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千秋,神仙罗曼史》 1.追神仙的神仙 九天之上,云雾飘渺。万里云海一片圣光,云海之中有一处巨大的漩涡,从漩涡中散逸的五色仙气缓缓飘出,于金色圣光下慢慢消融,漩涡不知向下通往何处,转速极慢,但百步之外便能感受到它的力量。 此处便是望尘涯。仙界与大千世界十亿凡尘的通道。 望尘涯旁一朵白云边上,蹲着个黄黄的身影,一头青丝如瀑垂在身后,耳畔别了一朵白色小花。她手里握着香蕉,小巧的脸蛋上一双秀眉紧锁,长长的睫毛扑闪着掩住一双翦瞳,眼睛四处望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怎么还没来?” 少女的声音甜美婉转,话语中隐约有些着急。忽略她因为咀嚼香蕉而鼓起的腮帮子,再无视她此时略为不雅的蹲姿,还是可以认出她就是仙界有名的梵伽神女。 梵伽之所以有名不是因为她化生于缥缈真境,得天地万年灵气,也不是因为她自小被众仙敬仰的芜元帝君收做弟子,更不是因为仙位尊贵的信陵天君是她亲密无间的师兄,而是因为…… “玄真啊玄真,你什么时候才出现?!”梵伽揉了揉有点发麻的脚,保持高度警惕唯恐错过了那个她日思夜想的身影。 梵伽神女之所以出名,乃是因为她曾追着玄真仙君跑遍大半个东极天,扬言一定要拿下这位天界第一美男。幸好她说这话的时候玄真不在场,后来她女追男的勇猛美名唱响九天,也因玄真避世于懋林殿而未能传入他耳中。 梵伽因五百年前仙界的一场桃花流水宴目睹了这位仙界第一美男的仙姿,打从那以后,思慕之心竟一发不可收拾,于是便夜以继日地想着要怎么才能多看他几眼。恰好玄真仙君的懋林殿在东极天,邻居是东天神女虞旻。于是梵伽便成天找借口去拜访虞旻的住处洛水云汀。也正因如此收获了她在仙界最要好的闺蜜。 自那时起,玄真便时常会在自家洗心潭边捡到一些奇怪的东西,比如绣了鸡的帕子,样式奇怪的木簪,以及手脚都要掉下来的诡异布偶之类的。他也曾感到奇怪,华彩云锦料难得,织姬神女七年才织得一匹,千年龙木祛毒安神,但要到深海千里处寻找,挡煞傀儡用了七七四十九种术法,凝仙家指尖之血而成——到底怎么样的神经病才会用这些稀罕玩意儿做成这类物事? 玄真的活动范围通常不会超过东极天,又常常静坐于金柳岸边,彼时风摇金柳,露花倒影,仙雾袅袅中总会有个窈窕身影扶柳而过,“诶呀”一声跌在他眼前,见他长时间不予理睬便悻悻离去。或者明明好好的在空中飞着,见他殿前散步,生生收了仙法,落在他脚边,还笑语盈盈地问,“请问洛水云汀怎么走?” 梵伽每次同玄真搭讪,总不会超过三句话。 “往前。” “多谢玄真仙君小仙乃幻海神境芜元帝君座下弟子,仙号……” 梵伽刚说出多谢二子,玄真便已漠然离开。 “仙号梵迦……”她望着玄真修长的背影,说不出是失落还是开心。 她的好闺蜜虞旻常用怜悯略带鄙夷地目光看她,见她执迷不悟只好摇头连连。但又不忍心她总是跟在玄真屁股后面,人家却连她是谁都不知道,所以有什么关于玄真的消息总会第一时间告诉梵伽。 这不,一刻之前她还在遥远的琼海碧波上晃悠,边想着玄真现在在做什么呢,边找着琼海里的大古琢鱼,想着给他炖一碗鱼汤。刚看到一条疑似古琢鱼的影子,一张金色符咒便呼啦啦地飞速飘来,“啪”地一声贴她脸上。 她将符咒从自己脸上揭下,符咒她认得,是她与虞旻之间通讯的方式。几行字随着一道金光浮现于空中。 “玄真今日下凡,速至望尘涯等候。” 玄真要下凡?为什么? 她皱皱眉头来不及多想便展开衣袖飞往万里外的望尘涯。 在望尘涯边蹲了近两个时辰,莫说玄真,连半个仙家的影子都没看到。 虽说玄真作为上神,他突然要下凡确实令人匪夷所思,但寻常仙人下凡历练却属常事,照理说望尘涯不会那么空才是啊。 香蕉都吃完了,还没等到人,莫非情报有误? 梵伽将香蕉皮随手一扔,站起来活动活动。 她正扭着脖子,只听得不远处“砰”地一声,一朵祥云凭空炸开,从中现出一位白衣神仙。云雾缭绕中,但见那位白衣仙人身量欣长,步态从容,白玉般的脸上不见丝毫情绪,眉目间无悲无喜,当真是仙界最有神仙味的头号男神。 “玄玄玄……”梵伽头还歪着,见到他连舌头都捋不直,想多看几眼又怕被发现,于是赶紧藏到了云后头。 她的本意很简单,玄真既然要下凡,她肯定是要跟去的。倘若不跟,谁知道玄真几时回天界,到时她岂不是日日思君不见君?十亿凡尘那么多,届时她若再想找他,岂是易事。跟他下凡,也是给自己创造机会,说不准玄真哪天有难,她跟着能支援呢。即使什么也帮不上,能日日见着他,也是好的。最最不济,也算去凡间走过一遭,历练一番,没准儿,还能遇上她那在十亿红尘中游荡了五千年之久的师父芜元帝君呢。 玄真抚平袖口褶皱,平静地走向望尘涯,也没见他捻诀,反到是将周身仙气隐去。原本一直笼罩在他周围的青色云烟慢慢消散。 梵伽觉得很奇怪,他这个路数,莫非要去投胎为人? 她快速捻了个隐身术,跑到玄真身后不远处悄悄跟着。玄真步子刚踏入望尘涯漩涡的边际,身子便顿了顿。 梵伽紧张地屏住呼吸,生怕此时被男神发现,误会她是跟踪狂。 玄真只是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绕开了继续超前走。梵伽顺着看去,额上沁出一滴汗。原来是她方才随手扔的香蕉皮。 梵伽紧跟着玄真,迅速地在自己身上下了个护体咒,以防望尘涯的红尘之气一下子亮瞎她的眼睛,灼伤她的身体。 玄真身身上的最后一丝青气散尽,几乎没有任何预兆,纵身一跃,广袖猎猎,投入望尘涯中。 梵伽来不及回味他纵身一跃的风姿,急忙也要赶上。 刚要追随他去,手臂却被人用力拉住,还未及回头看是谁,又感到身后人似乎脚下一滑,整个人都撞向她,那突然的冲力加之漩涡本身不小的吸力,两人便一同坠入了望尘涯中。 梵伽被这么功力深厚的一撞,连方才的护体咒都破了,红尘里的万丈光芒劈面而来,她一时又惊又急,扭过头去想看到底是哪个脑缺的神仙来横插一脚。 回头一眼她便愣住了。 身后那个同样也看着她的,居然是那个长久未见,曾经与她“亲密无间”的人。 信陵天君。 信陵天君?! 而他头上那块香蕉皮正在云上飞得自在,将这一出实打实的悲剧活活变成了喜剧。 她张开嘴想说什么,猛烈的风却灌了她一嘴。 她认命地闭上眼睛,短短一舜,飞速地下坠和身体的不适应已经令她难以思考。 而就在朦朦胧胧间,耳边似乎听到一个声音。似乎在叫她,又像在叫别人。 “梵儿……” 那之后说了什么,话音竟随红尘之风蓦地消散。 梵伽也因涯下戾气丧失了神识。 2.信陵天君 梵伽在一阵天旋地转后醒来,撑着一堵砖墙干呕了一会儿。原本美丽动人的女神形象被毁得一干二净。 没想到第一次下凡就出师不利。她那么狼狈的样子要是被虞旻见着了一定会嘲笑她一番。 说起来,她那么惨还不是因为信陵那个鬼不理?! 梵伽怒气冲冲地回头,发现空巷中并无一人,莫说苦苦追逐的玄真元君,就连那鬼不理的信陵也不见半个影子。 “该不会跳下望尘涯的时候,我们进了不同的凡世吧?”她皱皱眉头,祈祷上天不要让那么倒霉的事发生,或者可以让她和玄真掉进一个凡世,信陵么,爱上哪儿上哪儿去。 她闭上眼,将神识扩散,希望可以在附近发现玄真的神气。 她沉下心,只听得巷子尽头一个卖货郎的叫卖声,街上人来人往男女老少脚步声,茶楼里两个男人窃窃私语,城门上哨兵呵斥着一个老人,城郊货车轮轱辘碾过石板路,林子里春深莺啼。再往前…… 梵伽的神识突然猛地弹回,她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喘着气不知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梵伽按住自己的胸口,觉得身子里有什么在慢慢流逝。 她随不精于修道,但感知万万里以内的事物大至天地之气小至尘埃蜉蝣还是小菜一碟。可是刚刚那样的情况,怎么才千步不到的距离,就使她那么吃力? “糟糕。”梵伽暗自大叫不妙,她察觉到自己的仙力渐渐流逝, 完蛋了。就知道信陵一出现一定没好事。这一切都乱套了。她找不到玄真,如今仙力耗损,急需找个地方休眠。 她正手足无措之时,忽听得天外一阵绵长有力的轰鸣,逐渐靠近地面,抬头只见东方紫气弥漫,空中一颗流星滑落。 “此乃帝王降生之相……”梵伽喃喃道,“莫非哪位仙家来此历练?” 却见那颗流星之后紧接着的便是一道金光划过天际,同样隐入东方。 那金光独特得很,金中带红,红中带紫,梵伽一眼便认出那是信陵的仙元。想必是刚才落下望尘涯的时候他抓自己抓得紧,因而还是落入同一处凡世了。梵伽暗道不好,看样子信陵君是投胎了?! 这事情来得太突然,梵伽脑子一团乱,她之所以如此惊吓乃是因为信陵的身份着实特殊。他可是天界最最尊贵的天孙,听说过不久就要承了现任天帝的帝位。他怎么在这个节骨眼跑来凡尘捣鼓?万一他出了什么意外,就按现任天帝那护短的性子,还不把她生吞活剥了! 她也顾不得自己已经接近虚脱,硬是元神出窍,紧跟了那道天际的金光去。 只是瞬间功夫,梵迦便已身处于一处凡间宫室。只见众人簇拥在一座雕花大床边,老麽麼接出一盆盆暗红的血。屋内跪着一排宫女,屏风外一个慌乱的步子踱来踱去。 梵伽强撑着仙力,四处寻找信陵。之间一团金光盘踞在床上,众人竟看不见。想是信陵的元神接近那凡人污浊之血有些排斥。 “信陵天君!不要!” 可惜还是迟了,梵伽刚喊出口,那团金光就朝下一栽,隐入床上妇人的腹中。 众人只听得“哇”的一声,一国太子终于降生! 那哭声哭得中气十足惊天动地,连见惯此种场面的接生麽麼也忍不住赞叹道,“好结实的皇子!” 一袭黄袍急忙冲入内室,接过她手中的娃娃,细细看了几眼,随后开怀大笑,向众人宣布,“此乃我大景太子,赐名信陵!”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底下又跪倒一片。 信陵似乎听得自己的名字,居然微微睁开眼,而且还朝一直躲在角落里的梵伽看去。 一接触到他的视线,梵伽一惊,吓得突然收回神识。 由于收得过于突然,她被自己的力道逼得狠狠退了几步。 她不得不在空巷中靠墙歇一会儿。 这个信陵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都投胎成人了还不忘吓她一下。不对……看他那眼神,该不会还记得前缘往事吧! “完了完了,要是天君知道他的宝贝天孙被我带来凡间投胎,肯定会大发雷霆的!这凡间不比天宫,鬼不理万一出了什么事,天君非得扒了我的皮!师父又不在,到时候肯定没人会替我求情。我得自己想办法……”梵伽左思右想,从巷头踱到巷尾,冥思苦想也想不出个主意。 “如果我现在回去找虞旻帮忙,她会不会笑死我?”梵伽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不仅是怕人笑话她堂堂梵伽神女连一点小事也摆不平,更是因为她眼下仙力不足急需休养个一二十年。 可如果她走了,鬼不理怎么办?好不容易逮住个机会可以看着鬼不理长大,说不定还能欺负欺负他以报当年之仇,要是就这么放弃了岂不可惜? “哎算了算了,师父教导我要做个有肚量有气度的神女,我堂堂芜元帝君座下第一女弟子,怎么能跟鬼不理一般见识呢?”梵伽伸手擦去额上的汗,一手叉腰一手扇风,叹了口气,“好累。看来必须得找个地方歇一会儿。” 不过在那之前,必须确保信陵的安全。 梵伽估摸着自己的仙力还能撑一阵子,便往城外山中寻了一处合适的隐秘之地,找了个山洞布下仙障。待布置妥当后,便凝神施法,一长串仙咒从她口中吐出,化成一团团青烟。 在青烟笼罩中,山洞的一边是原貌,令一半竟缓缓呈现出另一番景象。帷幔轻飘,露出皇宫内的繁华,随着梵伽的仙咒,青烟中的景象不断推进,直至一处巍峨宫殿,匾额上写着梵伽看不懂的景国文字。口中的仙咒不断,穿过宫门,走过一个粉衣宫女。 “咦?”那宫女似乎感受到了梵伽,扭头一看,仿佛看见了什么虚幻景象,伸手探去,所及之处是一阵冰凉,“什么人!敢在太后寝宫中装神弄鬼!” “怎么了,时雨?”信陵的皇祖母由宫女搀扶着走来。 “太后娘娘快看,这……” 太后朝她所指之处看去,只见一团青烟,当中一个窈窕女子若隐若现。 “什么人!快保护太子!”太后被吓了一跳,赶紧护住怀中的孩子。 梵伽见到那团熟悉的肉球,不禁一喜,将空间叠加至一处,起身以极其飘逸的姿态走入青烟,希望能有个震慑人心的出场方式。 若芜元帝君在此处,看到自己座下弟子将他的拿手绝活空间叠加施展得如此顺畅,定会倍感欣慰。 这是她第一次用这空间叠加之术,此法极耗仙力。因思及芜元帝君开了一瞬的小差,那边的人只看到她缓缓的走出后一个踉跄跌进了殿中。 众人惊呼。这皇子刚出生就睁眼不算,现在又凭空跌出个人,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接二连三的其事都被他们撞上了? “保护太后和太子殿下!”宫女时雨反应快,身子挡在太后前头警惕地看来人。 梵伽那一个踉跄把她期许已久的女神形象给打碎了,她迅速地调整姿态,竭力挽救自己女仙的形象,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本上仙乃是上界神女,此次前来凡间,是为了你们刚出世的皇太子。” 3.不要小看厕神 此言一出,纵使是太后,也震惊了,一时间整个殿中静得没人敢出声。见他们都愣着,梵伽便接着说, “你怀中的孩子,乃上神转世。汝等凡人,切不可怠慢。本上仙料得此子成年之后将遭大难,需贵人相助。此贵人藏于山中,名叫梵伽。汝等必须等二十年后方可寻找此人。汝等可听明白了?” “明……明白。多谢仙人指示!”太后忙行礼,身后宫人们跪了一地。 梵伽满意地点头,察觉到自己的仙力即将不继,便想速战速决。 “如此便好。本上仙会于暗处帮助皇子。”说着,她嘴里念了个同心决,指向太后怀中的信陵,一道红色光晕顺着她的指尖飞入信陵颈中。 浅浅的红色印记浮现在小婴儿的颈上。梵伽不知为何,那一瞬就想报一箭之仇,便挑了那么个显眼的部位。但具体是什么一箭之仇,一瞬过后居然记不得了。 她心下一阵烦躁,又说了三言两语就想回去,太后却又叫住了她。 “敢问仙子,不知吾皇孙是哪位上神托世?来日定当举国兴建神祠。”太后高兴地看看怀中孩子,心道这娃娃不但模样长得俊,还是个神仙转世,怎么疼都疼不够。 “这个嘛……” 梵伽微微转身,想了片刻,轻松道,“信陵乃厕神转世。” “厕……厕神?!” 太后愣是没听明白,其余人等皆惊呆了。 “怎么?”梵伽歪头看着他们,正儿八经道,“厕神很重要的!连我们天界,都要靠厕神疏通秽物,何况你们凡间?殊不知你们凡间有位帝王,就是因得罪了厕神,活活淹死在粪坑中!” 众人一听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浑身一紧。 如此看来,厕神何止是重要,简直就是事关大景黎民百姓的生命安危! “是……。仙子所言非虚,我大景皇室定会保护这位上神,大景得此幼君,必将繁荣昌盛。哀家谢过仙子提点,自当感激不尽。不知仙子名号,吾等必要重谢仙子!”太后又行一礼。 梵伽皱眉,怕惹麻烦,便草率地回答,“本上仙……乃东极天虞旻神女。此番下凡尚有要务在身,不便多留。汝等切记本上仙所言,好好对待厕神。” 太后刚要称是,怀中的小信陵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哭得惊天动地屋宇为之震动。 梵伽有点怕他,也不顾身后众人挽留,便急着走回青烟之中。 回到山洞中,那一半的景象尚未消失,只见小信陵哇哇地哭着,宫女乱了手脚,太后大叫着快找皇上。忙乱之中,梵伽瞅见那小信陵突然止住哭声,睁开眼睛朝她这边看来。 她一惊,迅速捻诀打散那片青烟。 山洞又恢复原样,仿佛先前的一切只是虚幻。 梵伽拍拍胸口,缓了缓劲儿,坐到先前开出的石床上。 她今天也算欺负了天界最难欺负的神仙鬼不理天孙了,不过比起以前他们在一处修炼时信陵欺负她的手段,她已经很仁慈了。 梵伽再次确定仙障没有任何破绽,便全身放松躺下,用最后一点仙力在自己身上下了护体仙咒。 随着仙力的一丝丝流尽,她的身上也凝结了一层寒冰。外头明明是春暖花开,她身上的冰层却越结越厚,最后形成了一具密不透风的冰棺。透明的冰棺中,梵伽眉目依旧,由于方才走得急,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去。 梵伽此刻躺在冰中仍有一丝意念清醒着,这一丝意念朦朦胧胧,将她从休眠的神识黑暗中引入了另一种境界。 她回忆起千百年来的种种经历。 第一个跳入脑中的,居然是一万年前她牵着师父的手,第一次踏入琼海璧山上的幻海神境。 师父低头瞧她,冲她微笑,当时她觉得就算把整个飘渺仙境的春天裁剪下来,都无法比得师父一瞬间的笑。 但师父很少会笑。 那时她身量未足,倒是有个比她先入师门的大师兄比她高出一大截,几乎要赶上师父。第一次见面,他就当着师父和幻海神境中所有在场的仙侍们的面将她个子矮小的事实狠狠奚落了一番。之后一见面就叫她小萝卜头,甚至扬言她梵伽是全天界最矮的神仙。无论她如何辩驳都没办法否认自己确实在飘渺真境中游荡了千年,身高却还像一两百岁的小仙童那般。 这个讨厌的师兄不是别人就是信陵天君。 为了证明她是天界第一矮,那个人甚至企图举办一场别开生面的同龄神仙比矮大会,邀请函还用了他们天家御用灵山脚下的朱玉。幸好那时师父还关心她爱护她,及时制止了这场终将导致她名誉扫地的天界盛会,而且还罚了信陵一年的禁闭。 那是唯一一次她赢过了信陵挽回了自己的面子,那之后师父便忙于仙界之外的事,很少管她,更不会去管信陵这个鬼不理。害得她在信陵的摧残下,修为也比同龄神仙要差了一大截。 待过了五千岁的坎儿,她竟疯长起来,不过几十年间,身高便与其他仙子无异,甚至无论从身姿还是容貌,都是天界数一数二的。信陵便再也找不到机会嘲笑她,但却更加乐此不疲地作弄她。 当初天君怕信陵行事荒唐,所以特意谴他来幻海神境跟着师父修炼。他倒好,整日里欺负小师妹,想着法子作弄她,整个幻海神境的仙子仙童都避他不及,真是稳稳坐实了鬼不理的名号。 还好后来天君把他召回天宫,她才得以喘息,闭关修炼了好久好久。 那以后他们竟是再未见过面。她一直一个人留在幻海神境中的空谷中修炼,只有一只青鸟作伴。 天界孤寂,几千年一眨眼便过去了。 倒是当年信陵广发英雄帖的时候她顺手牵羊拿走了一块上好的朱玉,自己打磨成了一支发簪想送给师父。没想到师父竟再也没了消息。 最遗憾的是师父没能看见她最美丽的样子。 不过没关系,天界有位仙君和师父出奇的像。她没能跟师父亲近,只盼着能接近那位仙君。 如果不是信陵那个鬼不理又来搅局,她此刻恐怕已经站在玄真的身边与他仗剑人间了。那个鬼不理到底想干嘛? 梵伽在沉沉的睡梦中又回想起初见玄真的那一幕幕,当中还穿插着好几千年前与师父相处的画面,在梦中,她差点开口管玄真叫师父。 就在她要开口叫错的时候,信陵一把拉住她,冷漠地开口道, “你不配做华曦宫的主人。” 梵伽觉得自己真的是糊涂了,她连华曦宫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又何谈去做那里的主人呢。 她和信陵细细算来已经四千年未见。也只有在梦里会偶尔想起他。 她这一梦,就是二十年。 4.有眼不识仙女的臭道士 京城最近闹鬼闹得凶,家家户户都在门上贴着黄符。 前些日子京郊著名的张员外家里遭难,听说便是他家冤死的丫鬟索命,全家惨死。没过多久杨柳街采花巷里的嫖客竟集体被吓死。这几日京中上至皇亲贵胄,下至平头百姓,这离奇的事接二连三。百姓都在念叨着莫非是那阎王爷忘了谴牛头马面收鬼? 距京城百里之外,有座澹月山。澹月山自二十年前的一场天火后便寸草不生,满目疮痍。每逢十五月圆,山下阴气凝聚,怨怼之气经久不散。 在这一派萧条中,澹月山却深藏着一处山涧。其中树木参天,绿草茵茵,常年如春。飞鸟相啼,彩蝶群舞,溪水静流,有世外仙境之妙处。浓密的草木背后,藏有一处山洞,洞内清凉洁净,仅几丈之宽。 遮蔽洞口的葛藤被掀起,一束阳光照入洞中,阴暗的洞穴因此明亮起来。 一只蝴蝶冒冒失失地飞进洞中,上下旋了几圈后,朝洞内一处微光飞去,最后落在一块寒冰上。寒冰内躺着一位盈盈仙子,一袭鹅黄衣裳,眉目如画,樱唇微抿。绝的是仙子白嫩无暇的脸上竟有两片红晕,就好似刚躺下一般,近处看去似乎能感受到她的呼吸。 周宏济愣愣地站在冰棺前,握紧长剑的手微微松开。 寒冰出现一丝裂缝,接着“喀嚓”一声,随着蝴蝶展翅飞走,巨大的冰块一块块剥落,细小的冰渣犹如水晶一般飞溅在空中,流光溢彩。 周宏济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 冰中仙子胸膛开始起伏,她慢慢睁开双眼,长长的睫毛沾着冰珠微微颤抖,樱唇轻启,呼出一口气,如幽兰瞬间绽开。她撑起身子,漆黑如瀑的长发服帖地垂落身后,犹如一匹丝绸。鬓边的一朵白色小花滑落在石床上。 梵伽缓了缓气,一手捂着胸口,抬眼看了一圈四周。 山洞里洁净无暇,与睡前无异,除了她眼前直挺挺地站着个白色的物体。 她刚醒,戒备心全无,只当是琼海璧山哪个仙侍来伺候她梳洗。她拾起那朵小白花,轻轻插在发髻上。因为还没适应坐着的姿势,一阵恶心犯上胸腔。 “呕——”她干呕一声,吓得那白色物体连退几步,摆出一副高度戒备的样子。 梵伽站起身子,动动脖子扭扭肩,打了个呵欠,抻了个懒腰。待神志清明后,灵台犹如闪电劈过,噼里啪啦将她脑子炸开。 “你是谁!”梵伽柳眉倒竖,指着他娇喝一声。 眼前人一袭白色道袍,手握长剑。他长发束起,面目清秀,一双眼睛清澈明亮,此刻正探究地瞧着她。 “你又是谁?”周宏济回过神,慢慢抽出长剑,一字一句道,“这山中草木枯败人迹罕至,唯有此处绿树成荫春色怡人,却然是人间仙境世外桃源……但眼下,分明是寒冬腊月,又何来的绿树春莺!” 梵伽懒得与他啰嗦,她睡够了二十年,仙力已经恢复,此刻只要略施一点仙术就可将这个麻烦解决。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迅速念决,待要调动体内仙力时,却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怎么回事?”梵伽心里一个咯噔,再次试着运仙力,这次她明确地觉察到体内的仙力像是被人拿捏住了一般,她急得满头大汗周身仙气四溢,却愣是使不出一分力道。 白袍道士长剑出鞘,指向她的面前,冷冷道,“不要白费力气了。方才我刚进这里,便对你下了禁制。” 他从袖中掏出一面古铜镜,对着她让她看清楚自己的脸。 梵伽瞪大了眼睛,看到自己额头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红色的桃花印。她伸出食指使劲搓也搓不掉,气结之余也只有悔恨自己太没戒心,太没本事。若是虞旻在此处断然不会被一个凡人欺负了。 “这位道长,你真的误会了。”梵伽力图摆出一副仙家姿态,缓缓道,“我是上界神女,并不是什么妖怪。你所见的不过是我在二十年前设下的结界。道长既然能进入我这结界想必也非寻常之人,本上仙……” “上个月有个狐狸精也是这么同我说的。”他毫不犹豫地打断她。 梵伽差点气得两眼翻白,但还是好言好语地同他解释,“本上仙倒是不知此世妖孽如此横行。不过本上仙要提醒你,若你以凡人之力敢动我丝毫,琼海璧山以及九天众仙定不会轻饶了你。” “我周宏济平生最恨受人威胁。”他丝毫不买账,接着道,“你若是妖,禁你妖力断你害人之想。你若是仙,这禁制也只是限制你施法,以免扰乱人间秩序。不管你是妖是仙,在未确定之前,我是不会轻易解开禁制的。” “周宏济?……好,本上仙记住了。”梵伽傲然一笑,“我就不信我会怕了你一个凡人下的禁制。” 梵伽不信邪,催动体内仙丹,欲用禁术控制此人。孰料她越是使劲,那股拿捏她的力道就越是加重。 “不可能……你快给本上仙解开!”梵迦额上沁出汗珠,喘着气说道。 周宏济不理她,转身就要走。 “喂!你站住!” 梵迦刚要伸手拉他,却听得山中一声尖锐的呼啸声,仿佛就要逼近他们所在。那声音似乎是动物发出的,但其声音之可怖又不像是普通凡物。 梵迦被那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缩回了手。周宏济眉头紧皱,不自觉地抬起手作势将梵迦拦住。 “嘘。”他将手指靠近唇边,小声道,“你的结界破了。有妖物闯入。” 话音刚落,只见原先遮住山洞的葛藤由绿转黄,迅速枯败,大片的叶子萎缩*。一下子没了遮挡物,山洞外的一切也看得更加清楚。 周宏济挡在梵迦身前,梵迦探出头惊讶地看到山间的花草树木都在以极快的速度凋零,原本鲜绿的草地此刻竟大片大片的变为焦土,流淌的小溪也渐渐干涸。一时间竟如大火肆虐过后不留生机。 “怎么回事?”梵迦喃喃道,“就算结界破了,也不至于如此啊。” “你不知道二十年前的一场天火早已将澹月山烧光了?眼下整座山都沦为妖物聚集之地。唯独你这一处是个干净之地,恐怕那些妖物都要来争夺这块宝地。” “你在我身上下了禁止,所以结界才会破。这下怎么办?”梵迦气不打一处来,“你不如将我身上的禁止去除,这样若是有妖怪,我也好保护你啊。” 周宏济仿佛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微微别过头,勾起唇角说,“多谢,不用。” 梵迦很快就理解他的意思了。 5.周天师 又是一声啸声,从前方山头传来。梵迦抬起头,只见一大片乌云压下,那高高的山头上,闪动着一个动物的身影,它正死死地盯着二人,猝不及防地一跃而下。 “小心。”周宏济一手将梵迦往洞里推,一手持着长剑,飞身迎上那物。 梵迦被他一推连退了几步摔坐在地上,正巧摸到周宏济的剑鞘。那剑鞘被他人触碰,突然放出一股强大的力量,梵迦仿佛被电击中一般猛地缩回手。只听得洞外“轰”地一声,她连忙起身去看。 “这是什么东西?!” 那物通体发黑,勉强辨得出是个人形,但只有两只胳膊一条腿,三支着地远看就像条大狗。扭曲的脸上,分不清是鼻子是眼,只见着一张豁开到耳根的大嘴里满是獠牙,口水粘腻地滴落在地上。梵迦发誓这是她活了一万一千年以来见过的最丑的东西。方才说它是动物,简直就是抬举它了。 “卸了你一条腿还不服?”周宏济冷笑一声。 梵迦视线转移,只见离那物不远的地方横着一条黑漆漆的东西,原来方才那么短短的一瞬,周宏济竟已卸了它一只腿。 那妖物被激怒,大嘴一张,就是一阵血雨腥风。梵迦连忙捂住口鼻。 但见它“嗷——”地一声大叫着冲向周宏济,却被他灵活地一闪避开。他这一闪却叫那妖物发现了洞中的梵迦,它看到梵迦,仿佛看见了什么似的,愈加兴奋起来,也顾不得身后的周宏济,突然加速向她扑去。 梵迦慌乱间正要捻决,就见周宏济一跃而起,长剑横扫。剑气所及之处枯木折断,岩石崩裂。那妖物也被一刀劈作两端,落地后又滑出几尺,停在梵迦脚前。那前一段身子尤不甘心,呲牙咧嘴地朝梵迦伸手,周宏济的长剑飞来,一下子钉穿他的脑袋。 剑身“嗡嗡”地颤动,空气中混着一阵恶心的血腥味,梵迦脸色惨白,立马转身干呕了一阵。 作为神仙,她着实是没用了一点。 周宏济刚想回来看她,另外一座山头上又冒出了一个身影,同样地,旁边几座山头接二连三地出现和方才相同的妖物,似人非人不知是何物。它们仿佛是听见方才的动静,都围聚过来,见到周宏济就好像恶狼见到了鲜肉,纷纷扑下山。 梵迦只听得山中阵阵啸声,混着各种惨叫,强忍着害怕,回过头观战。 周宏济一身白袍穿梭在那些妖物之间丝毫无所畏惧,面对那些妖物的猛烈进宫,他面色坦然从容不迫,就连衣角都不曾沾到那些邪物。在他的长剑之下,那些妖物被劈得七零八落,黑色的血迹流遍焦土。 他一个转身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将最后一只妖物斩下。 周宏济长剑斜指向下,白袍被风吹起。梵迦看着他在一片焦土中孑然而立的背影,一时怔忡。再低头看那剑鞘,并无甚奇特之处。这人,到底是谁? “梵迦,此地不宜久留,快跟我走。” 周宏济在她愣神之际已经拾起剑鞘,准备要走,见她还在原地不动,上前便要拉她。 “你怎么知道我叫梵迦?” 周宏济看着她,忽而一笑,“你自己说的。” “我自己说的?我几时说过。我怎么不记得?” “嗯,你记性不好,这点我看得出。再不走还会有妖物过来。” 梵迦狐疑地跟上他,不再多说什么。 * * 离开澹月山已是日落时分。一路除妖的周宏济面容有些疲惫。梵迦此刻又恨他下的禁制,又庆幸自己因受束缚所以不用与妖魔开战。要知道她虽身为上神可胆子却小的要命,究其原因还是要怪鬼不理天孙信陵。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周宏济身后,出了澹月山的地界就想和他分头走。可刚想开口却见羊肠小道的尽头有座短亭,排场不大但看得出来头不小,迎面朝他们走来个高个子。 待他走近了,梵迦看清他的样子后吓了一跳,赶紧捂住脸往周宏济身后躲。 周宏济只觉得好笑,正欲行礼,被他作势阻止。 “怎么,见到本太子倒像见鬼似的?” 多么熟悉又可恶的声音! 梵迦气得连翻白眼。但回过头来想了想,自己明明是来帮他的,没道理还怕他呀。于是扭扭捏捏地从周宏济身后走出来,抬起头撞上他的视线。 他也是一愣。 “信……”她一声信陵还未开口,就被他打断。 “梵迦?” 信陵抬了抬下巴,用眼角看她。那眼神也说不出到底是记不记得她。梵迦斟酌了一下还是略施一礼。 “参见……太子殿下。” 梵迦偷偷打量了他一番,信陵还是那个样子,一晃二十年,他就从一个小肉球长成那么大啦?怎么还是原来那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样子? 不过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那么巧遇到他?莫非他特地在此等候? “在下受太后之命寻找梵迦姑娘,如今人已在此,太子殿下请容在下现行一步。”周宏济向信陵略施一礼,语气淡漠。 “有劳周天师,慢走不送。”信陵点点头,把目光又落在梵迦身上。 梵迦被她看得有点紧张,唯恐他又想出什么鬼主意来整她。他的言行举止跟之前没有异处,这让人很疑惑,他到底记不记得以前的事? “信……” “你脑门上什么东西?” “啊?哦!都是他干的!太子殿下请为小女做主……” “启禀殿下,此人身怀异术,在未确定其真身前还是小心微妙。”周宏济不给她反驳的机会。 “什么异数,你个乡巴佬没见过仙女别乱说……” “知道了。回宫。”信陵不理她要说什么,将手负在身后,招呼身后人马。 梵迦眼睁睁地看着他翻身上马,身后跟了一批护卫。她看看周宏济,不知这是要作甚。 周宏济老神在在地攀上一匹马,理了理衣袍上的褶子,牵起缰绳往一条小路上离开。 梵迦突然反应过来,冲他背影大叫,“你这么走了我身上的禁制怎么办!万一我碰到妖怪你来救我啊?!” 周宏济却置若罔闻,抬起手摆了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气得梵迦鼻孔冒烟。 什么禁制?就那朵看上去很脑缺的桃花印?信陵在马上挑眉看她老半天,见她一副傻不拉唧的样子只好朝她伸出手。 “上来。” “啊?” 信陵难得好脾气地重复,“上来。” 梵迦没骑过马,如果她的仙力健全,此刻哪用得着这东西。但事与愿违,眼下她的仙力不过与下届修仙之人齐平,如果不上马就是自讨苦吃。 她刚伸出手,就被一把拉住,一阵天旋地转后趴在了马背上,待要调整姿势,头顶上方信陵却忍着笑严肃地说,“坐好,别动。” “那个……我虽然没骑过马,但我看他们好像都是那样坐的……” “就是这样坐的。你刚从山里出来,这都不懂?” “可是……” “驾!” 没等她说完,信陵就扬鞭策马,心下莫名畅快。 梵迦再次尝到了信陵的苦头,她之前被他欺负的那段血泪史再次涌上心头。他这么诓骗她不是一次两次了,现在她是再也不信他了,但以前年少无知时,却常常中了他的套。 6.当年佛光普照 在马背上颠簸时,梵迦不禁回想起了一段最令她窘迫的往事。 遥想当年师父远行给她带回来一只神鸟,名唤青耕。她第一次收到师父的礼物开心得不得了。青耕长得好看,又有一副好嗓子,幻海神境的雌性飞禽成日里扎堆往她的院子里飞。青耕却连看都不看她们一眼。 梵迦难得有个伴,对它自然非比寻常,每顿都用自己在院子里种的婆娑果喂他。 恰逢天界佛光会,西天佛祖去中极天*,信陵不怀好意地邀她同去。她便屁颠屁颠地带着青耕去了。青耕化身足足十丈有余,日行万里。不管梵迦答应不答应,信陵硬是脸皮异常厚地搭上了顺风车。 青耕何等神物,向来一生只认一个主人,岂容别人在它背上撒野?于是在经过琼海边际时使坏要将信陵抛下。好巧不巧天界派下了个女仙官来接信陵,正好将他接住。 梵迦尤记得那女仙官看她的眼神,敌意中夹带着醋味,令她摸不着头脑。 那个女仙官后来成了华曦宫的女主人,洛凡仙子。 那件事令青耕和信陵结下了梁子。信陵不愧是九天上下最小心眼的神仙,此后在算计梵迦的同时还要总是连同青耕一起。 佛光会上佛祖*天花乱坠,众仙一时间皆沉醉于至高道义间。唯梵迦坐立不安,因为她忘记随身带婆娑果了,此刻青耕没有及时进餐一定很暴躁。 信陵看出她的心思,给她出了个馊主意。 信陵悄悄告诉她此次佛光会有位仙家的坐骑也是禽类,禽类与禽类所食之物总是相同的,不妨去借那位仙友坐骑的吃食。 梵迦很是怀疑他的用心,但信陵信誓旦旦地说那位“七璃仙君”很好讲话,莫说是坐骑的口粮,若你真有需要恐怕他就是把坐骑借予你也是舍得的。 梵迦那时要多好骗有多好骗,半信半疑间还是觉得青耕的胃比较重要,顾不得细细去想那七璃仙君又是哪路神仙,找个借口便开溜了。 她一路偷偷摸摸来到葶均林,那是中极天众仙安置坐骑之处,林中各种骑兽穿梭来往,有的能开口说话有的已经能化人形。梵迦在林中找青耕,冷不丁地头上飞过一只三鸟神兽,盘旋了一圈后落在她面前。 梵迦见他三只脚一只眼睛打心底里就怜爱不起来,正要绕过它走,就见它脖子上栓了个袋子,袋子里头鼓鼓的。突然记起信陵说那七璃的坐骑就是三足一目的神鸟,莫非就是眼前的家伙?大概那位仙君嫌喂食麻烦,故而将口粮放在袋子中让他饿了自己吃? 那三足鸟的一只圆眼睛直不楞登地看着她,“嘎——”地叫了一声。梵迦不明白他什么意思,试探着要去取项上袋子,便靠近他便嘟哝着,“小鸟啊小鸟,借你的口粮一用,来日姐姐还你一斗。” 那鸟也怪,见她靠近躲也不躲,反而伸长了脖子任她取自己的口粮。待梵迦取下那口袋子后,打开一看满意地发现里头东西还真不少,什么天灵蕊玉溪谷之类的,都是些好东西。 梵迦称谢后正待去找青耕,那鸟却突然扯起嗓子高鸣,身上的羽毛全部炸开,头上的一撮红毛也高高竖起,两只翅膀张开,脖子一伸一缩地围着她走。 梵迦这下搞不清状况了。 “干……干什么?” 梵迦准备脚底抹油想突破防御逃走,那鸟见她要逃,居然发足狂奔跟上她。 “别……别过来!——”梵迦边逃边朝后看那鸟却锲而不舍地追着,身上的七彩羽毛迎风招展,好像在跟谁比美一样。 “干什么!你是气我拿了你的口粮吗?还给你就是了!” 梵迦抛下手中的口袋,孰料身后那鸟看都不看那袋子,光盯着她跑。边跑还不忘伸直脖子高鸣几声,头顶上的红毛由红变黄,再便绿再变蓝,五颜六色煞是好看。不过梵迦此刻却顾不得欣赏他的美丽,只当他和孔雀一般爱和别人比美。 “你你你最美!我比不过你!” 话音未落,那鸟非但没有停下,反而更加某足了劲追上她。 梵迦那时身量未足,还是个小丫头模样,哪跑得过那神鸟。一人一鸟你追我赶了大半个中极天,那鸟就死盯着她,不停地用喙啄她的屁股。梵迦被啄得一跳一跳地嘴里大喊救命,就这般闯入了佛光会。 那时会中一片寂静,不知何人站在佛祖座前朗声质问佛祖,正说道兴头上,“你们天界倚仗自己位高权重,就不将魔界放在眼中,世尊所言万物平等,莫不是诓骗世人?” 众仙倒抽一口冷气,还未等谁反应,就只听得远远传来一个少女的惊叫声,以及刺耳的鸟叫。 佛前那人微微皱眉,一副不满被人打搅的样子。 方才还端坐在云台后头的信陵却站起身,在众仙的凝视下环顾了一圈四周。待他看到那个黄色身影由远及近地奔来,身后还有只鸟追着,摇头笑了笑。 “七璃少君不如先管好自家兽宠,再与众仙友探讨佛理吧。” 大名鼎鼎已残暴著称的魔界少君七璃前一刻还在与佛祖争长短挑衅天界权威,后一刻却见到那只不争气的赤金神鸟,面子上挂不住,嘴角抽搐起来。 众仙纷纷回头,果见七璃少君的坐骑不知因何故一个劲儿地追着幻海神境的梵迦神女。看它那鸟样,莫不是…… “它在向梵迦神女求欢?!”一位仙家惊道。 信陵耸耸肩,笃定的回头看向七璃。 众仙都带着看好戏的表情望向七璃,还有不少仙君此刻都被梵迦滑稽的样子吸引了过去。 七璃不动声色,随即轻笑一声,腰板挺直地说道,“此鸟乃天君赠予我父君。谁知天界之物竟是这德性。让众仙家见笑。” 说着,他朝那鸟吹响一声哨,“金乌!” 那鸟听见主人的呼唤,追逐的脚步渐渐停下,嘴里还是咕咕地响个不停,舍不得似地跟着梵迦又走了几步。 “果然是环境决定性格。魔界待久了,神鸟也会变了性子。”信陵双手抱臂,尤嫌不够多事。 七璃斜睨他一眼。这个信陵他认得,天上地下最最尊贵的天孙,无所不作无所不敢。今天他本是要来杀杀他们天界的威风,谁想到那只不争气的傻鸟居然看上了一个小丫头片子。而这个信陵也是出了名的不好相与的,眼下魔界与天界剑拔弩张,今日之事若是被夫君知晓必要大发雷霆。七璃又怎会不识时务再去与他辨? “师兄!”梵迦看到信陵就像看到了救星一般,一脑袋栽到他座中。 见她四仰八叉地倒在云台后,众仙忍俊不禁。 七璃负手朝她走去,众仙屏息,不知他要作甚。 “让你受惊了。” 梵迦一愣,探出脑袋,眼睛吧嗒吧嗒地眨了眨,一副受惊未平复的样子。 七璃脚步不停,甚至未曾正眼看她,快步走到那三足神鸟跟前伸手一道紫光闪出。 那鸟在紫光之下迅速缩小,原来嘴里的咕咕声渐小,最后绵长地“吱——”了一声,缩回七璃袖中。 “不过敢问这位仙子,为何要在自己身上设下符咒?是爱慕在下的坐骑吗?” 说罢,七璃也不同大家打招呼,兀自走出了会场。 “这魔界之人怎都如此无礼!”坐在边上的白胡子老仙君气得胡子吹起,愤愤不平。 大家想起这次事件的受害者,纷纷朝她投去同情又略带好笑的目光。 只梵迦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呆呆地瞪着眼睛喘着气,心里还在消化那七璃口中的“符咒”。 这次佛光会七璃的名声没唱响,倒是让梵迦成了神仙新闻榜上的第一人。 千岁女仙身量未足,引三足金乌追逐求欢。仙禽纠葛是缘是劫? 看到这条新闻标题的梵迦眼泪流下来。 青耕因她忘了自己的饭,还去勾搭别的鸟,足足冷落了她一个多月。梵迦也在羞愧和愤怒中深深体会到了信陵的可怕。 当她回到幻海神境后,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符咒,那符咒是一些神仙专为吸引神鸟方便训化才使用的,而那符咒好死不死正画在她腰后。什么七璃仙君,什么借口粮,根本就是信陵给她下的套。到底是为了耍她还是为了耍七璃她是不知道,反正他这么一举两得,把她耍得团团转,成为了整个天界最大的笑柄。 梵迦只要一思及此事,就会羞得面红耳赤。当着那么多仙家的面,居然被一只奇丑无比的鸟追着求欢,这摆到谁谁受得了?! 信陵就是个恶魔! 偏偏自己好不容易摆脱了他的魔爪,还要呆在他身边护着他! 梵迦越想越羞愤,恨恨地朝身下马儿锤了一拳。 这奇怪的举动被正骑着马的信陵尽收眼底,神色古怪地一笑而过。 7. 金光闪闪的厕神君 骑马到京城后,梵迦强烈抗议要下马。 身后护卫们见她面色苍白,一个个都动了恻隐之心,怎奈他们的太子殿下似乎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一般。 信陵本不愿理她,但看到她脸色惨白捂着胃,尚怕她会吐在自己身上。于是在一家茶楼前停下,吩咐护卫原地等候,自己进去要了壶茶等她。 梵迦冲到茶楼后院找了个角落干呕。她未曾食过五谷,因此胃里也呕不出什么。只是方才在马背上颠簸,她这做神仙的也实在是受不了。 蹲在角落里歇了一会儿,梵迦有点虚脱地扶着身边的老树站起来,一眼就看到那边茅房门上贴着长画像。 那画像正中是个年青男子,神采飞扬,画匠似乎还嫌不够光彩夺目,特特在他周身画上了万丈光芒,真真是神气无比。 那画虽出自市井画匠之笔,粗糙不堪,却令梵迦觉得无比熟悉。 梵迦慢慢走近,停在茅房前,瞪着眼睛盯着门看。 看着看着,梵迦突然大笑起来。 “啊哈哈哈哈哈哈!” 她捧腹大笑,就差要在地上打滚了。 信陵等了她好一会儿也不见她出来,便去后院找她。看到的就是那么幅令他大为光火的画面。 “哈哈哈哈哈哈厕……厕神……哈哈哈哈哈哈!”梵迦指着那张和信陵酷似的画像,笑得眼泪都要飙出来。 二十年前的对话再次记起。 “信陵乃厕神转世。” “厕……厕神?!” “怎么?厕神很重要的!” “是……。仙子所言非虚,我大景皇室定会保护这位上神,大景得此幼君,必将繁荣昌盛。” “汝等切记本上仙所言,好好对待厕神。” 二十年前与当朝太后的对话又再次在耳畔响起,看样子,莫非这景国举国上下都开始信奉起信陵这位转世厕神了?!梵迦憋住笑,上下打量了一番画中的脸。 嗯,别看这不可一世的神情和信陵还真有九分相似呢! 一只手突然从她肩后伸出,一把撕下了门上的画像。 梵迦皱眉回头,却见信陵脸上阴云密布,手里捏着那画。 “这……画得还挺神气……” 信陵阴恻恻地露齿一笑,“你信不信我会把你关在茅房里?” 梵迦前一刻还憋着笑的脸突然一僵。 信信信,绝对信。 “咳咳。”她清清嗓子道,“太子殿下,小女是奉了上界神女之命前来保护太子的,请太子殿下莫要同小女开此等玩笑……” “哦?是吗?”信陵挑眉,煞有其事地绕着她走了一圈,上下打量她一番,“那我问你,周天师为什么要在你身上下禁制?莫非,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分明是他仙妖不辨,害得我现在仙力受阻……” “这么说,你是仙子?”信陵停下脚步。 梵迦挺直了背道,“那是自然。不过太子殿下最好不要将我的身份公布天下,我们仙家一向很低调的。进宫后,我会向太后说明,是虞旻神女托梦于我,命我协助殿下的。往后还请殿下配合小女,安稳度日千万不要惹是生非,往生之后自然还是会回到仙界。总之,在凡界的这段日子我们还是好好相处……” “梵迦,”信陵突然打断她,一脸认真地问,“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梵迦愣住。 “怎么……你……记起以前的事了?” 不要啊,不要记起来……说不准他一记起以前是怎么欺负她的,往后便要变本加厉了…… 信陵盯着她,盯到她浑身发毛,随后灿然一笑,好像是被她逗乐了,笑得肩膀不住地抖动,“瞧你这样,你是不是很怕我?” 梵迦松了口气,接着鼓足了气朝他吼。 “谁怕你啊!你只是一介小小的厕神,而本神女乃幻海神境芜元帝君座下第一高徒!”梵迦底气略不足地斜睨他一眼,胸脯一挺,“你在天界的时候,若不是我时常照拂,哪能升职升那么快呀。” “哦?是吗”信陵听到厕神,脸又一黑,又不动声色道,“那好,我以后,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信陵几乎从牙缝里蹦出“报答”这两个字。梵迦没来由地浑身一抖。 信陵话音刚落,茅房的门被人一脚踢开,走出个彪形大汉。 见到他们二人站在茅房前,先是一愣,随即双眉一竖,嚷嚷道,“个老子的,上个茅房还要偷窥老子?你们闲着蛋疼?” 茅房门一开,就有一股臭气扑面而来,梵迦迅速遮住口鼻,饶是这样,还是忍不住干呕一声。 “谁要偷窥你!大哥赶紧把门关上臭死啦!”梵迦捂着嘴巴含糊道。 “格老子的,没事杵这儿还嫌老子臭,还不给老子闪一边儿去!” 那彪汉出言不逊惹恼了信陵,但见长袖一挥,那人还没看见他的动作,就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量迎面扫来,令他跌跌撞撞地往后摔去,一屁股坐在了恭桶上。 大汉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呆呆地坐在恭桶上看着他们,只见信陵神色不明地转身,抛下一句,“回宫。” 梵迦悻悻地跟上他,一副收到惊吓的样子。 大汉不明所以,瞪着眼睛。 待两人离去,他过了好久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接着破口大骂,“格老子的,原来是个阉货!别让你鲁大爷再碰上!” 8.喜怒无常的太子殿下 梵迦跟着信陵入宫后,信陵并没有急着去见太后,而是漫无目的地一个人晃悠。 这令他身后的内监宫女们都摸不着头脑。太子殿下向来为所欲为,看着他若有所思的背影,没人敢上前问。 这可苦了梵迦。 本来刚修养了二十年照理说应该是生龙活虎才是,但因周宏济那臭道士的禁制,梵迦此时的体力竟和一般女子无甚异处。加之一路的奔波,这一圈走下来,可把她累的够呛。 虽说皇宫大,但也不可能走了两个时辰还没走到太后宫中吧? “太子殿下!”梵迦一把拉住信陵的衣摆。 信陵背一僵,后面跟着的众随从纷纷倒抽一口冷气。 梵迦奇怪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只见一个矮个子的老太监朝她不断地挤眉弄眼。 搞什么?眼睛抽筋了? 梵迦摇摇头,转过头冷不防地对上了信陵一脸的阴霾。 老太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身边的小宫女也心有戚戚焉地与之对视。 如果他们没记错,上次碰到太子殿下的小莲,好像已经在尼姑庵里待着了吧? 还有上次那个端茶不小心滑倒碰到太子殿下鞋子的小菊,好像被连夜赶出宫去滚回老家种地了吧? 再看看眼前的姑娘,居然胆大包天敢拉住太子殿下的衣服! 众随从沉重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他们的太子祖宗发怒。孰料,等了半晌,预料中的暴风雨并没有来。老太监眯着眼睛偷偷望去。 只见信陵太子瞪着那姑娘拉着他的手,脸色不太好。但也只是不太好而已。 光这样就是奇事了,那可是太子殿下啊!自从丞相大人家的苏大小姐去世后再也没有近过女色的太子殿下啊!他居然容忍一个女子拉他的衣服,这可是五年来破天荒的头一遭啊! “太子殿下,你没事吧?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梵迦犹不知死活地开口,“太后寝宫究竟在哪儿?为什么走了那么久还没到?莫不是鬼打墙了?” 众随从再次齐齐地倒抽一口气。 太子殿下最讨厌怪力乱神之说,只要太后娘娘一说起二十年前的事,他就嫌烦。就连今天出宫找人也是太后娘娘绝食三天才说动了他的。这姑娘怎么老往枪口上撞?! “快到了。”信陵嘴上回答着她,心里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次不光是老太监,就连梵迦自己的眼珠子也要掉出来了。 这鬼不理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说话了?嗯,失忆的作用真是伟大。 梵迦累得不行,整个身子往一边的白玉阑干上一趴嚷嚷道,“不行,我走不动了,先让我歇一会。” 老太监见太子殿下跟没听见似的,心下觉得奇怪,便自己上前去劝她。 “姑娘,前边就是公主殿下的寝宫了,公主殿下不喜生人,若是被她发现姑娘在此休息,定会恼怒。不如咱们再走几步?离这儿不远便是熙宁宫了。” 梵迦刚要点头答应,却见信陵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 “居公公,”信陵神色默然,一手搭上桥柱慢悠悠说道,“她要歇,我们便陪她吧。谁让她是二十年前神仙钦点给本太子的贵人呢。” “这……”居公公神色不定,“回太子殿下,太后娘娘还在等着呢……” “急什么。莫非,你想先去熙宁宫回禀太后?” 居公公额上开始冒汗,“太子殿下,奴才不敢。奴才是怕太后娘娘又要不用膳了。姑娘若是累,不若让奴才背着姑娘吧……” “混账东西,本太子的贵人也是你能背的?”信陵语气突然凌厉起来。 “太子殿下饶命!奴才一时失言,求殿下责罚!”居公公浑身一斗,脚一软便跪在地上。 信陵看了他半天,随即笑出了声,翻脸比翻书还快,梵迦像看神经病一样的看他。 “起来吧居公公,你跟我那么多年,还不清楚我吗,本太子一向仁厚。你在本太子的贵人面前如此,岂不叫贵人低看了本太子。” 说罢,他噙着一丝笑有意无意地扫了她一眼,看得她眼皮抖三抖。 “太子殿下如此说便是折煞小女了。”梵迦尴尬地说,眼看居公公年纪一大把还在地上跪着便好心提醒,“地上凉,居公公你还是起来吧。” 说完,信陵脸上又是一抽。 而居公公心里更是在狂喊,这位姑娘真是缺心眼啊!太子殿下生平最恨别人指挥他,更别说越过他这一层去指挥他的手下了。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呢么! 就在众人以为太子终是要发火时,梵迦又开口了。 “咦,那是谁?怎地一个人坐在那儿?” 信陵刚想开口说几句,闻言便顺着梵迦的目光望去。 只见桥下不远处的一块草地上坐着个白衣美人,神色凝重地望着水面,手下按着一把长剑,看那样子似乎已经在花下坐了许久,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三公主?”居公公挺直了身子,惊异地小声说道。 信陵见到三公主那个样子,并未觉得奇怪,随口问道,“小妹怎么了?又在玩什么?” 居公公摇摇头称不知。 信陵也未再深究,长袖一挥便道,“休息够了没?本太子要走了。” 梵迦刚要点头转身,一阵秋风吹来,伴随着沙砾,迷了众人的眼睛。 再睁眼,梵迦无意地朝原来的方向看去,却被吓得尖声惊叫了一声。 “啊!——”她边叫边迅速后退,一下子便撞上了信陵。 信陵一把稳住她的肩,以为她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可抬头只见三公主闻声疑惑地将目光投向桥上。 信陵方要问她所为何事,便见三公主迅速地起身,一把长剑握在手中,毕恭毕敬地向他行了个礼。 信陵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却小声道,“又玩什么。” 居公公手脚利索地爬起来,附到他耳边嘀嘀咕咕了几句,信陵听了之后挑起眉毛,嗤笑了一声,“兴致不错。慢慢玩。” 说罢,低头去看梵迦,只见她贼眉鼠眼缩头缩脑地不时地朝三公主看两眼,每看一次总要抖两抖,好像受了什么极大的惊吓。 信陵无语。 “姑娘这是……”居公公好意上前问道。 梵迦看看他们一脸不解,再看看三公主,一脸惊恐地问信陵,“你们……看不到?!” 9.太子殿下的悲惨往事 “看不到什么?”信陵眯起眼睛,语气危险地逼近她。 梵迦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刚想开口,就见居公公着急地冲她摇摇头。 居公公见信陵脸色越发不好起来,便挡在二人中间,满脸堆笑道。 “太子殿下,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 信陵看看他,一张老脸笑得像朵菊花,顿觉好笑。 “行了别笑了。多看你本太子怕自己都会变丑。”说罢,又斜睨了一眼梵迦,冷哼道,“还不快走。” 梵迦心有戚戚焉地又扭头看了一眼,然后飞快地低下头,心里默念阿弥陀佛。 信陵不再搭理她,领着众人浩浩荡荡地离开。 居公公悄悄走到她跟前,小声对她说,“姑娘,我们家太子最不喜欢女子碰他,也不喜欢神神鬼鬼之说,姑娘要小心啊。” 她惊奇地哦了一声,随即也拔腿跟上。 又是一阵秋风,卷着紫色的未名花,拂过三公主娇美的脸庞。 水边花下,她呆呆地目送太子一众人。而在她白色衣裙之后不远处,一片黑色衣角随风翩飞…… * 熙宁宫中,太后在座上打量着梵迦,日渐苍老的脸上一会儿惊奇,一会儿欣慰,一会儿叹息。梵迦对她灵活善变的面部表情深感佩服。 信陵在太后面前倒是一副乖孙儿的样子,话语间丝毫不见了跋扈。难怪这个老太太那么疼他,居然绝食三天要他这个无鬼神论者去山里找人。 太后清了清嗓子,和蔼地笑道,“好孩子,快上前给哀家仔细看看。” 信陵用手肘捅了捅她,用眼神告诉她还不快去。 梵迦忐忑地上前,有点害怕她认出自己。 太后到底老眼昏花,只看得面前的姑娘长得窈窕匀称,脸也像朵小桃花似的,便高兴地拉过她的手,拍拍她的手背道,“你就是梵迦呀?二十年前,有位神仙告诉哀家,我们太子命中需要一位贵人相助,就是你啊?” 梵迦厚颜无耻地点点头,“回太后,梵迦受仙子所托,定会保太子平安。” 太后闻言赞许地点点头,朝身边的大宫女时雨使了个眼色,时雨悄悄退下。 梵迦少松了口气。还好当年的宫人们由于心中敬畏,没人敢抬头直视她。就算有胆大的,在云雾缭绕中也都没看清她的样子。 “虞旻神女果然说得不错。我们太子确实遇到一难,想来莫非只有你能化解了?”太后松开她的手,朝信陵招招手,“信陵啊,你过来。” 信陵乖乖地走到她跟前,好像知道她会说什么,嘴边噙着一丝坏笑看着梵迦。 “我这个孙儿,平时是顽劣了些。但是这孩子从小就心思沉稳堪当重任,别人不知道,我这个做奶奶的再清楚不过。他呀,就是不会和女孩子相处。你瞧,这小脸又红了……” 梵迦顺势看了一眼信陵,只见他方才那坏笑猛地一收,尴尬地抿起嘴。 看到信陵如此孩子气的一面,梵迦不禁觉得好笑。 太后见她笑了,接着说,“五年前,皇上指了朝中丞相大人家的大小姐给他做太子妃。可是没想到……” “皇祖母。”信陵急忙打断她的话,有所顾忌地看了看梵迦。 太后抬起手示意他不要说话,继续对梵迦说,“那孩子福薄,竟于大婚当日暴毙身亡。当时也是震惊了朝野。说也奇怪,那孩子我是见过的,身子一向利索。怎么会突然去世呢?这桩无头公案,至今都是哀家的一块心病。” 太后叹息着捶着自己的胸口。 梵迦闻言小心地问,“太后,莫不是希望梵迦助太子查明太子妃的死因?” 太后一愣,摇摇头道,“你且听我说完。那孩子去世后不久,皇上又指了伍大将军家的闺女给他。这将军家的孩子,结实的很,总不会再出什么岔子了吧?谁想到,指婚第二日,那伍大小姐居然上吊死了。晦气!” 太后说道这儿,皱眉啐了一声,然后接着道,“前年皇上不死心,又相中了翰林院白博士的女儿,那可是京中有名的大才女,知书达理人又不像别家女儿那般弱不经风的。可是你猜怎么着?这皇上才同哀家商议着要将那闺女指与信陵,圣旨还未颁,那孩子却……!” “却怎么?”梵迦追问。 “那孩子居然活活被吓死了!”太后说道愤慨处,不由得站了起来。 “吓死了?!” “梵迦啊!你说这叫什么事儿?白家闺女居然吓死在自家闺房中。太医也是验过了的,确实是被吓死的。要说害怕嫁给信陵,可是白家压根就不知道皇上的心思,我们都还没来得急同谁说呢,她又怎么会吓死呢?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太后颓然坐下,眼角渗出眼泪,“从那以后,京中大臣谁还敢把自家闺女往东宫送?信陵这孩子怎么那么苦命哟……我苦命的孙儿啊……” 看到太后捶着腿大哭,信陵也于心不忍,赶紧上去拍拍她的背安慰道,“皇祖母,切莫悲恸,那些事不过是巧合罢了。” 巧合?梵迦高高地挑起眉毛。 听完太后的这一席话,梵迦暗自心惊。这接二连三的死太子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瞎子都看得出并非巧合吧? 这鬼不理到底还是惹出事了啊! 梵迦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偷偷瞪了信陵一眼。 她随即又想到了一个可能—— 该不会是他不想娶妻,所以把所有将要做她妻子的人都给杀了吧?! 想到这一点,她浑身上下打了个冷颤。如果是信陵的话,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啊。 “梵迦,”太后顺了顺气,又拉起梵迦的手。 “太后娘娘,有何吩咐。” “我这孙儿,不但人长的俊,论学识论谋略,也是一等一的。且不说他身为太子位高权重,即使这孩子只是个平常大臣家的公子,那也必定是个良婿……” 眼皮一跳。太后和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回太后,太子殿下乃人中龙凤,自然是博学多才器宇轩昂……” “如此,你看……”太后看她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期待。 “太后娘娘。”时雨手里捧着一只锦盒走到几人身前。 太后连忙道,“这是哀家的一片心意,头一次见面也不知你爱什么。你打开看看。” 时雨将锦盒捧在胸前,梵迦犹犹豫豫地接过。 打开一看,只见一只翡翠纽金丝的钗子躺在盒中。做工细致的金钗上镶着一棵硕大的翡翠,碧绿欲滴。 梵迦从小被师父带大,没见过什么女孩子的东西,见到此钗也不由得欢喜。 刚要取出钗子,梵迦不意瞥见一旁的时雨像见了鬼似的看着她。 10.红娘太后 “时雨姑姑,怎么了?”信陵奇怪地问。时雨做为熙宁宫中的掌事,又是太后身边的近侍,平日里向来稳重。怎么见到梵迦会有如此反应? 时雨听到信陵的声音一惊,收回自己的目光,平复了一下心情,缓缓道,“恕奴婢无礼。回太子殿下,奴婢是觉得梵迦姑娘眼熟,竟像……竟像……” “像谁?”信陵追问。 “像……” 梵迦惊觉她要说什么,连忙心里捻决,瞳中泛出一丝幽暗的蓝光,看着她说,“时雨姑姑,我像谁?” 时雨中了梵迦的仙咒,先前所想竟忘得一干二净,愣愣地由她心念所控制,“梵迦姑娘像奴婢老家的一个小娘子。” 听她说完,梵迦收回仙咒,觉得脚下一软,立刻撑住。看来这禁制确实厉害,就连这一般的*咒,都耗费她如此大的体力。 太后和信陵听了时雨的话嘴角同时抽搐了几下。 太后古怪地看了时雨一眼,“时雨你不是都二十年没回过老家了?” 时雨听了太后的话,更加觉得莫名奇妙,却记不得刚刚那一瞬发生了什么,只得装糊涂道,“是。” 太后点点头不再深究,挥挥手示意宫人退下,笑盈盈地问她,“梵迦,你可喜欢这枝钗?” “我很喜欢,多谢太后娘娘赏赐!” 如果虞旻在场,肯定会毫不留情地耻笑她一个九天上的神女居然会看上凡人的小饰物。可谁叫她自小就没怎么好好打扮过,一个女孩子家,自然是喜欢这些东西的。 “信陵,快去为梵迦戴上。”太后冲信陵眨眨眼睛。 他无奈地伸手取过钗子,比划着要插在她头上。比划来比划去,发现她鬓边的一朵小白花花边都有点发黄了,便要伸手摘下。 “做什么?”梵迦慌忙一朵,捂住那朵花。 “拿掉。丑死了。”信陵作势要拉开她的手。 “不行!”梵迦往一边挪了两步。 “信陵,那边,那边。”太后指指梵迦另一侧的发髻。 信陵撇撇嘴,将发簪随意地往她头上一插,还飞了她一个白眼,“不就是朵花。” 梵迦也回了他一个白眼,小声道,“这花我戴了很久。舍不得扔。” “哼。”信陵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太后笑着点点头,“果然,年轻人戴这东西就跟我们老骨头戴不一样啊。梵迦,瞧你生的如此水灵,指了人家没?” 梵迦心道终于还是说道这个问题了。她就知道太后安了什么心。信陵看来是个克妻的,难不成她堂堂梵迦神女要嫁与凡人为妻?!就算他是天孙转世也不行啊。她可是新鲜的清纯女仙一枚。 “回太后娘娘,梵迦不曾婚配,但梵迦的师父如今云游四海,故而不得擅作主张。” “哦……”太后略微失望,但也没有表现出放弃的样子,反而觉得既然梵迦没有婚配,只要时间长了,自然会为她英俊潇洒的孙子倾倒的。 “这样吧,你一个女孩家,师父既然不在身边,就别再回那山里了。我听周天师说,那澹月山晦气得很……不如,不如你就搬去东宫,与信陵同住如何?信陵,你可要好好照顾梵迦,她可是你的命定贵人!”太后说着点了点信陵的额头。 梵迦倒没觉得什么,离他近一点倒是可以方便看管他,以防他做出什么豁边的事以后回天界不好向天君交代。 谁知道信陵闻言十分夸张的叫了一声,“什么!” “怎么?你不乐意?”太后神色一正,假装生气,“哀家还不是为了你好?你看你都二十的人了,连个中意的姑娘都没有,哀家在列祖列宗面前老脸都不知往哪儿搁!哎,算了,想到这儿哀家就没胃口。时雨!” “奴婢在。” “吩咐下去,别传膳了。哀家吃不下。” 信陵额头三道黑线。 太后一边装作生气,一边偷偷地去瞄信陵的表情。看到他吃瘪,脸上一阵得意。 “这怎么行?我师父说了,人不吃饭是会死的。我们仙……我们修道之人不吃到不要紧,可是您老人家可别糟践了自己的身子啊。”梵迦眨巴眨巴眼睛望着太后。 “一顿不吃饿不死,何况我这把老骨头,死了也没关系。有人也乐得清静,不用再听我唠唠叨叨了……”太后说着说着嘴一瘪,都好像要哭了。 站在一边的“有人”闻言脸上又黑了黑,受不了她的眼泪炮弹只好投降。 “知道了。” 信陵憋出三个字,随后很不自在地看像别处。 太后一抽一抽的身子一下子停住,帕子后是一张得逞的脸。 “这才是哀家的乖孙。时雨。” “奴婢在。” “吩咐下去,今儿个哀家胃口大开,给哀家加一道松鼠鲈鱼。哀家最爱吃鱼了。” “是。” 太后喜滋滋地坐正,朝梵迦说道,“梵迦,你来。” 梵迦朝她挪了一步,不好意思地笑笑。 “今后,若是他欺负你,你就来告诉哀家。哀家呀,一定会把他吊起来打!” 说着,太后扬起手做出个狠打的姿势。 在一边看风景的信陵背影又凌乱了几分。 梵迦尴尬地点点头,“谢过太后……” 太后满意地颔首,朝信陵说,“你还在那儿作甚?快带梵迦回东宫歇着啊。” 信陵转过脸十分不乐意地行礼道,“孙儿领命。皇祖母安歇。孙儿先回东宫。” “太后娘娘梵迦也告退了。”梵迦也学他的样子略施一礼。 信陵看太后万分慈祥的望着梵迦,气呼呼地转身就走,没走出几步又回头狠狠地白了她一眼,示意她跟上。 梵迦三步两步跟上他,走远了还听到太后从他们背后叮嘱着。 “要好好相处啊!” 11.太后你够了 梵迦刚踏进东宫,就见两排地上齐齐跪着一溜儿的人。 宫女太监们闷不作声地低着头,气氛说不出的压抑。而信陵却视若不见,昂首阔步地在前头走着。 居公公踮着小碎步跟在他身后,两条短腿交替得让人眼花缭乱。 信陵也没有交代什么,便要回自己的屋子。身后的居公公讨好地朝梵迦笑笑,“梵迦姑娘,您的住处奴才已经安排下人去收拾了,小螺,还不快带姑娘回去歇着。” “是,居公公!” 地上站起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脆生生答应道,看她模样估计十四五岁,眼里都是机灵劲儿。 “麻烦你了。”梵迦对她笑了笑。 小螺倒是吓了一跳,忙道,“小姐折煞奴婢了!” 居公公对她使了个眼色,小螺会意点点头,接着道,“小姐请随奴婢来吧。” 梵迦辞了居公公,回头又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她摇摇头,跟着小螺离开了。 去厢房的路上,梵迦对周遭事物十分新奇,东摸摸西看看。东宫的下人们虽不好直说,但却在背地里嘀咕着,宫里来了个土包子。 梵迦信手折了一片枫叶在手上把玩。 信陵那个鬼不理又不知闹什么情绪。听到要和她住在一处居然反应那么大!想当初在幻海神境也是这样!她到底是有多不招人待见?她好歹也是天界人人景仰的芜元帝君座下第……二大弟子啊。 这个鬼不理那么不会与女孩子相处,难怪一直死老婆呢! 想到他老婆,梵迦偷偷瞄了一眼走在一边的小螺。 小螺低着头,眼睛只看脚尖前头几寸的地方,好像一直习惯如此一样。不光是她,梵迦发现这东宫中的女子,走路都要将头压得低低的。不仅如此,整个东宫还出奇地安静。 这好像与传言中的华曦宫一个模样嘛。 她虽然没去过华曦宫,但青耕有一次同她说起信陵的八卦时也提起过。华曦宫那根本不是一般仙官呆的地方,不仅不让女仙官说话,还不让女仙官在信陵天君面前抬头。 不过华曦宫这般规矩似乎是那个洛凡仙官定下的。 莫非东宫也有个和洛凡仙官一样角色的宫女? “小螺。”她小声叫了一句。 小螺停下步子,乖巧地回应,“在,小姐。” “小螺,你们东宫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规矩?”梵迦放慢脚步,“来,边走边说。” 小螺抿着嘴唇四下里张望了一番道,“回小姐的话,东宫与其他宫室不同,太子殿下跟前服侍的宫女们自然是要比别处的宫女更加细心灵活。我们不在殿前服侍的,也要时刻想着主子,尽心尽力。不过除了这些……太子还定下了一条规矩……” “什么?”梵迦凑上去问。 “太子殿下讨厌女子接近。奉茶侍女都是将茶水端到太子殿下寝殿外由小公公们端进去的。” “有这规矩?”梵迦奇了,“怎么会这样?难道他……” “小姐切莫多想……其实,其实太子殿下这么做是有原因的,当初苏大小姐死后……” 小螺话未说完,两人面前横穿出一个小太监,吓了她们一跳。 “小四儿?你怎么在这儿?”小螺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人。 “奴才见过梵小姐。”小四儿先朝梵迦行了礼,随后急忙道,“螺姐姐不得了啦!太子殿下在寝宫里头发脾气呢,居公公让我跟上你们一起去厢房把房间拾掇拾掇好让太子住。” 梵迦一时没反应过来,小螺也是愣了一秒才问道,“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太子殿下发脾气好懂,后半句是什么意思?” 小四儿撅起嘴,偷偷看了一眼梵迦。 “回螺姐姐的话,方才皇上来旨,说东宫蚊虫太多影响太子殿下休息,会妨碍了太子殿下在朝堂上的发挥,于是拨了一群宫人来东宫熏蚊子。皇上说梵迦姑娘初来东宫需要休息,东宫只留梵迦姑娘一间房不用熏蚊子,让太子殿下今夜与梵迦姑娘……” “与我作甚?!”梵迦眉毛一跳,心里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与……与梵迦姑娘挤一挤,睡一处……”小四儿说到后头声音比蚊子还小。 挤一挤,睡一处? 梵迦觉得自己此刻能吐血三升。 小螺张着嘴,不知该如何反应。 那个……这秋天里熏什么蚊子啊? 这大景国的皇帝太后也太有创造力了吧?! 看着梵迦抽搐着嘴角石化在原地,小四儿在一边用手捅了捅小螺。 “螺姐姐你看……?” 小螺闭上嘴巴,清了清嗓子,将扬起的头低下,对梵迦说道,“小姐,不如我们先去厢房,太子殿下那边是何说法,还要看殿下的。” 梵迦稍微收回放空的神识,心稍微安了一点。这信陵方才在太后寝宫中那么不乐意和她住一起,现在皇上这么奇葩的旨意他一定也会顽抗到底的吧。 “不是啊螺姐姐,居公公的意思是太子殿下再怎么闹腾,皇上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确了,就是要让太子殿下与梵迦姑娘住一处。太后娘娘还追加了一道懿旨,若是太子殿下违抗圣旨,太后慈驾就要绝食一月以谢祖宗呢。” 小四儿眉飞色舞地说道。 梵迦听完,隐约觉得有一道天雷自九重天上直劈下来,稳稳地劈在她头顶。 太后慈驾,您谢什么祖宗?皇帝陛下,您熏哪儿的蚊子?太子殿下,你们全家都是奇葩啊! 最后,小四儿还添油加醋地补充了一句。 “梵迦姑娘你莫要担心,太子殿下虽然差点流下痛苦的眼泪,但是小四儿觉得太子殿下仁厚,一定不忍心姑娘向前几任太子妃那般无端暴毙的!” 梵迦无语凝噎,现在该留下痛苦的眼泪的应该是她梵迦才对吧?! 她正欲开口再说什么,就听得自身后传来一个尖锐的女声。 “还不掌嘴!” 12.挤一挤 梵迦与小螺循声去看,只见一个与其他宫女打扮不同的女子板着脸朝他们走来。 小四儿看到此人,吓得立马跪下,“红杏姐姐饶命!小四儿多嘴,求红杏姐姐莫要怪罪!” “小四儿,我看你是在殿下跟前待久了,连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都忘了。看来我明日就得将你调去值夜!” 红杏捻着兰花指,一步一扭地走到他跟前,伸出食指重重地点了一下他的额头。 梵迦只觉得此人眼熟,却不记得在哪儿见过。 “红杏姐姐饶命!小四儿胆小……小四儿不敢……求红杏姐姐不要让小四儿值夜啊。小螺姐姐,快帮小四儿求求情啊。”小四儿听到值夜二字便面露惊慌。 小四儿那么怕值夜,莫非其中另有隐情? 梵迦于心不忍,没等小螺开口,便说道,“这位……姑娘,小四儿也是无心之过,你就得饶人处且饶人如何?” 红杏本在冷笑着看小四儿磕头认错,听到她的话后,突然哼了一声,慢慢转过头,挑起眉看着她,傲慢地说道。 “我道何人敢在东宫多嘴。原来是殿下自澹月山寻来的贵人啊?” 梵迦吃了个瘪,她哪懂宫里人的歪门邪道,竟也不知要回什么话。 “红杏姐姐,梵迦姑娘已经见过太后娘娘,是太后认定的人,红杏姐姐请三思!”小螺急忙开口说道。 孰料红杏转身扬手便是一个巴掌,“啪”地一声重重地打在小螺脸上。 小螺被打,一时竟未反应过来,捂着脸傻傻地看着红杏。 “小贱人,嫌你娘在浣衣局洗的衣服不够多吗?!” “你……你……”小螺眼里含着泪,却不敢多说什么。 梵迦见此情况,不由得怒从中来,质问她,“你为什么打人?小螺说错什么了?” 红杏朱唇一撇,理直气壮道,“笑话,我是东宫一等掌事宫女,东宫大大小小事务都归我管。她一个小丫头,我还管不得了?” “可是你无缘无故的打人也太过分了吧?” 梵迦拍拍小螺的背,随后扶起小四儿,“小四儿,起来。” “你!我还没说要怎么处罚小四儿。”红杏一把扯住小四儿的胳膊。 “不好意思红杏姑娘,我累了,太后吩咐我要早些回房休息。小螺和小四儿我就带走了。如果你还有什么事的话,请向太子殿下禀报。由太子殿下同我说便好。” 梵迦一把拍下她的手,红杏气得胸脯一上一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 “你用太子殿下压我?!” 梵迦无所谓地耸耸肩,示意小四儿与小螺往前带路。 小螺聪明,也不多嘴,便闷头往前走,不去理会红杏要杀死人的眼神。 没走出多远,就听得红杏在后头说道,“你以为你会是例外?” 三人很有默契的都不回头理她,导致红杏气得开始在原地跺脚。 待走过一条游廊,小螺小心翼翼地回头查看,确定红杏没有跟上,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好险,好险。”小四儿拍拍胸脯说,“差点儿就要去守夜了。” 小螺眉头一皱,往小四儿头上重重地敲了一记。 “哎哟!”小四儿捂头,不满道,“螺姐姐!你干嘛打我!” “还不是你这张碎嘴!嘴碎还不把声音放小些,叫她听了去!你以为她会这么容易放过我们?!” “啊?!那可怎么办啊!”小四儿一听这事还没完,就露出一副哭丧的脸。 梵迦听了,好奇地问,“这个红杏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小四儿边揉脑袋边说,“这个红杏姐姐呀,她可是咱们东宫的一把手!出了居公公,谁敢给她脸色看?她可是苏大小姐的贴身丫鬟。苏大小姐过世后,她便一直跟着太子殿下,打理东宫事务。太子殿下念着苏大小姐的旧情,总是处处偏袒她。所以她才那么趾高气昂,我们这些小鱼小虾见了她,无不是避之不及!” “那么厉害?”梵迦吃了一惊。 “何止!”小螺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大家都说她爱慕太子殿下!可是太子殿下禁令谁敢不从?她也无法靠近殿下,而且只要有旁的女子靠近太子殿下,不用殿下开口,第一个动手的就是她!” 梵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想到了什么似的,看着小四儿。 “小四儿,你听到值夜为什么那么害怕啊?” 小四儿浑身一紧,眼睛提溜了一圈,好像在犹豫该不该说。 “对啊小四儿,红杏姐姐为什么要罚你守夜?”小螺也感到好奇。 “这个嘛……我说了,你们可别说出去啊。” 小四儿弯下身子,冲她们招招手。梵迦和小螺会意,也躬起身子,三颗脑袋凑到一处。 远处看上去,这三个人就好像在商量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有一次值夜的时候,坐在门槛上不小心打了个瞌睡。等我再醒来啊,发现周围黑漆漆的。等我再掌灯,你们猜,看到了什么?!” “什么?”梵迦赶紧问。 “我看到……一个女人!” “看到女人有什么好奇怪的?”小螺皱眉。 “那可不是什么寻常女人!我认得她!她……她和过世的苏大小姐长得一模一样!不对不对,那女人分明就是苏大小姐!她穿着件白衣服,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仰着头,望着东宫的牌匾。好像一副不甘心的样子……你们想啊,苏大小姐可是差一点就当上了太子妃啊,那可是未来的皇后娘娘啊,可哪成想大婚当天居然暴毙,那可是天大的冤屈啊……” 小四儿说着说着,便觉得后颈发毛,抱着手抖了抖。 “那照你这么说,是苏大小姐的冤魂不散,经常会来东宫逛逛?”梵迦发问。 “可不是嘛!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敢去值夜了,央着居公公好不容易才把我掉到了太子殿前。不过我可告诉你们,这事啊,不只我一人见到过!幺文和刘先也见过!不过我们太子殿下最恨这些神神鬼鬼的事,谁都不敢说。”小四儿挠挠后脑勺道,“也不知红杏姐姐是怎么知道的。肯定是幺文那小兔崽子说漏了嘴!” 梵迦鼓起腮帮,点了点头。 看来自己守在鬼不理身边,是十分有必要的啊。 万一他堂堂天孙被恶鬼缠着,传出去岂不是丢了天界的脸? “你们几个,在干什么呢?” 说曹操曹操便到。 只见信陵一脸不爽地掀了一下衣袍,朝他们气势汹汹地走来,狭长的眼眸里写满了“我很愤怒”几个字。 他最讨厌神神鬼鬼的事,也最讨厌别人围在一起神神叨叨的说悄悄话。 他刚被一群手里拿着艾草熏炉的奇怪的家伙赶出了寝殿,东宫上下居然全都燃起了草药,闻得他一阵头晕脑胀。实在无处可去,只能来梵迦所住的厢房。 以来便看到这几个人切切错错不知在商量什么事,顿时又是一阵不爽。 小螺和小四儿见到他就像见了阎王爷似的,脚下一软便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吭声。 梵迦的反射弧一向比别人要长两倍,看到他跑来,还未反应过来是什么事,便眨着眼睛问他,“你怎么来了?” 问完,方觉得是多此一问。 他当然是来睡觉的。 信陵听她这么一问,以为是小四儿没有传达到位,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小四儿虽低着头,但还是感觉到自己头顶一阵冷风吹过,生生打了个寒颤。 “宫里要熏蚊子。本太子来借宿一晚。” 他仰起头,趾高气昂的样子分明是在命令,哪里看出是借了? 见梵迦没有反应,他又附加了一句,“你放心,本太子会吩咐下人为你打好地铺的。” “哦……啊?!”梵迦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不服气地说,“凭什么是我睡地铺?” 信陵用眼角十分不屑地看了她一眼,“难道你要让本太子睡地板?这可是东宫,你想清楚了?” 梵迦想想也有道理,这东宫哪一处不是他的地盘?好像说借的人应该是她自己才是吧? 她就这么非常好糊弄地、默默地说服了自己。 * 厢房的香笼里燃着一柱檀香,叫人闻着心旷神怡。 小螺和另外几个宫女收拾完毕之后便各自退下。 居公公捧来了信陵日用的杯盘等物,胳膊低下还夹了一本书。 信陵挥挥手,让他放下就退出去。 “嘭”地一声,门被关上。 两个人被隔绝在一间房中,气氛瞬间诡异起来。 劳累了一天的梵迦本来坐在床边捶着背,见门背关上,手顿住。 信陵坐在桌边喝茶,见她一副骨头快要散了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 “你那么累,晚上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睡地板而已,我们仙家岂会因这点小事烦恼?” 梵迦继续捶胳膊。 信陵挑起眉,随手翻开桌上的书,翻了几页便笑了。 “你笑什么?你在看什么书那么好笑?”梵迦好奇地起身要去看。 他见她靠近,便合上书,压在自己手下,耸了耸肩。 “小气鬼。”梵迦朝他白了一眼,悻悻回到床边坐着。 信陵懒洋洋地起身,便走边说,“你坐我床上作甚?地铺在那边。” 说罢,随手往床边上一指。 梵迦懒得同他多说,朝他做了个鬼脸,便盘腿往地铺上一坐。 “坐一坐会死啊?” 信陵手里把玩着茶杯,踱步到熏炉旁,神秘莫测地一笑,“不会。” 他掀起香炉盖头,将杯中的水浇进香炉。 “滋”地一声,香炉中的香被扑灭。 房中犹有一股子余香。 “挺好闻的,干嘛灭了?”梵迦不理解。 信陵放下茶杯,走到床边一个翻身躺下,背对着她翻起了方才那本书。 “喂。你那么早就睡了?”梵迦看看外头,果然天色已经黑了,可是她毫无困意。 信陵回头神色古怪地问她,“吸了那么多良宵散,你不睡觉,是想与我一同研究这本书?” 说着,一本书从床上飞出来,恰好落到梵迦的头上。 梵迦一愣,伸手取下那本书,好奇地打开。 没翻几页,梵迦的脸就开始爆红,一路红到脖颈。 “你……你流氓!你没事看这种书……变态!” 梵迦将手中的春宫书往外一扔,气鼓鼓地用被子裹住自己,将头埋进被窝中。 她才反应过来信陵口中的良宵散可能是什么。 一定是皇帝和太后嫌他们在一处还不能“好好相处”,便想出了这种馊主意。 堂堂皇室,居然用出这种卑鄙下流的手段! 他们是多怕信陵娶不到老婆啊! 13.不速之客 “笃笃笃,锵——锵——” 远处传来宫内打更声。此时的东宫,一片寂静。 宫内弥漫着灰白色的烟雾,经久不散,偶尔路过东宫的巡夜护卫都要蒙起口鼻以防被呛到。 白天里的一道圣旨如今已传遍了整个宫闱。 宫中人纷纷赞叹皇帝和太后的机智,路过东宫的护卫也不禁要竖起拇指以表惊叹。 夜里,梵迦正做着酣梦,恍惚间好像觉得周身气温下降,便翻转了个身子。 “呼——” 风吹进窗子,将床边的帷幔吹起,轻轻扫在梵迦的脸上。 梵迦皱了皱眉,一把抓住那不听话的轻纱,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 仿佛听到了什么异常的声音,或是某种特殊的氛围,梵迦吃力的抬起头,往窗外看去。 “啊!” 梵迦大叫一声,从地上蹦起,连退了数步,不期撞进了一个温暖的胸膛。 她猛地回头,却见信陵正低头淡淡地笑着望着她。 她觉得现在的信陵似乎与白天的信陵不太一样,但顾不得多想,又扭头往窗外一处看去。 咦?怎么不见了? 方才,她分明看见一个白衣女子面色惨白地盯着床上看。 怎么才一瞬间,她就不见了? 被这么一吓,她顿时睡意全消。 转过身子抬头看信陵道,“你看见了吗?” 信陵含笑点点头,眼神里清明的吓人。 梵迦觉得他有点不对头,便试探地问,“信陵,你……” “你该不会是春药发作了吧?” 信陵脸色一僵,旋即将手搭上梵迦的肩头。 梵迦刚想挣脱,便听得他缓缓开口。 “梵迦,别来无恙。” 语气熟悉而温柔。 梵迦眉头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下意识不敢去承认心中的猜想,便硬着头皮干笑。 “太子殿下说笑了,我们从白天到现在可不是一直都在一处吗?” 话音刚落,她感到脸颊上一凉,原来是信陵的手掌覆上了她的脸。 梵迦的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死定了”在脑海中激烈的回荡。 “二十年来,我一直在等你。”信陵的语气轻柔。好像是责怪,亦或是欣喜。 果然是信陵天君。 梵迦瞥了一眼床上,另一个信陵正悄无声息地躺着。 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是元神出窍? 梵迦一个激灵,干巴巴地说,“我……那时我被你一撞,破了护体法咒,落下望尘涯时被红尘戾气所伤。所以……所以迟来了二十年。” 信陵好像很满意她的答案,颔首示意她接着说。 梵迦好像得到了鼓励,便壮着胆说道,“请天君速回天界,华曦宫不可一日无主,天界事务不可耽搁。” 信陵听了,眸子一暗,良久方才开口,却根本没有接她的话。 “梵迦,你我分别五千年,你就没有话要同师兄说说?” 梵迦身子一顿。 明明不相干的两个人,却因他这句话变得伤感起来。 已经五千年了吗? 这五千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足够一个尘世历经数朝。 这五千年,他在华曦宫愈加忙碌,俨然已是天君风范,独当一面。而她在幻海神境的幽谷中独自修炼,不问世事。 如果不是青耕告诉她,她还不知道他的华曦宫,已经有女主人了。 虽说她恼怒他一直以来的纠缠与捉弄,但她仍然清晰的记得某一次,在婆娑树下,他半是开玩笑地对她说,“跟我回华曦宫,怎么样?” 当初的玩笑,不知为何记到现在。 也许是她见识浅,一直想去看看天界久负盛名,极具奢华的华曦宫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五千年未见,你可有话想同他说? 梵迦想了想,心里刚想说的话,到嘴边却吞了回去。 她有点犹豫,低下头不敢去看他,半晌才支支吾吾道,“你……你可知师父去了哪里?” 信陵原本弯着的嘴角忽然垮下,眼睛眯起来,语气冰冷地问,“你追着玄真下凡,可是因为他长得像师父?” 梵迦被说中心思,尴尬地别过头。 信陵得到她沉默的答案,放下覆在她脸上的手,背过身去,冷冷道,“你想都别想。五千年,你是不是过得太安逸了。现在我来了,你就好好回味一下过去的峥嵘岁月吧。” “你……!” 梵迦刚想说什么,就见眼前一道光大亮,赶忙用手挡了挡。 没过一会儿,亮光便渐渐暗去。 床上的信陵动了动手指,接着便是均匀的呼吸声。 梵迦愣了愣,确定他还在睡,便慢慢挪到他床边,悄悄坐下。 信陵还是那个模样,与记忆中的没有差别。 其实她还挺怀念从前的时光。虽然他总是变着法的戏弄她,令她不得安宁,但至少那个时候,有师父在。 如果这世间有谁是她最割舍不下的,大概只有师父了。可是师父很少表现出对她的在乎。有时候,连她自己都怀疑她在师父心中的存在。 但是没关系,只要她记挂他便好。 梵迦抬起手轻轻抚过鬓边的小白花,眼角稍上一丝笑意。 她低头看看信陵,轻声问起方才未开口问的话。 “你在华曦宫,过的快活吗?” 说完,她转头望向窗外,天际隐约泛起了鱼肚白。 她还是很好奇之前站在窗口看着信陵的女人是谁。会不会就是小四儿口中的苏大小姐? 待她回头时,却猛地撞见了信陵的眼神。 信陵不知几时睁开的眼,一双狭长的眸子没有一丝感情地盯着她。 只听他冷冷问道, “华曦宫是哪里?” 14. 三公主的爱(1) 梵迦很欣慰地发现眼前的信陵原来并不记得过去种种。看来信陵的元神躲在现在这具躯壳的深处,轻易是不会示人的。 而此时的信陵显然对她大晚上坐在自己床边的行为无法理解,用一种女色魔的眼神看了她许久,就连洗漱揩面也时不时地提防着她。 这搞的梵迦很尴尬,也搞的东宫的宫人们看她的眼神也怪怪的。 居公公手里捧着两套衣服由远处本来,兴冲冲地告诉太子这是皇上赐与他的新衣。 当然,重点是这是一套情侣衣。 在信陵杀死人的眼神中,梵迦十分感动地接过了居公公手中的女常服。 小螺欢天喜地的招呼着另外两个小宫女为她穿衣。 “太子殿下,您……也该更衣了?太后娘娘在殿里等着您和梵迦姑娘呢。”居公公小声提醒。 信陵只好黑着脸由他们摆弄。 待两人整装完毕,厢房中的一众人皆是一愣。 小螺看看梵迦,又看看太子。末了,悄悄将梵迦往信陵身边推了推。 “哎呀,太子殿下,您和梵迦姑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居公公很不识时务地竖起大拇指。 其他的小宫女也用力地点头表示赞同。 太子殿下和梵迦在一片呼声中离开了东宫,前往内宫去向太后请安。 梵迦其实不明白这有何不妥之处,以为这是他们大景国的规矩,新来的客人每天都要前去给长辈问好。只有信陵知道,太后显然已经拿对待太子妃的规格来对待梵迦了。 大景皇宫处处雕栏画栋,檐牙高啄,金碧辉煌。宫室大大小小错落繁杂,若是无人领路必定会迷路。此时正值初秋,宫苑内到处可见落木萧萧而下,一派诗意。 路过白玉桥时,梵迦又见着了三公主。 三公主站在桥上,见到他们走来,远远的便闪到一边,异常恭谨地低下头。 梵迦好奇地看了她几眼。 昨天在远处没看清她的模样,只觉得应是个美人,近处一看,只见她身材娇小,腰间不堪盈握,长发及腰。小巧的脸上一双大眼睛扑闪着盯着地上瞧,嫣红的嘴唇抿做一条直线。 饶是天界美人众多,梵迦还是在心里将她夸了好久。 但是待他们走到她身前,梵迦心中的美人形象瞬间被击碎了。 “属下参见太子殿下。” 如此低沉的声音,怎么会从这么个美人口中发出?! 属下? 她不是三公主吗?为何要自称属下? 梵迦一脸惊悚地看着三公主。 三公主好像感应到了她的视线,微微抬头,接触到她的眼神后又立刻低下。 信陵见她抱剑行礼,也皱了皱眉。 “你待作甚?” 三公主愣了愣,不解地望向信陵,“属下不知太子何意。属下在此寻找三公主殿下。” 身后的居公公很夸张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后头一众随从也是一脸惊讶。 信陵稳住身形,扶额叹道,“后日就是仲秋宴,你可别在大臣面前整这些幺蛾子。” 三公主的一双大眼睛中满是疑惑。 “属下……只是担心三公主的下落。属下已经三天没有见到三公主了。不知太子殿下能否告知属下?” 信陵嘴角一抽,看了眼满脸无辜的三公主,显然不愿意再理她。 梵迦觉得无法理解她的言行,而且她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人在暗处看着他们。 于是她便将目光移到别处。 就在昨日三公主坐着的地方,一个黑影迅速闪过。 梵迦猛地缩了一下身子。 “你又怎么了?一副见鬼的样子。”信陵不耐烦地问。 梵迦看看他,又看看居公公,想起昨天居公公叮嘱她的话。信陵一向讨厌别人说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还是闭嘴比较好。她可不想惹毛了这个鬼不理。 “没什么。”她摇头,偷偷看了一眼三公主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信陵和梵迦没有再多问什么,三公主便自行“告退”了。 在居公公的催促下,两人也不好多做停留。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千万熙宁宫。 梵迦不时地回头望,一直到看不到那座白玉桥了才罢休。 * 熙宁宫中,太后斜歪在榻上,身旁坐着的是皇后,正在为太后仔细地剥着橘子上的白色经络。 信陵上前请安,拖着梵迦一同跪下。 太后眉开眼笑地招呼二人看坐。 皇后微笑着打量起梵迦,与太后对视后连连点头。 “梵迦啊,昨日睡得可好?” 太后小心地试探。 梵迦心想,太后不就是想他们回答“不好,极其的不好翻云覆雨一晚上怎么能好”吗? 但脸上还是很平淡地回答,“回太后娘娘,昨夜梵迦睡得很熟,东宫的地板果然舒服。” 太后和皇后闻言神色一变。 尤其是太后,愤然起身,走到信陵边上伸手去捶他,便捶便道,“让你欺负人!让你欺负人!堂堂男子汉,居然让姑娘家睡地板!这要是传出去,我大景的颜面何存?” 梵迦实在不明白这与大景的颜面有何关系。 还没想通,就听太后喘着气,指着信陵的鼻子道,“你,你今晚给我睡地板,让梵迦睡床!” “什么?!”信陵怪叫一声,“皇祖母,为什么我不能回寝宫睡?!” 梵迦心里想大笑一声,她还在想今日太后会想出什么奇招,让两人共处一室。熏蚊子,熏苍蝇,捉老鼠……她想了很多招数,却没料到最后会是自己太后提供了灵感。 太后自是不去理会信陵的咆哮,走到梵迦面前,慈祥地握住她的双手。 “梵迦啊,你是个好孩子,但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今后啊,可别老让着我这不着调的孙儿。他就缺个人管教。从今往后,这管教他的重担便落到你肩上了。梵迦,你怎么了?梵迦?” 梵迦脸色白得像一张纸,讷讷地站在原地,惊恐地看着太后的身后。 皇后也察觉到了不对,往太后身后看去,但明明什么都没有。 “皇儿,快看看梵迦姑娘怎么了。时雨姑姑,快去传太医。”皇后扶着太后回到榻上坐好。 太后着急道,“哎呀莫不是被哀家的话吓坏了?” “别……不用……不用传太医。”梵迦突然伸手拉住时雨。 信陵开口低声问,“怎么回事?” 梵迦余魂未定,又不敢告诉他实情,只能支支吾吾道,“我……我刚才突然肚子疼,现在没事了。” “肚子疼?快,时雨,快让太医来瞧瞧……”太后一听,更加起劲。 “莫非是昨晚……”皇后欲言又止,想起从前皇帝年前时身强体壮,也曾搞得一个初经人事的才人肚子疼了一个月。 信陵明白她们在想什么,痛心疾首地看着梵迦,在他眼里,梵迦已然成了一个惹事精。 太后越来月搞不明白他们现在到底进展到哪一步了,暗自决心要将红娘的工作进行到底。 太医和时雨以光速回到寝宫,在众人瞩目之下宣布梵迦只是受了惊吓而已。 梵迦自始至终都不敢抬头。 最后还是信陵拉着她离开了熙宁宫。 一走出熙宁宫,信陵便忍不住问她。 “你到底怎么回事?整天奇奇怪怪的?刚才在太后面前,就像见了鬼似的,幸好太后仁慈不问罪。还有之前在白玉桥上又是看到了什么?” 梵迦左看看右看看,捏着衣角,不知该不该说。 她求助般地望向居公公。居公公眉头一跳。 信陵也狐疑地看向居公公,阴森森开口道,“你和她说了什么了?” “回回回太子殿下,奴才什么也没说啊……” “是吗?” 居公公“噗通”跪倒在地,一阵哭腔,“奴才该死,奴才告诉梵迦姑娘,殿下最讨厌女人碰,也最讨厌鬼怪之说……奴才是不想让姑娘惹恼了殿下才如此说的……” 信陵闻言仿佛明白了什么,眯起眼睛看梵迦,“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15.三公主的爱(2) 梵迦支支吾吾地把这两天看到的都说了一遍。 昨日在白玉桥上,她看到三公主的身后一直站着个黑衣男子。那男子浑身是血,脸上一道长长的伤口还在泊泊流血,非常骇人。 更可怕的是,那男子虽然自始至终眼睛都不转地都盯着三公主看。 今天在桥上,她也看到了那个男人一闪而过。 还有便是昨天晚上,一个白衣女鬼深更半夜里站在窗前盯着信陵看。 信陵听了她的话,脸色开始严肃起来,然后慢慢浮上了疑问。 “你说的都是真的?” 梵迦举起手发誓,“我从不说谎!” “这句就是谎话,”信陵冷哼一声。 “殿下,您看三公主这几日如此奇怪,可是因为……”居公公跪在地上,十分殷切地问。 “居公公,你去函嘉殿看看,不要惊动了小三。”信陵吩咐道,“看一眼就回来。我在白玉桥上等你。” 梵迦还怕他不相信自己,如今看来,牵扯到自家妹妹,他还是会留点心的。 到没看出这一世的信陵,居然有如此护妹之心。 信陵负着手慢悠悠地朝白玉桥走去。梵迦十分不愿再看到那鬼,因此犹犹豫豫,跟在他后头老远。 这样的场景实在奇怪。太子殿下身后跟着十来号宫人晃晃悠悠地走着,大队人马后面一丈左右还跟着一个,即不像宫女,又不像贵妇,还穿着和太子一样的情侣装。 皇二子封仪撞见的就是这种诡异的画面。 他英俊潇洒又多金的兄长信陵发现了他的存在,便挑了挑眉毛,算是打招呼。 “皇兄,听说你要娶皇嫂了?!” 封仪兴冲冲地跑来祝贺。却不料对上了信陵冷冰冰的眼睛。 “你这个娶了十房小妾人是来与我炫耀的?” 身后梵迦不小心没憋住,噗的一声笑了。 信陵转过头,用威胁地眼神看了一眼梵迦。 梵迦立刻正了正颜色,一副恭谨模样,躲在队伍后头。 封仪歪着身子去看他未来的嫂嫂,却被信陵的身躯挡住,他伸手拨开信陵,看到梵迦的脸后,大加赞赏。 “嫂嫂真美!” “啪”的一声,他的头上落下重重一记。 “皇兄你干嘛打我!”封仪捂头委屈地说。 “第一,她不是你嫂子。第二,你偷看皇嫂,该打。”信陵面无表情地说。 封仪愣了半晌硬是没把他话里的逻辑搞清。 “不是就不是嘛……既然不是,我看看又怎地……怎么看一下又是了……” 信陵不理他的抱怨,接着问,“你怎么进宫了?” 封仪揉着脑袋,唯恐自己英俊的头上会肿出个包。 “皇兄你下手那么重皇嫂造吗?” 信陵扬起手作势还要再打,封仪赶紧讨饶,“别别别……我这次进宫还不是为了小三儿那丫头。” “小三儿?”信陵的手停在半空中,迟疑地问,“你听说了什么?” “我告诉你你可别对别人说啊。” 封仪鬼鬼祟祟地看看四周,凑上去悄悄说到,“小三儿好像鬼附身了!她成天问函嘉殿的宫女们三公主在哪里,一到晚上便拿着一把剑站在自己房门口,谁叫她也不睬。她跟前的木莲姑娘怕此事不吉,便私下里请我来看看。” “啪”的一声,信陵扬在空中的手落在封仪头上。 “不小心的。” “皇兄!” 信陵眼神一凌,“你们两个行事一向不计后果。出了这样的事居然不先禀报太后,还想瞒着我?没想到那木莲那丫头也如此不分轻重。” 封仪刚想开口,就被信陵用眼神吓得将话缩回。 “什么神神鬼鬼的,事情还未明了前就胡说。” 说完,信陵神色不明地回头看了一眼梵迦。梵迦被她一瞧,浑身一紧。 “过来。”信陵沉声道。 梵迦先是一愣,而后手脚僵硬地走上白玉桥。 她很自觉地躲在信陵旁边,希望借住他伟岸的身躯挡一挡桥下“风景”。 “在吗。” 信陵眼睛没有看她,但她知道是在问她。 “啊?”她故意装傻。 信陵眼珠子斜到一边俯视她,一副你再装傻试试的表情。 梵迦认命地深吸一口气,闭紧眼睛哆哆嗦嗦地探出头。 封仪伸长了脖子看她怪异的举动,张嘴想问,却被信陵抬手阻止。 梵迦慢慢睁开眼睛眯成一条缝,朝桥下看去,只见紫色的未名花下绿草茵茵,清澈的湖水泛着丝丝涟漪。 昨日三公主坐着的地方空无一人,也空无一鬼。 梵迦舒了一口气,站直了身子,冷不防地对上封仪的脸。 “吓死本上仙了。”梵迦往后退一大步,拍拍自己的胸脯余魂未定道。 封仪好奇地看着她问,“你叫自己什么?” 信陵一巴掌盖在他脸上,一用力便将他推出几步。 “在不在。” “奇怪,今天怎么不在?难道说,他一直跟着公主?”梵迦托腮猜测。 “殿下!殿下!” 居公公提着衣袍,边挥手边朝他们一路奔过来。 “嘿嘿,是居公公啊!”封仪看着居公公,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 居公公刚跑到他们不远处,看到封仪之后脸上便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怎么样?”信陵问他。 居公公在离他们十步远便停了下来,高声报告,“回殿下的话,奴才去函嘉殿看了,那里……” “你站那么远说是想让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信陵打断他,示意他进前。 居公公不情不愿地向前挪了几步,低着脑袋小声说,“回殿下,那儿的宫女都说公主殿下她……她鬼上身了!” “大胆!” 信陵一声训斥,便将居公公及身后一众宫人吓得跪倒在地上。 “小小宫女竟敢非议一国公主。看样子函嘉殿是得好好整顿整顿了!” 跪在地上的居公公一听不是在骂自己,长长地舒了口气。 梵迦额上冒出一滴冷汗,这个时候,好像重点是三公主的人身安全而不是函嘉殿的风气问题吧? “走。” 信陵一掀衣袍,转身便走。 身后宫人急忙跟上。 封仪和梵迦对视了一眼,也赶紧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