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博师从不祈祷》 插图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作者:周藤莲 插画:ニリツ 译者:蔚山 图源:流哲不哼太 录入:kid 轻之国度:.lightnovel 天使动漫: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与tsdm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资讯 —————————————— 内容简介 以「不求败」和「不求胜」为信念的年轻赌徒, 为拯救受伤的少女,不惜投身招致毁灭的赌局! 十八世纪末的伦敦── 年轻的赌博师拉撒禄在赌场一时失手, 获得了一笔出乎意料的钜额赌金, 无奈之下只得出手购买商品──一名少女奴隶。 少女──莉拉的声带遭到烧毁,失去了感情。 拉撒禄无法放着她不管, 只得将她雇为女仆,并教导她读书习字。 在这样的生活中,两人渐渐敞开了心房…… 然而,撕裂了两人生活的悲剧从天而降── 为了拯救奴隶少女,男子将挑起一场惊天动地的大赌局! 作者简介 周藤莲 以《赌博师从不祈祷》荣获 第二十三回电击小说大赏「金赏」后正式出道。 ニリツ 日本的漫画家、插画家。 作品以卡片游戏和轻小说的插图为主。 个人网站:nilitsu.jp 序 赌博师必须遵守的三项守则 「你将来若打算以赌博师为业,就得好好遵守三件事喔。」 过去,拉撒禄.凯因德曾向养父学过这些本领。 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而既然将他捡去领养的养父是一名赌博师,拉撒禄会成长为一名赌博师,就可说是极其自然的结果。 拉撒禄还记得,养父是在他初次于赌博中取胜的那天夜晚教导他这些守则。但话又说回来,养父总是将这复杂的世界简化为单纯的法则,并喜欢挂在嘴边,因此除了赌博之外,他也教了拉撒禄许许多多的「守则」。 身为赌博师,就必须遵守的三项守则。 第一项可说是极为理所当然的道理。 「其一,不求败。」 这点相当单纯明快。 就如同农家种植作物、商人兜售商品、贵族治理领地那般,赌博师是以赌博为生的职业。 若没办法藉由工作赚钱,就无法糊口过活,这是非常理所当然的道理。因此赌博师不能输。把这样的道理列为赌博师的第一项守则,想必连不曾赌博的外行人也能明白。 反过来说,第二项守则就是不从事赌博师这行的人没办法立刻懂的事项了。 「其二,不求胜。」 由于是在首次赌赢的那天听到这样的教诲,拉撒禄还记得年幼的自己向养父反驳了几句。对于不服气的拉撒禄,养父是这么解释的。 所谓的赌博,其实不算是正经的行为。「不算是」这样的形容法,是身为赌博师的养父这么断定的,真要说起来,应该算是相当不正经的行为,而以此为业的赌博师也可说是所谓的旁门左道。 经营赌场的业者也和赌博师一样——或涉入得更深——同为黑社会的居民。 所谓的赌场既不是公共设施也不是慈善机构,而是十足十的营利组织。对赌场的老板来说,该思考的是如何从上门的客人口袋里榨取现金。 在赌场里胜出,也意味着从赌场老板这样的黑道分子手中强抢利益。 当然,既然经营的是赌场,就会需要少部分的赢家存在,也会出现走偏财运而一夜致富的顾客吧。要是赌场杜绝这类客层的胜机,那客人应该也会逐渐失去光顾的意愿吧。 不过,对于仅靠着赌博维持生计的赌博师来说,若是反覆获取大量的利益,就自然会落得遭到老板盯上的状况。 「不求胜」。 说得更精确些,养父这句话的意思其实就是「若是考虑到事后遭到报复的风险,就不该持续获取足以让赌场老板盯上的大笔利益」。 虽然拉撒禄觉得这话未免省略了太多部分,但养父就是喜欢用这类简洁的话语交代事情。 赌博师虽然输不起,但也赢不得。 持续获胜下去,就会招致赌场老板和其部下出动,以充满黑道风格的粗暴手段「解决」事态。不管是谁,应该都不喜欢沉在弗利特河的淤泥里变成腐烂的尸体,或是被拾荒客剥走自己身上的一切家当吧。 对于原本只是一介街童,天天过着躲避孤儿院追捕生活的拉撒禄来说,虽然分类上属于不良分子,但愿意收养自己并教导自己赌博师之路的养父是他深深感激的对象。因此,他尽可能忠诚地遵守着养父给予自己的多数教诲,特别是关于赌博师的这三项守则,更是拉撒禄最为中意的部分。 由于养父最后惹到了黑道世界的大人物,落得了横死的下场,让这三项守则显得更是说服力十足。 「至于第三项则是————」 不求败、不求胜,再加上另一项—— 拉撒禄认为,正是因为有好好遵守这些教诲,自己才能在养父生前、死后以及年过二十五的这段期间靠着赌博师的身分维生。 不过,若是以这层角度来看,这天晚上的拉撒禄显然是个严重不合格的赌博师。 「…………这可真糟,我赢太多了。」 在赌场——黑巧克力坊泡了一整晚的拉撒禄,这么低喃着摇了摇头。 事情的梗概很简单,原本一如往常,靠着扑克牌赌博满足兴致的拉撒禄,察觉今天赢得稍微有点多了。虽然那尚不构成会带来麻烦的金额,但他目前并不缺钱,而且依照拉撒禄的原则,随性赌博赚多的钱,应当减少至最低限度才是上道。 赚着不会被赌场盯上的蝇头小利藉以维生,正是拉撒禄的生存信条。而遵照着这种信条的他,决定将多赚的这些钱全数押在轮盘的其中一个号码上。 为了维持收益,这类赌场都会安排不少耍老千的装置或手法。拉撒禄原本认为,他随便押的一个数字不可能中奖。岂料—— (想不到居然中了。) 即使揉了好几次眼睛仔细看,小球还是稳稳地落在拉撒禄下注的红色十四格子里头。 拉撒禄抬头望去,只见年轻的轮盘荷官露出了与格子相反的铁青脸色。他八成收到了「绝对不能让球掉进红色十四号」的指示,并试图动了些手脚,但也不晓得是操作失误还是出了意外,最后的结果就如眼前所见。 (也许是今天客人多,让他慌了手脚吧……) 拉撒禄一边揣测着荷官的心境,一边有些困扰地用鼻子呼了口气。 黑巧克力坊里设有六张用来赌博的桌子,除了赌桌之外,也在墙边摆了几张长桌,作为用餐或是交易之用。 每张赌桌都不断有赌客们轮番下注,让每一张赌桌都维持在十人左右的规模,但光顾赌场的可不只有这些人而已。 有视赌场为社交场所的好事之徒、有等着赌博师错估情势大败的高利贷商、有被赌场雇用的女侍、有瞄准大捞一笔的赌博师下手的扒手,而小鬼头们为了赚取小费,在客人的缝隙之间探头穿梭,其中也有几名充满好奇心的绅士与淑女的身影。 众人都是怀着想趁着天亮前最后喧闹一番的心态踏入赌场,而此时的黑巧克力坊已经挤到快连站的位置都不剩了。烟斗的紫烟、蜡烛的灰烟、人们的热气、香水的气息,加上咖啡、巧克力和料理的香味也混在一起,让空气变得相当沉重。光是吸上一口,就让人产生了肺部湿成一片的错觉。 拉撒禄反射性地问了一句——质问的内容是他早已熟知的事实。 「啊——单押一个数字的倍率是多少啊?」 「是三、三十六倍……」 荷官以细若蚊鸣的声音这么答覆后,周遭的观众登时为之轰动。 对于一般的客人来说,这种单押一注,而且还漂亮中奖的情境,应该是相当有看头的一幕吧。许多人纷纷向拉撒禄投以喊声,荷官则是以颤抖的手递出了钜额的奖金。 金币堆积如山。拉撒禄拿起了其中的一枚,在掌心里转着把玩。 这可真糟——他这么想着。虽说帝都的赌场多如繁星,但若是被已经混熟的黑巧克力坊盯上,终究还是弊大于利。 他虽然也想过把这些赚来的奖金一股脑儿地输光,但现在已是黎明时分,赌场差不多该打烊了。要输掉些许固然不难,但要统统赔光就不太可能了。况且,他已经亲身体验过贪图快速而随意押注所带来的后果。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拉撒禄将金币放回桌上,接着将手伸入口袋。 「喂。」 拉撒禄这么一喊,荷官就惹人怜悯地颤了一下肩膀。他满脑子的思绪,想必都被赌场老板在这之后会怎么要他为这么一个大包扛起责任的恐怖念头给占据了吧。 拉撒禄掏出了口袋里的金币给荷官看了看。那是现在鲜少使用、名为索维林硬币的旧时代货币。 「我不信奉寂静主义note,但我一直认为,人在感到犹豫的时候所该做的事,其实都是已经注定好的。」 注:一种基督教的哲学概念,主张信徒应透过祈祷将自己完全交给上帝,彻底舍弃自身的意志 困惑的荷官将视线紧盯着金币。那是一枚稍大的硬币,表面雕刻的是已经过世的伊莉莎白女王头像。 「如果是正面朝上的话……就这样吧,我会拿这些奖金买些价格高昂的东西再回家。当然,是在这间店消费。」 荷官一瞬间还摸不清楚拉撒禄的话中含意,但他随即露出了容光焕发的神采。这名荷官似乎有着容易将心思表现在脸上的个性——这样的个性其实极不适合在赌场工作。 简单来说,这次的问题出在赌场赔了太多钱,而拉撒禄只要把赚来的利益交还给赌场,这事就一笔勾销了。这类赌场都和黑社会的居民互通声息,并经手着见 不得光的商品交易。 拉撒禄虽然没有特别想要的商品,但只要随便买点昂贵的东西,这里的老板应该也会心满意足,对荷官的斥责肯定也会减轻许多。但反过来说,拉撒禄也会因此失去这天所有的收入。 「如果是反面朝上的话,我会就这么回家——然后大概会拿这些钱作为资本,做些脚踏实地的生意,从此不当赌博师了吧。不如就试着开间租书店好了?」 这回荷官的表情明显地沉了下来。这个选项会让拉撒禄保住利益,但事后恐怕会遭到赌场盯上,这名荷官想必也会受到严酷的惩罚。 拉撒禄以手指挟着金币,轻轻地晃了晃。 此举有可能会影响自己、眼前的荷官,甚或是赌场今后的命运,但拉撒禄的心情并没有因此振奋。 拉撒禄总是抱持着船到桥头自然直——该说再稍微消极一点的心态。而在掷出硬币后,无论朝上的是哪一面,拉撒禄大概也不会有所改变吧。 他将内心的情感,化为更为精确的词汇轻声呢喃: 「无所谓。」 他以拇指弹出了金币。 在赌场昏暗灯光的照耀下,金币就像金色的蜜蜂般拖曳着余光向上飞升,但终究没有觅得落脚之处,并受到重力之手的牵引。 拉撒禄伸出单手,接住了向下坠落的小小金币。这熟练的动作,说明了他每次遇到需要抉择的状况时,总会像这样掷硬币决定。 而展露的结果是—— 「————好啦,那我就买点东西带回去吧。」 在摊开的掌心上头,浮现出伊莉莎白女王的微笑。荷官也随之露出了连金币都相形失色的灿烂笑容。 拉撒禄开始动脑,思索该拿手边这笔钜额的收入购买黑巧克力坊的何种商品,才能达成退还利益的目的。 并非在这座赌场经过加工的宝石,以退回利益的效率来说意外并不高,马上就被他从选项里剔除了。至于比市售品的药效更为强烈的毒品或是违法物品固然高价,但对拉撒禄想好好守护的宁静生活可能会有种下祸根的风险。 如此一来,能选择的商品就不多了。 「看来是——人啊。」 价格高昂、属于合法,而且不会带来太多麻烦的商品。 除了奴隶之外不做他想。 后世的人们,想必会将这个时代称为「赌博世纪」吧。 哈姆雷特过去曾这么吐露自己的烦恼。 「是该苟活还是一死to be or not to be,这真是个问题。」 戏曲《哈姆雷特》乃是不朽名作,这句台词更是堪称无人不晓的经典名句。不过,哈姆雷特若是活在这个时代,肯定会这么大喊吧—— 「是该下注还是收手to bet or not to bet,这真是个问题。」 由于在上个世纪延揽大权的清教徒势力衰退,他们所制订的规范也随之产生了破绽。原本视严谨、清贫和禁欲为准则的清教徒时代已逝,这个世纪展露出全然不同的新面貌。 赌博文化宛如苦候冰雪消融的草木般,冒出了一片片的新芽,并在转瞬间席卷帝都——甚至是英国全土。 如今,连栋打造的赌场四处林立,所有的一切都成了赌博的对象。无论是政治、宗教、战争还是个人的人生,都可以化为赌金丢入彩池之中。 这个时代弥漫着近似躁郁症般的气息。历经清教徒的压抑之后,赌博的盛况却讽刺地更胜往昔。 无论是王族、贵族、有钱人还是工人,每个人都对骰子掷出的点数或喜或忧。昨天还是一介乞丐的男子,只过了一晚就跻身富豪之林,贵族则会因为仅仅一张扑克牌而落得一贫如洗的下场。对寥寥无几的赢家的憧憬,造就了数百甚至数千倍之多的输家。 后世的人们,想必会将这个时代称为「赌博世纪」吧。 赌博师拉撒禄.凯因德就活在这样的时代。 一 南海不降雪 帝都的早晨总是喧腾无比。 据说有六十万还是一百万之多的帝都居民总是会被点火的声响吵醒。虽然点火声原本顶多只会让家里的人们听见,但若是同时响起就会化为巨响,如同潮水般覆盖整座帝都。 性急的车夫一大早就驾着马车四处绕行,对早起感到不满的马儿们则是高声嘶鸣着。差点被马车撞上的信差们的咒骂声,以及企图拦下马车的早起工匠们的吆喝声,就这么交缠成一气。 帝都有着「要在早上十点前打扫家园前方道路」的法令,但遵守的市民却是少之又少。路上的污泥被马车或行人们随意踢起,不时传来打扮入时的人们被弄脏衣物所发出的惨叫。 若是起床开窗爬上屋顶,应该就能看见像是被笔刷抹上一层薄墨般的满天云朵,以及对着港口并排、宛若白色羽毛般的帆船吧。虽然人们的生活噪响势如浪涛,但若是凝神倾听,也许真能听到从近处港湾传来的海浪声。 悠扬嘹亮的钟声来自于教会。光是在帝都就有为数数百的教会钟楼,正向虔诚的信徒们宣布着起床工作的时间。 帝都的早晨虽然会让乡下人看得目不暇给,但对于从小在帝都长大的拉撒禄来说,这不过就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罢了。 「我可是一路工作到天明啊,就让我好好睡一下啦……」 皱着眉头的拉撒禄,对着从忘记拉上窗帘的窗户外射入的阳光咕哝道。清教徒听到这句话肯定会气得直跳脚,但对于身为赌博师的拉撒禄来说,赌博可是一种堂堂正正的工作。 在黑巧克力坊赌了一个晚上,加上出了点差错,因此他已经累积了一身疲劳。他还记得自己在天将亮时踩着虚浮的脚步回到家里,并让整个人都躺上了沙发,而那就像是几分钟前的事。 由于养父是在某一天突然遭人杀害,因此即使养父可能原先没有那样的意思,还是留下了许多的财产过继给拉撒禄。 这间盖在伦敦东区的连栋平房也是其中之一。 虽说腹地不大,不过这座三层楼高的建筑物建得十分牢固,对于独居的拉撒禄来说已十分宽敞。毋宁说,由于他没有雇用女仆或是帮佣,因此反而落得欠缺维护的状况。 拉撒禄像个惧怕阳光的亡灵般,在沙发上缩起了身子。若认真而言,他只要改去床上睡觉或是拉上窗帘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但就连这样一个小动作,对他来说也麻烦得要命。 拉撒禄暗自决定,除非有客人或是感到肚子饿,不然他就要这么继续睡下去。 自窗外射入的阳光在室内飘散的尘埃渲染下,看起来就像是一根倾倒的柱子。看到这幅光景的拉撒禄想起了「天使之梯」这个词汇,接着露出苦笑。 「就算是天使,应该也会对这种破宅敬谢不敏吧……」 他打了个呵欠,闭上眼睛。 拉撒禄迷迷濛濛地陷入了烂泥般的睡意之中,然而他宁静的早晨时光并没有持续太久。 「————嗯。谁啊?」 这是因为过没多久,就有人粗鲁地敲着他家门的关系。从那宛如啄木鸟般的锐利敲法来看,至少可以肯定来者并非拉撒禄为数不多的朋友。 拉撒禄打算佯装不在家,但来客那敲门的手法,似乎深知拉撒禄肯定在家。 无奈的拉撒禄爬起身子,一边前往玄关,一边拍着身上衣服各处寻找烟斗。但最后还是没能找着,因此拉撒禄在吞了口刚起床的黏稠口水后打开了玄关大门。 「您早,拉撒禄大人。敝人送商品来了。」 站在门口的,是一名与早晨清爽的空气格格不入的男子。 男子的身材有如缝针般纤细,明明时值初秋,但他却以厚重的大衣包覆着身子。从帽舌下方窥见的双眼虽然弯出了笑意,但眼皮底下的双眸却是带着一股与活力完全无缘的黏稠黑暗。就拉撒禄看来,虽然瞧不出职业,但男子肯定是黑社会的居民。 而这名感觉不甚吉利的黑衣男身旁还站着一名孩童。虽然将兜帽拉得低低地看不出长相,但应该是女孩子吧。 「是教会派来要求捐献的吗?以圣歌队来说,你们的人数好像有点少啊。」 「不,您误会了。敝人来自黑巧克力坊。」 对于拉撒禄无聊的笑话,男子陪着笑脸圆滑地打发掉了。拉撒禄接着哼了一声。 (送商品来的,然后是黑巧克力坊————哦,确实有这回事。) 拉撒禄开始回想起昨天到底买了什么东西。 在赌场大赢一场的记忆朦胧地浮上心头,接着为了怕被赌场盯上而决定拿这笔钱买个高昂商品的回忆,也接连浮现出来。 「确实有这回事」绝非玩笑话,拉撒禄是真的把这件事情几乎忘了个精光。 就算是提到昨天的购物,其实也只是为了将利益退还给黑巧克力坊所做的行动罢了,购买商品并不是他本来的目的。 由于拉撒禄对买下的商品丝毫不感兴趣,因此在睡过一觉后就连「买过」的事实都几乎忘了。虽然拉撒禄不记得有没有约好要怎么处理,但看来卖家似乎没有忘记此事,并在隔天将商品送了过来。 黑衣男子看似心情大好地搓着双手说道: 「布鲁斯.夸特也很开心喔。这原本是受某位富豪委托所准备的商品,但因为和那位富豪的交易陷入破局,加上出手阔绰的买家不太会从天而降,正让他伤透脑筋呢。哦,当然,这个是原装货,还请放心。」 「啊,这样喔。」 再怎样也不至于把「无所谓」说出口,但因为拉撒禄说这几个字时透出了强烈的不在乎感,让男子露出了些许困惑的神情。 大概是一般来说,在交易这类商品的时候,男子总能看到形形色色的反应藉以取乐吧。 顺带一提,布鲁斯.夸特乃是拉撒禄昨天光顾的赌场——黑巧克力坊的老板,在黑社会也是稍有势力的人物。但因为黑巧克力坊本身不是多大规模的赌场,因此他也只是「稍有势力」的层级而已。 布鲁斯是一名多角经营、连违法生意都插手的商人,有张看似狡猾的圆脸。 黑衣男子看起来还有话想聊,甚至还摆出了希望能让拉撒禄招待他进门的神情,但拉撒禄决定当作没发现,打了个呵欠说: 「总之,商品就只有这个吗?哦,这样啊,那很好。谢谢啦。」 话声甫落,他就在男子的面前将门一把带上。虽然男子打扰拉撒禄的睡眠固然是造成了些许不快,但平时的他也差不多是这种态度。 他观察了一下门外的气息,知道男子在稍作停留后便离去了。 「好啦——」 留在门内的就只剩下拉撒禄和一名少女。 「…………该怎么办呢?」 拉撒禄昨晚购买的商品,说穿了就是奴隶。 据说,这个国家存在着超过两万名的奴隶。 这些奴隶多是输入自非洲大陆的黑色人种,被当作单纯的劳力使用,但其中也有来自多样化的国度,为了更加多样化的目的而被输入。反过来说,虽然案例较少,但帝都也发生过掳人并将之作为奴隶输出的案件。 拉撒禄所购买的,是来自远方的其中一名奴隶。毕竟扣除宝石和违法物品之后,能在黑巧克力坊买到的高价商品,也就只有奴隶这个选项了。 「我这是第一次买奴隶啊。」 拉撒禄像是在确认事实般这么呢喃道。 这是他头一次产生了特别得购买奴隶的需求,而他活到现在,也几乎没接触过所谓的奴隶。 奴隶少女虽然进了门,但她既没摘下兜帽,又还是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看起来活像尊人偶。拉撒禄不禁暗想:「难道大部分的奴隶都是这个样子吗?」 二 人皆生而终死何其空虚 偶然作了个过去的梦。 这时的拉撒禄是个随处可见的瘦巴巴孤儿——甚至连拉撒禄这个名字都没有。 虽然不清楚双亲为自己取了什么名字,但在自己记住之前,他们就抛弃自己离去了。在那段像是趴在地上求生的日子之中,他并没有使用名字的需求。说不定,他是刻意把自己的名字忘掉的。 当时的他,一直以为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敌人。 同样是孤儿的群体,是在暗巷里争夺垃圾的敌人,收购这些垃圾的大人们则是将本来就没什么价值的物品再次砍价的敌人,除此之外的人类则是以名为冷漠的棉绳缓缓勒紧自己脖子的敌人。 他知道政府以救济孤儿的名目设立了孤儿院,同时也知道孤儿院的真面目是个相互抢食猪饲料的人间炼狱。帝都的暗巷里之所以孤儿成群,就是因为从孤儿院逃出来的小孩多不胜数。 当时的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下一餐的着落,完全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人生未来。说起来,他也不具备设想未来远景的想像力。躺在巷弄入睡之际,他也想过「总有一天会结束这样的日子」,但他所想像的并非自己出人头地,或是受人援助一类的光景,而是极为单纯的——在某天早晨起床时变成冰冷尸骸的瞬间。 持续过着这种如履薄冰的生活,有朝一日自然会支撑不住。因此在那一天,他倒卧在巷弄之中的时候,并没有涌起太过讶异的情绪。 他偶然在巷弄中捡到了一枚银币,而拾起银币的动作被其他孤儿看见了。几秒钟后,他的后脑杓挨了长木条的一击,随即流出泊泊鲜血,身体也动弹不得,银币自然也脱手而出。 手脚使不上力,头部虽然没有感受到疼痛,却被一股轻飘飘的感觉包覆。他直率地想着:「我大概会因为这股伤势而死吧。」 就算伤势不至于送命,他今天的收入也被人抢去,想必会在不久的将来饿死吧。 偶尔在睡前想像的光景,如今和自己合而为一,让他莫名地感到心安。由于已经想像过很多次,因此他也不怎么害怕。腰际一带变得极为沉重,感觉要这么陷入地面之中,就在他准备顺着这股感觉睡去之际—— 「————喂。」 这时,有人向他搭了话。 他勉强转动如铅重的眼珠往上看去,察觉有一名男子站在自己的面前。 「————」 他虽然想说:「我身上已经没值钱的东西,别管我了。」但嘴巴却没办法吐出话声,恐怕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吧。他缓缓地闭上眼睛。 「喂,是哪一面?」 因此,再次听到男子传来的说话声时,他感到相当心烦。 心烦的对象不只包括了不让自己走得安详的这名男子,也包括迟迟不肯就此死去的自己。 「是哪一面?」 他发现男子正蹲着向自己伸出了手。那是非常简单的游戏——从男子双手呈交叠的姿势来看,应该是接住了抛掷的硬币吧。而这个游戏就是猜测硬币朝上的是哪一面,是机率各半的赌博。 谁知道啊——他怀着这番心思与男子对上了视线。 对他来说,与人四目相接却没有涌上敌意,这体验还是头一遭。或许也和他已濒临死亡有关吧,但男子此时展露的目光,并没有让他联想到敌人应有的恶意。 「正面。」 因此他立刻这么回答了。 「这样啊。」 男子点了点头。 男子抽开了覆盖的手掌,他虽然不知道手背上头的硬币朝向哪一面,但从男子露出的表情来看,结果显然是正面朝上。 「这样啊。我说,孤儿小鬼啊————」 这就是第一步——从无名孤儿成为赌博师的第一步。那是他第一次进行赌博,也是第一次订下契约。 同时也是拉撒禄以「拉撒禄」这个身分步上人生的决定性瞬间。 (想不到我还挺习惯的。) 买下莉拉过了约一周后,拉撒禄忽然冒出了这个想法。 换句话说,拉撒禄不仅适应了有其他人和自己共住同一个屋檐下的生活,也适应了有人会迅速对自己的自言自语产生反应、拿来各种物品——包括烟斗、酒、衣服或是鞋子——的模式,也习惯了吃别人亲自下厨所做的东西。 拉撒禄至今之所以会一个人独居,并不是出于什么顽固的信念,单纯只是因为不对任何事物抱持关心而变成如此。因此现在的他很能明白,自己是属于那种生活中多了一个人也不会有所改变的个性。 倒是另一人似乎还得花上一段时间,才能适应这段生活的样子。 莉拉还是一如往常,要是放着不管,就一副要呆站到身上长苔的模样。若没告诉她「你可以这么做」的话,她就不会主动采取行动,但反过来说,一旦对她下令,她就什么都愿意去做。 这样的个性对拉撒禄来说并没有什么损失,要说无所谓,倒也是无所谓没错。不过,她就算萌生了自主性,也同样不会对拉撒禄造成损失。 躺在沙发上的拉撒禄,就这么边想这些事情边看书——忽然间,他察觉到视线而抬起了脸。衔在嘴边的烟斗微微一晃,嘴角呼出了一缕轻烟。 「怎么了?」 只见莉拉正无言地凝视着自己。 在这几天,莉拉主要以客厅为中心,整理着橱柜一类的物事。拉撒禄下达了「大多数东西都可以丢掉」的指示,但其中也包含着莉拉没见过的、或是她没办法自行判断该怎么处理的东西,在遇上这类状况时,她就会像这样来到拉撒禄的身边。 「…………」 「呜哇,这啥?是药品吗?我可不记得买过这种东西。」 莉拉拿过来的,是装了某种东西的瓶子。这不透明的宽底小瓶里头装满了某种液体,正展露着些微黏性晃荡着。 这应该是很久以前买的东西吧。拉撒禄看了看褪色的标签后,貌似不快地皱起眉头。 「喔,是那个啊。想要的话可以给你。」 「…………?」 「这个是『赞扬药』啦。」 拉撒禄的话语让莉拉微微侧首。她脑袋里的词库似乎不存在这个商品的名称。 (不过,她的表情好像比刚来的时候更好懂一些……了吧?还是说只是我看惯了而已?) 要读通这名褐肤少女的心思绝非易事,但如今的拉撒禄不若第一天那般不知所措了。曾几何时,那股锥心刺骨的恐惧感已经从莉拉的眼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漫无边际的空白会不时进驻到她的双眼之中。 「所谓的赞扬药呢,指的就是鸦片酊,也就是迷幻药啦。」 「…………呃。」 莉拉像是大吃一惊似的颤了一下肩膀,不过,反倒是拉撒禄被她这样的反应吓了一跳。 「什么啊。哦,也对,鸦片好像在某些国家是违法的嘛?但在这个国家是合法的,就算持有也不会有问题…………我是说真的啦,别用那种猜忌的眼神盯着我看。鸦片酊这种东西连在书店都买得到啊。」 一直到十九世纪中叶,鸦片才开始被人们视为有害的毒品。 在此时的帝都,鸦片酊是名副其实地「随处可见」。除了符合分类的药局之外,就连餐饮店、酒吧,甚或是看似完全无关的书店都有在贩售。 当然,也有些人对鸦片所引起的成瘾性和幻觉有所戒心,但普罗大众都认为,那仅和烟酒一类的症状差不多,只要适量摄取就不会造成危险。甚至还吹起了崇尚鸦片带来的幸福感、认为鸦片比酒更为高尚的风潮。 拉撒禄回溯着朦胧的记忆,隐约记得自己是在很久以前买下的。 「是什么时候买的啊……算了,这点浓度的话,就算喝了也不会出人命,想要的话就给你吧。毕竟我不喜欢这玩意儿。要是喝下去的话,可是会体验到置身天国般的幸福感啊。」 「…………?」 莉拉展露出有些难以捉摸的疑惑。大概是因为拉撒禄嘴上说「置身天国」,但那语气怎么听都像是「置身地狱」的关系吧。 拉撒禄擅自将她的困惑解读为「若能感受到幸福的话,那不就是一件好事吗?」。反正就算搞错了,莉拉也不会提出纠正,因此他随性地回答道: 「若是毫无意义地变得幸福,也只是徒增空虚吧?」 「…………」 莉拉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随即拿着瓶子走回橱柜旁边。她以像是拿着炸弹般的胆怯动作,将赞扬药的瓶子和被列为垃圾的东西 摆在一起。看来她并没有要拿来自用的意思。 在那之后,莉拉也一次次拿了东西过来,询问拉撒禄是否要扔掉。 老实说对拉撒禄而言,这些东西就算全数扔掉,大概也不会让他有所挂怀,但要莉拉明白这一点终究还是太过困难了。因为她来询问的时候无法出声,拉撒禄没办法得知她是基于欠缺哪一方面的知识而无法判断,因此每逢这种状况,他都得亲自做出裁量。 由于阅读的过程被一次次打断,拉撒禄也忍不住出声抱怨了几句: 「你那没办法说话的伤势,意外地还满不方便的啊…………我没有要骂你的意思,不用那么害怕啦。」 当然,若是照着莉拉被设定好的用途「使用」她的话,那不管能不能说话,都不会构成任何障碍。 莉拉最后拿来的,是不知为何被随意放置的女用戒指。她将灰尘拍掉之后收进了小盒子,与饰品一类的东西放在一起。 也许是交代的指示都完成了吧,只见莉拉像是回到既定岗位似的,站回沙发的旁边。 在没有下达指示的时候,莉拉就一定会站在该处。拉撒禄拎着烟斗朝着沙发的扶手轻敲,在抖落剩余的烟灰后抬起视线。 「你读写都不会吗?」 「…………」 「这样啊。哎,不过,就算多个表现意思的手段也不碍事吧。我就帮你弄个像这样的木板吧,然后再用黑炭缮写——」 躺在沙发上的拉撒禄边说「像这样」边动手比划,描出了一个可以吊在脖子上的小巧板子。只要削平表面,并以黑炭作笔的话,至今只能靠点头和侧首表达意见的莉拉,大概也能表达一些更为精确的意见吧。 (但说起来,还不知道这小丫头有没有表达意见的兴致啊。) 莉拉的眼睛虽然追着拉撒禄的动作,但只像是在看飞在空中的苍蝇似的毫无感情,甚至看不出她究竟想不想要这样的工具。 要是给她木板的话,她说不定会意外积极地用各种文字或是图画表现意见,但也可能就这么置之不理,直到木板腐朽为止。拉撒禄对她的认识还没深到能看出这份心思。 「对了,我记得罗尼还挺会做这种东西的。」 拉撒禄回想起来,在他狭隘的交友圈里,有个喜欢做些简易木工的赌博师。 罗尼原本是家具工匠的儿子,但因为许多因素走入歧途,如今是个靠着耍老千赚钱的赌博师,同时也是拉撒禄的朋友。 (反正他还欠我一些钱,要是看到他的话,就踹他屁股一脚命令他做吧。) 拉撒禄想起罗尼被踹了一脚后,那张马脸窝囊地歪成一团的糗样,忍不住露出一抹邪笑。 「不晓得那家伙现在是在哪个赌场混啊?」 自言自语的拉撒禄,这时也因为看了一个早上的书而感到疲倦,就在他打算阖上双眼的时候,察觉了有人敲门的声响。 他伸手制止了身子一颤、打算就这么前往玄关应门的莉拉。 「…………还是由我去吧。」 来敲门的访客,应该是拉撒禄认识的人。但碍于那尴尬的立场,若是轻率地让莉拉前去应门,很有可能会让访客吓得退避三舍。 拉撒禄坐起身子搔了搔头,打了个呵欠。他一踩上地毯,随即就掀起了一片宛如棉花般的尘埃。 由于拉撒禄对家事一窍不通,因此这间屋子总是充满尘埃。要莉拉打扫地毯一类的家具也未尝不可,但这地毯累积的埃垢,恐怕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清除完毕的。 要是没加以制止,她大概会不眠不休地进行清洁,直到全数告一段落为止吧,但若是交给他人打扫,却还得时时刻刻担心对方的疲劳状况的话,那可就是本末倒置了。 因此作为折衷方案,地毯就这么被搁置不管了。拉撒禄一边踩出一片片的尘埃,一边打开了玄关的大门。 结果—— 「请帮帮我,凯因德先生!」 在开门的瞬间,一名女性的嗓音便闯进了家门之中。 大概是因为平常做的是赌博师这种随性行业的关系,拉撒禄对所谓的工作制服抱持的厌恶感远在一般人之上。 交到他手里的这套制服,颜色是以暗红色为基调。明明衣服的用料不错,剪裁也不怎么拘谨,拉撒禄却一直觉得脖子像是被掐住了一般。他一次次无意识地以手背擦过颈部一带。 「谢谢您!真的很谢谢您!」 「哎,反正我最近也有点缺钱,这倒是帮了我一把。」 拉撒禄说着,挑起了左侧的眉毛。而他的视线所向,正是不久前冲进拉撒禄家里的那名女子。 女子名为库丽.巴洛,和拉撒禄相识已有数年之久,今年将满三十二岁。虽然过去曾结过婚,但因为丈夫早逝,目前正以未亡人的身分接手经营丈夫生前开设的咖啡厅。 她有着一张温柔和懦弱的气息参半的脸蛋,加上有着略微下垂的八字眉,与其说她适合当店家的老板,不如说她更像是个适合在家相夫教子的女性。但说起来,要不是丈夫过世,她说不定真的会成为一名顾家的主妇吧。 「堂堂咖啡厅老板却看不穿耍老千的伎俩,这未免也太逊了吧?」 「实在是很抱歉……」 库丽沮丧得仿佛可以听见「噗咻」的消气声似的。她身上带着一股明显与年纪和职业不合、有如温室花朵般的直率气息。 「…………?」 没听到多少说明就被带到这里来的莉拉,眼里渗出了少许困惑。她依然穿着平时的洋装,也许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的关系,她就像是只硬被拽到亮处的夜行性动物般,有些不自在地缩起了肩膀。 莉拉的视线偶尔会瞥向拉撒禄。虽然转动眼睛的动作稍纵即逝,但一旦心怀困惑就会露出这样的反应,也称得上是她在这短短一周以来的一大进步吧。 拉撒禄在察觉她的视线后—— 「咖啡厅过去确实有作为学堂的功能,但那样的时代早就没落了。」 据说在一个世纪前,咖啡厅里会有来自各层阶级的人们齐聚一堂,并向彼此谈论关于思想、哲学和政治方面的见解。当时的咖啡厅禁止女性出入,并备有大量的书籍,拥有身为文化设施的另一面。 时至今日,那样的风潮早已退去,现在咖啡厅的客群阶级隐有壁垒分明之势,而在里头举行的也多半不是议论,而是赌博。 这间名为「威尔」的咖啡厅也不例外,而有赌博之处即有耍老千,这也是世间的真理。 「总之呢,看来这间店的赌博被人出了老千,但这位让人摇头的老板却看不出耍老千的手法,因此大为头痛。她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委外寻找能揭穿手法的人士,然后在偶然之中轮到了我上场。也就是说,她是只雇我这一天,要我找到耍老千的凶手啦。」 也不知道是懂了还是没懂,只见莉拉点了一次头。 「才不是偶然呢!这种工作还是只能交给信得过的人做呀!」 「信得过的赌博师——光是有这种想法,就代表你太过天真啦。」 看到库丽一脸认真地这么主张,拉撒禄刻意地重重叹了口气。 他从店里的内场偷偷窥探店内。咖啡厅虽然在帝都多如繁星,但内部的装潢基本上都是大同小异。 入店后走到底,就能看到一座壁炉,该处也兼作厨房,可以看到咖啡壶正垂挂在壁炉上头。由于库丽目前人在后台,因此只有一名店员在厨房忙得手忙脚乱。 客席包括了像是要将厨房围起来似的l型吧台座,以及大约十个靠桌座位。由于店内空间本来就不大,再加上尽可能塞满了桌子,若是身形肥胖之人在店内行走,肚子肯定会被卡到。 店内的墙壁被改装成棚架,上头放了不仅来路不明,就连效果都不明的可疑药品,以及到处都有配送的杂志或报纸的片段。由于可以在店内自由取阅,每一份杂志都被翻得翘起边角。 店门口旁边坐着揽客的女侍——被称为「酒吧女」的美女。她的工作是向上门的客人收取一便士,并对这些客人投以温柔的笑容。 来客纷纷找了喜欢的座位入座,他们或是阅读书本,或是谈论议题,但所有人也都无一例外地享受着赌博的乐趣。 「扑克牌、射飞镖还有西洋棋。哎,差不多和其他地方没什么两样啦。」 换句话说,他们都不是沉迷在正式的赌局之中,而是以能速战速决的游戏为主。除了西洋棋外,其余的都是随机 性高,不需要什么大型设备就能玩的赌博。不管去哪间咖啡厅,都能看到有人在玩这三种游戏吧。 「是的。我们这里虽然也有提供店家设置的赌局……」 「但对了帐才发现店家输掉的金额并不寻常,是吧。」 拉撒禄轻轻摇了摇头。 「我知道为了和其他的店家同中求异,多少会需要一些独特的卖点,但若是贸然朝着不熟悉的领域出手,就会像这样踢到铁板啊。」 威尔的店里站着两名荷官。 赌博的分类相当多元,但也可以粗略地分为「客人们彼此出钱对赌」和「由庄家管理的赌场与客人进行对决」这两种形式。 能在这里体验到其他咖啡厅玩不到的赌博——对于招揽客人来说,这应该是相当不错的手段吧。至少库丽是这么认为,并雇用了两名荷官,在客人上门的尖峰时段与客人们对赌。 库丽是到了最近,才发现她经营的这门赌博生意亏损连连。 既然是以和客人对赌的形式经营赌场,那赌场的亏损就等于是店家的亏损。负责记帐的库丽虽然察觉近来胜少败多,但却不知道原因何在。 从庄家败北次数过于频繁这点来看,她知道有人在赌局中耍老千,但对于犯人的耍老千手法却一点头绪也没有。所谓术业有专攻,她会想到由赌博师来揪出耍老千的手法,也不是什么太过奇怪的想法。 「是说……你怎么到了记帐的阶段才发现有问题啊?还是收掉吧,不光是收掉赌场,连这家店也收了吧。我看你还没穷到那种程度吧?」 拉撒禄毫不留情地说道。所谓的耍老千,若没有在耍诈的当下指控对方的行径,那就等于毫无意义。 说得极端一点,就是库丽不适合走这一行吧。库丽并没有那种对所有客人抱持着戒心,并从可疑的动作分析对方使出伎俩的能力。 (不过,有这种能力的人还算不算是正派人士,就姑且不去讨论了。) 既然如此,不如就把咖啡厅收掉,把土地卖掉,找个乡下过活算了。而她肯定不是无依无靠,只要向老家求助的话,一定能找到更适合自己的工作。就年龄来说,她还是适合再婚的年龄,而库丽的个性和外貌也有挑选对象的本钱。 但对于这一点,库丽却坚持地摇了摇头。 「不可以,因为这是我丈夫开设的店铺。」 「…………这样喔。算了,我会尽量帮你,但你打算怎么做,对我来说就无所谓了。」 对拉撒禄来说,只要能揭穿耍老千的手段并找出犯人就能获得报酬,因此只需完成被交付的任务即可。 「况且,我也不是第一次干这档事了。」 小有名气的赌博师被赌场雇用,站在老板这一方的案例并不少见。其中甚至也有用赢来的大笔奖金直接买下赌场的赌博师。 拉撒禄平常就不以大赢为目标,也没做会让赌场反感的事,加上从小就在这个圈子打转,因此也有一支自己的人脉。受中小型赌场委托这类工作也不是第一次,也经历过几次非正式雇用下的协助帮忙。 「你通常几天记帐一次?」 「简单的记帐每天都会做,但详细的对帐则是一周一次。」 频率真低——拉撒禄虽然想这么说,但随即想到这是一名没受过正规教育的女性,在丈夫急逝后扛下老板的担子。她的算术能力只是急就章培养出来的,想到平时的杂务之繁重,一周一次应该也说得上是相当努力的频率了。 「知道是谁下的手吗?」 「这个……我完全没有头绪……真对不起。」 「要是有客人的胜率高得离谱,就要花点心思盯着看啊。你就是因为疏于防范,才会被对方当成肥羊宰。」 「您说得一点都没错……」 「像这样被说个两句就低头道歉,也不是很好的态度啊。有每天检查骰子一类的器具吗?这类场所使用的骰子,多半都有动过手脚吧?」 「我每天都有好好检查,所以没问题……大概吧。」 「…………唉。」 虽然是因为手头紧才接下这份工作,但听到库丽的回应,他忍不住觉得自己的决定下得太草率了。 「总之,我该去干活了。不过,莉拉,你打算怎么做?看是要待在内场也行,如果要去外场晃晃的话,我就给你一些钱去玩。」 「…………」 莉拉在思考了大约一秒后,朝着拉撒禄走近了一步。 「这样啊。也罢,反正主要目的是揪出犯人,如果待在角落观察的话,应该也不会被对方察觉吧。」 拉撒禄的嘴角漾出了笑意。 莉拉会有这样的反应,也许单纯是因为害怕待在初次来到的场所,也害怕和不认识的人一起玩游戏的关系吧,但拉撒禄看来是赢得了「至少比周遭的其他人好些」的信任。 由于她不会说话,要明白这点也不太容易,但被自己打算好好善待的对象释出善意的感觉,还是让拉撒禄感觉不坏。 「那我去上工啦。」 「麻烦您了!」 拉撒禄钻出门扉来到外场后,随即转动脖子,将店内的陈设和在场众人的脸孔记在脑海之中。由于事先已经和在这间店里工作的两名荷官说明过了,因此光是对两人轻轻点头,对方便明白了他的来意。 (这两个小子如果不是和老千一伙的话,就代表他们就只是个没实力的荷官吧。我看这间店给的薪水也不会太高,八成是穷到走投无路的年轻人吧。) 换句话说,他们没办法成为揪出犯人的助力——拉撒禄这么下了判断。 与此同时,店里的几名客人向拉撒禄望了过来。绝大部分的客人都以为拉撒禄只是个身穿制服的咖啡厅店员,很快就失去了兴致,但其中也有一两人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这几个人大概知道拉撒禄的赌博师身分吧。由于拉撒禄从不追求华丽的赌法,因此他也博得了些许名气。若是自称「便士」凯因德的话,应该会有更多人认识他,但能同时认得名号和长相的人并不多。 这时,拉撒禄刚好在角落的座位上发现了两名看似刚来帝都不久的年轻人。 他们随性地喝着手中的咖啡,并眺望着周遭的赌局,看起来像是犹豫着该不该加入。 心知自己走运的拉撒禄凑了过去,并在途中和知悉内情的员工要了两副扑克牌。 「嗨,商人先生们,两位看来是乍到帝都不久,要不要由我教两位赌博的方法呢?」 拉撒禄唰啦唰啦地洗着手中的扑克牌,两名青年则是对他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其中一人是高个儿,另一人则是矮子,两人似乎有着多年交情,也可能是在同一片土地上长大,只见他们展露表情的方式相当神似。 「啊——你是这边的店员?」 高个儿说出的这句话带着些微腔调,拉撒禄猜测他应该是北方出身。两人的视线透露出「虽然对赌博有兴趣,也想玩玩看,但若是被当成肥羊输光身家,那可就头痛了」的思绪。 拉撒禄拉了一下自己的制服给他们看。由于有签订劳动契约,现在的拉撒禄确实是这间店的店员没错。 「没错没错。哦,不用露出这么害怕的表情啦。喏,这是咱们店里雇用的女仆。」 说着,拉撒禄让莉拉在青年们身旁的座位坐了下来。 「这丫头也是最近才来的,不过嘛……你们也知道我是走这一行的吧?我想说也教她一些赌博相关的本领,但一直没什么机会,如果你们愿意和她一起听的话,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忙。况且,我的心眼还没坏到会恶整自己的女仆啊。」 就算撇开褐色的肌肤不论,端坐在位子上的莉拉看起来也是美得宛若天使下凡。看到少女神色淡漠地端正而坐,似乎也让两名青年萌生了怯战可耻的念头。两人在露出一会儿烦恼的神色后,决定要尝试看看。 「这样啊,太好了,这可帮了我呢。这么说来,各位都是第一次赌博吧?一开始还是先玩个渊远流长的游戏吧?这是以遥远埃及的国王大人为名,称为『法老王』的牌戏。」 拉撒禄摊开了其中一副扑克牌,抽出了图样是黑桃的十三张牌,并将这十三张牌在桌面上排列成u字形。 至于没摊开的另一副完整的扑克牌,拉撒禄则是以洗炼的手法开始洗牌。 「规则非常简单,在准备好赌金后,挑一个喜欢的数字,押在这排成u字形上的牌面即可。哦,莉拉,我会给你一些钱,你就随意 赌吧。」 大把银币发出锵啷声落到了莉拉的手里,她像是收到了烧红的煤块般小心翼翼地接过。接着她战战兢兢地拎起其中一枚,像是一开始就看上眼似的,将其放在k的牌面上头。 接着,原本像是在观望似的两名青年也掏出银币加入下注,这让拉撒禄在内心苦笑。 (我虽然不打算敲诈他们,但这两个人实在让人担心啊。) 下注的金额大小会随着每间店——或说是上门的客层而有相当不同的差异。而在这间「威尔」里头,银币算是相当高额的押注。 也许是看到莉拉拿银币下注,让他们起了仿效的念头,但从他们的服装打扮来看,输掉了银币对他们来说肯定会造成不小的损失。明明只要观察其他的赌桌,就能掌握到这点情报才对——但两人老实上钩的态度反而博得了拉撒禄的好感。 高个儿赌的是10,矮子赌的则是8。 「第一张牌被称为『苏打』,并不列入赌博之中,然后接下来的两张牌会翻开,这两张牌会分别放在我的左手边和右手边,右边的牌面就是输,左边的牌面则是赢——喔,出现了有些罕见的结果呢。」 拉撒禄右手翻开的牌面是10,左手的牌面则是8。 一旦输了,赌金就会遭到庄家没收,赢了则会得到双倍的押注金。高个儿青年所下的赌金在这时收回了荷官——也就是拉撒禄的手边,而矮子则是获得了两倍金额的银币。 「喏,很简单吧?」 看到莉拉盯着还留在k牌面上的赌金微微侧首后,拉撒禄便补充说道: 「由于你赌的数字没出现在左手和右手的牌上,因此赌金会继续留在上面,直到那个数字出现在左手或右手为止。」 「再、再来一局!」 高个儿青年咬牙切齿地喊道。他看到从手边消失的银币,以及身旁友人加倍收回的银币后,脸上的汗水流过了脸颊。至于矮子虽然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但拉撒禄看出了他的眼底正开始燃起一把贪欲之火。 (真不妙,看他们这副乖乖上钩的模样,还真是会让人控制不住火候啊。) 两人之所以恰巧落得一胜一负,当然是出自拉撒禄的手笔。说起来,在荷官还在洗牌之际就下注的行为,可以说是不智之举。只要是稍微有一点手腕的赌博师,任谁都能将自己想要的牌面洗到最上面。 (况且,我还得按照原本的目的,揪出耍老千的家伙才行。) 拉撒禄随口敷衍着青年们的对话,并让视线扫向周遭。他之所以找上这两名青年与莉拉一同玩牌,为的是不引起赌场里其他人注意所做的伪装。就算眼前的肥羊看起来再美味,自己也不该忘掉原本的目的耽溺其中。 「那么,我们继续吧。」 拉撒禄让两人适度地获胜,适度地败北,并利用「要找新的赌桌也麻烦」的心理,在不让两人感到无聊的前提下拉长赌局。他在这段期间内确认周遭的状况,准备找出以离谱的速度连胜的赌客。若是能在这样的过程中赚点小钱当然也不错,不过—— (话说回来,我在这边赚到的钱,是不是得交到库丽的手里啊?) 他总觉得在这方面似乎没有好好谈清楚。 「…………?」 这时,他察觉莉拉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朝这儿望了过来——大概是自己在想其他事情一事曝光了吧。拉撒禄对此也只能耸了耸肩。 法老王本身是个极为单纯的游戏。 说得极端一点,这游戏只是在猜下一张翻开的牌面而已,由于几乎没有能协助判断的资讯,因此完全只能仰赖个人的运气。 不过,这游戏其实也存在着那么一点的战略性质——那就是翻过的牌面会被记载在名为「护棺者」的专用道具上头。该道具的外型和算盘相当神似,上头设有十三个档和各四颗的珠子,每当有牌面被翻开,算盘上的珠子就会在象征该数字的档上拨动,让人能够看出那个数字已经出现了几次。 一开始没察觉此事的两名青年,似乎也慢慢发现「只要观察护棺者,就能判断出牌堆里还有哪些牌」,从中盘开始,他们就露骨地对护棺者频频投以视线。 不过,这两个人终究还是门外汉,而莉拉看起来什么都没在想,至于拉撒禄则是别有目的,因此整个赌桌都带着一股有些散漫的气氛。 「————耍老千?」 跳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已经是五十二张牌所剩无几的局面了。 有那么一瞬间,拉撒禄还以为是自己的目的被对方看穿而心生动摇,但谈及这个话题的矮子,似乎单纯只是从赌场这样的地点联想到这个词汇的样子。 「没错,耍老千果然真正存在吧?该怎么说……就是那种可以轻松获胜的招数吧?」 「这好像不是该向赌场店员问的问题呢。不过,确实到哪都看得见耍老千的影子。」 说起来,罗尼好像经常出入这一带的酒馆啊——拉撒禄这么回想起来。由于罗尼几乎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来威尔露个脸,或许晚点和库丽打探消息也是个办法。 拉撒禄指着所剩不多的牌堆顶部。 「毋宁说,与其去学那种菜鸟也能轻松上手的耍老千法,不如先把赌场方会使用的伎俩学起来,并思考避免被整到的方法还比较好喔。」 「你说赌场也会对我们耍老千吗?」 「这个嘛,当然会啦。就算没有耍老千,也经常会派些雇来的人员混在客群之中。其中一类被称为『吹捧者』,主要负责的是假装轻松获胜,藉以吸引客人的目光,也有被称为『队长』的家伙,负责混在人群里大喊『下次就会中了!』,好让赌局陷入泥淖战。也有些是不直接参与赌局,负责在外把风,避免有人报警的家伙。」 养父教过他的法则有这么一项——若坐在旁边的家伙对自己说「你今天真走运呢」,那就是撤退的时间到了。 煽动大赢一把的客人,让他们以超乎必要的大胆手法下注,最后再靠着耍老千令其大败。而赌场会这么动作的前兆之一,就是从过度称赞客人的运气开始。实际上,拉撒禄也透过亲身体验,证明这样的法则确实有一定的可信度。 「至于说到赌场的耍老千方式嘛……像是在赌桌里嵌了暗门,能从桌底操控点数之类的。」 看到两名青年联袂敲起桌面,差点让拉撒禄真的爆笑出声。那种光靠敲击声就能辨别出来的简单设计,最近已经不太流行了。 「也有在骰子里嵌入磁铁,和桌子里暗藏的磁铁彼此配合的机关,若是轮盘的话,则有靠着踩踏板就能操控落点的设计。而说到作弊骰子,则以灌入水银使重量不平衡的『水银骰』、刻上重复数字的『四五六骰』,以及削薄边角或骰面让部分点数容易出现的『削薄骰』为大宗。」 拉撒禄在口袋里探了探,刚好捞出一颗四五六骰,于是便将之摆放在桌上。就算不是以耍老千为主业,拉撒禄也学会了五花八门的伎俩,甚至能在家里找到好几种这类作弊骰子。 「虽然看起来很蠢,但其实还满不容易察觉的呢————喔,剩下三张了。你们还记得这里要怎么赌吧?」 在牌堆只剩下三张的时候,玩家们要猜测翻牌的顺序,这就是法老王既定的结束程序。 两名青年的视线投向护棺者,掌握了剩下的三张牌。由于剩下的牌分别是q、4和5,因此只要猜这三张牌会以何种顺序被翻出来即可。 莉拉还是一样面无表情,但在这时也轻快地动手比了比,像是没做多想似的比出了顺序。当然,她肯定是因为没有可以推论的资讯,才会看似豁达地随性选择。 「我猜是q、5、4。」 「那……我就猜4、q、5吧。」 在确认两人各自决定的顺序后,拉撒禄耸了耸肩。他一边翻开扑克牌牌堆,一边开口说道: 「扑克牌也存在着耍老千的伎俩。」 只见翻出来的牌面——是三张k。 「咦咦咦咦咦咦!」 矮子和高个儿的喊声重叠在一起。莉拉虽然没有出声,但双眼睁得老大。 他们同时将视线投向护棺者,但在不知不觉间,就连护棺者上的纪录都改变了。原先确实还没被拨动过的q、5、4的珠子,在这时全数移动到了出尽的刻度,取而代之的是k的三颗珠子被挪到了没出现过的刻度上。 「就是这么一回事。这是抽换牌的基本技巧 。」 拉撒禄耸了耸肩,被他们完全在意料之中的反应逗出笑容。 「哎,就当作是上了一课吧。我对耍老千不怎么在行,也没认真施展过,但要做到这种程度还难不倒我,若是换成了专吃这行饭的家伙,肯定能做得更好。这一局的赌金就还给你们了,还请各位别动怒。」 投来的视线虽然蕴含着「是什么时候掉包的?又是怎么动手脚的?」一类的疑问,但拉撒禄毫不在乎地置之不理,并将每个人的赌金退还回去。 「然后呢,若是对方耍老千的技术和我相仿,我就有办法看穿,对其他人来说,只要是他们施展得出来的耍老千手法,应该也同样能洞悉别人的相同伎俩吧。因此,我是建议别想太多,顺着自己的想法下注才是上策。」 不管在哪个赌场,都打听得到外地人想耍老千结果弄巧成拙,最后吃不完兜着走的故事。 由于法老王就此结束了一局,拉撒禄以有些懒散的姿势整理起扑克牌。他以娴熟的手法洗着牌,并稍作休息。 他向店员瞥了一眼,要对方拿些温葡萄酒来,接着对莉拉搭话道: 「好玩吗?」 「…………」 「从你的表情来看,似乎是一言难尽啊。」 莉拉的脸上渗漏出一股浓烈的疲惫感。她不仅没能享受到赌博的乐趣,光是接到大笔的金钱,并看着它们增增减减,对她来说似乎就是一大负担了。 以结果来说,莉拉算是赌得不错,差不多是比高个儿略赢一些,比矮子略输一些的状况。虽说拉撒禄在最后的耍老千上刻意揭露手法,但在赌局之中,他也不时在出牌上动着手脚,这部分似乎是没被抓包。这是出自于拉撒禄的体贴——首次赌博不管是大赢还是大输,都有可能会让人偏离在赌博中找寻乐趣的目的,因此他才会控制着赌局。 拉撒禄让混着姜丝的葡萄酒滑入食道,感受到体温逐渐上升。莉拉虽然露出了一会儿困惑的表情,但过了不久,她的视线突然朝着拉撒禄的背后瞥去。 「怎么了?」 「…………?」 「哦,妓女啊?听说有些地方是不让她们上门的,但看来这里没有那样的规定。」 只见一名妓女有如金鱼般,正曳着礼服的下摆和手套,看起来像是刚下工的样子。一名看似工匠的年轻男子伴在她的身旁,而妓女则是对他露出了像是「此生只爱你一人」似的清纯笑容。 莉拉之所以会歪起脖子,大概是因为那名妓女递给了男子一朵花的关系吧。 男人送女人花固然是相当稀松平常的光景,但男女的立场一旦对调,看起来就有些希罕了。不过,若是知晓了其中道理,就不会感到如此困惑。 「送花是过去的高级妓女交际花传过来的流行啦。至于送花的意思无非是『等花谢之际再相见』或是『我爱你』一类的。」 妓女送给男子的似乎是朵山茶花。 那没什么好大惊小怪,就只是单纯的隐语罢了。说得难听一点,所谓的爱情云云,不过是妓女用来缠住男人的手段,以求能过上有保障的生活罢了。 不过,莉拉却是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只见她轻轻点了点头后,凝神关注着那朵山茶花。 拉撒禄也循着莉拉的视线朝该处看去—— 「…………嗯?」 然后注意到了走进店内的一名男子。 男子将外套反着穿。虽是如此,但反穿外套在赌场内是相当常见的穿法。从古至今,一直流传着「反穿外套就能招来好运」的小魔咒。 那不是拉撒禄认识的人,但男子在入店之后,很快就和拉撒禄对上了视线,而他的视线让拉撒禄感到有问题。 拉撒禄叫住了离他不远、在厨房做事的店员。 「我说,那家伙是你们家哪个店员的朋友吗?」 「不,不过我对他有印象,记得他偶尔会来这里作客。」 「哦——」 他的打扮相当时髦,留长的头发贴在耳后,并在头上戴了顶三角帽。男子看似犹豫了一会儿后,选在店门口附近的桌旁坐了下来。 (这家伙的犹豫是装出来的呢。) 就在拉撒禄的视线追着那名男子的背影之际,高个儿向他搭了话: 「我已经知道耍老千很难,也知道高手绝非泛泛之辈,不过,若是遭人耍老千的话,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识破对方的手法呢?」 「只要去学耍老千的伎俩就行了吧?」 「不不不,你想想啊,比方说……如果有人开创了任何人都没见过的全新手法,那不就只能乖乖受骗了吗?这岂不是太不公平了?」 只见两名青年咬着不知何时点来的牛排说着,洒在上头的大量大蒜也随之刺激着拉撒禄的鼻子。 虽说赌博本来就是对客人玩家方不利的游戏,但拉撒禄姑且放下了这层认知,对这句意外地切中核心的疑问稍作思考。 就算学了再多耍老千的功夫,肯定还是比不上专精此道的老千。那么,该怎么做才能识破耍老千的手法呢? 「若是这样的话,那其实答案很简单呢。耍老千是一门技术,实行的则是人类,既然如此,就只要好好观察人类就行了。」 「观察人类……?」 「没错。所谓的赌博,或多或少都有赌运的要素存在,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仰赖偶然的游戏。在赌博里,不存在『绝对』这样的词汇,但老千却会扭曲这般法则创造出『绝对』,因此只要细心观察,就能分辨出来了。那些会耍老千的家伙,身上都散发着一股散漫而大意的气息。」 两名青年脸上写着大大的「听不懂」。但老实说,拉撒禄也是凭感觉理解到这回事,若是追问他「什么叫做散漫而大意的气息」的话,他就说不下去了。 在拉撒禄的视线前方,戴着三角帽的男子首先输了两局。男子押了不小的金额,然后爽快地败北,手边登时少了一笔赌本。男子像是输不起似的连声大喊,接着像是意气用事地赌下了大笔金额。他看起来就像是毫不在乎地浪掷赌金,然而—— (这都是伪装啊。) 拉撒禄在内心这么低喃。 「喂,和你借一下餐刀。莉拉,暂时闭上眼睛按住耳朵一阵子。」 「咦?」 拉撒禄从正在吃牛排的青年手中抽走了餐刀,在看到莉拉有遵从指示后便站起身子。 三角帽男正在玩的似乎是扑克。拉撒禄踩着毫不犹豫的步伐凑到了赌桌旁边。 「嗯?」 三角帽男察觉站在身后的拉撒禄的气息,以抽完牌的动作僵住了身子。拉撒禄的目光扫过男子的手臂,锁定了目标—— 「嘿咻。」 拉撒禄随性地挥下了手中的餐刀。 由于是餐具,因此餐刀本身并不锋利,但仍是贯穿了男子的手掌,并就这么钉在赌桌的桌面上头。一声「咚」的大响,让整间咖啡厅安静了一瞬间。 三 灰烬与祈祷紧紧相邻 在看到从后门走进教会的拉撒禄后,欧布莱恩牧师露骨地露出嫌恶的表情。 「嗨,老师。」 「怎么?若是想来告解自己的罪,我倒是随时欢迎。」 欧布莱恩牧师的弦外之音是「你应该知道自己的人生犯下了不少需要告解的罪行吧?」,对于牧师一如往常的态度,拉撒禄露出了苦笑。说起来,他正是因为自己不是那种会受到教会欢迎的人种,所以才刻意从后门造访。 不过,拉撒禄在没事先告知的状况下迳自从后门造访已是家常便饭,因此这只是无伤大雅的调侃之语罢了。 「遗憾的是,我不是来忏悔的,更加遗憾的是,我最近的手头还没阔绰到能捐献教会。抱歉啊。」 「我不会因为有人捐献而感到高兴,同样也不会因为有人不捐献而出言斥责。唉,算了,进来吧。一直站在门口也碍事。」 欧布莱恩牧师年过六旬,他所经历过的白云苍狗就这么化为皱纹烙印在他的脸上。不过,若是除去那些皱纹来看,年轻时的他或许相当受到女性欢迎。但说起来,如今皱纹已经占了他的脸孔约莫八成的面积,若真的除掉皱纹的话,就等于是变成另一个人了。 雪白的长胡子不仅遮住了嘴巴,他在说话时也几乎不怎么动嘴。欧布莱恩牧师在说话时音量不大,却意外地不会让人觉得听不清楚。 就像拉撒禄擅长读懂他人的情感那般,欧布莱恩牧师也在他的人生路上练就了这番说话的功夫吧。那是在众多信徒面前宣扬神之爱的人生。虽然妻子早他一步离世,他膝下也无子,但许多信徒和后进牧师都敬他为信仰的先贤。 「就是这样啦,莉拉。是说,你信的是什么教?踏进教会没关系吗?」 「…………」 在拉撒禄身后亦步亦趋地进门的莉拉,没办法回话。虽说迄今都只能靠着点头或摇头来表达意思,但从今天开始就不同了。 莉拉伸手指向吊在脖子上的木板。 她所指的地方写了「是」。 正确来说,上头写了「是」、「不是」、「不知道」等日常生活里常用的单字,而她指的是其中的「是」。 「那就好。」 「…………唔嗯。」 对欧布莱恩来说,要掌握进门的莉拉的来历想必易如反掌。他虽然皱起了眉头,但幸好什么都没说。 与其说他相信拉撒禄不是个会刻意买下奴隶加以凌虐的恶人,不如说他更像是不愿在当事人面前开口数落拉撒禄的不是。 三人来到靠近教会后门的生活空间,在感觉从拉撒禄出生前就使用至今,看起来几乎要腐朽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这椅子对拉撒禄来说有点太矮,但对于莉拉来说则是有些构不着地,可说是相当古怪的尺寸。 「所以,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这话虽是对着拉撒禄说,但欧布莱恩的眼神盯着莉拉看。 被藏在长长眉毛和皱纹之间的淡色眼珠这么紧盯,莉拉随即低下了头。那样的眼神简直让人联想到有森林贤者之称的猫头鹰。 就算慢慢开始能表达想法,胆小的个性似乎还是改不掉,莉拉微微缩着身子,靠向了拉撒禄的方向。 「卖我一本这里的教科书吧。」 「?」 大概是联想不到教会和教科书之间的关系吧,莉拉伸手指向木板上的问号符号。拉撒禄耸了耸肩。 「虽然有国家建造的垃圾孤儿院,但教会也努力在打造孤儿院喔。这位循道宗的老爷爷也是其中的一分子。」 在经历前几天夜里的那个事件后,拉撒禄察觉莉拉愿意对自己略为敞开心房了。她感到害怕的频率比以前少上许多,变得会积极做事,而且也会展露一点点情绪给拉撒禄看。 然而,就算莉拉变得再积极主动,她还是处于表达意思的手段几乎全被剥夺的状态。关于喉咙被烧烂无法发声这点,拉撒禄也是无力回天。 不过,他在今天突然想到——「如果要学习文字的话,从现在开始教不就可以了吗?」 「我记得这里有在办周日学校,而且有不少教材对吧?只要是基础教材就可以了,卖我一本吧。」 「…………!」 莉拉慌慌张张地摇起了头。她被带来这里的时候并没听说过来意,因此听到要买书才会吓一大跳吧。 实际上,虽然在造纸技术和印刷技术的进步下,书本已经成了相当普及的存在,但依然还算是价格高昂的商品。对于表明「没有为我花钱买那种昂贵物品的必要」的莉拉,拉撒禄选择了无视。 「哎,若只要一本的话,要送你也行啊。」 「别送我啦,老师,卖我吧。孤儿院的财务状况也满吃紧的吧?」 「轮不到你来操心。」 「…………!」 「莉拉,你打算摇头到什么时候啊?那我就收下了,作为回报,我就随便捐献一些钱吧。」 「这不是该说出口的话。况且,若是以获得捐献为前提而让渡物品,是有违教义的。」 他应该是认真在说教吧。由于欧布莱恩牧师的眼神变得锐利,拉撒禄索性耸了耸肩带过这个话题。 这时传来了「咚咚」的细碎脚步声。在敲门声响起后,门扉被开了一条缝,只见一名娇小的女孩正透过门缝向内窥探。 「啊,拉撒禄先生!欢迎你来!」 少女名为安,住在这里的孤儿院。她手中拿着拖盘,上头乘着几个倒了低浓度葡萄酒的杯子,看来是察觉有客人造访后端了饮料过来的样子。 「好久不见啦,安。你看起来挺好的。」 「真是的——老师!您该提醒我来的是拉撒禄先生呀!这样的话,我就会端再好一点的酒过来了!」 「用这种方式区分访客的贵贱可不行啊。」 「是~对不起~啊,拉撒禄先生居然会带朋友来,真是稀奇呢!你好!」 安的脸上展露出毫不怕生的笑容,毫不犹豫地走到莉拉身边握住她的双手。莉拉看着自己被上下挥动的双手,脸上满是困惑。 「啊,你来得可真巧,我记得教材应该有很多种对吧?莉拉,你跟着安走,去挑本自己喜欢的书吧。抱歉,安,麻烦你帮她一把。」 「我知道了!」 「…………!」 对于安所展现的亲密接触感到一头雾水的莉拉,就这么被拉着起身,消失在门扉后方了。莉拉虽然投来求救的视线,但拉撒禄装作没看到。 安是名会顾虑人的少女,要改善怕生的个性,接触年纪相仿的对象应该是最快的吧。 两名少女离去后,房里只余下一片静默。拉撒禄以为欧布莱恩会率先开口,因此啜了一阵子的葡萄酒,但由于一直等不到对方开口,最后拉撒禄索性主动掏出了一笔金额——以购买一本书来说,那样的金额实在显得相当过剩。 欧布莱恩看着堆在桌面上的硬币没有动手,皱起了眉头。 「这些钱是什么意思?」 「是书的费用呀。」 欧布莱恩伸出手,只拿走了堆在最上头的两枚硬币。他像是不打算多收似的,再次出言问道: 「这些钱是什么意思?」 「我突然萌生了虔诚的信仰之心,打算遵从老师教诲过的『莫大地获得、莫大地节约、莫大地奉献』————」 他才把循道宗提倡的思想说到一半,对方就无言地把硬币山推了回来。 拉撒禄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凝神倾听。远处传来了「啪哒啪哒」的脚步声,不管是莉拉还是安,应该都还要再花上一些时间才会回来吧。 「我只是觉得,应该要有个藏身之处才对。」 「你出事的话,应该会有不少人帮你吧?」 「你的嗜好难道是明知故问吗?要藏身的不是我,是莉拉啦。」 拉撒禄明白自己的态度懦弱了下来,但就像罗尼走得突然、其他赌博师也不时传出讣报那般,拉撒禄总有一天也会加入他们成为入殓的一员。 夜里感受到的恐惧也许是被白天的气温融化了吧,如今已经离自己相当遥远了。 「对于自己迟早会死一事,我虽然已经放弃挣扎的念头,但莉拉的状况就如你所见,而且她也几乎没有朋友。为了预防哪天遭逢不测,我希望能先告诉她有个地方可以藏身。」 琼恩是个住在道场里的漂泊浪子,奇斯是个职业情夫,至于库丽那种把优先顺序划得分明的个性,真的到了紧要关头,也很难保证她能帮上忙。 拉撒禄检视过自己的人脉,认为在发生状况时, 感觉最为可靠的就是这里。 「要是担心到那种地步,不如就让她在这里住下吧。」 「所以我才要你别明知故问啊。这里已经收容了太多的孤儿,要是再多一个人,真的有办法好好供餐吗?」 要扶养一名人类的金额绝对不低。这座教会的孤儿院所收容的街童数量已经达到上限,若是鲁莽地再多收一人,说不定连教会本身都会撑不下去。 话虽如此,拉撒禄就算打算定时捐献援助孤儿院,以他的职业来说也实在是难以照办。 「在我死掉的时候,我希望让莉拉有地方能逃,若是她跑到了这里,就希望你能给她一点照顾。哎,但在那之后就只能让她自求多福了,况且我也没有寻死的念头。」 设置窗户是要课税的。由于存在着依照窗户数量比例收税的窗税存在,近年来的建筑物全都是没多少窗户的狭窄设计,这座教会似乎也为了减少课税,而拆掉了好几扇窗。 明明还是大白天,教会里却一片昏暗,本来就被皱纹和胡须遮住脸庞的欧布莱恩,此时更像是整张脸都融入了阴影之中。阴影使他的脸孔看起来变得比平时还要严厉几分,让拉撒禄怀疑刚才的那番话会不会激怒了他。 岂料,开口说话的欧布莱恩,话声里带的并非怒气,而是纳闷。 「你有点变了呢。」 「是说我长高了吗?这代表我还在成长期啊。」 「若是以前的你,应该会说『如果死了,那之后一切都无所谓了』才对。」 拉撒禄的玩笑话被欧布莱恩彻底忽视了。 「是你多心了吧,老师?我从以前就是个温柔的人喔。」 「以前的你是消极的温柔,但现在变得积极多了。若是借用你的话来说——现在的你看起来就不像无所谓的样子。」 「…………无所谓啦。」 拉撒禄知道自己回嘴的口吻就像个输不起的孩子,而这份心情也确实传达给欧布莱恩知道了。 欧布莱恩露出苦笑,将桌上的硬币收了下来。就现实层面来说,教会就算收到再多钱恐怕还是不够用。虽说只是买个保险,但光是能买一份心安,就让拉撒禄觉得这笔钱花得十分划算。 不过,那股不服输的心情却在这时侵蚀起自己的心灵。 「别拥有太多东西」。 就像是养父在他耳边这么低喃似的。他虽然说了「无所谓」,但只靠这句话是不够的。一想到自己不知是否重视起莉拉,他就觉得有必要采取行动,证明自己不仅没把她当成一回事,而且也觉得无所谓。 拉撒禄知道这反而会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更加孩子气,但还是将手探入了口袋。 「好吧,仔细想想,的确把她留在这个教会,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只要赢了赌博多捐些钱的话,应该就暂时不用烦恼伙食费了吧。」 「…………喂?」 「要是正面朝上,就让她继续留在我家,若是反面朝上,那我就让她留在老师这儿然后回家。」 在欧布莱恩制止之前,拉撒禄便弹起了索维林金币,「叮」的一声清响传遍了室内空间——但却在掉落之前戛然而止。 原来是欧布莱恩伸出了手,在金币下坠到一半时出手接住。以一名老者来说,他的动作堪称是相当敏捷。 「…………你啊,我真的会生气喔。」 「无所谓啦。」 原本语气中带有怒意的欧布莱恩,在看到手中的金币后,却仿若感到困惑似的皱了一下眉头。他似乎为该怎么开口而烦恼了一下,最后叹了口像是感到焦虑的气。 「不可试探你的神。你这种胡来的生活态度真让人不敢领教。」 「是是是。」 金币朝着耸了耸肩的拉撒禄扔了过来。在看过伊莉莎白女王的脸孔后,他再次收回了口袋之中。 「比起你的生活态度,买奴隶一事也教人不敢恭维啊。」 「你什么时候改信贵格派note了?」 注:十七世纪英国创立的教派,以坚决反对蓄奴出名 「这和教派宗旨无关,你应该也知道,蓄奴这种风潮本就不是值得称赞的行为吧。」 「我是有苦衷的,而且就算我不买,奴隶也不会就此消失吧。」 「这和你的品行是两回事。」 「…………我是不是该做个忏悔然后走人了?」 拉撒禄以叹气似的口吻这么说道。 (不过,刻意不把最正确的论点说出口这点,就是老师的优点。) 说到底,事情之所以会变得如此复杂,主要还是因为拉撒禄身为赌博师,加上他还打算继续走这一行的关系所致。 只要随意地赚些小钱,并以此为资本,做些正当的买卖,就不用为自己仓促丧命时的后事如此烦恼了。 不过,欧布莱恩绝对不会叫拉撒禄辞去赌博师的身分。正因如此,拉撒禄才会不时造访这座教会,偶尔也会为了援助孤儿院而慷慨解囊。 毕竟所谓坚忍不拔的信念有如削尖的金属,就算被他人触碰,也只会产生伤害而已。 「…………是说,好吵啊。」 几道重叠在一起的「啪哒啪哒」脚步声传了过来。每一道脚步声都不大,但由于数量不少,听起来就像是雷阵雨打在屋顶上的声响似的。 其中一道脚步声迅速接近这里,接着有人用力地把门一把推开。 「…………!」 只见莉拉冲了进来。她头一次展露如此迅捷的身手,加上纤细的身材,使她看起来就像只猫儿。 若将莉拉比喻作猫,那肯定是只全身毛发倒竖的猫吧。她的脸颊泛红,脸上渗汗,以惊慌的神情快步疾奔,绕到拉撒禄的身后。莉拉颤抖的手指揪住了他肩膀一带的布料,紧紧抓着不肯松手。 怎么回事——他虽然冒出了些许疑问,但还没来得及思考,答案就已经呼之欲出。 「姊姊,别跑——!」「她跑掉了——!」「快追——!」「为什么要逃啦!」「抓住她!」 「等等,欸,别这样!快住手!」 这是因为孤儿院的小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这么叫嚷着,在后头追了过来的关系。安虽然追在后方试图阻止他们,但这些兴致高昂的小魔头绝非少女能凭一己之力拦下的阵仗。 不过,在两名大人投来视线的瞬间,他们登时全数僵住了动作。 「糟了……」 这大概是所有孩子们的共同感想,其中有几人脱口说了出来。拉撒禄和欧布莱恩的表情虽然都没有变动,但光是视线就把想说的话悉数传达了过去。 「…………今天的作业量就多一倍吧。」 欧布莱恩以斩钉截铁的语气这么一说,孩子们便一齐发出了哀号。虽然语气并不激动,但这反而让他们知道牧师是认真的。 就在牧师和孩子们你来我往地喧闹之际,拉撒禄将视线投向了困扰地不知所挫的安。她的手里拿着一本教科书。 「抱歉啊,安,让你陪她去选书。」 「啊,不,我才要代我们家的孩子说声抱歉呢!能和莉拉妹妹和睦相处,我很开心喔!」 由于这番话听起来不像是在说谎,加上就算安靠了过来,莉拉也没露出害怕的反应,看来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两人已经相处得相当融洽了。 「来,大家快点道歉!然后回楼上继续上课!」 在面对拉撒禄时,安就像个和年龄相仿的少女,但对孩子们发号施令的模样却让人觉得莫名成熟。在她拍了拍手后,孩子们便一边抱怨一边离开了。 拉撒禄以前也有过这段时期,所以很了解他们的心态,但毋宁说基于这样的经验,反而让他对于孩童成群的环境感到疲惫。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后—— 「我说莉拉,你要抓到什么时候啊?」 「…………!」 在指出这点的瞬间,莉拉真的如字面所示地跳了起来。 过了短短的一瞬间后,冷漠的表情再次笼罩在她的脸上,并对拉撒禄连连低头。不过,方才冲上脸颊的血液看来是没那么容易消退的样子。 「不,我并没有生气,只是有点在意而已啦。」 「…………」 做了几次深呼吸后,莉拉总算恢复了冷静。拉撒禄将桌上的葡萄酒喝干,并站起了身子。 「那,我们回去吧。」 「好的,拉撒禄先生,期待你下次再来!莉拉妹妹,我们下次一起念书吧?」 「会打从心底这么欢迎我的,大概也就只有安了。」 「…………」 不置可否地对安点了点头的莉拉跟在拉撒禄的身旁 ,就在拉撒禄的手搭上后门的时候,有人从后方向他搭话。 「拉撒禄。」 「老师,又怎么了?」 「下次可要好好从正门进来啊。要耍弄孤僻是你的事,但别让小孩子学习从后门鬼鬼祟祟地造访住处的作法啊。」 拉撒禄看了一眼身旁的莉拉,原本想回上一句「无所谓」,但却又觉得会惹牧师生气,于是他耸了耸肩。 「我会考虑。」 木炭刮擦着木板的喀喀声不断响起。 这是在欧布莱恩牧师的教会买完书的隔天。昨日在返家后,拉撒禄便简单地教了莉拉英文字母的写法,而她现在似乎正在反覆练习。 和往常一样靠坐在沙发上读书的拉撒禄,这时抬起了视线。 莉拉正坐在桌子上,默默地与木板看对眼。从声响的节奏来看,她应该是在按照顺序写着英文字母吧。 拉撒禄在昨天只教了她英文字母的写法,并没有下达要反覆练习的指示,当然也没要她待在客厅里。 即使如此,莉拉还是自然而然地待在这个客厅,一语不发地持续用功着。 「你口不渴吗?」 『不是。』 「这样啊。」 他这么一问,莉拉随即有些得意地写出了回答。她看来已经学会了「是」和「不是」的拼法,以有些用力的笔迹写下了尚不习惯的歪斜大字。 做出这种动作的莉拉,看起来就像只鸟儿一般,从肌肤的颜色来看,应该是只乌鸫吧。 他边思考边露出苦笑。乌鸫明明是歌声好听的鸟,却与无法说话的少女联想在一起,这未免太过讽刺。 况且,若要将莉拉比喻成乌鸫,那肯定是只死掉的乌鸫吧。她这只乌鸫会被随心所欲的人类杀掉,并被塞进派中烘烤做成料理。 (虽说靠着斗鸡赚了一笔,也被库丽雇用过,但差不多该去赌场露个脸了吧。) 拉撒禄翻着杂志的书页这么想着。 (这既是攸关收入,也攸关习惯。说起来,赌博的技术只能靠着赌博来磨练啊。虽然懒散度日也没什么不好,但近期内总是得去一趟。) 他毕竟只靠着赌博的手法糊口,加上也没有改变这种生活方式的念头,因此一旦技术生疏,就有可能攸关性命。 那可不行,必须再走上一段长路,才是拉撒禄迎接死期的时候。 他再次朝着莉拉的方向侧耳倾听。她写字的声响以相同的频率不断重复,感觉上不是在书写英文字母,而是在写某个短短的单字吧。他记得昨天自己确实是和莉拉说过「为了能传达意思,最好快点把生活中必要的单字记起来」。 莉拉不断写着相同的单字,在写满木板后就以硬面包擦去,然后再次写上同样的单字。 虽是记下单字的必经作业,但她重复缮写的频率之高,甚至让人感受到些许执着心,拉撒禄忍不住好奇起她在写什么单字,将视线瞥了过去。 『对不起。』 像是以活字版印刷出来的字体登时映入了他的视野。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也许是一直在练习写这个单字的关系,莉拉的动作显得机械化而毫无窒碍,就只有这个单字格外端正。 莉拉的表情相当从容,看起来不像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换句话说,她是经过理性的思考后,认定使用频率最高、最需要多加练习的单字就是「对不起」吧。 拉撒禄原本想出声制止,但综观她至今的人生,会有这样的想法也无可厚非,因此他摇了摇头说道: 「要不要教你一些更实用的词汇啊?」 他稍稍换了个说法这么开口。 等莉拉听到这句话抬起脸后,拉撒禄粗鲁地将目前正在看的杂志页面撕了下来。他侧目瞥了一眼吓了一跳的莉拉后,将手伸向放在桌上的笔。 「我想想啊……就使用的频率来说,就是叫牌、加注、投降、换牌、下注、封牌、看牌、停牌。只要能会这些,在赌场就不会感到头痛了。」 拉撒禄在内心咕哝:「老实说,若会些更加低俗的词汇就更方便了。」并将手中的笔在撕下的杂志页上游走。他以像是要用笔尖戳破纸张的笔法,写下了好几个单字。 『?』 「啊,我忘了重要的词汇。跟注。跟注是最重要的。」 『做、不会、嗯——』 拉撒禄看了看莉拉勉强用单字拼凑出来的模糊字句。 『我不赌博,所以不需要。』 「我不赌博,所以不需要——是这个意思吧。」 他读出其意后,写下简单易懂的句子。莉拉点了一次头后,像是在确认似的循看着拉撒禄的笔迹。虽然她大概还不能流畅地阅读,但若是将拉撒禄念过一遍后写下的句子当成知识硬塞进脑子里面,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待莉拉当作练习的一环「喀喀」地复写过一次后,拉撒禄忽然冒出了一个问题。 「是说,要学会日常生活所需最底限的单字,可以找个主题优先记住相关字汇啊。就算想扩充自己的词库,有个方向也会轻松许多。」 『知道、没有、不是。』 「『我不知道』啊。突然被这么一说,应该也一时想不到吧。就没有什么想学的吗?比方说——虽然你才来这里没几天,但若是对我或是工作有哪些需求或不满,也可以提出来让我回答喔。」 『有、没有、呢。』 「『没有呢』。嗯——谦让和敬虔虽是美德,但你应该也不是基督教徒吧?来吧,我不会生气的,所以想说什么就随便说吧。」 莉拉翻着教科书,以拙劣的动作写下文字,拉撒禄则是在看过那些连文法都有些奇怪的字句后解读其意,重新修改成句。之后莉拉便会复写过一次,挑战下一段句子——这种对话方式的效率之低落,简直让人瞠目结舌,对话的内容也没什么起伏可言。不过,对于没什么事情要忙的拉撒禄而言,倒是意外地乐在其中。 被拉撒禄这么一问,莉拉先是伤脑筋了好一阵子,视线四下游移。这样的动作已经变得相当明显,和刚来时相比,那种像是硬凑出来的人偶般的脸色已不复见——不过眼睛以外的部分还是和原本一样就是了。 她画出了几条像是蚯蚓般的弯曲线条,复又擦去,以像是感到困扰的视线看向拉撒禄。 不过在看到拉撒禄摆出悠闲的姿势,露出贼兮兮的笑容后,莉拉似乎明白拉撒禄没有撤回前言的意思,于是认命地写下短短的一句话。 『主人、您、温柔、为何?』 「…………」 他忍不住像莉拉那样静默下来。第一个想问的居然是这个,这确实是超出了拉撒禄的预料。 他动起了僵住一瞬间的手指,努力地挤出文字。 「『主人,您好温柔,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该怎么说,明明只是在修改你的话语,却像是在往自己脸上贴金一样,还真是奇怪的感觉。」 拉撒禄唰唰地写下文字,并趁机争取时间。感受到自己脸上露出了些许动摇神情的他,将被墨水染黑大半的书页塞向莉拉,不让她看见自己的模样。 被她点出自己很温柔后,从内心涌出的情绪分别是少量的忐忑、约莫等量的喜悦,以及对感到喜悦的自己产生的失望。不管表现出哪一样情绪,总觉得都会招致莉拉不必要的误解,因此他再次展露出和往常一样的平板表情。 「温柔这个词应该用错了吧。」 『?』 「所谓的温柔,指的是为了体贴对方而愿意分担负担的行为。我所做的,不过是给你一间没在用的房间,然后花点没地方花的小钱,仅此而已罢了。这种行为称不上是温柔,而是该称作无所谓。」 他原本还打算纠正莉拉「把这点小事视作『温柔』,代表你的感性出问题了」,但最后还是作罢。 「无所谓。要写写看『无所谓』吗?」 虽说状况有轻有重,但所谓的赌博师都抱持着这样的价值观——至少在拉撒禄的认知范围内,每个人皆是如此。 毕竟他们生活在黑社会中,而且仰仗的只有自己的运气,过着不晓得能不能看到明天太阳的日子。这样的生活过得久了,就会把世界看作轻飘飘的薄纸,对所有的一切放下执着。会像拉撒禄这样把「无所谓」挂在嘴边的人虽然不多,但就算如此,每个赌博师应该都抱持着相似的感慨吧。 靠着猜硬币来决定是否要收养他的养父也是如此。 「…… ……」 看到莉拉无力地垂下右手,拉撒禄担心自己说得有些太过火,于是摇了摇头说: 「算了,别在意啦。不管你是怎么看待我的,我都无所谓。别提这个了,我来教你更好用的词汇吧。」 那个词汇对拉撒禄来说极为陌生,说不定他在迄今的人生从来不曾说过,因此在脑中回忆起拼法时,甚至涌现出像是生锈的金属相互刮擦般的感觉。 明明就只有四个字母,写起来却倍感沉重。 「这是一句好话喔。这大概是帝都最常被拿来使用的一句话,而且我认为这话永远不会退流行,只要记起来,不管到哪里都能用上。」 拉撒禄看着着手复写的莉拉脸孔,内心想像起她未来的生活。像这样安逸平稳的时间,肯定不会持续太久吧。 拉撒禄是赌博师,而莉拉则是来自国外的奴隶,他们俩都像是在浊流里载浮载沉的一片落叶,就算在下一秒遭到吞没也不足为奇。 因此,她应该会需要祈祷的话语吧。 在舔了一次嘴唇后,拉撒禄以有些笨拙的口吻说出了那句话: 「这叫『诚心所愿amen』。」 买下莉拉一事虽然让拉撒禄的钱包消瘦了不少,但要挽回财务并不是太困难的事。 说起来,拉撒禄本来就是经常光顾赌场的常客。这是因为他刻意压抑着每次在赌博中赚取的金额,加上他在花钱时往往不知节制的关系。 参加赌博的次数愈是频繁,同时也代表了每次赌博输钱时的风险就愈小。由于他不以大赢为目标,因此本金并不多,若只是一两次在赌场输个精光,也不会对拉撒禄的财务状况产生致命性的损失。 虽然大笔的金钱因为买下莉拉不翼而飞,但拉撒禄并没有特别感到可惜,而是抱持着淡然处之的心态前往赌场,赚取平实的收入。在第三次支付莉拉周薪的时候,他已经完全回归到原本的生活了。 就在某一天,拉撒禄之所以会闪过外出购衣的念头,是因为这天下雨的关系。 帝都的气候多雨,天空终年都覆盖着一层厚云,泰晤士河也经常泛滥,将贫民窟毁于一旦。 这天也是一早就下起了雨。毛毛细雨宛如从天上垂下的丝线般,笔直地降了下来。在这种天气里,帝都就像是被包上了一团棉花似的,听不见平时的喧嚣声,这同时也是适合放下工作、悠哉读书的日子。 拉撒禄就和平时一样,随便挑了本书躺卧在沙发上阅读着。 「…………呃。」 忽然间,他听见了强行压抑下来的呼气音,那就像是被毛球哽住喉咙的猫咪叫声。 「…………呃、呃!」 他探头一看,只见原本在打扫房间的莉拉,此时正弓着背蹲下身子。每当呼气一次,她的背部就会为之一颤,并伸手按住嘴角。 拉撒禄之所以会立刻站起身子,是因为莉拉的模样就像是在强忍疼痛一般。对于人口拥挤、卫生条件又差的帝都来说,就算染上流行病也不是什么希罕事。 不过,在拉撒禄开口询问之前,莉拉已经一鼓作气地站直了身子。 『我、没事。』 她瞥了拉撒禄一眼,在木板上写下了简短的单字。 在拿到教科书后,至今已过了将近两周。由于还不习惯书写的关系,写出来词汇量极其有限,但莉拉记下的基础单字量已经愈来愈多了。这应该要归功于无法说话却能听懂英文的能力,以及本人的努力吧。 拉撒禄又花了几秒钟,才明白那奇怪的声音似乎是莉拉的喷嚏声。 「…………这样啊。」 察觉自己是慌慌张张地起身后,拉撒禄轻轻咂了一声。他在感到难为情的同时,换上了一张若无其事的脸孔坐回沙发。 『对不起。』 看到她随后写下的话语,拉撒禄忍不住微微侧首——这是因为他实在想不到打喷嚏和道歉这两个动作到底有什么关连。 不过,在莉拉再次打了个喷嚏后,他随即有所察觉。 乍看之下,莉拉打喷嚏的动作显得相当不好看,实际上,她似乎是拚了命地将打喷嚏的音量压低的样子。由于特意去压抑正常的生理现象,才会让打喷嚏变成难过的呼吸声。 而每当打一次喷嚏,她就会抽着身子,露出害怕的模样。 (对了,这丫头原本是奴隶嘛。) 拉撒禄想起了这个他一直不怎么在乎的事实。 (若真的被调教成「绝对不会哭叫」的话,那打喷嚏当然也被含括在哭叫的分野里头吧。) 想必过去每当打喷嚏或是咳嗽,她就会挨一顿打吧。那戒慎恐惧的视线,此时正捎向拉撒禄的手边。 「说是无所谓的话,的确也是无所谓啦……」 帝都即将迎来冬季,气温只会逐渐变得更冷。到了年底的时候,泰晤士河会彻底冻结,甚至还会在河面召开冰上市集。而这间在伦敦大火发生后搭建、和古董没两样的住宅里,根本找不到一间完全不透风的房间。 一想到莉拉在气温渐低的日子里也会是这个样子,他自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去买衣服吧。」 「…………?」 莉拉稍稍动了一下视线。她看向的是拉撒禄的房间,并精确地在收纳拉撒禄衣物的衣柜上头定位。 『已经、很多了。』 她之所以会这么写,是因为包含养父的旧衣在内,拉撒禄的衣物已经相当多的关系。在莉拉到来之前,衣服就已经多到塞不进衣柜,甚至还在衣橱里爆发了坍塌的惨剧,让衣柜完全失去了原有的功用。 「为什么你这样听下来,会觉得是我要买衣服啊?要买的是你的衣服啦,你的。」 「…………?」 「如果打算靠身上那片薄布熬过帝都的冬天,我是不会阻止你啦。」 「…………呃!」 莉拉一如文字所述地弹跳起来。由于平时她脸上的表情依旧冷漠,加上动作也偏向缓慢,由此可见她是真的吓了一大跳。 「…………呃!…………呃!」 她似乎是惊吓过了头,连文字都忘记怎么写了。只见她拚了命地想传达意思,却只是在慌张地比手画脚而已。 不管怎么看,她看起来都不像是感到开心,而是感到畏缩、害怕、客气。从她的动作,似乎可以看出她要表示「我只要有这一件衣服就够了,完全没有添购的必要」。但拉撒禄刻意忽略,甚至还装作一副看懂的样子随口说道: 「是吗是吗,原来你这么开心啊。好,那就立刻动身去买吧。」 「…………!」 「哎呀,但我对女人的衣服不怎么了解啊。要是随便找间店家,搞不好会被骗得买到赃物,最后惹来一身腥啊。」 莉拉还在拉撒禄的视线角落处做着压抑的抗议,他一边为此感到有趣,一边有了想法。 「话说回来,我最近好像对擅长此道的家伙卖了个人情啊。」 要查出赌博师奇斯的所在处相当简单。 只要找间就近的酒馆,向外场的女侍搭话,并露出「他欠我钱但一直没还,真伤脑筋」的表情就行了。 这一带的酒馆没有一间是奇斯没去过的,而身在酒馆的奇斯也不曾不向女性搭讪。姑且不论身为赌博师的功夫,若是就知名程度来看,奇斯可是远远在拉撒禄之上。 爱八卦的酒馆女子总是会喜孜孜地说出奇斯最近在哪处酒馆出没,或是和谁陷入了情网。拉撒禄花在寻找奇斯身上的金钱和时间,充其量不过是喝掉几杯葡萄酒的程度罢了。 「买衣服吗!的确,上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她明明这么可爱,却穿着一身土气的衣服呢。」 原本在咖啡厅与女性共席的奇斯,听完找上门来的拉撒禄的要求后这么说道。 「她的肤色和这边的居民不太一样,因此我建议穿些能映衬肤色的服装比较好呢。一般来说,亮色系的礼服会让身材显得臃肿,穿起来很吃身材,但换做是莉拉妹妹穿上的话,一定能漂亮地和肌肤的颜色形成对比!我保证!」 「你接受得这么爽快确实是省事,但展现出这么兴致勃勃的态度,反而让人觉得恶心啊。」 「拉撒禄大哥的嘴还是一样狠毒耶————啊,就是这么一回事,我得先失陪了。我度过了很愉快的时光,下次再见面吧。」 奇斯从座位上起身,向坐在对侧的女子挥手致意。两人的面前明明各放了一个咖啡杯,而且奇斯一点都没有要掏钱的意思,但女子看起来一 点也不介意。他们的关系似乎就是这种感觉。 「容我做个确认,买二手服饰应该就可以了吧?还是要订制?」 「天气冷成这样,谁能忍到服装订作完毕啊。要是能在今天之内买完回家的话就好了。」 「若是这样的话,我刚好知道一间不错的店,而且离这边也不远。莉拉妹妹,能买新衣服真是太好了呢。话说回来,头发不帮她盘起来吗?虽然放下来也很好看就是了。」 看来光是见过一次面,还是没办法让莉拉解除心防的样子,她对奇斯露骨地表达出紧张的氛围。这时她看着露出讨人喜欢的笑容的奇斯,以有些僵硬的动作乖乖地摇了摇头。 「…………」 「我就不用说了,而她好像也没学过绑头发的方法,暂时就先这样吧。」 「就算是男生,若是懂得编出好看的发型也很吃得开喔!也可以当作触摸女生头发的藉口。」 「无所谓啦。」 这个时期的伞,主要是指女性所使用的阳伞,雨伞则不被认为是绅士的佩带品。 一直到这个世纪的下半叶,才开始产生在下雨的日子打伞的习惯。 不过到了最近,带着雨伞外出的男士也渐渐多了起来。毋宁说,缠得紧紧的细长雨伞已经逐渐取代手杖,颇有跃升为新时代绅士阶级的象征之势。当然,在重视旧有文化的人们眼里,这些人自然显得不伦不类。 拉撒禄和奇斯之所以没带伞,并不是因为他们有注重传统文化的个性。 说穿了,他们都只是嫌麻烦,所以没在出门前观察天气状况。 拉撒禄等人都算是收入小康,因此也可以搭乘马车作为交通手段,但帝都的每一条街道都塞得滞碍难行。加上在车道被雨水打湿的状况下,心情不好的马儿们常常会让马车陷入泥地,若移动距离不长的话,走路反而比搭马车来得快多了。 既然听奇斯说过目的地不远,拉撒禄等人选择的当然是淋着雨徒步前进。 陈旧的石板路处处是龟裂,到处都形成了水洼。对于水深超乎想像的水洼,拉撒禄一边小心别失足踩进去,一边开口说道: 「不过,你居然什么都没说啊。」 「什么意思呢?」 「听到有人特地帮奴隶买衣服,不是通常会把对方当成怪人看待吗?」 「是这样吗?」 奇斯一脸愣怔,似乎从来没这么想过。 「看到美丽的东西就会想打扮得漂漂亮亮——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心态吗?」 「…………我有时候还真羡慕你在这方面的想法。」 就在拉撒禄发自内心地叹了口气的时候,奇斯停下了脚步。看来是抵达预计前往的店铺了。 「是这里吗……?」 乍看之下,这里连个标示是店家的摆设都没有。 不仅没有架设招牌,大门也是紧紧闭着的。看起来就是拥挤杂乱的东区街道上随处可见的旧街住宅。不过,这间房子和拉撒禄的住家不同,似乎有受到良好的保养,可以看出房屋主人注重清洁的认真个性。 拉撒禄正在为是否走错地方而感到纳闷,不过走在前面的奇斯倒是爽快地打开了店门。出于无奈,拉撒禄只好跟上脚步,并对站在原地犹豫不决的莉拉招了招手。 「打扰了——妲里亚小姐在吗?」 室内不仅昏暗,还相当狭隘。整间屋子的空间理应相当宽敞,但随处都堆起了木箱或是布匹。由于这些东西都堆得和拉撒禄差不多高,就连屋内的照明都被遮蔽,比下雨的户外还显得阴暗。 虽勉强找出了一条能让人通行的路,但因为布匹和毛线向旁突出的关系,是以这条路也不是那么好走。 「这些全都是衣服吗?」 在眼睛习惯屋内的阴暗后,拉撒禄不禁为之疑惑。 不管是打开的木箱装的,还是叠在箱子上面的布,似乎全部都是衣物。从看似贵族人家会穿上的豪华礼服、适合女仆穿上的朴素洋装、施以刺绣的男用外套,到适合工地人员使用的耐用长裤都有。这些衣服既非是依照男女老幼分类,也不是照着价格高低排序,而是以拉撒禄无法理解的某种分类法则堆叠起来。 除了衣服之外,这里还混杂着各式各样的东西。他在某个木箱里看到了梳子和怀表一类的小配件塞成了一团。 「来了来了。听这声音,来的是奇斯弟弟吗?」 回应声是从店里的深处传来。 由于被堆积如山的衣服阻碍听觉,拉撒录根本听不出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但奇斯却踩着毫无迷惘的步伐前进。走没几步,拉撒禄便看到了一处和木箱区隔开来的开阔处。 眼前的女子大概就是妲里亚吧。只见一张桌子倚墙而放,一名女子就坐在桌前的安乐椅上。 岁月让她的背弯了起来,皮肤上也刻下了许多皱纹。她的头发已变成了纯白色,而从她回头张望的动作,可以看出她的视力已经出了问题。 她的肌肉似乎也变得衰弱,只见她以略显吃力的动作站起身,但点头的动作却显得高雅有礼。 「哎呀,原来是客人吗?欢迎光临。」 「上次是找你缝补夹克的钮扣,所以差不多一个月没见了吧?你看起来很健康,真是教人开心。」 「奇斯弟弟,你今天也是来买送给女孩子的礼物吗?」 「不,我今天手头不怎么阔绰啊。是这位拉撒禄大哥想帮莉拉妹妹买点衣服,我才会代为引荐。」 「就是这么一回事。」 拉撒禄将想若无其事地躲到他身后的莉拉推了出去。妲里亚压低眼镜眯起眼睛,打量起表现得有些紧张的莉拉。 看到少女的异国肤色似乎让妲里亚有点吃惊,但她随即露出了和蔼的笑容。 「哎呀呀,这可真是位可爱的客人。她这身打扮恐怕会受寒,是否该帮她挑选整套的衣服呢?」 「有劳了。」 「我知道了。来,别这么害怕。让我们一起寻找合身的衣服吧。」 在被拉撒禄推了一下后,莉拉便跟着妲里亚从衣服山之间的缝隙走了出去。接着拉撒禄皱起眉头,在奇斯的耳边悄声说道: 「我说,这里是怎么回事?」 「是服饰店呀。」 「看起来不像是什么正经的店家,若是赃物的话我可不收。」 服饰是相当高价的物品,一般庶民顶多就只有两三套衣物,终年穿着同一套的人也不算罕见。 能网罗这么多种类的衣服堆积成山,加上看起来没有在好好营业的态度,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的商家。 「你真是多疑呢。妲里亚小姐在贵族的家庭长年任职家庭教师,是当时的人脉造福了她呀。」 「为什么家庭教师会开服饰店啊?」 「因为二手衣物是会从上方流向下方的呀。我指的不是物理上的现象,而是社会阶级之间的流向。」 这点知识拉撒禄还是有的。帝都的路边有不少二手服饰店,而那些商品大多是来自上流阶级的出售,或是窃自上流阶级的赃物。 「在二手服饰的流动之中,『佣人接受了主人馈赠』的案例也相当多喔。比方说,家里的女仆若是穿得穷酸,也会影响到这个家庭的声誉对吧?因此就会把家里的千金或其他人的旧衣服转让给佣人使用喔。」 收下了华服的女仆,因为外型太过亮眼而被误认为女主人的案例层出不穷,也因为这样的原因,间接促使了黑色洋装和围裙的搭配——也就是所谓女仆装的诞生,但这暂且不提。 「妲里亚小姐似乎从以前手就很巧,因此经常接到为那些女仆小姐修改衣服的委托。然后呢,那些修改过衣服的女仆小姐们就算另觅职场,也会在新的落脚处谈起妲里亚小姐的手艺,而她便会接到来自这方面的委托。就算辞去了家庭教师的身分,她也还是留着这方面的工作,而结果就如你所见。」 「难道说,这都是她修改过的衣服?」 「真的就是如此喔。有时委托人会赠与其中几件服装充作修改的报酬,有时也会将穿不下的衣服送到她的手中,而这就是她经年累月下来的成果喔。」 难怪这样的店铺会摆出一副不接客的态度。拉撒禄总算是理出了头绪。 这不是那种接待上门的客人做生意的店铺,而是属于光靠关系委托就足以支撑业绩的类别。此外,从辞去家庭教师后持续做着这份工作来推断,这或许也是她消磨老年时光的活动吧。 他同时也明白不需担心是赃物的原因。既然妲里亚 多是接到来自佣人的委托,又知道这些服饰的来历,那就算发生了窃案,也很快就会传到妲里亚的耳里。 「就算是这样,这数量也还真是惊人。」 「毕竟从我上了年纪之后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不知不觉间就累积这么多了呢。」 听到妲里亚的说话声,拉撒禄着实吃惊了一瞬。原本以为消失在店内深处的她,似乎已经回来了。 「…………你听到了啊。」 「我的视力虽然有些退化,但耳朵还没变得不灵光喔。」 妲里亚呵呵一笑。那张像是揉过纸张般的皱巴巴笑容,带着一股让人感受不到实际年龄的亲切气息。 「是说,我还真想不到贵族的家庭教师怎么会和奇斯扯上关系。」 「那还用说,是我主动搭讪的呀。我看她在咖啡厅读书的模样实在太过迷人,便忍不住搭话了。」 拉撒禄一瞬间还以为奇斯是在说笑,但妲里亚随即像个少女似的羞红了脸。 「…………该怎么说,你在这方面还真是教人肃然起敬啊。」 感到害羞的妲里亚干咳了一声,像是要改变话题似的说道: 「咳哼。我找到两件好像还算合适的服装喽。请帮她挑一件吧。」 妲里亚这么说完,莉拉便战战兢兢地从身后探出身子。 莉拉的双手各拿了一件衣服,一件是很适合孩童穿的洋装,裙摆上绣着荷叶边,腰上则有一个大大的蝴蝶结作为装饰。这件衣服以奶油色作为基调,和莉拉的肌肤呈明显的对比。 另一件则是略显成熟的款式,颜色是让人联想到深海的深紫色,胸口绣有蕾丝,裙子的内侧采衬裙设计,但为了方便活动而带有蓬度。 拉撒禄打量了这两件衣服好一会儿后—— 「我分不出好坏啊。」 「呜哇,拉撒禄大哥,你真是差劲透了。」 「吵死了。」 对自己的穿着都不在乎的人,当然也不会具备评判他人穿着的眼光。他虽然看得出颜色和设计的不同,但在合不合适和好不好看这方面,拉撒禄会给出的答覆就只有一种而已。 「我无所谓。莉拉,挑个喜欢的吧。」 莉拉以让人担心会不会把脑袋摇掉的气势连连摇头。很明显地,莉拉似乎不希望拉撒禄为她买衣服。 拉撒禄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点了点头,接着—— 「原来如此…………妲里亚小姐,她说她讨厌只能挑一样,所以两件都卖我吧。」 「…………!」 「我是做生意的,当然愿意卖您,但这样好吗?莉拉妹妹摇头摇得好用力呢。」 「什么啊,还想多买一点是吧?那总之先加购适合这两件衣服的马甲、内衣和靴子吧,还有什么能买的?算了,就帮我随便挑点配件或饰品吧。」 「拉撒禄大哥在这方面还真是善解人意呢!啊,这条紧身裤肯定会很搭。」 善解人意的部分似乎是彼此彼此,奇斯也顺着话头将衣服堆在莉拉的眼前。 莉拉既没办法放下手中衣物,也没办法透过书写表达意思,只能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看着她的反应固然有趣,但若是逼得太紧只怕会适得其反。拉撒禄将她手中的衣服拿了起来,耸了耸肩说: 「反正衣服我是买定了,你就乖乖死心挑个喜欢的东西吧。我想想啊……去拿个喜欢的小饰品过来吧。我已经决定今天没买齐这些东西不走人了。」 「…………呃。」 大概是从拉撒禄粗鲁地放下衣服的动作察觉到他是认真的吧,只见莉拉弹起身子冲了出去。 她这趟意外地去得很快,过大约十秒左右就回来了。大概是原本就想好要拿哪一样东西吧。 莉拉气势十足地将某个东西放下后,随即像是完成了任务般,面无表情地盯着拉撒禄看。 「嗯,就先买这些吧。总共多少钱?」 「我有好好订价的商品并不多……但毕竟是二手衣物,就全部算您十镑如何?」 听到这个价格,莉拉露出了快昏过去的表情。那相当于寻常人家半年份的生活费。 「这么便宜啊,真不错。这里收纸币吗?」 拉撒禄从钱包里掏出了两张纸。那是在有着黑白两色的透光纸上印了守护女神不列颠的东西,就第一印象来说,应该不会让人联想到金子吧。莉拉侧起了头。 拉撒禄将写有「可兑换五镑」说明文的那一面给她看,并简单地做起说明: 「这是纸币——正式名称是英格兰银行券。只要把这张纸带去银行,就能换到五镑。也就是说,只要有一张这样的纸,就可以省去携带既重又占空间的硬币的麻烦。」 整个欧洲最先使用纸币的国家,是一六六一年的瑞典帝国。 在结束三十年战争后,消耗了大量金银的瑞典,在绝大部分的交易中,都不得不改以铜币作为通货。然而,铜币本身的价值太低,在进行高额的交易时多有不便。为了取代铜币,便发行了斯德哥尔摩银行券——这也是欧洲首次使用的纸币。 而在那之后又过了一个世纪多,受到银行或国家担保价值所发行的兑换纸币,也逐渐扩大了能使用的地域。 莉拉的词汇能力似乎还无法读懂这种近似证书的古板文体,她在以没什么把握的视线扫过纸币表面后,歪起了脖子。 「…………?」 「你一副想问『既然如此方便,那为何大家都没有在使用?』的模样。这很简单啊。这个英格兰银行券,现在发行的只有面额一镑以上的纸币。由于面额过大,市井小民很难在生活中用到。况且,也有不少人讨厌纸币,不相信这种纸片可以拿去换钱。」 「我没什么这类坚持,付纸币也没问题喔。」 原本要携带十枚金币的状况,这下子只需递出两张纸币就能轻松完事。拉撒禄认为,虽然庶民几乎不会有用上的机会,但纸币的便利性确实可以挂保证。 为了进行打包,妲里亚捧起了大量的衣物,再次消失在店铺的深处。在目送她踩着几乎要被衣服重量压垮的蹒跚步伐离去后,拉撒禄察觉莉拉的手上似乎正握着某种物品。 「话说回来,你刚才去拿了什么回来?」 在听到可以拿一个喜欢的东西后,莉拉就慌慌张张地拿了东西回来,拉撒禄并没有加以确认。 受到关注的莉拉先是缓缓地眨了一次眼睛,接着拿起吊在脖子上的木板写了些字,然后露出有些犹豫的反应后,将手中握着的东西放在木板上头,递给了拉撒禄。 「怀表…………?」 放在木板上头的是一个小小的怀表。在银制的表盖上刻着一只做工精致的雄鹿,就只有鹿角的部分涂成了金色。 「这怀表虽然小,但看起来是男用的……」 话说到一半,他察觉了木板上的文字。 『请收下。』 上头只写着短短的一行字。 莉拉将手探入身穿的洋装口袋,拿出了另一个怀表。那是她来到家的首日,从拉撒禄那儿获得的物品。她将这个怀表按在自己的胸口上,并将木板和上头的雄鹿怀表一并推给了拉撒禄。 「…………啊——」 拉撒禄先是张开嘴巴,随即又阖了起来。在这种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情况下,他很难得地没有说出自己的口头禅「无所谓」。 拉撒禄说过,要她挑一个喜欢的东西。 她似乎是特地为拉撒禄选了一个怀表。虽然不知道她是怀着何种情感挑上这个东西,但如今望向自己的莉拉的双眼,已经看不到首日所充斥的疑惑和恐惧了。 「…………啊——嗯,该怎么说。多谢了。」 他拿起了木板上的怀表。 莉拉正观察着自己的反应。虽然拉撒禄没有明说「要挑给你自己用的东西」,但莉拉担心自己擅自采取的行动会惹得他生气。 的确,拉撒禄没猜到她会拿怀表给自己,这确实出乎意料。不过,绝对不是让人不快的心情。 想不出该说什么话的他,就这么陷入了笨拙的沉默之中。 「…………」 「…………」 「…………噗呵,噗哈哈!」 打破这阵尴尬沉默的,是奇斯爆出的笑声。他看起来像是按捺不住似的捧腹大笑。 「啊哈哈哈哈!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拉撒禄大哥头痛成这个样子!啊哈哈哈!拉撒禄大哥,你脸好怪!还说什么『多谢了』!哈哈!」 「吵死了。」 「居然能让拉撒禄大哥露出这种表情!莉拉妹妹,你将来肯定会是个大人物 !」 在察觉莉拉正直盯着自己看后,拉撒禄将怀表收进了口袋,然后对依然笑个不停的奇斯再次咕哝道: 「你吵死了。」 透过奇斯介绍买完衣服的隔天,在太阳完全西沉之后,拉撒禄带着莉拉外出上街。 「会吃坏肚子的。」 拉撒禄对走在身旁的莉拉这么说道。 「…………?」 莉拉抬起了脸侧起头,她身上的装扮已经和昨天之前大不相同。 由于绑了马甲,她的背脊打直了起来,而包覆她身子的是奶油色的洋装。对于后腰的大蝴蝶结,拉撒禄原本觉得风格太过娇媚可爱,但穿在本来脸孔就端正得有如人偶的莉拉身上,却又奇妙地感受不到突兀感。 穿上有跟的靴子,让她的视线高度也比原本高了一点点。 不管是不想让收到的衣服弄脏而蹦蹦跳跳的飘忽脚步,还是因着好奇而张望着街上各处的动作,莉拉肯定都毫无自觉吧。她以每天都在进步的工整字迹写下了文字问道: 『您、什么、呢?』 四 神明不掷骰子 他知道自己身处梦境。这是因为出现在眼前的,是只有在梦中才能遇到的对象。 「真是的,你这小子,我不是告诫过很多次『生死在舌头的权下』吗?」 「…………爸爸。」 养父正凝视着拉撒禄。 虽然在意起梦中的环境确实有些古怪,不过目前他身在自己的家里。就像过去养父还活着的时候常有的那般,两人正坐在客厅椅子上对看着。 养父蓄着大把的胡子,留着长长的发辫,灰色的双眼有些阴郁,散发着有如深邃针叶林般的氛围。回到了将死时期、看起来垂垂老矣的养父,在拉撒禄的面前捻着胡子。 拉撒禄一边感受着头部的刺痛感,一边露出了苦笑。 「我记得下一段说的是『得着贤妻的,是得着好处』对吧?到死都还是孤家寡人的爸爸有资格引用这段话吗?」 「…………你什么时候开始读起圣经啦?」 「在爸爸死掉之后啊。不对,这很奇怪。你刚才不是还一副在谈人生大道理的口吻,怎么我才接着引用下去,你就露出这种震惊的表情啊?」 养父看似头疼地垂下了眉角。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变得愈来愈不可爱了啊。」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拉撒禄加深了脸上的苦笑。 和死人是没办法对话的。这只是一场梦,眼前的父亲则是从拉撒禄的记忆中诞生的幻影。因为回想起来的是死前的养父,自然不知道拉撒禄在他去世后所看过的书本内容。 拉撒禄蓦然察觉,自己变回了十来岁的模样。那是养父将死之际、自己还是个孩子时的身体,椅子看起来也比现在更高了一些。 之所以明知梦境却继续交谈,是因为养父的身影实在是太令人怀念的关系。 「现在回想起来,我真的觉得爸爸把我教得很好呢。」 「是啊。我也觉得我把你教得很好。你以前大闹时咬在我手上的伤痕,到现在都还没褪去喔。」 「因为有那个伤,我才有办法认尸的。原谅我吧。」 「啊,原来我的尸体变得那么凄惨啊。结果你怎么处理的?」 「我把你埋到欧布莱恩老师的教会去啦。不过是孤坟就是了。」 「以赌博师来说,光是能被埋到坟墓里,就算是走得相当不错的了。毕竟惨一点的会直接变成猪饲料呢…………不过,你也到了谈论育儿经的年纪啦。」 「已经到了就算结婚也不奇怪的年纪喽。」 「嗯。话说回来,那个和你感情不错的芙兰雪怎么样了?」 听到已经分手的恋人名字,拉撒禄提起双手甩了甩。光是这个动作,养父似乎就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化了,只见他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拉撒禄缓缓将手放下。 「我现在因为种种原因,正和一个小鬼住在一起,但还真是麻烦死了。明明是个乖巧听话的家伙,结果反而处处要人担心,真是头痛死了。」 「不是和你正好相反吗?」 「吵死了。喏,你看看这房间吧。我根本没下达指示,她就算没去做,我也不会生气,但我一个回神,才发现她已经打扫过了。爸爸,你知道这片地毯本来是这样的颜色吗?」 眼前有养父,自己则是变得年轻,但客厅却呈现出今日的风貌。光是有把每个角落打扫干净,以及将杂物好好整理过,就让客厅看起来比养父还在世时宽敞了一倍以上。 拉撒禄在椅子上抱膝而坐。缩起身子就能冷静下来,是从在冰冷的路上就寝的孤儿时代残留的习惯。 「明明就给她周薪了,她却没有花用的意思。就算没叫她工作,她也会一直顾虑我的状况。既然是个奴隶,就该像个奴隶般浑浑噩噩地度日,但她的本性却又太过温柔。我明明是去帮她买衣服,她却送了一个怀表给我,那小丫头到底是怎样啊。」 「谁知道呢。我还没讨到老婆就死了,实在不懂女人心呢。」 「这时候不是该接句『她就是因为基于这样那样的理由才会对你温柔的』才对吗?不过这样亲切地解说也满恐怖的,我可是会倒胃的喔。」 「你真的变得一点也不可爱了啊。」 「那丫头平常顶着一张冷漠的外壳,但要读懂她的心情却意外容易。明明总是战战兢兢地警戒着,却又不时会露出破绽。毋宁说,因为看她拚命掩藏表情的样子很好玩,所以我老是在逗她。不晓得她有没有发现啊。」 忽然间,他脱口问道: 「————爸爸,你为什么会死呢?」 「因为犯了错,惹得大人物生气的关系啊。」 「那你为什么会犯错?」 拉撒禄按着刺痛的额头。 这股疼痛,想必是来自昏厥前被棍棒殴打所造成的伤势吧。然而,在这个记忆的时间点——身体还如此年轻的时候,他也曾体验过类似的痛楚。这阵头痛既是来自现实的外伤,同时也是记忆中的痛楚。 「那个时候我生了病,爸爸则是疲惫不堪。但仍和赌场牵扯得愈来愈深的爸爸,最后还是没能平安抽身。想和他们断绝关系的话,最需要的还是钱啊。明明状况如此,爸爸为什么还是死了?」 「你仿佛想说『都是因为我生病的关系,才会害爸爸一时心急失了手』。这种说法未免有些自我陶醉,但没关系,我就告诉你吧。」 拉撒禄抬起了脸。 「就连你都不知道的事,我又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养父的幻影露出了贼兮兮的笑容。 「…………说得也是啊。」 「正是如此。而且,你差不多该醒过来了。要是不快点醒来,你那位朋友就会用粗暴的手法试图叫醒你,这回你的头盖骨可是真的会被打凹喔。」 「的确。总觉得房间外头传来了好吵的声音啊。」 他自然而然地察觉了从梦中醒来的方法。拉撒禄从椅子上起身,伸了个懒腰。只要走出客厅,他就会醒来了。 就在拉撒禄为了快点醒来而搭上客厅的房门时,养父从背后叫住了他。 「哦,对了,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啊。你不过就是我的记忆不是吗?」 「正是如此。这里的我就只是你的记忆,因此没办法教导你任何的守则。这是因为从养父那儿学来的守则早已被你牢记在心,不需再次赘述。」 「那你到底想说什么?快点说啦。」 「我能够告诉你的,就只有单纯的事实。那也是你相当清楚的一件事。」 他一个人打开了房门。黑暗随之从开启的门口不断流入,而养父在最后开了口: 「『所有的守则都是为了被打破而生』。至少我就没能好好遵守守则,没错吧?」 这不过是梦里的对话。 只要醒转过来,就会全部忘光,是宛如泡沫一般的简短对话。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因此当睁开双眼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来到了死后的世界。 不过,这样的想法很快就遭到修正。这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最和死后世界格格不入的、宛如连脑浆都是由肌肉构成的脸孔正在窥探自己的关系。 「…………我懂了。因为帝都死人太多忙得过头,所以连天使都变成了肌肉男对吧?」 「能和平常一样随口胡诌,看来是没事啊!你平安真是太好了!拉撒禄!」 「吵死了,琼恩。我可和你不一样,是被揍就会受伤的普通人啦。」 他一面咒骂一面坐起身子,发现眼前是一间陌生的房间,因此还以为这里不是自己的屋子。不过,空气里蕴含的气味和气氛确实和自宅如出一辙,他在稍微想过之后,才发现这是拉撒禄平常不会踏进的房间。 过去住在这里的是养父,之后由现在已经离开的女子接手,如今则是作为莉拉的起居室使用。 莉拉——这个名字成了契机,唤醒了混浊的记忆。 「喂,有看到莉拉吗?」 「我才正想问你啊!我原本想来你家吃晚餐,结果看到屋子变得一团乱,可真是吓死我了!」 「…………这样啊,那丫头被他们带走了啊。」 他以平板的口吻这么说着摇了摇头。似乎是琼恩帮忙包扎的绷带随之渗出些许鲜血。 「被带走了?」 看到不知原委的琼恩皱起眉,拉撒禄便整理着自己的思考,并谈起今天的事发经过。 在谈到布鲁斯.夸特制造假钞和失势一事就已经是疑点重重,聆听此事的琼恩的脸色也变得相当难看。理所当然地,随着话题延续下去,他的心情 当然也没有随之好转,在讲述到整肃内部的风波延烧到莉拉身上,并凭藉暴力强行带走她的时候,拉撒禄忍不住担心琼恩的脸上会不会喷出火来。 在把话听完之后,琼恩立刻举起了拳头。 「好!走吧!」 「要走去哪啊?你这白痴。」 「当然是把她抢回来了!哪有因为这种愚蠢的理由,就把一个孩子拖回去的道理!」 「我要问的是,你去了之后打算怎么把她抢回来啦。又不是把每个人都打一顿就能了事。」 莉拉被带往的地方,八成是能称为布鲁斯.夸特根据地的黑巧克力坊吧。但若说冲进去大闹一番是否就能解决此事,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既然是根据地,想必会有相当规模的大量混混驻守,而就算琼恩真的凭藉着一身怪力将莉拉抢救出来,接下来等待他们的也只会是布鲁斯.夸特的报复。琼恩既然身为人类,就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不睡觉,想随时提防不知何时来袭的杀手是不可能的。 「那你说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就只能这样了吧?这既不是拳击手能解决的事,也不是赌博师有能耐解决的状况。唯一的损失,就是我乱讲话被白揍了一顿罢了。到此为止了。」 他以冷淡的口吻这么断定。这是事实——他在内心呢喃着。这个世上多的是在发生当下就无力挽回的事件,莉拉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无所谓。」 他明明这么说了,琼恩却蹙起眉头,露出了愤怒的神情。 「少胡说八道了!」 「胡说什么啦。」 「你总是用这种方式欺骗自己的心情!」 「所以说,你是在说什么啦。」 他又补上一句:「欺骗他人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实在不懂他想表达什么——在拉撒禄这么想的时候,琼恩伸指比了过来。他指的是缠在拉撒禄额头一带的绷带,以及目前还未消肿的眼角。 「总是爱耍帅的你,若真的觉得这件事无所谓的话,怎么会让自己伤成这个样子!」 「只是在回覆的时候稍微说错话啦。」 「你这是在瞧不起『便士』凯因德吗!至少就我而言,我可不认为你是会犯下这种失误的家伙啊!」 「感谢你这么高估我呀。」 在讲完的瞬间,他的胸口被抓住了。拉撒禄明明也是个成年男子,但琼恩光是用单手就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举了起来。 他被拉到了脚尖几乎构不着地的高度,胸口传来了不祥的声响。拉撒禄的视线被强制拉到与对方齐高,而琼恩带着强烈目光的双眼,就这么贯穿了拉撒禄。 「这根本不是什么无所谓的事吧!」 「别讲得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 「你老是这样说谎!如果这样能让你满意的话也就算了,但就是因为无法满意,你才会被揍成这样不是吗!」 「听我说话啊。」 「你爱耍帅是你的自由,但那女孩能依赖的就只有你了啊!不仅把他人卷入风波,还企图隐藏真心话,这是谎言之中最低劣的一种!」 「别一个人自顾自地亢奋起来啦。呃,喂。」 被悬在空中回应的拉撒禄,在这时感受到滑过脸颊的触感而皱起眉头。看来是绷带在被琼恩摇晃的过程中被弄松了。 「喔,抱歉!」 「别叫啦,会震到伤口的。」 拉撒禄以手掌接住差点从脸颊上滴下的血,并伸手擦了一下脸颊。一直待在莉拉的房间也不是办法,两人遂离开二楼的房间踏上走廊。 拉撒禄走进客厅,一边自行重新捆紧绷带,一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坐在椅子上抵着脸颊,过了十几秒后,才察觉没人端葡萄酒过来的事实。于是他怀着疲惫的心情站了起来。 他要跟着入内的琼恩冷静点坐下后,踏着地毯迈开脚步。 在感觉到少了些什么后,他才察觉在踏出脚步的时候没有扬起灰尘。地毯已经经过清洗,变回了原本鲜艳的红色。 过去和储藏室没两样的厨房,也在不知不觉之间被整顿得井井有条,光是一眼扫去,就能看出每项物品被放在哪个位置。 从库存的酒瓶所倒出的葡萄酒,在杯子里注出了新颖澄澈的湖面。 「…………唉。」 回到座位上后,他支起感觉变得沉重的头部。 坐在对面的琼恩粗鲁地哼着气,像是打算继续方才的话题似的,但在拉撒禄听来却显得十分寂静。 视野虽然被大块的肌肉压迫着,但屋子里却感觉变得格外宽敞。上次觉得家里宽敞的时候,已经是养父死去时的事了。几乎完全忘却的梦境,在这时浮出了些许的残渣。 他为了确认时间而伸手入怀,然后手指就碰到了那个东西。 「…………」 是有着雄鹿雕饰的怀表。 他「啪」的一声打开盖子,看来自己只昏倒了几个小时而已。外头目前才刚刚入夜,距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他盖上盖子,握住了怀表。内部结构所产生的震动传到了掌心。 他回想起莉拉将怀表递给自己的那幅光景,总觉得莉拉当时的手掌温度似乎还残留在怀表的某处似的。或者说,在冰冷金属块里寻找温度的行径本身,就是拉撒禄的内心写照。 「…………假设……」 无所谓——这样的态度既是拉撒禄人生至今的侧写,同时也是生存的态度。违反这样的心情开口,让他感受到像是在搔抓着痂一般的感觉。 「…………我做个假设。」 话语像是流出的血液般,只渗出了少许。 「假设我不认为那丫头是无所谓的,并和布鲁斯.夸特达成和解,将她从那儿带回来,那又会变得如何?」 「你会很高兴!那女孩也会很高兴!而我也会很高兴!」 「我不是在说这个。我是一名赌博师,不仅不晓得能不能活到下个星期,我本人也没有洗手不干的念头。就算把她带回这里,也很快就会死掉。死掉的可能是我,可能是她,也可能两者皆是。」 他从养父那儿学到了「别拥有太多东西」这样的教诲,但就算没学过,拉撒禄也会采取这样的人生态度吧。 毕竟他们是完全靠着运气赚钱,没办法拥有太多东西。光是要让自己活下去就已经费尽全力,顶多只能再握有一点点东西,要是拿的东西再多了那么一点,就注定会迎向死亡。 赌博师就是只能依循这种人生观活下去的生物。 「根据世间行情,赌博师能选的尽是些不堪入目的死法。」 琼恩虽然不是赌博师,但也以赌博师朋友的身分一路看了过来。暗想他应该有所理解的拉撒禄耸了耸肩,岂料随之投来的回应却愚蠢得超乎想像。 「谁管他啊!」 「…………喂喂喂。」 「其他人怎么想,迄今又是怎么想的,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要不是拉撒禄受伤的话,琼恩搞不好会朝他揍个一拳吧。 「既然迄今都没人办到的话,那就由你来做吧!反正都活到现在了,肯定也活得到明天的!主张的内容就算再愚蠢,只要能贯彻始终,那就是正确的生活方式了!」 全帝都最愚蠢、最对拳击真挚以对,并贯彻了信念的男子放声大喊。 「你既然都想做了,还需要去做的理由吗!」 真受不了啊——拉撒禄这么想着。 赌博师注定无法幸福。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总有一天会用尽运气,被人不眨眼地杀掉。 有可能颠覆这样的人生吗? 想个办法夺回莉拉,打垮布鲁斯.夸特,在那之后尽可能想办法苟延残喘,直到莉拉能过上正常的生活为止。对于一直以来只能预测明天或是下一周的局势的拉撒禄来说,这就像是在数着直到世界末日来临的日子般,感觉十分漫长。 虽然连一丁点儿的现实味都没有,但也许正因如此,他才涌现了挺身面对的念头。正因为不晓得得花费多大的心力,所以才有可能踏出第一步。 他喝干了葡萄酒,站起了身子。 「真是的,琼恩,你可真帅气啊。」 「谢谢!」 「稍微害羞一下啦,白痴。」 他探入口袋取出了金币,在细细打量了一如往常的伊莉莎白女王的肖像后—— 「要是掷出正面的话,就去救她吧。」 在琼恩开口之前,他便掷出了硬币。 琼恩的眼睛追着弹飞起来的金币,但拉撒禄像是表示不需多看一眼似的迅速转身,在离开客厅的同时脱去 被殴伤的血迹弄脏的衣物。 后方传来了硬币「叮」的一声。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掷出哪一面了。 「是正面喔!」 「我知道。」 仿佛看得到在桌面上的伊莉莎白女王一般。拉撒禄回应着琼恩的大喊声,并从自己的房间里取出衣物换上。 「那么,你有什么打算?果然要杀进去吗!」 「你白痴啊。我不是说过这不是一介拳击手能解决的事吗?」 「那该怎么做!」 「那不是很明显吗?对手是黑社会组织,有着强大的力量。若是怎么样都赢不了的话,那就用更强大的力量揍上去吧。」 在这座帝都,若是想在一个晚上让贫民蜕变成富豪、贵族甚或是王族,那就只有一个地方可去了。 「我们要去赌博。」 这套在黑底上施以金色刺绣的衣服,是拉撒禄最高级的一套服饰。由下摆长及膝盖的大衣、背心和长裤所构成的这套服饰,原本是在必须前往上流阶级才会造访的高级赌场时换穿的衣物。 由于头部受了伤,因此他并没有戴上帽子,但换上这套衣服,单手还撑着柺杖的拉撒禄一上了马车,车夫登时露出了愕然的神情。 他这身打扮看起来应该像是贵族或是暴发户吧。车夫的脸上写着「不管是哪一种,原本应该都是会搭乘专用马车的身分,要是不小心加以冒犯,不晓得会惹上什么麻烦事」。 在拉撒禄身后的琼恩挤进马车后,车夫的困惑又加深了一层。 明明是两人乘坐的马车,但在琼恩上车后,拉撒禄的座位就变得极为狭隘。琼恩的头顶甚至会顶到天花板,只得困窘地缩起身子。 「载我们到黑巧克力坊。」 拉撒禄只说了这句话,接着便将头靠向马车的墙壁上。 就算下了再坚定的决心,也打算靠着一股气势强行解决,但伤势当然不可能会就此恢复。光是睁开眼睛,就有一股欲振乏力的疲惫感缠绕全身。 「所以,你说要去赌博,具体来说是什么意思!」 没多做说明就带上的琼恩这么发问,但拉撒禄已经累到不想回答了。不过他仔细想想,若是想完成计划,琼恩的协助不可或缺。 「…………布鲁斯.夸特是个商人,而黑巧克力坊是个商品。只要有人去赌博,他们就会收取一定的费用,并以此营利。」 「是啊,你说得对!」 「所以我的计划很简单,只要赌博再赌博,然后一直赢下去就行了。我要用上一切的力量持续获胜,在今天晚上搞倒黑巧克力坊。很简单吧?」 布鲁斯.夸特虽然在黑社会里小有实力,但也就只是小有实力的程度罢了。他所拥有的金钱有限,而就拉撒禄迄今的观察来看,存在黑巧克力坊的储蓄并不算多。 「有办法靠着赌博赢走赌场的所有金钱吗?你不知道究竟赌场多有钱吧!」 「有办法啊。哎,说得精确一点,我没必要真的把所有的钱统统赢走。毕竟,布鲁斯那家伙目前还身陷风波之中啊。」 那就是假钞以及暗号。这也是将莉拉带走的原因。 听说假钞的市价约略等于面额的一半。虽然不晓得究竟印了多少出去,但就布鲁斯没打算立刻回收所有假钞平息这场风波来看,应该是洒出了相当多的数量吧。就算购回假钞所需的金额同样是面额的一半,总金额想必也极为可观。 「不管是想回收假钞,还是想让风波落幕,最后需要的都是钱。肯定有某个组织等待着布鲁斯就此身败名裂,我就算没办法搞倒赌场,只要能刮走他们一部分的可活用资金,就能让布鲁斯捉襟见肘了。」 「该怎么说,还真是讽刺呢!」 「因为假钞引发的风波让他们强行拐走莉拉,而也因为假钞引发的风波让我决定搞砸布鲁斯的赌场。真是的,还真是让人笑不出来啊。」 拉撒禄「咯咯」地轻轻动了动喉咙,随即敛起了笑意。 「一晚,就只有一个晚上。要是花上太多天,莉拉就会从那间店里消失,计划也会随之失败。所以我要在一个晚上大捞一笔,击溃布鲁斯的组织,然后就结束了————你怎么了?」 察觉到视线的拉撒禄张开一只眼睛,只见琼恩露出了感到不可思议的神情。 「可是,透过赌博搞倒赌场,不就是赌博师的获胜目的吗?」 「…………没考量过胜算就冲进去,然后想办法把赌场连根拔起的家伙,最好是够格称做赌博师啦。这就和农家把明年要拿来种菜的种子全部卖光差不多。」 车轮辗过石板的「叩隆隆」震动传到了拉撒禄的头部。痛觉在脑袋里化为一道道剧烈的电光,让拉撒禄颤抖着呼了口气。 「原来如此,我听懂了!那么,你打算玩哪种游戏?」 「班帝安vingtetun。」 他立即回答道。这是在决定前往赌场的瞬间就想好的选项。 「…………没听过这个游戏呢!」 「因为还很新啊。那是法国人制作的游戏,到最近才传到这里来的。」 拉撒禄说到这里闭上了嘴,沉默随之降临。在等了一阵子后还是没有回应声,于是拉撒禄再次开口: 「你怎么没问我为什么要挑那个游戏,或是那个游戏的玩法之类的?」 「说什么傻话!『便士』凯因德不可能会仰仗我的赌博功力!我之所以会跟着去,只是为了在真的得动粗时作为保险,你没特意说明,就代表那没有必要吧!」 「是这样没错啦。」 他可是打算搞倒赌场,要是赌到一半,冒出了如同先前上门来的年轻人那类家伙加以妨碍,他可承受不住。拉撒禄带上琼恩的理由,就是为了让对方投鼠忌器,也就是看门狗的用途。 「就根本上来说,玩家是赢不了赌场的。因为游戏设计成玩家必败的形式。」 「那是什么意思?你不就赢了吗?」 「你拿轮盘当作例子想想。红色或黑色、奇数或偶数、前半或后半,这些赌法的赔率为两倍。换句话说,可以获得和下注金额同等的利益,懂了吧?比方说——由于没有能判断下一局出现的是红色或是黑色的判断基准,就让当作人们各押一半在红色和黑色上面吧。这时让轮盘转一次,最后球掉到了红色的数字上。这种时候,赌场所获得的利益为何?」 「…………是零啊!因为两边下注的金额相同,因此押在黑色上面的赌金会转移到赌红的那些人手上,然后就结束了!」 「没错。很简单吧。虽然实际去赌的话会有更多起伏,但就整体来说,结果确实会偏向如此,这就是所谓的大数法则。只要重复测试,就总体来看,无论是赌红色或黑色,或是其他的赌法,最后的机率都会落在一半上下。」 但还是有例外——拉撒禄像是在表示轮盘似的,用手圈出了一个圆形。 「在轮盘这个游戏中,存在着赌场通杀0或00的概念。」 若是掉进红色的0或黑色的00,就无条件是赌场方的胜利。不管在哪边的赌场,在遇上这种状况时,通常都会将下注的赌金全数没收。 「虽然机率偏低,但球一定有机会掉进这些格子之中。」 「原来如此!赌场就是从中获取利益的对吧!」 「说起来,因为还有押单一数字之类的赌法,所以实际上还满复杂的,但大致上就是这样啦。由赌场作庄的游戏,都一定会设计成有机会让赌场获得利益的方式。不仅是轮盘而已,所有的游戏都一样,无一例外。」 押单一数字的赔率虽然是三十六倍,但轮盘的格子数量大多是以三十八个居多。换句话说,若是持续以相同的赌金下注,实际押中单一数字的时候,在这个过程里所下的赌金量一定已经超过了获得的报酬。 「唔,那你该怎么办!『便士』凯因德!你不是总是能在那间赌场赢钱吗!」 「因为我没和赌场对赌啊。若是以吹牛或是赌骰子这种让客人们彼此对赌的游戏作为例子的话,状况就有些不一样了。况且,所谓的『赌场必胜』云云,也只是以整体来说的结果,若是将规模缩小一些的话,客人也有机会赢过赌场。」 掷一百枚硬币的时候,不太可能一百次都是掷出正面,基本上,最终结果应该会趋近正面五十次和反面五十次才对。所以就本质上来说,客人是赢不了赌场的,因为名为机率的墙壁会横亘在两者之间。 不过,若只掷 十次硬币的话,就算出现八、九次正面,也不算是离谱的状况。这就可以视为客人的胜利,并逃过败北的结局。 大数法则在形成大数之前,会出现几次机率的波动,所以要趁着个性善变的命运女神朝自己微笑之时,结束这场赌局。 「赚点蝇头小利后,就迅速抽手。我不是因为这样,才被人称为『赚小钱便士』的吗?」 「真奇怪,我愈听愈觉得你讲话的内容好悲观啊!你真的有把莉拉抢回来的打算吗!」 「我不是说了吗,想赢过赌场几乎不可能。」 拉撒禄闭上眼睛,然后又补上了一句话: 「不过,班帝安是极为例外的——就算从整体来看,也能让玩家有办法获胜的游戏。」 拉撒禄在踏入黑巧克力坊后,随即察觉了一股宛如海浪般的慌张情绪一瞬间传了开来。 客人们之所以会感到慌张,应该是因为拉撒禄的脸上还带着伤吧。虽然暴力事件在帝都算是家常便饭,但侧头部渗血却还坚持要进赌场的家伙就不多见了。 而店员们之所以会感到慌张,肯定是因为他们多少都听到了一些和拉撒禄有关的消息。这里的店员想必都对假钞风波略知一二,也应该都听说出动了杀气腾腾的家伙们,以及莉拉被带了回来的消息。 目前才刚入夜不久,原本正要暖起来的赌场空气,在这时稍稍降温了些许。拉撒禄像是被吹入室内的外头空气推了一把似的,迈步穿过了赌场。 他翻着大衣,每当往前一步,手中的柺杖便会敲打地面,发出像是心情不悦的声响。带柺杖过来的目的,有一半是因为可以拿来虚张声势,另一半则是因为头部和背部的伤势让他行走困难的关系。 终 犹豫不决时该做的一件事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万象皆顺心,小老鼠的到来为故事写下结局……如果现实也能这样的话该有多好————」 在帝都生活的人类大多是些浑浑噩噩的家伙,不仅绝大部分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生,更糟糕的是,他们对新鲜谣言的贪欲更胜饿狼。 也因为如此,虽说拉撒禄引发的事件终究没有占据各大报纸的头版,但还是登上了八卦性质浓厚的报章杂志。 拉撒禄原本就是着眼于这一点,打算用来牵制布鲁斯.夸特的报复。不过—— 「————想不到居然会多成这样。」 他叹了口气,伸手戳了一下眼前的信件山。 信件的数量之多,甚至淹没了单人桌的桌面。光是轻轻一戳就足以弄垮平衡,使之散落在地。 「…………!」 莉拉慌慌张张地捡起信件,拉撒禄则是嫌麻烦地靠上了椅背发起了愣。 他虽然知道帝都热爱着谣言,但如此夸张确实是超乎想像。 「帝都的家伙到底是有多闲啊……」 这些堆积如山的信件,全都是寄给拉撒禄的邀请函。有些寄件人是赌场,有些是认识的赌博师,有些是不认识的赌博师,有些是来自某处的俱乐部,也有些是来自贵族,可说是五花八门,但信件的内容倒是如出一辙。 简单来说,他们都想和一夕之间成为红人的拉撒禄同桌共席。 他当然知道写这些邀请函的人们并没有恶意,但拉撒禄原本就不是擅长应对社交场面的个性。 看着这堆已经可以制作一份名录的信件,他只感觉到一股疲惫。由于莉拉拚命地捡起信件的模样很有趣,拉撒禄索性从她看不见的角度偷偷将信件拨到地板上。 「…………?」 以为已经捡起了全数信件的莉拉,在看到拉撒禄偷偷摸摸地继续将信件洒落在地的模样后,不禁歪起了脖子。拉撒禄强忍着笑意开了口: 「问题在于现在的我已经没收入啦。」 毕竟报纸上已经夸大其词地说是拉撒禄大获全胜——就算是没那么夸张的报章杂志,也写明了拉撒禄将赌场逼到即将倒闭的地步。若是省去许多细节的话,这样的说法确实是事实没错。 现在无论去哪间赌场,拉撒禄都会在进门的瞬间遭到锁定,已经没办法好好地进行赌博了。就算要与客人对赌,也因为客人们都认识了拉撒禄,就算会基于兴趣靠到身边,也肯定不会和他认真较劲。 「为了给布鲁斯一个台阶下,上次赚的钱全都留在里面了啊。」 当时,精打细算的布鲁斯.夸特,是特地在赌到一半的时候现身的。 那种情况下,赌金是处于悬而未决的状态,正确来说是不属于任何一方的物品。拉撒禄若想带走固然也是可行,但他既然都当着布鲁斯的面重重挑衅了一番,继续火上加油显然不是上策,因此他遂将超过一百枚的金币全数留在桌上了。 「靠着金币和那些贵金属固然是可以过上一阵子,但那之后该怎么办呢。」 『对不起。』 「哎,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要是觉得抱歉的话,下次就照着对方透露的食谱,做份红酒炖肉给我吃吧。」 拉撒禄一边着手挑战将这些信件堆成塔状,一边茫然地思索着今后的生活。 若自己还是一个人过活的话,他就不会去思考未来的事,也不会让自己身陷必须去思考的情境之中吧。这虽然带来了些许不安,但拉撒禄并不觉得厌恶。 「要是想尽快解决的话,应该还是要做个旅行吧。反正离开帝都就没事了,毕竟那个谣言应该也不会传得多远。」 『要去、哪里呢?』 「有个叫巴斯的城镇,那边有个叫仪典长的职业,而这个职业是由赌博师担任的。听说那是个全镇都风靡着赌博的奇特城镇,也许是个好去处啊。」 从帝都搭马车的话大约只需耗上一天,这不算远的距离也是一大优点。 一旦想到这里,就难以甩去前往新天地转换心境的念头。虽说不会有遭遇不测的疑虑,但想到接下来的日子会一直被布鲁斯张着眼监视,他就心头一烦。只要去旅行等待风头过去,他应该就能回到帝都,继续以赌博师的身分过日子吧。 「顺带一提,巴斯也是个有名的温泉镇。你知道什么是温泉吗?」 『?』 「那是会从地面上冒出来的热水喔。据说只要泡在里面就能治愈伤势和病痛,所以有闲的贵族经常会游历该地。」 『怎么、回事呢?』 「…………因为地底下有一头巨龙,是它喷火加热的啦。」 由于拉撒禄不清楚温泉是怎么产生的,索性信口胡诌了一番。莉拉闻言踮起了脚尖,像是在害怕巨龙从地底下暴窜而出似的。 「哎,若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 拉撒禄撑着脸颊,眯细了眼睛。 「就是要不要带你一起去吧。就算换了个地方,你也还是一样显眼啊。只要带着你一起走,我身为『便士』凯因德一事,以及先前的骚动肯定就会为人所知。若没带你去的话,大概就不会曝光吧。」 要是在狗的面前拿走饲料,肯定就会露出和她一模一样的表情吧。莉拉的脸孔一瞬间闪过了像是遭到背叛般的失落和哀伤之情,但随即又像是为自己有这样的情感感到羞耻似的,揪住了自己的裙摆垂下了头。 比起相识之初,她现在的表情变得丰富许多了。 拉撒禄装模作样地耸了耸肩,取出了看惯的索维林金币。 「这样吧,若是掷出正面就带你去,反面的话就留你在家。」 「…………」 拉撒禄用手指挟着金币,在莉拉的面前晃了晃。她抬起视线,眼里充斥的是对其中一面的期盼感,但又拚了命地不让这样的情绪表露在自己的脸上。虽然知道这样的嗜好有些糟糕,但看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实在相当好玩。 拉撒禄露出了一抹贼笑。 「喏。」 他粗鲁地将这枚金币塞入莉拉的掌心。 「好啦,所谓兵贵神速,该去做旅行的准备了。」 「…………?」 拉撒禄感觉到身后的莉拉像在问他为何不掷似的侧起头,但还是迳自跨出了步伐。 莉拉疑惑地拨弄起掌中金币的气息传了过来。她以指尖拎起了沉重的金币,观察起正面和反面—— 「…………!」 看到雕刻在双面的伊莉莎白女王侧脸,莉拉登时睁大了眼睛。刻有伊莉莎白女王的那一面应是正面,换句话说,这是一枚两面都是正面的硬币。 「在感到犹豫时所该做的事,其实早就已经被我决定好了。喏,我要扔下你不管喽。」 听到拉撒禄这么说,莉拉先是浮现出笑容,旋即又像是对此感到不满似的鼓起了脸颊。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万象皆顺心,小老鼠的到来为故事写下结局……如果现实也能这样的话该有多好————」 在帝都生活的人类大多是些浑浑噩噩的家伙,不仅绝大部分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生,更糟糕的是,他们对新鲜谣言的贪欲更胜饿狼。 也因为如此,虽说拉撒禄引发的事件终究没有占据各大报纸的头版,但还是登上了八卦性质浓厚的报章杂志。 拉撒禄原本就是着眼于这一点,打算用来牵制布鲁斯.夸特的报复。不过—— 「————想不到居然会多成这样。」 他叹了口气,伸手戳了一下眼前的信件山。 信件的数量之多,甚至淹没了单人桌的桌面。光是轻轻一戳就足以弄垮平衡,使之散落在地。 「…………!」 莉拉慌慌张张地捡起信件,拉撒禄则是嫌麻烦地靠上了椅背发起了愣。 他虽然知道帝都热爱着谣言,但如此夸张确实是超乎想像。 「帝都的家伙到底是有多闲啊……」 这些堆积如山的信件,全都是寄给拉撒禄的邀请函。有些寄件人是赌场,有些是认识的赌博师,有些是不认识的赌博师,有些是来自某处的俱乐部,也有些是来自贵族,可说是五花八门,但信件的内容倒是如出一辙。 简单来说,他们都想和一夕之间成为红人的拉撒禄同桌共席。 他当然知道写这些邀请函的人们并没有恶意,但拉撒禄原本就不是擅长应对社交场面的个性。 看着这堆已经可以制作一份名录的信件,他只感觉到一股疲惫。由于莉拉拚命地捡起信件的模样很有趣,拉撒禄索性从她看不见的角度偷偷将信件拨到地板上。 「…………?」 以为已经捡起了全数信件的莉拉,在看到拉撒禄偷偷摸摸地继续将信件洒落在地的模样后,不禁歪起了脖子。拉撒禄强忍着笑意开了口: 「问题在于现在的我已经没收入啦。」 毕竟报纸上已经夸大其词地说是拉撒禄大获全胜——就算是没那么夸张的报章杂志,也写明了拉撒禄将赌场逼到即将倒闭的地步。若是省去许多细节的话,这样的说法确实是事实没错。 现在无论去哪间赌场,拉撒禄都会在进门的瞬间遭到锁定,已经没办法好好地进行赌博了。就算要与客人对赌,也因为客人们都认识了拉撒禄,就算会基于兴趣靠到身边,也肯定不会和他认真较劲。 「为了给布鲁斯一个台阶下,上次赚的钱全都留在里面了啊。」 当时,精打细算的布鲁斯.夸特,是特地在赌到一半的时候现身的。 那种情况下,赌金是处于悬而未决的状态,正确来说是不属于任何一方的物品。拉撒禄若想带走固然也是可行,但他既然都当着布鲁斯的面重重挑衅了一番,继续火上加油显然不是上策,因此他遂将超过一百枚的金币全数留在桌上了。 「靠着金币和那些贵金属固然是可以过上一阵子,但那之后该怎么办呢。」 『对不起。』 「哎,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要是觉得抱歉的话,下次就照着对方透露的食谱,做份红酒炖肉给我吃吧。」 拉撒禄一边着手挑战将这些信件堆成塔状,一边茫然地思索着今后的生活。 若自己还是一个人过活的话,他就不会去思考未来的事,也不会让自己身陷必须去思考的情境之中吧。这虽然带来了些许不安,但拉撒禄并不觉得厌恶。 「要是想尽快解决的话,应该还是要做个旅行吧。反正离开帝都就没事了,毕竟那个谣言应该也不会传得多远。」 『要去、哪里呢?』 「有个叫巴斯的城镇,那边有个叫仪典长的职业,而这个职业是由赌博师担任的。听说那是个全镇都风靡着赌博的奇特城镇,也许是个好去处啊。」 从帝都搭马车的话大约只需耗上一天,这不算远的距离也是一大优点。 一旦想到这里,就难以甩去前往新天地转换心境的念头。虽说不会有遭遇不测的疑虑,但想到接下来的日子会一直被布鲁斯张着眼监视,他就心头一烦。只要去旅行等待风头过去,他应该就能回到帝都,继续以赌博师的身分过日子吧。 「顺带一提,巴斯也是个有名的温泉镇。你知道什么是温泉吗?」 『?』 「那是会从地面上冒出来的热水喔。据说只要泡在里面就能治愈伤势和病痛,所以有闲的贵族经常会游历该地。」 『怎么、回事呢?』 「…………因为地底下有一头巨龙,是它喷火加热的啦。」 由于拉撒禄不清楚温泉是怎么产生的,索性信口胡诌了一番。莉拉闻言踮起了脚尖,像是在害怕巨龙从地底下暴窜而出似的。 「哎,若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 拉撒禄撑着脸颊,眯细了眼睛。 「就是要不要带你一起去吧。就算换了个地方,你也还是一样显眼啊。只要带着你一起走,我身为『便士』凯因德一事,以及先前的骚动肯定就会为人所知。若没带你去的话,大概就不会曝光吧。」 要是在狗的面前拿走饲料,肯定就会露出和她一模一样的表情吧。莉拉的脸孔一瞬间闪过了像是遭到背叛般的失落和哀伤之情,但随即又像是为自己有这样的情感感到羞耻似的,揪住了自己的裙摆垂下了头。 比起相识之初,她现在的表情变得丰富许多了。 拉撒禄装模作样地耸了耸肩,取出了看惯的索维林金币。 「这样吧,若是掷出正面就带你去,反面的话就留你在家。」 「…………」 拉撒禄用手指挟着金币,在莉拉的面前晃了晃。她抬起视线,眼里充斥的是对其中一面的期盼感,但又拚了命地不让这样的情绪表露在自己的脸上。虽然知道这样的嗜好有些糟糕,但看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实在相当好玩。 拉撒禄露出了一抹贼笑。 「喏。」 他粗鲁地将这枚金币塞入莉拉的掌心。 「好啦,所谓兵贵神速,该去做旅行的准备了。」 「…………?」 拉撒禄感觉到身后的莉拉像在问他为何不掷似的侧起头,但还是迳自跨出了步伐。 莉拉疑惑地拨弄起掌中金币的气息传了过来。她以指尖拎起了沉重的金币,观察起正面和反面—— 「…………!」 看到雕刻在双面的伊莉莎白女王侧脸,莉拉登时睁大了眼睛。刻有伊莉莎白女王的那一面应是正面,换句话说,这是一枚两面都是正面的硬币。 「在感到犹豫时所该做的事,其实早就已经被我决定好了。喏,我要扔下你不管喽。」 听到拉撒禄这么说,莉拉先是浮现出笑容,旋即又像是对此感到不满似的鼓起了脸颊。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万象皆顺心,小老鼠的到来为故事写下结局……如果现实也能这样的话该有多好————」 在帝都生活的人类大多是些浑浑噩噩的家伙,不仅绝大部分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生,更糟糕的是,他们对新鲜谣言的贪欲更胜饿狼。 也因为如此,虽说拉撒禄引发的事件终究没有占据各大报纸的头版,但还是登上了八卦性质浓厚的报章杂志。 拉撒禄原本就是着眼于这一点,打算用来牵制布鲁斯.夸特的报复。不过—— 「————想不到居然会多成这样。」 他叹了口气,伸手戳了一下眼前的信件山。 信件的数量之多,甚至淹没了单人桌的桌面。光是轻轻一戳就足以弄垮平衡,使之散落在地。 「…………!」 莉拉慌慌张张地捡起信件,拉撒禄则是嫌麻烦地靠上了椅背发起了愣。 他虽然知道帝都热爱着谣言,但如此夸张确实是超乎想像。 「帝都的家伙到底是有多闲啊……」 这些堆积如山的信件,全都是寄给拉撒禄的邀请函。有些寄件人是赌场,有些是认识的赌博师,有些是不认识的赌博师,有些是来自某处的俱乐部,也有些是来自贵族,可说是五花八门,但信件的内容倒是如出一辙。 简单来说,他们都想和一夕之间成为红人的拉撒禄同桌共席。 他当然知道写这些邀请函的人们并没有恶意,但拉撒禄原本就不是擅长应对社交场面的个性。 看着这堆已经可以制作一份名录的信件,他只感觉到一股疲惫。由于莉拉拚命地捡起信件的模样很有趣,拉撒禄索性从她看不见的角度偷偷将信件拨到地板上。 「…………?」 以为已经捡起了全数信件的莉拉,在看到拉撒禄偷偷摸摸地继续将信件洒落在地的模样后,不禁歪起了脖子。拉撒禄强忍着笑意开了口: 「问题在于现在的我已经没收入啦。」 毕竟报纸上已经夸大其词地说是拉撒禄大获全胜——就算是没那么夸张的报章杂志,也写明了拉撒禄将赌场逼到即将倒闭的地步。若是省去许多细节的话,这样的说法确实是事实没错。 现在无论去哪间赌场,拉撒禄都会在进门的瞬间遭到锁定,已经没办法好好地进行赌博了。就算要与客人对赌,也因为客人们都认识了拉撒禄,就算会基于兴趣靠到身边,也肯定不会和他认真较劲。 「为了给布鲁斯一个台阶下,上次赚的钱全都留在里面了啊。」 当时,精打细算的布鲁斯.夸特,是特地在赌到一半的时候现身的。 那种情况下,赌金是处于悬而未决的状态,正确来说是不属于任何一方的物品。拉撒禄若想带走固然也是可行,但他既然都当着布鲁斯的面重重挑衅了一番,继续火上加油显然不是上策,因此他遂将超过一百枚的金币全数留在桌上了。 「靠着金币和那些贵金属固然是可以过上一阵子,但那之后该怎么办呢。」 『对不起。』 「哎,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要是觉得抱歉的话,下次就照着对方透露的食谱,做份红酒炖肉给我吃吧。」 拉撒禄一边着手挑战将这些信件堆成塔状,一边茫然地思索着今后的生活。 若自己还是一个人过活的话,他就不会去思考未来的事,也不会让自己身陷必须去思考的情境之中吧。这虽然带来了些许不安,但拉撒禄并不觉得厌恶。 「要是想尽快解决的话,应该还是要做个旅行吧。反正离开帝都就没事了,毕竟那个谣言应该也不会传得多远。」 『要去、哪里呢?』 「有个叫巴斯的城镇,那边有个叫仪典长的职业,而这个职业是由赌博师担任的。听说那是个全镇都风靡着赌博的奇特城镇,也许是个好去处啊。」 从帝都搭马车的话大约只需耗上一天,这不算远的距离也是一大优点。 一旦想到这里,就难以甩去前往新天地转换心境的念头。虽说不会有遭遇不测的疑虑,但想到接下来的日子会一直被布鲁斯张着眼监视,他就心头一烦。只要去旅行等待风头过去,他应该就能回到帝都,继续以赌博师的身分过日子吧。 「顺带一提,巴斯也是个有名的温泉镇。你知道什么是温泉吗?」 『?』 「那是会从地面上冒出来的热水喔。据说只要泡在里面就能治愈伤势和病痛,所以有闲的贵族经常会游历该地。」 『怎么、回事呢?』 「…………因为地底下有一头巨龙,是它喷火加热的啦。」 由于拉撒禄不清楚温泉是怎么产生的,索性信口胡诌了一番。莉拉闻言踮起了脚尖,像是在害怕巨龙从地底下暴窜而出似的。 「哎,若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 拉撒禄撑着脸颊,眯细了眼睛。 「就是要不要带你一起去吧。就算换了个地方,你也还是一样显眼啊。只要带着你一起走,我身为『便士』凯因德一事,以及先前的骚动肯定就会为人所知。若没带你去的话,大概就不会曝光吧。」 要是在狗的面前拿走饲料,肯定就会露出和她一模一样的表情吧。莉拉的脸孔一瞬间闪过了像是遭到背叛般的失落和哀伤之情,但随即又像是为自己有这样的情感感到羞耻似的,揪住了自己的裙摆垂下了头。 比起相识之初,她现在的表情变得丰富许多了。 拉撒禄装模作样地耸了耸肩,取出了看惯的索维林金币。 「这样吧,若是掷出正面就带你去,反面的话就留你在家。」 「…………」 拉撒禄用手指挟着金币,在莉拉的面前晃了晃。她抬起视线,眼里充斥的是对其中一面的期盼感,但又拚了命地不让这样的情绪表露在自己的脸上。虽然知道这样的嗜好有些糟糕,但看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实在相当好玩。 拉撒禄露出了一抹贼笑。 「喏。」 他粗鲁地将这枚金币塞入莉拉的掌心。 「好啦,所谓兵贵神速,该去做旅行的准备了。」 「…………?」 拉撒禄感觉到身后的莉拉像在问他为何不掷似的侧起头,但还是迳自跨出了步伐。 莉拉疑惑地拨弄起掌中金币的气息传了过来。她以指尖拎起了沉重的金币,观察起正面和反面—— 「…………!」 看到雕刻在双面的伊莉莎白女王侧脸,莉拉登时睁大了眼睛。刻有伊莉莎白女王的那一面应是正面,换句话说,这是一枚两面都是正面的硬币。 「在感到犹豫时所该做的事,其实早就已经被我决定好了。喏,我要扔下你不管喽。」 听到拉撒禄这么说,莉拉先是浮现出笑容,旋即又像是对此感到不满似的鼓起了脸颊。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万象皆顺心,小老鼠的到来为故事写下结局……如果现实也能这样的话该有多好————」 在帝都生活的人类大多是些浑浑噩噩的家伙,不仅绝大部分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生,更糟糕的是,他们对新鲜谣言的贪欲更胜饿狼。 也因为如此,虽说拉撒禄引发的事件终究没有占据各大报纸的头版,但还是登上了八卦性质浓厚的报章杂志。 拉撒禄原本就是着眼于这一点,打算用来牵制布鲁斯.夸特的报复。不过—— 「————想不到居然会多成这样。」 他叹了口气,伸手戳了一下眼前的信件山。 信件的数量之多,甚至淹没了单人桌的桌面。光是轻轻一戳就足以弄垮平衡,使之散落在地。 「…………!」 莉拉慌慌张张地捡起信件,拉撒禄则是嫌麻烦地靠上了椅背发起了愣。 他虽然知道帝都热爱着谣言,但如此夸张确实是超乎想像。 「帝都的家伙到底是有多闲啊……」 这些堆积如山的信件,全都是寄给拉撒禄的邀请函。有些寄件人是赌场,有些是认识的赌博师,有些是不认识的赌博师,有些是来自某处的俱乐部,也有些是来自贵族,可说是五花八门,但信件的内容倒是如出一辙。 简单来说,他们都想和一夕之间成为红人的拉撒禄同桌共席。 他当然知道写这些邀请函的人们并没有恶意,但拉撒禄原本就不是擅长应对社交场面的个性。 看着这堆已经可以制作一份名录的信件,他只感觉到一股疲惫。由于莉拉拚命地捡起信件的模样很有趣,拉撒禄索性从她看不见的角度偷偷将信件拨到地板上。 「…………?」 以为已经捡起了全数信件的莉拉,在看到拉撒禄偷偷摸摸地继续将信件洒落在地的模样后,不禁歪起了脖子。拉撒禄强忍着笑意开了口: 「问题在于现在的我已经没收入啦。」 毕竟报纸上已经夸大其词地说是拉撒禄大获全胜——就算是没那么夸张的报章杂志,也写明了拉撒禄将赌场逼到即将倒闭的地步。若是省去许多细节的话,这样的说法确实是事实没错。 现在无论去哪间赌场,拉撒禄都会在进门的瞬间遭到锁定,已经没办法好好地进行赌博了。就算要与客人对赌,也因为客人们都认识了拉撒禄,就算会基于兴趣靠到身边,也肯定不会和他认真较劲。 「为了给布鲁斯一个台阶下,上次赚的钱全都留在里面了啊。」 当时,精打细算的布鲁斯.夸特,是特地在赌到一半的时候现身的。 那种情况下,赌金是处于悬而未决的状态,正确来说是不属于任何一方的物品。拉撒禄若想带走固然也是可行,但他既然都当着布鲁斯的面重重挑衅了一番,继续火上加油显然不是上策,因此他遂将超过一百枚的金币全数留在桌上了。 「靠着金币和那些贵金属固然是可以过上一阵子,但那之后该怎么办呢。」 『对不起。』 「哎,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要是觉得抱歉的话,下次就照着对方透露的食谱,做份红酒炖肉给我吃吧。」 拉撒禄一边着手挑战将这些信件堆成塔状,一边茫然地思索着今后的生活。 若自己还是一个人过活的话,他就不会去思考未来的事,也不会让自己身陷必须去思考的情境之中吧。这虽然带来了些许不安,但拉撒禄并不觉得厌恶。 「要是想尽快解决的话,应该还是要做个旅行吧。反正离开帝都就没事了,毕竟那个谣言应该也不会传得多远。」 『要去、哪里呢?』 「有个叫巴斯的城镇,那边有个叫仪典长的职业,而这个职业是由赌博师担任的。听说那是个全镇都风靡着赌博的奇特城镇,也许是个好去处啊。」 从帝都搭马车的话大约只需耗上一天,这不算远的距离也是一大优点。 一旦想到这里,就难以甩去前往新天地转换心境的念头。虽说不会有遭遇不测的疑虑,但想到接下来的日子会一直被布鲁斯张着眼监视,他就心头一烦。只要去旅行等待风头过去,他应该就能回到帝都,继续以赌博师的身分过日子吧。 「顺带一提,巴斯也是个有名的温泉镇。你知道什么是温泉吗?」 『?』 「那是会从地面上冒出来的热水喔。据说只要泡在里面就能治愈伤势和病痛,所以有闲的贵族经常会游历该地。」 『怎么、回事呢?』 「…………因为地底下有一头巨龙,是它喷火加热的啦。」 由于拉撒禄不清楚温泉是怎么产生的,索性信口胡诌了一番。莉拉闻言踮起了脚尖,像是在害怕巨龙从地底下暴窜而出似的。 「哎,若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 拉撒禄撑着脸颊,眯细了眼睛。 「就是要不要带你一起去吧。就算换了个地方,你也还是一样显眼啊。只要带着你一起走,我身为『便士』凯因德一事,以及先前的骚动肯定就会为人所知。若没带你去的话,大概就不会曝光吧。」 要是在狗的面前拿走饲料,肯定就会露出和她一模一样的表情吧。莉拉的脸孔一瞬间闪过了像是遭到背叛般的失落和哀伤之情,但随即又像是为自己有这样的情感感到羞耻似的,揪住了自己的裙摆垂下了头。 比起相识之初,她现在的表情变得丰富许多了。 拉撒禄装模作样地耸了耸肩,取出了看惯的索维林金币。 「这样吧,若是掷出正面就带你去,反面的话就留你在家。」 「…………」 拉撒禄用手指挟着金币,在莉拉的面前晃了晃。她抬起视线,眼里充斥的是对其中一面的期盼感,但又拚了命地不让这样的情绪表露在自己的脸上。虽然知道这样的嗜好有些糟糕,但看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实在相当好玩。 拉撒禄露出了一抹贼笑。 「喏。」 他粗鲁地将这枚金币塞入莉拉的掌心。 「好啦,所谓兵贵神速,该去做旅行的准备了。」 「…………?」 拉撒禄感觉到身后的莉拉像在问他为何不掷似的侧起头,但还是迳自跨出了步伐。 莉拉疑惑地拨弄起掌中金币的气息传了过来。她以指尖拎起了沉重的金币,观察起正面和反面—— 「…………!」 看到雕刻在双面的伊莉莎白女王侧脸,莉拉登时睁大了眼睛。刻有伊莉莎白女王的那一面应是正面,换句话说,这是一枚两面都是正面的硬币。 「在感到犹豫时所该做的事,其实早就已经被我决定好了。喏,我要扔下你不管喽。」 听到拉撒禄这么说,莉拉先是浮现出笑容,旋即又像是对此感到不满似的鼓起了脸颊。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万象皆顺心,小老鼠的到来为故事写下结局……如果现实也能这样的话该有多好————」 在帝都生活的人类大多是些浑浑噩噩的家伙,不仅绝大部分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生,更糟糕的是,他们对新鲜谣言的贪欲更胜饿狼。 也因为如此,虽说拉撒禄引发的事件终究没有占据各大报纸的头版,但还是登上了八卦性质浓厚的报章杂志。 拉撒禄原本就是着眼于这一点,打算用来牵制布鲁斯.夸特的报复。不过—— 「————想不到居然会多成这样。」 他叹了口气,伸手戳了一下眼前的信件山。 信件的数量之多,甚至淹没了单人桌的桌面。光是轻轻一戳就足以弄垮平衡,使之散落在地。 「…………!」 莉拉慌慌张张地捡起信件,拉撒禄则是嫌麻烦地靠上了椅背发起了愣。 他虽然知道帝都热爱着谣言,但如此夸张确实是超乎想像。 「帝都的家伙到底是有多闲啊……」 这些堆积如山的信件,全都是寄给拉撒禄的邀请函。有些寄件人是赌场,有些是认识的赌博师,有些是不认识的赌博师,有些是来自某处的俱乐部,也有些是来自贵族,可说是五花八门,但信件的内容倒是如出一辙。 简单来说,他们都想和一夕之间成为红人的拉撒禄同桌共席。 他当然知道写这些邀请函的人们并没有恶意,但拉撒禄原本就不是擅长应对社交场面的个性。 看着这堆已经可以制作一份名录的信件,他只感觉到一股疲惫。由于莉拉拚命地捡起信件的模样很有趣,拉撒禄索性从她看不见的角度偷偷将信件拨到地板上。 「…………?」 以为已经捡起了全数信件的莉拉,在看到拉撒禄偷偷摸摸地继续将信件洒落在地的模样后,不禁歪起了脖子。拉撒禄强忍着笑意开了口: 「问题在于现在的我已经没收入啦。」 毕竟报纸上已经夸大其词地说是拉撒禄大获全胜——就算是没那么夸张的报章杂志,也写明了拉撒禄将赌场逼到即将倒闭的地步。若是省去许多细节的话,这样的说法确实是事实没错。 现在无论去哪间赌场,拉撒禄都会在进门的瞬间遭到锁定,已经没办法好好地进行赌博了。就算要与客人对赌,也因为客人们都认识了拉撒禄,就算会基于兴趣靠到身边,也肯定不会和他认真较劲。 「为了给布鲁斯一个台阶下,上次赚的钱全都留在里面了啊。」 当时,精打细算的布鲁斯.夸特,是特地在赌到一半的时候现身的。 那种情况下,赌金是处于悬而未决的状态,正确来说是不属于任何一方的物品。拉撒禄若想带走固然也是可行,但他既然都当着布鲁斯的面重重挑衅了一番,继续火上加油显然不是上策,因此他遂将超过一百枚的金币全数留在桌上了。 「靠着金币和那些贵金属固然是可以过上一阵子,但那之后该怎么办呢。」 『对不起。』 「哎,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要是觉得抱歉的话,下次就照着对方透露的食谱,做份红酒炖肉给我吃吧。」 拉撒禄一边着手挑战将这些信件堆成塔状,一边茫然地思索着今后的生活。 若自己还是一个人过活的话,他就不会去思考未来的事,也不会让自己身陷必须去思考的情境之中吧。这虽然带来了些许不安,但拉撒禄并不觉得厌恶。 「要是想尽快解决的话,应该还是要做个旅行吧。反正离开帝都就没事了,毕竟那个谣言应该也不会传得多远。」 『要去、哪里呢?』 「有个叫巴斯的城镇,那边有个叫仪典长的职业,而这个职业是由赌博师担任的。听说那是个全镇都风靡着赌博的奇特城镇,也许是个好去处啊。」 从帝都搭马车的话大约只需耗上一天,这不算远的距离也是一大优点。 一旦想到这里,就难以甩去前往新天地转换心境的念头。虽说不会有遭遇不测的疑虑,但想到接下来的日子会一直被布鲁斯张着眼监视,他就心头一烦。只要去旅行等待风头过去,他应该就能回到帝都,继续以赌博师的身分过日子吧。 「顺带一提,巴斯也是个有名的温泉镇。你知道什么是温泉吗?」 『?』 「那是会从地面上冒出来的热水喔。据说只要泡在里面就能治愈伤势和病痛,所以有闲的贵族经常会游历该地。」 『怎么、回事呢?』 「…………因为地底下有一头巨龙,是它喷火加热的啦。」 由于拉撒禄不清楚温泉是怎么产生的,索性信口胡诌了一番。莉拉闻言踮起了脚尖,像是在害怕巨龙从地底下暴窜而出似的。 「哎,若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 拉撒禄撑着脸颊,眯细了眼睛。 「就是要不要带你一起去吧。就算换了个地方,你也还是一样显眼啊。只要带着你一起走,我身为『便士』凯因德一事,以及先前的骚动肯定就会为人所知。若没带你去的话,大概就不会曝光吧。」 要是在狗的面前拿走饲料,肯定就会露出和她一模一样的表情吧。莉拉的脸孔一瞬间闪过了像是遭到背叛般的失落和哀伤之情,但随即又像是为自己有这样的情感感到羞耻似的,揪住了自己的裙摆垂下了头。 比起相识之初,她现在的表情变得丰富许多了。 拉撒禄装模作样地耸了耸肩,取出了看惯的索维林金币。 「这样吧,若是掷出正面就带你去,反面的话就留你在家。」 「…………」 拉撒禄用手指挟着金币,在莉拉的面前晃了晃。她抬起视线,眼里充斥的是对其中一面的期盼感,但又拚了命地不让这样的情绪表露在自己的脸上。虽然知道这样的嗜好有些糟糕,但看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实在相当好玩。 拉撒禄露出了一抹贼笑。 「喏。」 他粗鲁地将这枚金币塞入莉拉的掌心。 「好啦,所谓兵贵神速,该去做旅行的准备了。」 「…………?」 拉撒禄感觉到身后的莉拉像在问他为何不掷似的侧起头,但还是迳自跨出了步伐。 莉拉疑惑地拨弄起掌中金币的气息传了过来。她以指尖拎起了沉重的金币,观察起正面和反面—— 「…………!」 看到雕刻在双面的伊莉莎白女王侧脸,莉拉登时睁大了眼睛。刻有伊莉莎白女王的那一面应是正面,换句话说,这是一枚两面都是正面的硬币。 「在感到犹豫时所该做的事,其实早就已经被我决定好了。喏,我要扔下你不管喽。」 听到拉撒禄这么说,莉拉先是浮现出笑容,旋即又像是对此感到不满似的鼓起了脸颊。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万象皆顺心,小老鼠的到来为故事写下结局……如果现实也能这样的话该有多好————」 在帝都生活的人类大多是些浑浑噩噩的家伙,不仅绝大部分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生,更糟糕的是,他们对新鲜谣言的贪欲更胜饿狼。 也因为如此,虽说拉撒禄引发的事件终究没有占据各大报纸的头版,但还是登上了八卦性质浓厚的报章杂志。 拉撒禄原本就是着眼于这一点,打算用来牵制布鲁斯.夸特的报复。不过—— 「————想不到居然会多成这样。」 他叹了口气,伸手戳了一下眼前的信件山。 信件的数量之多,甚至淹没了单人桌的桌面。光是轻轻一戳就足以弄垮平衡,使之散落在地。 「…………!」 莉拉慌慌张张地捡起信件,拉撒禄则是嫌麻烦地靠上了椅背发起了愣。 他虽然知道帝都热爱着谣言,但如此夸张确实是超乎想像。 「帝都的家伙到底是有多闲啊……」 这些堆积如山的信件,全都是寄给拉撒禄的邀请函。有些寄件人是赌场,有些是认识的赌博师,有些是不认识的赌博师,有些是来自某处的俱乐部,也有些是来自贵族,可说是五花八门,但信件的内容倒是如出一辙。 简单来说,他们都想和一夕之间成为红人的拉撒禄同桌共席。 他当然知道写这些邀请函的人们并没有恶意,但拉撒禄原本就不是擅长应对社交场面的个性。 看着这堆已经可以制作一份名录的信件,他只感觉到一股疲惫。由于莉拉拚命地捡起信件的模样很有趣,拉撒禄索性从她看不见的角度偷偷将信件拨到地板上。 「…………?」 以为已经捡起了全数信件的莉拉,在看到拉撒禄偷偷摸摸地继续将信件洒落在地的模样后,不禁歪起了脖子。拉撒禄强忍着笑意开了口: 「问题在于现在的我已经没收入啦。」 毕竟报纸上已经夸大其词地说是拉撒禄大获全胜——就算是没那么夸张的报章杂志,也写明了拉撒禄将赌场逼到即将倒闭的地步。若是省去许多细节的话,这样的说法确实是事实没错。 现在无论去哪间赌场,拉撒禄都会在进门的瞬间遭到锁定,已经没办法好好地进行赌博了。就算要与客人对赌,也因为客人们都认识了拉撒禄,就算会基于兴趣靠到身边,也肯定不会和他认真较劲。 「为了给布鲁斯一个台阶下,上次赚的钱全都留在里面了啊。」 当时,精打细算的布鲁斯.夸特,是特地在赌到一半的时候现身的。 那种情况下,赌金是处于悬而未决的状态,正确来说是不属于任何一方的物品。拉撒禄若想带走固然也是可行,但他既然都当着布鲁斯的面重重挑衅了一番,继续火上加油显然不是上策,因此他遂将超过一百枚的金币全数留在桌上了。 「靠着金币和那些贵金属固然是可以过上一阵子,但那之后该怎么办呢。」 『对不起。』 「哎,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要是觉得抱歉的话,下次就照着对方透露的食谱,做份红酒炖肉给我吃吧。」 拉撒禄一边着手挑战将这些信件堆成塔状,一边茫然地思索着今后的生活。 若自己还是一个人过活的话,他就不会去思考未来的事,也不会让自己身陷必须去思考的情境之中吧。这虽然带来了些许不安,但拉撒禄并不觉得厌恶。 「要是想尽快解决的话,应该还是要做个旅行吧。反正离开帝都就没事了,毕竟那个谣言应该也不会传得多远。」 『要去、哪里呢?』 「有个叫巴斯的城镇,那边有个叫仪典长的职业,而这个职业是由赌博师担任的。听说那是个全镇都风靡着赌博的奇特城镇,也许是个好去处啊。」 从帝都搭马车的话大约只需耗上一天,这不算远的距离也是一大优点。 一旦想到这里,就难以甩去前往新天地转换心境的念头。虽说不会有遭遇不测的疑虑,但想到接下来的日子会一直被布鲁斯张着眼监视,他就心头一烦。只要去旅行等待风头过去,他应该就能回到帝都,继续以赌博师的身分过日子吧。 「顺带一提,巴斯也是个有名的温泉镇。你知道什么是温泉吗?」 『?』 「那是会从地面上冒出来的热水喔。据说只要泡在里面就能治愈伤势和病痛,所以有闲的贵族经常会游历该地。」 『怎么、回事呢?』 「…………因为地底下有一头巨龙,是它喷火加热的啦。」 由于拉撒禄不清楚温泉是怎么产生的,索性信口胡诌了一番。莉拉闻言踮起了脚尖,像是在害怕巨龙从地底下暴窜而出似的。 「哎,若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 拉撒禄撑着脸颊,眯细了眼睛。 「就是要不要带你一起去吧。就算换了个地方,你也还是一样显眼啊。只要带着你一起走,我身为『便士』凯因德一事,以及先前的骚动肯定就会为人所知。若没带你去的话,大概就不会曝光吧。」 要是在狗的面前拿走饲料,肯定就会露出和她一模一样的表情吧。莉拉的脸孔一瞬间闪过了像是遭到背叛般的失落和哀伤之情,但随即又像是为自己有这样的情感感到羞耻似的,揪住了自己的裙摆垂下了头。 比起相识之初,她现在的表情变得丰富许多了。 拉撒禄装模作样地耸了耸肩,取出了看惯的索维林金币。 「这样吧,若是掷出正面就带你去,反面的话就留你在家。」 「…………」 拉撒禄用手指挟着金币,在莉拉的面前晃了晃。她抬起视线,眼里充斥的是对其中一面的期盼感,但又拚了命地不让这样的情绪表露在自己的脸上。虽然知道这样的嗜好有些糟糕,但看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实在相当好玩。 拉撒禄露出了一抹贼笑。 「喏。」 他粗鲁地将这枚金币塞入莉拉的掌心。 「好啦,所谓兵贵神速,该去做旅行的准备了。」 「…………?」 拉撒禄感觉到身后的莉拉像在问他为何不掷似的侧起头,但还是迳自跨出了步伐。 莉拉疑惑地拨弄起掌中金币的气息传了过来。她以指尖拎起了沉重的金币,观察起正面和反面—— 「…………!」 看到雕刻在双面的伊莉莎白女王侧脸,莉拉登时睁大了眼睛。刻有伊莉莎白女王的那一面应是正面,换句话说,这是一枚两面都是正面的硬币。 「在感到犹豫时所该做的事,其实早就已经被我决定好了。喏,我要扔下你不管喽。」 听到拉撒禄这么说,莉拉先是浮现出笑容,旋即又像是对此感到不满似的鼓起了脸颊。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万象皆顺心,小老鼠的到来为故事写下结局……如果现实也能这样的话该有多好————」 在帝都生活的人类大多是些浑浑噩噩的家伙,不仅绝大部分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生,更糟糕的是,他们对新鲜谣言的贪欲更胜饿狼。 也因为如此,虽说拉撒禄引发的事件终究没有占据各大报纸的头版,但还是登上了八卦性质浓厚的报章杂志。 拉撒禄原本就是着眼于这一点,打算用来牵制布鲁斯.夸特的报复。不过—— 「————想不到居然会多成这样。」 他叹了口气,伸手戳了一下眼前的信件山。 信件的数量之多,甚至淹没了单人桌的桌面。光是轻轻一戳就足以弄垮平衡,使之散落在地。 「…………!」 莉拉慌慌张张地捡起信件,拉撒禄则是嫌麻烦地靠上了椅背发起了愣。 他虽然知道帝都热爱着谣言,但如此夸张确实是超乎想像。 「帝都的家伙到底是有多闲啊……」 这些堆积如山的信件,全都是寄给拉撒禄的邀请函。有些寄件人是赌场,有些是认识的赌博师,有些是不认识的赌博师,有些是来自某处的俱乐部,也有些是来自贵族,可说是五花八门,但信件的内容倒是如出一辙。 简单来说,他们都想和一夕之间成为红人的拉撒禄同桌共席。 他当然知道写这些邀请函的人们并没有恶意,但拉撒禄原本就不是擅长应对社交场面的个性。 看着这堆已经可以制作一份名录的信件,他只感觉到一股疲惫。由于莉拉拚命地捡起信件的模样很有趣,拉撒禄索性从她看不见的角度偷偷将信件拨到地板上。 「…………?」 以为已经捡起了全数信件的莉拉,在看到拉撒禄偷偷摸摸地继续将信件洒落在地的模样后,不禁歪起了脖子。拉撒禄强忍着笑意开了口: 「问题在于现在的我已经没收入啦。」 毕竟报纸上已经夸大其词地说是拉撒禄大获全胜——就算是没那么夸张的报章杂志,也写明了拉撒禄将赌场逼到即将倒闭的地步。若是省去许多细节的话,这样的说法确实是事实没错。 现在无论去哪间赌场,拉撒禄都会在进门的瞬间遭到锁定,已经没办法好好地进行赌博了。就算要与客人对赌,也因为客人们都认识了拉撒禄,就算会基于兴趣靠到身边,也肯定不会和他认真较劲。 「为了给布鲁斯一个台阶下,上次赚的钱全都留在里面了啊。」 当时,精打细算的布鲁斯.夸特,是特地在赌到一半的时候现身的。 那种情况下,赌金是处于悬而未决的状态,正确来说是不属于任何一方的物品。拉撒禄若想带走固然也是可行,但他既然都当着布鲁斯的面重重挑衅了一番,继续火上加油显然不是上策,因此他遂将超过一百枚的金币全数留在桌上了。 「靠着金币和那些贵金属固然是可以过上一阵子,但那之后该怎么办呢。」 『对不起。』 「哎,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要是觉得抱歉的话,下次就照着对方透露的食谱,做份红酒炖肉给我吃吧。」 拉撒禄一边着手挑战将这些信件堆成塔状,一边茫然地思索着今后的生活。 若自己还是一个人过活的话,他就不会去思考未来的事,也不会让自己身陷必须去思考的情境之中吧。这虽然带来了些许不安,但拉撒禄并不觉得厌恶。 「要是想尽快解决的话,应该还是要做个旅行吧。反正离开帝都就没事了,毕竟那个谣言应该也不会传得多远。」 『要去、哪里呢?』 「有个叫巴斯的城镇,那边有个叫仪典长的职业,而这个职业是由赌博师担任的。听说那是个全镇都风靡着赌博的奇特城镇,也许是个好去处啊。」 从帝都搭马车的话大约只需耗上一天,这不算远的距离也是一大优点。 一旦想到这里,就难以甩去前往新天地转换心境的念头。虽说不会有遭遇不测的疑虑,但想到接下来的日子会一直被布鲁斯张着眼监视,他就心头一烦。只要去旅行等待风头过去,他应该就能回到帝都,继续以赌博师的身分过日子吧。 「顺带一提,巴斯也是个有名的温泉镇。你知道什么是温泉吗?」 『?』 「那是会从地面上冒出来的热水喔。据说只要泡在里面就能治愈伤势和病痛,所以有闲的贵族经常会游历该地。」 『怎么、回事呢?』 「…………因为地底下有一头巨龙,是它喷火加热的啦。」 由于拉撒禄不清楚温泉是怎么产生的,索性信口胡诌了一番。莉拉闻言踮起了脚尖,像是在害怕巨龙从地底下暴窜而出似的。 「哎,若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 拉撒禄撑着脸颊,眯细了眼睛。 「就是要不要带你一起去吧。就算换了个地方,你也还是一样显眼啊。只要带着你一起走,我身为『便士』凯因德一事,以及先前的骚动肯定就会为人所知。若没带你去的话,大概就不会曝光吧。」 要是在狗的面前拿走饲料,肯定就会露出和她一模一样的表情吧。莉拉的脸孔一瞬间闪过了像是遭到背叛般的失落和哀伤之情,但随即又像是为自己有这样的情感感到羞耻似的,揪住了自己的裙摆垂下了头。 比起相识之初,她现在的表情变得丰富许多了。 拉撒禄装模作样地耸了耸肩,取出了看惯的索维林金币。 「这样吧,若是掷出正面就带你去,反面的话就留你在家。」 「…………」 拉撒禄用手指挟着金币,在莉拉的面前晃了晃。她抬起视线,眼里充斥的是对其中一面的期盼感,但又拚了命地不让这样的情绪表露在自己的脸上。虽然知道这样的嗜好有些糟糕,但看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实在相当好玩。 拉撒禄露出了一抹贼笑。 「喏。」 他粗鲁地将这枚金币塞入莉拉的掌心。 「好啦,所谓兵贵神速,该去做旅行的准备了。」 「…………?」 拉撒禄感觉到身后的莉拉像在问他为何不掷似的侧起头,但还是迳自跨出了步伐。 莉拉疑惑地拨弄起掌中金币的气息传了过来。她以指尖拎起了沉重的金币,观察起正面和反面—— 「…………!」 看到雕刻在双面的伊莉莎白女王侧脸,莉拉登时睁大了眼睛。刻有伊莉莎白女王的那一面应是正面,换句话说,这是一枚两面都是正面的硬币。 「在感到犹豫时所该做的事,其实早就已经被我决定好了。喏,我要扔下你不管喽。」 听到拉撒禄这么说,莉拉先是浮现出笑容,旋即又像是对此感到不满似的鼓起了脸颊。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万象皆顺心,小老鼠的到来为故事写下结局……如果现实也能这样的话该有多好————」 在帝都生活的人类大多是些浑浑噩噩的家伙,不仅绝大部分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生,更糟糕的是,他们对新鲜谣言的贪欲更胜饿狼。 也因为如此,虽说拉撒禄引发的事件终究没有占据各大报纸的头版,但还是登上了八卦性质浓厚的报章杂志。 拉撒禄原本就是着眼于这一点,打算用来牵制布鲁斯.夸特的报复。不过—— 「————想不到居然会多成这样。」 他叹了口气,伸手戳了一下眼前的信件山。 信件的数量之多,甚至淹没了单人桌的桌面。光是轻轻一戳就足以弄垮平衡,使之散落在地。 「…………!」 莉拉慌慌张张地捡起信件,拉撒禄则是嫌麻烦地靠上了椅背发起了愣。 他虽然知道帝都热爱着谣言,但如此夸张确实是超乎想像。 「帝都的家伙到底是有多闲啊……」 这些堆积如山的信件,全都是寄给拉撒禄的邀请函。有些寄件人是赌场,有些是认识的赌博师,有些是不认识的赌博师,有些是来自某处的俱乐部,也有些是来自贵族,可说是五花八门,但信件的内容倒是如出一辙。 简单来说,他们都想和一夕之间成为红人的拉撒禄同桌共席。 他当然知道写这些邀请函的人们并没有恶意,但拉撒禄原本就不是擅长应对社交场面的个性。 看着这堆已经可以制作一份名录的信件,他只感觉到一股疲惫。由于莉拉拚命地捡起信件的模样很有趣,拉撒禄索性从她看不见的角度偷偷将信件拨到地板上。 「…………?」 以为已经捡起了全数信件的莉拉,在看到拉撒禄偷偷摸摸地继续将信件洒落在地的模样后,不禁歪起了脖子。拉撒禄强忍着笑意开了口: 「问题在于现在的我已经没收入啦。」 毕竟报纸上已经夸大其词地说是拉撒禄大获全胜——就算是没那么夸张的报章杂志,也写明了拉撒禄将赌场逼到即将倒闭的地步。若是省去许多细节的话,这样的说法确实是事实没错。 现在无论去哪间赌场,拉撒禄都会在进门的瞬间遭到锁定,已经没办法好好地进行赌博了。就算要与客人对赌,也因为客人们都认识了拉撒禄,就算会基于兴趣靠到身边,也肯定不会和他认真较劲。 「为了给布鲁斯一个台阶下,上次赚的钱全都留在里面了啊。」 当时,精打细算的布鲁斯.夸特,是特地在赌到一半的时候现身的。 那种情况下,赌金是处于悬而未决的状态,正确来说是不属于任何一方的物品。拉撒禄若想带走固然也是可行,但他既然都当着布鲁斯的面重重挑衅了一番,继续火上加油显然不是上策,因此他遂将超过一百枚的金币全数留在桌上了。 「靠着金币和那些贵金属固然是可以过上一阵子,但那之后该怎么办呢。」 『对不起。』 「哎,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要是觉得抱歉的话,下次就照着对方透露的食谱,做份红酒炖肉给我吃吧。」 拉撒禄一边着手挑战将这些信件堆成塔状,一边茫然地思索着今后的生活。 若自己还是一个人过活的话,他就不会去思考未来的事,也不会让自己身陷必须去思考的情境之中吧。这虽然带来了些许不安,但拉撒禄并不觉得厌恶。 「要是想尽快解决的话,应该还是要做个旅行吧。反正离开帝都就没事了,毕竟那个谣言应该也不会传得多远。」 『要去、哪里呢?』 「有个叫巴斯的城镇,那边有个叫仪典长的职业,而这个职业是由赌博师担任的。听说那是个全镇都风靡着赌博的奇特城镇,也许是个好去处啊。」 从帝都搭马车的话大约只需耗上一天,这不算远的距离也是一大优点。 一旦想到这里,就难以甩去前往新天地转换心境的念头。虽说不会有遭遇不测的疑虑,但想到接下来的日子会一直被布鲁斯张着眼监视,他就心头一烦。只要去旅行等待风头过去,他应该就能回到帝都,继续以赌博师的身分过日子吧。 「顺带一提,巴斯也是个有名的温泉镇。你知道什么是温泉吗?」 『?』 「那是会从地面上冒出来的热水喔。据说只要泡在里面就能治愈伤势和病痛,所以有闲的贵族经常会游历该地。」 『怎么、回事呢?』 「…………因为地底下有一头巨龙,是它喷火加热的啦。」 由于拉撒禄不清楚温泉是怎么产生的,索性信口胡诌了一番。莉拉闻言踮起了脚尖,像是在害怕巨龙从地底下暴窜而出似的。 「哎,若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 拉撒禄撑着脸颊,眯细了眼睛。 「就是要不要带你一起去吧。就算换了个地方,你也还是一样显眼啊。只要带着你一起走,我身为『便士』凯因德一事,以及先前的骚动肯定就会为人所知。若没带你去的话,大概就不会曝光吧。」 要是在狗的面前拿走饲料,肯定就会露出和她一模一样的表情吧。莉拉的脸孔一瞬间闪过了像是遭到背叛般的失落和哀伤之情,但随即又像是为自己有这样的情感感到羞耻似的,揪住了自己的裙摆垂下了头。 比起相识之初,她现在的表情变得丰富许多了。 拉撒禄装模作样地耸了耸肩,取出了看惯的索维林金币。 「这样吧,若是掷出正面就带你去,反面的话就留你在家。」 「…………」 拉撒禄用手指挟着金币,在莉拉的面前晃了晃。她抬起视线,眼里充斥的是对其中一面的期盼感,但又拚了命地不让这样的情绪表露在自己的脸上。虽然知道这样的嗜好有些糟糕,但看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实在相当好玩。 拉撒禄露出了一抹贼笑。 「喏。」 他粗鲁地将这枚金币塞入莉拉的掌心。 「好啦,所谓兵贵神速,该去做旅行的准备了。」 「…………?」 拉撒禄感觉到身后的莉拉像在问他为何不掷似的侧起头,但还是迳自跨出了步伐。 莉拉疑惑地拨弄起掌中金币的气息传了过来。她以指尖拎起了沉重的金币,观察起正面和反面—— 「…………!」 看到雕刻在双面的伊莉莎白女王侧脸,莉拉登时睁大了眼睛。刻有伊莉莎白女王的那一面应是正面,换句话说,这是一枚两面都是正面的硬币。 「在感到犹豫时所该做的事,其实早就已经被我决定好了。喏,我要扔下你不管喽。」 听到拉撒禄这么说,莉拉先是浮现出笑容,旋即又像是对此感到不满似的鼓起了脸颊。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万象皆顺心,小老鼠的到来为故事写下结局……如果现实也能这样的话该有多好————」 在帝都生活的人类大多是些浑浑噩噩的家伙,不仅绝大部分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生,更糟糕的是,他们对新鲜谣言的贪欲更胜饿狼。 也因为如此,虽说拉撒禄引发的事件终究没有占据各大报纸的头版,但还是登上了八卦性质浓厚的报章杂志。 拉撒禄原本就是着眼于这一点,打算用来牵制布鲁斯.夸特的报复。不过—— 「————想不到居然会多成这样。」 他叹了口气,伸手戳了一下眼前的信件山。 信件的数量之多,甚至淹没了单人桌的桌面。光是轻轻一戳就足以弄垮平衡,使之散落在地。 「…………!」 莉拉慌慌张张地捡起信件,拉撒禄则是嫌麻烦地靠上了椅背发起了愣。 他虽然知道帝都热爱着谣言,但如此夸张确实是超乎想像。 「帝都的家伙到底是有多闲啊……」 这些堆积如山的信件,全都是寄给拉撒禄的邀请函。有些寄件人是赌场,有些是认识的赌博师,有些是不认识的赌博师,有些是来自某处的俱乐部,也有些是来自贵族,可说是五花八门,但信件的内容倒是如出一辙。 简单来说,他们都想和一夕之间成为红人的拉撒禄同桌共席。 他当然知道写这些邀请函的人们并没有恶意,但拉撒禄原本就不是擅长应对社交场面的个性。 看着这堆已经可以制作一份名录的信件,他只感觉到一股疲惫。由于莉拉拚命地捡起信件的模样很有趣,拉撒禄索性从她看不见的角度偷偷将信件拨到地板上。 「…………?」 以为已经捡起了全数信件的莉拉,在看到拉撒禄偷偷摸摸地继续将信件洒落在地的模样后,不禁歪起了脖子。拉撒禄强忍着笑意开了口: 「问题在于现在的我已经没收入啦。」 毕竟报纸上已经夸大其词地说是拉撒禄大获全胜——就算是没那么夸张的报章杂志,也写明了拉撒禄将赌场逼到即将倒闭的地步。若是省去许多细节的话,这样的说法确实是事实没错。 现在无论去哪间赌场,拉撒禄都会在进门的瞬间遭到锁定,已经没办法好好地进行赌博了。就算要与客人对赌,也因为客人们都认识了拉撒禄,就算会基于兴趣靠到身边,也肯定不会和他认真较劲。 「为了给布鲁斯一个台阶下,上次赚的钱全都留在里面了啊。」 当时,精打细算的布鲁斯.夸特,是特地在赌到一半的时候现身的。 那种情况下,赌金是处于悬而未决的状态,正确来说是不属于任何一方的物品。拉撒禄若想带走固然也是可行,但他既然都当着布鲁斯的面重重挑衅了一番,继续火上加油显然不是上策,因此他遂将超过一百枚的金币全数留在桌上了。 「靠着金币和那些贵金属固然是可以过上一阵子,但那之后该怎么办呢。」 『对不起。』 「哎,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要是觉得抱歉的话,下次就照着对方透露的食谱,做份红酒炖肉给我吃吧。」 拉撒禄一边着手挑战将这些信件堆成塔状,一边茫然地思索着今后的生活。 若自己还是一个人过活的话,他就不会去思考未来的事,也不会让自己身陷必须去思考的情境之中吧。这虽然带来了些许不安,但拉撒禄并不觉得厌恶。 「要是想尽快解决的话,应该还是要做个旅行吧。反正离开帝都就没事了,毕竟那个谣言应该也不会传得多远。」 『要去、哪里呢?』 「有个叫巴斯的城镇,那边有个叫仪典长的职业,而这个职业是由赌博师担任的。听说那是个全镇都风靡着赌博的奇特城镇,也许是个好去处啊。」 从帝都搭马车的话大约只需耗上一天,这不算远的距离也是一大优点。 一旦想到这里,就难以甩去前往新天地转换心境的念头。虽说不会有遭遇不测的疑虑,但想到接下来的日子会一直被布鲁斯张着眼监视,他就心头一烦。只要去旅行等待风头过去,他应该就能回到帝都,继续以赌博师的身分过日子吧。 「顺带一提,巴斯也是个有名的温泉镇。你知道什么是温泉吗?」 『?』 「那是会从地面上冒出来的热水喔。据说只要泡在里面就能治愈伤势和病痛,所以有闲的贵族经常会游历该地。」 『怎么、回事呢?』 「…………因为地底下有一头巨龙,是它喷火加热的啦。」 由于拉撒禄不清楚温泉是怎么产生的,索性信口胡诌了一番。莉拉闻言踮起了脚尖,像是在害怕巨龙从地底下暴窜而出似的。 「哎,若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 拉撒禄撑着脸颊,眯细了眼睛。 「就是要不要带你一起去吧。就算换了个地方,你也还是一样显眼啊。只要带着你一起走,我身为『便士』凯因德一事,以及先前的骚动肯定就会为人所知。若没带你去的话,大概就不会曝光吧。」 要是在狗的面前拿走饲料,肯定就会露出和她一模一样的表情吧。莉拉的脸孔一瞬间闪过了像是遭到背叛般的失落和哀伤之情,但随即又像是为自己有这样的情感感到羞耻似的,揪住了自己的裙摆垂下了头。 比起相识之初,她现在的表情变得丰富许多了。 拉撒禄装模作样地耸了耸肩,取出了看惯的索维林金币。 「这样吧,若是掷出正面就带你去,反面的话就留你在家。」 「…………」 拉撒禄用手指挟着金币,在莉拉的面前晃了晃。她抬起视线,眼里充斥的是对其中一面的期盼感,但又拚了命地不让这样的情绪表露在自己的脸上。虽然知道这样的嗜好有些糟糕,但看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实在相当好玩。 拉撒禄露出了一抹贼笑。 「喏。」 他粗鲁地将这枚金币塞入莉拉的掌心。 「好啦,所谓兵贵神速,该去做旅行的准备了。」 「…………?」 拉撒禄感觉到身后的莉拉像在问他为何不掷似的侧起头,但还是迳自跨出了步伐。 莉拉疑惑地拨弄起掌中金币的气息传了过来。她以指尖拎起了沉重的金币,观察起正面和反面—— 「…………!」 看到雕刻在双面的伊莉莎白女王侧脸,莉拉登时睁大了眼睛。刻有伊莉莎白女王的那一面应是正面,换句话说,这是一枚两面都是正面的硬币。 「在感到犹豫时所该做的事,其实早就已经被我决定好了。喏,我要扔下你不管喽。」 听到拉撒禄这么说,莉拉先是浮现出笑容,旋即又像是对此感到不满似的鼓起了脸颊。 后记 初次见面,大家好。首先要先为购入拙作的读者们致上莫大的谢意。若这本书能为您的书柜略微增色,那便是无上的喜悦。 言归正传,这部是属于历史架空类的小说。 基本上,我尽可能地忠实呈现十八世纪末的英国文化,但由于是架空类别,因此在有意或无意之间,可能会出现一些与史实不符的部分。像是假发文化一类的。其中也包含了我实力有限的原因,还谅各位能放宽心阅读。 在此,就借些后记的篇幅,简单讲述几个以真实存在的人物为蓝本做出改编的例子。由于其中包含着些许剧情,还请从后记看起的读者们稍稍留意。 首先是琼恩.布隆顿,他的原型是活跃于十八世纪中叶,名为杰克.布隆顿的拳击手。他同时也是在一七四三年首次制订了拳击史上的第一套规则——俗称「布隆顿规则」的人物。在小说的世界里,大概不存在杰克.布隆顿这号人物吧。 第二位则是芙兰雪.布莱多克。她与原典人物同名同姓,是在一七五〇年前后于名为巴斯的城镇上活跃的女性赌博师。根据史实,她在身为资产家的父亲死后,与妹妹一同继承了钜额的财产,却因赌博上的失败而在二十三岁时自杀。 此外,在这部作品里,是将茶花女视为实际发生过的事件。茶花女虽然依照版本不同而有不同的时代设定,但我采用的是初期版本,让茶花女的事件发生在十八世纪。 比较重要的变更点就是这些……大概吧。一定是这样没错。要是缺漏了哪个部分,肯定是因为篇幅不够写的关系。 接下来是致谢的时间。 感谢负责完全是个菜鸟的我,并给了我许多诚挚建议的编辑阿南大人。感谢听了我「很像是十八世纪的服装」这种不负责任的设定后,依旧为本作画出了美丽插画的ニリツ大人。感谢写下充满文采的推荐文的鎌池和马大人、三木一马大人。感谢让这部塞满个人趣味的作品雀屏中选的评审员们。感谢被我没头没脑地说些「我得了新人奖」之类的话,为此头痛不已的家人们。感谢耐着性子听我诉说抱怨、妄想和变态言论的朋友们。 然后,我要向阅读到这一页的读者们,再次献上我心中所有的感激词汇。 我目前仍是个火候未臻的作者,甚至还会对获赐的奖项之重萌生怯意,但还是抱持着精益求精之心。若还有机会的话,希望能请各位继续赐教。 二〇一七年二月吉日 周藤莲 初次见面,大家好。首先要先为购入拙作的读者们致上莫大的谢意。若这本书能为您的书柜略微增色,那便是无上的喜悦。 言归正传,这部是属于历史架空类的小说。 基本上,我尽可能地忠实呈现十八世纪末的英国文化,但由于是架空类别,因此在有意或无意之间,可能会出现一些与史实不符的部分。像是假发文化一类的。其中也包含了我实力有限的原因,还谅各位能放宽心阅读。 在此,就借些后记的篇幅,简单讲述几个以真实存在的人物为蓝本做出改编的例子。由于其中包含着些许剧情,还请从后记看起的读者们稍稍留意。 首先是琼恩.布隆顿,他的原型是活跃于十八世纪中叶,名为杰克.布隆顿的拳击手。他同时也是在一七四三年首次制订了拳击史上的第一套规则——俗称「布隆顿规则」的人物。在小说的世界里,大概不存在杰克.布隆顿这号人物吧。 第二位则是芙兰雪.布莱多克。她与原典人物同名同姓,是在一七五〇年前后于名为巴斯的城镇上活跃的女性赌博师。根据史实,她在身为资产家的父亲死后,与妹妹一同继承了钜额的财产,却因赌博上的失败而在二十三岁时自杀。 此外,在这部作品里,是将茶花女视为实际发生过的事件。茶花女虽然依照版本不同而有不同的时代设定,但我采用的是初期版本,让茶花女的事件发生在十八世纪。 比较重要的变更点就是这些……大概吧。一定是这样没错。要是缺漏了哪个部分,肯定是因为篇幅不够写的关系。 接下来是致谢的时间。 感谢负责完全是个菜鸟的我,并给了我许多诚挚建议的编辑阿南大人。感谢听了我「很像是十八世纪的服装」这种不负责任的设定后,依旧为本作画出了美丽插画的ニリツ大人。感谢写下充满文采的推荐文的鎌池和马大人、三木一马大人。感谢让这部塞满个人趣味的作品雀屏中选的评审员们。感谢被我没头没脑地说些「我得了新人奖」之类的话,为此头痛不已的家人们。感谢耐着性子听我诉说抱怨、妄想和变态言论的朋友们。 然后,我要向阅读到这一页的读者们,再次献上我心中所有的感激词汇。 我目前仍是个火候未臻的作者,甚至还会对获赐的奖项之重萌生怯意,但还是抱持着精益求精之心。若还有机会的话,希望能请各位继续赐教。 二〇一七年二月吉日 周藤莲 初次见面,大家好。首先要先为购入拙作的读者们致上莫大的谢意。若这本书能为您的书柜略微增色,那便是无上的喜悦。 言归正传,这部是属于历史架空类的小说。 基本上,我尽可能地忠实呈现十八世纪末的英国文化,但由于是架空类别,因此在有意或无意之间,可能会出现一些与史实不符的部分。像是假发文化一类的。其中也包含了我实力有限的原因,还谅各位能放宽心阅读。 在此,就借些后记的篇幅,简单讲述几个以真实存在的人物为蓝本做出改编的例子。由于其中包含着些许剧情,还请从后记看起的读者们稍稍留意。 首先是琼恩.布隆顿,他的原型是活跃于十八世纪中叶,名为杰克.布隆顿的拳击手。他同时也是在一七四三年首次制订了拳击史上的第一套规则——俗称「布隆顿规则」的人物。在小说的世界里,大概不存在杰克.布隆顿这号人物吧。 第二位则是芙兰雪.布莱多克。她与原典人物同名同姓,是在一七五〇年前后于名为巴斯的城镇上活跃的女性赌博师。根据史实,她在身为资产家的父亲死后,与妹妹一同继承了钜额的财产,却因赌博上的失败而在二十三岁时自杀。 此外,在这部作品里,是将茶花女视为实际发生过的事件。茶花女虽然依照版本不同而有不同的时代设定,但我采用的是初期版本,让茶花女的事件发生在十八世纪。 比较重要的变更点就是这些……大概吧。一定是这样没错。要是缺漏了哪个部分,肯定是因为篇幅不够写的关系。 接下来是致谢的时间。 感谢负责完全是个菜鸟的我,并给了我许多诚挚建议的编辑阿南大人。感谢听了我「很像是十八世纪的服装」这种不负责任的设定后,依旧为本作画出了美丽插画的ニリツ大人。感谢写下充满文采的推荐文的鎌池和马大人、三木一马大人。感谢让这部塞满个人趣味的作品雀屏中选的评审员们。感谢被我没头没脑地说些「我得了新人奖」之类的话,为此头痛不已的家人们。感谢耐着性子听我诉说抱怨、妄想和变态言论的朋友们。 然后,我要向阅读到这一页的读者们,再次献上我心中所有的感激词汇。 我目前仍是个火候未臻的作者,甚至还会对获赐的奖项之重萌生怯意,但还是抱持着精益求精之心。若还有机会的话,希望能请各位继续赐教。 二〇一七年二月吉日 周藤莲 初次见面,大家好。首先要先为购入拙作的读者们致上莫大的谢意。若这本书能为您的书柜略微增色,那便是无上的喜悦。 言归正传,这部是属于历史架空类的小说。 基本上,我尽可能地忠实呈现十八世纪末的英国文化,但由于是架空类别,因此在有意或无意之间,可能会出现一些与史实不符的部分。像是假发文化一类的。其中也包含了我实力有限的原因,还谅各位能放宽心阅读。 在此,就借些后记的篇幅,简单讲述几个以真实存在的人物为蓝本做出改编的例子。由于其中包含着些许剧情,还请从后记看起的读者们稍稍留意。 首先是琼恩.布隆顿,他的原型是活跃于十八世纪中叶,名为杰克.布隆顿的拳击手。他同时也是在一七四三年首次制订了拳击史上的第一套规则——俗称「布隆顿规则」的人物。在小说的世界里,大概不存在杰克.布隆顿这号人物吧。 第二位则是芙兰雪.布莱多克。她与原典人物同名同姓,是在一七五〇年前后于名为巴斯的城镇上活跃的女性赌博师。根据史实,她在身为资产家的父亲死后,与妹妹一同继承了钜额的财产,却因赌博上的失败而在二十三岁时自杀。 此外,在这部作品里,是将茶花女视为实际发生过的事件。茶花女虽然依照版本不同而有不同的时代设定,但我采用的是初期版本,让茶花女的事件发生在十八世纪。 比较重要的变更点就是这些……大概吧。一定是这样没错。要是缺漏了哪个部分,肯定是因为篇幅不够写的关系。 接下来是致谢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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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负责完全是个菜鸟的我,并给了我许多诚挚建议的编辑阿南大人。感谢听了我「很像是十八世纪的服装」这种不负责任的设定后,依旧为本作画出了美丽插画的ニリツ大人。感谢写下充满文采的推荐文的鎌池和马大人、三木一马大人。感谢让这部塞满个人趣味的作品雀屏中选的评审员们。感谢被我没头没脑地说些「我得了新人奖」之类的话,为此头痛不已的家人们。感谢耐着性子听我诉说抱怨、妄想和变态言论的朋友们。 然后,我要向阅读到这一页的读者们,再次献上我心中所有的感激词汇。 我目前仍是个火候未臻的作者,甚至还会对获赐的奖项之重萌生怯意,但还是抱持着精益求精之心。若还有机会的话,希望能请各位继续赐教。 二〇一七年二月吉日 周藤莲 初次见面,大家好。首先要先为购入拙作的读者们致上莫大的谢意。若这本书能为您的书柜略微增色,那便是无上的喜悦。 言归正传,这部是属于历史架空类的小说。 基本上,我尽可能地忠实呈现十八世纪末的英国文化,但由于是架空类别,因此在有意或无意之间,可能会出现一些与史实不符的部分。像是假发文化一类的。其中也包含了我实力有限的原因,还谅各位能放宽心阅读。 在此,就借些后记的篇幅,简单讲述几个以真实存在的人物为蓝本做出改编的例子。由于其中包含着些许剧情,还请从后记看起的读者们稍稍留意。 首先是琼恩.布隆顿,他的原型是活跃于十八世纪中叶,名为杰克.布隆顿的拳击手。他同时也是在一七四三年首次制订了拳击史上的第一套规则——俗称「布隆顿规则」的人物。在小说的世界里,大概不存在杰克.布隆顿这号人物吧。 第二位则是芙兰雪.布莱多克。她与原典人物同名同姓,是在一七五〇年前后于名为巴斯的城镇上活跃的女性赌博师。根据史实,她在身为资产家的父亲死后,与妹妹一同继承了钜额的财产,却因赌博上的失败而在二十三岁时自杀。 此外,在这部作品里,是将茶花女视为实际发生过的事件。茶花女虽然依照版本不同而有不同的时代设定,但我采用的是初期版本,让茶花女的事件发生在十八世纪。 比较重要的变更点就是这些……大概吧。一定是这样没错。要是缺漏了哪个部分,肯定是因为篇幅不够写的关系。 接下来是致谢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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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负责完全是个菜鸟的我,并给了我许多诚挚建议的编辑阿南大人。感谢听了我「很像是十八世纪的服装」这种不负责任的设定后,依旧为本作画出了美丽插画的ニリツ大人。感谢写下充满文采的推荐文的鎌池和马大人、三木一马大人。感谢让这部塞满个人趣味的作品雀屏中选的评审员们。感谢被我没头没脑地说些「我得了新人奖」之类的话,为此头痛不已的家人们。感谢耐着性子听我诉说抱怨、妄想和变态言论的朋友们。 然后,我要向阅读到这一页的读者们,再次献上我心中所有的感激词汇。 我目前仍是个火候未臻的作者,甚至还会对获赐的奖项之重萌生怯意,但还是抱持着精益求精之心。若还有机会的话,希望能请各位继续赐教。 二〇一七年二月吉日 周藤莲 初次见面,大家好。首先要先为购入拙作的读者们致上莫大的谢意。若这本书能为您的书柜略微增色,那便是无上的喜悦。 言归正传,这部是属于历史架空类的小说。 基本上,我尽可能地忠实呈现十八世纪末的英国文化,但由于是架空类别,因此在有意或无意之间,可能会出现一些与史实不符的部分。像是假发文化一类的。其中也包含了我实力有限的原因,还谅各位能放宽心阅读。 在此,就借些后记的篇幅,简单讲述几个以真实存在的人物为蓝本做出改编的例子。由于其中包含着些许剧情,还请从后记看起的读者们稍稍留意。 首先是琼恩.布隆顿,他的原型是活跃于十八世纪中叶,名为杰克.布隆顿的拳击手。他同时也是在一七四三年首次制订了拳击史上的第一套规则——俗称「布隆顿规则」的人物。在小说的世界里,大概不存在杰克.布隆顿这号人物吧。 第二位则是芙兰雪.布莱多克。她与原典人物同名同姓,是在一七五〇年前后于名为巴斯的城镇上活跃的女性赌博师。根据史实,她在身为资产家的父亲死后,与妹妹一同继承了钜额的财产,却因赌博上的失败而在二十三岁时自杀。 此外,在这部作品里,是将茶花女视为实际发生过的事件。茶花女虽然依照版本不同而有不同的时代设定,但我采用的是初期版本,让茶花女的事件发生在十八世纪。 比较重要的变更点就是这些……大概吧。一定是这样没错。要是缺漏了哪个部分,肯定是因为篇幅不够写的关系。 接下来是致谢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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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撒禄强忍着发抖的身子,听到轻巧的脚步声逐渐靠近。莉拉先将杯子放在沙发旁边的桌上,接着在拉撒禄的头部旁边屈起膝盖。 『葡萄酒、拿来、了。』 他读着贴心地反拿的木板上的文字。由于连发出声音都有困难,因此拉撒禄只能点头作为回应,结果这个动作让他整个人倒了下来。他哀喊了一声后站起身子。 「这也失败了啊…………」 他望着平心静气地继续做家事的莉拉,喝着葡萄酒喃喃自语。 虽然是没头没脑做出的决定,但现在已经变成志气问题了。不管使出何种手段,都要让莉拉展露表情──拉撒禄有违平时作风地燃起了没什么必要的熊熊斗志。 总之他姑且站起身子,试着发出奇怪的喊声,甚至还以右手指天,摆出了看似情绪高昂的姿势。 「呼喔喔喔喔喔喔呜!」 「…………」 结果莉拉只是回过头露出略感困惑的视线。行动失败。 接着他试着展露才艺。他以右手握着一叠扑克牌,将双手大大地张开。他拗起右手的扑克牌堆,利用反作用力弹到左手上头,看起来就像是在双手之间架出了一道扑克牌桥墩似的。 「…………!」 他在莉拉面前这么表演后,似乎博得了些许好评,只见莉拉轻轻拍了几下手。不过,这远远不及他所预期的反应。行动失败。 拉撒禄蹑手蹑脚地从背后靠近莉拉,伸出双手穿过她的腋下抱起身子。由于莉拉的体重轻,因此一下子就被他抱了起来。 「…………」 他透过手感察觉莉拉的身子变得僵硬。这不是他追求的反应。行动失败。 总之试着敞开衣服看看。他将穿在身上的衬衫扣子全部解开,叼起了之前从朋友──安那边收到的花,在沙发上以自认优雅的姿势坐下,朝望向自己的莉拉抛了个媚眼。 「…………」 虽然表情没有变化,但视线明显变得冰冷,这是为什么呢?况且咬在嘴上的花也不好吃。行动失败。 之后又做了好几次诡异举动的拉撒禄,在莉拉准备晚餐的时候终于回过了神来。 (是说,该不会是我平常的工作环境就是那种样子的关系,所以在她眼里,我的奇怪行为都显得不奇怪了……?) 拉撒禄心里突然涌上了一股疲惫感,他叹着气将手中的书本放下,接着推倒了仿造扑克牌塔堆叠到一半的书本塔,将书本收回书架上。 若想让莉拉的表情产生变化,大概需要更特别的手法吧。 「去上个厕所吧……」 和萌生动机时一样,拉撒禄突如其来地觉得腻了,打算走出客厅。他在搭上门把的时候,不经意地回过了头。 然后,他看到了莉拉的笑容。 「…………」 她应该是在试吃要当作晚餐的英式布丁的味道吧。也许是比想像中更美味的关系,只见莉拉的嘴角微微绽出笑意。她像是在为自己的精心杰作挂保证似的,右手轻轻地握了一下。 拉撒禄眨了眨眼,随即瞥开了视线。 要是被察觉拉撒禄正在看她,莉拉肯定又会变回原本面无表情的模样吧。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出了客厅。 「哎,反正是我赢了。」 虽然不晓得到底赢了什么,但自己肯定是赢了──他涌现了这样的满足感。再来就期待今晚的大餐吧。 插图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作者:周藤莲 插画:ニリツ 译者:蔚山 图源:流哲不哼太 录入:kid 轻之国度:.lightnovel 天使动漫:.tsdm.me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与tsdm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资讯 —————————————— 内容简介 在营救奴隶少女莉拉的戏码落幕后,如今已过了一周。 不惜让赌场认输也要守住一名女子的代价相当庞大。 原先以「不求败、不求胜」为准则的拉撒禄变得没办法上赌场赌博, 于是决定安排一趟远离帝都的旅行。 这本该是有着逐渐敞开心房的莉拉陪同的一场愉快旅行,岂料…… 「我说,拉撒禄,你就和我结婚吧?」 在旅途中歇脚的一座村子里,等待着拉撒禄的, 是因为某些缘故被逼入绝境的地主之女爱蒂丝的求婚宣言。 与此同时,莉拉在窥到了两人的互动后, 开始担心自己对于拉撒禄来说是否为不必要的存在。 身为「奴隶」的她,最后导出的结论是── 序 循件与时间 「要尽一切努力,依循正当的步骤去处理每件事。」 养父所遗留下来的许多教诲之中,这一则经常会浮上拉撒禄的心头。 「别为投注在正确步骤上的精力感到浪费。花在这些步骤上头的时间和劳力,就等于是保障了自己的合理性。」 过于简略的箴言,以及相当复杂的说明──对于年幼的拉撒禄来说,养父的话语总是难以理解,这样的思绪也如实反映在他的脸上。 露出苦笑的养父,这么补上了一段说明: 「说起来,赌博师这种职业特别容易和人结下梁子。只要还是以赌博师的身分度日,就免不了树大招风的状况发生。就孤立无援这一点来说,就连佣兵的死亡率都还比赌博师低上许多。正因如此,我们平时就得特别留意,依循着正确的步骤去处理每一件事。」 养父一边说着,一边在文件上唰唰地签名。 那是为了购入拉撒禄目前的住处──东区的连栋平房所准备的众多手续和保险相关的文件。明明都是些不看也没关系的繁琐文件,养父却一张一张地仔细过目,确认起内容。 其中几份文件的功能类似遗嘱,一旦养父过世,就会让这间连栋平房作为遗产的一部分,由拉撒禄继承下来。 「一旦跳过了应循的步骤,就会惹得与之相关的人萌生反感。由于世上的敌人已经够多了,所以不该自行树敌。要好好地履行契约上的义务,要向做生意的对象展露敬意,要循规蹈矩地按照正确步骤处理事件。如此一来,名为合理性的事实就会保护你。」 养父露出了贼兮兮的一笑。 「只是就算做足了这些准备,还是终有要死的一天啊。」 养父所留下的这段话语,是在他身亡之后才带给拉撒禄强烈的说服力。他过起一个人赚钱、一个人生活的日子,这才慢慢理解养父话语的核心意义。 拉撒禄.凯因德并非积极社交的个性。 毋宁说他的个性既阴沉又慵懒,就连朋友的数量也不用两只手就数得完了。 他以赌博师这种不正经的行业为生,过着没有家累的孤独生活。一直到不久之前,他连个佣人都没请过,总是一个人打理家务。 即使如此,只要人生在世,就免不了和他人有所牵扯。 既然他有着连饭都不想煮的慵懒个性,那饮食和酒类就只能找酒馆送来餐食,而且也有定期请人来回收厕所秽物的必要性,同时,他也有购入几种杂志的习惯。至于流浪汉敲门乞讨,或是赌场遣人上门邀他工作的状况也不算少见。 拉撒禄对于这些人的人生完全不需要负上一丁点儿的责任。这些人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想必也会照着各自的想法活着或死去吧。 然而,在他们眼里已成熟客的拉撒禄,若是在某天一声不吭地销声匿迹,就会对他们的生意造成损失。 对于心灵坚强的帝都居民来说,在大部分的状况下,是不会把区区一个顾客消失的事情放在心上的吧。毕竟帝都既是个有无数人潮流入的都市,同时也是个有无数人潮流出的土地。 不过,在某些特定的状况下,这可能会让他们对拉撒禄产生心结。 少许的亏损也可能会产生恨意,并像是蚁筑窝啃垮防波堤那般,将他卷入巨大无比的事端之中──而这也算是帝都日常光景的一部分。 若是打算中止往来,就该好好说明事由,并设好缓冲的时间。这不仅是做生意时的正当步骤,也是不招致对方反感的手段。而这回中止往来的理由既然不是基于什么值得钦羡的好事,那确实就该耐着性子好好处理。 「────就像我一周前预告过的那般,我明天开始就不会在家啦。」 拉撒禄强忍着呵欠,对站在门口的贩水人这么说道。 在这个时期,帝都的水道系统还未发展完成,仍有相当多的地区无法连结管路。拉撒禄的住处也是其中之一,若想要自在地取水,就得向贩水商购买。 将马车载满水缸的贩水人露出了笑容。也许是每天搬运重物的关系吧,这名贩水人不只人高马大,还练得一身肌肉。贩水人的笑容在脸上漾出了酒窝,使他看起来年轻了几分。 「听说您是要去巴斯旅行?真是令人羡慕。」 「说什么旅行,这根本是连夜潜逃啊。」 拉撒禄这么一说,贩水人笑得更开怀了。 以赌博师为业的拉撒禄,在整整一个星期前被卷入了一起风波之中。赌场「黑巧克力坊」涉入的印制伪钞事件打乱了拉撒禄的生活,而最后拉撒禄透过与赌场正面对赌的手段,总算是取回了原有的安宁。 一想起自己违背了长久秉持的信念搞出如此夸张的事件,他的表情自然而然地带了几分苦涩。而将拉撒禄卷入其中的风波,至今仍是余波未散的状态。 以目前来说,拉撒禄就算去赌场作客,也没办法好好地赌博了。 「杠上赌场还大赢了一番,这不是很帅气吗!」 杠上赌场还大赢了一番── 贩水人的说法听起来固然威风,但这对赌博师来说却是致命的失误。毕竟现在的拉撒禄就算进了赌场,只怕走没三步,就会被赌场的经营方派人盯哨了吧。 说得极端些,所谓的赌场就是靠着从客人身上掠取钱财维生。他们会让其中一个客人赢得光鲜亮丽,借以让背后的一百名赌客输得彻底。赌场老板就是透过这样的公式来获利。 明明有着这样的潜规则,拉撒禄却完美地证明了自己具备着几乎能扳倒一座赌场的本领。 在拉撒禄获胜的消息传开之际,帝都的赌场会开始将他列为拒绝往来户,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为此,他必须暂且离开帝都避避风头,而就这样的脉络来看,他认为和旅行相比,「连夜潜逃」的说法更为贴切。 「…………无所谓啦。而且那也不算有赢,顶多就是平手吧。」 「都把女孩子抢回来了,那就是赢了!是胜利呀!」 女孩子──拉撒禄登时想起了如今仍待在家里的一名少女身影。他相当难得地不知该露出何种表情,只能回以不置可否的神色。 「哎,不管是赢了还是平手,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啦。我大概最快也要到明年才会回来吧。」 「到时候还请您继续关照!啊,这是饯别礼,请收下!」 「看我到时候还记不记得吧。」 拉撒禄这过于冷漠的回应,让贩水人不太高兴地咕哝了一声。他将一个小包递给拉撒禄后,随即迈步离去。 总而言之,这样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要尽可能依循正当的步骤处理每一件事」。 他再次忆起养父遗留下来的话语。他向每一个会上门到访的业者做过说明,也向为数不多的朋友和工作伙伴打过招呼,也请人在他离开的这段期间帮忙顾家了。虽然这花费了一周的时间作为代价,却是必要的步骤。 在目送年轻的贩水人离去后,拉撒禄关上了玄关的门。等回到帝都后,就继续委托他送水吧。 通往客厅的短短走廊,此时看起来比先前清爽宽敞了许多。这是因为在漫长的旅行启程前进行了大扫除,将一直搁置在走廊各处的杂物做了一番清理的关系。 这栋房子有这么宽敞吗──他冒出了这番有些难以适应的认知。目前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散发着同样的气氛,而客厅自然也不例外。 「…………」 在踏进客厅的时候,一名少女刚好做完泡茶的准备。 她的年纪还不到十五岁,褐色肌肤证明了她的异乡人血统,脸上的五官固然端正,却又有些缺乏现实的感觉。 她之所以在平时所穿的洋装上头套了件围裙,想必是因为一直在整理行囊和扫除住处的关系吧。只见围裙的下?被尘埃和煤灰给染黑了。 她以不太熟练的手法,在显得略高的桌子上放了两只茶杯。这套由莉拉最近购入的茶杯此时正冒着袅袅蒸气,让客厅充斥了浓郁的香气。 「莉拉,行囊整理好了吗?」 被拉撒禄这么一问,她立即抬起了头,在将茶壶放到桌面上后,以缓慢的动作行了一礼。 「…………」 她虽然微微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少女名为莉拉,原本是从某个国度拐至此地的奴隶。奴隶商人看上了她惊为天人的外貌,将莉拉调教成玩赏用的性奴,并在教育的过程中烧坏了她的声带。在几许偶然的重叠下,她被拉撒禄买了下来 ,并被卷入黑巧克力坊的骚动,如今则是被拉撒禄雇为家里的女仆。 她踏着匆匆的步伐来到了拉撒禄身边,接着拿起炭笔,在挂在脖子底下的木板上头振笔疾书。几秒钟后,她将写好的一列文字转向拉撒禄。 『只剩、杯子、就好了。』 以奴隶的身分被买下的莉拉,一开始甚至无法读书写字,但如今已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时光,她记下的词汇与日具增,写下的英文字母也日渐端正。 「只剩杯子」的说法似乎是正确的。客厅已经被整顿得井井有条,角落摆放了一个旅行用的木箱,目前箱盖是敞开的,里头塞满了拉撒禄和莉拉为数不多的个人用品。 「这样啊,谢啦。」 「…………」 莉拉像是有些害臊地露出了浅浅的笑容。虽然不仔细看就察觉不出嘴角的起伏,但她确实是展露了情绪。 拉撒禄蓦然想起了先前的交流,从口袋里掏出了收到的布包。他虽然已经从内容物的触感猜到了大概,不过将布包翻开后,显露出来的果然是一小块烘焙点心。这被称为蜜糖松糕,是以麦片和以糖浆后烘烤的点心。 拉撒禄轻轻挥了挥这个略带分量的点心,将之递向莉拉。 「妳要吃吗?」 「…………」 她没有回答。莉拉略显困惑地歪了歪头,等待拉撒禄的下一句话。换句话说,她等待的是「吃下去」或「不准吃」这两项指令之一。 「妳自己决定吧。我是觉得这应该满好吃的啦。」 「…………」 「…………哎,算了,无所谓啦。喏,妳就吃掉一半吧。」 拉撒禄坐到沙发上,将掰成一半的蜜糖松糕扔向莉拉。只见莉拉慌慌张张地伸手去接,好不容易才没把点心落到地上。 拉撒禄端起茶杯就口,随即有一股淡淡的咸味在舌头上晕染开来。这是因为今天的红茶不仅泡得比平时更淡、更烫,还加了牛奶和盐巴调味的关系。 这不是拉撒禄教她的泡茶方式,而是莉拉自然而然这么泡的,这也许是她在故乡喝过的味道吧。即使冒出了这些想法,拉撒禄却也没有掏出心中的疑惑向莉拉发问。 (故乡是吧……) 虽然没详细打探过,但她的故乡离这里极为遥远。就算想走上一遭,也得花费大量的金钱和时间,即使莉拉已经领过几次周薪,仍是一趟去不起的旅行。但就算是换作仅仅身为一介赌博师的拉撒禄,他的财产也不足以负荷这样的旅途。 既然问了也是白搭,那就干脆不要问了。拉撒禄的判断基准相当单纯,而他就这么将说不出口的疑问连同红茶一口喝下。 「…………?」 也许是在思考无关紧要的话题时盯着她瞧的关系,莉拉像是感到不可思议似的歪起了头。 他没嘟嚷说出「无所谓」这句口头禅,而是发现莉拉的脸变得脏兮兮的。大概是在扫除中接触到的煤灰沾上了她的脸,让她的脸蛋像是长了猫咪的胡须般多了几条污垢。 「妳的脸颊脏掉喽。」 被这么一提醒,莉拉慌慌张张地试图用围裙的下?擦拭,但因为看不见污垢的位置,结果只是把脸弄得更脏。 拉撒禄叹了口气,将手伸过桌面。 「喏,别动啊。」 「…………」 他以手指擦拭起莉拉的脸颊。她的肌肤比瓷器更为滑顺,而且还像是要黏附在触及的手指上头似的。 即使生着一张褐色脸蛋,莉拉的脸庞这时仍是明显地涨红起来,同时像是心神不宁似的游移着视线。也许是感到很痒的关系,她纤细的肩膀也一颤一颤地抖动着。 拉撒禄不禁有些尴尬,索性悄悄动起手指,将煤炭画到了她的嘴边。没察觉自己长了胡子的莉拉歪起头,看起来着实引人发噱。 拉撒禄看着眼前的莉拉── (她变了不少啊……) ──他冒出了这样的想法。虽然莉拉脸上的表情依旧不多,但如今已经慢慢不会硬逼自己藏住表情了。和刚买下她时对拉撒禄的一举一动都战战兢兢的模样相比,简直可以说是判若两人。 而拉撒禄也很清楚,莉拉改变了多少,他自己就改变了多少。 他还无法评估这样的变化是好是坏,但目前已经可以平心静气地承认自己有所变化了。一个月前的他还抗拒这样的变化,如今则是能够悠然直视。 桌面上方就这么持续了一段教人心痒难耐的柔和静默。 而打破这片沉默的,是一阵敲门声。 拉撒禄起初还以为是贩水人或其他商家折返回来,但他很快就舍弃了这样的想法──拉撒禄认得这种像是啄木鸟般急促的敲门方式。 「莉拉,去后门…………不对,去二楼吧。回妳的房间待好。」 拉撒禄制止了准备起身接待客人的莉拉,放下了茶杯。虽然还不知道对方有何用意,但他隐约能感受到这回并不是坏消息。 (就算不会是坏事,也不能让嘴上被画了胡子的莉拉出去见客啊……) 拉撒禄看着莉拉点头后走上楼梯的模样,一脸嫌烦地站了起来。他打开玄关的大门,刻意摆出了一张臭脸。 「是教会派来要求捐献的吗?以圣歌队来说,你的打扮也太不吉利了吧?」 门口站了名穿得一身黑的男子。 他如金属线般的纤细身子被一件外套包覆,嘴角带着黏稠的笑意。一看到男子的脸孔,拉撒禄还未康复的侧头部伤口就隐隐作痛。 拉撒禄只和这名男子见过两次面,第一次是他带莉拉上门的时候,第二次则是他将莉拉带走的时候。 男奴隶贩子以谄媚的动作向拉撒禄行了一礼。 「不,并非如此,敝人今天是来向您打声招呼的。」 「哎,看起来的确是这样没错。」 男子上次造访的时候,带了好几个杀气腾腾的年轻人,也做好了动粗的准备。 相对于此,这回的阵容大不相同,陪同男子上门的是几名气息与他十分神似的人物。他们的年纪、性别和身材容貌各不相同,唯一的共通点就是都穿得一身黑,总数则是六人。从连他们搭来的马车车伕都穿得一身黑来看,此行确实是做好了精心准备。 黑衣人们虽然都在脸上挂起了相同的笑容,但似乎只打算让和拉撒禄交流过的壮年男子出面招呼。 「所以说,有何贵干?你们也打算连夜潜逃吗?」 「差不多是这么回事。拉撒禄大人,您的伤势复原得还顺利吗?」 「你还有脸问我这个问题啊。」 前些日子闹事的时候,下令殴打拉撒禄的正是这名男子。男子似乎没把拉撒禄的指责放在心上,而是露出了感到担心的神情。 「是的。虽说敝人不打算夺人性命,但仍是下达了严酷的指示,因此您若是有感到不适,不妨让敝人介绍几位手腕高明的医生吧?」 「…………不了。那已经无所谓了。」 由于黑衣男一副对拉撒禄的伤势由衷感到痛心的模样,拉撒禄也没了开口损他的兴致。此外,即使下指令伤害自己的确实是此人,但他选择将心思用在关心伤势的态度,也没有勾起拉撒禄的反感。 「我就听你想说什么吧。进来。」 「恕敝人失礼了。」 拉撒禄将门大大地敞开,首先进门的是黑衣男子,而跟在他身后的其余五名奴隶贩子虽然也想跟着进门── 「一个人进来就够了吧。」 拉撒禄却立即重重地甩上了门,刚好撞上了第二个人的鼻尖。先一步来到走廊的男子像是早有预料似的露出了苦笑。 客厅虽然依然搁着冒着热气的茶壶,但拉撒禄丝毫没有要端茶出来的意思,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并无言地催促男子开口。 「请您先过目这个。」 黑衣男子从怀里掏出来的,是大小和扑克牌相仿、被称为「交易卡」的纸片。 一般来说,这都会刊载在报章杂志的广告页,作为店家的宣传手段。这张巴掌大的纸片上印刷了店名、商品、价钱和地图等资讯,放在特定的地点供人自由取用。说起来算是店铺版本的名片。 拉撒禄看着这张交易卡,皱起了眉头。 写在上头的店名是「乔纳森巧克力坊」。卡片中央印刷着喇叭和手枪,并以亮丽夺目的字体妆点周遭。这间店似乎是赌场,印刷在上头的并非商品的品项,而是能在店里玩到的赌博种类。 拉撒禄虽然没去过这间赌场,却也认得这座赌场老板的名字。那是有女中豪杰 之称的白金汉夫人执掌的赌场。姑且算是座落在帝都里头,但距离拉撒禄的住处有好一段距离,甚至会让他考虑搭乘马车而不是徒步前往。 迄今黑衣男子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应该都是顶着黑巧克力坊──或是那里的老板布鲁斯.夸特的名号才对。 「…………你跳槽了?」 「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说起来,我们原本就只是所谓的外围组织,而非他直属的手下,而敝人也有确保组织运行、维护成员生计的义务呢。」 从男子的口吻听来,布鲁斯.夸特的立场似乎已岌岌可危。也许结束旅行回来后就看不到他了吧。 「当然,就算隶属的势力有变,我们还是会秉持着原先的理念,为顾客们做足售后服务。为此,敝人才会像这样向熟客们打声招呼。」 「才买过一次东西就是熟客?这间店的标准可真低啊。」 「是的。敝公司的信念是不分交易金额的高低和频率,一视同仁地重视着每一位客户。」 男子明明不像是听不出拉撒禄的叹息所蕴含的意义,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动摇半分。 「由于前些日子的风波为拉撒禄大人添了不少麻烦,敝公司也打算倾注全副心力,为您做出补偿呢。」 「那就别再来我家了…………」 虽然这话有一半是发自真心,但拉撒禄随即打住了话语。 「…………不对,我有一件事想问你,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去做。」 「您是想打听敝公司的进货状况吗?」 「你如果是认真的,就从那边出去吧。」 「这真是失礼了。」 拉撒禄姑且露出了凶狠的眼神瞪向黑衣男子,开口问道: 「我只有一个问题,把你所知道的统统照实招来。你们是不是────」 黑衣男子并没有花上太多时间,就将拉撒禄的质问回答完毕。 拉撒禄的问题似乎对于黑衣男子来说不会造成损失,因此他回答时的口吻相当淡漠。拉撒禄将身子靠在椅背上,啜着只为自己倒的茶聆听着。 他咀嚼着黑衣男子的回答,慢慢咽下心底。拉撒禄虽然不是立刻就会用上这份知识,却深信这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 「────您还满意这样的回答吗?」 「嗯,至少你看起来没有说谎啊。」 「敝人认为这点小事还不足以作为您受伤的补偿。请问另一件要拜托的事是?」 「这个嘛。」 拉撒禄站起身子,走出客厅,对着阶梯上方喊道: 「莉拉!下来!」 莉拉位于二楼的房间门扉被打开的声响很快就传了过来。紧接着,一道轻巧的脚步声顺着楼梯而下。她之所以稍稍鼓起脸庞,眼角也带了点不快的气息,想必是在回到房间后发现拉撒禄在嘴边画上胡须的关系吧。也许是擦得太急,还看得到她的嘴角微微泛红。 然而,她的这副表情也只持续到下至一楼为止。 客厅的门是敞开的,而坐在里头的黑衣男子似乎很快就映入了莉拉的眼帘。只见莉拉露出了害怕的反应,把身体藏在拉撒禄的后头。 「…………呃。」 「别放在心上。反正这家伙已经不会对妳出手了。因为出手也没好处。」 「是的,没错,正如您所说。」 黑衣男子虽然面不改色地点头,但应该还是没办法抹灭铭刻在莉拉心底的恐惧吧。莉拉脸色苍白的程度超乎拉撒禄的预期,她的指尖也正在发抖。 「那么,您的委托是?」 「哦,对啦。就是那个。」 拉撒禄强忍着叹气的冲动站到莉拉的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并伸手指向放在客厅角落的一只木箱。 「我接下来要去巴斯做趟旅行,行李正好打包完毕,而且也叫了直达车站的马车,马上就要出发了。」 「没与您错身而过,真是敝人走运。」 「是啊。而且对我来说,我也很走运呢。」 拉撒禄盯了看似沉重的木箱好一会儿后耸了耸肩。 「如果要道歉的话,就帮我把那个木箱抬上马车吧。」 从纤瘦的外表推断,黑衣男子似乎不擅长苦力活。 「不会吧……」 因此,从他不小心说溜嘴的这句话中,似乎可以听出他极其稀罕地表达了发自内心的厌恶情绪。 一 无主地 若是要将这个国家约略分成两块的话,那就是「帝都」和「其他地方」了。 自工业革命以来,帝都就有了惊人的发展,加速了都市化的步调,但综观整个国家来说,有朝着现代化发展的区域可说是寥寥无几。 只要离开帝都,搭着马车跑上几个小时,映入眼帘的就变成和其他国家没什么两样的田园风光了。虽说近年来泰晤士河沿岸也着手进行开发,让能被称为都市的领域逐渐扩张,但整体来说,这方面的步调仍是相当缓慢。 对于帝都近郊来说,所谓的工业革命就是频繁搭建的砖造小屋,以及为了采集烧制砖块所需的燃料而遭到砍伐的荒废森林。林立在街道两旁、宛如蓬顶般伸向天空的山毛榉,每一株都像是营养不良似的,散发着病恹恹的气息。 离开帝都后,他们一路朝着西方前进。有经过铺设的道路,在出发没多久后就蓦然中断,换成了只受过频繁来往的马车踏实的地面。 大地早早就沾染上冬季的寒冷气息,照不到阳光的阴凉地带都已结冻,而为了赋予车轮不至于打滑的摩擦力,路上都被洒满了枯草和垃圾等杂物。 每当车轮驶过分布不均的地面凹凸,或是无人清理的石块时,悬吊装置就会发出让人联想到临死惨叫的声响,而马车弹跳时的冲击也几乎直接传到了屁股底下,才没坐上多久的时间,腰部就开始隐隐作痛。 坐在这辆极不舒适的车站马车上头的拉撒禄,在这时被眼前的男子搭了话: 「你心情挺不错的嘛,手牌就真的那么好吗?」 拉撒禄似乎是在不自觉间笑了出来,他对着那名乘客摇了摇头。 「嗯?哦,不是啦。我只是看到平时老神在在的家伙卖力干活的样子,所以心情才会这么好啦。」 「啥?」 同一辆车的乘客虽然不解地皱起眉头,但拉撒禄没有多做说明,而是以粗率的动作扔掉三张手牌。 三名男子──包含黑衣男子在内的奴隶贩子们气喘吁吁地为拉撒禄搬运行李的模样实在相当逗趣,一直让他回味至今,但就算再说明下去,对方也只会听得一头雾水吧。 包含拉撒禄与莉拉在内,马车的车厢里一共坐了八名乘客。这辆马车的车厢应该是设计成四人乘坐,如今却塞了多上一倍的数量,所以他的肩膀一直和隔壁的乘客相碰。 而马车的乘客还不只他们而已。打从驶离帝都开始,车顶上头就延绵不绝地传来五音不全的歌声。 那是所谓的车顶座位。 虽然马车的车顶并不是设计给人乘坐之用,但只要有人兜售,就一定会有人买帐。由于车顶的价码比一般座位来得便宜许多,因此对于出门旅行的市井小民来说,那里才是最常选择的乘车位。说起来,这辆马车的车顶也载了六名之多的乘客。 「…………」 对于坐在拉撒禄右侧──夹在车厢边和拉撒禄之间的莉拉来说,这幅光景似乎相当罕见。她愣愣地望向窗外,看着某人挂在车顶边轻晃的靴子。 (不过,旅行啊……) 回想起来,这也是拉撒禄首次离开帝都前往远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呼出气息。 窗外的山毛榉呈现生锈般的褐色,为了御寒而铺在车厢地板上的茅草堆散发着臭味,而叼在车伕嘴里甩动的缰绳每划出破空声,就一定会带着马匹不悦的嘶鸣声一同传来。 这一切都是相当新奇的体验,拉撒禄觉得肚子里似乎少了一半的内脏,有股飘飘然的奇妙感觉。拉撒禄没让这样的情绪显露出来,努力让脸上维持着平时的表情。 与此同时,他觉得这样的体验也满有趣的。 (就算换了个地方,我做的事情还是没变啊。) 既然有好几个闲闲没事的旅客聚集在一起,那会做的事情自然可想而知。有人取出了扑克牌,有人在茅草堆上放了片木板充当桌面,接着众人便纷纷掏出了下注金。 这群人都挑在如此诡异的时间点前往巴斯,因此众人都心照不宣,知道彼此有着难言之隐。而有难言之隐的人们,基本上都对赌博知之甚详。众人熟门熟路地玩起了吹牛,而车厢里的气氛与其说是在玩牌,更像是在堆砌着算命用的塔罗牌。 车厢里流泻着慵懒的氛围,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了起来。 「说起来,你们听说了吗?据说纳许对威布斯塔出手咧。」 这么开口的,是看起来就不是从事正经行业的魁梧男子。 「威布斯塔……是那个巴斯的仪典长对吧?」 拉撒禄默默听着另一名乘客的回应,回想起拉斯这片土地的资讯。 一直到一个世纪前,巴斯只是个徒有温泉的穷乡僻壤。之所以会变得人尽皆知,主要还是因为设置了仪典长这个官职的关系。 随着上个世纪的愁苦氛围散去,政府也随之决定让赌博成为巴斯发展的重点。于是官方设置了名为仪典长的官职,并招揽专业赌博师,让整个城镇开始推动赌博事业。如今,巴斯已成了以赌博和温泉闻名的土地,就连贵族们也会年年前来游历,称这样的旅行为「巴斯巡礼」。 而现任的仪典长,应该是名为威布斯塔的老人才对。 「纳许是谁啊?」 「目前在当副仪典长的小伙子,大家都叫他『帅哥』纳许。虽然不知道他是打哪儿来的,不过他赌博的技术还不错。那小子似乎为了当上仪典长而开始布局了喔。」 「然后他布局的动作也在威布斯塔的掌握之中?」 「就是这么一回事。听说这场骚动已经把巴斯闹得要搞分裂了喔。」 「虽说最近到处都不平静,但这听起来不怎么可信啊。」 谈起「帅哥」纳许这个话题的男子,看起来没有在说谎的样子。 「要是能安安稳稳地泡个温泉就好了……」 某人如此接口的话语,让拉撒禄深深地点头同意。 说起来,虽然众人已经聊过了无数话题,也握了好几个小时的纸牌,但吹牛桌上的赌金却一直没什么变动。 (哎,虽说为了维持这样的局面,我也有在暗中推个几把……) 养父传授给他的赌博师守则──「不求败」和「不求胜」已经深植在拉撒禄的心底了。 巴斯本身并不是一座多大的城镇,既然是前往同一个目的地的乘客,那在抵达后再次相见的机率也不低,因此实在是没必要在车厢里刻意和他们结下梁子。不管是谁在这时大赢或是大输,都会打乱他们在巴斯的生活计划吧。 拉撒禄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众人的状况,并尽量不让任何一人赢得太多。他会挫挫企图趁胜追击者的气势,也会暗中协助败象浓厚的玩家获胜。只要视自身的胜败为度外的话,要做到这一点并非难事。 (不过我输掉的次数有点多啊。就把这点小钱当成必要的经费吧。) 拉撒禄看着自己明显减少的赌资,萌生了这样的想法。 这时,马车似乎辗过了一颗较大的石头,一股强烈的冲击力将拉撒禄等人震得弹坐起来,上方也传来了几道摔下车顶的惨叫声。 放在车厢地板上的扑克牌自然也无法幸免。只见牌堆散成了一团,就这么朝着马车右侧滑去。为了加强通风,车厢的门原本就微微敞开,如今在马车的震荡下,车门的缝隙也变得更大了。 「…………!」 莉拉勉强反应过来,她慌慌张张地探出身子,打算按住眼看就要滑出车外的扑克牌── 「喂!别碰!」 结果她的动作被一声怒吼打断了。莉拉像是被烧烫的石头烙住似的抽搐着身子,也停下伸出手的动作。 破口大骂的是扑克牌的提供者,他是一名消瘦的中年男子,男子额冒青筋,以粗鲁的动作起身,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扑克牌。他以像是看到流浪狗的眼神睨了莉拉一眼后,随即对拉撒禄气呼呼地说道: 「喂,你要带上车我是管不着,但既然是你的东西,就该管好一点啊!」 他的下一句话让莉拉的肩膀重重地颤了一下。 「要是被这种东西摸到,我的牌不就要脏掉了吗!」 老实说,中年男子的话语并不让拉撒禄感到意外。从莉拉的肤色和看似佣人的举止来看,要联想到她有奴隶身分并非难事。 莉拉是一名奴隶,换句话说,她不仅人权不受认可,还处于会被当作商品贩卖的立场。 说起来,这个国家的人民有着严重的排外性,像是不久 前才交火过的法国人光是在帝都的街上走动,就有可能受人殴打,或是毫无来由地遭骂「滚回法国」。 而奴隶的立场更是难堪。对于这些既非隶属于欧洲圈,也并非白人的人种,有不少人都将他们看作是略懂人话的猴子。 (真要说起来,反而是莉拉迄今遇过的人们比较不正常啊。琼恩只会用肌肉的多寡去评判他人,奇斯则是对每个女人都很温柔。) 由于莉拉上车后就表现得极为乖巧,拉撒禄原本并不觉得有加以叮咛的必要,但还是漏算了这样的状况。 「…………」 莉拉以战战兢兢的目光看向了拉撒禄。 「莉拉,坐回位子上。」 「这才对嘛。都怪你没好好教,这东西才会做出这种恬不知耻的行为!」 每当中年男子吼出一句,莉拉就像是挨了揍般僵住身子。在乘客们带着敌意──不对,就没把对方当人看这一点来说,这甚至说不上是敌意,而是单纯的恶意──的目光下,莉拉整个人害怕得缩了起来。 莉拉有些犹豫地抬起右手,原本看似要伸向拉撒禄,但最后还是直接放到了自己的膝盖上头。拉撒禄虽然想开口说些话,但终究还是默默地闭口不语。 不过,在牌局重新开始后,他立刻以一派轻松的态度将手牌摊到了地板上。 「是『希望』(注:三张手牌为相同数字的牌型)呢。」 看到拉撒禄凑出的牌型,车厢里的所有乘客都瞪大了眼睛。「希望」是吹牛这种游戏中最强的牌型,而理所当然地,其他人都没凑到同等强度的牌型。 (居然在赌局之中把注意力放到了其他地方,真是一群大白痴。) 在乘客们将视线投向莉拉的瞬间,拉撒禄将手伸向了弃牌堆。对他来说,要抽换手牌和弃牌堆里的牌,就像拿走一张放在店门口的交易卡一样容易。 在出完牌后,一股悔意随之油然而生。 (我在搞什么啊?不是要一路保持低调吗?想在抵达巴斯之前抹去这回带来的负面印象,可得花上不少功夫啊。) 拉撒禄放松了在不知不觉间皱起的眉头,叹了一口气。他在内心咕哝了一句:「只是因为他们太松懈了,所以我才会忍不住出手。」 首先得把这局赢来的钱还回去,并得大输特输一番,好让其他玩家忘掉他耍的老千,还得在协助他人获胜的同时别开目光。一想到这段过程所需付出的劳力,拉撒禄就不禁觉得早早撤掉牌局还比较容易。 「…………嗯?」 但就结果来说,拉撒禄的的种种盘算很快就落了空。 这是因为马车的四面八方在这时传来了奇特声响的缘故。四五道让人联想起热带猿猴的尖锐嘶吼声形成了合唱,环绕在马车的周遭,而紧接着传来的,则是沉重的马蹄声和火药炸开的爆裂声。 随着身子重重一晃,他感受到马车的速度加快了。原本速度与人类徒步无异的马车,突然就转为快跑的速度。 对拉撒禄来说,会发生这样的状况并不算什么意外,但他也确实不希望遇上这种事──这令他疲惫地垂下了肩头。 「…………!」 「莉拉,冷静点,别动。」 他制止了慌慌张张起身,打算往外头张望的莉拉。拉撒禄将眼睛凑到车厢的门缝处,确认起周遭的状况。 「唉,果然啊。」 只见出现在马车周遭的,是一批骑着马的抢匪。他们以一副喜孜孜的神情喊出了制式台词: 「抢──劫啦!」 拦路贼在这个时代里并不是什么罕见的存在。 基于他们的目的地──巴斯一直到不久前都还是一处穷乡僻壤,通往巴斯的街道上充斥着为数众多的抢匪。 就连过去的首相沃波尔也在前往偏远地区时遇上了抢匪,被洗劫了钱包和怀表。而在这个世纪之初,凡是帝都有钱人的家门,都会被抢匪团贴上「无论身分地位为何,只要不携带十畿尼和一只表离开伦敦即视为违法,违反者将处以死刑」的告示。 就算有足以维护城镇治安的力量,一旦离开城镇就显得鞭长莫及,而不受庇护的街道则纷纷化为了不法之徒的巢穴。 「…………呃。」 「别这么害怕啦。为防万一,妳把头低下来。」 拉撒禄按住莉拉的头,让她弯下上半身。虽然目前的射击主要是以恫吓为目的,但拉撒禄也无法预料子弹何时会打穿车厢飞进车内。 车伕也在这时持枪反击。他手中的喇叭枪发出了尖锐的枪响。车厢里有带枪的乘客也纷纷掏出了枪枝,朝着马车外头投去目光。至于没带枪枝的拉撒禄则是一味靠在椅背上。 「……………………?」 原本浑身发颤的莉拉,在过了一会儿后,双眼浮现出困惑的神色。她的视线先是在车厢内游移了几下,最后则是落到了拉撒禄的身上。 拉撒禄原本就是赌博师,而赌场总是与风波相伴。他从小就很清楚,暴力是难缠却又不得不与之相处的邻居。 不过,拉撒禄如今显得老神在在,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要准备硬碰硬的样子。 抢匪已经来到了马车附近,而且还发射了好几发子弹。马车虽然匆忙提高速度,但和载着大量人类和货物的马车相比,只需承载一名抢匪的马匹自然是快上许多。眼前的状况正可以说是命悬一线。 明明应是如此,但拉撒禄──不对,车厢里的所有乘客的态度,看起来都像是很清楚自己并非置身在危险的状况之中似的,显得游刃有余。 「…………?」 「嗯,没错。现在的状况并没有危险到那种地步。」 被莉拉投以视线询问后,拉撒禄耸了耸肩这么说道。他一边为随着车速提升而加剧的震动皱起眉头,一边开口: 「说起来,真正的职业抢匪并不多,在街道上尤其少见。毕竟有钱人的马车总是会雇用保镖,而洗劫平民的马车也赚不到多少钱啊。况且,虽说街道上头无法可管,但若是做得太过火的话,还是会惹来仇家的。」 会来做抢匪的通常是有职业的庶民,这通常是穷困到走投无路的农民们的副业选项之一。 「所以说,对抢匪来说,他们也希望能在没把事情搞大之前收手。就算杀了乘客,也没办法拿尸体换钱,只会在一无所获的状态下落得加重罪嫌的下场。他们的目的虽然是袭击马车抢钱,但要是洗劫得太彻底,反而导致乘客拚命反抗,害得自身有生命危险的话,他们也是敬谢不敏啊。」 像是在证实他说的话似的,抢匪们虽然频频叫嚣,但并不积极对着车厢扣动扳机。 马车这一方虽然想逃,但又不希望逃得太过拚命以致遭到杀害,抢匪方虽然想停下马车洗劫财物,但也不希望在抵抗中被杀,或是杀死乘客加重罪嫌。 就双方都不打算全力以赴这一点来说,这样的你追我跑甚至弥漫着一股游戏般的氛围。 拉撒禄吊起嘴角笑了出来。 「我们不会被杀的,毕竟这对双方都没好处。只要不是太过倒楣────」 下一瞬间,马车重重地弹了起来。 「────喔?」 弹跳的幅度比刚才辗过石头时还要来得剧烈,拉撒禄同时听到了马匹的嘶鸣声和车伕的闷哼声。马车倾斜的幅度之大,甚至让人怀疑这是辆呈直角行进的马车,在度过几秒感觉格外漫长的宁静时刻后,他们便像是被猛力砸落似的掉至地面。虽然车顶上的乘客们被全数抛摔出去时,理当发出了惨叫声,但由于车底传来的破裂声过于尖锐,因此没听进他的耳里。 也许是车辕断裂了吧,透过地面的震动,可以察觉到马儿脱离了车辆的束缚,正逐渐跑向远处,而充斥在车厢里的则是散乱的茅草,以及腰部或背部受到重击的乘客们的呻吟。 「怎么…………回事?」 拉撒禄也是其中的一员。为了不让体重轻盈的莉拉飞出车外,他勉强抓住了莉拉的衣服,但也因此没办法好好护住自己。莉拉似乎是呈现眼冒金星的状态,只见她垂着头,看似瘫软无力的模样。拉撒禄在迅速打量了一番后,确认她的身上并没有什么严重的外伤。 接着,他强忍窜过全身上下的麻痺感,踹开了车门来到外头。率先映入眼帘的,是逐渐远去的抢匪们的背影──他们展露出来的模样之狼狈,就是称之为落荒而逃也不为过。 「…………这可真糟。」 他随即看见了倒 在地面的一匹马。马儿前脚的关节被子弹打中,开出了一道仿若红花般的鲜艳伤口。 「抢匪的子弹偶然地打中了马腿,吃痛的马儿失控大闹,才会害得车厢翻覆。」 车伕倒在离马车稍有一段距离的位置。拉撒禄一瞬间还以为他死了,但随即听见了车伕的呻吟声。原本叼在嘴上的缰绳不晓得被抛飞到哪儿去了,而门牙断裂的嘴巴正泊泊地流下鲜血。 「抢匪们以为这下害死了车伕,索性落荒而逃──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真是群没骨气的抢匪啊。喂,车伕啊,你没事吧?」 「我看起来像是没事的样子吗,臭小子…………」 拉撒禄凑近一问后,缺了门牙的车伕随即以漏风的语气回应。他抓住拉撒禄伸来的手站了起来,但马上又闷哼着颓倒在地。 仔细一看,他从裤管下方露出的脚掌整个肿了起来。虽说不具医师身分的拉撒禄没办法准确地做出判断,但至少还看得出这是会让人无法立刻动弹的伤势。 其他乘客这时也打开了车门走了出来。而被抛出车外的车顶席乘客似乎也没人丧命的样子。 拉撒禄承受着众人投来的目光,耸了耸肩。 「看这状况……好像不能用无所谓来带过啊。」 对拉撒禄等人来说堪称走运的,分别是在车辕断裂后跑走的马很快就被找回,以及乘客之中有人具备着能简略修复马车的技术。马车受损的状况还不算太过严重,只要稍作修复,就能恢复到可以上路的状态。 但说起来,光是遇上抢匪这档事就算得上是他们不走运了。 「所以说,状况到底怎么样?」 拉撒禄向坐在路旁、按着嘴角的车伕问道。这时距离抢匪的袭击已经过了超过一小时,太阳正逐渐西斜。 车伕的语气之中带着不太明显的地方腔。 「不好意思,但我短时间内是没办法驾驶马车了。不管是牙齿还是脚都变得这副德性,要驶到巴斯实在太难了。」 「也是啊。我也不打算要求得那么过分啦。」 「虽然我也很无奈,但你们还是有以下几种选择。」 车伕竖起了三根手指。 「其一,是待在这里等待其他马车通过。毕竟我们没有偏离街道,只要愿意等的话,也不至于连一辆马车都等不到吧。其二,则是从这里徒步折回帝都。只要走上一整天,应该就能抵达近郊一带吧。」 对于乘客们来说,这两者都不是什么好选择。 毕竟如今已接近日暮时分,早一步捎来的寒风已经掠过了脚底。不管是要枯等不晓得会不会行经此道、也不晓得能否上车的马车,还是要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回帝都,听起来都让人提不起劲。 也许是预料到众人的反应吧,车伕随即道出了最后一个选项。 「至于最后一项──就是去村子落脚。」 「村子?」 「是啊,这附近有一座村子。若只是要驾车前往那边的话,我的伤势大概还撑得住吧。我会在那边停留一阵子,直到伤势痊愈为止,大概要一个星期左右吧。虽然得花上不少时间,但这么做既安全又确实可行。」 「…………你会帮我们出滞留在村子的费用吗?」 「不管对谁来说,遇上抢匪都是不幸的意外啊。我可是有伤在身,真的想弃你们于不顾的话,也是可以就这么回帝都去的喔。」 「哎,你说得对。」 拉撒禄挥了挥手说道。由于他并非乘客的代表,要表达自己的意见也是自己的自由──加上他并不是以巴斯为目的地,而是单纯为了远离帝都而踏上旅途。 拉撒禄对着站在离乘客们略远处发呆的莉拉招了招手,一同进了马车里头。他重重地坐下,并将身子靠上椅背。他一边因马车弹跳时造就的腰痛歪起脸庞,一边看向了身旁的莉拉。 大概是因为马车先前震荡时让茅草飞扬的关系吧,莉拉的头发上头沾到了茅草,而她看起来似乎浑然不觉。 (早上打扫的时候也是一样,她对这种事情还真没什么自觉。) 这番美丽的容貌似乎是在被训练为奴隶的过程中打磨而成,但她的心智并没有跟着一同成长。在和她相处过一段时光后,拉撒禄才发现她对于自己长得漂亮和在他人眼里是个美人这点毫无自觉。 拉撒禄伸出手,用手指轻轻梳理起她的头发。看她歪头不解的模样,拉撒禄索性将拿掉的茅草给她看。 在连连眨了几下眼睛后,莉拉终于动起了手指。她对着拉撒禄抬起了手臂,接着很快放下来。 像是在弥补没做完的动作似的,她在木板上喀喀地振笔疾书。 『黏在、头、上。』 她似乎还没学到茅草这个单字,因此仅是语意不清地画了条线。拉撒禄用右手掸了掸自己的头顶。 莉拉随即摇了摇头。 「真麻烦啊,帮我拿掉吧。」 对于他的这番话语,莉拉依然是摇头以对。她先是看似犹豫地抬起了手,随即又无力地垂了下来,以纤细的手指揪住了裙子的布料。 莉拉像是为了掩饰自己半途而废的动作,企图用书写的方式描述茅草的详细位置,但她的词库和书写功力似乎还不到家。看着她比手画脚地试图说明的模样,拉撒禄叹了口气。 他随意地搔了搔头后,在座位上深坐下来,并立刻闭上眼睛。 过没多久,马车的乘客们似乎也下了决心走回车上。有些人搬下行囊留于原处,有些人改以帝都为目的地,剩余的人们则是坐进了马车。 「无所谓啦。」 拉撒禄坐在乘客略微减少的车厢内,以自言自语般的口吻低声呢喃。 一直到太阳完全西沉后,他们才终于抵达预计前往的村落。 腿部受到枪击的马儿已经难以挽救,索性就地宰杀。只剩下一匹的马儿则是勉强拖行着抢救后仍显著歪斜的马车,车伕则是以看似生疏的手法拿着缰绳挥舞。 街道和森林的界线逐渐变得难以辨视,村落本身也和自然景观融为一体。 街道在不知不觉间转成了森林,才觉得刚驶入林中,这回又来到了一处平原,在察觉四处散布着看似田地般的区块后,回头一看,这才发觉自己早已置身村落之中。一直到马车停驶、车伕起身张开双臂为止,拉撒禄都没察觉这里已经是村庄的腹地之中。 「欢迎来到无主地!」 缺了牙的车伕露出了和善的笑容这么说道。由于他的笑容实在是太过爽朗,拉撒禄不禁怀疑这人和抢匪根本是一伙的,还刻意演了一场戏好把他们拐到此地。 和整个晚上都还是人来人往的帝都不同,这个似乎名为「无主地」的村庄看起来实在是没多少灯火可言。周遭显得相当昏暗,就算凝神注视,也只能勉强看出看似是住宅的建筑物轮廓。村庄里总是会饲养的牲畜们也静静地入睡,只有夜风拂过林木的嘈杂声微微传到了耳边。 而想当然耳地,举目所见看不到半个人影。拉撒禄等人都跟着车伕下了车,从车厢后方的货台取下各自的行李。 莉拉似乎正承受着睡意的侵袭。她虽然打直背脊,勉强摆出女仆该有的架子,但时不时就会摇头晃脑起来。 在拉撒禄想开口探问之前,就有另一名乘客先把他的问题问出口了: 「所以说,我们要睡哪里?这里有旅馆吗?」 「别这么急,就稍微等一下吧。」 车伕走向离马车不远的一座建筑物,用力敲打起该处的大门。虽然有好一阵子没有回应,但没过多久,就有一名看起来戒心重重的男子从中现身。 看似村庄居民的男子虽然对这批深夜时分的访客冷漠以对,但在车伕做完说明后,他的态度便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对于几乎不会有观光客造访的这座农村来说,能获得外地货币的机会可说是少之又少。 几分钟后,旅馆老板露出了几乎要搓起双手的谄媚神色招呼起众人。 「来、来,各位里面请!」 就连似乎在旅馆里兀自好眠的学徒也被粗暴地叫醒,打着呵欠搬起木箱。 在长时间的舟车劳顿和受到抢匪袭击下,就算是惯于旅行的乘客,此时也藏不住疲惫的神色,全都拖着脚步走向旅馆。 拉撒禄原本也打算跟进,但就在他准备穿过旅馆大门的时候,老板却堵在他的面前。 「…………怎样?」 「啊──这个……」 由于疲惫的关系,拉撒禄的脸色比平时难看几分, 被他这么一看的老板随即颊上生汗。 老板的视线先是有些暧昧地游移,最后落在了莉拉的身上。就算是在夜色的笼罩下,也难以藏住她深色的肌肤。老板讲话的口吻像是个触怒双亲的孩子般显得不知所措,但还是道出了拒绝的意图: 「非常抱歉……我们没办法让这一位入住……」 「要钱的话我有。」 拉撒禄虽然立刻这么回应,但也很清楚店家拒绝的理由不在这一点上。 「要是让这一位入住的消息传开的话,会有损敝店的风评……」 他听见莉拉像是抽筋发作似的重重地抽了口气。 实际上来说,对莉拉怀有敌意的乘客们也决定投宿在这座旅馆之中。老板恐怕是预见了争执发生的可能性,想及早免去这层风险,而他的考量显然是对的。 拉撒禄皱着眉头,开口问道: 「这村里还有其他地方能借宿吗?」 「打着旅馆招牌营业的就只有敝店而已。呃──不过……若是去敲敲其他人家的门,或许也是可以借住……」 「…………这样啊。」 这间旅馆的老板想必不是什么坏人吧。一般来说,他经营的既然是旅馆,应该也不会想让其他地方拦截这份生意。老板的这句话,也暗中透露了愿意让他们在其他人家投宿的好心肠。 然而,就算心肠再好,他还是得顾及自己的生意,也得守住旅馆的风评。因此,他不能让莉拉睡在这里。 「若只有客人您一人的话,敝店倒也愿意让您投宿……」 「不,算了。妨碍你做生意了啊,帮我把行李搬回马车上吧。莉拉,我们走。」 拉撒禄虽然行走的步伐一如往常,但跟在他身后的莉拉却慢得像是被铐上了脚镣似的。 在旅馆的学徒们离去后,拉撒禄眺望着留置在马车上的行李,环抱双臂思考了起来。 (状况比我预期得还要棘手啊……) 他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是因为事前太过小看农村的封闭风气的缘故。说起来,这可以说是拉撒禄首次离开帝都,他迄今也没这么斩钉截铁地遭人拒绝投宿过。 「…………」 这时,一张木板从旁朝他递了过来。 『请、只有、主人、住宿。』 他瞥了上头的文字一眼。 「在这种天气露宿野外,可是会在明天早晨死掉的啊。」 况且,若是认为这里是乡下所以治安良好,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就算扣掉身为外国人的身分不论,她的容貌也是会惹人注目的水准。 『我、不要紧。』 拉撒禄没把这句话当真。 「妳在这里等着。」 在看到莉拉钻入车厢后,拉撒禄便不着边际地迈出了步伐。虽说月亮的明亮程度还不至于看不清脚边,但一想像起接下来的日子,就让拉撒禄的脚步沉重了起来。 他挑了几间看起来生活还过得去的房子,依序敲起了房门。 绝大多数的住宅都已是呈现静默的状态,而被敲门声吵醒的人们都挂着一张臭脸。在听完拉撒禄的说明后,每个人的回应都十分相似。 「我们家不能给你们借宿。」 「要是让你们住进来,咱们家会被人说闲话的。」 「我不想让那种东西住进我们家。」 一语不发地关上家门的反应也不算罕见。 在遭受拒绝的次数多到两手数不完的时候,拉撒禄得出了继续在村里徘徊也无济于事的结论。 在旅馆对答时,他就隐约察觉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所以也没什么特别的感想。他只是怀抱着「说不定还有机会」的微薄期盼,以冷漠的心情做过确认罢了。拉撒禄就这么继续迈步,并思考起其他的方案。 (看来只能在外露营……或是拿出大笔金钱,逼经济贫困的人家让我们入住吧。) 只要拿出够多的钱,那些生活过得相当困苦的人家应该也会勉为其难地让他们住下吧。然而,他不认为这样的地方住起来会有多舒适,而一想到抵达巴斯后要展开的生活,他就不想浪费太多金钱。 一想到眼下的日子还得持续一周,他就无法轻率地做出决定。 「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来这座村子,而是该等下一班马车才对吧……」 他像是叹息似的呢喃一句后,这才察觉自己已经走了相当长的一段路──因为理应悬挂在头顶的月光,这时忽然遭到遮蔽。 看来他是在不知不觉间走出村外,踏入了邻近的森林之中。头上的枝叶将月光切得细碎,洒落在地上的形状宛如蛋壳碎片。 明明才离开村子没多远,但这里已经不是人类居住的领域了。黑暗像是被熬煮过似的显得浓稠,还深沉得宛如大海。矗立的树木让人联想起迷宫的墙壁,要是在里面走上十步,恐怕就认不出村子该往哪里走了。 「…………总之还是回去吧。」 这么说着的拉撒禄准备掉头──却停下了脚步。 他隐约听见了森林深处传来了人声。当然,他很清楚现在已经不是正经人士会在外游荡的时间,就算森林里真的有人,以这样的时间和地点来看,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好事。光是贸然靠近,就有可能被卷入事端之中。 即使如此,他仍决定迈步前行──这是因为「还不想走回马车」的消极念头在背后推了一把。 他目前还没找到今晚的住处。而即使他主张「无所谓」,得知这件事的奴隶少女肯定也会变得相当沮丧吧──若是听到有人在近处发出呜噎,心情也会随之消沉下来,这是人之常情。 拉撒禄走向森林的深处。 他掌握了微弱声响传来的方向,压低了脚步声前进。走在不熟悉的崎岖地上,让他的呼吸变得混乱,与此同时,先前的人声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女人的声音……大概不到二十岁吧。虽然在哭,但应该没受伤吧。感觉像是……抱着一种剧烈的心理压力?) 他靠着啜泣声做出推理,继续向前行进。很快地,发出声音的人物便映入了他的眼里。 一名少女正坐在树根上头。 光是看上一眼,就能看出她属于上流阶级──或是富裕的中层阶级。和三餐不继的庶民相比,较为富裕的阶层的营养状况可说是有着天壤之别,而这样的差异会反映在身材大小、长肉的部位和头发肌肤的光泽有无等表征上头。少女年约十五六岁,看起来肯定没有体验过为了赚取一餐的餐费而在地上爬行的生活。 她身穿蓬松得没办法做任何家事的长裙礼服,而腰部看起来之所以过于纤细,是因为被充斥着鲸骨装饰的束腰缚住身子的缘故。长长的红发被细心地盘了起来,还像是在证明不假他人之手就无法盘好似的,别上了好几个做工精美的花朵发饰。 总而言之,比起待在深夜的林子里,少女更适合出现在舞会一类的华丽场合。然而,拉撒禄很快就明白少女之所以会待在森林里的理由。 因为那名少女正拿着手枪抵着自己的太阳穴。 「…………呜呜,呼呜呜呜呜!」 从少女眼角流下的泪水,可以看出她并非打从心底想采取这样的行动。少女的喉咙挤出了像是坏掉风箱般的呜咽声,这似乎就是拉撒禄听到的声音。也不知她在森林里待了多久,只见她的嘴唇已经被冻成了蓝紫色。 她的牙关不断打颤,手臂也抖个不停,但依然没将手枪拿开。拉撒禄靠在树旁观察了一会儿后,开口说道: 「喂。」 「咿!呀啊!」 少女之所以没有反射性地扣下扳机,应该只能归咎她运气好吧。她整个人向上弹起,下意识地朝向搭话的方向──亦即拉撒禄的所在方向举起手枪。 湿润的蜂蜜色眸子紧盯着拉撒禄。 「────你是谁!」 少女的喊声虽与惨叫无异,但即使声音尚显稚幼,其中仍是蕴含了习于对人发号施令的社会阶级特有的压迫感。 即使被枪口指着,拉撒禄也没显露出动摇的反应,只是耸了耸肩。 二 赌博师不求胜 每个被称为农村的地方,能看到的村庄景色都大同小异。 若是从空中俯瞰村庄,首先映入眼帘的,想必会是位于村庄中央的大片空地吧。这里是被称为共牧mon的土地,既会拿来种植给牲畜食用的草叶,同时也是村庄举办祭典或典礼时的场地。 民宅基本上都是环绕着共牧地散建的。而民宅的周遭会搭起篱笆,在交错林立之下,将村庄罗织得宛如迷宫一般。 住宅的建材会忠实反映出村庄的习性,若是邻近岩山的话就会选用石材搭建,而若是附近有广大的森林便会用上木材,或是在墙壁里嵌入草织隔板。这座名为无主地的村子则是以砖造建筑为主,这是因为此地接近河川,便于取得泥土的关系。 村子的外围地带设有烧砖小屋和打铁铺。为了便于管理火源,这类建筑物都会选在离民宅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搭建。磨坊也经常搭建在离村庄略有距离的位置,磨粉匠则是会以设有水车的河边小屋作为据点。 再往外围走去,就会看到一整片的田园风光。由于土地整合普及的关系,田畦笔直得就像是用尺画出来似的。大小各有不同的田地像是拼图般相互嵌接,数量也逐渐减少,最后像是被平原和森林吞没似的消失无踪。 反过来说,一定会位于村庄中央的建筑物则是教会。虽说和帝都庄严的大教堂相比,这座教会仅仅附有一座略显寒酸的钟楼,但在这座几乎不存在二层楼建筑物的村子里头,依然显得鹤立鸡群。 而拉撒禄醒来的场所,就位于教会的隔壁。 以砖造小屋为主流的村子里头,就只有一座看似历史悠久的石造大宅伫立其中。他先前便是待在宅邸里的其中一间房里。 「────天亮了啊。」 与其说是醒来了,不如说是只有上半身习惯性地起身了。也许是旅途中累积的疲惫没有完全消褪的关系,手脚都沉重得像铅块一样。 拉撒禄拖着沉甸甸的身体摇了摇头,驱散挥之不去的睡意。 (说起来,自从我雇了女仆之后,身体就变得健康很多啊……) 赌博师和营养失调可说是形影不离的好兄弟。他甚至觉得身体怀抱着这点不适,才像是回到了平时的自己。 他将腿挪下了床,穿进了靴子之中,在将一整天没脱过的靴子鞋带用力绑好后,他站起身子伸了个懒腰。 「…………」 他回头望去,稍稍皱起了眉头。 这是因为床上还躺着另一个人──莉拉仍在睡觉的缘故。她看起来还不会这么早醒来,说不定根本就忘了自己是怎么睡在这张床上的。昨晚来到这间房就寝时,莉拉还没躺上床,就已经是半脚踏入梦乡的状态。她大概从昨晚在马车上等待那时起,就没有接下来的记忆了吧。 他先是想了一下该怎么叫醒她才能将混乱压抑在最低限度,随即又觉得不管怎么叫她都没什么差异,很快就死了这条心。 「莉拉,快起床。」 「…………呜。」 像是胎儿般窝着身子占据了半张床的莉拉,在被拉撒禄摇了几下后,稍稍缩了一下身子。那长长的睫毛也像是蝴蝶的翅膀般,轻轻地颤了一颤。 拉撒禄加强摇她的力道,最后索性掐住她的鼻子。 「原来妳的个性这么贪睡啊?」 「…………嗯呜!…………呃!」 莉拉弹起了身子。她在醒转之际发出一声短呼,而在以被烧烂的喉咙泄出混浊呢喃的瞬间,她随即像是蓦然惊觉似的按住了嘴角。 莉拉接下来的反应,基本上和拉撒禄的预料如出一辙。 先是为拉撒禄前来叫自己起床一事感到困惑,接着为同床共寝一事感到羞耻,再来则是为在陌生房间醒来感到困惑。懒得一一详细解释的拉撒禄摇了摇头,伸手指向房门。 「总之,等妳梳妆完毕后,就走出房间右转,一路走到最底──但说起来,妳昨天穿着这身衣服就睡了,衣服也不用换了吧。我有事得谈谈,所以就先过去了。」 他抛下还没从混乱和困意中回过神来的莉拉,快步走出了房间──也就是宅邸里的客房。 一直到十八世纪之后,这种类型的宅邸格局才有了「走廊」的概念。这种只为了连结各个房间所做的独特设计,可以说是近代的新发明,若非新造建筑或是近年装修的建筑物,不会看到这样的构造。 这栋宅邸则是一座自古迄今从未改建过的歌德建筑。 房间和房间之间是直接以房门相系,而所谓的移动,则是指穿越一间又一间的房间。走过摆设相异,但格局大同小异的好几间房间,着实是个奇妙的体验。 他最后抵达的是大厅。这里位于宅邸的中央,也是最大的一间房间。在这栋古老的宅邸里头,大厅被设计成种种活动的执行场所。 天花板呈挑高的拱状,房间宽敞得足以让孩子们在里头玩球嬉戏。作为地板的石材在经年累月下有所磨损,可以看出整片地板微微挤出了波浪般的起伏。由于窗户不大,大厅里的空气还残留着几分深夜的寒意。 大厅的中央摆着一张不管阵仗多庞大的家族都坐得下的长桌。虽然也摆了几张没有扶手、看起来做工厚实的椅子,但只有其中一张的上头有坐人而已。 「哎呀,早安。」 「…………嗨。」 在长桌的短边──该由宅邸里地位最高者就坐的位子上,此时正坐着一名双脚似乎还构不着地的少女。 她脸上的笑容丝毫不逊于装饰于头顶上的鲜花。那是从小受训练、用来展露在他人目光前的笑法。 「昨天晚上没能好好打个招呼呢。欢迎来到无主地,欢迎莅临无主修道院。我是这间宅邸的代理当家──爱蒂丝.唐宁。」 昨晚企图自杀的少女这么做了问候。 拉撒禄拉开了从少女──爱蒂丝的座位处数来第四张的椅子,同时为不知该归类为好运还是厄运的这份运气思忖起来。 「你也太瞧不起『我们』村子了吧!」 昨晚拉撒禄的玩笑话惹来了爱蒂丝的辩驳,但当时的拉撒禄万万没想到,这里居然真的是「她的」村子。 不管在哪个村子,住在座落于村庄中央、位于教会隔壁的大宅的人物,都只会有一类人士。 那就是这座村的领导者──村庄的地主。 她是这座村子──无主地的主人。拉撒禄面对着自称这座名为「无主修道院」的宅邸主人,稍加思索后这么开了口: 「…………啊──我是琼恩.布隆顿。」 「布隆顿?我记得有个知名的拳击好手就叫这个名字吧?你难道是拳击手吗?」 「如果妳觉得我看起来是那种职业,就该去找个眼科医师了。」 听到他语带嘲讽,爱蒂丝登时皱起了脸庞。仔细想想,她的身分是地主的女儿,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而根据她本人的说法,甚至还是代理当家。她应该很少被人用这种口吻对待吧。 (就目前所见,这一带的地主,应该都是绅士阶级的人物吧。) 所谓的绅士,指的是并非由国王册封的世袭贵族,却能以地主的身分免于劳动,过着悠闲自在的生活──至少名目上是如此。 (哎,但实际上他们的生活也没有轻松到哪里去啦。) 拉撒禄看着置放在自己面前的黯淡餐具,以及积累在大厅角落的尘埃这么想着。 据说要以绅士的身分度日,必须具备着能透过地租和有价证券等手段达到一千英镑的年收入。 然而,并不是所有绅士都能易如反掌地达成这项条件。就有不少绅士家族的年收入仅有一千英镑的数分之一,过着清贫的生活。就拉撒禄所见,这座宅邸也是如此。 (不过,代理当家────是吧。) 他之所以刻意谎报姓名,就是因为这个头衔的关系。 就算起了个大早四处走动,他也没在这座宅邸里感受到除了爱蒂丝之外的家族成员的气息。虽然各处都还看得到几名佣人,但理当坐在当家座位上的──像是爱蒂丝的双亲或兄弟这类具备正统当家身分之人却一个都没有,这显然是相当异常的状况。 扣除几种罕见的条件,基本上不会由女子继承家督。就算会继承家产,也不会以当家的身分处理工作。他完全不明白爱蒂丝这名正值花样年华的少女,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才会自称是这个家族的代理当家。 「…………总觉得有麻烦事的气味 啊。」 「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早餐不该配红茶,而是该配咖啡啦。」 「明明是来作客的,你的要求可真多呢!不过我会帮你准备的,记得要感谢我啊!」 爱蒂丝扬声这么一说,原本在门旁待命、看似佣人的女子随即凑了过来。在爱蒂丝迅速下达指示后,女子便轻轻点头转身离开。 「话说回来,你昨天提到的那个因为有隐情所以被拒绝投宿的女生没跟着你来吗?」 「如果没去睡回笼觉的话,她很快就会醒的。」 他来到这座宅邸投宿的缘由,可说是极为单纯。 昨天晚上,拉撒禄在后脑杓遭到手枪砸中后,爱蒂丝便问他为何要在这种深夜时分闯入森林,拉撒禄也如实回答了。 「那只要住我家的话,这件事就解决了嘛!」 而爱蒂丝昨天是这么回答的。 由于莉拉已是昏昏欲睡,于是拉撒禄就在连自我介绍都没做的情况下,爽快地获得了住宿一晚的待遇。 (照这样的状况来看,她应该会允许我住上一阵子,虽然这会让手头宽裕不少……) 他若无其事地打量起爱蒂丝。 当时泣不成声地拿枪抵着自己太阳穴的那般神色,并没有浮现在她现在的脸上。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个过于自信的顽固少女,十足乡下千金的风范。 然而,对于某方面的敏锐度比秃鹰更为惊人的拉撒禄,还是在她的双眼里看出了少许的阴影。她的内心显然长了颗大瘤,一旦刮去表皮,如同脓液般的负面思绪肯定就会自全身上下渗出吧。 (至于那颗大瘤的成因为何,我就不得而知了……而且也不想知道。) 就在拉撒禄暗自叹息的同时,刚刚的佣人已经回来了。 「让您久等了。」 那是个动作如影子般滑溜的女子。一直到她将杯子端上桌为止,拉撒禄完全没发现她近了身。 「谢谢妳,菲莉。」 「不要紧。就菲莉的推测,这一位就是大小姐昨晚散步时邂逅的客人对吗?」 「嗯,没错。他说他叫琼恩.布隆顿喔!晚点还会有另一个人会过来。我说,琼恩,那个女生也喝咖啡吗?」 「…………」 「琼恩?」 「哦,对喔,我是琼恩啊。不,就帮她准备红茶吧。」 拉撒禄在回答的同时眯起了单边的眼睛。爱蒂丝昨晚的行动居然就这么用「散步」一词带过,实在是有些过于云淡风轻了。 看来这座宅邸的佣人们,并不晓得他们的大小姐原本打算趁着半夜用手枪轰掉自己的脑袋。他们看起来不只是不晓得爱蒂丝的行动内容而已,甚至是一副无法想像爱蒂丝会做出这种举动的样子。可疑的程度可说是扶摇直上。 不过,这时的拉撒禄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深入思考心中的疑问。 「…………」 因为莉拉正从大厅的入口探出了头来。 她似乎已经完全清醒过来,脸上挂着一如以往的扑克脸,不过,拉撒禄仍看得出她正因为待在陌生的宅邸里而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待在大厅里的有拉撒禄、爱蒂丝和似乎名为菲莉的佣人。莉拉似乎正在犹豫着自己是否该入内,而在拉撒禄搭话之前,菲莉就先一步凑上前去。 「您就是另一位客人对吧?您对早茶的品项可有指定?」 「…………呃。」 莉拉之所以会摇头,应该是为了表明自己不是该受敬语对待的立场吧。然而,菲莉却没有敏锐地捕捉到这番含意。 「原来如此,这是并无指定,要菲莉自行挑选──亦即『让我瞧瞧妳的手腕有多高明』的意思是吧?遵命,菲莉这就摩拳擦掌,为奉上的好茶做起准备。」 「…………呃!」 菲莉没理会把头摇得几乎要刮出破空声的莉拉,迈出了淡然的步伐走出大厅。 「啊──该怎么说,妳还真是雇了个怪家伙啊,爱蒂丝。」 拉撒禄苦笑着将头转了回去,接着僵住了。 只见爱蒂丝的双眼正直直地盯着拉撒禄。他感觉这道目光锐利如钻,几乎要穿透自己的身子。 「昨天天色太晚,所以我没能察觉,但她的肤色……!有外国女仆陪侍,加上琼恩.布隆顿……不对,是琼恩.布隆顿的朋友……!」 「…………什么啊,原来妳听过啊。」 爱蒂丝将手撑在桌上,猛地探出了身子。 「你就是拉撒禄.『便士』.凯因德对吧!」 有那么一瞬间,拉撒禄不知道是否该点这个头。 因为浮现在爱蒂丝双眼之中的神色,对拉撒禄来说相当眼熟。 在某些走投无路的赌局之中,赌客会在失去了所有现金、身上的家当全被剥光,甚至连身为人类的尊严也拿去换钱的状况下下注──只要输掉这一把,就只有死亡或是沦为奴隶的二选一。 而在这种局面下,一旦在发到的手牌之中看到了些微的希望,他们的脸上就会浮现出那样的神色。 为了不让从天而降的好运溜走,他们会在这种时候投来宛如钻钉般的目光。爱蒂丝这时望向他的目光,就和那些人如出一辙。 拉撒禄用力吸了口气后,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哎,确实有满多人这么称呼我。」 在吃完早餐后,拉撒禄来到了与宽敞宅邸相当匹配的广大中庭,为烟斗点上了火。 他看着荒凉的森林。随着秋去冬来,从林里传来的是一团庞大的死亡气息。就算是此时此刻,林子里肯定仍有众多生命还在好好呼吸,但他却莫名感受到寂寥和别离将至的预感。 再过不久,漫长的严冬就会来临。 靠在宅邸外墙上的拉撒禄,思考的尽是这些事。他让冰冷的空气填满肺部,令脑袋放空。 就在拉撒禄烟斗里的烟草有一半化成灰的时候,有人来到了中庭。 「是爱蒂丝啊。」 「拉撒禄,你一直待在这里啊?莉拉小姐呢?」 「她太累,所以回房睡觉了。」 昨天的疲惫似乎还没有完全消除的样子。在吃完早餐后,莉拉便像是一头栽进床铺似的坠入梦乡。 (不过,和身体的疲惫感相比,说不定精神方面的疲惫还比较严重些啊……) 他回想起莉拉倒在床上时所露出的凝重神情。平时总是能常保严肃态度的她,竟然会三两下就睡得死死的,足见她累积的疲劳有多重。 「哦──瞧你没陪伴在莉拉小姐身旁的举止来看,你应该很不受女生欢迎吧?」 「累个半死的时候有人黏在旁边,才教人平静不下来吧?」 说到这里,拉撒禄忽然察觉了一件事。 「…………妳居然把莉拉当人看,难道是桂格教徒?」 拉撒禄这句话带着「她明明怎么看都是个奴隶」的弦外之音,并举出了最提倡奴隶人权的宗教派系。而他这样的态度,惹得爱蒂丝皱起了脸庞。 「我讨厌被人说『就因为妳是女人』或是『就因为妳是小孩』,所以也讨厌用这样的态度强加于人。」 「还有──」她说着瞪了过来。虽然爱蒂丝应该自认这样的眼神很有魄力,但就算被猫咪瞪着看,大概也比她瞪人的感觉还要可怕几分吧。 「别直接喊我的名字,也不要用『妳』来称呼我。再怎么说,我也是这个村子里最伟大的人喔。」 「这可真是在下失礼之至,爱蒂丝大小姐。敢问您对仅是一介下贱赌徒的在下有何吩咐?」 「还是算了,我愈听愈火大呢。而且说到奴隶,这个国家为什么会允许──」 「啊──好啦好啦。」 拉撒禄挥了挥手,打断了爱蒂丝即将道出的长篇大论。 来到中庭的爱蒂丝,身旁带着似乎名为菲莉的女仆。爱蒂丝坐到了设于中庭的桌子旁边,而菲莉则是将许多文件搬到桌上。 拉撒禄叼着烟斗凑近一看,那似乎是和管理村庄有关的文件。文件的上头白纸黑字地写了「农地租借」和「租地金额调整」等等标题。 「欸,你要是把烟灰洒到文件上面,我可是会生气哟。」 「这种繁琐的事务,一般来说不是让土地管理人一类的佣人来办的吗?」 爱蒂丝没抬起视线,以小巧的手掌灵活地振笔疾书。 「聘得起这种拥有专业技能的佣人的,就只有真正的上流阶级呀。我们家只是一介地主,就连全职佣人的数量也是用一只手就数得完。所以这得由我亲自出马呀。」 说起来,距离此时还得再过上好些年的时间,不需学费的公立学校 才会开始普及。 接受教育需要学费,而付得起学费的,就只限于不需让孩童充作劳力的家庭。实际上,如果就连邻近教会所开设的周日学堂都无法参加的话,那庶民就可说是与教育完全绝缘的存在。 待在爱蒂丝身旁待命的菲莉,虽然会协助搬运或整理文件,却没有要协助爱蒂丝处理公务文件的意思。但与其说她是「没有协助的意思」,不如说是「无从给予协助」才更为正确吧。 (不过,她真的在以代理当家的身分做事啊。) 爱蒂丝动笔的模样虽然有些生疏,但明显看得出她是怀抱着强烈的意志在做这件事。 虽说村子的规模不大,但光是在这一带持有土地,肯定就得处理为数惊人的手续,才能维持村庄的运作。若只是平凡女子所受过的教育水准,肯定处理不来吧──为了坐实代理当家的位子,她肯定投注了不少心血钻研学问。 在他暗自感慨地举目眺望了一会儿后,爱蒂丝抬起头瞪了过来。 「被你这样盯着看,会妨碍我工作。而且这看了也不有趣吧?」 会反射性地油嘴滑舌一番,可说是拉撒禄的坏习惯。 「不,很有趣喔。这份文件的第二行明明就算错了,却还是照着那个数字算下去了呢。」 「咦,不会吧!」 三 傲慢与偏见 在用完晚餐后,拉撒禄和爱蒂丝在无主修道院的大厅面对而坐。 拉撒禄要莉拉回房间,爱蒂丝也早早把佣人们赶出大厅,所以除了两人之外再无他人。 拉撒禄慵懒地靠上椅背,朝着窗外望去,只见外头已经完全沉入黑暗之中。村里已然熄去火光,只看得到宛如布幕般的凝重黑暗。 「──────所以?」 拉撒禄这么开了口。 在他打算切入正题时,先被爱蒂丝以动作制止了。她站起身子,将一个贝壳状的金属容器拿了过来。 在「啪」地打开盒盖后,只见里头塞满了切得细碎的烟草。 「是鼻烟啊?」 「是呀,你也来一些吗?」 爱蒂丝将烟草倒至虎口上头,一口气吸入了鼻腔之中。她的动作就如使刀用叉般自然,看得出相当习惯。 「遗憾的是,我的人生和这种时尚的物品无缘啊。」 「那现在尝试不就得了吗?就连宝石也是要经过打磨才会发亮,要是想稍微逞强的话,时尚的本领就有必要。」 拉撒禄接过了滑过桌面传来的容器,轻轻摸了几秒,接着他模仿爱蒂丝的动作,将烟草从鼻子吸了进去── 「呜噁!呼哈、呼嘎!」 他整个人呛到了。烟草从鼻孔喷了出来,窜流过黏膜的呛辣感令拉撒禄弯起了身子。 「啊哈哈哈哈!」 爱蒂丝看了十分开心。 拉撒禄在将鼻子周遭擦拭过一遍后,让呼吸平复下来。即使明白鼻子和眼睛变得红肿,他也只是轻咳了一声,接着就当作没发生过。果然还是烟斗和他比较合拍。 「──────所以,妳那句胡言乱语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指我邀你尝试鼻烟的事吗?」 「小心我揍妳。」 「哎呀,真可怕、真可怕。」 爱蒂丝的脸上依旧带笑,不过同时端正了坐姿。 「也是呢。首先,你对于我还有我们家了解到什么地步了?」 「妳是个臭屁的小鬼。」 他尖锐地这么回答,从怀里取出了烟斗,接着又补上了几句话: 「双亲在两个月前死去,宅邸在一个月前失火,贫困到需要变卖家产,还以代理的身分去做地主的工作。」 他弯着手指这么说道。 「而且还有个未婚夫。」 「哎呀,想不到你知道得如此详细。是因为我长得可爱,你才会格外留心吗?」 「哦,嗯,对啦对啦。」 拉撒禄一边将烟草的叶子塞进烟斗,一边随口回应。要是每句调侃都要认真回应的话,那就会一直原地踏步。与之相比,把烟斗塞得漂亮还来得重要多了。能否好好品尝烟斗的滋味,取决于此阶段的准备有多精细。 看到拉撒禄用仿佛在调配火药般的纤细手法把玩烟斗,爱蒂丝像是感到傻眼似的叹了口气。接着,她以轻佻的口吻说道: 「我的未婚夫,是个叫威廉.雷克威尔的资产家。」 「…………喔。」 「我不想和他结婚。所以,拉撒禄,你就和我结婚吧?」 「…………哦?」 待有所察觉之际,他才发现自己捏着烟草的手指停了下来。拉撒禄抬高视线,望向爱蒂丝的脸孔。她的脸上虽然浮现了薄薄的笑意,但感觉上却像是想不到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才会换上这张虚假的笑容。 拉撒禄再次动起手指,并张开了嘴,他残酷至极的话声随之在大厅内回荡。 「那对我来说无所谓。」 「你至少可以打听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呀。」 「我打从心底觉得无所谓。」 硬要说的话,这句话的口吻里暗藏的大概是失望的情绪吧。拉撒禄听着自己的声音,像个第三者似的这么想着。 将继承下来的事物发扬光大──拉撒禄认为,这就是他和爱蒂丝唯一的相同之处。即使迈步的地点和方向有所不同,她也是和自己一样迈步向前之人──拉撒禄一直是这么看待爱蒂丝的。 拉撒禄怀着几分焦躁的心情,将烟斗的下缘「铿」地敲在桌上。 「妳是在那种立场下出生,并在那样的环境中成长的。」 「是呀。」 「无论是妳的衣服还是持有物,甚至连妳的血肉和毛发,都是为了让妳结婚而赐给妳的吧?明明享受着这些福气,却打算逃避责任,听起来真是不合理啊。」 「听赌博师谈论合理性,总觉得有些奇妙呢。」 「蠢货,赌博才正是合理性的结晶。在赌桌上头,就只会出现应当出现的结果。毋宁说,赌博师才是对合理性最知之甚详的人种。」 说到这里,拉撒禄发现自己的口吻有些过于尖锐了。他凭藉长年练就的习惯,反射性地做起呼吸,让过热的精神冷却下来。 拉撒禄再次以烟斗敲打桌面──看起来既像是为了掩过方才的闷响,又看似仅仅为了将塞好的烟草敲得均匀。 「如果特意浪费蜡烛,却只是为了说这些无聊话,那可真是教人不敢恭维。」 「我懂你的意思。嗯,如果立场对调的话,我也会这样想吧。对于能促进家族繁荣的婚事,我也没有要否定的意思。」 爱蒂丝冷静得出乎意料。她像是早就料到拉撒禄会这么回应似的,有些僵硬地吊起了嘴角。 「就算随便换个人选,我大概也会欣然接受吧。即使如此,我绝对不能容许自己和威廉.雷克威尔结婚。就算要用尽一切手段,我也在所不惜。」 他想起爱蒂丝在黑夜的森林里拿手枪抵着太阳穴的身影。这「在所不惜」的决心依然历历在目。 「为什么?」 听到拉撒禄短短的提问,爱蒂丝像是在宣读歌剧剧本似的,以干巴巴的语气回答: 「『威廉.雷克威尔是杀了我父母的凶手』。」 「…………」 烟斗传来了「叽」的一声。塞着烟草的手指似乎用上了过大的力道。 这烟斗虽然便宜,却是自己相当中意的好东西,要是不小心弄坏的话可就心痛了──拉撒禄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念头,然后摇了摇头。 「听起来还真严重。」 「嗯,是呀。」 「为防万一,我先确认一下,这应该不是妳的妄想吧?人命虽然不值钱,但杀人的罪刑可是很重的喔。这可不是能轻率说出口的话语。」 「你听说过我的双亲死亡的原因了吗?」 「听说是马车出了车祸,但更详细的部分我就没打听了。」 爱蒂丝点了点头──像是在说「光是知道这些就够了」似的。 「这是当时被我们家聘雇的车伕自己说的。他说是受了威廉.雷克威尔之托,刻意在驾车途中引发事故。」 「…………」 「他被钜额的报酬所诱,又遭以家人的性命威胁,所以乱了分寸。即使是身处走投无路的状况下,但自己仍是做了无可挽回的事──车伕说着哭了出来。他说要交出自己的所有财产,并要以死谢罪,整个人看起来受尽了罪恶感的折磨呢。」 「…………人都死了还谈什么谢罪,笑死人了。」 「是呀,我虽然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也觉得他的际遇很可怜。我后来将他介绍给其他的家族,他应该目前正在那里工作喔。」 爱蒂丝以叨念的口吻──像是嗅到了烧焦味般的语气这么说道。 她的语气并不粗暴,不如说是相当冷静,甚至像是在谈论别人的家务事似的。然而,这并不代表她的内心文风不动。 她正竭力压抑着像是能焚尽一切的激情。她用上了所有的理性,却还是没办法完全压制,而那些没能拦截下来的情绪,就这么从她强装冷漠的语气之中浅浅地渗漏出来。 她动着颤抖的手指,原欲捏起鼻烟,但很快又停下动作。因为她就连捏起烟草的动作都变得无法随心所欲。取而代之地,她环抱起自己的身子,将指甲掐入自己的上臂之中。 「我说,拉撒禄,你就和我结婚吧?」 「…………」 「我没办法接受自己和威廉.雷克威尔结婚。虽说女人总是得以利益为优先,踏入与恋情或爱情无缘的婚姻,但我就是没办法让那个男人成为我的丈夫。」 「所以妳打算先和我结婚,借以阻挠这桩婚事?」 「没错。」 真是个愚蠢的计策──拉撒禄这么想着。 但愈是单纯而愚蠢,在这世上往往就愈能发挥出强大的效果。 结婚得奉教会的名义办理,而教会掌握的权力极为强大。这个国家还不存在离婚制度,所以只要先和某人成立婚姻, 就算得承担些许风险,也有可能就此让威廉的婚约告吹。 拉撒禄刻意轻轻地耸了耸肩。 「以妳的身分,在这里爱找谁都行吧?别把我卷进来啦。」 「那可不行。我的处境没办法无条件征伴呀。」 「妳的处境还敢谈条件喔?」 「毕竟结婚并不是终点呀。在结婚之后,我还得继续守护这个村子呢。」 爱蒂丝将鼻烟盒放到了横置在一旁的文件上头。 「就算不是能谈条件的立场,我也不能不设下任何条件,至少得找个有本事让这个家族继续维持下去的对象才行。」 足能让村庄维持经营的计算能力──在不存在正规学校的村庄里头,不可能找到符合这种条件的对象。 「要是我没有刚好路过的话,妳又有何打算?」 「若是这样的话,我就只能一死了之了。」 虽然爱蒂丝以淡然处之的口吻这么说,但拉撒禄很清楚,这不代表她是真心想寻死。 「要是我死掉的话,威廉.雷克威尔就没办法和我结婚,我的家则是会由堂兄弟继承。不过,我也不是那么想死就是了。」 她就是宁可一死,也不想和威廉.雷克威尔结婚。然而她并不想死,所以寻找着可以结婚的对象。不过,如果结婚对象没有足够的本事,就没办法继承家业。拉撒禄想像着爱蒂丝步步受缚的处境,觉得换做自己,肯定早就选择自杀图个解脱了。 「真是的,妳也太任性了吧。」 拉撒禄虽然不是真心这么认为,但还是说出口了。 「是呀,我就是如此任性。不过,女生都是这个样子的吧?」 爱蒂丝也带着调侃之意笑道。 接着沉默降临──那是就连蜡烛融化的声音似乎都能传进耳中的完全无声。这时终于塞完烟草的拉撒禄,原本想借火点燃烟斗,但随即停下了动作。总觉得要是叼起烟斗,就会拿这个作为逃避的借口,再也不会多发一语了。 (虽然这感想有些不合时宜,但这丫头是个好女人啊。) 要是爱蒂丝的责任感没那么重,那她大可随便挑个对象结婚,要是她再无情一些,就会接受与威廉.雷克威尔的婚事,而她若是再残酷一些的话,肯定就会选择杀掉威廉.雷克威尔了吧。 她那不允许自己妥协的天性,把自己逼入了死胡同,拉撒禄并不讨厌她这一点,毋宁说是抱持着好感。若能和她一同生活的话,肯定能度过相当美好的时光。 然而,就连这样的想像,对拉撒禄来说也不过是一种礼貌罢了。他以斩钉截铁的口吻说道: 「不行啊。我拒绝。」 「…………」 她应该多少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回应了吧。爱蒂丝虽然用力咬紧了嘴唇,却没有露出动摇的反应。她将失望、愤怒和伤悲都咬进了嘴唇之中,让自己维持着平坦的说话声。 「为什么呢?」 「因为对我来说没有利益。」 虽说还有其他的回答,但拉撒禄决定举出最为浅薄的理由。 爱蒂丝轻轻吞了口唾沫。她的身子基于和方才有些不同的理由颤抖了起来,即使如此,她终究还是开了口: 「我会给你我的一切。」 「…………」 「虽然没办法做到倾家荡产的程度,但所有结余下来的金钱,还有这个家的一切都会归你所有。况且,我也是一样。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就愿意成为任何东西。我可以成为你的母亲、你的姐姐、你的妹妹、你的妻子、你的情人、你的妓女、你的奴隶。你只要拿走这片土地和这个家,过着理所当然的生活就可以了。能请你接下我的请求吗?」 蓦地,拉撒禄想像起她的双亲依然健在时的家族光景。她的双亲一定是非常了不起的人物,毕竟他们教会了这名少女说出这样的一番话语。对于拉撒禄来说,他真的很少在不认识对方的状况下心生向往,并想与对方见上一面。 但即使如此──拉撒禄在内心呢喃了一句。 「不行,这完全打不动我。」 「为什么?」 爱蒂丝的这句话,带着和玻璃破裂时相似的声响。拉撒禄则是怀抱着不得不对这片碎掉的玻璃砸下铁锤的悲苦心情。 「不管是金钱还是土地,都无法成为我的利益。唯有让我继续做赌博师,才谈得上是我的利益。所以就根本来说,妳的提议完全打不动我。」 「如果不结婚的话,我可是会死掉的喔?」 「要是结婚的话,我(拉撒禄)就会死了。」 拉撒禄像是在表明内心的寂寥似的露出微笑。打从一开始,他就决定要以这种形式结束这个话题了。 「我光是顾着自己的利益和安全,就已经用尽全力了。」 就像爱蒂丝在拉撒禄来到这个村子的时候,就打算以这种形式邀他与自己结婚那般,拉撒禄也打从一开始就决定要加以拒绝了。若要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其中一方是名为爱蒂丝.唐宁的人类,另一方则是名为拉撒禄.凯因德的人类吧。 爱蒂丝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她也露出了淡淡的微笑,站起了身子。 「这样啊。也对呢。不好意思,我说了些古怪的话,希望你能忘掉。」 「好吧。我忘掉了。刚刚我们是在谈些什么?」 「是很符合夜色情调,一到天亮就会忘掉的话题喔。晚安。」 「哦,晚安。」 还以为爱蒂丝会就此快步离去,但她在大厅门口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稍稍皱起了眉头。 「对了,拉撒禄。」 「怎么了?」 「你刚刚提到『我的利益』,那其中的『我』,也包含了莉拉小姐在内对吧?」 拉撒禄的脸上显露出一片苦涩。他叼起没有点火的烟斗,毫无意义地晃了晃。他轻轻说出口的,是远比拒绝结婚的要求更为沉重的话语: 「…………一般来说,奴隶都是被视为主人的所有物啊。」 「这样啊,那就好。」 爱蒂丝像是看透了拉撒禄的内心似的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后,这回真的离开了大厅。 在目送她的背影离去后,拉撒禄拿起了蜡烛,在点着烟斗后,这才终于吸了起来。 「糟透了。」 塞得太过紧密的烟草没能彻底燃烧起来,一股混浊的烟塞满了他的口腔。拉撒禄慌慌张张地将烟斗抽离嘴边,吐出了一口口水。 但即使如此,烧焦的气味仍是在嘴里久久不散。 老实说,现在的拉撒禄相当疲惫。 他向爱蒂丝宣告了她的死期──若是简单地浓缩刚刚的对话,就是这么一回事。只要拉撒禄愿意和她结婚,爱蒂丝就能活下来,但只要他拒绝,爱蒂丝就只有死路一条。爱蒂丝已经全盘托出了自己的现况,以及自己所能给予的利益。 即使如此,拉撒禄还是拒绝了。 他将自己的信念和爱蒂丝的生命分别放在天秤的两端,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信念。如果当上地主就得放弃赌博师的身分,那他也不会介意爱蒂丝的死活──他是这么决定的。 他对自己的决定并不后悔。就算要他重新选择一百遍,他也会拒绝爱蒂丝的要求一百次吧。 至于这样的选择会不会磨耗心灵,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无所谓,无所谓。」 即使有着和自己相近的个性,也处于值得同情的处境,但爱蒂丝和拉撒禄是毫无关连的两个人。即使她会因此而死,自己也没有要为此产生反应的必要。 他这么暗自叮嘱着自己。拉撒禄和爱蒂丝的对话所带来的疲惫感,就是到了他必须如此提醒自己的地步。 或许也是基于如此,他才会没能注意到本该立即察觉的事项。换做平时的他,在穿过几间房抵达客房时,应该就会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一直到打开房门,在房里走了几步后,他才终于回过神来。 「…………什么啊,原来妳没睡啊。」 只见莉拉在床铺上坐起了上半身。蜡烛这时已被吹熄,在映入房里的月光底下,莉拉的轮廓化为了一团模糊的影子。 看到莉拉的模样,让拉撒禄感到一抹不祥的预感。也许是她将被单披上了头部的样貌,令拉撒禄想起了莉拉穿戴兜帽、头一次来到他家的光景吧。 他原本是打算在确认莉拉是否入睡后,再次去佣人房借宿。拉撒禄语意不明地咕哝着,正准备将烟斗扔入行囊──却在这时受到一股出乎意料的力量牵引。 「…………」 原来是无声地起身的莉 拉用力拉住了拉撒禄背部的布料。这股力量虽然算不上粗暴,但拉撒禄从未想过莉拉居然会采取这种行动。 「哦,哇!」 失去了平衡的拉撒禄,就这么脚下一滑,朝着身后倒去。理所当然地,他倒下的方向就是莉拉所在的方向──也就是床铺上头。 他甚至无暇询问莉拉的意图,因为在开口之前,拉撒禄就受到了下一股冲击。某个温暖而柔软的重物在这时压上了拉撒禄的腹部。拉撒禄被这股重量压得吁了口气,而压上来的那个东西则是极度紧张地呼出了一口气。 拉撒禄花了一点时间,才意会到坐在他身上的是莉拉。 明明映入眼帘的光景顺利地送到了大脑,但思路却无法好好跟上。他为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慌了手脚。 被单底下的湿润眸子正盯着自己。纤细的喉咙像是受到挤压似的凹陷下去,发出了混浊的声音。 她粗鲁地摘去了身上的被单。 「…………呃。」 莉拉赤裸的身子随之显露出来。 「……………………啊?」 拉撒禄愣愣地张开了嘴。他以为这是自己浓烈睡意下产生的错觉,但就是眨了几下眼睛,眼前的现实仍丝毫未变。 在月光的照映下,带了点薄汗的褐色肌肤显得十分艳丽。无论是与矮小身材不甚相称的丰满双丘,还是纤细得似乎不需束腰的腰枝,抑或是光滑的腿部,全都呈现一丝不挂的状态。被拉撒禄随意游走的视线一望,莉拉的肩膀重重地颤了一下。 四 致命宣言 威廉.雷克威尔正在离村庄不远的一处庄园借宿。 想知道他的行踪,只需造访乔瑟夫的家就够了。他的祖父的职业是修路工,虽说这种只是重新铺路的工作都是让最贫穷的阶层干活,但这种工作要收集八卦也非常容易。 谁、何时、驾着什么样的马车、带了什么行李、送礼给谁、前往何处──各式各样的资讯都会从马车落到路上,并被修路工拾起。 只要向乔瑟夫的祖父询问威廉的去向,以及再顺便问上几个问题,就能获得必要的资讯。祖父的个性和乔瑟夫成对比,是个极端寡言的男人,但他的脑海里似乎塞满了知识。 而要与威廉见面也同样不难,毕竟他的未婚妻──爱蒂丝就在拉撒禄身边。虽说未婚的千金小姐搭上赌博师和奴隶,看起来是有些罕见的阵仗,但人都特意前来了,主人自然也不能随便打发他们。 如此这般,在告知庄园的主人后,拉撒禄粗鲁地敲起了客房的房门。 「谁?」 房内传来了威廉的说话声。拉撒禄没有回应,就这么打开了房门。 「嗨,威廉。」 「…………真是个无礼之徒。你是谁啊?」 以轻松的姿势阅读书本的威廉皱起了眉头。拉撒禄大剌剌地走入房内,抓起了一张椅子,在与威廉相对的位置放下,一屁股坐了下来。 「昨天才见过面,今天居然就忘掉了,你是患了痴呆症吗?」 「…………哦,是那个赌博师啊。」 说着,威廉的表情掺进了些许轻蔑之情。说起来,他之所以连名字都记不住,也是因为他不认为拉撒禄有被他记住的价值。 威廉伸出手指,以缓慢的动作轻抚鹰勾鼻的鼻尖。他之所以闭口不语,是为了等拉撒禄自行开口吧。拉撒禄虽然看出了这一点,但有好一段时间,他都紧闭着嘴巴没有说话。 率先按捺不住的是威廉。他以像是连对话都要求效率的毛躁口吻开了口: 「你这个赌博师找我有事?」 「这个嘛……总之,我先把这边的最终要求说上一遍吧。『我要你把和爱蒂丝的婚约放上赌桌,然后和我赌上一把』──我今天登门造访,为的就是这个理由。」 拉撒禄开门见山的口吻虽然无礼,但威廉并没有出言怪罪。威廉的视线变得凌厉,但拉撒禄看得出来他的双眼深处正在计算利益得失。 就本质上来说,威廉就是这种类型──能将各种事物放上天秤的人类。这是在资本主义的薰陶下培育出来的价值观,只要有人上门谈交易,那他们就会反射性地先思考过一次。 他没有把拉撒禄轰出去,也没有破口大骂,而是等着拉撒禄继续说下去的反应,正是最好的证明。你打算拿什么东西放在天秤的另一端──他无言地问道。 「就前提来说,你如果拒绝我的邀约,我就会和爱蒂丝结婚。这虽然很难说得上是我最好的选择,但你的企图会就此灰飞烟灭。」 「我们的婚约已经立了白纸黑字。至于虽然没有正式承认离婚的法律,但成功离婚的例子要多少有多少。要让你们的婚姻失效可是很简单的。」 威廉所说的确实是事实。就算在教会宣示过永恒的爱,人类终究还是会变心的生物,而只要掏得出钱,要扭曲法律也相当容易。说起来,这可是个连国王都离过婚的国家,只怕没什么是比提倡离婚无效更为空虚的事了。 照爱蒂丝的想法,只要能成婚的话,就能阻止威廉的企图。而照威廉的想法,只要他手上还握有婚约,就能阻止爱蒂丝和其他人结婚。两方的盘算都有一定程度的正当性,所以拉撒禄认为双方只会陷入僵局。毕竟两造都认为自己的主张合理,再去思考也是无济于事。 不过──在威廉开口之前,拉撒禄先一步打断了他的话语。 「这对你来说也不是最好的选择吧?要是这样一搞,可是会酿成大骚动的。乡下地方的传闻可是会存活很久啊。」 「也是啊。」 威廉不多加掩饰地点了点头。他是会相当在意传闻的那类人,而拉撒禄不认为在上演一出情场大戏后,他还有办法忍受那样的氛围。 反正大概会失败吧──拉撒禄抱着这样的念头,姑且开口问道: 「所以就用婚约当赌注,和我来一场对决────」 「看来这事没什么好说的。」 他用一句话给了拉撒禄闭门羹。威廉一副对拉撒禄失去兴致的模样,将视线拉回书本上头。似乎患有近视的他,用鼻尖摩擦著书页说道: 「我若是继续等下去,你大概就会和爱蒂丝结婚,但最后夺得爱蒂丝的终究是我。不管这是最好还是次好的选择都无所谓。既然如此,我就没理由奉陪你的提议。」 「哎,所言甚是啊。」 拉撒禄苦笑着点了点头。到目前为止都是意料之中的对话。 「既然如此,我们这一方就提高下注的金额吧。」 咚咚──他以脚跟敲了两下地板。 门扉静静地开启,一名少女走了进来──是原本在门口待命的莉拉。她披着兜帽,让人联想起刚来到拉撒禄家的模样,并踩着无声的脚步走近两人。 在看到她的瞬间,威廉有了极其剧烈的反应。 「…………────唔!」 威廉用力掐住了椅子的扶手撑起身子。他的双眼燃烧着炽热的情欲之火,并呼出了粗重的气息。从威廉腿上掉落的书本在地板上弹跳了一下。对于朝自己走近的莉拉,威廉反射性地伸出手,然而,这只意图触碰莉拉的手却扑了个空。 这是因为拉撒禄先一步拉住了莉拉手臂的关系。 威廉虽然没有碰触到莉拉,拉撒禄却有一股莉拉正被紧揪着不放的错觉。他的身子散发出黏稠的热意,像是打算借此攫住莉拉似的。 拉撒禄让莉拉靠向自己,并环上了她的腰。虽说是她主动表明要以自己作为赌注,但终究还是感到紧张了吧。拉撒禄从她薄薄的皮肤上感受到了紧绷的肌肉。 「从你的反应来看,似乎非常中意啊。」 「你那个……是怎么……」 「就只是单纯的缘分而已啦。总之,这丫头如今是被我雇用的女仆。如果你愿意参与赌局的话,我就把这丫头当作下注金吧。」 「下注金」这习以为常的词汇,今天却在拉撒禄的舌头上留下了苦涩的滋味。 「……………………」 他看到威廉无声地呢喃了「女仆」这两个字。 威廉忙乱地敲着自己的鼻尖。以闪耀生辉的视线扫视起莉拉的他,看得出来正想像着将莉拉纳为己有后的光景。威廉的脸上浮现出嗜虐的笑容,让拉撒禄担心起他会不会就这么滴下口水。 拉撒禄像是要激起威廉的嫉妒心似的,以毫不遮掩的动作将莉拉拉到身边,抚摸起她的腰枝。每当拉撒禄的手一有动作,威廉的呼吸就会变得急促。 终 信件与时间 总觉得自己作了场梦,但醒转时看过的梦境却化为了无数碎片,梦里的记忆就像流水一般,从试图抓住的掌中不断滑落。 拉撒禄感觉着全身的肌肉似乎都变成了烂泥的感触,将眼皮睁了开来。他有种已经睡了一百年的错觉,而且还想再睡上一百年。不过,从窗外射入的阳光,正告诉他现在是隔天的午后时刻。 「哎呀,你醒啦?」 他转动眼睛朝着声音来源望去,只见不知为何正看着墙壁的爱蒂丝头部映入了视野。她先以衣袖擦了擦脸,这才看向拉撒禄。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 (她刚刚在哭吗?) 原本想开口询问的拉撒禄,又把话语吞了回去。 就算摧毁了威廉的计划,也打断了他的鼻梁,但终究无法改变爱蒂丝只是个刚失去双亲的少女。 就算她有朝一日得和这股伤悲做个了结,现在也还处于哭泣也无妨的阶段。她在这座村子有着身为代理地主的立场,肯定只有在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客人面前,才能露出脆弱的一面吧。 想到这里,拉撒禄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 「无所谓啊…………」 爱蒂丝又轻轻抽了一次鼻子,这才来到了拉撒禄的身旁。她在置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用力打直了背脊。 「拉撒禄。」 「啥?」 「感谢你这次的帮忙。你拯救了我和我父母的名誉,我发自内心向你致谢。」 收到这正经无比的致谢之言,让拉撒禄睁大了眼睛。 他虽然习惯被咒骂或讥讽,却不习惯受人感谢──特别是这种被资本主义一脚踢到谷底的词句。接着,他轻轻笑了出来。 「傻──瓜。谁说我是来帮妳的。我只是对莉拉……呃……有应尽的责任啦。」 「就算真是如此,你让威廉从这座村子抽手依然是事实呀。」 「妳会在每次下雨的时候对天空表达谢意吗?妳觉得时钟之所以会指出时间,是因为时钟有着亲切的个性吗?就算收到了感激的话语,它们一定也只会感到困惑吧。」 「这就是看法的不同呢。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有必要好好谢谢你。」 「这样啊。无所谓啦。」 「莉拉小姐一直到刚才都还陪在你身边呢。要我把她叫来吗?」 「我还要睡,免了。」 拉撒禄闭上眼睛,悉悉窣窣地盖好棉被。虽然没打算收下这份谢意,但她要自顾自地表达感谢之情也是她的自由。拉撒禄并没有限制她道谢的权利──说得更简单些,就是对他来说无所谓。 拉撒禄听到爱蒂丝将椅子拖得更近了。椅脚「喀哒喀哒」地踢着地板,接著有一股气息窥探着拉撒禄的脸孔。 「对了,我有件事情怎么样也想不透呢。」 「…………」 「赌局是昨天晚上进行的,而莉拉小姐是前天下午前来煽动你的。如果把这里到帝都的马车车程设为一天的话────时间上会对不起来吧?」 「…………」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把信寄给那个奴隶贩子的?」 我在睡觉,所以不回话也没关系吧──拉撒禄暗自想着。 爱蒂丝没等待他的回应,继续开口说道: 「你在前天下午终于动身,并策划了足以打败威廉的计划。就算你当下就写好了信,也得到昨天才能勉强送到帝都。奴隶贩子不仅需要确认你的信件和遗嘱,核可你的职员身分,还要派遣那个黑衣人过来,那这点时间应该还是有些不够吧?你肯定得在比前天更早的时间寄出信件才行。」 「…………」 「你在被莉拉小姐委托之前,其实就已经采取了行动。我没说错吧。」 妳太高估我了──但他没说出口。 的确就如爱蒂丝所说,信件是在比前天更早的日子寄出的。不过,那不是为了守护爱蒂丝而为赌局设下的机关,单纯只是为莉拉加上一层保险而已。 「这丫头如今仍是奴隶身分,若是要得到她的话,就会对你的律师风评造成打击。」只要能靠这一着达成牵制威廉的目的,那他就没有挑起那场赌局的必要了。他确实原本有对爱蒂丝见死不救的打算。 「你是在哪一天边赏马边思考自己死后的事呢?」 那是爱蒂丝向他求婚的隔日,也是被莉拉推倒后过没多久的日子。拉撒禄在得知这座村子和威廉.雷克威尔有所牵扯后,就立刻为了确保莉拉的安全采取行动。那是连威廉会不会造访这座村子都还不晓得的时候。 当然,最后威廉没有出现、整场安排仅是一场空的可能性很高。但这么一来,会困扰的也就只有被莫名其妙地叫来的奴隶贩子,而不是拉撒禄。 从爱蒂丝的口吻听来,她想必已经想出了答案。 先是传来了一阵惹人心痒的嘻嘻笑声,接着爱蒂丝拍了拍拉撒禄身上的棉被。她以蕴含等量调侃和柔情的话声点出了事实。 「你太宠她了。」 「………………吵死了。」 「哎呀,你不是睡着了吗?」 「…………」 他虽然思考起出言或出手反击爱蒂丝的计划,但幸好这样的思路并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拉撒禄的意识再次落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 他一直感受着爱蒂丝搁在自己身上的那只手,直到入眠为止。 他感受到有人的气息而醒了过来。 闭着眼的他,感受到的是一股压在自己身上的微弱重量。拉撒禄原先以为爱蒂丝还待在房里,但随即否定了这样的推测。原先能隔着眼皮感受到的阳光早已失却,夜晚的寒气穿透了棉被,正渗入自己的身体之中。而压在自己身上的东西,显然比手掌大上许多。 拉撒禄掀开像是被胶水黏住般的眼皮,看向自己的肚子上方,随即看到了眼熟的发窝。 「…………是莉拉啊…………莉拉?」 回应他的是健康的鼾息。她的肩膀有节奏地起伏,时而微微动着身子。 「睡了吗?」 他把显而易见的事实问出了口,当然没有收到回应。 他这才察觉黏在身上的湿溽鲜血已经被人擦去,还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莉拉旁边的桌子上摆着药膏和水壶。 莉拉似乎已经待了很久了,她备在一旁的红茶茶杯,如今已经完全冷了下来。 自己好像睡得有点太久了,四肢末端都传来了对于舒展的渴望。但要是这么做的话,就得将莉拉的头部从肚子上挪开才行,这也会害得莉拉醒来吧。 他看着莉拉安详的睡脸想了一会儿,最后决定换个机会再下床。他把头枕回枕头上,眺望着天花板的横梁。 (在这次的骚动里,莉拉的行动固然是帮了大忙…………) 莉拉成功以自己的所有权作为要胁,逼得拉撒禄去和威廉对决。她的算计相当有一手,而拉撒禄也没有要责怪她的打算。她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可以了。 不过,莉拉会不会对这件事感到在意,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回想起踹倒威廉之后的光景。当时的莉拉看着浑身是血的拉撒禄,脸上浮现出自责的神情。 拉撒禄确实是因为被莉拉算计而受了伤,但拉撒禄也是掌握了自己极有可能受伤的可能性后,依然愿意接受她的算计──换句话说,这不过就是谈判结果的一环罢了。拉撒禄虽然这么看待此事,但就算说破了嘴,她也没办法完全接纳这样的说法吧。 拉撒禄毫无意义地戳着莉拉的脸颊,烦恼起该怎么做才能让她放心。这脸颊戳起来的感觉有种停不下手的滋味。 一直到他戳了太多次,莉拉的表情变得相当难看后,才想到了像样的话语。 「唷嘿。」 他之所以维持躺姿伸长手臂,是因为要说的话语有些难以启齿。 他拿起莉拉身旁的木板握住木炭,喀哩喀哩地刮着木板,仅在上头留下一行短文。 『谢谢妳。』 这样应该就没事了吧。 拉撒禄轻轻一抛,将木板放回原本的位置,接着再次闭上眼睛。总之,他得快点入睡才行。再怎么说,他也不打算在莉拉醒来后看到文字,最后擦去文字的这段期间保持清醒。 (还有,木炭比想像中还难写啊。还有没有更适合写字的笔记用品啊?) 拉撒禄原本就是喜欢睡觉的个性,况且他还服了毒,获得了爱睡多久都没关系的正当理由。他松开了自己的意识,开开心心地接受了睡魔的诱惑。 在成眠之前,记忆中的某人传来了「嘻嘻」的笑声。 「………… 吵死了。」 当个病人是个不错的体验。 就算睡上一整天也不会有人啰唆,就算不曾开口也会有人送来美味的饭菜,即使举止比平时粗暴几分,周遭的人们也愿意宽容以对,要是再有个能在床上打发时间的嗜好,那就堪称完美了。 由于拉撒禄的室内嗜好不只一项,因此完美的生活又被他锦上添花了一番。 他可以在喜欢的时间尽情读书,可以叫来乔瑟夫随便教他下棋,可以捉弄莉拉、可以调侃爱蒂丝、有时候则是被菲莉欺负。为了打发时间,他毫无意义地写了长信寄给友人,也练习起没怎么摸过的小提琴。 虽说在过了约一周的时光后,身体里的毒素就差不多消散了,但拉撒禄会在过了十天之后才下床,或许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唔啊…………总觉得身体变得好钝…………」 久违地绕了宅邸一圈的拉撒禄,在回到客房后咕哝了一句。明明只是走过连结在一起的房间,并顺便绕到回廊走走而已,他现在却已气喘吁吁。 看到拉撒禄摇摇晃晃地推开房门的模样,原本待在房里的莉拉慌慌张张地凑了过来。她似乎早已预料拉撒禄会如此疲惫,只见手里已经拿好了擦汗用的手帕。 『您、没事吗?』 「哎,毕竟最近过得太健康了,偶尔也要摄取些不健康的东西维持平衡啊。」 他随口胡扯了几句,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莉拉一直在旁边探头探脑,像是担心只是走上几步的拉撒禄会在离开自己身旁的同时趴倒在地似的。 感觉有些烦闷,又觉得有些无奈。拉撒禄将莉拉收在视线的角落,环视起房间一圈。 「想不到没花多少功夫就收好了。」 「…………」 莉拉看似有些寂寞地点了点头。 拉撒禄等人已经在这里停留了超过两周。就算有女仆们定时打理,位于无主修道院里的这座客房,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像是两人的专用房间一般。被随意散放的书本、床铺上的皱折和收在一起的梳子和衣服等东西,更是加强了这样的印象。 然而,这样的气氛已经不复存在了。 这是因为在拉撒禄四处散步的期间,莉拉便为旅行收拾行囊的关系。她将行李一一收进木箱,并将散放在房里的书本和西洋棋盘等物品送回大厅。 这座宅邸并非两人的目的地,只是偶然落脚的一站。就算住起来再舒适,如今也到了该告辞的时候了。对于这理所当然的事实,莉拉却露出了略带感伤的神情。 这肯定是因为她的持有物太少的关系吧。持有物比普通人少上许多的她,肯定对于拥有的每一项物事都抱持着超乎常人的执着心。 「哎呀,我才在想你们怎么一大早就走来走去,原来是在做整理呀。」 爱蒂丝蓦地将脸从客房门口探了出来。她先是看着客房的状况眨了眨眼,接着露出了不怀好意的诡异笑容。 「是啊。是时候该走人啦,毕竟我们的目的地是巴斯嘛。在这里有点待太久了,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啦,就算再待久一点也不打紧。话说回来,巴斯。嗯──巴斯啊。」 爱蒂丝忽然侧起了头。 「你打算怎么去?」 「啊?」 当然是搭马车──拉撒禄即将说出口的话语,在一阵尴尬之中没能成声。 仔细想想,这天到底是抵达村庄之后的第几天了?他们是因为搭乘的马车被抢匪弄坏,才会绕路来到这座村子。他记得有收到传话,说马车的修理和车伕养伤都只要一周的时间,因此等到痊愈之后就能出发了。 而那个出发的日子,距今已过了超过一个星期。 「…………」 「哎呀,你完全没想过啊?也是呢,毕竟你受了伤,又一直待在房间里头,照这样看来,你的马车应该也没着落了?」 「啊──…………这下糟了……」 「不──过──呢──」 爱蒂丝像是在唱诗般这么说着,挥了挥手指。 「这里有个突然没事做的地主女儿呢。由于这座宅邸会由堂兄弟继承,所以那个少女已经没有工作的必要了。但说起来,婚约失效也只是几天前的事,要谈到下一桩婚事也没那么快呢。于是少女心想,既然暂时会变得游手好闲,不如就去做个旅行吧。没错,若是有温泉的地方就更棒了!」 爱蒂丝以脚跟「咚咚」地踏着地板逼近,窥探着拉撒禄的脸孔。她像只将老鼠逼到角落的猫儿,喜孜孜地歪起了双眼。 「欸,我说,你想搭我的马车吗?想搭上马车一起旅行吗?」 「…………这个嘛,如果能搭的话,当然是想搭。」 「呵呵呵。可以呀。毕竟拉撒禄是我的好朋友,莉拉小姐也是我的好朋友,如果你们要搭车的话,我也不会收钱──不过,我倒是想听一句话呢。」 「一句话?」 拉撒禄虽然撇开了目光,但爱蒂丝随即绕了上来。他很清楚爱蒂丝想听的是什么话。 这一定是捉弄她太多次换来的惩罚吧。所以自己才会陷入这样的处境。相识至今不停被拉撒禄玩弄的爱蒂丝,像是要把这口气全数讨回来似的,露出了巧笑倩兮的笑容。 「好啦,还不快哭爹喊娘地对我说『是小的错了,请爱蒂丝大小姐救救小的』?」 真糟糕,这下该说些什么话才能度过这场难关? 后记 虽然这话有些唐突,但我认为这世上的读者可以分成两类。 这并非什么艰涩的话题──分别是在读一本书的时候「会连同后记一同看完的读者」和「不会去看什么后记的读者」。 虽说我勉强算得上是一名小小的作家,但身为读者的时候,则是百分之百的第二类读者。我完全不懂什么叫做正常的「后记」形象,所以撰写这里时费尽了苦心。 如此这般,大家致命宣言(问候语)! 从第一集开始陪伴我的读者好久不见,从第二集开始阅读的奇特读者则是初次见面。我是周藤莲。 由于有各位读者的支持,我才能像这样写出第二集。若是要加上副标的话,应该就是「莉拉妹妹:黎明升起」吧。就像「黑暗骑士:黎明升起」那种感觉。骗你的。 总之,如果这次各位也看得愉快,就是我的无上喜悦。 接下来会以解说史实之名行稍稍剧透之实,还请各位留意。 首先是爱蒂丝.唐宁。她并没有模版人物,硬要说的话,就是姓氏取自于我在撰写大纲时所饮用的红茶品牌。没变成爱蒂丝.绫鹰真是太好了呢。 至于威廉.雷克威尔几乎没有所谓的原形,不过取名是来自威廉.贺加斯的绘画作品〈浪子历程(the rakes progress)〉。顺带一提,雷克(rake)也有放荡的意思,所以就某方面来说,是个符合人物设定的取名。 还有,虽然出现了大约两名与时代不合的名字,但这方面会在《赌博师从不祈祷3烟雾弥漫混浴杀人事件》提及。副标题是骗人的。 虽然我想聊聊那个时代继承遗产的细节,但余下的篇幅不够写。 至于本篇只是浅浅提及的绅士阶级我也想聊聊但篇幅以下省略。 接下来是致谢的时间。 感谢在要写第二集的时候被我问了「请问大纲是什么东西?」之后仔细教导我的编辑阿南大人。感谢被我不负责任地说「作品里没有菲莉的外观描述,麻烦帮我设计这个角色」之后完美达成任务的ニリツ大人。感谢即使我深夜时分嚷嚷「写不出来」还是愿意听我发牢骚的家人。感谢即使突然收到「完全写不出来」一类的长文抱怨信件也愿意听我发牢骚的朋友们。 也要对愿意两度欣赏我作品的读者们献上无穷无尽的感谢之意。 希望有朝一日能在这里写出潇洒的后记。 二○一七年七月吉日 周藤莲 虽然这话有些唐突,但我认为这世上的读者可以分成两类。 这并非什么艰涩的话题──分别是在读一本书的时候「会连同后记一同看完的读者」和「不会去看什么后记的读者」。 虽说我勉强算得上是一名小小的作家,但身为读者的时候,则是百分之百的第二类读者。我完全不懂什么叫做正常的「后记」形象,所以撰写这里时费尽了苦心。 如此这般,大家致命宣言(问候语)! 从第一集开始陪伴我的读者好久不见,从第二集开始阅读的奇特读者则是初次见面。我是周藤莲。 由于有各位读者的支持,我才能像这样写出第二集。若是要加上副标的话,应该就是「莉拉妹妹:黎明升起」吧。就像「黑暗骑士:黎明升起」那种感觉。骗你的。 总之,如果这次各位也看得愉快,就是我的无上喜悦。 接下来会以解说史实之名行稍稍剧透之实,还请各位留意。 首先是爱蒂丝.唐宁。她并没有模版人物,硬要说的话,就是姓氏取自于我在撰写大纲时所饮用的红茶品牌。没变成爱蒂丝.绫鹰真是太好了呢。 至于威廉.雷克威尔几乎没有所谓的原形,不过取名是来自威廉.贺加斯的绘画作品〈浪子历程(the rakes progress)〉。顺带一提,雷克(rake)也有放荡的意思,所以就某方面来说,是个符合人物设定的取名。 还有,虽然出现了大约两名与时代不合的名字,但这方面会在《赌博师从不祈祷3烟雾弥漫混浴杀人事件》提及。副标题是骗人的。 虽然我想聊聊那个时代继承遗产的细节,但余下的篇幅不够写。 至于本篇只是浅浅提及的绅士阶级我也想聊聊但篇幅以下省略。 接下来是致谢的时间。 感谢在要写第二集的时候被我问了「请问大纲是什么东西?」之后仔细教导我的编辑阿南大人。感谢被我不负责任地说「作品里没有菲莉的外观描述,麻烦帮我设计这个角色」之后完美达成任务的ニリツ大人。感谢即使我深夜时分嚷嚷「写不出来」还是愿意听我发牢骚的家人。感谢即使突然收到「完全写不出来」一类的长文抱怨信件也愿意听我发牢骚的朋友们。 也要对愿意两度欣赏我作品的读者们献上无穷无尽的感谢之意。 希望有朝一日能在这里写出潇洒的后记。 二○一七年七月吉日 周藤莲 虽然这话有些唐突,但我认为这世上的读者可以分成两类。 这并非什么艰涩的话题──分别是在读一本书的时候「会连同后记一同看完的读者」和「不会去看什么后记的读者」。 虽说我勉强算得上是一名小小的作家,但身为读者的时候,则是百分之百的第二类读者。我完全不懂什么叫做正常的「后记」形象,所以撰写这里时费尽了苦心。 如此这般,大家致命宣言(问候语)! 从第一集开始陪伴我的读者好久不见,从第二集开始阅读的奇特读者则是初次见面。我是周藤莲。 由于有各位读者的支持,我才能像这样写出第二集。若是要加上副标的话,应该就是「莉拉妹妹:黎明升起」吧。就像「黑暗骑士:黎明升起」那种感觉。骗你的。 总之,如果这次各位也看得愉快,就是我的无上喜悦。 接下来会以解说史实之名行稍稍剧透之实,还请各位留意。 首先是爱蒂丝.唐宁。她并没有模版人物,硬要说的话,就是姓氏取自于我在撰写大纲时所饮用的红茶品牌。没变成爱蒂丝.绫鹰真是太好了呢。 至于威廉.雷克威尔几乎没有所谓的原形,不过取名是来自威廉.贺加斯的绘画作品〈浪子历程(the rakes progress)〉。顺带一提,雷克(rake)也有放荡的意思,所以就某方面来说,是个符合人物设定的取名。 还有,虽然出现了大约两名与时代不合的名字,但这方面会在《赌博师从不祈祷3烟雾弥漫混浴杀人事件》提及。副标题是骗人的。 虽然我想聊聊那个时代继承遗产的细节,但余下的篇幅不够写。 至于本篇只是浅浅提及的绅士阶级我也想聊聊但篇幅以下省略。 接下来是致谢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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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养父虽然说着探出身子,但由于他距离拉撒禄的距离比平时还远,因此有些欠缺魄力。 「接下来才是重点。随着看待事情的角度不同,眼前的事实也会变化为喜剧或是悲剧。既然如此,那就算你在未来的人生路上遇上了难以躲避的横祸,即使那充斥了再浓厚的悲剧元素,只要能一笑置之的话,就能将之转化为喜剧。正因为身处悲剧之中,所以更要找出其中的喜剧。」 原来如此──拉撒禄虽然嘴上应和,但并不代表他理解了养父的话语。 说起来,对这个年纪的拉撒禄来说,所谓的戏剧也就只有喜剧和悲剧这两种分类而已。即使被他当面说「这世上的一切都是喜剧或是悲剧」,听来也只会像是拿「这世上的人类都是男人或是女人」这种理所当然的命题故弄玄虚。 除此之外,在这个当下的拉撒禄还有着无法对养父的教诲认真以对的理由。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要是如你所说,这世上的一切都能分类为喜剧或悲剧,并该将寻找喜剧作为己任的话,那就代表我可以指着此时此刻的你大笑出声喽!」 这时的拉撒禄待在看守所。拉撒禄和养父之间隔着铁牢,两人是透过铁牢的缝隙交谈。 拉撒禄待在铁牢之外,养父则是待在内侧。 他在打听过梗概后,得知了原委大致如下──一如往常地去赌场串门子的养父运气不好,碰上了警方的临检,于是便以聚赌为由,被警方带到了看守所。 即使光源几乎照不进牢房里头,拉撒禄也知道养父露出了微微苦笑。他被留长的胡子盖住的嘴巴缓缓地动了起来: 「哎呀,虽说发笑固然重要,但被儿子嘲笑果然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啊。」 「是说无从逃避的命题又是什么鬼啊?这是指我虽然带了保释金过来,但就算就这么回家也没关系吗?」 「不不不,你听我说,听我说啊。人生就是该不断地挣扎。嗯,由于人生不是戏剧,所以每每遇上大事都得拚尽全力,以免落入喜剧或悲剧的窠臼之中。」 也许是有些慌了吧,看到养父快嘴这么说话,拉撒禄不禁指着他哈哈大笑。 在清醒的瞬间,他便理解刚刚看到的全都是一场梦。 那就像是在路上遇到了偶然重逢的老友一般,是一种相当神奇的感觉。拉撒禄?凯因德困惑了好一会儿,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回想起这段记忆。 而他的鼻子给了他答案。 空气中带着湿气,还带着轻扎着鼻腔深处的金属臭味。虽然两者的刺激程度仅是微乎其微,但由于尚未适应,鼻子对这样的气味格外敏感。 他在床上坐起上身,拉开了床幔。身子之所以冷得发颤,是因为他打着赤膊的关系。由于舟车劳顿,他昨晚似乎只把上衣脱掉,就这么坠入梦乡了。 他从床上伸手打开窗户,温泉街景随之跃入眼帘。 「…………巴斯是吧。」 毫无疑问地,展露在自己眼皮底下的,正是度假胜地巴斯。 和帝都的氛围差挺多的啊──拉撒禄扫了一眼街景,冒出了这样的想法。该怎么说呢,有股与现实脱节的氛围充斥在空气之中。 这肯定是因为住在镇上的人数相当稀少的关系吧。 虽说巴斯从古罗马时代就以温泉治疗而出名,但几经衰退之后,一直到了这个世纪才迎来最大规模的发展。 将目光扫向街道的话,就能发现走在路上的都不是这里的居民,而是造访这里的外地人。人们的阶级从贵族到庶民皆有,这些或为温泉疗法、或为拓展人脉、或为赌博前来的人潮,终究只能算是访客,而不是居民。 和居民相比,访客的步伐及生活方式都有着极大的不同。像这样从建筑物的三楼朝下望去,就能感受到仿佛连时间流逝的速度都与帝都大相径庭。 由于天空有着常年笼罩的云层,此时还下着小雨,因此整个世界都像是被一片薄膜包覆了似的。 (感觉就像是误闯到了舞台上头啊……) 拉撒禄眺望着眼下的风景,愣愣地想像起许多人「生活着」的帝都和许多人「造访着」的巴斯的性格差异。 这时,房门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 他原本打算下床,但最后打消了念头。嫌麻烦的心态占了上风。拉撒禄维持着坐在床上的姿势,再次浅浅地闭上眼睛打盹。 交托给睡魔处理的弛缓思绪,捕捉到了接二连三响起的咚咚敲门声。待敲门声的总数超过二十之后,随即转为了扭开门把的声响。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锁门。 「…………」 传来了微弱的呼吸声,以及某人踏入房内的气息。轻巧的脚步声从身后小步且快地靠了过来,最后在拉撒禄的正后方站定。 对方之所以会僵住了几秒,大概是因为拉撒禄裸着上身的关系吧。拉撒禄迷迷濛濛地想像着少女的褐色肌肤泛出了鲜明红潮的模样。拉撒禄打赤膊的姿态虽然不算罕见,但她似乎还是无法习惯。 她绕到了身侧,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虽然明白对方递出了写好某些讯息的木板,但因睡意显得茫然的双眼却读不出任何文字。即使如此,那行深深刻画在木板上的文字,拉撒禄就算没有刻意去看,也猜得出大概的内容。他以昏昏沉沉的口吻问候道: 「哦,嗯,早啊。」 看来写在木板上的确实是早上的问安语。少女点了点头,接着拾起了抛在地板上的衬衫和外套。 拉撒禄接过了衣物,以笨拙的动作试图穿上,却是怎么样也穿不好。虽然知道扣错了钮扣,但就连重新扣好的气力都无法涌现。 过没多久,少女绕到了他的身前,为他重新扣好了钮扣。她的手指动作之所以显得灵活,想必是因为拉撒禄上个月卧病在床时,持续受到她照顾的关系吧。 到头来,拉撒禄一直到在少女的协助下穿上外套,喝下用来驱除睡意的红茶,并让她用梳子梳理过头发时,意识才变得清晰起来。 这时,不知何时走入房间的另一人轻轻地敲了他的头。 「欸,别给莉拉小姐添这么多麻烦啦。」 这道轻微的疼痛感,总算让宛如蜘蛛网般在脑子里盘据不去的睡意彻底消失。 拉撒禄没理会眼前的人物,而是先转头望向自己身后的人影。他眨了几下眼,令视野变得清晰后,再次开口问候: 「嗨,早啊,莉拉。」 站在那儿的少女名为莉拉。 她是从外国被掳来的奴隶。虽然拉撒禄之所以会买下她,纯粹是为了替当下的难题解套,但她现在确实已经完全融入了目前的生活,甚至连褐色的肌肤都变得明亮有光。旅行带来的疲惫感似乎没有严重到显露在她的脸上,这令拉撒禄暗自感到放心。由于莉拉经常逞强,把疲惫和染病的状况藏在心底,因此他得多加留意,很是麻烦。 莉拉看着第二次道早的拉撒禄,露出了微微一笑,但没有从喉咙中发出话声。 「…………」 在接受奴隶教育的过程中,她的喉咙被灌了药,灼烧到无法言语的地步。没有回话的她放下梳子,举起了搁在身旁的木板。 『您早。红茶、续杯、吗?』 写在木板上的文字,已经远比拉撒禄刚教导时还要流畅许多了。她似乎也对这样的进步感到开心,最近练字的时数也直线攀升。 拉撒禄在喝干最后一滴红茶后,摇了摇头。 「不,先这样就好。」 「是说,你们两个每天早上都是像这样互动的吗?」 他将视线拉回前方。站在面前的,是名为爱蒂丝?唐 宁的少女。 虽然身高与莉拉相仿,但她并非奴隶,而是绅士阶级的女儿。 投宿在另一间房里的她,似乎才刚起床不久。爱蒂丝身上依然穿着睡衣,头发的绑法也较平时粗率。 在旅途中与她的相遇,害得拉撒禄被卷入了一桩麻烦事。为她摆平事件的过程,让拉撒禄受了不轻的伤势,而疼痛的记忆至今依旧鲜明。拉撒禄下意识地按住了胃部一带的位置,皱起了眉头。 莉拉、爱蒂丝、爱蒂丝所雇用的──名为菲莉的女仆,以及为他们一路驾驶马车的车伕,这就是拉撒禄这次旅行的旅伴。 爱蒂丝那张端正的脸孔,显露出彻底傻眼的神情。 「我说你呀,就算你是把她雇来当女仆的,这种像小孩子的态度也太不像话了吧?」 「少瞧不起我了。我的自理能力可是比路边的小孩还烂啊。」 虽说前一阵子的他还算是有一定程度的自理能力,但最近已经完全变成了这副颓废的模样了。在莉拉照料他卧病在床的这段期间里,拉撒禄已经彻底染上了怠惰的习性。 「为什么你一副自鸣得意的模样啊?莉拉小姐也一样,既然身为女仆,就该有个女仆的架子,如果被塞了太多工作的话,就该好好生个气啦。」 莉拉摇了摇头,拿起木炭书写。 『我做得、很开心。』 「哎,你们两个都高兴的话,我也没意见啦……」 「是说,现在是才几点啊?为什么大清早的就把我挖起来啊?」 他取出怀表,掀开了刻有雄鹿雕饰的表盖,只见时间才刚过清晨五点不久。由于昨晚抵达巴斯时已是深夜时分,体内还残留着些许疲惫。 不过,感到疲惫的似乎只有拉撒禄而已。只见爱蒂丝一脸兴奋地拍手说道: 「是呀,就是该早起呢!总之,我们可没空睡大头觉呢!难得都来到了巴斯,当然就得大玩特玩一番了!首先就去泡温泉吧!还有要去帮浦室(注:帮浦室茶坊是巴斯的知名老牌餐厅)!」 「…………!」 莉拉的呼吸也变得稍显急促。在从爱蒂丝口中听说过种种传闻的她,似乎很期待这次的游历之行。 「不过就是个会冒出热水的地方,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啊。」 「我才要问你为什么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呢!这里是巴斯耶!巴斯!是那个知名的巴斯!就连王室也有许多成员造访过此地呢!」 和仿佛随时都会沉沉睡去的拉撒禄恰成对比,爱蒂丝一大早就是精神抖擞的模样。虽然爱蒂丝素来是个吵吵闹闹的丫头,但就连莉拉也以坐立难安的视线投向了窗外。虽然表现得不甚明显,但仍能从她的眼里看出对于首度造访之地的好奇心。 拉撒禄像是受到莉拉的牵引似的,以一副嫌烦的神情站起身子──就在这时,一阵大响忽然传了过来。那是大体积的金属遭受敲打所形成的钟声。 (我记得那是叫「迎宾钟声」对吧……) 据说原本在贵宾造访巴斯时,才会敲响此钟表达欢迎之意,然而,由于造访巴斯的贵族络绎不绝,就连这阵钟声也失去了一开始的立意。 由于肯定发生过「为什么那家伙抵达的时候有敲钟,我抵达的时候却没有」一类的麻烦事,所以这道钟声就改成每天早上固定敲响了。 就某方面来说,这或许也可以看做「巴斯欢迎着各式各样的访客」的表现。 「不过……这样啊,已经到巴斯了啊……」 「什么呀,你还没睡醒吗?这里不像巴斯的话,又还会像哪里呢?」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拉撒禄摇了摇头。 「喜剧和悲剧的共同特征,在于其中有着无从逃避的命题。」 养父的声音仿佛在耳边低喃。 拉撒禄?凯因德是一名赌博师。自他获得拉撒禄?凯因德这个名字以来就一直是如此。拉撒禄的价值观始终是以赌博师为出发点,而且绝无丝毫动摇过。 凭藉着屹立不摇的价值观一路走来的人生,将拉撒禄?凯因德这名人类带到了巴斯之地。对于拉撒禄来说,造访巴斯一事,确实是不折不扣的「无从逃避的命题」。 若是如此的话,对他来说这片土地究竟是喜剧,抑或是悲剧呢? 拉撒禄没来由地叹了口气,仰望起天花板。他扪心自问,试图找出内在的愉悦之情──像是抵达了旅途目的地的兴奋感一类的情绪。 由于寻找的结果是一场空,他索性笑了笑。 「嘻嘻。」 那既僵硬又干涩的笑声,听起来倒是和哭声有几分相像。 一 如此幸福的所在 巴斯这座城镇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至西元前九世纪。 当时还是王子的布拉杜德因为患了重病,最后遭到了宫廷的放逐。据说布拉杜德王子在浪迹天涯后所抵达的终点,就是这片巴斯之地。他看见罹患了同样疾病的猪只在浸泡温泉随即痊愈的模样后,便如法炮制地泡入温泉。最后,战胜了病魔的王子重返宫廷,并在这片土地上搭建都市。 这便是巴斯这座城镇的起源。 为此,只要浏览城镇,就能窥见其历史的渊流。一直到刚才都还在敲打欢迎钟声的僧院教会建于八世纪,并持续扩建至今,对于造访巴斯的人们来说,首先映入眼底的,便是它宏伟壮观的容貌。 「───我也是这家鹈鹕亭的第八代旅馆老板了。谈起巴斯的历史,就算是翻遍了巷弄的老店,也找不到比咱们家更知之甚详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我的旅伴来了,我就先失陪了。」 拉撒禄没让嫌烦的表情显露在脸上,以动作制止了旅馆老板的话题。 (我确实是抱着杀时间兼讨好老板的心情,要他聊聊这座城镇引以为傲的特色啦…………) 但他万万没想到老板竟会如此热情地滔滔不绝。光是在等待莉拉等人着装打扮的这段期间里,拉撒禄就差不多能将这座城镇的历史倒背如流了。 他将视线向后投去,只见莉拉、爱蒂丝和菲莉正从阶梯上走下。自觉走运的拉撒禄就此结束了这个话题。 旅馆老板虽然一副说得还不够尽兴的模样,但似乎也不至于失礼到会把客人的话语当耳边风。在向爱蒂丝等人行过一礼后,他便回去打扫旅馆门口了。 「久等了。你刚刚好像聊得很愉快嘛,怎么突然不聊了?」 「吵死了,妳们未免也让我等太久了吧?」 听到爱蒂丝一脸困惑地询问,拉撒禄对着她的额头就是一戳。 『让您久等了。』 莉拉也举起了木板。至于拉撒禄则是一视同仁地戳了她的额头一下。 「…………呃。」 虽然莉拉像是觉得很痒似的缩起脖子,还夸张地露出害怕的神情,但没有更进一步的反应。只要看看她的表情,就能明白她害怕的情绪其实是装出来的。 在确认过她的神情后,拉撒禄轻轻抬起肩膀,复又垮下。和会为主人的一举一动害怕不已的时期相比,现在这样的表现似乎显得过于亲昵,但相较之下仍是健康许多。 根据旅馆老板的说法,这座镇上的交通手段似乎以轿子为主。实际上,拉撒禄等人一站到旅馆的玄关处,就有一群轿夫凑了上来。 拉撒禄听他们吹嘘着自己的收费有多么低廉,稍稍地皱起了脸。 (以观光胜地来说是不太意外,但还是有点贵啊。帝都的物价虽然也是相当夸张,但若是照着这种步调频频支出的话,说不定会有缩衣节食的必要啊。) 不过,爱蒂丝在稍事思考之后,随即撵走了轿夫们。有那么一瞬间,拉撒禄还以为自己对于轿子的收费感到不合理的心思曝了光,但只见爱蒂丝一脸开心地眺望着街景── 「难得来了一趟,还是用自己的双脚走上一遭吧。」 「…………该怎么说,妳还真像个十足十的土包子。尤其是双腿毫无意义的有力这点。」 「怎样啦,你有意见吗?菲莉,拿伞给我。」 自行撑伞的爱蒂丝大剌剌地迈步而出。拉撒禄则是遵照着自己在帝都的生活习惯,以一副不在乎雨水的态度跟了上去。 岂料,他才没走上几步路,淋在拉撒禄身上的雨水就被挡住了。 「哦?」 是因为有人跟在他身后高举雨伞的关系。 「…………」 莉拉正用力打直了背脊,为他撑着伞。 拉撒禄记得行李之中应该没有包含雨伞才是。他思索着雨伞的来历转头望去,只见走在最后方的菲莉稍稍动起了嘴。她想传达的意思大概是── 『是菲莉借她的哟。』 应该是这样没错吧。菲莉喜孜孜地撑起雨伞,还灵巧地抱起了泡温泉所需的大包物品。 但话又说回来,莉拉的脚步显得相当蹒跚。 这是因为她不仅身高和拉撒禄相去甚远,还加上她为了不让拉撒禄的身体淋到雨,而仰望着上方行走的关系。 (就算叫她把伞放下,她也不会照办吧。是说,我上个月实在太放纵了,这下子还真没立场讲话。) 在无主地发生的那场骚动之中,拉撒禄被人下了毒,有好一阵子只能在床铺上生活。在毒素带来的后遗症减缓后,他也还是基于乐得轻松的心态,持续着赖在床上的生活方式。 不可否认的是,就结果来说,他确实是有些过度地在莉拉面前显露出虚弱的一面。就算他主张自己已无大碍,莉拉也肯定听不进去吧。 话虽如此,让她用这种方式行走也未免太过危险。石板路各处都积了水,踩起来很是滑溜,莉拉会摔倒恐怕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最后拉撒禄叹了口气,从莉拉的手中接过雨伞。他将雨伞握好,让莉拉进了伞下的空间。 「…………干嘛啦。」 菲莉正瞧着自己露出坏笑。 「菲莉什么话都没有说哟。」 「吵死了。」 到了这个时候,莉拉似乎才对两人共撑同一把伞的距离感到困惑,只见她低下了头僵住脸庞。行经道路的轿子或行人们虽然接连投来了像是略感稀罕的视线,但对拉撒禄来说,这些人的反应用「无所谓」一句打发就够了。 「是说,为什么要这么早起来啊?让我再多睡一点啦。」 「因为这镇上有规定啊,能泡温泉的时段就只有早上六点到九点而已。既然难得都来了,不好好泡个过瘾岂不吃亏?」 拉撒禄转动脖子四下打量。虽然像他们一样徒步前往的行人不多,但从镇上各处出发的轿子,确实都是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的。顺着那个方向走下去,肯定就会抵达温泉区了吧。 「…………真难以置信。这些上流阶级不都在帝都过着睡到中午的生活吗?为什么偏偏到了休假的时候才要特意早起啊?一般来说不是应该反过来吗?」 「…………?…………」 莉拉先是歪起头,接着望向拉撒路后,才像是赞同似的点了点头。仔细想想,拉撒禄自己也是过着和上流阶级类似的生活。 「所以说,我们也是要去泡温泉的其中一员吗?」 「在泡温泉之前,先去皇后广场(queens square)走一走吧!」 「…………皇后广场?」 刚刚在听旅馆老板聊天的时候,应该没提到过这个地名才对。 爱蒂丝走在最前方带路。她应该也是第一次造访巴斯才对,但看她熟门熟路的模样,想必是对这趟旅行充满期待,并在事前收集了大量资讯吧。 「不过,这城镇明明这么光鲜亮丽,却看不到游民的身影啊。」 拉撒禄环顾四下这么低喃。在帝都,游民可说是随处可见的街道居民,但在这座城镇上却连一个影子也见不到。 这样的状况显得有一点吊诡。社会上必然会出现遭到淘汰的人们,而看不见这些人的身影,就代表有某人刻意地排除了这些遭受淘汰之人。 「听说是仪典长一类的官职的权力喔。」 「赶跑游民的权力吗?」 「毕竟这里是观光胜地嘛。据说被市长赋予了可以拘留或驱赶游民的特殊许可喔。」 哦──拉撒禄应了一声。之所以会觉得这座城镇缺乏些许生活感,原来是这项权力的缘故。正常呼吸的土地总是会产生污垢,但这些污垢却似乎被人以强势的态度抹去了。 过不久,一行人抵达了皇后广场,正如其名square所示,这里是一处四方形的小型广场。 在打量过这座广场后,拉撒禄旋即明白了爱蒂丝说什么都要走上一遭的理由。因为这里的光景就像是富裕家庭的小孩会收到的娃娃屋玩具一样,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无论是腹地的面积、广场的形状、种植在外围的树木,以及环绕着广场而建、以陌生建材打造的住宅,全都散发着一股精心设计过的洗练气息。这里甚至给人一股错觉,像是全世界的各种元素都被网罗至此,好用来妆点这座广场似的。 (不对,不只是这座广场而已。) 整个巴斯都是这么一回事。这座城镇之所以会给人舞台一般的印象,都是由于某人有计划地打 点了城镇的每一个角落。这里与人们恣意胡闹的帝都不同,是一座受到控制的都市。 (也不晓得是那个仪典长家伙亲为,还是出于他的手下,抑或者是受到全权委任的建筑家之手……无论如何,对这类人士来说,能随心所欲地打理这么大一座都市,想必是乐在其中吧。) 是否像拉撒禄这样化为言语姑且不论,踏入这座广场的人们,想必都产生了类似的感慨吧。毕竟他们踩上草皮的动作都显得有些装模作样。 「那一带的住宅好像全都是用石灰岩搭建的喔。」 「石灰岩?」 「是呀。这附近有个叫『库姆高地』的地方,那里好像可以采掘大量的石灰岩。最近好像还冠上了『巴斯石』的名字向外输出呢。」 「哦──我还真不知道石灰岩可以拿来盖房子。」 拉撒禄瞥了一眼站在身旁的莉拉。这优美如画的广场风光似乎也让她看得神魂颠倒,只见她无意识地拖着虚浮的脚步往前走去。 为了不让她走出雨伞遮蔽的范围,拉撒禄放慢脚步跟在她的身后。 不过,拉撒禄此时的思考已经从广场的美景之中跳脱出来了。他现在思考的,是先前从旅馆三楼眺望过、如今亲眼见识到的巴斯街景。 由于没听过其他地方有用石灰岩盖房子的习惯,想必这是巴斯最近独自开创的文化吧。这样的建筑手法似乎蔚为风潮,就连来到这里的这段路上,也看得到好几间由石灰岩搭建的建筑物。 (…………不过,旅馆老板却没提过这一点,这是为什么呢?) 他回想起圆脸的旅馆老板,皱起了眉头。 提到值得吹嘘的在地元素,过去的历史固然是固定班底,但如今正在蓬勃发展的产业也该大书特书才是。 然而,无论是皇后广场的美丽之处,又或者是用来搭建房子的石灰岩,都没从旅馆老板的口中提及过只字片语。 「…………感觉有点诡异啊。」 「…………?」 「没事。无所谓啦。比起我的事,妳的身子都变冷了,还是快去泡温泉吧。」 对于一脸困惑地抬头窥探的莉拉,拉撒禄胡乱地搔了搔她的头作为回应。 到了真的要去泡温泉的时候,需要面对的问题就变成「该去泡哪一家的温泉」了。 巴斯一共有五间较大的温泉浴场。其中两间是以上流阶级为客层,其中两间则是适合庶民使用,最后一间则是给病人疗养用的。 爱蒂丝?唐宁这名少女虽然态度有些粗野,基本上仍是绅士阶级的女儿。她虽然不具备继承家产的立场,但依然拥有一定的社会地位。 虽说就收入的凄凉程度来看,她应该只能算是「中产阶级里的富裕人士」,但若是要主张自己是上流阶级,倒也不至于说不通。 至于莉拉,则是光是从外观就能看出她是一名典型的异乡人。虽说在巴斯这种观光胜地,歧视外国人的状况比较不那么严重,但若是稍有不慎,还是有可能会引发纠纷。 与其让莉拉以一般客人的身分进入庶民取向的温泉浴场,还不如前往以上流阶级为客层的浴场,并让她以佣人的身分随行,这样引发纠纷的机率也会小上许多。况且,若是真的爆发了纠纷,莉拉的身旁却只有爱蒂丝在场的话,要好好摆平状况也显得不太容易。 莉拉虽然一副不打算麻烦众人带她泡温泉的样子,但她的意见被彻底地遭到忽视。就结果来说,「该去泡哪一家温泉」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只有一个选择而已。 「国王浴池──可以混浴的温泉是吧。」 两座以上流阶级为客层的温泉之中,国王浴池是唯一接受混浴的温泉。 而此时的拉撒禄正待在男性的更衣室里。 他的身旁站着一名这座浴池的男性工作人员。他以随行侍者的身分为拉撒禄更衣,目前手上正拿着浴袍。这浴袍采用的是亚麻材质,并设计成宽松多布的款式,上门的客人似乎都会穿着这件浴泡去泡温泉。 「您刚刚说了什么吗?」 「没事。哦,帮我换完衣服就够了,不用跟进浴池没关系。」 听到拉撒禄这么说,男子虽然皱起了脸庞,但在收到略多的小费后,他随即破颜而笑。在拉撒禄挥挥手将他赶走后,男子随即转而物色起下一个客人。 (不过,这还真是一座什么都要钱的城镇啊…………) 巴斯这处观光胜地,备妥了向观光客收取外地现金的种种手段。无论是搭乘轿子还是刚才那般协助入浴,都是其中的一环,甚至听说在早上敲完迎宾钟声后,也向各方人士收取了十先令之多的实行费。不管踏入了哪间建筑物,又或是踏上了哪座街道,人们都得吐出身上的现金。要是不打算花上一毛钱的话,恐怕根本没办法从旅馆里走出去吧。 拉撒禄不认为自己用钱吝啬,但一想到金钱流失的速度之快,他心头就隐隐一沉。 在打开通往浴池的门扉的瞬间,吹拂而来的冷风让拉撒禄的身子颤抖起来。如今已进入十一月,就季节来说算是完全入冬了。寒风冷得让肌肤感到扎痛,踏上石板地的脚跟也反射性地抬了起来。 「呜──……好冷啊──……」 虽说以温泉为名,但就第一印象所见,巴斯的大浴池更像是一座游泳池。 会有这样的印象,大概是出于客人们在池子里游泳以舒活筋骨的景象吧。像是在证明这么做并没有违反规矩似的,客人们的身旁都跟着浴池的服务人员,为众人指点游泳的技巧。 这样的光景固然养眼,但聚集在这里的全都是些上流阶级的人士,想到这是一群买肉时会对品质讲究到不惜花上百来镑的尊贵阶级,拉撒禄就忍不住摇摇头撇开目光。 浴场周遭都受到建筑物包围,但由于打通了天井,不会让人感到壅塞。虽然天公不作美,细雨一滴滴地打在肌肤上头,但只要能泡入热水之中,应该就不用多去在意了吧。 这座温泉之所以显得格外吵闹,是因为搭建在旁的帮浦室的关系。那座宛如社交场地一般的建筑物围绕了这座温泉,其距离之近甚至能让双方进行对话。由于帮浦室频频传来说话声,和浴池里的实际人数相比,室内的人声和嘈杂程度给人格外喧闹的印象。 他踩着阶梯泡入温泉,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呜啊──…………」 毫无意义的话声不自觉地从嘴里遛了出来。 几乎要让人喊烫的热水将手脚末端刺得发麻。原先收缩的血管在此时舒张,总觉得体温一口气上升了许多。热水比他想像得还要干净许多,看起来相当清澈。 池底的地板沿着边缘造了一阶平台,让客人能在池边坐下。而在拉撒禄坐在温泉池内茫然地仰望天空好一阵子后,莉拉等人才姗姗来迟。 听到踩着地板的脚步声传来后,拉撒禄将视线向下挪去。 然而,在他还没把视线降得够低前,一道尖锐喊声就飞了过来。 「别、别看这边!」 「啊?」 拉撒禄没理会这句话,朝着声音来源望去。 只见爱蒂丝红着一张脸,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平时总是盘起的头发如今放了下来,让她的脸孔看起来比平时还要年幼几许。 理所当然地,她脱去了那件感觉相当沉重的礼服,身上就只罩着一件浴袍。 话虽如此,但因为浴袍是布料偏多的款式,没裸露出多少肌肤。反倒是因为爱蒂丝拚了命抓着布料,企图遮住那对没什么看头的胸部,反而使下?提起,让双腿露了出来。 拉撒禄以毫不顾忌的眼光上下打量一番后,冷冷地哼了一声。 「起码等妳有腰身之后再来害臊吧。」 「我有啊!腰身!我有腰身的!」 「哦,在哪里呀?」 「就在这…………才不会给你看呢!笨蛋!」 这么喊着的爱蒂丝没踩阶梯,而是一鼓作气地跳到了池子里头。她按着被浮力撑起的浴袍,像是在躲避拉撒禄的视线似的,将脖子以下全都泡在温泉之中。 拉撒禄嘻嘻笑了几声,并扔了几枚硬币给同样身着浴袍的菲莉。这不是给她的钱,而是给协助爱蒂丝等人换衣服的女服务生的小费。 一边是看似上流阶级出身的爱蒂丝,另一边则是既像佣人、亦似跟班的拉撒禄──然而,负责出钱的居然是拉撒禄,这奇妙的光景让女服务生露出了侧首不解的反应。不过,或许有这么点反常的 客人在这镇上随处可见吧,最后女服务生仍是没有多问,就这么离去了。 「不好意思呀,一直让你请客。」 「别放在心上啦,毕竟是我借用妳的身分在先。」 除了朋友的立场之外,拉撒禄和爱蒂丝之所以会一同踏上旅途,为的就是这层关系。 爱蒂丝虽然有着不低的社会地位,但能自由运用的金钱却是寥寥可数,至于拉撒禄虽然只是一介赌博师,但只要能用上这门技术,就能赚取到不愁吃穿的金额。 为了确保旅途一路顺畅,爱蒂丝提供了自己的地位,拉撒禄则是提供了资金,可说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不过,差不多该去赌场晃晃了吧?我手头的金钱也不是取之不竭的啊。) 他一边估量着钱包的消瘦程度,一边思索着对策,接着他看向池边,挑起了眉头。 「是说,妳是不想泡吗?」 「…………」 被这么一搭话,莉拉的肩膀登时吓得一颤。 她之所以在原地踏了好几步,大概是为了躲避拉撒禄朝她的身子投来的视线吧。不过,这里可是毫无遮蔽物的温泉池畔,就算想遮也无处可躲。 由于她的个子不高,因此下?显得有些过长,但胸口却恰成对比地缺乏遮蔽。受到拉撒禄视线集中打量的她,明明还没泡入温泉,脸蛋却彻底变得通红。看到她因害羞而微微颤抖的手脚,拉撒禄随即耸了耸肩。 「不过,妳是不是有点变胖了?」 「…………!」 「像是手和脚啦。喏,不是比之前有肉多了吗?」 莉拉现在的体态当然称不上胖,不过和拉撒禄刚买下她时相比,那股稍碰即碎的脆弱氛围已不复见。如今她的手脚正散发出健康的气息,想必从今而后会变得更具女性魅力吧。 也许是耐不住拉撒禄的视线吧,莉拉索性就地蹲下,企图藏起身子。 她平时带在身边的木板并没有带入浴池,她现在能表达个人意见的方式,就只有抬起头仰望拉撒禄的动作而已。拉撒禄邪笑了一下,对她的抗议不以为意。 「妳让身子前屈的话,会把胸部露出来喔。」 「…………呃。」 「还有,既然都打算瞪我的话,就别用泪眼汪汪的表情啦。拜托来个更鄙视的眼神…………哇噗!」 背后突然被人狠狠泼了热水。原来是一脸傻眼的爱蒂丝出手了。 「别拿言语非礼他人取乐啦。喏,莉拉小姐也快点进来泡吧。」 「…………!」 被爱蒂丝拉着手的莉拉,这才战战兢兢地将身子沉到肩膀的高度。她隔着爱蒂丝,向拉撒禄投以像是在闹别扭般的眼神。 拉撒禄露出了苦笑,将湿透的头发向上撩起。 「哦,雨停了啊。要是能一直下到傍晚就好了。」 「那样会比较好吗?」 「因为一旦放晴,会出门的人也会随之增加啊。既然都要去赌场了,肥羊自然是愈多愈好。」 有钱又有闲,而且还被雨势困住抽不得身的人们,应该能算是相当好宰的肥羊吧。即使是初次造访此地的拉撒禄,也对这样的估算相当有自信。 进入浴池的女子们大多都会带着一个像是脸盆般的物品,爱蒂丝也不例外。盆子里会置放如手帕或是鼻烟一类的东西,爱蒂丝在以手帕擦过手后,一边打开鼻烟盒的盖子,一边看向拉撒禄。 「行程……说到行程,我说,拉撒禄呀,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是什么意思?」 「就是接下来的计划呀。像是要在这镇上待几天,之后有什么待办事项之类的。我毕竟总有一天得回家,要是能先知道行程的话,安排起来也会方便许多。」 他抬头看向颜色宛如累积了大量尘埃般的灰色阴空。 「总之就喝些小酒,上些赌场,赚些小钱,然侯再拿赚来的钱喝些小酒吧。」 「认真点回答我啦。我好歹也是你的旅伴耶。」 「我已经回答得很认真啦。像我这种人哪会有什么行程表啊。」 拉撒禄的人生行程表中,唯一记载的事项就只有「当一名赌博师」而已。就像是深深烙入书页的墨水一般,他也没有将之变更的打算。 「我暂时会在这镇上好好玩乐,待风头冷却下来后就会折回帝都,然后继续在那边的赌场讨生活吧。旅行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挺好玩的,等有心情的时候,我大概会再找个地方出远门吧。」 「真是教人傻眼。一般来说,你这根本算不上是行程表呀。」 「妳不知道啊?在赌博师的圈子里,我已经算是很认真在为未来着想的人士了。」 爱蒂丝泼了一把热水过来。这大概是在骂他油嘴滑舌的意思吧。 「不过未来……未来是吧……」 他窥探起莉拉的神色。 她明明顶着一张和平时无异的扑克脸,却还能露出带着斥责之色的视线,可谓技术高超。 虽然刚被拉撒禄开了下流的玩笑,但她的眼里并没有显露出惧色。她很清楚拉撒禄刚刚的那席话只是在开玩笑,也知道自己该配合著气氛露出闹别扭的神情──换言之,她正逐渐脱离着身为奴隶的立场。 既然如此,有些话就该先说清楚才是。 「也是啊。话说回来……莉拉,过来这里一下。」 「…………」 「我是要说严肃的话题啦。」 「…………?」 也许是从话声之中听出拉撒禄是认真的吧,莉拉和爱蒂丝交换了位置,扭着身子与拉撒禄相对。不过,她似乎不明白接下来要谈的是何种话题,因而歪了歪头。 汗水滑过她纤细的脖颈,接着在锁骨汇集,缓缓地滴向胸口。拉撒禄试着以视线追寻着汗水的行踪,却被莉拉以看似自然的动作遮住了该处。真可惜──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为不知该从何说起感到困扰。 毕竟这说起来确实是个太晚提起的话题,而且细说起来会变成长篇大论,不太适合在温泉池里谈论。拉撒禄摸了摸自己后脑杓的发尾后,这么开启了话题: 「说起来,『这个国家不存在奴隶』。」 「…………。…………?」 莉拉先是将头朝着反方向歪了过去,接着以湿濡的手指指向自己的脸孔。 反而是爱蒂丝对这段话明显有了反应。只见她拨开池水站起身子── 「对呀!这么说来确实是这么回事!这个国家才没有奴隶这种东西的存在呢!」 「爱蒂丝,妳还是坐下吧。衣服都要透光了。」 「呀啊!」 虽然实际上没透出多少部分,但这一句话就让爱蒂丝沉回了池子里去。 「该怎么说明才好啊。首先就大前提来说,在这个国家里,所谓的奴隶基本上都是指外国人。有心人士会在其他的大陆拐取异乡人,并将他们安上奴隶的立场,再带回英国这个国家。」 「…………呃。」 这对莉拉来说也是个切身的话题吧。她似乎回想起某些回忆,不仅用力地抿紧双唇,还以双手环住了自己的身子。爱蒂丝一脸担心地伸手搭上她的背部。 拉撒禄依旧以淡然的口吻继续说道: 「所以就实际上来说,关于这个国家的奴隶在法律上的定位,已经打了很多年的迷糊仗了。然后呢,在我还是个小鬼的时候,有个叫詹姆士?尚墨森的奴隶从主人的家里逃跑了。虽然他一下子就被主人逮住,却因此上了法庭,理由则是『在英国国内,奴隶乃是违法的身分』。」 那是发生在一七七二年六月的事。他之所以连年月分都能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这起奴隶事件在当时真的闹得沸沸扬扬,还只是个孩子的拉撒禄就算百般不愿,相关消息也是不绝于耳。 判决的结果极为明快。 「『奴隶制度的主张于法无据。英国从未施行过奴隶制度,法律也不予承认。为此,当庭将释放詹姆士?尚墨森』。记得当时的判决好像就是这样吧。」 「…………」 「妳应该懂了吧?说老实话,这个国家不存在奴隶这样的身分,甚至还有『即使原本身为奴隶,在踏入英国领土的瞬间就得以重获自由』这样的原则呢。」 「也是呢。我记得确实是这样没错。这起事件真的很有名,就连我也听说过呢。」 爱蒂丝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点了点头。 莉拉再次抬起手指,这回依然指向了自己。虽然原因有所不同,但她想问的问题还是一样──也就是「那我呢?」。 爱蒂丝似乎也想到了同样 的问题,她先是凝视了莉拉的脸孔,接着转而望向拉撒禄。 「咦,那莉拉小姐的状况又该怎么说?」 拉撒禄苦笑着摇了摇头。 「制度层面的废止和让奴隶彻底消失,终究还是两码子事。说起来,刚刚提到的尚墨森事件的判决,其效力仅限于国内,对于殖民地的蓄奴行为并没有任何提及。」 「呃……所以是在国外蓄奴并不犯法的意思喽?」 「老实说,就连对于在国内蓄奴的家伙,当局也是无法可罚啊。」 实际上,帝都里流窜着许多逃出家门的奴隶。若是在入夜的帝都散步,只要循着一间间酒馆探头打量,就能轻易看到逃亡奴隶们开着酒宴的光景。 不过,在逃亡之后依然能保住一命的奴隶,确实也是极为幸运的存在。 拉撒禄以下颚朝着莉拉一努。 「打个比方来说,如果把这丫头一个人扔在帝都的街头,妳觉得她能找到一份正经的工作吗?」 「…………应该是……很困难吧?」 「…………」 莉拉也用力地点了点头。 「一旦以奴隶的身分被带进这个国家,若是不仰赖奴隶的这层身分,就只有饿死一途──这样的例子可以说是俯拾皆是。换句话说,从制度上遭到废止的奴隶们,依旧还是滞留在这个国家里头。但反过来说,就算奴隶逃离了主人家,也没办法透过任何一项法条去办理他们。」 他感觉到喉咙有点干,也许是泡在池子里讲了太多话的缘故吧。 莉拉自认是一名奴隶,也对于非常善待自己的拉撒禄相当感激。但就拉撒禄来说,这样的态度只能以表错情来形容,而且就连大前提都有问题。 「简单来说,妳现在虽然被视为奴隶,但只要妳有那个心──甚至只要有那个念头,就能轻易地摆脱奴隶的身分。」 「…………」 「虽然还是会遇到被当成奴隶对待的状况,但妳至少可以决定自己究竟是不是一名奴隶。」 拉撒禄叹了一口气。 突然接受到如此大量的讯息,让莉拉垂下了脸庞。她用力掐着浴袍的衣?,甚至连指尖都失去了血色。 拉撒禄看了看莉拉的脸色后,随即发现爱蒂丝伸长了脖子看了过来。 「我说,拉撒禄,我是觉得有点奇怪啦,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提这件事?」 「这的确不是适合边泡温泉边聊的话题啊。」 「我指的不是这一点。为什么你不是在买下莉拉小姐,或是要出门旅行的时候提及,而是现在才说?」 「老实说,我原本打算在买下她的那天就解释清楚,如此一来,我就可以把她扔出屋外一了百了了。」 莉拉若是帝都常见的人种,那只要把她这个奴隶扔出屋外,之后就可以划清界线了。拉撒禄顶多只需找个逃亡奴隶集团请他们收留莉拉,再留给莉拉一些盘缠,这件事就能圆满收场。毕竟拉撒禄当初的目的在于「将赢得太多的赏金借由购买高价物品还给赌场」,这么做确实就能完成目的。 然而,莉拉却是在帝都里相当罕见的人种,而且还有着声带遭到烧毁的背景。 若是在未受到任何保护的状态下将她扔到帝都之中,便与杀害她无异,而拉撒禄最讨厌的便是攸关他人生死的麻烦事。将她弃之不顾的做法几乎不存在于拉撒禄的选项之中,所以他也省略了这方面的说明。 还有另一件事──拉撒禄这么思索着,将手伸向莉拉。 「把手这么握得用力,会被指甲刮出血喔。」 他轻轻拉了一下莉拉的手。 被拉撒禄触碰后,莉拉登时愣愣地眨了眨眼。她似乎现在才发现自己用上了这么大的力道,缓缓地张开僵硬的拳头。 说得极端点,莉拉的精神状况并不稳定。 毋宁说,想想她至今的际遇,光是还能维持在「不稳定」的状态,就可以说是精神力异于常人了。不过,如今的莉拉已经展露出了依赖他人的态度,这同样也是不争的事实。 拉撒禄稍稍弯起身子,窥探莉拉的脸孔。深蓝色的眸子虽然动摇着,但她很快就敛起脸庞,直直地看向拉撒禄。 「我刚刚所说的话语并没有其他的意思。换言之───」 「…………」 在他开口之前,莉拉就用力地点了点头。话只说到一半的拉撒禄先是露出苦笑,接着才把话说完: 「这不代表我不要妳了,也不代表我想把妳轰出去,就单纯只是要向妳传达正确的现况而已。这妳应该懂吧?」 「现在的妳应该能明白」──这句话被拉撒禄吞回了肚子里。 想必无论是在帝都或是在无主地,他都没办法提起这个话题。就算只是想传递单纯的事实,也可能会衍生出不必要的误会,莉拉肯定也不会以如此坚毅的神情点头回应吧。 「我并没有要妳立刻做出决定的意思,但现在差不多是时候了,妳也可以去思考像是未来的事、接下来的行程,还有妳自己的事情了。」 「…………」 莉拉凝视着温泉的水面,像是在寻觅答案似的。在这个话题上,拉撒禄应该已经再无置喙的余地了。关于她自己的事,得由她亲自做出决定才行。 身为一个赌博师,他不该在这时给予建言。 由于耐不住沉默的气氛,拉撒禄改以开玩笑的心态望向爱蒂丝。 「还有,爱蒂丝,妳也该好好考虑啊。」 「咦?考虑什么?」 「要是莉拉不当奴隶的话,妳家应该就是最适合的就职去处了吧。」 「咦,啊,这样啊。」 虽说爱蒂丝的父母双亡,家产也决定交由堂兄弟来继承,但若只是雇用一名女仆这点小事,应该还是有办法张罗才是。 她很清楚莉拉喉咙的问题,也对于人种没什么偏见,加上收入也安定。对于莉拉来说,以女仆的身分在爱蒂丝家工作,应该会是相当理想的就职去处吧。 话说回来,他也是因为能和爱蒂丝牵个线的关系,才会像这样趁机说给莉拉听。 「哎,无论如何,待在巴斯的这段期间里,倒也还不需要去烦恼这些事。妳也没必要这么严肃地去思考───」 他对着垂着脸庞的莉拉说到一半,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只见莉拉的头正毫无规律地摇来晃去,而她的脸色之所以会泛红,应该不是单纯为混浴一事感到害羞吧。仔细一看,才发现她的双眼已然失焦,正浑浑噩噩地看着水面涟漪的波动。 拉撒禄伸手触摸她的肩头,结果莉拉就这么颓倚在他的身上。 两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拉撒禄的脑子里先是冒出了诸如「怎么回事?」和「好软啊」一类的想法,随即才察觉她的体温热得发烫,明显不是泡在池水里该有的温度。 「───糟糕,这丫头快泡昏头了。」 看来她泡得太久了。也许意识已经有点模糊了吧,她对于浴袍松脱的状况也是一无所觉。 爱蒂丝一脸惊惶地大喊: 「欸,菲莉!菲莉!」 「菲莉在此。」 「呜哇,妳从哪里冒出来的?是说妳刚才去哪儿了?」 「菲莉游泳去了。」 「妳也太随性了吧…………」 总之,他将身子热得发烫的莉拉交到了菲莉手中。虽然有些让人放心不下,但只要让身体冷却下来,应该就不会有事吧。 在目送菲莉一把抱起莉拉走出浴池的背影后,拉撒禄叹了口气仰望天空。这时忽然吹来一阵强风,让他打了个喷嚏。 「…………所以说,妳有想说的话吗?」 「嗯,算有啦。」 一语不发地凝视着自己的爱蒂丝,在这时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她来回看着拉撒禄的脸孔和莉拉离去的方向,像是在填补不知如何开口而产生的空白似的吸着鼻烟,缓缓地呼吸。 「我有个可能有点鸡婆的问题,可以问吗?」 「什么啊,我们不是朋友吗,想说就说啊?」 「为什么你讲话总是像这样隐隐带刺呢。不过,也是呢。如果莉拉小姐有那个意愿的话,要我们家雇用她也是十拿九稳的事。」 那对蜂蜜色的眸子小心翼翼地注视着拉撒禄。 「但你觉得这样真的好吗?」 「…………」 「这代表莉拉小姐将会离你而去,你真的愿意吗?」 拉撒禄试着在脑海里描绘自己在帝都的家园。 虽说莉拉来到他家的时日尚短,但脑海中的帝都家园里确实存在着莉拉的身影。一想像起她离去的样子,家里就突 然变得极为空荡,像是欠缺了应有的元素。 明明温泉温暖了身子,内心却隐隐透出了一股寒意。 (哎,不过,我个人的不安说起来也是无所谓的东西。) 随心所欲地操控脸上表情,乃是赌博师的必备技能之一。 拉撒禄果断地斩断了内心的想法,露出了潇洒的笑容。 「要做决定的不是我,而是那个丫头啊。」 传来的回应是朝着他脸泼来的水。 「没必要在这种时候连表情都一并逞强啦。」 爱蒂丝像是在闹别扭似的说着: 「我这下岂不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吗……」 在巴斯的早晨,人们在泡过温泉后,总是会涌入帮浦室吃早餐。 而在吃早餐时厉行男女分席,也是这座城镇的习俗之一。 爱蒂丝以关心莉拉的状况为由,早早离开了浴池。而拉撒禄也在悠闲地泡了一阵子温泉后,打算先去帮浦室吃个早餐──但他很快就从里头逃了出来。 至于理由则是相当单纯──因为他怕麻烦。 与国王浴池相接的帮浦室,仅开放给有一定身分地位的人们用餐,但这些上流人士的生态圈总是充斥着算计、胁迫与拍马屁。看到在帮浦室用餐的光景,拉撒禄觉得像是掀开了湿滑的石头般感到一阵噁心,他会带着拿得了的食物速速离开,自然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拉撒禄如今正待在雅芳河的河畔。 「不过这里的餐点真好吃啊──」 他以没说给任何人听的口吻喃喃自语。话声化为了混浊的雾气,被徐风随之吹散。 过了上午九点,温泉就不再开放给客人使用。巴斯的温泉之所以能常保干净清澈,似乎是因为每天都会好好清洁的关系。在拉撒禄的视线所向,可见温泉水正大量地排向雅芳河,与冰冷的河水和空气产生反应。白色的水蒸气大量扬起,甚至淹没了他的脚底。看来浴场是放掉了池水,正要开始打扫吧。 他将塞满鸡肉的三明治送到嘴里,粗暴地咀嚼着。以早餐来说,表面烤得酥脆的法国面包显得有些重口味,但入浴这档事意外地耗费体力,对于泡了好些时间的身体来说倒是相当合适。 在把三明治吃了约一半的时候,拉撒禄蓦然皱起了眉头。 「糟糕……忘记拿饮料了。」 由于他急着逃出帮浦室,手里只拿了这点食物。嘴里的水分几乎都被抽干了,害得他只能对着还剩下大半的三明治干瞪眼。 「───喔,原来你在这里啊。」 这时,有人叫住了正在吃东西的拉撒禄。 他回头看去,只见站在不远处的,是一名似乎有些眼熟的男子。他与此人的交情还没有深厚到能立刻忆起姓名。但确实曾在某处结识过此人──有着这般勾起记忆深处之感。 那是一名身材高大,且看似肥胖的男子。他的肚子大大地突出,甚至卡在了裤头上方。不过男子的动作相当轻巧,看他忙碌地动着短短手脚移动的模样,着实让人感到滑稽。虽说男子的衣着看似是花了大笔金钱订制的上等质料,但仍是显得稍嫌粗鄙,还不足以称为上流阶级。 发线有些后缩,但看起来还不至于童山濯濯。男子突出的额头自然而然地散发着他强烈的意志。 (是同行或是相关业者吗…………总之,他肯定是黑社会的居民吧。) 拉撒禄从他的眼里瞧出了在阴影里讨生活的人们特有的混浊感。接着,他想起了自己是在何处与男子见面。 是在原本打算从帝都直接搭往巴斯的车站马车上。 当时的乘客之中,有个谈论起巴斯现况的男子。拉撒禄还记得当时自己就隐约觉得,男子正是为了巴斯的风波而踏上旅程。 「嗨,差不多两个星期没见了吧,拉撒禄?凯因德。」 肥胖男子一脸开心地笑着。 他的右手握着一根手杖。那与上流人士用来证明自己不需动手工作的装饰品不同,是毫无装饰的纯黑设计。握在他手里的那根手杖甚至给人一股「实用取向」的印象。 「是啊,呃──」 「温斯顿。」 「温斯顿的前后没有其他名字吗?」 「虽然不是没有,但还是只叫我温斯顿就好。别帮我加上大人或是先生一类的称谓,当然,也别叫我长官。」 「这样啊,温斯顿,你也是刚从帮浦室逃出来的吗?」 「我看起来像个上流人士吗?我只是专程过来找你的。喏,要来杯饮料吗?」 温斯顿的身后站着一名男子,似乎是被他雇用的佣人。佣人以灵巧的手法让双手握着四只玻璃杯。这时,佣人将其中一个装了透明液体的玻璃杯递过来。 拉撒禄不疑有他地喝了一口──接着猛烈地呛咳起来。 「你说找我是有什么──咕,咳啊!呃嘎!」 扩散在舌尖上的是强烈的呛味和苦涩,而且还加上了宛如海水般的咸味,拉撒禄差点就握不住玻璃杯。 之所以会闪过「有毒」的这个念头,都要拜上个月的经验所赐。不过,他不记得自己有做过什么招惹男子──温斯顿的事。 他双眼带泪地抬起头,只见温斯顿露出了一抹邪笑。 「怎么样,巴斯的名产还好喝吗?」 「啥?这镇上居民的舌头是都烂光了吗?是不是温泉把他们的脑浆都一并蒸熟了,才会把这种玩意儿当成饮料猛灌啊?」 「别这么生气啦,听说这东西对身体有益。这是温泉水啦。」 浸泡巴斯的温泉固然对身体有益,但据说喝下温泉水也可以带来同等──甚至是更好的疗效。帮浦室甚至还为了饮用温泉水,而设置了专用的管线。 佣人递出的第二个玻璃杯里装的是葡萄酒,拉撒禄一鼓作气地将带了甜味的液体灌入口中,等待摧残了口腔的不适感褪去。 「骗来到这座城镇的访客把这东西喝下去,已经是这里特有的整人手法了。顺带一提,我也在初来乍到的时候上过这东西的当。」 「把这些家伙统统扔进盐堆里溺死他们吧。」 拉撒禄咒骂着吐出一口唾沫。 第三只玻璃杯同样装着葡萄酒,这回拉撒禄总算有充裕的心思去好好品味杯中物。至于第四个杯子似乎是为温斯顿自己准备的。温斯顿踩着自然而然的脚步,站到了重新咀嚼起三明治的拉撒禄身旁。 拉撒禄以带着恨意的视线瞪了过去,并将疑问问出了口: 「所以说,你找我到底有何贵干?」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我明明听说你已经抵达了,但跑了帮浦室一趟也没看到你,害我到处徘徊了一阵子。也不晓得你能不能体谅我适应不了那处空间的心情。」 温斯顿虽然把话讲得理所当然,但问题并不是出在这里。 「原来今天早上的迎宾钟声是为我敲响的啊,这还真是长见识了。」 拉撒禄是昨天晚上抵达这座城镇的,而他很快就进了旅馆就寝,今天甚至起了个大早去泡温泉。他虽然不觉得自己的行动鬼鬼祟祟,却也没有大肆宣扬自己的存在过。 只在一次的旅途中结识的男子,竟然会在如此寒冷的天气中四处徘徊,只为了和拉撒禄见上一面,这个温斯顿的目的实在是难以理解。 (算了,总之姑且没什么危险的气息。) 他看着温斯顿,忍不住联想起转个不停的陀螺。 陀螺这种东西转得愈快,就愈能维持稳定,而这名男子的内在肯定也有一股剧烈的速度不停旋转。虽说伸手触碰会吃不完兜着走,但对方并不是会主动招惹他人的存在。 一如拉撒禄的预料,温斯顿爽快地坦承了缘由: 「你不知道啊。在这座城镇,所有的访客都会登记在册,而有几名人士具备着浏览这些名册的权限。」 「比方说你吗?」 「主要是仪典长坎卜登?威布斯塔和副仪典长理察?纳许,其他还有像是建筑家约翰?伍德等等,我只是分到了一点点蝇头小利罢了。」 「…………你今天难道是来对我发出警告的?」 巴斯目前似乎正陷入一场风波之中──告知他这件事的,就是眼前的男子。 仪典长是有着「巴斯之王」别称的职业。这座城镇的仪典长拥有极大的权力,就连王室成员都不得不对他们的话语言计听从。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君临这座城镇的都是名为坎卜登?威布斯塔这名老练狡诈的赌博师,不过,在前往巴斯途中的马车上,温斯顿曾提及副仪典长纳许有窜位 之心。 (说是这么说,但我一直只把这项消息当成上流社会的流言蜚语……) 看来这座城镇的国王们已经盯上了拉撒禄?凯因德这个名字,甚至不惜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派出了名为温斯顿的男子找上门来。虽然不明白这么做有何用意,拉撒禄仍是努力地推敲着对方的意图。 温斯顿耸了耸肩。由于他粗大的脖子几乎都陷入了肉里,因此正确来说更像是「层层肥肉微微蠢动,形成了看起来像是在耸肩的错觉」。 「我不属于任何一方。毋宁说,正是因为不属于任何一方,我才会被叫到此地。」 拉撒禄皱起了眉头。现在还不是做出判断的时候,不过,他的双眼看出了男子并没有说谎。 「无论如何,拉撒禄?凯因德啊,深海鱼应该无法理解海的存在吧?但鸟儿若是一无所知地栽入海中溺死,那就太可怜了吧?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样的。」 「你行行好,这种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会让我食不下咽的。」 「你是在一无所知的状况下踏入巴斯的。而对于现在的巴斯来说,让一个一无所知的人四处晃荡,是一件相当有风险的事。如果单纯只是轻轻踏入也就罢了,但任谁都不想让胡乱践踏的事情发生。我就是基于这样的理由,才会过来和你打个照面。」 轰──雅芳河的流水声传了过来。那道能冲刷掉一切的激流,似乎离拉撒禄的脚边又更接近了一些。 温斯顿以手杖对地面敲了两下──这似乎是代表谈话结束的意思,只见他转过身子,背对着拉撒禄摇了摇肥胖的手指。 「好啦,话就聊到这里吧。我可是很希望这世界能运行得很顺利喔。」 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后,拉撒禄发出了一声叹息。 坎卜登?威布斯塔、理察?纳许以及温斯顿,然后还有据说正于巴斯发生的仪典长宝座之争。 目前还无法掌握出具体的样貌,不过,拉撒禄没忘记要在内心的行程表添上「注意背后」这四个字。 巴斯发生了纷乱,而拉撒禄在这时踏入此地。 就一般来说,拉撒禄?凯因德这个名字应该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存在。他虽然是个奉怪异理念为圭臬的赌博师,但也就仅此而已了。住在帝都时的拉撒禄只是个活得久、胆子小的卑微赌博师之一而已。 但现在,这个名字被冠上了些许威望。知晓帝都骚动的人们相当多,而对于小道消息特别敏感的少数人,恐怕连无主地发生过的事情都有所耳闻吧。 (总之,首要之务是了解现况,接着是做好准备。在火灾现场要逃生的时候,也得先确认起火点和风向才行。) 在与温斯顿道别后,拉撒禄便先一步返回旅馆,至于莉拉等人应该还在帮浦室的女性用餐区吃早餐才对。这是因为他认为在一无所知的状况下随意行动并非上策,眼下有着思考行动方针的必要。 在从旅馆老板手中接过温葡萄酒后,拉撒禄小口地啜着踏上阶梯。地毯底下的阶梯发出绵延不绝的吱嘎声,但在抵达房间之前便戛然而止。 拉撒禄在自己就寝的房门前,感觉到房里有人的气息。 为了控制预算,拉撒禄一行人只在这里要了两间房,至于房间的分法则是单纯的男女分房,换句话说,投宿在这间房里的就只有拉撒禄一人而已。 而房里目前有人。 如果那人不是有着擅闯他人房间跳舞的嗜好,就是有着极其粗暴的个性吧。传入拉撒禄耳里的,是房间摆设品被随意毁坏的声响,以及── (…………某人遭受殴打所产生的声响,是吧。) 硬物敲打人体的声响不断响起,那震荡耳膜的声响足以感受得到下手者的狠劲。 拉撒禄站在房间门口思考了几秒。他目前拿在手上的就只有几枚硬币,以及斟了葡萄酒的玻璃杯而已。最后,拉撒禄在将玻璃杯放在脚边后敲了敲门。 咚咚──轻快的声响传入了房内。 (…………动作停了。) 原本从房里传出来的噪音蓦然收住。户外再次下起的小雨,在这时听起来格外恼人。 接下来响起的是窗户被粗暴地推开的声响,以及某人的呼吸声。拉撒禄隐约感受到原本存在于房里的气息离去,让房间恢复为原有的寂静。 「不对,并没有完全恢复原样啊。」 他拿起放在脚边的玻璃杯,打开了房门。 室内的状况相当惨烈。床垫被割了开来,塞在里头的茅草散落在房间各处,入侵者似乎有着看到整理好的箱子就想踹飞的怪癖,因此拉撒禄的行囊都一股脑儿地改躺在地板上头了。 虽然举止粗暴,但对方似乎对掠夺物品不感兴趣。就这么一眼望去,包含装饰扣和戒指等收在行囊里的贵金属,其数量似乎都没有减少的样子。 应该说,房里的东西是不减反增,而那个多出来的东西在不久前掉到了床上。 一个遍体鳞伤的不明人士,此时正睡在床铺上头。 「………………」 拉撒禄让上身倚在门边,将温葡萄酒送入嘴里。他让液体缓缓地在舌头上翻搅,品尝着其中的香料味。 一眼望去,从体格判断的话,这是一名十岁上下的少女。从身上的衣服质料来看,少女的家境相当不错──但能判读的也就到此为止了。 毕竟想在少女的全身上下找到没沾到血的部位,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 到底要被揍多少下,才会伤得如此严重?就连少女的头发都染上了血色,而她正虚弱地呼吸着。总觉得她无力地从床铺边缘伸出的手脚轮廓有些奇怪,看来不是骨折,就是肿得太过厉害的关系吧。 雨水从敞开的窗户吹入,在混入少女的血液后形成大理石般的纹样。入侵者就是从那扇窗逃出去的吧。 他原本想探头看看窗户下方的状况,但还是摇了摇头。对方之所以能毫不犹豫地跳窗离开,肯定是因为安排好逃亡路线的关系。就算现在出去追人,也只会落得着凉的下场。 拉撒禄将喝空的玻璃杯放在勉强没倒的橱柜上头。 「好啦,这下子该怎么办呢?」 造访巴斯的人们都会被登记在册,而仪典长和副仪典长有阅览的权限。换句话说,拉撒禄投宿在此的讯息,对某些人来说就像是刊登在早报上头一样透明公开。 (不过,在我的房间施暴,到底是有什么意义?说起来,这小女孩是谁啊?) 少女沉默着没有开口。简直安静得像个尸体──在冒出这般想法后,他随即为这种有些冒犯的形容法露出苦笑。 首先能想到的,是某人打算在这间房里引发命案,并栽赃到拉撒禄的头上。虽然不晓得要杀的人是谁,也不晓得这能为谁带来益处,但总之是最有可能的情境。 接下来想到的,则是某人刻意将受伤的少女扔在拉撒禄的房间,并期待他能收留这名少女。这部分也是难以分析利益得失,但就弄伤少女的并非手枪或是匕首,而是钝器这点来看,别有用意的可能性相当之高。 二 巴斯之王 巴斯有个名为集会厅的建筑物。 这可以说是发展程度蒸蒸日上的巴斯镇的近代化象征。 这里原本只是个穷乡僻壤,镇上有的也只是些粗陋的建筑物。若是想办戏剧或是舞会,就只能包下整座市民会馆,而且设备也显得相当寒酸。虽说随着入浴客的增加,巴斯也搭建了帮浦室,但由于是紧邻着温泉的建筑物,吵闹声不绝于耳,并非能让人静下心来的场所。 自然而然地,造访此地的上流阶级们开始要求搭建配得上他们身分的建筑物,而被冠上「集会厅(assembly room)」之名的建筑物也就此诞生。 这座建筑物亦被用来作为舞会的场地,而且「白亮如新」。 这既能用来形容这座建筑物的柱子和墙壁,也能用于形容空气的清洁程度,同时亦是悬挂在天花板上的吊灯反射出来的光芒,更是领受过这些体验后得来的印象。 为了维持建材的白净,雇用了大量的打扫人力;为了疏通难闻的空气,而在不在乎窗税的前提下打造了大量的窗户;悬挂在天花板上的数座吊灯,展露出一旦入了夜会点亮无数的蜡烛以及供给其之财力。 换句话说,通常会聚集在此地的人们,都是和拉撒禄不会有任何关连的人士。由于居住的世界天差地别,光是待在里头,就让他感觉有些呼吸困难。 在收留了无名少女的一周后的下午,拉撒禄正懒洋洋地待在这座集会厅的其中一隅。 「───事情的梗概大概就是这样,总之,我在一个星期前捡了个差点死掉的小鬼。」 「啥!」 由于早就料到回过头来的爱蒂丝会发出如此尖锐的叫声回应,拉撒禄从一开始就塞住了耳朵,但即使如此,刺耳的声响还是从指缝间灌了进来。 接着,他挥了挥手要爱蒂丝看回前方。虽说拉撒禄征得了站在身后的许可,但不管是在赌局中回头还是看向他处,都不能算是符合礼仪的行为。 在白昼期间,集会厅经常被当成巴斯的赌场场地。 而今天的大厅也和往常一样门庭若市,每一桌赌桌都有几名上流人士为扑克牌或赌骰子的结果或喜或忧。然而,这里的氛围和拉撒禄过去所知的赌场实在是大相径庭。 待在这座集会厅的人们,都不是为了糊口而赌博的,而且这里也不会有那种赌上全副身家或是性命的残忍赌局。说起来,他们就只是将口袋里的多余金钱放上赌桌,为的是享受游玩的乐趣。 就算撇开好坏的观念,拉撒禄会感觉与以往不同,也是理所当然。 如今拉撒禄和爱蒂丝正待在这座集会厅的一隅。爱蒂丝坐在扑克牌罗列的桌子前方,拉撒禄则是站在她所坐的椅子后方。 两人是以观光的心态来到集会厅游玩的,而莉拉和菲莉并没有跟来。虽说这里的身分管制并没有太过严苛,但因为不清楚哪边有可能会触犯到底线,因此两人并没有与之同行。 由于爱蒂丝的赌博功力并不到家,拉撒禄便担任指点的角色,这样的安排也让同桌的其他三名玩家爽快地同意了。 爱蒂丝接过了送到面前的牌,悄声询问起拉撒禄: 「欸,你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都到了现在,你才提起一个星期前的事呀?」 拉撒禄回想着潜入旅馆的某人以及倒在客房里的少女,摇摇头说道: 「毕竟我不晓得犯人是谁,而且那个小鬼一直昏迷不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啊。」 「你不是说有个疑似小偷一类的可疑人物闯空门吗!」 「哎,也不能否定有那种可能性啦。」 偶然闯空门的小偷基于某种理由带了个女孩子在身边,在踏入客房后突然对女孩子施暴,然后就这么弃之不顾。是啊是啊,还真是有可能喔──拉撒禄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在事发后,拉撒禄请旅馆老板找了医生过来,随即便将少女搬出了房间。而在这整整一周内,少女都没有恢复到能够说话的状态。 因此,就算在这段期间内提及此事也是于事无补,更何况── 「要是听到发生了这么血腥的事件,妳哪还有心情在巴斯观光啊?」 「…………你虽然讲得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但其实根本只是忘了有这回事吧?」 爱蒂丝着实敏锐。拉撒禄耸了耸肩。 「总之,根据医生的评估,她到了今天就应该能说话了。」 两人目前参加的赌局,是扑克的前身之一、名为吹牛的牌戏。玩家在支付参加费后,就会有牌──牌的张数多寡会随地区而异,这里发的是五张──发到手边,而玩家仅有一次交换手牌的机会。 获胜的条件有二──其一是除了自己之外,其他玩家全在下注阶段退出赌局,其二则是持续赌到剩下两名玩家,并以牌型的大小一较高下。 但说归说,今天的拉撒禄参与赌局的次数并不多。 (看来现在还不到让我下场赌博的时候啊…………) 他窥视着周遭的状况,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便士」凯因德之名如今已是名闻遐迩,这座城镇当然也不例外,甚至连坐在这张赌桌前的所有人都耳闻过「便士」凯因德的事迹。 他轻叹了一口气。明明就是为了避风头才逃出帝都的,但已经打下的风评却是如影随形,而他终究无法逃离自己种下的果。 如此这般,他就算进了赌场也无法参与赌局,但起码还是比在帝都的处境好上许多。 有人曾告知过拉撒禄,这座城镇正处于对立的状态。 (然而,「根本没有对立的气氛啊」。) 要不是周遭有人,他肯定早就狠狠地皱起眉头了吧。 基于上述的理由,他以爱蒂丝指导人的身分,在这一周内于集会厅努力地赌博着。而在这段期间,拉撒禄也读取着这栋建筑物的访客们的心思。 就结论来说,拉撒禄并没有从中看出对立的情绪。 踏入这座集会厅的人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个是来认真赌博的。若这座城镇出现了分裂对立的氛围,那肯定会暴露在这座赌场之中──毕竟这里是最适合谪贬对手的场所。然而,这里没有出现支持仪典长威布斯塔或是副仪典长纳许的氛围,就只是充斥着雍容华贵的上流氛围。 应当存在的对立却不存在于赌场。 这矛盾的状况让拉撒禄压抑住下场赌博的想法。这就像是因为想不起其中一个小节,而从头翻阅起圣经般的心情。明明知道就落在其中的某处,却怎么也遍寻不着。在这样的状况下,除了给予爱蒂丝建议之外,他暂时不打算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在又过了几局赌博后,拉撒禄做出了再待下去也只是徒劳无功的结论。回应他人的闲聊让他口干舌燥,连连陪笑也让他的脸庞痉挛起来。 然后──他的眼角偶然地瞥到了荷官的手指。这里的荷官采轮流制,目前则是由坐在爱蒂丝右侧的男子担任。男子的手指在这有了奇妙的动作。 五张牌发了下来。在看到手牌后,爱蒂丝下意识地轻呼一声。 「哎呀。」 以一名赌局参与者来说,这样的反应实在是有些失当,但拉撒禄也不是不明白她的心情。展露在她手中的牌面为q、q、q、7、4──从一开始就凑到了三条的牌型。 爱蒂丝虽然试图压抑,却仍是忍不住在嘴角渗出笑意,并朝着拉撒禄瞥了过去。对于她太过露骨的态度,拉撒禄先是摇了摇头,接着凑近她的脸孔,快嘴说了一句: 「不要交换,直接停牌。」 「…………咦?」 在爱蒂丝的回应传来之前,拉撒禄便离开了赌桌。担任荷官的男子侧起头。 「哦,您今天也一样不参与赌博吗?」 「我喝得有点多了,该去步道散散步好醒点酒啦。」 他没理会对于指示大感困惑的爱蒂丝,在说完这句话后便离开了集会厅。 集会厅旁有着能让人游玩保龄球的广场,广场周遭则种植了行道树。一条小径在行道树间蜿蜒连绵,意图塑造出罗曼蒂克的气氛。一旦入了夜,集会厅就会有乐团演奏,这条步道就是开放给邂逅的男女所用,让他们能在聆听远方音乐的同时,漫步在黑暗的小径之中。 在支付了被收得理直气壮的入场费后,拉撒禄叹了口气。 虽说只要有其必要,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展露出得体的绅士风范,但会不会为此疲惫就又是另一回事了。只要能从那个地方脱身,拉 撒禄就甘愿花掉这十余先令的钱。 在爱蒂丝玩过瘾之前,先找个地方打发时间吧──正当他冒出这股念头时,有人搭了话。 「先生,不好意思。」 是一道细微的女性嗓声。拉撒禄之所以反射性地皱起眉头,是因为这让他想起这一周内都无法言语的那名少女。 一名女子朝着拉撒禄走近。她似乎是尾随着离开集会厅的拉撒禄而来。 那是一名美丽──却显得有些病态的女子。 她的双颊凹陷,嘴角有瘀青,脖子纤细得像是被风一吹就会断掉似的,身体则像是被沉重的礼服拖得垮垮的。女子的年纪应该是在三十上下,但那股厌世的氛围让她看起来像是多上了一倍的年龄。 而正因如此病态,才让这名女子看来格外美丽。 要是她的双颊红润,瘀青消退,那想必看起来就不会这么有魅力了。她像是以伤疤作妆,以不幸作为饰品似的,散发着一股魔幻的妖艳气息。 当然,若是这么直白地夸赞对方,也不见得会博得对方的开心。 与外表相当搭衬的微微颤声,自欠缺血色的唇瓣透出。 「请问……您那样做真的不要紧吗?」 「啥?」 「游戏……不是才进行到一半吗?」 虽然看不见集会厅的状况,但差不多是换下一批客人进场的时候了吧。拉撒禄脑中清楚浮现里头的光景,接着耸了耸肩。 他一时之间不晓得该怎么回应,最后还是顺着脑中的想法做出回答: 「反正就算不留下来看,我也知道那一局已经结束了。爱蒂丝手中的牌是三条,荷官会在下注的阶段退出。虽然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跟着爱蒂丝停牌,但最后会是爱蒂丝获胜。顺带一提,荷官手中的牌是数字比爱蒂丝小的三条。」 他像是要远离集会厅似的在步道上迈步。有做过良好保养的步道相当平坦,如此平坦的步道反而让拉撒禄难以习惯。 才发现女子没跟上来,看来她大概是先回了集会厅一趟。从她为了确认拉撒禄话语的真伪而特地跑了一趟这点来看,说不定个性相当老实。 过没多久,方才那名女子便从后方追了上来。她一脸愕然,像是看到了什么超乎常规的东西似的,而就连这样的表情,在女子的脸上也能表露得阴沉黯淡,让拉撒禄感到很是有趣。 「我说得没错吧?」 「是的。为何拉撒禄大人能预料得如此准确呢?」 「…………」 拉撒禄不发一语,做出了像是在打量自己全身的动作。 「…………不好意思?」 「不,没事。毕竟最近不管是谁,都是以一副认识我的态度上来搭话啊,我还以为是有名牌挂在衣服的哪个角落呢。」 女子露出了自卑的笑容带过了这个无聊的笑话。 「是、是我失礼了。我名为芳妮?马雷。」 有那么一瞬间,拉撒禄觉得她应该是与「愉快(funny)」最无缘的女子才对,随即才想到应该是「芳妮(fanny)」这个人名。 「芳妮?马雷是吧。哎,芳妮啊,刚刚的问题其实很简单。在发牌的阶段,爱蒂丝──就是坐在位子上的那个小丫头凑到了三条q,然后担任荷官的男子对牌堆动了手脚。照正常思路来说,在手上凑到了三条的时候,会采取的行动就只有一种而已。」 「呃……交换两张手牌,是吗?」 「是啊。妳要是有空的话,就回去再确认一遍吧。因为坐爱蒂丝左边的家伙已经换了两张牌,就代表他手边的牌至少有一对的牌型,再来只要从牌堆上抽两张牌,就能凑到一对。」 芳妮将头向后转去。明明从这里看不见内部状况,但她似乎试图去确认的样子。 「换句话说,如此一来,爱蒂丝的手里就会凑出葫芦的牌型。」 这不是很好吗?──拉撒禄轻轻接下了芳妮带有此意的视线,想像起那样的状况。 若是爱蒂丝决定交换两张牌的话,便会从左侧的两名男子依序换牌,最后则是荷官进行交换。那两名男子会交换的手牌数量肯定已经在荷官的掌握之中──这并不是指两名男子是共谋,而是荷官发给他们的手牌,会让他们不得不交换特定数量的牌。 最后荷官则是会换三张牌。在吹牛这个游戏之中,玩家没有刻意拆散对子的必要,换句话说,荷官手里是一对──接着只有从牌堆里换来的三张牌,而爱蒂丝的手边则是有一副完整的葫芦。 是该下大注的时候了──任谁都会这么认为吧。 「然而,要是真的就这么赌下去的话,荷官就会亮出一副铁支的牌型呢,真是不可思议。担任荷官的男子恐怕会笑着说『我抽牌的手气真不错』吧。」 「…………您的意思是,牌堆上方的几张牌已经被排列出特定的顺序了?」 「大概吧。所以那个当下的正确判断,就是不要换牌。」 拉撒禄所下的指示,让荷官设计过的牌堆顺序出现了两张的误差。仅仅这么一个动作,就能让爱蒂丝维持三条的牌型,而荷官则是会在抽不到目标牌的状态下结束这一局。 既然都特定对爱蒂丝设下了这样的圈套,就代表其他的玩家们手中被发到的都是些小牌,而能赢过三条q的牌型,就只有三条k或三条a而已。一个上道的老千,是不会刻意把这种大牌发给自己的。 也不晓得是听出名堂了,还是放弃理解了,只见芳妮露出了困惑的神情看了过来。 「您在那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么多事吗?」 「我甚至还有空去思考晚餐该吃什么啊。」 「也、也是呢。毕竟拉撒禄大人是一位鼎鼎大名的赌博师。对不起,那个,我并没有要侮辱您的意思。」 说到这里,芳妮微微地侧过了头。 「不过,将这些内幕告诉我真的好吗?」 听她讲话的口吻,似乎是完全没意会到拉撒禄只是顺着她的提问做出回答而已。 哎,不过,会这样问也是无可厚非。拉撒禄伸手抵着下颚,说道: 「…………应该是不太好吧。」 「…………是呀。」 困扰的表情与这名女子相当匹配。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有所察觉──自己的行动方针似乎有些动摇了。 「总觉得像这样滔滔不绝并不符我原本的作风,不过,该怎么讲啊。」 拉撒禄抬头望天。从林木缝隙间窥见的天空呈现着如铅般的浅灰色,看起来既像是随时都会降雨,也像是接着会大大放晴。 「老实说,我对目前的立场有些拿捏不定。」 「…………您说立场?」 「换句话说,就是我该在这座城镇做什么事的意思。」 想在巴斯重现过去的帝都生活,当一名「靠着赚小钱维生的吝啬赌博师」,想必是难如登天吧。 然而,他对于接下来的人生该怎么过,却还没理出一个明确的答案。究竟是该仗着「便士」凯因德的响亮名号过活?还是该舍弃这个名号,心甘情愿地伏地讨饶? 无论那个选项,对他来说都还欠缺临门一脚,因此在应对事件时也变得散漫许多。 在这一个星期,他过的是成天玩乐的生活。在集会厅里,他没有亲自下场赌博,而是躲在爱蒂丝的身后,但会避开那些他看得穿的老千。不过,他刻意挑在换牌的前一刻逃出室内,让「是不是被拉撒禄看穿伎俩」的问题悬而未决。即使如此,在被只听过名字的女人问及这件事时,他却又爽快地抖出内幕。 他对于这些状况的应对都过于散漫。虽然知道自己迟早得选择其中一边,但却一直欠缺着能让他做出决定的参考资讯。 拉撒禄蓦地停下脚步,将身子转了过去,直视起她黑色的眸子。 「所以,芳妮,妳是出于何种目的过来向我搭话的?」 她肯定怀有某种特殊目的。毕竟若只是想和拉撒禄缔结友谊的话,那只要在集会厅里向他搭话即可。 她特地在拉撒禄走出集会厅后追了上来,还挑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前来搭话,这肯定是基于某种目的,因此拉撒禄才会像这样与她对答。只要能理解个中缘由,肯定有助于拉撒禄决定自己的立场。 被这么一问,芳妮惊颤地抽了一下肩膀。明明拉撒禄的口气不怎么凶悍,但芳妮却像是想讨好他似的,频频地游移着视线。 「对、对不起。也是呢,都是我突然向您搭话,还连连发问,真是太失礼了。」 「我可没把话 说得那么难听啊。」 「对不起。那个,我的朋友──一名熟人开设了赌场。所以,呃,说什么都想招待拉撒禄大人上门光临。」 「…………赌场?」 「咿,是,就是这样。」 根据禁赌令,在赌场一类的地点赌博被视为违法行为。根据拉撒禄所知,除了没受到禁令规范的集会厅之外,这里没有其他可以聚赌的场所。 「哦──?」 「那个,地址在此。」 他收下一张小纸片,上头写了些注记。拉撒禄在读过纸片上的地址后,在脑中描绘出简易的地图。 该处应该不是位于集会厅和公众浴场这类被整顿为观光胜地的区块,而是远离市镇中心的老旧住宅区才对。 在向拉撒禄递出便条后,芳妮就像是在害怕着某些东西似的,慌慌张张地四下张望,接着她以心神不宁的动作垂下了头。 「那个,我要传的话就到此为止,请恕我失礼了。对不起。」 便条的纸质算是上乘,但却缺乏装饰,写在上头的则是刚硬的男人字迹。拉撒禄想像着写下这便条的人物形象,同时挥了挥手,没把视线投向芳妮。 芳妮的脚从拉撒禄的视野之外离去──但过没多久,她又踩着脚步跑了回来。 「那、那个,不好意思。」 「啥?」 「这、这也请您收下。那、那我失陪了。」 芳妮将另一张便条塞入了拉撒禄的手中。接着,她这次真的消失在林木的缝隙后方了。 第二张便条上同样写着一行住址。 那与第一张便条的住处不同。纸质显得粗糙,还像是从某物上头硬撕下来似的有着毛边。上头的文字显得窄而纤细,那略带歪斜的文字,证明了这与前一张便条的下笔者并非同一人所写。 他以指腹搓了一下第二张便条,黑色的文字随即晕染开来。拉撒禄无言地将沾到指尖上的墨汁擦拭干净。 拉撒禄将两张便条一起塞入口袋,嘟嚷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对我来说无所谓就是了……」 拉撒禄心想爱蒂丝差不多该结束赌局出来找他,于是将视线朝着集会厅投去。然而,映入拉撒禄眼里的,却是朝着他走来的一名佣人。 「啊,您是拉撒禄大人对吧?方才爱蒂丝大人托我传话,说是身有要事,希望您先行离去。」 「…………喔,知道了。」 基本上,拉撒禄还是很看得起爱蒂丝的能力。他先前虽然交代过捡到一名可疑少女的经纬,以及接下来要去探望少女的预定,但从爱蒂丝仍是不惜耽搁自己的行程来看,她恐怕是认定这起要事真的很重要吧。 即使如此,一股难以形容的古怪感仍是挥之不去。 那就像是被棉花缓缓勒住了脖子一般──也像是明知水底下出了事,自己却只能在海上呆然眺望水中阴影般的心情。 「尽是一群恣意妄为的家伙。」 拉撒禄对着天空轻声咕哝道。 巴斯也有医生天堂之称。 毕竟这里原本就是以温泉治疗出名的城镇,只要聚集在此的病人一多,医生的数量自然也会随之增加。若是单就医疗品质,这里就算和帝都相比也是毫不逊色。 而拉撒禄安置陌生少女的地方,就位于离旅馆不远的一处医院。 拉撒禄引领着莉拉,走进了怎么看都像是在民宅门口悬挂了「医院」两字招牌的建筑物。由于他拜托菲莉前去集会厅照顾爱蒂丝,因此菲莉没有跟来。 在开门后,这家医院的医生随之映入眼里。不过,要不是事前知情的话,应该也不会把这名男子看成医生吧。明明还是大白天,他却是浑身酒气,脸色赤红,正仰躺在椅子上头。你也该好好工作吧──拉撒禄以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冒出了这个念头。 「嗨──要找小鬼的话,她已经在二楼醒过来了。她真是吵得要命,快把她带回去吧。」 「你这应对客人的态度也太扯了吧?」 听到年约五十的医生那口无遮拦的说话态度,让拉撒禄露出了苦笑。 话又说回来,若是扣除正牌的医院不算,从事民间医疗的自营医生,几乎都是在家开业的状态。光是像这样懒洋洋地待在自宅,要患者自行搭理的态度,就称不上是合格的医生了。 之所以会有这类医生,也是因为造访此地的客人会产生注重隐私的要求,而拉撒禄也是基于类似的理由,才会将少女扔至他的住处暂作收留。 「哎,突然塞了个小鬼给你照顾,给你添麻烦了啊。」 「这你就别在意了,反正我现在很闲啊。」 「很闲?」 「因为最近建了座取得了政府许可的正牌医院,我们这些庸医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哦──拉撒禄随口应了一声。就这么一看,这座住宅里确实是没有其他候诊的病患。 「…………」 莉拉似乎对医生怀有恐惧,一直躲在拉撒禄的背后,但她似乎对医生的住处本身很有兴趣,只见她充满好奇心地四下打量。温泉味、药味和难以清除的血腥味仿佛都深深渗入了壁漆之中。 玄关的大门似乎一直是敞开的,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是来者不拒,这时刚好有只猫儿从脚底窜过,一路跑向房间的深处。 「妳打算怎么做?要待在这里吗?还是要跟过来?」 少女上个星期所受的伤势相当重,就算能说话了,恐怕也还不到完全痊愈的状态。拉撒禄这么想着询问莉拉后,只见她摇了摇头。 『我和您、去。』 「这样啊。好吧,如果觉得看不下去的话,就待到房门外头吧。」 「别偷看其他的房间啊。你们应该也不想被人偷看吧?我可不想惹出事端。」 「这我知道啦。」 对于拉撒禄的应答,男子的回应仅是仰躺着身子甩了甩右脚。 他一边坚守忠告,注意不让自己瞥见其他房间,一边踏上了二楼。这间房子里肯定有好几间房间当作病房使用,其中想必也有病患入住。既然会刻意找上这种看似不太可靠的大夫,那要是不小心看到这些病患的长相,恐怕真的会惹祸上身。 他很快就知道少女待在哪一间房里了──因为就只有一间房间格外吵闹,连人在门外都听得到噪音。 在叹了口气后,拉撒禄打开了门。 「啊,欢迎光临!」 一道通透的快活嗓声投了过来。 「…………嗨。」 「初次见面!我们是初次见面对吧!不对吗!把人家带来这里的是你吗?那就不该说初次见面,而是要说谢谢你才对呢!」 虽然这的确是他与少女第二次见面,但首次相遇时的她浑身是血,几乎看不出容貌为何。时至今日,拉撒禄才头一次见到稳稳地坐在床铺上的少女脸庞。 她的年纪大概在十岁上下吧。若是摘去遮住她半张脸蛋的绷带,就会露出一张淘气的脸孔,即使只是坐在床上,她看起来仍是静不下心似的晃着身子,而这也反映出和脸孔相似的气质。她目前露出来的左眼,正浮现出纯粹的喜悦之情眺望着拉撒禄。 少女有着亮色系的头发,卷翘得十分厉害。由于受伤的关系,胡乱交缠的头发放了下来,像颗茧般将她的身子包覆起来。 根据医生的说法,她全身上下都有严重挫伤,但似乎并未形成骨折,就连受创最严重的右臂,也只是骨头裂开而已。 (不过,该怎么说,她还真是一点都不沮丧啊。) 稍作打量的拉撒禄这么想着。 以一名被不明人士痛殴过一阵的被害人来说,少女的态度显得过于开朗。若是换个角度,视她为「长期昏睡后,发现自己睡在没印象的屋子里的少女」,那这样的态度也同样有异。 一般来说,在这种状况下应当会表现出困惑、恐惧或是警戒心才对。原本想像着少女会裹着被单在床上瑟瑟发抖的拉撒禄,对少女的态度有些不解。 为防万一,他让莉拉站在房门的出入口,并在房内的唯一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也是啊,总之───」 「───咦,大哥。大哥你是男人吗?」 看着歪起头的少女,反而是拉撒禄心生疑惑。 难道说她的眼睛看不见吗──他虽然皱起眉头,但少女的眼眸直直地盯着拉撒禄,并对他眨了眨眼。那对焦茶色的双眼正上下窥探着拉撒禄的身子。 「啊?我看起来像女人吗?」 「是男人。是男人呢!那──呃──」 咚──少女动作粗鲁地下 了床。也许是被绷带包覆的脚痛了起来,只见她的脸有一瞬间皱了一下。不过,少女就这么走近拉撒禄的身边,倏地碰触了他的脸庞。 拉撒禄为之一惊。 一般来说,拉撒禄不会疏忽到让他人凑至这么近的距离,但少女刚才的动作实在是太过疏于防范,而且不带任何感情。在拉撒禄内心的警钟敲响前,少女便欺近到他的身边。 两人的视线在近处相交。 「『柏勒洛丰』。」 「…………啥?」 「是传话噢。父亲大人他啊,要人家向接下来碰上的三个男人说出这句话!『柏勒洛丰』,人家确实传过去喽?要记得哟?」 少女「砰」地坐回了床上,以粗鲁的动作抱住了双膝。由于身负重伤的她没办法穿好礼服,因此现在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连身裙,但她似乎不在乎自己的衣?位置。 「…………」 柏勒洛丰──他在内心反射性地复颂起来。少女虽然说是传话,但拉撒禄并没有联想到任何东西。 「人家也对医生叔叔说过了,所以还剩下一个人呢──」 听她这么自言自语,拉撒禄不禁怀疑起她是不是连「传话」这个词的意义都没有正确理解。 拉撒禄重整心神,主动开了口: 「所以,让我问妳一句,妳是谁?」 「人家是朱莉安娜哟!」 这个问句里的「谁」,也包括了询问她的来历和身分,以及为何会在拉撒禄的房间遭到施暴。但少女──朱莉安娜像是听不出个中含意似的,在做出这般回答后便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看起来就是认定自己已经做足了充分的说明。 拉撒禄像是在强忍头痛似的,用力闭紧了眼睛一下。 「这样啊,朱莉安娜。妳是哪里的朱莉安娜?」 「哪里?人家就是人家呀。」 「姓氏呢?」 「杏市?」 「妳住的地方在哪里?」 「说起来这里是哪里呀?人家还是第一次走出宅邸呢!」 「那个叫『父亲大人』的名字是?」 「父亲大人就是父亲大人呀!人家不知道他的名字。」 「…………真的假的。」 让人头痛的是,就拉撒禄的判断,朱莉安娜似乎没有在说谎。虽说她也可能是个连拉撒禄都能唬过去的骗术高手,但不管怎么看,朱莉安娜都只是个纯真无邪的平凡少女,而对于拉撒禄的问题,她也是认真回应。 至于她认真回答的答案没能提供任何帮助,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目前的对答之中,除了她的名字之外,拉撒禄还没能套出任何有用的资讯。 拉撒禄靠上了椅背发出嘎吱声,并转过头去,朝着站在门口的莉拉招了招手。让莉拉待在门口原本就是为了预防少女过度怀有攻击性的状况发生,但如今这么做已毫无意义。就目前看来,这名少女真的是个一无所知的存在。 「妳怎么看?顺带一提,我觉得她实在是一个大麻烦,所以很想扔掉她直接走人。」 「…………」 「别瞪我啦。我不会这么做的啦──大概吧。」 莉拉虽然以半信半疑的神情接下了拉撒禄的话语,但随即便在木板上振笔疾书。她将写下短短一句的木板亮给了朱莉安娜看。 『初次见面。』 「哦──?初次见面!妳竟然会写字,这就叫做『高深莫测』对吧!」 『我是、莉拉。他是、主人,拉撒禄?凯因德。我们、正在、旅行。』 「喔喔──旅行呀。人家也想出去旅行看看呢,真希望父亲大人能带人家去。不过,这块板子好像很方便呢,也请父亲大人做一个给人家好了?」 莉拉朝着拉撒禄瞥了一眼。他知道莉拉这个眼神代表的意思──朱莉安娜是以相当流畅的动作阅读文字。从她的反应来看,她显然是属于平日就会阅读文字的阶级,换句话说,她很有可能是富裕人家出身。 (不管怎么想,接下来会发生的尽是些坏事啊……) 他在脑海里画出了天秤。 是要杀朱莉安娜?还是不杀?拉撒禄在旅馆捡到她的那天倾向「帮她」的天秤上,添加了「少女的状况明显不对劲」这条但书。 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 目前还没有越过底线。虽然脑子里的天秤正不稳定地摇晃着,但终究还是在紧要关头上稍稍倾向了「帮助朱莉安娜」的那一头。 「朱莉安娜,妳在我的房间里被人施暴后昏倒了。除此之外,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啊,对喔。有这回事呢。那真是痛得要命呢!」 「然后,妳不晓得自己住家的地址为何,我也不知道。除了朱莉安娜这个名字之外,我也没有其他的线索。」 「呃,喔──?」 「总之,该怎么说,在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妳家的地址之前,妳愿意让我暂时收留吗?如果妳有其他的门路的话,就当我没说过吧。」 话虽如此,不过朱莉安娜似乎从未踏出宅邸一步。虽然不晓得她这样是否算是正常,但上流阶级的子女足不出户可说是稀松平常的状况。他不觉得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少女对外界能有多少认知。 一如他的预期,朱莉安娜的脸庞登时亮了起来。 「谢谢你!大哥你人真好!」 「我才不是好人啦。」 若是打算让朱莉安娜活下去,那安置在自己的手边自然是最佳选择。如此一来,若是察觉到让她待在身边就是风险所在,就能迅速地了结她的性命。拉撒禄能借此掌握住朱莉安娜的生杀大权。 「…………」 至于莉拉则是紧紧盯着陷入沉思的拉撒禄。 「只要别动得太激烈,就不至于会影响到伤势。再过个十来天,就可以拆绷带啦。虽然最严重的后遗症主要会出现在精神层面,但就那个小鬼的状况来看,应该是不用担心啦。」 虽说决定收留朱莉安娜,但终究没办法让她以这样的模样直接见人。拉撒禄让莉拉协助朱莉安娜整理打扮,接着走出了房间步下阶梯。 他付清了医疗费用,把变得轻盈许多的钱包揣入怀中。拉撒禄一边听着剩余药物和治疗伤口的方式,一边开口问道: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看的?让朱莉安娜受伤的犯人,究竟是打算痛下杀手呢,还是只打算打伤她而已?」 医生懒懒地瘫坐着,在仰望虚空几秒后,以浑浊的双眼扫向拉撒禄。 「被痛揍超过十次的小鬼现在竟然还能活蹦乱跳,证明犯人挑选凶器的眼光很差啊。」 「换句话说,犯人不打算要她的命?」 「这可难说。我不认为这世上的所有人都会精心挑选行凶的器具。不管是想杀却没杀成,或是明明没有杀念却失手杀人的例子,都可以说是多不胜数啊。」 的确如此──拉撒禄耸了耸肩。 原以为话题就此结束,没想到医生这时又以嘟嚷的口吻补了一句: 「不过,那感觉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要发狠揍人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人类这种生物其实意外善良,会在无意识之中制止自己痛下杀手,也因为如此,一个人在痛揍另一个人的时候,其身上的伤势会自然而然地集中到某几个部位。因为人是会去选择疼痛但难以致命的地方进行攻击。」 拉撒禄无言地点点头。 在大打出手的时候,基本上很少有人忽然就戳瞎对方的眼睛,或是割断对方的耳朵。对于在社会上生活的人们来说,或多或少都会学会手下留情或是妥协的本事。毕竟伤害他人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医生的手指在空中缓缓游移,像是在指出受伤的部位似的。不过,他所指的方向是一片空无一物的空间,拉撒禄也看得一头雾水。 「那个小鬼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更像个物品。」 「…………你是指伤势的分布状况吗?」 「是啊。那些伤并没有集中的倾向,虽然不晓得问题究竟是出在揍人者还是被揍者身上,但无论如何,整体的伤势分布实在是很古怪──她全身上下都被狠很打过。这已经是破坏物品的手法了。」 「原来如此。这是很宝贵的意见,谢谢你了。」 「要感谢我的话就送些酒或女人过来吧。像是──跟在你身边的那个比较高挑的女仆之类的。」 「我又不是她的雇主,想搭讪的话就自己想办法吧。」 也许没有这么做的冲劲吧,只见医生的身子沉入了沙发之中,过没多久就发出了打呼声。原本在 他脚边舔舐地上酒滴的猫儿跳了起来,在他的肚子上坐了下来,原先嘹亮的打呼声随即变得沙哑低沉。 「不过,这会不会太冲动了…………?」 拉撒禄回忆着记忆中浑身是血的少女,这么喃喃说道。虽说明白这是不得不为的状况,但就这么决定收留她,或许还是有点太冲动了。 「让你久等了!」 这时,莉拉等人总算从二楼下来了。虽然讲话带着朝气,但伤势似乎仍在作痛,因此朱莉安娜是撑着莉拉的肩膀行走的。 「哎,无所谓啦。回去吧。」 「…………」 由于还在协助朱莉安娜行走,莉拉没能在木板上写字,只能点点头作为回应。担心莉拉无法承担的拉撒禄,原本想叫她把朱莉安娜交给自己,但在他开口之前,朱莉安娜就以自己的双脚站定在地。 「啊,等我一下!」 朱莉安娜朝着医生的身旁走去。她将手伸向呼呼大睡的医生肚子,抱起了慵懒地坐着的猫儿。 被托住腋下、垂挂在半空中的猫发出了一声不太甘愿的鸣叫。朱莉安娜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牠的身体后,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柏勒洛丰』。」 看来那是只公猫。猫像是在回应她似的又叫了一声。 「嗯,这样就完成传话了呢。」 拉撒禄忍不住和莉拉面面相觑。虽然搞不懂她的父亲大人交代过的「对接下来遇到的三个男人传话」是什么意思,但把猫也算进去的朱莉安娜未免太莫名其妙了。 拉撒禄让朱莉安娜靠在自己身上──用几乎将她整个人揹起来的姿势轻声嘟嚷: 「看来我真的是太冲动了。」 一直到这天的晚上十一点左右,爱蒂丝才回到旅馆。 这时,拉撒禄等人正待在投宿旅馆里的爱蒂丝的房间。这间房比拉撒禄的房间还要大上些许,还塞了两张床铺。昨晚似乎是爱蒂丝睡一张床,莉拉和菲莉睡一张床的分配。 虽然床铺的大小不适合两人共眠,但考量到经济状况吃紧的现在来说也只能出此下策。正在为床上的朱莉安娜更换绷带的莉拉,看到她遍布伤斑的肌肤后,脸孔登时皱了起来。 忽然间,房门传来了「砰」的一声。 「我回──来噜──」 看到讲话怪腔怪调、推开房门的爱蒂丝,拉撒禄的鼻头一带很快就皱了起来──因为一股酒臭味直接飘入了房间之中。刚刚从房门传来的声音,大概是她没能好好开门,让额头直接撞上门板所发出的声响吧。 爱蒂丝凑在菲莉的身边──应该说更像是被菲莉拖着走似的蹒跚而行。也不晓得菲莉究竟托着她多久,只见她已气喘嘘嘘。 踏入房间的爱蒂丝,对着坐着的拉撒禄的肩头一阵猛拍。 「呜嘻嘻嘻,嘻嘻嘻嘻。怎么样,怎么样?我很厉害吧?」 「吵死了!妳好臭,妳在说什么啊?」 「呜嘻呜嘻嘻嘻。呜噗。呜噗……」 「等等,等一下,别吐啊。」 「我才不──会──吐──我才没醉呢。还有你听我说啦,我啊,呜嘻嘻,怎么样,你听完可要好好吓一跳喔。」 「妳先把话说清楚啦。」 「呜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呼噜。」 「就这样睡了喔。」 原本讲得情绪高昂的爱蒂丝,就这么对着拉撒禄靠了上来。她不仅烫得要命,毫无规律地抽搐的肚子也让拉撒禄感到害怕。总觉得再过几秒,她的嘴里就会喷出各式各样的东西了。 「嗯呵呵呵呵。」 她在半梦半醒之间发出的笑声更是教人毛骨悚然。拉撒禄将她抱起后,把她扔到了空床上。爱蒂丝似乎想用趴下的动作拉起被子,但就算把她的动作美化三分,也只能说和濒死抽搐的蚯蚓没两样,总之没能好好裹住身子。 拉撒禄无言地瞥了一眼菲莉,只见菲莉按了按自己的肩膀说道: 「菲莉虽然也不太明白,但大小姐似乎拓展了人脉。」 「有很多吗?」 菲莉以一副不太明白的表情继续开口道: 「她似乎认识了副仪典长『帅哥』纳许的样子。」 「帅哥」纳许──理查?「帅哥」?纳许是这座城镇的副仪典长。他是靠着赌博的本事一路往上爬,当上这座城镇第二把交椅的男子。 「───真的假的。」 拉撒禄将视线投向爱蒂丝,不过她此时已陷入梦乡,嘴里不断冒出阵阵梦呓。 「虽然四处应酬,害得自己烂醉如泥的行为很有大小姐的作风,但这也算是为了调查这座城镇所承担的后果,菲莉希望您能对她温柔一些。」 「啥?」 话说回来,她似乎很介意我帮忙出钱这件事啊──拉撒禄看着爱蒂丝这么想着。他原本认为双方是各取所需的平衡关系,但对于爱蒂丝来说似乎并非如此。 拉撒禄叹了口气,姑且帮爱蒂丝盖好被子。爱蒂丝的动作很快就停了下来,发出了平静的鼾息。 (不过,和「帅哥」纳许搭上线是怎么回事?所以是他主动过来搭讪的?还是单纯的偶然?无论如何,她会拖到这种时间才回来,就代表舞会上有发生过某些事吧。这次牵线的背后又有什么意图?) 疑问一一浮上心头,并按照顺序排列。还是该等爱蒂丝醒来再好好问过一遍吧,虽说照这种状况来看,她明天早上应该会头痛到说不好话吧。 同时,拉撒禄朝着朱莉安娜的脸孔瞥了一眼。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虽说她看起来确实是对众人谈话的内容感兴趣,却不在乎谁对谁说了些什么话。至少她对于「帅哥」纳许这个名字并没有任何反应。 「就菲莉而言,菲莉比较想知道这位小姐的事。」 换好绷带、清理完毕的莉拉,迅速地写下了文字。 『朱莉安娜。她受了伤、迷路、了。』 「原来如此。初次见面,菲莉名为菲莉。」 朱莉安娜不在乎菲莉那荒唐的自我介绍,而是来回看着刚刚踏入房间的两人。接着,她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指着爱蒂丝,歪了歪头。 「欸,这个人是大哥的太太吗?」 「…………啊?」 「你们在旅行对吧?而且感情很好对吧?那就是家人喽。人家觉得,既然是家人的话,那这个人应该就是最像太太的那一个。」 对于这个逻辑过于牵强的理论,拉撒禄忍不住瞠目结舌。 不知为何,在拉撒禄做出回应之前,莉拉先一步给出了回答。 『不是、的。』 「是这样吗?」 「她只是我偶然结识的地主之女。是说,我可没有对这种小鬼出手的兴趣。」 「这样呀?那这位叫菲莉的人是你太太吗?」 这回则是由菲莉出声否定。 「他的长相不是菲莉喜欢的类型。」 「喂,妳有种再说一遍。」 「要是他愿意将头发剪短些的话……」 「不是太太吗?」 「她是那个地主女儿雇用的女仆。」 嗯──朱莉安娜加深了侧首的幅度,挪动起手指。 「那该不会是莉拉小妹吧?她还是个孩子耶?」 「…………」 大概是被「该不会」或是「孩子」一类的说法打击到了吧,只见莉拉的肩膀稍稍地垮了下来,然后维持这个姿势摇了摇头。 傻眼的拉撒禄垂下眉角,说道: 「她是我的──」 原本打算否定的话语,突然就这么梗在喉头。 他该怎么解释自己和莉拉之间的关系? 对拉撒禄来说,她当然不是一个普通的奴隶,但若在这时强势主张她只是一名女仆,又有种欲盖弥彰之感。他不想表现得像个闹脾气的小孩。 但如此一来,他就变得找不着合适的用词了。 拉撒禄开始细细打量起莉拉,而她似乎察觉了拉撒禄在想的事情,正眨着那对蓝色的眼睛。在找到能让自己满意的词汇之前,他便耸了耸肩。 「是说,妳那种看别人感情好就当成太太的思考模式,还是快点打住吧。」 「可是大哥你们是一起旅行的吧?明明就不是太太,却一起上路?而且还带了三个不是家人的人?」 说着,朱莉安娜捶了一下手心,似乎恍然大悟。 「啊,大哥,你就是所谓的软烂男对吧!」 「…………」 「…………」 「…………喂,哪个人帮我反驳一下啊。」 兀自好眠的爱蒂丝,在这时发出了一声粗鲁的「呼嘎」鼾声。 拉撒禄一行人原本租了两间房,并让男女分住,但现在多 了一个朱莉安娜,让众人在分房上出了点问题。 考量到朱莉安娜的伤势,她应该一个人睡一张床比较合适,而爱蒂丝终究还是拒绝与拉撒禄同床,至于拉撒禄则是拒绝和菲莉一起睡──因为他总觉得此举无异于惹祸上身。 如此一来,在分房这件事上,就必然得让朱莉安娜睡在女性房里的其中一张床上,另一张床则是由爱蒂丝和菲莉使用。 「您要像以前一样,将尿床嫁祸给菲莉也没问题哟?」 「我才不会呢──!」 拉撒禄听着睡昏头的爱蒂丝等人的对话,独自先离开了女性房。 「晚安──」 他关上房门,阻绝了朱莉安娜的问候。 他回到了原本只有一个人睡的房里,稍稍思索了一下。现在莉拉应该在隔壁房换上睡衣,过不多时就会走进房里了吧。他在想是不是该等她进来再睡──随即想到要她在清醒的男子面前钻入被窝也未免太过丢人,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索性躺上了床,在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后,便传来了开门的声响。 他虽然担心莉拉会像在无主地那样睡在地板上,但这只是他的多虑。先是传来蜡烛被吹熄的气息,接着原本渗入眼皮底下的光芒便消失了。脚步声直直地朝着床铺走来,随即一具温暖的身体便滑顺地贴上拉撒禄的背部。 鼾息声只过了短短几秒就传了过来。 「…………咦咦──」 拉撒禄以不至于吵醒莉拉的音量小声嘟嚷。 要一起睡觉是出于无奈的决定,而这样的状况没有造成莉拉无法入眠的原因,照理来说应该是值得开心的事才对。实际上,拉撒禄就是顾虑到这一点,才会在床上装睡。 即使如此,他还是觉得内心有点不痛快。 莉拉的鼾息健康而规律,这是一件好事,然而,自己完全没被她意识到的这回事,却莫名地让他感到气恼,这也许可以说是男人的通病吧。虽说还不至于让他火冒三丈,但心底却感到些许不愉快。 他在被窝里转身,让脸朝向莉拉的方向。也许照料朱莉安娜耗费了过多的精力吧,每当身体因呼吸而起伏时,就能听到喉咙一带传来「咻咻」的声响。 和与拉撒禄首次相遇时相比,这张脸庞变得标致多了。 这不只是出于血色充盈和四肢多长了肉等理由,也是因为拉撒禄知悉了她的内在所致吧。 想到这里,拉撒禄蓦地伸出右手,一把掐住了她的双颊。莉拉的脸颊富有弹性地扭曲变形,嘴唇还像章鱼一样向前突出。真好玩。 「哎,不过啊……」 在持续掐了一会儿后,莉拉的眉头开始皱了起来。虽然她最近变得会展露些许笑容,但依旧将拉撒禄视为主人,并对他抱持敬意。像这种略带不悦的表情反而显得稀少罕见。 拉撒禄眺望着脸部变得歪七扭八的莉拉,轻声嘟嚷道: 「差不多是该认赔退出的时候了。」 翌日,拉撒禄在日出的同时醒了过来。虽然他平时都过着昼伏夜出的颓废生活,但若是有事情要办的话,他也不是不能早起。 当然,有违平日生活的作息,自然会涌上一股强烈的倦怠感。 这座城镇是循着温泉的开放时间展开日程的,换句话说,人们要等过了早上六点后才会开始上街,在这段时间之前的街道,寂静的程度甚至更胜深夜。晨光照亮了无人的街道,勾勒出孤独的浮雕。 拉撒禄静悄悄地迅速换装,坐在床沿,在系鞋带的同时唤道: 「喂,莉拉,起床了。」 「…………」 「还是一样爱赖床啊……」 他刻意把平时都是自己被叫起床的一方,以及先前完全没提过今天要早起等前提束之高阁,夸张地叹了口气。 他从口袋里抽出皱巴巴的手帕,朝着莉拉的脸庞一扔,接着等上数十秒。厚实的手帕随着呼吸的动作贴上脸庞,把莉拉的脸庞弄得像是粗制滥造的遗容蜡像。 「…………呜啊!」 「早啊。」 莉拉像是装了弹簧似的弹了起来,接着她立刻掩住嘴巴。拉撒禄迅速收回手帕,以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绑好鞋带。 莉拉虽然一时之间有些混乱,但最后似乎还是放弃询问自己会突然变得呼吸困难的理由。她先是甩了甩头,接着对着拉撒禄递出了木板。 『主人,您早。』 在望向窗外后,莉拉的表情变得有些困惑。毕竟这不是拉撒禄平时会起床的时段──甚至可以说是差不多会开始睡觉的时间带。 「莉拉,总之妳先去隔壁房换好衣服再过来。我怕麻烦,所以别吵醒其他人。我们要出个门了。」 拉撒禄鲜少会用这样的口吻说话,但莉拉并没有询问理由,而是认真地点头回应。 拉撒禄领着换上平时服装的莉拉踏出了旅馆。他并没有雇用轿夫,而是像在铺设了红毯的舞台上阔步似的,走上了巴斯的大街。由于他有明确的目的地,因此脚步毫无迷惘,而比平时小上一些的步伐就这么形成了二重奏。 「总之,我觉得差不多该认赔了。」 「…………?」 「具体来说的话,就是该离开巴斯了。」 「……?」 对于拉撒禄的发言,莉拉侧过了头。她有些辛苦地边走边写,将文字罗列在木板上头。 『巴斯、赌博、旅行、结束、吗?您要、怎么做?』 当初之所以会离开帝都来到巴斯,就是因为他没办法在帝都的赌场正常出入。为了维持自己赌博师的身分,巴斯确实是最佳去处。 不过,这样的评估如今已成了过去。 「现在这镇上正爆发着风波,而我似乎被卷入其中──也说不定。毕竟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气氛诡异确实是事实。虽然爱蒂丝结识『帅哥』纳许可能仅是单纯的偶然,但就算真是出于偶然,也没办法改变她与风波的中心人物搭上线的事实。」 『危险、吗?』 「说不定啊。但光靠『说不定』这三个字,就足以构成离开此地的理由了。虽说赌博师在这个靠着赌博翻身的城镇确实是如鱼得水,但也不代表能赌的城镇就只有这一座。既然嗅到麻烦事的气味,就该早早脱身才是。」 拉撒禄并没有一定得留在这座城镇的理由──但被迫提早结束观光的爱蒂丝恐怕会埋怨就是了。 没花上太多时间,他就看到了目的地。 「趁现在还有时间,赶快逃离这里吧。」 拉撒禄接近了环绕巴斯市区的石墙。 作为一座渊远流长的城市,巴斯自古以来就被墙壁所环绕着。也不晓得这墙是何时开始打造的,有些地方是由大量的小石头紧压堆叠,有些部分则是以削切成形的新工法井然有序地砌成,这各处都有不同年代和工法的外墙,也能窥探出这座城市的发展。 首先要确认开门时间,接着要预约马车,以及整顿行李。若想顺利通关的话,大概得先和守卫说明一番吧。想要顺利远走高飞,事前的准备还真是不少。 拉撒禄怀着按部就班的心情朝向城门的方向走去──但却在抵达之前被人叫住了。 「喔,麻烦在这里止步。」 那听起来像是在公事公办的沉稳话声。拉撒禄反射性地停下脚步后,一名男子随即在道路的前方现身。男子的年纪看起来和拉撒禄差不多,以轻浮的动作举起了头戴的帽子。 「你是谁?」 「我是谁并不怎么重要,但有件重要的事得告诉你。」 拉撒禄无言地要对方说下去。 「那是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的事。一旦你───」 男子说到一半,以脚底「咚咚」地踏了踏石板地。那里恰好是市区的边界处。 「───越过了这个地方,就会被当作游民喔。」 「啥?」 「游民啦,游民。你应该听说过巴斯有拘留和流放游民的权力吧?」 「………………」 巴斯是一座观光都市,而只要有市政府的授权,就能获得拘留或流放游民的特别许可。 男子轻轻一跳,越过了自己刚刚指示的界线。 「一旦跨过这里,就会变成游民,所以就会遭到拘捕。你想详细知道被拘捕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吗?」 拉撒禄无言地摇了摇头。只要能掌握到不会受到多正经的待遇就够了。 「太好啦,因为我不太擅长传话啊。老实说你就算详细追问,我也没办法好好说明呢。」 拉撒禄用力抓了抓自己的后脑杓。 「是谁 对你下的指示?大费周章地跑来逮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赌博师,到底是有什么打算?」 「你如果算是名不见经传的话,这世上的赌徒们就个个是渣滓了。不对,说起来,为什么赌博师有必要用渣滓来形容呢?至于向我下达指示的人物,我自然是不能告诉你了。」 这也很合理。拉撒禄的社会身分在游民之上,若是无视于此,硬是要将他视为游民──先不管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撑腰──基本上依然还是犯法的。而这世上并不存在会自报名号的犯罪人士。 (简单来说,就是我没办法离开巴斯啊。) 从这名男子的语气推敲,若是认为从其他的城门就得以脱身,恐怕就大错特错了。要是试图强行离开市区,就会被视为游民,至于无论是遭到拘捕还是在被剥光财产后遭到流放,都无法和幸福的未来产生联想。 (哎,任谁都讨厌棋盘上的棋子擅自逃脱吧。看来是我认赔的时间点晚了一拍…………不对,大概在踏入市区的那一刻就来不及了吧。) 拉撒禄拉低视线,看着保持平静的莉拉的发旋。 (该继续认赔吗?若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总是有办法熬过去,至于朱莉安娜的去留对我来说就无所谓了。总之先和爱蒂丝商量这件事,请她带着菲莉和莉拉离开──这大概就是目前最能规避风险的做法吧。) 只要莉拉她们得以离开巴斯,拉撒禄就只需要想办法明哲保身即可。而他能采取的手段也会增加许多──其中也包括了杀掉朱莉安娜。 莉拉蓦地抬起了脸,与他的视线相交。 「…………」 莉拉伸出了手,揪住了拉撒禄的袖子。不过,这并不是她展露不安的表现,反而像是在坚决主张自己说什么都不肯分离的意志。 啊,刚才我说要快点逃跑的事让想法漏馅了啊──拉撒禄摇了摇头,莉拉则是明确地表示出不打算独自逃跑的念头。 至于在一旁观望的男子在这时露出了苦笑。 「哎呀,真不好意思,看来我真的不太会传话。越过这条线之后,会被视为游民的──并不是你啊,『便士』凯因德。」 男子的视线从拉撒禄的身上挪到了旁侧。他的表情之所以会带了点苦涩,肯定是因为男子只能乖乖遵照上头的指示行动吧。 「…………是莉拉啊。」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我会拘捕那个女孩子喔。」 揪着袖子的手用力地晃了一下。 「好可怕、好可怕,别瞪我啦。」 也不晓得拉撒禄在那一瞬间露出了什么样的眼神,虽然他自己也不明白,但男子露出了不是在开玩笑的神情举高双手。 (好啦,这男子所说的话究竟是真话,还是单纯的虚张声势?虽然不跨过那条线,就不晓得是不是真的会被视为游民,但若真有其事的话,好像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啊。) 说起来,就算对奉命行事的男子表露敌意也无济于事。比起在这个节骨眼上抱怨,还不如表现出乖乖听话的态度对大局较为有利。但即使脑子里冒出这些想法,拉撒禄的眼神也没有变回平时的模样。他闭上眼睛,抬头望天。 「真是的,至少也让我说句『无所谓』吧……」 拉撒禄虽然素来缺乏信仰心,但他的内心仍是有一幅教会的理想样貌。 那应该是帝都的恩人──欧布莱恩神父在拉撒禄的内心逐步培育出来的光景吧。教会就该是老旧而袖珍,置放在讲坛的圣经虽在代代相传下显得陈旧破败,却受过用心的保养,厚实的玻璃表面在经年累月下泛起了波纹,教会的腹地之中还偶尔能看见孤儿们的身影──对于拉撒禄来说,教会的形象就是这么一回事。 就这个层面来说,巴斯的僧院教会可说是全方位的不合格。 「啊──混帐,我原本可是为了找个能安静思考的地方才来的啊。」 拉撒禄坐在长椅上这么咒骂后,莉拉也含蓄地点了点头。 想在观光胜地的教会寻求宁静真是大错特错。虽然建筑物本身确实有参观的价值──这座建于中世纪并经过修筑的大教堂相当富丽堂皇,称职地扛起了观光景点的门面。 然而,教堂内部却充斥着大量的涂鸦,就算再美丽的门框也会变得毫无价值吧。 吸着巴斯空气变得浮躁的人们,无视于目前正在进行的礼拜大吵大闹着。到处都有人以毫不收敛的音量随意聊天,或是对着美女吹起口哨,甚至还有一群人为递交情书瞎起哄。而踩着虚浮步伐走近莉拉、接着被坐在身旁的拉撒禄瞪得吓跑的人们也是时有所见。 至于在立场上应该劝谏众人的祭司也让人直摇头。不管是再庄严的祈祷或是圣经内容,只要是在堆积到喉咙的脂肪震动之中,自酗酒过度而显得沙哑的喉咙唱颂出来,就显得一点价值都没有了。 拉撒禄像是打算让祭司的红鼻子自视野中抹去似的闭起双眼。 「好啦,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既没办法逃跑,还被卷入了某种事端之中。但话虽如此,我也不能大剌剌地四下打听巴斯的对立内幕啊。」 『不能、吗?』 「毕竟现在能确定的只有『没办法离开这座城镇』和『似乎被卷入某种事端之中』而已啊。」 虽说这座城镇似乎爆发着仪典长宝座的争夺战,但麻烦的是,拉撒禄被卷进去的不见得就是这档事。若说他是被卷入与此完全无关的斗争算计之中,也很有可能。 「就目前来说,最棘手的状况就是『把我扯进去的是和仪典长之争完全无关的风波,但我却轻率地栽入仪典长的事端之中』。」 他希望能避开在神秘风波将自己卷入的同时,自己又傻傻地跑去搅和仪典长之争的情境之中。 虽说有必要确认将他卷入其中的风波是否与仪典长之争有关,但对现在的他来说也是一筹莫展。 (是说,怎么看都觉得有人在隐瞒资讯…………的样子。这种难以决定行动方针的处境,显然是某人刻意设计的,但该怎么确认才好啊?) 拉撒禄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睡犬不宜扰(let sleeping dogs lie),是吗?』 看着罗列在木板上的端正字迹,拉撒禄眨了眨眼,接着胡乱地搔了搔莉拉的头发。看来她在文章上的造诣愈来愈有进步了。莉拉像是很痒似的露出微笑。 「要是轻率地到处询问,和仪典长之争有关的风波就会找上门来……也说不定。所以没办法大张旗鼓地四下打探啊……但要是能找个接点探询的话,应该还不至于惹祸上身吧。」 『该怎么、做呢?理察?纳许,舞会、去、吗?』 「嗯──有点难说啊。虽然还没听爱蒂丝详细说明,但似乎是纳许主动过来找她的。」 目前还难以判断这究竟是单纯出于想款待这名过客少女的温柔心思,还是基于某种和斗争有关之目的的行为。 虽然从长椅的角度看不见,但教会的二楼似乎有乐队在演奏的样子,从刚刚就一直能听到忧郁的小提琴声流泻而来。不过,这演奏的功力还真是烂到家了,每当旋律转向高音时,琴弓就会在弦上刮出摩擦声,混入让人听了不舒服的干巴巴声响。 「如果将我卷入其中的是其他事件,那和纳许搭上线也不会有问题,毋宁说,为了找个靠山,我更是该与他展开积极的互动才是。」 『相反。仪典长之争、呢?』 「那与纳许走得太近就会很不妙。」 『是这样、吗?』 放空的拉撒禄让左手随着流泻的音乐摆动。他像是下意识地寻找着想像中的小提琴琴颈似的,莉拉的目光则是追寻着他指尖的动作。 「关于仪典长坎卜登?威布斯塔和副仪典长理察?纳许的权力斗争,对现在的我来说并没有搅和其中的义务,也没有能判断该加入哪一方的基准。」 若换做是这座城镇的居民视角来看,这会是怎么样的一个情形呢? 一名在斗争爆发的时期中来到这座城镇的赌博师,在舞会上与理察?纳许搭上了线,还频繁与之会面。 不管怎么看,这名赌博师都是打算认真淌这滩浑水,而且肯定是要加入理察的阵营。 「在发生这类风波的时候,一旦被周遭人们认定『这人应该是属于某一方阵营的吧』,那就和实际加入其中没什么两样了。在一无所知的状况下被人认定是纳许的同伴 ,总觉得挺不是滋味的啊。好啦,这下该怎么办呢?」 一直到荒腔走板到听不出原曲的音乐演奏完最后的一个音之前,拉撒禄和莉拉都沉默不语。虽然他期待能灵光一闪,想到能抛下一切逃之夭夭的点子,但光是会依赖这样的想法,就已经是错误的行为了。 随着祭司踩着蹒跚的脚步走下讲台,周遭的人们随之站起。就在拉撒禄以不当一回事的眼神看着人们鱼贯而出的同时,莉拉这时终于拉了拉他的袖子。 『对不起,我想不到、方法。』 「哎,妳别在意啦。反正我也没想到,况且光是这样说出口,就有助于厘清现况。」 仔细想想,接下来能采取的行动并不多,若打算尽可能地确保人身安全的话,首要之务果然还是收集资讯吧。若是没能打听出现在影响到整座城镇的风波种类的话,那就什么也做不了。 他从口袋里取出了两张便条。那是自称芳妮的女子在昨天硬塞给他的东西。第一张便条上面写的似乎是赌场的地址,第二张则不清楚。 「总之,先从赌场下手吧。」 根据拉撒禄的推测,要造访赌场的话,最好挑在日落之后。 因此两人先回了趟旅馆,打发起这段时间。由于今天爱蒂丝和菲莉再次前往了集会厅,因此拉撒禄原本期待这次能过上一段安静恬适的读书时光。 遗憾的是,他很快就明白自己错了。 「欸欸,大哥你是赌博师吗?」 「是啊。」 「人家是第一次遇见赌博师呢!不过意外地感觉挺普通的呢。人家还以为会是长相更──吓人的人呢。」 「这样啊。」 「大哥大哥,赌博师平常都在做什么呀?工作很辛苦吗?至今玩得最开心的是哪种赌博呢?」 「没什么特别的。」 「听人家说嘛听人家说嘛,大哥,回答人家啦!」 虽然朱莉安娜多半没有恶意,但她实在是吵个不停。她绕着坐在椅子上读书的拉撒禄打转窥探,甚至有时候还想坐到他的大腿上。这般模样让人联想到小猫一类的生物。 她的手脚依旧缠着绷带,身上也只有一套薄薄的连身裙。她似乎还不到需要盘起头发的年纪,长得诡异的头发就这么垂落下来。这把长到膝窝的长发,让人从背后看去时,会把她看成一团会动的毛线。 明明拉撒禄没有好好回应,朱莉安娜却迟迟不肯罢休,最后反而是他感到一阵疲惫。 他无奈地抬起视线,只见莉拉完全没察觉拉撒禄的状况,正默默地做着某些事。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似乎正专注在某件事上,将身子前倾的莉拉手中握着某种物品,正小心翼翼地动着手。 「莉拉,妳在干嘛?」 「…………」 他阖上书本站起身子,凑到了莉拉的身旁,并再次开口叫唤: 「妳在干嘛?」 「…………呃?」 莉拉的肩膀惊颤了一下。她先是反射性地藏起手边的东西,接着才轻轻对拉撒禄递出手里握的物品。 「…………是针线活啊。」 拉撒禄轻轻皱起眉头。 莉拉的手上有针、线和一条白色的手帕。手帕上正以红色的线描绘出某种图样。从缝线排列之紧密来看,这绝非出自外行人的手笔。 内心之所以会浮上困惑的念头,是因为不晓得她拥有这样的技术,以及不记得自己有买针线给她过。 不过,他很快就抹去了内心的困惑。 由于将她雇为女仆,拉撒禄每个星期都会付她薪水,反而是莉拉没增加多少私人物品的现状才显得异常。虽说她之前也有买过整套茶具组的例子,但硬要说的话,那应该算是她工作器具的一部分。 拉撒禄将对于莉拉会自行添购物品而意外的心情隐藏起来,试着扬起嘴角说道: 「缝得挺好的啊。」 「…………」 也许是感到害臊吧,莉拉垂着头胡乱地动着手指,从发丝的缝隙间窥见的耳朵前端也红了起来。 「哇,莉拉小妹好厉害──!」 就连一直缠着拉撒禄的朱莉安娜,也立刻转移了目标靠了过来。也许是察觉她充满好奇的视线吧,莉拉将多余的针和线交到了她的手上。 『要试试、吗?』 「可以试吗!太好了!」 双眼发亮的朱莉安娜坐到了莉拉的身边。若是不去在乎肤色的差异,那两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对姐妹。 「人家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呢!」 「…………嗯?妳指的是刺绣吗?」 「不是喔,这种被称为针线活的东西,人家全都没玩过!」 哦──应声的拉撒禄思索起来。 针线活是证明女子娴淑和教养的象征。虽说庶民会选择相对实用的编织或是补丁技术,上流阶级则是会以注重装饰的编蕾丝或刺绣为主,但在大半的社会阶级之中,女性都一定会学习这方面的相关技能。 想必就连爱蒂丝都学过针线活吧。但她给人一种莫名笨拙的印象,不晓得能不能好好完成就是了。 「妳没玩过针线活啊……」 察觉到一件事的拉撒禄,对朱莉安娜投以疑惑的视线。 「妳说妳从来没踏出宅邸一步过?」 「…………嗯?对!」 也许是已经投入在刺绣之中了吧,朱莉安娜的回应慢得惊人。 拉撒禄端详着她的模样思考起来。在受伤的状态下被扔置在这个房间,接着又被丢到医生的病房,再来则是被带到这间旅馆的房间。在这段期间,她一直没能好好外出散步,而她本人看起来也对此并不介意。 由于不久之前才体验过受伤卧床的体验,拉撒禄很清楚一直躺在床上会累积不少压力。 「妳都没想过要出去走走,或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对拉撒禄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疑问,但朱莉安娜却以一副大惑不解的模样侧起了头。 「没有耶。」 她这么嘟嚷道。 这不是在说谎,也不是不经大脑思考做出的否定。她是认真地听了拉撒禄的问题,并在确认过自己的想法后,才这么做出回答。 正因如此,这回答才会像是吃到沙一般异样。 「…………没有喔。」 「因为只要待在宅邸,然后有父亲大人陪伴的话,人家就别无所求了嘛。虽然做这些事情也很开心,但还是待在家里最棒了!」 心灵扭曲了──拉撒禄先是在内心这么低喃,随即否定了这样的想法。事实正好相反──她的心灵竟然没有丝毫的扭曲。打从心底如此认为的心灵实在是过于纯真,显然不是身为一个人应有的价值观。 「妳还真喜欢那个父亲大人啊。」 「是呀,人家爱他,是全世界最爱他的人!」 朱莉安娜没察觉拉撒禄苦涩的表情,以斩钉截铁的口吻结束了这番问答。她看来完全只是吐露出内心的想法,并没有从这段对话之中产生任何的体悟。 对她来说,似乎不管是镇上的风波还是自身的现况,都没有手边的针来得有趣。 「欸欸,这要怎么弄,教人家嘛!」 「…………」 莉拉拿起木板,望向了拉撒禄。她脸上表情的意思差不多是「如果还要继续聊的话,就暂时停下刺绣的教学」。 拉撒禄在稍事思考后摇了摇头。 虽然他确实对朱莉安娜的来历感兴趣,但倒也没必要急于一时。毕竟得知内幕也可能会让事态变得恶化,还是先观察状况一阵子再来考虑吧。 (况且……) 他在内心补上一句。 难得看到莉拉能为教导他人感到开心的模样,拉撒禄实在是不忍心在这时泼她冷水。 在从轿子上下来并支付费用后,拉撒禄缓缓地伸了个懒腰。他怎么样都没办法适应这种交通手段──也许是雇用了便宜轿夫的关系,轿子不仅晃得厉害,还窄得要命,让他的腰部频频生疼。 「要不要顺便来点酒呢?咱们这里可是货色齐全喔。」 轿夫这么向他搭话。看来他们也兼了向乘客兜售酒类饮料的副业。也难怪在路上一直听到匡啷匡啷的声响──拉撒禄这么想着,望向似乎是用来收纳酒瓶的轿子底部。 「我接下来要去的是赌场,哪有人先喝酒再赌的啊?」 「这么说也是啊。」 轿夫应该原本就没有积极推销的打算吧,只见他举起了原本要卖人的酒瓶张嘴便喝,接着塞回原本的放置处。 拉撒禄心里一边想着「这辈子绝对不会和这些家伙买酒」,一边将视线朝着 目的地望去。 「只是一间普通的民宅啊。」 这里是离公共温泉浴池和僧院教会有一大段距离的市区角落。从主街道延伸至此的是一条蜿蜒的小路,而露出泥土的路面并不平坦,各处都看得到积水,还飘散着一股难以辨识的腐臭味。 瘦到露出肋骨的野狗横越小径,受到走在路上的人们斥骂。感受到邻近巷弄传来不祥视线的拉撒禄随即移动了几步。要是不小心接近到暗巷一带,难保不会被直接拖进去。看来独自前来的判断是下对了。 芳妮递来的便条所指示的地点,便是在这般气氛的街区一隅,是一间独栋民宅。 石墙看起来斑驳陈旧,要是把琼恩带来这里让他揍上一拳,应该就会直接坍塌下来吧。沾上了路面泥泞的墙壁没经过清理,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废墟,但烟囱确实冒着烟。 拉撒禄先是想了想该如何进门,接着原地踏了几下自脚尖渗入的寒气。就在他决定什么都不想,准备举手敲门之际,有人叫住了他。 「哦,这可真是奇遇啊,拉撒禄?凯因德。」 只见一名大块头正努力地从轿子里翻出身子。今天也同样握着一柄手杖的这名男子,正是温斯顿。 他以一派轻松的神情挥了挥粗壮的手臂。 「热心工作啊,真是值得赞许。」 拉撒禄虽然想读出这句话的弦外之音,但终究还是徒劳无功。温斯顿看起来既像是刻意在此等待拉撒禄,同时也确实像是偶然相遇。 温斯顿很快地支付了轿子的费用后── 「这座城镇也变得宜居许多了呢。」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似的低声嘟嚷。拉撒禄打量着他的模样,抛出了问题: 「是这样吗?」 「在以前,轿夫可是非常不近人情的行业啊。」 在目送轿子离去后,温斯顿将手杖挟在腋下说道。 「一直到理察?纳许来到此地,将费用统一之前,搭乘轿子总是经常会遇到漫天叫价的状况,相关的纠纷也是层出不穷。」 「对你来说那样不是比较好吗?多走走路减点肥啦。」 「这种身材其实很受女性欢迎喔,年轻人。最近大众都太过追求纤瘦的身材了。」 砰──看着拍了拍自己肚子的温斯顿,拉撒禄决定死了心不再试探。反正想破了头也没用,而且还无所谓。他没回应温斯顿的话语,而是以举到一半的手敲了敲门。也许是打算一同入内吧,只见温斯顿也脚步灵活地排在拉撒禄的后方。 在没人回应的状况下,门被打开了一点点。 「…………进来。」 脸上有疤的一名男子轻声说道。他冷淡的态度和房子里飘散出来的黏稠空气,反而让最近老是在光鲜亮丽的地方打转的拉撒禄涌上一股安心感。 脚底下是裸露出来的砖块,四周都是散放的桌椅。走入后立刻感受到的是呛鼻的石油提灯臭味。由于窗户关得紧紧的,甚至让人觉得喘不过气。 使用化石燃料的强烈光芒,清清楚楚地照出人们的欲望。 闪烁的数十双眼睛一齐看向拉撒禄和温斯顿。宛如野兽般估量对方强弱和美味与否的视线充斥各处。自暖炉散发出来的热能化为气息,微温地舔舐起拉撒禄的脸颊。 他得费上一番心思,才能压抑住让嘴角上扬的冲动──这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帝都敞开家门。他悄悄地将空气灌饱了肺,再呼了出来。欲望、浮沫和毒素渗入了肺泡之中,让他的思路为之一变。 (哎,这也是理所当然。虽说受到了法律限制,但正因为有所受限,人们才会对赌博趋之若鹜啊。) 拉撒禄参加了集会厅的赌博好一阵子。但基本上来说,能在那里赌博的就只有上流阶级的人士。 不过,不是上流阶级的那些人,当然也不会乖乖遵从法令就此戒赌。而这间房子正是这些感情汇聚下来的成果。虽说这里绝对不会开放给外人,但在这座城镇里,想必有好几间这种开设在自宅的赌场吧。 (不过,这里有一股彼此熟识已久的气息。没错,该怎么说,有一种共同分食的感觉啊。) 光是看上一眼,就能瞧出这座赌场的核心位于何处。 一名老者坐在房间的角落。他的身材瘦小,而且似乎不良于行,是坐在轮椅上的。 即使如此,他却散发出一种诡异的存在感。他明明只是坐在角落,以百无聊赖的目光来回扫视,室内的所有人却无不在意着老人的一举一动。就连拉撒禄等人踏入室内的时候,也能感觉到众人正拚了命地关注着老者对这两人的反应。 他看到一名阴沉无比的女子在推轮椅,仔细一看才发现是芳妮。芳妮?马雷──将拉撒禄引导至此的始作俑者,先是瞥了拉撒禄一眼,接着忽视了他。芳妮以一副对拉撒禄全无兴趣的态度,将轮椅推到了入口附近。 (感觉像是在意外的地方相见,又好似不是如此……) 不过,若要问拉撒禄在哪边与芳妮相见才不会显得不自然,他的答案就会是「坟墓」两个字。 由于芳妮没有主动打招呼,因此拉撒禄也没向她寒暄,而是直接将视线投向老者。 「欢迎你们来啊,『便士』凯因德,还有温斯顿。」 老者身上的水分像是被岁月给刮削殆尽似的,他的脸上布满皱纹,顶上几乎无毛,眼白布满黄斑。拉撒禄若是随意踹去,应该就能把老者的脖子给踢断吧。 然而,这并不代表他看起来软弱无力。 被撕下的无数日历从他身上抽走的,并不是只有水分而已。除了水气之外,似乎就连善心、温情和人类应有的柔性美德一类的事物也从他身上消失了。 不过,他光是存在就让人肌肤生疼的原因,正是因为残留在他全身上下的强烈欲望。留在他体内的只剩下冰冷、沉重和让人害怕的东西,并进一步地凝结起来。他的手指虽然细如枯枝,但从那修剪整齐的指甲,可以看出这双手还没有失去应有的机能。 三 美好过头的不美好愿景 在与威布斯塔相遇后过了几天,原本在旅馆房内看著书的拉撒禄,因为听到了微弱的乐声而抬起了视线。 今天待在这间房里的就只有拉撒禄和莉拉。爱蒂丝和菲莉原本就不会频繁地出入男性房,而年纪上完全是个孩子的朱莉安娜只要在用过晚餐后就会沉沉睡去。在窗外可以看见星空的现在,待在这间房里的就只有两人而已。 音乐的出处自然不是躺在床上看书的拉撒禄,也不是拿着熨斗为拉撒禄烫衣服的莉拉。 看来乐声是从窗户外头传进来的。 也许是风向的关系吧,每周二和周五会在集会厅举办的舞会音乐,似乎传到了这座旅馆之中。以弦乐器悠然演奏的三拍子小步舞曲,正断断续续地乘风而至。 拉撒禄像是想看清楚被树木遮蔽的集会厅火光似的眯上双眼,但没多久就失去了兴致。 「…………对我来说无所谓啊。」 他只嘟嚷了这么一句,就再次将意识集中在书本上头。 不过,过了五分钟后,这集中的状况就遭到打断了。原因是持续流泻而来的小步舞曲发生了些微变化的关系。 小步舞曲主要是从躺在床上的拉撒禄的左耳接收,但如今右耳却也开始接收到了像是在应和小步舞曲的哼曲声。 拉撒禄维持着将书摊开的姿势,只让视线向右娜动。 只见莉拉正顺着三拍子轻轻摆动着头部,而她短短的头发也以同样的节奏晃动。 她以略微走调的哼曲跟上旋律,像是在甩弄指挥棒似的以熨斗将布料烫直。她大概是在无意识之中哼唱的吧,毕竟莉拉甚少自发性地发出声音──应该说,除了刚睡醒一类的状况之外,拉撒禄也就听过那么一回而已。 也许是视线在她身上停留太久的关系吧,烫着衣服的莉拉忽然将脸转了过来。 接着,她察觉了自己正在哼曲子的事实。 「…………?…………呃!」 「哦哇,唔,好险。」 莉拉立刻伸手捂住嘴巴,但熨斗却因此从手里松开。放入了灼烫木炭的熨斗要是被随意乱扔,难保不会烧焦衣服或是带来严重的烧伤。拉撒禄有些慌张地起身,抓住了在桌上不停摇晃的熨斗握把。 脸颊泛红的莉拉缩起肩膀,把木板捡了起来。 『对不起。』 「无所谓啦。是说,原来妳喜欢音乐啊?」 哼曲被听到一事似乎让莉拉感到害臊,只见她的脸变得更红了。在从拉撒禄手中接过熨斗后,她含蓄地点了点头。 「哦──」 我还真不知道啊──拉撒禄的脑海先是浮现出这句话,随即被他吞进肚里。莉拉极少主动提及自己喜欢或讨厌的东西,若是对着她说自己不知此事,那其实也就等于承认自己从未问过。 在耸了耸肩后,拉撒禄将视线投向外头。 「我是打算等一下去参加舞会啦…………」 「…………?」 在他把话说完之前,莉拉便侧起头。 『您这么做、罕见。』 「我是很不想去啦,不过,走一遭的状况很可能比什么也不做还要好得多。」 由于将朱莉安娜安置在身边,拉撒禄这下便会被视为威布斯塔派。不过,目前将朱莉安娜安置在身边的事实尚未扩散开来,至少就现在来说,这方面的谣言还没有传遍大街小巷。 既然如此,那目前最有效的反制手段,便是与敌对阵营展开接触,表明自己并不是威布斯塔的同伴。就目前来说,最佳对象自然是副仪典长理察?「帅哥」?纳许。想与他见上一面的话,参加舞会就是最容易的手段。 (但威布斯塔肯定也料到我会这么做,总觉得不会那么顺利啊。) 拉撒禄想像着惨澹的未来,接着摇了摇头。 「是说,我不就是因为要参加舞会,才会要妳把这套最贵的衣服烫一遍吗?」 莉拉看着手边──也就是拉撒禄带上路的最高级衣物,这才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点了点头。 应该对下达的指示内容多深入思考才对啊──拉撒禄摇了摇头,说道: 「总之,怎么样?对舞会有兴趣的话,要不要参加看看?」 他将刚刚想到的点子化为提案。 莉拉的脸庞登时变得神采奕奕。虽然不晓得身为外国人的她对于舞会有什么样的印象,但至少还能看出她确实是受到妙趣横生的音乐吸引着。 然而,她欣喜的神情只存在了刹那。在与拉撒禄对上视线后,她便像是朵枯萎的花朵般垂头丧气。 「…………」 莉拉摇了摇头。 为什么──在拉撒禄发问之前,他看见莉拉正在轻触自己裸露的手臂。莉拉刚才看的并不是拉撒禄的双眼,而是她映照在眼球表面的身影。 (我是不觉得带她参加舞会会闹出多大的乱子啦……) 不过,这不代表莉拉不会受到他人的白眼,人类光是沐浴在他人的视线和意识之中就会受到伤害──应该是吧。大概是。这是拉撒禄最近才开始理解的理论。 莉拉会展露出感到些许沮丧的模样,也代表她对舞会的音乐就是如此着迷吧。她的视线有那么一瞬间投向了窗外,随即像是害怕拉撒禄察觉似的,将双眼垂了下来。 好像是提了一个让她难受的提案啊──拉撒禄像是要转换气氛似的耸耸肩。 「总之,我等一下就要去参加舞会了。我会很晚回来,妳可以先睡没关系。」 「…………」 虽然拉撒禄嘴上这么说,莉拉也点了点头,但事实上,两人也同时冒出了莉拉肯定不会率先就寝的想法。 拉撒禄觉得自己像是只被套上不熟悉的项圈的猫,抓了抓自己的脖子。 这是因为他换上了不合身分的高级服饰的关系。在从轿子上下来后,一脸不耐的拉撒禄边走边伸手指去戳领结和脖子之间的缝隙。 「欸,那很难看耶,快住手啦。」 搭乘另一座轿子前来的爱蒂丝,在下轿后便用力皱起了眉头。拉撒禄看着比平时更加精心打扮的她,以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把手指从领口抽了出来。 拉撒禄等人的面前便是集会厅。 从下午六点召开的舞会已经过了超过三小时,如今已经不再演奏小步舞曲。此时演奏的音乐比在旅馆所听到的曲子更为清亮,是被称为柯第永的一种音乐类型。 「好,出发吧。」 「你摆什么架子啊?今天要参加舞会的是我,你只是个跟班啦。」 爱蒂丝像是要制止拉撒禄率先迈步似的,用力地跨出了步伐。拉撒禄在摇了摇头后随后跟上。 在巴斯举办的舞会,并不若帝都或乡村别墅所举办的舞会那般正式。由于这里是观光胜地,人们也比平常放得更开,除了上流人士之外,也会有科学家、艺文创作者或音乐家广受邀约。身为赌博师的拉撒禄若是参与其中,就算可能会有人为此皱眉不悦,想必也不至于被撵出会场。 但即使如此,若能依附某个正式的上流阶级入场,确实也容易避开一些麻烦事。至于依附的对象──可以找个没事干的地主千金之类的。 他追着爱蒂丝,踏入被吊灯照耀着的金碧辉煌空间。拉撒禄先是闭了一下眼睛,接着再次睁开,像是在适应刺眼光芒似的连眨了好几次眼。 「真是的!都怪你手脚太慢,现在舞会都快结束了!」 「要是早到的话反而糟糕吧。要我加入乡村舞蹈的行列可是敬谢不敏。」 「哎呀,我倒是很想看呢。真不晓得你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跳舞呢。」 巴斯的舞会几乎已经有一套既定流程了。说得精确些,就是起初会仪式性地以小步舞曲作为开场,再来是让所有人一同参加的乡村舞蹈,再来则是提供晚餐,并转以吉格或柯第永这类以单人或一对参与的激烈舞蹈为主。 所以拉撒禄才会刻意挑在这个时间参加舞会。 过了晚上九点,大厅的墙边会摆上几张小桌,并在上头摆放简单的晚餐,让跳舞跳累的人或是纯粹陪着舞伴前来、对跳舞本身不感兴趣的人有个能悠哉用餐和谈天的空间。 理所当然地,赌博也会随之在这种场合生根。扑克牌被随性地和餐刀餐叉并排在一起,并被跳舞出汗过或受餐点油脂弄得脏兮兮的手指来回摆弄。 拉撒禄的手指蠢蠢欲动。 允许沾上汗水和油脂的扑克牌──要是能参上一脚,恐怕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掌控住整场赌局了吧。就连以赌博师来说算是相当谨慎小心的拉 撒禄,在内心也变得像只看到骨头的犬只般伸舌舐唇,舞会的赌博就是如此毫不设防。 (是说,想法和我差不多的家伙们好像也混在里面啊。) 换作在帝都的舞会肯定会被撵出门外的人们,也在这里以自然而然的态度参与对话或是赌博。 (算了,无所谓啦。反正今天也不是来挣钱的。) 他压抑自己打量那些人赌博技巧的目光,观察起四周的状况。就像拉撒禄会环顾四下那般,对于两人感到好奇的人们也频频投来视线。 所幸,他们要找的人物很快就主动凑了过来。 「嗨,爱蒂丝小姐!爱蒂丝?唐宁小姐!这一位该不会是『便士』凯因德先生吧?终于盼到你大驾光临了呢!」 在来者搭话之前,拉撒禄就明白这名男子是副仪典长理察?纳许。不过,这并不是因为拉撒禄的观察力特别出众的关系。 原因在于一眼看去,就能看出这名男子洋溢着勾引异性的魅力,加上他本人似乎也对此有所自觉,因此在服装和态度上加强了这部分的氛围 三角帽上别了个巨大的饰针,外套和背心都敞开了前方的扣子,让衬衫的蕾丝、背心上的装饰、外套的装饰扣金线刺绣全都露了出来。他的身体前侧被无数装饰堆叠了起来,看起来就像是在肚子上开满了无数花朵。 他的鼻子硬挺,有着深深的轮廓,眼神虽然给人极为狡猾的印象,但就连这部分都成了他魅力的一环。整体来说,他看起来就像个帅气的浪荡子。 这世上的女子,想必都会对他这装饰过火的打扮投以看到孩童般的笑容,并被他放荡不羁的气质所吸引吧。 这名男子的左右各有一名身穿礼服的女子相伴,因此就算在场的不是拉撒禄,肯定也会称呼此人为「帅哥」纳许吧。 在来到适合交谈的距离后,拉撒禄察觉他远比自己高大许多。男子首先稍稍弯腰,拥抱了爱蒂丝一下。 「爱蒂丝小姐,妳可有好好享受巴斯的夜晚?用过餐了吗?那张桌上放了些水果塔,不如就让我去为妳拿来吧?」 在交谈的过程中,纳许的手臂一直环在爱蒂丝的腰上。以单纯的打招呼来说,这样的表现显得有些过于热情,但他的动作却给人一种粗枝大叶的感觉。这肯定也是「帅哥」纳许的待人接物的技巧之一吧。 爱蒂丝微微红起脸庞,摇了摇头说道: 「是的,我过了很愉快的一天。我已用过餐点,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在爱蒂丝露出不悦的表情之前,纳许便抽离了身子,接着他向拉撒禄伸出了手。 「我是理察?纳许。拉撒禄?凯因德,请多指教。」 他这是在「拉撒禄」和「凯因德」之间空上一拍的说话方式。真是奇怪的腔调啊──拉撒禄这么想着,同时握住了他的手。 在纳许说出下一句话时,拉撒禄也随之明白了他这么说话的理由。 「不过,我真的很高兴你能前来呢,拉撒禄。我可是你的支持者喔,由于你迟迟不来,我差点就要寄邀请函给你了呢。」 纳许的发言让随侍左右的两名女子咯咯娇笑。 「听起来真是下流──」 「喂喂,我的甜心们啊,这虽然算是爱,却是一种敬爱,妳们应该能理解吧?」 「竟然说我们是甜心们!真是的,你到底有多少颗心脏呀!」 「想确认看看吗?嗯,总之,我今天想和这位稀客聊聊,只能等下次再让妳们确认了。我想聊些男人间的话题啊。」 「果然听起来很下流呢──」 即使被纳许以粗鲁的动作赶开,女子们依然是带着笑容离去。 原来如此──他重新对纳许的第一印象加了点分。 以初次见面的对象来说,「拉撒禄」这种称呼显得有些过于亲昵,但纳许肯定观察过拉撒禄散发出来的气息,认为他喜欢这种不带矫饰的称呼,所以才会用这样的口气与他攀谈吧。就拉撒禄所见,纳许对于爱蒂丝和其他客人的态度皆有不同。之所以会在姓氏和名字之间做出空档,为的就是在测试拉撒禄的反应,看他喜欢何种称呼。 巴斯的副仪典长的位子似乎不太好坐,并不是只要把自己打扮得光纤亮丽即可。 纳许看着拉撒禄,将左手伸入口袋,抽出口袋的左手握着一个刻有精致花朵图案的鼻烟盒。他用力握了一下鼻烟盒后,将之交到了右手之中。他以右手将鼻烟盒在手里转了一圈后,便带着笑容望了过来。 「所以啦,拉撒禄,为了纪念我们的初次见面,该谈些什么话题才好呢?要聊工作呢?还是要聊玩乐呢?」 拉撒禄苦笑了一下,朝着近处的空桌走去。 「反正到头来还不是都在讲同一件事。」 「的确没错。毕竟大部分的执政者,都和拿别人的钱和物品下注的赌博师没两样啊。」 拉撒禄和纳许隔桌对视,而这样的局面自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投来视线的之所以多以妇女为大宗,恐怕是因为纳许在场的缘故吧。站在拉撒禄身旁的爱蒂丝像是有些待不住似的缩起了身子。 纳许将鼻烟盒放到桌上,拾起了扑克牌。拉撒禄一边打量着纳许洗牌的手法,一边开口问道: 「所以说,下注金要怎么算才好啊?」 这里是舞会会场,观众也以上流人士居多──但拉撒禄只是个庶民,纳许也并非上流阶级,想估量出合适的赌金并不容易。 在洗好扑克牌后,纳许将牌堆放到了桌面的中央。他再次拾起鼻烟盒,使之在手里不停打转,并问道: 「我想想啊……不如就用个比较特别的赌金吧。『赌局落败的一方,要老实地回答获胜方一个问题』──你觉得这样如何?」 「…………你有什么目的?」 「这也没什么,若只是拿我们出得起的金额对赌,想必只会让围观的各位感到失望吧。况且拉撒禄,比起金钱,现在的你更想要情报吧?」 总觉得有股与仪典长宝座之争有关的气息──但在拉撒禄开口回问之前,纳许继续把话说了下去。 「我可是对这座城镇无所不知喔。无论是水准优秀的服饰店、手艺美味的餐厅,还是美丽佳人云集的妓院──但这对你来说似乎不需要喔。」 感觉像是刻意为之的低俗笑话,乘着在大厅角落为舞蹈演奏的音乐投向了拉撒禄。 他稍稍眯起了双眼。 显而易见地,纳许在这样的状况下掌握了极大的优势。光是在他拥有副仪典长这个拥有实权头衔的当下,拉撒禄就只能当一个任人鱼肉的弱者。纳许若是真的有加害拉撒禄的意图,就不会刻意提出「以情报取代金额」这种对拉撒禄来说安全许多的提议了吧。 至于纳许是为了什么要以情报取代金钱呢?他能从拉撒禄身上榨取的资源包括了女人、人脉和劳力,可说是随他挑选,但纳许却偏偏选了情报。 (换句话说,纳许有想从我身上打探的讯息。他想打听和我有关的事──想当然耳,他想问的就是我究竟是不是站在威布斯塔那一方吧。) 虽然不清楚纳许对拉撒禄如今的状况掌握了多少,但他似乎还没有要认真排除掉拉撒禄的意思。至于他不愿动手的原因,就目前来说还是不明。 「哎,听起来确实是挺有意思,但要怎么保证做出的确实是『老实的回答』啊?」 「那还用说,当然是向神明发誓喽。」 纳许以只有拉撒禄看得见的角度眨起了单边的眼睛。他大概是在知道拉撒禄的信念之一是「不祈祷」的前提下,刻意对他开这个玩笑吧。 「况且,根据我听到的小道消息,『便士』凯因德不是长于识破他人的谎言吗?那不就没问题了?」 老实说,「识破谎言」这个说法并不精确。 拉撒禄擅长观察他人,所以能在一定程度上推测出他人的心理和说出口的话语的真实性。不过,这顶多只能算是判读表情和动作的功夫,并不代表具备着百发百中的精确性,他甚至还曾遇过演技过人的对手,害自己吃足了苦头。 不过,拉撒禄没理由将自己的能力据实以告,而若是不以情报,改以其他事物下注的话,这场赌局就会告吹,而这对于拉撒禄来说并不利。 「…………好吧,你如果接受的话,我就没意见了。那就来吧。爱蒂丝,妳如果没事干的话,可以去那边跳跳舞喔。」 爱蒂丝露出了担忧的眼神侧眼看向拉撒禄。 她似乎在判断拉撒禄刚刚那句话究竟是「要离开也行」的意思,还是「待在这里」的意思吧。过不多时,她向纳许报备了一句后,随即朝着正在跳舞的人群走去──而她的判断是正确的。 想从拉撒禄的表情读出情报并不容易,但若是爱蒂丝在身边的话,拉撒禄就得担心爱蒂丝的表情泄漏情报的可能性了。 拉撒禄原本以为纳许会再补个一句话,但他只是喜孜孜地目送爱蒂丝离去。 「好啊!既然今天有观众在场,那就挑个规则简单的猜大小来玩吧。」 猜大小是规则极为单纯的扑克牌游戏。游戏的进行方式如下──先从牌堆翻出一张牌,让表面朝上。 接着玩家们要猜测下一张翻开的牌比前一张大或是小,并做出宣言下注赌金。等所有人都宣告完毕后,便会再次翻开牌堆,依照结果给予赏金。 拉撒禄在回想完游戏的规则后,开口道: 「要让哪一方做庄,哪一方当玩家?还是说干脆不设庄家,让双方同时下注?」 「我觉得双方同时下注的玩法挺有趣的。」 「那就这样定了吧。不过,如此一来,就会出现两人获胜,或是两人落败的状况啊。」 「要是双方获胜的话,就让彼此询问一个问题,至于双方落败的话就一笑置之吧。」 那就这么办吧──拉撒禄拿起了桌上的牌堆,以粗率的手法洗了几次牌。首先让纳许混过一次牌,拉撒禄再接过洗牌,这应该能让双方对牌堆动手脚的机率降到几近为零吧。 「『帅哥』纳许,决定一下游玩的总局数吧。这种游戏玩久了总是会失去兴致的。」 「有道理啊。那就设成五局如何?」 五局。其中既有可能询问五次,也可能会遭到询问五次。 认为超过或是低于这个数字都不太合适的拉撒禄,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好啦──好啦,开始吧!」 纳许干劲十足,从牌堆的上方翻出了第一张牌。 四 每个人都嘶喊为了爱 「总之,这似乎是在清理门户。」 拉撒禄以心不在焉的眼神眺望着眼前男子的发旋,将头伸到了朱莉安娜的前方说道。为败北的耻辱和失去权力的恐惧颤抖不已的男子,在听到拉撒禄的话语后吓得缩起身子。 桌上摆放了无数金币、好几张权状、散放的扑克牌和变短的烛台。这间房里显然经过了长时间的赌局,而坐在拉撒禄身前的椅子上的朱莉安娜所拿着的一张纸,说明了最终是由拉撒禄拿下了胜利。 (市议会席次的权状啊……) 这一张薄薄的纸,赋予了持有者担任市议员的权利。而在这次的风波之中,这张权状同样也是用来决定镇上之王──仪典长的一张选票。 这天,拉撒禄带着朱莉安娜,造访了似乎是当地名门的宅邸,在以赌博刮走他大部分的家产后,接着以这些家产为赌金,逼出对方拿出市议员的权状跟注。证明了攀上这地位人类的努力和名誉的纸片,如今落到了朱莉安娜的手里。 「我之所以会来到这里,是奉了仪典长坎卜登?威布斯塔的指示。至于仪典长为什么派我过来,你应该心知肚明吧?哦,你不用回答没关系,我没打算听你解释那些无所谓的背信行为,而且我八成也听不懂。」 在感受到自己的话语有些太过锐利后,拉撒禄做了一次呼吸。 胜利的余韵是苦涩的,若这是以有违赌博师该有的态度参与,而且还是在他人的逼迫下进行的赌局,那更是苦不堪言。 对于拉撒禄的话语,镇上的名门男子并没有做出回应。但看到他用力咬紧的嘴唇,就能明白他确实做了触犯威布斯塔底线的事吧。 巴斯目前正陷入风波之中,而会在这段过程中转换阵营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无论是要攀附有利的一方,还是加入不利的一方协助胜利,好在事后获取更高的地位,都是个人的自由。 当然,要是在跳槽的过程中东窗事发,就得像这样承担背叛所带来的庞大风险。 顺带一提,朱莉安娜之所以在场,是因为拉撒禄并非巴斯居民,无法拥有市议员权状的关系。因此就名义上来说,拉撒禄是以朱莉安娜的代理人身分参与赌局。 「你这威布斯塔的走狗…………!」 听到男子望着自己忿忿地开口,拉撒禄忍不住轻笑出声。也不晓得朱莉安娜对状况理解到什么程度,只见她一副一头雾水的模样。 虽说男子的说法没什么错误,但男子迄今躲在威布斯塔的保护下分一杯羹,却又为了寻找更好的庇护者而试图跳槽到纳许的阵营,最后还以失败作收。被这样的男子称为「走狗」,着实让拉撒禄觉得既讽刺又好笑。 总之,他顺利从眼前的男子手中抢到了市议员的权状。拉撒禄随意地将这张纸片揣入怀中后,望向了桌面。 留在桌面上的,是在对手死心将权状放上赌桌之前,被拉撒禄一一搜刮出来的大量家财。若是将这些金额收入怀中,应该可以玩乐度日个好几年吧。 金钱的数量之大,让他的胃部产生了遭受重物挤压的错觉。 (把这些钱留下的话好像不太妙啊……) 他将视线投向房间的角落,只见一名女子正站在那儿待命。握在她手里的黑手杖,无言地证明了她是温斯顿的伙伴之一。 「严格履行在赌场进行赌博的结果」。 温斯顿在这镇上所担任的角色便是如此。一如预期,这严格的监督似乎也包括了「赢家不得舍弃赢来的战利品」。他以视线询问能不能将这些赢来的份留下,换得的是女子斩钉截铁的摇头动作。 真没办法──他叹了一口气。接着他摇了摇手指,让对面的男子抬起视线。拉撒禄以手指敲了敲椅背,要朱莉安娜也留心听他说话。他尽可能调整口吻,以听起来不带敌意的方式对男子说道: 「在我回去之前,我们再赌一局吧。」 在结束赌局离开宅邸后,拉撒禄和朱莉安娜便返回了旅馆。虽说恢复到能够行走的程度,但朱莉安娜依旧是个伤患。由于不忍让她在降雪的天气中陪同自己递交权状,拉撒禄先将她送回房间后,与温斯顿的部下一同外出。 干脆让这个女部下转交权状不就好了──拉撒禄虽然萌生这个念头,但他才刚踏出旅馆,就忍不住皱起眉头。 「看来进行得挺顺利的啊。」 因为坎卜登?威布斯塔就在眼前。 他今天也是坐在轮椅上,并由不认识的女子推着轮椅。 拉撒禄看向轮椅在雪上拉出的胎痕,随即啐了一声。胎痕并没有被雪掩埋,而且威布斯塔的身体也几乎没沾到雪花。 换句话说,无论是拉撒禄今天会在何时造访宅邸,还是会花上多少时间夺得权状,全都在威布斯塔的掌握之中。不仅被人颐指气使,还被用一副洞悉一切的态度悠悠哉哉地等着上门,实在不是什么舒服的体验。 拉撒禄踢着脚下的积雪迈步,接近到威布斯塔的身边。 轮椅后方站着照顾威布斯塔的几名女子,看似女儿的小孩打算为拉撒禄撑伞。拉撒禄以手势制止她后,将权状递给了威布斯塔。 「还以为你不打算结束这场风波,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啊。」 威布斯塔将权状递给身后的女性,露出了看似不快的笑容。 「这也没什么。无论平时多么用心经营人脉,只要和平的时间一长,上好的项圈还是会松脱,而忘了老夫平日恩情、打算反捅一刀的无情之辈当然也会随之涌现。若是要将这些忘恩负义之徒一网打尽,这次的风波倒也是个好机会。」 他刻意放任风波不去解决,借以锁定打算跳槽到纳许阵营的人物。 在这段期间,只要找个实力不错的赌博师──以这回来说就是凑巧来访的拉撒禄──将对方逼入死胡同,并掌握足以让对方伏首称臣的弱点。 之后,他只需让拉撒禄透过赌博的手段,从背叛者手中回收市议员的权状即可。 比起亲自出马,这样的做法显得既安全又轻松。就算拉撒禄不小心输个精光,他也还留有自行回收的手段,如此一来,他就没必要和有背叛嫌疑的人们一一进行钜额的赌博对决了。只要握有身为仪典长的权力,要将对手拉上赌桌的手段要多少有多少,而真正必要的花费,就只有让拉撒禄回收权状所需的赌本而已。这对威布斯塔来说,甚至算不上一点零头吧。 「愈是和平的治世,就愈该绷紧疑心,这就是掌握人心的要诀。凯因德的孩子啊,你今后应该也有站上高位的机会,要好好记住啊。」 「要是在任何状况下都得抱持着疑心过活,那就该进疯人院生活才对吧…………喔,不好意思,我不小心说出真心话了。」 虽然刻意地按住嘴角,但威布斯塔只是露出了感到有趣的笑容而已。由于说人坏话这个动作原本就像是输不起的表现,会遭到嘲笑也是理所当然。 看到交出权状后,身上似乎一无所有的拉撒禄,威布斯塔挑起了眉头。 「就只有这样吗?」 「根据约定,我要给的不是只有权状而已吗?」 「老夫好像有说过,在过程中得到的东西都可以任你处置啊……」 有那么一瞬间,威布斯塔的视线锁定了站在拉撒禄身后的温斯顿同伴。他的视线似乎是在评估这群人的中立程度。 虽然不晓得温斯顿的女同伴是做出了什么样的动作回应,但威布斯塔似乎明白了拉撒禄身上真的是别无他物。 「看来『便士』凯因德确实是名不虚传。」 对于威布斯塔喜孜孜的话语,拉撒禄只耸耸肩作为回应。 在获得权状后,拉撒禄又进行了一次赌局,他刻意在这场赌局中败北,将权状以外的成果全数还了回去。 当然,这不代表这天结下的梁子得以一笔勾销,但起码会缓和几分吧。要在赌博之中放水败北并不困难,反而是想让已经一无所有的对手在怀着警戒心的状态下坐上赌桌,才是更为困难的部分。 「总之,我的工作就这样结束了对吧?」 「今天的份是结束了没错。」 「有背叛嫌疑的不只一个人喔?你也太没人望了吧?」 「真是的,每个人都在欺负老夫这把老骨头,真伤脑筋呀。」 说着,威布斯塔以看似自然的动作将手伸向站在身旁的少女。虽然抚摸头顶的行为看起来像是常见的亲子互动,但其中蕴含的情感却 与亲情大相径庭。 被干枯手掌触碰的瞬间,少女的身子便开始颤抖起来,目睹此景的拉撒禄不禁叹了口气。既然阻止不了威布斯塔将儿女丢到下塌处的手段,现在的拉撒禄就没有忤逆他的选择。 「你明天也愿意做同样的工作吗?」 拉撒禄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是要我喊『汪汪(bow bow)』是吧?」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戏剧的目的都是作为反映自然的镜子。(注:出自《哈姆雷特》)」 站在舞台上的蹩脚演员如是说。 如果我是莎士比亚的话,现在就会把那家伙拖下舞台暴打一顿吧──拉撒禄这么想着,抱着茫然的心情咀嚼起这段呢喃。 假如演员傲然宣布的这番话语为真,那这世界肯定是一团烂到不行的垃圾吧。 因为无论何时,会在舞台上表演的,永远都是些无趣的错失情节。登场人物会为了毫无意义的自尊和坚持赌上生死,无聊的争执会难看地趋于决裂,距离和解愈来愈远。不管是喜剧还是悲剧,都只有让人想忍不住遮住双眼的惨状会被推举成脍炙人口的名作。 如果那能称作反映万物的镜子,若是从头打量这个世界,想必看到的尽会是些不堪入目的景象吧。映入眼里的每一个活人,看起来肯定都会像个不折不扣的傻瓜。 然后──他叹了口气。 从他会在观剧到一半的时候开始想些极端无所谓的事情来看,巴斯戏剧的水平显然已经低劣到难以形容。 (想说很久没这么闲了,所以才打算来看个戏,看来是失策啊……) 自从当上威布斯塔的走卒之后,迄今已经过了几天的时间。拉撒禄几乎每天都得造访各处宅邸,看是要借由赌博强抢市议员的资格,或是在不夺走资格的情境下展露出「我随时可以抢走」的下马威。 这几天到手的权状总数来到了三张之多。在温斯顿同伴的监视下,他每天都将这些权状交到威布斯塔的手上。不过,威布斯塔似乎也没有狠毒到连个休假都不给,像今天就传来了不需工作的联系。 于是,他便带了莉拉前来观剧,感受一下时尚的气息。 从选择的目的地并非赌场来看,足见他的疲惫累积之重。连着好几天不分昼夜地绷紧神经浸泡在赌局之中的生活,终究还是让他萌生了连扑克牌都不想摸的倦怠感。 (是说,就连放假的时机也是掌握人心的一部分是吧?况且虽然我没碰,但他也讲过赌到手的财产可以挪为私用啊。) 即使透过了威胁的手段逼人降伏,他也会将缰绳松绑到不至于让人心生反抗的程度。这种软硬兼施的手法,可以看出威布斯塔在支配者的人生之道上走过了漫长的路途。 拉撒禄所坐的位置,位于巴斯剧场里最接近天花板的最后一排。 随着市镇发展,巴斯也增设了好几座剧场,不过他们今天造访的是最古老的一座。这座剧场设计得相当袖珍,观众席的斜度安排也相当剧烈,加上天花板低得要命,坐在最高处座位的拉撒禄要是笔直地起身,想必会一头撞上天花板吧。 在增设了其他剧场的现在,似乎没多少人会刻意来到此处观剧,低头朝着观众席看去时,可以发现来场的人数并不多。 「我说,这剧也太无聊了,不如就回───」 去吧──把话问到一半的拉撒禄朝右看去,随即闭上了嘴巴。就算在昏暗的观众席里,也看得出莉拉正看似开心地凝视着舞台上头。 她蓝色的眸子圆睁,吸收着舞台的璀璨照明。她之所以微微前倾,应该是不想漏听任何一句台词的关系吧。毋宁说,就连拉撒禄刚才说的话语,似乎都没传进她的耳里。 拉撒禄在眺望了她的侧脸一会儿后,把原本抬到一半的屁股坐了回去。 之所以冒出了一把无名火,是因为他察觉自己的感性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彻底磨灭了。即使是如此无趣的戏码,身旁的少女还是能抱持着纯真的心态享受观剧的乐趣。不过即使如此,在拉撒禄眼里,于舞台上演出的终究还是蹩脚的三流戏码。 若是想活下去,就有必要学会对某些事情感到麻痺的能力,然而,在察觉自己对于艺术的感受性也在不知不觉中变钝的事实,还是让他有些难过。 拉撒禄忍着呵欠眺望舞台,将思绪拉回不久前。 (至少莎士比亚似乎是成功地将世界的其中一个面向──或者该说是人生的一部分放到了舞台上头。毕竟不管是戏剧还是人生,都是如此冗长而无味。) 在思考着这些话题后,过没几分钟,拉撒禄昏沉的脑袋就开始摇晃起来。 明明难得来到了温泉胜地,但自从抵达巴斯之后,风波就一直不厌其烦地对着他虎视眈眈,而这几天还得被迫进行不习惯的强势赌法。自拉撒禄以赌博师为业以来,他就一直拿应付精神方面的疲惫没辙。 身子一晃──他感觉到身体朝着左侧倒去,已经在半梦半醒之间的拉撒禄没拉起自己的身子,而是为即将迎来的疼痛做好准备。 「…………!」 身体被人用力一扯,倒向了反方向。 一股温暖的感触接住了他的头部。感觉坠入五里雾中的脑袋一直过了好几秒,才发现自己正枕在莉拉的腿上。 虽然脑袋还是一片浑浊,但他依然吃了一惊。 该如何拿捏触碰莉拉的分寸,一直是个悬而未决的问题。莉拉的内心依旧充斥着对男性的恐惧,而拉撒禄再怎么样也还知道躺在她腿上的姿势不太妙。 拉撒禄慌慌张张地驱赶睡意,打算坐起身子,但他的动作却被盖在头上的手掌温柔地制止了。 写了某些字句的木板递到了他躺着的头部前方。但由于最上层的位子本来就比较昏暗,加上木板挡住了光源,拉撒禄就算凝神观看,也看不到木炭勾勒出来的线条。 就状况来说,上头写的应该是「您困了吗?」一类的句子吧。这么揣测的拉撒禄,以周遭不至于听见的音量回答道: 「反正我平时就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还不到会马上就睡着的程度啦。」 「……?」 莉拉稍稍歪起了头。在她瞥向木板确认上头的文字时,拉撒禄总算看清楚上头的文字。 『您还好吗?』 上头是这么写的。由于拉撒禄的回应有些牛头不对马嘴,莉拉似乎是因此察觉到他看不见木板的文字。 她上下颠倒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思忖了好一会儿。接着莉拉用手指碰触拉撒禄的手掌。那因为做家事而略显粗糙的纤细手指来回挪动,让拉撒禄感到一阵发痒。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莉拉的意图──她以手指慢慢地写下了英文字母。 『睡觉、可以、的。』 手指比划了长长的时间,表示出这样的意思。感到有些痒的拉撒禄动着靴子里的脚趾,他原本打算摇头,但随即想起自己躺在莉拉的腿上,于是停下了动作。 「是说,妳可别逞强啊。」 他隔着裙子的布料感受着莉拉的大腿。虽然她还是一样瘦得教人担心,但现在的莉拉绷紧了力道。紧张感传到了大腿,形成了极为坚硬的触感。 莉拉轻轻地抚摸着拉撒禄的发线一带。她像是不知该如何传递想法似的游移着视线,接着「咚咚」地敲了敲自己的嘴巴。她先是指向拉撒禄的嘴角,接着敲了敲自己的嘴巴,又再次指向拉撒禄。 他这一次不会弄错了。莉拉的动作,肯定是想把拉撒禄刚才说的话奉还回去。换句话说,她想对拉撒禄说的是「你可别逞强」。 「我哪有在逞……」 他把话说到一半就打住了──因为莉拉轻轻地揉起了他的头顶。想把话说完的逞强念头,像是被疲惫感压垮似的消散无踪,让拉撒禄轻轻闭上了眼睛。 他听见莉拉刻意放慢的呼吸声,头部下方的大腿也比方才放松了不少力道。 一点一滴地,她打算改变自己。改变的速度之快有时甚至会让拉撒禄困惑,而这样的举止想必也是其中之一吧。既然如此,那自己就该配合她才是。如果还要继续坚持起身的话,那就只是在展现自己的软弱──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而已。 「………………在戏演完之前,就让我维持这样的姿势吧。」 虽然看不见她的回应,但从莉拉轻触拉撒禄额头的动作,似乎能感受到她点了点头。 在舞台上高声 喊出的浑浊话声、莉拉有些僵硬的呼吸声、偶尔从观众席传出的粗鲁吆喝声,以及观众们的窃窃私语。 拉撒禄感受着莉拉大腿的体温,轻轻地吁了口气。伤脑筋的是,这样枕起来竟然挺舒服的,甚至让他愈躺愈过瘾。 (看来我就是太过逞强了,所以才会累积这么多疲劳啊…………) 话说回来──他叹了口气。自己疲惫的状态居然会被莉拉看穿,以一名赌博师来说还真是没面子。 (哎,不过,虽然跑去为威布斯塔敲边鼓,但我也不是没有「目的」啊。) 但他也没向莉拉阐明过这些内幕。 躺着的拉撒禄灵巧地打了个呵欠,稍稍睁开了眼皮。打算在睡前做个恶作剧的他,开口向莉拉问道: 「对了,现在戏演到哪里了?」 回应果然还是透过拉撒禄的手掌传了过来。 『女人、看、戏、她、慌张。』 「哦,是那边啊。那个女人最后会死喔。」 「…………!」 莉拉为这突如其来的剧透发言大感惊愕,感受到这阵反应的拉撒禄则是窃笑了几声。 「嗨,拉撒禄?凯因德,工作还顺利吗?」 「如果我说顺利到让人火大的话,你会愿意救我吗?」 「能确实拯救自己的人类唯己而已。至少对你来说是这么一回事吧?」 在拉撒禄以熟门熟路的手法抢到第六张市议员权状,走出宅邸的时候,等待着他的是温斯顿。明明积蓄了大量的脂肪,但他似乎很怕冷似的,罩上了看起来让体积整整膨胀了一倍的厚重外套。 他挪动着自外套下?伸出的短腿来到拉撒禄的身旁,说道: 「况且比起工作不顺,当然是工作顺利比较顺利啊。」 「你把『顺利』说了两次啦。朱莉安娜,去那边待一下。」 「就算朱莉安娜?威布斯塔在场,我也不在乎啊。」 「但是我在乎。是说,我可不想在谈话的时候被小鬼捣乱啊。」 经历长时间的赌博后,朱莉安娜似乎已经无聊到了极点,她甚至从中途开始就几乎是边打盹边参与的。她浑浑噩噩地点点头后,踩着不稳的脚步离开。 「嗯…………大哥,我等你…………」 她行不行啊──就在叫她走开的拉撒禄冒出这种想法的同时,看似温斯顿部下的一名女子随即跟在朱莉安娜的身后走去。真是服务周到。 「今天那个老头子没来啊?」 「坎卜登?威布斯塔有仪典长的工作要忙,他今天抽不出身,所以要我过来代收。」 「你连这种和跑腿小弟一样的工作也做啊,真意外。」 「信用就是从这种小地方开始累积的。不管站上什么样的身分或是地位,这都是不变的道理。」 对这高高在上的建议感到不是滋味的拉撒禄,对着温斯顿扔出了权状。没折叠过的纸张随风吹拂,以不规则的轨迹飞舞着。要是就这么被吹到伸手抓不到的距离,那应该会很让人痛快吧──拉撒禄虽然这么想着,但他的期待并没有实现。 只见温斯顿提起手杖,以前端贴上了权状。也不晓得他是如何施力的,在温斯顿的手腕转了几圈后,权状就像是被黏住了似的停在手杖的前端。 温斯顿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模样,将权状收进怀中。 「所以,拉撒禄?凯因德,你对接下来有什么想法吗?」 「…………真教我意外,你们不是秉持着中立的立场吗?」 「我们当然中立了,所以就算听了你的计划,我也不会给予任何建议,也不会泄漏给任何人。不过,若想维持中立的立场,那洞烛机先也很重要。你目前身在这场巴斯骚动的中心,若能知晓接下来的打算,我们的工作也会轻松许多。」 「这没办法当成我要据实以告的理由吧?」 「但同样也构不成你不说的理由。对你来说,我们若能配合你的预定计划,你也会轻松许多吧?」 这难以回绝的话语,让拉撒禄不小心咂了嘴。 事实上,被卷入风波之中的拉撒禄之所以能过上还算平稳的生活,都得归功于严格履行契约和禁止暴力的温斯顿等人。无论拉撒禄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只要温斯顿能待在身边的话,肯定都会顺遂许多。 「哎,遗憾的是我现在对未来没什么想法。我实在不擅长订定行程啊。」 「在这种处境下竟然还能说这种话,我是不是该把你看成有胆识的大人物呢?」 「有必要的话我还是会想啦。就现在的情境来说,就算我不去想,也会有其他人帮我动脑吧。」 拉撒禄的话语让温斯顿扬起了一边的眉毛。 「意思是?」 「威布斯塔有对我下令,说是不能让我把权状让渡给别人,或是去做对他不利的事。不过,他没叫我事事都得私下进行吧?」 拉撒禄望向温斯顿的身后耸了耸肩。来的时机可真巧。 缓缓驶近的是一辆马车。马车踹飞了混了泥土的积雪,以缓慢的速度接近过来,最后在拉撒禄的不远处停下。 那并非庶民搭乘的公共马车,从设计来看,这辆马车显然是某人的私有物。罕见的是,这辆马车的车伕是一名女子。就连这方面都要贯彻花花公子的风格吗──拉撒禄不禁轻笑出声。 在马车停驶后,车伕台上的女车伕以随性的口吻唤道: 「理察大人找您。」 在听到理察?纳许的名字后,温斯顿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你怎么看?如果打算聊些话题的话,不妨让我跟在旁边吧?」 对于温斯顿的提议,拉撒禄稍稍烦恼了一下。若是有温斯顿在场,就能进行一场公正的对话,这确实是诱人的利益──特别是对于立场脆弱的拉撒禄来说更是如此。 但反过来说,这无疑也是「若是没有第三势力挂保证,我就无法相信你」的心态展示。在这个时间点去找纳许,那会谈及的内容也大概可以想像得到。在这种场子里需要的并非利益得失,而是彼此的信任。 「不,没这个必要。我只是去商量几件事情而已。就麻烦你把朱莉安娜送回旅馆了。」 「你如果觉得这么做是正确的,那就依你了。你就做好提防上路吧。」 拉撒禄凭藉女车伕伸出的手搭上了马车。 由于时间已经入夜,拉撒禄早有预期──他被载往的地方果然是集会厅。无论是从流泻到厅外的音乐还是从时间带来推断,现在应该是人们三三两两地跳舞,或是进行赌博的时间吧。 在穿过入口后,他挥手赶开了凑近的佣人们,走向大厅的深处。 对方似乎也料到拉撒禄会像这样笔直地走来。在穿过人们翩翩起舞的舞池后,「帅哥」纳许早已做好等候拉撒禄上门的准备。 也许是事前做好清场的动作了吧,纳许的周遭没有任何人,形成一片空荡荡的空间。虽说为了维持舞会的气氛,稍远处还是有一小群人沉浸在赌博的乐趣之中,但应该不用怕被偷听吧。 「嗨,拉撒禄。老实说,我很担心你不会赴约呢,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少骗人了──拉撒禄轻轻一笑。就拉撒禄的估算之中,纳许确实差不多会在这个时间点捎来讯息。只要想想这场对谈会提及的内容,纳许自然能肯定拉撒禄一定会赴约。两人目前所需要商量的事项,就只有一项而已。 也就是拉撒禄能不能离开这座城镇。 「被你这么说还真是有些受伤。别看我这个样子,我还是很从善如流的。」 说着,他来到了纳许的正前方,隔着桌子与之相望。 纳许的脸色极为难看,即使上了淡妆,也无法完全掩饰住黯淡的气色。他的嘴角之所以露出笑容,并不是在展露内心的愉悦,而是给人若不将脸颊的肌肉定型,他就会随时呕吐出来的印象。 (是说,这小子之所以会累成这样,我八成也是主要的原因之一吧……) 当初纳许之所以会将拉撒禄软禁在这座镇上,主要是为了将他拉拢到自己的阵营,好扳倒威布斯塔。然而,他的企图以失败告终,甚至以结果来说,现在的拉撒禄更是接受了被威布斯塔使唤的立场。 虽然还没有采取对纳许阵营造成实质伤害的行动,但那也是迟早的事了。况且,原本有意转投纳许麾下的市议员们,如今都被拉撒禄一一剥夺了身为市议员的权利。纳许已经被间接地逼入了死胡同。 在这个节骨眼上,纳许 能采取的行动并不多,大概就只有「想办法从现在开始让拉撒禄加入己方」、「抱持着会与温斯顿杠上的觉悟以暴力收拾拉撒禄」以及「老老实实地把拉撒禄送出镇外」这三项吧。 (进一步来说,说到纳许会怎么决定我的去留,那肯定就是情感论了。想证明我不是真的与威布斯塔站在一起──或是没有伤害纳许的打算,都是不可能的事。既然如此,我能仰赖的就只有信用这种看不见的货币了。) 想到这里,他的内心忍不住一沉。他一向不擅长掌控信用或信任这种无形而正向的东西。 「话说回来,还真是遗憾啊,拉撒禄。我还以为你肯定会和我站在一起呢。」 「我可没打算和威布斯塔套关系,这只是不得不为罢了。」 「就结果来说,你为那个老头子带来了利益,所以这也与想不想套关系无关了。」 「按照你的论点,那我岂不也当不了你的同伴?」 在尖锐地回嘴后,拉撒禄的腹部深处随即涌上一股躁动不已的爽快感。拉撒禄的日常生活里没有「坦率」两字,无论何时,他说出口的话语都带着些许算计。能像这样义无反顾地直言不讳,让他感受到了一股毁灭性的喜悦。 「那我反过来说吧。拉撒禄,如果有充分的理由,你会愿意加入我这边吗?」 「如果有充分的理由──那我可以考虑。」 蓦地,纳许闭上了嘴巴。 拉撒禄瞄向他的鼻烟盒的去向。鼻烟盒目前正牢牢地握在纳许的右手之中。 那是刻意舒缓紧张的动作。不要紧,目前的对话依然成立,而纳许之所以会露出迷惘的态度,就代表拉撒禄能就这么离开城镇的可能性还未完全消失。 「那让我问个问题吧。」 纳许的视线扫了过来,拉撒禄则是在不至于太过夸张的范围内让脸上的肌肉稍稍使力。 老实说,纳许已经快濒临崩溃了。由于他本来就有些感情用事的倾向,以他目前的状况来说,要是拉撒禄的反应稍有不对,那甚至有可能直接让谈话破局。 「拉撒禄,你为什么要拯救那个名为莉拉的少女?」 他一时之间没抓到问题的意图。但由于答案极为单纯,他很快就脱口而出: 「因为我有办得到的手段,而且觉得自己非做不可。」 他摸了摸后脑杓,回想起流出鲜血的感觉,以及遭到殴昏、醒来时察觉莉拉不在家里的瞬间。随着情绪的自然变化,拉撒禄的内心萌生出了非做不可的使命感──也可以说他终于察觉了自己早就具备了这样的情绪。 虽然他觉得大剌剌地宣之于口有些害臊,也准备接下纳许的回击。但出乎拉撒禄意料的是,纳许只是点了点头,随即陷入了沉默之中。 「……………………也是啊。嗯,有办得到的手段。觉得自己非做不可。拉撒禄,我就知道你也是出于这样的心态。」 「『也是』是吧。」 「没错,我也是如此。拉撒禄,我有说过坎卜登?威布斯塔拥有无数小妾,透过血缘关系支配着这座城镇的事吗?」 是从你这里打听到的没错──拉撒禄没将这回答说出口,而是无言地耸耸肩。 拉撒禄的手边有着威布斯塔的女儿朱莉安娜。除此之外,威布斯塔也曾让拉撒禄看过几名不同的女子陪伴在身旁,甚至拿其他的女儿来威胁拉撒禄。 威布斯塔所采取的,正是集简单、强势、合理于一身,却又忽略了人类应有情感的手段。 纳许像是怕人听到自己的低喃似的垂下了头,但他的视线寄宿着强烈的意志,直直地投向了拉撒禄。 「你认识芳妮?马雷吗?」 对于这突然被搬出来的名字,拉撒禄略感困惑。那是一个洋溢着不幸氛围的美丽女子。 「之前和她跳过舞。」 「我想救她。」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句话,但背后蕴藏的情绪却结结实实地传了过来。 他对纳许抱持的「动机为何」这个疑问,也随着这句话豁然开朗。为何要刻意和威布斯塔撕破脸?为何不惜把自己搞得身心具疲仍要继续这场毫无胜算的对决?为何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企图将市议员的权利转让给拉撒禄? 答案非常单纯。他的目的乃是「从威布斯塔的手中救出芳妮?马雷」,「当上仪典长」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手段罢了。说得极端一点,只要能让威布斯塔失势,那下一任的仪典长让谁来当,对纳许来说都无所谓吧。 那句话所蕴含的感情之强,足以让拉撒禄在一瞬间理解这背后的隐情。 「……………………真意外啊。你不是一个横扫情场的花花公子吗?」 他这么一调侃,纳许随即开心地笑了。 「很意外吧?看不出来和猜不到的人愈多,对我就愈有利。」 他隐藏动机的原因也同样水落石出。要是让威布斯塔得知此事就不妙了。 只要明白引发镇上混乱的原因是来自对于芳妮?马雷的倾慕之情,要解决的方法就相当简单──只要杀掉芳妮就行了。威布斯塔肯定会这么做,因为光是这么一个动作,就足以搞垮纳许的根本动机。 (之所以在怀疑我打算攀附威布斯塔的阶段没有坦白这件事,想想也是理所当然。反过来说,既然连自身的动机都抖了出来,那也代表纳许不打算让我乖乖回去了。) 纳许也明白这一点。他猛地探出了身子。 「我说,拉撒禄,可以别计较那些利益得失救救我吗?」 「…………」 拉撒禄虽然没有回话,但在内心露出了苦笑。 总觉得在哪听过一模一样的事。他好像在哪里听过──某个男子因为和女人有了羁绊,因而改变了迄今的守则,甚至挺身犯险的故事。 「我觉得我们能成为同伴,而且是名符其实的那种。因为我们都看到了同样的东西,感受了同样的情绪。」 鼻烟盒已经不在纳许的右手之中,却也没有移到左手。他似乎在某个时间点收回了口袋里头。即使如此,纳许还是散发着柔和的氛围,这也代表他与拉撒禄的共鸣就是如此之深。 说不定──拉撒禄试着想像起来。 纳许之所以会对威布斯塔捅刀,说不定正是因为拉撒禄的缘故。拉撒禄前往黑巧克力坊所展开的对决始末,早已透过报章杂志流传开来。纳许有可能是看到了拉撒禄达成了前人未竟的壮举,才认为自己同样有办法做到吧。 「你是要我加入阵线,一起营救芳妮吗?」 拉撒禄虽然冷哼了一声,但对于拉撒禄来说,这样的动作并不只代表嗤之以鼻的意思。他没在这样的动作之中灌注太多拒绝的意志。 「没错。算我求你,我想救芳妮──想救那个人。我的目的就只有如此而已。」 「也太可笑了,那个女人真有值得你如此拚命的价值吗?」 「当然有了。说起来,你这句话是在调侃你自己吗?」 他忍不住露出苦笑。 (为什么这小子会对那个叫芳妮的女人如此执着啊…………) 在思考了一瞬间后,他随即以「无所谓」三个字切断了思路。 以旁人的角度来看,不管是拉撒禄还是纳许,都是为了以普世价值来说不甚重要的事物如此拚命。纳许也肯定经历了对绝大多数的世人来说极其无所谓,却重重地震撼了当事人心灵的事件。 说得极端点,在这场风波之中,拉撒禄并没有特别执着于某个选项的必要。 不管是加入纳许、加入威布斯塔、跪地讨饶或是逃出巴斯都一样。每一个选择都存在着相同的风险和回馈,他也没有特别想选择其中一项的念头。 反过来说,只要有一点小小的理由,他就能将某些选项视为无所谓。比方说,像是看到了与自己相似的某人之类的。 自然而然地,拉撒禄在脑海里拟定了相关的战术。该怎么做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让威布斯塔失势?若是利用纳许的力量,又能做到什么样的地步? 这肯定是一场危险的赌博,而且莉拉想必会为此感到好笑。就在他想到这里的时候─── 「我们联手的话就一定办得到。而且,我们一定会赢的。毕竟我们可是要救助一名女子啊,这是一出风格有点狂野的骑士美谈呢。『既然做的是正确的事,那我们当然会获胜了』。」 喀──思考登时停了下来。 「……………………………………你是白痴吗?」 他反射 性地吐出了这番话。 有些激动的脑袋立刻冷却了下来。就连呼吸都在一瞬之间停顿,随即化为极为冷淡的气息。他感觉像是将肺底的空气全数绞了出来,只留下像是被扎了根刺的痛楚。 对纳许发出敌对话语一事,很快就激起了后悔的念头。拉撒禄估量了一下还有没有补救的可能。好像不行──应该是没救了。话语的内容姑且不论,但其中蕴含的尖锐情绪却是没办法含混带过的。 打算以诚实作为补偿的拉撒禄,对着纳许的脸孔扔出了坦率的话语: 「这种想法不是很合我的胃口啊,纳许。」 「什、什么啦?」 「你是白痴吗?说什么『正确』,这种行动到底哪里可以称作正确了?」 这带刺的发言让纳许的脸颊抽搐起来。 「我很想救她啊,这难道错了吗?你的意思是,让芳妮?马雷被那个老头子杀掉才是正确的事吗?」 正确或是不正确──对于纳许的二分法感到不是滋味的拉撒禄,重重地用脚跟跺了一下地板。 浮现在脑海之中的,是卧倒在床铺上、浑身是血的一名少女。 「因为你的行动,有个小鬼差点就要死了。」 纳许也知道拉撒禄收留了名为朱莉安娜的少女。由于纳许对于威布斯塔的个性了若指掌,应该也猜得到少女是在什么样的情境下塞到拉撒禄手里吧。 纳许的表情登时一僵。 「如果拯救女人是正确的事,那在拯救的过程差点害死一个小鬼的后果,你是打算怎么去补偿?」 「这、这是…………可是…………」 「我再说一次,你是白痴吗?拯救可怜的芳妮是正确的事?那其他的女人就不可怜吗?威布斯塔饲养的小妾不只有芳妮一人,你忽视其他女人的行为,又怎么称得上是正确的?你是什么时候与芳妮邂逅,是什么时候迷上她的?在那天到来之前,你可曾想过要拯救其他的女人?」 「那你是要我见死不救吗!你不是就救了吗!救了你爱上的女人!」 「错了,因为『拯救的行为是不正确的』。」 在说出口之后,他的脑袋才随之理解──理解了自己之所以会突然如此焦虑的原因。那焦虑的对象并不是纳许。 而是脑海里的莉拉。 「把其他人撵出视野,只拯救映入眼里的一个人,你还真敢说这是正确的行为啊。」 如果要论正确的话,那就该将奴隶视为奴隶,将女人视为女人──对所有人都带着一视同仁的歧视,才算得上是从一而终的标准。 若拯救的对象只是偶然邂逅的某人,或是偶然感到中意的某人,那岂不是最为严重的歧视和傲慢吗? 所以救人并不正确,就算救到了也是毫无救赎。 拉撒禄明白这一点,但纳许却一无所知。他那没神经的思考和傲慢的态度,重重地挑起了拉撒禄的神经。 (换句话说……………………换句话说,我只是在迁怒而已吧?) 在察觉到此事的瞬间,他整个人登时泄了气。 自己觉得是不正确的事,在他人口中却成了正确的事。他只是对此看不惯,像个孩子般大吼大叫罢了。 反过来说,纳许的想法就是这么与拉撒禄不合,甚至让他大动肝火。 他有意识地耸了耸肩,总算取回了冷静的态度。 「我不能赞同你这种想法啊,纳许。所以我把话说在前,我不能成为你的伙伴。如果要救女人的话,就靠自己的本事上吧。」 「……………………」 纳许并没有立刻回话。 老实说,拉撒禄认为纳许就算立即中断谈话也不奇怪。 但实际上,纳许却像是看到了什么出乎意料的东西似的,直直地打量起拉撒禄。 「该怎么说,你的精神洁癖比我想像得更严重啊。」 「谁在乎啊,对我来说又无所谓。」 「不过,嗯,原来如此。拉撒禄,我会让你明天得以离开巴斯的。我会撤回那个将莉拉小姐认定为游民的指示。」 纳许以斩钉截铁的口吻这么说道。 难道说,刚刚对话的哪个部分让纳许下定了决心吗──拉撒禄原本试图思考,但随即打住。信用是无形的东西,若是硬要将之凝聚成实体,那肯定会出现龃龉。只要能获得离开这座城镇的事实,那其中的理由就无所谓了。 「为防万一,让我做个确认。这次该不会说要把对象换成爱蒂丝或是菲莉吧?」 「当然。是说,要是我把那两人挟为人质,会有办法绊住你吗?」 「……………………」 「别烦恼啦,你该马上回答我啊。」 拉撒禄和纳许虽然同时轻笑了几声,但那就像是轻轻地刷过举目可见的问题表面一般,是极为空虚的响声。 至于剩下的问题── 「那朱莉安娜呢?」 「……………………」 这回轮到纳许沉默了。他以缓慢的速度将双手插入口袋,触碰着口袋里的某物。也不晓得鼻烟盒目前是落在哪一边的口袋,若是考虑到纳许那收藏家的一面,或许两个口袋里都装了鼻烟盒也说不定。 纳许瞥了拉撒禄的表情一眼,开口说道: 「如果不去管正不正确的话,我就是从轻发落,至少也会把她关起来吧。」 「那如果是从重发落呢?」 纳许只耸耸肩作为回应。 「…………我虽然想相信你,但我的阵营成员不见得都愿意接受。况且,拉撒禄,你如果和朱莉安娜产生了羁绊,那你加入威布斯塔派的嫌疑就会缠在你身上挥之不去。」 所以要杀了她──之所以没把话说完,是因为纳许害怕打坏迄今的对话气氛吧。 拉撒禄也不是不能明白想杀掉朱莉安娜的想法。 从理性的角度思考,在决定「相信拉撒禄」之后,就没必要执着在朱莉安娜的身上。无论威布斯塔企图利用她安排何种计划,只要愿意相信拉撒禄不会涉入其中,并且会乖乖离开巴斯的话,这显然就会成为无所谓的小事。 然而,心情上能不能接受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朱莉安娜的存在乃是拉撒禄加入威布斯塔派的铁证──这样的想法在纳许的脑中已经根深蒂固。 拉撒禄想像起杀死朱莉安娜后离开巴斯的光景。 (虽然不是不能妥协,但也不代表我想杀了她。说起来,人类的死亡乃是不可逆之事,而且无论何时都会和麻烦事牵连在一起。而且我身边还有着讨厌我杀人的人啊。) 若是表明要杀死朱莉安娜才能逃出城镇,莉拉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他回想起握在右手的短刀重量,以及抱住他右臂的莉拉的感触。 他缓缓地──慎重地张开了嘴。他尽可能不去刺激纳许。累积的疲惫想必让纳许变得相当神经质,为了不让他会错意并产生疑念,拉撒禄这么说道: 「不过,纳许。『帅哥』纳许啊,如果你无法信任我的话,就该想想别的办法,而不是用拿一个小鬼当作踏画的测试手段,对吧?」 「不过,唔,嗯……」 「如果你怎么样都无法安心的话,要我把那丫头带回帝都也没关系。你就算再多疑,也不会认为那个小不点能在帝都对巴斯动手脚吧?」 纳许浮现出苦涩的神情,不过,拉撒禄也同时察觉自己的话语奏效了。纳许若是真的非杀朱莉安娜不可,那也就不会有这样的对答了吧。从纳许还愿意延续这个话题来看,他确实也是感到迷惘。 接下来只要仔细地、不引发误解地继续说服即可。明天早上只要带上行李,并多带一个来时路上还不存在的旅伴返回帝都即可。 纳许似乎也察觉了这一点,只见他缓慢地吐了口长气。他像是放下了肩上的一个重担似的放松气息,将右手轻轻地抽出口袋。他循着一贯的步骤,将右掌之中的鼻烟盒转了一圈── 「──────────」 在这个当下,拉撒禄没能明白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事后回想起来,一直到那一瞬间,拉撒禄才头一次看清楚纳许今日携带的鼻烟盒。在那之前,鼻烟盒不是藏在他的手里,就是收在口袋之中,因此拉撒禄一直没有好好端详的机会。 在看到盒盖雕饰的那一瞬间,由少女嗓声编织出来的话语随即掠过心头。 「柏勒洛丰」。 喀──拉撒禄的身子无意识地僵住了。 纳许也察觉了他的反应。 随着「啪」的一声,纳许将鼻烟盒收到了「左手」之中。 「不,话虽如此,但我还是不能同意。没得谈了,『便士』凯因德,我不能冒这层风险。想离开这座城镇的条件,就是你得杀死朱莉安娜,证明自身的清白。」 「……………………嗯。」 拉撒禄随口应声,同时思索起刚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现在握在纳许手里的鼻烟盒相当老旧,而且受到了用心的保养,感觉得到他强烈的执着心。他在真正需要心灵支柱的时候,恐怕就会将这款鼻烟盒带出来吧。而若是对纳许理解够深的人物,就算会知道这件事也不奇怪。 纳许的鼻烟盒上雕刻着骑着天马的英雄(柏勒洛丰)。将这个词汇告诉拉撒禄的是朱莉安娜,委托朱莉安娜传话的则是威布斯塔。 在无意识之中将这一切串连在一起的拉撒禄,让身体抢在意识之前紧张了起来。 (他早已洞悉了这一切──才怪。不过,威布斯塔已经预料到我会在这场风波之中和纳许谈论这方面的可能性,也想好了间接地加以妨碍的方法。这就像是设下了一个就算失败也不会有所损失的圈套,结果歪打正着的感觉啊。) 那么,该向他从头开始说明这一切吗──拉撒禄想了一下,随即轻轻摇了摇头。 纳许之所以会撤回提议,并不是因为拉撒禄露出紧张反应的关系。 打从一开始,纳许就对拉撒禄抱持着不信任感。由于两人相识并没有多久的时间,会有这样的疑心也是理所当然。纳许内心的天秤虽然一度倾向了「信任」,但由于拉撒禄做出了轻率的反应,因此在一瞬间便转而倒向「不信任」。就算拉撒禄费尽唇舌解释刚才那股紧张感的来历,也不代表能颠覆纳许内心的不信任。 这就是所谓的被摆了一道吧。拉撒禄在舔了一下嘴唇后开了口: 「那你是什么意思?要我杀掉朱莉安娜是吗?」 「不这么做的话,我就无法相信你没有和威布斯塔互通声息。你应该也懂吧?你要是和那个老头子站在一起,我就真的是毫无胜算了。」 论点又恢复成一开始的状态。小心翼翼的会话和在偶然的发言的推波助澜下抵达的结论,在一瞬间退到了远方。状况会演变成如此,都是肇于不在现场的老者的一句传话。 拉撒禄按着额头,像是在强忍头痛似的闭上眼睛。 「如果我要你给我一些时间想想呢?」 「要去思考是你的自由,但你觉得我会放你走吗?」 的确是这样没错──他轻轻睁开双眼,从撑开的眼皮缝隙之中,他看到了好几名与舞会明显格格不入的魁梧大汉正朝着这里走近。 在这种关键时刻,温斯顿却偏偏不在场──拉撒禄只顾自己地咂嘴。 「真可惜啊,『便士』凯因德。我真的──真的很抱歉。」 纳许的话语听起来确实是肺腑之言,但这话的大半都没传进拉撒禄的耳里。 拉撒禄转而扫起视线。没错,在踏入这座大厅的时候,他就已经确认过了,而且应该还留在现场才是。那不会离这里太远──他很快就找到了。 「是啊,真的是,很遗憾啊!」 拉撒禄迅速展开了行动。 「别想跑────」 还没等纳许说完,拉撒禄的行动已经迅速地完结了。 他粗鲁地踢飞了不远处的一张桌子。 这不是为了逃跑时的扰乱动作,就是抱着自暴自弃的心态胡乱大闹──纳许肯定是这么想的。然而,拉撒禄所做的,就只有把踢飞的桌子彻底踹翻,让周遭的客人们也看得到眼前的景象而已。 只见桌底现出了奇妙的东西──那分别是弯成勾状的小钉子,以及夹在上头的扑克牌。在围绕着这张桌子的其中一名客人脸色发青的同时,其他的客人们一同发出了呐喊: 「有、有人耍老千!」 原本朝着拉撒禄走近的凶悍男子们登时停下了脚步。他们待在这里的目的,原本就是以处理这类耍老千的状况为主。逮住拉撒禄的指示和原本的工作内容重叠在一起,让他们将视线投向纳许寻求判断。 「哦,纳许,天啊,真是抱歉啊。我的同行居然做出了如此卑劣的行为,我就代他向你致歉吧。」 「咕。」 看到拉撒禄伸手指向耍老千犯人的模样,犯人和纳许同时闷哼了一声。 (哎呀,这还真是对不住同行。虽然明白在这种肥美的狩猎场里会忍不住出手,但他的手法太过粗糙,也只能请他自认倒楣了。) 至于纳许会发出闷哼声的原因也是昭然若揭。 他的支持者以上流阶级──换句话说就是在这座大厅里被赌博师视为肥羊的那群人为主。纳许想必也知道耍老千的状况层出不穷,换作平时,他或许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像这样曝光在众人面前的状况,就只能将之逮住了。在这种有可能会失去贵族们支持的状况下,他实在无法优先处理拉撒禄的事。 「抓住那个老千!」 拉撒禄听着从背后传来的纳许喊声,以急促的脚步离开现场。 「唉,果然变成这样了啊……」 虽然拉撒禄以一副早有预料的神情如此低喃,但事情的进展并没有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中。 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能获得「拉撒禄平安离场」的结论的可能性相当低。不过,他原本认为这样的结论会发生在自己的发言惹怒纳许,或是在条件方面无法让步的情况底下。 他说什么都没料到原本已经说定的结果,会以那种出乎意料的形式遭到推翻。即使已经预料到了结局,但其中的过程实在是充满意外。 「唉,反正结果就是一切。」 走出集会厅后,他环顾起四周。从背后传来的包括了演奏的音乐,以及像是与之重叠般的怒吼和喧嚣。拉撒禄所引发的骚动似乎一发不可收拾,照这样的状况来看,说不定就连其他赌博师耍的老千都被揪了出来。 而原本待在集会厅外围的客人们,都像是被这阵声响吸引似的折回屋内。无论在任何时候,贵族这种生物都会展露出爱看热闹的习性。 拉撒禄走入不远处的树林,沿着小径迈步前行。原本用来开放给情人们打情骂俏的这处空间,在这时变得杳无人烟。 除了一个人以外。 「哦,妳到了啊。」 从小径的另一侧走来的人物是莉拉。 拉撒禄事前就交代过,要她在大约这个时间点来到此处。也许是因为在不熟悉的环境独处的关系吧,不停发颤的她在看到拉撒禄的瞬间,便小跑步地跑了过来。 「嗨,没迷路吧?」 『没事、的。』 在写下这行字后,莉拉侧起了头。她大概不明白为什么要被叫到这里吧。 (唉,毕竟不晓得计划能不能顺利进行,所以没和她详细说明啊。) 拉撒禄停下脚步的地点,位于小径的中央一带。这里的道路较宽,形成了宛如圆形广场一般的开阔空间。虽然在树木的遮蔽下看不清集会厅的模样,但就直线距离来说,这里的位置倒也没离得太远。 打算说明详细理由的拉撒禄先是微微张口,随即因为害臊而闭上嘴巴。他在抓了抓头之后,重新开口说道: 「啊──该怎么说,妳喜欢音乐和跳舞一类的东西对吧?」 对于这个提问,莉拉只隔了一拍便做出回应。在花了这短短的时间去思考肯定此事会不会对拉撒禄带来负担后,莉拉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对吧。妳虽然也想去集会厅玩,但最后还是没能成行。」 「…………」 「嗯,不过啊。呃──………妳就吃惊一下吧,这里暂时不会有任何人接近。」 「…………?」 「别问我没人过来的理由,因为说明起来很麻烦啊。总之,由于因为一些白痴骚动的关系,那些贵族全都跑进那里去了,但音乐还是会继续演奏。在这里听得到音乐,所以说啊……」 看到莉拉的双眼逐渐睁大,拉撒禄忍不住露出了苦笑。 回想起自己的行动,就会觉得这样的做法实在是繁琐又拐弯抹角。与纳许谈判的地点,当然会选在集会厅里头,而一旦谈判破裂,拉撒禄就只有逃跑一途,而为了顺利脱身,就得引发够大的骚动。 因此,最后必然会形成这样的状况──也就是莉拉待在拉撒禄的身旁,听得见集会厅里传来的音乐,而且还四下无人的状况。 拉撒禄刻意以夸张的动作在莉拉面前单膝跪地,虽说这是为了让彼此 的视线同高的动作,但他超过一半的意图是为了让黑暗藏住自己变红的脸孔。 「喂,我不太清楚邀舞的正式礼节,妳可别笑我啊。」 他执起莉拉的手,露出了微笑。 「您愿意与我共舞吗(shall we dance)?」 「……………………!」 数种情绪从莉拉的脸庞上掠过,其中包括了害臊、困惑和难以根除的恐惧心等等。 不过,拉撒禄仍是感觉到,最后在她的脸上占了最多的情绪乃是喜悦。 『我没有、跳舞过。』 对于这消极的拒绝,拉撒禄露出了严肃的神情回应道: 「放心吧。只要能乐在其中,并持续动着脚步的话,就会是一场美妙的舞蹈了。」 他以左手牵着莉拉的右手站起身子,接着稍稍伤脑筋了起来──因为莉拉的左手还握着木板。虽说平时都是挂在脖子上,但不管是挂着还是拿着都会妨碍跳舞。 拉撒禄左右张望了一下,想找个适合放置的地点。 「……………………」 结果他看到了无言地屈着身子接近的菲莉。原来她在啊。不对,她确实是会在,毕竟在这种时间带一个人外出是很危险的。 菲莉蹑手蹑脚地靠了过来,抽走了莉拉左手的木板,接着她维持着屈着身子的姿势,再次消失在林木之中。 是说,刚刚那一整段的流程该不会都被她看到了吧? 「………………好,来跳舞吧!」 拉撒禄把害羞一类的念头抛诸脑后,半抱着豁出去的心态这么说道。 巧的是,从集会厅传来的音乐在这时刚好换成了华尔兹。他配合著前奏,踏出了最初的一步。 莉拉害臊的状况似乎比拉撒禄还来得严重许多,但总算是没绊到脚步跟了上去。也许还没从惊讶之中回神过来吧,莉拉的双脚在要踏出第二步时便打起了结,差点不明就里地摔倒在地。 「冷静点啊。我又不打算让妳跳难度多高的舞。」 拉撒禄握紧她的手,为莉拉重新调整姿势。他将脖子一扭,要莉拉看向身后的集会厅。 「如果只是要跳基础的舞蹈,那也没什么复杂的,只要配合著三拍子各踩出一步就行了。但若是要融入转步或是其他技法,就会变得手忙脚乱了。」 拉撒禄搭配着莉拉的步幅,以浅显易懂的方式展露舞步。 莉拉原本收紧的双腿,配合著旋律缓缓伸了出来。她本来就不是学习能力差的类型,在过了几个小节后,莉拉的脚步就变得有自信许多了。 「挺行的啊。那接下来就要转步喽。」 「…………」 「顺带一提,要是没转好的话就会撞到树上。」 「…………!」 毕竟是在小径之中跳舞,会有这种风险也是理所当然。拉撒禄一边为最糟的情况──在莉拉摔倒的时候护住她做好准备,一边带出了第一次的转步。 也许可以说是初学者的好运吧,即使双腿重重地打了个结,莉拉还是成功地在没摔倒的状态下换了个方向。他看得到莉拉安心地呼了一口气。 「喏,接下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跳了。就顺势随便跳吧。」 「…………!」 「总之,若是要跳舞的话就靠近一点吧。离太远的话会摔倒的。」 他抽回相系的双手,填满了原本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空白距离。在感受到紧贴的体温后,明明时值冬季,莉拉的脸庞却蓦地变得通红。 「下一次是反方向的转步。这回可别跌倒啊──」 「…………呃。」 「觉得腻了的话可以试着换一下脚步的顺序。喏,我要换个比较复杂的舞步喽。」 「…………呃。」 「我记得这首曲子差不多要转调了,由于节奏会有变化,要好好跟上啊。」 「…………呃!」 以一名带舞者而言显得粗暴,以一名舞伴来说显得随性──拉撒禄就以这样的调性延续着舞蹈。 终 处境安泰却辗转难眠 不知不觉间,周遭已经被人点上了蜡烛。燃烧烛蕊的小小声响很是刺耳。 威布斯塔扬起了一边的眉毛。 「所以?」 「换句话说,我这是在劝降。再赌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而且我也不打算当上仪典长。只要能让我安全地离开城镇,然后让这些家伙──也就是朱莉安娜和芳妮过上安全的生活,那要我就此抽手也行。」 「上一局,拉撒禄以七张权状下了注」。 由于赢了赌局,他手上的权状数量变成了二十三张,威布斯塔手上的权状变为六张。就算威布斯塔打算赌命,得到的利益也仅有七张。六加七仍不足以构着过半的数量。这过于低落的回报不值得赌上性命。 这里是最后的谈判点。若是在这里结束对决,那便会以最理想的方式收场。 威布斯塔的回答极为单纯──他垂视着自己的手边,以粗鲁的动作将六张权状塞入怀中。这也宣告了赌局的结束。 「满足吗,愚蠢的女儿啊。接下来不管要花上多少时间,老夫都一定要杀了妳。」 「啊哈,那真是太美妙了。父亲大人竟然愿意一直看人家,竟然愿意思考人家的事。在人家的人生之中,这就是父亲大人最爱人家的时刻呢!」 「…………真是的,明明是老夫的女儿,怎么会这么不听人话。」 在留下这句话后,威布斯塔便离开了。拉撒禄耸了耸肩说道: 「纳许,你接下来会变得很忙,最好做足心理准备啊。」 「…………啊?咦?」 「既然朱莉安娜和芳妮都这么露骨地表示敌意了,你觉得她们还能在这镇上平安度日吗?况且现在来到你手边的权状可是有二十三张之多啊。」 拉撒禄推着纳许的背,将他推向了芳妮。 「我马上就要离开这座城镇了。哎,你就想办法撑过去吧。对我来说无所谓就是了。」 「说什么无所谓,你也太不负责任了…………说起来,芳妮小姐突然被人这么擅自决定去处,应该会感到很头痛吧?妳应该很伤脑筋对吧?」 「啊,不,那个,我…………」 被推了一把的纳许贴上了芳妮,两人的脸庞同时红了起来。两人看起来不像是育有一女的母亲和花花公子,而旁边则是站着接收了父亲敌意而神采飞扬的朱莉安娜。 看着这幅光景,拉撒禄不禁摇着手指哈哈大笑。 在醒来的瞬间,他便理解到刚刚看到的全是一场梦。 拉撒禄缓缓地拖起了身体。这是看不见月亮的深夜──也就是结束了巴斯风波的当天夜晚。身旁的莉拉正发出健康的鼾息。 (那个时候…………) 在威布斯塔拿出所有权状下注的前一局。拉撒禄手上握着十六张的权状,然后以六张为注。 尽管他很清楚当时该赌的是七张才对。 只要下注七张并获胜,威布斯塔的手边就会减少为六张,在那样的状况下,威布斯塔就算赌上自己的性命,也没办法在一次的对决之中取得过半的数量。既然状况会随着赌局对拉撒禄愈来愈有利,那面对无法在一次的胜利中过半的状况下,威布斯塔选择停手的可能性──是有的。应该是有的。 那么,自己为什么会以六张下注呢? (要是败北的话。没错,要是败北的话…………?) 在今天的赌局之中,「赌本至少要有八张」代表着相当重要的意义。因为这能让人构到张数过半的条件。反过来说,若不是在绝对必胜的对决之中,那赌金的上限就应该是「手边的总数扣掉八张」才对。 要是赌了六张却输掉的话? 届时,拉撒禄的手边会剩下十张,威布斯塔的手边会变成十九张。十九减八,威布斯塔在下一局便会推出十一张作为赌金。 换句话说,只要下一局再次败北,那失去的就会是拉撒禄手边的十张权状,以及朱莉安娜的性命。 要是以七张下注却输掉的话? 届时拉撒禄的手边会剩下九张,威布斯塔的手边会变成二十张。二十减八,威布斯塔在下一局便会推出十二张作为赌金。 换句话说,只要下一局再次败北,那失去的就会是所有的权状以及朱莉安娜的性命,甚至连拉撒禄的命都有可能赔上。 想到这里,他用力握紧了拳头。 (这是多么愚蠢……………………) 在参加这场对决时,他就做好有可能会丧命的心理准备了。 当时的状况对拉撒禄极为有利,他也很清楚自己胜利的机率相当高。 话又说回来,要是没能在对决中胜出,他想必就会在离开赌局、走出城镇之前遭到杀害了。 即使如此,拉撒禄还是为赌上性命一事感到害怕。自身的价值基准已经狠狠地受到动摇了。在感情的阻绊下,他没能踏出那一步。 那是迄今的拉撒禄绝对不会发生的状况。 「……………………啊,妈的。」 他也很清楚理由何在。 拉撒禄下了床,走向一回房间就随意扔置的衣服,伸出右手从衣服的内袋取出手枪。这是他向温斯顿借来,用来射杀威布斯塔,就这么带回旅馆的手枪。 他看着床上的少女。 与她的相识,让拉撒禄有了改变。那应该算是往好的方向改变。 他变得比以前更有人味、比以前更为温柔,甚至也变得能喜欢上别人。 若是有人在一旁观看,肯定会为这样的变化发出喝采。这就是一个人的正向变化。 (然而……………………) 他不出声地走到床旁,站到了少女身旁,举起右手。 他将枪口对准了少女的头颅。 他不得不承认。 名为拉撒禄?凯因德的赌博师变弱了。 以前做得到的事,现在变得做不到,原本屹立不摇的价值观也变钝了许多。 这是多么懦弱。 这是多么堕落。 即使理解了这一点,拉撒禄甚至还是无法扣下扳机。这肯定也是过去做得到,但现在已经做不到的事情之一吧。 「……………………妈的!」 他将枪口从少女身上挪开,朝着隔壁的枕头塞了进去。 他扣下了扳机。 喀──回荡在房里的就只有一声清脆声响。 没有子弹被击发出来。 这也是当然的,因为这把枪从一开始就只装了一颗子弹。由于是在击发后带回来的,因此这把枪现在不过就只是根开了洞的铁棒。 「是说,要是连某人的死亡都不能当作玩笑说出口,那就代表───」 拉撒禄茫然地回想起自己对这名少女说过的话语。 像是在祈求原谅,也像是在寻求救赎似的,拉撒禄蹲到了床铺旁边轻声哀号道: 「────已经病入膏肓了。」 不知不觉间,周遭已经被人点上了蜡烛。燃烧烛蕊的小小声响很是刺耳。 威布斯塔扬起了一边的眉毛。 「所以?」 「换句话说,我这是在劝降。再赌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而且我也不打算当上仪典长。只要能让我安全地离开城镇,然后让这些家伙──也就是朱莉安娜和芳妮过上安全的生活,那要我就此抽手也行。」 「上一局,拉撒禄以七张权状下了注」。 由于赢了赌局,他手上的权状数量变成了二十三张,威布斯塔手上的权状变为六张。就算威布斯塔打算赌命,得到的利益也仅有七张。六加七仍不足以构着过半的数量。这过于低落的回报不值得赌上性命。 这里是最后的谈判点。若是在这里结束对决,那便会以最理想的方式收场。 威布斯塔的回答极为单纯──他垂视着自己的手边,以粗鲁的动作将六张权状塞入怀中。这也宣告了赌局的结束。 「满足吗,愚蠢的女儿啊。接下来不管要花上多少时间,老夫都一定要杀了妳。」 「啊哈,那真是太美妙了。父亲大人竟然愿意一直看人家,竟然愿意思考人家的事。在人家的人生之中,这就是父亲大人最爱人家的时刻呢!」 「…………真是的,明明是老夫的女儿,怎么会这么不听人话。」 在留下这句话后,威布斯塔便离开了。拉撒禄耸了耸肩说道: 「纳许,你接下来会变得很忙,最好做足心理准备啊。」 「…………啊?咦?」 「既然朱莉安娜和芳妮都这么露骨地表示敌意了,你觉得她们还能在这镇上平安度日吗?况且现在来到你手边的权状可是有二十三张之多啊。」 拉撒禄推着纳许的背,将他推向了芳妮。 「我马上就要离开这座城镇了。哎,你就想办法撑过去吧。对我来说无所谓就是了。」 「说什么无所谓,你也太不负责任了…………说起来,芳妮小姐突然被人这么擅自决定去处,应该会感到很头痛吧?妳应该很伤脑筋对吧?」 「啊,不,那个,我…………」 被推了一把的纳许贴上了芳妮,两人的脸庞同时红了起来。两人看起来不像是育有一女的母亲和花花公子,而旁边则是站着接收了父亲敌意而神采飞扬的朱莉安娜。 看着这幅光景,拉撒禄不禁摇着手指哈哈大笑。 在醒来的瞬间,他便理解到刚刚看到的全是一场梦。 拉撒禄缓缓地拖起了身体。这是看不见月亮的深夜──也就是结束了巴斯风波的当天夜晚。身旁的莉拉正发出健康的鼾息。 (那个时候…………) 在威布斯塔拿出所有权状下注的前一局。拉撒禄手上握着十六张的权状,然后以六张为注。 尽管他很清楚当时该赌的是七张才对。 只要下注七张并获胜,威布斯塔的手边就会减少为六张,在那样的状况下,威布斯塔就算赌上自己的性命,也没办法在一次的对决之中取得过半的数量。既然状况会随着赌局对拉撒禄愈来愈有利,那面对无法在一次的胜利中过半的状况下,威布斯塔选择停手的可能性──是有的。应该是有的。 那么,自己为什么会以六张下注呢? (要是败北的话。没错,要是败北的话…………?) 在今天的赌局之中,「赌本至少要有八张」代表着相当重要的意义。因为这能让人构到张数过半的条件。反过来说,若不是在绝对必胜的对决之中,那赌金的上限就应该是「手边的总数扣掉八张」才对。 要是赌了六张却输掉的话? 届时,拉撒禄的手边会剩下十张,威布斯塔的手边会变成十九张。十九减八,威布斯塔在下一局便会推出十一张作为赌金。 换句话说,只要下一局再次败北,那失去的就会是拉撒禄手边的十张权状,以及朱莉安娜的性命。 要是以七张下注却输掉的话? 届时拉撒禄的手边会剩下九张,威布斯塔的手边会变成二十张。二十减八,威布斯塔在下一局便会推出十二张作为赌金。 换句话说,只要下一局再次败北,那失去的就会是所有的权状以及朱莉安娜的性命,甚至连拉撒禄的命都有可能赔上。 想到这里,他用力握紧了拳头。 (这是多么愚蠢……………………) 在参加这场对决时,他就做好有可能会丧命的心理准备了。 当时的状况对拉撒禄极为有利,他也很清楚自己胜利的机率相当高。 话又说回来,要是没能在对决中胜出,他想必就会在离开赌局、走出城镇之前遭到杀害了。 即使如此,拉撒禄还是为赌上性命一事感到害怕。自身的价值基准已经狠狠地受到动摇了。在感情的阻绊下,他没能踏出那一步。 那是迄今的拉撒禄绝对不会发生的状况。 「……………………啊,妈的。」 他也很清楚理由何在。 拉撒禄下了床,走向一回房间就随意扔置的衣服,伸出右手从衣服的内袋取出手枪。这是他向温斯顿借来,用来射杀威布斯塔,就这么带回旅馆的手枪。 他看着床上的少女。 与她的相识,让拉撒禄有了改变。那应该算是往好的方向改变。 他变得比以前更有人味、比以前更为温柔,甚至也变得能喜欢上别人。 若是有人在一旁观看,肯定会为这样的变化发出喝采。这就是一个人的正向变化。 (然而……………………) 他不出声地走到床旁,站到了少女身旁,举起右手。 他将枪口对准了少女的头颅。 他不得不承认。 名为拉撒禄?凯因德的赌博师变弱了。 以前做得到的事,现在变得做不到,原本屹立不摇的价值观也变钝了许多。 这是多么懦弱。 这是多么堕落。 即使理解了这一点,拉撒禄甚至还是无法扣下扳机。这肯定也是过去做得到,但现在已经做不到的事情之一吧。 「……………………妈的!」 他将枪口从少女身上挪开,朝着隔壁的枕头塞了进去。 他扣下了扳机。 喀──回荡在房里的就只有一声清脆声响。 没有子弹被击发出来。 这也是当然的,因为这把枪从一开始就只装了一颗子弹。由于是在击发后带回来的,因此这把枪现在不过就只是根开了洞的铁棒。 「是说,要是连某人的死亡都不能当作玩笑说出口,那就代表───」 拉撒禄茫然地回想起自己对这名少女说过的话语。 像是在祈求原谅,也像是在寻求救赎似的,拉撒禄蹲到了床铺旁边轻声哀号道: 「────已经病入膏肓了。」 不知不觉间,周遭已经被人点上了蜡烛。燃烧烛蕊的小小声响很是刺耳。 威布斯塔扬起了一边的眉毛。 「所以?」 「换句话说,我这是在劝降。再赌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而且我也不打算当上仪典长。只要能让我安全地离开城镇,然后让这些家伙──也就是朱莉安娜和芳妮过上安全的生活,那要我就此抽手也行。」 「上一局,拉撒禄以七张权状下了注」。 由于赢了赌局,他手上的权状数量变成了二十三张,威布斯塔手上的权状变为六张。就算威布斯塔打算赌命,得到的利益也仅有七张。六加七仍不足以构着过半的数量。这过于低落的回报不值得赌上性命。 这里是最后的谈判点。若是在这里结束对决,那便会以最理想的方式收场。 威布斯塔的回答极为单纯──他垂视着自己的手边,以粗鲁的动作将六张权状塞入怀中。这也宣告了赌局的结束。 「满足吗,愚蠢的女儿啊。接下来不管要花上多少时间,老夫都一定要杀了妳。」 「啊哈,那真是太美妙了。父亲大人竟然愿意一直看人家,竟然愿意思考人家的事。在人家的人生之中,这就是父亲大人最爱人家的时刻呢!」 「…………真是的,明明是老夫的女儿,怎么会这么不听人话。」 在留下这句话后,威布斯塔便离开了。拉撒禄耸了耸肩说道: 「纳许,你接下来会变得很忙,最好做足心理准备啊。」 「…………啊?咦?」 「既然朱莉安娜和芳妮都这么露骨地表示敌意了,你觉得她们还能在这镇上平安度日吗?况且现在来到你手边的权状可是有二十三张之多啊。」 拉撒禄推着纳许的背,将他推向了芳妮。 「我马上就要离开这座城镇了。哎,你就想办法撑过去吧。对我来说无所谓就是了。」 「说什么无所谓,你也太不负责任了…………说起来,芳妮小姐突然被人这么擅自决定去处,应该会感到很头痛吧?妳应该很伤脑筋对吧?」 「啊,不,那个,我…………」 被推了一把的纳许贴上了芳妮,两人的脸庞同时红了起来。两人看起来不像是育有一女的母亲和花花公子,而旁边则是站着接收了父亲敌意而神采飞扬的朱莉安娜。 看着这幅光景,拉撒禄不禁摇着手指哈哈大笑。 在醒来的瞬间,他便理解到刚刚看到的全是一场梦。 拉撒禄缓缓地拖起了身体。这是看不见月亮的深夜──也就是结束了巴斯风波的当天夜晚。身旁的莉拉正发出健康的鼾息。 (那个时候…………) 在威布斯塔拿出所有权状下注的前一局。拉撒禄手上握着十六张的权状,然后以六张为注。 尽管他很清楚当时该赌的是七张才对。 只要下注七张并获胜,威布斯塔的手边就会减少为六张,在那样的状况下,威布斯塔就算赌上自己的性命,也没办法在一次的对决之中取得过半的数量。既然状况会随着赌局对拉撒禄愈来愈有利,那面对无法在一次的胜利中过半的状况下,威布斯塔选择停手的可能性──是有的。应该是有的。 那么,自己为什么会以六张下注呢? (要是败北的话。没错,要是败北的话…………?) 在今天的赌局之中,「赌本至少要有八张」代表着相当重要的意义。因为这能让人构到张数过半的条件。反过来说,若不是在绝对必胜的对决之中,那赌金的上限就应该是「手边的总数扣掉八张」才对。 要是赌了六张却输掉的话? 届时,拉撒禄的手边会剩下十张,威布斯塔的手边会变成十九张。十九减八,威布斯塔在下一局便会推出十一张作为赌金。 换句话说,只要下一局再次败北,那失去的就会是拉撒禄手边的十张权状,以及朱莉安娜的性命。 要是以七张下注却输掉的话? 届时拉撒禄的手边会剩下九张,威布斯塔的手边会变成二十张。二十减八,威布斯塔在下一局便会推出十二张作为赌金。 换句话说,只要下一局再次败北,那失去的就会是所有的权状以及朱莉安娜的性命,甚至连拉撒禄的命都有可能赔上。 想到这里,他用力握紧了拳头。 (这是多么愚蠢……………………) 在参加这场对决时,他就做好有可能会丧命的心理准备了。 当时的状况对拉撒禄极为有利,他也很清楚自己胜利的机率相当高。 话又说回来,要是没能在对决中胜出,他想必就会在离开赌局、走出城镇之前遭到杀害了。 即使如此,拉撒禄还是为赌上性命一事感到害怕。自身的价值基准已经狠狠地受到动摇了。在感情的阻绊下,他没能踏出那一步。 那是迄今的拉撒禄绝对不会发生的状况。 「……………………啊,妈的。」 他也很清楚理由何在。 拉撒禄下了床,走向一回房间就随意扔置的衣服,伸出右手从衣服的内袋取出手枪。这是他向温斯顿借来,用来射杀威布斯塔,就这么带回旅馆的手枪。 他看着床上的少女。 与她的相识,让拉撒禄有了改变。那应该算是往好的方向改变。 他变得比以前更有人味、比以前更为温柔,甚至也变得能喜欢上别人。 若是有人在一旁观看,肯定会为这样的变化发出喝采。这就是一个人的正向变化。 (然而……………………) 他不出声地走到床旁,站到了少女身旁,举起右手。 他将枪口对准了少女的头颅。 他不得不承认。 名为拉撒禄?凯因德的赌博师变弱了。 以前做得到的事,现在变得做不到,原本屹立不摇的价值观也变钝了许多。 这是多么懦弱。 这是多么堕落。 即使理解了这一点,拉撒禄甚至还是无法扣下扳机。这肯定也是过去做得到,但现在已经做不到的事情之一吧。 「……………………妈的!」 他将枪口从少女身上挪开,朝着隔壁的枕头塞了进去。 他扣下了扳机。 喀──回荡在房里的就只有一声清脆声响。 没有子弹被击发出来。 这也是当然的,因为这把枪从一开始就只装了一颗子弹。由于是在击发后带回来的,因此这把枪现在不过就只是根开了洞的铁棒。 「是说,要是连某人的死亡都不能当作玩笑说出口,那就代表───」 拉撒禄茫然地回想起自己对这名少女说过的话语。 像是在祈求原谅,也像是在寻求救赎似的,拉撒禄蹲到了床铺旁边轻声哀号道: 「────已经病入膏肓了。」 不知不觉间,周遭已经被人点上了蜡烛。燃烧烛蕊的小小声响很是刺耳。 威布斯塔扬起了一边的眉毛。 「所以?」 「换句话说,我这是在劝降。再赌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而且我也不打算当上仪典长。只要能让我安全地离开城镇,然后让这些家伙──也就是朱莉安娜和芳妮过上安全的生活,那要我就此抽手也行。」 「上一局,拉撒禄以七张权状下了注」。 由于赢了赌局,他手上的权状数量变成了二十三张,威布斯塔手上的权状变为六张。就算威布斯塔打算赌命,得到的利益也仅有七张。六加七仍不足以构着过半的数量。这过于低落的回报不值得赌上性命。 这里是最后的谈判点。若是在这里结束对决,那便会以最理想的方式收场。 威布斯塔的回答极为单纯──他垂视着自己的手边,以粗鲁的动作将六张权状塞入怀中。这也宣告了赌局的结束。 「满足吗,愚蠢的女儿啊。接下来不管要花上多少时间,老夫都一定要杀了妳。」 「啊哈,那真是太美妙了。父亲大人竟然愿意一直看人家,竟然愿意思考人家的事。在人家的人生之中,这就是父亲大人最爱人家的时刻呢!」 「…………真是的,明明是老夫的女儿,怎么会这么不听人话。」 在留下这句话后,威布斯塔便离开了。拉撒禄耸了耸肩说道: 「纳许,你接下来会变得很忙,最好做足心理准备啊。」 「…………啊?咦?」 「既然朱莉安娜和芳妮都这么露骨地表示敌意了,你觉得她们还能在这镇上平安度日吗?况且现在来到你手边的权状可是有二十三张之多啊。」 拉撒禄推着纳许的背,将他推向了芳妮。 「我马上就要离开这座城镇了。哎,你就想办法撑过去吧。对我来说无所谓就是了。」 「说什么无所谓,你也太不负责任了…………说起来,芳妮小姐突然被人这么擅自决定去处,应该会感到很头痛吧?妳应该很伤脑筋对吧?」 「啊,不,那个,我…………」 被推了一把的纳许贴上了芳妮,两人的脸庞同时红了起来。两人看起来不像是育有一女的母亲和花花公子,而旁边则是站着接收了父亲敌意而神采飞扬的朱莉安娜。 看着这幅光景,拉撒禄不禁摇着手指哈哈大笑。 在醒来的瞬间,他便理解到刚刚看到的全是一场梦。 拉撒禄缓缓地拖起了身体。这是看不见月亮的深夜──也就是结束了巴斯风波的当天夜晚。身旁的莉拉正发出健康的鼾息。 (那个时候…………) 在威布斯塔拿出所有权状下注的前一局。拉撒禄手上握着十六张的权状,然后以六张为注。 尽管他很清楚当时该赌的是七张才对。 只要下注七张并获胜,威布斯塔的手边就会减少为六张,在那样的状况下,威布斯塔就算赌上自己的性命,也没办法在一次的对决之中取得过半的数量。既然状况会随着赌局对拉撒禄愈来愈有利,那面对无法在一次的胜利中过半的状况下,威布斯塔选择停手的可能性──是有的。应该是有的。 那么,自己为什么会以六张下注呢? (要是败北的话。没错,要是败北的话…………?) 在今天的赌局之中,「赌本至少要有八张」代表着相当重要的意义。因为这能让人构到张数过半的条件。反过来说,若不是在绝对必胜的对决之中,那赌金的上限就应该是「手边的总数扣掉八张」才对。 要是赌了六张却输掉的话? 届时,拉撒禄的手边会剩下十张,威布斯塔的手边会变成十九张。十九减八,威布斯塔在下一局便会推出十一张作为赌金。 换句话说,只要下一局再次败北,那失去的就会是拉撒禄手边的十张权状,以及朱莉安娜的性命。 要是以七张下注却输掉的话? 届时拉撒禄的手边会剩下九张,威布斯塔的手边会变成二十张。二十减八,威布斯塔在下一局便会推出十二张作为赌金。 换句话说,只要下一局再次败北,那失去的就会是所有的权状以及朱莉安娜的性命,甚至连拉撒禄的命都有可能赔上。 想到这里,他用力握紧了拳头。 (这是多么愚蠢……………………) 在参加这场对决时,他就做好有可能会丧命的心理准备了。 当时的状况对拉撒禄极为有利,他也很清楚自己胜利的机率相当高。 话又说回来,要是没能在对决中胜出,他想必就会在离开赌局、走出城镇之前遭到杀害了。 即使如此,拉撒禄还是为赌上性命一事感到害怕。自身的价值基准已经狠狠地受到动摇了。在感情的阻绊下,他没能踏出那一步。 那是迄今的拉撒禄绝对不会发生的状况。 「……………………啊,妈的。」 他也很清楚理由何在。 拉撒禄下了床,走向一回房间就随意扔置的衣服,伸出右手从衣服的内袋取出手枪。这是他向温斯顿借来,用来射杀威布斯塔,就这么带回旅馆的手枪。 他看着床上的少女。 与她的相识,让拉撒禄有了改变。那应该算是往好的方向改变。 他变得比以前更有人味、比以前更为温柔,甚至也变得能喜欢上别人。 若是有人在一旁观看,肯定会为这样的变化发出喝采。这就是一个人的正向变化。 (然而……………………) 他不出声地走到床旁,站到了少女身旁,举起右手。 他将枪口对准了少女的头颅。 他不得不承认。 名为拉撒禄?凯因德的赌博师变弱了。 以前做得到的事,现在变得做不到,原本屹立不摇的价值观也变钝了许多。 这是多么懦弱。 这是多么堕落。 即使理解了这一点,拉撒禄甚至还是无法扣下扳机。这肯定也是过去做得到,但现在已经做不到的事情之一吧。 「……………………妈的!」 他将枪口从少女身上挪开,朝着隔壁的枕头塞了进去。 他扣下了扳机。 喀──回荡在房里的就只有一声清脆声响。 没有子弹被击发出来。 这也是当然的,因为这把枪从一开始就只装了一颗子弹。由于是在击发后带回来的,因此这把枪现在不过就只是根开了洞的铁棒。 「是说,要是连某人的死亡都不能当作玩笑说出口,那就代表───」 拉撒禄茫然地回想起自己对这名少女说过的话语。 像是在祈求原谅,也像是在寻求救赎似的,拉撒禄蹲到了床铺旁边轻声哀号道: 「────已经病入膏肓了。」 不知不觉间,周遭已经被人点上了蜡烛。燃烧烛蕊的小小声响很是刺耳。 威布斯塔扬起了一边的眉毛。 「所以?」 「换句话说,我这是在劝降。再赌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而且我也不打算当上仪典长。只要能让我安全地离开城镇,然后让这些家伙──也就是朱莉安娜和芳妮过上安全的生活,那要我就此抽手也行。」 「上一局,拉撒禄以七张权状下了注」。 由于赢了赌局,他手上的权状数量变成了二十三张,威布斯塔手上的权状变为六张。就算威布斯塔打算赌命,得到的利益也仅有七张。六加七仍不足以构着过半的数量。这过于低落的回报不值得赌上性命。 这里是最后的谈判点。若是在这里结束对决,那便会以最理想的方式收场。 威布斯塔的回答极为单纯──他垂视着自己的手边,以粗鲁的动作将六张权状塞入怀中。这也宣告了赌局的结束。 「满足吗,愚蠢的女儿啊。接下来不管要花上多少时间,老夫都一定要杀了妳。」 「啊哈,那真是太美妙了。父亲大人竟然愿意一直看人家,竟然愿意思考人家的事。在人家的人生之中,这就是父亲大人最爱人家的时刻呢!」 「…………真是的,明明是老夫的女儿,怎么会这么不听人话。」 在留下这句话后,威布斯塔便离开了。拉撒禄耸了耸肩说道: 「纳许,你接下来会变得很忙,最好做足心理准备啊。」 「…………啊?咦?」 「既然朱莉安娜和芳妮都这么露骨地表示敌意了,你觉得她们还能在这镇上平安度日吗?况且现在来到你手边的权状可是有二十三张之多啊。」 拉撒禄推着纳许的背,将他推向了芳妮。 「我马上就要离开这座城镇了。哎,你就想办法撑过去吧。对我来说无所谓就是了。」 「说什么无所谓,你也太不负责任了…………说起来,芳妮小姐突然被人这么擅自决定去处,应该会感到很头痛吧?妳应该很伤脑筋对吧?」 「啊,不,那个,我…………」 被推了一把的纳许贴上了芳妮,两人的脸庞同时红了起来。两人看起来不像是育有一女的母亲和花花公子,而旁边则是站着接收了父亲敌意而神采飞扬的朱莉安娜。 看着这幅光景,拉撒禄不禁摇着手指哈哈大笑。 在醒来的瞬间,他便理解到刚刚看到的全是一场梦。 拉撒禄缓缓地拖起了身体。这是看不见月亮的深夜──也就是结束了巴斯风波的当天夜晚。身旁的莉拉正发出健康的鼾息。 (那个时候…………) 在威布斯塔拿出所有权状下注的前一局。拉撒禄手上握着十六张的权状,然后以六张为注。 尽管他很清楚当时该赌的是七张才对。 只要下注七张并获胜,威布斯塔的手边就会减少为六张,在那样的状况下,威布斯塔就算赌上自己的性命,也没办法在一次的对决之中取得过半的数量。既然状况会随着赌局对拉撒禄愈来愈有利,那面对无法在一次的胜利中过半的状况下,威布斯塔选择停手的可能性──是有的。应该是有的。 那么,自己为什么会以六张下注呢? (要是败北的话。没错,要是败北的话…………?) 在今天的赌局之中,「赌本至少要有八张」代表着相当重要的意义。因为这能让人构到张数过半的条件。反过来说,若不是在绝对必胜的对决之中,那赌金的上限就应该是「手边的总数扣掉八张」才对。 要是赌了六张却输掉的话? 届时,拉撒禄的手边会剩下十张,威布斯塔的手边会变成十九张。十九减八,威布斯塔在下一局便会推出十一张作为赌金。 换句话说,只要下一局再次败北,那失去的就会是拉撒禄手边的十张权状,以及朱莉安娜的性命。 要是以七张下注却输掉的话? 届时拉撒禄的手边会剩下九张,威布斯塔的手边会变成二十张。二十减八,威布斯塔在下一局便会推出十二张作为赌金。 换句话说,只要下一局再次败北,那失去的就会是所有的权状以及朱莉安娜的性命,甚至连拉撒禄的命都有可能赔上。 想到这里,他用力握紧了拳头。 (这是多么愚蠢……………………) 在参加这场对决时,他就做好有可能会丧命的心理准备了。 当时的状况对拉撒禄极为有利,他也很清楚自己胜利的机率相当高。 话又说回来,要是没能在对决中胜出,他想必就会在离开赌局、走出城镇之前遭到杀害了。 即使如此,拉撒禄还是为赌上性命一事感到害怕。自身的价值基准已经狠狠地受到动摇了。在感情的阻绊下,他没能踏出那一步。 那是迄今的拉撒禄绝对不会发生的状况。 「……………………啊,妈的。」 他也很清楚理由何在。 拉撒禄下了床,走向一回房间就随意扔置的衣服,伸出右手从衣服的内袋取出手枪。这是他向温斯顿借来,用来射杀威布斯塔,就这么带回旅馆的手枪。 他看着床上的少女。 与她的相识,让拉撒禄有了改变。那应该算是往好的方向改变。 他变得比以前更有人味、比以前更为温柔,甚至也变得能喜欢上别人。 若是有人在一旁观看,肯定会为这样的变化发出喝采。这就是一个人的正向变化。 (然而……………………) 他不出声地走到床旁,站到了少女身旁,举起右手。 他将枪口对准了少女的头颅。 他不得不承认。 名为拉撒禄?凯因德的赌博师变弱了。 以前做得到的事,现在变得做不到,原本屹立不摇的价值观也变钝了许多。 这是多么懦弱。 这是多么堕落。 即使理解了这一点,拉撒禄甚至还是无法扣下扳机。这肯定也是过去做得到,但现在已经做不到的事情之一吧。 「……………………妈的!」 他将枪口从少女身上挪开,朝着隔壁的枕头塞了进去。 他扣下了扳机。 喀──回荡在房里的就只有一声清脆声响。 没有子弹被击发出来。 这也是当然的,因为这把枪从一开始就只装了一颗子弹。由于是在击发后带回来的,因此这把枪现在不过就只是根开了洞的铁棒。 「是说,要是连某人的死亡都不能当作玩笑说出口,那就代表───」 拉撒禄茫然地回想起自己对这名少女说过的话语。 像是在祈求原谅,也像是在寻求救赎似的,拉撒禄蹲到了床铺旁边轻声哀号道: 「────已经病入膏肓了。」 不知不觉间,周遭已经被人点上了蜡烛。燃烧烛蕊的小小声响很是刺耳。 威布斯塔扬起了一边的眉毛。 「所以?」 「换句话说,我这是在劝降。再赌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而且我也不打算当上仪典长。只要能让我安全地离开城镇,然后让这些家伙──也就是朱莉安娜和芳妮过上安全的生活,那要我就此抽手也行。」 「上一局,拉撒禄以七张权状下了注」。 由于赢了赌局,他手上的权状数量变成了二十三张,威布斯塔手上的权状变为六张。就算威布斯塔打算赌命,得到的利益也仅有七张。六加七仍不足以构着过半的数量。这过于低落的回报不值得赌上性命。 这里是最后的谈判点。若是在这里结束对决,那便会以最理想的方式收场。 威布斯塔的回答极为单纯──他垂视着自己的手边,以粗鲁的动作将六张权状塞入怀中。这也宣告了赌局的结束。 「满足吗,愚蠢的女儿啊。接下来不管要花上多少时间,老夫都一定要杀了妳。」 「啊哈,那真是太美妙了。父亲大人竟然愿意一直看人家,竟然愿意思考人家的事。在人家的人生之中,这就是父亲大人最爱人家的时刻呢!」 「…………真是的,明明是老夫的女儿,怎么会这么不听人话。」 在留下这句话后,威布斯塔便离开了。拉撒禄耸了耸肩说道: 「纳许,你接下来会变得很忙,最好做足心理准备啊。」 「…………啊?咦?」 「既然朱莉安娜和芳妮都这么露骨地表示敌意了,你觉得她们还能在这镇上平安度日吗?况且现在来到你手边的权状可是有二十三张之多啊。」 拉撒禄推着纳许的背,将他推向了芳妮。 「我马上就要离开这座城镇了。哎,你就想办法撑过去吧。对我来说无所谓就是了。」 「说什么无所谓,你也太不负责任了…………说起来,芳妮小姐突然被人这么擅自决定去处,应该会感到很头痛吧?妳应该很伤脑筋对吧?」 「啊,不,那个,我…………」 被推了一把的纳许贴上了芳妮,两人的脸庞同时红了起来。两人看起来不像是育有一女的母亲和花花公子,而旁边则是站着接收了父亲敌意而神采飞扬的朱莉安娜。 看着这幅光景,拉撒禄不禁摇着手指哈哈大笑。 在醒来的瞬间,他便理解到刚刚看到的全是一场梦。 拉撒禄缓缓地拖起了身体。这是看不见月亮的深夜──也就是结束了巴斯风波的当天夜晚。身旁的莉拉正发出健康的鼾息。 (那个时候…………) 在威布斯塔拿出所有权状下注的前一局。拉撒禄手上握着十六张的权状,然后以六张为注。 尽管他很清楚当时该赌的是七张才对。 只要下注七张并获胜,威布斯塔的手边就会减少为六张,在那样的状况下,威布斯塔就算赌上自己的性命,也没办法在一次的对决之中取得过半的数量。既然状况会随着赌局对拉撒禄愈来愈有利,那面对无法在一次的胜利中过半的状况下,威布斯塔选择停手的可能性──是有的。应该是有的。 那么,自己为什么会以六张下注呢? (要是败北的话。没错,要是败北的话…………?) 在今天的赌局之中,「赌本至少要有八张」代表着相当重要的意义。因为这能让人构到张数过半的条件。反过来说,若不是在绝对必胜的对决之中,那赌金的上限就应该是「手边的总数扣掉八张」才对。 要是赌了六张却输掉的话? 届时,拉撒禄的手边会剩下十张,威布斯塔的手边会变成十九张。十九减八,威布斯塔在下一局便会推出十一张作为赌金。 换句话说,只要下一局再次败北,那失去的就会是拉撒禄手边的十张权状,以及朱莉安娜的性命。 要是以七张下注却输掉的话? 届时拉撒禄的手边会剩下九张,威布斯塔的手边会变成二十张。二十减八,威布斯塔在下一局便会推出十二张作为赌金。 换句话说,只要下一局再次败北,那失去的就会是所有的权状以及朱莉安娜的性命,甚至连拉撒禄的命都有可能赔上。 想到这里,他用力握紧了拳头。 (这是多么愚蠢……………………) 在参加这场对决时,他就做好有可能会丧命的心理准备了。 当时的状况对拉撒禄极为有利,他也很清楚自己胜利的机率相当高。 话又说回来,要是没能在对决中胜出,他想必就会在离开赌局、走出城镇之前遭到杀害了。 即使如此,拉撒禄还是为赌上性命一事感到害怕。自身的价值基准已经狠狠地受到动摇了。在感情的阻绊下,他没能踏出那一步。 那是迄今的拉撒禄绝对不会发生的状况。 「……………………啊,妈的。」 他也很清楚理由何在。 拉撒禄下了床,走向一回房间就随意扔置的衣服,伸出右手从衣服的内袋取出手枪。这是他向温斯顿借来,用来射杀威布斯塔,就这么带回旅馆的手枪。 他看着床上的少女。 与她的相识,让拉撒禄有了改变。那应该算是往好的方向改变。 他变得比以前更有人味、比以前更为温柔,甚至也变得能喜欢上别人。 若是有人在一旁观看,肯定会为这样的变化发出喝采。这就是一个人的正向变化。 (然而……………………) 他不出声地走到床旁,站到了少女身旁,举起右手。 他将枪口对准了少女的头颅。 他不得不承认。 名为拉撒禄?凯因德的赌博师变弱了。 以前做得到的事,现在变得做不到,原本屹立不摇的价值观也变钝了许多。 这是多么懦弱。 这是多么堕落。 即使理解了这一点,拉撒禄甚至还是无法扣下扳机。这肯定也是过去做得到,但现在已经做不到的事情之一吧。 「……………………妈的!」 他将枪口从少女身上挪开,朝着隔壁的枕头塞了进去。 他扣下了扳机。 喀──回荡在房里的就只有一声清脆声响。 没有子弹被击发出来。 这也是当然的,因为这把枪从一开始就只装了一颗子弹。由于是在击发后带回来的,因此这把枪现在不过就只是根开了洞的铁棒。 「是说,要是连某人的死亡都不能当作玩笑说出口,那就代表───」 拉撒禄茫然地回想起自己对这名少女说过的话语。 像是在祈求原谅,也像是在寻求救赎似的,拉撒禄蹲到了床铺旁边轻声哀号道: 「────已经病入膏肓了。」 不知不觉间,周遭已经被人点上了蜡烛。燃烧烛蕊的小小声响很是刺耳。 威布斯塔扬起了一边的眉毛。 「所以?」 「换句话说,我这是在劝降。再赌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而且我也不打算当上仪典长。只要能让我安全地离开城镇,然后让这些家伙──也就是朱莉安娜和芳妮过上安全的生活,那要我就此抽手也行。」 「上一局,拉撒禄以七张权状下了注」。 由于赢了赌局,他手上的权状数量变成了二十三张,威布斯塔手上的权状变为六张。就算威布斯塔打算赌命,得到的利益也仅有七张。六加七仍不足以构着过半的数量。这过于低落的回报不值得赌上性命。 这里是最后的谈判点。若是在这里结束对决,那便会以最理想的方式收场。 威布斯塔的回答极为单纯──他垂视着自己的手边,以粗鲁的动作将六张权状塞入怀中。这也宣告了赌局的结束。 「满足吗,愚蠢的女儿啊。接下来不管要花上多少时间,老夫都一定要杀了妳。」 「啊哈,那真是太美妙了。父亲大人竟然愿意一直看人家,竟然愿意思考人家的事。在人家的人生之中,这就是父亲大人最爱人家的时刻呢!」 「…………真是的,明明是老夫的女儿,怎么会这么不听人话。」 在留下这句话后,威布斯塔便离开了。拉撒禄耸了耸肩说道: 「纳许,你接下来会变得很忙,最好做足心理准备啊。」 「…………啊?咦?」 「既然朱莉安娜和芳妮都这么露骨地表示敌意了,你觉得她们还能在这镇上平安度日吗?况且现在来到你手边的权状可是有二十三张之多啊。」 拉撒禄推着纳许的背,将他推向了芳妮。 「我马上就要离开这座城镇了。哎,你就想办法撑过去吧。对我来说无所谓就是了。」 「说什么无所谓,你也太不负责任了…………说起来,芳妮小姐突然被人这么擅自决定去处,应该会感到很头痛吧?妳应该很伤脑筋对吧?」 「啊,不,那个,我…………」 被推了一把的纳许贴上了芳妮,两人的脸庞同时红了起来。两人看起来不像是育有一女的母亲和花花公子,而旁边则是站着接收了父亲敌意而神采飞扬的朱莉安娜。 看着这幅光景,拉撒禄不禁摇着手指哈哈大笑。 在醒来的瞬间,他便理解到刚刚看到的全是一场梦。 拉撒禄缓缓地拖起了身体。这是看不见月亮的深夜──也就是结束了巴斯风波的当天夜晚。身旁的莉拉正发出健康的鼾息。 (那个时候…………) 在威布斯塔拿出所有权状下注的前一局。拉撒禄手上握着十六张的权状,然后以六张为注。 尽管他很清楚当时该赌的是七张才对。 只要下注七张并获胜,威布斯塔的手边就会减少为六张,在那样的状况下,威布斯塔就算赌上自己的性命,也没办法在一次的对决之中取得过半的数量。既然状况会随着赌局对拉撒禄愈来愈有利,那面对无法在一次的胜利中过半的状况下,威布斯塔选择停手的可能性──是有的。应该是有的。 那么,自己为什么会以六张下注呢? (要是败北的话。没错,要是败北的话…………?) 在今天的赌局之中,「赌本至少要有八张」代表着相当重要的意义。因为这能让人构到张数过半的条件。反过来说,若不是在绝对必胜的对决之中,那赌金的上限就应该是「手边的总数扣掉八张」才对。 要是赌了六张却输掉的话? 届时,拉撒禄的手边会剩下十张,威布斯塔的手边会变成十九张。十九减八,威布斯塔在下一局便会推出十一张作为赌金。 换句话说,只要下一局再次败北,那失去的就会是拉撒禄手边的十张权状,以及朱莉安娜的性命。 要是以七张下注却输掉的话? 届时拉撒禄的手边会剩下九张,威布斯塔的手边会变成二十张。二十减八,威布斯塔在下一局便会推出十二张作为赌金。 换句话说,只要下一局再次败北,那失去的就会是所有的权状以及朱莉安娜的性命,甚至连拉撒禄的命都有可能赔上。 想到这里,他用力握紧了拳头。 (这是多么愚蠢……………………) 在参加这场对决时,他就做好有可能会丧命的心理准备了。 当时的状况对拉撒禄极为有利,他也很清楚自己胜利的机率相当高。 话又说回来,要是没能在对决中胜出,他想必就会在离开赌局、走出城镇之前遭到杀害了。 即使如此,拉撒禄还是为赌上性命一事感到害怕。自身的价值基准已经狠狠地受到动摇了。在感情的阻绊下,他没能踏出那一步。 那是迄今的拉撒禄绝对不会发生的状况。 「……………………啊,妈的。」 他也很清楚理由何在。 拉撒禄下了床,走向一回房间就随意扔置的衣服,伸出右手从衣服的内袋取出手枪。这是他向温斯顿借来,用来射杀威布斯塔,就这么带回旅馆的手枪。 他看着床上的少女。 与她的相识,让拉撒禄有了改变。那应该算是往好的方向改变。 他变得比以前更有人味、比以前更为温柔,甚至也变得能喜欢上别人。 若是有人在一旁观看,肯定会为这样的变化发出喝采。这就是一个人的正向变化。 (然而……………………) 他不出声地走到床旁,站到了少女身旁,举起右手。 他将枪口对准了少女的头颅。 他不得不承认。 名为拉撒禄?凯因德的赌博师变弱了。 以前做得到的事,现在变得做不到,原本屹立不摇的价值观也变钝了许多。 这是多么懦弱。 这是多么堕落。 即使理解了这一点,拉撒禄甚至还是无法扣下扳机。这肯定也是过去做得到,但现在已经做不到的事情之一吧。 「……………………妈的!」 他将枪口从少女身上挪开,朝着隔壁的枕头塞了进去。 他扣下了扳机。 喀──回荡在房里的就只有一声清脆声响。 没有子弹被击发出来。 这也是当然的,因为这把枪从一开始就只装了一颗子弹。由于是在击发后带回来的,因此这把枪现在不过就只是根开了洞的铁棒。 「是说,要是连某人的死亡都不能当作玩笑说出口,那就代表───」 拉撒禄茫然地回想起自己对这名少女说过的话语。 像是在祈求原谅,也像是在寻求救赎似的,拉撒禄蹲到了床铺旁边轻声哀号道: 「────已经病入膏肓了。」 不知不觉间,周遭已经被人点上了蜡烛。燃烧烛蕊的小小声响很是刺耳。 威布斯塔扬起了一边的眉毛。 「所以?」 「换句话说,我这是在劝降。再赌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而且我也不打算当上仪典长。只要能让我安全地离开城镇,然后让这些家伙──也就是朱莉安娜和芳妮过上安全的生活,那要我就此抽手也行。」 「上一局,拉撒禄以七张权状下了注」。 由于赢了赌局,他手上的权状数量变成了二十三张,威布斯塔手上的权状变为六张。就算威布斯塔打算赌命,得到的利益也仅有七张。六加七仍不足以构着过半的数量。这过于低落的回报不值得赌上性命。 这里是最后的谈判点。若是在这里结束对决,那便会以最理想的方式收场。 威布斯塔的回答极为单纯──他垂视着自己的手边,以粗鲁的动作将六张权状塞入怀中。这也宣告了赌局的结束。 「满足吗,愚蠢的女儿啊。接下来不管要花上多少时间,老夫都一定要杀了妳。」 「啊哈,那真是太美妙了。父亲大人竟然愿意一直看人家,竟然愿意思考人家的事。在人家的人生之中,这就是父亲大人最爱人家的时刻呢!」 「…………真是的,明明是老夫的女儿,怎么会这么不听人话。」 在留下这句话后,威布斯塔便离开了。拉撒禄耸了耸肩说道: 「纳许,你接下来会变得很忙,最好做足心理准备啊。」 「…………啊?咦?」 「既然朱莉安娜和芳妮都这么露骨地表示敌意了,你觉得她们还能在这镇上平安度日吗?况且现在来到你手边的权状可是有二十三张之多啊。」 拉撒禄推着纳许的背,将他推向了芳妮。 「我马上就要离开这座城镇了。哎,你就想办法撑过去吧。对我来说无所谓就是了。」 「说什么无所谓,你也太不负责任了…………说起来,芳妮小姐突然被人这么擅自决定去处,应该会感到很头痛吧?妳应该很伤脑筋对吧?」 「啊,不,那个,我…………」 被推了一把的纳许贴上了芳妮,两人的脸庞同时红了起来。两人看起来不像是育有一女的母亲和花花公子,而旁边则是站着接收了父亲敌意而神采飞扬的朱莉安娜。 看着这幅光景,拉撒禄不禁摇着手指哈哈大笑。 在醒来的瞬间,他便理解到刚刚看到的全是一场梦。 拉撒禄缓缓地拖起了身体。这是看不见月亮的深夜──也就是结束了巴斯风波的当天夜晚。身旁的莉拉正发出健康的鼾息。 (那个时候…………) 在威布斯塔拿出所有权状下注的前一局。拉撒禄手上握着十六张的权状,然后以六张为注。 尽管他很清楚当时该赌的是七张才对。 只要下注七张并获胜,威布斯塔的手边就会减少为六张,在那样的状况下,威布斯塔就算赌上自己的性命,也没办法在一次的对决之中取得过半的数量。既然状况会随着赌局对拉撒禄愈来愈有利,那面对无法在一次的胜利中过半的状况下,威布斯塔选择停手的可能性──是有的。应该是有的。 那么,自己为什么会以六张下注呢? (要是败北的话。没错,要是败北的话…………?) 在今天的赌局之中,「赌本至少要有八张」代表着相当重要的意义。因为这能让人构到张数过半的条件。反过来说,若不是在绝对必胜的对决之中,那赌金的上限就应该是「手边的总数扣掉八张」才对。 要是赌了六张却输掉的话? 届时,拉撒禄的手边会剩下十张,威布斯塔的手边会变成十九张。十九减八,威布斯塔在下一局便会推出十一张作为赌金。 换句话说,只要下一局再次败北,那失去的就会是拉撒禄手边的十张权状,以及朱莉安娜的性命。 要是以七张下注却输掉的话? 届时拉撒禄的手边会剩下九张,威布斯塔的手边会变成二十张。二十减八,威布斯塔在下一局便会推出十二张作为赌金。 换句话说,只要下一局再次败北,那失去的就会是所有的权状以及朱莉安娜的性命,甚至连拉撒禄的命都有可能赔上。 想到这里,他用力握紧了拳头。 (这是多么愚蠢……………………) 在参加这场对决时,他就做好有可能会丧命的心理准备了。 当时的状况对拉撒禄极为有利,他也很清楚自己胜利的机率相当高。 话又说回来,要是没能在对决中胜出,他想必就会在离开赌局、走出城镇之前遭到杀害了。 即使如此,拉撒禄还是为赌上性命一事感到害怕。自身的价值基准已经狠狠地受到动摇了。在感情的阻绊下,他没能踏出那一步。 那是迄今的拉撒禄绝对不会发生的状况。 「……………………啊,妈的。」 他也很清楚理由何在。 拉撒禄下了床,走向一回房间就随意扔置的衣服,伸出右手从衣服的内袋取出手枪。这是他向温斯顿借来,用来射杀威布斯塔,就这么带回旅馆的手枪。 他看着床上的少女。 与她的相识,让拉撒禄有了改变。那应该算是往好的方向改变。 他变得比以前更有人味、比以前更为温柔,甚至也变得能喜欢上别人。 若是有人在一旁观看,肯定会为这样的变化发出喝采。这就是一个人的正向变化。 (然而……………………) 他不出声地走到床旁,站到了少女身旁,举起右手。 他将枪口对准了少女的头颅。 他不得不承认。 名为拉撒禄?凯因德的赌博师变弱了。 以前做得到的事,现在变得做不到,原本屹立不摇的价值观也变钝了许多。 这是多么懦弱。 这是多么堕落。 即使理解了这一点,拉撒禄甚至还是无法扣下扳机。这肯定也是过去做得到,但现在已经做不到的事情之一吧。 「……………………妈的!」 他将枪口从少女身上挪开,朝着隔壁的枕头塞了进去。 他扣下了扳机。 喀──回荡在房里的就只有一声清脆声响。 没有子弹被击发出来。 这也是当然的,因为这把枪从一开始就只装了一颗子弹。由于是在击发后带回来的,因此这把枪现在不过就只是根开了洞的铁棒。 「是说,要是连某人的死亡都不能当作玩笑说出口,那就代表───」 拉撒禄茫然地回想起自己对这名少女说过的话语。 像是在祈求原谅,也像是在寻求救赎似的,拉撒禄蹲到了床铺旁边轻声哀号道: 「────已经病入膏肓了。」 不知不觉间,周遭已经被人点上了蜡烛。燃烧烛蕊的小小声响很是刺耳。 威布斯塔扬起了一边的眉毛。 「所以?」 「换句话说,我这是在劝降。再赌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而且我也不打算当上仪典长。只要能让我安全地离开城镇,然后让这些家伙──也就是朱莉安娜和芳妮过上安全的生活,那要我就此抽手也行。」 「上一局,拉撒禄以七张权状下了注」。 由于赢了赌局,他手上的权状数量变成了二十三张,威布斯塔手上的权状变为六张。就算威布斯塔打算赌命,得到的利益也仅有七张。六加七仍不足以构着过半的数量。这过于低落的回报不值得赌上性命。 这里是最后的谈判点。若是在这里结束对决,那便会以最理想的方式收场。 威布斯塔的回答极为单纯──他垂视着自己的手边,以粗鲁的动作将六张权状塞入怀中。这也宣告了赌局的结束。 「满足吗,愚蠢的女儿啊。接下来不管要花上多少时间,老夫都一定要杀了妳。」 「啊哈,那真是太美妙了。父亲大人竟然愿意一直看人家,竟然愿意思考人家的事。在人家的人生之中,这就是父亲大人最爱人家的时刻呢!」 「…………真是的,明明是老夫的女儿,怎么会这么不听人话。」 在留下这句话后,威布斯塔便离开了。拉撒禄耸了耸肩说道: 「纳许,你接下来会变得很忙,最好做足心理准备啊。」 「…………啊?咦?」 「既然朱莉安娜和芳妮都这么露骨地表示敌意了,你觉得她们还能在这镇上平安度日吗?况且现在来到你手边的权状可是有二十三张之多啊。」 拉撒禄推着纳许的背,将他推向了芳妮。 「我马上就要离开这座城镇了。哎,你就想办法撑过去吧。对我来说无所谓就是了。」 「说什么无所谓,你也太不负责任了…………说起来,芳妮小姐突然被人这么擅自决定去处,应该会感到很头痛吧?妳应该很伤脑筋对吧?」 「啊,不,那个,我…………」 被推了一把的纳许贴上了芳妮,两人的脸庞同时红了起来。两人看起来不像是育有一女的母亲和花花公子,而旁边则是站着接收了父亲敌意而神采飞扬的朱莉安娜。 看着这幅光景,拉撒禄不禁摇着手指哈哈大笑。 在醒来的瞬间,他便理解到刚刚看到的全是一场梦。 拉撒禄缓缓地拖起了身体。这是看不见月亮的深夜──也就是结束了巴斯风波的当天夜晚。身旁的莉拉正发出健康的鼾息。 (那个时候…………) 在威布斯塔拿出所有权状下注的前一局。拉撒禄手上握着十六张的权状,然后以六张为注。 尽管他很清楚当时该赌的是七张才对。 只要下注七张并获胜,威布斯塔的手边就会减少为六张,在那样的状况下,威布斯塔就算赌上自己的性命,也没办法在一次的对决之中取得过半的数量。既然状况会随着赌局对拉撒禄愈来愈有利,那面对无法在一次的胜利中过半的状况下,威布斯塔选择停手的可能性──是有的。应该是有的。 那么,自己为什么会以六张下注呢? (要是败北的话。没错,要是败北的话…………?) 在今天的赌局之中,「赌本至少要有八张」代表着相当重要的意义。因为这能让人构到张数过半的条件。反过来说,若不是在绝对必胜的对决之中,那赌金的上限就应该是「手边的总数扣掉八张」才对。 要是赌了六张却输掉的话? 届时,拉撒禄的手边会剩下十张,威布斯塔的手边会变成十九张。十九减八,威布斯塔在下一局便会推出十一张作为赌金。 换句话说,只要下一局再次败北,那失去的就会是拉撒禄手边的十张权状,以及朱莉安娜的性命。 要是以七张下注却输掉的话? 届时拉撒禄的手边会剩下九张,威布斯塔的手边会变成二十张。二十减八,威布斯塔在下一局便会推出十二张作为赌金。 换句话说,只要下一局再次败北,那失去的就会是所有的权状以及朱莉安娜的性命,甚至连拉撒禄的命都有可能赔上。 想到这里,他用力握紧了拳头。 (这是多么愚蠢……………………) 在参加这场对决时,他就做好有可能会丧命的心理准备了。 当时的状况对拉撒禄极为有利,他也很清楚自己胜利的机率相当高。 话又说回来,要是没能在对决中胜出,他想必就会在离开赌局、走出城镇之前遭到杀害了。 即使如此,拉撒禄还是为赌上性命一事感到害怕。自身的价值基准已经狠狠地受到动摇了。在感情的阻绊下,他没能踏出那一步。 那是迄今的拉撒禄绝对不会发生的状况。 「……………………啊,妈的。」 他也很清楚理由何在。 拉撒禄下了床,走向一回房间就随意扔置的衣服,伸出右手从衣服的内袋取出手枪。这是他向温斯顿借来,用来射杀威布斯塔,就这么带回旅馆的手枪。 他看着床上的少女。 与她的相识,让拉撒禄有了改变。那应该算是往好的方向改变。 他变得比以前更有人味、比以前更为温柔,甚至也变得能喜欢上别人。 若是有人在一旁观看,肯定会为这样的变化发出喝采。这就是一个人的正向变化。 (然而……………………) 他不出声地走到床旁,站到了少女身旁,举起右手。 他将枪口对准了少女的头颅。 他不得不承认。 名为拉撒禄?凯因德的赌博师变弱了。 以前做得到的事,现在变得做不到,原本屹立不摇的价值观也变钝了许多。 这是多么懦弱。 这是多么堕落。 即使理解了这一点,拉撒禄甚至还是无法扣下扳机。这肯定也是过去做得到,但现在已经做不到的事情之一吧。 「……………………妈的!」 他将枪口从少女身上挪开,朝着隔壁的枕头塞了进去。 他扣下了扳机。 喀──回荡在房里的就只有一声清脆声响。 没有子弹被击发出来。 这也是当然的,因为这把枪从一开始就只装了一颗子弹。由于是在击发后带回来的,因此这把枪现在不过就只是根开了洞的铁棒。 「是说,要是连某人的死亡都不能当作玩笑说出口,那就代表───」 拉撒禄茫然地回想起自己对这名少女说过的话语。 像是在祈求原谅,也像是在寻求救赎似的,拉撒禄蹲到了床铺旁边轻声哀号道: 「────已经病入膏肓了。」 后记 对不起!我是周藤莲!好久不见!对不起!这回从道歉和史实的解说开始聊吧!会有很多剧透喔! 这集的主要角色之一──理察?纳许是取材自真实存在的人物。 他于一六七四年出生,曾就读牛津大学,却因为玩女人玩得太过头而退学,之后他加入军队,但还是很快就不干了。在三十一岁的时候,他来到了巴斯,当时的仪典长坎卜登?威布斯塔──他也是从真实人物取材的喔──很中意他,于是就任副仪典长一职。由于过不多时,坎卜登?威布斯塔便在决斗中身亡,于是纳许就继承衣钵当上了仪典长。最后于一七六一年去世。 换句话说,在以十八世纪末为舞台的《赌博师(略)》的时间轴里,他应该已经亡故了才对。 之所以让他以青年造型现身的原因……该怎么说呢,是因为我想放个像琼恩那样的甘草角色呢,还是因为威布斯塔与纳许的对决很有故事性呢,还是因为史实里的「帅哥」纳许太过亮眼,才会让我忍不住搬来一用呢……由于姑且也算是历史小说,我这样的做法无疑是犯了大忌…… 但这是创作!可以用创作当成理由!为此,除了十八世纪末的要素之外,我也把更早期的时代要素融入巴斯之中了。对不起。 如此这般,在此为各位献上《赌博师从不祈祷》第三集。如果要加上副标的话应该就是「妳的名字?」吧。对不起,我乱说的。 话说回来,笔者在出第一集时偶尔会宣称「《赌博师(略)》的分类是恋爱喜剧喔」,而这时往往会受到「这人在说什么鬼话」的白眼,但总觉得笔者差不多可以抬头挺胸地宣称了。这是恋爱喜剧喔!恋爱喜剧! 接下来是致谢的时间。 您有时候会在非常吓人的时间寄信过来,我很担心您的身体状况呢,编辑阿南大人。大叔角色和爷爷角色有些太多了,真是不好意思,插画家ニリツ大人。懂英语的朋友们,我之所以在中盘写得出莉拉的那个桥段,都是托了你们的福。家人们,我的生活习惯太不规律,给你们添麻烦了。 最该感谢的,自然还是愿意读到这里的各位读者大人,请容我致上深深的谢意。 虽说把这一集当作结局的话似乎可以立下某种壮举,但应该还是会有下一集的。一定会有。若是出了第四集,就让我们再次相见吧。 一边听着大贯妙子的「shall we dance?」 二○一七年十二月吉日 周藤莲 对不起!我是周藤莲!好久不见!对不起!这回从道歉和史实的解说开始聊吧!会有很多剧透喔! 这集的主要角色之一──理察?纳许是取材自真实存在的人物。 他于一六七四年出生,曾就读牛津大学,却因为玩女人玩得太过头而退学,之后他加入军队,但还是很快就不干了。在三十一岁的时候,他来到了巴斯,当时的仪典长坎卜登?威布斯塔──他也是从真实人物取材的喔──很中意他,于是就任副仪典长一职。由于过不多时,坎卜登?威布斯塔便在决斗中身亡,于是纳许就继承衣钵当上了仪典长。最后于一七六一年去世。 换句话说,在以十八世纪末为舞台的《赌博师(略)》的时间轴里,他应该已经亡故了才对。 之所以让他以青年造型现身的原因……该怎么说呢,是因为我想放个像琼恩那样的甘草角色呢,还是因为威布斯塔与纳许的对决很有故事性呢,还是因为史实里的「帅哥」纳许太过亮眼,才会让我忍不住搬来一用呢……由于姑且也算是历史小说,我这样的做法无疑是犯了大忌…… 但这是创作!可以用创作当成理由!为此,除了十八世纪末的要素之外,我也把更早期的时代要素融入巴斯之中了。对不起。 如此这般,在此为各位献上《赌博师从不祈祷》第三集。如果要加上副标的话应该就是「妳的名字?」吧。对不起,我乱说的。 话说回来,笔者在出第一集时偶尔会宣称「《赌博师(略)》的分类是恋爱喜剧喔」,而这时往往会受到「这人在说什么鬼话」的白眼,但总觉得笔者差不多可以抬头挺胸地宣称了。这是恋爱喜剧喔!恋爱喜剧! 接下来是致谢的时间。 您有时候会在非常吓人的时间寄信过来,我很担心您的身体状况呢,编辑阿南大人。大叔角色和爷爷角色有些太多了,真是不好意思,插画家ニリツ大人。懂英语的朋友们,我之所以在中盘写得出莉拉的那个桥段,都是托了你们的福。家人们,我的生活习惯太不规律,给你们添麻烦了。 最该感谢的,自然还是愿意读到这里的各位读者大人,请容我致上深深的谢意。 虽说把这一集当作结局的话似乎可以立下某种壮举,但应该还是会有下一集的。一定会有。若是出了第四集,就让我们再次相见吧。 一边听着大贯妙子的「shall we dance?」 二○一七年十二月吉日 周藤莲 对不起!我是周藤莲!好久不见!对不起!这回从道歉和史实的解说开始聊吧!会有很多剧透喔! 这集的主要角色之一──理察?纳许是取材自真实存在的人物。 他于一六七四年出生,曾就读牛津大学,却因为玩女人玩得太过头而退学,之后他加入军队,但还是很快就不干了。在三十一岁的时候,他来到了巴斯,当时的仪典长坎卜登?威布斯塔──他也是从真实人物取材的喔──很中意他,于是就任副仪典长一职。由于过不多时,坎卜登?威布斯塔便在决斗中身亡,于是纳许就继承衣钵当上了仪典长。最后于一七六一年去世。 换句话说,在以十八世纪末为舞台的《赌博师(略)》的时间轴里,他应该已经亡故了才对。 之所以让他以青年造型现身的原因……该怎么说呢,是因为我想放个像琼恩那样的甘草角色呢,还是因为威布斯塔与纳许的对决很有故事性呢,还是因为史实里的「帅哥」纳许太过亮眼,才会让我忍不住搬来一用呢……由于姑且也算是历史小说,我这样的做法无疑是犯了大忌…… 但这是创作!可以用创作当成理由!为此,除了十八世纪末的要素之外,我也把更早期的时代要素融入巴斯之中了。对不起。 如此这般,在此为各位献上《赌博师从不祈祷》第三集。如果要加上副标的话应该就是「妳的名字?」吧。对不起,我乱说的。 话说回来,笔者在出第一集时偶尔会宣称「《赌博师(略)》的分类是恋爱喜剧喔」,而这时往往会受到「这人在说什么鬼话」的白眼,但总觉得笔者差不多可以抬头挺胸地宣称了。这是恋爱喜剧喔!恋爱喜剧! 接下来是致谢的时间。 您有时候会在非常吓人的时间寄信过来,我很担心您的身体状况呢,编辑阿南大人。大叔角色和爷爷角色有些太多了,真是不好意思,插画家ニリツ大人。懂英语的朋友们,我之所以在中盘写得出莉拉的那个桥段,都是托了你们的福。家人们,我的生活习惯太不规律,给你们添麻烦了。 最该感谢的,自然还是愿意读到这里的各位读者大人,请容我致上深深的谢意。 虽说把这一集当作结局的话似乎可以立下某种壮举,但应该还是会有下一集的。一定会有。若是出了第四集,就让我们再次相见吧。 一边听着大贯妙子的「shall we dance?」 二○一七年十二月吉日 周藤莲 对不起!我是周藤莲!好久不见!对不起!这回从道歉和史实的解说开始聊吧!会有很多剧透喔! 这集的主要角色之一──理察?纳许是取材自真实存在的人物。 他于一六七四年出生,曾就读牛津大学,却因为玩女人玩得太过头而退学,之后他加入军队,但还是很快就不干了。在三十一岁的时候,他来到了巴斯,当时的仪典长坎卜登?威布斯塔──他也是从真实人物取材的喔──很中意他,于是就任副仪典长一职。由于过不多时,坎卜登?威布斯塔便在决斗中身亡,于是纳许就继承衣钵当上了仪典长。最后于一七六一年去世。 换句话说,在以十八世纪末为舞台的《赌博师(略)》的时间轴里,他应该已经亡故了才对。 之所以让他以青年造型现身的原因……该怎么说呢,是因为我想放个像琼恩那样的甘草角色呢,还是因为威布斯塔与纳许的对决很有故事性呢,还是因为史实里的「帅哥」纳许太过亮眼,才会让我忍不住搬来一用呢……由于姑且也算是历史小说,我这样的做法无疑是犯了大忌…… 但这是创作!可以用创作当成理由!为此,除了十八世纪末的要素之外,我也把更早期的时代要素融入巴斯之中了。对不起。 如此这般,在此为各位献上《赌博师从不祈祷》第三集。如果要加上副标的话应该就是「妳的名字?」吧。对不起,我乱说的。 话说回来,笔者在出第一集时偶尔会宣称「《赌博师(略)》的分类是恋爱喜剧喔」,而这时往往会受到「这人在说什么鬼话」的白眼,但总觉得笔者差不多可以抬头挺胸地宣称了。这是恋爱喜剧喔!恋爱喜剧! 接下来是致谢的时间。 您有时候会在非常吓人的时间寄信过来,我很担心您的身体状况呢,编辑阿南大人。大叔角色和爷爷角色有些太多了,真是不好意思,插画家ニリツ大人。懂英语的朋友们,我之所以在中盘写得出莉拉的那个桥段,都是托了你们的福。家人们,我的生活习惯太不规律,给你们添麻烦了。 最该感谢的,自然还是愿意读到这里的各位读者大人,请容我致上深深的谢意。 虽说把这一集当作结局的话似乎可以立下某种壮举,但应该还是会有下一集的。一定会有。若是出了第四集,就让我们再次相见吧。 一边听着大贯妙子的「shall we dance?」 二○一七年十二月吉日 周藤莲 对不起!我是周藤莲!好久不见!对不起!这回从道歉和史实的解说开始聊吧!会有很多剧透喔! 这集的主要角色之一──理察?纳许是取材自真实存在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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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十字架就没有冠冕』──这是某个贵格教徒留下的话语。这句话的大意就是,只要主动在这个世上背负起十字架,我等所信的上帝终会将永恒的冠冕赐下。说出这句话的男人名字至今仍被记载在地图上头,由此可见这句话的影响力有多大(注:出自威廉?佩恩,其名被用来命名美国的宾夕法尼亚州)。」 他记得养父确实是这么说的。养父虽然老是将出自圣经的文句当成自己创造出来的格言,但他这回难得地引经据典,感到稀奇的拉撒禄也因而印象深刻。 「嗯,贵格派教义所衍生出来的宗教和历史方面的影响姑且先搁在一旁,这句『没有十字架就没有冠冕』对我们来说,是一种别具深意的告诫。」 养父这么说着,微微皱起了眼角。 养父的眉角像是承受不起爱情和后悔的重量似的向下垂去。拉撒禄自出生起就是一名孤儿,因此不记得自己的家人。他现在虽然与情人同居,但若要说是在共组家庭,那样的生活又显得有些扭曲怪异。 因此说实在话,他鲜少对养父产生「宛如真正家人」的感受。不过,就只有在养父露出这般神情的时候,他会感受到胸口缺漏的部分被一股感情填满,并萌生出错将养父看成真正父亲的心情。 「虽说理所当然,但赌博师能赢得的,就只有和下注金同额的奖金。我们无从定义以下注金换得的奖金是大是小,但反过来说,我们若是有所冀求,就得押出某物作为赌注。」 拉撒禄当时的感想是:「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废话吗?」 养父的话语多半迂回难解,难以在当下厘清他的意图。在绝大部分的情况下,当拉撒禄终于理解养父意图的时候,他早已成长到了不需那些警句的阶段。 「能获得的东西显而易见,毕竟那迟早会落入掌心,但我们往往容易看漏自己押下注的事物为何。况且所谓的赌博师,本就是一门输多胜少的行业,所以千万别看错自己在赌桌上放了些什么东西啊。」 养父看透了拉撒禄的内心,放松了脸上的表情,为这天的训诫收尾。 算了算了──拉撒禄轻轻地摇了摇头。老是沉浸在往事之中也不是办法。都怪常去的小酒馆写下了古怪的句子,才会让他如此在意。 这间店的老板是贵格派的教徒吗?拉撒禄这么想着。由于双手空不出来,他遂以手肘灵巧地推开店门,并再一次凝视上头的文字──随即露出苦笑。 写在上头的文字其实是这样的── 「没有卡洛斯就没有凯瑟琳(no carlos no cathrin)。」 由于起头相同,让他误读成了格言,实际上却是完全不同的句子。这句话就只是这家店的经营者们所写下的绵绵情话。 在小酒馆里,老板卡洛斯已经在他的固定位子上坐了好一阵子。 眺望他的身影时,拉撒禄总是能嗅到些许阳光的气味──那就像是鼻头渗出了些许暖意一般的错觉。 卡洛斯有留得稍长的头发,以及藏在底下的温和视线。他的眉宇光滑,像是出生至今从未皱过一次似的,但他的双臂孔武有力,符合他身为小酒馆老板的身分。 简而言之,卡洛斯?查德温是与这杀气腾腾的帝都氛围格格不入的青年,同时也是拉撒禄屈指可数的朋友之一。 「嗨。」 在随兴地打了声招呼后,卡洛斯难得地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眨了几下眼睛。 「哦,拉撒禄。你那是……啊──」 卡洛斯的话说得有些吞吞吐吐。拉撒禄思考起他为何有这样的反应,随即想到了塞满自己双手的东西。 他将视野朝下,随即被几乎要满出胳臂的大量花朵占据。看似一大早就被摘下带着走的这批花朵,还没盼到黄昏时刻的到来,就显露出枯萎的迹象了。也许花儿们也知晓死期将至,它们此时喷发出了更为浓郁的花香,甚至让鼻腔为之疼痛。 「你那是……啊──没事,我懂我懂。」 还轮不到拉撒禄开口,卡洛斯便自顾自地露出了若有所悟的微笑。他摸了摸自己的浏海,随即将视线投向店铺后方。 这间店名义上是一家小酒馆,但不仅是供酒,也贩售着菜肴和茶品。此外,若仅限于客人之间的胜负,那赌博的行为也在默许的范围之内,老板卡洛斯也会做些工作方面的仲介。换句话说,这里就是当地居民的交流场所,无论招牌上的名称为何,都压不住满溢而出的混沌帝都风貌。 店铺的性质也反映在客群上头──待在店内的客人不仅有在日光下度日的人们,也有背景黑暗的居民,可说是多采多姿。卡洛斯的目光掠过了客人们的头顶,朝着店内最深处的座位瞟去──他应该是正在凝视坐在该处的人物吧。 「我有时候会担心你们两个的状况,不过该怎么说,想不到你居然能扮演好情郎的角色啊。」 「…………我觉得你八成误会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是是是。你们几乎天天拿咱们店里当见面点,是还有什么能误会的?你们在交往终究是事实吧?喏,快点过去,别让人家枯等啊。」 也不晓得这对话内容到底上演了多少回,对于卡洛斯那带有调侃之意的视线,拉撒禄决定耸耸肩不当一回事。接着,拉撒禄在熟悉的店内迈开大步,一屁股坐了下来。 「嗨。」 「嗯。」 与他隔桌而坐的芙兰雪?布莱多克正娇笑着。 一般来说,小酒馆有女性光顾是相当奇特的状况。明明如此,随意挑了个角落座位就坐的芙兰雪,简直散发着宛若掌控了这整座小酒馆的强大气场。 「哎呀,居然会买花送我,以你的个性来说,这还真是难得的贴心之举。」 虽然嘴巴上这么说,但从芙兰雪的语气判断,她似乎也不认为拉撒禄是特地送花过来的。 确实如此──拉撒禄有些粗鲁地将花束放到桌上。他买这些花的理由,的确是和芙兰雪没什么关系。 放下花后,他稍微认真思索起自己为什么要带着这么大一束花到处跑的理由。拉撒禄像是在打捞记忆似的搔了搔头,开口说道: 「…………该怎么说呢。我记得是在路上看到了卖花的小鬼,虽然对我来说无所谓,但因为心情不错,好像就把钱包整个扔了过去啊。」 买花明明就只是约莫一小时之前所发生的事,但对于拉撒禄来说,这份记忆已经变得相当稀薄了。由于他将一切都视为无所谓,所以渐渐分不清日常大小事的差异,只对结果还留有印象。由于芙兰雪对拉撒禄疯疯癫癫的讲话方式早已习以为常,她仅是轻轻摇了摇头。 「真教人傻眼。你说扔了钱包,所以现在身无分文喽。」 「要花的话我倒是有。要吗?」 「收下这么多花也只会徒增困扰呢。」 「但要是没人收下的话,我也会很困扰啊。」 「真是的,你做事前也要稍微想想后果呀。」 芙兰雪以一副完全不期待拉撒禄会把这番教训听进去的口吻说着,从座位上起身。她从堆积如山的花堆中仅仅取走了一株,插在自己的头上。接着,她以双手抱起剩下的花堆,快步朝着出口走去。 「卡洛斯,钱可以等晚餐的时候一起付吗?」 「嗯,那我干脆帮妳赊帐,等妳下次付清就行了。要再来喔,记得找拉撒禄一同上门啊。」 芙兰雪只对前半句话点头回应,随即走出店外。拉撒禄则是追在后头,以比平时稍慢的速度迈步。 芙兰雪的目的地并没有多远。过不多时,两人便抵达了一座小小的教会。兼作孤儿院的教会里头微微传来了孩子们的声音。 芙兰雪的步履不带任何迟疑,至于拉撒禄则是带著有点尴尬的心情穿过了教会大门。不过他们并没有踏入建筑物里头,而是朝着后院转去。后院反映着教会的规模,设有小得可怜的一片墓园。 也是拉撒禄的养父长眠的墓园。 「……………………」 他轻轻闭起双眼。 若要说得更精确些,养父的长眠之处乃是这座墓园的一隅──那是用来安葬没有 亲属的遗骸的小小角落。该处只放了一颗大石头充作共用墓碑,哪里也找不到养父的名字。拉撒禄已经记不起养父的下葬处,养父的遗骸上头肯定也堆放了许许多多叠合的尸体吧。 「…………好像已经差不多过了一年呢。」 芙兰雪低喃的语气显得有些干涩。芙兰雪与养父生前便有所来往,她似乎认为自己欠了养父不少人情。以芙兰雪的个性来说,她会在别人面前展露出为某人感伤的模样,着实相当罕见。 「…………这样啊。」 养父死了。 拉撒禄成了独当一面的赌博师。 与芙兰雪成了情侣。 在四季过完一轮后,墓碑再次逐渐遭到积雪埋没。也不晓得芙兰雪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只见她叹了口气,但这口气随即化为一团白雾,让人看不透她的心思。 「我从之前就在想,总该找个一天过来好好报告一下呢。」 说着,芙兰雪将双手捧着的花堆向上一抛。原本就没有打理成束的花堆就这么在空中飘散开来,宛如五彩缤纷的雪花般洒向墓园。 这满天飞舞的花朵之中,至少会有一支花朵能送到长眠在墓园某处的养父身边吧。 拉撒禄背靠在教会的墙壁上头,眺望着这幅情景。光是触碰到冰冷透顶的石墙,整个人就像是要结冻了似的,与痛觉相仿的触感让他感到十分舒服。芙兰雪也许察觉到拉撒禄打算再待一会儿吧,但她反而没对落地的花朵瞥上一眼,而是迳自调转脚步。 「回头见。」 「若是要去赌场的话,我可以陪妳去赌喔。」 「才不要呢。我为什么要和身无分文的你一起上门呢?我可不会借你钱喔。」 真冷淡啊──就在拉撒禄发噱的这段期间,芙兰雪已经从他的视野之中离开了。她接下来的目的地肯定是某间赌场,并发挥她一如往常的工作手腕吧。不负「贞洁」布莱多克之名的战法,究竟又要让哪个可怜虫成为祭品呢? 拉撒禄想像着那般光景,以口头禅做了总结: 「哎,反正无所谓啦。」 「欸,你不是说过今天没带钱包吗?」 凯瑟琳投来这般疑问,已是拉撒禄与芙兰雪分开后回到小酒馆时的事了。 坐在角落座位一个人用餐的拉撒禄,暂且放下了汤匙。或许是因为已经过了晚餐时段,店内显得有些冷清,只听得见熟客静静啜酒的声响。熊熊燃烧的暖炉炉火将寒冬阻绝在墙壁外头,让客人们放松了襟口。或许服装的松紧度也会影响到精神,店里充斥着放松的氛围。 平时总是在店里忙进忙出的凯瑟琳,之所以会坐到拉撒禄身旁的座位上头,也是出于这样的原因吧。 「嗯,算是啦。」 拉撒禄敷衍地点了点头,将目光瞥向凯瑟琳。 每次与她打照面,拉撒禄总是有些难以相信她已经和卡洛斯结婚了。虽然凯瑟琳的容貌没有显得特别稚嫩,但这名女子总是隐隐散发着少女般的活泼气息。 她将头发盘成了朴素的造型,身穿为了方便行动而裁短下?的连衣裙。在她父亲还是这家店的老板的时候,凯瑟琳就已经在店里帮忙了,这座小酒馆的生意之所以常保兴隆,她的存在肯定功不可没。决定与卡洛斯结婚的消息传开时,不仅是住附近的单身汉,就连已婚男士都发出了遗憾的叹息。 那孩子气地噘起嘴的动作,也与凯瑟琳给人的印象十分匹配。 「什么叫『算是啦』!你既然没带钱包,那还点什么餐啦!」 「我记得芙兰雪白天的时候在店里有赊帐啊。」 「芙兰是那种会好好付帐的个性,但你就难说了呢。」 听到「芙兰」这个称呼,让拉撒禄忍俊不禁。能以如此可爱的昵称称呼那名泼辣女子的,恐怕也只有凯瑟琳了。 「我这么无法相信啊…………既然如此,就麻烦妳帮我赊帐了。」 「你不觉得『既然如此』这四个字好像接不上我们原本在聊的话题吗?」 「帐不用记在我头上,记在芙兰雪头上就好。」 「呜哇──你这人烂透了!」 虽然话中带刺,但凯瑟琳的话声显得十分开朗。 他与查德温夫妇往来已久。刚认识的时候,凯瑟琳还没有冠夫姓,拉撒禄也还没被称为「便士」凯因德,芙兰雪也尚未被称作「贞洁」布莱多克。 养父长眠在冰冷土壤底下的现在,说他们是拉撒禄人生中关系维持最为长久的人物也不为过。 身为赌博师的自己,那狭窄的交友圈中,竟然就包含着这对走在正当人生路上的夫妻──这既让他感到古怪,又觉得有些合情合理。拉撒禄想着这些念头,再次勺起炖汤塞入口中。 「哎,反正我现在就是没带钱,要抱怨的话至少等我吃完再说吧。」 「赊帐是没什么关系,但由你主动讲就有点不是滋味呢。不过,我要聊的不是这个啦。」 凯瑟琳「匡匡」地挪动椅子,靠到了拉撒禄身边。 「欸欸,你是怎么和芙兰在一起的?」 她的双眼明显散发出想探听八卦的神采。 「…………这是那种『我觉得你配不上芙兰雪』的话题起手式对吧?」 他在赌场也偶尔会听到这一类批判,但凯瑟琳摇了摇头。 「不是啦,你们虽然都是你爸爸还在世时就经常上门的熟客,但我是真的不清楚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呢。」 经她这么一提,在养父刚过世的那段期间,情绪有些暴躁的拉撒禄或许减少了来这间小酒馆作客的频率。 虽然记不清楚开始交往的确切日期,但他确实是那段期间和芙兰雪在一起的。在拉撒禄恢复上门的习惯时,两人的情侣关系已成了众所周知的事实。 「哦,我也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呢。我是知道你们原本交情就不错,但会在一起还是让我有点意外呢。」 「别靠过来啦,卡洛斯。快去工作啊,去工作。」 卡洛斯没理会拉撒禄挥手驱赶的动作,也就近找了个位子坐下。他虽然顺势环住了凯瑟琳的腰,但这在店里已是司空见惯的光景,因此没人特别在意。 「是说,这应该是女人之间的话题吧,去问芙兰雪啦。」 「我上次问了芙兰,结果她叫我问你呢。」 拉撒禄咂嘴了一声──两人的思路着实相似。 「所谓的内幕也没什么好说的。在那个父亲死掉之后,我家多了空出来的房间,那个女人则是凑巧在当时失去了落脚处。在那之后,就是单纯的顺水推舟了。」 「咦──就没有更多内幕吗?像是告白时的情话,或是交往后闯过什么大祸之类的?」 「像是凯瑟向可疑的医生买了可疑的爱情灵药掺在饭里,害我吃坏肚子那样?」 「卡、卡洛斯!不是说好要保密的吗!」 看到卡洛斯被凯瑟琳猛拍着背的模样,拉撒禄苦笑着摇了摇头。 「哪会有啊。说起来,那个女人肯定从出生到现在,从没讲过一次爱啊或是喜欢之类的话语。我保证。」 在这么说出口──化为明确的话语后,他才彻底地理解此事。原本只是在脑海里朦胧成形的感觉,在这时获得了实体。 不是「没什么好说」,而是他和芙兰雪之间真的无话可说。 误打误撞地相识,误打误撞地住在同一个房子里,误打误撞地走在同一条路上。他们只是基于方便为这段关系取名为「情侣」,不存在更进一步的立场。若是要用更为精确的文字去形容的话,那拉撒禄和芙兰雪的关系肯定不会是情侣吧。 「……………………才没有咧。」 沉默了一会儿后,拉撒禄连忙补上了这么一句。中断话语后,他便觉得「与芙兰雪之间无话可说」的念头,简直是在反映自己寂寞的心情。 不过,在讲出「才没有咧」这几个字的时候,他的语气确实就像个闹别扭的孩子。拉撒禄为自己的话声吃惊,慌慌张张地闭上了嘴。 「………………」 「………………」 卡洛斯和凯瑟琳同时沉默了下来,无言地面面相觑。明明长相完全不同,但当他们做出这番举止时,就会让人觉得两人相似得宛如兄妹,实在很不可思议。 接着,两人同时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你这个人──」 「真是的──」 卡洛斯粗鲁地拍了拍拉撒禄的右肩,凯瑟琳则是拍起了拉撒禄的左肩。 「别担心啦,拉撒禄。我们的人生从现在才开始呢。 」 「没错没错。我们接下来还要增广见闻,让经历积沙成塔呢!」 「烦啊,真是的,你们个个都吵死了!别碰我!不然我要吃霸王餐了!」 为了逃避带着笑意凝望自己的两道视线,拉撒禄一鼓作气地将还冒着烟的炖汤扫进嘴里。 芙兰雪?布莱多克这个人不存在「起床」的时间带。 她的时间带只分成睡眠期和清醒期两种,至于应当连结这两者的起床时间带对她来说并不存在,而是宛如画线区隔开来似的,在睡眠与清醒之间做切换。她那在清醒的瞬间就能行动如常的体质,可以说是与野生动物的习性相似──芙兰雪会获得这种体质的原因,想必也与随时得应对野外威胁的动物相同吧。 以眼皮感受着晨光的拉撒禄思考着这些念头。 和沉溺在惺忪状态中翻着身子的拉撒禄恰成对比,芙兰雪的眼皮以快到几乎能听见声音的速度睁了开来。她从棉被底下伸出长腿探向地板,一度因为寒冷而回缩──但她随即勇敢地光着脚踏上了地毯,接着让纤细的裸身暴露在阳光底下。 真是个和冬天很匹配的女人──拉撒禄这么想着。也许是那白晰得宛如无机物的背部让人联想到白雪的关系,芙兰雪给人的印象总是和冬天这个季节连结在一起。又或许是因为,她明明不对任何一人抱有关怀之心,却会一视同仁地伤害所有人──这种严酷而公正的性质也与冬季相似的关系吧。 芙兰雪完全没有遮蔽自己裸体的意思,先是以恬淡的动作穿上内衣,接着拿起了马甲。 一般来说,马甲是得在有人协助的状况下才能穿上的衣物。换句话说,就是需要家人、配偶或是佣人的协助,不过,这座城市里有不少女性只能一个人独自居住,或是碍于经济问题无法雇用佣人。这些女性必然会学会灵巧地独自绑好马甲绳结的技巧,芙兰雪也同样背负着这样的人生。 眺望芙兰雪以熟练的手势绑着自己马甲的光景,并不会让拉撒禄厌烦。 不过,今天的他莫名心血来潮── (没错,这绝对不是昨天被那对蠢夫妻的聊天内容影响到,只是我心血来潮罢了。) 拉撒禄在内心补上这么一句后,张开嘴巴: 「要帮妳吗?」 他这么投问道。 「……………………?」 芙兰雪会做出转过头看向自己、像是极为困惑似的眯细双眼的反应,想必也无可厚非。她已在这间房里住了快一年之久,这段期间也多次有机会同床共枕,但拉撒禄这么开口还是头一遭。 那肃杀的视线就这么贯穿了拉撒禄好一会儿,让拉撒禄认为她恐怕会就这么无言地走出房间。在拉撒禄的心目中,芙兰雪?布莱多克就是会做出这种反应的女子。 但实际上,芙兰雪只是哼了一声,接着便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头。 这将床铺坐得嘎吱作响的粗鲁举动很不符她的作风。在连连眨眼的拉撒禄面前,芙兰雪将放下的头发向上拢起。虽然散发着带刺的氛围,但看到芙兰雪无言地维持坐姿的模样,让拉撒禄悄悄露出了一丝苦笑。 看来芙兰雪即使在表面上露出了不满的态度,也不见得会完全反映内心的想法。 「嘿咻──」 他坐起身子,在床铺上爬行。话说回来,能好好打量这玩意儿的机会还挺少的啊──他先是好奇地看了马甲一阵子,接着握住了背侧的绳子。 「不过,妳还真是一点体味都没有啊。简直到了让人觉得噁心的地步。」 「吵死了,变态。别闻我。」 二 话语本不该强记 「有心事吗?」 被这么询问的时候,莉拉还不明白自己会被问的原因。 是因为自己沉思太久的关系吗?她稍微有点想不起自己待在何处,原本又在做哪些事。莉拉抬起视线,在环视周遭的同时,慢慢地确认自己的状态。 自己所在之处已经不是温泉镇巴斯,时间已经过了年底,来到二月。莉拉则是被雇主拉撒禄带回帝都。 在巴斯被卷入的风波,应该和往常一样,是由拉撒禄解决的吧。虽然莉拉无从窥见解决的方法和解决的瞬间,但莉拉明明曾陷入无法离开巴斯的窘境,最后却能顺利踏上帝都的土地,就足以证明这样的推论是正确的。 (嗯,就和平常一样。就和平常一样…………?) 和先前相同的念头掠过脑海,让她摇了摇头。接着,她察觉自己这样的举动很失礼,重新望向与自己隔桌而坐的对象。 坐在对侧的是教会牧师欧布莱恩。 当初,莉拉用来学习这个国家文字的书籍,就是在这间教会购买的。由于只靠教材所能学会的字汇差不多到了极限,所以她才会造访这间兼作孤儿院的教会还书,并打算购入更进一阶的教材。 自从回到帝都后,拉撒禄就一直没有打算来这座教会露脸,因此莉拉这次前来,也有代替他问候的用意。 欧布莱恩的脸庞几乎都被长长的胡子所覆,但神奇的是,要看出他的表情并不困难。他的眼角正浮现出看似在担心莉拉的情绪,并缓缓用满是皱纹的指尖搓揉着自己的眉头。 「如果那个男人的收入不佳,那要晚点付钱也无所谓。」 被称为「那个男人」的拉撒禄,今天并没有与莉拉同行。在看到欧布莱恩的动作后,莉拉这才恍然大悟──她似乎是看着钱包,并在无意识之中皱紧眉头的样子。 「…………」 莉拉慌张地摇了摇头。在木板上迅速地写下文字,如今也已经很习惯了。 『不要紧,没事、的。』 「这样呀。」 欧布莱恩凝视了莉拉的双眼一会儿,最后似乎认定她没有在说谎。他的眼角下垂,像是在犹豫着该不该催促她把话说得更详细点。 (金钱方面……并没有问题。但若要说是金钱方面的问题,那也确实和金钱有关。) 虽然她这么想,但经济状况确实还没糟到买不起书。莉拉以尽可能自然的动作,迅速从钱包里拿出购买教材所需的金额,假装没看到欧布莱恩试图谘询烦恼的态度。 就算真的被深入询问,她肯定也会在解释时词穷吧。 『今天,非常感谢您。』 「不过,妳的字也愈写愈端正了啊。现在应该不太会在日常生活中感到困扰了吧?」 『是的,我过得很好。』 在回答的同时,莉拉轻轻笑了出来。由于是在日常生活中默默学习,所以自己不晓得进步的幅度,像这样被他人称赞,登时让她安心些许。 「嗯。帮我和拉撒禄传个话,叫他下次也来一趟,还有,要是他愿意走正门进来是再好不过,但我也愿意偶尔为他打开后门。」 『好的。』 在与欧布莱恩做过简单的问候后,莉拉将买下的教材塞入放了私人物品的提篮里头。她原本打算就此告退,但又蓦地停下脚步──因为就在莉拉要离开房间的前一刻,安刚好走了进来。 安是这间孤儿院里的孩子,她的双手不知为何捧着一大把的花朵。莉拉先是一头雾水,随即察觉自己刚刚也看过相同的花朵。教会似乎在今天举办了某种典礼,素来俭朴的教会,如今各处都被这样的花朵装饰着。 安露出了纯真无邪的笑容说道: 「嘻嘻,这些要分给莉拉妹妹!老师,我可以分给她吧?」 「嗯,就给她吧。」 莉拉抱着被硬塞到手里的大量花朵,一时之间感到眼冒金星。虽然收到花很开心,但双手都被塞得满满的状态下,她甚至没办法写字道谢。 看透她反应的安随性地挥了挥手掌。 「不用道谢啦。这些花也要拿给拉撒禄先生看喔!希望他会喜欢。」 「…………」 莉拉不置可否地点头同意,稍稍露出了苦笑。现在无法写字回应真是太好了──她甚至冒出了这样的念头。因为要想像主人看到花而开心的模样,实在太过困难。 莉拉以肢体动作向两人告别后,朝着教会外头踏出了一步。 在泰晤士河上开设的冰上市集已经落幕,虽然天气依旧寒冷,但仍能从空气中微微感受到冬季的尾声。原本人们在冬季总是匆匆来往的街道,如今也呈现人影渐增的迹象。来来往往的人们似乎都放松了脸上的表情,让整座城市散发着等待春季降临的氛围。 但在这样的氛围之中独自迈出步伐时,莉拉的表情却又再次变得严肃。 盘据在脑海里的是钱包的问题。不过,这和一般的状况不同,不是为阮囊羞涩的状况烦恼。如今在莉拉脑袋里挥之不去的,反而是以不稳定的频率逐渐增加的硬币。 拉撒禄?凯因德失去了既有的稳定性。 莉拉是在回到帝都后又过了一阵子,才得出这样的结论。 她雇主的个性非常地我行我素,在理财方面可说是松散得令人吃惊。他在购物时常常连价都不杀就直接付款,甚至连自身钱包里还有多少钱都无法掌握。虽说他以赌博师的身分纵横各处赌场,借以赚取金钱,但往往会将赚来的钱随意扔在家里,就这么忘记那些财物的存在。 也许是个性使然,加上他想透过赌博取得的不是钱,而是「在赌博师之路上持续前进」的目的,因此在莉拉来到这个家后,管理帐簿的任务就落到了她的头上。 到目前为止──这里指的是莉拉刚来到拉撒禄家、在帝都度过的时期,以及后来前往无主地和在巴斯遇上风波的期间,拉撒禄的收入都维持着稳定的频率。莉拉能从中看出一定的规律性,以及拉撒禄的意图。 他会累积好几天以少额作收的胜利,之后在某天输掉一定数量的钱财。对于在赌场见到拉撒禄的人们来说,拉撒禄总是十赌九输,但实际上赢到的赌金总是会比输掉的金额再多上一些。莉拉虽然几乎没去过赌场,但只要将拉撒禄带回家的硬币纪录在帐簿上,就能多少明白这些原理。 虽基数会依据所在的地区和出入的赌场有所变动,但基本上都会依循这样的原理运作。他会以几近吹毛求疵的态度在乎周遭的目光,在遵守「不求胜」和「不求败」守则的同时,让帐簿稳定地呈现出正向的收益。 然而,这样的规律却在最近明显有了变化。 具体的时间点,恐怕就是从解决巴斯风波之后吧。帐簿的内容失去了一直以来的稳定性,罗列出剧烈变动的可怕数字。由于当时还滞留在巴斯之中,莉拉还以为是拉撒禄置身在陌生异乡的缘故。 但剧烈变动的数字罗列,即使在迈入新年回到帝都后,依然持续存在。 在获得足以津津乐道的高额胜利后,隔天却是撞上连获胜的金额都无法弥补的惨败。再隔一天则像是为了挽回昨天的损失,采用了更加铺张的赌法。以往的帐簿若是平静无波,那现在就只能以狂风骤雨来形容了。 尽管如此,若单就入帐的金钱量来说,目前确实不能说是很糟的状况。毋宁说,现在的经济状况远比以前还要富足了。这也是拉撒禄可靠的实力所带来的恩惠吧。 不过──莉拉思索着。 在赌场赢得大胜、接着全盘皆输,然后又为了弥补损失而大举获胜──这样的生活明显与拉撒禄提过的信念背道而驰,从他没有亡羊补牢的迹象来看,现在的拉撒禄恐怕变得无法控制自己──她涌上了这样的推测。 拉撒禄对此自然是绝口不提。莉拉虽然偶尔会若无其事地提到这个话题,但总是会被他岔题了事。然而,宛如在帐簿上窜动的文字排列,似乎也道出了拉撒禄难以启齿的苦涩──这难道会是莉拉的错觉吗? 她虽然想出手帮忙,却不晓得该从何下手。说起来,她感受到的问题也相当抽象,没办法具体成形。 她祈祷着,希望不要有坏事发生。 同时也做好遇到坏事时的心理准备──这就是莉拉所能做到的事了。 在从教会返家的路上,她之所以避开主街道,主要是因为手上抱满了花朵。身为异乡人的莉拉,光是走在街上就会惹人注目 了,要是手上还抱着会让人误以为在贩售花朵的大量物品,就免不了遭受被路人们投以奇异的目光了。 要是被古怪的人盯上攀谈,那可就伤脑筋了。莉拉的脚步自然而然地朝着人烟稀少的小路转去。 所幸,她已从主人那儿学会了行走这些小径的诀窍。由于是赌博师这种算不上正派的职业,拉撒禄穿梭暗巷的机会也相当丰富。这些可以粗分为「单纯没人会走的小路」,以及「因为人少反而容易起冲突的小路」。若是在离家不远的地方,那莉拉基本上能找到正确的路径而不致迷路。 (花……花啊。不晓得带回去会不会给他添麻烦呢。) 虽然很难想像拉撒禄看到花朵后开心的模样,但他皱起脸庞的模样倒是活灵活现。他讨厌的应该不是花朵,而是欠下人情债的状况吧。若说得难听一点,就是他无法相信不求回报的善意是真的不求回报。 (不过,若是能让肃杀的客厅变得漂亮一些,他应该会高兴一点吧──嗯?) 她突然停下了脚步。 这是因为她听见了有如把水灌入即将涨满的水沟的浑浊声响。她保持着随时都能拔腿逃跑的戒心,同时寻找着声响的来源,蹑手蹑脚地拐过一个弯。 乍看之下,她以为是落在建筑物阴影底下的奇怪布块。 过了一会儿后,她才发现那是一道屈膝弯腰的女性身影。女子猛烈地喘着气,剧烈地晃着背部。她像是要向莉拉揭晓方才声响的答案似的,让呕吐物再次落到了脚边。 「…………!」 莉拉慌慌张张地跑向女子身旁。仔细一看,女子的身体正孱弱地颤抖着,用「烂醉如泥」这四个字也不足以形容她的状况之糟。 打算轻拍她背部的莉拉伸出手臂,但就在碰到女子纤细背部的瞬间,她的手却被弹开了──这是因为女子以宛如野生动物的动作转身,企图与莉拉拉开距离的关系。女子步履蹒跚,却仍是以充血的双眼确认起来者的身影── 「────?」 视线落了空的女子,似乎闪过了一丝疑问。 看来,女子原本以为站在该处的是一名远比莉拉还高的男子。那像是对谁感到害怕的视线丧失了焦点,缓缓地垂落下来,持续下移,最后对着了莉拉。 接着是一小段沉默。女子似乎没料到意图协助自己的是莉拉这样的少女。 莉拉姑且将手伸向提篮。她拨开大把的花朵,从底下抽出了水壶。请用──虽然说不出话,但她就这么递给了女子。 女子打开壶盖后嗅了嗅,大概是在确认里头不是酒吧。水壶里装的是泡得较浓的红茶,放到现在或许会带有厚重的苦味,但用来饮用仍是不成问题。女子以手背擦了擦嘴角,含住了少许壶中的液体。她先是将嘴里的东西「呸」地吐出,接着一口气将水壶喝光了大半。 女子似乎到了这时才放下心来。她缓缓地吁出一口气,以舌尖舔去从嘴角渗出的红茶。女子摇摇晃晃地站好身子后,这才发现她比莉拉还高上许多。 (应该说,是一位好漂亮的美女呢…………) 女子有着仿佛会被日光融化的白晰肌肤,闪亮的金发更像是阳光乍现。无论是糊掉的妆容底下所露出的黑眼圈,还是紊乱的发型,都无损女子美得慑人的容貌。在被女子那对浓绿色的眸子对上眼的瞬间,即使是同为女性的莉拉也忍不住心脏狂跳。 莉拉在愣了一下后,接下了女子递回的水壶,她也因而回过神来,从提篮里取出了手帕。 女子的嗓声也不逊于她的容貌,美丽得教人生畏。 「会弄脏手帕喔。」 「…………」 莉拉点点头表示不要紧后,女子便浅浅一笑。 「这样呀,谢谢妳。」 女子一边擦拭嘴巴,一边以流畅的动作迈出步伐。她举手投足带着让周遭人们不由自主地服从的氛围,因此莉拉也傻傻地跟在女子身后。 女子以手帕将嘴擦拭干净后,将手帕折好还了回来。接着,她以俐落的动作将手伸入口袋。 「那么,要怎么回礼好呢?」 莉拉不禁轻轻笑了出来。 这是因为女子的态度与自己的雇主莫名相似的关系。明明无论是性别、气质和语气都完全不同,但总觉得雇主和眼前的女子拥有共同的某种东西。 「…………」 在摇头回应后,女子皱起眉头。 「妳不能说话吗?哦,那块木板……是这么回事呀。恕我失礼了。」 女子拿走了莉拉的提篮,不知为何低喃了一句:「以前好像也做过这种事呢。」她以双手捧着装满花的花篮,轻轻摇晃着。 接着,女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以手指抵着下颚。 「…………嗯。看到妳的肤色,还有妳不能讲话的特征,好像让我快要想起某件事了,但到底是什么事呢?」 让拉撒禄离开帝都的那场风波──黑巧克力坊的那场赌局透过报纸传播开来,报章杂志肯定也花了些篇幅记载莉拉的来历。 虽然莉拉没有刻意掩饰的意思,但也不想让自己的存在广为人知。就在莉拉打算以空出来的手在木板上书写,借以岔开话题的时候,女子也以粗鲁的动作摇了摇头。 「算了、算了。既然想不起来,就代表那是无所……无关紧要的事呢,一定是这样。」 『您身体还好吗?』 「嗯。虽然今天特别严重,但老实说总是如此呢。」 『总是如此?』 「老实说,我这个人不怎么爱喝酒呢。」 要帮我保密哟──女子以极富魅力的动作闭起了一只眼睛。 「…………」 莉拉歪起了头,女子则是精确地读出她想问「那妳为什么要喝酒?」的意图。 「因为工作上避不掉呀。光是身为女性就有许多劣势,而且还不能让酒量差的消息曝光。要是这档事一传开,帝都里的男人们就会统统跑来灌我酒了呢。」 女子虽然语带俏皮,但一想到她的美貌,就完全不会认为这是在信口胡诌,这点着实惊人。 「所以呢,既然妳得知了我重要的秘密,我就得好好给予赠礼才行呢。」 不过,这样的好意也让莉拉困扰。这不是什么值得对方付钱感谢的事,但若是要送东西,莉拉的提篮也已经被大量的花朵给塞满了。 女子想必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她苦笑着说: 「总觉得还会和妳在某处相见呢。可以让我保留到那个时候吗?」 『总觉得、像是在搭讪呢。』 莉拉嘻嘻一笑,写下了调侃的话语。在写完这段话后,她才发现自己居然对首次见面的女子做出了如此亲昵的举动,让她稍稍吃了一惊。 女子也微微睁大双眼。 「哎呀、哎呀,我虽然有被搭讪过的经验,但搭讪别人还是头一遭呢。」 这时,两人刚好来到了主街道的交叉口。两人默默地察觉彼此前往的方向各异,从酝酿出来的气氛决定在路口告别。 莉拉接过塞满花朵的提篮,微微屈膝行礼作为答谢。女子则是潇洒地挥了挥手后,蓦地将视线投向小巷。 三 not with a bang but a whimper. 虽然身处夜阑人静的地点,但另一侧却是喧闹得惊人。 吵闹声没有直接传入耳朵,但他能感受到那股气息。这就像是在看戏的时候能感受到有人在布幕后方忙进忙出一般,他感受到许多人们正在帝都的后方来回奔波。 在从白巧克力坊败逃而出后,目前只过了约十分钟左右。但可以确定的是,那些人肯定是小乔纳森?怀尔德的手下,而且是为了追捕拉撒禄?「便士」?凯因德而来。说得更精确些,他们的目标是拉撒禄带在身上的费尔汀住处的钥匙──也就是能找出费尔汀住处的关键情报。这份情报确实值得出动这么多人加入搜索。 被搜索的当事人拉撒禄,则是拖着脚步在暗巷中前行。 「……………………」 他看似难受地张开嘴巴,却没有喊出任何字句,每走一步,就会让他稍稍皱起脸庞。被殴打过的背部痛楚变得愈来愈有存在感,甚至像是只有被打到的位置肿胀成了两倍之大。 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自己低喃过的「封牌」两字。从手里滑落的最佳牌组,以及芙兰雪没有任何意义的手牌。亟欲找出最佳答案的疑问,和拉撒禄遭到粉碎的「某物」,一同在体内发出匡啷匡啷的声响。 思路没办法好好统整。明明状况糟糕到不行,他却想不出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他唯一还明白的,就是一旦停下脚步,自己就再也无力前行。这时支持他的身体迈步的,就只有消极的情绪而已。 忽地,前方传来了脚步声,让拉撒禄僵住了身子。他像是害怕怪物潜伏在黑暗中的孩子般,看起来极为窝囊。他原本以为自己终于被追兵逮着,但从黑暗中现身的是一名流浪汉。 男子似乎在寻找今晚的睡处,在寒空底下徘徊着。他有着布满污垢的头发,身穿破破烂烂的衣服。即使路上都积了雪,他也是光着一双脚,但似乎终究是耐不住寒意,只见他频繁地踏着双脚。 就像每个人在走夜路时遇上别人的反应那般,拉撒禄和那名男子各怀着少许的戒心,眼看就要擦身而过── 「────喂,等等。」 拉撒禄舔了舔干涸的唇,对那名男子搭话道。 「…………?」 流浪汉转头看来,他将重心朝向暗巷外头,做好了随时都能逃跑的准备,但仍摆出了聆听拉撒禄话语的姿态。这人也许并不是一直在当流浪汉吧,拉撒禄能从他的眼里看到理性的光芒。 (…………这也要我没看走眼才行。) 他暗暗补上了一句。以他现在的状况来说,实在是没自信能像以前那般见微知著。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有话要说。 「你要不要和我交换衣服?」 「啊?衣服?」 「嗯。就是现在,立刻在这里做交换。」 拉撒禄并不是在外貌上有显著特征的男子,既然如此,小乔纳森?怀尔德肯定会以拉撒禄的服装打扮为特征,交代手下追捕自己。当然,她肯定也料想过拉撒禄有换过衣服的可能性,但即使如此,换上流浪汉的行头,应该也还是有隐蔽身分的效果。 流浪汉歪起脸庞。在这样的深夜里,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即使不明白前因后果,肯定也能察觉出背后有着不能明说的理由。但即使如此,拉撒禄身上所穿的衣服,对流浪汉来说仍是不可企及的高级货。无论他之后打算继续穿在身上或是转手兜售,一套正经的衣服肯定是他求之不得的东西。 最后,流浪汉很快就点了点头。 「喔、喔喔,好啊,那就换吧。」 流浪汉穿在身上的衣服有股可怕的酸臭味,还在肌肤上留下了湿滑的触感。虽然感受到背上起了鸡皮疙瘩,但拉撒禄还是迅速在暗巷里换上了对方的衣服。 他从自己衣服的口袋里头取出了物品。但说起来,口袋里的东西也不多。费尔汀住处的钥匙、一起放入口袋的几张纸片、从养父继承而来的两正面金币──这是在失去所有金钱后唯一还留在手边的硬币,以及一个银色怀表。就只有这些了。 「……………………」 拉撒禄等着流浪汉换上他的衣服,同时动脑思考起来。 小乔纳森?怀尔德若是想抓到拉撒禄,肯定会把人派去几个地方堵他。虽说搜查的范围仍会以白巧克力坊为中心,但追兵很快也会抵达那些地方吧。 「…………喂,还有一件事,你想不想打份工?」 「什么啊?要是想拐我去搞会送命的犯法行径,我可是敬谢不敏。」 「不是多困难的工作啦。你拿好这个──」 说着,拉撒禄取出了刻着雄鹿雕饰的怀表,扔给了男子,接着,他口述起自己位在东区尽头的住家地址。 「把这个丢进那个家的窗户。就算打破玻璃也没关系。」 「…………这肯定是犯法的吧?」 「就现在来说,应该还很安全啦。」 「说什么应该…………那酬劳呢?」 钱包早就不在身边了。拉撒禄所拥有的物品之中,就只有一项能作为报酬支付出去。 他从口袋里取出了索维林金币。 金币两面都刻有伊莉莎白女王的头像。脑袋里浮现出养父沉眠的墓地──自从养父长眠于该处后,这枚金币就一直在拉撒禄的口袋里头。金币的重量和形状已经深植在手感之中,宛如身体的一部分。 即使如此,他还是只能交出这个东西。 拉撒禄努力维持着冷淡的神情,将金币扔向男子。在金币从指尖脱离的瞬间,他感受到了些许火辣的痛楚。 「…………这是金币?喂,做这种工作居然能……咦?奇怪,这钱是不是怪怪的?」 「别在乎那么多啦,金子就是金子。」 「哎,也是啊。我知道了,我什么都不问,也不想听。」 匆匆说完后,男子便快步从拉撒禄身旁离开。由于他不像是在说谎,应该会好好把交代的工作完成吧。 (这样一来,肯定就不会有事了。但就算出了事,我也帮不了更多了。) 在这种深夜里打破玻璃,还将他的怀表扔进家里。虽然莉拉相当聪明,但她想必也无法理解事情的始末,只不过,她肯定能明白拉撒禄正处于不得不这么做的状况之中。 (虽然不晓得她会找谁求助,但莉拉肯定有办法──应该说,我只能期待她有办法了。) 下一步呢──他试图动脑思考,但这时察觉到有脚步声逐渐接近。他拖着隐隐作痛的身子停下思考,再次迈步前进。 他边走边蹲下身,捧起一把混了雪的泥土。为了让衣服上的污渍不显得太过突兀,他以泥巴涂抹自己的脸孔和头发。感觉连鼻腔深处都要被熏烂的噁心臭味充满了全身上下。 「居然还想什么『下一步』。」 毕竟他早已失去了这样的东西。 一夜无眠的他迎来早晨。 他走了一整晚的夜路,不时被声响吓到,时而屈身休息,接着随即按捺不住停止不动的恐惧,再次展开迈步。在重复了上述行动好几遍后,早晨便自然降临了。 他从昨晚就什么也没吃,还以这样的状态游荡各处。饥饿让肚子的深处像是灌了铅般沉重,双脚也僵硬得宛如木棒,但即使如此,拉撒禄仍是持续迈步。他并没有预设好目的地,单纯只是不敢停步。 拉撒禄一边躲避追兵,一边朝着路罗伊?费尔汀的住处方向前进。 (哎,但这也可能在乔纳森的盘算之中啊…………) 上次在前往费尔汀住处的时候,他也未能察觉遭人跟踪,现在的他也没有证据能断定身后无人。拉撒禄现在有可能已经甩开了乔纳森的手下,也可能是对方正在暗处放长线钓大鱼。 只要杀了拉撒禄,就一定能拿到费尔汀家的钥匙。但那终究只是一把钥匙,得花上一番功夫才能从中找出住处的线索,反过来说,若能直接得知确切的住处,那自然是轻松许多。就算打算抓起拉撒禄拷问一番,也会有他说谎的风险存在。不过,拉撒禄若是实地拜访了费尔汀家,那就没有说谎的余地存在了。 为此,拉撒禄必须将「就算不逮到他也没关系」的可能性惦记在脑里。 为了不让追踪自己之人判读出费尔汀住处的位置,拉撒禄采蛇行的方式找路,以极慢的速度前进。 要是再磨蹭下去,等穿过这狭窄的帝都走到费尔汀家时天都要黑了──就在拉撒禄开始为此焦虑时,他碰巧在小路的前方看到了 两人一组的鲍尔街警探。 他们的站姿显然并非一般人,但也和黑社会人物有所不同。两名男子像是在寻人似的,在巷弄里探头探脑,他们的一只手上还拿着警棍。即使没有显而易见的特征,还是能一眼看出他们便是鲍尔街警探的成员。 总之──拉撒禄轻轻地呼了一口气。这么一来,他就凑齐了前去迎接莉拉的最低条件。他缓缓地从巷弄中现身,轻轻举起了手。两名男子同时转身,看到了拉撒禄。 「嗨──────」 瞬间,视野被染成一片红。 一道热流窜出头部。泥土灌入右耳的状况,让他察觉自己倒在地面上。拉撒禄莫名冷静地明白自己被打了。 「喂,路罗伊先生要找的家伙就是他没错吧?」 「快点把他抓起────」 男子们的对话传了过来。但对于拉撒禄来说,那不过就是一连串的声响而已,他没能理解其中的意义。趁着男子们的注意力被对话吸引之际,拉撒禄在两人回神过来前便弹起身子,拔腿狂奔。 搞不懂现在是什么状况。但拉撒禄至少还能理解鲍尔街警探已经和他不是同一阵线的事实。 「啊,喂,臭家伙!」 两名男子似乎也没料到拉撒禄能这么快起身逃跑。也不知该说幸还是不幸,拉撒禄有过多次头部遭受殴打的经验。无论是什么样的经历,熟了总是能够生巧。 名副其实地头痛欲裂的他,仍是将鲍尔街警探的咒骂声抛在身后,冲进了一条细小的巷道。 脑袋里天旋地转。他感受到血液流下的触感。由于男子们毫不节制地大呼小叫,恐怕这下连乔纳森的追兵们都有所察觉了吧。一名瘦弱的流浪汉像是要拦住去路似的窜了出来,拉撒禄则是以肩膀将他撞倒,跨过他的身子向前跑去。 再不逃就完了──他着急地这么想着。 但要往哪里逃? 两名鲍尔街警探的气息从后方逐渐接近。和走了一整晚路的拉撒禄不同,那两人处于精神饱满的状态。各处都有其他的追兵逐渐接近。到底该往哪里逃──他胆战心惊地思考,同时将视线扫向四下── 「────请往这儿走!」 随即,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立刻被拉往身旁建筑物的内侧,就这么被拽着走上阶梯。就在拉撒禄刚好踏上二楼地板时,传来了男人跑过了一楼地板的声响。 花了几秒钟确认追兵们确实跟丢之后,拉撒禄的身旁传来了一声安心的呼气声。 「真是千钧一发呢,凯因德先生。」 「…………是库丽啊。」 在他身旁的是库丽?巴洛。她既是拉撒禄认识数年的熟人,也是以女子身分一手撑起咖啡厅的未亡人。由于她经营的店家也涉及赌博,她也多次聘雇过拉撒禄。 库丽应该知道自己正走在很危险的一条路上吧。她那眉角下垂、看似懦弱的五官,此时正浮现出汗水。 这么一提──他思考了起来。拉撒禄如今所待的是名为「威尔」的咖啡厅。看来是在东区尽头慌不择路的期间,不知不觉间来到了这一带。虽然明白自己已从绝境中脱身,但在开口致谢之前,拉撒禄吐出的却是咒骂声。 「……………………妈的。」 自己的盘算实在是太过天真。 在停下脚步后,他也逐渐恢复冷静。现在,他已经充分明白鲍尔街警探会抓捕自己的理由。 (我是白痴吗?这种情况下,鲍尔街警探哪有可能把我当同伴啊?) 鲍尔街警探之所以拉拢拉撒禄,乃是为了对乔纳森──或者说是乔纳森所经营的赌场造成伤害。双方存在的只有利害关系,绝对不是能称之为同伴的交情。 拉撒禄是抱着拿多少钱办多少事的心态,结果以失败收场。他将自己理当拥有的利用价值亲手扔进了水沟。 事到如今,路罗伊那方已经找不出将拉撒禄视作同伴的价值了。毋宁说,拉撒禄的存在成了会暴露费尔汀住处和钥匙的累赘,他们会想收拾拉撒禄也是理所当然。 他的脑袋居然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 双方关系原本只该建立于纯粹的理性之上,但他却在无意识之中渗入了天真的情感。他在不知不觉间,产生了鲍尔街警探是自己同伴的错觉。 (…………………………我是白痴吗?) 他又在内心骂了一句后,拉开了咖啡厅的椅子坐了下来。一直到他颓靠在椅背上后,才为自己穿着脏衣入座的行为感到抱歉。 「您没事吧?」 「不好意思啊,把妳也卷进来了。」 「不会,因为我已经被卷进来了。况且,若要说的话,反而是我该向您说声不好意思。」 听到库丽像是在兜圈子的说法,拉撒禄抬起视线。库丽在离拉撒禄不远处就座后,以手掌拍了拍桌面。 他昏昏沉沉的视线,到了这时才看清店内的状况。 这与他最后一次造访时没有太大的变动,然而,威尔这间店确实发生了变化。 这间咖啡厅过去的形象,是一间能小赌怡情的歇脚之处。记得库丽会聘些三餐不继的年轻赌博师,在店里担任蹩脚的荷官才是。 然而,如今的威尔店内,已经没了赌博的氛围。桌子的摆法有了更动,原本应该放在店里的赌博道具全数消失,在在展露出纯粹餐饮店的一面。 换句话说──就是「大扫除」。 「……………………小乔纳森?怀尔德是吧。」 「是的。看来我这家店也没办法忤逆时代的潮流呢。」 只要有在经营店铺,就一定得找黑道作为靠山。这间店的靠山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小乔纳森?怀尔德,对白巧克力坊实施过的事业整顿,也在这间店里实施了一遍吧。无论名目上是赌场还是咖啡厅,乔纳森都会加以整治,让这些店铺的机能专一化。 「凯因德先生目前正遭到悬赏。说是目击到会有一些钱,亲手抓到的话又会有一些钱的样子,所以镇上的人们都红着眼在找您。」 店里没有其他人影,就只有库丽一人。 「恭喜妳赚了一笔临时收入啊。吃屎去吧。」 拉撒禄在这么咒骂后,蓦地感到有些不对劲。 库丽若是打算把拉撒禄抓起来的话,根本没必要坦承这些事。就算是为了独吞赏金而将拉撒禄拉进店里,她也该趁着拉撒禄在店里休息的时机,派人通风报信才对。 库丽的表情看似冷静,却是微微发青。她像是害怕接下来即将发生的某些事般,用力咬住了嘴唇。 「怀尔德大人虽然待人宽容,但绝不是个温柔的人。要是知情不报的话,反而会是我受到更严重的惩罚。」 「…………」 「当然,要是抓到您就能拿到一笔大钱,所以也会有利欲薰心的人存在吧。况且,也有些人会因为利欲薰心,而在行动时功亏一篑呢。」 不知不觉间,桌上摆放了一把小刀。 「…………」 库丽?巴洛正在寻找着功亏一篑的理由。 拉撒禄微微张口,复又闭上。喉咙之所以会干得要命,肯定不只是因为从昨晚就不吃不喝的关系。 他伸出手,握住了小刀。这把在店内用餐时会提供使用的小刀,握起来莫名冰冷。他缓缓地对手指施力。 过去,拉撒禄也在这店里用类似的动作握住小刀。当时是为了抓住敲诈这间店的老千,才会握起小刀。但今天的状况不同,毋宁说,拉撒禄的手里之所以会握住小刀,可以说是出自完全相反的理由。 刀刃反射着从外头照入的阳光,闪耀着耀眼的光芒。看着眼前的小刀,库丽虽然抽着脸颊,但还是露出了笑容。 「对不起,我的头脑不太好。为了让拉撒禄先生能在下一步继续逃下去,我想得到的方法就只有这一种呢。」 「……………………我说……」 他轻声低喃,随即抿起了唇。这是因为他在开了口后,才发现那句话不该对库丽说。拉撒禄努力思索着其他的话语,到头来,他虽然逃避了一句不该说的话,但最后说出口的,仍是另一句不该说的话语。 「抱歉了。」 接着,拉撒禄将小刀刺入了库丽的肩膀。 金属刀尖刺破了厚重的连衣裙,扎进了柔软的肌肤。小刀刮过骨头,传来了噁心的触感。库丽强忍着不发出惨叫,鲜血喷溅,弄脏了拉撒禄的脸颊。 如此一来,库丽就成了一名「想独占捕捉拉撒禄的功劳,结果利欲薰心,不小心放跑了 拉撒禄而功亏一篑」的女子。虽然不晓得这会对她今后的立场产生多不好的影响,但能确定的是,肯定比被当成意图放跑拉撒禄的叛徒来得好些。 他将视线从趴上桌面、按着伤口呻吟的库丽身上挪开。她虽然看似有话要说似的张开嘴巴,但由于太过疼痛,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将错就错的拉撒禄也将视线撇开,不去直视库丽原本要说出口的那句话。 为了不辜负库丽的好意,他应当要立刻逃出这里。这样的借口在嘴里打转,但就现实面来说,看着被自己刺伤的人,只会让自己变得无比难受。 他快步离开了威尔。再过一会儿,库丽肯定就会放声尖叫,如此一来,乔纳森的手下们肯定会一股脑儿地聚集过来。 从昨晚下起的雪,到现在转变成了雨夹雪。在行走时沉重如铅的雨水,将纸片和衣服都濡得黏答答的。 在呼出白气的同时,拉撒禄低喃了一声──将刚才吞进口里的话说了出来: 「……………………我哪有什么『下一步』啊。」 拉撒禄?凯因德是一名赌博师的名字,是养父为他取的名字,同时也是继承了养父衣钵之人的名字。 「赌博师从不求胜」、「赌博师从不求败」、「赌博师从不祈祷」。这三项守则,正是拥有拉撒禄之名的人类的根本定义。 如今,这些守则早已化为空虚的妄言。 他在不该获胜的时候获胜,在不该落败的时候落败,一次又一次违背守则,让他落到了这步田地。状况糟糕到只能祈祷,各式各样的过去追上了拉撒禄,斥骂着他的不是。让拉撒禄?凯因德之所以自称为拉撒禄?凯因德的理由,已经彻彻底底的不存在了。 所谓的「下一步」也一样彻底不存在了。 刺伤库丽的手感依旧还在。对于现在的拉撒禄来说,他明明不惜刺伤了熟识的女性──或者不惜伤害某人而继续前进,却找不到前进的目的。过去的拉撒禄愿意牺牲一切,借以贯彻自己的生存方式,但让这样的生存方式变得一文不值的,却又是他本人。 「……………………」 就算张开了嘴,他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流入嘴里的雨水带着铁锈味。 隔天早上醒来的拉撒禄之所以打算回自己家看看状况,其实也不是出自什么特别的原因。 从白巧克力坊败逃已是前天发生的事,搜索的范围肯定正逐渐向外扩散,若是如此,那自己家附近说不定反而会放松戒备──这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至于第二个原因,则是他抱着一缕希望,认为瞄上一眼自宅或许能有所启发。说不定在看到房子后,和养父有关的记忆会变得鲜明,并给予自己今后的指引。如此丢脸的动机,让拉撒禄的脚步自然而然地朝着自宅走去。 饥饿感和疲惫感都变得淡薄许多,反而比昨天的状况更好了。明明步履变得轻快许多,却还是会频频打颤,都是因为顾虑周遭视线的关系。 总觉得走在路上的每个人都是乔纳森的手下。这或许不是单纯的妄想,而是货真价实的状况。如果库丽说过的悬赏一事不假,那和乔纳森有联系的人们,应该都正在寻找着拉撒禄才是。 拜服装和流浪生活的脏污之赐,拉撒禄的长相目前似乎还未曝光,但要是大摇大摆地走在大街上,肯定不出十步就会被人拘捕起来。 在距离自宅还有两条街的距离,拉撒禄蓦地停下脚步。 空气里带着焦臭味。 人们的喧闹声传入耳中。拉撒禄像是被这些喧闹声推了一把似的,不自觉加快了脚步。他甚至不在乎他人的目光,直直朝着家的方向前进。他穿过一条条街道,拐过了转角。 「──────」 拉撒禄的自宅失火了。 住家的左右两侧之所以事先做过拆除,是为了避免延烧火势吧。家里似乎被放置了可燃物,明明才刚起火不久,火舌却以惊人的速度吞没了房子。高热震破了玻璃,整座屋子歪向一边。火势与浓烟冲天窜去,走在大街上的某人发出了惨叫。 然后,有一名人影正背对着这片火海而立。 交杂着女装和男装的诡异剪影──小乔纳森?怀尔德将用火种点燃、已经完成任务的火把扔入家中。她看着火势延烧的状况,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她转过身子。 对上视线了。 啊哈──即使在逆光底下,也能看出乔纳森露出了纯真而恐怖的笑容。 在乔纳森伸手指向拉撒禄的同时,拉撒禄也转身逃跑起来。原本在乔纳森身旁待命的温斯顿,在这时展露了与那圆滚滚身躯不符的灵敏速度,宛如猎犬般冲出。 家被烧了──明明双眼已经挪开了自宅,但包覆着屋子的那团火焰却深深地烙印在视网膜上头。 想想也是理所当然的。乔纳森烧掉拉撒禄的家本来就是可想见的状况。毕竟放火烧屋确实很有可能把拉撒禄逼出来,就算没找到人,拉撒禄也早已是不折不扣的敌对分子了。对于乔纳森这种位高权重的人物来说,将自己敌人的下场昭告天下是极为重要的行为。不过,这也可能单纯是在报复拉撒禄在赌场里纵火的行为。 所以就算家被烧了,也不是值得大惊小怪的事──他的脑袋很清楚。 即使如此,被烧掉的可是拉撒禄的家园啊。 那是由养父买下,由拉撒禄继承,让芙兰雪暂住,让莉拉上门的家园。拉撒禄?凯因德的人生是与这个家一同度过的。理当与自己同在的家园,如今被烧掉了。 光是这样的事实,就让拉撒禄的内心大为动摇。这也代表拉撒禄的内心已经变得过于温柔,连这样的事实都足以造成打击。 打击让步伐变得缓慢。就算没受到打击,拉撒禄的腿也动得比平时更慢。过不到五分钟后,好不容易跑到河边的拉撒禄,就被温斯顿挥下的手杖前端打中了腿部。 「咕,啊……………………!」 那带来的痛楚之强烈,甚至让人怀疑右膝以下的部分是不是都被整个打烂了。原本跑到一半的拉撒禄,就这么在地面上翻滚起来。虽然刮飞了积雪和泥土,但拉撒禄之所以没有摔入河里,都要归功于背部凑巧撞上了河边摊贩的支柱。 「好啦,拉撒禄?凯因德,让我们把这出无聊的逃亡戏码拉下终幕吧。」 温斯顿来到趴伏在地的拉撒禄面前,垂下了手杖。 以为被卷入杀伤事件的摊贩老板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随即在见到温斯顿后整个人僵住身子。温斯顿抛出了几枚硬币作为弄歪摊贩的补偿后,老板便战战兢兢地离开了现场。 「真是,我还以为你对于胜败的价值有更深一些的了解啊。你一路赢到现在,享受着胜利的结果,结果在落败后,居然就想逃离应得的报应。再怎么说,你的器量也太狭窄了一点吧?」 虽然拉撒禄想给予回应,但最后冲出口的就只有喘息和垂落的口水而已。 温斯顿在这时回头瞥了一眼。趁着这点空档,拉撒禄总算调整好呼吸,并抛出了一个问题: 「……………………我从以前就很困惑。」 「哦?」 「你为什么要去当乔纳森的手下?」 不只是拉撒禄,温斯顿的赌博功力甚至连坎卜登?威布斯塔所耍的老千都能一眼看穿。他的身体能力之强,就算被持枪男子们包围也能从容以对。温斯顿无疑是这帝都里最顶尖的强者,只要他有那个心,就算不依附乔纳森,也能将自己的组织打造得有声有色吧。 听到拉撒禄的问题,温斯顿先是抬起了眉毛── 「不如让我问你一句吧,拉撒禄?凯因德。你认为这座都市最缺乏的是什么?」 虽然是以提问的形式发言,但他显然没有期待拉撒禄会做出回答。只见温斯顿继续说道: 「这座都市所缺乏的,是明确而统一的基准。」 「基准…………?」 「没错。包括执法范围太过模糊,导致无辜民众受苦的法律、以一己之见妄下判决的治安法官,以及从不认真工作的夜巡义警。鲍尔街警探虽然是个挺不错的组织,『但就连他们都已经失败了』。这座城市的善恶分界线过于模糊,每个人都为越界感到恐惧。」 他将手杖对着地面一敲。自拉撒禄与他结识至今,这还是头一次看见温斯顿展露出称得上是人类情绪的感情。 「『今天能相信的基准,到了明天就无法相 信』。这正是这座都市一切不幸的源头。」 「所以你才加入乔纳森的组织?」 「正是。那个女人虽然是基于她个人的目的展开行动,但她的行动却偶然地和我的目的一致。说得极端些,那个女人除了那个目的之外,对一切事物都没有兴趣。她朝着目的迈进,扩张组织,摧毁既有的秩序,重新打造新秩序。虽然行动过程本身是犯罪,但除此之外并不带有一丝恶意。」 温斯顿的眼里散发着铁灰色的光芒。他也有着过去,有着自己的人生,他凭着一己之力导出了结论。那是无从改变的顽固信念特有的铁灰色光芒。 「颜料一旦调色失败,就该重新洗净再来过。小乔纳森?怀尔德所支配的新都市,肯定会比现在的状况更好上许多吧。」 这也并不是没有道理──拉撒禄的脑袋一隅这么思索着。 一想到这座都市那千疮百孔的治安情况,就会觉得让小乔纳森?怀尔德重新打造一视同仁的标准,是个不错的主意。当然,这也是因为拉撒禄有着在社会暗处生活的立场,才会对这样的想法表示赞同。 (如此一来,这座城市就──────) 就在他的思考即将进展到下一阶段之前,温斯顿提起了手杖。 「好啦,所以我要为此抓住你啦,拉撒禄?凯因德。」 「哦────」 刚好就在这时,腿部的麻痺感也消退了。 这是好几项优势接连交叠,在偶然之下所导出的结果。 拉撒禄的口袋里放了一把小刀。那是刺了库丽肩膀的染血小刀。温斯顿被拉撒禄问得略显动摇,也因为方才的纵火而注意警方的动向。最重要的是,温斯顿认识的自己,乃是人在巴斯时的拉撒禄──当时还认为自己会贯彻赌博师人生的拉撒禄。 为此,就算他能应付拉撒禄掏出小刀挥舞的动作,拉撒禄的下一个动作肯定也会出乎温斯顿的意料。 一如预料,握着小刀的手臂在一瞬间就被手杖打中了。拉撒禄拖着发麻的手臂,就这么向后一跳。 「再见啦,温斯顿。」 接着,他摔进了泰晤士河。 在冻结的河面上召开的冰上市集,还只是不久前的活动。河水冰冷得像是用小刀撕裂身体,意识在一瞬间变得模糊。连日的雨雪稍微增强了水势,被河流冲走的身体,很快就连上下都分不清楚。 不过──他思索着。 如此一来,至少保住了最低限度的道义。只要就这么死去,就没办法从拉撒禄身上挖出费尔汀家的线索了。 作为人生尽头所做的最后一件事,这样的成果实在是小得可怜。 深夜时分,欧布莱恩被声响吵醒了。 他从设在教会二楼的个人房里起身。些微的声响来自楼下,由于有听到关门声,所以应该是从后门进来的吧。虽然知晓的人寥寥可数,但这座教会的后门从来都没有上锁。 为防万一,欧布莱恩先将通往孩子们寝室的房门上锁,这才走下阶梯。确实有人进了教会──明知如此,但欧布莱恩的步伐并没有恐惧。为了不刺激到教会后门小房间里的那个人,他轻轻推开了门扉。 然后,他从气息认出了里面的人。 「拉撒禄,是你啊。」 拉撒禄?凯因德颓坐在黑暗之中。 「……………………」 他的模样甚是凄惨。那憨傻却满怀力量的青年面容已不复见,坐在那儿的是帝都天天大量制造出来的寻常输家。 他的衣服破损到让人惊讶于仍能维持衣服的外型;也许是光脚跑步过的关系,他的脚底处处是伤;额头像是破了,附着着干掉的血迹;其他还有各式各样的伤势。也不晓得他是不是在这种天气去玩水了,只见衣角还带着凝结的冰霜。他的右手不知为何紧握着小刀,刀身上可以看出沾血的痕迹。那消瘦枯槁的脸上,就只有双眼还绽放着光芒。 他的身体之所以没有发抖,想必不是因为不怕冷,而是因为身体已经连颤抖的力气都失去了吧。 欧布莱恩先是为充斥室内的刺鼻恶臭轻轻蹙眉,接着便无言地走到暖炉旁边。 还留有余热的炭火,很快便增大了火势。 在热气充斥室内后,拉撒禄的身子微微颤抖了起来。虽然看到他的反应,但欧布莱恩依然没有开口。过了一会儿后,率先开口的是身体终于回温不少的拉撒禄。 「……………………要笑我活该也没关系。」 拉撒禄以仿佛稍加触碰就会碎裂的干硬嗓音说道。光是说话似乎就十分费劲,只见他弯着上身,接连咳了几下。 「就连想寻死都失败了。这是多次不听忠告的赌博师的──烂得像屎的末路啊。」 「你现在需要的不是说教,而是暖炉的火和面包吧。」 欧布莱恩拿着拨火棒轻戳暖炉,他的话语肯定没传进拉撒禄的耳里。他的双眼虽然望向这里,但完全没有聚焦的迹象。 实际上,拉撒禄的话语也不像是在说给欧布莱恩听。他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似的,持续嘟嚷了起来: 「不管做什么都失败了。我变得太温柔了。变得太懦弱了。我亲自扔掉了我之所以为我的意义。在连自己拿什么下注都不懂的状态下,散漫地过着日子。随手放在赌桌上的,却是我最有价值的东西。我应该、我应该更严肃以对。我应该、我应该更像个赌博师才对。我应该不惜舍弃一切,也要继续当个赌博师才对。」 拉撒禄的右手抽搐了一下。他背靠着墙壁,好不容易才站起身子。 「……………………我肯定不该去救莉拉。在要救她时会犹豫着该不该伸手的人类,不该握住她的手。我就连这一点都做不好。」 黑暗中传来了抽颤的呼吸声。 「对赌博师来说,无论是温柔、爱情还是痛楚都是太过沉重的负荷。走这条钢索时明明该孑然一身,我却拥有了太多不必要的东西。所以我变弱了。所以我输了。所以会摔下来也是理所当然。因为我身为赌博师,却连赌博师的三项守则都遵守不了,所以我注定会跌落下来。到了最后,我只能尽可能地摆出赌博师的架子,就这么跌落下去。」 四 自万众孤独中抽离 琼恩?布隆顿的道馆是由一处宽敞的平房改建而成。 脚下踩的是裸露的地面,室内没有任何隔间。竖在各处的柱子挂着琼恩比赛时所用的拳击手套等物品,这就是唯一称得上是装潢的东西了。 拉撒禄虽然来过这里好几次了,但每次不是觉得这里浪费空间,就是感慨琼恩即使花光了钱打造这种建筑物,还会因为没有生活空间,导致他经常得造访拉撒禄的屋子。 平时这里应该会有琼恩的徒弟们进行练习,但今天没看到他们的身影。也许在琼恩去外地比赛的期间,道馆也一并关闭了吧。 为满足最基本的生活需求,道馆的角落设置了一座暖炉,拉撒禄正光着身子待在暖炉旁。他将毛巾砸入整桶煮沸的热水,慢慢擦去脸上的脏污。 化为顽垢的脏污在碰到水分和热气后便崩裂开来。与其说是在清洁身体,心境上更像是在进行甲壳生物的脱皮行为。 「所以说,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所谓的打算啊。老实说,状况非常单纯。」 虽然逃窜了好几天,但不表示状况有所改变。虽然状况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但至少也代表不会有进一步的恶化。 他伸长手臂打算擦拭背部,随即为身体各处传来的痛楚皱起眉头。 「小乔纳森?怀尔德想找我身上的费尔汀家的钥匙,鲍尔街警探打算将没有价值的我处理掉,芙兰雪与我为敌,我的家则是被烧光了,如今身无分文。」 「愈听愈觉得,你能活下来还真是了不起啊!所以说,要从哪里着手?要去哪里做些什么事,才能让状况好转一点?」 「没必要想得那么琐碎,必要的步骤只有两项而已。」 「哦?」 拉撒禄穿上了和琼恩借来的衣服。上衣是朴素的棉质衫,下身则是尺寸不合的长裤。他用腰带硬是系紧裤头后,伸了个懒腰。 「第一,『搞垮白巧克力坊』。」 「还真是急转直下啊!」 「说起来,我还欠鲍尔街警探……应该说是欠路罗伊一份人情啊。」 他回想起交到手上的信封。那虽然并非作为协助的报酬,而是单纯作为礼物给他,但人情就是人情。无论是差点被鲍尔街警探杀害,还是被路罗伊当成弃子,这一点都不会改变。 (至少就目前看来,我似乎能为了这份道义握着钥匙而死啊。) 拉撒禄把玩着手里的钥匙思索着。以前虽然讨厌这种不符作风的行为,但如今的他已能露出苦笑,接纳起这样的自己。 「若是对乔纳森造成打击,就能让鲍尔街警探重新评估我的利用价值。换句话说,我能借此获得他们的保护。如此一来,这既能着手解决与乔纳森之间的纠纷,还能挫挫那个跩个二五八万的女赌博师的锐气。喏,这下事情就解决了大半啦。」 「话虽然是这么说啊!」 琼恩会稍稍皱起眉头也是无可厚非。说起来,若是能这么轻松地搞垮白巧克力坊,那拉撒禄也不会沦落至此了。 「就算你想搞垮赌场,那本金要从哪里来?虽然不怎么值得自豪,但我身上可没钱啊!」 「你不是才去外地比赛回来吗…………」 「哈哈哈!那些钱都在宴会上蒸发啦!」 不过,琼恩所指的宴会,其实也代表着请那些来自乡下、还无法自食其力的后辈吃饭,或是为那些年纪渐长、败多胜少的前辈们请客。因为有着这样的个性,也难怪他总是过着慢性的阮囊羞涩生活。 况且──拉撒禄摇了摇头。 「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指望你啦。我认识一个身上有钱的家伙。」 某个人士的样貌自脑海中浮现出来。 「只要开口拜托,他应该就会借我钱,而且还免利息呢。如此一来,我就有很高的机率能拿到一大笔本金。」 「原来你有这么好的朋友啊!应该说,既然有这种朋友,你不是该从一开始就去拜托对方了吗?」 琼恩歪起头。他大概在怀疑拉撒禄是把只对自己有利的部分夸大其词吧。哎,实际上也确实是如此。毕竟拉撒禄正打算让事情倒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 「一言难尽啦。」 说起来,他也是到了此时此刻才闪过了拜托那个人的念头,就连说动他借钱的说词也是刚刚才想到的。 「那么,第二项是什么?」 「第二项啊。第二项就是──」 他耸了耸肩说道: 「去接莉拉,然后让她泡杯茶给我喝。」 既然乔纳森没动用狭持莉拉逼迫拉撒禄投降的手段,就代表莉拉肯定顺利脱身了。以拉撒禄目前的处境来说,也只能等跨过眼下的难关后再去见她了。 把话说出口后,一股害臊的心情油然而生,也许自己是有些流于耍帅了吧。不过琼恩却是死板地点了点头。 「唔嗯!这确实是很重要的行程啊!」 「虽然我一个人也能搞定,但你愿意跟来的话就会帮大忙了。琼恩,你现在有空吗?」 「当然有了!要帮就得帮到底啊!」 拉撒禄打了个喷嚏作为回应。虽然身为开口商借的立场实在不便抱怨,但明明说了要借衣服,琼恩却只拿出了一件上衣,这样的思维实在相当夸张。应该说,在冬季却连个外套都不穿,只穿了件上衣和背心就能御寒的琼恩实在是夸张得有些过头。 服装简朴无奇,口袋里空空如也,在各方面都轻便得教人不安。能寄托和仰赖的事物,早已从拉撒禄的手里全数失去了。 即使如此,他的心情却并不坏。 「好啦,让我们开始吧。」 拉撒禄敲了两下门。 他察觉位于室内的那个人的气息僵住了。里头的人物确认过拉撒禄和琼恩的身影,在花了约四秒钟细心地掩饰内心的紧张后,打开了门扉。 过去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在男子身上已不复见。原本精壮的身材因为生活习惯太糟而松垮下来,以前会仔细打理的胡子蓬乱生长,那悍如公牛的气势也彻底消失,让他看起来比过去消瘦了一圈。 布鲁斯?夸特。在白巧克力坊还被称为黑巧克力坊时,他便是那家店的老板。 在那阵骚动中,受到了池鱼之殃的拉撒禄来到了他的赌场发起挑战,虽说对决的结果不了了之,但拉撒禄确实将他的赌场逼到濒临倒闭的地步。虽然拉撒禄没有因而敌视起布鲁斯,但看来布鲁斯并非如此。 「嗨,布鲁斯。」 「『便士』凯因德………………!」 「打扰啦。」 在掩人耳目地抵达布鲁斯的家后,拉撒禄没等待回应就踏入了家门。跟在他身后的琼恩随即关上大门。 室内相当狭窄。他想必已经迁离经营赌场期间所住的房子了。自从失去收入来源后,他似乎过着相当清苦的日子。这间房子位于帝都郊区,与以前的布鲁斯极不相称,但也与现在的布鲁斯格格不入。 幸好屋子里还留有桌椅,拉撒禄以一副一家之主的模样坐在椅子上,挥挥手示意布鲁斯在对面坐下。 「喏,坐下吧。虽然对我来说是很久不见,但对你来说并非如此吧?」 「……………………」 布鲁斯露出了随时都要扑上来咬人的凶悍视线直视拉撒禄。这也当然,毕竟将他逼入这步田地的始作俑者之一,便是拉撒禄。拉撒禄在他赌场所引发的风波,就结果而言成了布鲁斯?夸特这名经营者垮台的导火线。 (哎,但我也因为这样不得不离开帝都,就我个人来说是两不相欠啊。) 布鲁斯先是呆站了一会儿,随即在对面的位子上一屁股坐下。他之所以没有立刻发难,主要还是要归功于站在拉撒禄身后待命的琼恩吧。布鲁斯紧咬的牙关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你是来做什么的…………!」 「喂喂,『最近跟在我们屁股后面的家伙就是你吧』?」 「…………?」 他知道琼恩以视线投来了「是这么一回事吗?」的疑问。 老实说,拉撒禄其实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不过,他早已知晓布鲁斯?夸特失去了黑巧克力坊的经营权,也明白自己是背后的原因之一。在那场赌场风波结束时,为了避免遭受报复,拉撒禄曾先设下了防火线,不过── (那样的防火线之所以有效,也是因为布鲁斯当时还有一定的社会地位。) 一旦布鲁斯对拉撒禄报复,就会失去既有的社会地位──这便是他当时设下的防火线。 但既然因为其他 的理由失去了社会地位,那这道防火线也就失去作用。布鲁斯会打算在被逼上绝路前报复拉撒禄,也是人之常情。 布鲁斯大概是为了伺机报复拉撒禄,才会跟踪起他和莉拉吧。布鲁斯所露出的表情,也证实了拉撒禄的推测。 「原来如此,你是为了给我报仇的机会,才会上门送死是吧。」 「怎么可能呢。」 「那么,是要先发制人吗?你打算让我死在身后男人的手底下吗?」 「我的回应还是一样,这怎么可能呢。」 虽然素有人贫智短一说,但想不到人类被逼入绝境时,居然会变得如此缺乏判断能力,让他在内心深深感慨──今早之前的自己也是处于同样的状况,但被他轻描淡写地略过不提。换作是过去的布鲁斯,肯定已然察觉拉撒禄此行的目的。 施压做到这种程度也就够了。拉撒禄以指尖示意,让琼恩在身旁坐了下来。接着他让嘴角露出浅笑,将手肘抵在桌上。拉撒禄稍稍探出身子,凝视着布鲁斯的眼眸。 拉撒禄之所以来到这里,为的只有一个理由。 「布鲁斯,借我钱吧。」 布鲁斯的眼睛在刹那间动了一下,这没逃过拉撒禄的双眼。 商人的天性,就是会在收到提议的瞬间,立刻将之放上脑海里的天秤。他的内心反应,证明了拉撒禄的话语确实是「足以放上天秤的东西」。 琼恩发出了疑问。 「等等,拉撒禄!你说要和他借钱,但他不是已经变成穷光蛋了吗!」 「琼恩,你真傻啊。这家伙是个经营者,是个商人,是个资产家。他肯定有钱。这一类人一直到死亡的瞬间,都还会握着最后的一撮老本伺机翻盘啊。」 布鲁斯的眼睛深处还散发着光芒。即使沦落至此,他也一直思考着究竟该怎么行动,才能取回自己过往的地位。拉撒禄投向布鲁斯的视线之强烈,甚至称为信任也不为过。 回应很快就来了。布鲁斯垂下嘴角,像是认为谈不拢似的摇了摇头。 「即使落魄至此,我也一直收集着各种情报,毕竟我有一些蠢到还愿意追随我的部下啊。所以,拉撒禄,我很清楚你的堕落,以及失败的过程。」 布鲁斯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像是在重启一度停止运作的水车般,拉撒禄能感觉到布鲁斯的脑袋正在运转着。 「你与鲍尔街警探搭上线,在白巧克力坊落败。虽然光是你还活着一事就值得让人惊讶,不过啊,就算我真的存着最后一份本金,借给你的理由又何在?你不过就是个悲惨的输家罢了。」 的确如此──他暗自点头同意。没有人会把钱压在必败的马儿身上。 不过,拉撒禄反而加深了嘴角的笑意。他的脸颊像是被刃物割裂般,吊起了两端的嘴角。 「你以为你很了解我?」 他等待布鲁斯眨了一下眼睛。 「哎呀,确实是如你所说。我因为各种因素,不得不搞垮白巧克力坊。不过,那里确实是乔纳森所经营的赌场,也是芙兰雪置身其中的赌场。既然打算上门砸场,那就得用比以往更谨慎的心态去面对啊。」 他神色自若地张开双手。虽然演得有些刻意,但在这时候反而恰到好处。拉撒禄像是要将话语渗入布鲁斯的脑袋般,继续开口说道: 「设下机关是必要的。就算输过一次,就算一度失去所有,都是为了能确实摧毁那座赌场所进行的预先安排。」 布鲁斯正确地理解了拉撒禄的弦外之音。重新运转的脑袋,自顾自地解释起拉撒禄没说的那些部分。 「什么…………!难道说,你是…………!」 拉撒禄直盯着布鲁斯的双眼。 「正是如此。一切都按照我的计划进行。『那场败北正是我必胜策略的基石』……………………!」 「唔噗噗!」 就在拉撒禄说完的瞬间,琼恩像是终于忍不住似的轻声喷笑。幸好布鲁斯专注聆听着拉撒禄的话语,没注意到琼恩的反应,但拉撒禄还是在桌子底下踢了琼恩的小腿。 不过,拉撒禄的内心也是苦笑不已。 (哪有这回事啊~) 他是认真挑战,然后认真地败北。拉撒禄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单纯只是受到好运眷顾,若真的有能稳操胜券的计划,他反而想找个人告诉自己。 当然,他没打算让布鲁斯读到自己的这层心思。况且,布鲁斯虽然对于其他人的评价相当正确,但对自己却有略微高估的倾向。因此他自然会将一度击败过自己的拉撒禄多加几分。 布鲁斯所认知的拉撒禄?凯因德形象,擅自帮拉撒禄的话语背了书。就像映在墙上的影子会比本尊还要巨大那般,拉撒禄?凯因德的身姿,在现在的布鲁斯眼里变得过于巨大。 「不过,你居然会…………虽然说是为了求得必胜,但你居然连房子也让人烧掉了…………」 「也没什么,毕竟那一次的败北是非输一次不可的状况。你今天肯定会借钱给我,如此一来我就一定能赢。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只要将白巧克力坊打得灰头土脸,那之后的事对我来说就无所谓了。只要把那间店的经营权交给你作为报酬,再一次改名为黑巧克力坊就行了吧?」 「但这真的是能办到的事吗…………?你真的有办法做到洞悉一切…………?」 「喂喂,你以为我是谁啊?」 拉撒禄按住胸口。他像是将在黑巧克力坊的胜利、在无主地的胜利和在集会厅的胜利展露给布鲁斯见识似的,强而有力地宣告道: 「我可是『那个』拉撒禄?『便士』?凯因德啊!」 他随即在嘴巴里吐嘈了一句。 (不对不对,「那个」是哪个啊?) 「便士」本来就不是象征实力出众的浑号。就原有的意思来说,这个浑号只是用来嘲笑毫无赌博师风范的胆小鬼。 然而,状况今非昔比。 换作从前,他绝对不会想过用这种手段进行交涉。既然有所谓「不求胜」的守则,那他就不会让自己在气势上刻意胜过对手,避免带来出乎意料的胜利。这是必要的思维,而且也是他绝对不会选择的手段。 但现在的拉撒禄就做得到。他怀抱着若有必要,就愿意赌上一切的气概。 「好啦,布鲁斯,你这下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布鲁斯虽然沉默了一会儿,但拉撒禄知道这是他在表露极为罕见的人性情感。在花了数十秒让感性追上思路后,原本视拉撒禄为死敌的男子已不复在。 抬起脸庞的布鲁斯,眼里闪烁的是计算和道理,以及尽可能让收益最大化的贪欲。布鲁斯笑吟吟地说道: 「好啦,拉撒禄,让我们来谈生意吧。」 说实话,拉撒禄对布鲁斯也存在着些许成见。他不仅是害得自己离开帝都的男子,而且虽说布鲁斯并没有亲手将莉拉调教为奴隶,但买下莉拉的仍是他的赌场。 不过,若是将这些成见放在一边的话── 「你在这方面的人格特质,我确实并不讨厌喔。」 只要拉撒禄愿意打垮白巧克力坊,并将经营权转让给布鲁斯的话,布鲁斯就没有任何理由不接受拉撒禄带来的这笔交易。 所谓的北极星,并不是在群星之中最为闪耀的星星。 不过,人们仰望月空、凝神注视北极星的行为,带有着特殊的意义。在明白那是能将人们导向北方的星星后,北极星在人们的眼里,就散发出与众不同的光辉。 若是如此── 「……………………那也是北极星吗?」 拉撒禄原本只打算喃喃自语,但布鲁斯却灵敏地听见了。 「你看的方位是东边吧?」 「你也没必要泼我冷水嘛。」 在与布鲁斯谈妥生意后,如今已经过了几个小时。拉撒禄从停靠在路肩的马车上头茫然地眺望帝都的夜景。也许是才刚入夜的关系,还有许多住宅尚未熄灯。偶尔会有一道道光芒从较低之处扫过,那应该是手握火把的男人们来回奔跑所造成的景象吧。这是一如往常的帝都之夜。 在这片夜景之中,有一处看似寻常的火光勾住了他的视线。 「你说莉拉待在那间旅馆里?」 「是我部下搜集到的情报啦。你认识的那个地主女儿叫什么来着?看来那丫头是在房子被烧掉前逃了出去,跑去和那个地主女儿会合,随即就换了一间旅馆。由于那丫头的手脚实在太快,就连小乔纳森?怀尔德的手下们都还没找到她 。」 「你居然追查到了,你还真是猥琐得让人甘拜下风啊。」 拉撒禄出言讽刺的同时,将视线锁定在遥远的一点。从这里眺望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只能看到朦胧的明亮光芒从窗户透出而已。但即使如此,这仍是只对拉撒禄有特别意义的光芒。光是莉拉身处于这片夜景之中,就让他有种获得救赎的感受。 拉撒禄回想着他在巴斯拿着手枪对准莉拉脑袋的那一晚,同时嚼着手里的三明治。 顺带一提,这三明治是布鲁斯亲手制作的。应该说,过去在黑巧克力坊推出的所有料理,几乎都是出自布鲁斯亲自撰写的食谱。他本人虽然说「做菜只是兴趣」,但拉撒禄不禁认为,他若是不涉入赌场界,而是安安稳稳地开间餐馆,应该就能过得顺遂许多。 总而言之,吃着三明治的拉撒禄,脑子里正播放着人在巴斯的记忆。 (真是的,都这个年纪了,居然还那样大哭大闹…………) 一想起自己在击毙威布斯塔的那晚的所作所为,他的脸就自然而然地发烫起来。若要说不幸中的大幸,就是莉拉在那一晚似乎是真的睡着了。 说到底,这世上终究不存在真正孑然一身的人类。无论是养父、拉撒禄还是其他人都一样,他们除了求生的目的和手段之外,总还握有其他的东西──不得不拥有那些东西。想必在这个世界上,绝对不存在仅凭目的和手段就能走完一生的人类吧。 在理解这些道理后,他虽然还不晓得该将自己对于莉拉的感情放在什么位置,但至少不会在她的面前表现得不堪入目了。虽说还没想好应对的办法,但「要想办法」的目的深深烙印在他的心上。 「所以说,拉撒禄,我虽然会严格地执行交易的内容,但我也不是不解风情的男人。如果你想在去赌场之前先见那个丫头一面,我也不会阻止你喔。」 他对得意洋洋的布鲁斯叹了口气。 「你这种想法才叫不解风情啊。」 「你说……什么……?」 布鲁斯僵住身子,看来是真的受到了打击。拉撒禄以前只在赌场和他见过面,所以印象大都停留在他于赌场之中的表现,但像这样易地而处后,拉撒禄才发现他原来也有憨傻的一面。 拉撒禄当然不是不想去见她。 那并不是眼下该做的事──至少目前拉撒禄还没恢复到能去迎接她的状态。与乔纳森的纠纷也是原因,但主要还是拉撒禄个人的面子问题。即使陷入这般绝境,若是去见莉拉的话,莉拉也会不露出丝毫厌恶的神情,努力协助自己吧。也因为如此,他目前处于不该这么做的心境。 马车的车门被敲了几下。立刻打开车门露脸的,是布鲁斯的部下之一。他似乎刚跑了一阵,只见男子正喘着大气。拉撒禄开口问道: 「所以,结果如何?」 由于开口的是拉撒禄,部下露出了些许的不悦,但在布鲁斯以视线催促下,他仍是迅速开了口: 「那个女人在里面。她似乎是一营业就开始值班了。」 「这样啊,谢谢你。」 听到布鲁斯的慰劳,部下点了点头关上车门。看来芙兰雪在今晚也努力工作着,若是立刻登门造访的话,肯定就能见到她吧。 拉撒禄虽然这么思索,但他的视线依然投向远方。 「不过,想不到你居然这么重视她啊。虽说那个奴隶丫头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多少得归功于你的帮助,但你这表情根本像个守望孩子的父亲啊。」 听到布鲁斯的话语,拉撒禄露出了苦笑。 「你果然什么都不懂啊。」 「啊?」 「我对她来说不是必要的,但对我来说她是必要的──硬要说的话就是这回事。」 布鲁斯像是不怎么服气似的眨了眨眼,但最后似乎因为嫌麻烦而不想争辩。他耸了耸肩说道: 「琼恩上哪儿去了?你要去赌场的话,不是需要他的帮忙吗?」 「我今天不需要啦。就算进了场,我猜也能顺利就座吧。我叫琼恩去帮我处理一些事了。」 「那也是致胜所需的安排吗?」 「嗯,肯定是啦。」 问题在于「要胜过什么东西」。 布鲁斯当然也察觉到拉撒禄的回应有些闪烁其辞,但骰子已经掷出去了。布鲁斯借出的金额,如今收在拉撒禄的怀里。布鲁斯没有指责拉撒禄这种散漫的态度,而是对他拿起茶杯要喝的动作瞪起双眼。 「动作小心点。那只茶杯是货真价实的舶来品,是清国来的瓷器啊。要是敢打破的话,我就要你吃不完兜着走。」 「…………这不是便宜的骨瓷杯喔?」 所谓的骨瓷,是基于来自清国的输入品──瓷器的需求程度节节攀升,于是国内便因应研发出了这类替代品。当然,无论是舶来品还是替代品,品质都是有高有低,但一般来说,自然还是舶来品的价格更为高昂。 拉撒禄是认定布鲁斯过着穷困的日子,才会决定今天去拜访他,但看来他依然还能过着小康的生活。 马车处于停驶状态,但这种茶杯在车厢里使用还是有些绑手绑脚。拉撒禄不置可否地晃了晃手中的茶杯。 「哎,无所谓啦。总之既然吃饱喝足,就差不多该出发啦。」 暌违几天下肚的食物,似乎正逐渐转换成热量。这当然只是纯粹的错觉,但就算是错觉,只要能让情绪高昂起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你行吗?你看起来睡眠严重不足,要晚几天行动也可以啊。」 「当然行了。毕竟我不认为那个女人会一直在外场工作啊。」 基本上来说,芙兰雪?布莱多克这个女人不喜欢抛头露面。由于她主要的工作是担任赌场的保镖,因此非常讨厌在人前展露手腕。 睡眠不足的影响确实不小。虽说以前曾度过流浪生活,但在这种冷天里自然难以睡得舒适。他一直觉得脑袋里有着一团挥之不去的湿热浓雾。 「不过,嗯,啊……………………」 他花了点时间思索词汇。脑里冒出了适用于这种时候的警句,但他将之搁在一旁,找出了属于自己的说词: 「该怎么说呢,对啦,赌博师和营养不良可是形影不离的好兄弟。」 偶尔来点失调的状况更符合自己的作风──拉撒禄这么笑了笑。 「你觉得没事就好。那就出发吧,往我的赌场前进。」 「应该是『曾经是我的赌场』,或是『马上就要成为我的赌场』才对吧,用字精准点啦。」 听到拉撒禄打着呵欠这么指正,布鲁斯用力皱起了眉头。 过不多时,马车开始行驶,朝着白巧克力坊前进。拉撒禄寻思起会在那里等他上门的芙兰雪身影,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嗨,芙兰雪。」 在拉撒禄穿过白巧克力坊的大门时,店里的所有人都露出了震惊的反应。乔纳森与拉撒禄的纠纷已是众所周知的资讯,绝大部分的人不是认为拉撒禄早已毙命,就是认定他逃出了帝都。纵使认定他依然在帝都苟且偷生,一般来说也不认为他会有造访此处的理由。所以店里的人们会如此惊讶,也可以说是无可厚非。 在这样的光景之中,唯有芙兰雪像是心里有数似的露出了笑容。 芙兰雪脸上的笑容如此温柔,若将这般场景搬到大街上,他们看起来就会是一对正要碰面的情侣吧。然而在她面前的是赌场的桌子,手指上取代花拿着的是扑克牌。 「嗯,拉撒禄。」 待拉撒禄走到位于店铺中央的座位时,整桌的客人们全都退了下来。这也理所当然。任谁都不想被卷入这场纠纷之中,但任谁都想在头等席观赏这出好戏。感受着周遭视线的拉撒禄,在空位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续 为了那小小的约定 随着东边的天空泛白,又是新的一天早晨。 人们的声音、动物们的叫声、教会的钟声──交缠在一起的诸多声响,宣布了帝都早晨的来临。 在穿过白巧克力坊──曾被称为白巧克力坊的店铺大门后,拉撒禄用力地伸了个懒腰。脊椎喀喀作响,他自然发出了慵懒的声音。 「喏,这不是手到擒来了吗?」 「你觉得用这句话就能交代过去了吗?」 站在身旁的芙兰雪傻眼地回答。 总而言之,拉撒禄和芙兰雪打赢了这场仗。白巧克力坊陷入破产,经营权移交到了布鲁斯?夸特手上。想必到了今晚,店铺的看板就会由白转黑吧。 赌了一整晚,让身体各处都残留着沉甸甸的疲惫感。他以慢条斯理的速度迈出脚步。 「你要去哪里?」 「硬要说的话,就是执行步骤二啦。」 「啊?」 他知道莉拉的住宿处。就现况来说,应该有充分的理由能向鲍尔街警探申请保护吧。如此一来,就做好前去迎接她的准备了。 芙兰雪虽然以看似疑惑的眼神打量了拉撒禄的测脸,但最后似乎自顾自地得出了答案。她在连连点头后── 「好吧,我就以太太的身分同行吧。」 「…………妳要跟我来喔?」 「事到如今,我还回得了家吗?我都和小乔纳森?怀尔德翻脸得这么彻底了,现在反而得担心住处有没有被烧掉呢。」 「我可不会道歉喔。」 「你要是敢道歉的话,我反而要揍你。」 说着,芙兰雪轻轻捶了拉撒禄的肩膀一下。结果还是被揍了,虽然不痛就是了。 况且──芙兰雪贼兮兮地吊起嘴角。 「我很期待你在带着『太太』回家后,该怎么好好解释呢。」 「……………………啊──」 拉撒禄不禁抱头叫苦。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选择。既然已经决定要击败芙兰雪,那想拯救她的话,就只有缔结夫妻关系这个办法。 但姑且不管这点,他此时感到莫名尴尬。 拉撒禄和莉拉的关系仅仅是单纯的雇主和女仆,不管拉撒禄和谁结婚都与她无关。况且这场婚姻只是巧立名目,芙兰雪也不打算好好扮演他的妻子吧。 即使如此,一想像起要带着芙兰雪介绍说「这是我内人」的光景,他就涌上一股难熬的情绪。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看到拉撒禄露出这般表情,芙兰雪便像个清纯少女般,发出了轻快的笑声。 「……………………然后呢?」 在两人走上好一段路后,芙兰雪再次开了口: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听出她话中意图的拉撒禄沉默下来。 如此一来,拉撒禄就尽了与路罗伊?费尔汀之间的道义,完成了与报酬价值相符的工作,乔纳森应该也不是那种性喜必要以上的报复的个性。虽然可能得花些功夫周旋,但只要有那个想法,拉撒禄就能在此时此刻,从这场斗争之中抽身。 (说老实话,无论支配这座都市的是路罗伊还是乔纳森,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啊…………) 拉撒禄对那两人并没有抱持喜欢或厌恶的感情。不仅如此,就他个人的分析来看,小乔纳森?怀尔德甚至还是和他更为合拍的一方。无论执掌这座都市规律的会是哪一方,拉撒禄的生活还是会和以前那样过下去吧。 路罗伊若是能让鲍尔街警探更加壮大,这座城市肯定会变得比目前更为干净吧。乔纳森若是掌握了这座都市,就会打造出清浊混合、比现在更有秩序的街景吧。 双方的斗争在与拉撒禄无从参与的地方进行着。双方都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主动把拉撒禄拖入这滩浑水之中了。 尽管如此,拉撒禄还是轻声说道: 「────我大概还是会投身其中吧。」 指尖的触感复甦了起来。 忆起了在那里摸到的文字。 记起了「有缘再会」这小小的约定。 「如果我说『我大概还是会投身其中』,妳会笑我吗?」 「……………………」 拉撒禄的朋友们曾住在这座都市里。他们虽然已经远离此地,但那份约定依然留存在这里。 若是如此,拉撒禄就不能接受小乔纳森?怀尔德的支配。 受过整顿的店铺,变得更加专业的经营方针。如此一来,他过去和朋友们一同待过的、那纷乱又混沌的小酒馆就不可能存在了。只要乔纳森持续整顿着这座都市,那拉撒禄的心愿就永远无法实现。 所以拉撒禄得点起烽火才行。 这是拉撒禄的──为了拉撒禄而引发的战斗。为了贯彻拉撒禄的理想,他将任性地介入这场斗争。这也是拉撒禄自身所决定的第一步。 雪地上烙下了脚印。 「看来有第三个步骤了。」 他以没对任何人开口,仅是说给自己听的口吻低喃: 「我要打败小乔纳森?怀尔德。」 就只是为了过去的约定。 就只是因为自己是能实现那约定的人。 虽然说不上是对过去的补偿,但若不这么做的话,拉撒禄总有一天会彻底忘却这份约定吧。 他这么想着,对走在身旁的芙兰雪笑着说道: 「愿意帮我吗,我的甜心?」 「谁是你的甜心呀,小心我揍飞你喔,达令。」 随着东边的天空泛白,又是新的一天早晨。 人们的声音、动物们的叫声、教会的钟声──交缠在一起的诸多声响,宣布了帝都早晨的来临。 在穿过白巧克力坊──曾被称为白巧克力坊的店铺大门后,拉撒禄用力地伸了个懒腰。脊椎喀喀作响,他自然发出了慵懒的声音。 「喏,这不是手到擒来了吗?」 「你觉得用这句话就能交代过去了吗?」 站在身旁的芙兰雪傻眼地回答。 总而言之,拉撒禄和芙兰雪打赢了这场仗。白巧克力坊陷入破产,经营权移交到了布鲁斯?夸特手上。想必到了今晚,店铺的看板就会由白转黑吧。 赌了一整晚,让身体各处都残留着沉甸甸的疲惫感。他以慢条斯理的速度迈出脚步。 「你要去哪里?」 「硬要说的话,就是执行步骤二啦。」 「啊?」 他知道莉拉的住宿处。就现况来说,应该有充分的理由能向鲍尔街警探申请保护吧。如此一来,就做好前去迎接她的准备了。 芙兰雪虽然以看似疑惑的眼神打量了拉撒禄的测脸,但最后似乎自顾自地得出了答案。她在连连点头后── 「好吧,我就以太太的身分同行吧。」 「…………妳要跟我来喔?」 「事到如今,我还回得了家吗?我都和小乔纳森?怀尔德翻脸得这么彻底了,现在反而得担心住处有没有被烧掉呢。」 「我可不会道歉喔。」 「你要是敢道歉的话,我反而要揍你。」 说着,芙兰雪轻轻捶了拉撒禄的肩膀一下。结果还是被揍了,虽然不痛就是了。 况且──芙兰雪贼兮兮地吊起嘴角。 「我很期待你在带着『太太』回家后,该怎么好好解释呢。」 「……………………啊──」 拉撒禄不禁抱头叫苦。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选择。既然已经决定要击败芙兰雪,那想拯救她的话,就只有缔结夫妻关系这个办法。 但姑且不管这点,他此时感到莫名尴尬。 拉撒禄和莉拉的关系仅仅是单纯的雇主和女仆,不管拉撒禄和谁结婚都与她无关。况且这场婚姻只是巧立名目,芙兰雪也不打算好好扮演他的妻子吧。 即使如此,一想像起要带着芙兰雪介绍说「这是我内人」的光景,他就涌上一股难熬的情绪。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看到拉撒禄露出这般表情,芙兰雪便像个清纯少女般,发出了轻快的笑声。 「……………………然后呢?」 在两人走上好一段路后,芙兰雪再次开了口: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听出她话中意图的拉撒禄沉默下来。 如此一来,拉撒禄就尽了与路罗伊?费尔汀之间的道义,完成了与报酬价值相符的工作,乔纳森应该也不是那种性喜必要以上的报复的个性。虽然可能得花些功夫周旋,但只要有那个想法,拉撒禄就能在此时此刻,从这场斗争之中抽身。 (说老实话,无论支配这座都市的是路罗伊还是乔纳森,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啊…………) 拉撒禄对那两人并没有抱持喜欢或厌恶的感情。不仅如此,就他个人的分析来看,小乔纳森?怀尔德甚至还是和他更为合拍的一方。无论执掌这座都市规律的会是哪一方,拉撒禄的生活还是会和以前那样过下去吧。 路罗伊若是能让鲍尔街警探更加壮大,这座城市肯定会变得比目前更为干净吧。乔纳森若是掌握了这座都市,就会打造出清浊混合、比现在更有秩序的街景吧。 双方的斗争在与拉撒禄无从参与的地方进行着。双方都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主动把拉撒禄拖入这滩浑水之中了。 尽管如此,拉撒禄还是轻声说道: 「────我大概还是会投身其中吧。」 指尖的触感复甦了起来。 忆起了在那里摸到的文字。 记起了「有缘再会」这小小的约定。 「如果我说『我大概还是会投身其中』,妳会笑我吗?」 「……………………」 拉撒禄的朋友们曾住在这座都市里。他们虽然已经远离此地,但那份约定依然留存在这里。 若是如此,拉撒禄就不能接受小乔纳森?怀尔德的支配。 受过整顿的店铺,变得更加专业的经营方针。如此一来,他过去和朋友们一同待过的、那纷乱又混沌的小酒馆就不可能存在了。只要乔纳森持续整顿着这座都市,那拉撒禄的心愿就永远无法实现。 所以拉撒禄得点起烽火才行。 这是拉撒禄的──为了拉撒禄而引发的战斗。为了贯彻拉撒禄的理想,他将任性地介入这场斗争。这也是拉撒禄自身所决定的第一步。 雪地上烙下了脚印。 「看来有第三个步骤了。」 他以没对任何人开口,仅是说给自己听的口吻低喃: 「我要打败小乔纳森?怀尔德。」 就只是为了过去的约定。 就只是因为自己是能实现那约定的人。 虽然说不上是对过去的补偿,但若不这么做的话,拉撒禄总有一天会彻底忘却这份约定吧。 他这么想着,对走在身旁的芙兰雪笑着说道: 「愿意帮我吗,我的甜心?」 「谁是你的甜心呀,小心我揍飞你喔,达令。」 随着东边的天空泛白,又是新的一天早晨。 人们的声音、动物们的叫声、教会的钟声──交缠在一起的诸多声响,宣布了帝都早晨的来临。 在穿过白巧克力坊──曾被称为白巧克力坊的店铺大门后,拉撒禄用力地伸了个懒腰。脊椎喀喀作响,他自然发出了慵懒的声音。 「喏,这不是手到擒来了吗?」 「你觉得用这句话就能交代过去了吗?」 站在身旁的芙兰雪傻眼地回答。 总而言之,拉撒禄和芙兰雪打赢了这场仗。白巧克力坊陷入破产,经营权移交到了布鲁斯?夸特手上。想必到了今晚,店铺的看板就会由白转黑吧。 赌了一整晚,让身体各处都残留着沉甸甸的疲惫感。他以慢条斯理的速度迈出脚步。 「你要去哪里?」 「硬要说的话,就是执行步骤二啦。」 「啊?」 他知道莉拉的住宿处。就现况来说,应该有充分的理由能向鲍尔街警探申请保护吧。如此一来,就做好前去迎接她的准备了。 芙兰雪虽然以看似疑惑的眼神打量了拉撒禄的测脸,但最后似乎自顾自地得出了答案。她在连连点头后── 「好吧,我就以太太的身分同行吧。」 「…………妳要跟我来喔?」 「事到如今,我还回得了家吗?我都和小乔纳森?怀尔德翻脸得这么彻底了,现在反而得担心住处有没有被烧掉呢。」 「我可不会道歉喔。」 「你要是敢道歉的话,我反而要揍你。」 说着,芙兰雪轻轻捶了拉撒禄的肩膀一下。结果还是被揍了,虽然不痛就是了。 况且──芙兰雪贼兮兮地吊起嘴角。 「我很期待你在带着『太太』回家后,该怎么好好解释呢。」 「……………………啊──」 拉撒禄不禁抱头叫苦。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选择。既然已经决定要击败芙兰雪,那想拯救她的话,就只有缔结夫妻关系这个办法。 但姑且不管这点,他此时感到莫名尴尬。 拉撒禄和莉拉的关系仅仅是单纯的雇主和女仆,不管拉撒禄和谁结婚都与她无关。况且这场婚姻只是巧立名目,芙兰雪也不打算好好扮演他的妻子吧。 即使如此,一想像起要带着芙兰雪介绍说「这是我内人」的光景,他就涌上一股难熬的情绪。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看到拉撒禄露出这般表情,芙兰雪便像个清纯少女般,发出了轻快的笑声。 「……………………然后呢?」 在两人走上好一段路后,芙兰雪再次开了口: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听出她话中意图的拉撒禄沉默下来。 如此一来,拉撒禄就尽了与路罗伊?费尔汀之间的道义,完成了与报酬价值相符的工作,乔纳森应该也不是那种性喜必要以上的报复的个性。虽然可能得花些功夫周旋,但只要有那个想法,拉撒禄就能在此时此刻,从这场斗争之中抽身。 (说老实话,无论支配这座都市的是路罗伊还是乔纳森,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啊…………) 拉撒禄对那两人并没有抱持喜欢或厌恶的感情。不仅如此,就他个人的分析来看,小乔纳森?怀尔德甚至还是和他更为合拍的一方。无论执掌这座都市规律的会是哪一方,拉撒禄的生活还是会和以前那样过下去吧。 路罗伊若是能让鲍尔街警探更加壮大,这座城市肯定会变得比目前更为干净吧。乔纳森若是掌握了这座都市,就会打造出清浊混合、比现在更有秩序的街景吧。 双方的斗争在与拉撒禄无从参与的地方进行着。双方都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主动把拉撒禄拖入这滩浑水之中了。 尽管如此,拉撒禄还是轻声说道: 「────我大概还是会投身其中吧。」 指尖的触感复甦了起来。 忆起了在那里摸到的文字。 记起了「有缘再会」这小小的约定。 「如果我说『我大概还是会投身其中』,妳会笑我吗?」 「……………………」 拉撒禄的朋友们曾住在这座都市里。他们虽然已经远离此地,但那份约定依然留存在这里。 若是如此,拉撒禄就不能接受小乔纳森?怀尔德的支配。 受过整顿的店铺,变得更加专业的经营方针。如此一来,他过去和朋友们一同待过的、那纷乱又混沌的小酒馆就不可能存在了。只要乔纳森持续整顿着这座都市,那拉撒禄的心愿就永远无法实现。 所以拉撒禄得点起烽火才行。 这是拉撒禄的──为了拉撒禄而引发的战斗。为了贯彻拉撒禄的理想,他将任性地介入这场斗争。这也是拉撒禄自身所决定的第一步。 雪地上烙下了脚印。 「看来有第三个步骤了。」 他以没对任何人开口,仅是说给自己听的口吻低喃: 「我要打败小乔纳森?怀尔德。」 就只是为了过去的约定。 就只是因为自己是能实现那约定的人。 虽然说不上是对过去的补偿,但若不这么做的话,拉撒禄总有一天会彻底忘却这份约定吧。 他这么想着,对走在身旁的芙兰雪笑着说道: 「愿意帮我吗,我的甜心?」 「谁是你的甜心呀,小心我揍飞你喔,达令。」 随着东边的天空泛白,又是新的一天早晨。 人们的声音、动物们的叫声、教会的钟声──交缠在一起的诸多声响,宣布了帝都早晨的来临。 在穿过白巧克力坊──曾被称为白巧克力坊的店铺大门后,拉撒禄用力地伸了个懒腰。脊椎喀喀作响,他自然发出了慵懒的声音。 「喏,这不是手到擒来了吗?」 「你觉得用这句话就能交代过去了吗?」 站在身旁的芙兰雪傻眼地回答。 总而言之,拉撒禄和芙兰雪打赢了这场仗。白巧克力坊陷入破产,经营权移交到了布鲁斯?夸特手上。想必到了今晚,店铺的看板就会由白转黑吧。 赌了一整晚,让身体各处都残留着沉甸甸的疲惫感。他以慢条斯理的速度迈出脚步。 「你要去哪里?」 「硬要说的话,就是执行步骤二啦。」 「啊?」 他知道莉拉的住宿处。就现况来说,应该有充分的理由能向鲍尔街警探申请保护吧。如此一来,就做好前去迎接她的准备了。 芙兰雪虽然以看似疑惑的眼神打量了拉撒禄的测脸,但最后似乎自顾自地得出了答案。她在连连点头后── 「好吧,我就以太太的身分同行吧。」 「…………妳要跟我来喔?」 「事到如今,我还回得了家吗?我都和小乔纳森?怀尔德翻脸得这么彻底了,现在反而得担心住处有没有被烧掉呢。」 「我可不会道歉喔。」 「你要是敢道歉的话,我反而要揍你。」 说着,芙兰雪轻轻捶了拉撒禄的肩膀一下。结果还是被揍了,虽然不痛就是了。 况且──芙兰雪贼兮兮地吊起嘴角。 「我很期待你在带着『太太』回家后,该怎么好好解释呢。」 「……………………啊──」 拉撒禄不禁抱头叫苦。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选择。既然已经决定要击败芙兰雪,那想拯救她的话,就只有缔结夫妻关系这个办法。 但姑且不管这点,他此时感到莫名尴尬。 拉撒禄和莉拉的关系仅仅是单纯的雇主和女仆,不管拉撒禄和谁结婚都与她无关。况且这场婚姻只是巧立名目,芙兰雪也不打算好好扮演他的妻子吧。 即使如此,一想像起要带着芙兰雪介绍说「这是我内人」的光景,他就涌上一股难熬的情绪。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看到拉撒禄露出这般表情,芙兰雪便像个清纯少女般,发出了轻快的笑声。 「……………………然后呢?」 在两人走上好一段路后,芙兰雪再次开了口: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听出她话中意图的拉撒禄沉默下来。 如此一来,拉撒禄就尽了与路罗伊?费尔汀之间的道义,完成了与报酬价值相符的工作,乔纳森应该也不是那种性喜必要以上的报复的个性。虽然可能得花些功夫周旋,但只要有那个想法,拉撒禄就能在此时此刻,从这场斗争之中抽身。 (说老实话,无论支配这座都市的是路罗伊还是乔纳森,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啊…………) 拉撒禄对那两人并没有抱持喜欢或厌恶的感情。不仅如此,就他个人的分析来看,小乔纳森?怀尔德甚至还是和他更为合拍的一方。无论执掌这座都市规律的会是哪一方,拉撒禄的生活还是会和以前那样过下去吧。 路罗伊若是能让鲍尔街警探更加壮大,这座城市肯定会变得比目前更为干净吧。乔纳森若是掌握了这座都市,就会打造出清浊混合、比现在更有秩序的街景吧。 双方的斗争在与拉撒禄无从参与的地方进行着。双方都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主动把拉撒禄拖入这滩浑水之中了。 尽管如此,拉撒禄还是轻声说道: 「────我大概还是会投身其中吧。」 指尖的触感复甦了起来。 忆起了在那里摸到的文字。 记起了「有缘再会」这小小的约定。 「如果我说『我大概还是会投身其中』,妳会笑我吗?」 「……………………」 拉撒禄的朋友们曾住在这座都市里。他们虽然已经远离此地,但那份约定依然留存在这里。 若是如此,拉撒禄就不能接受小乔纳森?怀尔德的支配。 受过整顿的店铺,变得更加专业的经营方针。如此一来,他过去和朋友们一同待过的、那纷乱又混沌的小酒馆就不可能存在了。只要乔纳森持续整顿着这座都市,那拉撒禄的心愿就永远无法实现。 所以拉撒禄得点起烽火才行。 这是拉撒禄的──为了拉撒禄而引发的战斗。为了贯彻拉撒禄的理想,他将任性地介入这场斗争。这也是拉撒禄自身所决定的第一步。 雪地上烙下了脚印。 「看来有第三个步骤了。」 他以没对任何人开口,仅是说给自己听的口吻低喃: 「我要打败小乔纳森?怀尔德。」 就只是为了过去的约定。 就只是因为自己是能实现那约定的人。 虽然说不上是对过去的补偿,但若不这么做的话,拉撒禄总有一天会彻底忘却这份约定吧。 他这么想着,对走在身旁的芙兰雪笑着说道: 「愿意帮我吗,我的甜心?」 「谁是你的甜心呀,小心我揍飞你喔,达令。」 随着东边的天空泛白,又是新的一天早晨。 人们的声音、动物们的叫声、教会的钟声──交缠在一起的诸多声响,宣布了帝都早晨的来临。 在穿过白巧克力坊──曾被称为白巧克力坊的店铺大门后,拉撒禄用力地伸了个懒腰。脊椎喀喀作响,他自然发出了慵懒的声音。 「喏,这不是手到擒来了吗?」 「你觉得用这句话就能交代过去了吗?」 站在身旁的芙兰雪傻眼地回答。 总而言之,拉撒禄和芙兰雪打赢了这场仗。白巧克力坊陷入破产,经营权移交到了布鲁斯?夸特手上。想必到了今晚,店铺的看板就会由白转黑吧。 赌了一整晚,让身体各处都残留着沉甸甸的疲惫感。他以慢条斯理的速度迈出脚步。 「你要去哪里?」 「硬要说的话,就是执行步骤二啦。」 「啊?」 他知道莉拉的住宿处。就现况来说,应该有充分的理由能向鲍尔街警探申请保护吧。如此一来,就做好前去迎接她的准备了。 芙兰雪虽然以看似疑惑的眼神打量了拉撒禄的测脸,但最后似乎自顾自地得出了答案。她在连连点头后── 「好吧,我就以太太的身分同行吧。」 「…………妳要跟我来喔?」 「事到如今,我还回得了家吗?我都和小乔纳森?怀尔德翻脸得这么彻底了,现在反而得担心住处有没有被烧掉呢。」 「我可不会道歉喔。」 「你要是敢道歉的话,我反而要揍你。」 说着,芙兰雪轻轻捶了拉撒禄的肩膀一下。结果还是被揍了,虽然不痛就是了。 况且──芙兰雪贼兮兮地吊起嘴角。 「我很期待你在带着『太太』回家后,该怎么好好解释呢。」 「……………………啊──」 拉撒禄不禁抱头叫苦。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选择。既然已经决定要击败芙兰雪,那想拯救她的话,就只有缔结夫妻关系这个办法。 但姑且不管这点,他此时感到莫名尴尬。 拉撒禄和莉拉的关系仅仅是单纯的雇主和女仆,不管拉撒禄和谁结婚都与她无关。况且这场婚姻只是巧立名目,芙兰雪也不打算好好扮演他的妻子吧。 即使如此,一想像起要带着芙兰雪介绍说「这是我内人」的光景,他就涌上一股难熬的情绪。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看到拉撒禄露出这般表情,芙兰雪便像个清纯少女般,发出了轻快的笑声。 「……………………然后呢?」 在两人走上好一段路后,芙兰雪再次开了口: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听出她话中意图的拉撒禄沉默下来。 如此一来,拉撒禄就尽了与路罗伊?费尔汀之间的道义,完成了与报酬价值相符的工作,乔纳森应该也不是那种性喜必要以上的报复的个性。虽然可能得花些功夫周旋,但只要有那个想法,拉撒禄就能在此时此刻,从这场斗争之中抽身。 (说老实话,无论支配这座都市的是路罗伊还是乔纳森,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啊…………) 拉撒禄对那两人并没有抱持喜欢或厌恶的感情。不仅如此,就他个人的分析来看,小乔纳森?怀尔德甚至还是和他更为合拍的一方。无论执掌这座都市规律的会是哪一方,拉撒禄的生活还是会和以前那样过下去吧。 路罗伊若是能让鲍尔街警探更加壮大,这座城市肯定会变得比目前更为干净吧。乔纳森若是掌握了这座都市,就会打造出清浊混合、比现在更有秩序的街景吧。 双方的斗争在与拉撒禄无从参与的地方进行着。双方都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主动把拉撒禄拖入这滩浑水之中了。 尽管如此,拉撒禄还是轻声说道: 「────我大概还是会投身其中吧。」 指尖的触感复甦了起来。 忆起了在那里摸到的文字。 记起了「有缘再会」这小小的约定。 「如果我说『我大概还是会投身其中』,妳会笑我吗?」 「……………………」 拉撒禄的朋友们曾住在这座都市里。他们虽然已经远离此地,但那份约定依然留存在这里。 若是如此,拉撒禄就不能接受小乔纳森?怀尔德的支配。 受过整顿的店铺,变得更加专业的经营方针。如此一来,他过去和朋友们一同待过的、那纷乱又混沌的小酒馆就不可能存在了。只要乔纳森持续整顿着这座都市,那拉撒禄的心愿就永远无法实现。 所以拉撒禄得点起烽火才行。 这是拉撒禄的──为了拉撒禄而引发的战斗。为了贯彻拉撒禄的理想,他将任性地介入这场斗争。这也是拉撒禄自身所决定的第一步。 雪地上烙下了脚印。 「看来有第三个步骤了。」 他以没对任何人开口,仅是说给自己听的口吻低喃: 「我要打败小乔纳森?怀尔德。」 就只是为了过去的约定。 就只是因为自己是能实现那约定的人。 虽然说不上是对过去的补偿,但若不这么做的话,拉撒禄总有一天会彻底忘却这份约定吧。 他这么想着,对走在身旁的芙兰雪笑着说道: 「愿意帮我吗,我的甜心?」 「谁是你的甜心呀,小心我揍飞你喔,达令。」 随着东边的天空泛白,又是新的一天早晨。 人们的声音、动物们的叫声、教会的钟声──交缠在一起的诸多声响,宣布了帝都早晨的来临。 在穿过白巧克力坊──曾被称为白巧克力坊的店铺大门后,拉撒禄用力地伸了个懒腰。脊椎喀喀作响,他自然发出了慵懒的声音。 「喏,这不是手到擒来了吗?」 「你觉得用这句话就能交代过去了吗?」 站在身旁的芙兰雪傻眼地回答。 总而言之,拉撒禄和芙兰雪打赢了这场仗。白巧克力坊陷入破产,经营权移交到了布鲁斯?夸特手上。想必到了今晚,店铺的看板就会由白转黑吧。 赌了一整晚,让身体各处都残留着沉甸甸的疲惫感。他以慢条斯理的速度迈出脚步。 「你要去哪里?」 「硬要说的话,就是执行步骤二啦。」 「啊?」 他知道莉拉的住宿处。就现况来说,应该有充分的理由能向鲍尔街警探申请保护吧。如此一来,就做好前去迎接她的准备了。 芙兰雪虽然以看似疑惑的眼神打量了拉撒禄的测脸,但最后似乎自顾自地得出了答案。她在连连点头后── 「好吧,我就以太太的身分同行吧。」 「…………妳要跟我来喔?」 「事到如今,我还回得了家吗?我都和小乔纳森?怀尔德翻脸得这么彻底了,现在反而得担心住处有没有被烧掉呢。」 「我可不会道歉喔。」 「你要是敢道歉的话,我反而要揍你。」 说着,芙兰雪轻轻捶了拉撒禄的肩膀一下。结果还是被揍了,虽然不痛就是了。 况且──芙兰雪贼兮兮地吊起嘴角。 「我很期待你在带着『太太』回家后,该怎么好好解释呢。」 「……………………啊──」 拉撒禄不禁抱头叫苦。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选择。既然已经决定要击败芙兰雪,那想拯救她的话,就只有缔结夫妻关系这个办法。 但姑且不管这点,他此时感到莫名尴尬。 拉撒禄和莉拉的关系仅仅是单纯的雇主和女仆,不管拉撒禄和谁结婚都与她无关。况且这场婚姻只是巧立名目,芙兰雪也不打算好好扮演他的妻子吧。 即使如此,一想像起要带着芙兰雪介绍说「这是我内人」的光景,他就涌上一股难熬的情绪。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看到拉撒禄露出这般表情,芙兰雪便像个清纯少女般,发出了轻快的笑声。 「……………………然后呢?」 在两人走上好一段路后,芙兰雪再次开了口: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听出她话中意图的拉撒禄沉默下来。 如此一来,拉撒禄就尽了与路罗伊?费尔汀之间的道义,完成了与报酬价值相符的工作,乔纳森应该也不是那种性喜必要以上的报复的个性。虽然可能得花些功夫周旋,但只要有那个想法,拉撒禄就能在此时此刻,从这场斗争之中抽身。 (说老实话,无论支配这座都市的是路罗伊还是乔纳森,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啊…………) 拉撒禄对那两人并没有抱持喜欢或厌恶的感情。不仅如此,就他个人的分析来看,小乔纳森?怀尔德甚至还是和他更为合拍的一方。无论执掌这座都市规律的会是哪一方,拉撒禄的生活还是会和以前那样过下去吧。 路罗伊若是能让鲍尔街警探更加壮大,这座城市肯定会变得比目前更为干净吧。乔纳森若是掌握了这座都市,就会打造出清浊混合、比现在更有秩序的街景吧。 双方的斗争在与拉撒禄无从参与的地方进行着。双方都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主动把拉撒禄拖入这滩浑水之中了。 尽管如此,拉撒禄还是轻声说道: 「────我大概还是会投身其中吧。」 指尖的触感复甦了起来。 忆起了在那里摸到的文字。 记起了「有缘再会」这小小的约定。 「如果我说『我大概还是会投身其中』,妳会笑我吗?」 「……………………」 拉撒禄的朋友们曾住在这座都市里。他们虽然已经远离此地,但那份约定依然留存在这里。 若是如此,拉撒禄就不能接受小乔纳森?怀尔德的支配。 受过整顿的店铺,变得更加专业的经营方针。如此一来,他过去和朋友们一同待过的、那纷乱又混沌的小酒馆就不可能存在了。只要乔纳森持续整顿着这座都市,那拉撒禄的心愿就永远无法实现。 所以拉撒禄得点起烽火才行。 这是拉撒禄的──为了拉撒禄而引发的战斗。为了贯彻拉撒禄的理想,他将任性地介入这场斗争。这也是拉撒禄自身所决定的第一步。 雪地上烙下了脚印。 「看来有第三个步骤了。」 他以没对任何人开口,仅是说给自己听的口吻低喃: 「我要打败小乔纳森?怀尔德。」 就只是为了过去的约定。 就只是因为自己是能实现那约定的人。 虽然说不上是对过去的补偿,但若不这么做的话,拉撒禄总有一天会彻底忘却这份约定吧。 他这么想着,对走在身旁的芙兰雪笑着说道: 「愿意帮我吗,我的甜心?」 「谁是你的甜心呀,小心我揍飞你喔,达令。」 随着东边的天空泛白,又是新的一天早晨。 人们的声音、动物们的叫声、教会的钟声──交缠在一起的诸多声响,宣布了帝都早晨的来临。 在穿过白巧克力坊──曾被称为白巧克力坊的店铺大门后,拉撒禄用力地伸了个懒腰。脊椎喀喀作响,他自然发出了慵懒的声音。 「喏,这不是手到擒来了吗?」 「你觉得用这句话就能交代过去了吗?」 站在身旁的芙兰雪傻眼地回答。 总而言之,拉撒禄和芙兰雪打赢了这场仗。白巧克力坊陷入破产,经营权移交到了布鲁斯?夸特手上。想必到了今晚,店铺的看板就会由白转黑吧。 赌了一整晚,让身体各处都残留着沉甸甸的疲惫感。他以慢条斯理的速度迈出脚步。 「你要去哪里?」 「硬要说的话,就是执行步骤二啦。」 「啊?」 他知道莉拉的住宿处。就现况来说,应该有充分的理由能向鲍尔街警探申请保护吧。如此一来,就做好前去迎接她的准备了。 芙兰雪虽然以看似疑惑的眼神打量了拉撒禄的测脸,但最后似乎自顾自地得出了答案。她在连连点头后── 「好吧,我就以太太的身分同行吧。」 「…………妳要跟我来喔?」 「事到如今,我还回得了家吗?我都和小乔纳森?怀尔德翻脸得这么彻底了,现在反而得担心住处有没有被烧掉呢。」 「我可不会道歉喔。」 「你要是敢道歉的话,我反而要揍你。」 说着,芙兰雪轻轻捶了拉撒禄的肩膀一下。结果还是被揍了,虽然不痛就是了。 况且──芙兰雪贼兮兮地吊起嘴角。 「我很期待你在带着『太太』回家后,该怎么好好解释呢。」 「……………………啊──」 拉撒禄不禁抱头叫苦。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选择。既然已经决定要击败芙兰雪,那想拯救她的话,就只有缔结夫妻关系这个办法。 但姑且不管这点,他此时感到莫名尴尬。 拉撒禄和莉拉的关系仅仅是单纯的雇主和女仆,不管拉撒禄和谁结婚都与她无关。况且这场婚姻只是巧立名目,芙兰雪也不打算好好扮演他的妻子吧。 即使如此,一想像起要带着芙兰雪介绍说「这是我内人」的光景,他就涌上一股难熬的情绪。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看到拉撒禄露出这般表情,芙兰雪便像个清纯少女般,发出了轻快的笑声。 「……………………然后呢?」 在两人走上好一段路后,芙兰雪再次开了口: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听出她话中意图的拉撒禄沉默下来。 如此一来,拉撒禄就尽了与路罗伊?费尔汀之间的道义,完成了与报酬价值相符的工作,乔纳森应该也不是那种性喜必要以上的报复的个性。虽然可能得花些功夫周旋,但只要有那个想法,拉撒禄就能在此时此刻,从这场斗争之中抽身。 (说老实话,无论支配这座都市的是路罗伊还是乔纳森,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啊…………) 拉撒禄对那两人并没有抱持喜欢或厌恶的感情。不仅如此,就他个人的分析来看,小乔纳森?怀尔德甚至还是和他更为合拍的一方。无论执掌这座都市规律的会是哪一方,拉撒禄的生活还是会和以前那样过下去吧。 路罗伊若是能让鲍尔街警探更加壮大,这座城市肯定会变得比目前更为干净吧。乔纳森若是掌握了这座都市,就会打造出清浊混合、比现在更有秩序的街景吧。 双方的斗争在与拉撒禄无从参与的地方进行着。双方都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主动把拉撒禄拖入这滩浑水之中了。 尽管如此,拉撒禄还是轻声说道: 「────我大概还是会投身其中吧。」 指尖的触感复甦了起来。 忆起了在那里摸到的文字。 记起了「有缘再会」这小小的约定。 「如果我说『我大概还是会投身其中』,妳会笑我吗?」 「……………………」 拉撒禄的朋友们曾住在这座都市里。他们虽然已经远离此地,但那份约定依然留存在这里。 若是如此,拉撒禄就不能接受小乔纳森?怀尔德的支配。 受过整顿的店铺,变得更加专业的经营方针。如此一来,他过去和朋友们一同待过的、那纷乱又混沌的小酒馆就不可能存在了。只要乔纳森持续整顿着这座都市,那拉撒禄的心愿就永远无法实现。 所以拉撒禄得点起烽火才行。 这是拉撒禄的──为了拉撒禄而引发的战斗。为了贯彻拉撒禄的理想,他将任性地介入这场斗争。这也是拉撒禄自身所决定的第一步。 雪地上烙下了脚印。 「看来有第三个步骤了。」 他以没对任何人开口,仅是说给自己听的口吻低喃: 「我要打败小乔纳森?怀尔德。」 就只是为了过去的约定。 就只是因为自己是能实现那约定的人。 虽然说不上是对过去的补偿,但若不这么做的话,拉撒禄总有一天会彻底忘却这份约定吧。 他这么想着,对走在身旁的芙兰雪笑着说道: 「愿意帮我吗,我的甜心?」 「谁是你的甜心呀,小心我揍飞你喔,达令。」 随着东边的天空泛白,又是新的一天早晨。 人们的声音、动物们的叫声、教会的钟声──交缠在一起的诸多声响,宣布了帝都早晨的来临。 在穿过白巧克力坊──曾被称为白巧克力坊的店铺大门后,拉撒禄用力地伸了个懒腰。脊椎喀喀作响,他自然发出了慵懒的声音。 「喏,这不是手到擒来了吗?」 「你觉得用这句话就能交代过去了吗?」 站在身旁的芙兰雪傻眼地回答。 总而言之,拉撒禄和芙兰雪打赢了这场仗。白巧克力坊陷入破产,经营权移交到了布鲁斯?夸特手上。想必到了今晚,店铺的看板就会由白转黑吧。 赌了一整晚,让身体各处都残留着沉甸甸的疲惫感。他以慢条斯理的速度迈出脚步。 「你要去哪里?」 「硬要说的话,就是执行步骤二啦。」 「啊?」 他知道莉拉的住宿处。就现况来说,应该有充分的理由能向鲍尔街警探申请保护吧。如此一来,就做好前去迎接她的准备了。 芙兰雪虽然以看似疑惑的眼神打量了拉撒禄的测脸,但最后似乎自顾自地得出了答案。她在连连点头后── 「好吧,我就以太太的身分同行吧。」 「…………妳要跟我来喔?」 「事到如今,我还回得了家吗?我都和小乔纳森?怀尔德翻脸得这么彻底了,现在反而得担心住处有没有被烧掉呢。」 「我可不会道歉喔。」 「你要是敢道歉的话,我反而要揍你。」 说着,芙兰雪轻轻捶了拉撒禄的肩膀一下。结果还是被揍了,虽然不痛就是了。 况且──芙兰雪贼兮兮地吊起嘴角。 「我很期待你在带着『太太』回家后,该怎么好好解释呢。」 「……………………啊──」 拉撒禄不禁抱头叫苦。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选择。既然已经决定要击败芙兰雪,那想拯救她的话,就只有缔结夫妻关系这个办法。 但姑且不管这点,他此时感到莫名尴尬。 拉撒禄和莉拉的关系仅仅是单纯的雇主和女仆,不管拉撒禄和谁结婚都与她无关。况且这场婚姻只是巧立名目,芙兰雪也不打算好好扮演他的妻子吧。 即使如此,一想像起要带着芙兰雪介绍说「这是我内人」的光景,他就涌上一股难熬的情绪。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看到拉撒禄露出这般表情,芙兰雪便像个清纯少女般,发出了轻快的笑声。 「……………………然后呢?」 在两人走上好一段路后,芙兰雪再次开了口: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听出她话中意图的拉撒禄沉默下来。 如此一来,拉撒禄就尽了与路罗伊?费尔汀之间的道义,完成了与报酬价值相符的工作,乔纳森应该也不是那种性喜必要以上的报复的个性。虽然可能得花些功夫周旋,但只要有那个想法,拉撒禄就能在此时此刻,从这场斗争之中抽身。 (说老实话,无论支配这座都市的是路罗伊还是乔纳森,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啊…………) 拉撒禄对那两人并没有抱持喜欢或厌恶的感情。不仅如此,就他个人的分析来看,小乔纳森?怀尔德甚至还是和他更为合拍的一方。无论执掌这座都市规律的会是哪一方,拉撒禄的生活还是会和以前那样过下去吧。 路罗伊若是能让鲍尔街警探更加壮大,这座城市肯定会变得比目前更为干净吧。乔纳森若是掌握了这座都市,就会打造出清浊混合、比现在更有秩序的街景吧。 双方的斗争在与拉撒禄无从参与的地方进行着。双方都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主动把拉撒禄拖入这滩浑水之中了。 尽管如此,拉撒禄还是轻声说道: 「────我大概还是会投身其中吧。」 指尖的触感复甦了起来。 忆起了在那里摸到的文字。 记起了「有缘再会」这小小的约定。 「如果我说『我大概还是会投身其中』,妳会笑我吗?」 「……………………」 拉撒禄的朋友们曾住在这座都市里。他们虽然已经远离此地,但那份约定依然留存在这里。 若是如此,拉撒禄就不能接受小乔纳森?怀尔德的支配。 受过整顿的店铺,变得更加专业的经营方针。如此一来,他过去和朋友们一同待过的、那纷乱又混沌的小酒馆就不可能存在了。只要乔纳森持续整顿着这座都市,那拉撒禄的心愿就永远无法实现。 所以拉撒禄得点起烽火才行。 这是拉撒禄的──为了拉撒禄而引发的战斗。为了贯彻拉撒禄的理想,他将任性地介入这场斗争。这也是拉撒禄自身所决定的第一步。 雪地上烙下了脚印。 「看来有第三个步骤了。」 他以没对任何人开口,仅是说给自己听的口吻低喃: 「我要打败小乔纳森?怀尔德。」 就只是为了过去的约定。 就只是因为自己是能实现那约定的人。 虽然说不上是对过去的补偿,但若不这么做的话,拉撒禄总有一天会彻底忘却这份约定吧。 他这么想着,对走在身旁的芙兰雪笑着说道: 「愿意帮我吗,我的甜心?」 「谁是你的甜心呀,小心我揍飞你喔,达令。」 随着东边的天空泛白,又是新的一天早晨。 人们的声音、动物们的叫声、教会的钟声──交缠在一起的诸多声响,宣布了帝都早晨的来临。 在穿过白巧克力坊──曾被称为白巧克力坊的店铺大门后,拉撒禄用力地伸了个懒腰。脊椎喀喀作响,他自然发出了慵懒的声音。 「喏,这不是手到擒来了吗?」 「你觉得用这句话就能交代过去了吗?」 站在身旁的芙兰雪傻眼地回答。 总而言之,拉撒禄和芙兰雪打赢了这场仗。白巧克力坊陷入破产,经营权移交到了布鲁斯?夸特手上。想必到了今晚,店铺的看板就会由白转黑吧。 赌了一整晚,让身体各处都残留着沉甸甸的疲惫感。他以慢条斯理的速度迈出脚步。 「你要去哪里?」 「硬要说的话,就是执行步骤二啦。」 「啊?」 他知道莉拉的住宿处。就现况来说,应该有充分的理由能向鲍尔街警探申请保护吧。如此一来,就做好前去迎接她的准备了。 芙兰雪虽然以看似疑惑的眼神打量了拉撒禄的测脸,但最后似乎自顾自地得出了答案。她在连连点头后── 「好吧,我就以太太的身分同行吧。」 「…………妳要跟我来喔?」 「事到如今,我还回得了家吗?我都和小乔纳森?怀尔德翻脸得这么彻底了,现在反而得担心住处有没有被烧掉呢。」 「我可不会道歉喔。」 「你要是敢道歉的话,我反而要揍你。」 说着,芙兰雪轻轻捶了拉撒禄的肩膀一下。结果还是被揍了,虽然不痛就是了。 况且──芙兰雪贼兮兮地吊起嘴角。 「我很期待你在带着『太太』回家后,该怎么好好解释呢。」 「……………………啊──」 拉撒禄不禁抱头叫苦。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选择。既然已经决定要击败芙兰雪,那想拯救她的话,就只有缔结夫妻关系这个办法。 但姑且不管这点,他此时感到莫名尴尬。 拉撒禄和莉拉的关系仅仅是单纯的雇主和女仆,不管拉撒禄和谁结婚都与她无关。况且这场婚姻只是巧立名目,芙兰雪也不打算好好扮演他的妻子吧。 即使如此,一想像起要带着芙兰雪介绍说「这是我内人」的光景,他就涌上一股难熬的情绪。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看到拉撒禄露出这般表情,芙兰雪便像个清纯少女般,发出了轻快的笑声。 「……………………然后呢?」 在两人走上好一段路后,芙兰雪再次开了口: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听出她话中意图的拉撒禄沉默下来。 如此一来,拉撒禄就尽了与路罗伊?费尔汀之间的道义,完成了与报酬价值相符的工作,乔纳森应该也不是那种性喜必要以上的报复的个性。虽然可能得花些功夫周旋,但只要有那个想法,拉撒禄就能在此时此刻,从这场斗争之中抽身。 (说老实话,无论支配这座都市的是路罗伊还是乔纳森,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啊…………) 拉撒禄对那两人并没有抱持喜欢或厌恶的感情。不仅如此,就他个人的分析来看,小乔纳森?怀尔德甚至还是和他更为合拍的一方。无论执掌这座都市规律的会是哪一方,拉撒禄的生活还是会和以前那样过下去吧。 路罗伊若是能让鲍尔街警探更加壮大,这座城市肯定会变得比目前更为干净吧。乔纳森若是掌握了这座都市,就会打造出清浊混合、比现在更有秩序的街景吧。 双方的斗争在与拉撒禄无从参与的地方进行着。双方都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主动把拉撒禄拖入这滩浑水之中了。 尽管如此,拉撒禄还是轻声说道: 「────我大概还是会投身其中吧。」 指尖的触感复甦了起来。 忆起了在那里摸到的文字。 记起了「有缘再会」这小小的约定。 「如果我说『我大概还是会投身其中』,妳会笑我吗?」 「……………………」 拉撒禄的朋友们曾住在这座都市里。他们虽然已经远离此地,但那份约定依然留存在这里。 若是如此,拉撒禄就不能接受小乔纳森?怀尔德的支配。 受过整顿的店铺,变得更加专业的经营方针。如此一来,他过去和朋友们一同待过的、那纷乱又混沌的小酒馆就不可能存在了。只要乔纳森持续整顿着这座都市,那拉撒禄的心愿就永远无法实现。 所以拉撒禄得点起烽火才行。 这是拉撒禄的──为了拉撒禄而引发的战斗。为了贯彻拉撒禄的理想,他将任性地介入这场斗争。这也是拉撒禄自身所决定的第一步。 雪地上烙下了脚印。 「看来有第三个步骤了。」 他以没对任何人开口,仅是说给自己听的口吻低喃: 「我要打败小乔纳森?怀尔德。」 就只是为了过去的约定。 就只是因为自己是能实现那约定的人。 虽然说不上是对过去的补偿,但若不这么做的话,拉撒禄总有一天会彻底忘却这份约定吧。 他这么想着,对走在身旁的芙兰雪笑着说道: 「愿意帮我吗,我的甜心?」 「谁是你的甜心呀,小心我揍飞你喔,达令。」 后记 这回是《赌博师》史上首例! 居然! 后记有四页之多! 如此这般,笔者在尽情地浪费了篇幅的同时向大家问候。我是周藤莲。每次写到这里的时候,我总是得确认一下自己的笔名。 《赌博师从不祈祷》第四集,各位看得还开心吗?作者脑内的副标题是「幼态延续(注:指物种把幼年甚至胎儿期的特征保留到成长的现象)的结束」。 如此这般,一如惯例,笔者会在剧透的同时讲解史实。这回有很多能说的呢!还没看完本篇的读者请小心阅读。 首先是乔纳森?怀尔德。 他是实际存在于十八世纪初期、英国史上的首位组织犯罪者呢。关于赃物回收业的部分,大致上都与本篇里的说明相符。此外,根据史实,乔纳森确实也拥有治安维持方的身分,也有着地方名士的头衔,但该怎么说呢,与其说他是真的受人尊敬,还不如说他是洒出金钱与权力,强迫周遭的人们尊敬他。 关于他的生平确实是基于史实,但继承基本盘的「小乔纳森」们就是创作了。至少史料之中并没有记载这些儿子们的活跃。 接着是鲍尔街警探。 简单来说,他们就是英国史上首创的警察组织。是由亨利和约翰这对费尔汀兄弟所创,至于这样的组织有多么划时代,就请各位参详本篇的解说了。 顺带一提,弟弟──约翰?费尔汀在十九岁时因事故而失明,但还是接下了已逝兄长的事业,成了鲍尔街警探的首领。据说他的实务能力极为出色,甚至能同时听出数十名被告的说词等等。最后因为劳苦功高,被册封为骑士。 …………不觉得史实人物的设定比本篇的人物更像轻小说吗? 此外,本篇登场的养子──路罗伊?费尔汀乃是杜撰。另外,「鲍尔街警探!」这种自报名号的台词,也仅在十九世纪后的少数地区发光发热。这边就被我稍做修改了。 还有,说真的,一直到进入十九世纪后,「警察」这个单词才开始泛指警察组织。大概是因为英国人一直对警察没什么概念吧。由于若是让故事里的人物不说「警察」这个单词,就得花上许多心力去修改对白和增添说明,所以为了方便起见,我就让他们说了。 还有,在这一集作为高潮桥段的翻牌扑克──或者说是德州扑克。 对不起!我在这边彻底忽视史实了! 这个时代并不存在德州扑克。虽然在本篇里写了前身云云,但这完全是在说谎。此时连前身都还不存在呢。 由于本集故事的关系,我说什么都得让这款赌博登场,于是便基于娱乐考量,以让故事变得有趣为优先。读完本篇故事的读者,应该就能明白笔者为何不惜忽视史实也要这么安排吧。 大致上要说明的就是这些吧,虽然好像少说了什么,哎,反正我没想到,应该就没关系吧。 在和平常一样致谢前,请容我打个岔。 持续阅读本作的读者或许已经有所察觉,本作将会在下一集完结。 在撰写这篇后记的时刻再往前倒算一年──当时获奖的我,原本认为只要出完第一集就会感到满足了,但回过神来,才发现我已经写得又多又长了。这也是多亏了各位读者大人的…………这是在致谢吧?那就把这边挪到致谢时间吧。 总之,拉撒禄和莉拉的故事会在近期划下终止符。笔者甚至可以说,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会让这部作品变成系列作。若各位愿意陪伴到最后的话,就是我的荣幸。 不过,我连第一行都还没动笔,所以也不晓得能不能顺利在第五集收尾呢。 接下来是致谢的时间。 感谢听到我突然说:「啊,我会在第五集完结,这是第四集和第五集的大纲。」却还是原谅我的编辑阿南大人。ニリツ大人,这回又写了好几个设定复杂的角色,真是非常抱歉。えかきびと大人,改编漫划开始刊载了,感谢您每次都绘制了可爱的莉拉。感谢我总是担心在推特上写的胡言乱语会不会哪天曝光的家人们。感谢默默关注我的推特,让我最近觉得相当尴尬的朋友们。 最该感谢的,自然是这一年多来陪我走到这里的各位读者。在此献上无尽的感谢。 若能成真的话,就让我们在《赌博师从不祈祷》第五集…………就第四集本篇的内容来看,《赌博师从不祈祷》这个书名是不是已经沦为骗局了啊? 呃──若能成真的话,就让我们在「 」第五集再会吧! 嘴上嚷着「如果能做好写新作的准备就太好了呢」的笔者。 二○一八年四月吉日 周藤莲 这回是《赌博师》史上首例! 居然! 后记有四页之多! 如此这般,笔者在尽情地浪费了篇幅的同时向大家问候。我是周藤莲。每次写到这里的时候,我总是得确认一下自己的笔名。 《赌博师从不祈祷》第四集,各位看得还开心吗?作者脑内的副标题是「幼态延续(注:指物种把幼年甚至胎儿期的特征保留到成长的现象)的结束」。 如此这般,一如惯例,笔者会在剧透的同时讲解史实。这回有很多能说的呢!还没看完本篇的读者请小心阅读。 首先是乔纳森?怀尔德。 他是实际存在于十八世纪初期、英国史上的首位组织犯罪者呢。关于赃物回收业的部分,大致上都与本篇里的说明相符。此外,根据史实,乔纳森确实也拥有治安维持方的身分,也有着地方名士的头衔,但该怎么说呢,与其说他是真的受人尊敬,还不如说他是洒出金钱与权力,强迫周遭的人们尊敬他。 关于他的生平确实是基于史实,但继承基本盘的「小乔纳森」们就是创作了。至少史料之中并没有记载这些儿子们的活跃。 接着是鲍尔街警探。 简单来说,他们就是英国史上首创的警察组织。是由亨利和约翰这对费尔汀兄弟所创,至于这样的组织有多么划时代,就请各位参详本篇的解说了。 顺带一提,弟弟──约翰?费尔汀在十九岁时因事故而失明,但还是接下了已逝兄长的事业,成了鲍尔街警探的首领。据说他的实务能力极为出色,甚至能同时听出数十名被告的说词等等。最后因为劳苦功高,被册封为骑士。 …………不觉得史实人物的设定比本篇的人物更像轻小说吗? 此外,本篇登场的养子──路罗伊?费尔汀乃是杜撰。另外,「鲍尔街警探!」这种自报名号的台词,也仅在十九世纪后的少数地区发光发热。这边就被我稍做修改了。 还有,说真的,一直到进入十九世纪后,「警察」这个单词才开始泛指警察组织。大概是因为英国人一直对警察没什么概念吧。由于若是让故事里的人物不说「警察」这个单词,就得花上许多心力去修改对白和增添说明,所以为了方便起见,我就让他们说了。 还有,在这一集作为高潮桥段的翻牌扑克──或者说是德州扑克。 对不起!我在这边彻底忽视史实了! 这个时代并不存在德州扑克。虽然在本篇里写了前身云云,但这完全是在说谎。此时连前身都还不存在呢。 由于本集故事的关系,我说什么都得让这款赌博登场,于是便基于娱乐考量,以让故事变得有趣为优先。读完本篇故事的读者,应该就能明白笔者为何不惜忽视史实也要这么安排吧。 大致上要说明的就是这些吧,虽然好像少说了什么,哎,反正我没想到,应该就没关系吧。 在和平常一样致谢前,请容我打个岔。 持续阅读本作的读者或许已经有所察觉,本作将会在下一集完结。 在撰写这篇后记的时刻再往前倒算一年──当时获奖的我,原本认为只要出完第一集就会感到满足了,但回过神来,才发现我已经写得又多又长了。这也是多亏了各位读者大人的…………这是在致谢吧?那就把这边挪到致谢时间吧。 总之,拉撒禄和莉拉的故事会在近期划下终止符。笔者甚至可以说,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会让这部作品变成系列作。若各位愿意陪伴到最后的话,就是我的荣幸。 不过,我连第一行都还没动笔,所以也不晓得能不能顺利在第五集收尾呢。 接下来是致谢的时间。 感谢听到我突然说:「啊,我会在第五集完结,这是第四集和第五集的大纲。」却还是原谅我的编辑阿南大人。ニリツ大人,这回又写了好几个设定复杂的角色,真是非常抱歉。えかきびと大人,改编漫划开始刊载了,感谢您每次都绘制了可爱的莉拉。感谢我总是担心在推特上写的胡言乱语会不会哪天曝光的家人们。感谢默默关注我的推特,让我最近觉得相当尴尬的朋友们。 最该感谢的,自然是这一年多来陪我走到这里的各位读者。在此献上无尽的感谢。 若能成真的话,就让我们在《赌博师从不祈祷》第五集…………就第四集本篇的内容来看,《赌博师从不祈祷》这个书名是不是已经沦为骗局了啊? 呃──若能成真的话,就让我们在「 」第五集再会吧! 嘴上嚷着「如果能做好写新作的准备就太好了呢」的笔者。 二○一八年四月吉日 周藤莲 这回是《赌博师》史上首例! 居然! 后记有四页之多! 如此这般,笔者在尽情地浪费了篇幅的同时向大家问候。我是周藤莲。每次写到这里的时候,我总是得确认一下自己的笔名。 《赌博师从不祈祷》第四集,各位看得还开心吗?作者脑内的副标题是「幼态延续(注:指物种把幼年甚至胎儿期的特征保留到成长的现象)的结束」。 如此这般,一如惯例,笔者会在剧透的同时讲解史实。这回有很多能说的呢!还没看完本篇的读者请小心阅读。 首先是乔纳森?怀尔德。 他是实际存在于十八世纪初期、英国史上的首位组织犯罪者呢。关于赃物回收业的部分,大致上都与本篇里的说明相符。此外,根据史实,乔纳森确实也拥有治安维持方的身分,也有着地方名士的头衔,但该怎么说呢,与其说他是真的受人尊敬,还不如说他是洒出金钱与权力,强迫周遭的人们尊敬他。 关于他的生平确实是基于史实,但继承基本盘的「小乔纳森」们就是创作了。至少史料之中并没有记载这些儿子们的活跃。 接着是鲍尔街警探。 简单来说,他们就是英国史上首创的警察组织。是由亨利和约翰这对费尔汀兄弟所创,至于这样的组织有多么划时代,就请各位参详本篇的解说了。 顺带一提,弟弟──约翰?费尔汀在十九岁时因事故而失明,但还是接下了已逝兄长的事业,成了鲍尔街警探的首领。据说他的实务能力极为出色,甚至能同时听出数十名被告的说词等等。最后因为劳苦功高,被册封为骑士。 …………不觉得史实人物的设定比本篇的人物更像轻小说吗? 此外,本篇登场的养子──路罗伊?费尔汀乃是杜撰。另外,「鲍尔街警探!」这种自报名号的台词,也仅在十九世纪后的少数地区发光发热。这边就被我稍做修改了。 还有,说真的,一直到进入十九世纪后,「警察」这个单词才开始泛指警察组织。大概是因为英国人一直对警察没什么概念吧。由于若是让故事里的人物不说「警察」这个单词,就得花上许多心力去修改对白和增添说明,所以为了方便起见,我就让他们说了。 还有,在这一集作为高潮桥段的翻牌扑克──或者说是德州扑克。 对不起!我在这边彻底忽视史实了! 这个时代并不存在德州扑克。虽然在本篇里写了前身云云,但这完全是在说谎。此时连前身都还不存在呢。 由于本集故事的关系,我说什么都得让这款赌博登场,于是便基于娱乐考量,以让故事变得有趣为优先。读完本篇故事的读者,应该就能明白笔者为何不惜忽视史实也要这么安排吧。 大致上要说明的就是这些吧,虽然好像少说了什么,哎,反正我没想到,应该就没关系吧。 在和平常一样致谢前,请容我打个岔。 持续阅读本作的读者或许已经有所察觉,本作将会在下一集完结。 在撰写这篇后记的时刻再往前倒算一年──当时获奖的我,原本认为只要出完第一集就会感到满足了,但回过神来,才发现我已经写得又多又长了。这也是多亏了各位读者大人的…………这是在致谢吧?那就把这边挪到致谢时间吧。 总之,拉撒禄和莉拉的故事会在近期划下终止符。笔者甚至可以说,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会让这部作品变成系列作。若各位愿意陪伴到最后的话,就是我的荣幸。 不过,我连第一行都还没动笔,所以也不晓得能不能顺利在第五集收尾呢。 接下来是致谢的时间。 感谢听到我突然说:「啊,我会在第五集完结,这是第四集和第五集的大纲。」却还是原谅我的编辑阿南大人。ニリツ大人,这回又写了好几个设定复杂的角色,真是非常抱歉。えかきびと大人,改编漫划开始刊载了,感谢您每次都绘制了可爱的莉拉。感谢我总是担心在推特上写的胡言乱语会不会哪天曝光的家人们。感谢默默关注我的推特,让我最近觉得相当尴尬的朋友们。 最该感谢的,自然是这一年多来陪我走到这里的各位读者。在此献上无尽的感谢。 若能成真的话,就让我们在《赌博师从不祈祷》第五集…………就第四集本篇的内容来看,《赌博师从不祈祷》这个书名是不是已经沦为骗局了啊? 呃──若能成真的话,就让我们在「 」第五集再会吧! 嘴上嚷着「如果能做好写新作的准备就太好了呢」的笔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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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他的生平确实是基于史实,但继承基本盘的「小乔纳森」们就是创作了。至少史料之中并没有记载这些儿子们的活跃。 接着是鲍尔街警探。 简单来说,他们就是英国史上首创的警察组织。是由亨利和约翰这对费尔汀兄弟所创,至于这样的组织有多么划时代,就请各位参详本篇的解说了。 顺带一提,弟弟──约翰?费尔汀在十九岁时因事故而失明,但还是接下了已逝兄长的事业,成了鲍尔街警探的首领。据说他的实务能力极为出色,甚至能同时听出数十名被告的说词等等。最后因为劳苦功高,被册封为骑士。 …………不觉得史实人物的设定比本篇的人物更像轻小说吗? 此外,本篇登场的养子──路罗伊?费尔汀乃是杜撰。另外,「鲍尔街警探!」这种自报名号的台词,也仅在十九世纪后的少数地区发光发热。这边就被我稍做修改了。 还有,说真的,一直到进入十九世纪后,「警察」这个单词才开始泛指警察组织。大概是因为英国人一直对警察没什么概念吧。由于若是让故事里的人物不说「警察」这个单词,就得花上许多心力去修改对白和增添说明,所以为了方便起见,我就让他们说了。 还有,在这一集作为高潮桥段的翻牌扑克──或者说是德州扑克。 对不起!我在这边彻底忽视史实了! 这个时代并不存在德州扑克。虽然在本篇里写了前身云云,但这完全是在说谎。此时连前身都还不存在呢。 由于本集故事的关系,我说什么都得让这款赌博登场,于是便基于娱乐考量,以让故事变得有趣为优先。读完本篇故事的读者,应该就能明白笔者为何不惜忽视史实也要这么安排吧。 大致上要说明的就是这些吧,虽然好像少说了什么,哎,反正我没想到,应该就没关系吧。 在和平常一样致谢前,请容我打个岔。 持续阅读本作的读者或许已经有所察觉,本作将会在下一集完结。 在撰写这篇后记的时刻再往前倒算一年──当时获奖的我,原本认为只要出完第一集就会感到满足了,但回过神来,才发现我已经写得又多又长了。这也是多亏了各位读者大人的…………这是在致谢吧?那就把这边挪到致谢时间吧。 总之,拉撒禄和莉拉的故事会在近期划下终止符。笔者甚至可以说,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会让这部作品变成系列作。若各位愿意陪伴到最后的话,就是我的荣幸。 不过,我连第一行都还没动笔,所以也不晓得能不能顺利在第五集收尾呢。 接下来是致谢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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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本篇登场的养子──路罗伊?费尔汀乃是杜撰。另外,「鲍尔街警探!」这种自报名号的台词,也仅在十九世纪后的少数地区发光发热。这边就被我稍做修改了。 还有,说真的,一直到进入十九世纪后,「警察」这个单词才开始泛指警察组织。大概是因为英国人一直对警察没什么概念吧。由于若是让故事里的人物不说「警察」这个单词,就得花上许多心力去修改对白和增添说明,所以为了方便起见,我就让他们说了。 还有,在这一集作为高潮桥段的翻牌扑克──或者说是德州扑克。 对不起!我在这边彻底忽视史实了! 这个时代并不存在德州扑克。虽然在本篇里写了前身云云,但这完全是在说谎。此时连前身都还不存在呢。 由于本集故事的关系,我说什么都得让这款赌博登场,于是便基于娱乐考量,以让故事变得有趣为优先。读完本篇故事的读者,应该就能明白笔者为何不惜忽视史实也要这么安排吧。 大致上要说明的就是这些吧,虽然好像少说了什么,哎,反正我没想到,应该就没关系吧。 在和平常一样致谢前,请容我打个岔。 持续阅读本作的读者或许已经有所察觉,本作将会在下一集完结。 在撰写这篇后记的时刻再往前倒算一年──当时获奖的我,原本认为只要出完第一集就会感到满足了,但回过神来,才发现我已经写得又多又长了。这也是多亏了各位读者大人的…………这是在致谢吧?那就把这边挪到致谢时间吧。 总之,拉撒禄和莉拉的故事会在近期划下终止符。笔者甚至可以说,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会让这部作品变成系列作。若各位愿意陪伴到最后的话,就是我的荣幸。 不过,我连第一行都还没动笔,所以也不晓得能不能顺利在第五集收尾呢。 接下来是致谢的时间。 感谢听到我突然说:「啊,我会在第五集完结,这是第四集和第五集的大纲。」却还是原谅我的编辑阿南大人。ニリツ大人,这回又写了好几个设定复杂的角色,真是非常抱歉。えかきびと大人,改编漫划开始刊载了,感谢您每次都绘制了可爱的莉拉。感谢我总是担心在推特上写的胡言乱语会不会哪天曝光的家人们。感谢默默关注我的推特,让我最近觉得相当尴尬的朋友们。 最该感谢的,自然是这一年多来陪我走到这里的各位读者。在此献上无尽的感谢。 若能成真的话,就让我们在《赌博师从不祈祷》第五集…………就第四集本篇的内容来看,《赌博师从不祈祷》这个书名是不是已经沦为骗局了啊? 呃──若能成真的话,就让我们在「 」第五集再会吧! 嘴上嚷着「如果能做好写新作的准备就太好了呢」的笔者。 二○一八年四月吉日 周藤莲 这回是《赌博师》史上首例! 居然! 后记有四页之多! 如此这般,笔者在尽情地浪费了篇幅的同时向大家问候。我是周藤莲。每次写到这里的时候,我总是得确认一下自己的笔名。 《赌博师从不祈祷》第四集,各位看得还开心吗?作者脑内的副标题是「幼态延续(注:指物种把幼年甚至胎儿期的特征保留到成长的现象)的结束」。 如此这般,一如惯例,笔者会在剧透的同时讲解史实。这回有很多能说的呢!还没看完本篇的读者请小心阅读。 首先是乔纳森?怀尔德。 他是实际存在于十八世纪初期、英国史上的首位组织犯罪者呢。关于赃物回收业的部分,大致上都与本篇里的说明相符。此外,根据史实,乔纳森确实也拥有治安维持方的身分,也有着地方名士的头衔,但该怎么说呢,与其说他是真的受人尊敬,还不如说他是洒出金钱与权力,强迫周遭的人们尊敬他。 关于他的生平确实是基于史实,但继承基本盘的「小乔纳森」们就是创作了。至少史料之中并没有记载这些儿子们的活跃。 接着是鲍尔街警探。 简单来说,他们就是英国史上首创的警察组织。是由亨利和约翰这对费尔汀兄弟所创,至于这样的组织有多么划时代,就请各位参详本篇的解说了。 顺带一提,弟弟──约翰?费尔汀在十九岁时因事故而失明,但还是接下了已逝兄长的事业,成了鲍尔街警探的首领。据说他的实务能力极为出色,甚至能同时听出数十名被告的说词等等。最后因为劳苦功高,被册封为骑士。 …………不觉得史实人物的设定比本篇的人物更像轻小说吗? 此外,本篇登场的养子──路罗伊?费尔汀乃是杜撰。另外,「鲍尔街警探!」这种自报名号的台词,也仅在十九世纪后的少数地区发光发热。这边就被我稍做修改了。 还有,说真的,一直到进入十九世纪后,「警察」这个单词才开始泛指警察组织。大概是因为英国人一直对警察没什么概念吧。由于若是让故事里的人物不说「警察」这个单词,就得花上许多心力去修改对白和增添说明,所以为了方便起见,我就让他们说了。 还有,在这一集作为高潮桥段的翻牌扑克──或者说是德州扑克。 对不起!我在这边彻底忽视史实了! 这个时代并不存在德州扑克。虽然在本篇里写了前身云云,但这完全是在说谎。此时连前身都还不存在呢。 由于本集故事的关系,我说什么都得让这款赌博登场,于是便基于娱乐考量,以让故事变得有趣为优先。读完本篇故事的读者,应该就能明白笔者为何不惜忽视史实也要这么安排吧。 大致上要说明的就是这些吧,虽然好像少说了什么,哎,反正我没想到,应该就没关系吧。 在和平常一样致谢前,请容我打个岔。 持续阅读本作的读者或许已经有所察觉,本作将会在下一集完结。 在撰写这篇后记的时刻再往前倒算一年──当时获奖的我,原本认为只要出完第一集就会感到满足了,但回过神来,才发现我已经写得又多又长了。这也是多亏了各位读者大人的…………这是在致谢吧?那就把这边挪到致谢时间吧。 总之,拉撒禄和莉拉的故事会在近期划下终止符。笔者甚至可以说,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会让这部作品变成系列作。若各位愿意陪伴到最后的话,就是我的荣幸。 不过,我连第一行都还没动笔,所以也不晓得能不能顺利在第五集收尾呢。 接下来是致谢的时间。 感谢听到我突然说:「啊,我会在第五集完结,这是第四集和第五集的大纲。」却还是原谅我的编辑阿南大人。ニリツ大人,这回又写了好几个设定复杂的角色,真是非常抱歉。えかきびと大人,改编漫划开始刊载了,感谢您每次都绘制了可爱的莉拉。感谢我总是担心在推特上写的胡言乱语会不会哪天曝光的家人们。感谢默默关注我的推特,让我最近觉得相当尴尬的朋友们。 最该感谢的,自然是这一年多来陪我走到这里的各位读者。在此献上无尽的感谢。 若能成真的话,就让我们在《赌博师从不祈祷》第五集…………就第四集本篇的内容来看,《赌博师从不祈祷》这个书名是不是已经沦为骗局了啊? 呃──若能成真的话,就让我们在「 」第五集再会吧! 嘴上嚷着「如果能做好写新作的准备就太好了呢」的笔者。 二○一八年四月吉日 周藤莲 这回是《赌博师》史上首例! 居然! 后记有四页之多! 如此这般,笔者在尽情地浪费了篇幅的同时向大家问候。我是周藤莲。每次写到这里的时候,我总是得确认一下自己的笔名。 《赌博师从不祈祷》第四集,各位看得还开心吗?作者脑内的副标题是「幼态延续(注:指物种把幼年甚至胎儿期的特征保留到成长的现象)的结束」。 如此这般,一如惯例,笔者会在剧透的同时讲解史实。这回有很多能说的呢!还没看完本篇的读者请小心阅读。 首先是乔纳森?怀尔德。 他是实际存在于十八世纪初期、英国史上的首位组织犯罪者呢。关于赃物回收业的部分,大致上都与本篇里的说明相符。此外,根据史实,乔纳森确实也拥有治安维持方的身分,也有着地方名士的头衔,但该怎么说呢,与其说他是真的受人尊敬,还不如说他是洒出金钱与权力,强迫周遭的人们尊敬他。 关于他的生平确实是基于史实,但继承基本盘的「小乔纳森」们就是创作了。至少史料之中并没有记载这些儿子们的活跃。 接着是鲍尔街警探。 简单来说,他们就是英国史上首创的警察组织。是由亨利和约翰这对费尔汀兄弟所创,至于这样的组织有多么划时代,就请各位参详本篇的解说了。 顺带一提,弟弟──约翰?费尔汀在十九岁时因事故而失明,但还是接下了已逝兄长的事业,成了鲍尔街警探的首领。据说他的实务能力极为出色,甚至能同时听出数十名被告的说词等等。最后因为劳苦功高,被册封为骑士。 …………不觉得史实人物的设定比本篇的人物更像轻小说吗? 此外,本篇登场的养子──路罗伊?费尔汀乃是杜撰。另外,「鲍尔街警探!」这种自报名号的台词,也仅在十九世纪后的少数地区发光发热。这边就被我稍做修改了。 还有,说真的,一直到进入十九世纪后,「警察」这个单词才开始泛指警察组织。大概是因为英国人一直对警察没什么概念吧。由于若是让故事里的人物不说「警察」这个单词,就得花上许多心力去修改对白和增添说明,所以为了方便起见,我就让他们说了。 还有,在这一集作为高潮桥段的翻牌扑克──或者说是德州扑克。 对不起!我在这边彻底忽视史实了! 这个时代并不存在德州扑克。虽然在本篇里写了前身云云,但这完全是在说谎。此时连前身都还不存在呢。 由于本集故事的关系,我说什么都得让这款赌博登场,于是便基于娱乐考量,以让故事变得有趣为优先。读完本篇故事的读者,应该就能明白笔者为何不惜忽视史实也要这么安排吧。 大致上要说明的就是这些吧,虽然好像少说了什么,哎,反正我没想到,应该就没关系吧。 在和平常一样致谢前,请容我打个岔。 持续阅读本作的读者或许已经有所察觉,本作将会在下一集完结。 在撰写这篇后记的时刻再往前倒算一年──当时获奖的我,原本认为只要出完第一集就会感到满足了,但回过神来,才发现我已经写得又多又长了。这也是多亏了各位读者大人的…………这是在致谢吧?那就把这边挪到致谢时间吧。 总之,拉撒禄和莉拉的故事会在近期划下终止符。笔者甚至可以说,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会让这部作品变成系列作。若各位愿意陪伴到最后的话,就是我的荣幸。 不过,我连第一行都还没动笔,所以也不晓得能不能顺利在第五集收尾呢。 接下来是致谢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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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本篇登场的养子──路罗伊?费尔汀乃是杜撰。另外,「鲍尔街警探!」这种自报名号的台词,也仅在十九世纪后的少数地区发光发热。这边就被我稍做修改了。 还有,说真的,一直到进入十九世纪后,「警察」这个单词才开始泛指警察组织。大概是因为英国人一直对警察没什么概念吧。由于若是让故事里的人物不说「警察」这个单词,就得花上许多心力去修改对白和增添说明,所以为了方便起见,我就让他们说了。 还有,在这一集作为高潮桥段的翻牌扑克──或者说是德州扑克。 对不起!我在这边彻底忽视史实了! 这个时代并不存在德州扑克。虽然在本篇里写了前身云云,但这完全是在说谎。此时连前身都还不存在呢。 由于本集故事的关系,我说什么都得让这款赌博登场,于是便基于娱乐考量,以让故事变得有趣为优先。读完本篇故事的读者,应该就能明白笔者为何不惜忽视史实也要这么安排吧。 大致上要说明的就是这些吧,虽然好像少说了什么,哎,反正我没想到,应该就没关系吧。 在和平常一样致谢前,请容我打个岔。 持续阅读本作的读者或许已经有所察觉,本作将会在下一集完结。 在撰写这篇后记的时刻再往前倒算一年──当时获奖的我,原本认为只要出完第一集就会感到满足了,但回过神来,才发现我已经写得又多又长了。这也是多亏了各位读者大人的…………这是在致谢吧?那就把这边挪到致谢时间吧。 总之,拉撒禄和莉拉的故事会在近期划下终止符。笔者甚至可以说,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会让这部作品变成系列作。若各位愿意陪伴到最后的话,就是我的荣幸。 不过,我连第一行都还没动笔,所以也不晓得能不能顺利在第五集收尾呢。 接下来是致谢的时间。 感谢听到我突然说:「啊,我会在第五集完结,这是第四集和第五集的大纲。」却还是原谅我的编辑阿南大人。ニリツ大人,这回又写了好几个设定复杂的角色,真是非常抱歉。えかきびと大人,改编漫划开始刊载了,感谢您每次都绘制了可爱的莉拉。感谢我总是担心在推特上写的胡言乱语会不会哪天曝光的家人们。感谢默默关注我的推特,让我最近觉得相当尴尬的朋友们。 最该感谢的,自然是这一年多来陪我走到这里的各位读者。在此献上无尽的感谢。 若能成真的话,就让我们在《赌博师从不祈祷》第五集…………就第四集本篇的内容来看,《赌博师从不祈祷》这个书名是不是已经沦为骗局了啊? 呃──若能成真的话,就让我们在「 」第五集再会吧! 嘴上嚷着「如果能做好写新作的准备就太好了呢」的笔者。 二○一八年四月吉日 周藤莲 插图 台版 转自 轻书架x天使动漫录入组 作者:周藤莲 插画:ニリツ 译者:蔚山 图源:海 录入:kid 天使动漫: 轻书架: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天使动漫与轻书架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资讯 —————————————— 内容简介 与伦敦黑社会的霸主乔纳森展开对立的拉撒禄,一度落魄到失去一切。 但即使身为赌博师的尊严遭人篡夺,他也不惜以匍匐之姿从最底层向前迈进, 终于抵达了自己所该追求的全新境界。 重振旗鼓的拉撒禄击败了芙兰雪,并正式向乔纳森全面开战── 这全都仅是为了守住过去曾待过帝都的朋友们所留下的小小约定。 另一方面,莉拉虽然对拉撒禄平安无事感到安心, 同时也为他送给自己返回故乡的船票困惑, 并察觉到了自己对主人一直以来所抱持的思念── 于是,拉撒禄和莉拉之间的关系终于得出了一个解答。 两人的故事将迎来何种结局── 序 迄今为止 在一场无梦的好眠后,他醒了过来。 「…………」 拉撒禄?凯因德缓缓坐起身子。即使把头从颓靠的马车墙上挪开,脑袋里还是残留着不规则的震动。 他的意识很快就忆起了入睡前──以及自己何以睡在马车之中的前因后果。 路罗伊?费尔汀──这名被人盯上性命,只能茧居在家的男子,其实扛起了这座帝都的一部分治安,还率领著名为鲍尔街警探的警察组织。 小乔纳森?怀尔德──这名女子是过去的帝都黑社会霸主的孙女,目前正伺机支配着这座帝都的一部分,她的手底下则是掌握着怀尔德商店。 这两个组织正在进行台面下的争斗,拉撒禄则被卷进其中,并一度战败了。在历经落魄不堪的败逃、失去了拥有的一切后,他最终得到了一个极不起眼的小小答案。而在受到许多人直接或间接的帮助下,他总算是跨过了这道难关。 拉撒禄精确地忆起了这几天的事──那是浓稠得宛如刹那的惊涛骇浪。 身子被打得遍体鳞伤,还因为勉强自己活动的关系,让他有种骨头都要散掉的感觉。但留在脑海中的记忆却是无比鲜明,所以拉撒禄将视线扫向了身旁。 对于芙兰雪?布莱多克坐在身旁的理由,他也能轻轻松松地回想起来。 她也和拉撒禄一样坐在马车之中。她打直了背脊,脸上表情还是和往常一样冰冷而伶俐。虽然她看来像「从坐上马车后就不曾入睡」,但脸颊上残留着红色的印痕。她想必是先前小睡了一会儿,并在察觉拉撒禄转醒的时候连忙端正坐姿吧。芙兰雪?布莱多克的作风便是如此。 说起来,或许现在用「芙兰雪?凯因德」来称呼她才较为合适。 为了营救身陷险境的芙兰雪,拉撒禄有和她结婚的必要。拉撒禄将结婚证书塞给芙兰雪,和她齐心协力地击溃赌场,就发生在短短的一个小时之前而已。 「………………哎,但说起来这个险境还是芙兰雪自己一脚踩进去的,真是笑死人了。」 「你说了什么吗?」 「我是在说『亲爱的大小姐,您早』啦。」 「这样啊。早安。」 芙兰雪语气平淡地这么回应,将视线瞥向窗外。虽说只是徒具形式的婚姻,但她的态度还是连一丁点儿都没变。拉撒禄也发现,自己正为她这样的态度稍稍松了一口气。 马车在距离拉撒禄家有段距离的马路上缓缓停下。为两人打开车门的,是鲍尔街警探的成员之一──派翠克?皮尔。 「拉撒禄先生,我们到了。」 「哦,谢啦。」 拉撒禄和芙兰雪联手摧毁了一间乔纳森经营的赌场。若是在完事后大摇大摆地在路上闲晃,恐怕会有人身安全之虞,因此鲍尔街警探才会用马车接送两人。 由于拉撒禄的家已经遭到烧毁,因此他们抵达的是一间旅馆。 在一连串的风波之中,乔纳森亲自纵火烧掉了拉撒禄的家,而拉撒禄雇用的女仆莉拉,以及他的朋友──爱蒂丝和菲莉似乎都逃进了这间旅馆。 他茫然地打量着被朝阳照亮的旅馆。 「关于对付乔纳森的方案,我们这边有许多事想与您商量……」 「明天再说吧。总之,我在地狱门口走了一遭,累得想一觉堕入地狱啊。」 说着,拉撒禄露出了苦涩的神情──这是他在苦恼了一阵子之后所决定露出的表情。 他已有好几天没见到莉拉了。拉撒禄像平时那般离家前往赌场,却没办法像平时那样回家。虽说勉强避开了「莉拉被挟为人质」这种最糟糕的情况,仍不能否认当时的状况相当严峻。 等会儿与莉拉碰面时,究竟该用什么话作为开头?他愈是深入思考,脑海中的词汇就愈显模糊,唯有眉头皱得愈来愈深。 如果此时的拉撒禄是孤身一人,他说不定会什么也不做地站在房门口,静待时间流逝。但这样的状况实际上并没有发生──因为芙兰雪粗鲁地推了他一下。 「还不走快点,我困了。」 「………………」 「我很清楚你在想些什么,但就算想破头也没用。毕竟你这人只有在事到临头时才吐得出话来啊。」 「………………哎,妳说得也对。」 他点头回应后,芙兰雪的眼角却不知为何眯得更为锐利了。虽然在历经昨晚的赌博后,拉撒禄觉得自己对她的理解更上层楼,但她露出这类反应的时候,拉撒禄还是无法看出芙兰雪的心境为何。 总而言之,拉撒禄就这么懒洋洋地打开房门── 『主人,欢迎您回来。』 只见露出笑容的莉拉站在他的面前。 在看到她身影的瞬间,拉撒禄的呼吸登时停了一拍,接着则是呼出了一道长长的气息。 他早已听说莉拉平安逃出家门,并受到爱蒂丝藏匿的消息,但看到莉拉一如往常地对着自己递出木板的身影后,自离开那栋被烧毁的家时就一直悬在半空的心,才终于在这时放了下来。 就像上演过无数次的互动那般,他对着莉拉自然展露的笑容开口招呼: 「嗨,我回来啦。」 『我看到马车停在旅馆门口了。』 这似乎是在说明她现在醒着的理由。仔细一瞧,莉拉现在身穿睡衣,而这个时段的温度相当寒冷。拉撒禄朝着莉拉走近,再次低声说道: 「…………我回来了。」 将两人送到这里的派翠克,似乎没有要踏入旅馆的意思。踏进旅馆的就只有拉撒禄和芙兰雪而已。看到跟在拉撒禄身后进房的芙兰雪后,莉拉不知为何稍稍睁大了双眼。 就她的反应来看,除了「拉撒禄带了陌生女子回来」之外,似乎还有其他讶异的因素。 「………………!」 拉撒禄转头一看,只见芙兰雪也连连眨了几下眼睛。她淘气地竖起细长的食指抵在唇边,眼里显露出明显的调侃之色。 「呵呵,这可真有意思,但现在就先不管了,毕竟我很困呢。」 「喂?」 「欸,我说,妳们租了哪几间房呀?该不会把整栋旅馆都包下来了吧?我的眼皮可是重得要命呢。」 『是走上二楼的右手边第一间,以及第二间房。』 「这样啊。谢谢。妳果然很温柔呢。」 芙兰雪没理会拉撒禄困惑的喊声,很快便走上阶梯。在抵达二楼的时候,她回过了身子。 看到她弯起了眼角,拉撒禄闪过了不祥的预感。但就在他有所反应之前,芙兰雪已经用了清亮的嗓声开了口: 「那就晚安喽,达令。今后也要以夫妻的身分一同努力哟。」 回荡在寂静晨间的这道嗓音传入了拉撒禄的耳里,莉拉当然也是听得一清二楚。 「………………」 「………………」 趁着两人基于各自的理由沉默的空档,芙兰雪步履轻快地消失在第二间房里。拉撒禄也确实听见了她喉头发出的低声轻笑。 「………………」 莉拉先是看着她的背影,随即朝拉撒禄望了过来。尽管她摆出了和平时一样的扑克脸,但拉撒禄却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心虚感,会是这种状况的关系吗? 『那位女士是哪位?』 「啊──…………」 『是哪位?』 看到她伸手划过木板上的文字,拉撒禄连忙开口辩解: 「说来话长,那女人叫芙兰雪?布莱多克,以前曾是我的房客,也是老交情了。她在这次的风波之中站在乔纳森那边…………哎,就是个坏蛋啦。虽然站在我们的对立面,但因为很多原因的关系,她陷入了相当麻烦的处境之中……应该说,那女人根本就是在自找麻烦啊。」 拉撒禄在开口的同时,脑袋里冷静的部分也对这样的状况感到有些好笑。 说起来,拉撒禄和莉拉就只是雇主和女仆之间的关系,不管他和芙兰雪有什么样的交情,都和莉拉毫无瓜葛。更何况,他之所以会和芙兰雪成为名义上的夫妻,是为了拉拢芙兰雪加入己方阵营,自己也只需要冷静地这么解释即可。 然而,他愈是深入思考,脑袋就愈是趋于空转。 「啊──总之所谓的结婚只是徒具形式,我和她之间没做过什么事……但也不是什么关系也没有啦。只是和妳想的不大一样────」 拉撒禄之所以阖上嘴巴,是因为他听见了一声声轻笑传来。 只见莉拉轻掩嘴角,发出了纯真的笑声。她在察觉到拉撒禄默不做声后,随即端正了姿势,短短 地写上一句: 『请放心,我明白的。』 她对这次的风波几乎可说是一无所知。她冷不防地被逼着逃离家园,又冷不防地看到拉撒禄带了芙兰雪回来──对莉拉来说,她所能掌握到的资讯应该就只有这两点而已吧。 然而,这对她来说似乎一点也不构成问题。 『请放心,我明白的。』 她以一手拿着木板,并伸出另一只手,触碰拉撒禄的手掌。那暖和的温度,缓缓地沁入了体温因疲惫和负伤而下降的拉撒禄的身心。 她应该看透了真相吧。就算不晓得拉撒禄在这几天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她肯定也明白拉撒禄是出于某种正确的目的,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战斗吧。 对于拉撒禄来说,这是只能用「信任」来形容的态度── 「………………………………唉──」 但这从心底冉冉而升的思绪,却被拉撒禄用一声叹息掩饰过去了。虽然家园已经化成了灰烬,但他有了重归住所的踏实感。 拉撒禄看着笑吟吟的莉拉,拉撒禄轻声说了一句──照理来说,他应该表现得更加老神在在,甚至拿结婚一事调侃莉拉才是。 「该怎么说,总觉得和我想像得不太一样啊。」 这种出乎意料的情境,对他来说是相当不坏的感受。 由于莉拉打算去看看芙兰雪的状况,于是拉撒禄便在旅馆的房门口和她分开了。接着拉撒禄踩上阶梯,走进了芙兰雪没入住的另一间客房。 也许是放松下来的关系吧,总觉得涌上了一股强烈的睡意,正猛烈摇撼着自己的意识。 「哎,不过,她看起来没我想像中的那么担心,真是太好────好痛!」 一道犀利的踢击踹中了拉撒禄的膝盖一带。吃痛的拉撒禄弹起身子,随即看到了爱蒂丝待在房门口附近的墙边,而菲莉也在她的身旁待命。 「是妳们啊。听说是妳们在莉拉逃跑时帮了她一把,谢谢啦。真是受了妳们不少照顾。」 「不用谢啦,这点小事不算什么。我虽然担心了好一阵子,但你似乎是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呢。」 爱蒂丝?唐宁是拉撒禄的朋友,同时也是乡下地主的女儿。不过,地主──也就是爱蒂丝的双亲早已去世,村庄也已过继给她的亲戚。 莉拉在察觉拉撒禄被卷进风波后,随即找上爱蒂丝求助。正因为莉拉迅速逃出家门,并低调地藏身在此处,拉撒禄才终于掌握了一丝胜机。 而这个大恩人爱蒂丝,此时却不知为何噘起了嘴,还散发着一股不似在开玩笑的严肃氛围。 「怎、怎么搞的?要是有什么金钱那类的支出,我晚点会付妳钱啦。如果打乱了妳的观光计划,我也会赔偿妳的。」 「我才不要呢,这是我基于自身的意志做出的行为呀。虽然你的太太刚刚跑进了我房间,还把我从被窝里轰了出来,但我才没在为那种小事生气呢。」 那女人居然干了这种事啊──拉撒禄想像着芙兰雪在隔壁房里睡觉的模样,头微微地疼了起来。 「既然如此,妳干嘛这样瞪我?」 「老实说,这并不是我该插手的事,但那孩子感觉就不是会主动开口的个性,她要是没说出口的话,你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察觉吧?」 爱蒂丝嘟嚷着,将身子从墙边挪开,朝着床铺走近,接着以手掌轻轻拍了拍床面。 看到床铺后,拉撒禄突然觉得有一丝不对劲。 「………………」 苦思了几秒后,他得出了答案。 这张床看起来太过平整了。 就算旅馆会派人前来打理,现在也还不是他们上门清扫的时间,他们这时段还在忙其他的杂事。但眼前的床铺平整得就像是刚被整理过似的,实在不像是莉拉睡过一晚后该有的样子。 「那孩子都没睡喔。不只是这天晚上而已,你不在的这段期间,她一直都没阖眼过。」 「………………这样啊。」 「才不是什么『她看起来没我想像中的那么担心』呢。你最好知道她曾担心你到这种地步──这是你应有的认知。」 「………………也是。」 拉撒禄原本打算沉重地点点头──但他说出口的话语却显得结结巴巴,连语尾都飘忽不定。 他已经知道莉拉替他操心的程度远超乎原本的想像,也知道有许多事情得好好思考──包括和莉拉、和芙兰雪、和爱蒂丝,以及和这整座城市有关的各种事项。 但拉撒禄现在的身子已经撑不住了。没好好休息过的他不仅一直在逃跑,还跑去大赌了一场,这些积累下来的疲劳,在此时超过了他所能承受的范围。 拉撒禄大剌剌地躺到了床铺上头。在床铺的吱嘎传进耳里的时候,他的双眼早已闭上。 「唉,该怎么说…………难搞的事就交给明天的我去思考吧…………」 虽然时间再怎么多也不够用,但还是期待睡饱的自己能顺利摆平这一切吧。布料清洁过的味道钻进了拉撒禄的鼻腔,让他不自觉咕哝了几句。 就在意识被染成一片黑暗之前,他听见了爱蒂丝傻眼的说话声: 「你就是这点要改啦!拉撒禄!」 一 神明不掷骰子 传进耳里的声音,让拉撒禄在转醒的同时明白时间已经来到了午后。 他打着呵欠,从躺卧的床铺上起身,盖在身上的被子也随之滑落下来。他记得自己昨晚入睡的时候没有盖被子,八成是某人为他盖上的吧。 想到这里,他不禁为这份思绪所蕴含的幸福之情展露轻笑。 某人在自己睡觉的期间盖上了被子──这个「某人」的候补对象之多,甚至无法让他挑出特定的对象,这肯定代表自己极为幸福。 接着,他察觉到了楼下的嘈杂声。那是为数众多的人类来回走动的声响,但其中并不带有一丝恶意。那像是在大扫除或是搬家一类的声响,显得勤奋而健全。 「……………………呼啊。」 他又打了一次呵欠。感觉喉咙深处似乎干涸到裂开似的。拉撒路顶着和昨晚昏睡前相同的打扮,将脚伸进了鞋子之中,连鞋带都没系就迈步跨出。 一如事前的预料,在下到一楼后,他看到了许多穿梭徘徊的男子。从服装和面相判断,他们应该都是鲍尔街警探的成员吧。其中一名男子看到下楼的拉撒禄后,立刻凑了上来。拉撒禄隐约觉得这名男子有些眼熟,随即想起是几天前敲过他脑袋的人。 「嗨,『便士』凯因德,身体还好吗?」 「还不坏啦。你对我没其他的话要说吗?」 「我可真没看走眼,你果然是能办成大事的人呢!」 「………………」 看到男子爽朗的笑容,拉撒禄不禁叹了口气。就算追究下去也只是自讨没趣。 男子很有技巧地用双手抱着四张椅子。 「我是大致能猜到发生什么事了,但还是问问这场骚动是怎么回事吧。」 「因为你的家被烧成废墟了,所以你暂时会待在这间旅馆里吧?所以说,要是没派人保护这间旅馆的话,你的人身安全就会有危险,所以我们把这间旅馆包下来,正在处理相关事宜啊。」 拉撒禄抬起头,凝神感受楼上的声息。昨晚原本还在的其他住宿客,确实已经离开旅馆了。 由于无法隐瞒拉撒禄等人搭马车来到此地的事实,所以他们才会做起防范,避免拉撒禄等人遭到买凶杀害吧。之所以会这么吵闹,似乎是因为他们正在整顿家具的关系。 (虽然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但这下可真是闹大了啊…………) 不管是借宿还是动员人力,都不是免钱的。换句话说,在历经昨晚的骚动后,鲍尔街警探已然认定拉撒禄有值得他们出钱出力的价值。 「…………哎,也罢,反正我也求之不得。」 拉撒禄?凯因德已经打定主意,要和小乔纳森?怀尔德开战了。 『有缘再会。』 拉撒禄的朋友们曾经住在这座城镇里。他们身陷危机时,拉撒禄选择了袖手旁观。而他们所留下来的约定,如今依然寄宿在拉撒禄的指尖上头。 对于这段一度遭到舍弃的情谊,拉撒禄如今打算再次拾起。朋友们和他约好了「有缘」再会,若是对他们抱持着情谊,拉撒禄就得付出最大限度的努力,为他们整顿好有缘──或说是随时都能归来的环境。 换句话说,重点就在于「大扫除」。乔纳森打算执行的这项行动,是现在的拉撒禄所不乐见的。朋友们经营的那家龙蛇混杂的小酒馆,肯定不会残留在乔纳森的未来蓝图之中。 就算没欠鲍尔街警探人情,乔纳森也可能会对拉撒禄的生活造成威胁。拉撒禄是基于纯粹的信条和信念,才会选择与乔纳森开战。 既然如此,能用上的手牌自然是愈多愈好。就算汇聚了再多的力量,对上怀尔德商店恐怕也难以说是稳占上风。 拉撒禄走向旅馆的餐厅。一穿过餐厅的大门,莉拉就凑了过来。两手拿满东西的她点了点头,作为早晨的问候。 「…………」 「哦,早啊。」 他接过莉拉递来的玻璃杯,将葡萄酒一饮而尽。也许是预测到拉撒禄有续杯的心思吧,莉拉的两只手各拿着一只玻璃杯。 在拉撒禄喝起第二杯酒的时候,莉拉将第一只玻璃杯放到了桌上,一板一眼地再次用文字道早。 『早安。』 这回拉撒禄只用视线示意,缓缓地啜饮着葡萄酒,并以这样的姿势环顾了餐厅一圈。 「是说现在的状况到底…………不,算了,我大概懂了。」 只见在餐厅的中央处,芙兰雪和派翠克正隔着桌子互瞪。正确来说,应该是派翠克鼓起了勇气瞪着芙兰雪,但芙兰雪一副把他当成路边小石的态度,完全没有要搭理的意思。 「我虽然说了很多次,还是希望您能帮忙。若要击败那家伙,您的力量不可或缺。」 「我才不要。」 这段对话想必已经重复上演了无数次了吧。只见莉拉露出了困窘的笑容。 既然鲍尔街警探有心保护这间旅馆,那自然也会想要寻求芙兰雪的助力。照芙兰雪?布莱多克这名女子的个性来看,她会拒绝协助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我们现在可是拨出了人手,跑来驻守这间旅馆啊!您应该多少要有点知恩图报的────」 「你们爱保护旅馆是你们的事,和我又没关系。」 「您不担心和我们划清界线的话,我们就会弃您于不顾了吗?」 「才不会呢。因为我会住在这间旅馆里,拉撒禄也待在这里呀。」 两人的互动相当干涩,让拉撒禄简简单单地就能想像迄今的对话流程。 拉撒禄吊起嘴角,将玻璃杯「咚」地放到了桌上。 「派翠克,你就放弃吧。这女人只要做过一次决定,就极少有反悔的时候,用这种方式去说服她,只会落得白费力气的下场。」 听到他这么说,反而是芙兰雪皱起了眉头。 「听你的口气,似乎知道该怎么让我心服口服喽。」 这是当然──拉撒禄点了点头。 拉撒禄和芙兰雪是各自为战的赌博师,两人虽然尝试过共筑羁绊,但最后仍是以失败告终。然而,这份纠结也只延续到昨晚为止,如今的两人已然建立起正式的名分。就算只是徒有其表的虚假关系,但两人还是首次为共处时的那份情感赋予了名号。 拉撒禄信心十足地开了口: 「我需要妳的力量。帮帮我吧,我的甜心。」 「我才不要呢,达令。」 结果被冷冰冰的绝情之语甩了满脸。 「………………」 拉撒禄掏了掏耳朵,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接着,他勉强自己再次露出笑容── 「帮帮我嘛,我的甜心。」 「达令,我就说不要了呀。」 在这么回答后,芙兰雪的视线挪动了一个瞬间──她瞥向待在拉撒禄身旁的莉拉,并像是打从心底感到扫兴似的哼了一声。 「我昨天确实是和你结了婚,也帮了你的忙,但那都只是为了活着离开赌场的手段罢了。我们确实也顺利逃出生天了。」 正是如此。在拉撒禄和芙兰雪的通力合作下,他们杠上了白巧克力坊,并搞垮了那间赌场。如今,那间店铺应该再次回到了布鲁斯?夸特的手里吧。 「尽管已经告一段落,你似乎还是想继续抗战的样子。但相较于你,我又有什么出手帮忙的理由?」 「────有缘──」 「啊?」 「没事。」 拉撒禄用右手的食指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回忆起手指挨擦过的那段文字。 『有缘再会。』 那是拉撒禄曾住在这座镇上的朋友们所留下的──最初也是最后的约定。光是这短短一行字,就足以让拉撒禄下定决心与乔纳森一战。 (然而……谁知道她还记不记得那样的约定啊。说起来,她甚至可能连有这回事都不晓得。) 那项约定是拉撒禄在偶然之中发现的。现在的拉撒禄已能明白,芙兰雪不见得有和他寻觅到同样的东西。她虽然是与自己相似的存在,也具备着和自己相近的实力与知识,但芙兰雪和拉撒禄确确实实是不同的两人──他到了现在才终于醒悟这一点。 他张开了嘴,却欲言又止。 若是说出那项约定,芙兰雪肯定就会出手协助拉撒禄吧。光是还有一丝回到那段过往的希望,就足以说动她协助自己。 然而,这也等于变相指责芙兰雪迄今都过着不晓得那项约定的日子。被拉撒禄无意间捏在手里的那项约定,却没有让芙兰雪一同承担──现在的拉撒禄也明白,若是告知了这样的事实,就会伤 了芙兰雪的心。 那一天,拉撒禄做了不告知芙兰雪的决定,就算在此时反悔,也顶多会被她责备冷漠无情。毕竟他确实是有会被责备的理由,也认为自己责无旁贷。 然而,他总觉得翻出老友的约定来说服芙兰雪出手帮忙,是相当不诚实的做法。 「…………没事啊。嗯,我没话说了。」 「…………这样啊。那我要回去睡了。」 芙兰雪盛气凌人地摇摇头,就这么离开了餐厅。由于脚步声是朝着楼上远去的,她大概又要躺回客房的床铺上了吧。 拉撒禄甩了甩头,拉了把椅子坐下。 派翠克则是在他的对侧坐了下来。也不晓得他是怎么看待两人之间的这段对话,但他的脸上还是浮现出了年轻人特有的憨傻神情。 「您明明表现得那么胸有成竹,结果还是被甩了呢。」 「你少啰唆。」 「说来,我今天跑来这里,原本也是期待您的人脉能派上用场呢。」 语气中寄予厚望的派翠克环顾四下。 待在客厅里的除了鲍尔街警探之外,就只剩下拉撒禄和莉拉而已。 「昨天的那些人都没留下呢。」 「这也理所当然吧。」 布鲁斯?夸特原本就只是为了夺回赌场提供拉撒禄资金,因此根本不算数。 琼恩和奇斯姑且也都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工作。琼恩今天似乎也有拳赛要参加,而奇斯八成正在某处勾搭女子吧。无论拉撒禄是为了何种信念而战,他们都没有天天奉陪的义务。 「………………哎,不过爱蒂丝不在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她没待在旅馆里吧?上哪儿去了?」 「啊,她刚才说要去参加受邀的午餐会,所以出门去了。虽说她直接被盯上的机率不高,我还是安排了一些人手作为护卫。」 对地主之女爱蒂丝来说,参加社交场合乃是相当重要的工作。在先前藏身的那段期间,她应该无暇参与这类活动,为了补回先前落后的进度,她肯定正忙得不可开交。 话虽如此,看到空荡荡的大厅,还是让拉撒禄忍不住摇摇头。 「真意外,您没什么人望可言呢。」 「你真的很啰唆耶──」 若要说拉撒禄完全不期待他们到场相助,那就是在说谎了。 「………………!」 在视野边缘处,莉拉在胸前握紧了双拳,似乎是在表示「还有我在」的意思。但这份贴心对现在的拉撒禄来说反而尖锐如刺,因此他就当作没看见了。 拉撒禄稍稍端正坐姿,派翠克的表情也变得严肃。 「所以说,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阻止小乔纳森?怀尔德就任治安法官────我可以当成拉撒禄先生愿意协助此事吧?」 「算是啦。」 由于近期即将通过密德萨斯法官法,这座帝都将增设七座在规模和职权上与鲍尔街警探相仿的治安法庭。 其中一名治安法官,便是内定由小乔纳森?怀尔德出任。 「我们说什么都不能让乔纳森当上治安法官。他可以说是已经支配了帝都的黑社会,要是再让他的手伸进表层社会,那乔纳森就会成为这座帝都的国王了。」 「…………是啊。」 拉撒禄回想起那名只有数面之缘的女子脸孔。 支配和国王都是浅显易懂的词汇。为的是争权,为的是夺利──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他们都深信小乔纳森?怀尔德是为了这样的目的展开行动。 除了拉撒禄以外。 但无论如何,要是让怀尔德商店这种巨型犯罪组织的首脑──乔纳森当上能裁定部分地区判决的治安法官,那这座帝都的治安肯定会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 (但我之所以会和乔纳森对立,为的完全不是这项原因就是了。) 拉撒禄在内心这么咕哝。无论乔纳森会不会当上治安法官,这座帝都的治安会不会摇摇欲坠,都不是拉撒禄会浪费心思去担忧的事。 不过,他也不打算向鲍尔街警探全盘托出。 「话说,你说是要阻止是吧?『阻止』这两字还真是模糊又难以达成的目标呢。说起来,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小乔纳森?怀尔德当不上治安法官?」 昨天,拉撒禄搞垮了她所经营的其中一间赌场。虽然这应该对她的财务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打击,但就算故技重施,想必也无法阻止她就任治安法官吧。这种做法太过旷日费时了。 派翠克应该也预期到拉撒禄会这么问了吧。他一开口,便呈现出像是在照本宣科般的口气。拉撒禄能从他的身后感觉到无法到场的鲍尔街警探领袖──路罗伊?费尔汀的身影。 「第一种办法,是化解乔纳森施压的力道。只要能让他失去足以当上治安法官的助力,就能一劳永逸了。」 「办得到吗?」 「办不到。这太不切实际了。要是做得到的话,事情也不会变得如此棘手了。」 握有权势之人,不见得都会欢迎鲍尔街警探这样的存在。其中肯定也不乏喜闻乐见地推举乔纳森当上治安法官的人物吧。 想一笔勾消「乔纳森成为内定治安法官」的事实,终究还是不可能的任务。 「至于第二种办法,则是摧毁怀尔德商店,也就是让他所掌握的强大武力彻底失效。」 拉撒禄吊起了嘴角。 「我已经猜到你的下一句话了。『这太不切实际了』对吧?」 「是呀。不仅首脑乔纳森巧妙地明哲保身,他手底下的成员人数也实在太多,只靠我们是应付不来的。」 第一任乔纳森?怀尔德建立了以赃物回收业为名的系统,将犯罪转化为产业。即使助长了犯罪的风气,但乔纳森本人仍是规避了法律责任,维持着清白的立场。就算传到了第三代的小乔纳森?怀尔德,这样的方针也依旧未变。 即使想逆转思路,逮捕所有行窃的小偷,就执行面来说也是难如登天。毕竟赃物回收业的行窃员总数,可以说和这城镇上的小偷数量一样多。对于人手有限的鲍尔街警探来说,他们打不起这场人海战争。 为此,怀尔德商店才得以延续至今,让乔纳森成为他们的威胁。 「……………………所以说……」 到这里为止的对话,其实只是在确认现况罢了。这只是为了不让双方的认知出现落差,接下来才要公布重要的结论。毕竟鲍尔街警探想必也没有闲到会特地跑来这里,却只是为了确认事实而已。 「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一如预期,派翠克毫无窒碍地开了口: 「我们要拿出小乔纳森?怀尔德犯罪的铁证。」 拉撒禄一时之间想不出该透过什么样的手法达成这样的目的。 「赃物回收这一行,不是无法证明犯罪的事实吗?」 「我们不需要这么做,而且无关乎罪行的轻重,就算只是一点鸡毛蒜皮的小小犯罪,我们都要证明乔纳森曾犯下过某种罪行。这就是我们现在的胜利条件了。」 既然都说得如此拐弯抹角,就代表他们没有上门逮捕的打算吧。拉撒禄稍稍思考后,随即理解了其中的奥妙。 「原来如此,治安法官是荣誉职位啊。」 「正是。」 治安法官被划分为荣誉职业。换句话说,这份职业本身不能带来收入,而是由社会地位较高的成功人士兼任,借以证明其高洁的名誉。 反过来说,只要是任职治安法官之人,就必须维持配得上治安法官之名的声誉。 乔纳森身为大规模商行的老板,加上表面上没犯过任何罪嫌,符合就任治安法官的条件。然而,她若是因为犯罪遭到起诉,并能证明她确实有罪的话,那状况就大不相同了。 无论犯下的罪行为何,只要顶着罪犯的头衔,乔纳森的治安法官之路就会遭到截断。 「和前两个方法相比,可行度确实是高了不少。毕竟在这座城镇,没有哪个人能真的做到和犯罪两字毫无瓜葛的。」 若不论是否真能证明并告发罪状,这座帝都确实充斥着犯罪的风气,就连日常琐事都是与各种犯罪息息相关。或许罪状会有轻重之分,但不管是谁,都没办法在这镇上以不染指任何犯罪的心态存活下去。 乔纳森也不例外。就算证明不了赃物回收业的罪行,她肯定也犯下了其他的罪状。 「当然,我们认为乔纳森也在这方面多有提防,所以没那么容易逮到他的狐狸尾巴。」 「说起来,那家伙几乎没在台面上活动过啊。」 「不过 ,拉撒禄先生昨天才刚搞垮了他旗下的一间赌场,肯定会有所行动。加上他现在的资金周转出了问题,更是提升了他计划犯罪的可能性。」 接下来只要掌握证据,并想办法成案即可。虽然光是如此就足以让人大费周章,但拉撒禄认为这确实是值得挑战的难关。 「具体来说还剩多久时间?法令正式生效还得等上一段时间,但也不代表可以等到生效日当天再成案吧?」 「期限是四月之前。路罗伊先生说,我们得在这段期限内为这段延续已久的过节做个了断。」 「四月啊。欸──今天是二月几日来着…………」 拉撒禄这么一嘟嚷,就听到了莉拉的轻笑声。只见她轻巧地递出了木板展露文字。 『今天已经是三月一日喽。』 「…………这样啊。也就是说,还有整整一个月是吧?」 「是的。若是不能在这一个月内分出高下的话,就是我们输了。」 大概是察觉到话题已经告了个段落吧,莉拉端着餐盘,为两人送茶过来。派翠克接过红茶,也不管茶杯还冒着白烟,就这么一饮而尽。 「谢谢妳,这茶很好喝!那么,我得回去工作了!若有什么状况,还麻烦您联络一声!」 「啊,等等,我还有个问题要问。」 拉撒禄喊住了将手搭上门把的派翠克。 「既然所谓的胜利条件,是要证明乔纳森的罪状,那你们应该能先下手为强吧?」 派翠克大概也预期拉撒禄会这么问了吧,只见他面无表情地眨了一下眼睛。 「你们是警察组织。只要你们想,不是就能为乔纳森安上各式各样的罪名吗?」 鲍尔街警探既是搜查犯罪的组织,同时也能针对罪行做出判决。只要他们有那个心,就能在眨眼间结束这一场对决。 「关于这个问题,路罗伊?费尔汀有预先给出明确的答案。」 「哦?」 「『正因为是恶人,所以才该给予正当的裁决』。」 派翠克舔了一下嘴唇,继续说道: 「『我们组织的存在意义,在于给予恶人应得的制裁,就算对象是小乔纳森?怀尔德也不例外』──他是这么说的。」 说完,派翠克对莉拉挥了挥手,就这么走出旅馆。鲍尔街警探派来的人手似乎也完成了交办的任务,已经先一步离开旅馆。他们应该有安排少量的成员充作护卫,但都相当低调,让旅馆内恢复为一片寂静。 (总而言之,鲍尔街警探似乎不打算采取栽赃罪行的手段。) 餐厅只剩下自己人后,莉拉端着自己的茶杯,在派翠克先前的位子上坐下。这把椅子对她来说有些过高,让她的双腿垂挂在空中。 莉拉先是表现得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怯生生地递出了木板。 『……要、争执了吗?』 木板上之所以会有不自然的留白,是因为她不晓得该不该写上「又」这个字。 「妳放心啦,我不会再把事情闹得像前阵子那样夸张了。」 「………………」 听到拉撒禄这么说的莉拉点了点头,但没有掩饰脸上的不安之情。 那看起来不像是担心自己被卷入危险之中,而是不想见到拉撒禄深入龙潭虎穴。即使看出了她的思绪,拉撒禄也没有多说些什么。他没打算从这场对决之中抽身,因此,他也不想对莉拉说些徒有其表的安慰之语。 他将茶杯递到嘴边,啜了一口红茶。 (不过…………) 拉撒禄回想起小乔纳森?怀尔德这名女子的来历。 接下来,拉撒禄就要基于个人的理由阻止她的野心了。她拥有孩子气的笑容,同时具有与恶人两字可说是相当符合的异常精神。在目的受挫之际,她究竟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无论如何,那都会感受到痛楚,也会感到哀伤吧。 「…………好烫。」 啜着红茶的拉撒禄皱起眉头。 「妳今天很闲吧?一起去吃个饭吧。」 听到拉撒禄这么开口,爱蒂丝登时摆出一张臭脸。 这是鲍尔街警探包下了旅馆的第二天。看到爱蒂丝今天似乎没有要参加餐会一类的活动后,拉撒禄便这么搭话,想不到反应却是如此伤人。 「总觉得被你这样坦率地邀约,只让我涌上非常不好的预感呀。」 「别这么说嘛。我是真的觉得给妳添了麻烦,也感到很抱歉啊。」 「我不是说过,我没打算和你收回礼吗?」 「我没有要送妳回礼,只是因为今天有空,才想邀妳吃个饭啦。」 有那么一瞬间,爱蒂丝将视线瞥向了身侧,随即又拉回视线。拉撒禄知道,这是她在衡量利益得失时特有的小动作。 「哎,好吧,那就去吃饭吧。我去叫菲莉过来,你在这里等一下。」 「不,今天就我们两个去吧。我打算用其他的方式答谢她。」 「…………这样呀。你既然这么决定的话,那就听你的吧。」 在这种时候,爱蒂丝与上流阶级不符的爽快个性实在是教人安心。 拉撒禄带着爱蒂丝离开了旅馆。 即使台面下持续进行着见不得光的斗争,帝都的日常光景仍是照常轮转。在这巨大洪流的冲刷下,一切登时都化为无关轻重的小事。沐浴着白昼阳光的拉撒禄,不禁觉得自己参与的只是一场小家子气的争斗。 「…………但老实说,我参与的理由确实是很小家子气。」 「你在说什么呀?」 「没事。」 「话说回来──」 说着,爱蒂丝先是空了一拍,然后像是在窥探拉撒禄的反应似的挪动视线。 她肯定是为了问这件事,才会跟着拉撒禄走出旅馆。那肯定是难以在旅馆内启齿的话题。 「你喜欢莉拉小姐吗?」 爱蒂丝的这个问题在拉撒禄的预料范畴之内。但就像她之前在各种场合所表现过的那般,这句话语一针见血的程度,还是出乎了拉撒禄的意料。 他不禁为爱蒂丝的心直口快露出苦笑。 「真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哪有什么难的,不过就是表达喜欢或是讨厌,就连还没给家庭教师教过的小孩子都会呀。」 「所以才困难啊。」 若是有人认为只要长大就能解决所有的难题,那肯定是大错特错。 随着年纪增长,人们所拥有的会愈来愈多,也会被责任和义务所缚,使得肩上的担子逐渐沉重,变得无法像年轻气盛时那样冲动。这种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压得站不直身子的模样,恐怕就是人们口中的「大人」应有的样貌。 若这样的理论能够成立,那拉撒禄肯定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人了。 拉撒禄边走边用掌心摩擦着自己的后颈。 「真不好说啊。打个比方吧,如果有人像之前的妳那样跑来向我告白的话,那不管来者是谁,我都会千篇一律地拒绝吧。不管状况和条件再怎么迫切,我都不会改变心意。」 他一边回答,一边思考起爱蒂丝询问这个问题的原因。 在拉撒禄徘徊巷弄的这段期间,她们是否曾谈论过这样的话题?还是说,聪明的爱蒂丝早已透过莉拉的态度和举止,看透了她隐藏的真心? 「这不就代表你喜欢她吗?」 「如果拿这个例子作为喜欢与否的标准,那我大概喜欢她很久了吧。」 「毕竟你那时候也拒绝了我的告白呢。」 「不过,如果那丫头哪天跑来和我告白的话,那我────啊──嗯……」 拉撒禄耸了耸肩。 「我喜欢她。」 「欸,你的回应会不会太随便了?」 「出于无奈,我没办法细细解说我的想法啊。明明就是一群罪犯,想不到还挺勤快的。」 听到拉撒禄的回应,爱蒂丝用力蹙起了眉头。 「这是什么意思……等等,我们这是要去哪里?你打算在哪吃午餐──」 「天晓得。能做决定的不是我────」 两人的话声都被打断了。这是因为一辆马车发出轰隆巨响,在他们身旁停驶的关系。 下一瞬间,两人就被拉入了马车之中。大概是被绑架了吧──他模糊地这么想像着。毕竟对方的动作粗暴而迅速,在感受到强烈力道传遍身子的同时,拉撒禄就已经倒在摇晃的车厢地板上头了。对方的手法极为洗练,比起绑架的行为本身,他们更像是借由熟练的手法为受害者烙下恐惧的心理。 只过了几秒钟的时间,拉撒禄的双手就遭到反绑,并以不太好受的姿势勉强起身。 他环顾周遭,发现爱蒂丝也待在马车之中。一名戴着面具遮掩脸孔的女子,正从身后架着爱蒂丝的身子。由于传来了像是头发遭到拉扯的一股冲劲,让他明白马车开始加速了。 「嗨,好久不见。」 只见小乔纳森?怀尔德现身于拉撒禄的眼前。 「能再次看到你的脸孔真是教人开心呀,拉撒禄?凯因德。但如果状况并非如此的话,老子就会更加开心了。」 她身穿男女服饰混搭的诡异打扮,嘴上意兴阑珊,但两侧唇角却看似开心地向上扬起。有名男子曾在这镇上的黑社会轰动一世,他的孙女此时正傲然地跷着双腿。 拉撒禄只和她见过两次面。第一次是拉撒禄被叫去她的商会,并邀拉撒禄加入麾下,但他拒绝了。第二次则是拉撒禄试图去她的赌场闹事未果,事后遭到她的报复──纵火烧了拉撒禄的家。对双方来说,这两次的碰面都实在不能算是一场幸福的邂逅。 「…………」 看到她的身影,拉撒禄原本想开口搭话,却未能如愿。被拽进马车时的冲击让他的重心不稳,使他只能发出古怪的咕哝声。 见状,乔纳森轻轻一笑,随即以流畅的动作掏出手枪。一看就能知道她平时就有枪不离身的习惯。 「……………………呜!」 看到她右手握持的手枪,爱蒂丝似乎想喊些什么,但她身后的女子迅速塞住了爱蒂丝的嘴巴,让她只能喊出模糊的声音。 「好啦、好啦、好啦。前几天真是受你关照了。你似乎很懂该怎么做才能惹毛我,既然如此,那你也该知道我今天会怎么干吧?」 乔纳森随兴地将枪口对准拉撒禄。 拉撒禄窥伺着黑漆漆的枪口。只要枪口喷出小小的金属片,就能夺走拉撒禄的性命。他看过很多人这么成为枪下亡魂。 「………………」 他呼吸着,但说不出话语。 爱蒂丝正放声呐喊,但她的声音传不进耳里。 乔纳森的手指施力,这一幕被拉撒禄精确地看在眼里。她流畅地动着手指,以均等的力道扣下扳机。 击锤随之落下。 「────开玩笑的啦。」 击锤确实是敲下去了。 然而子弹并没有发射出来。 看来,这把手枪根本没有装子弹。乔纳森先是转着手枪把玩了一会儿,随即便随手一抛。一名手下探出身子,接住了险些落地的手枪。 冲击带来的后遗症总算是消退了。拉撒禄勉强稳住了左摇右晃的脑袋。 「哎,我想也是。以这个时间点来看,这么搞实在是太过刻意了。」 「要是宰了你,那鲍尔街警探马上就会找上门来吧。应该说,这种近似绑票的行为差不多就算踩在线上了。」 搞垮乔纳森麾下一座赌场的赌博师,要是被人发现曝尸在外,肯定会招致警方的怀疑。只要涉有罪嫌,那之后就只能任鲍尔街警探宰割了。 她的胜利条件乃是当上治安法官,而不是杀死拉撒禄。就现况来看,拉撒禄会被杀的机率可以说是极低。 「那边那丫头也是你的保命符吧?就穿着打扮来看,她的社会地位似乎不低,要是杀了恐怕会出大事啊。」 乔纳森拄着脸点出了这件事。就算拉撒禄是孤身一人,他被杀害的机率也不高。但若是有完全置身事外,并拥有较高地位的爱蒂丝作陪,就能更进一步地降低被杀害的机率。 「我想说只要出门走走,应该就会碰上你们了啊。」 「看来,我们似乎有必要再好好谈谈啊。」 「没错。若是想好好对话,果然还是得一起吃个饭对吧?」 「喂,结果你只是想吃霸王餐啊。」 听到乔纳森白着眼这么说,拉撒禄只是耸了耸肩。只要在这一两天出门走走,乔纳森八成就会安排对话的场合,同时也会提供饮食吧。拉撒禄的预测确实成真,而乔纳森肯定也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才会出手逮人。 「算了,好吧。老子差不多也饿了,就找个地方吃饭吧。」 「很好很好。免钱的餐点吃起来最过瘾了。」 拉撒禄随口结束这个话题后,才想到爱蒂丝表现得太过安静了。他将视线投了过去,便看到爱蒂丝被身后的女子放开,正咳嗽连连的模样。 她泪眼汪汪地朝着拉撒禄看了过来。 「所以!我就讲过有不好的预感了呀!」 「不,妳看,又没出什么乱子嘛…………而且还吃到免钱的一餐…………」 「就算是这样,你也该事先知会我一声吧!我就知道!你是抱着那种『就趁这个机会吓吓她吧』的心态,才会在没有事先知会的状况下带我出来吧!」 「………………」 看到拉撒禄紧闭双唇的反应,爱蒂丝不禁大吼: 「你也找个借口呀!大白痴!」 「我就说觉得很抱歉啦。毕竟我也没料到他们会用这么粗暴的手法抓人,也没想到妳会怕成这样…………」 「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把那种幼稚的嬉闹心态收好啦!就是因为你每次都做些会间接引发骚动的麻烦事,才会在各方面惹人嫌弃吧!」 「要吵架的话就先吵到这里吧。总之,这里就是目的地了。」 乔纳森轻轻拍了拍手,中断了拉撒禄等人的对话。同时,马车也停了下来。 他们抵达的似乎是一间小小的咖啡厅。这间咖啡厅连招牌都没挂,看不出是否有在正常营业。乔纳森毫不犹豫地推开了店门,朝着昏暗的店内走去。乔纳森做了个手势后,她的手下们似乎就都在店门口待命了。 这应该不是出乎预料的状况──也就是为了无后顾之忧地处理掉两人,才会将他们带到这种店铺里吧?两人抱持着这样的疑念,跟在乔纳森身后上了二楼。 咖啡厅二楼的其中一间隔间,似乎被打造成具乐部的样子。随着咖啡厅的社交活动日渐普及,熟面孔们也变得会定期在这里举办聚会──这就是俗称的具乐部。而在咖啡厅里租借场地开设具乐部,时至今日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了。 门扉上挂着金属制的门牌,但上头已经爬满了绿锈,辨识不出文字为何。 乔纳森无声地开启门扉。 「欢迎光临沙朗牛排具乐部。」 踏进室内后,随即能发现里头意外地明亮。虽然窗边挂着薄薄的窗帘,但大概是因为窗户本身够大的关系,室内充斥着足够的光线。 地上铺着一整层绒毛偏长的地毯,宽敞的大厅内,就只摆了一张巨大的圆桌。 乔纳森在最底侧的位子坐下,并示意两人入座。拉撒禄端详着乔纳森的座位,在能将圆桌三等分的距离处坐下,爱蒂丝则是与拉撒禄隔着一格座位入座,使得圆桌被切成了奇形怪状的三角形。 「这里是?」 「我不是说了吗?这里叫沙朗牛排具乐部,是每个星期都能让客人享用牛排的具乐部。」 乔纳森嘴上说明着,一边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只茶杯,放到了桌面上。 拉撒禄对这只茶杯有印象。首次与她会面的时候,她也将这只茶杯带在身边。没错,记得她将那只茶杯称作「老爷爷」。乔纳森像是在抚弄似的,以指尖轻轻擦过茶杯的杯缘。 「说是具乐部,但感觉还挺乏人问津的啊。」 「刚开张的时候还有挺多人来的,但客人们逐渐不再感到新鲜,就算热忱不减,任谁都会逐渐变老,不仅胃口变小,也会染上疾病。即使是历史悠久的具乐部,参加者也会逐年变少。但那些宾客们也没吝啬到不愿意出钱维护这间厅房的地步。」 说着,乔纳森摊开双臂。 「明明无人参加,却一路维护至今,残留下来的就只有持续空转的系统。当然,为客人端上牛排的送餐规矩,也就这么完好地保存下来。」 就在乔纳森说到这里的同时,房门被推了开来。走进室内的,是一名驼背得极为严重的老人。 老人有着疏于修剪的白色长眉,甚至让拉撒禄怀疑他到底看不看得见前方。但与给人的第一印象相反,老人以极为洗练的动作推着餐车前行。他以看似粗鲁,实则一丝不茍的动作,为众人送上了牛排。 与其说是「一片」,牛排的厚度更像是「一块」。牛排仅被煎至一分熟,能从断面看到滴落的鲜血,但没有一丝血腥味。看到牛肉表面散发的鲜美光泽,让拉撒禄不禁吞了口口水。 接着,老人将茶杯端上了桌面。来到乔纳森身旁的时候,老人有 那么一瞬间动了动视线,像是在窥探什么。而在看到乔纳森伸手盖住「老爷爷」的杯面后,他随即在乔纳森的面前递上另一只茶杯,并倒满了红茶。 乔纳森目送着沉默地为众人上菜的老人离去,并将手伸向餐刀。 「很有意思吧?那位老爷爷,已经在这里烤了好几十年的牛排了。明明已经很久没有会员上门了,但他还是坚守职责,在这里待了好久好久。」 「所以说,妳是来抢这块地盘,好享受他烤的牛排?」 「才不是咧,老子可是货真价实的正式会员。不过,其实会员是老子的爸爸,老子只是继承了他的头衔罢了。但要是没人来的话,这里不就太过冷清了吗?」 拉撒禄点点头应了一声,拿起餐刀切下牛排。虽然下刀时略有阻力,但烤得柔嫩适中。他切下一小片送入口中,随即为之叹息。既然烤牛排的技术如此出神入化,理应会被各家餐厅抢着网罗才是,但那名老人为何愿意久居于此──这片牛排的滋味之佳,甚至让拉撒禄不自觉地为那名老人感到操心。 由于太过美味,拉撒禄险些就放下了心防。他原本怀疑乔纳森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带自己过来,但朝着乔纳森望去,才发现她完全没有将牛排送入口中。 乔纳森以机械般的动作将牛排切块,并紧盯着拉撒禄的脸孔。 「好啦,那么拉撒禄?凯因德啊,说老实话,老子并不想和你开战。要是有旁人在场的话,老子实在说不出这种话啊。」 「真教人意外,对妳这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来说,我应该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赌博师而已吧?」 「布鲁斯?夸特想必也是这么想,威廉?雷克威尔也是,坎卜登?威布斯塔、理察?纳许、温斯顿和芙兰雪?布莱多克肯定也都是这么认为的。你却将他们的思维全数颠覆了。」 在将牛排全数切成长条状后,乔纳森将盘子转了个方向,继续将牛排切成骰子状。 「不想开战,老子真的不想和你开战啊。为什么你会冒出与老子敌对的想法啊?老子有妨碍到你的利益吗?啊,把你家烧掉是不是太过火了?抱歉啦。」 乔纳森像是在路上不小心撞到人似的,用轻挑的口吻道歉。若是换个人这么说的话,拉撒禄说不会被惹出火气,但她的举止实在太过自然,让拉撒禄明白到──无论是心不在焉的道歉还是「纵火烧家」这样的行径,对她来说都是无足轻重的行为。换做是她的家被人纵火烧掉,她大概也会接受如此轻率的道歉吧。 由于连气也生不起来,拉撒禄索性将牛排塞入嘴里,代替险些脱口而出的叹息。 「我对妳既没有抱持怒意,也没有恨妳,但我还是打算与妳一战。」 「就真的没有不开打的选项吗?」 「就像世上绝大多数的争斗那样,只靠着衡量利益,没办法避开所有的战斗。」 听到拉撒禄的这番话,反而是在一旁静静聆听的爱蒂丝瞪大了双眼。 自从她被卷入那起因自己而起的风波后,爱蒂丝就很清楚拉撒禄的信条为何,所以才格外清楚拉撒禄刚才所说的这一番话,与他原本的信念有多么背道而驰。她谨慎地将视线挪到拉撒禄的身上,像是在确认身旁的男子是否真为拉撒禄?凯因德本人。 「…………」 乔纳森动起刀叉,灵巧地将切成骰子状的牛排堆叠成塔。她像个堆砌沙丘的孩子般,以随性的动作玩弄着肉块。 「所以呢?你和老子敌对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只是基于一个无聊的约定。」 过去,将拉撒禄视为友人的一对夫妇曾住在这里。虽说时至今日才愿意坦承──但拉撒禄确实很喜欢他们。他们所开设的小酒馆,对拉撒禄来说就像是另一个家。 他们如今已不在帝都。由于当时的拉撒禄选择袖手旁观,因此他们离开了这里。 『有缘再会。』 他的指尖忆起了这段约定。 能证明拉撒禄的朋友们──那对夫妻存在的,就只有这项约定而已。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既不晓得对方是否记得,也不知道是否还能算数。就是这么一项无聊的约定。」 「你要为了那项约定和老子开战?」 「是啊。因为我看妳那个『大扫除』很不顺眼啊。」 说着,拉撒禄在内心深处苦笑。即使嘴上把话说得这么绝,他自己也不明白是否真有一战的必要。 就实际状况来说,他说不定真的没必要与乔纳森开战。无论帝都有没有经历过大扫除,只要那对朋友还在,说不定就能让小酒馆恢复既有的氛围。对于从未思考过那间小酒馆的氛围是从何而来、浑浑噩噩地度过那段日子的拉撒禄来说,他实在无法做出精确的判断。 但正因如此──拉撒禄思索着。若是无从判断的话,就非得一战不可。为了延续那项约定,也为了证明自己还记得那项约定,拉撒禄必须否定乔纳森。这连赎罪都称不上的任性行为,支撑着拉撒禄的内心。 这样的行为没有任何的正当性。就只是世上随处可见的──拥有信念之人的碰撞与对立。 乔纳森沉思了好一阵子。她将视线固定在拉撒禄身上,想必是在评估拉撒禄与自己敌对的意志坚定到何种地步吧。拉撒禄也没有别开视线。既然说什么都免不了一战,那别开视线就变得没有意义。 她将散落的肉块堆叠起来,并以谨慎的动作将最后一块牛排堆至顶端。在堆完牛排塔后,她便以指尖转起了餐刀。 「这可真头痛。假设你是要老子『别当上治安法官』的话,老子大概还会考虑看看。老子就是把你当成这么有价值的人物。」 「…………」 「然而,你若是要老子『别干大扫除』,那状况就不一样了。这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 大扫除。 这是小乔纳森?怀尔德高揭的标语。她打算介入充斥着这座帝都的赌场、小酒馆和咖啡厅,依据开设的目的将这些店铺分门别类。 拉撒禄不明白这样的行为有何意义,但乔纳森浑身散发着坚定不移的气息,足以说明她不会为这样的标语做出任何退让。 乔纳森以手指轻敲茶杯。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看来只能与你一战了。啊啊,只能这么办了呢。」 「这样的对话有意义可言吗?在我看来,就只是在确认一项已经决定好的事而已啊。」 「这可重要了。老子也不想铁了心去和感觉意气相投的对象厮杀啊。遇到这种状况,老子都会设想『要是相遇的情境不同,是不是就还有其他的可能』。所以决裂的原因若出是出在动机上头,那还是知道得详细一点比较好。毕竟若是到了非下手不可的阶段,那还是在理解动机的情况下宰掉对方会比较好受。」 虽然内容说得杀气腾腾,但在讲这些话的同时,乔纳森显露出来的却是与她年龄相符的反应。这让拉撒禄不禁将视线从她的身上挪开,并叉着牛排往嘴里塞。 看似为这间具乐部掌厨的老人在这时走了进来。他像是在重复着既定程序般,悄然无声地依序为拉撒禄等人进行服务。 接着──大概是忙中有错的关系吧,老人不小心将手伸向了乔纳森的「老爷爷」。 「──────别碰!」 瞬间,老人的身子飞了出去。原来是乔纳森反射性地做出反应,踹了他一脚。 先前浮现的娇媚形象登时消失无踪。呈现在拉撒禄面前的,是双眼闪烁着猛兽般的精光,与「小乔纳森?怀尔德」这个头衔十足相称的身影。 「别碰那东西。听懂了没?」 「…………遵命。」 老人颓着身子,好不容易才爬了起来。在拉撒禄等人为她歇斯底里的反应一头雾水的同时,老人则是猛喘着气,正确地为另一只茶杯加满了茶,随即走出厅房。 乔纳森以优雅的动作拿起茶杯,用双手捧着。同时,她发泄似的对着圆桌用力一踢,叠好的牛排塔因为震动而垮落。 「…………」 拉撒禄抿着唇,凝视着她的身影。 她表现出来的形象缺乏一致性,感觉就像是在窥探城府深不见底的对手一般。她理应是以某种目的为基干,并采取一以贯之的行动才对,但拉撒禄却看不出其中的一致性。她就连个性都会随着当下的情境不断改变,让拉撒禄感到很是诡异。 这样的人物,似乎不太适合作为共进午餐的 对象。抱持着这种感想的拉撒禄机械式地将牛肉塞进嘴里,乔纳森则是用餐刀戳起了肉片。就在拉撒禄打算快快吃完,好从这里抽身的时候── 「────好啦!」 听到「啪」的拍手声传来时,拉撒禄不禁呛到了。 「啊,对不起。喝点茶吧,来。」 爱蒂丝慌慌张张地递上茶杯。在两人对话的期间,爱蒂丝都没有打扰双方,一贯地保持沉默,但在察觉拉撒禄放松许多后,她便立即开了口。 「我虽然不太明白,但两位并不是讨厌彼此,只是仍然决定要吵架了对吧?」 「用吵架来形容虽然有些温吞,但基本上就是这么回事。」 「那你们现在就该好好地吃上一顿饭呀。虽说没打算在这边动粗,但只要离开这里就成了敌人──如此一来,这说不定就是你们最后一次共处一席的机会呢。」 「话是这样说没错啦…………」 这时,反而是乔纳森看似尴尬地别开了视线。看到她抱有这样的心思,再次让拉撒禄稍稍吃了一惊。 拉撒禄知道爱蒂丝正大力地呼吸。她大概也是鼓起了十足的勇气吧。 她是乡下地主的女儿,按理来说是不会和这种腥风血雨扯上关系的身分。在不确定乔纳森是否会做出激烈反应的情况下开口,肯定让她相当害怕。 尽管如此,爱蒂丝仍是毅然决然地开了口。毕竟她的个性便是如此。 「既然已经明白了非对立不可的理由,接下来就该好好了解其他的资讯了。在打算伤害他人的前提下,划清界线才是常见的做法,但还是有必要多多了解那位要伤害的对象喔。」 「…………这是老子理解不来的价值观啊。」 「还有,乔纳森小姐,不可以拿食物来玩喔。」 被爱蒂丝用高高在上的口吻这么指责后,乔纳森先是眨了眨眼,接着在嘴角绽放了苦笑。她像是迫于无奈似的,将切成碎块的牛排送进口中。 「…………就算被切成这样,好吃的肉果然还是很美味呢。是说,现在又该聊什么话题才好啊?」 「聊什么都行呀。要聊今天的天气也行,要聊将来的梦想也可以,聊些和生意有关的话题也不错,谈谈喜欢的作品亦可。」 这确实是无论对象为何都能小聊几句的话题啊──拉撒禄这么想着。不过,爱蒂丝的目的,就是要他们好好闲聊几句吧。 拉撒禄和乔纳森都被沉重的价值观压得喘不过气来,所以才会连如此单纯的事实都忘了个精光。 「我一直想趁着来帝都旅行的期间去看场歌剧,你们两位有喜欢的作品吗?」 听到爱蒂丝毫无心机的提问,两人不约而同地回答了: 「马克白是垃圾。」 「马克白是垃圾。」 听到异口同声的话语,拉撒禄不禁和乔纳森面面相觑。 那是一种带着几分尴尬,以及几分喜悦的古怪心情。连这种闹别扭的幼稚反应都如出一辙,让拉撒禄不太自在。然而,能碰上与自己喜好相同的人类,总是会带来开心的情绪。 爱蒂丝凝视着面面相觑的两人,像是感到傻眼似的开口道: 「你们两个还真是很像呢!」 二 致命宣言 「我查出小乔纳森?怀尔德的罪嫌了。是毁损尸体罪。」 拉撒禄以言之凿凿的口吻说道。 这里是位于帝都一隅的独栋宅邸。在其中的一间出租房里,呈现着一片几乎要被堆积的文件和书籍塞满的景象。鲜少有人知道的是,这里就是管理帝都一部分治安的鲍尔街警探的根据地。 或者说,与其说这间房是鲍尔街警探的根据地,不如说这房间的主人更配得上「根据地」这个称呼。 路罗伊?费尔汀静静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你既然能说得如此笃定,就代表你已经掌握了可靠的证据吧?」 「啊?哪有啊?」 看到拉撒禄耸了耸肩,反倒是领他过来的派翠克率先有了反应。派翠克打算向拉撒禄发难,但随即想起自己是待在堆满书卷的室内,只得踩着纸张之间的地板缝隙,蹦蹦跳跳地移动过来。在过了好几秒后,派翠克才在极近的距离怒目瞪向拉撒禄。 「等一下!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要是您信口开河的话,我可不会轻饶!」 「我也不想在这种证据不够充分的状况下开口啊。」 若是能掌握可靠的证据,并在凑足罪状的状况下开战,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然而,对手可是那个乔纳森。只要那家伙有意藏住自己的犯罪痕迹,那我们就算找破了头,也很难捉到犯罪的蛛丝马迹吧。」 「…………这么说也是没错啦。」 看到派翠克立刻垂首回应的模样,让拉撒禄更加有了把握。 小乔纳森?怀尔德的人物侧写,逐渐在拉撒禄、路罗伊和派翠克的心中有了一致而正确的见解。在她铁了心做出决定的那个当下,就该设想她早已不择手段地排除了各种障碍。 路罗伊的表情依旧没变。每次拉撒禄和他对谈的时候,都觉得彼此像是在阅读写好的剧本台词一般。 「既然如此,你又打算怎么证明乔纳森的罪行?」 「那还用说,当然就是相信乔纳森啦。」 「…………您说,相信乔纳森?」 「没错,就是这样。因为那家伙是小乔纳森?怀尔德啊。」 拉撒禄缓缓回想起和乔纳森有关的种种资讯。虽然直接和她见面的次数不多,但关于她的传闻倒是多有耳闻。 「那家伙刻意以小乔纳森?怀尔德之名自居,而那家伙也和祖先一样,持续经营着怀尔德商店。这样的行为透露着强烈的执着心──乔纳森有将祖先投射在自己身上的心态。」 「拿姓名作为执着的理由,是不是有些太薄弱了?他的『小』乔纳森之名可能是别人取的吧?毕竟他可是乔纳森?怀尔德的儿子啊。」 他。儿子。 拉撒禄缓缓咽下路罗伊所说出的资讯。虽然是之前就已经表露过的事实,但拉撒禄要进一步估量此事背后所蕴含的重量。 「不,并非如此。那家伙是自行决定自己的名字。」 「哦?」 路罗伊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鲍尔街警探的调查能力,在帝都中可说是无人能出其右。全国的资讯都汇聚在这小小的房间之中,并在路罗伊的脑海里整顿分类。这世上对这座城镇最知之甚详的,就是坐在眼前的这名男子。 就连路罗伊都没能掌握此事,足见拉撒禄所握有的这份资讯举足轻重。所以一直到目前为止,拉撒禄虽然已经察觉到了他们的误解,却迟迟没有开诚布公。 「………………」 有那么一瞬间,他有些拿不定主意。总觉得自己要踏出无法回头的一步了。窥探着自己的灰色双眼,让他忆起后脑杓遭到殴打时的痛楚。 即使如此,拉撒禄仍像台生锈的机械般缓缓开口: 「毕竟这一代的小乔纳森?怀尔德是个女人啊。」 一声「啪唰」轻响传来。原本在桌上翻阅文件的路罗伊,将翻到一半的纸张捏得皱起。他的手臂拽倒了墨水瓶,使得墨水沿着桌边滴落,但路罗伊僵住了动作,对这一切浑然不觉。 等路罗伊消化完这段话语后,拉撒禄又补述道: 「她有着齐耳的黑色短发,身穿混搭男装的诡异打扮。她有着男人般的口吻,总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度。现在的小乔纳森?怀尔德并不是初代怀尔德的儿子,而是以初代孙女的身分,自行选择了小乔纳森?怀尔德这个名字的女人。」 「…………………………皮尔老弟,帮我把b区八号书架的第四层全部翻出来。还有,你右手碰触的墙壁下方有三张便条,也把那个一起拿来。」 说着,路罗伊粗鲁地挥舞手臂,将桌上的所有文件一扫而空。看到他不寻常的粗暴举动,拉撒禄稍稍吓了一跳,路罗伊则是在他的面前阅读起文件。 结论很快便宣之于口。路罗伊的双眼微微轻颤,像是在反映脑海里进行的层层思考。 「我们曾四度目击过疑似你刚才所提及的女性。最早的一次目击发生在一年前左右,当时的怀尔德商店召开了重要的会议,我们便在纪录上留了这名出现在现场的神秘女子。」 「纪录……是吧。」 拉撒禄轻笑了一声。 他早就知道鲍尔街警探锁定了怀尔德商店,但没想到他们能调查得如此详尽。应该说,路罗伊那颗能在转瞬间找出这份讯息的脑袋,才是最为异常之处。 「你说她就是小乔纳森?怀尔德?」 「查证是你们该干的活吧。不过,她就是小乔纳森,不会有错的。」 「那么,如果那名女子就是小乔纳森?怀尔德,我们又该怎么办?」派翠克问道。 「很简单啊。『这个女人值得相信』。」 站在房间入口的拉撒禄,以及坐在房间深处的路罗伊,于此时碰撞着彼此的视线。 「你说要相信她?」 「没错。她选择了自己的名字,选择成为某人的继任者,选择了无人能懂、只有自己才能明白的重要指标。我们是同类啊。不管是我、那个女人,还是你都一样。」 「……………………」 路罗伊?费尔汀──这名被费尔汀家收养的养子、继承了鲍尔街警探首脑地位的男人,在这时沉默下来。这段沉默肯定原本不存在于他今天的剧本之中,因此拉撒禄有把握能用话语打动他的内心。 派翠克张口欲言,但还是闭上了嘴。对于拉撒禄、路罗伊和乔纳森的共同之处,他并没有太多的体认。不过,只要路罗伊能接受的话,他似乎就没打算强硬地表达反对意见的样子。 「所以我们都明白──我们都需要仰仗着某些物品。而我们也知道,本质只是个胆小鬼的我们,仰仗的必须是具体的、有实际形体的物品。」 拉撒禄的右手插进口袋,轻抚着一片虚无。原本收在那里却已然失去的硬币触感,正透过拉撒禄指尖的动作回想起来。为了证实那片空间已经彻底失去,拉撒禄握紧了口袋里的手掌。 路罗伊伸出手,轻握了一下竖在桌旁的手杖。在这间宛如与世隔绝的房间之中,似乎只有那根手杖还记得「外出」这个概念。手杖的前端雕刻成天秤的模样,那想必是费尔汀家的家徽吧。 无论示拉撒禄、路罗伊还是乔纳森,都有着共同之处。光凭这一点,拉撒禄就有办法「理解」乔纳森。 甚至能够相信她。 「那女人总是带着一只名为『老爷爷』的茶杯喔。」 他回想起乔纳森轻抚茶杯的指尖,那抚摸的动作极为轻柔,就像是在疼惜着茶杯似的。 「……………………你指的是骨瓷吗?」 「大概吧。」 「原来如此,毁损尸体罪是吧。」 路罗伊沉重地叹了口气。他转头看向窗外,像是要透视城镇的街道。 「呃……路罗伊先生,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皮尔老弟,你对骨瓷知道多少?」 「是我国制造的瓷器………………对吧?」 「嗯,你这样的理解没错。我国为了不让来自清国的高价瓷器垄断市场,制作了国产的替代品。这便是骨瓷的来历。」 拉撒禄回想起前些日子搭乘赌场老板──布鲁斯?夸特的马车时发生的事。当时,他在马车里喝红茶所用的容器,正是骨瓷茶杯。 「不过,骨瓷不仅是单纯的替代品,还有另一个重要的特征。我国弄不到原版的瓷器材料,因此骨瓷用上了特殊的材料进行制作。」 「您说瓷器的材料,是指沙子或泥土…………是吗?」 拉撒禄在这时开了口,代替路罗伊说出了结 论。 为了烧出瓷器特有的白色,似乎得用上清国独有的特殊沙子。但那种沙子难以进口,因此工匠们找出了用以替代的材料。 「是『动物的骨头』啊。」 「…………您说骨头吗?」 「正是。」 拉撒禄点点头,让舌头吐出后续的话语。 就算是在见不得光的环境底下长大的拉撒禄,也对接下来的推测充满了陌生的感觉。宛如咬到了贝壳里的沙子一般──一股微微的痛楚和苦涩在舌尖上扩散开来。 「乔纳森的手边总是带着一个骨瓷杯,并称呼那个杯子为『老爷爷』。小乔纳森?怀尔德──这位第三代乔纳森?怀尔德,是个决定继承祖父意志的女人。那么,她会握在手里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 派翠克吞下口水的声音,在室内重重地回荡开来。大概是因为昨晚的拉撒禄和不久前的路罗伊,也都像他这样吞了口口水的关系吧。 派翠克像是怕说出口的话语会传进自己的耳朵似的,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道: 「……………………您说……那是用人骨制造出来的茶杯吗?」 说完,派翠克立刻按住了自己的嘴巴。拉撒禄没听见被他的手掌遮住的低喃。 「哎,八成是拿去用了吧。」 「她一定用了吧,肯定。」 「可是啊……嗯,也对。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了,那只要能弄到那只茶杯,确实就有理由逮捕乔纳森吧。之后只要动用我的人脉,请这方面的专业工匠协助,至少能看出制造的过程中用了罕见的骨头原料才是。之后只要再找些间接证据──像是被挖空的第一代乔纳森的坟墓就更好了。」 「呃,您为什么能这么肯定呢?呃,再怎么说,那都是人骨啊…………」 以一名人类的价值观来说,派翠克的反应恐怕才是正常的。拿人骨作为材料,做成茶杯,甚至还带在身边──会为这样的行为感到生理上的不适,也无可奈何。 然而,拉撒禄却耸了耸肩。 「当然能肯定了。因为换做是我,我也会这么做。如果想延续某人的人生,却弄不到和那个人有关的物品,那我也会挖出那个人的骨头捣碎,再烧制成物品吧。」 「幸好──该这么说吗?总之骨头的来源应该很好找吧。第一代乔纳森虽然因杀人罪而被判绞刑,最后仍是入土为安。只要知道被埋在哪里,之后就只要找个时机动手即可。」 拉撒禄精确地看出了浮现在派翠克眼里的恐惧。在场的众人之中,就只有他能正常地将挖坟掘尸的行为定义为亵渎之举。 所以拉撒禄很快就猜到他会提出反驳,甚至能抢在他开口之前就给出答案了。 「可、可是,我们没有证据吧?我虽然也不想袒护那家伙,但是,拿人骨制作茶杯这种行为,终究是找不到证据的吧?除非────」 「没错。除非我们直接能弄到那只茶杯。就算能弄到那只茶杯,如果无法查证那个杯子真的掺入了人骨作为材料,那我们就输掉了这一仗。」 路罗伊之所以这么开口,为的并不是阐述自己的疑问,而是为了安抚派翠克吧。 「『要给予恶人应得的制裁』。我们高揭的理想就如同澄澈的葡萄酒,要是酒里混入了一丁点的泥泞,就再也没办法开口阐述这样的理想了。没错吧?」 「所以呢?」 「重点在于可信度。要有十足的把握,才能驱使我们这样的组织行动。刚才的对话是以假设和假设堆砌而成的空泛推论,不存在任何具体的证据。这理由薄弱到在弄不到茶杯之前就无法证明,那我们又该依据什么样的根据而出动?」 「所以说啊──」 这人明明就很清楚吧──拉撒禄苦笑着。 结论就和起初说明的一样。只要乔纳森还以乔纳森的身分活着。那就算翻遍了整个世界,也肯定找不到她犯罪的踪迹吧。 既然如此,那问题就落在该怎么跨出那一步了。 拉撒禄能理解乔纳森的想法。虽说相见的次数不多,还是个头脑有问题的女人,但拉撒禄依然能理解她的思绪。她行事作风的一贯性,是拉撒禄直至不久之前都小心呵护、如今依然放在内心的角落珍惜再三的事物。因为路罗伊也拥有同样的东西,能导出的结论只有一种。 「我们要相信乔纳森啊。」 「………………」 「她当然可以信任吧。毕竟我们都很了解她啊。」 只要小乔纳森?怀尔德仍以小乔纳森?怀尔德自居,她肯定就会拿祖父的尸骨做成茶杯。拉撒禄亲眼见识过她对茶杯的执着,因此能相信她。 路罗伊直盯着拉撒禄,像是在试探他真正的目的。不过,他很快就收住了眼神。路罗伊像是在强忍头痛似的按着额头好一阵子,最后终于挤出了话语。他的口吻有些做作──这是为了表现他对这样的结论很不满意。 「我会规划一些时间进行调查。我虽然没办法直接向她查证,但这倒也不成问题。毕竟这座帝都之中,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拥有透视他人内心的能力。」 「你是要确认乔纳森是否真为我们的同类?」 「我想确认的,是乔纳森的神智是否已经失常的事实喔。但的确,我们也只能跨出那一步了。毕竟我们只剩下三个星期的时间,再不想方设法的话,就要全盘皆输了。」 「这样啊。那我就去做些准备,好在你们结束调查后能迅速行动吧。」 看到拉撒禄急性子地转过身,路罗伊以有些傻眼的口吻搭话道: 「你想去做准备,我个人是不会拦你。但你可别忘记,根据调查的结果,我们也可能做出按兵不动的决定啊。」 「才不会咧。」 拉撒禄简洁地回应后,伸手依序指向了路罗伊和派翠克。 「因为我相信你们啊。」 「看来妳之前的烦恼已经彻底解决了。」 被欧布莱恩这么一问,莉拉才重重地放下心来。 今天,莉拉和她的主人一同造访了欧布莱恩的教会。这次与过往不同,两人并不是从后门造访,并待在小房间里对谈。 两人今日是在教会的礼拜堂中对话。礼拜堂里摆了好几张历经风霜的褪色长椅,是一处安静的空间。阳光从设置在教会高处的窗户照下,将礼拜堂的空间斜斜地切开。 明明是造访过好几次的教会,但光是待在与平时不同的房间,就让莉拉有些不太自在。 又或者说,让她不自在的原因,是因为这次与平时不同,是从正门进来的关系吧。 「……………………」 莉拉稍稍抬眼瞥了一下,随即望向待在不远处的拉撒禄。他难得地正在帮忙打扫礼拜堂的安。安似乎也为拉撒禄的这般举动大感意外,正连连眨着眼睛。拉撒禄大概是耐不住现场尴尬的气氛,打算做些事情让自己平复下来吧。 「拉撒禄先生,你怎么啦?」 「……………………没什么事。」 毕竟今天拉撒禄和莉拉是穿过正门造访教会的。 由于不是像平时那般钻过后门造访,因此与欧布莱恩见面的场所自然不是小房间,而是礼拜堂。虽然说穿了就只是这么一回事,但这样的举动也间接传达了许多讯息。 对于主人变得愿意从正门出入的变化,莉拉是有好好地看在眼里的。不过,被欧布莱恩这么一问,莉拉才发现之前的烦恼确实得以解决,并为此感到了迟来的安心。 『是的。』 「这样啊,那就好。那妳今天来有什么事?」 『我想将这个还给您。』 在递出写有这段文字的木板后,莉拉从提篮中取出了一本书。这是前阵子在教会购得的教科书,莉拉便是借由这类书籍学习这个国家的文字。 一直以来,莉拉只要记下一本教科书的内容,就会把阅毕的书带来归还,并借阅新的教科书。由于她不久之前就上门还书过,欧布莱恩也一如往常地眯细双眼。 「妳这次看得相当快呢。学习新知是一件好事,比起强大的武力,这更能保护妳的安全。那么,妳下一本要借什么书?」 「………………」 然而,莉拉却是果断地摇了摇头。 光是这么一个动作,欧布莱恩就理解了她此行的来意。 「这样啊,妳决定要这么做了吗?」 『是的。我不需要借阅下一本书了。』 「看在不同人的眼里,他们对妳的决定也会有不同的见解吧 。因此,我会祝福妳的。这是一件好事,恭喜妳。」 老实说,莉拉一直对于拉撒禄会定期造访教会感到很意外。虽说是从后门进出,但拉撒禄根本没有这方面的信仰。说起来,拉撒禄会周期性地造访一个地方,就已经足以勾起莉拉的困惑了。 不过,今天的莉拉总算明白个中缘由。 欧布莱恩的话语全无矛盾,总是正确无误。在心生迷惘的时候,若有人能秉持着坚定不移的价值观给予判断,那就有着无可取代的价值。 『谢谢您。』 「我能做的事情不多,就让我为妳的旅途祈福吧。」 『您这样已经做得够多了。』 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喀哒」的轻响,让莉拉抬起了脸庞。 原来是扫把掉到地上的声响,而那柄扫把原本握在安的手上。安圆滚滚的双眼在此时睁得更大,浮现出剧烈的动摇之情。 「…………莉拉妹妹,妳要出远门了吗?」 「…………」 莉拉点了点头,然后用文字修正了安的说法。 『我要回故乡了。』 「咦,啊,这样啊。也……也是呢。」 安像是要掩饰内心的思绪似的眨了眨眼,捡起了地上的扫把。她的脸上很快再次浮现笑容,并踩着轻快的步伐走近。 「那个……恭喜妳!应该不是这几天内就要出发吧?」 『是的。』 「但这也理所当然呢。毕竟莉拉妹妹是外国人嘛。这样呀……妳要回国了呀……真的很……那个,恭喜……啊──啊呜──…………」 安的句尾说得含糊不清,只留下一声叹息。由于莉拉无法出声,安垂下头后,她只慌张地挥动双手,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时,安一鼓作气地紧紧抱住了莉拉。 「呜──…………呜!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我会寂寞的!我虽然知道自己应该好好恭喜妳,但还是觉得好寂寞!」 「………………呜!」 安的双臂环过了莉拉的脖子,紧紧相偎。 莉拉的身子之所以有一瞬间僵硬了一下,是因为过去害怕整个世界的心灵创伤依旧未愈,以及为安突如其来的举动感到吃惊的关系。 但莉拉很快就放松了力气。与安的接触,让现在的她感受到传递而来的温情暖意。 「因为,妳要去很远的地方吧…………等妳离开之后,我们不就再也见不到面了吗…………对不起,可是,呜呜──………………!」 「……………………」 安滚滚流下的眼泪滑过脖颈,令莉拉感受到泪水的温度。莉拉缓缓地抬起手,轻轻地环住了安的背部。 胸口传来了针扎般的痛楚。莉拉的喉咙若还能发声,肯定会和安一起发出抽泣声吧。然而,无法将安慰的话语说出口的莉拉,只能期盼自己的心意能透过手掌传递过去。 「不管莉拉妹妹去了哪里,我们都是永远的朋友!」 听到她的话语,莉拉再次感到心痛。 莉拉抵达这个国家后感受到了喜悦,才会迸发这样的痛楚,同时也是她缔结了良善情谊的证明。所以,她应该也要为这份痛楚开心才是。 莉拉已经决定要返乡了。 然而,这也代表她必须和迄今堆叠而起的种种事物离别。这是她必须面对的第一次别离。若说她的内心没有丝毫动摇,那肯定是骗人的。 (真不想回去呀…………) 她试着将萌生而出的这般念头化为幸福的选择。 但她终究还是做不到。 「所以,已经没问题了吗?」 莉拉被安紧紧抱着。就在拉撒禄茫然地眺望两人互动的时候,欧布莱恩上前搭话了。他似乎是悄悄地从座位上起身,来到拉撒禄身旁的样子。 「你指的是?」 「关于她要离开的事。」 「我看起来是那种会为别离感伤的个性吗?」 「看起来是。不过,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看到拉撒禄一脸不是滋味的反应,欧布莱恩露出了苦笑。 「为了让她平安归乡,你应该勉强自己出了不少力吧。应该说,你现在似乎也还在逞强啊。」 欧布莱恩曾见过在赌场大败、落魄不堪的拉撒禄。而在过了大约一个星期后,莉拉便表明了返乡的宣言,他会察觉到两者之间的联系,也就不让人这么意外了。 拉撒禄的脑海中虽然冒出了几种反唇相讥的方式,但最后只是稍稍地摇了摇头。他勉强弯起嘴角,僵笑着回答: 「哎,是啊。我确实是在淌浑水,而且一直在逞强。」 这样的回答似乎让欧布莱恩很意外。拉撒禄还是首次见到欧布莱恩瞠大双眼的模样。 「不过,我虽然在逞强,但还不到要搏命的地步。到了这个年纪,我也要检讨自己不该为了轻松过日子,而整天拿亲属当成借口啊。」 「…………这样啊。」 「怎么啦?老师?换做平时,你差不多都会在这个阶段数落我一两句才对吧?」 拉撒禄的话语虽然有调侃之意,但欧布莱恩却是露出了稳重的笑容。他以指尖抚弄着长长的胡子,以半是自言自语的口吻说道: 「你可真是个难以捉摸的对象。在该数落你的时候,你总是没用心在听。但你用心倾听的时候,我却已经没了说教的理由。」 「啊?」 「我的意思是,这个世界偶尔会温柔得让人难以置信,也偶尔会矛盾得难以言喻。」 说着,欧布莱恩拍了一下手。 「好啦,她们差不多也整理好情绪了。去吧,你还有很多事要办吧?」 「哎,也是啦。」 拉撒禄没打算说明原委,欧布莱恩也没有出言打探。 不管理由再怎么正当,对于打算击倒某人的拉撒禄,欧布莱恩都肯定会批判一番吧。然而,无论结果为何,拉撒禄都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上门寻求欧布莱恩的协助吧。 他感觉自己和欧布莱恩的距离变得更近,却又像是加深了彼此的鸿沟。这是一种相当奇妙的感觉──或许这两种感觉都是正确的吧。 「那我走啦,老师。」 「嗯,有空再来吧。」 在步出教会后,拉撒禄很快就察觉莉拉的双眼泛红。 在与安相拥的这段期间,莉拉并没有流下泪水。由于拉撒禄极度缺乏这类体验,因此无从衡量哭与不哭所需承受的心理压力各为多少。但尽管如此,他还是知道忍着不哭相当难受。 「啊──喂,莉拉。」 「…………?」 「眼角。」 拉撒禄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一带。莉拉先是看似讶异地眨了眨眼,随即才察觉到自己目前的状态。 「…………呜。」 她看似害臊地伸手捂脸,试着擦拭自己的脸。 但也许是过于慌张的关系,她只是用手指背侧频频擦拭上眼皮,反而加深了眼角发红的程度。由于她这样的动作看起来十分孩子气,拉撒禄不禁面露苦笑。 「哎,真是的。把脸转过来一下。」 他轻捧莉拉的脸颊向上抬起,要莉拉闭起眼睛后,拉撒禄便用手指轻柔地擦拭。 「哎,就让我来吧。我以前也会因为紧张而双眼泛红,结果慌慌张张地按摩一阵后,就恢复原状了──喏。」 在吩咐她「弄好了」之后,拉撒禄僵住了身子。 这是因为原本一直在揉眼睛的莉拉睁开双眼的关系。为了帮她按摩,拉撒禄将脸贴到了毫无防备的距离,而他到现在才发现到这一点。 「………………」 「………………」 莉拉的脸庞微微泛红,僵住了全身上下。拉撒禄眺望着她的模样,想像起自己现在展露着何种神情。 「啊──嗯,没事啦。总之,要是在人行道上停下脚步,也只会妨碍行人────」 总觉得就连自己都变得像是个孩子,但这样的感受并不坏。拉撒禄苦笑着环顾四周,正打算找个地方避开往来的人群── 「……………………」 他的脸颊瞬间抽搐了一下。 拉撒禄将手放在莉拉的肩上。和先前为莉拉按摩时不同,拉撒禄的手掌带着僵硬的触感。 「…………?」 「莉拉,妳先回去吧。反正应该有护卫跟在后面,一个人走也很安全的。」 即使是此时此刻,两人也依旧受到了鲍尔街警探的保护。他们肯定安排了充足的人手,即使拉撒禄和莉拉分头行动,应该也是不成问题。 拉撒禄现在所凝视的,也是鲍尔街警探的其中一员。 这名成员站在离拉撒禄不远处的一条巷口。这 件事本身倒没什么问题,毕竟在这段日子之中,鲍尔街警探的成员总是会出现在他的眼角余光之中。对于他们尾随在后的护卫方式,拉撒禄坦然接受。 然而,刚才偶然被拉撒禄瞄到的那名成员,居然稍稍抖动了一下肩膀。 虽说反应不大,但那就像是在害怕拉撒禄等人靠近的模样,让拉撒禄不禁凝神细看。直觉告诉他,那条巷子里正发生着某些事端。 「总之先回家去。哎,我想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啦。」 「…………」 莉拉想必没察觉拉撒禄在看什么,也不晓得他在想些什么吧。然而,她却是迅速地点了点头,朝着住处的方向小跑步离去。 拉撒禄隐约察觉到几名护卫的气息追着莉拉移动。 「好啦。」 他跨开大步,朝着举止有异的鲍尔街警探成员走去。 也许是经验生疏,也可能是个性使然的关系吧,拉撒禄将距离拉得愈近,青年的脸颊就抽搐得愈是厉害,连拉撒禄都忍不住心生同情。 青年率先开了口。他大概是想先声夺人,但因为嗓子拉尖的关系,变得一点魄力也没有。 「喂,你搞什么鬼啊?」 「我才想问你咧。巷子里有什么?」 「没什么────」 「既然没什么事,就让我过去吧。」 在他这么说完的瞬间,青年朝着拉撒禄逼近一步。这种阻挡去路的反应,其实就等同于不打自招,青年想必也发现了这一点。 「所以?」 「……………………有人在闹事啦,闹事。因为怕殃及无辜,所以我才不希望有人靠近。」 「所以?是谁和谁在闹事?」 「…………其中一方我也不知道,但另一方是鲍伯?巴顿,就是那个女人的跟班。」 「连那家伙的名字也被你们查出来了啊,动作真快。」 不过──拉撒禄将视线投向巷弄深处。 在这个节骨眼上,居然有人会找上鲍伯?巴顿──也就是小乔纳森?怀尔德的魁梧随从闹事。拉撒禄思索起这件事背后象征的意义。 他也能明白鲍尔街警探不希望自己靠近现场的意图。然而,拉撒禄仍是执意朝着巷子踏出一步。 「我去看看状况。」 「我劝你别这么做。那很危险,如果你只是要去当观众,那我也得陪你一趟。」 「要看什么是由我决定的事。这玩意儿借我了。」 拉撒禄朝着青年的胸口伸手一探,以宛如熟练扒手般的动作,将插在青年外套内袋的手枪抽了出来。 「啊!」 在鲍尔街警探麾下的青年发出呐喊的瞬间,拉撒禄已经拔腿狂奔了。 踏入巷弄没多久,他便听到了传来的声响。那是以肉块相互撞击,以及怒吼与骂声所构成的暴力之音。拉撒禄循着这些声响,熟门熟路地走向巷弄深处。背后传来了鲍尔街警探的成员紧追在后的气息。 他拐过转角抵达现场,随即看到了宛如暴风肆虐过的光景。 「………………啥?」 好几名男子趴倒在狭窄的小路上头。他们全数失去了意识,只有极少数人的手脚还维持着正常的角度,但这些人的伤势似乎都不致于致命。看似被他们拿来斗殴的匕首和手枪,如今都化为破铜烂铁,和持有者一样散落在地。 像是要证明这里的打斗有多么激烈火爆似的,有好几处墙壁被撞出了凹陷,也能见到碎裂的砖头。这逞凶斗狠的威势,肯定已将周遭的居民吓得夺门而出。 鲍伯?巴顿就站在这片争斗的中心处。 他似乎只凭着一对拳头,就摆平了这样的场面。他的双拳被染成了血红色,上衣有多处撕裂,底下露出的肌肤正喷发着由汗水形成的水雾。虽说身上多了好几道擦伤,但作为击倒这些男子的代价来说,鲍伯所流出的鲜血可说是微乎其微。 鲍伯转头看了过来。他的眼里充斥着事态超乎预期的惊讶,以及对这样的偶遇感到开心的喜悦,这些情绪都被拉撒禄精确地看出。 「啊,是拉撒禄先生啊。」 「嗨,鲍伯?巴顿。」 上次和他面对面,已经是初次和小乔纳森?怀尔德见面时的事了。当时的他总是毕恭毕敬地跟在乔纳森身旁,是个胆小如鼠的壮汉。 一旦乔纳森不在身旁,他给人的印象就有些不一样了。大概是因为少了让他垂着那颗光头侍奉的对象之故,他看起来比站在乔纳森身旁时还要高挑几分,也看起来更为沉稳。若是有他这么壮硕的身材,那所谓的看似沉稳,也就能解读为「看似凶残」了。他光是站在原地不动,就能在视觉上给人留下凶暴的印象。 拉撒禄的内心渗出了些许恐惧。只靠悬在手上的一把手枪,实在没办法让他在对上鲍伯的时候带来任何优势。 不过,拉撒禄细心地藏住了这番思绪。无论如何,乔纳森都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杀死拉撒禄。身为乔纳森心腹的鲍伯,也绝对不会对拉撒禄痛下杀手。 拉撒禄努了努下巴,指向瘫倒在地的男子们。 「这些家伙是什么来头?」 「啊,关于他们啊。其实是有点过节…………」 鲍伯的话语在这时中断了。大概是因为追在拉撒禄身后的两名鲍尔街警探,冲进了巷弄之中的关系。目击到鲍伯的瞬间,两人登时紧张了起来。 周遭被一片沉默包覆。众人各怀鬼胎地游移视线,既像是期待某人率先行动,又像是害怕某人打破这阵沉默。 鲍伯最先有了动作。 「嗯,拉撒禄先生。」 他的动作之所以表现得行云流水,想必是无意识之中具备着即使状况骤变,也有十足能杀出血路的把握吧。就像肉食动物没有害怕草食动物的道理那般,在场最不感到紧张的,肯定就是鲍伯无误。 「我想和您单独谈谈,您方便吗?」 「我们没办法放行。」 隶属鲍尔街警探的青年以有些颤抖的声音说道。也许是因为怀中的手枪被拉撒禄摸走的关系,他的手正开开阖阖,像是在寻找不存在的救命绳。 「我怎么可能允许你们独处啊。」 尽管如此,他敢向前踏出一步的勇气还是值得赞赏。 鲍伯想必也没料到有人敢出言制止吧。他之所以会稍稍眯细双眼,肯定也是因为他不想在这里与鲍尔街警探闹翻的关系。 (好啦,说要谈谈是吧。) 乔纳森也就算了,拉撒禄实在无法想像鲍伯会在这里找他商量的理由。 也或许这个提议本身就是陷阱。拉撒禄没办法否定乔纳森透过鲍伯设下某种圈套的可能性。 (如果要站在这里聊的话,大概会受到鲍尔街警探的妨碍吧……) 拉撒禄只思考了几秒钟,就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枪。 「喏。」 他将枪口对准了鲍尔街警探麾下的青年。 「什──」 「啥!」 在两名鲍尔街警探有所反应的瞬间,拉撒禄将手枪朝着空中一抛。 只要是人类,那被枪指着的时候就一定无法保持平静,并将注意力放在凶器上头。这是单纯而强烈的诱导戏法,两人漂亮地上了当。两人的视线循着手枪朝上方望去,这大约一秒钟的时间就足以让拉撒禄采取行动了。 他迅速朝着巷弄深处冲去,并在与鲍伯擦身而过时拍了一下对方的背部。 「喂,该跑了!」 「好、好的!原来您做事还挺粗暴的嘛!」 拉撒禄决定甩开鲍尔街警探,找个地方和鲍伯对话。他选择这么做的理由之一,是因为自己是基于纯粹的偶然撞见这一幕,因此乔纳森在背后穿针引线的可能性相当低。 至于另一个理由,则是他对鲍伯想商量的话题很有兴趣。拉撒禄对鲍伯认识不多,让拉撒禄在意的是,乔纳森没有在场的时候,鲍伯究竟会表现出什么样的行为态度。 拉撒禄不晓得鲍伯对这些羊肠小径的认知有多深,姑且跑在他前面,打算领着鲍伯甩开鲍尔街警探的追踪。 「…………呃,喔?」 结果晚了一步开跑的鲍伯,转瞬间就追过了拉撒禄。看在拉撒禄眼里,鲍伯一跑起来就宛如疾风;看在鲍伯的眼里,拉撒禄则正好相反。回头看来的鲍伯,双眼因惊愕而大睁。身后的鲍尔街警探们正逐渐拉近距离。 仔细想想,先不论三人的阵营是善是恶,他们都是将暴力视为吃饭的工具,比起颓废度日的拉撒禄,他们的体能好上太多了。 这样下去会被追上啊──拉撒禄和鲍伯同时得出了 这样的结论。 「恕我失礼了!」 「哦,啊啊?」 拉撒禄的身子被整个扛了起来。他的身材不算瘦小,但鲍伯用单手就将他抬了起来。拉撒禄的身子就这么被扛上肩头,鲍伯则是连腰都没弯,就这么加快步伐。 「哈哈哈,这下可轻松──呕噁!」 拉撒禄才刚开口,就发现鲍伯每踏出一步,自己的肚子就会撞上他的肩膀一次,连忙把嘴巴闭上。要是稍有不慎,早餐和被教会招待的葡萄酒恐怕就会反胃而出。 「好啦,那么,可以开始聊了吗?」 「啊?你要在这种胡闹的状况下对话吗?」 「我们应该争取不了多少时间。况且,总觉得状况不这么胡闹的话,我就开不了口了。」 虽然用字显得轻佻,但鲍伯的口吻却是相当忧郁。 砖墙像是河水一样,在拉撒禄的眼前疾奔而过,视野不仅上下颠倒,还颠簸个没完。挡在路上的木箱,全都像是被纸屑一样被鲍伯一一踹飞。 「所以,有什么事?」 鲍伯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拉撒禄的姿势。 他挤出的话语带着几丝祈祷的口吻。 「请您别再与大小姐敌对了。」 「…………」 拉撒禄之所以没有立即回话,主要是出于好几个理由──像是没想到都到了此时此刻还会听到这种为时已晚的制止之言,或是怀疑他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起此事的背后动机,以及脑袋面对的方向与前进方向相反,因此有些头晕想吐的关系。 「哎,也是啦,这不是个适合严肃地商量的话题。」 但在这些理由之中,并不存在「要不要放弃与乔纳森敌对」的思路。 「你提的这个话题,和刚才的冲突有关吗?」 「那些家伙都是怀尔德商店的底层人员。」 听到这句话,拉撒禄首先闪过的是「窝里反」这三个字,但随即否定了这个念头。 「就目前来说,乔纳森做得相当出色。她就算对上鲍尔街警探,也还能稳占上风,顺利当上治安法官的可能性也是居高不下。明明情势如此有利,手下却还会出来闹事,就代表这不是窝里反,而是更为根本的问题了。」 「是的。说老实话,大小姐不适合领导怀尔德商店。她可以说是彻底不适合这个职位的人选。」 「会吗?我虽然和她不是很熟,但她明明还挺能干的吧?如果有那么优秀的能力,那不管做什么都────」 「怀尔德商店不需要精明干练的人物。」 鲍伯语带不屑所说出的这番话,让拉撒禄沉默了下来。 「对其他人来说,怀尔德商店的首脑不需要什么优秀的本事,需要的只有将赃物换成钱的机制,以及能作为象征的人类,只要竖个稻草人就能达成他们的期望了。」 「哎呀,你这么说也是…………」 赃物回收业──或者说让犯罪产业化,固然是得由聪明绝顶的人物才想得出来的点子,但这不等于维持这机制的人物也需要高明的本事。 「大小姐从不在台面上现身,但这也理所当然。」 「因为她是女人嘛。要是出来抛头露面,肯定会引来反弹吧。」 「而且,她为人太过公正了。」 「…………」 对于一个站上黑社会顶点的人物来说,「公正」两字未免显得有些滑稽可笑,但拉撒禄确实也没办法立刻反驳这种说法。 乔纳森做着回收赃物的生意,有时也透过威胁利诱等方式扩大势力。然而,她所做的也就仅此而已。这终归是犯罪行为,但她也没做更为过分的事。 以她的身分来说,就算再染指些作奸犯科的罪行,也不会被人咎责。 「他们所期盼的,是心狠手辣的暴君──也就是比怀尔德商店的任何人更坏,并透过毒辣的手段支配底下的成员。若是站在邪恶的立场打算推行某种机制,就得具备着敢搞坏这种机制的狠劲。」 就算只是一时不察,也不会让躲在幕后、提倡「大扫除」的人类站上首脑之位吧。小乔纳森?怀尔德并非恶贯满盈之人,因此无法让手下们毫无顾忌地为非作歹。如此一来,这些手下自然会想推举一个能让自己恣意妄为的新首脑上台。 「…………原来如此,所以那不是窝里反,而是组织内部的反弹,或者说是在宣泄不满的情绪啊。」 「但在机制正常运转的这段期间,这类骚动并没有浮现出来。然而,在不久之前,我们的治理终于出现了破绽。」 拉撒禄搞垮了白巧克力坊。 这件事带来的帐面损失并不大。毕竟那只是乔纳森旗下的无数赌场之一,对乔纳森来说,就只像是掉了几个零钱而已吧。 然而,那肯定成了混入了葡萄酒中的一滴污泥。 鲍伯抽了一下鼻子。从拉撒禄的角度虽看不见,但鲍伯说不定正在抽泣。凭藉想像就能流泪的纯粹心灵,与他宛如暴力化身般的外貌莫名匹配。 「要是继续与鲍尔街警探对峙下去,大小姐会没命的。她总有一天会支撑不住,引爆许许多多的火种,将她焚烧殆尽。大小姐虽然一直在努力,但终究有其极限。不管大小姐再怎么力挽狂澜,那些家伙还是不肯善罢甘休,所以我才会把他们痛揍一顿。」 「…………」 「所以,我并没有受人之托,而是以个人的立场请求您。请您别再与大小姐敌对了。我不想看她丧命啊。」 「…………」 拉撒禄再次沉默了下来。 他这次沉默的理由,确实包含了「要不要继续和乔纳森对立」的思绪。 拉撒禄是基于自身的主义和主张,决定与乔纳森展开对立。为了深藏于心的小小约定,他下定决心摧毁乔纳森的「大扫除」方针。 然而,就算是这么一回事── 他又能将多少人的牺牲视为理所当然? 拉撒禄已经体验过了。他很清楚,为了让自己存活下去的主义主张,也会在某个瞬间杀死一路存活至今的自己。 拉撒禄遵循着自己的思绪,决定与乔纳森对立。但若这样的结果必然会导致乔纳森死亡,那自己还有办法跨出那一步吗? 与其说是烦恼,不如说像是在自问自答。就在他怀着干涩的矛盾准备开口之际── 「…………………糟糕,这下……好像要吐──呕,噁噁!」 「哇、哇、哇!请您千万别吐在这儿啊!」 鲍伯慌慌张张地放下拉撒禄,拉撒禄则是蹲着身子。大概是因为身体呈现不自然的姿势摇晃太久,就算回到了地面上,拉撒禄的视线还是一片天旋地转,胃部也是抽搐连连。 无论是从喉咙深处涌上的酸味,还是盘据在嘴里的大量话语,全都被拉撒禄一口气吞回肚子里。 「……………………真是抱歉咧。」 以浓厚口音开口的鲍伯,究竟是在为自己粗暴地搬运拉撒禄一事致歉,还是明知会让拉撒禄感到不快和困惑,却还是搬出这个话题的行为道歉? 无论如何,这对拉撒禄来说都是过于温柔的话语。因此他当作没听到,再次干呕了一阵。 鲍尔街警探追赶的脚步声逐渐传了过来。鲍伯悄悄地转过身子,消失在暗巷的深处。 拉撒禄目送着他的背影,缓缓站了起来。 过没多久,手忙脚乱的青年们便抵达现场。他们无不气喘吁吁,额头上也布满了让人心生同情的大量汗水。 「拉撒禄先生,你没事吧!」 「这可真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拉撒禄苦笑着回应。 「我们已经调查完小乔纳森?怀尔德的底细了。」 登门造访的派翠克虽然对着拉撒禄这么开口,但拉撒禄却忙得无暇分神。 「你说什么?噢,嗯,等我一下。」 锅子发出了沸腾的声响,喷出了大量蒸气,看来火势调得太强了。拉撒禄慌张地翻搅火炉里的木炭,却反而增长了火势。一直到了几分钟后,他才放弃降低火势,而是将锅子抬离火炉。 在重重地将锅子放到餐桌上后,拉撒禄转了转肩膀。他回头一看,才发现不知何时走进家里的派翠克正一脸惊愕。 「您在做什么啊?」 「你眼睛是瞎了吗?我在做菜啊。」 他依序指向放在桌上冒着白烟的锅子,以及从厨房里走出来的莉拉。她似乎刚把火炉收拾完毕,挂在脖子上的木板则因为给予拉撒禄形形色色的建议和指示,变得一团漆黑。 莉拉微微一笑,歪了歪头,并在勉强还保持原色的木 板角落写下小小的一行字。 『您辛苦了。感想如何呢?』 「肩膀好硬,眼睛好酸,喉咙好痛。我大概没做菜的天分吧。」 『您做得很好喔。』 拉撒禄伸手擦了擦脖颈一带,接着用衣角擦去额上渗出的汗水。在以一副感到无聊的口吻抱怨一句后,他将视线投向了餐桌上。 只见煮好的菜肴正端放在桌面上头。这是在莉拉的指导下,由拉撒禄首次做出的料理。莉拉说要教会拉撒禄家事的宣言似乎是认真的,她今天便让拉撒禄踏出了第一步。 以眼角余光看到莉拉微微低头的拉撒禄走向餐桌,接着耸了耸肩。 「不过,感觉还不坏。」 「…………!」 他感觉到身后的莉拉露出了容光焕发的神情。不过拉撒禄对此早有预期,因此他没有回头张望。 「所以,你刚才说了什么?啊,莉拉,帮我拿盘子过来。」 说着,拉撒禄拿开了锅盖。 从蒸气下方亮相的,是用上培根、蔬菜和肉块制成的炖菜,以及用布包住的英式布丁。像这样用一口锅子同时制作好几道菜,便是节省燃料的庶民小知识──的样子。拉撒禄是刚才被莉拉提点后,才晓得有这么一回事。 「您是那种会下厨的人吗?」 「至少我今天有在煮啊,看了就知道了吧?好啦,既然都来了,你们就一起吃吧。」 拉撒禄拿起莉拉端来的盘子,随意盛了些炖菜,然后将盘子朝着派翠克塞去。派翠克好一阵子露出了困惑的反应,但他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派翠克拉了把椅子坐下,并将另一名成员也叫了过来。拉撒禄将盘子递给第二名成员后,和莉拉并排坐下。 派翠克用手指拎着汤匙轻晃,开口说道: 「那么,就容我从头讲起。路罗伊先生核可这次的作战计划了。」 「哦?你的意思是?」 「路罗伊先生似乎认定那个女人犯下的罪行──也就是毁损尸体确有其事。」 从派翠克的口吻听来,他似乎对这样的说法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拉撒禄将炖菜送入口中。大概是因为炖煮的时间够久的关系,食材的鲜味已经熬煮出来,形成了让胃部一暖的温和滋味。但调味似乎是差了一点,吃起来的味道有些模糊暧昧,找不出准确的形容词。 「哦,也就是说,他打算拿那只茶杯作为证据起诉乔纳森是吧?莉拉,给我盐巴、盐巴。」 「…………」 他捻起适量的盐巴洒下。虽然还是有欠缺临门一脚的感觉,但比刚才好多了。 「我们也调查过那个小乔纳森?怀尔德的底细了。」 但拉撒禄就不敢对布丁出手了。他看着派翠克用汤匙切开布丁放入口中,确认派翠克的表情没有剧烈的变化后,拉撒禄才若无其事地杓起自己面前的布丁。 「那家伙真的是个女人呢,吓了我好大一跳。」 布丁的味道也是有点古怪,大概是火势没调好的关系吧。明明外层烤得过硬,内层却残留着略显滑嫩的口感。这应该是做完之后没有静置熟成,而是直接食用的关系吧。虽然还不到皱起眉头的地步,但也没办法大赞美味。 「调查是吧。总之,她长得很漂亮对吧?莉拉,帮我拿餐刀…………莉拉?」 「…………………………」 看到餐刀迟迟没有递过来,拉撒禄才发现莉拉正无言地凝视自己。总觉得那道视线带了些黏稠的气息,这会是自己多心了吗? 「怎、怎样啦?」 「…………」 「拉撒禄先生,这就是您的不对了,怎么可以说得像是您专挑美女结交一样呢?」 派翠克以脱线的口吻揶揄道。 不,我们又不是那种关系,所以也没必要显露这种情绪──应该没必要才是。至少在带芙兰雪回来的时候,莉拉就没露出这种反应。 「…………」 僵着一张脸的莉拉,终究还是默默地递了餐刀过来。拉撒禄原本想出言吐嘈,但最后还是摇摇头,逃避了这个话题。 「哦,嗯,总之关于那个小乔纳森?怀尔德──」 「『漂亮的』小乔纳森?怀尔德。」 「我揍你喔。那女人────」 想起莉拉就在身旁的拉撒禄,决定稍微换个用词。 「带着那只茶杯。而你们做过调查后,得出了可信的结果。」 大概是除了拉撒禄之外,鲍尔街警探的几名成员也见识过乔纳森对那只茶杯所展露的执着吧。连系了拉撒禄、乔纳森和路罗伊的同类情怀,在在诉诸那只茶杯象征着犯罪的证明。 「所以你们要起诉乔纳森。那么,你们策划好取得茶杯的具体步骤了吗?」 「是的。但说是这么说,具体流程实在是过于简单,不太能用步骤来形容呢。」 派翠克这么说着耸了耸肩。 「小乔纳森?怀尔德再怎么低调,终究没办法一辈子躲在暗处不出。那女人经营着无数的店铺,坐拥大量的部下,而她所在的现场往往会发生些状况。」 「哦,原来如此,我大概明白了。那女人总会有亲临现场的时候,而这些现场也包括了赌场。她所在的地方,就代表茶杯存在,是吧?」 拉撒禄语气平淡地接话后,派翠克便点了点头。 迄今为止,拉撒禄已多次将赌场逼至绝境,也曾实际搞垮过一座赌场。虽然他每次都选择分文不取,但就机制上来说,拉撒禄曾经将赌场的一切弄到手过。这包含了赌场所拥有的权利、装潢、道具和雇员等等。 若是严格地──或是扩大解释这方面的机制,那就连赌场老板所拥有的茶杯,也会在赌场被搞垮的瞬间成为拉撒禄的战利品之一。 「趁着小乔纳森?怀尔德出现在赌场的时候,搞垮她所经营的赌场。至于实做的过程,就有请拉撒禄先生出马了。」 「你们要当后援部队啊。哎,大概就是包围赌场不让她逃走,或是在征收茶杯的时候出面执行之类的吧。」 小乔纳森?怀尔德不会在台面上现身。既然如此,只要鲍尔街警探封锁赌场周遭,那她就难以脱身了。 细节还有讨论的必要,但这样的计划应该可行。首先搞垮赌场,接着将乔纳森的茶杯视作赌场的财产加以回收。由于身为执法机关的鲍尔街警探和自己同一阵线,所以拉撒禄不太需要为回收茶杯的方法伤脑筋。 「我们目前仍在跟踪乔纳森,等她走进某座赌场之后,就会执行作战了。」 「哎,但最后居然还是得靠我出手,你们也该多出点力才对吧。」 拉撒禄像是在嘲弄派翠克似的弯起嘴角。拉撒禄在对话时总是会伴随讽刺和玩笑话,他也是以派翠克会反唇相讥为前提,才会说出这些话。 然而,听完拉撒禄的话语后,派翠克虽然皱起脸庞,但仅是微微垂首。他那张残留着几分稚气的面容,此时罩上了一层忧愁。 「拉撒禄先生,您对这次的作战有何看法?」 拉撒禄蹙起眉头,揣测着他这句问话背后的用意。 「有何看法?我觉得不妥啊,着实是不妥。但就现实上来说,目前好像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作战了吧。」 尽管如此,若是要直指这项作战最大的问题── 「──────太躁进了。」 派翠克轻声说道。 拉撒禄只是默默点头,没有回话。 太躁进了。这样的印象并不是这一两天才冒出来的,毕竟拉撒禄的上衣口袋,如今依旧收着费尔汀宅邸的钥匙。那是能成为路罗伊?费尔汀致命要害的危险钥匙,在初次见面的时候,拉撒禄就从他的手里获得了这把钥匙。就结果来说,这把钥匙将拉撒禄彻底卷进了这次的风波之中。 这绝对不是一着坏棋,能用来阻止乔纳森的时间只剩下短短三周,没必要等到最后一刻才行动。 即使如此,拉撒禄仍是冒出了过于躁进的感想。 「我觉得时机挑得太奇怪了!这次的作战,应该能等准备得更加充分后再来执行才对吧!我们没有非挑在这个时间点不可的压力,路罗伊先生则是用『相信乔纳森』这种暧昧不清的理由动员组织,这代表他被逼得很紧呢。」 「我想也是。」 作战的核心理由──「茶杯用上了尸体作为材料」,其实是基于拉撒禄、路罗伊和乔纳森这三名同类的共同价值观,才得以成立。 照理来说,组织是不会因为如此单薄的理由出动的。而拉撒禄出言提议,还仅仅是几天之前的 事。就连提案的拉撒禄本人,都认为这起作战应该还得再花上一些时间才会正式执行。 本该按兵不动的组织却提前有了动作,这就代表路罗伊有着必须硬着头皮下手的动机。 「说不定只是基于兵贵神速的心态而已啦。」 「………………说不定……是这样呢。就算真是如此,这么急躁的话,岂不是……」 派翠克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他在张口后,仅是如哽在喉似的低吟了一声,随即闭上了嘴巴。 餐桌被沉重的沉默所覆。对此感到厌烦的拉撒禄用汤匙挖了一杓布丁,勉强自己吞下去后,把盘子递给了莉拉。 「…………」 莉拉接过盘子,悄然无声地又盛了一盘布丁。在这种时候,莉拉很少会表达自己的意见,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无论如何──」 拉撒禄动起了汤匙。 「既然确定要执行作战,那我们也得在近期内有所行动。毕竟只要这次的作战顺利成功,就能逮捕乔纳森了。」 「是这样……没错呢!您说得对!」 派翠克点点头,露出了笑容。那像是基于义务感硬挤出来的虚假笑容,但不管怎么说笑容就是笑容。 不过──拉撒禄在内心咕哝了起来。 他对小乔纳森?怀尔德的认识还是太少了。尽管已经到了箭在弦上的阶段,但拉撒禄连她的目的都还不明白。这种捉摸不定的感觉,持续刮搔着拉撒禄的内心。 但另一方面,路罗伊?费尔汀的状况又是如何? 拉撒禄能说自己很了解他的一切吗?他为何会成为路罗伊?费尔汀,现在又做出了何种选择?拉撒禄真的都看透了吗? 拉撒禄摇了摇头,咬了一口布丁。 「…………虽然是第一次下厨,但还挺好吃的。我说不定有做菜的天分啊。」 嘴上这么说,但在拉撒禄的口中扩散开来的,是肉没熟透的苦涩味。 这天傍晚,拉撒禄一如往常地从午睡中清醒。 「………………哦,谢啦。」 他慵懒地从沙发上起身,喝下莉拉端来的葡萄酒。他从口袋里取出怀表,确认现在的时间。 「我要出门了。无论如何,今天之内应该是不会回来了,妳可以先去睡喔。」 『好的,请您路上小心。』 习惯成自然的这段对话,于今天再次上演了一次。在莉拉轻挥着手送行后,拉撒禄朝着被夕阳染红的街道迈出了步伐。 他搭上了鲍尔街警探停在家门口的马车,而在车厢里等待他的,是已经看到生腻的派翠克。 「我有好消息和坏消息,您想先听哪一个呢?」 「既然两个都得听,那顺序还有什么意义啊?从好懂的开始讲。」 「小乔纳森?怀尔德进了一间赌场。我们确认她带着那只茶杯,也已经包围住那家赌场了。」 「所以?」 「问题在于,那个温斯顿也待在同一间赌场里。」 温斯顿──没有姓氏也没有中间名,仅以温斯顿自称的男子。一想到他发福的身材,就让拉撒禄皱起脸庞。 拉撒禄从不认为自己是帝都里最强的赌博师。不过,会让他感觉到绝无胜算的对手,却也是相当少见。即使强如芙兰雪,只要仔细分析,就能发现她的实力与自己不相伯仲。若是询问拉撒禄能不能打败芙兰雪,他大概会做出肯定的答覆吧。 但温斯顿就是少数的例外。 基本上,「能识破多少耍老千的技术」,就是一名赌博师实力高低的标竿。这世上对耍老千最知之甚详的赌博师,就等于是世上最炉火纯青的赌博师。 这世上仍有许多拉撒禄无法识破的耍老千手法。之前在温泉街所遇到的坎卜登?威布斯塔,就展露过拉撒禄直到最后都看不穿的老千手法。 然而,那个温斯顿却能识破坎卜登?威布斯塔所展露过的所有老千手法。应该说,威布斯塔判断他能正确地理解自己的手法,而不是流于误解,所以巴斯的那场对决才会由温斯顿担任裁判。 他的实力显然远在拉撒禄之上。那高不见顶的境界,就像是幼时拉撒禄眼中的养父那般,给人无所不能的感觉。 这般强敌正待在赌场之中,拉撒禄当然也得与他进行对赌。拉撒禄虽然自然而然地皱起眉头,但没显露出派翠克所预期的惊慌反应。 「哎,虽然是坏消息,但还不到糟糕透顶的程度。」 「您有把握吗?」 这不是有没有把握的问题啊──拉撒禄在内心低喃后笑了笑。 「无论是必胜还是必败,在赌场里都只是单纯的空话罢了。」 说完,马车里的拉撒禄就不再开口了。 过了不久,马车停了下来。他们抵达的店铺名为非洲咖啡坊。真是个随便的名字──拉撒禄皱起了脸庞。雪上加霜的是,近处传来的河川臭味和帝都的噪音包覆此地,在在让「非洲」两字添增了无限空虚。 大概再过不久,乔纳森就会让这家店改头换面了吧?还是说,这种廉价的命名其实很合她的胃口?拉撒禄茫然地想像起乔纳森的个性。 在拉撒禄下了马车迈步后,派翠克便踩着自然的步伐缓缓离去。他似乎也是包围这间咖啡厅的成员之一,若是竖耳倾听,就能听到少许的嘈杂声。那是鲍尔街警探的成员交换资讯时所传出的喧嚣之声。 拉撒禄独自站在店铺门口。想当然耳,鲍尔街警探不太可能让拉撒禄在孤立无援的状况下潜入敌阵,赌场里应该已经安排了乔装过的护卫。但拉撒禄并没有收到这方面的消息,既然没听说,最好当成这样的护卫仅限一名。 拉撒禄甚至没调整呼吸,以平时光顾赌场的自然态度推开了店门。 「嗨。」 拉撒禄的问候相当随兴。但他的音量虽然不大,却已经传遍了赌场的各个角落。 以治安法官的争夺战作为开端,先是乔纳森推动了「大扫除」,其后拉撒禄则是搞垮了她管辖的赌场。这些资讯早已传遍了大街小巷,拉撒禄?凯因德光是待在小乔纳森?怀尔德的赌场之中,就让所有的赌客一同噤声。 「嗨。」 在众人或多或少都展露出动摇情绪的此刻,就只有站在中央处的温斯顿令人火大地保持着平静,回应了拉撒禄的问候。 拉撒禄选在这个时机造访赌场,其实是不久前才决定的突发行动。这样的行为理应出乎温斯顿的意料,但这样的事实却没让他产生一丝一毫的感慨。 温斯顿盖住了手中的牌执起手杖,以杖端「咚咚」地轻敲两下地板。光是这样一个举动,就让赌场内部的氛围为之一变。就在一秒之前,拉撒禄还位于这座赌场的中心,但在这么一个小动作后,就让焦点重新回到了温斯顿身上。 就像颗高速旋转的陀螺──拉撒禄回想起自己对温斯顿所抱持的印象。他不曾颓倾、全无动摇,若敢伸手触碰,就只有被弹飞的下场。如此一气呵成的运动,造就了他的精神形象。 「今天这张桌子大概是没办法用了。好了,各位,还请离席吧。」 即使被无数视线射穿,拉撒禄还是在赌场中笔直前行。这时,他察觉到了一件事。 (就目前看来,鲍伯之前说的似乎是正确的。那个女人似乎不怎么受部下爱戴啊。) 一道道敌意集中在拉撒禄身上,但敌意的种类却是五花八门。那并不是作为怀尔德商店的一分子,从整个组织的意向产生的敌意,只是一盘散沙地各自发出的敌意。既然不是以组织成员的立场敌视自己,就表示在场的众人并没有重视组织的向心力。 尽管如此,从这些人仍然愿意为乔纳森效力的选择来看,她的影响力也着实不容小觑。 拉撒禄稍稍回想起鲍伯说过的话语,但很快又将之赶到脑海的角落。今天的对手可不是能让他边想琐事边应付的泛泛之辈。 拉撒禄将手搭上椅背,就在他准备拉开椅子就坐时,温斯顿开口了: 「拉撒禄?凯因德,我就苦口婆心劝你一句吧。」 「反正你想说的,八成是『只要入座就得做好觉悟』一类的无聊话吧?」 说着,拉撒禄刻意地让椅脚刮出声响,一屁股坐了下来。他甚至还大剌剌地跷起双腿,对温斯顿挥了挥手。 「所以?」 「哎呀哎呀,这可真是的。」 温斯顿睁圆了眼,晃了晃肩膀一带的筋骨。这说不定是他在表达不快的习惯动作,但就连这样的动作,都会让他的 身型看起来更加滑稽。 「要赌什么?说起来,这张桌子刚才在玩的────」 拉撒禄将视线投向桌面。 只见桌面极具特色地被划分为写有「yer」和「banker」的两片区域。如此一来,这张赌桌先前进行的游戏种类便显而易见。 这种赌博游戏虽然有许多称呼,但拉撒禄自然而然地用了最为常用的称呼。那似乎是创造这种游戏的国家代表「零」的发音── 「────是百家乐啊。」 「是啊。稍等我一下,我这就准备开局。」 在点头回应后,温斯顿便将桌上的扑克牌全数收起,全数扔在脚边。接着他掏出了八副全新的扑克牌,以极快的速度洗牌。 拉撒禄眺望着他洗牌的动作,伸手拄着脸颊。 「不过,你的决定下得可真快。我原本还以为得透过几道手续才能和你一战啊。」 拉撒禄向这间赌场发起了挑战。为了取走乔纳森无比重视的茶杯,他特地前来搞垮这间赌场。 然而,这终究只是拉撒禄阵营单方面的理由。 说得极端点,温斯顿其实没有在这个时候杠上拉撒禄的理由。就现状来说,即使背负风险与拉撒禄一战,他也得不到任何好处。 当然,拉撒禄也是做足了准备才上门一战的。他准备了好几种备案,好让温斯顿──或是赌场里的某人和自己隔桌而坐。但在他执行这些备案之前,温斯顿就已经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这种「和我交手也不会有任何问题」的宣示,让拉撒禄皱起了眉头。 不过,听到拉撒禄这么质问,反而是温斯顿看似意外地眨了眨眼。 「唔。唔?原来如此,的确,就此时此刻的状况来说,我就算和你交手,也没有任何意义可言。不过,我倒是有两项与你交战的理由。」 「两项?」 「第一项,是我相信拉撒禄?凯因德──也就是你肯定是有备而来。若某人与你对赌已成定局,那由我担任那个某人便是再好不过。既然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事,那跳过那些繁琐的手续,对我们来说都是乐得轻松吧?」 「也是啦。」 至于第二项──温斯顿在说到这时顿了一下,停下了洗牌的动作,用他粗大的指尖抚了抚浓密的八字胡。 三 每个人都嘶喊为了爱 「所有人不许动!把钱交出来!」 随着一阵嘶吼,赌场的大门被推了开来,让拉撒禄睁大双眼。 在收到小乔纳森?怀尔德死讯后,如今已经过了好几天。今天的拉撒禄只是习惯使然,随便找了间赌场上门罢了。 「呜哇,真的假的。」 从门口大剌剌地涌入的,是手持枪枝或钝器的粗野男子。他们个个凶神恶煞,看起来就像是没为将来做过考量的样子。这些人睥睨着赌场,频频发出了叫喊声。 拉撒禄不禁放掉了手中的扑克牌。 赌场陷入了一拍的空白──店里的客人和店员都停下了手边的动作。用以理解现状的思考时间在宛如蜗牛般慢爬了几秒钟后,现场便立即乱成了一片。 有人发出尖叫,有人发出怒吼。围事们从内场飞奔而出,强盗们则是恣意地挥洒暴力。在第一声尖叫后过了几秒,赌场里便充斥起血腥味和烟硝味。 「呜……哇哇。」 拉撒禄一边发出窝囊的声音,一边从座位上起身。陷入恐慌状态的部分客人,在惊惶失措的状态下朝着强盗们涌入的入口跑去,加深了混乱的层级。由于围事们分不清客人和强盗的差别,因此上演了见人就揍的惨剧。 至于眼明手快的人们则是反应灵敏,他们不是溜出后门,就是爬窗逃生。他们没趁乱摸走桌上赌金的高洁人格,应该是拉撒禄要虚心学习的部分吧。 「呜──哇──不过啊……呜哇──…………」 他轻巧地穿过窗户,却没能顺利着地,只得打了个滚站起身子。拉撒禄一边做着这些事,一边轻声低喃,他也察觉到自己动摇得比想像中还要严重。 赌场闯入强盗,是不应该发生的事件。 因为像赌场这样的营业场所,背后总是会有靠山。虽说很少人能找到怀尔德商店这么有力的后援,但没有一处赌场是不雇围事的。那些围事都是来自于某些犯罪组织,抑或是不合法的集团。他们之所以愿意合作,绝大多数是为了利用赌场作为接触表面社会的管道。 所以只要是稍具理性的人类,就不会袭击赌场。就算有强盗会抢劫路人、马车或是商店,也绝对会避开赌场行凶。 但就在刚才,拉撒禄在赌场遭受袭击了。赌场现在也依然处于被袭击的状态,拉撒禄的身后接连响起了阵阵枪声,也听得见比枪声多上好几倍的惨叫。拉撒禄强迫自己不去思考那究竟是出于袭击赌场的强盗、守护赌场的围事,还是无辜殃及的客人。 以至今为止的帝都来说,这是不该发生的状况。 但这样的不可能却化成了现实。异常的失序,过火的暴力。那些人犯案的情绪近似癫狂,甚至连去思考「就算闯进赌场抢了钱,之后又会有什么下场」的理性都不剩了。 拉撒禄也很快就得出了原因为何。 「是因为小乔纳森?怀尔德死了吗…………」 他迈步远离赌场,这么嘟嚷道。 被乔纳森的手下攻击的派翠克虽然身受重伤,但似乎还是保住了一命。也许是锻炼身体的法门不同吧,据说他最近表明了想回归职场的意见。 与之相较,小乔纳森?怀尔德的消息则是没有后续。她死亡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让许多人为之震撼。在没有更多情报的状况下,她的死讯便化为铁铮铮的事实,为镇上的人们所接受。 她死后所带来的影响也逐渐浮现。 「呜哇,这里也是喔……」 原本在步道上行走的拉撒禄,咕哝着转进了更为偏僻的小路。这是因为他感觉到前方的街道上有人正在拦路抢劫。由于把赌金留在赌场之中,拉撒禄手上的现金可说是少之又少。但就算阮囊羞涩,他也不认为抢匪们会因此放自己一马。 「哎呀,这真的很糟糕啊。」 小乔纳森?怀尔德的死,令城镇陷入了动荡。 然而,这既不是为了替她报仇,也不是争夺下一代小乔纳森?怀尔德之位的斗争。至少他目前还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传闻。 目前流窜在镇上的混乱,可以说是比这些斗争更为恶质的行径。他们并不是基于复仇或是争权夺位等目而捣乱。 这是纯粹的反弹。 小乔纳森?怀尔德无疑是个坏蛋。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她为这镇上带来的并非混乱,而是秩序。 怀尔德商店挟着强大的权力支配黑社会,站上了至尊的地位。于近期当上怀尔德商店首脑的小乔纳森?怀尔德这名女子,想必是三代怀尔德之中最为稳健的一名吧。 浮现在拉撒禄脑海之中的,是她的亲信鲍伯将商店的成员打得满地找牙的光景。 乔纳森的存在相当于怀尔德商店的桎梏,如今这层桎梏已被拆下。商店麾下的男人们至今都被迫过着不得使坏、节制禁欲的压抑生活。从远方传来的枪声,便是突然卸下他们的缰绳所带来的后果。 各处发生的案件规模都不大。但由于商店的影响甚钜,使得状况层出不穷,失序的层级也是节节上升。在这几天,鲍尔街警探都为这类案件忙得焦头烂额,而且他们极少前来造访拉撒禄的家,简直像是两边阵营的斗争已经划下句点似的。 拉撒禄吸了口闹烘烘的夜晚空气,叹了口气。看来短期内还是别去赌场了吧。鲍尔街警探分配给他们的护卫人手已有减少的迹象,眼看毫无规律的暴力四下蔓延,鲍尔街警探的护卫还能不能保障拉撒禄的人身安全也很难说了。 「乔纳森啊,妳到底有多惹人厌啊…………」 说着,拉撒禄摇了摇头。 「今天还是回家睡觉吧。」 夜空被烈火烧灼着。 似乎是远处的某座建筑物失火了吧。被夜色抹成剪影的建筑物,只剩下熊熊燃烧的屋顶一带依稀可见。从家中窗户眺望这一幕的拉撒禄,在认定火势不可能延烧到这一带后,静静地回到了沙发上。 「愈闹愈凶了啊。」 在赌场遭劫后又过了几天,乔纳森死亡的影响依然持续生效着。 「嗯──火灾有两起,近处则有两三起用上了枪枝的争执。至于小规模的争斗则是多如牛毛。」 他睁着双眼凝神倾听,模模糊糊地感受着镇上的气息。火灾的声响相当明显,枪声则是撕裂了夜空,还听得见某人在重重声响之中跑过家门前方的脚步声。今天的夜晚宛如遭受风吹雨打的古木般,处处长着生疼的倒刺,拉撒禄则是觉得自己与之融为了一体。 这一切都是因为小乔纳森?怀尔德死亡的关系 「…………………………不过啊……」 拉撒禄寻思起小乔纳森?怀尔德这号人物。 如果小乔纳森?怀尔德真已丧命,那她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她是为了何种目的而努力,又是因为何种理由死去? 「不懂啊。一点也不明白。」 「您有什么不明白之处吗?」 听到黑暗中传来的搭话声,让拉撒禄整个人弹了起来。 他朝着客厅的门口望去,这才吐出一口气。只见气息依旧稀薄的菲莉不知何时伫立在该处。 「什么啊,妳也睡不着吗?」 自从小乔纳森?怀尔德的死讯传开,爱蒂丝和菲莉也跟着住进了这间房子。据说是因为鲍尔街警探的工作量大增,加上镇上治安每况愈下,他们想借此减少护卫人手的样子。 明明理应已经没有工作要忙,但菲莉还是和平时一样,穿着朴素的连身裙并套着围裙。也许是被拉撒禄察觉的关系吧,菲莉像是很享受长靴发出的声响似的,踩着「喀喀」的脚步声走到了拉撒禄身旁。 「您既然用了『也』这个字,代表拉撒禄大人也心慌得睡不着吗?您真是意外可爱呢。」 「…………妳明明也睡不着,还有资格笑我啊?」 「因为菲莉原本就很可爱,当然有这个资格,这完全没有什么好意外的。」 苦笑的拉撒禄打算站起身子,却被菲莉作势制止了。虽说拉撒禄正在练习家务,但也不忍心抢走正牌女仆的工作,他再次一屁股坐回了沙发上。 过不多时,菲莉便拿了酒过来。酒杯斟满了啤酒,甚至连气泡都粗野地溢出边缘,但这种粗野的风格反而让拉撒禄感到放松,于是他直率地接过了杯子。 菲莉拨开头发,在餐桌旁拉了把椅子就近而坐后,开口向拉撒禄问道: 「那么,您是有什么地方不明白呢?」 「……………………像是女人心之类的?」 但这世上恐怕没 有人能懂那个怪物一般的女人吧。 「也难怪拉撒禄大人不明白呢。不如说您若是觉得自己明白,才会让菲莉大吃一惊呢。」 听到她若无其事地点头同意,让拉撒禄不悦地皱起眉头。他啜着充斥杂质、宛如泥浆般的啤酒,像是在咀嚼一般吞了下去。 「不过,您是被卷入了不了解女人心就无法摆平的风波吗?拉撒禄大人似乎又变得更加有趣了呢。」 「这件事可让我笑不出来啊。」 「就菲莉看来,您所涉入的那起风波,是男士没办法解决的难题呢。若想钻研如何了解女人心,恐怕直到末日号角响起的那天都无法出师呢。」 不晓得是不是已经醉了,只见菲莉正啪哒啪哒地踢着腿,并用那张扑克脸在话语中带着笑意。听到她以毫无恶意的语气调侃自己,让拉撒禄叹了口气。 「是我错了,就让我把女人心这三个字收回去吧。哎,不过这件事把妳们也卷进来了。我现在要应付的对象,是个怎么看都不像人类的异常人士啊。」 「即使是对拉撒禄大人来说,那一位也是如此惊世骇俗的存在吗?」 「没错。她疯癫的程度可说是无人能及。真是糟糕透了。既然不明白对方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乔纳森恐怕是怀有某种意图,才会挑在这个时间点死去的吧。但即使已经听闻了她的死讯,拉撒禄也还是完全看不出她的目的。 拉撒禄垮下了肩膀,眺望着手中的小小水面。 他曾有一度以为自己理解了小乔纳森?怀尔德的思路。他认为拉撒禄、路罗伊和乔纳森三人乃是同类,因此能理解对方的想法。 但事到如今,他才明白就连这样的认知也只是一场错觉。那是完全无法理解的异物。 就算嘴上说得轻松,但要藏起失落的心情终究不易。在平淡地看出拉撒禄的思绪后,菲莉稍稍端正了坐姿。 「若您不嫌鸡婆的话,可允许菲莉建议几句?」 「我们都什么交情了,有必要这么见外吗?」 「虽然菲莉很在意您是怎么看待我俩的交情,但这暂且不提。就菲莉的角度来看,拉撒禄大人的这番想法才教人觉得不可思议。难道说看不出对方的心思,就会变得一筹莫展吗?」 「…………妳这是在玩文字游戏吧。不明白的东西就是不明白,未知的对象总是教人恐惧。若这样的对象还是个宛如猛兽般的对手,那我当然也会迷惘啦。」 「可是──」 说着,菲莉稍稍侧过头。 「人心是无法看透的吧?」 「…………」 听到她直率的话语,拉撒禄沉默了一个瞬间。 「当然,那一位也许真是个特别难以理解的人物。尽管如此,听到拉撒禄大人说得像是自己理解人心,还是让菲莉有些不明所以。」 「不……唉,对妳来说确实是这么回事吧。」 菲莉是长年受雇于村庄宅邸的女仆,拉撒禄则是在帝都土生土长的赌博师。两人在人生路上所需具备的素质自然是大不相同。 踏上他们人生起点所要求的天赋亦然。 「别看我这样,我终究还是个赌博师,练就了一身看人的眼力。但尽管如此,我也还是头一次看到妳这种类型的人啊。」 「…………那容菲莉反问一句。既然您这么说,代表您自认对菲莉、大小姐、莉拉小姐和芙兰雪大人的想法都略知一二喽。」 「这个嘛,确实算是略懂。」 「这样啊。哦──那么──」 瞬间,菲莉将手伸了过来──她揪住了拉撒禄的领口,用力地拽至身边。 在拉撒禄有所察觉时,他的额头已经被某种又湿又温暖的物体贴上了。 四 自万众孤独中抽离 碰触着额头的柔软触感唤醒了自己。 睁开眼皮的拉撒禄,首先看到的是窥探自己的莉拉的双眼。即使视线昏暗,她那对蓝色的虹膜仍是清晰可见。只见莉拉望着自己偏起了头,并将写了短文的木板递进了自己的视野。 『您累了吗?』 他慢慢地回想起来。 没错,拉撒禄记得自己是和莉拉一起来看了歌剧。虽说她已经在拉撒禄的身边待上了一段不短的时光,但莉拉住在帝都的时间其实并不算长,加上拉撒禄在一开始并没有和她筑起一同外出的亲密关系,因此莉拉几乎没什么在帝都观光的经验。所以一时兴起的拉撒禄,才会带着她走进歌剧院。 但在布幕还未升起之前,拉撒禄便堕入了深眠,直到现在才悠然转醒。他甚至睡到记不得这出戏的第一句台词,这让莉拉很是担心。 拉撒禄缓缓地坐起身子。莉拉似乎在拉撒禄睡着的期间让他躺靠自己的腿部,此时的她正在轻揉大腿,也许是被躺到有些酸麻了吧。 拉撒禄轻轻地做了一次呼吸驱赶睡意,并回答道: 「不…………应该说我实在是太闲了,所以有些过度松懈了吧。」 最后一次与乔纳森碰面,还仅是三天前的事。原本回到帝都后就忙得不可开交的拉撒禄,这几天却是安逸得恍如隔世。 没了与乔纳森敌对的理由、路罗伊离开了帝都、鲍尔街警探停止活动。这是拉撒禄过去所期盼的──不求胜也不求败的平稳生活。 但会因此略感失落也是无可厚非的反应。拉撒禄打了个大呵欠,背部的骨头也随之发出「啪叽啪叽」的声响。 「虽然有些难以接受,但也只能当成圆满收场了吧。」 「………………?」 「没事,别在意。」 他草草结束话题,站起身子。由于他买的是接近天花板的最后一排座位,原本坐满了庶民阶级的观众,但随着戏剧落幕,观众们也如退去的潮水般接连离去。就算戏还没演完,也因为拉撒禄并非正经人物的关系,因此两人周遭都没什么人接近。 莉拉虽然也打算起身,但酸麻感似乎还没消褪,脚步有些蹒跚。拉撒禄迟疑了一瞬间后,向她伸出了手。 「握着吧。」 「…………」 眨眼,然后停顿了大约一秒的时间后,莉拉战战兢兢地伸出了手,握住了拉撒禄的手掌。她就着拉撒禄的手,重新站了起来,并像是在确认腿部的状况似的,朝着地面「咚咚」地跺了几下。她先是用力地握了一下拉撒禄的手掌,随即便抽开了手。 『谢谢您。』 「小事啦。所以说,今天演了些什么来着?」 『有个女人被未婚夫刺伤,然后闹成一片的故事。』 「…………我明明听说这是一出喜剧,才特地来看的啊。」 『是一出喜剧哟。』 写完后,莉拉有些克制地轻笑了几声。 换句话说,是属于时下流行的喜剧题材吧──拉撒禄这么说服了自己。原本属于贵族消遣的歌剧,从一段时间前便迎合起庶民阶级,也让歌剧的整体走向有了莫大的变化。过去以华丽且奢侈的排场作为卖点的类型逐渐减少,近年来流行的,则是夹杂着讽刺与冷笑、有着独特氛围的新型喜剧。 拉撒禄原本听说这是一出爱情故事,才抱持着莉拉会喜欢的心态带她来的,但在看到她的笑容后,拉撒禄才发现这种会让人握紧拳头的刻薄故事,其实也是能逗乐她的。 莉拉似乎还打算把故事交代得更加详细,只见她在木板上东写西写,然后歪了头。想言简意赅地陈述一则故事,意外地相当困难。看来这则故事的重点,其实是那些写不进简介里的诸多琐事。 「妳开心就好了,别这么顾虑我。」 『我很开心,谢谢您。』 「这样啊。」 他走下阶梯,走出剧院。 城镇已经沉入了暮光之中,太阳正朝着建筑物的阴影处坠去,人们的影子被更为巨大的影子吞噬,感觉整座城镇就像是一头活着的生物似的。就连驶过马路的马匹嘶鸣,似乎都笼罩着一股柔和的轮廓。 在这阵喧闹之中,莉拉像是在寻觅着剧院音乐的余韵似的,稍稍歪着头向前迈步。 『音乐也很好听。我还想再听一次呢。』 「看同一出剧两次啊。虽然是挺好玩的,但感觉会有点腻啊。」 『主人,您下一次才是首次观剧喔。』 拉撒禄耸了耸肩。既然今天看到睡着了,就代表下次也一样会打瞌睡吧。 这时,莉拉侧过了头。 『听说最近还会上演新的剧作。』 「哦?同一个作者写的?」 『是的。听说目前正在筹备的样子。』 写到这里时,她将木板转了回去,像是想写些什么。 但就在写到一半的时候,她却蓦地停下了手。 「…………」 她像是在掩饰自己没能写完字句的窘态,对拉撒禄露出了尴尬的笑容。用以填补对话空缺的暧昧笑容,让拉撒禄浑身不自在。 拉撒禄的眼睛精确地捕捉到了她写字的动作。那句刻在木板上,却没打算展示给拉撒禄看的字句,已经被拉撒禄读了出来。 『我很期待。』 莉拉原本打算写下这行字,最后却选择了隐瞒不说。 (她打算隐瞒的话,就表示────) 明明没打算去深入思考这件事,但拉撒禄的思绪却是怎么也煞不住。 (────莉拉还对离开这个国家一事留有不舍。) 她若真的已经下定决心,做好义无反顾地踏上回乡之路的准备,想必就能干脆地说出「我很期待」吧。即使给予了这样的回应,她仍会在近期之内搭上船只,在新的戏剧上演之前返乡吧。 她害怕若是将话语化为文字,就会留下不舍的心情。 所以,莉拉才会选择藏起文字,而拉撒禄看出了她背后的意图。拉撒禄这下明白了──和她一同度过的这些时光,让莉拉产生了这样的思维。 他动脑思考了起来。 拉撒禄之所以会奋战至今,为的就是找出能让莉拉归乡的门路。但如今战事已然落幕,她的内心却还残留着想留在这个国家,和拉撒禄共同度日的念头。 想必从很久以前,莉拉就下定决心要返回故乡了。不知是环境的变化,还是长久累积下来的日常所致,又或是在这个国家缔结了缘分的缘故,总之有某种理由拖累了她的决心。只要开口拜托,她就会愿意留下──芙兰雪的推测想必是正确的吧。 她所收下的船票没有使用期限。这和小乔纳森?怀尔德的对决不同,要延后多久都不成问题。 就算不是现在也没关系。 只要没有十万火急的理由,就不需急于一时。不需急于今天或明天动身,只要让与今天相仿的日子持续上演,就能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 既然如此,何不让它化为现实? 对温馨日常产生的执着,蓦地从背后推了拉撒禄一把。 「────我说……」 「…………?」 在拉撒禄停下脚步后,莉拉也隔了一拍驻足。随着转过身子的动作,她的头发也随之飘逸了起来。拉撒禄眯细了眼睛,看着她偏淡的发色缓缓地染上夕阳的余晖。 拉撒禄知道自己的掌心正在出汗。真是紧张得像个傻瓜──他的内心深处虽然这么自嘲着,但对于变得会在这种时候紧张起来的自己,他也是抱持着正向的态度去接纳。 莉拉浅浅地露出微笑,对支吾其词的拉撒禄点了点头。仿佛她早已知道拉撒禄接下来要说出什么话语。 所以,拉撒禄刻意用佯装不知的态度开了口: 「那个……下一次的歌剧啊。在它正式上演之前,妳就──────」 马车粗鲁煞车的噪音打断了拉撒禄的话语。 「嗯………………?」 那是几乎要撞上拉撒禄和莉拉的危险煞车方式。拉撒禄有些困惑地看了过去,只见车伕也露出了同样的表情。大概是马车车厢里的人物刻意要他这么做的吧。 有那么一瞬间,拉撒禄想起被乔纳森绑架的光景。但今天现身的人物,居然是菲莉。 「让两位久等了。拉撒禄大人、莉拉大人。」 她从位于高处的马车座位上纵身一跃,然后一声不响地着地。看到她行礼的样子,拉撒禄才想起自己确实是在出门前交代过菲莉,要她前来接两人回去。 帝都最近的治安时好时坏,就连拉撒禄都没办法像以前那样 安然无恙地走在夜晚的街道上。加上今天身旁还有莉拉在,因此从歌剧院返家的路途,还是不要采取徒步的方式为好。 时机太糟了──拉撒禄暗自咂嘴,同时也稍感疑惑。 菲莉平时行事看起来疯疯癫癫,但其实是个极为精明的女人。为了打断两人的对话,她不惜露骨地要马车停在两人面前,这实在不太像是她平时的作风。 「莉拉大人请上车。我会协助您的。」 「…………?」 莉拉的视线朝自己投了过来。大概是在询问拉撒禄是否该就此结束刚才的话题吧。 「上车、上车。天马上就要黑啦。」 就现况来说,安全确实是难以获得保障。拉撒禄这么说着挥了挥手,莉拉则是搭着菲莉的手上了马车。 就在拉撒禄也要跟着上车的时候,菲莉却是一个箭步挡住了他的去路。 「…………怎样啦。」 「拉撒禄大人,能拜托您一件事吗?」 「哎,若只是听听的话还行吧。」 说着,拉撒禄有些困惑。 菲莉那对总是平静如镜的双眼,此时正浮现着某种情绪。她对着拉撒禄毫不遮掩地释放了某种感情。 若是要简化那样的情绪,那肯定是「愤怒」吧。 (可是……对我生气?为什么啊?) 就在拉撒禄寻思的同时,菲莉故作开朗地将便条递了过来。 「菲莉今天原本受了托,是要出门买东西的,但拉撒禄大人的家里还有许多家事尚未处理,正巧拉撒禄大人最近勤于学习,不晓得能否让您跑腿一趟呢?」 「这点小事的话是可以啦…………」 菲莉明明不是察觉不到拉撒禄的困惑,却还是强硬地结束了对话。 「那就拜托您了。菲莉要先和莉拉大人回去了。」 菲莉迅速转身,她绑起的马尾末梢随即抽了拉撒禄的脸颊一下。她跳上马车,关上车门,对不晓得是不是该等拉撒禄上车的车伕下达指示。过没多久,马车便扬长而去。 目送这一幕的拉撒禄轻声低喃: 「到底是怎么回事?」 接着,拉撒禄看向手中的便条。 「牛肉一磅 利德贺市场」。 拉撒禄眺望着街景,向前迈步。 利德贺市场位于帝都的城区──也就是中心地带。拉撒禄虽是首度造访这座市场,但就一眼望去,这里还看不见乔纳森所执行的「大扫除」的痕迹。至少她的势力似乎还不足以对店铺造成直接的改动。 尽管如此,就连如此精华的地带,也能感受到乔纳森所带来的影响。 「…………」 比方说,在街上行走的小团体,其氛围比过去更为一致了。过去像是会在酒馆或是咖啡厅遇到的粗野人士,如今被明显地区隔开来。既然减少了与气质相异的人们相遇的机会,那气质相仿的人们所组成的小团体就会变得引人注目。 但若要说这是不好的变化,倒也不能一概而论。 气质相近的群体能创造出相对单一的需求,而单一化的需求则是能让店铺有限的空间发挥出最大的效益。至少和过去相比,现在做起生意肯定是容易许多。不仅如此,乔纳森的行动所带来的影响,仍是有许多可取之处。 想到这里之后,拉撒禄终究还是感到麻烦,就此放弃了思考。他认为自己并不具备能够评论善恶的立场。 即使已然日落,利多贺市场也依然是保持着活力。随着一日将尽,为了将卖剩的商品全数清空,市场还是交织着人们嘶哑的喊声。总觉得市场的吆喝声能为人们带来活力──这么想着的拉撒禄,脚步比平时还要轻快一些。 他随兴地逛着贩售各式肉类的摊贩。这个时段还在贩售的肉品想必都是相形见绌,但正因如此,他才更该从中挑出品质尚佳的牛肉。 拉撒禄朝着市场的各处走去,但也不能耗费太多时间,导致想买的肉销售一空。这种动脑的方式与赌博大相径庭,让他乐在其中。就在拉撒禄抱持着半是游玩的心态,延宕着购物的行程时──── 「──────!」 一道微弱的惨叫声传进了拉撒禄的耳里。 他停下脚步,将视线转了过去。这样的动作极为机械化,纯粹只是「因为听到声音所以看看状况」的反应。毕竟不管是暴力还是惨叫,在这座镇上都是多如牛毛。 然而,映入拉撒禄眼里的,是一名倒卧在地的异国少年。摔倒在地的他看起来年纪还小,是个有着黝黑肤色的小孩。附着在他衣服上的鞋印,则说明了他倒地的原因。 「………………」 他有种像是胸口被刺了一刀的错觉。 「啊,呃,啊,对不起…………」 少年开口道歉,而他致歉的对象──摊贩老板没做出任何反应,早早转过身子继续吆喝拉客。对老板来说,少年恐怕不是对话的对象,之所以将他踹飞,也纯粹只是因为嫌他碍事吧。 拉撒禄下意识地朝着少年的方向跨出一步。听到脚步声后,少年抬起了脸庞。 少年的眼里,只存在着害怕和死心的情绪。 是有点似曾相识的表情啊──拉撒禄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忘记了这样的表情? 「对、对不起。」 在拉撒禄有所动作之前,少年便毫无意义地连连道歉。他迅速起身,随即混入人群之中消失无踪。 老板踹人的动作和少年的道歉明明都有发出声响,但除了拉撒禄之外,却无人对这样的小小骚动表示关注。这样的反应,恰恰证明了这类骚动充斥着城镇各处。这类光景宛如被踩碎在路边的虫子尸体一样,被行人们自然而然地加以忽视,证明了这样的状况早已成为家常便饭。 摊贩老板看到拉撒禄走近,便露出了容光焕发的笑容。在市民眼里,这名男子肯定是一名亲切客气的老板吧──拉撒禄看着他的脸孔这么思索着。 「欢迎欢迎!尽量看,我卖的都是上等肉喔!」 但老板的吆喝声却像是从远方传来似的。刚才看到的少年眼神,搅乱了拉撒禄的思绪。他手里的便条内容,和更久以前的便条内容在脑海之中重叠了。 他肯定是刻意忽视了某些事物吧。 明明被交代要去买肉,但莉拉却不是要他前往利德贺市场,而是指定了其他的市集。拉撒禄理当不需要这类顾虑,但她既然会在便条上面这么指定,就代表这对她来说已成了理所当然的选择──对她来说,这座城镇天经地义地存在着必须刻意避开的市场。正因为是如此的理所当然,才会在递给拉撒禄的便条写下了同样的指示。 在歌剧院醒来的时候,两人的身旁之所以没多少客人,并不是因为拉撒禄给人杀气腾腾的印象。是因为拉撒禄的身旁有她,观众们才抗拒坐在她的身边。 由于受伤得太过自然,就连拉撒禄都不自觉地遗忘她受伤的事实。拉撒禄只是不经意地看过、不经意地记下,并于此时不经意地想起罢了。迄今为止,拉撒禄肯定忽视了莉拉多到难以想像的伤痛。 叽──拉撒禄咬紧了后齿发出声响。 老板看着呆站在地的拉撒禄,困惑地开口问道: 「呃──客人,要买肉吗?还是不买?」 拉撒禄无言地将钱撒在他的面前,收下了没好好瞧上几眼的肉。 「……………………谢了。」 虽说要硬起脾气坚持不买并不困难,但现在的拉撒禄反而是抱持着想从老板手里买过的心情。因为他想借以证明,自己是属于能踏进这市场买肉的那一方。 这是个高挂美丽明月的夜晚。 也许是因为如此吧,在来到仿佛草木都陷入深眠的时间后,无论是拉撒禄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举动,或是莉拉前来造访拉撒禄的行为,都弥漫着一股顺理成章的必然感。即使没有事先说好,也没知会过任何一声,拉撒禄也知道莉拉会来,莉拉也明白拉撒禄会在。 客厅里唯一的光源,便是从窗外透入的月光。明明连脚边都看不清楚,但对方的轮廓却显得格外清晰。即使眼睛看不见,也能清楚地明白。 站着不动的莉拉,视线高度刚好和独自坐在沙发上的拉撒禄相仿。拉撒禄凝视着她,开口说道: 「嗨,真是个美好的夜晚。」 「…………」 莉拉无言地点了点头,接着将木板递向了拉撒禄。递给拉撒禄观看的并非现在才写下的话语,而是莉拉早已准备好的言词。 『主人,白天的 时候,您提到了下一次的歌剧。那个,请继续说。』 两人都很清楚拉撒禄原本要说的后半句话是什么,莉拉主动提起这个话题,便是证明了她想听到拉撒禄亲口说出那句话。 『我喜欢妳。我希望妳能等到下次的新剧上演──不,妳别回去了,就一直留在我身边吧。』 拉撒禄能鲜明地想像自己向她这么告白的光景。 不晓得莉拉的反应究竟是吃惊、开心或是困扰。但无论当下的反应为何,她最后想必还是会点头答应。 或许,那样就能获得幸福吧。幸福将会延续下去。现在的拉撒禄,足以断言自己能让她过上幸福的生活。 正因如此,从拉撒禄嘴里说出口的,是截然相反的话语。 「是说,我啊,其实原本还满讨厌妳的喔。」 莉拉花了一些时间,才理解了这句话的意义。只见她的肩膀惊颤了一下,像是在窥探拉撒禄的表情似的歪了头。 「…………呃?」 「仔细想想,我们好像从来没有推心置腹地好好聊聊啊。由于当时会买下妳完全是出于偶然,所以在妳刚来的时候,我可是把妳看成一个绑手绑脚的累赘啊。」 拉撒禄回想起她刚来到家里的那段时光。明明还不满一年,但那段过去就像是百年前的往昔一般。就连当时的自己能变成现在的这幅模样,都让他难以置信。 「但说起来也是无可厚非啦。毕竟光是买个奴隶就给我添了够多麻烦,想不到居然还是个说不了话的家伙。我那时候厌恶妳的程度,可是远远超过了妳的想像喔。」 为了不让那颗被冷漠和怠惰隐藏的内心受莉拉善意解读,拉撒禄用心地补上了这几句话。 也许是为没头没脑地聊起这件事的拉撒禄感到困惑吧,只见莉拉蹙起了眉头,拉撒禄则是对她笑着说道: 「妳应该也有话想说吧?应该说,要是没有的话可就见鬼了。」 拉撒禄也对自己的生活习惯之糟略有自觉。 「…………」 蓝色的视线游移了一下,但最后仍是固定在拉撒禄的双眼上头。 也许是知道即使勉强写下「没有」也无法结束这个话题吧,只见莉拉小心翼翼地写下了文字。 『您有大约一半的日子都睡在沙发上,让我略有怨言。』 「…………这样做会惹妳不高兴啊?」 『我每天都有整理床铺,希望您能在床上就寝。』 「原来是这么回事。哦──原来是这个原因啊。」 他预先设想了几个会让莉拉感到不快的缺失,但没想到居然会因此惹她生气。拉撒禄不禁老实地点了点头,然后苦笑着摇摇头。 「这倒是让我想起来了,妳以前曾在村庄里钻进我的被窝里吧?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 也许是想起当时的事吧,只见莉拉的脸庞蓦地变得一片通红。 「那也让我很不高兴啊。我以前也因为被钻过被窝,结果闹出了一点风波。在那之后,只要有人钻进我的被窝,就会让我的心灵创伤复发啊。」 『您说……风波吗?』 「那不是什么正经的话题,就让我略过不提吧。总之,就是发生过这一类的事。」 拉撒禄之所以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是因为想起了被痛揍一顿的记忆。 莉拉顶着通红的脸庞,稍稍鼓起了双颊。看来拉撒禄的话语似乎惹得她哪边不高兴了。这回在拉撒禄套话之前,莉拉便在木板上振笔疾书了。 看着她写字的身影,拉撒禄不禁眯细了双眼。 以前光是听到拉撒禄被求婚,就把自己逼得使出激进手段的莉拉,现在却能一脸淡然地对拉撒禄出言抱怨。能像这样深得莉拉的信任,应该是值得骄傲的事吧。 莉拉像是不甘示弱似的,将木板上的文字递给拉撒禄观看。 『主人每次用完餐都会把盘子叠起来。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那会弄脏盘底的。』 「不就是弄脏盘底而已嘛,别这么在乎啦。」 『似乎有必要尽快教您洗涤的技巧呢。』 由于莉拉的表情实在是过于严肃,拉撒禄不禁轻笑了一下。 「那我就教妳怎么跳舞吧。虽说之前跳得还算有模有样,但被妳踩到脚的时候还是很痛啊。」 『爱蒂丝小姐已经教会我了。』 「真的假的。妳们俩在我不在的期间还做了这么有趣的事啊?」 『我肯定已经跳得比主人更好了。』 「这还满有可能的,真让人不爽啊。还有,为了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我得说我很讨厌做家事。所以我也讨厌强迫我学家事的妳。」 听到拉撒禄尖锐的话语,莉拉有一瞬间露出了受伤的神情,但她随即用力皱起了眉头。 『我对于一开始有心向学,最后总是三分钟热度的主人,也是很讨厌的。』 「就算会反省会成长,狗终究还是改不了吃屎啦。我怠惰的个性是天生的,想改也改不掉的。」 『我也讨厌您总是找借口逃避的个性。』 还真是严厉啊──拉撒禄的嘴角弯了起来。 实际上,拉撒禄也知道莉拉是基于善意教导自己做家务,也知道这是她想出来的相处方式。但尽管如此,他的内心还是存在着为此嫌烦的部分。 「如果要拿这笔帐来算,那妳拿了薪水却没好好花掉,也是一种逃避的行为吧?都怪妳老是把钱存起来,不然就是只拿去买家务用的道具,害我被一堆人骂得要死要活的。」 『是这样吗?』 「琼恩骂过我、库丽骂过我、老师骂过我,连爱蒂丝也骂了。他们不是以为我吝啬到没给妳够高的薪水,就是以为我逼妳自掏腰包去买工作用的道具啊。」 莉拉大概是反射性地想在木板上写下「对不起」吧。但抵在木板上的木炭先是迟疑了一会儿,接着莉拉脸上的表情便转为淘气的笑容。 最后,她递给拉撒禄看的文字如下: 『因为主人没带我去过可以好好花钱的地方。』 「我听不到──」 『我是用写的。』 「我看不懂──」 拉撒禄像是在表达自己看不清文字似的,按着眉间仰头看天,莉拉则是大步凑近,试着将木板塞进拉撒禄的视野之中。这场无意义的攻防战在进行了十来秒后,最后以两人同时陷入了气喘吁吁的状态作收。 「妳这种禁不起骂但脾气却很硬的个性,让我拿妳很没辙啊。」 『主人,您每次被逼紧了,就会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这样很不好。』 「妳不也常常露出『我的文字造诣不够』的表情,借以逃避麻烦的问题吗?」 「………………」 「就是指妳的这种反应啦!」 那是一段非常神奇的时间。 两人不断指出对方的缺点,明明做的是这种事,却丝毫感受不到疼痛。这就像是轻轻抚摸对方的肌肤,对方也轻抚着自己。 『说起来,我不管提醒再多次,主人每次脱完裤子也都不会翻回正面,这让我很费神的。』 「说到裤子可让我想起来了。妳最近煮的分量太多,害我变胖了不少,腰带紧绷得感觉随时要断掉啦。」 『老实说,我已经偷偷帮您缝补好两件裤子了。』 「妳不知道过度的贴心有时反而会伤人吗!告诉我啊!要是我没发现的话还会变得更胖吧!妳这种地方也让我很讨厌啊!」 『既然主人不懂反省,那就变成大胖子吧。』 「妳整人的方式虽然朴素,却很恶毒啊…………别以为我不晓得啊,妳在心情不好的晚上,会在深夜时分一个人闷着头刷烧焦的锅子。在夜深的时候发出那种声音可是很可怕的,别再这样做啦。」 『这比不上会刻意在芙兰雪小姐的房门口用力跺脚的主人。那样做很娘娘腔,我很不喜欢。』 「还好意思说我啊。妳会把想看的戏剧的传单塞到床底下对吧?妳要是以为我翻到那些传单就会找妳商量,那可就大错特错啦!」 『我有察觉这件事。还有,请别把知情不报当成正确的行为。』 不知不觉间,拉撒禄也像是在配合莉拉似的站起身子,两人的距离十分贴近。从窗外透入的月光被拉撒禄的身子所阻,莉拉则是没入了他所产生的影子之中。 然而,她的双眼仍是炯炯有神地散发着光彩。 明明是在抱怨彼此,但拉撒禄却为此感到满足。能对莉拉直率地抱怨各种大小事,让他涌上了一股可以称之为安心的感觉。 因为,那肯定是还 把「无所谓」挂在嘴边时的自己说不出口的话语。之所以能如数家珍似的向她抱怨大小事,正是因为拉撒禄在日积月累的时光之中一直凝视着她。 层层堆叠的抱怨,以及长期凝视着她的视线,引导出自己内心的情感。虽然曾经说出口或是思索过,但过去的拉撒禄都对这样的情感怀着一股空虚之情,现在的他总算能放心接受了。 他喜欢莉拉。 「哎,关于这方面的话,我是有打算好好改善啦。」 听到拉撒禄的回应,莉拉登时得意地哼了一声。拉撒禄低下头,看着她在木板上写下的文字。 『没错。说起来──』 这时,莉拉的话语中断了。 莉拉也说了许许多多的怨言──她将迄今从未说出口的话语说了出来。所以此时此刻的她,肯定也是首次实际触碰到了自己的内心吧。 「………………」 蓝色的视线窥探着拉撒禄。 拉撒禄沉稳地点了点头。 「说说看吧。」 莉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像是即将潜入海中──也像是做好了踏出无法回头的一步的觉悟似的,一鼓作气地写下了文字。 然后,她将这段文字递给了拉撒禄观看。 『我……不想称您为主人。』 写完之后,她似乎觉得有哪边词不达意,于是摇摇头,只改掉了一小部分。 『我……不想称任何人为主人。』 拉撒禄轻轻闭上了眼睛,然后又缓缓地睁开。 「…………嗯,我想也是啊。」 『所以我……讨厌身为主人的您。』 「我想也是。」 他再次点了点头。 她原本只是个远居他国的平凡少女,只因为故乡陷入了混乱,就流落到了这座城镇。是资本主义将她带到了这里。 所以在她的心中,从来没有过想找个主人收留自己的念头吧。 就连如此理所当然的道理,也被和平且幸福的日子遮盖住了。 明明写下抗拒之词的人是莉拉,但发出了泫然欲泣的抽噎声的却也是莉拉。她用袖子粗暴地擦去文字,再次写出了话语。 『我不想让人烧哑我的喉咙。那很痛。』 「我想也是。」 『我在这个国家一直是孤身一人。我很难受。』 「是啊。」 这些话语似乎剥下了她内心的疮痂。明明莉拉的表情未变,凝聚在眼角的泪水仍是划过了脸颊。 『我以前很讨厌被当成物品。现在也讨厌。』 原本用以形容过去的话语,被她改成了现在正在发生的事。 『每每在这里感到幸福的时候,我就会涌上寂寞的心情。』 文章的末尾抖得厉害,几乎看不出意思。她小小的身子里不晓得激荡着多么巨大的情绪,让她的手指颤抖不已。 莉拉虽然频频想写下字句,但绝大部分都变成了拉撒禄无法看懂的形状。她没将木板转向拉撒禄,只是反覆写下未能成形的语句。然而,拉撒禄隐约觉得,自己似乎知道那些被反覆擦去的话语所代表的意义。 拉撒禄肯定能让她过得幸福吧。 但这个国家必然会让她变得不幸。 这里所提及的「这个国家」,也无法将拉撒禄排除在外。既然拉撒禄是以主人的身分买下莉拉这个奴隶,那只要两人的联系还在,就连拉撒禄也会成为伤害她的来源之一。 但这些受伤的记忆,想必也能在幸福的日子之中遗忘殆尽吧。 拉撒禄在脑海中描绘着这样的未来──他们将累积无数幸福,将那些不幸尽数抵销。这样的生活方式说不定有机会实现。 (可是,尽管如此……) 一声轻响传来,莉拉手中的木板和木炭掉落地面。她缩短了那不过半步的距离,抱住了拉撒禄。 终 从今而后 暌违几个月来到外头的拉撒禄,为天空的高度吃了一惊。 但他之所以会有这种感想,也许是因为一出狱就被带到马车上,然后一路被载到港口的关系吧。 拉撒禄随意地挥挥手,向载他过来的鲍尔街警探的马车示意。在拉撒禄出手阻止逮捕小乔纳森?怀尔德后,鲍尔街警探的内部虽然产生过几波反弹声浪,但最后仍是肯定了他阻止目标当上治安法官的功绩。就结果来说,拉撒禄依然和他们维持着还算友好的联系。 顺带一提,拥护拉撒禄的成员之中,最为卖力的就是派翠克。拉撒禄稍微想像了一下那名青年以路罗伊的身分忙进忙出的样子。 接着,他在阳光的照耀下眯起眼睛,走上了栈桥。有海的味道。那是活着的生物大量群聚所散发出来的味道。 过没多久,拉撒禄来到了一艘船只的旁边。那是一艘巨大而坚固,宛如一栋建筑的船只。这艘船似乎马上就要航向很远的地方了。 栈桥上充斥着水手们来往的身影,而在其中的一隅── 有两名气氛明显和周遭格格不入的女子正伫立在该处。其中一人是高挑的本地女子,另一人则是娇小的异国少女。 为阳光感到刺眼的拉撒禄先是眨了一下眼睛,随即露出了笑容。 「嗨,好久不见。」 两人对视了一眼后,率先走近的是高挑的那一方。 「哎呀,拉撒禄,你似乎很有精神呢。」 「是啊,芙兰雪,看来是彼此彼此。」 芙兰雪?布莱多克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她已经确立了能常保不变的自我,这也很符合她的作风。 若硬要说她所产生的变化,大概就是现在的她身穿旅行的服装吧。 「我听说妳要和莉拉一起旅行?」 「算是吧。毕竟我之前闹得有点太凶,觉得在这镇上有些待不住呀。」 原来妳也会有「待不住」的情绪啊──拉撒禄稍稍笑了出来。 在拉撒禄与小乔纳森?怀尔德交手的同时,芙兰雪也和温斯顿展开了交锋。 拉撒禄不晓得,也没兴趣知道那场对决的来龙去脉和结果。但即使于台面上和温斯顿爆发了冲突,她还是依旧过着活蹦乱跳的生活。与此同时,芙兰雪?布莱多克这个名字,也依旧是帝都最让人闻风丧胆的赌博师之名。 「我们明明才刚结婚,就得放妻子一个人去旅行啊。我好难过啊。」 「你这个刚结婚就入狱的丈夫还好意思开口。离婚啦,我要求离婚。」 「真的假的啊。是说妳在抵达亚洲之后,下一站又是哪里?」 「『澳洲』。」 芙兰雪的回答相当简洁。 拉撒禄睁大了双眼。 「我得去见上一面呢。你要一起来吗?」 看到拉撒禄的脸孔,芙兰雪看似满意地笑了出来。 『有缘再会。』 这是芙兰雪未曾拥有过的约定。尽管如此,芙兰雪终究还是导出了很符合她作风的结论。 话虽如此,但澳洲可是远在天边,这绝非是一趟轻松的旅程。就算真能平安抵达,她打算见面的还是被处以流放刑的两人,这都是她得克服的难关。也许踏上澳洲的土地后,她才得面临真正的考验──芙兰雪所需要付出的辛劳就是如此沉重。 拉撒禄原本要这么开口,但最后仍是露出了苦笑。 「啊──该怎么说,要适可而止啊。」 比起为她担心,拉撒禄更想为那些阻挡在她去路面前的人们祈福。 「适可而止这四个字,应该是为了你才被创造出来的吧?」 她以这句话划下了句点。芙兰雪调转脚步,朝着船只走去。她搭着攀梯的身影显得勇猛过人,非常符合她的形象。 她今后想必也还会维持着这样的自己,这肯定是一件好事吧。 接着,拉撒禄垂下视线。另一个待在栈桥上的娇小人影,迈着与身高相符的小巧步伐走了过来。 拉撒禄有些傻眼地走了几步,缩短了与她的距离。但老实说,拉撒禄怀抱的是想尽早和她说话的心思,但终究过于害臊,被他深深地藏了起来。 「嗨。」 『好久不见了。』 几个月不见的她,确实在这几个月有所成长。那小小的身体像是要证明盈满体内的生命力一般,不仅长高了些许,也散发着鲜明的活力。 看到她笑盈盈的表情,拉撒禄先是愣愣地张嘴,又闭上了嘴巴。接着才开口说道: 「啊──该怎么说,我在盯着牢房的墙壁时,其实想了满多要讲的话,或者想叮咛的事。但实际这么面对面后,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真是不可思议啊。」 她按着嘴角轻笑了几声。 『这时候就该这么说喔──我很想妳。』 原来如此。拉撒禄放松了肩膀的力道。 这确实是久违碰面时首先该说的话。 「嗯,我很想妳。」 『我也是。』 「妳接下来要回国了吗?」 『是的。』 动起了手的少女,想必是打算写下「我要回家」这几个字吧。 但过了一段时间后,她递给拉撒禄的话语却变得更长了一些。 『这既像返乡,又像远行,老实说我的心情各占了一半。』 拉撒禄原本想判读她这句话有几分认真,但还是打住了。 无论是不是她的肺腑之言,光是她愿意将返乡一事用「远行」来形容,就代表这个国家曾经给了她家的感觉,因此拉撒禄觉得这样就好。 「这几个月过得怎么样?」 『爱蒂丝小姐她们回村子去了。』 「啊──好像是喔。她常常写信给我,所以我完全没发现她离开了呢。」 『我有一点寂寞,但这是好事。』 「毕竟她也不能过着整天玩乐的生活啊。」 『您好像很落寞。』 「嗯──哎,多少有一点啦,多多少少…………真的只有一点喔。」 「…………嘻。」 「别笑我啦。对了,乔纳森的事妳不用说了。因为鲍尔街警探已经讲得够详细了。」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 「天晓得。我很早就把假钞的暗号说给派翠克听了,所以她的假钞事业应该是被搞垮了吧。」 『琼恩先生他们还是和往常一样。他们都有来和我道别。』 「这样啊。有很多人可以道别是一件好事呢。」 『就算我不在了,也请您要好好过生活喔。』 「啊──这很难说耶。因为蹲了好几个月的苦窑,我都忘了家事要怎么做了。今后大概会恢复成以前的习性吧。嗯。」 「…………」 「我开玩笑的。我记得很清楚,没事的。」 『那我就放心了。』 「妳尽管放一百个心吧。」 这些固然是两人想好好聊聊的话语,但两人也都知道,他们只是在拖延着对话的步调,不想这么快将那句话说出口罢了。 然后,两人也同时做好了觉悟。 深吸一口气后,曾在这个国家以拉撒禄的女仆身分生活的少女,向拉撒禄伸出了手。 『谢谢您的照顾,拉撒禄先生。』 拉撒禄也说出了那句话。 「彼此彼此,『卡露嘉修?夏伊福拉姆斯』。」 少女睁大了双眼。虽然没有写下文字,但拉撒禄知道她正在询问自己是从何得知的。 拉撒禄耸了耸肩。 「住我隔壁的狱友,是个所谓的文学家。我将妳迄今拼过的姓名一一转述给他,请他帮我推敲了一番。之后就是多多练习正确的发音…………唔,喂喂。」 他露出苦笑。 少女的眼角滚落了大颗大颗的泪珠。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的水珠,滑顺地划过了少女的脸颊。 该怎么办啊──拉撒禄先是苦恼了一下,但随即换了个想法。因为教导自己应付这种状况的人,正巧就是眼前的她。 「别哭啦。不然别人会以为是我把妳惹哭的啊。」 这么开口的拉撒禄,将手帕贴上了她的脸颊。 「…………」 少女用力地连连点头。 但惹哭她的确实是自己就是了──拉撒禄笑了笑,随即对着她伸出了手。少女也牢牢地盯着拉撒禄的双眼,将手伸了出来。 两人紧紧握住了彼此的手。 后记 好久不见,我是周藤莲。 如此这般,这第五集便是最后一集了。 副标题是「就是不会有美好结局」。是我刚才想到的。 骗人的。 总而言之,伴随笔者一路走到这里的各位读者,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这次的后记不只会有剧情爆雷,还会比平时更加拖泥带水,还请各位留意。 换作平时,笔者总是会在这里写些史实解说或是为改窜之处道歉,但这次却没有这个安排。应该说,由于就编排上来说,这一集是直接接在第四集后面,所以该道歉的部分已在上一集道歉完毕了。 哎,这一集也是有借镜并窜改史实的地方,但事到如今还提这个,就有些不解风情了。 还有,我发现到这件事时真是吓了好大一跳,原来上一集出版已经是超过半年前的事了(注:此为日本的发售间隔时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上一集出版是三天前的事………… 让各位等待已久,真是非常抱歉。若这一集的内容有让各位等待的价值,就是笔者的荣幸了。 回想起来,差不多两年前的这个时候,正是笔者努力写稿,准备投递电击大赏的时期。想当然耳,当时的我并没有想像过自己的作品能成书上市的光景,还能撰写续集更是远远超出了想像的范畴。 既然我都这么说了,那各位应该能够想像我在第一集出版后收到「还要写后续吗?」的讯息时,究竟有多么困惑了吧。 由于已经是最后一集的后记,我就坦白说吧──我当时一直很苦恼是否要接写第二集。虽然听起来有些老王卖瓜,但《赌博师》第一集确实是一篇完整且有好好收尾的故事,就算要继续写下去,也可能会落得狗尾续貂的下场,让我烦恼得夜不成眠呢。 对不起,我说谎了,我晚上都有好好睡觉。 总而言之,虽说词汇和实力都有所不足,但我还是认为《赌博师》有继续写下去的必要,而第五集的内容就包含了我想写的这些东西。 当然,从第二集开始的每一集,都是以单集完结的大纲进行撰写,但这几集全都是为了第五集所做的铺陈。要是没有想到这样的结局,我肯定就会将《赌博师》视为在第一集就彻底结束的作品吧。 将该写的东西全数写完的我,如今感到满腔的澎湃。我从未想过竟能以如此神清气爽的心情去迎接故事的结局。这也是拜各位的支持所赐。我会祈祷这部作品能为各位的人生稍稍添彩的。 都写完了才讲这件事有些奇怪,但其实我活到现在,几乎没有为小说好好完结的记忆。 在像这样出书之前,笔者就写过了许多故事。因为我是这样的家伙,所以不论有没有出版的机会,今后还是会继续创作吧──这样的心情也是原因之一。 但是姑且不论这些,我一直都没什么要帮自己撰写的小说收尾的想法。由于看到电影最后跳出的「fin」会让我感到寂寥,因此耐不住寂寥的我,总是会在跳出制作名单之前按下暂停键,这种不成熟的心态,也反映在我亲手创作的作品上头。 如此这般,说老实话,我还是头一次对一篇故事描写出明确的结局。若是稍有大意的话,我大概会为「不晓得故事要怎么完结」和「不晓得他们正确的人生为何」一类的烦恼困惑不已,落得写不出下文的下场。 问我写这么长一串有什么重点?老实说,这篇后记在写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花掉我超过十个小时的时间了。 明明都写到了第五集,我却还是不晓得后记到底该怎么写…………后记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东写西写之后,似乎有好好将篇幅填起来了呢。 希望各位能一起看到最后的最后。 接下来是致谢的时间。 感谢愿意陪我这个彻头彻尾的菜鸟经历各种风浪的编辑阿南大人。谢谢以优秀的画技画出我心中的完美封面的插画家ニリツ大人。感谢执笔漫画版的えかきびと大人──在本书出版之际,漫画版应该也要迎来高潮了吧。感谢听我单方面地吐露烦恼、问问题和商量大小事时都不会生气的朋友们。谢谢在我写稿写到天亮时个个露出傻眼神情的家人们。 也要为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致上莫大的谢意。 我正在加把劲撰写新作品,要是有机会的话,就让我们下次再见吧。 听着amazarashi「ending theme」的笔者。 二○一八年十二月吉日 周藤莲 好久不见,我是周藤莲。 如此这般,这第五集便是最后一集了。 副标题是「就是不会有美好结局」。是我刚才想到的。 骗人的。 总而言之,伴随笔者一路走到这里的各位读者,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这次的后记不只会有剧情爆雷,还会比平时更加拖泥带水,还请各位留意。 换作平时,笔者总是会在这里写些史实解说或是为改窜之处道歉,但这次却没有这个安排。应该说,由于就编排上来说,这一集是直接接在第四集后面,所以该道歉的部分已在上一集道歉完毕了。 哎,这一集也是有借镜并窜改史实的地方,但事到如今还提这个,就有些不解风情了。 还有,我发现到这件事时真是吓了好大一跳,原来上一集出版已经是超过半年前的事了(注:此为日本的发售间隔时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上一集出版是三天前的事………… 让各位等待已久,真是非常抱歉。若这一集的内容有让各位等待的价值,就是笔者的荣幸了。 回想起来,差不多两年前的这个时候,正是笔者努力写稿,准备投递电击大赏的时期。想当然耳,当时的我并没有想像过自己的作品能成书上市的光景,还能撰写续集更是远远超出了想像的范畴。 既然我都这么说了,那各位应该能够想像我在第一集出版后收到「还要写后续吗?」的讯息时,究竟有多么困惑了吧。 由于已经是最后一集的后记,我就坦白说吧──我当时一直很苦恼是否要接写第二集。虽然听起来有些老王卖瓜,但《赌博师》第一集确实是一篇完整且有好好收尾的故事,就算要继续写下去,也可能会落得狗尾续貂的下场,让我烦恼得夜不成眠呢。 对不起,我说谎了,我晚上都有好好睡觉。 总而言之,虽说词汇和实力都有所不足,但我还是认为《赌博师》有继续写下去的必要,而第五集的内容就包含了我想写的这些东西。 当然,从第二集开始的每一集,都是以单集完结的大纲进行撰写,但这几集全都是为了第五集所做的铺陈。要是没有想到这样的结局,我肯定就会将《赌博师》视为在第一集就彻底结束的作品吧。 将该写的东西全数写完的我,如今感到满腔的澎湃。我从未想过竟能以如此神清气爽的心情去迎接故事的结局。这也是拜各位的支持所赐。我会祈祷这部作品能为各位的人生稍稍添彩的。 都写完了才讲这件事有些奇怪,但其实我活到现在,几乎没有为小说好好完结的记忆。 在像这样出书之前,笔者就写过了许多故事。因为我是这样的家伙,所以不论有没有出版的机会,今后还是会继续创作吧──这样的心情也是原因之一。 但是姑且不论这些,我一直都没什么要帮自己撰写的小说收尾的想法。由于看到电影最后跳出的「fin」会让我感到寂寥,因此耐不住寂寥的我,总是会在跳出制作名单之前按下暂停键,这种不成熟的心态,也反映在我亲手创作的作品上头。 如此这般,说老实话,我还是头一次对一篇故事描写出明确的结局。若是稍有大意的话,我大概会为「不晓得故事要怎么完结」和「不晓得他们正确的人生为何」一类的烦恼困惑不已,落得写不出下文的下场。 问我写这么长一串有什么重点?老实说,这篇后记在写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花掉我超过十个小时的时间了。 明明都写到了第五集,我却还是不晓得后记到底该怎么写…………后记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东写西写之后,似乎有好好将篇幅填起来了呢。 希望各位能一起看到最后的最后。 接下来是致谢的时间。 感谢愿意陪我这个彻头彻尾的菜鸟经历各种风浪的编辑阿南大人。谢谢以优秀的画技画出我心中的完美封面的插画家ニリツ大人。感谢执笔漫画版的えかきびと大人──在本书出版之际,漫画版应该也要迎来高潮了吧。感谢听我单方面地吐露烦恼、问问题和商量大小事时都不会生气的朋友们。谢谢在我写稿写到天亮时个个露出傻眼神情的家人们。 也要为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致上莫大的谢意。 我正在加把劲撰写新作品,要是有机会的话,就让我们下次再见吧。 听着amazarashi「ending theme」的笔者。 二○一八年十二月吉日 周藤莲 好久不见,我是周藤莲。 如此这般,这第五集便是最后一集了。 副标题是「就是不会有美好结局」。是我刚才想到的。 骗人的。 总而言之,伴随笔者一路走到这里的各位读者,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这次的后记不只会有剧情爆雷,还会比平时更加拖泥带水,还请各位留意。 换作平时,笔者总是会在这里写些史实解说或是为改窜之处道歉,但这次却没有这个安排。应该说,由于就编排上来说,这一集是直接接在第四集后面,所以该道歉的部分已在上一集道歉完毕了。 哎,这一集也是有借镜并窜改史实的地方,但事到如今还提这个,就有些不解风情了。 还有,我发现到这件事时真是吓了好大一跳,原来上一集出版已经是超过半年前的事了(注:此为日本的发售间隔时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上一集出版是三天前的事………… 让各位等待已久,真是非常抱歉。若这一集的内容有让各位等待的价值,就是笔者的荣幸了。 回想起来,差不多两年前的这个时候,正是笔者努力写稿,准备投递电击大赏的时期。想当然耳,当时的我并没有想像过自己的作品能成书上市的光景,还能撰写续集更是远远超出了想像的范畴。 既然我都这么说了,那各位应该能够想像我在第一集出版后收到「还要写后续吗?」的讯息时,究竟有多么困惑了吧。 由于已经是最后一集的后记,我就坦白说吧──我当时一直很苦恼是否要接写第二集。虽然听起来有些老王卖瓜,但《赌博师》第一集确实是一篇完整且有好好收尾的故事,就算要继续写下去,也可能会落得狗尾续貂的下场,让我烦恼得夜不成眠呢。 对不起,我说谎了,我晚上都有好好睡觉。 总而言之,虽说词汇和实力都有所不足,但我还是认为《赌博师》有继续写下去的必要,而第五集的内容就包含了我想写的这些东西。 当然,从第二集开始的每一集,都是以单集完结的大纲进行撰写,但这几集全都是为了第五集所做的铺陈。要是没有想到这样的结局,我肯定就会将《赌博师》视为在第一集就彻底结束的作品吧。 将该写的东西全数写完的我,如今感到满腔的澎湃。我从未想过竟能以如此神清气爽的心情去迎接故事的结局。这也是拜各位的支持所赐。我会祈祷这部作品能为各位的人生稍稍添彩的。 都写完了才讲这件事有些奇怪,但其实我活到现在,几乎没有为小说好好完结的记忆。 在像这样出书之前,笔者就写过了许多故事。因为我是这样的家伙,所以不论有没有出版的机会,今后还是会继续创作吧──这样的心情也是原因之一。 但是姑且不论这些,我一直都没什么要帮自己撰写的小说收尾的想法。由于看到电影最后跳出的「fin」会让我感到寂寥,因此耐不住寂寥的我,总是会在跳出制作名单之前按下暂停键,这种不成熟的心态,也反映在我亲手创作的作品上头。 如此这般,说老实话,我还是头一次对一篇故事描写出明确的结局。若是稍有大意的话,我大概会为「不晓得故事要怎么完结」和「不晓得他们正确的人生为何」一类的烦恼困惑不已,落得写不出下文的下场。 问我写这么长一串有什么重点?老实说,这篇后记在写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花掉我超过十个小时的时间了。 明明都写到了第五集,我却还是不晓得后记到底该怎么写…………后记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东写西写之后,似乎有好好将篇幅填起来了呢。 希望各位能一起看到最后的最后。 接下来是致谢的时间。 感谢愿意陪我这个彻头彻尾的菜鸟经历各种风浪的编辑阿南大人。谢谢以优秀的画技画出我心中的完美封面的插画家ニリツ大人。感谢执笔漫画版的えかきびと大人──在本书出版之际,漫画版应该也要迎来高潮了吧。感谢听我单方面地吐露烦恼、问问题和商量大小事时都不会生气的朋友们。谢谢在我写稿写到天亮时个个露出傻眼神情的家人们。 也要为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致上莫大的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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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愿意陪我这个彻头彻尾的菜鸟经历各种风浪的编辑阿南大人。谢谢以优秀的画技画出我心中的完美封面的插画家ニリツ大人。感谢执笔漫画版的えかきびと大人──在本书出版之际,漫画版应该也要迎来高潮了吧。感谢听我单方面地吐露烦恼、问问题和商量大小事时都不会生气的朋友们。谢谢在我写稿写到天亮时个个露出傻眼神情的家人们。 也要为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致上莫大的谢意。 我正在加把劲撰写新作品,要是有机会的话,就让我们下次再见吧。 听着amazarashi「ending theme」的笔者。 二○一八年十二月吉日 周藤莲 好久不见,我是周藤莲。 如此这般,这第五集便是最后一集了。 副标题是「就是不会有美好结局」。是我刚才想到的。 骗人的。 总而言之,伴随笔者一路走到这里的各位读者,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这次的后记不只会有剧情爆雷,还会比平时更加拖泥带水,还请各位留意。 换作平时,笔者总是会在这里写些史实解说或是为改窜之处道歉,但这次却没有这个安排。应该说,由于就编排上来说,这一集是直接接在第四集后面,所以该道歉的部分已在上一集道歉完毕了。 哎,这一集也是有借镜并窜改史实的地方,但事到如今还提这个,就有些不解风情了。 还有,我发现到这件事时真是吓了好大一跳,原来上一集出版已经是超过半年前的事了(注:此为日本的发售间隔时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上一集出版是三天前的事………… 让各位等待已久,真是非常抱歉。若这一集的内容有让各位等待的价值,就是笔者的荣幸了。 回想起来,差不多两年前的这个时候,正是笔者努力写稿,准备投递电击大赏的时期。想当然耳,当时的我并没有想像过自己的作品能成书上市的光景,还能撰写续集更是远远超出了想像的范畴。 既然我都这么说了,那各位应该能够想像我在第一集出版后收到「还要写后续吗?」的讯息时,究竟有多么困惑了吧。 由于已经是最后一集的后记,我就坦白说吧──我当时一直很苦恼是否要接写第二集。虽然听起来有些老王卖瓜,但《赌博师》第一集确实是一篇完整且有好好收尾的故事,就算要继续写下去,也可能会落得狗尾续貂的下场,让我烦恼得夜不成眠呢。 对不起,我说谎了,我晚上都有好好睡觉。 总而言之,虽说词汇和实力都有所不足,但我还是认为《赌博师》有继续写下去的必要,而第五集的内容就包含了我想写的这些东西。 当然,从第二集开始的每一集,都是以单集完结的大纲进行撰写,但这几集全都是为了第五集所做的铺陈。要是没有想到这样的结局,我肯定就会将《赌博师》视为在第一集就彻底结束的作品吧。 将该写的东西全数写完的我,如今感到满腔的澎湃。我从未想过竟能以如此神清气爽的心情去迎接故事的结局。这也是拜各位的支持所赐。我会祈祷这部作品能为各位的人生稍稍添彩的。 都写完了才讲这件事有些奇怪,但其实我活到现在,几乎没有为小说好好完结的记忆。 在像这样出书之前,笔者就写过了许多故事。因为我是这样的家伙,所以不论有没有出版的机会,今后还是会继续创作吧──这样的心情也是原因之一。 但是姑且不论这些,我一直都没什么要帮自己撰写的小说收尾的想法。由于看到电影最后跳出的「fin」会让我感到寂寥,因此耐不住寂寥的我,总是会在跳出制作名单之前按下暂停键,这种不成熟的心态,也反映在我亲手创作的作品上头。 如此这般,说老实话,我还是头一次对一篇故事描写出明确的结局。若是稍有大意的话,我大概会为「不晓得故事要怎么完结」和「不晓得他们正确的人生为何」一类的烦恼困惑不已,落得写不出下文的下场。 问我写这么长一串有什么重点?老实说,这篇后记在写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花掉我超过十个小时的时间了。 明明都写到了第五集,我却还是不晓得后记到底该怎么写…………后记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东写西写之后,似乎有好好将篇幅填起来了呢。 希望各位能一起看到最后的最后。 接下来是致谢的时间。 感谢愿意陪我这个彻头彻尾的菜鸟经历各种风浪的编辑阿南大人。谢谢以优秀的画技画出我心中的完美封面的插画家ニリツ大人。感谢执笔漫画版的えかきびと大人──在本书出版之际,漫画版应该也要迎来高潮了吧。感谢听我单方面地吐露烦恼、问问题和商量大小事时都不会生气的朋友们。谢谢在我写稿写到天亮时个个露出傻眼神情的家人们。 也要为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致上莫大的谢意。 我正在加把劲撰写新作品,要是有机会的话,就让我们下次再见吧。 听着amazarashi「ending theme」的笔者。 二○一八年十二月吉日 周藤莲 好久不见,我是周藤莲。 如此这般,这第五集便是最后一集了。 副标题是「就是不会有美好结局」。是我刚才想到的。 骗人的。 总而言之,伴随笔者一路走到这里的各位读者,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这次的后记不只会有剧情爆雷,还会比平时更加拖泥带水,还请各位留意。 换作平时,笔者总是会在这里写些史实解说或是为改窜之处道歉,但这次却没有这个安排。应该说,由于就编排上来说,这一集是直接接在第四集后面,所以该道歉的部分已在上一集道歉完毕了。 哎,这一集也是有借镜并窜改史实的地方,但事到如今还提这个,就有些不解风情了。 还有,我发现到这件事时真是吓了好大一跳,原来上一集出版已经是超过半年前的事了(注:此为日本的发售间隔时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上一集出版是三天前的事………… 让各位等待已久,真是非常抱歉。若这一集的内容有让各位等待的价值,就是笔者的荣幸了。 回想起来,差不多两年前的这个时候,正是笔者努力写稿,准备投递电击大赏的时期。想当然耳,当时的我并没有想像过自己的作品能成书上市的光景,还能撰写续集更是远远超出了想像的范畴。 既然我都这么说了,那各位应该能够想像我在第一集出版后收到「还要写后续吗?」的讯息时,究竟有多么困惑了吧。 由于已经是最后一集的后记,我就坦白说吧──我当时一直很苦恼是否要接写第二集。虽然听起来有些老王卖瓜,但《赌博师》第一集确实是一篇完整且有好好收尾的故事,就算要继续写下去,也可能会落得狗尾续貂的下场,让我烦恼得夜不成眠呢。 对不起,我说谎了,我晚上都有好好睡觉。 总而言之,虽说词汇和实力都有所不足,但我还是认为《赌博师》有继续写下去的必要,而第五集的内容就包含了我想写的这些东西。 当然,从第二集开始的每一集,都是以单集完结的大纲进行撰写,但这几集全都是为了第五集所做的铺陈。要是没有想到这样的结局,我肯定就会将《赌博师》视为在第一集就彻底结束的作品吧。 将该写的东西全数写完的我,如今感到满腔的澎湃。我从未想过竟能以如此神清气爽的心情去迎接故事的结局。这也是拜各位的支持所赐。我会祈祷这部作品能为各位的人生稍稍添彩的。 都写完了才讲这件事有些奇怪,但其实我活到现在,几乎没有为小说好好完结的记忆。 在像这样出书之前,笔者就写过了许多故事。因为我是这样的家伙,所以不论有没有出版的机会,今后还是会继续创作吧──这样的心情也是原因之一。 但是姑且不论这些,我一直都没什么要帮自己撰写的小说收尾的想法。由于看到电影最后跳出的「fin」会让我感到寂寥,因此耐不住寂寥的我,总是会在跳出制作名单之前按下暂停键,这种不成熟的心态,也反映在我亲手创作的作品上头。 如此这般,说老实话,我还是头一次对一篇故事描写出明确的结局。若是稍有大意的话,我大概会为「不晓得故事要怎么完结」和「不晓得他们正确的人生为何」一类的烦恼困惑不已,落得写不出下文的下场。 问我写这么长一串有什么重点?老实说,这篇后记在写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花掉我超过十个小时的时间了。 明明都写到了第五集,我却还是不晓得后记到底该怎么写…………后记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东写西写之后,似乎有好好将篇幅填起来了呢。 希望各位能一起看到最后的最后。 接下来是致谢的时间。 感谢愿意陪我这个彻头彻尾的菜鸟经历各种风浪的编辑阿南大人。谢谢以优秀的画技画出我心中的完美封面的插画家ニリツ大人。感谢执笔漫画版的えかきびと大人──在本书出版之际,漫画版应该也要迎来高潮了吧。感谢听我单方面地吐露烦恼、问问题和商量大小事时都不会生气的朋友们。谢谢在我写稿写到天亮时个个露出傻眼神情的家人们。 也要为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致上莫大的谢意。 我正在加把劲撰写新作品,要是有机会的话,就让我们下次再见吧。 听着amazarashi「ending theme」的笔者。 二○一八年十二月吉日 周藤莲 好久不见,我是周藤莲。 如此这般,这第五集便是最后一集了。 副标题是「就是不会有美好结局」。是我刚才想到的。 骗人的。 总而言之,伴随笔者一路走到这里的各位读者,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这次的后记不只会有剧情爆雷,还会比平时更加拖泥带水,还请各位留意。 换作平时,笔者总是会在这里写些史实解说或是为改窜之处道歉,但这次却没有这个安排。应该说,由于就编排上来说,这一集是直接接在第四集后面,所以该道歉的部分已在上一集道歉完毕了。 哎,这一集也是有借镜并窜改史实的地方,但事到如今还提这个,就有些不解风情了。 还有,我发现到这件事时真是吓了好大一跳,原来上一集出版已经是超过半年前的事了(注:此为日本的发售间隔时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上一集出版是三天前的事………… 让各位等待已久,真是非常抱歉。若这一集的内容有让各位等待的价值,就是笔者的荣幸了。 回想起来,差不多两年前的这个时候,正是笔者努力写稿,准备投递电击大赏的时期。想当然耳,当时的我并没有想像过自己的作品能成书上市的光景,还能撰写续集更是远远超出了想像的范畴。 既然我都这么说了,那各位应该能够想像我在第一集出版后收到「还要写后续吗?」的讯息时,究竟有多么困惑了吧。 由于已经是最后一集的后记,我就坦白说吧──我当时一直很苦恼是否要接写第二集。虽然听起来有些老王卖瓜,但《赌博师》第一集确实是一篇完整且有好好收尾的故事,就算要继续写下去,也可能会落得狗尾续貂的下场,让我烦恼得夜不成眠呢。 对不起,我说谎了,我晚上都有好好睡觉。 总而言之,虽说词汇和实力都有所不足,但我还是认为《赌博师》有继续写下去的必要,而第五集的内容就包含了我想写的这些东西。 当然,从第二集开始的每一集,都是以单集完结的大纲进行撰写,但这几集全都是为了第五集所做的铺陈。要是没有想到这样的结局,我肯定就会将《赌博师》视为在第一集就彻底结束的作品吧。 将该写的东西全数写完的我,如今感到满腔的澎湃。我从未想过竟能以如此神清气爽的心情去迎接故事的结局。这也是拜各位的支持所赐。我会祈祷这部作品能为各位的人生稍稍添彩的。 都写完了才讲这件事有些奇怪,但其实我活到现在,几乎没有为小说好好完结的记忆。 在像这样出书之前,笔者就写过了许多故事。因为我是这样的家伙,所以不论有没有出版的机会,今后还是会继续创作吧──这样的心情也是原因之一。 但是姑且不论这些,我一直都没什么要帮自己撰写的小说收尾的想法。由于看到电影最后跳出的「fin」会让我感到寂寥,因此耐不住寂寥的我,总是会在跳出制作名单之前按下暂停键,这种不成熟的心态,也反映在我亲手创作的作品上头。 如此这般,说老实话,我还是头一次对一篇故事描写出明确的结局。若是稍有大意的话,我大概会为「不晓得故事要怎么完结」和「不晓得他们正确的人生为何」一类的烦恼困惑不已,落得写不出下文的下场。 问我写这么长一串有什么重点?老实说,这篇后记在写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花掉我超过十个小时的时间了。 明明都写到了第五集,我却还是不晓得后记到底该怎么写…………后记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东写西写之后,似乎有好好将篇幅填起来了呢。 希望各位能一起看到最后的最后。 接下来是致谢的时间。 感谢愿意陪我这个彻头彻尾的菜鸟经历各种风浪的编辑阿南大人。谢谢以优秀的画技画出我心中的完美封面的插画家ニリツ大人。感谢执笔漫画版的えかきびと大人──在本书出版之际,漫画版应该也要迎来高潮了吧。感谢听我单方面地吐露烦恼、问问题和商量大小事时都不会生气的朋友们。谢谢在我写稿写到天亮时个个露出傻眼神情的家人们。 也要为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致上莫大的谢意。 我正在加把劲撰写新作品,要是有机会的话,就让我们下次再见吧。 听着amazarashi「ending theme」的笔者。 二○一八年十二月吉日 周藤莲 好久不见,我是周藤莲。 如此这般,这第五集便是最后一集了。 副标题是「就是不会有美好结局」。是我刚才想到的。 骗人的。 总而言之,伴随笔者一路走到这里的各位读者,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这次的后记不只会有剧情爆雷,还会比平时更加拖泥带水,还请各位留意。 换作平时,笔者总是会在这里写些史实解说或是为改窜之处道歉,但这次却没有这个安排。应该说,由于就编排上来说,这一集是直接接在第四集后面,所以该道歉的部分已在上一集道歉完毕了。 哎,这一集也是有借镜并窜改史实的地方,但事到如今还提这个,就有些不解风情了。 还有,我发现到这件事时真是吓了好大一跳,原来上一集出版已经是超过半年前的事了(注:此为日本的发售间隔时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上一集出版是三天前的事………… 让各位等待已久,真是非常抱歉。若这一集的内容有让各位等待的价值,就是笔者的荣幸了。 回想起来,差不多两年前的这个时候,正是笔者努力写稿,准备投递电击大赏的时期。想当然耳,当时的我并没有想像过自己的作品能成书上市的光景,还能撰写续集更是远远超出了想像的范畴。 既然我都这么说了,那各位应该能够想像我在第一集出版后收到「还要写后续吗?」的讯息时,究竟有多么困惑了吧。 由于已经是最后一集的后记,我就坦白说吧──我当时一直很苦恼是否要接写第二集。虽然听起来有些老王卖瓜,但《赌博师》第一集确实是一篇完整且有好好收尾的故事,就算要继续写下去,也可能会落得狗尾续貂的下场,让我烦恼得夜不成眠呢。 对不起,我说谎了,我晚上都有好好睡觉。 总而言之,虽说词汇和实力都有所不足,但我还是认为《赌博师》有继续写下去的必要,而第五集的内容就包含了我想写的这些东西。 当然,从第二集开始的每一集,都是以单集完结的大纲进行撰写,但这几集全都是为了第五集所做的铺陈。要是没有想到这样的结局,我肯定就会将《赌博师》视为在第一集就彻底结束的作品吧。 将该写的东西全数写完的我,如今感到满腔的澎湃。我从未想过竟能以如此神清气爽的心情去迎接故事的结局。这也是拜各位的支持所赐。我会祈祷这部作品能为各位的人生稍稍添彩的。 都写完了才讲这件事有些奇怪,但其实我活到现在,几乎没有为小说好好完结的记忆。 在像这样出书之前,笔者就写过了许多故事。因为我是这样的家伙,所以不论有没有出版的机会,今后还是会继续创作吧──这样的心情也是原因之一。 但是姑且不论这些,我一直都没什么要帮自己撰写的小说收尾的想法。由于看到电影最后跳出的「fin」会让我感到寂寥,因此耐不住寂寥的我,总是会在跳出制作名单之前按下暂停键,这种不成熟的心态,也反映在我亲手创作的作品上头。 如此这般,说老实话,我还是头一次对一篇故事描写出明确的结局。若是稍有大意的话,我大概会为「不晓得故事要怎么完结」和「不晓得他们正确的人生为何」一类的烦恼困惑不已,落得写不出下文的下场。 问我写这么长一串有什么重点?老实说,这篇后记在写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花掉我超过十个小时的时间了。 明明都写到了第五集,我却还是不晓得后记到底该怎么写…………后记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东写西写之后,似乎有好好将篇幅填起来了呢。 希望各位能一起看到最后的最后。 接下来是致谢的时间。 感谢愿意陪我这个彻头彻尾的菜鸟经历各种风浪的编辑阿南大人。谢谢以优秀的画技画出我心中的完美封面的插画家ニリツ大人。感谢执笔漫画版的えかきびと大人──在本书出版之际,漫画版应该也要迎来高潮了吧。感谢听我单方面地吐露烦恼、问问题和商量大小事时都不会生气的朋友们。谢谢在我写稿写到天亮时个个露出傻眼神情的家人们。 也要为购买本书的各位读者致上莫大的谢意。 我正在加把劲撰写新作品,要是有机会的话,就让我们下次再见吧。 听着amazarashi「ending theme」的笔者。 二○一八年十二月吉日 周藤莲 无题 「话说回来!」 在拉撒禄向前走了好一阵子后,琼恩这么开了口。 明明穿的是高跟鞋,乔纳森却是走得飞快。健步如飞的她抛下了拉撒禄和琼恩走在前方,因此琼恩应该是刻意挑在这个时间点上开口的吧。 「怎样啦。」 「你和莉拉…………不对!是卡露……卡卤……卡露嘉斯?…………抱歉!你和她好像是因为『相遇的方式不对』所以才分开的啊!这动机真有你的风格!」 「你喔,还是回娘胎里捡些纤细的思路回来吧?快去吧?」 琼恩没理会拉撒禄傻眼的神情,以一副天经地义的态度继续问道: 「既然如此,要是换个相遇的方式又会如何?」 「…………」 「她是以奴隶的身分来到这个国家!所以她不得不回去!这我了解!但她回乡了!『既然回乡了,就代表她还能再次造访这个国家』!」 琼恩朝着拉撒禄发出了很符合他作风的豪迈笑声。 「怎么样!要是换个方式重新相遇,你们是不是就能在一起了!」 「…………唉,真是个蠢问题。你知道那个丫头如果想从故乡过来这里,得付出多少的心力吗?」 「回到家乡后再次远行」──这并不是能挂在嘴上说出口的事。 回到故乡后,她可能会过上幸福的生活,就此将拉撒禄忘得一干二净。也可能因为经济上的问题,让再次造访英国成为天方夜谭。在问她是否还会再来之前,也没人能保证她能平安地回到家乡。 「若要谈论旅行会遇上的麻烦,我可是能一路说到天黑喔。」 「你真笨啊,拉撒禄!我问的不是这个!而是在问你怎么想!」 顺带一提──琼恩以轻快的口吻补上一句: 「我觉得她会回来的!要打赌也行喔!怎么样啊!拉撒禄!」 看来在回答之前是不会善罢甘休了。这是琼恩特别缠人的一面。 所以拉撒禄耸了耸肩,这么回答道: 「『赌局无法成立啊』。」 「话说回来!」 在拉撒禄向前走了好一阵子后,琼恩这么开了口。 明明穿的是高跟鞋,乔纳森却是走得飞快。健步如飞的她抛下了拉撒禄和琼恩走在前方,因此琼恩应该是刻意挑在这个时间点上开口的吧。 「怎样啦。」 「你和莉拉…………不对!是卡露……卡卤……卡露嘉斯?…………抱歉!你和她好像是因为『相遇的方式不对』所以才分开的啊!这动机真有你的风格!」 「你喔,还是回娘胎里捡些纤细的思路回来吧?快去吧?」 琼恩没理会拉撒禄傻眼的神情,以一副天经地义的态度继续问道: 「既然如此,要是换个相遇的方式又会如何?」 「…………」 「她是以奴隶的身分来到这个国家!所以她不得不回去!这我了解!但她回乡了!『既然回乡了,就代表她还能再次造访这个国家』!」 琼恩朝着拉撒禄发出了很符合他作风的豪迈笑声。 「怎么样!要是换个方式重新相遇,你们是不是就能在一起了!」 「…………唉,真是个蠢问题。你知道那个丫头如果想从故乡过来这里,得付出多少的心力吗?」 「回到家乡后再次远行」──这并不是能挂在嘴上说出口的事。 回到故乡后,她可能会过上幸福的生活,就此将拉撒禄忘得一干二净。也可能因为经济上的问题,让再次造访英国成为天方夜谭。在问她是否还会再来之前,也没人能保证她能平安地回到家乡。 「若要谈论旅行会遇上的麻烦,我可是能一路说到天黑喔。」 「你真笨啊,拉撒禄!我问的不是这个!而是在问你怎么想!」 顺带一提──琼恩以轻快的口吻补上一句: 「我觉得她会回来的!要打赌也行喔!怎么样啊!拉撒禄!」 看来在回答之前是不会善罢甘休了。这是琼恩特别缠人的一面。 所以拉撒禄耸了耸肩,这么回答道: 「『赌局无法成立啊』。」 「话说回来!」 在拉撒禄向前走了好一阵子后,琼恩这么开了口。 明明穿的是高跟鞋,乔纳森却是走得飞快。健步如飞的她抛下了拉撒禄和琼恩走在前方,因此琼恩应该是刻意挑在这个时间点上开口的吧。 「怎样啦。」 「你和莉拉…………不对!是卡露……卡卤……卡露嘉斯?…………抱歉!你和她好像是因为『相遇的方式不对』所以才分开的啊!这动机真有你的风格!」 「你喔,还是回娘胎里捡些纤细的思路回来吧?快去吧?」 琼恩没理会拉撒禄傻眼的神情,以一副天经地义的态度继续问道: 「既然如此,要是换个相遇的方式又会如何?」 「…………」 「她是以奴隶的身分来到这个国家!所以她不得不回去!这我了解!但她回乡了!『既然回乡了,就代表她还能再次造访这个国家』!」 琼恩朝着拉撒禄发出了很符合他作风的豪迈笑声。 「怎么样!要是换个方式重新相遇,你们是不是就能在一起了!」 「…………唉,真是个蠢问题。你知道那个丫头如果想从故乡过来这里,得付出多少的心力吗?」 「回到家乡后再次远行」──这并不是能挂在嘴上说出口的事。 回到故乡后,她可能会过上幸福的生活,就此将拉撒禄忘得一干二净。也可能因为经济上的问题,让再次造访英国成为天方夜谭。在问她是否还会再来之前,也没人能保证她能平安地回到家乡。 「若要谈论旅行会遇上的麻烦,我可是能一路说到天黑喔。」 「你真笨啊,拉撒禄!我问的不是这个!而是在问你怎么想!」 顺带一提──琼恩以轻快的口吻补上一句: 「我觉得她会回来的!要打赌也行喔!怎么样啊!拉撒禄!」 看来在回答之前是不会善罢甘休了。这是琼恩特别缠人的一面。 所以拉撒禄耸了耸肩,这么回答道: 「『赌局无法成立啊』。」 「话说回来!」 在拉撒禄向前走了好一阵子后,琼恩这么开了口。 明明穿的是高跟鞋,乔纳森却是走得飞快。健步如飞的她抛下了拉撒禄和琼恩走在前方,因此琼恩应该是刻意挑在这个时间点上开口的吧。 「怎样啦。」 「你和莉拉…………不对!是卡露……卡卤……卡露嘉斯?…………抱歉!你和她好像是因为『相遇的方式不对』所以才分开的啊!这动机真有你的风格!」 「你喔,还是回娘胎里捡些纤细的思路回来吧?快去吧?」 琼恩没理会拉撒禄傻眼的神情,以一副天经地义的态度继续问道: 「既然如此,要是换个相遇的方式又会如何?」 「…………」 「她是以奴隶的身分来到这个国家!所以她不得不回去!这我了解!但她回乡了!『既然回乡了,就代表她还能再次造访这个国家』!」 琼恩朝着拉撒禄发出了很符合他作风的豪迈笑声。 「怎么样!要是换个方式重新相遇,你们是不是就能在一起了!」 「…………唉,真是个蠢问题。你知道那个丫头如果想从故乡过来这里,得付出多少的心力吗?」 「回到家乡后再次远行」──这并不是能挂在嘴上说出口的事。 回到故乡后,她可能会过上幸福的生活,就此将拉撒禄忘得一干二净。也可能因为经济上的问题,让再次造访英国成为天方夜谭。在问她是否还会再来之前,也没人能保证她能平安地回到家乡。 「若要谈论旅行会遇上的麻烦,我可是能一路说到天黑喔。」 「你真笨啊,拉撒禄!我问的不是这个!而是在问你怎么想!」 顺带一提──琼恩以轻快的口吻补上一句: 「话说回来!」 在拉撒禄向前走了好一阵子后,琼恩这么开了口。 明明穿的是高跟鞋,乔纳森却是走得飞快。健步如飞的她抛下了拉撒禄和琼恩走在前方,因此琼恩应该是刻意挑在这个时间点上开口的吧。 「怎样啦。」 「你和莉拉…………不对!是卡露……卡卤……卡露嘉斯?…………抱歉!你和她好像是因为『相遇的方式不对』所以才分开的啊!这动机真有你的风格!」 「你喔,还是回娘胎里捡些纤细的思路回来吧?快去吧?」 琼恩没理会拉撒禄傻眼的神情,以一副天经地义的态度继续问道: 「既然如此,要是换个相遇的方式又会如何?」 「…………」 「她是以奴隶的身分来到这个国家!所以她不得不回去!这我了解!但她回乡了!『既然回乡了,就代表她还能再次造访这个国家』!」 琼恩朝着拉撒禄发出了很符合他作风的豪迈笑声。 「怎么样!要是换个方式重新相遇,你们是不是就能在一起了!」 「…………唉,真是个蠢问题。你知道那个丫头如果想从故乡过来这里,得付出多少的心力吗?」 「回到家乡后再次远行」──这并不是能挂在嘴上说出口的事。 回到故乡后,她可能会过上幸福的生活,就此将拉撒禄忘得一干二净。也可能因为经济上的问题,让再次造访英国成为天方夜谭。在问她是否还会再来之前,也没人能保证她能平安地回到家乡。 「若要谈论旅行会遇上的麻烦,我可是能一路说到天黑喔。」 「你真笨啊,拉撒禄!我问的不是这个!而是在问你怎么想!」 顺带一提──琼恩以轻快的口吻补上一句: 「话说回来!」 在拉撒禄向前走了好一阵子后,琼恩这么开了口。 明明穿的是高跟鞋,乔纳森却是走得飞快。健步如飞的她抛下了拉撒禄和琼恩走在前方,因此琼恩应该是刻意挑在这个时间点上开口的吧。 「怎样啦。」 「你和莉拉…………不对!是卡露……卡卤……卡露嘉斯?…………抱歉!你和她好像是因为『相遇的方式不对』所以才分开的啊!这动机真有你的风格!」 「你喔,还是回娘胎里捡些纤细的思路回来吧?快去吧?」 琼恩没理会拉撒禄傻眼的神情,以一副天经地义的态度继续问道: 「既然如此,要是换个相遇的方式又会如何?」 「…………」 「她是以奴隶的身分来到这个国家!所以她不得不回去!这我了解!但她回乡了!『既然回乡了,就代表她还能再次造访这个国家』!」 琼恩朝着拉撒禄发出了很符合他作风的豪迈笑声。 「怎么样!要是换个方式重新相遇,你们是不是就能在一起了!」 「…………唉,真是个蠢问题。你知道那个丫头如果想从故乡过来这里,得付出多少的心力吗?」 「回到家乡后再次远行」──这并不是能挂在嘴上说出口的事。 回到故乡后,她可能会过上幸福的生活,就此将拉撒禄忘得一干二净。也可能因为经济上的问题,让再次造访英国成为天方夜谭。在问她是否还会再来之前,也没人能保证她能平安地回到家乡。 「若要谈论旅行会遇上的麻烦,我可是能一路说到天黑喔。」 「你真笨啊,拉撒禄!我问的不是这个!而是在问你怎么想!」 顺带一提──琼恩以轻快的口吻补上一句: 「话说回来!」 在拉撒禄向前走了好一阵子后,琼恩这么开了口。 明明穿的是高跟鞋,乔纳森却是走得飞快。健步如飞的她抛下了拉撒禄和琼恩走在前方,因此琼恩应该是刻意挑在这个时间点上开口的吧。 「怎样啦。」 「你和莉拉…………不对!是卡露……卡卤……卡露嘉斯?…………抱歉!你和她好像是因为『相遇的方式不对』所以才分开的啊!这动机真有你的风格!」 「你喔,还是回娘胎里捡些纤细的思路回来吧?快去吧?」 琼恩没理会拉撒禄傻眼的神情,以一副天经地义的态度继续问道: 「既然如此,要是换个相遇的方式又会如何?」 「…………」 「她是以奴隶的身分来到这个国家!所以她不得不回去!这我了解!但她回乡了!『既然回乡了,就代表她还能再次造访这个国家』!」 琼恩朝着拉撒禄发出了很符合他作风的豪迈笑声。 「怎么样!要是换个方式重新相遇,你们是不是就能在一起了!」 「…………唉,真是个蠢问题。你知道那个丫头如果想从故乡过来这里,得付出多少的心力吗?」 「回到家乡后再次远行」──这并不是能挂在嘴上说出口的事。 回到故乡后,她可能会过上幸福的生活,就此将拉撒禄忘得一干二净。也可能因为经济上的问题,让再次造访英国成为天方夜谭。在问她是否还会再来之前,也没人能保证她能平安地回到家乡。 「若要谈论旅行会遇上的麻烦,我可是能一路说到天黑喔。」 「你真笨啊,拉撒禄!我问的不是这个!而是在问你怎么想!」 顺带一提──琼恩以轻快的口吻补上一句: 「话说回来!」 在拉撒禄向前走了好一阵子后,琼恩这么开了口。 明明穿的是高跟鞋,乔纳森却是走得飞快。健步如飞的她抛下了拉撒禄和琼恩走在前方,因此琼恩应该是刻意挑在这个时间点上开口的吧。 「怎样啦。」 「你和莉拉…………不对!是卡露……卡卤……卡露嘉斯?…………抱歉!你和她好像是因为『相遇的方式不对』所以才分开的啊!这动机真有你的风格!」 「你喔,还是回娘胎里捡些纤细的思路回来吧?快去吧?」 琼恩没理会拉撒禄傻眼的神情,以一副天经地义的态度继续问道: 「既然如此,要是换个相遇的方式又会如何?」 「…………」 「她是以奴隶的身分来到这个国家!所以她不得不回去!这我了解!但她回乡了!『既然回乡了,就代表她还能再次造访这个国家』!」 琼恩朝着拉撒禄发出了很符合他作风的豪迈笑声。 「怎么样!要是换个方式重新相遇,你们是不是就能在一起了!」 「…………唉,真是个蠢问题。你知道那个丫头如果想从故乡过来这里,得付出多少的心力吗?」 「回到家乡后再次远行」──这并不是能挂在嘴上说出口的事。 回到故乡后,她可能会过上幸福的生活,就此将拉撒禄忘得一干二净。也可能因为经济上的问题,让再次造访英国成为天方夜谭。在问她是否还会再来之前,也没人能保证她能平安地回到家乡。 「若要谈论旅行会遇上的麻烦,我可是能一路说到天黑喔。」 「你真笨啊,拉撒禄!我问的不是这个!而是在问你怎么想!」 顺带一提──琼恩以轻快的口吻补上一句: 「我觉得她会回来的!要打赌也行喔!怎么样啊!拉撒禄!」 看来在回答之前是不会善罢甘休了。这是琼恩特别缠人的一面。 所以拉撒禄耸了耸肩,这么回答道: 「『赌局无法成立啊』。」 「话说回来!」 在拉撒禄向前走了好一阵子后,琼恩这么开了口。 明明穿的是高跟鞋,乔纳森却是走得飞快。健步如飞的她抛下了拉撒禄和琼恩走在前方,因此琼恩应该是刻意挑在这个时间点上开口的吧。 「怎样啦。」 「你和莉拉…………不对!是卡露……卡卤……卡露嘉斯?…………抱歉!你和她好像是因为『相遇的方式不对』所以才分开的啊!这动机真有你的风格!」 「你喔,还是回娘胎里捡些纤细的思路回来吧?快去吧?」 琼恩没理会拉撒禄傻眼的神情,以一副天经地义的态度继续问道: 「既然如此,要是换个相遇的方式又会如何?」 「…………」 「她是以奴隶的身分来到这个国家!所以她不得不回去!这我了解!但她回乡了!『既然回乡了,就代表她还能再次造访这个国家』!」 琼恩朝着拉撒禄发出了很符合他作风的豪迈笑声。 「怎么样!要是换个方式重新相遇,你们是不是就能在一起了!」 「…………唉,真是个蠢问题。你知道那个丫头如果想从故乡过来这里,得付出多少的心力吗?」 「回到家乡后再次远行」──这并不是能挂在嘴上说出口的事。 回到故乡后,她可能会过上幸福的生活,就此将拉撒禄忘得一干二净。也可能因为经济上的问题,让再次造访英国成为天方夜谭。在问她是否还会再来之前,也没人能保证她能平安地回到家乡。 「若要谈论旅行会遇上的麻烦,我可是能一路说到天黑喔。」 「你真笨啊,拉撒禄!我问的不是这个!而是在问你怎么想!」 顺带一提──琼恩以轻快的口吻补上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