛在肩上,在玄关前面左右张望之后就快步进入建筑物。 「太好了——不,抱歉,朱美小姐,看来没空享用你特制的三明治了。那么,就是这么回事!」 鹈饲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将餐盒塞回朱美手中。 接著他立刻恢复为侦探的表情,静静打开驾驶座车门下车,如同追著神秘人物般小跑步冲进后站居的公共玄关。刚才的黑衣人抱著大包包在梯厅等电梯,鹈饲没搭电梯,而是走阶梯上楼,无视于二楼与三楼,一鼓作气冲到四楼,然后躲在走廊看不见的墙边死角。「呼——」鹈饲终于得以喘口气。 「总归来说,问题在于四楼老先生的房间吧?」 「唔哇,朱美小姐!」鹈饲后知后觉般惊声尖叫。「喂,谁准你跟来的!」 「哎呀,也没人说我不准跟来吧?」 但现在无暇悠哉讨论。 「嘘~!」鹈饲在脸前竖起食指。「电梯到了。」 鹈饲悄悄从墙边探头看向走廊,朱美也跟著做。前方放著颇高的盆栽,成为最合适的障眼法。朱美心想居然凑巧摆著这种掩体,不过仔细想想,这肯定是鹈饲预先搬来的。 朱美透过盆栽叶子缝隙,可以轻松眺望四楼走廊。 神秘人物走出电梯,笔直走向三个房间的正中央那扇门。 虽然对方朝走廊角落的盆栽一瞥,却不觉得特别突兀的样子。这个人放下肩上的大包包,从口袋取出小钥匙开门,然后抓住门把开门,但是门只开了一点点。 门后以链条上锁。 要怎么做?在朱美屏息注视之下,神秘人物采取大胆的行动。 这个人从大包包取出的东西,是类似园艺剪刀的巨大金属工具,也就是链条剪。神秘人物毫不犹豫将刀锋抵在眼前的门链,以双手夹住握把,链条随即发出细微的金属声响轻易被剪断。 ——就在这个时候! 率先冲到走廊的鹈饲,无声无息接近到这个人的身后。 「嗨。」他亲切轻拍对方肩膀,举起右手。「你在做什么?」 即使隔著墨镜与白口罩,也清楚感受得到对方乱了分寸,只不过,以为对方会觉得万事休矣而轻易举白旗的下一秒,对方就如同进行最后的抵抗,挥动手中的链条剪应战。鹈饲侧腹中招而踉跄,神秘人物趁机试著逃走。当然不是搭电梯,是走阶梯。 「唔哇!别别别别,别过来这里啦!」 朱美即使身体发抖,还是踢飞盆栽想稍微牵制。对方绊到滚动的盆栽,脚步瞬间变得笨重,鹈饲于此时追上。 「这家伙!别以为逃得掉!」 神秘人物抵抗揪住他的鹈饲,两人扭打成一团,三步并两步冲下阶梯,不规则的脚步声持续响起好一阵子,两人的身影终于消失在楼下——接著突然! 「呜哇啊啊啊啊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 两人同时发出的惨叫声,也传到四楼的朱美耳中。 看来,侦探又摔落阶梯了—— 数十秒后,慎重跑下楼的朱美,发现两人重叠倒在一楼。鹈饲在上面,神秘人物被压在下面。 「鹈饲先生,还好吗?活著吗?没死吗?」 「嗯,没死。」鹈饲缓缓撑起上半身。「放心,从二楼摔下来没什么大不了,我之前从山崖摔落太平洋都……」他莫名逞强。 「那种事一点都不重要。」朱美指著倒在鹈饲下方昏迷的神秘人物。「这个人究竟是谁?」 鹈饲缓缓起身回答:「是凶手。」 「……凶手?」老实说,就算鹈饲这么回答,朱美也摸不著头绪。剪断别人家的门链锁无疑是犯罪,但鹈饲不可能只因为这种罪就称他是凶手。唔,「他」?不对,等一下—这个人真的是「他」吗?重新近距离审视,就发现体型相当娇细。 「难道这个人是——女的?」 朱美蹲在神秘人物前面,剥下蒙面的墨镜与口罩。出现的果然是女性脸庞,而且似曾相识。朱美不禁大喊: 「啊!这个人不就是在中原圭介病房里的女生吗?」 「没错。」鹈饲如同早就知道这个事实般,面不改色地点头。「是高岛美 香。」 对,高岛美香,就是这个名字。但她为什么在这里? 连续得知意外的事实,朱美来不及整理自己的大脑。 此时,听到骚动声的户村流平赶来了,他似乎是从停车场那边监视四楼某房间,因此不晓得这边的状况,一目击现场就产生简单易懂的误解。 「啊,我听到好大的声音,以为鹈饲先生又摔落阶梯——什么嘛,摔下楼的原来是对方。」 鹈饲没有特别否定,将昏迷的高岛美香交给助手处理。 「别让她逃走啊。」 鹈饲只下达这个命令,就沿著刚才摔落的阶梯冲上去,摸不著头绪的朱美也跟著跑去。再度回到四楼的鹈饲跑到事发地点——门链锁被剪断的房间。门是半开的,鹈饲毫不犹豫踏入室内,朱美也随后跟上。虽然是别人家,但现在事态紧急。 老人独居的套房东西不多,给人空荡的印象。只有电视特别大的室内充满冰凉至极的空气,感觉不到其他人。小小的厨房只堆满没洗的餐具,这么一来,套房内部该找的空间只剩下一个。 朱美与鹈饲两人极为自然地站在卫浴间的门前。 (要进去了。)鹈饲以眼神示意之后,将门完全打开。 出现的是西式马桶以及小小的浴缸。在极为平凡的卫浴设备光景中,只有一个地方不平凡—— 老人的尸体浮在放满水的浴缸。 六 鹈饲姑且确认老人已经死亡,然后立刻关上卫浴间的门。 回到起居室的鹈饲,低头看著桌上的信件低语。 「仓泽敦夫啊——嗯,这就是过世老先生的姓名吧。」 反观朱美像是压抑心跳般持续大口呼吸。老人死在出租套房大楼的其中一间,这个事实肯定不令人意外。朱美踏入室内的瞬间,脑中也隐约想像得到这幅光景。 不过,这位老翁——仓泽敦夫为什么死了?高岛美香为什么尝试入侵他住处?鹈饲为什么预料得到?还有——中原圭介为什么全力撞大楼外墙? 数个问号在脑中盘旋,最后,朱美只能问他。 「怎么回事?」 「你觉得是怎么回事?」鹈饲反问。「这里是四楼套房,而且如你所见,这个房间的玄关大门直到剐才都从室内上了门链锁,此外,老先生死在浴室的浴缸,看来是溺死。一般要是看到这种状况,你觉得这个房间发生了什么事?」 「……老先生在浴室溺死……所以是意外?」 「没错,看起来确实如此,但这不是意外,因为我们知道昨晚有个男的全力冲撞黎明大厦外墙,这是前所未见的奇妙事件。黎明大厦的这个事件,以及这栋后站居的事件,你也不觉得完全无关吧?隔著停车场建造的两栋大楼,依序有老人丧命、有年轻人受重伤,当然应该认定这两个事件相关。」 「也就是说,老先生的死不是单纯的意外?」 「当然不是意外,这是他杀。仓泽敦夫在上了门链锁的四楼套房遇害。懂了吗?换句话说,这是密室杀人。」 「密室杀人!」意外的词使得朱美声音不禁变尖。 「对,设计成浴室意外丧生的密室杀人。」 「原来如此,确实是密室吧。」朱美环视狭窄的室内。「可是这样的话,凶手杀害老先生之后,要怎么离开这间上锁的房间?」 「没什么,虽说是密室,却不是完全锁死的房间。玄关确实上了门链锁,但窗户应该没锁——看吧!」 鹈饲一副「正如我预料」的模样,打开通往阳台的落地窗。 「凶手是从落地窗来到阳台,没有其他选择。」 「不过接下来怎么做?这里是四楼,不可能跳下去,难道是用了绳子或绳梯?可是如果有人用这种东西降落到地面,再怎么样也会引人注目,毕竟不晓得何时有人会来停车场,而且从道路也看得一清二楚,杀人凶手会用这么显眼的方式逃走吗?我觉得这样反而危险。」 「对,一点都没错,凶手的想法肯定也和朱美小姐一样,觉得没办法下去。就算这么说,要移动到相邻阳台也同样危险。这栋住宅大楼似乎相当受欢迎,上下左右都有人住。那么楼顶呢?这是最不可能的事,因为这栋建筑物没有楼顶,只有人字形的屋顶。这么一来,最不会引人注目,最可能安全逃离的路线究竟是哪里?」 鹈饲说著看向窗外,他的视线朝向停车场对面的黎明大楼楼顶。 「不会吧……凶手想从这个房间移动到我大厦的楼顶?」 「对,就是这样。后站居四楼到黎明大厦的楼顶,直线距离不到二十公尺,虽然有点角度却并非不可能。而且在这么高的位置移动,地面的行人或驾驶也不会目击。咦,问我怎么移动?当然是沿著绳索在空中移动啊?」 「你说绳索?从这个房间的阳台拉绳索到我大厦的楼顶?不会吧,这种绳索什么时候拉的?」 「距离现在的几天前——至少在两天前的晚上,两栋大楼中间肯定有绳索。但我觉得当时还不是绳索,而是细长透明的钓鱼线之类吧。」 「两天前晚上,就是酒店的高桥先生在停车场上空看到奇怪黑色物体的晚上吧。到头来,那个东西的真面目是什么?」 「我不知道正确答案,但应该是蝙蝠吧。蝙蝠挂在横跨两栋大楼的透明线休息,高桥先生凑巧在地面看到这一幕,以为黑色物体轻飘飘浮在一无所有的空中——就是这么回事。」 「是喔,不过那么细的线,没办法让人类抓著移动啊?」 「当然。那条线只不过是执行密室杀人计画的机关,凶手恐怕是预先访问或潜入这个房间,从阳台垂下钓鱼线,将另一头拉到黎明大楼绑在楼顶铁栅栏吧。」 「我说啊,这种事用讲的很简单,其实是很费力的工作喔。」 「没错。正因如此,凶手才在实际行凶的数天前布局。预先在两栋大楼之间拉出一条细线,再利用这条线拉一条粗绳索,事情就简单得多吧?实际拉粗绳索是行凶当晚的事。」 「行凶当晚……难道是昨天深夜?」 虽然很模糊,但朱美隐约想像得到,鹈饲率直点头回应。 「没错。凶手昨晚造访这间套房,使用看似意外丧生的做法杀害仓泽敦夫先生。虽然不知道详情,但大概是使用简单的方法吧,例如用酒或安眠药让对方睡著,再浸入放满水的浴缸。杀人计画姑且顺利完成,接下来才是问题。凶手走到阳台,靠著事先拉好的细线,在后站居与黎明大楼之间拉一条绳索,一条隐藏在黑夜的黑色绳索。而且绳索肯定是两圈,才能在逃离之后从黎明大楼那边回收绳索。位于阳台的凶手以及位于黎明大厦楼顶的共犯,两人一起进行这项工作。」 「你为什么知道黎明大厦楼顶有共犯?你看到了?」 「我没看到,但我知道有共犯,不然就不合逻辑。」鹈饲如同要朱美别插嘴专心听,如此断言之后继续说明:「绳索顺利拉好之后,终于要逃离四楼了。凶手将绳索穿过腰问的粗腰带,这是安全带。这么一来万一没抓好绳索,也不用担心摔下去。凶手悠哉吊在绳索上,开始在空中朝黎明大厦移动。不过坏事真的不能做,此时发生了最坏的状况!」 「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绳索断了——大概是开始移动没多久,就从阳台这边噗叽断掉。」 「咦咦,噗叽断掉?既然这样,绳索上 的凶手变得怎么样?」 「变得怎么样?」鹈饲咧嘴回应:「那还用说?绳子另一边绑在黎明大厦楼顶,拿著断掉绳索的凶手,只龙在停车场上空模仿泰山了。实际上,凶手就是这么做。虽然没发出『啊~啊啊~』这熟悉的泰山吆喝声,不过解释成他害怕到发不出声音就合情合理。」 「泰、泰山……朝黎明大厦……好恐怖!」 「没错。这时候希望你回想一下,停车场大约是十五公尺见方,也就是说,隔著停车场而盖的两栋大楼距离大约十六、七公尺。另一方面,黎明大厦大约多高?虽然没有详细计算,不过以一层楼三公尺来算,五层楼是十五公尺高,加上楼顶铁栅栏的高度,肯定还是有十六、七公尺。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吧?」 「凶手手中的绳索长度,和黎明大厦的高度差不多是吧?」 「没错。也就是说,凶手只要紧握断掉的绳索,并且抓准时机松手,就可以平安落地——或许吧!」 「不可能啦,完全不可能。」朱美无情地断言。「因为凶手以泰山状态接近地面的时候,力道肯定很强,不可能平安著地,最后会狠狠撞上黎明大厦外墙——啊,原来如此!」 朱美至此终于觉得自己看出鹈饲述说的真相了。 「对,正是如此,不可能平安著地。那个大学生看见的是凶手努力尝试这种不可能的著地,却凄惨失败的模样。你应该懂了吧?朝大楼外墙全力狂奔撞上去的人——中原圭介就是杀害仓泽敦夫的真凶。」 「…………」果然如此。朱美点了点头。「中原圭介不是自愿跑去撞墙,只是他想停却停不下来罢了!」 「没错,中原圭介不想自杀,也没有嗑药,只是被断掉的绳索甩得降落停车场,就这么没办法煞车,全力奔跑数公尺,最后终于停不下来,狠狠撞上大楼外墙,而且大学生偶然目击这一幕。不过大学生看不到黑色绳索,所以就他看来,这个突然出现在停车场的人,不知为何主动狠狠撞墙。朱美小姐,怎么样?这就是全力撞向眼前墙壁的超积极男性真面目。你很失望吧?」 「没什么好失望的。」朱美原本就不觉得是什么「超积极男性」。「不过,没想到全力狂奔神秘人的真实身分是杀人凶手。」 朱美无奈说完,催促鹈饲继续说明。 「我们发现躺成大字形的中原圭介时,没看到任何地方有绳索,代表绳索在那时候已经收掉了吧?」 「没错。中原圭介变成泰山状态落地之后,黎明大厦楼顶的共犯肯定连忙将绳索卷上去。这里提到的共犯当然是高岛美香。」 「对,高岛美香!她的行动莫名其妙,她今晚原本想做什么?」 「搬尸体。」鹈饲很乾脆地回答。「所以她才会深夜开车过来。对了,她不是背了一个大包包吗?我们去确认里面的东西吧。」 两人打开放在玄关门口的包包,里面是折叠式轮椅。 「看,没错吧?高岛美香打算以这台轮椅偷偷将尸体搬离房间。」 「为什么必须这么做?」 「那还用说?既然密室杀人出了纰漏,就非得这么做。」鹈饲再度回到起居室,继续说明。「中原圭介与高岛美香计画一起杀害仓泽敦夫先生,并且伪造成他在密室意外丧生。内幕大概是这位老先生意外过世之后,他们的相关人物领得到保险金吧。他们的密室杀人计画如刚才的说明,蛮横到称不上是诡计,但他们失手了。中原圭介免于摔死,却被救护车送进医院,还接受警方侦讯。结果虽然以自杀未遂之类的说法不了了之,但事实上造成了一场骚动。如果就在这个时间点,在后站居的某间套房发现老人离奇死亡,警方会依照他们的盘算,将这个案子当成普通的意外处理吗?」 「不,没办法期待这种结果,警方没这么天真。」 「那当然,连我们都认为这两个事件相关,警方也一样。这么一来,中原圭介光是假装失亿,也无法避免警方追查——如何,懂了吧?现在的他们一定要避免仓泽敦夫先生的尸体被发现。」 「所以才想将尸体搬离房间啊。中原圭介在床上不能轻举妄动,所以由高岛美香独自负责。」 「对。不过这里有个大问题。尸体所在的房间是不够严谨的密室,是他们自己造成的。要入侵只能从四楼阳台潜入。」 「啊,对喔,就算想搬走尸体,也得先进房才行。」 「一点都没错。所以到最后,高岛美香只能亲手毁掉他们打造的密室,而且是将玄关门链锁剪断的粗暴做法。」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 朱美回忆刚才发生的事。高岛美香被鹈饲目击决定性的场面之后拚命试著逃走,然后殃及鹈饲一起摔下楼。 这就是今晚事件的一切真相。 就这样,仓泽敦夫命案在发现尸体的同时突然破案,以这种奇妙的形式闭幕。摔下楼昏迷的高岛美香被警方带走,在医院病床上的中原圭介也肯定得重新接受警方侦讯。他亲口说出神秘全力奔跑的真相时,不晓得警察们究竟会露出何种表情。 至于朱美,则是在意她费心制作的餐点去向。 「到最后,我朱美小姐特制的『炸牡蛎三明治』是谁吃掉的?」 她隔天来到侦探事务所询问。鹈饲看著手边的文件粗略回答: 「唔~我没吃喔,不可能吃,应该是你带回去了吧?」 朱美当然不可能带回去。那么究竟——啊! 朱美有种不祥的预感,就在这时候,事务所的电话响了。她一边进行负面想像,一边拿起话筒,电话另一头传来流平虚弱的声音。 『朱美小姐……今天帮我向鹈饲先生请假……嗯,我好像吃坏肚子……』 「啊啊,这样啊,我知道了,我会转达。」 朱美简短回应之后放下话筒,收起表情告诉鹈饲: 「流平说他头痛,所以要请假——」 侦探拍下的光景 o 女大学生小松绫香造访佐佐木教授的住处时,门前有两名男性。两人站在积雪的门前,看似深入讨论著某些事。 身穿米色朴素大衣的年长男性是文学系的青山教授。个子不高的他,肩上背著和体格不搭的大包包,冷到缩起身体。站在旁边的是身高几乎一八〇公分的壮汉,是同属文学系的森副教授,高大的身体穿著深蓝色粗呢大衣,背上背著看似沉重的背包。 绫香跑向两人,他们随即露出「哎呀?」的表情注视她。 「这不是小松吗?难道你也被叫来?」森副教授问。 「是的。」绫香说著,从手提的小包包取出手机,将一小时前收到的信显示在液晶萤幕给两人看。 「佐佐木教授寄这封奇怪的邮件给我,要我早上十点到他家。」 「我也是。」副教授点了点头。「青山教授好像也收到相同的邮件。」 「总之就登门拜访看看吧。」青山教授从门柱旁边指向宅邸。 三人穿过外门,踩著堆积不久的雪,笔直走向宅邸。院子是整面的银色世界,只留下一道脚印,推测是男性的脚印。 「是佐佐木的脚印吧。」 青山教授轻声说。佐佐木教授独自住在这里,这么想也在所难免。 脚印看起来从外门通向玄关。三人沿著脚印前进,很快就抵达玄关。 青山教授按门铃,却没有回应。试著多按几次也是同样的结果。 「奇怪。」青山教授蹙眉。「自己叫我们过来却不在家?」 「不,我想教授应该在家。」森副教授指著留在院子的男性脚印。「如果这是佐佐木教授的脚印,教授就很可能在家里。」 「说得也是。不过在家却没应门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没听到门铃声吧。」绫香握住门把试著转动,门轻易开启了,看来没上锁。「大声叫叫看吧?」 两名男性也同意绫香的提议。三人在玄关门外齐声叫佐佐木教授,但是没回应。事情来到这一步,三人终于露出不安表情地挤在一起。 「样子实在不对劲。」青山教授说。「佐佐木该不会发生了什么事吧?」 「确实,单方面写邮件叫我们过来也怪怪的。」森副教授说。 「进屋找找看吧!」 绫香说完就脱下羽绒外套进入玄关,两名男性也立刻照做。三人进入屋内就分头检视各个房间。 绫香到一楼深处的浴室检视。许多年长者是在寒冷日子洗澡时身体出状况,但是浴室没人,厕所与厨房也没有人影。接著二楼突然传来「哇!」的男性惨叫声。 是青山教授。绫香匆忙冲上楼,来到二楼走廊一看,面对走廊的一扇门开著。绫香毫不犹豫冲进房内。「老师!怎么了?」 「教授,您还好吗?」森副教授也继绫香之后冲进房间。 这里是寝室,气派的床摆在靠墙处。床边的青山教授露出害怕表情,他的视线朝向另一名矮小的老人。 这就是他们寻找的人,屋主佐佐木教授。但是小松绫香与森副教授看到他的瞬间同时尖叫。 「呀啊啊啊啊啊——」 「哇啊啊啊啊啊——」 佐佐木教授小小的身体弯曲横躺在床上,脸部发紫,脖子缠著类似绳子的物体,身体动也不动。 佐佐木教授在寝室床上化为冰冷的遗体—— 一 黎明大厦五楼某间住家——刚清醒的二宫朱美不经意拉开窗帘一看,窗外是出乎意料的银色世界。云层后方的蓝天洒下耀眼阳光,照亮整面的白雪。乌贼川市区平常的邋遢模样也在短暂期间上了纯白的妆,成为让人认不出来的美丽街景。 站在窗边的朱美年约二十五岁,拥有整栋黎明大厦,自己优雅住在顶楼,是年轻的大楼屋主。在乌贼川市非常罕见的雪景,使她好一段时间天真地看到入迷。「晤?既然下雪……」但朱美突然隐约感到不安,皱起美丽的柳眉。「该不会又要发生什么事吧……」 依照至今的经验法则,乌贼川市下雪的日子,几乎一定会发生重大案件。以最近来说,花见小路家的宝石失窃,或是善通寺家的交换杀人,都是在下雪的日子发生。此外好像还有案件是在下雪日子发生,总之无论如何,乌贼川市下雪的日子都要提高警觉。 应该说以乌贼川市的状况,只要下雪几乎都和案件有关。 乌贼川市就是这样的城市。 而且依照至今的经验法则还可以断言一件事,这种下雪日子发生的事件,肯定和那个男的有关。「那个男的」是指住在朱美正下方的侦探。 私家侦探鹈饲杜夫,在黎明大厦四楼以「欢迎麻烦事」为标语高挂侦探事务所招牌的他,正是本市名声最另类的侦探,简称名侦探。 对于乌贼川市出没的歹徒来说,鹈饲无法预测的各种活跃与失败,有时候令他们发抖,有时候将他们卷入欢笑的漩涡。许多罪犯因为他的功绩而落网,另一方面,逃离他追捕的罪犯人数更多。虽然这个人褒贬不一、功过参半,却无疑是引起朱美注意的邻居。 「这么说来,鹈饲先生昨天也说要去盯梢……」 虽说是盯梢,却也不是不眠不休地监视凶恶歹徒的大本营,单纯是调查外遇。这几天,鹈饲为了掌握外遇的决定性证据,逐一监视某个男性的行动,就算下雪应该也不会暂时中止调查外过吧,突然的大雪反倒可能成为外遇男性临时外宿的最好藉口。 「也就是说……」朱美微微闭上双眼。 她试著在脑海想像侦探在下雪夜晚忍著寒冷拚命工作的样子,随即—— 不知为何,眼前浮现贫穷侦探向行人兜售火柴的光景。侦探头上堆满雪,脸色苍白发抖伫立在街角,后来疲惫至极的侦探点燃一根火柴想取得须臾温暖,在小小的火光中,他看见美味大餐与暖炉火焰,以及坐在摇椅述说推理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唔哇,大事不妙! 「鹈饲先生肯定快冻死了!」被己身妄想增添不安情绪的朱美,握拳擅自宣布: 「不能这样下去!我非得去救他才行!」 到头来,这名委托人是在数天前来到「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 门发出轧蝶声打开,现身的委托人是即将步入中年的女性。她脱下丝绒黑色大衣之后,底下是时尚的灰色套装,窈窕腰身非常搭配窄裙,给人沉稳的气息。但她并非只是衣物高价,生活水准应该在中等以上。 「那个……我叫水泽优子,想来商量一件事……」 委托人的视线无依无靠地游移,大概是初次造访侦探事务所而紧张。鹈饲以擅长的商业笑容迎接她。 「嗨,欢迎来到我的侦探事务所,我们侦探事务所全体同仁由衷欢迎,请到沙发坐吧,茶水立刻奉上——」 水泽优子听话坐在沙发,反观朱美为鹈饲的话语歪过脑袋。 「……全体同仁?」 事务所里除了侦探与委托人,只有朱美一个人。她只是凑巧来玩,不过似乎也被列入「全体同仁」了。鹈饲奸诈说谎想将部下人数灌水,朱美因而遭殃。 (我?)朱美指著自己的脸。(对,你!)鹈饲指著她。 开什么玩笑!我不是事务所的职员,是事务所的房东啦! 像这样说出真相很简单,但是在首度见面的女性面前起口角很幼 稚。朱美判断这时候还是为这个爱慕虚荣的侦探留点面子比较好。 「是~那我去泡咖啡喔——」 朱美以像是能够射穿人的视线瞪向鹈饲,然后独自走向厨房。 将三杯咖啡放在托盘端回房间一看,水泽优子终于准备说起委托内容。朱美将咖啡杯放在桌上,极为自然地坐在鹈饲身边的座位,加入他们的对话。 「……外子在乌贼川信用金库担任业务部长,我怀疑他最近和年轻女性私会。」 然后水泽优子提出几个事例,说明她怀疑丈夫外遇的经过。例如衣著品味改变、留在衬衫的香水味、出差与外宿次数突然增加,或是将手机带进厕所等等—— 不过,听她述说的鹈饲板著脸。鹈饲原本就对乏味又麻烦的外遇调查兴趣缺缺。 「原来如此,不过……」他在委托人说到一个段落时沉重开口。「这无疑都是可以质疑外遇的根据,却称不上是决定性的证据,无法否认可能只是您多心。夫人,您不介意吗?即便『调查之后毫无结果』,但我是斤斤计较的职业侦探,当然还是会收取报酬,绝对不便宜喔。不觉得将钱用在这种地方很浪费吗……可以吗,夫人,真的可以吗……」 别将宝贵的钱用在调查外遇这种荒唐的行为——侦探亲切地如此建议。这么讨厌调查外遇的侦探很罕见。 但水泽优子没收回自己的委托。 「无妨,请务必调查,因为肯定有隐情。是的,绝对没错,这是女人的直觉!」 最终的根据是这个?朱美与鹈饲无奈转头相视,但对方如此热心委托,侦探也没理由拒绝吧。最后鹈饲接受了水泽优子的委托,而且隔天就开始监视她丈夫的行动。 顺带一提,委托人丈夫叫做水泽晋作,五十五岁的金融员,只看照片是表情正经八百的人,丝毫感觉不到外遇的可能性…… 二 话说,担忧鹈饲遇难的朱美,穿上红大衣加羊毛围巾,单宁裤底下还加穿防寒紧身裤,以这样的重装备冲出黎明大厦。盯梢地点是向户村流平打听的。叫做流平的男性才是货真价实的鹈饲助手,他说鹈饲在稍微远离市区的住宅区——幸町的某间公寓监视。朱美为黑色宾士爱车加装雪链,一路沿著湿滑的雪道前往幸町。 她在将近上午九点时抵达现场。 那栋公寓位于叫做「美雪坡」的陡峭坡道上,公寓也叫做「美雪庄」。古老的看板上面堆积数公分的雪。 问题在于侦探在公寓何处监视。从车窗环视四周,所见之处都没有鹈饲的身影。这是当然的,侦探正在盯梢,要是形迹败露就没办法盯梢,肯定躲起来了。不过,他在哪里——? 朱美将宾士停在坡道,沿著美雪坡往下走,寻找鹈饲躲藏的地方。不久,她发现坡道旁有间适合盯梢的空屋。应该无人的住家前面,坐镇著一尊大得不自然的雪人。究竟是谁堆的? 「总觉得这个雪人很可疑……」朱美轻声说著接近过去。 「不可疑喔,只是普通的雪人……」普通的雪人说话了。 「…………」与其说普通更像是灵异现象,或者是开玩笑的领域。 朱美抱持无奈心情看向雪人另一侧,正如预料,鹈饲就蹲在那里。熟悉的西装加一件黑色大衣,脖子挂著做生意的火柴盒——更正,是单眼相机。他以雪人为掩体,视线笔直看向「美雪庄」,看来他确实正在盯梢。话说回来! 这尊雪人是鹈饲堆的?用来藏身?没有其他适合的藏身处吗?朱美脑中浮现各种问题,但是没问出口。就算问了,他也肯定会一派正经地全部回答「yes」,鹈饲就是这种人。 「抱歉,可以别站在那里吗?」此时,侦探嚣张地向朱美提出要求。「这样你看起来像是在对雪人讲话吧?要是引人起疑就麻烦了。」 「哎呀,会回话的雪人更容易引人起疑吧?」 朱美低声挖苦,听从鹈饲的吩咐躲在雪人后面。 「话说回来,现在是什么状况?工作顺利吗?」 「还不晓得。昨晚水泽晋作一个人进入那间公寓的一〇一号房,很可能在房内密会某人,但我还没办法确认对方的长相。」 鹈饲说著,以掌心爱怜地抚摸挂在脖子上的单眼相机。 「无论如何,要是水泽晋作带著女人走出那间屋子,就是按快门的机会。我的相机将捕捉决定性的瞬间,任务就此结束。」 「会这么顺利吗?对方应该也在提防吧。」 「只能祈祷自己走运了。话说回来,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咦,探望?」鹈饲脸色瞬间铁青。「这、这真令我感谢……不过你该不会没受到教训,又做了『特制炸牡蛎三明治』之类的东西过来吧?」 朱美在上次事件大显身手制作的「特制炸牡蛎三明治」,鹈饲并没有吃(后来进入流平嘴里,破坏他的胃),这次是复仇战。她当然准备了特别的餐点过来,要让鹈饲的舌头改观。 朱美从包包取出保温餐盒,打开盖子递出内容物,鹈饲随即害怕得扭曲表情,声音微微颤抖。「这、这是什么?」 「朱美小姐特制的『腌鲭鱼红辣椒三明治』。看起来很好吃吧?」 朱美挂著甜美笑容拿起一个三明治,强行递到他面前。 「来,吃吧!」 「这是『不吃就没命』的意思吧?没办法,抱著必死决心享用吧……」 鹈饲战战兢兢伸手接过温热的三明治,闭上眼睛咬下。但是在下一瞬间,他的表情变得黯淡,嘴角软弱半开,湿润的双眼渗出家犬被拋弃般的哀伤神色。看到他消沉的模样,朱美不知所措。 「咦,怎么回事,不喜欢腌鲭鱼吗?既然这样就早说嘛,真见外……」 「不是见外!是很腥啦!」鹈饲气冲冲地将没吃完的热三明治砸回餐盒。「到头来,居然用面包夹腌鲭鱼加热,你的构想太创新了吧!这种破天荒的点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是在称赞?」难道很好吃? 「你光是舌头有问题还不够?」鹈饲不悦地撇过头。「何况鲭鱼有寄生虫,要是由冒失的人拿来做菜会发生惨事……唔喔!」 鹈饲慌张拿起胸前相机,视线隔著雪人投向公寓。美雪庄位于陡坡往下的二十公尺处,一楼边间的玄关门开启,即将有人现身。 「好,两个人一起出来吧……出来之后看著这边的镜头别动……」 鹈饲说著不可能实现的愿望,看向单眼相机的观景窗。 出现了两个人,中年男性与年轻女性。男性肯定是在相片看过的水泽晋作,女性是陌生脸孔,她的右手撒娇般挽著男性左手。 看来侦探的祈祷成真了。刚密会结束的两人比想像的更没戒心。 鹈饲在朱美身旁按下快门。喀喳喀喳喀喳喀喳……连拍快门发出轻快声响。 走出玄关的两人来到积雪斜坡,两人都背对这里。鹈饲看著观景窗,以不耐烦的声音说: 「喂,再一次,转过来啊……走上坡啊……」 但是这对男女一反侦探的愿望,就这么背对这里并肩走下斜坡,两人的背影逐渐远离,按快门的机会到此为止—— 在如此心想的瞬间,女性一个转身笔直指向这里。 被发现了吗?朱美不禁缩起身体,但女性的表情出乎意料是笑容。「你看你看!那里有一个大雪人耶!」女性拉著男性的手这么说。不对, 不确定她是否这么说,不过感觉很像。被拉手的中年男性也咧嘴看向雪人,奇迹的按快门机会就此来临。 「喔喔,好棒!完美看著镜头!这正是『雪人效应』!」 喀喳喀喳喀喳喀喳…… 全神贯注按快门的鹈饲彷佛知名摄影师筱山纪信,但这对男女完全没发现自己被狂拍,应该也想像不到纯真无瑕的雪人背后躲著狡猾的侦探吧。这或许也可以称为「雪人效应」(不过到头来,「雪人效应」是什么?)。 最后,这对男女再度背对这边走下美雪坡。等到看不见两人背影之后,朱美与鹈饲走出雪人后方。 「如何,鹈饲先生,好好拍下来了吗?」朱美想窥视相机的液晶画面。 「不行。」鹈饲不知为何将手上的单眼相机拿开。「—晚点再给你看。」 「有什么关系啦,小气!」 朱美伸手要拿相机,鹈饲不让她碰。朱美伸出手,鹈饲逃走。 下一瞬间,鹈饲的脚在积雪表面打滑。 「呜哇!」鹈饲一屁股跌坐在地。「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侦探就这么抱著相机惨叫,沿著积雪斜坡滑下去—— 隔天,委托人水泽优子再度以端正的套装打扮出现在侦探事务所。 鹈饲将拍下的所有照片摆在桌上,一副「怎么样啊?」的骄傲表情。朱美和上次一样以职员身分到场见证。 委托人一看到照片就轻轻「啊」了一声,她看过照片里的年轻女性。她以颤抖的手捏起一张照片。 「这个人是大崎小姐,大崎茜小姐,是以前来我家当女儿家教的女大学生——不对,她现在应该也已经出社会就业了。」 「原来如此,那么看起来没错了。您丈夫前天晚上偷偷和早就认识的大崎茜小姐见面,不晓得两人的关系从家教时代就开始,还是最近才开始……啊,夫人,请您冷静。」 「叽咿咿咿咿咿咿——」 不像哀号也不像愤怒的奇怪声音。这是委托人显露屈辱与愤怒的一瞬间。 总之,鹈饲的任务就此结束。侦探以现金方式取得绝对不算少的报酬,反观委托人则是得到丈夫外遇的证据照片。 朱美单纯基于好奇询问水泽优子: 「您打算怎么使用这些照片?」 「我要离婚,这些照片到时候应该会助我占优势吧,因为我非得向外子要求相应的赡养费才行。」 水泽优子宣布要和丈夫全面抗争,表情透露出难以亲近的严厉感。 水泽优子郑重向鹈饲与朱美道谢之后,离开侦探事务所。 在委托人离去的事务所里—朱美松了一口气。 「看来,那位先生的外遇出乎意料得赔上不少钱呢。」她半同情地低语。 鹈饲再度清点信封里的现金说: 「确实,不过接下来是他们夫妻的问题。无论会成为纠缠不清的离婚戏码,还是血腥火爆的夫妻冲突,都和本侦探事务所无关。侦探这一行就是这么回事。」 鹈饲似乎已经对水泽夫妻失去兴趣。他好好清点现金之后,宣布「这个委托就此了结」,将信封收进手提保险箱。 不过,原本以为就此了结的事件,在三周后出现意外的演变—— 三 水泽优子第三次出现在「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的时候,朱美一下子认不出这个女性是谁。不只是外遇调查已经结案一段时间,最大的原因在于她的模样。她极度激动,气喘吁吁,视线像是害怕某种东西般游移,脸颊红得像是柿子。虽然衣著几乎和三周前相同,却失去端正沉稳的气息。 鹈饲冷静地对昔日的委托人说: 「嗨,水泽夫人,您脸色大变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如何,和您丈夫离婚的事情进行得还顺利吗?拿得到赡养费吗?」 「关、关于这个……」水泽优子上气不接下气般颤抖嘴唇。「外子……外子遇害了!请帮帮我,警察在追我!」 「您、您说什么?」鹈饲的声音变尖。「您丈夫遇害?真、真的吗?」 「嗯,是真的,但不是我杀的……我不可能杀掉外子,这种事……侦侦侦侦探先生,您相信我吧?」 「夫、夫人,请别激动,稍微冷静一下吧。」 水泽优子似乎陷入轻度错乱状态。鹈饲搂住她,指向事务所一角的柜子。「朱美小姐,帮我拿那边的白兰地过来。」 「知道了。」朱美迅速跑向柜子取出白兰地酒瓶,将酒倒进玻璃杯之后立刻递给鹈饲。「来,拿去!」 「谢谢。」鹈饲接过玻璃杯,在一脸畏惧的水泽优子面前,自行喝光杯里的酒。「呼~真带劲啊~」 「你喝有什么用啊,笨蛋!」朱美赏了鹈饲脑袋一巴掌。 接著,或许是过于老套的搞笑吐槽产生放松效果,陷入错乱状态的水泽优子,表情逐渐恢复冷静。看来白兰地这么用也是一种正确做法。 冷静下来的水泽优子坐在沙发上,向侦探说明来龙去脉。 「后来我立刻拿那些证据照片给外子看,要求离婚,同时带女儿离家出走,现在住在姊姊家。毕竟离婚协商要一段时间,而且在正式离婚之前,和外子住在一起只有痛苦可言。即使如此,为了进行必要的沟通,我偶尔还是会到外子家,今天也是。」 「今天是周六,您丈夫也在家是吧。那么,夫人是几点过去的?」 「上午十点。我穿过外门要打开玄关大门时,突然听到男性的呻吟,我立刻从玄关进屋看向客厅,发现外子趴倒在地上。我吓一跳跑到外子身边大声叫他,但他没有反应。我不经意一看,倒地的外子旁边有一把沾血的刀。」 「啊,那把刀就是推理影集常见的刀,所谓的『绝对不能捡的刀子』。捡起那把刀的瞬间,清白的第一目击者可能会被当成命案凶手。也就是说,夫人,您该不会将那把刀——」 「是的,捡起来了。」水泽优子很乾脆地回答。 鹈饲一脸无奈,转头和朱美相视。既然这样,后续进展大致可以想像。「绝对不能捡的刀子」大致上都和「不知为何凑巧出现在现场的目击者」配套。 鹈饲如此心想要催促水泽优子说下去,她果然接著说: 「我捡起刀子的瞬间,后面传来女性的尖叫声。」 「果然是这种演变吗……」鹈饲无奈询问:「所以尖叫的是谁?」 「外子的外遇对象大崎茜。她穿著睡衣站在那里,看来她趁著我离家出走住进那个家,真是厚颜无耻的女人。」 「原来如此。那么大崎茜看到你之后呢?」 「她看著转头的我再度尖叫,似乎早早就认定我拿刀刺杀外子。」 「嗯,以当时的状况难免会被这么认为,所以夫人怎么反应?该不会就这么拿著刀,用力挥动右手说:『不对不对,不是我,不是我!』——做出这种引人误会的举动吧?」 「……………………」水泽优子低著头没回应。 看来她做了引人误会的行动。「水泽优子面露凶光,用刀子指著我激烈恐吓」——大崎茜如此向警方作证的光景浮现在眼前。 「我吓得扔下刀子夺门而出,之后连我都不晓得自己用什么方式逃到哪里,回过神来就站在侦探事务所的入口——」 水泽优子挤出声音,为一连串的经过做个总结。 「我明白了。」鹈饲点了点头,以指尖搔抓脸颊。「总之,我非常能理解您的心情,但是您采取了最差的行动。既然夫人没做亏心事,果然不应该逃走。」 「您说得是,我当时完全乱了分寸……」 「不过木已成舟就无可奈何,重点在于今后的应对方式。光是逃跑也没完没了,思考如何证明夫人的清白吧。」 「这样啊,比方说要怎么做?」 「最好的方法就是逮到真凶——关于凶手,夫人心里有底吗?」 「有。」她以确信的口吻说出嫌犯名字。「是大崎茜。因为她当时也在现场吧?她看著我尖叫只是煞有其事的演技,实际上是那个女人刺杀外子,肯定没错。」 「原来如此,并非不可能。但是大崎茜在这个时间点杀害您丈夫有什么好处?」 「我不晓得这种事,大概是基于他们自己的隐情吧。」 总归来说,水泽优子认为大崎茜有嫌疑只是情绪化的论点,没有具体的根据。侦探更改询问的方向。 「最近您丈夫的行动是否有疑点?像是和别人争吵,或是害怕某些东西。」 「外子因为离婚的事情和我争吵,而且好像怕我。」 那么,这个人果然是凶手吧?朱美抱持单纯的疑问。 「这么说来……」此时,水泽优子忽然想起什么般开口。「虽然不晓得算不算疑点,但我注意到一件事。我刚开始要求离婚的时候,外子迟迟不肯答应。并不是抗拒离婚,反倒像是害怕我要求钜额赡养费。」 「这也在所难免,以您丈夫的立场,无法免于支付赡养费。」 「不过,外子某天突然转变态度。『好啊,随时都可以离婚』——他就像这样突然变得强势。」 「喔,真奇妙,是基于什么理由吗?」 「不晓得,记得大约是十天前的事。」 「那么,应该是那时候发生某些契机吧。夫人心里有底吗?」 「这个嘛,说到十天前……」水泽优子双手抱胸思考片刻,接著抬起头。「这么说来,刚好在那个时候,外子向我提出奇怪的要求。」 「什么奇怪的要求?」 「照片。他要我拿外遇证据的照片给他看,而且是所有照片。」 「所有照片?我拍的所有照片吗?很多张喔,因为我当时得寸进尺,无谓按了好多次快门。」 无谓拍下的所有照片,都交给她这个委托人了。 「是的,外子说他想看所有照片。」 「是夫人要求离婚的时候,已经拿给您丈夫看过的照片吧?」 「是的,所以我当时不懂他为什么想再看一次。」 「所以,夫人依照您丈夫的要求,将所有照片拿给他看?」 「嗯,毕竟没理由隐藏,而且要是他想刁难照片,我也想听听他要怎么刁难。我是在咖啡厅和外子见面,但我实际拿照片给他之后觉得扫兴,因为外子不只没刁难,甚至也没有仔细看照片,只有简单翻阅就说『知道了,够了』,立刻将照片还我。」 「只有这样?光是这样,您丈夫对于离婚的态度就突然改变?」 「唔,我也不晓得这是不是契机……」 此时,侦探事务所的门被粗暴打开,如同要打断她的话语—— 「打扰啦。」首先出现的是身穿褐色风衣的中年男性。 「打扰了。」接著出现的是手拿大衣、身穿西装的年轻男性。 鹈饲一看到两人就略为惊讶,但他立刻从沙发起身走向两人,朝中年男性伸出右手要握手。 「嗨,真难得,这不是砂川警部吗?好久不见呢,记得上次见面是在葛桥的桥头跳放浪兄弟的舞吧?」 「别讲得引人误会。」砂川警部一副不愿回忆般的表情低语。 警部无视于鹈饲的右手,鹈饲不情不愿收回右手。 「总之,很高兴确认你还活著。最近一直没看见,还以为你早就殉职了。对——就像是可怜的志木刑警那样。」 「喂,别擅自杀掉我啊!」年轻男性从旁边探头——他就是志木刑警。「我确实曾经被河水冲走摔落瀑布,但我没死喔。话说你的手下怎么了?我一直没看到那个家伙的轻佻模样,那家伙死了?」 「轻佻……啊啊,你说流平吧?是的,他死了。」鹈饲很乾脆地以话语杀掉自己的助手,然后询问两名刑警:「话说回来,乌贼川警局引以为傲的最强搭档要委托我什么事吗?」 「怎么可能委托!」砂川警部扔下这句话就经过鹈饲身边,站在坐在沙发上的中年女性面前。「你是水泽优子小姐吧?关于水泽晋作的命案,我们想请教几件事,方便和我们一起去局里吗?万便一起去吧?一起去吧!」 警部一副像是要用绳索套住脖子带走的魄力,志木刑警也不容分说地以右手抓住她的手臂,看来他们已经认定水泽优子是杀害丈夫的真凶。 「请等一下!」大概是对两人的举止感到愤慨,鹈饲大声怒喝。「这位是我的委托人,就算是警察,要是敢对我的委托人动粗,我也不会原谅!」 砂川警部随即以锐利目光瞪向侦探。 「就算是侦探,要是敢做出藏匿嫌犯的行径,我们警察也不会原谅喔。」 「好了好了好了好了好了好了好了好了……警部先生,请不要著急啦。」 「著急的是你吧?」朱美低语。鹈饲依然挂著低声下气的亲切笑容。 「哈哈,居然说藏匿,别这样,我只是想让事情和平收场罢了。」 刚才放话说「我也不会原谅!」的气势去哪里了?朱美对侦探的表现失望,代替没骨气的他抗议。 「刑警先生!你将她当成凶手太武断了,你有什么证据吗?」 「没有证据,但是有目击者。一名女性目击水泽优子在尸体旁边拿著刀。依照她的证词,水泽优子以恐怖表情持刀朝向这名女性,而且大幅挥刀激烈恐吓。」 「…………」啊啊,大崎茜!你的误解正如期待! 「就是这么回事,所以肯定没错,你们也不要无谓插手。」 砂川警部说完再度要求重要嫌疑人同行,水泽优子从沙发起身,乖乖听从警部的要求,脸色苍白到像是被宣判死刑的被告。朱美不禁在她后面出言激励。 「不要紧的,别担心!你的清白肯定……肯定会,由这位鹈……还、还是算了,没事!」 「咦,什么?」水泽优子露出期待目光转身。「你刚才说了什么?」 「没什么!我什么都没说,所以请不要抱持奇怪的期待!」 朱美将头摇到几乎要断掉,水泽优子随即露出非常失望的神色。接著,沉默至今的侦探向前一步,大概是终究无法坐视吧。 他握拳轻敲自己左胸,坚定放话宣布: 「夫人,请放心!您的清白,我鹈饲杜夫肯定会协助证明!请抱持坐上大船的心情等待佳音吧!」 水泽优子的表情瞬间变得开朗,说句「拜托您了」微微低头致意。这一瞬间,鹈饲的表情紧绷,朱美感到心痛。 水泽优子在两名刑警左右戒护之下,离开侦探事务所。 刑警们下楼时的对话,传进侦探事务所—— 「警部,感觉我们好像是跑腿的反派?」 「没那回事,我 们只是秉持正义而行动!」 再也听不到刑警们的声音之后,朱美再度看向事务所内部。 刚才充满自信拍胸脯的鹈饲,如今握拳猛捶墙壁。 「混帐,混帐!我这个家伙为什么又多嘴了!明明完全没办法保证能证明她的清白啊!啊啊真是的,接下来怎么办啊!」 「对不起了。」朱美看著陷入自我厌恶的鹈饲,终究也只能道歉。 四 数小时后的侦探事务所—— 「哎,算了。」侦探摆脱自我厌恶的情绪,恢复平常的轻浮表情,挂著看开的笑容,将大约三十张的照片排列在桌上。 「虽然是顺势放话,不过既然在砂川警部面前嚣张断言,如今也没办法了,只能证明委托人的清白,不然会被他们拿来当成往后三年的笑柄。」 朱美不清楚这个人的想法究竟积不积极,总之既然他打起干劲,朱美也得到台阶下了。 「所以,在下雪日子拍的这些照片就是线索?」 「希望如此。」鹈饲含糊回应,「老实说,我不知道这些照片和水泽晋作遇害是否有直接关系,只是晋作看了这些照片就突然积极办理离婚程序罢了。不过晋作的命案很难当成和这次的离婚完全无关吧?」 「是啊,两者看起来确实有关。」 朱美检视并排的照片,旁边的鹈饲也盯著相同的照片看。 「嗯,无论怎么看,照片里似乎都只有感情很好的外遇情侣。」 「并不是『只有』吧?照片有拍到下坡行驶的车子,还有住家与公寓,而且也拍到人影——」 「人影?哪里?」 「看,这里。」朱美拿起一张照片,指著上头某处。 照片里是盖在坡道下方的独栋住家,看起来挺豪华的,特色是积雪的三角屋顶。住家院子有个黑黑的人影。当时鹈饲是在坡道上方拿著相机,因此偶然从斜上方角度拍到下方住家庭园行走的人影。 「看,这是人吧?」 「是啊。」鹈饲扫兴般低语,上半身靠在椅背。「不过虽然是人,却只有豆子那么大,而且是背影,甚至看不出性别。」 「哎,是没错啦……」 此时,侦探事务所的门用力开启,不请自来的那个男性现身了—— 「哎呀,两位在做什么?难得看你们表情这么严肃。」 耍嘴皮子踏入事务所的这名年轻男性,身穿运动夹克与牛仔裤,脖子围一条土黄色围巾。是侦探的徒弟户村流平。 朱美只将视线投向他,说出简短的感想。「哎呀,流平,你还活著啊。」 「呃,朱美小姐,怎么突然这么说?」流平以拇指指著运动夹克胸口,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别看我这样,我至今还没死过喔。」 「喔,原来如此。」 他还不晓得自己刚死一次。朱美转头看向杀害流平的当事人,鹈饲像是装傻般,又拿起一张眼前的照片。 「啊啊,流平,你来得正好,其实关于这张照片……啊啊,那个……不,问你也没用。」 「不行啦,鹈饲先生,别放弃!俗话不是说三个什么胜过一个诸葛亮吗?流平,你看这些照片有发现什么吗……啊啊,也对……还是算了。」 说来神奇,没有其他人比户村流平这个青年更不令人抱持期待,会当真觉得与其期待他,不如找路边的野猫问路。 「两、两、两位怎么了?居然用『曾经是第一指名选手,如今不列入战力』的眼神看我,我不太舒服。」 流平噘嘴抗议,不过光是认为自己是「昔日的第一指名选手」,他就很幸福了。朱美无视于这个想法悠哉的青年,再度低头看照片。 接著,流平也硬是从旁边伸出头,拚命想加入两人。 「喔,这些照片是下雪的那天拍的吧。唔~这就是鹈饲先生说的『面向雪人看镜头的笨蛋情侣』啊~原来如此~」 这对师徒似乎交谈过这种话。居然形容为笨蛋情侣,水泽晋作与大崎茜听到应该会火冒三丈吧。朱美思考著这种事时,流平毫无徵兆就突然换个话题。 「啊,这么说来,两位知道吗?乌贼川市立大学的教授这天绞首自杀喔。」 虽然很多人忘记,不过乌贼川市立大学是户村流平曾经就读,并且被迫辍学的母校。那里的教授自杀,真要说的话确实耐人寻味,不过—— 「唔,自杀?」鹈饲以无法释怀的表情反问:「为什么现在突然讲这件事?没人提到大学教授自杀的事吧?」 接著,流平以下巴朝眼前照片示意,面不改色地说: 「因为你们看,那张照片不就拍到那个大学教授的家吗?」 「你说什么?」鹈饲突然稍微起身,将手上照片伸到流平面前。「哪里?你说哪里拍到了?」 「这里啊,你看,坡道下方有一问大屋子吧?这就是佐佐木教授的家。」 这一瞬间,朱美「啊!」地惊呼。 流平指著三角屋顶颇具特色的独栋住家。 照片拍到院子里有个豆子大的人影—— 五 隔周的周一,鹈饲与朱美造访乌贼川市立大学教养社的咖啡厅。室内有许多学生吃午餐,但在寒冬的这个时期,屋外的座位只有猫群。在教养社此处喂食的猫咪们,拥有「教养猫」这个美妙的名字。 鹈饲摸著大腿上褐色条纹的教养猫,朱美默默喝咖啡。鹈饲斜眼看著似乎没教养的教养社学生,轻声说: 「在他们眼中,我看起来应该像是新来的副教授吧。」 没那回事吧?怎么看都是可疑人物。朱美在内心悄悄低语。 「在他们眼中,我看起来应该像是迷人的女大学生吧。」 「没那回事吧?你怎么看都是世故的年长大姊姊啊?」 「…………」不可能!这里的学生们和我肯定只差三、四岁。只要好好混进去,不可能分辨得出来!朱美忿恨不平。 「鹈饲先生~我带来了~」此时,远方响起户村流平的声音。 一个女孩跟在流平身后。她身穿贴身薄羽绒外套加上格子裙,黑发绑在两侧,手提的小包包是可爱的粉红色。 她酝酿出女大学生的闪耀光芒,朱美不知为何觉得眩目。 流平走到鹈饲面前,立刻为鹈饲介绍身旁的女大学生。 「她是发现教授自杀的女生,文学系二年级的小松绫香小姐,在校内别名『副教授杀手』,很受年轻副教授的欢迎。不过她发现佐佐木教授的尸体之后,似乎开始谣传她是『真实的教授杀手』——没错吧?」 「虽然没错,但这种传闻都是错的:」小松绫香说著并扭动身体。「传出这种奇怪的传闻,绫香很困扰啦~不过绫香没杀人喔~因为佐佐木教授是自杀~」 小松绫香按著羞红的脸颊,可爱地摇了摇头。原来如此,先不提「教授杀手」,不过「副教授杀手」的嫌疑非常重大。朱美对声音甜美的她有所提防。 「总之,坐吧。」鹈饲邀绫香坐下。「这家伙拜托你了。」他说著将教养猫托付给流平,再度面向前方进行自我介绍。「我是叫做鹈饲杜夫的小气侦探。其实我想知道佐佐木教授死亡的细节,才会找你过来。我当然会准备相应的谢礼。」 「咦,这样啊~」绫香的双眼很现实地开始闪亮。「 那么,我刚好想买个东西,所以没问题喔!不过要我说什么呢!?  l 「首先,可以说明你发现佐佐木教授尸体时的状况吗—啊,同学,麻烦讲话尽量不要拉尾音,节奏快一点。」 「是~知道了~」 绫香完全没听懂般回应,然后终于开始说明。 「我想忘都忘不了,那是在大约三周前,下雪周六上午十点发生的事……」 绫香详细叙述她发现佐佐木教授尸体的经过。除了绫香,青山教授与森副教授被相同的邮件叫去;觉得可疑的三人进入屋内;后来二楼房间响起青山教授的惨叫声,诸如此类—— 「……听到青山教授的惨叫声,我与森老师就冲进那个房间。那个房间好像是佐佐木教授的寝室,气派的床摆在墙边……佐佐木教授就躺在床上……脖子缠著睡衣腰带死亡……」 「嗯?」发出疑问声音的是抱著教养猫的流平。「从这个死状来看,佐佐木教授是被某人勒死的?既然这样就不是自杀,是他杀吧?」 「不,腰带在教授脖子围了三圈,而且打了死结。听说像这样将细绳绑在自己脖子上也可以自杀喔。」 「鹈饲先生,是这样吗?」流平半信半疑地询问。 「嗯,确实也有这种案例的样子,但是不太普遍。警方没考虑他杀的可能性?」 「不是他杀喔~因为没脚印~」 「脚印?」鹈饲与流平异口同声。「什么意思?」 「佐佐木教授推测是在上午九点左右死亡,换句话说,就是在他寄信到我们手机的时候。不过,假设某人在上午九点勒死佐佐木教授逃走,院子雪地肯定会留下凶手的脚印吧?因为当时雪已经完全停了。」 「原来如此,确实是这样——那么,没有凶手逃走的脚印是吧?」 「是的。我们穿过外门的时候,院子里只有一道脚印,是佐佐木教授的脚印。只有教授的脚印从外门笔直延伸到宅邸玄关,宅邸正面与后面都没有其他脚印。」 「嗯,换句话说就是这样吧?不再下雪的早晨,佐佐木教授从外面返家,在积雪留下脚印,穿过院子进入屋内。他在上午九点左右寄信给你们,后来将睡衣腰带缠在自己脖子上自杀——」 「是的,警察似乎也是这么认为,觉得教授之所以寄信给我们,是希望可以早点发现他的尸体。」 「原来如此,有道理。嗯,也就是说——」 鹈饲从旁边的包包拿出褐色信封,里面是那叠问题照片。鹈饲随手从里面取出一张,递到绫香面前。 「依照你的说法,这张照片的人影就是佐佐木教授吧。」 鹈饲说明这张照片是下雪那天上午九点左右拍的。 「哇,有这种照片啊~」绫香深感兴趣般注视照片。「看这张照片不知道是佐佐木教授还是别人,不过以时间来看,确实是佐佐木教授吧。我觉得刚好拍到教授穿越院子前往玄关的背影:」 「这样啊,嗯——这样确实解释得通,不过……」 鹈饲以左手拿起手边其他照片,一边以右手翻阅,一边面有难色地低语。后来他停止动作,再度询问绫香: 「我为求谨慎再问一次,外门通往玄关的脚印,首先是佐佐木教授的一道脚印,再来是你、青山教授与森副教授共三道,只有这些吧?没发现其他可疑的脚印吧?」 「是的,没发现,所以警察判定是自杀。」 「顺便问一下,你当天穿什么样的衣服?」 「咦,当天的打扮吗~」绫香露出「为什么问这种事?」的疑惑表情,但还是确实回答。「下半身是窄管单宁裤,上半身是毛衣加羽绒外套,就是我现在穿的这件!还有,我也提了这个粉红包包!」 「这样啊。顺便再问一下,你听过水泽晋作这个名字吗?」 「不,没听过。那个人是谁啊~?」 「不,没事。你不可能认识——」 鹈饲说著再度翻阅手边的照片,最后将照片放在桌上。「谢谢,我受益良多。」他向绫香露出微笑。 斤斤计较的女大学生,当然不会被微笑轻易打发。绫香将右手伸到侦探面前。 「那么~约定的谢礼就麻烦了~」她露出纯真的笑容。 「啊啊,对喔,相应的谢礼是吧,我忘了。」鹈饲打响手指,以正经表情对身旁的助手下令:「那么流平,给她那个吧。」 「知道了。」流平将教养猫放在桌上,然后突然起身,以眼睛跟不上的速度,将上半身弯成直角。「谢谢您!」 「…………」小松绫香顿时不晓得发生什么事而愣住,数秒后才终于理解状况。「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相应的谢礼』不是实质上的『礼物』,正如字面所述是『行礼』的意思啊:」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鹈饲毫不愧疚,面不改色地点头。「所以我一开始不就说了吗?我是『小气的侦探』。」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既然你是这种态度……」小松绫香突然一把揪住侦探衣领,一改原本甜蜜的声音,以低沉的声音怒吼:「那我也不留情了,这个呆侦探!说到谢礼当然是钞票吧!想上法院吗,啊啊?」 「呃,不,我、我,绝、绝对,没、没、没那个意思……」 最后,鹈饲献上一张万圆大钞当谢礼,感谢小松绫香的鼎力协助。 绫香从他手中抢过钞票,再度改变态度。 「谢谢~侦探先生~有缘再见喔~」 她留下甜蜜声音&天使笑容离开了。 「实际上就像是被勒索呢。」 「不,这比勒索还恐怖。」 目睹现今女大学生的真相,朱美与流平瞠目结舌。 不过当事人鹈饲似乎丝毫没受到教训,就朱美看来,他甚至相当愉快。因为他不知为何摸著桌上教养猫的脖子,频频对猫说话。 「原来如此喵~是这么一回事喵~」 六 当天晚上,命案关系人聚集在佐佐木教授住处的客厅。 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的警察搭档,被警方怀疑杀夫的水泽优子,以及发现佐佐木教授尸体的青山教授、森副教授与小松绫香三人。鹈饲杜夫与二宫朱美当然也在场。至于户村流平—不,完全没看到流平,他似乎没被当成命案关系人。朱美向鹈饲投以抗议的视线。 「叫流平过来也没关系吧?他好可怜,好歹是你的徒弟吧?」 「流平?啊,我忘了。」鹈饲露出失算的表情。「哎,算了,不需要他。」 如此回答的鹈饲,提著平常很少提的黑色包包。 总之,在相关人士几乎齐聚一堂的状况下,最年长的青山教授首先表达不满。 「刑警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叫我们来这种地方究竟想做什么?」 「没有啦,关于这个……」砂川警部擦拭额头汗水,指向墙边的鹈饲。「其实是那边的侦探强硬要求我召集相关人士,才会变成这样——」 「侦探?」森副教授从身高一八〇公分的高度俯视鹈饲。「为什么警察要对侦探言听计从?难道那边的他是匹敌金田一耕助或明智小五郎的名侦探?」 「不,我不会这么说,但总之听听他的说法吧。要是没办法接受,各位之后要杀要剐都随你们高兴。」 警部的激进发言,使得小松绫香眼神闪闪发 亮。 「没办法接受就可以打得半死啊!既然这样,我务必想听侦探先生怎么说~」 众人点头附和绫香的火爆话语,接著鹈饲终于向前一步。 「放心,不会花各位太多时间,只是想让各位看照片。」 鹈饲说著将包包放在桌子旁边,从里面取出一张照片放在桌上。是他在下雪那天拍的照片之一。众人围成一圈检视照片,鹈饲说明这张照片的细节。 「照片正中央的中年男性是水泽晋作,那边那位水泽优子的丈夫。旁边女性的脸被麦克笔涂黑了。其实这是外遇的证据照片,不能让各位看到外遇对象的长相,敬请见谅。」鹈饲如此告知之后说下去。「这张照片是大约三周前的下雪日子拍的,拍照的是我,时间是上午九点左右——各位请仔细看,照片背景拍到佐佐木教授的家吧?而且院子看得见某人的背影。」鹈饲环视众人询问:「各位知道这是谁吗?」 「这是佐佐木教授!」绫香说。 「确实可以这样推涮。」森副教授点头。 「从时间来看肯定没错。」青山教授也同意。 鹈饲随即像是等待三人意见一致般,大幅摇了摇头。 「不,很遗憾,这不是佐佐木教授。」 「为什么?」青山教授语气有些生气。「为什么可以这样断言?」 「是啊,从这个小小的人影,肯定没办法判断他是不是别人。」森副教授说。 小松绫香也点头附和。「何况这个人是背对的~看不到脸~」 鹈饲独自承受三人的抗议,却不改若无其事的表情。 「只靠这张照片确实没办法判断,不过——」 鹈饲说完,这次从包包取出一叠约三十张照片, 「我是以连拍模式拍下这些照片。这张照片不是单独的一张,只不过是这叠连续照片的其中一格。连续的照片——举例来说就像是电影或卡通,也就是说,这些照片使用某种方式,也可以当成动画观看,换句话说就像这样——」 鹈饲抓住这叠照片的左侧,拇指放在右侧滑动。许多照片依照固定节奏翻动。鹈饲重复相同的动作说: 「各位懂了吧?和我们高中时代画在课本角落的翻页漫画大同小异。」 看来这是他高中时代的回忆。朱美觉得翻页漫画一般来说是小学生在玩的游戏,但是暂且不提这件事—— 砂川警部一脸诧异地询问鹈饲:「以翻页漫画的方式看这些照片又能怎样?难道豆子大的人影看起来会突然变大?」 「还是说,背对的人物会突然转身——哈哈,怎么可能!」 志木刑警也出言消遣,但鹈饲面不改色朝刑警们点头。 「是的,人影当然不会变大,也不会转身。不过只可以确认这个人影不是佐佐木教授。事实胜于雄辩,总之也请各位看看吧,方便将脸凑到照片前面吗?」 众人挂著疑惑的表情,将脸凑到鹈饲手边。鹈饲在众人面前翻动照片。一张接一张……翻到最后一张再来一次,一张接一张……再翻一次,再翻一次……他反覆这个动作时,众人之间开始出现奇妙的骚动声。 「这是什么?」「感觉怪怪的!」「人影在动?」「可是动作怪怪的~」 砂川警部竖起一根手指,如同要代为说出众人的感想。 「虽然不太清楚,但人影的动作确实奇妙。拜托,再翻一遍!」 鹈饲依照警部的要求,再度翻动照片—— 「我懂了!」「我也懂了!」「在后退!」「没错,在后退!」「真的耶~这个人在后退~」 朱美也终于看懂照片人影的特别动作。背对镜头的人影乍看像是正常走路,其实是倒著走。 「鹈饲先生!这个人不是从外门走向玄关吧?」 「对,这个人是从玄关朝外门倒退走,各位知道这么做的意义吧?」 侦探这番话再度令众人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是诡计。」「确实是诡计。」「古典的脚印诡计。」「应该说老套!」「没想到这个时代还有人用这一招……」「被这招骗的警察也好不到哪里去。」「哎,毕竟是乌贼川警局啊。」「毕竟是乌贼川警局呢!」 众人数落成这样,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只能脸红沉默。 反观鹈饲露出夸耀胜利的表情,说出一个结论。 「如各位所见,照片上的这个人在雪地倒退,试著留下假脚印,各位觉得佐佐木教授会做这种事吗?当然不可能吧?使用这种诡计的人就是凶手。换言之,这个身影肯定是杀害佐佐木教授并且伪造成自杀的真凶。」 鹈饲当著诧异众人的面,解释这种古典的脚印诡计。 「凶手与佐佐木教授在雪停之前,应该就已经在屋内。而且凶手在隔天早上杀害佐佐木教授。当时雪已经停了,整面院子都是雪,要是凶手在这个状态正常逃走,雪地应该会留下凶手的脚印,因此凶手穿上死者的鞋子,在雪地倒退逃离现场。一无所知的人后来看到这幅光景,会觉得这是佐佐木教授从外门走向玄关的脚印。相对的,因为到处都找不到凶手的脚印,所以佐佐木教授看起来像是一个人自杀——」 鹈饲说明到这里环视众人。 「总之,就只是这么简单的诡计。不过要完美完成这个诡计,必须进行最后一件重要的工作,就是将借用的死者鞋子放回原来的玄关,因为要是有死者脚印,玄关却没有符合的鞋子,那就不合逻辑了。凶手无论如何都要做这件工作。那么谁可以进行这项工作?不用说,肯定是首先发现尸体的三人——也就是青山教授、森副教授与小松绫香小姐之中的某人。杀害佐佐木教授的凶手就在这三人之中。」 至今聚在一起的团体,听完鹈饲这番话就立刻分成两边,也就是三个杀人嫌犯以及其他人。鹈饲看著嫌犯们说下去。 「那么,三人之中谁是凶手?森副教授吗?听说他当时背著看似很重的背包出现在现场,死者的鞋子很可能藏在那个背包里。」 「你、你在说什么……」 森副教授开口想反驳,但鹈饲抢先说: 「不过,森副教授应该做不到。如各位所见,森副教授是身高达一八〇公分的高大男性,即使身高不完全和鞋子尺寸成正比,穿上矮小佐佐木教授的鞋子也不太可能正常走路。」 「唔?这就不一定吧?」反驳的是砂川警部。「即使很难穿好,只要脚跟没套进去,至少还是可以走路吧?」 「如果只是往前走确实无妨吧,但是不可能倒退。要是脚跟没套进鞋子就在雪地上倒著走,鞋子会轻易松脱。」 原来如此,没错。周围涌出赞同的声音,砂川警部也只能默默退下。 「那么,凶手是小松绫香小姐吗?但她也不可能吧。她当时是提著小小的粉红手提包现身,不过无法想像那个小小的手提包藏著男用鞋。」 「哎呀,是吗?」提问的是朱美。「她的包包确实很小,但如果清空内容物只塞鞋子,说不定勉强塞得下啊?」 「确实无法否定这种可能性,但是假设包包被一双鞋子塞满,她会刻意在两人面前打开包包拿出手机吗?不惜冒著内容物被看见的危险?不可能吧?」 「说得也是。那么,有没有可能藏在外套里面?」 「她的外套是贴身的薄羽绒外套,不是能够藏鞋子的宽松外衣,而且她一进入 玄关就脱掉外套,代表她没将鞋子藏在身上,因此小松绫香小姐不是凶手。」 听到鹈饲这番话,小松绫香不是松一口气,反倒是提出不满的意见。 「既然知道不是凶手,为什么要把我跟森老师叫来这里啊~」 「确实没错。」森副教授也同意绫香这个中肯的指摘。鹈饲明显露出为难神色,嫌犯们的冰冷反应似乎在他预料之外。 「咦,不,这是,那个,怎么说……」 到最后,除了「炒热揭发凶手的场面」之外,他应该想不到其他合适的理由吧。鹈饲如同要掩饰自己的艰困立场,突然说出结论。 「哎,总之就是这么回事,所以答案只剩一个。是的,凶手是可以穿上佐佐木教授的鞋子,还能将鞋子藏在包包里的人。换句话说,凶手只可能是你,青山教授!」 被点名为真凶的青山教授,涨红脸顶撞鹈饲。 「不准乱讲话!我不可能玩这种愚蠢的诡计。到头来,我不可能预测前一晚下大雪积满院子,而且雪隔天早上就停。你说的诡计是纸上谈兵,实际上不可能执行。」 不过青山教授的反驳似乎在鹈饲预料的范围之内。鹈饲冷静回答: 「确实没办法预先规划并且执行吧,既然这样,这应该不是预谋犯罪。你前一晚造访这座宅邸,大概和佐佐木教授一起喝酒吧,后来外面下大雪,你获准在这座宅邸过夜。隔天早上醒来一看,雪停了,整面院子积满雪,佐佐木教授在寝室熟睡。你看到这些条件到齐,首度想到可以进行这个古典的诡计——咦,动机?不,老实说,我没能查出动机,总之既然在同一所大学的相同学系一起担任教授,应该会发生各种摩擦或嫉妒吧,这种事可以想像——我有说错吗?」 「…………」青山教授没回应。 「你用睡衣腰带勒死佐佐木教授,再用他的手机寄信给森副教授与小松绫香,要他们十点过来,然后设下我刚才说明的脚印诡计,这是当天上午九点的事。十点时,你将死者鞋子藏在包包,假装成清白的第三者,再度来到这座宅邸门前,并且和森副教授与小松绫香小姐会合,再度进入这座宅邸。你趁两人到处寻找佐佐木教授时,将包包里的鞋子放回玄关,然后前住二楼寝室,自行发现佐佐木教授的尸体,刻意惨叫——是这样吧?」 「…………」青山教授依然沉默,但脸上是真相被说中的表情。 「你的诡计很单纯,但是顺利成功。乌贼川警局引以为傲的菁英搭档,也完全没发现脚印的突兀之处,准备将佐佐木教授的死当成自杀结案。不过此时出现意外的陷阱。突然出现一个陌生人,一眼看穿你的罪行,这个人就是这位水泽优子小姐的丈夫水泽晋作先生。」 突然被叫到名字,水泽优子吓了一跳挺直背脊。 「外子……看穿罪行?」 鹈饲重新面向自己的委托人。 「是的,夫人,您丈夫翻阅夫人递出的外遇证据照片时,察觉背景人物的奇妙动作,因而发现佐佐木教授的案件不是自杀,是使用诡计的命案。他大概是独自搜集案件相关的情报吧,并且不知道是和我一样推理成功还是依赖直觉,认定真凶是青山教授。」 「那么,他后来要求再看一次照片是——」 「大概是进行最终确认吧。您丈夫得到确信之后做了什么事?肯定是想勒索青山教授。因为夫人离婚时,他会被要求高额的赡养费,对他来说,掌握大学教授的把柄简直是神助。」 「原来如此啊……」水泽优子释怀般说:「外子找到支付赡养费的门路,才敢强势宣称随时都可以离婚。」 「就是这么回事。不过被抓到把柄的青山教授也没有忍气吞声,他亲自造访水泽家,持刀刺杀您丈夫灭口。夫人贸然捡起刀子,因而被质疑杀夫,落得被警察追捕的下场。不过事实如我刚才所说,您丈夫的死也是青山教授的犯行——如何?我想这么一来,夫人就可以完全摆脱杀人嫌疑了。」 鹈饲看向砂川警部,警部挂著不高兴的表情,稳稳点头回应。 仔细想想,鹈饲插手本次案件的理由,并不是要解决佐佐木教授的命案,而是洗刷水泽优子的冤情,看来他直到最后都没忘记这个目的。委托人确实由侦探的推理证明清白。 如今青山教授的犯行摊在阳光下,被认定确实有罪。 但青山教授如同进行最后的抵抗,突然用力摇头。 「荒唐荒唐,别乱讲话!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这些照片上的人是佐佐木,不是我!」然后青山教授抓起桌上的照片,一边晃动一边喊:「哼,这种照片有什么意义?只要使用现代的数位技术,这种照片要怎么加工都没问题吧?像是换掉图像、更换顺序,只要有心,甚至可以轻易用电脑绘图加上不存在的人影。没错,这些照片是那个侦探为了陷害我而捏造的伪证,肯定没错!喂,究竟是谁拜托你的?为什么要伪造这种照片——」 就在这个时候,如同要打断青山教授的高谈阔论,桌上响起「咚!」一声好大的声音。放在桌上的是鹈饲从包包取出的黑色物体——单眼相机。 青山教授愕然语塞,鹈饲指著这台相机,朝眼前的凶手露出挖苦的笑。 「青山教授,可以这么说吗?如你所见,我的单眼相机是从十五年前用到现在的落伍底片型,没办法轻易做到你说的数位加工。若你依然有所质疑,那也请专家调查这个吧。」 鹈饲说完从西装口袋取出褐色的细长物体扔在桌上。 是侦探那天拍下的光景。 捕捉到雪中真凶身影的底片—— 乌贼神家命案 一 乌贼川市正如其名,是昔日以捕捞乌贼繁荣的水产都市,据说在全盛时期,多到几乎从海面隆起的乌贼群涌到港岸,扭动十只脚说著「快来快来」对渔夫们招手(招脚?),渔夫们应邀在船上垂钓,猎物就如同大放送的娃娃机接连上钩。钓乌贼的渔船日复一日出海寻求猎物,几乎每天高挂丰收旗帜回到乌贼川港口。人们获利、港口繁荣,乌贼川镇升格为市,乌贼川市就此诞生。 如今乌贼渔业衰退,市区笼罩著不景气的气氛,但原因并非在于奇怪的市名。 这样的乌贼川市,当然有一座渔夫们信仰的诡异神社,连何时由谁兴建都不晓得的古老神社名为乌贼神神社。该神社盖在俯瞰港口的山丘上,一般叫做「乌贼神」、「乌贼神大人」或是「乌贼大人」,不只是祈求丰收的渔夫,从祈求金榜题名的考生到祈求长命百岁的长者,或是祈求诈骗计画成功的虔诚骗徒们,使得这里香火鼎盛。 对于如今被揶揄为犯罪都市的乌贼川市来说,这座神社肯定是绝配。 在乌贼神神社境内,有一名身穿白色窄袖上衣加红色裤裙,也就是巫女造型的年轻女性昂首阔步。名为泷泽美穗的这名女性并不是全职巫女,是以时薪七百三十圆为代价负责神社工作的女大学生,巫女服是配合地点的扮装,近似元旦贩售祈福商品的打工巫女。 但现在不是元旦,季节是四月春。在入学季节已过,樱花季也结束的这个时期,完全没有香客在非假日白天造访乌贼神神社。 「但也多亏这样才省得遇见奇怪的骗徒——嗯?那是什么?」 美穗站在境内石阶上方,蹙眉俯视大鸟居。 一个巨大的白色生物笔直伫立在那里。身高约成人高度,圆筒形的胖躯体令人联想到烟囱,上方是大大的三角形。美穗看到头部的特别形状终于懂了。「——我知道了,那是乌贼,乌贼对吧!」 当然不是普通的乌贼,一般的乌贼不会直立以双脚步行,但这只巨大乌贼以两只脚站在地面,另外八只像是脚的物体挂在腰际晃动(虽然这么说,但是到头来根本不确定乌贼有没有腰),总之两只正常的脚加八只假脚,总共十只脚,由此看来这东西肯定是乌贼。简单来说,就是拟人化的乌贼布偶装。 「最近卷起一股吉祥物风潮,肯定是来这间神社拍照之类的吧。也就是说,现在那件布偶装里面,某人成为这股风潮的牺牲者……」 啊啊,可怜到不忍卒睹。美穗以指尖轻轻拭去眼角泪水,转身背对布偶装角色,然后像是转换心情般扬起裤裙踏出脚步。 「好啦,别管那只恶心乌贼了,工作工作!」 美穗面不改色说出吉祥物听到大概会气得喷墨汁的话语,独自进入境内。在杳无人烟的这个时段,必须将参拜殿以及后方的两座祠堂打扫完毕。美穗从置物问拿出竹扫把,先从参拜殿开始打扫。 美穗花费一小时左右打扫参拜殿。依然完全没有香客的身影,只有一对感情看起来不太好的情侣,在刚才点头问候之后经过她面前。这对情侣经过参拜殿甚至没有合掌膜拜,直接穿过神社境内,前往和神社相邻的宫司住处。他们大概不是香客,单纯是造访宫司的访客吧。美穗如此解释。(注2) 美穗打扫完参拜殿之后,就这么拿著竹扫把绕到参拜殿后方。这里是青翠树木茂密生长的大片森林,也就是所谓的「镇守之森」,沿著林问小径行走不久,就会突然看见小小的鸟居与祠堂。 鸟居是成人勉强钻得过的高度,后方祠堂是占地约一坪的古老木造建筑。正面的推门雕刻一张大图,正确来说是刻在对开的两片门板上,图样是一只颠倒的大乌贼。 因此,乌贼神神社相关人士之间,将这间祠堂称为「颠倒祠堂」。 顺带一提,不远处还有另一间祠堂,那间祠堂拉门上的乌贼图是正常的。相较于「颠倒祠堂」,相关人士称呼那间是「乌贼大人祠堂」。如同在参拜殿后方两侧守护的两问祠堂,都是知道的人才知道,相当灵验的灵力景点。 注2神社最高阶的神职人员。 美穗立刻拿著竹扫把打扫起「颠倒祠堂」周边,不过才开始数分钟,美穗就察觉一件奇妙的事。雕刻颠倒乌贼的两片门板微微开启,似乎某人进出过祠堂。 「该不会有小偷闯进这种地方吧?」 祠堂里是一座祭坛,祭祀名为「颠倒之像」的铜像。老实说是一座无法期待有多少价值的乌贼铜像,但这种东西的重点不是价钱,在于是否有人信仰。崇拜「颠倒之像」的狂热信徒搬走安置的铜像——美穗在脑中描绘这种可能性,立刻打开门。 瞬间,美穗脱口而出的是「咿!」这个抽搐的声音。 开启的门后,约一坪大的狭小空间,躺著一名年轻女性。这名女性是趴著的,只有头转向旁边,是美穗没看过的侧脸。 女性右手握著乌贼铜像,是「颠倒之像」。面向侧边的女性,嘴唇看似轻轻贴在铜像上,如同在亲吻乌贼铜像。 此时,美穗视线捕捉到一个物体。「咦,这、这是,什么……?」 女性红色上衣的背部,冒出像是树枝的奇妙物体。看起来是刀柄,但是形状很奇怪。美穗提心吊胆将脸凑到女性背部,发现这是大型的烛台。烛台插在女性背部。出血之所以不显眼,是因为红色上衣隐藏鲜血的存在。 「不过,应该没死掉吧……」 美穗鼓起所有勇气,牵起倒地女性的右手腕,以自己的手指按上去。 手腕有温度,却完全把不到脉。 她死了。如此确信的美穗,终于发出撕裂丝绢般的尖叫声。 「呀啊啊啊啊啊!」 冲出祠堂的美穗,像是逃走般沿著刚才走来的小径奔跑—— 二 年轻的大楼房东二宫朱美,在樱花凋谢的春季某日,开著黑色宾士爱车造访乌贼神神社。朱美从驾驶座下车之后,身穿皱西装的三十多岁男性一脸惺忪地从副驾驶座现身。这名男性叫做鹈饲杜夫,栖息在朱美名下大楼其中一户,是「没钱」、「没实力」、「没工作」三者兼具的穷侦探。 不,他或许意外地有实力。实际上,朱美之前遭遇的奇妙事件中,某些事件就是以他的能耐顺利解决。他究竟是灵感如神的名侦探?还是只以巧合撑腰的平凡侦探?这方面的评价大概是两极化,但他的侦探事务所门可罗雀,是唯一毋庸置疑的事实。 朱美为什么带著这样的穷侦探造访乌贼神神社?当然不是委托赶走附在他身上的穷神。 其实乌贼神神社的宫司和朱美,两人的好友的朋友曾经见过面,交情匪浅(?)。朱美听闻这位宫司在找干练侦探解决某个麻烦,不在乎鹈饲依照她的判断是否干练,就向宫司推荐鹈饲。宫司就这样被朱美的话语欺骗——更正,是对朱美的话语大为感动,恳求她说:「请务必带这位侦探来神社。」朱美立刻将抗拒的鹈饲塞进宾士,全速造访乌贼神神社。 「要感谢我喔,因为你多亏我接到新工作。」 「确实。」点头的鹈饲表情不太释怀。「但我总觉得被骗了。到头来,你明明不觉得我很干练……」 「没没没,没这种事喔。」被说中的朱美分寸大乱。「没、没问题的,到头来,一般人没办法辨别侦探的好坏,只要没明显出错,基本上看起来都很干练——总之加油吧!」 「你以为这样算是激励我吗——慢著,喂喂喂,那个巨大生物是怎么回事 ?」 鹈饲在大鸟居前方指向一个东西,是乌贼布偶装。乌贼位于通往境内的石阶,摄影师与拿著反光板的助手围在身边。 「喔,是吉祥物摄影吧。」鹈饲深感兴趣地移动视线注视这幅光景,走上石阶。「原来如此,那件布偶装里面,某人成为这股风潮的牺牲者……」 「鹈饲先生,别东张西望。」朱美提出警告。「你至今好几次从高处摔落,所以给我小心一点。好了,看著前面走路啦,恶心的乌贼怪一点都不重要吧!」 此时,大概是朱美过于率直的发言传入耳中,恶心的乌贼怪突然像是被打般横躺在阶梯上,就这么滚啊滚的,转眼之间滚到石阶底部。「呀啊啊啊啊……」 喂喂喂!惨了!还好吗?周围的摄影人员纷纷大喊,慌张跑向布偶。如果是血肉之躯就会演变成惨案,不过大概是基于布偶装的吸震效果,巨大乌贼若无其事再度以双脚站起来。 朱美与鹈饲确认布偶平安之后,像是逃走般沿著石阶往上跑。 「朱美小姐,刚才很危险喔,以话语遥控杀人的手法差点就成立了。」 「哪、哪有杀人,我只是说它恶心,说出所有人由衷的想法吧?不是我的错!」 朱美一边逞强一边穿越境内。经过参拜殿前面时,有个巫女正拿著竹扫把勤快打扫。两人只向年轻巫女稍微点头打招呼,甚至没对参拜殿合掌致意,就笔直走向宫司住处。 「宫司先生的家在乌贼神神社用地旁边,宫司乌贼神金造先生跟他的家人都住在那里——看,那边那位好像就是金造先生。」 两层楼日式住家的玄关前方,站著一名迈入老年的白发男性。虽然不高,体格却魁梧傲人,方正的下巴、大大的鼻子与锐利的目光别具特色,黝黑的皮肤不知道是晒太阳还是喝酒造成的。朱美对这位老人深深行礼致意。 「您好,我是二宫朱美,我好友恭子的朋友千秋在锦町开酒吧。」 「你好,我是乌贼神金造,我好友荣吉的朋友博史是锦町酒吧的常客。」 真巧呢!嗯,真巧!两人为这匪浅的缘分开心互搂。 愣愣站在一旁的侦探以扫兴语气低语:「总归来说,你们素昧平生吧……?」 别多嘴!朱美严厉一瞪,鹈饲就转头看向森林掩饰。他的视线固定在某个地方。「——哎呀,那位是?」 朱美被鹈饲这番话引得一起看向森林,发现一名身穿笔挺和服的年长女性。女性刚好走到通往森林的小径入口。 「啊啊,那是花江,我内人。」 「啊啊,原来如此。」鹈饲呢喃般说:「是要去『乌贼大人祠堂』吗?」 确实,那条小径只通往「乌贼大人嗣堂」,朱美也这么认为。宫司妻子前去「乌贼大人祠堂」参拜当然也没任何问题。 和服背影如同吸入森林般消失,金造以此为契机转身,重新带领客人进入自家玄关。 「总之,两位跑这一趟辛苦了,欢迎你们。来,进屋吧。」 被带领进入乌贼神家和室的朱美,立刻当著金造的面介绍鹈饲。朱美当然介绍鹈饲是乌贼川市最干练的侦探。虽然朱美隐约感到良心苛责,但金造似乎全盘相信她的说法,持续闲聊一阵子之后,侦探与委托人的对话逐渐变得严肃。 「——所以,您找我这个侦探来这里的理由是?」 「嗯,其实……」金造像是担心隔墙有耳般压低音量说明用意。「想请你调查我长子正在交往的女性。」 「原来如此,身家调查是吧,这样啊这样啊。」鹈饲像是觉得无聊般轻声说完,以马虎的语气询问金造:「——所以,这位女性的姓名是?」 「是叫做梶本伊沙子的女性,二十八岁。不过这个年龄也只是她自己说的,实际上不得而知,总之是身分不明的女性。老实说,我反对两人交往,但真墨不听劝。」 「真墨?」鹈饲感到诧异。「交往的女性叫做伊沙子吧?」 「是啊,女性叫做伊沙子,真墨是长子的名字,真实的『真』加上乌贼墨汁的『墨』,全名『乌贼神真墨』——不觉得这名字很适合乌贼神家将来的当家吗?」 不觉得。鹈饲吐露真心话之前,朱美先发制人询问: 「好棒的名字呢,其他孩子叫什么名字?」 「儿子只有真墨一个,女儿有两个,长女叫做伽墨、二女叫做墨丽。」 金造以指尖在空中写字,兴冲冲地说明两个女儿的名字。 长子「真墨」、长女「伽墨」、二女「墨丽」,也就是墨字辈的兄妹。 感觉得到乌贼神金造对乌贼的强烈心意,真是问题多多的名字。朱美在心中轻声说著双关语。鹈饲内心的真正想法肯定也和朱美一样。(注3) 「原来如此,真是『乌贼』的名字呢。」鹈饲也使用和朱美相同等级的双关语,拐弯抹角地挖苦。「——话说回来,我们原本在讨论什么事?」 「当然是乌贼的事。」 「不,是梶本伊沙子的事。」朱美好不容易将对话拉回正题。「所以具体来说,金造先生希望调查梶本伊沙子的什么事?」 「嗯,那我就老实说吧,我要求——」金造说到一半张著嘴。「啊?」他突然蹙眉。「你们有听到刚才的声音吗?」 接著鹈饲也歪过脑袋。「嗯,刚才确实有个像是女性叫声的声音……」 注3 日文「乌贼」和「问题多多」音近。 「我也听到了。远方传来『呀啊啊啊啊啊——』这样的尖叫声。」 金造暂时中断对话,起身打开和室纸门。「喂,来人啊!」他大声叫人。回应金造呼唤而小跑步现身的是身穿运动衫的青年,个子高,体格壮硕,精悍的五官隐约和金造神似。看来是刚才聊到的金造长子。实际上,金造一看到他就说: 「啊啊,真墨吗?我刚才听到女生尖叫声,发生了什么事?」 「不,我不晓得。声音好像来自祠堂那边的森林。」 「你说森林……?」金造以严肃表情闭口。 此时,突然响起玄关大门粗鲁打开的声音,接著,一名女性在玄关喊著「宫司大人,宫司大人!」呼唤金造。金造与真墨一起小跑步前往玄关。 「我们也去看看吧。」鹈饲催促朱美,冲出和室。 在玄关水泥地气喘吁吁的,是刚才在参拜殿前面打扫的女性。她身穿清纯的白色窄袖上衣加上红色裤裙,但裤裙大腿处不知为何明显变皱。 「美穗,怎么了?」真墨担心询问。「刚才的尖叫是你吗?」 「是、是、是的!」被称为美穗的女孩大口喘气点头,睁大双眼说出惊愕事实。「有人……有个女人死在『颠倒祠堂』!」 「什么,有女人死了?」金造的声音变尖。「你说的女人究竟是谁?」 「这、这个……我不晓得……是不认识的女,生……」 美穗大概是紧张到极限,突然像是消气的气球般失去全身力气。 真墨以强壮的手臂抱住她的身体。「喂,美穗,振作一点!」 朱美与鹈饲同时转头相视。看来是重大案件。鹈饲表情明显变得充满活力,和刚才受托调查身家资料时截然不同。 「这个女生交给您了。」鹈饲将美穗扔给真墨处理,走到水泥地迅速穿鞋。「我去祠堂看看。是『颠倒祠堂』吧?」 「等、等一下,鹈饲先生,我也要去!」 朱美在奔跑的鹈饲身后大喊,立刻跟著他离开。 三 鹈饲与朱美毫不迟疑就进入祠堂所在的森林。对于住在本市的两人来说,乌贼神神社是熟悉的场所,他们至今也到「颠倒祠堂」参拜过很多次。祠堂位于林间小径不远处,两人气喘吁吁奔跑在小径上。 「看到了,是『颠倒祠堂』。」鹈饲一边跑一边指向前方。 祠堂位于两人行进的方向。虽然老旧,但以祠堂来说是规模挺大的气派建筑物。正面是对开的拉门,门板雕刻乌贼的图,这只乌贼描绘成十只脚朝上,乌贼的另一个特徵——三角形的尖端部分则是朝下,看起来像是向下的箭头。若是将上面的十只脚当成头发,朝下的尖脚当成下巴,隐约也像是一张人脸。 抵达祠堂前方的朱美与鹈饲暂时停下脚步,以严肃表情相视,大概是至此突然害怕起来,将天生的礼让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朱美小姐,请进请进……」「不,鹈饲先生才应该先请……」两人经过讨论,决议各负责一片门板,漂亮地分工合作。 「朱美小姐,要开了喔!」「鹈饲先生,要开了喔!」 出现的会是何种牛鬼蛇神—— 「预备……!」「开!」 两人抱持著打开惊奇箱的决心,一鼓作气将祠堂拉门完全开启。朱美挤尽勇气窥视祠堂内部,发现全身是血的惨死尸体倒在眼前……原本以为是如此。 「咦?」「哎呀?」 鹈饲与朱美诧异相视,后来表情变化成安心与失望。 「什么嘛,什么都没有嘛。」朱美大方踏入眼前约一坪大的空间环视四周。「全身是血的惨死尸体在哪里?」 「不,我觉得那位巫女也没提到什么『惨死尸体』……」 鹈饲说著也扫视祠堂内部,歪过脑袋。「嗯,确实,别说女性尸体,连一只死老鼠都没看到。我们该不会被那个女生骗了?」 「怎么可能,你也看到那个巫女惊慌失措的模样吧?觉得她那样只是在说谎或开玩笑吗?不可能。她肯定在『颠倒嗣堂』看见了女性尸体,」 「既然这样,为什么那具尸体不见了?某人搬走了吗?不过尸体并不是可以轻易到处搬的东西啊?」 「这我知道,不过这样的话,难道那个巫女做了白日梦或产生幻觉吗?」 朱美如此低语时,听到「喂~」这个低沉的男性声音。朝声音方向看去,金造正从小径另一头现身。 「侦探先生,怎么样?有没有发现女性尸体……」但金造将问到一半的问题吞回肚子里。「……看来没有尸体,到处都没有。」 金造交互看著祠堂内部与鹈饲表情,露出扫兴的样子。「是的,什么都没有。」鹈饲微微点头简短回答。金造松了口气。 「受不了,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女孩,肯定是在打扫『颠倒祠堂』的时候打瞌睡做梦吧,不然大概是临时想到的恶作剧。比方说知道私家侦探来神社,就编一个煞有其事的谎言。」 「原来如此,伪造的命案是吧?不过她的演技挺逼真的。」 「嗯,确实逼真。那么她果然是做梦梦见吗?不,无论如何都对不起两位了。那孩子是叫做泷泽美穗的打工大学生,虽然不是坏孩子,不过该说她某方面有点轻率,还是说她脱线,还是神经大条,还是喜欢扮装……」 「好了好了,不用说成这样吧。」鹈饲伸手制止金造单方面的结论。「何况『喜欢扮装』没什么问题吧?到头来如果真的有问题,别让她打扮成那样就好。」 「唔,嗯,这个嘛,说得也是。」金造愧疚地支支吾吾。 「…………」哼哼哼,看来反倒是这个大叔「喜欢扮装」吧?朱美察觉了真相。「话说回来,泷泽美穗小姐后来怎么了?」 「她在我家休息,真墨陪著她所以没问题。」 「这样啊。」鹈饲说著指向祠堂外面。「姑且看看祠堂周边吧,虽然美穗小姐说『有个女人死在颠倒祠堂』,但她没断言是死在『祠堂里面』。」 「说得也是。」金造附和侦探的意见,三人走出祠堂。祠堂位于森林里,但只有建筑物周边的杂草除得乾乾净净,而且勤于打扫。 就三人大致看来,祠堂周边当然没尸体,连一根树枝都没有。 「进入这座森林,或许会发现某些东西。」 鹈饲眯细双眼,像是要看透祠堂周围茂密森林的深处,但金还像是示意不要白费工夫般缓缓摇头。 「连森林都要找的话会没完没了,反正是做梦或是恶作剧吧。不提这个,该回去了吧?请你专程过来并不是为了找尸体,我们重要的事情才聊到一半。」 最后,三人停止继续找尸体,走回乌贼神家。 回到乌贼神家玄关,就看见挂著担忧表情的真墨,以及两名年轻女性。 两名女性的年龄都是二十出头,一人是身穿牛仔裤,给人活泼印象的短发女性,另一人是身穿连身裙,长长黑发垂在身后看似内向的女性。 朱美没看过两人,但是从她们外表给人的印象猜得出大概,应该是金造提到的伽墨与墨丽两姊妹。实际上,金造也介绍短发女性是伽墨、长发女性是墨丽。伽墨与墨匿两姊妹向鹈饲与朱美进行初次见面的问候,接著异口同声询问站在旁边的父亲: 「老爸,怎样啊?听说在『颠倒祠堂』有人挂掉,真的假的?哎,我觉得反正是美穗妹做梦搞错之类的吧~」 「爸爸,怎么样?听说在『颠倒祠堂』发现尸体,这是真的吗?总之,我觉得应该是美穗小姐做梦误会吧。」 与其说是异口同声,不如说墨丽帮忙修饰了伽墨的口吻。 金造摇摇头告知没发现尸体,接著伽墨再度说得滔滔不绝。 「瞧吧,果然没错。怎样啊,真墨老哥,我说得对吧~」 「看吧,果然这样。如何,真墨哥哥,我说得没错吧?」 「知道了知道了,同样的话不要各讲一次啦。」真墨露出为难的表情。「话说回来,爸,我让美穗在客房休息,接下来要怎么办?」 「就这么让她睡吧。」 金造简短向真墨下令之后,转头看向鹈饲等人。「那么,侦探等人这边请。」他以不容分说的语气说完,再度带两人进入和室。 然后金造低头表示「请稍待片刻」,独自离开和室。 鹈饲与朱美被晾在和室一阵子,接著纸门突然打开,年纪看起来跟金造差不多,身穿和服的老妇人端著托盘现身。 老妇人将托盘上的茶杯谨慎放在两人面前。「——请用粗茶。」 「啊,谢谢,我最爱喝粗茶了。」鹈饲下意识地说出瞧不起对方的话语,接著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您是金造先生的妻子吧?」 「是的,我是乌贼神花江,外子受您照顾了。」 「刚才造访府上的时候,我看见您的背影。您当时好像去了森林?」 「啊啊,那时候啊,是的,我去摘杜鹃花。」 「这样啊。」鹈饲悠哉回应之后喝茶,花江也说声「请慢用」郑重低头,然后拿著托盘离开和室,金造随即入内。 金造关上背后的拉门,一屁股坐在坐垫上。 「抱歉让两位久等了——话说刚才聊到哪里?」 「嗯,应该是聊到杜鹃花… …」 「不是吧,鹈饲先生,是聊到要调查梶本伊沙子这个女性的身家。」朱美露出不耐烦的样子,重复从刚才保留至今的问题。「所以,金造先生希望调查梶本伊沙子的什么事?」 「对,就是这个。」金造轻敲手心,像是终于想到正题。「总归来说,我的目的是让真墨清醒,为此想收集派得上用场的情报,例如梶本伊沙子放荡的异性关系,或是丢脸的往事。」 「唔,丢脸的往事吗?」鹈饲一副梦想般的恍惚表情。「例如瞒著所有人,在半夜悄悄写正统推理小说?」 「不,哎,这样确实很丢脸吧,但不是这样。例如以前是太妹,或是有前科,我说的是这种东西。实际上,我甚至猜测那个女人是骗婚专家,只要调查肯定查得出东西,请务必协助。」 不,很遗憾,恕我拒绝……鹈饲正要拒绝难得的委托时,朱美以指尖狠狠捏他的小腿让他闭嘴。 怎么忽然捏我?鹈饲以眼神如此诉说,朱美也以犀利视线回应。 别奢求!穷侦探没有选择工作的权利! 最后,鹈饲无法忍受小腿的痛楚,接受金造的委托。朱美很满足。 两人告别乌贼神家,穿过神社境内踏上归途,但鹈饲看见巫女拿著竹扫把打扫境内的瞬间,侦探魂似乎再度点燃。 「啊啊,记得你是美穗小姐吧?」鹈饲走向打工的女大学生。「关于你刚才看见的女性尸体,方便说明一下吗?」 「不,请忘记这件事吧。『颠倒祠堂』似乎什么都没有,那么肯定是我在做梦,或者是被狐狸骗了。」 「不可能是狐狸吧?祠堂祭祀的肯定不是狐神,是乌贼大人——话说回来,你一开始为什么会造访那间祠堂?」 「打扫。」美穗说著拿起手上的竹扫把示意。「但我刚开始打扫就跑回来,所以完全没打扫。」 「经过那场骚动之后,你去看过『颠倒祠堂』了吗?」 「不,没看。因为很恐怖,我没勇气去看。」 「可是,反正祠堂什么都没有啊?你只是被狐狸骗了。」 鹈饲毫不拘束地说完指向森林。「要不要现在再去『颠倒祠堂』一次?毕竟我还希望你告诉我一些事。」 鹈饲说完就擅自大步走向主殿后方,朱美推著踌躇的美穗跟在鹈饲身后。 三人在林问小径前进,是刚才朱美与鹈饲一起奔跑的小径。鹈饲向美穗询问她在「颠倒祠堂」看到的女性尸体状况。 「你看见的尸体是什么姿势?缩成一团?还是直挺挺躺著?趴著还是仰躺?」 美穗说明自己在「颠倒祠堂」发现的女性尸体细节。尸体是趴著的,只有脸转向侧边,她对这张侧脸没印象,而且女性背上插著烛台,诸如此类。 鹈饲正经聆听美穗说明,然后发问: 「尸体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唔,这么说来……」美穗像是回想起来般说:「那具尸体拿著『颠倒之像』。女性脸朝侧边,『颠倒之像』就在她面前,看起来像是在亲吻那尊铜像。」 「喔,死亡的女性亲吻铜像啊,嗯!挺有趣的。话说回来,那尊『颠倒之像』是安置在『颠倒祠堂』的铜像吗?」 「是的,是颠倒的乌贼铜像。」 「原来如此。刚才我们跑到『颠倒祠堂』的时候,那尊铜像在祭坛上吗?朱美小姐,你记得吗?」 「这个嘛,我记不得了,毕竟根本没注意祭坛祭祀的神像。」 「其实我也是。」鹈饲说著搔了搔脑袋。讲到这里,就来到小径尽头,三人抵达目的地祠堂。建筑物看起来和刚才造访时一模一样,正面的拉门关著,上头雕刻的乌贼图依然像是向下的箭头,也像是人脸。 「那么,总之先拜见那尊『颠倒之像』吧。」 这里所说的「拜见」当然不是参拜的意思,是观察的意思。 鹈饲走到建筑物正前方,以几乎堪称轻率的动作,随意将拉门完全开启。然而在下一瞬间,鹈饲维持这个姿势僵住,然后若无其事地关上祠堂拉门。 「……咳咳。」鹈饲将拉门前方的空间让给朱美。「啊~不好意思,朱美小姐,可以帮忙打开那扇门吗?我好像被狐狸附身,状况不太好……」 「呃,鹈饲先生,你在说什么?」 朱美即使觉得疑惑,依然以堪称冒失的率直心态站到拉门前方,依照吩咐一鼓作气打开门。午后阳光随即射入阴暗的空间,照亮染成鲜红的地板以及全身是血倒在地上的惨死尸体。 「…………」朱美和鹈饲一样僵硬片刻,然后和他一样默默关上门。「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朱美发出足以撼动镇守之森的尖叫,一拳打向身旁的侦探。 数分钟后——大概是听到朱美的尖叫声,小径另一头再度响起「喂~」的声音,金造现身了。「怎么了?刚才的尖叫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啊!」 金造看到祠堂的模样就察觉异状,冲向满是鲜血的被害人。 「这、这太惨了……」金造吓得脸部紧绷,声音微微颤抖。「侦探先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请别管他,因为他立刻就会复活。」朱美非常冷静。 「但他流鼻血了啊,整张脸都是血!」 当然会流鼻血吧,因为我是任凭恐怖与愤怒驱使,毫不留情挥拳打下去。 朱美以颇为冰冷的目光俯视一直倒在祠堂前面的侦探。「不提这个,金造先生,沾满血的应该是这边,请看祠堂里面的样子。」 朱美再度打开祠堂拉门,让金造与美穗看那具全身是血的尸体。是年轻女性的尸体。花俏红色上衣加上澡蓝色裙子,脚上是不太方便走林问小径的高跟鞋。五官虽然工整,但是浓妆给人的印象变差,对于朱美来说当然是陌生的脸孔。 站在朱美身旁的美穗稳稳点头,红色的裤裙在颤抖。 「肯定没错,就是这个人,这就是我一开始在祠堂发现的尸体。」 「唔,居然会这样!女性尸体不是梦境也不是幻觉吗?」 金造说出自己的惊讶心情,视线落在尸体脸庞,在下一瞬间发出「啊!」这声近乎尖叫的声音。「这?这个女的,难、难道是……」 觉得意外的朱美询问:「金造先生,您认识她?」 「嗯,当然认识,我刚才也跟你们说过吧?」 金造像是挤出声音般,说出这个名字。「这个女人是梶本伊沙子。」 「咦咦咦咦!」朱美身后响起格格不入的男性惨叫。「那么,委托取消了吗?我难得接下这个委托耶,怎么可以这样!」 吵死了,现在给我闭嘴!朱美在内心简短喊完,一个转身就挥出右拳。朱美的拳头传来命中的手感,刚复活的侦探脸部挨了今天第二拳,再度倒在坚硬的地面—— 四 朱美等人向警方报案,不久,许多警车冲到乌贼神神社,镇守之森与祠堂周边满是警察,在这样的状况中——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乌贼川警察引以为傲的中年之星——砂川警部听完朱美叙述之后沉重点头。 「综合你们的说法,凶手的行动大致是这样:首先凶手在这间『颠倒祠堂』杀害梶本伊沙子,泷泽美穗目击了尸体。她去叫人的时候,凶手暂时将尸体搬出祠堂,后来你跟金造先生赶到祠堂,但当 然没发现尸体。你们离开之后,凶手再度将尸体搬回祠堂,由你与泷泽美穗发现,并且当场打昏真凶之后打一一〇报警。换句话说,真凶是侦探。」 「啊啊,警部先生,真可惜!」朱美不禁打响手指。「直到途中都很棒,但是最后很遗憾!鹈饲先生不是凶手,因为他没有行凶机会。」 「不是吗?那么真凶殴打侦探之后直接逃走?」 「呃!」要不要当成这么回事?毕竟很难承认是我打的…… 朱美瞬间受到这种诱惑驱使,但最后还是说出真相。「不,这也是错的。」 「这样啊。」砂川警部简短低语之后,交互看著祠堂里的女性尸体以及倒在祠堂外的侦探,深深叹了口气。「唔~看来这次也会成为难解的案件……」 「…………」看来这次也被当成难解的案件了。朱美也叹了口气。 她身旁挂著严肃表情的金造,像是不耐烦般询问: 「话说回来,警部先生,查出死因了吗?」 「是刺杀。背部有像是被细长锥状物体刺穿的伤,凶器是祭坛上的大烛台。烛台为了固定蜡烛,设计了针状的突起对吧?凶手似乎是用那种突起插入梶本伊沙子的背部。我们在尸体旁边发现沾血的烛台。」 「那么,推测死亡时间呢?」 「还没查明—对了对了,这方面我想请教泷泽小姐。」砂川警部像是回想起来般,转身面向巫女打扮的女大学生。「你最初在这间『颠倒祠堂』发现尸体的时候,曾经碰过尸体吧?」 「是的,我碰过,我摸尸体的右手腕想确认脉搏。」 「当时尸体已经冰冷了吗?」 「不,没有,还是温的。」美穗身体抖了一下。「摸起来温温的,像是还活著,不过已经没脉搏了……」 「那么,出血程度怎么样?」 「当时尸体还没有流很多血。是的,尸体跟祠堂内部都不像这样沾满血。」 「当时的烛台凶器在哪里?倒在尸体旁边?还是插在尸体背上?」 「插在尸体背上,肯定没错。我清楚记得烛台的台座部位立在尸体背上。」 「原来如此,应该是这样吧,如果不是这样就不合逻辑了!」 警部说得像是线索完全接上,朱美歪过脑袋。 「警部先生,这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什么了吗?」 「当然。」砂川警部露出充满自信的笑容,转身面向朱美。「祠堂里出现女性尸体,消失一阵子之后再度出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座祠堂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刚才说过,杀害女性的凶手暂时将尸体搬出祠堂,再将尸体搬回祠堂……你也不认为凶手真的会做这种白费力气的粗活吧?」 「总之,凶手做出这种行动确实很没意义。那么警部先生如何解释尸体一下子出现、一下子消失的现象?」 警部随即说出意外的答案。「其实尸体没有一下子出现、一下子消失。」 「没有?什么意思?实际上不是一下子出现、一下子消失吗?」 「不,只是看起来这样,实际上尸体只出现过一次,就是你们刚才在耐堂里发现染血尸体的那一次。」 美穗理所当然对警部这番话提出质疑。「咦,那我一开始看到的尸体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一开始看到的不是尸体,梶本伊沙子当时还活著。我说的可不是她还有呼吸的意思,她在那个时间点依然充满活力。」 「怎么可能!」美穗大喊。「背部被刺的人不可能有活力!」 「对,这正是你的误解。你并没有亲眼确认这名女性背部被刺,应该说没确认烛台的针插在她背上。这是当然的,因为你必须亲自拔出她背上的烛台才能确认,但你只看见烛台的台座部位立在她背上吧?」 「是、是没错……所以是怎么回事?」 「其实那座烛台没有针,无针台座的烛台立在她背上,看到这一幕的你,误以为烛台插在她背上。」 「可、可是,既然这样,脉搏呢?她没脉搏啊?」 「脉搏可以暂时消除。比方说,要是梶本伊沙子当时右边腋下夹著一颗橡胶球,你摸她的右手腕也无法确认脉搏。」 「换句话说……」朱美从旁插嘴。「美穗小姐最初在祠堂发现的尸体,是梶本伊沙子自导自演的装死,警部先生是这个意思吧?因为是装死,所以美穗小姐离开祠堂之后,梶本伊沙子可以立刻站起来,自己走出祠堂。」 「就是这么回事。依照这个推论,尸体消失就没什么好神奇的。」 砂川警部得意洋洋地述说自己的假设,不过在这个时候,如同从地面涌出的男性声音勇敢反抗他的假设。 「哈哈,居然说没什么好神奇的,警部先生,真是笑掉我的大牙啊!」 说话的是鹈饲。原本躺在地面动也不动的侦探,随著嘲笑的声音起身,在众人注视之下悠然站起来。 朱美惊讶到瞪大双眼。「什么嘛,鹈饲先生,你已经复活了?」 「呼,那当然。」侦探拍掉西装上的灰尘,露出从容的笑容。「以为我只被打一拳就会一直昏迷不醒吗?」 「…………」你被打两拳喔,是不是该告诉你这件事? 但是朱美还没告知事实,鹈饲就伸手指向砂川警部。 「警部先生,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大致都听到了。从你叹气说,看来这次也会成为难解的案件……』的时候就开始听。」 「看来你装睡了很久呢。」警部无奈般板起脸。「话说回来,我的假设哪里让你笑掉大牙?你就说明一下吧?」 「小事一桩。」鹈饲依照要求说明。「警部先生说梶本伊沙子是装死,但这种事不像说的这么简单。到头来,假扮死人必须有观众在场才能成立,在这种状况,观众就是第一发现者泷泽美穗小姐,但是谁能预料到她在这个时间造访『颠倒祠堂』,而且独自发现『尸体』?要是她没来打扫,梶本伊沙子肯定就会一直假扮死人,在祠堂里空等好几个小时。假设美穗小姐顺利发现『尸体』,如果这时候有其他香客在场,假扮死人的梶本伊沙子想停止装死也没办法如愿。警部先生,她在这种时候究竟要如何应对?」 「唔!大概是在中途停止装死,狂奔逃走——之类吧。」 「天底下哪有这种脱线的犯罪计画?何况像这样假扮死人有什么意义?梶本伊沙子演这场戏有什么效果?会让祠堂变成密室,或让某人得到不在场铁证吗?到头来,警部先生的假设就算可以解释梶本伊沙子的尸体为何消失,也没说明她后来为什么成为真正的尸体被发现。她为什么会在这间『颠倒祠堂』以这种方式丧命?警部先生,你知道吗?」 「呃,不,这我也还不知道。」砂川警部不甘心地咬著嘴唇,以微微颤抖的视线看向侦探。「那、那么你知道吗?梶本伊沙子究竟是被谁用何种方式杀害,你知道这个真相吗……?」 鹈饲随即在警部面前双手抆腰,炫耀般挺胸断言: 「不,警部先生!这次的案件,即使是现在的我也完全摸不著头绪!」 如果砂川警部不是公仆,鹈饲应该会挨这天的第三拳吧,但警部终究认清自己的立场,礼貌地对碍眼的侦探下令: 「非常抱歉,但你可以稍微离开吗?因为你会妨碍搜查!」 五 「那个警部先生怎么这样回应啊?一般 在这种状况,应该是警方低头说,请名侦探提供智慧』才对,却把我当成碍事的家伙……」 被赶离现场的侦探面有愠色,嘴巴像是坏掉的水龙头,不断表述对警部的不满。朱美无视于鹈饲的怒火,以冷静语气述说现状。 「这也没办法吧?因为鹈饲先生还没被他们当成名侦探。」 「哼,看来是这样没错——啊啊!好想赶快成为名侦探!」 鹈饲说出像是打书的这句话,穿过林间小径回到神社境内。这段时间,侦探依然自问自答般继续述说案件。 「尸体一下子出现、一下子消失也很奇妙,但是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在于我们还不知道这么做是什么目的。不,等一下,到头来,移动尸体是某种诡计吗?不过要当成诡计的话,巧合的要素太多了……」 此时,鹈饲等人身后传来某人的声音。 「看来你们有烦恼耶~需要我帮忙吗~?」 是如同撒娇般拉长语尾的年轻女性声音,娇细却清亮的声音。这个娇怜的声音究竟来自怎样的美少女?朱美抱持些许兴趣转身。 位于后方的不是黑发美少女,是白色的巨大乌贼怪。 「…………」朱美脸颊抽搐。「这、这是什么?」她询问鹈饲。 「啊,这是刚才摔落阶梯的乌贼布偶弟——不,里面是女生,所以是布偶妹。」鹈饲像是看到十年交情的好友,向诡异的巨大乌贼搭话。「拍照拍完了吗?你叫做什么名字?」 「我叫做maika~汉字是『真乌贼』,但这样不可爱,所以请用英文的『maika』喔。顺带一提,姓氏是『剑崎』~全名是『剑崎maika』~请亲切地叫我『剑崎!』就好~」 「为什么?既然是吉祥物,一般都不会叫『剑崎』,是叫『maika』吧?」 「咦~不能叫剑崎吗~我知道了。那么,今天请叫我maika就好~」 「今天是吗……啊,原来如此,看来因为是吉祥物,所以设定也很随便。」 「没那回事喔~」maika摇晃巨大的白色身躯抗议。「别看我这样,我有完整的设定喔~性别是女生,十七岁,住在乌贼川港的港岸,喜欢的颜色是白色,兴趣是浮潜,专长是踢踏舞,爱吃的食物是小虾与小鱼,天敌是大型肉食鱼类,遭到袭击的时候会喷墨汁逃走~」 前半确实是「剑崎maika」的设定,但后半只是乌贼的生态。 朱美就这么愕然指著布偶装头部。「maika,你头上的昆布是什么意义?是某种写实的呈现吗?」 「没、没礼貌~这不是昆布,是用昆布绑的缎带啦~」 「…………」总归来说就是昆布。朱美在逐渐稀薄的真实感之中询问鹈饲:「里面的女生是谁?难道是十乘寺家的小樱?」 「不,应该不是。这种独特拉尾音的讲话方式,应该是吉冈酒行的沙耶香。恐怕是吉冈酒行受到长期不景气的影响,主业销售额恶化,结果招牌小妹沙耶香被迫像这样穿著乌贼布偶装赚日薪。对吧,沙耶香?」 「不、不是啦!沙、沙耶香这个女生……呜……我不认识啦~!」 maika哽咽地拚命否认鹈饲这番话,这副娇怜模样引得朱美也差点跟著落泪。不过仔细想想,朱美没有直接见过沙耶香,即使maika是沙耶香也用不著哭。 「话说maika,你刚才问『需要我帮忙吗』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正如字面的意思啊!看来本次的案件因为发生在乌贼神神社,所以和乌贼关系匪浅贼贼,既然这样,比起警察或侦探,我这个乌贼揭开谜底的机率应该比较高贼贼——我是这么认为的~」 「唔~你讲的那个『贼贼』,也是maika的角色设定之一吧?但你继续这样讲的话,接下来很可能会变得麻烦,真的没关系吗?」 「请不要说这是角色设定啦!这是maika天生的口头禅~」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朱美点了点头,按著下巴露出严肃表情。「这次的梶本伊沙子命案,肯定是连乌贼的手都想借的难解之谜,那么,请教『吉祥物侦探』剑崎maika或许也是破案的有效手段——笨蛋,怎么可能啊!到头来,谁会跟凑巧在场的吉祥物讨论命案啊?不可能有这种疯子吧!」 朱美断定的不久之后,在神社的巨大山毛择神木下方—— 「……就是这么回事,maika。更正,『吉祥物侦探』剑崎maika老师。」 关于这次的案件,鹈饲对吉祥物说明完毕了。朱美只能双手抱胸叹息。「还真的有这种疯子呢,而且意外地就在身边……」 反观体型巨大的剑崎maika坐在残株上,眼睛眨也不眨地听他说完之后,开始思考这个案件(但无论她在思考还是在睡觉,表情都完全不会变),最后迅速起身。 「我知道了~看来大家过于在意尸体的出现与消失,忽略了某个物品的重要线索贼贼,只要察觉这一点,命案真相就会自然浮现贼贼。」 「啊?某个物品……」 鹈饲与朱美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能转头相视。 六 maika说明掌握案件关键的这个物品。「——就是竹扫把~」 「竹扫把?」鹈饲双手抱胸复诵这个词。「说到竹扫把,记得打扮成巫女的那个美穗小妹拿在手上。那根扫把怎么了?」 「请仔细想想,美穗小姐到『颠倒祠堂』打扫,发现女性的尸体。受惊的她连忙跑回乌贼神家叫人,您觉得她当时会拿著竹扫把在林间小径奔跑吗?应该不会这么觉得吧?在这种状况,穿裤裙的女性会双手拉著裤裙跑步贼贼,毕竟这样跑得最快,而且也不用担心跌倒贼贼。」 确实,依照朱美的记忆,泷泽美穗出现在乌贼神家玄关时,裤裙的大腿部位皱巴巴的。美穗是双手拉著裤裙的大腿部位跑到乌贼神家,这么一来,她就不可能拿著竹扫把。 朱美感觉自己终于听懂maika的意思了。 「原来如此,美穗当时肯定将竹扫把留在『颠倒祠堂』。」 「确实是这样。」鹈饲点头之后低语:「不过好奇怪,我们赶到『颠倒祠堂』的时候,周边别说竹扫把,连一根树枝都没有,为什么?」 「是凶手藏起来的吗……」 「不过,做这种事也没意义吧……」 鹈饲与朱美一起歪过脑袋。maika面对这样的两人,得意洋洋地说出真相: 「理由很简单~美穗小姐将竹扫把留在『颠倒祠堂』前面,但两人赶到的祠堂不是『颠倒祠堂』,所以当然没有竹扫把~」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鹈饲像是生气般大呼小叫。「我们赶过去的那间祠堂不是『颠倒祠堂』?不然那间祠堂究竟是什么?」 「是啊,maika,要是你过于乱讲话,我就把你整只烤熟喔!」 「我、我烤了也不好吃啦~」maika害怕般扭动身体,然后突然改变话题。「那个,恕我问一件无聊的事,我的这里——看,就是这具身体上方像是三角形的部位,两位觉得是什么?」 「还会是什么……是头吧?」 朱美随口回答,鹈饲随即订正。「不,朱美小姐,错了,那里不是头,是乌贼的鳍,就像是普通鱼的尾鳍。」 「是的。那么,两位觉得我的眼睛在哪里?」 「那还用说,这里啊,这里!」朱美说著以手指插在布偶装的眼珠。 「哇,别这样,眼珠会被挖掉啦~」明明一点都不痛,maika却做出强烈抗拒的动作。「对,那里确实也是眼睛,但我问的是一般乌贼的眼睛在哪里~」 鹈饲随即指著布偶装的下半身这样回答: 「一般乌贼的眼睛在十只脚的根部,黏呼呼的那个地方吧。记得嘴巴也在那个软烂的位置。」 「侦、侦探先生太过分了!居然说我黏呼呼又软烂,请不要把我的身体讲得像是软体动物啦~」 「慢著,你是软体动物吧?搞不懂你这角色的设定……」鹈饲轻声抱怨并询问:「——所以maika,总归来说,你想说什么?」 「两位不懂吗?乍看是头部的部位是尾鳍,乍看长脚的部位是眼睛与嘴巴。换句话说,乌贼这种生物看似尖头的部位其实是下半身,长脚的部位是上半身。实际看动物图鉴,乌贼的图肯定是十只脚往上。顺带一提,大家称为腿的那十条,正确来说是乌贼的手喔。因为是从上半身长出来的,所以当然不是脚,而是手。」 「原、原来如此!」鹈饲像是深受感动般拍手。「换句话说,maika现在看起来是用两只脚站著,其实是用双手倒立支撑身体。」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受不了,这样真的很累很辛苦呢!」 「…………」里面的女孩意外地配合呢。朱美在奇怪的地方感到佩服,但是这件事暂且不提。 「如果maika说的是真的,那么我们赶过去的祠堂确实不是『颠倒祠堂』。那间祠堂的拉门刻著十只脚往上的乌贼图。我们从小就一直认定那间祠堂的图是颠倒的乌贼,实际上却是正常状况的乌贼图吧?」 「嗯,换句话说,那间祠堂不是『颠倒祠堂』,是两间祠堂的另一间——『乌贼大人祠堂』,我们搞错了。不对,不只是我们,以砂川警部为首的警方人员也深信那间祠堂是『颠倒祠堂』。」 「是啊,乌贼川市民肯定几乎都搞错了。」 「嗯,这也在所难免。不过等一下,只有代代担任乌贼神神社宫司的乌贼神家,不会像我们这样搞错,而且美穗虽然是工读生,但是和他们共事的她,肯定也能正确辨别两间祠堂,也就是说……」 「是的,就是这样~」 「吉祥物侦探」剑崎maika开心般摇晃身体,说出震撼的推理。 「本次的案件,乌贼神家的人们以及泷泽美穗都说了相同的谎言贼贼——我是这么推测的~」 剑崎maika在鹈饲与朱美面前摇晃巨大的白色身体说明案情。 「今天下午,美穗小姐在打扫时发现梶本伊沙子尸体,地点是实际上真正的『颠倒祠堂』,拉门雕刻的是三角尖鳍向上、十只脚向下的颠倒乌贼图。发现尸体的美穗小姐将竹扫把留在祠堂旁边,跑回乌贼神家,并且在大家面前大喊:『有个女人死在颠倒祠堂!』听到这句话的两位立刻赶到『颠倒祠堂』,赶到两位长年坚信是『颠倒祠堂』的那间祠堂——」 「不过,那里不是『颠倒祠堂』,是『乌贼大人祠堂』。拉门雕刻脚朝上的乌贼图,祠堂里当然没尸体,也没看到竹扫把。」 「但是在这之后,乌贼神金造先生跑到同一问祠堂,那就代表金造先生当时已经察觉我们误会了,虽然察觉却刻意没订正,和我们一起感到纳闷。是这么回事吧?」 「是的,就是这样~到最后,两位与金造先生没发现尸体就回到乌贼神家,然后金造先生暂时离开,让两人在和室等待。金造先生这时候在做什么呢?恐怕是对乌贼神家的真墨、伽墨、墨丽三兄妹以及泷泽美穗下了一个命令贼贼。他命令四人今后将『颠倒祠堂』与『乌贼大人祠堂』的名字对调——我是这么认为的~」 「总归来说,就是在后续讨论时,完全配合我们误解的名称。金造先生没订正我们的误解,反倒打算直接将这样的误解当成事实。」 「为什么要做这种奇妙的举动?还有,我们误认是『颠倒祠堂』的祠堂,为什么后来出现梶本伊沙子的尸体?」 「应该是梶本伊沙子的尸体从原本的『颠倒祠堂』搬到假的『颠倒祠堂』贼贼。推测尸体是金造先生委托两位工作的时候偷偷搬运的贼贼。实际搬运尸体的大概是体力好的真墨贼贼,但推测实际下令搬尸体的果然是金造贼贼。」 「等一下。」朱美看到先前担心的状况反覆上演,不得不讲句话。「看吧,『贼贼』这个角色设定越来越麻烦了吧?而且你在说明推理的时候特别爱使用——还是别再讲了吧?」 「确实,我在意语尾在意到没专心听推理内容——别再讲比较好。」 「不,我明白两位想说什么,但我觉得要是撑这么久才拋弃角色设定,对于吉祥物来说是自杀行为贼贼,所以我要用到最后,」剑崎maika对角色设定展现意外的执著,并且继续说明。「两位和金造先生谈完之后,再度和美穗小姐一起回到同一间祠堂,也就是两人认为是『颠倒祠堂』的祠堂,发现梶本伊沙子的尸体,因此看起来就像是梶本伊沙子的尸体在『颠倒祠堂』出现、消失,然后又出现。实际上只是将『颠倒祠堂』发现的尸体移动到『乌贼大人祠堂』~」 「是喔,原来是这样。」朱美姑且露出认同表情,向身旁的侦探确认。「不过,真的有可能像这样搬运尸体吗?」 「这个嘛,真墨看起来体力不错,只要花点时间应该搬得动,而且也可能使用台车之类的工具。何况美穗刚开始发现尸体时,尸体出血似乎不多,恐怕是因为凶器插在背上防止出血吧。既然这样,血浆也不会在搬运的时候弄脏小径,真墨搬完尸体之后将凶器烛台抽离尸体,让鲜血弄脏现场,外人就会认为这里是行凶现场。」 「原来如此,这部分我懂了。但我诧异的是金造先生为何不惜殃及家人与美穗,也要精心设计这种谎言。」 朱美的疑问,maika已经预先准备好答案。 「金造先生恐怕是想将这件命案彻底当成发生在那间祠堂,也就是两位认定是『颠倒祠堂』的那间祠堂贼贼。反过来说,两位当成『乌贼大人耐堂』的祠堂,也就是真正的『颠倒祠堂』、真正的行凶现场,金造先生不希望将那里当成命案现场。因为凶手行凶之前,金造先生和两位一起看见某人前往那间祠堂——」 「某人……啊,对喔!」鹈饲大叫的同时打响手指。「是花江女士。事发之前,我们看见花江女士走林间小径前往『颠倒祠堂』。不过我当时将两间祸堂搞反,所以认定花江女士前往『乌贼大人祠堂』,实际上也这样轻声说过。」 「确实,当时我也认为花江女士前往『乌贼大人祠堂』,所以没将她和『颠倒祠堂』的命案连结在一起,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花江女士正是要到『颠倒祠堂』行凶。」 「是的,我觉得至少金造先生应该是这么认为的贼贼,所以才说谎让花江女士远离命案中心。不过!」 「——不过?」鹈饲与朱美异口同声。 「金造先生与两位目击的,始终是花江女士进入森林的身影,没人知道花江女士是不是真的在『颠倒祠堂』杀害梶本伊沙子贼贼。金造先生他们为了花江女士而拚命说谎,不过就我刚才听到的说明,会让我觉得花江女士过于缺乏杀人之后的恐惧与慌张贼贼~」 「确实。」鹈饲点头同意。「招待我们茶水的花江女士看起来很沉稳,或许她到森林真的是去摘 杜鹃花。所以花江女士不是凶手,杀害梶本伊沙子的另有他人?」 「不过在另一方面,也无法排除花江女士是真凶的可能性贼贼~」 「…………」我们或许被这个吉祥物捉弄贼贼。朱美开始隐约感到不安。「总归来说,凶手究竟是谁?」 朱美像是不耐烦般扭动身体,剑崎maika突然在她面前说出惊人之语。 「查出真凶的关链,在于被害者的死前留言贼贼!」 「死前留言?」鹈饲皱眉。「现场有这种东西?」 「该不会是美穗说的那个吧?梶本伊沙子的尸体是亲吻乌贼铜像的姿势,难道那是死者的留言?」 「是的!美穗小姐依照金造先生的命令,在祠堂名字这部分说了谎,但其他部分肯定没有接受细部指示。既然美穗小姐说被害者是亲吻乌贼铜像的姿势,这应该是事实贼贼,而且这正是点明真凶的关键贼贼——」 「不过,亲乌贼铜像的样子为什么可以点明凶手?比方说凶手深爱乌贼之类?但是乌贼神家全家人应该都符合吧?」 「不然是亲乌贼铜像的模样代表某人名字的第一个字?」 「就是这样~亲乌贼正是代表某个字贼贼!」 「唔~我听你这么说也不懂呢。」鹈饲双手抱胸仰望天空。「对乌贼亲吻或是人工呼吸,应该不会变成任何字贼贼……」 「哇!请不要这样,偷角色设定是最要不得的事~」maika原地跳啊跳的表露愤怒情绪。「要是侦探先生是这种态度,我就要停止解谜~之后请您自己想吧!」 好了好了,别这么说。只差一点就说完了。加油加油。大家都在期待喔——朱美与鹈饲像这样左右安慰,maika才好不容易恢复心情,终于说出最后的推理。 「亲吻乌贼铜像,也就是被害者的口贴在乌贼上。侦探先生,口贴乌贼会成为哪一个字?」 「口贴著乌贼……乌贼口?」 鹈饲的回答彻底缺乏想像力,使得朱美低下头,maika失望叹气。 「可以用乌贼的日文片假名思考吗?请把『イカ』与『ロ』排在一起。」 「ロ贴著イカ并排……啊,我懂了,是『伽』,汉字的『伽』。」 「是伽墨的『伽』。」朱美不禁大喊:「换句话说,凶手是乌贼神伽墨是吧!」 「是的,就是这样~~」在朱美与鹈饲以严肃表情注视之下,「吉祥物侦探」剑崎maika表情动也不动,特别拉长尾音点了点头。 就这样,撼动乌贼神神社的难解案件真相曝光—— 隔天报纸刊登乌贼神神社命案与凶手落网的新闻。 凶手果然是乌贼神伽墨。伽墨和金造一样,不接受梶本伊沙子是哥哥真墨的交往对象。昨天下午,伽墨叫梶本伊沙子到「颠倒嗣堂」,试著说服她放弃和哥哥交往,但是后来演变成口角,过度激动的伽墨拿手边的烛台刺杀对方背部。当时乌贼铜像从祭坛掉落,伽墨看到梶本伊沙子将铜像拿到嘴边,但伽墨不晓得她这么做的意图就逃离嗣堂,后来发生的事情则是正如剑崎maika的推理。 只不过,「吉祥物侦探」剑崎maika面对砂川警部带领的警方人马滔滔不绝地述说推理——这种过于另类的场面并没有真实上演,实际上是鹈饲将他听maika说的推理转述给警部。 「不过,我不懂……」 坐在侦探事务所椅子上的鹈饲,将看完的报纸递给朱美噘起嘴。 「剑崎maika里面的人肯定是吉冈沙耶香,沙耶香明明只是酒行的招牌女孩,为什么穿上布偶装就立刻像那样展现名侦探推理?明明只是一套不可爱的巨大乌贼布偶装贼贼……」 「这个嘛,天晓得?」朱美低头看报纸。「当时讨论的地点在乌贼神神社境内,而且是在神木旁边吧?在那里穿著乌贼布偶装,或许是一大原因贼贼。」 「原来如此。」鹈饲微微点头。「总觉得这个口头禅会上瘾耶。」 「要是maika听到,她肯定又会生气喔。『不可以偷角色设定~!』这样。」 「但是先不提这个,昨天的maika确实像是解谜之神降临的感觉。还是说名侦探的灵魂附身在吉祥物身上?」 「怎么可能。」朱美将报纸扔到桌上,如同在驳斥鹈饲的玩笑话。 不过鹈饲似乎沉迷于自己的想法,抵著下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朱美看著这样的他,内心不经意冒出一个疑惑。 「鹈饲先生,你该不会想穿那套布偶装看看吧?」 「我?扮演那个乌贼怪?」鹈饲瞬间一副哑口无言的样子,接著捧腹大笑。「哈哈哈,别开玩笑,与其打扮成那样,我宁愿放杀人凶手逍遥法外。无论案件陷入多严重的瓶颈,我都不会穿那种东西。」 不对,侦探抱持这种想法也有问题贼贼……朱美在内心低语。 她面前的鹈饲忽然露出正经表情,以严肃语气低语: 「对了……下次让流平穿那个看看吧……这样流平就会说出名推理贼贼……」 然后侦探咧嘴一笑,如同要规划一场有趣恶作剧的孩子。 死者不会叹息 一 时间是漫长梅雨季终于结束的七月中旬。 地点在盆藏山的某座村庄,名为猪鹿村。正如其名,是山猪与野鹿比人类还多的超偏僻村落。事件发生在猪鹿村深处的某处。 一名少年独自走在阴暗的夜路。 少年叫做中本俊树,身穿白色衬衫与黑色制服长裤,斜背一个布背包,包包表面印著以山猪与鹿设计的徽章,这是猪鹿国中的校徽。就读国二的他正从学校返家。 少年来到一分为二的岔路口。 「可恶,天完全黑了。」中本少年环视确认周围的黑暗,接著看著前方延伸的小径,不禁深深叹了口气。「而且还得走这条路……」 这是比起道路更像是拓荒小径、没铺柏油的一条路,路宽约一公尺。杂草茂密丛生的这条小径无疑是回家的最快路线,却没有路灯也没有车辆经过,真的是黑暗中的单行道。 可以的话,真想在天还没黑的时候走完这条路。中本少年抱胸叹息。 「混帐,早知道会这样,回家前就不应该玩『钱仙』。」 他说得完全没错,却无法预料到这一点,这堪称国二学生的肤浅。不过,到头来是中本自己被讨厌的朋友唆使,以半桶水知识玩起「钱仙」,他的叹息是自作自受。 他朝著眼前的黑暗投以犀利视线,径自低语。 「没办法了,毕竟这条路最快到家,而且现在的我没空绕远路。」 为求谨慎先把话说在前面,现在的他只是要回家,完全不是「正要前去拯救陷入危机的同伴」之类的紧急状况,稍微绕远路也只是母亲做的晚饭会变凉,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但是中本少年依然刻意做出危险的选择,原因果然只在于他正值国二的年纪。 不提理由,刻意做出危险选择的少年,大胆走在单行道。 「好,走吧,出发了。哈,这种路我每天都在走,所以完全没问题……」 他的嘴持续说著像是鼓舞自己的勇敢话语。停止讲话的瞬间,周围就会笼罩著恐怖的寂静,所以他非讲不可。即使在一百公尺远的位置,大概都听得出来他内心极度害怕,身体恐惧到颤抖。 「哼,反正应该不会有人。没有任何人吧?不,用不著回应!」 中本少年拚命和看不见的某人交谈,从旁人看来,他肯定比任何人都危险,但不晓得是幸或不幸,这条路除了他之外没人行走,完全是少年在演独角戏。 后来,一座山崖像是挡住中本少年的去路般出现。 山崖高约十五公尺,虽然不到垂直的程度,却是人类很难攀爬的陡坡。表面是褐色的地面与裸露的岩石,只有些许的植物绿意。不过现在天色非常阴暗,熟悉的山崖如同黑色屏风矗立在少年面前。 少年行走的小径在这座山崖前方右转,沿著山崖延伸。 然而,就在少年要走向山崖的这时候—— 突然响起「啊!」的叫声,听起来像是来自他头上。 少年不禁吓得绷紧身体伫立在原地,接著在下一瞬间! 一个巨大的漆黑物体,迅速从山崖斜坡滚落。 神秘物体溅出碎石与尘土,沿著斜坡朝这边滚下来。感受到危险的少年,情急之下说出充满紧张感的一句话。 「——混帐,是陷阱吗?」 重申一次,他是正要回家的平凡国中生,并不是肩负「赌命也非得保护极机密文件」之类的特殊任务。绝对不可能有人埋伏或是设下大型陷阱等待这样的他。但是对于自我意识过剩的国中生来说,这种常识完全不管用。 某人想取我性命!如此确信的少年以刚学会的后空翻与侧翻,努力帅气地躲过敌方的攻击(?)。所有动作当然都是多此一举。 中本少年翻身远离山崖斜坡数公尺之后,双手伸向前方作势应战。刚才从山崖滚落的物体拉长横倒在他视线前方。 「是、是谁……?」 虽然他位于没有月光的黑暗之中,依然立刻看得出来这是一个人。对方身穿看不出颜色的短袖上衣与裤子,从体格来看似乎是成年男性。男性从山崖沿著陡坡一鼓作气滚落到这条路旁边,不可能毫发无伤。 「唔,喂……你你,你还好吗……」 逐渐恢复真实感的中本少年从远处呼叫。 但是男性就这么仰躺著动也不动,微微张开的嘴没有说话的徵兆。 「死……死了……」 至少就中本少年看来是如此。即使如此,他还是努力尝试接近对方。 然而在这个时候,难以置信的光景映入他眼中。过于异常的这一幕,使他再度身体僵硬伫立在原地。 男性微微张开的嘴,吐出像是叹息的东西! 看起来像是瘾君子吞云吐雾的烟,但这是不可能的,少年瞬间消除自己的想法。因为男性嘴里冒出的东西看起来隐约带著明亮的光辉,正因如此,少年才能在黑暗之中目击这个物体。 不是香菸的烟。季节是夏天,所以也不是呼气变成白烟,当然也不是呕吐物。到头来,少年没看过胃里东西袅袅朝正上方吐出的特殊技术,而且也不想看。 那么,究竟是什么?从人类口中吐出,带著神秘光辉,如同烟雾漂浮在空中,这种神秘物体是——「唔,难道说……!」 此时,他脑中浮现一个艰深的词。至今听过好几次的诡异名词。少年提心吊胆说出这个和神秘现象一起为人讨论,不知为何令人印象深刻的名词。 「——这、这是ectosma?」 不,好像不太对。不是听起来好像大型电浆电视的词—— 少年直觉发现自己讲错,仗著没人听到,若无其事地改口。「是ectosm,没错,也就是灵质!」 少年在灵异相关的书籍看过这个词。虽然忘记详细内容,不过记得是人类口中吐出奇怪物体的灵异现象。现在目击的光景正是如此。少年如此认定并且开始发抖。 「也就是说,这是……灵、灵异现象,换句话说是……幽、幽灵……」 虽然灵异现象不等于幽灵,但毕竟他是刚在放学时玩过「钱仙」的国中生,现在对于超自然现象特别敏感,已经不敢走到眼前倒地男性的旁边。 男性大概死了。这是当然的,从那座山崖滚下来,活著还比较奇怪。既然这样,伸出援手没有意义—— 少年迅速打著这种如意算盘,在下一瞬间转过身去。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发出连幽灵都会大吃一惊的尖叫声,沿著刚才行走的小径一溜烟跑走。 中本少年不顾一切在小径奔跑,最后穿过小径来到柏油路,蹲在路边气喘吁吁地调整呼吸好一阵子。 不晓得维持这个姿势经过了多久。 响遍远方天空的警笛声使得少年回神。警笛声逐渐增加,并且似乎往这里接近。 看来是某人打电话叫警察了。省下报警的工夫是应该高兴的事,少年却像是不屑般说:「——啧,是条子!」 再强调一次,他只是正要回家的国中生,并不是警方追捕的杀人魔,被条子发现肯定也完全不用怕,但这种道理果然对现在的他行不通。 中本少年如同要逃离警车的警笛声,再度沿著柏油路奔跑。 就这样,中本少年稍微绕远路抵 达自家。「喂,妈妈,饭!」他一打开玄关大门就一如往常如此命令母亲。中本少年只敢在母亲面前维持强势态度。 而且,少年就这么将今晚的异常体验藏在自己心里,若无其事将母亲端出来的晚饭收进肚子。 虽然晚饭完全凉了,但是这种事不成问题—— 二 夏季辽阔的多云天空之下,一辆蓝色雷诺行驶在盆藏山山腰的道路。 在驾驶座轻快打方向盘的,是身穿朴素西装的三十岁男性—鹈饲杜夫。 他在乌贼川市经营侦探事务所,是日复一日被琐碎事件与催缴房租追著跑的私家侦探。但是在另一方面,他屡次遭遇惊人的大案件,而且总是意外地大显身手。 平常坐在他身旁的都是侦探助手户村流平,但他这次基于某些不得已的隐情请假一次,代为坐在副驾驶座的是二宫朱美,「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承租之综合大楼的年轻房东,是和鹈饲签下租赁契约的好交情。 朱美慢半拍般询问驾驶座的鹈饲: 「流平的『不得已的隐情』究竟是什么?」 「到海边商店打工。」鹈饲不满低语。「后来我对他说:『侦探助手的工作,以及在海边卖炒面的工作哪边重要,你自己想清楚吧。』结果那个家伙,叽、叽叽、叽叽叽……」 「啊啊,是这么回事啊。」朱美瞬间就理解他咬牙切齿的意思。总归来说,户村流平光明正大选择了炒面。「很像流平会做的选择。」 「也是啦。」鹈饲挂著死心表情看向副驾驶座。「不过就算流平旷职,我觉得你也完全没必要代替他插手这个案件。」 「哎呀,你有意见?别看我这样,我比流平有用喔。」 「喔,是吗?不过这真的算是炫耀吗?」 鹈饲正经询问,朱美不禁「呜」一声语塞。 实际上,「比流平有用」换个说法就像是「比脱轨电车更快更舒适」,不是可以得意洋洋说出来的事情。朱美对此深刻反省。 「哎,没关系吧?如果这次的委托是平凡的外遇调查,我也不会插手。不过既然是命案,当然会稍微感兴趣吧?何况以前某人说过,『美丽的女性需要冒险』……」 「哪个家伙讲过这种蠢话?」鹈饲以无奈表情摇头。「何况还不确定这次的命案是他杀,所以才会雇用我。」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啊——」朱美在副驾驶座噘嘴。 实际上,这次的命案在世间当成普通意外处理。 顺带一提—— 案件发生在距今约一周前的夜晚,一名年轻男性死在盆藏山山腰猪鹿村的某座山崖下方。 死者是北泽庸介,二十七岁,单身,住在乌贼川市的市公所职员。 北泽在死亡当天,似乎是请了一个有点早的夏季假期,开车到盆藏山兜风。虽然这么说,但北泽并非带著女友约会,只是想让刚买的爱车尽情奔驰。实际上,猪鹿村各处都有人看见身穿t恤的北泽以及他的爱车——红色富豪。 不知道是历经什么事,当天晚上刚过七点半的时候,北泽被发现气绝身亡。 倒在山崖下方的尸体全身都有跌打损伤,从现场状况来看,几乎可以确定北泽是从山崖滚落。全身包含头部都受到重创的北泽,推测几乎是当场死亡。 看来是不熟悉地理的青年在黑夜时贸然接近危险的山崖不小心摔落,就这么断送性命。换句话说,这是一场不幸的意外—— 这是警方的结论。当地媒体也是朝相同的方向持续报导。 不过,某人认为这个结论过于随便而提出异议,那就是北泽庸介的母亲——北泽真弓。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儿子是意外丧命。 这样的她听到「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的风评(是怎样的风评就不得而知),委托侦探重新调查这个案件。 委托的时候,朱美凑巧也在场。北泽真弓当著侦探的面吐露她对警方的不满与愤怒时,语气非常激动。她说: 「我儿子的死不是什么意外,那孩子有惧高症,哪可能在天色昏暗的时候,接近那么危险的山崖?不,警方的判断是错的,这不是意外,儿子是被村人杀的!」 过于武断的说法,使得鹈饲战战兢兢地开口。 「那个~夫人相信令郎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他杀,请问您有什么证据吗?」 真弓随即怒目而视,以严厉语气放话: 「说这什么话!你的工作就是找出证据吧?」 「真是的……」面对咄咄逼人的委托人,鹈饲与朱美一副有苦难言的表情相视。 不过,即使对真弓的傲慢态度不满,鹈饲依然接下这个委托。 毕竟这个侦探平常的工作只有调查外遇或找宠物,本次的委托却是要他查明究竟是意外还是他杀,对于这样的他来说,这个委托肯定稍微刺激一点。对于朱美来说当然也是。 就这样—— 这天,两人搭乘鹈饲的雷诺,一路朝盆藏山前进。 从车窗放眼望去,尽是悠闲山间的风景。虽然终究没看到野鹿,但山猪刚才在一瞬间横越车子前方。 看来车子已经开进猪鹿村。 车子在田埂中间的柏油路前进,不久,他们发现一辆白色脚踏车从前方接近,踩踏板的是年轻警宫,看起来就像是村庄的驻警。大概是在巡逻吧,不像是正要赶往某个特定的目的地。 「刚好,找他打听看看吧。」 鹈饲将车子停在路边,打开车窗。「不好意思:」他叫住路过的制服巡查。「我是乌贼川市的记者……」 鹈饲说起谎话连篇的自我介绍,但巡查就这么骑在脚踏车上端详他的脸,然后突然「——啊!」地倒抽一口气,匆忙走下脚踏车。 「您该不会是那位知名私家侦探鹈饲杜夫先生吧?独自漂亮解决善通寺家的交换杀人以及新月庄的弃尸案件,传说中的名侦探!」 这实在是天大的误会。以盆藏山为舞台的这两个案件确实和鹈饲关系密切,但都不算是他独自漂亮解决。 熟知真相的朱美板起脸,但是对鹈饲来说,巡查的过度反应应该是令他开心的失算,他立刻选择将对方的误会利用到极限。 「喔,被发现就没办法了——我正是传说中的名侦探鹈饲杜夫。」 就这样,他轻松成为「传说中的名侦探」。 效果立竿见影,巡查在鹈饲面前笔直立正致上最敬礼。 「很荣幸见到您,我是驻留在村庄值勤的松冈——话说回来,您今天光临本村庄有什么事?又发生什么重大案件吗?」 「总之,是否称得上是重大案件还是一大问题。你想想,大约一周前,这座村庄发现一具摔死的男尸吧?我想到案发现场。」 「啊啊,那座山崖就在前面,不过有点难说明。」松冈巡查说完立刻骑上白色脚踏车。「那我带您到现场吧,方便跟著脚踏车走吗?」 松冈巡查刚说完,就用力踩起踏板。 鹈饲缓缓让车子起步,以愉快的语气向副驾驶座炫耀。 「朱美小姐,怎么样?我在这里的评价简直是直线上升吧?看来我的活跃不应该以《乌贼川市系列》,而是以《盆藏山系列》流传下去。」 「啊?你说的『系列』是什么意思?」 侦探心情大好,旁边的朱美无奈叹息。 三 车子如同追著白色脚踏车缓缓行驶数分钟后,鹈饲等人面前出现一条小径,路宽没办法让车辆进入。鹈饲立刻开窗询问巡查: 「啊啊,哈啰,松冈巡查,这附近有没有收费停车场?」 「没有,应该说车子随便停旁边没关系的。」 「真的?没关系?不会被偷?不会违规停车被开单吧?」 「不会不会,就说不会了……您疑心真重!」 巡查这番话使得鹈饲终于接受并且下车,朱美也随后下车。 松冈巡查将脚踏车停在路边,走进小径。在如同拓荒的小径行走数分钟后,如同宽敞褐色屏风的陡坡出现在他们面前。 「就是这里。」抵达现场的松冈巡查指向该处。「这座山崖底下的小径,躺著一具年轻男性的尸体。男性叫做北泽庸介,二十七岁,是乌贼川市公所的职员……」 「啊,我知道这些情报。」鹈饲一语打断巡查的厚意。「不提这个,我想知道发现尸体时的状况。发现尸体的是谁?怎么发现的?」 「啊啊,第一目击者吗?其实是我。」 「咦,是你?」鹈饲感到意外般蹙眉。「凑巧骑脚踏车经过?」 「不,不是这样,是有人报案。报案的是冈部先生,在附近经营果树园的男性。他打电话到派出所说,山崖方向传来『呀啊啊啊』的凄惨叫声,我赶到之后——」 「原来如此,就发现这里倒著男性尸体了。尸体状况怎么样?」 「尸体仰躺,几乎是大字形,一眼就看出已经断气,因为额头割伤惨不忍睹。这么说来,记得嘴巴是张开的。」 「喔,嘴巴张开是吧。」 鹈饲像是模仿尸体状况般张开嘴,仰望山崖斜坡。 「话说回来,容我刻意确认一下,警方判断北泽是失足从这座山崖摔死,也就是意外。这个判断真的正确吗?」 「您的意思是——」 「比方说,不用考虑自杀的可能性吗?」 「应该不是。如愿买下爱车前来兜风的男性,应该不会突然想寻死。顺带一提,他的红色富豪停在距离山崖不远处的路肩。」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某人硬是将北泽推落山崖?不对,不用硬推,某人将北泽引诱到山崖上方,找机会偷推他的背,我觉得就算是这种做法也可以伪造出疑似摔死的状况。」 「这个嘛,话是这么说没错……」松冈巡查有些为难地歪过脑袋。「不过,北泽是一个人造访这座村庄喔。当天好几个村民目击他,而且全部作证他是一个人来。这样的北泽为什么到了晚上会和某人一起站在山崖上?」 「这个嘛,话是这么说没错……」这次轮到鹈饲歪过脑袋。「顺便问一下,这座村庄有北泽认识的人吗?有的话想请你提供一下。」 「这我也不晓得。」年轻巡查说著摇了摇头。 「这样啊……」鹈饲简短回应之后,忽然指著上方。 「话说回来,山崖上面是什么状况?有人住吗?」 「山崖上面是小小的杂木林,树林另一边有条小河,小河旁边是果树园跟一间农家,大概就这样吧。」 「喔喔,那问农家就是首先向派出所报案的冈部先生家吧,原来如此……」 鹈饲大幅点头,如同理出了某些头绪,但是不能被他的夸张举止欺骗,这个人即使脑袋空空也能充满自信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朱美不经意感觉背后有股难以说明的气息,不禁颤抖。 她立刻转身观察周围的状况,但是眼前只有一条细长的单行道,路边尽是丛生的杂草或是矮灌木丛,别说人影,连一只山猪都看不到——才这么心想,树丛里就突然出现一只鹿! 鹿悠哉从她面前横越,静静消失在另一边的树丛。 「…………」野生动物突然登场,使得朱美内心惊愕。猪鹿村真是不得了! 「喂,朱美小姐,怎么了?看到幽灵吗?」 「啊!」朱美因为鹈饲这一声而回神,露出笑容掩饰。「不,没事,是我多心,是我多心……」她摇头回答。 「这样啊。」鹈饲简短点头。「那么,不用待在这里了,接下来我想到山崖上面看看。」 「我来带路。」松冈巡查说完,再度带头在小径行走,鹈饲也默默踏出脚步。朱美有点在意后方,跟在两人身后。 山崖垂直高度顶多十五公尺,不过要爬上去得沿著山崖走小径,再进入一条陡峭的山路。在松冈巡查的带路之下,鹈饲与朱美挥汗勉强抵达案发山崖上方。 如巡查所说,这里是小小的杂木林,狭窄却围绕著茂密树木,是阴暗潮湿的空间。老实说,不是人们会乐于进入的地方。 朱美提出单纯的疑问:「北泽为什么会进入这种地方?」 「真奇妙,由此思考,就发现他的死果然有很多疑点。」 鹈饲轻声说著,慎重站在山崖边缘窥视下方。松冈巡查指著侦探脚边犀利指出重点。 「就是那里,那个地方留下北泽失足坠崖的痕迹。」 「嗯,所以北泽是在这里失足摔下山崖……不过失足的痕迹也可以伪造……果然是某人……不,可是……」 鹈饲甚至忘记自己站在山崖上,沉入自己的思绪。朱美看到这样的他,不经意觉得背脊发凉。这么说来,鹈饲每次站在高处,下一瞬间肯定会摔下去。这个男的搭载了这样的程式。 朱美自己站到山崖边缘,悄悄窥视下方。不行,即使是不死侦探,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也不是开玩笑的,朱美决定在事发之前警告。 「那个~鹈饲先生,你要思考没关系,不过拜托一下,可以在宽敞一点的地方思考吗?这样危险到我看不下去。」 「嗯?啊啊,对喔。」鹈饲连忙看向脚边,他的双脚已经踩在山崖边缘。「——哎呀,危险危险。」 语气一反状况,十分悠哉。鹈饲以轻盈的脚步远离山崖边。 「呼,幸好流平不在,如果他在,现在我们肯定一起摔到下面了。」 朱美也由衷认为他说得没错,幸好流平不在! 「话说回来,松冈巡查。」鹈饲背对山崖,指向杂木林的另一头。「这座树林后方是冈部先生的果树园跟住家吧?」 「是的,在渡过小河的另一边,要帮您带路吗?」 「这样会帮了我一个大忙——但是没关系吗?你也有公务要处理吧?」 「放心,没关系的,毕竟这个村庄很恬静,很少出事。」 年轻巡查说完,再度带头踏出脚步,鹈饲与朱美也紧跟在后。 三人很快就走出茂密的杂木林,来到盛夏阳光耀眼的宽敞空间。听得到附近传来潺潺流水声。 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行走,就看到一条小河。 「这是乌贼川支流之一,大王川的源流,不过如各位所见是名不副实的小河。」 朱美听著巡查的说明,沿著河边行走。河宽不到两公尺,两岸维持著绿草与矮树丛生的自然景色,看向河面,可以透过清澈河水清楚看见浅浅的河底,河底是自沙以及小石头,绿色水草在其中缓缓摇曳,一只青鳃鱼在窥视的朱美面前游过。 「哇,好美丽的河流呢~这居然是乌贼川的支流,听起来好假呢~对吧,鹈饲先生?」 「咦?啊啊……」 鹈饲不知为何回应得心不在焉。 怎么了?朱美抬头一看,鹈饲指著河流上游歪过脑袋。「那个大叔在做什么?」 朱美立刻看向他手指的方向。 沿著河流往上的数十公尺处有一名中年男性,身穿工作服站在上游的河岸,似乎没发现这边的三人。他手上握著一根竹扫把,却不是在打扫河岸。 他将扫把前端朝上,重复在头上挥动。 男性身旁是两棵伸长枝伢、高度不同的枯木,所以朱美刚开始以为那个人想用扫把取下挂在树枝上的某个东西,不过仔细观察就发现似乎不是这样。 因为他的扫把前端不是朝著树枝,看起来是朝著两棵枯木的正中央,也就是一无所有的空间。 映入朱美眼帘的这幅光景,到最后只令人觉得是「身穿工作服的中年男性在小河河岸拿著竹扫把跳著毫无意义的舞」。 「真的耶,那个人在做什么啊……」 「哎,在这种大热天工作,或许会看见各种看不见的东西吧……」 鹈饲同情般低语,完全认定这名男性是「热昏头的大叔」,不过松冈巡查在这个时候指向那名男性,说出意外的话语。 「啊啊,他就是冈部先生,在附近经营果树园的冈部庄三先生。」 松冈巡查似乎和冈部庄三相识,挂著亲切笑容走向他,鹈饲与朱美也托福得以极为自然地接近冈部。 近距离看见的冈部庄三,是黝黑皮肤与方形下巴给人深刻印象的粗犷男性,年纪大概是五十多岁吧。他看向松冈巡查的表情颇为温和,不过相对的,看向鹈饲他们的视线暗藏提防陌生人的戒心。 「嗨,冈部先生,您好。」松冈巡查先亲切搭话。「不好意思,可以请您听这两位讲几句话吗?这位是专程从市区前来的知名侦探。」 冈部随即以瞪人般的犀利视线,看向面前的鹈饲等人。 「侦探?侦探找我有什么事?」 「其实……」鹈饲立刻进入正题。「是关于男性摔落山崖死亡的那个事件,我正在调查这件事……」 「那是意外,不是已经结案了吗?」 「听说您在案发当晚听到山崖传来『呀啊啊啊』的惨叫声,所以您联络派出所,促使松冈巡查发现尸体。换句话说,虽然是松冈巡查发现尸体,但实际上首先察觉这个案件的人是您。是吧,冈部先生?」 「哎,也可以这么说。」冈部不悦地点头。「所以这又怎么了?我只是履行市民的义务啊?」 「是『村民』的义务吧,哈哈哈。」鹈饲乾笑几声。 但冈部笑也不笑,一语驳回鹈饲这句话。「——不好笑!」 看来玩笑话对冈部庄三不管用。鹈饲似乎也领悟这一点,慢半拍绷紧表情。 「话说冈部先生,您是在哪里听到惨叫声的?」 「附近的自家院子。当时我刚好一边吹著夏季晚风一边抽菸,结果山崖那边传来惨叫声。」 「山崖那边——也就是杂木林的方向吧?」 鹈饲举起右手指向杂木林的方向。 「不过冈部先生,您为什么认为惨叫声来自山崖?为什么不是杂木林、不是这条小河,而是山崖?比方说,也可能是某人在杂木林遇袭惨叫吧?那您为什么觉得是山崖那边出事?」 「呃,这……」冈部脸上浮现狼狈神色,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嗯,杂木林与山崖确实都在相同方向,不过山崖比杂木林危险得多,要是相同方向传来惨叫声,首先都会推测是某人摔落山崖,这是理所当然吧?事实上也正如我所说的没错吧?」 「嗯,确实正如您报案时所说,案件发生在山崖。」 「那不就没问题了?可以不要胡乱找藉口吗?」 「请别说找藉口……」 鹈饲一副被误会的样子耸了耸肩。朱美趁著鹈饲停止询问,介入两人的对话。她想问冈部一件事。 「那个,恕我换个话题,冈部先生,您刚才在这里做什么?」 「居然这么问,小姐,就你看来,我刚才做了什么事吗?」 冈部以装傻的语气面不改色反问,朱美听他这么问也语塞了。 「是、是的,大概,那个,该怎么说,您举起竹扫把,然后这样……好像在打扫空中……的样子……」 「喔喔,打扫空中是吧!」冈部嘴角终于露出微笑。「这位小姐讲得真有趣呢,不过大概是你看错了,我没有做这种奇怪的动作。」 「不,但我觉得没看错……」 朱美找不到切入点而结巴,冈部见状扛起手中的竹扫把。 「抱歉,我很忙,还有果树园的工作要做,就此告辞。」 冈部说完,单方面结束对话转身,就这么头也不回地悠哉往下游走去。 「啧!」朱美看著冈部远离的背影,不甘心地打响手指。「好遗憾,明明只差一点点……」 「那位大叔似乎挺顽固的,但我觉得他知道一些隐情。」 「唔~他平常是更亲切的人……」松冈巡查愧疚地搔了搔后脑杓。「话说回来,接下来要去哪里?喜欢去哪里,我都可以为您带路喔。」 鹈饲随即双手向前,像是要推辞难得的邀请。 「不,松冈巡查,到此为止吧,继续受您照顾会过意不去,我们打算在这里逛一下就回市区,也请你回到工作岗位吧。」 「这样啊,我知道了。」松冈巡查率直点头回应,却突然露出前所未有的邪恶笑容,将脸凑到侦探耳边。「嘿嘿,如果揭发意外的真相,请务必联络派出所喔,没问题吧?拜托喔,嘿嘿嘿。」他反覆叮咛之后轻拍侦探肩膀。「!那我就此告辞!」 年轻巡查朝愕然的鹈饲与朱美行最敬礼,然后沿著杂木林小径离开。 「唔~松冈巡查看起来是个好人……」 「不过心机似乎意外地重呢……」 两人目送巡查的背影,不禁面有难色地相视。 四 冈部庄三与松冈巡查接连离开之后,在安静无声的小河河岸—— 「所以,接下来要怎么做?」朱美立刻询问鹈饲。「该不会真的想在这里逛一下就回市区吧?还是要在这条河抓泥鳅?」 「哎,这条河看起来确实栖息很多生物就是了。」鹈饲蹲在河岸,将右手浸入河面。「其实还有一个人,我务必想找这个人间话。」他呢喃般轻声说。 不过朱美就算听他这么说:心里也没有底。依照至今聊到的内容,和北泽庸介之死相关的人物只有松冈巡查与冈部庄三,再来就是委托人北泽真弓,除此之外还应该找谁问话? 「你想要问话的人是谁?在哪里?」 「不,其实我也不清楚这个人是谁。」 鹈饲说著,以右手玩弄河底的褐色物体,是田螺大小的螺类,不过形状比田螺细长。河底有许多相同的螺类,他以右手紧握其中一颗。 「虽然不知道是谁——」他迅速起身,高高抬起左脚,在下一瞬间……「但我知道这个人在哪里!」 话刚说完,他就转向正后方。「在那里——!」 鹈饲随著吆喝用力挥动右手臂,以昔日野茂英雄般的独特动作扔出一颗螺。这颗螺描绘直线轨道,射进不远处的夏日草丛。 「——好痛!」 「嗯? 」杂草丛叫出声音。不对,不可能有这种事。「那里有人吧!」 如同呼应朱美的声音,一个男生冲出草丛。白色衬衫加黑色长裤,体格矮小,完全是国中生。右手按著额头现身的这个少年朝草丛吐了一口口水,以装模作样的语气说:「——混帐,是陷阱吗?」 「还敢说什么陷阱!你这个偷窥狂!」 可疑的国中生登场,鹈饲猛然朝他袭击,然而—— 「哼,怎么可以被抓!」男国中生以轻盈身手躲过对方的突击,接著不知为何后空翻!再度后空翻!以大胆的动作和侦探稍微拉开距离。 不过鹈饲也没认输。「休想逃!」他如此大喊,接著突然侧翻!再度侧翻!转眼之间和国中生拉近距离,最后以前跳空中回旋收尾! 展露极致技术的鹈饲,漂亮地将国中生压在地上,剥夺他的逃跑意愿。 「…………」 这两人无谓的动作太多了!还有,鹈饲先生,你应付国中生也太认真了! 朱美即使无奈,依然跑向倒地的少年,以及骑在他身上的侦探旁边。 鹈饲抓著对方的衣领,以老神在在的态度质询少年: 「呼呼,真遗憾呢,小朋友,我早就发现了。你从杂木林就一直跟踪我们。」 唔!总觉得少年应该不是从杂木林跟踪,而是从山崖下面就一直跟踪到现在,但鹈饲先生似乎认定是那样,别说实话比较好吧—朱美如此心想,决定不说出真相。 「喂,小朋友,你为什么跟在我们身后?目的是什么?」 「可恶,放开我!我跟你没有任何话好说!」 少年摇头抵抗,鹈饲抓著他衣领的手忽然放松。 「咦?没话好说……真的什么都没有?」 「那、那当然,因为我只是路过的国中生。」 「喂喂喂,是这样吗?什么嘛,看来期望落空了。我一直以为你正是掌握本次案件关键的人物。这样啊这样啊,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哎,抱歉,这次是我误会了,对不起。」鹈饲说完离开少年。「喂,朱美小姐,应付路过的小朋友只是浪费时间,我们回市区重新商讨对策吧。」 「也对,就这么做吧。」 朱美配合鹈饲的态度点头回应,转身背对少年。 鹈饲与朱美如同无视于少年,并肩踏出脚步。但他们还没走三步,某个声音就从后方叫住他们。「阿伯,你们给我站住!」 鹈饲瞬间停下脚步,然后迅速转身,大步走向说话的人,再度揪起他的衣领往上拾。「你说谁是阿伯?谁?讲话给我小心点,别看我这样,我对罪犯跟男国中生毫不留情喔。」 「对对、对不起,阿……不对,大哥。」 「没错,这样就对了。」鹈饲放开少年衣领,以拇指指著自己的胸口。「不然如果你有那个心,也可以直接叫我哥哥。」 「不,这就免了,因为我是独生子。」 「这样啊。」鹈饲难过低语。「所以,你还有什么话想说?有吧?你很想对其他人讲某件事吧?」 少年率直点头回答鹈饲的询问。「嗯,其实有。」 不愧是鹈饲,身为侦探却兼具国中生等级的感性。正如他的预料,这个男国中生内心暗藏某个秘密。 在鹈饲出言催促之下,少年开始述说自己目击的异常现象。 「——灵质?」 小河河畔,蹲坐在树荫的鹈饲发出惊愕的声音,受惊的山鸠从草丛起飞,河里游泳的鲫鱼在河面弹跳。坐在大岩石上的朱美困惑地保持沉默,坐在旁边地上的少年表情却是正经八百。 鹈饲一脸严肃地向这个国二男生中本俊树进行确认。 「你在案发当晚凑巧经过那座山崖下方,目击男性摔落山崖的瞬间。你看到男性摔落山崖之后吓一跳要跑过去,但是在这个时候,男性吐出带著黄色光辉,如同叹息的东西,你看到之后认为那、那个……是……噗……灵……噗噗!」 「鹈饲先生,你在笑什么啊!」朱美代替少年抗议。「中本同学讲得很正经,所以你也得正经听吧?大人要是摆出这种态度,小孩会变坏的!」 「是、是我的错,抱歉。不过没想到是灵、灵……噗噗噗!」 「你要笑多久啊!我真的变坏给你看喔!」少年忍无可忍般大喊。「到头来,灵质哪里好笑了?」 少年严肃询问,鹈饲忍笑回答: 「看来你误以为灵质是死者口中冒出来的诡异物体,但你错了,灵质是灵媒——也就是将死者灵魂叫回现世的通灵人,在使用法术时吐出的灰色丝状物,不是死者吐出的东西,也不会漂浮在空中,所以我可以断言你看见的不是灵质,是完全不同的物体。」 「…………?」 既然这样,如果少年看见的是灰色丝状物,侦探会认同那是灵质吗?朱美在这方面难免感到不安,但总之北泽吐出的物体不是灵质,朱美也同意这个结论,因此没有刻意插嘴。 朱美身旁的中本少年,像是为自己的肤浅知识感到丢脸,声音变得颤抖。 「原、原来如此……阿伯……不,大哥,你好清楚呢。」中本少年似乎对坐在眼前的不起眼三十岁男性另眼相看。「那么,聪明的大哥,请告诉我!我那天晚上目击的奇妙光景究竟是什么?那个男的嘴里吐出什么东西?」 「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能保证不告诉任何人吗?」 鹈饲看著中本少年的双眼这么说,少年像是入迷般默默点头。看来少年现在完全将鹈饲当成稍微优于自己的贤者,感觉迟早会真的叫他一声「哥哥」。 鹈饲以沉重的语气对少年说: 「北泽庸介临死之际吐出的神秘物体,说穿了就是——『灵魂』。」 「灵魂……」少年复诵之后轻敲手心。「原、原来如此!」 朱美差点从自己坐的岩石滑落。鹈饲问题很大,但这个少年也不遑多让。这两人该不会没有充足的科学知识吧? 但鹈饲依然以正经语气继续述说自己的意见。 「没错,是灵魂,不是有句话说『灵魂出窍』吗?你看见的正是这幅光景。北泽庸介躯体死亡的一瞬间,灵魂脱离他的躯体,化为气态的闪耀光辉,从嘴里冒出来。天啊,你看见稀奇的光景了,这不是想看就轻易看得见的……」 「别再说了!!」没办法继续默默旁听了。朱美打断鹈饲的超常解释,猛然提出异议。「鹈饲先生!不可以对孩子乱说话!」 「乱说话?喔,那么你否定人类有灵魂?」 「我、我并没有否定人类有灵魂,但是灵魂绝对不可能发光或是从嘴里冒出来,应该以更加实际的方式解释。」 「是喔,既然这样,我就听听你相信的实际解释吧。」 「唔……」 朱美听他这么说也语塞了。死者叹出黄色光辉的气,这种异常现象无从以实际方式解释吧? 朱美逼不得已,说出最没新意的可能性。 「这、这大概是看错了。惨剧发生在面前,中本同学受到打击,所以才彷佛看见这种不可能发生的现象,如此而已。实际上,死亡的北泽没叹出黄色的气,当然也没有灵质或死者灵魂这种事。」 朱美一鼓作气说完,才首度察觉中本少年的冰冷视线。 「…………」少年以不信任大人们的表情低语。「啧 ,果然不该对任何人说的。这样啊,我懂了啦。」 中本少年像是再也没什么话好说般迅速起身,接著缓缓拍掉裤子灰尘,快步远离朱美他们,再不慌不忙转过身来,双手在嘴边摆成喇叭形状大喊: 「笨蛋,我没看错!不准当我是小孩子就瞧不起!我真的亲眼看得很清楚——!」 鹈饲随即也大声回应少年的内心吶喊。 「对,你没看错!你确实看见了!那是人类的灵——」 「灵魂哪可能看得见啊——!关于这部分,那个大姊讲的是对的——!」 「呃!」鹈饲愕然张嘴。「这小鬼讲这什么话……」 「快点滚回市区吧,可恶的骗子侦探!」 中本少年一说完,就一溜烟朝杂木林方向跑走。 朱美目送少年背影消失在林子里,深深叹了口气。 「啊啊,好像伤害他了,早知道别讲那种话。」 「哼,别管他就好,宠那种自我意识过剩的小鬼没好事。」 「哇,鹈饲先生对国中生真严厉,因为像是看到以前的自己?」 「和这种事无关。」 「那么,因为像是看到现在的自己?」 「怎么可能!」鹈饲不悦地双手抱胸。「总之我讨厌他,所以不告诉他真相,他注定一辈子思考自己目击的神奇光景有什么意义。哎,比起轻易告诉他答案,让他自己想比较有助于他的将来。」 「——咦?」鹈饲这番话令朱美不禁瞪大双眼。「也就是说,鹈饲先生,你知道那孩子目击的神奇光景有什么意义吗?所以他讲的不是做梦也不是看错?」 「当然。那个少年只是因为对灵异现象感兴趣,才被影响得没看见眼前的现实。实际上,这个现象没有很奇妙,灵质这种东西和这个案件完全无关,死者的灵魂当然也无关。」 鹈饲说著,发出咄咄逼人的笑声。 朱美愣愣地注视他。仔细想想,鹈饲这个人原本就对超自然或灵异世界完全没兴趣,却突然说出「死者灵魂」这种话,朱美才会觉得奇怪。看来那番话是用来迷惑那个爱好灵异现象的国中生,鹈饲已经察觉事件真相。 「既然这样,就赶快说明吧。」 朱美说完,侦探像是吊胃口般回答: 「等天黑再说。」 五 数小时后,夏季太阳也已经西沉,盆藏山洋溢夜晚的空气—— 吃完晚餐的朱美与鹈饲,再度回到小河河畔。这里几乎就是朱美等人白天遇见冈部庄三,听中本少年讲灵异事件的地点。 鹈饲坐在大残株缩起上半身,朱美蹲坐在枫树底下,背靠粗壮的树干。周围又高又茂密的夏季绿草完全遮住两人身影,他们的视线总是专心投向小河。 不过,在这里埋伏至今三十分钟,值得提及的事件只有鱼儿在河面「噗通!」跳了一次,乌鸦在河岸「呱!」叫了一次,以及侦探「哈啾!」打了喷嚏一次。 最后,只有朱美打呵欠的次数随著时间增加。 话说回来—— 朱美忍住今晚不晓得第几次的呵欠,斜眼偷看坐在一旁的鹈饲。 这个侦探是基于什么目的在这里埋伏?即使直接询问这件事,鹈饲也吊儿郎当地闪烁其词,完全不肯正经回答。 (既然这样……)朱美决定让自己的大脑全力运转。 某人会来到入夜的小河河畔? 这个人出现在这种偏僻地方做什么? 这个人和北泽庸介的死有关吗? 到头来,北泽庸介的死是意外?自杀?还是他杀? 许多疑问在朱美脑海浮现又消失,但思绪一直没能整合。 想著想著,朱美开始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没能整合的思绪终于陷入瓶颈,朱美的眼皮逐渐沉重。 不知何时,朱美独自陷入睡眠的深渊。 然后—— 经过了一段如同永恒又如同剎那的时间。 朱美突然感觉身体浮在半空中,在下一瞬间——「咚!」 「唔!」她随著后脑杓的钝重冲击睁开双眼。从睡眠深渊生还的她,看见浮在夜空中的月亮。看来自己睡著了,原本应该背靠枫树树干,如今则是仰躺在地面。 真是的,美女侦探助手的形象全没了。 「好痛……」朱美按著撞到地面的后脑杓缓缓起身。 回神一看,夜幕完全笼罩周围,刚才仅存的些许晚霞余光,如今也消失无踪。 盆藏山各处都在黑暗之中。不,等一下,好像不是这样…… 朱美忽然感觉黑暗中隐约有个东西而歪过脑袋。奇怪,这种奇妙的感觉是什么?感到疑惑的朱美呼叫身旁的侦探。「那个,鹈饲先生……」 但他没回应。 直到刚才坐在残株上的鹈饲不知何时起身,整张脸完全伸到草丛上方,动也不动地注视前方,早就不是秘密埋伏了。(既然这样……)如此心想的朱美也光明正大起身,和鹈饲并肩看向前方。 就在这个时候,一幅光景映入朱美眼帘—— 过于美丽的这幅光景,使得她「啊!」地惊叫一声就暂时语塞。 她面前的小河,无数光辉沿著潺潺流水飘动。 都是黄色……不对,正确来说是黄绿色的光粒。这些光粒在河畔草丛、树木的枝丫或叶子上,或是在岩石表面散发无数光辉,如同今晚某人不小心将黄绿色的宝石洒满河岸。 朱美好不容易回神询问身旁的侦探:「这、这些,难道是……?」 面对她不完整的询问,鹈饲以一句话就完美回答。 「是萤火虫。」 这些光芒确实是萤火虫。散发淡淡光芒的萤火虫如同圣诞灯饰点缀河岸。朱美暂时陶醉地欣赏幻想般的光之舞。 不过她看著看著,内心再度冒出数个疑问。 「那个,鹈饲先生,今晚的埋伏难道是为了这个?」 朱美压低音量,以免影响四处飞翔的萤火虫。鹈饲同样轻声回应: 「当然——如何,很漂亮吧?」 「漂亮是漂亮……」朱美以扫兴的语气回应。「既然这样,应该不会演变成这里出现凶恶杀人魔的状况吧?」 「那当然,怎么可能出现凶恶杀人魔——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鹈饲以正经表情询问,朱美在黑暗中脸红。 「因、因为就是会让人这么认为吧?到头来,我们来到这座村庄是要查明北泽庸介的真正死因,为什么会变得像是『夏夜赏萤』?这样很奇怪吧?」 「是喔,所以朱美小姐认为这些萤火虫和北泽的死无关。」 「啊?那当然吧?为什么小虫和人类摔死有关?」 「不,两者关系可大了。」鹈饲斩钉截铁地断言之后询问朱美:「你对那个中本少年的证词有什么看法?北泽庸介死亡时吐出像是叹息的发光物体,这东西究竟是什么?你应该不认为是他说的灵异现象吧?」 「当然不认为……咦,那么,不会吧?」 朱美至此总算理解鹈饲的意思。 少年目击的奇迹是过于异常的现象,所以感觉不可能进行合理的解释。然而现在这一瞬间放眼所见的光景不就是答案? 察觉这件事的朱美半信半疑地 开口。 「难道……死者的叹息其实是……萤火虫?」 「没错,萤火虫。」鹈饲很乾脆地点头。「虽说是萤火虫,但当然不是一只,是几十只萤火虫同时从死亡北泽的嘴里飞出来,而且它们的屁股闪闪发亮,所以看起来彷佛死者叹出散发黄光的气。不过唯一目击这个场面的中本少年是喜欢灵异现象的国中生,所以解释成更有趣的,灵质』现象。」 「原、原来如此——我虽然很想这么说……」朱美难以置信般摇头。「不过为什么死人嘴里有萤火虫?这种事太神奇了……应该说恶心!」 即使萤火虫看起来美丽可爱,但塞进嘴里就是两回事。朱美不禁发抖。鹈饲斜眼看著她,咧嘴一笑。 「哎,确实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不过你想想,北泽庸介还活著的时候,某人硬是撬开他的嘴将萤火虫塞进去,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吗?假设可能,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 「也、也对,我觉得这种事应该不可能,而且完全没意义。」 「对吧?所以只能推测北泽不是被某人强迫,而是自愿将许多萤火虫放进嘴里,既然这样就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也就是——」鹈饲在朱美面前竖起食指,以坚定语气断言:「北泽庸介是萤火虫小偷!」 「咦?」他出乎意料的这句话令朱美暂时语塞。「……萤火虫小偷?」 「对。没办法相信吗?不过我听过类似的案例。以前某个村庄的某人被称为抓萤火虫的大师,这位大师不使用捕虫网,他在小河河畔发现萤火虫,就会用手指抓住放进自己嘴里存放。据说他以这种方式,能够在眨眼之间抓到几十只萤火虫。」 「别再讲了啦!我不是说过很恶心吗?」 「就算你这么说,但这是事实,所以也没办法吧?何况这种做法虽然不卫生,但确实合理。抓到小虫的时候,人体能暂时保管小虫的部位果然是嘴,换句话说,大师将自己的嘴当成虫笼的代替品。」 「那么,北泽庸介也学大师这么做?」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北泽恐怕是在兜风时经过这条小河的河畔,时间大概是黄昏时分吧,他在这里偶然目睹飞舞的萤火虫。他刚开始应该是被这幅光景感动,但是不久之后,邪恶的想法开始在他脑中萌芽——『抓住这里的萤火虫,再高价卖给都市的家伙,不就可以小赚一笔吗?而且现在还可以上网卖,嘿嘿嘿!』类似这种恶劣的点子。」 「原来如此,确实是低俗乌贼市民会有的想法。」 「嗯。只不过依照现实状况,基本上不可能抓萤火虫来卖。」 「为什么?因为违反动物保护法之类?或是华盛顿公约?」 「不,这是法律之前的问题。到头来,萤火虫发育为成虫之后,在地面生活约一星期就会立刻死掉,不是锹形虫或瓢虫那种可以养很久的生物,真要说的话,它们的生态比较像是蝉。」 「是喔,蝉就没办法交易了。不过住在城市的北泽连这种知识都没有,就这么认为可以藉此赚一笔钱。」 「总之,也无法否定北泽抓萤火虫可能只是想自行享受几天,无论如何,发现萤火虫的北泽突然变成萤火虫小偷,这应该是事实。不过因为事情过于突然,他手边没有捕虫网也没有虫笼。回到车上或许找得到代替品,但他甚至舍不得花时间来回。此时,北泽想到抓萤火虫大师的趣谈——我终究不认为他想得到,但以结果来说,他选择的方法和大师相同。」 「也就是用自己的嘴代替虫笼……呜恶~」 原本肯定能唤来感动的幻想光景,也在侦探述说的意外事实面前褪色。 朱美看著河岸飞舞的萤火虫群,不禁按住自己的嘴。因为她觉得要是张嘴,似乎会有无数萤火虫飞进嘴里。 朱美从萤火虫群移开目光,再度面向鹈饲。 「所以,将萤火虫塞进嘴里的北泽为什么会死掉?」 「这始终是我的想像,但我推测某人看见了北泽抓萤火虫的场面。」 「可是就算看见,他也只是萤火虫小偷吧?不可能因为这样就被杀。」 「不不不,不可以小看区区的萤火虫小偷,因为北泽是乌贼川市公所的职员,乌贼川市的公仆在猪鹿村偷萤火虫,这是天大的事情,要是这个消息公诸于世,两个自治组织会开战的。」 「不,我觉得应该不会开战,不过确实会成为大问题吧,北泽将没办法留在市公所——我懂了,北泽害怕变成这样,所以含著萤火虫逃离小河河畔,进入杂木林。」 「没错。另一方面,发现北泽的人觉得萤火虫小偷不可原谅,对北泽穷追不舍,最后将北泽赶到那座山崖上面,然后终于将他推落山崖——」 就在这个时候,黑暗中响起低沉的男性声音,如同要打断鹈饲的话语。 「这就错了!我没碰那个人一根寒毛!」 朱美惊吓过度挺直背脊,反观鹈饲似乎打从一开始就察觉这个男性的存在,悠哉转身向后,朝著黑暗叫出对方的名字。 「不好意思,冈部先生,可以请你露面吗?」 从黑暗中现身的果然是冈部庄三。 和白天同样穿工作服的冈部大步走向鹈饲他们,全身散发的严肃气息彷佛光晕。鹈饲一如往常以欠缺紧张感的话语向冈部搭话。 「嗨,冈部先生,你一直在那里听我们说话吧?该不会把我们当成萤火虫小偷?放心,没问题的,我们和他不一样。」 「你说的『他』——是叫做北泽的男性吧?」冈部以爱理不理的语气回答。「那个人确实是萤火虫小偷,我凑巧目击现场并且质问他,但那个家伙大概觉得一开口就会露出马脚,就这么闭著嘴不发一语突然逃走。我追著他跑,他跑进杂木林,到这里都如你刚才所说,不过——」 冈部大幅摇头,在黑暗中也清晰可见。 「不是我杀的。他擅自靠近危险的山崖,然后自己失足摔到山崖下面死亡,也就是他自作自受。」 「原来如此,这种说法姑且合理。但如果这是事实,你为什么要做那种拐弯抹角的行径?」 「拐弯抹角的行径?」 「就是报警啊。你当时通报派出所说,山崖方向传来『呀啊啊啊』的凄惨叫声,你为什么不老实说明萤火虫小偷在你面前坠崖?」 「这、这是因为……」冈部的语气如同呻吟。「因为老实说,我很怕。毕竟是山崖上面发生的事,现场只有我与他两人,就算说出真相,也不晓得警方是否肯相信。不,警方恐怕会怀疑我吧,这样的话,我没有证明自己清白的方法。」 「但我觉得警方也没有证明你犯罪的方法。」 「是没错,但问题不在这里。在这个小小的村庄,被警察质疑就是一大问题,肯定会造成负面评价,而且转眼之间传遍整座村庄。一旦被村民用这种眼光看待,就需要漫长的时间与忍耐才能摆脱,所以我希望尽量别牵扯到这个案件。」 「那么反过来说,你为什么报警?到头来,既然不想牵扯,别报警不就好?」 「话是这么说,但我在山崖上没办法确认他已经死掉或是还有呼吸。要是死掉就到此为止,但万一还有机会得救,就不能扔著不管吧?」 「原来如此,你个人内心也很纠结吧,结果你委托松冈巡查进行确认。你以少年在山崖下方发出的『呀啊啊啊……』惨叫声为藉口,向松冈巡查报案。没错吧?」 「没错。 我承认这是卑鄙的做法,但我刚才说了好几次,这是他自作自受,我没出手。虽然这么说,但在他死亡的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别人相信我……」 拜托,相信我吧——朱美彻底感觉冈部的视线如此诉说。 但朱美无法判断该如何解释这个男性的说法。他似乎是率直说出真相,但朱美也没单纯到如此信赖一个今天刚认识的人。世上有人打从骨子里是骗子。 不过,相较于如此提防的她—— 「我知道了,冈部先生,我相信你的说法。」鹈饲乾脆到近乎轻率地点了点头。「看来北泽庸介的死只不过是一场不幸的意外。我会向委托人这样报告,对松冈巡查那边也是。」 「真、真的吗?你愿意相信我吗?」 当事人冈部庄三似乎也没想到鹈饲会这样反应。冈部瞬间像是感慨至极般沉默,然后说声「谢谢」深深低下头。 然后鹈饲以大而化之的语气对愣住的朱美说: 「那么,既然看了萤火虫,工作也结束,我们就回市区吧——」 六 冈部带两人行经黑暗的夜路,从小河河畔回到雷诺所停的路边,托福两人没迷路就抵达车子所在处。 向冈部告别之后,朱美坐进副驾驶座,鹈饲同样坐进驾驶座,但在这个时候…… 「啊,对了,冈部先生!」鹈饲像是想到重要的急事,下车走向冈部。两人在车旁简短交谈。后来冈部点了点头,鹈饲就露出接纳的表情,再度坐进驾驶座。「——那就拜托你了!」 鹈饲从驾驶座车窗朝冈部举起单手,然后就这么发车。 蓝色雷诺顺利起步,挥手的冈部眨眼之间就被拋在后头。 等到冈部的身影完全消失,鹈饲主动对朱美说话。 「好啦,朱美小姐,你应该想问我一些事吧?」 「那当然。不过,等一下,我想想要从哪里问起……」 朱美暂时整理思绪之后,提出第一个问题。 「到头来,鹈饲先生为什么察觉那个河畔是萤火虫乐园?问过谁吗?」 「我没问任何人,只是因为那条小河凑齐各种条件。小河远离人烟、河水乾净、岸边是茂密的草木,而且还有很多川蜷。」 「川蜷?」 「河底很多吧?就是大约田螺大的细长螺类,那个就是川蜷,是源氏萤的食物。源氏萤的幼虫在水里吃川蜷长大,川蜷是源氏萤繁殖时不可或缺的生物。」 「嗯?鹈饲先生,这么重要的川蜷,记得你拿来砸过少年……」 「别讲得这么难听好吗?我扔的是川蜷的壳,里面的肉已经被吃掉了,我可不是在糟蹋生命喔。」 他挺起胸膛。不愧是对环境友善的名侦探。 「我懂了。总归来说,那条小河具备萤火虫繁殖的环境是吧?」 「对,然后那个少年提供近似灵异事件的证词,结合这两个要素思考,自然会得出一个结论:萤火虫在那条小河大量繁殖,北泽就这么含著许多萤火虫而死。」 朱美不晓得这是否是理所当然的结论,总之他的推理命中红心。 「那么下一个问题,冈部先生拿扫把跳的舞是什么意义?」 「其实那个也和萤火虫有关。萤火虫的天敌是蜘蛛,所以如果想让萤火虫繁殖,减少蜘蛛的数量就好。但是不能为此喷杀虫剂,不然萤火虫也会和蜘蛛一起死掉。那么该如何不杀蜘蛛又保护萤火虫?有一个土法炼钢的方法,就是不杀蜘蛛,只破坏蜘蛛网,反覆找出蜘蛛网并且破坏,这样就可以保护萤火虫。我们当时看见的正是这样的光景。」 「原来如此,蜘蛛在那两棵桔树中间结网,冈部先生用竹扫把前端拨掉。」 「没错。不过远远眺望的我们看不到蜘蛛网,结果看起来就像是他在打扫一无所有的空中。」 「冈部先生一直用这种方式保护萤火虫吧。也就是说,萤火虫在那条小河大量繁殖是他的功劳?」 「大概没错。那个人在那里打造了萤火虫乐园,或许不只是清除蜘蛛网,还培育川蜷或移植幼虫。但是北泽庸介突然闯进这座乐园,偶然目击的冈部先生火冒三丈追著他跑,导致这次的悲剧。」 朱美认为确实如鹈饲所说吧。假设真是如此,朱美就不得不再度质疑冈部庄三。 「那个,冈部先生真的没碰北泽庸介一根寒毛吗?说不定他过于爱护萤火虫,对萤火虫小偷进行过度的制裁……」 鹈饲没听完朱美这番话,在驾驶座摇了摇头。 「老实说,连我也不知道。但我只能断言一件事,那座萤火虫乐园没有他就无法维持下去,该怎么说,这样有点可惜吧?你不这么认为吗?」 「啊啊,确实如此。」 朱美缓缓点头,然后觉得自己终于理解鹈饲刚才的举动。 他之所以相信今天初遇的冈部,将一切藏在自己心底的理由。 他将那些萤火虫的未来托付给冈部。 受托的冈部今后应该也会在那条小河的河畔保护萤火虫,持续清除蜘蛛网吧。 对了,说到托付—— 朱美想起她要问鹈饲的最后一件事。 「鹈饲先生,刚才和冈部先生道别的时候,你拜托他做某件事吧?你究竟拜托他什么事?」 「啊啊,你说那个啊。」鹈饲在驾驶座咧嘴一笑。「放心,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是请他让一个叫做中本俊树的少年看看那群萤火虫。即使是喜欢灵异现象的国中生,看到那幅光景肯定也会想到某些事吧,毕竟他亲眼看过死者嘴里飞出来的光,之后就看他的想像力了。」 「这样啊,既然这样,他肯定再也没办法说那是灵质了!」 朱美不禁发出笑声,在副驾驶座拍手。 「不,这就难说了,毕竟他正值国中二年级的年纪。」 鹈饲说完,嘴角露出挖苦的笑容。 不知何时,载著两人的车穿过森林道路,来到视野开阔的山区道路。 车子行进的方向,映入整面挡风玻璃的是乌贼川市夜景。 即使是冷清卫星都市的零星市区灯火,像这样远眺也挺漂亮的。 朱美不禁陶醉忘神欣赏这幅光景,此时驾驶座传来鹈饲的声音。 「看,朱美小姐,那里是我们的城市——啊,不过我把话说在前面以防万一。」鹈饲移动视线看向朱美,像是忠告般说:「就算发生那样的案件,也绝对别说『市区灯火好像萤火虫』这种老套的感想喔!」 朱美差点从座椅滑落,不禁放声大喊: 「谁会这么说啊,笨蛋!」 二〇四号房在燃烧吗? 一 阪神的金本知宪退休数天后,十月某个下雨的星期日—— 一名女性手拿湿答答的伞造访侦探事务所。这名女性不知所措地环视邋遢室内,如同要在陌生的土地问路。 「请问,这里是『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没错吗?」 「…………」当时恰巧在事务所沙发打发时间的二宫朱美瞬间愣住,但她立刻理解状况,扔下右手的女性杂志。「欢迎光临!」接著她将左手的仙贝藏在背后起身。「您、您有事造访侦探事务所是吧?」 「是的,我有件事想特别前来商量,所以登门拜访。」 深深行礼的这名女性如同模特儿般高跳,身材傲人,灰色套装衬托窈窕腰身非常有型,背后是一头美丽的黑色长发,整体洋溢稳重的成熟女性气息,不过从肤质来看,实际年纪还很轻,朱美判断大概三十岁左右。猜女性年龄是她私藏的专长。 至于朱美则是距离三十岁还很久的单身女性,而且年纪轻轻就拥有这间侦探事务所入住的综合大楼,也就是了不起的大楼房东。 所以,只要向侦探事务所收取每月房租,她就能享受无所事事的优雅身分——但是这个穷侦探别说每个月,甚至是以半年为单位欠缴房租,托福她每天都会监督这里的经营状况,尽量避免这间事务所成为不良债券。 简单来说,这间侦探事务所,现阶段堪称由朱美掌握实权。 因此她在周日白天独自霸占事务所沙发,单手拿著女性杂志悠哉享用仙贝。 基于前述苦衷,朱美没道理放掉难得迷途上门的委托人。「请坐。」朱美朝女性投以最灿烂的笑容,亲切邀她坐下。 接著她去找这间侦探事务所表面上的主人。 他——最令朱美担忧的这名男性鹈饲杜夫,从事务所深处悠然现身。 「您好,欢迎来到推理的殿堂『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 他说著新的宣传标语。朱美心想根本不需要这种标语。 「我是所长鹈饲,她是可以信赖的助手二宫朱美小姐。」 我不是助手。朱美在内心低语抱怨,但是看在「可以信赖」这句话就姑且原谅。 「此外,我还有一个不可以信赖的助手,不过等其他机会再介绍吧——话说盆藏山的枫叶如何?我觉得差不多是赏枫时期了。」 「嗯,这几天确实是赏枫的好时机……」她回答到一半,脸上迅速充满疑惑的神色。「为什么突然提到盆藏山?我明明连自己的姓名都还没说啊?」 鹈饲坐在朱美身旁,挂著老神在在的笑容开口。 「没什么,这是简单的推理。您那套笔挺的灰色套装是名牌正式套装,但是太正式了,不是刻意在雨天造访侦探事务所该穿的衣服,如果坚持要穿,应该会再穿一件雨衣,但您只撑一把伞就来到这间事务所。至于那把伞,乍看是典雅的褐色雨伞,其实是站前便利商店卖的五百圆廉价伞。高级套装加廉价伞非常不搭调,换句话说,您是因为突然下雨而为难,急忙买一把伞挡雨。不过这场雨不是突然下的,是从中午过后开始下,已经持续下了一个小时以上,代表您至少是一个小时前出门。顺带一提,我看窗外就知道您不是开车来访,因为停车场除了我的爱车雷诺,只停了我看过的车子。咦,可能是搭计程车过来?不不不,要是搭计程车,车子肯定会停在这栋大楼的玄关前面,从那里撑伞只须走一小段路,那么伞就不会湿成那样。您大概是搭电车到车站,在站前便利商店买伞走过来的,所以您住的地方是从乌贼川车站搭电车要一个小时以上的偏远城镇,既然这样,只能推测您住在盆藏山山脚的某处——请问我的推理如何?」 她听到鹈饲如此询问,毫不犹豫地条列回答: 「1灰色套装不是名牌,是在平价西服店买的量产成衣。2我不是没穿雨衣,我根本没有雨衣。3伞乍看是廉惯品,不过是有钱朋友赠送的五千圆价位高级品。4我大约半小时前离家,当时雨已经下得很大。5所以我是搭计程车过来的。6伞湿答答是因为我在计程车招呼站等很久——这就是真相,如何?」 「…………」 侦探默默聆听她毫不留情的指责,最后抬起表情空洞的脸。「咳!」他乾咳一声之后回答:「——哎,我偶尔也会猜错。」 完全没猜对的侦探居然讲这种话?朱美投以冰冷的视线,旁边的鹈饲若无其事佯装成面无表情,重新对面前的女性说: 「唔,那么,首先请教您的大名吧……」 「千叶聪美,二十九岁。」灰色套装女性面对朱美与鹈饲如此自称。顺带一提,她不是住在盆藏山山脚,而是乌贼川市郊外的某间公寓,现在独居,在当地的寿险公司担任会计出纳。 「我进这个公司第七年了,现在依然单身,但是有交往对象。不过最近开始交往的他——」 「喔,他怎么了?做了什么事吗?」 「是的,其实我怀疑他有别的女人……」 「原来如此,相当有可能。」 这个反应从某方面听起来,对于委托人来说非常失礼,但鹈饲毫不内疚,甚至以严肃视线投向她,像是劝诫般说: 「我不把话讲得太难听,请不要委托调查外遇,做这种事不会让任何人幸福。揭发他人的秘密究竟能怎样?只会让彼此空虚而已。」 原来如此,或许如他所说吧——差点附和的朱美连忙摇头。如果揭发他人的秘密很空虚,到头来这个世界就没有侦探事务所存在的理由,鹈饲这番话是在否定自己私家侦探的身分。 ——这个人只是不想做「外遇调查」这种乏味的工作吧! 朱美敏感察觉这个嫌麻烦侦探的懒散意志,紧急发动她身为侦探事务所最高掌权人的特权。 「调查外遇是所长最擅长的领域,请您说明细节吧,我们所长肯定会回应委托人的期待。」朱美擅自推动话题,朝坐在身旁的侦探嫣然一笑。「对吧,所长?这间贫穷的侦探事务所,再怎么样都不会拒绝委托吧?」 鹈饲立刻出现明显失望与大幅放弃的神色。 「啊,嗯,那当然,调查外遇正如我所愿。好,就这么做吧,我就尽量揭发别人的秘密,让大家尽情享受空虚的心情吧。」 鹈饲闹脾气般说完,在沙发上伸直背脊,再度面向委托人。 「所以,您这位习惯劈腿的男友是怎样的男性?」 「并没有习惯劈腿就是了……」千叶聪美即使对侦探的反应感到困惑,依然说出男友的情报。「他叫做辰巳千昭,年纪大我三岁,三十二岁,职业是餐厅老板,虽说是老板,也只是开一间小小的酒吧而已,是在盐辛町叫做『满垒策』的时尚酒吧。」 「真的是时尚酒吧?取这个名字?我没办法相信呢。」 「名字一点都不重要吧?」千叶聪美回到正题。「爱喝酒的我,某天下班回家光顾这间酒吧,对正在摇酒的他一见钟情。后来我常常去那间店,彼此交情越来越好,终于开始私下交往。我们认识至今才半年,开始交往才短短两个月,但我很认真想和他结婚。」 「那么,您有什么根据怀疑这位辰巳先生有别的女人?」 「其实我听到好几个类似的传闻……」 「他和其他女性走得很近的传闻?」 「嗯,是的。」千叶聪美嘴唇颤抖,透露出不甘心的情绪。「像是辰巳在夜间市区,和年轻漂亮像是模特儿的女 生亲密地手挽著手行走,或是在『满垒策』以外的酒吧一起喝酒,或是在宾馆街看见他之类的。不同人在各种地方目击辰巳和那个女性在一起。」 「这样啊。为求谨慎请教一下,和辰巳先生在一起的女性不是您吧?因为您的体型也很像模特儿。」 「哎呀,别这么说……」千叶聪美谦虚地摇了摇头。「不是我,辰巳是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依照目击者的证词,那个女性是脸蛋妖艳又上浓妆,长长黑发引人注目的美女,而且穿红色或紫色的华丽礼服。但我至今从来没有穿那种花俏礼服和辰巳一起上街。」 任职于保险公司的粉领族千叶聪美,像是夸示朴素的套装般挺胸。 「那个,恕我冒昧提出一个失礼的问题。」鹈饲郑重做个开场白。「其实您的男友异常喜欢模特儿,喜欢带这种体型的美女上街,而且一个接一个换——应该没有这种可能性吧?」他问的问题真的很失礼。 委托人当然否定鹈饲提出的可能性。 「我不晓得辰巳是否喜欢模特儿,但我觉得和他在一起的女性不可能每次都不一样。目击者说的女性特徵与服装印象都一致,到头来,不可能轻易就追到许多模特儿类型的女性吧?我觉得辰巳很英俊又受欢迎,但他不是吃软饭的人,真要说的话是文静又内向的类型。」 「这样啊,那就当成是这么一回事吧。」鹈饲以语带玄机的说法打断这个话题,一鼓作气说出结论。「既然这样就简单了。总归来说,只要发现辰巳千昭先生和那个礼服女性亲密相处的场面,拍下一张清楚的照片就好,这就可以成为花心的证据,再来就是您和辰巳先生自己沟通。要分手也好、要尽弃前嫌也好、要把那个女性吊起来也好……」 不能吊起来吧?朱美斜眼瞪鹈饲,反观鹈饲则是向千叶聪美讨一个调查外遇时不可或缺的物品。 「您身上有这位辰巳先生的照片吗?」 千叶聪美如同早就预料到这个问题,毫不犹豫取出票夹,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递给侦探。「——这就是辰巳。」 如何,很帅吧! 感觉这句炫耀的话语随时会脱口而出,但是二十九岁单身粉领族炫耀起男友毫无客观可言。朱美半信半疑地注视她递出来的照片,旁边的鹈饲也一起看照片,然后两人同时惊呼。 「哎呀,这实在是……」 「嗯,这真不错呢……」 看来千叶聪美这番话没有欺骗或夸示。 她手中照片上的辰巳千昭,确实英俊得让人眼睛一亮。 二 最后,鹈饲接受了千叶聪美的委托,朱美这样就非常满足,不知道后来的详细经过,也没兴趣知道。既然接下委托,这份工作就属于侦探,之后应该会顺利完成吧。不对,以他的状况可能不会很顺利,但这样也无可奈何。朱美抱持置身事外的心态, 不过,从下雨周日经过整整三天的周三下午,朱美再度和鹈饲的工作扯上关系。 当时朱美在乌贼川市的站前繁华区买完东西,到当地知名的咖啡厅「charleys coffee」(仿冒大都市知名的「tullys coffee」)一边喝茶,一边心想该回家了。 这一瞬间,熟悉的西装身影从朱美眼前经过。 他将双手插在裤子口袋,微微低头前进,看起来难免像是一边走一边寻找掉在地上的十圆铜板,但是并非如此。朱美立刻冲出咖啡厅,快步追上他,轻拍他毫无防备的背。「——鹈饲先生!」 「呀啊啊啊!」鹈饲瞬间惊慌大喊,闹区往来的行人同时朝他行注目礼。「嘘,朱美小姐!请!安!静!」鹈饲食指移动到嘴巴前方,做出非常矛盾的反应。 「吵的是你吧?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问我做什么—我看起来像是边走边找弄丢的百圆铜板吗?」 「…………」看来不是十圆或百圆的问题。「不然你掉了多少钱?不然我一起帮忙找吧?反正我也很闲。」 「讲,我也很闲』很没礼貌,我和你不一样,一点都不闲……唔喔,危险!」鹈饲一个转身,就这么背对询问著诧异的朱美:「你看,大约十公尺前方有个年轻人吧?穿黑西装的男性。」 「啊啊,那个像是男公关的花俏男生吧,那是谁?」 朱美看著前方的西装背影询问,鹈饲立刻回答。 「那就是传说中的帅哥辰巳千昭——呃,喂,朱美小姐,你要去哪里?」 「那还用说,我要过去看他的长相!」 「你出乎意料爱追星呢……」朱美听著鹈饲从后方传来的这句话,向前跑去。 辰巳千昭在路边吸菸区吞云吐雾。朱美若无其事接近,近距离看他的长相。看照片就觉得很英俊,但近看就发现英俊程度更加抢眼。修整美丽的眉毛、细长的眼眶、笔挺的鼻子,头发柔顺,洁白肌肤连一颗痘子都没有,如同紧贴身体的黑色西装非常适合他高瘦的体型。 朱美不知何时变得心不在焉,忘神看著他的侧脸。后来辰巳千昭将嘴里的菸塞进菸灰缸,从容踏出脚步。 朱美也像是跟在他身后般摇摇晃晃前进,此时后方突然—— 「喂,朱美小姐!」 「呀啊!」这次轮到朱美大喊,路人再度同时行注目礼。朱美将食指移动到嘴巴前方。「嘘~鹈饲先生!请!安!静!」 「吵的是你吧?不提这个,你怎么心不在焉往前走?你肯定没理由跟踪那个男的才对。好啦,别妨碍我工作,你快回去吧。」 「哎呀,不需要这么拒我于千里之外吧?两个人肯定比一个人更好跟踪吧?鹈饲先生,难得有这个机会,我就帮忙吧。」 「你这么想追著帅哥的屁股跑?」 鹈饲无奈地耸肩,视线专注落在前方行走的黑色西装背影。随即在下一瞬间,鹈饲发出「啊!」的叫声。 往前一看,辰巳千昭站在人行道边缘举起单手,一辆计程车立刻像是中了魔法般紧急煞车,辰巳千昭悠然坐进后座。 「糟了!我们也得拦计程车才行!」 「放心,没问题。这边也准备好车子了。」 然后鹈饲站在人行道边缘举起单手,开到面前的是鹈饲的爱车——蓝色雷诺。鹈饲与朱美分别迅速坐进副驾驶座与后座。在驾驶座开车的是侦探事务所的未出师小子—见习侦探户村流平。身穿花俏刺绣外套与牛仔裤的流平,在两人上车还没坐好时就紧急起步。 「要追那辆计程车是吧!」踩著油门的流平,刻意转头朝后座露出诧异的表情。「唔——不过,朱美小姐怎么在这里?」 朱美将他的脸推回去。「先别问了,给我看著前面开车!」 流平重新面向前方开车,鹈饲在副驾驶座双手抱胸,朱美从后座探出上半身,注视在前方行驶的计程车。 不过,数分钟的追踪没造成任何戏剧化的进展。这辆计程车没有让轮胎摩擦地面展开飞车追逐战,就这样停在某个住宅区的一角。流平将雷诺停在有点距离的路上。 朱美从后座车窗眺望周围的景色,大同小异的住宅栉次鳞比,是随处可见的住宅区光景,前方卖豆腐的流动摊车挂著「怀抱真心营业中!」的旗帜。 「——这里是哪里?」 「墨谷町,辰巳住的城镇。他住的『墨谷公寓』就在前面,好像是适合单身贵族居住,相当大的套 房型公寓。」 鹈饲从副驾驶座车窗指向前方,盖在那里的是冰冷水泥外观颇具特色的两层楼集合住宅。 辰巳千昭从计程车下车之后,沿著公寓外墙的阶梯上楼。 「他的房间是二楼边间,二〇四号房。」 正如鹈饲所说,辰巳千昭走到公寓外廊的尽头,停在第四扇门前方,从裤子口袋取出钥匙开门,就这么未曾回头就进入室内,流平等他身影消失之后说: 「鹈饲先生,怎么办?回到老地方盯梢吗?」 「也对,车子停在这里显眼得不得了,先把车子停在收费停车场,然后在老地方盯梢吧。」 流平点头回应鹈饲的指示,只有朱美歪过脑袋。「老地方是哪里?」 不久,将车子停在附近停车场的三人,如同绕过公寓建地般来到建筑物后方,公寓小阳台井然有序的光景映入眼帘。 朱美看著这一幕重新询问: 「流平,老地方是哪里?」 「你看,公寓对街有一间空屋吧?二楼有个古老的阳台吧?从那里可以清楚看见公寓的二〇四号房喔。」 「是喔,所以是最适合盯梢的地方,不过反过来说,不会容易被发现吗?因为对方也可以清楚看见我们吧?」 「不,没问题。阳台扶手钉了波浪板,我们可以从波浪板缝隙观察对面的样子,对面没办法反过来看见我们。」 「是喔,那就更适合盯梢了——是鹈饲先生找到的?」 「算是吧。」鹈饲回答之后,像是熟门熟路般从玄关闯入这问空屋。玄关大门似乎没上锁,应该说肯定是鹈饲使用侦探会有的技术擅自开锁。 真是个坏侦探—朱美如此低语,同样入侵空屋。朱美成为坏侦探的共犯了。 鹈饲、流平与朱美三人沿著空屋的老朽阶梯走上二楼阳台,弯腰躲在扶手下方的波浪板后面观察公寓。二〇四号房的阳台确实几乎就在正前方,落地窗没拉上窗帘,应该可以隔著玻璃观察室内的状况,然而—— 时钟指针已经显示黄昏时分,室内比想像的昏暗,朱美再怎么定睛注视,也无法隔著窗户玻璃确认人影。 「啊!真遗憾!这样什么都看不见吧?」 接著,如同听到的这句不满—— 二〇四号房的窗户突然透出淡淡的灯光。 不是日光灯的冰冷灯光,是更有情调的橘色柔和灯光,至今看不到的室内模样因而立刻映入朱美等人眼帘,朱美看到这幅光景差点惊叫出声。 窗边站著一名红色礼服的女性。她背对这里所以看不见长相,是身材如同模特儿高挑修长的女性。 女性正前方是身穿黑色西装的帅哥辰巳千昭,表情看起来是朝著眼前的美丽女性温柔微笑。 「看吧。」鹈饲从波浪板缝隙凝视著前方大喊:「是红礼服的女人!」 「嗯,肯定没错。」流平也和鹈饲维持相同姿势大喊:「可恶,让我看脸啊!」 但流平的愿望不可能传达给对方,女性就这么背对这里。 接著,礼服女郎与辰巳千昭的身影看起来相互吸引,两个身影在鹈饲等人的注视之下重叠,红礼服女郎如同热情拥抱般环绕双臂,朱美旁边的流平像是在期待什么般「咕噜」咽口口水,鹈饲「喔喔!」轻声一喊。接著在下一瞬间,礼服女郎身体往前方倒下,如同就这么将男性推倒。 最后,礼服女性与西装男性的身影都离开窗框看不见了—— 「啊啊,喂,看不见,看!不!见!」鹈饲大喊。 「可恶~难得气氛正好啊~」流平大喊。 「吵死了,你们是青春期的男生吗?」朱美叹息。 两个男生的脸离开波浪板缝隙,在阳台跳啊跳的想尽办法要窥视二〇四号房的光景,看起来完全忘记正在盯梢,朱美只能对他们的举止无可奈何。 「不提这个,鹈饲先生,有没有拍到照片?」 「不,我太拚命看两人的激情场面,连一瞬间都不肯放过,所以顾不得拍照。我再三感到遗憾。」 「…………」真没用的侦探。 「总之,红礼服女性直到最后都背对这边,所以实际上堪称没机会按快门,但总之可以确认辰巳千昭在二〇四号房和神秘女性密会,既然这样,只要赌上第二次的机会就好。」然后鹈饲对他不可靠的搭档下令:「流平绕到公寓玄关,等待女性走出房间的时机,我留在这里继续偷窥——更正,监视两人的行为一阵子。绝对不是基于非分之想,始终是工作的一部分。」 「咦~鹈饲先生~这样很奸诈啦~都是你吃香~」 「…………」鹈饲先生,你的非分之想都写在脸上了!而且流平也惋惜过头吧! 朱美微微叹气,接著一幅奇妙的光景映入她的视野。 刚才神秘女性的红色礼服背影所在的窗户另一头,在橙色光线照亮的空间里,隐约充斥像是雾的东西。 「那是什么?」朱美从波浪板探头,指向二〇四号房。「是烟吗?」 「怎么可能,就算两人热情拥抱到像是要燃烧,也不可能冒烟——喔喔!」 鹈饲瞪大双眼凝视二〇四号房的光景,窗户另一头已经是浓雾覆盖的状态,完全看不见室内。鹈饲的声音因为惊讶而颤抖。 「那、那个确实是烟……不对,不只是烟……还看得到火……」 然后鹈饲像是要将重大真相昭告天下,在阳台大喊: 「二〇四号房烧起来了——失失失、失火了——!」 二〇四号房发生火灾。出乎预料的紧急变化,使得鹈饲暂时在阳台不知所措,接著大概是思绪终于开始运转。「总之流平,打一一九通报!」他指示助手之后一个转身。「——我去看看现场!」 他刚说完就沿著空屋阶梯冲下楼,流平立刻拿手机报案。「等一下,我也去!」朱美迟疑片刻之后跟在耪饲身后。 鹈饲与朱美接连抵达「墨谷公寓」,两人就这么一鼓作气沿著外墙楼梯冲上楼,从外廊跑向二〇四号房房门。 抵达二〇四号房了,鹈饲与朱美像是确认彼此意志般相互点头。 然后鹈饲缓缓按下玄关门铃——叮咚~! 「笨蛋——!」朱美不禁大喊。「在火灾现场按门铃做什么啦!」 「没、没有啦,姑且是别人家,我觉得会有人应门……」 用不著应门!朱美猛然朝门把伸出右手,幸好门没锁,转动门把就轻易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套房公寓稀松平常的玄关光景。 朱美连忙开口:「那、那个,有人在家吗!?」 「看吧!你也没资格说别人吧?在火灾现场讲『有人在家吗』做什么啦!」 「因、因为是别人家啊……」 鹈饲与朱美在首度遭遇的火灾现场,尽显经验不足的一面。 就在这个时候,朱美在脱鞋区发现鲜红的圆筒状物体。 「是灭火器!」朱美拿起这个物体交给鹈饲。「我们上吧!」他说完以手帕掩住口鼻进入走廊,鹈饲抱著灭火器紧跟在后。 短短走廊的尽头是一扇门,朱美打开门之后,鹈饲冲进室内。 映入眼帘的是熊熊燃烧的火海——虽然不到这种程度,但确实正在失火,房间一角没关的衣柜正在燃烧,放在墙边的床也有火光,某人躺在床上 。 黑色西装,工整的脸孔——是辰巳千昭! 然而,他为什么能在燃烧的床上安然睡觉? 「辰巳……噗啊!」鹈饲被烟薰得后退一步。「可恶,这样如何?」 鹈饲握紧手上灭火器的握把,胡乱喷起灭火剂。即使是命中率低的喷射似乎也稍微奏效,二〇四号房的火势看起来受到控制。 火焰与浓烟笼罩的床上,火势也暂时减弱,此时朱美首度察觉,床上的辰巳千昭并非只是躺著不动。 「他、他死了?被烟呛死吗?」 「不对,不是烟。」鹈饲指向横躺的辰巳千昭上半身。「你看那个。」 朱美看向鹈饲所指的方向,黑色西装左胸部位冒出一根棒状物体,看起来是刀子或菜刀的握柄。 「不、不会吧?」朱美不禁睁大双眼。「这个人心脏被刺了!」 「对,至少他不是死于火灾,这是案件,咳咳,恐怕是命案,咳。朱美小姐,总之就这么保留现场,咳,我们先,咳咳,离开这里吧,咳。光靠我们没办法,咳,完全灭火,咳咳咳咳……话、话说红礼服女性……在哪里,咳咳!」 「够了啦!要是继续勉强讲话,尸体会变成两具!」 暂时停止呼吸吧——朱美在鹈饲耳际忠告,然后她扶著站不稳的侦探身体,暂时离开二〇四号房。 被扶出来的鹈饲处于意识朦胧的恍神状态,脸色比死人还惨白。 三 消防车立刻接连抵达「墨谷公寓」周围开始灭火,但他们活跃的场面似乎不多。迅速报案与初期灭火奏效,损害程度降低到最小,二〇四号房只有部分区域起火。损害状况只有衣柜里的衣服与床被烧毁,衣柜旁边的大镜子被熏得漆黑,火灾造成的其他损害只有一名一氧化碳中毒的侦探,如此而已。 辰巳千昭从灭火的二〇四号房被抬出来,但他不是火灾的受害者,夺走辰巳生命的不是火焰或浓烟,是插在胸口的利器。 警方终于正式开始办案。 负责侦办的是乌贼川市警察——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对于朱美等人来说是老面孔双人组。这样的两人一看见朱美他们就说「什么嘛,是熟面孔呢」、「是熟悉的三人组呢」板起脸。朱美心想这应该是我要说的才对。 同时,朱美也不满两人将她列入侦探三人组之一。不是三人组,是「鹈饲与流平的侦探搭档」加上「美女姊姊」。这才是朱美的认知。 总之,朱美、鹈饲与流平三人在灭火之后的现场和刑警们见面。再度踏入二〇四号房一看,整体约四分之一烧得焦黑。 砂川警部单手拿著手册,以犀利视线依序看向三人。 「似乎是你们发现这个房间失火并且报案,先说明当时的详细状况吧。」 「知道了。」鹈饲向前一步开口。「其实我们受到某人的某个委托,咳,监视这间咳,二〇四号房,咳,然、然后……呜恶!」 「你要咳多久啊!」朱美硬是拉鹈饲退后一步。「我来说明。其实我们从一间空屋的阳台监视这间二〇四号房……」 朱美指著窗户另一边的空屋,向刑警们详细说明发现失火的经过。两人双手抱胸聆听朱美说明,等到她说到一个段落,砂川警部就缓缓抬头瞪向鹈饲。 「喂,你的行为明显是非法入侵,法律不允许这么做。」 「啊?千万不要说是非法入侵,我有好好按门铃喔。」 「不对~!我说的非法入侵是在空屋盯梢!」 「咦,啊啊,是讲这个啊,不,这是,那个……」鹈饲结结巴巴,最后以笑容与歪理带过话题。「哎,无妨吧?多亏我们盯梢,原本会造成二十人死亡的凄惨大火,奇迹似地只以小火灾作结。」 「哼,意思是要我颁感谢状吗?」警部挖苦一句之后就改变话题。「不提这个,问题在于死亡的辰巳千昭,依照刚才的说法,他当时和女性在一起?」 「嗯,肯定没错,是红色礼服的女性。」 「那个女性的特徵是?个子高还是矮?」 「以女性来说算高,和辰巳并肩站在一起也不逊色,体型修长,但没看到胸部,因为她一直背对我们。咦,礼服的背部?不,没有露背,不是那种性感礼服,是感觉更高雅的衣服,不过用色很花俏就是了。」 「头发是长的还是短的?发色呢?」 「长的,长发束起来垂在背后,是黑色。」 「这样啊……」砂川警部点头并且在手册写笔记,接著继续询问:「那个女人是何时又如何出现在这个房间的?你们在市区跟踪辰巳的时候,他只有一个人吧?」 「嗯,所以那个女人大概一开始就在这个房间吧。女性独自在房间等待,辰巳后来进入屋内——」 「不,鹈饲先生,这可不一定喔。」插话的是流平。「辰巳进入房间的时候,那个女性说不定还不在这里,而是在我们移动到空屋时,从玄关进入房间。也可能是这种情形吧?」 「原来如此,流平说得对。」鹈饲双手抱胸点头。「不过,总之无论如何都差不多,总归来说,辰巳千昭与神秘女性待在房间,然后室内开灯,两人上演火热的激情场面。」 「等一下。」这次是砂川警部开口。「关于你们偷窥的那个场面——」 「哎呀,说偷窥太过分了。」鹈饲深表遗憾般噘嘴。 「就是说啊,警部先生!」流平也拉大嗓门。「我们不是偷窥,因为当时我们已经从波浪板探出头,目不转睛凝视那个场面。对吧,鹈饲先生?」 流平徵求附和,鹈饲轻轻赏他的脑袋一巴掌。 「——所以,警部先生,你说那个场面怎么了?」 「嗯,在你们眼中似乎是男女热情相拥的激情场面,不过真的是这样吗?你也看到他的尸体吧?那把凶器已经确定是小刀,那把刀从正面插入他的心脏。即使是男性杀人魔,也很难这么漂亮地刺中成年男性的心脏,弱女子就更难吧。不过女人有女人的武器,所以无法断言不可能。」 「原来如此,女人的武器啊,换句话说,那个女性以迷人的容貌与甜言蜜语让辰巳大意,然后假装热情相拥,将刀子插入对方胸口。所以我们看见的不是什么激情场面,正是女性刺杀男性的场面。警部先生,这就是你的意思吧?」 「就是这么回事。你们觉得呢?你们当时凝视那个场面吧?」 朱美听他这么问,感觉自己内心的确信在动摇。 老实说,她也是深信那个场面是男女激情场面的其中一人,但是重新检视就发现这或许是误解。那个场面在朱美眼中像是礼服女推倒西装男,当时她觉得这个女人很积极,不过世上也有很多这种肉食系女子,所以朱美觉得没什么突兀感。 不过,如果女性推倒对方的时候拿著刀呢?这种可能性很高吧?空屋阳台和二〇四号房有段相当的距离,因此可以假设朱美等人没看见女性手中的小刀。 鹈饲恐怕也在思考相同的事,他在刑警们面前频频点头。 「原来如此,确实,我们当时满脑子都是青春期男生的妄想,无法做出冷静的判断,实际上那一幕可能正是杀人场面——流平,你不这么认为吗?」 「鹈饲先生说得对,或许那一幕确实是我们妄想出来的激情场面——朱美小姐,你说对吧?」 「别问我啦,笨蛋!」 朱美稍 微用力赏流平的脑袋一巴掌。 就这样,警方侦讯完毕,结果砂川警部推测朱美等人目击的红礼服女性正是杀害辰巳千昭的真凶。 「红礼服女性诱惑辰巳并且伺机杀害,在现场放火隐瞒自己留下的痕迹,就这么逃之夭夭。当时穿著礼服会引人注意,所以肯定加穿长大衣之类的衣物——好,志木刑警!找出高挑长发的长大衣女性吧,这种女性肯定很显眼,所以一定有人目击。」 砂川警部向年轻部下下令,志木刑警立刻冲出房间。 鹈饲一副无法释怀的表情眺望刑警们。 四 辰巳千昭的葬礼,在他死亡两天后的星期五举行。 朱美和鹈饲一起参加葬礼。朱美穿黑色连身丧服,鹈饲一如往常穿著朴素西装。顺带一提,流平没来,因为他没有适合参加葬礼的衣服(实际上他已经有前科,曾经穿著夏威夷衬衫出现在某葬礼会场,招致周围的反感)。 鹈饲与朱美多少和辰巳的死有关,参加葬礼没有突兀之处,但鹈饲的真正目的是找出那个红礼服女性。 「不过,要是葬礼有女性穿红礼服列席,会场应该会陷入恐慌吧。」 「不可能有这种女性吧!要找就该找穿黑衣服的高挑女性。」 而且是黑色长发——朱美补充之后,看向逐渐聚集的人们,随即在会场附近看到完全符合条件的女性,但这名女性一发现鹈饲等人就主动走过来。 「哎呀,侦探先生,你们也来了。」 这名长发的高挑女性是千叶聪美,委托调查辰巳千昭是否花心的人物。 鹈饲已经将辰巳千昭的死亡经纬详细对她说明。朱美不晓得她听侦探说「他在死前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的时候受到何种打击。觉得遭到背叛而不悦?还是丧失恋人的悲伤更胜于此?这部分连朱美都难以想像。 千叶聪美朝眼前的侦探投以质疑的视线。 「难道您还在调查辰巳的死?」 「不,并非如此。」鹈饲断然否定。「我纯粹只是想哀悼辰巳先生的死,才来参加这场葬礼,所以我甚至没有包奠仪给遗族。」 「真的只是前来致意是吧。」聪美莫名露出能接受的表情。 别把他的话当真!朱美在内心大喊。奠仪是朱美包的。 「话说回来,侦探先生看见的那个红礼服女性,后来怎么样了?」 千叶聪美问完,鹈饲装儍般耸了耸肩。 「这个嘛,我也不晓得怎么样了。」 「说得也是,毕竟寻找神秘女性是警察的工作。」 「就是这么回事。」鹈饲说完点头,千叶聪美就简单行礼,静静离开。朱美看著她笔挺的丧服背影,提出一个疑问。 「那个红礼服的女性,完全不用考虑可能是千叶聪美打扮后的样子吗?说到辰巳千昭周围的高挑女性,我觉得她应该是首选。」 「确实,不过这方面我已经向她本人确认了。案发当天下午,千叶聪美说她一直待在自己的寿险公司办公室。」 「只是她自己这么说,不算是不在场证明。不用查证吗?」 「为什么我连这种事都要做?就算我没做,警察也已经在做了。」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因为警方也在寻找辰巳千昭身边的高挑女性吧?千叶聪美当然会率先成为调查对象,即使如此,她依然能够面不改色出现在葬礼会场,代表她的不在场证明很可能成立——你不这么认为吗?」 听他这么说就觉得或许如此。虽然朱美认同鹈饲的推理…… 「不过,我不知为何很在意她。现在也是,明明男友过世,她看起来却不是很悲伤……」 葬礼开始了。和尚的催眠诵经声响遍全场,列席者井然有序地排队拈香。朱美与鹈饲坐在会场最后面的座位,持续看著这一幕。 不久,朱美在拈香的列席者之中,发现一名引人注目的女性。是身材夸称和千叶聪美相近的年轻女性,高挑而且留著一头黑色长发,隔著宽松的丧服也足以看出她的好身材。然而不只是外表,她拈香完毕回座时露出的表情引起朱美的兴趣。 「鹈饲先生,那个人……」朱美轻拉鹈饲的袖子。 「嗯,她在哭……」鹈饲也朝这名女性投以犀利的视线。 这里是葬礼会场,当然有不少列席者哭泣,例如辰巳千昭的遗族,尤其是年老的父母,在葬礼进行时也一直哭泣,也有许多中年女性被他们的样子引得落泪。不过在会场中,没有年轻女性像她一样在死者遗照前面潸然泪下,连千叶聪美都没哭。 这名女性离开会场时,鹈饲迅速起身前去追她,朱美也跟了过去。 两人在葬礼会场外面追上这名女性。 「方便稍微留步吗?」叫住她的是鹈饲。「其实我们是警方的人……」 「哈,怎么可能!」她表情紧绷。「我听说过『宣称是一警方的人』或『消防队的人』欺骗对方,是骗徒常用的手法……」 「不不不,请别这么说,我不是什么骗徒。」鹈饲装出慌张模样递出名片。「那我就说实话吧,我不是警察,是私家侦探,叫做鹈饲杜夫。」 「私家侦探?什么嘛,原来是这样。」 接过名片松一口气的她已经中了鹈饲的道。一瞬间让她觉得「这个人是骗徒?」提高警觉,再说「其实是私家侦探」表明自己的身分,对方听完会觉得「侦探比骗徒正经」解除戒心。朱美觉得这应该也是一种诈骗手法,没人能保证侦探比骗徒正经。 但她解除戒心了,现在肯定是机会。侦探立刻询问: 「恕我冒昧,您和已故的辰巳千昭先生是什么关系?我看您在祭坛前面哭泣,所以有点在意。」 「我和辰巳是朋友。」 她说著主动进行自我介绍。水原沙希,职业是补习班讲师。鹈饲以率直到冒犯的态度询问: 「您说您和他是朋友,不过只是朋友吗?你们其实是情侣吧?」 「这就错了,我们真的是普通朋友。我一开始是辰巳经营的酒吧客人之一,不过到店里久了,逐渐在私底下也成为好友。」 这部分和千叶聪美说的大同小异。 「那么,辰巳先生也没对你抱持恋爱情感?」 「这,那个……」水原沙希欲言又止一阵子之后拾起头。「其实,辰巳曾经向我示爱,这是短短两个月前的事。」 「喔,但你们没有正式交往是吧?」 「是的,我拒绝和他交往,不对,不只是拒绝,突然听他示爱的我乱了分寸,对辰巳说了过分的话……不,请别追问我讲了什么话,总之我的态度肯定伤害了辰巳。我原本打算等彼此稍微冷静再道歉,却突然变成这样,使我再也没办法实现愿望,我觉得好难过……眼泪自然就……」 她说著以指尖拭去眼眸泛出的泪水,朱美试著提出自己内心的最大疑问。 「那个,这个问题或许很难回答,但水原小姐拒绝辰巳先生的最大原因是什么?辰巳先生很帅,也拥有自己的店,就我看来是出色的男性。」 水原沙希随即在一瞬间露出非常为难的表情。 「咦?因为,那个人是……」 不过,如同要打断她的话语,两名身穿西装的男性从旁边介入。「打扰了。」 两名男性像是要推开鹈饲 与朱美,挡在高挑美女面前。 水原沙希瞪大双眼,询问眼前的双人组:「两位是——?」 「恕我失礼,其实我们是警方的人……」 中年男性这番话,使得水原沙希露出「咦,又来了?」的困惑表情。「那个,这两位是骗徒?还是私家侦探?」 被她询问的鹈饲摇了摇头。「不,这两人货真价实是警方的刑警先生,乌贼川市警察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 鹈饲对水原沙希介绍两名刑警之后,主动面向刑警。 「警部先生,你找这个人有什么事?我正在和这个人说话。」 「不好意思,晚点讲吧。」砂川警部以命令语气对鹈饲说完,重新以严肃视线投向丧服美女。「你是水原沙希小姐吧?酒吧『满垒策』的常客,和辰巳千昭私下的交情也很好。不好意思,我们想请教一些事,在这里讲不太好,方便和我们到局里一趟吗?」 语气和郑重的言辞相反,具备不容分说的魄力。 看来警方怀疑她就是红礼服女性。从身体特徵来看难免会这么判断,但真的是她吗?朱美实在不认为水原沙希是杀害辰巳的真凶。 「请等一下。」 刑警们要带走嫌犯时,鹈饲叫住他们。「她还没回答朱美小姐的问题——水原小姐,你为什么拒绝辰巳先生的追求?」 「唔~我觉得,这是因为……」 「为什么是警部回答啊!辰巳追求的对象不是你吧?」 鹈饲跺地表达不耐烦的情绪,但砂川警部以正经表情说: 「放心,我也知道她拒绝辰巳的理由,大概因为辰巳千昭是女性吧。即使被同性表白,应该也没办法轻易答应吧?」 「??」 警部这番话过于令人意外,鹈饲与朱美哑口无言。刑警们无视于这样的两人,悠哉带著水原沙希离开葬礼会场。 五 不久之后——朱美坐在鹈饲驾驶的雷诺副驾驶座。冲出葬礼会场的车一路开往侦探事务所。鹈饲默默开车,反观朱美满脑子是刚才得知的震撼事实。 其实辰巳千昭不是英俊男性,是女性。 但是听警部这么一说,朱美心里并非没有底。近距离看见的辰巳长相,以男性来说是清秀的类型,洁白的肌肤与柔顺的头发也是女性特徵,辰巳千昭确实是那种生为女儿身,却以男性身分生活的人吧。 不过这件事和他……不,应该说是『她』……不不不,是『他』又是『她』,总归来说和辰巳千昭这个人的死有何关联? 朱美思考著这种事,旁边的鹈饲提出另一个问题。 「既然辰巳千昭是女性,那我觉得一件事很奇妙,就是委托人。千叶聪美不晓得辰巳是女性吗?」 「应该不晓得吧?因为她怀疑自己的『男人』和其他女人外遇,才会委托鹈饲先生调查。」 「不过,千叶聪美正在和辰巳交往吧?为什么没发现?」 「因为还没进行那种男女行为吧?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依照她的说法,两人才交往两个月。」 「咦,既然交往两个月,大部分的男女都会做那档事吧?」 「你是基于什么根据这样断言啊?也有男女不做那档事吧?」朱美赌气大喊,然后稍微冷静地说:「没错,辰巳经过两个月也没做那档事,正因如此,千叶聪美确信辰巳有别的女人。假设她因而委托鹈饲先生调查……」 「啊啊,原来如此,确实可能是这种状况。」 鹈饲姑且认同般点了点头。 聊著聊著,车子不知何时经过辰巳的公寓。 「那个,鹈……」刚好在朱美要对驾驶座搭话的这时候! 「叽!」的刺耳煞车声响遍四周,车子像是往前扑倒般紧急停止。副驾驶座的朱美讲到鹈饲的「鹈」,额头就撞上挡风玻璃。 「做什么啦,很危险耶!」 鹈饲无视于抗议的朱美打倒车档,这次是猛然倒车。车子沿著马路倒退几十公尺之后停在路边。 朱美抚摸乱掉的头发看向窗外。「——哎呀,这辆车是?」 似曾相识的车子停在眼前。是挂著旗帜卖豆腐的流动摊车。 鹈饲冲下车,跑向卖豆腐的青年,朱美也跟著鹈饲跑去。 「啊啊,先生,我想问几件事。你上周三也将车子停在这里做生意吧?」 「周三?」青年思索片刻,接著大幅点头。「啊啊,『墨谷公寓』发生火灾的那一天吧,没错,我那天也在这里做生意。」 「对,就是那天。话说回来,既然你在这边摆摊,公寓有谁进出肯定一目了然,谁从二楼下楼也看得一清二楚,对吧?」 「哎,是啊——所以小哥,要买点什么吗?」 「那我要一块板豆腐。」鹈饲买了一块要价两百圆的高级板豆腐。「回到刚才的问题,你记得当天火灾发生前后有谁进出公寓吗?」 「嗯,记得。一男一女冲进二楼边闲,几分钟之后,女性抱著瘫软无力的男性走出来,记得那个男的一直在咳嗽。」 「唔,是喔,不过这不是我想问的。」鹈饲慎重地带过这个话题。「那对男女进出房间之前,同一个房间——二〇四号房有没有人进出?」 「这么说来,有个男的进入那个房间,是身穿黑色西装的型男,帅到连我都眼睛一亮,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是辰巳千昭。朱美他们也在车上目击这个场面。 「那么,那个男的进房之后,有没有女人从同一个房间出来?是身穿红色礼服的女性,也可能披了一件长大衣,有看到吗?」 「红礼服跟长大衣?这个住宅区有这种像是夜间花蝴蝶的女人吗?」青年做出思索片刻的动作,然后使个眼色。「话说小哥,要不要来一块嫩豆腐?」 「知道了,我买。」鹈饲买下嫩豆腐。「——所以,有看到吗?」 卖豆腐的青年一收到钱就断言: 「我没看到那种女人。要是打扮这么显眼的女人从二楼房间走下来,我绝对不会看漏,所以没错。」 青年的回答令人意外,朱美以为自己听错。朱美他们冲进二〇四号房的时候,红礼服女性已经不在室内,换句话说,这个神秘女性很可能提前离开房间,但青年表示没看见。 难道说,实际上女性趁著朱美他们冲进房间时脱身?但如果是这样,这个青年没目击就很奇怪。 当然并不是不可能从二楼窗户跳下来,不过做出这种危险的举动究竟有何意义? 「这是怎么回事?」 朱美不禁歪过脑袋,不过…… 「不,这样就对了,反倒是没这样才奇怪。」 她身边的侦探右手拿板豆腐、左手拿嫩豆腐,双手拿著两块豆腐露出愉快笑容。 六 两块汤豆腐端上侦探事务所餐桌的隔天—— 鹈饲邀请案件相关人物前往那间空屋的阳台。 聚集的相关人物只有五人:鹈饲杜夫、二宫朱美、砂川警部、志木刑警,以及本次事件的委托人千叶聪美。 「户村流平怎么了?死了吗?」志木刑警率直发问。 「其实他撞到豆腐了。」鹈饲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很少人会撞到豆腐,不过无人起疑。看来原本就没什么人关心流平为 何不在场。 「所以,你想在这里做什么?」砂川警部询问侦探。 「哼哼,警部先生,我现在要将本次的案件……」 「要将案件重现是吧?那就少废话,快开始吧。」 「…………」重要台词被抢的侦探透露出受到打击的神色,但他还是立刻重新振作,指向前方的建筑物「墨谷公寓」。「那么,请看二〇四号房吧!」 众人视线随即同时投向二〇四号房,但房间没开灯,室内阴暗,虽然窗帘打开,却很难隔著窗户窥视室内。 「总归来说,状况和案发下午差不多是吧?」朱美看著前方擅自预测后续进展。「我懂了,等到那个房间亮起橘色灯光,就会出现红礼服女性与黑西装男性吧?」 「这个嘛,你说呢?」侦探双手抱胸挂著从容笑容。 不久,正如朱美的预料,二〇四号房亮起橘色灯光,室内状况立刻曝光,但出现在那里的并非朱美想像的光景。 隔著玻璃窗看见的不是红礼服美女,也不是黑西装帅哥,映入朱美眼帘的是熟悉的阪神虎直条纹球衣,那个人背对这里,所以看不见长相。 背号6。 「警部,是金本!阪神退休球员金本出现在二〇四号房!」 「志木,冷静点!我想那是穿著金本球衣的另一个人。」 总之,不可能是本人,而且身穿金本球衣的男性正前方,还有一个熟悉的男性。志木刑警指著那个男性的脸再度大喊: 「警部,是户村流平!户村流平和阪神退休球员金本相对!」 「志木,你闹够了吧!户村流平只是和假扮成金本的另一个人相对。」 顺带一提,流平不知为何穿著红色的衣服,仔细一看就看得出来那是广岛鲤鱼的观赛用球衣,换句话说在这一瞬间,身穿鲤鱼红色球衣的户村流平,和身穿阪神直条纹球衣的金本(不过是别人)在二〇四号房相对,上演一幅幻想般的光景。 「…………」这是怎样? 朱美不懂鹈饲的企图而愕然,反观鹈饲本人对眼前的光景满意地点头,然后像是对某人打暗号般突然高举右手,背对这边的直条纹男性随即对他的手势起反应,在朱美等人的注视之下,轻盈转身面向这里。 结果—— 直条纹球衣瞬间变化成鲤鱼的红色球衣,这个人的真面目是…… 下一瞬间,刑警们再度像是难掩惊讶般大喊。 「警部,好神奇耶!以为是阪神退休球员金本的那个人,原来是户村流平!」 「志木,一点都没错!总归来说,这是户村流平一人饰演两角!」 意外的事实当前,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受惊愣住。 鹈饲斜眼看著他们的反应,露出「计画成功」的笑容。 后来侦探等人离开空屋阳台,移动到「墨谷公寓」的二〇四号房。穿过走廊开门就是周三的火灾现场,房间部分区域烧焦的凌乱空间。室内果然只有户村流平一人。 身穿鲤鱼红色球衣的流平,以得意洋洋的表情迎接他的师父。 「鹈饲先生,怎么样,我的演技没问题吧?」 「嗯,很完美。你漂亮表现出红帽时代与直条纹时代,两个时代的金本。」 「真的堪称最适合用来纪念铁人退休的诡计呢。」 「嗯,这样他应该也可以毫无遗憾离开球场吧。」 鹈饲与流平相互拍肩称赞彼此的努力,彷佛分享胜利喜悦的金本与新井(贵),不过这种事一点都不重要—— 「不提这个,流平穿的这件衣服是怎样?」 朱美走向流平,近距离观察他的奇妙穿著。 姑且是以广岛的红色球衣为底,但只有正面是红色布料,后半部贴著阪神的直条纹球衣,背号是6。换句话说,从正面看是身穿广岛球衣的户村流平,从背面看是从阪神退休的金本,是非常创新的穿著。要是在甲子园球场穿这件,阪神球迷会吐槽:「你是哪边的球迷啊!」要是在广岛马自达球场穿这件,会招来「金本果然不适合穿直条纹呢~」的评价。就是这样的服装。 「原来如此,」砂川警部呻吟般说:「像是前后缝错的这件球衣映在这里。」 警部说著指向窗边摆放的一面大镜子。 是服装店常见的移动式穿衣镜,和普通人差不多高,外框是银色金属。虽然失火之后被熏黑,但现在镜面与镜框都擦得亮晶晶,镜子表面朝著窗外。 探头一看,镜子映著空屋的阳台。 流平以这个状态再度站在镜子前面,背号6朝著阳台。镜子里是红色球衣的流平在笑,要是从阳台远眺这一幕,就是背号6的铁人金本不知为何和身穿广岛红色球衣的凡人户村流平面对面的光景。 「也就是说,如果将这一幕套用在案发场面……」朱美按著下巴说下去。「穿黑色西装的辰巳千昭,只以红色礼服覆盖自己背部并且站在窗边,然后以礼服背部朝著我们,以眼前的镜子照出自己正面的模样。」 「朱美小姐,就是这么回事。站在阳台的我们看见红礼服女性的背影,以及镜子里穿西装的辰巳。我们看到这幅光景,误以为二〇四号房有一男一女。」 「实际上,房间里只有辰巳千昭一个人,二〇四号房没有女性。」 「不,有女性,因为辰巳自己就是女性,正确来说是没有男性。」 「咦?啊啊,对喔,唔……」 朱美轻拍有些混乱的脑袋。鹈饲为己方当时看见的场面做个整理。 「我们认定这个房间有一男一女上演激情场面,但这完全是假象。在那个场面,这个房间只有辰巳千昭一人,他……不对,应该说『她』?哎,怎样都好,总之辰巳利用奇妙的服装与镜子,独自饰演一男一女共两个角色。」 「也就是说……」朱美在脑中描绘这个光景。「辰巳千昭和镜子里的自己相对,并且和镜子里的自己相视,然后走向镜子,接著……唔,接著怎么了?」 朱美无法想像接下来的光景。 「很简单吧?」鹈饲随即回答:「辰巳千昭热情拥抱镜子,就这么将镜子推倒在床上,而且小心翼翼避免打破镜子!」 朱美不禁露出讽刺的笑,因为她在想像辰巳千昭推倒镜子的场面。 「……该怎么说,好荒唐的行为。」 「是啊。」鹈饲也咧嘴一笑。「不过,诡计原本就是这么回事吧?即使在别人眼中像是在进行重大的行为,但是实际近距离观察,就发现当事人以非常滑稽的模样进行荒唐的行动,不过辰巳本人的态度应该非常正经吧。」 流平点头附和鹈饲这番话,有点自嘲地说: 「也就是说,鹈饲先生,我们为了偷窥辰巳千昭和镜子上演的激情场面,像是笨蛋在阳台跳啊跳的,对吧?」 「流平,讲话小心一点,只有你像是笨蛋在阳台跳啊跳的,我在那个场面依然冷静。」 「鹈饲先生,你的记性是怎么回事?你当时跳得比我还高,你忘了吗?」 「…………」真是无意义的议论。朱美瞪向侦探说:「继续讲吧!」 「知道了,就这么做吧。」鹈饲回神般回到原本的话题。「总之,那个阳台的角度看不到床上的光景,辰巳进入我们的死角。不过假设我们看得到,应该会目击非常令人失望的场面吧。我们期待的激情 场面当然不存在,推倒镜子的辰巳应该是立刻下床,将镜子收回衣柜旁边,然后她撕下贴在背上的红礼服布料,恢复为普通的黑西装穿著,点燃撕下的红礼服——流平,你知道这么做的意义吧?」 「湮灭证据吧。为了佯装红礼服女性逃离现场,非得消灭那件礼服才行,所以她烧掉礼服,这就是突然失火的理由。光是烧掉礼服会引人起疑,所以连同整个房间烧掉。是这么回事吧?」 「没错。不过因为二〇四号房有人监视,这场火灾肯定立刻会被发现,还没蔓延就被灭火。但是只有红色礼服一定要烧乾净,不能留下任何灰烬。然而这并非难事,那件红礼服原本就只有后半面,而且没必要和真正礼服一样使用厚实的布料,肯定是用轻薄易燃的化学纤维制作的。」 「既然这样,就可以转眼之间在那场火灾侥光,」 「就是这样。顺带一提,该湮灭的证据除了红礼服还有一个,就是头发。辰巳千昭为了饰演长发女性,肯定将接发之类的假发垂在身后,辰巳也要烧掉这顶假发。」 「等一下。」砂川警部插嘴。「焚烧假发这种东西肯定会留下灰烬,但是依照现场纪录,没有发现这种奇妙的灰烬啊?」 「不,警部先生,没必要使用真正的假发,只要是远远看起来像是黑色头发的物体就足以代用,比方说,光是将一捆黑色毛线垂在头部后面就好,或许烧掉之后会留下毛线灰烬,但这种东西只会被当成『毛线围巾之类的衣物焚毁』,不会特别引人起疑吧。」 「原来如此,说得也是。」砂川警部也只能认同鹈饲的说明。 就这样,鹈饲证明红礼服女性是辰巳千昭创造的虚构人物。既然红礼服女性并非真实人物,在公寓前面卖豆腐的青年也当然没目击,但如果鹈饲的推理是事实,就只会得出一个结论。朱美将这个结论说出口。 「二〇四号房只有辰巳千昭一个人,也就是说,杀害辰巳千昭的是辰巳千昭自己吧?」 「没错。虽然巧妙设计成像是辰巳被红礼服女性刺杀,实际却只是单纯的自杀。辰巳大概是在室内放火之后自行躺在床上,以刀子插入自己胸口吧。」 「居、居然是自杀……」砂川警部发出低沉的声音。「唔唔,原来如此!」 沉重的沉默降临众人,大家都以严肃表情试著接受辰巳千昭死亡的真相。只有流平因为衣著过于奇特,看起来像是只有他在胡闹,难得的紧张感被这个家伙搞砸。 「不过,动机是什么?辰巳千昭为什么要寻短?」 鹈饲缓缓摇头回应朱美的询问。 「这种事只有死亡的当事人知道,我们只能想像。不过,生为女儿身却过著男性生活的她,各方面应该过得不是很顺遂吧。而且辰巳最近似乎向喜欢的女性表白却狠狠被拒绝,承受这个严重的打击,肯定成为辰巳自杀的动力之一。辰巳想伪造高挑长发女性为杀人凶手,也可以看出她的想法。」 「是指水原沙希吧。原来如此,辰巳千昭想嫁祸给甩掉自己的可恶水原成为杀人凶手,才策划这种奇妙的自杀。」 朱美像是可以释怀般点头,但是在这个时候,房间一角响起抗议的声音。 「侦探先生,这是错的。」 众人视线同时集中在声音来源,站在那里的是另一名高挑女性。 千叶聪美。至今位于破案现场,却没机会讲半句话的委托人。 鹈饲问她: 「千叶小姐,您说这是错的,不过是哪里错了?」 「辰巳不是要嫁祸给水原小姐。我觉得辰巳确实也抱持恶意,难免抱持阴险的想法,觉得既然要死就要让甩掉她的女人吃点苦头,但这不是这个案件的目的。辰巳真正的目的始终是让自己的死看起来像是他杀。之所以伪造红礼服女性,也是要令人觉得这是他杀案件,因为单纯的自杀领不到保险金吧!」 千叶聪美如同吶喊般告白,深沉的沉默再度降临众人。 「也就是说,辰巳千昭的目的是诈领保险金,而且千叶小姐,你承认自己也是帮凶吧?」不知为何是流平询问。 流平,你居然以这副模样在这个重要的场面抢戏!朱美打从心底感到无奈。 但千叶聪美不以为意继续告白。 「嗯,是的,辰巳的目的是将自杀伤装成他杀,将保险金留给自己年迈的双亲。她找我商量这件事,我同情她并且决定协助她的计画。我当然不是只基于善意就协助她,是因为辰巳保证会给我相当的报酬才协助她。」 「…………」朱美无法理解千叶聪美想说什么。「唔~具体来说,千叶小姐在这个事件,是以何种形式协助辰巳小姐?毕竟礼服女性实际上是辰巳小姐本人,说到其他的职责……」 「哎呀,朱美小姐,你还不懂吗?」鹈饲感到意外地歪过脑袋,指向千叶聪美。「她的职责是扮演侦探的委托人,并且委托侦探监视辰巳千昭这个人。」 「啊,原来是这样……」 朱美至此终于明白她扮演的角色。包含朱美在内的侦探事务所成员,是刻意为辰巳千昭这场奇妙自杀所准备的目击者。 千叶聪美向鹈饲说明: 「依照辰巳的计画,无论如何都要有人从空屋阳台监视二〇四号房成为目击者。我听到鹈饲侦探的评价,觉得这个人正是最佳目击者,才会造访侦探事务所。侦探先生正如我与辰巳的预料,在那个阳台监视二〇四号房。」 「如果我们从其他地方监视,你打算怎么做?」 「到时候,我会提议从阳台监视,如果这样还是不行,只要安排其他的目击者就好。但实际上不用我提议,侦探先生就自行在那个阳台监视。」 「确实,因为那个阳台看起来很适合监视。」 鹈饲说完耸了耸肩,朝朱美轻声说出自嘲的话语。 「到最后,我们都照著辰巳千昭写的剧本在走……」 就这样,鹈饲的推理与千叶聪美的告白,解开辰巳千昭离奇死亡之谜。 鹈饲说明案件结束之后,重新询问砂川警部: 「话说回来,警部先生,我的委托人会背负什么罪名吗?」 「老实说,我不知道。以往没听过这种自杀手法。」砂川警部双手一摊,露出为难的表情。「既然是协助他人自杀,大概是帮助自杀罪吧,不,也可能是诈领保险金的诈欺罪——算了。喂,志木,总之带她回警局听她详细说明吧。」 志木刑警将手放在千叶聪美肩上,千叶聪美垂头丧气。 朱美决定问她一个在意至今的问题。 「千叶小姐,你听到的『鹈饲侦探的评价』是怎样的评价?」 千叶聪美随即愧疚般缩起身体说: 「其实,我听到的评价说他是……『乌贼川市最冒失的侦探』,所以我才判断他很适合担任这个计画的目击者。」 「没礼貌!」朱美身旁的侦探不满低语。 千叶聪美朝著这样的鹈饲投以浅浅微笑。 「不过,侦探先生意外有著敏锐的一面呢,看来是我看错您了。」 千叶聪美深深鞠躬,像是在对至今发生的一切谢罪。 「没什么,只是歪打正著啦。」鹈饲说完害羞地搔了搔脑袋。 初次邗载一览 全力狂奔寻死之谜《宝石the mystery小说宝石特刊)(二〇一一年十二月) 侦探拍下的光景《giallo》四十四期(二〇一二年四月) 乌贼神家命案《giallo》四十五期(二〇一二年七月) 死者不会叹息(宝石the mystery2小说宝石特刊》(二〇一二年十二月) 二〇四号房在燃烧吗?《giallo》四十六期(二〇一二年十二月) 仓持和哉的两个不在场证明 台版 转自 网络 「安西伯父,拜托,我这辈子就求您这一次了。」 九月夕阳斜射的客厅里,坐在沙发前缘的仓持和哉,双手撑在桌面深深低下头。坐在正对面沙发的是体格矮小的老人。他板著脸喝光玻璃杯里的凉酒,满是皱纹的右手拨起稀疏的白发,犀利如鹰的视线投向和哉。从这双眼睛感受得到坚定的意志,和哉猜想老人会坚定拒绝。 数秒后,他的猜想完美命中。 「和哉,我先前也说过。这种刺耳的提议,休想要我从钱包拿出一毛钱。你低头再多次,我都不会改变心意。」 毫不留情断言的老人叫做安西英雄。是和哉妻子的大伯。 资产家安西高龄七十岁,短袖麻衬衫加上白色长裤的打扮充满品味。拿著玻璃杯的右手无名指戴著闪亮的戒指,应该是钻戒。戴在左手颇为花俏的手表,看来是高级手表的代名词劳力士。是安西喜欢的款式。只不过,安西自己将这支手表称为「劳-力士」。不知为何,某个年纪以上的人们称呼劳力士的时候,都会像这样把第一个字拉长音。顺带一提,三十岁的和哉不曾拥有过劳力士或劳-力士。 「和哉,你听好。」安西英雄将微红的脸朝向和哉,带著浓浓的酒味说教。「如果你想把我传给你的西餐厅收掉,开新的店重新出发,就要靠你自己的钱跟才华去做。哼。想在街上开一间最时尚的咖啡厅?乱来。以为把经营困难的西餐厅改成稍微体面的咖啡厅就能快速赚钱?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到头来,你以为这里是哪里?原宿?代官山?还是南青山?」 「不。」和哉说出位于眼前无法撼动的事实。「这里是乌贼川市。」 乌贼川市。有人说这是确实位于关东某处的水产都市,有人说这是出自小说的虚构都市,也有人说这是只有罪犯与侦探想像的梦幻都市,简直被当成都市传说。 仓持家座落在乌贼川市繁华区的一角。虽说是仓持家,却和一般有外门与庭院的住家不太一样。仓持家是三层楼水泥建筑,一楼是名为「hero-s kitchen」的传统西餐厅,二楼与三楼是仓持家的居住空间。和哉他们身处的客厅在二楼。 顺带一提,西餐厅「hero-s kitchen」的店名,取自前任主厨安西英雄的名字。这间西餐厅的实质经营权,如今交棒给仓持和哉。虽然这么说,但和哉不是厨师,也不是美食家。他将厨房交给聘雇的厨师们,自己则是专注于如何将有限的店铺有效活用,将获利提升到极限。曰夜只朝著这个目标努力的餐厅老板。这就是和哉现在的立场。 他名片上的头衔是「餐厅总监」。目前还没人检举造假。这是仓持和哉引以为傲的头衔。 不过,自从和哉接管经营,「hero.s kitchen」的业绩每况愈下。昔日的常客远离,又留不住新的客人。平常门可罗雀,赤字有增无减。 ——必须在完全回天乏术之前想个办法。 焦急的和哉,终于做出一个决定。就是转型。放弃传统西餐厅,改成以年轻人为客群的咖啡厅重新出发。这就是和哉的判断。不,老实说,他觉得找一群年轻女生开一间色色的正妹酒吧最赚,但他终究不认为老古板安西英雄愿意支持这种不成体统的计划。所以和哉在「hero-s kitchen」与「色色的正妹酒吧」之间取得平衡点,选择「时尚的咖啡厅」。 不然的话,「色色的咖啡厅」也可以。 和哉内心无法完全拋弃这个偏向正妹酒吧的判断,但是无论如何,只要没得到安西的赞同,这项计划肯定连一步都踏不出去。 因为安西虽然退出第一线,不过「heros kitchen」的土地与建筑物都登记在安西的名下。而且改装店铺需要高额费用。到最后,这些资金也只能仰赖资产家安西。这是和哉身处的事实。 因此,和哉邀请安西英雄来到自己家。他使用的诱饵,是从供货商那里取得的日本酒。前厨师兼老饕的安西热爱美酒。 ——我酒量很差不能喝,不过安西伯父喜欢喝吧?要不要来喝两杯?加奈子不在,不过偶尔只有我们男人一起喝也不错吧? 一个人间得发慌的安西,完全没有提防的样子,接受和哉的邀约。 就这样,在夏末依然炎热的这天傍晚,和哉与安西英雄在仓持家客厅面对面的情境完成了。西餐厅正在放迟来的夏季长假。和哉和妻子加奈子膝下无子,加奈子也在数天前和主妇朋友们去台湾玩,预定两天后回日本。因此,现在仓持家只有他们两人。和哉抓住这个好机会,想在今晚把这件事做个了断。 总之努力说服安西英雄. 不过,如果他不接受—— 为了避免隐藏在内心的邪恶想法被看透,和哉维持温和的表情继续说。 「是的,这里是乌贼川市。当然不是原宿或代官山那种地方。完全没有时尚咖啡厅的印象。正因如此,也可以说竞争对手很少,我有十足的胜算。请您再考虑一下吧。」 「不,不行。居然说竞争对手少,你想得太美了。虽然可能不算是时尚咖啡厅,但外资的知名连锁店也在乌贼川市开了好几间吧?站前有『星巴克』,中央街有r塔利咖啡』,盐辛街也有一间『艾瑟路希奥』。竞争对手反倒多得不得了吧?」 「恕我直言,站前的那间不是一星巴克j,,是『星包克j。中央街那间不是『塔利咖啡ji,是『查利咖啡ji。盐辛街那间不是『艾瑟路希奥』,是『埃瑟库希奥j。」 「啊?」正要喝酒的安西,玻璃杯拿到嘴边时停止了。「是吗?」 「嗯。那些不是『外资系j。都是典型的『乌贼川资系』喔。」 乌贼川市。盗版比正版横行,混淆不清的城市。 「什么嘛,原来如此。」安西英雄犀利如鹰的双眼,变得像是小鸟的眼睛。他将手上的凉酒一饮而尽,空玻璃杯重重放回桌面。「既然这样,这种竞争对手真的很好应付吧?不,反倒说他们没得比也不为过。好,和哉,知道这些就没什么好犹豫的。长达五十年的过气西餐厅,现在就立刻收掉,早点改成时尚咖啡厅重新出发吧。不,乾脆开一间现在流行的正妹酒吧怎么样?比起时尚的咖啡厅,火辣正妹们聚集的正妹酒吧更适合乌贼川市吧?不然的话,在咖啡厅跟正妹酒吧之间取个平衡点,开一间『色色的咖啡厅』也行!.」 「真……真的吗?安西伯父!没有啦,其实我的想法也完全相同……」 「嗯?想法完全相同?」这一瞬间,安西英雄的视线再度回复为犀利如鹰。 「你刚才说,你一直在想相同的事?」他笔直注视和哉。 「嗅?是的。」和哉贸然点头,接著立刻摇头。「不……不是的!」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安西压低声音,臭骂可恶的和哉。 「我很久以前就觉得可疑,原来你想把经营五十年的西餐厅改成酒店?」 「不……不对,不是酒店,是正妹酒吧……」 「还不是一样!居然迷上这种酒色财气的生意!」 「呃,是!」安西过于咄咄逼人,和哉在沙发上挺直背脊。接著和哉连忙双手撑住桌面,将头低到看得见发旋。「知……知道了,到了这个地步,我再也不会提议转型了。『hero-s kitchen』在接下来的一百年,也会一直是西餐厅,不会变成咖啡厅或酒吧,当然也不会变成咖啡吧或正妹酒吧! 」 「那当然。我是这么希望的。」 大概是看到安哉叩拜的模样感到安心,安西再度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和哉迅速拿起日本酒瓶,为安西的杯子倒满酒。 「和哉,麻烦今后别再提这件事。」 「知道了。安西伯父,我不会再提。」 和哉投以暗藏意义的视线,安西在他面前一鼓作气乾掉一杯酒。就像是以白开水润喉般豪迈。和哉发出感叹的声音,安西也喝得愈来愈快。只要安西杯子见底-和哉就倒入新的酒—— 经过约一小时后,交谈声从仓持家消失,只听得到安西英雄睡著的安稳呼吸声。拒绝和哉提议的安西,后来就这么继续被劝酒,终于喝到在沙发上熟睡。不对,正确来说,和哉预测会变成这样,才一直让安西喝他爱喝的酒。一切正如计划进行,和哉咧嘴露出笑容,从自己的沙发起身。 「安西伯父,请别怪我啊。您太顽固了,才会变成这种结果。如果您接受我的说服,我就不必做到这种程度。可是,您把我给的最后机会都糟蹋了。既然这样,我也只能按照预定执行计划……慢著,我究竟是在对谁说明啊?」 和哉略为自嘲低语,注视一直躺在沙发熟睡的安西。 和哉要让安西英雄在今晚死亡。 他当然要亲自下手. 、 若是安西英雄过世,侄女加奈子将会流泪落入深沉的悲哀吧。同时,只要安西过世,依照他的遗嘱,他持有的建筑物或土地等资产,将会全部由他唯一的亲属——加奈子继承。加奈子肯定会流泪开心不已。他的妻子就是这样的女人。 加奈子精打细算,和哉野心勃勃。多亏如此,夫妻感情非常好。等到妻子获得遗产,丈夫和哉也能充分发挥「餐厅总监」的本领。这么一来就太棒了。集结火辣正妹在这座乌贼川市风光开一间正妹酒吧的理想未来肯定能开拓成功,简直是美事一桩。比起土里土气贩售蛋包饭或牛肉烩饭的未来好太多了. 「松饼与法式土司也不重要了。」 不知何时,连「时尚咖啡厅」的蓝图,和哉也已经从脑海赶走,经营非正派生意的欲望逐渐开始抬头。他自己都觉得这个目标设定得很随便,不过,总之这不是问题。钱要怎么用,等到真正获得再想吧。 重点是必须杀掉安西英雄。不过,光是杀掉还不够。 杀害之后不能被怀疑是凶手。不过,天底下真的有这种巧妙的杀人方式吗? 这半个月左右,和哉一直思考这个问题。 不过,现在重新思考就觉得,完美的杀人方法并非那么好想。 十天前,他构思的是单纯至极的诡计。比方说,将杀害对象的手表指针调快一小时,然后踩坏。这么一来,刑警看过尸体肯定会这么说吧。 「蛋包饭警部,请看。死者手表的指针停在九点。」 「干咖哩刑警,你真是观察入微。看来可以认定这就是行凶时间没错。」 刑警们肯定会立刻询问和哉的不在场证明。不过,面对刑警们的询问。他将以从容的态度这样回答。 「案发的晚上九点,我独自在距离很远的中式餐馆,吃了滑蛋蟹肉烩饭。」 面对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乌贼川警局引以为傲的西餐搭档卷著尾巴撤退一大概就是这样。 但是,不可能。再怎么说,最近的警察也不会被这种单纯的伎俩蒙骗。即使是以前的警察,果然也不会中计吧。这始终是只适用于早期推理小说或电视剧的伎俩。 ——而且,弄坏劳力士有点可惜。 如此心想的和哉,将这个诡计赶出脑海,寻找其他的可能性。 一周前想到的诡计,是比上一个诡计稍微复杂的替身诡计。 简单来说,就是找个酷似自己的人,让他当替身。不过,实行这种替身诡计有个很大的障碍,就是要找出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共犯。如果没人能当替身,这个谁计就是纸上谈兵。 ——不过,天底下哪有这种顺心如意的共犯? 即使和哉觉得这个诡计吸引他,还是不得不放弃执行。 这样的和哉,是在短短五天前拟定最终的杀人计划。不是什么奇特的手段,反倒是单纯的做法。不过只要顺利,就可能骗过警察。 和哉已经取得这个计划所需的「凶器」。 这个「凶器」正是本次计划的关键。 为了避免吵醒安西,和哉蹑手蹑脚移动到同一层楼的更衣间。打开更衣间深处的门,门后是浴室。他确认预先准备的「凶器」放在浴缸里。是一池脏水。他从乌贼川打来大量的水,装满仓持家的浴缸。 和哉看著污浊的水面,暗自露出残忍的笑容。 「如果只是要溺死一个人,在浴室就做得到……」 晚上八点半,仓持家玄关的门铃响了。仓持家的居住空间是二楼与三楼,不过只有玄关位于下楼之后的一楼。从西餐厅的角度来看,玄关位于店铺的后门。 和哉立刻下楼,打开玄关大门。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身穿老旧西装,标准身材的三十岁男性。他一看见和哉就亲切地说著「嗨,您好您好!」愉快地举起单手,就算这么说,这名男性也完全不是和哉的好友或旧识。 这名不起眼的男性,也是为了这次犯罪预先准备的棋子之一。这是和哉故意邀请来到自家,用来证明自己清白的「善意第三人」。 这名「善意第三人1_在和哉面前按著胸口,毕恭毕敬低下头。 「初次见面,我是鹈饲。鹈饲杜夫。来自标榜『欢迎麻烦事』的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拥有可靠的技术与信赖的笑容,是您的秘密好搭档。请多指教。」 「呃……可靠的技术与……信赖的……什么?」说明过长,和哉顿时愣住。但他立刻露出尴尬的笑容,从脑海赶走这些不重要的疑问。「哈,哈哈——哎,怎样都好。总归来说,您是侦探先生吧?」 「是的。感谢您本次打电话委托。」 「不,我才要道谢。抱歉这么晚请您过来一趟。毕竟白天比较忙,想说这个时间比较能好好谈。啊啊,您刚好在约定的八点半抵达耶,不愧是侦探先生,真准时。我原本还紧张了一下,担心您没在约定的八点半抵达。」 「——请问,您是在对谁说明?」和哉说明过多的这番话,大概令鹈饲感到突兀,他先是注视玄关内部,东张西望,然后以疑惑的表情询问。「难道说,现在有其他客人来访?」 「咦?」为了避免内心的慌张被看透,和哉拚命佯装镇静。「您为什么这么认为?」他面不改色询问,结果得到意外的答案。 「没有啦,这里有双尺寸不一样的鞋子,我想说可能有人先到……」 听到这番话,和哉倒抽一口气。鹈饲的指摘没错,换鞋处的散乱鞋子中,一双小一号的白色皮鞋大放异彩。这正是安西英雄穿来的鞋子无误。和哉一瞬间僵住,但是下一瞬间,他迅速蹲下去拿起这双鞋,朝著鞋柜——扔!接著若无其事关紧鞋柜。 「那是内人的鞋子。」 「嗅,啊啊,原来如此。没有啦,其实是谁的鞋子都没差。」鹈饲兴趣缺缺地轻声说完,指向玄关台阶。「请问,方便让我上去吗?」 「那当然。」和哉挤出最灿烂的笑容,邀请侦探进入自家。「请上来。不用客气,这边请……」 和哉带领鹈饲经过走廊,将阶梯下方的一 扇门完全开启。鹈饲踏入门后宽敞开放的空间,立刻发出感叹的声音。 「喔喔,天啊,太棒了。真宽敞的空间。天花板也好高!」 侦探对天花板赞不绝口的样子,令人想到某电视台的长春节目「渡边笃史的建筑物探访」。 「嗯……厚重的木桌,复古风格的椅子。天花板的照明也好美!喔喔,这边是厨房吗?原来如此,是现在流行的开放式厨房吧。哎呀,真美妙!仓持先生,这客厅洋溢奢华的高级感,羡煞人也!我也好想住在这样的家!」 「谢谢。」和哉姑且出言道谢,接著说出天经地义的事实。「不过,这里不是客厅喔,是西餐厅的外场。」 「啊,什么嘛一」鹈饲语气变了,像是早知道刚才就别羡慕。「我就觉得桌椅也太多了,还有吧台跟收银台。原来如此,这里确实是西餐厅内部。这就是名闻遐迩的『hero-s kitchen』吧?」 「嗯,是的。客厅在二楼,这里是店铺……」 可是,这种事一看就知道吧?你没问题吗?和哉突然担心起来。今晚犯罪计划的重要角色,真的可以交给这种随便的家伙吗? 不过,和哉像是要甩掉懦弱虫般摇了摇头。 ——不能畏缩。计划既然已经开始,就只能做到底! 和哉毅然决然抬起头,一个转身朝鹈饲说话。「话说回来,鹈饲先生……」但他的话语只碰到墙壁反弹。不知为何,店内到处都看不见鹈饲的身影。「咦?侦探先生……等一下,侦探先生!」 和哉连忙打开门,前往走廊。一瞬间,他全身起鸡皮么瘩,背上冒冷汗。 鹈饲居然擅自要走上二楼。 「等……等一下!侦探先生,您……您在什么?您要去哪里?」 鹈饲在阶梯中途停下脚步,一边转身,一边指向二楼。 「还能去哪里?客厅不是在二楼吗?」 「——」当然没错。仓持家的客厅在二楼。 不过,安西英雄酒醉睡在二楼。不只如此,浴室的浴缸装满乌贼川的泥水。 要是这名侦探踏入这种场所,又像刚才那样演起「建筑物探访」就麻烦了。今晚的计划将立刻喊停。 ——可恶,休想i. 脸色大变的和哉一口气冲上阶梯,.站在比鹈饲高一阶的位置。他转身面向鹈饲像是要推他般伸直双手大喊。 「请下楼!委托您的事情,我会在店里说明!」 就这样,数分钟后,在「hercys kitchen」的店内—— 吧台后方的和哉就像是酒保,帮鹈饲点饮料。 「侦探先生,要喝点什么吗?咖啡?啤酒?还是碳酸酒?」 不过,坐在吧台座位的鹈饲,举起单手大幅摇动拒绝。 「不不不,我怎么敢呢!我始终是来工作的,怎么可以喝饮料……更不用说酒精饮料,我原则上在工作的时候滴酒不沾……不,这样啊,可是……啊啊,我懂了……这也没办法呢……那么,用那边架上的『山崎』调杯碳酸酒吧!」 ~刚开始的拒绝态度是假的吗?和哉纳闷不解。鹈饲还厚脸皮进一步补充说:「我要少冰,柠檬汁多一点!」 「——」鹈饲杜夫,你明明很想喝免费的酒吧! 和哉暗自傻眼,但还是以缓慢的动作,依照侦探的要求调酒。 不,正确来说不算依照要求。因为侦探说的那瓶酒,实际上不是「山崎」。标签以看起来很像「山崎」的字体写著「川崎」。就算这么说,这也不是神奈川县的酒。是坚持使用乌贼川河水的当地酒厂独自酿造的威士忌。「什么嘛,那不就是『山崎j的山寨版吗?」对于消费者的批判声浪,酒厂老板坚称「不是山寨版,味道和『山崎』完全不一样!」确实,呛辣又没深度的味道,充满乌贼川市特有的原创性,这在部分酒客之间获得好评。 以「川崎」调成的碳酸酒,和哉缓缓端给吧台座位的鹈饲。 对于和哉来说,所有行动都得花点时间。因为尽量让这名侦探待在这间店久一点比较好。侦探停留的时间愈长,和哉的不在场证明就愈稳固。 「我酒量很差,所以陪您喝这个。」 和哉拿起装有乌龙茶的玻璃杯。鹈饲也高举装有免费酒的玻璃杯。 「乾杯。」两个玻璃杯隔著吧台碰触,发出清脆的声音. 然后,和哉终于说明委托的内容。当然是拖时间慢慢说。 「其实是我养的猫失踪,希望侦探先生可以帮忙找……它叫做咪子……是毛色很漂亮的白猫……啊啊,需要照片的话,请看这张……」 不用说,这个委托是幌子。是将侦探打造成和哉清白证人的谎言。和哉没有爱猫爱到雇用职业侦探找自己养的猫,到头来,咪子也没失踪,只是暂时把它藏在衣柜里。 不过,不知情的鹈饲对这个委托颇感兴趣。 「嗯,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找宠物吗?那我有经验喔。当时跑遍全市找一只三花猫,另一方面华丽破解看似完全犯罪的命案。记得那是距今约一年前,不,是三、四年前吗?不对不对,感觉好像已经是十年前的事……」 「——」他在说什么?和哉不禁蹙眉。 ——哎,算了。刚好可以消磨时间。 和哉换个念头这么想,走出吧台,坐在鹈饲旁边的座位. 「喔,听起来挺有趣的。是什么样的事件?」 和哉这么一问,鹈饲就单手拿著玻璃杯,意气风发地说起昔日的事件(不过这件事和今晚的事件完全无关,所以细节省略)。_到最后,鹈饲炫耀自己昔日的功绩,讲了一个多小时。他已经喝掉三、四杯碳酸酒。回过神来,时钟指针显示时间是晚上九点五十分。是时候了吧。如此判断的和哉,像是要打断鹈饲说话般,说句「我失陪一下」微微低头,缓缓从吧台座位起身,就这么要离开西餐厅外场。「等一下。」鹈饲突然在他身后叫住他。 「!」和哉受惊缩起脖子,战战兢兢转身。「侦……侦探先生,什么事?」 「没有啦,想说您要去哪里。」 「要……要去哪里……我要去上厕所,厕所。厕所在二楼。」 「这样啊。不过,这里不是也有厕所吗?看,那里有写。」 鹈饲指向墙上的时钟。时钟旁边有张「洗手间一」的导引。这里是餐厅,所以有厕所,这是当然的。但和哉基于某个原因,无论如何都要到二楼一趟。此时他说出预先想好,极具说服力的借口。 「那是顾客用的厕所,店里的人不能用。这边是这样规定的。」 「那么,我准。您可以用喔。好啦,请不用客气,尽管用吧。」 「尽……尽管……」混蛋,这是你的店吗? 和哉脸颊抽搐,但还是勉强维持冷静的语气。「没有啦,那个,其实我上习惯的厕所比较安心,所以还是去二楼的厕所……」 和哉害羞搔抓脑袋,开门来到一楼走廊. 这一瞬间,和哉的表情变成残忍的杀人凶手。他就这么像是猫一样敏捷冲上楼,转眼抵达二楼的客厅。沙发上,喝醉的安西英雄依然继续呼呼昏睡。 和哉蹲在沙发旁边,双臂绕过安西身体,将他抱起来。即使是以体力自豪的和哉也觉得沉重。这股独特的重量感,和平常背起或抱起别人的手感完全不同,如果安西不是瘦小的老人,和哉 肯定也吃不消。和哉用尽全力扛起安西,笔直走向浴室。 他的面前,是装满乌贼川河水的浴缸。 ——再来只要把这家伙的身体塞进这池脏水就好。 和哉如此心想,准备将安西放进浴缸的这个时候! 「唔唔……」睡著的安西突然随著这声呻吟清醒。「唔,是你啊……」 「!」和哉过度惊吓,全身寒毛直竖。 差点脱口而出的尖叫声,和哉硬是吞回肚子里。他连忙朝手臂使力,硬是将安西的头按进浴缸。在水里倒栽葱的安西无从抵抗。和哉不顾一切,就只是一直按著安西的头。充满紧张与恐怖的时间经过数十秒。 终于,安西英雄的身体逐渐失去力气—— 短短数分钟完成行动的仓持和哉,面不改色回到西餐厅前场。独自在吧台等待的侦探,瞥向墙上时钟对他说:「怎么样,舒坦了吗?」这句话就某些角度听起来似乎暗藏玄机。 行凶余韵未消的和哉不禁慌了一下。「哪……哪有什么舒坦不舒坦,这……这种事……」他不小心做出害怕的反应。不过,鹈饲当然只是在讲上厕所的事,并不是猜到什么端倪。察觉这一点的和哉连忙点头。 「是……是的!舒坦多了。这么说来,侦探先生的那件事还没说完吧?」 和哉再度坐在鹈饲旁边的座位,催促他说下去。接著,鹈饲不知为何以恍惚的眼神看过来,一边忍著呵欠,一边口齿不清地说话。 「呵啊,跟三花猫有关的那个命案,我只讲到一半……」 「您只讲到一半……等一h-i.」和哉察觉鹈饲的变化。「啊!」他倒抽一口气,然后拿起面前桌上的「川崎」酒瓶,放声大喊。「哇啊啊啊啊——」 不知何时,瓶内空空如也。 「这……这瓶酒,刚才明明还有一半左右……难……难道!」 和哉将鼻子凑到旁边侦探的脸前嗅了嗅。侦探身体冒出浓浓的酒精味。这件事过分到和哉差点一把揪起侦探的衣领。 「您……您喝了吧?您喝光瓶里剩下的酒,而且是一口气喝光!」 「没有喔,我完全没喝。只喝了那么一点点……」 和这番话相反,鹈饲明显已经喝得烂醉。 「——」太大意了。和哉脸色苍白,嘴唇颤抖。 只是短暂离开,居然喝得这么豪迈又不客气,超乎和哉的预料。他做梦都没想到这个人脸皮厚成这样。不过既然喝光也没办法了。 接下来才是问题。 假设就这样迎接明天早晨来临。到时候,如果侦探完全不记得前一晚发生的事,那该怎么办9·不就没人能证明我的清白吗?从侦探喝掉的酒量来看,十足有这个危险性。 不过,这样就麻烦了。如果尚未行凶,还可以中止计划。但是事到如今也不可能了。安西英雄已经成为一具溺死的尸体,沉在浴缸里。再来只需要将这具尸体运到乌贼川,让尸体浮在差不多脏的水面就好。走到这一步,犯罪计划不可能中止或延期。 和哉抱著祈祷般的心情,确认鹈饲的神智。 「侦探先生,真的没事吗?应该不会喝太多失忆吧?您确实记得今天晚上的事情吧?拜托了,侦探先生!」 「呃-没问题,没~~问题!我不会忘记的」 「——」这……这是紧急事态! 和哉全力运转大脑,思考对策。 鹈饲一脸悠哉,看著和哉严肃的表情。「哎呀?这样不好吗?您在生气吗?那么,没关系喔,酒钱请从我的报酬扣吧。」 「不是这种问题啦!」和哉忍不住大声嚷嚷。 ——混帐,既然这样,只能动用最后手段了! 和哉下定决心,对身旁的鹈饲凶狠下令。「侦探先生,请张嘴一下!」 「咦,为什么?」鹈饲露出不明就里的表情。和哉的右手伸向鹈饲的嘴,企图撬开他的嘴唇。鹈饲含著和哉半截手指,「呜呃,呜呃!」喷口水剧烈抵抗。 「这……这是在做什么,仓持先生!就……就算是委托人,怎……怎么可以把手指插进侦探嘴里!我第一次遭遇这种事!」 「——可恶,不行吗?」 将手指插入鹈饲的嘴,硬是催吐的作战,就这样轻易失败。 老实说,和哉也不太想采用这个作战,所以没有意愿再试一次。不过,他这个突兀行动似乎让鹈饲一下子醒酒了。 「仓持先生,您也很乱来耶。我擅自喝掉的酒让您这么不舍?」 「不,哎,并不是这样,但是侦探先生如果失去记忆,明天的事会……不,这是我自己的问题,请别在意……啊啊,对了!」 和哉从椅子起身,再度走到吧台后面。隔著吧台和鹈饲相对的和哉,拿著平底锅这么说。 「只喝酒的话,宿醉会很严重,最好吃点东西。我来做吧。虽然不是正职,但是别看我这样,我厨艺很好喔。想吃点什么?」 「咦,什么都能做给我吃吗?真开心。」 鹈饲愉快说完,立刻屈指点自己喜欢的菜色。 「我想想,先来毛豆、烤□驱□□□□□□□□□□?谜□□裀□?□梀梀□  「嗯嗯,毛豆、烤□驱□□□□□□□□蓼谜□□袀梀□□□□□□□  和哉突然扔下平底锅,隔著吧台伸出粗壮的手臂,揪住侦探的衣领。「闹够了没啊!全都是下酒菜吧!你还想继续喝吗?」 委托人过于咄咄逼人,侦探像是吓到般绷紧表情。 「没……没有,我不会再喝了!我……我原则上在工作的时候滴酒不沾!」 三 后来,时间继续来到晚上十一点多。侦探将仓持和哉特制的番茄意大利面与清鸡汤吃得乾乾净净。「那么,找猫的任务请交给我吧。我一定会找出来。」他握拳用力敲自己的胸膛。「那么,我先告辞。」他说完这句话就以蹒跚的脚步离开 「hero-s kitchen」。 「拜托了。请千万别忘记今晚的事喔。求求您喔。」 和哉在玄关门口反覆叮咛,抱持祈祷的心态目送鹈饲的背影。 终于剩下和哉一人之后,他走楼梯上二楼。安抚内心不安的话语成为呢喃,从口中满溢而出。 「不会有事的……没问题……那个侦探,身体虽然醉了,不过大脑到最后都维持还算正常的状态……肯定是这样。」 只是,在「还算正常的状态」就那么厚脸皮又糊涂,那么在不正常的状态,究竟会变成什么样的怪物?想到这里,和哉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选错人了.° 「听说他是在警界也很有名的侦探……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和哉一边纳闷,一边走到二楼,笔直前往更衣间,进入深处的浴室。浴缸里是断气一小时以上的安西英雄尸体,维持和刚才相同的姿势沉入脏水。 「再来,只要让这具尸体随便浮在乌贼川某处……」 看起来就像是老人喝醉落河溺死。不,看起来只会是这样。警方肯定会当成常见的溺死意外处理。因为乌贼川市近年来重大案件频传,年长者的溺水事故也不断发生。光是处理重案就没有余力的警察,应该只会敷衍跑一遍办案程序就结案吧。不会进行分析入微的彻底搜查。 这是和哉打的如意算盘。 「没问题,肯定会顺利。再努力一下就好。」 / 和哉像是鼓舞自己般轻声说著,朝浴缸尸体伸出双手—— 约一小时后的深夜十二点多,一辆自用车行驶在乌贼川沿岸道路。握方向盘的人,是一身漆黑服装的仓持和哉。副驾驶座与后座都没人。不过只要打开后车箱,就会看见裹著毛毯横躺的安西英雄尸体。和哉在这种头皮发麻的状况中拚命行驶。 「被临检就完了……」 对自己这么说的和哉,额头浮现汗珠。不过,为了完成本次的犯罪计划,这再怎么危险都是必经之路。到头来,杀人本身就是伴随风险的赌注。这种程度的危险车旅,只能以魄力与胆量克服。 大概是这份大胆招来幸运,载运尸体的车没被拦查也没遇到临检哨,顺利抵达乌贼川的岸边。 和哉在河岸的阴暗小径行驶一小段之后停车。这里是他探勘好几次之后选定的场所。是水流暂时平缓,来自上游的泥土与垃圾堆积起来,变得像是污浊水池的场所。让尸体浮在这里,就不用担心被冲走。这是本次计划不可或缺的重点。 浮在河面的溺水尸体,就这么顺著水流漂流到遥远太平洋的辽阔海面,数天后才被发现——要是变成这样,今晚费心准备的不在场证明就白费了。 尸体最好迅速又确实地被人发现。 基于这个原则,这里是最佳场所。这附近曾经好几次出现浮尸,也就是溺水意外落河或跳河自杀频传的区域,对于警察来说也是重点巡逻区域。浮尸肯定会在这晚就被发现。 不过,既然是重点巡逻区域,也代表这里被锁定是弃尸现场的危险度很高,虽然需要注意这一点……「总之,只能做了!」 和哉对自己打气,冲出驾驶座,迅速环视四周。附近没有人影。确认安全之后,和哉立刻绕到车后,打开后车箱。粗鲁剥掉毛毯,露出安西英雄湿答答的身体。和哉将这具尸体扛在右肩,就这么稳稳踩著河岸地面,好不容易到达河边。 从肩膀放下尸体,轻轻让尸体从河岸岩地流入污浊的水。几乎没发出水声。 离开和哉双手的尸体,以张开双手的姿势浮在岸边水面。无论谁怎么看都是溺水意外的牺牲者,或是决心自杀成功的老年人。正如预料的光景,使得和哉确信自己的犯罪计划成功。 「没事的……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没空沉浸在成功的余韵。和哉一个转身,跑回自己的车。关上后车箱,坐进驾驶座,花短短几秒发动引擎之后起步。车子就像是屁股点火的山猪,穿过河岸的小径,再度来到沿岸道路。接下来面不改色当个安全驾骏就好。和哉将车子开在回家的路线上。 过桥到一半,他的车偶然和两辆白色脚踏车会车。是正在骑脚踏车巡逻的警官们。他们晚点肯定会发现浮在河面的尸体。 「拜托了,巡警先生……」 和哉轻声说著,从后照镜目送脚踏车逐渐远离。 四 隔天,「hero.s kitchen」依然在放暑假。妻子正在国外旅行。在这样的状况中,仓持和哉一个人在家怀著煎熬的心情,等待安西英雄离奇死亡事件的第一手消息。 到了上午十一点,仓持家玄关门铃终于响了。 和哉连忙冲下楼,猛然打开玄关大门。出现在门后的不是乌贼川警局的刑警们,是昨晚的私家侦探鹈饲杜夫。 鹈饲一看见和哉,照例以悠哉的声音说「嗨,昨天谢啦!」开朗问候。他斜背一个大大的黑色背包。和哉猜不透侦探来访的意图,总之先让他到二楼客厅。 首次踏入仓持家客厅的鹈饲,照例说著「喔喔,好气派的沙发。充满弹性,坐起来真舒服。木质地板也是亮晶晶的。哇,天花板挑高,太美妙了!」和昨天一样模仿「建筑物探访」称赞一轮。看鹈饲终于说得心满意足之后,和哉邀他坐在沙发。 「话说回来,侦探先生,您上午过来有什么事吗?」 「对对对,就是这件事。」鹈饲抚摸背包开口,「呼呼呼……」露出充满自信的笑容。「您等待已久的东西,我早早就带来了。」 「等待已久?」但他看起来不像是带著事件的消息前来…… 鹈饲在没能掌握状况的和哉面前打开背包。关在里面的肥胖白猫,随即从开口探出头,充满活力地「喵!」了」声。 「这是您在找的咪子喔。」鹈饲厚脸皮地如此断言。 「呃……这是咪子?」和哉傻眼注视这只完全不像爱猫的肥胖白猫。「很可惜,这不是我在找的猫。」 毕竟真正的咪子藏在衣榧里,所以侦探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找到。 到头来,这次的委托始终是将鹈饲打造成和哉清白证人的权宜之计。重点不是猫,是鹈饲是否确实保有昨晚的记忆。对此,和哉难以拭去些许的不安,随口询问鹈饲。 「话说回来,您今天早上状况怎么样?确实记得昨晚的事吗?」 「是的,托您的福,我记得很清楚喔。不过,不只是昨天,您好像特别关心我的记性,究竟是为什么呢?」 「没……没有没有,我不是在关心。只是想说难得拜托专业侦探,可不能把委托的内容忘掉……」 「放心,我没忘喔。就因为没忘,所以我今天从一大早就在乌贼川河岸勤快找白猫啊?原来如此,这只白猫是路人……更正,路猫啊。」 「河岸?」这个词令和哉不禁在沙发上挺直背脊。「侦探先生,您去了乌贼川河岸?那么……您有没有看到乌贼川浮出什么诡异的东西?」 「啊?诡异的东西?」 「没事,我是问您刚才去乌贼川,有遇到什么事吗?」 「喔喔,您问这个啊。」鹈饲像是终于听懂般点头。「这么说来,听说深夜发现河面有尸体,河岸多少有点嘈杂。好像是有人喝醉落河淹死。不过·这种意外在这座城市很常见。」 和哉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事不关己般点头。 「原……原来如此,确实是很常见的意外。」 「说不定是自杀。因为死者好像是老人家。」 「嗯,也有这个可能性吧。无论如何都令人难过。」 「不,等一下,或许是他杀。像是为了遗产或保险金而杀人……」 「——唔!」鹈饲杜夫,真是敏锐的家伙!和哉在内心咂嘴。「不不不,这是您想太多吧?」他装蒜看向天花板。「总……总之,这只白猫不是我的猫。不好意思,可以麻烦您放回河岸吗?」 「咦_是吗一这只猫挺可爱的耶一」 不是这种问题。和哉狠狠瞪向侦探。「请放回去!」 委托人一声令下,侦探垂头丧气将白猫放回背包,从沙发起身。 「那么,我再去找白猫吧。总之,发现类似的就带来给您看。」 「别带类似的,拜托带真正的咪子回来吧,侦探先生。」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和哉在内心吐舌头,和鹈饲一起走出客厅,下楼前往玄关。和哉将抱著背包的鹈饲送到玄关门口。就在这个时候—— 站在玄关前面道路的可疑双人组,映入和哉的眼帘。 一人是身穿开襟上衣的中年男性,另一人是身穿朴素西装的年轻男性。两人乍看都像是不起眼的上班族,但是强悍的表情与犀利的目光,令人觉得他们不是普 通人。 ——这两人,难道是蛋包饭警部与干咖哩刑警? 和哉不禁提高警觉。一旁的鹈饲突然发出开朗的声音,叫著两人的名字。 「嗨,不得了不得了,这不是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吗?」 虽说早就猜到,但是刑警们突然来访,和哉慌张不已,紧张到像是在玄关门口生根不动。相对于这样的他,鹈饲像是见到怀念的朋友,主动走向两人。 「乌贼川警局引以为傲的得分王与助攻王双双出马,真是我的荣幸。所以,两位找我究竟有什么事?又怀疑流平杀人了吗?」 「哼,很抱歉,不是来找你的。」叫做砂川警部的开襟上衣男性,很乾脆地经过鹈饲身旁,走向就这么站在玄关门口的和哉。砂川警部熟练出示警察手册,犀利注视和哉的双眼。「是仓持和哉先生吧?您夫人在家吗……喔,出国旅行不在啊……那么,没办法了。看来只能和您说了。方便给点时间吗?」 客气却不容分说的坚定语气。和哉只能点头。 「嗯,没问题。如果不介意站著说,请在这里说吧。」 「这样啊。其实对于仓持先生来说,这是个噩耗……」 砂川警部刚开口,却立刻像是难以启齿般扭曲表情,然后指著面不改色站在旁边的侦探,询问和哉。「那个……可以让这个人就这么留在这里吗?我觉得请他离开,我们会比较方便谈事情。」 「不,没关系喔。我一点都不介意。」鹈饲说。 「没人问你的意见!我是在问仓持先生。喂,志木!」 警部一喊,志木刑警就立刻回应「有,警部」,抓住碍事侦探的后颈,作势要赶他离开。侦探像是不情不愿般扭动身体抗拒。 「好了好了,别这么无情。」和哉要求有点激动的刑警们冷静下来。「他是我雇来找宠物的侦探,请不要擅自赶他走。毕竟依照状况,他可能会站在我这一边。 不提这个,您说的噩耗究竟是什么?」 听到和哉这么问,砂川警部重新露出沉痛表情。 「其实,安西英雄先生过世了。您知道安西先生吧?」 「嗯,当然。是我太太的大伯。不过,怎么可能?我不相信。他真的走了?究竟为什么?是发生车祸之类的吗?」 「昨天晚上,巡逻警官发现他在乌贼川岸边溺水。虽然立刻拉他上来送医,却已经回天乏术。真的很遗憾。」 「这样啊。不过,安西伯父为什么会在海边溺水?还是在晚上?」 「安西先生好像喝了不少酒。酒醉的安西先生,在晚风的引诱之下,蹒跚走到河岸,不小心摔到河里,就这么与世长辞。这是目前的推测。」 「原来如此。那么,这是常见的溺水意外?」 「或许是自杀。安西先生自杀的理由,您心里有底吗?」 「不,没想到什么具体的可能性。不过,毕竟是那把年纪,或许内心怀抱某些不安吧。像是健康的问题,或是将来的问题。」 「确实有这个可能性。不过,说不定是他杀。」 「——」来了!和哉暗自加强警戒。「他杀?有什么疑点吗?」 「没有没有,并不是这样。只不过,案发现场是夜晚的河岸。如果有人悄悄接近到安西先生的背后,朝他的背用力一推……」 「原来如此。这样就和意外或自杀难以辨别了。」 和哉一边点头,一边在内心大呼痛快。砂川警部甚至没想到他杀的可能性,甚至没想过行凶地点是远离乌贼川的这间仓持家浴室。砂川警部认定即使这是他杀,也是发生在乌贼川岸边的事。 只要警方这种平庸至极的想法根深柢固,和哉就堪称高枕无忧。因为他昨晚有不在场证明。和哉突然变得强势。 ——好啦,你就问吧!你想确定我昨晚的不在场证明吧? 和哉以心痒难耐的感觉,从正面注视砂川警部。警部像是回应和哉的期待般缓缓开口。「话说回来,方便我问一个问题吗?」 「好的,没问题。请尽管问。」 「感谢协助。那么,我就不客气直接问了,其实我想请仓持先生提供昨晚的不在场证明。不,并不是怀疑您。只不过,依照安西先生熟人的说法,他的亲人只有j位侄女,也就是您的妻子。安西先生过世之后,遗产都会由您的妻子继承吧?这么一来,我认为姑且需要调查一下……」 警部嘴里说「姑且」,其实很明显在怀疑和哉。但和哉刻意笑咪咪地点头。 「原来如此,不在场证明吗?不,您会这么问是当然的。」 「总之,请当成这只是形式上的询问吧。」砂川警部带著歉意搔了搔脑袋,终于开口询问和哉的不在场证明。「安西英雄先生的推定死亡时间,是昨晚十点左右。正确来说,应该是晚上九点到十一点这两个小时之间。这段时间,您在哪里做什么?」 「嗯,晚上九点到十一点吗?哎呀,真巧,这段时间,我正好在这个家的一楼喔。仓持先生,您说对吧?」不知为何,是鹈饲回答这个问题。 「没人问你的不在场证明!不准擅自插嘴!喂,志木!」 警部一喊,志木刑警再度立刻回应「有,警部」,抓著鹈饲的背,将他拖离和哉。「真是的……」鹈饲随著叹息退后。 面对询问不在场证明的警察,真凶以从容的态度说出假的不在场证明——凶手最风光的这一幕,被爱出风头的侦探漂亮搞砸。和哉一时冲动得想朝鹈饲的鼻头一拳打下去。不过,无论是谁作证,不在场证明就是不在场证明。和哉吐气平息怒火,以冷静的表情承认鹈饲那番话。 「嗯,侦探先生说得没错。那段时间,我一直和这位侦探先生待在这个家的一楼,要委托他找宠物。换句话说,这位侦探先生是证人。」 和哉指向鹈饲,鹈饲重新点头回应「确定没错」。 「唔一这样啊……」两人证词一致,警部见状发出遗憾的声音。 「您接受了吗?」和哉脸上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嗯,这确实是很棒的不在场证明。」.警部点了点头,缓缓竖起一根手指,不死心地继续追问。「不过,方便我再问一个问题吗?」 『「再问」个?」和哉不满噘嘴。「您还要问什么问题?」 「其实,是关于不在场证明的问题。」 「啊?不在场证明,我刚才不就回答过了?安西伯父推定死亡时间是晚上九点到十一点这两小时,这段时间,我和侦探先生一起待在这个家。我完全不可能把安西伯父推到河里吧?」, 「嗯,您说得是。所以我想问另一个不在场证明。」 另一个不在场证明?警部这句话令和哉蹙眉。 砂川警部正面注视这样的和哉,以清晰的声音这么问。 「仓持先生,昨天晚上九点五十三分左右,您在哪里做什么?」 砂川警部这个意外的问题,使得和哉暂时说不出话。 他嘴巴反覆开阖,终于挤出一个率直的疑问。 「警……警部先生,您说的九点五十三分是什么?那究竟是什么时间?」 「当然是安西英雄先生死亡的时间。」 「您……您在说什么?安西伯父是在晚上九点到十一点这个时段死亡,警部先生,您刚才不是这么说吗?那为什么还这么问 ?」 「晚上九点到十一点的推定死亡时间,是在场验尸的法医见解。」 「这样啊。那么,九点五十三分这个精准的时间,究竟是……?」 「是我们检视尸体状况,判断出来的推定死亡时间。不过说来也没那么难。其实死者戴的手表故障,指针停止了。停在九点五十三分。所以,我们推定这个时间是安西先生死亡的时间。」 「您……您说手表故障?」和哉背部流下冷汗。· ——不可能。我没弄坏手表。那么,究竟是谁? 砂川警部以冷静的声音,向混乱的和哉说明. 「不,虽说故障,却不是被人踩坏或破坏。手表是浸在河水故障的,所以指针也停了。」 「——」 听完说明的和哉暂时沉默。最后他半笑不笑,摇了摇头。「哈……哈哈,怎么可能呢?警部先生,您在试探我吗?请不要说这种骗三岁小孩的谎。」 「——您的意思是?」. 「安西伯父的手表是劳力士。只是浸了点水,不可能停止。」 「可是,安西先生的劳-力士真的停止了。」 「不可能。劳力士是高级手表的代名词。是防水等级理所当然达到一百公尺的高性能手表。这样的劳力士只不过浸点河水……嗯?」这一瞬间,和哉察觉到某件事,目不转睛注视警部。「……劳~力士?」 「是的,劳~力士。喂,志木,拿那个过来。」 志木刑警立刻回应「是,警部」点点头,从西装胸前口袋取出透明塑胶袋,举到和哉面前。袋子里是洋溢高极感的银色手表。 和哉记得这支手表。是昨晚安西英雄戴在左手腕的表。和哉倒抽一口气,战战兢兢确认表面。指针停在九点五十三分。接著,他看向表面以装饰文字显示的标志。没错。 这个标志,确实以豪华过头的金色文字写著「rooolex」。 和哉只能同意砂川警部的那番话。 「原……原来如此。这确实不是『劳力士』,是『劳~力士』……」 「是的。正确来说,应该要叫做『劳力士』。总之就是山寨货。哎,这在乌贼川市少见多怪。仓持先生也知道吧?站前那间绿色招牌的咖啡厅。那间不是『星巴克』,是『星包克』。中央街很像『塔利咖啡』的那间店,其实是『查利咖啡』。盐辛街那间『艾瑟路希奥』是……」 「是『埃瑟库希奥』。这我知道。摆在我家酒柜的『山崎』,其实也是『川崎j!不过,没想到他这么小家子气,戴这种廉价的仿冒名牌手表……」 「哎,也可以推测他就是因为小气,才成功累积资产喔。」 砂川警部说到这里,再度看向和哉。「回到刚才的话题,这只手表终究是便宜的冒牌货,防水加工当然只是随便做。这边拿相同款式的手表泡水做实验,指针泡水不到一分钟就不动了。由此看来,安西先生手表显示的九点五十三分,几乎可以认定这是他溺水的时间。仓持先生,您懂了吧?」 「………:」和哉咽了一 口口水,点头回应d 「那么,我再问一次。仓持先生,昨晚九点五十三分,您在哪里做什么?」 「问……问我在哪里做什么?那……那个时间,我当然也和这位侦探先生在一起啊。听侦探先生愉快炫耀昔日的功绩,正开始觉得有点烦……」 「不,请等一下。」 打断和哉说话的人,是当事人侦探。「昨晚的九点五十三分是吧?如果是这个时间,仓持先生不在我面前。因为他当时在二楼的厕所。」 「……呃!」 鹈饲多嘴的这番话,使得和哉不禁语塞。不过,鹈饲继续搜寻昨晚的记忆。 「正确来说,仓持先生大约在晚上九点五十分离开,在九点五十六分左右回来。所以九点五十三分的时候,他不在我面前。是的,我看过时钟所以没错。确实,仓持先生在昨晚九点到十一点这段期间,一直和我在一起。不过,只在九点五十三分前后的这几分钟,不知为何从我面前消失。如果这是巧合,那他的运气也太差了……」 鹈饲的说法,就像在暗示这并非纯属巧合。 走投无路的和哉扭曲嘴角,忍不住揪起侦探的衣领。 「你……你说这什么话?你为什么记得这么精准的时间?」 鹈饲随即口沫横飞地回嘴。 「哪有为什么,是您这位委托人对我说的啊?说什么『请不要忘记』,『要确实记得』……是您再三叮咛我的吧?」 「没错,我昨晚确实这么说过。因为喝太多的你看起来不可靠!」 ——不过,不需要连这种不必要的时间都记住啊,这个该死的蹩脚侦探! 和哉在内心咒骂,用力推开鹈饲,然后再度面向砂川警部,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警……警部先生,我……我的不在场证明呢?不在场证明会被承认吧?」 不过,警部露出抱歉的表情,摇了摇头。 「很遗憾,仓持先生,我不承认您的不在场证明是完美的。因为……」 砂川医部看向仓持家二楼,以冰冷的声音说下去。 「如果只是要溺死一个人,在浴室就做得到——,」 吉祥物之死 乌贼川市。摊开再详细的地图也绝对找不到,却经常出现在报纸社会版的关东地方都市。若无其事流经这座诡异城市的河流,是一级河川乌贼川。 昔日是运送乌贼等海产的天然运河。只不过,在交通网发达的现在,用为物流路线的职责几乎已经结束。最近顶多是罪犯用来运送尸体,或是在浴室杀人之后将死者伪装成溺死意外『。无论如何,乌贼川从以前到现在,都是市民们的生活根基。 虽然至今没说明,不过在这条乌贼川的沿岸,其实有一座相当大的公园。拥有「乌贼川河岸亲水公园」这个时尚名字的公园。是在泡沫经济发光发热的八?年代建造的。当地官员看到周边的自治团体勤于建造主题乐园或育乐设施,抱持「总之我们也得盖点东西!」这种决心-基于「那就盖一座大公园吧!」这个美妙的构想,不小心就完成这个大型观光设施。真的只能说是把税金丢进水沟……更正,丢进乌贼川的疯狂行径。 结果,「乌贼川河岸亲水公园」每年亏损,现在也受到零星观光客的青睐,并且受到许多市民的白眼。 「——真是的,为什么盖出这种笨到不行的公园啊?」 年纪轻轻却在这座城市经营一栋大楼的小贵妇二宫朱美,也是冷眼看待这座过大公园的市民之一。对于朱美这个疑问,走在旁边身穿西装的私家侦探鹈饲杜夫答道:「或许正是为了今天这样的日子盖的。你看,平常冷清的公园,现在不是挤满人吗?」 如鹈饲所说,总是呈现萧条光景的沿岸不良资产「乌贼川河岸亲水公园」,只有今天人满为患,真的热闹得像是泡沫经济复苏。不过,这当然其来有自。这周末是天公作美的三连休。这段连假期间,乌贼川市每年一次的大型活动,通称「乌贼节」的「乌贼川市民节」,以这座公园为主要会场举办中。 而且今天是最后一天。平常渴望娱乐,闲得发慌的市民们,就像是抓准这一天大举涌入会场。当然,朱美与鹈饲也是闲得发慌的乌贼川市民。两人来到这个会场,纯粹只是要打发时间。 顺带一提,说到「乌贼节」这三天举办的活动,包括当地少年少女的「管乐游行」、当地志工的「乌贼舞表演」,以及当地餐厅老板们发起的「b级乌贼美食大奖赛(通称乌贼—1大奖赛)」等等。 「这场庆典,看起来挺热闹的耶。」 朱美一边说,一边享用刚才在摊子买的生乌贼汉堡。「生乌贼汉堡」是以面包夹住新鲜乌贼加上酱油膏吃的汉堡(?)。这个创新的构想成为卖点,是在今年「乌贼大奖赛」称霸的b级美食。顺带一提,开发的不是当地汉堡店,是老字号的寿司店。 「这个构想确实比较像是寿司。挺好吃的。真的是b级乌贼美食。」 「是……是啊,确实是b级以下美食……不对,可能是c级以下。」鹈饲才吃一口,表情就像是雷阵雨前的天空般阴沉。「我都忘了。这么说来,你的味觉差到会拿面包夹坏掉的牡蛎给我吃。」(往1) 「哎呀,发生过这种事吗?」朱美像是完全不记得般歪过脑袋。「哎,算了。不提这个,买个饮料喝吧。适合搭配生乌贼汉堡的饮料。」 「我不认为天底下有这种饮料。」鹈饲环视周围,注意到会场某处。「啊,那边刚好有饮料店,去看看吧。」 两人前往会场角落的店。虽说是「店」,却只是在大阳伞底下摆个红色水槽的简朴摊子。放满水的水槽里,浮著大冰块与各种宝特瓶饮料。在阳伞下方做生意的,是很适《口穿围裙的女孩。 「午安。」朱美打招呼走过去。「欢迎光临一需要买点什么吗^—」女孩以拉柱一日文「乌贼」和「以下」音同。长尾音的独特语气迎接两人。 这一瞬间,鹈饲与朱美的动作停止了。朱美和鹈饲短暂相视,然后重新目不转晴打量面前的女孩。年龄大概是二十岁左右吧。是眼睛圆滚滚,有著一张可爱娃娃脸的女生。头发绑在讨喜脸蛋的两侧微微晃动。朱美第一次看见这张脸,不过旁边的鹈饲发出怀念的声音。 「啊,这张脸,绑成两束的头发,还有圆圈里写上『吉』字的围裙……」 鹈饲像是搜寻记忆般检视少女的特徵,接著笔直指向她的脸。■ 「你不就是丸吉酒店的活招牌——沙耶香吗?好久不见。」 「侦探先生,您好,好久不见一」活招牌开心露出微笑。 「能在这种地方重逢,真巧。乌贼神神社命案之后就没见过面了吧?」 「是的,那次承蒙关照了。」沙耶香笑著点头,不过在下一瞬间,她像是觉得说错话般扭曲表情,突然用力摇头。「不对,不是的!」她硬是收回前言,伸手托住下巴。「呃一乌贼神神社的命案是什么啊一?我上次见到侦探先生,是啤酒箱失窃的那个案件喔一在那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面了,所以今天是第一次见到朱美小姐一对吧,朱美小姐?」 「嗯,没错,我们确实是第一次见面……」 不过,如果真的是第一次见面,你知道我的名字不是很奇怪吗? 朱美对沙耶香的疑惑愈来愈深。到头来,这名少女拉长尾音说话的语气,朱美明显有印象。自己之前确实见过这个女孩。是的,是一名女性在乌贼神神社祠堂遇害的那个案件。当时凑巧在神社,展现快刀斩乱麻精湛推理的那个人物…… 不,生物……不不不,应该说是神秘生命体,确实就是这样说话的。如此心想的朱美,为了以防万一开口确认。 「沙耶香,你该不会就是当时在乌贼神神社的吉祥……」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女性的广播声突然响遍庆典会场。 「大会报告。今天『乌贼川市吉祥物选拔赛』,通称『吉祥赛』的参加者,请尽快到庆典总部集合。要是迟到就当场淘汰。啊,还有,因为很麻烦,所以请记得著装完毕再过来喔!拜托了!」 听起来不太高兴的广播结束了。鹈饲诧异看向广播传来的方向。 「居然要求『著装完毕再过来』,这广播颠覆了吉祥物的本质耶。」 「那种角色,明明都是设定成原本就长那样的。」 不够贴心的这段广播,使得朱美与鹈饲一起傻眼。下一秒,鹈饲惊声大喊。 「咦?沙耶香不见了。她跑去哪里?」 「咦?要找她的话,她就在……」朱美说著将视线移回阳伞下方,但少女已经不见踪影,改为一名陌生大叔站在该处。围裙上的圆圈里写著「吉」字。看来是沙耶香的父亲。「沙耶香小妹去哪里了?」朱美姑且询问,但大叔只是耸了耸肩注视远方。 「沙耶香到底跑去哪里?」 「唔,是突然想到什么急事吗?」 朱美与鹈饲相互歪过脑袋。不过,哎,既然人不见就没办法了。看开的朱美他们,向大叔买了两瓶可乐。原本想一边润喉一边离开摊子,但是在下一瞬间,两人发现一个巨大的白影从面前匆忙经过,一起将嘴里的可乐喷到路面。 「那……那个,记得是……」 ■ 「我……我有印象·彳:」 是整体颜色偏白的神秘生命体。尖得像是箭头的头,绝对不会眨的双眼,像是酒桶的胖胖身体。腰际拉出八条像是白色触手的东西,看起来像是草裙舞的草裙,不过那大概是脚吧。不同于这八条脚,躯体部分露出两条明显是人类,而且是女生的脚,所以总共是十只脚。也就是说,这是乌贼。是乌贼 !,面对这只诡异的巨大乌贼(正确来说是身穿白色巨大乌贼布偶装的女生),鹈饲非常乾脆地打招呼。 「嗨,沙耶香,你要去哪里?不用顾店吗?」 鹈饲问得这么直接,巨大乌贼似乎大受打击,像是中枪般「咚!」地当场往前倒。巨大乌贼(布偶装里的少女)就这么只是不断摆动双脚。朱美立刻纠正鹈饲这番轻率的发言。 「不行喔,鹈饲先生。直接叫吉祥物里面的人的名字是犯规。」 「咦i?可是,她很明显是沙耶香吧?没有别的可能性。」 一 哎,应该是这样没错吧。朱美也这么认为。在乌贼神神社命案展现精湛推理的神秘生命体,正是穿著这个巨大乌贼布偶装的吉祥物。里面的人应该是吉冈酒店的活招牌。「总之扶她起来吧。那只乌贼虽然有脚但是没手,所以没办法自己爬起来。」 「真是的,这个角色设定真麻烦。」鹈饲虽然轻声表达不满,却还是协助扶起趴在地上挣扎的吉祥物,然后在里面的人松一口气的时候,一脸正经地忠告。「至少挖个洞让手伸出来吧?这样应该比较便利喔。」 「不可以~-^-有手的乌贼就不是乌贼了~~」 看来乌贼有乌贼自己的求真精神。在细节展现意外执著的吉祥物,在两人面前鞠躬。「那么,我赶路先走了。」她说完就转过身去。朱美忍不住朝著又白又大的背影开口。 「是要参加吉祥物选拔赛吧?沙耶香,加油!」 意外获得声援的巨大乌贼,转过身来开心地摇动身体。 但是在下一瞬间,巨大乌贼像是察觉什么般突然静止,笔直走到朱美面前。 「不……不是啦一」她以激烈抗议的语气说。 「我——我不是沙耶香我叫做maika,剑崎maika~^!」 ——啊啊,这么说来,确实是叫这个名字。 唤醒记忆的朱美,合掌向气冲冲的maika说声「抱歉」。 「吉祥物选拔赛吗?是刚才广播的那个吧?既然这样,我们陪你到庆典总部吧。要是途中又摔倒迟到,你会不战而败吧?」 对于鹈饲的提议,剑崎maika维持动也不动的表情。「谢谢一这样帮了我大忙一」她说完低下尖尖的头。 就这样,朱美、鹈饲与maika这三人,更正,这两人加一只,不对,这两人加一条,立刻赶往庆典总部。总部位于举办吉祥物选拔赛的主舞台旁边。在许多人聚集的拥挤会场里,朱美他们意外地顺利前进。光是maika经过,众人就觉得恶心自行让路。这么难以令人接近(反而还远离)的吉祥物,真的有存在的意义吗?朱美担心起来。 总部帐篷终于出现在视线前方的时候…… 「哎呀,那是什么?」 鹈饲停下脚步,指向路旁。一个看似巨大河豚的物体仰躺在地上。从褐色身躯伸出的两条腿空虚踢著空气。路人大概是不想扯上关系,全部视若无睹直接走过去。 「是打扮成河豚的吉祥物。maika认识吗?」 「不是河豚一是俗名『针千本』的刺河饨,他是千针弟一」 听她这么说完一看,看似河豚的圆圆身躯,确实有无数褐色的突起。大概是象徵刺河钝的刺吧。这些刺当然是虚有其表,就算碰到也一点都不痛,不过外型足以令人留下深刻印象。 「千针弟是号称本次『吉祥赛』的夺冠热门之一……唔呵,不过真可怜……那样应该会不战而败吧。」 「『唔呵』是怎样?你不帮忙拉他起来? jmaika乐见对手失误的态度,令朱美觉得隐约看见吉祥物不能被看见的邪恶一面。「不行喔,那样很可怜。」 「咦^哪有可怜,没那种事喔~千针弟平常态度傲慢容易生气,老是刺伤别人。小鱼成为他的食物,大鱼为他的尖刺头痛,却不能贸然靠近。真的是海中的讨厌鬼喔一」 这是在说千针弟?还是在说刺河钝的生态? 无视于歪头纳闷的朱美,鹈饲走向仰躺的千针弟,朝著他大大的嘴唇说话。 「怎么在这种地方四脚朝天呢?」 厚厚的双唇缝隙,随即传来千针弟的难受声音。 「刚才被一个小女生撞倒的蹦。毕竟我很受小朋友欢迎,大家都会开心扑向我蹦。拜托帮我一下蹦。」 「唔一语尾加上『蹦』,是你这个角色的设定吧?」 「没错蹦。」千针弟同意之后,立刻拉开嗓门硬是改口。「不对,错了蹦。这不是角色设定,是我天生就有的口头禅蹦!」 「啊啊,这样啊。知道了知道了……」鹈饲嫌烦般低语,把仰躺的千针弟拉起来。千针弟的布偶装以弹性材料制作,如同橡皮球般柔软。「至少挖个洞让手伸出来吧?这样你就能自己站起来吧?」 「不可以这样蹦。长手的刺河饨怪怪的蹦。」 「长脚的剌河钝也很怪啊!」 鹈饲朝著千针弟的嘴唇大喊。从大大双唇的缝隙,看得见里面的人。不过,获得协助的千针弟(里面的男性),一看到站在鹈饲身旁的saika,就像是提高警觉般拉开距离。 「原来如此,你们是剑崎maika的同伴啊。哼,谢谢你们的帮忙,不过『吉祥赛』是认真对决的战场。毕竟还有奖金。喂,剑崎maika,我完全不想把胜利让给你。我会在比赛的时候,让你知道我们的人气差多少!」 「?」被挑衅的maika,不知为何以慌张的态度朝对手低语。「等……等一下,千针弟!你是不是忘了天生的口头禅?」 「咦?啊,糟糕!」喊得相当清楚的千针弟,重新面向maika,把挑衅的话语重说一次。「让你知道我们的人气差多少蹦!」 接著千针弟转过身去。「该走了蹦。集合时间到了蹦。」他讲得像是把自己当队长,接著带头朝著庆典总部踏出脚步。 在庆典总部完成报名手续的剑崎maika与千针弟,立刻移动到旁边的帐篷。 是周围以白色布幕遮掩的帐篷。白色布幕只有一片裁出四方形空间,并且挂著黑色帘幕。那里似乎是门口。maika与千针弟以身体顶开门口帘幕,进入帐篷。 朱美与鹈饲从门口布幕缝隙好奇看向帐篷内部。鹈饲随即发出惊愕的声音。 「这是怎样?简直是吉祥物们的动物园……不对,水族馆。」. 「不可以讲这种话。这里肯定是『吉祥赛』参赛角色的休息室。」 除了maika与千针弟,里面还有两只先到的吉祥物。首先走向maika的,是淡水鱼造型的布偶角色。maik一看到对方就亲切问候。「山女妹,好久不见^—」 被叫做「山女妹」的淡水鱼吉祥物,外表给人滑溜恶心的印象,不过性别似乎是女生。 「『吉祥赛』终于要正式开始了鱼鱼一总觉得好紧张鱼鱼^—」 她让胸鳍在身体前方摆动,灰色的身体可爱扭动,完全把自己当成山女鱼。 只不过,长脚的鱼怎么样都可爱不起来。 山女妹的旁边,是背著绿壳的巨大乌龟。看来参考彩龟设计的角色。maika叫这只龟怪是「龟吉弟」。 「龟吉弟看起来好放松一感觉充满自信耶一」 「没那回事龟龟。我也紧张到背上的壳硬邦邦龟龟。」 「咦一龟壳打从一开始就是硬邦邦喔一」 maika立刻吐槽,龟吉弟搔了搔头回应「说得也是龟龟」。maika、山女妹、龟吉弟。三只之间卷起微笑的漩涡。鹈饲看著这幅光景不禁感慨。 「唔一不愧是疗愈系吉祥物!角色外型很疗愈,讲话也很没营养!」 「噱,他们会听到啦!」朱美躲在门口旁边,压低气息。 不过,四只吉祥物似乎完全没发现朱美他们。证据就是千针弟一副粗心大意地说出吉祥物不该说的成熟话语。 「距离比赛登台还有一段时间蹦。我去抽根烟蹦。」 「请自便龟龟。」龟吉弟态度冷漠,指著帐篷后方。「吸烟区在旁边帐篷龟龟。」 仔细一看,帐篷是两顶相连。这顶帐篷是等候室,相邻的帐篷是吸烟室。两顶帐篷之间同样以白色布幕隔开,挂黑色帘幕的部分是出入口。千针弟推开出入口的布幕,移动到相邻的吸烟帐篷。接著,吸烟帐篷传出男性的沙哑声音。 「哎呀,千针弟,你也要抽根烟鹫鹫?抱歉,抽的时候离我远一点鹫鹫。我很喜欢自己抽的烟,却非常讨厌吸到别人的烟鹫鹫……」 男性讲话刺耳,千针弟同样以刺耳的话语回应。 「用不著你说蹦。我看到鹫夫哥的脸,也没办法舒服抽烟蹦。我要自己找个角落抽蹦……」 虽然只听到对话声,不知道详细状况,不过吸烟帐篷似乎有一只叫做「鹫夫哥」的鸟类吉祥物,而且已经在抽烟了。以大大的翅膀夹著烟,嘴巴吞云吐雾。 想像这一幕的朱美差点笑出声。 「依照对话的气氛,千针弟跟鹫夫哥好像是劲敌。」 「刺河饨跟鹫水火不容?明明是鱼跟鸟,要在哪里怎么吵架9.」 鹈饲傻眼低语。就在这个时候,躲在门口附近的两人身后,突然传来斥责的声音。「喂,你们在那种地方做什么蟹蟹!」 惊讶转身一看,站在那里的是戴著红甲壳的角色。似乎是以毛蟹还是哪种螃蟹设计的吉祥物。从躯体突出的双手前端,是象徵螃蟹的大蟹螯。不过,蟹螯不知为何包著绷带。巨大的螃蟹将包著绷带的蟹螯往前伸,以感受得到少年气息的偏高声音大喊。 「这里是参加『吉祥赛』的吉祥物等候室蟹蟹,外人禁止进入蟹蟹。」 态度强硬得不像是吉祥物。鹈饲连忙安抚对方。 「我们没有恶意。只是好奇吉祥物的等候室长什么样子,所以请不要这么生气好吗?蟹江先生…·:」 「我不是『蟹江先生』蟹蟹!我叫做『毛蟹宁』,所以才包绷带蟹蟹!」 「原来如此,因为『伤患』和『毛蟹宁』同音吗……喂一^朱美小姐,赏他一枚坐垫!」 「不要讲得像是某节目的『喂一山田小弟』好吗?」朱美无奈叹了口气,等候室里的两只吉祥物听到骚动声,掀开门口的帘幕现身。 是山女妹与剑崎maika。 得知朱美与鹈饲在门外的她们,同时露出惊讶的表情——虽然很想这么说』 但布偶装毕竟没有显示细部表情的功能,所以她们不是以表情,而是以自己的话语表现惊讶与愤怒。 「两位,不可以进到这种地方啦一」剑崎maika拉长语尾。 「讨厌啦!被普通人偷看了鱼鱼一」山女妹扭动身体。 有两个女性撑腰,毛蟹宁以更强硬的态度逼近. 「你该不会是想偷拍丑闻的杂志记者蟹蟹?」 「不……不是不是!」鹈饲连忙在吉祥物们面前摇动双手。「我不是杂志记者,我是私家侦探鹈鹈。和你们一样,算是一种吉祥物鹈鹈……」 为什么主动想融入吉祥物?鹈饲先生,你自己这样讲不悲哀吗? 侦探过于丢脸的态度,使得朱美不禁看向下方。就在这个时候! 「呀啊啊啊啊啊啊!」 帐篷里传出不知道是谁的叫声。就像是呼应这个声音,面前的吉祥物们也维持各自的角色设定大喊。 「刚——刚才是不是惨叫声啊」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蟹蟹?」 「不知道鱼鱼^吉祥物们慌张冲进等候室帐篷。朱美也鹈饲也跟了过去。进去一看,里面只有背著大甲壳的龟吉弟。龟吉弟露出为难的表情……虽然很想这么说,但他的布偶装同样没有改变表情的功能。毛蟹宁询问站著不动的龟吉弟。 「究竟发生什么事蟹蟹?」 龟吉弟指著帐篷深处的出乂口,声音颤抖。 「不……不知道龟龟!惨……惨叫声,吸烟帐篷传出惨叫声龟龟!」 吉祥物们面向通往吸烟帐篷的出入口。下一瞬间,他们同时拔腿往前跑。穿过等候室帐篷,跑向深处的吸烟帐篷出入口。不过巨大的乌贼、乌龟、螃蟹、淡水鱼等布偶冲向唯一的出入口。不用说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四只的庞大身躯撞在一起,各自发出「哇!」「呀!」等凄惨的哀号声,「啪!」「咚!」地摔到地上。 吉祥物们瞬间化为巨大的障碍物。鹈饲看著他们低语。 「真是的——这些家伙不知道自己车身多宽吗?」 「不提这个,我比较担心吸烟帐篷!」 朱美跨过障碍物,走向通往相邻帐篷的出入口。她拨开黑色帘幕,冲进吸烟帐篷。鹈饲也紧跟在后。 吸烟帐篷大约两坪大。设置了供人吸烟的直立式烟灰缸与折叠椅。中央附近摆放屏风,将杀风景的空间隔成两区。令人联想到巨鹫的灰色布偶』呆呆站在以屏风隔开的前半空间。这就是叫做『鹫夫哥』的吉祥物吧。看向鹫夫哥的脚边』千针弟圆滚滚的身体躺在地上。刚才是仰躺,但这次是趴著。 「千针弟,你怎么了?」 跑过去的朱美,很快就察觉异状。躺在地上的千针弟完全没挣扎。从躯体伸出来的双腿,就这么无力伸长动也不动。这样很奇怪。朱美立刻想把趴著的千针弟抱起来。 「好——好重!千针弟,你好重!」 里面的人加上布偶装的重量,使得千针弟的身体重得夸张。朱美在鹈饲的协助之下,好不容易将千针弟翻过来。就在这个时候…… 「呜!」 鹈饲发出短短的呻吟。因为有许多突起的千针弟布偶装,胸口部分浮现鲜红色的水痕。鹈饲以指尖碰触这个红色液体,皱起眉头。 「这个……难道是血?里面的人流血了吗?」 「总之,脱掉这套布偶装看看吧!」 在朱美的催促之下,鹈饲连忙寻找拉链的位置。朱美也帮忙找。就在这个时候,某个物体偶然映入朱美视野一角。朱美指著掉在地上的那个物体,声音不禁发抖。 「鹈……鹈饲先生,千针弟该不会是被那个刺中胸口吧……」 朱美手指的物体,是褐色握柄的冰锥。尖端沾附血淋淋的红色液体。· 朱美与鹈饲瞬间转头相视,然后像是心有灵犀,一起看向站在旁边的鹫吉祥物。大概是察觉两人视线的意义吧,至今站在该处不发一语的鹫夫哥悲痛大喊。 「不——不对!不是我!不是我下手的鹫鹫!」 巨大的鹫拍动大大的翅膀,宣称自己是清白的。如此拚命的声音与外貌看在朱美眼中,只像是老大不小的成人在胡闹—— 三 数分后。脱下刺河饨布偶装的千针弟(里面的人),躺在吸烟帐篷的地上。 是身穿牛仔裤的年轻男性。运动衫胸前被喷出的血染红。鹈饲按著他的颈部量脉搏,朱美严肃看著鹈饲的脸。周围是担心千针弟状况的吉祥物们。直到刚才都在出入口附近化为障碍物的他们,同心协力重新站好,如今严肃守护著事态进展。 在这样的状况中,鹈饲深感遗憾般摇了摇头。 「不行,他死了……」 吉祥物之间,随即发出近似哀号的惊叫声。 「千针弟死掉了鱼鱼^—」 「居然会这样龟龟,不敢相信龟龟!」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蟹蟹?」 山女妹、龟吉弟、毛蟹宁等三只各自惊慌失措。在这样的状况中,只有一个吉祥物冷静应对,那就是剑崎maika。maika晃著巨大的白色身躯,拚命向同伴吉祥物们诉说。 「无论如何,这都是事件贼贼。既然这样,这里就应该交给警察处理贼贼。这是我们善良吉祥物的使命贼贼……」 「maika说得没错。」鹈饲也站起来点点头。「千针弟里面的人,胸口遇刺而死。怎么看都不是自然死亡,应该要报警。」 鹈饲一边说,一边取出手机。不过在这一瞬间,一个男性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请等一下,叫警察过来这里,我们会很困扰的。」 鹈饲「唔!」了一声转身,站在他背后的是穿西装的中年男性。现今少见的旁分发型,俗气的黑框眼镜。鹈饲看著像是强调自己多么平凡的这名男性询问。 「请问……您是哪种吉祥物?」 「不,我不是吉祥物。」戴眼镜的中年男性断然摇头。「我是乌贼川市公所观光课的课长,敝姓吉田。」 「是喔,吉田……」鹈饲愣了一下。「真奇怪的名字!」 「很普通啦,非常普通!」吉田一脸不高兴。「只是因为您周围的吉祥物名字都很特别,才会觉得『吉田』很奇怪。 说得也是。鹈饲露出接受的表情,重新询问观光课长吉田。 「所以,您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叫警察过来这里会很困扰。您刚才是这么说的吧?究竟是哪里会困扰?」 「请您想想,现在正在举办『乌贼节』,要是这时候叫警察过来,肯定会造成大骚动。而且这是命案,凶手也还没落网,游客们知道之后会怎么反应?说不定很多客人会害怕到恐慌,到时候庆典就会变得乱七八糟,观光课的面子都丢光了。我可能得负起责任被打入冷宫。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然后吉田一脸严肃地告知。「所以,这时候无论如何,都应该以庆典的成功为第一优先。:」 「为了自保?」 「为了市民!」 观光课长始终维持严肃表情。鹈饲像是感到无奈般摇头。 「哎,我并不是不能理解您的担忧。所以我们该怎么做?」 「庆典的活动,只剩下最后的『吉祥物选拔赛』。无论如何』庆典都会在数小时后结束。既然这样,等到『吉祥赛』结束再报警也不迟吧?放心,只是短短几个小时。何况乌贼川市民那么期待『吉祥赛』,事到如今总不能中止吧?好不好?拜托了!」 观光课长吉田合掌这么说。旁边的吉祥物们也同时开口恳求鹈饲。 「我们也要拜托鱼鱼^—」 「不要中止比赛龟龟。」 「这攸关我们的未来蟹蟹!」 「请接受我们的请求贼贼!」 啊,maika背叛了。举办「吉祥赛」比事件真相重要是吧! 朱美不禁傻眼,旁边的鹈饲双手抱胸,叹了口气。 「这样啊,反正我不是庆典主办人,也不是善良的市民,所以完全不介意晚一点报警就是了。不过,请等一下……就算要晚点报警,还是会因而发生麻烦的事情吧?」 「什么意思?」 「因为,要在这个状态举办『吉祥赛』吧?也就是说,某人会拿下冠军受到注目。报章媒体也会大幅报导,冠军吉祥物的长相与名字,很快就会透过网络传遍全国。」 「是的。这正是活动的意图。所以这样怎么了吗?」 \ 「如果冠军吉祥物,到后来被发现『其实是杀害千针弟的真凶』怎么办?乌贼川市会不会颜面扫地?不过,光是现在的县市评价就吊车尾就是了……」 鹈饲在最后酸了几句。「……呜!」面前的观光课长吉田绷紧表情,开始微微颤抖。 「您……您说的确实没错。怎……怎么办?『吉祥赛』不能中止。可是,杀人凶手万一获选为冠军,事情之后会变得很严重——」 面临这个困难的抉择,观光课长脸色迅速变得苍白。「中止还是举行?举行还是中止?」反覆这么说的观光课长,最后不知道想到什么,开始以右手与左手猜拳。两次平手之后,是出剪刀的右手获胜。观光课长抬起紧绷的脸。「那……那么,就……就按照预定计划继续举行……」 「喂,我说你啊!」鹈饲像是要推翻吉田的决定般大喊。「谁决定右手获胜就要『举行』啊?天底下哪有这么随便的决定方式?给我振作-点。听好了,你赢的话就『举行』,我赢的话就『中止』。好,预备!剪刀,石头,布……」 「笨蛋——」 朱美撞向鹈饲的背,被撞的鹈饲撞向面前的观光课长。两个大男人的胡闹对决,随著像是追撞车祸的这幅光景强制结束。「这不是猜拳能决定的事吧!给我认真一点好吗?」 大概是对人类上演的愚蠢闹剧感到不耐烦吧,一只吉祥物提出让这个事态圆满收场的唯一方法。发言的是白色怪物剑崎maika。 「现在不是愉快猜拳的时候喔一事情演变成这样,我们只剩下一个方法。就是在『吉祥赛』开始之前抓到凶手贼贼。」 「抓到凶手?」朱美皱起眉头。「不靠警察,只由我们抓凶手?」 「是的而且只有凶手以外的吉祥物们,按照原定计划比赛。这么一来,应该就可以避开杀人凶手获胜的糗事了一幸好这里也有侦探先生一」 「慢著,maika,虽说他是侦探……」 朱美看向刚才撞飞的男性。鹈饲与观光课长终于在吸烟帐篷角落起身,正在拍掉西装上的灰尘。他确实是侦探,这是事实。不过老实说,朱美不确定这个男的是否能正如期待大显身手。因为鹈饲这个侦探,虽然在某个开关偶然打开的时候会意外地大显身手,却完全没人不知道他会在何时何地打开哪个开关。也就是说,由此必然会导出一个结论。朱美率直将这件事告诉maika。 「这个侦探,不适合处理有时限的案件。」 不过,朱美这番话被观光课长「就是这样!」的大喊盖过。 「确实如这只乌贼妖怪说的,事情演变成这样,我们没有别的方法。我代表乌贼川市观光课提出委托。侦探先生,请在『吉祥赛』开始之前,揪出这个案件的凶手。这边会确实支付报酬。」 听到「报酬」这两个字,朱美忍不住出言责难。 「不可以这样。这是浪费人民的血汗钱。我以市民的身份反对。」 「喂喂喂,朱美小姐,这样真的很没礼貌喔。我和乌贼川市的公仆不一样,不会浪费人民的血汗钱。」 鹈饲在乌贼川 市的公仆面前讲得非常没礼貌。完全没察觉这件事的他,悠然伸出右手要和观光课长握手。「我鹈饲杜夫确实接下这个委托了。我一定会揭开真凶的身份。」 「谢谢您!」观光课长吉田说完和侦探握手。一旁的剑崎maika摇晃尖尖的头,一副气冲冲的样子。 「不……不提这个,说我是乌贼妖怪太过分了啦!怎么可以这样贼贼!」 四 就这样,千针弟死亡的真相交由侦探调查。 鹈饲先仔细观察尸体脱下的布偶装,发现胸部有个像是针扎的小洞。推测是冰锥贯穿的洞。接著继续检查布偶装内侧,找到一盒烟、金属打火机、一根像是刚抽却立刻熄灭的烟。侦探将这些物品和凶器冰锥并排放在折叠椅上。 然后鹈饲就这么将千针弟(里面的人)的尸体留在吸烟帐篷,移动到相邻的等候室帐篷。朱美、观光课长以及吉祥物们也跟了过去。 鹈饲站在等候室帐篷中央,重新检视手表,向这些有嫌疑的吉祥物们告知时间所剩不多。 「距离『吉祥赛』开始已经不到一小时。必须在这之前找出真凶,否则比赛会中止。请各位鼎力协助。」 鹈饲装模作样低头致意。背著绿甲壳的龟吉弟,像是要让事件迅速落幕般发言。「找真凶不需要一小时龟龟。『吉祥赛』会由鹫夫哥以外的吉祥物们争夺冠军龟龟。」 「这……这是什么意思鹫鹫!」鹫夫哥脸色大变。 「没什么好说的龟龟。从现场状况来看,只有鹫夫哥可能是凶手龟龟。到头来,吸烟帐篷只有鹫夫哥与千针弟龟龟,其他角色都一起待在等候室帐篷龟龟。没有角色进出过吸烟帐篷龟龟。而且这些帐篷周围都用布幕遮蔽,没人能从出入口以外的地方进出龟龟。换句话说不可能是外人犯案龟龟。既然这样,只能认定是鹫夫哥下的手龟龟。」 「不是我,我不是凶手!」 鹫夫哥像是随时会飞上天般激烈振翅,拚命对吉祥物同伴诉说自己的清白。 「我和千针弟是隔著屏风在帐篷两边抽烟。我没管他,就只是专心思考『吉祥赛』上台要表演什么。想著想著,屏风另一头就传来某人啪咚倒下的声音,这人当然就是千针弟吧。接著我还听到『呜咕!』的呻吟。我想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从屏风后面探头一看,发现千针弟趴倒在地上。我走过去试著叫他,但他没回应也没动弹,后来我就害怕起来,发出那样的尖叫t。」 鹫夫哥解释完之后,众人朝他投以困惑的视线。经过微妙的停顿,鹫夫哥突然「啊!」地惊觉不对,连忙改口。 「后……后来我就害怕起来,发……发出那样的尖叫鹫鹫!」 鹫夫哥回复为原本的角色,众人见状松了口气。不小心变回原本自己而出糗的鹫夫哥,像是懊悔般颤抖。看来即使只是一瞬间,只要忘记自己的角色定位就是吉祥物的奇耻大辱。 「鹫夫哥那么说,不过侦探先生相信他的说法吗蟹蟹?」 声音像是少年的毛蟹吉祥物徵询鹈饲的意见。鹈饲随即说出意外的回应。 「嗯,我相信。我认为鹫夫哥不是杀害千针弟的真凶。」 吉祥物们一副「你说什么?」般惊慌起来。在这样的状况中,观光课长吉田以指尖扶正黑框眼镜,向侦探确认。 「你究竟是以什么根据,断言鹫夫哥不是凶手?」 「很简单。因为啊,请看看鹫夫哥的手。他的手是鹫的翅膀吧?那不就没办法拿冰锥了?」 「原……原来如此。确实。」观光课长恍然大悟双眼闪闪发亮。「拿不了冰锥的鹫夫哥杀不了千针弟。很有道理。所以说,反过来想,凶手就是拿得了冰锥的吉祥物吗……」 像是被观光课长这番话引导,吉祥物们看向彼此的手。最后,众人的视线集中在一只吉祥物的手。是告发鹫夫哥为真凶的当事人——彩龟吉祥物龟吉弟。龟吉弟像是深感遗憾般大喊。 「不……不是我龟龟。我的手确实有五根手指,可以拿东西,但我没有拿冰锥刺杀千针弟龟龟?」 「可是,没有别人了蟹蟹。」毛蟹宁如此断言。「我的双手是巨大的蟹螯蟹蟹。虽然可以夹东西,却不能抓稳蟹蟹。山女妹的双手是胸鳍,鹫夫哥的双手是翅膀,至于maika虽然有十只脚,却连一只手都没有蟹蟹。能抓稳冰锥的只有龟吉弟蟹蟹。」 「没……没那回事龟龟!」慌张的龟吉弟,指向他面前的男性。「还有吉田龟龟!」 「龟……龟吉弟,你说这什么话?我可不是吉祥物吉吉。」 ——连观光课长都变成怪怪的角色! 吉祥物的恐怖影响力,以及吉田太容易受影响的个性,使得朱美合不拢嘴。 她面前的龟吉弟继续拚命为自己辩护. 「我一直待在等候室帐篷,从来没踏进吸烟帐篷龟龟。和我在一起的山女妹跟maika可以作证龟龟。对吧,山女妹?」 「是的,龟吉弟和我们一起轻松说笑,在我旁边笑得很开心鱼鱼。龟吉弟没机会刺杀千针弟鱼鱼。他不是凶手鱼鱼。」 山女妹努力为同伴龟吉弟辩护。不过在她的身旁,那只白色怪物完全切换成疑心病重的侦探模式,缓缓开口. 「不,这可不一定贼贼……」 「你……你在说什么,maika?我们一直和龟吉弟在一起啊鱼鱼?」 「嗯,确实是这样。不过问题在于鹈饲先生他们在等候室帐篷门口,和毛蟹宁吵嘴的那个时候^—那时候我和山女妹立刻跑到门口,却只有龟吉弟没加入,独自留在帐篷里——只有这一瞬间,龟吉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单独行动^——那他就可以利用这个空档,迅速移动到旁边的吸烟帐篷,用冰锥刺杀里面的千针弟吧贼贼?也可以若无其事再度回到等候室帐篷,装作一直都在原地没动吧贼贼?这也是有可能的一」 听到maika的指摘,朱美连忙搜寻自己的记忆。鹫夫哥大叫的时候,确实只有龟吉弟独自待在等候室帐篷。当时龟吉弟或许只是假装听到哀号吓一跳,实际上是刚行凶完毕贼贼。或许我们完全被他骗了贼贼…… 下意识受到maika影响的朱美,点头接受这个说法。 「maika说得没错。总归来说,这是一种高速杀人手法。不过完全不符合乌龟的形象就是了。」 「嗯。确实很难想像龟吉弟敏捷行动的样子。不过,也可以说是反过来利用这个形象的聪明犯行。怎么样,龟吉弟,要投降吗?」 鹈饲如此询问龟吉弟,但在下一瞬间,龟吉弟发出「呼呼呼……」的狂妄笑声,双手扠腰稍微挺直身体。以乌龟来说,这样应该十足是抬头挺胸的姿势吧。 龟吉弟环视众人,开始反驳。 「高速杀人?这我办不到龟龟。各位有一个天大的误解龟龟。」 「什么误解?」鹈饲纳闷询问。 「各位以为我是为了维持乌龟这个角色的特徵,才会故意慢慢行动龟龟。不过,这不是单纯的角色设定龟龟。实际上,我只能慢慢行动龟龟。因为我和其他角色不一样,总是背著这个二十公斤重的铁壳龟龟……」 「什……什么?二十公斤重的壳?」鹈饲惊声问完,大步走到龟吉弟背后,抚摸敲打绿色的甲壳。没多久,鹈饲的表情染上惊愕的神色。像是大喊般开口。「是铁!这个甲壳确实是铁制的,二十公斤重不是谎言。了不起的毅 力!」 听到鹈饲的叫喊,朱美想起早期棒球漫画登场的铁屐或某某联盟培训装备。 龟吉弟刻意背著铁制甲壳,挥汗缓慢行动。为了让自己尽量接近笨重的乌龟…… 目睹惊人真相的吉祥物们,一起围住龟吉弟。 「二十公斤的甲壳蟹蟹。这样的话,就绝对不可能高速杀人蟹蟹?」 「那当然鹈鹈。别说高速杀人,光是要动肯定就很费力鹈鹈。」 「不惜做到这种程度也要完全融入角色,这是吉祥物的榜样贼贼。」 「不,他已经不是吉祥物了吉吉。是完美的彩龟吉吉。」 「龟吉弟果然不是凶手鱼鱼一我松了一口气鱼鱼一」 「谢谢。能够洗刷冤情,我也很高兴龟龟。」 「唔一这么一来,案件又回到原点了鹫鹫。」 吉祥物们告自表达惊愕、赞赏、安心与失望的心情。至于哪个吉祥物讲了哪句话,请各位从发言的内容与语尾判断吧朱朱! 五 经过一番折腾,连破案头绪都没有,就这么经过三十分钟。距离「吉祥赛」开始时间剩下三十分钟的时候,鹫夫哥像是忍不住般开口。 _ 「不好意思,方便我在这里抽根烟吗鹫鹫?尸体依然躺在吸烟帐篷,我在那里没办法安心抽鹫鹫。」 看来鹫夫哥是老烟枪□所有吉祥物(包括鹈饲与吉田)准许鹫夫哥抽烟。在这样的状况中,鹈饲事到如今才问一个简单的问题。 「虽说要抽烟,但这样究竟要怎么抽烟?脱掉布偶装?」 「不,我不会搞得那么麻烦喔。」 鹫夫哥只说这句话,然后坐在折叠椅,维持这个姿势在内部摸索东西。这究竟是在做什么?鹈饲与朱美转头相视。不久,在两人的注视之下,鹫夫哥张开的嘴冒出袅袅白烟。朱美见状随即发出惊讶又困惑地大喊。 「慢……慢著,鹫夫哥,你在做什么?明明是吉祥物,却突然从嘴里吐烟,这样看起来很像鹫在吐灵体耶!」 「不需要这么惊讶吧?我平常都是这样抽的。」 「呼呼,原来如此。」鹈饲抚摸鹫夫哥的布偶装点头。「这套腐的布偶装,并不是完全贴合身体。布偶装里面有一定程度的空间,所以里面的人可以用双手从口袋拿出烟跟打火机,在布偶装的空间抽烟。」 「可是,万一从布偶装里面失火就糟了,这是很危险的行为喔。一个不小心就会变成烤全鹫。没问题吗?」 「放心,没事没事。」鹫夫哥(里面的人)从鸟喙伸出拿烟的右手,将烟灰弹到地面。「我不会出这种差错。你们以为我扮演这个角色几年了?我早就完全习惯了。」 「—!」这番话完全出自吉祥物表演者的本性。 看来时间太久,里面的人也没办法维持鹫夫哥这个角色的特质了。每句话最后都要加上「鹫鹫」也是麻烦得不得了。而且其他吉祥物如今也默认鹫夫哥这样的态度。完全不像刚才会提醒或警告。不只如此,毛蟹宁也以少年的声音说「其实我身上也有烟——」坦承自己有吸烟习惯,连那个山女妹也说「啊—真的有够烦……」自己摧毁可爱角色的形象。 在这股松弛的气氛中—— 「嗯?等一下鹈鹈,既然在布偶装里可以吸烟鹈鹈……」 「怎——怎么了吉吉?想到什么疑点吗吉吉——」-变得比任何人都像是吉祥物的鹈饲与吉田转头相视。 「嗯,我忽然想到一件事鹈鹈。这个事件说不定是鹈鹈……」 「正常讲话啦!不要演什么怪角色!」 朱美怒斥之后,鹈饲似乎也终于不再走火入魔。他回复正常的表情与语气,说出以下的推理。 「这次的事件,假设凶手不是当时待在吸烟帐篷的鹫夫哥,那其他人肯定连接近千针弟都做不到。但千针弟还是被刺杀胸口死亡。这是一种不可能的犯罪,也就是密室杀人。所以试著刻意把帐篷当成非典型的密室思考吧。在这种场合,当然应该考虑某种可能性。但我们至今完全没检讨这个可能性……」 「应该考虑可能性……是什么?」 ·「自杀。伪装成他杀的自杀。这是最常用来解释密室的方法吧?」. 「你说自杀?」朱美放声大喊。「意思是千针弟捅自己的胸口?不可能。因为千针弟这角色没有手,这样的千针弟要怎么拿冰锥捅自己的胸口?」 「不对,朱美小姐。你误会了。」鹈饲精辟指摘。「千针弟不是从布偶装外侧,是在布偶装内侧往自己胸口捅下去。」 「在布偶装内侧……?」 「是的。这不难吧?连鹫夫哥布偶装里面的空间,都足够用双手抽烟,那么刺河饨圆滚滚的布偶装里面,肯定更能自由使用双手。千针弟里面的人,想必是将冰锥藏在口袋,再穿上布偶装。然后他进入吸烟帐篷,自己握住冰锥,往自己的左胸插下去。所以我们到处都找不到凶手,反倒是理所当然。因为这一切都是千针弟在布偶装里亲手进行的。」 「可……可是发现尸体的时候,冰锥掉在布偶装外面的地上啊?」 「刺穿自己胸口的千针弟,挤尽最后的力气,将沾血的冰锥从布偶装的嘴巴扔到外面地上。这是为了伪造成自己是从布偶装外侧被刺杀的。」 「那……那么,千针弟布偶装胸口的那个洞……」 「当然是千针弟自己预先戳的洞。不过那是冰锥戳破的小洞,所以直到详细调查之前没人发现。」 鹈饲接连驳倒朱美的疑问,接著朱美说出最大的疑问。 「目的是什么?千针弟为什么需要用这种奇妙的方式自杀?」 「当然是要将杀人罪嫌嫁祸给水火不容的劲敌鹫夫哥吧。我也不知道千针弟决定自杀的直接原因。可能是被喜欢的女生甩了想寻死,也可能欠了一屁股债。不过千针弟大概认为就算选择自杀,也不能平白死掉吧。所以他用这种奇妙的手法,要将他讨厌的鹫夫哥拖下水。这次就是这样的事件。」 原来如此,确实说得通——朱美也不得不认同。 受害者与嫌犯都是布偶装吉祥物,本次的事件就是如此特殊。如果要给一个合理的解释,确实只有鹈饲现在说的推理可以选择吧。千针弟将自己是吉祥物的特性活用到极限,将自己的死伪造成非典型的密室杀人。这个策略成功一大半,却在最后的最后被正经起来的鹈饲慧眼识破。 「侦探先生说得没错龟龟。千针弟是自杀的龟龟。」 「我也觉得应该是这样鹫鹫。」 「既然这样,『吉祥赛』就可以举办了吗蟹蟹?」 「肯定会举办鱼鱼一太好了鱼鱼一」,大概是早早察觉「吉祥赛」会正常举办的气氛吧,直到刚才都毁掉自己角色的吉祥物们,再度开始全力饰演自己的角色。变貌速度快得令朱美啧啧称奇。 、不过,对于鹈饲这个推理感到最高兴的,莫过于观光课长吉田。他紧紧握住如今堪称盟友的鹈饲双手,开心说出感想。 「太好了。既然是自杀就没有凶手。那么『吉祥赛』选谁是冠军都没问题。这样就能放心举办比赛了。虽然对不起死去的千针弟,但这是我们求之不得的结果。哎呀,太好了太好了……」 观光课长以满脸笑容表达喜悦。不过,就像是朝他这发喜孜孜的态度泼出一大桶冷水,那只巨 大白乌贼的声音响遍全场。 「不对!现在要认定是自杀还太早贼贼……」 六 剑崎maika语出惊人,对此最慌张的莫过于观光课长吉田。他走向maika巨大的白色身躯,一边扶正黑框眼镜,一边询问究竟。 「我……我说maika,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我……我认为鹈饲侦探刚才的推理,已经漂亮说明了这次的事件啊?哈……哈哈哈……」 吉田露出尴尬的笑容,将脸凑向maika,突然压低音调。「要是继续多嘴,我就剥夺你的参赛资格。这样你也不在乎吗?」 吉田严肃地威胁maika。看来他身为观光课长的形象也逐渐崩坏。或许现在这个狡猾个性才是他的本性. 不过,maika没屈服于吉田的威胁,提出一个疑点。 「假设正如侦探先生的推理,千针弟的死亡是自杀~-这么一来,无论如何都有一个无法解释的部分一就是手套一」 听到这个词的瞬间,鹈饲发出「呜!」的呻吟。看来是戳到侦探的痛处了。 「唔不愧是maika,你发现了吗?」 「是的。依照侦探先生的推理,千针弟剌杀自己胸口,再挤尽最后的力气,将冰锥从布偶装的嘴巴扔出去。但是要这么做就一定得戴手套,如果没戴手套,冰锥会留下千针弟自己的指纹,这样就会轻易被看出这是自杀贼贼一」 「maika说得没错。如果这是自杀,千针弟当然会戴手套吧。布偶装里面的人就算戴一双工作手套,别人看起来也不会觉得奇怪。不过里面的人没戴手套。既然这样,看来我的推理还没接触到真相。唔一但我觉得我讲的这个方向很不错啊……」 自己推理被推翻的鹈饲,表情看起来有些洒脱。 反观站在一旁的观光课长,则是「咦一怎么现在才改口啊……」讲得很失望。他一屁股坐在折叠椅抱头。「距离时限剩下十五分钟。不可能了。在这种状况,实在没办法举办『吉祥赛』……」这番话实质上等同于宣告放弃。 听到他这么说,吉祥物们大概也终于剪断紧绷的线,一起展现自暴自弃的态度,显得无比失望。』 「啧,不干了不干了!这种闹剧,我玩不下去了!」 「早知道这样,就不应该报名『吉祥赛』了。」 「要叫警察还是谁都随便你们吧!」■ 「一点都没错!居然把别人当笨蛋耍!」 形象终于全毁。可爱的态度与声音、独具特色的语气与语尾全部放弃,如今他们是沦落为「前吉祥哪」的可怜布偶装怪兽。连朱美也无法判断哪句话是谁讲的。 在如此绝望的状况中,只有剑崎maika没消沉也没生闷气,独自继续维持乌贼吉祥物的形象。她离开同伴身边,一个人进入旁边的吸烟帐篷。朱美与鹈饲在意她的举动,就这么默默跟著白色的背影走。 吸烟帐篷里是千针弟(里面的人)的尸体,以及他生前穿的整套布偶装。折叠椅上是推测为凶器的冰锥。应该是被害者死前所抽的没抽完香烟、烟盒、使用许久满是刮痕的金属打火机也并排在旁边。 白色怪物,别名「吉祥物侦探」的剑崎maika,动也不动注视著这些物品。 隔著布偶装也清楚感受到那股慑人的气魄。 「maika,怎么了?什么地方让你在意吗?」 鹈饲问完,有点激动的maika轻声说「唔一我好像快想通什么了……」在帐篷里走来走去。朱美与鹈饲紧张看著她。接著或许该说正如预料,没能完全操控巨大身躯的maika,在平坦地面失去平衡往前倒。朱美与鹈饲发出「啊一」的傻眼声音。但在下一瞬间,摔倒的maika摆动双腿,以抱持确信的语气大喊。 「我——我知道了!这个事件是这么一回事贼贼!」 七 剑崎maik一再度回到等候室帐篷,面对众人说出事件真相。 「刺杀千针弟的,是体格娇小的女性贼贼……」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某只吉祥物。除去maika自己,场中的吉祥物只有一人是女性。 「山女妹?嗅,是她刺杀千针弟?真的假的?」 「装得这么可爱,动起手来还真猛啊!」 「动机是感情纠纷吗?」 龟吉弟、毛蟹宁、鹫夫哥。三只男性角色一起发出下流的笑声。看来他们完全忘记自己是叫做吉祥物的风云人物。朱美叹了长长的一口气,询问山女妹。 「真的是你刺杀千针弟吗?」 「啊?你胡说八道什么劲啊?这种乌贼妖怪讲的话怎么可以当真?反正这家伙是在陷害老娘。肯定是老娘比较可爱所以吃醋!」 「——」唔哇,原来山女妹骨子里是爱耍坏的太妹角色?朱美有种受骗上当的感觉,朝maika投以求救般的视线。「山女妹真的是凶手吗?」 「我完全没说山女妹是凶手一」 「可是,你说凶手是娇小的女性……不会吧,maika,难道你想说吉冈沙耶香是凶手?」 「吉冈沙耶香是谁啊一我不认识这个女生喔一」剑崎maika(里面的少女)努力装傻,再度回复为严肃的语气说下去。「各位听好了一请仔细回忆一下。我们来这里的途中,在庆典总部前面,把跌倒的千针弟扶起来对吧?在那个时候,千针弟肯定说过,『刚才被一个小女生撞倒』。」 「嗯,他确实说过这种话……咦?难道说,maika,撞倒千针弟的那个小女生是凶手?」 「是的,一点都没错一jmaika像是在点头般,整个身体前后晃动。「不过,千针弟说她是『小女生』,始终只不过是一瞬间的印象。我觉得她实际上不是小孩,是娇小到像是小孩的成年女性贼贼一因为我终究不愿意相信是娇弱的小孩拿冰锥刺杀千针弟一」 「咦,等等!」朱美极度混乱地反问。「怎么回事?不管是小孩还是大人,那个娇小的女性只是撞倒千针弟吧?」 「不对,不是这样^——不是撞倒,是突刺————拿著凶器冰锥,狠狠往千针弟胸口捅下去……」 「咦?可是,如果她那么做,千针弟肯定早就死在那条路上吧?」 「是的。实际上,很可能是这样。不过千针弟捡回了一条命一」 「啊啊,原来如此。我知道了。」鹈饲从旁插嘴。「重点在打火机。千针弟里面的人,肯定把烟与打火机放在运动衫胸前的口袋。而且那个打火机是金属打火机,凑巧成为保护他胸口的小小盾牌。」 「一点都没错一女性往千针弟胸部捅下去的冰锥前端,只让满是刮痕的打火机表面增加一道刮痕,没刺中里面的人。不过!」maika增加音量,如同强调这里是重点。「这个时候,插在千针弟胸口的冰锥,离开凶手女性的手,就这么深深插在千针弟的布偶装贼贼。而且不只是我们,连千针弟自己也完全没察觉这个事实贼贼。」 「意思是冰锥就这么插在千针弟的胸口?不会吧,这种事怎么可能……」 朱美轻声说,一旁的鹈饲遗憾般摇头。 「不,有可能。简单来说,冰锥贯穿布偶装的表面,却没有到达里面的人的身体。你想想,布偶装里面的空间,大到能够用双手抽烟对吧?冰锥虽然连握柄都深深插进布偶装,不过前方是一无所有的空间,所 以就这么挂在那里。」 「那么,我们扶千针弟起来的时候,他胸口已经露出冰锥握柄了?」 「正是这么回事。不过,千针弟是参考刺河饨设计的吧?他全身本来就覆盖许多突起物,就算冰锥握柄从胸口露出来,我们也不会注意到,而是当成突起物之一。何况冰锥的握柄是褐色,所以和千针弟的体色同化更难分辨。maika,我说得没错吧?」 「就是这么回事一jmaik一再度摇晃身体。这具身体除了晃动,做不出其他像样的动作。「到了这个程度,各位应该已经知道事件真相了吧。千针弟的布偶装胸口就这么插著冰锥,后来他走进准备室帐篷,就这么立刻进入吸烟帐篷。接著,千针弟里面的人,从运动衫胸前口袋拿出烟与打火机,点了一根烟。千针弟是那种体型,所以应该没坐在椅子上,而是站著抽烟吧。不过,烟才刚点燃,千针弟就不小心失去平衡……然……然后……」 , maika不忍心继续说下去而沉默。就像是要代替「吉祥物侦探」剑崎maika,「在人类之中最接近吉祥物的私家侦探」鹈饲杜夫,终于道出事件的真相。 「我知道了,maika。失去平衡的千针弟是往前倒,而且在这一瞬间,挂在布偶装的冰锥前端剌中千针弟的胸口。他这个时候正在抽烟,所以原本会成为盾牌的打火机在他手中,不在胸前口袋。冰锥前端这次真的直接刺进千针弟胸口,插入心脏,造成里面的人死亡。」 真相终于大白。过于意外的实情,似乎令观光课长以及吉祥物同伴们都完全说不出话。在这样的状况中,还以为揭开事件谜底的剑崎maik一会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不对,反倒很想露出充满悔恨的表情吧,不过她是吉祥物,所以连表情都做不出来,最后只能以声音吐露强烈的后悔之意。 「这次的事件,是容易往前倒的我们吉祥物才会发生的事件。不过,如果我能够多注意一下,或许可以防范这个事件贼贼,千针弟也不用死了贼贼。想到这里,我就深感遗憾。」 「不需要这么自责。」朱美说完想搂maika的肩,但她没有肩膀,最后只能紧抱她白色的身体。 观光课长代替朱美,说出一个大大的疑问。 「可是啊,侦探先生,凶器冰锥被发现的时候是在地上。究竟是谁从他胸口抽出凶器?」 「没有任何人抽出凶器。真要说的话,就是千针弟自己吧。」 「啊?意思是千针弟自己把插入胸口的冰锥抽出来?」 「不,这应该不可能吧。我不是这个意思,拔出冰锥的是千针弟的布偶装本身。」 「布偶装?」 「是的。虽说是布偶装,不过千针弟的布偶装像是有弹性的球。他往前倒的时候,压到的部位会暂时凹陷,但是只要站起来就会回复原状。换句话说具备弹性与复原力。插在布偶装胸口的冰锥,在千针弟摔倒的时候,深深插进千针弟胸口。不过我们把他抱起来之后,因为布偶装的复原力,冰锥立刻从他的胸口抽出来,再度挂在布偶装上面,后来在发生那个事件的混乱之中,握柄的重量让冰锥自然从布偶装胸口掉到地面。真相恐怕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鹈饲回答最后的疑问之后,重新向观光课长吉田开口。 「这次肯定没错。真凶是在帐篷外面撞倒千针弟的娇小女性。我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所以行凶动机也不得而知。或许那名女性和千针弟里面的人,真的发生过感情纠纷……总之不提这个,至少在场的吉祥物们,都不是刺杀千针弟的凶手,这是明显可以确定的事。这么一来,您也可以放心举办『吉祥赛』了吧。」 「您说得没错。侦探先生,多亏您的协助。」 观光课长一脸感激弟握住鹈饲的手,但鹈饲缓缓摇头。 「我什么都没做。这都是『吉祥物侦探』剑崎maika的功劳。」 像是被这句话引导,吉祥物同伴们围住maika,各自称赞她的精湛推理,由衷乐见比赛确定举办。 「maika,你好厉害龟龟!真的是名侦探龟龟!」 「这样就可以举办『吉祥赛』了鱼鱼——多亏maika的精湛推理鱼鱼~-」 「不过,既然要比赛,那么大家都是对手吗蟹蟹?」 「嗯,我也要全力抢冠军鹫鹫!」 ——你们明明直到刚才都不想演了! 对于吉祥物们脸皮厚到不行的生命力,朱美只能傻眼以对。 八 通称「吉祥赛」的「乌贼川市吉祥物选拔赛」,在河岸亲水公园的主舞台按照计划盛大举行。包含剑崎maika的五只吉祥物在这场比赛登场。他们以擅长的温吞动作与说话方式引得观众轻松一笑,最后一起温吞述说自己对乌贼川这块土地的爱,结束各自的表演°, 经过这场激战,夺下「吉祥赛」冠军的是毛蟹吉祥物——毛蟹宁。毛蟹宁获得奖状以及豪华奖杯,附赠一年份的鱿鱼丝。如果夺冠的是maika,这个场面想必很尴尬吧。放掉冠军或许是对的。 ■「近江老师,请问毛蟹宁的致胜关键是什么?」 评审长似乎没想到主持人会这么问,露出为难的神色。「那个,因为他的名字很欢乐……」他含糊回答。观众席立刻传来「角色很温吞,评审理由也很温吞耶!」的犀利吐槽。舞台与观众席笼罩祥和的气氛。 总之「吉祥赛」顺利(?)举办完毕,长达三天的「乌贼节」就这么在盛况中落幕。 夜幕终于开始笼罩庆典会场,乌贼川市民纷纷离去。朱美与鹈饲也听著远方响起的警笛声踏上归途。 「看来观光课长终于报案了。不过延迟报案不会有责任上的问题吗?课长会不会被炒鱿鱼啊?」 「天晓得。观光课跟警方应该会巧妙达成共识吧。『好了好了,这里就给个方便……这么做是为了市民著想……』『真拿你没办法……下不为例啊……』这样。」 「这是怎样?这座城市真的各方面都很随便耶。这样抓得到凶手吗·?」 「实际上,要找出刺杀千针弟逃走的娇小女性,大概难如登天吧。」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穿过开始变得冷清的正门。『 这个时候,一辆红色的菜篮脚踏车即将从两人旁边经过。骑车的是头发烫卷的陌生中年女性。这名女性在超越两人的时候,朝朱美他们露出笑容挥动单手。 「鹈饲先生、朱美小姐,我先走了,今天很快乐鱼鱼-—」她以开朗气息道别。这个熟悉的声音令朱美与鹈饲愕然。 「咦,那是山女妹里面的人?就只是个欧巴桑吧?」 「总觉得和想像的不一样。我以为是更年轻的女生——」 不过仔细想想,布偶装里面的人和吉祥物的个性不同,是天经地义的事。 朱美如此说服自己,此时一辆小货车缓缓接近到朱美身旁。 「哟,两位,后会有期啊!」 从驾驶座打招呼的是体格壮硕,像是基层劳工的男性。副驾驶座是一名熟龄男性。熟龄男性向朱美他们轻挥手上的烟示意。载著两名男性的小货车,就这么从朱美他们身旁经过。车斗放著似曾相识的沉重绿色甲壳。看到甲壳的瞬间,朱美不禁「啊!」地大喊。 「那个驾驶是龟吉弟1」 「那么,在副驾驶座抽烟的阿伯,肯定是鹫夫哥吧。」 载著甲壳的小货车,像是拋下惊讶的两人般驶离。 接著出现在两人身旁的是一辆厢型车。侧边车身印著「吉冈酒行」的标志,一眼就看得出来这是吉冈沙耶香搭的车。厢型车来到朱美他们旁边,就这么以步行速度缓慢驾驶。副驾驶座车窗开启,头发绑成两束的少女露面挥手。「侦探先生————朱美小姐~"^!」 「嗨,maika,可惜你没能在『吉祥赛』获胜。」 「我们也有在观众席加油打气喔!」 「不,没关系。托两位的福,这场比赛令我印象深刻……」少女说到一半,突然露出惊觉不对的表情,接著猛然摇头。「两……两位这是在说什么?『吉祥赛』?maika又是谁?我完全听不懂一」她慢了好几拍才装傻。 朱美与鹈饲笑嘻嘻看著少女慌张的模样。 沙耶香向这样的两人大幅挥手。 「那么,改天在其他地方见面吧一」 少女留下约定重逢的话语,载著她的厢型车迅速远离。 接著,一辆轻型机车像是追著厢型车般接近过来。 骑车的是非常娇小的女性,看起来简直是国中生,一个不小心还可能误认是小学生。这名女性经过朱美他们身旁时刻意放慢速度,指著机车后座□后座以绳索绑著一个似曾相识的冠军奖杯。 「……嗯?」朱美与鹈饲不禁转头相视。 娇小的女骑士看著两人的反应,以似乎在哪里听过的少年声音道别。 「先走啦,两位,再见蟹蟹——」 博士与机器人的偷天换日诡计 一、杀意这件事发生在十二月中,某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撼动大地的雷鸣与划破黑夜的闪电。闪光瞬间照亮的古老西式宅邸,令人误以为是即将崩塌的废墟。但这不是单纯的民宅。摇摇欲坠的门柱挂著「秋叶原研究所」的招牌。大大写在招牌的文字遭受暴雨冲刷,感觉随时都会被冲掉。 这种古色古香的诡异研究所,当然不是座落在时尚年轻人们昂首阔步的东京都秋叶原。这里是距离「花之都」东京甚远的「乌贼之都」乌贼川市。相传是关东犯罪率最高的都市。因此即使设施再怎么奇怪,里面进行的研究再怎么诡异,都不需要觉得匪夷所思。· 这间「秋叶原研究所」深处有一间研究室。包括大型电脑、液晶萤幕、各种仪器、实验器材、健康器材、游乐器、动画dvd、泡面空碗、漫画杂志或是正统推理小说等各种东西胡乱堆放,是舒适度满分的宜居空间。所长秋叶原博士露出感慨至极的表情站在正中央。 像是克制兴奋情绪般握紧拳头,白袍的背影感动到微微颤抖。最后,压抑不住的喜悦话语,从周围满是胡碴的嘴满溢而出。 「成功了,我成功了!终于完成了。已故的父亲赌上人生,后来由我这个儿子继承,费尽心血研究至今的人形二足步行机器人,如今在这里迎接完成的一瞬间!」 二十一世纪已经经过十五年以上。在这个时代,简单的二足步行机器人会当成杂志附录在书店贩售。在这样的世界,秋叶原父子研发的新型机器人,究竟具备多少学术上或商业上的价值?老实说并不确定。不过至少这位博士,只有这位博士,对于这具机器人优秀的创新度与高超的完成度,完全不抱一丁点的质疑。 「呼呼呼,因为不只是实现二足步行的梦想。这具机器人还搭载最新的人工智慧与语音辨识系统,可以确实理解对方的话语,甚至能以人工语音回应。换句话说,这具划时代的机器人可以和人类对话。呼哈哈哈!」 这样的功能对于现今的机器人来说还算是理所当然,秋叶原博士却说得得意洋洋。他是这间研究所的所长,同时也是唯一的研究员,因此研究室没有任何部下称赞他的才华,也没有同伴-同分享成果。 「——」感觉到些许空虚的博士沉默片刻,然后忽然抬头。「对了,我不是有机器人吗?让这家伙陪我说话吧。」 博士径自低语,拿起控制器。黑色小盒子正中央的红色按键就是启动键。其实博士想做成流行的触控式面板,但是预算不够,最后只能做成像是遥控飞机控制器的丑玩意。不过,这样也好。就某方面来说有种复古的味道。 「总觉得好像『铁人28号』。不,以我的状况是『单身42号』……」 博士有点自嘲地呢喃,以拇指按下红色按键。「启动!」 接著,原本无力驼背的人形机器人,立刻出现亮眼的反应。 如同突然朝背脊使力,成为直立不动的姿势。脸部像是具备意识的人类,做出收起下颚的动作。脸部中央附近伸出两个圆圆的镜头,这是机器人的眼睛。嘴角安装的扬声器发出人工语音的断续声音,向面前的博士进行开机的问候。 「嗨,秋叶原博士,今天过得好吗?」 「——」瞬间,感慨至极的博士双眼,流下滂沱的喜悦泪水。 怎么样,听到了吗?那充满人味的问候!昔日怀旧的机器人们,都是以「哔波叭波」或「叭哔噗呸波叭波」这种蠢到不行的电子音效问候。无机质营造的幽默魅力纵然不能否定,但是时代确实改变了。 博士以白袍袖子擦泪,然后回答面前的机器人。 「啊啊啊,歇歇。窝锅得很好喔,呜呜……」 「无法辨识。无法辨识。」 「啊啊,抱歉。」博士吸回鼻水,以清楚的发音重说一次。「我刚才说『谢谢,我过得很好喔』。你看起来也挺不错的,那个……我该怎么叫你?咦,这么说来,你还没有名字吧?」 「是的,我还没有名字。博士,请为我取名。」 「我想想……」博士思考没多久就轻敲手心。「那么,就致敬那位将机器人概念传遍世界的伟大科幻作家以撒.艾西莫夫,叫你『asimo』怎么样?」 「博士,您当真吗?世界的本田不会坐视喔。」 「不行吗?那么,既然你是我的可靠搭档,叫你『aibo』怎么样?」 「这样也好像是要杠上索尼……」 「对喔,那么,要叫什么呢?」博士按著下巴思考。 在日本,自从手冢治虫的「atom」之后,机器人的名字似乎取成三个音节比较受欢迎。索尼的「aib。」、本田的「asim。」,■此外好像还有其他机器人也是如此……不,总这之不重要。博士抬起头,向面前的机器人提议。「像这样和你对话,感觉你应该是男生。那就叫你『洛博太』怎么样?『robot』的『洛博』,『太郎』的『太』。这名字很像人类吧?」 实际上一点都不像人类。「洛博太」的发音是机器人「robot」语源的捷克语,意思是「强制劳动」。不过,博士判断这应该没问题。机器人的人工智慧,原本就没输入机器人相关的负面资讯。这具机器人不会察觉这个名字原本的意思。 「好,你从今天起就是洛博太了。」 「洛博太。博士,真棒。」机器人将这个名字储存在自己的人工智慧,然后复诵r我是洛博太。机器人的洛博太」。就这样,洛博太诞生了。 不过,庆祝洛博太诞生的心情,立刻被这时候打来的一通电话毁掉。 博士从白袍口袋取出旧型手机,按在耳际。下一瞬间传入耳朵的,是听起来坏心眼的男性声音。对方是深泽新吉。深泽是很照顾博士的熟龄男性。博士说声「您好」打招呼之后,深泽以低沉的声音回应。 『嗨,博士,状况如何?我就直接说明用意吧,先前借你的机器人研发费,差不多该还了。只不过,如果你还不了,我只会接收你抵押的物品。别怪我啊,因为本来就是这么说定的。』 「咦,不,可是,深泽先生,那个……」 博士拿著手机慌张起来。但深泽以毫不留情的语气叮咛。『我借你钱也不是做功德喔。那么,期限是今年底,拜托啦。』 深泽单方面说完用意就挂掉电话。完成新型机器人的喜悦飞到九霄云外,面前只有残酷的现实。看到博士这副模样,洛博太担心询问。■ 「博士,、怎么了?您气色不太好……啊,刚才那通电话,想必是债主讨债的电话吧?」 看来给它的人h智慧太优秀了。对于洛博太的洞察力,博士一边咂嘴一边回答。「一点都没错,洛博太。对方是叫做深泽新吉的贪心财主。」 「究竟借了多少钱?」 「总共五千万圆。都是机器人的研发经费。」 「咦咦,五千万圆!居然为了研发无聊的机器人,借了五千万圆这么多?」 「喂,居然说无聊……」博士不禁怒目相视。不过,既然洛博太认为自己是无聊的机器人,就某方面来说也没办法。博士如此死心之后缓缓摇头。「情非得已。那是必须的开销。要我将呕心沥血的研究放弃,我做不到。」 「顺便请教一下,您有还钱的门路吗?没有吧?」 为什么擅自认定没有?博士瞪向洛博太。「哎,确实没有就是了。」 「不行喔,博士。借钱不还,是人渣在做 的事。」 「说我人渣是怎样!」不像机器人的恶毒说词,令博士双眼圆瞪。「我这个人有借有还。不过,没办法立刻还清。总之,这笔钱是用研究所的土地、建筑物加上试做中的机器人一起抵押借来的,所以只要交出这些东西,债务就可以一笔勾销……」 「唔,博士,请等一下,『试做中的机器人』是我吗?」 「没错。」博士说完点头,洛博太随即脸色大变。不,实际上机器人的脸色没有大变,不过它的动作与声音有变化。「博——博士,您打算怎么做?打——打算拿我去还债吗?」 「怎么可能。这样就如他所愿了。我绝对不会交出洛博太,也不会交出这间研究所。不过,这样无法解决任何问题。啊啊,我到底该怎么做?」 「为什么要向那么过分的人借钱?您没朋友吗?」 「嗯,我确实没朋友啦……」这家伙让我讲这什么话?博士斜眼瞪了洛博太一眼。「不过,深泽新吉的妻子,其实是我的远房亲戚。那位夫人很善良,把我当成亲生儿子疼爱。因为他们夫妻膝下无子。基于这段缘分,我才会不小心向深泽借钱。」 「既然这样,拜托那位夫人延长还款期限就行吧?」 , 「不可能。她也早就对深泽心灰意冷,现在两人正在分居。总之,虽然不到熟年离婚的程度,但深泽不会听她的话。唉……」 束手无策的博士叹了口气。洛博太以左右镜头注视博士。最后,它的人工智慧似乎得出一个结论。洛博太以沉重的语气建议。 「既然这样,解决方法显而易见。只能下手了。」 「下手?下什么手?」 「就是下杀手。杀掉深泽。这么一来,债权会移转到夫人那里,那么只要之后和她沟通,自然能够解决。不是吗?」 洛博太的提案过于令人意外,博士受到强烈的震撼。洛博太说要杀掉深泽,而且刚刚才说完「借钱不还,是人渣在做的事」这种话。这家伙该不会才是机器人渣吧? 抱持这个疑惑的博士,以坚决的态度摇头。 「不行不行!这是不可能的。就算真的杀掉,也肯定会立刻被警察逮捕。」 「既然这样,预先准备不在场证明就好。您知道『不在场证明』吗?」 「不要瞧不起我。就是证明自己案发的时候不在现场吧?例如把建筑物里的时钟全部拨快一小时,伪造时间摆脱嫌疑之类的麻烦事「…:」 「唔一虽然没错,但博士的认知有偏差喔。现在的您不需要动用这么复杂的手法,也可以轻易做出不在场证明吧?」 「现在的我?慢著,可是,现在的我有什么…啊!」 瞬间,映入博士眼帘的,是站在面前的双足步行机器人。同时,他脑中闪过一个点子。没错。现在的自己确实做得到。因为……「现在的我有洛博太。只要你愿意协助,就可以自由伪造不在场证明!」 「没错没错,博士,你这家伙终于察觉了!」 「唔,洛博太,你刚才说什么?」 「咦,是语言变换回路出问题吗?这是小事。忘掉吧忘掉吧。」 虽然不能忘掉,但这确实是小事。不提这个,博士陶醉于自己掌握最强王牌的现实。只要巧妙利用洛博太,要瞒过警方也不是难事。摆脱还债不安的自己,将能迈向更进一步的研究领域,确实开拓美好的未来。博士不再犹豫。 「好,我决定了。我要打造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亲手杀掉深泽新吉。目标是完全犯罪。哈哈,呼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 秋叶原博士压抑不住涌上心头的情绪,朝著研究室天花板高声大笑。震耳欲i!的雷鸣,像是和这个声音重叠般撼动宅邸。窗外射入的闪电,神秘兮兮地照亮身穿白袍的博士。洛博太看著博士隐含疯狂气息的侧脸低语。 「博士,您看起来好像企图征服世界的疯狂科学家耶。」 乌贼川市再度雷声大作,彷佛要盖过这个机械般的声音—— #二、诡计 虽然和摇摇欲坠的「秋叶原研究所」一点都不像,但博士拥有一间别墅。是在远离乌贼川市中心的盆藏山山腰别墅区建造的小木屋。 是泡沫经济时代景气正好的时候,苦于没有研发经费的父亲以「资产倍增计划」为名义,以转卖为目的购买的房子。 但是和大多数人一样,房子买完没多久,泡沫就破裂了,父亲就这么失意猝死。资产别说倍增甚至还减半的这间别墅,就这么想卖也卖不掉而留到现在。博士将这间别墅称为「秋叶原研究所别馆」,当成另一间研究设施来利用。这次则是打算用为犯罪据点。 「这个别墅区,本来就是深泽的公司开发的。父亲不小心上当,买下这里的一间房子。」 「原来如此。所以博士的别墅旁边就是深泽的别墅啊。」 博士点头表示没错。平常只穿白袍的他,现在穿黑色毛衣加褐色长裤。看向窗外,夜幕已经完全笼罩天空。 在这样的黑暗中,看得到白雪覆盖的两层楼建筑。是这个别墅区最气派的建筑物。一楼的窗户透出明亮的灯光。 「那间是深泽的别墅。应该说实际上是第二个家。他一年有一半的时间住在那间别墅。尤其是圣诞将近的这个时期,深泽每年都会在那间别墅度长假,在平安夜找来都市的朋友,办一场吃喝玩乐的派对。哼,不过只有今年,他的别墅不会举办圣诞派对。因为今天将成为深泽的忌日。呼呼呼,哇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 博士在窗边哈哈大笑。黑暗的雪空雷声大作,雷电的闪光照亮他的侧脸。博士脸上当然是隐含疯狂气息的招牌表情。洛博太像是对这幅老套光景感到厌烦般询问。 「博.±,您很喜欢这个套路?」 「哪……哪有,我没说我很喜欢。只是巧合,巧合!」 博士不好意思般低下头。一旁的洛博太不安仰望天候不佳的夜空。 「话说回来,雪下得好大。博士,没问题吗?」 洛博太的担心很中肯。两人(应该说一人加一具?)是在昨晚开著研究所的厢型车抵达。当时只是零星飘著小雪,但是在经过-整天的今晚,积雪已经达到三十公分,而且持续降下的雪没有止息的徵兆。 「雪往往会扯罪犯的后腿喔。」 「确实有这个倾向。」不过,这家伙为什么知道这种事?看来以人工智慧输入的基本资讯有偏差……博士感到诧异,却无法对任何人抱怨。因为洛博太是博士自己组装的。「哎,算了。这个季节下雪很正常。按照预定执行计划吧。」 博士套上深灰色的外套,背起装有重要物品的黑色包包。 「现在是晚上六点。我已经约好晚上七点造访高桥夫妻的别墅吃晚餐。要在这一个小时搞定。知道吧,洛博太?」 「 ok。」洛博太果断点头。「那么博士,请操纵。」 虽然话语充满气势,但终究是机器人。只要博士没下令,洛博太就连一步都动不了。博士拿起控制器,开始操作洛博太。 数分钟后,博士与洛博太即使为积雪所苦,还是好不容易抵达深泽的别墅。 博士在昏暗的玄关门口调整好呼吸,向身旁的洛博太下令。「我先大显身手,你暂时躲在那边的草丛后面吧。」 「嗅一要躲在这堆雪里吗?润滑油会结冰啦一 」 「吵死了,少啰嗦。」博士不容分说般操作控制器,硬是让洛博太蹲在草丛后面。「听好,不准随便讲话啊。」 博士再三叮咛之后,将控制器收进包包,重新面向玄关大门,以戴著手套的手缓缓按下门铃。门终于开启,现身的是身穿整套褐色运动服的熟龄男性——深泽新吉。他一认出博士,满是皱纹的脸上就露出意外的表情。 「哎呀,不得了,是秋叶原博士啊。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晚上见到你!」 「是的,其实我也正在休假,昨晚就到对面的小木屋了。」 「喔,正在休假啊?」深泽轻声说。「那么,研发没用机器人的那项计划,你已经放弃了?」他酸言酸语地询问。草丛后面立刻发出「你说谁是没用的机器人?」这个不满的声音。博士关上门,露出尴尬的笑容。 「哈……哈哈哈,我……我怎么会放弃呢?机器人是我的生命。这次休假充电之后,我会再回去研究的,哈哈哈。」 「这样啊。不过,你当然不只是休假,而是来谈那件事吧?」 「嗯,总之,您猜的没错。我想当面商量。」 「哼,好吧。进来吧,现在正在准备晚餐。」 好不容易获得许可,突破第一关。博士松了口气,进入深泽的豪华别墅,一房一厅的宽敞格局。 里面是暖气够强的舒适空间。擦得亮晶晶的木质地板摆著l形沙发与矮桌。 正前方的电视约六十吋大。厨房是现在流行的中岛式。 如深泽所说,现在正在准备晚餐。以牛肉的瘦肉为首,马铃薯、红萝卜、洋葱、香菇等食材整齐排列。旁边还有装了面粉的调理碗。「喔喔,今晚吃咖哩?还是炖汤?」 博士不经意询问,深泽很乾脆地摇头。「不,是大阪烧。」 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说「有什么问题吗」,博士回应「咦,啊啊,原来是那个啊」搔了搔头含糊带过。可恶,这家伙的大阪烧做法跟我家差太多了! 「既然有事情要谈,就立刻说来听听吧。别看我这样,我个性一丝不苟,每天几乎都按照预定的行程在走。晚上六点到七点用餐,七点到八点洗澡,洗完澡喝两杯到晚上十一点。所以不好意思,我就一边准备晚餐,一边听你说吧。」深泽说完准备要前往厨房。「哎呀,博士?」 突然间,他的视线停留在某处。 「要不要脱掉那双手套?客厅肯定没那么冷。」 『 「咦?啊啊,您说这个吗?」博士戴手套的右手缓缓放下,就这么滑进外套口袋。「不,这手套不能脱。因为……」 说到这里的下一瞬间,他的右手从口袋抽出来,握著一把闪亮的刀。深泽脸上立刻充满恐惧的神色。博士脱下科学家的面具,露出残忍杀人魔的表情,说出令人联想到东映时代高仓健的招牌台词。 「深泽,不好意思,给我死吧!」 「等……等一下,博士……有话好好说……」 背靠中岛式厨房的深泽要求博士冷静,右手伸到背后,不知道在找什么。要是拿到菜刀就糟了。担心这一点的博士,二话不说作势突击,但他的视野在一瞬间冒出白烟。 「哇!」博士不禁闭上眼睛,以左手挥开面前的白雾。 雾的真面目似乎是面粉。深泽从调理碗抓起一把面粉,往博士脸上扔。虽然份量不多,却是很有效的反击。 博士顿时畏缩,站在原地不动。深泽抓准这个空档抢刀。 在客厅中央附近,两人一脸拚命地扭打成一团。博士被推到背部撞上墙壁,手上的刀子震到脱手落地。深泽不顾一切要去捡,想阻止的博士从后方勒住他的脖子。下一瞬间,博士耳际响起老人「呜!」的呻吟。不知何时,博士以锁喉的姿势完全勒住深泽的脖子。这么一来,已经不是依赖刀子的场合了。 「哼,死吧,深泽!」 博士低声一喊,朝双手使出九牛二虎之力—— 打开玄关大门一看,头上积雪的洛博太,一直蹲在草丛后面。现在给它一根火柴,它果然会从小小的火焰,幻想热腾腾的美食与暖呼呼的暖炉吧。不,它终究是机器人,所以不会想要那种东西…… 思考这种无聊事的博士,立刻操作控制器。 「洛博太,快动。站起来进去。」 「呼,只差一点就要冻死了。」 「怎么可能?」博士轻声这么说,面前的洛博太拨掉头上的雪起身。它步行移动到室内,像是真正的共犯般询问。 「博士,确实杀掉那个人了吗?该不会失手了吧?」 「嗯,我可没失手。」博士关上玄关大门,注视著还残留杀人触感的双手。「虽然费了点工夫,不过成功了。他已经在客厅躺成大字形了。」 两人先前往客厅,确认深泽的尸体。张开双手双脚仰躺的尸体,位于客厅中央稍微靠厨房的位置,真的是形成一个工整的「大」字。洛博太看著这副模样,发出略感意外的声音。 「哎呀,不是用刀子刺死,是掐死的吧?」 「嗯,结果来说是掐死。但是这样不用见血,所以比较好吧?」 博士一边辩解,一边把没用到的刀子收进黑色包包,重新环视客厅。 客厅角落有扇拉门。为求谨慎打开一看,隔壁房间是寝室。深泽曾经让博士参观房间,所以博士早就知道格局。特大号的豪华双人床占据寝室大半空间。深泽生前说过,这张特制的床大到搬不上二楼,所以不得已将寝室设置在一楼。 大致环视一遍,看来没什么问题。博士放心关上拉门。 这次他看向l形沙发。沙发上有一件脱下来扔著的红色罩衫。这看起来可以利用。博士抱起罩衫,拿著包包与控制器。「好,这里没事要做了。洛博太,上二楼吧。」 「ok。啊,不过博士,请好好操纵喔。从楼梯滚下来大喊『痛死我也i.」,这种搞笑节目的桥段,请不要拿出来演。绝对喔,请绝对不要喔,绝对……」 「知道了知道了。」这段预告是怎样?你才是最搞笑的吧?博士无奈低语。「真是的,你这机器人走到哪里都没有紧张感……」 不过,比起会紧张的机器人,洛博太更适合拿来犯罪。博士重整心情,引导洛博太经过走廊,走上二楼。洛博太巧妙利用膝盖,一阶阶往上爬。博士好想对人挺胸炫耀。 ——怎么样,看吧看吧,这么完美的双足步行机器人,哪里找得到? 在喜悦注视的博士前方,洛博太顺利抵达二楼。博士当然很满意,但洛博太似乎有些不满。「博士,看来您不懂搞笑的精髓耶。」它频频纳闷。不过博士刻意装作没听到它的低语。现在不是思考如何搞笑的时候。虽然差点忘记,但现在正在设局打造不在场证明。 两人抵达二楼的房间。一开灯,大大的书柜与高尚的木桌浮现在眼前。是深泽的书房。窗边没放东西,空荡荡的。厚厚的窗帘完全拉上。从缝隙看向窗外,可以俯视对面邻居的平房别墅。是高桥家的别墅。博士确认之后,让洛博太站在窗边。 「好,先穿上这件。」 博士说完打开红色罩衫,让洛博太的双臂穿过袖子。穿上宽松罩衫的洛博太看起来更像人类了。不过这样还不够。博士从黑色包包取出下一个物品。 是橡胶头套。表面画著老人的脸。「洛博太,戴上这个……不准抗拒…… 好了别抱怨,快套上……喂,我不是叫你套上吗?」 博士硬是将橡胶头套戴在抗拒的洛博太头上。戴上这个精巧的头套,洛博太眨眼之间获得老人的脸孔。当然是深泽新吉的脸。是博士为了本次诡计亲手制作的东西。最后将白色假发戴在头上,洛博太的外观变1#像是深泽新吉的复制人。 博士非常满意这个成品。 「很完美。你以这副模样在窗边走动,我在对面别墅的窗边,和高桥夫妻一起看见你的身影。两人应该会深信你是还活著的深泽。依照两人的证词,深泽遇害时刻肯定会晚很多。基于这个前提,我今晚会和高桥夫妻一起尽量待久一点,这么一来,我就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怎么样,洛博太,这是巧妙的诡计吧?」 「唔一普普通通。」洛博太的评分意外严苛。「都使用了最新型机器人,我还以为会设计更创新一点的诡计,不过博士的诡计意外地古典,有点老掉牙。老实说,我好失望。」 「少……少啰嗦,老东西有老东西的好。何况这次的诡计并不是用来写有趣的小说,是让我进行完美犯罪的诡计。」 博士直截了当说完,著手进行最后的步骤。他双手拿著控制器,迅速对老人外型的机器人说明。 「虽然对你过意不去,但接下来我没办法操纵你。因为我非得去高桥夫妻的别墅。不过你放心,你接下来的行动,我已经预先在电脑写好程式。行走速度、方向、距离,全都是自动控制。时间一到,你就会自动走到这个窗边。」 「咦嗅一这么一来,我不就像是自动人偶了吗?」 「——」机器人本来就是自动人偶吧?差点脱口而出的真心话,博士在最后关头吞回肚子里。「哎,别这么气。你当然不是什么自动人偶。因为我和你已经是朋友了吧?拜托,帮我这个忙吧。洛博太,好不好?拜托了。」 博士像是膜拜般合掌。「知……知道了。」洛博太尴尬点头,然后突然莫名激动地诉说。「不……不过,请别误会喔。我可不是为了博士而帮这个忙。要是博士被逮捕,就没有科学家帮我维修,我才会愿意帮忙,只是这样而已。我……我并没有把博士当成重要的人……」 「嗯嗯,知道了知道了。」这家伙出乎意外是个傲娇。呵,可爱的家伙! 不过,现在不是对机器人抱持特别情感的场合。博士低头看向控制器的数位萤幕。「那么,我设定自动控制的时间吧。现在已经是晚上六点半,我会在七点造访高桥夫妻的别墅。到时候一边用餐一边聊天,等到我单手拿著酒杯邀他们走到窗边,总之,大概是八点左右吧。好,开始时间是晚上八点,指令执行三十分钟后停止。」 博士以设定闹钟的要领设定时间。按下控制器的红色按键之后,时间设定完毕。洛博太立刻变成驼背,全身失去力气,暂时进入休眠状态。 博士确认洛博太不动之后,将窗帘拉开四分之三。剩下的四分之一是用来隐藏洛博太的布幕。窗帘后面,打扮成老人的洛博太,像是等待上台的资深舞台剧演员默默伫立。博士以祈祷般的语气向自己的搭档说话。 「洛博太,拜托了。要好好行动啊。」 然后博士独自走出书房,离开深泽的别墅。 #三、目击者 「晚安一一我是秋叶原^——」 手表指针走到七点的同时,博士轻敲高桥家别墅的玄关大门。罪犯样式的黑色系服装全部换掉,如今他是淡蓝色毛衣、褐色外套加上米色斜纹长裤的造型。 玄关大门立刻开启,现身的是身穿灰色针织装的六十多岁女性。她是高桥敏江。 烫鬈发的她以温柔的笑容迎接访客。 「博士,欢迎光临。来,请进请进。老公——博士来了喔——」 敏江知会之后,丈夫高桥欣造的庞大身躯从深处出现。几乎要撑破绿色运动衫的啤酒肚。虽然完全是过胖体型,但他可是市内知名的医生。他在这个时期会把自己的医院交给儿子们,夫妻俩来到这间别墅度假,这是每年的例行公事。 欣造一看见博士就亲切问候。 「嗨,欢迎欢迎。雪下得这么大没办法出门,我们正在无聊呢。来,博士,里面请……」 说来奇妙,大家明明不清楚秋叶原博士的真实身份,却都很自然地叫他「博士」。无论是人类还是机器人都这么叫。 ——我已经甩不掉这个绰号了。 博士在心中自嘲般低语,进入高桥家的别墅。 宽敞的一房一厅设置柴火暖炉,温暖又舒适。大大的餐桌上摆满各种令人眼睛一亮的料理。总共刚好四人分,因为高桥夫妻还带了一个人过来。虽然还没见面,不过肯定是很会打麻将的人。高桥夫妻最爱打麻将。今晚之所以邀请博士来到这间别墅,与其说是以用餐为主,重点反倒是要打麻将到深夜。不过某方面来说,当然是企图打造不在场证明的博士,巧妙以话语促成今晚的牌局。 「还有一个人,我去叫她。她直到刚才都一起帮忙做菜,肯定正在自己的房间换衣服。」 敏江一边说,一边进入客厅隔壁的房间。 「哎呀,这房子还是这么美妙耶。」留在客厅的秋叶原博士,对欣造说出这种肉麻的感想,不经意走到窗边。从稍微开启的窗帘缝隙看出去,深泽的别墅就在眼前。二楼书房充满亮到耀眼的灯光。洛博太现在肯定还在窗帘后面沉睡。 「这么说来,刚才……」后方传来欣造的声音。「旁边的别墅,刚才好像传来咚一声好大的声音。记得是六点多的时候。」 「好……好大的声音?」博士紧张了一下。说到六点多的声音,肯定是他和深泽扭打时的声音。「是吗?这么说来,刚才也有打雷喔。」 「不,我觉得不是雷声……」 就在这个时候,窗外突然响起「咚!」的好大一声。连忙看向窗外,似乎是庭院树梢的积雪落地的声音。博士灵机一动。 「啊啊,是雪喔。六点多的时候,肯定也是树梢的雪掉下来。」 「原来如此,好像是。」欣造看来也接受了,晃著啤酒肚大笑。 博士暗自松一口气,在窗边转过身来。同一时间,客厅隔壁的房间开门了。 在敏江引导之下现身的,出乎意料是年轻美女。淡粉红色的高领上衣,材质大概是真正的喀什米尔羊毛。洋溢清纯感的纯白裙子,是勉强过膝的长度。虽然完全没有穿戴饰品,却依然感觉全身散发光辉。这名女性究竟是什么人? 博士愣得甚至忘记打招呼。敏江代为介绍博士给这名女性认识。 「这位是秋叶原博士。在市区拥有自己的研究所,是了不起的科学家。」 「我……我是秋叶原。您……您好。大……大……大家都叫我博士……」 博士以机器人般的僵硬动作低头致意。愉快注视这一幕的美女,对眼前的博士说出悦耳的名字。 「初次见面,我是二宫朱美。大家都叫我朱美。请多指教。」 美女客气低头致意。「朱美小姐是很照顾我们夫妻的资产家女儿。她在市区有一栋自己的大楼……」敏江在旁边如此说明,但博士被美丽的女性夺走目光,完全没把这段说明听进去。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时候—— 四人餐会在和乐气氛之中迎接尾声。上桌的料理都是精心制作的佳肴。博士对美食赞不绝口,敏江看著开放式厨房回应。 「很高兴您这么满意。其实我大约下午四点就开始准备,却迟迟做不出满意的成果,结果几乎用到最后一秒。」 「承蒙您花费这么多心力,真是不敢当。」 「不,别这么说。朱美小姐和我一起做,所以我做得很快乐。」 「没错没错。」欣造也插话搭腔。「两位女性愉快下厨的这段时间,我这个男的无处可去,只能乖乖坐在客厅角落读书。」 「不,没有啦……」朱美谦虚摇了摇头。「我喜欢下厨,却对厨艺没自信。今晚的料理也大多是敏江伯母做的。」 「哎呀,不过这道甜点是朱美小姐自己做的喔。吃吃看吧。」 敏江如此推荐。「喔,我好期待。」博士挂著微笑,看向今晚的最后一道料理。「哇,这看起来真好吃。」 大概是奶冻或果冻吧。博士立刻舀了一匙送进嘴里。 瞬间,博士嘴角忍不住发出「呜!」的呻吟。这道甜点拥有非凡的破坏力,足以毁掉今晚的所有极品美食。朱美亲口说过「对厨艺没自信」这句话,看来这不是谦虚之类的美德,是毫不虚假的真相。不过洋溢男子汉气魄的秋叶原博士,屏息将剩下的奶冻(或是果冻之类的甜点)全部吞下肚,毫不保留地赞赏。 「真——真好吃!」 「哎呀,好开心i.」朱美纯真地表达喜悦。 博士转头背对她,悄悄以杯里的红酒漱口。 就这样,今晚的餐会平安顺利,以相当圆满的形式结束。 后来四人移动到柴火暖炉周围谈天说笑。博士单手拿著玻璃酒杯,不经意看向墙上时钟。时钟指针显示八点五分。八点五分吗……初遇她至今才经过一个小时啊。但是总觉得很久以前就认识这名女性了。 博士像这样在内心低语,陶醉地看著朱美。忘记至今的某件事忽然在脑海苏醒。什么事呢?好像有某个很重要的人在等他。 想到这里的下一瞬间,博士不禁「啊!」地大叫。洛……洛……洛博太! 对对对,差点忘了。自己正在设局制造不在场证明。邂逅出乎预料的美女,接著又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使得博士不小心忘了。 「博士,怎么了?」朱美诧异询问。 「呃,不不不,没事。」博士单手拿著酒杯从椅子起身,不经意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一半,看向窗外。眼前是深泽的别墅。仰望二楼窗库,某个东西在明亮的灯光中行动。是洛博太。 以头套、假发与罩衫扮装的样子,看起来只像是活著的老人。洛博太在窗边重现电脑程式写的行动。博士看著它近乎献身的努力,对于即使只有一瞬间依然忘记今晚计划的自己感到丢脸。 ——没错。我是冷酷无情,老谋深算的罪犯。目标只有完全犯罪! 终于取回自我的博士,怀抱著邪恶的意图,邀朱美来到窗边。 「嗨,朱美小姐,请看,外面还像这样一直下雪。」 「真的耶。感觉整个别墅区完全是陆地孤岛了。」 「哈哈哈,不会啦。」不,确实担心陷入这种状况,但现在无暇管这件事。博士指著对面建筑物的二楼。「哎呀,窗边有人影……」 「嗅,哪里?」朱美视线往上。 同时,洛博太躲到窗帘后面。博士不禁「啧」地咂嘴。不过也在所难免。这也是程式设定的行动。伪装成老人的洛博太,要是整整三十分钟都在窗边闲晃没休息,反而会被认为突兀吧。这么想的博士,将洛博太设定成偶尔会躲到窗帘后面。没关系,等一下它又会出现。 博士喝一口手上的酒,让自己冷静。此时…… 「啊,朱美小姐,你看,就是那个人!」 洛博太再度出现在二楼窗边。博士指著它。但朱美没反应。「咦?」博士连忙转头张望,发现朱美不知何时看著另一个方向的窗外。 「哇!博士,这边的窗户可以眺望市区夜景耶!」 朱美纯真地招手。博士只能露出不悦表情. 如果是平常的状况,博士会乐于跑到她身旁,一起欣赏夜景。不,老实说,他现在也想这么做。但现在的他没空欣赏夜景。 「那……那个,朱美小姐,欣赏夜景很不错,不过欣赏旁边的别墅也别有一番风味喔。」慢著,怎么可能啊!肯定是夜景比较好吧! 博士品尝空虚的心情吐槽自己。就在这个时候,庭园突然传来树梢积雪掉落的声音。虽然是平凡无奇的声音,朱美却意外地产生反应。 「哎呀,那是什么声音?」朱美再度回到博士所在的窗边。 这次正是绝佳的机会。「没什么,是树上的积雪掉下来。」博士说完,随手指向上方,朱美被引得往上看。博士满心祈祷看向别墅二楼。洛博太的身影就在窗边……并没有!可恶,又在窗帘后面! 博士不禁陷入绝望的心情。然而在下一瞬间……「啊,又出来了!」 洛博太缓缓从窗帘后方登场。这次朱美终于也注意到了。朱美注视著洛博太在二楼窗边行走的身影,以感到意外般的语气开口。 「哎呀,那位是傍晚五点左右来这里的人吧?」 「嗯,没错。」敏江如此回答,同时也仰望对面窗边。「那个人刚才来邀请说,方便的话希望可以一起吃晚餐。他的目标肯定是朱美小姐。」 肯定没错。博士也如此确信。深泽不会只基于好意邀别人共进晚餐。 「那么,当时是怎么回应的?」博士问。 「当然拒绝了。因为我们要在家里招待博士。何况那个人做的料理应该不好吃。肯定是咖哩或炖汤。」 ——错了,是大阪烧! 博士在心中低语,并且窃笑。朱美与敏江两人,确实看见在窗边行走的洛博太了,而且认为洛博太是活著的老人。反应正如期待,博士感觉这下子稳了。此时欣造也加入对话。 「啊啊,那个人吗?」欣造仰望对面的别墅,向朱美说明。「他叫做深泽新吉,是开发这个别墅区的实业家。虽然很有钱,不过老实说感觉不太好,也就是所谓的守财奴。」 「哎呀,老公,你这话说得太重了。他肯定是个孤独的人喔。像现在,他看起来不也是一个人很寂寞吗?」 「是的,是的,很像,很像。很像孤独老人充满哀愁在窗边走动!」 博士按捺不住涌上心头的喜悦,频频点头。不过在这个时候,朱美在有点亢奋的他身旁,冷静说出这句话。「与其说寂寞,他的动作是不是怪怪的?」 「怪——怪怪的?哪里怪?」 「唔一我说不上来,不过总觉得像是梦游。或者是机器人……」 呜哇!博士在内心惨叫,像是遮住朱美视线般挡在她面前。朱美一脸诧异,博士连忙问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 「话……话说回来,朱美小姐,你……你喜欢打麻将吗?」 朱美随即笑咪咪地点头说「当然」。看来在这一瞬间,有钱老人的话题已经从她脑海消失。朱美朝高桥夫妻做个摸牌的动作,像是有所预谋般送了个眼神。「那么,差不多该开始了吗?」 后来时钟指针不断走动,回过神来已经是深夜。高桥家别墅的客厅里,围著牌桌的四人模样成为对比。「好一再打一圈吧!」二宫朱美与高桥夫妻一副不惜打到天亮的样子。相较之下,秋叶原博士说著「不好意思,饶了我吧……」这种丧气话低头。这样的构图一 看就知道谁是被宰的肥羊。 到最后,博士输到差点脱裤子才从麻将地狱解脱,时间是凌晨三点。 在纷纷大雪之中,博士独自冲出「高桥雀庄」。 「可……可恶,好强……朱美小姐超强的……」 博士像是梦呓般低语,无精打采踏出脚步。但是确实有股喜悦涌上心头。 ——总之,虽然输了麻将,但我是实质上的赢家。因为从昨晚七点到今天凌晨三点,我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不过,还没结束。」博士绷紧神经说。扛下重责大任的洛博太,还在深泽别墅的二楼。「得去迎接今晚的mvp才行。」 博士再度来到深泽的别墅。他从玄关入侵,笔直前往二楼书房。休眠状态的洛博太静静伫立在窗帘后面。博士拿起放在一旁的控制器,立刻按下启动键。洛博太挺直背脊,认知到博士的存在,然后立刻询问。 「嗨,博士,怎么样?确实打造出不在场证明了吗?」 「嗯,万无一失。多亏你的协助。」 博士一边说,一边从洛博太的头取下假发,拿下头套,再脱下红色罩衫,洛博太就回复为原本的双足步行机器人。「好啦,在这种地方久待无益。」 博士只将罩衫留在书房,假发与头套塞进黑色包包,再度拿起控制器操作洛博太。走出寝室的洛博太慎重下楼,抵达玄关。只要打开门,博士的别墅「秋叶原研究所别馆」就在眼前。四周是阴暗的雪夜。当然不可能有人经过。「好,洛博太,一口气跑过去吧!」 「收到,我一定会跑好跑满!」 「你从哪里学到这句话的?」博士一边喊一边跑。 在深深的积雪中,博士与洛博太朝著相同的终点并肩奔跑。 两人留下的脚印,眨眼就被下个不停的大雪埋没。 就这样,博士与洛博太顺利回到「秋叶原研究所别馆」。但博士并没有立刻上床睡觉。他还有最后一项工作,就是隐藏洛博太。 要是深泽的尸体被发现,警方开始调查,调查员们也会来到这间「别馆」。如果里面有机器人,不难想像他们会怎么起疑。绝对不能让警方发现「共犯」的存在。那么,要怎么做? 如果是人类共犯,大概得杀掉埋在森林吧。不过幸好洛博太是机器人,是机器。既然这样,也可以选择分解。只要分解到不会被发现是机器人的程度,就可以瞒过警方。因为这里好歹是「秋叶原研究所别馆」□无论是屋内还是车上,都散乱堆放各种机器或工具。即使放置机器人的手臂或腿,也没人感到突兀。 「这正是『困难要分割处理』,『藏树叶最好的地方是森林』。呵呵。」 博士紧握巨大的扳手,露出邪恶笑容走向洛博太。 「咦咦_博士,您好过分一居然要分解我,太残忍了啦一」 「别这么担心。等到风头过了,我会再把你组装回来。」 「是真的吧? 一言为定喔。请确实把我……组装……复原……喔……」 就这样,数小时后,博士完成最后的工作。他就这么没换衣服,疲累躺在床上。看向窗边,原本下个不停的雪,不知何时已经止息。 灿烂的朝阳开始在东方天空升起。 #四、推定死亡时间 博士因为外头的骚动而清醒。他睁开眼睛,却伸手不见五指。博士猛然回过神来,坐起上半身。打开床头灯看向时钟,指针显示六点半。但应该不是上午,是下午六点半。 「糟……糟了!」秋叶原博士不禁在床上哀号。「我好像累适头,睡掉半天左右。后·…:后来究竟变得怎么样?」 就像是回应这个问题,玄关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博士,您在吗?」 博士冲出被窝开门~站在玄关门外的,是身穿粉红高领上衣加白色烟管裤的美女——二宫朱美。她一看见博士,就像是大喊般开口。 「不——不得了,博士,深泽先生在对面的别墅被——被杀了!」 「喔,这样啊。」博士不禁松了口气。辛苦准备的不在场铁证,要是尸体发现得晚,可能会变得毫无意义。他是在昨天下午六点多杀害深泽。如果是经过整整-天发现,还在容许范围吧。「——」 「咦,博士,您不惊讶?」 「啊?」博士现在才发现自己还在恍惚。他连忙思考自己该采取什么态度,慢.了好几拍才大叫。「你……你说什么?深……深泽先生被……被杀了_?」 大概是演得太假了一点。朱美脸上瞬间浮现疑惑神色。 「对面的别墅是吧,我们走吧!」 博士像是在掩饰自己的失策,迅速冲进夜晚的黑暗,踩著厚厚的积雪跑向深泽别墅。朱美也跟在他身后。打开玄关大门,毫不犹豫入内一看,宽敞的室内人数意外地多。 博士大致环视,里面共五名男女。不过其中两人是高桥欣造与敏江夫妻,所以只有三个新面孔。一对年轻男女与一名中年男性。 众人一同俯视的视线前方,是仰躺的熟龄男性。贪心资产家——深泽新吉的末路。 张开四肢的身体,依然在漂亮的木质地板上摆出工整的「大」字。不过在这个时候,当然应该因为第一次看见尸体而惊慌吧。如此判断的博士抽搐脸颊拚命大喊。「这——这——这是怎样?到——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啊啊?」 如同回应博士的努力演技,高桥欣造一脸严肃地开口。 「博士,发生天大的事情了。深泽先生被掐到断气。这是他杀。医生的我这么说,所以肯定没错。」 *** 「他他他……他杀!那么警察呢?打一一?报警了吗?」 「刚才我打了。」高桥敏江举起手。「可是没办法。」 「啊?您说『没办法』是指……」 「因为大雪的影响,盆藏山各处的交通中断,所以警察明天之后才能到。这段时间没办法好好调查。」 「唔唔,居然会这样^—凶恶的杀人凶手明明可能躲在附近,却没办法仰赖警察?现状真的是天大的危机啊—」 继续演这种别脚戏真的有意义吗?博士略感疑问。总觉得像是在挖坑给自己跳,是多心吗? 不过,在这个时候,一个冷静的女性声音,对博士这番话提出异议。「不,博士,您认为凶手躲在附近,我不以为然。」 声音来自二宫朱美。她说出符合逻辑的根据。 「昨天白天,盆藏山积雪很厚。在这个时间点,可以认定这整个别墅区被积雪封锁,成为陆地孤岛。某人从外部入侵这座陆地孤岛,杀害深泽先生逃走,或者是杀人之后就这么躲在附近?很难想像会是这种状况吧?」 「嗯,我也赞成她的意见。」欣造举手说。「实际上,我们也从昨天白天就失去行动自由,连一步都踏不出这个别墅区。若说有人从外部入侵,我觉得不可能。但若只是在别墅区里移动,当然就不是很难吧——」 总归来说,朱美与欣造在暗示凶手是待在这个别墅区的某人,也就是内部犯行。博士个人希望留下外人入侵犯案的可能性,不过回忆昨天的状况,两人的见解确实比较具备说服力。博士的态度三百六十度大转变。 「啊,其实我的意见也和两位一样。不必考虑杀人犯专程从远地跑这一趟。这是当然的。」 然后,博士重新看向首次见面的三人。 「话说回来,这几位是?」 「三位都是待在这里的人。」欣造回答。「我们夫妻、朱美小姐与博士,加上这三位。除了遇害的深泽先生,这七人就是待在这里的所有人。啊啊,各位,这位是秋叶原博士,担任研究所所长的科学家。」 「敝姓秋叶原,各位好。」博士简单低头致意,迅速观察面前的三人。 第一人是绑马尾的年轻女性。娇小偏瘦的身体穿著红色羽绒外套。脸蛋还算标致,但是女性魅力远不及二宫朱美。 第二人是年轻男性。穿蓝色羽绒外套。戴著黑框眼镜的斯文外貌。大概是马尾女性的男友吧□年轻的两人依偎般站在一起。 第三人是穿著体面的中年男性。褐色外套加黑色长裤。斑白的头发透露些许昔日的辛劳。博士推测大概是中小企业的高阶人士。 「我是安藤荣作。」中年男性主动自我介绍。接著马尾女性也说「我是樱井瑞穗」低头致意,黑框眼镜的男性接著说「我是市川健太」。 三人默契莫名地好。博士如此心想的瞬间,某种不安在内心扩散。 「难道说,三位是朋友?看起来挺熟的,是住在同一栋别墅吗?」 安藤荣作随即摇了摇头。「不,没有。我经营一家小小的贸易公司,一个人待在自己的别墅。这边的市川健太先生与樱井瑞穗小姐好像是大学朋友,一起待在市川家的别墅。市川先生,是这样没错吧?」 「嗯,是的。我们看起来像朋友?那是因为我们昨天和安藤先生共三人一起享受烤肉,所以才熟起来的。」 「烤肉?但昨天雪下得很大啊?」 「是的。不过我家别墅有座遮雨棚很大的阳台。待在遮雨棚底下,无论下雨或下雪都可以享受烤肉的乐趣。昨天我们三人从下午四点左右就玩得很愉快。对吧,樱井?」 「是没错,不过这种事现在一点都不重要吧?」樱井瑞穗从常识角度发言。 然而,并不是一点都不重要。其实这里才是重点。博士硬是继续这个话题。 「顺——顺便问一下,你们烤肉到几点?」 「咦,持续到晚上六点多,然后我们三人进屋,一起喝咖啡到七点半左右。后来安藤先生就回去自己的别墅……」 市川健太一脸「所以怎么了?」的表情回答。博士以若无其事的表情说「啊啊,原来是这样」,实际上则是暗自放下内心的大石头。 博士内心的不安,就是在担心他们三人是否都拥有昨晚八点以后的不在场证明。若是如此,即使博士提出多么稳固的不在场证明,也会变成各自以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对峙吧。这不是理想的演变。 不过,看来这也是多心了。 他们三人大概都没有晚上八点以后的不在场证明。这样就好办事。 ——那么,就让三人中的某人成为凶手吧。 秋叶原博士藏起这个狡猾的想法,向医生高桥欣造提议。 「既然警察暂时不能来,我觉得最好先把我们能做的事情做完。所以我有个请求,可以调查一下深泽先生的尸体吗?光是查出推测死亡时间,也有助于之后的搜查。」 「嗯,博士说得没错。我也认为这样比较好。好,立刻开始吧。喂,激江,你也来帮忙。」 欣造现在完全是医生的表情。他跪在乾净的地板上,迅速著手观察尸体。敏江似乎也有医疗经验,面对尸体毫不畏惧,蹲在丈夫身旁。 好,这就对了。博士点了点头。这么一来,确实可以查出死者的推定死亡时间。只不过,这是以诡计扭曲造假的时间…… 博士露出从容的笑,将验尸的工作交给高桥夫妻,重新面向三名「嫌犯」。 「话说,首先发现尸体的是谁?」 「是我。」举手的是头发斑白的中年男性——安藤荣作。他说明发现尸体的经过。「其实刚才提到昨天烤肉,我们烤肉的时候也聊到深泽先生。听他们说,深泽先生也刚好住在这里。我想说既然这样就该打声招呼,所以今天白天来到这间别墅。但我按门铃也没人回应。当时我觉得雪这么大却不在家很奇怪,却还是不得已回到自己的别墅。到了傍晚,也就是刚才,我再度造访这里。窗户透出灯光,我想他肯定在家,但还是没人应门。我内心一阵不安,觉得事有蹊跷,从看得见灯光的窗户往屋内看。从拉上的窗帘缝隙看进去,里面是客厅,深泽先生倒在地上。我忍不住大叫,然后大概是听到我的声音,他们两人立刻赶过来。」 安藤荣作说到这里,指向年轻男女。 「嗯,是的。」戴黑框眼镜的市川健太接著说明。「当时我和樱井刚好在外面。 考虑到明天早上,我们在别墅前面铲雪,然后突然听到男人大叫,我们托异转头相视。」 「没错没错。」绑马尾的樱井瑞穗点头。「然后,我和市川一起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然后看到安藤先生在深泽先生的别墅前面……」 啊^—好好好,是这么回事啊——话还没说完,博士就早早失去兴趣。 总归来说,三人一起进入别墅,确认深泽死在里面。高桥夫妻与二宫朱美,应该是听到他们的骚动声赶来现场的。睡过头的自己则是被朱美叫醒,最后才赶到。以上就是整个过程。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不太专心听的博士沉重点头。好啦,要怎么让这三个人背黑锅? 博士如此思索时,「我可以说话吗?」市川健太举起手,隔著镜片的斯文视线投向欣造。「这位是医生吧?」他问。 「嗯,没错。在市内很有名的医生。」 「这样啊。不过就算是名医,也不保证不会是凶手吧?其实这个人是杀人凶手,导出对自己有利的推定死亡时间……不用考虑这个可能性吗?」 他提出的问题,使得博士不禁呻吟。从结论来说,不用考虑这个可能性。因为高桥欣造不是凶手。不过,要怎么让这个年轻人接受这一点?博士双手抱胸的这时候,一旁的当事人欣造提议了。 「嗯,如果认为我会造假,那你也一起来验尸吧。我特别传授法医学的基础给你。首先是死后僵直。尸体在死后两到三小时开始僵硬,在冬季,僵直现象大概半天就扩散到全身。这名死者也已经成为这个状态对吧?换句话说,可以推测他死亡经过十二小时以上。」 「我看看……」市川健太说著蹲到死者旁边,转动尸体的手臂与肩膀关节。 「原来如此,如您所说,各个部位都僵硬了。那么,现在已经是晚上快七点,所以遇害时间是早上七点前吗?」 「没错。不过,范围应该可以缩得更小。再来是尸斑。这是血液流到尸体低处产生的紫红色淤斑。刚死亡不久的时候,手指按下尸斑,颜色会消失。不过死亡经过约二十小时之后,再怎么按都不会起变化……看,就像这样。」 欣造按著尸体颈部下方证明■。「也就是说,可以推测这具尸体死亡经过二十小时以上。所以是几点?」 「我想想,晚上七点的二十小时之前,那就是昨晚十一点。」 「对。死者遇害的时间,应该比这个时间更早。接下来是眼珠。如你所见,这具尸体是闭上眼睛死亡。在这个状态,角膜大约十二小时会开始混浊,经过二十四小时左右,会达到难以辨识瞳孔的程度。」 欣造说著以指尖撑开死者眼睛, 观察眼珠,「嗯」了一声点点头。 「现在正是勉强可以辨认瞳孔的状况。」 「原来如此,确实。」市川健太也同样观察尸体眼珠。「那么,死者死亡至今刚好二十四小时。换句话说,是在昨天的这个时间遇害……」 「咳,咳咳!」真相被一语道破,博士连忙咳了几声,面不改色对欣造发表意见。「那个,这始终是抓个大概吧?尸体肯定有个人差异,我想应该不会刚好遇害满二十四小时……」 「喔喔,那当然,博士。『推定死亡时间』正如字面所述,终究是推定,有数小时的误差。所以我也说『二十四小时左右』。」 「说……说得也是。」博士拭去额头的汗水。「哎呀,我吓了一跳。因为,这个死者不可能已经死亡二十四小时……对吧?」 博士一副「你们懂吧?」如此询问,朱美轻敲手心。 「啊,对喔。博士说得没错。因为昨晚八点左右,我们亲眼看见深泽先生在窗边。」 「嗯,这么说来,确实是这样。」欣造也附和。「我们夫妻和朱美小姐,还有博士都看见相同的光景。博士,您说对吧?」 「是的。昨晚八点的时候,深泽先生确实还活著。」 「这么一来,结论是什么?」市川健太担心询问。 安藤荣作以医生的威严语气回答。「深泽先生遇害的时间,是昨晚八点到十一点。真要说的话,推测是接近八点的时段。现阶段能断言的只有这一点。」 只要这一点就够了!名医做出的判断,令博士露出满意的笑容。然后他假装在整理自己脑中的情报,说出其实是说给众人听的自言自语。 「——昨晚八点到十-点吗?如果是这段时间,高桥夫妻正在自己的别墅和朱美小姐-起打牌。证人不是别人正是我,所以肯定没错。换句话说,他们的不在场证明成立。这么一来……」 秋叶原博士重新看向剩下的三名「嫌犯」。接著-就像是受到引导,二宫朱美重新面向三人开口。 「不好意思,三位方便提供不在场证明吗?」 #五、机器人 二宫朱美的要求是理所当然,但是似乎惹得三人很不高兴。其中立场最不利的安藤荣作,明显露出不满的表情。 「不……不在场证明?没那种东西。我刚才也说过,昨晚直到七点半左右,我都和市川先生与樱井小姐一起烤肉聊天,后来回到自己的别墅。晚上八点到十一点这段时间,我记得是独自在别墅读书,但这肯定不能当成不在场证明吧?」 中年男性一脸死心地说。接著,朱美的伶俐视线转向两名年轻人。 「那么市川先生与樱井小姐呢?」 「我一直和樱井在一起。安藤先生晚上七点半回去之后,我们也一直在房间一起待到深夜□对吧,樱井?」 「嗯,没错没错。不只是一起洗澡,还睡同一张床。」 樱井瑞穗只顾著主张自己的清白,却说出多余的情报。看起来正经的市川健太立刻面红耳赤。不过,如果这样可以成立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就好,可惜现实完全相反。朱美无可奈何般摇了摇头。 「很遗憾,如果这番话是真的,就代表两人交情亲密。那么,我没办法承认两位提出的不在场证明值得信任。」 「所以您的意思是说,我和樱井联手犯下这次的凶杀案吗?这太过分了,真的是含血喷人!」 「没错!」樱井瑞穗力挺男友。「我们是两个人在一起喔。要怀疑的话,应该先怀疑这个宣称独自读书的大叔吧!」 「一点都没错。毕竟『先怀疑第一目击者』是办案的铁则。」 看来年轻情侣将目标锁定为安藤荣作。总之,他们这样是聪明的判断。老实说,以秋叶原博士的立场,比起享受充实青春的年轻大学生,孤独的公司老板令他觉得比较亲近,不过这是两回事。若问谁比较方便背黑锅,果然是安藤荣作。 「安藤先生。」博士说著接近他。「你该不会向那个传闻很贪心的深泽借过钱吧?因为这层关系,你和深泽关系不好,到最后亲手掐死深泽。该不会是这么一回事吧?安藤先生,您怎么说?」 「不……不是,不是这样。我……我确实向他借了钱。借了五千万圆。」 ——你也是吗?那我们是难兄难弟耶! 博士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这个人很亲近了。然而现在不是放他-马的场合。博士刻意以冰冷的语气开口。「所以才杀了他吧!」 「不,我没杀他。我只是相&和他打个商量,才会来到这间别墅,偶然发现他的尸体。不是我,人不是我杀的!」 「不过在这个状况,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只有你。」 「这……这是某种误会。唔,喂,医生!」安藤荣作终于向高桥欣造哭诉。 「刚才的推定死亡时间,真的是真的吗?应该有其他方法吧?精准查出死亡时间的方法!」 「没有精准查出死亡时间的方法。不过,既然你这么说,还有一个方法是测量直肠的温度。只是我认为就算测量过,也不会大幅推翻刚才的判断——」 「就这么做吧。什么方法都好,请再详细调查一次吧。」 欣造露出为难的表情。「你认为呢?」他徵询朱美的意见。接著朱美也耸了耸肩,消极地赞成这么做。「总之,如果这样能让他接受……」 「嗯,也对。那么,试试看吧。不过,为了将温度计插入直肠,必须移动尸体,把仰躺的尸体翻过来。博士,帮我这个忙。」 「好的。」 博士随口答应之后,走向深泽的尸体,抬起僵直尸体的下半身。欣造抬著上半身。「那么,搬到那边的沙发吧。」 两人配合呼吸,一口气拉起尸体,就这么慎重走向l形沙发,让尸体翻身趴在沙发上。 「呼……」博士轻轻喘口气,转身往后看。就在这一瞬间! 映入眼帘的意外光景,令博士不禁睁大双眼。背脊冻结,心跳加速,甚至说不出话。二宫朱美诧异注视博士这样的表情,但她视线移到地板时,她嘴里也发出「哎呀?」的惊讶声。「总觉得,好像只有那里脏了一块……」 朱美说著指向某处。尸体刚刚所躺的木质地板。众人的视线立刻集中到该处。最后,众人随著这个新发现,大声提出质疑。 「那是什么?」「地板上好像有东西。」「嗯,确实看得见。」「白白的东西。」 「看起来也像是字。」「没错,看起来是字。」r是『大』。」「嗯,『大』。」「是『大』字。」 确实是「大」这个字。深泽尸体躺成大字形的地板。因为尸体移动,压在下面至今的地板见光。该处不知为何成为白白的「大」字,清楚浮现在褐色地板。 「……这是什么?」 朱美轻声说著走向神秘文字,以细长的手指轻轻抚摸地板表面,目不转睛注.视指尖。然后她将视线投向中岛式厨房。上面摆著食材以及装白色粉末的透明调理碗。朱美看完大幅点头。 「是面粉。」 地板浮现的白色文字,确实是面粉。最清楚这一点的不是别人,正是博士。 深泽死前情急之下扔出一把面粉,薄薄洒落在一大片地板,成为「大」这个字。 ——可是,搞不懂。洒在地板的面粉,为什么变成这个形状? 就在这 么思考的时候,墙上的时钟显示七点整。钟面的小窗突然开启,报时的鸽子无视于场中气氛,「咕咕一咕咕^—咕咕一」确实发出七次脱线的叫声。以为发生什么事而紧张的博士,说著「什么嘛,原来是咕咕钟」松了口气。 然而在他松懈的下一瞬间,另一个声音不知道从何处响遍室内。 「哔波,叭波!」 这正是博士所说「蠢到不行的电子音效」。 博士再度吓得挺直背脊,连忙环视寻找声音来源。此时在他的角边,在l形沙发下面,不知为何传来「呼一」像是猫咪不悦低鸣的声音。但这不是小动物的声音。规律响起的这个声音,无疑是马达声。 ——所以说,啊,难道是……! 博士终于想到这是什么声音。那个东西缓缓从他脚边现身。响起马达声从沙发底下登场的,是黑色的碟形物体。看到这个招牌外型的瞬间,三名「嫌犯」异口同声说出它的名字。 「?巴!」 「伦?!」. 「?巴!」 不对,应该不用隐瞒产品名称了。是irobo t公司生产,在各国大卖的打扫机器人「伦巴」。看来充电装置在沙发底下。响起电子合成声从该处出发的伦巴,接下来要自动打扫这个房间。 「喔……」二宫朱美按著下巴,深感兴趣地注视这幅光景。不过,最后她似乎灵光乍现,说著「啊,原来如此」弹响美丽的手指,主动走向伦巴,按下碟形机器中央的按键。打扫机器人立刻静止。然后她按下按键的指尖,就这么笔直移向博士。 「秋叶原博士,杀害深泽新吉的凶手-该不会是你吧?」 #六、不在场证明 被说中真相的秋叶原博士愣住了。二宫朱美当著他的面开始说明。 「我不是侦探之类的专家,没办法进行艰深的推理。所以,我只是基于浅显易懂的事实,聊一下不在场证明。各位听好了,首先,这台伦巴刚才随著晚上七点的报时开始运作。看来应该是定时装置设定在七点,到了这个时间就会自动打扫。这样没错吧?」 「嗯,看来是这样没错。」高桥欣造点了点头。「打扫时间选在晚上七点有点怪,不过,每个人方便的时间不一样。」 听到欣造这番话,博士想起一件事。这么说来,深泽死前不是说过吗?晚上七点是洗澡时间。深泽大概是要让伦巴在自己洗澡的时候工作,所以将定时装置设定在七点。这间别墅的寝室在客厅旁边,与其让伦巴在就寝的时候运作,在洗澡的时候运作应该比较好。 ——只是,没想到!没想到这个房间也有机器人! 博士懊悔到握拳颤抖。二宫朱美无视于他,继续说明。 「接下来的问题,在于面粉在地上形成白色的『大』字。面粉大概是死者和凶手起冲突的时候洒在地上的。或许是深泽扔向凶手要阻碍视线。无论如何,面粉洒在地上的时间,比深泽倒地的时间早。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吧?」 「确实是这样的顺序没错。」这次是高桥敏江附和。 「那么,为什么只有尸体压住的部分残留面粉?这应该不用深思吧。是的,是伦巴干的好事。伦巴是以感应器侦测障碍物,避开障碍物打扫的机器人。这台伦巴在昨晚七点开始运作,将尸体周围的地板打扫得亮晶晶,洒在地上的面粉全部清理乾净。结果只有尸体所躺的部分残留面粉,成为白色的『大』字。就是这么回事。」 「原……原来如此。」市川健太发出感叹声。「躺成大字形的尸体,连腋下与大腿中间,每个角落都打扫得乾乾净净,不愧是最新的扫地机器人!」 「应该说,如果不是机器人,就不会打扫那种地方吧!」 二宫朱美对两个年轻人的发言露出苦笑,回头再度说明。 「那么,根据以上的情报,我们可以知道什么呢?就是深泽先生倒地的时间在昨晚七点以前。总之,晚上七点开始运作的伦巴,不一定会先打扫尸体周围,所以多少会有误差,即使如此,也是在晚上七点左右行凶结束。可以认定凶手当时也已经逃走。」 二宫朱美这番话引得众人大多点头。 「另一方面,深泽先生在昨天傍晚五点多,造访过高桥夫妻的别墅,和敏江小姐交谈,还邀请共进晚餐。我也亲眼看见当时的光景。换句话说,昨天傍晚五点的时候,深泽先生确实活著。综合以上的情报,死者的推定死亡时间是昨天下午五点到七点。」 「下……下午五点到七点!」安藤荣作开心到声音颤抖。「那么,先前推测的八点到十一点就不成立了!」 「就是这么回事。那么昨天下午五点到七点这两小时,各位在哪里做什么?市川健太先生、樱井瑞穗小姐与安藤荣作先生三人,从下午四点开始享受烤肉,后来回到室内喝咖啡到七点半。换句话说,重点的这两小时,三人一直在一起,是这样没错吧?」 朱美问完,三名当事人同时点头。 「另一方面,昨天下午的五点到七点,我和敏江小姐在高桥家厨房为访客做晚餐。因为是开放式厨房,所以当然看得见客厅的欣造先生。我和高桥夫妻的不在场证明,我认为是可以被接受的。」 除了某人,所有人都像是毫无异议般点头。二宫朱美面向唯一没点头的人,重新只询问他一人。 「那么,最后剩下秋叶原博士。昨天下午五点到七点,您在哪里做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博士脑袋瞬间空白。他用心备妥昨晚八点后的不在场证明,但是关于之前的时段,他甚至没想过简单的借口。博士内心还来不及准备,二宫朱美就像是落井下石般再度询问。 「博士,如何呢?昨天下午的五点到七点。博士在这段时间见过谁,或是和谁在一起吗?」, 「问……问我和谁在一起,这……这个嘛……」 博士陷入极度恐慌。此时,那个别具特色的卡卡说话声突然在他脑海苏醒。 博士不禁说出这个名字。 「嗯,在一起。是洛博太。我和洛博太在一起!」 这句话立刻令众人愣住。周围洋溢脱线的寂静,最后转变为骚动声。「洛博太?」「他说洛博太?」「洛博太是谁?」「他说的洛博太,难道是……」「难道是……机器人?」「不会吧?」「不,有可能。」「因为博士是科学家……」 在这样的状况中,二宫朱美露出终于想通的表情,询问博士。 「昨天晚上八点左右,我们看见的那个老人身影,就是洛博太吧?」 「唔……」得知自己失策,博士用力咬著嘴唇。 就这样,秋叶原博士计!^的完全犯罪,完全以失败收场。 #七、洛博太 隔天中午,盆藏山的别墅区。 「秋叶原研究所别馆」的某个房间里,博士单手拿著扳手奋斗。用来制造不在场证明,并且为了湮灭证据而分解的机器人,他正在重新组装。 深感兴趣看他组装过程的人,是乌贼川警局的资深搜查官——砂川警部。他率领的警员们,在这天早上和除雪车一起抵达现场. 警部看著在面前逐渐成形的人形机器人,重新向博士确认。 「……所以是怎样?关于这次的案件,你主张不是单独犯案,有其他人唆使你杀人是吧?」 「嗯;是的。杀害深泽的确实是我,这 某间密室的起始与终结 老蝠的指尖碰触门铃按键。古老的玄关挂著「冢田政彦、广美」这块门牌。 门后传来「叮咚一」的脱线声。但是只有这个反应。没人应声,门也没打开。 玄关前方只吹过一阵带著湿气的夏季晚风。 「哎呀,不在家吗?」 白发老妪冢田京子又按了三次门铃,然后微微歪过脑袋。 深褐色上衣、深蓝色长裤与米色开襟线衫搭配得体,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 背脊笔直得像是插了把尺。虽然眼角的明显细纹透露岁月的痕迹,但脸蛋看起来令人觉得她年轻的时候肯定很漂亮。 冢田京子女士看向身旁穿西装的三十多岁男性。「奇怪,平常在这个时间,我儿子肯定已经回家……」她像是辩解般说。 「实际上,政彦先生是不是已经回来了?」穿西装的男性鹈饲杜夫说完,指向面对庭院的窗户。「因为您看,窗户不是有灯光吗?」 他说得没错,隔著窗户玻璃看得见温暖的灯光。鹈饲继续说下去。 「记得他的妻子广美小姐。回娘家探视生病的家人吧?那么只能认定是丈夫政彦先生在里面……啊啊,对了,流平。」 鹈饲说著看向一旁待命的年轻男性户村流平,单方面下令。 「可以一边注意别被当成小偷,一边看一下那扇窗户吗?不过,这个任务对你来说可能很难吧……」 鹈饲说完,以怜悯眼神看著流平的服装。黑底印著红色牡丹花的夏威夷衫,以及像是穿到破烂的牛仔裤。流平夸张地搔了搔脑袋。 「咦—不能被当成小偷吗?我做得到吗……嘿嘿!」 他半开玩笑说完,立刻蹑手蹑脚接近窗户,将脸凑向透明玻璃往里面看。虽然拉上窗帘,但中间有些许缝隙。只要闭上单眼注视,就可以清楚看见室内。 「嗯——看来是客厅——」 大沙发与矮桌。靠墙的大尺寸电视。窗边摆著盆栽。房间角落的风扇,无意义地搅拌著无人客厅的空气。 「看来没人。唔^-这样真的很奇怪……」 流平注视屋内轻声说。就在这个时候,某个褐色的大型物体缠住他的脚。这个物体突然发出「呜一^汪!」好大一声。下一瞬间,脚踝受到触电般的刺激。 「啊!」流平惊叫之后,战战兢兢看向自己脚边。在他的视线前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只柴犬咬著他的脚踩不放。 「——」沉默片刻之后,流平放声哀号。「呀啊啊啊啊啊啊!」 「喂,扇贝,不可以这样!」京子女士连忙劝诫柴犬别乱来。看来这只柴犬叫做扇贝。流平第一次看见这么凶暴的扇贝。 鹈饲双手抱胸,缓缓摇头。 「不行耶,流平。你完全被当成小偷了。」 这里是据说确实存在于关东某县某处的「犯罪频传都市」乌贼川市,和冷清繁华区相隔一段距离的地点。古老商店与全新住宅混合的杂乱街景。静静座落于一角的这里,是冢田政彦与广美夫妻的住家。 侦探事务所所长鹈饲杜夫、见习侦探户村流平。两人在本次委托人冢田京子的带领之下造访这里。这天是八月某日,时间是晚上八点多。 冢田家是占地不大的独栋平房。小小的外门与照顾得宜的围篱。只有巴掌大的庭园里,一只热坏的猫「喵一」了一声,但流平没发现居然还有狗,因此脚差点被啃掉,但还是勉强全身而退,像是逃跑般离开窗边。 「啊啊,好危险。」流平松了口气,重新面向玄关大门。他握紧门把试著用力拉,门却动也不动。看来是从屋内上了锁。 「不行耶。鹈饲先生,怎么办?改天再来吗?」 流平说著转过身来,看见鹈饲环抱扇贝的脖子。 「好~~好好好,好乖好乖。好来来来,好一-好好好,来,握手,哎呀,乖孩子,乖孩子,好一好好……」 鹈饲正在玩「可爱动物王国」的游戏。这个侦探看见喜欢的狗,肯定会这样玩。「咦?流平,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要不要改天再来?」别摸狗了,好好听我说话啦! 鹈饲随即一副打从心底傻眼的样子,摊开双手回应。「喂喂喂,流平,你是二十世纪的侦探助手吗?现代的私家侦探,不是拥有手机这个最先进的通讯手段吗?」 侦探刚说完,就从西装口袋取出他所说的折叠式手机,在面前开启。流平不禁噘嘴。「这哪里是最先进的通讯手段?都快落伍了。鹈饲先生,你没有智慧型手机吗?」 「咦,智慧型手机?」侦探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般复诵。「那是什么?」 「呃,就是有触控面板的那种手机啊。咦,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啊啊,你说那个啊。」鹈饲似乎终于理解,点了点头。「那个不适合通话吧? 所以我不太爱用。」 「这样啊……」 「到头来,就我来说,以前的手机反而比现在的智慧型手机聪明。你不这么认为吗?」鹈饲放话之后,拿起不是智慧型手机的落伍手机。「夫人,您知道这个家的电话吗?」 「嗯,政彦的手机号码在这里。」京子女士从口袋取出钱包,念出夹在钱包里的纸条数字。「o9oix x—????。」 「嗯嗯,090——」 依照委托人给的号码打电话,等待数十秒。最后鹈饲失望叹气,「啪」一声合起手掌中的手机。「不行。果然没接。」,流平一脸严肃看向侦探。「鹈饲先生,我有不好的预感。」 「嗯,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鹈饲点了点头,以慎重的语气说下去。「现状确实令人在意,但要断定不对劲就太心急了。冢田政彦先生或许只是去了一趟便利商店,或是正在寝室床上小睡。」 「既然这样,客厅的电风扇会关掉吧。到头来,有人会在晚上八点睡觉?」 「无论是晚上八点或早上十点,我想睡的时候就会睡。」侦探透露自己不太正常的作息。「不过,你说得没错,这时间睡觉的可能性不高。对了,夫人,这间屋子有后门吗?」 「不,没后门……难道说,现在是什么不太妙的状况吗?政彦该不会在家里出事吧?」 察觉到侦探们的不安,京子女士表情一沉。鹈饲装出笑容回应。 「没什么,不用担心。不过以防万一,方便我们调查其他窗户吗?如果有没有上锁的窗户更好。」 「嗯,我不在意。不过能让人钻进去的窗户不多就是了。」 京子女士说完,主动绕过屋子一角。鹈饲与流平也随后跟上。这里有一扇和客厅相同的窗户。从没有灯光的窗户看向室内。似乎是和室。试著拉一拉窗户,果然动也不动。流平发出失望的声音。 「不行,这里同样从里面上了锁。」 「嗯,寝室窗户好像也进不去。」检视不远处另一扇窗户的鹈饲垂头丧气,然后指向暗处询问。「夫人,往前还有窗户吗?」 ■ 加装铁窗的小玻璃窗。 流平立刻抓住窗子,试著用力拉,意外轻松地将窗子往侧边拉开。看来没上锁。往里面看,室内似乎是厨房与饭厅。虽然没开灯,但多亏一旁的客厅透出灯光,所以勉强看得见室内的样子。 最显眼的是一张大大的餐桌。靠近窗户这一侧是不锈钢流理台与瓦斯炉。没收好的砧板上面有一把沾血的菜刀。不对,不是菜刀。那是沾血的尖刀……咦,尖刀? 「鹈——鹤——鹤——鹤饲先生!」 流平颤抖说完离开窗边,轮到鹈饲观察室内。他的侧脸立刻变得严肃,以低沉的声音开口。「唔唔,这是……」 流平嘴唇不安颤抖。「鹈……鹈饲先生,该……该不会……」 「嗯。我们担心的事情,或许真的发生了。」 侦探与助手面有难色相视。委托人看著这样的两人,睁大眼睛询问。「侦探先生,您在窗户另一头究竟看见什么?我儿子……政彦该不会出事了吧?」. 到头来,事情的开端要回到十天前。乌贼川市车站后方的综合大楼r黎明大厦」。位于四楼的推理殿堂「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出现一名老妪。自称冢田京子的这名老妪,向迎接的鹈饲杜夫与户村流平深深鞠躬,然后一脸严肃地说明。 「其实,我来到这间侦探事务所,是想要委托一件事。」 如此说明的京子女士高龄七十岁。丈夫已经过世,现在独居,以继承的遗产在市区公寓过著怡然自得的生活。这样的她想委托侦探的工作,是关k独生子冢田政彦与媳妇广美的事情。 依照女士的说法,冢田政彦现年四十岁,是在市公所服务的公务员,生活朴素又踏实。晚上不会到处跑,烟酒赌博完全不沾,兴趣是看棒球比赛、经典电影与正统推理作品,是非常正经的一个人。 另一方面,妻子广美现年三十五岁,同样是典型的平凡主妇。不只是规矩做好家事,还在附近超市兼职当收银员补贴家计,是一个好太太。 夫妻膝下无子,但基本上是圆满的家庭。京子女士直到最近都深信不疑。只不过——「其实,我看见了……」 京子女士突然一脸恐惧地压低音量,加上季节使然,流平还以为她看见鬼。 坐在旁边的鹈饲像是催促委托人说下去,以冷静的语气询问。 「夫人,您究竟看见什么?」 「我看见广美和我儿子以外的男性在一起。而且不只是在一起,是在非假日的白天一起待在时尚的咖啡厅。广美身上是平常很少穿的粉红连身裙,化妆也比平常用心,头发像是刚去过发廊一样整理得漂漂亮亮,所以我甚至一瞬间没发觉她是广美。」 「那一位真的是广美小姐吗?有没有可能是长得很像的别人?」 「不,不可能。虽然和平常的印象不一样,但我不可能误认自己的媳妇。那个人就是广美。她在不用上班的日子,在我儿子努力在市公所工作的这个时间和男人见面。这样很过分吧?」 「嗯—原来如此。不过,只是一起在咖啡厅喝茶,您不必这么不高兴吧?或许只是出门的时候凑巧遇见老朋友。打扮得比平常漂亮,也可能是凑巧……」 「在时尚咖啡厅喝茶也是凑巧吗?如果是和朋友聊往事,随便找间便宜饮料店不就好了?」 「哎,是没错啦二鹈饲说著露出苦笑。 不过,就算这么说,也没道理不能和异性朋友光顾时尚咖啡厅吧。以流平自己的感觉,京子女士的怀疑有点过于擅自下定论。 但是鹈饲面不改色。「所以,夫人您当时怎么做?」 「我赶快离开了。慎重从座位起身,没被广美发现,就这么走到店外,才终于松了口气。」 「那么,您没有仔细观察对方男性?」 「嗯,其实没看清楚。」京子女士懊悔咬唇。「事到如今,我很后悔没看他长什么样子就走。对方男性究竟是哪里的谁?不过,我没有调查的方法。」 「没问过广美小姐本人吗?」 「怎么可能。我做不出这种事。就算我问了,我也不认为他会乖乖承认『我的外遇对象是哪里的谁』。」 「原来如此。那么总归来说,您想委托我的工作,就是查出广美小姐的外遇对象吧?不过查出来又能怎样?证明您媳妇外遇之后,究竟谁有好处?令郎也不一定希望这么做喔。说不定反倒会气得飙骂『老妈,别鸡婆!』这样。」 「唔,你说谁鸡婆?」/ 侦探讲得太直接,京子女士火冒三丈。「到头来,政彦不会叫我『老妈』,会好好叫我『妈妈』。而且他也不会生气飙骂。那孩子肯定会感谢我这个妈妈的心意,因为我是为他这么做的。对于这件事,那孩子想必也会率直理解吧。」 真的是这样吗?流平率直怀疑。成家独立的男性,会像这样率直感谢母亲不必要的关怀?流平有点难以置信。虽然这么说,但京子女士生活好像挺富裕的,不需要眼睁睁放掉她的委托。不提这个,侦探事务所的财政本来就火烧眉毛,不是能够自选工作的状况。 流平和鹈饲简短以眼神沟通。彼此以眼神示意之后,鹈饲重新面向委托人。 「知道了。我们接受这份委托。」 「谢谢。啊啊,不枉费我来这里一趟。」 委托人露出松一口气的笑容,侦探立刻向她要求一个重要物品。 「话说夫人,为了调查,若您可以借我照片之类的东西就好了……」 「啊啊,说得也是。嗯,我当然事先准备带来了。」 京子女士翻开手提包,找出一张照片放在侦探们面前。鹈饲与流平从两侧检视。京子女士朝著照片里的人物投以洋溢爱情的视线,得意洋洋地说明。「怎么样,看起来很聪明吧?他是我引以为傲的儿子。」 确实如京子女士所说,照片里是一名看起来很聪明的男性。穿西装打领带v方正的脸孔,圆圆的鼻子,细长的双眼犀利斯文,眼角有颗显眼的痣,头发漆黑茂密。绝对不是现在流行的英俊长相,却可以轻易想像他坐在公所办公桌前面的样子。只不过…… 「不,那个,夫人……」鹈饲有点为难般开口。「不是政彦先生的照片,方便提供广美小姐的照片吗?因为我们应该会跟踪她。」 「咦,广美的?啊啊,说得也是。对不起。」 宠儿子的委托人难为情低下头,重新翻找包包。 「看得见厨房有一把沾血的尖刀。或许出事了。」 鹈饲杜夫只告知这一点,就再度回到冢田家的玄关外。户村流平与冢田京子女士也跟在侦探身后。鹈饲站在有灯光的窗户前面,询问京子女士。 「您没有玄关大门的钥匙吧?那么,方便我破坏这扇窗户吗?因为事态可能分秒必争。」 「嗯,交给您处理了。」京子女士频频点头。 鹈饲环视小庭院,注意到一个铁皮小仓库,里面竖著一把大铲子。鹈饲拿起铲子,再度赋予见习侦探一项困难的任务。 向窗户。但他没学过如何安静迅速地敲破玻璃。「这样吗——?」 流平稍微克制力道,将铲子前端朝玻璃一敲,玻璃发出「喀锵!」的刺耳声音破碎落地。鹈饲立刻竖起手指放在嘴边。「嘘一^安静点啦!」 「就算您这么说,这也太强人所难了……」流平轻声这么说,又挥动铲子两三次。这副模样怎么看都是企图非法入侵民宅的凶猛强盗,但是在意这种事也没用。流平将右手插入玻璃上的大洞,转开月牙锁。旁边的鹈饲已经把鞋子脱到一半准备入内。 「哎,好吧。我们赶快进去。我担心政彦先生的状况。」 鹈饲刚说完,就将开锁的窗户打开。「那么,打扰了!」 鹈饲在宣言的同时踏入屋内一步。他的右脚随即踩到地板散落的玻璃碎片。 「呜呀啊啊啊啊!」他放声哀号。 ■流平竖起手指放在嘴边。「嘘一安静点啦!」 「——」鹈饲按住右脚,以左脚单脚跳。「……你……你先进去。小心玻璃啊……」 不得已,流平避开玻璃碎片,进入冢田家。京子女士随后跟上。伤到脚的鹈饲在最后踏入室内。此时不知为何,连柴犬扇贝也从打开的窗户冲进室内。京子女士立刻大喊训诫柴犬。 「哎呀,扇贝,不可以这样!」 但是扇贝不理会,迅速穿越客厅,钻过半开的拉门转眼就无影无踪。流平不禁愣住。旁边的鹈饲慎重关上窗户,再度从屋内上锁。然后他朝著窗户做了某件事,轻声说「好,这样就行了。那么,走吧」转过身来- 三人穿越客厅,前往深处半开的拉门。看来这扇拉门后面就是问题所在的厨房兼饭厅。冢田家是比较早期的设计,客厅与餐厨空间是隔开的。 流平将拉门完全开启之后入内。没开灯的饭厅没有他人的气息。此时,京子女士按下墙上开关,天花板的曰光灯点亮,整个房间被耀眼的灯光照亮。下一瞬间…… 「呜哇啊啊啊啊!」 流平忍不住为面前的光景尖叫,当场跳了数公分高。 从窗外观察的时候没发现,但饭厅部分地板染红。流平不禁僵住。鹈饲无视于他的反应,蹲在染红的地板旁边,以指尖抚摸液体,然后以毫无情感的声音说明。「——是血。」 京子女士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尖。「这……这究竟是谁的……?」 「不,还不清楚。不过,肯定流了不少血。」 流平战战兢兢从师父背后观察地板。餐桌与流理台之间的狭小空间,出现一个红色的水池。正确来说是血池。仔细一看,以血池为起点,拉出一道拖行物体的痕迹。摩擦留下的红线,像是在地板爬行的蛇不断延伸。流平以委托人听不到的音量询问。 「鹈饲先生,这该不会是拖行尸体的痕迹吧?」 「有可能。只不过,还不能断定有人死亡……」 鹈饲嘴里这么说,不过看地板的血量,可以确定受害者不是伤重濒死,就是处于更惨的状态。流平视线沿著地板像是蛇的痕迹移动,这条线延伸到饭厅另一侧开启的门后。 流平沿著这条红色痕迹,走向那扇门。往门后看去,是一条长长的木地板走廊。走廊表面也拉出一条红线。不是朝向玄关,而是朝反方向延伸。这条线究竟延伸到哪里?流平刚这么想…… 「汪!汪!」 』 狗叫声突然响遍四周。流平吓得背脊发抖。「是扇贝!」 叫声听起来是来自走廊尽头。留在走廊的红色痕迹也是笔直朝该处延伸。看来比起侦探们土法炼钢的追踪,柴犬拥有的动物直觉先找到终点了。 流平与鹈饲争先恐后走向走廊尽头。尽头是一扇木制拉门,已经拉开到一只狗能进出的程度。门后没有灯光。大胆将拉门完全拉开一看,柴犬在黑暗狭小的空间里有点激动地跳来跳去。 「好一好好好,好乖好乖,乖孩子,好好好……」 「等一下,鹈饲先生!已经不是模仿动物节目主持人的时候了啦!」 流平终究也看不下去大喊。 「嗯,现在确实不是疼爱小狗的时候。」 鹈饲说著找出墙上的开关,然后开灯。这里是更衣间兼盥洗区。洗脸台旁边放著一台滚筒洗衣机。一旁的洗衣篮装满五颜六色的待洗衣物。扇贝在木质地板跳来跳去,像是拚命要告知某些事。看来它湿润的鼻头朝向盥洗区深处的门。这扇毛玻璃门应该是通往浴室吧。盥洗区后方是寝室的这种格局太荒谬,所以肯定是浴室。 流平如此思考时,旁边的鹈饲指著盥洗区地板。 「流平,你看。拖行物体的血迹,一直通到这扇门。」 「嗯,看起来确实是这样……」流平一脸紧张地点头。 饭厅的血池。异常激动的扇贝。还有血迹。门后的光景再怎么异常,也已经没什么好惊讶了。 流平主动握住门把,往自己的方向拉。微微开启的门后果然是浴室。贴瓷砖的空间颇为复古。在盥洗间透过来的微弱灯光中,浴室像是没发生事情般静悄悄的。不过真的没发生事情吗?流平定睛注视。 「灯在……啊啊,这里吗……」 流平身后的鹈饲这么说,按下门边的开关。一瞬间,眼前变得明亮,原本阴暗的浴室光景一览无遗。同时,流平发出「啊!」的哀号。 贴瓷砖的浴室里,地面与墙壁描绘的鲜红花纹突然映入眼帘。 是血。浴室里的鲜血,将狭窄空间的各处染红。, 流平「唔」地板起脸。鹈饲「呜」地呻吟。扇贝「汪」地开心摇尾巴。看来狗不太害怕这种状况。 这一幕过于震撼,流平在浴室入口踉跄了一下。大概是震动传导的关系,竖在入口附近的某个物体,发出响亮的金属声倒在瓷砖地面。 是锯子,沾满血浆的大锯子—— 鹈饲一看见锯子,就笔直指向浴缸。 「流平,这个浴缸有加盖对吧?」 「啊,嗯,是的……」浴缸上面确实以三块板子加盖。 「那些盖板,你可以帮忙拿开吗?」 「呃!」流平吓得缩起脖子。「不……不用了,等改天有机会再……」 「你是笨蛋吗?没有下一个机会了。不管了,快一点,别抗拒!」 老实说,流平抗拒得不得了,但师父的命令绝对要服从。 流平穿上浴室旁边的拖鞋,踏在染血的地板-踩著容易打滑的地板-慎重走到浴缸旁边。近距离观察,看得见并排的三块板子也有若干血迹。事到如今,流平决定完全放弃思考,只成为一具机械行动。是的。现在的自己是全自动浴缸掀盖机。 「我……我要掀了喔,鹈饲先生.预备……!」 为自己打气的流平,真的是以机械般的动作「嘿!嘿!嘿!」连续取下浴缸上的三块盖板,就这么将板子竖在墙边。浴缸里面的样子立刻见光。目击这幅光景的瞬间,流平丢脸地「呜哇!」惨叫一声。他想要向后跳的时候,在沾上血浆容易打滑的地板凄惨摔个四脚朝天。 「这……这……这是……」 水的浴缸里,浮著如假包换的分解尸块。而且是男性。 粗壮的腿与强壮的手臂,像是奇妙的摆饰般浮在鲜红水面。大块躯体的胸部看得见数道剌杀的伤口。看来尸体是被分割成六块。双手、双脚、躯体。然后在看向 最后一块部位的瞬间—— 「啊!这……这张脸是……?,」 流平不禁愣住。方正的脸孔,圆圆的鼻子,漆黑的头发湿透贴在额头。闭上的双眼眼角有颗显眼的痣——是冢田政彦! 就在这个时候,浴室门口附近响起女性的尖叫声。转头一看,京子女士现在才来到盥洗区。她睁大的双眼笔直注视浴缸里男性的头颅。京子女士颤抖嘴唇,呼叫宝贝儿子的名字。 「政……政彦!啊啊,政彦,为什么变成这样……」 委托人想冲向浴缸,侦探在最后关头拦下她。 「夫人,不可以!您最好别看。」 鹈饲双手抱住京子女士。京子女士在他怀里摇乱一头白发。 「谁害政彦变成这样……广美吗?是她把政彦……?」 「不,这种行凶手法,女性应该办不到……」 「不然是谁?啊啊,对了!是那个男的,叫做富泽芳树的那个男的。他对我儿子做出这种事……天理不容!我绝对不会原谅他……」 大概是难以承受丧子之痛,京子女士忘我不断大喊。频频悲痛哀号没多久,她突然像是失去全身力气般跪倒。看来委托人备受打击而昏迷了。 四 富泽芳树□短短数小时前,侦探亲口将这个名字告诉委托人。 地点是距离冢田家不远的公寓某户。鹈饲杜夫与户村流平造访住在这里的京子女士,报告十天前受托调查外遇的结果。 委托人与两名侦探,隔著客厅桌子相对而坐。鹈饲以严肃的语气开口。「依照您的委托,这十天左右的时间"我们一直跟踪冢田广美小姐,清查她的交友关系。先说结论,可以确定广美小姐和一名男性交情匪浅。对方叫做富泽芳树,三十五岁,单身,是广美小姐的大学同学,现在在市内闹区经营酒吧。不过,那间店似乎不怎么流行……」 鹈饲说著出示资料,证明冢田广美和富泽芳树交情匪浅。简单来说,就是将两人出入乌贼川市内非正派旅馆的照片给委托人看。 接著,侦探一直说明自己为了拍下这决定性的一瞬间,累积了多少的耐心与努力,总归来说就是夸大其词说明这段辛苦的过程,不过没什么内容,所以委托人听到一半似乎就当成耳边风0/ 「这样啊,那真是辛苦了。」 京子女士像是要俐落打断鹈饲的无意义炫耀般点头。 明明完全没听进去……流平在心中低语,同时看向京子女士。 京子女士目不转睛注视桌上的数张照片。照片里的富泽芳树身穿黑色上衣加上白色丹宁裤,是匀称的中等体型。脸孔给人精悍的印象,尖尖的下巴与高高的鼻梁,恰巧和冢田政彦成为对比。包括清澈的双眼与紧闭的嘴,基本上称为亮眼型男也不为过。 京子女士拿起这几张照片整理好,慰劳侦探们。「总之,辛苦了。感谢两位的活跃。」 「话说回来,夫人……」如上所述完成任务的鹈饲,重新注视委托人询问。 「虽然这么问像是多管闲事,但您取得这些照片之后,打算怎么做?要建议令郎夫妻俩说『你们两个,快给我分一分!』这样吗?不过,这么做没问题吗?恐怕有很高的几率演变成像是肥皂剧那样喔,唔呵!」 鹈饲先生,你在期待什么啊?流平斜眼瞪向不检点的侦探。 「或许正如侦探先生所说吧。但我不能坐视不管。因为其实我在几天前,听我儿子亲口说过一件令我在意的事。」 「这样啊,令您在意的事?」 「就我所知,我儿子夫妻俩最近买了新的保单。而且好像是把彼此设为受益人的五千万圆寿险……」 「喔,五千万圆!」鹈饲惊声说。「总之,因为是夫妇,所以有可能一起投保,将彼此设为受益人也没什么好奇怪。不过,刻意在这个时间点投保,确实令人在意……夫人,首先提议买这张保单的是谁?政彦先生?还是广美小姐?」 「是广美。嗯,我儿子清楚这么说,所以肯定没错。」 京子女士如此断言,她担心的事情显而易见。她正陷入负面思考,想像自己溺爱的儿子或许成为杀人诈领保险金的牺牲者。 不过即使投保,一般来说也不会立刻连结到杀人诈领保险金。这时候原本应该是笑说「夫人,您想太多了」轻拍委托人肩膀的场面吧。 不过在这个时候,某个无法一笑置之的场面在流平脑海鲜明浮现。 「鹈饲先生,虽然我觉得应该不会,不过那件事……」流平轻声说。 「嗯,我也正在思考同一件事。」鹈饲也难得一脸严肃地点头。 这是三天前发生的事。当时,鹈饲与流平还没掌握到外遇证据,继续一步一脚印地跟踪冢田广美。就在广美某次外出的时候,她忽然进入一家五金行。流平立刻假装成路过的普通顾客,潜入同一家五金行,饰演对锅子、水壶与锅铲深感兴趣的怪胎青年-偷偷观察广美。在流平的视线前方,广美拿著某个物品笔直走向收银台。收银台的年长男性,没想太多就从她手中接过钱,将商品包装之后交给广美。 流平看著这一连串的光景,不得不歪头纳闷。广美在五金行购买的商品,是对于一般家庭来说可能太大的一把锯子。 广美购买的大锯子,以及正彦最近投保的寿险。如果将这两件事硬是连结起来,只会得出一个非常不祥的结论。 鹈饲脑海当然也浮现这个可能性。但他刻意没将这件事告诉京子女士。或许对于侦探来说,这是一种「不应该徒增委托人的不安」的信念,或者是「广美买锯子如果只是要锯掉庭院树木,自己恐怕会颜面扫地,至少要避免这种结果」之类的自保措施。 无论如何,在面对委托人的这个场面,鹈饲对于锯子的事情只字未提。相对的,他面不改色询问京子女士。+ 「夫人,这些照片,您要先拿给政彦先生看?还是广美小姐?」 「我想先拿给儿子看,这样就不会±-演肥皂剧了。」 「会是什么时候?我认为愈快愈好。」 「嗯,我也这么认为。不然的话,现在就去吧。因为广美的家人生病,她昨天就被叫回娘家。」 「那么,政彦先生今晚一个人在家吗?嗯,那么时机刚好。」 在这个状况,「时机刚好」应该是对于企图杀人诈领保险金的歹徒而言吧。对于想阻止这个计划的侦探来说,这当然也是令人深感兴趣的状态。 「那么夫人……」鹈饲探出上半身说。「方便我们也陪夫人一起过去吗?我们也想亲口告知政彦先生一些事。」 在这个时间点,流平还很放心。他做梦都没想到,接下来他真的会百击到切下来的手脚与头颅。 五 鹈饲与流平抱著昏迷的京子女士,暂时回到客厅。让全身瘫软的京子女士躺在沙发之后,终于稍微喘口气。接著两人立刻重返问题所在的浴室。浴缸里是看几次都令人不忍正视的残酷光景。规格极为平凡的浴缸。染成红色的水面上,四肢、躯体与脸挤满所有空间。流平从凄惨的光景移开目光,看向自己的师父。 「鹈饲先生,怎么办?这怎么看都是命案吧?京子女士说得对,凶手肯定是富泽芳树。分尸的也是他。购买锯子的广美应该是共犯。这正是企图诈领保险金的典型分尸命案。」 「嗯,我也这么认为。」 「那么,我们赶快报警……」 「不,流平,等一下。」 鹈饲慎重拦住流平。「我只在意一件事。你仔细想想,我们和京子女士一起造访这个冢田家。虽然按门铃却没人应门。玄关上锁,客厅窗户有灯光。我们找过其他窗户,却没有能让人进出的窗户。从厨房窗户往里面看,我们发现一把沾血的尖刀,所以立刻打破客厅窗户玻璃,好不容易进入室内。你听好,这间屋子没有任何能让我们自由进出的门窗。那么,杀害政彦的凶手……假设这个人是富泽芳树,那他究竟是从哪里逃走的?」 「这……这个嘛,我想想……」流平思考片刻,轻敲手心。「对了,广美是共犯,富泽从她那里拿到备用钥匙,可以用来自由进出玄关。应该是这样吧?」 「原来如此。很像你会有的平庸想法。我都打呵欠了二鹈饲张大嘴,「呵啊一」作势打呵欠。流平不悦回嘴。 「我这么平庸真抱歉啊。因为,也只能这么猜测吧?」 「知道了。我们姑且确认看看吧……啊啊,在那之前,流平,麻烦盖上浴缸避免京子女士看见。而且扇贝对尸体乱来就糟了。」 「既然这样,赶快把扇贝赶出去不就好了?」 到头来,狗在命案现场跑来跑去就很奇怪。流平如此心想,但鹈饲看起来不以为意,又去摸柴犬的头。流平一边叹气,一边再度以三块板子盖上浴缸。「好啦,这样就行吧?」 「嗯。那么,我们走吧。」鹈饲走出盥洗间,前往冢田家的玄关。 但他看见玄关大门的瞬间就咂嘴大喊。「啧,流平,不合理喔。这扇玄关大门上了链条锁。就算富泽有备用钥匙,也没办法从门外上链条锁吧?凶手的逃离路线不是玄关。」 「唔一看起来是这样没错。这么一来,果然是窗户吗……」 「窗户也从室内上了月牙锁。就算有窗户没上锁,也加装铁窗钻不过去。京子女士是这么说的。」 「原来如此,这样啊。」流平点了点头,却立刻摇头。「不,请等一下。肯定有一扇窗户没装铁窗,也没锁月牙锁。」 「喔,有这种窗户?」鹈饲以装傻语气询问。 「是的,虽然一开始没有,但现在有一扇。」 流平说著穿过走廊,回到刚才的客厅。昏迷的京子女士躺在沙发上。流平指著面向庭院的大窗户。 「看,就是那扇窗。我们打破玻璃进来的窗户。凶手恐怕是从那扇窗户逃走的。我们在浴室发现尸体大呼小叫的时候,他趁机……」 「原来如此。也就是我们打破这扇窗户进入客厅的时间点,凶手还在这间屋子里吗?凶手躲在和室或某个地方屏息以待,找到机会打开这扇窗户出去,然后再度关上窗户逃走。是这样吗?」 「嗯,就是这样。如何,这样你还要打呵欠吗?」 「不,普普通通。这个推理还不差。」鹈饲咧嘴一笑。「其实我也和你想过完全相同的可能性。在首度进入这间屋子的时候就想到了。」 「首度进入这间屋子的时候?|__ 「没错。当时为求谨慎,我在那个窗框动了点手脚。放心,不是什么夸张的玩意,只是在紧闭的两扇窗户缝隙塞一团卫生纸。这么一来,如果有人偷偷从那扇窗户出去,我们马上就会知道。如果卫生纸就这么塞在原位,代表没人动过窗户。反过来说,如果卫生纸掉了,代表有人动过窗户。好啦,事不宜迟,我们确认看看吧。」 鹈饲说著走向打破的玻璃窗,指向紧闭窗户的缝隙。在距离月牙锁相当高的位置,窗框与窗框之间,夹著一个小小的白色物体。是一团卫生纸。 流平看见这团卫生纸,不禁「唔一」地呻吟。卫生纸就这么夹在上面没掉落。这么一来就证明没人打开这扇窗户出去。「……话说鹈饲先生,你为什么鸡婆做这种事啊?这么一来,这整间屋子不就好像密室了吗?」 「说我鸡婆,你真没礼貌。这怎么想都是完美的助攻吧?」鹈饲不满地扭曲嘴角说下去。「而且不是『好像密室』,如今肯定没错。这间冢田家是货真价实的『密室』。换句话说,这是不可能的犯罪。」 鹈饲像是宣布般说完,露出颇为愉快的笑容。 六 后来好一段时间,鹈饲与流平大致检视冢田家的所有房间。这是考虑到刚才或许看漏某些线索。结果只确认一件事,这间冢田家果然整体来说是一间密室。 客厅、和室与寝室都没有异状,人钻得过的窗户全部从内侧上锁。虽然有几扇没锁的小窗,但是都加装铁窗无法进出,这一点正如京子女士所说。凶手当然或许还没逃走,躲在床底或壁橱隐藏气息,考虑到这个可能性,侦探们慎重清查这些场所,却还是找不到任何藏身的嫌犯。 不得已,侦探们再度回到盥洗间。看向浴室,柴犬扇贝拉长身体躺在浴室盖板上。看著浴室莫名悠哉的光景,鹈饲终于露出严肃表情开口。 「话说回来,流平,事情变得不太妙了。现在这样,我们不能贸然报警。以那个砂川警部的个性,要是不小心招出事实,他肯定会先怀疑我们。实际上,如果我们是犯人,就谈不上什么密室之谜……」 「是的。因为我们是第一目击者……」 砂川警部是乌贼川警局的知名刑警,打从心底希望找机会逮捕鹈饲侦探。确实,那个警部看到现在的状况,肯定会先认定鹈饲他们的嫌疑最大。「那么鹈饲先生,怎么办?乾脆对警察说谎吗?说我们来到这个家的时候,玄关与窗户都完全没上锁。这么一来,至少就没有理由怀疑我们了。」 「是没错。不过,明明没做亏心事却说谎,我实在不能接受。而且这间密室有个奇妙的问题。你肯定也已经察觉了。」 「呃,是的,我当然察觉了。」——咦,什么事?奇妙的问题? 一反从容的态度,流平在内心纳闷。鹈饲在他面前斩钉截铁地说明。 「没错;就是死者被分尸的问题。而且尸体放置在浴缸。这其实很奇怪吧?分尸原本是为了遗弃尸体而做的。尸体又大又重,很难搬运,所以分解成小块搬运,分尸就是这么一回事。不过,这个凶手杀害政彦之后只有分尸-没有运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本正准备运走。换句话说,现状对于凶手而言还在犯案阶段,却在正要运走尸体之前,被我们发现犯行。」 ?唔一如果是事实,那这就是空前的惊悚命案了……不过,假设真的是这样,到最后我们还是得面对密室之谜。就算杀人凶手是什么样的怪胎,也不会为了外出吃晚餐,刻意设计出一间密室吧?」 「哎,说得也是。」流平点点头,很乾脆地收回自己的推理。 沉默降临盥洗间。大概是察觉到沉重的气氛,柴犬扇贝也趴著不动又不叫。 在这样的状况下,鹈饲双手抱胸观察浴室。 「密室之谜与尸块之谜。两者或许在某处有交集。密室与尸块吗……」鹈饲轻声说到这里,视线停留在某处。「唔,等一下。」 鹈饲再度踏入浴室,走向最深处的窗子。这是狭小浴室的唯一窗户。及腰的铝窗约一公尺宽。鹈饲抓住窗框往侧边一拉,窗户从侧边拉开,没有上锁。不过窗外照例安装铁窗。鹈饲双手抓住铁窗。「救命啊一我是清白的一」他表演昭和时代小学生一定会玩的搞笑戏码之后,一脸正经看向见习侦探。「——喂,流平!」 「我才不要。我不玩这种冷笑话。这样不成体统。」 「没人叫你做这种无聊的事情吧!」 「既然知道无聊,请你别这么做好吗?」 「总之,如今这种事不重要。」鹈饲指向问题所在的窗户,重新以认真态度说明。「流平,你看这扇窗户。外面装了铁窗对吧?而且我觉得铁窗的窗格有点宽。」 「有点宽?」流平进入浴室,近距离观察窗格。铁窗的窗格确实比较宽,粗估是二十公分左右。「可是,就算这么说,凶手终究不可能从这个窗格进出喔。如果凶手是小学生,那我还可以理解,不过这次的命案,凶手恐怕是富泽芳树没错。他完全是成年男性。」 「嗯,我知道。我当然也不认为富泽芳树从这里进出。那么反过来说,政彦又如何?」 「你说政彦……咦,也就是说?」 「就是分尸之后的尸块。如果是手脚,应该可以轻松穿过这个洞。」 「这……这个嘛,应该没错吧。如果是分解之后……」 「总觉得头部应该也可以勉强过得去。」 「这就不一定了。因为头有点宽。而且再怎么说,躯体也不可能吧?」 「不,很难说。躯体和头颅不一样,意外地没有很宽。即使是从正面看起来肩膀很宽的男性,从侧边看起来,胸膛也不会很厚。如果用力推挤,说不定可以通过窗格。」 「不会吧!」流平的声音不禁变尖。「那么,凶手是从外面把尸体塞进这间密室状态的浴室吗?为此把尸体切块……」 「是的。被塞进来的尸体,掉到窗户下方的浴缸,浮在水面。」 「不……不可能啦。因为t们发现尸体的时候,浴缸盖了三块板子,尸体在加盖的浴缸里。这方面你怎么解释?」 「比方说,或许是从窗外伸竹竿之类的东西进来,操作这三块板子。只要多花点时间,并不是做不到。而且假设做不到,也可以放弃加盖。」 「啊啊,说得也是……」将浴缸加盖的这个行为,并不是本次密室命案绝对必要的因素。鹈饲说「做不到也可以放弃」,也具备足够的说服力。不,可是,这怎么可能—— 依然难以相信的流平摇了摇头。「还是不可能吧?手脚就算了,但要把头或躯体硬是从窗格塞进来……」 「可不可能,试过就知道。立刻实验看看吧。」话刚说完,鹈饲自己什么都没做,就只是对流平下令。「你再把浴缸盖板打开一次。」 「——」盖板就是要我负责是吧! 流平朝师父投以不满的视线,同时赶走盖板上的柴犬,抓住盖板。想到板子下方藏著尸块就没什么动力,但如今也不能逃避。流平再度化为全自动掀盖机,「嘿!嘿!嘿!」很有节奏地取下三块盖板。 流平捂著嘴,重新看向浴缸。看多少次都不可能习惯的凄惨光景使得背脊发寒。鹈饲再度命令流平。 「那么流平,把那颗头拿到这边的窗户……」 「你……你……你在说什么啊!你说的头是……是……是这颗人头吗?」 「还有别颗吗?用你的头做实验又没意义。好啦,快点!」 「呜呜……」流平发出呻吟。不过见习侦探绝对要服从师父的命令。流平战战兢兢将双手伸向浴缸。「呜……呜……咕呜一……」 染成鲜红的水面。浮在水面的手脚。其中隐约可见的政彦头颅。流平稍微移开视线,像是要以双手夹住头颅,抓住头颅两侧的耳朵部位,他朝双手使力,试著笔直拿起头颅。不过听说人类的头颅意外地重。实际要拿起来的时候,就发现重量超乎想像。 「唔……」流平加把劲,朝双手注入更大的力气。「……喝!」 流平使尽力气,终于从红色水面拿起政彦的头颅。但他拿起来的不只是头。 头部到脖子,还有躯体、双手与双脚。各部位齐全的成年男性响起哗啦啦的响亮水声,突然从染成鲜红的水面现身。· 「——」 这一瞬间,流平以为浴室的时间静止了。「咦……咦咦……?」 流平就这么双手抓著男性头部说不出话,然后他亲眼确认站在面前的男性,从头顶、穿t恤的躯体到穿短裤的双腿,全身上下确认一遍。不是分尸的尸块。 甚至不是尸体。流平对此感到错愕时,正前方的政彦双眼突然睁开,带著怒火的两颗眼睛笔直瞪向流平。 「哇,哇,哇——」流平惊愕尖叫。 「汪,汪,汪^~~!」扇贝也叫了三声。 流平与扇贝这对哥俩好,一起摔倒在浴室的瓷砖地面。 在这样的状况中,鹈饲一个人面不改色面对突然出现的男性。他轻轻举起右手,老神在在地打招呼。「嗨,冢田政彦先生。什么嘛,原来您活著啊。我一直以为您已经遇害了。」 面对侦探咄咄逼人的态度,政彦不知为何一脸气冲冲的,像是从丹田挤出力气般大喊。「没……没错,我活著!我就是活著!」 不明就里的流平从瓷砖地面起身。「为什么?为什么?」他一边叫,一边躲到鹈饲背后,指向站在浴缸里的方正脸孔男性。「本应死掉的政彦先生为什么会活著?咦,那么,被分尸的是谁?嗅,什么什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哎,吵死了,闭嘴!」 政彦突然发飙大喊,然后挥动右手,扔出手上的球状物体。鹈饲迅速躲开。 扔出的物体笔直飞向流平,漂亮命中他的脸。「……噗啪!」 额头传来剧痛。浴室响起像是猪叫的哀号。流平被震到盥洗间,无力倒在地上。球状物体在地面滚动,刚好停在流平面前。 这一瞬间,他再度放声尖叫。「呀啊啊啊啊——」 球状物体是头颅。人类的头颅。而且流平看过这张脸。尖尖的下巴与高高的鼻梁给人深刻印象,曾经迷人的型男。这颗头是富泽芳树的头颅。 七 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户村流平完全不记得。清醒的时候,他躺在白色房间的白色床上。看来这里是医院的病房。不过,究竟为什么? 轻轻耸肩。「被送到医院的是你吧?我只是陪你过来。怎么样,额头很痛吧?这也在所难免。你在那间浴室挨了强力头锤跌倒,尖叫之后就这么昏迷不醒。不过,赏你头锤的是富泽芳树的头颅……不对,既然对方只有头颅,应该不能叫做头锤吧?」 「这……这么说来……」战栗的场面转瞬之间在脑海苏醒。流平按著包绷带的额头,不禁打个寒颤。「那——那不是梦吧——那么,那究竟是什么——?」 「就说了,那是富泽芳树的头颅。」 「这我知道啦!」流平忍不住大声嚷嚷。「那么,富泽死了吧?而且原本以为死亡的冢田政彦其实活著,是这么一回事吧?」 「嗯,没错。浮在浴缸的四肢与躯体,都是富泽芳树被分尸之后的尸块。但是只有头颅不是。那颗头是还活著的冢田政彦。他躲在浮著富泽尸块的浴缸里,只把头露出水面。看到这幅光景的我们,认定这是冢田政彦的尸块。实际上,政彦头部以下都在那池染成鲜红的水里。」 「那么,这起命案的凶手是冢田政彦,富泽芳树其实才是被害者。是这样没错吧?我们推测富泽芳树为了诈领保险金而杀害冢田政彦。事实却完全相反?」 「没错。不过我们的推理也大致符合真相。富泽芳树和冢田广美共谋杀人诈领保险金,这应该是事实。至于后续发生的事情,我已经在你昏迷的时候听政彦本人说了,你做好准备听我说吧。」 然后鹈饲继续说明。 a「实际上,富泽芳树今晚亲自造访冢田家。什么都不知道的政彦打开玄关大门。富泽随便编个借口说『想谈谈你妻子的事……』进入屋内,突然拿出尖刀袭击政彦。政彦拚命抵抗,抢走对方的刀,反过来将刀子插进富泽胸口。事情发生在那间饭厅。」 「也就是杀人反被杀?那不就是正当防卫吗?」 「哎,就是这么回事。所以我觉得当时直接报警就好,但政彦没这么做。他好像害怕很多事。虽然是正当防卫,但他杀了人是事实,传出去的话不知道会在日常生活掀起多少风波。到头来,就算他主张是正当防卫,法庭也不知道会怎么判断,甚至可能认定是防卫过当。因为实际上,他以抢来的尖刀剌杀对方胸口好几次。」 死者身体确实有复数伤口。流平回想起这件事。 「所以冢田政彦没报警,而是分尸?」 「没错。他没有车。如果要独自处理沉重的尸体,最好的方法是分尸之后分批扔掉。如此心想的政彦到仓库找工具,发现里面不知为何有一把适合用来分尸的锯子。」 「啊啊,广美在五金行买的那个!」 「对。即使抱持若干疑问,他还是用那把锯子在浴室分尸,将锯下来的部位放进浴缸剩下的洗澡水。就在分尸完毕的这个时候,又发生一件天大的事情。居然有人突然造访冢田家。」 「就是我们吧?」 「是的。不过政彦刚开始似乎自以为『别应门就没问题』。因为一般来说,不可能有人不惜破窗入侵。但我们真的打破窗户进入屋内,浴室里的政彦当然慌张到不行。全身鲜血的他无处可逃。此时他灵机一动,跳进面前的浴缸。被血染红的水,以及填满水面的尸块。他躲在里面等待机会逃走。这个惊人的作战真的堪 「——」鹈饲先生,这个譬喻并不高明,应该说超恐怖的! 政彦自愿沉入漂浮人肉尸块的鲜红水面。想像这一幕的流平不禁反胃。另一方面,鹈饲继续平淡说明。 「不过,政彦要是完全躲在水里就不能呼吸吧?所以无论如何非得只让脸部露出水面。而且既然政彦露脸,就只能把富泽的脸藏起来,因为浴池浮出两个人的脸很奇怪。后来政彦抱著富泽的头,让身体沉入水中,这么做的结果,打造出乍看之下是政彦尸块浮在浴缸里的状况。」 「原来如此。我们惊慌以为这是密室或不可能的犯罪,实际上却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凶手只是屏息躲在密室里罢了……」 「哎,他躲的地方确实出乎意料,不过终究只是急就章的小伎俩。实际上,在你要拿起政彦头颅的瞬间,他就断然死心,光明正大从水面现身,然后气冲冲将手上的富泽头颅扔向我们……总归来说,这次就是这样的事件。」 鹈饲露出从容的笑,结束整段说明。床上的流平再度以指尖抚摸被人头命中的额头。不愿回忆的骇人场面差点从脑海苏醒,他连忙换个话题。 「这么说来,委托人呢?京子女士怎么样呢?」 「这个结果当然令她开心得要死。因为原本以为死亡的宝贝儿子其实活著。现在大概正在找高明的律师吧。毕竟政彦将富泽分尸是事实,即使被认可是正当防卫,意图毁坏与遗弃尸体的罪状还是躲不掉。总之,就算因而判处有罪,对于京子女士来说,这个结果也比儿子遇害好太多了。」 确实如此。流平也点头同意。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案件也太奇妙了。以为发生惊悚的密室分尸命案!案情后来却急转直下,非常乾脆地解决。而且生者与死者还对调了……、 当时在冢田家浴室,姑且认真面对密室之谜,你一言我一语热烈讨论各种可能性的自己和鹈饲究竟算什么?躲在浴缸里的政彦,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聆听脱线侦探们这段无意义的讨论?或许在暗中嘲笑这两个家伙是笨蛋吧。 如此思考的流平,此时内心浮现一个疑问。 「这么说来,鹈饲先生,你刚才说政彦的行为是『急就章的小伎俩』。换句话说,政彦原本想假扮成尸体故弄玄虚,然后找机会逃走?既然这样,为什么政彦实际上没走?我觉得当时有机会逃走吧?京子女士昏迷不醒,我们也去检查屋子各处的门窗,没有注意到浴室。他趁这个机会逃走不就好了?既然这样,为什么——?」 「你说的确实没错。不过政彦犹豫了。问我为什么?你仔细回想吧。我们离开浴室的时候,你不是把政彦藏身的浴缸盖上了吗?后来我们再度回到浴室的时候,盖板上面有什么东西?」 「咦,盖板上面……啊啊!」流平搜寻那一幕的记忆,不禁弹响手指。「对了,是扇贝。扇贝躺在浴缸的盖板上!」 「正是如此。盖板上面有狗。如果在这个状况硬是掀开盖子走出去,扇贝肯定会汪汪大叫,所以政彦才在浴缸里想动也动不了。这是政彦自己招供的,所以绝对没错。」 接著,侦探像是要为这起奇妙的事件做个总结。 「总归来说,我们在讨论冢田家密室问题的时候,政彦被关在名为『加盖浴缸』的另一间密室,承受莫大的压力。」 酷似被害者的男人 雅人察觉一道强烈的视线朝向自己,是他刚喝完第一杯酒的时候。坐在吧台角落座位的他歪过脑袋,看向斜后方。不远处的餐桌座位坐著一名年轻女性。虽然很漂亮,但他看多少次都认不出是谁。 年龄大概三十岁左右。容易误认是丧服的深蓝色连身裙加上珍珠项链。简单洗练的轮廓,令雅人忍不住想吹声低俗的口哨。在椅子上美丽交叠的双腿前端,白色高跟鞋像是打节奏般缓缓摇晃。艳丽的头发又黑又长。手上的玻璃杯大约还有半杯红酒。眼角细长的双谋散发迷人光辉,视线笔直朝向雅人。看来对雅人多多少少有点意思。 ——那么,这时候就使用稳固的短打战术! 「heye on!」选择安全脾的雅人,竖指叫来一旁的服务生,在他耳际低语。「请那边的女性喝一杯这间店最好的酒。」 雅人悄悄指著斜后方的餐桌使眼神。「知道了。」服务生以低沉声音回应之后,暂时离开他身边。数分钟后—— 「是那位客人请的。」雅人身后响起低沉的声音。 「哎呀,请我喝?」发出惊讶声音的不是连身裙黑发美女,是座位和她隔一张桌子,正在享用啤酒的胖大妈。这次轮到雅人吓一跳。喂,我为什么要花大钱勾搭陌生大妈啊? 雅人拿起自己的酒杯离席,从服务生手中一把抢过酒杯,就这么拿著两个酒杯,主动走向隔一张桌子座位的神秘女性。不打短打了,唯有强行进攻! 「你一个人吗9·一个人吧?」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人陪同。雅人鼓起勇气,说出这句难为情的台词。「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和我一起喝?」 美女细长的双眼看向他。「我一个人正觉得无聊。请务必陪我。」 微笑女性的迷人表情瞬间烙印在雅人脑中,眼神贯穿心脏。 雅人坐在美女正对面,两人酒杯轻触。就这样,雅人偶然邂逅了这名陌生美女。不过,这真的是偶然吗? 雅人抱持若干怀疑,随口请教对方芳名,她立刻回答。 「田中直美。直角的直,美女的美。」 「……田中直美……」这应该是假名吧?虽然无法拭去疑惑,但雅人的嘴依然自动说出称赞的话语。「直美小姐啊,真美妙的名字!」然后他也这样自称。「我是中山雅人,请多指教。」这当然也是假名。 不过,即使彼此都用假名也无妨。雅人很高兴认识直美,愉快度过接下来的时间。两人比预料的聊得开,酒也一杯接一杯。夜深之后,两人一起走出「养老之泷壶,乌贼川站前店」。补充一下,「养老之泷壶」不是全国知名连锁居酒屋「养老乃泷」或「壶八」的姊妹店,是只在乌贼川市有名的在地居酒屋。这间店最贵的酒,是一杯两百九十圆整。所以雅入可以拿著她的账单,帅气地拍胸脯说「这顿我请」。如果是时尚酒吧就办不到。 ——泷壶太棒啦! 雅人在心中赞不绝口。 另一方面,自称田中直美的女性,娇滴滴说著「感谢招待一」摇晃黑色长发。不过请客始终是手段,不是目的。雅人藏起大方态度背后的非分之想,和她走出店门。 因为是周末,所以乌贼川站前人挤人。喝醉的上班族或联谊的大学生们大声嬉闹,在狭窄的人行道昂首阔步。和直美并肩行走的雅人,鼓起勇气在她耳际低语。「要不要找个可以独处的地方?」 「嗯,我也在想同样的事。」 「——」什么?那么打铁要趁热!「那么我想想,可以独处的地方……可以独处的地方…:*:」雅人在街上东张西望,其实快步朝著某处前进。最后他抵达一栋挂著红色霓虹灯的建筑物,指著形状莫名复杂的门口。「那么,要不要到这里?」 「宾馆啊……」直美表情有点复杂。「唔一哎,这里也好。」 美女以像是妥协的语气,不情不愿地答应了。既然徵得同意就不是犯罪。雅人稍微强硬拉著她入内。虽然不知道正式名称,但雅人站在r按一下就能从琳琅满目的客房选择最喜欢客房的魔法面板」前面,装蒜说著「啊一^完全不知道每一间是什么样的房间耶一」却毫不犹豫按下「镜子房」的按键。雅人无视于直美「是变态……」的低语,领取钥匙,就这么带她前往最高楼层。 「好啦好啦,进来吧进来吧。」 雅人主动开门,引导直美入内。但是在她身体完全进入房内的下一秒,雅人猛然关门上锁,连门扣也扣上。这一瞬间,「捕捉完毕」四个字在他脑中闪烁。身旁的她一脸诧异,看来她到头来根本没想过要在最后关头逃走。 「喔—『镜子房』长这样啊一直美稀奇地看著镜子房。 「没错,第一次来吗?不,我当然也是第一次来。」 雅人讲著无谓的借口,走到直美身后,然后突然朝眼前连身裙的背部,以双手轻轻「咚!」地一推,她随即发出「呀!」的尖叫,娇柔的身体在巨大的床上反弹一次之后躺下。连身裙裙摆掀起来,稍微露出雪白的大腿。长长黑发在纯白床单像是扇子摊开的模样,令雅人心痒难耐,就这么没脱衣服,像是要压在她身上般扑过去。这副模样就像是朝著床上跳水的游泳选手……然而在下一瞬间! 雅人勇猛突击,等待他的却是往前伸的雪白膝盖。这一脚漂亮命中好色男性的下体,将他赶入绝望的深渊。在他痛到不能动的时候,直美修长的腿继续往上踢。雅人的身体像是被摔飞的柔道选手,划出漂亮的弧线飞到床外。 「呀啊!」发出丢脸哀号的雅人,回神发现自己跌坐在地上。这都是一瞬间发生的事。「——为——为什么?」 雅人不明就里愣住。床上的直美以手指梳理凌乱的长发。 「抱歉。我来这里不是要做这种事。」 但雅人觉得这里主要就是用来做这种事的。「不然是来做什么的?」 「其实,我想和你商量一件重要的事情……北山雅人先生。」 「——」混帐,原来她早就知道了。那我就用不著自称「中山」了啊! 突然被揭露本名,雅人只能咬牙切齿。 「北山雅人,三十四岁。乌贼川市立大学毕业。在物流公司工作三年离职。后来一直转行,现在是超市熟食区的钟点人员……没错吧?」 「虽然不甘心,但完全正确。」雅人坐到床边。「你雇了侦探?」 「你说呢?」直美露出心机笑容说下去。「总之,我调查过你的事。不过接下来才是重点。你有个大两岁的哥哥吧?名字是一彦,但姓氏不是北山这个菜市场姓。」 「菜市场姓真是抱歉啊。你还不是……」 「你哥哥姓姊小路。姊小路一彦,三十六岁。『姊小路物产』社长——姊小路贤三的儿子。独自和妻子住在市内豪宅,自己也是公司董事。总归来说,就是富豪的继承人。不过,你这个弟弟北山雅人却在超商打工。差别在哪里?」 「你调查过应该知道吧?我是姊小路贤三和以前在特种营业工作的母亲生下的孩子。一彦是正妻生的孩子。他确实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但我们从来没有自称是兄弟。到头来,姊小路贤三不把我当成他的儿子,我们在世间是陌生人。所以这又怎么了?」 雅人很不高兴地问完,直美突然说出意外的话语。 「其实,我想杀掉你哥。」 「呃!」雅人吓得从床边滑落,再度跌坐在地上。「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杀掉姊小路一 彦。」 直美丝毫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继续平淡说明。「虽然和你无关,但我的动机是报复。姊小路一彦在单身时代,和一名女性交往,以甜言蜜语以及金钱地位打动她的芳心。她对一彦死心塌地,但是到最后,这对一彦来说只是一场游戏。一彦彻底玩弄她的身心之后,将她当成垃圾拋弃。心碎的女性精神出问题,在电车进站的时候跳下月台……」 、 「呃,喂喂喂,慢著慢著!这真的和我无关吧!」 雅人从地上爬起来,再度坐回床上。这次不是坐在边缘,而是中央。他笔直注视前方的直美。「我不知道那个女性是谁,但总归来说是你重视的人吧?家人或亲戚,也可能是好友或前辈……」 「是好友。」 「这样啊。哎,是谁都好。总之,如果这是事实,确实很可怜。我由衷同情她。一彦真是一个过分的家伙。嗯,真的很过分。如果想报复请自便。不过,为什么找上我?」 不明就里的雅人,指著自己的脸这么问。一支粉红色手机就这么默默伸到他面前。看到画面上的图片,雅人愣了一下。 「唔,这是什么?这不是我的照片吗?几时拍的?」 「不对。这不是你。是你哥的照片。最近的照片。」 「啊?」惊讶的雅人从她手中抢过手机,目不转睛注视液晶画面。在画面中特写的哥哥脸庞,和现在的雅人一模一样。连雅人都误认是自己的脸。「这……这是现在的一彦?我……我不相信。」 「没骗你。因为这是我自己拍的。」直美滑了滑手机,展示另外几张照片。哥哥和直美几乎脸贴脸的自拍照。「……看吧?」 「没……没错。话说回来,你和一彦看起来很亲密。你们是什么关系?」 「姊小路一彦是我上班酒吧的常客。明明已婚却迷上我。不过,是我主动接近才让他变成这样的。后来他某天自己爆料『我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还笑著说『但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做什么』。」 「笑著说啊,原来如此。」.这种事一点都不重要。「……所以?」 「我很好奇,就开始找你。找你的过程意外简单。因为我酒吧的客人认识你的母亲。不过老实说,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吓了一跳。因为你看起来真的和你哥1模一样!」 「原来是这么回事。」雅人将手机还给直美。「虽然同父异母,但我们是年龄相近的兄弟,我原本就察觉两人很像,却不知道这么像。」 「最近没机会见到他?」 「嗯。以前我偶尔会观察他们的生活。用羡慕又嫉妒的眼神观察。不过最近已经不在乎了。一段时间没看见,我们比以前更相像了。」 仔细想想,孩童时代的两岁差很多,即使相像也有极限。不过彼此都超过三十五岁的现在,兄弟的容貌似乎比以前更没差异。 果然是系出同源啊……雅人一方面如此感慨,一方面终于想到面前美女心里打的算盘。「你刚才说要杀掉一彦,所以,难道说,你要我……」 「嗯,没错。直美没听完就点头回应。「我要你成为你哥的替身。老实说,如果有黑发美女愿意当我的替身是最好的,不过像我这样的冰山美人,就算上街找也几乎找不到吧?」 「——」这个女人在讲什么? 相对于诧异的雅人,直美一脸平静。「这时候应该笑一下。」 啊啊,原来如此。「……哈,哈哈!」混帐,在这种状况哪笑得出来啊! 「总之就是这样,所以拜托了。你知道我说的意思吧?」 _ 「知道。要伪造不在场证明是吧?只要有相似的替身就不愁没方法。」 「就是这么回事。拿出伪造的不在场证明,我就可以免于被警方追查。你不必弄脏自己的手,就可以除掉碍事的哥哥。没有哥哥,你就再也不必躲在暗处。因为只有你继承姊小路贤三的血统。说不定可以成为姊小路家的继承人喔。」 确实如她所说。到头来,姊小路贤三之所以不承认雅人是自己的儿子,是因为有正妻与一彦。但正妻已经在数年前过世,要是一彦也走了,贤三应该就不必顾虑任何人,承认雅人是自己的儿子。这么一来,雅人的人生无疑会完全改变,也不必再到熟食区打工,将会开拓闪亮的未来。 「不,可是等等……」雅人像是要消除缤纷未来般摇了摇头。「这种事不可能吧?替身计划不会顺利的。照片上的一彦确实很像我,不过要是和他本人做比较,肯定有某些差异。像是给人的感觉或言行之类的。」 「是啊。实际上,我近距离看见你才发现,某个地方有著明显的差异。」 「咦,哪里?」雅人接近直美。「我和一彦哪里不一样?」 「这里喔,这里。」直美说著指向自己的头。 「什么嘛,你说头脑啊。」雅人不悦扭曲嘴角。「是啦,一彦出身东京的一流大学,我则是乌贼川市立大学毕业。不过,这只是彼此教育环境的差距……」 「不对。不是脑■袋里的东西,我说的是……该怎么说……那个,就是头的外观,应该说发型,总之,你的发量,那个……你没发现吗?」 承受怜悯般的视线,雅人极度不安。他以右手摸著自己的头顶。「咦,你说什么?头发怎么了?是啦,我最近也发现头发变少,但还不到秃的程度……」 「是吗9·可是,看得见头皮耶?」 「你你你……你说什么^—?」雅人一阵错愕。既然可以透过变少的头发看见头皮……「那……那不就是秃了吗!」 「总之,如果要明讲,就是这么回事。老实说,有点像是河童。」 「骗……骗人,你骗人!」震撼的河童发言,令雅人难掩慌张。他双手按著自己头顶,转头环视床的周围。「镜……镜子……哪里有镜子……?」 「笨蛋。整个房间不都是镜子吗?」 对喔。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这里是「镜子房」。不愁没镜子照头顶。 雅人立刻以镜子仔细检查头顶的状况。相对来说拥有一头丰盈黑发的美女,像是自言自语般开口。「唔一得想个巧妙隐藏秃头的方法才行。」 ——混帐,不准说我秃头,不准! 到最后,这天晚上只讲完话就和她道别。和美女-起来到这种宾馆,没能触摸黑发或抚摸肌肤,就这么两人-起走出房间。如此无意义的行为,是北山雅人这辈子第一次的体验。 不过,在道别的时候,她只对雅人展现了-次诚意。她出示驾照,亲口说出本名。田中直美这个毫无个性的姓名果然是假的。虽然叫做直美,但全名是田代直美。雅人也不再说「真美妙的名字!」这种肉麻话,只觉得她取假名的品味和自己半斤八两。 「期待你给我好的回应。」 田代直美轻轻挥手,翻过深蓝连身裙的裙摆,从雅人面前离开。她笔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人群中。雅人注视左右摇晃的黑发,内心的针已经开始往某个方向倾斜. 是听命穿上。到头来,雅人自家衣柜连一套西装都没有。 另一方面,依照直美的说明,姊小路一彦这几年外出时,都只穿灰色西装的样子。工作的时候不用说,到直美酒吧喝酒的时候也是如此。私下和她见面的时候,也千篇一律地穿著灰色西装。 「好像是在模仿史蒂夫.贾伯斯与欧巴马总统的作风。」 「也就是说,现在的我和平常的一彦一模一样。」 「除了某部分。」 直美挖苦说著,斜眼看向雅人的头。雅人像是要回避不舒服的视线,在狭窄的副驾驶座扭动。成为悬案的头顶部位,还没有进行任何加工。 「不过放心,别在意。我拿了好东西过来给你。」 直美取出像是药瓶的白色容器,以及像是杀虫剂的喷雾罐。 「那是什么?」雅人皱眉询问,一旁的直美得意洋洋地开始说明。 「没在电视上看过吗?这个白色容器装了魔法粉。把这个东西像这样,直接朝著稀疏的头顶洒下去……」 话还没说完,她就打开容器拿到雅人头上。黑色粉末从正上方洒落,雅人立刻陷入恐慌。「呜哇哇哇,你……你做什么啊!这是什么?香松吗?这是海苔香松吗?」 「就说是魔法粉了。」 「笨蛋笨蛋!这个世界哪有魔法这种东西?」 「真是的,你很吵耶。」直美噘起嘴,接著突然将喷雾罐朝向雅人,朝著乱躲的雅人头顶二话不说按下按纽。像是毒雾的东西猛然喷射,笼罩他的头顶。雅人再度陷入恐慌。「这次是什么?杀虫剂吗?可恶,我是虫吗?我是害虫吗?」 雅人扭动挣扎,旁边的直美却是一脸满足,从置物盒拿出两枚镜子递给他。 「来,仔细看看自己的头吧。」. 「唉,真是的,这是怎样啊……」雅人轻声表达不满,依照吩咐使用两枚镜子观察自己的头顶。他立刻发出感叹的声音。「喔喔,这……这是,怎么回事?遮住了。直到刚才都从头发缝隙隐约露出的头皮,现在被某种黑色的东西漂亮遮住了!」 「怎么样,厉害吧?」直美将白色容器与喷雾罐交给他,得意洋洋地说明。 「黑色粉末洒在头发变少的部位,再用喷雾罐吹一下。光是这样,秃的部位就像是戴上假发一样乌黑。是现在很受欢迎的遮秃神器喔!」 「……不准说我秃!」雅人无论如何都会对这个字起反应。「到头来,我没有秃到要遮的程度。只是头发少了点……不过,这样也好。总之这么一来,我的外表就和一彦完全一样了。对吧?」 「嗯,很完美。无论谁怎么看,从前面还是上面看,你都是姊小路一彦。」 「——」总觉得这番话是在揶揄,是自己多心吗?雅人轻声叹气,斜眼看向驾驶座,直美的侧脸是冷静到令人发毛的表情。雅人以一反往常的严肃语气询问。「今晚,真的要下手吧?」 「嗯,要下手。按照计划进行。」 依照计划,直美接下来要开自己的车到乌贼川站前。一无所知的一彦在那里等待。他将坐上直美的车,两人就这么在深夜兜风前往远离市区的盆藏山。直美在那里随便谎称「有个夜景很漂亮的秘密景点j,引诱他到山崖上,再找机会朝他毫无防备的背……一推!然后直美开自己的车回到市区。简单来说,就是这样的流程。直美犯案的这段时间,雅人当然要饰演「姊小路活著的样子」,为直美伪造不在场证明。 「你该不会怕了吧?」 「没……没那回事。我也是以自己的意愿决定这么做。没有迷惘。」 「是喔。」直美点点头,以微弱的音量回应。「谢谢。你帮了大忙。」 「别别别……别误会喔。我我我……我并不是在帮你报仇!」雅人不知为何慌张得不得了。「你……你无论要报仇还是做什么,都和我无关。我始终是为了自己的私人利欲接下这个工作。我要摆脱暗无天日的生活!」 「是喔。那就好好完成吧。」 「嗯。你才要好好完成喔。」 雅人与直美很有默契地伸手紧握。什么嘛,居然只是握手?这种时候不是要来个预祝成功的香吻吗?雅人难免感到不满,却也觉得进-步要求的话很肤浅。 「那么,我出发了。」 雅人打开副驾驶座车门,冲到路面。直美从后方叫住他。「啊,等一下!」 ——喔,怎么啦,什么事?果然要来个预祝成功的香吻吗?要亲一下吗? 雅人怀抱淡淡的期待转身。 不过,直美指著他西装鼓起来的口袋,冷静询问。 「魔法粉跟喷雾罐留下来吧?已经用不到了吧?」 四 ——可恶,本来想说等这次事件顺利结束之后,我就要偷偷列入爱用产品名单,不过算了,反正肯定能在网络或精品百货店买到一样的东西。 雅人舍不得没能入手的魔法物品,一个人晃啊晃的走在沿岸道路。终于走到闹区外围时,眼前出现一间咖啡厅。不是年轻人喜爱的咖啡厅,是早期咖啡厅那种素雅的店面。招牌以潇洒的艺术字体写著「二刀流」。 开门入内一看,微暗的店内座位大约五成满.有拿著咖啡杯谈笑的年轻女性们,也看得见单手拿啤酒杯读书的老人。这里似乎是享受得到咖啡与酒精饮料的店——所以才叫做二刀流吧。 如此解释的雅人,坐在店里最深处的桌位。不久,一名熟龄男性前来点餐,似乎是这间店的店长。「欢迎光临。」 「——」——啊啊,不行不行!北山雅人,别低头! 雅人训斥消极的自己,鼓起涌起抬起头,笔直注视店长。这是要让店长记住他,正确来说是记住「姊小路一彦」。雅人装模作样整理好灰色西装的领子,说著「嗨,今晚好冷」这句一点都不重要的感想。接过价目表当场打开,映入眼帘的是「本店特制,二刀流鸡尾酒」的粗体字。嗜酒的雅人喉头瞬间发出不检点的吞咽声。 ——二刀流鸡尾酒?这是什么? 「哎呀,您没喝过吗?『二刀流鸡尾酒』,我很推荐喔。是用咖啡利口酒当底的偏甜鸡尾酒,可以同时享受咖啡与酒的风味,真的是二刀流……」雅人明明没问,爱讲话的店长却径自说明。 听店长亲切的语气,可以确认他完全将雅人误认为常客一彦——很好很好,完全没被发现! 「那么,给我这个……」松一口气的雅人,不小心点了「二刀流鸡尾酒」■。但是在下一瞬间,「啊啊,不对不对,不是二刀流!」他连忙收回前言,重新点单。 「我……我要一刀流!请给我普通的咖啡!」 「啊?」熟龄店长-脸疑惑,从上方俯视雅人。「特调咖啡是吧,好的,请稍待。」他说完离开雅人桌旁。 「呼……」雅人暗自放下心中的大石头,以湿毛巾擦拭额头的汗。好险。绝对不能在这里贸然摄取酒精。因为明天早上,一彦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绝对不会验出体内有酒精成分。 离奇坠崖身亡。田代直美将顺利报复成功,为已故好友出气。另一方面,为了让直美的假不在场证明牢不可破,雅人预定要在这间咖啡厅至少待两小时。「也就是说,要到晚上十点吗……」 这段时间不准任何人过来搭话!雅人散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强烈气息,从口袋取出文库本开始阅读。很少阅读纸本书的他,一直阅读到晚上十点整,就此结束。因为十点是这间店的打烊时间。 就这样,顺利饰演姊小路一彦的北山雅人,走出咖啡厅之后,再度行走在乌贼川的沿岸道路。抵达四下无人的公园,他将手伸进草丛,从密集的杜鹃花丛拉出一个大背包。里面装著换装用的衣物。雅人在公共厕所隔间里脱下高级西装,换上牛仔裤加薄羽绒外套。走出隔间站在镜子前面一看,富豪继承人的模样已经不复见,只看得见一个不起眼的三十岁男性。 「好,怎么看都是原本的我。」 雅人将脱下的西装塞进背包,背起背包走出公园。接下来要为他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他已经预先想好方法。雅人继续走在沿岸道路,抵达一间连锁餐厅。 时钟指针已经快要走到晚上十点半。一踏入店内,熟悉的脸孔前来迎接。 「欢迎光临……啊,哟,什么嘛,是北山啊。」 亲切打招呼的人,是雅人从学生时代认识至今的好友——川岛俊树。川岛原本就职的公司破产之后,改在这间店担任深夜计时人员。川岛带雅人来到靠窗座位,放上菜单,进行制式对应。「决定点餐之后,请按这边的按键。」但他准备离开桌边的下一瞬间,朝雅人投以疑惑的视线。「咦,北山,你给人的感觉好像和平常不一样?」 「啊?你说不一样是怎么回事?哪有什么不一样的……啊,我去个厕所。」 雅人立刻起身,若无其事走向厕所。确认里面没人之后,立刻站在洗脸台前面,将水龙头开到最大,双手用力刷洗自己的头顶。「可恶,笨蛋笨蛋!说什么『原本的我』,魔法明明还在我的头上啊!天啊,危险危险!」 真的是藏头不藏尾……不,有点不-样。无论如何,雅人对自己的大意感到傻眼。即使如此,他还是勉强逃离危机,进入隔间平复一下心情。他一边以手帕擦拭湿透的头发,一边坐在马桶上,此时手机突然有人来电。 「喔,这不是直美吗?」 雅人将手机抵在耳际。电话另一头传来的直美声音,和平常一样冷酷。 『是我。那边怎么样?」』 「很顺利。不,虽然出了点状况,不过没问题。那边呢?」■ 『嗯。解决了。按照计划。』 冷淡的回应令雅人发毛——解决了?真的? 雅人拿手机的右手微微发抖。「你现在在哪里?还在盆藏山?」 f不,我按照计划在晚上九点解决,后来立刻回到市区,现在在朋友开的深夜酒吧。预定会在这里待到天亮。』 「我在连锁餐厅。我也会假装喝醉,在这里待到天亮。」 这么一来,两人的不在场证明肯定很完美。雅人如此确信。在咖啡厅「二刀流j待到晚上十点的姊小路一彦,如果因故在盆藏山摔死,无论怎么计算,都只可能发生在晚上十一点后。因为从乌贼川市区到盆藏山,车子开得再快也要一小时。那么,晚上十点半还在市区连锁餐厅或小酒吧待到天亮的雅人与直美,完全不可能在盆藏山犯案。 因此两人的不在场证明成立。警察绝对查不到他们两人。 「直美,成功了。」雅人在隔间愉快地说。「我们做得挺顺利的嘛。」 不过,隔著手机的直美声音很慎重。 「不,北山,现在高兴还太早。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胜负关键——」 五 「姊小路物产」的董事姊小路一彦,被人发现在盆藏山坠崖身亡。这个消息在事件发生隔天传遍当地媒体。 依照当地报纸的报导,尸体大约在早上七点发现。附近农家的老人发现一名西装男性倒卧在山崖底下。虽然立刻报案,但男性已无呼吸心跳。警方从意外与他杀两方向进行搜查……话是如此,不过从报纸与电视报导来看,没人认为这是单纯的意外。 在乌贼川市内,人人都在说姊小路一彦是「因为公司内部斗争而灭口」或是「和黑道撕破脸被杀」或是「被女人推下山崖」等等。第三个说法完全正确,雅人只能佩服世间传闻意外地不容小觑。 案发三天后的白天,雅人从超市下班回家途中,感觉背后有奇妙的视线——难道有人跟踪? 冒出不祥预感的雅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拔腿就跑,高速过弯之后紧急煞车,一个转身「哇!」地大喊,追过来的两名男性随即「哇啊啊啊啊!」「咿呀啊啊啊啊!」地发出有趣的哀号,一屁股摔倒在路边。双人组之中,年轻的男性身穿不起眼的西装,年长的男性穿著某热门漫画里知名刑警所穿,通称「钱形大衣」的褐色大衣。雅人一看见他们,就想到他们的真实身份。 「你们是怎样?找我有什么事吗?」 雅人为求谨慎如此询问,正如预料,穿钱形大衣的中年男性一边起身,一边说「我们不是可疑人物,是乌贼川警局的人」出示警察手册。「是北山雅人先生吧?关于姊小路一彦的死,我们想问几个问题。」 「啊啊,原来是警察,恕我刚才失礼。」雅人乖乖低头,装出同情的表情。「我看到新闻也吓了一跳;因为太突然了。而且可能是他杀。嗯,我当然不吝协助搜查,请务必抓到真凶……不过,在这里不太方便,到附近的咖啡厅聊吧。」 「喔,『二刀流』吗?」 「呃!」突然挨了这颗擦边球,雅人瞬间语塞。「不……不是那间!」 「嗯?你说『不是那间』是什么意思?」中年刑警试探般看向雅人。「我只不过说了『二刀流』啊?」 「——唔!」确实如此。中年刑警没说「二刀流」是咖啡厅的店名。这时候的模范解答是装傻问「这是什么意思?」或反问「嗅,刚才你说什么?」或是撒谎说「大谷怎么了吗?我从一开始就举双手赞成他用二刀流喔」,应该是这三个选项之一。但雅人清楚回答「不是那间」。这样等于承认自己知道这间叫做「二刀流」的咖啡厅。 ——可恶,这个中年刑警,或许意外地有两把刷子! 雅人在内心咂嘴,拚命装出笑容。「哈,哈哈,刑警先生,您不知道吗?闹区外围就有一间咖啡厅取这个奇怪的名字喔。不过,我常去的不是那间,是距离这里不远的『永久欠番』。」 雅人好不容易敷衍过去,带刑警们进入咖啡厅「永久欠番」。坐在四人座之后,两名刑警重新自我介绍。穿钱形大衣的中年刑警是砂川,头衔是警部,另一名年轻男性是志木刑警。三人都点了咖啡,然后开始侦讯。先开口询问的是砂川警部。 「姊小路一彦死亡的消息,你是什么时候从哪里知道的?」 「我最近完全没见到他,所以不清楚我们像不像。」 雅人努力装傻,他面前的砂川警部突然改变话题。 「听你刚才所说,你知道『.二刀流』这间咖啡厅,那么你实际去过吗?」 「不,没有。只知道店名。不,至少曾经经过店门口吧……话说刑警先生,您动不动就提到『二刀流』,我哥死在盆藏山,和这间咖啡厅有什么关系吗?」 对于雅人这个试探性的问题,这次是年轻的志木刑警出示手册回答。 「姊小路一彦是『二刀流』的常客。而且在死亡当天晚上也去了那间店。依照店长的证词,一彦大约在晚上八点光顾,在店里待到打烊的晚上十点。如果这是事实,那么一彦在山上坠崖身亡,最快也是晚上十一点以后的事……」 「所以我想请教一下。」砂川警部接话询问。「案发当晚的十一点之后,你在哪里做什么?」 「哎呀,调查不在场证明吗?也就是说,我也是杀害哥哥的嫌犯之一?哎,好吧。」刑警的问题在预料之中,雅人内心松了口气,然后从容说出预先准备的台词。「那天晚上,我在河岸的连锁餐厅『乌贼天国』。那间店是二十四小时营业,我一直在那里喝酒到天亮,然后醉到睡著。如果觉得我说谎,请询问一名叫做川岛的男店员。」 「喔,原来如此。这个不在场证明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警部像是在暗示这番说词过于完美。雅人心情不禁变差。 「有什么疑点吗?」 这个问题引得志木刑警再度开口。 「后来我们继续询问『二刀流』的店长,他提到一件奇妙的事。案发当晚的一彦,给人的印象和平常不一样。店长说,总觉得一彦的头顶和以往不一样。」 「头……头顶……」直接点明部位,雅人一阵错愕。 明明完美遮掩秃头,但果然被看穿了吗?黑色粉末加上喷雾的魔法,还是瞒不过店长的眼睛吗?店长能够近距离注视头顶,只有点餐与端咖啡过来这两次机会,两次的时间加起来,也只有短短不到几分钟才对…… 店长的卓越观察力令雅人佩服不已。即使如此,他依然鼓舞差点受挫的心,拚命试著反驳。 「可是刑警先生,店长也没有盯著客人的头顶看吧?这么一来,他也只是留下模糊的印象吧?」 「这部分,你说的一点都没错。」砂川警部含糊点了点头。「不过,店长的印象或许还是正确的。也就是说,案发当晚出现在『二刀流』的男性,无法否认可能是酷似被害者的另一个人。」 「无法否定……」可恶,我受够这种心理战了!按捺不住的雅人开门见山地询问。「我知道了。总归来说,刑警先生猜测这个酷似被害者的男性是我吧?那您有证据吗?我的指纹有留在那间店吗?」 「不,我们调查过案发当天的账单,那张账单只验出店长的指纹。可是,不觉得很奇怪吗?先不提有没有你的指纹,至少账单上应该留著一彦的指纹才对。但是没有。就像是某人在结账之前将账单擦得乾乾净净。 「这样啊。但我不认为哪里奇怪。如果手拿的是板夹,就不会在账单留下指纹。一彦肯定也是这么做吧。板夹很多人摸过,所以一彦的指纹自然消失了。应该是这么回事吧?」 「原来如此,确实有可能。不过北山先生……」砂川警部隔著餐桌注视雅人的脸。「你居然知道『二刀流』的账单是夹在板夹上。但你刚才说没去过那间店啊?」 「咖——咖啡厅的账单,大致都会拿板夹之类的东西夹著……您看,就像这样。」雅人拿起桌上「永久定番」的账单,递到刑警们面前。 砂川警部将账单连同板夹收下,转交给志木刑警。「咦一我买单吗一」年轻刑警明显表达不满。 「那么,我就此告辞……」雅人一副随时要起身的样子。「我再问一个问题就好。」砂川警部竖起食指追问。「案发当晚八点到十点,你在哪里做什么?」 关于这段时间,老实说,雅人没有好好准备答案。因为他当时伪装成一彦待在咖啡厅「二刀流」;所以即使想准备自己的不在场证明也准备不了。 雅人扔下这段话做为回答0· 「我……我哪记得,大概在某条街上闲晃吧!」 / 六 雅人将账单塞给刑警们,冲出咖啡厅「永久欠番」,就这么直接返家,立刻拿起手机打电话给田代直美。等待数秒后,熟悉的声音接听了。『喂』我是田代……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吗?』 「我是北山……就在刚才,乌贼川警局的刑警找上我。是两人组,叫做砂川的资深警部,还有一个年轻刑警,我想想,叫什么来著?感觉像是崎玉县某个不起眼的站名还是市名,就是那个……」 、『应该是志木市。他是志木刑警吧?这两人昨晚也来过我店里。』z「这样啊。他们问了什么?」 『主要是我和一彦的关系。我回答是酒吧顾客与店员的关系,但他们应该不相信吧。他们还问了案发当晚的不在场证明,所以我乐于回答了……你那边被问了什么?没有不小心说漏嘴吧?』, 「不,那个,其实……」 雅人将刚才和刑警们的对话详细告诉直美。包括被砂川警部套话而犯下几个失误,他一五一十告知。电话那头的直美默默听他说明。雅人怀抱著不安询问。 「……就是这么回事。直美,你认为呢?我们实行的替身手法,该不会完全被警方看穿了吧?」 『有可能。』电话另一头的直美声音平淡。 「居然说『有可能』……喂喂喂!这是你提议的耶!」感觉被推落谷底的雅人,忍不住轻声说出丧气话。「啊啊可恶!到头来果然不可能的。这是当然的,就算再怎么像,我们依然不-样。虽然穿上高级西装,把变少的头发掩盖掉,不过就某些人看来还是假扮的,我早就隐约察觉这一点了。实际上,那个店长就看穿我的伪装……」 『你在啰嗦什么?振作点。接下来才是胜负关键!』 「啊?哪有什么『接下来』,胜负早已分晓……」雅人说到一半,忽然冒出疑问而闭口。为什么直美还能这么冷静? 雅人原本就觉得她是冷酷的女性。不只是外表,内在也很冷酷。不会变得激动或是情绪化。即使在宾馆快被推倒在床上的时候,她也以冷静沉著的膝盖攻击回避危机。不过即使是这样的她,肯定也只有这次很难冷静。因为是自己杀人计划是否见光的紧要关头。雅人还好,因为雅人在这个事件始终只是共犯,但是主谋直美不一样。她亲手送一彦归西,成功为好友报仇。无论动机为何,只要犯行被揭露,肯定会被判处重刑。即使如此,她洋溢的这份从容究竟是……? 「喂,直美。」雅人怀抱期待询问。「你有什么妙计吗?」 『有。但是不到妙计的程度就是了。到头来,你假扮的成功率就不高,老实说,我本来就不期待。演变成这样在我预料之内。』r预……预料之内?你本来就不期待?」 既然这样,我那天晚上冒著冷汗努力假扮一彦,究竟是为了什么?雅人好想这样大喊,但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雅人像是抓著最后一根稻草般握紧手机。 们面前自白。」 「居然是自首吗一这就是最后的妙计吗一这样确实会从轻量刑啦……」 雅人过于失望,好想扔下手上的手机。 不过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再度传来直美的声音。 「笨蛋,谁叫你自首了?是自白啦,自白。你要在刑警们面前^i么说。我要说了喔,给我把耳朵挖乾净,好好听清楚……」 直美教雅人如何「自白」。雅人没有挖耳朵,但他专心听直美说明,没漏掉任何一字一句。 「你……你说什么?」直美说的内容,完全超乎雅人的想像。 七 隔天,在乌贼川警局的侦讯室,北山雅人一脸严肃坐在椅子上。坐在桌子对面的是砂川警部。因为在室内,所以今天没穿大衣。志木刑警站在警部背后,低头看著雅人。安静的侦讯室响起警部的低沉声音。 「……所以,究竟是怎么回事?昨天假装和案件无关的你,为什么今天突然跑来自首?」 砂川警部的语气和昨天完全不同,是对罪犯施压的语气。雅人拚命.想解开警部的误会。「不是自首,是自白。我只是来讲真话而已。昨天的我确实说了谎,我对此致歉。」 雅人率直低头。警部和站在旁边的志木刑警诧异相视。 「这是什么意思?请讲得浅显一点好吗?」 「好的,其实……」雅人笔直注视面前的警部。「各位刑警怀疑得没错。案发当晚,出现在咖啡厅『二刀流』的灰色西装男性,那个人不是哥哥一彦,是假扮成哥哥的我。」 这一瞬间,警部露出满意的表情。「好,我知道了。」他点头之后,立刻朝背后的部属下令。「正如我的推测,这个人果然是凶手那边的人……喂,志木,逮捕这个人,逼他供出主谋!」 「收到。」志木刑警拿著手铐,慢慢接近雅人。 「哇哇,等一下,请等一下!」雅人慌张摇手,推开接近过来的年轻刑警。 「请听我说完。那天晚上,我确实假扮成哥哥,在咖啡厅打发时间。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被拜托说『我给你钱,可以照我说的去做吗?』这样。我询问原因,得到的回答是『女人』,所以我笼统解释成『啊啊,是制作外遇的不在场证明吧』,没有继续想太多。老实说,我很缺钱,而且既然被低头拜托,我也不方便拒绝……但我做梦都没想到会是这样……」 「唔,你等一下……女人?我听不太懂你在说什么。」 砂川警部隔著桌子,注视雅人询问。「总归来说,拜托你当替身的人物究竟是谁?」 雅人停顿片刻。「是我哥。姊小路一彦。」 他按照计划说出假的证词。这正是直美传授的妙计。 「你说什么?」「是一彦?」这一瞬间,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惊声说。 志木刑警一脸难以置信地反问雅人。「喂喂喂,姊小路一彦是被害者,但你说一彦拜托你当替身?这是怎样?」 「我……我不知道啊,我只是照他的要求去做而已……」 雅人始终扮演「一无所知,只知道听哥哥吩咐的笨弟弟」这个角色。 砂川警部见状,像是无可奈何般摇头。「喂,志木,对他抱怨应该也无济于事。看来他只不过是个『一无所知,只知道听哥哥吩咐的笨弟弟』。」 你说谁是笨弟弟啊!雅人差点忍不住上钩顶嘴,幸好在最后关头克制住。这时候应该忍气吞声,收下「笨弟弟」这个劣评。 雅人握拳不说话。年轻刑警看著他,再度询问长官。 「警部,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彦应该是被害者,却主动拜托弟弟扮演替身。所以说,这是……?」 「嗯,答案只有一个……对喔,原来是这样!」 砂川警部深深点头,接著毅然抬头,对部属下达新的指示。「喂,志木,带那个女的过来。就是在那间酒吧工作的女人……对,田代直美。」 #八、尾声 后来经过一段时间,夜幕即将低垂的侦讯室里,案件关系人北山雅人与田代直美都到了。当然,雅人即使看见身穿熟悉连身裙的直美,也装出「这个女的是谁?」的态度。另一方面,原本以为直美看见雅人也会露出「这个男的是谁?」的表情,却意外不是如此。「-彦先生……?」她目不转睛看著雅人轻声说。确实,雅人长得和一彦一模一样,所以这个反应才正确。直美无懈可击的举止令雅人佩服。 砂川警部为「首次见面的两人」介绍彼此。两人装出首次见面的样子,尴尬地打招呼。在这样的状况中\志木刑警一副不明就里的表情,呆呆站在侦讯室一角。看来只有砂川警部掌握详情。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隔著桌子看向雅人与直美。 「那么……」砂川警部向雅人说话。「你刚才说的那些,麻烦再说一次。在这名女性面前再说一次。详细说明谁拜托你做了什么。」 ——刑警先生,你在讲什么啊?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件事喔,因为这都是她编出来的谎言! 雅人在心中尽情发泄,但是在警察面前不能揭露真相。他装出严肃表情,重复刚才的谎言。「案发当晚,我假扮成哥哥到咖啡厅『二刀流』……是的,这都是哥哥拜托我的……」 说来当然,但旁边的直美听著雅人的说明,露出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的表情。原来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发生过这种事!她一脸打从心底惊叹的样子。 如此写实的演技,反倒是雅人打从心底惊叹。 ——真是的,这个女人绝非等闲之辈! 在这样的心境下,雅人说明完毕。「好啦,你们两位……」宁静的侦讯室再度响起砂川警部的低沉声音。听到这句话的雅人,总算理解到警部试著当场解析这个案件。雅人咽了一口口水。坐在旁边的直美也一脸紧张。面对这样的两人,砂川警部缓缓开始说明. 「当初,我们认为案发当晚出现在咖啡厅『二刀流』的高级西装男性是姊小路一彦。这么一来,晚上十点走出店门口的一彦,如果基于某些原因去盆藏山,在那里坠崖丧命,肯定要一个小时左右。这么一来,行凶时间就是晚上十一点以后的事。我们是这么判断的。另一方面,田代直美小姐,你在这段时间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你在案发当晚的十点半左右,出现在朋友的酒吧,就这么在那间店待到天亮。和你在一起的朋友与客人们可以作证。所以,我们不得不判断你不是凶手……」 直美点头回应,警部继续说明。 「不过,『二刀流』店长的证词,也有令我在意的部分。他说一彦看起来和平常不太一样。在这个时候,我们查出一彦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前去找这个弟弟。实际见面就发现,这个弟弟和一彦像到让人误以为是一彦本人,使得我们脑中产生一个疑惑。案发当晚出现在『二刀流』的或许不是一彦,是弟弟。」 法判断。警部继续说下去。 「假设犯案时间是晚上九点左右,那么田代小姐,你也做得到。晚上九点左右将一彦推下山崖之后,只要车子开快一点,你一个小时就能回到市区,从容在晚上十点半到朋友的酒吧露面。田代小姐……」 砂川警部再度将脸凑向直美,加重语气发问。 「差不多可以说出真相了吧?在盆藏山将一彦推落山崖的人,是你吧?」 「——」直美低著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样子。肩膀微微颤抖。 九死一生的危机!雅人情急之下微微起身,反驳警部。「请……请等一下,刑警先生,我完全听不懂。您说这个女人是凶手?不,这个,嗯,总之……」 总之,老实说,这是事实。将姊小路一彦推落山崖成功报仇的人,当然是田代直美无误。问题不在这里,那么……在哪里?对了。「问题在于不在场证明。拜托我当替身的是-彦。这不是很奇怪吗?如果她是凶手,为什么反倒是一彦要伪造不在场证明?而且是证明她清白的不在场证明……」 「嗯,这一点正是本次案件的关键。伪造不在场证明的主谋,反而是被害者一彦。从这个神奇的事实,只能推论出一个真相。」警部竖起食指断言。「也就是说,姊小路一彦企图杀害田代直美。」 「您……您说什么?」雅人打从心底惊讶大喊。 因为,雅人虽然由直美亲口传授妙计说出那样的谎言,却没有清楚理解到,这么做对整个案件造成什么影响。直美恐怕也认为「反正对这个男的说明也没有用」吧。她只有口头传授雅人如何说谎,让雅人就这么对警方说谎。如此而已。 不过,没想到,居然成为如此超乎预料的演变! 自己说的谎拥有此等影响力,雅人惊愕不已。呆呆站在他背后的志木刑警,歪著头纳闷开口。「警部,这是怎么回事?姊小路一彦不只是受害者,其实也是凶手?」 「没错,志木……什么嘛,原来你还不懂?」 砂川警部露出傻眼表情,对部属说明。「这是典型的杀人反被杀。」 杀人反被杀。这个词响遍侦讯室的瞬间,低头的直美侧脸咧嘴露出邪恶的笑容。察觉到这张笑容的雅人,首度正确理解到这次的案件。 这不是杀人反被杀。是伪装成杀人反被杀的普通凶杀案! 一无所知的砂川警部,开始对部属说明这次的案件。 「姊小路一彦企图杀害田代直美。这里刻意不提行凶动机。这是死者一彦和田代直美之间的隐私。你大致想像得到吧?」 志木刑警点了点头。「是感情纠纷吧?」他如此明讲,害得警部的顾虑化为乌有。警部摆出苦瓜脸说下去。 「哎,就是这样.不过如果直接杀掉,一彦立刻会成为怀疑的焦点,所以他心生一计。他请酷似自己的弟弟北山雅人当替身,在市区伪造不在场证明。这段时间,一彦自己在盆藏山将田代直美推落山崖杀害。就是这样的计划。总之,这个诡计本身很单纯。到了案发当晚,北山雅人穿著高级西装,光顾咖啡厅『二刀流』。店长看到这样的北山雅人,姑且相信是姊小路一彦。」 「而且觉得只有头顶不太一样。」 「没错。另一方面,在同一时间,真正的一彦和田代直美,正在盆藏山的山崖上。两人应该是开她的车上山。只要一彦邀约『用你的车兜风上山吧』,田代直美肯定毫不怀疑就接受这个提议。」 直美点头回应警部的独断推理。警部心情大好。 「不过接下来才是问题。抵达现场山崖之后,两人下车了。田代直美一无所知,站在扶手旁边,从山崖上面欣赏风景。」彦抱持杀意悄悄从后方接近,企图朝她背后用力推下去。但她在紧要关头察觉气氛不对,一个翻身,扑空的一彦在扶手前面失去平衡……总之,这始终是我的想像,不过大致是这个感觉吧,田代直美小姐?」 「是……是的。刑警先生说得没错……我在那一瞬间察觉,他约我来到这座山崖上面,是为了杀我……在恐惧的驱使之下,我不顾一切朝他撞上去……失去平衡的他被我这么一撞,朝著扶手外侧倒下……转眼就摔落山崖……」 直美仰望半空中,双眼颤抖,彷佛当时的光景在眼前重现。实际上是一彦站在扶手旁边,直美朝他背后用力推下去。应该是如此单纯至极的杀人吧。不过直美以巧妙的谎言与高超的演技,把自己打造成被害者。 事到如今,雅人对她恶魔般的智慧感到战栗。 「你把一彦推落山崖之后呢?」 「开始害怕的我,开自己的车回到市区。我也不太记得走哪条路回来,回过神来就回到乌贼川市内了。我把车子停在自己公寓的停车场,然后走到朋友的酒吧。不是想制造不在场证明什么的,只是想找人陪我。」 「这样啊。不过在你这么做的时候,一无所知的北山雅人,假扮成还活著的一彦,在咖啡厅一直待到晚上十点的打烊时间,以结果来说,你在自己没察觉的状况下,建立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原来是这样……我完全不知道……」直美说完低下头。 「唔一原来如此。」志木刑警发出感叹的声音。「一彦原本为自己伪造的不在场证明,因为自己反过来被杀,转而成为她的不在场证明。能够轻松看穿真相,不愧是警部!」 「没什么,反杀命案是很常见的事件,没什么好惊讶的。」 谦虚回应的警部,脸上露出「多夸我几句」的笑容。 此时,坐在椅子上低头的美女,以微弱的声音颤抖询问。 「刑警先生……我会被判刑吗……无论过程如何,我确实亲手把他推落山崖……这样是杀人吧……?」 *** 「不,你不用担心。」砂川警部突然散发出人情刑警的气息,轻轻将右手放在低头的直美肩膀。「这个案子肯定会被认定是正当防卫。你为了保护自己而抵抗一彦。虽然因为刚好在山崖上,招致这个悲惨的结果,但你没有罪过。错的人是企图杀害你的姊小路一彦。」 「谢……谢谢您……」直美发出啜泣声,以指尖拭泪。 雅人只能抱持惊叹的心情,注视她流泪的侧脸。 一彦计划的「预谋杀人」。相对的「反杀杀人」。如此造假而成立的「正当防卫j。最后的「无罪」判定。这正是直美想到的妙计。 看来这个企图确实成功了。如今砂川警部也完全处于同情她的立场。如果这里没有其他人,应该会响起直美发自心底的愉快笑声吧。 「唔,请等一下。那我呢?」雅人忽然回神,询问警部。「我会被判刑吗?以结果来说,我是哥哥杀人计划的帮手——」. 「唔一你的状况有点难说。到头来,你主张自己完全不知道一彦的杀人计划就帮这个忙,不过这个说法本身就很可疑。其实你也可能是全部知道之后答应帮这个忙……」 ——可恶,这个刑警,只会针对我这样怀疑! 雅人咬牙切齿,砂川警部朝他咧嘴露出坏心眼的笑容。「不过无论如何,你的罪也不会太重。因为到头来,一彦的杀人计划以未遂收场。没有人因为你而丧命。」 警部只是随口这么说,不过雅人觉得胸口被捅了一刀。实际上,一彦是因为他而丧命。虽然直接动手的是直美,但雅人无疑是帮凶。雅人事到如今才因为罪恶感而发抖。然而走到这一步已经无法回头,只能和直美继续欺骗这些刑警 。雅人将微微低下的头用力抬起。 ——哎,警察算不了什么。尤其是乌贼川警局的家伙,太好应付了! 雅人像是要激励自己,在内心倔强大喊。 此时,大概是该说的都说完了,没看出真相的砂川警部慢慢从椅子起身,悠哉走到墙边,从唯-的窗子往外看,轻轻「呼」地叹了口气。看他背影隐约洋溢的气息,令人联想到往年警匪连续剧里的石原裕次郎、丹波哲郎或二谷英明。 「不过这件案子真是奇妙。志木刑警,你不这么认为吗?」 「嗯,砂川警部,我也完全这么认为。这件案子实在是不可思议。」 「以为是被害者的男性,其实是自私的杀人凶手。而且多亏他的谋杀计划,反而是嫌犯的不在场证明成立。真相差点就埋没在黑暗之中。」 「即使如此,看来这件案子最后还是水落石出了。回想起来,『二刀流』的店长是大功臣。要不是他观察入微,我们肯定没想过,出现在店里的高级西装男性,居然是酷似一彦的别人。那位店长漂亮看穿……嗯?」 「志木,怎么了?」 「警部,这样是不是怪怪的?」志木刑警摸著下巴说。「派北山雅人到那间咖啡厅当替身的人,是姊小路一彦吧?」 「当然。北山本人不就这么自白了吗?」 「那么,一彦为什么要北山雅人戴假发?不,我不知道那是戴上假发、黏上发片还是洒上魔法粉,总之一彦把北山雅人隐瞒稀疏的头顶,打造成他自己的替身对吧?」 「就是这么回事。」 *** 「为什么要做这种麻烦事?明明不需要这么做,姊小路一彦与北山雅人也是连秃头程度都一模一样的兄弟……」 瞬间,砂川警部露出顿悟的表情。直美的侧脸也透露惊愕的神色。雅人一时差点大喊「你说谁是秃头啊!」,好不容易才克制这股冲动。因为他察觉要是现在开口将会自掘坟墓。 沉默雅人的视线前方,砂川警部眉头深锁,双手抱胸。「嗯,一彦在盆藏山坠崖丧命。他的假发确实掉落在尸体旁边。另一方面,出现在h一刀流,的替身也遮住秃头部位。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是吗?警部,一彦戴假发是在所难免。男人想在情人面前隐瞒头发稀疏的事实也是天经地义。一彦总是这样和田代直美见面吧。在她酒吧喝酒的时候,一彦肯定也戴著假发。」 「咦,不会吧!」直美不禁轻声一叫。「那……那个人戴假发……」 看到直美惊讶的模样,雅人也打从心底惊讶。事到如今讲这什么话?他好想这样大喊。 志木刑警听她这么说完,继续述说自己的推理。 「所以姊小路一彦出发杀害田代直美的时候,当然也戴著假发吧。因为这是两人见面时的惯例。不过就算这么说,为什么在咖啡厅当替身的弟弟也要把秃头藏起来?北山雅人要让『二刀流』的店长认定姊小路一彦在店里吧?既然这样,就完全不需要把最大的特徵,也就是很像河童的头顶藏起来,反倒应该让大家看得清楚吧?就是因为故意隐藏起来,才让店长留下『头顶不、太一样……』这个多余的印象。」 居然会这样!雅人哑口无言。雅人为了让自己更像一彦,以魔法粉隐藏毛发稀疏的头顶。然而这是反效果。因为隐藏头顶,使得原本一模一样的雅人与一彦外表出现明显的差异。所以那个店长光是朝雅人头顶一瞥,就看出两人的差异。 「唔,嗯,志木说的确实没错……也就是说,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姊小路一彦拜托北山雅人当替身,就不可能隐藏弟弟的秃头。反过来想,拜托北山雅人当替身的应该另有其人。原因在于,这个人只见过戴假发的一彦……」 志木刑警像是能射穿人的视线,笔直朝向田代直美。「不对……不对……」一身连身裙宛如丧服的美女,晃著长长的黑发摇头。然而这场胜负的结果,任何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雅人与直美垂头丧气说不出话。两人面前的志木刑警,以沉著的声音说出自己推理的结论。 「警部,这不是杀人反被杀。是伪装成杀人反被杀的普通凶杀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