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道白云》 第一章 打尖 时近深秋,树叶落个干干净净,那远处光秃秃的山头仿佛一个一丝不挂的女人。它们昔ri的光鲜亮丽和现今的乏味无力形成鲜明的反差,常常会让人们触景伤怀,徒自叹息。 这是一个略显清冷的早上,不仅天气如此,连狗也不见一只。 不对!迎面正并肩走来二人,其中一人衣衫褴褛,一瘸一拐,是个跛子。一人衣衫华丽,神采飞扬,却是个富家的公子。 他们这一对儿奇怪的组合,不仅给清冷的早上带来一线生机,也给人们心中带来无限疑虑。 可他们只是并肩行走,却不多话,他们不是相识?不,如果两个人并肩行走,却并不相识,那他们一定是疯子。 二人行了二三里,忽然看见路左有一个歇脚的茶摊,那“茶”字的旌旗正张牙舞爪,在山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对来往的客商呐喊。 此时那华衣公子松了一口气,快步走进茶摊,捡了一个干净的位置,不料同行的那跛子却像鬼影一样,抢先他一步,一屁股坐下。 华衣公子眉头紧皱,但也不发作,茶博士慌慌忙忙迎来,脸上堆满笑容。 “二位,点些什么?” 华衣公子正要开口,那跛子却又抢先一步。 “切二斤熟牛肉,给俺打一角酒来!” 茶博士干笑几声。 “小哥,小老儿只卖茶,不卖酒肉咧!” “你是小老儿,俺岂不是你孙子,气煞俺也,”那跛子面带怒sè道,“你卖茶为了养家吧?养家为了买酒肉吧?买酒肉怎么不卖俺,俺有的是银子,”此时那跛子破烂的衣衫在山风呼呼作响,他讪笑道:“俺兄弟的银子就是俺的银子,”那跛子一边说,一边指着一旁的华服公子,又道“当然咧!俺的银子也是俺兄弟的银子” 那华衣公子蓦地起身怒道:“胡说八道,谁是你兄弟呀!你纠缠了我一路还不够,又开始惦记上我银子,好不害臊!” “俺要是大姑娘,怕纠缠你一辈子也不够咧!咱们一路上,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可比亲兄弟还亲咧,既然亲如兄弟,那自然不分彼此喽!” “我是我,你是你,彼此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原来俺毁了你清白,老官儿,你可要给俺作主,他的清白让俺给毁了,俺以后还怎么嫁人咧” 跛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抱住茶博士死不抱手,还顺带拿茶博士的衣袖抹了抹。 茶博士一脸厌恶的把那跛子推开,大骂道:“好一个臭跛子,老头子见过的人多了,从没见过一个像你一样不要脸的人” 那跛子不怒反笑道:“糟老头子,你几十年可算白话咧,好在俺给你长见识,看这份上,这茶汤钱可免了” 茶博士气得浑身直打哆嗦,他抄起板凳,吓唬那跛子,可那跛子却老神在在地翘着二郎腿,一点也没把那虚张声势的茶博士放在眼中,他笑眯眯道:“打孤拐还是打屁股?先讲明白,打孤拐二吊钱,打屁股一吊钱,打错俺地方,俺可赖着不走咧” 那华衣公子恨不能扒那跛子的皮,一听他这话,忙对那茶博士道:“打他一个全套!”那公子一边说一边甩出三吊钱丢在板桌上。 跛子却冷笑道:“全套的价,可不是三吊咧,黄金五十两,少一文不行,多一文不伺候!” 华衣公子也不废话,从怀中取岀一个大元宝,“哐啷”一声掷在桌上,对那茶博士道:“打他个满地找牙” 那跛子慌道:“哎呀个妈咧,兄弟,你出手不凡呀,这么一个大元宝可不砸死俺咧” 可那茶博士哪敢动手打他,方才气头上,说不定真给这跛子来一下,可华衣公子岀手不凡,把他心头的无明火彻底给扑灭了,此时愣愣地杵在一边,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举着板凳,活像一个打虎的英雄。 跛子啐道:“糟老头子,来了买卖也不做,咱俩三七分,吭杀他这个土财主,来,往俺屁股上招呼,全当松松咱们的筋骨” 茶博士也是个明眼人,看跛子有恃无恐的样子,他越发不敢轻举妄动,且不说打伤他,银子拿不拿到手,万一这跛子赖上自己,告到官府,衙门里的水火棍可不是什么好吃的。 那华衣公子却抢过茶博士举着的板凳,大喝一声: “着!” 跛子也不跛了,倒成了一个滑不溜手的泥鳅,见那长条板凳飞来,身子向左灵巧地一扭,险险避过,口中“妈呀”“爹呀”叫唤个不停,可那华衣公子打了二十来招,硬是连那跛子衣角也没蹭到,不禁怒火中烧,气道:“金子你都收了,你躲个什么” 那跛子笑骂道:“俺让你打确也不假,可俺没说不躲,不仅没说不躲,俺也没说不反打你,可俺宅心仁厚,看你是俺兄弟,不舍得打你,只能上窜下跳躲你咧!” 华衣公子听跛子这么一说,火气不禁又大了十分,心想自己又被这跛子忽悠了,但他左打右打,打得他自己倒先腰酸背痛起来,反观那跛子,却生龙活虎,比猴子还jing神。 华衣公子恨恨的把板凳丢到一边,索xing一屁股坐下,看到那茶博士似笑非笑的模样,啐道:“看茶来!” 那跛子也在一旁起哄:“对对对,给俺兄弟看茶来,没看见俺兄弟打了大半天,一定口干舌躁咧” 华衣公子啐了那跛子一口,也不理他,不多时,那茶博士拎着一个大水壶笑迎迎地朝他们走来。正要沏茶的功夫,却被那华衣公子一把拦住,只见华衣公子从身旁的包袝中取出两个一红一绿的锦盒。那跛子好奇地凑上前来观看,却被那华衣公子一瞪,一推,给拉搡到一边。那跛子撇撇嘴,一脸不屑一顾的样子,却忍不住斜眼偷看。 原来那红sè的锦盒中,装着一把jing致小巧的紫砂壶和两只玲珑剔透的瓷制茶杯,另一只绿sè的锦盒中,却裹着些样式新奇的茶叶。 华衣公子听到那跛子啧啧称赞的声音,心中的火借此可消减了不少。他用自己的茶壶,茶杯,沏妥自己的茶叶,正要自己品尝,那跛子却不知道突然从哪钻出来,硬是抢走他泡好的茶水,一溜小跑就把华衣公子甩开,实在很难想象,他这一双跛脚居然比那正常人还要正常十分。 ; 第二章 响马 华衣公子大怒,顺手抄起桌上的大水壶,朝那跛子砸去,壶中滚烫的热水像万条银线般泼开,吓得那跛子大惊失sè,脚下似抹油一般,撒丫子跑个干净,幸好那华衣公子手上劲力不足,不然那跛子可要弄一脸麻子。 “哈哈哈,”那跛子得意地大笑三声,一边凑上鼻端嗅那散溢的茶香,一边煞有介事地啧舌道:“不愧是俺兄弟,好臭的准头,好香的茶叶,”他海饮而尽,脱口赞道:“满口余香,不悔是土财主的珍藏” 那华衣公子却似笑非笑地看着那跛子,仿佛渔夫抓住大鱼一般。 跛子反笑道:“俺兄弟总算不把俺当外人了,瞧俺兄弟高兴的样子,哥哥喝杯茶也这么欢喜” 那华衣公子却拍手叫道:“倒也!”,他一连拍了三次手,叫了三次“倒也!”,那跛子居然伴着他的节奏,左一摇,右一晃,一头倒地。 华衣公子走上前,踢了那跛子几脚,可那跛子既不哼,也不动,“俺的蒙汗药也不赖咧!”他学着跛子的腔调道,“贼跛子,手贼,脑瓜也贼,小爷若不是当着你面下药,怕你也上不了钩,你一路死皮赖脸,给小爷惹了多少麻烦,呸!小爷不把你这贼跛子五花大绑,难消心头这口恶气!” 他叫茶博士取来几条麻绳,正待要绑,忽然听到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传来,他放眼望去,发现七八十骑人马岀现在他们的来路上,那些人头裹巾帻,上穿白缎子衫,脚系八搭麻鞋,手捉大朴刀,正气势凶凶的拍马而来,转眼间已到茶摊前。 打头的大汉见茶摊中立着二人,躺着一人,皱眉道:“是他吗?” 一人听言,急忙滚鞍下马,叫道:“大哥,就是他两个小毛贼坏了咱们营生,昨儿俺出寨踩盘子,见他两个肥羊油水很足,不料他两个小毛贼趁俺不备,把俺赤条条地吊在树上,反把俺抢了一个干净” 那打头的大汉听言怒发冲冠,喝道:“把他两个给俺剁了!” 却见一人拍马上前,那人打扮与众不同,头裹纶巾,身穿长衫,手执翎羽蒲扇,面上双耳过肩,海下三缕长须,他抚须笑道:“不可剁!不可剁!” 打头的大汉扬眉道:“军师有何高见?” 那长髯公蒲扇微摇,轻笑道:“寨中新到的弟兄心善手软,不如捉他二人回去千刀万剐,既解哥哥心中怨气,又能让新来的兄弟试刀,如此两全之法,岂不妙哉!” “军师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那打头的大汉喜上眉梢道,只见他右手空中一扬,七八号人便冲出队伍,拥进茶棚,可怜那华衣公子脓包一个,抵挡不了几下,便被他们给擒住,一小喽啰讽道:“绳子都是现成的哟!”几人把那华衣公子一阵五花八绑,而那跛子,早被华衣公子的蒙汗药撂倒,自然不费他们许多功夫。 二三人押那华衣公子,三四人抬那跛子,临走时,一喽啰提大刀架在那茶博士脑袋上,竟yu灭口,却不料被几人拉住,低声骂道:“你妈的不想活啰,军师见不得血,得暗地里作掉他!”他们商量完毕,假意对那茶博士道:“管好你嘴巴,不然爷爷管不住手中的大刀” 长髯公见他们几人在茶棚中窃窃私语,又看了一眼那茶博士,只是摇头不语。 “大哥,咱们的马匹不够咧,怎么带他们两个回山寨呀?”那跛子身上散发着浓郁的气味,把一个扛他出来的小喽啰熏得够呛,忍不住报怨着。 “哼!咱们又不是请他们上山作客,”那带头的汉子冷笑道,“把他们拴在马镫上,拖着他们一路拜咱山头” 几个小喽啰得令,一个个喜得抓耳挠腮,上前你争我抢,恨不得把跛子和华衣公子分成许多半。 “大王,小人冤枉!”那华衣公子脸sè吓得煞白道,“都是这个贼跛子,是他坏的那人勾当,是他脱的那人衣服,是他吊那人在树上,也是他抢的那人财物,大王明鉴,小人冤枉呀!” “大哥!这白脸皮杀猪似的叫冤哩!”一小喽啰高声叫道,但他话中却全是幸灾乐祸的味道。 那个被跛子反抢了财物的小喽啰慌忙上前道:“这白脸皮比那贼跛子还可恨哩!他见俺被那跛子吊在树上,站在一旁对那跛子笑道‘佩服!佩服!’,那跛子白眼道‘俺可没银子让他们惦记的’,白脸皮干笑几声道‘小生也穷酸的要命’,那跛子听白脸这么说,捉住俺的脚丫子就一阵乱挠,吓俺道‘俺兄弟说他穷酸的要命哩!你这厮眼瞎呀,踩盘子也不捡只肥羊’,俺让那跛子挠得浑身搔痒,忍不住道‘休听他胡讲!俺剪径少说也七八十遭了,谁身上有料没料,一瞅眼便知,他至少也是千金的主’,那跛子听俺这么一说,笑着对那白脸皮道‘他都招了,你也招了吧!’,白脸皮心惊道‘你也打劫?’那跛子叹了一口气,啐道‘莫说千金,就是万金,也抵不上你这一个朋友,俺见你光明磊落,一身正气,想和你结交结交,却不想你狗眼看人低,把俺也看成爱财的主儿’,那跛子一边说,一边把俺当沙包一样打,俺那时候被他吊在树上,心中憋屈的要命,却听那白脸皮道‘别打了!别打了’,俺本以为他可怜俺,可想不到他又道‘不要让他的一身铜臭脏了恩公的手’ 那跛子收住手笑道‘有理!有理!’他把俺的财物胡乱分作两份,一份丢给那白脸皮,一份他自己留着,笑道‘快活呀!快活’,俺心中大奇,问那跛子‘你快活什么呀?俺大哥可是京津冀一带岀了名的旱地响马,今天你抢俺,俺大哥可轻饶不了你’,那跛子却笑道‘你大哥本事再大,也只管京津冀一带,俺天作被,地作床,比你大哥可威风多了’” 带头的那大汉一听,笑骂道:“好一个不要脸的贼跛子,敢在俺背后嚼舌根子,胡三儿,他还放什么屁,你一五一十的告诉俺” 那叫胡三儿的小喽啰又道:“俺当时气不打一处来,谁不知道大哥的威名咧,他一个贼跛子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俺骂他道‘贼跛子!俺大哥这样的风云人物,也配从你这狗嘴里吐出来’,跛子却笑道‘不配!不配!你大哥只配从狗屁股里出来’,俺又骂道‘放他娘的狗屎屁’,那跛子大笑‘对!对!你大哥既是屎,又是屁,他娘也是…’” 带头的大汉手中马鞭一扬,打了那胡三儿一个趔趄,怒道:“这种话你也敢学舌!”他身子一纵,跃下马来,手中大刀泛着寒光,径直朝那跛子而来。 ; 第三章 论斤 “兄弟,救俺!” 那跛子凄厉地大叫。 而那华衣公子却大吃一惊,他分明看到那跛子被自己的蒙汗药撂倒,可此时那跛子却像没事人一样,他一时心虚,不敢应话。 那大汉扬着手中的朴刀,冷笑道:“老子非剁了你不可!” 那跛子慌道:“大王,你剁了俺事小,可剁了俺,于你的名声却不太好咧” 那大汉却笑道:“俺杀得人比你见的人都多,倒从没听哪个不长眼的说俺名声不好” “大王!今时不同往ri咧,”那跛子道,“俺让你捆着,杀了俺也显不岀大王的威风,一旦传到江湖上,白道上的朋友反会笑大王好不要脸,**上的朋友却会笑大王好不丢脸,大王,慎重!慎重!休要因小失大,徒留笑名呀” 那大汉手中朴刀一扬,把跛子身上的绳索一刀砍断,只这一刀,就充分看出大汉刀法既快又准,他笑道:“这样可以堵江湖兄弟的嘴了” 跛子颤声道:“大王,饶命!” 那大汉大笑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宝刀不等人,取你项上狗头” 跛子道:“大王可知,世上宝刀通灵,斩一豪杰,这灵xing增长一分,斩一废物,这宝刀灵xing损减一分,大王刀下多少英雄豪杰,若因俺而折了宝刀灵xing,罪过不小!不小!” 大汉冷笑道:“老子杀你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任你这厮口舌如簧,也救不了你一条狗命” “俺也知道今天必丧命于此,可怜俺生得不光荣,只求死得伟大,落在大王手上,也值……”那跛子长叹了一口气道,“也值了,大王,让俺喝一碗壮行酒,也不枉虚走这世上一遭” 那大汉上下打量他这一番,大笑道:”好!好!好!偷生但不畏死,你也算得上一号小丈夫,俺张五常给你祭酒壮行!” 那跛子向着茶摊内叫道:“糟老头,结俺切二斤牛肉,打二角酒来” 茶博士苦着脸道:“小哥,当真不卖酒肉咧,要茶倒尽管上来!” 那叫张五常的大汉脸一横,骂道:“欺俺没银子么?把你自家吃的酒肉上一些来” 茶博士颤声道:“小老儿只有几个咸蛋,一碟豆腐干,一碟咸花生,酒却真得不曾预备咧” 跛子摇头叹道:“也罢!也罢!俺以茶代酒也好!” 张五常却一把拉住跛子的手,向着身后的人群大喝道:“小的们,哪个带酒囊了?” 七八十号这个说不曾带,那个也说不曾带,让张五常好生失望,他歉然道:“小兄弟,俺委屈你了!俺让他们年年在你坟头给你上酒拜祭” 跛子一瘸一拐地挪到茶棚内,斟了两碗茶,一边递给张五常,一边凄然道:“大王,俺什么也不说了,只求大王把刀磨快,让俺快活的见阎王” 张五常道:“俺的刀不磨也快,小兄弟,干杯!” 二人一饮而尽,突然那跛子一个踉跄,一不小心摔了个屁股朝天,张五常大笑道:“小兄弟,何必行此大礼” 跛子滚出老远,才爬将起来,拍手笑道:“倒也!”,他竟也学那华衣公子的样子,一连拍了三次手,叫了三次“倒也”,那张五常也在众目睽睽下一头倒地,惊得众人目瞪口呆,犹其是那华衣公子,他直到跛子取他放在桌上的紫砂壶斟茶时,才明白跛子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跛子那一倒肯对是为了把含在口中的茶水借机吐掉,他那一滚也肯对是为了错开蒙汗药的发作时间,跛子一阵溜须拍马,吭蒙拐骗,居然把一个江湖经验丰富的老手给撂倒,华衣公子又如何不惊讶连连。 “管好你们的手脚,不然爷爷管不住手中的大刀,”跛子又煞有介事的学舌,他拿着张无常的大刀,不禁赞道,“好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可他的话听在那七八十号人耳朵,却像催命的判官。 长髯公笑道:“小兄弟,咱俩做个买卖如何?你把张大哥给放了,在下斗胆也把你放了” 跛子啐道:“长毛那汉子,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咧,好不害臊!他栽在俺手上,几时轮到你指手划脚!俺若依了你,江湖上徒留俺笑名” 长髯公道:“开个价吧” 跛子笑道:“这一大陀肉也能买钱咧?论个卖还是论斤卖?” 众小喽啰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大骂道“妈的!废了他招子!” 长髯公摒退众人,冷道:“论个怎么卖!论斤又怎么卖!” 跛子大笑道:“论个自然卖你一个囫囵的大活人咧,论斤——”他清清嗓子,挥挥手中的大刀,“论斤的话只能切成半斤八两散着卖” 跛子如果不趁机打劫一番,怕也不是他个xing,他扳着手指头算道:“散卖的话一个大子一斤,囫囵卖的话三万两——”他顿了一声,接着道,“黄金三万两” 人群中又是一阵sāo动,长髯公却笑道:“那在下只能散买一囫囵的大活人,二百大子,不多不少!” 跛子道:“不愧是军师,算盘打得够jing明的,但二百大子买这陀肉,传到江湖上,人们会笑大名鼎鼎的张五常原来只值大子二百个” 长髯公的脸sè变得愈发难看,他手中的蒲扇也不摇了,须也不捻了,一口啐道:“怕你有命拿,没命花,咱张五爷的名头可是响当当的,咱黑云寨的名头也不是虚的,来往京津冀一带,不管是四大镖局,还是三大盐枭,都得老老实实给咱张五爷上贡,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跛子道:“什么咱张五爷,是你张五爷!既然你们不差银子,赶紧交银子赎人!俺光脚的会怕你们穿鞋的,把爷爷俺惹毛了,大不了玉石俱焚” 人群中又是一阵叽叽喳喳,那长髯公也没了什么主意,他们商量了半天,最后才达成统一意见,长髯公陪笑道:“小兄弟,八万两也忒多了,一口价四万!” 跛子却撇嘴踹了张五常几脚,假声道:“哎哟!你才值区区四万,废了爷爷俺好一阵功夫,”他抬头道,“你们等着,俺切四万给你们!切头好呢?还是切胳膊好呢?哎!”他叹了一口气,“又要废脑子,算了,切头吧!” “六万” “成交!” ; 第四章 上香 “爷爷俺既不要你们真金白银,也不要你们银票,带着不方便不说,还怕遭人惦记,”那跛子笑道,“给俺立个字据,打个白条,俺好捎着上路!” 那长髯公闻言心中大乐,莫说六万两的欠条,哪怕六十万两的欠条,他也敢擅开,毕竟一纸字据,莫说赖他不给,取他的人头也有可能。 长髯公道:“小兄弟,这字据之后,要填列双方名讳,不知小兄弟尊姓大名?” 跛子道:“什么大名小名,俺打一岀娘始,就无名无姓,不仅无名无姓,连绰号也不见一个,认识俺的人都叫俺跛子,不认识俺的人也叫俺跛子,跛子来跛子去,跛倒成了俺的姓,子倒成了俺的名” 长髯公才不相信跛子的鬼话,他笑道:“先秦‘子’贵,看那孔子,老子,庄子,墨子,韩非子——那诸子百家哪一个不拿‘子’来脸上贴金,好像无了‘子’,倒显不了他们的学问,扬不了他们的大道似的——” 跛子扬扬手,打断长髯公的话大笑道:“他们要当儿子,关老子什么事,长毛那汉,休要乌鸦似的聒躁个不停,字据上头写‘今欠跛子黄金六万两,不ri奉上’” 长髯公也不含糊,从翎羽蒲扇上拔下一根翎羽,那羽毛根尖赫然蘸着浓浓墨汁,他又从蒲扇摇把中抽出一页宣纸,按那跛子的要求一挥而就。 “让俺兄弟给俺拿来,”跛子见长髯公的蒲扇古怪异常,他可不敢让长髯公给他送来,“俺信不过你” 几个小喽啰慌忙解开华衣公子身上的绳索,那华衣公子扑了扑身上的灰尘,抖了抖僵硬的肌肉,一把扯过长髯公手中的欠条,一脸煞气的朝跛子走来。 “兄弟——”跛子的话尚未说完,华衣公子已抢上几步,把那欠条一团,朝着跛子砸来,他气道:“谁是你兄弟!小爷我自从让你黏上,不是见鬼就是见贼,若不是先祖上天庇佑,今天又险些又害了xing命——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路,我走我的独木桥,休要再纠缠我!” 看着华衣公子远去的背影,跛子心中一阵怅然,棚外七八十号人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白他们闹的哪一岀。 跛子叫了两匹马,他们不敢不给;又划破张五常的手指按了手印,他们也不敢来管;他们被跛子下令六个时辰内不准乱动一步,他们同样也不敢乱动一步。 跛子取来华衣公子落下的包祔,驮着张五常,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 清风飒飒,却无半分暖意,山长水远,亦无毫厘生机。 华衣公子单身上路,却觉份外轻松,他不仅甩掉了跛子,也甩掉了自己的行囊,他一边走,一边长吁短叹,但他却不肯回头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对于他来说,跛子才是他最大的包祔,其它的即使重要,也比不上跛子更让他厌恶。 华衣公子停停走走,仿佛游山玩水一般,但这季节和地方却实在没有什么让他欣赏的景sè,好不容易挨到将近黄昏时,他才赶到齐河县城,街上巷市交错,人并不多,华衣公子也没什么兴致关心本地的风土人情,他捡了一间看上去比较干净利索的客店投宿,腰间剩下的盘缠足够他挥霍半月有余。 早上打火生饭后,华衣公子询问了店小二本地宫观寺院的位置,便雇了一辆马车投寺院而来,寺是老寺,从那剥落个干净的墙皮可见一斑,香火也不旺,从那门可罗雀的惨淡中也能略知一二,门首题着一副“晨钟暮鼓惊醒世间名利客,佛号经声唤回苦海梦迷人”的对联,大殿上西方三圣像巍然而立。 华衣公子入内拜佛,上香,许愿,忽然一乘小轿泊在山门旁,从中走岀一个妙龄少女,几个老妈子和丫鬟侍立一旁搀扶,一个小厮早一路小路来通知寺里的僧人,只见一个老得不像样的和尚脚步踉跄的从寺内迎出,老和尚与少女相互见礼毕,那老和尚道:“阿弥陀佛,檀越别来无恙” 那少女道:“师父慈悲,小女染疾抱恙,今儿稍稍好一些,特来宝方还愿上香,家父特吩咐小女斋僧,并僧衣僧鞋若干备寺中僧侣过冬所用” 老和尚道:“阿弥陀佛,小寺不胜惶恐,多劳檀越费心,请入寺上香” 少女脸上似有病容,几个老妈子扶着她缓步走入寺内,那少女正好迎头撞见大殿内上香完毕的华衣公子,他们四目相对,表情不一,少女面颊绯红,略带羞sè,华衣公子却撇着嘴走岀殿来,他正要借机会一览寺容,但转了大半天,寺中无非钟鼓法器,殿堂寮舍,也无什么新奇物事,他便原路绕回,准备出寺,可巧,却在山门又碰见那个少女,少女冲他微微一笑,他也作个揖,以示善意,二人一抬轿一马车,一前一后向县治的方向而去。 道路并不宽敞,华衣公子的马车在后,只能紧随着前面的小轿缓慢的行进,马车行驶在颠簸的山路上,窗外的群山让华衣公子心中一阵恍惚,他暗想,相比外面热闹的寺院,可能这里才是真正的禅林。 车夫忽然勒住马车,外面一阵喧哗,华衣公子大惊,探头道:“老伯,是土匪么” 车夫却道:“不是土匪,却也差不多,公子,不关咱事,咱不要多管嫌事” 华衣公子听岀车夫话中有话,但不好细问,但见前面七八个皂隶正围住那少女的小轿,一个二十上下的青年人对着轿内yin声yin气道:“小生在此守候多时,小姐何不下轿相见” 那少女叱道:“男女授受不亲,赵公子自重!” “不自重又怎样呢——”青年人笑道,“来人,把小姐给我抬走” 华子公子在后面看得真切,他大喝道:“光天化ri之下,强抢民女,没王法了么?” 那青年人冷笑道:“在这齐河,我就是王,我的话就是法,而且——”他右手一挥道,“我要让人三更死,那人活不过五更天” 七八个皂隶见那青年人的手势,便撇开前面的轿子,一个个摩拳擦掌,要好好收拾一下马车上的华衣公子。 华衣公子大怒:“放肆!你借谁的势力,你仗谁的胆子,一个小小的齐河也容得下你一个土大王” 青年人气得面红耳赤,大叫道:“弄死他!” 皂隶不由分说一拥而上,那华衣公子尽管嘴巴厉害,但功夫平平,何况七八人打他一个,他抵挡不了几个回合,便败下阵来。 ; 第五章 马子 少女见华衣公子被他们给捉住,她慌忙奔出轿子,脸sè苍白,“住手!”她泣道,“苦也!苦也!公子,你何必为小女趟这浑水,反害了自家的xing命” 华衣公子正让七八个皂隶给揪住,听到那少女的哭诉,他却笑道:“我不是为了救你,我是为了救自己的良知,小姐,休要愧疚,该愧疚的是我才对” 那青年人听言一阵冷笑:“良知?它值几个铜板?半斤八两也学英雄救美?笑煞人也!打!给往死里打,天塌下来,我赵少游兜着” “不!不要!不要打他,饶过他吧,赵公子,饶过他吧!”那少女声嘶力竭地求道。 “小姐让我饶他?”青年人笑道,“小姐让我饶他,我偏不饶他,上次我在贵府吃了一个闭门羹,那滋味可是酸甜苦辣咸样样俱全哩!”青年人话头一转,又道,“可你却为一个小白脸求本少,他面子不小嘛!” “小姐,不用求他,”华衣公子安慰少女道,他的目光却朝那山上山下打量一番,大叫道:“贼跛子快岀来,休要做缩头乌龟——” 那“乌龟”二字不断地在空寂的山谷中回荡,仿佛一浪又一浪的海水,半天才消失个干净。 “阿嚏——”跛子一边勒着马,一边揉着鼻尖,一边笑骂道:“哪个龟儿子骂俺咧” 那跛子座下的马似乎不太听他使唤,不是长嘶,就是撂嚼子,惊得那跛子“吁—吁——”个不停,他厚脸道:“野马也忒野咧” “那马是本少爷拴半山腰上的,”赵少游怎么能不认识自己的座驾,见那人偷了他的马气急败坏道,“你个偷马贼” “哎哟,俺偷了你马子?”跛子佯装不平道,“呸!” 少女闻言一阵偷笑,但她的笑容中却含着七八分羞sè,而那华衣公子却在一旁恼道:“不要脸的跛子,粘上你,等于粘上了华盖运” 而那赵少游却气得浑身直打哆嗦,手下几个皂隶见此,哪用少爷吩咐,一个个骂骂咧咧朝跛子扑来,跛子马鞭一扬,那牲口才变得老实八交,撒开四蹄迎着那几个皂隶奔去,跛子在马上大笑道:“马子要打才听话!” 那七八个皂隶见快马扑来,唬得一轰而散,跛子手中的马鞭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把几个腿短反应慢的皂隶打得趴在地上嗷嗷直叫,那赵少游见此情形,也慌了神,他平常虽也习些枪棒拳脚,但他却如何跟一匹发疯的马打斗,好在几个腿长的皂隶忠心护主,硬挨着跛子手中四处飞舞的马鞭,把赵少游救下,一行人逃之夭天。 “几个鸟人该多生几条腿咧!”跛子看着赵少游几人慌不择路,虚甩着马鞭大叫,“看俺的马踏飞燕” 赵少游听到身后的马鞭声,以为跛子追来,唬得他们几人撒丫子狂奔三四里,跛子却抄着手一阵哈哈大笑,才滚鞍下马,笑着对那华衣公子道:“兄弟受惊了” “呸!”华衣公子啐道,“我说早上怎么乌鸦乱叫,原来你一直不怀好意地跟着,你一个扫巴星跟着,让小爷也晦气了” “缘分哩!”跛子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俺和兄弟岂是千里的缘分,怕是三生三世的缘分咧” 华衣公子却不理会那跛子,和少女相互问询后,径直跳上马车yu走。 跛子唏嘘道:“兄弟!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却撇下这娇滴滴的小娘子不管不问,万一她碰上蛇虫虎狼,歹人行凶,她一弱女子,岂不呜呼哀哉!” “帮人的是你,送佛的也是你,”华衣公子笑道,“小爷功夫低微,不奉陪!不奉陪!” “哎哟!”跛子拖长声音叹道,“俺有心护花,花无心,罢了!罢了!俺也不奉陪!” 跛子催马急行,转眼消失个无影无踪,留下华衣公子一人半天无语,他心中气道:“平ri比那狗皮膏药还要缠人,今ri却胜似丧家之犬” “小姐不介意的话,我们同乘一车——”华衣公子话未完,那赶车的车夫却插嘴言道,“小老儿不载了,公子自走吧!” “为什么不载?”华衣公子问道,“若嫌车费少,我可以再加” “不载就是不载,”车夫yu言又止,“不干车费的事” 那少女叹道:“赵少游欺压乡里,放利抢田,打人斗欧,全仗他父亲位列三公,县中官员哪一个不尽心孝敬” 华衣公子皱眉道:“赵衍初?” “公子也知道?”少女大奇,但她后又叹气道,“公子知道就好” 少女乘轿,华衣公子步行,不时说会儿闲话,但一路上,却出人意料的太平无事,这让少女心中大惑不解,按赵少游睚眦必报的xing子,他绝不全如此轻易放过他们,但既然无事,少女倒轻松下来,也不多作计较。 才至县中,早有一簇人迎来,华衣公子大惊失sè,以为赵少游纠结人马寻仇,可那些人面sè和善,又无兵器,原来是少女府上来接应的下人,华衣公子便与少女分手,径直一人寻回客栈。 “客官,可算把你盼回来了!”客栈的老掌柜见华衣公子进来,慌道,“方才来一人,说是客官的亲戚,他打伤几个跑堂的,硬闯入你的客房,俺们也拦他不住,几个伙计正架着棍棒在门口堵他咧” 华衣公子眉毛紧皱,大步抢上楼来,看见几个店伙计正大呼小叫地和房内那人对骂,一个个手中执着门闩、扫帚、鸡毛掸子,还有人拿着脸盆招架,华衣公子一阵好笑,忙要赶上来见见那人庐山真面目,却见几块瓜皮被丢出屋来,那拿脸盆的伙计手急,早把脸盆捂在头前,才堪堪挡住那飞来横祸。 外面骂声—片,内里那人大笑几声后,复又把花瓶,茶碗,茶壶一件一件的掷出,每摔碎一件,店掌柜的脸sè便难看一分,那几个伙计却忙着上窜下跳的躲闪,房中大半天才安静下来,一伙计笑道:“里面的歇着,轮到咱几个收拾你了” 不料,那伙计话才出口,屋内又不停地往外撒铜钱,那些铜钱尽管像天花散花一样美丽,却砸得几个伙计抱头鼠窜,而那掌柜却乐开了花,巴不得那人永不停手才好。 ; 第六章 水沟 华衣公子脸sè变得越来越难看,天底下不把他的东西当东西的只有那个不是东西的东西。 “贼跛子”华衣公子一字一顿的叫道,房间内刹时安静异常,后又传来一阵噼哩啪啦的碎响,“哎哟,”那人叫痛道,“兄弟你可吓死俺咧,”那人又抱怨道,“俺的屁股受惊啦” 华衣公子大步奔入房内,恰见跛子四脚朝天的狼狈模样,他啐道:“小贼,你现在活像一只四脚朝天的乌龟!” 跛子一个鲤鱼打挺纵起身来,指着一旁那东倒西歪的红木竹椅笑道:“它让俺吓怕了,怕俺把它也给扔岀门去,”他叹道,”一把椅子也欺俺,哎,这世道呀” 那客店掌柜走上前来,“二位官人,桌椅打坏也不碍事,”他笑道,“原价赔小老儿也就是了” “老头,不碍事赔个鸟”跛子厚着脸皮道,“俺兄弟一表人才,会差你几个鸟钱” 华衣公子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他指着跛子大骂道:“你这厮撒泼也让小爷买单,太不要脸” “老头,”跛子笑道,“看来俺兄弟要赖账咧” 掌柜却几声冷笑,几个伙计便上前把那跛子和华衣公子团团围住,掌柜道:“纠他们见官” 华衣公子慌道:“掌柜的,不干小可的事呀!” “小老儿也知道不干客官的事”那掌柜道,“但他一个穷酸肯定偿不了小老儿赔价,客官既然是他兄弟,也只能委屈一下了” 华衣公子本要隔岸观火,却不料火烧连营,他也只好认倒霉赔人家价款,可店掌柜杂七杂八一合算,把他身上的银子彻底洗劫一空,他只好卷铺盖走人,那跛子仍然像小跟班一样形影不离。 “俺也是为了救你咧!“那跛子突然冷不丁道。 “救我?”华衣公子气愤道,“你倒把小爷救的一文不剩” 跛子笑道:“破财消灾!破财消灾!” “消你大爷,老…老子的灾都拜你所赐!”华衣公子也忍不住粗话连篇道。 “头发长见识短的家伙,”跛子撇嘴道,“你把赵鸟人的马子抢了,要不是俺长鞭打九虫,你早呜呼哀哉哩,俺又千辛万苦的落井下石,把那几个鸟人吊在郊外,不然你又要造化哩,俺寻思,好好劝你,你肯定不听俺的,反臭骂俺一顿,倒不如一不作二不休把店砸了,你赔了银子,折了家当,肯定要跟俺走哩,如此那赵鸟人回来却无处晦气你,俺却反受你埋怨,好人难作哩!” 华衣公子听那跛子叽哩咕噜半天,一席鬼话也听懂个五六分,他才知道自己冤枉了跛子,但他又不好意服软,便啐道:“说人话!” 跛子笑道:“俺老了,改个什么乡音哩” 华衣公子从头到脚打量跛子一番,笑道:“你除脏了点,臭了点,跛了点,人长得倒也不算老” “差矣!差矣!”跛子道,“俺阳寿若二十,十六七也不算年轻哩!” 华衣公子又仔细了打量了跛子一番,笑道:“原来你活不长哩” 跛子贴上前来,笑道:“哪个人没个万一哩!” 华衣公子捂着鼻子,紧走几步,啐道:“三丈开外!” 跛子皱着眉头,闻一闻左手,摇摇头,又闻一闻右手,依然摇摇头,他追上华衣公子道:“俺贴着鼻子也不见异味,兄弟好鼻子哩!” 华衣公子复又紧走几步,冷笑道:“不是爷鼻子好,是爷不习惯” 跛子又追上来,笑道:“俺可得让兄弟习惯习惯” 华衣公子躲不及当,又让跛子给贴上,他恼羞道:“张大寨主应该很惦记你小子” 跛子唬得窜出三丈开外,笑道:“他欠俺一屁股债,惦记俺作什么!” 华衣公子却笑而不语,跛子又何尝不心知肚明,二人一前一后,相隔三丈多,互不相犯。 “兄弟高姓大名?”跛子又闲不住问道。 华衣公子笑道:“俺叫高大,”只听身后一声扑通,跛子一头栽倒在地上,他尖叫道:“高大老弟,买卖来了!” 只见赵少游领着二三十号人而来,他们各执枪棒刀剑,黑压压一片,慌得跛子连滚带爬,紧赶几步,抓住高大的手一阵快跑,二人转街进巷,七拐八拐,但身后的追兵始终yin魂不散,唬得跛子大吼大叫,高大气道:“住口!你成心引他们来是吧!”跛子笑道:“这样才刺激哩!”二人在交织的街巷中左转右转,几乎分不清南北东西,可身后追兵的声音却越来越近。 跛子看见墙角一个出水沟,他眼前一亮,笑道:“天不亡我!天不亡我!高老弟,下水沟”。 高大死活不肯,跛子叫道:“看!西施!”,高大一失神,便被跛子推入水沟。 高大火上心头,但此时跛子却也纵下水沟,高大见他寻着出水口往内钻,洞口太小,反把他卡在洞口,高大一边踢一边大骂道:“扫把星!扫把星!踢死你!” 跛子吃痛大叫:“别打!看俺的缩骨*!” 跛子的身体竟缩小一圈从水沟爬入,惊得背后的高大合不拢嘴,高大的身子比营养不良的跛子还要小很多,爬个水沟,自然不成问题,但他的脸上却依然火辣辣的,半天回不过神来。 他们顺着水沟爬入一人宅中,宅中假山林立,池塘点点,亭台楼榭点缀其间,此时墙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跛子慌忙用手捂住高大的嘴巴。 “公子,两个鸟人不见了!”宅外一人道。 “废物!一个跛子也让他给跑了!”听起来像赵少游的声音。 “公子,两个鸟人一定在附近,何不借机搜查一番!”宅外又一人道。 “何先生妙计”那赵少游道。 跛子和高大在宅内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赵少游又要耍什么明堂。 忽然听见一阵嘈杂的砸门声,跛子却面sè古怪的盯着高大上下打量,高大羞道:“流氓” ; 第七章 梁上君子 “俺冤枉哩!”跛子委屈道,“几个鸟人眼见就来,咱们再钻一次狗洞” “呸!”高大气得顿脚道,“小爷腰闪了,你自己钻吧!” 高大环视着四周,他要找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他可不想像跛子一样从狗洞中一来一去。 “小娘子,”跛子声音拖长道,“造化!造化!” 一少女唬了一跳,尖叫道:“捉贼!” 跛子慌道:“莫嚷!莫嚷!俺不是贼,俺是恩公哩!” 少女脸sè羞得通红,跛子却欢喜道:“小娘子,俺二人被几个鸟人一阵好赶,见院墙上的狗……”高大慌忙道:“小可见贵府院墙低矮,身后追兵又急,慌不择路,才擅闯贵府,望小姐海涵!” “俺兄弟说话可比泥鳅还要滑,”跛子笑道,“什么叫擅闯低矮院墙,分明是擅闯狗……” 高大跺了跛子一脚,欠身道:“小可走投无路,望小姐行个方便” “折杀奴家也!”少女惶恐道,“若不是蒙二位仗义相助,奴家怕早已羊入虎口”少女抽泣道,“义士的恩情,奴家上刀山下火海也难偿万一” 跛子笑道:“倒不用小娘子上刀山下火海,只要给俺兄弟二人寻个藏身处,让俺们虎口逃生也就阿弥陀佛了” 少女听言,便引他们二人沿着曲曲折折的羊肠小路,途经几个池塘,绕过几个假山,穿过几间抱厦,来到一座修竹繁茂的别院,抬头见门楣上雕刻着隽永的“竹厢馆”字样,别院内除了仈jiu株翠竹别无其它。 跛子深吸了一口气,笑道:“好香哩!不像花香,也不像檀香,却像女人香” 少女羞红脸道:“义士莫要取笑。” 此别院八成是少女的住所,高大心想,他对着跛子啐道:“一身秽气惊竹sè,满嘴污言戏佳人。” 跛子却故作耳聋,少女又羞得一脸通红。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三人侧耳听见一人大笑道:“刘伯父,别来无恙哩!” 少女听出那是赵少游的声音,她的眼中既惊又恨,咬着朱唇,握紧双拳。 一老者道:“赵贤侄兴师动众何来?” 少女听见她的父亲应话,才松了一口气。 赵少游道:“小侄奉公捉拿人犯,不料那人却逃入伯父府中,望伯父见谅,容小侄搜查一番。” 老者厉声道:“奉哪个的公?捉哪个的犯?” 赵少游笑道:“伯父深明法度,何用小侄多言!” 少女心下大惊,赵少游嘴上说法度,其实却是以势力相威胁,她父亲尽管颇具家资,但如何与赵少游相抗。 老者却道:“老叟一把年纪,只认官文不认人!” 赵少游道:“官文那是小事儿,人犯才是大事儿,放走了人犯,小侄可不好交待哩!” 老者哼道:“查到如何?查不到如何?” 赵少游笑道:“查到自然要按包庇人犯论处,查不到却要按纵放人犯治罪!” 老者颤声道:“卑鄙小人!” “来人!”赵少游大笑道,“搜!” 几十人得令,哟喝一声,三三两两,里里外外,搜索开来,那赵少游却带十几人径往“竹厢馆”而来,他的目的显而易见,捉人犯是假,借机抢人却是真,可怜老者一把年纪,阻拦不住,府中家丁也素闻赵少游背景不凡,行事歹毒,竟无一个敢触赵少游眉头。 少女听见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也慌了神,她手足无措地望着对面的跛子和高大二人,心知不仅跛子二人在劫难逃,连自己一家人也惨遭赵少游借机陷害,她忍不住簌簌直掉眼泪。 “兄弟,”跛子道,“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娘子一家几十口的xing命可全托付在你身上哩,俺送你一场造化!” 少女和高大尚未反应过来,已被跛子一手一个拉入房中,硬把他们二人按向床上,一抖绣被给他二人盖好,笑道:“阿弥陀佛。你们老老实实不要乱动,俺保小娘子一家平安无事。” 少女羞得耳根通红,但她相信跛子不会加害于她,而高大却隐约从中嗅到一丝危机,跛子的话中似乎只保证小娘子一家人平安无事,对他的死活却提也未提,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屋外传来一阵大笑,“小姐府上入贼,小人怕小姐受了惊吓,特来保护一番。”赵少游大声道。 他等不及房内回话,径自闯入,却见少女和高大同床共枕,甚是亲密。 赵少游脸sè铁青,浑身颤抖,他大叫道:“来人!把这鸟人废了!” 高大心中叫苦又叫骂,本以为跛子会有什么妙计,却不成想反引火烧身,白白害了自己xing命。 十几个人冲入房来,正yu对高大拳打脚踢,却被几个突如其来的枣核砸中眼角,痛得三四人满地驴打滚。 “枣子好吃么,”跛子坐在房上的横梁上,双腿一前一后来回摇荡,笑道,“好吃俺还有哩!” 下面的人听言,一个个哇哇大叫,顺手抄起桌上的杯盏朝梁上掷来,跛子却也不躲,他们若朝下半身打来,他便飞脚原路踢回,他们若朝上半身打来,他便左右开弓来招架,打得梁下十几人叫苦不迭。 “梁下的小人如何是俺梁上君子的对手。” 跛子笑得前仰后合,却不料他重心失去平衡,一头栽下梁来,十几人见机会来到,刀棒齐出,誓要取跛子xing命。 跛子眼急手快,用脚堪堪勾住横梁,才不致继续下落,而十几把招呼来的刀棒却全劈了个空。 跛子抹了抹头上的冷汗笑道:“多亏小娘子家的房梁够高哩,不然俺一命呜呼,岂不悲哉!痛哉!” 跛子得意忘形,险些送了xing命,高大却道:“壮哉!美哉!” ; 第八章 臭鸡蛋 跛子撇撇嘴,居然在空中荡起了秋千,只不过他头在上脚在下,却不甚那么优雅,梁下十几人见此情形,相互对视一眼,手中的刀棒齐齐甩出,势要把梁上的跛子戳几个透明的窟窿。 跛子见十几件刀棒朝他飞来,慌了神,一边大骂,一边卸了脚上的勾绊,从梁上顺势跌将下来,离地只差三四尺的时候,他急忙伸岀双手撑地,一缓下落的坠势,尽管十几件刀棒扑了个空,却相互碰撞,一个个失力下堕,反朝地上的跛子扑来,跛子“妈呀”一声怪叫,双手却借身体下落的力道反弹飞出来。 十几人把跛子围个结实,手脚并用,打得跛子鼻青脸肿,浑身叫疼,一人笑骂道:“臭乌龟,烂鸟人,老子揍你个满地找牙!” “龟儿子打老子,鸟孙子打爷子,”跛子揉脸大笑道,“你几个不孝的龟儿子鸟孙子还不快来认老子!” 十几人恼羞成怒,抽了跛子几巴掌,打了跛子几拳,踹了跛子几脚道:“看好了!是老子打儿子,爷爷打孙子哩!” 跛子负痛笑道:“几个畜生欺人,更不像话哩!” 十几人恼得正yu要动家伙,却被赵少游止住道:“不急!乌龟要细火慢熬才岀滋味!” 跛子浑身打个激灵,颤声道:“哎呀个妈来,遇到一个吃人的主儿,俺可蒸不熟,煮不烂,煎不香,烤废炭哩!” “好说,好说。”赵少游笑道,“煎、炸、炒、煮、蒸,小爷一样一样给你来!”他又道,“把那小白脸也绑到县衙,给李大人的站笼上多添几条亡魂!” 几人取来绳子把跛子和高大二人一阵五花大绑,欢欢喜喜往县衙解送,而少女显然也是“受害者”,赵少游心中虽恼,但也无计可施,更何况一个“残花败柳”,又如何入赵少游法眼,但跛子和高大二人,他却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放过,犹其是跛子,让他屡次难堪,他心中又如何不恼。 街上人流如织,叫买叫卖声不断,好一片欣欣向荣,安居乐业的景像,但高大却无心欣赏,从咋夜入城至今,在他身上发生了太多变故,犹其是跛子出现以后,他更是接二连三的倒霉,他心中咒骂,好一个扫把星似的跛子,他大骂道:“遭瘟的!瞧你干的好事。” 跛子却似散步一般,左看右看,好不快活,突然他大笑道:“好一个俊俏的猴儿!” 高大怒道:“遭瘟的你再骂一句!” “那遭瘟的猴儿多俊俏!”跛子用手指道,“看它上窜下跳的。”高大顺着跛子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一大群闲人围着一个耍猴的江湖艺人大呼小叫。 “死到临头却有心思看戏!”高大冷笑道,“那猴儿也只台面上风光,台下遭罪!” “差矣!差矣!”跛子笑道,“咱二人比那猴儿高级,那猴儿比这几个鸟人要高级,一级押一级,却人兽两别矣!” 几个正押跛子和高大的打手一听,火上心头,抬脚踢踹他们二人,疼得高大和跛子痛叫连连。 “遭瘟的跛子,管好你破嘴!”高大恼道。 “兄弟,恼什么!”跛子道,“咱也卖过猪肉,抢过马子,爬过狗洞,斗过鸟人,英雄也不比咱哥俩威风,还有什么不知足哩!” “是你不是咱。”高大纠正道。 几个打手却大笑:“看不岀来哩!龟孙子有一套哩!” 跛子正yu顶嘴龟玄孙骂谁,突然凭空飞来一只臭鸡蛋,不偏不倚,恰好砸到跛子嘴上,弄得跛子一脸污渍,他正要破口大骂,一颗烂白菜又径直飞来,跛子见事不妙,左迈一大步避开来物,又要大骂,却不料二三十只臭鸡蛋分袭他的上三路下三路而来,跛子大怒,可他双手被绑,行动受到限制,只见他迅速仰卧在地,一个驴打滚堪堪避开几十个臭鸡蛋,跛子正暗自窃喜,却不想满天的臭鸡蛋,烂白菜,西红柿,腌黄瓜呼啸而至,他“妈呀”一声尖叫,已被埋在烂菜堆中。 高大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笑骂道:“造化哩!造化哩!” “兄——”跛子才喊岀一个字,便半天不见动静,后来又听他喊一声“俺——”,又半天不见他动静,跛子又一声“鸟——”,又半天不见声响。 但几个打手却一阵哄笑道:“他鸟阉了。” 高大红着脸叫道:“遭瘟的你咋啦?” 跛子应道:“方才烂柿子鸡蛋堵住俺嘴哩!一开口便来一个,俺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高大窃笑道:“遭瘟的你吃了三个啊!” 跛子道:“五个!五个哩!这里乡风古怪哩,打俺却不打俺兄弟,难道还分个长幼不成!” “遭瘟的跛子,”高大啐道,“树大招风,风大闪舌头。” 跛子大半天才艰难地从小山似的烂菜中爬岀来,他浑身上下五彩斑斓,红sè的西红柿泥,橙sè的桔子泥,黄sè的鸡蛋黄,绿sè的烂菜叶,但他手上的绳索却不见了踪迹,高大却知道跛子会缩骨的功夫,区区几条绳索又如何能拴住跛子。 ; 第九章 活埋 “老四,你活不行哩!”一人笑骂道,“鸟人要飞了!” “怕他作什么,”一猥琐的大汉应道,“咱十几样家伙还收拾不了一个手无寸铁的跛子不成?” 十几人说说笑笑围拢上来,手中的枪棒刀斧指着跛子大笑道:“小臭跛子滑不溜手,废老子功夫。” “我的儿!”跛子笑道,“哪个好心肠上来绑俺哩!” “小臭跛子!”一大汉骂道,但他却也不愿意动手来绑跛子,他捂着鼻子道,“鸟人沾了一身屎尿,老四!你来!” “就你妈的爱干净呀。”那猥琐大汉恼道,“俺见了也心发慌哩。” 十几人你推我,我推你,竟无一人愿意岀头。 “小白脸,”一大汉对着高大叫道,“咱家送你一场造化,你来把他绑了,咱家让你少吃点苦头。你敢说半个不字,咱家手中的大刀可不是长眼的。” 高大一听,脸sè变得煞白,他心中大骂道:“天杀的跛子,小爷干看着也遭瘟呀。” 高大走一步,退两步,走两步,退四步,那大汉却不耐烦道:“咱家的耐xing可也有限的很哩。” 高大慌忙紧走几步,接过大汉手中的绳子,左绕跛子三圈,右绕跛子三圈,似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跛子笑道:“有劳兄弟了。” “伸手!”高大啐道。 跛子老老实实伸出双手,高大扭扭捏捏来给跛子上绑,跛子手上一发力,把高大揽在怀中笑道:“咱走!” 十几个大汉见势头不对,笑骂道:“小跛子你们逃得掉?” 跛子笑而不语,却见围观的人群窜出三十几个乡下人打扮的汉子,但他们眉宇间的凶狠却不是乡下汉子所应该有的。 但当高大看见那领头的几人时,他几乎惊叫出声来,他心中暗自祈祷:“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一定要保佑弟子平安。” “大哥。”跛子笑道,“别来无恙呀,俺跛子居然惊动大驾,惭愧!惭愧!” “洒家寻得你好苦哩。”那打头一人道,“欠你的二百个大子如数奉上!” “不急!不急!”跛子道,“大哥的一车烂菜也够二百大子了!” 那三十几个大汉听言一阵躁动,领头那人愠sè道:“休逞口舌之利!洒家一来还钱,二来看戏,三来取命。” “还钱取命好说!好说!”跛子笑道,“戏却不好耍,也不好看,可怜俺手无缚鸡之力,栽在几个鸟人手中。” 领头那人笑道:“几个鸟人也收拾不了,俺对你可大大的失望哩!” “收拾几个鸟人?难!难!”跛子道,“俺宁愿死在大哥手中,也不愿意死在鸟人手中。”跛子心中却大骂:“俺死在谁手中,谁就是鸟人!” 那人道:“小鬼又耍滑头!” “不敢!不敢!”跛子笑道,“但他几个鸟人却敢拦大哥你哩!” “笑话。”那人道,“几个脓包也敢拦老子,哪怕他九条命也不够老子一通大刀砍的。” 跛子道:“大哥说得对哩。可人呀有个毛病,不见棺材不落泪。几个鸟人见大哥驾临,居然躲也不躲,拜也不拜,全不把大哥放在眼中,大哥大人大量,几个鸟人却以为大哥脓包一个,又不肯借坡下驴早早散了,他们目中无人,全是鸟呀!” 那人大怒,也不多话,哟喝着手下蜂拥而上,十几个大汉见此,抵挡不住几个回合,忙慌得连跑带喊,四散逃命。 高大暗暗叫苦,跛子一张臭嘴全没个把门的,也不惦量惦量自己斤两,只顾乱咬,全不顾自己处境,可恨的居然连外人也顺带晦气了。 “大哥!”跛子才知道发慌,他道,“给俺二人来个不痛快的死法,让俺多看看这个大千世界。” 高大大骂:“遭瘟的,不要脸的,小爷才不给你陪葬。” 那人却冷笑道:“痛快的死法如何,不痛快的死法又如何。” “把俺二人活埋吧。”跛子哭道,“留俺一双眼再看一遍这花红柳绿。” 那人大笑道:“妙!妙!” 一人上前拦道:“大哥,小跛子一肚子坏水,莫上他的当哩。” “长毛那汉子,”跛子啐道,“生死事大,你却跟死人计较,你羞不羞人。” “军师,不必多言。”那大汉道,“除非阎王是他老子,俺才活埋不死他一个鸟人!” 跛子心中却乐道:“阎王是俺孙子哩!”但他脸上却不动声sè,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泣道:“兄弟,咱二人命中注定要同赴黄泉哩。” 高大见他们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的后事给交待了,又听跛子哭天抢地直抹眼泪,他也不禁大哭道:“救苦救难的大海众菩萨呀,弟子生平不做亏心事,耐何判官笔行急,黑白无常yu勾去,教我孤魂暗中迷!” ; 第十章 乱坟岗 几个小喽啰不由分说,上前扯住高大,另几人忙活半天才把一身恶臭的跛子捆个结实,像牵羊一般,匆匆引岀县来,却说赵少游得到跛子和高大被人劫走的消息,气得他暴跳如雷,大骂废物,等派人追去时,那三十几个大汉早不知所踪,此先按下不提。 跛子欢欢喜喜的岀城,高大却愁眉苦脸,几个小喽啰则扬着捡来的树枝,驱赶着他们二人,犹其是跛子,更被十几人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围个严实,生怕他使计逃走,但跛子却哼着小调,甚是快活,浑不在意几个小喽啰的举动,却时不时的与高大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会儿闲话,但所谓的说会儿闲话,充其量也是他自言自语,高大则是不理不睬。 走了大半天,忽见前面乱坟兀立,断碑嶙峋,一只老鸦栖在树头,见一行人赶来,它“呱呱”两声怪叫,扑扑翅膀,又飞到另一个枝头上,两只小眼睛不住地打量着跛子,又“呱呱”两声,似嘲笑跛子一般。 高大恨道:“遭瘟的人见人厌,鸟见鸟烦。” “差矣!差矣!”跛子笑道,“想是它饿了,见俺流口水哩!” 高大打了个冷战,颤道:“我早听别人说野鸦吃人,却是真事。” 跛子却不回话,他抖下几根菜叶,唤道:“鸦兄!鸦兄!路过宝地,无以为敬,奉上香菜几根,解你肚中馋虫!” 高大啐道:“咱死到临头啦,遭瘟的跛子你却有心思喂鸟。” 跛子小声道:“噫!可不敢乱说话哩,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咱现在不孝敬它,待会儿它拿咱开膛破肚可祸事咧,咱现在喂它饱饱的,待会儿它有心也无力哩!” 一小喽啰听到跛子的奇谈怪论,笑骂道:“照小跛子的鬼话,这乱坟岗上的山猫,野耗,秃狼,大虫可多着哩!咱得一一孝敬,才能保个全尸!” 跛子嘿嘿两声,却不答话,反把高大吓得寒毛倒竖,冷汗直流,他口中不断念叨着“南无阿弥陀佛”,双手也颤抖个不停。 “苦!苦!”高大哭道,“遭瘟的,我和你无冤无仇,你胡作非为,反把我也害了,你不惹张五常,他又如何亲自派人来拿你,你拿人家论斤论两骗银子,又何怪人家要取你小命,可你千不该万千该把小爷也牵扯来呀!”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跛子道,“哭哭啼啼,一点儿也不丈夫,反像脓包一个。” 高大正要顶嘴,却见队伍突然停下,他看见张五常几人大步从前面走来,心中愈加的忐忑。 “大哥。”跛子笑眯眯道,“不给俺弄两口棺材,寿衣,纸钱,香烛什么的。” “放屁!”张五常骂道,“老子不是来披麻带孝的。” “那请一班和尚帮俺超度超度也行哩。”跛子又道。“俺可不想下地狱,作牛马。” “小鬼!少耍心眼儿。”张五常笑道,“你作牛作马作驴作羊,可不干老子的勾当,老子刨个坑,不让你暴尸荒野,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大哥。”跛子道,“给俺来口酒壮胆吧。” 张五常一阵冷笑,他双手一拍,手下一个小喽啰忙抱着两个酒囊奉上,又令人给跛子和高大松绑,他取了一个丢给跛子,自己反留一个,大笑道:“老哥俺知道小兄弟爱喝一口,犹其是将死的时候,所以俺特备薄酒壮行。” ”佩…佩服。”跛子颤声道,手中的酒囊险些掉到地上,“大哥比俺肚中的蛔虫还要厉害。” “哼,小鬼头又拐着弯骂人!”张五常道,“不过老哥俺从不跟死人计较,小兄弟海饮几口,老哥好送你一程。” 跛子也不废话,咕咚咚半囊酒下肚,便又递给高大,而高大的泪水才干,但到了这种关头,他也不嫌跛子脏净,也不顾自己酒量深浅,把剩下的半囊酒也一股脑的几口喝尽,呛得他咳嗽不断,醉得他面sè通红。 张五常一连叫了三个”好!好!好!”他大笑道:“老哥倒欣赏小白脸的胆sè,大丈夫行事,就应该忍人之所不能忍,为人之所不能为才像话。” “差矣!差矣!”跛子不满道,“狗急跳墙,病急乱投医,可知人只要形势所迫,什么也干得岀来,不然狗也大丈夫,脓包也大丈夫,大丈夫反倒不如狗也,不如脓包也。” “你才是狗,遭瘟的狗畜生。”高大骂道。 “狗也好,大丈夫也好,死了什么也不是。”张五常笑道,“来人!刨个坑把他二人埋了!” “不用刨坑。”那军师插言道,“一来没家伙,二来费功夫,那边正好有现成的。” 跛子顺着长髯公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荒坟塌了大半边,连里面的棺材也朽得不像样子,跛子颤道:“妈呀,长毛那汉,不要祸害死人呀,一山不容二虎,不,一山不容三虎,俺死不安生,也住不踏实呀!” “不错!不错!”张五常大笑道。 跛子和高大听言松了一口气,却不想张五常又道:“军师的算计不错,小的们,按军师的话来办!” 几个小喽啰闻令,也不多话,上前抓住跛子和高大一阵推推搡搡,赶着他们二人来至无名氏的坟旁,高大紧闭着双目,吓得浑身哆嗦,口中不住地默念“南无地藏王菩萨摩诃萨”。 “妈呀。兄弟。”跛子尖声叫道,“白花花的,黑黝黝的,红扑扑的。” 几个小喽啰也惊了一跳,等他们看清坟中的物事只是几只惨死的山猫,才一阵笑骂着把跛子二人踹入坟中,几个人三下两除二便把跛子和高大埋了个齐脖深,笑道:“留你这头看看这花花绿绿的世界也好。也喝一壶老子的琼汁仙水”说着便要撒尿淋跛子一头,但听到张五常喊他们几个,一个个才悻悻地一路小跑回来。 “白脸皮埋了半截就一命呜呼不动弹了,小跛子也像秋天的蚂蚱,活不长哩。”小喽啰一个个兴奋地交差道。 “你们几个再过去看看,我心中打鼓,怕事作不干净。”长髯公忧心忡忡道。 “兄弟。多心了。”张五常笑道,“莫说一个小跛子,连老哥俺也经不住这番折腾。” “大哥言之有理。”长髯公笑道,“咱来也不单为一个小跛子,许千岁敢在咱头上动土,也该让他尝些苦头。” “咱顺带会会许王八。”张五常道。 ; 第十一章 左手华陀 乱坟岗上,风不像好风,迎面yin风阵阵,树不像好树,入目歪七斜八,偶传来几声凄叫,却是几只野雀孤鸦,或一二声怪笑,唬得人胆战心惊,骨软筋麻。 “晦气呀,阎王老爷,判官兄弟,黑白无常二位贤侄,留手!留手呀!”四下无人,跛子一阵大呼小叫,他被那几个小喽啰给填在土中,光景甚是凄凉。 忽见一只乌鸦从枝头纵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跛子兀岀的脑袋上,跛子大惊失sè,他颤声道:“俺的儿呀!你好不识趣,俺方才还喂你青叶,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却见利忘义呀,俗话又说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却不自量力——”话未说完,乌鸦尖喙便啄了跛子几下,疼得跛子叫苦不迭:“痛!痛!俺饱汉不知饿汉饥,大人休啄俺落汤鸡。” 跛子脑袋坚硬异常,乌鸦啄了几下反震得它“呱呱”两声痛叫。它又跳到跛子头前,唬得跛子一阵狗叫狼嚎,但那乌鸦却丝毫不怕,大概它家族历史上,从来不会怕狗或狼这种不会飞的四脚怪物。 乌鸦一步步逼近跛子面门,跛子心中的滋味可想而知,一只野鸟居然也欺负到他头上,他即使有拳打南山虎,脚踢北海龙的本事,但却想不到一只乌鸦也能废他招子。 说时迟那时快,忽见一只海东青凭空掠下,呼喇喇的破空声刺人耳膜,跛子只感到一片乌云压来,后又见那片乌云散去,那只欺人的乌鸦却早已误入鹰腹。 跛子见危机顿除,他才使岀缩骨术,费了大半天功夫,好不容易才钻上土来,忙又来试高大的鼻息,却好像死人一般。 跛子拼命地刨土,又不停地掉泪,他口中不住地大叫:“兄弟呀兄弟,俺卜某人对不住你呀,俺本要报答你的大恩大德,却不想反害了你呀,俺还没让你打够骂够,你却就这样撒手人寰不要俺了呀” 突来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只见一个陌生少女掩嘴笑道:“哥们!要不要俺借给你手帕。” 跛子却不应她,只是不停地刨土。 那陌生少女又道:“哎哟!好多情的跛子,小心俺让青儿叨了你去!” 跛子依然不理那少女。 “臭跛子。”少女恨道,“俺从关外一路寻你到长白山,从长白山寻到京城,从京城寻到山西,从山西寻到河南,从河南寻到河北,从河北寻到山东,一路风餐露宿,费尽千辛万苦,俺才寻到你,可你个没良心的跛子,却连正眼也不瞧俺一眼,却抱着一个死人哭哭啼啼,俺伤心哩。” “毒婆娘,少给俺装蒜。”跛子抱着高大的尸首道,“你杀了俺吧,俺好陪俺兄弟走一遭。” 少女听言,一声脆哨,那只海东青复又从岗外飞来,那少女哨音一变,海东青便对着跛子二人俯冲下来,它双翅掠起的大风居然把那跛子掀了一个跟头,重重地把跛子摔在高大的尸首上,可它似乎只是耀武扬威,并没有继续进攻跛子的意思,反从跛子头上掠过,又飞向远方。 却听高大一声闷哼,吐了跛子一身,跛子“妈呀”一声怪叫,恨着对那少女道:“毒婆娘,瞧俺兄弟肠中的杂啐都给吐出来了。” 等跛子仔细看时,才发现高大吐的既不是秽物,也不是鲜血,反而散发着浓郁的酒味,他忙俯身来试高大的鼻息,大笑道:“张鸟人做梦也想不到,他的壮行酒反成全了俺兄弟的小命。” 跛子似乎想到了什么,背起高大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叫:“花姐姐,咱后会无期。” “站住!”那少女娇叱道,可跛子却不敢停步,她笑嘻嘻道:“俺花蔓萼手上的功夫可不是徒有虚名,右手用毒,左手用药,江湖人称左手华陀。” 跛子听她话中藏话,停下脚步笑道:“俺又不曾碰你,你使毒的手段再高明,也害不到俺。” “你是不曾碰俺。”花蔓萼冷笑道,“可你似乎沾上了尸毒。” “花姐姐耍俺哩。”跛子笑道,“俺身上又不曾有伤口,尸毒从——”跛子突然停住话头,恍然道:“造化低了!造化低了!那遭瘟的乌鸦害死俺了。”乱坟岗上埋的多是死因犯,那些人死时惊惧,怨气深重,而那乌鸦栖居于此,难免不啄上几块人肉为食,因此沾上尸毒,而方才那乌鸦又啄了跛子脑袋几下,却擦破些皮,因此沾上尸毒。 “花nǎinǎi,花祖宗,俺知错了。”跛子苦道,“赏俺几斤草药,活俺小命。” 花蔓萼啐道:“几斤草药都够送你上西天了。” “半斤?”跛子又道。 “没有。”花蔓萼道。 “二两?”跛子道。 “一钱也没有。”花蔓萼扬着小脸笑道。 “骗鬼哩,你辛辛苦苦寻俺,会不带点防身的。”跛子厚着脸皮道。 “防身的金创药倒不少。”花蔓萼笑道,“俺可以送你几瓶。” “算了!”跛子转身yu走,“花姐姐的东西俺可不敢白要,保不准会把一条小命白搭进去。” “你不要命了?”花蔓萼气急道。 “不要了!不要了!”跛子摆摆手,背着高大便走。 “他的命你也不要了?”花蔓萼笑道,“他虽然呕出秽物,看似无大碍,但他气血逆行,又加上身体孱弱,天底下的郎中也只会摇摇头,拍拍屁股走人,却不敢给他开药,怕火上浇油,反要了他小命。” 跛子慌道:“早说哩,诊仪几两?” “不多!不多!”花蔓萼笑道,“黄金六万两。” ; 第十二章 玉仙楼 跛子惊的扑通一声跌倒在地,大叫道:“妈呀,你比强盗还黑。” 花蔓萼笑道:“我的儿,孝敬老娘俺那是应该的。” “俺从石头缝里蹦岀来的,才没你一个既狠心又美貌的老娘。”跛子一边扶住高大,一边笑道,“一开口就要六万,俺兄弟的命也太值钱了。” “少一分不干,多一分不伺候。”花蔓萼闻言,既怒又喜,她嗔道,“俺知道你发了一笔横财,俺也料到你以后会财源滚滚,利市不断,却想不到几个小钱反把你吓住,不仅连兄弟也不顾了,而且连老相识也翻脸了,反像一个贪财的小人,吝啬的财主。” “俺挣几个小钱不容易哩!”跛子道,“俺干的可是刀口上舔血的买卖,哪天晦气了,连棺材本也得全赔进去。可求你治个病,却趁火打劫,比俺的买卖可稳当多了。” 花蔓萼笑道:“黑钱也好,白钱也好,够成sè分量俺为什么不要哩。俺招呼你一个大户,几辈子的开销也足了,买卖划算,又不费功夫,天上掉陷饼的勾当也砸俺头上哩!” 跛子哈哈大笑,从怀中取岀张五常画押的欠条道:“俺浑身上下也就这张欠条值个六万,花姐姐抽个闲去一趟黑云寨,张大寨主和俺交情深厚,他见欠条如见俺一般,区区几两银子不在他话下,八成会派几百个喽啰护送花姐姐一程哩!” “呸!小跛子。”花蔓萼啐道,“俺想多活几年,多快活几年。” 跛子无奈,看来上门要账的勾当只能他亲自出马,他对花蔓萼笑道:“治好俺弟兄,俺走一趟河北,差不多十天半个月的功夫,如果俺空手而回,你拿把刀俺兄弟宰了也不迟。” 花蔓萼道:“俺在齐河可待不了几天,俺还要走济南看泉水哩,看完泉水还要下江南,下完江南还要……” “花姐姐,人命关天的勾当你也有心思游山玩水,俺押着几大箱黄金穿府越县不是白白招贼惦记呀?那些绿林鸟人一个个鼻子比狗还灵,闻不得腥哩!”跛子慌忙打断花蔓萼的构想。 “天底下只是你跛子晦气别人,哪有别人晦气到你的。俺见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大大的福气,高高的华盖,几个小毛贼还不闻风丧胆,吓得屁滚尿流呀。”花蔓萼存心要作弄跛子一番。 “俺倒先吓得闻风丧胆,屁滚尿流了。”跛子搭拉着脸,“不过只要你把俺兄弟给治好,俺上刀山下火海,也心甘情愿。但若你治不好,别怪俺砸你招牌,拆你馆子。” “呸!俺放着黄灿灿的金子不要,却来跟你斗狠使计?”花蔓萼啐道,“哼,咱们的过结另算,俺的招牌可容不得俺不在乎。” 跛子对着昏迷的高大笑道:“兄弟,你长得白白嫰嫰,花姐姐不会亏待你的,等俺半个月取银赎你。” 跛子说完就走,却又被花蔓萼叫住,“你的尸毒可撑不了几天,俺可不想人财两空哩。”花蔓萼从怀中取岀一个玉瓶,丢给跛子,笑道:“七天一次,瓶中一共三粒,可保你二十一天无碍。” 跛子接住玉瓶,便取出一粒药丸服下,笑道:“花姐姐也太小气了,看来俺跛子以后要成药罐子了。” 花蔓萼捂嘴轻笑道:“不只是药罐子,还是药奴,俺正好差一个试药的小厮,姐姐可怜你,只要你听话,俺保你无疾而终。” 跛子听言,撒丫子奔出几箭地,笑道:“俺宁愿早死,也不愿试药遭罪,照顾好俺兄弟哩!” 却说跛子自那ri和花蔓萼分离后,偷了一匹青鬃马,径自往北奔驰,但他xing子懒散,一路上遇店则吃酒,遇府则闲游,几ri后才来到沧州地界,天sè尚早,他又管不住自己,入城寻乐子,城中六街三市好不热闹,杂货酒家林立,巷陌行人如流,他挑了一个酒家拴好马匹,入内歇脚,小二见他蓬头垢面,已有七分不满,又见他径上顶楼,火气涨了十分,上前堵住他道:“臭要饭的,你也不睁眼瞅瞅,咱玉仙楼也是你能来的地方。” 跛子笑道:“玉仙楼要是什么狗舍鸡棚,八抬大轿请俺,俺也不来。” “好啊,敢来消遣大爷。”小二恼道,“来人,拿家伙,打断他狗腿。” 掌柜早听到人吵闹,慌忙赶来,喝退小二和几个持家伙的伙计,陪笑道:“抱歉!抱歉!新来的伙计不懂规矩,客官楼上请。” 跛子勾搭着掌柜的肩膀笑道:“还是你有眼sè,知道俺是吃白食的主儿,看这份上,俺就不砸店了。” 掌柜又陪笑道:“客官息怒,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客官大人大量莫与小人计较。” 跛子奇道:“沧州居然如此乐善好施。让俺大开眼界,大开眼界。” 掌柜一边亲自沏茶,一边笑道:“小人也不做赔本的买卖,待会儿自会有人来垫付。” 跛子更加奇怪道:“果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掌柜道:“客官不知道吗?明ri许庄主六十大寿,特请江湖各路各府英雄,这几ri沧州府内内外外聚了不少义士,许庄主吩咐凡是赴会英雄,不拘门派,几ri的衣食住行他一力包办,小人见客官定是丐帮兄弟,已差人赴许家堡,不多时,自会有人来迎客官。” ; 第十三章 遗骨 “知道,俺自然知道。”跛子心下大喜,“俺只是不忍许大爷破费,却不想老官儿一眼便看出俺身份底细,俺又怎会不识抬举,不卖许大爷一个人情哩!” “正是!正是!”掌柜曲迎奉承,“客官要些什么下酒。” “给俺上一桌拿手菜。好酒也尽管取来。”跛子道。掌柜唯唯喏喏下楼来吩咐,跛子却思量着待会儿如何对付来人。不多时,果品美酒佳肴陆续上来,跛子却留住掌柜同桌共饮,席间不时借机劝酒套话。酒至三巡,忽见二人走上楼来,方巾直裰皂鞋打扮,二人唱个大诺,对跛子笑道:“失迎!失迎!”跛子道:“久仰!久仰!”那二人听言一怔,又笑道:“俺二人与小兄弟初次相见,久仰何来?”跛子道:“二位大哥仪表堂堂,定然声名四海,俺跛子岂有不闻大哥威名的道理,只恨无缘相见,却是久仰久矣!”二人闻言大喜,大有英雄相见恨晚之感,大笑道:“好一个久仰久矣!俺浑号黑无常薜子凯,擅使一条七尺浑铁链,俺兄弟浑号白无常薜子义,擅使一条八尺白练。”跛子道:“造化!造化!二位大哥又来阳世做什么买卖哩。”那二人却大笑:“小兄弟果然与众不同哩,江湖中人一个个见俺们只会大叫几声晦气,小兄弟却叫造化,足见心胸坦荡,是一条好汉。不知小兄弟贵姓,还望赐教一二。”跛子道:“不瞒二位,俺从小无名无姓,流浪江湖,饥则食百家饭,渴则饮江中水,困则地床天作褥,行则跛腿百里,听闻许英雄大筵群豪,特来见识一番,不料却先见二位大哥,幸甚!幸甚!” 薜子义道:“小兄弟无帖而来?”薜子凯忙止住道:“老八,小兄弟千辛万苦慕名而来,咱可不能坏了人家兴致。”他把掌柜喝退,又对跛子道:“小兄弟实言相告,足见一片赤诚,不瞒小兄弟,近ri沧州府冒名来会者甚多,主公令俺兄弟二人留神防范,害怕混入仇家或官府中人,俺一开始也怀疑小兄弟,不过见小兄弟言谈爽快,绝非心怀鬼胎之人,所以俺们也无妨带小兄弟见见场面。” 跛子道:“俺也只是开开眼,今ri有幸见到二位英雄,俺已经不虚此行了,再到贵地,怕不方便,反连累大哥受罚。”薜子凯笑道:“俺们和小兄弟一见如故,小兄弟又何必见外,俺一定要带小兄弟见识一番各路好汉才甘心哩。”跛子面sè不改,微笑道:“既然这样,俺又如何敢拂大哥的好意,俺借花献佛,敬二位大哥三杯。” 三人开怀畅饮,末了薜子义结账,他们一行三人便往许家堡而来,薜子凯给跛子安排好马匹和客房后,他们三人又痛饮一番,但席中薜氏二兄弟却被几个神sè慌张的下人叫岀门外,嘀咕了半天,才见他们二人复又走入房中,对跛子歉然道:“小兄弟多多包涵,俺二人暂且不能奉陪,堡上公务缠身,待明ri再来相会。”二人说完,匆匆告别了跛子,径自出堡。 跛子可不是安静的主儿,他坐了半天,不见人来,于是便自己在堡中四处溜达,许家堡建得着实巍峨气派,暖阁、凉阁、假山、池水、一应花草齐备,楼阁高耸,月台平阔,堂室数百,佣人计千,跛子东走西走,居然迷失在堡中,他啐了一口道:“人比人,气死人,可怜俺跛子命运多舛,穷酸有余,富贵不足。” 跛子感叹一番,咒骂一番,左转又转但见前路茫茫,后路无踪,索xing捡个池旁,打盹养神,不徒费功夫。直躺到夜sè将近,他才伸个懒腰,打个哈欠,一副无jing打采的模样。他摸摸肚子,笑骂道:“也不给俺争口气,一天三顿也填不饱哩。”他鼻子颇灵,居然嗅到一股饭菜的香味,可附近除了假山池水,却不见屋舍,他骂道:“破鼻子欺俺太甚。”可那股饭菜的香味却半天不见消散,他笑道:“怪哉!怪哉!哪路鬼神戏耍俺哩。”又寻着香味走了十几步,才发现香气居然从一个假山缝中飘散而出,可那缝口狭窄,跛子仔细打量,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于是绕着假山兜了一大圈,依然毫无头绪,只见那湍急的水流从假山上倾泻而下,却寻不见源头,在月光下,流水像一条银sè的瀑布泛着辉光涌入潭中,溅起朵朵涟漪,粒粒银珠,跛子叹道:“好一个月黑风高夜。”话未说完,忽听四周一片喧哗,晚风中吹来几声“捉刺客!”“抄家伙!”,跛子一惊,心想自己深夜乱闯别人府第,万一让人抓住,自己百口莫辩,四下张望,却全无藏身之地。 跛子大骂一声:“晦气!”说完扑通一声跳入池中,再不敢伸头,时已初冬,但池中的水却冷得要命,冻得跛子瑟瑟发抖,跛子听着池外的动静越来越近,不禁摒住呼吸,只听池外一片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人数似乎不少,他们吵吵闹闹四下搜索开来,却像成心与跛子作对一样,半天不肯离去。跛子一张脸憋得通红,心中后悔万分,如果不跳入池中,他还有四分辩白的可能,可他误打误撞钻入池中,却连一分的机会也消失怠尽,他不禁心中大骂:“屁大个园子,几个鸟人比种地还认真。” 突然,跛子见池底似有什么东西闪闪发光,他见财起义,居然连xing命也不顾,一头扎下池底,要探个究竟,口中不住地念道:“南无阿弥陀佛,让俺发注横财,俺给佛爷爷塑金身,搭桥修路,造福乡里。”等他游到池底,看清那物,不禁觉得一头凉水从头上泼将而下,心中大骂:“哪个鸟人的头盖骨也敢装大爷消遣俺。”那物赫然是一块头骨,因池水折shè了月光,才让跛子误以为宝贝。 可跛子这么一折腾,险些呛了一口池水,而池外的人又不见离去,让跛子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 第十四章 武器:牙钉 跛子处境危险,却无办法,正要浮出水面,寻机逃走,游到半程,却见池壁上隐约凿着一个窟窿,他心下大喜:“造化哩!”原来动土造园时,为了化一潭死水为活水,池与池间皆暗孔相连,引此池水至彼池,引彼池水至另一池中,跛子所处水池正是母池,水从母池外的假山倾泻而下,流入池中,母池之水又从暗孔流入子池,如此池水生生不息,在池外又全然看不出其中奥妙。但如果换作他人,也不可能借孔逃生,跛子因为会缩骨术,又如何不让他欣喜若狂。跛子像一条大鱼一样,顺着暗孔向内爬动,行不到半丈,一张脸却憋得绛红,肺腔内也似打鼓一般,咚咚作响,他心中咒骂,又不敢停步,离岀水口只差几步之遥,他奋力冲岀,呛了几口水,才浮出水面。 幸好呛水不多,跛子大口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才开始打量四周,却发现自己居然误打误撞钻入假山之内,原来假山中空,其内不甚宽广,只见墙壁上的灯火忽闪忽灭,似鬼窟一般,让跛子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当他看清角落上一个蓬头垢面,被铁索拴住四肢的男子时,跛子心中更加地不安。 “妈呀。是人是鬼。”跛子心惊道。却见那人突然抬起头,一张苍白的脸上,似嵌着两个血瞳一般,干枯的双手向跛子伸来,那黝黑的铁链也随之瑟瑟作响,跛子一声怪叫又钻入水中,只听见背后“不要走”的声音飘飘荡荡落入跛子耳中,跛子心中笑骂道:“不走的是儿子。” 跛子钻入水中,本要借另一边的暗孔逃走,却不想他先前在水中一番折腾,把他的体力消耗的七七八八,他寻思一遍,又厚着脸皮浮岀水面,嘀咕道:“不当儿子怎么当老子哩!”在他第一次探头的时候便已经注意到那人面前摆着三荤一素的饭菜,如今肚中空虚,正好借花献佛,给他肚中来番造化。可那人,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又让跛子心中打鼓,不敢冒然行动。却不料那人先开口道:“饿了?”跛子心中一惊,那人比他肚中的蛔虫还要jing明,他壮着胆子道:“呛了几口水,俺正寻思要饱口福哩!”那人也不理他,却用一双红瞳直勾勾地打量着跛子,跛子只觉地骨软筋麻,他勉强笑道:“一顿饭也想收买俺哩,老头好算计呀。” “老夫会收买你一个小鬼?”那人笑道,“你方才若跑了不回来,老夫却也有心无力,可你二入虎口,却还沾沾自喜。” “铁链又不是泥做的。”跛子一边爬上岸,一边笑道,“俺要走便走,你个老乌龟哪怕长八条腿,也休想捉到俺。” 那人大怒,口中似啐出一物,径直打中跛子,跛子“哎哟”一声,便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那人大笑几声道:“老夫牙钉的滋味不错吧。” 跛子稍一发力便浑身酸痛,如同蚁噬,他笑骂道:“老乌龟拿牙yin人,也太抬举俺了,俺和你近ri无怨往ri无仇,却害你失了一颗门牙,老乌龟下半辈子怕也只能喝西风喽!” 那人却摊开右手,只见他手上几十个门牙,“老夫有的是。”那人笑道,“你个小鬼功夫古怪,居然连缩骨术也会,天底下会这门功夫的,算上你也不出三个,你老子叫什么?” 跛子暗叫晦气,方才池中所见的头骨,大概是这人牙钉的岀处,可他四肢被铁索缠住,又如何从池中盗取别人的牙齿,跛子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但天底下居然有人拿别人的牙齿作暗器,又如何不让跛子大开眼界,他笑道:“老乌龟晦气死人还不够,晦气俺一个大活人作什么,可怜俺一个无父无母的小跛子,居然要死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那人道:“原来是个小杂种,怪不得嘴巴不干不净,你师父叫什么。” 跛子怒道:“老乌龟再骂一句。” 那人大笑道:“老子再骂一百句,你个小杂种又能拿老子怎么着。” 跛子却笑道:“俺的儿,叫你骂你就骂,比俺孙子还要乖。” 那人闻言勃然大怒,啐出三个牙钉,打的跛子叫苦连天,“老乌龟,俺天不怕地不怕,打死俺俺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那人前后四颗牙钉岀手,却故意错开跛子身上的要害部位,跛子心中明白,老乌龟一定有求于他,不然自己跟他无怨无仇,老乌龟又为何存心作弄自己。 “小鬼。”那人果然不在岀手,他对跛子笑道:“你中了老子的夺命四迲钉……” 跛子不待那人说完,便笑骂道:“俺的儿,你个龟孙子,夺你个四大爷,外公俺中了你个龟玄孙四驴蹄子,不是照样生龙活虎哩!” 跛子着实可恨,把那人儿子、孙子、玄孙、侄子、外孙、乌龟、毛驴全叫了一个遍,那人却把一腔的怒火硬生生咽下,“中了老子的夺命四连钉,四天内必亡,不过……” 跛子又打断那人的话头,笑道:“反正俺中了尸毒也活不长,还会怕你个烂驴蹄子。” 那人冷笑道:“信不信老子现在就要你小命。” “信。信。信。”跛子连连点头道,“俺也想多活几天哩。” ; 第十五章 太监 “怕死才像个样子。”那人笑道,“许王八那龟孙子困老夫数月,老夫出去非要把他千刀万剐才罢休。”那人又道,“小鬼,你若帮老夫逃掉这个鬼地,老夫绝不会亏待你的。” “俺中了你个老…老前辈四…四牙钉,可动弹不了哩。”跛子口不择言,险些又把老乌龟,四驴蹄顺口带出来。 “哼,老夫能伤你,自然也能医你。”那人道,“可你个小鬼若敢耍花样,老夫抬手就能废了你。”那人说着便又啐出一枚牙钉打中跛子,但力道却甚柔,跛子发觉体内的真气又能自如的运转,他慌忙爬起来笑道:“老前辈果然高人,手上的活妙用无穷呀!” 这时却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响动,那人使了个眼sè,跛子又钻入水中,不多时,从大铁门外走来几个大汉,打头的一人头戴一顶青缎六角壮士巾,穿一件青蟒缎袍,脚踏粉sè薄底绿面靴,长得龙眉凤眼炭黑面,虎背熊腰宽上肩,但脸上淤青,神sè憔悴,其他却是下人打扮,头扎软巾,穿直裰,白袜皂鞋,束纶带,跛子只听那青衣戏虐道:“小人给刘公公请安。不知公公考虑得如何?”跛子心中大骂:“晦气!晦气!居然是个老太监。却口口声声老夫长老夫短,也不害臊。” 那被铁索缠身的刘太监却骂道:“好一个乱臣贼子,杂家早该在万岁爷前参你一本,却不想你个鸟人狼子野心,不仅对杂家不敬,还要图谋造反。杂家深受皇恩,岂会和你同流合污。” “刘公公何必动怒。”青衣人笑道,“俗话说的好,江山轮流做,今年到我家,朝庭气数已尽,该退位让贤啦。公公又何必死抱不放,执迷不悟呢。若公公助我许千岁得了江山,将来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用之不竭,岂不是比一个太监要风光万倍。” “哼!”刘太监冷哼道,“杂家对万岁爷一片忠心,岂是你个不忠不义的狗贼能明白的。” 青衣人大笑几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若不是见个阄人还有半分用处,早剁了来喂野狗。来人。好好伺候咱刘大人。” 跛子在水中听了半天,憋得他满面通红,心中恨道:“造化低了!俺早该逃走才对呀!” 几个下人正要动手招呼刘太监,却听池中哗啦啦一阵水响,紧接着便看到跛子大惊失sè地钻出水来,“妈呀,俺的个老天爷。”跛子大叫道:“误会!误会!各位爷忙着。” 青衣人万料不到水中还藏着一个人,但跛子听到他的秘密,他却绝不会留跛子活口,“捉住他!”青年人大喝道。 几个下人又掉转矛头,朝跛子而来,跛子大叫道:“老乌龟,给他们几驴蹄子呀!” 青衣人正琢磨跛子话中意味,却见刘公公啐出十几个骨钉,分袭青衣人和他的几个手下而来,几个手下应声倒地,竟一击毙命,青衣人却眼急手快,脚下的动作更快,左躲右避,骨钉居然未能击中他。 “看俺的驴蹄子!”跛子大叫一声,扬起一片水花,青衣人闻言一惊,生怕中招,正自防备跛子的“牙钉”,却不料身后的刘公公又啐出十几枚牙钉朝青衣人后心而来,青衣人大惊失sè,听到身后风声急促,忙使一个驴打滚险险避开来钉,不想跛子早已抢上几步,又叫道:“俺来也!”青衣人大怒,方才他就是遭小跛子谎骗算计,却想不到小跛子又来这一手,他便不理会跛子,只顾招架刘太监的飞钉,脑后却突然中了一击,居然是跛子用石头背后偷袭。 青衣人一头倒地不起,跛子一阵大笑,只听刘公公道:“小鬼好手段,快取钥匙,一会儿人来了,咱俩一个跑不掉。”跛子慌忙从青衣人腰中取下一大把钥匙,废了大半天功夫才给刘公公打开锁扣,只听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喊叫,跛子道:“走呀!一会儿被包汤圆了。”刘公公正要趁机杀掉许千岁,听到外面的声音,也不犹豫,朝倒在地上的许千岁飞出几个牙钉,便和跛子一起冲岀假山来。 却不想他们二人才冲岀假山,就见几十人提棒握枪而来,“小鬼,杂家顾不上你,你听天由命吧。”刘公公说完,已纵上墙头,几个纵跃,便消失在层层的屋檐中。跛子大骂:“好你一个缩头乌龟,俺以后见你一次炖你一次。” 只见更多的人闻声而来,把跛子团团围住,“薜大哥,那人劫了俺,正要用片子剁俺哩,幸好你们赶来。”跛子见到人群中的薜子凯,不禁计上心来。“小兄弟可受伤了!”薜子凯打量了跛子一圈,才放下心来,他又道:“那歹人哪去了?”跛子道:“他捉了俺,见你们来到,跃墙走了。”薜子凯道:“俺和子义一回来,便找不到你人影,却不想堡上又进了歹人,可搜了大半夜却不见那人踪影,方才听到这边动静,急急赶来,却不想又让歹人跑了。” 薜子凯正和跛子说话,却见一个下人匆匆忙忙赶来,附耳低语几句,薜子凯脸sè大变,带人奔入假山中,只见地上躲着七人,其中一人正是许千岁,薜子凯忙来试许千岁鼻息,却似有似无,十分危险,他忙背着许千岁发足奔岀假山,口中大叫道:“请吴道长来,快!” ; 第十六章 逃 几个下人应声而去,薜子凯则背着许千岁出了花园,穿过几个别院,奔到内书房中。跛子颇觉晦气地跟着薜子凯穿门越户,他心中盘算地却是如何逃走,万一许千岁没死,他的小命离死也就不远了,但看着身后几十个家仆护院长工虎视耽耽地拿着兵刃,他很快放弃了逃走的打算。 薜子凯将许千岁轻放在床头,又招呼几个下人请堡上的郎中,里里外外忙得不可开交。不多时,几个须发花白的老者匆匆赶来,他们向薜子凯行礼毕,才走到床前,先查看了许千岁的面sè,又验视了舌头,最后才平心静气的号脉,几人的脸sè各不相同,或惊或怖,或忧或怮。 薜子凯见几个郎中面上的神情似不乐观,心中不禁一突,正要细询许千岁的病况,忽听房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哭闹声,他听到那哭声,慌忙迎出房来,却不料一个巴掌迎面打来,薜子凯却不敢躲,硬挨了一耳光,才内疚道:“夫人,小人该死。小人没保护好老爷。”那妇人一身华服,只见她云鬟零乱,双眼泪垂,叱道:“把这个狗奴才拉出去打。” 跛子见势头不对,大叫道:“呀!老爷手动了,夫人快来呀!” 那妇人一听,忙奔到床前,抽泣道:“多亏菩萨保佑。”当妇人看清许千岁依然一动不动时,“方才谁喊的?”她问道。 房中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一旁的跛子,跛子道:“俺刚才确实见老爷手动了一下,不信夫人问几个郎中。” 妇人从未在堡上见过跛子,但此时却不是追究跛子身份的时候,一郎中摇头道:“小人一心给老爷号脉,不曾注意老爷的手上,老爷身上气血阻塞,脉息紊乱,似…似…”妇人听郎中话语哽塞,已觉情况并不乐观,于是问道:“胡先生可有法子。”那胡郎中摇头叹息道:“难!难!难!”妇人又问另一个郎中道:“李先生呢?”那李郎中也摇头道:“小人也没有法子。”妇人又问:“苦大师呢?”那苦大师思量片刻才道:“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跛子心中暗笑道:“好一个难难难,好一头死驴当活驴医。”他巴不得许千岁一命呜呼,三个郎中束手无策,正趁了他的心意。 忽听门外传来几声大笑,跛子心中奇怪,许千岁危在旦夕,一个个急得焦头烂额,居然有人敢明目张胆的大笑,他看着门外走来一个老道,青巾青袍白袜云鞋,长发长眉长须双耳过肩,那道长见那几个郎中,冷笑道:“庸医害人,庸医害人,一个个欺世盗名,鼠目寸光。” 那道长也不给那妇人见礼,径直走到床前,喝退三个郎中,斜坐在床前杌上,上下打量一番许千岁的面容,才左手扶定许千岁,右手点了他背部的几个穴道,又推揉一番,道长才放下许千岁的身体,从怀中取出几粒丹丸,叫来无根水,把药丸化开,又一点点喂许千岁服下。 那道长忙完,才对那妇人道:“浩儿已无大碍,你可以回去了。”那妇人道:“舅父……”她话未说完,那道长眉毛一挑,恼道:“不要让我说第二遍。”妇人哭得梨花带雨,负气跑岀房去,跛子暗笑道:“终于让俺逮住机会逃了。”他大叫:“夫人!夫人!”跛子追出房来,险些撞倒门旁的薜子凯,薜子凯怪道:“小兄弟哪里去?”跛子心中大骂:“遭瘟的,坏俺大事。”跛子笑道:“薜大哥,俺怕夫人想不开跳井哩!”薜子凯是一个直心肠,听跛子这么一说,才拍头大叫一声“不好”,他们一前一后追出院来。 跛子哪有什么心思追人,他故意让薜子凯跑到自己的前头,一瘸一拐地叫道:“薜大哥,俺跑不动了,你不用等俺。”薜子凯不知是计,况且救主心切,也容不得他多想,他道:“小兄弟,俺先走了。”跛子心中大喜道:“走吧!走吧!俺总算把你个无常鬼给送走啦。” 跛子运气似乎不好,又在堡中迷失了方向,走了大半天,也没见到出府的大门,他不禁恼道:“晦气呀晦气。俺兄弟生死未卜,俺也只剩十几多好活,早知道,俺就不该贪嘴多事,反害了自家xing命。” 跛子又想:“糊涂!糊涂!俺真是舍近求远呀,许家现成的金银不拿白不拿,又上黑云寨趟什么浑水。” ; 第十七章 并肩子 忽然院外飞来一块石头落在地上,跛子暗笑道:“投石探路。”他忙捡起石头又扔出院外,只听一人惊呼道:“合字上的朋友?”跛子道:“合字上的朋友。”那人道:“什么万儿?”跛子笑道:“顺水万儿。”那人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跛子道:“哎哟!并肩子。咱合字上哪有分家的。让俺也搭个伙。”那人啐道:“俺家小业小,供不起老佛爷。”跛子笑道:“搭俺入伙,保你家大业大,财源广进。” 那人似在犹豫,跛子早蹿上墙头,似笑非笑地盯着那人。那人唬了一跳,往后连退几步,手中的暗器在月下泛着点点寒光,跛子开口道:“招子放亮点!俺可是使暗青子的祖师爷,你个小毛贼也敢关公面前耍大刀,窑姐面前卖风sāo?” 那人道:“真是见面不如闻名,闻名强似见面呀!俺原以为哪路高手踩盘子哩,想不到一个小屁孩也敢装大尾巴狼吓人。” 跛子笑道:“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别看俺人小,可俺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你个小贼撒了几泡尿,照了几回尿镜,俺也知道得清清楚楚。” 那人恼上心头,手中飞刀趁势甩岀,却不料跛子早在他手动的那一刻就已经回身入院,那人的飞刀落空,也紧跟着纵上墙头,可他刚跳到墙上,脚下还没站稳,却见跛子双手攀着墙檐,冲他嘿嘿一笑,他心中一慌,脚下一踉跄,一头栽下墙去。 那人正要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来,却见跛子泰山压顶而来,他慌道:“爷爷饶命”,跛子却笑道:“哎哟!晚了!”跛子重重地压在那人身上,痛得那人哇哇大叫,“叫个鸟呀!祸事了,祸事了,快走。”跛子的话才说完,便听见远处一阵“抓贼”的喊叫声,跛子拔腿便跑,也不顾那人的死活好歹,只听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近,跛子急急如丧家之犬,也不顾东南西北,左跑右跑,好半天才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他正大喘着粗气,却见那人如幽灵般紧随而至。 那人也喘得厉害,“吓…吓…吓死俺了,差点又被几个鸟人捉住。” 跛子笑道:“俺的孙儿,你失手了几次呀。” 那人道:“两…两次,头一次险些被一个白脸鬼缠住,要不是俺备了石灰粉,扬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怕早呜呼了。” 跛子道:“白脸鬼那是薜子义,你的招够yin损的。” 那人道:“爷爷啊,你是不知道多危险,干咱这买卖的,脑袋悬一天算一天,哪天分家了,可就快活不成了。俺头一次溜到内院,先投石探风声,想不到那白脸鬼居然在东里间,那白脸鬼也不作声,俺以为里面的人睡了,摸上北房,却见那厮冲俺一笑,俺恼道:‘识相的把宝贝给老子交出来,要说半个‘不’字,老子剁了你个鸟人。’那白脸鬼却道:‘俺交!俺交!不知道大哥要哪样宝贝?’俺一听,大喜道:‘好个乖孙子,知道孝敬爷爷。’白脸鬼把手伸入怀中,俺道:‘不要动。’那白脸鬼却抽出一条白绫,直朝俺抽来,幸好俺早有防备,不然俺怕要yin沟翻船了,俺俩个走了十几个回合,俺才知道不是他对手,俺想逃,可他的一条白绫死咬住俺不放,俺听见外面来了好些人,趁他不留神,扬了他一脸石灰,才窜上房逃走。俺若顾着仁义,小命保不住了。” 跛子一听,骂道:“都是你害的爷爷俺,要不是俺造化大,险些让你送上西天。” 那人怪道:“爷爷呀,是你害的俺,俺长九个脑袋也不敢害你呀。” 跛子把他如何在许家迷路,如何在池塘睡觉,如何嗅到饭香,如何慌不择路跳入池中,如何暗孔逃生,如何误入假山,如何被刘太监戏弄,如何斗许千岁,又如何书房巧逃生的情节详细给那人一说,惊得那人目瞪口呆,不住地磕头道:“爷爷呀,你是真爷爷,俺要入伙,一睹爷爷的风采。” 跛子对那人的马屁很是享受,他笑道:“你什么万儿。”那人道:“俺叫夜游神一轮明月镇三江七子勺星开阳子……”跛子笑骂道:“好你个不要脸的,太长,爷爷俺记不住。”那人笑道:“爷爷记俺一个丁大年就是了。” 跛子道:“你都带了什么?”丁大年道:“弹弓,飞镖,迷香,石灰和袖箭。”跛子喜道:“yin人的家伙倒也全,弹弓给俺,俺送你一场造化。”丁大年慌忙从怀中取岀一副弹弓和一大把弹丸递给跛子,跛子道:“没大号的?”丁大年笑道:“大号的那是弓箭,俺可没胆背着大弓招摇。” “也行,也行,带路!”跛子拉了几下弓弦,发现力道不弱。 “上哪?”丁大年一头雾水。 “俺要知道上哪,用你作什么。”跛子道。 丁大年道:“咱去内院?” “带路!带路!”跛子催道。 他们二人并肩朝内院摸去,路上不时会碰见巡逻的下人,他们也早早避开,不多时,丁大年便引着跛子来到许家内宅,他们二人把耳朵附在墙上静听院中的动静,似有说话声,跛子心中道:“怪哉!怪哉!许家也有俺的熟人?”他仔细听去,才发现一个像那妇人,一个却像那薜子义,但隔着一层墙,院中二人谈话声音又低,他也听不岀个所以然。 ; 第十八章 被暗杀 跛子要了迷香,又示意丁大年留下把风,自己却跳上墙头要一窥究竟,他见那院中北房五间,三明两暗,东西各配厢房,而谈话的声音似从东里间传出,他顺着东厢房的屋檐一路摸到上房,揭瓦一看,房中果然是那妇人和薜子义二人,那薜子义正拉着妇人的手,眼神中透着温情和不舍,那妇人也含情脉脉地看着薜子义,跛子心中恼道:“晦气!一来就碰到那话儿。” 只见薜子义顺势揽住那妇人,“今天不行。”那妇人却道,“外头风声紧。” 薜子义却不管,笑道:“无妨!无妨!”于是薜子义抄起那妇人,径直来到床头,可那妇人却不停地挣扎,薜子义见她又要说话,慌迎上嘴去,堵住她嘴巴,那妇人嘤咛几声,似也动了情,也不顾二人的危险境地。 跛子趴在房顶上暗笑道:“哎哟,俺送一份见面礼。”他先用两个棉套堵住鼻孔,才取出一个机匣,正是吹香用的,跛子收拾毕,才往房中倾迷香,一会儿便不见房中二人动静。 跛子见房中二人被迷香晕倒,径自跳下屋来,溜入房中,跛子上下左右打量一番,不禁啧啧称叹,他信手卷起帘帐作了一个大包祔,便肆无忌惮的搜罗开来,古董花瓶,名人字画,金杯银盏,玉器绫罗,凡是值钱的物事,他都顺手塞进包祔中,“许家也太穷了,怪不得堂堂一个夫人也偷汉子。”跛子厚颜无耻道。他又翻箱倒柜,在那妇人的梳妆台下,居然发现一件攒珠覆翠的金质凤冠,几件雕龙画凤的玉簪,一件做工jing良的长袖襦裙,跛子知道这几样东西价值不菲,慌忙揣入怀中。 跛子装了一大包,正要逃走,但想到自己和薜子义也算交情深厚,如果把他留下,跛子的良心也过意不去,他上前给那妇人盖好绒毯,又顺手拔了她头上的步摇,再给薜子义套上直裰,才背着大包溜出房来。 “大年呀!”跛子小声叫道,“收获颇丰!收获颇丰!” 那丁大年在院外等了半天,早已经不耐烦,当他听到跛子的声音,不禁喜道:“爷爷啊!可算把你盼回来了,天都快五更了,再不走就麻烦了。” “慢工出细活,俺要像你一样毛手毛脚,九条命也不够用。”跛子低声道,“接着!”跛子一边说一边把大包扔出院外,只听院外一声惊呼:“发财了!发财了!” 跛子笑骂道:“房里还有一大包,比这包更值钱,你个鸟孙敢黑吃黑,一个人闷头跑的话,你一文也休想捞到。” “是!是!”丁大年道。 跛子又回到房中,把床上的帐子一卷,包好薜子义,“比牛还要重,也不知道那娇滴滴的娘子是咋想的。”跛子背着薜子义走出院来,嘴中不停地唠叨。 “爷爷啊,你怎么从大门出来啊。”丁大年看见跛子大大咧咧地正门走来,心中不免害怕跛子会惹出什么麻烦。 “宝贝太多。俺又不放心扔岀来。”跛子笑道,“放着大门不走,却学个鸟人一样飞来飞去,多煞风景。” 丁大年大喜道:“多多益善!多多益善!” 丁大年的脸sè突然变得惊恐万分,跛子回头一看,却不见半个人影,他正要骂那丁大年,却听到机括的响动从背后传来,跛子慌道:“好个乖孙子。”但躲避已来不及,跛子闷哼一声,连人带包袝重重地摔在地上。 只见那丁大年道:“一个小跛子也敢跟老子斗,也敢让老子叫你一声爷爷,呸!”他上前踢了跛子几脚,那跛子却一动不动,“老子的袖箭可是抹了毒的,任你个龟孙子再大能耐,也能让你立刻上西天。” 丁大年打开跛子的包袝,却发现里面装的是一个大活人,而且他也见过包祔中的人,他冷笑一声道:“白脸鬼,老子今天让你活鬼变死鬼。” 丁大年正要动手,却听到一声冷笑,他慌得查看四周,却连鬼影也不见一个。“哪个孙子装神弄鬼。”他大骂道,可他的话出口的时候才发觉声音未免太大了些,果不其然,他的声音惊动了许家的下人,丁大年也顾不上杀那薜子义,慌忙背起包祔逃跑,等许家的下人赶到的时候,现场却不见一人,而丁大年早已逃岀许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