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志》 第一章 旋龟 滥水有鱼，状若銚，形似鸟，其鸣若击磐石，有珠玉落其身，为鱼中珍宝。 ——《博物志》 姚若醒来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因为头顶是一方碧蓝碧蓝的天空。她眨眨眼，“幻象”没有消失，蓝天上还飘过了几片白云。吐出一口气，她猛然坐起来，环顾四周，张大了嘴巴。 水，四周全都是水。茫茫一片，无边无际的深碧色海水在目力刚好能及的尽头与蓝天连做一色。而她就是坐在这淼淼碧海中的一大块岩石上。 姚若抚额，手触碰到发间一硬物，顺手拔下，竟然是一枚金钗，钗头翡翠石做的珠串摇晃。她吐了吐舌头，摸摸自己的脸颊，还是旧时模样。 这样千年难遇的奇事倒真让她碰上了？ 她抬脚轻触海水，绢布绣鞋立刻湿了半边，忙缩回脚，心里有些害怕起来。这满目海水，唯这一方岩石可立脚，若是碰上风雨……她不敢再想，只好闭目，说不定睁开眼又回到了自己租的小房间。 迷蒙间忽闻一声呼唤，“箬姬，箬姬……”。声音低沉，仿佛以手叩木，在天地间回荡。姚若心中一惊，睁开眼来。 那个声音还在响着，“箬姬，箬姬，你可醒了？” “谁？是谁在说话？”姚若心惊，环顾四周，除了幽幽海水别无他物。 “是醒了。”声音仿佛松了口气。 姚若还在疑惑，继而身下岩石震动，她一声尖叫，缩回了差点滑下海中的右脚。 “别害怕，我不会害你。”声音渐渐有了源头。 姚若转头看去，指着从“岩石”底下钻出的鸟头，心里惊骇无比，结巴道：“你……你，是你在说话？”海里怎么会有鸟？还是说是只水怪？ “是，我叫旋龟，住在这毗卢海中。”鸟头缓缓道，叹息一声，“你别怕，我会将你送到安全的地方，霄蹂国的彼岸，那儿不会再有人加害于你。” 旋龟？它是龟？脚下的“岩石”上下浮动，姚若恍然领悟过来，扯着裙子后退几步，“这这，这不是岩石，是你的龟壳？” “对，这是我的龟壳。”大龟仿佛挺得意，甩了甩藏在海水中的尾巴，巨大的蛇尾激起浪花，哗啦啦溅到姚若脸上。 姚若已经震惊到无以复加，这是个什么诡异的世界，龟会说话也就罢了，居然还长着鸟头！ 平复了下自己的心跳，她走到巨龟背上较干的地方，只用了几秒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既来之则安之，说不定像爱丽丝梦游仙境一样，她也能遇到很多有趣的事。 “你刚才说加害我，谁要加害我？”接受了现况，姚若反而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忙着询问这具身体原来主人的遭遇。 旋龟叹息一声，娓娓道来，“数月前霄蹂国和高阳国联姻，霄蹂国同意将十公主嫁与高阳国皇帝高燚，由国主同庆陵妃护送公主渡毗卢海。谁知庆陵妃心怀鬼胎已久，见大船远离国都，就怂恿国主让她的女儿七公主顶替十公主去联姻。那庆陵妃子同七公主都是绝世倾城的美人，极为国主宠爱，优柔寡断的霄蹂国国主左右为难，既不愿拒绝庆陵妃母女，又不忍残害自己的另一个女儿。庆陵妃见他毫无主意，就在一天晚上迷昏了十公主，将她丢入大海。国主第二日不见公主，神态如常，只作不觉，庆陵妃与之嬉笑如常。” 说完，一龟一人俱都叹了口气。 这十公主也真够可怜，没人疼没人爱的，姚若想。只是为什么那七公主一定要抢着去联姻呢，高阳国又为什么指定要十公主呢，七公主不是长得更漂亮么？ “箬姬。” “嗯？”姚若随声答应，还真将自己当成了霄蹂国的十公主。 “我带你去高阳，让你可以完成你的天命。” “噗——咳咳。”姚若差点呛到，拍着胸脯道，“我没听错吧，你刚才说‘天命’？” “是，是你的天命，也可以说，你的宿命。”旋龟一本正经。 姚若翻了翻眼睛，“我才不信什么宿命。天命？不会是改写历史，颠覆山河吧，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 “宿命是既定的，有些时候由不得你。” “既然你这么笃定，那你说，二十年后我会成什么样子？富可敌国？一贫如洗？嫁了个好人家，还是孤独终老？”姚若趴在龟背上与鸟头咬耳朵。 大龟摇了摇鸟头，“你的天命只有那个人知道。我们这些小神小仙，只能在你需要的时候帮助于你，其他的全凭你自己去把握。” “哼，我就说不靠谱嘛。”要是真有天命，谁还去奋斗，坐享其成就行了，乐得逍遥自在。姚若盘腿坐在龟背上，望着茫茫海面出了会神。 旋龟前行的速度非常快，趴在龟背边缘可以看到它划水的巨大蹼掌。幽蓝的海水在四周荡开，看久了会眩晕。 如此，不知行了多久，姚若研究着龟壳的花纹，不觉肚子咕咕叫起来，抬头望了望天色，一片浅灰，竟是连日头也无。姚若以手遮目，遥遥天际浮起海岛一角，心中一喜，指着那模糊的影子道：“前面是海岛么？”有海岛就应该有吃的吧。 旋龟沉沉应了声，加快速度，朝她指的方向游去。 在天光暗淡下来之前他们到达了那座海岛。姚若抓住岛边的植被，从一面较缓的坡上了岸。 “你要吃东西吗，这岛上貌似有不少好东西呢。”姚若四处张望着，将目标锁定在一簇红彤彤的弯月形果子上。 旋龟摆了摆尾巴，“三百年前我就已经不再进食了。” “唔。”姚若沉吟了一下，“那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探探情况。”见旋龟摆尾表示同意，她转身朝岛内走去。 刚刚看到的那株红果子长在茂盛的灌木丛中，姚若的手刚刚伸出去，就听到一阵清脆的嬉笑声，之后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那是合合果，吃不得的。” 姚若抬头，一个身着彩衣的女子坐在月桂树的枝头，望着她笑。女子生的很美，穿着薄如蝉翼的纱衣，像仙子一样轻盈曼妙，更奇异的是她的腋下生着一对翅膀，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她是到了仙境么？姚若吃惊地看着坐在枝头的女子，喃喃道：“你是仙女么？” “仙女？”有人咯咯笑了起来，“她不是仙女，不过是刚刚成精的地灵罢了。” 姚若又吃了一惊，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人，竟然没有听到她的脚步声。看来这岛上可是有不少居民呢。 “你饿了？”她也看到姚若要采合合果，笑着问，“岛上有很多东西都吃不得，吃错了可是会丧命的。” “那，怎么分辨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呢？”她可是饿坏了，摸摸肚子，肚子颇争气的又叫了一声。 坐在月桂树上的地精开口说话了，“让云仙子带你去玉盏琉璃宫，做帝萧大人的客人怎么样？”她笑靥如花，鼓动翅膀飞到姚若面前，眨巴眨巴眼睛望着她。 这一番遭遇对于姚若来说简直匪夷所思，情不自禁的，她点了点头，想着玉盏琉璃宫这么气派的名字，应该去看看才是，不然岂不是白来这个世界一趟。 云仙子笑了笑，在前面带路，一路问她一些话。姚若也不隐瞒，将自己的奇怪遭遇尽数告诉了她。云仙子显然有些吃惊，但也没说什么，指着前方不远处笑道：“那就是陆离幻境，我们到了。” 她们沿着岛中崎岖纵横的小道走了些时候，一路都是葱翠的灌木丛和高大的植被，这一刻突然豁然开朗，前方是一片飘渺云烟，云雾蒸腾中无数檐角高飞的琼楼玉宇时隐时现，飞阁流丹，不时有仙人飞翔其中。 “好美啊！”姚若不禁感叹，没想到这小小岛屿竟然别有洞天。 “走吧。”云仙子笑道，率先走上凌云梯。 姚若连忙跟上，心中欢快雀跃，早就将浅水湾里那只等着她的大乌龟抛到了脑后…… 第二章 归姊山 观星台离地十丈，墨玉做成的阶梯泛着冷光，遥遥望去，仿佛通向天际。 苍穹成椭圆形在头顶呈现，观星台上的人仰头望了半响，水色的眸子里沉沉映着天色，不见喜忧。 漆黑的天幕上突然划过一道流星，星陨后北方女宿、虚宿分别出现一明一暗两颗星，东方沉寂了数百年的苍龙七宿突然活跃起来，与北方那颗明星遥遥相应，有争辉之意。 玉色指尖轻掐，水色眸光中略过一抹异样神色，一声幽幽喟叹从嘴角溢出，飘散在观星台顶的夜风里。 神光一闪，云竹出现在观星台上，单膝跪地，“上仙，她已经入了玉盏琉璃宫。” 水色眸子漾起一丝笑意，淡淡道：“好好招待她。”声音冰灵，像极北冰之地的雪水从冰山上滴落。 话音落，台上人白袖一挥，飞落观星台。云竹等那身影消失，念了个飞行决，也消失在观星台上。 玉盏琉璃杯，云罗飞天绘。良辰美景，却没有奈何天。 姚若穿过璀璨的宫殿，撩开纱幔，身在仙境的自觉让她对所看到的一切有种不真实感。 宫殿后面是静室。素雅如莲，首先跳出姚若脑海的就是这四个字。静室如莲，室中就养了一池青莲，茎子细长，风一吹，滑下一串水珠。 姚若坐在象牙床上，想着这里的主人该会是何模样。不多时，帘幔外响起轻笑声，“你倒是等不及，跑进卧室去了。” 姚若一惊，忙坐了起来。云竹撩开帘幔朝她吐了吐舌头。“这是帝萧大人的寝宫，还不快出来。” 寝宫？姚若脸上一红，反正看也看够本了，出去就出去吧。 她们又回到宫殿中，没有停留，直接走到翡翠宫门下站定。云竹指着下方的浩渺云烟，道：“这里是云浮仙境，最下面那座山是归姊山，我们就是从那里进来的。此外还有七大仙山，通过凌云梯与玉盏琉璃宫相连。”云竹一一指给姚若看，那些山漂浮在空气中，四周云雾缭绕，大大小小不一。“我们所在的是最顶层的倚帝山，帝萧大人住的地方。” 姚若满脸憧憬，一只青鸟飞过宫门前，对着她叽叽喳喳叫了一通，似乎是在嘲笑她现在傻乎乎的样子。 云竹抿唇笑了笑，“姑娘喜欢这里么？” “喜欢！”姚若猛点头，当然喜欢。 “那就请姑娘住在这里如何？” 姚若有些疑惑，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住在这里？我？” “嗯。”云竹点头，“帝萧大人知道姑娘现在无处可去，所以邀请你留在云浮仙境，九座仙山姑娘想住在哪里都可以。不知姑娘可否愿意？” “愿意！”这么美的地方怎么会不愿意，看着仙气缭绕的，绝对比北京的环境好多了啊！ 姚若眼里闪烁着小星星，云竹看着好笑，“那姑娘想住在哪里呢？同云竹住好不好，我在南边的娣瑶山。” 姚若眨了眨眼睛，“我住这里好不好？” “可以啊，不过倚帝山上只住了帝萧大人一个人哦。”云竹有些促狭的对她挤挤眼。姚若脸上一红，小白兔的野心昭然若揭。 云竹不再打趣她，“帝萧大人去了伏羲国，傍晚的时候应该会回来，你先在玉盏琉璃宫住着，要是有什么事就让青鸟去找我。”她伸手抓住一只刚从她们面前飞过的赤喙青羽的小鸟，那小鸟叽叽叫着，怒目表示不满。 姚若点点头，对这只愤怒的小鸟能否完成传话的使命表示深深的担忧。 云竹嫣然一笑，“那我就走了，无聊了可以去娣瑶山找我，那儿有很多姐妹呢。” “嗯。”姚若回她一笑，望着她的白衣消失在茫茫云海里。 玉盏琉璃宫里有很多果子，姚若从这个玉盘里拿个桃子，从那个金碗里挑跟香蕉，最后在衣服前襟里兜了好多水果坐在宫门前看云海，一直看到暮色西沉。 玉盏琉璃宫的傍晚特别好看，橙黄色的夕阳将宫殿镀上金色，璀璨生辉，却不耀眼，有一种懒洋洋的奢靡感。 原来仙境里也是有夜晚的啊。姚若擦了擦嘴，吃水果竟然还吃饱了。站起身想了想，跑到擎天藤边，顺着藤蔓爬了下去。那藤蔓似乎有灵性，从根部不断生长，急速的在云海中穿梭，最后稳稳地将她送到归姊山上。 捋了捋被天风吹乱的头发，姚若循着记忆朝旋龟所在的地方走去。她不会乘凌云梯，只好用这种笨方法下山。 浅水湾里没有旋龟的踪影，姚若唤了几声，不多时听到低沉的回应。海水哗啦啦两边分开，旋龟甩着巨尾浮出水面。 姚若想了想，满含歉意的开口：“旋龟，我不想去高阳国了，我想留在归姊山。” 旋龟没有说话，姚若就当它在沉默，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一声沉沉的叹息。旋龟那颗硕大的鸟脑袋点了点，“也好，我就在栖息在这片水湾中，等哪天你想离开这里了就来找我。这个给你。”长长的毒蛇尾巴卷起一物举到姚若面前。“找不到我的话就吹混天螺，即便我在天边也能找过来。” 姚若接过那只火红色的海螺，放在嘴边吹了吹，有呜呜的海风声从里面传出来。“谢谢你，旋龟。”姚若对它挥了挥手，旋龟甩了甩尾巴作为回应，缓缓沉入海里。 姚若抱着混天螺往回走，晚霞洒在归姊山半面山坡上，金黄的光芒透过林间枝桠折射出迷幻的色彩。姚若惊讶的望着林间低垂在空中的水晶花蕾，每个花蕾中包裹着一只美丽的精灵，闭着眼睛沉睡，只有拇指大。 这应该就是地灵吧，和她白天见的那只一样，都长着翅膀，身着彩衣。姚若抬着头走路，不妨脚下一绊，结结实实头触地扑倒在地上，手中的混天螺骨碌碌滚到前方。 姚若揉着被摔痛的膝盖，吃惊地看到一个灰扑扑的小老头站在前方瞪着她，怀里抱着她的混天螺。 那小老头只有两尺高，一身破破烂烂，似乎刚从地里钻出来，衣服上还沾着泥土，胡须纠结在一起，有些像某种根茎植物细细的藤蔓。鼻头泛红，两只眼睛是黄色的，猫眼儿那种黄色。现在这双黄猫儿的眼睛正狠狠盯着姚若，姚若倒是不害怕，只是觉得好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老头儿怒了，恶狠狠的问：“你笑什么？这只红螺是我的，谁都不准抢！” 竟然还遇到强盗了。姚若只觉得好玩，逗他说：“明明是从我手里掉下去的，怎么会是你的？” 小老头儿蛮不讲理，“你说是你的，你能抢过去么？”鼻子里哼了一声，没穿鞋子的大脚趾在地上点了点，姚若还在疑惑他在干什么，突然觉得手腕上一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吊在了树梢上。 这下姚若觉得不好玩了。可地上的小人似乎觉得还不够，把手指放在嘴里吹了声口哨。姚若只觉颈间一凉，转头的时候一声尖叫生生卡在嗓子里。 蚂蚁！好多蚂蚁顺着树干朝她爬过来，黑乎乎一片，一层叠着一层，密密麻麻看得她头皮发怵。姚若扭过头，冲地上的小老头叫道：“死强盗，放我下去！”小老头只是望着她笑，露出白森森一排牙齿。混蛋！姚若低咒，已经有蚂蚁爬上她的手臂，雪白的手腕上立刻被覆盖上一层褐色潮水，带着脚的小生物爬上爬下，姚若只祈祷它们不要觉得这手臂看着新鲜咬上几口。 小老头得意忘形，抱着混天螺笑得倒在地上打滚。突然，他又不笑了，怔怔望着北方的天际，跳了起来，又落在地上，呲溜一声钻进地里，把混天螺落在外边。不多时又有一只手从地底伸出，摸索到混天螺，扯到了地里。 第三章 祝余 一阵风拂过面颊，风里有淡淡的白芷香味，覆盖在姚若手臂上的蚂蚁纷纷掉落，像落下一片褐色尘土。 姚若诧异抬头，就见北方的天边缓缓降落一个人来。入目是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身形潇洒，衣袂飘逸，墨色发丝随风漾起，俊目修眉，眉间一抹赤红，眸色却如水，正笑意盈盈的望着她。 姚若睁大了眼睛，嘴唇蠕动，叫了声：“神仙哥哥！” “噗嗤——”白衣仙人身后的持花侍女掩嘴笑了出来。 帝萧莞尔，唇角笑意更浓，轻轻应了声，“哎。” 姚若立刻红了脸。面前男子生得极其俊美，修眉入鬓，唇色极淡，睫毛挺而长，水色双瞳望着她，流光溢彩。 “姑娘怎么在这里？”云竹应该已经将她安顿好了才是。 “我……我来跟一位朋友道别。”姚若看了看自己被缚的手臂，颇有些无奈道，“没想到遇见一个小老头，抢了我的东西还放蚂蚁咬人。” 帝萧笑了笑，袍袖一挥，勒着姚若手腕的藤蔓立即“簌簌”缩了回去，像蛇一样灵活。 姚若惊叫一声，落地却是安然无恙，望着托着自己的白玉般的手，脸红到了耳根。 “让客人受委屈是我的错，不如我们去拆了那小老头的家给姑娘出口气。”帝萧眨了眨眼，姚若只觉脑袋一晕，被电的七荤八素，昏昏糊糊点了点头。 “你们先回去。”帝萧对身后的持花侍女道，七个曼妙身材的女郎屈膝行礼，脚尖轻点，朝九座仙山中的不庭山飞去。 “跟我来。”帝萧道，转身在前面带路，白衣袂飞扬，有淡淡白芷的香味。 姚若跟在身后，这才反应过来，虽说那小老头是个十足十的大坏蛋，但神仙哥哥要去拆了他的家似乎有些过了点。嗯，到时候为他求个情吧，把混天螺拿回来就是了。 走了不多时，他们在一片草地旁停住。这片地方水草特别丰美，在小河边还有一畦绿油油的韭菜，长势喜人。 帝萧指着那一片韭菜，道：“我们到了。” 啥？姚若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左右张望一阵确定没发现任何房屋建筑。 帝萧勾了勾唇角，粉色的唇弯起好看的弧度。“那片祝余草就是欺负你的小老头的家，走，我们过去看看，说不定还能找到好东西。”他眼里洋溢着光彩，姚若看得发愣，这神仙哥哥还挺调皮的嘛。 祝余形状像韭菜，开着青色的小花，郁郁的没过小腿。帝萧伸手拔下一撮儿，听到地底传来一声轻微的痛呼，唇角微勾，将祝余草递给姚若，“尝尝，味道挺不错呢。” 姚若半信半疑的接过，她不喜欢吃韭菜的。看着神仙哥哥期冀的眼神，脑子一木，将那撮韭菜塞到嘴里。嚼了嚼，竟然是甜甜的。 神仙哥哥摸了摸她的头，满眼赞许。姚若觉得这种感觉好像以前在家的时候她摸小白，小白还会对她喵呜一声。 玉手又抚上另一撮祝余，地底下的家伙终于按耐不住了，扯着嗓子喊，“谁在扯我的头发？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姚若诧异的瞪大眼睛，看到韭菜地旁的土地里探出一颗毛脑袋，正是刚才抢她东西的小老头。 小老头与姚若怒目而视半响，突然发现了她身旁的男神仙，姚若看到他的大脑袋颤了颤。“帝萧大人，这么晚了您老人家不是应该在琉璃宫吗，到余老头家来干什么？”他悻悻说着，黄眼睛却在偷瞄逃跑的路径。 帝萧大人？姚若转头看向白衣男子，原来他就是这里的主人啊，见帝萧朝她看来，忙低下头画圈圈。 “我也不想来，但是听说你抢了人家的东西，只好过来看看。”帝萧淡淡道。他眼睛低垂，小老头瞅准一个空子朝小溪旁跑去，在水里划拉了几下，几个扑棱就到了小溪对岸。 帝萧也不追，以手做刀，轻轻一挥，祝余哗啦啦倒下一片，齐根而断，整洁非常。只听河对岸一声惨叫，小老头又跌下了水，扑棱扑棱跳了回来，跪在切割下来的祝余苗儿前哇哇哭泣，涕泪磅礴。 姚若看着不忍，扯了扯帝萧的袖子，他对她笑笑，“不多久又会长出来的。”走过去，对着一处地皮念了句咒语，土层分开，现出一个窝穴。 “咦？”姚若诧异，土穴中藏了大堆珍宝，粉如意、凌天锁、八宝吉祥珠、翡翠天公爵、吉檀佛珠……角落里是她的混天螺。“原来你抢了这么多宝贝啊，土强盗。”她对小老头皱了皱鼻子，肯定都是用强取豪夺的法子搜罗来的。 “我可不可以多拿几件？”姚若问帝萧，故意看了小老头一眼，果真见他抖了抖，灰扑扑的脸纠结成一团。 帝萧点点头，“都是你的了。”小老头嘴唇一颤，黄眼睛里立刻溢满了泪水，汪汪的瞅着姚若。 姚若忙扭过头，把混天螺抱在怀里，挑了件水晶碧莲和一柄墨玉色的小剑，都是半个手掌大小的小玩意儿。 虽然只是两个巴掌大的小玩意儿，小老头仍旧是痛心的要命，看着他捂着胸口蹲在洞穴前，姚若打定主意以后就叫他余吝啬好了！ 帝萧大人送她回去，当然就不用抱着飞仙藤上上下下了。姚若觉得能和神仙哥哥一起飞翔是世界上顶顶幸福的一件事，抱着美人的腰，享受着凌空的快感，还有若有似无的白芷香，她都有些飘飘然了，所以当帝萧问她话时她压根儿没听到。 帝萧敲了敲她的头，无奈道：“在想些什么？我问你云竹将你安置在哪里了？” “啊？”姚若反应过来，开始支支吾吾起来。 帝萧扬了扬眉，笑道：“不会是玉盏琉璃宫吧。” 姚若脸上一红，“你随便把我放在哪座山上吧……” “那可不行，被山魈吃了怎么办。”帝萧望她半响，仰头笑了起来，直到把姚若笑得满脸通红才开口道，“那就去玉盏琉璃宫吧，多个人倒是热闹些。” 又到了这一方静室，姚若突然有些局促起来。池子里的莲花已经睡着，碧色的花瓣收了起来，包裹着莲蕊。玉盏琉璃宫里的夜静悄悄的，只能听到从荷叶上滑落的水珠敲击水面的滴答声。 “睡吧。”帝萧道，在牙床边坐下。 “哦。”姚若应了声，她也想睡，可问题是只有一张床啊。 帝萧拍了拍床沿，姚若小心肝抖了抖。虽说小白兔的野心若明月昭昭，但这么快就上手实在高估了她心脏的承受能力哇。 帝萧笑了，“放心，修仙的人是不能近女色的。” 啊？姚若抬头，有些惊讶，又有些小小的失望。这意思不就是咱完全没有希望了吗？突然有些灰心，她走到床边，躺了上去。 帝萧在她身边盘腿坐着，似乎在打坐。姚若望着他的侧脸，吞了口唾沫，不多时昏昏睡去，竟是一夜无梦。 醒来的时候姚若觉得不对，鼻尖怎么会有香味，莲花？不像，倒像是白芷。往前蹭了蹭，那股幽香若有若无，顺势又往前蹭了蹭。然后就听到一个颇有些无奈的声音，“你一定要把我挤下床去才甘心么？” 姚若一惊，这声音是？神仙哥哥！睁开眼来就看见一双如水的眸子，带着笑意望着她。神仙哥哥侧躺着，换上了白色的睡袍，前襟松散着，露出精致的锁骨，慵懒魅惑。慵懒魅惑？她怎么会想出这词！姚若一咕噜爬了起来，蹦下床，口里叫着“我去洗漱！”就消失在了寝宫门口。留下帝萧在床上笑得*。 第四章 西王母 云浮仙境共有九座仙山，归姊山是入口，玉盏琉璃宫所在的倚帝山位于仙阶的最高层，住着仙境的统治者帝萧上仙。此外有不庭、出云、娣瑶、浮玉、发爽、长留、中曲等仙山，靠凌云梯相连。各路仙人往来其中，一派歌舞升平。 娣瑶山在幻境的南边，云竹和一些玄仙住在上面，姚若经常去找她们玩。那些小仙女们等级不高，仙龄只有两三百岁，如同人间及笄之年的女子，一群女孩子围在一起，经常会捣鼓出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嘻嘻哈哈，快乐无忧。 这天姚若在云竹的宫殿里摆弄新采来的*草，看它们自我繁殖，抽芽生枝，不一会儿就开花结果，玉色的铃铛似的果实满满挂在枝头。 “*果鲜嫩多汁，但是没有人会去吃它。”云竹摘下一枚果子放在手中把玩，“因为它有迷药的功能，会让你爱上你吃下果子后看到的第一个人。” “果子摘下来一个时辰内如果没有食用，就会变成玉石，是很好的配饰呢。”云竹眨了眨眼，把手中的*果递给姚若。 姚若连忙把那玉色的小铃铛放进随身携带的荷包里，那里除了水晶碧莲、墨玉剑和混天螺又多了一枚*果。前一阵子帝萧帮她把笨重的混天螺缩小了放在送她的云锦包里，现在这云锦包俨然成了她的百宝箱。 “云竹姐姐，云竹姐姐！”一个小仙女慌慌忙忙的跑了进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神情。她手里捧着个玉瓶，里面的液体随着她的脚步不住的往外飞溅。 云竹右手轻轻一扬，小仙女手中的玉瓶就飞到了姚若身旁的桌子上，稳稳当当，没有溅出来一滴水。 “什么东西啊？”姚若在瓶口嗅了嗅，似乎就是普通的泉水。 “是笑笑水！”小仙女无比兴奋，双手交握，“我和梦如去浮玉山取的。听说只要喝一小口就能让人一整天都笑个不停。” 对于娣瑶山上小仙女喜欢恶作剧的性子姚若已经见怪不怪。云竹却睁大了眼睛，讶然道：“你们去了浮玉山？可有被夜辰仙尊看到？” 小仙女撇了撇嘴，“仙尊们都去迎接西王母了，所以我才敢去浮玉山偷水嘛。” 云竹颇无奈的摇了摇头，指着笑笑水对姚若说：“浮玉山有一百零三处泉水，各有各的奇妙，她们偏偏喜欢装些稀奇古怪的回来。”之后把那瓶“没什么”用途的笑笑水晾在一边，召集所有的玄仙子们来猜拳行令，输了的要罚酒。 姚若也陪着她们闹，最后不知是谁将那瓶笑笑水混入了酒水里，刚好罚到云竹，云竹喝下一口就开始笑，最后捂着胸口，笑倒在琉璃榻上，对那个送笑笑水的小仙女斥道：“看我怎么收拾你这丫头！”却只是笑个不停。 女孩们只好散了，留下两个照看云竹，另有人去浮玉山去取解笑笑水药性的泉水。姚若跟云竹道了别，也随她们下了娣瑶山。 西天的夕阳烧得正旺，姚若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玉盏琉璃宫，而是去了位于第二仙阶的长留山。听说帝萧正在那里宴请西王母，她偷偷去看一眼应该没有问题吧。 宴会设在风云池旁边，各位仙尊圣姬觥筹交错，谈笑风生。文鳐鱼甩着尾巴为大家送上美酒，忙的不亦乐乎。风云池中的紫晶莲花上九天玄女在跳着飞天舞，丝带飘舞，好一派仙界风光。 帝萧坐在主位上，旁边右手位是西王母，碧眼虎齿，乌发如云，用玉簪束起。她体型魁梧，在女子当中算是相当庞大的。帝萧对她说了一句什么话，惹得她掩唇而笑，笑声若虎啸长天。 姚若扒着擎天藤看了一会，发现没人注意到她，就偷偷溜到一簇红珊瑚后面。这红珊瑚是用来托果盘的，上面的水晶盘中摆着各色果品，文鳐鱼在下面抬着，随时听候众位仙尊的差遣。 就在姚若扒着红珊瑚偷看神仙们聚会的时候，珊瑚底下的文鳐鱼动了动，转头朝向池子东北角的一人飞去。姚若一惊，连忙扒拉住手下的珊瑚枝。文鳐鱼动了几下又没了动静，东北角那人抬目朝这边看来，剑眉微蹙，似乎有些不悦。文鳐鱼见状，拼了死命的扑闪着翅膀朝那边游动。姚若叫苦不迭，在心里碎碎念，把我变轻些吧，把我变轻些吧。 不知念了多少声，只听“啪”的一声轻微的脆响，姚若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正吊在一枝无比巨大的珊瑚枝上，再往下一看，妈妈咪啊，下面是云烟缭绕的万丈深渊！姚若双手使劲，刺溜一声窜到了珊瑚枝上方，扯着珊瑚突出的部分拍打胸脯，小心肝都要停止跳动了。 就在姚若突然变小的刹那，一个东西掉落在池水旁边，原来那尊珊瑚在的地方。帝萧转眸看到，右手轻轻一抬，那枚荷包飞入他袖中，然后继续若无其事云淡风轻的同众仙家谈笑。 其余仙家并未发觉，就是西王母笑的别有深意，转眸望了眼那株飞向东北角的珊瑚，唇角的笑意渐浓。 果盘停在一个华服男子身前，伸过来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摘下一颗水晶龙眼，然后就顿在了半空。 姚若心都要跳到了嗓子眼，顺着那只手朝上望去，一双冰冷的眸子正泠泠的望着自己，薄薄的唇紧抿，下巴如玉石雕就，有着冰冷的弧度。 姚若咽了口唾沫，尴尬的对他笑了笑，脚下移动，想沿着珊瑚枝跑到背面去，离开面前这块大冰山的视线，不妨颈部一紧，被他提着后领拎了起来。 姚若先是一鄂，脸刷的红了，接着就开始愤怒，喵喵咪的，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像拈虫子一样拎着，拎她的人还一脸嫌弃！ 夜辰皱眉望着手中这个小女子，问：“你是谁？你……”他止住了，因为手中的重量突然急剧增加，然后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一个温暖的身子就结结实实落在了他怀里。 鼻尖满满的都是冰莲的淡淡幽香，姚若脑子昏了会神，几秒之后猛然弹了起来，开始语无伦次，“我，我……你，你……我……”混乱半天后还是放弃了，垂着双手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夜辰皱了皱眉，没有理会他的手足无措，问：“你还没回答我，你是谁？”虽然在她扑倒在自己怀里那一刻有些惊讶，几乎都要一掌把她拍开。 “姚若……”姚若嗫嚅道，直觉告诉她面前的神仙非常不好相与，应该赶紧躲开才是。 这里的混乱已经引起其他神仙的注意，好像帝萧也朝这边看过来了。姚若忙躲到夜辰身后，扯住他的衣角想遮住自己。夜辰甩了几下，竟然没甩掉，颇有些无奈的看了她一眼。 耳边听得一阵虎啸，西王母咯咯笑了起来。姚若浑身一抖，然后就觉得一个毛绒绒的东西缠住了自己，往南方的主客座上拉去。 “这小东西倒是可爱的紧，帝萧大人在哪儿找来的？”西王母将尾巴围着自己绕了一圈，正好将姚若送到自己面前。 看清楚卷住自己的是一条豹尾，姚若抬头，西王母正对着她微笑，她想那应该是个微笑吧。 豹尾松开，西王母摸了摸姚若的头，长长的指甲尖在她下巴上停留了一下，咯咯笑着问道：“小姑娘，你不好好呆在玉盏琉璃宫，偷偷溜到这里来干什么？” 姚若偷眼瞅了下帝萧，他坐在高座上，也正凝眸望着自己。脸上微红，喃喃道：“素闻西王母风采，想过来瞻仰瞻仰。” 第五章 罗刹海 “小姑娘倒是会说话的很，不过你最想见的不是我吧。”说话的时候豹尾巴朝帝萧的方向一指，碧色的眼睛眨了眨。 被人一眼看穿的感觉真不好，以后小白兔要好好伪装自己才是。姚若转眸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帝萧唇边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然后就呆呆的看傻了。 西王母凑到她耳朵旁边，低声道：“小姑娘是不是觊觎帝萧的美貌？” 姚若吓了一跳，“觊觎”这词用的忒不好听了点儿，不过想一想却也正是这样。 西王母仿佛明白她在想什么，幽幽叹了口气：“虽然帝萧表面温和，但实质上是个极其冷情的人呢。凡人的七情六欲早在当年飞升时已经舍弃了。” 姚若听得怔怔的，帝萧朝她望过来，两人隔着风云池氤氲腾起的仙雾对视了许久，杯盏交错声，丝竹歌舞声响在云烟飘渺中。姚若想这就是美人如花隔云端了，也许并不只是这段距离，还有仙凡陌路，道阻且长。 后来的宴会姚若就不太记得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会儿悲，一会儿喜。西王母递给她酒水她就喝，不知喝了多少。最后西王母要走的时候，竟然抱着她毛茸茸的大尾巴哭着说不让她走。还是帝萧好说歹劝才把她从西王母的豹尾上拖下来，放在神兽归风背上的轿子里，朝玉盏琉璃宫飞去。 姚若迷迷糊糊中感到有人喂自己吃了一颗什么东西，冰冰凉凉的很舒服，懵懂的神智竟也渐渐清醒过来。 从厚厚的金丝毯子上爬起来，入目就看到帝萧带着笑意的眼睛。他笑起来真好看，这样想着，目光又有呆滞的迹象。 帝萧叹了口气，把她抱起来放在膝上，从袖中拿出一物，道：“送你的东西就这么随随便便丢了，下次再想让我送你可就难了。” 姚若咦了一声，忙伸手在袖子中掏，果真没有了云锦包。皱巴着脸道：“肯定是变小的时候掉的，当时不知怎么回事，我想着变轻些，就果真变轻了。” “是墨珝剑。”帝萧从荷包中掏出那只墨玉小剑，笑道，“别看它小，可是上等的仙器，祝老头千辛万苦搜罗到的宝贝被你捡了便宜。”说着点了点姚若的鼻尖，将墨珝剑递给她。 姚若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没发现这小剑与小时候玩的桃木剑除了质地外有何区别，遂疑惑着抬头望向帝萧。 帝萧挑开轿帘，外面的赤红色的云霞烧的正盛，他们穿行在云彩里，看得更是真切，仿佛要滴出血来。 素手从姚若手里拈起墨玉小剑，帝萧念了个诀，只见那仙器“嗖”的一声飞出了轿子，绕过了几朵云彩，剑尖儿一个旋转，掉了个头，又飞了回来。回来时已变作一柄三尺长十寸宽的墨玉宝剑，与归风兽齐头并进。 “哇！”姚若扒着轿帘，心里止不住赞叹，原来是仙人的代步工具啊！ “墨珝剑有灵性，能知晓主人意愿。当时在宴会上感知到你的需求，就把你变小了。”帝萧道。姚若只觉身旁白影一晃，带起一阵白芷清香，再转头，帝萧已不在轿中。 “过来。”帝萧朝她伸出手，脚下是浩淼云海，天风鼓荡，墨玉剑嗡嗡震动。 姚若有些发怵，将手放到帝萧掌心，伸出右脚，脚尖点了点墨玉剑云雷纹的剑身。 “不要怕，有我在。”帝萧笑了笑。姚若看到那个笑容就安心了，踏上墨珝剑立即抱住他的腰，闭上眼睛不去看下面的空气。 墨珝剑抖了抖，似乎对她的莽撞颇有些不满，剑尖轻点，偏离了归风兽行驶的方向，朝归姊山西南方飞去。 不知行了多久，姚若偷偷睁开眼，发现帝萧正含笑望着她，眼中颇有些不明意味。姚若脸上有些发烫，但仍旧没有松开树袋熊一样扒着他的手，他肯定发现了她的腿抖得像筛糠一样。 她听到他在她头上笑了一声，接着便是哈哈大笑，笑声清越，直引得九天的玄鹤飞到他们身旁，张开翅膀盘旋，不时扬起细长的脖子应和着长鸣一声。 笑吧，笑吧。姚若咬着唇不说话，他嘲笑她也就罢了，还顺带着被几头黑鹤嘲笑，丢人丢到动物界了。 帝萧笑罢，抚了抚她的头，道：“抬头，不然会错过很多风景的。”声音又恢复了帝萧式温柔。 姚若抬头，天风拂过鬓角的发，带来海的味道。他们在云海中穿行，云皆是气所聚，墨珝剑过，纷纷飘散让路。脚下是云浮仙境，入口处幻化陆离，防止凡人误入。九座仙山分列于不同的仙阶，从倚帝山依次而下，均是被仙雾缭绕，隐隐只能看到一角飞阁流丹。从高处俯视，自有一番别样风景。 姚若看得出神，也忘了害怕，见前面云烟散去，现出一片碧波来，讶然道：“我们要去海边吗？” “不是海边，是海里。”帝萧笑道，旁边玄鹤喙中叼着一只碧玉瓶，帝萧接过，倒出一颗仙丹，送到姚若面前。 “碧水丹，吃了它就不怕海水了。” 姚若将碧水丹含到嘴里，甜甜的，竟是入口即化。 他们已经到了海面上，墨珝剑浮在半空，举目望去，碧波无垠。帝萧揽着姚若的腰，右手分开海水，没入水里。 那碧水丹果有奇效，姚若惊讶的发现自己在水里可以畅通无阻的呼吸，水面下的一切清晰无比的陈列在眼前，透过海水的深蓝，一派奇异的景观展现在她面前。 “这里……是座古城？”姚若转目四顾，他们漂浮在一座巨大的海底城堡上方，但是这座海底城破败不堪，仿佛是百年前遗留下来的古迹。城垣坍塌，杂生的海草在白玉石做的柱子上缠绕，不时有虾兵蟹将游弋而过。城市的正中是一座玉石雕就的祭台，算是保存的最为完好的一处景象了。 “这片海域名为罗刹海，你现在看到的是罗刹国的皇宫，七百年前就已经灭国了。”帝萧望着幽幽海水中的古国，淡淡道，眸色深沉若水。 那他们来这里干什么？盗墓？姚若眨了眨眼。 “跟我来。”帝萧唇角微勾，牵起她的手，朝玉石祭台走去。 一路上海水自动分流，姚若觉得仿佛走在有质感的空气里，非常有趣。硕大的石柱横躺在海底淤泥里，他们走过的时候，姚若看到底下几尊石像，被水草覆盖，不知什么面目。 脚踏上实地，他们已经到了祭坛，六芒星伸展开来，黄金的刻痕一直延伸到祭坛的外延。 “这里是罗刹国王祭海神的地方。”帝萧道，让姚若看头顶。 “哇，真美！”六芒星的上方，以海水作穹窿，竟然形成一个巨大的宝顶，宝顶中央盘着一只青螭，嘴中含着一颗明珠。青螭栩栩如生，姚若觉得那双青色的巨眼正冷冷盯着自己，让人不寒而栗。 帝萧脚尖轻点，飞身而上，右手直取宝顶上青螭琉璃双目。姚若吓了一跳，难道是他也觉得那双青翠翠的眼睛不顺眼，要弄瞎人家？ 正想着，帝萧已经下来了，手中多了只宝簪，笑吟吟的递给她。 “这是什么？”姚若接过，放在眼前看了半天，好像是从那只青螭兽嘴里吐出来的，不过那颗明珠还在。 “黄帝妃嫘祖的发簪，当年罗刹国王子偷了这个宝物，嫘祖大怒，让黄帝引兵来犯，只一天就灭了罗刹国。”帝萧道，将发簪插在姚若发髻上。 第六章 影魅 为了一支簪子就灭了一个国家？姚若吐了吐舌头。不过那罗刹国王子也忒贪心了吧，正神的东西都敢去偷。“那灭了罗刹国后，黄帝为什么不把簪子带走，反而让它留在罗刹的祭台上？” 帝萧笑了笑，“簪子只是这场战争的起因，不是目的。嫘祖只是想让众神知道触犯天威的下场，而黄帝……他想要的，是绝对的臣服。” “哦。”原来神仙界也有政治外交纠纷问题啊。 “不过，这簪子也有些神力，划分天地、改写山河走势，要在对的人手里才会发挥威力。” “那……你这是把它送给我了么？”姚若抬头，大眼睛闪啊闪，她可不管什么神力，这才是她最关心的事啊。 “是，可不要像云锦包一样随便丢了。”帝萧笑，如水的眸子满是温柔。 姚若的心也化成了水，怔怔望着他，脑子里除了面前的俊脸都是一片空白，所以在变故突起后的两分钟都没有反应过来。 祭坛在顷刻间分崩离析，裂纹沿着六芒星的刻痕将整个祭坛分割成六块，玉石纷飞，虽然是在海水中，产生的冲击力仍旧是巨大而可怕的。帝萧修眉微扬，揽着姚若的腰急速退出这片海域，朝海面游去。没游出多远，姚若惊叫一声，有什么东西拉住了她的小腿，正用力把她往祭坛上拉。她低头看去，只见无数肥硕的触手从祭台底下伸出，像一团漆黑的头发一样朝他们缠了过来，缠住她的正是其中一条比较长的触手。她尖叫一声，转身抱住了帝萧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 “那是什么怪物？要，要出来了么？”姚若哆哆嗦嗦的问，被缠住的小腿黏糊糊的，似乎是那东西分泌的液体。 “没事，不用怕它。”帝萧抚了抚她的头，右手扬起，形成一股无形的剑气，削破海水，生生砍在那怪物的触手上。一时间，腥臭味弥漫整个罗刹古国，漫天都是被割断的触手，姚若小腿上的那条触手也掉了下去。绿色的液体混合到海水中，令人作呕。祭台下的的触手只是犹豫了一会，又有蠢蠢欲动的迹象。 “我劝你还是莫要再来送死了，封印解除，我帮了你大忙，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帝萧望着祭坛下的那团黑暗，淡淡道。 姚若从他怀里探头，往下看了眼。那头怪物果真没有了动静，似乎是在思考。 帝萧等了会儿，不见它回应，揽着姚若分开海水游出了海面。临走之前，姚若又看了看那个坍塌的祭坛，只见碎裂的玉石底下，幽深的不见光亮的黑暗中，一双蓝幽幽的眼睛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泛着森然寒意。 出了罗刹海，御剑飞行了好久，偌姬仍抹不去心中那股寒意，犹豫着问帝萧：“那个，到底是什么怪物啊？”看它那眼神，好像要活生生吞了她似的。姚若总觉得它最想袭击的人是她，仿佛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 帝萧沉吟了半响，才淡淡道：“那是罗刹国的王子，被心魔吞噬，堕落成了妖怪。罗刹国灭后，黄帝将他封印在祭坛下。”还将他当年所盗宝钗悬在祭坛顶，羞辱所有与正神作对的自不量力者。 姚若心下骇然，这么说那魔化的罗刹国王子已经被困了七百年，难道是觉得太寂寞想把她留下来陪他？那她可不愿意！这样想着又靠近了帝萧一些。帝萧顺势揽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抱紧了，墨珝剑可要加速了。”气息浮荡在耳边，带着笑意，姚若刷的红了脸。 天色渐晦，出云山位于仙阶的较低层，当玉盏琉璃宫还云霞蒸腾的时候，夜色已经浓浓的笼罩了整个出云山。风吹林动，入夜后不久，天上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仙人们早早归家，关门闭户，准备休憩了。 通往紫冥仙官宫殿的仙道上，一个白衣小仙擎着油伞冒雨前行，怀中抱着一卷白宣，用油纸裹着。风雨如晦，道路两边的树林幽寂深邃，风涛声传来，呜呜哀鸣。 小仙抱紧怀中的白宣，加快了步子。前方道路转弯处是一方水池，水草丰盛，下了雨，池中的水满溢了出来。小仙提着白袍，小心踏过路上的积水。池中水被雨水拍打，哔哔啵啵，翻起无数水花，在那些水花中有一朵白苹花孤零零的荡漾着，漂了过来。 小仙皱了皱眉，拈起那朵小花，又朝池水中望了过去。只见丰茂的水草下面隐藏着一张发白的面孔，眼睛闭着，长发同水草纠结在一起，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了。小仙心中一惊，后退了几步，手中的白苹花落到了地上。水草下面的尸体摇摇晃晃，向池中央的一团黑影漂去，从腿部开始一点点被吞噬，直到那煞白的面孔也消失在了黑暗中。那黑影吞噬完尸体，立刻闪电般的朝岸上游去，像一团墨色，瞬间到了白衣小仙身旁。 小仙这才想起逃亡，但是显然已经晚了，那团黑影从池水中爬出，然后就听到一声恐惧至极的尖叫在出云山仙道上响起。叫声平息，池水旁已空无一人，只剩下散落在泥水里的白宣和一旁丢落的油纸伞…… —— 姚若在祝余草中走得非常小心，生怕被地底下某只吝啬鬼发现。眼睛扫了一圈，目光落在生长的最茂盛的那片祝余上。姚若咬了咬唇，朝那片祝余草伸出手。 “住住住……住手！”几乎是瞬间，一个尖锐焦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只听一阵“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和“呼啦呼啦”划水的声音，然后余老头就站在了她面前，身上*的，非常的气急败坏。 姚若马上缩回手，颇有些偷盗被抓了现行的尴尬。她转了转眼珠，道：“那个，就拔一小撮，一小撮，怎么样？”她用手比划着，表示真的是很小很小的一撮儿。 “不行！”几乎是立刻余老头就打消了她的念头，“你这小贼，当初教唆帝萧大人削了我的头发，拿走我辛辛苦苦搜寻来的宝贝，现在还想过来要祝余草？没门！”他简直暴跳如雷，“我费了多大力气才长出这么好看的头发啊，被帝萧大人手一挥就切了下来，呜呜呜，我可怜的头发啊啊啊……”余老头嚎啕大哭，捶胸顿足，最后扑倒在祝余地上，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姚若头皮发麻，忙道：“那我不要了，你……别哭了行不行？”她小心翼翼的看着面前的小老头，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晚上过来，等他睡着了，偷偷拔一小撮。云竹还等着用祝余包饺子呢。 听她这么说，那小老头突然蹦了起来，怒气哼哼道：“你不要装好人，帝萧大人就不该把你留在云浮仙境，不知道会招来什么祸事！哼，听说已经死了好些人了，上仙们都聚在玉盏琉璃宫说事，肯定是要把你逐出去！”说完他有些幸灾乐祸，也不再理会姚若，钻进了地底。 姚若愣愣的有些出神，站了一会，转身往回走。从云锦包中掏出墨珝剑，想了想又放回去。只是无目标的在归姊山上走着，抬头时已经到了海边，叹了口气，姚若在一块大石上坐下，呆呆望着海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见日头遥遥朝着海平面上落去，在海天交界处染出一片嗜血红云。姚若起身，想着玉盏琉璃宫的会议应该已经结束了，舒展了下手脚，拿出墨珝剑，拈了个剑诀，朝倚帝山飞去。 第七章 上仙 御剑飞行帝萧教她教了将近一个月，等她的耐心都被耗光了的时候帝萧仍旧谆谆指导，温柔的为她讲解原理，让她不要害怕，心剑合一。有一次她赌气，站在墨玉剑上闭着眼睛往前飞，心里念叨就让她掉下去吧，掉下去就不用再练习了。果然她掉了下去，落在一株古松上，手掌和脸颊划破了好几道口子。帝萧把她救下来的时候抿唇不语，俊美的脸上没有表情，直到他为她擦完药膏起身离开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姚若这才有些害怕了，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委屈道：“好，我学，努力学，认真学。你……别不理我。”她觉得自己都有些卑躬屈膝了，就差没有把脸伸过去在他袍子上蹭一蹭。 帝萧的冰山脸没有一丝松动，淡淡道：“那好，今日起你住到云竹那里，没有学会不许到玉盏琉璃宫见我。”说完，也不去看她，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走了。 留下姚若难受了好久。之后她奋发图强，把当年高考的劲儿拿出来，终于在三天后自己踩着墨珝剑到了玉盏琉璃宫。帝萧正在逍遥亭和大肚弥勒喝茶对弈，弥勒手中的蒲扇朝姚若招了招，对她眨了眨眼。帝萧没有看她，唇角却微微上翘，弯出一个细微的弧度。姚若瞅见，连日来心中的失落和不满早抛到了九霄云外。直到弥勒佛叫她过去，她都没有从欢悦中回过神来。 她一直是那么在意他的看法和态度的啊。 姚若叹了口气，脚下用力将墨珝剑调整了一个方向，让其顺着北边吹来的天风前行，不妨脚下一个趄趔，仙剑失了准头，直直朝着下方落去。 姚若大惊，忙用心念控制墨珝剑的下跌之势，然而只是徒劳。墨玉剑摇摇晃晃朝着下面的一丛密林坠去，笔直而下，竟像是被某种看不清的丝线扯下去似的。 “扑通”一声，姚若头朝下栽到硬邦邦的地面上，揉了揉摔疼的手臂，站起身茫然四顾。 帝萧说御剑飞行时一定要心神合一，若是三心二意魂不守舍就很难操控剑灵，她方才想着乱七八糟的心事，脑子里浑浑噩噩，定是因为这缘故而跌下来的。姚若撇了撇唇，有些委屈，如今竟连墨珝剑也跟着欺负她。辨别了下方向，估量这里离玉盏琉璃宫不远，就收了剑，想走着回去。 转身时刹那，眼角瞥到一物，姚若皱眉，转回身来。 她所在的地方是倚帝山半山腰的一处密林，此刻夕阳已落下，林中影影绰绰，木叶的影子洒落下来，斑斑驳驳，随着山风而舞动，仿佛皮影戏中的傀儡，挥舞着细细的手臂，张牙舞爪，要择人而噬。 让姚若停下脚步的，不是这些斑驳的影子，而是影子背后更深沉的一团墨色，正从一株千年古木后挣扎着释放出来，显现出一只两米多高怪物的形状，没有面目，在应该是眼睛的地方开了一条缝，闪着妖红色的光。 那怪物一步步朝姚若走来，手臂、脚踝处不停的流出像墨汁一样的黑色，滴落在地上，就会迅速渲染开来。 它垂下头，俯视着姚若，下巴上滴下墨色的影子，啪的一声落在姚若脸上。姚若眼睁睁看着那滴不明物落下，心中的恐惧再也抑制不住，闭上眼尖叫起来。 只是一瞬，她被带入一个清冷的怀抱，修长有力的手伸出，为她拂去脸上的影液。姚若抬头，看到帝萧俊美的面容，他修眉隆起，眼中闪过寒意。 姚若心中有些恐慌，扯住他的袖子，却不知说些什么。帝萧抱着她往后掠去，带起的风卷起地上落叶，哗啦啦飞了满天。 影子的汁液落到地上，浸润开来，不多时又隆起无数个漆黑如魅的怪物，身形也如鬼魅，姚若只觉耳畔风声忽响，鬓发已被削下几缕。那些影魅一击得逞，栖落在树枝上，如钢钩的爪子牢牢抓着树干，胸膛微微起伏，猩红色的眼睛盯着猎物，嗜血而残忍。 姚若一惊，声音颤抖着问：“那，那是什么？” “影魅，是山魈的一种。”帝萧抚着她的鬓发，眼睛眯起。这些怪物，竟然已经浸润到倚帝山了么。 那群盘踞在树干上的怪物喘息平定，又发起了进攻，手臂上的利刃带着风朝帝萧划来。帝萧长袖一挥，无比强大的力量将他们击落十丈高空，像硕大的蝙蝠般跌落在密林里。不等他们落地，修长指尖幻化成琉璃般若火，伴着“嗖嗖”响声，射向那片古木。神火落地而生，瞬间愤怒燃烧起来，却不焚毁树木，火苗中现出佛祖十八般面相，口张开，将影魅吸入。 姚若在十丈高空看着，只见那团黑色如烟如缕，尽数被佛光吸入，焚化，只觉心惊，抬手摸摸脸颊，摊开手掌，一缕青烟幽幽而上，消散在天风里。 “回去吧。”帝萧紧了紧手臂，不待她回答，身形一转，御风朝玉盏琉璃宫飞去。 姚若望着他侧脸心头惴惴，“上仙们都走了？”会议开完了？那……商量出怎么处置她的法子了吗。 “走了。”语声淡淡，转眸望过来，姚若忙垂下头，不敢看他。 白玉似的手伸向她项间，姚若惊了惊，没有躲避，脸却刷的红了。 帝萧觉得好笑，指尖不知是不是有意碰到了她的耳垂，从项间拿出一物。“若不是这个，我还真不知该去哪里救你。” 那是一串*果做成的链子，最中间的那颗果子晶莹剔透，与其他的明显不同，如果放到日光下，可以看见里面雪片般的羽毛，是帝萧羽化登仙时褪下的，姚若厚着脸皮求了许久，他终于把羽毛封印到*果子中，带在她项间。 “以后不论你在哪里，我都能感应的到了。”那时他笑望着她，姚若贪恋那目间若有似无的温柔，不可自拔。 眨了眨眼睛，姚若收起杂乱的思绪，将头放在帝萧胸前，听心脏平稳有力的跳动，许久，喃喃道：“那我以后就一直带着它，就算有一天我走了，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你仍旧能感知到我的存在的，是不是？” 身旁的人没有说话，姚若莫名觉得悲伤，眼见已经到了玉盏琉璃宫前的白玉台，脚一抬，跳了上去，朝巍峨的宫门跑去。 在宫门前她转过头，他却仍旧站在落下的地方，倚帝山的月色淡淡洒下，笼在他眉间、身上，那如水的眸子望不到底，隔着数丈空间静静凝望着她，仿若亘古。 —— 玉盏琉璃宫的大厅上，气氛庄严肃穆，众位仙家皆垂头不语，然而眼神却剧烈变动，显示内心绝不平静。宫外九重天空阴霾重重，已经有三日不曾看到日光了。 云浮仙境受天地灵气滋养，境外的若离幻境不但可以阻绝凡人误闯，还能将各种妖鬼邪魅抵御在外。千百年来，邪魔异物惧怕仙境外终年缭绕的仙雾神光，皆敬而远之。倚帝山位于最高的第七仙阶，更是远离尘世凡污，绝少魔物能侵蚀到这里。 “可是如今却被这区区影魅搅得乌烟瘴气，实在让人心中难平啊！”长留上仙云帝子终于受不了会上的沉默，率先开口道。他是九位上仙中除帝萧外身份最为最贵的，此话一出，众位心中有不满之意的仙家也纷纷响应，玉盏琉璃宫内顿时一片嘈杂议论之声。 帝萧以手支额，眸光淡淡，等他们声音平息下来，问道：“那众仙家要本尊怎样做呢？” 第八章 仙议 长留上仙上前一步，凌然道：“还望尊主放下私心，将那外来女子驱逐出去。” 放下私心？帝萧唇角微勾，语声依旧淡淡，“你怎知此事是因她而起？” “云浮仙境上千年来付瑞生祥，得天帝福佑，何曾被邪魅侵蚀过。定是那女子的到来导致命数变故，星宫逆转，引来影魅。”云帝子朗声道，他在此之前曾特意去过观星台，观看星轨印迹，赫然发现东方星宿的异动，掐指而算，只觉那名叫偌姬的女子不是福客，留在云浮仙境不知会惹来什么变故。 “云浮仙境从未接纳过外人，这唯一一次却招来了如此祸端，可见必是有关联的。”说话的是浮玉山的夜辰仙尊，漆黑的眸子望向高座上之人，“请尊主让姚若姑娘来殿。” 帝萧挑了挑眉，凝目望着他。夜辰也回望过去，并无退缩之意。 叹息一声，帝萧道：“也罢，请偌姬进殿。” 姚若进来时，眼睛四处瞥了一下，立刻被沉重压抑的气氛感染，低下头不敢去看高座上的帝萧。玉盏琉璃宫殿堂宽广明亮，平日甚觉空旷，现在却站满了身着华服头顶高冠的仙人，都用冷冷的目光瞅着她，仿佛她是一切事故的罪魁祸首。外面的天空阴沉，仿佛要下雨了。姚若觉得委屈，又没处可以诉说，只好怔怔站着，贝齿紧咬着下唇。 她听到有人说话，抬眼看到黑衣男子上前了一步，冰冷的眸子扫过她苍白的脸颊，落到帝萧身上，“想必尊主不会看不到她身上所带的戾气吧。还这般袒护于她，究竟想置云浮仙境于何地？” 姚若讶然抬头，看向高座上那人，水袖云纹，衣领袖口处纹着金线，眉间朱砂印鲜红欲滴，银冠博带，睥睨殿下众人，高贵倨傲不可言。 帝萧也正看着她，水色的眸中看不清喜怒。 浅色的唇角微勾，露出一个冷酷的笑意，望向夜辰，“你这么说是在质疑我？”平缓的语调有着某种桀骜的气势，水色的眸子微闪。 夜辰垂下眼睛，淡淡道：“不敢。”再次望向姚若，眼中带上一抹厌恶之色。 姚若心弦一颤，想不通面前这个男子为什么讨厌自己，她并没有招惹过他啊。除了西王母宴会上的“偶遇”，她和他根本没有其他的交集。 这样想着，眼中不觉就蓄满了泪。夜辰淡淡转过头，袖中的右手紧了紧。 九座仙山众仙尊及其座下弟子门童见事态发展到这般地步，知道尊主已执意要留下这外来女子，皆左右而顾，神态间颇有不满，虽不再言语，但彼此传递的眼神中都写着不解和失望。不庭、出云、发爽三山上仙皆摇头叹息，最先出事的小仙是紫冥仙官座下弟子，后陆续又有仙人消失，被影魅吞噬，紫冥仙官本是抱着满腔仇恨，但觉得把所有责任推给一个女子也心有不忍，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娣瑶山的云竹站在自家仙尊身后，暗暗替姚若担忧，中曲山仙尊是唯一的一个女子，见姚若孤立无援，心下稍有怜惜，便不作表态。 夜辰转眸望了姚若一眼，抿唇不语。云帝子冷冷看着场面逐渐失控，拂袖准备离去，却在踏出宫门时身形微顿，抬手接住天上落下的雨滴，眼神阴晴不定。 良久，听得宫门外传来一声幽幽叹息，“竟已经开始下雨了么？” 宫内仙家闻言皆是一震，望向翡翠宫门外的天空，阴沉暗淡的天光下，细细的雨丝牛毛般洒下，雨丝中不时有黑雾腾挪缭绕，幻化出魑魅的模样，又被阴雨打散，消散于无形。 众位仙家的脸上皆露出忧愁之色，云浮仙境四周有仙气缭绕，所以鬼魅绕行。影魅浸润也是从地底而出，因为那是仙境唯一的破绽。然而现在那些魑魅妖魂竟然已经侵蚀了顶部的天光云气，从上面腐蚀仙境了！ 大殿一瞬间安静下来，上仙们望着高座上那人，希望他做出抉择。帝萧眼眸微合，遮住一片水色眸光。 就在众人认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殿堂的沉寂。 “我愿意离开。” 语声虽然细小，却很坚定。姚若定了定神，又重复了一遍，“我愿意离开。如果这场变故真是由我而起，我……我自是不能再留在这里。” 她怎能觍颜留在这里，让高座上的人为她伤神，让他为她悖逆他的子民臣众？ 所以，她可以离开，虽然不舍不愿不甘，但还是可以为了他而离去的。他于她的看法本就比什么都重要啊。 帝萧望着她，水色的眸子依旧无喜无悲，淡淡，“你不必如此，小小影魅断不了云浮仙境的气数。” “我知道，可是我必须走，我是霄蹂国的十公主呢，我要去高阳，那里有等着我的人。”等着她的人，是谁？姚若不知道，也许只是这样说说让自己心里不是那么难过，也让自己不那么可怜罢了。 “既然姚姑娘主意已定，我们似乎也不能勉强。”姚若不用抬头就知道这冷清的声音出自夜辰之口，她也就不再抬头，垂首站着，等待着帝萧对她的最终判决。 “你真的不想留下？”帝萧问她，眼中露出一丝暖意，几乎让姚若放弃之前的坚持，丢盔弃甲再次跑到他的羽翼之下。 不过，她必须坚持，“不，我……想去高阳国，必须去。”仿佛是要加重自己的信心，最后三个字特地加强了语气。 大殿上再次沉默，过了许久，只听帝萧泠泠的声音响在头顶上方，“好，那便随你。” 姚若心中仿佛有什么落下，舒了口气，却又空虚寂寥的可怕。她转过身，在殿中百位仙人的注视中走出了玉盏琉璃宫，直到完全隐没在云层深处都没有回头。 —— 海天一色，在海的尽头是茫茫的一线白色，极目望去，看到一点灰黑，飞得近了，才发现是归岸鸥鸟，长啸着盘旋了几圈，落在姚若身旁。 姚若坐在岩石上，眼神空旷，似乎在望着那一线白，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见。 垂下眼眸，伸手拿起旁边的海螺，呜呜的吹了起来，然后就静静等着。 姚若屈起膝盖，用手臂环绕起自己，海风带着海水的腥咸拂过脸颊，耳边的发丝飞扬。没等多久，十丈外的海面上，目力能及的地方，深沉的海水激荡开来，旋龟黝黑的脊背分开海水，浮了上来。 “偌姬……”它在唤。敲击腐木般低沉的声音被海风传送过来，让姚若嘴角微微扯出一条上扬的弧度。 “旋龟！”她站了起来，朝着那只上古神兽挥手。 旋龟看到了她，滑动水面的蹼掌更加有力的摆动起来。姚若看着那座小山一般游过来的老朋友，眼睛湿润润的，抱紧了手中的混天螺。 她就要走了么？就要离开这里，离开帝萧了么？可是，谁又知道她心里有多么不舍？ 帝萧，帝萧，帝萧…… 唇齿间轻吟着，姚若转头，从归姊山望去，玉盏琉璃宫所在的倚帝山高耸入云，山上仙乐渺渺，定是伶官在吹奏晨起的朝阳调。然而，云烟缭绕中再也看不到那檐角高飞、金碧辉煌的宫殿。 不是没有失望，姚若转过身，对已经到了岸边的旋龟笑了笑，淡淡道：“又要麻烦你了，我想去高阳国。” 巨大的鸡首摇了摇，“不妨事，我本就准备把你送到那里。耽搁了这半年，终是要完成自己的使命的。” 姚若垂下头，抬脚准备踏上旋龟夸大厚实的脊背。旋龟摆了摆毒蛇尾巴，鸟嘴朝一个方向一指，道：“不道别了么？人家特地赶来看你。” 姚若微怔，还未回头就先闻到风中送来的一股白芷清香，继而眼眶湿润，怔怔的又不敢回头了。 第九章 青鸟 密林中走出来的男子，白衣未染一丝纤尘，静静地站着，衣袂无风自动，举步时带起凌波，春风化万物。 姚若终于聚集起勇气，转身回望过去。帝萧水色的眸子闪过点点波光，姚若又觉得心酸，望着他，不知说些什么，脚下却情不自禁，朝他走了过去。 帝萧苍白修长的手指伸展开来，掌心的玉色珠子莹润亮泽，“你忘了带这个。” 姚若伸手接过，两人指尖相触，心神皆是一震。帝萧张口欲语，却又眉间微皱，垂下手来。 “海上风波最是难料，你一路多加小心。”最后也只是这平淡无力的一句。 姚若点头，“我知道。”长长的睫毛垂下，静静的颤抖。终于见他伸出手来，冰冷的指尖触及她的脸颊，稍作贪恋的停留，又滑下。 故事终究是这样的结局。 姚若眨了眨眼，转身离去。然而在转身的刹那，眼泪哗啦啦流下…… —— 直等到那座海岛再也看不见了，旋龟才思量着开口，“偌姬，别再哭泣了，他是九重天上的仙尊，你却是个凡人，人仙殊途，你再伤心又有什么用呢？” 它这话根本没有起到安慰的效果，反而令姚若更加伤神。这明明就是说她配不上他嘛，想了想，更是痛哭起来。 旋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依旧在好心的火上浇油。姚若无法，只得堵住耳朵，哭的更加伤心。 哭累了，就抱膝坐着，怔怔望着归姊山的方向，眼神呆滞无神。还好仍旧知道饥饿，隔半天从身旁的袋子里扯几片祝余叶子，放在嘴里嚼着。 祝余草有神力，只要一两片，就能喂饱姚若一天。 这日，天光晴朗，他们已经离开归姊山三天了，前方的水面依旧渺茫无尽头。姚若睁大眼睛望了半天，连只海鸟都没看到，就又趴在旋龟背上抖着小心肝儿的伤感。 小鱼跳上龟背，扑腾几下，消停了，下午的时候，被晒成鱼干，为姚若添了道肉菜。 姚若恹恹的，原本明亮的眸子暗淡无光。傍晚的时候南方天际飘过来一大片乌云，密密的拢将上来，瞬时遮蔽了天日。不多时，铅云中雷电频闪，轰隆隆下起雨来。 雨越下越大，黑云翻涌，同墨色的海水搅在一起，升至数丈高空。旋龟在惊涛骇浪中努力保持着平衡，又一个浪头打来，海水兜头浇下，姚若浑身彻底湿透。狼狈间，姚若仰头望去，低沉下来的乌云中有电光急闪，云层后现出狰狞的鬼影。黑面鬼童们拿着电叉、雷锤，怒吼着将愤怒降临到这方海域。 那是什么？是天穹中的恶鬼，来取她性命了么？ 姚若心中骇然，咬着唇让指尖陷进旋龟背上的花纹里，防止自己滑落。然而身体已是累极，翻涌的海水不停灌进嘴里，姚若的神智已经开始渐渐涣散。闪电劈裂苍穹，黑色的海水又开始翻滚，浪头砸到旋龟背上，将那巨大的上古神兽生生翻了个过儿，等到旋龟滑动着脚掌翻过身，背上的姚若早就失却了踪迹。旋龟大惊，扭动着笨重的身躯，在怒涛中的海面上四出遥望，悲鸣。大海浩淼，哪里还能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 风暴又持续了半个时辰，才渐渐止住。墨云散去，高冠博带的仙人站在云端，凝目望着这方逐渐平静的海面，眼中露出悲悯之色。身后的坐骑不安的踏着蹄子，提醒他应早些离开。仙人抚了抚它的头，扯来一片云，掩去身形，继而消失在南方。 在那片云消失后不久，一只赤喙青羽的小鸟在海面上盘旋了几圈，唧唧叫着，也朝南方飞去了。 —— 青鸟，与凤凰同为福鸟，喜水、冰，赤喙青羽，形态优美，可幻化成人。 ——《博物志·高阳志》 高阳国奉青鸟为神鸟，是国之图腾，每年六月七日国人用珍果水酒祭之。这源于高阳上古流传下来的一个故事。 相传高阳的开国皇帝生于贫困之家，却自幼勤奋好学，有建不世之功的雄心壮志。帝少时在毗卢海上随船队出航，曾救过一只青色的小鸟。海水退潮，小鸟被遗弃在沙滩上，折断了翅膀。帝将其带回自己海岸旁的茅屋中，悉心照料。第二日，鸟儿化作一女子，身姿曼妙，妍丽过于常人，自云为西天王母座下侍女，受劫沦落至此，愿委身，作帝之妻。后随帝征战，屡屡救帝于险危。帝感其情，霸业终成时，封其为皇后，一生只得此一女，伉俪携手，共同治理江山。 青鸟化成的皇后用术法使高阳国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人感恩戴德，对其万分爱戴。帝登基三十五年的六月七日，皇后辞世，举国悲丧，帝一夜白头，命全国举孝七日，高阳国内乐声不响，腥荤不闻。 帝晚年信奉术士，一人名柳如惠者，言皇后仙魂并未消逝，每年六月七日会回来看看这个她所创建的王朝。帝命玄官筑凌波台，算出皇后仙魂降临的方位，然后让人在民间寻找青鸟转世的女子，入主凌波宫，成为高阳国地位尊贵的圣女。 这，便是高阳国流传至今的青鸟神话。 毗卢海的海水流到罗浮市后，被成犄角之势的海岸挡住，一部分流入图涂湾，再从图涂湾蜿蜒曲折，流入市中的湖泊河流，聚集之后，蔓延至各个角落，成为罗浮市的血脉纹路。 图涂湾是罗浮市的贸易通商口岸，客船商贾云集，泊在湾里的船舶有的高达十丈，窗棂描金绘画，饰着彩灯，夜晚看来，赫然一座小楼，壮丽非常。即便是阴雨天气，不适出航，湾里也泊着几艘大船。图涂湾是天然的避风港，毗卢海上风波再大，这里的水面依旧平整，最多涌起几片涟漪，所以商队多在此休整。 晨曦微露，太阳透过海雾将薄弱的光线洒下，海天相接处仍旧是灰蒙蒙的白。天风吹起海浪，又腾起雾气，新的一天就在这白雾中开始。淡金混合着灰白，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像孩子惺忪的睡眼，眨了眨，睁开，依旧朦胧一片。 少年站在码头，凝目去看海雾中的船只，隐约中只见轮廓，如同一只只沉睡的兽。在清晨的凉风中看了半响，少年弯下身子，挥开水面上的雾气，开始汲水。深黑色飞入鬓角的眉头微皱，抬眸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海面上悠悠荡过来一片荷叶。 荷叶？这里是海水，哪里会有荷叶？ 再仔细一看，少年吃惊的张大了嘴巴。那并不是荷叶，而是一方青石，随着海水的涟漪飘荡过来。雾气散开，青石上竟然还有人影，是一个身着纱衣的女孩，侧卧着沉沉而睡，背朝着海岸，所以看不清容颜。 青石晃悠悠飘到面前，少年犹豫了一下，放下汲水的木桶，弯腰将青石上的少女抱到岸上。 那方青石在少女被抱下后，悠悠沉入水底。少年看到海雾渐渐散开的水面下有巨大的生物移动，蹼掌分开水流，游入深色的海水里。 女孩浑身冰冷，少年探了探她的鼻息，是温热的，还活着。 这被“青石”送来的女孩是谁？天上的仙女么？还是遇难的船只上幸存下来的孤女？ 穿着纱衣的女子睫毛微颤，抖落几颗晨露般的水珠，如夜色般漆黑的眸子睁开一缝，又阖上了。 第十章 罗浮镇 是睡着的吧。少年放下怀中的女孩，拿起旁边的木桶继续汲水。木桶在海里荡了两荡，舀出一桶水，溅着水花，被拎了上来。转头时心头一惊，后退了一步。 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带着初醒时的迷茫，怔怔望着他。那个被“青石”送过来的女孩，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两人离得太近，少年转身猝不及防看到她，自然是吓了一跳。 那女孩抱膝坐着，也不说话，目光掠过他，落到码头浩淼的水面上。 “呀！”仿佛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女孩从地上跳起来，跑到水岸旁，朝水里张望。 看了半天，水面上没有任何动静，黑色的眸子黯淡下来，“已经走了么？”喃喃，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失落。 “你在找那只大龟？”清朗的声音，带着丝淡淡的冷意。 少女点了点头，很快从失落里回过神来，对着救命恩人笑了笑，“谢谢你救了我。” “我什么都没做，所以不用谢我。”少年淡淡道，提着盛满水的木桶，绕过她，准备离开。 走了几步，停下，身后的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少年转过身，飞入鬓角的眉头皱起。 “你……”他开口，还没说就被那纱衣女孩打断。她跑到他面前，伸手牵过他的袖口，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将他望着。 “让我跟着你吧，我家的船遇到了风暴，阿爸和妹妹都不见了。我……我现在是孤身一人，没有朋友，求你好心收留我吧。”拉着他袖子的手晃了晃，漆黑的眼睛努力涌出更多的泪水，“我会做饭，会洗衣服，会打扫卫生，吃的也少，你如果收留我，是绝对不会吃亏的。” 看着少年的脸色由震惊变为哑口无言再变为面无表情，女孩着急起来，虽说上面一段话多数是她信口编的，但也是根据偌姬的实际情况杜撰的不是。 不错，这纱衣女子正是姚若。能说出这么一段话，将自己随随便便卖了的除了来自21世纪的姚若，还会是谁？ 那少年明显有转身要走的迹象，饶是姚若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继续扯着人家的衣袖。只能巴巴望着那抹浅褐色的身影毫无半分留恋的走上青石铺就的街道，拐进一家酒楼。不知是不是姚若多心，总觉得他走的有些匆忙，像是要逃离什么似的。 罗浮镇是图涂湾边上的一个小城镇，因为贸易的缘故，小镇异常兴旺，人们家境殷实，甚至较之帝都还要富裕几分。 瀚海楼是罗浮镇最好的酒楼客栈，坐落在图涂湾附近，依照地形建起四层层高楼，楼后华庭院落绵延出去数十丈，接纳四方海客、异士。 天色还早，街道上飘荡着被风吹来的海雾。瀚海楼的伙计揉着惺忪的睡眼拆开门板，往外望了一眼，低声咕囔，“这么大的雾，渡口封锁，今儿早上应该不会有什么客人了。”掀了掀眼皮，望见雾里走出来的身影，扯开嘴角打了声招呼，“小哥，您依旧是这么早。” 身着短褐的少年弯了弯唇角，算是招呼。伙计侧开身子，他就从旁边走了进去。 穿过大堂，走到后院，将木桶中的水倒入院中的铁缸。少年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从柴房里抱出一捆干柴，塞进铁缸下，敲击打火石点燃。一切做完后，少年坐在旁边的木桩上，等着海水煮沸。 前厅传来杂乱的声音，似乎是伙计在和谁争吵。少年没有在意，往铁缸下加着干柴，让火势更旺了些。后院的门被推开，少年转头望去，正好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少女看到他，眼中燃起希望的光芒，挣脱开伙计，朝他跑了过来。 少年站起身，认出是那个在渡口遇到的奇异少女。那少女抓着他的衣袖，得意的对伙计扬起脸，道：“我是认识他的，你不能赶我走！”说完又转过头可怜兮兮的望着他，怕他说出反驳的话。 少年无奈，只得对伙计点了点头，“她是我的朋友，麻烦你宽宥一下。” 伙计摸了摸鼻子，“刚刚在门外伸了个懒腰，就见这小姑娘鬼鬼祟祟的想钻进楼里，我还以为是小偷。现在弄清楚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一双精明的眼睛在两人身上滚了滚，“我说小哥，相处这么长时间也没听说您有什么朋友啊。” 少年抿唇不语。伙计讨了个没趣，挥挥手，带上后门走了。 见那个讨厌的家伙终于离开了，姚若心下一松，忽闪着一双大眼打量这个小庭院。目光落在院中的铁缸上，皱了皱鼻子，“你在煮海水？做什么啊？” “炼海盐。”少年淡淡道，皱眉望着她，“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 “啊？”姚若支吾起来，目光躲闪，见少年眼中闪过怀疑之色，忙道：“我，我没有恶意的。只是……只是真的没有地方可去……”只好傍着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你了。 少年望着她，没有说话。铁缸里的海水“咕咕”的响着，冒着泡，腾起一团团的白气。少年往缸底加了些柴火，右唇角往上扯了扯。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清冷的声音。 姚若看到那抹似有若无的笑容，胆子大了一些，答：“姚若。”蹭过去在他身旁坐下，“你呢？你叫什么？”以后还要靠他多多关照，打好关系非常重要，嗯！ “裴琰。”少年仿佛看出了她的意图，碎冰似的眼底略过一丝笑意。 “裴琰，真好听。”姚若将这个名字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决定记在心里。 一桶海水已经见了底，铁缸里积了一层雪白色的盐粒。少年用木铲将海盐舀出，放在准备好的白纱布上，摊平。 “这是做什么用啊？”姚若做好奇宝宝样。 “待会你就知道了。”做这一切的时候，裴琰脸上有种特别的专注，虽然是每日早上都会重复的工作，在这个少年身上仍旧可以看到初时的认真。 姚若望着他，有些微微的出神。 院子偏角的矮门“吱呀”一声响了，一个落拓的汉子钻了进来。之所以用“钻”字，是因为那扇破败的角门相较于他伟岸的体格实在是太小了，他甚至要弯成九十度才能进来。 落拓汉子站起身朝他们走来，突然又停住，挑起半边眉毛望向姚若，显然是没想到会遇见外人。 “这是谁？”他问裴琰，满是刀伤的脸上有询问之意。 “一个朋友。”裴琰淡淡解释，用麻绳将盛满海盐的纱布系起，做成沙包。 “朋友？”落拓汉子笑了笑，走过去，在木桩上坐下，对姚若挥了挥手，“小女孩，来让大叔看看。看看你够不够格做琰儿的媳妇。” 啥？姚若一愣，脑袋一瞬没反应过来。眨巴几下眼睛，望着那个突然冒出来的落拓汉子，牵强的扯了扯嘴角。 其实离近了才发现，这个落拓大叔已经不再年轻，姚若揣测大概是五十多岁的样子。右眉骨被一道刀疤贯穿，使他整个脸有种彪悍的匪气，但是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却是柔和的，是经历过生死后沉淀下来的心境的平和。 “荆大叔跟你开玩笑呢，你别当真。”裴琰转头对姚若道，他在荆不平身旁蹲下，帮他把裤腿卷上去。 麻布裤脚卷上后，一股腥臭扑面而来。裴琰皱起眉头，竟是没有好转的迹象。修长的指尖拨开一块褪下来的老皮，下面新生出来的红色嫩肉已经开始腐烂。伸手去拿做好的海盐包，在那双遍布红斑的腿上细细研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