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手胭脂》 1、生死关头 轩辕帝国开国至今六十八年,现任第六世皇帝轩辕伏,皇权势弱,奸臣当道。 时值天还四年,七月七,天现异象。 当夜,北疆大地震,轩辕帝国与邻国昭武帝国之间的天险——堕天山脉中的栖霞山发生崩裂,山体一分为二,出现了一条贯通两国的大峡谷。 昭武帝国土地贫瘠,全民尚武,觊觎轩辕帝国的富饶物资已经多年,终于在天还四年秋天发动了入侵战争,栖霞山的大峡谷,成为了昭武进攻轩辕的天然通道。 地处堕天府北疆丰饶牧场的美罗城率先被攻破,大批美罗城贵族和平民撤离,时任堕天府黑矛军左路天字营地字部校尉的左骄阳,率领五千军兵,护送这批三千多人的百姓南下,撤往大北平府。 **************************** 酷日炎炎,几乎要将人烤昏。 又饿又渴的西门知秀和林月侬,几次以为自己要虚脱地昏过去。 她们已经在这大草原上走了整整一天了。 作为年仅十九岁,还没有从大学毕业的两个小姑娘,她们本来在报社中实习,这次是跟随报社同事一起去雁荡山旅游。因为林月侬贪玩,硬拉着西门知秀到一块悬崖边拍照,结果却不慎一起从悬崖上掉了下去,随着不断下落的身影,两人也就失去了知觉。 等到醒来的时候,便发现两人置身于无边无际的西北大草原上。 最初的迷茫、惊恐过后,两人最着急的便是想找人问清楚,自己到底来到了什么地方,为什么会从雁荡山跑到了这样的西北草原。 然而,她们走了整整一天,都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除了手机和一个相机,她们身上就再也没有任何东西了,当时在悬崖边拍照的时候,把旅行包都托给了两个男同事照管,结果现在却让自己陷入了绝境。 正是盛夏,大太阳几乎要把她们的皮肤都烤干了,一整天没喝一口水,也没吃一点食物,两人都虚弱地仿佛下一刻就会死掉。 “知秀,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啊……”林月侬带着哭腔问。 西门知秀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道:“不要放弃,只要走出这草原,我们就得救了。” “可是我真的走不动了……”林月侬说着就要蹲下去。 西门知秀也实在走不动了,只好说道:“那我们休息一小会再走,一定要在天黑前走出草原。” 她拿出口袋里的手机,按了一下开机键,却一片黑屏,知道手机已经没电了。 林月侬也拿出手机,朝各个方向都举了一会,最后看屏幕,泄气道:“还是一点信号都没有,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 她生气起来,一抬手就把手机给扔了出去,然后就摊开两条腿坐在了草地上。 西门知秀叹了一口气,虽然很累,但还是走过去把她的手机捡了回来,而林月侬也仿佛对她的帮助习以为常,连一句谢谢都没说。 她们两人是大学同学,都是历史系的学生,不仅同一个班,而且还住同一个宿舍,林月侬家境优良,娇生惯养,所以经常表现出大小姐脾气;而西门知秀出自小康人家,虽然也衣食无忧,但却比林月侬要坚强朴实得多。 “起来走吧,天快要黑了,我听说草原上昼夜气温差别很大,别看现在很热,到了晚上,说不定就要冻死了。” 因为是旅游,她们两人穿的都是很普通的牛仔长裤和短袖t恤,到了晚上,是抵挡不住寒冷的。 林月侬无奈,只能爬起来,骂骂咧咧地跟着西门知秀走,不时还抱怨她是不是走错了方向。 西门知秀本来心情就不好,被她说起火大,就站住了说道:“有本事你来带路!如果不是你,我们会跑到这个鬼地方来吗?” 林月侬脾气大,面子薄,一被反驳就生气了,冷笑道:“你终于说出来啦!你是不是早就恨死我了?要不是我拉你拍照,就不会掉下悬崖了,更不会跑到这个鬼地方,是不是?” 西门知秀不想跟她争辩,只好转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林月侬却不肯罢休,拉住她的胳膊,道:“干什么,躲我啊?” “闭嘴!” 西门知秀忽然呵斥了一句。 林月侬一愣,紧跟着就是一股怒火:“你说什么!?” 西门知秀转过身来,眼中露出狂喜,她抬起一只手,指着右前方,说道:“你看那是什么?” “什么?” 林月侬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隐隐约约仿佛看到一两个屋顶。 是一个村庄!! “啊——”林月侬惊喜地大叫起来,再也顾不得跟西门知秀的争吵,大呼小叫地向村庄的方向冲去。 西门知秀也跟在她后面奔跑起来。 天不绝人之路啊!眼看太阳快要下山,她们却终于找到了一个村庄!有村庄就有人,她们就得救了。 求生的希望让两个原本虚弱的女孩子生出了无穷的力气,居然一口气跑了几百米,终于冲到了村口。 然而下一刻,惊喜还没从她们脸上退去,惊恐就已经爬上了她们的双眸。 这是地狱吗? 破败的门户,随地抛弃的农具,路上、门口、井沿、树下,到处都躺着死人,每个人的死状都极其惨烈,有的胸口被捅出一个大洞,有的背上被砍得血肉模糊,有的脑袋被削掉了半边,还有的肚子被拉出一条大口子,白花花的肠子如同刚刚宰杀的猪下水一样就流淌在太阳底下。 林月侬看了才一小会儿,就忍不住扶着旁边的一个木桩呕吐起来。 刚呕了两声,被她手抓着摇了一下的木桩顶上忽然掉下一个物体,彭一声砸在地上,她只看了一眼,就吓得惊叫起来,仿佛见了鬼一样地跳到西门知秀身上。 西门知秀看了过去,也忍不住心头发紧,脸色发白。 从木桩上掉下来的居然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婴儿的脸被一根布带勒得紫胀紫胀,他就是被这根勒死他的布带挂在木桩顶上的,因为林月侬动了木桩,所以才掉了下来。 西门知秀眉头紧紧地皱起来,这个村庄看起来像是被屠杀干净了,感觉不到一丝的生气。 什么人这样心狠手辣,居然屠杀了一整个村庄。 林月侬浑身颤抖,白着脸,哆哆嗦嗦道:“我们难道回到抗战时期了吗……” 西门知秀抿着嘴,往前迈了一步。 林月侬却死死地拉着她:“你要去哪里?” “进村看看。” 林月侬立刻用比见到死人还要惊恐的大眼睛瞪着她:“你疯了!这里都是死人!” 西门知秀道:“我知道都是死人,可是如果不找到水和食物,只怕我们也要像他们一样死掉了。” 林月侬瞪着她苍白却坚毅的脸看了半天,不知道该说她疯狂还是什么,嘴唇抖了很久,才说出一句话:“你真冷血……” 西门知秀沉默。 面对这个大屠杀的场景,她当然不可能无动于衷,但是一贯以神经粗壮,连看鬼片都没感觉的她,却一直非常冷静。 首先她必须保证自己和林月侬能够活着,走出这个魔鬼一般的草原;然后她一定会报警,让当地派出所来调查,到底是什么人做出了这样惨绝人寰的凶案。 然而,她以为自己冷静,但事实上,作为生在太平年代的一个普通女孩子,她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因为紧张和惊恐,她和林月侬居然都没发现,这个村庄的落后程度完全不像一个新中国的村庄该有的样子,而且所有死人的服饰,也都不是现代人的装束。 西门知秀拖着像八爪鱼一样挂在她身上的林月侬,一步一步地朝村子中心走去。 她们推开了一家门口没有尸体的人家的门,却发现土墙垒起的院子里,倒毙着一个女人,女人的衣裳已经被完全撕破,身体几乎就是全裸的,下身一大滩紫黑色的污渍,似乎已经凝固了,而她的胸口心脏处还插着一根尖锐的木头,披头散发的脸上,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天空,仿佛在控诉老天。 林月侬终于忍不住,放开西门知秀,转身就跑了出去。 西门知秀再坚强,到这时候也害怕了,下一刻,她也转身,追着林月侬跑出去。 两人一口气跑到村尾,直到看不见死人了,这才靠着一堵黄土墙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我们一定在做梦,一定在做噩梦……” 林月侬抬手甩了自己一巴掌,却发现并没有像预想中那样醒过来。 这时候,西门知秀颤抖着声音道:“你有没有发现,这里的人、房子、东西,都好像是古代……” 林月侬猛地扭过头,盯着她的眼睛。 两人互相对视着,眼睛越长越大,下一刻,几乎就要一起尖叫起来。 而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马蹄声打破了死气沉沉的气氛。 两人立刻条件反射般地缩起身子,紧紧地贴在土墙背后。 听马蹄声,来的人不止一个,他们大呼小叫,高喊着跟汉语有点口音出入的语言,从西门知秀和林月侬躲藏的地方,还能听到刀刃划破空气的声音。 “仔细检查,看有没有活的!”一个粗噶的声音发出命令。 然后就听到一些人散开的声音。 “真是麻烦,军侯要女人,干嘛要我们来找!” “军侯都下令了,难道你还敢反抗?” “呸!全村都被杀干净了,哪里还有女人?” “找不到女人,就等着军侯杀你的头吧!” “军侯就是个屠夫……” 听到这几句对话,西门知秀和林月侬脑海里都冒出一堆一堆的词汇,战争、屠杀、女人、强暴……等等等等。 本就已经饥渴交迫,又惊恐不安的林月侬,双腿一软,差点栽倒,虽然立刻就抓住了墙壁,却仍然发出了一丝不小的声音。 外面的搜索突然安静了一下,然后就听到有人兴奋地叫起来:“这里有人!” 西门知秀下意识地向地上看去,只见自己和林月侬的身体被夕阳拉出一道重叠着的长长的黑影,投射在外面的黄土地面上,暴露在敌人的眼睛之下。 她转过脸,正想告诉林月侬快跑。 然而就在她转头的一瞬间,林月侬已经抬起双手,恶狠狠地把她推了出去。 她的瞳孔中,倒影出林月侬扭曲变形的脸孔。 ***************************************** 新书求收藏支持~~ 2、搏斗 被林月侬亲手推到路中间的西门知秀,仰面跌坐在地上,还来不及对她出卖自己的行为发表任何谴责,就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极端糟糕的局面。 一个骑在马上的士兵,和五六个手握长矛的步兵,正群狼环伺地盯着她,每个人的眼里都放射出贪婪的绿光。 她脑中一下子就浮现出那个惨死在院子里的半裸妇女,脑海顿时就轰然炸响,爬起来扭身就跑。 “抓住她!” 马上的士兵发出了一声呐喊,声音因为兴奋而异常尖锐。 一个步兵从腰上摘下水囊,狠狠地朝西门知秀掷去,又准又狠地砸中了她的背部。 冲击的力量让西门知秀整个人往前摔了下去,跌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她的头部左侧正好砸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 她感到自己的脑子嗡地一声,然后黑暗便从四面八方袭来,在最后的一刻,她的眼睛还死死地盯着那堵黄泥墙。 墙后面探出半个头的女人,却冷漠地转过了身,留给她最后的意识海里的,只是一个决然的背影。 黑暗合拢。 西门知秀失去了意识。 …… …… …… 头痛得仿佛要炸开了。 西门知秀痛苦地扶着额头,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片光怪陆离,几乎让她再次晕过去。 闭上眼睛调整了一下呼吸,她才再次睁开,这次慢慢地总算能够看清楚视野里的景物了。 这似乎是一个帐篷,有胡乱扔在箱子上的皮革甲胄,还有一些凌乱的洗漱用具,她就躺在帐篷中的一张床上,身下垫着的似乎是某种动物的毛皮,却没有盖任何被子。 恢复意识之后,头痛似乎稍微减轻了一点,她慢慢地坐起了身子。 “啊……” 看清楚自己身体的时候,西门知秀倒抽一口冷气。 她身上原来的衣服已经不见了,代替它们的是一袭大红色的鲜艳抹胸,还有一条同样式的亵裤,堪堪遮住她身上的关键部位,在抹胸和亵裤外面,只有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完全遮不住春光。 这是怎么回事…… 西门知秀惊慌地抓住自己身上的衣服,警惕地看着周围,但再次袭来的头痛让她没有下床的力气。 回想一下,她先是跟林月侬在大草原上奔走,然后到了一个被屠杀的村子里,紧跟着就遇到了一堆找女人的士兵,林月侬把她推了出去,她被某种硬物击中后背,然后摔倒昏迷。 那女人冷漠的背影就是她记忆中最后的片段。 林月侬!!! 她狠狠地记住了这个名字。 作为在同一个宿舍里住了一年,又在同一家报社实习了一个月的好朋友,在生死关头,暴露出了林月侬残忍自私的真性情。 西门知秀紧紧地捏住了拳头,恨不得现在就把林月侬的脸给咬下来。 不用说了,自己一定是落在了那些士兵的手里,他们本来就是为某个军侯来找女人,现在得到了她,把她打扮成这幅模样,说不定就是献给军侯享用的。 趁现在帐篷里没人,她必须立刻逃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忍受着脑袋一阵一阵的疼痛,西门知秀咬牙下床,站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在帐篷外响起,一个男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他一眼就看到了身着片缕的西门知秀,下身的某样丑物立刻就硬了。 “哈哈!小美人这是想跑?” 这个矮壮的男人,满脸的络腮胡子,敞开的皮甲露出一撮浓密的胸毛,他搓着双手,不怀好意地向西门知秀走来。 这个帐篷四壁萧然,根本就没有地方可以躲藏,西门知秀心里一片绝望。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美人,让军侯我好好疼你……”那矮壮男人却不等她有所行动,已经张开双手,猛地扑了过来。 “啊!” 西门知秀吓得往后一退,小腿肚撞在床沿上,身体失去平衡,向旁边跌倒,却正好躲过了那军侯的一扑。 而跌倒的同时,她的右手还按到了一样坚硬的物体,低头一看,是个长柄状的灯座,灯座顶上一根尖尖的铁钉,正是用来插蜡烛的。她立刻紧紧地捏住了这个灯座。 军侯一扑未成,也不气恼,反而觉得很有趣似的,嘿嘿淫笑起来。 “小美人还躲,你能躲到天上去?乖乖从了吧……” 他伸手便朝西门知秀抓去。 西门知秀等的就是这一刻,就在他手碰到她肩膀的同时,她右手猛地一挥,灯座带着风声,朝那军侯脸上划去。 不过她这点伎俩,在征战沙场的军侯面前,只不过是雕虫小技,虽然猝不及防,但他猛地往后一仰,还是躲过了灯座上那尖锐的铁钉。 眼看一击不成,西门知秀已经完全绝望了,啊啊大吼着胡乱向他戳去。 军侯左躲右闪两下,抬手一劈,西门知秀右手手臂吃痛,灯座脱手而出,被他接在手里。 “我跟你拼了!” 失去了武器的西门知秀,不顾一起地向军侯撞去,居然真的被她撞实了。 “嘶……” 胸口吃痛的军侯大怒,挥手在她背上一拍,立刻就把她甩到了一边。 西门知秀的肩膀撞在床沿上,生疼生疼。 “妈了个巴的小娘皮……”军侯破口大骂,握着灯座便朝她背上狠狠一划。 薄薄的纱衣根本挡不住铁钉的尖利,西门知秀雪白的背上,立刻被划出一道伤口,鲜血汩汩而出。 剧烈的头晕,肩膀上的淤青,背上的伤口,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疼痛,西门知秀觉得自己的意识又开始模糊了。 那军侯却已经扑上来,两手一撕,刺啦一声,她身上的纱衣就被撕成两半,甩了出去。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 这时,一声尖锐的哨音突然响起。 “敌袭!” “敌袭!” “敌袭!” 帐篷外一片人喊马嘶。 西门知秀猛地睁开眼睛,那军侯已经放开了她,骂骂咧咧地向帐篷门口跑去。 然而他刚掀开帐篷的门帘,一道寒光在他面前划过,他胸口立刻喷出一蓬热血,洒在帐篷上,而他的身体就仿佛被钉子钉住了,一动不动。 接下来,倒在床边的西门知秀就愣愣地看着他矮壮的身体,如同一扇腐朽的门板,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而就在他的尸体外面,一个年轻的将军,恍如从天而降的天神一样,威风凛凛地站在帐篷外面。 3、美罗城大撤退 “叫什么名字?” 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的西门知秀,一直到那个天神一样的高大身影走到她面前,问她叫什么名字,才清醒过来。 在短短片刻时间内,经历了从死到生的巨大变化,脑袋和背部的疼痛不停地撕扯着她的神经,她再也坚持不住,身子摇摇晃晃地朝地上倒去。 高大健壮的将军立刻跨上一步,一把揽住了她的肩头。 “你叫什么名字?” 左骄阳再次询问,眉宇皱起,透出一种轻微的焦躁。 他原本掩护着美罗城数千贵族和平民撤退,不意却在这里发现了昭武帝国的一个千人小队正在暂时驻扎休整,斥候刺探后发现这是一支散兵,看样子是抢劫了数个村落,简陋的营帐之中俘虏了数十名妇女,正在进行惨无人道的糟蹋。 身为轩辕帝国的军人,在突然面临昭武帝国强势发动入侵战争的关头,虽然因为敌我力量的悬殊,不得不放弃边境的美罗城,掩护贵族和平民往内地转移,但不代表他丧失了与敌对抗的勇气,在衡量了这支昭武千人小队和己方的力量对比之后,他毅然决定发动攻击。 事先做好了精密的筹划,攻其不备,在遭遇到意料之中的仓促抵抗后,左骄阳率部将这支昭武小队尽数歼灭,而他本人更是诛杀了这支小队的最高军官,一个昭武军侯,同时也解救了差点被这个军侯糟蹋的西门知秀。 但这个女人眼看要昏倒了。 “喂!”他拍拍她的脸。 西门知秀意识恍惚,只看见他好看的薄唇上下开合。 “我叫西门……” 没等到将姓名说完整,她便昏了过去。 左骄阳忙将她揽在胸口,摇晃了好几下,又喂喂地叫了几声,但西门知秀已经完全丧失了意识。 “校尉!”一个中等身材、壮实如牛的士兵掀开帐子冲进来,他是左骄阳的亲兵李大双。 李大双本因担心左骄阳孤军深入发生不测,待冲进来却发现,敌方军侯已经身首异处,而自家校尉怀里,却抱着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顿时瞪大了眼睛。 左骄阳回过头,道:“什么事?” 李大双这才回过神,禀告道:“报告长官,战斗已经结束,弟兄们正在统计敌我伤亡以及俘虏人数!” 左骄阳点头,看了怀里的西门知秀一眼,又道:“你去查一查,附近村落可有姓西门的人家。” “西门?”李大双挠头道,“这个姓很少见,附近好像没有……” 他忽然一拍脑门,大叫道:“这个姑娘姓西门?她会不会是西门家失踪的那位小姐?” 被他一提醒,左骄阳也一下子想了起来。 这次他护送的美罗城贵族中间,就有一家姓西门的,而且在撤离美罗城的之后,曾走失了一位小姐,西门家的人也向他禀报过,希望他能够派兵寻找。 左骄阳又仔细看了西门知秀两眼,见她细皮嫩肉,显然不是经常干粗活的村妇,说不定就是西门家的小姐,便点点头。 “先把人带走!” 他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将西门知秀包裹起来,像个麻袋似的挟在腋下,带着李大双,大步走出了营帐。 这一次的袭击是攻敌不备,加上昭武帝国的这支千人曲十分大意,营帐也没有按照军事规制搭建,所以几乎是被全歼,左骄阳部下竟无一人伤亡,仅有三十多人轻伤,算得上是一个非常漂亮的仗了。 士兵们都士气高昂地在收集辎重干粮,安排解救出来的苦难妇女。 不多时,队伍重新集结,以左骄阳为首,快速向南边奔去。 奔驰了大约十公里,就到了一处密林边缘,数以千计的老百姓正在一支军队的保护下,在密林边缘休整,看到左骄阳率人返回,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 他们正是从美罗城撤离出来的百姓,中间几十辆马车,还有私人护卫保护的,是贵族;而旁边三三两两成群的是普通的平民。 昭武帝国的入侵十分突然,几乎是一夜之间,乌黑色的铁骑便如同洪流一般从栖霞山的大峡谷中倾泻而出,如同瘟疫一般在天堕府北疆丰饶的牧场上蔓延。 美罗城作为直面堕天山脉的边城,因山势险峻的堕天山脉横亘在两国之间,所以虽然山脉的那一面就是狼子野心的昭武帝国,但山脉天险如同强壮的大汉一样保护着美丽富饶的北疆牧场,所以美罗城的百姓们世世代代都一直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 他们从来没有想到,敌人会突然之间就兵临城下。 虽然因为七月的大地震,栖霞山裂开了一条峡谷,轩辕帝国高层也意识到昭武帝国可能有发动战争的预兆,但也仅仅只来得及向驻扎堕天府的黑矛军发出警戒部署,而黑矛军更是只来得及派出以左骄阳为校尉的一支五千人部,在美罗城驻扎警戒。 当昭武帝国以尖锐不可阻挡的攻势进攻美罗城时,这座城墙不算高,武力值不算大的城池,很快就面临危局。 左骄阳率领五千黑矛军浴血奋战,坚守城池,同时向黑矛军总营求救,但总营派出的救兵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始终没有抵达美罗城,更没有对昭武帝国的军队起到一丝的牵制。 最后,左骄阳没有办法,只能派出一千兵马断后,自己则带着残存的两千多人,保护美罗城的贵族和平民撤离,逃亡与堕天府相邻的大北平府,他们的目标是大北平府的府城白马城。 留守美罗城的一千士兵用生命的代价,将昭武帝国的铁蹄拖住了三天。 这三天内,左骄阳一面保护百姓南下,一面派兵向大北平府的驻军青甲军求援,据信鸽反馈,青甲军已经赶到了堕天府边境,只要再争取两天时间,左骄阳等人就能跟他们接上头了。 撤离世代居住的家园,逃往他乡,这本来就让队伍士气涣散,加上留守美罗城的一千士兵全军覆没的消息,更是让大家人心惶惶。 而这个时候,左骄阳却率军奇袭了一支昭武帝国的千人部曲,并且全胜而归,怎不让人士气大振,所以难怪百姓们看到他回来的时候,都要热烈欢呼了。 哪怕是从来不把粗鲁的士兵放在眼里的贵族们,也都鼓掌表示赞扬。 回到宿营地的左骄阳,安排完警戒事宜之后,便立刻派人去通知西门家。 4、西门老爷的困境 美罗城逃亡的百姓之中,有数门贵族,西门家是其中不大不小的一门。 西门这个复姓,在轩辕帝国之中,属于比较少见的姓氏,而在大北平府的白马城,只有一个老牌的贵族复姓西门。 美罗城的这个西门氏,原本就是白马城西门氏的分支,家主西门宗英,娶妻曹氏。 随着昭武帝国入侵,美罗城破,西门宗英曾率领家中护院,上前线抗敌,意外中箭,跌下马背,摔断了一条腿,而敌我形势险峻之下,也只有带着全家人踏上了撤退逃亡的路程。 比普通平民好一些的是,西门家毕竟是贵族,有财力底蕴,撤退时也都是坐车骑马,不必受双腿长途跋涉之苦。 而此时,坐在马车中的曹夫人,却正在为一件事情皱眉不展。 “老爷,你说这可怎么办呢?这样兵荒马乱的时节,绣心一个女孩子,若是遇到兵匪,我真是……” 说着,曹夫人便落下泪来。 她口中的“绣心”是她的女儿西门绣心,她嫁给西门宗英将近二十年,膝下无子,唯有西门绣心一个女儿,夫妻俩疼若珍宝,但是这个西门绣心却十分顽皮,桀骜不驯,从美罗城撤退的时候,贵族和平民交杂在一起,龙蛇混杂,西门绣心竟在一片慌乱中失了踪,虽然西门宗英立刻就禀报了左骄阳,希望他能帮助寻找女儿,但是在全城大撤退的情况下,要找一个人,实在也跟大海捞针差不多。 事实上,过去了这么几天,西门宗英和曹夫人,也早已产生了悲观情绪。 昭武帝国的士兵,是何等的凶狠残暴,西门绣心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儿若是落入他们手中,用脚趾头想,都会知道是什么下场。 为此,曹夫人几乎天天以泪洗面。 马车上除了她,还有西门宗英,他因为断了一条腿的关系,只能半躺在软垫上,受伤的右腿包扎得厚厚的,逃亡途中,也没有了贵族老爷的干净和讲究,大大的两个黑眼圈,下巴上一圈胡茬,显得消瘦而疲惫。 “不要哭了。事已至此,哭又有什么用。我早说让你管教女儿,你却一味溺爱,生死关头,她还任性胡闹,有这种下场,都是她自找的!” 西门宗英受不了曹夫人的哭哭啼啼,终于不耐烦地骂了一句。 他身为家主,原本在美罗城有大好的基业,良田、商铺、大堆的奴隶,而随着战争开启,一切都化为乌有,只来得及携带贵重的细软,所有的奴隶也遣散了,只剩一些忠心的下人和护院。 辛苦打拼的家业葬送在敌人手里,本来就已经让他烦躁恼怒;而大夫说,他的腿即便好了,也很有可能落下残疾,下半辈子要靠拄拐行走。这重重打击,都让他的心情处在一个敏感易怒的地带上。 对于失踪的女儿,在悲观之后,他也终于丧失了为她担忧的耐心。 曹夫人却依旧啼哭不止。 西门宗英越听越烦躁,忍不住发狂喝道:“我还没死呢,你哭什么哭!” 曹夫人吓了一跳,先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接着就撒泼哭骂起来。 “你吼什么!你凶什么!女儿失踪了难道你不担心吗?你个没良心的,我早知道你看不起我生的是个丫头,一心只想着要儿子传宗接代是不是!可难道女儿就不是你的骨肉吗,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呜呜……” 曹夫人生性泼辣,在家也是当家作主的人,这下撒起泼来,西门宗英也是拿她没有办法。 “你有时间哭闹,还不如想想到了白马城,该怎么办!”西门宗英怒斥了一声。 曹夫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说道:“白马城怎么了?到白马城,自有宗族可以依靠!” 西门宗英冷哼一声:“宗族?你是太平日子过久了,难道忘了,我当年是怎么离开白马城的!” 西门氏世代居住白马城,在轩辕帝国开国之初,是赫赫有名的一等贵族之家,世袭安国公,虽然几代下来,有些没落了,但在白马城,西门氏还是拥有非常深厚的底蕴,是当地最有威望的老牌贵族。 如今在世的族长是安国侯西门战老太爷,生有两个儿子,成年之后分两房。大房是大老爷西门宗实,娶妻柳氏,育有一子一女,按照本家的辈分排序,是大公子西门昭,三小姐西门红袖;二房就是西门宗英了,娶妻曹氏,生有一女,年龄在西门昭和西门红袖之间,是为二小姐西门绣心。 西门宗英原该是二老爷,但长兄西门宗实素来对他不善,尤其是分房之后,因夫人柳氏撺掇,每每与西门宗英争夺家产。因西门宗实走的是仕途,而西门宗英却好经商,不为老太爷所喜,所以有老太爷西门战支持的西门宗实经常可以给他难堪, 终于,西门宗英忍无可忍,愤而离家,带着妻子曹氏和当时还在襁褓中的女儿绣心,离开白马城,北行到美罗城创业,十几年来与白马城的宗族只有寥寥几封书信往来,早已经形同陌路。 而如今,因为战争,美罗城破,西门宗英无奈带着妻子和下人回归白马城。进城之后,如何面对老太爷和大房,确实是一个难题。 尤其二房如今势力微弱,与大房不可匹敌,到时候少不得要寄人篱下,仰人鼻息,西门宗英每每想到这里,就烦躁郁卒。 曹夫人在美罗城舒坦日子过久了,如今被丈夫一提醒,也意识到这的确是个大难题了。 “我们此时回到族里,一无权势二无家业,大哥和大嫂一定会更加欺凌我们了,老爷,你得赶快想个办法,可不能到时候被人欺负啊!” 回想起当初被大嫂冷嘲热讽,被大房挤兑欺压的情景,曹夫人便整个人都焦急起来,连对女儿的担忧也暂时抛到脑后去了。 “唉……如果绣心还在,我们或许反而不用这样烦恼。”西门宗英却反而长叹一声,提起了女儿的名字。 曹夫人聪明干练,被他一提醒,也突然间醒悟过来,她竖起一个手指,指了指东北方向。 “你指的,可是金家?” 5、婚约 大北平府的贵族,不止一个西门氏,金家也是非常有名望的老牌贵族,比起西门氏更加荣耀。 当初轩辕立国,西门氏和金氏的祖先都被封为国公,西门氏是安国公,金氏是镇国公,但是前者是世袭,后者是世袭罔替,两字之差,后者便比前者要富贵荣华得多了。而且比起西门氏来,金氏子息更加繁盛,如今又有多人身居高职,自然门楣要高得多了。 西门氏世居白马城,金氏则祖居卢布湖城,两城同在大北平府,白马城是府城、大北平府的政治中心,但卢布湖城却是南北交通要道、商业汇聚中心,比起白马城来更阔、更大、更繁华。 西门氏如今的家主是老太爷西门战,而金氏如今的家主却是老太君皇甫氏。当年西门战和金家的老太爷金多智是好友,在一次酒后约定,双方的孙子辈中第一个男子和第一个女子要结为连理,这便是两个老头为孙子孙女定下的娃娃亲了。 金家如今的子嗣中,年纪最大的男子名金伯曰,出自大房,正正经经的金家嫡长孙,少年清贵至极。 而西门家,若是按照年龄来算,最先出生的女子,实际上正是西门宗英和曹氏的女儿西门绣心。 所以按照两家老太爷的约定,金伯曰和西门绣心是有婚约在身的,如今两人均已成年,也该到了履行婚约的时候了。 只不过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金家一直没有提这桩婚事,也没有上西门家来提亲,而西门家也是出于不可告人的原因,一直没有催促金家。 如今西门宗英带着妻女逃亡回白马城,有这桩婚约在手,他就是金家的准亲家,有这层身份在,大房西门宗实和柳氏,原是不敢对他过于欺压的。 但好死不死,西门绣心失踪了,而且若是按照常理来推断,她搞不好就落在了昭武人的手里,不管是死是活,显然已经败坏了门风,金家绝不可能再履行这桩婚事。 曹氏越想越烦躁,恼恨道:“这个死女子,偏偏这时候不见了,真是要急死个人!” 她这次的担忧,却不再仅仅是为了女儿的安危,还有为自己和丈夫的处境而担忧。 西门宗英叹气道:“原本绣心能嫁给金伯曰,正是我们二房重整旗鼓的好时候,可是她这一失踪,等于将这大好姻缘都拱手送给了别人。” 曹氏吃惊道:“怎么叫送给别人?” 西门宗英冷笑起来:“你道大房为什么一直不催促金家提亲,他们家里可不缺女孩子。” 大房西门宗实有一子一女,女孩儿就是西门红袖,如今才十岁,金伯曰却已经十九了。 曹氏想到这里,倒吸一口冷气,道:“难道大房想让红袖嫁给金伯曰,这怎么可能,两人差着十岁呢!” 西门宗英道:“这有什么关系,像金家这样的家世,金伯曰三妻四妾纯属平常,只要这桩婚约还在,大可以让金伯曰多等几年,就算先娶上几房妾室,也不会影响正妻的地位,只消等到红袖长大成年,金伯曰照旧是西门宗实的乘龙快婿!” 曹氏急得一下子站起来,却忘记了这是在马车中,顿时脑袋撞到了车顶,发出一声闷响。她吸着气,揉着头坐下来,焦躁道:“大房的算盘打得也太响了,咱们本来就寄人篱下,比他们势弱,若是再叫他们与金家结亲,哪里还有我们的地位?无论是大哥还是大嫂,那是能容人的主儿么?更别说,老太爷还一直偏心着大房!” “哼!你这会儿想到这些了,怎么不早点管教好你的女儿!”西门宗英恼怒道,脸黑得如同锅底。 曹氏却没心思跟他争辩,心里不住地盘算,她在美罗城时做惯了当家女主的,上无公婆压制,下无妯娌掣肘,几乎是随心所欲,这一到白马城,还得赖大房收容,寄人篱下的憋屈就不用说了,若真让大房得逞了这桩婚事,那他们二房只怕要败落得连狗都不如。 不行不行!决不能这样! 她乱七八糟地想着,却始终想不出什么法子,能够扭转这个可以预见的局面。 如果绣心还在就好了——她这时候不得不埋怨起自己的女儿来。 而西门宗英,也是一语不发,满心地不痛快,他跟曹氏一样,都是心高气傲的人,若是真的被大房欺压,他是绝对不能忍受的。 夫妻两个都是一肚子的心事。 这时候,外面有人轻轻叩了几下车壁。 车夫拉开车门,对西门宗英和曹氏道:“老爷、夫人,左校尉派人来了。” 曹氏便探出身子,见车旁边站着一个士兵,她认得是左骄阳身边的亲兵,叫李小双的。 李小双是李大双的双胞胎弟弟,兄弟俩都是左骄阳的亲兵,也是他最得力的手下。 曹氏便问:“什么事?” 她是贵族,李小双不过一个大头兵,所以她用不着对他客气。 李小双也早习惯了贵族们的骄气,道:“校尉从敌营救出一个女子,自称姓西门,不知是不是失踪了的西门小姐,请夫人去辨认。” 曹氏先是一喜,紧跟着就是一惊。 喜的是正在盼望女儿归来,左校尉就救了一个姓西门的女子;惊的是这个女子是从敌营救出来的,搞不好已经遭遇过不测了。 同时,她也对李小双十分恼怒,车旁边除了自家下人还有别的平民百姓,这样当众说出来,岂不是让别人都看他们西门家的笑话。 曹氏忍着不快,道:“好,你先等等。” 她缩回身子,要跟西门宗英说话,西门宗英却也已经听见李小双的禀告,便摆手道:“不必多说,先去看看,万一……那也先把人领回来再说。” 曹氏便点点头,下了车,喊道:“吴妈!吴妈!” 一个青色衣裤的中年妇人便从后面的马车中匆匆跑过来,道:“夫人!” 吴妈是曹氏的陪嫁,同时也是西门绣心的奶娘,更是曹氏的心腹,所以曹氏才叫她陪同。 两人跟着李小双离开了人群,往左骄阳所在的地方走去。 一路上,许多百姓席地而坐,长途跋涉之下,很多人都风尘仆仆,不甚整洁,曹氏小心翼翼地避开他们,强忍着心头的不适。 不多时,便到了左骄阳的营帐。 因天色已晚,今日少不得要在此宿营,所以回来整顿好之后,亲兵便给左骄阳打起了行军的营帐。 李小双禀告之后,将曹氏和吴妈领进帐中。 左骄阳甲胄在身,对曹氏抱拳道:“曹夫人。” 对于这个护送自己家人撤退的校尉,曹氏还是很有好感的,便蹲身回礼道:“左校尉,不知那女子在何处?” 左骄阳伸手朝里面指了指。 营帐中间是一张很简单的行军床,西门知秀就躺在床上,她还未从昏迷中苏醒,身上的衣裳也还没换过,盖着左骄阳的一床薄薄的行军被。 曹氏和吴妈走上前去,靠近床边后,两人的神色都有点激动。 “吴妈,你把油灯取过来。” 光线昏暗,吴妈将油灯取来之后,视野便清晰了很多,两人俯身打量起床上的女子。 看了看,吴妈脸上的激动便渐渐退去,她看了一眼曹氏,后者脸上也是阴晴不定,便叹了口气道:“夫人,这不是……” 曹氏却突然抬手阻止了她,然后回头对左骄阳道:“左校尉,这就是我的女儿!” 6、我是谁? “这就是我的女儿!” 曹氏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吴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左骄阳微微蹙眉道:“果然是西门小姐?” 曹氏点点头:“正是。我自己的女儿,我怎会认不得。”她一面说着,一面对吴妈暗暗递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吴妈虽然不知道曹氏为什么要这样说,但她一贯是忠仆的,不明白主人所想的时候,就老实地闭上了嘴。 左骄阳道:“既然确认是西门小姐,那么夫人请好生带去照顾吧。” 曹氏略微犹豫了一下,小声道:“还请左校尉告知,是如何救出我女儿的。” 左骄阳脑中一思索,就知道曹氏问这个是什么意思了,西门小姐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落在昭武人的手里,保不齐便已经被糟蹋,曹氏关心这一点也理所当然,他便说道:“夫人放心,在下救出令千金之时,她只是受了一点皮外伤,并无遭遇其他。” 曹氏点点头,道:“此时涉及女子名声,烦请左校尉保密。” 左骄阳道:“夫人放心,在下绝非多嘴多舌之人。” 曹氏感激地冲他福了一福,然后才回转身,示意吴妈将西门知秀扶起带走。 吴妈背过身,挡住左骄阳的视线,小声地疑惑道:“夫人?” 曹氏微微抬手:“回去再说。” 吴妈点头,伸手便去扶西门知秀,而就在她刚刚碰到西门知秀的肩膀时,后者嘤咛一声,似乎要醒过来了。 不好! 曹氏和吴妈都是心头咯噔一声。 这个女孩子到底是不是西门小姐,曹氏心里清楚,吴妈心里也清楚,如果她现在醒过来,否认自己是西门家的女孩儿,左骄阳必定会起疑心。 曹氏暗叫糟糕,拼命地冲吴妈打眼色,但吴妈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却不知道这是要她做什么。 不等她们有所举动,西门知秀已经悠悠醒转。 “这是哪里……” 她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眼就是灰绿色的营帐顶部,然后转动眼珠,看到的就是床边的两个中年女人,还有她们背后稍远处的一个身穿甲胄的年轻男子。 曹氏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大声道:“我的女儿!你可算醒来了!” 西门知秀刚刚醒转,意识还有点恍惚,被她突然地一抱,顿时有点发懵。 吴妈也立刻福至心灵,大声道:“夫人,小姐身上还有伤呢,咱们赶紧带她回去治疗吧。” 曹氏忙道:“说的对。” 两人立刻七手八脚地将西门知秀从床上扶起来,说是扶,但西门知秀几乎是被拖起来的。 “等一下!” 她被吴妈捏的吃痛,忍不住叫了一声,挣开了她们的手,但紧跟着脑袋便是一阵发晕,她摇晃两下,用手扶住了额头。 “你们……” 她环视着帐篷里的这三个人,眉头深深地皱起。 曹氏和吴妈都紧张起来,深怕她说出什么。而左骄阳,也觉得情况有点不对,走上几步,靠近过来。 西门知秀看了他们一圈,脑袋里面的疼痛如同海浪一般一波接一波地袭来,胸口也闷闷地,有点想吐的感觉。 她强忍着不适,道:“你们,是谁?” 左骄阳微微蹙眉,用手一指曹氏和吴妈,道:“你不认得她们?” 曹氏无意识地抓着吴妈的手,手心都出汗了,眼睛紧紧地盯着西门知秀。 西门知秀注视了她半晌,最后摇摇头,茫然道:“我不认得,她是谁?” 她没有直接问曹氏,却是问左骄阳,在她一片空白的脑海中,仿佛觉得比起这两个完全陌生的女人,左骄阳这个唯一的男人反而稍微有点熟悉感。 左骄阳看着她茫然略显呆滞的眼神,觉得情况愈发不对,试探着问道:“你不认得她,那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西门知秀下意识道:“我怎会不知道我是谁,我是……”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脑中却如同塞了一大团棉絮一般,任她如何努力地思索,却是根本什么都想不出来,而且疼痛反而愈加剧烈,她痛苦地抱住头。 “我是谁?我是谁?” 当她口中说出“我是谁”三个字的时候,曹氏那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的心,一下子就跌回了肚子里,心头一阵狂喜。 但为了确认情况,她还是按捺住心头的激动,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不知道自己是谁吗?” 西门知秀皱起眉,痛苦地摇头,试图摇掉那阻碍她思考的棉絮,但却根本做不到,她茫然道:“我是谁?为什么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我脑子里,什么也想不起来!” 曹氏心中的喜悦愈发强烈,但脸上却表现出十分痛心的神色,一把拉住了她的手,道:“你怎么会不认得我,我是你娘啊!” “娘?”西门知秀被这个含义丰富的字眼给震住了,呆了一下才小心翼翼道,“你是我娘?” 曹氏眼眶里泪花滚动,悲声道:“是啊,我是你娘啊,你怎么连娘也不认得了?” 她一面抬手去抹泪,一面借着手掌挡住左骄阳视线的机会,冲吴妈看了一眼。 吴妈立刻配合地叫道:“哎呀我的小姐,你怎么连夫人也不认得了啊?难道你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给忘记了吗?” 她们两人的声音都很大,西门知秀的脑袋嗡嗡地响,她害怕地道:“我,我不记得,我什么都不记得……” 曹氏顿时哀嚎一声,抱住她的脑袋,痛哭起来:“我可怜的孩子!” 西门知秀被她抱着,但心里却仍然一片陌生,感觉不到哪怕一丝的熟悉。 左骄阳在旁边看了半天,此时终于开口道:“夫人,我看令千金的样子,似乎是……失忆了。” 曹氏哽咽道:“当然是失忆了,她若不是失忆,怎么会连我这个娘都不认得了……” 吴妈站在西门知秀边上,这时才看见她脑袋上一个大包,鼓鼓的呈紫红色,她立时尖叫一声道:“哎呀我的老天爷!这么大一个包,怪不得小姐失忆了啊!” 被她一提醒,左骄阳和曹氏都看见了西门知秀脑袋上的大包,顿时,对她失忆的原因,都有了相同的理解。 7、冒名顶替 知道了西门知秀失忆的原因,曹氏更加安心,当下便决定要带她走。 “咱们自己带了大夫,娘带你回去,立刻就叫大夫来给你看看。”曹氏抚摸着西门知秀的头。 西门知秀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做什么,只有茫然地点头。 曹氏和吴妈就一边一个扶着她。 而这个时候,西门知秀身上披着的左骄阳的披风,因为她此前的挣扎和动作,变得松松垮垮,此时她一走动,顿时从肩膀上滑落,露出了里面单薄的红色抹胸。 她顿时发出一声惊叫,而吴妈也手疾眼快地一把抓住了滑落的披风。 三个女人都下意识地朝帐篷中唯一的男人看去。 左骄阳立刻转过身去,不敢再看,他的头上还带着盔,将他两边的脸颊都给包住了,所以曹氏等三人都看不见他的脸色。 事实上,他脸上早已飞起一丝异常的酡红。 他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开始在昭武人的营帐中,是属于战时,情况紧急,虽然当时也看到了西门知秀半裸的躯体,但是根本没有心思却想别的。但现在又一次看见,却真的忍不住觉得尴尬了。 同时尴尬之中,又有一丝异样。 妙龄女郎那浑圆柔润的肩膀,修长曼妙的身躯,还有雪白细腻的肌肤,都不停地在他脑海中闪动。 左骄阳暗骂自己一声禽兽,微微摇头,将这些画面都从脑中甩掉。 曹氏和吴妈都已经手忙脚乱地把披风重新给西门知秀披好,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方才那突然的变故,让西门知秀也十分吃惊,此时紧紧抓着披风的领口。 “左校尉,咱们这就告辞了。校尉的救命之恩,我们西门家定当报答。” 左骄阳不回头,只是摆摆手。 曹氏和吴妈便簇拥着西门知秀出了帐篷。 一路穿过人群,三人步履匆匆,很快回到西门家的车队中。 曹氏将西门知秀安排在吴妈的车上,对吴妈道:“去叫王先生来。” 王先生是西门家聘请的账房先生,同时他还通一些岐黄之术,西门家的人若是生病,一般都是请他医治,除非是大病,才会专门去请外面的大夫。 当下,吴妈便去叫了王先生。 这位王先生,个子中等,相貌普通,扔在人群中便是最常见的路人甲。 趁他检查西门知秀伤势的功夫,曹氏将吴妈拉到一边,吩咐道:“你盯着这女孩儿,别叫她起疑。” 吴妈点头。 曹氏便离了这里,回到西门宗英的马车上。 西门宗英正在闭眼假寐,听到她上车的动静,睁开眼睛问道:“如何?是绣心么?” 曹氏摇摇头,道:“虽不是绣心,不过我也将人带回来了。” 西门宗英一皱眉:“怎么回事?” “说起来,只怕是老天爷帮忙,那女孩儿的相貌、个头,都与咱们绣心有*分相似,就是我跟吴妈,乍见之下,也以为是绣心呢。” 西门宗英道:“像又如何,终归不是咱们女儿,你领她回来做什么。” 曹氏道:“你怎么糊涂了!方才不是刚说到咱们和金家的婚事,这次咱们回到白马城祖宅,若是没有了绣心,大房怎么肯放过这个跟金家联姻的大好机会,若是叫他们得逞了,哪里还有我们二房的立足之地!” 西门宗英跟她夫妻多年,有些事情也是闻弦歌知雅意,他略一思索,就猜到了曹氏的用意。 “你是想,让那女孩儿冒充绣心?” 曹氏两眼放光地点头。 “糊涂!”西门宗英没好气地呵斥了一声,“且不说那女孩儿能否冒充得了绣心,你倒是问过人家没,人家好端端,干什么要为你冒名顶替?” 曹氏笑道:“所以我说,连老天爷都在帮忙。那女孩儿曾落在昭武人手里,被打伤了头,失忆了,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就连我说我是她娘,她也没怀疑什么。你说,这样的情况,难道还不是老天给我们的大好机会?” 不等西门宗英回答,她自己又接着道:“只要哄骗住这个女孩儿,让她充当我们的女儿绣心,到了白马城,大房就没机会打金家这门婚事的主意。只要我们能稳住一时的局面,以你的能力,难道还不能站住脚跟,跟你大哥一较高下?” 西门宗英被她说得心动,也认真思考起这件事情的可行性来。 “你也说了,那女孩儿是因为头部受伤才失忆,若是她恢复记忆了呢?她能冒充得了一时,还能冒充得了一世?又或者,咱们的绣心找回来了呢?” 曹氏道:“我看女孩儿也是孤苦伶仃的,否则怎么会落在昭武人的手里。即便她恢复了记忆,我们示恩也罢,威胁也罢,难道还对付不了她一个小姑娘?如果咱们的女儿绣心能及时回来,自然到时候也用不着这女孩儿了,随便找个由头就能打发掉;如果绣心回不来,那么说不得,就算用些非常手段,也必须让这女孩儿冒名顶替一辈子了。” 说到这里,她脸上闪现出一抹坚决狠辣的煞气。 西门宗英想了想,不管如何,眼下最危急的就是回到白马城后,要怎么面对老太爷和大房。按照曹氏的法子,只要先利用这个女孩儿,拴住金家这门亲事,老太爷就必须得重视二房的存在,他也才能有资格跟大房分庭抗礼。只消等他站稳脚跟,重新发展起家业,便不用再惧怕大房,到时候就算出了变故,以他的手腕和曹氏的能力,又有什么不能解决。 这么想着,他便终于点头同意了曹氏的办法。 “既然如此,马上去看看那个女孩儿。” 于是,曹氏便扶着他下了马车,西门宗英只能单脚走路,腋下便拄了一根拐杖。 两人到了西门知秀所在的车上,吴妈刚给她换了衣服,王先生也已经诊治完毕。 西门宗英先是仔细看了看西门知秀的长相,见她果然跟自家女儿有九分相似,唯一不同的是绣心的脸比较瘦削,而这个女孩儿脸颊有点婴儿肥,显得更加年轻一些。 事实上,因为这点婴儿肥,西门知秀当初在报社的时候,也的确常被人误会是高中生。当然,现下她失忆了,自然不记得这些,只是拿一双眼睛,茫然地看着西门宗英。 西门宗英道:“我是你爹,认得我吗?” 知秀试图思索了一下,但还是摇摇头。 西门宗英便放了心,道:“好好休息,总会好起来的。” 知秀点点头。 “吴妈,好生照顾小姐,吩咐其他人,没事不许靠近这辆马车,不许打扰小姐休息养伤。” “是!” 吴妈听得懂自家老爷话里有话,这是让她堵住其他人的嘴,不许他们乱说话,以免泄露秘密坏了事。 交代完吴妈,西门宗英便跟曹氏一起,拉了王先生到一边角落里。 “她伤的如何?” 王先生道:“她身上有好几处伤势,一是背上有个利器划破的伤口,二是肩膀撞了淤青,这两处都还好说,只是皮肉伤罢了。最要紧的,是她头上,似乎撞到过石头一类的硬物,导致她头部里有一块淤血。我想,这恐怕就是导致她失忆的原因了。” 西门宗英追问道:“这伤什么时候能好?若是淤血散掉了,她是否就会恢复记忆?” 曹氏也立刻紧张地盯着王先生,这才是他们夫妻最关心的问题。 8、原来这么帅 王先生沉吟了一下,才说道:“我也说不准。人的头部是最关键的地方,若是受了伤,可大可小,在下并非专科大夫,不敢妄加评议。最好是到了白马城,再请大夫来看看。” 西门宗英和曹氏相视一眼。 他们可都不希望西门知秀立刻恢复记忆的。 “王先生,依你之见,若是不请大夫来看,这女孩儿的伤什么时候能好呢?” 西门宗英的话,让王先生愣了一下。 不过他在西门家效力了许多年,跟主人家夫妇早已十分熟悉,彼此也很熟悉对方的行事作风。西门宗英和曹氏能够为了一己之私而利用一个陌生的女孩儿来做冒名顶替的事,王先生作为他们的得力之人,自然也不是正义过剩的大好人。 “她背上和肩上的伤都还好说,在下便可治愈。至于头部的伤,若是不请大夫来看,不吃药的话,至少也得半个月到一个月左右,淤血才能消散。而至于淤血消散之后,能否恢复记忆,却还要到时候再看具体情况。” 西门宗英心头一喜,道:“依你看,她恢复记忆的情况能有几成?” 王先生犹豫一下,竖起了三根手指。 “才三成?” 王先生点头道:“恐怕还不到三成。” 西门宗英和曹氏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 “好,就这么办。王先生,你务必守口如瓶,等到了白马城,我们会比从前一样,更加重用于你!” 王先生顿时大喜过望,拱手道:“多谢东主!” 三人秘密协商片刻,达成一致共识。 回到马车上,西门宗英和曹氏夫妇又对知秀好言安慰了一番,又让吴妈好生照顾,这才离开了车子,回到自己的马车上。 夜色已经深沉,今夜虽然没有月亮,却是繁星满天,因此即便马车之中,视野也还比较清晰。 除了西门家的马车,还有好几家贵族,也有各自的车队,出于贵族和平民的天然隔阂,这几家贵族的车队都靠的很近,形成一个小团体,互相团团围着,主人都在车里休息,而护院、下人之流,则轮班值守,毕竟都带着价值不菲的行李,都得预防有人见钱眼开。 而其余平民,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夜凉如水,大家互相依偎取暖,整个队伍之中,散落着好几处的火堆,火光明明灭灭,映照在这些疲惫的逃亡人脸上。 贵族和平民以外,还有军人手持长矛,巡逻警戒。这都是左骄阳的安排,从美罗城撤退出来那天开始,直到进入大北平府的边境线,这一路上他都必须小心谨慎。否则万一出点意外,就有可能导致这几千百姓和军兵陷入险境。 昭武人应该已经全面占领美罗城了吧——在帐篷中无法入睡的左骄阳,默默地想着。 他心中一直有个疑惑,当时他和部下五千人在美罗城殊死抵抗,为什么黑矛军总营迟迟没有过来救援? 是求救的信息没有传到? 还是黑矛军的大将军没有及时派出救兵? 又或者是救兵在途中被伏,来不及赶到美罗城? 总觉得这其中有大疑团的左骄阳,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毕竟美罗城已经沦陷,城市以北的地方,恐怕也都被昭武人占领,黑矛军可能已经跟昭武人展开了全面的作战,他得不到前线的消息,自然无从查证。 想了又想,心头烦闷的左骄阳,干脆起床穿上外衣,走出了营帐。 在帐外警戒的李大双、李小双兄弟立刻抓紧了手中的大刀,想要跟上去。 左骄阳抬手道:“我要一个人走走,你们不必跟着。” 这毕竟是在自己的队伍之中,李氏兄弟便听命,不再跟随。 夜风清冷,深吸几口之后,仿佛胸膛内的浊气被驱散了不少,左骄阳小心地绕过地上熟睡的人群,慢慢地走去。 头顶繁星点点,人群所在处,一面是黑幽幽的树林,一面却是平坦无际的旷野,顺着视线眺望,直到远处没入黑暗的夜色之中。 走了这么一圈,烦闷的情绪已经基本都发散掉了,冰凉的夜色和清冷的湿气,都让左骄阳整个人变得精神抖擞。 明天再走上一天,后天中午应该就能到大北平府的边境了,青甲军已经在那里集结接应。 如果不是轩辕有律令,未得帝都命令,青甲军不能越境作战的话,以这支军队的铁血善战,只怕早就已经席卷堕天府。若有青甲军跟黑矛军的合力作战,还来不及大举陈兵的昭武人,说不定也已经被赶出了轩辕帝国的领土。 感叹不已的左骄阳,一面盘算着明天行军的路线和细节事宜,一面开始往回走,准备回到营帐去再休息一会儿。 而这个时候,原本安静的人群中,传来一丝轻微的动静。 他抬头看去,见是贵族的车队之中,有一辆马车轻轻摇晃,一个纤细的身影,小心翼翼地从车里爬了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三三两两的平民,轻轻地向人群外围走去。 “你要去哪里?” 刚走出人堆的知秀,被突然的这一声询问给吓了一跳,惊讶地转过身。 “是你?” “是你?” 两人同时发出一声疑问。 左骄阳皱眉看着这个女人,沉声道:“这么晚了,你不好好休息,要去哪里?” 知秀咬了咬嘴唇,道:“我睡不着,出来走走。” 星光明亮,又有不远处的火堆照映,左骄阳能很轻易地看清楚她的着装打扮。这个女孩儿的衣裳自然是早已经换成了干净严实的交领曲裾,这也是堕天府乃至整个轩辕,大部分妇女的日常着装。 不过,她的领口微微鼓着,露出一点白纱布的边缘。 她是被左骄阳救出来的,他自然知道她背上有个大伤口,想必是西门家已经请大夫给她包扎过了。 而在他打量知秀的同时,知秀也正在打量他。 白天的时候,因为他带着头盔,而且从战场上下来还未来得及熟悉,所以她一直没有看清楚他的长相,而此时,他已经换成了利落的便装,头盔也已经取下,长发全部梳向头顶,用一个皮质的发环扎起,垂在背后,将他整张脸都露了出来。 望着他刀削一般刚硬俊朗的脸部线条,知秀忍不住暗暗赞了一声。 这个男人,原来竟有这么帅啊! 9、夜下谈心 轩辕帝国因是以武立国,国人均崇尚英武爽朗之气,在审美上也是推崇英气之美。而左骄阳的长相,就是标准的美男子。 无论是斜飞的浓眉,还是挺直的鼻梁,甚或那狭长深幽的眼睛,再加上眉宇之间勃勃难掩的英气,长期的行伍生涯训练出来的笔直挺拔的身姿,更有天生而来的写意之态,都是最令大姑娘和小媳妇崇拜爱慕的俊朗好男儿。 只不过唯一有点遗憾的是,西北的太阳实在太毒,使得他的皮肤并不如国人崇尚的那样白皙,称不上面如冠玉。 但在知秀看来,这种小麦色的肌肤,恰恰使他增加了一种男人的性感,反而比小白脸更多一层致命的诱惑。 这个女人,目光也太……太大胆了! 左骄阳心中微微有点尴尬,有点恼怒,还有点不好意思。 他皱着眉,咳嗽了一声,提醒道:“西门小姐!” “啊?”知秀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颊有点烫烫的。 两个人相对无言,一时气氛很是沉默。 “很晚了,西门小姐还是回去休息吧,明日一大早就要启程,路途遥远,须得有充足的体力。”左骄阳道。 知秀摇摇头,道:“我,我心里太乱,睡不着……”她抬起头,看着他道,“你可不可以陪我说说话。” 对于这个男人,她总有种莫名的信任,仿佛在某一时刻,他曾经给过她安全感。 如果不是失去了记忆,她自然能知道,是因为左骄阳曾在昭武人的营帐中救她于危难,在她心里种下了高大威武的形象,才至于如此。 她恳求的眼神,如同一只可怜的小狗——左骄阳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同意了她的请求。 知秀便松了一口气,提起裙摆,就地坐了下来,非常随意的样子。 左骄阳瞪着她。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知秀茫然道。 左骄阳摇摇头:“没什么。” 对于贵族的习性非常了解的他,见到的贵族小姐都是非常在意保持自己的仪容姿态,深怕有一点的不高贵和粗鲁,但这个女人,却似乎一点这样的觉悟都没有,居然像个平民姑娘一样随便地坐在地上。 但不得不说,她这样的举动,反而消除了一丝隔阂。 左骄阳也坐了下来。 夜风下的草地,软软的,带着一丝轻微的潮气。 “唉……” 刚一坐好,知秀便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可惜旁边的男人却并没有询问她为什么叹气。 真是不会配合的男人! 她腹诽一声,只好自己说道:“你这个正常人,是无法理解我的苦闷的。” 大约是这话过于突然了点,少了一些开场白,左骄阳一时有点卡住,顿了一下才道:“这世上也并没有多少人有你这样的经历。” 知秀拔了一根野草捏在手里,把玩着纤细的草茎,幽幽道:“你能明白,当你一睁开眼睛,什么都不记得,连自己的名字都要别人来告诉你的那种心情么?就仿佛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见到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与你没有任何的关系。” 在马车上,王先生给她包扎完伤口离开之后,吴妈告诉了她很多事情。 譬如她的名字,叫做西门绣心。 她的父母,是西门宗英和曹氏。 他们原本住在美罗城,因昭武人入侵,而不得不撤向后方,迁移到大北平府白马城的祖居之地。 吴妈还隐晦地点出,白马城的大伯家,跟她父母并不和睦。 这些海量的信息一下子灌输到她的脑子里,也难怪她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左骄阳道:“总归你已经回到父母身边,以后总会好起来的。” 知秀摇摇头道:“对他们,我也没有任何记忆,没有记忆,怎么能够产生感情呢?”她幽然地长叹了一声。 左骄阳转过头,看见星光照在她的身上,将她的侧脸打出一拳光晕,给她的肌肤镀上了一层玉色,使得她的眉目脸颊,如同玉雕一般精致妩媚。 而那修长的脖颈,延伸到衣领之下,一下子就唤醒了他白天的记忆,圆润的肩膀、纤细的腰肢、雪白的肌肤…… 他毫无征兆地站起身来。 “什么人?!” 巡逻的两个士兵正好走到这里,一下子看到黑暗中突然窜起一个人影,立刻警惕地叫了一声。 左骄阳沉声道:“是我。” 两个士兵听到他的声音,又看清了他的脸,这才放下心,将原本平端起来的长矛又放了下去。 “见过校尉!”两人一起向他行了个军礼,然后就看到了坐在他旁边草地上的西门知秀,顿时脸上都浮起一丝古怪的神情。 左骄阳咳了一声。 两人立刻收拾起表情,转身,目不斜视,迈着整齐的步伐,十分严肃地继续巡逻起来。 知秀被他们活宝的表现弄得笑了出来,扔掉了手里的草茎,也准备站起来。奈何她背上的伤口是新伤,一用力就会扯到,顿时疼得龇牙咧嘴,又跌坐回去,只能可怜兮兮地看着左骄阳。 受伤的人就不应该到处乱跑! 左骄阳暗暗腹诽,却也只能伸出手。 知秀立刻开心起来,抬手握住他的手掌。 他的掌心温暖干燥,带着常年握兵器的老茧,有点粗糙;而她的手掌则纤细柔软,微微发凉。 双掌相碰的这一刻,两人似乎都同时感到有一丝异样的感觉,从相触的地方传入自己身体之中。 知秀微微红了脸,幸亏夜色中看不清楚。 “走吧,我送你回去。” 她走在前面,左骄阳背着手跟在后头,两人慢慢地朝贵族的车队之中走去,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接近西门家的马车的时候,曹氏跟吴妈正在车旁边焦急地寻找着什么,看到他们两人,立刻都松了一口气。 “你跑到哪里去了!” 曹氏冲上来抓住知秀的胳膊,脸带怒气地责怪。 知秀缩了一下手,像是很不适应她的碰触。 “小姐呀!你半夜出去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夫人刚才来看你,见你不在,吓得差点又要报军了!”吴妈也嗔怒地说道。 知秀皱眉道:“我只是睡不着,出来走一走……” 曹氏立刻打断她的话,道:“你难道不知道眼下的形势么,全城人一起迁移,龙蛇混杂的,万一遇到什么歹人……” 她说到这里,才发现跟在知秀后面的男人,竟是左骄阳,立时停住了话,皱眉在知秀和左骄阳脸上来回看了几眼,便对吴妈道:“吴妈,带小姐回车上去,好好看着她,不许她再下车。” “是。” 吴妈捏住了知秀的胳膊,知秀试图挣脱,但细皮嫩肉的她哪里比得上壮实的吴妈的力气,只能被她扯着上了马车。 直到她们两人的身影都消失在车门里面,曹氏才转过身,脸色已经拉了下来,跟方才判若两人。 她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左骄阳,阴沉地道:“左校尉,你不会忘记自己的承诺了吧。深夜带着小女游荡,是什么意思?” 左骄阳立时眉头一挑。 10、贵族之傲慢 曹氏的质问,让左骄阳有点意外,同时也听出了她那阴沉语气背后的怀疑。 他脸上表情不变,淡淡道:“夫人以为在下是什么意思?” 曹氏冷哼一声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也劝你不要有什么意思。我们西门氏在本朝立国之时就被赐为贵族,西门家的女孩儿高贵尊荣,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肖想的。” 她微微抬着下巴,脸上带着一丝最常见的贵族面对平民的傲慢。 左骄阳几乎要笑出来。 “夫人未免想得太多了。” 曹氏道:“我也希望是我想得太多。”她声音微微放柔和,道,“左校尉,你只是一个平民,有了一点军职,就更应该珍惜自己的前途,不要因为一些不必要的心思,给自己惹来麻烦。” 她的意思,是个人都能听明白了。 在她眼里,左骄阳不过是一个卑微的小军官,根本配不上自己的女儿,所以警告他不要随便动心思。 贵族,始终是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的,在平民跟前,他们有天然的优越感,从来都是用眼角看人。如果一个平民敢对贵族小姐生出情愫,哪怕只是暗暗爱慕,也必然会遭到冷嘲热讽,严重的还会被贵族羞辱惩罚,丢掉尊严甚至性命。 左骄阳心高气傲,对她的这种心思洞若烛火,却也不屑一顾。 “曹夫人的确是想太多了,我左骄阳虽然不是高高在上的贵族,却也从来都知道自己的身份,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事,什么样的女子是我的良配,都很清楚,不劳夫人费心。” 他的话很不客气,曹氏听得很刺耳,但是一想到现在被自己认作女儿的女孩子,是他从昭武人营帐中救出来的,而且还需要他保守这个秘密,便投鼠忌器,不敢说得太严重。 她只好点点头道:“左校尉是聪明人。希望你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也能遵守你曾做出的承诺。” 左骄阳知道她指的是要他保守秘密的事。 “贵族和平民,在我眼里都一样,无论是对谁做出的承诺,我都必然会遵守。” 曹氏这才放心,道:“既然如此,我就相信左校尉的为人。” 她高高昂起的下巴,轻轻地对他点了一点,算是致意,然后便转过身,回到自己的马车之中。 左骄阳仰起头,对着繁星满天的夜空吐出一口浊气。 “贵族?现在的贵族,只怕早已忘记自己的祖先是如何为家族挣来荣誉的……堕天府,哪里有真正的贵族……” 他向以西门氏为中心的整个贵族车队扫了一眼,再看看跟这些贵族泾渭分明的平民人群,车队和人群之间,仿佛有一条无形的分割线,平民绝不会去招惹贵族,贵族也绝不会对卑贱的平民付出一丝同情和帮助。 左骄阳的眼中流露出跟他平时形象截然不同的怜悯。 这一刻,他身上放出的气场,是远比曹氏的傲慢而更令人心折的高贵,只有真正的贵族,公正、正义、勇敢、谦虚,真正拥有这些优秀品质的贵族,才能表现出这样的高贵气质。 若是曹氏还在这里,必定会惊讶,一个她眼中的卑贱的平民出身的小军官,怎么能够表露出这样的气质。 然而,左骄阳的情绪外露,也不过只是这一瞬间的事情,很快他便抛弃掉脑中关于贵族的种种感慨,毅然转身,往自己营帐的方向走去。 夜越发深沉,星星已经被幕布一样的夜空遮住,黎明就要来到了。 当天空开始发白,燃烧了一夜的火堆已经只剩一些灰烬,升着袅袅的青烟。 平民之中,有早起的人,重新点燃火堆,开始烧水,并拿出一些干粮来烘烤。 当热气腾腾的食物准备好之后,他们三五成群,开始用简陋的早饭,哪怕不是一家人,也会互相帮助,互通有无。 而贵族的车队之中,女仆们也在准备着食物,这些食物的香气原比平民的干粮更加诱人,但平民之中,却没有人朝车队多看一眼。 这就是贵族和平民的隔阂,轩辕帝国六十多年的历史并不长,但这种阶级之间的矛盾,却已经发展成这个国家一个不容忽视的大问题。 当然,对于现在的帝国来说,正在西北方肆虐的昭武人,才是眼前最刻不容缓需要解决的麻烦。 草地上的露水还没有干,人群就已经匆匆地吃完了早饭,收拾好了行李。在过去的几天中,他们都是在这个时候就出发的,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左骄阳安排了一队士兵在前面开路,另有一队士兵殿后保护,而他自己则率领剩下的士兵在队伍侧面巡视策应。 贵族的车队在前,只靠双腿走路的平民在后,百姓们在士兵们的保护和引导下,拉成一条长蛇型的队伍,在广阔无垠的西北大草原上逶迤而行。 沿途经过一个小小的哨卡,据那里仅有的几个士兵说,昭武人在攻陷了美罗城之后,原本是要一路南下的,但是黑矛军总营终于是已经反应过来,撒开队伍开始抵抗昭武军队,昭武人已经暂时被拖在了以美罗城为中心辐射两百里的草原上。 前线的形势瞬息万变,敌我双方孰胜孰败还不得而知,但有了黑矛军的作战,左骄阳掩护的这些百姓,总算是能够更加从容地迁移了。 不过今天是个大晴天,太阳高高挂在天上,肆无忌惮地放射着它的热量,草原之上无遮无挡,百姓们都暴露在日头底下,只走了小半天,很多人就已经汗流浃背,衣服都湿透了。 而且最糟糕的是,这一路走来,都没有见到一条河流。 事实上,撤出美罗城的第二天,左骄阳就已命人提醒过百姓们,这一路上没有水源,大家最好节省饮水,否则路上很可能会出现干渴脱水的情况。 但是很多人都没有出过美罗城,也不知道在堕天府和大北平府接壤的这一段草原上,居然一条河流一点水源都没有,其实昨天就已经很多人发现饮水已经不足了,所以早上的时候,除了煮一点热水喝,暖和一下因睡了一夜而冰凉的身体,没有人敢随便喝水。 但到了下午的时候,太阳依旧毒辣,有很多人嘴唇发白,身形佝偻,男女老少们都互相扶持着,只靠意志支撑着双腿。 突然,在接近贵族的平民队伍中,出现了一丝骚乱,导致后面的人都停下了脚步。 左骄阳策马跑过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百姓大叫道:“有人昏倒了!” 11、缺水 昏倒的是一个老婆婆,她的儿子正抱着她,媳妇则哀声恳求旁边的人,给口水喝。 左骄阳来到以后,先检查了老婆婆,发现她双目紧闭,嘴唇干裂,明显是因为脱水而昏倒。 “我娘已经一整天没喝水了。”婆婆的儿子说道。 左骄阳点点头,站起来,对亲兵李大双道:“去拿我的水袋来。” 李大双道:“用我的吧!”他从马背上解下自己的水袋,递给那个婆婆的媳妇。 媳妇一叠声地感谢,然后小心翼翼地给婆婆喝了一口。 很快,老婆婆便醒了过来,在继续喝了几口水之后,稍微休息一下,就能够站起来继续走路了。 队伍继续前进。 这件事,看起来似乎是件小事,却让左骄阳意识到饮水已经成了问题。他命李大双去统计部队中的饮水数量,不多时,李大双回来禀报。 “全部两千三百十四人,一千八百六十人剩半袋水,四百五十四人剩三分之一袋水。” 士兵们的水袋都是统一规制的,李大双这样禀报过后,左骄阳就知道,这些水如果只给士兵们饮用,支撑到明天中午,是没有问题的,但是眼下有三千多名百姓,不算贵族在内,也有两千多平民。如果这些人都出现大面积的缺水,那么问题就比较棘手了。 左骄阳道:“传令,两人合用一只水袋,其余水袋全部集中起来,由火头兵保管备用。” “是!”李大双听命行事,很快便将水袋都集中了起来。 事实证明,左骄阳的这一部署是非常明智的。 到了傍晚的时候,很多平民都已经没有饮水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出现干渴的迹象,虽然暂时还能支撑,但是饥渴会削弱他们的体力,本来还有半天一夜的路程,也会被拖慢到至少一天一夜,这么长的时间里一直不喝水的话,像老婆婆那样昏倒的人一定还会再出现。 天擦黑的时候,左骄阳吩咐队伍停止行进,就地驻扎。 升起了火堆之后,很多平民不像平时那样安静地坐在地上休息,而是互相走动着,恳求着别人能够借点水。 但是,大多数人都面露为难,拒绝了别人的请求,因为他们自己也没有多余的水了。 好在左骄阳已经预估到了这种情况,便叫火头兵将事先集中起来的水袋,按照户头,一户一袋地分给了平民。贵族们的准备远比部队和平民充足,所以左骄阳不用考虑他们。 小小的一袋水,却给人带来无尽的希望。百姓们都对送水的士兵们不停地感谢,有的人甚至喜极而泣,说着许多保佑左校尉的话。 一袋水,只要节省使用,足够一户三口之家支撑一天了。 然而,到了第二天,队伍一大早出发,一直走到太阳升到头顶,*辣地几乎将人烤干,大北平府的边境线却还是没有出现,一眼望出去,依旧是茫茫的大草原,荒无人烟。 负责在前面引路的士兵之中,有人策马跑到了队伍中段,找到了左骄阳。 “校尉,我们走偏方向了,按照现在的方位,必须再折向东南,再走一天一夜才能到。” 左骄阳立刻拧眉怒道:“怎么回事?引路兵是干什么吃的?” 那士兵羞愧道:“这一带的草原十分荒凉,没有任何的标志物,引路兵只能通过日头来判断方向,难免有差错……” 左骄阳心里计算了一下,道:“这么说,至少两天前,我们的方向就已经歪掉了。” “是的。”士兵愈发惭愧。 左骄阳沉声道:“你回到前面去,告诉引路兵,立刻给我调整好方向,明天必须赶到大北平府的边境,这次要是再出错,就提头来见!” “是!保证完成任务!”那士兵表完决心,立刻策马掉头跑回队伍前面。 而左骄阳则又叫了李大双和李小双,道:“你们两个,立刻传令下去,告诉百姓们,因为行进速度比原先预估要慢,所以还需要再走一天一夜,明天天黑前就能抵达目的地了,请大家再坚持一下。” 李大双和李小双都知道,他之所以不提带错方向的事,并不是为了给引路兵开脱罪责,而是怕百姓们知道之后,失去希望和信任,万一他们不再按照部队的秩序来走,反而更加容易在这草原上迷失方向,万一昭武人从背后追上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所以两人都是严格按照命令,将这个消息传了下去。 百姓们虽然怨声载道,但以为是整个队伍走得太慢,所以也没办法抱怨别人,只能坚持继续走下去。 然而,到了晚上的时候,终于还是出现大问题了。 还是饮水。 虽然左骄阳把一部分水袋分给了百姓们使用,但是一户一袋本来就很少了,况且每个袋子都只有半袋水,原先是撑到今天中午就可以的,所以有些人并没有节省着用,结果到了下午,很多人的水袋又一次空了。 大草原上走路,太阳非常毒,出汗严重,水分蒸发是很快的,所以必须要喝水。 到了晚上的时候,平民们几乎已经没有水了,有好几个体质弱的人,都出现了脱水昏阙的现象。 如果再这样下去,恐怕还没到大北平府,就有许多人要渴死在草原上。 “校尉,又有两个人昏倒了。” 李大双一脸焦急地跑来向左骄阳禀报。 左骄阳解下自己的水袋,让他拿去应急。他的水袋里也不过只剩下小半袋水,救醒那两个人之后,便不可能再拿回来了。 “大双小双,你们统计一下,我们队伍之中还剩多少饮水。” 李大双和李小双将统计的结果报告给他,情况很不乐观。 “校尉,这点饮水,只能够我们自己使用,如果再给了百姓的话,我们的士兵也很可能会出现脱水的现象,万一那时候昭武人赶上来……” 左骄阳抬起手,阻止李大双继续说下去。 百姓和士兵虽然一样都是人,但是眼下他们是在行军撤退,士兵们必须保持基本的体力和清醒,否则遇到了敌人,就没办法与之作战了;而士兵们如果不能有效地抵抗敌人,平民们面临的就只剩下屠杀。 所以,士兵们手中的水袋不能再动了。 天已经快黑了下来,残阳照在左骄阳的脸上,他的眼睛微微眯起。 “去找贵族,让他们贡献一部分饮水出来!” 12、贵族之冷酷 天已经黑了,大家也都已经就地宿营。 左骄阳正带着人在巡视,看到很多平民都虚弱地躺在地上,嘴唇上干燥得都起皮开裂。少部分人还有一些剩余的饮水,正在尽量跟别人分享。 “这些贵族,真他妈的混账!” 李大双和李小双骂骂咧咧地走过来。 左骄阳皱眉道:“怎么了?” “他们不肯……”李小双心直口快,张嘴就要控诉,而他哥哥李大双赶紧扯了他一把。 “校尉,我们去旁边说吧。” 左骄阳知道当着平民们的面,有些话不方便说,便带着他们兄弟俩走到人少的地方。 “怎么样?他们愿意拿水出来么?”他问道。 李大双气愤道:“这些贵族老爷,平时一个个眼高于顶,没想到关键时刻,居然都见死不救!我们走访了好多家贵族,没有一家肯把自己的水让出来。” 左骄阳拧起了眉头:“他们没有多余的水么?” 弟弟李小双道:“哪里是没有水!我还看到有个贵族小姐叫人烧热水洗脚呢!你说,平民们都快渴死了,他们宁愿把水用来洗脚,也不肯拿出来救命,良心都让狗给吃了!” 李大双和李小双纷纷说起贵族们拒绝他们时的说法和脸孔,义愤填膺,每一句里都要夹杂一句骂人的粗话,可见心中的郁闷和愤怒。 左骄阳想了想,道:“每一家贵族你们都问过了吗?” 李大双道:“虽然没有全部都问过,但也问了有十之*,没有问到的那几家,也都知道我们去要水的事情,也只是冷眼看着,一点要帮忙的表示都没有!” “这些人真是铁石心肠,不说平民,校尉和兄弟们拼死拼活保护他们撤出美罗城,就算看校尉的面子,也该让点水出来,哪有这样忘恩负义的!” 左骄阳抬手阻止他们继续咒骂,沉声道:“跟我来。” 他带着李大双和李小双走到了贵族们所在的车队中间,这些贵族们的仆人,都已经开始生火堆,煮热水热汤,做热食,比起平民们冷冰冰的干粮和几个人分一小口水的处境,实在是奢侈到了极点。 而贵族老爷们则三五聚集,一面伸展长时间坐车而有些僵硬的肢体,一面夸夸其谈地讨论着前线的战事。而夫人、小姐们,则在仆妇们的服侍下,正在做长途跋涉后的梳洗。 左骄阳等人先走到一家贵族的马车前,对正在命仆人烧水的管家道:“明日还要行军一日,平民们的饮水已经不足以支撑,不知贵府是否可以出让一部分饮水,以解危困,在下待平民们感谢贵府恩德。” 这几句话,虽然不是低声下气,但已经是非常客气了。 那管家却鼻孔朝天,道:“抱歉,我们的饮水都是给老爷、夫人、小姐使用的,没有任何多余。” 而他话音刚落,马车上便有一个夫人挑开窗帘,对一个女仆道:“水烧好了没,赶快给我端上来。”然后又嘀咕着,“坐了一天的车,腿都肿了,不泡泡脚,晚上怎么睡得着。” 一股怒火从丹田升起。 左骄阳沉声对管家道:“贵府有多余的水用来洗脚,难道就不能让出一部分,来救平民的性命么!” 那管家狗仗人势、作威作福惯了,冷哼道:“平民卑贱,怎么能跟我们老爷夫人的尊贵之躯相提并论!” 李大双怒道:“狗东西,你自己难道不是平民吗!” 管家立时羞恼起来:“我说过了,没有多余的水,你们还纠缠什么,快走!” 李大双还要再说,左骄阳却伸手拦住。 他冷冷地看了那管家一眼,又朝马车上看去,车内的夫人冷漠地看着他们,没有任何表示,他点点头,对那管家道:“希望你不要为自己说过的话后悔。” 那管家哼哼着扭过头去。 左骄阳带着李大双、李小双又去了旁边的几家贵族,但仍然没有人愿意出让饮水,所有贵族都是一样的嘴脸,平民的性命在他们眼里比草芥还不如。 “校尉你看,我们没说错吧,这些贵族都是猪狗不如的东西!”李大双气哼哼地抱怨。 左骄阳也是一肚子火,但他的性格,越是生气,脸上然而越是沉静,充满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贵族们的冷酷,超过他的想象,对这种情况,他又是寒心又是愤怒,而更多的是如何解决饮水问题的思考。 就在这时候,前方一个贵族的马车旁,发生了一些骚动,有许多人朝那边围了过去,吵吵闹闹很是嘈杂。 “怎么回事?” 左骄阳带着李氏兄弟连忙赶过去。 这家贵族的马车旁,正围着一群平民,左骄阳三挤进去的时候,地上正躺着一个衣衫破旧的平民男子,还散落着一个水袋,袋子里的水流出来,在草地上随意流淌,而那贵族家的一个护院,则拿着一根马鞭子,站在旁边。 护院旁边,一个明显是管家的男人,正指着地上的平民,大声道:“你这个贱种,竟敢抢夺贵族的东西,打死也不为过!” 旁边的平民们都嚷嚷着要冲上去,那管家尖叫道:“你们也想挨鞭子吗!” 他旁边的护院立刻就是一鞭子挥舞过去,平民们都惊恐地叫着往后退。 左骄阳也站在前面,鞭子正在从他跟前飞过,他一伸手,一把抓住了鞭梢,那护院一时不防,差点被他扯得摔倒。 平民中有人认得他是这次护送他们撤退的校尉,立刻叫道:“校尉大人,你要为我们做主啊!” 原来躺在地上的那个平民男子,家里还有一个老妈妈,一个妻子和三个儿女,因为没有了饮水,老妈妈和儿女都渴得受不了,他无奈之下,只好向贵族去讨水。而这家贵族的管家不仅不肯给,而且态度极其恶劣,对他骂骂咧咧,甚至说了许多侮辱女性的字眼。这个平民气愤难当,就直接从他手里抢水袋,结果管家叫来护院,将他打倒,水袋落在地上,护院还用鞭子把这个平民给抽了好几下。 左骄阳朝地上的平民看去,果然见到他的头上和身上都有好几道鞭子的痕迹,心里本来就憋着的那股火,一下子就爆发出来。 他扔掉鞭梢,对那管家和护院怒道:“你们为什么打人!” 那管家犹自一脸骄横:“这个卑贱的平民,竟敢抢夺我们的饮水,这种行径犹如强盗,按照轩辕律例,我们完全有权将他打死。” 左骄阳道:“他只不过是讨一点水,你们不给就算了,还想要他的性命吗!” 管家冷哼道:“他是什么东西,也配我们给水喝!左校尉,你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军官,不要忘了你的职责是保护贵族,而不是卑贱的平民!” “胡说!” “狗仗人势的东西!” “不给水就算了,说话还这么难听!” “打死他!” “打死他!” 人们被管家的几句话激得群情汹涌起来,大有冲上去群起攻之的气势。局面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13、威胁 面对群情汹涌,原本趾高气扬的管家也变得有点慌张起来,色厉内荏地大喊:“你们想干什么?想造反吗?” 左骄阳冷笑:“造反?你的东家不过是个小小的二等男爵,也配做皇家代表?” 他面容刚毅冷酷,身上自然地散发出常年行伍的铁血之气。左右两边的李大双和李小双目光炯炯地瞪着这个管家,仿佛将他当做狩猎的猎物。 一股寒气从管家背后冲上来,他讷讷道:“有话好说……” “怎么回事?” 一个身着锦衣的肥胖男子从他身后走过来,拧着眉头很不悦地问。 管家立刻松了口气道:“老爷,这些平民要抢咱们的水,还想动手打人!” 肥胖的老爷沉着一张硕大的圆饼脸,道:“你是干什么吃的,这种小事也摆不平?贱民敢抢东西,就给我打死!” 随着这位老爷话音落下,围在旁边的平民们愈发地气愤起来。 “凭什么打人!” “太过分了!” “不把我们当人看!” 平民们步步紧逼,很快就把这位贵族老爷和他的管家、护院都包围了起来,每个人都红着眼睛,挥舞着胳膊,嘴里喷出的口水一直射到贵族老爷的脸上。 “你们想干什么!” 贵族老爷尖叫起来。 他一眼看到了人群中的左骄阳,忙叫道:“左校尉,你没看到这些贱民要造反吗?还不快把他们抓起来!” 左骄阳好整以暇地抱着胳膊,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们造反?” 贵族老爷厉声道:“他们意图冲击贵族,难道还不是造反!” “他们只是想讨一点救命的水,而且也并没有动过你一根手指,哪里冲击贵族了?”左骄阳语气淡淡。 李大双和李小双也嘿嘿地笑着,以他们的功夫和力气,若想拦住这一群平民,不过是举手之劳,但他们心里却一点也不想为这种视平民如蝼蚁的冷酷贵族效力,所以有左骄阳的表态在这里,兄弟俩乐得轻松,也抱着胳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这里的动静,已经惊动了很多人,许多贵族和平民都朝这边涌来。 那肥胖的老爷被平民们团团围住,惊恐得抓着管家和护院的胳膊。然而按照轩辕律例,冲击贵族的确是死罪,尚未失去理智的平民们虽然气愤难当,却并没有真的敢动手打人。但这么多人围着三个人的场面,看起来的确是很紧张了。 “左校尉,你这样做恐怕不妥当吧!”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左骄阳背后响起。 左骄阳回过身,见以西门家曹氏为首的一批贵族,竟然都过来了,此时正面色不悦地看着他和他旁边这团混乱的场景。 美罗城远在边境,虽然有好几家贵族,但爵位却都不高,最高贵的也不过是一个一等子爵。反倒是西门家,虽然西门宗英本身没有爵位,但人人都知道他是白马城西门家的子弟,老牌贵族之家出身,西门家的底蕴远远高过这些小贵族,是以人人都以西门家为首。如今西门宗英老爷受伤,不便行动,曹氏代表西门家过来看情况,这个女人素来强硬豪放,所以大家也就很自然地对她马首是瞻。 刚才跟左骄阳说话的,也就是曹氏。 “左校尉,当初开国皇帝创建轩辕军队的时候,立下过军队的几大宗旨,其中一条就是要保护贵族的生命和尊严。你身为轩辕军人,坐视一个贵族被平民围殴,这样严重的渎职行为,难道不怕军法处置吗?” 曹氏脸色冰冷,语气更加冰冷。 自从发现左骄阳跟自己女儿夜下谈心这件事,她对左骄阳这个小军官,就很没有好感,哪怕他长着一张讨女人喜欢的脸,但他低微的身份,也让她生不出丝毫的尊重。 面对这些明显来讨说法的贵族,左骄阳并没有像普通士兵那样卑躬屈膝,他脸色不变,也没有任何要行礼的意思,只是摇头道:“曹夫人此言差矣,你说围殴,你们可曾看到有一个人对那位贵族老爷动手?” 曹氏道:“就算现在没有动手,他们这么多人围着,已经对那位男爵老爷构成了威胁,难道还要等他被殴打了,你才去救人吗?” 左骄阳道:“我看不出那位男爵老爷有任何危险,倒是这些平民们,正在面临缺少饮水的危险局面,已经有好多人因为缺水而昏厥,他们只不过是想讨一点水救命,这难道也有错吗?” 曹氏还没说话,她身后的一个贵族老爷已经叫了起来:“这些贱民卑微至极,死一两个又有什么打紧,我们的水也很宝贵,难道要我们牺牲自己的性命,去救这些贱民吗?” 左骄阳沉着脸道:“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不论是贵族还是平民。可是你们之中,明明有人有充足的饮水,甚至还有人奢侈地用饮水来洗脚,难道说,平民的生命,还比不上你们贵族的脚趾头吗?” 他狠狠地挥舞了一下拳头,表露出心中的愤怒和不平。 那贵族老爷还想说什么,但曹氏却突然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朝旁边看。 这个时候,大家才发现,就在争执之中,又有许多平民涌过来,将他们这些贵族也包围了。 平民们并没有呼喊,也没有动手,可是他们沉默的脸色,饱含愤怒的眼神,紧绷的身体和捏的咯吱作响的拳头,都清晰地表达着他们内心的怒火。 左骄阳道:“是生命重要,还是脚趾头重要,请你们仔细想想。” 曹氏脸色非常难看,低声道:“你这是在威胁我们吗?” 左骄阳嘴角一扯,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不是我威胁你们,是生命在威胁你们。” 曹氏咬着嘴唇。 平民的数量是贵族的三倍多,当他们齐心合力,将贵族包围起来,形成对峙的时候,贵族们才发现,原来平时卑微低贱的蝼蚁,也有撼动大山的力量。他们心惊地感受到来自平民的怒火和仇视,也头一次感觉到即便身为贵族,在洪流一样的平民面前,也不敢有丝毫继续傲慢的胆气。 可是轩辕立国以来,贵族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要他们当着平民们的面服软,对他们这种生来高傲、以为全世界都该匍匐在他们脚底的生物来说,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贵族的尊严有时候比生命还要重要。 不知不觉中,原本围着那个肥胖男爵谩骂的平民们,也停住了嘴。 整个场面,变得安静而剑拔弩张。 站在对立中心的左骄阳和曹氏,则互相对视着,掌控着影响这个场面的最敏感的那一个临界点。 这时候,一个柔软清脆的女声,如同一滴落入平静湖面的水滴。 “左校尉,我家愿意让出一部分水给这些百姓们。” 14、母女争执 正当双方对峙,难以下台之时,西门知秀微笑着,从人群中走出来。 她身上穿着一件白底红花的曲裾,长发梳成一条辫子垂在左胸,清秀如同山崖上的一朵小白花,纤细的身子仿佛怯不胜风。然而在这么多人的注目之中,却仍然微笑甜美,一点儿也不怯场。 “左校尉方才的话说得好极了,不论贵族还是平民,生命都是一样宝贵。只是美罗城突遭厄运,大家仓惶撤退,难免心神不宁,有些事情考虑不周也是有的,贵族老爷们并非是铁石心肠的冷酷之辈。大家说对不对?” 她一面微笑着,一面朝贵族们问道。 贵族们面面相觑,他们正愁没有台阶下,此时这小姑娘笑语殷殷地为他们找了个理由,倒也不好拒绝,只是脸上难免还有一层犹豫。 知秀也不以为意,转过脸来,继续对左骄阳道:“当然,百姓们没有饮水,急躁烦恼是正常的。我娘早已吩咐下人们,将我家的饮水匀出一部分来,送给缺水的百姓饮用。” 她说着,又对曹氏道:“娘,你说是不是?” 于是所有人都看着曹氏,贵族们自然是要根据曹氏的表态来跟进,平民们也不希望事情闹大,如果能得到饮水那是最好的了。至于左骄阳,当然是更不希望平民和贵族真的斗殴了。 在众人的目光聚焦之下,曹氏终于点了点头,道:“不错,我们西门家愿意拿出一部分饮水,来接济平民。” “真的!” “太好了!” 平民的人群之中发出一些小小的惊喜之声。 左骄阳立刻道:“曹夫人心怀慈善,在下代百姓们谢过夫人。” 曹氏既然话已经说出口,自然不会反悔了,当下便叫人过来,让他们匀出一部分饮水。 既然西门家都做出了表率,其余贵族们也不好不跟进,一来西门家的面子放在那里,二来他们也并不想跟平民真的对立起来,三来还有左骄阳在,毕竟他们还要靠他的军队保护,才能安全去往大北平府。 于是,一场风波化解于无形。 贵族们既然同意给水,平民们自然不会再闹,他们原就是老实巴交的百姓,若不是到了生死关头,也没有这样的胆子敢冲击贵族。 “多谢西门小姐了。”左骄阳走上来,对知秀微微拱手,“这次若不是小姐开口,只怕要难以收场。” 知秀道:“就算我不开口,校尉想必也是有办法的。” 左骄阳道:“办法虽然有,但少不得要激起一些人的反弹,却未必有现在这样的效果。” 知秀摆摆手道:“那就算是我对前夜开解心绪的答谢吧。” 左骄阳微微点头,黑黢黢的眸子里露出一丝笑意。 知秀突然发现,这个男人虽然脸上总是一副云淡风轻,天塌下来也不怕的样子,但是眼睛却十分地生动,他的每一次心思变幻,其实都能从眸光中表露出来。 他们俩详谈甚欢,但站在远处的曹氏越看,眉头便皱得越深。 她非常不喜欢事情脱离掌控的这种感觉。 “绣心!” 曹氏大喝了一声。 知秀转过头,见她站在远处神色不虞,便知道这位母亲心情非常不好,只得对左骄阳道:“母亲叫我,我先去了。” 左骄阳点头。 知秀便踩着草丛,往曹氏走去,到了近前,曹氏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恶狠狠地朝这边瞪了一眼。 左骄阳背着手,望着她们母女上了马车。 “这位西门小姐,胆气不小。” 他扭过头,见李大双和李小双都面带赞许,夸胆气不小的正是哥哥李大双。 李小双也附和道:“正是。方才那样的情景,西门小姐居然敢直接出面解围,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无论是这份心思,还是胆气,都已经叫人赞叹了。” 李大双却摇头道:“我说的胆气,并不只是这一点,咱们都看得清楚,那曹夫人原本并没有献出饮水的打算,只不过是骑虎难下,被西门小姐拿话一挤兑,这才只好答应下来。由此看来,这献水之说是西门小姐一个人的主意,居然也能利用形势,逼曹夫人点头,可见是有胆量有主见的一个女子。” 李小双这才恍然,说一声果然如此。 他们兄弟固然一唱一和,左骄阳却也听得暗暗点头。 西门绣心——他将这个名字咀嚼了几遍,越想越觉得有点意思。 “校尉,贵族们的水都拿来了。” 直到李大双报告,他才将这份心思放到一边,带着李氏兄弟二人,去接收贵族提供的饮水,并安排分派给平民们。 而西门家的马车中,曹氏正非常不悦地瞪着西门知秀,仿佛要在她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知秀则低着头,垂着睫毛,仿佛不知道她的举动一般。 “行了,一点水而已,给就给了,有什么好恼火的。”西门宗英咳了一声,开腔打破了尴尬。 曹氏愤愤道:“我哪里是为一点水恼火,我恼火的是她居然自作主张。” 她看着知秀道:“你说,方才那些话,可是你自己想的,有没有人教你?” 知秀抬起头,道:“平民们都快渴死了,咱们既然是贵族,本来就该在力所能及的时候接济他们,我做的难道有错吗?” 曹氏冷笑道:“这么说,果然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主意,你倒是聪明,连我都给算计进去了。” 知秀道:“母亲,刚才的形势,如果咱们不给水,平民们只怕就真的要冲上来斗殴了。” 曹氏一挥手:“你少跟我东拉西扯,我看你是为了给那个小军官解围吧!我问你,你是不是对他动了心思?” 知秀张大了眼睛,惊愕道:“你在说什么呀!” 曹氏眯起眼睛:“我警告你,那个左骄阳,只不过是一个大头兵,了不起做个校尉,但是以他平民的出身,也就只能爬到这个位子了,没有丝毫前途可言。况且这次美罗城撤退,他守不住城池,指不定要受到什么军法惩处,你跟他走得近,没好处,可别再连累了西门家!” 知秀一愣:“军法惩处?这是什么意思?” 15、抵达 曹氏待要再说,西门宗英却已经咳了一声,道:“没下定论的事,不要乱说。” 曹氏犹豫了一会儿,就闭上了嘴。 知秀仍然一脸疑惑。 西门宗英便道:“军队里的事情,咱们并不清楚,你也不必再问。你身上伤势未愈,不要随意走动,回去休息吧。” 知秀还想再问,他却已经叫了吴妈来。 她无奈之下,只好说道:“父亲、母亲,女儿告辞。” 说完,便被吴妈扶出了马车,回到自己的车里去了。 “你今天怎么回事,这么沉不住气,动不动给她脸子看做什么?”西门宗英没好气地训斥曹氏。 曹氏叹了口气,蹙眉摇头道:“我心里不安定。这个女孩儿,虽然长得像咱们绣心,但脾气性格却一点也不像,太有主见,也太有胆量了。” 西门宗英微微点头道:“你说得也没错,我瞧着她只怕是个敢想敢做的,倒不能小觑。” 曹氏道:“我们拿她顶替绣心,不过是权宜之计,可别大房那边糊弄过去了,在她身上倒出了纰漏。” “她如今失忆,已经有这般的能力,若是以后突然恢复了记忆,我看你可不一定能掌控得了。” 曹氏捏了捏拳头道:“无论如何,不能叫她坏了我们的事,一定得把这危险的萌芽给掐断了才行。” 西门宗英便问道:“你预备怎么做?” 曹氏想了想,说道:“白马城中,不是有巫师,据说能通天地鬼神,为人所不能……” “噤声!”西门宗英大惊失色,立刻嘘了一声。 曹氏也知道这事儿不能让别人听见,便压低了嗓音,悄声道:“等回到白马城,咱们悄悄地找一个巫师,给她做个法,叫她再也不能恢复记忆。” 西门宗英想了想,也低声道:“朝廷视巫如祸水毒瘤,若要行此事,必须小心谨慎,不可走漏一丝风声。” 曹氏点头,道:“你放心,我晓得轻重。” 夫妻两个低声商量几句,便把巫师的事情给定下了。 “到白马城之前,你还得把金家的婚事给她说一说,别事到临头,叫她没有准备,反而坏事。” 曹氏点头同意,说自会跟知秀提起。 一夜无事。 到了第二天,有了饮水的平民们都可以继续上路,没有一个人再出现干渴昏阙的现象,顶着大太阳走了大半日,果然在日落西山之前,抵达了大北平府和堕天府接壤的府边界线。 远远地看到青甲军的装束,最前面的人群便欢呼起来。 就连左骄阳,也是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安全走到了。 轩辕帝国除屯扎帝都的中央军和皇家护卫军之外,总共还有八大地方军,分别驻扎于帝国的八个府,领军者称大将军。按照军队综合实力来排序,分别是: 虎狼军:驻大新府,40万,大将军东方铁。 青甲军:驻大北平府,30万,大将军兰嘉辉。 黑矛军:驻堕天府,25万,大将军柳奔。 红衣军:坤山府,25万,大将军廖泽凯。 白马军:黄龙府,25万,大将军左金戈。 骁勇军:越秀府,20万,大将军房游。 四方军:广安府,20万,大将军王惟明。 中原军:中原府,20万,大将军邱严。 驻守于大北平府的地方军青甲军,大将军兰嘉辉是当今皇后兰蔷之父,正宗的皇帝岳丈。数日前接到左骄阳派来的求援信,兰嘉辉便十分重视,早早派出一部人马前往大北平府边界接应,等了四天,终于等到了他们。 美罗城被昭武人攻破的消息,早已全国皆知,除了正在前线与昭武人作战的黑矛军外,最接近战场的就是大北平府的青甲军了。只是帝国律令,无帝都颁布的出征令,各府地方军不得越境作战,所以青甲军不敢直接出战援救,但兰嘉辉早已命整肃军队,只等帝都一纸令下,便可率军攻打昭武人,与黑矛军收复堕天府。 事实上,作为第一个被战火点燃的城市,美罗城虽然只是边陲小镇,但本身的居民并不只有三千人。只是昭武人的袭击非常突然,许多居民都丧命在昭武人的弓箭和长矛之下,后来当地贵族又曾聚集人手,帮助左骄阳一部抵抗敌人,战况惨烈,也牺牲了不少人,连西门宗英这样的贵族,都因此受伤落下残疾。到了最后,局势实在已经无法挽回,左骄阳才下令撤退,最终成功撤出的,竟只有这三千百姓。 一路提心吊胆,生怕被昭武人追上,好在25万黑矛军总算不是摆设,在反应过来之后,还是出兵拖住了昭武人进攻的步伐,目前正在以美罗城为中心的大草原上鏖战。 左骄阳所部跟青甲军此次接应的一部人马汇合,与对方校尉接头之后,一起护送这些百姓进入了大北平府,中途休息一夜,第二天中午便到了大北平府的府城——白马城。 作为府城,白马城正好是最接近堕天府的大城市,巍峨厚重的城墙,宽阔平坦的街道,都彰显着这个城市的坚固和繁荣。 虽然并不是大北平府最富有的城市,但消化这区区三千百姓,还是绰绰有余的。 入城之后,自有白马城的县令事先做好了统筹安排,对着三千百姓登记户头、来源、去处等等,有亲戚可投奔的,自去投奔,需自力更生的,县衙也自有相应安排。 总之到了这里,左骄阳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率部在青甲军休整三天,便准备返回堕天府,去跟黑矛军大部队汇合。 而西门知秀,则随着西门宗英和曹氏一起,车车马马地去了位于白马城东南方向的西门家的祖宅。 在入城的时候,曹氏就已经派人先来通知过了,但是等他们到了大门口,迎接他们的却只有两扇紧紧关闭的朱红色大门,以及门前一条被这么多人吓跑了的流浪狗。 宽阔的街道上,附近的居民好奇地看着这支陌生的队伍。 打开了车门的曹氏和西门宗英脸上,则一片铁青。 16、大房 朱门紧闭,对于二房的回归,大房是什么态度,已经不用多说了。 但曹氏却不能受这个气。 “就算大房不待见我们,可你毕竟是老太爷的亲儿子,我们整房回归,他们怎么连个迎接的人都没有!” 西门宗英脸色十分难看,冷冷道:“老太爷原就是偏心大房,大房若是瞒着他故意为之,他又怎么可能知道。” 曹氏道:“不行!若是一开始就叫大房落了下马威,以后咱们就得一直受气了。来人呐!给我去敲门!大声地敲!” 立刻便有下人跑到大门前,咚咚咚地敲起来。 “来了来了,哪个催命鬼呀!” 门里面有人嘟嘟囔囔地,吱呀一声,两扇沉重的大门之间,拉开了一条缝,一个家丁探出脑袋来,先是朝门外大街上的马车溜了一圈,然后看着敲门的下人道:“谁呀?” “二老爷和二夫人回来了,快进去通报,叫人来迎接。” 那家丁懒洋洋道:“哦,是二老爷和二夫人啊,等着哈,我这就是去通报。” 他一副懒骨头的样子,说完便准备关门。 “等等!” 曹氏大喝一声,从车上跳了下来,领着几个仆妇朝大门走来。 “我们二房回来的事,你们不知道吗?”她面无表情地问。 那开门的家丁干笑道:“知道是知道的……” “既然知道,那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出迎?” 家丁道:“不知道二老爷和二夫人什么时候能到,所以未曾远迎。既然已经到了,小人这就是去禀报……” 他话音未落,曹氏已经高高地抬起手,一个巴掌扇在他脸上,啪一声肉响,把个家丁都给震傻了。 “蠢货!知道是我们回来了,还不赶快大开中门,你想让老爷、夫人都站在门外,等你通报吗?” 那家丁作为西门家的看门狗,大约还没有被人这样打脸过,一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十分难看。 吴妈是曹氏最忠心的仆人,见这家丁还在发愣,便也斥道:“夫人都发话了,你还不滚进去通报!” “哦,是是是!”家丁一叠声地应了,扭头就跑,将两扇门抛在了脑后。 曹氏看见这一条细细的门缝就来气,大喝道:“把这门给我推开!” “是!” 二房的下人之中,立刻跑出几个健壮的男仆,一齐将两扇沉重的大门推开,开得大大的,将门内的照壁和走廊都暴露在外人的视野之中。 曹氏这才勉强满意,回到马车上等着。 白马城的贵族不少,西门家作为帝国的老牌贵族,更是享有十分的名望,一般人来府上拜访,一般都是从偏门进,这条街上的人,几乎就没看见过开大门的情况。而今日,西门家居然大开中门,顿时就惹起大家议论纷纷了。 “原来是二老爷一家回来了啊!” “听说二老爷很早就离家出走了的……” “不是说去了西北吗?” “嗳哟,那边可是在打仗啊。怪不得二老爷要回来了呢。” “既然是二老爷一家子回来,难怪西门家要开大门了。” 邻里议论之际,西门家的大门之内,终于浩浩荡荡地出来了一群人。 “嗳哟!我说今天早上喜鹊叫呢,原来是二弟和弟妹回来了呀!” 人群尚未走到跟前,一个高亢的女声便先传了出来。 曹氏和西门宗英这才下了车,带着西门知秀站在马车旁边。 而府里面的一群人也已经走出大门,迎了上来,打头的是一对中年夫妇,男的长相与西门宗英有六七分想象,只是年纪略微大一些,自然是大老爷西门宗实了,而女的则一团富态,穿金戴银的,就是大夫人柳氏了。 曹氏一见到柳氏的满头珠翠,便暗暗撇嘴。 这柳氏娘家也是贵族,按说出身也是很不错的,但偏偏柳氏的穿着打扮,一丝儿品味也无,不是金的就是宝石的,每每满头金光耀眼生花。然而曹氏虽然不屑于她的品味,却也不得不承认,若非大房有钱,柳氏又怎么有这样打扮的本钱,说不得心下有些酸溜溜。 此时柳氏已经状若亲热地拉住了曹氏的手,道:“啊呀多年不见,弟妹怎么一点也不见老呢,哪像我呀,白头发都快长出来了。” 曹氏顿时又是一阵腹诽,看你头发乌黑发亮,哪里有半根白头发。 柳氏说话一向语速极快,刚跟曹氏说完,便一眼看见了西门宗英胳肢窝下的拐棍,便啊哟地叫了一声道:“二弟真是受伤了啊?可惜了,今后都要拄拐棍,可怎么是好!” 她唉声叹气的,脸上十分惋惜的样子。 曹氏和西门宗英却恨得咬牙切齿,柳氏故意这样说,不就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二老爷成了瘸子。再看周围众家丁仆妇的眼神,轻视有之,可怜有之,几乎就是在西门宗英的心上再捅了几刀。 西门宗英却也只能咬牙忍住,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道:“大哥大嫂,别来无恙。” 柳氏花枝乱颤地笑道:“无恙无恙,我们在祖宅住着,哪里比得上你们夫妻受那西北风霜之苦,倒是你们,瞧瞧,啧啧,真是一路辛苦了。” 西门宗英见不惯她的做派,扭过头去。 大老爷西门宗实一贯是面瘫的,此时也不过淡淡道:“既然回来了,就先去拜见老太爷吧。” 柳氏也笑道:“是了是了,管家,快带人把二房的行李卸下来,搬进院子里去!”她对曹氏道,“知道二哥二嫂要回来,我早叫人给你们收拾了西跨院出来,只是时间紧迫,活儿粗糙了些,二哥二嫂可别嫌弃。” 西跨院就是原来二房住的地方,只是西门宗英带着妻女离家之后,一直闲着,多年不用,只怕早就破败了。 但眼下在大门外,也不好多说什么,西门宗英和曹氏打算着等去了西跨院,见了实际境况后再说。 于是西门宗实和柳氏便要簇拥着西门宗英和曹氏进门。 曹氏回头冲知秀招手道:“绣心,过来拜见你大伯父大伯母。” 知秀便走过来,双手交叠放在左胯上方,身体右侧,微微冲西门宗实和柳氏蹲了蹲,道:“拜见大伯父大伯母。” 没等她站直,柳氏已经一把抓住了她的两条胳膊,笑道:“哎哟哟,这就是绣心啊,都长这么大了,成了标致的大姑娘啦!” 她一面说一面上上下下地打量。 知秀的相貌身段本来就是还不错的,有点婴儿肥的脸,也显得她比真实年龄更加年轻,一双杏眼,眼神十分地清澈,白底红花的曲裾下面是红色罗裙,宛如清清秀秀的小白花一朵。 柳氏看着看着,脸上虽然是微笑,心里却已经警惕起来。 正如曹氏和西门宗英之前在路上的猜测,大房对于金家的婚事早就有想法了,若是西门绣心长得丑也罢,偏偏竟是个标致的,由不得柳氏心里嘀咕。 不过,标致又如何,想搅黄了你们跟金家的婚事,老娘有的是办法——柳氏心中暗暗冷笑。 不管各人心里都是如何鬼胎,面上都是说说笑笑,大家一起簇拥着,进了府门,而二房的马车,也已经从角门进入,管家自会安排搬运行李不提。 进了大门,转过照壁,从接待外客的前厅穿过,顺着抄手游廊过了一个垂花门,就到了一个大院落里,正房三间大厅,挂的是“松柏堂”三个字的匾额。 柳氏便高喊道:“快去禀报老太爷,二老爷、二夫人和二小姐回来啦!” 松柏堂跟前早有许多的丫鬟下人伺候,此时便有人跑进去通报。 而西门宗英、曹氏和西门知秀也已经在西门宗实和柳氏的引导下,进了松柏堂。 堂内光线明亮,正对门一架大大的岁寒三友落地屏,屏风前一张宽大的罗汉榻,床的两头都放着四方长条的软枕,中间坐着一个白发老翁。榻前站着一个青衫老仆。 正堂两侧都是成排的四方形独坐榻,满堂都是下人仆妇。 轩辕帝国刚立国时,还沿袭古制,家具多是跪坐式,后来时代发展,跪坐式多不便,便发展出了矮足家具,比起知秀在现代所用的家具,都要矮一些,但起码坐着比跪着要舒服多了。 西门宗实高声道:“父亲,二弟和弟妹回来了!” 曹氏和知秀一边一个扶着西门宗英,走到中间,早有人取来跪垫放在地上,三人一同跪下磕头。 按照三人身份,各自口中高呼,拜见父亲、拜见公爹、拜见祖父。 等他们的头都磕下去了,罗汉榻上的西门老太爷才慢慢地睁开眼睛,从鼻孔里嗯了一声,道:“起来吧。” 曹氏和知秀便将西门宗英扶起来。 西门老太爷瞥了一眼西门宗英的腿,慢悠悠道:“十几年不回来,回来就拖个残腿见我,呵!” 最后一声呵,有点像冷笑,又有点像嘲讽。 西门宗英脸色难堪,被曹氏和知秀扶着在旁边坐了。 大老爷西门宗实坐在对面,垂着眼皮,脸上不阴不阳。 知秀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终于知道曹氏之前所说的老太爷和大房不待见二房,是怎么个意思了。 她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老太爷,见他虽然满头白发,但身形却很笔直,精神饱满,一双眼睛总是半眯着,仿佛睡不醒似的,但偶尔抬起眼皮,却精光四射,再加上笔直的鹰钩鼻,不怒自威。 西门老太爷大约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眼看了她一下,见她仍无收敛,便哼了一声道:“好大的胆子!” 17、大少爷和三小姐 “绣心!”曹氏立刻喝了知秀一声。 知秀这才收回目光,不过却腹诽着,孙女看一看祖父,有什么打紧的。 西门战老太爷对曹氏道:“她就是绣心。”虽是问询的意思,却是肯定的语气。 曹氏站起来道:“是,她就是媳妇的女儿绣心,今年十八岁了。” 西门战心中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道:“她胆量不小。” 曹氏忙道:“绣心在西北多年,打小没见过老太爷,今日必定是激动之下,才会大胆多看了老太爷几眼的。” 西门战哼了一声,对知秀点了一下下巴,道:“你过来。” 曹氏便回过头,对知秀道:“去给老太爷看看你。”一面说,一面眼中露出警告之色。 知秀站起来,走到西门战跟前,她倒也不害怕,大大方方地站着,任由他打量。 西门战神目如电,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见她怡然不惧,心里倒浮起一丝欣赏,大房也有两个孩子,虽然一直养在他身边,却都不敢这样跟他直接地目光对视。 “十八岁……别家的女孩子,这个年纪早就出嫁了。” 曹氏正巴不得提起这茬来,忙不迭地附和道:“老太爷说的是呢,十九岁的女孩儿,原也该嫁人了,不过咱们家不是跟金家有婚约么。” 老太爷便转过头,问西门宗实道:“金家那孩子多大了?” 西门宗实脸上的笑有点僵硬:“十九了。” 老太爷唔了一声:“差不多了……” 柳氏在旁边看得着急,见他们越来越往婚事上扯,便坐不住,趁老太爷西门战说话停顿的空当,便打起她招牌式的笑声,道:“啊哟哟,二弟和弟妹这才刚回来呢,老太爷怎么就说起事来了,总要让他们先安顿休息才好呀。” 西门战看似平常地瞥了她一眼。 柳氏立刻心头一跳,不敢再说。 西门战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微微欠身,旁边的老仆立刻伸手去扶。他站起来,白发苍苍的年纪,身形却是笔直笔直的,显得老而弥坚。 “二房刚回来,先去整顿,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众人便知道老太爷这是要走了,都站起来称是。西门战便带着那老仆出了松柏堂。 老太爷不在,堂内的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 柳氏道:“去吧大少爷和三小姐叫来!” 大家重新落座,有管家进来回报,说二房的行李已经都搬进西跨院了。 柳氏笑道:“听说二弟和弟妹在西北是发了财的,那么多的行李自然不必说了,光是带回来的下人怕不就有上百个?” 曹氏道:“原是有百来个,家仆、佃户都算上。只不过战事一起,美罗城全民上阵,死伤了不少,加上撤退的时候又损失了一些,如今带回来的也只二十多个罢了。” 以柳氏的眼力,在大门外的时候早就算清楚人头了,这么说只不过是挤兑二房而已。听了曹氏的话,她就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道:“原来才二十多个啊,这倒是叫我放心了。二弟、弟妹,你们不知,现下公中也不富裕呢,二房的人若是多了,吃的用的样样都得花钱,就算这二十多个,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长年累月下来,负担也大得很。虽说老太爷打下的家底,但也禁不起这样坐吃山空不是?” 西门宗英应涨红了脸道:“我们回到祖宅,自己房里的开销自然会自己负责,怎么会坐吃公中的钱粮!” 柳氏便笑起来,道:“二弟硬气,要自己负责,我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曹氏和西门宗英对视一眼,都很郁闷。 大房一直跟老太爷住在一起,名义上各房的月例都是自己负责的,但事实上大房一直在占公中的名额,明明是大房进的仆人,也领着老太爷的钱,现在拿话挤兑二房,要二房自己负责开销,摆明了要把公中的钱财占为己有,不让二房占一分的便宜。 知秀在旁边看着听着,从进府到现在,大多数时候都是大伯母柳氏在说话,大伯西门宗实基本不开口,但柳氏说话的时候,他也一直用默认在支持她,可见夫妻两个是同样立场的。看来大房果然是不待见二房,这才第一天,就想先掐了二房的银钱来源,要他们自生自灭了。 这时候,外面一堆脚步声响。 “大少爷和三小姐来了。” 就见丫鬟小厮们簇拥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进来,那男的二十上下的年纪,白面,圆眼,虽算不上英俊潇洒,但相貌也是不错了,只是眉宇之间带着一种骄狂,下巴是微微抬着的,仿佛怕人不知道他是贵族公子一般。 而那女孩儿,却才十岁左右的样子,一张苹果脸,长得如同年画上的福娃一般,十分地娇俏灵动,梳着双丫髻,垂着红色的流苏,额前厚厚的齐刘海,衬得两只眼睛愈发乌溜溜机灵无比,可爱得像个小包子。虽然被那年轻男子牵着,仍然一副不安分的样子。 柳氏对曹氏和西门宗英道:“这就是我不成器的一对儿女了。”然后又对自己的两个孩子道,“延昭、红袖,见过你们二叔、二婶,还有二小姐。” 西门延昭就冲西门宗英和曹氏拱手,略略弯了弯腰,随口道:“侄儿见过二叔、二婶。”还没等他们回答,他就放下手,站直了身体,浑不在乎。 西门宗英和曹氏自然不悦,也就淡淡地应了一声。 倒是西门红袖,蹦蹦跳跳上来,笑嘻嘻道:“侄女拜见二叔、二婶!” 她这样面团儿一般的小姑娘,又笑眯眯地学大人行礼,倒是让西门宗英和曹氏稍微有了点笑意。 知秀站起来,对西门延昭行了个礼,道:“见过大哥。” 西门延昭一副大爷派头,只点了一下头,道:“二妹。” 而红袖则跑上来,一把牵住了知秀的手,好奇地歪着脑袋,道:“你就是我二姐呀?” 知秀近看她的样貌,愈发觉得她眼神灵动,一副顽皮相,心生好感,便点头道:“是呀,你是红袖?” 西门红袖就咯咯笑起来:“我当然是红袖啦。我今年十岁啦,二姐几岁?” 知秀不记得自己的岁数,还是曹氏跟她说的,就回答:“十八。” 西门红袖就哎哟一声:“也这么大啦!” 知秀看她明明一个小人儿,说话行事偏有些大人的豪气,觉得很好笑。 这时候,西门延昭道:“我还有事要出门,爹、娘,我先走了。” 西门宗实点了点头。 他也不跟西门宗英和曹氏打招呼,径直转了身就出去了,把二房一家当做空气一般。 “哼!”西门宗英生气道,“大哥、大嫂,这就是你们教的好儿子,不懂礼数!” 西门宗实淡淡道:“自己家里,哪来这么多礼。” 他这态度,更加表达出大房对于二房的轻视,连西门延昭都可以对长辈无礼了。 柳氏见西门宗英有发飙的迹象,抢先高呼道:“啊呀,光顾着说话,倒忘了二弟二妹是长途跋涉才回来呢,一定都累得很了,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下吧,有什么事,晚饭的时候再说嘛!” 说着,就点手叫了一个丫鬟,吩咐道:“带二老爷一家去西跨院!” 曹氏也记挂着要去看看住处,便去扶西门宗英。 西门红袖道:“娘,我也跟二叔他们去看看!” 柳氏道:“你去干什么?” “我头一次见二姐啊,当然要跟她好好熟悉啦!” 西门红袖也不等她答应,便拖着知秀道:“二姐,咱们快走!” 柳氏对这个女儿宠溺得很,素来有求必应的,也就随她去。 二房一家子便出了松柏堂,往西跨院去了。 说是西跨院,其实跟老太爷住的地方隔着一个小弄堂,跟大房住的院子更是离得远,所以倒像是一所独立的住宅似的。 地方倒也不小,前后五进的院落,二房一家三口住起来绰绰有余,就是二十多个下人,也是很容易就安排开了。 只是自从西门宗英带着妻女离家出走后,这院子便一直没有人住,也不曾打理,墙面都是灰的,柱子门窗等很多都腐朽了,院子里的花草树木也是长得十分繁杂荒凉,全无修理。虽然柳氏让人收拾了一下,但也只是扫掉了一些蜘蛛网罢了,屋子里仍旧到处都是灰尘,一副破败象,根本没法住人。 曹氏怒道:“好歹是一家子,不待见也不用这样明显吧!连房子都不收拾一下,叫我们怎么住!” 西门宗英腿伤隐隐作痛,一路的行程也已经让他十分疲惫,道:“你安排人收拾一下,我先去休息。” 曹氏对丈夫倒是敬重的,便叫人先拾掇出一个干净的房间,让他去休息了。 然后,她召集了自己房里的所有下人,见总共就二十来个,这五进的大院子,可也收拾不过来,就对吴妈道:“你去见大夫人,叫她拨一些人过来给咱们收拾屋子。她要是不肯,你就去见老太爷!” 看今日的情形,老太爷虽然偏袒大房,但二房好歹也是自己孩子,总不至于不管。 吴妈应声去了。 西门红袖却是不管这些的,拉着知秀到了一个角落里,就道:“二姐二姐,咱们头一次见面,你喜不喜欢我呀?” 知秀一头雾水,只好说:“喜欢。” 红袖小包子的一双大眼睛立刻便亮晶晶,纯真的脸上露出一个跟年龄不符的狡诈笑容,道:“二姐既然喜欢我,那我求你帮个忙,你一定不会拒绝的吧!” 18、蹴鞠比赛 这红袖小包子虽然长得可爱讨喜,但知秀总觉得她一双眼睛过于灵慧狡诈,所以下意识会小心。 “你先说是什么事,我再决定帮不帮忙。” 西门红袖便低声道:“二姐知道我哥哥今日为何急着出门?” 知秀暗想我才第一天来,怎么可能知道。好在红袖也没期待她回答,自己就说下去。 “他跟人约了今日去踢蹴鞠,有彩头的比赛,好大一场热闹。我也想去,只是娘亲不许,但我看二婶十分和善,二姐若是想去,二婶必定不会阻拦。” 知秀恍然,敢情就是想让她带着去看踢足球。 但她略一思索,就发现这红袖小包子的心思也不止于此。柳氏不让红袖去看,虽不知是什么理由,但猜测着大约是小孩儿调皮要管束之类的,如果她带着红袖去了,那岂不是违背柳氏的意思。红袖是柳氏的女儿,自然不会受到责备,但她作为二房的女儿,本来就已经在柳氏那里挂了号,若是擅自带红袖出门,一定会让柳氏不悦,少不得又要受些言语教训。 西门红袖得了实惠,却叫她背黑锅。 知秀不确定十岁的小红袖就已经有这等城府,便问道:“大伯母不让你出门,我若是带你去了,回来一定要受大伯母责备。” 红袖立刻焦急道:“不会的不会的,我娘若是责备你,我自然会说是我的要求,二姐不必担心!” 知秀还在考虑。 那边曹氏却听见了,走过来道:“绣心,既然红袖想去,你带她去就是了。这白马城你头一次来,正好也出去看看。” 知秀诧异地挑眉。 曹氏道:“咱们二房财政自己开销,出入自然也是自己做主,你要出门,何须请示旁人!” 知秀顿时心中喝彩,曹氏这是要跟柳氏较劲啊!不过曹氏说这话时眉梢眼角神采飞扬,很是自信,知秀心中十分喜欢,素来觉得这母亲陌生有隔阂的,也不禁生出一些亲近之意,拉住了她的胳膊,笑道:“谢谢母亲!” 曹氏微微一怔,对她的这份亲切,心里也微微有些欣慰,口中道:“叫两个丫鬟,跟着你们去。” 于是,知秀换了一身衣衫,拉着红袖小包子,带了两个丫头,一起出门去了。 西跨院有出入的门户,不必从大门过,也碰不到大房的人。 白马城虽然靠近堕天府,但是跟堕天府那种天高地广、一眼望去全是草原的大西北景象却全然不同。 城外穿过一条白马河,城中花草丰茂,碧树苍天。 白马城原是古城,但建国之初遭过战火,重新建的,即便经历了六十年风霜,比起帝都那样的古城来,也是要新得多。 城中的主要街道都是平坦的青石,十分宽阔,大街两边种植了成排的杨树、梧桐和槐树,形成长长的绿化带,绿化带外侧,是人行道,堪堪够两匹马并行。 知秀初来白马城,自然不认路,红袖小包子却是土生土长的地头蛇,穿街过巷,熟稔得不得了,显然对城中各处十分熟悉,还会随手指点,告诉知秀,哪里是官衙集中地,哪里是商户集中地,哪里是治军衙门所在,哪里是富人区,哪里是贫人区。 听得知秀是目眩神迷,感叹帝国强盛,百姓安居乐业。 据西门红袖所说,西门延昭今日去的地方,在城西的一个小校场,名为龙虎校场,校场不远处就是青甲军大将军兰嘉辉的将军府。 蹴鞠,类似于现在的足球,在轩辕帝国,是老少皆宜的一种运动,白马城中的年轻人,无论男女都能踢上两脚。 今次蹴鞠比赛,据说是刺史千金主办,以一座夜明珠屏风为彩头,组织了两支蹴鞠队伍进行比赛,又邀请了很多贵族小姐,一同观赛。听起来声势不小,但实际上只是贵族子弟之间的游戏,平民是绝对没有资格去观看的。 知秀和红袖到了校场门口的时候,有刺史府的人在守卫,虽然不认识知秀,但对西门红袖却十分熟悉。西门延昭对这个妹妹十分宠爱,经常带她出入各种社交场合,加上红袖长相讨喜、古灵精怪,也颇得贵族子弟们喜欢,所以各家贵族子弟的跟班,都对这个小姑娘印象深刻。 守卫知道这次的两支比赛队伍中,其中一支的队长就是西门延昭,作为妹妹的西门红袖过来观看比赛也很正常,而西门知秀,则被他当成是西门红袖邀请的朋友,直接放进去了。 知秀和红袖进去之后,才发现这个校场虽然规模不算大,但布置却非常地整齐豪华。 校场坐北朝南,大门就在南侧,一进门便是一道影壁墙,两侧延伸出去的是粉墙夹着的甬道,两人顺着右边的甬道走了大约三十步,就有一个入口,出来之后就看到了蹴鞠场。 蹴鞠场呈长方形,北、东、西三面皆有高出平地的看台,看台有顶,北面的比东西两面都更高一些,此时远望过去已经设置了十数张座椅几案,坐了一些莺莺燕燕。 知秀和红袖进来的入口处也有守卫,但也都认得西门红袖,问了一声,红袖说是来看哥哥比赛,守卫却请她们稍等一会儿,派人去北看台通知了一声。 不多时,通知的人回来,说是刺史千金同意她们进去,守卫这才放人。 这入口离东看台很近,知秀和红袖便一起沿着石板路走去,左手边是东看台,右手边则是一片池塘,隔着池塘,对岸是三个独栋小楼,想来这校场除了用于蹴鞠比赛,还有其他用场。 两人经过东看台,一直走到北看台的台阶下,西门延昭就站在那里,看见知秀,皱了一下眉。 “你怎么把她也带来了?”他问红袖。 方才守卫来通知的时候,只说是西门红袖来,他并不知道还有别人。 红袖一蹦近前,抓住他的胳膊道:“哥哥不肯带我来,我只好找二姐啦!要不是二姐,我还出不来呢!” 西门延昭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道:“娘不许你来,你还敢出来,回去当心挨骂。” 红袖吐了吐粉红的小舌头,一点也不怕的样子,还回头对知秀招手道:“二姐,咱们上去。” 知秀便提起裙摆,拾阶而上,经过西门延昭的时候,他低声道:“待会儿说话注意点,别丢我们西门家的脸。” 知秀脸色一冷,扭头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西门延昭却已经携了红袖的手,大步走上去了。 看台上已经有许多年轻男女,见他们过来,有几个女孩子便笑眯眯地站起来,对红袖道:“咱们的红袖小妹妹也来啦!” 知秀就看见原本眼神总透着狡猾的西门红袖,一改神态,变得可爱而娇憨,两只眼睛纯真无比地看着这些女孩儿,甜甜地叫着:“东方姐姐,杨姐姐,大文姐姐,小文姐姐……” 一串姐姐。 这些姐姐们看起来真的很喜欢她,有的拉她的手,有的捏她的脸,还有的把玩她头上包子一样的丫髻。 这时,其中一个女孩儿道:“红袖,你不把带来的姐姐介绍给我们认识么?” 大家其实早就注意到知秀这个陌生人了,只不过等这个女孩儿发了话,才一起朝她看来。 红袖便拉着知秀的手道:“这是我二姐西门绣心。” 然后她又指着这些女孩儿,对知秀道:“二姐,这是东方姐姐、杨姐姐、大文姐姐、小文姐姐……” 她连珠炮式的一串姐姐,知秀却是哭笑不得。 众女孩儿们便捧腹笑起来,其中一个丰润白皙、圆脸杏眼的女孩子便道:“好啦好啦,你这样介绍,她怎么能知道我们是谁呀!还是我来吧!” 红袖便吐舌道:“大文姐姐早说呀,害我说得嘴巴都干了。” 那女孩儿在她脸上捏了一把,这才为知秀一一介绍道:“这是刺史千金东方若儿;这是一等伯杨家大小姐杨理理;本人文世兰,这是我妹妹文世玉,家父二等伯文茂。” 一府的最高官员是刺史,东方若儿作为刺史千金,自然是在场众人中身份最高的了,也是本次蹴鞠比赛的举办者。她削肩细腰,穿杏黄色白梅花的曲裾,下面是天蓝色罗裙。 文世兰和文世玉服饰款式相同,文世兰是白色绣橘色卷云纹镶橘色边的曲裾,下面一条橘色罗裙,文世玉同样的衣裳,只不过绣花、镶边和罗裙是湖蓝色的。两人相貌颇为相似,都是圆脸杏眼,不过文世兰丰润白皙,文世玉则苗条修长。 而杨理理长相不如东方若儿,但却极富个人特色,下巴十分尖俏,如锥子一般,加漂亮上丹凤眼,给人十二分秀气的感觉,穿的是一身绿底白花的曲裾罗裙。 看台上还有其他许多人,文世兰自然不会全部介绍一遍。 知秀给大家一一见礼,众女孩儿也都是一一回礼。 这时候,杨理理对西门延昭道:“她叫西门绣心,可是你二叔的女儿?” 西门延昭点头道:“正是,我二叔家从美罗城搬迁回来,今天刚到。” 杨理理立刻拉下脸,把知秀上上下下看了遍,挑剔的眼光看上去就像在菜市场买菜一样,最后冷哼一声,道:“我道是多么好看的天仙,原来不过如此!” 知秀顿时莫名其妙,不知这杨理理小姐头一次见面,哪来的敌意。 19、杨理理 杨理理的话来的莫名,知秀还没说话,小红袖已经先清脆地叫起来:“杨姐姐认识我二姐?” 杨理理冷冷道:“什么阿猫阿狗,我怎么会认识!” 这下,不仅是知秀,所有人都感觉到她的异常了。 文世兰看起来是个好脾气的,扯了一下她的袖子,杨理理却不领情,反而侧了一下身子,把袖子拽了回来。 知秀道:“杨小姐,今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不知我可有得罪的地方?” 杨理理丹凤眼一撇:“没有。” “那可是我礼数不周?” “不是。” 杨理理干巴巴地回答,仿佛多答一个字都会累着似的。 知秀笑道:“既然如此,杨小姐对我如此冷淡,莫非是觉得我西门家不如你杨家,瞧不上我这个西门家的二小姐?” 东方若儿、文世兰、文世玉都是同时一蹙眉。 杨理理脸色一变,飞快地看了一眼西门延昭,道:“你不要胡说!我什么时候瞧不上西门家了!” 西门家是镇国公世袭,老牌贵族,如今的老太爷西门战爵位镇国侯,杨理理的父亲不过是个一等伯,虽然同为白马城的贵族圈,但杨家比起西门家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况且,西门延昭是个不好惹的个性,杨理理不敢让他误会。 知秀见她害怕,也不追究,只是笑了笑,便不再说话了。 但杨理理却觉得对方这一笑,似乎是在嘲讽她,心中郁闷至极,却又不敢再摆脸色。 双方不过几句话,东方若儿和文氏姐妹却都已经看出,这位西门绣心小姐,可并不是个软弱的主儿。 这时,就听看台底下,当当当三声锣响。 东方若儿道:“蹴鞠快要开始了,大家入座吧。”她又吩咐道,“给两位西门小姐都加上座位。” 西门延昭便道:“小姐们请便,在下要去准备了。” 东方若儿便笑道:“你只管去,我今次可是押你胜出的,不许给我输银子啊!” 西门延昭哈哈一笑,道:“多谢若儿信赖。只不过无论输赢,你那夜明珠屏风必是要大出一回血了,得多少钱才能赢回来!” 东方若儿道:“彩头归彩头,那是我自愿奉献。赌注归赌注,我却是一定要赢的。” 她回头对文世兰和文世玉问道:“你们都押了哪队?” 文氏姐妹笑道:“我们押的可是兰方越。” 今次蹴鞠比赛,两支队伍的队长,一个是西门延昭,另一个就是兰方越,是青甲军大将军兰嘉辉最小的儿子。 东方若儿点点头,又对知秀道:“绣心小姐要不要下注?” 知秀不知道她们是下多少赌注,但自己身上并未带多少钱,便摇头道:“我不过是来瞧个热闹,下次再下吧。” 旁边就有人嗤了一声,道:“怕是没钱下注吧?” 东方若儿微微蹙眉,不悦道:“杨理理,你今天怎么回事?” 杨理理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文世兰凑到东方若儿耳朵边,窃窃私语了几句,期间还看了一眼知秀。 东方若儿脸色微微变了变,也看了一眼知秀,点点头,低声道:“原来如此。”显然是知道了杨理理阴阳怪气的行为,不再说什么。 “东方姐姐,我可以下注吗?”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小红袖眨巴着两只大眼睛,仰着脑袋期盼地看着大家。 东方若儿便笑起来,弯腰凑近道:“你能下多少?” 小红袖从挂在腰间的小荷包里掏啊掏,掏出一个小小的银锞子,道:“这么多。” 她的零花钱自来是由贴身丫鬟保管的,今日没有带着自己的丫鬟,便只剩下荷包里这个柳氏给她把玩的银锞子,也有一两重的样子。 大家都大笑起来,显然是被她的行为给逗乐了。 东方若儿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你还是留着买糖吃吧,等会儿姐姐赢了钱,给你分红。” 小红袖立刻喜笑颜开,迅速地把银锞子塞回荷包里,笑道:“说定了,姐姐可不要耍赖。” 东方若儿便摇摇头,对西门延昭笑道:“你这个妹妹,越来越鬼灵精了。” 西门延昭也笑笑,然后便告辞,下了看台去准备蹴鞠。 大家也都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坐下,东方若儿的位置在正中间最靠前,视野是最好的,她叫人在自己身边加了个座位,让红袖坐了,然后又在右后方加了个座位,给知秀坐了。 知秀见自己的位置视野也是很好的,知道大约是沾了红袖的光了。 文世兰和文世玉两姐妹的位置在东方若儿左后方,跟知秀不对盘的杨理理,好巧不巧地就坐在东方若儿后面,靠着知秀的位置。 坐下来的时候,她先是用不善的眼神瞪了知秀一眼,然后才将目光投向蹴鞠场地。 轩辕的蹴鞠运动十分繁盛,鞠球由十二片熟皮缝制,跟现代的足球很有些相似。比赛时,场地亦为长方形,正中间用两根大竹竿拉一个高高的网,网中间有二尺多的风流眼,就是球门了,双方比赛,在规定时间内,哪队射入球门的次数多,哪队便胜利。 “当,当,当”,三声悠长的锣响,从球场两边的休息室里,呼啦啦跑出来两支队伍。 左边一支穿着整齐的天蓝色球衣,球衣上标着甲乙丙丁等字样,共有十二个人,打头的就是西门延昭,他穿了紧促的球衣之后,倒也英姿笔挺,出场之时博得看台上的闺秀们一阵欢呼。 而右边冲出来的队伍,穿着的是红色球衣,同样十二个人,打头的是个古铜色皮肤的年轻男子,平头正脸,两条眉毛又黑又浓,宛如两把小飞刀,说不出的英气逼人。他一边跑一边还向看台上挥手,闺秀们立时发出比西门延昭还要热烈的欢呼和掌声。 知秀便猜到这就是兰方越了。 她见杨理理也是冲兰方越鼓掌,还挥舞手臂,就知道杨理理押的是兰方越胜出。 两支队伍绕场跑了一圈,然后在各自的方位站定,球就放在网子下面。 看台下一面大锣,旁边站着一个敲锣的人,再旁边还有计分的一面大木板,板子上贴着白纸,上面标着红、蓝二字,有计分员在旁边候着;又有裁判两名,都穿着黑色的球衣。 随着当一声锣响,西门延昭和兰方越像两只出鞘的箭一样向球冲去,同时出脚一铲,西门延昭比兰方越高出半头,腿大约也长一些,先一步铲中,球被自家队员接住。 看台上众人都看得清楚,东方若儿立刻发出一声喝彩。 球场上二十四个你来我往,穿花蝴蝶一般奔跑,一忽儿到东一忽儿到西,两队实力也相当,角逐十分激烈,先后都进了两球,激起几阵呼喊,暂时二比二打平。 看台上的闺秀们原来还坐的十分端庄,随着比赛激烈起来,大家关心各自的赌注,都拼命地为自己押注的队伍加油,后面的人干脆站了起来,随着球场上的变化,一会儿惊呼一会儿雀跃一会儿叫嚷一会儿欢笑,还不时开玩笑地互相攀比,抬高自己球队贬低对方,气氛甚至比球场上还要热烈。 东方若儿和文氏姐妹都看得兴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场上形势,就连小红袖,也看得十分投入。 知秀不太会看球,努力看了半天,除了进球时候看得懂之外,其余时候都看不出什么技术好坏来,况且她除了认识西门延昭,其他人都不认识,又没有下注,就没有别人那样高的兴致,看了一会儿之后,倒觉得脖子疼,干脆缩回来坐着,专心地吃点心喝茶。 东方若儿准备的这些瓜果茶点,都十分地精致可口。 “西门家难道没有点心吃吗?怎么西门小姐跟饿死鬼投胎似的,吃个不停?” 知秀抬起头,见杨理理一脸轻蔑地看着她,嘴角还带着讥讽的笑意。 她用手指抹了抹嘴角的碎屑,道:“这点心是杨小姐的?” 杨理理摇头。 知秀便笑:“那你心疼什么,舍不得这些点心么?” 杨理理冷笑:“我有什么心疼的。我只不过是看不惯有人如贱民一般粗鲁不堪,拉低了我们白马城贵族的品味和水准。” 知秀收了笑容,道:“不知杨小姐母亲可是姓阴?” 杨理理莫名,道:“不是。” 知秀便哦了一声,道:“我还以为杨小姐母亲姓阴,否则怎么会生出你这样阴‘杨’怪气的女儿来。” “你!”杨理理大怒,“不愧是堕天府出来的边荒贱民,凭你这样的货色,也配得上……” 她突然停住口。 知秀追问道:“配得上什么?杨小姐怎么不敢说了?” 前面的文世兰转过头来,对杨理理道:“好啦,不要说了。” 杨理理呸了一声道:“为什么不说,我偏要说!”她瞪着知秀道,“凭你这样的货色,怎么配得上金大公子那样的俊彦!我看你还是趁早死了心,免得到时候自取其辱!” 金大公子?知秀立刻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跟自己订过娃娃亲的卢布湖城金家大公子金伯曰。 她察言观色,见杨理理眉宇之间的神色,立刻猜到了什么,哈哈笑了两声,道:“我说杨小姐为什么总针对我,原来是你自己少女怀春,喜欢上金大公子了!” 正好这句话说出之前,球场上敲了一声锣,中场休息了。看台上的众人都安静下来,要坐回自己的位子,知秀的这句话说得十分响亮,所有人都听得清楚,一起朝她们看来。 众目睽睽之下,杨理理被说破心事,一张脸立刻涨得通红通红。 20、飞来横醋 看台上的众人,都是白马城的贵族,平时也经常见面,像今天这样的集体活动,也是每月总有个一两次,所以彼此都很熟悉。 但杨理理暗恋金大公子的事情,今天还真是头一次听说,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 以杨理理这样喜怒形于色,嘴巴刻薄又不善掩饰的性格,自然不可能人人都跟她交好,也有平时看不惯她作风的女孩子,露出幸灾乐祸的看笑话表情。 杨理理愤怒地瞪着知秀,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你-胡-说!” 她一字一顿,仿佛从牙齿缝里咬出来。 知秀轻笑:“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 她话音未落,杨理理突然一抬手,整杯的茶都泼在了她脸上。 “啊!”围观众人都发出惊呼。 东方若儿皱了皱眉,文世兰和文世玉也只是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却没有一个人为知秀说话。小红袖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她们。 茶水顺着刘海滴下来,顺着脸颊流淌,知秀垂着眼睑,用手轻轻抹掉眼角的水渍。 杨理理泼水的时候就已经站起来,此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满脸都是嘲讽的冷笑:“不知高低的东西!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白马城,不是美罗城那种边荒穷镇,你说话之前最好掂量掂量,该不该说,能不能说。我今天就让你知道,祸从口出是什么结果……啊!” 她话音未落,便像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惊叫起来。 原来被泼了水后一直不动的知秀,也突然站起来,比用她更凶狠的姿势,将一杯茶水泼在她脸上。 除了被水泼湿的窘迫,被迎面而来的力量冲击得脸颊火辣辣做疼,杨理理不敢置信地瞪着知秀,仿佛见了鬼。 看台上的众人也都目瞪口呆。 如果说杨理理的泼水,只是让他们惊讶,但并不意外;知秀的泼水,却让他们跌碎了一地眼镜(如果这时代已经有眼镜的话)。 这个看上去娇嫩和气的西门二小姐,居然比杨理理还要彪悍啊! 知秀毫不畏惧地跟杨理理对视,冷笑道:“这杯茶,是对你的回敬!”她抬手往下一掷,空茶杯摔地地上,啪一声四分五裂。 碎片飞溅,杨理理吓得一跳脚,却踩到了自己的裙角,差点跌个狗吃屎。落汤鸡一样的她,更加显得狼狈。 知秀发出一声嗤笑。 被婢女扶住的杨理理尚未直起腰,听到她这一笑,又抬起头来。 这回换成知秀居高临下看着她。 “杨小姐,我也劝你一句,白马城并不是你杨家的白马城。你发威之前最好也掂量掂量,侯爵和伯爵,哪个更尊贵?祸从口出的下场,不用我再教你了吧!” “你……”杨理理气得嘴唇都发抖了。 “够了!” 东方若儿站了起来,面如冰霜。 “西门小姐,过分了吧?”她看着知秀,眉尖微蹙,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明显的不悦。 知秀看了看她,又环视了众人一眼。 很明显,虽然杨理理和她是互相泼了一杯水,就行为上来说,一报还一报很公平。但在这些人的眼里,杨理理跟他们是熟人、自己人,而她西门绣心,却是个刚刚认识的外来户,有些人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名字。那么这种情况下,他们当然是站在杨理理一边的,哪怕是原来并不怎么喜欢杨理理的人。 知秀心中冷笑,对东方若儿道:“方才杨小姐泼我时,东方小姐不曾开口;如今杨小姐被我泼了,东方小姐便觉得过分了?” 东方若儿吸一口气,道:“理理心直口快,只是因为被激怒了,才会失去分寸,西门小姐应该比她年长,怎么能跟她一般见识。” 知秀哈一声:“她被激怒?那么东方小姐何不问问,是谁先招惹的谁?” 东方若儿身为刺史女儿,娇生惯养,跟这些贵族子弟结交时,众人也都是捧着她,从来没有人敢忤逆她,知秀这样连连顶撞,她感到被冒犯,已经有些生气了。 “西门小姐,你刚来白马城,应该广结善缘才是,如果跟每个人都作对,对你没有好处。” 知秀冷冷道:“我做事,只求问心无愧。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但人若欺辱我,也休要我忍气吞声。” “说得好!”有人忽的大叫了一声。 东方若儿正待发怒,便被这一声叫好给堵了回去。 知秀扭过头,见数名男子正沿着台阶走上看台,打头叫好的那个男人正在啪啪鼓掌,正是穿着红色球衣的红队队长兰方越,他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其中就有蓝色球衣的西门延昭。 他们在下面休息,听到看台上发生了争执,其中一方似乎还是西门家的小姐,便忍不住上来看看。 兰方越拍了两下手掌,走到人群之中,对知秀道:“你就是西门家的二小姐,果然有北地胭脂的豪爽。” 离得近了,知秀才看清兰方越的长相,除了英气逼人之外,他的肤色并不像西门延昭那样白皙,而是接近于古铜色,似乎常在阳光下暴晒,整个身板也比周围人更加挺直板正,眼睛精光四射,透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气场。 对于他的示好,知秀有点莫名。 东方若儿哼了一声。 兰方越也不睬她,径直对杨理理道:“又是你啊!我早说过你这脾气得改改,三天两头就跟人吵架,不知道自己已经恶名在外了吗?” 杨理理羞恼道:“我的事情,不要你管!” 兰方越呸了一声:“谁想管你的事!不过是我六哥曾经看中过的女人,我才多看你一眼。你现在这样子,要让我哥哥看见,一样倒足胃口。” 杨理理咬着嘴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有人在知秀耳边轻声道:“兰家六公子曾对杨理理有意,只是杨理理已经看上了你那未婚夫金大公子,拒绝了人家。兰方越因此一直对她怀有嫌隙。” 知秀扭过头,见说话的是文世兰,文世玉就站在她后面。 文氏姐妹对她友善地一笑。 原来是飞来横醋,那个金大公子她根本就没见过,莫名其妙为他惹上一身骚,真是冤枉。知秀腹诽不已。 这时,西门延昭也走了过来,皱眉看着知秀道:“怎么回事?” “我来说我来说!”小红袖高举着小手,一耸一耸地跳过来,拉住了西门延昭的胳膊,大声道,“是杨姐姐先跟二姐不客气的,说二姐配不上金大公子,还泼了二姐一杯水。二姐这才生气,也泼了她一脸水。哥哥,杨姐姐欺负咱们家的人,你要给二姐做主!” 小姑娘倒是十分地护短,知道维护着自己的姐姐。 西门延昭脸色阴沉,狠狠瞪了知秀一眼,斥道:“才来第一天就惹祸!” 知秀见他跟红袖完全是两种态度,心头一冷,拉长着脸,不想跟他说话。 东方若儿见一群人为这件事站在这里,球也不踢了,非常地不高兴,没好气道:“今日是我做东,眼下却搞成这副样子,好没意思!” 杨理理乜斜着知秀道:“都是这女人扫兴!” 兰方越大手一挥道:“好啦好啦,都少说两句!你们这些女人,就是唧唧歪歪麻烦,一点小事也能吵起来!”他看着杨理理道,“你要是不高兴,只管自己回家去,少在这里搀和。” 杨理理立时大怒:“我为什么要回家!要走也是她走!” 大家都看着东方若儿,毕竟她才是这场球赛的东道主。 东方若儿抿着嘴不说话。 知秀便道:“不需东方小姐为难,这样偏袒不公、不讲道理的地方,我也不想待下去。”她环视众人,微微弯腰致意,道,“初次见面,便发生争吵,绣心虽不觉是自己做错,但总归是扫了大家的兴,给大家告罪了。我走之后,大家也就不用烦恼,只管继续作乐。告辞!” 她说完便要转身,干脆利落得很。 小红袖见她要走,十分着急,摇着西门延昭的胳膊,道:“哥哥哥哥,你怎么不帮二姐说话?” 西门延昭低声呵斥道:“别闹!”飞快地拿眼瞟了一下东方若儿。 知秀将他的神色收在眼底,猜到他必是对东方若儿有心思。 小红袖见大哥不为自己人撑腰,也不高兴了,甩了他的手道:“那我也跟二姐一起走。” 她越过座位,向知秀走来,经过杨理理时,还冲她做个鬼脸。 杨理理正是敏感的时候,见十岁大的小屁孩也敢给她脸色看,气得咬牙切齿。 小红袖握住了知秀的手,仰头看着她道:“二姐,咱们走。” 知秀心中感动,捏紧了她柔软的小手,用力点点头。 “西门小姐稍等!” 兰方越忽然开口挽留,越众而出。 知秀转过身道:“兰公子有何指教?” 虽然兰方越刚才站在她这边,但是她也不清楚对方是什么心态,所以神情还是冷淡。 兰方越却丝毫不介意,道:“我跟你一起走,不过你得等我一会儿,我还得去换衣裳。” 知秀吃惊地挑眉,对方笑得十分真诚,她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自己离开,但这显然是示好了,无论如何,总比她跟红袖孤零零像败兵落跑一样离开要好。 “好,那么我们在校场门口等候,请公子换好衣裳过来。” 兰方越点头。 但他要走,有人却不肯答应。 “兰方越!”东方若儿尖叫一声,“你走了,这比赛怎么办?” 兰方越回头笑道:“这里这么多人,差我一个有什么要紧,你随便找一个人顶上不就是了。况且我这一走,延昭赢定了,你押注也是必赢,还有什么不高兴!” 东方若儿怒道:“可你为了她走,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我想走就走,难道还要经过谁的同意吗,哈!” 他仰天哈了一声,不再理会东方若儿,对知秀道:“我去去就来,校场门口见。”说完,便一溜小跑冲下看台。 知秀看了看东方若儿等人,东方若儿固然是气得脸色发白,杨理理依然眼神凶狠,文世兰文世玉姐妹则是无奈苦笑,其余人因好好一场热闹被扫了兴,脸色也不好看。 还有西门延昭,脸色阴沉地像要滴下水来。 21、怦然心动 对于这位大哥今日的表现,知秀也是失望透顶,他的表情是香是臭,她又何必在乎。 姐妹俩手牵手,往看台下走去,再也不管身后的议论纷纷。 她们又没下注,可不管比赛能不能继续进行。 一路过了球场,走到校场门口,守卫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见她们这么快出来,还好奇地问了一句:“两位小姐不看球赛了?” 红袖用手在鼻子前面扫了扫,皱起鼻头道:“里面有人放屁,臭的很,我可待不下去。” 知秀顿时笑出声来。 杨理理说话臭不可闻,说是放屁,也十分精当。倒是小红袖人小鬼大,又十分维护她,让她心中温暖,便抬手在她的小鼻头上刮了一下。 小红袖揉揉自己的鼻子道:“你们怎么都爱刮我的鼻子,鼻子要变塌了怎么办。” 姐妹俩随意聊了几句,兰方越便出来了,还带着一个随身的小厮。 原来是红色球衣,现在他换了便装,是紫色镶白边的袍子,头发也用紫白二色的缎带高高扎起,配上古铜色的肌肤,和小飞刀一般锋利的眉毛,显得十分英伟,充满生命张力。 兰方越兴冲冲而来,道:“我还怕你们等急,走吧走吧!” 他声音洪亮,只怕校场里面的人都能听到。 知秀奇道:“去哪里?” 兰方越笑起来:“你们要去哪里?我送你们。” 知秀便低头问红袖:“还是回家吧?” 红袖咬着嘴唇,不舍道:“才出来一会儿呢……” 兰方越便大笑起来,道:“说的是,日头还早,何必急着回去。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红袖兴奋道:“是好玩的地方吗?” 兰方越点头:“不错,好玩极了。” 红袖便雀跃起来,一定要去,倒是知秀有点犹豫,这兰方越莫名其妙地对她们这么好,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兰方越见知秀有主见,不是任人摆布的,点点头,道:“果然不错。” “什么?”知秀疑惑。 兰方越道:“我有个朋友认识你,他跟我说了一些你的事,说你这个女子极有胆色和主见。方才见你跟杨理理、东方若儿争辩,也果然牙尖嘴利。哈哈,所以我说,他说得果然不错。” 知秀想了想,她头一天到白马城,哪里有朋友,便问:“这位朋友姓甚名谁?” 兰方越神秘一笑:“跟我来不就知道了。” 红袖拉着知秀的胳膊摇啊摇,道:“去嘛,去嘛,兰哥哥说好玩,那就一定好玩的!我出来一次可不容易了呢!” 知秀被她缠得无法,只好答应。 兰方越便高兴道:“那地方并不远,跟我来。” 他率先走在前面,知秀和红袖便跟在后头,随行的除了她们带出来的两个丫头,便是兰方越的那个小厮了,一行六人。 龙虎校场就在将军府的附近,兰方越走的方向也正是将军府的方向,一边走他就一边跟知秀和红袖说话,也并没有探究什么,只是跟知秀介绍一些本地的风土人情,然后逗弄逗弄红袖。红袖跟他十分熟稔,听他说了两个笑话,便乐不可支,留下一路银铃般的笑声。 走了不过一刻钟,便到了将军府。 小红袖就好奇道:“兰哥哥,你说的好玩的地方,就是你家吗?可是你家我也来过几次的呀,并没有什么好玩的。” 兰方越嘿嘿笑道:“这次可不一样,前几天有人给我父亲送了一头大白象,你不想看看吗?” “哇——”红袖立刻发出一声惊叹,两只眼睛晶亮晶亮,雀跃道,“快带我去快带我去!” 白马城并没有大象,整个大北平府都不出产大象。在轩辕国境内,唯有南边的黄龙府才出产大白象,红袖虽然听说过,却从来没有见过,难怪如此欢喜。 兰方越便带着她们姐妹进府,一路穿行到后园马厩附近。这里有一大片空草地,还有些树木花果,不过并不曾精心打理,似乎是给马儿放松的地方。 果然有一头大白象正在草地中央慢悠悠地踱步,长长的象鼻悠闲地晃着。 小红袖站在十几步开外,惊讶地瞪大眼睛,又是新奇又是敬畏。 兰方越招了招手,叫过自己的小厮,道:“好生看顾红袖小姐,别让那畜生惊了她。” 小厮应了,胆子大的红袖则已经一步一步地向那大白象靠近过去。 兰方越对知秀道:“这畜生虽然庞大,但十分温顺,有专人训导,绝不会随便伤人,你只管放心。” 知秀点头。 这时候红袖已经在小厮的带领下,走到了大白象下面,她的个头只够到象腿,那白象跟她一比,就跟一座小山一样。 兰方越见红袖已经完全不顾这边了,便对知秀道:“走,我带你去见那位朋友。” 知秀这会儿已经猜到,他之所以带她们姐妹来将军府,其实就是想给她引见他口中的那位朋友,而她也很好奇,那人到底是谁。 留下丫鬟看顾红袖,她单独跟着兰方越离开。 将军府中院落重叠,屋宇众多,兰方越在自己家里,自然是熟悉得不得了,带着她穿廊走巷,一会儿就到了一个演武场。 若是寻常人家,自然家里不会专门设个演武场,但兰家是军人世家,兰嘉辉又是青甲军的大将军,府中有演武场再正常不过。 两人走到的时候,场上正在上演一场龙争虎斗。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老男人跟一个年轻男子正在比武,前者面对着知秀,所以她能看清他的长相,清瘦矫健,须眉如针,一双眼睛如鹰眼般锐利无匹。他手中提着一把青龙偃月刀,正在跟那年轻男人相斗,将大刀舞得虎虎生风,令人生畏。 而与之相斗的那年轻男人,因背对着知秀,所以她看不见他的长相,只觉从背后看,这人蜂腰猿背,双腿修长,身姿是一等一的帅了,手中拿的也不是大刀,而是一杆方天画戟。 自来这种长武器,能够使方天画戟的,都是武艺过人之辈。你看那史书、演义、小说之中,两军对阵,落败被俘的有使刀的、使棍的、使鞭的,就是不会有使方天画戟的。 比武的两人全神贯注,你来我往,打得十分激烈,知秀虽然不懂武,但也看得出两人旗鼓相当,而且似乎那年轻男子还稍微有点让着那老人的意思。 而兰方越,则早已看得津津有味。 这时,那老者口中哈哈哈一连喝了三声,青龙偃月刀也是一连三刀劈出,去势如崩山,知秀只觉一股劲风将自己的头发衣角都给刮了起来。 那年轻男人却毫不惊慌,一连后退三步,待老者招数使老之时,忽的从左侧抢过去,方天画戟正格在青龙偃月刀的杆子上,那老者收势不住,往前一窜,喉咙上却已经被方天画戟给抵住了。 好在那年轻男人早已料中形势,出招之时竟已将画戟掉了个头,所以抵住老者喉咙的只不过是画戟的杆而已。 两人保持这个姿势不动,那老者严肃的脸上便慢慢露出一个笑容。 “老了,老了,比不上你们年轻人咯!”他哈哈朗笑起来。 年轻男子便收了画戟,恭敬道:“是伯父让着小侄。” 老者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后生可畏。” 说完他便看到了兰方越,喝道:“你做什么来?” 兰方越笑嘻嘻道:“你们俩比武,可是难得一见的盛事,我若不来观摩,岂不可惜。” 这时候,知秀也已经猜到,那老者必是兰方越的父亲,青甲军的大将军兰嘉辉了。 而兰方越说话之际,与兰嘉辉交手的那个年轻男子也转过身来。 “啊!”知秀顿时惊呼一声。 左骄阳! 跟兰嘉辉交手的正是左骄阳,他这时转过身来,手中却还提着方天画戟,一身紧打扮干练至极,一指宽的腰带将他的窄腰长腿显露无疑,高高扎起的发髻掉下几绺短发丝,略显凌乱,眉角鼻尖都渗着汗珠,挂在小麦色的肌肤上,有种露珠落在荷叶上的精致感。 刚刚练过武的他,浑身都散发着一种男性阳刚矫健之气,演武场的地势又略高,更显得他高高在上,阳光从背后射来,给他打上一层光圈,俨然如神祗。 怦一下,知秀仿佛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个场景,依稀曾经历过,也有一个这样的男人,在她生死存亡之际,如神祗一般降临。 在她神思恍惚之际,兰嘉辉和左骄阳却已经走了过来。 兰方越一拳打在左骄阳的肩头,大笑道:“你可真行!我还从来没见我爹败在谁的手上过呢!” 左骄阳道:“侥幸胜得一招,不过是伯父让着我罢了。” 兰嘉辉立刻不赞同道:“胜就是胜,败就是败,战场上哪有谦让的道理。你家学渊源,又勤学苦练,有此成就,本就是天道酬勤,不可妄自菲薄,做那无谓的虚伪。” 左骄阳恭谨地应了。 兰嘉辉便对兰方越道:“你带了谁来?” 兰方越赶紧为知秀介绍道:“这是我父亲,青甲军大将军兰嘉辉。”转过头又对兰嘉辉道,“这是西门家二房的小姐,西门绣心。” 知秀便对兰嘉辉行礼道:“西门绣心见过兰大将军。” 兰嘉辉随意摆摆手,道:“原来是西门家的姑娘。”他对兰方越道,“你不是去了龙虎校场踢蹴鞠,怎么回来这么早?” 兰方越道:“不过是应东方若儿请求,越不过面子才去的,却发生了一些龃龉,扫兴的很,我中途就回来了。” 兰嘉辉点点头道:“东方家的闺女,是有些骄纵。” 说到这里,他似乎便没了闲聊的兴致,道:“年纪大了,打了这么一场便有些累,你们年轻人聊着,我且去歇息。” 兰方越和左骄阳都连忙要送,兰嘉辉摆手说不必,自行去了。 一直到他身影消失,左骄阳才回过头,对知秀和兰方越道:“你们俩怎么会认识?” 22、初窥前线战事 知秀道:“我随兄妹一起去龙虎校场看蹴鞠,刚认识的兰公子。” 兰方越笑嘻嘻道:“看,这就是我说的那位朋友了。”他又对左骄阳道,“没想到吧,你早上才想着人家,我下午就把人给带到你面前了。” 这话带着一点暧昧捉弄之意。 左骄阳立刻瞪眼道:“别乱说!” 兰方越哈哈一笑,道:“走,去亭子里喝茶。” 演武场旁边有个小亭,亭中已经预备了茶水和瓜果,原是给兰嘉辉和左骄阳比武完毕享用的,此时自然是他们三人吃喝了。 对于能在将军府相遇,左骄阳和知秀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知秀道:“左校尉怎会在这里?” 兰方越道:“他本来就与我家认识……” 左骄阳一抬手,阻止了他,自己说道:“我护送你们到了白马城之后,按例跟本地驻军交接,所以前来拜见兰将军。” “哦,”知秀道,“那你还要走吗?” 左骄阳点头:“我们会在这里休整三天,三天之后便要返回堕天府。黑矛军正在跟昭武人殊死奋战,我自然也要归队。” 知秀不太懂这个,只是点头。 兰方越却道:“依我说,你干嘛还回去。美罗城撤退一事,绝不是你们守城不力的结果,其中必定还有关节未清,柳家父子的为人,我跟我爹都清楚得很,你在他们手下,哪里会有前途,倒不如直接入了青甲军的好。” 左骄阳所在的黑矛军,统领大将军姓柳,其子也在黑矛军中任职,兰方越说的柳家父子,就是他们。 左骄阳蹙眉道:“少开玩笑。” 他跟兰方越似乎确实十分熟稔,言谈之间全无忌讳。 兰方越的提议被否决,也不以为忤,只是笑嘻嘻道:“你说巧不巧,早上你才说起西门家的二小姐,我下午就见着了。你说的不错,果然是胆色过人。” 他便将龙虎校场上杨理理跟知秀争吵,东方若儿偏袒刁难的事说了一遍。 左骄阳一面听,一面目光灼灼地看着知秀,也不知是欣赏呢还是震惊。 知秀有点不好意思道:“就是几个女孩子拌嘴斗气,怎么叫兰公子说得好像两军对阵似的。” 兰方越哈哈一笑。 左骄阳便对知秀道:“你别理他,这个人满嘴放炮,十句话只有一句话能信。” 兰方越叫屈道:“有你这么做兄弟的吗?在漂亮姑娘面前揭我的丑,好显摆你自己是吧?” 左骄阳无奈地挠头。 知秀见他们俩有趣,也是忍俊不禁。 “你们原来早就是朋友了?可兰公子不是贵族吗?”她问道。 据她所知,左骄阳是一介平民,靠军功才混到了校尉之职,按常理来说,是决计结交不到兰方越这样显贵的贵族子弟的。 兰方越便嘿嘿嘿嘿笑得跟老鼠似的,对左骄阳挤眉弄眼道:“我早说了,你这扮猪吃虎的事儿是干不久的,迟早叫人揭破啊哟!” 他话没说完便直接惊叫一声,身子也是猛地一震。 原来是左骄阳在桌子底下狠狠踢了他一脚,正踢在小腿的迎面骨上。兰方越吃痛,那话自然那就说不下去了。 知秀心里却已经起了怀疑。看兰方越和左骄阳的熟悉程度,只怕是老相识了,连兰嘉辉对左骄阳也十分地和蔼亲切,再听兰方越刚才那几句话,左骄阳的身份只怕并不只是平民和小军官这么简单。 正在这时,有个下人匆匆奔来,道:“左公子,将军请公子到书房说话,有黑矛军来信。” 左骄阳眉头一挑。 黑矛军来信,难道跟前线战事有关? 他便站起来,对知秀道:“三日后我便要离开白马城了,今日便算与小姐告别。” 知秀也站起来道:“祝校尉前线立功。” 左骄阳点点头,又对兰方越道:“我去见你父亲,你好好招待西门小姐。”他回过头又对知秀道,“这个人虽然满口胡话,倒也还算老实,可以信赖。” 兰方越翻着白眼。 知秀笑起来,道:“好,多谢左校尉良言相告。” 左骄阳也冲她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与小麦色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然后跟着那下人去了。 知秀看着他的背影,想到他那句告别的话,心里不知为何,有点小小的失落,转过脸对兰方越道:“红袖不知会不会在找我,我想也该带她回去了。” 兰方越便道:“好,我领你去接她。” 两人离开了演武场,往后园大白象处走去,半路果然遇到了来找姐姐的红袖。红袖是小孩子心性,看了大白象,又不能骑,只能摸,玩耍了一阵也就失去新鲜感了。 姐妹俩汇合之后,天色也就不算早了,算着时间回到家休息一阵,也就吃晚饭了,便向兰方越告辞。 兰方越送她们出府,又安排人护送她们回家。 等他从大门口回到府里,就见左骄阳从书房里出来,眉尖微蹙,神色有些凝重。 “怎么了?父亲与你说了什么?”兰方越问。 左骄阳道:“前线战事糜烂,黑矛军不敌昭武军,节节败退,三天之内连丢五座城池,柳奔致信给兰伯父,后天要来白马城求援。” 柳奔就是黑矛军的大将军。 若是知秀在场,他是绝对不会这样随口直呼柳奔姓名的,那女子无比聪明,蛛丝马迹就能推断出他身份有异。此时只有兰方越在,他也就没有顾忌了。 兰方越吃惊道:“黑矛军二十五万,昭武人如今只不过十五万人,怎么会败得这样惨?” 左骄阳摇头道:“柳奔治军不如兰伯父,黑矛军虽有二十五万,战斗力却只怕还比不上昭武的十五万人。” 兰方越呸了一声道:“柳氏父子无能,靠巴结李昭重才能一直统领黑矛军,一遇到敌人就如此窝囊,真是丢我轩辕的脸。” 左骄阳道:“既然柳奔父子后日来白马城,我也就不用急着回去,就在这里接应,等他们跟兰伯父商议好求援之事,我再一同返回前线即可。” 兰方越想了想,露出一个冷笑:“我看柳奔父子名义上是求援,其实是逃跑吧,将数十万的士兵留在前线作战,他们父子却跑到白马城来求援。嘿嘿,没有帝都的调令,我父亲又怎么可能轻易越境作战。” 左骄阳亦是蹙眉,显然也已经猜测到了这一层。 兰方越又道:“柳奔父子素来狡诈,战事这样糜烂,帝都方面肯定要问责,要说起来,美罗城大撤退正是战败的开端,这件事肯定是越不过去的,柳奔父子说不定要找个背黑锅的人,你可是首当其冲。” 左骄阳神色一凛,道:“我部下不过五千人,集合全城之力奋战数日,外无援兵,内无粮草,为了不做无谓的牺牲,才会护送百姓撤退,并非畏战逃跑。” 兰方越道:“这道理你跟我说没用,得柳奔父子相信才行。” 左骄阳脸色严肃。 兰方越道:“其实你何必如此烦恼,直接亮出你的身份,柳奔父子必然不敢动你,到时候自然会找别人背黑锅。” 左骄阳却摇头道:“我并不是怕背黑锅,而是以柳奔父子的能力,若继续执掌黑矛军,只怕前线战事要更加糜烂,整个堕天府都要落入昭武人的掌控。” 兰方越道:“帝都不知是否已经知道前线的形势,若是知道了,不可能只让黑矛军与昭武人周旋,必然要颁布战时命令。” 左骄阳点点头。 两人商量了一会,也都是猜测,最后左骄阳才道:“等柳奔父子来了,一切也就都知道了。” 兰方越称是。 “对了,那位西门二小姐,你怎么打算?”兰方越又把话题给扯回到知秀身上。 左骄阳皱眉道:“什么打算。” 兰方越便眯起眼睛,笑道:“别装了,我还不知道你。那西门绣心,容貌姣好,性格刚烈,胆子大,嘴巴利,不正是你喜欢的类型。你敢说,对她没有好感?” 左骄阳正色道:“我跟她只有几面之缘,你别乱点鸳鸯了。” 兰方越不以为然,摆手道:“她曾经落入昭武人手中,是你把她给救出来的,据说当时她衣裳不整,全靠你一件披风蔽体,只怕全身妙处都已被你看光了,你还敢说这样无关痛痒的话?” 被他一提醒,左骄阳脑中忽然闪过那白皙细腻的肌肤和圆润娇嫩的肩膀,还有贵族和平民对峙时,她笑语嫣然侃侃而谈的神情。 然而,两个年轻男子谈话的主人公,此时却即将面临一场酝酿中的家庭风暴。 知秀和红袖被将军府的下人护送回到西门家,一进门就涌上来四个健壮的仆妇,告知大老爷、大夫人、大公子正在至善堂中等候,请二小姐和三小姐去问话。 至善堂是大房所居之处用来待客的客厅。 知秀立刻便觉得不妙,这四个健仆呈包围之势将她和红袖围住,显然是非要她去不可。 “二姐放心,我母亲若是责怪你,我自然会说是我强要求你带我出门的。”小红袖非常有义气地说道。 知秀却觉得事情未必如此简单,因为等候她的人中还有大公子西门延昭。 她想了想,让自己的丫头去通知父亲西门宗英和母亲曹氏,然后才牵着红袖的手,被大房的下人们簇拥着向至善堂走去。 23、家庭风暴 一进至善堂,就见堂上人头林立,大老爷西门宗实,大夫人柳氏,大公子西门延昭均在座,旁边更有数名小厮、丫鬟。 知秀和红袖一进门,柳氏就先板着脸喝道:“红袖,过来!” 小红袖道:“娘,是我要二姐带我出门的……” “闭嘴!”柳氏喝止了她,道,“你爹要同你二姐说正事,你先过来。” 小红袖头一次见母亲这样严肃,全然没有平时的轻松亲切,心里有点害怕,只好乖乖地走过去。柳氏将她一把拉住,塞在身后,由婢仆看管着。 “咳咳。” 西门宗实清了清嗓子,沉声道:“绣心,你今天去了龙虎校场?” 知秀暗道一声果然,便答道:“是,侄女与红袖一起去了龙虎校场。” 西门宗实道:“据说你还跟刺史千金和杨伯爵的千金发生了冲突?” 知秀猜测必是西门延昭告状,看了他一眼,后者也正好瞪着眼睛看她,眼神之中似有恨意。 “是杨小姐挑衅在先,侄女不过是维护自己的立场。”她辩护道。 西门宗实哼了一声,道:“你头一天到白马城,就跟人发生争执冲突。东方刺史和杨伯爵都是咱们西门家的好友,彼此来往甚密,他们的子弟与延昭、红袖都相熟,偏你第一天来,就破坏了大家的交情。你说,你该当何罪?” 柳氏和西门延昭都眼神不善地看着她。 知秀抿了抿嘴,不服道:“伯父只问我罪责,怎么不问问,杨小姐为何挑衅侄女,东方小姐又是如何偏袒杨小姐。” “住嘴!”西门延昭大喝一声,“东方小姐一向公允,怎么会偏袒。若不是你说话带刺,不恭不敬,怎么会惹得大家都不高兴,还破坏了今日的蹴鞠比赛,让东方小姐丢脸!” 柳氏也道:“一个女孩子家,不文静端淑,动不动就与人争辩口角,成何体统。” 知秀见他们众口一词,反而懒得辩驳,只问西门宗实道:“大伯既然认定是我的不是,那么想如何处置我?” 西门宗实蹙眉道:“你可知错?” 知秀昂着头:“我不认为我有错!” 西门宗实重重拍了一下椅子扶手,喝道:“你小小年纪,就如此桀骜不驯、惹是生非,必是你父母管教不严之过,我身为大伯,就代你父母管教!来人呐,先打她二十下手心!” 西门家的家规,子女犯错者,女子一般是罚思过、抄经、打手心,男子同样有思过、抄经、素食,还有打板子等。 大老爷一声令下,便有婢仆拿了一根戒尺过来,抓住知秀的手。 知秀一把甩开,怒道:“大伯处事不公,我不服!” 西门宗实瞪大了眼睛:“你还敢不服?!” 知秀道:“你以一己好恶评判我的过错,我为什么要服?” 西门宗实真是怒了,喝道:“我什么时候一己好恶了?” 知秀冷笑,斜睨着西门延昭,道:“我知道你们今日为什么这样生气,无非是大哥延昭喜欢那东方小姐,想必是有求慕之心,今日我跟东方小姐争执,东方小姐定然对大哥也摆了脸色,大哥恼羞成怒,便回家告状,要治我的罪,拿我撒气,是也不是?” 西门延昭被揭破心思,果然羞恼,猛地站起来,怒道:“就算我对东方小姐爱慕又如何?你身为子侄,有错不改,反而咆哮长辈,我看二十下掌心都不够,倒是你这张嘴,才最应该管教!” 他离知秀很近,话还没说完,便一步跨上来,甩手一个耳光打在她脸上。 知秀被打得一懵,顾不得脸上的疼痛,瞪大了眼睛。 “你敢打我?” 西门延昭冷笑道:“打你又如何?我爹问责,你居然敢不跪!”他说着便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要将她往地上按去。 知秀梗直的身子,偏不肯跪下。 两人拉拉扯扯起来。 西门宗实怒喝道:“成什么样子!来人,把这忤逆女给我打跪下!” 立时便有健壮的仆妇上来,扭住知秀的胳膊,强硬地将她按倒跪在地上,知秀不肯,其中一个仆妇甚至还抓了一把她的头发。 “放开我!”知秀愤怒至极,这些人浑不讲理,粗鲁霸道,实在可恨。 满堂十几个人,却没有一个为她说情,都冷眼看着。 只有小红袖十分不忍心,抓住柳氏,大声道:“娘,干嘛要二姐跪,二姐又没有做错!” 柳氏恼怒道:“不是才相处一天,怎么就为她说起话来,来人,把小姐带下去。” 小红袖还要闹腾,却被丫鬟仆妇们半哄半拉给弄走了。 知秀一个人,敌不过几个仆妇,终于被按倒在地上,但她不肯屈服,仍要站起来,仆妇们便压着她,有一个还在她小腿上踩了两下。知秀吃痛,扭过头瞪着那仆妇道:“狗奴才!” “呸!”这仆妇大约也是府里的老人,一点儿也不怕她,反而轻蔑地骂道,“跟我面前,摆什么小姐派头,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她不是主子,难道你是主子!” 一声冷喝从门口传来,曹氏大步冲进来,随身带着五六个健壮的丫鬟,她们早得了曹氏的吩咐,一进门就先冲上来推开这几个仆妇,把知秀给救回手里。 曹氏在西跨院正收拾屋子,又跟西门宗英商议买些下人,否则五进的院子空荡荡人手也不足,就接到跟知秀出门的丫鬟跑来报信,立刻猜到大房要故意刁难知秀了,忙带人赶过来。 此时见知秀发髻被揪散,披了一肩膀的乱发,衣衫也十分的凌乱,伸手拉住她的袖子往上一撸,露出胳膊上好几处青紫,顿时怒道:“这些奴才还敢打你!” 知秀虽然狼狈,却不哀戚,只有愤怒,指着那个踩她小腿的仆妇道:“她还故意踩我的腿!” 曹氏心中恨极,抬手就扇了那仆妇一个巴掌,打得她半个身子都歪过去了。 “狗仗人势的东西,谁给你们的胆子!” 坐在堂上的柳氏慢悠悠开口道:“哟!二夫人好大的威风,当着我和老爷的面,就敢管教我们大房的人!” 曹氏挺直了身子,凛然道:“大哥、大嫂,我女儿绣心有没有错先不论,这几个奴才敢动手殴打主人,不管是哪一房的人,都逃不了家规处置了。大哥大嫂若是要包庇,我就禀告老太爷,老太爷总能管得了大房的事了吧!” 西门宗实道:“老太爷身体疲累,正在休息,不许人打扰。” 曹氏便扬长了声音发出一声“哦——”,然后道:“原来大哥大嫂就是趁着老太爷不管事,所以才欺负我们二房。” 西门宗实立刻大皱眉头。 柳氏便道:“弟妹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什么时候欺负二房了。” 曹氏不等她歇口气,急速接口道:“那么大哥大嫂为什么把我女儿绣心拉到这里来问责打骂?” 西门宗实怒道:“你女儿在外面惹是生非,我身为大伯,难道还管教不得她?” “她有父有母,自有我跟二老爷管教,什么时候轮到大哥大嫂!” “就是你们管教不严,才会让她这样目无尊长、放浪形骸。” “大哥住口!放浪形骸这种话也好随便说的,你有什么证据敢说我女儿放浪形骸!” 西门宗实每说一句话,曹氏立刻便接口反驳,话赶着话,让西门宗实又恼火又郁闷,终于愤怒地拍了一下椅子扶手,大骂道:“你敢这样跟我说话!” 曹氏便冷笑:“我又不是你的奴才,为什么不能这样说话。” 西门宗实气得浑身发抖。 二房离家十几年,西门宗实和柳氏都还以为他们像当初一样可以随意欺负,却不知在美罗城的这些年,西门宗英和曹氏白手起家、发家致富,都是自己发号施令,也是做惯主子的人,手腕能力都不可与往日相提并论,尤其曹氏更是强势护短,从不许别人欺负自己分毫。 西门宗实和柳氏这才是头一次领教曹氏的强硬,西门宗实气得说不出话,柳氏只好开口。 “弟妹你消消火,不过是管教小辈的事情,哪里至于咱们做长辈的争起来。” 曹氏见柳氏放软,这才也微微收敛了气势,道:“大嫂这话也不对,若不是你们把我女儿拘过来,我怎会来和你们争。” 柳氏只好道:“这事实我们孟浪了,没先跟你说。只是你女儿绣心在外面冒犯了本府刺史的千金和杨伯爵的女儿,大大破坏了咱们家和这两家的交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西门家没有家教,你大哥也是为了维护门风,一时着急,才会失了分寸。” 知秀忍不住道:“我并没有故意冒犯刺史千金和杨小姐,事实上是杨小姐无理挑衅在先,我才与她争辩;东方小姐故意偏袒,我却没有跟她起冲突。” 柳氏哦了一声,道:“我听说的事实可不是这样。” 知秀便道:“不知大伯母是从哪里听来的,不会是大公子说的吧?”她转头看着西门延昭。 不知为何,在她黑白分明的杏眼注视下,西门延昭竟觉得有点心虚,但立刻又觉得恼怒,觉得自己堂堂西门大公子,怎么会对她心虚,反而挺起胸膛道:“是我说的又怎样!” 知秀轻蔑一笑,也不跟他争辩,转头对曹氏道:“母亲,大哥对那刺史千金东方若儿有爱慕,当时在校场之中就偏袒东方小姐,不肯为女儿说话,谁知道他是怎么扭曲事实,欺瞒大伯和大伯母的。” 24、隐忧 “放屁!”西门延昭大怒,恨不得跳起来指责知秀。 曹氏皱眉道:“大公子好歹是西门家的长子嫡孙,怎么说话如此粗鲁!”见柳氏想开口,便又抢先道,“大嫂,事实到底如何,咱们还是听当事人说的好。” 柳氏看了看西门宗实,西门宗实道:“让她说。” 于是,曹氏便坐了。 知秀就把自己带着红袖去龙虎校场,遇到东方若儿、杨理理等人,观看比赛时遭受杨理理莫名的挑衅和羞辱,起了争执,东方若儿偏袒杨理理,兰方越却驳斥了东方若儿跟杨理理,并跟她一同离开校场,这些事情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说完之后,她还看着西门延昭道:“大哥当时也在场,我所说的可有一句假话?” 西门延昭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曹氏便冷笑道:“原来是那杨理理挑衅在先,莫不是她年纪大心也大,竟肖想金大公子。凭她说什么,我们绣心已然跟金大公子有婚约在先,她想插也插不进来。” 西门宗实道:“不管是谁无理在先,绣心跟杨小姐和东方小姐起了冲突是事实,当时的情况,是她把所有的贵族子弟都得罪了,破坏了西门家与众贵族的交情,败坏门风,岂能没有罪过!” 曹氏蹙眉。 知秀便道:“当时兰方越兰公子亦驳斥了东方若儿和杨理理,按大伯的说法,我若是败坏了门风,兰公子又岂会维护我?” 西门宗实和柳氏一时都皱眉。兰方越是兰大将军的幼子,极得家中宠爱,俨然又是白马城年轻贵族子弟的首领,哪怕东方若儿都不敢与其对抗。西门家如今的地位不比开国时,虽是老牌贵族,但族中子弟几代没出优秀人物,已经是有些没落了,相比之下,西门家在白马城的份量,比兰家要逊色不少。这不仅仅因为兰嘉辉是青甲军的大将军,更因为兰嘉辉长女兰蔷,正是当今的正宫皇后,一国之母,兰家荣耀强盛,可想而知。 飞快地一思索,西门宗实脸色一变,原本极其严肃的,也稍稍放软了神情,道:“好,既然是杨理理挑衅在先,那你与她争辩也就罢了,但东方小姐为你们讲和,你顶撞于她,却太不知好歹。这样,让你大伯母带着你,明天去刺史府向东方小姐当面赔礼道歉,若她肯原谅你,我们也就不追究了。” 要她登门道歉?知秀皱眉,看着曹氏。 曹氏道:“大哥未免小题大做了吧。” 西门宗实沉声道:“你们二房头一天回来,就先把刺史府给得罪了,老太爷跟刺史交情甚好,你难道不怕他责怪你们么?” 曹氏默然。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二房本来就不受老太爷待见,若第一天就被抓了把柄,留下坏印象,以后日子更不好过。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道:“大哥为了自己的私心,而要自己的侄女忍辱负重,传扬出去,名声怕不好听吧!” 众人都朝门外看去,原来是二老爷西门宗英,拄着拐杖,在下人的扶持下走了进来。 西门宗实蹙眉道:“二弟这话是什么意思?” 曹氏起身扶着西门宗英过来坐下,西门宗英慢悠悠道:“大哥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延昭今年二十,却一无所成,你想托东方刺史推荐,给他谋个一官半职,若非如此,岂会对刺史千金也如此恭谨。你要绣心去登门道歉,无非是为了自己儿子的前途,这难道还不是私心?” 西门延昭和柳氏都大吃一惊。 西门延昭二十岁还没有功名事业,也正是西门家在朝中的影响力衰微的体现,他们夫妻十分着急,便托了东方刺史,要给儿子谋一个出身。轩辕帝国的贵族子弟,都可以通过在朝官员的推荐,进入官员体制任职,推荐的人官职地位越高、推荐力度越大,那么这个子弟起始职位也就越好。东方刺史看老太爷西门战的面子,也答应为西门延昭筹谋。这事情只有他们夫妻和西门延昭自己知道,西门宗英来了才不到一天,怎么就知道了? 两人的脸色很不好看。 曹氏便冷笑道:“原来是这样,大哥为了自己儿子,可真是费尽心机啊。” 柳氏还要强辩道:“没有这样的事,你们是听了哪个下人的胡言乱语。” 但事已至此,她狡辩也没用,西门宗英和曹氏既然知道他们的目的,又怎么肯让自己女儿受辱为别人作嫁。 曹氏道:“大哥大嫂若没有旁的事情,咱们可就回去了。” 柳氏看西门宗实,西门宗实脸色阴沉,不发一语。 曹氏和知秀已经一边一个扶起西门宗英,带着二房的下人们,扬长而去。 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西门宗实才恼火地拍了一下椅子扶手,柳氏也是十分不快地道:“二房今时不同往日,不能随意拿捏了。” 西门宗实阴狠道:“我们大房独居祖宅十几年,家中仆妇、田庄管事、商铺掌柜,都是我们的人,就让他们蹦?几天,总有整治的法子。” 柳氏也只好答应。 西门延昭却不甘道:“爹、娘,就这么放过那小贱人么!那我的差事该怎么办?本来要托东方刺史推荐的,如今咱们家得罪了东方若儿,那女子气量狭小,东方刺史又爱女心切,必然不肯为我筹谋了。” 西门宗实道:“二房已知我们打算,他们跟你又没什么情意,怎么可能为你受辱,只好另想法子了。” 西门延昭很是愤怒。 而二房这边,西门宗英、曹氏、知秀回到了西跨院后,曹氏便迫不及待地发问。 “你怎么知道大房要为延昭筹谋前程的事情?” 西门宗英一边坐下一边说道:“大房驭下严苛,却吝啬于施恩,我不过花个几两银子,就从下人嘴里套出话,有什么难的。” 曹氏想不到竟如此简单,道:“怪不得你下午不肯在屋里歇息,偏要在祖宅里到处走动,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知秀这时来了一句经典的话:“主人自以为保密,却避不过婢仆的耳目。” 曹氏道:“你过来坐下,我问你一些话。” 她把知秀拉过来按在凳子上坐了,又详细地问起龙虎校场里的事情,知秀在至善堂已经说过一遍,这一遍却要求说的更加详细,连当时说的每句话,曹氏都要求她复述。 说完了事情的经过,曹氏默默地思考。 知秀喝着茶水,道:“娘,有什么不对么?” 曹氏摆摆手道:“没什么,你先去休息,晚饭叫丫鬟来叫你,今天是回家第一顿,要跟老太爷一起用饭。” 知秀应了离去。曹氏花一个下午的时间,已经指挥下人把西跨院都收拾干净,屋子也大致布置好了,她可以去自己的房间休息。 “老爷,你怎么看?”曹氏突兀地问道。 西门宗英躺在躺椅上,半闭着眼睛,道:“你是问这件事情怎么看,还是她这个人怎么看?” 曹氏道:“这个女孩儿,你怎么看?” 西门宗英略略沉思片刻,道:“不是寻常心性。” 曹氏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这女孩儿胆大无畏,行事泼辣,口齿伶俐,倔强果决,从性格和能力上来说,比起咱们绣心要强出百倍不止。” 西门宗英道:“那你是欢喜还是忧虑?” 曹氏道:“我是一半欢喜一半忧虑。欢喜的是,她这样本事,可为我们助手,一同抵抗大房,不被他们欺负;但忧虑的是,她如此有主见,万一恢复了记忆,知道自己并非西门家的女儿,坏了我们的好事。” 西门宗英想是快睡着了,眼睛已经完全闭上,但嘴上却仍然幽幽道:“与其担忧,不如把这危险掐断在萌芽时候。” 曹氏挑了挑眉,道:“不错,必须打消掉她恢复记忆的可能,否则这个隐忧始终存在,如鲠在喉。” 她想了想,道:“我这就让人去寻访巫师。” “要暗访……”西门宗英拖长了声音,慢悠悠地说了三个字,便没了下文。 曹氏点头:“我晓得,一定做得隐秘,你放心好了。”又思考了一会,自言自语道,“这事,还得让心腹的人去做才好。” 说着便高声喊道:“吴妈!吴妈!” 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吴妈推门而入,道:“夫人叫奴婢?” 曹氏示意她把门关上。 夕阳斜沉,关上门之后屋中光线暗淡,日头的余晖透过菱形格窗户上蒙着的窗纱照进来,洒在闭眼假寐的西门宗英脸上,光柱中微尘飞舞,显出一种老宅阴深神秘之感。 而暗影里的曹氏,微微眯起的两只眼睛,也仿佛含着一种鬼祟。 “吴妈,你悄悄地在城里寻访,看有没有法力高深的巫师,问好姓名、擅长做何种法,还有过往经验等,到时候报给我……” 曹氏附耳向吴妈悄声吩咐,吴妈听得频频点头。 “夫人放心,奴婢一定细细暗访,绝不会走漏了风声……” 曹氏点头,而西门宗英,却仿佛真的睡着了一般。 25、提议 知秀已经在丫鬟的伺候下,梳洗并更换了衣裳。 在至善堂,那些婢仆们又是抓头发,又是拧胳膊,又是踩小腿,将她弄得十分狼狈,当时情况紧急,也没感觉到身体上有什么疼痛,现在一换衣服,才发现两边胳膊上好几处青紫的掐痕。 “真是过分!” 知秀一面怨愤,一面叫丫鬟给她拿药油来,涂抹在青紫处,用手揉开,以免淤血。 胳膊上的伤好处理,但脸上挨的一耳光,却让她耿耿于怀。 西门延昭是她嫡亲的堂哥,居然无缘无故地就甩了她一个巴掌,不仅让她愤怒,也更让她寒心。 这个西门家,从上到下,都让她觉得格格不入。 曹氏说她只是因为头部受伤,而出现了失忆,可是难道失忆会让人连以往的感情都不记得吗?为什么无论是老太爷西门战,还是大伯西门宗实,包括大伯母柳氏和西门延昭,都让她觉得陌生至极?甚至于自己的父母,西门宗英和曹氏,也让她提不起一丝的孺慕之情。 知秀觉得这实在费解,就仿佛,仿佛她是一个完全的外来者,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隔阂,包括各种生活习性,人们的思维、说话方式,都让她很不习惯。 “我到底是谁?” 她怔怔地出了神。 曹氏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双眼发直的神游模样,轻轻地咳嗽一声,道:“绣心,在想什么?” 知秀回过神,道:“哦,娘,我没有想什么。” 她下意识地想隐藏自己的情绪,不愿让曹氏知道。 曹氏走上来,拿起药油倒在手心,双掌揉开后抹在她胳膊的一处青紫上,并缓缓揉搓起来。 “嘶……”知秀吃痛地吸了口气。 曹氏道:“大房真是迫不及待,我们才回来一天,就对你下这样重的手。” 知秀道:“娘,大伯和大伯母为什么对我们这样冷漠?难道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曹氏冷哼道:“什么一家人!自从我们离开这里,去了白马城,大房就独占祖宅,在老太爷面前献媚邀宠,指望着将来这一大份家业都落给他们。如今我们回来了,按照家规,老太爷百年之后,家产由子嗣平分,大房的产业平白无故缩水一半,自然不肯甘心。” 知秀默然。 曹氏给她揉开了胳膊上的伤痕,又仔细地检查她脸上被掌掴的地方,同时嘴上也继续说着。 “不过你放心,爹跟娘都心中有数,绝不会叫大房骑在我们头上。你爹虽然腿不行了,但脑子还在,只等站稳脚跟,又可以重新打拼一份家产。咱们在美罗城那么多年,总有些积蓄,不怕大房在钱上面拿捏我们。待会儿晚饭,我们还会像老太爷做个重要的提议,老太爷知道咱们二房的重要性,也不会过分地偏袒大房。” 知秀哦了一声。 曹氏检查完她的脸颊,道:“好了,幸亏没留下什么伤痕,不然我跟那西门延昭没完!”然后又对知秀道,“赶紧上妆,打扮得美一些,待会儿老太爷跟前,也好说话。” 知秀便重新涂脂抹粉上好了妆。 丫鬟来报,说是老太爷院子里开晚饭了,二老爷已经过去,请二夫人和二小姐也赶紧去。 曹氏便带着知秀去了。 晚饭就摆在松柏堂,这是二房回家的第一顿正式家宴,十分隆重丰盛,光是伺候用饭的婢仆就有二十多个,西门家虽然没落,但生活细节仍保留着以前繁盛时候的奢侈。 一张可供十人坐的大圆桌,正中间是老太爷,左侧依次坐的是大老爷西门宗实、大夫人柳氏、大公子西门延昭、三小姐西门红袖,二房坐在右边,依次是二老爷西门宗英、二夫人曹氏、二小姐西门绣心。 席上大家吃喝之际,老太爷问了西门宗英一些问题,无非是在美罗城如何立业,如何发家的经过,西门宗英答得十分得体精干。 “你离家多年,自力更生,于经商上倒是比你大兄还要精通。”老太爷点评了一句。 曹氏便趁机笑道:“我们不在家的日子,全靠大哥大嫂伺候老太爷,还要经营家里这么多生意,真是辛苦。我们如今回来了,总不好坐享其成,老爷在经商上是很有经验的,正好可以帮衬大哥。” 西门宗实和柳氏立时脸色就是一变。柳氏暗骂曹氏,这么快就想夺他们大房的权了。 西门宗实也忙道:“二弟一家才刚回来,自家都还没安顿好呢,哪里能立刻叫他们操劳,家里的生意盘根错杂,十分繁琐,也不是一时片刻就能交接的,还是我们大房先管着的好。” 西门宗英道:“大兄是爱护我们,不过我们也不能做富贵闲人,家里的生意,自然是要帮忙的。” 两房的人你谦我让,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但事实上大家都看出其中的貌合神离。 老太爷面无表情,嗯哼咳嗽了一声,两房的人便一下子安静下来,一直立在老太爷身后的一个青衫老仆便端了一个小小的痰盂过来,老太爷吐了一口痰,漱了漱口。 “食不言,寝不语,这些规矩都忘了不成。” 老太爷西门战淡淡地开口,两房人都乖巧地称是。 知秀心中暗笑,话题不都是你老太爷先提起的,如果不是你先问我父亲经商的事情,母亲怎么有借口扯到大房身上,现在说什么食不言,真是好笑。 但老太爷自己当然不会觉得自己好笑,批评完两房人,喝了两口汤,又道:“听说今天,绣心在外面惹祸了?” 曹氏心里咯噔一声,知道一定是柳氏在老太爷面前告状了,瞪了一眼过去。 “老太爷,这都是谣传,绣心今日跟红袖一起去了龙虎校场,跟延昭要好的一些贵族子弟正举办一场蹴鞠比赛,一等伯杨家的小姐,不知何故,出言讥讽绣心,这才惹得大家不快,并不是绣心惹的事。”曹氏赶紧为自己女儿辩白。 老太爷半眯着眼睛,哦了一声,道:“怎么一回事?” 曹氏要开口,柳氏便抢在她前头道:“说起来是那杨理理无礼在先,绣心与她争辩倒没错,但后来东方刺史的千金东方小姐好心劝和,绣心却顶撞了她,还将她主办的这场蹴鞠比赛也给搅黄了,这才是做的不对的地方。老太爷,您跟刺史那么好的交情,若是叫小孩子们的矛盾给弄得不快了,岂不是孩子们的不孝?” 老太爷嗯了一声,轻描淡写道:“既然这样,改天让绣心去东方家道歉就是了。” 柳氏立刻大声地应了一声“是”,然后难掩得意地看了对面的曹氏一眼。 曹氏暗恨,老太爷到底还是偏心大房,为了大房的利益,非要绣心去登门道歉。好在她料到会这样,早就准备了杀手锏。 “老太爷,向东方小姐道歉倒是没什么。不过这件事情的起因,还在杨理理身上。我记得那女孩儿跟绣心是一样的年纪,按说也该找人家了,可是不知为何,那女孩儿竟惦记上了卢布湖城金家的大公子。老太爷想必一定记得,当年您和金家的老太爷可是有过约定的,将金大公子订给咱们绣心了。” 老太爷西门战这才微微挑了一下眼皮,道:“是有这么一回事。”他看向西门宗实道,“金家那孩子几岁了?” 西门宗实只好回答:“金伯曰比绣心大半年,今年也是十九。” 老太爷嗯了一声。 曹氏赶忙再接再厉道:“金伯曰和绣心都已经十九,早该谈婚论嫁了。只不过这些年我们一直在美罗城,想必大哥大嫂不记得这事儿,也没跟老太爷提,如今我们已经回来了,这事儿是不是也该办了?” 老太爷似乎在思考,没有立刻回答。 柳氏道:“男子十八成人,才十九岁,也不必着急。” 曹氏便冷笑道:“大嫂这话可笑了,男子是十八成年,可女子是十六就成年的。我们绣心已经十九岁了,难道还要等过了二十变老姑娘?西门家的女孩变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难道名声会好听么?” 老太爷关心西门家的声誉,听到这一句,果然眼珠子一动。 曹氏便又加油道:“正是因为咱们两家一直没把这件事公布出来,外面的人家以为两个孩子未婚未嫁,若非如此,那杨家的女孩儿怎么会肖想金大公子。老太爷想想,若是这样下去,杨家真的跑去金家提亲,岂不是闹了笑话?” 老太爷这才点了点头,道:“说的不错,这事儿是该办了。” 西门宗实和柳氏心中大急,柳氏立刻就道:“老太爷……” 曹氏却不让她把话说出口,大声道:“既然老太爷同意,那么咱们这就着手办起来吧!” 老太爷道:“叫人送信去给金家。” 曹氏道:“也不必送信。下月不正是咱们白马城一年一度的菊\花盛会吗?老太爷请金家过来赏菊,这样既能让两家人更亲近,也可以顺便提出婚事,岂不自然?” 老太爷西门战点头道:“这个建议很好,就这么办。” 曹氏大喜,看向丈夫,西门宗英面带微笑,微微点头。 西门宗实和柳氏心中失落至极,但在老太爷跟前,却不敢表现出来。 而在长辈面前,不能轻易插嘴的知秀,听到这里,总算知道曹氏之前说的重要提议是什么了。有金家的婚事在手,二房水涨船高,能够将金家笼络住,老太爷自然高看一眼,这的确是钳制大房的重要筹码。 可是对于要嫁给一个素未谋面,而且还刚刚给她惹了一场飞来横醋的金伯曰,她心中却并没有任何的快乐。 26、赴宴 西门战老太爷给金家的请柬已经发出去了,但离菊花盛会也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而有了金家婚事做筹码,大房自然也不敢再让知秀去给东方若儿登门道歉。 然而惊异的是,刺史府反而给西门家发来了帖子。 接到帖子的是大老爷西门宗实,起先还吓一跳,以为是刺史府来问责,没想到却是邀请西门家大房、二房一起去赴宴。 西门宗实便去请示老太爷。 “什么宴会?”老太爷西门战正躺在躺椅上,半眯着眼睛假寐。 西门宗实立在旁边,道:“说是黑矛军柳大将军、虎狼军东方大将军都到了白马城,又有帝都来使,东方刺史做东,兰大将军主陪,遍邀城中贵族名流,设宴招待。” 老太爷微微睁开眼睛,道:“八大地方军,如今三支军队的大将军都汇集在白马城,你怎么看?” 西门宗实道:“听说前线战事糜烂,黑矛军三日内连丢五座城池,如今白马城中人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想必帝都也已经得到消息,派人来调查战败的原因。柳将军和东方将军汇集于此,想来是为了跟兰江军一同协商战事。” 老太爷微微点头:“既然如此,你去通知二房,到时候一起去就是了。” 西门宗实道:“东方刺史在帖子上说,老太爷若是安康有暇,也请一同赴宴。” 老太爷摆了一下手:“我就不去了。”说着便闭上眼睛。 西门宗实见他又要假寐,便答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隔一日,大房一家子和二房一家子便一同出门,去赴宴。 因这次宴会声势浩大,打的是欢迎帝都来使、黑矛军柳奔大将军、虎狼军东方大将军三人的名义,遍邀贵族名流,刺史府中可安排不开,所以由城中某贵族提供私家园林,作为宴会场地。 这个园林,名为柳园,以园中垂柳出众为名。 西门家的人到了柳园的时候,园外已是车水马龙,各家贵族、士绅、名流往来不绝,但忙中有序,正在迎宾的指挥下停泊车马,鱼贯入园。 迎宾带着西门家两房人进园子,一面走一面介绍本次宴会安排,说是午时一刻开宴,未时一刻有戏班子开戏,申时初有一些年轻的贵族子弟举行蹴鞠赛,供大家观看。 宴席排在园中的一个大水榭里,此时还在夏末,天气热,水榭之中凉爽。 水榭上下两层,隔着一弯湖水便是大戏台,女眷被安排在楼上就座,男子则在楼下。 西门家到了水榭之时,楼上楼下均已人声鼎沸,只不过东主东方刺史并未在场,三位主客也尚未入场。 西门宗实、西门宗英还有西门延昭就在楼下就座,柳氏、曹氏带着知秀、红袖上了二楼,楼上女眷多半已入座,尚未开席,每张桌子上都放着八盘瓜果点心以及茶水,供女眷们食用。 柳氏一进来就吆五喝六,跟相熟的贵族女眷攀谈笑语,同时将小红袖紧紧地拽在身边,那些女眷们交谈之际,总要逗弄一下福娃一般玉雪可爱的红袖,夸奖她聪敏美丽,柳氏十分得意。 而曹氏跟知秀却没有她这样忙碌,在场女眷中很少有认识她们的,柳氏也不为她们介绍。曹氏也没指望她,径直带着知秀,在迎宾的指引下,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 左右都已有女眷,曹氏不过攀谈数据,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她在美罗城常陪着西门宗英出席各种聚会场所,交际手腕颇为灵活,很快便跟这些女眷们相熟起来。 “哟!这不是西门家的二夫人吗?旁边坐的可是二小姐?” 一个略显刺耳的声音响起,一名身材丰腴的妇人带着一个尖下巴丹凤眼、身穿绿裙的年轻女孩子走到曹氏旁边。 知秀抬头一看,冤家路窄,正是杨理理。 丰腴妇人就是杨理理的母亲王氏了。 旁边自然有人为曹氏引见杨家母女,曹氏看王氏的脸色,就知道来者不善,但也先互相见礼。 王氏和杨理理的座位,也在这桌上,坐下之后,王氏便直接对众人道:“你们只道西门二夫人精明能干,却不知这位西门二小姐才是泼辣精悍呢!” 泼辣通常不是褒义词,众人便问怎么说。 王氏就皮笑肉不笑地道:“日前我女儿理理与西门二小姐会面,不过说了一句话,就被这位二小姐几十句话堵回来,若不是刺史府的东方小姐劝和,只怕理理就要被骂的狗血淋头了。” “不会吧。绣心小姐看起来温婉和善,不像是泼辣刁蛮之人。”这是刚才跟曹氏相谈甚欢,对知秀也印象良好的人。 王氏便冷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没见识过,自然不知道。” 大家将信将疑,频频打量知秀。 曹氏道:“好说好说,杨夫人的女儿杨小姐,也生着一张刀子嘴。我道她小小年纪,如何这般厉害,原来得自杨夫人的亲传。” 她不等王氏回答,便抢在她前头道:“据说杨小姐与我女儿同年,那么也是十九岁了,不知可曾许配人家?卢布湖城镇国公府的金大公子不错,若是做女婿,想必杨夫人定是喜欢的。” 她突然提起远在卢布湖城的镇国公府金家,在座众人都觉得莫名。 有人便疑惑道:“镇国公的金大公子,不是据说已经有婚约了么,好像正是你们西门家?” 曹氏便笑起来,说道:“啊呀,正是正是。金大公子与我女儿绣心出生之时便订过娃娃亲。只是前日听说杨夫人对那金公子很是中意,害的我倒把自家的事儿给忘记了。” 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女婿给忘记了,曹氏这明显是讥讽了。 不过在场人中,不乏八卦的,便好奇地问道:“怎么,杨夫人也中意那金大公子?” 王氏没好气道:“胡说!金家远在卢布湖城,扯得上么?” 曹氏“哟”地叫了一声,道:“那我就奇怪了,前日可是杨小姐亲口说我们绣心配不上金大公子的,而且还承认爱慕金大公子,难道这不是杨夫人的授意么?” “哗”,众女眷们登时都发出惊呼。 这可真是最新的桃色新闻了,杨伯爵的千金杨理理,竟然爱慕与西门家二小姐有娃娃亲的镇国公金家大公子,还当众承认,这不是二女抢一男? 女眷们顿时议论纷纷。 王氏脸色难看,杨理理也涨红了脸,对曹氏喝道:“你不要胡说八道,我根本就不认识金公子。” 在曹氏旁边坐了好长一会儿,一直没开口的知秀,这时候开口道:“杨小姐当日在龙虎校场,可不是这么说的。” 杨理理怒道:“你不要诬陷我!” 知秀便笑:“方才上楼之时,我见兰方越公子也在楼下坐着,他知道当日的来龙去脉,要不要请他来做见证?” “你……”杨理理对兰方越是有些发憷的,不说兰家的家世比杨家高贵,兰方越本人也颇有名声,因兰家六公子曾对杨理理倾心却被杨理理拒绝,他就一直对杨理理的行为作风看不惯,杨理理对他也就总是敬而远之。 大家见杨理理说不出话来,便都相信了曹氏和知秀的话。 “镇国公府那样显赫的家世,金大公子听说是亦是人中龙凤,少年风流,难免惹来一些桃花债了。” “不过西门二小姐已经与金公子有婚约,旁人再去肖想,岂不是要坏人姻缘?” “坏人姻缘倒也不必,贵族子弟三妻四妾也属正常。” “杨家乃伯爵,杨小姐若是给人做妾,可是自降身份了。” 一时女眷们都对纷说不休,绯闻八卦原本就是这些女人们最爱议论的事情,何况又是这样现场发布的新闻。 王氏脸上火辣辣,仿佛被人扇了几个耳光一般羞恼,只觉这地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忽地站起来,拉了杨理理,挤出人群就走。 杨理理却回过头,冲知秀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目光之中恨意四射。 知秀正扭头跟曹氏说话,没有看见她这个眼神。 “娘,我胸闷,想出去走走。” 曹氏想了想道:“好,只是别走远,只在附近逛逛就罢了,还有一刻钟,便要开席,要及时回来。” 知秀点头应了,站起身来。 正好柳氏结束了跟别人的交谈,带着红袖走过来,小红袖便雀跃道:“二姐要出去吗,带我去,带我去!” 她今日头上梳了两个丫髻,鼓囊囊如同两个丸子,缠着粉红色的纱带,右边还簪着一朵小小的杜鹃花,十分可爱清秀。 柳氏却将她扯到身边,轻斥道:“去什么去!没个大家闺秀的样子!”说着,瞟了知秀一眼,哼了一声,拽着红袖去桌子上坐了。 知秀不把她的轻蔑放在心里,自行下楼。 水榭外花红草绿,湖边杨柳依依,景色宜人,空气清新,她深深呼吸了几口,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啊哈!我说你们有缘吧,随便走走都能碰上哇!” 她转过身,见兰方越哈哈大笑着走在前面,在他身后闲庭信步的,正是左骄阳。 27、议论纷纷 兰方越今日穿了一身紫色袍子,扎着雪白的腰带,扣着一只金貔貅的带扣,头发也用一只金冠扎起,通身气派,典型将门纨绔的形象。 而左骄阳穿的也不同于往日。知秀见过他的那几次,不是甲胄,便是劲装,今日却是银灰色的袍子,用黑白二色丝线绣了边,又扎了同样黑白二色的腰带,虽然不比兰方越富贵,却更显笔直挺拔,仪表堂堂。 两人的头发都高高扎起,露出线条分明的脸庞,兰方越朝气勃勃,左骄阳潇洒稳重,一般的好男儿。 知秀笑起来道:“两位英俊的公子,这楼上可有许多未婚的姑娘,小心惹来桃花债。” 兰方越大笑:“求之不得!” 左骄阳只是站在旁边,静静地打量知秀。 她今日也是刻意打扮过的,一身鹅黄的曲裾罗裙,领口和腰带用浅蓝色缎子镶边,头上发髻簪着新鲜的花儿,娇黄清新,两鬓发丝拢得紧,将整张脸都露出来,无形中削弱了两颊婴儿肥带来的稚嫩感觉,杏眼桃腮,明媚动人。 知秀与兰方越说话之际,便感觉到他的一对眸子,如同两汪深幽的湖水,目光专注如有实质,令人不能忽视。 她受不了这灼人的目光,便道:“左校尉不是要回堕天府,尚未启程么?” 左骄阳道:“有些事情耽搁,出发之期延迟了。” 知秀哦了一声,点点头。 兰方越便道:“怎么只你一人在这?” “家人都在水榭之中,我胸口有些闷,出来透透气。” 兰方越道:“我刚才瞧见杨理理了,你们是不是又遇上了?” 知秀便把刚才杨氏母女在场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兰方越哈哈大笑,说活该。 他们三人在柳树下说话看风景,却不知自己已成了另一群人眼中的风景。 一身便衣的兰嘉辉,旁边还有四个人,一个身着锦袍、唇上一抹整齐胡须的,是大北平府的刺史东方相令;一个宝蓝色袍服,足蹬快靴,方头大耳的,是黑矛军的大将军柳奔,也正是左骄阳所在军队的最高统帅;另外还有一个黑色箭袖,中等身材,络腮胡子,刚劲如山岳的,则是大新府虎狼军的最高统帅,东方铁大将军;最后还有一个赭色袍服,斯斯文文的中年男子,就是这次宴会的主客之首,帝都来使,兵部侍郎徐大友了。 东方铁和东方相令虽然同姓东方,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亲族关系。 他们五人正踩着鹅软石往水榭走来,恰巧看到柳树下的一幕,柳奔认得左骄阳,知道他不过是个平民出身的小军官,在自己军中任职的。今天的宴会来的都是贵族,看他身边的一男一女穿着打扮也十分贵气,而左骄阳竟能跟他们谈笑风生,便好奇起来。 “那紫衣男子和那女子是谁?”柳奔问道。 兰嘉辉笑道:“那紫衣的,是兰某小儿兰方越。那女子是本地安国公府西门家的二小姐,名唤西门绣心。” 东方相令不认得左骄阳,便道:“与他们在一起的那年轻人是谁,我看着眼生。” 兰嘉辉道:“他不是本城的贵族子弟,却是柳将军手下的军士。” 东方相令哦了一声,问柳奔道:“那位小将军是哪家名门之后?” 他以为能跟兰方越和西门家的二小姐认识的,必然也是贵族。 哪知柳奔摇头,道:“他是黑矛军中的一个校尉,并非贵族,乃是平民出身。” 此话一出,兰嘉辉自然是心中暗笑,兵部侍郎徐大友嘴角也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哦?”东方相令微微皱眉,像是对两个贵族和一个平民如此亲密感到奇怪。 五人继续往前走,柳奔、东方铁和东方相令走在前面,兰嘉辉和徐大友落在后头。 徐大友轻声道:“兰江军可认识那年轻人?” 兰嘉辉看他一眼,同样低声道:“想必徐侍郎是一定知道的。” 徐大友微笑不语。 兰嘉辉看了一眼前面的柳奔三人,确保他们听不到这边的对话,轻声道:“请问徐侍郎,他既然是左氏子弟,却为何……” 徐大友知道他的疑惑,左骄阳既然是左家子弟,怎么会在黑矛军中做一个籍籍无名的小校尉。 他微微摆手道:“此乃左氏家事,外人不足道。不过兰将军与左老太爷是挚交,自然可以知晓,只是此间不便,待宴会之后,我再与兰江军解疑。” 兰嘉辉点头。 五人分成两拨,一前一后地进入了水榭之中,东主和主客入席,自然要有一场热闹。即便站在柳树底下,也能听到水榭之中突然而起的热烈声音。 兰方越便道:“看来客人已经到齐了,我们也该入席了。” 知秀和左骄阳都点头,三人便一齐往水榭中走去。 进入水榭之后,果然见楼下已经热闹非凡,人人都围着东方刺史和几位主客攀谈寒暄,兰方越和左骄阳进去,知秀则径直上了二楼。 曹氏早就等得不耐烦,见她来了,赶紧拉过来按在座位上。 楼下寒暄已毕,正式开席,珍馐佳肴流水一般上来,女眷们也才开始动筷,席间自然少不了议论这次宴会举办的意义。 “原来那帝都来使是兵部侍郎徐大友,我夫曾在京中任职,倒是认识的。”这是消息灵通的贵族夫人。 “咦?帝都来的是兵部侍郎,另外几个客人,一个是堕天府的黑矛军大将军柳奔,一个是大新府虎狼军的大将军东方铁,再加上主陪是咱们大北平府青甲军的大将军兰嘉辉,全都是军方统帅。大北平府、大新府均与堕天府接壤,等于整个西北方的军方大佬都汇聚在此。如此盛况,只怕与前线战事有关。”这是头脑聪明,对局势敏感的某位夫人。 “这些日咱们不是也听说了么,前线战事十分糜烂,黑矛军节节败退,三日之内连丢五座城池,帝都必定已经惊动,兵部派人来白马城,又召集了三位军方大佬,自然一定是商议战事来了。” “咦?西门二夫人不正是从堕天府来的么,对前线战局必然有切身体会,不妨与我们说一说。”有人提起了曹氏。 曹氏便道:“我所知也不多,当日昭武帝国进攻突然,几乎一夜之间,便兵临美罗城下,当时城中只有普通的卫兵,和黑矛军的一支五千部,抵抗数日,浴血奋战,全城老少亦协同守城,可惜昭武人强悍,又人多势众,援军又迟迟不来,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弃城逃往,全城数万人,最后只逃出我们三千,出城之时,死伤不少,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如今回想还不寒而栗。” 众女眷们都是唏嘘。 这时,杨夫人王氏和杨理理去而复返,又上了楼,回到席上,听见众人在议论这件事,王氏心头一动,便大声道:“当日美罗城大撤退,的确是情势危急,据说西门二小姐就曾经落入昭武人手中,侥幸才逃得一命!” “啊呀!听说昭武人残暴如禽兽,西门二小姐竟然被他们捉去过吗?”有人立刻惊呼起来。 曹氏心中大恨,道:“我女儿只是不慎被擒,而且并非昭武主力,只是几个在外围扫荡抢劫的昭武士兵罢了,很快就被护送我们撤退的左校尉给救回,并没有任何损伤。” 王氏道:“昭武人凶狠暴戾,西门二小姐这样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落在他们手中,竟然能够毫发无伤,真是奇迹。” 众人看着知秀的目光顿时有些古怪起来。 她们都听说被昭武人扫荡的村落是何等悲惨,尤其是女子,被折磨得惨不忍睹,连孕妇老妇都不肯放过,西门绣心若是真的曾被昭武人捉去,到底会被怎么凌辱,还真是不难想象。 知秀一看大家的眼神,就知道她们在想什么,若是今日不解释清楚,只怕清白就要不保了。好在曹氏告诉她失忆的时候,对这件事也解释过,她便立刻说道:“我虽然不慎被那昭武人捉去,但一落敌手,护送我们的黑矛军便立刻追击援救,昭武人虽然试图将我抢入敌营,但黑矛军的军士紧追不舍,半路就将我救了回来,这一切都发生在朗朗青天之下,黑矛军的校尉左骄阳便可为我证明。” 王氏道:“什么左校尉,谁知道他在哪里。” 知秀忙道:“巧了,那左校尉今日也在柳园,就在楼下宴席之中,与兰将军的小公子兰方越在一起,杨夫人若是非要探究,大可请左校尉上来为我作证。” 王氏只是空口捏造,意图抹黑知秀,但人家堂堂正正,还举出人证来,她也就不敢再说了。 曹氏道:“我女儿大难不死,清清白白,正是上天垂怜庇佑之故。如今前线战事糜烂,不知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我们这些还能享受华服美食的人,正应该为他们祈福保佑才是。”她转头对知秀道,“明日你随我去庙里,为那些前线的百姓烧香祈福。” 知秀忙点头称是。 女眷们虽然八卦,但女人心都柔软,一听曹氏所说,顿觉有大慈悲的情怀,立刻也纷纷说要去祈福,争先恐后,仿佛落后了就显不出自己也有慈悲善良的爱心。 王氏见没人睬她的话茬了,郁闷不已。而坐在她身边的杨理理,只顾低头吃东西,偶尔抬头,飞快地看一眼知秀,眼角划过一丝阴狠。 (求推荐票~~陶苏想上个新书榜,恳求推荐票支持,拜谢~) 28、偷听 女眷们在楼上聊的是八卦,男人们在楼下议论的却都是军国大事了。 当然,素来这样人多口杂的宴会,是不可能具体商量出什么结果来的,大家无非就是畅谈一下前线战事,骂一骂昭武人的侵略和残暴,当着柳奔的面,也不敢揭短打脸,说黑矛军兵败如山倒的事情。 刺史东方相令坐主位,左手边是兵部侍郎徐大友、虎狼军大将军东方铁,右手边是青甲军大将军兰嘉辉、黑矛军大将军柳奔,同桌的再无其他人。 徐大友作为帝都来使,这次来白马城,与前线战事有着密切的关系。 自从帝都接到前线的战报,对于黑矛军节节败退,连丢数座城池的战果非常震怒,然而如今皇权旁落,宰相李昭重势大,虽然帝都的整体思想都是要集合北边三府:大新府、大北平府、堕天府三府之力,集合虎狼军、青甲军、黑矛军三军实力,共同支援前线,抗击昭武,但是对于谁总领前线战事却有着很大的分歧。 宰相李昭重提议黑矛军大将军柳奔,理由是柳奔常驻堕天府,最熟悉堕天府的地势和民生,能够因地制宜,做出最切合实际的战略战术;皇帝却是不同意,柳奔在昭武人面前的表现让他十分失望,不愿委以重任,提议由青甲军大将军兰嘉辉总领战事。 柳奔素来与宰相李昭重走得近,李昭重权倾朝野,但在军部却没有多少力量,所以一直想插手瓜分军部势力,柳奔就是他破开局面的一个重要棋子。 而兰嘉辉是当今皇后的生父,当然是保皇派的,对于皇帝来说,朝野已经不太受掌控了,军部这方势力他必须握在手里,所以也坚持由兰嘉辉来总领三军。 双方僵持不下,最终由一位立场相对中立的大臣提议派出使者先去前线了解情况,追查黑矛军兵败的原因,若是因为柳奔指挥无能,那么自然不能让柳奔再总领三军;若是因为其他意外,再让柳奔这是最熟悉堕天府形势的人来担当重任就是。 事实上,朝中六部,吏部、礼部已经被李昭重掌控在手里,其余四部相对中立,所以这次才肯让兵部派人来调查。 但事实上,兵部真的中立吗?徐大友真的可以不偏不倚吗? 这就要见仁见智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白马城的贵族们也已经挨个在刺史、徐大友、东方铁、兰嘉辉、柳奔等人面前露过脸,酒席进行了将近一个时辰。 刺史东方相令道:“稍后有本城著名的戏班子献唱,供几位贵客消遣。” 徐大友就笑道:“本官是个俗人,对听戏兴趣缺缺,倒不如找个清静之地,品一杯清茶。” 东方相令就说道:“如此,本官自然是要作陪了。” 兰嘉辉、东方铁、柳奔三人也说一起。 五人都明白,酒席上不方便说的事情,就要在稍后的茶话会上进行正式的商讨了。 于是,五人相继离席,其余贵族们则继续在这里吃喝玩乐,等待戏班的开唱。 “咱们也去看看。” 兰方越也拉了一把左骄阳。他们坐在一张角落的桌子上,同桌的都是低等贵族的子弟,对于兰方越这个大将军府的公子坐在他们这一桌,感到敬畏和荣幸,而对他身边陌生的左骄阳,也以为是某个外地来的贵族子弟,十分地恭敬。 两人悄悄地出了水榭,尾随着兰嘉辉五人。兰嘉辉五人去的地方离水榭并不远,只不过隔了一小片竹林,是一栋两层的小楼,楼上有个小书房,很适合谈话。 兰方越和左骄阳跟到了小楼外面,见楼上楼下都有人把守,不好接近。 “我有法子,跟我来!” 兰方越神秘兮兮地带着左骄阳绕到小楼后面,指着一株根深干壮的樟树,冲他贼笑。 左骄阳挑眉道:“偷听?”语气之中有点不以为然。 兰方越便拍了他肩头一掌道:“难道你不怕柳奔把责任推到你身上?反正他们的谈话,我爹也一定会透露给你我的,先听到又有什么关系。” 他说着便撩起袍角,扎在腰带里,把浑身上下都收拾利索了,两只手搓了搓,蹲下身蓄力一跳,蹭一下便窜起一截,双手抓住树枝,猿猴一般几下子就爬到了一人高的地方,然后回过头朝下一看,左骄阳还在地上站着。 “你再不上来,我可叫起来了啊!到时候人家一样当你是偷听贼!” 左骄阳无奈地摇头苦笑,一样把袍角挽起,他身形比兰方越更加灵活,很快也爬到了树上。 这棵樟树起码也有百年树龄了,分枝多,又粗壮,托起两个人完全没问题,而且树叶茂密,若是藏得好,还真不容易被发现。两人各踩一根树枝,离那小楼书房不过几丈远,虽然不能每个字都听清楚,但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听个囫囵总是没问题的。 不大一会儿,他们就听出来,里面五人讨论的正是黑矛军败退的理由,徐大友表示帝都对黑矛军的节节后退十分不满,而且也非常忧虑;柳奔便表示昭武人攻击突然,原本黑矛军已经做好了部署,但因为美罗城守军无能,弃城逃跑,没有为后面的部队赢得足够的准备时间,所以才会被昭武人打乱了部署,一再出现败局。 东方铁十分地不认同柳奔这种说法,认为如果黑矛军真的有完全的抗敌部署,绝不会因为一座城池的失守就造成全线的崩溃。 兰嘉辉也是这样认为,建议柳奔再找找别的原因。 柳奔性格暴躁,大发雷霆,坚持将责任推在美罗城弃城而逃上面。 刺史东方相令便只得做和事老,劝大家好好说话,不要伤了和气。 “这个柳老狗,果然像疯狗一样乱咬人,堕天府全线溃败,他居然只将责任推在你一人身上,真是无耻!” 兰方越愤愤不平。 左骄阳却是淡然,瞥他一眼道:“你这么大声,想让他们发现你么?” 兰方越虽然不再说,但依旧满脸的气愤之色。 这时书房里的兰嘉辉也觉得柳奔有些过分了,便道:“柳将军,前线战事我也有所耳闻,当时美罗城只有五千士兵,昭武人的先头部队却有五万之众,敌我人数十比一,据说那五千士兵浴血奋战,一日之中便折损三分之一,连美罗城的平民百姓都上城头抗敌。这样危急的形势下,你难道没有派援兵去救援吗?” 柳奔道:“怎么没有!我一接到美罗城的求援,就派出援兵了,只不过昭武人狡猾,设下围点打援的战术,我们的援兵与对方重兵相遇,发生恶战,生生被拖住了脚步。” “这么说,援兵没有及时赶到,那么美罗城守不住也不能算是那五千士兵不尽力。”东方铁说了一句。 柳奔大手一挥:“此言差矣!援兵虽然没有赶到美罗城,但是牵制住了敌方十几万的大部队,昭武对美罗城的攻城力量已经大大削弱,美罗城中的守军理该趁此机会反守为攻,与我们的援兵两头夹击,如此一来,昭武人腹背受敌,必然败退。可惜当时城中那五千人的统领,不过是个平民校尉,见识浅薄,才干更是拙劣,竟然龟缩不出,甚至最后还弃城逃跑,将美罗城这样的重要关口白白送给了昭武人。昭武人占据了美罗城,便是打开了通往堕天府内部的咽喉要道,源源增兵之下,我们黑矛军才会面对如此困局。” 兰嘉辉道:“可是我听到的,却跟柳将军所说大为不同。听说当日你派出的援兵有两万之众,在半路上遭遇了昭武军队,对方只不过是五千轻骑,便将黑矛军两万打得溃不成军,领军之人更是畏战逃跑。美罗城被重兵围困,坚守三日,城中少壮死伤殆尽,这才不得不做暂时的撤退。” 柳奔大喝道:“谣言!这都是谣言!” 兰嘉辉冷笑道:“我看,是因为当时带军驰援美罗城的是柳将军的公子,所以柳将军才拼命为援兵辩护,将责任往美罗城守军身上推的吧?” “胡说八道!这是污蔑!” 柳奔额头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了,他恨不得跳起来大骂。 当时他派出去的援兵,的确是他的亲儿子柳新丰,但他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儿子来背上战败的责任。 原本他来白马城,名义上是向兰嘉辉求援,实际上他对于堕天府的局势很不乐观,再这样被昭武人打下去,他的黑矛军就要打光了,所以他才借口求援,命一支孤军断后拖延,自己则带着心腹精锐撤退到大北平府边境,妄图保存实力,并游说兰嘉辉,将青甲军拖入战场,这样若是战局继续糜烂,也不光是他一个人的责任,兰嘉辉也可以跟他共同分担。 但没想到,帝都居然这么快就派出了使者来调查败退原因,而兰嘉辉不仅丝毫没有救援的意思,反而屡屡揭他的短,这是要在徐大友面前,坐实他指挥无能的形象,好抢夺三军统领之权啊! 柳奔被兰嘉辉说得暴跳如雷,楼外樟树上,兰方越却听得痛快无比。 “这个老狗,就该好好骂一下!”若不是怕被里面的人听见,他几乎都要笑出来。 然而左骄阳脸上却没有一丝喜色,就算兰嘉辉把柳奔骂得狗血淋头,柳奔也绝对不会改变初衷,把责任转嫁到自己儿子头上的。 两人继续伸长了耳朵听里面说话。 “你们在做什么?” 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从树底下响起,兰方越和左骄阳都吃了一惊,尤其兰方越,脚下一滑,把树枝踩得哗啦啦作响。 29、冤家路窄 二楼书房里突然安静下来。 “完蛋!” 兰方越大惊失色,像个蛇一样的从树上溜下来。 左骄阳反应比他还快,在他下地之前,就已经抓住知秀的手了。 两个男人一边一个抓着她的胳膊,二话不说,甩开腿就跑,三个人犹如脱缰的野狗一般冲出去。 楼上书房的窗户开得已经算快了,但也只看到一点点人影,和那被鞋底扬起来的灰尘而已。 “啊啊啊……” 知秀几乎是一路尖叫着。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仿佛是装上了两个滑轮的车,忽忽地朝前冲,速度和方向根本就不受她的控制,耳旁的风刮得何其凛冽。 此时酒席已经结束,戏班子已经开唱,贵族们、女眷们,有的人在水榭中看戏,有的人在柳园中随意游玩,而他们三个冲过去的时候,每每惹得一片惊叫,犹如芦苇滩上被惊起四散纷飞的鸥鹭。 “哈哈哈……” 跑着跑着,似乎已经不单纯是为了逃跑了,快速的奔跑让人觉得精神舒畅,心胸开朗。兰方越挥舞着手臂怪叫怪笑起来。 知秀扭头看了一眼左骄阳,他正好也回望过来,脸上还带着一种兴致高昂的风采,两只眼睛亮亮的。 一口气跑到湖对岸。 “停下停下!” 知秀实在坚持不住了,再跑下去,她的肺都要胀破了。 兰方越和左骄阳这才放慢了速度,慢跑了几步,终于停了下来。 知秀弯腰撑着两个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喉咙要灼烧了一样。 胳膊被人握住,她扭过头。 “刚快速跑过,不要立刻停下,慢走调整呼吸为宜。”他将她拉起来,扯着她慢慢地走。而知秀则像上岸的鱼一样,要死不活地被他拖着。 兰方越背着手走在旁边,大笑道:“痛快,真是痛快!” 知秀没好气地瞪他:“你们痛快了,我可快累死了!” 兰方越嘿了一声,道:“我还没问你呢,你干什么在树下偷听?” 知秀也嘿了一声,道:“许你偷听别人,就不许我偷听你了?” 左骄阳用手扶了一下额头,道:“你们两个!” 兰方越便道:“要不是你突然发出声音,我们还能继续偷听下去,怎么会像丧家之犬一般逃跑。” 知秀道:“敢偷听就要被抓包的觉悟,你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么!” 兰方越鼓着眼睛瞪她,知秀也鼓着眼睛瞪回去。 左骄阳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仰头看看天,发出一声叹息。 “好了好了!”兰方越自己笑出来,摆手道,“不跟你一般见识,你这个小妞,真是倔强泼辣。” 知秀耸了耸鼻子,很为倔强泼辣这四个字荣幸。 “你们为什么要到树上去偷听,书房里是什么人在说话?”她很好奇。 兰方越摆手道:“男人的事,女人少问。” 知秀白他一眼,扭头看着左骄阳。 左骄阳挑了挑眉尾,道:“确实不方便跟你说。” 知秀发现,他挑眉的动作很有特色,先挑起眉尾,然后放下,眼睛就会微微地眯起来,瞳孔收缩,变得有些犀利,仿佛能够洞察这个世界,但很快又回到常态,仿佛从来没有露出过这种眼神似的。 三人沿着湖边慢慢走,沿途碰到的贵族青年、女眷们都露出一些疑惑之色。 兰方越作为白马城青年贵族子弟中的翘楚,自然是人人都认识的,而他旁边的知秀,便比较陌生了,那些女眷们互相小声询问,很快得知是西门家的二小姐,刚刚从美罗城回来,便会先恍然继而好奇的神色;而对于知秀旁边的左骄阳,则是完全陌生了,没有人认得是谁。 难道是外地哪家贵族的子弟? 大家纷纷猜测,经过之时都对他们三人频频回头、指指点点。 “哈!今日之后,只怕白马城里要多出很多桃色话题了!”兰方越嘻嘻笑道。 知秀道:“以你为主人公的,难道你不怕么?” 兰方越道:“我怕什么,本公子风流倜傥,本来就是闺中女孩们最爱议论的最佳丈夫人选。” 知秀一笑:“最佳丈夫人选,你的爱慕者来咯!” 她扬起下巴,冲前面点了点。 兰方越和左骄阳看过去,见一大群人红红绿绿的女孩子向他们走来,为首的正是东方若儿、杨理理、文世兰、文世玉。 当日在龙虎校场,知秀便看出,东方若儿对兰方越似乎有种特别的在乎,否则兰方越半途退出的时候,她不会那么生气失态。 “真是巧啊!”东方若儿率先开口,“西门二小姐如今倒成了交际花了,哪里都能看到你的身影。” 交际花并非好名词。 知秀笑了笑,道:“哪里比得上东方小姐,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好生威风。” 东方若儿双眼带煞地看她一眼,然后对兰方越道:“我竟不知,你什么时候跟西门家的女孩子这么熟悉了。” 兰方越背着手,朗声道:“我跟绣心就是那日龙虎校场相识的,脾气相投,一见如故,所以很快就成为好朋友啦。” 东方若儿哼了一声。 “一见如故?”杨理理冷笑起来,斜看着知秀道,“只怕是有人用了狐媚手段吧。” 这女子真是浅薄又粗鲁,知秀没好气地看她一眼,有种看到了疯狗的感觉,不屑与之争辩。 东方若儿看了看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左骄阳,问兰方越道:“这位公子是哪家的子弟?好眼生。” 兰方越道:“他并非本城人士,是……”他看了一眼左骄阳。 左骄阳面无表情。 “是黑矛军中的一名校尉。”兰方越只好这么说。 东方若儿微微蹙眉。 杨理理便哈了一声,道:“原来不是贵族啊!啧啧啧,西门二小姐可真是荤素不忌,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敢结交。” 知秀脸色难看,对方对她冷嘲热讽也就罢了,对左骄阳也这样无礼,让她非常厌恶。 兰方越冷冷道:“杨理理,你这张嘴还是这么臭。” 杨理理不敢跟他争辩,抿着嘴移开视线。 东方若儿对兰方越道:“你身为大将军府的公子,一举一动都是我们贵族子弟们的表率,虽然我们交友并不论门第高下,但择友总归要谨慎,不然结交了一些卑贱粗俗之辈,对你的名声也是有害。” 她口中的不论门第高下,是指至少也要贵族,至于公爵、伯爵还是子爵的,只要是贵族,总算也能够得上交朋友的底线。但平民就不一样了,标准的贵族是不应该跟平民走的太近的,那只会自降身份。 兰方越脸色臭臭道:“你也管得太宽了,我跟谁交朋友,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东方若儿没想到他这么不领情,顿时脸色大变。 兰方越抬手在空中甩了甩,道:“嗯,这里臭气冲天,叫人待不住,我们还是去别的地方的好。” 他对知秀和左骄阳微微点头,三人绕开东方若儿等人,另去别处。 东方若儿看着他们的背影,纤细的手指慢慢地捏了起来。 “这个西门绣心,我很不喜欢。” 她慢慢地将这句话从牙齿缝中吐出来,声音很轻,只有最靠近她的人才能听见。 杨理理轻声道:“她只不过是个跳梁小丑,怎么可能比得过若儿姐的风采。” 东方若儿微微侧过脸,看着她道:“我看这个女人不简单。听说下个月菊花盛会,卢布湖城的金家也受到了邀请,你那位意中人金大公子必然也要来,到时候西门家肯定要跟他们谈婚事了,你就没什么想法?” 杨理理咬着嘴唇道:“他们是娃娃亲,打出生时就定下的。” 东方若儿嘴角露出一丝讥讽:“娃娃亲?这么多年都没提起,金家真的喜欢这门亲事么?” 杨理理眼中露出一丝希望,道:“就算金家不喜欢,毕竟是长辈定下的婚约,难道还能反悔?” 东方若儿道:“若要反悔,必然得有值得反悔的理由。” 杨理理道:“比如呢?” 东方若儿微微冷笑,压低声音道:“比如宴席上,你母亲提起的那个理由。” 宴席上?杨理理略一回想,便知道她指的是那件事了,没错,金家绝对不可能娶一个名声尽毁的女孩子。 “我知道怎么做了。”她轻轻地点头。 东方若儿微微一笑。 站在她身后的文世兰和文世玉姐妹,将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姐妹俩对视一眼,眼中都划过一丝忧色。 兰方越、知秀和左骄阳三人离开东方若儿等人之后,也没有再去哪里游玩,因为兰嘉辉大将军派了人来找兰方越和左骄阳,叫他们两人去谈事。 两人便跟知秀告辞。 知秀一个人沿着湖面安安静静地走,呼吸着这柳园中格外清新的空气,左边是成片的小竹林,右边是沿湖种植的大垂柳,石子路幽静,能听到鸟鸣。 ????。 “嗯?”她扭头四顾。 ????。 声音似乎是从小竹林里传出来的。她瞪大眼睛,仔细地搜索,发现几竿绿竹之间,一个粉色的圆圆的物什正在挪动,有点像一个小猪仔。 她提起裙摆,悄悄地走近去。 那小猪仔背对着她,不知身后有人靠近,自以为藏得很隐秘,一转过身来却正撞在知秀的小腿变,“嗳哟”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知秀笑起来:“原来是你这个鬼灵精!” (小红袖扭屁股卖萌,求推荐,求推荐,求推荐,求推荐票票~~~~) 30、偷溜未遂 这个粉红小猪仔一般在竹林里蠕动的,原来是红袖。她见撞倒自己的是知秀,原本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此时也松了一口气。 “二姐,你吓死我了!”她撅起红红嫩嫩的嘴唇。 知秀忍着笑,拉她起来,一面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大伯母呢?” “嘘!”红袖赶忙竖起一个小指头放在嘴边,低声道,“千万别让我娘知道了。” 她非常惆怅地叹了一口气,道:“我娘总要我学大家闺秀,天天把我关在家里学这个学那个,不叫我出门,今日我好不容易才偷偷溜出来的,她这会儿肯定在找我了,我可不能叫她找到。” 知秀见她小小年纪,一副历经沧桑的感慨模样,又是可怜又是好笑。 “二姐,你带我去玩吧!”好在小红袖很快便高兴起来,抓着知秀的手一个劲地蹦?,“我好容易才出来呢,我娘厉害得很,每次都能找到我,趁这会儿你带我去玩好不好?” 知秀道:“你要去哪里玩?” 红袖想了想,道:“这里离城隍庙可近了,今天好像有庙会,带我去看庙会好不好?” 庙会人多,鱼龙混杂,她一个女孩子,带着个小姑娘,怕有点不安全呢,知秀有点犹豫。 红袖仰着头,两只眼睛泪汪汪地看着她,如同走失了主人的小狗一般,知秀被她看得不忍心,只好点头。 “二姐最疼我了!”小红袖欢呼起来,拖着她便往竹林里钻。 知秀忙道:“出柳园的路不在这边!” “我知道我知道!”小红袖一面忙碌地往里钻一面道,“可是走正路会被娘抓到的呀,我们走小路,从后门出去。” 知秀纳闷道:“你怎么对这园子这么熟悉?” 小红袖回过头笑嘻嘻道:“我早问过园子里的下人啦,嘻嘻,我长得这么可爱,他们都很乐意告诉我。” 知秀跟着她钻出小竹林,顺着一条幽静的石子路走去,又绕过一个长廊。她说是只问了下人,但听人家说一说便能这么准确地找到路,可见小姑娘脑袋十分聪明,记忆力和理解力也十分出众。 过了长廊,是一片海棠花树,花都已经谢了,枝叶仍然茂密,姐妹俩正安安静静地走着,听见树丛里面似有人声。 “找到了吗?” 小红袖敏感,一听见这几个字,以为是柳氏派来找她的人,一把捏紧知秀的手,知秀示意她不要说话,两个悄悄地躲在一个假山石后面。 树丛里说话的似乎是两个女人,前一个问完“找到了吗”之后,另一个便回答:“找到了。” “找了哪一个?” “城东红豆巷有个出名的男巫师,奴婢仔细打听了,有几家请他做过法的都说灵验,而且那人口风紧,做事也十分仔细。” “这就好,什么时候能来?” “那人说了,咱们家什么时候方便,他就什么时候来。” “好。算一算,必须赶在金家人来之前把这事儿办妥了,否则哪一日她好了,可就坏了事。” “奴婢也是这么想。” 知秀和红袖在假山石后面躲着,觉得这两个女人的声音很是耳熟。小红袖张大嘴巴,夸张地比着唇形,说的是“二婶”。 知秀悄悄地探出头去,见树丛里有人影闪动,似乎是那两个女人要出来了,赶紧又缩回来。 听得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她才重新探出头去,见那两个女人一前一后,从背影、服饰上看,果然就是她母亲曹氏和下人吴妈。 “真奇怪,二婶怎么在这里?”小红袖疑惑道。 知秀也不解,只想着她们口中说的巫师,巫师是什么人?还有什么赶在金家人来前把事情办妥,要办什么事?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红袖已经扯着她走了。 “快走快走,后门马上就到了。” 她兴致勃勃地拽着知秀往所谓的后门处冲去,转过海棠花树丛,果然见那墙壁下有个小小的门,可是那小门前却站着两个健壮的仆妇,一看见她们姐妹露头,马上就兴高采烈地大喝了一声。 小红袖立刻一声尖叫。 “糟了糟了!” 她赶紧想往回跑,可那两个仆妇却已经冲上来将她们姐妹俩拦住。 “大夫人料事如神,早猜到小姐要从后门溜走啦!” “小姐,你还是乖乖跟奴婢们回去吧!” 小红袖又气又急,道:“我不回去!你们让开!”她拽着知秀道,“二姐,我们冲过去!” 那两个仆妇便道:“小姐不要抵抗了,大夫人马上就来,有咱们两人在,你跟二小姐是决计逃不走的。” 她们俩欺上来,一人一个抓住了知秀和红袖的衣服。 “嗳哟嗳哟!这下真的糟了啦!”红袖大呼小叫,扯着知秀的衣服团团转。 十岁小姑娘发起蛮力了,竟也十分惊人,知秀被她扯得原地转圈,头都快晕了。 这时,其中一个仆妇高声叫道:“大夫人来了!大夫人来了!” 果然一大群人急匆匆地往这边奔过来,打头的正是柳氏,曹氏也跟在后面。 “我就知道你这小妮子要溜出去!”柳氏冲过来便先抓住红袖,一巴掌甩在她屁股上,“你这死妮子,就会贪玩,外头那么多拐子,等他们拐了你去,你就知道哭了!” 小红袖苦着脸道:“我就想去庙会玩一会儿嘛,就一会儿。” “一会儿也不行!”柳氏瞪她一眼,又看着知秀道,“绣心,你是做姐姐的,不劝着她,怎么还带她胡闹!若是在外头遇到什么危险,你担当得起这个责任吗!” 知秀暗叫一声真是无妄之灾,只好道:“我看红袖哀求得可怜,想着带她出去玩一玩,不走远,应该不妨事……” “呸!什么不妨事,你是大人不害怕,红袖可还是个小姑娘,那些个拐子最好拐她这样的了。”柳氏将红袖紧紧抱在怀里,一个劲地冲知秀翻白眼,“我早知道你这妮子也是靠不住的,一点也不懂事。” 一起过来的曹氏不乐意了,道:“大嫂,既然红袖已经找到了,何必还逮着我们绣心撒火,自己的女儿自己带去管教。” 柳氏哼了一声道:“当我乐意管你们呢。”她扯了一把红袖道,“咱们走!” 红袖逃不了,只能被她牵回去,一面走一面扭头可怜巴巴地看知秀。 知秀叹了口气,曹氏便对她道:“以后大房的事情你少管。这红袖才十岁,就已经是个美人坯子了,你大伯母看重的很,打量着等她再大一点拿她去攀高枝,万一在你出点事,又要起风波。” 知秀无奈点头道:“我知道了。” 她想问曹氏,刚才在海棠花树丛里的是不是她跟吴妈,但不知为什么,觉得不该问,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出口。 “小操场上有人在踢蹴鞠,你要不要去看看?”曹氏问她。 蹴鞠也是这次柳园宴会的一个节目,由年轻的贵族子弟们分两队比赛,今天来柳园的贵族老爷们、夫人小姐们,也会根据自己支持来给两队下注,以作彩头。 知秀想着说不定兰方越也会参赛,便点头说要去看,曹氏便带着她去了。 踢蹴鞠的地方是柳园内一个小操场,绿草如茵,比赛的两支队伍,每支都是常规的十二人,同样是场地中间拉一个球门。 两只参赛队伍已经换好了球衣,一方是绿色,一方是红色。 场地周围,已经站满了人,谈笑风生的贵族老爷们,衣着华丽、拿着团扇遮面,还撑着油纸伞遮阳的夫人小姐们,都嘻嘻哈哈地对场地内正在做准备运动的两支队伍指指点点,做着自以为高明的评价。 西门宗实、西门宗英和柳氏等人的位置极好,就在场地边上,很适合观看。曹氏也要过去,但知秀见不远处就是东方若儿等人,不愿跟她们太过接近,便自己默默地退出人群,走到另一头,在绿队队员做准备运动的附近站了。 西门延昭果然爱好蹴鞠,这次比赛也参加了,就在绿队之中,但却不是队长,队长是另一个陌生的男人,中等身量,脸上长着类似*过度的横肉,两只眼睛小而聚光。他本来在扭腰踢腿,看到知秀走过来,一双小眼睛亮了亮,冲她微微一眯。 知秀见他眼神有点不怀好意,便往旁边躲了两步。 那男人也不介意,扯着嘴角笑了笑,继续做他的活动。 这时候,对面的红队中有人脱离队伍,迈着四方步朝这边走过来。走得近了,知秀才发现,这人正是兰方越,看他胸口的编号,俨然又是红队的队长。 兰方越也看见了场边的知秀,不过并没有跟她打招呼,而是径直走到了绿队队长,也就是刚才冲知秀眯眼睛的那个男人面前。 绿队队员们见他过来,不知道有什么事,都停下动作看着他。 兰方越冲那男人扬了扬下巴,道:“你就是柳新丰?” 那男人——绿队队长,回答道:“我是柳新丰,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你只需要记住一点,等下我会踢爆你的头!”兰方越用手一指,正指在柳新丰的鼻子上。 知秀听得真切,兰方越这话火气很大,绝对不是在开玩笑。她忍不住挑眉惊讶,这柳新丰是什么人啊,怎么兰方越对他这么不待见? (一如既往地求推荐票~~) 31、柳新丰 面对兰方越莫名其妙的挑衅,柳新丰立刻就拉下了脸。 而知秀却意外地发现,旁边围观的绿队队员中,竟然也都露出一种幸灾乐祸的表情。 她不知道的是,柳新丰并非白马城的贵族子弟,而是黑矛军大将军柳奔的儿子,是这次随柳奔一起来到白马城的。 原本绿队的队长是西门延昭,而绿队队员常规是十二名,今天有一位缺席,是西门延昭说柳新丰蹴鞠踢得好,让他临时来凑数的。但是柳新丰进队之后,仗着父亲是黑矛军大将军,十分地嚣张,对其他人的技术都看不起,甚至跟西门延昭要求,把队长的位置让给他。西门延昭居然也同意了,其他队员只是柳新丰跟西门延昭是亲戚,虽然也听说柳新丰技术不错,但突然被一个外来户做的头,总归是不舒服的,所以看兰方越过来挑衅,不仅没有同仇敌忾,反而幸灾乐祸。 柳新丰拨开兰方越指在他鼻子上的手指,转头问西门延昭道:“他是谁?” 西门延昭有点尴尬,道:“他是青甲军兰大将军的公子,兰方越。” 柳新丰脸色立刻就是一沉,回头对兰方越道:“原来兰嘉辉是你的老子!” 兰方越道:“没错。看来你也已经知道了。” 柳新丰双拳捏的咔咔作响:“你老子管得很宽嘛,连我们黑矛军的事情也敢插手!” 兰方越靠近他,在他耳边道:“你自己无能,畏战逃跑,还想让被人给你背黑锅,真以为自己是天皇老子么!不要以为可以瞒天过海。” 柳新丰眼睛里像要喷火。 西门延昭在旁边听得糊涂,道:“你们在说什么?” 兰方越已经离开柳新丰耳边,退回到原来的距离,哈哈一笑道:“没什么,等下的比赛,可要尽全力哦!输给我们,可别哭!”他伸出一根食指,冲柳新丰左右摇摆。 柳新丰恶狠狠道:“放心好了,我一定会踢爆你的蛋!” 西门延昭吓了一跳,这两人有什么深仇大恨,这么过不去。 兰方越根本不怕柳新丰的威胁,耸肩嗤笑一声,扭头大踏步回归本队。 柳新丰看着他的背影,怒火熊熊燃烧,恨不得吃了他似的。 西门延昭道:“你跟他以前认识?” 柳新丰呸了一声道:“谁认识兰家的人!靠女人的裙带爬起来的货色!” 兰方越的长姐兰蔷是当今皇后,柳新丰讥讽兰家靠女人的裙带发家,但事实上,早在兰蔷进宫之前,兰嘉辉已经是军中赫赫有名的一位名将了。 西门延昭道:“那怎么跟他这么不对付?” 柳新丰左右看了一眼,见没人靠近,便低声道:“你是自家人,跟你说也不妨。堕天府如今的战局形势很是恶劣,都是因为美罗城大撤退,导致昭武占据险要关口,才使得我们黑矛军如此被动。这次帝都派来兵部侍郎徐大友,一方面是为了跟三大将军协商抗敌战略,一方面是为了追究黑矛军退败的原因。那兰嘉辉从中作梗,非要把美罗城失守的责任推到我的头上,呸,这老狗也不知哪根筋搭错,非要跟我们柳家过不去!” 西门延昭对前线战事也有所耳闻,对于柳新丰的性格也有些了解,说不定美罗城失守还真是他的缘故,不过当面当然是不敢这么说,便附和道:“有舅舅在,你担心什么。” 柳新丰瞪大眼睛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看该担心的是兰方越,等下看我怎么踢爆他的蛋!” 西门延昭微微蹙眉,他养尊处优,一直学习的是贵族礼仪,对于柳新丰这么粗俗的话,实在有点鄙视。 当下柳新丰大力地做起他的准备活动来,还不断鼓励队员,一副斗志昂扬,要把红队打垮打残的气势。 “大哥!”知秀在场边叫了一声。 西门延昭早就看见她了,这时听她叫,只得过来,没好气道:“你来干什么?” 知秀也不管他脸色多臭,径直问道:“那柳新丰是谁?” 西门延昭惊讶道:“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继而换成一副鄙视的表情道,“我娘是黑矛军大将军柳奔的亲妹妹,柳奔将军是我舅舅,柳新丰是我表兄。” 知秀这才恍然,她早该想到,大伯母姓柳,这柳新丰也姓柳,正该是一家。 “那兰方越为什么跟柳新丰过不去?” 西门延昭皱眉道:“你问这么多干什么,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嫌恶地摆手,不再搭理她,跑回场地中去。 知秀耸耸鼻子:“切,有什么了不起,我回头问兰方越,他也一样会告诉我。” 这时,锣声哐哐,表示比赛马上要开始了,请两队入场。旁边围观的人们也都停止了议论,专心致志地盯着场地中间。 知秀发现隔着场地,对面站着的一个人很眼熟,似乎是左骄阳,只是距离比较远,看得不太清楚。 “哐!” 一声锣响,比赛开始,兰方越和柳新丰同时起脚,兰方越领先,一脚将鞠球铲飞。 比赛从一开始就充满硝烟味,双方队员你争我夺,十分激烈。 柳新丰紧紧跟着兰方越,非常积极地拦球、抢球,但是兰方越技术高超,多数时候都能顺利地把球传出去。 即使知秀这样不怎么懂蹴鞠的人,也看得出,柳新丰的身形远不如兰方越灵活,甚至西门延昭的技术都比他更好。 她暗想,必定是柳新丰仗势欺人,否则怎么能够抢到队长来做。 上半场结束时,红队一连进了两个球,绿队却还是鸭蛋,围观的人群中,支持红队的大声喝彩,支持绿队的也喝彩,只不过喝的都是倒彩。 绿队的队员心浮气躁,对柳新丰也颇多怨言,当着他的面冷嘲热讽的也有。这些人可不像西门延昭,他要顾忌亲戚关系,这些人却根本不用看柳新丰的脸色。 柳新丰球场失意,又被自己队员嘲讽,十分暴躁,西门延昭试图安慰他,却被他一把推开,差点栽一个跟头。 知秀看得暗爽,这柳新丰,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最好被兰方越踢得一分都得不到才好。 锣声响,下半场开始。 柳新丰忽然变换了战术,他根本就不管球往哪里飞,就只盯着兰方越跑,兰方越若是伸脚去踢球,他也必定要铲上一脚,而且动作十分粗暴。 兰方越被他干扰,屡屡传球失败,但是红队之间并非只有他一个好手,队员们配合默契,在绿队的夹击下又进一球,惹起满场喝彩。 柳新丰眼里现出一种疯狂之色 “不好!”知秀离得近,看得清楚,暗叫一声,那柳新丰似乎要使坏。 果然,此时正好球传到兰方越脚下,他待要往球门方向传,柳新丰忽然又飞起一脚,这次他这一脚根本就不是冲球去的,而是奔着兰方越胯下踢去。 “啊!” 许多人都看得清楚,顿时都惊叫起来,尤其是那些看得仔细的贵族老爷们,下意识就是菊花一紧。 兰方越自然也感觉到了危险,但他身法已老,根本无法躲开,只有拼命扭动胯部躲避。 “蓬”一声,柳新丰依然踹中了他的大腿内侧,兰方越像一只布袋一样被踢得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登时,两队队员都停了下来,红队队员破口大骂,向兰方越和柳新丰两人围过去,绿队的队员也立刻赶上去。 “你怎么踢的球!” “故意的吧!” “混蛋!好大的胆子!” “王八蛋,敢踢人,给我揍他!” 红队队员愤怒冲天,一边骂着一边就要向柳新丰动手,西门延昭立刻带领绿队队员保护柳新丰,口中大喊“误会”。 知秀看得焦急,兰方越被人群团团围住,看也看不见了。 蹴鞠是一项激烈的运动,这次虽然看起来像是柳新丰故意伤人,但是蹴鞠场上本来就会有各种意外,所以观众们一时都还没有跟着起哄,只有裁判跑进去劝架。 不知是不是兰方越伤的严重,还是双方发生了口角,场内的队员们忽然变得群情汹涌,推推搡搡,眼看要打起来了。 观众们也终于觉得不对,一些年轻的男女都跑进去看情况,他们中很多都跟两队的队员是朋友甚至于情侣,如果打架的话是一定要去帮忙或者劝和的。 知秀发现对面那个疑似左骄阳的人也冲进去了,她担心兰方越的伤势,见越来越多的人围上去,也忍不住跑了进去。 人群嘈杂如同菜市场,但柳新丰粗壮的嗓门依旧十分醒目。 “是他自己不小心!怪得了谁!这么弱,还踢什么蹴鞠,滚回娘胎里去喝奶吧!” 知秀大怒,这个柳新丰,踢了人还这么嚣张。 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实在太多了,她个子不够高,在外面跳脚也看不见。 这时,“蓬”一声闷响,十分清晰,仿佛脚下的草坪都被震了一下。 “哗——”人群异口同声地发出一声惊呼,全都停止了动作,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变得呆滞。 知秀立刻趁着机会,挤了进去。 只见柳新丰翻倒在地,半边脸肿的像猪头,又青又紫,而在他跟前,一个银灰色长袍的英俊男子正阴沉沉地看着他。 正是左骄阳! (报告一个事情,明天可能会米有更新,但是后天会双更补回来滴,亲们千万表抛弃陶苏哦~记得投推荐票啊~) 32、左骄阳的拳头(补昨天的一更) 左骄阳揍了柳新丰一拳! 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之中有不少人知道柳新丰的身份,黑矛军大将军柳奔的公子,军方的身份硬,比在场大多数贵族子弟都要更加尊贵。 而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居然敢揍他,还是在这样众目睽睽之下。 强硬的一拳让柳新丰当时就出现了短暂的眩晕,等清醒过来,看清揍他的人之后,他顿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 “是你!你这个贱民,居然敢打我!” 同为黑矛军的军官,他当然认识左骄阳。事实上,他正是左骄阳的直接上级,左骄阳是黑矛军左路天字营地字部校尉,而柳新丰,正巧就是天字营的长官,按照轩辕军队的编制,一营之长称为骁骑将军。 看到左骄阳的这一刻,柳新丰胸中喷涌而出的不仅仅是挨了一拳的愤怒,更有无比的痛恨和厌恶。 战发时,在美罗城率领那五千部的,就是左骄阳;而柳奔派去增援美罗城的援军,正是柳新丰的天字营。天字营下辖五部,有两万五千人左右,半路上遇到昭武轻骑,虽然对方只不过五千之数,但柳新丰依然无法抵抗。 他只不过是靠着父亲柳奔的庇佑才能做天字营的骁骑将军,本人并无多少才干,平日里也根本不操练军队,只有吃喝嫖赌而已,所以面临昭武帝国锋锐的五千轻骑,甫一交手便七零八落,望风而逃。 正是因为他的无能和懦弱,才让美罗城陷入孤立无援的局面,左骄阳的五千部和城中少壮死伤惨重,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弃城撤退。要知道,美罗城虽小,却有十几家贵族,贵族一向是轩辕帝国统治稳定的基石,比起一座城市来,这些贵族的分量要高得多。 柳奔当然知道柳新丰惹下了多大的祸事,但他绝不可能让自己的亲儿子去承担责任,所以父子俩早已商量好,若有人追究黑矛军败退的原因,便把责任都推到美罗城守军左骄阳的头上。 反正左骄阳只是一个卑贱的平民,背个黑锅又有什么大不了,死不足惜。 有父亲撑腰,柳新丰安之若素。 随着战局糜烂,柳氏父子被昭武人打得节节败退,借口求援带着心腹部队退缩到了大北平府边境,本想将兰嘉辉的青甲军拖入战局,一同承担责任。 但没想到,兰嘉辉不仅不提支援二字,反而一味追究他们战败的原因,并且不认同柳奔做出的左骄阳负全责的说法,而是不断地将责任往柳新丰头上推。 就在刚才,柳新丰从父亲柳奔口中得知,三日之后要召开军审会议,由徐大友主持,兰嘉辉、东方铁见证,召集自柳奔以下的黑矛军中高级军官,调查美罗城战败的原因。 这让他心虚且愤怒。他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兰嘉辉会维护一个贱民小军官?如果说兰嘉辉对左骄阳的维护已经让他惊讶,那么从帝都来的兵部侍郎徐大友为什么也会在兰嘉辉的怂恿下,提出召开这个军审会议呢? 这些疑惑都盘旋在他心底,而这时候看到这个让他身陷危局的罪魁祸首左骄阳,无疑便一下子点燃了他心中的仇恨之火。 柳新丰一下子跳起来,冲着左骄阳便是一拳挥了过去。 左骄阳身形何等灵敏,左脚往旁边一跨,身形一晃,便让他的拳头打空,顺势抬起胳膊,一个手刀劈在他后颈。 柳新丰收势不住,向前栽出,纵欲过度让他的身体十分空虚,脚下站不住,直接趴倒在地上,甚至还滑出去一段,大好头颅直接钻入了某位贵族夫人的裙底,惹得那女人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 “人渣!” 左骄阳冷冷地扔下两个字。 柳新丰对他的栽赃,他虽然不耻,但因为早已熟悉柳新丰的为人,所以并没有多大的愤怒。但这次,柳新丰居然对兰方越下如此重手,若非兰方越躲得快,只怕子孙根都要报废了。 这才是让左骄阳出离愤怒的原因。 这一个手刀力道不轻,柳新丰半晌都没爬起来。 左骄阳则已经转过身去看兰方越的伤势。 兰方越已经被红队的队员们抱着上身坐起,有人撕开他的裤腿,见他大腿根上好大的一片乌青,可以想见,如果当时没有躲开的话,兰方越下辈子只能与太监同流了。 左骄阳蹲到他跟前,别人看他为兰方越出拳,都很敬佩,为他让开一些位置。 “怎么样?有伤到骨头吗?”左骄阳问兰方越,同时拖起他的腿,轻轻地转动。 兰方越试着自己动了动,虽然疼痛,但腿还是听使唤的。 “看来骨头没事。”左骄阳微微放心。 这时候,柳新丰终于爬起来了,他回过身,找到了左骄阳,大吼一声:“我要杀了你!”便如饿虎扑食一般扑过来。 而这一次,不需要左骄阳动手,两支球队的队员便已经抢了出去。 红队的队员集体拦在兰方越和左骄阳前面,各个都亮出砂钵大的拳头,大有柳新丰敢扑过来,就乱拳打死的气势。 而以西门延昭为首的绿队队员,也如八爪鱼一般抱住柳新丰,防止他再把冲突扩大。 西门延昭在他耳边道:“兰方越是兰嘉辉的儿子,兰嘉辉素来护短,若是知道此事,必定不肯罢休的。” 柳新丰状如疯狗:“我柳家还会怕兰家!” 西门延昭暗骂一声蠢货,可又不得不劝道:“别忘了三日后的军审会议,你现在痛快了,不怕到时候兰嘉辉揪住这件事给你找麻烦么?” 如同一盆冷水浇在头顶,柳新丰被热血冲昏的头脑终于有了一丝清醒。 而这时候,被红队队员拦在身后的兰方越不怕死地大叫起来:“有种让他来!看小爷我揍死丫的!”他伤了一条腿还犹自弹着身体,试图起来打架。 西门延昭怕柳新丰又被惹怒,赶忙连拉带劝地把他给扯走了。绿队队员也不想事情闹大,都来帮忙劝说。 柳新丰犟不过这么多人,兰方越他是不好再招惹,但左骄阳却是不肯放过的,即便被拖走了,口中也仍然大喊大叫着:“姓左的你等着,老子不废了你就不姓柳!” 围观的众人都纷纷让开道路,看着他被西门延昭等人拖走,都摇头说不像话。 而兰方越也被左骄阳和另一个人架着胳膊扶了起来,准备找大夫来诊治。虽说骨头没断,但那么大一块乌青,韧带受伤是肯定的了。 知秀原想上前慰问几句,却被旁边插过来的一个人给用力挤到了一边。她揉着生疼的肩膀看去,那人正回头冲她冷笑,正是杨理理。 杨理理故意撞开她,是为了给东方若儿腾路。东方若儿走到兰方越跟前,蹙眉道:“你不是挺能耐的么,怎么,一个外来户就把你给弄趴下了。” 兰方越冲她翻白眼:“别找不自在,小爷这会儿正烦着呢!” 东方若儿羞恼,凶狠地瞪着他。 知秀在后面看的摇头,这个东方若儿,性格也太别扭了,明明想关心人家,就是不会说好话,难怪兰方越不待见她。这就叫近墨者黑,东方若儿、杨理理,这俩人德性差不多,怪不得成了朋友。 左骄阳架着兰方越绕开东方若儿,走到知秀面前。 知秀道:“伤的重么?” 兰方越龇牙咧嘴道:“没事,咱这身板好得很,不像柳新丰是个脓包。” 知秀见他逞强,很是好笑,故意伸出一根手指,在他大腿上戳了戳,当然力道是很轻的,不过也让兰方越疼得倒抽冷气。 “看不出你这妮子浓眉大眼的,下手这么狠呢!”他一张脸皱的像个苦瓜。 连左骄阳都忍不住想笑:“疼就少说几句。” 他们三人笑语如花,却不知这样的默契在别人看来,便如针锥一般刺眼,东方若儿的嘴唇都快咬破了。 这时有柳园的主人过来道:“大夫已经叫来了,这边有栋小楼,请去那里诊治吧。” 兰方越点点头,左骄阳便架着他走,知秀跟在旁边。 围观众人见两个当事人都走了,也就失去了兴趣,这件事在他们看来,就是踢蹴鞠发生的意外罢了,最多就是两个年轻人的意气之争,议论一阵也就散了。贵族们总是有更多的娱乐要去享受。 而东方若儿看着跟在兰方越身边的知秀的背影,一口银牙咬得死紧。 “什么东西!”杨理理故意骂给她听。 东方若儿的脸色沉得仿佛要滴下水来,若是目光有实质,知秀只怕已经被她盯出几百个洞了。 一直到看不见兰方越等人,她才收回目光,用冰冷压抑的声音道:“按之前说的,立刻去做!” 杨理理道:“放心,一定让那贱人痛不欲生。” 东方若儿捏了捏拳头,视线投向远处放空,恍如自语道:“我要她在白马城难以立足。” 杨理理看着她眼中的疯狂之色,心中也越来越兴奋。 而站在她们背后的文世兰、文世玉两姐妹,再一次露出忧虑的神色。 (先补上昨天欠的一更,今天的更新依然会有) 33、出谋划策 兰方越褪掉外裤,只剩一条短短的亵裤,叉开两腿,仰面躺在宽大的躺椅上,大夫将药酒倒在手心,在他的大腿上用力按摩。“哎哟荷荷~~~~哎哟荷荷~~~~” 兰方越嘴里发出不知是痛苦还是享受的呻吟,加上大夫的手在他大腿根揉动的动作,有种说不出的、违和的、诡异的暧昧。 左骄阳皱着眉道:“你就不能闭上嘴?” 兰方越脸上五官都皱在一起,嘟囔道:“换你来试试!” 蹲在他两腿间的大夫抬起头道:“七公子放心,只是有块淤血,韧带与骨头都没事,揉开就好了。” 兰方越是兰嘉辉的幼子,家中排行第七,外面人都称呼他七公子。 一道屏风把知秀隔在外面,看不清里面的情景,不过光是听兰方越的呻吟,就能体会他此时是何等地痛苦和郁闷了。 “姓柳的下手还真狠,要不是我躲得快,下半辈子就得做和尚了!”兰方越大大咧咧,丝毫没有顾忌知秀是个女孩子的意思。 倒是左骄阳瞪了他一眼。 屏风外的知秀好笑道:“我当时可看的清楚,是你先去挑衅人家,难怪他恨你。” “嗳哟!”正好被大夫按到痛处,兰方越叫了一声,继而对左骄阳道,“你听听,这女子没良心,还幸灾乐祸呢!” 左骄阳面无表情道:“活该。” 兰方越翻白眼。 知秀道:“话说回来,你跟那柳新丰有什么过节?怎么就弄得生死仇人似的?” 兰方越道:“不是我跟他有过节,是小哥跟他有过节。” “小哥?”知秀疑惑。 “哦,就是左骄阳。”兰方越解释了一下。 这称呼可不像是一般朋友,知秀暗暗纳罕。 左骄阳道:“别往我身上扯,你自己看不惯人家,还找什么借口。” 兰方越点头道:“也是,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嘴脸,不仅无能,还小人,卑鄙无耻。” 这时候,大夫已经给他按摩完毕,站起来躬身告退。兰方越让他退下,穿好裤子,和左骄阳一起从屏风后走出来。 知秀已经给他们俩都斟了茶,兰方越用喝酒的豪气大口喝了半碗。 “之前在宴席上,我也听她们议论着,说是前线战事糜烂,这次帝都来使,还有东方大将军、柳大将军来白马城,都是为了调查败退原因,同时讨论抗敌策略。” 兰方越道:“说的不错,不过那柳奔来白马城,原是要向我爹求援的,切,打量我们看不出他的目的呢,不就是想把青甲军也拖入战局,好跟他一起承担战败的责任,算盘倒打得响。不过他没料到帝都使者正在这时候来,倒是自投罗网了,哈哈,我看这次他可保不住宝贝儿子柳新丰了!” 知秀道:“这跟柳新丰有什么关系?” 兰方越想回答,但又犹豫一下,看了看左骄阳。 左骄阳正喝茶,淡淡道:“看我做什么,你这个大嘴巴,还能藏得住什么。” 兰方越嘿了一声,对知秀道:“我看你不是那些个扭捏的女子,倒是跟我们男人一般豪爽的,跟你说了也不妨事。你是亲身经历过美罗城大撤退的,依你看来,当时弃城撤退应该不应该?” 知秀想了想道:“我在撤退路上受过伤,有些事情不记得了。不过听我娘说,当时全城少壮,大半死在了城头上,昭武人又源源增兵,援兵又迟迟不至,即便是拼光全城人,也是守不住的。是左校尉当机立断,不再做无谓的牺牲,决定弃城撤退。照我看来,这正是保存实力之举,没有壮士断腕的决心,也不敢这样做。” “说得好!”兰方越一拍大腿道,“连你个小女子都看得这样清楚。其实你不知道其中还有秘密,那时候小哥守城,撤退前夕曾接到线报,援兵并不是没有来,而是半路遇到昭武人拦截,败退逃走,也就说,援兵不是迟迟不来,而是根本就不会来。但凡有一分希望,小哥也不会弃城撤退。” 知秀挑眉道:“美罗城形势如此危急,援兵若不来,岂非至全城百姓于死地?” 兰方越嘿嘿了一声,冷笑道:“是啊,他们至美罗城全城于死地,如今却反过来想把责任推卸给别人。” 知秀想想,道:“可援兵既然是被昭武人拦截,无法前来,只怕也不能全怪他们。” 兰方越满脸嘲讽道:“你若是知道,两万援兵是被五千轻骑打败,又当如何想?” “啊?!”知秀惊讶无比,“五千打败两万?” “连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可见那领军的将领真是无能如猪狗一般。” 兰方越看了一眼左骄阳,左骄阳捏着个茶杯,不置可否。 知秀看了他们两个各一眼,道:“让我猜猜,那率领援兵的将领,是不是就是柳新丰?” 左骄阳赞赏地看她一眼。 兰方越拍手道:“猜得不错,正是柳新丰这个猪头。” 知秀暗笑,柳新丰满脸横肉,说是猪头也很形象。 “咦?这么说,美罗城大撤退,导致昭武人占据有利地势,打得黑矛军节节败退,这责任追究起来,原该是柳新丰畏战无能,没有及时救援才对。但他父亲柳奔是黑矛军的最高统帅,必定不会让自己的儿子也背这个责任,那么他们父子一定就要找别的替死鬼,这样推断下来,岂非就是……”她向左骄阳脸上看去。 啪啪啪—— 左骄阳和兰方越都一起鼓掌起来。 “我说这女子聪明吧?”兰方越向左骄阳炫耀,仿佛知秀是他妹子一般。 左骄阳点头,却依然吝啬于开口赞扬。 知秀道:“那么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你要跟柳新丰过不去!想来是他也已经知道,左校尉跟你是好朋友,似乎也很得兰大将军的赏识,有你们兰家的支持,他恐怕也不能很轻易地让左校尉来背黑锅,那么就怪不得他心情不好了。” 这下,兰方越简直是震惊了。 “你这女子,仅凭这么几句话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推断清楚,我看你应该去做刑名官才是。” 知秀嘻嘻笑着,得意道:“除非是帝都刑部大佬,否则随便什么县呀府呀的地方官,我还不屑做呢。” 兰方越夸张地指着她,对左骄阳道:“你看看,说她胖,她还喘上了。” 左骄阳放下茶杯,道:“还不是你把她捧上天的。” 兰方越甩着手道:“不得了,不得了,才几天呢,你们就一个鼻孔出气了,这真是有女人就忘了兄弟啊。” 知秀不好意思,瞪他一眼。 左骄阳深知对付他的方法,只要不搭理他,他自然就会无趣了。 “虽然有你们兰家支持,但柳新丰总不可能知难而退,自己来承担罪责,少不了还是要往左校尉身上推的,这事情,恐怕还是有变数吧?”知秀为左骄阳担忧。 兰方越摆手道:“柳家当然要跟我们杠,不过有我爹在,绝不会让小哥来背黑锅。三日后要召开军审会议,我爹绝不会由着柳家颠倒黑白;主持会议的是兵部侍郎徐大友,他这个人也算公平,不会随意冤枉小哥。” 知秀对左骄阳道:“左校尉可有应对之法?” 左骄阳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知秀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兰方越道:“难道你有好办法?说来听听。” 知秀道:“我瞎想了个法子,只是纸上谈兵,你们看看能不能用。凡是从美罗城撤退出来的百姓,多半都在这白马城中,他们最是清楚当时美罗城的形势,也很感激左校尉保护他们撤退,这等于是救命之恩。若是能让他们开口为左校尉说话,在军审会议之前,先把舆论造起来,让所有人都知道,左校尉不仅不是罪人,而且还是功臣。这样一来,即便柳家想把黑锅推给左校尉,徐侍郎也必须考虑舆论的影响。” “舆论?”兰方越琢磨了一下这名词,赞道,“好法子,这就叫先入为主,大家都知道小哥是功臣,若是柳家颠倒黑白,那就是跟所有人作对,哈哈,我看他们怎么办!好,就这么定了。” 知秀道:“只是美罗城来的百姓,少说也有三千之数,要他们统一口径,可不是轻松的事。” 兰方越不以为然,挥手道:“这个你放心,我们兰家多的是人手,况且也不用所有人都统一口径,最重要的是美罗城来的那些贵族,他们的舆论才能引起徐侍郎的重视。” 知秀便笑着点头。 左骄阳道:“你们俩,一个出谋划策,一个贯彻执行,我这次若是能全身而退,可都得感谢你们的功劳。” 兰方越拍着他的肩膀,大笑道:“你我好兄弟,哪有这么客套。倒是绣心小姐,到时候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左骄阳便朝知秀脸上看去。 他看人时总是十分专心,给人的感觉,就是他的全副身心,都放在了你身上。 知秀被他看得脸上发烫,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这时,有西门家的丫鬟来找她,说是柳园宴会已散,大老爷们都要回去了,请二小姐赶快去前面汇合。 (今天的一更也到了,求推荐票~~) 34、梦魇 知秀向左骄阳和兰方越告辞,跟着丫鬟到了柳园前门,西门家的人都已经在此等候,有仆人已经先一步去驾马车。 柳氏看见她,少不得要嘟囔一句:“成天乱跑,没点大家闺秀的规矩。”一面手里紧紧拽着小红袖,深怕她又跟知秀混到一起去。 马车来了,大家鱼贯上车,大房四口人,分两辆车坐,二房一辆就够了。 知秀上车的时候,西门延昭握住了她的胳膊,看起来像是要扶她上车,其实却压低了声音问:“跟兰方越在一起的那个人,你可知他是谁?” 知秀回头道:“大哥跟柳新丰在一起,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西门延昭哼一声道:“我警告你,身为贵族,不要跟贱民走得太近,别败坏了我们西门家的门风。” 知秀也冷哼一声,道:“大哥比大伯母管的还宽,什么时候你懂得做合格的大哥了,再来教训我吧。” 她甩开西门延昭的手,径直上了马车去。 西门延昭左右看看,见并无人注意到他的尴尬,这才恨恨地瞪了马车一眼,回到自己的车上。 一路回到西门家,仆人报说老太爷正在松柏堂,两房人便一齐去见老太爷。 “金家来信,说是本月二十八动身,二十九便可到白马城了。他们大老爷在京里,二老爷也在地方为官,都不能来,这次是大房的夫人带头,三房都有人来,你们看看,要怎么安排他们的食宿。” 老太爷将金家的信交给大老爷西门宗实看。 金家的老太爷已经不在了,当家的是老太君皇甫氏,不过年纪大,不便车马劳动,这次便没有来。金家大房,大老爷金鸣日在京中为官,自然不会来,大夫人柳氏带着大公子金伯曰、大小姐金芳月来;二房的二老爷金鸣昀在地方为官,也不来,是二夫人欧阳氏带着二小姐金芳丽、二公子金仲方来;三房的三老爷金鸣昌,携夫人张氏、三公子金季平来。 那么金家三房一共是九口人,加上随行的婢仆护院车夫,少说也有三四十人,这么多人的食宿的确是件大事。 西门宗实看完就给柳氏。 柳氏惊喜道:“这次是姐姐带队啊!” 金家大房的大夫人柳氏,正是她的姐姐,也就是柳奔的另一个妹妹。柳奔的父亲柳泰共生育一子二女,大儿子就是现任黑矛军大将军柳奔,两个女儿中,大女儿柳香嫁入卢布湖城金家,二女儿柳月嫁入白马城西门家。 看完了信,柳氏便道:“金家这次来,少说也有三四十口人,咱们祖宅是住不下的,我想着,东城墙根下有咱们的一个园子,天天有人打理的,这个天,住那边只怕比祖宅还要舒服,就拿来给金家住上一个月,岂不正好。” 老太爷微微眯着眼睛,嗯了一声,慢慢道:“你们安排就是。” 这显然是认同柳氏的建议了,西门宗实和柳氏便答应下来。 老太爷又对二房的西门宗英和曹氏道:“这次叫金家来,为的就是二丫头跟他们大小子的婚事,你们也帮着张罗、接待。” “是!”西门宗英和曹氏也应了。 曹氏尤其高兴,能让二房一起张罗,显然是认同二房在家里的地位了,先掌事便能后掌权,她曹氏总有跟柳氏分庭抗礼的一天。 相对的,大老爷西门宗实和大夫人柳氏心里,自然不会太痛快。 接下来的两天,曹氏一面跟柳氏一起为金家到来的事情张罗,收拾园子,准备各种生活用具,又要在园子里安排伺候的人手。西门宗实则着手准备菊花盛会,比她们还要忙碌。 白马城的菊花盛会,在每年的九月,中间夹着中秋节,从月初到月末,在城中选择一处园林,由城内各家提供自己最好的菊花、盆景,布置成盛大的菊花园,无论什么人,都能自由地入园赏菊。一般是从九月初三开园,到九月二十五,会评出本次菊花盛会的花中三甲:状元、榜眼、探花,并在园中特辟一个展示区域,重点展示三天,直至九月二十八结束。提供出花魁的那一家,可以得到刺史府赏赐的十两黄金,当然更多的是全城乐道的好名声。 往年西门家送去的菊花多则十盆,少则五六盆,却从来没进过三甲。这次西门宗实卯足了劲地要得个名次,所以对这件事情非常上心,派出婢仆去多方搜罗上品菊花,若有好的,便不惜重金购买。 而曹氏也不闲着,不仅跟大夫人柳氏争权夺利,还要盯着知秀,监督她学习各种礼仪。当初将她认作女儿,是为了她那张酷似西门绣心的脸,但相处后发现,这女孩儿的思维举止,跟常人总有些不同,太出挑了就怕出问题,所以曹氏决心要改造她。 而知秀也是苦不堪言,这些个什么礼仪规矩,有些真是让她觉得荒唐无人权;而她自己却也没有怀疑到,为什么她的观念中会接受不了这些规矩。 这天夜里又被曹氏给教训到很晚,知秀睡下的时候,都已经到子时了。 曹氏一直等着她睡觉,出去之前在香炉里点了块香,说是能安神的;又在她床头挂了一块类似于八卦镜的铜牌,说是保平安驱鬼神。 知秀困得很,也不管这些,倒头就睡。 曹氏带了丫鬟们退出内室,吩咐守夜的丫头警醒着,留神夜里有什么动静。 今夜阴,无月无星,暗沉沉伸手不见五指,四下里一片寂静。 内室中,淡香袅袅,帐幔低垂,外面廊下的气死风灯,将一丝微弱的光透过窗纱射进来,映着花木的轮廓,在帘帐上照出幢幢的黑影,随风摇曳,变幻不同的姿势。 细微的鼾声,为这明明灭灭的黑影,又增加了一丝恍若游魂的呼吸。 山顶、崖边,急速坠落的身体…… 荒原、烈日,又饥又渴,四肢恍如灌铅,走也走不出去…… 血雾弥漫,阴风阵阵,这是人间地狱,剖腹女尸、无头婴孩,都伸着白森森的爪子,向她呼号…… 突然倒在地上,那些血淋淋的尸体都朝她扑过来。 那边土墙后头,一个面目不清的女人,朝她留下冷酷的一眼,转头而去。 “啊!” 她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丫鬟推门而入,快速地点起烛火,照亮整个房间。 “二小姐,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丫鬟凑到床前,用一块帕子擦拭她额头的冷汗。 知秀神思恍惚,愣愣地看着她。 丫鬟的眉眼,在昏暗的灯光下,有一丝妖异之感。 “二小姐,你梦到什么了?” “我梦见……”知秀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厉害,梦里的一切仍然让她心惊胆战,那暗红色的血雾似乎还蒙蔽着她的双眼。 “梦见什么?”丫鬟柔声追问,眼里带着探究的*。 知秀摇摇头:“我忘记了。倒杯水来,我口渴。” 丫鬟眼中露出失望,退下倒了一杯温水,知秀喝掉以后,躺了回去。 丫鬟犹豫了一会儿,见她没有说的意思,便只好问道:“小姐要不要换件衣裳?” 知秀道:“不用了,你出去吧。” 丫鬟死了心,吹掉烛火退出内室。 天上的乌云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了,秋日里本来就难得阴天。星光洒进来,屋中的视野清晰了一些,至少可以看见头顶的床帐。 知秀瞪大了眼睛,没有一丝睡意。 梦里的一切,随着她头脑的清醒,反而变得模糊,除了那种紧张恐怖的感觉,细节已经快记不清了。 但是最后那一幕却深深地印在她脑海中。 土墙后面,一个女人,留给她冷酷的一眼,转身而去。 女人的面目模糊不清,无论她怎样努力回想,都没办法看清她的面貌。但是女人射过来的那一眼,冷血至极,决绝而去的身影,仿佛将她投身于地狱,又如同坠入冰窟,让她不寒而栗。 那女人是谁? 知秀皱眉思索,她可以肯定,这个女人绝不是她凭空梦出来的一个角色,而是真实存在的人物。虽然她看不清这个女人的五官面目,但却能感觉到,应该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 到底是谁呢? 她努力地想,却想不起会是她认识的哪一个人。 她的记忆,是从左骄阳帐篷里苏醒的那一刻开始的,从那时候到现在,她所认识的女孩子,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除了自己家里的这些年纪差不多的丫鬟,就只有东方若儿、杨理理、文世兰、文世玉等人。 可是,梦里的女子,却并非她们中的任何一个。 到底是谁?! 这个梦,让她捕捉到了一丝很关键的东西,似乎跟自己失去的记忆有关。可是她越是想,那梦里的情节便越是流失地快,甚至连那女人的身影也更加模糊了。 想着想着,因梦魇而紧张的肌肉慢慢放松了下来,眼皮也渐渐沉重,她终于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早上,被外面丫鬟们激烈的讨论声给惊醒。 (感谢开书以来支持陶苏的书友们,特别感谢横断澜雨积极评论、积极投票,陶苏拜谢~~) 35、军审开始 窗外鸟鸣声声,清脆入耳,另一边廊下,却有几个丫鬟在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一件事,说得十分热闹。 知秀擦了擦眼睛,坐起身来,叫人端水来梳洗,一连几声却没有人应答,只得自己披了件衣裳,开门出来。 门口正有三个小丫鬟,嘀嘀咕咕,嘻嘻哈哈,竟然没有听到门响。 “大清早就说是非,叫你们端水来,聋子似的一个也没听见!”知秀恼怒地喝道。 三个小丫鬟立时吓了一跳,其中两个是曹氏房里伺候的,剩下一个正是昨天给她守夜的那个丫鬟。 “二小姐恕罪,奴婢这就去打水!”这丫鬟赶忙蹲身请了个罪,起来就要去打水。 知秀喝道:“站住!” 丫鬟忙站住了,惴惴地看着她。 “你是昨夜才来伺候我的吧,叫什么名字?” 丫鬟道:“奴婢原是二夫人房里的,二夫人说小姐这里的丫鬟守夜都不细心,所以把奴婢分派到二小姐这里。奴婢叫小竹。” 知秀点头道:“你们刚才在议论什么?” 小竹看了后面那俩丫鬟一眼,两个丫鬟看知秀很凶的样子,都束手低头站立。 小竹便道:“奴婢们在说城里的一件新鲜事。” “什么事,也说给我听听。” 反正天气也不冷,这里是内院,也不会有别人进来,知秀便披着衣服在廊下坐了,让小竹三人给她说。 小竹道:“城里都在说,今天刺史府要召开一个什么会议,就是查美罗城为什么失守的,查到了一个叫左校尉的军官头上。说是黑矛军的柳大将军,为了给自己的儿子开脱责任,要这个左校尉来背黑锅。但是从美罗城撤退回来的百姓,包括几家贵族,都说左校尉是当机立断,保存实力,是救了全城百姓的大恩人、大功臣,反说柳将军的儿子是怕死鬼、无能鼠辈。今天一大早,刺史府门口就去了好多人,为左校尉请命,要求严惩柳将军的儿子。 “奴婢们想着,咱们家也是从美罗城撤退出来的,想必也承过左校尉的情,要不要也去帮左校尉说话,所以才在这里议论。” 这小竹是来了白马城之后,曹氏才从外面买来的,以前并没见过左骄阳,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能一口一个左校尉的说。 知秀点点头,暗想这必定是兰方越指使,居然这么大的声势,都跑到刺史府门口去请命了,想必柳奔、柳新丰此时一定压力很大。 “外面的事情不要瞎议论,快去给我打水来洗漱,等下我要出门。” 小竹赶紧小跑去打水,另两个丫头也赶忙散掉了。 知秀拢了拢衣服,也回了房。 小竹一路跑到离厨房很近的水井边,那里早有一个人在等候,是曹氏的心腹吴妈。 “吴妈!”小竹跑得气喘吁吁。 吴妈蹙眉道:“干什么,有鬼在后面赶啊?” 小竹道:“你有话快问,二小姐等着我打水去洗漱呢,她起床时叫我,我没听见,她发了好大脾气。” 吴妈啐了一口:“早叫你们这些小蹄子做事当心。我问你,昨夜二小姐睡得怎么样?” 小竹道:“二小姐开始睡得安稳,半夜的时候做了噩梦惊醒了,浑身都是冷汗,可是我问她的时候,她却什么也不肯说,要了杯水喝掉,就让我出来了。” “没别的了?” “没别的了,我出来之后还候了一会儿,也没听见什么动静,大约两刻钟的样子,二小姐又睡着了。” 这就是小竹向吴妈做出的全部汇报。 吴妈也不多说什么,板着脸道:“你赶快打水,仔细伺候二小姐。” “是。”小竹赶忙打了水,往知秀房里赶。 而吴妈则径直去了曹氏房里,曹氏也刚起床不久,正让人准备早饭,见吴妈进来,便把身边人都打发出去,因西门宗英还在里头睡着,便拉着吴妈到了外屋。 “怎么样?”曹氏低声问。 吴妈低声回答:“二小姐昨夜果然做梦了,做了个噩梦,只是小竹那丫头笨,什么也没问出来。” 曹氏道:“问不出也没什么,别打草惊蛇就好。看来那巫师给的香料果然是有用的。” 吴妈道:“巫师说要把那香料一连点上七天,七天之后把二小姐床头的通灵铜牌取下交给他,他就能给二小姐做法了。” 曹氏点头,道:“你吩咐小竹,让她好好地给二小姐守夜,不许偷懒。另外让她嘴巴紧点,别把这事儿往外说。” 吴妈保证道:“夫人放心,奴婢一定盯紧她。”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早饭便来了,自去叫醒西门宗英不提。 而知秀这边,在小竹伺候下,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又吃了早饭,便打算出门。 刺史府军审会议,将决定左骄阳和柳新丰的命运,这样的重头戏,她当然很关心。更何况,还有她在背后出谋划策的成果——百姓请命的好戏看。 然而,就在她踏出房门的这一刻,曹氏来了。 “上哪儿去?”曹氏冷冷地看着她。 知秀暗道一声糟糕,嘴上道:“就是出去逛逛。” 曹氏道:“前两日不是才去过柳园,又想出门?哪家贵族小姐像你这样,老爱往外跑。” 知秀实在想去刺史府,便恳求道:“就出去一小会儿好不好?” “你先说,你要出去干什么?”曹氏毫不放松。 知秀便道:“月底金家不是要来了么,你们要议我跟金大公子的婚事,我总要打扮得好一些才能见人吧。我想着,去买一些好的首饰衣裳,也要给咱家挣些体面。” 曹氏道:“嗯,这话倒不错。” 知秀心中一喜。 “不过,咱们家的女孩儿要买首饰衣裳,哪里用得着自己去外头买,况且外头那种街面上的店,也没什么好东西。只叫人到家里来,给你定做就是了。”曹氏话锋一转,再一次堵住了她出门的路。 知秀很是无奈,嘟囔道:“整日在家里,闷也闷死了。” 曹氏冷酷道:“有那么多礼仪规矩要学,你会闷?” 知秀大叫:“不闷死,也烦死了!我今天就不学了,你就是打我,我也不学!” 冲曹氏嚷嚷完,她就跑回房里,蓬一声把门关上,来落了锁。 曹氏冲里面喊:“有本事你就关自己一天,也别出来吃饭!”她对身边的吴妈和小竹道,“吩咐下去,不许给小姐送饭。” 吴妈和小竹目瞪口呆地应了。 知秀怎么可能真的不出门,前脚反锁了房门,后脚就从后窗爬出去了,曹氏还在前头院子里给吴妈和小竹下命令呢。 她避开下人日常经过的道路,专走墙根底下、树后小路,居然十分顺利地就躲过了所有人,偷偷地开了角门溜了出去。 也是因为家里好几个下人都是新买进来的,曹氏还没整治顺当,看角门的那个婆子偷懒打盹去了,竟叫知秀偷溜成功。 出了家门,她便一路小跑,直到确信家里人不能轻易地追上她,这才一路打听着,往刺史府而去。 西门家在城东南,刺史府却在城西,相隔遥远,她走了两刻钟,便觉得累了,有心要雇个车,身上却又没带钱,只好坚持走下去。 走了将近半个时辰,两条腿都走软了,便走入一个僻静的巷口,在一家店铺边门的台阶上坐了,毫无形象地喘气歇息。 这店铺前门临街,边门靠巷,还有一个后门,带着后院,是给来店铺的贵族们停车马用的,这时有一辆青帏黄流苏的油壁香车从店铺后院驶出来,压得巷子的青石板路辚辚作响,打知秀跟前经过。 车里的人正巧挑起窗帘朝外看。 “咦?这不是西门二小姐吗?” 知秀正垂头坐着揉小腿,听见有人叫出自己身份,便抬头去看,见那车窗里露出两张娇嫩的面孔,竟是文世兰、文世玉姐妹俩。 “停车!” 文世兰叫停了车子,隔着车窗,对知秀道:“绣心小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知秀觉得抬头说话的姿势太累,便站起来道:“我要去刺史府,走的太累,在这歇一会。” 文世兰哦了一声,坐在她里面的文世玉便笑了出来,道:“绣心小姐怎么跟那些粗民野夫似的,随便就在地上坐了呢。” 文世兰回头瞪她一眼,又对知秀道:“小妹心直口快,没有恶意,绣心小姐千万别介意。” 知秀拍拍自己的裙子,自嘲道:“我本来也学不来什么大家闺秀的矜持,觉着做人啊,随心所欲是最好的了。” “随心所欲?”文氏姐妹咀嚼着这四个字,觉得很新鲜。 文世兰道:“绣心小姐是一个人出门吗?” 知秀点头说是。 文世兰也不问她为什么只有一个人出门,人家都说了随心所欲了,便道:“我们正要回家,与刺史府顺路,绣心小姐若是不介意,请上车一起过去可好?” 知秀高兴道:“如此就多谢了。” 文氏姐妹的油壁香车空间挺大,已经坐了她们姐妹两人,还有两个丫鬟,加了知秀一个人,居然也不拥挤。 马车重新启动,妹妹文世玉好奇地问道:“绣心小姐去刺史府做什么?” (大家早上好,看完更新投点推荐票哦~~) 36、刺史府门外 文氏姐妹的马车十分舒服,知秀走了这大半天,能够坐在这样舒服的车里,实在是享受,对于文氏姐妹,也就很感激。 听文世玉这样问,便也答道:“刺史府今日召开军审会议,要查究美罗城失守的原因,我想去看看。” 文世玉道:“这次军审的内幕,其实贵族圈里,大多已经知道了,无非是看柳新丰和那位左骄阳校尉谁来背这个责任,不知绣心小姐看好谁?” 知秀道:“无所谓看好谁,该是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想必兵部徐侍郎会秉公处理。” 文世玉点点头,悄悄瞥了姐姐文世兰一眼,文世兰却别开了眼睛。 文世玉心中暗叹,只好自己问道:“据说那位左校尉护送美罗城三千多百姓南下撤退,绣心小姐也是从美罗城来的,想必对这位左校尉是知道的?” 知秀点头道:“是。我们能够安全撤进大北平府,全靠左校尉的保护,不管美罗城失守是因为什么,左校尉总归是我们这些前美罗城百姓的大恩人。” 文世玉一直留意着她的神色,见她说到左骄阳的时候,眼中带着真诚,可见在左骄阳和柳新丰两人之中,她是站在左骄阳这边的。 “冒昧问一个问题,听说在撤退的路上,绣心小姐曾经被昭武人擒去,也是这位左校尉救了你,对吗?”文世玉问道。 知秀没有立刻回答。 姐姐文世兰忙道:“妹妹别瞎问。绣心小姐若是不方便,就不要回答了。” 文世玉道:“我并没有恶意,只是好奇而已,反正绣心小姐这时候也安全地坐在这里,想必也没受多大苦难的,说一说应该不碍事吧?” 之前跟东方若儿等人几次见面,文氏姐妹对她都十分和蔼,也不像杨理理那样刻薄、东方若儿那般高傲,知秀对她们的印象也还比较好,便说道:“其实我也记不大清,都是听我娘说的,当时美罗城大撤退,兵荒马乱,左校尉等人不仅要保护我们,还要阻拦追击的昭武人,无法照顾周全。我是意外落单,才被昭武人擒去。昭武人捉了我之后,便将我捆在马背上,继续追击,好在我父母恳求了左校尉,他率军前来搭救。追击的昭武人人数也不多,竟被左校尉给打散,我这才得救。” 文世玉瞪大眼睛道:“你说得这样轻松,但这个过程必定十分惊险。昭武人将你捆在马背上,这样急速行军,保不准就把你弄伤了。” 知秀道:“是啊,我头上曾撞出一个大包,据说就是这样伤的,也正因如此,才会对当时的情景有些记忆模糊。” 文世玉点头道:“想来是了,人的头部何等重要,你当时撞伤了头,想必总有些晕眩,失去意识也是有的,对当时的情形自然就有些不明不白了。” 知秀认同。 姐姐文世兰便关心地问道:“那么绣心小姐的伤,如今怎么样了呢?” 知秀笑道:“已经大好了,也不会疼痛。” 文氏姐妹便都说这就好。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在外面叫道:“三位小姐,刺史府到了。” 知秀便跟文氏姐妹告辞,又再次道谢,然后下了马车,与她们挥别。 文氏姐妹的油壁香车顺着刺史府门前的大街继续往前,行进了十几丈,右拐进了一条巷子。 车中,文世兰眉尖微蹙,似有忧色。 文世玉道:“姐姐何必如此。” “她与我们无冤无仇,这样害她,怎么忍心。”文世兰按着心口,很是内疚。 文世玉便叹道:“并不是我们有意害她,只是父亲在公事上出了差错,得依仗刺史庇护,若不照着东方若儿说的做,只怕咱们的父亲要遭殃。” 文世兰摇摇头道:“为了咱们自己的利益,却去陷害别人,也不是君子所为。” “我们本来就不是君子,是小女子罢了。”文世玉握住姐姐的手道,“更何况,要害她的并不是我们,而是东方若儿和杨理理。” 文世兰心中的愧疚不减,仍是满脸忧虑。 对文氏姐妹印象良好的知秀,当然不知道,文世玉之所以问她那些话,背后竟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此时,她正站在刺史府门外,打量这高大的朱红色大门。 门前青石板大街十分开阔,门口两个卫兵,持矛站立守卫,目光如电。 门外此时有好几拨人,都像是贵族家里的仆人,三三两两站在一起闲聊,目光却不时地向刺史府大门方向飘去。 知秀走上去,挑了其中一拨人,问道:“请问,你们都是哪家贵族的家人?” 这几个仆人见她服饰精美,仪表不俗,不敢放肆,恭敬回答了自己服侍的贵族名字,知秀听了,果然都来自美罗城。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 就有一个仆人道:“今日军审会议,我们奉主人之命,在此打探消息,等候会议结果。” 知秀点点头,不再多问。 看来兰方越的行动既迅速又有效,这些贵族们不仅为左骄阳制造了利好的舆论,而且还持续关注,对这场会议进行施压。 她一个女孩子,不方便跟这些仆人们混在一起,便走到一边的大石狮子后面,想着也等等看。 才站了一小会,就见一辆马车辚辚地驰过来,速度很快,车下面还有数名护院持棍奔跑。 知秀好奇地看了一眼,立刻大惊。 那马车是西门家的! “糟糕,一定是娘跑来抓我了!”她立刻想着要跑。 可是那车下的护院们却已经瞧见了她,当下高喊起来:“二小姐果然在这里!” 知秀惊叫一声,拔腿就跑,那些护院们却已经冲上来,用棍子团团将她围住。 旁边那些等候消息的仆人们被这情景弄得目瞪口呆,也顾不上盯着刺史府的大门,都好奇地围拢过来看热闹。 马车在知秀面前停下,车门打开,曹氏的脸露了出来。 “你果然到这里来了!”她看着知秀,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知秀又是惊讶又是尴尬,知道自己跑不了了,只好苦笑道:“娘,你可真是料事如神,随便猜猜都能猜出我的去向。” 曹氏哼了一声道:“我听小竹说,你打听军审会议的事,就知道你想做什么。这种事情,你一个女孩子不要瞎掺和,快跟我回去。” 知秀道:“我来都来了,就让我打探到消息再回去嘛。” “不行!”曹氏断然拒绝,并对车里的吴妈道,“去把小姐带上来。” “是。”吴妈带着一个丫鬟下车,快步向知秀走来。 知秀左右看看,护院们将她牢牢围住,根本就没有机会逃跑。 吴妈抓住了她的胳膊,道:“二小姐,跟奴婢上车去吧。” 知秀讨好地笑道:“吴妈,你最疼我了,你帮我跟娘求个情嘛!” 吴妈嘴角抽搐,道:“二小姐,你就别让奴婢为难了,还是上车吧。” 知秀还想耍滑头,吴妈却已经让丫鬟抓住了她另一边的胳膊,准备强行拖上车。 正在这时,刺史府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呼啦啦一群人从里面出来。那些在看热闹的仆人们立刻围了上去,场面顿时热闹起来。 知秀踮起脚尖,瞪大了眼睛看去。 第一个从门洞里冲出来的就是柳新丰,他一身短打扮,随着奔跑的姿势,脸上的横肉都在一起抖动。 “马呢!” 柳新丰一出大门,便暴躁地大喊大叫,一个下人牵着一匹马,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来,那马儿被他拽得咴溜咴溜大叫。 柳新丰张开蒲扇大的手掌,一把推开那下人,翻身上马,抬手就是一鞭子。 马儿痛得人立起来,撒开四蹄就狂奔,吓得围在旁边的那些仆人踉踉跄跄地往两边躲避,就这样还有人差点被撞上。 大家都是骂骂咧咧。 而那大门之中,第二个冲出来的就是柳新丰的父亲柳奔,看样子是追着儿子出来的,但也只来得及看到一个马屁股。 “这混账!”柳奔摔手大骂,脸色十分难看。 “怪不得柳将军生气,令郎情绪不好,行为就跟着失控,实在缺乏好军官的素养。”兰嘉辉和东方铁一起从大门里走出来,说话的是兰嘉辉。 柳奔转过头,黑着脸冷哼道:“兰将军好手段!不过你为了一个贱民,得罪我父子,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贱民?”兰嘉辉吃惊地挑眉,跟东方铁相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 柳奔涨红了脸,愤怒道:“有什么好笑的!” 兰嘉辉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在你眼里,一个平民军官,便可以随意栽赃陷害,便可以颠倒黑白取他性命。须知,一支军队之中,征战沙场的中下级军官和士兵,大多都是平民,他们在前线拼命,你们享受着他们挣来的功劳,却还把他们视作蝼蚁草芥。哼哼,有你这样的统率,怪不得黑矛军人人不肯出力,被昭武人打得节节败退,真是耻辱!” 他语气转冷,连连摇头。 柳奔的脸色已经沉得快滴下水来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总之,兰将军今日所赐,在下日后定当奉还!” 柳奔抛下一句狠话,从下人手中扯过马缰,翻身而上,也绝尘而去。 这时,知秀看到左骄阳和兰方越从大门中并肩走出来,立刻惊喜地挥手大叫:“左校尉!兰方越!我在这里!” 吴妈顿时跌足懊恼,刚才只顾着看热闹,没有立刻把她拖上车,真是失策。 37、军审结果 兰方越和左骄阳一出门,还没来得及欣赏柳奔恼羞成怒的背影,便被知秀的喊叫吸引了注意力,转过头去,见她明明衣着整齐大家闺秀的样子,却上蹿下跳大呼小叫,也不禁都觉得好笑,只得一起走过去。 这次却是左骄阳先开了口,道:“你怎么在这里?” 他心情好,语气也透着明朗,眸光清澈又深邃。 知秀道:“我自然是来关心军审结果的,看来,那位徐侍郎果然公允,你想必不用再给人家背黑锅了吧?” 左骄阳嘴角微微上扬。 兰方越却已经哈哈大笑起来,道:“那还用说,柳氏父子这回可是吃了大亏了。” 知秀被他们两人的好心情感染,也想笑一笑,但抓着她胳膊的吴妈却沉声道:“小姐,夫人还在等你呢。” 说着,便要将她往马车上拉。 兰方越赶忙伸手拦住,道:“这是怎么说的?” 知秀急道:“我娘不许我出来,要抓我回去呢,你快去帮我求求她。” 兰方越好笑道:“让你出来一趟还真不容易,看哥哥我的!”他先对吴妈道,“你先别动手,等我去跟你家夫人说几句话。” 在他面前,吴妈不敢造次,只好先等着。 兰方越走到马车跟前,隔着车窗跟曹氏说了两句话,将军府兰公子的面子,曹氏还是要给的,便同意让知秀跟他们再待一阵。 兰方越走回来,对吴妈道:“你家夫人都同意了,还不快撒手。” 吴妈看了马车一眼,只好放开了知秀,又指挥着拿棍子的护院们,退到一边。 知秀揉着被她抓疼的胳膊,道:“你们瞧,哪有我这样受气的小姐。” 兰方越和左骄阳都觉得好笑。 “跟我来吧。”他们俩带着她走到兰嘉辉和东方铁面前,此时兵部侍郎徐大友也在此时东方相令的陪伴下走了出来。 兰方越道:“徐侍郎不是好奇何人主导了这场舆论么?召集那些贵族的人,不才正是小子我;而幕后出谋划策的,却是这位女中豪杰,西门家的二小姐西门绣心。” 徐大友、兰嘉辉、东方铁,包括此时东方相令,都吃了一惊。 徐大友看着知秀道:“果真?这奇谋巧计,居然是出自西门二小姐之手?” 知秀见兰方越给她邀功,有点不好意思,道:“不敢说是奇谋巧计,我只是纸上谈兵,真正做成功的,是兰方越公子。” 兰嘉辉便笑起来道:“我自己的小子还不了解,要说聪明是有的,不过他一贯直来直往,善逞匹夫之勇,这次能够懂得运用舆论影响,绝非他一人能够想出来的办法,果然竟有个女中诸葛在出谋划策。” 徐大友也笑道:“那柳氏父子今番吃了大亏,绝想不到是败在一个小女孩儿手里。” “哈哈,这也得靠徐侍郎秉公执法,才能还左骄阳清白啊。”兰嘉辉笑道。 徐大友对左骄阳点点头,道:“你爷爷很是想你,这次我来,就曾托付我,若是能见到你,便替他老人家问一句,你何时回家?” 左骄阳道:“多谢侍郎关心,建功立业之日,便是我回家之时。” 徐大友也不以为忤,道:“我知道你是热血之士,经此一事,想必你又能在军中上一大台阶了。” 其余几人也是认同地点头。 知秀察言观色,见这几个人,无不是位高权重之辈,兵部侍郎徐大友,青甲军大将军兰嘉辉,虎狼军大将军东方铁,都对左骄阳温和亲切,尤其兰嘉辉和徐大友,对他多有回护之意,再加上之前她就已经知道,左骄阳跟兰家交情不浅,此时愈发肯定,左骄阳绝非一个平民小军官这么简单,说不定有大背景。 而至于站在一边的刺史东方相令,也是频频打量左骄阳,眼里带着浓重的疑惑之色。知秀猜想,他大约不像其他几个人这样知道左骄阳的真实身份,一定在好奇呢。 说了这么几句话,兰嘉辉便邀请徐大友和东方铁去他的将军府喝酒,三人很是要好,徐大友和东方铁都欣然应允。 而兰方越和左骄阳却说稍后再去。 目送兰嘉辉三人离去,又目送此时东方相令回府,三人这才走到刺史府街对面的一个茶楼里,坐下说话。 知秀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一坐下便追问:“你们快跟我说,这次军审会议究竟是什么结果?” 兰方越哈哈一笑,看着左骄阳。 左骄阳淡淡道:“我不跟你争,你来卖嘴皮子就是。” 兰方越便立刻眉飞色舞地跟知秀讲起来。 “你不知道,今早那些贵族带人来刺史府请命,又有从美罗城撤出来的百姓来为小哥作证,不仅徐侍郎等人意外,柳氏父子更是震惊。军审会议还没开,他们就已经慌了手脚了。想来也是,无论是柳新丰畏战逃跑,还是小哥弃城撤退,都是有目共睹的事情,岂容他随便颠倒黑白? “等到军审开始,徐侍郎连连发问,那柳新丰无法招架,说话露出马甲,谎言越编越破,再加上徐侍郎早已找了与他同在一营的的军官来作证,他就是想翻盘也不可能,最后只得承认,是他救援不及时,才导致美罗城孤城难守。这样一来,小哥弃城就是战术上的保存实力之举了。” 兰方越先说了这个过程,然后开始形容柳氏父子的丑相。 “你没在现场,没看到柳氏父子当时的样子,柳新丰那人最是沉不住气,又无能又无耻,当场被戳破谎言,脸上的表情真是精彩极了,一会儿暴跳如雷,被徐侍郎问得招架不住后,又变得懦弱可怜。柳奔好歹也是一军主帅,养出来的儿子居然如此不济,真是可悲可叹!” “不过那柳奔也好不到哪里去,眼看没办法为儿子脱罪了,便只能拉下老脸跟徐侍郎等人周旋,一会儿恐吓,说是黑矛军正在前线迎战,若临阵处置柳新丰,恐怕军心涣散。虎狼军的大将军东方铁平时不吭声,关键时刻说话却是一针见血,他说黑矛军都败得一塌糊涂了,早就落花流水,还有什么军心可言。 “哈哈,柳奔恐吓不成,便开始耍赖,说是柳新丰败给昭武人,是因为昭武人兵马精良,太过厉害的缘故,并非他畏战胆怯。总之,是不肯让柳新丰负全责。” 知秀听得一会儿挑眉一会儿张嘴,最后心急道:“那最后到底怎样了呢?” 左骄阳对兰方越道:“你就不要耍宝了,赶紧说了结果。” 兰方越这才笑眯眯道:“徐侍郎这次奉皇命而来,有临机处置之权,先是夺了柳新丰骁骑将军的营长职权,照顾柳奔的面子,军职还给他留着,只是不许柳新丰再带一兵一卒,必须停职等候他向帝都汇报军审结果后,由帝都做出最终的处置;而小哥呢,既然不用背黑锅,不仅无罪反而有功,徐侍郎也要一同向帝都汇报,想来小哥是要升官了。” 知秀先是欣喜,然后又担忧道:“即便升官,若还在黑矛军中,仍要小心柳氏父子的报复。” 她这话出自真诚的关心,左骄阳深深看了她一眼。 兰方越笑道:“这一点,徐侍郎岂会考虑不到,所以当场就说明,小哥不必再在黑矛军中任职,先保留校尉的级别,暂时在我爹身边做个亲兵,他向帝都汇报的时候自会替小哥陈情,到时候小哥多半要调入我们青甲军来了。” 知秀高兴道:“这太好了!” 兰方越也拍着左骄阳的肩膀道:“是啊,今后小哥与我能够朝夕相处,实在是一大快事。” 左骄阳淡定地拨开他的手,道:“朝夕相处这种字眼,还是别用在你我之间的好。” 兰方越愣了愣,旋即大笑起来。 知秀也捂嘴偷笑,左骄阳虽然面瘫,但开起玩笑来,也格外幽默。 这时,吴妈从门口进来,走到知秀跟前,面无表情道:“小姐,夫人让我问小姐,话是否已经说完。若是说完了,就赶紧上车回家,家中事务繁多,夫人还赶着回去处理。” 知秀真是怕了她了,说左骄阳面瘫,却也比不上吴妈的棺材脸,只好无奈地站起来道:“我娘召唤,我得先回去了,既然左校尉要留在青甲军,想必以后见面的机会也多。” 兰方越立刻道:“正是正是,有的是见面的机会,你放心好了。” 知秀知道他又要影射什么,瞪他一眼,才向左骄阳告辞。 吴妈就像监督犯人一样监督她告别,然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出门,一直送她到马车下,扶她上了马车。 兰方越和左骄阳就站在茶楼门口,看她们上车。 兰方越感慨道:“这个西门绣心,越结交便越有趣,总觉得她跟别的女孩子不同。”他转过头,对左骄阳道,“小哥,你说呢?” 左骄阳道:“我没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这次军审会议,也提到前线战事已经糜烂到了极点,三军合并抗敌是必然的局面,到时候不知是谁做主帅。” 兰方越道:“反正不会是臭名昭著的柳奔,不管是我爹还是东方铁,都能挥师北上,将昭武人打个落花流水。” 左骄阳却没有他这么乐观。他是亲身经历过昭武人攻城的,那种前仆后继的战斗意志,以一当十的战斗力,都让他为这场战役感到沉重。 而在他们说话之际,已经慢慢启动的马车中,曹氏狠狠拧了知秀一把,道:“你这妮子,怎么这么不省心。” 知秀哎哟了一声,苦着脸道:“我又怎么了嘛!” 38、不愉快的巧遇 曹氏道:“你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好好的贵族小姐,跟贱民走的这么近,没得辱没身份。” 知秀哼一声道:“娘以为左校尉是平民,我看未见得。你没看他跟兰家交情很好么,说不定人家是某个豪门的子弟,真正的贵族呢。” “呸!什么豪门子弟,我看是巴结上将军府大腿的马屁精!”曹氏对左骄阳的印象很不好。 知秀道:“那就算你看不上左校尉,兰方越总是正经的贵族子弟吧,我跟他交好总不会辱没身份。” 曹氏戳了她一脑门道:“说你笨,你倒是想想,月底金家就要来了,他们是来跟你议婚的,这时候你跟别的男人拉拉扯扯算怎么回事?金家的脸面往哪里摆?” 知秀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又是金家。那金大公子我见都没见过,谁稀罕嫁给他了。” 曹氏犹自劝说,母女两个嘟嘟囔囔,马车辚辚,盖过她们交谈的声音,外面的行人却是什么也听不见。 不多时,回到了西门家,刚下了车,就见一堆下人,有的牵马,有的搬运行李,忙忙碌碌。 曹氏叫住一个人问道:“你们做什么?这是谁的行李?” 下人回答:“是大夫人母家的侄子柳新丰公子,要在咱们府里住一阵,这些行李都是他的。” 曹氏微微蹙眉,摆手让她去了。 知秀道:“娘,这个柳新丰可不是好东西,他怎么住咱们家来了?” 曹氏道:“回头叫人去问问。” 她拉着知秀回西跨院,另外派了人去打听这件事情。 果然不多时人回来,说是大老爷留柳新丰在家里住的。 原来柳新丰因为被停职,大感失了颜面,不愿马上回黑矛军,怕被人耻笑,柳奔劝不住这个桀骜不驯的儿子,只好将他先寄托在西门家这里。 西门家大房的大夫人柳氏是柳奔的亲妹子,柳新丰的亲姑母,自然愿意招待。 就在曹氏和知秀回来之前,柳奔带着柳新丰来,跟大老爷西门宗实和大夫人柳氏会晤之后,将柳新丰留下,行李也搬了过来。 “这个柳新丰最是不学无术,那时候在堕天府,还畏战逃跑,将美罗城弃之不顾,若非他无能怯弱,咱们也不必举家逃亡到白马城来。而且这人还极其无耻,原本想将责任都推到左骄阳校尉头上,爹娘也是知道的,左校尉为护送咱们安全撤退,真是尽心尽责,女儿也是全靠他搭救,才能幸免于难。这次军审会议上,徐侍郎秉公执法,停了他的职,他还知道羞耻,不敢回黑矛军去受嘲讽,却要留在咱们白马城。哼,有他在,说不定又要给西门家招来什么祸事。” 知秀当着西门宗英和曹氏的面,侃侃而谈。 西门宗英自从折了一条腿后,白日里总是躺在躺椅上,此时也是半眯着眼睛,跟老太爷很有几分相像。此时听了知秀的话,便淡淡道:“收容他的是大房,就算惹出什么事,也是大房负责,与我们没有干系。” 曹氏点头道:“说的是。不过大房有柳家这个姻亲,腰杆也真是壮。” 她话里露出一丝酸溜溜。 西门宗英道:“你羡慕什么,金家不日就要来了,那是咱们正经的姻亲,说起来,金家底蕴深厚,百年大族,比起靠军功起家的柳氏,根基可要深得多。” 曹氏觉得有理,脸上也露出一分笑容来。 知秀却不高兴道:“爹、娘,我早想跟你们说了。我跟金大公子素未谋面,只为了当初两家老太爷的一句戏言,便要我嫁给他,这就等于是强按牛吃水,多没意思。” 曹氏忙道:“这是什么话,那金大公子可是出了名的少年俊彦,才貌双全不说,又有那样的家世背景,他父亲又是春秋鼎盛,在京中为官的。这样的好男儿,多少女孩儿上赶子要嫁给他,你有婚约在手,稳坐钓鱼台,还有什么不满足!” 知秀道:“我才不稀罕呢。” “快闭嘴!让老太爷听见了,仔细打断你的腿。”曹氏喝了一句,又道,“我看你也累了,赶紧回去歇息,饭好了自然有人叫你。” 知秀见他们不愿继续谈,只得起身离去。 西门宗英眯着眼睛看她走出去,轻声说道:“这个女孩子,比咱们绣心心思重得多。” 曹氏叹道:“我也是这么觉着,这孩子够聪明,可惜想法太多,不比咱们绣心老实,总让我有种难以掌控的感觉。” 西门宗英道:“你不是请了巫师,进行的如何?” 曹氏道:“已经开始了,先在她房里点了香,挂了通灵铜牌。巫师说要一连七日,到时候把通灵铜牌交给他,他就能做法。只消做法完毕,这女孩儿往日记忆便再也不能恢复了。” 西门宗英点点头,叮嘱道:“做事仔细些,不要走漏风声。” “放心,这事儿除了你我,只有吴妈知道,她绝不会说出去。” 吴妈是曹氏身边的老人,西门宗英很放心,便不再多说什么。 知秀从西门宗英和曹氏那里出来后,为金家的事情,烦闷得很,不知为什么,人人都看好的一桩婚事,她却特别地抵触,不是因为金大公子本身,而是对这种盲婚哑嫁的方式很反感,在她的观念里,男女至少应该先有感情才好成婚,哪有两个陌生人往一张床上躺的道理。 她一面想着这事,一面走进了后花园。 西门家的后花园颇大,从这里可以任意去往老太爷、大房、二房的住处。亭台楼阁、假山花鸟自然是不用说了,难得的是还有一湖清澈的水,湖里还有个小小湖心岛。 她沿着湖边的鹅软石路慢慢走,低着头只顾折那垂下来的柳条,也不去看方向。 转过一个假山,因为低着头,竟不知对面有人过来,一头撞在那人怀里。 “哎哟!”那人很是烦躁地叫了一声。 知秀惊愕地抬起头。 那人原本举着手像是要推开她,一看见她的脸,眼里反倒露出一丝惊喜。 知秀却暗叫一声晦气。 这人不是别人,竟是刚刚搬进来的柳新丰。真是倒霉,怎么一出门就碰见他。 知秀当下便要转身走,柳新丰却不肯了,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道:“怎么见了我就要跑啊?” 知秀顿时腻歪得不行,被他握住的那条胳膊仿佛生了蛆一般地难受。 “你快放手!”她皱眉喝道。 柳新丰却反而抓得更紧,嘴里道:“我在柳园就见过你,原来你是这家的人,是小姐还是丫头,不认识我吗?” 知秀见他把脸凑过来,连忙向后仰了仰道:“我不认识你,你快撒手!”她用力挣开柳新丰的手,拔腿就走。 柳新丰一个箭步窜上来,又拦住了她的去路。 “跑什么呀?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柳新丰一面嘿嘿笑,一面仔细地朝她脸上看。知秀的样貌虽然不是顶美,但也娇俏可人,尤其肌肤十分细腻,典型的细皮嫩肉。此时她惊慌之下,两个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可爱之中更透出一分灵秀。 柳新丰越看,心里越是痒痒。 “你是这家里的人,怎么会不认识我,我叫柳新丰,是你们大夫人的外甥,我爹是黑矛军的大将军,这回你总该知道了吧?” “我知道了。”知秀不耐烦地回答一声,又想从旁边绕过去。 但柳新丰张开双臂,把路挡得死死的。 知秀终于生气了,后退一步,瞪着眼睛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柳新丰堆起脸上的横肉:“没什么呀,我正在逛这个园子,缺个向导,你既然来了,就先不用走,若是伺候得好,公子我有赏。” 他说着便伸出一个手指,在知秀的下巴上钩了一下。 知秀没躲开,立马抬手去擦下巴,仿佛被他钩了一下的地方抹上了油污似的。 柳新丰看她这举动,反而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假山后又有一个人走出来,问道:“新丰,你在跟谁说话?” 知秀回头,见来的是西门延昭。 西门延昭原本是陪柳新丰逛园子的,不过柳新丰走得快,两人岔了路,他到现在才赶过来,在假山后头就听见柳新丰跟一个女孩子说话,便好奇地开了口。 “是你?!”西门延昭看到知秀,也是微微吃惊。 柳新丰道:“你来的正好,这女孩子是你家的吧,让她过来伺候我。”他在黑矛军中养成了颐指气使的作风,在西门家也没收敛。 西门延昭虽然不喜欢知秀,但总不能让她一个小姐去伺候柳新丰,便道:“她是我二叔的女儿,不是丫鬟。” “哦?”柳新丰挑眉,“原来是你们家的二小姐,那就是你妹妹了。你妹子也就是我妹子嘛,让她陪我们玩玩。” 知秀看着西门延昭,看他怎么办。 西门延昭微微蹙眉,对于柳新丰的提议,心里有点腻歪。一来是他本人不愿跟知秀亲近;二来柳新丰话里话外把他们西门家的女孩子当成欢场女子似的,让他不爽;三来他也一直把柳新丰当草包,如果不是柳奔大将军的身份,未必肯陪他玩耍。 柳新丰见西门延昭迟疑,脸色也拉了下来:“怎么?你连你妹子都使唤不动?” 西门延昭受不得激,忙道:“怎么可能!” 柳新丰哼一声。 西门延昭就对知秀道:“柳公子是我们的客人,也是自家亲戚,你陪他走走。” 知秀冷冷道:“他是你的亲戚,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丫鬟,由得你们呼来喝去!”她伸手一推西门延昭,喝了一句,“让开!” 西门延昭不提防她会推他,身形一晃,知秀便敏捷地从他旁边挤了过去。 别看她穿着裙子,行动却很轻快,提着裙摆迈开腿就跑了。 柳新丰立刻骂道:“废物!怎么让她跑了!” 西门延昭也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被他骂怎么能受得了,立刻反唇相讥道:“你当这里是你黑矛军?少摆你的少将军架子了!” 柳新丰顿时涨得脸通红,西门延昭却拂袖而去。 “他娘的!”柳新丰恨恨地甩了一下手,把旁边的灌木丛打得哗啦作响。 39、未遂 自那天起,知秀便很少出西跨院,更没有再去花园,一是她自己怕遇见柳新丰,二是曹氏记着她偷溜的事情,对她管得更严,而且防着她再度逃跑。 成天被拘着学习礼仪规矩的日子,快让她发疯了,好在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月底将至,二十八日的晚饭后,老太爷召集大家。 “按照信中所说,金家今日应该出发了,若是路上顺利,明日中午前便可抵达,一应事务,你们都安排好了么?”老太爷用一贯神仙飘渺的语气问,眼睛总像睁不开似的眯着。 柳氏抢先道:“都安排妥当了,东城的园子已经收拾干净,被褥用具等也都搬了进去,伺候的人手也安排下了。这次买了这些个新用品,倒花了不少银子呢。” 老太爷淡淡道:“不过是些被褥用品,能花几个钱,公中支取便是。” 柳氏立时眉开眼笑:“是,都听老太爷的。”公中支取的话,她多报一点,又能谋下一些利润。 曹氏很是看不上她贪图蝇头小利的模样,自向老太爷道:“回禀老太爷,媳妇负责的是东城园子的门户修缮、花木剪修、车马出行等事务,均已打点安排,这里有清单明细,可供查看。” 她拿出一份清单,老太爷旁边的老仆接了过来看了看,说了一句:“果然清爽,二夫人真有心了。” 老太爷眯着眼睛道:“她在美罗城帮衬二老爷,自然学了些治家的本事。” 曹氏笑了笑,柳氏酸溜溜地瞥她一眼,老太爷难得夸人。 西门宗实道:“儿子近日都在筹备菊花盛会的事,已经觅得上品绿牡丹、万寿菊各一盆,这次前三甲是志在必得了。” 老太爷嗯了一声道:“有好的,自然可以争一争,不过花鸟一事只是玩物,不必较真。” 西门宗实应了。 老太爷这才直起了身子,睁开了眼睛,大家都赶忙坐直身体竖起耳朵。 “明日金家到来,这是西门家的贵客,同时涉及两家联姻,你们都要打起十分的精神来,不可慢待了他们。延昭、绣心、红袖,你们三人明日也要盛装迎客,好好接待与金家的公子小姐们。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大家都齐声应了,神态非常恭敬。 老太爷很满意这个效果,摆了摆手道:“那就散了吧。” 以大老爷西门宗实为首,大家都站起来,鱼贯出了松柏堂。 大房、二房的住所方向不同,两房人分道扬镳,天色已经全黑,下人在前面打着灯笼,西门宗英在前,曹氏和知秀在后,路过花园的时候,有一段路两边都是灌木丛。 知秀落后曹氏半个身体走的,感觉有人拉了一下她的袖子。 她侧头,见不知什么时候一个眼生的丫鬟跟到了她后面。 “奴婢是三小姐房里的,有话跟二小姐说。”这丫头压低了声音对知秀说。 不知道小红袖又想做什么,怕不是又要她帮忙偷溜玩耍什么的。知秀微微点头,放慢了脚步,拉开距离,看前面西门宗英和曹氏都转过拐角了。 “是红袖叫你来的?”知秀问那丫头。 “是,三小姐有事拜托。” “什么事?” 丫头左右看了看,道:“二小姐请跟我来,三小姐在等你。” 知秀不疑有他,跟着这丫头走,走的都是僻静的小路。她愈发以为是红袖又想偷溜出门什么的,不过这夜很快就深的,出门也太危险了,得好好规劝一下。 “你们三小姐不会又想出门吧?夜里出去可有些危险。”知秀随口说道。 前面的丫头却只顾低头走路,并不回答。 知秀有点奇怪,道:“你怎么不说话?” 那丫头仍然不吭声。 这下知秀起了疑心了,一把拉住她,站住了脚道:“你到底是谁?谁要你来找我?” 那丫头惊慌地看她一眼。 “是我让她来找你!” 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把知秀吓了一跳,她猛地回过身去,见幢幢树影里,柳新丰壮实的身体显得十分高大,他的脸被树荫遮在暗影里,更是有种鬼魅之感。 知秀回头,见那丫头已经不知去向,左顾右盼,见这里十分僻静。不必多想,柳新丰让那丫头冒充红袖房里的人,将她诳到这里,一定有不轨的企图,她根本不与他对话,扭头就跑。 柳新丰想不到她反应这么快,赶忙几个箭步冲上去,知秀走得急,被他一拦,就撞在了他身上。 柳新丰趁机双手环抱,把她困在怀里。 知秀立刻惊叫起来:“你干什么!” 柳新丰一手勒住她的身体,一手去捂她的嘴,压低了嗓音道:“别慌别慌,我就想跟你亲热亲热。” 知秀愈发惊慌,不住地扭动挣扎起来。 “放开……”她的嘴被柳新丰捂住,只能在躲闪之际发出破碎的字眼。 “流氓……” 柳新丰不管不顾地要把她往树丛里拖,知秀哪肯让他得逞,拼命地挣扎。柳新丰大约料不到她如此烈性,一时疏忽手上打滑,被她挣脱开去。 知秀挣开之后,抬手就往他两只眼睛上戳去,两根葱管似的指甲顿时成了利器。 眼睛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之一,柳新丰吓得一下子就闭上了眼睛。 知秀趁机一膝盖顶在他胯下。 “啊……”柳新丰发出一声鸭子被掐住脖子一般的惨叫,身体也佝偻下去。 知秀紧跟着一手肘打在他背上。 柳新丰哪里料到她有这样接二连三的手段,差点一个狗吃屎扑到地上。 “王八蛋!”知秀的拳头雨点一般落下来,虽然力量不大,但她不打身体,专打头脸,柳新丰眼睛上、鼻子上、耳朵上、颧骨上都挨了好几下。只是胯下被顶的伤害实在太突然太惊人,他一时半会缓不过来,若在平时,十个知秀也不够他收拾的。 好在知秀也不敢打太久,怕他缓过来,那就该换她倒霉了,所以打了将近十下,最后又踢了一脚,骂了一句“人渣”,便拔腿跑掉了。 柳新丰色\欲未逞,又挨了打,哪肯善罢甘休,稍微缓过神来,便追了上去。 这个贱表子,他非抓着她,好好折磨不可。 被欲火和怒火冲昏脑子的柳新丰,全然没把西门家的贵族身份放在心上。 知秀毕竟是个女孩子,跑得没有他快,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扭头一看,还有四五丈就被追上了,当机立断地大叫起来。 “救命啊!救命啊!” 尖锐的声音在空旷的花园里传得特别清晰。 柳新丰深怕惊动西门家的其他人,脚下就有些迟疑,正好这时候旁边树丛里窜出来一个人,一把拖住了他,差点没把他绊倒。 而知秀则不停留,跑过拐角去了,大约是感觉到不会被追上了,也就不再大喊救命。 柳新丰喘了口气,扭过头,见拦住他的是西门延昭,便把火气都发泄在他的头上。 “这贱人居然敢打我,你看看我这脸!”他指着自己的鼻子、脸颊,往西门延昭眼前凑。事实上,最让他震怒的并不是脸上的伤,而是胯下受的那一膝盖,这种耻辱,是个男人都受不了。 西门延昭道:“我早说过她不是好惹的。” 柳新丰一口唾沫吐在他脚下:“我柳新丰什么女人没见过,这个贱人不识抬举就罢了,竟敢对我动手,我看她是活得不耐烦了。我告诉你,这贱人我非得手不可,不让她在我胯下求饶,我柳字倒过来写!” 西门延昭皱眉道:“你一口一个贱人,不要忘了,她是我们西门家的小姐!” “呸!你以为西门家还是以前的老贵族啊,别做梦了!” 西门家的没落是事实,西门延昭怎么会不知道,放在二十年前,别说柳新丰了,就是柳奔,也不敢在西门家面前放肆。 “就算西门家不比从前,西门家的小姐,也不是你随便就能动的!”西门延昭忍着怒气。 柳新丰冷哼不已:“我就是动了又怎么样,我看你们家大房和二房很不和的嘛,你对这个妹妹好像也没什么感情。若是她从了我,你不就成了我的大舅子,亲上加亲,到时候你想做什么差事,我爹一句话不就给你搞定了,还用得着求什么刺史?” 他这话是信口开河,西门延昭却是心里一动。 没错啊,柳家是自己的舅家,按理可比东方刺史要亲近得多了,干嘛舍近求远,放着柳家的关系不用呢。 不过很快,西门延昭就冷静下来,西门绣心可是马上要跟金家议婚的人,这时候让柳新丰动了她,岂不是得罪金家。他西门延昭可没这么傻。 “你还不知道吧,我这个二妹,可是跟金家长房大公子有婚约的,金家明日就要来了,你这时候动了她,就是跟金家为敌。你们柳家难道还敢跟金家对抗吗?” 柳新丰皱眉:“金家?哪个金家?” 西门延昭冷笑:“自然是卢布湖城的金家。” 柳新丰顿时吓了一跳。他虽然草包,但也知道,金家是世袭罔替镇国公,比起西门家可是要显赫得多,何况他还知道金家大老爷在帝都任职,也是个实权人物。如果说柳家坐镇一方,堪比诸侯,那么金家就是身处朝堂中心,影响千里之外。 看到柳新丰沉默下来,西门延昭就知道,金家这张牌成功地吓唬住了他。大棒过了,还得胡萝卜嘛,他放缓了声音道:“白马城又不止我妹妹一个美女,明天接待完金家,我陪你去喝花酒,到时候美女任你挑选,个个千依百顺,岂不痛快。” 柳新丰哼了一声,他脸被打成这样,明天说不定就成了猪头,哪里还好意思出门。 就在西门延昭将他半哄半吓的劝住之时,突然一声凄厉的呼叫划破夜空——“救命啊!” 两人顿时脸色一变。 40、闹大(第一更) 从柳新丰手中逃得一命的知秀,在确定他不会再追来之后,才停下了脚步,瘫软地靠坐在一块假山石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心口还兀自砰砰跳个不停。 这柳新丰实在太胆大妄为了,在西门家的府里,居然敢明目张胆地对她下手,仗着自己老爹是黑矛军大将军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后怕的感觉过去之后,知秀的怒火便熊熊地燃烧起来,夜风清凉,吹得她的脑子也无比清醒。 是了!柳新丰并非一味草包,他也是有恃无恐。他敢直接对她下手,就是算准了,就算吃了亏,西门家也不敢张扬。一来自家的女孩子*是家丑,家丑不外扬;二来西门家如今也无法与柳家抗衡。说不定到最后,还念在两家是姻亲,直接把她嫁过去也可能。至于她跟金家什么的婚约,她都已经破身了,自然不可能再履行,总能有推掉的理由。 越是思索,知秀便越是心惊。 无论是她的猜测也好,还是柳新丰的确有这样的心机也好,总之这个男人太可怕,他敢用一个丫鬟把她骗走,这次被她暴打一顿,绝对不会就此罢休。正所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她若是忍气吞声,反而助长他的气焰,将来还要被他害了。 这些道理说起来复杂,其实片刻就能厘清。 静下心来之后,知秀便听到远处隐隐约约似乎有人在叫她,仔细侧耳听了听,的确是自家二房的人在叫她的名字。想必是曹氏发现她不见了,派人来找。 正好,那柳新丰说不定还会追上来,赶快跟自家人汇合才能确保安全。 知秀站起来走了两步,又站住了。 不行!若是就这么走了,就算跟长辈们告状,柳新丰也可以不认账。 她脑中迅速地盘算开,这西门家里,谁能为她做主?不是父母,也不是大伯和大伯母,是老太爷!只有老太爷,才能制得住柳新丰! 当机立断,她忽然扯开嗓子,大叫了一声“救命啊”! 这一声叫也正是西门延昭和柳新丰听到的那一声,两人一听见这声音,就觉得坏了,不能再让她这么叫下去。 “我早说不该放过这贱人!”柳新丰大骂一句,拔腿就追。 西门延昭只好也追了上去。 而知秀,一路叫一路向老太爷住处的方向奔跑,一面还扯散自己的头发,弄乱自己的衣服。 “是二小姐!是二小姐在叫救命!” 被曹氏派来寻找她的吴妈和两个丫鬟,都听出了知秀的声音,脸色大变之下,也顺着声音的方向匆匆招来。 老太爷的住处离着并不算太远,知秀一面跑一面不停地呼救,等跑到近处,老太爷这边的灯已经都点亮了。 “是谁在叫救命?”老太爷西门战刚刚准备要就寝,外衣都脱了,便听到凄厉的叫声。 服侍他的老仆也蹙眉道:“老奴这就去看看!” 他出了门,叫人点灯笼去前面查看。 西门战则将外衣披在身上,等着消息。很快,前头就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响起好几声惊呼。 很快,那老仆便匆匆地回来了,脸上还带着一层惊色。 “老太爷,是二小姐在呼救。” 西门战挑眉道:“怎么回事?” 老仆道:“老奴叫人去前头查看,刚开了门,就见二小姐扑进来,衣衫头发都乱了,大叫着救命,说是有人要害她。老奴见她神色慌张,话也说不清楚,想必是受了惊吓,先叫两个丫鬟去安稳她的情绪了。” 西门战眉头大皱:“自己家里,又是半夜,会受什么惊吓?你扶我去看看。” “是。”老仆扶起他,往前院走。 松柏堂里,知秀正坐在椅子上,浑身发抖。两个丫鬟,一个倒了热水往她手里送,一个则温言安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老太爷房里的丫鬟,都是年纪比较大的,老成稳重的,所以尽管见知秀这副狼狈模样,也十分惊讶,但却都知道该怎么应对。 老太爷进来,一见知秀的模样,果然头发都散了,衣服也扯得乱七八糟,脸上全是泪痕,仿佛被人蹂躏过了似的,不由也是暗暗吃惊。 他走到她跟前,道:“你怎么回事?” 知秀抬起头,见是老太爷,立刻往他身上一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哭喊道:“爷爷!爷爷给孙女儿做主啊!” 西门战眉头大皱,被她抓得很不自在,便对两个丫头道:“还不快扶起来!” 两个丫头忙一边一个去扶知秀,但知秀却紧紧抓着老太爷的衣服,哭道:“爷爷,有人要侮辱孙女儿,有人要侮辱孙女儿……” 一听到侮辱两个字,老太爷眉头猛地一跳,喝道:“胡说!自己家里,谁敢侮辱你!” 知秀满脸泪痕道:“是柳新丰,是柳新丰!” 西门战立刻又惊又疑。 就在这时,前院的大门被人砰砰砰地拍响,在寂静的夜里,仿佛有人来打砸抢似的。 不等西门战吩咐,他身边的老仆便先叫人道:“还不快去看看,是谁大半夜敢来拍门!” 立刻有下人跑去开门,不等问,两个人便扑了进来,正是柳新丰和西门延昭。 两人一溜烟地跑进来,一看松柏堂的情形,就知道糟了。 西门战一看他们俩来得毫无缘由,而那柳新丰脸上又青又紫,顿时想到孙女对他的指控,眉头又是一皱。他今天晚上已经皱了好几次眉了。 “你们又是怎么回事?” “我……我们……”西门延昭张着嘴,却答不出来。柳新丰也是瞠目结舌。 此时知秀还跪在西门战脚下,抱着他的大腿,抬手一指柳新丰道:“爷爷,就是他!就是他!他想要侮辱孙女儿,他不是人!” 柳新丰当场脸色大变,骇然地向西门战看去。 西门战往日眯着的双眼已经完全睁开了,紧紧地盯着他。 这时,前面的大门又被人拍响了。 “哎哟,这又是谁?” 下人去开了门,却是吴妈带着两个丫头跑进来,不等看松柏堂里的情景,便先给老太爷告罪道:“奴婢奉二夫人之命来找二小姐,在花园里听见二小姐呼救,往这边跑来,不知是不是来了老太爷处……” 话没说话,她就看见了地上的知秀,顿时惊地尖叫一声。 “二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吴妈奔上去抱住知秀,见她头发扯得乱七八糟如疯妇,身上的衣服也是歪歪斜斜,外衣的领口都被拉开了。 知秀哭道:“柳新丰这个王八蛋,叫一个丫鬟把我骗去无人处,想要侮辱我,若非我拼命挣扎,只怕这时候已经被他……”她说不下去,呜呜咽咽哭起来。 吴妈又惊又怒,转头瞪着柳新丰喝道:“柳公子,你是我们家的客人,我们好心收留你,你怎么能够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来!” 柳新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尖声道:“胡说!我没做过,是她诬陷我!” 知秀哭喊道:“你混蛋!我跟你拼了!” 她从地上猛地跳起来,一头向柳新丰撞去。 柳新丰拼命往旁边躲,却仍是被她撞中肋下。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用双手去阻挡,抓住了她的头发。 “二小姐!”吴妈惊叫一声,忙奔上去要救知秀,哪知却是拉也拉不动,她以为是柳新丰不撒手,便怒喝道,“你这禽兽!还不放开我们小姐!” 柳新丰却苦不堪言,不是他不肯放开,是这女人根本就是牢牢抱在他的腰上,两只指甲尖利的手还在他背后不断狠掐,痛得他龇牙咧嘴,他也怒了,抓着她头发的手用力扯着。 知秀头皮吃痛,却愈发激起了心中的狠气,一口咬在他的胸膛上。 “啊!”柳新丰立时痛地尖叫一声,抓着她头发的手猛地一扯,将她掼倒在地上。 知秀苗条身轻,被他这一掼,直接便摔在地上,愈发哭得凶狠了。 “爷爷!爷爷!”她喊叫起来。 吴妈也被她带倒,抱住了她向西门战悲愤道:“老太爷,您看看,这个人当着你的面,都敢欺负我们小姐啊!” 而柳新丰把知秀给摔出去之后,便已经后悔了,这可是在西门战老太爷跟前。他可以不把西门延昭放在眼里,可是西门战是谁?当年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啊!就算现在西门家没落,但不管怎样,他头上还顶着安国侯的贵族头衔呢! 此时西门战也已经是怒发冲冠了,这些人当着他的面,闹得这样乌烟瘴气,又有柳新丰侮辱他孙女儿的指控在,素来要强的老太爷怎么能不发怒! 而此时柳新丰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西门延昭这个大孙子在旁边呆若木鸡,知秀哭着,吴妈喊着,一片兵荒马乱,更让他烦躁不堪。 “都给我闭嘴!”老太爷大喝了一声,手掌也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蓬一声大响,所有人都唬得闭上了嘴。 此时前门又是一阵乱,老仆急匆匆跑来禀报。 “老太爷,大老爷、大夫人来了!” 西门战冷哼一声:“来得好!我倒要问问,他们招进来的是什么禽兽亲戚!” (强推了,今日起双更) 41、各执一词(第二更) 夜色已深,松柏堂内灯火通明。 老太爷西门战大马金刀坐在太师椅上,面色沉如锅底。 大老爷西门宗实、大夫人柳氏、大公子西门延昭,还有一个当事人柳新丰都站在他面前,一个个脸色凝重,眼神紧张。 知秀则被吴妈扶着,站在老太爷右手边,衣服已经整理好,只是头发散乱却是没办法在这里重新梳理的。 “二老爷和二夫人来了。”老仆禀报了一声。 西门宗英和曹氏匆匆进屋,第一件事就是先找知秀。 “我的儿!”曹氏心疼地叫了一声,奔上去将知秀揽在怀里。 知秀适时地滚下两行眼泪,委屈地叫了一声:“娘。” 曹氏悲愤地对老太爷西门战道:“老太爷!绣心可是咱们家正经的小姐,如今竟然被柳新丰这个恶客欺辱,你老人家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老太爷道:“西门家的人自然不能给别人欺负,你先别嚎,待我问清楚事情再说。” 曹氏这才不说话。 老太爷扫了眼前众人一眼,对知秀道:“你过来。” 知秀抹了抹眼泪,慢慢走出来,娇娇怯怯地道:“爷爷。” 老太爷道:“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知秀道:“我们在老太爷这里商议完事情,便一起回西跨院去。我原是跟在爹娘身后的,路过花园的时候,有个丫鬟悄悄地跟上来,自称红袖房里的人,说红袖找我有话说。我想着红袖素来贪玩,说不定又想叫我帮忙偷溜出府,但已经入夜了,外出不安全,我便想去劝劝她。谁知那丫鬟将我带到一个僻静处,根本没见到红袖,反而见到这个淫贼柳新丰。” 她抬手一指柳新丰,恨恨地瞪他。 “这柳新丰一见到我,嘴里便不干不净,还动手扯我的衣服,我拼尽全力反抗,这才逃了出来。可是他居然穷追不舍,我害怕得很,夜里看不清路,就跑到爷爷这里来了。” 她眼泪又流了下来,哭道:“爷爷,你可一定要为孙女儿做主啊,这个柳新丰屡次三番地觊觎孙女儿,如今竟然胆大包天,敢在你老人家眼皮子底下做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他根本就没把你给放在眼里!” 老太爷哼了一声。 柳新丰也吓了一跳,这妮子不说自己恨他,却说他没把老太爷放在眼里,摆明了要让老太爷生气。 “你这贱人闭嘴!”他立刻就大喝一声,“老太爷,事情根本不是这样!明明是这贱人要勾引我,我不肯就范,她就趁我分心之时打了我好几下,还反过来要诬陷我,毁我名声。老太爷你是西门家的家主,我父亲一直敬重你,你可一定要明辨是非啊!” 老太爷西门战道:“我当然会明辨是非,不用你来教!” 柳新丰尴尬地闭上嘴。 柳氏见老太爷对柳新丰态度不好,显然是相信知秀的说辞,柳新丰毕竟是她的亲侄子,又是大房做主收容他做客的,他坏了事,大房肯定要背责任,所以一定她必须帮柳新丰开脱。 “老太爷,二小姐跟新丰的说辞相反,两人各执一词,其中必有人说谎。既然二小姐说是红袖房里的丫鬟将她引去的,那么只要把红袖房里的丫鬟统统叫过来辨认,里面若是有那个丫头,自然可以证明二小姐所言不虚。” 知秀立刻道:“大伯母这话错了。那丫头受了柳新丰的收买,编造谎言来骗我,她说自己是红袖房里的话,必然也是假的。所以,光叫红袖房里的丫头不够,得把大房所有的丫头都叫过来才行。” 柳氏皱眉道:“二小姐怎么知道她就是大房的人,这家里又不是只有大房有丫头。” 知秀笑起来,道:“如果那丫头是二房的,我怎会不认得?既然不是二房的,剩下的便只有大房和老太爷处,大伯母不承认是大房的人,难道是说这样欺骗主家的丫头是出自老太爷手下吗?” 老太爷眼神一冷。 柳氏唬了一跳道:“我可没这么说过,你别乱讲!” 知秀轻哼一声。 柳氏又一次见识到她的牙尖嘴利,吃了亏,一时不敢再说。 曹氏满意地看一眼知秀,然后上前道:“老太爷,绣心说的不错,您手下的人,一定是可靠的;而二房的人,绣心也不会不认得,这样排除下来,要么是大房的丫头,要么就是粗使的下人。” 知秀插嘴道:“那丫头细皮嫩肉,穿得也好,绝不会是粗使的。” 曹氏点头,道:“那么,就只剩下大房这一处了。老太爷,您看?” 柳氏大急,她知道自己这个侄子是什么货色,这事一定是他惹出来的无疑,但总不能叫二房将大房抓个现行。她赶忙给柳新丰递眼色。 柳新丰大叫道:“何必如此麻烦!这贱人说有个丫鬟可作证,我也有人证!” 二老爷西门宗英沉声道:“你开口闭口贱人,当我们西门家是什么!” 柳新丰噎了一下,他是粗口惯了,此时看老太爷,果然脸色很难看。 柳氏暗恨这侄子草包,却也不得不赶紧帮他解围:“你既然说有人证,那人证在哪里?” 柳新丰道:“我这人证不用去别处找,就在此处。”他用手一拍西门延昭的肩膀,道,“大公子就是我的人证。” 所有人都看着西门延昭。 老太爷道:“延昭,你来说,他们谁说的是真的。” “这个……”西门延昭左右看看,脸色犹豫。 柳新丰自然是想让他作伪证,把污水泼到知秀身上;看自家父母的眼色,也跟柳新丰一个意思。但是老太爷跟前,他却没有这个信心可以把谎话编圆。 老太爷道:“让你回话,你支支吾吾什么!” 老太爷的威势是十分逼人的,西门延昭不敢再迟疑,只好答道:“我,我并没有看见他们谁勾引的谁。当时我在花园子里走着,听见数从后头有人缠斗,等过去的时候,只看见新丰脸上被打成青紫,而二妹却并不在场。新丰说是二妹打了他,一气地追上去,我怕出事,便一路跟着,最后到了老太爷这里。” 他这话既没有证明绣心的说辞,也没有证明柳新丰的说辞,明显是不想趟这趟浑水。 柳新丰大怒道:“枉我把你当兄弟,你居然这样撇清!” 曹氏冷笑道:“你把他当兄弟,终究不是兄弟;我们绣心,却是他正经的妹妹。” 柳新丰恨恨地瞪着西门延昭,西门延昭却别过头去。 柳氏也对儿子不帮着自家侄子的行为感到气恼,瞪了他一眼。 一直不说话的大老爷西门宗实咳了两声,慢慢道:“老太爷,他们两人各执一词,虽说都有人证,一时片刻却也不能求证。我看这事情不过是两人小孩儿的误会罢了,不必太过较真。” 曹氏顿时怒了,大声道:“大哥这话真是叫我们寒心死了!绣心可是你的亲侄女儿,被一个外人欺辱了,差点失了清白,这是一句误会就能解决的吗?柳新丰意图奸/淫良家妇女,这是大罪!要送官法办!” 柳氏顿时吓了一跳,道:“弟妹这话太过了吧。柳新丰是咱们家的亲戚,不管怎么说,也不能送官。” 她又对老太爷道:“老太爷,家丑不外扬啊。况且,新丰是我大哥亲自托付给咱们家的。我大哥此时还在前线舍生忘死地战斗,若是知道自己的儿子被栽上**妇女的罪名,还是自家亲戚下的手,他该有多心寒!” 老太爷也咳嗽一声,道:“送官就不必了。这件事情,就在家里解决。” 曹氏气哼哼道:“家里解决也行。总之,柳新丰意图侮辱西门家的小姐,无论如何,不能再让他住在咱们家里了。” 这话是要把柳新丰扫地出门了,柳新丰怎么肯忍受这个奇耻大辱。 他立刻高呼起来:“凭什么!是她勾引我,殴打我,还诬陷我,凭什么是我的错!” 绣心实在对他的无耻忍无可忍,一个箭步窜上去,厉声道:“撒谎也不打个草稿。我一个弱女子,能殴打你,开什么玩笑!” 柳新丰指着自己的脸道:“大家看看,大家看看,我脸上这些伤,难道会是自己打的吗?” 灯光下,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确实十分明显。 曹氏嘲讽道:“柳公子堂堂七尺男儿,被人打成这样,也好意思到处显摆。换了是我,羞也羞死了。” 柳新丰一张脸涨成猪肝色,大喝道:“老太爷,我把话放在这里!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一个公道,我也不会再在你们西门家待下去!你自己想想,西门家现在是什么境遇,能跟我们柳家作对吗!” 老太爷大怒,拍着椅子扶手道:“你这是威胁我!” 柳新丰昂着头:“不敢!老太爷要是顾全两家情义,就不要让我蒙冤受屈!” 老太爷冷哼道:“若是你无辜的,自然不会冤枉你;但若你真的敢对我西门家的女孩子起淫念,哪怕你父亲来了,我也能办了你!”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目圆睁,须发皆张,上身微倾,蓄势待发,犹如一头雄狮傲凛天下。 柳新丰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这才想起来,西门战当年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虎老雄风在,仍然不会被人随意恫吓欺负。 但他仗着有父亲撑腰,仍是嘴硬道:“好,那我就看老太爷怎么决断!” (双更求收藏,陶苏快上架了,求收藏冲订阅啊~~~) 42、口水混战(第一更) 柳新丰威胁老太爷,虽然被老太爷压了下去,但是老太爷心里真的没有震动么? 事实上,老太爷西门战心里很清楚,西门家如今是大不如前了,他老了,两个儿子,大儿子西门宗实守成有余开拓不足,一把年纪还没有官身;二儿子西门宗英多年在外,虽经商有道但在白马城却无任何人脉。以至于堂堂安国公府,嫡长孙西门延昭想入仕,都只能去求外人帮忙。 西门家如今,的确是得罪不起柳家。 老太爷西门战陷入了短暂的沉吟。 知秀见局面僵持,也意识到不对,悄悄地拉了一下曹氏的衣袖。 曹氏便道:“老太爷,虽然双方各执一词,但只要找到绣心说的那个丫鬟,真相自然大白。” 老太爷西门战看她一眼,点点头,对柳氏道:“把你们大房的丫鬟全部叫过来,让二丫头看看,到底有没有她说的那个丫鬟。” 柳氏犹豫:“这……” “还不快去!” 西门战一个眼刀飞过去,柳氏吓了一跳,道:“是,我这就去。” 她扭身要走,脚下却一个趔趄,正好柳新丰在旁边,下意识拉了她一下。柳氏飞快低声问:“那丫头是谁?” 柳新丰便知道她是故意装跌倒,立刻答了两个字:“红玉。” 柳氏便知道了,站起来走到松柏堂门口,道:“来人!” 自有平日跟着她的一个妇人上前。 “去把咱们大房所有丫鬟,不管是屋里使唤的还是做粗活的,统统叫来。”柳氏大声地吩咐完,又飞快地蠕动嘴唇道,“把红玉藏好。” 那妇人常年跟着她,心领神会,自去办理。 柳氏回到堂里,大家一起等候。 等待中,西门宗实和西门宗英都在圈椅上坐了,曹氏拉着知秀去后面整理头发和衣服;柳氏心里不放心,坐不住,只站着;柳新丰和西门延昭原本站在一起,不过柳新丰恨西门延昭不为他作证,厌恶地离他远远的。 不大会儿,大房的所有丫头都过来了,呼啦啦站了一屋子,有将近三十个人。而跟着丫头一起过来的,还有蹦蹦跳跳的小红袖。 柳氏皱眉,对带着红袖过来的妇人斥道:“怎么把三小姐也带过来?” “三小姐听到动静,硬要来,奴婢也拦不住……” 红袖扑到柳氏跟前,仰着头道:“娘,把这些丫头都叫来做什么呀?” 柳氏道:“大人做事,小孩子别插嘴,去你哥哥那边。”她冲底下人瞪眼,让她们把红袖带过去。 红袖倒也不闹,乖乖地被人牵到西门延昭身边,张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 柳氏道:“老太爷,大房的丫头已经全部过来了。” 老太爷眯着眼睛,像是快睡着了,半天才嗯了一声,微微睁开眼睛道:“二丫头,你去看看。” 知秀应了一声,走到丫头们跟前。 这些丫头六人一排,她一排一排地看过去,看得很仔细,但柳氏既然早有准备,又怎么可能被她找出来。 一圈看完,当然是没有那个丫头了。 她想了想,对柳氏道:“请问大伯母,你们大房一共有多少丫鬟?” 柳氏道:“二十八人。” 事实上是二十九个,少了一个红玉,她自然要少报一个数。 知秀看了看,在场的丫头的确是二十八人,跟柳氏说的是对应的,却没有把她骗去的那个丫头,只要摇摇头走回曹氏身边。 柳氏脸上掠过一丝得意,大声道:“二小姐找到了吗?可有你说的那个丫头?” 知秀无奈,只能回答:“没有。” 柳氏便笑了笑,对老太爷道:“老太爷您瞧,二小姐所说的那个丫头根本就不存在,可见二小姐所言有假。” 老太爷不说话。 知秀此时心中也已经懊恼,她把人证说得太早,只怕大房早有准备,如果故意藏人,她也没办法证明。 柳新丰也哈哈大笑起来:“怎么样?我早说是她勾引的我,还说什么丫头、人证的,呸!现在被拆穿了吧,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知秀大怒,刚想说话,被曹氏一把按住。 曹氏道:“老太爷,大房有多少丫头,我们都不清楚,如绣心所说,既然那个丫头敢骗她,说不定此时已经得到消息藏匿起来,一时片刻自然找不到她。不过府里的下人都是通过正经买卖来的,每个人都有登记在册,只消把大房奴仆的花名册取来,一一对照,自然就能找出那个丫头了!” 柳氏顿时大惊,如果把花名册拿来,那不用找,只要一数就会发现少了一个人了。 “老太爷,事到如今,就是二小姐撒谎构陷新丰,我们大房的丫头全都在此,却没有她说的那个人,可见并无人证!老太爷,新丰是我大哥的独子,柳家上下就这么一根苗,若是他在我们府里受了委屈,我大哥必定不肯善罢甘休,到时候若是与咱们家为难,或者四处散播咱们家苛待亲戚,岂不是坏了咱们西门家的名声!” 柳氏的确是有心机的,话里话外处处都是为西门家着想。 但是曹氏也不甘示弱,立刻也道:“老太爷,绣心可是你的亲孙女,她遭人羞辱,虽然侥幸保全,但也深受惊吓,若是还包庇外人,让自家人蒙羞受辱,传扬出去,岂非人人都要说咱们西门家畏惧了柳家,说老太爷连自己的亲孙女都保不住?” 老太爷西门战眉头大皱。 大老爷西门宗实此时也坐不住了,站起来道:“老太爷,柳将军托子之时,老太爷也在场,他如此信任我们西门家,实在不能为一个误会而破坏两家情义啊。” 二老爷西门宗英看不下去,也道:“老太爷,今日若因惧怕柳家而让绣心受辱,只怕阖府上下,都以为咱们家没落腐朽,到时候人心尽散,谁还肯在西门家效力?” “老太爷……” “老太爷……” “老太爷……” 老太爷西门战听得头都大了,猛地一拍椅子扶手,大喝道:“都给我闭嘴!” 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但犹自人人都愤愤不平,大房二房之间互相敌视地瞪着。 柳新丰此时心中得意极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已经看出,老太爷西门战对柳家的确是有所顾忌的,加上还有姑姑柳氏、姑父西门宗实为他开脱,料那西门绣心也无计可施。 他洋洋自得地看着知秀,眼神轻蔑又嘲讽。 知秀恨得咬牙,突然冲到老太爷跟前,喊道:“爷爷,柳新丰意图对用强,我反抗时曾抓破他的背部,只消让他解开衣服检查,就能证明我说的是真的!” 柳新丰大吃一惊,同时暗道一声贱人奸诈。 原来当时在树丛中,他并没有被她抓到背部,但是刚进松柏堂的时候,她曾装疯与他打斗,就是那个时候,他的背上被她抓出好几道伤痕,至今还有点火辣辣。 这贱人居然那时候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他按捺住心头的惊慌,一双眼睛只盯着老太爷。 老太爷西门战阅人无数,听了知秀的话,又看到柳新丰的反应,就已经猜到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假的了。 他闭上眼睛,向后靠在椅背上。 大家都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面面相觑。 曹氏试探着问了一声:“老太爷……” “闭嘴!” 老太爷声音不大,却非常低沉,带着一种压抑的威势。 曹氏下意识地就闭上了嘴。 老太爷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只是那样仰靠在椅背上,慢慢道:“今天的事情,孰是孰非,我已经心中有数。老二——” 西门宗英精神一震,道:“儿子在。” “把你妻女都带回去。” 西门宗英吃惊道:“老太爷……” 老太爷抬起一只手,西门宗英便不敢再说。 “二丫头受了惊吓,你先带回去好生安慰。至于她受的委屈,我都知道,自然会为她做主。” 老太爷语速缓慢,声音不大却很有力。 西门宗英便道:“是。” 他示意曹氏和知秀走,曹氏还想张嘴,他连忙摇头。曹氏也知道老太爷既然这么说了,他们再争论也没有意义,只好拉了知秀,一家人慢慢地出了松柏堂。 他们一走,大房的人顿时都放松下来。 老太爷慢慢睁开眼睛,道:“你们是不是很得意,以为这事儿到此结束了?” 西门宗实和柳氏都吓了一跳,赶忙低下头道:“儿子(媳妇)不敢。” 老太爷哼了一声,不再看他们,而是看着柳新丰,眼睛不再像方才一样眯着,而是张得大大的,目光锐利如电。 柳新丰只觉他的目光像是刀剑一般锋利,又如同山岳一样沉重,渐渐的,头就低了下来,心里也开始发虚。 “柳新丰——”老太爷这才开口叫了他的名字,“今日之事,你心里有数。我虽然老了,眼睛却还没瞎,还没有一个人能够骗过我这双老眼。” 柳新丰额头见汗,不敢开口。 “老太爷……”柳氏想为侄子说句话,但老太爷目光一扫过来,她立刻就不敢再张嘴了。 西门战双手撑着椅子扶手,缓慢而坚定地站了起来。 众人都发现,他的身体竟然不像平时一样微微佝偻着,而是挺得笔直笔直,如苍松翠柏,令人仰望。 “我西门家,自我父亲始,匡扶轩辕,功在社稷,创下这安国公府的偌大家业。” 老太爷突然说起西门家的发家史来,大家不明其意,但都感觉到他声音里的凝重,不敢说话,只能默默听着。 就连不明白今天发生什么事的小红袖,都低着头,像大人们一样。 “自安国公府在白马城建成,西门一族繁衍生息,塑威望于一方,人人敬仰,无不奉我西门家为尊。” “可惜……”老太爷话锋一转。 “我辈不肖,不能继承祖辈意志,传至今日,安国公府虽在,西门家的威望却不复从前,连一个军吏出身、起家不到十年的柳家,都敢在我西门家耀武扬威!” 柳新丰心头一震,如芒在背。 (第一更来啦,今天还会有一更,大约在下午) 43、悲壮后的悲凉(第二更) 西门宗实和柳氏却听出老太爷话里的一丝悲哀,心头竟忍不住发酸。尤其柳氏,她之所以这样百般维护侄子,无非也是为了讨好哥哥柳家罢了。若西门家还有从前那样风光,自然有柳家主动来讨好她,哪里用得着她为一个侄子小辈而费心费力。 “柳新丰!”老太爷忽然叫了柳新丰的名字。 柳新丰一凛,竟不敢抬头。 “今日之事,究竟是谁胆大妄为,你知,我知,所有人皆知!我西门战承认,你柳家如今权势大,我是不敢得罪你们父子……” 柳新丰心里头刚浮出一丝得意。 “但是!” 老太爷的语气立刻又变得严厉无比。 “你也不要以为仗着你父亲的身份,就可以在我西门家横行无忌!须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西门家能在白马城立足几十年,所蕴藏的力量,一旦爆发起来,绝非你柳家父子可以抗衡!” 柳新丰有点不以为然,但老太爷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立刻打消了轻视的念头。 “你不要忘了,因你的懦弱无能,你父亲正在面临帝都的裁决!” 柳新丰骇然抬头。 老太爷西门战脸色发红,隐藏着一种欲喷薄而出的亢奋。 “我西门家在朝中亦有旧故,若要为你父亲挽回形象,不够分量;但若要落井下石,却是易如反掌!” 柳新丰大骇!兵部侍郎徐大友刚把军审结果上报给帝都,三军合一在即,父亲柳奔却已经与那三军统帅之位无缘,若是西门家真的再落井下石,黑矛军和柳家只怕真的就要危险了。 他被老太爷的话成功吓到,心里已经惴惴不安。 西门战毕竟已经上了年纪,说这些话已经耗费了他许多精神,要凭这几句话就震慑住柳新丰,并不只是动嘴皮子这么简单,精神、气势、语言技巧,缺一不可。 此时,他已经成功地让柳新丰产生了敬畏,也算是达到了目的。 “柳新丰,今日之事,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可以不予追究。”老太爷慢慢地坐了下去,语气也比刚才放松很多,就在大房和柳新丰都下意识地松懈之际,他话锋忽的又是一转,“但是!我们西门家,绝不可能再让你住下去!我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明天早上,你必须滚出我西门家的大门!” 柳氏大惊,抬头就想说话,但一接触到老太爷冰冷的目光,立刻如同一盆冷水浇在头顶。 西门战侧身前倾,雄踞如虎,鹰目如电,令人无法直视。 “明天,如果让我知道你还赖在西门家不走,就不要怪我辣手无情!我西门战人虽老,宝刀却仍然能够杀人!” 说到杀人二字的时候,他舌绽春雷,如怒海奔腾。 柳新丰竟被这气势推得往后退了两步,撞到了身后的西门延昭,站稳之后脸上也是一阵白一阵青。 “滚!” 西门战最后大喝一声。 这次不止柳新丰,西门宗实和西门延昭也承受不住老太爷的愤怒,抓住了柳新丰便往外逃走,柳氏也拉过红袖,丧家之犬般地跟在他们后面。 一时间,大房众人如潮水般呼啦啦地退了个干净。 松柏堂中恢复了安静。 西门战身形还保持着铁板一般坚挺,但下一刻却浑身一松,瘫软在太师椅上。 “老太爷!”一直在身边伺候他的老仆惊呼一声,握住了他的手臂。 “我没事……”西门战沙哑地说了三个字,疲惫如蛛网一般爬上他苍老的面容,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老仆心中涌出一股难以言状的悲痛:“老太爷,这个家不能没有你……” 西门战呵呵两声,道:“放心,我还没这么早死。” 他扶着椅子的扶手,老仆忙双手用力,将他扶了起来。 西门战往前走了两步,只是两步而已,却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西门家,真的是没落了啊……” 他的目光,穿过松柏堂的大门,投向遥远的夜空。 今日,虽然他驱逐了柳新丰,但毕竟还是向柳家屈服了。一个滚字,看似慷慨激昂,却何尝不是一种悲壮。 而这悲壮之后的悲凉,除了他这个老人,又有谁能够体会? 两个儿子,一个孙子,竟没有一个人能够撑起这家族吗?最早封为贵族的西门家,曾经辉煌如日中天的西门家,是要日薄西山、垂垂老矣地苟延到最后?还是月落日升,重新焕发出耀目的光彩? 谁,能够为西门家重新带来荣耀? ************************** 夜色散去,日出东方。 当太阳照进西跨院,二房一家人已经知道了老太爷最后的处置——柳新丰被赶出了西门家。 滚!这是老太爷对这个胆敢侮辱他亲孙女的无耻之徒的怒吼。 可是,也仅此而已了。 “老太爷,真的是老了。”用调羹拨弄着碗里的粥,曹氏脸上全是感叹,“当年,他是何等地杀伐果决,连你这个亲儿子,都不敢与他对峙。如今,却对一个小辈毫无办法。” 西门宗英默默地吃粥,虽然不说话,但眼神之中,也透出对这个家庭的担忧。 唯有知秀,她无法体会这种豪门没落的悲哀,也无法理解老太爷放过柳新丰的无奈。她差点被侮辱,差点失去女人最重要的清白,可是试图强暴她的人,却只是被赶出门这么简单。没有一句指责,也没有一点责罚,而她作为受害人,得到的只不过是父母的几句安慰。 她不服,更不甘。 这个家庭的亲情,让她感到如严冬一般冷漠。 西门宗英和曹氏都没有注意到她的沉默,他们还沉浸在对西门家的担忧之中。毕竟,知秀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一个替代品而已,他们到底不会像关心亲女儿一样关心她。 似乎是被餐桌上的沉闷给压抑得透不过气了,在喝完一碗粥后,西门宗英终于抬起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昨日之事,既然老太爷已经做出处置,就不必再提了。我们现在应该集中精力,筹备与金家议婚之事。” 西门宗英提起金家来,曹氏也立刻振作了精神。 “说的不错。不出意外的话,金家今日就要到了。幸好老太爷快刀斩乱麻,已经把那柳新丰赶了出去。那无耻之人,不必再去理会,我们只需好好地招待金家,趁这次机会,把绣心跟金大公子的婚事给定下来。” 曹氏一面说着一面心里就有了主意。 “绣心,吃完早饭便跟我回房,今天务必要盛装打扮。金家家世显赫,衣食住行必定是十分讲究。我们西门家虽然不比从前繁荣,但也仍然是轩辕最老牌的贵族之一,要给金家看看,我们西门家的小姐,配他们金家的公子,正是门当户对,天造地设!” 西门宗英认同地点头。 曹氏三下五除二地就吃完了早饭,也不管知秀是否吃饱,拉着她的手便往屋子里走。 金家的事情早已经定下,知秀就是再无奈,现在反对,也来不及了。 昨夜的事情,在太阳重新出来之后,似乎已经被所有人忘记,没有人再提起柳新丰一个字。 而柳新丰,也已经在西门家消失,干净得仿佛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整个西门家,都为金家的到来而忙碌着,如同一具庞大生锈的机器,在人群的推动之下,重新运作起来,每一个环节都忙而不乱。 西门家的大门,已经重新油漆过一遍,门楣上扎着漂亮的彩绸,写着“安国公府”四个字的匾额被擦得闪闪发亮。 中饭吃得很仓促,所有人都怕错过迎接金家的时机。 大房已经派了人,迎出城外三里地。未时二刻,消息传回府里,金家已经到城门外了,光是坐人的马车就有六辆,拉行李的大车又有四辆,跟来伺候的奴仆、护院不下四十人,真的是浩浩荡荡。 这个人数一报回来,比西门家估计的又要多一些,暗暗惊心于金家队伍繁盛之余,柳氏等人也庆幸,好在东城园子占地不算小,这么多人也安排得下。 消息回来之后,大房、二房便都在老太爷处集合,每个人都是精心打扮,吃茶聊天,专等着金家来到。 金家是未时二刻进城门的,又走了三刻钟,才终于到了西门家府门外的大街上。 门房里早有小厮在等候,一看见金家头一辆马车,便大呼小叫地冲回府里。 “禀告老太爷、大老爷、大夫人、二老爷、二夫人,金家已经到门外了!” 柳氏第一个激动地站起来,道:“好!快打开中门!” 那小厮一溜烟地跑出去,大叫着打开中门。 老太爷西门战倒是还十分稳重,咳嗽了一声道:“你们去迎接吧。” 他作为一家之主,辈分最高的老太爷,自然是不用出迎的,等金家人进门,自然会先来给拜见他。 于是,大老爷西门宗实、大夫人柳氏、二老爷西门宗英、二夫人曹氏,携同大公子西门延昭、二小姐西门绣心、三小姐西门红袖,一起出了松柏堂。 与此同时,金家浩浩荡荡的队伍,也已经抵达安国公府西门家的大门。 (第二更到~求推荐,求收藏哦~~) 44、金家来了(第一更) 轩辕帝国以武立国,从建国之初到如今的繁荣昌盛,一来是因为历代皇帝的励精图治,二来也不知耗费多少功臣的心血。 虽说如今这些年,宰相李昭重掌朝政权柄,气焰嚣张,连皇帝都得看他脸色,但从整个轩辕帝国来说,国力比之建国初,可是提高了十倍有余。 为国家强盛做出贡献的,有戎马一生的开国元勋,也有殚精竭虑的治世能臣,而如今帝国的数家老牌贵族,正是由开国皇帝以他们功勋卓著为由恩赏封赐而来。西门家的安国公府如此,金家的镇国公府亦是如此。 然而,西门家的安国公只是世袭,也就是每袭一代,爵位便要降一等,至男爵不再递减。所以,西门家的老祖宗西门达封的是安国公,到了现在的老太爷西门战手里,便是安国侯了。 金家却不然,他们的镇国公爵位是世袭罔替,除非是犯了谋反大罪,否则这爵位便不会更改。不管袭到第几代,都是国公爷。再加上金家子弟比西门家出息得多,每一代都有高官显贵,所以在西门家面临日薄西山危局的时候,金家却是达到了鼎盛时期。 这次应西门战老太爷的邀请前来白马城,一则是因为白马城每年一度的菊花盛会的确闻名遐迩,贵族之家好风雅,金家也不例外;二则是冲着当年西门战和金家老太爷金多智的深厚交情,若是不来,怕有人说金家寡恩薄情。 事实上,金家老太爷金多智已经去世多年,从他去世之后,金家和西门家往来便少了,到了现在,什么交情也早已淡了。 金家繁荣,这次大夫人金柳氏领队来,光是车子就有十辆,奴仆、护院更是许多,到了西门家安国公府外的大街上时,几乎把整条街道都给堵了。 大老爷西门宗实和二老爷西门宗英一起从大门里出来,走下台阶。 此时金家的马车上也下来一个中年男子,西门宗实和西门宗英一起道:“多年不见,鸣昌兄风采依旧啊!” 这个中年男子正是金家的三老爷金鸣昌,他跟西门宗实、西门宗英是同一辈,以前也见过面的。此次金家队伍中,大房是大夫人金柳氏为首,二房也是二夫人欧阳氏为首,都不便在大门外就下车见面,只有三房的三老爷金鸣昌能够跟西门宗实、西门宗英把臂言欢了。 金鸣昌中等身量,相貌敦和,性子也敦和,虽然金家比西门家尊荣得多,却也没有傲慢,他对西门宗实、西门宗英都很客气。 彼此见礼过后,西门宗实便道:“车马请从边门进入,至二门外停,我那夫人和弟妹都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金鸣昌点头,吩咐管事将车队从边门带进去,自己则跟西门宗实、西门宗英一道从中门进入了。 金家的车队一路进去,都有西门家的仆从引导,到了二门外,马车停下,金家的人这才开始一辆一辆地下车。 西门柳氏、曹氏已经带着西门延昭、知秀、西门红袖一起在二门外等候。 金家的第一辆马车在他们面前停下,里面先出来一个头脸齐整的妇人,放了板凳在车下。然后出来一个大丫鬟,虽然是丫鬟,但衣着已经十分精美,头上还带着金簪明珠。 丫鬟和妇人都下了车,最后才从里面出来一个中年妇女,穿着一身紫色金边牡丹花纹的曲裾,乌黑的发髻上,簪着指头粗的祖母绿翡翠簪子。西门家的两位夫人西门柳氏和曹氏,头上也戴翡翠,但是翡翠也分等级,她们的首饰之中,即便有这样大的翡翠簪子,也没有成色这么好的。 这妇女脸上也是一团富态,眉眼与西门柳氏有七分相似,但是比起西门柳氏来,却更有养尊处优的富贵从容之态。 西门柳氏一见她,便迎上去,亲热地叫道:“姐姐!”一面便挽住了她的手。 金柳氏心里对这西门家不以为然,对妹妹倒是还和蔼,拍了拍西门柳氏的手道:“我们姐妹真是好些年没见了。” 西门柳氏笑道:“可不是呢,自从红袖周岁之后,便没有再见过姐姐了。” 金柳氏便低头看着她身边福团儿一般的小女孩,道:“这是红袖吧?都长这么大了!” 红袖今日穿着粉色对襟袄子,下面的裙子雪白,绣着嫩黄的迎春花,衣襟上也是嫩黄的花朵儿,头上依然是两个丸子,系着嫩黄、桃红、浅绿三色的彩带,飘在耳朵边上,乌黑的齐刘海正好压在眉毛上,一双大眼睛,睫毛翘翘,眨巴眨巴,透着十分的灵性。 她见金柳氏看她,便甜甜地笑着,清脆地叫一声:“姨妈!”露出两个梨涡,真是甜到人心里去。 金柳氏也喜欢她,拿手碰了碰她的小脸道:“这孩子,真是可人疼!” 西门柳氏就笑,又叫过西门延昭来。 西门延昭今日也精心打扮,很是有玉树临风潇洒公子的派头,很有风度地给金柳氏见礼,金柳氏也夸奖了两句。 柳氏姐妹姐妹两个说了好一阵子话,把旁边的人都撂在那里。直到金家的人提醒金柳氏,后面的马车要过来了,金柳氏才像刚看见曹氏和知秀一样,问道:“哟!我眼生,这怕不就是二夫人和二小姐了吧?” 西门柳氏也才道:“这是我家二弟的夫人曹氏,那位就是我们的二小姐西门绣心了。” 曹氏笑吟吟对金柳氏道:“早听说柳家姐姐风采,可恨无缘相见,今日可算是见着了。”她好似一点也不在意方才柳氏姐妹冷落了她,一副笑容可掬、亲热好客的模样。 然后又对知秀道:“还不快见过柳姨妈。” 知秀是跟着西门延昭、红袖称呼的,他们兄妹叫金柳氏姨妈,她自然也就叫姨妈了。 “绣心见过柳姨妈。”知秀非常规范地行了个礼,让曹氏很满意。 金柳氏看了看她,道:“二小姐长得美貌,像曹妹妹。” 曹氏就笑。 金柳氏坐的马车已经被牵走了,这时候过来第二辆马车,下来的是金家的二夫人欧阳氏和三夫人张氏。 欧阳氏身材修长,站在人群中,比所有女眷都高一头,几乎要到西门延昭的眉毛;张氏却是中等身量,跟她丈夫金三老爷金鸣昌一样,一脸的敦厚。 两人虽然穿着不比金柳氏那般华丽,但是也都十分精美,细节之处十分讲究,单说欧阳氏手指上带着的红宝石戒指,和张氏耳朵上脖子上的南海珍珠项链,都价值不菲了。 西门柳氏和曹氏今日也都精心打扮过,见了金家三位夫人的衣着,都是忍不住暗暗惊心。幸好今日刻意拿了最贵重的衣裳首饰来,否则只怕这第一面就得比人家矮半头了。 曹氏摸了摸手腕上的春带彩翡翠手镯,暗道侥幸。 大家互相见礼,欧阳氏便笑道:“原是二丫头跟我一车,二丫头淘气,半路要跟她姐姐去一起,三弟妹便只好来我车上,给她们姐妹腾地方了。” 众人这才知道为什么欧阳氏跟张氏会同一车来了。 这时第三辆马车又过来了,车门还没开,里面便先传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大家就都知道,车里坐的是金家大小姐金芳月和二小姐金芳丽了。 果然开了车门后,先下来两个小丫鬟,然后扶出来两个年轻女郎。先出来的女郎,穿着蕊黄的小曲裾,浅蓝色的大幅裙摆下,精美的金丝履镶着玉片和珍珠,她推开丫鬟的手,自己从车上跳下来,浅蓝色的裙摆像花儿一样绽放。然而她一抬头,真是眉如春山、脸似芙蓉,白嫩的瓜子脸,下巴骄傲地翘着,精美的发髻上簪着一朵新鲜的粉色月季花,蓝色的发带缠着头发编成长长的一条辫子垂在胸前,发尾处还系着一颗硕大的明珠,缀着黄色的流苏,十分耀眼夺目。 她抬眼一扫,就呀了一声笑起来,回头对着马车道:“姐姐快下来,好多人接你大驾呢!” 西门柳氏和曹氏立时心里有点不快,这话说的,好像她们这些长辈都是为了一个小辈而巴巴等候似的。 唯有一个人,西门延昭,他一看见这女子的容貌,娇俏的神情,旁若无人的笑声,两只眼睛便直了。白马城里贵族小姐也多,如东方若儿也是一等一的美人,但是金家这个小姐虽然容貌上也并不比东方若儿更美,但神态里的那种娇俏,却是东方若儿所没有的。西门延昭看惯了白马城这些女孩子,乍一见到新面孔,难免失神。 及至听到这女孩儿叫姐姐,就知道是金家的二小姐金芳丽了。 被金芳丽催下车的大小姐金芳月,与金芳丽又是不同的风情,虽与金芳丽一样是瓜子脸,但是又多了一分丰腴,尤其肌肤白如凝脂,仿佛吹弹可破,细碎又整齐的刘海,发髻上扣着一个金环,也如金芳丽一样簪着一朵白色的月季花,背后长发如瀑布一般披洒,两边耳朵后面垂下两条细细的金丝链子,缀着两颗蓝幽幽的水滴型玉珠子,随着她的行动,跟她身上的藕粉色曲裾罗裙一起晃动,衣服上绣着的那一对对蝴蝶仿佛都在飞舞似的。 西门延昭心中不惊感叹,金家这一对姐妹花若能常住府里,该是多么美妙的事情。 金芳月和金芳丽下车后却没有立刻过来见礼,而是等着后面的一辆马车。 知秀站在曹氏后面,见金家的三位夫人、两位小姐都已经在这里了,金三老爷又已经在大门外下车,那么这时过来的这辆马车里,坐的大约就是与她从小有婚约,被西门家所有人惦记,还为她惹来杨理理大醋坛的金大公子了。 这么想着,她的眼睛便不自觉地张大来,盯着那马车的车门。 (大家早上好,今日第一更已到。最近投票的亲好多,陶苏大受鼓舞,码字都充满了力气,在此不一一具名,全体感谢,鞠躬~) 45、初印象(第二更) 这次车上没有丫鬟仆妇了,第一个下车的就是位身着白衫的年轻公子。 大家一看见他的脸,不用介绍就猜到,这必是三公子金季平。金季平是金三老爷和张氏的儿子,一家三口都是一样的敦厚神情,非常好认。他下车后也是非常温和地先冲大家笑一笑。 第二个下车的穿着一身宝蓝色长衫,扎着白色玉腰带的年轻男子,与金芳月、金芳丽十分相似的瓜子脸,因为是男子脸部线条又比她们姐妹更加硬朗,硬朗之中又带着一丝类似于女子的媚态,神态之中带着明显的倨傲,下了车也是面无表情。 这个是金家二公子金仲方。 这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马车的车门处,就等着金大公子金伯曰出来了。 车里先是伸出一柄折扇,挑起车门上方悬挂着的半截纱帘,然后便踏出来一只金线镶边的鹿皮秋靴。 知秀瞪大了眼睛,看着这男子从容不迫地下了车,一样是下车的动作,但他做出来的时候就没有带一丝的烟火气。 所有人的心头都同时发出一声赞叹,好一个俊朗无俦的贵公子。 比起二公子金仲方不俗的相貌和三公子金季平敦厚的性情,大公子金伯曰堪称世家公子典范。 金家基因好,每个人的相貌都不错,金伯曰尤其集家族优良基因于一体,标准美男子必备的同字脸,鼻梁又直又高,眼睛与眉毛比较接近,显得那狭长的凤眼十分深邃。一身银灰色暗纹的锦袍,扎着一指宽的腰带,扣着一只玉蝙蝠的羊脂玉腰带扣,握着折扇的手指修长白皙,干净的指甲带着天然的光泽度。 他的容貌自然已经是万里挑一了,更要紧的是通身的气派,他只是简单地站在那里,便成为所有人的焦点,这种瞩目聚拢在他的身上时,又仿佛天生就该如此,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这才是钟鸣鼎食之家的公子啊! 知秀心中感叹,若非贵族之家,是决计培养不出这样神于身外的气质的。 这时她感觉到手被曹氏重重捏了一下,眼睛看过去,便看见曹氏向她抛过来一个赞赏的眼神。 显然,曹氏对这位金大公子是十二分的满意了。 金家三位公子、两位小姐均已下车,以金伯曰为首,款款向众人走来。 走得近了,知秀又发现,金伯曰唇角一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这个笑容很奇特,似乎有春风一般温和,又带着一丝高高在上的骄傲,又仿佛含着一种看透俗世人心的超然。 “小侄金伯曰见过姨妈,见过二夫人。” 金伯曰带领弟弟妹妹们,一起向西门柳氏、曹氏行礼。他们五个人,称得上是男才女貌,站在一起的时候,真是耀眼极了。 西门柳氏甚至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忙不迭地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曹氏也是非常欣喜,目光粘在金伯曰身上都快移不开了。 西门柳氏拉过自己的儿子和女儿,对金伯曰道:“这是你延昭兄弟,这是你红袖妹妹。” 西门延昭比金伯曰要年长,金伯曰便称呼他延昭表兄。 小红袖眨巴着大眼睛道:“金家表哥,你长得真好看呀!” 金伯曰唇边的笑容微微加深了一些,对她说道:“红袖表妹也非常地可爱灵秀。” “真的吗?”小红袖用手捧住自己的脸,居然出现了一丝不好意思的红晕。 金芳月和金芳丽都捂嘴笑起来,金季平亦是莞尔,连倨傲的金仲方眼里都划过一丝笑意。 曹氏插嘴道:“伯曰,这是你绣心妹妹,比你小一岁。”她一面说,一面将知秀拖到身前。 金伯曰这才转过脸,对知秀看了一眼,微微颔首道:“绣心表妹。” 知秀蹲了蹲身体:“伯曰表哥。” “哼……”旁边有人发出一声冷哼,她抬头看去,见是金二公子金仲方。 金仲方下巴抬得高高的,像在拿鼻孔看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知秀再向其他人脸上看去,见金芳月和金芳丽也没了笑容,都冷冷地看着她,而唯一的厚道人金季平,只能冲她尴尬地笑笑。 被他们这些人的情绪影响,整个场面都有点古怪起来。 什么缘故? 知秀纳闷极了,她哪里得罪这些高贵的公子小姐了,怎么一个两个看她的眼神都这么不善。 西门柳氏问出了她的心声:“这是怎么了?” 她疑惑地看着金柳氏,金柳氏却只是笑一笑,并不回答。 倒是欧阳氏答道:“没什么,不过在路上听到一些传言,三人成虎不足采信。”她又面向金仲方等人道,“你们都是知书达理的贵族子弟,怎么能够轻易听信流言,还不快向二小姐道歉!” 金仲方冷冷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若是她自己行得正,怎么会有这样的流言!” 金芳月和金芳丽亦是脸带嘲讽。 知秀微微皱眉,道:“不知金二公子听到了什么流言?” 她见金家这些人都对她抱有敌意,口气也就生硬起来。 金仲方嗤了一声道:“你自己做的好事,还用我来提醒你么?” 知秀心中浮起一丝怒气,道:“我做了什么好事,还请金二公子明言。” 金仲方待要开口,旁边金伯曰已经喝了一句:“二弟!” 金伯曰这个大哥在兄弟姐妹之中极有威信,只是叫了一句二弟,金仲方便闭上了嘴,不过看着知秀的目光却是愈发嘲讽了。 金伯曰对知秀道:“我二弟素来率直,无礼之处,请绣心表妹不要怪责。” 他神情淡然,道歉都道得没有一丝烟火气。 知秀抿着嘴,她对金家这些人的印象,已经从最初的惊艳赞叹一下子转变成冷漠隔离。 这时,金柳氏笑了起来,她的笑声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人都齐了,妹妹,你这个主人家是不是该请我们进去坐了呀?”她拉着西门柳氏的手,像是十分亲热地说道。 西门柳氏道:“可不是呢!老太爷还在等着呢,大家快请跟我进来吧!” 她和金柳氏手拉手地带头,身后是欧阳氏、张氏,这四个人形成第一梯队;金伯曰带着金仲方、金季平,西门延昭作陪,这四个人是第二梯队;金芳月和金芳丽似乎对小红袖很感兴趣,一人一边地拉着她的手,三人形成第三梯队。最后落下的是曹氏和知秀,她们两人似乎被遗忘的似的。 知秀心里被一股郁闷之气堵着,很是不痛快,对曹氏道:“娘,咱们别去了。金家的人莫名其妙,一来就对我冷嘲热讽的,不知是什么意思。” 曹氏也是皱着眉道:“我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是在路上听到了什么传言,对你有了成见。” 知秀道:“不管怎么样,一见面就给咱们摆脸色,你看他们,何曾把我们二房放在眼里。他们都是大房的亲戚罢了,我们何必拿热脸贴冷屁股。” 对于金家的态度,曹氏自然也是不悦的,但是她惦记着联姻的大事,就是暂时有点委屈不满也得先忍着。 她拉住知秀的手道:“不管他们怎么样,我们是主人,就要尽到待客之道。待会在老太爷那里,我再旁敲侧击,看他们到底听了什么传言,必要为你解释清楚才行。跟我来。” 曹氏拖着知秀跟上队伍,知秀虽是心里不高兴,也不好这时候发作。 一路到了松柏堂,西门宗实、西门宗英和金鸣昌都早已经在了,跟老太爷也已经说了好一会的话。金柳氏等人进来,先给老太爷问安行礼,老太爷自然一一受了,少不得又夸奖金伯曰兄弟姐妹们几句。问候完毕,各自落座,松柏堂内顿时济济一堂。 金家带来的丫鬟仆妇很多,此时也不能都进屋里,便在松柏堂外面的廊下、院子里候着,由西门家的下人们陪着说话。 “皇甫老太君的身体一向可好?”老太爷先问金柳氏。 金柳氏笑道:“老太君身体还好,不过也比不上老太爷这般硬朗,老太爷是老当益壮啊。” 人老就喜欢听别人说自己健康,西门战也不例外,金柳氏的话中听,他一贯面瘫的脸上也现出一丝笑容。 “你们难得来一趟,这次可要多住些时日,下月初三菊花盛会开始,白马城有的是热闹,年轻人们可多去外面走动走动,亲戚之间也要热络一些才好。” 金柳氏道:“老太爷说的是,咱们两家原该亲热。” 老太爷点头。 西门柳氏就对金柳氏道:“姐姐不知,咱们白马城的菊花盛会一年一度,这一个月里,城中便好比天天庙会一般,实在是热闹得不得了,还有东南西北来的客商都来白马城做买卖,许多大北平府见不到的玩意儿,也都能买得到。” 金柳氏点头。 金仲方便淡淡道:“卢布湖城里,什么东西没有,若要买东西,何必来白马城。”他发出一声嘲笑。 西门柳氏顿时脸色有点尴尬。 金柳氏看了欧阳氏一眼。 欧阳氏便对金仲方道:“老太爷跟前,不许放肆。”然后又对西门战老太爷和西门柳氏道,“我这儿子叛逆桀骜得很,心直口快,每每嘴上得罪人,不过心地却是不坏的,老太爷和柳姐姐可千万别怪罪他。” 老太爷面色淡淡,摆摆手。 西门柳氏也道:“不怪,不怪。”但心里这个疙瘩却还是存下了。 (第二更来咯~喜欢就收藏本书哦~~投点推荐票支持也很开心哦~) 46、谣言(第一更) 被金仲方一搅合,松柏堂里的气氛稍稍有点尴尬。金柳氏轻轻咳了一声,道:“是了,听说如今前线战事很是激烈,好在我们大北平府倒没有受到波及。听说二老爷一家是从美罗城撤回来的,想必一定经历了许多惊险吧?” 西门宗英道:“托老太爷的鸿福,有惊无险。” “有惊无险?英伯父不是折了一条腿么,怎么还能说是有惊无险?”讨厌的金仲方又开口了。 西门宗英脸色难看。 他伤了腿之后成了瘸子,平时最忌讳的就是别人说他的腿,这金仲方当真是讨厌至极,每每说话都往人的痛处戳。 “仲方!”不等西门家人开口,金柳氏便先呵斥起来,“家里是这样教育你的吗?还不快给你英伯父赔礼道歉!” 金仲方倒也不反抗,大喇喇站起来冲西门宗英拱手道:“小侄无状,请伯父恕罪。” 西门宗英哼了一声。 金仲方便又堂而皇之地坐了回去。 他坐下去了,他旁边的金伯曰却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给西门宗英拱手施礼:“小侄听说昭武人攻打美罗城时,英伯父身先士卒,率领城中少壮抗敌,浴血奋战,筋疲力尽,才会被那昭武人砍伤。伯父虽然身体受损,但在我们心目中,却是大大的英雄。小侄对英伯父十分敬佩,请英伯父受小侄一礼。” 金伯曰一席话,让西门宗英心里立刻舒坦了不少,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道:“早听说贤侄明理,果然如此,请坐。” 金伯曰坐下来,众人都对他投来赞赏的眼神。 知秀心中暗道,这男人,倒是很会做人,至少比起金仲方来说可爱多了。 金柳氏道:“伯曰说的是,二老爷是为了抗敌才受的伤,虽伤犹荣。只是从这一件事上,便也可以看出,当时美罗城是何等的凶险。”她扭头看着曹氏道,“你们一路撤退,路上可有遇到昭武追兵,路上可还安全?” 曹氏道:“有黑矛军一名校尉率兵护送,虽然仓促,倒也没有凶险。” 金柳氏点点头。 这时候,那金仲方又开口了:“咦?可我听说,你们撤退的路上,绣心表妹可是被昭武人擒去过的呀?这还叫没有凶险吗?” 他每次一开口,总是直戳对方的痛处,不仅曹氏蹙眉不悦,西门家的人大多都露出讳莫如深的神色。 曹氏此时已经意识到金家可能听到什么了,忙道:“虽然绣心曾被昭武人擒去,但黑矛军的左校尉很快就把她救了回来,并不曾受到损伤。” 金仲方冷冷道:“可我们听说的,却不是这样呢。” 曹氏皱眉:“你听说了什么?” 金柳氏忙道:“小孩儿胡言乱语,曹家妹妹别跟他一般见识,我们并没有听说什么……” 她看样子是想给曹氏解围,但是金家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厚道”。 “娘,我们明明听了一路的流言,既然到了这里,理该问清楚才是,否则心里面只管猜忌,岂不是更加对曹姨妈和绣心表姐不敬?” 这次说话不是金仲方,而是那长发披肩的金家大小姐金芳月了。 金芳月话音刚落,二小姐金芳丽便附和道:“姐姐说的极是,流言坏人名誉,我们当然应该问清楚,以正视听。” 金柳氏皱眉道:“你们这些孩子,怎么这样不知轻重……” 曹氏忍不住了,道:“到底是什么流言?” 金柳氏期期艾艾道:“这个……”她脸色有些不好看地道,“说出来只怕是污了大家的耳朵。” 但话说到这里,大家早就好奇得不得了,自然是要追问的。 金柳氏犹豫了半天,才道:“我们进了白马城之后,便听到一些流言,说是曹妹妹一家从美罗城撤退时,绣心侄女曾被昭武人擒去。那昭武人,都说是穷凶极恶之辈,不仅残忍嗜杀,对妇女尤其凶狠残暴。就有些谣言,说是绣心侄女落在昭武人手里之时,已经被……” 她没有说下去,但大家都已经明白是什么意思。 “什么……” “怎么有这种事……” 这个传言实在是太恶毒了,若是真的散播出去,那么西门家二小姐的清白可就全毁了,连带着西门家也要蒙羞,从老太爷西门战以下,人人都是惊疑不定。 曹氏的脸色已经沉得快滴下水来了。 知秀心中更是疑惑,怎么又有人说起这件事。当初在柳园时,杨理理母女就曾经用这件事来质疑她,是被曹氏强硬地顶回去的,怎么现在金家又会听到这样的流言。 她向金家人的脸上看去,长辈们或许照顾她的面子,还不敢堂而皇之地质疑她,但金家的几个年轻人,除了一脸淡然的金伯曰和厚道人金季平之外,都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他们的目光,如同一根根刺一般,扎在她心里。 金柳氏见西门家人不说话,便自己说道:“俗话说三人成虎,市井百姓最好以讹传讹,其实这些话我们也是不信的。不过西门家也是老牌贵族之家,有道是人言可畏,若是任由谣言传播,岂不是坏了绣心侄女和西门家的名声?” 曹氏大声道:“这都是谣言!昭武人追击我们之时,都是光天化日之下,绣心虽被他们擒住,但也不过半日功夫,就被左校尉救回来,称得上毫发无伤!不知是谁无中生有,这样子来造我们的谣,必要将此人找出来,治他一个诽谤贵族之罪!” “是了是了,我们早说这些是谣言,并不相信的。”金柳氏忙不迭地认同。 知秀在旁边冷眼看着,想了想从金家进门到现在,金柳氏的表现是不是有点太刻意了? 她看向金仲方和金芳月、金芳丽,见他们三人都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底嘴角却隐藏着轻蔑和嘲讽,显然他们对这些传言并不是全然不信。 曹氏犹自气愤不平,对老太爷西门战道:“老太爷,咱们西门家的名声一向有口皆碑,如今竟有人敢造谣生事,咱们可不能不保全自家的名声啊!” 老太爷西门战最是护短好强,听了金家的话,自然也是生气的,便说道:“嗯!不管这谣言来自哪里,也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总之对咱们家是极大的不利,对二丫头的名声也十分有碍,立刻派人出去打听,看到底是哪里在造谣!” 西门宗实便应道:“这事儿我安排人去打听吧。” 老太爷点头。 这时候金伯曰道:“谣言止于智者,请老太爷不必动怒,怒易伤身。” 金仲方冷笑起来,道:“大哥,你的话我们一向是奉为金科玉律的。只是谣言止于智者,也要那谣言不可信才行。可是这次的传言,却是有鼻子有眼,据说还有人曾亲眼看见,绣心表姐被救回来时衣裳不整,这就难怪要有人质疑她的清白了。” 知秀顿时脸色一变。 曹氏已经气得立了起来,大喝道:“恶毒至极!恶毒至极!到底是什么人污蔑我女儿的清白!” 老太爷涨红了脸道:“吵什么!” 他指着西门宗实道:“你马上叫人去查!一定要查出来,到底是什么人这样说!我们西门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岂容人随意污蔑构陷!” “是,我这就去!”西门宗实立刻站起来走了出去。 老太爷双眼圆睁,心中一股怒火。昨夜的柳新丰已经让他大怒了一回,今日又传出这样的流言,西门家难道真的已经任人欺辱了吗! 大家都看出老太爷情绪不对,纷纷劝说。 “老太爷不要生气……” “既然是谣言,查清楚便是了……” “老太爷身体要紧……” 老太爷喘了一口气,摆摆手道:“不用担心,我没事。” 大家这才住了嘴。 老太爷深呼吸了两下,脸色的红色慢慢褪了下去,长出了一口气,恢复了从容,道:“年纪大了,精神到底不比你们年轻人。不过有我在,想必你们也谈不尽兴。好,老头子就不搅你们的兴致,先走一步。” 他旁边的老仆忙伸过手去,将他扶起来。 大家也都站起来,金柳氏道:“老太爷不必动怒,先歇息就是。” 西门战嗯了一声,扶着那老仆的手,慢慢地从松柏堂后门走了出去。 他这一走,大家确实都轻松了不少,纷纷各自落座。西门柳氏吩咐丫鬟们重新上茶。 有了这件事,众人心里都如同堵着一块石头,一时间只顾喝茶吃点心,竟没有人说话。 知秀低着头,手里拿着茶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身,眉尖微蹙,脑子里思索着。她对美罗城的记忆是零,对于被昭武人擒去这一段也是丝毫记不起来,虽然曹氏曾跟她说过,但也只是说个大概。如今细想起来,曹氏似乎语焉不详,并没有真正地把这件事给她说清楚。 “绣心表姐莫非还在担心谣言?”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她抬起头,见说话的是金家大小姐金芳月。 金芳月端着一个茶杯,笑眯眯地看她,但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 “哎哟姐姐,是不是谣言还不一定呢,你这时候问绣心表姐,岂不是叫人难堪?”金芳丽旁若无人地跟金芳月笑道。 知秀眉头一皱,对金芳丽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最近亲们对剧情都多有讨论,每个亲的意见陶苏都认真看了。关于恢复记忆,其实已经快了,这个将成为情节上的一个分水岭,知秀的言行都将发生改变,会从嘴皮子犀利向真正犀利转变;而关于男主,嘿嘿,左骄阳当然是重点候选人,小金这个人物也比较复杂,不会随便就ko掉,总之陶苏这次想尽全力地塑造一些更多的有特点的人物,请大家继续支持我吧~~~另外,照旧的,今天还会有一更~) 47、暗示与推诿(第二更) 金芳丽细长的柳眉挑起,道:“我并没有什么意思呀。绣心表姐若是担心流言,就应该把真相说出来,以证清白嘛。” 知秀冷笑一声,道:“你这么说,岂非已经在质疑我的清白。” 金芳丽轻轻摇头:“我可没有质疑,只是若你自己心虚,那又另当别论了。” 知秀扫视全场,见金家几人,从金柳氏以下,人人都脸色淡漠,回想他们进门到现在的种种表现,只怕人人都已经对她有了成见。 曹氏道:“市井百姓无知,以讹传讹,如今我家已派人去查探遥远出处,不日便可证明绣心清白,又何必在这个时候逞口舌之利争论。芳丽小姐出身豪门,想必不会跟那种愚民一般被几句谣言糊弄。” 她这几句话夹枪带棒,金芳丽到底有教养在,不敢跟长辈争辩,便只是扯了扯嘴角,然后转过脸去,对金芳月道:“姐姐,这里气闷得很,咱们去外头走走吧。” 金芳月道:“好,坐了这么久的马车,是该活动一下筋骨了。”她看着金伯曰道,“大哥,你去么?” 金伯曰微微摆手:“你们去吧。” 金芳月又对金仲方和金季平道:“二弟、三弟,你们陪我们出去走走。” 金仲方和金季平都应了,四人一起站起来。 西门柳氏忙道:“让延昭陪你们去花园里走走。”她冲西门延昭打眼色。 西门延昭便站起来,陪着他们四人一起出去了。 他们一走,小红袖顿时孤孤单单,她跑到西门柳氏旁边,挨在她身上,软糯地道:“娘,我要跟着你。” 西门柳氏宠爱道:“好,你就跟着娘,哪儿也不去。” 金柳氏看着红袖道:“小红袖实在玉雪可爱,叫人不喜欢都不行。”她从手上褪下一个金镯子,道,“来,红袖,姨妈送你个见面礼。” 红袖就看着西门柳氏,西门柳氏道:“姨妈送你好东西,还不快接着。” 红袖这才伸出手去,金柳氏将镯子套在她手腕上,红袖腕子细,那镯子挂在她手臂上显得特别宽大。 金柳氏就笑道:“再过几年就合适了。” “谢谢姨妈!”红袖冲她甜甜地笑。 西门柳氏就趁机道:“我倒是盼着她快长大呢,姐姐不知道,这就是个磨人精,成天地叫人心烦,我巴不得她快快长大,好叫人娶了去,省得我养着她。” 金柳氏就道:“她才几岁,你操心得也太早了。” 红袖也嘟囔道:“我几时让娘心烦了,娘可别诬赖我。” 大家都笑,西门柳氏就道:“你们听听,小小的人还说我诬赖她了。”她转头看着气定神闲的金伯曰道,“我就想着,你什么时候能像你伯曰表哥这样知书达理的,就万幸啦!” 有人夸奖自己儿子,金柳氏自然得意,但也谦虚道:“你可别夸他,我倒想他活泼一些,不到二十岁呢就跟个老头子似的没火气。” 金伯曰微微一笑,贵气弥漫。 西门柳氏叹气道:“哎,瞧着我这大侄子,这份儿贵气从容的,我真是心里爱的很。要是我们红袖能大个几岁,亲上加亲,岂不是再好不过了……” “哟!”曹氏夸张地叫了一声道,“大嫂,原来你还存着这个心思呢!” 西门柳氏脸上微微一红。 金柳氏知道西门柳氏是什么意思,这是给她提醒呢。这次西门家邀请金家过来,她心里其实有数,这是冲着金伯曰和西门绣心的娃娃亲来的。当初两家老太爷口头定的亲,那时候两家门第相当,亲上加亲也没什么;可是如今金家比之西门家繁荣不知多少倍,西门家这点子家业,在金柳氏眼里可就低了一等了。 况且今天见到西门绣心,颇有些牙尖嘴里的样子,她也不喜。再加上路上听到的那些流言,一个女孩子若是清白都不在了,还有什么值得人看重的。对于西门绣心,金柳氏自然愈发地不喜欢了。 西门柳氏故意拿红袖说是,是不是真的存着亲上加亲的意思,倒先不说,她故意当着曹氏的面说这个,不就是想趁着曹氏开口之前就多添一些堵,可见她也反对这门婚事。 “红袖倒也罢了,年岁差得多了些。我们伯曰自己说过,未立业不成家。前些日子,他父亲才从京里写了信来,已经在京里为他谋了个职位,召他入京赴任。我想着左右他也才十九,过个两三年,也不算太大,又有官身了,到时候再议亲也更体面……” 金柳氏这一番话下来,曹氏听得又惊又喜。 喜的是金伯曰居然能够入京任职,可见前途无量,这也反映出金鸣日在京中是实权人物,金家家业不容小觑。 惊的是金柳氏明明知道这次西门家邀请他们来是为了什么,这时候说未立业不成家的话,岂不是故意推诿。 想到这里,曹氏忍不住,忙道:“这话说的,贵族之家的男子,哪有过了二十才议亲的。伯曰既然要去京中任职,正该先娶妻成家,如此显得成熟稳重,岂非让上官和同事更加信任。” 金柳氏道:“曹妹妹的话也有点道理,只是他自己立下的宏愿,先立业后成家,也是求上进,我们做父母的岂有反对的道理。” “他是年轻人,总有些思虑不到的地方,我们做长辈,岂能由着他性子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先成家后立业才是立身之本。”曹氏寸步不让地跟金柳氏争辩,话里已经快透出一丝火药味了。 这时,欧阳氏咳嗽了一声,笑道:“怎么为了伯曰争论起来了,咱们来探亲,可不是来辩理论道的吧!” 曹氏这才觉得自己好像心急了点。 金柳氏也笑道:“说的是。”她看着金伯曰道,“你素来沉稳,你若是拿定了主意,我这个做母亲还是支持你。” 金伯曰道:“多谢母亲。” 曹氏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金柳氏这话的意思,岂不是还是认同金伯曰未立业不成家的想法,那她女儿绣心怎么办。 知秀在旁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站起来道:“娘,我头有些痛,先回去了。” 曹氏蹙眉道:“长辈们都在呢……” 知秀不等她说完,就对金柳氏等人道:“姨妈,我头实在有些痛,陪不得你们了,想先告辞,请姨妈勿怪。” 金柳氏笑眯眯道:“不妨事,你去吧。” 知秀也不看曹氏的表情,对金柳氏等人略略行礼,又扫了金伯曰一眼,快速地走出松柏堂去。 她一路风风火火地走,路过花园的时候,怕遇见金芳月等人,专拣偏僻的小路过,不多时就回到了西跨院自己的房间。 小竹正在收拾屋子,听到急促的脚步声,还吃了一惊。 “二小姐,你怎么就回来了?”她抱着一堆衣物,惊奇地睁着两只眼睛。 知秀没好气道:“一堆人阴阳怪气,我看不下去,就回来了。” 她气呼呼地坐在绣墩上,自己倒了慢慢一杯茶,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杯。 小竹道:“金家不是已经来了么,奴婢听说金大公子长得极好看,小姐是不是见着了?他真的很好看吗?” 知秀道:“好不好看,你自己去看不就知道了。” 小竹不好意思道:“奴婢身份低微,还不够资格去松柏堂伺候呢。”她还轻轻地扭了一下身子。 知秀哭笑不得,道:“别扭捏了,我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 小竹顿时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知秀也不理她,只顾自己思索着。 金伯曰长得当然好看,说话做事也好像十分稳重的样子。但是他嘴角的那一抹微笑,初看觉得温和,但时间一长,却觉得这微笑像是他用来武装自己的一个外壳。所谓的温和,不过是掩盖骄傲的表象,金伯曰骨子里,应该是一个骄傲到极点的人。 金仲方的无礼,金芳月金芳丽的调侃,金柳氏的暗示,这些人固然令人不喜,可在他们衬托之下彬彬有礼的金伯曰,也透着一股子虚伪。 若他是真君子,又岂会由着他的家人们一次有一次地给西门家难堪! 知秀深深地觉得,这个男人远不如他表面上那样虚怀若谷,相比之下,兰方越、左骄阳之人可比他真诚得多了。 “哼,不过是个伪君子罢了。”她嘟囔了一句。 “啊?小姐你说谁是伪君子?”刚把脏衣服拿出去,又回来继续收拾的小竹,正好听见了她的话。 “没什么。”知秀随口敷衍了,又道,“今天起得早,我有些困了,想睡一会儿,你在门口守着,谁来也不许打扰我。” “哦。”小竹应了,打开香炉要去点香。 知秀忙道:“不用点香。我这些天老做梦,说不定就是这香的影响。你把这些香给我换了。” “啊?!”小竹脸上划过一丝惊恐。 知秀疑惑道:“你这么吃惊做什么?” 小竹慌忙道:“没什么没什么。那,那小姐先睡吧,奴婢晚饭前再来换香。” 她慌慌张张地从屋子里退出来,小跑到一处廊下,背靠着柱子呼呼地喘气。 小姐要换香,难道她发现什么?不行,要立刻告诉吴妈和夫人! (第二更到~~喜欢我就收藏我哦~~) 48、梦魇的尽头(第一更) 惊疑不定地小丫鬟小竹,一听见知秀要换香,心里便惴惴不安。她知道曹氏和吴妈此时都在松柏堂,自觉事情紧急,便一路地寻了过来。 一面走一面还在想,是不是小姐发现了什么。 那些香,是吴妈吩咐她放在香炉里的,每天晚上二小姐睡觉的时候都要点上,一天都不许断,要一连点七天。今天已经是第六天了。 方才二小姐说她晚上总是做梦,小竹却知道,的确就是那些香在起作用。 吴妈严厉吩咐过她,此时关系重大,若是泄露出去,或者被小姐察觉到什么,就要扒了她的皮。 小竹对自己这副皮囊还是很满意的,不愿意被扒皮。 她胡思乱想着,眼看松柏堂已经到了,不敢直接进入,便托一个丫鬟,帮她叫一下吴妈。 吴妈很快从松柏堂里面出来,见是小竹,立刻将她拉到无人处,皱眉道:“出了什么事?” “小姐说要换香。”小竹惊慌地道。 吴妈的眼睛立时瞪了起来:“她发现了?” 小竹忙道:“应该没有。小姐说她这几天老是做梦,怀疑是那些香的缘故,但奴婢看着她可能只是觉得那些香会让她睡不安稳,倒未必是怀疑香里有古怪。” 吴妈盯着她道:“真的?不是你露出马脚,被她察觉到了?” “没有没有!”小竹两只手立刻摇得扇子一般,“奴婢做事一直很小心的,绝对没有露出马脚。” 吴妈想了想道:“这件事我会告诉夫人,夫人自有对策。你先回去,好好伺候小姐,不管怎么样都不要慌张,小姐若是要你换香,你就先换掉。” “小姐这会儿在睡觉,奴婢说晚饭前换。”小竹赶忙回答。 吴妈点点头:“好,这次你回答得很好。我会告诉夫人的。” “是。”小竹松了一口气,“那,那奴婢就先回去了。” “去吧,别让小姐生疑。” 吴妈打发走了小竹,站在原地又想了想,觉得这件事情得小心,便回到松柏堂,趁大家都在说话的功夫,悄悄地对曹氏简短地说了。 曹氏心中自然也是一惊,装作要解手的样子,出了松柏堂。 “夫人,小姐会不会已经起疑了?”吴妈担忧地问。 曹氏道:“未必。那妮子大事精明,小事上却有些糊涂,小竹既然没有露出马脚,她不一定就会疑心。” 她想了想,道:“你去告诉小竹,先按小姐说的,把香撤了,晚上等小姐睡着之后,再偷偷把香点回去。早上趁小姐没醒,再把香换回来。要小心一些,千万不要让小姐发现。” 吴妈道:“是。奴婢这就去吩咐。” 曹氏看着她去了,想到今天已经是第六天,过了明天晚上,香也就不用再点了,到时候把通灵铜牌取下来交给巫师,该怎么做,巫师自会指点。 眼下,她最担心的倒不是知秀能不能恢复记忆,而是知秀跟金伯曰的婚姻。 金家的态度,她今天已经看得清楚了,其实现在想来,不管是金仲方地无理质问,还是金柳氏的旁敲侧击,他们都在表示一个同样的意思——金家不愿跟西门家联姻,或者至少说,金家不愿让金伯曰娶西门绣心。 但是,让他们不愿意的理由是什么?金家是早就想反对这门婚事,还是这次来白马城后,临时起意想推诿? 曹氏捏了捏拳头,这门婚事对西门家很重要,对他们二房更重要,她必须全力以赴去促成才行。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松柏堂地门口。哪怕里面的那个金柳氏再心机深沉,她也必须进去周旋拉拢。在她看来,西门家和金家的联姻能够成功,金柳氏是第一个要攻克的难关。 金家在西门家用过了晚饭,便被西门宗实和柳氏安排了许多下人,一路送到东城园子去。那园子是西门家的一个别院,叫雅寄园,名字很风雅,园子的景致也不错,金家倒也满意。 第二日是八月三十,柳氏带着西门延昭和红袖,陪着金家人在白马城里逛了一天。菊花盛会将至,各地做小买卖的商人都已经提前汇集到白马城来,比之往日,街面上繁华了数倍,尤其以这次菊花盛会举办的园子为中心,热闹非凡。 金家人果然是财大气粗,只逛了一天,每个人便都买了十几样东西。金芳月和金芳丽姐妹俩,更是买了一堆的鲜花,说是她们在雅寄园的房间太沉闷,买了鲜花去装点。 曹氏本来也想带着知秀去陪同,但是西门宗英的腿伤发作了,她不得不留下照顾。剩下知秀一个人,当然不可能主动跑去拍金家的马屁,曹氏也只能作罢。 到了晚间,知秀洗漱完毕,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背上,小竹拿着一块大大的白巾,给她擦拭发上的水珠。 “对了,那香炉里的香换掉了没?”知秀突然间想起这件事来。 小竹心中微微惊慌,脸上却镇定道:“已经换掉了,这次用的是安息香。” 知秀皱眉道:“是吗,那我昨天晚上怎么还是做梦了呢……” 她一连几天都做梦,梦里有很多光怪陆离的场景,有繁华却奇怪的街道,来往的行人都穿着奇特的服装,路上有跑得很快的大箱子,屋宇高得离谱,在一个屋子里面,有好多好多的桌子,每张桌子上都有一个竖起来的扁扁的发光的牌子,桌子前的人都盯着那牌子看个不停……这些场景既熟悉又陌生,仿佛她很早就见过。 而不管梦里见到什么,在梦境的最后,都会归结到同一副场景。永远是那些鲜血、死尸,还有那个女人冷酷决绝的眼神,每每梦醒,她却都记不起那个女人的样貌,时间一久,梦里的那些场景也都会模糊。 “小姐,头发擦好了。” 小竹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摆手道:“好,你下去吧。” “是。” 小竹刚要走,她又叫道:“等等。” “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你把香炉里的香灭掉。以后我睡觉,都不需要点香。” 小竹微微犹豫,但也很快就答道:“是。”然后走到香炉前,把里面点着的香给灭了。 夜色朦胧,秋月高高地挂在黑沉沉的夜空上。 月光如水,将帐幔飘扬的卧室点缀得飘渺迷离。 知秀侧躺在床上,已经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房间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个纤小的人影溜了进来,先是站在那里不动,仿佛在观察床上的动静,等到确定床上的人已经熟睡后,才蹑手蹑脚地走到香炉跟前。她的动作非常轻,一丝儿声音也没有发出。 很快,香炉里又开始飘起袅袅轻薄的烟雾。 那人影也悄悄地退出屋子,关上了房门。 卧室里安安静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府外的大街上,更夫敲过了四更,月亮不知是沉下去了,还是被云彩遮住,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那些光怪陆离的场面又来了,那些奇装异服的人,那些桌面上发光的牌子,都又来了。 每一幅画面都像是一头猛兽一样,飞快地朝她扑来,又飞快地从她身后退走,更多的画面则继续像猛兽一样扑到她身上。 她就像是一缕幽魂,在这些画面之间飞快地穿梭。 这些画面没有实质,但仿佛都能攻击到她的意识海,她的脑子越来越涨,头越来越痛。 忽而场景一转,又到了黄土矮墙的村庄,鲜血、死尸、折了脖子被高高挂在杆头的婴孩、剖开了肚子肠子流满一地的妇女,都再次地出现了。 她害怕极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又要来了! 果然,她被重重地击倒在地上,那堵土墙后面,女人的脑袋又伸了出来。 “你是谁?” 这次,她居然发出了一句嘶哑的呐喊。 “你—是—谁?” 她喊着,用尽力气地喊着,直到她的喉咙都痛得仿佛出血一样。 可那个女人,依然是用冷酷到极点的眼睛看着她,就像从前一样不肯对她说只言片语,然后决然地转身,将她抛弃在这片鲜血淋漓的土地上。 仿佛被一个重锤击中心脏,一种前所未有的仇恨从她的心底攀升而上,转眼间将她缠绕得透不过气来。 眼前出现了一个黑洞,所有的场景都被那黑洞吸了进去,她也被吸了进去,时光飞快流逝,一切被破碎成沙砾。 她不由自主地朝那黑洞尽头飞去。 她觉得自己要死了。 床上的人在发抖,在咬牙切齿,连床板都发出战栗的呻吟。 房门又被开启,那个小小的黑影再次潜入,在香炉前逗留片刻,熄灭了炉里的香,然后又再次幽灵般地退了出去。 黑洞终于到了尽头,一片白茫茫的光亮腾起,刺眼的白光让她发出一声惨叫,一切归于寂然。 知秀的身体如同一条濒死的鱼一样弹了起来。 在睁开眼睛的第一刻,她就猛地扭头像地板中央的香炉看去,锐利的目光仿佛锋利的箭矢。 香炉很安静,没有一丝的烟雾。 没有点香? 她茫然了一下,在梦境里绷得发紧的身体颓然倒下,浑身大汗淋漓,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她动了动嘴唇,喉咙干得发不出一丝的声音。 (今天还有一更) 49、春风渡口(第二更) 八月三十一,是八月的最后一天。 踏着清晨的雾霭,小竹拎着一小桶热水推开了知秀的房门。 “二小姐?”她轻轻地叫了一声,却没有得到回应。 还没起来吗? 小竹耸了耸肩,双手拎起小桶,轻轻地将水注入洗脸的铜盆之中,然后又将毛巾、牙刷、牙粉、胰子等物摆好,转过身来,却见床上一双眼睛亮幽幽地注视着她,顿时吓得差点跳起来。 “二……二小姐……”胆小的小竹拍着胸脯,“原来你醒了呀?” 知秀早就已经醒了,昨天的梦似乎比从前几天更加紧张,而最后出现的那个黑洞,更是以前那些梦境里不曾出现过的。梦境的变化,让她觉得像是一种进展,仿佛要有什么事情发生在她的身上。 “小竹,你昨天晚上有没有点香?”她沉着脸问小竹,声音也是沉沉的。 小竹张大了眼睛道:“没有呀!小姐不是吩咐不许点香吗,奴婢出去的时候,小姐还没睡着呢。” 知秀回想了一下,昨天晚上睡前,的确是没有点香。 可是她为什么又做梦了呢? “那你昨天晚上有没有进我房间?” 小竹连忙摆手:“没有呀!小姐没有吩咐的话,奴婢怎么会进来呢。对了,奴婢昨天睡得可沉了,小姐有叫过我吗?奴婢是不是没听见,没伺候好小姐?” 小竹有点害怕地捏着双手。 知秀摆摆手道:“没有。” 她很失望,小竹的话,她没听出有什么漏洞。 “伺候我洗漱吧。” 她起了床,在小竹的伺候下洗漱完毕,又换了衣服,按照惯例,去曹氏和西门宗英的房里吃早饭。 而在她出门之后,小竹偷偷地把她床头上悬挂的那个铜牌给摘了下来,又将模样很相似的另一块铜牌挂了上去。 “这样,小姐应该就不会发现了吧。” 小竹轻声地嘀咕了一句,将摘下来的铜牌小心地贴身藏好,然后拿了一件粉色的马甲,一脸正常地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曹氏和西门宗英的屋子里,一家三口正在吃早饭。 知秀喝着粥,有点魂不守舍。 “小竹怎么来了?”吴妈的声音,让她抬起头来。 小竹正从门外进来。 “今天好像比前几日更凉了,我怕小姐穿得单薄,送了一件马甲来。”小竹乖巧地回答。 曹氏便笑道:“你这丫头倒是细心。”她又看着知秀道,“你穿得是有些单薄了,入了秋,早晚都凉,要多穿些,别受了寒。” 她亲自从小竹手里接过马甲,给知秀套在外面。 而小竹站在吴妈身边,悄悄地将一块帕子包好的铜牌塞入了吴妈的手中。吴妈的袖子十分宽大,垂下来一直盖到手背,将铜牌放在两手交握处,被袖子一盖,什么也显不出来。 吃完了早饭,知秀告辞,带着小竹离去。 西门宗英照例要在书房看一会儿书,处理一些账务。现在二房已经在白马城住下了,也该开始重新发展一些产业,他要好好地盘算一下,看作些什么生意才好。 论起来,西门家的两位老爷西门宗实和西门宗英,都对经商很精通,对做官却既没兴趣也没天赋,在官本位的轩辕朝,难怪西门家会没落了。 曹氏屏退了左右,只剩吴妈在跟前。 “东西拿过来了?” “拿过来了。”吴妈翻开袖子,打开包裹的帕子,将铜牌递过去。 曹氏结果铜牌,翻看了一下,看不出什么来,便道:“悄悄地送去给巫师,让他看看,问问接下来要怎么做。” “是。”吴妈应了,将铜牌重新收好。 曹氏端了一杯茶在手里,一面撇浮叶,一面道:“金家今天要做什么?” 吴妈答道:“昨儿大夫人陪他们逛了一天,今天女眷们说是要去白马河上坐船游河。而大公子,则要带金家的三位公子去见一些朋友。” “朋友?” “是,大公子跟城里结交了许多贵族子弟,想必是要为金家三位公子引见。” 曹氏哼了一声道:“他结交那些贵族子弟,无非是为了自己晋身。西门家的嫡长孙,竟然要拍别人的马屁了。” 吴妈叹气道:“说的是呢。以前咱们在美罗城,城里的贵族们都视老爷夫人为龙头。如今回到白马城,反倒不如在美罗城时候风光了。” “子孙不肖啊……”曹氏放下茶杯,“老太爷老了,管不了几年事了,我听说寿材都已经预备下了。没了老太爷,西门家就没了主心骨,咱们两房人迟早分家。大房有那么多产业在手,大公子就算不入仕,也能做个富家翁。咱们二房却不同,回到白马城后还没有自己的产业,光手里有钱,也会坐吃山空。在美罗城这么多年,家里的这些亲戚朋友都疏远了,人脉也得重新建立。可是人人都趋炎附势,都以为大房会继承祖宅家业,谁把我们二房放在眼里了。” 吴妈听得频频点头:“夫人真是看得透透的。” “所以,我才一定要金家的婚事给拿下。否则我们二房在这白马城,早晚会没有立足之地。”曹氏最后下了一句斩钉截铁的结论。 吴妈也道:“是,夫人一定心想事成。” 曹氏却微微地摇头,这事儿想要成,金家那边要继续攻克,女儿绣心这边也得盯着才行。 ************************** 知秀回到房里的时候,下人送来一封信,说是门房刚刚收到的,指名送给二小姐。 信封淡黄色,薄薄的,知秀打开后取出一张竹纸,上面很简单的四个字——“春风渡口”。落款是“兰方越”。 “这个兰方越……”知秀好笑地摇摇头,问小竹道,“春风渡口在哪里?” 小竹回答:“在南城,离咱们府里大约二里的路程,很近的。” 知秀点点头:“我要出门一趟,娘要是问起来,就说是将军府的兰七公子请我。” “哦!”小竹应了。 轩辕朝民风开放,女人抛头露面十分普通,年轻男女见面也没什么大不了,像白马城里,年轻贵族子女时常聚会,可见一斑。 知秀重新换了件出门的衣裳,带了一个丫头,出了西跨院,路过花园,正要往外头走。 就见那月洞门下伸出一个小脑袋,用猫叫一样的声音道:“二姐——” 她定睛看过去,笑了起来,道:“是你这个鬼灵精?” 门洞下的是小红袖,见知秀已经注意到她,便抬起小手快速地招了两下。 知秀走过去,跟她一起躲在门洞后头。 “你是不是又想出去玩啦?” 红袖整齐的刘海正好压在眉毛上,因知秀比她高,她需要仰视,长长睫毛翘起,一眨一眨的特别灵秀。 “二姐最疼我了,我已经好些天没有出去了,你带我出去玩好不好?” 知秀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出门?” 小红袖笑眯眯道:“门房收到你的信的时候,我看见了的呀!” “咦?你没事去门房做什么?”知秀先是好奇,然后就恍然道,“哦——我知道了,一定是你想出门,被门房拦下了是不是?” 小红袖委屈地摸着自己两个丫髻垂下来的小辫子,道:“都是我娘叮嘱的,要门房不许放我出去。” “你娘今日不是陪着金家去白马河游河了吗,怎么没带你去?” 小红袖瞪起眼睛道:“我才不去呢!金家的那几个哥哥姐姐虽然漂亮,可是一点也不像好人!” 知秀奇道:“怎么不像好人?” “那天在爷爷那里我都看见了呀!他们说话可难听了,把二叔也弄得不高兴了,把爷爷也弄得不高兴了,把二婶和二姐你也弄得不高兴了。我知道,他们都很会说话,虽然我听不出他们话里藏着意思,可我总会看人脸色的嘛!” 知秀又爱又怜,捏起她的脸颊道:“嗳哟,你这个小小的人,眼睛倒是比大人还亮啊!” 小红袖也不疼,眯着眼睛笑道:“我当然眼睛亮啦,爷爷经常夸我有眼力的。我跟娘说,我要写大字,不想出门。娘最喜欢让我写大字了,我一这样说,她一点儿也不怀疑。” “她既然不怀疑,怎么还吩咐门房不让你出门?” 红袖就撅嘴道:“不是今天特意吩咐的,她每天都要跟门房嘱咐,不许我出去。我以前经常偷溜,她早就防着我了。” 她蹙着眉尖,一脸的苦恼。 知秀好笑地道:“好吧好吧,看你这么可爱可怜的份上,我就带你出门去!” 红袖的两只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欢喜道:“好呀好呀,还是二姐最疼我!” 她牵住了知秀的手,迫不及待地朝外面走。 因为是知秀带着,门房也不敢拦,巴巴地看着她们姐妹出了府。 丫头带路,两里路弹指就到,很快,春风渡口就在眼前了。 白马河贯城而过,城里有数个渡口,春风渡口就是其中之一,此时渡口正停泊着一艘精致的画舫,舱内人影晃动,船头的甲板上,除了船夫水手之外,还立着两个年轻男子,其中一个右脚高高抬起踏在船舷上。 他站得高,岸上的情形一目了然,知秀、红袖姐妹一过来,他就看见了,立时挥手道:“妞儿,这里!” 小红袖扑哧一笑,捂嘴道:“二姐,他叫你妞儿,真好玩。” 知秀尴尬地揉了揉眉心,很是无奈。 (这两章略显平淡,不过后面马上就激烈起来了,满城风言风语,金家退婚,知秀遭受奇耻大辱,她恢复记忆,奋起反击,总之是*迭起,十分精彩~~而且上架后陶苏双更打底哦~~致力于为大家献上精彩的故事~~) 50、人到齐了(第一更) 知秀和红袖上了画舫,兰方越兴致勃勃地道:“你们可算来了,就等着你们到了,才好开船。” 他说完就手一摆,吩咐船老大开船。 知秀道:“你信里就只有四个字,叫我来到底是做什么?” 兰方越神秘兮兮地道:“当然是叫你来看好戏啊!” 知秀见他一副神棍做派,也不搭理他,径直向左骄阳行了个礼,道:“左校尉好。” 左骄阳微微颔首:“西门二小姐好。” “嘻嘻……”小红袖在旁边又捂嘴笑起来,“你们两个大哥哥真好笑。兰七哥哥就管我二姐叫妞儿;左家哥哥就管我二姐叫西门二小姐,一个这么简短,一个这么繁琐,好笑极了。” 兰方越和左骄阳对视一眼,也是莞尔。 兰方越道:“就是嘛!我们跟绣心小妞都这么熟了,你还叫得这么见外。” 左骄阳斜看着他:“要我像你那么叫,我可没那么厚的脸皮。” “咦,咦,我怎么叫了?我叫她妞儿有什么不妥?”兰方越看着知秀道,“妞儿,你说我这么叫你有问题么?” 知秀苦恼地揉了揉眉心:“没问题,你爱怎么叫怎么叫。” 她又看着左骄阳道:“左校尉也不必叫我西门二小姐这么生分,如兰方越所说,咱们也算是朋友了吧。” 左骄阳点点头,道:“那么我称呼你绣心,你也称呼我名字即可。” “骄……”知秀试图叫他名字。却发现叫不出口,赧然道,“好像不大好意思。” 小红袖咯咯笑道:“还是我小孩子方便,管谁都叫哥哥。二姐。你怎么不叫他们哥哥?” “咳咳!”兰方越和知秀都猛烈地咳嗽起来。 小孩子叫哥哥当然无所谓,可知秀是个大姑娘了,若是管两个年纪差不多的男人叫哥哥,很容易被人误解成情哥哥之类的,那可就尴尬了。但是如果直接叫名字,又有点过于亲密。像兰方越这么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知秀也都只敢连名带姓地叫,如果去掉了姓……太那啥了吧…… 莫名其妙地,知秀跟左骄阳都现出了一种苦恼的神色。 兰方越嚷道:“怎么回事,不过是个称呼。怎么就这么难了?这么着呗。小哥跟我一起叫她妞儿好了嘛!至于你。也跟我叫小哥就是了。” 知秀白他一眼,还是对左骄阳道:“以后我便称你左大哥吧。” “嗯。”左骄阳点头。 兰方越好奇地问道:“那小哥称呼她什么?” 左骄阳横着他。 兰方越忙摆手道:“算了算了,我管这么多做什么。你们自己叫着舒服就是了。” 这时候,船舱里有人不耐烦地叫道:“七公子怎么还不回来?” “就是,去接什么美人了,要说这么久的话,把我们这些朋友放在何地呀!” 兰方越扭身冲船舱里道:“吵什么吵什么!这不就来了嘛!”然后又对知秀和左骄阳道:“快进去快进去,这些小子要闹翻天了!” 他伸手一把捞住了小红袖道:“你这个可爱的小东西先跟我进去吧!”他力气很大,红袖十岁已经有相当的身高和体重,却还是被他一把抱在怀里,像个玩具似的端进船舱去。 知秀也跟着往里走,船舱门口有矮矮的一点门槛。兰方越前面大步流星,挡着她的视线,她没看清,脚下一绊。 胳膊立刻就被人一把抓住,腰上也多出一只手。 “小心点,妞儿。” 她猛地回头,目瞪口呆。 左骄阳见她一副见鬼的神情,嘴巴张的大大的,觉得好笑,放开她的身体,抬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 旋即又觉得这个动作好像太突兀太亲密了,立刻又收回手,板着一张脸先一步走进船舱。 知秀用手按住自己的额头,愣了好一会儿,才打了一个激灵,抬头看看明晃晃的日头,这样的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应该不会见鬼吧。 她胡思乱想地走进船舱,结果差点被扑面而来的声浪给冲一个跟头。 这艘画舫的船舱面积着实不小,里面布置得金碧辉煌,处处彰显富贵流金之态。一堆堆的贵族男女正在热烈地交谈,美酒、鲜果摆得满舱都是,虽然没有乐伎伺候丝竹管乐,但气氛显得非常欢乐非常诙谐非常热闹。 兰方越抱着红袖进去,这些人显然都认识她,都欢笑起来,离得近的,都伸过手来掐两把她的脸。 闹得小红袖只能用手捂住自己的脸颊,道:“你们都是坏人!” 她两只手太用力了,把脸颊的肉肉都往鼻子上挤,结果更像包子了,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等到左骄阳和知秀进去的时候,红袖已经被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孩子给抱在了怀里,把她像个大玩具似的揉弄来揉弄去,红袖憋着两泡眼泪,泫然欲泣。 兰方越便给知秀介绍道:“那是我二姐兰薇。” 知秀点点头,兰家的人都是特别英气爽朗,同样的气质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兰薇的头发像男子一样高高扎起,用一个金环扣着,她抬头看了知秀,对兰方越笑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小妞了吧,叫西门绣心是不是?” 兰方越称是。 知秀就对兰薇行礼道:“见过兰二小姐。” 兰薇道:“你叫他兰方越,又何必叫我兰二小姐,这些小子们都叫我大姐头,你也叫我大姐头就是了!” 大家都哄笑起来。 知秀当然不可能叫她大姐头,兰方越道:“叫薇姐就是。他们都这么叫。” “薇姐!”知秀也就大大方方地叫了。 兰薇点点头,笑道:“好,你性子也是爽朗的,对我胃口。来。坐我身边来。” 知秀就在她身边坐了,小红袖趁机从兰薇身上翻下来,咕噜噜滚到知秀旁边,揉着自己的脸,嘟囔道:“二姐再不来,我的脸都要给掐肿了。” 知秀就笑:“谁叫你长得跟福团儿似的,谁见了都要掐一把。” 满座的年轻人,除了兰薇、知秀和红袖,女孩儿就只有一两个,也都是爽利人。跟东方若儿、杨理理等人大不相同。 船舱里桌椅只是少数。地上放满了蒲团和席子。大家坐的都很随意,高高低低错落有致,一点儿秩序也没有。几个矮几上放着茶、酒、鲜果、蜜饯、点心等物,有人要吃时,只管随手去取,有时也干脆把矮几拖来拖去。 知秀听了听,大家都在谈论前线战事,连女孩子们也不例外。 兰薇对兰方越道:“你不是请我们来看好戏么?好戏呢?” 旁边一些人就起哄道:“是啊,好戏呢?” 兰方越道:“别着急,人还没到齐呢!” 正说着,船身微微一晃,船老大从舱门里进来。道:“七公子,客人到了。” 兰方越道:“请上来!” 船老大便出了舱,一艘船已经驶到画舫旁边,船老大将跳板搭过去,几个年轻男子扶着两边水手的手,跳过画舫来。 船舱之中,兰方越已经拍手道:“今儿叫你们来,倒不是我要请客,而是有人想要结识你们。你们应该知道,卢布湖城的金家日前来了咱们白马城,金家三位公子,金伯曰、金仲方、金季平,据说都是少年才俊,在卢布湖城的名声就跟我兰方越一样响亮。昨日西门延昭来投帖,说要与咱们引荐这三位金家公子,由他来做东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有人请客又怎能拒绝呢。所以呀我今日才召集了你们来,咱们大家也好见识见识,这三位卢布湖城的俊杰,比之咱们白马城的英才们又当如何!” 大家轰然叫好。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既然说是卢布湖城的俊杰,少不得我们要结交一番咯!” “金家乃老牌贵族之家,繁盛如日中天,我辈岂不正要高攀,哈哈。” 知秀听着他们嘻嘻哈哈,却都是在开玩笑,倒也并不是真的觉得金家多么了不起。 说话间,舱门上挂着的帘子又被掀开了,西门延昭打头走了进来,见到舱里的场景,先是一愣。 显然他没想到,双方见面的场景,会如此的混乱热闹。 尤其看到人群中还有自己的两个妹妹时,他明显皱了一下眉头。 不过既然来了,当然也不可能再退出去,他往旁边让开,金家三兄弟便鱼贯走了进来。他们三兄弟的出场顺序似乎是早已约定好的,始终如一,金季平打头,金仲方随后,金伯曰压轴。 金家的三个公子本来就是富贵锦绣之辈,金季平敦厚有礼,金仲方张扬锐利,金伯曰雍容贵气,一进船舱,顿时鹤立鸡群万众瞩目。 知秀坐在兰方越旁边,听到他低声说了一句:“人到齐了!” 然后他便站起来,对金氏三兄弟朗声笑道:“哈哈,金氏三位公子,气度不凡,果然名不虚传。” 西门延昭就为金伯曰三人介绍道:“这位是青甲军兰大将军的七公子,兰方越。” 金伯曰照例手中捏着一柄折扇,微微一笑,冲兰方越拱手道:“兰七公子的大名,我们兄弟也早已如雷贯耳了。” 金仲方和金季平也向兰方越见礼。 兰方越笑道:“我哪有什么大名,臭名远扬倒是真的!来,我为你们引见我们白马城真正大名鼎鼎的大姐头,我的二姐兰薇!” 他往旁边让开,伸手一摊。 金伯曰三人便看见了坐在正中的兰薇,以及她身边的知秀,顿时都吃了一惊。 (今天第一更。猜会有几更?我会告诉你至少三更吗,哈哈~) 51、结交(第二更) 因着金家一路上听到流言的缘故,金家人大多对知秀存了很大的成见。 人人都知道这次西门家邀请他们金家来是为了什么,菊花盛会不过是个幌子,商议金伯曰和西门绣心的婚事才是真。 金家如今比西门家门槛高出一等,金伯曰又是金家几代人都看重的,本身又是如此地优秀,若要找妻子,什么样的女孩子娶不到,偏偏被当年两位老太爷的一个口头约定给限了终身。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西门家毕竟是老牌贵族,如今虽没了气候,到底总有些底蕴。可是一路上听到了关于西门绣心*的流言,金家到底还是动怒了。 金伯曰何等少年才俊,怎么能娶一个可能已经*、没了清白的姑娘。金仲方、金芳月、金芳丽等人在西门家的质疑,本身也有金柳氏的授意和默认在里面。 那日在西门家见了知秀的面,知秀的相貌虽然也是不错的,但在金仲方看来,名声已经有了瑕疵,怎么美貌也配不上自己大哥了;金季平是个厚道的,但也存了一些疑虑。倒是金伯曰本人,始终没有说什么。 不过从西门延昭口中听得,这位西门家的二小姐自从来到白马城,除了招惹过两位贵族千金,其余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但今日她竟然与这些白马城最高等的贵族子弟们聚在一起,又跟兰家看起来很密切的样子,似乎倒并不像西门延昭说的那样平庸了。 只是转瞬之间。金家三兄弟心里便翻涌过许多思绪。 “见过兰二小姐!”金伯曰率先向兰薇见礼,金仲方和金季平自然也有样学样。 兰薇并不站起来,她本人豪爽,不在意小节。只是摆手道:“三位不必多礼,我们今日是年轻人聚会,不必像长辈们那样拘束于礼节,大家只管随意就是了。” 旁边的人们便纷纷道:“正该随意。”“不必繁文缛节了。” 兰方越就道:“哈哈,我二姐的性子,你们已经看到了,这船里的人都是熟识的,既然西门延昭说要为咱们双方引荐,依我看,倒不如客随主便。你们就跟着我们一同放浪形骸好了!” 他的话说完。大家便都把目光集中在金伯曰三人身上。眼中都带着探究玩味,大约就是等着看,家教严谨的金家人。能不能放下身段,跟他们一起称兄道弟。 金伯曰并没怎么犹豫,只是微微一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随意地看了看,见大家都是随便坐在地上,靠近兰薇的方向,还有几个空蒲团和一张空席子,便直接走过去,一拎袍子,坐在一个蒲团之上。这一串动作行云流水。不见丝毫凝滞,潇洒无比。 众人愣了一愣,有人大叫了一句:“好!爽快!” 兰薇和兰方越便都笑起来,他们姐弟一笑,其余人也就跟着笑起来。 金仲方和金季平也就在金伯曰旁边各挑了一个蒲团坐了,西门延昭是陪他们来的,此时倒有点被冷落了,便也只得在他们旁边坐了。 兰薇道:“有朋自远方来,我们理该敬一杯才是!” 她端起自己面前的一个酒杯,高高举起,大家纷纷拿过酒杯来,没酒也立即斟满。 兰方越对金伯曰道:“这船中并无下人,大家既然要随意,便都自己动手。伯曰兄可别误会是我们失礼慢待。” 金伯曰道:“正该自在才是。”他随手从最近的几案上拿过一只酒杯,又倒了大半杯酒进去,金仲方和金季平也是如此。 兰薇便大声道:“为轩辕之强盛,干杯!” “为轩辕之强盛,干杯!” 众人都迸发出一股豪情,异口同声地喊起来,巨大的声浪几乎要将船舱的顶棚都掀翻了。说完这句话,所有人便一仰脖,干掉了自己杯中的酒。 知秀手里也端着一个酒杯,当然不可能像他们一样全喝光,只是抿了一口而已。饶是如此,喉咙也立刻便火辣辣一片,显然这酒度数不低。 一杯酒下肚,仿佛大家的情绪都被烈酒给点燃了一般,船舱里比方才要显得更加熟络松快。 兰薇对金伯曰道:“我们这些人,平日里便常常聚会。原是熟得不能再熟了,所以彼此都非常随意。今日你们三兄弟初见,只怕不习惯我们这做派吧?” 金伯曰笑道:“我家中祖母治家严谨,我们兄弟在家时的确是恪守规矩礼仪,今日与兰二小姐等人见面,反倒觉得这才是年轻人的真性情,豪爽不羁,名士风流,正该如此。” 兰薇便笑。 兰方越已经在她手边坐下,道:“伯曰兄,我早听过你的大名,说是卢布湖城少有的年轻俊杰,原以为是个老沉持重,想不到也十分知情识趣,倒是好结交得很。” 金伯曰便道:“七公子夸奖,在下虽然惭愧,却也不得不生受了。” 他这样当仁不让,兰方越微微一愣,倒是哈哈大笑起来。 知秀在旁边看着,心里不禁感慨。这金伯曰,原先她因为金家的人对他也有成见,当他是个伪君子。不管是真君子还是伪君子,看他今日的表现,却是是长袖善舞,兰方越这种人极其心高气傲,看不上眼的绝不会多说,金伯曰却能让他这么快笑出来,可见至少在交朋友这个能力上,还是很突出的。 “呀!好辣好辣!”小红袖忽然打着舌头叫起来。 知秀转过头去,见这孩子拿着她的酒杯,杯子里本来还有小半杯,此时已经空了,顿时吓了一跳道:“你这小东西,不会喝酒了吧!” 小红袖脸上红扑扑的。嘴唇尤其嫣红如血,两只眼睛泪蒙蒙,不知是不是被烈酒给辣的。她努力地张大眼睛道:“我,我就是尝一尝……” 知秀一把从她手中抢过酒杯道:“你这孩子。酒也是能随便喝的!” 话没说完,就见红袖已经摇头晃脑起来。 “二姐,你怎么变两个人了?”她嘟嘟囔囔,“哎呀,我是不是要飞起来了,好轻呀好轻呀。” 知秀哭笑不得,这孩子没喝过酒,这样烈的酒一口下去,她就晕了。 旁边人看得都好笑,兰薇道:“这鬼灵精。也是个胆大的。这么烈的酒。也敢一口吞。” 小红袖已经摇摇晃晃坐不住,知秀把她抱在怀里,苦笑道:“如今可怎么办。这孩子看来没喝过酒的,待会儿可别吐了才好。” 兰薇仔细看了看红袖的脸,道:“我看她的样子,说不定是个天生的酒量。不妨事,叫船老大掉一条鱼,做碗解酒汤给她喝。” 她大声叫船老大进来,吩咐他去钓鱼。 这画舫后头跟着一条小船,船上有煤炉锅铲等物,还有厨娘两人,就是为了这些贵族子弟们开伙准备。 在解酒汤做好之前。知秀只能把小红袖平放在席子上,拿一个毯子给她裹了。做好这些,回过头来,见坐在金仲方后面的西门延昭正不悦地瞪着她,便苦笑一声。 又不是她故意让红袖喝酒,这孩子这么调皮,哪里看得住。 “绣心表妹今日怎么也在这里?”金伯曰适时地开口问。 知秀看了他一眼,道:“我与七公子有些交情。” 金伯曰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金仲方却是直接高高挑起了眉毛,显然对于她跟兰方越有交情很是惊讶。在他看来,西门延昭在兰方越面前都是恭恭敬敬,不敢说出“有交情”这三个字呢。 因为娃娃亲的事,知秀对金伯曰还是有疙瘩,对口无遮拦的金仲方自然讨厌,不愿跟他们多说,转过头凑到兰方越耳边,低声道:“你不是说有好戏么,就这三个人?” 她做这动作时很自然,但在金家三兄弟看来,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跟一个年轻男人这么亲密,就有些不对头了。 金仲方就在金伯曰耳边道:“大哥你看,这女人当着你的面跟其他男人亲亲我我,可知平日行为必是不检点的,难怪有那样的传言。” 金季平道:“二哥不要妄自揣测,我看这船里,绣心表姐跟七公子是好朋友,亲密一些也未必不对。” 金仲方瞪他:“你知道什么,我看这女人就不是个安分的。” 金伯曰道:“都闭嘴。” 他们三人说话声音很低,但也难保旁边不会有人听到。金伯曰一开口,金仲方和金季平便都闭了嘴。 金伯曰回过头来,看兰方越也凑在知秀耳边说话,比起旁人,两人确实显得过于亲密了些,心里莫名地也有些怪异的感觉。 “金大公子?我在跟你说话呢!”兰薇提高了声音。 金伯曰回过神道:“二小姐说什么?” 兰薇笑道:“金大公子在看什么,这样专注?”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知秀和兰方越两人在说话,心中略一思索,脸上微微一笑。 “我方才问你,对前线战事如何看待?”她也没有探究,只是问起刚才问过的话题。 金伯曰便道:“如今的形势,昭武人一连攻下几座城池,正是气势如虹的时候,反观黑矛军,节节败退,连主帅柳奔都以求援为名退居到大北平府沿线,确实令人忧虑。不过听说,帝都已经决定将黑矛军、青甲军和虎狼军合并成联合大军,共同抗敌,想来以虎狼军和青甲军之能,扭转乾坤并非难事。” 兰薇道:“青甲军和虎狼军的战力自然非黑矛军可比,不过现今三军联合,主帅未定,不知金大公子觉得何人最有希望?” 金伯曰正要开口,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闷响,船身猛烈地晃了一下。 大家都吃了一惊,停下了话题,纷纷扬言询问。 兰方越飞快地对知秀道:“看,我说的好戏,要登场了!” (第二更来咯~~晚上还有第三更哦~) 52、好戏登场(第三更) “船老大!船老大!怎么回事?” 舱内议论纷纷,都对刚才那一声闷响,和船身的晃动感到惊疑。 船老大匆匆进来,四面告罪道:“众位公子息怒,方才有一艘画舫与本船相撞,导致船身晃动,我们已经稳住了船身,正在与对方交涉。” 他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一个女子的声音尖叫道:“漏水了!漏水了!” 然后就是数个女声响起来,纷纷乱乱的。 这边船舱里大多都是年轻男子,正是血气方刚,没事也要找事的,又喝了酒,正在大吹法螺,此时听到撞船,那边船上似乎还都是妙龄女郎,顿时人人都道一声好巧,喜上眉梢,一时呼啦啦站起来一大片人,全都涌出船舱去。 知秀早就得到兰方越的提示,知道今日有人来故意来招惹这条船,果然如此。 “还不快去看戏!”兰方越嘿嘿笑一声,也钻出舱去。 兰薇等几个女孩子却不动,只是笑容古怪地互相看。 兰薇道:“咱们就别出去了,船头上哪儿站的下那么多人,别不小心挤到水里去!”她听了听声音,指着右边的窗户道,“那艘船在那边,把那些帘子都打起来!” 这画舫的两面都是明亮的窗户,原本都垂挂着双层帘子,内层是纱帘,外层是竹帘,这时几个女孩子们都过去,把右边的帘子全部打起来,又开了窗。果然将外头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那边是一艘比她们这艘小一些的画舫,装饰倒是精致得多,花花绿绿,显然是专供女客乘坐的。 此时两艘画舫的船头都挨在一起。对面那艘一侧的船舷断了几根栏杆,都漂浮在水上,而那栏杆下面的船身上,有一排木板凹了进去,虽然没有真的漏水,但看着也很危险的样子。 知秀笑道:“想来是那船上的女眷惊吓了,以为漏水,才大叫起来。” 兰薇眯着眼睛道:“这画舫看着像是新的,怎么这么不禁撞,一下子就破了?” 几个女孩子都面面相觑。神色古怪。嘻嘻笑道:“说不定有些人的船。就是特别容易破的。若是不破,又怎么能给咱们船上的少年郎们英雄救美的机会呢?” 大家都嘻嘻呵呵笑起来。 知秀看她们的样子,像是都知道什么。便往兰薇脸上看去。 兰薇笑道:“我们早知道有人要来凑热闹,且在舱里等着,看她们怎么进来。” 这时候,船头上已经热闹一片了。 年轻的男子们都挤在那儿,对着对面的画舫嘻嘻哈哈指指点点。 原来那画舫上全是年轻的女子,两船相撞之时,本来也不是多大动静,好巧不巧那画舫的船身就被撞破了,虽然没有立即进水,但也危险。那船上的女孩子们便惊慌失措,大呼小叫,莺莺燕燕的,好不热闹。此时,两边的船老大便在交涉。 兰方越立在人群中,金伯曰三兄弟、西门延昭等人都在他身边,旁边其他的人都伸长了脖子往那边船上看。 “那不是刺史千金吗?”有人叫起来。 “是呀是呀,她旁边的不是杨伯爵家的小姐杨理理吗?” “哦,还有文氏姐妹花呢……” 年轻又躁动的男人们纷纷认出那边船上有熟悉的女孩子,都高兴地嚷嚷起来。 “杨小姐,上这边来!” “是啊,那船危险,小姐们还是赶紧移驾过来。” “我们这边人多,人人都能保护小姐们。” 大家哈哈笑着,一半认真一半开玩笑地叫着,年轻男女相聚,本来就有许多的旖旎风情,连空气中都飞扬着荷尔蒙的味道。 这时,船老大过来对兰方越道:“七公子,那边的船破了,船老大说若强行行驶,只怕要出危险,便问我们这边,能不能腾一些地方,让那边船上的小姐们移驾过来歇息。” 兰方越微微一笑,道:“那边船上的小姐都是我们的朋友,你就安排一下,接她们过来便是。反正我们的船大,再来三五十个人,也都坐得下。” “就算坐不下,挤一挤也不是不成。”有人挤眉弄眼地笑道。 船老大便去了,用缆绳把那船拖过来,两船靠在一起,又搭起跳板,接那边的小姐们过来。 那画舫上,有六七位贵族千金,人人又都带了丫鬟,加上仆妇什么的,零零总总还真有二十多号人。 不大一会儿,所有女子都过来了,被这船上的男人们围在中心。大家还真是都认识的,纷纷见礼。 领头的还是东方若儿,她今日打扮得十分俏丽,昂首挺胸地走过来,恍如女神一般。而她旁边的杨理理亦是一身鲜嫩的绿裙,如百花之中的一支绿竹,十分地清新夺目。 她们走到兰方越跟前,东方若儿道:“今日要多谢你了。” 兰方越抱着双臂,笑得略有深意,道:“咱们是朋友嘛,总要帮忙才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这些佳人落水。” 他扭头看了一眼那画舫,道:“这是谁家的画舫?” 东方若儿道:“是杨家的。” 她身边的杨理理道:“这是我家新作的画舫,头一次使用,没想到这般不禁用,必是做船的工人偷工减料,差点害我们有性命之忧,待我回去,必要严厉惩处。” 她拧着眉毛,显得很是愤怒。 兰方越便笑了笑道:“也不用这么生气,这船不禁撞,也未必就是工人的错。” 他这话别有用意,杨理理微微一愣,脸上有些不自然。装作不经意地转头,看见了金伯曰三兄弟。 “咦?若是我没看错,这位必是金伯曰公子了?”杨理理惊喜地道。 金伯曰却不认得她,扭头看着兰方越。 兰方越白眼望天。 金伯曰微微挑眉。又转过头看着西门延昭,西门延昭只好回答:“这是一等伯杨比熊府上的千金,杨理理。” 金伯曰便颔首道:“杨小姐。” 他这招呼打得很平常,杨理理脸上的喜色却更加浓了一分,道:“金大公子不记得我了?” 金伯曰微微蹙眉道:“杨小姐曾见过我?” 杨理理道:“是呀。你不记得了吗,一年前我曾跟母亲去卢布湖城探亲,在卢布湖泛过舟的——”她循循善诱地提醒着金伯曰。 金伯曰略一思索,有点恍然道:“可是去年端午?” 杨理理高兴地道:“对,对,就是端午。金公子想起来了?” 金伯曰脸上有点尴尬。苦笑道:“去年端午。我们兄弟曾陪母亲泛舟卢布湖,与好几家贵族见过面,只是却不记得杨小姐是在谁家的船上?” 杨理理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旁边听着的人。都抿着嘴,深怕笑出来。 人人都看出杨理理对金伯曰有不寻常的热情,可惜金伯曰却丝毫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她,真是叫人情何以堪。 杨理理脸色有点发白,道:“金公子真不记得我了?” 金伯曰愈发不好意思,但确实记不起什么时候见过她,只好淡淡笑道:“杨小姐美貌过人,若是伯曰见过,必定不会忘记。” 他的确是记不得杨理理,但是夸奖人还是会的。 杨理理果然高兴起来。下意识地抬手用指尖碰了一下自己的脸,略带一丝羞涩道:“真的吗?” “咳咳!”东方若儿实在看不下去了,道,“人都挤在船头上,不怕这船头重脚轻么。” 兰方越便道:“看杨理理跟伯曰兄叙旧,都让人不忍心打搅了。哈哈,大家还是快请进舱去吧。” 众人都笑起来,纷纷进船舱,很多人经过杨理理的时候,都要往她脸上看一眼,回过头却还要冲同伴们挤眉弄眼。 东方若儿低声对杨理理道:“你是故意的吧?” 杨理理眼神有点躲闪道:“什么呀?” 东方若儿哼了一声。 今日是杨理理邀请她们游白马河,画舫也是杨家准备的,原本一直行驶得好好的,这段河路又平静,怎么好端端地会跟兰方越的画舫撞上;而杨家的画舫还这么不禁撞,一撞就破,害的她们不得不搬到兰方越的船上来。 现在想来,只怕一切都是杨理理故意安排,目的就是为了见她心心念念的金伯曰。 东方若儿心中不悦,她早知道杨理理去年曾见过金伯曰,从那时起就对他情有独钟,还在知道西门家与金家的婚事之后,对西门绣心多有刁难。虽然她也讨厌西门绣心,不介意跟杨理理一起整治敌人,但是杨理理今天却拿她和文氏姐妹等人做挡箭牌,这就让她有些受愚弄的感觉了,非常不爽。 “还愣着干什么,不进去跟你的金大公子叙旧么!” 她冷冷地对杨理理说了一句,径直往船舱里走去。文氏姐妹也跟在她后面,对杨理理抛去一眼。 杨理理咬着嘴唇,双手十指交缠,吐了一口气,才挺起胸膛走进船舱。 船舱里重新安排了座位,这次倒是男女泾渭分明了,虽然年轻男女聚会没什么不妥,但都是未成家的人,还是不能过于亲密了。 兰薇还是坐在原来的位子上,这是人一多,愈发显得她居高临下像发号施令的人了。 她微笑着看着东方若儿道:“怎么,你们今日也来游白马河吗?真的是很巧啊!” “很巧”两个字,被她咬得特别重。 东方若儿听出她语气里的讥诮,便又狠狠地瞪了杨理理一眼。 (为庆祝上架,今日三更已毕。入v后每日双更打底,第一张粉红票加一更,暂时定在每5张粉红加一更,额……比一般的加更要求低吼,先试行吧,陶苏扛不住的时候再向大家求饶~) 53、我爱菊花(第一更) “今日天气好,杨理理邀我们一同游白马河,我原想着是她的一番热情心意,如今看来,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东方若儿一面回答,一面又暗暗地剜了杨理理一眼。 杨理理手指又捏紧了几分,但脸上还是强笑道:“是啊。我原是邀请几个好姐妹一起游河,没想到新作的画舫这样不结实,竟一下就撞破了,好在这边是七公子的船,才能让我们过来歇息。” 兰方越便道:“是啊,所以说才叫巧啊!巧得好像是老天故意安排的一样。” 他挑着眉毛往杨理理看了一眼。 兰薇等人都是微微挑眉,面色古怪。 杨理理心中发虚,看样子,这船上很多人都知道她的用意了。怎么会呢?她明明安排得很周密,没有告诉任何人的。 自从金家来到白马城,她便一直派人打听金家的动向,知道他们今天要在西门延昭的引荐下跟兰方越等人相见,便故意安排了这样一起事件,好让自己有机会见到金伯曰。 然而她自然是想不到,她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早在她命人对画舫动手脚时,便无意中被兰方越知道了。 兰方越倒没有这么大能耐去关注她杨家的事情,只是杨家的一个船工跟兰家的一个下人是一家子的兄弟,闲聊时候说起自家小姐要把船弄破这个古怪的指令,又恰巧传到了兰方越耳朵里罢了。 兰方越心思玲珑剔透。一猜就猜到了杨理理的目的,对这种女孩子的小伎俩感到很好笑,反正素来是看不惯杨理理的,便想故意捉弄她。又想起好朋友西门绣心屡次被杨理理挑衅。便也请她过来看好戏。 他是个不甘寂寞的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自然是有要好的人就要提前预告。像他姐姐兰薇,好朋友左骄阳,还有其他一些要好的贵族子弟,事实上都已经知道了今日要看好戏,都是不说罢了。 否则怎么会杨理理跟金伯曰才说了两句话,就吸引来那么多古怪的眼神。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惟她自觉秘密而已。 不过杨理理这个女人,也很有几分胆色了。她见自己的秘密早已被众人看破。干脆也就不掩饰。暗想我就是承认了又怎么样。反正西门绣心现在流言满天飞。金伯曰也不可能娶她了吧,自己及时把握机会,只要能让金伯曰对她动心。成王败寇,又有谁能说什么! 轩辕以武立国,不得不说,这国家里的每一个人,尤其贵族,骨子里都带着一份强者为尊的气质。 杨理理想通之后,脸上反而一点都不尴尬了,大大方方地道:“巧合即是缘分,我能够重逢金公子,只怕也是老天赐予的机缘。” 她目光直直地看着金伯曰。 金伯曰眉头微微一蹙。他这么个从容不迫的人,都觉得杨理理这女孩儿未免有些太过着急直白了。 东方若儿干脆扭过头去,不想再看杨理理的脸了。 “啪啪啪!”兰薇抬手两个手掌,重重地拍了三下,道,“今日可真是济济一堂了。咱们虽然都在白马城,彼此之间或是你我相识,或是你他相识,但也难得有这样人齐的时候,为了这个巧合,为了这个缘分,也该干一杯才是!” 大家便哄笑道:“正是正是!大家无酒不欢,干杯干杯!” 于是,所有人又斟上酒来,同饮了一杯。 杨理理对金伯曰道:“金公子看来还是没有记起我。去年端午,我跟随母亲泛舟游卢布湖,几家贵族相遇,金公子曾在船头吹笛,一曲清风引,博得满船喝彩。金公子天人之姿,皎若日月,想必不曾注意到我了。” 金伯曰这才恍然道:“原来如此,我记起来了,杨小姐是不是有位舅舅在卢布湖城任县丞?” 杨理理惊喜道:“是的是的,金公子终于想起来了。” 她这时心怀之中满满的都是喜悦,眼里只有金伯曰一个人,再也看不见旁人了。 兰方越便嘿嘿笑道:“伯曰兄,我之前说你的名声如雷贯耳,可不是虚言吧。我们这位杨理理小姐,可不止一次地提起你呢,曾经还为了你,跟妞儿闹得很不愉快。” 金伯曰好奇道:“妞儿?” 兰方越自觉失言,道:“啊!你不知道,这是我对绣心的称呼。” 金伯曰便往知秀脸上看去。 知秀横了兰方越一眼,不理金伯曰,自顾回过头去查看小红袖的情况。红袖刚刚被她扶起来喝了一碗解酒汤,这会儿还在席子上蜷缩睡着。 兰方越看着金伯曰,见他听了这个亲密的称呼,竟也没有出现什么不悦的神色,便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金伯曰肯定知道自己跟绣心是有婚约的,这时候听到一个不相干的男人这么亲密地称呼自己的未婚妻,应该很不高兴才对,但他却全无反应,到底是太过镇定大度呢,还是心机深沉呢,还是根本就对这个未婚妻不上心呢? 兰方越心里,对知秀很是看重,又觉得她跟自己的小哥左骄阳很投缘,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总不喜欢知秀嫁给别的男人,所以故意说出这个称呼来试探金伯曰,但金伯曰的表现,却让他难以捉摸。 现在船舱里的人太多了,又没人提议什么,便各自跟相熟的朋友聊天,说什么的都有,纷纷乱乱。 兰薇大声道:“今天新朋旧友欢聚一堂,若只是闲聊也未免太辜负好时光了,不如大家行酒令,好好热闹一番!” 众人便轰然叫好。 有人问:“行什么酒令?” 兰薇想了想道:“九月菊花盛会,虽然要到初三才开园赏菊,但我们今日既然齐聚了,索性先为这菊花盛会喝一声彩,便行个菊花令。” 大家都赞同,也有人道:“我等可不善拽文的,酒令不许太难。” 兰薇笑起来,指着那人道:“早知道你这纨绔不学无术。好,索性宽容你,今日的酒令不拘规定,只要吟诵一句带菊的诗词便可。” 兰方越道:“光行酒令也单调,不如行击鼓传花令,传到了谁,谁便吟诗。” 击鼓传花是宴席的传统节目,虽然俗气,热闹气氛却最好,大家都赞成。这船舱四角就摆着菊花盆栽,随手折了一朵来,船上没有大鼓,只有一个腰鼓,也勉强用得。片刻之间,道具准备妥当,美酒也有,西门延昭被安排击鼓,大家开始第一轮。 鼓声起,菊花从兰薇手里开始传递。 西门延昭背对众人,敲得不亦乐乎,越敲越激烈,传花的人被这鼓声带动,也越来越紧张。 突地一下,鼓声停止,菊花停在金伯曰手中。 兰薇笑道:“贵客为先!” 金伯曰也笑起来,折扇轻轻摇了一下,道:“那我便占先了——家家菊尽黄,梁园独如霜。莹静真琪树,分明对玉堂。” “好。”兰薇举起手,啪啪两下,示意下一轮。 鼓声由慢及快,花从金伯曰开始传递,一圈下来,鼓停时,停在一个年轻男子手中。 这人就是说酒令不要太难的,这时菊花在手,也只能搜肠刮肚地想有什么跟菊花相关的诗句,最后还真想起来一句,立刻大声喊道:“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兰薇便大笑道:“虽然是跟菊花有关,但没有一个菊字哦!” 那人嚷道:“虽然没带菊字,可跟菊花令总是不违背的!何况满城尽带黄金甲,多霸气,多潇洒,怎么也不能算错吧!” 兰薇摇头,对众人道:“看他脸红脖子粗的,你们说,算不算啊!” 那人便站起来,冲大家团团作揖。 知秀看大家都笑呵呵的,大约这人的人缘还不错,大家居然也就放过他了。不过此例一开,其他众人便都说,那别人再像这样,也是可以的了。兰薇也不强求,便答应了。 第三轮击鼓,菊花传到了杨理理手里。 一时大家都寂静下来,眼睛牢牢地盯着她。 杨理理捏着这朵大菊花,在手中把玩着,下巴微微收着,眼角微微挑着,咬着嘴唇看金伯曰,羞答答地说了一句:“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金伯曰这么从容的人,脸上也不禁红了一红。 坐在他身边的金仲方便发出一声嗤笑。 杨理理说完之后,脸色却比金伯曰还要红,真是鲜艳得要滴血了,她也还知道羞,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别人。 大家都是轰然笑出声来。 “好一个花中偏爱菊,哈哈哈!”兰方越笑道,“看来杨理理你果然是对‘他’情有独钟啊!” 到底他说口中的是“它”还是“他”,各人听各人理解了。 总之所有人都是挤眉弄眼,大大地叹服于杨理理的大胆火辣。 甚至还有人对金伯曰道:“恭喜金兄,艳福不浅!” 金伯曰哭笑不得,心中一动,竟不知不觉地向知秀脸上看去。偏此时知秀却拧着头,正在跟兰方越说话。金伯曰眉头微微一蹙,心中划过一丝不悦。 金仲方凑过来道:“大哥,看出来了没,她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这种招蜂引蝶的女子,就算不像传言那样不堪,也不配进我们金家的门。” 金伯曰用折扇敲了他一下,目光闪动,心绪复杂。 (本章诗词仅供情节需要使用,请别追究时代不符这种细节哦~) 54、这可是你说的 金仲方的话,他并不是没有听进去,只是金仲方只看到知秀跟兰方越亲密,认定她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而金伯曰却并不只想得这么简单。 一路上听到的流言,的确让他起过怀疑。金家到的第一天,在松柏堂连连质问,他也没有反对,因为毕竟他要娶的女子,总要清白之躯。 但不管如何,在没有解除婚约之前,他跟西门绣心还是两家老太爷亲口定下的未婚夫妻。他明白这一点,西门绣心也应该明白。 而今天,她却当着他的面,跟另一个男人屡次做出亲密举动,到底是真的像金仲方所说,天性如此呢?还是她故意为之,就是做给他这个未婚夫看的呢? 如果是后者,那么至少说明,这个西门绣心,未必像别人一样,把他金伯曰当个宝。 金伯曰出生至今,从来都是众星捧月天之骄子,还没有尝到过被人不重视的滋味。 或许正是如此,才让他对这个女人,生出了一些探究和好奇。 而事实上,知秀此时跟兰方越的举动看似亲密,但她嘴里关心的却根本不是兰方越,而是另一个男人。 “左大哥呢,怎么我上船后就没看见他?”她轻声问。 除了刚上船时,在船头跟左骄阳见过一面,进船舱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看见他了。即使两艘画舫相撞,东方若儿、杨理理等人过船来,大家哄闹之时。也没有看见他的身影。她这时候想起来,觉得这人就好像凭空蒸发了一样。 兰方越道:“小哥性子古怪着呢,从来不爱跟这些饮酒作乐的场合,你刚进船舱的时候。他就已经从舱后门出去了,这会儿估计在船尾自得其乐呢。” 知秀道:“我也不爱什么击鼓传花的,倒要去看看,他有什么可自得其乐。” 兰方越便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眼中划过一丝玩味,道:“你去就去呗,何必还解释呢。” 知道知道他又要影射她跟左骄阳,便故作凶狠地瞪他一眼,不动声色地站起来,贴着墙根从船舱后门出去了。 这画舫颇大。规格也跟别的画舫不尽相同。除了一个精美宽阔的船舱。船尾处还有一个阁子,跟船舱后门用一截短廊连通。阁子里有圈椅两张,圆几一个。除了跟船舱连通的那一面,其余三面都开着大窗,也不装窗户,就这么通透着。 若是下雨天,在这阁子烹壶茶,对雨浅酌倒是浪漫的很。 此时是秋高气爽,知秀脚步轻,进了阁子,见左骄阳坐在圈椅上,仰靠着椅背。脸上扣着一本书,书名上是杨氏兵法四个字。 圆几上放着一壶酒,一盘菊花煮花生,一盆葡萄,一小盘雪瓜。 虽然离船舱才几步远,但那些喧嚣之声到底是个隔着一层,这阁子里便像个世外桃源一般,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幽情。 她在另一张空着的圈椅上坐下来,道:“你倒是悠闲。” 左骄阳似乎睡着了,一动不动。 知秀便笑了一声,伸手拿了他脸上的那本书,他这才慵懒地睁开眼睛,道:“里头热闹待不住,还来烦我?” 自从说了“妞儿”两个字,这男人便似乎跟她一下子熟起来似的,言语之间都随意了很多。 不过他这样,知秀反而也自在。 她将兵书抛在几上,道:“谁说我来找你的,我是来问解酒汤的!”说着她便站起来,冲着船尾外面道,“厨娘,解酒汤好了没?” 船尾后面跟着一艘小舟,舟上就是小厨房了,一个青布包头的厨娘走出来,仰着头道:“请小姐稍候片刻,马上就好。” 知秀点点头,又走回来在圈椅上坐了。 左骄阳道:“你那小妹妹还没醒?” 知秀挑了一下眉道:“你人在外面,里头的事倒也知道嘛。” “你们说话声音这样大,想听不见也不成。”左骄阳说着又拿过那兵书来要看。 知秀故意皱眉撅嘴,道:“我这么个美人儿在跟前,你还有心思看兵书啊?” 左骄阳好笑地抬了一下眼皮:“你跟着兰方越久了,别的没学到,自恋的毛病倒沾染不少。” 知秀嘻嘻笑:“你跟他这么久,好像也变得幽默多了。” 左骄阳脸色顿时又变了回去,又成了面瘫的样子。 知秀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无奈,想起一直以来的好奇,便问道:“说实话,你到底是什么人?” 左骄阳道:“平民军官。” 知秀摇头:“骗人,你肯定不是平民。” 左骄阳便道:“何以见得?” “如果你是平民,兰方越和兰大将军会那么看重你?况且那日在刺史府门外,连徐侍郎都对你十分和颜悦色,还提到你爷爷,似乎跟你家也关系不浅。如果你只是一个平民,会得到这么多贵族的亲睐吗?” 左骄阳叹道:“女人,太聪明可不是一件好事。” 知秀顿时挑眉:“呀!你看不起女人吗?” 左骄阳摇摇头不说话。 其实知秀也觉得他并不是看不起女人,不过他这人说话总是这般简练,而他越是这样,她便越是想从他嘴里撬出点什么来。就好像一尊坐着不动的肥猫,小孩子看见了,总会想拿个棍子戳一戳。 这时,船尾下面铃铛响。 知秀站起来走到窗前,见那小舟上厨娘叫道:“小姐,解酒汤好了。” 这画舫和小舟之间用一根粗粗的缆绳系着,那缆绳两端还设着滑轮。厨娘将一碗解酒汤放在食盒里,又放入一个篮子中。篮子被系在缆绳上,厨娘拉动一个绳头,滑轮转动,那篮子便慢悠悠地沿着缆绳朝画舫这边攀升上来。 知秀顺着那缆绳看了看。便出了阁子,走到画舫这边的滑轮旁边,等那篮子到了,从里面取出食盒,将篮子放下去,那厨娘继续拉着绳头,篮子便又顺着缆绳慢悠悠地滑了回去。 知秀拎了食盒回转身来,却不提防甲板上沾了一些水,脚下一滑,尖叫一声。 左骄阳在阁子里听见动静。吃了一惊。站起来却看不见她人影。便从阁子里转出来,见她蹲在地上,仰着头冲他露出一个苦兮兮的表情。 “怎么了?” 知秀郁闷地道:“滑了一跤。汤洒了。” 左骄阳这才看见她脚边的食盒,里面的汤碗已经歪倒,奶白色的汤汁都洒在食盒里。 “再叫厨娘盛一碗就是了。”左骄阳摇头道,“这么大个人,还毛手毛脚。” 他伸出一只手去,示意她站起来。 知秀不甘地看了一眼那食盒,将自己的手交在他手里,借着他的力量站起来,方才滑到的时候,脚腕似乎有点崴了。蹲着不觉得,此时一动,那脚腕习惯性地又崴一下,脚背翻过去,她站不稳,哎呀一声倒下去。 左骄阳忙双手将她抱住。 “好呀!我就知道你这个女人,招蜂引蝶,水性杨花!” 这突兀的一声大喝,把左骄阳和知秀都吓了一跳,转过看去,见满脸通红的金仲方站在阁子和船舱连通的廊下,气呼呼地瞪着他们两人。 左骄阳将知秀扶起来,手却还没有离开她的腰肢。 金仲方捏着拳头冲过来,瞪着他们,一字一顿道:“狗—男—女!” 知秀顿时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头顶上一个阴沉的声音道:“你说什么?” 左骄阳肤色本来就偏黑,此时脸色一变,愈发显得黑沉,只是两只眼睛却更加地明亮慑人。 金仲方怒气冲冲道:“我说你们是狗男女!”他瞪着知秀,“不知羞耻的贱女人,呸!” 知秀这下真是怒了,大喝道:“金仲方!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金仲方冷哼道:“你跟我大哥有婚约,却还跟别的男人勾三搭四,跟兰方越亲热不说,还到处勾搭野男人,怪不得白马城到处都传说你的丑闻,分明是你自己人尽可夫……” 金仲方脸色透出不正常的紫红色,显然是喝多了酒,他本来也是个冲动暴躁的人,自从来到白马城,就对知秀处处看不顺眼,今日又见她这样旁若无人地与其他男人勾勾搭搭,早已忍不住了,污言秽语便脱口而出。 “啪!” 知秀一个耳光扇在他脸上,金仲方一愣,似乎是没想到她敢打他,两只眼睛瞪得溜圆。 “你敢打我?!” 知秀像个小狮子一样愤怒道:“你敢骂我,我为什么不敢打你!” “你敢打我?!” 金仲方抬手就要打回去,左骄阳立刻放开知秀,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金仲方对他也没有任何好感,见他维护知秀,愈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测,见他抓住自己,另一只手便甩上来试图推开他。 左骄阳怎能让他得逞,闪身一躲,金仲方试图推他的这一掌便落了空,身体也跟着窜了出去。 左骄阳干脆放开他的胳膊,顺势在他背后一推。 金仲方前面就是船舷了,船舷又不高,他被左骄阳这一推,不由自主便朝船舷外扑去,正大惊失色之际,背后的衣服却一紧。 他回过头去,见是左骄阳抓住了他的衣裳,顿时大怒道:“放开我!” 左骄阳好笑道:“真要放开?”他用眼睛看了看金仲方悬空在船舷外面的身体,以及他身体下方的水面。 金仲方兀自不知自己危险,还在大喝:“拿开你的脏手!” “好,这可是你说的。” 左骄阳从谏如流,手往前一松。 55、揍他(第一更) 背后衣服一松,失去力量的金仲方终于知道左骄阳为什么问他要不要放开了。 他双臂如同风车一般地狂舞着,却也止不住向水面掉下去的趋势。 “啊……” 凄厉的哀嚎声中,他闭着眼睛,手上不知捞到了什么,便如救命稻草一样抓住,然而却依然没有效果,他还是掉下去了。 “噗通”两声,水花四溅。 啊?你问为什么是两声?因为——知秀也被他扯下去了。 金仲方掉下去的时候,捞到了她的一片衣角,知秀哪里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手边根本没有借力的地方,直接就被扯了下去,这兔起鹘落的,左骄阳都来不及救她。 王八蛋! 他诅咒了一声,毫不犹豫地一个鱼跃跳入水中。 知秀落水,先是狠狠地呛了几口。遇到这种情况,她自然也是下意识地扑腾双臂,并准备呼救,但是划拉了两下之后,她的身体仿佛有本能的反应似的,自己就浮起来了。 原来我会游泳! 她心中冒出巨大的狂喜。 “妞儿!”左骄阳已经游到她旁边,伸手就要去捞她。 知秀却踩着水,头露在水面上,笑道:“我没事。” “救命……救命……”相比之下,同样落水的金仲方就没这么幸运了,他是个地地道道的旱鸭子。 看到他的狼狈,知秀心中却掠过一丝快感。刹那间有种恶向胆边生的冲动。 金仲方就在她不远处,她划了两下水,伸手就捞住了他的头发。 他原本扎着发髻,落水之后因为挣扎便散开了。知秀抓着的正是他长长的发尾。但是金仲方此时正在生死挣扎,根本察觉不到头皮上传来的疼痛。 “叫你骂我!” 知秀扯着他的头发,就开始往外游。 “你?”左骄阳惊愕地睁大眼睛,即刻也明白了她的用意。 这妞儿是要报复啊! 落水的动静虽然不算小,但是画舫内的人们正在热闹地欢笑,竟没有一个人听到这声音。而跟在画舫后面的小舟上,厨娘虽然听见了声音,但被画舫的尾部挡住视线,也看不见什么,便没有放在心上。 知秀扯着金仲方的头发一路划水游到画舫的边上。靠着船身。金仲方被她一路拖过来。神智都已经快模糊了,也不知呛了多少口水。 “这猪头真重,快来帮我一下!”她叫着左骄阳。 左骄阳也游到了她身边。同样背靠船身,用手捞住金仲方。 “你要做什么?”他问。 知秀嘿嘿一笑:“揍他!” 左骄阳微微一眯眼睛,从她的笑容里看出了邪恶。 说揍就揍,知秀是个行动派,她扯着金仲方的头发把他的头转过来。 金仲方眼睛还睁着,但由于意识混乱,早已经天上地下分不清楚了。知秀抡起拳头,“嘿”一声砸在他眼眶上。 “啊——”金仲方发出半声惨叫。 左骄阳手一松,他沉了下去,咕咚灌了一大口水。那后半声惨叫便淹没在水里了。 左骄阳又把他提上来,知秀再次出拳,又在他另一只眼眶上砸了一圈。 “……谁打我……” 金仲方迷糊之际,却也知道自己被人打了,只是头发贴在脸上,遮住了他的视线,再加上呛水,本来也要死要活的,根本就不知道是谁打的他。 知秀心里痛快极了,还想再打。 “够了,再打就不好收场了。”左骄阳阻止了她。 知秀道:“好,这次就便宜了他。” 这时候,头顶上传来说话的声音。 “咦?怎么一个人也没有……”似乎是有人从船舱里出来找他们,却没发现人,正在疑惑。 知秀冲左骄阳使了个眼色,然后就仰头大叫了一声:“救命……” 话音未落,她已经沉入水中,然后像典型的旱鸭子一般挣扎扑腾起来。 左骄阳暗道一声聪明,将金仲方往水里一扔,便向她游过去。金仲方顿时又挣扎起来,不过他的呼救声可比知秀要弱得多了。 这时,船上的人也听到了呼救声,发现他们三人都在水中,顿时惊慌地叫起来:“快来人呐!有人落水了!” 船舱里的众人听到生意,全都呼啦啦冲了出来,立时尖叫声、呼喝声群起。 兰薇叫道:“谁会水,快救人!” 白马城里有这条白马河,好多人都是在河边长大,会水的人并不少,包括兰方越和西门延昭在内,噗噗噗一下子跳下去四五个人。 左骄阳已经捞着知秀往船边靠,兰方越游过去,抓住了知秀的另一只胳膊。而西门延昭和另外几人也抓住了金仲方。 金伯曰和金季平自然也是焦急万分,此时见他们过来,终于松了一口气。 “放绳子下去。”金伯曰见船老大和水手已经过来,便命令他们放绳子。 从水面到画舫的甲板有一段距离,爬是爬不上来的,船老大等人将粗大的绳子垂下去,把他们一个一个地拉了上来。 先上来的是知秀、左骄阳和兰方越,三个人浑身都湿透了,如今已是秋天,天气已有些凉,湿透的衣服被风一吹还有些寒冷。 左骄阳和兰方越是男子,还好一些,知秀的衣服贴在身上,顿时曲线玲珑毕现。 左骄阳将她挡在身后,道:“有没有衣裳?” 兰薇道:“我有件披风。”她早已料到,在兰方越等人跳下去的时候,便已经叫人从船舱里取了衣服出来,披风就在她手臂上挂着。 她走上去。用披风将知秀全身包裹的严严实实。 知秀脸颊上都是水珠,被凉水泡过的脸显的白白的,倒让人以为是惊吓后的苍白了。 兰薇抱着她,搓着她的胳膊道:“没事吧?” 知秀微微摇头。 这时。金仲方也已经被救了上来,趴在地上不停地咳嗽吐水,金伯曰和金季平都涌上去查看。 旁边有人递上来披风,金伯曰将它裹在金仲方身上。 “咦?二哥你脸上是怎么回事?”金季平发出了惊讶的疑问。 金伯曰也看见了金仲方两只眼睛黑乎乎的,眉头微微皱起,向知秀、左骄阳等人的方向瞥了一眼。 金仲方此时五迷三道,根本不知身在何处,软趴趴地靠在金伯曰怀里,哪里还有力气回答金季平的话。 “好了,人已经救上来。有什么话。进去再说。” 兰薇拥着知秀。左骄阳和兰方越一边一个护着,率先往船舱里走去,金伯曰也和金季平一起扶起金仲方。大家都呼啦啦又进了船舱。 被这个事情一闹,自然都没了继续玩闹的兴致,兰薇吩咐厨娘煮姜汤来,然后又叫船老大靠岸,命人去买衣裳。 知秀和金仲方都已经被安顿好,姜汤也很快地煮了上来,除了他们两人,其余下过水的也都喝了一碗,这才都恢复过来。 “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呢?”兰薇问道。 知秀蹙着眉。道:“原是金二公子落水,我却是被他拖下去的。” 金仲方这时候已经恢复了神智,脑子也清醒得多了,而且也已经知道自己两个眼眶都被打得乌青,虽然在水里的时候意识混乱,但起码知道当时在他旁边的只有知秀和左骄阳两人,反正打他必是他们中的一个。 此时听到知秀的话,便立即愤愤不平道:“若不是你们推我,我怎会落水!” 左骄阳眉头一挑道:“金二公子可不要颠倒黑白,当时是你自己要我放手的。” 金仲方怒道:“你分明是故意的!” 他们三两句话交锋,众人却听得一头雾水。 金伯曰蹙眉,对金仲方喝道:“你先闭嘴。” 金仲方一闭嘴,自然左骄阳和知秀也不会再说。 金伯曰这才对金仲方道:“你不要着急,慢慢地把事情说清楚。” 金仲方喝了一口姜汤,道:“当时我去船舱外透气,在船尾见他们两人正在说话,神态亲密,举止暧昧,我便上前劝说,这等光天化日之下,男女之间总要有分寸才是。没想到他们两人倒反过来说我多事,与我争执起来。就是这个男人——”他指了一下左骄阳道,“就是他把我推下水的,我脸上这两个乌青,说不准也是他打的,若不是你们及时来救,只怕我就要被他们淹死了。” 众人都是惊讶地对视。 知秀冷笑道:“金二公子,你这些话也未免太多漏洞了。如果是左大哥推你入水,那我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我活得不耐烦,自己跳下去的吗?又或者左大哥把我推下水?” 她这么说,大家也都觉得不对。她自己固然不会跳下去,而既然左骄阳跟她举止亲密,说明两人至少是朋友,总也不会推她入水。 金仲方当然记得是自己不小心把她拖下去的,便只能勉强道:“我落水之时,试图抓住什么挽救自己,不小心将你拖下去,又有什么稀奇的。” 知秀道:“就算你是不小心拖了我下去,那我问你,我跟你非亲非故,我与左大哥说话碍着你什么,你为什么要来干扰我们?左大哥与你无冤无仇,又为什么推你下水?既然我跟你一同落水,左大哥救人尚且来不及,还有空去打你,难道不怕我淹死吗?” 她这一连串的问话连珠炮一般,劈啪作响。 “这……”金仲方来不及回答这么多,一时张口结舌。 大家都在认真地听,此时也觉得知秀说的很有道理,这些问题,都是金仲方话里的漏洞啊。 金仲方见他们都怀疑地看着他,顿时脸涨得通红,一股气从胸口冲上来,张口就道:“你跟我大哥早有婚约,却还跟其他男人勾勾搭搭,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哇……” 船舱内顿时一片哗然。 (今天早上坐公交,心爱的被偷了,心痛得要死。倒不是说值多少钱,关键那是男朋友送的生日礼物,而且一想到还要跟银行啊、起点啊、淘宝啊各种更改电话信息,相死的心都有了。啊啊啊,求粉红安慰,求打赏安慰啊~) 56、我还在考虑(第二更) 金家和西门家有婚约的事,在场的人大多都不知道,除了当事人双方、杨理理、东方若儿等人之外,其他人都是头一次听说,难免十分惊讶。 当然,这时候有人想起杨理理对金伯曰的火热表现,不禁都纷纷向她脸上看去。 杨理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不过更多人此时还没有想到这么多,注意力还都在金仲方和知秀的争执上面。 “金二公子真是好笑,你上船的时候还装作跟我陌生人,连个招呼都不打,这时候还说什么两家婚约,套什么近乎!”知秀冷笑不已。 金仲方最受不了的就是她的冷笑,阴阳怪气堵得他心口各种发闷。她越是冷笑,他便越是烦躁愤怒不可抑制。 “反正我们两家婚约是事实……” “二弟!” 金伯曰脸色难看地喝了一声,将金仲方的话全都堵在嘴里。 金仲方第一次见自己大哥脸色这般严肃,心中不禁微微害怕,但知秀正在看着他,他也不肯就此闭嘴,便换了方向,道:“反正不管怎么样,你跟那个男人勾搭是事实。身为未出嫁的女子,这般不知检点,我说几句又怎么了。” 知秀横眉瞪眼道:“你只是说几句吗?你敢把你当时的话再重复一遍?” 金仲方刚要张嘴,她便又截过去道:“堂堂一个世家公子,说话却满嘴喷粪。你当时说我们是狗男女,说我勾三搭四水性杨花,这些话也是你一个贵族可以说的吗?” “哇……”众人又是一片哗然。 兰薇皱眉道:“若真是这样,金二公子可有些过分了。” 知秀冷笑道:“他可不只是动嘴。左大哥与他辩解,他却要动手打他,以左大哥的身手,若不是刻意想让,早在他下水之前就把他揍个满地开花了,还用等到水里去打?” 左骄阳跟兰方越在一起已经有段时间了,兰方越经常出入各种聚会,也常常带着他,在场的人中就有不少人认识,知道他身后极好。连兰方越都甘拜下风。听知秀这样说。也就下意识地点头。 知秀继续道:“左大哥让你,你却不知好歹,还要逞强。结果却差点让自己落水。当时左大哥好心地抓住你的衣裳,不让你落水,你还敢说是他推你下去?” 金仲方大声道:“他如果真心救我,我还会掉下去吗?” 知秀嗤笑道:“是啊,你狗咬吕洞宾,左大哥明明都抓住你了,是你自己一定要他放手,要他拿开他的脏手。”说道“拿开他的脏手”时,她刻意用阴阳怪气的语调咬字,旁边就有几个人笑了出来。 “你自己不要左大哥救。掉下水去,还能怪谁?”知秀说话语速极快,不等金仲方反驳,便又道,“而且你自己掉下去且不说,还把我也拖下去,若非左大哥会水,跳下来救我,只怕我早就淹死了。到时候你就是杀人凶手!” 她用手一指金仲方,声音狠厉,眉目间满是愤恨。 金仲方真是一股火憋在心里,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的确是跟知秀说的差不多,但是他自认没有做错什么,被这个他一直看不起的女人这样咄咄相逼,更是愈发地恼火烦躁。 “那我这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不是你们打的,难道是我自己打的吗?”他一指自己的脸,将两个乌黑的眼眶露给大家看。 这两个黑乎乎的圈,一看就知道是被人用拳头打的,但打得实在太对称,一般地圆,一般地黑,好似某种动物,众人之中有的人忍不住想笑,却又不好直接笑出来,便低下头去耸肩膀。 金伯曰将他的头按下去,低声道:“行了,当自己的脸很好看吗。” 金仲方恼火地瞪他一眼。 金伯曰看着知秀道:“这件事情大不了也就是个误会,孰对孰错也犯不着争论。最要紧的是大家都没有出事,平平安安才是最好。” 就有人附和道:“正是正是,没出人命就是万幸了。” 这时候,船身微微晃了一下,显然是有人上了船。不多会,一个丫鬟进来对兰薇禀报道:“二小姐,衣裳已经买来了。” 他们这些贵族出门,身边肯定是带着侍从的,只不过这次船上人太多,所以大多数的丫鬟侍从都在岸边等候,这时候船早已靠岸,丫鬟们也就上来了。 兰薇道:“先换上衣裳,入秋到底是凉了,别受了寒。” 画舫之中自然有房间,下过水的人各自进房,丫鬟买来的衣裳都是按人头买的,既然是兰家去买,自然也都是上等衣物。大家各自更换完毕,重新梳洗好,精神奕奕地再汇聚到一起。 既然都这样了,大家自然也没有继续游玩的兴致,便纷纷告辞下船。 今日西门家设宴款待金家,西门延昭自然要带着金家三兄弟回安国公府,知秀和红袖也是要回府,本该跟他们一路。但是金仲方显然不愿跟她一起走,气呼呼地扯了金季平走在最前面。 金伯曰只好对知秀道:“二弟鲁莽,多有得罪,请不要介意。” 知秀面无表情道:“反正你们金家人都是这样,早习惯了。” 金伯曰微微蹙眉,道:“表妹对我们似乎有成见?” 知秀被他这一声“表妹”弄得有点起鸡皮疙瘩,说道:“难道你们对我就没有成见吗?” 金伯曰道:“毕竟是流言纷纷,我们都是世俗凡人,总会被干扰心智,并非故意冒犯你。” 知秀冷冷道:“总之大家都不喜欢对方。我也知道,你们金家根本就不想跟我结亲。这真是好极了,你们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你们,大家正好一拍两散。” 金伯曰默默地看着她。突然笑了一下。 他长得本来就好看,这一笑起来,便如春风吹过大地,一片繁华盛开。但知秀却被他这一笑弄得莫名其妙。 “绣心表妹,这婚约是两家的老太爷亲口敲定的,并不是你随口一说就能解除。更何况……”他突然靠近过来,在她耳边道,“要不要解除,我还在考虑呢。” 知秀瞪大眼睛看他。 金伯曰却在说完话的同时,便已经退了回去。笑眯眯地冲她摆手道:“那么绣心表妹。回府再见。” 他潇洒地一转身。袍角飞扬,大步流星地跟上了金仲方和金季平。 “二姐,咱们也走吧。”红袖扯着知秀的袖子。软糯地道。 知秀低下头,正待说话,西门延昭却已经一把扯过红袖,怒气冲冲地对她道:“西门绣心,我不管你怎么想,以后不要再来骚扰我妹妹红袖。” 红袖吓了一跳,大声道:“哥哥你在说什么!” 西门延昭不理她,继续对知秀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们大房跟你们二房早就势同水火,我不管你亲近红袖有什么阴谋。总之你要是敢对我妹妹动一点心眼,我绝不会放过你!” 他说完这话,扯着红袖就走。 红袖倒是回头,挥舞着手臂,大声道:“二姐别生气,还是要找我玩的呀!” 只是她的声音再大,也很快被西门延昭拖走了。 “西门延昭这家伙,还是这么好赖不分啊……” 知秀转过头,见不知何时,兰方越站在了她身后,还有左骄阳和兰薇。 兰方越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算啦,跟那种人没什么好计较的,他本来就是个糊涂蛋,别跟他一般见识。” 知秀道:“我本来也没把他放在心上,名义上是大哥,却又何曾有过兄妹情分了。” 兰薇叹气道:“西门家没落,未尝不是子孙不肖的缘故。” 知秀扯着嘴角笑了笑,却又觉得好像笑的不是时候,便敛了嘴角。 左骄阳道:“我送你回府。” 知秀下意识地点头。 兰方越便挤眉弄眼,起哄道:“好呀好呀,你好好地送她,慢慢地送她。” 左骄阳瞥他一眼。 兰薇头痛地抹了一把自己的额头,伸手抓住了兰方越背后的衣领,说道:“走了。”然后就把他像麻袋一样拖走。 兰方越还冲知秀跟左骄阳挥手:“回见回见。” 明明他的个头比兰薇高一截,兰薇拖着他却无比轻松,这种形象和力量的对比也很是搞笑。 左骄阳陪着知秀走,身边还跟着一个丫鬟。 一路上却是默默无语。 路面平整,路两边是鳞次栉比的商铺,来来往往的人们,脸上都带着安逸的笑容。 “前线烽烟四起,白马城却依旧歌舞升平。”左骄阳感叹了一句。 知秀笑了笑,道:“就算打仗,日子也是一样要过的呀。” 左骄阳点点头,没说什么。 安国公府离春风渡口本来就不远,一会儿也就到了,知秀跟左骄阳道别,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明明是一个人,却一点也没有孤零零的感觉,倒像是万人丛中闲庭信步。 她摇摇头,进了府门。 到了西跨院,曹氏和西门宗英正等她,曹氏道:“可算回来了,传饭吧。” 知秀惊讶道:“今天不是要宴请金家么?” 曹氏道:“别提了,那金家三兄弟今日不知见了谁,金仲方竟落了水,还被打了两个乌眼青,哪还有心情宴会,那金家的女眷们回来与他们三兄弟碰见,大家不知说了什么,都气冲冲地走了,给大房好大一个没脸,你大伯母都快气死了。” 知秀愣了一下,暗暗吐舌,看来她那两拳,真的是让金仲方很生气很受伤啊。 (双更完成) (中午去派出所报了案,警察姐姐说破案机会很小,我当然也知道,但是不报案的话,就太便宜小偷了,反正尽人事听天命吧。继续诅咒小偷出门被车撞,送医院被医生宰~) 57、你还有脸赏花(第一更) 游白马河那日的落水,到底让金仲方记恨在心,金家虽然没说什么,但是那日不肯在西门家赴宴,径直回雅寄园,这就已经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两家之间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征兆。 曹氏和西门宗英心心念念的联姻,似乎陷入了一种雾霭重重的沼泽一般的困境。 日升日落,很快九月初三到了。 白马城一年一度的菊花盛会,今年安排在某位士绅的私家园林里,园林的名字也十分应景,叫做万花园。 这一日万花园中真当的上万紫千红,除开各个品种、各种颜色的菊花之外,园中原本就修饰得十分精美的花木亦是增色不少。 金家和西门家先后到的万花园,园中不许车马进入,所有来赏花的人都在园外下车,进园的人也不会带大批的仆从,只有贴身的丫鬟、长随罢了,所以大多数的仆从、车夫等都在园外等候,以至于万花园外面也成了个大集市,尤以茶楼、酒楼等商铺最为热闹。 万花园共有东南西三个门,西门家在东门下车,大房一家四口先进了园子,二房只有曹氏和知秀两人,西门宗英瘸了腿,面皮薄,不肯参加这种场合。 知秀跟着曹氏进了园子,迎面便先是一块巨大的花圃,花圃上金黄一片,都是黄色的小雏菊,中间又夹杂了暗红色的菊花,拼成“万紫千红”四个字。再放眼望去,满园都成了花的世界。 单独闻一朵菊花的时候。并不觉得有香味,但是当置身于这菊花海洋的时候,迎面吹拂来的轻风都带着菊花香。 繁花如锦,游人如织。 少年郎陪着妙龄女郎。故作潇洒地对着某盆万寿菊指指点点,用昨天才恶补来的知识,做出万金油般的评价。妙龄女郎却听得津津有味,用绣着美人的团扇掩嘴轻笑,眸光流转。 风度翩翩的士绅携着娇妻美妾,路上遇见生意场上的伙伴,轻松地攀谈,双方的女眷便互相品评对方的着装首饰,也点评着旁边开得妖娆的绿菊。 黄髫男童和丫髻女童,雪团儿一般的脸。手拉手从人群中飞奔。丫鬟仆妇们跟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男童女童却随手扯了一朵浅紫色菊花朝她们扔去,然后叽叽咯咯笑着钻入了人群。 知秀已经沉浸在这美妙如梦幻之境的花海之中。只觉心中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浪漫情调。 而这时,曹氏却拉着她避开花海和人群,走到了一处假山后面,那里早有一个青衣小丫鬟在等候。 “他们在哪里?”曹氏劈头便问。 小丫鬟道:“金家三位夫人被城中的几位贵族夫人给邀去赏一盆墨菊;三位公子和两位小姐则被刺史府的千金邀去了。” 曹氏眉头一皱:“邀请金家三位夫人的人之中,可有杨伯爵家的?” 小丫鬟点头道:“有,杨伯爵的夫人就在。” 曹氏脸上溢出一个冷笑,转过头来对知秀道:“你看,杨家有多么积极。” 知秀道:“杨夫人邀请了金家的三位夫人,东方若儿又邀请了金家的公子小姐,那杨理理素来跟东方若儿焦不离孟。想必也一定在场。她们母女倒是双管齐下。” 曹氏戳了一下她的额头道:“她们尚且如此用心,你倒是没心没肺,这么大好的一个夫婿,就要拱手让人了。” 知秀撇嘴道:“她要就给她好了,我又不在乎……” “啪!”话音未落,曹氏便一巴掌拍在她后脑勺上。 “娘~”知秀嗔怪地瞪她,回头左顾右盼,深怕有人看见她挨打的糗样。 曹氏道:“明明是与你订过婚约的,怎么能让给别人!你这个傻闺女真是好赖不分!好在我也没指望你,与金家的这桩婚事,我今日非得要个说法。” 知秀道:“哪天不行,干嘛非挑今天?在外头说这事儿不好吧?” 曹氏没好气道:“金家自从进了雅寄园,便深居简出起来,前几日都拿着金仲方休养的借口,闭门谢客,我想见也见不着。夜长梦多,今天好不容易有见面的机会,决不能再放过。” 她问那小丫鬟道:“金家三位夫人被请去了哪里?” 丫鬟朝南边一指道:“在滴翠亭。” 曹氏点头,拿了一串赏钱给她,打发她走了。 知秀知道她要去找金家三位夫人,心里有些抵触,见曹氏脚下一动,便呻吟了一声,佝偻起了身子。 曹氏疑惑道:“怎么了?” 知秀像是肚子疼,却又刻意掩饰似的,低声道:“娘,你先去吧,我办点儿事,随后就来。” 曹氏瞄了一眼她的肚子,哼一声道:“我看,我前脚走了,你后脚就得溜吧。” 知秀皱着五官道:“怎么会……” “算了。”曹氏摆手道,“你要去哪便去哪。滴翠亭里都是夫人太太,既然是要说你的亲事,也没有让你当面听的道理。去吧,不必过来了。” 知秀心中大喜,忙道:“谢谢娘,那我就走了。” 曹氏像赶苍蝇似的挥手,知秀忙不迭地拎起裙摆就走,曹氏打发了一个丫鬟跟着她。 “二夫人,她的性子跟小姐可真是太不像了。”吴妈一直跟在曹氏旁边,此时看着知秀远去的背影,低声说了一句。 曹氏道:“那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她长了那么一张脸。” 她摆手让跟着的丫鬟都退开,低声问吴妈道:“铜牌送过去了吧?” 吴妈道:“昨日夜里送过去的。” “巫师怎么说?” 吴妈道:“巫师要先将铜牌供奉十二个时辰,今日夜里就可以过来做法了。” 曹氏微微蹙眉道:“一定要过来做法么?府里人多口杂。” 吴妈为难道:“这也是没法子。必须如此。” 曹氏想了想道:“那你安排得严密些。” 吴妈点头:“夫人放心,奴婢一定办得严密,绝不叫第三人知道。” “还有那个小竹,今日过后。就寻个错处打发了,别留在府里。”曹氏要把所有的隐患都消灭掉。 吴妈跟着她这么久,自然知道“打发了”是什么意思,应下不提。 曹氏这才整理了情绪,往滴翠亭而去。 知秀自然是不会往亭子走了,她绕路避开那里,一面欣赏着妖娆多姿的菊花,一面慢慢地逛。身后的丫鬟安安静静地跟着她。 一路行来,真是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 错眼之间。一盆淡绿色的菊花映入眼帘。知秀倒觉得很是精致。正要站住欣赏一番,却听见背后一阵脚步匆匆。 今日赏菊,每个人都是闲庭信步做潇洒悠闲之态。怎么会有人走得这么急躁? 她正要回头看,那脚步声却已经奔到她身后,冷不防有人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绣心小姐,快跟我走!” 知秀惊讶地回头,见抓住她的竟是文世兰,妹妹文世玉也在旁边。 “是你?”她疑惑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文世兰脸上透着一丝惊慌,道:“我们见到有一丛墨菊开得极美,请绣心小姐跟我们一起去欣赏。” 知秀见她神色有异,不禁怀疑。站住了脚不肯走。 文世兰脸上愈发焦急了,几乎是透出一丝恳求,道:“绣心小姐,跟我走吧……” 知秀眉头紧蹙。 文世玉却抓住了文世兰的手臂,叹气道:“姐姐,算了,躲不过的……” 她话未说完,更多急促凌乱的脚步已经向她们奔来。 知秀抬头看去,见呼啦啦一大群人,每一个都是熟面孔,东方若儿、杨理理、金芳月、金芳丽…… 杨理理走在最前面,气势汹汹仿佛上战场的先锋官一样。 “我就说她在这里!” 知秀见她们来者不善,却也没有惧怕之心,反正她跟东方若儿、杨理理也交锋过不止一次,没什么好害怕的。 文世兰却脸色灰白,终于放开了手,被文世玉牵着退到一边。 杨理理等一群人已经走到了知秀跟前,东方若儿瞥了文氏姐妹一眼,文世兰垂下头去,文世玉倒是敢跟她对视,只是脸上面无表情。 知秀看着她们一群人仿佛兴师问罪一般,脸上便先严肃起来。 杨理理侧身对着她,斜挑着眼角,冷笑道:“亏你还有脸出门赏花。” 知秀道:“杨小姐这话倒是奇了,我做了什么不敢出门?” 杨理理哈了一声,却没有继续说话。 旁边有人踏上来一步,是金家的二小姐金芳丽。金芳丽冷冷地对知秀道:“冲咱们两家老太爷的交情,我叫你一声绣心表姐。我劝你一句,你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 知秀见她们莫名其妙地冲上来,每句话都是没头没脑的,已经有些恼怒了。 “我痴心妄想了什么?” 金芳丽待要说话,旁边金芳月却拉住了她,道:“绣心表妹,到底你是个女孩子,我们给你留一分脸面,这里人来人往,并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吧。” 东方若儿道:“往前走三十步有个飘香阁,那里清净。” 知秀拧眉道:“你们到底要说什么,还想掩人耳目。” 金芳丽语气很冲地道:“我们是给你留脸面,别不识好歹。” 东方若儿已经不耐烦地挥手道:“请西门小姐去飘香阁。” 就有刺史府的两个健壮仆妇上来,左右架住了知秀,知秀想要摆脱,却比不上对方力气大,不由惊慌道:“你们要做什么!” 她们却都不回答,硬是架着她去了飘香阁。 而跟着知秀的那个丫鬟,趁人不注意,却是偷偷溜掉,去找曹氏报信了。 58、欲加之罪(第二更) 飘香阁地势比其他地方略高,在一片假山后面,一小道斜坡上去,树木掩映,比起其他地方的游人如织来,已经算是僻静许多了。 阁子四方,四面都是玻璃窗户,光线明亮。 一群人涌进来之后,刺史府的两个仆妇这才放开了知秀。 知秀随手整理了一下被她们扯乱的衣裳,见东方若儿、金芳月等人呈扇形包围着她,显得她们人多势众,而她却孤孤单单。 但是她素来不是胆小之人,越是形势严峻,心性反而越是坚定,当下便冷笑一声道:“看来你们今天是有大阵仗,好呀,我倒要听听,你们这次又要说出什么来!” 金芳丽道:“我们说什么不重要,关键是你自己做了什么。” 知秀反问:“我做了什么?” “你……”金芳丽待要指责,却又被金芳月给拦住。 比起金芳丽的鲁莽冲动,金芳月显然稳重得多;而比起金芳丽脸上的愤慨嘲讽之色,金芳月冰冷的眼神也反而更加有杀伤力。 “绣心表姐,有些事情原本不该我们来对你说,但是我们金家屡屡暗示表态,你们西门家却犹自装傻充愣,我们姐妹就不得不跟你把话说清楚了。”金芳月一开口便比金芳丽有条理得多。 知秀道:“好,我听着,你要跟我说什么?” 金芳月道:“我们金家住在卢布湖城,白马城的菊花盛会往年也不是没来看过。若只是为了赏花,大可不必劳师动众。想必你心里也很清楚,我们这次来,是因为受到了你们西门家老太爷的邀请。” 知秀不说话。金芳月还没说到主题,她不准备回答。 旁边东方若儿、杨理理、文世兰、文世玉等人,虽然知道今天要说什么,但也是第一次这么完整地听金芳月说起金家和西门家的事情,所以都很认真地听着。 金芳月继续道:“西门家和金家原是世交,两家的老太爷当初曾有口头约定,要让我们这一代中最年长的一男一女结为夫妻,也就是说,我们大哥金伯曰跟你之间,因老太爷的约定。早在出生之前。便有了娃娃亲。” 说到这里的时候。别的人神色倒还正常,只有杨理理脸上划过一丝愤恨。她当初对金伯曰一见钟情,事后才知道金伯曰早跟西门家的女孩子有了婚约。那种失落和不甘一直在她心里盘旋。 “两家老太爷约定的时候,咱们两家一个是镇国公府,一个是安国公府,自然是门第相当。但是两代下来,你们西门家子嗣单薄渐渐没落,我们金家却是枝繁叶茂蒸蒸日上。到了如今,论起来,你们西门家已经比我们金家要低一等了。” 知秀冷笑道:“依着你的意思,你们金家已经看不上我们西门家了是吧。” 金芳月摇头,正色道:“我们金家从开国时便被封为国公。书香传家,家规严谨,最重视的便是信义二字。况且以我们金家如今的家世,根本用不着靠娶妻来攀附荣华,又怎会因门第高低而生出骄傲轻视之心,你这么说也太小看我们金家了!” 她几句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旁边众人都不由自主地生出敬服之心。就连原本冲动的金芳丽,也高高昂起了下巴,仿佛也记起了老牌贵族应有的自尊自信。 知秀暗叹一声厉害,金芳月这般作态,不过是为了接下来的话铺垫罢了。 果然,金芳月接下来就话锋一转。 “只不过我们金家虽然不看重门第,但金家男子娶妻,首要的便是女方的品格和名声。若是名声已然败坏,就是再好的容貌、再高的身份,也不配进我们金家的大门。” 金芳月说完这句话,便直直地看着知秀,金芳丽也是一脸得意。 东方若儿脸色冷漠;杨理理站在她身后,眼中隐约有兴奋,却很好地掩饰着;而文氏姐妹之中,姐姐文世兰眼中却掠过了一丝慌乱。 知秀面无表情道:“金大小姐东拉西扯这么多,也该说到主题了吧。” 金芳月道:“绣心表姐,你固然是美貌青春,出身国公府,在这大北平府中,家世也算是一等一了。可惜……”她缓缓摇头,“可惜你早已失去了身为女子最重要的东西。” 知秀不说话。 金芳月道:“那就是清白的名声。” 这几个字出来,所有人都是动容。无论哪朝哪代,无论社会发展到什么程度,清白的名声对女孩子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知秀依旧面无表情。 金芳月微微蹙眉。 金芳丽性格比她冲动得多,已经忍耐不住,冲知秀道:“怎么,我大姐说了这么多,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知秀淡淡一笑,笑意未达眼底。 “我听得很明白,却一句也听不懂。”她看着金芳月道,“金大小姐不愧是国公府出身,舌灿莲花,却字字诛心。我倒要问一句,我怎么就没有清白的名声了?” 金芳月微微蹙眉道:“你难道还要我说得更露骨吗?” 知秀道:“金大小姐也说了,清白的名声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是最重要的。如今你直说我没有清白的名声,不亚于要毁我一生。我当然要问清楚,你凭什么敢这样说,你的理由是什么,你的凭证是什么,如果你说不出理由说不出凭证,那么就是故意的诬陷,是恶毒的诽谤!”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声音陡然提高,双眼圆睁,目光之中迸发出一丝厉色。 众人都是微微变色。 “大姐,我早说过,像她这种人,怎么会知进退。”金芳丽越众而出道,“看来你是逼着我们把话全说白了。” 知秀看着她:“金大小姐说完了,金二小姐又要来指教了吗?” 金芳丽冷笑一声:“我可不敢教你。我大姐善良仁厚,不愿给你没脸,是你自己不知进退,那么今天我索性跟你把话全挑明。” “西门绣心,你以为到了白马城就可以隐瞒一切真相吗,其实我们早就调查得清清楚楚了。当初美罗城大撤退,没出城门你就被昭武人擒去了,前后隔了三天,那黑矛军的校尉才因为偷袭一部昭武人的营帐,误打误撞救了你出来。谁不知道昭武人凶残成性,你在他们的营帐中待了三天,难道还敢说自己毫发无伤?” 知秀眉尖一蹙:“你从哪里听来的流言?” 金芳丽道:“你当然以为这是流言,你跟你那个娘,自以为巧舌如簧就可以扭转乾坤,却不知,当时美罗城撤退的人何其之多,总有人的眼睛是亮的。你再怎么狡辩,也堵不住所有人的嘴巴。” “我们金家一进白马城,就听到了关于你的传言,当天就问起,你娘还强自辩白,说什么当日被擒当日就被救出,一派谎言。事实上,你早已被昭武人毁了清白。若非他们拿你取乐,你又怎么可能活了三天。” “胡说!”知秀捏着拳头,“你胡说!根本不是这样!” 金芳丽大声道:“我胡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胡说?” “救我的是黑矛军的校尉,他就可以为我作证!” 金芳丽冷笑:“谁不知道那个黑矛军的校尉,早已成了你的入幕之宾。” 知秀大怒:“你说什么?!” 杨理理就在旁边道:“那个校尉叫左骄阳,跟兰方越走得很近,你跟兰方越亲亲热热,跟那个左骄阳也是言语暧昧,多次被我们看见,难道你还敢狡辩吗?” 她一面说,一面往东方若儿脸上瞟去,果然见东方若儿脸色不好看。 知秀气极反笑:“原来你们早有准备,怪不得串通了杨理理、东方若儿来跟我兴师问罪。” 她上前一步,挺直了脊背,大声道:“我西门绣心做人堂堂正正,你们这些人,有的因爱生妒,早就对我怀恨在心——” 她看向杨理理和东方若儿,两人被她清澈犀利的目光看到,竟忍不住都生出一丝心虚之感。 “有的狗眼看人低,却还要为自己的卑劣找借口——” 她看向金芳月和金芳丽,这姐妹俩却比东方若儿和杨理理强得多,面不改色。 “你们之所以这样指责我,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而竟然就要毁我清白毁我名声。呵!”她傲然一笑,“我做人做事,却何尝用得着看你们的脸色!我说自己是清白就是清白,老天自有明证。就算你们再怎么牙尖嘴利,也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问心无愧,言辞之间自然坦坦荡荡,众人竟不由自主地又觉得她应该是清白的。 不过此时,东方若儿却走了上来,冷冷地道:“你说自己清白就是清白?我倒要问问,当初你被救回来,分明因为头部受伤已经失去了那一段的记忆,你根本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被昭武人擒去,又怎么被救回来的,你还敢说自己清白?你的凭证又是什么?” 众人哗然。 如果连记忆都没有,那又凭什么理直气壮地说当时如何如何。这样说来,难道西门绣心才是那个狡辩的人吗? (第二更送上~~) 59、无从反驳(第一更) 失忆这件事,除了知秀自己,这些人不应该知道! 东方若儿一说出这个事情,知秀心神俱震,立刻向文氏姐妹脸上看去。 这件事情,她只跟文氏姐妹说过。 文世兰一接触到她的目光,立刻就低下头去,但那一抹尴尬愧疚之色却早已流露出来;而文世玉虽然没有像文世兰那么明显,但别开眼神的这个举动,也已经说明了一切。 知秀一颗心便沉了下去。 当日在大街上的巧遇,文氏姐妹邀请她坐车的好意,还有今天赶在杨理理等人前面要把她拉走的惊慌,都证实,文氏姐妹就是故意来套她的话,并出卖她的人。 可笑她还存着把她们当做朋友的心,原来表面最伪善的,才是最可怕的。 东方若儿见一句话问住了对方,脸上露出一丝得意,道:“怎么样?你无话可说了吧?连你自己都不记得那几天的事情,又怎么知道昭武人在你身上做过什么?” “就是啊!从美罗城撤退来的人有那么多,每个人都可以作证,你出了美罗城就失踪了,三天后才被左骄阳救回来,而且还衣裳不整,说你清白,谁信啊!说不定早就被昭武人糟蹋了不知多少次了。”杨理理不遗余力地附和着。 知秀直直地看着她,双手越捏越紧,连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金芳丽也抓住了这个把柄,大声道:“你根本不记得这件事。所以你前面说的话,全都是你跟你娘串通好的狡辩。事实上,你早已被昭武人糟蹋。而且不仅如此,你本性也不是安分守己的女人。自从来到白马城,便不停地勾三搭四,跟兰方越暧昧不明,跟那个左骄阳也不清不楚。当日我二哥在船上落水,分明就是因为撞破你们的奸情,而被你跟左骄阳推下水,若非我们救援及时,只怕我二哥就要被你们杀人灭口了!” 其实金芳丽后面这几句话漏洞诸多,虽然当时在画舫船舱外面的只有知秀和左骄阳两人,但也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下就苟且。什么撞破奸情杀人灭口云云也禁不起推敲。 但是西门绣心失忆一事被揭露出来。便已经成为最大的杀器。在众人心目中。她的所有说辞都已经失去了说服力,她整个人都已经不可信了。 那么这个时候,哪怕是金芳丽这样漏洞百出的指证。也会让众人下意识地相信。 被昭武人糟蹋了身体。 水性杨花,勾三搭四。 这些词汇仿佛成为标签,一个一个地贴在知秀身上,每个人都用嫌弃和厌恶的目光看着她,仿佛她是瘟疫的源头一般。 知秀想张嘴,可是嘴唇却像黏住了一样无法动弹。 她想发出点声音,可是喉咙却像被捆住了一样根本出不了声。 “原来早就被糟蹋了啊……” “美罗城出来的人都这么说啊……” “难怪那么多传言。本来嘛,人家都有眼睛看的,自己狡辩又有什么用……” “啧啧,早就不是完璧了。还敢跟金家谈婚论嫁……” “金家公子是什么人物,她也配……” “这种污秽之人,居然也是我们白马城的贵族,真是羞与为伍……” 每个人都是窃窃私语,每个人都在用异样的目光看她。 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光影斑驳,所有的人都在旋转,她只看见她们嫌恶的眼神,只看见她们不停蠕动的嘴唇。 不是的!她不是这样的! 她没有被昭武人糟蹋,也没有勾三搭四。 可是她失忆了啊!她失忆了啊!连她自己都无法否认这个事实。她的记忆是从左骄阳营帐里开始的,前面的事情根本一片空白。 她是怎么被昭武人擒去的,曾经遭受过什么,又是怎么被救回来的,她一无所知。所有的一切都是曹氏告诉她的,曹氏告诉她,她只是被昭武人抓住了半天,当日就被救回来了;曹氏告诉她,她毫发无伤,只是头部遭受过击打而已;曹氏告诉她,她清清白白,没有任何瑕疵。 一切都是曹氏告诉她的。 可是现在,所有人都在指责她,她们言辞凿凿,她们说从美罗城撤退出来的人都这么说,她们有人证,她们众口铄金。 尖锐的疼痛从脑袋上的某个点蔓延开来,知秀扶住了自己的头,觉得脚下轻飘飘,仿佛被汹涌的海浪推搡着。 她想反驳,可是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她根本就不记得那些事,如果曹氏是骗她的,那么她还能怎么反驳?她还能怎么狡辩? “你们不要再说了!” 文世兰终于忍不住良心的谴责,奔上去张开双手拦在知秀面前,对众人道:“你们不觉得这样太过分了吗?” 东方若儿黑着脸道:“文世兰,你别忘了你是怎么求我的!” “我……” 文世玉上前抓住文世兰,在她耳边道:“姐姐,想想父亲。” 文世兰咬住嘴唇,颓然地放下手臂,却仍然转过身,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知秀,道:“你们看她,脸色这样苍白,一定是很不舒服,你们就不能先停住嘴吗?” 杨理理冷笑一声:“我看她根本就是在装可怜。” 金芳月和金芳丽也这样认为,脸上就带着不以为然的神色。 知秀这时候根本就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她的耳边嗡嗡嗡,仿佛有几百只大鼓,隔着厚厚的棉絮在她耳边敲响,一阵一阵地疼痛不停地从头皮的某个点传来,刺痛着她的整个脑海。 这时候,飘香阁外终于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 以金家大夫人金柳氏为首的一群夫人奔了过来。冲在最前面的却是曹氏。 原来曹氏去滴翠亭时,杨理理的母亲王氏正在明里暗里地拉拢金柳氏,向她推销自己的女儿杨理理。曹氏自然不肯让她得逞的,便公然跟金柳氏提起了当初两家老太爷的口头约定。 然而。金家既然一进白马城就听说了那么多流言,又怎么肯轻易同意两家的婚事。金柳氏便有些敷衍。 与此同时,杨理理却已经在金芳月和金芳丽耳边说了许多知秀的坏话,重点有三个,一是很多从美罗城来的人都说西门家的二小姐曾被昭武人擒去,三天后才救回来,而且衣裳不整,根本不是曹氏说的那样毫发无伤;二是西门绣心因为头部受伤失去记忆,根本记不得当时的事情,所以她说自己清白的任何说辞都是假的。没有记忆的人怎么可能说得出真相呢;三是西门绣心来到白马城后就行为不检。勾三搭四。本性就是水性杨花的女人,不知廉耻。 第一点,有美罗城来的人作证。杨理理犯不着撒谎;第二点,有文氏姐妹作证,是西门绣心亲口承认的;第三点,金仲方当日在画舫上也是亲眼所见。 这么一来,金芳月和金芳丽就深信不疑了。况且她们听过那些流言之后,便早已对知秀有了成见,有了杨理理的这些理由,更加顺水推舟地把她想成了人尽可夫的贱人。 如此,当得知曹氏正在滴翠亭游说金柳氏促成两家婚姻的时候,金芳月和金芳丽便觉得西门家欺人太甚。竟敢拿残花败柳来嫁给金家大公子。 杨理理趁机撺掇金家姐妹,曹氏毕竟是长辈,跟她辩驳总归会让金氏姐妹犯下顶撞长辈的罪过,还不如直接去找西门绣心,让她知难而退。 所以金芳月和金芳丽才会带着一群人来跟知秀为难。 而曹氏那边,接到了那个小丫头的禀报,就觉得事情不妙,紧赶慢赶地跑来,却还是迟了一步。 当她奔入飘香阁的时候,知秀一张脸已经煞白入纸,整个身体也如同被抽去骨头一般瘫软下来。 “绣心!”曹氏冲上去一把抱住她。 知秀却已经失去了意识。 曹氏叫了两声,见她毫无发应,心中便涌上来一股悲愤,猛地抬头,怒视着金芳月和金芳丽,喝道:“金家西门家好歹是亲戚,你们竟敢这样狠毒!” 她眼眶还是红着的,表情却已经狰狞了。 金芳丽唬得倒退一步,被金芳月伸手扶住。 金芳月道:“姨妈不要急着指责我们,还是问问你自己亏心不亏心吧。” “你……” 曹氏待要回骂,吴妈却已经焦急道:“夫人,还是救二小姐要紧!” 曹氏一低头,见知秀煞白煞白,一点儿血丝也没有,而且浑身都在冒冷汗,肌肤也是冰凉冰凉的,心中顿时一紧。 “快!快去找大夫!” 随后进入飘香阁的金柳氏就道:“我家的马车就在南门外,是最近的。”她又指挥两个健壮的仆妇上前帮忙。 曹氏却推开了她们,只让吴妈和自家的一个仆妇合力背起了知秀,快步跑出了园子,只是金家的马车确实比西门家的停得近,出了万花园之后,曹氏也只能先借用金家的马车了。 她一心只顾着救女儿,自然已经注意不到其他人。 从飘香阁出来,金柳氏便对金芳月和金芳丽道:“你们两个,也做的太过火了,怎么把个好端端的人都给逼晕了?” 金芳丽笑道:“我看她是羞愧至极才晕过去的吧,难道大伯母不喜欢我们这样做吗?” 金柳氏便古怪地笑了笑,不再说什么。金芳月和金芳丽就知道,其实金柳氏对她们的做法很满意。 而知秀的这一晕倒,不仅没有让事情消停下来,消息反而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万花园,然后又从万花园传遍了整个白马城。 西门家的二小姐被昭武人糟蹋,已成残花败柳,终于不再是私下的小道消息,而是成为整个白马城都议论纷纷的热点新闻。 (气愤不气愤?憋屈不憋屈?想不想看知秀绝地大反击?想就投粉红吧~~) 60、我叫西门知秀(第二更) 雾霭沉沉,日薄西山。 安国公府的西跨院中,西门宗英拄着拐杖,默默地站在廊下。尽头处的房间,镂雕花的门被轻轻打开,吴妈送了大夫出来,曹氏也默默地跟在后面。 看见西门宗英,曹氏顿了一顿,慢慢走了过来。 “大夫怎么说?” “还是当初脑袋上受到了那个撞击,淤血还未完全清除,这次受了刺激,情绪激动才会晕倒。大夫已经开了活血化瘀的药方,还有安神药。” “你准备给她吃么?”西门宗英忽然问。 他站在廊下,天边残留的晚霞照在廊柱上,廊柱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脸,显得他的神色暧昧不清。 曹氏轻声道:“过了今夜,便可以给她吃了。” 西门宗因沉默。 当初不给那女孩儿吃药化瘀,是因为王先生说淤血不化,那女孩儿便不会恢复记忆;但即使不吃药,淤血也会自己慢慢化开,所以到了白马城之后,曹氏才会那么着急地找巫师。而如今,她说过了今夜便可以吃药,就说明今夜巫师就要来做法了。 “你确定可以?”他终于又问了。 曹氏沉默一小会,用力地点点头:“一定可以。”她像是对西门宗英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既然你说可以,那就按你的安排行事吧。”西门宗英叹了一口气。 曹氏脸上忽然滑过一丝不忍。 “那女孩儿,其实……其实也是个好孩子。” 亲生的女儿不在身边。哪怕有个假的也好。曹氏想起这些日子跟知秀的相处,她固然是做戏,但知秀却是真把她当娘,假戏也会成真。如今曹氏竟有一丝不忍心。 西门宗英道:“过了今夜,她就永远都是你的好孩子了。” 曹氏心中咯噔一下。 是啊,过了今夜,她才会永远是我的好孩子。 曹氏捏紧了手指,下定了决心。 “人什么时候来?”西门宗英又问。 这次曹氏知道他问的是巫师。 “戌时正过来,半个时辰就能结束了。” 西门宗英点点头:“亥时初一定要送出去,本朝视巫如毒,贵族尤其不能沾染。” “我知道。” 曹氏轻声地答应了,握住他的胳膊,扶着他转身。慢慢地离去。 而房间里面。知秀依旧沉沉昏睡。安神药是曹氏要求大夫开的。也是成药,吃了以后便能安稳地睡至少四个时辰。 知秀丝毫不知道即将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在她的身上。 白天万花园中的闹剧,注定会演绎成一场大风波。传遍整个白马城。然而此时的安国公府,便如同处于风暴中心的风眼,安静得透出一种诡异。 时光流转,由明到暗。 戌时将正。 西跨院的角门开启,一顶小轿悄悄地抬进来,一路悄无声息地抬到了二小姐的院子里。所有的丫鬟仆从都已经被打发出去,当抬轿的两个轿夫也退出去后,整个院子里便只剩下正房那一点灯光,还有黑沉沉的院子里这一顶黑沉沉的小轿。 正房的门轻轻打开,吴妈青色的衣裤在夜色中变成了黑色。 她从台阶上走下来。软底的鞋子踩在地上,没有一丝的声音。 “巫师大人,请下轿吧。” 一个男人从轿子里走了出来,与其说是走,倒不如说是飘。他一身宽松的黑衣,没有任何装饰,挂在他瘦弱的躯干上,仿佛被风一吹就会吹跑。 他头上戴着一个尖尖的小小的帏帽,垂下来的面纱遮住了他的脸。 饶是如此,吴妈也不敢直视,仿佛那面纱后面的脸像魔鬼一般可怕。 她领着巫师走上台阶,进入正房。 房间里面,曹氏和西门宗英都坐着,离他们远远的,就是那张躺着知秀的床。床上的知秀已经被换了一身干净的睡衣裤,没有盖被子,就那么直挺挺地躺着,若不是还有呼吸,仿佛与死人无异。 巫师进门的时候没有理会曹氏和西门宗英,曹氏和西门宗英倒是试图起身,但看见巫师直直地从他们面前走过,没有看他们一眼的时候,两人也就只是尴尬地欠了欠身,然后看向吴妈。 吴妈微微地摆手,示意不要紧。 巫师走到床前,虽然有面纱遮挡,但曹氏等三人也都看得出来,他正在端详床上的知秀。 他一动不动地看了大约有一刻钟,三人差点以为他的身体就僵硬了,他却突然又以十分灵活地姿势弯腰下去,将一块牌子放在了知秀脑袋边上。 吴妈是站着的,看得最清楚,那就是之前从知秀床头摘下来的通灵铜牌。 巫师从袖口里取出一个杯子,杯子看着似乎是金制的,但是颜色已经发沉,有种古朴悠久的历史感。 他一手端着金杯,一手往杯口上一洒,原本空空的掌心里便落下一蓬金粉色的雾。 这犹如幻术一般的动作,令原本还有点怀疑的曹氏和西门宗英登时心神一震,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水。” 静谧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房间明明不大,这声音一响起,却空荡荡的。 吴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巫师在说话,赶忙从桌上倒了一杯清水递上去。 巫师将水杯微微一倾,倒了少少的一点水进入金杯,然后把水杯还给吴妈,吴妈便默默地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少顷,那金杯之中一缕青烟妖妖袅袅地升腾起来。 曹氏、西门宗英和吴妈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巫师对着那一缕青烟轻轻吹动,它便悠悠荡荡地向着床上的知秀脸上飘去。 这一缕青烟细细长长。仿佛有生命一般,原先还是青色,忽又变作紫色,然后又是红色、黄色、蓝色。这些颜色你来我去,有时也夹杂出现。 就在这颜色变换之间,这一缕细烟已经袅袅地飘到了知秀的鼻端,然后从她的一个鼻孔钻了进去。 这一瞬间,曹氏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口鼻,仿佛那细烟下一刻就会钻入她的鼻中似的。 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那细烟钻进去之后,便一直不肯出来,房间里的几个人,都在默默地等待。 而唯一沉睡着的知秀,原本沉寂的脑海中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些古怪的画面。那些街道、人群、发光的牌子。再次涌现起来。这次这些画面不再是毫无生命力地漂浮,而是像煮开的沸水水面上翻涌的泡沫一样,不停地涌动着。不停地翻滚着,每一个画面都像一个怪物,张牙舞爪地要向她扑过来。 她在海浪中沉浮,在光怪陆离的画面之间被推来推去。 这些画面又化成一道道金色的符纹,凶猛地扑进她的身体里,然后又被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她背后抽离出去,每一道被抽离的符纹上都带着一丝血色。 一道接一道地扑进来,一道接一道地被抽离,她身体里的力量也被这一道一道抽离的符纹给带走。 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精神越来越涣散。 她忽然内视到自己的躯壳。成为一个白色的影子,而且这白色正在慢慢变稀薄。 如果等着影子稀薄到最终消散,我是不是就死了?——她忽然冒出这样的念头,而意识也被这个念头击得四分五裂。 场景忽然一转,被屠杀的村庄再次出现。 这次那些尸体,那些婴孩,都不再只是死尸,他们都睁着眼睛,生动地转着眼珠,就像他们还活着时那样。他们嘴里哼着奇怪的音符,汇聚成诡妙的旋律,缠绕着她的心神,迷惑着她的神智。 她突然开始失去记忆,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她开始记不起它们的样子。 她生出一种惶恐,一种灵魂深处而来的惶恐,她知道自己快要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印记。 就在这时! 那道土墙后的那个女人,再次出现了,她的眼神依旧冷酷,她的身影依旧拒绝,但是这次她的脸终于变得清晰起来。 她的五官,她的眼神,她的一切的一切,都那么熟悉。 一道惊雷打破她的意识海。 是她! 是她将她推入绝境! 是她,在生死关头,背弃了友谊! 是她,就是她,背叛的源头! 床上的知秀猛地的弹了一下,就像一条砧板上濒死的鱼那样弹起来。 曹氏、西门宗英和吴妈都吓了一跳。 而那道细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知秀的另一个鼻孔里快速地冲了出来,扑进巫师手中的金杯里。 当细烟全部在金杯中缠绕安静下来时,巫师看了一眼它的颜色。 “竟然是这样。” 他的声音很淡,听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 然后,他手一动,那金杯便消失在他的袖口里,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那样。 “巫师……” 曹氏和吴妈都涌了上去,西门宗英若不是腿脚不方便,也已经冲上去了。 “是不是做完法了,她是不是不会再恢复记忆了?”曹氏焦急地问。 巫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即使隔着面纱,她也能感觉到他一双眼睛的力量。 “思寐求不得,祸兮福兮,终偿汝所愿。” 曹氏蹙眉,听不懂。 吴妈却认为最后一句话就是巫师的回答了,惊喜地对曹氏道:“二夫人,巫师就是说你的心愿能够达成呀!” 曹氏顿时高兴起来。 “吴妈,送巫师出去,厚谢。”她抑制不住心内的喜悦。 吴妈兴高采烈地应了,对巫师道:“巫师,请。” 巫师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便径直出了房间,那一乘小轿带着他,就像来时那样,没入了黑暗之中。 房间里,曹氏和西门宗英都守在床前,床上的人眼皮微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你认得我吗?”曹氏睁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指着自己问。 知秀默默地看着她。 西门宗英拉开曹氏,问道:“你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这次,知秀开口了:“我姓西门……” 喜色顿时攀上曹氏和西门宗英的脸。 然而知秀后面的半句话,却将他们满腔的喜悦瞬间击得粉碎。 “我叫西门知秀。” (打底双更完成。今天还有为5张粉红票加更,所以晚上还有更新哦,请期待吧~~) 61、穷尽一生也要找(第三更,粉红加更) “什么?你说什么?” 曹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次,而她的手则紧紧抓着西门宗英的,西门宗英都能感觉到她身上传来的细微的颤抖。 知秀从床上坐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很镇定、很平淡。 “我叫西门知秀。” 她再一次地重复这句话,虽然语气并不如何地斩钉截铁,但是却非常地认真,非常地肯定。 曹氏一颗心便坠入冰窟一般的冰冷下来。西门宗英双眼里的精光也在一瞬间变得暗淡。 虽然还是那张熟悉的脸,还是那个熟悉的身体,但是他们都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女孩子,眼神已经变了,整个人的气质也变了,熟悉的躯壳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灵魂。 知秀默默地看着这对夫妻,抿着嘴唇。 “你……你想起来了?”曹氏心中思绪翻涌,五味杂陈,最终还是想更确定似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知秀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我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你们是谁,西门家的二老爷西门宗英,二夫人曹氏。在我失忆的这些日子,很感谢你们照顾我,但是——”她平淡的神色背后透出一种坚定,“但是,我并不是你们的女儿,我不是西门绣心。” “你……”曹氏想说什么,却发现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而这个时候,西门宗英到底是只身闯荡过堕天府的男人,在最初的惊慌过后。现在已经镇定了下来。 他握了一下曹氏的手,阻止了她想要说话的*,然后平静地看着知秀。 “你想起自己是谁,也记得这一路来的事情。是不是?” 知秀道:“是。” 西门宗英点点头:“那你现在想说什么?想做什么?” “我……”知秀有点犹豫,“我还不知道。” 西门宗英心中暗暗松一口气。 “既然你不知道,那么就继续在我们家住下去吧。”他的声音变得轻柔慈祥。 曹氏心头微微明悟,看了西门宗英一眼。 知秀低头想了想,道:“我不是你们的女儿,你们还愿意留我住下来?” 西门宗英柔声道:“你不住下来,又能去哪里?” 知秀愣了一下,是啊,她现在能去哪里呢?即使要离开,总也要先想清楚吧。 她点了点头。 西门宗英便道:“夜很深了。你先休息。明天我们再好好地谈一谈。” 知秀又点点头。 西门宗英便拉了曹氏出门。 吴妈刚送完巫师回来。见他们夫妻出来,上去就要回话,却被西门宗英狠狠瞪了一眼。 “你跟我过来!” 他声音低沉。却含着不容反抗的威压,吴妈心头一惴,看出他们夫妻两人的脸色都很难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得先跟着过去。 三人出了知秀所住的院子,立在院门外,西门宗英对吴妈道:“你马上安排人,把这个院子给我死死守住,从今天开始严密监视小姐的一举一动,如果她要出这个院子。就给我紧紧跟着,并且马上禀报给我们。” 他神色极其严肃,吴妈有些害怕,下意识道:“发生了什么……” “先不要问,按我说的立刻去做!” 西门宗英眼睛瞪了起来,吴妈不敢违抗,只好先按他的话去安排。 知秀这院子里原本就有伺候的下人,今夜只是被暂时打发出来,吴妈很快就把人召集回来,西门宗英又把刚才的话重新吩咐了一遍,并且要求他们所有人都严守秘密,不许把这个安排透露给知秀。 知秀在这里住了没多久,下人们自然还没有对她特别忠心的,虽然都是伺候她的人,但他们真正的主子却是西门宗英和曹氏,自然要听西门宗英的话。 于是,大家都按照严防死守的要诀,进入院子,表面上各自当差,实际上所有的眼睛都盯着正房。 西门宗英这才稍稍放松了一些,对曹氏和吴妈道:“跟我去书房。” 三人进了书房,他又命吴妈将房门紧闭。 等吴妈关好门回来,西门宗英脸上终于爆发出了一只按捺着的怒气。 “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这个巫师法力高强,万无一失的吗?怎么搞成现在这个样子?”若不是怕动静太大,西门宗英几乎要砸起东西来。 吴妈惴惴道:“请问老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曹氏此时也已经不再惊慌,而是深深地忧虑和烦躁,闻言也没好气道:“还不是你找的巫师,我们是要他消除那女孩儿的记忆,他倒好,不仅没做到,反而让她恢复了以前的记忆。现在她什么都知道了!” “什么?!”吴妈吓了一跳。 “她不仅记起自己是谁,而且还明确表示,她不是我们的女儿绣心。我看她的那个眼神,比起失忆的时候更加机敏,原来就已经不好掌控,这下子更加难办了。”曹氏恨恨地砸着手。 吴妈惊疑不定道:“怎么会这样呢?巫师明明说没问题的呀。” “我看那个巫师说不定是个神棍骗子!”西门宗英烦躁地拍了一下桌子,来回走了两步,抬手指着吴妈道,“你马上派人去追,把那个巫师给我追回来,问问他,没办好事情还敢拿我们的银子,看他怎么给我们交代!” 吴妈道:“是,是,奴婢这就去!” 她赶紧开了门出去,虽然现在已经是深夜了,但是事情发生了这么重大的转折,老爷夫人都怒发冲冠,她自然得把皮绷紧。所以顾不得夜深,她也必须找人去把巫师追回来。 而书房里面,西门宗英和曹氏仍旧一筹莫展。 曹氏六神无主道:“这下可真是糟了。白天金家才闹了一回,这门婚事本来就阻碍重重,现在那女孩儿又恢复了记忆,也不会再向从前一样任我们摆布,若是她说出真想来,那我们……” 西门宗英烦躁道:“我看那女孩儿的眼睛机灵通透,很有主见,绝对不会再向从前一样听我们的话。现在金家的婚事已经是其次了,若是咱们用这个女孩儿冒充绣心的事情被揭发出来,老太爷和大房就第一个饶不了我们!” 曹氏吓了一跳道:“大房若是捏住了我们这个把柄,一定会在老太爷面前诋毁我们。我们好不容易在白马城站住脚跟,若是老太爷对我们有了成见,只怕……”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都是无尽的烦恼。 最终西门宗英道:“先不要慌,也不要随便下决定。等吴妈把巫师追回来,看巫师怎么说,若巫师有办法,那么事情就还有可挽回的余地。” 曹氏也无可奈何,只能听了他的。 不说书房里面他们夫妻如何焦头烂额,被下人们几十双眼睛盯着的房间里,知秀还没有入睡。 她抱膝坐在床头,床前的桌上一盏八角琉璃灯散发着柔和的灯光。 所有的一切她都想起来了。 她叫西门知秀,是二十一世纪的一名在校大学生,原本在当地的知名报社实习,为一本服饰类杂志的工作组里做编辑。在公司组织的旅游途中,跟好朋友林月侬一起坠落悬崖,来到了这个名为轩辕朝的时空。 林月侬! 她在心里咀嚼着这个名字,似乎要把它深深地刻在心底。 同一个宿舍,同一家报社,她们之间的感情好得像亲姐妹。虽然平时林月侬总会耍大小姐脾气,但她一直觉得这只是可以容忍的一点小任性,没想到在生死关头,林月侬居然会出卖她这个好朋友,亲手将她推入生死险境。 若非她运气好,碰到左骄阳袭营相救,只怕就真的像那个被屠杀的村子里的妇女一样,要么被折磨得不成人样,要么就已经被害死。 而在那之后的一切,她也都记得。 从美罗城撤退到白马城,认识了兰方越、左骄阳这些好朋友,也结下了东方若儿、杨理理这些冤家对头,如今又跟金家闹得不可开交。 她还清楚地记得今天白天的事情,金家姐妹在东方若儿和杨理理的撺掇下刁难她、指责她。她们固然以为得到了事情的真相,但事实上她根本就不是西门绣心。 真正的西门绣心是否被昭武人擒去受到非人折磨,尚不可知;但她却是清清白白,立身堂堂正正。 那些不属于她的罪名,她是绝对不会背负到自己身上的! 虽然西门宗英和曹氏有收容她照顾她的恩情,但她也绝不会因此就甘心被他们利用,成为跟金家联姻的工具。 况且这个西门家,所谓的老太爷对她并没有祖孙之情,大房的西门宗实夫妻也对她毫无好感,西门延昭更是屡屡对她嘲讽,甚至帮着外人来欺负她。唯一一个对她有真心,只怕就是小小年纪的红袖了。 这样没有人情暖意的家庭,即便是国公府,她也不屑与之为伍。 恩情归恩情,立场归立场,她分得很清楚。 更何况,还有林月侬,这个以背叛之名在她心口狠狠刺上一剑的女人,在这人海茫茫的轩辕朝,她就算穷尽一生,也要找到这个女人! 林月侬的背叛,她绝不会原谅! (陶苏信守承诺,今天5张粉红了,为5粉加更~~~请客官们不要怜惜,尽情地投票吧~~) 62、争吵 这一夜显得十分漫长。 对知秀来说如此,对西门宗英和曹氏来说也是如此。 子时都过了,吴妈却还没有回来,西门宗英和曹氏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 书房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两人条件反射地站起来,椅子移动的声音在静谧的书房里显得异常突兀和刺耳。 “老爷、夫人。”吴妈推门进来,在深秋寒凉的夜里,脑门上居然出了厚厚一层汗水。 “怎么样?”曹氏比西门宗英还要着急的问。 吴妈满脸惊惶道:“没,没找到……” “什么叫没找到!”西门宗英大喝一声。 吴妈此时也已经觉得事情很不对头了,说话的时候连手脚都在颤抖。 “奴婢带人追了一路,一直到巫师的住处,都没有看到人影。而原本巫师住的地方,也已经人去楼空。” 西门宗英又惊又怒:“那两个抬轿子的轿夫呢?” 接送巫师的轿子是西门家的,就算巫师不见了,那两个轿夫也应该会回来。 “奴婢也是觉得不对劲,回来的路上又仔细地寻找,终于在一个死巷里找到了轿子,那两个轿夫都晕了过去。奴婢带人用冷水泼醒了他们,他们只说送巫师回家的半路上,莫名其妙地眼前一黑,人就晕过去了,连自己怎么到了巷子里的都不知道。” 西门宗英喝道:“怎么可能!他们人呢?” “就在门外呢。”吴妈赶紧把那两个轿夫叫进来。 西门宗英又问了一遍,那两个轿夫回答的果然跟吴妈说的一致。这下连西门宗英也傻眼了。 “这可怎么办!”曹氏急得团团转,“连巫师都不见了,这事情实在蹊跷。” 西门宗英一张脸已经沉得跟锅底一般。 吴妈和那两个轿夫都噤若寒蝉地站在边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啪!” 西门宗英猛地捏拳砸了一下桌面。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找!” “不管派多少人,都一定要把那个巫师给我找到!” 西门宗英脸上现出一种狰狞的神色:“那个巫师一定有问题!要么就是神棍骗子,要么就是故意设下圈套,明为替我们办事,实际上就是要恢复那女孩儿的记忆,跟我们作对。一定要找到他!看他到底是什么人!” 曹氏惊讶道:“你是说,那巫师有可能是给我们设的套?” “不然怎么解释,他一出咱们府就消失?”西门宗英反问。 曹氏也正是觉得这里蹊跷,现在听西门宗英一说,愈发肯定了。 “吴妈。这件事情你去安排。一定要小心保密。给我重金悬赏暗中查访,总之一定要把这个巫师找到。” 西门宗英一双眼睛锐利地盯在吴妈脸上。 吴妈心神一凛,道:“老爷放心。奴婢一定全力以赴。” 西门宗英大手一挥,她就带着那两个轿夫离开了书房,自去安排不提。 曹氏道:“这个巫师既然有意逃跑,只怕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找到了,眼下最关键的还是那个女孩儿。” 西门宗英道:“明天,明天我们跟她好好地谈一谈,先问清楚她的真实身份,然后再随机应变。总之,首要的是不能让她冒充绣心的这件事情泄露出去,只要守住这个秘密。其他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 曹氏想了想,也只有先这样。 再漫长的夜晚,也有过去的时候,当东方吐露鱼肚白,新的一天又来到。 当白马城的百姓们迎着晨雾起身,如同往常一样洗漱吃早餐,穿戴整齐携儿带女前往万花园,欣赏一年一度的菊花盛会之时,他们不知道,对于这个城市中最具历史的贵族安国公府来说,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曹氏和西门宗英商量了大半宿,对知秀的一无所知让他们不得不准备好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们还来不及跟知秀好好谈谈,就被老太爷派来的人叫到了松柏堂。 同时被叫去的还有二小姐西门绣心,当然她的真实名字是西门知秀。 一路上他们默默无语,并没有什么对话,也许是因为双方都还没有完全想清楚要怎么做。 而到了松柏堂,才发现大房一家四口都已经在这里候着了。 他们进去,给老太爷问安,老太爷没有说话,只摆手让他们站在一边。 今日的松柏堂,气氛沉闷而诡异。 老太爷的脸色灰沉沉,一双眼睛闭着,让人看不出喜怒。 大老爷西门宗英一贯地面无表情,大夫人西门柳氏虽然也故作淡然,但眼中不时闪过的精光却显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情绪。 大公子西门延昭垂着眼皮,一副眼观鼻鼻观心之态,但在二房进来的时候,嘴角却闪过一丝嘲讽和厌恶。 三小姐红袖大约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察觉到了大人们的情绪沉重,一双生动的眼珠子也不似往日那般顾盼神飞,只是安静地站在西门柳氏身边,被她紧紧地拽着手。 “都来了?”老太爷问,声音就像是石头缝里挤出来一样,说不出地生硬。 大家都不说话,一直在老太爷身边伺候的那个老仆便道:“老太爷,人都到齐了。” 老太爷西门战这才微微地睁开了眼睛,向众人扫了一圈。 只不过是被扫了一眼,但所有人却都觉得身上一冷。 “来得很齐。”西门战开了口,声音很平静,但没有人会认为这是真的平静。 “把人带上来。”他又说了一句。 大家都很莫名,不知要带什么人上来。 站在西门战身边的那个老仆却已经稍稍往前踏了一步。道:“带上来!” 门外便有三个人进来,都是西门家的仆人,一个是短打扮的中年男子,一个是白底青花衣裤的仆妇。一个是梳着双髻的小丫鬟。 三人进来之后便跪在地上,先给老太爷行礼问安。 接下来的对话,老太爷并没有动嘴,都是他身边的老仆问的。他跟随老太爷几十年,府里人都称他一声老常。(他终于有名字了,陶苏没想到他出场次数这么多,不得不给他起个名字了。) 老常问:“你们是哪里的下人?” “小人张禾,是管薪柴的,负责府内的薪柴炭火添置搬送。” “奴婢阮三家的,在大厨房管每日采买新鲜果蔬。” “奴婢桃枝。是东跨院的洒扫丫鬟。” 三个仆人。中年男子张禾管薪柴。仆妇阮三家的管采买果蔬,桃枝是东跨院大房的粗使洒扫丫鬟。 老常问:“你们把今日为何上街,又听到什么话。都一一说来。” 按照之前的顺序,还是张禾先说。 张禾:“入了秋,府里用柴用炭都有所增加,小人今早外出采买薪炭,在炭场那边听到一些人在议论咱们家。他们说,咱们家二小姐在撤出美罗城的路上,曾被昭武人擒去,被打伤了头失了记忆,又说二小姐清白已失,不算完璧了。” 老常道:“就这是这些吗?” “小人不敢多听。只有这些。” 老常没再问他,而是对阮三家的道:“你说。” 阮三家的便道:“奴婢今早去菜市场采买新鲜果蔬,在菜市口听了一些妇人在嚼舌根,也是议论二小姐,说二小姐被昭武人坏了身子,已是……已是残花败柳;咱们家还跟金家要议婚,说咱们家不厚道,欺骗金家。” 老常咳嗽了一声,阮三家的不敢再说。 “桃枝你呢?” 桃枝小心翼翼道:“奴婢老娘得了伤寒,奴婢昨日告假回家看望,今早回府的时候,在府外看到跟咱们府里隔着一条巷子的几户人家,正在一起议论,说的话很难听,奴婢不敢多听,直接回府了。” “那你听到了什么?” “奴婢,奴婢只听到他们说二小姐行为……行为不检点,别的就没了。” 老常嗯了一声,算是问完了。 他们几人的对话并没什么复杂的,但是旁边听着的人却已经完全变色了。 曹氏气得手都在发抖:“这些人,这些人真是该死,居然这样诽谤咱们府里,这不是往咱们府里泼脏水吗!” 西门战闭着眼睛,没有反应。 大房那边的西门柳氏就道:“他们三个人在不同的地方都听到了这些传言,只怕全城都已经在议论了。” 西门宗英忙道:“咱们国公府清誉之家,若是任由这些谣言传来传去,名声就全毁了,一定要赶快查清谣言源头,遏制住才行。” 西门宗实便冷笑道:“遏制,二弟恐怕没有出门去听过吧,整个白马城都在议论纷纷,咱们家的名声早就被你们二房给坏了!” 一句话像是点燃火药桶,西门宗英当场就炸了。 “大哥这是什么话!还没查就先给我们二房安罪名,咱们一家人休戚与共,难道这只是二房的事情吗!” “若不是你们二房养出的好女儿,败坏门风,会连累咱们府里蒙羞吗!” “你这时候撇干净自己了,金家的那一家子人可是你们大房的亲戚,有这么踩亲戚脸面的亲戚吗?” “够了!” 老太爷西门战愤怒的一声大喝,让已经脸红脖子粗的两个男人瞬间就闭上了嘴。 “吵什么!子女都这么大了,遇到事情只会吵,你们还有什么能耐!”西门战大骂,子孙不肖,真是要气死他了。 西门宗实和西门宗英都不敢反驳,低头默默地挨训。 这时候,下人来报:“老太爷,金家大夫人来了!” 63、悔婚 金家来的不只是大夫人金柳氏,而是所有人都来了。 大夫人金柳氏、二老爷金鸣昌、二夫人欧阳氏、三夫人张氏,还有三位公子金伯曰、金仲方、金季平,两位小姐金芳月、金芳丽,人员非常整齐。 进了松柏堂,给老太爷西门战礼节性地问安,金柳氏便毫不顾忌地说出来此番来意。 “老太爷,我们金家这次来白马城,是受您邀请。事实上,虽然你信中没有提起,但我们也知道,当初两家老太爷口头约定,给伯曰和你们二小姐绣心订了婚约。但是如今白马城中传言纷纷,愚民无知,传得十分难听。不管传言真假,总之二小姐的名誉已然受损,我们金家到底也是国公府,四代书香传家,伯曰是我们金家的嫡长子,将来是要继承爵位的,他的妻子将来就是国公夫人,人才相貌还在其次,最重要的便是人品端方、清白贤良。这是我们与我们金家子子孙孙都休戚相关的大事,以如今二小姐的情况,我们也顾不得两家的交情,只能觍颜来恳求老太爷,取消这门婚事了。” 金柳氏拿金伯曰袭爵这事来做出发点,实在是高招。 她不谈金伯曰本人的条件,也不谈两家的感情,只说金伯曰将来袭爵,那么作为将来的国公夫人,金伯曰的妻子自然是要端正清白的,否则按照轩辕朝的惯例,若是金伯曰妻子名声不正,夫妻一体。金伯曰也就没有继承爵位的资格,对于一个嫡长子来说,失去了继承爵位的资格,就等于名声已经全部臭了。这一点是大义。西门战再有理由,也没办法要求人家牺牲袭爵的资格吧。 西门战脸色阴沉,难看至极。 曹氏头一个忍不住了,对金柳氏道:“大夫人,这门婚事可是两家老太爷订的呀,难道你要违背尊长,落个不孝的罪名吗?” 金柳氏道:“两位老太爷订婚的时候,自然没有料到会有现在的变数。我们金家并不是攀高踩低之辈,但是伯曰的婚约事关我金家家风和袭爵大事,二小姐如今声名狼藉。我们若是娶了她。那我们金家的名声要摆在哪里?” 曹氏大怒:“若不是你们金家的人污蔑构陷。怎么会现在这样的传言!” 金柳氏也不高兴了,但她却不跟曹氏对骂,而是看着西门战道:“老太爷。这事还得是你来定夺。咱们两家几代人的交情,总不能为了儿女的事情,毁在一朝吧?” 西门战心中一动。金家西门家是世交,这桩婚事还没开始谈,就已经闹得满城风雨,若是跟金家闹僵了,对西门家只有弊没有利。 曹氏见西门战不说话,已然急了:“老太爷,如果取消婚事,岂不更是坐实了外面的传言。到时候绣心怎么做人?我们西门家又怎么做人?” 那金仲方最是冲动莽撞,前些日子在画舫上吃的亏还一直记在心里,这时候便忍不住道:“西门绣心残花败柳,就算没有外面的传言,难道你们还敢要我大哥娶她吗?她也配?” 知秀猛地一眼瞪过去:“金仲方,看来那两拳,还没让你记住教训!” 她一提起那两拳,金仲方愈发记恨了,指着她的鼻子就道:“我就知道,那两拳一定是你们打的,这下你不打自招了吧!” 知秀冷哼一声,扭过头去,径直站起来,走到中间。 “娘!不用求老太爷了!” 曹氏惊讶地转头:“你……”当她接触到知秀的眼神的时候,还没出口的话便咽了下去。 现在的知秀可不是她的乖乖女了,她可不能再像从前一样随意呼喝。 知秀看出她的顾忌,心中忽而有一丝不忍,道:“娘先稍安勿躁,这件事情,我自己来解决。” 她也不理会曹氏的反应,转头又对金柳氏道:“金大夫人,你要求老太爷取消婚事,那么就是说,现在是你们金家要悔婚,是不是?” 金柳氏虽然惊讶于她敢自己站出来的勇气,但立场却是十分坚定的,昂首道:“并不是我们金家要悔婚,你如今已非完璧之身,我们金家总不可能再娶你进门。” 知秀道:“我的清白是一回事,你们金家悔婚又是另一回事。” 金柳氏道:“这就是一回事,怎么会是两回事?” 知秀冷笑了一声,转身张开双臂,道:“今天人到得很齐,所有人都在场,那么咱们不妨一次性地把话说清楚,把事情一次性地解决干净!” 所有人都张大眼睛看着她,惊讶者有之,疑惑者有之,嘲笑着有之,厌恶者有之,每个人的表情都各有不同。 老太爷西门战皱了眉头。 “西门绣心,你要干什么!”他沉声喝问。 知秀回头道:“老太爷,今天这件事是因我而起,自然应该由我来解决。” 西门战很是不悦:“你惹下这么大祸,还胡闹得不够吗?” 知秀道:“我不是在胡闹!老太爷若是不放心我来处理,那就你自己来定夺好了。” 她这是将军了。 西门战这时候其实非常为难。一方面,满城风言风语,西门家的二小姐不管是不是真的还保持完璧,名声已然臭了,金家肯定不肯娶她进门;另一方面,如果任由金家悔婚,那么西门家的脸就丢大了,少不了成为市井街头的笑话。但是话说回来,以金家如今的家世鼎盛,就算他不答应取消婚事,又能把金家怎么样呢?金家难道还会任他摆布吗? 西门战这时候是进不得退不得,索性就让知秀来折腾好了,反正事情不能更糟,看她折腾成什么样子,说不定还能有转机。 他这么一想,便不再说话了。 知秀知道他是默认,便重新转过身,道:“本来我一个女孩子,被人说残花败柳水性杨花,换了别人,只怕恨不得一头撞死了,就是在场的诸位,只怕也有好几位巴不得我现在寻死,这样就不必让你们蒙羞,让你们为难吧。” 她眼睛一一地从金芳月、金芳丽、金仲方、西门宗实、西门柳氏等人脸上扫过去,果然好几个人的表情都变了一变。 “只不过,偏偏我怕死得很,若是因为被人说几句话就寻死觅活,岂不正好让那些有心陷害我的人得逞?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我是绝不会做的!” 她神色坚毅,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 金柳氏眉头微皱,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子,似乎跟平时有点不同,有点让她觉得不安全,但是又说不出这种不安全的感觉具体是什么。 而被金仲方和金季平夹在中间的金伯曰,也是心中思绪万千。 这个西门绣心,似乎跟之前换了一个人似的。 当然,也有根本不被知秀这几句话感动的人,金芳丽就是其中一个。她满脸讥讽地道:“如今城中人人都在议论你的丑事,你却还敢挡着我们这么多人的面大放厥词,脸皮真是比白马城的城墙还厚!” 知秀看着她道:“金二小姐还真是迫不及待地要给我安罪名,好!那咱们新帐老账一起算!” 金芳丽冷笑:“你还敢跟我算账?” 知秀道:“昨日,你和金大小姐金芳月,纠集了东方若儿、杨理理等人,串通起来一起污蔑我的清白,以致谣言四散,妄图毁掉我的名声。这笔账,难道不该好好算一算吗?” 金芳丽想不到她还敢说她们是污蔑,怒道:“什么污蔑!明明是你自己做下了丑事,你还敢不承认?” 金芳月拉住了她,淡淡道:“妹妹何必动怒,任她花言巧语,她被昭武人破身是事实,西门家隐瞒真相妄图让大哥娶一个不贞不洁的女人,也是事实。事实俱在,她再狡辩也是没用的,你何必争一时之气。” 金芳月虽然不比金芳丽会骂人,但说出来的话,却比她要犀利多了。 金芳丽当即便笑起来道:“大姐说得对,她都已经是残花败柳之身了,还能怎么样,哼。” 她眼中讥讽轻蔑之色更盛,知秀虽然心中恼怒,却没有急着跟她辩驳,而是转过身,再次对金柳氏道:“大夫人,昨天你们金家的两位小姐污我清白,坏我名声,今日你们金家就上门悔婚,这一环扣一环,真是叫人不得不怀疑你们的用心。” 金柳氏微微变色,但她持家多年,经验丰富,知道对骂和争辩都不是最好的解决手段,所以并没有被知秀挑动火气,仍然一派正色地道:“二小姐慎言!你被昭武人坏了身子,我们十分同情;但是同情归同情,金家的嫡长子,却绝不会娶一个不贞洁的女人进门。所以这门婚事,我们是非取消不可的。” “取消婚约,并不是不行……”知秀慢悠悠地答了一句。 她的话,倒让金柳氏吃了一惊;不仅她吃了一惊,所有人都吃了一惊。金家今天气势汹汹地上门,就是为了退婚,但老太爷都不肯轻易松口,怎么当事人自己倒敢直接答应了。 知秀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地让他们得逞,她把所有人的脸色变化都收在眼底,这才话锋一转道:“取消婚约不是不可以,只要你们金家敢跟我当堂对质!” 她舌绽春雷,抬手一挥,指尖直指金柳氏面门。 (双更完成~求票~) 64、一个条件 “当堂对质?!” 包括金柳氏在内的所有人,都被气势磅礴的四个字给弄懵了。 金柳氏愣了一下才有点莫名地笑了笑,道:“恕我不明,二小姐这当堂对质是什么意思?” 知秀已经收回了指着她的手,道:“你们金家要取消婚约,理由无非是名声和清誉。是,昨日万花园一场争吵,闹得满城风雨。大夫人不妨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你是我,这时候是什么心情?” 金柳氏微微蹙眉。 “自然要查出谣言的源头,看是谁在污蔑我们西门家!” 说话的是曹氏,咬牙切齿。 知秀点头道:“对,正是如此。名声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有多重要,我想大家都很明白。现如今人人都在往我身上泼脏水,金家又来退婚,这些事情放在谁身上,都会恨得失去理智吧。” 她看着金柳氏道:“既然我失去理智,那么做出一些过激的事情来,也是可以理解,大夫人你说对不对?” 金柳氏心中一跳,道:“你想做什么?”她算是看出来,这个西门绣心性格迥异常人,行事果断甚至还有一丝疯狂,若是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来,说不定又要把金家拖下水。 知秀却冷冷地笑了笑:“大夫人放心,我并不打算做什么。” 她慢慢地走到金芳月和金芳丽面前,幽幽道:“我只是想问问两位金小姐。昨日是谁撺掇你们来与我争吵?” 金芳月和金芳丽脸上都是微微一变,对视了一眼。 知秀道:“金家堂堂镇国公府,自然是家教严谨,两位金小姐想必也是宽和仁善。若无人怂恿哄骗,绝不会做出当众争吵这种如市井泼妇一般的事情,对不对?” 她这么一挤兑,金芳月和金芳丽自然不会承认昨日是她们姐妹要去找她争吵了。 “二小姐,事情已经演变到如此地步,再追究昨日争吵之事,又有什么用?”金柳氏出声提醒。 知秀道:“当然有用!” “若非昨日一场争吵,岂会有今日的满城流言。依我看来,必定是有人早对我怀恨在心,故意散播这些言论来坏我名声。好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且这个人。说不定就在昨日的万花园之中。就在与我争吵的人群之中。” 她目光炯炯地看着金芳月和金芳丽。 金芳月素来谨慎,此时也只是蹙眉,并不说话。金芳丽却觉得。正好借这个机会把自己摘出去,这样一来,散播谣言的事情就跟金家无关,他们只是单纯来退婚而已,不愿跟西门家纠缠不清。 这么一想,她便做恍然大悟状道:“我想起来了,昨日是杨理理和东方若儿告诉我们的。” 知秀眼睛一亮道:“她们告诉你们什么?” “就是你曾被昭武人擒去,还有失忆的这些事情。” 知秀眼睛微微一眯:“失忆的事情,也是她们告诉你们的?” “对!”金芳丽点头,“就是她们说的。就是那个东方若儿说的。” 果然是她! 失忆的事情,她只告诉过文氏姐妹,但是文氏姐妹跟她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来套她的话?原来幕后是东方若儿在指使。那么,想必杨理理一定也是帮凶之一了。她们两人,一个想跟她争夺金伯曰,一个因兰方越而对她怀恨在心,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还真没什么稀奇。 知秀心中有数,脸上便微微一笑,对金芳丽道:“多谢金二小姐告知了。” 她转身大步走到屋子中央,对西门战道:“老太爷,你也听见了,是东方若儿和杨理理在背后诽谤我,城里的谣言想必也是她们指使人到处散播。她们坏的不仅仅是我的名声,坏的也是咱们西门家的名声。咱们安国公府,祖上乃开国元勋,历经四代,岂能任人侮辱践踏?” 西门战皱眉道:“这只不过是你的推测,并不能证实。” 知秀笑起来,道:“没错!既然有了推测,我们更应该寻找证据,只有确认了幕后黑手,才能还我清白,还咱们西门家清白。” 西门战抿着嘴唇,他并不是这个意思。这个二丫头的逻辑怎么总是这么奇特,老是把人不知不觉地带到别的思路上。 今天本来是金家悔婚,说的是悔婚的事情,怎么就稀里糊涂地被她带到寻找幕后黑手,还她清白上面了。 这时,有人冷笑了一声。 “你口口声声幕后黑手,还你清白。我倒要问问,若是清白已经不在,找幕后黑手又有什么用?你就不怕闹得越大,越成为别人的笑柄么?” 知秀转过身,看着金仲方道:“金二公子,这是我们西门家的事情,就算我闹得再大,跟你又有什么干系?” 金仲方道:“怎么没有干系?人人都知道我们金家跟你们西门家有婚约,你出丑丢脸,就会牵连我们金家也出丑丢脸。你不要名声,我们还要名声呢!” 知秀冷笑:“我早说过,我的清白是一回事,跟你们金家的婚约又是另一回事。你们今天不是来悔婚的么,只要婚事取消,我的事情,跟你们金家自然就不相干了。” 金柳氏立刻道:“你的意思是同意取消婚事了?” 知秀道:“只要你们金家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同意取消婚事!” 金柳氏眯起眼睛道:“什么条件?” 知秀暂时不回答她,而是回身看着西门站道:“老太爷,今日之事已经显而易见,东方若儿和杨理理在背后造谣生事,虽然是以我为目标,但却令咱们整个安国公府蒙羞。她们这样的做法,已经犯了毁谤贵族之罪,而且影响之恶劣,对我们安国公府之伤害,都令人发指。我欲告官与之对质,昭示于众,以正视听,还我清白,还国公府清白。” 西门战心头一跳,眼睛蓦然瞪大:“小儿无知!你可知道,一旦告官,这件事情就会闹得沸沸扬扬,你还嫌我们国公府丢脸丢得不够吗!” 老太爷发怒,是很可怕的,西门宗实、西门宗英即使是亲儿子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刺激老太爷。 但是知秀却夷然不惧,仍旧昂首道:“老太爷,就现在的情势,国公府的脸面早已丢尽,还有什么可丢的!” 西门战一窒,怒道:“胡闹!荒唐!那东方若儿和杨理理,都是贵族之家,你将她们告官,谁人能受理?若你只是逞一时冲动,没有凭证,反而更要被对方反咬一口,到时候不仅仅是你丢人,我们安国公府也要成为大笑话!” 知秀冷笑:“那么老太爷的意思,难道是要忍气吞声吗?我们安国公府开府六十余年,如今竟然被两个小女子欺负得没有还手之力,啧啧!” 西门战大怒:“谁说要忍气吞声!” 知秀立刻道:“既然不忍气吞声,那当然就该反击!” “你为了一己之私,为自己泄愤,就不顾整个安国公府的脸面!你是唯恐天下不乱啊!我告诉你,有我在,你休想拖这个家陪你一起蒙羞!” 西门战大力地拍打着椅子扶手,整张脸都已经涨得通红。 知秀深呼吸再深呼吸,努力地冷静自己的头脑,否则她怕怒火会烧掉她的理智。 “好!老太爷不愿出面,我就只好自己为自己辩护了!” 知秀转过身对金柳氏道:“大夫人,我方才说过,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同意取消婚事。现在,我要去刺史府告发东方若儿和杨理理毁谤贵族,你只要让金芳月和金芳丽为我做人证,事毕后,我自然会跟金伯曰解除婚约。” 金柳氏尚未回答,西门战已经勃然大怒:“有在我!你有什么权利解除婚约!” 知秀冷笑道:“老太爷真是糊涂了!婚姻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太爷只是我的爷爷,并非我的父母,只要我父母同意解除婚约,老太爷反对也没有用。” 她看向西门宗英和曹氏道:“爹,娘,你们说是不是?” 西门宗英和曹氏面面相觑。 今日松柏堂上,知秀已经给他们太多惊讶和惶恐了。这个女孩子在恢复记忆之后,居然变得如此疯狂,为了挽回自己的名声,竟像是不顾一切后果。 在他们心里,当然是不愿意跟金家解除婚约的,否则他们还认这个女儿干什么! 西门宗英道:“绣心,咱们家是老太爷做主,你怎么能忤逆老太爷……” “父亲!”知秀高声打断了他,眯起眼睛道,“父亲莫非忘了,昨夜之事?” 西门宗英心头一凛,手背上被一把按住,却是曹氏示意他慎重。 知秀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们,眼里暗含威胁之色。 这个女孩子手上可捏着他们的把柄啊——西门宗英和曹氏再次恨起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巫师来。 如果他们现在不答应知秀,她说不定就会把冒名顶替的事情当众抖出来。所有人都在场,大房会如何地落井下石,老太爷会如何地震怒滔天,金家又会对他们的欺骗作何反应,这都是他们不敢去承受的后果。 怎么办? 进退两难的西门宗英,第一次发现,这个看似冲动的女孩子,其实竟是个狠角色。 65、告状 满屋子的人都看着西门宗英。 老太爷西门战这会儿已经是不知要说什么了,他活了几十年,这个松柏堂一直是他显示权威和铁腕的地方,他一直都是发号施令的人。可是今天,金家敢当着他的面退婚,孙女敢当众顶撞他反驳他忤逆他,每个人都不把他的意见放在心上,每个人都敢自作主张。 难道我真的老了吗? 西门战心里生出无尽的疲惫和悲凉。 大房的西门宗实和西门柳氏,此时却是幸灾乐祸。二房被金家退婚,他们是巴不得的。自从二房来了之后,西门宗英虽然低调,但曹氏的高调作风和强硬做派,却让他们感到深深的威胁,尤其如今二房已经站住脚跟,若是跟金家联姻,愈发要地位高涨起来,说不定要反压大房一头。这可是西门宗实和西门柳氏决不能容忍的。 不过眼下最为难的,还是西门宗英。 他心里自然是不愿同意取消婚事的,但是如果现在就反对,又担心知秀把那个把柄抖露出来。 这时候,有一个人毫无征兆地站了起来。 “既然是说婚事,那么我也应该有发言权。” 知秀惊讶地看着金伯曰走到她面前。 金伯曰今日一身玉色锦袍,丰神俊朗,手中一柄折扇,翡翠的圆柱扇坠衬得他的手指愈发骨节分明、白皙修长。 他看着知秀道:“绣心表妹,婚约是你我之婚约。关系的是你我一生幸福。如果要取消婚事,也该问问我同不同意。” 知秀一愣。 那边金柳氏便已经惊疑道:“伯曰,你难道不同意……” 金伯曰拿着折扇的手一抬:“娘,你说过。这门婚事听我自己做主。” 这句话,的确是金柳氏私下跟他说过的,可是那时候她以为他也不同意这门婚事,现在却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金伯曰堵住了金柳氏的话,收回目光,仍然看着知秀,道:“绣心表妹,你说是不是?” 知秀也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反问道:“你能自己做主吗?这门婚事,你自己能说了算?” 金伯曰点头:“我能。” 知秀环顾了一圈金家的人。没有人反对。看来金伯曰是真的能够自己做主的。 她便又看着西门宗英道:“爹。你怎么说?” 西门宗英皱着眉,小心地看老太爷西门战的脸色。老太爷面沉似水,闭着双眼。态度显露无疑。 金伯曰道:“宗英伯父不必为难。” 西门宗英忙看着他。 “其实眼下最要紧的,并不是婚事要不要取消,而是如何挽回绣心表妹的名声,还有西门家的名声。这才是我们两家休戚与共一同要面对的大事。” 西门宗英忙不迭地道:“对对对,这才是头一件大事。” 金伯曰微微一笑,道:“不管婚约是否履行,西门家和金家总归是世交,西门家受辱,金家责无旁贷要帮衬。” 他脸上微笑如春风,语气又是从容不迫。一时间剑拔弩张的松柏堂里,气氛都变得有些松弛。大家这才发现,原来刚才自己的脊背一直都是紧绷着的。 金伯曰又看着知秀道:“既然绣心表妹要告官,我们金家自然也要作证。至于婚约,倒不如等事毕后再行商议。” 西门宗英又忙道:“是是,伯曰贤侄说的极是。” 他看了一眼曹氏,曹氏脸上已显出欣喜轻松之色。 金伯曰转头看着金芳月和金芳丽道:“你们两个,可愿为绣心表妹作证?” 金芳月和金芳丽对视一眼,道:“既然是大哥的吩咐,我们自然听从。” 金伯曰点点头,这才重新把目光落在知秀脸上,道:“绣心表妹,你看,我们两家都无异议,你什么时候去告官?” 知秀这时候才有点发懵。 自从恢复记忆之后,她便没有再把西门家的人当做自己的亲人了,也正因为如此,在这个时空中,她只有靠自己。如今满城谣言,把她说成残花败柳人尽可夫,这种奇耻大辱,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无法忍受。她性子烈,胆子也大,为了挽回自己的清白,不惜跟西门家的人闹翻,跟老太爷闹翻,又不惜跟金家取消婚事,但以她当事人的身份和小辈的身份,方才一番口水混战下来,靠勉强取得一些成果,却也是心力交瘁。 而现在,这个男人居然三言两语就解决了她最难解决的事情,偏偏还这般从容悠闲,一副谈笑间樯橹灰飞扬灭似的,不得不让她刮目相看。 “你为什么要帮我?”她轻声问。 金伯曰的微笑变得更深:“我说过了,咱们两家是世家,你不是也得叫我一声表哥么?” 知秀只觉牙关有些发酸。 自古以来,表哥表妹这两个词之间,便带着天然的暧昧。 “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帮我,我都记着你这个人情。”知秀也不是矫情的人,人家愿意帮她,她也没理由不接受。 “既然两位金小姐愿意作证,那么事不宜迟,现在就去见官!” 知秀实在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说要去告官,便一刻也等不了了。 “现在?”金伯曰指了指外面的天色道,“时近正午,饿着肚子去告官,怎么能有力气打官司。还是先用过午饭再去吧!” 知秀微微蹙眉道:“难道你要反悔?” 金伯曰微笑:“我自然不会反悔,不过你的家人却总有话要先跟你交代。” 他抬起折扇指了指,西门宗英、曹氏等人果然一副蠢蠢欲动的表情。 知秀想了想,事实上她也有些事情要跟曹氏确认,毕竟要打官司,总要做点准备才好。 如此,一场退婚的风波,演变成了打官司前的准备,这个变故不仅西门家需要消化,金家也需要重新整理思路。至少金柳氏跟金伯曰之间,有很多话要聊一聊。 一直隔岸观火的西门家大房这时候也终于可以动起来了。西门柳氏安排大厨房准备午饭,自然是包括金家的这一份了,虽然金家来得突然,事先也没说在这里用午饭,但大厨房总归还是能整治出席面来的。 西门宗英和曹氏自然私下要跟知秀谈话,无非是问她到底想干什么。 “只是为了证明清白,挽回自己的名声。”知秀咬住了这个目的不放松,反而问了他们一些问题,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对于这场官司便更加有信心了。 “你不要以为有把柄在手就可以胡来!”西门宗英对她提出了警告,“别忘了,当初不是我们收容你,在那样兵荒马乱的情形下,你未必能活到现在。” 知秀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你们当初认我做女儿,不也有自己的私心。” 西门宗英和曹氏一窒。 “放心吧,我现在顶着西门二小姐的名头,跟你们是一条战线上的,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她话是这样说,但西门宗英和曹氏仍然觉得心内不安。 午饭毕,大家重新聚集在松柏堂,老太爷西门战却已经不再出席了。他年纪大了,上午闹腾了这么久,早已经体力不支,何况如今的局面,不管他在不在,都已经不受他控制。 “既然要告官,你告的又是刺史千金和伯爵千金,你要告到哪个衙门去?”金伯曰问知秀。 不知为什么,知秀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一丝饶有兴味的感觉。 “这白马城中权力最大的衙门,自然是刺史府了。” 金伯曰挑眉道:“可你告的就是刺史千金。” 知秀微笑道:“谁说我要告刺史千金?” “你不是要……”金伯曰正要说出东方若儿的名字,在看见知秀嘴边古怪的笑意后却若有所思地住了嘴。 知秀幽幽道:“刺史千金乃是大家闺秀,怎么会跟造谣毁谤这种事情沾上边。我要告的,是一等伯杨比熊之女杨理理。” 金伯曰暗道一声妙。 这女子看似冲动,其实行动自有章法,她不告东方若儿只告杨理理,一下子便减少了一半的阻力。刺史东方相令是一府最高长官,若是得罪了他,只会为西门家埋下无尽的后患;而一等伯杨比熊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伯爵,以西门家现在的家业,也完全不把杨家放在眼里。 妙,太妙了。 金伯曰看着知秀,眸中连连闪过赞叹之色。 事实上知秀心里很清楚,虽然说要去告状,但最后并不能给杨理理定罪。她毕竟是伯爵千金,本朝还没有因毁谤给贵族定罪的,刺史东方相令既然在本地为官,也不会为这种事情得罪一个贵族。不过知秀本身就不奢望给她定罪,她要的只是一个公道。 既然不指望给被告定罪,她根本就连状纸都不准备了。 午后,正是人人困倦的时光,不过秋高气爽,又是菊花盛会,白马城的街道上依旧是人来人往,万花园附近更是车水马龙。 而原本准备赏菊花的人们,却在街上发现了一幕更加稀奇的景观。 安国公府西门家的二小姐,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要去刺史府告状。 告谁? 告一等伯杨比熊之女杨理理毁谤贵族,造谣诬陷安国公府二小姐西门绣心。 (双更完成~~祝大家周末愉快~~) 66、悲情牌 九月的白马城,注定是热闹的海洋。 一年一度的菊花盛会,将这个城市装点得姹紫嫣红,给人们增添了一抹浪漫情怀。而与此同时,万商来聚的繁荣,又让这个城市每天都处于嘈杂的状态,无形中也使空气里总是浮动着躁动兴奋的因子。 万花园中的一场争吵,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白马城,当夜幕过去,白昼重现,街头巷尾,每个地方每个人,都在议论安国公府西门家二小姐。 他们议论着她曾被昭武人擒去,有过不可知的遭遇,同情之余,又有些唏嘘和疏离。 他们议论着她失忆之后的粉饰太平,带着看笑话的心态。 他们议论着她跟将军府七公子兰方越的绯闻,议论着她跟某位军官左骄阳的暧昧,桃色话题带给他们揭露禁忌的快感。 真正的满城风言风语。 而这个时候,传来西门家二小姐率众状告杨伯爵千金造谣毁谤的消息,顿时轰动了全城。大家都不再关心万花园的菊花,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入到观看和议论这件官司上了。 赏菊花?这种事情每天都可以做的嘛。但是这种官司可是难得一见啊!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传播这个消息,便有越来越多的人往长街上涌去。 这时候,知秀等人已经快要走到刺史府了。 虽然西门家和金家都默认了她这次的行动,但是两家的长辈一个都没有出面。最后真的跟知秀一起来刺史府的,只有西门延昭、金伯曰、金仲方、金季平、金芳月、金芳丽六人。 西门延昭是作为西门家的代表,按照西门家长辈们的要求,一是陪同。二是监督。 而金家的众位公子小姐,金伯曰自然要来,金仲方、金季平一向以他这个大哥马首是瞻,也主动要跟来。金芳月、金芳丽是要给知秀作证的人证,自然也要来。 刺史府在街头,斜对面有一家茶楼,走到茶楼底下的时候,金伯曰便站住了脚步,道:“我们就在这茶楼等候消息吧。” 知秀抬起头,看到茶楼二楼有很大的窗户。从那上面能够清楚地看见刺史府门口。便点点头道:“好。” 金伯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想说祝她成功的话,但终究觉得不太适合,还是什么也没说。径直进入茶楼。金仲方、金季平也跟了进去。 这时候,已经有很多人跟着他们到刺史府外面了,刺史府的守门卫士以为发生了什么群众*件,如临大敌,早就派人进去禀报此时东方相令。 望着刺史府黑漆漆的大门,知秀深吸一口气,对金芳月和金芳丽道:“待会儿,就要请两位仗义执言了。” 金芳月只是抿着嘴,并不说话。 金芳丽则面无表情道:“我们这次来只是作证,并不代表跟你有什么交情。就算这次官司你能赢。就算平息了谣言,你这样被全城当做话题的女人,我们金家也是不会要的。” 知秀傲然一笑,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赖上你们金家。” 金芳月和金芳丽便不再说话。 知秀镇定了一下心神,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往刺史府大门走去。 守卫紧张地拦住她,喝道:“什么人?” 知秀朗声道:“我是安国公府的二小姐,有冤情要向刺史大人申诉。” 守卫看了一眼她周围的人群,面色古怪道:“本城有县令,若有冤情,应该先告到县衙。刺史大人并不直接受理案件。” 知秀道:“我要状告的是一等伯杨比熊之女杨理理,原告被告都是贵族,县衙的衙门太小,恐怕受理不了吧?” 守卫顿时吓了一跳,两个贵族打官司,一个是国公府,一个是伯爵府,县衙还真不敢受理,难怪要跑到刺史府来了。 他也不再问人家有没有状纸,赶忙打发人去禀报了。 众人就都在门外等着。 不多时,身着朱红色袍服的刺史东方相令走了出来,一眼看去,门外都是人头,乌压压地一片。 “怎么回事?”他肃容问道。 守卫一直背对大门站着,不知道东方相令已经出来,此时一听声音,吃惊地转身,正待回答。 知秀早在看见东方相令的第一时间,便换上了悲戚的脸色,此时便抢在守卫前面,大声道:“刺史大人,我是安国公府的二小姐西门绣心,我要状告一等伯杨比熊之女杨理理,造谣诽谤,毁我名声,请刺史大人为我主持公道!” 当初军审会议结束后,东方相令曾在刺史府门外见过她一面,此时一听她说话就想起来了,今天的谣言他也听说过,本来还没当一回事,没想到这位当事人居然为此跑来告状了。 他脸色不虞道:“西门绣心,今日城中传言,本官也听到过,只是事关女子名誉,辟谣肃清才是正理,你怎么还跑来告状,岂不是愈发闹得人尽皆知。” 知秀红着眼眶,眼泪在眼眶里滚动:“大人,正是因为有人造谣生事,故意坏我名声,以至于原本与我有婚约的夫家今日上门退婚,令我遭受奇耻大辱,造谣之人用心险恶,企图害我身败名裂,我怎能忍气吞声!” 她说着,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捂着脸嘤嘤哭道:“求大人为我做主!” 东方相令唬了一跳,赶忙让开身子。 本朝律例,贵族见官一律不跪,要跪也只跪当今皇帝,东方相令若是受了她这一跪,也是犯了律例的。 “难道西门小姐真是冤枉的吗?” “哎呀,看西门小姐都跪下了,一个女孩子如果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谁肯这样啊?” “可不是么,人人都在说西门小姐破了身子,她又说被退婚,这种事情发生在谁身上,都是奇耻大辱啊!” “可她当初就是被昭武人抓去过呀,这件事情不是说有人证有物证的?” “嗳哟,这谁知道呢,咱们又没见到过,谁知道是真是假。” 人群中议论纷纷,怎么说的都有。 东方相令却没心情去听老百姓们都说什么,只是赶紧叫人去扶知秀,她身为国公府千金,跪在刺史府门外算怎么回事。 知秀虽然站起来,但仍然哭诉道:“刺史大人,杨理理原就跟我有仇怨,卢布湖城金家大公子,自小便跟我订了娃娃亲,杨理理却对金大公子生出爱慕之心,因爱生恨,曾屡屡当众刁难我,昨日更是在万花园中对我辱骂污蔑,我因不堪受辱而晕倒,结果今天便以讹传讹,闹得满城风雨,致使我遭受退婚之耻辱。刺史大人若是不为我主持公道,难道不怕别人说你你冷漠无情、尸位素餐吗!” 她一说出杨理理因爱生恨,人群中顿时议论得更加热闹了。 本来是一个女人的丑闻,现在变成了二女抢一男的桃色新闻,从群众的心理来说,当然更加有兴趣了。 而尤其这时候,作为女主角的西门小姐,当着众人的面又是下跪又是落泪,本身就已经把自己摆在了弱者的形象上,更能激起众人的同情心。 “刺史大人,你就审一审嘛!” “是啊,西门小姐这样可怜,说不定真的有冤屈呢!” “那个杨理理,不是杨伯爵家的小姐吗,听说本来就是个尖酸刻薄的人……” “我昨天就在万花园呢,亲眼看见西门小姐晕倒的,嗳哟真是可怜啊……” 知秀一边抹眼泪,一边心内暗道,果然打悲情牌是有用的,至少舆论总是会同情弱者。 而东方相令此时却十分为难。 从内心上讲,他不愿意搅入西门家和杨家的纠纷之中,尤其还是这种事关女子名誉的事情。西门绣心是贵族千金,杨理理也是贵族千金,两个贵族都在本地有根基,他既然在这里做官,最希望的自然是任何一方都不得罪。 可是现在群情汹涌,西门绣心又一味哭诉哀求,他若是不受理这案件,只怕真的会被人诟病。 知秀虽然低着头,但眼角却一直注意着东方相令的神情。 这时,刺史府里面,一个丫鬟贴着门边溜出来,匆匆地跑到东方相令旁边,对他附耳低声说道:“小姐请老爷一定要审理此案……” 知秀离得近,虽然听不大清后面的话,但前面几个字却是听清了。 果然如此! 这就是她为什么要把东方若儿给摘出来了。既然来刺史府告状,如果告东方若儿,那等于是找死;但虽然她把东方若儿摘出来,但作为实际上的当事人之一,东方若儿自然会关心这个官司,所以如果她在府里,就一定希望自己的父亲来审理,这样她才能最好地跟进这件事情,如果牵扯到了她,她也能及时地为自己开脱。 东方相令对这个唯一的女儿还是十分宠爱的,听了丫鬟的话之后,果然便不再犹豫,大声道:“你既然将冤屈告到了本官面前,本官身为一府之父母,自然要为民做主。来人,布置公堂!传被告杨理理!” 刺史府两扇沉重的黑漆大门被缓缓推开,威严而神秘的刺史府公堂终于向众人敞开了大门。 (第一更来啦~~) 67、你有人证吗? 刺史东方相令要审理这场官司,自然要传被告杨理理。 而事实上,杨理理就在刺史府内宅。 跟一般的衙门一样,刺史府分办公区域和住宅区域,办公区域就在最前面,住宅区域在后,又分外宅和内宅,内宅主要就是刺史夫妻和小姐东方若儿居住。 知秀等人来告状的时候,杨理理和文氏姐妹正巧受东方若儿邀请,正在刺史府内宅做客。而府门外的喧哗传入内宅,被下人禀报过来后,四人都是非常惊讶。 “她还敢告状?难道不怕丑闻传得更远吗?”杨理理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文氏姐妹之中的文世兰满脸忧虑道:“我早说西门小姐不是软弱可欺之辈,你们这样做,处处都是漏洞,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的。” 杨理理没好气道:“什么你们你们的,这件事情你没份的吗?” “我……”文世兰语窒。 文世玉便拉住了文世兰的手道:“姐姐,事到如今,我们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文世兰叹一口气。 杨理理见东方若儿一直没说话,便有些焦急道::“若儿,你说怎么办?” 东方若儿看着她道:“既然她已经告到刺史府来,当然要让我爹受理,只有在我爹手上,我们才能及时掌控,否则若是告到别的衙门去,我们要做什么事情,也不方便。” 杨理理忙点头道:“对对,就该这样。” 东方若儿又道:“既然要我爹审理的话。那你最好也准备一下。” 杨理理茫然道:“准备什么?” “当然是上堂了。你可是她指名道姓要状告的人,作为被告,自然要上堂听审。”东方若儿一脸的理所当然。 “啊?”杨理理这才反应过来,也察觉到她们三人神色有异。不禁问道,“就我一个人上堂?” 东方若儿道:“她只状告你一个人,自然是你一个人上堂。” 杨理理目瞪口呆:“可是这件事情,不是我一个人做的呀!” 东方若儿的脸色便一沉。 文世兰忙道:“你放心,又不是让你一个人承担责任,只不过她现在只状告了你,你先上堂,我们跟若儿都会关注事态发展,若有什么不对,自然会立刻出手。” 东方若儿也道:“反正你也说过。西门绣心*是事实。至于谣言传到如今这个程度。要查源头,又哪里会这么好查,毁谤之罪最终也无法成立。你放心。我绝不会让她告赢的,否则岂不是我们所有人都要被牵累。” 杨理理一想也是,这件事情反正不是她一个人做的,东方若儿她们人人有份,谁也别想逃脱。 这时候,东方相令已经派人传杨理理了。 东方若儿便让杨理理先从后门出去,再从前门上堂,免得别人看见她是从刺史府出来的,多生口舌。 刺史府虽然有大堂,却很少用来审理案件。因为白马城是附郭。也就是说本城的县衙在这里,同时县衙的直属上级、大北平府的府城也在这里,县衙与直属上级政府部门同在一座城市的就叫做附郭。 按照轩辕朝民事案件的诉讼程序,白马城的案件要先告到县衙处受理,一般性的案件县衙即可判决,只有刑法超过五十杖(如死刑)的案件,在县衙初审后,才需要报到刺史府做终审。 而事实上,白马城城市繁荣,治安良好,很少发生重大案件,东方相令任本府刺史将近三年,还真没有直接审理过几件案子。 饶是如此,刺史府的公堂布置起来也是很快的,虽然生疏,但该有的都有,一样不少。 刺史在公堂的大案后面坐着,原告知秀站在他左边,跟她一起来的西门延昭和金氏姐妹站在堂下。 按照律例,衙门审案的时候必须要公开,所以刺史府不能拒绝百姓进去观看审案过程,不过门外的人也太多了,如果所有人都进去,那刺史府非得挤爆不可,最终是放了五十个人进去,其他人就在府门外围观。 杨理理被传上来之后,做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凶狠地瞪了知秀一眼。 知秀这次却没有反瞪回去,反而是眼眶红红,一脸悲愤。她这次打的就是悲情牌,既然刚才已经奏效,这时候自然是要继续扮演被害者的形象。 “杨理理见过刺史大人。” 杨理理先给东方相令见礼。 东方相令道:“堂下可是一等伯杨比熊之女杨理理?” “正是。” 轩辕朝民风开放,虽然也是男强女弱,但女人一样可以抛头露面,一样可以经商、诉讼,而且帝都某些特殊衙门里,还有女人做官,所以像知秀、杨理理这样的女子,直接在公堂上当面对质,也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只不过这次原告被告都是贵族,这个倒是比较少见,一般贵族之间很少会把事情闹到公堂上,都是私下解决的多,因为贵族都爱惜羽毛,动不动就上公堂,跟市井小民有什么区别? 所以对于老百姓们来说,难得见到一次这种两边贵族打官司的场景,难怪围观之人这样趋之若鹜了。 “杨理理,现有安国公府西门家二小姐西门绣心,状告你散播谣言,毁谤贵族,本官受理此案,依律询问,你可承认?”东方相令的询问还真称得上规规矩矩,一丝儿倾向都没有的。 杨理理当然是否认了。 “刺史大人,我乃堂堂伯爵府千金,怎么会做散布谣言这种事情。西门绣心分别是诬告!” 东方相令道:“你是谁,你跟谣言无关?” “当然无关!” 东方相令道:“但是昨日有人亲眼见你。在万花园飘香阁,与西门绣心争执,其间有不少侮辱谩骂之词,西门绣心指控这就是谣言的来源。你可承认?” 杨理理道:“我跟西门绣心素来不和,昨日的争执也事出有因。当时我跟金家两位小姐金芳月、金芳丽在一起,说起西门家要跟金家联姻之事。因为此前坊间就已经有传言,说西门绣心被昭武人擒去已然破瓜*,但西门家却极力否认,金家为此耿耿于怀。金家两位小姐气愤不过,去飘香阁与西门绣心对质,询问她事情真相,但西门绣心不仅满口否认,反而对金家小姐出言不逊。当时有许多人在场。都曾为金家小姐出言相助。西门绣心丑事被揭露,心虚羞愧以致晕倒,这件事情有目共睹。如果因为这个就要说我散播谣言,那岂不是人人都不能说真话了!” 杨理理早有准备,此时一字字一句句如滚珠般从舌尖滚下,显得条理分明。 东方相令便点点头,对知秀道:“按杨理理所言,她并没有故意造谣毁谤,你还有何话说?” 在杨理理说话的时候,知秀便已经胸膛起伏,悲愤不已,此时便答道:“大人。杨理理说我*于昭武人,她又不曾在场,又不曾亲眼看见我被昭武人擒去,她怎么会知道我发生过什么事情,分明就是嫉妒我跟金公子有婚约,故意诋毁陷害!” 杨理理急着辩解,张嘴就要说话。 知秀却迅速转过身,抢在她开口前道:“你以为毁掉我的名声,你就有机会嫁给金公子吗?不要痴心妄想了,你那天在船上搔首弄姿,金公子也没多看你一眼,你自己还不知羞耻!” “哇……” 堂下一片哗然。 杨理理本来还要跟她争辩,此时被搔首弄姿、不知羞耻的字眼一激,顿时注意力转移,又羞又恨,气得手都在发抖。 虽然画舫之上她的确对金伯曰大胆表露心事,但是当时在场的都是贵族年轻男女,小范围地被发现心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贵族之间的话,从来也不会传到平民耳朵里去。但是这时候知秀却当众揭穿她的示爱行径,有且堂下还有那么多她眼中的贱民,她就觉得自己就像被剥光了衣裳扔在大街上的猪猡,人人都在讥笑她,每个人的目光都像火一样灼烧着她。 恼羞成怒的杨理理,对知秀恨到了极点,难以克制大声骂起来:“你才无耻!明明就是残花败柳还想巴着金公子不放,不要脸!” “我清清白白,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残花败柳!” 杨理理瞪着眼睛道:“你被昭武人抓去三天才被救回来,救回来的时候还衣不蔽体,但凡是从美罗城撤退回来的,人人都亲眼所见,还用什么证据。” 知秀怒道:“你说人人都看见,谁看见了?谁能证明你说的话?” 杨理理道:“美罗城来的人,随便谁都能证明!” 知秀道:“那你找出人证来呀!你找出来呀!你要是找不出来,你就是污蔑,就是诋毁,就是血口喷人!” 杨理理道:“我……” “够了!”东方相令啪一下拍了惊堂木,“堂堂贵族千金,泼妇一般当众争吵,成何体统!” 知秀和杨理理这才住了嘴,杨理理胸膛不断起伏,满脸通红,知秀则低着头,用手抹着眼角,似乎是悲愤之态。 她早知杨理理的性格冲动有余、机变不足,如果只说飘香阁里的争执,牵扯出东方若儿等人,事情只会变得复杂,而她故意说破杨理理向金伯曰示爱这件事,果然杨理理恼羞成怒,失去了理智,就被她带着变成了个人恩怨之争。 “大人,杨理理满口污言秽语,诋毁我的清白,而且根本没有人证,全是她凭空捏造,四处传扬,企图让我身败名裂,这种行径实在恶毒至极,请大人一定要为我做主!”知秀再次悲愤地向东方相令申诉。 东方相令便道:“杨理理,你说西门绣心*,可有证据?” 杨理理道:“美罗城撤退来的人,都可以作证。” 东方相令蹙眉,暗道这杨理理真是不懂做,便不高兴道:“美罗城来的人何止百千,难道要我一个一个给你去问吗?到底有没有?” (第二更来咯~~求推荐票,求粉红票~~) 68、众口铄金 到底有没有? 杨理理为难了。 虽然她口口声声说,美罗城来的人都可以作证,但是实际上,她根本没有真的找过什么美罗城的人。本来她的预想是,先散播谣言,坏掉西门绣心的名声,金家听到这些流言,不论是真是假,应该都不肯跟西门家联姻了,这样她一来报复了西门绣心,二来给自己争取了机会,到时候让父母去向金家提亲,她毕竟也是伯爵千金,也是配得上金家的。 这种手段,其实贵族女眷之中经常使用,给对手下暗绊子,先从名声入手。对于女子来说,名声几乎可以代表一切。杨理理也是跟着她母亲王氏,还有一贯来看到的手段来做的。一般来说,名声臭了的女子,就算再怎么愤恨不甘,也只先想着辟谣,但谣言都是越辟越传得离谱,所以最后大家对于这种事情,都是采用冷处理。就是不去碰不去说,只等谣言过去,谣言都是没有力量的,时过境迁,就不会再有人去提了。 但是没想到的是,西门绣心这个女人却总是独树一帜,不仅没想着家丑不外扬,反而大张旗鼓地告了官,令她措手不及。 散播谣言这种手段本来就是见不得人的小伎俩,一旦摊开在阳光下,难免无所遁形。 这时候让杨理理去找人证,她哪里找得出来。 没人说话,场内一时有点安静。但是知秀却不能让这种安静继续下去,她告官并不只是为了报复杨理理。更重要的是要为自己辟谣,若是杨理理冷静下来,头脑恢复了理智,说不定又会生出什么变故。所以她一定要照着现在的这个思路继续走下去。 “杨小姐指不出人证了吧?”知秀故意对杨理理冷笑起来,“没有人证,你凭什么说我失了清白?既然我清白仍在,那你前面所说的一切就都是造谣中伤了!你故意陷害我,不就是为了破坏我跟金伯曰的婚事,好给你自己制造机会吗?啧啧,堂堂一个贵族千金,为了得到一个男人,就这样地处心积虑不择手段,真是太可怕了!” 金伯曰真是杨理理的名门。每一次被触及。都会激起她强烈的反弹。果然杨理理再次恼羞成怒,眼神凶狠地瞪着她,仿佛要将她吃掉似的。 堂上的形势变幻。杨理理被知秀堵得说不出话来,众目睽睽之下,手足无措。 刺史府的公堂两侧,各有一间厢房,与公堂只有一墙之隔,门上以帘帐遮挡视线。此时其中一间厢房里,东方若儿、文世兰、文世玉三人正在仔细聆听堂上动静。 “这个杨理理,真是成事不足。”东方若儿轻嗤一声,“幸而我早有准备,若是指望她。什么事也办不成。” 文世兰和文世玉便疑惑地看着她。 东方若儿道:“你们两个,等下出去给杨理理作证,就说东城锣鼓巷中有一户姓张和一户姓乔的,都是从美罗城撤退来的百姓,他们可以为杨理理作证。” 文世兰吃惊道:“你真的有找人证?” 东方若儿冷笑:“不然你以为凭杨理理空口白牙几句话,我就会谋划这一切吗?既然要散播流言,总要七分真三分假,否则如果没有这些亲眼所见的事实,流言会传播得这么快?” 她不再多说,只催促文世兰和文世玉出去。文氏姐妹父亲还有把柄捏在她手里,只好听命。 这时候,堂上东方相令已经在问杨理理第二次了:“杨理理,你可有人证?” 杨理理依旧回答不出,不过却有人高声道:“我有人证!” 东方相令便道:“堂下何人?” 文氏姐妹从人群中走出来,行礼道:“二等伯文茂之女文世兰、文世玉,见过刺史大人。” 东方相令见又是两个贵族千金,心头不由有点烦躁,贵族女眷之间的纠纷最是烦乱不尽,不过这时候也只有问道:“你们两个有人证?” 知秀盯着文氏姐妹,嘴边全是冷笑。 文世兰面皮薄,心也没那么黑,当着她的面,总是心虚,开不了口。文世玉便道:“昨日万花园中,我们姐妹都跟杨理理在一起。西门小姐*一事,我们也都曾听说。杨理理并非造谣诋毁,而是的确有人亲眼看见事实。就在东城锣鼓巷中,有一户姓张的和一户姓乔的人家,他们都是从美罗城撤退来的百姓,都可以证明杨理理说的是事实。” 知秀快速道:“你们说有人为杨理理作证,那么也就说明,果然是杨理理先对外散播,说我*于昭武人,是不是?” 她这话里暗含机关,文世玉不敢马上回答。 而杨理理看见文氏姐妹说出有人证,立刻就猜到,必定是东方若儿指使她们来帮助自己,心中暗暗高兴,同时见知秀似乎有惊慌之色,便得意道:“怎么,西门小姐害怕了?” 知秀抿着嘴。 杨理理愈发肯定心中猜想,对东方相令道:“请大人传召人证。” 东方相令便传令,派衙役去锣鼓巷传唤。 等待之际,知秀走到文氏姐妹跟前,道:“你们果然跟杨理理她们是一伙的,当日路上巧遇,也是你们刻意为之,是不是?” 文世兰避开眼神,不敢答她的话。 文世玉叹道:“西门小姐,你既然已经猜想到了,又何必再问。” 知秀冷笑:“我原以为你们两人跟杨理理不同,还有真心跟你们交朋友的意思,但没想到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当面笑脸迎人背后却捅我一刀,你们姐妹还真是狠毒。” “绣心小姐,我们不是……”文世兰待要辩解。文世玉却抓住了她。 “姐姐,事已至此,解释又有什么用。公堂之上,不要多生事端。” 文世兰和文世玉便不再跟她说话。而是默默地退到杨理理身后。 知秀冷冷一笑,对她们姐妹彻底失望。 不多时,人证被带来了,姓张的是两夫妻,姓乔的则是一个鳏夫。三人都是平头百姓,见官自然要下跪,畏畏缩缩的样子,也附和一般百姓见官的畏惧心理。 东方相令问道:“堂下何人?” “小人张三,是个木匠,这是小人之妻。” “小人乔四。是个猎户。” 东方相令道:“你们都是从美罗城来的?彼此可认识?” 张三答道:“小人跟乔四是好朋友。美罗城开战之后。跟大家一起从城里撤退出来的,一路都在一起,一直到白马城。如今也住在同一处做邻居。” 东方相令点头,这张三看起来口齿伶俐。 “你们可知,今日因何传唤你们?” 张三道:“小人不知。” 东方相令道:“现有安国公府西门绣心和杨伯爵府杨理理各执一词,说的是美罗城大撤退时,曾有人被昭武人擒去,后又被救回的,你们可知道?” 张三道:“小人知道,被擒去的是西门家的小姐。” 东方相令微微倾身道:“你认得西门家的小姐?” 张三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边上站着的知秀,然后道:“是,小人认得。西门小姐也在这里站着。” 东方相令便道:“那你把知道的一五一十说来。” “美罗城撤退的时候,是黑矛军的左校尉带领士兵们强力突围,保护我们从北门撤出,当时兵荒马乱,很多人都失散了,当时我们并不知道西门小姐也失了踪。是三天后,左校尉袭击了一支昭武人的散兵,杀了昭武兵,并从他么营帐里救出了西门小姐。当时左校尉带西门小姐回来的时候,小人夫妻,还有乔四都亲眼看见,西门小姐披着左校尉的披风,衣裳不整,披风下面还露出两截小腿……” 他没有再说下去,似乎是怕伤害西门小姐的名誉。 东方相令又问乔四,乔四也是这么回答。然后,张三的妻子也证实张三所说不假。 这下子,所有人都窃窃私语起来了。 从昭武人的营帐里被救回来,而且还衣裳不整,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昭武人残暴淫邪如豺狼一般,西门小姐又是这样如花似玉,落在他们手里,会遭遇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自从前线战士糜烂,白马城的人已经听说了太多堕天府妇女的悲惨遭遇,被强暴是必然的,更多的是被轮*奸,甚至是当众轮,总之一个比一个惨。 西门绣心被昭武人擒去三天,如果不是为了留着她行淫取乐,昭武人怎么会让她活着。 现在人证俱在,事实已经不容置疑了,西门绣心不仅是残花败柳,甚至早已被千人枕万人尝,比之青楼女子还要污秽不堪。而她居然还敢大言不惭口口声声地说清白,真是不知廉耻啊。 人们议论纷纷,都用有色目光频频看向知秀,同情、嫌弃、厌恶、嘲笑,各种心态都表露无遗。 知秀紧紧地抿着嘴,像是接受不了这个打击一样,整个人都有点呆呆的。 杨理理这时候却得意极了,从未有过的得意。如果只是散播谣言的话,大家说不定听听就过去了,偏偏这个西门绣心自己要把事情闹大,现在坐实了证词,白马城的口水都能淹死她。 她对东方相令道:“大人,有人证在此,足以证明我并没有凭空捏造,造谣诋毁了吧。” 东方相令也是一脸肃然,对知秀道:“西门小姐,你还有何话说?” 他也是十分惋惜,好好的一个贵族千金,做事却这样没头脑,自己把事情闹得这样大,把丑事都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真是自找苦吃。 知秀却一字一字道:“大人,亲眼看见的也未必是事实,我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69、绝地反击 刺史府隔着长街斜对面的茶楼里,金氏三兄弟一面喝茶一面关注着府门外的动静。 聚集在刺史府门外的那些百姓,因听到里面传出来的消息,而变幻着他们的表情,案件的进展也通过口口相传而被众人知晓,互相议论之下,又被传播到更远的地方。 只不过案件一波三折,进展缓慢,在府门外的人站久了,总会觉得累,不少人便直接进这个茶楼来歇息,一面就议论着案件的进展。 金家三兄弟虽然人在茶楼里,却也知道在公堂上发生了什么样的争执,此时他们旁边一桌人就正在议论。 “那两家人都说亲眼看见了,连腿都露出来了,那肯定就是被昭武人糟蹋过了呗。” “我看也是,昭武人最爱凌辱妇女,从堕天府逃亡过来的人人都能举出一堆例子,这西门小姐落在他们手里三天,不知被多少人睡过了!” “啧啧,堂堂一个贵族千金,竟有这样的遭遇,虽说可怜,但这样污秽的女子,还有谁敢要,怪不得金家要退婚了。” “金家也是堂堂国公府,家世又那么大,金公子要什么样的妻子没有,当然不可能娶这样一个残花败柳了。” “唉,西门小姐可怜,但也够傻的,明明都这样了,还不想着遮丑,反而还要告状、上公堂,人家杨小姐是吃素的吗,现在人证都拿出来了,真是什么脸都丢尽了。换了烈性点的女子。一头撞死也比活着受人唾骂的强!” “啧啧……” 众人惋惜有之、嘲讽有之,总之都是说西门绣心被证实破身了。 金仲方听得恼火不已,将茶杯往桌上一顿,道:“我早说这个女人愚蠢了。看看现在,不仅她自己丢人献丑,连我们金家都成了笑话。” 金季平蹙着眉头道:“我看着绣心表姐不像是糊涂的,如果没几分把握,怎么敢告官呢?” 金仲方道:“我看她就是蠢,不仅蠢,还放荡得很,她都有脸勾三搭四了,做出这种丢脸的事情来又有什么稀奇。”越说越是生气,他忍不住骂了一句。“贱人!” “二弟!”金伯曰眉尖一蹙。放下了杯子。“这种字眼,是你该说的吗?” 金仲方愤愤不平道:“我是为了大哥抱屈,怎么摊上这种女人……” “不要再说了。”金伯曰道。“案件还未了解,我相信她不会这样任人摆布的。” 金季平道:“大哥也觉得,她还有后手?” 金伯曰微微眯起眼睛,道:“我看她这个人,做事果断,也并非一味冲动。你看今日在松柏堂,她舌战我母亲等人,何等精明凌厉,怎么会一到公堂上,就毫无还手之力呢。看着吧。她说不定还有绝地反击的手段。” 金季平听得点头,金仲方却不认同他们的说法,但金伯曰既然阻止他说,他也只好闷头喝茶,喝了一肚子的气。 而刺史府中,早在张三、乔四被叫来作证的时候,堂下的西门延昭就觉得不对劲了。 “延昭表哥,这怎么回事啊?我看你们家这位西门小姐是故意来丢丑的吧,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被昭武人糟蹋过是不是?”金芳丽在西门延昭耳边小声嘟囔。 西门延昭眉头紧皱,也是一肚子的恼火。他本来就不待见西门绣心,今天本来还抱着一线希望,以为她真的能够力挽狂澜,但眼下看来,只怕整个西门家都要被她害得声名狼藉了。 他没法子阻止公堂上的事情发展,便只好派了一个下人,赶快回家禀报。 西门家的人知道这个消息后会有什么反应,尚不得而知,公堂之上的情况,却再次地风云突变。 “我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知秀的这句话,扔在这群情汹涌的公堂之上,仿佛是一滴水落入滚沸的油锅。 杨理理就第一个冷笑起来:“都这样了,你还要垂死挣扎吗?” 东方相令蹙眉道:“西门绣心,人证俱在,你就不要再……”他有点说不下去。 毕竟这事关一个女子的名节,西门绣心落到这个地步,已经身败名裂,只怕出了这个公堂,就要被口水给淹没了。 知秀却强硬道:“大人,我的确有办法证明自己清白!只要我拿出有力的证据,那么这些人的所有证词就都不足为信,到时候才能换我清白名声,否则我只有一死了!” 她双眼坚毅,单薄的身形挺得笔直,有一种外表虚弱骨子里却透出坚强的感觉,令人动容。 东方相令便只好道:“好,我就再看看,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知秀转过身来,环视众人。 杨理理满脸嘲讽冷笑;文世兰眼神同情,还带着一丝愧疚;文世玉虽然也有同情,但更多的是冷漠。 张三夫妻和乔四都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看她。 堂下众人,金芳月和金芳丽不仅有狐疑之色,更有不屑和嫌弃,想必都觉得她今天告官的举动愚蠢至极。而西门延昭,更是毫不掩饰脸上的厌恶,一定也是觉得她丢了安国公府的脸。 至于其他围观人群,更是可怜、嘲笑、鄙视各种有之。 她将所有人的表情都收在眼底,做了一个深呼吸,转过身,朗声道:“刺史大人,我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但是需要大人给我提供一些配合。” 东方相令尚未回答,杨理理已经先嘲笑起来:“怎么,你想让刺史大人为你遮掩吗?” 知秀不理她,只说道:“我不需要大人为我遮掩,只需要大人提供我几样东西。” 东方相令道:“什么东西?” “不知大人可曾听说过。医书古方流传,有一个试验女子贞洁的法子,叫做——守、宫、砂。” 守宫砂? 不仅东方相令蹙眉,其余人等也是一脸茫然。 没错。守宫砂就是知秀用来证明自己清白的真正手段。前面所做的跟杨理理争执,都只是用来哄抬气氛的铺垫。她就故意示弱,让杨理理自以为得逞,让她心情得意到最高的时候,再狠狠地进行反击。 虽然中间有文世兰、文世玉等人横插一杠,但她们提出的证据、证词越多,越以为将她踩在了脚底,等到她反击的时候,她们才会摔得越痛。 捧杀!这就是她的目的! 果然,这个时候杨理理已经得意忘形。听到守宫砂这个名词。也只是一味嘲讽:“故弄玄虚!” 知秀道:“守宫砂是古代相传的秘方。只要用这个方法,便可以准确地试验出谁是贞洁烈女,谁是*荡妇!” 她说到*荡妇的时候。故意看着杨理理,杨理理大怒,道:“什么守宫砂?我从来没听说过,只怕是你装神弄鬼吧。” 知秀轻嗤一声,对东方相令道:“大人,杨理理孤陋寡闻,没听说过不稀奇,但这个秘方古医书之中都有记载,随便传唤一位大夫上来就可以证明。” 刺史府中就有大夫,东方相令传他过来。问起守宫砂,那大夫果然道:“古医书之中的确有记载,但各书记载均有出入,医者先贤也曾一一试验,却都不得其法,是以已经失传。不过守宫砂一方,可以试验女子贞洁,却是千真万确的。” 知秀道:“此方并未失传,只不过知道的人太少而已。” 那大夫便道:“莫非小姐知道此方?” 知道昂然道:“我当然知道。” 之前在松柏堂中,用中饭的时候,她就问过曹氏,轩辕朝有没有守宫砂这个方法,曹氏只说古时候流传有,现在却不知道了。知秀倒是知道真正守宫砂的方法,不管这个朝代有没有守宫砂,反正只要按她的方法来,就一定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古谓守宫,即壁虎。取阴干雌守宫一只,捣碎成末,再取相同分量的朱砂,以井花水调和至黏稠如血,用银针刺破女子小臂,将调制好的液体涂抹在出血处,只消两刻钟,便会凝结成守宫砂。只消以清水洗涤便可证明女子贞淫,若洗之不去,则为贞;一洗便消,则为淫。未婚女子,涂上守宫砂,便洗之不去,直至成亲洞房之后,自然消失;已婚妇人,若涂上守宫砂,一洗便消。” 知秀将守宫砂的调制方法和用法娓娓道来,条理分明,煞有介事,众人都听得入神,心里都在默默记忆。 杨理理听她说的头头是道,不禁也有些动摇起来,连忙道:“你这个方法,我们谁都没有听说过,谁知道有没有效,说不定随便哪个女人涂上去,都洗不掉。” 知秀嘲笑道:“杨小姐真是愚蠢,只要请几名闺中少女和已婚妇人先行试验,是真是假,不就都知道了。” 她看着东方相令道:“大人,请传召几名女子,来试验此方。” 东方相令有点犹豫,这个方法到底是真是假,他也不知道,但若是不答应的话,就没法证明西门绣心的清白,这对他来说自然无伤大雅,但是对西门绣心来说,就等于坐实了她破身的事实,到时候众口铄金,搞不好就是一条人命。 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他终于点了头。 刺史府中下人很多,随便找了三个未婚的丫鬟和三个已婚的仆妇来,然后又准备了守宫砂所需的阴干雌守宫若干只,朱砂、井花水、清水亦准备齐全。 壁虎可入药,所以随便那个医馆要馆里也都有得卖,并不难找。 准备好材料之后,便让一个衙役,按照知秀所说的方法,开始调制,调制也很快,两刻钟便调好了一碗,然后用银针分别刺破六个女子的小臂,将调好的液体涂抹在出血处。 又过了两刻钟,果然六人的小臂上都凝结了一滴殷红如血的守宫砂,这时候,衙役便端来了一盆清水,第一个女子准备清清洗自己的小臂了。 堂上堂下几百双眼睛都盯在她手臂上,安静得落针可闻。 70、守宫砂 第一个女子是刺史府的一名丫鬟,自然是未婚的黄花闺女。 她拿起放在盆边的一块白巾,在清水中沾湿,小心翼翼地擦洗着自己小臂上的那里殷红如豆的守宫砂。 数百双眼睛盯着她的胳膊,令丫鬟也有些紧张,擦洗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那西门小姐说,守宫砂点在未婚女子手臂上,清洗不去,万一自己洗掉了岂不是…… 不管心里怎么想,清洗的动作还得继续。 一连擦洗几次,她停下手中的白巾,慢慢地掀开,只见小臂上一点守宫砂依旧鲜红夺目,不要说洗掉了,哪怕半分的褪色都没有。 “哇……” 堂上堂下众人都发出一声惊叹。 居然真的有效! 刺史东方相令也有些动容,说道:“第二个。” 那第一名丫鬟便退了下去,翻下袖子盖住自己的小臂,心头还在扑通乱跳,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得到了众人的惊叹,仿佛也得到了某种认可似的。 第二名丫鬟照着她的法子清洗,大约是有了第一名做参照,镇定了许多,擦洗的动作也稍微大一些,不过几遍洗下来,守宫砂果然也是丝毫没有褪色或变样。 等到第三名丫鬟洗完小臂,也是守宫砂不褪之后,众人已经有些议论了,显然是对这守宫砂的效用感到稀奇和兴奋。 这时候知秀微微笑着,看了一眼杨理理。杨理理脸色有些难看,却仍然强作凶狠地回瞪她一眼。 “不会的,说不定不论什么人点上都洗不掉,根本不能证明什么……”她这样自我安慰着。眼睛则死死盯着那第四个女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这第四个女子。 因为前面三个都是未婚女子,而从第四人开始就是三名已婚妇人了。前面三人洗不掉守宫砂,只能证明知秀的话有一半是正确的,如果这第四人洗掉了,那么才能证明守宫砂的确可以验证女子的清白。 第四个女子是刺史府的一位仆妇,成婚已经两年多了。这时候心头也是微微有点紧张。 她照样拿起白巾,轻轻地擦洗起小臂来,才擦到第二下,那守宫砂便如同结痂的壳一般随着白巾脱落下来。 “哇……”这一下,堂上堂下的惊呼比之前更加大声。 “真的洗掉了!” “真的啊。这么说。守宫砂真的可以证明?” “黄花闺女洗不掉。已婚的妇人一洗就掉。” “太神奇了……” 众人议论纷纷,无不表示对这守宫砂效用的信服。 等到剩下的两位妇人都清洗完小臂,也全部都洗掉之后。堂上堂下已经全部相信这守宫砂真的可以验证女子的清白了。 知秀对东方相令道:“刺史大人,这个结果是否可以证实,守宫砂验证法是可信的了?” 东方相令叹为观止,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有了这守宫砂,将来官府审理相关的公案,都可以用它来做验证了。” 知秀心中暗叹,如果可以,她并不想把守宫砂的秘方说出来。守宫砂是封建男子强加在女子身上的一道枷锁,它要求女子忠贞守一。对男子却毫无限制,实在是不公平。但是她现在没有别的办法,除了用守宫砂,她没法子证明自己的清白。 知秀道:“大人,既然这个法子有效,那么我现在就可以证明了。” 东方相令点头道:“好,你可以开始了。” “但是在我验证之前,有几句话要先说清楚。”知秀扭头看着杨理理道,“如果我证明自己是清白的,那么杨理理说我已破身,便是造谣诋毁了;而这所谓的张三、乔四的人证,恐怕也是她们串通起来诬陷我,请大人一定要彻查,还我一个公道!” 她这几句话斩钉截铁,毫无转圜的余地,不仅杨理理脸色大变,连东方相令也是严肃起来。 “如果西门小姐是清白的,那杨小姐当然就是造谣了。” “哎呀,西门小姐如果是清白的,那金家还退婚,岂不是太不公平了。” “这不都是谣言给闹的,我早说西门小姐不会是那样的人了。” “你什么时候说过了……” “那不是上次说的吗……” 堂下的围观人群不出意外地转了口风,甚至有人还开始妆模作样地扮先知,自然是遭到了无情的嘲笑。 而知秀一双眼睛则炯炯地盯着东方相令。 这么多人看着,众目睽睽之下,况且东方相令为官也一向清正公平,自然不会偏袒,在守宫砂验证法被提出来之前,杨理理咄咄逼人的样子,他也都看在眼里,而文世兰文世玉带来的三位证人所说的证词,更是用心险恶,若不是知秀提出守宫砂这方法,只怕真的就要被混淆视听了。到时候,西门家的小姐名声被毁,他这个审理此案的也脱不了干系,少不得要被西门家嫉恨。 作为一方父母官,当地士绅的风评对于他将来政绩考评是一大重要参考,而杨理理差点就让他得罪了地头蛇一般的西门家,对此东方相令自然很不高兴。 “你放心,只要证明你是清白的,本官一定为你做主!” 东方相令的明确表态,令杨理理的脸色更加难看,她回过头去,试图从文氏姐妹脸上看出一些主意,但文氏姐妹此时却一致地将头垂了下去,避开了她的视线。 杨理理的一颗心便沉了下去。 这时候,知秀已经提起银针,在自己左手的小臂臂弯下面,刺了一下,雪白的肌肤上。顿时渗出一粒血珠,她将调好的守宫液体涂抹在血珠之上,液体与血珠混在一起,不多时便开始出现凝固的症状。 在此期间。众人都安静地等着。 虽然结果还没出来,但是知秀敢于这样做,说明她心中必定有几分把握。 杨理理心里已经完全慌了,文氏姐妹将张三、乔四等人带来的时候,她以为胜券在握,能够彻底地将西门绣心打倒搞臭,但没想到一个守宫砂秘方一出,形势出现大逆转,这简直让她措手不及。 她悄悄地靠近文世兰和文世玉,低声道:“快想想办法。” 文世兰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扭过头。文世玉便叹了一声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 杨理理白着一张脸:“难道就输给她?” 文世玉道:“我们是没有法子了。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杨理理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难道你们想让我一个人扛?” 文世玉道:“可这事情原也是你闹出来的。” 杨理理怒道:“你这话是想撇清自己吗!” 她这句话声音大了些,很多人都看了过来,她忙闭上嘴。 东方相令喝道:“不得喧哗!” 知秀朝杨理理看了一眼。嘴角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意。 这时候,差不多两刻钟了,她拿起白巾,衙役已经重新打来一盆清水,她轻轻地擦洗起来,众人都紧紧地盯着她的小臂。 杨理理见没有人再注意自己,便又对文氏姐妹低声道:“这件事大家都有份参与,谁也别想跑。你们要是敢扔给我一个人扛,就别怪我不客气,拖你们一起下水。” 文世玉眉头一皱。 文世兰立刻道:“你不要冲动。左右刺史是若儿的父亲,有她在,一定不会让你吃亏的。大不了,你今天给西门小姐服个软。好汉不吃眼前亏嘛。” 杨理理冷哼了一声:“要我给她服软,做梦。” 话虽如此,但她心里却也知道,今日想要翻盘是不大可能的了。 这时候,知秀已经擦洗完小臂,抬起来冲东方相令和所有人示意,果然雪白的肌肤上,一点守宫砂殷红如豆,鲜艳非凡。 西门小姐是完璧之身,毋庸置疑。 这下子,人群真正地炸开了锅。大家今天早上便都都听传言,说西门小姐被昭武人糟蹋了,还说西门家欺骗金家,妄图把已经破身的小姐嫁入金家,两家闹得不可开交等等。现在用守宫砂一验证,西门小姐清清白白,谣言不攻自破,反倒是一直攻击她残花败柳,还拿出所谓的人证的杨理理等人,成了众人眼中别有用心的恶人。 东方相令已经确信知秀清白,脸色便一下子沉了下来,对杨理理道:“杨理理,你还有何话可说?” 杨理理经过文氏姐妹的警告,也已经知道今日事不可为,但也不能俯首认罪,便狡辩道:“我也是道听途说,大家都在传西门小姐*,又不是只我一个人这么说。” 东方相令冷哼一声喝道:“事到如今,你还敢强词夺理。昨日万花园中,若非你撺掇怂恿,又岂会令西门小姐受辱晕倒,以至于今天谣言满城!” 杨理理脸色发白道:“谣言不是我散播的,嘴巴长在别人身上,我怎么能管得到!” 东方相令待要再说,旁边的厢房里,却有一个丫鬟匆匆地奔出来,跑到他身边,耳语了几句。 东方相令脸色便是一变:“胡闹。” 那丫鬟只是个传话的,又不好回答,便默默地看着她。 东方相令大为头疼,对自己的女儿很是无奈,最终只要点点头。那丫鬟这才欢喜地敛衽蹲了蹲,又匆匆地跑了回去。 知秀看着东方相令的神色,猜到一定是东方若儿跟他说了什么,在那丫鬟跑掉之后,便立刻说道:“大人许诺一定还我公道,大家都看着,大人不会食言吧?” 东方相令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道:“本官断案,自有律法依据,不必你来提醒。” 知秀嘴唇一抿。 东方相令既然已经知道这事情有自己女儿在掺和,未免授人以柄,便不能给杨理理判明显的罪名,略一思索,便有了主意。 他将惊堂木啪地拍了一下,朗声道:“本案事实分明,判决如下……” (今天第一更来咯,第二更照旧在下午~) 71、离间 东方相令一拍惊堂木,知秀和杨理理这两个当事人便都紧张起来。 “经本府查证,西门绣心清白自爱,坊间传言均为谣传,不可取信,尔等不可再曲解传扬,否则便以造谣、诋毁贵族罪论处!杨理理身为贵族,却以讹传讹,对西门绣心多有言语侮辱,影响恶劣,但念起亦受谣言之害,并非故意构陷,故而不以罪论,判杨理理向西门绣心当堂赔礼道歉。” 东方相令的板子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最后只不过让杨理理赔礼而已。 知秀心中暗暗冷笑,知道这是东方若儿从中作梗,否则单是诋毁贵族这一条,杨理理便开脱不了。 不过饶是如此,杨理理居然也是心中大震,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东方相令道:“杨理理,你还不快向西门小姐赔礼道歉!” 杨理理咬着嘴唇,不甘心地瞪着知秀。 知秀冷笑道:“怎么?你不服刺史大人的判决吗?” 东方相令眉头紧皱,他这么判,已经是很给杨理理面子了,若不是因为若儿求情,他对杨理理这样故意造谣诋毁别人名声,甚至妄图使他人身败名裂的行径,是十分痛恶的,尤其做出这种事的还是一个女子,更是令他痛心。 “杨理理,你不服本官的判决吗?”他又喝了一声。 文世兰和文世玉便拉住了杨理理的袖子道:“你还是道个歉吧。” 文世玉甚至还轻声道:“这样轻判已经是若儿求请了,你若是不道歉。岂不是不给若儿面子,她的性子,你难道不了解?” 杨理理心中一顿,一种屈辱感油然而生。 东方若儿身为刺史千金。总是高高在上跟,她们这些人都以她为中心,她也总是自觉高人一等,对人呼来喝去。杨理理自觉也是贵族千金,却处处被她制肘,这件事明明东方若儿也有份参与,甚至比任何人都要积极,但现在却要她杨理理一个人来承担责任。 她不甘,她不服。 知秀看出她脸上的挣扎,微微一笑。对东方相令道:“刺史大人。看来杨小姐对你的判决仍有异议。” 东方相令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杨理理。本官判决已是大北平府的最高判决,你若是不服,莫非是想告御状吗?”他眼睛微微眯起。话里的威胁已经快要透出来了。 杨理理心中一跳,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东方相令冷笑:“那你是什么意思?” 杨理理咬着嘴唇。 这时候,厢房里面的丫鬟又再次悄悄地出来,溜到杨理理边上,在她耳边小声地说了一句。 文氏姐妹在近前听得清楚,那丫鬟说的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杨理理脸色变化了好几下,这才终于不甘不愿地往前走了两步,面对着知秀。 知秀好整以暇地背着手,微笑地看着她。 这个笑容落在杨理理眼里。却成了嘲讽。 堂上堂下众多人都看着她们,不少人都在小声议论。杨理理听不清他们议论的话,但是心里却已经认为,他们都在嘲笑她。 深深的羞耻感,让她觉得这公堂,无一处不刺眼,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遁地而去。 但是东方相令看着她,西门绣心看着她,文氏姐妹看着她,那厢房里头的东方若儿也在“看着”她,满堂的人都在看着她。 她若是不道歉,不仅东方相令对她不满,东方若儿也会对她忌惮起来。 她虽然有时候冲动鲁莽,但是也有自知之明,跟东方若儿的手段比起来,她是远远不够看的。单看这次,明明是她跟东方若儿一起在暗中陷害西门绣心,但最终暴露在幕前,遭受失败耻辱的,却是她一个人,就知道,东方若儿是多么地擅长抽身事外。 哪怕有再多的不甘,今天她也只能认栽了。 “对不起。” 她飞快地说了一句。 知秀却微微张大眼睛,道:“杨小姐说什么,我听不清?” “对不起。” 杨理理又说了一遍。 知秀却掏了掏耳朵,道:“我还是没听清。”她向着众人大声道,“你们听见了吗?” “没听见!” 堂下众人轰然回答。 杨理理的脸立刻因愤怒和羞恼而涨红,她恨恨地瞪着知秀。 “杨小姐,既然道歉,就要有诚意,你如果觉得丢脸,不肯说出那三个字,大可以向刺史大人抗议。”知秀冷笑着。 杨理理脸色忽红忽白,拳头紧紧地捏起,胸膛一连起伏几下,终于张开嘴,大声道:“对不起!我向你赔礼道歉!” 她这一声呐喊,着实响亮,不用说知秀,就连远在府门外的围观人群,都听见了。 知秀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只转身对东方相令道:“多谢大人主持公道,西门家感激不尽。” 她不以自己的名义,却说出西门家三个字,东方相令立刻心领神会,暗叹这女子比杨家小姐可上道多了,便淡然地摆摆手。 “案件已了,退堂!”刺史大人宣布完毕,衙役们便顿着水火棍,示意堂下众人退出刺史府去。 知秀当着杨理理地面擦身而过。 “今日之耻,他日一定奉还!”杨理理咬牙切齿地说道。 知秀转过头,微微一笑,道:“杨小姐,我如果是你,现在想的绝不会是报复。” 杨理理瞪着她。 “我早知道这件事不是你一个人做的,但是现在,当众赔礼道歉,丢脸出丑的却只有你一个人。你自诩聪明。却被人耍得团团转,我若是你,只怕羞也羞死了。” 杨理理脸色一变,道:“你什么意思?” 知秀靠近了她。笑道:“你在前面冲锋陷阵与我相斗,人家却在后面坐享渔翁之利。如今,虽然刺史大人未曾判你的罪名,但是人言可畏,流言的力量你已经见识到了,它可以让我名声尽毁被金家退婚,今日之事传扬出去,你以为像你这样为了一个男人就用这样的毒计陷害别人的女子,名声还会好听吗?” 杨理理拳头一紧。 “你想陷害我,却反而害了自己。但是别人却躲在你的身后。高枕无忧。你说你傻不傻?”知秀的目光在她脸上打转。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嘲笑。 但她越是这样不经意,杨理理心里的震动便越是巨大。 东方若儿把她当做了工具,耍的团团转!尽管她知道这是对方的离间之计。但是仍然不可避免地被这些念头扰乱了心神。 文世兰和文世玉发现她们的神色不对,已经走上前来,也听到了知秀后面的几句话。 “理理,别听她的。”文世玉抓住了杨理理的胳膊。 知秀冷眼看她一下,道:“文世玉,你们姐妹之赐,我也不敢忘记。” 文世玉抿着嘴唇。 文世兰面带愧色道:“绣心小姐,我们也是有苦衷的。对你造成的伤害,不敢求你原谅,你如今没事。我们的愧疚也能减轻几分。” 知秀冷笑一声:“我现在没事,是我自己努力的结果。但我一定会记得,你们姐妹教会了我一个道理,越是外表老实的人,越会骗人害人。” 文世兰脸色一白。 “姐姐不要听她的。她现在已经把我们都恨上了!”文世玉立刻提醒道。 知秀退后一步,离她们三人远远的,淡然道:“我虽然讨厌你们三个,但却也有一句话要提醒你们。那人既然能够牺牲杨理理,就同样能够牺牲更多的人,这样的人,如果你们还敢跟她结交,那我佩服你们的勇气!” 说完这句话,她嘴角微微一扯,露出一个全无真心的僵硬笑容,扬长而去。 留下杨理理和文氏姐妹站在那里,呆呆地出神。 “她是故意这么说的,她故意要离间我们!”文世玉第一个反应过来。 杨理理却道:“就算她故意离间,也不是全无道理。” 文世兰和文世玉都惊讶地看着她,发现她的脸色是异常的陌生。 杨理理面无表情,道:“我要回家去了,你们呢?” 文世玉道:“你不准备去见若儿了吗?” 杨理理冷笑一声:“她?她高高在上,我的生死荣辱,她根本不放在心上,我又何必拿热脸贴她的冷屁股。” 文世玉忙道:“你这么想,不就是已经被西门绣心给离间得逞了?” 杨理理看她一眼道:“就算她不提醒,难道你以为我还会跟那人亲密无间吗?哼,我也是堂堂伯爵千金,不是谁的奴隶,更不是谁的工具。” 她再不理会文氏姐妹说什么,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文世兰和文世玉看着她的背影,对视一眼,眼中都是同样的忧色。 “世兰小姐、世玉小姐,小姐问你们,怎么还不进去见她?”那个两次出来传话的丫鬟,又一次来到她们面前。 文世兰和文世玉脑中突然响起杨理理的那句话:我不是谁的奴隶,更不是谁的工具。她们虽然也有不甘,但是她们还要为了父亲着想,哪怕知道东方若儿的冷酷薄情,她们目前也只有跟着她,不能跟她作对。 文氏姐妹的无奈,不在知秀的关心范围之内。她从容地出了刺史府,外面的人群已经散了,经过刺史府这一闹,满城的流言都将不攻自破,她的清白和名声总算是保全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她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金家的退婚。 她很想看看,在她名声没有受损的情况下,对于退婚一事,金家还有什么话要说! (双更完成,如果看得开心的话,就投点粉红票吧,再来一张就又可以加更了哦~~) 72、现在是我要退婚 早在东方刺史宣布退堂的时候,西门延昭和金芳月、金芳丽便已经退出了刺史府,到茶楼里跟金伯曰三兄弟聚在一起。 金仲方急不可耐地向他们打听案件情况,西门延昭只好简单地做了说明。 “大哥你说对了,她居然真的有后手。”金季平惊喜地说道。 金伯曰微微一笑,折扇轻轻地拍打着掌心,轻声道:“守宫砂……听说这是前朝宫廷秘方,如今很多大夫都不知道这个方子。她怎么就知道得这么清楚呢?” 金仲方冷笑道:“说不定是道听途说。” 虽然西门绣心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但他依然对这个女人没有好感。 金伯曰对金芳月和金芳丽道:“你们方才也在公堂前,都看见了全过程,对西门绣心这个人,你们怎么看?” 金芳丽跟金仲方一样,都不喜欢西门绣心,此时也不肯说什么,撅着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倒是金芳月,柔声道:“我看着,这位绣心表姐,倒是个有勇有谋的人,当日我们进城时听到的流言,八成也是那杨理理散播出来,用意自然是不言而喻。” 金季平笑道:“大哥魅力非凡,怪不得杨理理想出这样的主意。” 金芳丽插嘴道:“那个杨理理,真是不要脸,那日在画舫上,当众示爱就已经很是过分了;现在又知道她这样恶毒,亏昨日在万花园。她母亲还敢跟大伯母暗示联姻。” 这事金伯曰等人并不知道,闻言惊讶地追问。 金芳丽便说出,昨日万花园中,杨理理的母亲王氏故意邀请金柳氏等人去说话聊天。话里话外不乏推销自己女儿杨理理的意思。 金仲方冷笑道:“真是!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若是跟她比,至少这个西门绣心有脑子多了!” 金伯曰失笑道:“怎么?连你对她改观了?” 金仲方忙道:“我哪有对她改观,不过是拿她跟更不堪的杨理理比较罢了。哼,照我说,这白马城就没什么好女子,大哥如今都要进帝都赴任了,帝都的好女子何止千千万,又何必在这里挑。” 金芳丽也道:“二哥这句话倒是说对了。” 金伯曰用折扇轻轻敲了两下桌面,道:“你们都少发牢骚吧。”他扭头对西门延昭道,“绣心表妹还没有过来。延昭兄可有告诉她。我们在这里?” 西门延昭道:“我出来时有吩咐一个下人在刺史府门口等候。她应该会知道。” 他话音刚落,那个下人便进了茶楼,找了过来。对他说道:“大少爷,二小姐说她没有喝茶的心情,先回府了。” 西门延昭一张脸登时拉了下来。 金仲方便嘲笑道:“看来人家一点也不把你这个做哥哥的放在眼里嘛!” 经他一挑唆,西门延昭对西门绣心的厌恶感又更深了一层。 “算啦!这茶也喝够了,咱们也回去吧!” 金伯曰率先站了起来,众人也便跟着站起,付钱结账之后,一起回安国公府去。 一路之上,自然又听到不少的流言。不过这次却不是在诋毁西门绣心了,人人都知道西门家的小姐清清白白。而且十分地聪明机智,在公堂之上也临危不惧据理力争,倒是杨伯爵家的小姐杨理理,竟敢这样恶毒,在背后造谣伤人。而且民众们还都知道杨小姐之所以跟西门小姐为难,正是为了金家的大公子金伯曰之故。 对比起两个女人之间的斗争,当然是两女抢一男这样的桃色纠纷更加有市场,所以金伯曰等人一路回来,短短几里路,就听到了数个版本的故事,真是啼笑皆非。 知秀自然是先一步就已经回到了安国公府。 长辈们依旧是汇聚在松柏堂,早就听下人禀报过案件过程和结果的他们,对于知秀的全身而退自然毫不意外,而她进来的时候,曹氏便第一个把她拉过去,掀起她的袖子,看到小臂上殷红如豆的一粒守宫砂,不由暗暗吸一口冷气。 “你怎么会想出这个法子来?”她惊讶不已。 知秀微微一笑:“我身上本来就有许多事,是娘不知道的。” 她既然已经恢复了记忆,这个“娘”字自然就叫的略显生硬了,不过曹氏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只顾着心绪复杂地端详着她。 老太爷并不在场,自从上午闹过一场之后,他便自觉身心疲惫,不愿意纠缠这些俗事了,至于两家的婚约,也不打算管了。 反正自家的二房和金家,都不听他的话,他又何必自讨没趣。 以金柳氏为首的金家人都在默默地喝茶,曹氏心下有些得意,便忍不住道:“金大夫人,现下已经证明,我们绣心乃是清白之身,外面的谣言都是有心人故意散播,居心险恶,就是为了要破坏我们两家的婚约。金大夫人,如今你又怎么说呢?” 金柳氏慢慢地放下茶杯,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淡淡道:“西门小姐经历了那样惊险的遭遇,却仍能保全自身,我们自然也是十分欣慰的。至于咱们两家的婚约……” 曹氏道:“咱们两家的婚约,是两位老太爷亲口订下,若是我们绣心当真名节有损,你们金家退婚,我们也不好说什么;但是如今绣心不惜抛头露面上公堂证明自己清白,你们金家还有什么理由对这桩婚事不满呢?” 事实上,对于这桩婚事,金柳氏的不满并不是真的在知秀身上。而是两家如今的差距,金家蒸蒸日上,西门家却日薄西山,尤其如今她丈夫金鸣日已经在帝都为金伯曰谋了一个官职,以金伯曰的人才家世,在帝都自然可以找到更好的良配,为金家获得一个更有权势的亲家,又何必在西门家身上浪费感情、浪费资源。 但是现在,西门绣心刚刚自己的清白,金家若是还坚持退婚,就必须拿出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才行。 “母亲怎么忘了,这件事情,说过是要由儿子自己做主的!” 这时候,门外响起了金伯曰的声音。 金伯曰等人比知秀也就晚了一步,这会儿已经所有人都回来了。 金柳氏听到金伯曰的话,心里边微微松一口气,她自己的儿子还是很了解的,他说要自己做主,那必定是已经打定主意了。 金伯曰先给西门宗英和曹氏各行了一礼,温和道:“小侄先给伯父和伯母赔礼,此前我们轻信流言,对绣心表妹多有误会和冲撞,幸而如今清白已证,经过此事,更显出绣心表妹胸怀朗朗,行事更是不让须眉。” 西门宗英和曹氏登时又是欢喜又是忧虑。 欢喜的是金伯曰对知秀的印象改变,似乎还有些欣赏;忧虑的是这个女儿却并不是他们真正的女儿,就算金家愿意娶,只怕她也不肯愿意嫁了。 果然,金伯曰话音刚落,知秀便笑了一声。 “金公子这会儿说这话又有什么意思。你们金家已经提出退婚了,我们西门家也没有死乞白赖嫁女的道理,正好大家都在,今日就把这件事情了解了吧!” 西门宗英和曹氏立刻脸色一变。 “绣心!”曹氏呵斥了一声。 知秀转过头,轻声道:“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她眼睛微微眯起,似有威胁,曹氏投鼠忌器,又说不出话来。 这时,倒是大房的西门柳氏开了口:“呵呵,叫我说呀,强扭的瓜不甜。绣心侄女儿对这婚事若是不情愿,总也不好强迫嘛……” “姨妈这话就不对了!”金伯曰微笑道,“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跟绣心表妹的婚约乃是两家老太爷亲口所订,又怎能无缘无故就取消。至于说到强扭的瓜不甜……” 他转过脸来,看着知秀道:“我相信只要假以时日,我跟绣心表妹多一些了解,想法自然也就会随之改变了。” 西门柳氏尴尬不已,讷讷地闭上嘴。 金柳氏有些吃惊,忍不住道:“伯曰,你的意思是……” “母亲!”金伯曰打断了她,“咱们金家一直以孝道治家,老太爷给儿子订的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 他这话自然就是说,要继续履行这门婚事了。 金柳氏微微皱眉,忍了忍,最终还是没有反对。 金伯曰少年老成,金家上下都很看重他,他的意见也素来能得到大家的尊重,即便金柳氏是他的母亲,也很少轻易反驳。 西门宗英和曹氏都是喜出望外,没想到打了一场官司,竟然让金柳氏和金伯曰都打消了退婚的念头。 但是,有人却不肯答应了。 知秀开口道:“这么说,你们金家又不打算退婚了?” 金柳氏自然没有说话,金伯曰亦是微笑看着她。 知秀冷笑了一声,道:“之前满城流言,你们金家便要退婚;如今谣言不攻自破,你们金家却又不想退婚了。呵!感情这婚事,你们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 她哼了一声:“你们要不要退婚,我管不着,现在却是我要退婚了!” “什么?!” 金家人,除了金伯曰之外,全都震惊地望着她。 (第一更来了,第二更还会远吗~) 73、不会对她感兴趣了吧 金家不退婚便罢了,居然还有人敢向金家退婚?! 不只是金柳氏,金家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挑衅。 金家自镇国公起家,历经四代,子孙繁衍,家世比起镇国公之时强盛了不知多少倍,在任何时候都只有别人讨好他们奉承他们,但是这个女人,居然敢向金家大公子退婚? 第一个不敢置信的人就是金仲方。 “你这个女人!难道疯了吗?”他吃惊地站起来,两只眼睛瞪得铜铃一般。 这句话,也是所有金家人的心声。 知秀冷笑:“我只不过是要退婚,怎么,你竟然觉得我是疯了?” 金仲方道:“退婚?你要向我大哥退婚?” 知秀点点头,道:“不错,我要向你大哥退婚。” “你……”金仲方刚说了一个字,一柄折扇便轻轻拍在他的胸口上。 金仲方待要再说,金伯曰冲他淡淡地点了一下头,这伤微微用力,金仲方便忍气吞声,又坐了回去。 所有金家人之中,金伯曰是唯一一个没有被知秀退婚的话给震惊到的人,他脸上仍然带着温和的笑容,仿佛早就猜到了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绣心表妹,我可否问一句,你为什么要退婚?” 知秀看着他,头一次发现这男人的笑容具有强大的控场能力:“你想听假话,还是真话?” 金伯曰道:“假话如何?真话又如何?” 知秀微微一笑:“假话就是。我与你性格不合,与金家人亦难以和睦,未免两家亲家变冤家,这婚约倒不如取消的好。” “真话呢?” 知秀冷冷一笑:“真话就是。你们金家嘴上不说,但所作所为无不表现出,你们自恃金家强盛,没有把我们西门家放在眼里。既然如此,我们西门家高攀不上金家,倒不如取消婚事,你金大公子将来还可以娶一个高门贵族的千金小姐。” 她话是这么说,但语气之中全是嘲讽嫌弃。 西门宗英和曹氏听得快急死了。西门宗实和西门柳氏却是听得暗暗惊喜,二房跟金家不能联姻的话,最高兴的就是他们了。 金柳氏等人却是脸色难看。尽管金家的确看不上西门家。但这样被人当堂退婚。同样是极大的耻辱。 素来只是金家嫌弃别人,怎么能够有别人嫌弃金家!若非金伯曰在那里压着,是怕人人都要破口大骂了。 金伯曰却没有丝毫生气的意思。仍然是微笑道:“绣心表妹,我承认我们此前的确对你和西门家的长辈们有所无礼,但那也是因为流言之故,绝非故意看低,如果绣心表妹仍对此生气,那么我代全家向你赔礼道歉。” 他拱手弯腰,深施一礼。 知秀忙侧开身子,惊讶地看着他。 金伯曰直起身子,道:“至于你我二人的婚事,乃是两家老太爷亲口订下。如若随意取消,一来是不尊重长辈,乃不孝;二来是不信守承诺,是不义。绣心表妹难道想做不义不孝之人吗?” 西门宗英听得怄气死了,如果这是真的西门绣心,什么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还有些力量;但这女孩子根本就不是西门家的人,所谓孝义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果然知秀听了这话,一点儿也不动容,反倒张嘴就要反驳。 “绣心!” 西门宗英再也忍不下去,大喝一声,同时猛地窜起来一把拽住了知秀的手腕。 “啊……”知秀疼得发出一声痛呼。 西门宗英瘸了一条腿,身形还如此敏捷,倒叫人都吃了一惊。 他抓住了知秀的手腕,便沉声道:“婚姻之事自然有我们父母为你做主,你自己怎么能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成何体统。” 知秀道:“我根本就不是……” “住嘴!”西门宗英呵斥了一声,继而低声道,“你不要以为有把柄在手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如果想让你消失,有的是办法。” 他毕竟是在美罗城打下过偌大基业的,创业之中什么手段没见识过,又什么手段没用过,这话说出来,自然带着一番杀伐狠辣的威胁之意。 知秀心中一凛,立刻想起,自己在这个时代的确是孤苦无依,若是将西门宗英得罪狠了,说不定真的对她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不得不闭上了嘴。 西门宗英便对金伯曰道:“贤侄,她今日情绪激动,失了分寸,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至于婚约之事,自然有我们长辈做主,你尽管放心。” 金伯曰便微笑道:“如此便仰仗宗英伯父了。” 西门宗英笑起来:“好好。” 此时知秀的手腕还被他握着,因为疼痛,她不停地扭动挣扎,西门宗英深怕她又说出什么来,便急促地道:“我们父女还有话要说,就不奉陪了。” 他抓着知秀,又给曹氏打眼色,一家三口迅速地退出了松柏堂。 莫名其妙地遭受退婚打击的金家人,脸色也很不好看,任凭西门宗实和西门柳氏如何陪笑周旋,也提不起说话的兴致,只不过说了几句,便也告辞离开。 西门宗实和西门柳氏一路将他们送出大门外,目送马车离去,这才喜忧参半地回转。 雅寄园在东城,路上还要走一段时间。 金伯曰三兄弟坐在一辆马车上,车内十分宽大,刚准备说话,车身便停下来,紧跟着一阵轻晃,金芳月和金芳丽都钻了进来。 好在车厢极大,五个人坐着也不怎么拥挤。 金芳丽憋了一肚子的话,一上车,不等坐好便迫不及待地道:“大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呀?难道那个女人,你真的要娶进门吗?” 金伯曰微笑道:“怎么,你不希望我娶她吗?” “当然不希望了!”金芳丽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 金伯曰便道:“那你说说,你为什么不希望,她有哪一点让你不喜欢的,是容貌?人品?家世?” “我……”金芳丽对知秀是一肚子不满,但是真要说起来,却又一下子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倒是金芳月开口道:“大哥,那西门绣心,容貌虽非绝美,但也算不错。但是论人品,她虽然没有大奸大恶,但性格泼辣,行事冲动,又睚眦必报,绝非贤妻良母的好人选;再论家世,西门家虽然也是国公府的架子,但几代下来,只不过是个空壳子罢了,你看两位伯父,没有一个在仕,那西门延昭这般大了,也没有一官半职,可见西门家的将来更是要走下坡路的。这样算下来,西门绣心又怎么配得上你?” “就是就是!”金芳丽立刻大声附和。 金仲方也道:“最重要的是,这个女人十分地不识抬举,你看她,我们不嫌弃她就不错了,她居然敢反过来向我们金家退婚。我看她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金季平失笑道:“在二哥看来,大哥是连公主都配得上的,自然对什么女子都有成见了。” 金仲方瞪着眼睛道:“难道不是吗?卢布湖城有多少女孩子想嫁给大哥,她西门绣心算个什么!” 这下,金芳月和金芳丽也是认同地点头。 金伯曰却微笑摇头。 金芳月便道:“大哥,我看大伯母对她也是不满意的,你倒是为什么不同意退婚,我们都想听听,你真正的想法。” 金伯曰眯起眼睛,打开折扇轻轻扇了两下,道:“真正的想法……我只是觉着,这西门绣心不同于别的女孩子,她身上有种与众不同的气质,让我很想去了解,很想去探究……” 他声音轻下去,显然心思已经开始飘了。 金芳月等四人都是一副见鬼了表情。按照他这话,难不成他是对西门绣心感兴趣了吗?不可能吧?! 不说金家人路上怎么研究,就是西门宗英和曹氏,将知秀拖回西跨院以后,也是十分地纠结头痛。 “西门知秀!你到底想干什么!”西门宗英劈头第一句话就问得无比直接。 知秀揉着疼痛的手腕,道:“我只是不想嫁给金伯曰。” 西门宗英激动道:“你不想嫁给金伯曰?你以为,这门婚事是你说了算的吗?” 知秀道:“我的婚事,难道我自己不能做主?” “当然不能!”西门宗英大怒,“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来决定这门婚事?你有没有想过,取消婚事会造成什么后果?” 知秀哈一声冷笑:“后果?后果不就是你们失去了一个强势的亲家,失去了有力的靠山,还有跟大房抗衡的筹码?我早知道你们不怀好意,你们收容我,不就是因为我这张脸!你们为了达到自私的目的,只把我当成联姻的一个工具……” “啪!” 曹氏一个耳光扇在了她脸上。 知秀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就连西门宗英,也被这个耳光给震惊了。 曹氏眼眶发红道:“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怎么可以说我们把你当成工具?” 知秀惊愕地瞪着她。 难道不是吗?他们收容她,不就是因为她长了一张酷似西门绣心的脸! 可曹氏眼里那滚动的泪水,是怎么回事? (今天双更又完成咯,开心开心极了~) 74、曹氏的眼泪 曹氏一巴掌把知秀打懵了,两汪泪水却让知秀如坠云里雾里。 “你虽然不是我们亲生的女儿,可是自从你进了这个家门,有哪一点没把你当做正经的小姐来对待?吃的穿的用的,哪一点委屈了你?我跟你父亲,何曾对你说过一句重话?如果只是把你当做一个工具,我们何必这样讨好你?” 曹氏拿帕子捂着眼睛:“你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在也太伤人了……” 她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仿佛真的被知秀伤了心。 “我……”知秀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女人的泪水,对男人是一大杀器,对同样身为女人来说,也是强大的武器。 “可是如果你们不是为了拿我跟金家联姻的话,又为什么反对我跟金家退婚呢?”知秀到底还是问了出来,只不过被曹氏一哭,气势便弱了许多。 曹氏抹了眼泪道:“你当婚姻大事是儿戏吗?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你也不想想,若是无缘无故跟金家退了婚,外面的人会怎么揣测,他们难道会说金家的不是吗?历来这种事情,总是女方吃亏,到时候别人若是再次以讹传讹,坏了你的名声,你还怎么嫁人?” 她一面说一面向西门宗英脸上看去,西门宗英也适时地道:“你娘说的没错。你的谣言才刚刚平息,仍然处于风口浪尖上,若是再出来退婚的事情,别人怎么想你?谁还会娶一个退过婚的女人?” 知秀很想说。她并不在意这个,退过婚又怎么了,她本人清白端正,何愁嫁不出去。但是看着他们俩苦口婆心的样子。她才猛然想起,这里是古代啊,在这个时空,女孩子如果被退过一次婚,总归是有损声誉的,将来的嫁娶的确会困难很多。 曹氏握住了她的手臂道:“孩子,你再好好想想。金公子的条件有什么不好,才貌双全,又有那样的家世,你嫁给他是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福气。你怎么还把它往外丢呢?” 知秀道:“可是。我并不是你们的女儿啊……” “现在还说这种傻话!”曹氏嗔道。“我们的女儿,如今也不知流落在何处,堕天府如今已成了兵窟。她一个女孩子,说不定已经……”她说到伤心处,又抹了一把眼泪,“她是没有这个福气了,你和她长得这般相像,我们心里也是把你当做女儿的,就由你代替她享了这个福气吧。” 知秀心中大动:“这怎么可以?” 曹氏道:“这有什么不可以,将来若是她真的能回来,自然也会理解我们的苦心。” 知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又是觉得荒唐。但又觉得有些窝心。 曹氏这会儿却已经拉着她往椅子上坐。 “来,孩子,你还没告诉我们,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她暗暗地抛了一个眼色给西门宗英,西门宗英心领神会,也坐了下来,安静地在一旁听着。 “我……”知秀的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我如今也是个孤儿了。”迅速思考之后,她最终决定这么回答,“我跟父母原本住在堕天府的一个小村子里,因为昭武人入侵,全村的人都被屠杀干净了,我也被昭武人擒住,幸好遇到左校尉袭营,爱救了我,大约是因为我也姓西门,所以当日他以为我是西门家的小姐,才请了你们去相认。” “哦,是这样啊……”曹氏微微点头。 西门宗英道:“你一直住在村子里?可是我看你识文断字,气度也不像是普通的村姑。”他脸上现出狐疑之色 知秀心头一跳,道:“听父母说,我们家本来也不是堕天府的,是从外地逃荒过去。我父亲懂一些诗书,也教了我一些,可能因此,爹才觉得我不像普通的村姑吧?” “是这样吗……”西门宗英似乎并没有完全相信。 “哎呀!这孩子全村都被屠杀,父母大约也被昭武人杀害了,已经够可怜的了,你就不要再多问了。”曹氏嗔怪了西门宗英一把,然后对知秀道,“既然你成了孤儿,那就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吧,我们就是你的父母,你看好不好?” 知秀看着她,没说话。 曹氏摸了摸她的头道:“你今天家里家外地折腾,想必也很累了,话就不多说了,先回去休息吧,别的事儿日后再谈。” “那金家的婚事……” 曹氏抬手阻止了她:“这件事情我跟你爹还要好好商量一下。金家的态度我们也看在眼里,婚事总不能勉强,否则便如你所说,亲家不成倒成了冤家。不过你也别急着退婚,好歹容我们商量后再说。看在我们也抚养了你这些日子的份上,你也体谅体谅我们,成不成?” 她软声软气,带出一丝恳求之意,知秀无奈,也只好点头答应,然后才起身离去,回了自己的房间。 等到她出了书房,曹氏这才抬起手,用帕子将眼角残余的一点泪珠给擦去了。 西门宗英靠在椅背上道:“你怎么突然就转了性了?” 曹氏道:“你还没看出来么?这个女孩儿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越是跟她硬着来,她越是反抗;你看我刚才,先是哭一场给她看,她马上就心软了,后面再恳求她,她果然就不再提起退婚的事。” 西门宗英笑道:“倒是你有办法。” 曹氏摆摆手:“权宜之计罢了。想让她乖乖地嫁给金伯曰,还得费些功夫。不过好在,我今日看那金伯曰的样子,似乎倒是对她有一些欣赏,只要金伯曰愿意娶她,事情就成功了一半。” 西门宗英点点头:“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我看这女孩儿主意多得很,得派人严密看着她,免得她又出什么幺蛾子。” 曹氏点头道:“就叫吴妈去办吧,多安排些人在她院子里。也别明目张胆地监视,以免激起她的反感,只暗暗地看着就是了。” 西门宗英称是。 回到自己房间里的知秀,疲惫地坐在春凳上,回想了一下今天的经过,就好比经历了几场大战,不论是跟金家人理论,还是在公堂上跟杨理理辩驳,都是耗费心神的事,这会儿一坐下来。脑袋便忍不住地放空。 越是心无杂念。心底的执念便越是清晰地浮上来。 林月侬的身影。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那一日在被屠杀的村子里,林月侬亲手将她推到大路上,亲眼看着她被昭武人打昏带走。只留给她一个冷漠的眼神和决绝的背影。 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她们是唯二的知己和亲人,林月侬却用背叛和出卖,亲手断送了她们之间的友情。 她不能原谅!不能原谅! 她一定要找到林月侬,亲口问问她,将自己的朋友推出去的时候,有没有后悔过?午夜睡眠之时,会不会做噩梦?如果她死在昭武人手里了,她又会不会心痛和内疚? 林月侬! 知秀猛地站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穿越时空回到现代。但至少目前,林月侬是她在这个时空里生活下去的目标和动力。 她一定要找到她! 怀着心中这个强烈的执念,知秀有些躁动地搓着手,她想用一些方法,来达到这个目的。 怎么办呢? 她要怎么做才能找到林月侬? 她搓着手来回团团转,不经意间看到了书案上的文房四宝,一个灵光在脑海中乍现。 对了! 作为一个历史系的在校大学生,她或许没有过人的见识和丰富的阅历,但是她也并非身无长处。至少她还有一门特长——工笔画! 在这个茫茫人海中寻找林月侬,无异于大海捞针。她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但是可以找其他人来帮忙。 她决定先画下林月侬的样子。 文房四宝齐备,上好的宣纸、狼毫笔,她挽袖磨墨,情绪在胸口翻涌。 提着狼毫笔,闭上眼睛,林月侬的音容笑貌便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在现代的时候,同龄人之中,哪一个小时候没上过兴趣艺术类的培训班,知秀的父母便为她报了绘画班,她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学到高中二年级,专攻工笔画,直到高三因为高考忙碌,而放弃了继续的进修。学画反正也只是一个爱好,并不是她将来谋生的途径,不过这个特长也为她的生活增加了很多色彩。 而如今,她就要靠自己的这门特长,来迈出寻找林月侬的第一步。 工笔画极费功夫,若是从前,她画一副人物画,少则几个小时,多则几天,但今日大约是因为心里头那种执念太过强烈,下笔如有神,竟然短短两刻钟,便已勾勒出了人物的雏形。 考虑到林月侬也在这个时空,不可能再像现代那样穿着。她便画的是她披散着长发的上半身图形,衣物是最简单的本时空的曲裾样式。 最重要的是脸部。 林月侬的五官是极富特色的。 知秀或许不算大美女,但也算是天生丽质了,林月侬虽然家世比她好,处处想比她强过一头,但有一点却一直是她的心头痛——就是容貌。 林月侬的五官天生并不很好看,但她十分爱美,在上大学之前便做了整容,削下巴、垫鼻子、开眼角、割双眼皮,整出来的结果,就是她拥有了标准的锥子脸,眼睛虽然大了,但双眼皮却比正常人的要宽一些,特别明显,另外就是鼻子也过分地秀气挺直,唯一没有动过刀的嘴唇也很有特色,唇瓣丰厚微微上翘。 总之,整容后的林月侬,整张脸都现出一种妩媚的风情,十分地具有标示性。 知秀相信,不管在现代还是这个时空,只要是见过林月侬的人,一定不会忘记她那张脸。 整整两个时辰,她都弯着腰,专心致志地画着画,一层一层地渲染颜色,直到最后一笔结束。 当她直起僵硬的腰,书案上铺展着的宣纸上,赫然便是一个栩栩如生的林月侬。 (今日第一更~唉,乃们真是太不争气了,第10张粉红硬是投不出来啊~) 75、保证 知秀的工笔画,虽然不是专业级别,但是她擅长画人物,两个时辰的努力,林月侬的形象跃然纸上,如果真人就在面前,把画跟真人对比,应该也不会相差太多吧。 她放下狼毫,揉了揉酸麻的颈部和肩膀,直起身子,这才发现天都快黑了,屋子里的光线十分黯淡。 “来人啊!”她叫了一声。 丫鬟小竹从门外进来:“小姐有什么吩咐?” “点灯。”知秀简短地说了一句,拿起画来轻轻地吹着。 小竹点好了灯烛,走过来看见她的画,不由惊叹道:“哇!小姐你画得真好!” 知秀扭头看了她一眼。 “不过,画上这位姑娘是谁呀?奴婢怎么没见过?” 知秀道:“你自然没有见过,她……她不是咱们家的人。” “哦,那她是小姐的朋友吗?”小竹天真地问。 知秀微微一窒,幽幽道:“曾经是,现在……” 小竹纳闷地看着她。 知秀却摇摇头,看了看画,觉得干得差不多了,便卷起来,准备出门。 “小姐要去哪里?”小竹急忙问。 知秀也不回答,径直往外走。 “小姐!小姐!”小竹跟在后头追,“小姐别出去……” 知秀已经走到了院子里,还没走到门口,一个仆妇便过来挡在她面前道:“小姐要去哪里?” 知秀蹙眉道:“奇怪了,我出门还要问过你吗?” 那仆妇道:“二老爷和二夫人吩咐了。不许小姐出这个院子。” 知秀吃惊道:“你说什么?” “奴婢得了二老爷和二夫人的吩咐,不许小姐出这个院门,小姐若是要吃要喝,只管跟奴婢说。若要什么东西,奴婢也能给二小姐送来,只不许二小姐出门。” 知秀瞪大了眼睛,扭头四顾,果然见自己院子里多了很多面孔。 “小姐……”小竹走到她身边。 “你也得了吩咐了?”知秀问。 小竹为难地道:“是的。小姐,你是要办什么事吗?跟小竹说吧,小竹替你去办。” 知秀却不理她,扭头仍要往外走。 那仆妇便一招手,呼啦啦跑过来三个仆妇,一起拦在她面前。 “请小姐回屋!” 知秀瞪着她们:“你们敢拦我?我是主子。还是你们是主子?” 那第一个拦她的仆妇道:“小姐自然是主子。但是在小姐这个主子之上。奴婢们还有二老爷和二夫人两个主子,奴婢们只听二老爷和二夫人的。” 知秀生气地捏着拳头,脑子里有些乱乱的。 小竹有点害怕地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姐……” 知秀这会儿却已经想通了。西门宗英和曹氏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怕她将冒名顶替的事情说出去,又或者怕她坚持跟金家退婚。 亏她之前还相信了曹氏的眼泪,还以为他们真的对她有一些关心爱护,现在看来,全都是假象! 她闭着眼睛,忍着心头的怒火。 那四个仆妇便如四大金刚一般立在她面前,警惕地盯着她。 知秀猛地睁开眼睛,四个仆妇都是神情一凛,不过她却没有像她们预想中那样冲过去。而是一扭身,往屋子里走了回去。 仆妇们互相看来看,莫名其妙之余,又暗暗松了口气。 知秀回到屋子里,看着跟进来的小竹道:“这院子里的生面孔,都是二夫人派来的吗?” 小竹点头道:“是。” “你们是想软禁我?还是要监视我?” 小竹咬了咬嘴唇,道:“奴婢只是听二夫人的吩咐,其实二夫人也只是希望小姐暂时不要出门。” 知秀哼了一声:“骗子。” 小竹以为是在说她,不由有点委屈,想着自己只是听二夫人的话而已,怎么跟骗子扯上关系了。 她却不知,知秀说的骗子并不是她,而是曹氏和西门宗英。之前他们俩那么软声软气地说为她考虑为她着想,把她当做女儿,现在想来分明就是苦肉计,亏她还真的被蒙蔽了。 西门知秀啊西门知秀,你真是傻! 他们为了自己的私欲,都能把你这个陌生人认作女儿,来欺骗西门家上下还有金家,你早该知道他们是唯利是图的人,居然还对他们抱有幻想,真是幼稚! 她这时候倒也不生气了,冷静地想了想,做了个决定,便往小竹脸上看去。 小竹顿时紧张起来。 知秀看出她的神情变化,没好气地道:“你紧张什么,我不是要出门!” 小竹刚松一口气。 “你去告诉二老爷和二夫人,我有话要跟他们说,请他们过来一趟。” “啊?”小竹愣了愣。 知秀便道:“啊什么啊,叫你去传话而已,不是连这个都不行吧?” “行的行的!”小竹金鸡啄米般地点头,“奴婢这就去!” 她立刻转身,一溜小跑地出了屋子。 不多时,外面脚步声起,西门宗英和曹氏果然来了。 知秀坐在屋子里,明知道他们进来,却也没有起身,只是冷冷地看着。 西门宗英和曹氏脸上滑过一丝尴尬,曹氏先开口道:“小竹说,你有话要跟我们说?” 知秀冷冷一哼。 西门宗英便道:“你也别怪我们。我们并不是要软禁你,只是眼下的情形,由不得不小心。” 知秀道:“你不用多说,我知道你们怎么想。” 西门宗英抿了一下嘴,不再说什么。 曹氏便摆摆手。让小竹退出去,关上了门。 “你找我们什么事?” 西门宗英和曹氏都坐了下来,看着知秀。 知秀道:“你们不是不放心我吗?现在我有一件事,想要你们去做。只要你们答应我,我便可以保证,至少在这件事做成之前,我不会泄露秘密,跟金家的婚约也可以暂时保留。” 曹氏便问:“什么事?” 知秀从桌上拿过自己刚刚画好的画,打开展示在他们面前,道:“你们看这个人。” 西门宗英和曹氏都仔细地端详着画上的女人,问道:“这是谁?” 知秀道:“这是一个对我非常重要的人,我想让你们帮我找到她。” 西门宗英道:“这就是你说的,要我们办的事?” “对。” 西门宗英又看了一眼画像。疑惑道:“你不是说你们村子里的人都被屠杀干净了。这个女子又是你的什么人?” 知秀眉尾一挑。对西门宗英缜密的心思微微吃惊,但也很快回答道:“这是我的表姐,屠村的时候。她正好在外面,我想她可能躲过了一劫。我的父母和邻里都被杀害了,她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所以,我一定要找到她!” “她叫什么名字?” “林月侬。” “你知道她现在哪里么?” 知秀没好气道:“我如果知道,还需要你们找什么。” 西门宗英咋舌道:“没有任何线索,只有一个名字和一副画像,要找这样一个姑娘,无异于大海捞针。” 知秀道:“她既然躲过了屠村的灾难,想必也知道昭武人的可怕,一定也会躲开战场。说不定也逃到了大北平府。西门家好歹也是老牌贵族,在白马城的根基底蕴都很深,要找这样一个女孩子,总不会太难吧?” 西门宗英摇头道:“人海茫茫,谈何容易。” 知秀脸色黯然。 曹氏察言观色,见她很失望,便赶忙道:“只不过是找人嘛!虽然线索很少,但既然有了画像,总归还是有法子的。西门家毕竟人脉广,先在白马城里找,城里没有就去城外,城外也没有的话,咱们在大北平府的各个城市都有朋友和亲戚,写信去叫他们一起找,只要人活着,总会有找到的一天。” 知秀被她说得振奋起来,道:“对!只要人还活着,就一定要找!哪怕要找一辈子,我也要找到她!” 曹氏便冲西门宗英打眼色,西门宗英只好道:“好吧。这件事情,我们就答应了,你把画给我。” 知秀将画像递给他,他又看了两遍,记住了这个叫林月侬的女孩子的长相,将画卷了起来。 曹氏道:“虽然我们答应替你办这件事,但是你真的能够保证,你不会把秘密泄露出去吗?” 知秀道:“我西门知秀做人,一向信守承诺,既然做了保证,就一定会遵守。” 西门宗英和曹氏对视一眼,并不说话。显然,对于这种空口白牙的保证,他们并不完全相信。 知秀便笑了笑,道:“其实如果我想说出这个秘密,有很多机会的,之前在松柏堂,在刺史府,我有的是机会说。就算是你们现在软禁了我,我也可以大声嚷嚷,下人这么多,总有人能把话传出去,传到老太爷或大房的耳朵里。我之所以不说,自然也有我的考虑。你们固然是用我来冒名顶替,以达到拉拢金家对抗二房的目的,但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安身立命的选择呢?我已经成了孤儿,如果离开西门家,一个女孩子要怎么维持生活?倒不如在西门家住着,做个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岂不是更好?” 西门宗英和曹氏都打量着她的脸色,试图从她脸上看出几分可信度。 知秀道:“保守秘密,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我如果说出秘密来,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了?西门家难道还会继续留着我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吗?我岂非是自找苦吃?” 西门宗英这才点头道:“你能这么想就对了。对我们来说,揭露这个秘密,只不过被自家人诟病,却没有实质的伤害;但是从你的角度来说,冒名顶替贵族千金,可是大罪,按照本朝律例,轻则杖三十,充作奴役;重则判为奴隶,卖入妓家。你如果说出了秘密,那就真正是自讨苦吃了。” 知秀没想到冒名顶替贵族竟然有这么重的刑罚,脸色不由一变。 (双更完成,今天又周三了,一周过得真是快呀) 76、难道要约会吗? 轩辕朝对贵族十分优厚,贵族享受到的特权也很多,平民如果做出损害贵族的事情,往往会遭受到十分严重的刑罚。 此前知秀自以为握住西门宗英和曹氏的把柄,但这时候西门宗英一说出这些话来,立刻让她反应过来,自己又何尝不被对方抓住了把柄。 西门宗英见震慑到了她,便放缓了声音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正如你所说,秘密若是揭露出来,对你我双方都没好处。我们答应帮你找人,你也保证,在找到人之前不能向任何人透露秘密,至于金家的婚事,我们自然会帮你周旋。” 知秀当然知道,所谓周旋不过是托词,他们既然留着她,自然最终要是要利用她跟金家联姻,从而跟大房抗衡的;只不过,他们利用她来抗衡大房,她则利用他们来寻找林月侬,大家互相利用,各取所需。 所以虽然知道双方的话都有不可相信之处,但也都没有说破,而是就此达成了协议。 西门宗英和曹氏离开她的院子之后,那些生面孔也随之消失了,剩下的是原来就在这院子里伺候的下人。 不过知秀也知道,人虽然少了,但盯着她的眼睛并没有少,西门宗英和曹氏对她始终还是不放心的。 这一天过得很是漫长。 从开始的金家退婚,到中间知秀与杨理理对簿公堂,然后又有她向金家退婚,似乎一整天都处于跟人争吵的状态之中。以至于到了晚上,她的脑袋一沾枕头,便沉沉睡去,竟是一夜无梦。酣睡到天亮。 新的一天,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人的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 用过早饭的知秀站在廊下舒展身体,从廊下那头奔跑过来的小竹,踢踏的脚步声破坏了这份难得的祥和宁静。 “小姐,小姐,有重要消息……”她一面跑一面叫着。 虽然已经猜到这丫鬟是曹氏安排在她身边的眼线,但是对于这个迷迷瞪瞪带着天然二的丫鬟,她还真是讨厌不起来。 “跑什么呀,有鬼在后面追你吗?”她懒洋洋地收回张开的胳膊。 小竹跑到她跟前。气喘吁吁地咽了一下口水。道:“金家要走了!” “什么?”知秀没听明白。 “金家要走了!金家大夫人一早就来了。说是金鸣日大老爷从帝都寄了信来,在帝都给金大公子谋了官职,要金大公子去赴任。所以金家人马上就要离开白马城了。” 知秀惊喜地张开了眉眼,拍了一下手掌道:“太好了,他们总算要走了!” 小竹愕然道:“小姐怎么这么高兴,金大公子要走了,你不是应该难过吗?” 知秀好笑道:“我为什么要难过?”金伯曰这个搅屎棍走了才好呢。 不过看到小竹脸上黯然的神色,她忍不住好奇道:“怎么?金大公子要走,你怎么好像很失落的样子?” 小竹忙掩着脸颊道:“哪有,奴婢哪有失落……”不过她心里的确是有点失落的,金大公子那么漂亮的男子,她还没多看几眼呢。 知秀却不理会她的小心思。只顾高兴地自言自语道:“不知他们几时要走。”又问小竹,“他们说了什么时候走吗?” 小竹摇头道:“奴婢只知道金家大夫人来说了这件事,这会儿估计老爷、夫人们还在松柏堂跟她说话呢。” 昨日之后,老太爷便开始对外说抱恙,不见客了。想必也是因为被小辈们,甚至孙子辈的孩子顶撞,抹不开面子,又感觉到自己老朽,伤了心。也因此,今天金家大夫人金柳氏来向他辞行,他也没出面,只叫大房的人接待了。 “走,咱们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她兴致勃勃地就要出院子。昨日跟西门宗英和曹氏谈过之后,便没有人再不许她出门了,不过小竹还是记得曹氏的吩咐,不管小姐去哪里,都要跟着,所以知秀一说要去松柏堂,她便立刻寸步不离地跟上去了。 一主一仆出了西跨院,经过花园,直奔松柏堂。 松柏堂中,大老爷西门宗实、二老爷西门宗英、大夫人西门柳氏、二夫人曹氏都正在陪金柳氏和金伯曰说话。昨天的事,毕竟还是造成了两家的隔阂,这次来的就只有他们两人,金家其他人,都没跟过来。 知秀带着小竹到花厅外的时候,里面正说到金鸣日为金伯曰谋得的官职,她便站在外面听着。 “家父信中说,中书省有起居舍人出缺,命我前去赴任。”金伯曰言简意赅,但是每个人听在耳朵里,却解读出非常深奥的内含。 中书省,掌诏敕,政令之立案起草。中书省的长官称为中书令,俗称宰相,现今的中书令正是权倾朝野的李昭重。一直传说金家跟李昭重走得近,从金鸣日能够给金伯曰谋得中书起居舍人一职中便可以看出,传闻非虚。 轩辕朝的中书起居舍人,为从六品官,官职不高,但是十分清贵,尤其如今李昭重权势大,中书省几乎成为他的一言堂,从中书省出来的,往往都官运亨通,不论是留在帝都还是外放为官,都是青云直上。 金伯曰果然前途无量啊! 知秀不清楚这起居舍人的品级和职责,但听到屋子里西门宗实和西门宗英都夸奖金伯曰年少有为,也就猜到必定是个好职位了。她暗暗腹诽,不管到了哪里,都是拼爹的时代。 “贤侄要何时赴任?” 这时候,西门宗实的问题引起了她的关心。 金伯曰道:“家父信中所说,要求我立即启程,十月前便要抵达帝都,先至吏部报道备案,然后才能赴任。” 西门宗实点头道:“理当如此。” 西门宗英算了算,却道:“这样说来,岂不是近日就得启程?” 金伯曰微微一笑。 金柳氏道:“正是如此。就算今天启程,时间也有些紧迫了,只是行李繁多,尚需时间收拾,我们商议了一下,明日便要告辞了。” 西门宗英惊讶道:“这么快?” 屋外的知秀却惊喜地抿住了嘴,她是巴不得金家赶紧走人的。 金柳氏和金伯曰自然也表示遗憾,说是金鸣日催得紧,吏部也通知了,必须在十月前到任,中书省的差事个个都是清贵无比,好容易出缺一个职位,不知多少人盯着这块肥肉呢。 这时候,就听西门宗实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既是入仕为官,理该如此。”他又对西门宗英道,“咱们可没有理由耽误他的前程啊。” 西门宗英脸色难看道:“我什么时候耽误他的前程了……” 金伯曰适时站起来:“多谢伯父体谅。贵府热情款待,小侄却要仓促告辞,实在过意不去,今日特来向长辈们说明请辞,同时也另外有个不情之请。” 西门宗实便问道:“你说。” 金伯曰道:“小侄想单独邀请绣心表妹一游,亲自向她告别。” 此话一出,西门宗实和西门柳氏都像吃了个苍蝇似的难受;西门宗英和曹氏却欣喜不已。 曹氏道:“难得你有心,我这就派人去叫她。” 知秀在门外险些没崴了脚。 搞什么?走都要走了,还找我做什么? 她听见屋子里的动静,知道有人要出来找她了,赶忙扭身就要躲,但没想到小竹就在她身后,这仓促一转身,顿时跟她撞了个满怀。 小竹比她矮一些,鼻子正好被她下巴撞到,疼得嗳哟一声。 “二小姐!” 松柏堂出来的丫鬟便已经看见了知秀,清脆地叫了一声。 知秀恨恨地瞪了碍事的小竹一眼,无奈地转过身,道:“干什么?” 那丫鬟身后,金伯曰已经从松柏堂内走了出来,一脸春风地道:“绣心表妹来得正好,我正要去找你。” 知秀一脸阴云道:“如果你是找我道别的话,那我已经知道了。” 金伯曰挑眉道:“绣心表妹怎么知道?难道你方才在偷听吗?” 知秀顿时闭上了嘴。 “是绣心吗?”松柏堂里的众人也听见了外面的声音,曹氏第一个走出来,见果然是知秀,便喜笑颜开道,“绣心,伯曰正要找你,你且陪他说说话。” 知秀皱着一张脸。 金伯曰已经走到她面前,柔声道:“怎么?绣心表妹不愿陪我?” 知秀压低了声音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金伯曰笑道:“远行在即,只是想跟绣心表妹道个别而已。”他微微倾身,将嘴巴凑到她耳朵边上,“跟未婚妻道别,难道不是很正常的吗?” 他这个举动其实并无暧昧之意,但是在曹氏看来,却已经是一个令人欣慰的信号。 知秀不想当着曹氏的面让西门家的长辈们误会,也觉得应该跟金伯曰把话说清楚,便说道:“好,咱们出去说。” 她转过身,见小竹还蹲在墙根下,抬着头愣愣地看着金伯曰,神色明显有些花痴状的呆滞,便故意恶狠狠道:“小竹,你不用跟着了。” 小竹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金伯曰道:“万花园中景色宜人,一年一度的菊花盛会,不多看两眼,岂不是辜负了姹紫嫣红的盛景。绣心表妹就陪我去万花园中一游吧。” 知秀诧异地看他一眼。 这家伙好像早有准备啊,难不成,你这是要跟我约会吗? 77、一女三男 小竹到底还是被曹氏派去跟着知秀了。 眼下这种敏感时刻,她还是不放心知秀单独行动的,万一人跑了或是说出点什么,那可就要了人命了。 领到了差事的小竹很高兴,因为又可以近距离地偷偷观赏英俊温和的金公子了。 不过在她目光炯炯的关注下,金伯曰倒是不好意思跟知秀说太多话。 三人没有坐马车,而是一路从安国公府步行出来,万花园离安国公府并不太远,年轻人走一走也就到了。 万花园中依旧盛况非凡,各家都已经把最好的菊花拿出来展示,这几日正是争夺花魁的关键时刻。 金伯曰和知秀从南门进去,沿着青石板铺就鹅软石嵌道的小路蜿蜒而行。这条小路略微背阴,人流倒不太多。 而且因为路面窄的关系,只能容金伯曰和知秀两个人并肩而行,可怜的小竹只好挂在了后面,只能看金公子的后脑勺解馋了。 “你这人真是很奇怪。”知秀折了一朵小雏菊在手里,一面走一面拿它扫着路边的灌木丛。 金伯曰侧过脸来,道:“哪里奇怪?” 知秀道:“初见你的时候,你虽然脸上一直带着笑,但我看得出,你是个非常傲气的人,骨子里只怕比金仲方还要难伺候;但是上次在松柏堂,我都已经提出退婚了,以你这么骄傲的人,怎么还肯跟我笑嘻嘻的说话,所以我说你奇怪得很。” 金伯曰便笑:“你还是头一个说我傲气的人。” 知秀挑了挑眉。不接他这个话茬,道:“你今日约我出来到底是要说什么?赶紧说吧。” 金伯曰道:“如此良辰美景,赏花吟诗才是正理吧。” 知秀赶忙摆手道:“可别酸我了,我跟你又什么诗好吟的。说正事。” 金伯曰无奈地摇头:“你这女子,当真是煞风景。” 知秀一副我天生如此的模样。 “好吧。我便与你说正事,今早接到家父来信,要我即日赶赴帝都任职,我们两家的婚事只怕是要暂时搁置了。” 知秀道:“其实也不必搁置,直接取消不就是了。” 金伯曰好笑地看着她:“我什么时候说要取消?” 知秀瞪着眼睛:“你们金家根本就看不上我们西门家,你的母亲也好,兄弟姊妹也好,都不喜欢我,这门婚事遭到这样多的反对。难道还有履行的必要么?” 金伯曰便道:“娶妻的是我。既不是我的母亲。也不是我的兄弟姊妹,他们喜不喜欢,又有什么相干。” 知秀吃惊地张大了眼睛。这种理论,现代人说出来不稀奇,难道古代人也可以说的出来吗? 她站住了脚,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金伯曰摸了摸脸,道:“我脸上长花了?” 知秀微微摇头,幽幽道:“金伯曰,你该不会喜欢上我了吧?” 走在后面的小竹听到自家小姐这句话,差点绊个趔趄。 金伯曰微微张大眼睛,大约是被她的直接给吓到了,半晌才道:“你这女子。真是……真是大胆得可以……” 知秀依旧看着他。 金伯曰揉了揉额角,突然又笑了,道:“好吧,若说喜欢你,我自己也说不大准,总归你给我的感觉,跟别的女孩子是不同的。”他说这话的同时,眼睛也凝视着知秀。 阳光从他背后射来,将他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俊秀的面容因为背对着光线而有点模糊,但是幽静深邃如潭水般的双眸,却愈发显得明亮,如有实质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到人的心底深处。 小竹双手捧心,金公子说的话怎么那么叫人心肝乱跳啊。 知秀脸上也微微发红。 这个金伯曰,哪里像是保守的古人,倒是比现代人还要大胆直接,他脸上那种温和清高果然都是假象吧。 “你别,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她心里有点慌慌的,说话都有点结巴了,“你就说,咱们的婚事怎么办吧?” 问完这句话,对方却是一片静默,她不由疑惑,抬起头。 金伯曰正微微蹙眉地看着他,神态似有点苦恼又似有点无奈。 “从来没听说过,未婚夫妻站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场合,谈论自己的婚事的。”他有点自嘲地说。 知秀朝两边看了看,果然有些人经过的时候,略带狐疑地看着他们。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她一把拉住了金伯曰的胳膊,就往僻静处走。 金伯曰被她碰到胳膊的一瞬间,微微挑眉,肌肉紧张了一下,但很快便放松下来,任由她拉着了。 而跟在后面的小竹看得真是羡慕嫉妒恨。 知秀一心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偏这万花园中人流如织,这一路上竟是没有任何的遮蔽物,哪儿哪儿都是人,她便加快脚步一直走一直走。 而金伯曰就被她一路拖一路拖,小竹就在后面一路跟一路跟。 好不容易望到前面有座大大的假山,假山顶上有个小亭子遮遮掩掩地露出一个亭角,似乎没有人的样子,假山底下有窄窄的台阶通往上面的亭子,她便觉着那地方不错,拖着金伯曰往台阶下走去。 却没料到那假山后面也有人往这边转过来。 “今年的菊花会也没什么特色嘛,年年都是如此,看也看腻了……” 那边转过来的人之中,有一个人正在抱怨,她走在最前头,被假山遮挡了视线,一转过来,正好跟知秀等人打了个照面,还差点撞上。 “呀!是你!”知秀惊讶地叫起来。 对面的竟是兰方越,她看见知秀也是有些惊奇。 兰方越后面又转过来一个人。是左骄阳。双方尚未开口打招呼,他们两人的目光便齐刷刷地落到了知秀拉着金伯曰胳膊的那只手上面。 左骄阳神色似乎没什么变化,兰方越倒是一下子张大了双眼,夸张地发出了一声“哇”。 知秀这才发现自己拖了金伯曰一路。赶紧把手甩开。 “你们怎么在这里?”她迅速地发问,试图掩饰尴尬。 兰方越道:“左右无聊,过来看看菊花,你们又是怎么回事?”他拿一个食指,在知秀和金伯曰身上来回指。 知秀忙道:“金家要走了,他来跟我告别。” 兰方越挑眉道:“告别?拉拉扯扯地告别?” 知秀尴尬得不行,上前在他胸口猛地拍了一下道:“别瞎说。” 她的一掌自然没什么力量,不过兰方越脸上的惊奇之色仍然没有减退。 倒是左骄阳,听了知秀的话,便对金伯曰道:“金公子要走?可是觉得这菊花盛会无趣?” 金伯曰道:“非也。今早接到家父的信。在帝都为我谋了一个差事。命我即日进京赴任。时间紧迫,所以不得不告辞。” 左骄阳点头道:“原来金公子要高升了,恭喜。” 他说是恭喜。不过眉眼之间并无惊异之色,似乎对于什么帝都任职之类的并不如何放在心上。 金伯曰倒是对左骄阳感到面生,不过也想起那日画舫上,是左骄阳救了知秀和金仲方,便对左骄阳拱手道:“那日画舫中,兄台下水搭救我二弟,尚未谢过。” 左骄阳淡淡道:“举手之劳。” “不知兄台尊名?” “左骄阳。” 金伯曰见他只说了个名字,并不介绍自己的身份,便知道对方不想跟他深交,便也知趣地道一声:“左兄。” 说完这几句话之后。大家居然一时默默无言。 除开小竹这个下人,下人没有性别,剩下的四个人,一女三男,场面莫名地有点微妙的尴尬。 兰方越的目光在金伯曰和知秀身上转来转去,然后又不时地回头去看左骄阳。只不过左骄阳除了开始的时候瞥他一眼外,后面就不怎么理他了。 兰方越突然想起什么来,对知秀道:“听说昨日你跟杨理理在刺史府大闹了一场,杨理理丢了好大的脸面,这么大的热闹,你怎么也不叫上我去瞧瞧?” 知秀道:“不就是打官司嘛,有什么好瞧的。” 兰方越道:“你当是普通官司呢,难道你不知道,昨日你们在刺史府闹过之后,满城都在流传杨理理造谣陷害你的事情,说是两女抢一男,挣破头了。” 他啊了一声,又指着金伯曰道:“是了,这位就是被两个女人争抢的主角了吧。” 金伯曰这会儿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只能勉强一笑。 知秀便瞪了兰方越一眼,轻斥道:“男子汉大丈夫,别这么八卦。” 兰方越奇道:“八卦是什么?” 知秀干脆不理他。 这时候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声喧哗,说是什么孙家拿出一盆名贵的绿菊来,搞不好就是今年的花魁了,一时人潮都朝着那个方向涌去。 知秀赶紧道:“我还没见过绿色的菊花呢,咱们也去瞧瞧吧。” 众人正不知说什么好,便都答应了。 从他们所在的假山旁去看绿菊,要经过一个弯弯窄窄月牙儿一般的湖泊,去往湖内的湖心岛。湖心岛跟这边的岸上,一共有三条石头路连通,石头本身巨大,敲在湖底,只在湖面上露出高高矮矮的石面,组成曲曲折折的小路,虽不宽阔,倒也平坦可行,比起什么桥啊路啊的,倒是多了很多野趣。 大家便排成一排沿着石头路往湖心岛走,最前面是兰方越,往后依次是左骄阳、知秀、金伯曰、小竹。 原本走得好端端的,兰方越忽然又突发奇想,回头道:“对了小妞,听说你被金家退婚了是不是?” 靠! 知秀一崴脚,啪嗒一下坐在了石头上。 还没来得及站起,左右两边各伸过来一只手,都要拉她起来。 (双更完成了哦~) 78、我偏要亲近(粉红加更) 左边那只手,小麦色肌肤,骨节分明显得格外有力,手掌边缘还有一层老茧,这是左骄阳的手。 右边那只手,手指修长,皮肤白皙,指甲修剪得整齐,色泽光润,一看就知道保养极好的,是金伯曰的手。 知秀抬起头,先看看金伯曰,他照例是带着惯常的微笑,春风一般和煦;再看看左骄阳,虽然照旧面瘫,但是伸着的那只手非常稳定,虽然既没有说话也没有用眼神来暗示,但知秀就是能感觉到,他的坚持。 她想了想,抬手握住了左骄阳的。 小竹在旁边发出了一丝失望的叹息。 知秀低下头,任凭左骄阳将她拉了起来。 “没受伤吧?” 他离她很近,问的时候,头低下来,影子将她的身形都包拢在里面,低低的声音,有种沉淀下来的质感。 知秀摇摇头,看了一眼金伯曰,他已经收回了手,脸上看不出失落或尴尬。 “你这小妞,好好地走着也能摔跤,真是毛躁!”兰方越大声地嘲笑着,然后一把抓住她。 知秀倒是没想到他的力气有这么大,竟被他一下子从左骄阳身边拖了过去,有点腾云驾雾似的。 “喏!你走前面,我看着你,省得你又摔了。” 他推着知秀,知秀跌跌撞撞地朝前走,不过还真的没有再摔倒。 左骄阳、金伯曰、小竹依次跟在后面走。 金伯曰微微低着头,感觉衣袖被人从身后拉动。便侧过头去,见那丫鬟小竹红着一张脸,不好意思地看着他说:“金公子,你别生气。” 金伯曰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没有生气,但心里却是暗暗不甘。 连一个丫鬟都能看出自己的好,怎么西门绣心这个小妮子却丝毫不把他放在心上。 连金伯曰自己都不知道,正是因为知秀对他的这种不在意、不关心,让天生骄子、一直享受众人瞩目的他,感到落差,这种落差让他稀罕,从而产生探究的兴趣。 当一个男人对一个那人产生了探究,那么就离喜欢不远了。 湖心岛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这岛颇大。亭台楼阁一应俱全。游人本来就非常多。此时又有一户姓孙的人家捧了一盆绿菊出来供人观赏,更是吸引了很多人为这它品头论足。 知秀在旁边踮着脚尖看了半天,除了觉得绿色的菊花很稀奇之外。也没什么太大感觉。 兰方越和左骄阳对花本来就没太大兴趣,只是陪着她来看看而已,随意扫了两眼也就罢了。 倒是金伯曰,对那绿菊很是欣赏,赞叹道:“绿菊历来极难培育,这盆花心瓣浓绿抱裹,花色碧如玉,光照下又晶莹剔透,光彩夺目,堪比牡丹之华贵、芍药之娇艳。不愧有绿牡丹之名。” 那孙姓人家的家主正为自己的绿菊洋洋得意,听到金伯曰的几句话,更是引为知己,当场便过来道:“这位公子对绿菊似乎知之甚详。” 金伯曰便笑道:“略知一二。” 孙某便邀请他近前去观赏品鉴。 金伯曰道:“今日又朋友在侧,不便逗留。”他也看出知秀等人对赏花没什么兴趣。 知秀便道:“没事,你继续观赏,我们去那边说说话。” 金伯曰见她一副巴不得离开他的模样,心中又是生气又是好笑,道:“绿菊虽好,却也并不是只有这里才有,别的地方也能看到。今天不看也没什么。” “是了是了,菊花有什么好看的,那边有人在玩水球,比这个有趣多了,咱们去看个热闹。” 知秀忙道:“好极了,就去看水球。” 众人便又朝外走,只是这时人群过来的更多,已经有些摩肩接踵的迹象了,兰方越打头开路,左骄阳、知秀和金伯曰跟在他后面,小竹这个小丫鬟没人关心,只好自己可怜巴巴地跟着,免得掉队。 因为是逆流而行,难免跟对面来的人有所摩擦碰撞,金伯曰想去护着知秀,却发现那左骄阳已经用一只胳膊虚环着她,而且有意无意地,似乎将他给隔在了旁边。 金伯曰忽然觉得莫名地好笑。 就这么个小女子,又不是倾国倾城的,居然也有人抢! 类似于小孩子刚找到一件别人看走眼的好玩具,却发现有个人跟他一样慧眼识珠盯上了这个玩具,有种淡淡的危机感。 你不想让我亲近她,我却偏要亲近。 金伯曰跟紧了他们,一刻不离知秀左右。 但知秀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好意,她在左骄阳的保护下走得很好,而且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被左骄阳形似环抱地揽在怀里。 倒是金伯曰在后面看得很郁闷,那是他的未婚妻吧! 虽然人群涌过来的很多,但是在兰方越一往无前地开路下,走出来倒也没费太多的功夫。 “瞧,那水球抛得多漂亮!” 一出人群,兰方越便高兴地指着水面上叫起来。 大约是他的声音过于高亢,引得在岸边观赏水球的一个女子回过头来。 兰方越顿时像见了鬼一样地道:“怎么哪儿都能碰见你?” 知秀也是暗道一声冤家路窄。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东方若儿。 不过跟往常不同的是,一般东方若儿出现在这种公众场合,身边总会跟着一群贵族小姐,如杨理理、文氏姐妹,更是与她形影不离,但今日她身边却一个熟面孔也没有,只有两个丫鬟,显得很是形单影只。 东方若儿漂亮的凤眼在兰方越脸上扫过,又落到知秀和她身边的左骄阳、金伯曰身上。跟她想比,知秀这边就显得人多势众,甚至众星捧月了。 这种巨大的反差和对比,让东方若儿心里非常地不舒服。她冷冷地哼了一声。 兰方越道:“咦?你身边那个杨理理呢?还有文世兰文世玉姐妹俩,怎么都没跟着你?” 东方若儿恼怒地瞪着他。 “哦,看来她们终于知道自己也是贵族小姐,不是谁的哈巴狗了吧。”兰方越恶意地笑起来。 东方若儿尖声道:“兰方越!我哪里得罪你了!”她咬着嘴唇,竟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兰方越吓了一跳,道:“不过是开句玩笑嘛,怎么了这是……” 他倒不是真的讨厌东方若儿,只是一直对她高高在上以自我为中心的做派不喜欢,所以凡是有机会,总要嘲讽一两句的。 按知秀的理解来说。东方若儿就是严重的公主病。难怪不讨人喜欢。 昨日刺史府公案了解。杨理理当场离去,让东方若儿感到很没面子,文氏姐妹虽然有跟她回话。但没说两句也就告辞离开了。她察觉到她们的态度变化,暗恨知秀挑拨离间,此时仇人见面,真是分外眼红。 “西门小姐真是人缘出众,有个未婚夫金公子还不够,连兰七公子都围着你打转,这有这位英武不凡的左公子,似乎也跟你交情不浅。我可真是佩服你的手段,在三个男人之间,竟能这般游刃有余如鱼得水。想来连白马城当红的花魁娘子也没有这么好的本事吧!” 东方若儿看着知秀,不阴不阳地说着,暗示她像风尘女子一样会交际。 知秀反唇相讥道:“东方小姐往常也有许多贵族公子奉承,怎么今日倒一个也不见,莫不是东方小姐嫌弃他们不会讨你欢心,所以都赶走了吗?” “你……”东方若儿真是快气死了。 知秀的话可是揭了她的痛处,昔日的众心捧月落到今天的众叛亲离,她心里的落差可想而知。但是她不是杨理理,不擅长打嘴仗,这样直接跟人家比嘴上功夫,却是不行的。 “好了好了,你们这些女人,一见面就吵架,有什么意思!走了走了,别在这儿现眼,这么多人看着呢。” 兰方越忙不迭地拖了知秀走,不愿跟东方若儿继续起冲突。 毕竟他以前跟东方若儿也算是朋友,白马城的贵族青年之间经常聚会,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交情,他虽看不惯东方若儿的做派,但作为一个大男人,却是不稀罕跟女人吵架的。 东方若儿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又是愤怒又是委屈,一时间竟差点有种想哭的冲动。 “小姐,还要看水球吗?”她旁边的丫鬟小心翼翼地问。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她怒气冲冲地骂了一句,甩了袖子就走,两个丫鬟赶紧跟上去。 万花园中的景色再美,没了好的心情,看什么都是刺眼的。 “小姐,小姐。” 东方若儿转头怒道:“大呼小叫做什么!” 再次挨骂的丫鬟不敢说委屈,只能小心翼翼道:“小姐,西门公子。”她伸手指了指。 东方若儿转过脸去,果然看见西门延昭正向她奔过来。 “若儿!”西门延昭满脸惊喜地跟她打招呼,心里雀跃极了,没想到在万花园中随意走走,也能碰上意中人。 对比于他的喜笑颜开,东方若儿立刻就沉了一张脸,劈头就道:“你还敢来见我!” 西门延昭莫名其妙,道:“怎么了?” “怎么了!问你的好妹妹去!” 东方若儿一腔无名火无处发泄,偏西门延昭好死不死地撞到枪口上来,她自然就把一切罪责都怪到他头上去了。 (这是10张粉红加更) (不占字数的题外话:又被说没逻辑不合理了。唉,陶苏每本书都要被这样说的。其实写的时候,陶苏自己也知道有些细节没做好,可能有读者会质疑了。因为本书的主线设计还算丰富,陶苏觉得应该够写了,所以尽量想着捞干的写。像贵族千金出门必带丫鬟什么的,咱也看过多年的宅斗和种田,当然也知道,只是如果出门时写带了丫鬟,那么后面写主角的时候就必须顾及丫鬟的反应和行动,一来二去字数就多了,而这些字数对主线情节并无帮助,读者很可能也只是眼睛一扫,并不在意,等于就是水分了。总之,读者的意见,陶苏都会看,能改进的就改进,不管是夸的还是骂的,能把评论留下的就是真读者,每一位陶苏都拜谢~) 79、报丧 知秀等人自然不知道西门延昭正在承受东方若儿怒火的洗礼。 被兰方越拖走的一行人,也很快就忘记了跟东方若儿的不快,继续在万花园中以微妙尴尬的气氛游逛着。 被左骄阳和金伯曰一左一右夹着的知秀,有种被两座大山压住的感觉。 没心没肺的兰方越还在跟她打听昨日在刺史府的事情。 “你这妮子,倒是英勇无畏地很,居然敢这样大张旗鼓地把事情都闹开,怪不得东方若儿这样恨你。” 知秀道:“她如果没在背后搞鬼,这时候又何必恨我。” 兰方越道:“倒也是。之前满城风言风语,以杨理理的能耐,造不出这样大的声势,她素来是东方若儿手里的枪,被利用了尚不自知。不过据说你昨天很是挑拨离间了一番,看来很有效果,杨理理、文氏姐妹今天都没在东方若儿跟前,可见已经产生了芥蒂,你以后最好还是小心点,东方若儿那个女人可是相当记仇的,保不齐再给你使点阴招。” “我倒是不怕她使阴招,只是烦得很,这白马城似乎也没多大,走哪儿都能碰上。”知秀很是发牢骚。 正说着,不远处有人高叫了一声:“哎哟我的两位爷!可算找着你们了!” 原来是一个兰家的下人,领着一个青衣短打扮的汉子,朝他们跑了过来。 “七公子,左公子。叫小人好找。” 兰方越纳罕道:“找我们做什么?” 那下人倒未说话,他身后那个青衣汉子走了两步,扑通一声跪在左骄阳跟前:“五公子,小人可算找到你了。”说着。眼泪便扑簌簌掉了下来。 他这么个魁梧的汉子一说话就掉眼泪,倒是让大家都吃了一惊,继而就都注意到他满脸风尘仆仆之色,眼窝深深地凹陷进去,眼底厚厚的两个黑眼圈,嘴唇也是干裂的,腰上还缠着厚厚的一条白布。 在轩辕朝,只有家里办丧事的时候,腰上才会缠白布。 左骄阳第一时间就变了脸色:“左大,你怎么会来?家里。家里出了什么事?” 左大抹了一把眼泪道:“半个月前老夫人旧疾发作。照惯例请了太医诊治。原以为好了,没想到三天前的晚上,老夫人一口气上不来。就……就去了……” 说到这里,他眼中又掉出两颗眼泪。 左骄阳却已经一把抓住他的两个肩膀,手指上露出青白的关节。 “你说什么?” 左大肩膀生疼,却仿佛一点儿也没察觉似的,只红着眼睛道:“老夫人已经去了,小人出来的时候,灵堂已经设好,停丧七日出殡。家里知道五公子在白马城,命小人星夜兼程赶来报信,五公子赶快启程。说不定还能赶上送老夫人最后一程……” 他说到这里,再次说不下去。 左骄阳脸色煞白,眼睛直直的。 “小哥,你没事吧?”兰方越在旁边看得担心,忙抓住了他问。 左骄阳轻轻摇头道:“我没事。”声音却是依然低沉沙哑了。 “左大,你先起来。” 左大便站了起来,眼眶却仍然红红的。 “今天是设灵的第几天?” 左大道:“第三天了。” 兰方越抽气道:“你从帝都来,三天就赶到了?!” 左大道:“小人星夜兼程,遇到驿站就换马匹,也是半个时辰前才到了白马城,路上跑死了四匹马。” 兰方越愈发惊骇:“你这可真是玩命。” 左大黯然道:“为了让五公子去给老夫人送殡,小人就是把自己跑死了,又何足挂惜。” 左骄阳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好兄弟。” 不知是为了这份情谊,还是为了左大口中老夫人的去世,他眼眶也有些微微发红。 连知秀和金伯曰也感觉到了他的沉重,抿着嘴唇不敢开口打扰。 左骄阳转过脸,对兰方越道:“家中治丧,我不能久留,即刻就要入京去了,兰伯父那里我就不去告辞了。” 兰方越道:“放心,爹不会怪罪的,我跟你一同回府,府里有上等良驹,能助你一臂之力。” 以他们俩的交情,左骄阳也没说感谢的话,只是点头,然后又冲知秀和金伯曰示意。 知秀忙道:“你家里有事,只管去好了。” 左骄阳又点点头,他心情沉重,不想说话。 兰方越便代替他解释了一句道:“左老夫人,就是小哥的祖母。” 知秀和金伯曰这才体会到左骄阳的悲痛。 “这就走吧!” 左骄阳不再说什么,转了身就走,兰方越赶忙带着兰家那个下人和左大陪他一起去了。 知秀看着他们从人群中挤出去,心中不由也是感叹,月有圆缺,人有离合,生老病死这种事情,实在是难以预料。 原来左骄阳的家在帝都,看来他果然不是一般人家的子弟。他这一走,想必很长时间都见不到面了吧。 “绣心表妹,接下来想去哪里?” 旁边的金伯曰轻声地问。 知秀看他一眼,因为左骄阳突然离去,她也莫名地失去了游玩的兴趣,只好百无聊赖道:“金公子若是已经没事的话,咱们就回去吧。” 她说着便要转身。 金伯曰忽然一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知秀一惊,回身看着他。 金伯曰双目炯炯,仿佛两潭充满吸力的深渊。 “我明日也要走了。”他的声音比之前起了一些变化,显得有些凝重。 知秀有些莫名地看着他。道:“我知道啊,你们金家都是明日启程。” 她显得平静而理所当然,金伯曰有些气恼,道:“你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么?” 知秀更加莫名了:“什么话?——啊对了……” 她突然想起什么。金伯曰心中一喜。 “那个婚事,到底怎么办?” 金伯曰真想狠狠拍她一下,怎么就知道说这个,难道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跟他解除婚约吗? 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有些期待的目光,他突然恶狠狠地想,你越是要解除婚约,我便越不如你的意。 “你等我一年吧。”他突然说道。 “什么?”知秀以为自己听错了。 金伯曰自顾自道:“我即日入京,一年的功夫也能站稳脚跟了,到时候我就来登门议婚。” 知秀吓了一跳:“议婚?你真想娶我?” “难道我不能娶你吗?”金伯曰反问。 知秀倒是有些语窒:“可是……我看你们金家的样子,一点儿也不想与我们结亲的。况且以你这样的才貌家世。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何必死守过去的约定。耽误了自己的终身。” 金伯曰冷笑起来:“你说这些,真是为我着想吗?” 知秀咬了咬嘴唇:“也算为我自己着想吧。两个人若是没有感情,总不能硬生生配做夫妻。” “所以我说。让你等我一年。一年之内,我会给你写信,告诉你我在帝都的情况,你也可以给我写信,跟我说一些事情。我们用一年的时间来交流,一年之后再来决定是否成亲。” “我……”知秀忙要反对。 金伯曰一抬手,堵住她的话:“就这么说定了,如果你不答应,我马上便跟你爹娘去说,要立刻娶你为妻。” 知秀张大眼睛。恼怒地瞪着他。 金伯曰微微一笑:“雅寄园中正在收拾行李,我也要马上回去了,就不送你。” 他放开了她的手腕,作势要走。 “喂你……” 知秀还没喊完,他又走了回来,将手里刚摘下的一朵雏菊塞入她的手中。 “待到来年秋,还来就菊花。” 他露齿一笑,顿如春风拂过大地,说不出的风仪万千,转身而去之时,那袍角飞扬,乌发飘飘,一把折扇随意地在手中转动玩耍,比起往日的翩翩温和公子,又多了一份洒脱之意。 至少站在知秀身后的小竹被迷得不轻,做西子捧心状,悠然道:“金公子真是太好看了……” 知秀回过脸来瞪着她。 小竹道:“难道不是吗?小姐,金公子还要跟你通信来往,你好幸福啊。” “你觉得幸福,你来写好了!” 小竹失落道:“我只是个小丫鬟,金公子怎么肯跟我写信。小姐不要取笑人了。”她是真的觉得失落。 知秀却是又莫名又烦恼。 这金伯曰也不知抽什么风,还通信往来,还来年就菊花,搞得对她很有意思似的,也不问问她愿不愿意。 兰方越和左骄阳走了,金伯曰也走了,剩她一个人,也没什么好逛的,小竹又惦记起曹氏的吩咐,催着她回府,知秀便也顺从地离开了万花园。 从万花园到安国公府,中间经过一条极为繁华的长街,街面上酒楼茶肆林立,而且附近还靠近一个烟花胡同,引得这一片都十分热闹。 知秀带着小竹在长街上走,听着左右店铺里的热闹声音,默默地感受着这个不在认知中的轩辕王朝的风土人情。 毫无征兆的,头顶上传来一声尖锐的破风声。 知秀下意识地把头一歪,一道白光擦着她的脑门掠过,砸在地上,啪一声脆响。 “啊!”小竹这才吓得大叫了一声。 那地上竟是个白瓷的酒杯,此时已被砸的粉碎。 知秀惊魂未定地捂着胸口,方才要不是她躲得快,被这小小的酒杯砸中了,也要头破血流。 什么人竟敢当街砸酒杯,不怕砸死人吗?——她恼怒地抬头,往那酒楼上看去。 酒楼的二楼都是包厢雅间,二楼临街处那一间的窗户正开着,一个男人正将上半身软趴趴地挂在窗台上,冲她冷笑。 “西门延昭!居然是你!”知秀又惊又怒,“你是故意砸酒杯的,你想杀人吗?” 西门延昭满脸醉态,呵呵一笑,用手一指,粗鲁地大喝道:“你!给我上来!” 知秀气极,二话不说便奔进酒楼,噔噔噔噔上了二楼,一脚踹开雅间的门,没等她开口,门后便窜出一个人,一把将她拦腰抱住,一股浓烈刺鼻的酒味直冲入她的鼻腔。 (第一更到) 80、折辱 “小姐!”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是小竹,她惊叫着向抱住知秀的那个男人身上扑去。 浓烈刺鼻的酒味、男人身上的汗味,还有一种浓郁俗媚的脂粉味,这些混合在一起的浑浊的味道,直往知秀的鼻腔里窜,熏得她几乎想呕吐。 “放开!” 她极力地挣扎,加上小竹的帮忙,那男人似乎也没有尽全力,几下就被她们挣脱开了。 知秀一回身,看清了他的脸,惊叫道:“柳新丰!你居然还在!” 抱住她的正是柳新丰,被她叫出名字后,他嘿嘿一笑,反手将雅间的门给关上。 知秀惊怒地道:“你还没离开白马城?” 她又看了看西门延昭,见他们俩都是醉醺醺的,脸色都胀得通红,眼底还泛着暗红色,每个人都是直瞪瞪地看着她,眼神之中很是不善。 她心头浮起不妙的感觉。 “你们想干什么?”她抓紧了小竹的手。 西门延昭冷笑:“怎么?你也怕了?你也有怕的一天?” 柳新丰身形踉跄,歪歪扭扭地走到桌子旁边,蓬得一声坐下,将上半身斜靠在桌上,嘴角斜挑,狞笑着望着她。 满屋子都是酒肉的味道,还有俗媚的脂粉味,要么是西门延昭,要么是柳新丰,总有一个人是刚从窑子里出来,这种脂粉味就是典型窑姐儿身上的香味。 “小竹,开门!” 知秀立刻吩咐小竹。 小竹自然快速地去开门。却发现这个雅间的门居然是可以反锁的。 “小姐,打不开!”她焦急地向知秀说道。 这时候,柳新丰才抬起一只手,晃动着手上一把铜制的钥匙。嘿嘿地笑。 知秀跟小竹背靠门站着,将屋内扫了一遍,很简单的一个雅间,中间是酒桌,左边是墙壁,右边是一扇屏风,屏风后面有供客人休憩用的榻。 桌上的酒菜已有些狼藉,酒壶歪了好几个,显然西门延昭和柳新丰已经喝了不少,中间有一盘脍鲤。也就是鲤鱼做的生鱼片。已经被削了一大半。 生鱼片其实并不是现代才有。中国唐代的时候就有一道很有名的飞刀脍鲤,就是用鲤鱼做的生鱼片。轩辕朝人也吃生鱼片,海边的都是海鱼。白马城这边因为白马河的鲤鱼不同于别处,十分鲜美柔嫩,做生鱼片时也没有普通河鱼的土腥味,所以各大酒楼都有这道菜。 但是一般客人吃生鱼片,都是厨房已经脍好了的,像柳新丰是因为有自己削生鱼片的爱好,所以才让酒楼给上了新鲜的剖干净洗好的鲤鱼,自己亲手削。 那脍鲤的盘子里,还放着一把锋锐的双刃匕首,看着也不是酒楼的。大约是柳新丰自己的随身兵刃。 这雅间,窗户已经被关上,门也被锁了,西门延昭和柳新丰都是醉鬼样地盯着她,仿佛要用目光从她身上剜下几片肉来。 深深的危机感,紧紧揪住了知秀的心。 但她表面上,却已经冷静下来。 “西门延昭,原来你是故意砸杯子把我引上来的。”她冷冷说道,“你想对我做什么?” 西门延昭抓起杯子,狠狠灌了杯中的烈酒,然后将杯子往桌上一扔,跟盘子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想做什么!我倒要问问,你到底想做什么!”他啪地拍了一下桌子。 “自从你进了家门,就没一天太平过!如果不是你,我就不会老是在别人面前出丑!如果不是你,西门家就不会跟这么多人交恶!如果不是你,若儿也不会对我不理不睬!”西门延昭说到激动处,捶着桌子大骂,“你这个贱人,总是跟我过不去,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原来他在万花园碰到东方若儿,满心欢喜,但东方若儿却处处给他摆脸色,还因为知秀的缘故,将火气都撒在他身上。尤其是西门延昭忍不住向她表露心迹时,被东方若儿狠狠嘲笑。 “就你?!你也配?!”东方若儿无情地嘲讽着。 “我告诉你,我从来都没有看上过你!尤其在你妹妹西门绣心出现之后,我对你们西门家的人都讨厌到了极点!你就死了那痴心妄想的心吧!” 东方若儿冷酷的拒绝,让西门延昭像被雷劈中一般的震惊。 而他将这一切又归咎于知秀。 都怪她!如果不是她,东方若儿怎么会这么讨厌他,怎么会说他是痴心妄想! 心情大坏的西门延昭离开万花园之后,欲喝酒买醉,却不料碰到了刚从烟花胡同里出来的柳新丰。 柳新丰自那日被西门战老太爷赶出安国公府,虽怨恨羞惭,却并没有马上离开白马城。在黑矛军时,他作威作福,视军规如无物,酗酒嫖/妓都是常有的事,但他被夺了职权,回黑矛军去怕受嘲笑,所以只能在白马城逗留,经常出入烟花之地,每夜都要御女数名,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昨夜也是一样胡天胡地到半夜,快近正午了才从青楼里出来瞎晃,正好碰到西门延昭,两人随便一聊,便提起了新仇旧恨,全都拜西门绣心所赐,顿时同病相怜,相约来酒楼喝酒泄愤。 也是柳新丰在窗边看见知秀从街上走过,怂恿西门延昭砸杯子把她引上来。 西门延昭只是想着狠狠地惩戒一番知秀,撒撒心里的火气,却并没有想到,柳新丰宋勇她是有什么更深的目的。 总之,听到西门延昭一说起东方若儿,知秀便恍然大悟了。 “原来你是被东方若儿给摆了脸色啦!哈!真是好笑,你一个大男人。成天像哈巴狗一样围着东方若儿转,在她那受了气,却找自己的妹妹撒火!你可真有本事啊!” “你闭嘴!”西门延昭怒喝着站起来,几步冲到她面前。“我告诉你!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惹急了,我可不管你是不是西门家的人!” 知秀脚步往旁边滑,从他身边让开,绕到桌子旁边,冷笑道:“少装模作样了,你什么时候把我当做西门家的人了?你们大房,恨不得我们二房死在美罗城,你们才好霸占祖产吧!” 西门延昭脸色潮红,胸膛起伏。嘿嘿邪笑:“你说得对极了!我们巴不得你们死在美罗城!你说你干嘛要回来!回来了还这么不安分。处处招惹事端。你这样的女人,早该狠狠教训!” 他一面说一面便开始挽袖子:“今天就让我这个大哥,好好教教你做人的道理!”说着便朝她扑过来。 知秀忙往旁边一闪。 西门延昭大怒。又是一扑。 知秀又是一闪。 他喝多了酒,身形不甚灵活,竟接连被她躲过了好几下,登时怒中火烧,脑子里发胀,大吼一声,再次扑上来。 知秀这次见他盛世迅猛,知道来者不善,忙往旁边再躲,却不料柳新丰已然绕到她身后。一把就抓住了她的两个胳膊,用一只手反剪起来。 “放开我!”知秀又惊又怒。 西门延昭见她被制住,顿时转怒为喜,嘿嘿笑着,伸手在她脸颊上啪啪拍起来,没两下知秀的脸蛋就通红一片。 “你不是嘴皮子很厉害吗?你再厉害一个给我看看呀!” 柳新丰邪笑道:“你在她手上吃了那么多的亏,她这么会惹祸,早该好好教训了!给她点厉害看看,让她知道,你是她大哥,由不得她撒野!” 西门延昭极为认同地道:“说得对!” 他往桌上一扫,随手拿过一只酒壶,将壶嘴对着知秀的嘴巴道:“好歹都姓西门,别说哥哥我欺负你,你把这壶酒全喝了,给我赔罪,我就既往不咎,怎么样?” 知秀身后的柳新丰已经用手把她的脸颊捏住,迫使她张开嘴,所以虽然西门延昭是问的语气,但是她却根本答不出话来。 西门延昭也不是真的要她回答,说完话的时候,就把壶嘴往她嘴里伸去了。 知秀扭头想躲,却被柳新丰牢牢地捏着,根本躲不开。 细细的壶嘴已经伸入她嘴里,压着她的舌头,顶着她的牙膛。 “喝呀!喝呀!” 酒从壶嘴里出来,流进知秀嘴里,但是她根本来不及咽下,酒液便又从嘴角流出来,顺着她的下巴滴到地上。 知秀呜呜地往后躲,柳新丰却死死捏着她的脸颊,西门延昭的手不稳,壶嘴不停地撞着她嘴里的软肉,很快便把她弄痛了。 知秀痛苦地皱起眉,极力地挣扎。 “大公子别这样!”小竹丫鬟开始的时候害怕西门延昭,不敢上前帮忙,但此时见他这样折辱知秀,惊怕极了,同时也觉得不能如此,忙上前去拉西门延昭的胳膊。 “大公子,她好歹是咱们家的小姐呀……你不能这样……” 被她拉着胳膊,酒壶的壶嘴就从知秀的嘴边滑了出来,把她的嘴角给擦破了,渗出丝丝血迹。 西门延昭烦躁地将小竹一推。 喝了酒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大,小竹又是年少体弱,被他一推,直接甩出去,脑袋正好撞在墙边花盆架上,顿时头破血流。 “大公子……” 小竹却顾不得疼痛,仍然坚持扑过来拉西门延昭。 西门延昭被她纠缠得不行,没办法再顾知秀。 知秀原想趁此机会挣脱,柳新丰却是死死地钳制着她。 “你这个贱人,不是很会算计人吗?你当初让我受了奇耻大辱,我可都牢牢地记在心里,今天新帐旧账跟你一块算!” 柳新丰一只手反剪着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放开她的脸颊,抓住她的衣襟猛地一扯,撕拉一声衣襟就被扯开,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衣,中衣里面还透出抹胸鹅黄的颜色。 知秀愤怒至极,拼命地挣扎起来。 柳新丰却张嘴在她脖子上啃了一下,贴着她的下颚,猛力地嗅着她的味道,狰狞地笑道:“真香……” (双更已毕,大家周末快乐~~) 81、震惊的受伤 “混蛋!” 柳新丰的动作猥琐至极,令知秀又是惊怒又是厌恶,她用力地挣扎,同时怒骂起来。 许是酒楼的跑堂在外面听见了动静,敲门道:“客官,有什么需要吗?” 柳新丰大喊:“滚!” 那跑堂吓了一跳,心里也有气,再也不搭理,自去招待别的客人。 就趁柳新丰这一片刻的分神,知秀终于挣脱开一只手,甩手就是一巴掌拍在他脸上。 柳新丰一惊之下又被她滑掉了另一只手,赶忙去捞,知秀灵敏地一转,他竟捞了个空。 而这时,小竹被西门延昭再次推开,正好也跟她撞在一处。 “小姐!” 小竹惊愕地看着西门知秀,被她的狼狈给狠狠地吓倒了。 知秀此时头发已经散乱,披在脸上,嘴角流血,腮帮子高高肿起,脸色也十分难看,胸襟上的衣服被撕破,雪白的中衣露在外面。 小竹猛地盯着柳新丰道:“你这个淫贼……” 柳新丰一巴掌甩在她脸上,小竹被掼了个趔趄,直接摔在桌子底下,脑袋再一次撞到,这次就没再站起来,直接昏过去了。 “小竹!” 知秀惊叫一声,抬起头,见柳新丰红着双眼,嘴微微张着,像一只闻到血腥味的野兽。 而西门延昭,则抱着双臂站在旁边,一脸的冷笑,丝毫没有过来阻止的意思。 柳新丰抹了一把自己的脸。那里刚刚被知秀打过一巴掌。 “小娘皮手劲不小,够辣!” 他邪笑着向她踏进了一步。 知秀浑身都紧张起来,大叫:“西门延昭!你不管管吗?” 西门延昭一脸冷漠。 “好歹我是西门家的人,你难道想看西门家蒙羞!” 西门延昭眼神微微一动。 柳新丰扭过头去道:“你不是也很讨厌她吗?现在不教训一下。她以后更猖狂,还不爬到你头上去拉屎!” 西门延昭这会儿可不是清醒的,他本来就喝了不少酒,刚才一番打斗又激起他骨子里的凶性,被柳新丰一挑拨,恨意又占了主导,便站在那儿,又不准备过来了。 知秀心中暗恨,眼见柳新丰又要逼过来,四下一扫。从桌上脍鲤的盘子里抄起那柄锋锐的匕首。将刀尖对着柳新丰。喝道:“别过来!” 柳新丰夸张地笑起来:“你会用吗!可别伤了自己的手!”他阴阳怪气,挤眉弄眼道,“要不。哥哥教你怎么用……” 他话音未落,已经一把伸出手去,要夺她的匕首。 知秀此时整个人都处于紧张状态,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让她出手,更何况柳新丰这么明显的动作,她猛地挥动匕首,不管不顾地朝柳新丰划去。 柳新丰没想到她真敢动手,立刻往后一仰,知秀趁机往旁边跳开。 但柳新丰除了多一丝谨慎之外,还是没把她放在眼里。倒是她娇小的身子,握着匕首的样子,让他觉得很是滑稽好玩,嘿嘿笑着再次扑过来,这次他就是有备而来了。 知秀试图再用匕首去划,却被他一下子闪过,然后抓住了她右边的胳膊。 她忙往后一扯,脚下也是后退,却踩到了一只凳脚上,失去平衡,一屁股坐了下去,胳膊倒是趁势从柳新丰的钳制中滑脱了。 柳新丰见她跌倒,以为时机来了,再往前一扑。 却不料知秀这一跤跌倒,本是往凳子上坐下去的,但坐偏了,臀部从凳子上一滑,又往地上跌去。 柳新丰这一扑也就扑了空,反而收势不住,也往她身上砸去。 知秀手中的匕首是竖着的,正好对着他的胸腹。 只听“噗”一声,匕首入肉,柳新丰发出一声沉闷的惨叫。 知秀没想到真的能刺中他,顿时有些傻眼。 而西门延昭也是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此时柳新丰被刺,他也暗叫糟糕,扑过去就要从知秀手中夺下那匕首。 知秀见他过来,却是害怕惊慌,下意识地往后一抽,那匕首还在她手里,刺中的也只是柳新丰胸腹上的肉,并没有被骨头夹住,所以一抽就抽了出来。 而正好这时候,西门延昭的手已经伸到了,抓在她的手背上,一抓到就把她往自己这边扯。 知秀本是往后抽,被西门延昭一抓,比不上他的力量,便被他抓得往前一扑。 柳新丰这时正好捂着胸腹上的伤口要呻吟,知秀这一扑,便撞在了他肩头上,柳新丰本就痛极,这一撞便让他发出哎哟一声痛呼,往下歪倒下来。 而匕首也终于被西门延昭夺了过去。 知秀已成惊弓之鸟,匕首被夺走,顿时惊恐起来,抓着桌子腿就试图爬起来逃跑。 她伤了柳新丰,西门延昭哪肯让她走脱,立刻便扑上去,正好抓住她的大腿。 知秀愈发惊慌,大腿胡乱踢腾,手则紧紧抓着桌子腿借力。 “贱人!敢伤我!” 柳新丰此时已经爬了起来,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攀着桌子,伤口看着可怕,其实倒不深,而且只是扎在肉上,并没有伤到内脏。柳新丰此时凶性大发,就是流血也顾不得了。 “我今天非折磨死你!”他嚎叫一声,便抓住了知秀的另一条大腿,另一只空着的手则再次抓住她的衣襟撕扯。 知秀不敢再抓着桌子,收回双手来抓自己的衣服,不肯让他撕开。 三个人一时像扭股糖一样纠缠在一起,西门延昭被柳新丰压住了胳膊,脱不开身,知秀被他们压在下面。柳新丰又抓着她的衣裳。 这时候什么武功都用不上了,只剩下最原始的力量抗衡。 知秀自知比不上他们的力气,早晚要被制服,但凡有一丝希望。便不肯放弃,即便手脚都被压住,也不断地踢腾挣扎。 柳新丰和西门延昭都喝了酒,虽离烂醉如泥还有些距离,但其实神智也已经不大清醒了,尤其这一连番的打斗,催动了酒力,酒气上涌,也开始手脚发软起来。 不知是谁做了什么动作,只听又是一声匕首入肉的声音。 “啊——” 柳新丰再次发出了一声惨叫。 这次他的叫声可不再只是被轻轻刺了一下的疼痛了。而是充满了震惊充满了羞愤更充满了恐惧。 而且在惨叫过来。他整个人便如虾米一样拱了起来。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知秀和西门延昭都停下了动作,眼看着他像乌龟一样翻过身去,胯下一片鲜血淋漓。 “荷!” 知秀倒抽一口冷气。一下捂住了自己的嘴。 西门延昭也吓呆了,直愣愣地看着柳新丰的胯下,然后又把目光移到自己的手上,他手中的匕首,正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滴着浓稠的鲜血。 屋内的气氛安静得可怕。 “你……你杀了他……”知秀颤抖着声音。 “胡说!” 西门延昭仿佛被踩中尾巴的猫一样尖叫起来,头脑仿佛也一下子清醒起来,他扑到柳新丰跟前,用手去摸他的鼻息。 柳新丰当然没有死,他不仅还有呼吸,眼皮还在颤动。只是一张脸白得像死人一般,而且浑身都在冒汗,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楚。 知秀和西门延昭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胯下。 那里一片血迹模糊。 那个地方……那个地方…… 两人的脸色都变得惨白一片,难道是伤了…… 西门延昭不敢再想下去,手发抖着将那匕首给甩了出去,仿佛那上面沾满了瘟疫的病毒。 “不是我,不是我……” 他神经质地喃喃自语,眼神不停地游移着,却不敢往柳新丰那里再看一眼。 知秀这会儿也是大脑空白,但握着匕首的不是她,她的冲击感远远没有西门延昭那样强烈,而且她也没有喝酒,所以倒是清醒得比他更快。 “别愣着!别愣着!”她小心地爬了起来,抓着自己的裙摆,努力地集中思路。 西门延昭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着她,视线之内却没有焦距。 “叫大夫,救人……叫大夫,救人……” 知秀抓住了脑子里的这几个关键词,将它说出来后,自己也仿佛从这几个字中获得了力量。 “大哥,先救人!”她用力地朝西门延昭喊。 “救人?对,先救人!”西门延昭也立刻反应过来,一下子翻身跳起。 不管怎么说,不能把柳新丰扔在这里,早一刻治疗,就能减轻一分伤势,后续的责任追究也能更轻松一些。 “我去叫大夫!” 知秀伸手就去柳新丰身上扯下钥匙,作势要去开门喊人。 “不许去!” 西门延昭猛地叫住她:“在这里叫大夫,只会让事情传扬出去,先送回府里去。” 他这时候思维变得无比敏捷,跑到屏风后面拿了一条被子,因为是秋天的被子,还不算厚,将柳新丰裹起来扛在肩上,然后又把地上的血迹胡乱擦拭掉。 知秀也觉得他说得有理,柳新丰受了伤,伤的又是那种地方,总不能在这种人来人往的酒楼里救治。 “去楼下叫一辆马车。”西门延昭吩咐。 知秀点头,匆忙地拿钥匙开了门,出去找了个跑堂的伙计叫车,这长街上酒楼多,马车生意也好,很容易就叫到。 西门延昭扛着柳新丰出了雅间,知秀也架着昏迷的小竹,艰难地下了楼。 酒楼之中虽然有人觉得他们异常,多看了两眼,但他们根本不与那些人对视,出了酒楼便直接钻入了马车之中。 车夫一声吆喝,甩动鞭子,马车便快速地向安国公府方向驶去。 82、谁来背责任? 马车之中,小竹已经醒了,缩在角落里,像只受惊的小兽,一双眼睛张的大大的,直直地盯着中间的柳新丰。 柳新丰身上的被子已经解开了,不过他还处于半昏半醒的状态,脸色也依旧苍白如纸,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呻吟。 知秀和西门延昭都不敢去看他流血的那个地方。 西门延昭的酒已经全都吓醒了,他手边放着那把伤了柳新丰的匕首,在酒楼雅间里,他本来把它扔掉的,但在离开的时候又及时捡了回来。 匕首上沾满了鲜血,那种暗红色,刺痛了他的眼睛。 “大哥……” 知秀轻轻地叫了他一声。 西门延昭转过脸来。 知秀小心翼翼地说道:“他好像伤得很重,万一……我是说万一他伤得不好,柳家会不会报复咱们家?” 西门延昭嘴唇有些发青,苍白的脸色似乎也有点发青,他没有回答她的话。 柳新丰的伤处十分敏感,万一真的伤了什么不该伤的东西,不用说柳新丰必定仇恨,柳奔也一定不会原谅西门家。毕竟,柳新丰是柳奔唯一的儿子,柳家传宗接代就指望着他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当时匕首是握在他的手里的,那么伤了柳新丰的人,是不是就是他?他是不是就得为柳新丰的伤负责了?如果柳新丰真的伤得不好,柳家是不是要报复他? 虽然柳奔是他的亲娘舅,但是对于这位舅舅。他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亲近感觉,更多的还是敬畏。而他也非常清楚,自己这个舅舅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如果知道是他伤了他唯一的儿子。那么所谓的舅甥关系,绝对挡不住他仇恨和报复的火焰。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在他八岁的时候,曾经到柳家做客。那次柳新丰带他去军营里,跟同龄的几个孩子一起玩耍,半大小子最是没有分寸的时候,其中一个男孩子不慎将柳新丰推倒,致使他撞破了头。 其实只不过是擦破点油皮而已,并不碍事。 但是柳奔却为此狠狠地责罚了那个男孩子。那男孩子的父亲也是柳奔的一位朋友,但竟也求不得情。眼睁睁看着柳奔把自己的儿子打得皮开肉绽。只剩一口气。 这件事情虽然并不复杂。却在西门延昭的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当时那男孩子身上的鲜血淋漓,那种血腥味的冲击。他到现在都还记得。 只是擦破头皮,就让柳新丰做出如此狠辣的报复,而这一次,柳新丰所受的伤若是不好,说不定要断送他下半生的幸福。 断子绝孙的仇恨,会让柳奔做出什么报复?是以牙还牙,还是直接杀了他? 西门延昭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他还这么年轻,还有大好的前程,他还没有娶妻生子,人生还充满了光明和希望。他不能因为一个柳新丰。就断送了自己的一生。 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 西门延昭表情沉静,心思却已经开始飞快地转起来。 这件事情,必须推到别人身上。 当时在酒楼之中,小竹已经晕了,缠斗的三个人,除了他之外,就只剩下二妹西门绣心。那么,谁来为柳新丰的伤负责呢? 他目光闪烁,在知秀脸上扫过。 丝毫没有察觉的知秀,仍紧紧皱着眉头,担忧地看着柳新丰。 马车到了安国公府,西门延昭吩咐直接进去直到仪门外,才将柳新丰重新用被子卷好扛下车。 “你们俩,也跟着过来。” 西门延昭对知秀和小竹说道。 一行人直奔大房居住的东跨院。 因为用被子包裹着的缘故,路上遇见的下人们并不知道自家大公子扛的是什么人,西门延昭则已经打发人去通知西门宗实和西门柳氏。 这么大的事情,瞒是瞒不住的,何况他还需要跟父母商量后续。 等把柳新丰扛进客房,果然西门宗实和西门柳氏已经来了。 “怎么回事?延昭你带回来的是什么人?” 西门柳氏一进门就急着问,而当她看见知秀也在屋子里时,不由诧异地皱了一下眉头。随后进来的西门宗实也露出狐疑的神色。 西门延昭道:“娘,你先别问,先派人去叫大夫,一定要城里最好的大夫!” 西门柳氏吓了一跳:“叫大夫?谁生病了?” 她目光在西门延昭和知秀身上移动。 西门延昭见屋子里有不少下人,便对他们挥手道:“你们都出去!” 下人们乖乖地出去了。 他这才抓住了西门宗实和西门柳氏的手,将他们带到床前,轻声道:“爹,娘,等会不管见到什么,都不要惊慌,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骚乱。” 西门宗实和西门柳氏见他这样凝重,不由也慎重起来。 西门延昭伸手,先把棉被的一角掀开,露出了柳新丰的脸。 幸亏他事先提醒过,西门宗实和西门柳氏一见到柳新丰,虽然惊讶,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只是疑惑更深了。 不过柳新丰的状况不对劲,他们也都看出来了。 西门柳氏关心自家侄子,轻声问道:“他怎么了?” 西门延昭摆摆手,将棉被继续掀开,直到把柳新丰完全露出来。 “啊……”西门柳氏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被西门延昭一把捂住了嘴。 柳新丰胯下鲜血模糊一片,再配上他半昏半醒苍白如纸浑身大汗的模样,西门宗实和西门柳氏都有些惊慌。 “这是怎么回事?”西门宗实压低了声音。 柳新丰这伤一看就很重,尤其伤的地方还在那里,西门宗实和西门柳氏已经意识到,事情非常严重了。 西门延昭朝后瞥了一眼,见知秀还站在屋子里,离他们稍微有点距离,便压低了声音,跟西门宗实和西门柳氏说了几句话。 “什么……那你……” 西门柳氏发出几声疑惑,不过很快就被西门延昭给说服了。 夫妻两人的脸色变了几变,对视一眼,都是微微一点头。 知秀还在后面站着,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当是在议论柳新丰的伤势。 西门宗实一家三口快速地商议完毕,抬起了身子,脸上都恢复了镇定从容。 “来人!” 西门宗实高声叫道。 房门打开,几名仆从走了进来。 “大老爷有何吩咐?” 西门宗实用手一指知秀,道:“西门绣心持刀伤人,给我绑了!” 几个仆从都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朝知秀脸上看去。 知秀这时候却也被这巨大的变故弄得一下子懵了:“大伯你这是干什么?” 话一问出口,她脑中立刻反应过来了,必定是西门延昭要她背黑锅了,她顿时惊怒交加,对西门延昭道:“又是你!” 西门延昭大喊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动手!” 几名仆从这才向知秀奔过去。 知秀忙往后退,口中大叫:“伤人的不是我,是西门延……” “堵住她的嘴!” 西门宗实厉声大喝。 就有一个仆从伸手一把捂住了知秀的嘴,其余几人三下五除二,就把她给拧了起来。 “呜呜……”知秀极力摇头想说话,却张不了嘴。 西门宗英忙又喝道:“捆起来!” 那几个仆从便迅速地找来一卷绳子,将知秀结结实实地捆起来。 丫鬟小竹目睹这一系列的变故,惊得六神无主,忙不迭地叫道:“小姐!小姐!” 眼见小姐被捆起来了,她又忙对西门宗实道:“大老爷,为什么要捆我们家小姐?柳公子不是她伤的啊……” 西门宗实眼神一凛,喝道:“把这丫头也捆起来!” 立时又有人过来抓住小竹,堵了她的嘴。 小竹惊慌地眼泪都流了出来,浑身颤抖,没几下就给捆好了。 “老爷,大夫来了!” 外面有下人跑过来禀报。 西门延昭忙对西门宗实道:“爹,先把她们关起来,叫大夫来给柳新丰治伤。” “是啊是啊,当务之急是先救治新丰。”西门柳氏也赶忙建议。 “嗯。”西门宗实应了一声,看了一眼已经被绑好堵了嘴的知秀主仆,冷声道:“先将这两个贱人拖去柴房关押,不许任何人探视。” “是!”几个仆从便将知秀和小竹往门外拖。 知秀恶狠狠地瞪着西门宗实和西门延昭,眼中充满恨意。 她已经猜到,必定是西门延昭为脱罪,将所有责任都推到她头上,准备让她来背黑锅。可恨西门宗实将小竹也捆了起来,否则可以让她去通风报信,让西门宗英和曹氏来想办法救她。 如今主仆两个都被关押起来,二房那边却还无人知晓,连求救的信号都发不出去。 仆从们知秀和小竹拖去柴房关起来,门口安排了两个人把守。 柴房虽然名为柴房,但其实并没有柴火,只是杂物房罢了,屋子狭小,窗户严丝合缝,十分闷气,地板又是冰凉的,两人被扔在地上,除了一双眼珠子能转动,便再也不能做更多的动作了。 “呜呜呜……” 小竹一面颤抖一面哭,被堵住的嘴里逸出轻微的哭泣声。 知秀心烦意乱,胸口轰轰得仿佛有火在烧,一颗心却是冰凉冰凉,如坠落冰窟一般。 83、柳新丰发疯 东跨院的客房里,内室的帐帘被拉上,大夫在里面忙碌着。 西门宗实、西门柳氏和西门延昭在外室焦躁不安地等待。 事情的详细经过,西门延昭已经偷偷告诉了西门宗实和西门柳氏。也就是说,当时其实三个人都在缠斗之中,连柳新丰自己都未必清楚,是谁刺伤了他。 西门宗实和西门柳氏一致认同西门延昭的做法,这件事情必须推到西门绣心的头上,绝不能让自己儿子来承担责任。 作为柳奔的妹妹,西门柳氏最知道自家哥哥是什么性子,柳新丰若是伤得不重还好,若是真的伤了要紧处,柳奔的报复绝对是毁天灭地。 “大老爷,大夫人。” 有下人进来禀报:“二夫人派了人来问,说二小姐来了咱们这里不知有什么事,二夫人正在找她,请她赶快回去。” 知秀跟着西门延昭回府,许多人都是看见的,只不过并不知道她已经被西门宗实给关押起来而已。 二房跟大房一向不和,曹氏知道知秀去了大房的东跨院,本来就疑惑了,又见这么久还没回去,自然疑窦丛生,难怪过来问。 西门宗实正在烦躁之时,随口道:“二小姐不在,叫二夫人去别处找!” 那下人见屋内气氛不比平常,不敢再问,自去回话。 他出去后不久,内室的帐子就拉开了,大夫擦着手从里面走出来。 西门宗实三人立刻站起来迎上去。 “大夫。他怎么样?” 大夫道:“在下给柳公子用了麻沸散,他暂时不会醒来。只是他的伤,确实十分麻烦。” 西门延昭忙道:“伤的很重吗?” 大夫蹙眉道:“柳公子左边的肾囊被刺破,又没有及时救治。衣物摩擦之下,已经沾染了污秽之物,只有将之切除,否则便会牵连到另外一个肾囊和阳*根。若非有麻沸散镇静,光是切除时的痛苦,便不是常人能够承受的。” “什么?!”西门延昭和西门宗实都是大吃一惊。 西门柳氏顿觉自己耳朵都受了污染,忙退后几步缩回椅子上坐着,不敢再听。 西门宗实沉声道:“那现在的情况,会影响到他的日后吗?” 大夫明白他问的是什么,答道:“在下已经尽力保全。只是肾囊乃男人精元所在。切除掉一个。当然会造成损伤。将来他是否还能人道,是否还能传宗接代,现在还说不准。只按照目前的情况,只怕是不容乐观。” 西门宗实和西门延昭对视一眼,心都往下沉。 “大夫,请你一定要全力医治,必须保全他的日后才好!”西门宗实慎重地叮嘱。 大夫蹙眉道:“在下说句夸口的话,这种伤,在白马城中只怕还没有一个大夫敢保证能不留隐患。在下行医时间虽不算太长,但在城中也算薄有名声,只能是尽力而为吧。” 他这么说,西门宗实父子就知道。柳新丰那伤必定是要留下后患了。 原先大夫不曾说结果的时候,他们心中还抱有一丝希望,但现在却是绝望了。 虽然处理了伤口,但还需要写外敷内服的药方,大夫洗干净手,便去开方子。 下人将一盆血水端出去,那污秽的液体在盆中晃动,刺痛了西门宗实父子的眼睛,两人都别过头去,不敢再看。 大夫开好了药方,嘱咐外敷和内服的剂量方法,便准备告辞,临行还对西门宗实父子嘱咐了一句。 “外伤好治,心伤难医,柳公子醒来知道自己的情况,只怕心里难以承受,尊父子还得想好开导之词才是。” 西门宗实和西门延昭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而西门柳氏则已经用帕子捂住脸,不敢再往下想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大夫的话,他前脚刚走,床上的柳新丰便发出了一丝呻吟。 西门宗实等三人都立刻涌到床前,同时摆手让所有下人都退出去。 柳新丰眼皮子动了几下后,慢慢睁开了眼睛,先是转了一圈,然后才看清自己床前的三个人。 “是你们……”他试图抬起身子,但是身体却没什么力气,软软地抬不起来。 西门柳氏赶紧扶住他的肩头把他按下去,道:“别起来,大夫说你要好好休养。” “大夫……”柳新丰眉头微蹙,想起了酒楼里的事情,想起那钻心的疼痛,恐惧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心,“我怎么了?我伤了哪里?” “这……”西门柳氏开不了口,回头看着西门宗实和西门延昭。 西门宗实柔声道:“新丰啊……” “啊!” 柳新丰突然惊叫了一声。 他想起来了!他想起来了! 当时在酒楼里,他跟西门延昭、西门绣心缠斗在一起,三具身体叠压,不知是谁用匕首刺中了他的胯下。 “我的……我的……”他用力地抬起上身,试图去看自己胯下。 西门宗实三人脸色都不好看,但是又不好去阻止他。这种事情,他迟早会知道的。 柳新丰掀开被子,先看到自己身上已经换了干净的中衣,下身鼓鼓囊囊。 对自己男性雄风的担忧,使他顾不得床前还有人站着,伸手去拉开裤头。 西门柳氏赶忙转过身去。 胯下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包着厚厚的纱布,他伸手摸了摸。 幸好!幸好!那宝贝还在! 他稍稍松了口气,上身倒了回去,猛烈地喘息了几下,然后才问道:“我的伤,到底怎么样?” 西门宗实和西门延昭面面相觑。 他们父子的迟疑。让柳新丰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怎么不说话?我到底伤了哪里?”他眉头皱起来,现出焦急之色。 西门宗实这才犹豫道:“新丰你别着急。大夫说,你左边的肾囊被刺破了,只能切除……” “你说什么!?” 柳新丰的上身猛然间立了起来。差点撞到西门宗实。 西门宗实吓了一跳。 柳新丰已然抓住了他的衣襟,狰狞道:“你再说一遍!” 西门宗实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 柳新丰的眼珠子仿佛一瞬间就布满了血丝,眼底都是红色的,脸上的神色仿佛要吃人一般可怖。 他的脖子仿佛也像僵硬了一样,咔咔地转过来,眼睛直直地看着西门延昭。 “是你伤了我?” 他的声音像是从牙齿缝中挤出来。 西门延昭白着脸:“不,不是我。是,是西门绣心。” 柳新丰依然直直地瞪着他,像是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出真假。 西门延昭硬着头皮。才不让自己露出心虚。 “是她!”柳新丰终于恶狠狠地咬出两个字。 西门宗实忙道:“我已经将她关起来了……” “贱人!” 柳新丰猛地嚎出一声。双手猛地一甩。西门宗实竟被他甩得差点摔倒,亏得西门延昭扶住,才没有倒地。但也狼狈至极。 “贱人!贱人!我跟你不共戴天!” 柳新丰疯狂地捶着床沿,破口痛骂,眼里全是疯狂的恨意。 不要说西门柳氏这个女人了,连西门宗实和西门延昭两个大男人都被他吓得往后退。 肾囊对于男人来说何其重要,西门绣心居然敢这样伤他,不仅是奇耻大辱,更是深仇大恨! “新丰,你放心,那个贱人,我们一定不会放过她的……”西门柳氏正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被柳新丰一个眼神扫过来,吓得闭住了嘴。 “你!过来!”柳新丰恶狠狠地指着她。 “我……”西门柳氏不仅没有向前,反而更往后缩了。柳新丰的样子实在是太可怕了。 但是她身后就是西门延昭,一往后退就撞在他身上。 西门延昭扶住自家母亲,对柳新丰道:“你要做什么?” 柳新丰眼睛充血地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咬牙道:“大夫是怎么说的?我的伤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 西门宗实忙道:“大夫说,虽然切除了……”他一看柳新丰的神色,不敢再说切除肾囊,只好跳过那几个字,道,“但是伤好之后,只要恢复得好,应该也不会影响到传宗接代。” 他这话里不尽真实,柳新丰似乎也并不信他,身体猛地往前一窜,他吓得往后一躲。却发现,柳新丰并没有冲出来,只是上半身都挂在床外面,靠两只手抓着床沿维持平衡。 “你敢保证,大夫真是这么说的?”他紧紧盯着西门宗实,仿佛只要对方说出一个不字,他就会像野兽一样扑出来把他咬死。 西门宗实心虚得厉害:“我……” 柳新丰喘着粗气,身上的肌肉都凸起来,额头、脖子上都是青筋暴起,眼眶和眼珠子却是红得瘆人,虽然没有披头散发,但也状如疯虎,十分可怖。 “贱人!贱人!” 他反复地咬着这两个字,没多说一次,心中的恨意便浓烈一分,直到整个胸口都被仇恨塞满。 “新丰你放心,那个贱人犯下这样的滔天大罪,我们西门家绝对不会姑息,你想怎么处置都可以!”西门宗实赶紧表态。 只要把西门绣心推出来,什么后果都由她来承担,大房至少可以不受牵连。 柳新丰发出荷荷的声音,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这种神经质的神情,让西门宗实三人都是心里发寒,如见鬼魅。 门外忽然有下人大声禀告: “老爷、夫人!老太爷来了!” (童鞋在丫鬟戏份的处理上给了一些建议,陶苏认真地看了,觉得很中肯,后面写作的时候会吸收。另外,这本书受到的争议比前几本似乎更多,虽然看到批评难免心情不好,但是无争议不红火嘛,争议越多陶苏可以学到和改进的东西也越多,谢谢大家认真地看书认真地给评~~~) 84、把贱人交出来 “老太爷?!” 西门柳氏登时又吓了一跳,今天的惊吓实在是够多了,她已经觉得手脚发软,一听见老太爷三个字,更是有种昏倒的冲动。 西门延昭扶住了她道:“娘,老太爷迟早会知道的。” 这件事实在太大,必须老太爷来做主才行。 房门打开,老太爷西门战由老仆老常扶着,满脸冰霜地走进来。而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二房的西门宗英和曹氏。 东跨院这边这么大的动静,又有柳新丰发疯,怎么可能瞒得住消息,下人们最是嘴碎的,很快柳新丰受伤的事情便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出去,曹氏本来就因为知秀迟迟不回而生了疑惑,自然会比较关注东跨院,一听说这件事,直觉告诉她,一定跟知秀有关系,连忙拉了西门宗英去禀报老太爷。 这些日子以来,小辈的顶撞、金家的轻视,都让老太爷深深地意识到西门家的没落,而这个时候再传出柳新丰被西门家的人伤的消息,更是让他害怕起来。以西门家如今的地位,能够承受得了柳家的怒火和报复吗? 他再也忍耐不住,亲自地赶来东跨院查看究竟。 而西门宗实等人一看见老太爷身后的西门宗英和曹氏,立刻就猜到是谁通风报信了,对二房的怨恨又深了一层。 不过情况紧急,这些恩怨都得放到日后去。西门宗实、西门柳氏和西门延昭迎了上去。 “老太爷您怎么来了……” 西门宗实才说了个开头,老太爷便重重地哼了一声。吓得他把剩下的话又憋了回去。 “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以为能瞒得过我吗!” 老太爷一把推开他,大步走进内室。 床上的柳新丰此时已经倒了回去,他失血过多。体力本就透支,刚知道自己的伤势,这一重大打击让他惊怒交加,更加伤了元气,如今躺倒在枕上,只能呼哧呼哧地喘气,红红的眼睛仍旧不甘地瞪着。 老太爷看了看他,道:“大夫怎么说?” 西门宗实只好又把大夫的话说了一遍,但也只说了切除肾囊那部分。 老太爷皱眉道:“大夫有没有说,会不会留下后患……” “这个……”西门宗实犹豫了一下。 老太爷喝道:“这时候还不说实话!骗得了一时。能骗得了一世吗?” 床上的柳新丰亦是恶狠狠地瞪着他。 西门宗实没有办法。只好小声说:“大夫说。现在还说不准。不过切除了肾囊,的确是大有损伤的……” “啊——” 柳新丰猛然发起疯来,抓着床上的枕头、被子便到处乱扔。却不料又扯动了伤口,疼得倒抽冷气,浑身冒汗,像煮熟的虾米一样拱起身子。 这时候,有丫鬟端着一碗药小心翼翼地过来,细声细气道:“老太爷、大老爷、大夫人,药煎好了。” 西门柳氏赶忙道:“是了,先喝药,先喝药。” 她凑到柳新丰床前,万分轻柔地道:“新丰啊。身子要紧,先喝药吧。” 柳新丰仍旧盯着老太爷,嘴角全是冷酷:“你们西门家敢将我伤成这样,我柳家绝不会放过你们!” 老太爷早料到这件事情不会善罢甘休,柳新丰倒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怕柳奔报复。如今西门家本身就已经没落腐朽,若是柳奔再来推上一把,只怕就摧枯拉朽,一代豪门就此弥散了。 身负西门家千斤巨担的老太爷,不得不服软,叹气道:“你放心,这件事,西门家会给你一个交代。” 柳新丰哼了一声,道:“交代?你的交代,难道能让我完好如初吗?难道能弥补对我们柳家造成的伤害吗?” 西门柳氏已经端过药碗凑到他跟前,他却仍不肯喝,只威胁道:“我告诉你们,这件事情我绝不会善罢甘休,如果你们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我会让你们家破人亡,轩辕朝再无西门家!”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西门宗英忍不住道:“你口气未免太大了吧。” 柳新丰冷笑:“你以为西门家还是当年的安国公府吗,连金家都敢向你们退婚,西门家早就腐朽了!我父亲是黑矛军大将军,只要他跟李宰相说一句话,你们西门家抄家灭族只在今朝!” 柳奔的靠山果然是李昭重! 李昭重权倾朝野,连皇帝都受他钳制,若他真要对付西门家,以西门家如今的能耐,真的是毫无反抗之力。 柳新丰上次被老太爷用言语吓唬住,以为西门家真的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后来听说金家向西门家退婚,就知道西门家其实只剩一个空壳子了,如今自己被伤成这样,真是不共戴天之仇,非疯狂报复不可。 他祭出了李昭重这张王牌,西门家众人已经面无人色。 老太爷脸色数度变化,最终才忍气吞声道:“那你要我们怎么做,你说吧!” 柳新丰冷笑一声,想了想,道:“首先一条,你们必须交出西门绣心那个贱人。” 曹氏惊恐道:“不行!” 柳新丰斜睨着她:“你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吗!” 老天爷对曹氏呵斥道:“再多嘴,你们二房就马上给我滚出祖宅!” 曹氏咬着嘴唇,忍了好几下才忍住。 老太爷对柳新丰道:“你继续说。” “西门绣心那个贱人必须交给我!她敢把我伤成这样,我必定要折磨得她生不如死。”老太爷越是软弱,柳新丰越是觉得自己把柄在手,而对自己伤势的担忧,也全都转化成了疯狂报复的快感。 “第二条,你们西门家自老太爷以下,当众跪下,向我认错道歉!” “你……” 这一条不说西门宗英和曹氏了,西门宗实便头一个忍不住。要西门家自老太爷以下都下跪,那他们西门家以后还有脸做人吗。 老太爷抬手,阻止了西门宗实的冲动,淡淡道:“你要我们当中给你下跪,难道不怕事情闹得更大,人人都知道你伤了阳*根么?” 柳新丰脸色一变。 这种伤,当然是不能让人知道,越秘密越好,否则他也将成为所有人的笑柄。 “好,这条就作废!” 他立刻换了口风:“作为弥补,你们西门家需拿出黄金十万两,作为赔罪。” “黄金十万?!”掌管家宅用度的西门柳氏心肝儿都要颤抖了,“我们西门家,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 柳新丰脸现厉色:“舍不得钱,就拿西门家满门的前途来换!” “这……”西门柳氏又不敢反驳了。 老太爷只觉一口心血憋在胸腹之间,强自忍了下去,道:“黄金十万两实在太多了,我们西门家就是砸锅卖铁也拿不出。” “那是你们的事!”柳新丰道,“我给你们七天时间,到时候如果拿不出钱,就别怪我辣手无情。” “老太爷……”西门宗实和西门柳氏都望着老太爷。 老太爷摆手道:“好,七天之后我给你答复。” 柳新丰这才满意。 “你还有什么条件?” 柳新丰冷笑道:“我伤势未愈,你们西门家需全力救治,至于其他条件,等我伤好了,自然会跟你们算账!” 老太爷暗暗松了一口气,道:“好,你先养伤,我们会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来医治你。” 柳新丰冷哼一声,闭上眼睛。 西门家一行人便退出了内室,只留下丫鬟在那里照料他。 而到了外屋,曹氏再也忍不住,道:“老太爷,柳新丰这人狠辣残酷,若把绣心交到他手里,一定会被折磨死的!” 老太爷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老太爷……” 西门宗实喝道:“弟妹闭嘴!如果不把绣心交出去,难道要我们西门家全家为她顶罪吗?” “可是,绣心不仅是老太爷的亲孙女,也是金家未来的媳妇啊!” 曹氏又一次搬出金家这个大筹码,可是这一次这个大筹码却好像失灵了。 老太爷睁开眼睛道:“不要再吵了。” 众人都望着他,突然发现他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原本他睁开眼睛时,眼神是凌厉的,如今竟也失去了那种慑人的光芒。 “不能为了一个西门绣心,就连累全家。西门家,不能断送在我的手上。” 老太爷脸上,划过一丝英雄落寞的悲凉。 “老太爷……” 西门宗英和曹氏再也说不出什么。 老常扶着老太爷,走出了屋子,西门宗实、西门柳氏、西门宗英、曹氏,还有西门延昭,五个人望着他的背影,第一次发现,他的身材佝偻了。 老太爷老了,西门家的辉煌真的要一去不复返了吗? 这一刻,素来不和的大房和二房,心头竟生出了同样的悲哀。 而当他们沉浸在豪门末路的伤感中无法自拔时,却没有注意到,十岁的西门红袖站在墙根下,已经站了很久很久。 她听到了屋子里全部对话,知道了柳新丰报复的条件,也知道老太爷不得不受制于人的无奈。 捏紧了小小的拳头,她咬了咬嘴唇,柔嫩光滑的小脸上划过一丝坚毅,转身从墙角一晃而过。 85、要逃吗? 柴房里只有一个狭小的窗户,窗户外是高墙,挡住了光线,以至于柴房里很是昏暗,分不清是白天还是傍晚。 角落里扔着一些废弃的旧桌椅家具,另外还有一些陈旧的布帛,卷成几卷也堆了一角。 被捆绑住的小竹如同受惊的幼兽,缩在墙角,脸上的泪水已经凝成两行痕迹,大约是哭泪了,现在只是默默地待着出神。 而知秀,这时候却是思绪万千,五味杂陈。 她回想起今天的事情,从进入酒楼开始,到与柳新丰、西门延昭发生冲突,再到柳新丰受伤,最后到回府被绑,这一系列的过程,如今思索起来,她深深地懊悔起自己的大意。 早知道西门延昭对她有怨恨,怎么就没有多长个心眼提防他? 难道是因为在白马城的这些日子,与人争斗屡次得胜,所以就轻视骄傲起来了吗?亦或者恢复记忆,知道自己是现代人,就产生了优越感? 现代人就一定比古代人聪明吗?现代人就一定能金手指打开,呼风唤雨吗? 她承认,因为在跟杨理理、跟金家、跟东方若儿对峙时占据主动甚至占据上风,竟让她不自觉间生出了这样天真的想法。 以至于这次竟被西门延昭陷害至此。 柳新丰的伤,必定是很严重了,否则西门延昭又何必推她出来顶罪。大房将她捆起来的时候,是没有知会二房和老太爷的。但既然要拿她承担罪名,也不可能绕过二房和老太爷去。 以西门延昭,还有西门宗实、西门柳氏的一贯作风,必定是不遗余力地颠倒黑白。将一切责任都往她身上推,务必将她逼入万劫不复才罢休。 但是她现在被困在柴房中,不知道外面的情形,什么办法都用不上,等于是坐以待毙了。 一时间焦躁、懊恼、不甘,各种情绪涌上心头,令她脑子一片混乱。 “唧唧……” “唧唧……” 墙外传来类似于鸟叫或鸡叫的声音。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鸟叫? 知秀和小竹都奇怪起来,虽然嘴巴被堵住不能说话,但眼神还是可以对视的。 “叩叩叩”,后窗上响起轻扣。有人压低声音捏着嗓子叫道:“二姐……二姐……” 是红袖! 知秀立刻意识到。在这府里会叫她二姐的只有红袖一个。 她虽然手脚都被捆住。但挪动一下还是可以做到的,况且她离窗户本来就不远,努力地蹭了两下便蹭到窗下。 “呜呜……”她只能发出轻微的声音。窗外的红袖似乎没听见,仍然在轻声地叫。 知秀想了想,举起双手在窗户上敲了两下。 “是二姐吗?” 红袖终于察觉到窗户里面的动静。 知秀又敲了一下。 “二姐你不能说话是不是?” 知秀再敲一下。 “好,我知道了。二姐放心,我有办法。” 窗户外安静了一小会儿,然后一根小棍子从窗户纸上捅进来,拉开一条口子,红袖的小脸就在这口子外面。 “二姐?” 窗户比较高,红袖在外面是踮着脚的,但知秀和小竹都坐在地上。她根本看不见。 知秀双脚被捆住,没办法立刻站起来,只好先跪着,直起上身,然后再用肩膀顶着墙,借助墙的力量一点一点地蹭着,这才勉强站了起来。透过窗户看到外面,这才发现竟然已经是入夜了。 红袖终于看见了她,惊喜地道:“二姐,你怎么样?” 知秀说不出话,只能摇了一下头。 “二姐,我听到爹爹们说话,才知道你被关在这里了。你放心,我有办法救你们。”红袖努力地踮高脚尖,朝柴房里扫了一下,然后看着墙角那一堆破旧的布帛道,“二姐,你们把那些布卷推开,我就可以进来救你们了。” 知秀扭头看了一下那些布卷,露出疑惑的眼神。 红袖眯眼窃笑道:“那布帛后面有个洞,我以前跟人捉迷藏就经常从那里躲进来,他们都找不到我。而且这个洞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别人都不知道的。” 知秀又惊又喜,忙冲小竹打眼色。 小竹连忙学她的样子,蹭着墙面让自己站起来,然后两个人一跳一跳地往那堆布帛跳过去。 因为怕门外的看守听见动静,两人只能一小步一小步地跳,尽量地减轻声音。 到了布卷边上,知秀想了想,便又蹲下来坐在地上,用肩头往那布卷上顶过去;小竹也学她的样子,用肩膀顶。 好在,既然红袖可以利用这个洞捉迷藏,那么这些布卷的重量便不算太重,知秀和小竹合力顶了一会儿,布卷便移动了将近两尺的距离,果然露出来约有一尺半宽、一尺来高的洞。 红袖贪玩,在家里好跟丫鬟们玩捉迷藏,这个柴房一般没什么人用,一直是闲置着的,后墙的洞是她无意中发现,因为是捉迷藏的好用处,便故意在墙里墙外都堆了杂物遮掩着。 知秀和小竹在里面努力的时候,她就在外面把杂物搬开。 这时候洞露出来,她个子娇小,很容易就钻进去了。 一进屋子,她第一时间就摘掉知秀嘴里的布条。 “红袖,你怎么会来?” 红袖小声道:“我在门外听见爹爹他们说话了,二姐你打伤了柳新丰那个坏蛋是不是?他威胁爷爷和爹爹他们,要把你交给他呢。” 知秀吃惊道:“他们都是怎么说的?” “我当时也听不太清楚,就知道柳新丰要爷爷把你交出来。否则就要我们全家好看,连二叔二婶求情都没用。那个柳新丰是最坏的了,上次还企图强暴二姐,这要是落到他手上。二姐你一定受尽折磨。我不能看着二姐你送死,二姐你快跑吧。” 红袖的几句话,虽然简单,但是却让知秀很感动。 “连爷爷都要把我交出去,你怎么还要救我?不怕爷爷和你爹爹怪罪你吗?” 红袖为难道:“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好,但是难道我眼睁睁看着二姐你落到那坏蛋手里吗?爷爷他们怕柳新丰,可如果是二姐你自己逃走的,他总不可能再怪到爷爷他们头上吧。” 傻丫头! 知秀心中暗骂一句。虽然她知道,红袖的说法天真了些,西门战既然在柳新丰的威胁下把她交出去。那就说明他也跟大房一样。准备牺牲她去顶罪了。如果她跑掉,柳新丰肯定会为难西门家。 但是她也不可能乖乖地待在柴房里任人宰割,红袖说的对。若是落到柳新丰手里,一定会被他折磨死的。 “红袖,谢谢你。这样吧,你放了我们之后,就悄悄地回自己院子去,不要给任何人知道,就算我没跑掉,也不会把你泄露出来的。” 红袖用力地点头,伸手便去解知秀的绳索。 手上和脚上的绳子都解开了,知秀揉动了一下手腕和脚腕。 小竹在旁边巴巴地看着。红袖正要也去解开她的,却被知秀抓住了手。 “二姐,怎么了?”红袖不解地看着她。 知秀看着小竹,神色有些犹豫。 她早就知道小竹是曹氏安排在她身边的眼线,虽然实际上这丫头也没做什么危害她的事情,可是眼下情形难明,据红袖说,西门战跟柳新丰达成一致,要把她交给柳新丰赔罪,西门宗英和曹氏也是在场的,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求情,终归还是没有改变西门战的决定。 那么现在,西门宗英和曹氏是不是也已经放弃她了呢? 他们难道放弃她这个可以跟金家联姻,可以作为他们筹码的棋子了么? 她没办法知道西门宗英和曹氏的想法,那么这时候放了小竹,会不会反而成为她的拖累或绊脚石? 小竹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顾虑,用力地看着她眼神里全是恳求,嘴里也发出呜呜的声音。 红袖也觉得气氛不对,一双眼睛在知秀跟小竹之间转来转去。 “红袖,你先出去。”知秀对红袖道。 红袖张开嘴巴想发出疑问,却被知秀捂住了嘴。 “什么也别问,你能来救我,已经冒很大风险了,出去以后什么也不要说,就当没来过这里。” 知秀将红袖往那洞口推去,红袖没法子,只好乖乖钻出去。 等她出去之后,知秀回过头来看着小竹,道:“小竹,你转过去,我给你解开绳子。” 小竹不疑有他,乖乖地转过去,但下一刻就意识到,自己的手是绑在前面的,并不是在背后呀。 她刚想到这里,后脑上便是一痛,惊讶地扭头。 知秀见一击没打晕她,趁她没反应过来,立刻又连敲了两下,小竹这才两眼一翻,昏倒在地。 “对不起了小竹,我不能留一个危险在身边。” 知秀轻轻地说了一句,便从那洞口钻了出去,然后从外面把手伸进来,拖动两卷布帛,挡住洞口,然后又跟红袖一起把外面的洞口也挡住。 “二姐,为什么不放了小竹呢?”红袖不解。 知秀道:“若是我跟小竹一起逃了,柴房外面守着的人会察觉到屋子里没了动静。暂时先让小竹在里面待一会儿,反正柳新丰要的是我,跟小竹没关系,她不会有危险。” “哦。”红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二姐你快跑吧,在外面躲一阵子,等柳新丰走了再回家来。” 知秀点点头道:“我明白。你也赶快回去,不要被别人发现了。” 她推着红袖走,红袖留恋地看了她好几眼,这才默默地沿着墙根跑走,很快消失在昏暗的夜色之中。 柴房外面非常僻静,一点灯光也没有,知秀背靠墙稍微站了一会儿,整理了一下思绪。 她这时候已经又想得更加清楚了一些,西门家之所以受柳新丰的威胁,想必是柳新丰又搬出了自己的老子柳奔。她在西门家这些日子,也看出了一些情势,西门家外强中干,而且三代都没有在仕途的,柳家却手握军权,若要欺负西门家,只怕西门家还真没什么反抗的能力。 另外恐怕还有一条,真正刺伤柳新丰的是西门延昭,但西门延昭是西门家的独苗,比起她这个女孩,西门延昭显然有着独特的地位。这恐怕也是老太爷牺牲她,为西门延昭顶罪的重要原因。 那么她现在该怎么办呢? 是直接逃跑?还是想办法挽回局势? 86、觉悟 如果是逃跑,她有些不甘心。 明明是西门延昭和柳新丰设计骗她入酒楼,意图羞辱她;现在西门延昭刺伤了柳新丰,却要她来顶缸,这太不公平了。 但是,如果说要挽回局势,她又有什么筹码? 当时在酒楼中,小竹昏迷,唯一知情的就是西门延昭跟她,柳新丰混乱中被刺,自己都不知道刺伤自己的刀握在谁的手里。 而现在,西门延昭颠倒黑白,将罪名全推到她一个人身上,大房、老太爷不管知不知道事情真相,都已经选择保护他放弃她;而西门宗英和曹氏,显然也没能够改变这个决定。 这样是不是代表,他们也放弃她了? 但知秀仍有疑惑的是,他们难道不怕她把冒名顶替这件事给抖出来了吗? 夜风有些冷,她靠在墙根下,也不知自己想了多久。 “邦邦邦……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墙外打更的声音突然惊醒了她。 她所处的这个地方是一条夹道,一边是东跨院的外墙,另一边是一排平房的后墙。 “李四你磨磨蹭蹭干什么呢,还不赶快巡视门户……” “知道了,哎哟这门户天天巡视,什么时候出过错了,紧张什么……” 夹道那头似乎有人过来了。 安国公府房屋多、面积大,每夜都安排了人手巡视门户,主要就是预防因门户不严而被梁上君子光顾。 这里不能再站下去了。不然就算不被巡视门户的发现,看守柴房的人若是进屋检查,只怕也立刻就发现她不见了。 趁夹道那头的人还没过来,知秀猫着腰。提着裙子悄悄地从另一头跑了出去。她的鞋底软,踩在地上没什么声音,巡视的那两人手里的灯笼照不了这么远,也没发现她。 出了夹道尽头,就进了花园子。 不论她是要逃走,还是做别的,总要经过花园才行。 好在夜里,花园子通常没什么人来,她悄悄地在树荫底下走,黑暗的树影将她的影子完全笼罩在内。 这样子。竟然安安全全地走到了花园腹地。 再走的话。有四个方向的道路。通向东跨院的、西跨院的、老太爷处的,还有就是通向外宅的。 选哪条路? 知秀深深地犹豫起来。 自从来到西门家,自从她恢复记忆。遇到的事情便接二连三,与人争斗不尽,现在想来,不论在府内还是府外,她竟然已经树敌无数。 就连唯一可能对她还有点顾忌或情分的西门宗英夫妇,现在想来,也是不可靠的。 仗着自己有些小聪明,嘴皮子有些厉害,她以往只顾着逞强好胜,冲动有余。周全不足,现在仔细一想,尽没有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 这个西门家,她还能待下去吗? “你们跟过来,不是为了送我回松柏堂吧?” 不远处有几个灯笼过来,说话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赶紧躲进一丛灌木后面,借假山挡住了自己的身形。 灯笼的光芒由远及近,到她不远处停了下来。 她立刻屏住了呼吸。 “老太爷,我们有话跟你说。” 是西门宗英!她认出了这人的声音。 “如果是为了二丫头求情,那就不必说了,你们应该知道,延昭是我们西门家的独子,这件事情他是绝对不能扯上干系的,否则我们西门家就有断子绝孙之危险。更何况,柳家的权势你们不是不知道,他们有李宰相做靠山,我们西门家如今的境况,与柳家抗衡,无异于螳臂当车,总不能为了二丫头一个人,就把整个安国公府都给葬送了。” 这是老太爷的声音,他果然是为了保全西门延昭和西门家,决定牺牲她这个“孙女”。 “可是老太爷,绣心毕竟是金家未来的儿媳妇……”这是曹氏了。 “住嘴吧!你以为金家真的会娶她吗?你不是没看到金家大夫人那个态度,就算金伯曰愿意,她也不会愿意,这门亲事,迟早是要黄了的。” 曹氏哀求道:“就算不考虑金家,老太爷,绣心好歹也是你的亲孙女……” “正因为她是我的亲孙女,我才不得不弃车保帅。她伤了柳新丰,以柳新丰现在的伤势,说不定将来要断子绝孙,为了整个安国公府,我也只有牺牲她这个亲孙女了。你们不要以为我是铁石心肠,她既然是西门家的女孩儿,为西门家奉献自己,也是她的宿命。” “老太爷……”曹氏声音里已经带出了哭腔。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只听见曹氏呜咽了几声,还有西门宗英轻声的安慰。 知秀在假山后面听得怄心,西门宗英和曹氏毕竟还是抵不过老太爷的大道理。 安慰住了曹氏,西门宗英仿佛也接受了这个事实,对老太爷道:“老太爷,我们也知道,这次这件事,是绣心自己犯下了滔天大罪,自作孽不可活。但她性子倔强,若是知道自己要被交给柳新丰,一定会极力反抗,到时候再把柳新丰惹得不快了,只怕事情反而糟糕。” 老太爷唔了一声道:“既然如此,你们两个就好好劝说她,让她顾全大局,不要再节外生枝。” 知秀紧紧捏住了拳头,顾全大局?哼,西门家怕了柳家,要牺牲她去做替罪羊,这就叫顾全大局吗? “我们劝说只怕没用。老太爷不知,她自小刚烈,我们的话有时候都未必会听。这次又是这样事关她下半生命运的遭遇,只怕光劝说是没用的。”西门宗英的声音开始往低沉走。 “那你是什么意思?” 知秀听出,老太爷的声音有些不耐烦了。大约是以为西门宗英还想求情。 “儿子的意思是,老太爷手上不是有一味七日逍遥散么?” “你是说……” “七日逍遥散,服下去之后,人便会陷入持续的昏迷状态。每一丸可延续七日。只消我们给绣心吃下这药,等柳新丰伤好离开的时候,让他把人带走就是。” 什么?! 假山后的知秀差点没惊呼出来。 她原以为西门宗英或许看在她有利用价值的份上,为她求情,没想到他居然比其他人更加毒辣狠心,竟然要喂她吃下这种药,将她在昏迷之中推入火坑。 “她是你亲生女儿,你居然舍得下这样的毒手?”就连老太爷都忍不住惊诧了。 西门宗英的声音愈发低沉,仿佛十分悲壮。 “老太爷,儿子这都是为了西门家啊……她到底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怎么忍心……可是既然决定将她交给柳新丰。又何必让她再做无谓的反抗。徒做困兽之斗……”西门宗英说到这里,竟也忍不住呜咽起来。 良久,老太爷才发出一丝叹息。道:“我知道你的一片苦心。你为这个家牺牲了女儿,我会记得的。将来,总有补偿你的时候。” “呜呜……”西门宗英仍旧掩面哭泣。 知秀咬牙等了半晌,就见一片光芒移动过来,是老常等人,簇拥着老太爷离去了,随着他们脚步远去,这片光芒也跟着远去,变小变暗最终消失在树丛假山后头。 但仍有一个灯笼在,西门宗英和曹氏尚未走。 “你真的要放弃那女孩儿了?”曹氏问。这时候她的声音里早已经没有了哭腔。 西门宗英道:“我如果有办法,也不会这么做。那女孩儿实在太不安分,从进白马城到现在,根本没有按照我们的计划走,尤其是她恢复记忆之后,频频打乱我们的部署,连金家都给得罪了。” “可我看金伯曰对她是有意思的,她仍然有利用价值……” “算了吧,你没看出那女孩子的想法么。她只不过利用我们帮她找那个画像上的人,才肯跟我们周旋,给我们留下继续跟金家联姻的希望。但照我看来,这女孩儿心太大,根本不会受我们掌控,而且她手上还捏着我们的把柄,时刻都能威胁到我们。既然如此,倒不如直接把她舍弃掉,我们二房做了牺牲,老太爷念着我们的贡献,总会偏向我们一些,以你我的本事,在白马城重新发展事业,跟大房抗衡,也不是难事;而且以后也不必再受那女孩子的要挟,也等于清楚了一个隐患,岂不是两全其美。” 曹氏听了西门宗英的分析,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她跟咱们绣心长着一样的脸,把她交给柳新丰,等于是推她入火坑,我实在是……” “算了吧!她长得再像,也不是我们真正的女儿。连亲女儿绣心,我都能不在意,更何况是她。” 西门宗英的话,让曹氏声音一下子变尖。 “我就知道你根本不把绣心放在心上,她失踪了这么久,你一点也不着急伤心……” “够了!我不着急伤心?着急伤心又有什么用?当时那种情况,她除了被昭武人抓住还能有什么下场?漫说她没有被昭武人折磨死,就算现在还活着,被昭武人经手过的女儿,找回来又有什么用?还不如当她死了干净!” “你好狠的心啊,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曹氏哭闹起来,却被西门宗英连连呵斥,拉拉扯扯地也离开了花园。 假山后面,被夜风吹得浑身发冷的知秀,只觉一颗心也像被冰冻过一样地寒冷。 她真是太天真了! 她真是太天真了! 自以为有把柄在手,可以跟西门宗英、曹氏谈判,可以交换条件,可以让他们投鼠忌器。但是人家对她是这样地忌惮,竟恨不得直接将她推入火坑,了解掉省事。 什么现代人,什么聪明才智,没有实力做后盾,又有什么用! 在这个时空,在这个白马城,在这个西门家,她一没有权势,二没有人脉,三没有靠山,四没有本事。 她要什么没什么,还企图跟所有人斗?用什么斗?用一张嘴皮子吗? 与其在这种四面楚歌的境地下做困兽之斗,倒不如走出去,另开辟一个天地! 只有打拼出自己的实力,才能不被别人鱼肉,才能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87、大火 安国公府的夜晚,显得平静而安详。 然而在这种高门大户平静的背后,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和丑陋。 决定牺牲掉西门绣心还换取西门延昭和整个西门家平安的人,西门战老太爷、西门宗实、西门柳氏、西门延昭、西门宗英、曹氏,他们都以为,危机正在过去。 却不知,危机正在来临! 看守柴房的两个男仆,在夜色深了之后,终于想起来屋子里两个女人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别被饿死才好。于是找了一些残羹冷炙,准备送进去给她们吃,打开门却发现,屋子里居然空空如也,那两个人竟是不翼而飞了! 两人知道办砸了差事,又惊又怕,但也只能无奈地跑去向大老爷禀报。 而柴房后墙外的夹道里,已经把小竹给拖出来的知秀,正在将她严密地藏起来。 终于对西门家完全绝望,终于醒悟到自己不能跟整个安国公府对抗,终于找到自己今后的方向,知秀决定,她再也不能固守在这个处处禁锢她的牢笼里,她要走! 不过她记得,自己答应过红袖,不会连累她,可是有小竹在,她又不可能把小竹给灭口,只怕红袖救了她的秘密,始终是要泄露的。 不管怎么样,至少现在不能,今夜不能,所以她要把小竹藏起来,不能太快地被人发现,以免暴露了红袖。 东跨院中,得知西门绣心和小竹不翼而飞的西门宗实和西门柳氏。大发雷霆,狠狠地责罚了那两个办事不利的男仆,又立刻派人搜索整个安国公府。 这样一来,老太爷和二房也就都被惊动了。 整个安国公府。顷刻间灯火通明,所有人都被发动起来,按照老太爷的命令,务必搜索到每一个角落,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找出来! 松柏堂、东跨院、西跨院、花园,每个地方都有人在找,灯火如同乱了群的萤火虫,在夜色之中急切地移动。 一道火光冲天! “走水了!” “走水了!” 惊恐的尖叫划破了夜空,顿时整个安国公府如同沸腾的开水一般喧闹起来。 走水的是大厨房。放满了油。放满了柴。一点星星之火,都能引发大火灾。 况且秋天干燥,今夜的风又大。风助火势,一时间竟是火光熊熊,浓烟滚滚,大有吞噬整个安国公府的态势。 再也顾不上找人的安国公府,立刻全员投入到救火之中。 自老太爷以下,所有人都跑到了现场,个个都是一脸惊慌之色。 “老太爷,你怎么也来了,这里危险啊!”西门宗实赶忙劝住老太爷。 老太爷一把推开他:“无缘无故,怎么会着火!” 西门宗实被呛得咳嗽了一声。道:“谁也不知怎么着火的,这火势也是莫名地大,只能救火之后再说啦……” 一股风吹过来,黑滚滚的浓烟便朝众人扑过来,大家都尖叫着朝后躲,主子们多,带的仆人也多,一时间你推我搡,挤成一团,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大家已经都被熏成了灶神。 “都挤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救火!” 老太爷真是快急死了。 这火势太古怪了,怎么会一下子烧得这么大,还一路地朝其他房舍扑去,这要是不快点抢救,不知道要烧毁多少房屋,损失多少东西。 西门宗实和西门宗英看不下去,也亲自跑到现场去指挥救火。而曹氏、西门柳氏则簇拥着老太爷,站在安全的地方焦急地看着,滚滚的热浪涌过来,让他们的心情也焦躁不堪。 “哎呀我的小祖宗,你怎么也跑出来了,不要命啦!” 本就已经狼狈不堪,西门柳氏又突然发现西门红袖也跑到这里来,立刻惊叫起来,一味地责骂带红袖的几个妈妈,没有将她看好,万一发生危险可怎么办。 被妈妈们抱到怀里的红袖,仰头看着映红整个夜空的火光,乌溜溜的眼珠里倒映着熊熊燃烧的火焰。 是二姐吧!二姐真的走了…… 小小年纪的红袖,在这骇人听闻的火灾面前,竟不知为何,生出了远超她年龄的沉重。 …… …… 安国公府外面,一条黑暗的巷子里,一个女孩儿正抬头看着高墙内冲天的火光。 烧吧!烧吧! 如果不是她将厨房的油洒在各处,这场大火怎么会烧得这样厉害。 若不是放了这把火,她又怎么能趁乱逃出来。 这个腐朽的、勾心斗角的、冷酷无情的西门家,她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 你们要让我去给西门延昭顶罪,你们要把推入火坑,你们把我当做蝼蚁草芥,那么我又何必再对你们抱有幻想。 我是西门知秀,不是西门绣心,我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我可以走我自己的路,我的命运,要由我自己掌控! “哐哐哐……” 安国公府所在这个坊市的巡逻队,也终于发现了火灾,敲着铜锣赶了过来,大踏步地从这个巷口跑过。 知秀连忙将身体躲进暗影里,等着他们过去。 西门家的人,这时候还在一心救火,但等火灾被扑灭后,他们联系自己逃跑的事情,一定就会猜到是她放的火,到时候一定会派出许多人来抓捕她,说不定还会借助官府的力量。 她必须尽快地离开白马城。 但是一入夜,城门就关闭了,现在肯定是出了不城的。 她决定先去靠近城门的地方等一夜,等天亮了,城门一开就走。 这时候的她。胸中都被一股勇往无前的闯荡豪情所充斥,根本不怕一夜的等待。 她从巷子里出来,沿着街边快速地向东走,东城门是最近的一个门。而且东城门每日进出的人流很大,菊花盛会的这个九月,来白马城做生意的很多都会从东城门进出。到时候天一亮,她就能出城去了。 一心只想着走的知秀,根本没有任何的害怕,尤其想到自己一把火放出去,仿佛所有的恶气都随着这把火的熊熊燃烧而烧干殆尽了,越想心里越畅快,竟是忍不住奔跑起来。 离她有大约三里地远的东城门,刚刚非常意外地放进了几人几骑。 夜里值班守门的卫士。被惊扰了好梦。都怨声载道。 “谁呀。大半夜地进城,不知道城门关闭,除非紧急大事才会开门的吗!” “嘘……你要死啊。进城的那个是大将军府的兰七公子!” “啊?兰七公子!”抱怨的那个人顿时一缩脖子,“他老人家怎么这会儿进城?” “谁知道呢,兰七公子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喜怒无常的,他想进城就进城咯,这白马城里,谁敢说他一个不字。” 卫士们啰啰嗦嗦讲了一会儿,困意上来,便又去打盹了。 刚从城门进来的兰方越,则带着几个仆从快马加鞭地往大将军府的方向跑。 白天万花园中。左家人来报丧,说左家老夫人没了,他立刻就陪着左骄阳回府,准备了行李、马匹、干粮等物,然后又匆忙吃了午饭,便陪着他上路。 左骄阳原说不必他相送,但是兰方越跟他兄弟情深,又怕他感伤于祖母之死,硬是陪了几十里路出去。 直到太阳快下山了,才返回来,夜路难行,结果到现在才进城。 好在他兰七公子的脸就是最好的招牌,看守城门的人一见是他,便不敢阻拦,开了城门让他进来。 骑马跑了一天,他也累得很,想着赶快回家休息,况且夜里街上没有行人,他也就没有刻意控制速度。 结果,前方街口拐弯,竟没街边有人,差点撞了上去。 幸好兰方越骑术极佳,眼力又好,一看见人影,便已经第一时间去勒马缰。马儿痛得一声长嘶,人力起来,两个前蹄在空中扑腾,差点把那人踹翻出去。 不过没有踹中,那人也吓得跌出去,在地上一连打了好几个滚。 兰方越和身后的仆从都已经硬生生停了下来,第一时间就大声喝问:“什么人!” 地上那人滚了几滚,才仰起了脸。 “小妞!怎么是你!?” 兰方越一下子就认出那人是知秀,顿时吃惊极了,一下子就从马上跳下来,奔到知秀跟前,却见她已经昏过去了。他忙拍了两下她的脸,也没有醒过来。 “怎么回事?” 兰方越又是惊讶又是疑惑,这大半夜的,怎么西门绣心会在街上乱晃。 “公子快看!” 有仆从叫起来,指着远处的天空。 兰方越一抬头,发现那一处火光冲天,隐隐有人声喧哗。 “是着火了!” “好像是安国公府。” 辨认出着火的地方,兰方越愈发觉得事情有些奇怪了。 “七公子,这是西门家的二小姐吧,她是不是受伤了,咱们要不要送她回去?”这个说话的仆从经常跟着兰方越,曾见过知秀,是以认得。 兰方越却蹙了眉,摆手道:“不用。”说着,脸上露出了思索之色。 他对知秀还是有些了解的,若不是出了什么事,她不至于大半夜跑到街上来,而安国公府又莫名地发生了火灾,必定是出了什么大事,现在送她回去,说不定反而不妥。 “先回府!” 他当机立断,抱起知秀放到马上,自己也翻身上去。仆从们也都重新上马,呼啦啦地继续奔驰起来。 目标,大将军府。 (昨晚跟老公说,最近几章被骂得好多,好难过。老公就说难过就不要写了,反正又不靠稿费生活,写书也只是个乐子。但我还是比较喜欢善始善终,以前太监过一本,到现在还耿耿于怀,觉得对不起读者。虽然这几天被骂得惨,但大家也都是就事论事,也没有人身攻击,这就太监的话,也太弱了。刚开始写书就听前辈说的,做写手要有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我就在锤炼这个承受能力的阶段中~) 88、义气 知秀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三更。 “妞儿你可算醒了。你再不醒啊,我就得把那大夫再抓过来拷问了。” 兰方越欣喜地将她扶起来。 知秀微微晃了一下脑袋,道:“这是你们府里?” “可不就是我们将军府。你说你,深更半夜地在大街上晃,好险遇到的是我,换了别人,只怕早把你给撞死了!” 兰方越搬了个凳子坐在床前,接着道:“我叫大夫来给你看过了,只是蹭破了一点皮,手脚筋骨都没受损,万幸。” 知秀点点头,摸了摸左边的胳膊,那里包着一层纱布,想来就是蹭破的地方了。 “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水?”兰方越问。 知秀摇头,沉默着。 兰方越看出她心情低落,不由问道:“你今天很有些奇怪,出什么事了?啊对了,你们安国公府方才着火了,你可知道?” “那火本就是我放的……” “什么?!”兰方越惊讶。 知秀忙闭了嘴,怎么糊里糊涂地把这事儿也给说了。 兰方越却追问道:“怎么回事?你好端端的,干嘛放火烧自家房子。” 知秀抿了抿嘴,想着要不要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 “怎么又哑巴了?”兰方越拿手捅了她一下道,“这可不像你啊,你这丫头总是风风火火的,今儿怎么跟蔫了的瓜似的。” 知秀不想回答,翻身下床道:“我要走了。” “哎!哎!这是干什么!”兰方越赶忙拦住她。“话还没说完呢怎么要走,怎么,你要回家吗?要不我送你?” “谁要回家!那根本不是我的家!”知秀甩开他的手。 “这又是什么话?”兰方越愈发奇怪了,拉着她的胳膊道。“我看你一定有事,到底怎么了,快跟我说!” 知秀烦躁道:“你这人怎么这么爱多管闲事!” 兰方越瞪大了眼睛道:“我若不把你当朋友,还懒得管你了!” 知秀不知为何心中有股无名火,冷冷道:“你把我当朋友,还不是因为我是西门家的小姐!” 兰方越嗤笑道:“你当你们西门家了不起啊!谁看不出安国公府没落,我是看得起你这个人,才跟你交朋友;不然我干嘛不去巴结西门延昭?” 知秀也觉得自己失言,一腔火气便消了下去,闷闷道:“你当真不是因为我的家世?” “废话!你家世很好么。比得上我们兰家?”兰方越嗤之以鼻。 “那么。如果我不是安国公府的小姐。你还愿不愿意跟我做朋友?” 兰方越好笑道:“我兰方越交朋友,只看大家投缘不投缘,看他值不值得我当朋友。不管是王公贵族,哪怕是乞丐流氓,只要我看得起的,就是杀人犯,我也把他当知己。” 他豪情万丈,知秀也受了感染,忍不住道:“那我告诉你,我真的不是安国公府的小姐!” 兰方越不以为然道:“又说胡话。我还是让大夫来看看,你脑子是不是摔坏了!” 知秀忙拉住他道:“真的!我不是安国公府的小姐,我也不叫西门绣心。我的名字。叫做西门知秀!” 她脸色庄重,语气笃定,兰方越终于觉出她不像在说假话,便坐了回来,蹙眉道:“怎么回事?你不是安国公府的小姐,那你是谁?” “我,我就是一个名叫西门知秀的孤儿。” 知秀将此前跟西门宗英和曹氏说的身世又简单介绍了一遍,然后再将自己受伤失忆,被西门宗英和曹氏领回来冒充西门绣心,以达到跟金家联姻的目的,而她后来恢复记忆,也为了找人而跟他们达成协议等这些事都说了出来,还包括现在柳新丰受伤,西门家欲拿她顶缸,她为保全自己,放火逃跑的一系列过程。 兰方越听得真是目瞪口呆。 “想不到世界上还有这样无耻的人!”他猛地一砸拳头,“西门家太也卑鄙自私了。那西门延昭,我早看他不是好东西,没想到居然这样没有担当,自己闯下的祸,居然还要一个女孩子去顶罪!你那两位便宜爹娘也冷酷无情得很,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就百般利用你;如今没有利用价值了,便弃之如敝屣。啧啧,我可真是大开眼界了!” 知秀道:“也是我自己蠢,自以为聪明,可以周旋在他们这些人之间。岂不知,我在西门家,便如没有根基的浮萍,任人鱼肉宰割。” 兰方越道:“我看你这把火放的好极了!大快人心!走得也对,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早该离开了!” 知秀见他这样维护她,心中感动,道:“你果然是真心把我当朋友。” “废话!”兰方越推了一下她的脑门,“我兰方越重情重义,你以为你不是安国公府的小姐,我就会看不起你了吗!” 知秀摸着自己的脑袋,憨憨地笑。 兰方越却收敛了笑容,放低了声音,神秘道:“其实,你的身世应该不只是一个被屠村的小村姑这么简单吧?” 知秀心头一跳,看着他的眼睛,道:“怎么?你怀疑我?” 兰方越微微一笑道:“我倒不怕你骗我。我兰方越看人是用心的,你是个好女子,你不肯说出你的真实身份,一定是有苦衷。我也早就说过,哪怕你是乞丐、流氓、杀人犯,既然是我的朋友,就永远是我的朋友。” 知秀眼眶一酸,有股热流要涌出来,她忙用手指按住眼角,道:“你嘴巴抹了蜜了!” 兰方越嘿嘿笑,身子往后仰。抱着双臂道:“如今你打算怎么办呢?真要离开白马城?” 他主动转移话题,知秀愈发感激他不追究她身世的这份体贴和谅解,抹掉眼角溢出来的一滴泪水,道:“是。我已经决定了,要离开白马城。” “离开之后,你要去哪里?” “天下之大,总有我能去的地方。” 兰方越道:“我佩服你的豪气,不过你到底只是一个弱女子,如今昭武人入侵,正值两国交战,世道可也不算太平,你漫无目的,走到哪儿是个头?” 知秀道:“我跟你说过。我要找一个人。” “你是说。你曾给她画了像的那个林月侬?” “是的。她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非常重要的人,就算是穷尽一生我也一定要找到她。” 兰方越好奇道:“你找她做什么?” “找她。是为了问她一句话。” 知秀凝起了眼神,思绪有点漂浮。 她想问林月侬,当时推她出去的时候,良心还在不在? 兰方越一见她这个神态,就知道她又陷入到某种情愫中去了。他素来是豪爽之人,最不耐烦拖拖拉拉的,便猛地拍了一下手掌。 知秀惊醒过来。 “好!既然你不知道要去哪里,就由我来帮你决定吧!” 知秀惊讶道:“你帮我决定?你准备让我去哪里?” 兰方越竖起一个手指,左右摇动,神秘道:“这个你就不要问了。总之我会替你安排好一切。” 说到这里,有人拍响了房间门。 “进来!” 一个下人进来道:“七公子,小人已经打听到了,安国公府的火势已经被扑灭,只是烧了一片房子,并没有人员伤亡。” 兰方越用手点了点知秀道:“这把火可不小,你胆子倒也大,若是烧死人,可就不得了了。” 知秀道:“我烧的本就是厨房,就是因为那里没人。” 兰方越便对那下人道:“还有什么消息?” “小人在安国公府外面等着,里面扑灭火之后,就有安国公府的下人出来去县衙报信。小人一路跟到县衙,找熟人打听了才知道,原来安国公府要追捕那纵火犯,要求县衙出面,明日起全城搜捕。” 知秀吃惊地直起了身子。 兰方越示意她稍安勿躁,摆手先让那下人退出去。 “什么搜捕纵火犯,他们明明是想抓我!” 兰方越道:“是啊。西门家到底还是国公府,我虽然没把他们看在眼里,但小小县令却还得尊重他们几分的,向贵族纵火可不是小罪,县令既然要全城搜捕,少不得严守城门,你要出城可就有些难了。”他用手指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最好得想个法子……” 知秀脑中灵光一闪道:“既然事情已经这样混乱了,倒不如再更乱一些,越是乱得厉害,才越能浑水摸鱼。” “嗯?你又有法子?”兰方越最喜欢看她算计人的样子,顿时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知秀微微一笑道:“既然他们对我不仁,我也唯有不义了。他们想把罪名往我头上推,我就送他们一份意想不到的大礼。” 兰方越着急道:“快说,是什么大礼。” 知秀道:“你不是最爱凑热闹么,这个大礼我就全交给你来办。” “怎么办?” “附耳过来。” 兰方越忙把脑袋凑过去,知秀在她耳边叽里咕噜说了一阵,喜得他猛拍大腿:“哈哈!好法子!到时候西门家不焦头烂额才怪!” 他捧着知秀的脑袋,左右摇晃道:“我真想掰开你的脑子看看,怎么有这么多坏主意啊!” 知秀被他晃得头晕,赶紧拍开他的爪子。 兰方越欢喜地跳起来道:“你放心,我这就去安排人手,务必要日出前,就把事情办妥!” 这一夜,大将军府中的某个院落里,灯火通明,几十个先生、账房,都在忙碌地抄写着纸张;而夜色浓重的白马城中,突然出现了神秘的幢幢黑影,他们流窜在大街小巷,将什么东西往墙上贴,事毕后又很快隐没进黑暗里。 夜晚不过几个时辰,很快便过去了。 当日出东方,白马城又迎来了新的热闹的一天。 89、最后的礼物 东城市集,是白马城的清晨最先开始苏醒的地方。 这里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货行,走货的商人们每天清晨会从这里出发,奔赴向轩辕朝的东南西北,正是因为千千万万的行商,才促成了轩辕朝如今的商业繁荣。 白马货行,是白马城最早建成的货行,老板姓商,走南闯北,交游广阔,在白马城中也是头号商绅人物之一,无论是官府还是地下帮派,都有他的朋友。 比如大将军府,这位商老板据说就很是亲近。 而今日,又是商老板亲自带队走货的出行日,一大早货行的大院子里便排满了车马,在抓紧装货。 商老板本人,则在货行用来待客的花厅里,接待贵客。 贵客也就是一男一女,男的是兰方越,女的是西门知秀。 “七公子也太客气了,您要我老商办事,随便叫人传个话就是,哪里用得着亲自来呢!” 商老板方面大耳,热情之中带着豪气,说话又爽朗,令人亲近。 兰方越笑道:“你商老板贵人事忙,若叫别人传话,只怕你不肯尽心咯。” 商老板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道:“嗳哟七公子可是折煞我老商了。” 兰方越哈哈大笑,商老板也跟着哈哈大笑。 见他们俩这样子,知秀就知道两人其实十分熟悉了。 兰方越笑完了才跟商老板介绍道:“老商,这是我的好朋友西门知秀。她要离开白马城,你不是正要去帝都走货吗,带她一程。” 知秀便向商老板点头示意,商老板亦是微笑回敬。 不过示意完。他皱眉头道:“七公子不知,带一程倒不妨事,可是我这次的货物,不是去帝都的呀。” 兰方越道:“哟!你老商阔气了,连帝都的货都不走了?” 商老板笑道:“哪能呢,帝都的生意最是好做,不过这次的货是去越秀府的。” “越秀府?”兰方越略一思索道,“那你肯定是要经过中原府了?顺便再拐远一点,过帝都也不是很费力嘛。” 商老板苦笑道:“七公子真是说笑,这一拐出去。虽不是十万八千里。也有好几百里路了。” 他想了想道:“这样吧。我这次的商队里面,还有一个朋友同行,他倒是去帝都的。等到了中原府,西门小姐可以跟我那朋友一起去帝都。” 兰方越道:“你那朋友是做什么的?可不可靠?” 商老板道:“七公子放心,我老商的为人你是知道的,如果是不可靠的人,我怎么会把他当朋友!他姓贾,原是堕天府的商人,专做皮货和山货,产业原也不小,只是昭武人入侵,堕天府大半地方都沦陷了。他的产业也全被昭武人霸占,不得已,才携带家眷逃出来,他祖上原是帝都人士,这次也是要落叶归根。而且他的家眷同行,正好可以照顾西门小姐。” 兰方越这才道:“好,既然是你老商担保,那我也没什么好怀疑的。那我可就把我的好朋友交给你啦!” 商老板笑道:“七公子信任老商,老商自然也不会让七公子失望。七公子放心,我一定把西门小姐照顾的妥妥当当。” 兰方越又嘱咐了他几句,就有货行的人来说货都装好了,请老板去检查。商老板便暂时告辞去检查货物。 “你为我筹谋得如此妥当,我感激不尽。” 等到商老板走了,知秀才对兰方越道谢。 兰方越道:“你我是朋友,为朋友两肋插刀都可以,何况只是办这么一点小事。这个老商,跟我家是老交情了,我爹也认得他,为人最是讲义气有担当,你跟着他的商队一起走,绝不会有问题。” 知秀点点头道:“只是我不明白,怎么你让我去的是帝都?” 兰方越嘿嘿一笑道:“反正你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帝都位于咱们轩辕帝国中心,贯通东西南北,往来客商众多,最是消息灵通发达的地方,你既然要找人,在帝都找,比去地方毫无目标地瞎跑要好得多。” 知秀嗤笑道:“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是不是因为左骄阳也在帝都,你才送我去?” 兰方越挠一下头,佯怒道:“你这小妞,好心当成驴肝肺。有小哥在帝都,你也有照应啊,难道一定要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才好?” 知秀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我领情,这就去帝都。” 兰方越这才放过她,将一个包袱交到她手上,道:“喏!这是我连夜叫人给你收拾出来的行李,衣裳、银两、干粮都有,出门在外,自己一个人可要小心。若是在外面受欺负了,只管回白马城来,有我在,什么西门家东方家的,都害不到你!” 知秀不跟他矫情,接过包袱,按下心中的感动,道:“多谢的话我就不再说了,你放心,这白马城,我总有一天还会回来的。” 兰方越点头。 商老板过来,说是商队要启程了,请西门知秀去上车。 兰方越便一直将知秀送到马车下。 “这车上是我的一个闺女,她素来贪玩的,这次走货也非跟着我,说去见世面。好在她虽顽皮,性情却好,可以跟西门小姐作伴。” 商老板说着,便打开马车的车门,果然里面坐着一个娇俏的女孩儿,看样子似乎比知秀还要小个一两岁。 商小姐早就得了自家父亲的嘱咐,此时便笑道:“是西门小姐吗?快请上车来吧。我原想着路上没个人说话,无聊呢,好巧西门小姐就来跟我作伴了!” 西门知秀跟商老板道了谢。便上了车去,那商小姐又帮她拿包袱,又跟她说话,跟商老板一样热情好客。令人不觉得生疏。 兰方越便拍了拍商老板的肩膀道:“老商,一定要给我照顾好她呀!” 商老板郑重道:“七公子放心。” 兰方越又跟马车里的知秀道别,知秀冲他挥手,口中比着唇形,道“多谢”。 不多时,白马货行的商队已经全部准备完毕,商老板便上了自己的马车,带队的老把头吆喝一声,商队车马隆隆地出发。 街市上,已经人来人往。经商的。来参观菊花盛会的。各种人都有,车水马龙。商老板的商队便如一条长蛇蜿蜒在街道上。 东城门下,比往日更加热闹。不少人都在排队出城。 这个城门,因为行商出入很多,往日并不怎么盘查。今天一大早,城门刚开就多了很多守卫,说是追捕一个纵火犯,进城的倒是不用经过查问,直接可以入城,但出城的不管人还是车马,都必须经过检查。 商老板的车队出行已经算早了,饶是如此。到了城门的时候,也已经排在了几丈开外。 知秀和商小姐的马车处于队伍前段,能听到外面因为排队而焦躁抱怨的声音,还有形形色色,比如货郎叫卖声、行人车马声、茶楼唱喏声、算命叫卦声,显得喧哗热闹。 “怎么今天好像特别热闹的样子。” 商小姐嘀咕着,撩起了一边的窗帘。 这一边的窗户可以看到街边上的商铺,还有东城门边上的城墙。 这时那墙根下正围着一大堆人,盯着墙上贴的一张白纸,有认字的正在大声念: “兹有本城奇事,告知全城父老:有男子西门延昭、柳新丰,于闹市醉酒嬉戏,割股作乐。延昭者,持刀刺柳新丰胯下,以万金酬之;新丰者,自此不可娱美女,却能数金作慰,不枉奉献。噫兮,如此游戏,果非常人所为,我辈惊叹,不肯自乐,告于大众,与民同乐之。哈哈哈!” 商小姐扑哧一声笑出来,道:“这写告示的人也可乐了,把人家丑事抖出来就罢了,末尾还要故意写上哈哈哈三字,真是……” 她笑得说不下去。 那城墙下听了告示内容的民众也是笑得不行,又问西门延昭和柳新丰是谁,就有见识多的人告诉他们,西门延昭乃本城安国公府大公子,柳新丰乃黑矛军大将军之子。告示上写得清清楚楚,西门延昭刺伤了柳新丰胯下,导致柳新丰今后不能再享用女色了,岂不就是说他作为男人的功能已经残废。 如果只是普通的两个市井顽徒斗殴致伤残也就罢了,偏这告示一副西门延昭和柳新丰是故意割胯下玩游戏的口吻,而两位当事人,一个是贵族子孙,一个是将门公子,都是超越普通人的存在。历来贵族之间的丑闻,是街头巷尾最受欢迎的谈资,就是哪个贵族的小妾偷了人,都能说上几个月,何况还是这种涉及男人尊严和下半生幸福的大新闻,自然更加被民众们宣扬嘲笑了。 那墙根下本来就是公众来往之地,短短片刻便传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在奚落,那柳新丰公子被割了胯下之物,将来得有多惨呐;而那西门延昭伤了柳大公子的命根子,又不知柳家会怎么报复咯。 这时,远远的一拨人大呼小叫地冲进人群,冲到墙根下,大叫:“这里又有!” “快撕掉!快撕掉!”有人尖叫着。 民众们顿时喧哗起来。 “干什么撕掉!” “我们还没看呢!” “就是啊,这么好玩的新闻,凭什么撕掉,你们是谁呀!” “不能撕不能撕……” 众人都涌上去阻止,但那拨人却是拼了命地也要把那张告示撕掉。 人群外围一个锦袍男子,被几个家丁模样的人簇拥着,急得跳脚,一味地尖叫道:“快撕掉!快撕掉……” “这是什么人啊?” “哎哟,这不就是西门家的大老爷吗!” “啊呀还真是的……” “怪不得了,西门延昭是他儿子,儿子的丑闻被宣扬得人尽皆知,老子岂能不急!” “哈哈,他们这种贵族大老爷,也有丢脸的时候啊……” “哟!这里也有这个告示啊,我刚从长街那边过来,也贴了告示呢。” “何止这里,满城都是这种告示,不知什么人跟西门家作对。西门家在到处撕告示,西门大老爷简直都要吃人了!” “哈哈,活该,贵族都不是好东西!” 民众们一面嘲笑,一面故意阻止西门家的家丁撕告示,反正人多混乱,这个伸个手,那个踢一脚,把那些西门家的家丁都给折腾得鼻青脸肿、东倒西歪。 好不容易扒掉了告示的一半,家丁们连滚带爬地从人群中挤出来。 “老……老爷,撕下来了!”抓着告示的人兴高采烈地在西门宗实面前蹦跶,一副邀功的样子。 西门宗实啪一个耳光就把他甩懵了。 “嚷什么!你要全城人都听见是不是!” 那家丁唯唯诺诺地缩着身子,不敢再出声。 犹自窝火的西门宗实,又把其他家丁也都给大骂了一遍,旁边的民众却愈发围过来看热闹,西门宗实见要丢脸,慌不迭地又带着家丁们夺路而逃。 商小姐放下了窗帘,笑道:“西门家这丑可是丢大发了,跟柳家的仇只怕也结的深咯……” 知秀抿着嘴,只点头附和。 西门家这会儿只怕已经鸡飞狗跳了吧!他们越是想捂盖子,盖子被揭开的时候,便越是惶恐害怕。 这就是她送给他们的最后的“礼物”。 东城门的守卫虽然盘查严密,但是商老板跟县衙的关系却极好,轮到他的商队的时候,只不过敷衍着看了看,尤其知道马车上是商小姐,更是连车门都没开,直接放行。 长长商队从城门里出来,恍如一条过洞的长蛇。 城外的官道很宽敞,知秀掀开车窗的帘子,朝后看着,白马城高大的城墙慢慢地远去,那些曾经的争斗和屈辱,都仿佛被这城墙圈在里面,离她越来越远。 经历过风雨才能成长。 这个城市,教会了她不要轻信别人的话,教会了她实力决定命运,教会了她抛弃对人性的天真,却仍留给她可贵的友谊真情。 属于现代人的优越感,如同蜕掉的蛇皮一样离开,从现在开始,她要融入这个时代,闯荡属于自己的明天。 再见了,白马城! (第一卷结束,新的一卷新的开始~) 90、贾家小妾 轩辕朝八大府之中,中原府处于帝国中心地带。它接壤着大北平府、广安府、黄龙府、越秀府,同时它毗邻着轩辕朝唯一的直辖地——帝都,南来北往的商客,每次走货都必须经过中原府这个交通枢纽,并在通过它之后奔赴东西南北。 交通的发达促进了中原府的经济繁荣,它是八大府中最富有的一个,也是八大府中大城市最多的一个。 梭子城,就是中原府最繁荣的城市之一,因城市形状如梭子而得名。 重阳节这天,商至德商老板的商队抵达梭子城,在这里进行为期两天的休整。 从梭子城往东,便是通往帝都的官道;从梭子城往东南,则通往越秀府。 知秀便将在这里跟商老板分道扬镳,跟随一位贾老爷前往帝都。 “知秀姐,等你到了帝都安顿下来,一定要给我写信啊。”刚刚在客栈安顿好的商小姐,依依不舍地对知秀说道。 知秀笑道:“你是想让我写信告诉你后面的故事吧?” 商小姐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哎呀,你别说得这么直白嘛。” 两人相视而笑。 一个月的旅途作伴,这个名为商月笙的姑娘,跟知秀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商月笙跟随商老板走过许多地方,能算得一手好帐,商老板刻意培养她的经商才能,使得她小小年纪便颇有精明能干之气。 而知秀则因为迥异这个时空的教育背景,而拥有相对全面性的知识。虽然在各个方面都不是专家,但却什么都能知道一点,是个极佳的聊天对象。尤其她有一肚子的好故事,一个一个地说给商月笙听。令商月笙很是喜欢,比如最近刚说了一个开头的《天龙八部》,商月笙就特别着迷,尤其对于乔峰这个大英雄崇拜不已。 知秀离开后,她就不能听到这个故事了,是以要求知秀给她写信。信自然是寄到白马城的商家去。 门上响起两声轻叩,商至德站在门外笑道:“又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知秀和商月笙便都朝他看过来。 一个月的相处,豪气大方的商老板给知秀留下很好的印象,尤其因为她跟商月笙的友谊。已经直接称呼他商叔了。 “商叔。”她笑眯眯地叫了一声。 商老板点头道:“我们在这里休整两天。后天一大早就得去越秀府了。我已经跟贾老板说好。让他带你一同去帝都,你跟我来,我为你们介绍一下。” “是。” 知秀便先跟商月笙告辞。跟了商老板去。 这家前后两栋楼的客栈被商老板全部包下,后面一栋楼,楼上是商老板、商小姐,以及商队的一些高级管事居住,楼下大通铺是伙计们住。 这次商队之中,有不少搭伙同行的生意朋友,如贾老板等人,便都住在前面一栋的楼里。 商至德带着知秀到了前面这栋楼,上到二楼,敲响了地字一号房的房门。 门吱呀一声开启。一阵香风从里面扑出来。 “老爷你咳嗽这么厉害,奴家还是先去外面了,免得过了病气,伤了奴肚子里的孩子。” 一个穿着粉红小曲裾,胸口的衣服撑得鼓鼓囊囊,领口里露着一抹黄色抹胸,打扮得妖妖娆娆的女子,一面冲里面说着话,一面踏出门来。 门里面有人正在咳嗽,咳得很厉害。 “哟!这不是商老板么,您这大忙人,怎么有空来看我们呀!”这女子见了商老板,一张脸笑得跟桃花儿似的,阵阵香风从她身上传来。 知秀差点忍不住打个喷嚏。 商至德微微侧开身子,道:“你们贾老板咳嗽这么厉害,你怎么不留在屋里照顾他?” 女子道:“不是奴不愿意照顾老爷,奴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最怕就是过了病气。您想啊,我们老爷一把年纪了还膝下无子,奴家肚子里这个可是他的命根子,比他自己的身体还要紧张呢。商老板您说是吧?” 她一面说一面倾身过来,涂得精致殷红的嘴唇微微张开,丹凤眼斜睨着,很是诱惑。 知秀暗暗纳罕,这女子似乎是贾老板的家眷,但言行举止怎么如此轻佻。 商至德似乎也不喜欢跟这女人太过接近,直接道:“既然如此,你自去消遣吧,我进屋找贾老板说话。” “是了,奴家不打扰商老板,回见。” 这女子扭着小腰从商老板身边擦过去,又侧头看了知秀两眼,似乎很是警惕。 知秀等她走远了,才小声问商至德道:“她是谁呀?” “她是贾老板的小妾,叫玉露的。”商至德简单地回答了。 知秀哦了一声,想到方才那玉露似乎是自称有身孕,但看她腰肢那么纤细,想必是月份不大,尚未显怀。 屋子里的咳嗽越发猛烈了,商至德和知秀进去后,就看见一个穿赭色锦袍的中年男人,坐在一把圈椅上,用一块帕子捂着嘴,不停地耸动肩膀。 “我说老贾,你这咳嗽怎么越来越严重了,也不找人看看。” 商至德一面说一面便在贾老板边上的椅子上坐了。 那贾老板咳了好几下,才总算是止住,将帕子捏起来收了。商老板已经倒好一杯水给他,他喝了两口之后,才算是气顺了,开口道:“老毛病了,看也没用。” 商至德见他不听劝,也不多说,指着知秀道:“喏,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姑娘,叫西门知秀的。” 知秀便对贾老板敛衽见礼:“见过贾老板。” 贾老板摆摆手道:“不必多礼,你不是叫商老板商叔的么。只管也叫我贾叔就是。我跟老商是过命的交情,他的子侄自然也是我的子侄。” 知秀站直了身体,看了他几眼,见他身形消瘦。两颊凹陷,脸色微微有点偏黄,想来是有咳嗽的毛病,身体不大好。 商至德笑道:“我可不敢当西门小姐的叔伯辈,不过是她敬重老人,称我一声叔罢了。她是兰七公子的好朋友,七公子托我带她去帝都,只是你也知道,我这队伍过了梭子城就要往越秀府去了,并不顺路。你是去帝都的。又有女眷同行。带着她倒是方便。” 贾老板点头。道:“你此前跟我提过,我也知道了,放心吧。这里去帝都也没多少路程了,她跟着我,我会照顾妥当的。” 商至德很满意他的答复,冲知秀看了一眼。 知秀很识趣地冲贾老板又行了个礼,道:“那知秀就先谢过贾叔了,我年轻识浅,这一路上还要麻烦贾叔关照。” “好说,好说。”贾老板道,“我这次原本带了两个账房,有一个路上得了重病。上不了路,只能留在梭子城治病了,因他带着家眷,一家子都得留下,他们坐的那辆马车便空了出来,到时候你用就是了。” 知秀笑道:“是,谢谢贾叔。” 贾老板见她这样礼数周全,便笑道:“怪不得老商愿意让你叫叔,小姑娘确实乖巧。” 商至德便道:“你既然说她乖巧,路上便多照顾着点,我可是在七公子面前给你打了包票的,你可别让我不好交代。” 贾老板就指了指他道:“就你啰嗦。我的为人你还信不过?话说回来,下次你可得给我介绍七公子认识。” 商至德道:“我以为你这趟去帝都,就定居在那儿了,怎么,难道你还回这边来?” 贾老板叹道:“我的根基全在西北这边,虽说美罗城的产业都没了,但白马城这里好歹有一些人脉,帝都居不易,看看能不能做得成事业,若是做不成,我还是回西北来。” 说到帝都了,商至德便也顺道跟他议论起帝都的生意经来。 这些话题,知秀就插不上嘴了,只在一边默默地听着。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有个小厮端着个托盘从门口进来,道:“老爷,药好了。” 他托盘上的碗,果然热气腾腾,显然是刚煎好的药。 贾老板摆摆手道:“你先放着,凉了再喝。” 那小厮便哦了一声,将托盘放在了一边的茶几上,然后退了出去。 又谈了一会儿,商至德见贾老板有些疲惫了,便住了嘴,道:“你先歇息吧,回头咱们再聊。” 贾老板要站起来送他,被他按住了。 知秀便也站起来道:“贾叔,那我就先告辞了。” 贾老板点头。 知秀跟在商至德后面走了两步,看见茶几上的药碗,便又回头道:“贾叔,药凉了,别忘了喝。” 贾老板大约想不到她会提醒他,微微有点诧异,消瘦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道:“好,多谢你关心,我会喝的。” 商至德冲知秀露出一个赞赏的眼神,两人这才退出了屋子。 往楼梯口走去,那边是个拐角处,粉红色衣裳的玉露正斜倚在栏杆上跟什么人说话,那人的身影被墙角挡住,只能看到一点蓝色的衣角。 似乎是那人说了什么逗乐的话,玉露正笑得花枝乱颤,胸口的丰满似乎都要裂衣而出了。 大约是没想到商至德和知秀这么快从屋子里出来,玉露眼角瞥见了他们,似乎有点吃惊,脚下退开了两步,离墙角后的那个人远了一些。 商至德和知秀走到楼梯口,才看见墙角后面是个面白无须的青年男子,这男子约莫也接近三十岁了,一身宝蓝色长衫,有点像读书人的样子。 “见过商老板。”那男子认得商至德,冲他施礼。 商至德微微点头,并不对他说什么,径直走下楼梯。 楼梯在中途有一个拐弯,商老板在前,知秀在后,就听见下面的楼梯板咚咚响,一个人正快速地冲上来,一下子就奔到了拐弯处。 他来的很快,商至德都来不及躲,以他的这个来势,只怕要将商老板冲一个大跟头。 知秀的脸色,都已经变了。 91、阿桑 危急时刻,这男子应变却极为快速。 他一见商老板惊慌的脸,原本抬起来正要踏在楼梯板上的脚尖轻轻一点,整个身子便如大鹏一般跃起,从商至德和知秀的头顶飞过去,轻轻地落在她们背后的楼梯上。 知秀惊讶地转头,那男子却已经一路不停地冲上去了。 这是轻功吧? 知秀有些惊喜地想着,这还是她头一次看见真正的轻功呢。 “那是贾老板的义子,叫阿桑。” 商至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回过头去,商至德冲她微微一笑,继续沿着楼梯往下走。 知秀便也跟着,不过还是忍不住抬头朝楼上看,就看见那阿桑正背对着她跟玉露说话。 “我去了门口,根本没有柑橘卖,你又骗我。” 阿桑的身形看起来很高大,声音却带着一种童稚的感觉,好像年纪很小的样子。 因为他们在楼上,知秀除了能看到他们的衣裳,已经看不见他们的脸,只听见玉露不以为然道:“没有就没有吧,那你也该买些蜜饯来,老爷吃药怕苦,这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所以买了杏脯!” “那你还啰嗦什么,还不给老爷送去。”玉露似乎有些不耐烦。 “我就是跟你说,以后不要再骗我了!” 然后知秀就听见楼板响,大约是阿桑走去地字一号房,给贾老板送杏脯去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知秀被商月笙拉着在街上逛了两天。 商月笙仿佛是要把梭子城都搬空了似的,拼命地给她买东西,从吃的到穿的,应有尽有。仿佛要把知秀这辈子用的东西。全部给买齐了一般。 “够啦够啦!” 见商月笙又要买一袭貂皮领的棉袄给她,知秀忙不迭地将她按住。 “你已经给我买了两件棉袄了,够了。” 商月笙道:“你不知道,帝都的东西可贵了,你那点盘缠,去了哪里,光是租房子便够呛了,不趁现在多买点,到时候喝西北风啊?况且,帝都人都是势利眼。先敬罗衣后敬人。你若是没几件像样的衣裳。少不得要被人轻视。” 知秀笑道:“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只是这么多东西,光是路上带着已经很麻烦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这小身板,别再折腾我了好吧。” 商月笙想了想,道:“好吧,我也记得买不少了。” 知秀这才松一口气道:“你这人的脾气也真是怪,不投缘的看也不看一眼,这投缘的,便是金山银山,你也恨不得买给我。” “嘿!”商月笙拍了她一下道,“我这样的朋友,多少人求之不得呢。” “是啊是啊。你这脾性,倒是跟兰方越有的一拼。” 商月笙便亮着眼睛道:“是吗是吗!” 商至德跟兰方越很熟,商月笙也见过兰方越几次,她似乎对这样跟她一样大气爽朗的将门虎子很是欣赏,每次一说到他,便有一箩筐的话。 知秀见她这次又因兰方越而兴奋起来,只好无奈地摇头叹气。 两天时间转瞬即逝,到了第三日早上,商至德的商队已经整装待发,商月笙跟知秀依依惜别。 目送商队走了,才有贾家的一个仆人来找她。 “西门小姐,我家主人说咱们也要启程了,让小人来替小姐拿行李。” 知秀便把自己的行李交给他。离开白马城的时候,她还只有一个小包袱,里面有兰方越给的两百两银子。现在银子没减多少,包袱却从一个小的变成了一个箱子和一个大包袱。 那仆人扛着箱子,又拎了她的大包袱,艰难地挪出屋子。 贾家的车马也都已经准备好了,马车一共有三辆,一辆是贾老板跟小妾玉露乘坐,还带着一个小丫鬟,驾车的是阿桑;一辆是一位姓林的账房先生和一个小厮乘坐,配一个车夫,还有一辆便是给知秀的了,车夫就是帮她搬行李的仆人。另外又有两辆大车,是贾老板一家子的行李,由两个健壮的长随和两个仆妇驾驶看顾。整个队伍,包括知秀在内,一共有十四个人。 那仆人扛着知秀的行李径直放到马车上,知秀走在后面,经过第一辆马车的时候,就看见车辕上坐着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 从体形上看,他蜂腰猿臂,大长腿大脚,特别地矫健高大;从容貌上看,他一张略尖的同字脸,浓眉大眼,尤其是两条眉毛,又浓又粗又黑,一双圆圆的眼睛,眼珠子干净得像毫无杂质的水晶。 他的眼睛真是明亮! 知秀暗暗地纳罕,不由便多看了他几眼。 那男人也盯着她看,等她走近了,忽然道:“你就叫西门知秀是不是?” 知秀一听他的声音,就知道他是阿桑了。阿桑的声音很有特点,像他的眼睛一样干净,透着浓浓的稚气,如果是成年男子透出这种稚气,未免让人觉得像是弱智人;但阿桑的这种稚气,却十分地质朴,透过声音都能让人感觉到,他的心也像他的眼睛他的声音一样干净。 她就站住了脚,道:“是,我叫西门知秀。你叫阿桑是不是?” 阿桑点点头,道:“对。” 他抿着嘴唇,好像是不愿意多说,眼神一方面是对知秀很感兴趣,一方面却似乎又有些警惕。 这时候,车门被推开了半扇,玉露描眉画眼修饰得十分精致的脸露出来,张着红唇笑道:“哟!我们阿桑怎么也会跟陌生人说话了?” 阿桑嘴唇抿得更紧了,连头也扭过去,不再看知秀。 知秀看了玉露一眼。 玉露笑眯眯道:“小妹妹。阿桑是我们老爷的义子,但我肚子里才是老爷的真儿子哟!你可别看错了真主。” 知秀不太喜欢她这种口吻,不愿跟她多说,低着头快步走到后面第三辆马车。直接上车去了。 贾家车队准备妥当,也离开了客栈。 梭子城的街面是青石板的,马车的轮子压在上面,辚辚作响。知秀挑着帘子,看着街面上的屋宇、行人,都往后退去。 大约两刻钟的样子,队伍便出了东门,上了官道。才行了没多久,便停了下来。 知秀感觉到车子停了,正疑惑。便打开车门。然后就诧异地看见妖娆多情的玉露娘子。领着一个小丫鬟往她这辆车走了过来。 那小丫鬟抢在前头,把知秀只打开半扇的车门全部打开,然后又特别周到地扶着玉露上了车子。 知秀疑惑地看着她。 玉露笑道:“老爷的咳嗽又犯了。怕我过了病气,叫我改坐别的车。这拢共就三辆,我总不能去跟林先生挤吧,知秀小姐,你不介意我跟你同坐一车吧?” 这本来就是贾家的车子,况且她说的都是正当理由,知秀当然不好拒绝,只要强笑道:“不介意。” 那玉露很是舒服地找了个好位子,小丫鬟两手带了不少东西,此时便取出一个软枕塞在她胳膊下。又取出一盒子酸甜的蜜饯,玉露用指甲尖尖的手指拈起一颗,放入嘴里,一脸享受。 这时,有人在外面敲了一下车壁。 知秀探出头,见阿桑脸黑黑地站在车下。 “姨娘,你把丫鬟也带走了,老爷没人伺候。”他不看知秀,只对玉露说话。 玉露仍旧歪在车里,懒洋洋道:“我怀着身孕,丫头当然是留着伺候我了,不然我若是吐个酸水儿犯个恶心的,难道还让客人来伺候我吗?” 她瞟了一眼知秀。 阿桑浓黑的眉毛皱起来,道:“那老爷怎么办?” 玉露摆手道:“你随便找个人伺候着不就行了。” 阿桑站在车下,想了想,抿着嘴不说话。 知秀略一思索,就知道他为什么为难了,这队伍之中,贾家的下人一共有八个,有两个是车夫,两个长随是驾大车的,两个仆妇只管煮饭洗衣等粗活,做不了伺候人的事,一个小厮据说是账房林先生自己买的,不算贾家的人,剩下一个小丫头,已经被玉露霸占了。 玉露让阿桑找被人伺候,但根本就没有合适的人嘛。 知秀不由疑惑起来,贾老板是一家之主,怎么反而被一个小妾欺负了呢?难道真是因为玉露怀孕,他才让出小丫头给她吗? 她朝玉露肚子上瞟了一眼,看不出什么来。 这时,前面传来剧烈的咳嗽声,隔着一辆马车都能清晰地听到。 知秀知道,贾老板又犯病了。 阿桑着急地对玉露道:“快叫丫头去伺候老爷!” 玉露猛地坐起,冷着一张脸道:“你敢把丫头带走,我肚子里的孩子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你负责得起吗?” 阿桑抿着嘴。 玉露撩了一下头发,笑道:“我就知道,你最心疼老爷了,这孩子也是老爷的亲骨肉,若是孩子出了事,最伤心还是老爷,你说对不对?老爷最信任你阿桑了,你肯让老爷伤心吗?” 她斜睨着阿桑,显然是有恃无恐。 阿桑踌躇了半晌,最终还是恨恨地一跺脚,转身去了。 不多时,就听见前面第一辆马车里的咳嗽声猛然高亢了几下,然后又归于平静。 过了一会儿,马车便重新启动了。 丫鬟把车门关上,淡淡地看了知秀一眼,自管伺候玉露。 知秀便从包袱里翻出一本在梭子城街面上买的白话小说,认真地看起来。只是玉露身上浓郁的脂粉香味不停地往她鼻孔里钻,让她很是不习惯。 然而,马车行了不到一刻钟,再次停了。 阿桑脚步彭彭地跑来,呼啦一下拉开车门,脸色比上次还要黑,对着玉露张口就道:“老爷真的很难受,你把丫鬟让出来吧!” 92、莫非有奸情? 阿桑说是贾老板的义子,但是所言所行,却又有点像贾老板的仆从亲信。 不过从他现在焦急的脸色看得出来,他的确是很关心贾老板的。他再次跑来讨要丫鬟,显然是贾老板那里的确需要人伺候。 但玉露却一点也不体谅他的苦衷,直起身子,面带委屈道:“阿桑,你以为只你关心老爷吗,老爷难受我也是不愿的,只是我如今才两个月,正是反应大的时候……”她刚说到这里,便突然呕了一声,用手捂着嘴,仿佛要吐出来了。 那小丫鬟忙扶住了玉露,冲阿桑道:“阿桑少爷,姨娘这般难受,也离不开人呐。老爷是老毛病了,你叫林先生的小厮去伺候吧。” 阿桑怒道:“林先生在看账本,那小厮离不开。” 玉露却仍在不停地反胃呕吐。 阿桑踌躇不决,他似乎不善言辞,虽然心情着急,却只是脸色难看,眉头紧皱,说不出太严厉的话来。 知秀看得实在不忍心,便开口道:“要不,我去照顾一下贾老板吧?” “你?!” 玉露惊奇地停止了呕吐看过来,转瞬又笑起来道:“哟!你一个大姑娘的,去伺候我们老爷,不大合适吧?” 阿桑本来惊喜,但听了玉露的话,也有点不确定地看着知秀。 知秀见玉露自己不肯把丫鬟让给贾老板,又故意说这样的风凉话来挤兑她,心下不悦。但她经历过白马城的事情,已经不太愿意跟人打嘴仗,便只是淡淡道:“也没什么不合适的,我叫贾老板一声叔叔。他身子不舒服,我照顾他一阵也没什么,况且还有阿桑在呢。” 她又对玉露道:“姨娘既然也不舒服,我去了,正好让你坐的宽敞舒服一些。” 说着,她便起身钻出车门,跳下车来。 玉露见她自己要去,无所谓地笑笑,自顾自地调整位置,霸占了整个马车。而且也不再呕吐了。 知秀便对阿桑道:“走吧。” 阿桑原本黑黑的板得像木头一样的脸上。突然绽开一丝破冰般的笑容。他也不说什么。转身便走。 知秀跟着他,到了最前面的马车那里。 贾老板正在剧烈地咳嗽,用一张帕子捂着嘴。涨得满脸通红,仿佛肺都要咳出来一样,见了知秀上来,虽然也惊讶,但根本说不出话。 知秀一上车,就闻到车里浓烈的脂粉味,差点被熏一跟头,暗道难怪贾老板咳得这么厉害,呼吸道有病的,都最怕空气混浊。这车厢里这么大的味道,健康人也受不了。 她便说道:“贾叔,我给你开窗透透气吧。” 贾老板想说话,但咳得太剧烈,连点头都做不出来。 知秀便径直将两边的窗帘都撩开,清新的空气流进来,顿时气味就弱了很多。 贾老板这才慢慢止住了咳嗽。 阿桑一直站在车下看,见他好了一些,顿时开心不少,抿着嘴跳上车,驾驶着马车走起来。 队伍重新上路。 贾老板面上的红色正在慢慢褪下去,知秀见车厢里有茶,便倒了一碗给他喝了。 贾老板虚弱地笑笑,道:“倒是麻烦你了。” 知秀道:“我承贾叔关照,为你做一些事,也是应该的。” 她见他手里捏着那帕子,便道:“贾叔,我帮你把帕子扔掉吧。” 贾老板却眼神微微一紧,道:“不必了。” 他快速地将帕子捏成小团,塞在旁边。 知秀有点不解,便不再强求,但是心里却存了个疑惑。 马车走的不疾不徐。 知秀见太安静,便说道:“贾叔,我们去帝都还要多久?” 贾老板仰靠着休息,慢慢说道:“若是路上顺利,半个月就能到了。” 知秀点点头,想了想又道:“听说玉露姨娘怀孕了,贾叔要做爹了是吗?” “呵呵,是啊,要做爹了……”贾老板说这话时,声音有点飘忽,嘴角似乎有笑容,但是又有些冷。 知秀觉得这似乎不是一个好话题,便只好换一个道:“贾叔以前是在堕天府做生意的吗?我也是堕天府的人呢。” “哦?你是堕天府哪里的人?”贾老板似乎有点了兴趣。 “美罗城的。” “美罗城啊,如今可都让昭武人给占了。” “是啊,我们就是美罗城撤退的时候,逃到白马城的。贾叔你呢?” 贾老板自嘲地笑了笑道:“我跟你一样。昭武人一来,我的产业全叫他们给霸占了,几十年的积蓄都被搜刮一空,呵呵……”他笑得有点悲凉,“战事一起,最遭殃的就是我们老百姓啊。” 知秀道:“那贾叔你去帝都是做什么?” “我呀,我本来就是帝都的人。年轻时爱闯荡,走了不少地方,后来见堕天府的山货好,便做起了山货生意。”说起自己的生意,贾老板精神头又足了一些。 “我听商叔说,贾叔你还卖皮货是不是?” 贾老板笑道:“老商不会把我的家底都抖露给你了吧。” 知秀知道他是开玩笑,也就笑。 “堕天府山多,山里的东西好,皮子好,药材好,山货都好,做生意嘛,什么好就做什么呗……” 知秀便又多问了一些问题,都是关于山货的,贾老板便也慢慢地跟她谈了一些。 一直到中午,在一个小镇子里停了,打尖吃饭。 长随已经找好了饭馆,主人们都下车吃饭,下人们轮班,一班吃饭一班就看行李和车辆。 知秀和阿桑搀着贾老板已经在饭桌边坐下了,玉露才带着丫鬟,跟一个男人一起走过来。 “呀,老爷气色似乎好了些,看来知秀小姐很会照顾人嘛。”玉露妖娆地走近,见了贾老板的脸色,便掩嘴笑着说,一面又将目光往知秀脸上飘,烟视媚行之中带点阴阳怪气。 知秀听出她话里的暗示,心下不悦,便道:“我把贾叔当自家长辈,当然要尽心。” 玉露便斜睨着她道:“这么快就成自家啦?” 贾老板用手敲了敲桌面,道:“上菜了,吃你的去。” 玉露便撇撇嘴,在饭桌上坐了。 跟她一起过来的那个男子对贾老板说了一声:“东翁。” 贾老板对他似乎脸色好一些,点点头。 知秀便看着这男人,认出他就是那天商至德带她去见贾老板时,在楼梯口跟玉露说话调笑的男子。 这男人见她看来,便微微笑道:“在下林宝生,忝为东翁账房,见过西门小姐。” 知秀便对他点头道:“林先生。” 一时饭菜上来,大家各自用饭。 知秀觉得这贾家每个人似乎都有点不同于常人,贾老板病弱,小妾玉露轻佻风骚,义子少爷阿桑话少,林先生倒像是最正常的,可是吃饭的时候,玉露似乎老是往他脸上瞟。 她看看贾老板,贾老板垂着眼睛,仿佛没看见玉露的动作。 不多时,用饭完毕,贾老板起身要上车,玉露便按着胸口,五官带怯,娇气道:“老爷你先去吧,奴家有些恶心,想再坐坐。” 贾老板也不说什么,由阿桑扶着向马车走去。 知秀坐了一个上午的车,这时想解决一下生理问题,便去了茅厕。 这小镇子的饭馆,茅厕也很简陋,好在还有分男女,她匆匆解决完个人问题,便往回走。 “你这个死鬼,刚才看都没看我一眼!” 嗯? 她站住了脚,这不是玉露的声音吗?她在跟谁说话? 她左右看了看,见左边横着好几根晾衣服的竹竿,声音似乎是从竹竿后面传来的,她好奇起来,便蹑手蹑脚过去,悄悄地往那边看。 果然有一男一女在那边说话,女的面对着这边,正是玉露,男的只能看见背影,但穿一身宝蓝色长衫的,也就只有林先生了。 此时玉露正一只手搭在林先生的肩头,歪着脑袋,轻咬红唇冲他娇笑,一双眼睛风情流露。 就听林先生说道:“当着老爷的面,要小心些。” 玉露嗤笑一声:“那个老东西,病得都快进棺材了,他就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我肚子里可怀着他的种,他不顾着我,也得顾忌着我肚子里这块肉。” 林先生道:“你也别仗着有身孕就张狂,他那么富有,想找女人生孩子还不容易。” 玉露嘲笑道:“什么富有!从前他是富,不过昭武人一来,他所有的产业都给霸占了,剩下一点点财产,够什么用啊!你没见他这次回帝都,把下人全给遣散了,就带这么一点人,还不够我使唤的呢……”她说着便嫌弃起来。 林先生道:“你别小看他,老东西经营了这么多年,不可能只有明面上这点家产,你要多套他的话。” “知道了知道了,每次见面就知道说那老东西,也不说亲亲我疼疼我。”玉露不耐烦这个话题,搭在林先生肩膀上的手朝他脖子上摸去,身子也软软地向他怀里倒去。 林先生捞住她的身体,左顾右盼。 知秀赶忙将身子缩回来,然后就听见有兹兹的亲嘴的声音。 她心里怦怦乱跳,惊讶不已。 难道,这个林先生和玉露有奸情?贾老板知不知道? 93、夜宿青山寺 下午队伍重新上路。 玉露依旧以自己妊娠反应大为理由,要求单独坐一车,贾老板居然也并不反对,就由着她去了。 所以知秀仍然是在贾老板的车上,只不过她不确定贾老板是不是知道玉露跟林先生的事,而且这种事情属于别人家的阴私,她一个外人也不好多说。 官道虽然是坦途,但这个时空的马车并没有太好的防震措施,所以走在路上还是有些震动和摇晃的。 贾老板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知秀一个人干坐无聊,便干脆出了车厢,跟阿桑并排坐在车辕上。 时值深秋,官道两边的大杨树黄绿颜色相间,疏疏朗朗。 “阿桑,我想问你一个问题。”知秀手里捏着一根路边拔来的狗尾巴草,歪着头跟阿桑说话。 阿桑看了她一眼。 “你们老爷,是不是很宠爱玉露姨娘?” 阿桑抿着嘴,闷闷道:“我不知道。” 知秀挑眉道:“你怎么会不知道?你不是你们老爷的义子吗?” 阿桑不说话。 知秀自顾自道:“我虽然跟你们刚刚认识,但是这一天下来,玉露姨娘似乎有些小任性,但是你们老爷对她十分容忍,这自然是他宠爱这个姨娘的表现了,你说是不是?” 她一双眼睛看着阿桑。 阿桑沉默了半晌,道:“我不喜欢姨娘。” “为什么?”知秀好奇。 “我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不喜欢。” 知秀眨了眨眼睛。阿桑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的变化,他只是很认真地在驾车,而说话的口吻倒是有点像小孩子。 她忽然觉得阿桑很是奇怪。 “阿桑。你几岁了?”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问题,但是阿桑却仿佛先想了一下,才道:“老爷说我十八岁了。” “老爷说的?”知秀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词,“那你是从小就在贾家长大的吗?老爷为什么收你做义子?你自己的父母呢?” 她每多问一句,阿桑脸上的神情便多一分茫然,等她问完了,阿桑已经皱起了眉头:“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啊,我要驾车了,不想回答。” 他这个样子,又有点像小孩子了。知秀用手指挠了挠脸颊。愈发疑惑。 这时。车厢里响起了一些动静,贾老板打开了半扇车门,对知秀道:“你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知秀便依言进入车厢,在贾老板目光示意下坐好。 “你是不是觉得阿桑有些不对劲?”贾老板不说废话,直接便说到了她疑惑的地方。 知秀稍稍犹豫了一下,道:“是有一些。他好像,好像有点……”她不知该怎么形容。 贾老板却已经微微一笑,道:“有点心智不成熟?” 知秀愣了一下,但见贾老板并没有不高兴的意思,才点头道:“是有一点。” 贾老板笑了笑,道:“阿桑,并不是从小在贾家长大的。” 知秀听他的语气。似乎要长谈的样子,赶忙坐端正,洗耳恭听。 “那年我向往常一样押着一批山货去城里交割贩卖,路上遇到了一对逃难的夫妻,带着一个小儿子。他们说是家里遭了旱灾,田都种不下去了,逃荒出来的,走到那里的时候,那丈夫得了重病,只剩最后一口气了,妻子也饿得不成人形。他们求我,让我收留他们的儿子,哪怕做奴隶做苦役都行,只要给他一口饭吃。 “我见他们实在可怜,便收留了那男孩,那对夫妻没了挂念,再也撑不住,双双都去了。我将那男孩带回家,才发现因为饿得太久,身体太弱,他已经发起了高烧。当时我请了大夫给他治病,病好的时候并没有发觉什么不对,但过了一年才知道,原来他那次高烧太久,烧坏了脑子,心智将永远停在那个年纪,再也不能提高了。” “啊!”知秀发出一声惊呼,道,“那男孩,就是阿桑?” 贾老板点头道:“不错。那年我收留他的时候,他才八岁。虽然心智不能再发育,但过去的事情他都记得,他记得自己的父母,也记得是我收容了他,他对我很忠心,我知道他一直把我当做真正的父亲一样敬爱……” 说到这里,他又佝偻着身体咳嗽起来。 知秀赶忙伸手去轻拍他的背,好在这次他并没有咳嗽太久,也不是很剧烈。 “阿桑虽然心智不成熟,但是身体却很好,那时候我家里养了几个护院,有些真材实料,阿桑跟着他们学了些拳脚,不久之后这些师傅们便都打不过他了。我这才知道,阿桑有学武的天赋。他十岁那年,有个游侠经过我们家,我便请了来教了阿桑三年的武功。那游侠很是喜爱阿桑,几乎是倾囊相授,他走后阿桑也勤练不辍,到现在,他的轻功、棍棒、箭法,样样都是极好的。” 贾老板说到这里,脸上现出很欣慰的神色。 “以阿桑这样的心智,学好了武艺,总能少被人欺负。只不过,若是碰到有心机的人,也是一样会吃亏啊……”他轻轻咳嗽了两声,仰头看着车顶,“这两年我的身体亏得厉害,若是一朝撒手去了,阿桑可怎么办……” 知秀眉头微蹙,贾老板的语气有些不对劲,仿佛交代遗言后事似的。 “贾叔你只是咳嗽罢了,应该不是大病,找大夫来精心治疗应该就能痊愈的吧?”她试探着问。 贾老板嘿嘿笑了两声,却并没有半分笑意。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还不清楚,落叶归根。否则我也不会回帝都了。只是可惜……” 知秀问:“可惜什么?” 贾老板摇摇头,不说话了。 气氛有些沉闷,知秀撩开窗帘,发现路面湿湿的。竟然不知何时已经开始下雨了。 秋雨跟春雨一样,一下起来便有绵绵不绝之势。 原先还只是淅淅沥沥,走了一段路之后,雨势渐渐变大,密集的雨线交织成白茫茫的雨幕,竟是两丈开外就看不清楚了。 官道都是泥土,这一下大雨,就变得泥泞难行起来。 贾家的马车很结实,车壁也很厚实,因为要走长路。车棚都用油纸糊过。轻易倒是不会漏水。但在外面驾车的阿桑就惨了,浑身上下都被浇得湿透。 “贾叔,这样不行啊。这雨一时半会看来不会停,咱们还是找个地方躲雨吧?”知秀有点着急。 贾老板看着窗外的雨势,点头道:“这场雨只怕要下到夜里。” 他示意知秀打开车门,对阿桑道:“阿桑,这里应该是青山的范围了,你往前再走一段,找找是不是有座青山寺,咱们去哪里借宿一夜,等雨停了再走。” “是!” 有目的地总比在雨里漫无目的地挣扎要强得多,阿桑振作起精神。专心地驾车。 又勉强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找到了通往青山寺的路。 青山是一座大山脉延伸到官道附近的一座平顶山,不算高,但蜿蜒绵延,青山寺就在半山腰处,下了官道,沿着一条山路上去,走了两刻钟左右,便到了寺外。 青山寺的规模不大不小,倒是有几间客房,贾老板命林先生去交涉,那知客僧见他们都是良民商贾,又有香火钱奉上,便很大方地让他们进去了。 寺内有大雄宝殿一座,罗汉堂一座,弥勒殿一座,除去僧人自己住的房间外,最后面有供香客居住休息的禅院,贾家人多,正好占用了一整个院子,院子呈四合包围,北面是上房,东西两边是厢房,南边倒是两间通铺,贾老板和玉露住了上房,林先生和他的小厮住了东厢,知秀单独一人住西厢,仆妇和丫鬟住了靠近西厢的一间通铺,阿桑和长随、车夫们便住了靠近东厢的大通铺,四面都用穿廊连接,倒是方便。 在知客僧的引导下安顿好,便有青山寺的住持慧明来上房见贾老板。 “本寺简陋,不知施主们可还习惯。” 慧明是个圆圆滚滚的大和尚,跟弥勒殿里的弥勒有些像。大概因为贾老板给的香火钱丰厚的原因,笑眯眯的十分和蔼。 贾老板道:“是我等唐突了,适逢大雨,只好借贵司暂时栖身,师傅不必过分关照,免得惊扰贵司安宁。” 慧明点头应允,又说道:“天色已晚,施主们大概还未用饭,本寺正要做饭,半个时辰后施主们请去饭堂用餐,只是出家人不吃荤腥,粗茶淡饭,还请施主不要介意。” “自然自然。” 慧明便去了。 玉露便摆着手,像是在赶什么气味,用一个帕子捂着鼻子道:“这什么房子啊,又潮又旧,怎么住人嘛。” 知秀正好跟阿桑一起过来,听见这话不由撇嘴。 这禅院虽然有些旧,但也只是家具朴素,毫无装饰罢了,毕竟是出家人的地方,当然不会追求舒适奢华。玉露真是太娇气,连这样的房子都嫌弃。 贾老板也蹙眉道:“要是住不惯,你自己下山去找客栈!”他声音很冷,不像是开玩笑。 玉露脸色一僵,外面雨大得吓人,让她下山,她怎么肯,脸色一变之下,立刻浮起讨好地笑容,腻声道:“老爷就会取笑奴家。奴家只是发发牢骚嘛,又不是真的不住。这么大雨,奴家要是出门去,万一动了胎气,可不是好玩的。老爷你说是吧?” 她挽住了贾老板的胳膊,用丰满的胸脯挤压着他的手臂。 贾老板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又咳嗽了两下。 知秀心里又有些疑惑了,她原以为玉露怀着孩子,贾老板特别宠她,现在看来好像也不是这个样子。这贾家的人,还真是让她看不透了。 94、夜半惊魂 这场雨果然下起来没完,一直到傍晚还不停。 贾老板跟林先生在上房里谈论一些生意上的事,阿桑伺立在侧,还有林先生的那个小厮,知秀现在知道他叫青峰了。 生意上的事,玉露插不上嘴,百无聊赖之下,强拉了知秀来聊天解闷,坐在上房的角落里,离贾老板和林先生远远的。 知秀饿得很,但饭还没好,只能干等,便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着。 “知秀小姐是哪里人呀?去帝都要做什么?”玉露歪歪地坐在椅子上,斜睨着她。 知秀敷衍道:“我是堕天府的人,去帝都找朋友。” 玉露便挑眉道:“找朋友啊,你朋友叫什么名字,说出来,说不定我们能帮你找一找呢。” “不必了,我自己找就是。”知秀不愿跟她有太多交集。 玉露看出她的不自在,却根本不放在心上,只是一味地缠着她说话。知秀看出她其实就是无聊,并不是真心地关心自己。 说了一小会,玉露便打了个哈欠道:“春红,你去看看,和尚们把饭做好了没有。若是做好了,你不要让他们盛饭。那些个和尚粗手粗脚也不知干净不干净,你亲自给我们摆饭去。” “是。” 春红就是她身边的那个小丫头,此时便应了,正要转身,却又被玉露叫住。 “等等,我这条帕子旧了。你把那条喜上眉梢的帕子给我找来。” 春红于是便翻开行李,找了一条绿底的帕子过来,当着知秀的面递给玉露。 知秀看了她一眼,这个小丫头其实长得挺清秀的。只不过老是没表情,一点儿笑容也没有,让人觉得冷冰冰的。 春红感觉到知秀在看她,但果然也只是冷冰冰地回了一眼。 玉露将帕子拿起来看了看,抬头对春红道:“是喜上眉梢没错吧?” 知秀朝那帕子看了一眼,就是喜鹊和梅花,当然是喜上眉梢了,这么明显的图案,难道玉露还看不出来?还要特意再问? “是的,就是喜上眉梢。”春红不仅回答了。还给了玉露一个深深的眼神。 知秀在旁边看着。只觉得这眼神很有些深意在里面。她看不懂,也只是心里微微疑惑了一下罢了。 春红出了上房,过了大约一刻钟回来。说是饭已经摆好了,请老爷、姨娘等去用膳。 大家便一齐出了禅院。 饭堂离着禅院不算太远,等他们到的时候,僧人们已经吃完走了,只剩下两张桌子,每张都放了几盘菜,出家人的饭食,自然很是清单,不过是青菜、豆腐、萝卜、菌菇,好在还有玉米、豆类。还算丰富了。 大家分主仆落座,贾老板、玉露、知秀、林先生、阿桑坐一桌,两个仆妇、两个长随、两个车夫和小厮青峰坐一桌,丫鬟春红要先伺候贾老板跟玉露用饭,然后才能自己吃。 饭是春红事先盛好的,因玉露说过不要和尚们动手,她将饭碗在众人面前一一摆好。 桌上五六盘菜,还有一碗羹汤,是豆腐羹。 玉露展开一个媚笑道:“老爷喜欢吃豆腐,奴家给你盛一碗。” 她径直拿起贾老板面前的汤碗,又拿起自己的汤匙准备去舀。 “哎呀,这汤匙怎么不干净。” 她放下碗,拿了自己那块喜上眉梢的帕子,将汤匙用力地擦了好几遍,这才舀了大半碗的豆腐羹,放在贾老板的面前,笑眯眯地道:“老爷可别辜负奴家一番心意啊。” 贾老板眼皮下垂,嗯了一声,端起碗来。 玉露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的动作,仿佛很期待的样子。 贾老板用汤匙舀了一勺羹,正要送入嘴里,察觉到她的眼神,便抬头看她。 玉露微微一惊,忙掩饰了情绪,笑道:“奴家的汤匙给老爷用了,老爷的就给了奴家使用吧。” 贾老板嗯了一声。 玉露便欢天喜地地将他面前还没使用的汤匙给拿了过来。 贾老板这才一口一口地吃起豆腐羹来。 玉露一直注意着他的动作,见他将豆腐羹都吃了,嘴角便闪过一丝笑容,然后轻快地吃起饭来。 知秀就坐在她旁边,见她吃得很是顺畅,一点也不像有妊娠反应的样子,便猜到之前在路上,她硬要换马车,根本不是反应大,完全是偷懒不想照顾贾老板罢了。 也是,她都跟林先生那样了,想来是肯定对贾老板没什么情意。小妾嘛,这个时代的男人讨小妾也只是满足自己的生理需求罢了,哪有真情实意的。 不过若说玉露对贾老板没情意,那刚才又这么热情地给他盛豆腐羹,好像也说不过去。 知秀想着这些,竟然有点出神,一口饭夹在筷子上,半天没送进嘴巴里。 玉露一面吃一面暗暗观察着所有人,包括仆人那一桌的,眼光过处,所有人都在吃饭,最后看到知秀时,见她发愣,便微微蹙眉,叫道:“知秀小姐?” 知秀被她猛然一叫,惊了一下,手有点滑,那饭碗竟掉了下去,碰在桌沿上,摔到了地下,碗碎了一块,饭也都弄脏了。 玉露眼睛猛地睁大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成正常,嘴里快速道:“哎呀,怎么这样不小心,春红,赶紧再盛一碗饭来。” 春红也是微微蹙眉,道:“是。” 知秀忙站起来道:“不用了,我自己去盛吧,麻烦春红给我收拾一下。” 她离着碗柜其实比春红还要近,两步就走过去了。 春红来不及给她取碗盛饭,似乎有点惊慌,下意识地看了玉露一眼。 玉露便瞪了她一下道:“还不快把地上收拾了。” 春红这才走过去将知秀座位下面的破碗跟弄脏的米饭都收拾干净,而知秀也自己盛好饭过来坐下。 这时,原本安静吃饭的阿桑突然说道:“姨娘眼睛痒吗?怎么一直在眨?” “啊!”玉露惊了一下,忙道,“没有呀,哦,好像眼睛进灰了。”她用手指揉着眼睛。 知秀想了想,又看了对面的林先生一眼,林先生很是泰然自若地吃饭夹菜,似乎并无异常。 “一顿饭吃的也这么不安静,须知食不言寝不语。”贾老板忽然出声。 玉露尴尬地笑笑道:“是,老爷说的是。” 接下来大家便安静地吃饭,再没有什么插曲了。 饭后,雨倒是小了一点,不过雨丝撞在地面上,仍旧沙沙作响,天上也是阴阴的,其实刚刚入夜,但给人的感觉便像是夜很深的样子。 大家回到禅院,各自回屋安歇。 大约是因为雨夜宁静,又是出嫁清净之地,夜还没深,各个房间便都寂静一片,尤其通铺那里,竟很快就响起了鼾声,想必不是那两个长随的便是那两个车夫的。 大约是吃得太清淡,有点刮油,知秀躺下不久便觉得肚子传来信号,她便起了身,也不点灯,径直开了门出去,又怕雨夜的冷气吹入屋中,出来便又将门给拉上了。 这个禅院本身就配有茅厕,就在西厢后面,她从穿廊绕过去。 雨丝沙沙,掩盖了她的脚步声。 不多时,解决完毕,她接点雨水洗了手,准备回西厢去,刚从穿廊绕过来,就猛然见一个黑影晃动,吓得差点叫出来,身子倒是比大脑的反应还快,往后一缩便躲在了墙角后面。 那黑影是个人,正蹑手蹑脚地将一根小棍子模样的东西捅入西厢的窗户。 知秀躲在墙后,捂着嘴巴,睁大了眼睛看着。 那人将棍子捅进去后,留了小半截在外面,然后凑上去,将小棍子含进嘴里,似乎是做出吹的动作来。 知秀脑海中立刻闪现各种电视电影的片段,半夜三更,小偷和采花大盗们用一根小管往房间里吹迷药,一缕轻烟就能让房中人不省人事。 难道这普渡众生的青山寺中,竟也有鸡鸣狗盗之事吗? 头一次亲眼看见这样的画面,心脏不由自主地缩紧,她将身子贴在墙壁上,不敢发出一丝的声音。 那人吹了一会儿之后,便收回了小管子,然后又在窗下等了大约一刻钟,将脑袋贴在窗户上听,像是在确认屋子里的人有没有昏过去。 知秀忽然间一身冷汗冒出来,若是那人以为屋子里的人昏迷了,翻窗进去却发现没人,会不会将她给暴露出去?会不会反而让那人凶性大发,做出更加凶残的事来? 她正在害怕,那人去已经离开了西厢,悄无声息地往上房那边摸去了。 咦? 这下知秀倒疑惑了,这人往屋子里吹了迷药,却什么也不干,那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她努力聚集目光,向那人看去,夜色朦胧,但禅院不算大,好歹还能看到他的轮廓。那人顺着西厢的墙根往上房摸过去,倒是没有再吹迷药什么的,只是在上房墙根下停顿了一会儿,也像是在听里面的动静,然后又顺着上房的墙根摸到了东厢,那是林先生的房间。 知秀原以为他又会在东厢下面听动静,但没想到他这次的动作竟惊得她差点尖叫出来。 他居然……居然推门进去了! 95、最毒妇人心 林先生危险! 知秀惊恐起来,觉着自己应该喊起来叫醒林先生和所有人,但是她张着嘴,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整个身体都是僵硬的,两条腿还发软,一点力气都没有。 僵硬了好一会儿,她才算是恢复了力气。 但是这个时候,东厢仍旧是安安静静的,既没有声音传出,也没有人出来。 怎么回事? 这下她反倒惊疑不定起来,那个人进了东厢,是要谋财还是害命?林先生怎么一点声音也没出?还有小厮青峰,怎么也一点动静都没有?那个人怎么也不出来了?难不成他们三个人大被同眠了吗? 知秀胡思乱想,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雨夜清冷,她靠在墙壁那里,既不敢回西厢去睡觉,又不敢去东厢,深怕被那人出来撞见。 她仔细地想了想,林先生和青峰是两条人命,若是被人害了,她见死不救,良心也不安。不过她一个人,贸然去救,说不定反而把自己陷入危险之中,但可以叫上别人啊。 这么一想,她顿时有了勇气。 阿桑武功极好,把他叫醒了,便不用再怕了。 她克服了恐惧,猫着腰悄悄地往通铺那边摸去,一面走一面随时留意着东厢的动静,好不容易走到了阿桑所在的房间外面,捏着嗓子发出一丝比猫叫还要小的声音。 “阿桑……” 万籁俱寂。 “阿桑……” 鬼影皆无。 知秀着急起来,她怕叫的太大声被那人听见。又怕敲门的动静更大。正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黑暗之中忽然暴起一蓬亮光。 她吓了一跳,扭头看去,竟是上房亮起了灯光。光线穿透黑暗的雨幕。 与此同时,一双手从脑后伸过来,捂住了她的嘴。 “唔……” 知秀惊恐地一动,就听见有人在耳边说:“不要动。” 她努力地朝后看,才发现竟是阿桑。 他竟然悄无声息地打开了房门,并且将她挟持在臂弯里,一只手勒住她的身体,一只手捂着她的嘴。 不过他脸上的表情并不凶悍,眼神也很清澈,除了捂住她不许她出声。并没有再做别的动作。 知秀也就稍稍放松了一点。 这时候。倒是阿桑有些苦恼地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一面又不停地朝上房那边看去,显得有点着急。 知秀感觉到他胳膊的力量没之前大了。便拉下他的手,低声道:“怎么回事?” “……”阿桑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时候上房传出蓬的一声轻响。 阿桑终于忍不住一跺脚,道:“你不许乱动,跟我来。” 他一把抱起知秀夹在腋下,夹着一个大活人就像是夹一颗大白菜,脚步如飞地绕过西厢奔到上房外面。 紧跟着他跳起来,在墙壁上踩一下,窜上了柱子,嗖嗖两下爬到顶,又攀住了承尘。然后也不见做什么奇特的动作,往上一翻,就翻到了屋顶上。 知秀只觉清冷的雨丝一下子落在脸上脖子上。 阿桑脚尖踮起,像猫一样从屋檐窜到屋脊,然后才趴下来,揭开几片瓦片,屋子里的亮光立刻射了出来。 这一连串的动作,竟是一丝儿声音都没发出,仿佛魅影一般。 知秀深深地震惊于他的武功,竟然能够做到这种地步,这就是传说中的什么踏雪无痕、水上漂了吧? 阿桑突然伸手在她锁骨下面点了一下。 知秀就觉得那里酥麻了一下,然后就说不出话了。她张大了嘴巴,冲他胡乱比划。 阿桑道:“我现在不能让你说话,你不要乱动,等下我就带你下去。” 知秀无奈,被他夹在腋下,她也动不了,就算能动,她也不敢乱动。这里是屋顶哎,不是平坦的地面,万一滚下去了,她可没有阿桑那么好的轻功。 于是,她也只好闭上了嘴。 阿桑正通过揭开瓦片的洞往屋子里,她也就跟着往屋子里看。 一看之下,她顿时忘记了自己身处屋顶这个惊悚的处境。 上房是贾老板和玉露住的,这时候他们本该好梦正酣才是,但现在,贾老板穿着一身内衣趴在地上,像个煮熟的虾米一样弓着身体,脸色十分难看,似乎在承受某种巨大的痛苦。 而他的小妾玉露,则站在他的跟前,得意洋洋地用脚尖踢着他的身体。 “哟,我的老爷,你这是怎么了嘛!你可不要吓奴家呀!” 说着,她又用手指挡着嘴,嘻嘻地娇笑。 地上的贾老板痛苦地道:“是你下的毒?” 玉露笑了一声,道:“是我下的又怎么样,你马上就要去见阎王了,知道是谁下毒又有什么用?” 若不是阿桑点了她的穴道,只怕知秀真的会惊讶地发出声音来。 “你为什么要害我?”贾老板愈发痛苦,身子弓得更厉害,一只手还用力地捂着肚子。 玉露绕着他走,一面走一面用脚尖轻轻踢他,仿佛在踢一件新奇的玩具。 “我为什么害你?你这个老东西,病痨子,我这么年轻貌美,你这么老弱病残,你说我为什么害你?” 贾老板突然昂起脑袋,叫道:“救命!救命!” 但是因为毒发的关系,他只能发出一点点的声音,他自己觉着用尽力气在喊,实际上却根本传不了多远。 饶是如此,知秀觉得自己在屋顶能够听到,说不定东厢、通铺那边也能听到呀,可是没有。什么动静都没有。 玉露道:“别叫啦!我给那些人都下了蒙汗药,他们今天晚上不睡得像死人才怪呢。就连没吃药的那个西门知秀,我也已经把她给迷翻了。” 知秀猛地张大眼睛,她想起来自己吃晚饭时打碎的那碗饭;又才知道。原来她刚才看见的那个黑影,是玉露派来迷晕她的人。 但是为什么那个人自以为迷晕她之后,却进了东厢呢? 难道…… 难道那个人是林先生?!玉露的奸/夫?! 果然这时候,贾老板也猛然醒悟过来,睁大眼睛对玉露道:“你是为了林宝生!是不是?是不是为了他?” “哟——你也没蠢到家嘛!”玉露又捂嘴笑起来,丰满的胸脯都跟着抖动。 “看来,你早就知道我跟林先生的事情了是不是?” 贾老板仿佛被打了一拳似的,原本昂起的脑袋也掉下去贴在地上,他像一只快老死的牛一样喘着气。 “我早知道你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女人,自从林宝生来贾家的第一天起。你就跟他眉来眼去。你这个荡/妇。一定早就跟他做下丑事了!” 玉露听到“荡/妇”两个字。猛地踢了他的肚子一下。 贾老板立刻痛得打滚。 玉露则怡怡然地挑了一把椅子坐了,媚笑道:“就算我跟他做下丑事又怎么样。你这个老东西,又丑又病。一天到晚地咳嗽,除了睡觉你什么时候多看过我一眼?人家林先生可跟你不一样,又英俊又体贴,最要紧的,他最解风情……” 她声音又媚又软,拉长了语调,真要酥到人的骨子里去。 “奸夫淫妇!”贾老板恨得咬牙切齿,“这么说,你下毒害我,就是为了跟林宝生双宿双飞了?” 玉露吹了一下自己鲜艳的指甲。道:“你知道就好。这么告诉你吧,我知道你的财产不止表面上这么一点,你痛快地把钱财都交出来,我就给你个全尸,不然等你死了,我就把你扔到这后山去喂狼!” “毒妇,毒妇……”贾老板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仇恨,浑身都发抖起来。 屋顶上的知秀看得又惊又怒又着急,忍不住看阿桑,但阿桑却一脸平静,仿佛下面的事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好啦,省点力气吧。”玉露站起来,走到贾老板面前,蹲下来看着他的脸道,“快说吧,你到底把钱都藏在哪里了。要知道,你都快死了,钱也带不走啊。倒是我肚子里,还有你的种呢,你怎么也得为他考虑吧?没有钱,我怎么养活他,你想让他也跟着你死吗?” 果然是最毒妇人心!这个玉露,下毒害了贾老板,还用肚子里的孩子做威胁,要他把自己的财产全部交给她。谋财、害命,这两件事,她都做足了。 贾老板听了她的话,却仿佛真的被触动了,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的肚子。 玉露站起来,拍拍自己还平坦的肚皮,道:“看,这里就是你的好儿子,为了他,你就快说出来吧。啊,快说出来吧……” 她声音柔柔的,充满了蛊惑的味道。 贾老板抬起眼睛,直直地看着她道:“想要我叫出钱财也可以,你必须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玉露顿时一喜,道:“你快问。” 贾老板极力忍受着毒发的痛苦,一字一字道:“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 玉露愣了一下,然后便呵呵地笑起来,花枝乱颤。 贾老板还在痴痴地看着她。 玉露笑了老半天,才停下来,脸色都笑红了,她满脸都是风情万种的缱绻之色,声音温柔得像是床第之间的爱语。 “老爷啊,原来你真的不傻。反正你也快死了,我就告诉你实话吧,这孩子呀,真的不是你的哟。他呀,其实是林先生的种!” 她说完最后一个种字,再次得意地笑起来,但笑着笑着她的脸色突然变了,笑声也像被卡住了脖子一样变成了额额的痛苦之声。 她倒退着摔在椅子上,捂着自己的肚子,嘴唇发紫,嘴角流出了一丝乌血,而眼里则是满满的惊愕和恐惧。 这时候,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个人端着一壶热茶进来。 玉露张大了眼睛道:“春红?是你?” 进来的果然是小丫鬟春红,她并不理会玉露,只是走进来将茶放在桌上,然后伸手扶起贾老板,柔声道:“老爷累了吧,喝口茶吧。” 而贾老板,则一扫脸上的痛苦之色,轻松地站起来,舒服地坐到椅子上,接过了春红递来的热茶。 96、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身处山中,空气湿冷馥郁。 屋中形势的变化,令知秀十分惊讶,而她再向阿桑脸上看去,发现他仍是古井无波,仿佛早有预料。 屋内的玉露,腹痛如绞,已经十分惊惧,而春红的进入,更让她想到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你,你是老爷的人?!” 她忍受着痛苦,指甲尖利的手指直直地指着春红。 贾老板喝了一口茶,道:“事到如今,你还看不透么。”他转头看着春红道,“春红,你很好,我交代你的事情,你果然都办得很妥当,很好。” 春红低着头,平静地道:“春红忠于主子,主子又吩咐,春红自然要全力以赴。” 贾老板赞许地点头。 “好,好,果然是一对奸猾主仆……”玉露脸色苍白中透着青紫,眼睛死死地看着春红,“枉我对你如此信任,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歹毒……” 贾老板冷笑一声:“你也有脸说别人歹毒么。” 玉露僵硬地笑了笑,道:“是啊,我怎么还能说别人歹毒……”她抬起眼睛看着贾老板,虚弱地道,“我只是不明白,你是怎么让我中毒的?” “是该让你死个明白。”贾老板居高临下看着她,道,“我早察觉你跟林宝生有染,尤其在你怀孕之后,我一直怀疑这孩子不是我的,只是你们做事隐秘,我一时找不到证据。昭武人入侵。我在美罗城的产业全部被霸占,你以为我破了产,便想跟林宝生双宿双飞。哼哼,只是你也知道。你是我的妾,身契在我手里,若是与人私奔,便会受到官府追捕。而且你与林宝生都是一样贪婪,我即便没了产业也还有一些积蓄,你们便打算杀了我,一来可以得到我的钱财,二来解决免除你身契的后顾之忧。我猜的没错吧?” 此时毒药发作已经有一些时间,玉露脸色愈发青紫得厉害,两边眼睑下一片黑紫。可见毒素已经倾入到她的脸部。很快便会倾入大脑。她哑着嗓子道:“我们这样隐秘。居然也被你发现,这么说,春红是你早就安排好的了?” “不错。春红是我们贾家的丫鬟。你不过是个小妾,自以为给她一些恩惠就能换得她的投效吗?你可别忘了,她的身契也在我的手里,她真正的主子,还是我。”贾老板看了一眼春红,春红头愈发低下去,显得十分恭敬。 贾老板继续道:“春红一直在你身边监视。你跟林宝生定下毒计,要在我的饭菜中下毒,只是一路上找不到机会,这次在青山寺。你们自以为时机到了。你让春红在你的帕子中抹了毒药,又用帕子擦拭汤匙,把毒药抹到汤匙上,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只要我喝下那碗豆腐羹,便会毒发身亡,明天上路之时,你们大可以伪装成我生病的样子,抱上马车,中途再将我弃尸荒野,反正我举家离开西北,西北已经不会有人关心我的死活,帝都老家又没人知道我要回去,你们卖掉奴仆便可以远走高飞。” 玉露的神智已经开始有些模糊,但仍然勉力地听着。 “可惜,春红早把你们的毒计告诉了我,当然你那帕子上的毒药是假的。你以为对我下毒,却没有防范别人毒你,你可记得,晚饭时我把自己的汤匙给你用了?” “原来你也把药下在汤匙上!” 贾老板哼了一声道:“这就叫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我假装中毒,套你的话,你得意忘形,果然说出事实。你肚子里的孩子果然不是我的,你死得不冤嘛。” 玉露道:“你就不怕自己杀错人,害了自己的亲骨肉?” “有春红在,我早知道你肚子里的不是我的种,现在也不过是要你亲口承认罢了。” 玉露这才彻底绝望,仰天苦笑道:“我机关算尽,没想到却落入你的圈套,哈哈,哈哈……” 她声音低弱,满脸紫气,眼中疯狂、不甘、愤恨各种情绪纠结。 “是啊,你让春红给所有人下蒙汗药,是为了便宜自己的行事,我没有阻止春红,自然也是为了我的便宜行事。” 玉露睁大眼睛道:“这么说,你给林先生也下了蒙汗药?” 贾老板冷笑:“当然,否则为什么到现在他还没来。难道你们没有约好,一起来分享胜利么?” 玉露再也无法坚持,整个身子都从椅子上滑了下来,嘴里不停涌出乌黑的血,身子也开始不停地抽搐。 贾老板就坐在椅子上,冷冷地看着她,直到她停止了抽搐,再也没有动静,这才淡淡地说道:“春红,把她抱到床上去,明天就说夫人生病,不能见风。她原想这样对付我,我便这样来对付她。” 春红道:“老爷,奴婢力气小,一个人搬不动,所以找了个帮手。” 贾老板一惊,猛地扭头盯着她:“你说什么?” 春红却不回答他,而是抬头看着门口,幽幽道:“他已经来了。” 她话音一落,那两扇房门便自动打开,宝蓝色长衫的林先生从容地迈了进来。 贾老板猛地站起:“你!?”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中计,又转头盯着春红,春红这次却没有再低头,很平静地与他对视着。 “哈,哈,好,很好!”贾老板古怪地笑起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刚说到这里,一阵剧痛绞动他的五脏六腑,他一下子跌回椅上。 林先生这时已经走到屋子中间了。 他先是看了一眼地上的玉露,用脚轻轻踢了一下,见她毫无反应,叹息着摇头道:“可惜。” 然后又走到贾老板面前,用手摸了摸桌上犹有余温的茶杯,和声道:“老爷,茶好喝吗?” 贾老板这才知道,原来当他得意于算计了玉露的时候,春红已经用一杯茶将他送上了死路。 他拿起茶杯来嗅了嗅,道:“松针茶的味道,这么说,你们给我下的是松针蛇毒了?” 松针蛇是堕天府莽莽群山中一种比较常见的毒蛇,因喜好在松树附近活动,身体花纹形如松针而得名。松针蛇毒取自松针蛇的涎水,一滴的量便可足以毒死一个壮汉,如果一刻钟内不加救治,必死无疑。 林先生道:“老爷常年行走山中收购山货,对于松针蛇毒自然是最清楚的了。” 贾老板看着春红道:“如果我知道她竟是你的人,我自然有所防备,可惜我跟玉露一样,都是自作聪明。” 春红这次却是低下了头。 “我只是不明白,玉露怀了你的孩子,你怎么忍心把她害死?” 林先生道:“玉露是被你毒死的,与我无关。” 贾老板冷笑:“若不是你撺掇她对我下毒,她怎么会中了我的全套,你既然是黄雀在后,自然是把她当做诱饵了。” 林先生看了一眼玉露的尸体,幽幽道:“你们两个死掉,我自然就可以得到你的全部财产,到时候什么样的良家妇女找不到,又何必找她这个残花败柳还心如蛇蝎的女人。” 贾老板呵呵摇头,看着玉露道:“你泉下有知,只怕也要气死了吧?” “不必同情她了,你还是赶快把钱财都交出来,或许我还可以饶你一死。”林先生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纸包,“松针蛇毒并非无解,这包就是可以解毒的荼蘼花粉。” 贾老板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但仍然摇头道:“我的钱财只有行李中的那些银两,别的再没有了。” 林先生冷笑:“你骗得过别人骗不了我,我早就把你的账目查的一清二楚,你在堕天府的生意利润极大,山货、皮货、药材……每年盈利不下三百万银,但每年却又都会有大笔银两流向未知的地方,多则二百万,少则一百万,这恐怕才是你真正赚钱的生意所在。你还不赶快交代吗?” 贾老板并不回答他,只是扭头看着春红道:“你为什么成了他的人呢?我自认对你不薄。” 春红一直平静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羞愧,默默地开口道:“我已经是林先生的人了,他答应我会娶我做侧室。” 轩辕朝实行的是一妻多妾的婚姻制,妾相当于奴隶,妻才是受法律保护的正式配偶,但在这两者之间,还有一个侧室,丈夫可以通过官府承认的文书娶两名以下的侧室。侧室的身份虽然比不上正妻,但也不再是奴隶,自己生的孩子是可以认自己做母亲的。 对于春红一个丫鬟来说,将来的归宿要么是嫁给一个普通的小厮或平民做正妻,但日子必定比在贾家要清苦;要么是嫁给家世尚可的人做妾,但这比她做丫鬟恐怕还要卑微,好与坏都取决于正妻的性格和手段。 林先生是账房先生,自然有一定的本事,将来投靠某位官员做幕僚,便可以举荐入仕,前途也是不错的。他以侧室作为筹码,难怪春红动心。 贾老板这才知道,林先生是多么地深谋远虑,不仅勾引了他的小妾,还收买了他的心腹。 他终于不再隐忍,抬头大叫道:“你还不快下来!” 林先生和春红都莫名地一惊。 这时屋顶瓦砾破碎,一团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下来,一下子护住了贾老板,将林先生和春红隔绝在外。 97、遗言 落下来的自然是阿桑和知秀。 阿桑本来就是贾老板安排的后手,贾老板生性谨慎,虽然已经给玉露下毒,但为防万一,还是让阿桑躲在屋顶上策应。 既然春红下蒙汗药的事情,贾老板早已知道,那么事先告诉阿桑,阿桑自然有所防范。他按照贾老板的嘱咐,在上房灯亮起的时候就要出门,却不料碰到知秀,他武功虽高,心智却并不成熟,缺乏随机应变的能力,便只能带着知秀一起趴在屋顶上。 他们居高临下,将整个过程都看得一清二楚。 前面贾老板假装中毒算计玉露,玉露含恨而死,这本就在阿桑的预料之中,所以他并没有动;但是后面林先生一进门,显然出乎他的意料,他脸色立刻就变了。 只是他早得了贾老板的嘱咐,不是贾老板亲口呼唤,他就不能轻举妄动。 因此一直等到贾老板大叫,他才带着知秀跳入屋中。 林先生本以为黄雀在后的计策已经十分周全,没想到贾老板还安排了阿桑这个后手。阿桑的身手他再清楚不过了,以他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模样,还有春红更是弱女子,完全无法与之匹敌,当机立断,走为上策。 是以林先生第一个反应便是逃。 但是阿桑的身手,远比他想象中更加高超,他刚冒出出逃的念头,脚都还没动,阿桑便已经入大鹏一般飞扑过来,手指连点。将林先生跟春红都点在当地。 林先生和春红顿时成了木头,脚下生根般地站在地上,除了眼珠子能转动,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能动。连嘴巴都张不开。 知秀的哑穴早已被阿桑解开,她张嘴第一句话就是:“快拿解药!” 贾老板中了松针蛇毒,又跟林先生说了这么久的话,如不赶快救治,只怕真的要毒发身亡了。 阿桑当然比她还关心贾老板的生死,立刻从林先生手中抢过小纸包,打开来一看果然里面是黄色的粉末,他赶紧送到贾老板面前。 知秀也赶忙扶起贾老板,准备帮助他服下解药。 然而贾老板一看那纸包中的粉末颜色,便叹了一口气道:“不用了。解药是假的。” “什么?!” 知秀和阿桑都震惊了。 “荼蘼花粉是粉红色。并不是黄色。他根本就没打算放过我。”贾老板似乎是早已料到林先生的解药有假,这时候确认了,也并没有露出太多的失望。 知秀和阿桑却是愣住了。 这解药是假的。那么贾老板岂不是死定了? 阿桑猛地将纸包往地上一扔,扑到林先生跟前,抓着他的衣领将他凌空提起。 “解药呢!解药呢!” 林先生被衣领勒住了喉咙,呼吸困难,涨红着脸翻眼珠子,脚下晃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桑不等他回答,径直搜他的身,但摸遍全身上下,也找不出一样东西。 “不用找了……他既然……要我死。又怎么会……带解药……呕……” 贾老板呕出一口血,顺着嘴角流下来,滴在前襟和膝盖上,触目惊心。 “贾叔……”知秀离他最近,可以明显地看到他的嘴唇开始发紫。 “老爷!” 阿桑随手将林先生一扔,扑到贾老板面前。 林先生的身体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大响,疼得他龇牙咧嘴,但是却喊不出一声的痛来。 阿桑却根本不理他,只是抓着贾老板的胳膊,满脸的焦急不安。 贾老板呕出一口血后,反而说话流畅了一些。他看着阿桑,眼中全是怜爱之情。 “阿桑,你是个好孩子,我虽然没有亲儿子,但有你,也一样安慰……” “老爷!老爷!”阿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着急和伤心,他对贾老板的孺慕之情是真真切切的,贾老板眼下毒发,他感受到即将逝去最亲爱之人的惶恐,哪怕他武功再高,也没有任何用武之地,他深深地感到自己的无能,也因为这种无能而更加惶恐愧疚。 “老爷,阿桑没用,老爷……” 贾老板的手动了动,似乎想抬起来摸摸他,但是他脸上黑气一涌,又一口血呕出来,这次的颜色比上一口更加乌黑,而贾老板在呕出血之后,也梦地往知秀肩头上一倒,再也说不出话来。 阿桑惊恐地张大着眼睛,贾老板的眼睛闭上了,恐惧如同一只魔掌,狠狠地抓住了他的心脏。 “啊!” 他状若疯虎地跳起来,冲到林先生跟前,砰砰砰用拳头击打着他的身体。 饱含着他仇恨之情的拳头何等凌厉,不过两圈下去,林先生便已经吐血了。 “阿桑!”知秀赶忙放下贾老板,跑过去抓住阿桑的胳膊。 “不要打死他!” 阿桑猛地回头瞪视着她,眼中全是红血丝,恍如要吃人的野兽。 知秀心中害怕,但却硬着头皮道:“他是杀害贾叔的凶手,我们把他交给官府,官府一定会判他死罪。他必须给贾叔偿命,但不能是你打死他,必须是官府来判决。否则你打死了他一样有罪一样要被判刑,难道你想看着贾叔没人送终吗?” 她深怕阿桑忍不住,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出来,差点将自己的舌头都咬掉。 阿桑虽然心智不成熟,但善良正直,只要是真正的道理,他都听得明白,这时候虽然情绪失控,但知秀的话,他还是听明白了,虽然还是仇恨地盯着林先生,但却没有再动手。 林先生两眼上翻,显然这顿乱拳将他打得不轻,从他嘴角涌出的鲜血来看,说不定被砸破了内脏。 “阿桑……” 椅子上的贾老板终于缓过一口气,虚弱地发出了声音。 阿桑再也顾不上林先生,重又扑到贾老板跟前,跪在地上扶着他的身子。 “知秀小姐说得对,你听她的……”只说了这么一点点话,贾老板便似乎力气接不上,再次闭眼调息。 “老爷!”阿桑眼眶红红的,有泪水在里面打转。 知秀也过来扶住了贾老板,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贾老板睁开眼睛道:“知秀小姐,我快死了……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知秀忙道:“你说。” “我,我中毒而死……尸体会腐烂……你给我火化掉……把骨灰带回帝都……”贾老板断断续续地说着。 阿桑听见这些话,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身形高大的小伙子,却如孩童一般哭泣。 知秀虽然只跟贾老板相处了一天,但也很尊敬他,尤其感激他带她同去帝都的恩情,此时见他好生生地却要被毒死,心中难过,用力地点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回帝都……” 她声音有点哽咽,说不下去。 “还有,有一件事……”贾老板喘了口气又道,“麻烦你一定要带好我的阿桑,他没去过帝都,不认识路……我家在帝都……安邑坊……有个姓顾的大宅子……你一打听就知道……我发妻姓顾,你把我的骨灰交给她,我还有一封信在包袱里,请你给她……就说我对不起她,最终还是没有活着回来见她,让她不要伤心,不要为我守寡……” 说到后面,贾老板反而有了一些力气,说话也顺利了。 知秀知道这是回光返照,心里愈发难过,不敢打断他。 “……你是个好姑娘,也是个好人。我没有问过你去帝都做什么,老商说你去找朋友,但是我看得出你并不是帝都人,对帝都也丝毫不熟悉……如果你在帝都没有依靠,你就留在我家,我妻子是个好人,你带我的骨灰回去,她会报答你的,还有阿桑,阿桑也会报答你……” 贾老板的身后事并不只是火化和回帝都这么简单,还要先报官,了解这桩杀人案,阿桑是孩子心性,贾老板怕他办不好,又怕他在帝都人生地不熟,找不到顾宅,所以想拜托她来办理。 也是怕她不肯帮忙,所以他才说顾氏和阿桑都会报答她。 总之,将死之人的顾虑,知秀并不介意,她真诚道:“贾叔你放心,我一定会带着你和阿桑回帝都,一定将你们好好地交给你的妻子。” “谢……谢谢……”贾老板终于还是撑不住了,说完这个谢字,生命便如同飞逝的沙子一般流逝到了尽头,头往下一垂,再也没有了动静。 “爹——”阿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声。 这是知秀第一次听到他喊贾叔爹,却是在这样的情景下,她的眼泪也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她以为离开白马城就能离开纷争,没想到只不过是搭伙同行,居然也会遇见这样的惨剧。就在今天白天,贾叔还活生生地跟她说话,跟她聊天,而现在却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包括玉露也是,纵然她有千般不堪,白天的时候,也还是一个风情万种、撩人多姿的少妇,如今却是红粉骷髅一具。 林先生和春红,为了一己私欲便害死了贾老板,同时也是推玉露步向死亡的幕后黑手。 不知帝都的那位贾老板妻子顾氏,看到远离多年的丈夫变成一坛骨灰回来,又会有多少伤心。 98、初入帝都 青山寺出了人命案,还一夜之间就死了两个人,自然是轰动的。 第二天一大早,青山寺的僧人便报了官,当地县衙立刻派了推官、仵作、衙役等过来,聚集在禅院里。 贾家的下人们都被隔在一个屋子里,知秀和阿桑将案件过程描述了一遍,推官当然不会轻易相信,但经过仵作的检验,证实死者没有外伤,确系中毒身亡。然后又分开审问了林宝生和春红,两人开始还想抵赖,但是两份供词一对比就发现漏洞百出,于是重审,这次就没这么客气了,刑罚一上,两人都说出了实情。 推官见案犯口供和知秀、阿桑对应无误,仵作那里又没有发现问题,便顺理结案。 这么个杀人大案轻松就审理清楚了,推官很高兴,对知秀等人也就没有为难。 知秀和阿桑又花了一天时间火化了贾老板和玉露的尸体,玉露是就地埋葬,就葬在青山寺的后山,而贾老板的骨灰则用一个黑瓷的坛子存着,阿桑用布紧紧包裹,背在身上。 就他们两人,也就不需要这么多仆人了,首先把林先生的小厮青峰辞掉,然后又解雇了那两个车夫,这三人都是堕天府的人,拿了银钱也就结伴回西北去。 剩下两个仆妇李妈、张妈,还有两个长随根宝、根生,都是贾家的仆人,跟了贾老板好些年了,便都带着。虽然知秀是个年轻女子,阿桑又是心智不成熟的。但这四个下人见他们俩亲身经历了那样惊恐的杀人案件,却都面不改色,处理得井井有条的,便不敢小看。 重新整顿之后。便只剩了两辆马车和一辆大车。 虽然知秀和阿桑都没有去过帝都,但一条官道是坦途,越往帝都走便越繁华,随便问人就知道路了。 只不过路上下了好几场雨,等到知秀和阿桑到达帝都,都已经入冬了。 “原来帝都的秋冬,也这么多雨啊!” 刚从高大的帝都三座西门之一的延平门进来,知秀便挑开了车窗的帘子,望着湿漉漉的地面,和撑着油纸伞的路人。 阿桑头顶带着斗笠。坐在车辕上。细微绵密的春雨对他来说。可以忽略不计,根本不必撑伞。 轩辕朝的光明帝都,如同唐朝的长安一样被划分成整整齐齐的豆腐块。每一个豆腐块都称之为坊,安邑坊位于帝都的东部。 进了延平门,顺着延平街一直往前走,过了大半个帝都城,到了启夏街的时候左转。 这里快要接近东市了,帝都东西二市正是最繁华的地方,西市富人多,东市平民多,但历来每个城市,富人都是少数群体。平民则是多数群体,所以就人口密集度来说,东市以及以东市为中心的居住圈,是帝都人口密度最高的地方。 顺着启夏街走,第一个路口右转,再走过一个路口,便到了安邑坊的坊门处。光明帝都十分繁荣,为使居民交通来往便利,每座坊都有东南西北四个坊门供出入。 知秀和阿桑到的就是安邑坊的南坊门。 进了坊门,打听了顾家大宅,果然很好找,因为这安邑坊中都是普通民众,经济并不富裕,在帝都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很难有大宅,而顾家的宅子是这个安邑坊中唯一可以称得上“大宅”的宅子。 不过给知秀和阿桑指路的人,听说他们找顾家大宅,神色之间都有些奇怪。 知秀和阿桑乘着马车,带着仆妇、长随们到了顾家大宅的门前。 一路上他们都见了安邑坊的居住状况,可以说是拥挤又陈旧。这个安邑坊属于帝都的老城区,原先帝都的城市范围往南到延平街就到头了。但轩辕立朝后,国富民安,帝都人口不断增加,到了轩辕四十年的时候,延平街以南已经有许多居民自发建造的民房,但凌乱不堪,极为影响帝都容貌,当时的朝廷便终于下令扩建帝都,于是从延平街往南又多建造出四十九坊,原本按照五行十列的格局,应该是五十坊,但东南角是鹭江池,正好占着那第五十坊的面积,所以便只有四十九坊。 自此,延平街以北称为内城,延平街以南称为外城;帝都的老居民为显示优越感,也以老城新城称呼之。 安邑坊便是典型的老城建筑,密集、拥挤,充满了群居生活的味道。 正因如此,拥有宽阔门脸的顾家大宅便显得格外豪奢起来,虽然其实它的两扇大门也已经油漆剥落,露出了陈旧的原木色,虽然它的门脸其实也就只比两扇大门再宽那么一点点,门前也无石头狮子等阔气的装饰,但在这拥挤的帝都老城居民区,依然属于了不得的大宅子。 大门上方悬挂着一块木头匾额,写着“顾宅”两个字。 两扇门洞开着,门旁边倚着两个妇人,一个站在门槛上,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紫色对襟棉袄;一个则站在门槛下,比前者矮了半头,穿着一身也是半旧不新的家常青色棉袄,年纪比前者略大。两个妇人正在一面聊天一面嗑瓜子,聊的也无非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情。 知秀和阿桑等人到来,两辆马车、一辆大车往门口一停,已然很引人注目。不止顾宅门前的两个妇人停下说话望着他们,顾宅两边的店铺伙计、过路行人等也都好奇地向他们行注目礼。 李妈从马车上下来,上前对那两个妇人道:“请问这里可是顾家?” 站在门槛上、穿着紫色棉袄的妇人便指了指头上的匾额道:“斗大的字不认识啊?” 李妈的确是不识字的,便笑道:“奴婢是不识字的,打听来这里是顾宅,请问这位大嫂子可是顾家的人?” 妇人便上下看了她两眼,又望了望她身后的车马,狐疑道:“你们是什么人,打听顾宅干什么?” 李妈道:“咱们是西北来的,咱们老爷姓贾,叫贾正,是这顾家的人……” 她话没说完,那妇人脸色便一下子变了,冷漠地道:“什么假老爷真老爷,这儿没有这个人!” 李妈愣了一下道:“贾老爷说这是他的家……” “哪里来的啰嗦妇人,莫不是拐子骗子,想讹我们家来的!出去出去!”那妇人不由分说,一下子把李妈给推了出去,然后跳进门槛,拉了两扇大门便呼一下关上了。 亏得李妈手脚灵变,没有摔跤,不过也是莫名其妙。 “这什么人哪!”她恼怒地抱怨了一句。 旁边就有人拉住她,好奇道:“这位大嫂子,你说你们家老爷姓贾?” 李妈见她就是刚才跟那紫衣妇人聊天的妇人,便道:“是啊,你是这里的街坊吧,这家是姓顾不是?” 这妇人便笑道:“自然是姓顾的,不过……” “李妈!” 这时,马车上的知秀见李妈问了半天没回话,便高声叫了起来。 李妈应了一声,握住了那妇人的胳膊道:“这位婶子跟我来。” 她拖着这妇人走到马车前,知秀已经挑起了帘子往外看。 “小姐,我方才上门去问,却叫人莫名其妙地轰了出来,不过这位婶子是这里的街坊,她知道这家的情况。” 其实刚才的情况,知秀在车上也看见了,那紫衣妇人的态度让她很是惊奇,便有了疑惑,这时李妈也是这样来说,便哦了一声,看着妇人道:“请问婶子贵姓?” 这妇人见她坐着马车,衣裳又好,以为她是哪家的小姐,便高看一眼,笑道:“不敢称贵,小妇人姓田,是这里的街坊。” 知秀离开西门家的时候,是没有带什么东西的,她的行李都是兰方越准备,兰方越出手自然都是好东西;后来又有商月笙给她添置了好多衣裳首饰,以至于她平日所穿所用,竟然都很是讲究。难怪这田姓妇人这般高看。 她想了想,道:“我想向婶子打听件事,请田婶子上车来坐吧。” 听见她的话,阿桑便从车辕上跳下来,打开车门让田婶子上去,李妈也跟着上了车。 “田婶子,咱们是从西北来的,找这顾家要问个人,不知你可知道这顾家的情况?” 田婶子呵呵笑了两下,却不说话。 知秀想了想,从随身的荷包里拿了一串铜钱,塞入田婶子手里,道:“请田婶子喝茶。” 田婶子口中推辞道:“哎哟这是怎么说的。”一面已经把铜钱给塞进了怀里,笑道,“小姐要问什么,只管问吧,这安邑坊里,还没有我不晓得的呢。” 知秀便道:“我们原是一位贾老爷的家人,贾老爷在西北做生意,如今年纪大了想落叶归根,让我们来帝都找他的家人,他说的就是这家姓顾的,不知田婶子可知道这顾家的情况?” 田婶子顿时笑起来道:“小姐见问,我倒先猜一猜,那位贾老爷,今年可是四十多岁的模样,瘦高个儿?” 知秀点头道:“正是。” 田婶子便拍了一下手道:“小姐可算问对人了,要说这位贾老爷,我是最知道不过,正是这顾家的姑爷。” “哦?”知秀见终于问对了人,便认真地听起来。 有了那一串铜钱做底,田婶子倒是知无不言。不过反正贾老爷跟顾家的关系,邻里街坊都是知道的,知秀就算不问她,问别人也能知道,根本不是秘密,所以田婶子也是有什么就说什么。 (年底工作忙,实在没有太多时间码字,本周起先暂时每日一更,如果有时间,会尽量加更的。) 99、鸠占鹊巢 “要说那贾老爷,原先倒是个中过举的,只是现下不比以前,凡是贵族子弟,有人举荐即可做官,倒是中了举的未必能轮上。贾老爷命数不好,中了举不仅没发家,为了跑关系,倒把个家当都给败光了,一直蹉跎到三十岁还没娶上媳妇。不过合该他过了三十就转运,咱们安邑坊的顾太爷家就有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看中他,招他做了上门女婿。顾家也大方,成亲后倒没有要贾老爷住丈人家,而是另拿了这个宅子做顾夫人的嫁妆,许他们夫妻搬出来单住在这里。 “顾家是生意人家,最是势利不过的,贾老爷成亲之后据说常受顾家人的冷嘲热讽。他住的又是妻子的陪嫁宅子,那顾氏又是个脾气火爆的,贾老爷受了贾家人的奚落,自然也要撒气在她的头上,两人三言不合便吵起来,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总之在整个安邑坊都是有名的。 “这样子闹腾着过了七八年,却还没有孩子,两人的感情便愈发地不睦了,直到那年冬天,年前下了场大雪,第二天就听说贾老爷离家出走了,说是去西北闯荡,不闯出个样子来便不回京。” 田婶子唏嘘着给知秀说了顾家的事情,知秀还拿了零嘴给她吃,弄得田婶子兴趣大浓,又把贾老爷走后顾家的事情也给说了。 “那顾氏,听说是自从贾老爷走后就病了,到底是那么多年的夫妻吧。总归是有感情的。不过她病后,这顾家人便开始登门了,初初还是打着照顾病人的名义,后来见顾氏病得越来越重。只是拖着罢了,便愈发地不像话,拖家带口地来这顾宅住。 “原来就是贾老爷离京的那年,顾太爷便去了,顾氏的两个弟弟,最是不肖的,吃喝嫖赌将自己那份家业给败光了,便惦记上顾氏的这个陪嫁宅子,趁着她生病,阖家跑来霸占。到如今哪。顾氏躺在床上是管不了事了。这宅子已然成了她两个弟弟的居所。真是……啧啧……” 田婶子啧啧有声地叹息。 知秀这才听明白,便问道:“方才门口的那位婶子也是顾家的人吗?” 田婶子道:“那位呀,就是顾氏大弟顾瑞林的内人。娘家姓杨,就是顾氏的弟妹了。” 她说到这里,差不多顾家的事也说完了,便开始对知秀感兴趣起来,话语里开始打听知秀等人的详细来历。 知秀见她太八卦,问她打听事情挺好,却不愿意把自家的事情给她知道太多,便敷衍了几句,又拿了一串铜钱塞过去,将她打发走了。 坐在车里仔细想了想。按田婶子说的,这顾宅已然是被鸠占鹊巢了,贾老爷的妻子顾氏说是病着,连自家宅子被人占了都没法子,想来不仅病得很重,说不定还受了顾家人的欺负。 她得了贾老爷临终前的吩咐,要将他的骨灰送到顾氏手上,立场上自然是跟贾老爷和顾氏在同一边的。凡是女子出嫁,娘家给的陪嫁东西便是属于她私人的财产了,除了她的子女,别人都没有擅夺的权利,虽说有女子死后,陪嫁被娘家收回去的,但那也是没有子女亲戚的情况下。顾氏如今还没死呢,她那两个弟弟未免也欺人太甚。 想到这里,她便开了车门,跳下车来,李妈自然也跟下来。 “走,咱们再去敲门。”知秀对阿桑道。 阿桑便将马车交给李妈先看着。 两人一起走到顾宅门外,见左右邻居还有人好奇地看着他们,也不去管,径直敲门。阿桑的力气大,敲得门板砰砰响。 好半天,里面才开了门,伸出来一个小孩子的脑袋,道:“你们找谁?” 知秀道:“我找顾夫人。” “这没有姓顾的……” 小孩子还没说完,知秀就笑起来,弯腰对着他的脸道:“小孩子撒谎可是不对的哦,快叫你家大人出来。” 那小孩有点憨憨的,眼神有点呆,人中那里还挂着鼻涕,被她这样一说,便昂着脑袋道:“谁撒谎了,是我爹叫我这样说的……” 啪一下,他脑袋上就被打了一下,门后面有个人骂了一声蠢娃子,将他拖入门后。 知秀和阿桑对视一眼。 那门后终于转出一个男人,板着个脸掩饰尴尬,道:“你们是什么人?” 他说话的时候,那孩子还扒着他的腿好奇地看,却被他按着脑袋拨回去。 知秀便道:“你是这家的人吗?” 男人道:“当然了。” 知秀道:“我们找顾夫人,她丈夫贾正老爷拖我们给她捎东西来。” 男人本来很警惕,一听捎东西,眼睛便微微一亮道:“什么东西?” 知秀道:“我们要看到顾夫人,才能拿出东西来。” 男人便笑道:“你们说的顾大嫂就是我姐姐,她丈夫贾正便是我姐夫了,我们都是自家人,我姐姐病中,不方便见客,你们把东西给我就是了。” 这男人就是顾氏同胞弟弟顾瑞林了,他一面说着,一面朝知秀和阿桑身后看去,见那两辆马车和一辆装得满满的大车,心中暗暗盘算不知那贾正带了什么东西来。 知秀道:“这怎么可以呢!我们受贾老爷之托,要亲手交给顾夫人的。况且我们是贾老爷的晚辈,既然来了,总要当面拜见顾夫人。” 顾瑞林道:“我姐姐正病着呢……” “那我们更应该去探望了,贾老爷托我们捎东西来,正是要我们待他看望顾夫人。”知秀微微笑起来道,“你是顾夫人的弟弟,这么说是顾家大爷了,你也是来看望顾夫人的吗?” “啊……我。是啊。”顾瑞林差点说漏嘴。 知秀道:“这顾家的人也太不像话了,哪有让顾大爷你这个客人来给我们开门的道理。想必顾夫人病着,下人们都怠懒了,等会儿见了顾夫人。我定要告诉她。” “这个……” 知秀故意说顾瑞林是客人,其实就是挤兑他,他没有权利代替顾夫人来见客和收东西。 顾瑞林没想到她这般机灵,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知秀却已经道:“咱们都是贾老爷的晚辈,我是尊称贾老爷一声叔叔的,虽说第一次来拜见顾夫人,但也不能算外人了。还有,这位阿桑兄弟,正是贾老爷的义子,也便是顾夫人的义子了!” “什么?!”顾瑞林大吃一惊。眼睛便向阿桑脸上看去。 知秀笑道:“阿桑。还不快见过你舅舅。” 贾老爷死前把阿桑托付给知秀照顾。他死后,阿桑基本都是听知秀的话了,此时便真的朝顾瑞林弯腰施礼。口中道:“阿桑见过舅舅!” “哎这个……”顾瑞林被这变故弄得手足无措。 知秀便趁机往门上推去,道:“顾大爷,咱们这就去见顾夫人吧。” 她推门,阿桑便跟着推门,顾瑞林来不及阻止,一时两扇大门洞开,将里面的宅院全都暴露出来。 知秀和阿桑顺势便走了进去。 顾瑞林忙道:“不行,你们不能进去……” 知秀看着他好奇道:“怎么,顾大爷不让我们进去?” “啊不是……”顾瑞林又忙否认。 知秀笑道:“我想也是,我们是来拜见顾夫人的。顾大爷只是客人,怎么会不让我们进去呢,是吧?” 顾瑞林吭哧吭哧说不出话。 知秀却已经环顾了一眼,大门进来先是个外院,正面一排的倒座房,有个比大门更加齐整的二门。 二门口正站着一个约莫三十,穿着青花衣裤,做妇人打扮的女人,伸长脖子朝大门看。正好知秀和阿桑进来,便跟她打个对眼。 知秀便冲她叫道:“你可是顾家的下人,你家老爷托我们送东西来,还不赶快去通报你家顾夫人!” 那女人便睁大了眼睛道:“你们真是姑爷派来的?” 知秀听她说姑爷,便问道:“你说的姑爷可是贾老爷?” 那女人点头道:“是啊是啊,我们姑爷就是姓贾的,叫贾正。” 顾瑞林一看见这女人站在二门口,便已经脸色一变。 知秀见那女人这么说,想必她是顾夫人的陪嫁了,贾老爷是倒插门的,难怪这女人称他为姑爷,便道:“正是贾老爷让我们来的。” 那女人得了确切答案,顿时欢天喜地起来,口中大叫:“姑爷有信的!姑爷有信了!”一面便已经转身冲进二门去。 知秀回头,见顾瑞林正在拧眉立目,被她眼光一接触,又立马换车笑脸色,不由暗暗好笑。 想来这顾瑞林妄图霸占姐姐的陪嫁宅子,如今听到正牌姐夫派人来了,自然是要心虚害怕的。 她也不理会,径直带着阿桑往二门走去。 顾瑞林没法子,也只能跟在后头。 还有方才在大门口探过脑袋的那小孩,也一路跟在他大腿后面。 进了二门,便是个正院了,此时正有一群人呼啦啦地往外走,一面走还一面纷纷议论。 “真是那姓贾的回来了?” “那死鬼倒没回来,说是他派人来了。” “这么多年没消息,怎么突然就有信儿了,还赶在这个时候……” “别把咱的好事给搅了才好……” 这群人扭头互相说着往外走,不提防知秀和阿桑已经进来了,两下里一照面,顿时吓了一跳,嘴巴也立刻闭得紧紧的。 知秀见这一群男男女女的,个个都是眉眼慌乱的样子,心中有数,却故意笑着问道:“请问哪位是顾夫人?” 这群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成了锯嘴葫芦。 100、顾氏 这群人之中,有个小女孩,约莫五六岁的样子,脸倒没什么出奇,单是一双眼睛特别大,站在一群大人中间,便如几棵大树中间的小灌木一般。 大人们看见知秀和阿桑,因为已经猜到了他们的身份,所以眼神都是警惕的。倒是这小女孩好奇地看着他们俩,一派天真地问道:“你们是姑老爷派来的吗?是来跟我们抢房子的吗?” 旁边一个妇人立刻惊骇地跳起来,一把捂住那小女孩的嘴,同时眼神闪烁地向知秀看。 知秀心中暗笑,这顾家人虽是帝都人士,却如此小家子气,明明想霸占顾氏的陪嫁宅子,连个小孩子都知道了,还遮遮掩掩,鬼鬼祟祟。 “小孩子瞎说什么!”顾瑞林忙呵斥了那女孩一声,又对捂住她嘴的妇人道,“还不快把她带回去!” 那妇人脸色尴尬,拽着那女孩子羞愤地拖了回去。 知秀摇摇头,当做没听见小女孩的话,对顾瑞林道:“请顾大爷领我们去见顾夫人可好?” 顾瑞林正待说话,前面跑进去的那个青花衣裤的女子又跑了出来,对知秀和阿桑道:“两位,我们夫人请你们进去说话!” 她一面说一面仍然保持小跑的姿势,一直冲到知秀跟前,见顾瑞林跟他们站在一处,脸上的笑容顿时一敛,缩着肩膀,小声道:“大爷也在啊……” “嗯哼。”顾瑞林从鼻孔里应了一声,傲慢地道。“我自会带客人去见姐姐,你去厨房忙吧。” 那女子脸上犹豫了一下,似乎是有点害怕顾瑞林,但却不肯走。口中道:“夫人说了,我要亲自带客人去见她,不敢劳烦大爷。” 顾瑞林登时眼睛一瞪道:“怎么,夫人的话你听,我的话你就不听了!” 那女子愈发缩了一下,惶恐地低头。 知秀适时地笑道:“顾大爷何必责怪她呢,这宅子是顾夫人的宅子,贾老爷不在,她自然是唯一的主人,下人们首要的当然是听主人的吩咐。” 顾瑞林脸上一窒。闪过一丝恼怒。 知秀便问那女子道:“这位嫂子怎么称呼?” 那女子感激她解围。又知道她跟阿桑是贾老爷派来的人。心里很想亲近,便赶忙答道:“奴婢是夫人的陪嫁,叫青禾。” 知秀扫了一眼她的发髻和打扮。青禾便道:“夫人做主将奴婢嫁给了顾宝,不过婚后奴婢夫妻仍然是留在家里服侍夫人的。” 顾宝大概也是顾氏的下人吧,丫鬟里面,配给小厮的也是常有的事。 于是,青禾领着知秀和阿桑往里走,顾瑞林在后面犹豫了半天,还是远远地跟了过去。 这顾宅确实不小,一路走来,已经过了四进院落,知秀一面走一面观察。发现每一进的院落都有人进出,看着都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想来贾老爷不在,顾氏又是没有子女的,这宅子原该比较冷清才是,如今这么多人,必定是顾瑞林之流的鸠占鹊巢了。 一直走到最后一进院落,进院门后,青禾没有带着他们往上房去,而是往西厢走去。 知秀忍不住问道:“怎么,你们夫人不住在上房?” 青禾脸色有点尴尬,摇摇头,正要说话,就见上房正好走出来一个胖胖的妇人。 那妇人似乎是刚睡醒,还打着哈欠,头发也未曾梳起,看见他们三人,先是愣了愣,然后对青禾道:“青禾,这又是哪个债主来讨债了?” 青禾忙道:“不是债主……” “嗤,不是债主,难道是你家亲戚?”那妇人也不走下来,就站在上房门口,对青禾讥讽道,“我说你这奴才也够没用的,成天到晚就会把债主往家里领,你们家夫人不病死也给你折腾死了!” 知秀微微蹙眉。 青禾不敢跟那妇人啰嗦,一味地低着头往东厢走,知秀便也只是冲那妇人看了一眼。 东厢门口挂着一幅棉帘子,一掀开进去,就先闻到一股子浓烈的药味,还有潮湿腐朽的气息。 知秀左右看了看,见窗户都关得紧紧的,难怪这么闷。 青禾虽然胆小,但却十分仔细,见她微微皱眉,就知道是屋子里气味太难闻的缘故,赶忙去打开了一扇窗子。 只是刚打开,外面就有人叫道:“你个死奴才,放出这些味道来想熏死我啊!” 听声音显然就是上房的那个妇人。 青禾只好又将窗户拉回来一些,只留了一条缝。 知秀将她整个动作过程都看在眼里,不由暗暗摇头。 东厢也分外室、内室,这时内室里面有人听见外室的动静,问道:“是青禾回来了吗?” 这声音一听便是中气不足,虚弱无力。 青禾忙应道:“夫人,是奴婢回来了。奴婢把姑爷派来的客人带回来了!” 内室响起一些动静,似乎是床板响。 青禾挑开内室的棉帘子,将知秀和阿桑领进去。 内室的空气倒是稍微好一些,原来有个朝西的窗户是开着的,空气能够流通,想来也是因为这窗户不朝着院子,否则那位上房的妇人又嚷起来,青禾一定不敢这么开着。 内室的家具看着都是好木料,只是颜色很陈旧了,靠北的床上挂着一顶半旧不新的青色帐子,一个妇人半坐在床头,显然是刚从被窝里起来,头发披散着,脸色蜡黄蜡黄,两颊深深地凹陷进去,凸显得一双眼睛大而浑浊,反而愈见消瘦。 他们一进屋,妇人便盯着知秀和阿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知秀便对阿桑说:“还不快跪下。这就是你义母了。” 阿桑果然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对着顾氏大礼叩拜,大声道:“阿桑拜见义母!” 顾氏惊愕至极,激动之下竟咳嗽起来。 青禾忙上前给她拍背顺气。一面代替她问阿桑道:“你怎么,叫我们夫人义母?” 阿桑的头还贴在地上。 知秀忙道:“他叫阿桑,是贾老爷在堕天府收留的孤儿,认作了义子,一直跟在贾老爷身边的,你们夫人自然就是他的义母了!” 顾氏的咳嗽好了点,伸着一只手,胡乱摆道:“快起来!快起来!” 知秀便扯了一把阿桑道:“快起来吧。” 阿桑这才站起来。 “青禾,快给客人看座。” 青禾便又忙不迭地搬来两张凳子,放在床前。知秀坐了。阿桑却不肯坐。站在床头。 顾氏便看着他道:“你怎么不坐?” 阿桑道:“我服侍义父的时候,也从来不坐的。” 顾氏怔怔地看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眼泪突然就默默地流了下来。 阿桑顿时手足无措,求救地看着知秀。 倒是青禾赶紧上前,用一块帕子擦拭顾氏的脸,柔声道:“夫人怎么哭了呢。咱们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姑爷的消息,如今好不容易姑爷带消息回来了,还有……还有阿桑少爷来……正是高兴的事啊。” 知秀看她们这模样,就知道其实顾氏和青禾还没有完全相信他们。毕竟贾老爷多年在外,突然来了两个人说是贾老爷的人,顾氏自然要先怀疑三分。 她便对顾氏道:“夫人别哭。阿桑带了贾老爷的书信呢。”她又对阿桑道,“还不快把你义父的书信拿出来!” 贾老爷临死的时候交代,他早准备了书信给顾氏。想来当时他已经重病缠身,即便没有玉露和林先生合谋下毒的事情,大约他也怕自己死在半路上,所以提前给顾氏写好了书信。 这书信,贾老爷死后便由阿桑保管着,跟骨灰坛一起包在包袱里,背在他的背上。 此时他便赶紧将包袱解下,取出了书信,递给顾氏。 顾氏忙接过来,待要拆开看,双手却一直抖个不停。 青禾似乎是识字的,看着那信封上六个字“贤妻顾氏亲启”,便惊喜道:“夫人,真的是姑爷的信,真的是姑爷的信!” 顾氏泪眼盈眶,看着她道:“真的是他的信?” 青禾道:“当然是,这就是姑爷的字啊,我记得很清楚!” 顾氏便哭起来:“真的是他的信啊!” 其实她怎么会不认得贾老爷的字,之所以问青禾,不过是心中希望太大,深怕失望,非要通过别人来确认罢了。 青禾又赶忙给她擦眼泪,折腾了好一会儿,顾氏才稍微平复下来,又忙忙地拆了信去看。 刚看一眼,她便又是欣喜又是心酸地笑起来:“果然是他……” 然而再往下看去,她却脸色一变,仿佛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用力地眨了一下定睛又看了一遍,然后便呆住不动了。 青禾奇怪道:“夫人,你怎么了?” 顾氏眉头一皱,胸口一耸,噗一下吐出一口血,紧跟着便两眼上翻,往后倒去。 “啊!”青禾尖叫起来。 知秀和阿桑也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知秀一把抢过顾氏手中的信纸,只见上面写着: “贤妻顾氏:见字如面。汝见此信时,吾必已身归黄泉……” 怪不得顾氏吐血晕阙啊!贾老爷离家数载,顾氏缠绵病榻,想必一定每日每夜都在思念他,单看她今日见到知秀和阿桑的表现,便知道她是多么地记挂着丈夫。 数年的等待,终于等到这一封家书,可是开头第一句就告诉她:你的丈夫死了! 这巨大的冲击,她怎么能够承受。 (感谢asdfsafa123童鞋的打赏~开心~) 101、肝肠寸断 顾氏一晕倒,第一个最惊恐的便是青禾。 知秀道:“夫人想必是气急攻心,病中气弱,才会晕倒,你按一下她人中看看。” 青禾是个胆小的人,性格中唯一的优点也就只有忠心罢了,此时没有主张,知秀指点她,她下意识地也就听了,便去掐顾氏的人中。 果然一会儿顾氏便发出一声叹息,幽幽醒转过来。 “夫人,你吓死奴婢了。”青禾见顾氏醒来,顿时又惊又喜。 顾氏怔怔地盯着头顶的帐子,突地一鼓作气骂道:“你这个天杀的,明明说过要回来,怎么可以……” 她发出半句呐喊,便再也说不下去,眼泪刷刷地流淌下来。 青禾慌道:“怎么了,怎么了……” 知秀将信纸递到她面前道:“你自己看看。” 青禾看了两眼,顿时脸色就白了,失声道:“姑爷他,他死了?” 知秀黯然地点点头,对阿桑道:“拿出来吧。” 阿桑便将包袱里包着的一个小包裹拿出来,解开露出了里面白瓷的骨灰坛。 顾氏一见这骨灰坛,反倒一下子止住了声音,身体里仿佛突然有了力气,坐起来便扑过去,两只瘦得枯柴一般的手伸过去抓住了骨灰坛。 “这是,这是……” 阿桑闷闷地道:“这是义父的骨灰。” 顾氏手一抖,几乎将骨灰坛给摔下去。幸而阿桑机敏。一下子握住她的手。 “怎么会!怎么会!”青禾喃喃自语,不敢相信。 顾氏却是眼睛直直的,将骨灰坛收回来,抱在怀里。愣愣地发怔。 青禾原来还在难过,见了顾氏这样,反而为她担心起来,握着她的胳膊,轻声唤着:“夫人?夫人?你说句话呀,你别吓奴婢呀……” 知秀也觉着顾氏不对劲,深怕她又晕过去,赶忙坐到床沿上,握住顾氏的另一只胳膊道:“顾夫人?顾夫人?” 顾氏发直的视线慢慢收回来,又慢慢地移到知秀脸上。一字一字道:“他-怎-么-死-的?” 知秀见她目光虽然依旧发直。但神志倒是清楚的。便知道她只是仍然不相信这个噩耗,心中暗暗叹气。 “夫人想知道贾老爷的死因,按说这事儿阿桑比我清楚。只是夫人不知,阿桑有隐疾,恐怕不能将事情说得太清楚,所以只好我来向夫人解释了。” 顾夫人并未看阿桑一眼,这个时候的她,只想知道贾老爷的死因。 知秀道:“我原是在白马城的,因寻友要来帝都,便跟了一个走货的商队同行,到了中原府梭子城,商队要往东南方向走。我便与他们分开,跟了贾老爷的队伍。贾老爷待人亲和,我便称他一声贾叔。他原是在西北堕天府一带做山货生意,昭武人入侵之后,整个堕天府沦陷,贾叔的产业都被昭武人霸占了去,他损失惨重,西北的生意便做不下去了,而且那时候他已经身染重病,便想着落叶归根,回帝都来。 “我跟着贾叔从梭子城出发,沿着官道往帝都走,路上遇见大雨,便在一座青山寺里面借宿。那一夜,青山寺的和尚们给我们做了晚饭……” 知秀声音低沉,将那个惊魂之夜发生的事情一件一件地说来,从晚饭开始,到午夜她小解碰上那个黑影,又被阿桑带到屋顶,见到了玉露毒害贾老爷不成,反被贾老爷设计毒死,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贾老爷又中了林先生和春红的毒计,最后虽然林先生和春红被阿桑治住,但贾老爷却仍是毒发身亡了。 阿桑在旁边默默地听着,这些事情他都是亲身经历,此时知秀娓娓道来,便如往日情景重现,他心中对林先生、春红、玉露等人十分痛恨,对贾老爷的死又是无比痛心,听着听着眼睛便又红了起来。 而另一边,青禾早已听得揪心不已,尤其是到贾老爷毒发时,便失声道:“那林先生怎能这样狠毒,竟要毒死我们姑爷……” 知秀道:“林先生自然是狠毒的,那个三面间谍的春红更是心如蛇蝎,不过好在阿桑有武功在身,没有让这两个凶手逃走,后来我们报官,也将他们两个绳之以法,那县令说,以他们俩的罪责,问斩是无疑的了。” 青禾呜呜地哭起来。 顾氏早已听得痴了。 知秀见她这样,便忙道:“贾老爷虽然毒发,自知性命无望,但仍然记得夫人。他临终时要我对夫人说,他对不起你,最终还是没有活着回来见你,他请你不要伤心……” “我早说过。”顾氏痴痴地呢喃着,“我早说过,西北是荒野之地,不肯让你去,你不听,你跟我赌气,你要离开这里,离得越远越好,西北越是乱越是偏远,你便越是要去。我那时候就知道,你早晚要出事……” “夫人?”知秀见她有些不对,不敢再往下说,只是扶着她。 顾氏仍然在呢喃着:“这些年,我早也盼,晚也盼,人家都说夫妻没有隔夜仇,我虽脾气不好,却也从不曾亏待你,你怎么就那么狠心,连一句话一个信都不肯捎给我……” “夫人?” 知秀有点慌起来,对青禾道:“青禾,你快看看你们夫人,是不是不对劲。” 青禾抹着眼泪道:“夫人心里难受,让她说吧。她这些年,心里太苦了……姑爷走后,我们再也得不到他的一点音讯,总怕他出事,总祈祷他平安,可是今天……” 她又呜呜地哭起来。 “是啊,我总求着他平安,我拜观音、拜菩萨。只求他平安,只求他回来,可是他……他直到死,也没回来见我啊……” 顾氏终于哭了出来。一哭起来便不像青禾那般只是啜泣,而是嚎啕了,张大了嘴,脖颈上青筋暴起,哭得肝肠寸断。 但是她一哭,知秀反倒稍稍放心了一点。 人遇到伤心事,哭出来反倒不怕,若是不哭出来,一口气闷在心里,总要闷出病来。 顾氏一哭。青禾便也压抑不住了。抱住了她的身子。哭喊道:“夫人啊,我命苦的夫人啊……” 原本就在思念贾老爷的阿桑,听见顾氏的哭声。这才真切地感觉到她也是跟自己一样思念贾老爷的人,是亲人。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床前,将头磕在顾氏膝盖上。 “义母……” 知秀深怕自己也哭出来,再也待不住,按着眼角转身快步出了屋子。 掀开棉帘子站到屋外,被清冷的空气一扑,这才呼出一口长气,鼻头的那点酸涩之意也才慢慢地压下去。 这时旁边有个人怯怯地凑过来,问道:“我,我那姐夫。真的死了吗……” 知秀转过头,见是顾瑞林,原来他一直站在屋外听。 她将视线放远,这才发现,不止顾瑞林在偷听,上房门口,竟是已经聚集了一堆人,有原本就住上房的那个妇人,也有之前在前院碰见的那一堆男女。 这一群人都站在上房门口好奇地看着她,一如顾瑞林脸上的好奇一般。 知秀见他们听到屋里的哭声,不仅没有一丝的哀戚同情,反而只是好奇疑惑,其他人站得远看不清,但顾瑞林的表情,她却看得一清二楚。 顾瑞林不仅没有哀戚,眼底反而还有一抹不知是兴奋还是庆幸。 她心中鄙夷不已,恨恨道:“你不是都听见了么!” 顾瑞林只当这是答复,心中愈发地兴奋,掩饰不住地追问道:“真的死了?” 知秀冷笑:“对,他死了!他是你的姐夫,他死了你难过不难过?!” “我……”顾瑞林心里自然一点都不难过,不仅不难过,他还高兴得很,但是知秀这当面问来,他自然是马上换了一副哀愁的脸色,道,“我那姐夫,怎么就,怎么就去了啊,我苦命的姐姐……” 他捂住了脸,嘴里发出几声干哭。 知秀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顾瑞林哼哼了两声,又道:“我姐夫死的时候,说什么了没有?” 知秀见他不问贾老爷怎么死,只问他死的时候说了什么,显然是要问贾老爷是否有遗言了,顿时便摸到了顾瑞林的一些私心。他们霸占了顾宅,此时听见贾老爷死了,必定以为顾氏更加可欺。 这种人真是最让人鄙夷愤恨了! 知秀恼道:“贾老爷死的时候自然说了很多话,不过他的话只说给顾夫人,你若是想知道,就问顾夫人吧。” 她不想再跟顾瑞林说下去,直接扭身掀了棉帘子进屋。 顾瑞林被她甩了个冷脸,却并不恼,反而一抹脸,转头跑进上房。 “怎么样怎么样?那死鬼真的死了?”一群人围上来,叽叽喳喳地问。 顾瑞林兴奋道:“当然了,我听得真真的,就死在回京的路上!” 众人顿时脸上都泛起了喜色,仿佛现在不是死了人,而是过年一般。 却不知西厢房门那里,知秀偷偷地又掀开棉帘子的一条缝,将他们这些不堪的神情全都看在了眼里。 而就在这时,有人慌慌张张地从院门口跑进来,口中喊道:“不好了,不好了!” 顾瑞林等人正高兴着,冷不丁听见了,顿觉晦气,骂道:“什么不好了!打你的乌鸦嘴!” 那人一股劲地跑到上房来,对众人低声道:“爷们儿太太们还不快躲一躲,那讨债的孙阎王,又打上门来啦!” “啊!” 顾瑞林等人顿时大吃一惊,原本还喜气洋洋的神情,顿时都变成了惊慌和恐惧。 102、欠债还钱 令顾家人心惊胆战的孙阎王来的时候,知秀并不知道,她已经回到西厢的内室。 顾氏和青禾已经止住了哭声,眼睛肿的如核桃一般。 阿桑垂手立在旁边,顾氏拉着他的手,正问他贾老爷的事。 “好孩子,难为你这样地孝敬他……”顾氏似乎很是喜欢阿桑,看见知秀进来,又对知秀道,“知秀小姐,多谢你带阿桑来见我。” 她眼眶仍旧发红,知道贾老爷去世的消息,心里的伤心可想而知,但此时对知秀和阿桑说话的时候,却声音温柔,充满慈爱。知秀顿时心里便软了。 “夫人不要叫我小姐了,我也不是什么小姐,只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女子,贾叔都是直呼我名字的,夫人也叫我名字吧。” 顾氏便笑:“既然你叫他贾叔,怎么又不叫我婶子?” 知秀有点不好意思,道:“婶子。” 顾氏便对她伸手道:“好孩子,过来。” 知秀走过去,被顾氏拉了坐在床沿上。 她一手拉着知秀,一手拉着阿桑,不知想到什么,眼睛里又有些泪花闪动:“他死的时候,有你们两个好孩子陪在他身边,总算比别人客死异乡要好一些……” 她突然咳嗽起来,青禾赶忙放下手里捧着的骨灰坛,去轻抚她的背部,然后又猛地想起来什么,道:“哎呀,我忘记给夫人煎药了。夫人你等着,奴婢这就去煎药。” 顾氏摆摆手,青禾便忙忙地奔出去。 知秀便道:“婶子,你生了什么病?” 顾氏已经气顺了。只是有些虚弱,床头上已经叠好了一团被子,她便仰靠着,道:“原是心病,大夫说是忧思成疾,叫我放宽心。呵,我哪里不知了,只是他一日不回来,我这心结就解不开,自然病也是一日重过一日。却想不到。他竟先我一步去了。呵……” 知秀觉得有点不对劲。顾氏这种自嘲的语气,听着似乎有种看透人生的离世感,让她有点不安。 顾氏自己显然已经又沉浸到跟贾老爷的回忆中去了。 “我们两个。原也是命里的冤家。我年近三十未嫁,他三十多岁未娶,我爹便将他招来做了上门女婿。他中过举,性子傲,我们顾家人的脾气也不好,说话总是夹枪带棒的,他住着姓顾的宅子,受着姓顾的气,日子哪里能过得开心……” 顾氏说这些的时候,倒没有自曝家丑的尴尬。反而随着这些话说出来,她脸上都露出一些类似于解脱了的快意。 知秀猜想,实在是贾老爷去世的消息对她打击太大,她急需要通过跟别人说心事,来排解这种悲伤吧。 她便安安静静地听着,站在床边的阿桑也安安静静地听着。 “婚后多年,我们也没个孩子,我也是不甘,加上那些人的挑唆,总是与他争吵。原本我便是年轻时太气盛泼辣,才成了老姑娘还嫁不出去,他这个上门女婿又管束不了我,我自然愈发地肆无忌惮,唉,人哪,没受过教训就是不知道收敛,失去的时候才会知道珍惜。到底我还是把他给气走了,他走了,我才知道,这么多年的夫妻,感情早已是深厚了……” “他当年走时,赌气说不出人头地便不回家。我只当他是气话,盼啊盼,就盼他回心转意,可是他一点儿音信都不给我,这天下之大,人海茫茫,我又怎么能知道他去了哪里呢……” “这些年,我身子越来越不好,家里住的人越来越多,我手边的下人却越来越少,最后也只剩下一个青禾了。他们都以为我那丈夫不会回来了,甚至说不定已经死在外头,可我却坚信,他一定还是记得我的,他一定还会回来。今天,他不就真的回来了么……” 顾氏说着,又去抱那个骨灰坛,轻轻抚摸着光滑的细瓷坛身,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可是,你为什么不是活着回来……” 知秀忙道:“夫人,人死不能复生,到底贾老爷生前是记着你的,他在外面这么些年,也就只有玉露一个女人,可见心里一直有你。他虽然去了,但还给你带回来一个义子。阿桑虽然比别人不足些,可是一番孝心绝对不输于亲生儿,有他在,夫人便不再孤单了。” 顾氏脸色苍白,微微地笑了笑,看着阿桑道:“我看得出来,阿桑是个好孩子,他义父的每件事情,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阿桑心里其实已经很亲近顾氏了,只是不善言辞,所以只是低头闷闷地听着。 知秀见顾氏的情绪略微平复了一点,想着她哭了这么久,又说了这么久的话,脸都这样白了,身体一定承受不住,便说道:“夫人,你躺下歇一会儿吧,待会儿青禾把药煎好了,咱们再服侍你吃药。” 顾氏似乎也累极了,便依言放开了骨灰坛,准备躺下去。 这时候,外面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从远及近,直直地朝着西厢过来。 “孙二爷,求求你了,我那姐姐还在病着呢……” “病着就不用还钱啦!?一个两个都给我装病,打量你孙二爷好糊弄吗!?” “不是啊,我姐姐绝不是糊弄你……” “滚开!” 一群人嚷嚷着便从门口进来了。 知秀蹙眉站起,正准备出去看情况,内室的棉帘子便已被人一把掀开,紧跟着一群人闯了进来。 打头的是个细高个子、尖脸庞的中年男人,脸上有些拉拉渣渣的胡子,一双眼睛聚光,他看着瘦瘦高高,力气却很大,手里抓着一个男人的领子。一路从外面拖进来,进了内室便将他往地上一掼。 那男人便呼噜噜滚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 “大爷!”一个女人尖叫着扑过来。 知秀看得清楚,被掼在地上的正是顾瑞林。而尖叫的女人则是那个紫衣妇人。她将进来的这群人扫了一眼,除了这两个,其他便都是顾家的那群男男女女,此时都畏畏缩缩、惶恐不安地缩在旁边。 而站在中间的细高个中年男人,身边还簇拥着四五个市井打手模样的人,进门就动手抬脚,哗啦哗啦将屋子里能移动的家具全给翻倒在地上,弄得狼藉满地,茶水横流,还犹自拍桌子砸墙。吓得众人都缩着身子。不敢出声。 知秀更是惊怒不已。叫道:“你们干什么!” 阿桑也警惕地握起了拳头,拦在床前,护住顾氏。防着有人冲上来。 细高个男人任由手下们破坏屋子,扫了一眼床上,哟了一声,挑高眉道:“还真给我装病啊!” 知秀回头一看,见顾氏已经虚弱得不行,躺在被子上直喘气,便对那细高个男人道:“你们是什么人,闯进来做什么?” 细高个男人乜斜着眼睛,上下看她两眼道:“少他娘给我装蒜!以为装个病就能不还钱了!告诉你,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你们敢赖孙二爷的帐,没打听过二爷的名号吗?”他对旁边的打手一扬脑袋,“告诉他们,江湖上都叫二爷什么?” 这打手便适时地捧臭脚道:“孙阎王!” “二爷叫孙阎王!敢跟阎王赖账,是不是不想活了!” 这位孙阎王放声咆哮,眼神发狠,横扫众人,顾家人无不噤若寒蝉,畏畏缩缩地向后退。 “二爷!二爷!”顾瑞林爬起来爬到孙阎王脚边,道,“二爷,咱们哪敢赖账啊,只是我姐姐病着,实在拿不出钱来呀!” “滚你娘的蛋!”孙阎王一脚踢在他胸口。 “别以为我不知道,整个安邑坊中,就你们顾家宅子最大,还敢跟我装穷!没钱?没钱就拿命来抵!” 孙阎王忽地一把抓住顾瑞林的衣领,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把尖耳牛刀,锋锐的刀子一下子抵在顾瑞林脖子上。 “啊!啊!”顾瑞林吓得大叫起来。 那紫衣妇人也吓得脸色大变,噗通一声跪倒,哭喊道:“二爷饶命!二爷饶命” 旁边一群顾家人也全都惊怕地抖起来。 孙阎王对那紫衣妇人道:“怎么,现在知道怕了!告诉你,今天再不还钱,就替你男人收尸吧!” 他手中刀忽一下刺出去,所有人都尖叫起来,知秀也惊得花容失色。 顾瑞林更是吓得双眼紧闭,发出杀猪般的一声惨叫,不过叫了半天才发现自己脑袋还在,这才慢慢地睁开眼睛。 孙阎王的刀还拿在手里,他旁边的打手们满脸都是嘲讽。 顾瑞林这才感觉到脸上辣辣的,抖着手抹了一下,满手都是鲜血,便知道自己脸上被拉了一条口子,脸色煞白煞白。 孙阎王这才冷笑道:“下一刀,割的就不是你的脸,而是你的脖子了……” 他用刀身拍着顾瑞林的脖子,顾瑞林浑身紧绷,深怕那刀刃再往他脖子上来一下。 这一刀,让所有人失了声,那紫衣妇人在吓得愣神之后,忽然像狗一样往床前爬去。 “大姐!大姐救命啊!大姐救命啊!” 她爬到床前,一把抓住了顾氏,哭道:“大姐救命啊!” 顾氏躺靠在被子上,歪着身子对着外面,看着她道:“救命?怎么救?” 紫衣妇人忙道:“只要还钱,只要还钱就能救大爷的命了!” 顾氏道:“多少钱?” 紫衣妇人以为她愿意,眼中划过一丝惊喜,脱口道:“只要三万两!三万两银子就够了!” 顾氏发出呵的一声:“三万两?” 所有人都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尤其是被孙阎王提在手里的顾瑞林,更是充满了希冀和渴望。知秀不清楚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蹙眉地看着。 就在这个安静而诡异的气氛中,顾氏看着紫衣妇人,一字一字道:“这个家早已被你们败得一干二净,哪里还有三万两。” 103、串通 紫衣妇人想不到顾氏会这么说,愣了一下,结结巴巴道:“大姐,你这是,这是不想救大爷吗?” 她扯开喉咙哭喊道:“大爷可是你的亲兄弟啊……” 那边被孙阎王抓着的顾瑞林也哭号道:“大姐,我是你的亲弟弟啊,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我被人砍死吗……” 顾氏坐在床沿上,漠然的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这时候你知道我是你大姐,知道你是我亲弟弟了。” 她扭头看着孙阎王道:“敢问这位爷,我这弟弟怎么欠了你这么多钱的?” 那孙阎王似乎也对她的冷漠有些惊讶,下意识地朝顾瑞林脸上看了一眼,眼神变了变。 知秀看在眼里,心头一动。 孙阎王贴着顾瑞林脖子的刀挪开了一丝,嘴里则答道:“你们顾家酒楼亏空,这小子便问我借钱,嘿嘿,孙二爷急公好义,借几个钱周转又有什么打紧。不过借了我钱的人,可没有敢不还的!” 他眼睛露出一丝狠戾,用刀比划了一下。 雪亮的刀锋反光,众人仿佛都感觉到自己的脖子一凉,往后缩了缩。 “……因为,敢赖账的人,下场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死!” 说到死字的时候,孙阎王刀锋一比,舌绽春雷,震得人耳朵都发颤,而那刀锋则再一次逼到了顾瑞林脖子上。 顾瑞林登时吓得面无人色,一味号道:“大姐救命!大姐救命!只要三万两。三万两就能救我的命啊!大姐!” 那紫衣妇人眼珠子一转,也猛地朝顾氏磕起头来:“大姐救命,大姐救命!” 顾氏仍旧无动于衷。 孙阎王便对身边的打手们使了个眼色,打手们立时吆五喝六。抓了顾家的男男女女逼债。 “不还钱,拿命来抵!”打手甲抓住了顾家的一个男人,一个耳光便拍在他脸上,那男人立时哎呀叫唤,他不叫唤还好,一叫唤,一堆拳头落下来,登时把他打了个鼻青脸肿。 打手乙嘿嘿笑起来:“就是,没钱就把他们家的女人卖窑子里去!”手里抓住了顾家的一个女人,先在脸上摸了一把。紧跟着便往她身上胡乱摸去。那女人登时尖叫起来。 “哈哈。我看这小女娃也不错,正好帝都的贵族老爷们都好这口……”打手丙一把捞住了顾家的一个小女孩,就是曾对知秀说漏嘴的那个小女孩儿。将她夹在胳膊窝里,拧她嫩嫩的小脸蛋,一把下去便红了,小女孩哇哇大哭起来。那女孩儿的娘顿时急了,但却被另一个打手缠着没法子去救。 这些打手们都是市井混混,最擅长找茬逼债,知道普通老百姓最怕的是什么。顾家人被他们这一威胁,顿时都吓得不得了,纷纷大喊起来。 “大姐救命啊!” “侄女儿,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婶子你就拿出钱来吧……” 一时间叫什么的都有。顾氏对一个顾瑞林还能硬起心肠,但一群人在她面前被骚扰,尤其是被几个打手围着的那几个妇人,衣衫都被扯乱了,露出白花花的皮肤,她顿时又急又气,大叫起来:“住手!住手!” 但她身子虚弱,这一气急攻心,便愈发地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阿桑,阻止他们!” 知秀终于看不下去,大喝了一声。 她话音刚落,阿桑便如蓄势已久的猛虎一般扑了出去,只见他拳似流星,凡是被他手碰到的,没有一个不惨叫起来。 打手们连人影都没看清,就被对方给抓起来想扔白菜一样扔到地上,身上也是这个手痛,那个腿折的,顿时哎哟哎哟叫成一团。 顾家人脱了身,都哭爹喊娘地靠到一起。 孙阎王见自己的手下眨眼之间全被打倒,震惊地张大了眼。 阿桑虽然听了知秀的命令,但是对顾家的人并无好感,虽然逼退了打手,却也不管顾家人,只是站在最前面,昂着头与孙阎王对峙。 孙阎王怒极反笑道:“哟呵!还有个练家子。”他扫了一眼跌了一地哼哼唧唧的手下们,脸上笑容一敛,冷冷道,“不过就算你是高手又怎么样,你以为凭你有两下子,就能救得了他们吗?哼,给我砸!” 那些个打手虽然被阿桑打得痛极,不敢再上前,但听了孙阎王的话,立刻都熟络至极地抄起了屋子里的家伙什,甭管是凳子也好、烛台也好、茶壶也好,凡是能抄的起的,全都抄起来,砸桌子的砸桌子,砸窗子的砸窗子,砸地板的砸地板,稀里哗啦一通砸,顿时窗子也破了,桌椅也翻了,茶壶茶碗什么的碎了一地。 那碎掉的瓷片蹦起来,吓得顾家人纷纷尖叫。 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顾氏坐在床上,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阿桑虽然打得过他们,但他只有一个人,人家这样咋砸屋子,他再能耐也阻止不过来,只有愤怒地捏着拳头上前,大喝:“住手!住手!” 孙阎王嘿嘿冷笑:“小子看清楚了吧,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那些打手们砸了屋子,痛快极了,重新吊尔郎当鹰视狼顾起来。 床上的顾氏气得直喘气:“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孙阎王把手里抓着的顾瑞林往前一推,顾瑞林连滚带爬地扑到顾氏床前,抱着她的腿便哭号道:“大姐,你就拿出钱来吧,不然咱们的房子都要被拆啦!” 顾氏哭道:“这个家都让你败光了,我哪里还有钱……” 顾瑞林见她不再冷漠,以为她心软了,脱口道:“姐夫不是让人带钱回来了吗……” 知秀在旁边看得清楚也听得清楚,从孙阎王带人闯进来的时候,她就已经觉得不对劲了,后面他威胁顾瑞林、恐吓顾家人、砸屋子,种种行径都像是刻意做给顾氏看的,明明是顾瑞林欠钱,却逼着顾氏还债,直到这时候顾瑞林脱口说出这句话来,她才坐实了心中的猜测。 这顾瑞林,只怕跟孙阎王是串通好的,故意在顾氏面前做戏。 她原本就是直肠子,贾老爷带她一同上帝都,她便自觉欠了贾老爷一个人情,贾老爷临死又托付她,她愈发觉得对贾老爷有责任。再加上阿桑十分听她的话,这些天相处下来,她便仿佛觉得自己多了个弟弟,无形中对阿桑有种维护之情。而今天虽然第一次见到顾氏,但顾氏也是十分和善之人,令她心生好感。 顾家人鸠占鹊巢,趁贾老爷不在,顾氏病弱之际,霸占了这宅子,此时顾瑞林又试图逼着顾氏掏出三万两这样一笔巨款,她终于看不下去了。 “顾大爷错了,贾老爷可没让我们带钱来!” 突兀的一句话,让顾瑞林顿时一懵。 而在床边的那个紫衣妇人则缺心眼地道:“怎么可能?你们车上明明带了那许多金银……”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顾瑞林狠狠地瞪了一眼。 知秀笑起来道:“原来你们早就在打这个主意了!” 贾老爷因为产业被昭武人霸占,紧急收拾了细软金银从堕天府逃到白马城,然后又从白马城直接出发回帝都,车上自然带着一些财物,但是知秀和阿桑进府的时候,两个长随根宝、根生,还有李妈、张妈都是留在府外的,车马也没有进府,紫衣妇人说出这句话来,显然是顾家人已经去套过李妈等人的话,知道车上有财物了。 顾氏原本还因为孙阎王等人的暴行,对顾瑞林以及顾家人起了同情心,此时一听,顿时心痛失望,失声道:“你们太过分了……” 她气得咳嗽起来,阿桑赶忙跑回去给她拍背。 知秀走上两步,站在顾瑞林跟前,道:“顾大爷,贾老爷虽然带了些钱财回来,可这些都是属于顾夫人的。你在外面欠的钱,凭什么要顾夫人替你还呢?” 顾瑞林忙道:“谁说是我欠的钱?是顾家酒楼欠的钱,可跟我没干系!” 知秀挑眉:“哦?顾家酒楼,不是你的酒楼么?” 顾瑞林本来因被她戳破预谋而慌张,但此时听了她这句话,就知道她还不清楚顾家的事,顿时心中大定,不屑道:“你连顾家酒楼是谁的产业都不知道,还插什么嘴。这是我们顾家的事,跟你没关系,你少管闲事!” 知秀蹙眉。 “谁说她管的是闲事!”床上的顾氏缓过气来,冷哼道,“她是你姐夫派回来的人,那就是我的人,既然是我的人,当然就可以管这件事!” 顾瑞林愕然道:“大姐你说什么呀,她一个外人……” “呸!”顾氏恨恨道,“她是外人,你以为你们就不是外人的!这座宅子和那座酒楼都是我的陪嫁,从我出嫁那天开始,便跟你们没有丝毫干系了,你又凭什么插手酒楼的事!” 顾瑞林身边的紫衣妇人一听,顿时不干了,尖声道:“大姐,你可不能好赖不分啊!若不是你病着不能理事,咱们怎么会劳心劳力地帮你打理酒楼!你不感激就算了,怎么还倒打一耙!” 104、吓退 紫衣妇人是顾瑞林的妻子杨氏,她控诉顾氏好赖不分。 顾氏却冷笑道:“你当我不知道你们的私心么?你们插手我酒楼的生意,岂是真心为了我!不过是你们败光了自己的产业,又想霸占我的产业罢了!天底下还有你们这样的弟弟弟妇!” 杨氏不以为然道:“大姐这话是怎么说的。你病着不能理事,那么大个酒楼,总不能叫外人做主吧?我们是你最亲的亲人,自然要帮你看着这份产业的。你那酒楼的掌柜伙计个个都是人精,见你这东家病了,以为有空可钻,都偷奸耍滑,要不是我们替你管束盯梢,酒楼只怕早叫那帮人给搬空了!咱们这么劳心劳力,你不感激就算了,怎么还说出这种话来,未免太叫人寒心了吧!” 她这一番话连珠炮一般,身后的那些顾家人趁机都唧唧歪歪地说起来。 “就是就是,要不是为了这个酒楼,我哪里用天天早出晚归的……”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我们打理酒楼的时候一句话不说,只不过是要她拿出点救命钱,就这般推三阻四……” “还说是亲戚呢,人家根本就没把咱们放在眼里,连刚来的陌生女人都比咱们亲近……” “可不,说话这么难听,倒好似我们要霸占她酒楼似的……” 这些人说话根本就没有分寸,能有多尖酸刻薄就多尖酸刻薄。 顾氏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阿桑也是愤怒地瞪着这群人,拳头捏得紧紧的。仿佛下一刻就会冲出去打人。 “你们都住口!” 知秀怒道:“还说自己是亲戚,是最亲的亲人,顾夫人病成这样,你们却在这里说这种话。是什么居心?” “哎,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说什么了?” “你是哪根葱啊,我们顾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 “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别以为是贾正叫你来的就能得瑟,这里是顾家,那贾正只不过是个吃软饭的……” 知秀没想到他们不仅不收敛,反而更加冷嘲热讽,大有她上辈子看到的某个充斥小市民气质的城市居民的风采。 “够了!” 关键时候。好久没出声的孙阎王突然大喝一声。 “你们顾家的事。我没兴趣听!我只问你们一句话。三万两银子,到底还不还?!” 一说到钱,顾瑞林和杨氏等人立刻都成了锯嘴葫芦。 知秀扭头一看。顾氏已经躺在被上虚弱又急促地喘气,便回头道:“孙二爷,谁欠你的钱,你问谁要就是了。” 孙阎王嘿嘿冷笑,道:“钱么,是顾瑞林欠的,不过我刀子都逼在他脖子上了,他也拿不出钱。反正那酒楼是姓顾的,我只问顾家要钱,顾瑞林拿不出钱。便问顾夫人要!” 他走上前,阿桑立刻往他身前一拦。 孙阎王知道他身手好,不敢硬来,不过他也不肯就此示弱。 “不要以为你们叫个高手来就能赖账!” 知秀道:“我们没说要赖账,不过冤有头债有主,欠钱的是顾瑞林,顾夫人已经是嫁了人的女人,跟顾瑞林早已分家,顾瑞林的事跟顾夫人没有关系。” 孙阎王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这种鬼话也想骗我?!” 知秀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今天你人也打了,屋子也砸了,但是要钱,一分没有,有本事,你就杀人啊!你不是孙阎王吗?” 孙阎王被她激怒:“你当我不敢吗?” 他手一挥,那些打手们顿时涌上来。 “阿桑!” 知秀一声喊,阿桑立刻扬起两个砂钵大的拳头,还没动呢,那些打手们便齐齐往后一退。 孙阎王顿时脸上火辣辣的,狠狠地瞪了一眼这些胆小如鼠的手下,那些打手们都心虚地避开他的眼神。 知秀嘲笑地看着他们。 有阿桑在,再来一倍人也打不过,孙阎王见人家软硬不吃,知道今天是要不到钱了,但混江湖最要紧的是输人不输阵,当着手下们的面,他当然不肯弱了面子。 他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下,对阿桑:“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我叫阿桑。”阿桑冷冷地回答。 “阿桑兄弟,也是顾家人?” 阿桑回头看了一眼顾夫人,道:“我是顾夫人的义子……” “好!”孙阎王突兀地叫了一声,道,“看在阿桑兄弟面子上,我今天就先放顾瑞林一马!” 顾瑞林先是一惊,紧跟着又是一喜。 “不过——我也把话放在这里,钱是一定要还的!我再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后再不还钱,就不要怪我孙阎王不讲人情!” 他用手指了指顾瑞林,道:“顾瑞林,你记住了!” 然后他便大手一挥,叫了声“走”。 一时间,打手们跟着他呼啦啦地退出屋子去,走了个干干净净。 “哎!哎!孙二爷……”顾瑞林倒是忙不迭地爬起来,可惜也追不上了。 知秀好笑道:“怎么,顾大爷还舍不得孙二爷了?” 顾瑞林原本跟孙阎王串通好,上演苦肉计,要逼顾氏拿出钱来,没想到一个西门知秀戳破他的计谋,一个阿桑又震慑住了孙阎王,让他的筹谋一败涂地。 “你!”顾瑞林指着知秀,恨得咬牙。 阿桑往知秀身边一站。 顾瑞林顿时小心肝抖了抖,脸上变了几变后,一转头又对顾氏道:“大姐,好歹是一家人,你今天却见死不救。你不仁可别怪我不义!” 他说完这话。也不管顾氏说什么,一扭头冲出了屋子。 “哎,大爷!大爷!”杨氏见顾瑞林一走,自己跪着也没意义了。忙爬起来追上去。 他们夫妻一走,其他人就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互相看了看,也都起身灰溜溜地出去。 一时间,屋子里一堆人都走了干净,只剩下床上的顾氏,还有知秀和阿桑两人,冷冷清清。 顾氏喘了口气,道:“冤孽啊……” 知秀坐在她身边,道:“顾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氏看看她。又看看阿桑。苦笑道:“今天多亏了你们两个。既然这最不堪的一幕都叫你们看见了,我也就没什么好瞒的了。” 顾氏这才说起今天这一幕的来由。 顾家原本是小康人家,因世代居住在帝都。虽无万贯家财,却有两处祖产的大宅子。顾氏跟顾瑞林乃是一母同胞,都是顾家的嫡出,他们还有个庶出的弟弟顾家栋,方才就在那群男女里面。 顾家人口简单,但是顾父却是个讲情义的,亲戚之中凡有穷困的,他都会救济。是以顾家宅子里,住的不仅仅是顾家人,还有好几家亲戚。 顾瑞林之父十分宠爱顾氏。顾氏招婿,贾正是有中过举的,难免性子傲一些,顾家人对这个上门女婿却难免要看轻一些。顾瑞林之父为避免贾正受顾家人的气,同时也为了顾氏能与丈夫和睦一些,便将安邑坊的这处宅子作为顾氏的嫁妆,让顾氏和贾正搬到这边来居住,不必跟顾家人再住一起;又把顾家的一处酒楼也给了顾氏经营,以作为家中开支的来源。 而顾瑞林之父居住的宅子,在他死后自然是遗传给了顾瑞林。但顾瑞林却有个不得了的毛病,便是好赌。顾父在时尚能克制一二,顾父死后便肆无忌惮。杨氏他多次,顾瑞林却毫不听劝,先前赌还能赚得点钱,但后来却越赌越输,最后钱都输没了。凡是赌博之人都有这种心态,总想着再赌一把,便能把之前输掉的都赢回来。顾瑞林也是如此,钱没了便拿家里值钱的东西去赌,又输掉了,再拿家里的产业去赌,一来二去,不仅没赢钱,反而越输越多,欠下许多赌债,不得已被债主逼上门,只能把个祖传的宅子也被占去了。 顾瑞林没法子,带着杨氏,以及一帮子跟他住在一起的顾家人,跑来顾氏这边寄居。 这时候贾正已经离家出走,顾氏思念成疾,念在亲情上收留顾瑞林等人。因贾正出走是受了顾氏陪嫁的下人们的气,所以顾氏一怒之下发卖了好多婢仆,顾瑞林等人住进来的时候,正是宅子里人手空虚之时,这反倒成了他们钻空子的机会。 顾瑞林等人原先住着客房,人多屋少,自然拥挤,他们贪心不足,眼见顾氏病重,手下又没有得力人,软弱可欺,便开始反客为主起来,先是霸占了主屋,又任意使唤这宅子里的婢仆,渐渐连顾氏都管不住他们了,他们反而克扣顾氏的药银,故意买药效差的药来给她吃,使得她的病一日重过一日,缠绵病榻,根本管部了这个宅子里的事情。 顾瑞林和杨氏等人名义上是客人,实际上却已经才成了这宅子的主人,家里的开支都开始插手了。 顾氏的陪嫁之中,有一座酒楼,离安邑坊这个宅子并不远,就在安邑坊和东市之间的延平北二街上。因顾氏病着,没人打理,顾瑞林和杨氏等人便插手进去,将酒楼一应事务都把持在手上,成了实际上的东家。 酒楼的掌柜只是收钱做事的,顾瑞林仗着是顾氏的亲弟弟,多番约束,后来连酒楼的银钱进出也都被他掌控了。 顾瑞林一有了钱,赌性又复发了,背着杨氏偷偷地又去赌博,开始还小赢了几次,刺激了他的赌性,开始赌大了,结果便又向之前一样,开始往外输,而且越输越多。 顾瑞林和杨氏等人并没有经营酒楼的能力,酒楼被他们胡乱指挥,效益越来越差,原本就赚的少了,顾瑞林又挪用酒楼的钱去还赌债、继续赌博,酒楼便开始入不敷出,这一亏空起来,一发不可收拾,越亏越多。 知秀道:“这些事情,夫人既然都知道,怎么也没有管束住大爷呢?” 顾氏苦笑道:“我知道又有什么用,我这个病歪歪的身子,人人都只当我活不了多久了,还有谁肯听我的话。” 105、无题 顾氏语气中透出一股子心灰意懒的情绪。 知秀暗暗叹气,看来贾老爷的离家出走对她实在是很大的打击,再加上生了病,竟连自己的宅子和产业被人霸占,也有心无力了。 顾氏道:“我早已知道,他那样地折腾,酒楼迟早是要毁在他手里的,掌柜的是我手下的老人,跟我也诉过几次苦,我也是没有法子,瑞林和那起子人早已将我架空,他们对下人们说,我活不过这个冬天,这宅子毕竟还是姓顾,我又没有子嗣,死后连宅子带产业,都要被娘家收回,到时候他顾瑞林就是真正的主人。他最会花言巧语蛊惑人心,这满宅子里,除了青禾肯真心服侍我,其他人早就抱上他的大腿,哪里还肯听我使唤。我手下没了得用的人,又怎么去管束酒楼的事。那酒楼的掌柜尽心地维持了几个月,到底还是被顾瑞林给逼走了,如此一来,整个酒楼就愈发成了他的天下,他想要亏空挪移,简直易如反掌。” “不过他只会赌博,一点儿没把酒楼的经营放在心上,那杨氏、顾家栋等人也是一味地吃喝玩乐,到了上个月,顾瑞林被赌债逼上门,不得已终于借起了印子钱。” 印子钱就是高利贷,帝都龙蛇混杂,虽然是首善之都,也更是藏污纳垢之所。银顾瑞林此前就因赌债败光了祖产,信用不好,原来的朋友都不愿意借钱给他,他被赌债逼得急了。便向素有孙阎王之称的孙二爷借了印子钱。 “这个孙二爷,据说是大有来头,虽是一介平民,却是帮派中人。手下有上百号人,横行无忌,堪称帝都市井中的土皇帝,他的钱岂是好借的,顾瑞林这个蠢货,不知借了多少钱,如今利滚利竟达三万两之数,漫说是酒楼亏空,就是原来经营良好的时候,一年的盈利也达不到三万两……” 顾氏说到这里又咳嗽起来。 青禾正好端了药碗进来。忙道:“夫人又咳了。药已经煎好。夫人赶快喝了吧。”她一面端药给顾氏,一面絮絮叨叨,“奴婢听说。大爷又向夫人来要钱了,还引了外面的什么债主来逼迫夫人。大爷也太刻薄了些,夫人病成这样,满宅子的人都被他使唤着,哪里还有钱……” 顾氏屏着眉头喝了药,道:“你早知道他的德性,何必多说。” 青禾叹了口气:“夫人,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些。可如今家里不比从前,但凡能换银钱的,都已经叫大爷搜刮去了。如今天气越来越冷,夫人这屋子又潮,奴婢想买些炭火,大爷却也不肯给钱,这冬天可怎么过。” 听了这话,知秀这才想起,说了半天,她还没说正事呢。 “青禾别担心,贾老爷这次回帝都,可不是空手回来的。”知秀道,“大门外有我们带回来的三辆车马,两个长随根宝、根生都是跟随贾老爷多年的忠仆,还有李妈和张妈,也都是老实妥帖的人,车上有贾老爷带回来的东西,银钱自不会少。” 青禾惊喜道:“当真?!” 知秀点头道:“当然是真的。”她又对阿桑道,“阿桑,你赶快跟青禾一起去外面,把李妈等人,还有车马行李都带进来。” 阿桑应了,跟青禾一起出门去。 顾氏靠在被子上,自嘲笑道:“你原是客人,如今倒要你来主持这些事情了。” 知秀道:“我既然叫夫人一声婶子,夫人就别把我当外人,贾老爷死前嘱咐我那么多话,我既然答应了他,总归是要做到的。” 顾氏点头笑道:“既然如此,你怎么还叫我夫人。” 知秀不好意思地改口道:“婶子。” 毕竟是刚跟顾氏认识,还是不习惯,总将她当陌生人。 顾氏道:“我这家里,都叫顾瑞林他们占了,便是我自己,也只能住在这东厢里,这边上房住的是我的一个婶婶,不过你也看得出,她与我并没什么深感情。会跟我亲弟弟一起霸占我宅子的,又怎么会是善类……”她咳嗽一下又道,“我说这些也是不怕家丑了,对面的西厢倒还空着的,便请你不嫌弃,先住下吧。” 知秀忙道:“夫人不必费心,我来帝都是找朋友的。” 顾氏道:“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知秀犹豫了一下,她在帝都根本就没有认识的人,唯一的朋友也就只有左骄阳了。她想了想只好道:“他姓左,叫左骄阳。至于他的住处……”她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顾氏道:“你来帝都,他可知道?” 知秀也摇头道:“不直接。” 顾氏便道:“帝都姓左的人家不在少数,你既然不知道他的住处,他又不知你来帝都,不会特意来接你,那么你要在这偌大的城市里找到他,也得费一番功夫。” 知秀道:“他,他应该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 顾氏笑起来:“这帝都的达官贵人何止万千,就算你那朋友是贵族,也不是随便就能找着的。”她想了想道,“这样吧,你且先在这里住下,回头我叫青禾的外子陪你去找你那朋友,他也是除了青禾之外,仅剩的对我忠心的人了。” 知秀也觉得只能如此,便道:“那我就叨扰夫人了。” 顾氏微微摇头。 这时候,青禾兴冲冲地进来,嚷道:“夫人,姑爷叫人带回来好多东西,这下可不愁过冬了。” 跟在她身后的,除了阿桑之外,还有根宝、根生、李妈、张妈。 李妈等四人进屋便朝顾氏跪倒。 “奴婢(小人)见过主母。” 顾氏抬了一下手道:“都起来吧。” 李妈等人起来。 顾氏随意问了几句,知道了他们每个人的名字。以及跟着贾老爷时的职务,便随意吩咐了几句,让青禾安排他们先去住下。 阿桑手里端着一个长条的盒子,此时便递上去给顾氏。说道:“这是义父随身携带的匣子,请义母收下。” 顾氏接过来,将盒子打开,见里头分上下两层,上层是几本账本,她翻了两下,便大略知道贾老爷在堕天府做的都是什么生意了。拿开上层一屉,露出下面一层,竟是一叠的银票,是轩辕朝第一银号汇通钱庄发行的。便笑了笑。道:“他倒是有本事。” 她将盒子放在身边。又咳嗽了两声,对阿桑道:“孩子,你搬个凳子过来坐这儿。跟我说说你义父的事儿。” 阿桑便搬个凳子过来坐了。 顾氏问的,无非也是贾老爷在堕天府时的情景,每日都是怎么过,怎么做生意等等,阿桑知无不言,都一一回答。 不过说了一阵,顾氏脸上变露出疲态来。 青禾道:“夫人今日太累了,还是先歇息吧,阿桑少爷反正已经在家了,有的是说话的时候。” 顾氏确实也累极了。便依言先躺下。 知秀和阿桑等着青禾服侍她睡下,才退出内室。 青禾知道顾氏给知秀安排在西厢住,便说道:“知秀小姐,西厢久没有人住,还需收拾,小姐请在这里稍作一会儿,奴婢先去打扫一番。” 知秀道:“这不要紧。我问你,我住西厢,阿桑住哪里?” 青禾一愣,看了一下阿桑,想了想道:“糟糕,前头的院子都叫他们霸占了,一间空屋子都不留。” 阿桑道:“我随便住哪里都行。” 青禾道:“您是少爷,怎么能随便呢。” 知秀便道:“眼下这情形,你们夫人是病着没法子了,你只怕也奈何不得顾瑞林他们,我们刚来也不熟悉情况,还是先不要多事的好。你且找个屋子,安排阿桑住了,以后的事,从长计议吧。” 青禾便只好道:“那就只有下人住的房子了,怕是委屈了少爷。” 阿桑道:“我不怕委屈。” 青禾道:“那倒是现成的,那么少爷稍等,容奴婢先给知秀小姐收拾了屋子去。” 知秀便道:“一起去吧,我也不是娇小姐,没有坐享其成的道理。” 她不顾青禾的反对,硬是跟她一起去了西厢,西厢果然很久没人住,一进门便是微尘飞扬,家具上都积了一层的浮灰。 阿桑也来帮忙,三人很麻利地将屋子收拾好了。 就在这时,外面院子里有人阴阳怪气地说道:“这么点的院子,住这么多人,也不怕挤死!” 知秀听着是上房那个妇人的声音,也就是顾氏的婶子顾王氏,便走出门去,见那妇人果然站在院子中间,乜斜着眼睛往西厢里瞅。 知秀见她不似先前没睡醒的样子,已然是穿好衣服打扮好,像是要出门的样子,虽然有些年纪,却有点花枝招展,便故意说道:“这位奶奶请了,不知怎么称呼?” 顾王氏果然脸色一变道:“什么奶奶!我还不到五十呢!” 知秀便笑道:“是我的错,不是奶奶,是大婶。” 大婶也不很好听,但总归比奶奶要强一些,顾王氏不在这称呼上纠结,问道:“是谁让你住西厢的?” 知秀道:“自然是顾夫人了。” 顾王氏道:“我不喜欢跟陌生人住一起,你换个地方住去。” 青禾也站在知秀身边,闻言顿时不忿,待要开口,却见知秀回头叫了一声“阿桑”。阿桑便从屋子里走出来。 知秀指着门口的一个石墩子,道:“这墩子挡着路了,你帮我搬开吧。” 阿桑哦了一声,走过去,随便弯腰将那墩子一抱,轻轻松松地搬到了十步开外。 这石墩子有近百斤,他却像是一点不费力似的,可见力量惊人。 顾王氏看得目瞪口呆。 知秀走过去拍了拍阿桑的胳膊,道:“你力气真不小。”说着她又扭头对顾王氏道:“这位大婶,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请你再说一遍。” 她说的时候,手却没离开阿桑的胳膊,反而拍着他的肱二头肌,发出结实的声音。 顾王氏这才想起这个阿桑的能耐,连孙阎王都害怕,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心虚道:“没,没什么。我赶着出门,先走啦。” 她缩着脑袋,赶忙地扭身就走,仿佛后面有鬼在追赶似的。 106、牧羊寨 在青禾的操持下,知秀和阿桑都安排好了自己的住处。 虽然西厢陈旧,但是知秀并未打算在顾家长住,所以将就也无所谓。顾家的情形复杂,有家产之争,她并不是顾家的人,顶多只是阿桑的好朋友,没必要牵扯到这里面来。 安顿好了行李,知秀便找了阿桑,提议去外面走走。 这个光明帝都,他们都是第一次来,今后只怕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应该去熟悉一下环境。 阿桑欣然应允,因贾老爷临终的吩咐,让知秀照顾他,他便将知秀当做姐姐一般的亲人,心里很亲近,他嘴笨说不了什么亲切的话,但知秀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从不违抗。 大约也是在白马城伤了心,对于正常人,知秀总是有一些提防的心态,但对于这个智商有些不足的阿桑,却大大地亲近,心里也自然而然地将他当做了弟弟一般。 两人出了顾宅,沿着安邑坊向北走,据青禾说,安邑坊北边就是东市。光明帝都商铺最密集的东西二市,最能体现帝都的繁华和生活习俗,自然要去看一看。 两人一路走,见道路两边果然都是商铺,各色各样的都有,布店、首饰店、鞋店、胭脂水粉店、金银铺、茶楼、酒楼、饭馆、书铺、点心铺等等,从这些店铺的类别也可以看出,东市这边还是以日常吃穿的小商品为主。 出了安邑坊,便到了延平北二街。街面顿时愈发地热闹起来。 延平北二街位于帝都南北中央,虽然还属于外城,但是已经离内城十分接近,是整个光明帝都人流量最高的街道之一。街面宽阔,两边都有人行道。 站在启夏东大街和延平北二街的十字路口,向延平北二街左右两边看,一路延伸出去的全都是酒楼茶肆饭馆,这几乎就是一条美食街了。 隔着延平北二街,安邑坊的对面就是东市,人群从东市涌出,沿着延平北二街分散出来,汇入街面的行人之中。 “好多人啊!”连一向话少的阿桑都惊叹了一声。 知秀也是点头,这光明帝都的繁华。实在是她生平仅见。哪怕跟现代的那些一级大城市。也是不相上下了。 他们此时正站在路口,边上就是一座酒楼,名曰“食为先”。门面向北,三间的门脸,也算开阔了。不过奇怪的是,这延平北二街上,一路看过去,每家饭店都是热热闹闹、客流如织的,偏偏这食为先却门可罗雀。 知秀好奇地看了两眼,见那食为先店门口欢楼下,原本应该是招揽客人的小厮,却靠着柱子在打瞌睡。 还有这样做生意的?知秀暗暗摇头。怪不得这么冷清呢。 她也只是多看两眼,然后便对阿桑道:“咱们去东市瞧瞧。” 阿桑点头。 两人穿过延平北二街,到了对面,这个路口又是宣阳坊和东市的交界处了。 宣阳坊北面是素有不夜城之称的平康坊,经营的都是高级歌舞坊,犹如现代的高级娱乐会所一般,绝非普通的青楼胡同可比。 而东面又是日日繁荣的东市,临着人流量最高的延平北二街,离皇城又不远,这宣阳坊的地理位置正处于繁华的市中心,四面临街的铺面便真正是一等一的旺铺了。能够在这宣阳坊拥有正经的铺面,哪怕只是一间的门脸,也需许多的成本,而能够租下铺面做生意的,无不财源广进。 而面对着延平北二街,与那食为先两对面的,便有一家红火至极的酒楼,上下两层,五间的门脸,正中间还有突出的门楼,扎着五彩的绸缎,门楼下两名身着绿色袄裙,婀娜多姿的年轻少女正在甜甜地招揽客人。 抬头一面大大的匾额,“牧羊寨”三个金漆大字。 难道这家店是以做羊肉出名的吗? 知秀一面想,一面已经跟阿桑走到了这牧羊寨前面,正好一拨客人酒足饭饱地从里面出来,身上还带着里面饭菜的味道,被风一吹,暖暖地熏人。 知秀鼻子灵,一闻之下,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这味道太熟悉了。 不正是她在现代时,冬天最爱吃的火锅的味道吗? 难道这牧羊寨竟是一家火锅店? 这时又有一拨客人往牧羊寨走来,一面走一面还在议论。 “我说老李啊,今天你做东,可不许小气啊!” “放心好了,今天羊肉管够!” “那感情好,这牧羊寨的羊肉实在是美味,据说是从西北草原上专门运来的羔羊肉?” “瞎扯吧,西北都让昭武人给占领了,哪那么容易弄到羊羔。” “不过这牧羊寨的羊肉确实是不错,肥而不腻,香而不膻,用来下火锅真是绝了。我最爱吃的就是他们家的麻辣火锅。” “我可吃不了那辣味,上次差点把舌头都给辣下来。要我说,那大骨汤才是最好的,冬日滋补最是不错。” “好啦好啦,你们说的都是老菜单了,听说最近又加了一个鱼火锅,先吃鱼后下菜,鱼的鲜味熬在汤里面,那叫一个香!这次老李做东,就让他请我们吃新鲜的!” “好好好……” 这些人一面热闹地说着一面已经走进牧羊寨去,自有跑堂热情地将他们引进去。 果然是火锅店! 坐实了自己的猜想,知秀却反而更加好奇疑惑了。 她来到这轩辕帝国也有些时日了,白马城亦是大城市,一路上经过的地方,连那梭子城在内有好几座大城市,比起帝都的繁华来也只不过是稍逊一筹罢了。可是这么多地方。她却从来没见过哪个城市里有火锅店的。 须知,火锅这种东西,一经出现便极易普及,尤其在这样寒冷的冬天。火锅店往往是最热闹的饭店之一。 但是来到轩辕帝国,她还从来没见过,一度以为这里还没有发明火锅这种吃法,但是在这个牧羊寨,她却第一次看见了。 到底还是帝都人才辈出,竟然已经有人发明了火锅!她还以为只有现代人才吃火锅呢…… 想到这里,知秀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火锅?! 这个她以为轩辕帝都并没有的东西,竟在帝都见到了,如果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自己发明的,难道会是……? 这个念头来的突然。更来的没有根据。 总不可能因为一个火锅。就一定是穿越人发明的吧?这东西本来就不是现代人的专利。又没太大的技术含量,这个时空的人自己发明的也没什么稀奇。 可是只要一想到有可能是跟她一样的穿越人发明的,知秀心里头的这个猜测便如同长草一般地肆虐起来。 因为她所知道的同在这个时空的穿越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林月侬! 会是她吗? “这位小姐,可是要吃火锅吗,我们新推出了鱼火锅系列,十分美味,而且正在新菜打折期,满一两银子就打八折,请小姐少爷进店品尝吧!” 原来门楼下正在招揽顾客的两个少女见知秀和阿桑走到店门前便站住不动,以为是来吃饭的客人,便上前来招揽。 还有打折?这样带有浓烈的现代商业色彩的经营手段。愈发地让知秀好奇了。 “阿桑,你饿不饿,咱们去吃火锅。” 阿桑眨了一下眼睛,他从来没听说过火锅这种东西,只是闻到里面的味道,香得馋人,而且肚子也确实饿了,便点头道:“好。” 两人便走进店门。 门上挂着厚厚的棉帘子,揽客的少女挽起帘子,知秀和阿桑一进门,便先被浓郁的火锅味道给熏了一个跟头。 只见一楼大堂之中,用将近三尺的小木栅隔成一块一块的区域,那木栅虽是效仿乡村小院的风格,却极为精致,桌椅均是原木色,透着一股子田园风情,与这繁华精致的帝都形成鲜明对比,野趣盎然。 每一块区域都陈列着整齐的桌椅,小桌大桌都有,此时正值午饭时间,大堂内已经坐了八成满,一口一口的铜锅热气升腾,送菜的男女伙计穿着统一的服装,忙碌地穿梭在店堂内。 这一幕幕,都让知秀生出十分熟悉的感觉。 揽客的少女领他们二人进来后,便退了出去,自有穿着青色袄裙和红色马甲的女伙计过来招呼。 “两位客官是做大堂还是包厢?” 知秀心中微动,既然是要探究这火锅店的来历,自然了解得越多越好,便问道:“大堂和包厢有什么区别?” 女伙计笑道:“一楼都是大堂,二楼都是包厢,我们牧羊寨的包厢分大小两种,小包厢可容纳10人以内进餐,大包厢可容纳20人以内的进餐。若是客官们喜欢热闹,不拘吵闹,大堂便是最好了;若是客官们喜欢清静,或是要在进餐时商议事情的,包厢便比大堂更适合。” 知秀抬头看了看,一楼大堂中间是直通到顶的,二楼四面回廊,形成一个天井,靠里的是一个一个全封闭的包厢房间,靠外挨着回廊的栏杆的,则是用屏风和木栅围成的半封闭的包厢,既能享受比大堂更加清静的个人空间,也可以同时观赏大堂中的热闹情景。 知秀便用手点了点道:“那是什么位置?” 女伙计抬头看了看,笑道:“这是卡座。客官要坐卡座吗?” 知秀点头。 女伙计便道:“好的,请客官上楼。” 她在前头带路,领着知秀和阿桑从楼梯走上二楼,并带到一个空的卡座上,这张桌子算是小一点的,可容纳四到六个客人的样子。 女伙计安排他们坐下之后,又取了菜单,菜单是文字印刷的一大张。 知秀扫了扫,菜单上面列了有七八种火锅汤底,有之前那些客人说的麻辣汤、骨头汤,还有老鸭汤、菌菇汤等,有个新加的是鱼火锅。 知秀道:“那就来鱼火锅罢。” 女伙计应一声好的,又问点什么菜,知秀装作不太懂,一面问一面点,那女伙计便依言用笔将汤底和菜一一划上。 女伙计又问喝什么酒水,知秀问阿桑会不会喝酒,阿桑点点头,便点了个女伙计推荐的果子酒。 不过女伙计说,这果子酒虽然是酒,但度数非常低,而且果香浓郁,绝不会醉。 点完酒水,女伙计便准备退下,知秀忙道:“我还想问你一些事儿,你且先留下。” 女伙计笑容可掬道:“好的。”便叫了一个同伴,将知秀点好的菜单给他,让他去传菜。 知秀看了看大堂里的热闹景象,对女伙计微笑道:“我去过许多地方,这火锅却是头一次吃,新鲜得很,你们东家是谁,怎么这样地别出心裁?” (是我眼花了吗,有人投了7张粉红?我知道主站月票是有限制的,粉红没限制的?总之特别感谢拓跋石大大,在陶苏卡文的这个时候,无异于给了一剂强心剂。这几章过渡的情节写得真是无比平淡,陶苏自己都羞于拿出来见人,不过好在现在已经梳理得差不多了,后面的情节也已经有了方向和大纲,接下来会写得越来越顺的~) 107、人生何处不相逢 像知秀这样提出这种问题的客人,大约不在少数,所以女伙计并不惊讶,反而微微一笑,笑容中还带着一丝骄傲。 “客官并非第一个这样问的人,这火锅在咱们轩辕,的确是稀罕物,咱们牧羊寨可是头一份儿。做生意嘛,随大流便只能庸庸碌碌,自然要别出心裁,才能与众不同。” 知秀也微微一笑道:“可见你们东家是个有眼光的人,我也是做生意的,倒想认识认识。” 女伙计诧异道:“你也是做生意的?” 她上下打量知秀,可没见过这么年轻的做生意的,而且还是个女孩子。 知秀知道她的疑惑,道:“家里的生意。” 女伙计这才恍然,以为她是哪个商贾人家的小姐,便道:“小姐能够经手家里的生意,想必一定是非常精明能干了。” 知秀见她嘴巴虽甜,却一直不提东家的姓名,便故意笑道:“怎么,你们东家的姓名不能说么?” 女伙计见她这么直接,反倒收起了敷衍,道:“客官说笑了,倒不是不能说,咱们东家并非生意场上的人。” “官场的?” 女伙计脸色一变,忙左右看了一眼。 知秀见她这样谨慎,反而坐实了心中的猜测。 差点就被套出话去,女伙计不敢再跟知秀乱侃,借着催菜的由头,慌乱地离开了。 知秀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不大一会儿。锅底、菜肉都上来了,知秀轻车熟路地开始往锅里下东西,教阿桑怎么吃。若是那女伙计看见了,一定会疑惑。这哪里像是第一次吃火锅的人。 一面吃着,她一面观察着店里的情形,这种卡间的好处,就是在拥有一定私密性的同时,还有开阔的视野。 越是观察,她心里的猜测便越是强烈,这家牧羊寨火锅店,到处都浮现出现代商业的理念和色彩,从大堂的布置、伙计们统一的制服,再到点菜、上菜的流程。在一般人眼里。或许是标新立异。或许也不以为然,但在她的眼里,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真好吃。” 她回过神。见阿桑正在吃一片烫好的羊肉,可以称得上好看的脸上,浮现着一种对美味的快乐。 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也许可以试试? 她按捺着心神,故作镇定地吃完了这顿火锅,结了账,带着阿桑出了店门。 出了牧羊寨,两步就到了东市的入口。 借着一家裁缝铺门口的大幌子,知秀拉住了阿桑。 “阿桑,帮姐姐一个忙。” 阿桑眼神清澈,信赖地看着她。 知秀俯身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然后嘱咐道:“千万记住,不要让人知道我。” 阿桑点点头,说了声“放心”,然后转身往牧羊寨走了回去,直接进了店里面。 知秀靠在裁缝铺的门边上,咬着嘴唇。 进了火锅店,伙计们都在忙碌,没有人注意到阿桑。他径直走到柜台前,里面两个伙计,还有一个看着是个小掌柜模样的人,正在打算盘。 一个伙计见阿桑过来,便笑问道:“客官可是吃饭?” 阿桑道:“我刚吃过,很饱了。” 那正在打算盘的掌柜便抬头看了他一眼。 阿桑趁机道:“你是掌柜的吗?我向你打听个人。” 掌柜的迎来送往,又有店里的特殊培训,客人有什么吩咐,都要尽量地去迎合,所以便笑道:“客官要打听什么人?” 阿桑道:“我问你,林月侬姑娘可是你们店里的?” 掌柜的脸色猛地一变,小心地道:“您是?” 阿桑道:“我是林姑娘的朋友。” 掌柜的眼中多了一丝敬畏,但仍然小心地道:“您是林姑娘的什么朋友?” 阿桑露出不耐烦的神情道:“是我在问你。林姑娘到底在不在你们店里呀?” 掌柜的道:“林姑娘是我们店里的人,不过她一般不到店里来。您报个名号,咱们这就去给林姑娘通报。” 阿桑哦了一声,摆手道:“不用了。既然林姑娘是这里的,那我改天再来找她就是。” 掌柜的笑道:“林姑娘很少来店里的,客官要想碰上可不容易。您还没说您的高姓大名呢?” 阿桑挠了一下头,道:“我叫阿桑。” “阿桑?”掌柜的稍微错愕了一下,这名字可俗气得很,像是乡下人的,林月侬姑娘会有这样的朋友吗? 没等他想明白,阿桑已经转身走了。 掌柜的赶忙叫道:“客官,客官……” 阿桑脚下飞快,掌柜的才叫了两声,他就已经闪出店门去了。 知秀在裁缝店门外等着,见阿桑出来,赶忙冲他招手,阿桑飞快地跑过来,她一把拉住,两人一起躲在大大的布幌子后面,探头朝牧羊寨看。 果然那个掌柜追出门来,左顾右盼,又问了店门口的迎宾,两个迎宾大约也没注意,都是摇头。 掌柜的问不出什么,又找不见阿桑的身影,也就只好回去了。 知秀这才松一口气。 她回过头,对阿桑道:“怎么样,问出来了吗?” 阿桑用力点头道:“问出来了。” 知秀的心顿时提了起来,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胳膊,道:“问到什么了?” 她手上力气很大,阿桑有点惊奇,微微皱了一下眉,把自己跟掌柜的对话,给她复述了一遍。 真的?! 林月侬真的在这里?! 阿桑后面还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见了。满脑子满心想的都是林月侬这三个字。 从堕天府到帝都,万水千山,居然真的还能遇见她! 林!月!侬! 一瞬间,回忆如同潮水向她席卷而来。从公司组织旅游,到拍照滚下悬崖,再到那被屠杀的村庄,直至林月侬恶狠狠地将她推到昭武人的马蹄之下。 这一幕幕如同电影胶片一般在她眼前滚动。 那被压抑着的恨意,也随着这一幕幕潮水般汹涌而出。 “姐姐?” “姐姐?!” 阿桑抓住她的胳膊猛地摇了一下。 知秀这才惊醒过来,呆呆地看着他的脸,仿佛刚做了一场噩梦。 “姐姐你怎么了?”阿桑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没……没什么。” 知秀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头,将那些负面的情绪和回忆都退到心底深处。 人生何处不相逢,她跟林月侬,分开那么久。还能站在帝都这同一片天空之下。可见冥冥之中自有运数。 她心心念念想着找到林月侬。问清楚当时把她推出去的险恶用心,报复她背叛的行径。人海茫茫,机会竟然会这样突然地出现在她面前。 接下来的路程。都是阿桑领着她走。 东市的繁华,她全然没有注意到,脑海里不停地盘旋着跟林月侬的点点滴滴。 这个时候,她还不能确定,要用什么样的面貌去见那个女人,见到了又要说什么话。若说报复,又要怎么报复。 一直到身边的行人都匆匆地跑起来,连阿桑也拖着她的手往前跑,她才有些清醒过来。 “哎呀好大的雨!” 一个行人遮着头顶,一面抱怨一面狂奔。溅起来的泥水都甩在了她裙摆上。 什么时候下起雨的?刚才不还是晴天吗? 在知秀疑惑的同时,阿桑已经拖着她跑到了一家卖香料的店铺门口,躲在屋檐下。 跟他们一样在这里躲雨的人不少,也有一些人顺便就进店铺里面看,香料铺的老板见这么多客人,少不得能比平日多做几笔生意,倒是对这场雨很欢喜。 躲雨的人们挤在一起,都开始议论纷纷。 “今年冬天都下了几场了?” “可不,听说黄河水位都高了。” “今年雨很多啊,帝都还没这么潮湿过呢。” “家里的被褥衣裳好些都潮了,晴天又少,晒也晒不干。” “帝都的冬天一向干燥,怎么今年这么多雨水?” “我看今年天象只怕不好,听老人说,二十年前才有过这样的天象,那年帝都都被水淹了半城。” “不会吧,这可是帝都,天下第一城市,又是皇室居住之地,怎么会被水淹呢?” “你是外地人吧,咱们帝都是繁华不假,皇帝住在这里也没错,比起其他城市来,城池是坚固的多了,但是咱们有四渠两池,城里也有很多河道,若是下雨连绵,河道的水位高起来,淹一下也不是不可能。不说别的地方,东市这边地势最低,真被淹的话,一定是头一处。”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全都被听起来非常理论,不太切实际的推测给吊起了好奇心,纷纷议论起发生这种事的可能性有多大来。 知秀在旁边听着,暗想若真有连绵的雨天,城市会不会被淹,就要看排水系统的好坏了。 帝都这么大的城市,又是皇室居住之地,各种公共设施,应该都是比别的城市要好的吧,况且又有四渠两池这样的排水所在,被淹?总不至于。 这时,有卖伞的货郎从门口经过,许多人都纷纷买伞,知秀也买了一把,跟阿桑一起撑着,回顾宅去。 进了安邑坊,还没走到顾宅门口,就看见大雨天的竟然有一群人围在门口,似乎在看热闹,指指点点的。 知秀和阿桑都有种不好的预感,赶忙紧走两步,挤进人群。 只见顾宅大门洞开,里面吵吵嚷嚷,如菜市场一般。 108、挟持 知秀和阿桑挤进人群,跑入院中,只见满院子都是人,泾渭分明地站了两边。 青禾与刚跟着知秀来到顾家的张妈、李妈等人满脸都是焦急惊慌之色。而另一边,杨氏等人也是惊骇莫名。 两边人的眼睛都死死盯着院子中间。 顾瑞林挟持着衣衫单薄的顾氏,手里拿着一把菜刀,架在顾氏的肩膀上,顾氏脖子上已然有一道血线,显然是已经被他所伤。 “放开我义母!” 一见顾氏被挟持,阿桑第一时间惊吼出声,作势就要扑上去。 知秀立刻叫道:“不要!”同时也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而此时,神经紧绷的顾瑞林也因为阿桑的一声大喊更加紧张,手里的菜刀逼近顾氏的脖子,口中大喊:“不要过来!你们不要过来!谁敢过来,我就砍了她!” “大爷!我求求你,千万不要伤害夫人啊!”青禾哭喊起来,双手合十地冲顾瑞林不停地拜。 顾瑞林却根本不看她,眼睛直直地朝人群扫视。 顾氏显然是被他从病床上拖起来的,头发散乱,脚下虚浮,身上连件外衣都没披,只穿着卧床的中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阿桑看得目眦俱裂。 知秀也被眼前这一幕弄得惊骇不已,但仍然第一时间镇定下来,走上去道:“大爷,你这是做什么?” 顾瑞林原本目光凌乱,被她一问。这才集中了注意力,由于之前领教过知秀的厉害,他此刻俨然下意识地把她当做了谈判的对象,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冲她说道:“你来的正好,贾正那个死鬼一定把钱都交给你了是不是?你马上拿钱来!” 知秀见他这副模样,又见杨氏等人也是一般地紧张慌乱,猜测这事是顾瑞林一个人所为,便道:“大爷挟持顾夫人,就是为了要钱么?” 顾瑞林道:“少废话!”他把菜刀往顾氏的脖子上又逼近几分,厉声道,“再不拿钱来,我就对她不客气了!” “慢着!”知秀立刻抬手阻止,快速道。“大爷有话好说!” 她转头叫青禾过来。当着众人的面道:“赶快拿银票来。” 青禾本就胆小。因顾氏被挟持,手足无措,只顾着担心顾氏。根本想不到别的什么,此时知秀来了,她也有了主心骨,知秀让她取钱,她立刻就去了。 知秀对顾瑞林道:“大爷你看,我已经叫人去取钱了,你是不是可以把顾夫人放了?” 顾瑞林喝道:“等钱到手了,我自然会放了她!” 知秀见他眉宇之间隐隐有疯狂之色,不敢再说,只悄悄对身边的阿桑道:“你盯着他。别叫他伤了夫人。” 不需她吩咐,阿桑已经一眨不眨地盯住了顾瑞林,双拳握得紧紧的,顾瑞林敢有一丝的风吹草动,他必然会如捕猎的豹子一般扑出去。 趁着青禾去取钱的功夫,知秀问李妈等人,李妈便将事情说了一遍。 此前孙阎王来闹了一场,顾氏本来就在病中,被这么折腾了一趟后自然更加虚弱,青禾服侍她睡了。李妈、张妈等人刚来,不熟悉情况,正跟青禾在院子里闲聊,询问这家里的人员关系等等。 不料想顾瑞林突然手持菜刀冲进来,扑入房中,将顾氏挟持而起。 青禾和李妈等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都吓得魂飞魄散,大喊大叫起来,引得其他院里的杨氏等人也都闻讯而来。 顾瑞林挟持着顾氏,要她交出钱来,顾氏病得糊里糊涂,又被他这样惊吓,根本说不出话。青禾等人便苦求顾瑞林放人,反而刺激得顾瑞林更加紧张,带着顾氏横冲直撞,从内院直跑到外院来。不管是青禾等人的哭求,还是杨氏等人的劝说,都没法让顾瑞林放下菜刀。 幸亏知秀和阿桑回来,否则这场面还不知该如何收拾。 知秀一面暗叹这顾宅中这么多人,竟没有一个是有主张的,一面观察顾瑞林和顾氏的情况。 顾氏胳膊被顾瑞林架着,但整个人已经如同面条一般软软地直往下出溜,一张脸如金纸一般。 知秀担心顾氏身体吃不消,对顾瑞林道:“大爷,怎么说顾夫人也是你的亲姐姐,你要是要钱,只管说就是了,这样动起刀子来,万一出了人命可怎么办!” 顾瑞林狰狞着脸色吼道:“你知道什么!孙阎王已经放了话,再不还钱,就要砍了我的两条胳膊!这个臭娘们儿……”他用菜刀压着顾氏的肩膀,根本不管她是什么模样,恨恨地骂道,“这个臭娘们儿根本就不管我的死活,一个字儿都不肯给我!我这么做,都是被她逼的!” 知秀见他动作不稳,赶忙道:“大爷有话好说,钱已经去拿了,你可千万不要伤了夫人。杀人偿命,你可别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她一面说一面冲那边的杨氏打眼色。 杨氏也是紧张的不行,顾瑞林这么做根本没跟她商量过,她虽然也希望从顾氏那里抠出银子来,但是万一顾瑞林杀人吃官司,同样不是她希望看到的。 “是啊是啊,大爷!咱们毕竟是一家人,这会儿钱也给你去拿了,你可千万别伤了大姐的性命啊!” 说着话的功夫,青禾抱着一个小匣子胡乱地跑出来了。 “钱来了!钱来了!” 知秀一把从她怀里拿过匣子,拉开了取出一叠银票,高高举起冲顾瑞林一扬,道:“大爷,你看!” 白花花的银票在日头上一扬,早把顾瑞林的目光给吸引过去了,他仰起头脸上显出一种贪婪的狂喜来,压在顾氏肩膀上的菜刀也无意识地滑开了一些。 就在这时,不知是不是知秀的手松了,那叠银票被风一吹,竟然四散飞了出来。 “我的银票!” 顾瑞林一下子朝那银票扑了出去,仿佛如同朝圣的信徒。 “阿桑!” 随着知秀的一声大喝,阿桑如离弦之箭射出,飞起一脚直踹顾瑞林的前胸。 “啊……”满眼只有银票的顾瑞林立刻像沙包一样被踹飞出去。 阿桑身起脚落,根本不停留,脚尖在地上一点,原本迟缓下来的身躯再次射出,一下子跃到顾氏旁边,把摇摇欲坠的顾氏一把捞在了怀里。 知秀满脸坚毅,盯着顾瑞林,对根宝、根生一挥手道:“把他抓起来!” 这宅子里的下人,都把顾瑞林当主子,但根宝、根生却不会如此,他们是跟着知秀和阿桑来的,此时知秀一声令下,两人立刻惟命是从,向顾瑞林冲过去。 “你们干什么!”杨氏立刻扑上去要保护顾瑞林。 但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怎么比得上根宝、根生孔武有力,等到回头叫援手,却发现所有人都在嗷嗷叫着,追着满地的银票跑,根本没有人理会她跟顾瑞林。 根宝、根生已经按住了顾瑞林,事实上阿桑的一脚已经把顾瑞林踹得背过气去了,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 知秀奔过去帮阿桑扶住了顾氏,青禾、李妈等人也已经围拢过来。 顾氏这会儿已经昏阙过去,鼻孔里只见出气,不见进气。 青禾急得哭喊道:“夫人!夫人!哎呀这可怎么办呀!” 知秀道:“别哭,先把人抱回屋里去。青禾,你赶紧去请大夫。李妈,你带着根宝,马上去报官。” 她一一吩咐下去,大家便都听命行事。 而院子里的顾家人,捡银票忙得不亦乐乎,但事实上那银票虽然看着一叠,知秀松开的却只有四五张罢了,而且她拿的是面额最小的,总共也不过四五百两银子,相比于贾老爷带回来的财产,不过区区一点。 知秀站到院中,对顾家人道:“我告诉你们!不要以为捡了银票就可以藏进自己的口袋。顾瑞林持刀行凶,挟持亲姐,我已经叫人去报官,他的罪名是跑不了的!你们要是抢了银票,就都是他的同谋,到时候要跟他一起吃官司!” 顾家的一个男人立刻叫道:“我们可没跟他同谋啊!都是他一个人干的!” 知秀看着他道:“你就是顾家栋吧?顾瑞林挟持了顾夫人,你却得了银票,不是同谋是什么?” “这……这是我捡的……”顾家栋底气不足地道。 知秀冷笑一声:“这话,你跟官府去说!” 她转头,对张妈道:“张妈,你盯着这些人,看都是谁捡走了银票,捡了不还的,官府来人,咱们就说是顾瑞林的同谋。” “是!”张妈大声应了。 李妈、张妈、根宝、根生这些人,在贾老爷实业被占的情况下还能跟着他,忠心自然不用多说,而贾老爷只带了他们几个回帝都,也可说明他们的能力。 当下,知秀跟阿桑、青禾一起把顾氏抱回房间,李妈则已经带着根宝一起去报官,根生则将顾瑞林绑起来。 杨氏、顾家栋等人倒意图抢回顾瑞林,但是根生孔武有力,拖着顾瑞林跟在知秀、阿桑等人身后,他们忌惮阿桑的身手和知秀的厉害,都不敢造次。 只不过,银票的诱惑还是无穷的,尽管知秀那样严厉地警告,顾家栋等人却没有一个把银票还回来。 知秀也暂时没心思去理会这件事,这会儿她全副心神都在顾氏身上。 因为,顾氏眼看着似乎是不行了。 109、接掌家业(上部完) 顾氏躺到床上之后,已然是面如金纸。 知秀看她这般脸色,心中便已经是咯噔一下,浮现出了不好的预感。而阿桑经历过贾正老爷之死,似乎对死亡已经有了敏感的嗅觉,他嘴笨,说不出什么,但一颗心却像是被吊在半空中一样。 “义母!义母!”阿桑跪在顾氏床前,不知该如何是好,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脸上已经流下来两行泪水。 “好孩子……别哭……” 顾氏躺在枕头上,嘴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却努力地想做出微笑来安慰阿桑。 阿桑心中愈发害怕,一把握住她的手:“义母,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知秀在旁边看着,嘴唇便如胶着了一般,张都张不开。 顾氏勉强地抬头,对知秀道:“知秀小姐,有些话,我想跟你说……” 知秀心头猛地一跳,顾氏的神情,让她忽然之间便想起来贾正临死前的那种神情,下意识地就说道:“婶子身体还虚,青禾已经请大夫去了,有什么话,咱们等大夫来了再说。” 顾氏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不会的不会的!”知秀着急的反驳,连打断顾氏的话都不管了。 顾氏红着眼睛:“难道你想让我死都死不瞑目吗!” 知秀和阿桑都是浑身一震。 他们两个都是经历过贾正之死的,一个人在将死的时候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眼神,身体会表现出什么样的状况,他们都最清楚不过。 顾氏脸上的灰气已经浮现到肌肤表层了,正是大势将去的征兆。 只是知秀和阿桑都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不肯承认,也不肯面对罢了。 可是顾氏一旦说出死不瞑目这句话来,一切便如同被捅破的窗户纸,再也掩藏不住。 知秀不由自主地就落下泪来,双膝一弯,也跟阿桑一样跪倒在顾氏床前。 “婶子,你说吧,我都听着。”她语音之中已经带出了哽咽。 顾氏见她如此,这才缓过一口气来,勉力地呼吸了两次。才说道:“好姑娘。你跟阿桑都是好人。阿桑是个好孩子。只是心智如此,没法子勉强。我家老爷临死之时,将千斤重托交给你。原本你跟我顾家非亲非故,就是不帮他办妥了身后事,卷了那些财产远走高飞,我们也是无可奈何的。可是你不仅履行你的承诺,到我顾家之后,更是处处帮着我这个被人欺负的老婆子,不惜跟我那些狼心狗肺的弟弟们做对……” 她说到这里,一口气倒腾不上来,喉咙里如同拉破风箱一般。 “义母!”阿桑急的脸色煞白,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知秀也道:“婶子先别说了……” 顾氏摇摇头。好不容易把气喘上来,脸上已经潮红一片,但眼神里却好像多了一些力气。而知秀和阿桑看到她的眼神,心却更加往下沉了。 “知秀小姐,我家老爷看人是最准的,他既然肯将身后事托付给你,自然相信你是个有担当的好人。如今我也不行了,我家的情况,你是看在眼里的,我的那些弟弟弟妹,都是贪得无厌的人,从来不把我当做亲人看待。我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挂念,只有两个人放心不下。一个是我的陪嫁丫鬟青禾,一个便是阿桑这孩子……” 顾氏回光返照,说话越来越利索,知秀眼里却不住地流泪。 “还是那句话,你跟我们顾家非亲非故,我原不该耽误你,可是阿桑这孩子的情况你清楚,青禾又是个没主意的老实人,我这一走,抛下他们两个,万贯家财也守不住,反而要成为惹祸的根苗。所以我只有厚着脸皮,求求你了……” 顾氏说到这里,忽然间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知秀。 本来她虚弱成这个样子,知秀和阿桑都以为她没有力气了,没想到临死之时,她却竟然比平时更加精神。 知秀被她抓住,感受到她瘦骨嶙峋的双手,还有那种乞求的坚决之色,不由哭道:“婶子,你别说了……” “不……不说来不及了。知秀小姐,婶子求求你,你一定要照顾好我的阿桑……” 贾正临死的时候托付她照顾阿桑,顾氏临死的时候也托付她照顾阿桑。 她跟阿桑相识虽然不久,可是阿桑心地至纯,他们又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感情早已如同姐弟,此时此刻,就算顾氏不说,她也是不可能抛下阿桑的了。 “好。婶子,我答应你,不论如何,我一定会照顾阿桑,不会叫他被被人欺负了去。” “好……好……”得到了她的回答,顾氏放下心来,手上的力气也一分一分地减弱下去,“知秀小姐,你是个好人,好人必定有好报。我把阿桑托付给你,不能叫你白白照顾,这座大宅,原是我的陪嫁,虽然被那些小人暂时霸占,可房契上至始至终都是我的名字;还有启夏东街上的那座酒楼食为先,也是我的产业。如今都一并托付给你了。” 知秀吃了一惊,原来那食为先竟是顾家的。 “……我把这些重担都交托给你,自然等于把那些恩恩怨怨都推给了你,少不得绑了你的一生,只是请你可怜我这将死之人,不要怨恨我。” 顾氏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知秀流着泪,阿桑也流着泪。 “知秀小姐,我最后求你一件事。”顾氏勉力地抬起手,一个劲地颤抖,指着墙角的一对樟木箱,道,“那个箱子,请你打开来,里面的事情,我也一并都托付给你了……” 她说话这句话,支撑不住地倒下去,手臂软软地趴在床沿上,只是一双眼睛却还不肯闭上,直直地瞪着那樟木箱。 知秀忙站起来,抹着眼泪走过去,樟木箱上挂着锁,却并没有锁上,她开启了箱子,却发现里面竟然就是贾正托她带来的那些财产,里面还有一封信,上面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遗书。 她大吃一惊,猛地回过头去,却见顾氏已经安慰地闭上了眼睛。 “娘!” 阿桑爆发出一声大喊,泪水如出闸的洪水一般倾泻而下。 知秀心头大痛,竟忍受不住这屋中生离死别的气氛,捂着胸口跌跌撞撞走到门口。 青禾带着一个中年男人正好飞快地跑来。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夫人怎么样……” 她说着便要冲进去。 知秀却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轻声道:“不用了,婶子她……已经走了……” 青禾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惨白。 “不会的……不会的……”她用力甩开知秀的手,冲进屋子去。 片刻的安静之后,屋中再次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痛哭。 知秀仰着头,止不住眼泪。 顾氏明明只剩最后一口气了,却还要她去开那个箱子,当她看见箱子里的东西的时候,就知道这分明是顾氏为了感谢她,将顾家所有的财产都交给了她。 好人虽然不长命,但好人总会有好报。 顾氏死了不久,官府的人终于来了,验明了顾氏的死因,又检查了那封遗书。遗书中,顾氏亲笔写着要将财产全部交付给西门知秀打理,唯一的要求就是请西门知秀照顾好阿桑和青禾。 有青禾作证,遗书自然是真的。 至此,顾家的大宅、酒楼还有财产,全部都成了知秀的所有物。 其实顾氏之所以把全部产业都交给她,未必就是全然没有私心。对她来说,真正的亲人还是阿桑,但是阿桑智力欠缺,就算得到了遗产也不能守住,反而可能成为祸根。所以她干脆大大方方全部交给了知秀,以此作为交换,希望知秀能在她死后照顾好阿桑。 这分明是一片真挚无私的母爱。 好人虽然不长命,但好人却一定会有好报。 顾氏的弟弟顾瑞林、顾家栋等人,抛弃了亲情,机关算尽,最终却还是没能得到顾氏的任何财产。反而因为霸占民居、欺压亲姐、亏空酒楼,更因为挟持顾氏成为逼死她的直接凶手,而受到了法律的惩罚。 顾瑞林、顾家栋以及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等人,全部给赶出了顾家大宅。 知秀接手了顾家的一切,再也不是那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了。 白马城的所有经历都告诉她,自身没有实力,就只能任人鱼肉欺辱。她之所以离开白马城,就是为了寻找自己的天地。 而如今,她相信,自己已经得到了老天的照拂,顾家的一切给了她一个全新的人生起点。 从此以后,她要为自己而活。 有了顾家的财产,她相信凭她的本事,她也可以在这盛大的轩辕朝开创自己的天地。 所有帮助过她的人、亲近过她的人,请期待,等她有了自己的力量,一定会报答曾经的恩情;所有欺辱过她的人、逼迫过她的人,也请期待,等她有了自己的力量,一定会为曾经的冤孽做个了断。 最后,林月侬,我们总有再见的一日。 天地茫茫,善恶循环。 不久的将来,她会让西门知秀这个名字,传遍轩辕大地。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