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坂侦探舍》 1 序章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大轻劳模naztar(lkid:wdr550) 录入:马上熄火大湿胸(lkid:zomby君) 真是不可思议的两人组,由纪心想。 一位男性身材高大,穿著毫无皱摺的深蓝色西装,同包的条纹衬衫上配著打温莎结的暗红领带。两手插进口袋,高大身型仰靠著椅子。 另一位青年身材瘦削,白色翻领衬衫搭上鲜绿色外套,鼻上架著银边眼镜。相对于另一人,他用修长的手撑著脸颊,脸上带著隐隐约约的笑意。 他们两人背对彼此,面朝完全相反方向而坐,距离近到后脑勺几乎相碰。然后,他们就这样坐在名为「徒然咖啡馆」的店深处座位随性交谈。 小暮井由纪坐在一旁,竖耳倾听他们的对话。 「就像红酒杯那类东西,就机能上来说,不用也无所谓。」 深蓝条纹衬衫的男人这么说,他端起桌上的咖啡杯。 「就算用这喝红酒,红酒的味道也不会差太多。起码对外行人来说应该不会有差。但每个人要喝红酒时,都会特地使用红酒杯。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呢?由纪仍是未成年人,不太熟悉红酒,依稀知道这可以避免掌心温度影响红酒,所以要使用有杯脚的酒杯。这就是原因吗? 咖啡杯虽然没杯脚,但有把手,因此应该也可用。 「我先来告诉你表面上的答案。」绿外套的男人撑著脸颊开口。 「红酒的味道会因为酒杯变化:用宽口杯的话,舌尖会先碰到红酒,用窄口杯则是舌头后方碰到红酒。舌头不同部位负责不同味觉,所以透过酒杯调整舌头接触红酒的位道,可以更敏锐地品尝红酒。」 原来如此,每件事都有其道理,由纪暗自佩服,但深蓝条纹衬衫的男人却耸耸肩。 「所以我才特地在稿子中加注释啊。酒杯造成的味道差异并不会明显到外行人也能察觉,而且便宜餐厅用的酒杯都一样,不会选择不同酒杯。」 「我事先告诉过你,我只是先给你表面上的答案。」 「直接谈实际一点的内容吧,现在不流行冗长的句子。」 「为流行下定义这种行为太肤浅了,这会促进出版业的衰退。」 「但有必要啊,你难道不知道市场行销吗?」 「所谓的市场行销,是做出迎合顾客需求的东西并送至顾客手上,而不是指搭流行便车,趁机大赚一笔。」 「你要批评编辑部的话,去对你的现任编辑说吧。」 「我说的是常识。而且撇开声音有点大这点,我并无不满现在的编辑。」 「你之前才对书腰的设计大发牢骚。」 「我说与我的想像有些出入。我的工作是写书,编辑部的工作是卖书。我还不至于比手画脚对方的工作领域。」 「喂喂喂,我是你责编时,你可是牢骚不断啊。」 「我大多是提出让作品更好的建议,打从心底不满发牢骚也才两次而已。」 「明明是至少就有两次。」 「任何事都有例外。」 小暮井想,目前已知的事有三件。 第一件事,他们的声量随著争辩逐渐提高;第二件事,绿色外套的男人是小说家,深蓝条纹衬衫的男人会经是他的责编;以及第三件事,两人的对话非常容易偏离主题。 「总而言之,」深蓝条纹衬衫的男人提高声量。「回到酒杯的实质意义吧,快点继续话题。」 绿外套男人修长的指尖在桌子轻敲两下。 「虽然是有点无趣的答案,不过我认为应该是观感吧。人基本上不喜欢做出突兀的行为。比较好的说法是,用咖啡杯喝红酒太缺乏情趣。」 另一人满意地点头。「同理可证,洋装也一样。」 终于回到原本的主题。 他们的谈话其实是从窗外的洋装开始。 * 那是五分钟前的事情。 小暮井由纪闲得发慌地眺望窗外。 名为北野坂的坡道一路延伸到布引山,一名穿著淡蓝色洋装的女性走在坡道上。由纪记不太清楚女性长相,仅有颜色清爽,适合五月中旬时节的洋装在她脑海留下印象。 那名女性却在稍后拥有特殊的意义。 距离不到一分钟,穿著几乎一模一样的女性也通过坡道。由纪一时还以为是同一名女性往返经过店门前,但并非如此。第一位女性脚上穿皮革靴子,第二位女性却穿高跟鞋。很难想同一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换鞋子。 「关于穿著同样洋装,经过坡道的两名女性,」绿外套的男人开口。「如果是你的话会想出怎样的故事?」 深蓝条纹衬衫的男人回答。「说故事不是我的工作。」 「偶尔试试不错吧?就当稍微转换心情,配合我一下。」 由纪完全没料到背对坐的两人彼此认识。 绿外套的男人敲打著笔记型电脑的键盘,深蓝嵘纹衬衫的男人自顾自地打开厚褐色封套资料夹查看。起码在由纪就座后,这是两人第一次交谈。 关于穿著同样洋装,经过坡道的两名女性。 只是凑巧而已,由纪猜测。毕竟也不像是哪家公司的制服。 「偶然吧,我碰巧和认识的人买同样款式的鞋。」 深蓝条纹衬衫的男人如此回答,他和由纪意见相同。 绿外套的男人摇摇头。「这样的话,故事情节就无法展开了。」 什么故事?轻率铺陈情节也很令人困扰啊。由纪默默吐槽,猜想深蓝条纹衬衫的男人大概会有同样反应。 不过男人的反应出乎意料。 「说得也是,那我再想想看。」 他们背对背坐著,突如其来地围著洋装展开讨论。 「其中一位其实是幽灵,这想法如何?活著的女性穿著过世女性的洋装,而过世的女性幽灵跟在身后。」 「可能性有点低,既然我也看到那名女性,很难认为她是幽灵。」 「说得也是,那么——」 为什么突然谈论起幽灵? 不可思议的两个人,由纪想。 * 由纪接下来一直竖耳偷听。这行为不光彩,但她非常在意他们。深蓝条纹衬衫的男人得意地开口了:「也就是说,她们都受到刻板印象的影响,像喝红酒要用红酒杯,新年参拜要穿振袖和服。」 绿色夹克的男人用手抵著尖尖的下巴: 「五月十七号星期五这天穿蓝色洋装走上坡道,算什么刻板印象?」 「坡道上有集会吧?」 「怎样的集会?」 「怎样都行,蓝色洋装爱好会也行。」 「实在是让人联想到红发联盟的老套情节。」 由纪听过红发联盟,她记得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其中一篇故事。虽然不清楚内容,但一定是红发人士组成的团体吧? 「还不够。」 「还不够?你指的是什么?」 「光用蓝色洋装爱好会还是无法解释所有伏笔。她们连耳环都一样。」 这我倒没注意到,由纪暗忖。 「你怎么注意到那种地方?」 「第一位女性进入我的视线时,我就注意到她了。 「你喜欢那种类型的?」 「不,完全不喜欢。」绿色夹克的男人轻快否定同伴。 讲得这么决绝,太过分了,由纪端起伯爵茶喝一口。 「第一位女性确认身后好几次,这种一直回头的女人很怪,非常让人想知道她的 故事,所以我开始观察她。」 「你给我专心在稿子上啦,不然我又要被工藤骂了。」 「我不记得被她念过。」 「你的稿子一迟交就是我遭殃。希望你能多留意一下我的故事啊。」 「不是挺好吗?大受晚辈欢迎。」 「别说得那么轻松,那家伙的大嗓门震耳欲聋。」 「的确,她的声音就像钝器一样强而有力。」 工藤小姐的事怎样都好,快继续讲。由纪暗自催促。 「那家伙力气也很大,听说她在全国柔道大会拿下不错的成绩。」 「我听说她在田径部掷过铅球。」 「应该两边都有吧?总之,她喜欢把东西丢出去啦,不论是丢铅球还是人。」 「这很符合她的个性,明明乍看外表挺娇弱的。」 伤脑筋,由纪想,她开始对工藤小姐这人感兴趣了。 这时,穿深蓝条纹衬衫的人从口袋中掏出记事本。 「总而言之,统整一下设定吧?」 由纪在脑袋中罗列出一条条事项:可能是编辑,声音像钝器般强而有力,有柔道和丢铅球的经验,喜欢丢东西,乍看外表娇弱。由纪的记忆正确,但完全搞错重点。 「两名女性的共通点是,穿著淡蓝洋装和戴著心型的银制耳环,不同处是鞋子和神情。此外,根据她们的表情,第一位女性非常在意背后,第二位一直看前方。」 没错,由纪想到现在重点是:「走往上坡并穿著相同的两名女性」,不是工藤小姐。 蓝色条纹衬衫的男人在记事本上振笔疾书。 「你说的表情是什么?」 「第一位面带笑容,伹第二位心情似乎不太好。」 「原来如此,还有其他吗?」 「就这些了。」 为什么她们穿著同样的洋装?由纪试著思考缘由,但不知道答案。连耳环款式都一样就很难用巧合来解释。 深蓝条纹衬衫的男人咧嘴笑了。 「那就开始吧,说书人。你想出什么样的故事?」 说书人是什么?由纪因为这个称呼分心时,绿色夹克的男人轻快述说起来: 「登场人物共三人:两人是穿同样洋装的女性,最后一人是她俩之间的某人。」 「某人是谁啊?」 「当然是追著其中一位女性足迹,同时被另一位女性跟踪的人物啊。」 哦哦,深蓝条纹衬衫的男人提高声音。双重跟踪啊。」 「这样事情就对得上了。第一位女性很在意背后,第二位女性只看前方,揭开故事伏笔的关键必然存在这两者之间。」 原来如此,确实很有说服力。由纪颔首,但深蓝条纹衬衫的男人用力摇头。 「等等,发展有点不自然。」 「愿闻其详。」 「问题有两处:首先,前面的女性面带笑容吧?如果知道背后有跟踪狂,不可能若无其事。」 「第二点是?」 「就是服装啊,也就是这个故事的开始。如果要尾随跟踪狂,根本没必要穿一样的洋装,徒增注目而已。」 的确,这样一讲挺矛盾。由纪认同。 绿夹克的男人伸出食指。「这正是带出第三人员面目的伏笔啊,编辑。」 由纪探出身体。伏笔?对话愈来愈引人入胜。 深蓝条纹衬衫的男人用原子笔敲著记事本。 「请你解释这条伏笔,说书人。」 「答案只有一个:两位女性都没危机感。如此一来,第三人的设定只剩一个了。」 「她们认识的人……吗?」 「是的,例如后方女性的男朋友。」 「为什么你知道是后方女性,而非前方的?」 「所有故事设定都指出这点啊。这是一个考验,后方女性对男朋友的考验。」 绿夹克的男人一脸得意地推正眼镜。 「她不在后面就无法看见考验所有状况。她一心一意想知道结果,表情才那么险恶。至于为什么前方的女性面带笑容呢?因为她只是协助者。」 深蓝条纹衬衫的男人皱起脸。 「等一下,考验是指什么?」 「这位男性大概会经将其他女性误认成自己的恋人吧?因为两人服装相同才认错人,这让目睹一切的女性深感受伤。」 很难说吧?由纪评占起这个理论。 认错容貌相似又穿著相同服装的人算常见,根本不需计较。由纪不太能理解这种心情,不过世上可能有为此小题大作的人——由纪马上想到几个班上同学。 绿色夹克的男人继续说。 「他当然马上道歉了,真心诚意表示自己不再犯。」 「哎,让女人发火也只能赔罪了。」 「但女友拒绝相信,所以才准备相同的洋装设下考验。」 「为什么需要相同的洋装?」 「因为故事需要爆点啊,当考验结果揭晓时,两位女性须穿相同洋装站在一起。」 「因此特地买两件一样的衣服?」 「没错。」 「连耳环也是?」 「那位女性对考验是很认真的。」 由纪倒能理解这份心情。如果一个人钻牛角尖到对男友设下考验,她自然没有不全力以赴的道理。但深蓝条纹衬衫的男人沉思片刻,再次摇头。 「有一点我无法赞同。」 「什么?」 「就是被恋人考验的男人啊。他为什么要跟踪自己的恋人?」 啊,说得也是,这有违常理。由纪思考著。 另一人泰然回答。「因为男性是跟踪狂。」 「喂喂,认真一点回答啦。」 「我很认真。」 「那样的设定会毁掉到目前为止的故事风格吧。」 「不,完全没问题。跟踪狂是这位被害者的恋爱对象,然而跟踪狂却尾随在其池女性后方。作为恋人,那位女性心中一定深深受伤吧?」 冲击的真相——不过好像很有说服力,但又好像没有——认真来讲大概还是说服力不足,由纪默默下结论。 「不行,不采用,这不是你的写作风格。」 深蓝条纹衬衫的男人摇摇原子笔,而绿夹克的男人露出不悦的表情。 「我知道啦,我只是想试著走一点喜剧风格,小小转换心情。更何况要把现在的故事情节修改成流畅的内容也没多难。」 「怎么改?」 究竟怎么改呢?由纪竖起耳朵。 「改变男性的位置就好。」 绿夹克男人伸出食指在空中划个圈。 「男人不是在两名女性之间,而是待在前方:她们正在前往和男性约定的路上。她们抵达时,考验才要开始。」 的确,这样恋人就没必要是跟踪狂了。 「你不是说,那个男人应该在两名女性之间?」 「我只是想试试跟踪狂这种发展,才刻意如此暗示。事实上,前方的女性之所以多次回头,也可能只是在意后方女性,这也行得通。」 「你这作法太狡猾了。」 「小说的本质之一就是巧妙地自圆其说。不过就这个观点来看,这次好像失败了。」 绿夹克的男人端起桌上的茶杯送至嘴边。 「我可没说情节不好,只是说你不是那种风格的作家。」 「编辑大人,我很清楚自己的写作调性。第一次下笔时就知道了。」 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随后绿夹克的男人敲打起笔电的键盘,如同由纪刚进咖啡店时的景象 ,深蓝条纹衬衫的男人从厚厚褐色封套中取出一叠纸。 ——太厉害了。由纪在内心低语。那两人从少许情报就推导出洋装之谜的真相,简直像小说里的名侦探。由纪带著亢奋的心情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一口伯爵茶。 伯爵茶滑下喉咙后,她却注意到: ——咦,有点奇怪?仔细想就发现,他们的对话毫无像样根据,绝大部分都是想像,此外他们还一再提到「故事」这个用字——他们不是在推理,只是在创作虚构的情节。 由纪不由得笑了。果然很不可思议,真有趣。她的内心残留著方才的余韵,凝视双方一会,暗自期待他们继续乱七八糟的讨论。 这时,深蓝条纹衬衫的男人用力伸懒腰,伸出的脚踢到桌子,让先前装在褐色信封里的纸飘落下来。纸张在空中左右滑动,最终飘到由纪旁边,似乎是一张b5的传单。 由纪反射性地起身捡起纸张。 「喔,谢谢。」深蓝条纹衬衫的男人朝由纪露出笑容,让由纪有点害羞。 「不会,呃,这个。」 由纪递出传单,但对方没伸手,反而伸出食指比向头上。 「这是这里二楼的传单。虽然掉到地上了,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你愿意收下吗?」 「啊,好的,谢谢您。」 由纪不擅长与比自己大的男性说话,每每都会紧张。她回到座位,望著手上的传单。传单的设计完全透露出设计者毫无干劲的心情,不但是黑白印刷,上头也没任何图案,甚至连一个惊叹号都没有。 由纪的视线扫过简洁的文面。 从寻找走失猫味到灵异现象均可解决 令人安心的在地型名侦探—— 如有任何疑难杂症,欢迎洽询佐佐波侦探舍 嗯,超可疑,不管怎么看都很可疑。 侦探舍本身就很引人怀疑,在地型名侦探的名号更让人难以想像,感觉不太会过到什么大案件。虽然由纪没有贬低寻找猫咪这件事的意思,但一手拎著鱼乾在镇上晃来晃去,似乎与名侦探的形象相差甚远。 而最诡异的就是理所当然地写在传单上的「灵异现象」。 但正是最诡异的字眼,深深引起由纪的兴趣。 # 回家的路上,由纪朝东走下北野坂,她在生田川附近的公车站注意到一名女性——一名穿淡蓝洋装的女性。由纪仍不知道事情的真貌,说不定女性正从刚结束的「蓝洋装爱好会」踏上归途。 但女性露出微笑,眺望河边的长椅。 长椅上坐著一对情侣。 再正常不过地,女方也穿著淡蓝色洋装,而且浮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一定通过考验了。 而小暮井由纪打电话给侦探舍,则是隔天的事。 2 寻书幽灵的谬误 书页上涂有毒药, 而且是人一碰到, 就会透过皮肤吸收并流遍全身的毒药。 缺乏真实性, 读者不会接受! 1 由纪接连两天踏上北野扳的坡道。这条坡道一路从车站前延伸向布引山。当穿过星期六的热闹街道,通过中山手大街之后,坡度就会愈来愈陡。 这一带开始,景色出现极大的转变。 烦人的招牌从视野中消失无踪,取而代之是在褪色磁砖投下深浓阴影的行道树。行道树和前方远山相映,在视野内衬出鲜明的绿意。 树皆是明亮的翠绿,山林则是略偏深沉的绿色,甚至连开下坡道的公车都洒上沉稳的绿影。在各式各样的绿色中,错落于道路两端的红砖花坛所呈现的红色就特别醒目。 这样一说,由纪记得以前学过红绿是相对色,当时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她深信红色的相对色是蓝色。 一接近前方的布引山,就会在左手边发现一栋奇妙的建筑物。建筑外型就像童话中的魔女之家,是一栋古色古香的西洋建筑。红砖外墙上爬满无数藤蔓,深色石阶一路蜿蜒到房子的入口,房子的两侧还有如小型森林般繁茂的灌木丛。 这栋建筑就是「徒然咖啡馆」。简单的白底招牌上,用宛如古典小说内文的字体不起眼地写著店名。 昨天是小暮井由纪第一次拜访徒然咖啡馆。她当时抱著烦闷的心情踏上北野坂的坡道,发现这家咖啡店后,因为一时冲动而进店。 说不定能遇到魔女,学会让自己变得幸福的咒语——由纪当然不是怀著这样的期待走进店里,但相对地得知了不可思议的小说家与编辑。 由纪踏上石阶,拉开店门。 这是一家给人安心感的咖啡馆,店内摆设古董风格的圆桌与扶手椅,还有几组酒红色沙发的座位,虽然不是特别高级的家具,但非常有格调。 不会白到刺眼的白墙上装饰著几幅画。咖啡店大概就是要挂几幅画或照片吧。假如是照片就好了,由纪想,她从八年前就不喜欢绘画。 正当由纪注意墙上画作时,迎来的女服务生朝由纪露出明亮的笑容。 「欢迎光临,请自由选择您喜欢的位子。」 「呃,不好意思,我在等人,我和侦探舍的人约好了。」 侦探舍指的是佐佐波侦探舍,由纪今天早上打电话预约,预约时间是下午雨点三十分。距离约好的时刻还差十五分钟左右。自己可能到得有点早,由纪思忖。 女服务生的嘴角歪成近似苦笑的模样,点头发出小小声的「啊」,然后向收银台后方出声呼唤。 「店长,二楼有客人来了。」 一个宏亮的低沉嗓音传了回来。「知道了,我现在过去。j 里面的厨房走出一名年约二十岁后半的男性。毫无疑问,他就是昨天穿著深蓝条纹衬衫的男人,只是这次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服装:他穿著淡黄色围裙,右手还拿著沾鲜奶油的打蛋器。 「恭候多时,你就是小暮井小姐吧?」 「是的,呃——」 小暮井由纪一阵混乱。 他不是侦探舍的人吗?为什么侦探被服务生叫做店长,还从厨房里走出来?那一身围裙和打蛋器又是怎么一回事?这太缺乏作为侦探的自觉了吧? 他灵巧地单手脱下围裙,与打蛋器一并塞给女服务生。围裙下则是深咖啡色的西装。变得比较像个侦探后,他取出似乎是放名片的银色轻薄盒。 「在下佐佐波,请多多指教。」 努力弯下高大的身体,男人——佐佐波先生递出名片。 「啊、是,请多多指教。」 由纪反射性地回应并接过名片。名片上写著佐佐波侦探舍社长,佐佐波莲司。由纪轻轻吸气,然后吐气——冷静想想,根本没什么不可思议,由纪说服自己。 这个人曾经是编辑,现在是咖啡店店长兼侦探,其中没有任何矛盾。虽然不论从哪个观点看,这男人和围裙及打蛋器一点都不相衬,但那又怎么样?侦探的兴趣是做蛋糕也没什么好指指点点的。 佐佐波先生为时已晚地摆出潇洒的姿态,伸出手掌示意店内深处的座位。 「我们到座位上谈,请往这边走。」 由纪跟在他的身后,踏出步伐。 音响流泻著爵士风情的钢琴曲,店内的客人不多。面对面坐在舒适沙发上的两名粉领族正交头接耳地谈得起劲;一名微老的男性则戴著造型复古的老花眼镜,盯著财经新闻大皱眉头。 然后在最里面的座位上,一位穿著鲜绿色外套的青年坐在那里。他面朝墙壁,手撑著脸颊,桌上还放著他的笔记型电脑。 他是那位小说家。外套或是位子都和昨天一模一样。丝毫不感意外地,佐佐波先生也和昨天一样,背对著小说家在一旁的座位就坐。 由纪在佐佐波先生的对面坐下,试探性地询问。 「请问一下,后面的那位先生呢?」 佐佐波先生疑惑地挑起眉毛。「怎么了吗?」 「我昨天见到你们两位交谈,想说这一位是不是也是侦探……」 「他不是侦探,虽然有时会请他帮忙。」 佐佐波先生转过上牛身,视线投向背后。 「喂,雨坂。」 坐在后面的男人似乎叫做雨坂。 雨饭先生一直盯著笔记型电脑,是不是在专心写作呢,由纪猜想。不过事实和由纪的猜测有出入。佐佐波先生将视线从身后转回来,并且摇摇头。 「这家伙好像睡著了。」 仔细一看的话,雨坂先生的头正缓缓前后摇晃。 「这家伙每天要睡十二个小时。」 「十二个小时?」这么长的睡眠时间有点让人难以置信。由纪每天平均睡八小时,就常被朋友念说睡太久。 佐佐波先生歪著头问。「要叫他起来吗?」 「不用了,等下次有机会的时候再向他问好。」 「这样比较好。硬把这家伙吵醒的话,他起床气很可怕。」 由纪望著点头打盹的青年身边,那里避人耳目似地有座不起眼的木制狭窄楼梯。 「侦探舍的事务所在二楼吗?」 「是的,但不经过这家咖啡店就无法上楼,这样挺麻烦吧。」 由纪不假思索地想点头,但又觉得太失礼,改发出一声不乾不脆的「唔」。 佐佐波的视线飘向咖啡店入口,他继续说。 「如果谈话内容需要保密,我就会用到事务所。但在咖啡店谈的话,不论是咖啡还是红茶,用来招待客人的饮料大致上都端得出来,而且店里的甜点颇受好评。真的有需要的话,酒类也一应俱全。」 最后应该是开玩笑吧,由纪礼貌性地笑了。 「我现在还没成年。」 由纪今天春天才升上高中三年级。 佐佐波先生转回视线,滑稽夸张地耸了耸肩。 「太可惜了,我们店里甚至准备了真正的琴蕾。」 「琴蕾?」 「由于某本侦探小说而变得有名的鸡尾酒。」 这时,女服务生送上装水的玻璃杯与菜单。佐佐波先生点了大吉岭红茶,由纪也点相同的饮品。 佐佐波转向由纪,翻开菜单。「有兴趣的话,要不要点甜点试试?」 菜单列著各种闪闪发亮的蛋糕照片。蛋糕当然很吸引人,但由纪摇摇头,毕竟她今天特地爬上漫长坡道的目的不在蛋糕。 女服务生撤下菜单,转身离去。 佐佐波先生从西装内侧的口袋取出黑色皮制 的记事本。款式很常见,但与他高大的身型相比,就像玩具一样不相衬。佐佐波先生接著拿出原子笔——一枝像铅笔一样呈六角形的银色原子笔——并开口: 「让我来来摆摆侦探的样子,玩玩推理游戏好了。」 「咦?」 「比方说,你的委托和一名适合鲍伯头发型的小个子女生有关,对吧?她大概长期都穿著粉红色病服卧病在床。而且遗憾地,她已经不在人间了。」 惊讶得屏住呼吸,由纪胸口一凉,全身血液都用一种她不熟悉的方式快速流动。围裙和鲜奶油让她大意了,眼前这男人是不得了的名侦探。 「你怎么推断出来的?」 佐佐波先生露出温和的笑容。 「我没推断,刚刚只是做样子而已。」 银色的原子笔指向咖啡店的入口处。 「因为刚才有位留著鲍伯头发型的幽灵在那里游荡呢。她挺在意你,我才猜你们应该有关。」 由纪急忙转过身,但不见幽灵,眼前只有单调的咖啡店风景。 「她已经走了。我和她对上视线没多久,她就不知道上哪去了。」 佐佐波先生沉稳的声音钻入耳里,由纪缓缓地将目光转回他身上。 「她刚刚在吗?千真万确?」 「当然,再厉害的名侦探,也无法说中不会谋面的幽灵发型与穿著。」 这就常识来想根本难以置信,但由纪不得不相信。 她从座位上站起。「不好意思,我——」 「你追上去也没用。」佐佐波先生制止由纪似地两手举在牛空。「没人追得上转身离去的幽灵,他们比风还自由。不论是墙壁或天花板都不成阻碍,想飘到哪就飘到哪。」 由纪依依不舍地凝视著咖啡店入口才坐下。佐佐波先生用银色原子笔指著由纪。 「你也见过那个幽灵吗?」 「是的。」 大约两周前,由纪见到了她。 正因为由纪看见明明已不在人世的她,才不得不相信幽灵的存在。 佐佐波先生稍微歪歪头。「那么,让我们进入正题吧。你的委托是?」 由纪点头后思考一下该怎么开口。「我希望你帮我找本书。」 「书?不是幽灵?」 「是的,我要找一本书。」 因为看见幽灵,所以由纪必须找出那本书。 关于那本书,由纪只知道一件事。 书封是满版的天空照片。那是傍晚时分的天空,但不是被晚霞染成一片通红,而是靛蓝色,还零星地飘著几抹紫色浮云。 由纪不知道书名,也不知道作者,连哪间出版社出版都不知道。唯一记得印著傍晚景色,留下深刻印象的封面。 由纪大致说明完毕,佐佐波先生开口。 「还有什么情报吗?」 由纪搜寻记忆,但一无所获,毕竟她没碰过那本书。但即使如此,由纪还是试著说出想到的资讯。 「可能是儿童读物,因为书收藏在小学的图书室里。」 由纪在八年前见到那本印著傍晚天空的书,而那时她还是小学四年级生。 佐佐波先生的眉头微微蹙起,看起来像困惑的狗。 「那应该先查查图书室吧?比起让我跑一趟图书室,你自己查阅应该比较方便。」 「我已经去图书室查过了,但还是找不到。」 由纪不由自主地皱眉,烦恼或沉思的时候,她总是有这样的习惯。 「佐佐波先生果然……无法接下这样的委托吗?」 寻找书名或作者都不清不楚的书太难了,世上的书籍多不胜数。 佐佐波先生用银色的原子笔轻轻敲打两下记事本。「现阶段还无法断言,所以请告诉我事情的详细经过:书与幽灵究竟有什么关系?」 尽管由纪不擅长说明,容易搞不清楚该从哪边又用什么顺序开始讲。但只有这次,她非常确定故事的开头该从何说起。 她特别要自己露出笑容。 「一年前,我的朋友过世了。」 说起朋友过世时,由纪尽可能露出微笑。有人说这样很轻佻,也有人说让人不舒服,不论是哪种人,他们都不懂由纪这样做的原因。 那个人是由纪最重要的朋友,而且这位重要的朋友讨厌用悲伤的态度对待死亡,所以由纪决定笑著述说朋友不在人世的事实。 「我们在小学的图书室相遇,我希望佐佐波先生找出她那时常常在读的书。」 佐佐波先生专注地盯著由纪一会。他觉得由纪的笑容不得体,还是让人不快? 侦探的嘴角突然上扬。 「你挺不擅长假笑的。」 「咦?」由纪第一次被人这样说。 「笨拙的假笑能令人心生好感,因为想像得出隐藏在背后的情感。可以的话,我希望帮上你的忙,但我还不太清楚状况。」 「对什么不太清楚?」 「你要找那本书的理由。我了解你想为过世的友人做点什么,但应该没必要找出两人刚认识时读的书。更何况离你朋友过世也一年了。」 正是如此。 由纪要找出那本书是有理由的。 「她过世前,我收到她的信。」 那是收在蓝色信封中,仅有一张信纸的简洁来信。她一定知道自己寿命将尽,信中一条条写出两人相识至今为止的回忆。 「那封信提到关于书的事情,上面写著她忘了书名是什么,问我有没有什么印象,所以我才会留意,而且——」 服务生送上白净的茶杯,依序将茶杯摆到由纪和佐佐波面前,并在桌面角落留下帐单。直到服务生微微欠身离开,两人都不发一语。等服务生的脚步声远离,由纪注意到自己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消失了,于是再一次摆出微笑。 「而且,我和她在图书室相遇。」 「你说的『她』就是指变成幽灵的朋友,对吧?」 「是的,大概两个星期前,我刚好经过小学前面。一边想著『真令人怀念啊』,抬起头看向图书室窗户的时候——」 她就在那里。 那时已是落日时分,洁白的校舍被阳光染成一片橘红。仰头望去昏暗的图书室内,只有肤色白皙的她像从背景浮现般鲜明不已。 「我就想:啊,她在找封面印著傍晚天空的书。」 由纪想不到其他让朋友出现在图书室的理由。虽然不知道朋友现身的确切动机,但她想要找出那本书。 佐佐波先生点头。「我了解了。」 「你愿意帮我吗?」 「我试试看,似乎也不是毫无线索的样子。」 关于书的资讯,由纪只知道封面。她在小学图书室找过几遍,但无功而返。 「你说的线索是什么呢?」 他笑起来。 「就是问你那位朋友啊,问她『你要找的是怎样的书呢』。就算忘了书名,大纲之类的也可能还有印象。」 的确,如果是她,情报应该会比由纪多。毕竟她从两人相遇时就开始读那本书。 由纪只在意一件事。 「真的有办法和幽灵交谈吗?」 佐佐波先生摊开双手。「谁知道呢,总之试试看。所以小暮井小姐,能否请你告诉我关于你朋友的事呢?」 由纪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 大吉岭红茶带著低调的芬芳甜香。由纪一口一口地啜饮杯中的琥珀液体,述说关于「她」的事情。内容是这样的: 她——星川奈奈子,在去年春天仅仅十六岁就过世了。 娇小的星川奈奈子有瘦弱的手臂和苍白肤色,出生时就被诊断活不长久。她似乎罹患先天性的难治之症。由纪没问过详情,所以也不是很清楚她的病情。 星川奈奈子儿时起就卧病在床,虽然和由纪同一所小学,却几乎没到过学校。即使如此,她还是憧憬校园生活。只要获得医院的外出许可,她就会搭母亲的车到学校,在图书室的藏书中寻找读物。 由纪根本不知道少女的事情,所以当她因一时兴起而前往图书室时,她惊讶不已地与少女相遇。星川奈奈子并没穿著制服,她在自己的印象中穿t恤和牛仔裤。肤色苍白,嘴角浮现有点生硬的笑容。 「可以的话,希望你叫我小星。」 她这么说。那是彷佛马上就融化消失,宛如雪花般的声音。 她非常向往有一个自己的昵称,因为她没有一个会用昵称叫她的朋友。 「我就叫你小由。」 她就像爬到树木高处后逞强的少年,再次浮现生硬的笑容。 由纪和星川奈奈子共度的时光,仅持续短暂的两个星期。 奈奈子决定转到更远的大医院接受困难的手术,而在转院前短短两个星期,她获得允许每天在学校图书室待两个小时。只要由纪前往图书室,总会看见星川奈奈子面前摊开封面印著傍晚天空的书。但只要她一注意到由纪,就马上阖上书本。 阅读似乎没什么进展。 「借回去看不就好了?」由纪提议过。 星川奈奈子姑且算是学校的学生,应该有借书的权利。 「其实我已经借了。」 她答道,并翻开封底。那里贴著放借阅卡的褐色封套,但没看到借阅卡。借书时,规定要在借阅卡写上班级姓名,提交给负责的老师。 「但太可惜了,我舍不得在医院读。」 「为什么太可惜?」 「因为这边的图书室有窗户啊。」 「医院里没有窗户吗?」 「没有像这样外面就是操场,听得到别人在操场上游玩喧闹的窗户啊。这和仅止见到枯燥停车场的医院窗户完全不同。」 由纪看向窗外,与朋友手中书一样的傍晚天空出现在视野中。操场上有一群男生踢著足球。 「你听,楼下的管乐社在练习,应该是吹奏圣者进行曲。时间一到,学校的钟声也会响起,还听得到走廊的脚步声。知道吗?医院的脚步声和学校的脚步声完全不一样。」 由纪完全不知道。尤其脚步声还分种类这种事,她想都没想过。 「因为难得到学校来,我想在这里看书。在医院读的话就太可惜了。」 「那你可以继续读啊,我也找本书看。」 「不行啦,小由都来了,我却还顾著看书,那才真的可惜。」 两个星期间的放学后,两人都在闲聊中度过。虽说在图书室不可喧哗,但由纪不会因为和她聊天而被大人唠叨。两人大多聊稀松平常、毫不重要的琐事。有时,由纪会向星川奈奈子倾诉对当时的自己而言非常重大的烦恼;而星川从不谈具体的病情,反覆说手术成功后,自己可以正常上学。 最后一天,她的样子与之前有些不同。 「我觉得重要的东西就应该惯重地对待。」她这么说。 由纪还记得自己那时虽然心情难过,但还是笑出来。 「那当然啦,因为是重要的东西。」 「嗯,所以我决定了,我要好好保护重要的东西。」 因为她的表情如此严肃,让由纪也收起笑容。 「小星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大概和小由一样。」 她露出微笑。和短短两周前两人初过时完全不同,非常自然平静的微笑。 「我们来做个约定吧,小由!」 「约定?」 「嗯,两个约定。第一个是我们一定要再见面。」 由纪点头。这是非常美好的约定。 「第二个是什么?」 「两人要一起守护重要的东西。为了重逢时,我们可以对彼此露出笑容。」 留下这样的约定后,她就离开自己了。 ——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小学生的由纪无法理解答案。 现在,由纪仍没有答案。 # 不知何时,杯中的大吉岭红茶已经空了,由纪大概无意识地喝掉了。她将见底的茶杯放回茶碟,而佐佐波先生的视线追著她的动作。 「需要再点什么吗?」 「不用了,谢谢。」 虽然由纪没有流泪,但还是伸手擦擦眼角,眼神直视前方。 「星川同学虽然个子娇小,手臂细得像一折就断,但不知道为什么总给人一种很坚强的感觉,非常不可思议。」 「很坚强的感觉吗?」 「是的,她总是抬头挺胸,态度毫不做作,而且口气也很不可思议地给我一种坚定又中性的印象。」 由纪勾起嘴角。随便怎样都好,由纪就是想挤出笑容。 「我还是小学生的时候,以为她是男孩子。」 佐佐波先生歪歪头。「应该没有男生叫奈奈子吧?」 「因为我那时一直用昵称称呼她,根本不知道星川同学的名字。」 她在由纪心中都是「小星」,「星川同学」这个叫法听起来像在说另一个人。 「手术成功了?」 「是的,她之后就住在医院附近。我们国中重逢后的三年半都一起上下学。但前年秋天,她的病情再度恶化。」 住院半年后,她过世了。 十六年又七个月,那是她身体的时限。一个任谁都束手无策且无可奈何的时限。 「她是我非常重要的朋友,虽然我不太能好好说明,但真的很重要。」 如果对象是她的话,不论任何事都说得出口,也无须掩饰自己。她即使在过世前也仍旧坚强地露出笑容,帅气得不得了。 「我明白了。」 佐佐波先生阖起记事本。 「我想尽可能达成你的希望。」 「麻烦你了。」由纪深深低下头。 虽然不知道星川奈奈子为什么要找印著傍晚天空的书。 但如果这是她的希望,由纪就想实现愿望。 2 小暮井由纪离去后,佐佐波莲司大大伸一个懒腰。他维持身体向后弯的姿势,在身后青年的耳边低语。 「喂,你在听吗?」他注意到青年——雨坂续在谈话中途就醒过来了。 雨坂推起眼镜,揉揉眼睛。 「半梦半醒间迷迷糊糊听到了,不过只有感兴趣的部分才残留在意识里。」 「幽灵的部分吗?」 「找书的幽灵这设定不错,舞台是小学的图书室,更是锦上添花。」 佐佐波向雨饭递出记事本,雨坂头转也不转地接过。 「此外,还有一个部分让我非常在意。」 「是什么?」 雨坂翻开记事本,指著笔记中一行字。 「小学时期星川同学的话啊——两人要一起守护重要的东西。」 「嗯。」 星川奈奈子重要的东西是指什么?尽管还不清楚,似很难认为是关键线索。 「和找书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不一定。就我来说,怎么看都像剧情伏笔。」 「哎,就期待接下来会回收伏笔喽。」佐佐波耸耸肩。 「照顺序来吧。你知道封面印著傍晚天空的书吗?」 「很遗憾地,儿童文学这种类型绝 大多数是少量印刷。」 「也是,出版界怎么可能有景气好的书类。」 佐佐波从座位起身,并向仿作举起一只手。仿作是打工的女服务生名字。这当然不是她的本名,只是雨坂这么叫之后,称呼不知不觉就固定下来了。 佐佐波脱下西装外套后走到雨坂的对面。他刚落座,仿作就到桌边。 「我要俄罗斯咖啡,调得愈甜愈好。」 仿作不悦地瘪嘴。「如果喜欢甜食,厨房里有满是鲜奶油的苹果派。」 咖啡店菜单上没有苹果派,那是佐佐波烤的。 制作甜点是佐佐波为数不多的兴趣之一。 「那个苹果派是想给你吃才烤的。」 「我不喜欢太甜的东西,而且苹果派加鲜奶油什么的,根本耍憨。」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对店长说耍憨的打工服务生? 「比起单调的咖啡色外皮,用鲜奶油点缀装饰应该比较吸引人吧?」 「反正一定又烤焦了,才想用鲜奶油来掩饰吧。」佐佐波说不出话,显然被她说中了。仿作刻意发出叹息。「雨坂先生要点什么?」 「冰茶,不加糖,再加上洋梨塔。」 「你也尝尝我的苹果派嘛。」 「等有机会再说。」 咦,仿作发出惊叫。「雨坂先生改天要吃店长的苹果派吗?」 「社长的苹果派也不是那么糟,蛋糕也是。有不想参加的派对的话,只要在前一天服用这些东西就功效卓越。」 「原来如此,这就不需要用到装病这招了。」 「什么意思啊?」 雨坂耸耸肩,「你烤的蛋糕让人想到墓碑。」 佐佐波啧一声,瘫在椅背上,仿作则在佐佐波桌上的收据写上加点的餐点。 「喂喂,冰茶和洋梨塔是这家伙点的。」 佐佐波指著雨坂,后者一脸麻烦地拍掉指著自己的指尖。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手头不愁没钱吧。」 「手头有钱的是我父母。」 两人听见店门推开声,看来客人上门了。仿作说著「欢迎光临」走向门口,结果冰茶和洋梨塔就这样记在佐佐波的收据上。 雨坂用事不关己的表情翻阅佐佐波的记事本。 「回到原本的话题,是图书室的幽灵对吧?」 「嗯,刚刚还黏著委托人,一路跟到这家咖啡店来。」 佐佐波的确见到娇小的少女幽灵,所以小暮井看到幽灵一事应该不是谎话或错觉。 「幽灵看起来如何?」 「什么如何?」 「总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地方,看起来很悲伤或生气之类的,她可是一路跟著朋友到这里的幽灵。」 「啊——」佐佐波试著回想,但没印象。那时幽灵与他对上视线后就消失在墙的另一边,佐佐波根本没时间仔细观察。 「起码看不出什么情绪,就像在看多云的阴霾天空,毫无起伏的表情。」 「接近毫无表情?」 「嗯,硬要说的话,她露出心事重重的表情凝视著小暮井同学。」 雨坂持续用指尖敲击桌面一会。 细小而略为神经质的声音带著节奏感,而后戛然而止。 「设定资料不足。」 「写不成故事吗?」 「倒不如说太自由了,方向性也无法决定。按照目前进度发展,故事类型是摧理、悬疑冒险,或爱情都有可能。」 「爱情?」 「应该没有女性间不能谈恋爱的规则吧?」 「唔,那倒也是。不过会变成怎样的故事,应该是随著发展才会逐渐明朗吧,根本没必要从一开始就以构思完美为目标。」 佐佐波撑著脸颊,顺便探头看雨坂的表情。 「说书人,总之请你先说说你的想法。这件事到底可以构想出怎样的故事?」 雨坂的手交叠在胸前,「譬如,小暮井由纪杀了星川奈奈子。」 不可能,佐佐波这么想,但嘴角扬起微笑。雨饭续不是侦探,是小说家。他并非推理,说穿了这只是编织虚构的故事。 「委托人就是犯人,这设定还真经典。」 「你不就喜欢这种情节吗?」 佐佐波的确不讨厌这种设定。在虚构的故事中,委托人总是身怀秘密,而委托人是年轻女性时更是如此。但现实与小说截然不同,就算小暮井由纪没有秘密,也不会有读者来信抗议。 「为什么小暮井同学要杀害星川奈奈子?」 「憎恨人的理由俯拾皆是,摊开报纸翻一翻,就可以找出一堆理由。」 「那小暮井同学为什么特地来委托我调查?」 「当然是为了找出印有傍晚天空的书,她有非得找出那本书的苦衷。」 「什么苦衷?」 「譬如说杀人的证据,那本书被人发现,小暮井同学杀害友人的犯行就会曝光,所以她必须处理掉那本书。」 「证据是?」 「书页上涂有毒药,而且是人一碰到,就会透过皮肤吸收并流遍全身的毒药。」 「有那种毒药吗?」 「有,生长在哥伦比亚的某种青蛙分泌的毒,似乎一碰就会心脏病发作。」 「哥伦比亚的青蛙为什么出现在日本?」 「谁知道?可能是从宠物店里逃出来的吧。」 托著银色托盘的仿作出现,她分别在雨坂和佐佐波面前摆上冰茶、洋梨塔和俄罗斯咖啡。佐佐波啜著浮在俄罗斯咖啡上的鲜奶油时,仿作弯腰在佐佐波耳边低语。 「店长,你们又在谈危险的话题了吧?」 「不是我,把话题带到危险方向的是雨坂。」 佐佐波说的是事实,但不见得被接受。关于佐佐波的证词,仿作一个字都没听进。 「我们店里都是些高雅的客人,如果话题让他们不舒服,常客不来了怎么办?」 「我们会注意的。」佐佐波随口敷衍。不过话题再持续下去的确毫无意义。雨坂本人当然并非真的认为小暮井由纪是杀人犯。 佐佐波稍微摊开双手。「我不采用,这想法缺乏真实性,读者不会接受。」 雨圾耸耸肩,「这可不一定。所谓的真实性,大多只是写法问题。就连会飞的大象也可以靠写作技巧带有真实感。」 「问题不是出在那里,小暮井犯人说矛盾的地方太多了。」 「譬如说?」 「如果她用傍晚天空封面的书当杀人的工具,那就意味著她拿过那本书,她却连书名都不知道,这太不自然。而且如果她是透过在书页涂上毒药来杀人,那么书的下落不用说也知道,当然是在尸体旁边了。」 这就是雨坂和佐佐波的推理模式。小说家构思故事,并由编辑——正确来说应该是前编辑——指出问题之处。就像创作故事,两人一步步解读出事件的真相。 佐佐波慢慢饮下俄罗斯咖啡,指著雨坂的胸口。 「你的推理完全不予采用。」 雨坂身体往后靠,向冰茶伸出手。 「这太过份,起码故事的重点没问题。」 「你当真觉得她杀了自己的朋友?」 「当然不是。」 他用银色的叉子切开白盘中央的洋梨塔,又起一块送至嘴边。 「封面印著傍晚天空的书是这个故事的关键物品。你仔细想想,为什么星川奈奈子变成幽灵也还在找那本书?虽说年纪还小,但也是读过一遍的书了。」 「难道不是她很喜欢那本书,想再读一次吗?」 「如果是小 时候读过而且很喜欢的书,书名没那么容易忘,更何况是变成幽灵也想再读的书。」 「即使如此,就说那本书里有杀人证据,也未免太乱来吧?」 嘴唇凑上冰茶的吸管,雨坂点点头。「那不重要,总之傍晚天空封面的书里藏著秘密。书中可能沉睡著杀人的证据,或写著藏宝处的暗号,甚至可能夹著一封情书。」 「就是你之前说的『故事类型还没决定』吗?」 「正是。毫无疑问,那本书藏著秘密。」 佐佐波点头,「我知道了,总之就去小学的图书室看看。」 「你认为书在那边?」 「谁知道呢?」 小暮井由纪找也找不到的东西,不太可能轻易被佐佐波和雨坂两人找到。 「反正也没其他线索,就算书不在那里,我们说不定还能遇见幽灵。」 说到底,事情得一步步来,就像出门得先穿鞋,想要钱就得先找工作。同样地,如果要找书就得去图书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真要说有问题,就是一般小学图书馆根本不会放侦探这种可疑行业的人进去拜访。 雨坂叹气般开口。 「要拜托工藤吗?」 「那是最快的方法。」 佐佐波盯著雨扳,雨坂也以和平时不同的严肃表情看著佐佐波。 两人同时举起惯用手,并在同一时间挥下。 佐佐波摊开右手。 「那么就麻烦社长了。」 雨坂露出胜利的笑容,挥挥比剪刀的左手。 * 「取材?要去小学的图书室?这是认真的吗?」 工藤永远攻击力十足,就像用铁锤敲打钉子,蕴含力道的声音接连不断地敲打耳朵。 「前一阵子不也说同样的话,跑去住饭店的女性专用楼层?结果预定要以那为题材的短篇杰作呢?这边可是还在等下个长篇的原稿呢——」 工藤是雨坂续的责任编辑,她从佐佐波手上接过这份工作。要进入不能随意进出的场所,打著小说取材的名义是最快的方法。有名的出版社更容易取得信任。 佐佐波将智慧型手机拿离耳边——即使如此也清楚听到工藤的声音——等待她换气的空档,他在咖啡店对面的小小长椅坐下。因为在店内讲电话讲太久,就会被某位服务生唠叨,他只好走到街道上。 五、六个制服高中生成群走上长长的北野坂坡道。大概是参加毕业旅行,他们拿著常见的观光手册。再往上走一点,就是异人馆街。为什么异人馆都位在坡道上头呢?简单说明的话,大概坐落在不会造成人们困扰之处,洋馆才得以保存下来。 「喂,前辈,你在听吗?」 佐佐波想起电话另一端的工藤。 「嗯,我当然在听。」 「因为前辈的需求,就让前辈带著朽木老师到处跑,出版社这边也很困扰。你知道多少读者期待老师的新作吗?」 朽木是雨坂,他出书时使用『朽木续』这个笔名。 「我才不知道。嗯,大概就两、三万左右吧。」 雨坂——朽木续并非畅销作家。文体简洁但描写手法特殊,在读者间喜好非常分明。故事也稍嫌缺乏娱乐性,心理描写过于复杂,还常常写到有点艰涩的内容。一言以蔽之,朽木续的作品绝非主流大众小说。 尽管朽木续不是疯狂畅销作家,他相对地拥有一群狂热的支持者。这群狂热的读者为了朽木续,不论任何东西都愿意奉上。担任雨坂的编辑时,佐佐波不只一次思考过与其卖书,募集献金可能更赚钱。 「你应该知道,现在确实卖出三万本的作家多珍贵吧?」 「我当然知道啊。」 出版业界追求稳定,这也是最难达成的目标。为了降低风险,出版时须准确预占卖量。比起印五万本只卖三万本,印三万本并卖出两万五千本的作家更受出版社欢迎。 「那请你告诉我,朽木老师的原稿有进展吗?」 佐佐波吞下叹气声。 「你比较清楚进度吧?我不是那家伙的编辑了。」 「既然这样,为什么是前辈打电话过来?」 佐佐波无法回答因为自己猜拳输了。 「我偶尔想听听工藤的声音。你好像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这意思是说,朽木老师不想听到我的声音吗?」 够了。为什么事到如今,我还得讨后辈的欢心啊?——果然应该叫雨坂打电话给工藤,出拳时应该出石头才对。佐佐波在内心嘀咕。 「作家这种生物就是不喜欢打给编辑啦,你清楚吧?他们不论任何事都想自己来。雨坂更是如此,不但任性,还自恋,陶醉在自己的作品里。」 「请不要说我们家作家的坏话。」 「也是,抱歉。」 看来成功转移话题了。 「总之编辑和作家天生水火不容,这反而刚刚好。两边各司其职就好:作家写小说,编辑指出小说中有疑问的地方并编辑出书,还有——」 为了强调,佐佐波停顿好一会才继续说。 「不用说就是,编辑必须为作家提供埋头写作的环境。」 工藤的声音带著不满。「就是叫我安排去小学取材的意思吗?」 「你也知道雨坂是个阴晴不定的家伙吧?他难得有干劲,我们现在应该顺著他的意思。」 「我知道啦。那么——」智慧型手机另一端传来重重的叹息。「朽木老师打算在前辈那边待到什么时候呢?」 「我哪知道?我不过是借公寓给他而已。」 「公寓?我记得不是咖啡店吗?」 「二楼是公寓啊。」 不过只有雨坂一人入住。二楼本来有三间房,加上佐佐波侦探舍后只剩一间。 「朽木老师也没家人吧。可以的话,希望朽木老师搬到东京来,开会也比较方便。」 「那家伙不喜欢太大的城市啦。」 「但也没必要特地跑到前辈那里去啊,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谁知道,只是那家伙一时兴起吧。你听到什么传闻吗?」 「没有,但朽木老师之前不是待在关东吗?前辈突然从公司辞职,朽木老师也走了,我有点在意而已。」那就再联络,工藤留下这句话就挂断电话。佐佐波将智慧型手机放进裤子口袋,他的西装外套还留在咖啡店的座位上。 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想也知道,当然有。 不然小说家不会帮忙侦探;编辑也不会辞职不干,转行当侦探。 3 工藤办事效率很好。 她不但在星期六也照常接电话,还当天就连络上学校,隔周星期三就传来回覆。电话另一端传来工藤得意的声音,他们可以在任何时间拜访学校。事情打铁趁热,他们约了星期四下午五点到学校。 约定的三十分钟前,佐佐波和雨坂坐在手肘不经意就会相撞的狭小车内。车子是速霸陆的老旧轻型车,佐佐波喜欢这台红色车体和圆滑曲线,因此买下这部二手车。此时速霸陆开在双向八线道的宽广道路上,朝西驶去。 虽然降下所有车窗,但引擎的热气还是让车内闷热无比。春天快结束了。在将袖子卷到手肘的佐佐波身旁,穿深绿色外套的雨坂安静地闭著眼。佐佐波过上红灯,踩下剎车后才注意到身旁人睡著了。随著引擎运转声和风声逐渐缓和,雨坂沉睡的鼻息飘入耳中。 牵著腊肠狗的年轻女性走过斑马线。她穿著适合海边的紧身t恤,不过走向海岸的反方向。因为不小心对上女性的视线,佐佐波试著挥手打招呼,结果女性马上别开 眼,直视前方。算了,反正也没期待特别反应,佐佐波心想。女性和腊肠狗迅速通过速霸陆的前方,随后红灯转绿,佐佐波再次踩下油门。雨坂的头往前大幅度地倾了一下,然后缓缓睁开眼睛。 「做好梦了?」佐佐波出声。 眨眨眼,雨坂似乎回想起梦境。他轻轻摇晃脑袋,调整姿势重新坐好。 「是啊,做了美梦。」 「你是梦到美女簇拥,还是在梦里得到文学大奖?」 「谁知道。我不记得内容了。」 「那是不是美梦也很难说吧?」 「没有比一醒来就忘掉的梦更好了,梦醒后拖著尾巴,萦绕不去的永远是恶梦。」 「是啊,说不定就像你说的。」 ——我们会开侦探舍什么的,也像被恶梦的长长尾巴拖著跑一样。 佐佐波脑中浮现这样的台词,但没出口。 雨坂从外套口袋中拿出袖珍的平装书,翻开接近页数一半的书页。佐佐波单手操控方向盘,凝视前方。两人保持宁静沿著海岸奔驰,在加油站的转角转向右方。 在细长道路上开过一个红绿灯后,道路左侧看得见目的地的小学。佐佐波看手表一眼。虽然还有点早,不过总比迟到好,他在心中思考。 速霸陆停在小学的教职员专用停车场后,两人走进建筑物。还留在学校的几位学生睁大眼睛盯著走进学校的他们,但佐佐波一挥手打招呼,马上就移开视线跑开。态度冷淡的小孩反应和女性的反应一摸一样。 教职员室在玄关一进去的左手边。敲门出声说「打扰了」后,佐佐波忍不住想起学生时代而笑出来。开门后,教师一齐看向门口。佐佐波打算向离门较近的人说明来意时,房间远处传来声音。 「请问是作家先生吗?」 稍微发福的四十几岁男性道。佐佐波摆出营业用的笑容。 「是的,今天承蒙贵校答应我们的不情之请,实在万分感激。」 有点发福的教师朝两人走来,佐佐波递出名片。职称虽然写著编辑,但没有出版社的名字。教师也注意到这点,他用让人联想到口香糖,莫名带著黏稠感的声音问。 「您是出版社的人吧?」 「是,我是目前负责协助朽木老师的自由编辑。」 佐佐波迅速应声,一旁的雨坂向前站出。 「在下朽木续。不好意思,因为我没印制名片,所以无法交换。」 雨坂有礼地低头致意,教师的表情也比较柔和。比起编辑,世间总对作家更温柔。 「敝姓内田。哎呀,真是令人吃惊,没想到您这么年轻。」 「我常常被人说娃娃脸。」 「不瞒您说,因为内人喜欢看书,虽然有点冒昧,不知道能不能请您签个名呢?」 微胖的教师开始摸索自己脚边的皮包。佐佐波没漏看雨坂脸上变得僵硬的笑容。这家伙讨厌签名,佐佐波在心中叹气。他在雨扳耳边压低声音「喂」一声。 「我知道啦。」挂著僵硬笑容的雨坂点头表示知道,此时微胖的教师终于从皮包抽出一本书。那是雨坂的出道作《视觉陷阱的指尖》。 雨坂打算写续集,但还没决定什么时候完成。 「麻烦您了,可以的话,希望再签上内人的名字。」 随书附上签字笔,微微发福的教师递出小说。 「好的,乐意之至。」带著彷佛世界上没任何事情值得开心的表情,雨坂拔开笔盖,将书本摊放在桌上。 佐佐波留意著保持微笑询问。「那么关于参观图书室的事……」 「关于这件事,由于五点前都还是学生的使用时间,所以不好意思,能不能请您们等到五点后呢?」 「当然没问题。」 佐佐波看向自己的手表,再过十分钟就是五点。 雨坂在书本签上拘谨的签名后,微微发福的教师出声向雨坂讨教。 「您预定写怎样的小说呢?」 「带幻想色彩的温柔故事,小学女孩在图书室邂逅了幽灵。」 照理来说根本没情节,雨坂却不假思索地回答了。 「女孩刚开始很害怕,但慢慢和幽灵成为朋友,向对方倾诉自己的烦恼。最后一幕,幽灵消失了,但女孩进一步成长。我目前预定写这样的故事。」 故事是非常迎合教师喜好的典型,构想应该来自小暮井由纪和星川奈奈子。 「听起来是出色的故事,深深期待这部作品完成。」 「如果这间学校的图书室有幽灵出没的传闻,那就再好不过了。」 雨坂开玩笑似地耸耸肩。 「哈哈,」身形微胖的教师发出笑声。「您有所不知,最近突然连七大不可思议的传说都不见了。以前不论哪所学校都会有类似的故事。」 隔壁座位的男性教师朝这边探出身子。 「我听说一些传闻。」 还很年轻的教师似乎从刚才就竖著耳朵聆听对话。 「『减号班的幽灵』在我就任前好像挺有名的,虽然我不太清楚详情。」 雨坂瞥佐佐波一眼,于是佐佐波把微胖的教师交给雨坂应对,凑向年轻教师。 「请务必说来听听,减号班幽灵是?」 「我们学校的图书室现在还在用借阅卡。你知道吗?就是贴在书后,借阅书籍时要填学年班级的那张卡片。」 「我知道,真令人怀念啊,以前大家都用这个偷偷找喜欢的女孩子借了什么书。」 这一段回忆其实是捏造的,佐佐波好像在哪本小说看过这样的情节。 「然后呢,据说有一张借阅卡在班级那栏只写一条横杠,所以叫减号班的幽灵。」 「哦,原来如此。」 因为横杠看起来像减号,所以才叫减号班啊,佐佐波恍然大悟。 「学生好像流传各种说法,譬如说因为交通事故身亡的男生幽灵读减号班,或他要来烧掉学校之类。」 「烧掉?」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幽灵手上好像拿著火柴盒。」 令人在意的细节,佐佐波打算继续追问,微胖的教师却说话了。 「喔,时间差不多了。」 佐佐波看向手表,差两分才五点。 「似乎还有一点时间……」 「走过去应该就五点了吧。」 请往这边,教师说完后迈开步伐。 三人经过走廊,走上楼梯。 转过楼梯转角时,他们听到校内广播响起——现在是下午五点,已经是放学时间,请大家回家时注意安全。广播中传来女性稚嫩的嗓音,大概是广播社社员或是广播委员会的学生广播。她再次重复刚刚的台词,随后广播器流泄出梦幻曲的旋律。 「喔喔,真不错。」雨坂赞叹。「拍下这个场景,可以直接拿来当小说封面。」 佐佐波在内心点头赞成。虽然没什么特别之处,但十分有效果,放学后的楼梯毫无理由地具有让人掉进感伤气氛的力量。 三人停步在某一扇门前。若站在走廊观察,完全看不出图书室和教室的差异,仅有上方写著「图书室」的牌子宣告房间的性质。微胖的教师打开门。「请进。」 谢谢,低头道谢的佐佐波和雨坂走进图书室。 「不好意思,因为我还有一点工作,就先失陪了。」 结束的话请到教职员室,说完这句话的教师关上门,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雨坂一脸开心地走向书架,佐佐波出声叫住正朝一本书伸出手的他。 「喂,你看得到什么吗?」 雨坂维持食指扶著书背的 姿势,看看周围。 「这架、书架上的书、桌椅、光滑的白色地板,然后右方墙壁是整面窗户。非常遗憾,我看不到幽灵。」 但佐佐波看见了。 一位短发少女穿淡粉红色病服,怎么看都不像小学生。她虽然身材娇小,但应该和小暮井由纪差不多年纪。 她站在窗边看著两人,眼睛笔直对上佐佐波。佐佐波无法将她视为人类。 原因到底是什么呢?手的形状、鼻子的角度,或略为湿润的善感眼眸都和人类毫无不同。而那双眼眸的深处,一定和人类一样寄宿著感情与意志。即使如此,她致命性地缺乏真人的真实感,譬如温度、气味,或心跳节奏。佐佐波吞口口水。她与人类一摸一样,但仍有地方透露出幽灵的身分。 「星川奈奈子同学?」 听到佐佐波的询问,少女眉毛往上扬。 「你果然看得到我,对吧?」 「当然,非常适合鲍伯头的小姐。」 「你为什么看得到?」 「这个嘛,我从以前就看得到。我反而认为看不到的人很不可思议。」 幽灵少女锐利地瞪向佐佐波。「为什么你知道我的名字?」 雨坂靠近佐佐波,点点佐佐波的手臂。雨坂听不到幽灵的声音,于是佐佐波坐在椅子上摊开记事本,写下她的话。 ——为什么你知道我的名字? 雨坂探头看著佐佐波记下的内容。 佐佐波一面写下幽灵的话,继续对话。 「我是从小暮井同学口中听来的,说这个图书室里有朋友的幽灵。」 「果然是小由啊。」 「你知道了?」 「我看过传单。她手上的传单写你是名侦探,连灵异现象都能处理,任何问题都能解决,对吧?」 「那不过是广告台词,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前任编辑。」佐佐波不太想自称侦探,这职业听起来带浮夸感,要一脸认真地说出口对佐佐波来说太羞耻。 「小由拜托你做什么?」 「她希望我们为你找一本书。你应该知道吧?封面是傍晚天空的书。」 幽灵右手抵著尖细的下巴。「她找那本书是打算做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供在你的墓前?」 幽灵摇摇头,她的表情既像目瞪口呆,又像疲惫不堪。那是露出些微模糊感情,充满人性的摇头方式。 「我又不在坟墓里,而且连书都碰不到,收到书也没办法做什么。」 幽灵无法碰触东西。呃,应该加注「在大多数情况下」,不过在佐佐波所知范围内,幽灵只能碰触幽灵而已。 「不可思议,为什么连书页都不能翻的幽灵会待在图书室?」 「因为令人怀念啊,我只是稍微沉浸在感伤中。」 「不对。」雨坂说。 因为这和接下来的故事设定有冲突。 「幽灵是被执念束缚的存在,抱著强烈执念死去的人才会变成幽灵,而且他们不论何时都以达成遗愿为目标。」 「你怎么知道?」 「我目前为止看过几百个幽灵,你是特例的话就太不自然了。」 「是吗?我倒觉得连一个例外也没有才不合常理。 幽灵靠在书架上。虽然形容无法碰触任何东西的幽灵「靠在书架」有点怪,但映在佐佐波眼里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不管怎样,这边可没有封面是傍晚天空的书。」 「嗯,说不定没有。」 「遗憾吧。」 「倒也未必,我是来找你谈谈的。」 「为什么?我没什么好说。」 「你以前应该读过那本书,说不定就知道书名。如果知道书名,就能订购同一本书,这样小暮井同学应该就满足了。」 「我不记得书名。」 「故事大纲呢?类型呢?印象深刻的情节?作者也好,出版社也好,任何资讯都请告诉我。」 「很遗憾,我什么都不记得。那段期间我一直卧病在床,记忆一片模糊,每件事都像作梦一样。」 这根本不可能,因为—— 「那你为什么想重读一本什么都不记得的书?」 幽灵烦躁地瞪向佐佐波。 「所以说,我本来就没找那本书,待在这里真的只是自然而然而已。」 又来了,又和故事设定有冲突。 「那你为什么在寄给小暮井同学的信中提到那本书?连故事大纲,甚至连情节都不记得的书,你为什么会在意?」 「那是——」幽灵支吾不清。 傍晚天空封面的书果然藏有什么秘密,她不得不隐瞒到底的秘密。 静默地读记事本的雨坂突然站起身。 「关于书的下落,有三种可能性。虽然这些推测任何人都想得到。」 他朝书架迈开步伐。雨坂带给人一种独特的氛围,他的步调就像用慢动作观看水滴落下,和杂乱与嘈闹处于相反的两端。他走路静悄无声,举手投足比幽灵还像幽灵。 「封面印著傍晚天空的书已经不在这个图书室的藏书中;或是小暮井同学找书的时候刚好被借走了;又或者书沉睡在书架上的某处,可能性就这三种吧。」 「第三种的可能性颇低。」 「为什么?」 「这间图书室的书没那么多,封面既然很特别,那应该不会看漏。」 「不,也可能是怎么找也找不到。」 不可能是刻意的,但雨坂刚好在幽灵身旁停下脚步。 「这搞不好就是封面印著傍晚天空的书。」雨坂拿在手上的书一看就知道历尽沧桑。原本纯白色的封面已经泛黄,书衣也脱落了。「书这种东西只要卸下书皮,气质就截然不同。小暮井同学和星川同学在久远的八年前相遇至今日,书皮可能脱落了。因为这毕竟是给小孩子的图书馆。」 的确,大略扫一眼就发现几本没书皮的书。 「那我们也无从下手了。」 「不尽然。」雨坂翻开书底,那里贴著一个褐色封套,里面装著借阅卡。「很久以前,长期住院的星川同学有短短一阵子,获得到这间图书室的外出许可。在图书室中,星川同学找到一本封面印著傍晚天空的书,决定要借这本书。」 啊,原来如此,故事也许是如此。 「就算没书皮,只要借阅卡写著星川奈奈子,就表示是那本书。」 雨坂点头之后抽出借阅卡。 这时,幽灵的口中吐露出零碎的话语。 「住手。」 那是非常细小,宛如雨点刚落的声音。 佐佐波笑了。「雨坂听不到你的声音。」 雨坂站在横眉瞪视的幽灵旁,毫无反应地注视著借阅卡。 「落空了。总之只要将没有书皮的书找出来,检查借阅卡——」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 雨坂脸上冒火了。 不是譬喻,也不是谐音,他的脸就如同字面上的意思地燃烧起来——佐佐波的眼里映出这样的情景,但和实际的事有点出入。不是雨坂燃烧起来,而是他的眼前。雨坂似乎看得见那团火焰,他向后退,书摔落地面。没包书皮的硬壳书敲击地板,发出清脆轻响。 幽灵出声了。 「回去,别再管我了。」 佐佐波不知何时离开椅子,他径自起身走向雨坂。 「没事吧?」 「真是有失颜面。」 「怎么了?」 「竟然让书掉到地上。」 雨坂弯腰捡起掉落地面的书, 闹别扭似地喃喃自语。 「要是折到书页就糟了。」 佐佐波安心地吐出一口长气。 「也是。不过相对的,我们知道她可以造成的灵异现象厂。」 佐佐波至今过过的幽灵必定拥有一个特殊能力,两人将这种特殊能力视为引发灵异现象的能力。幽灵的目的是达成心愿,但幽灵无法碰触任何东西,人类也听不到声音,所以需要干涉现实的力量。换句话说,幽灵只能引发一种灵异现象,达成自己的心愿。 然后,火焰消失了。 雨坂将借阅卡放回书底的封套,啪地一声合起书。 「设定大致上都齐了。」他扬起笑容。 「是啊,差不多可以开场了。」 佐佐波也笑了。 「来吧,说书人,这次是怎样的故事呢?」 设定到齐了,剩下就是用正确的时间线一一串连起来。 4 现在是白天较长的时期。 下午五点半后,天空依然不掺一抹昏红,带著湿气的深蓝静静扩散。 雨坂眺望著书架。「少女幽灵为什么待在图书室——从这边开始描写应该比较好推展故事。」他取下没书皮的书,检查一下借阅卡后放回书架。 佐佐波在他身旁进行同样的工作,然后问:「不是要找封面是傍晚天空的书吗?」 「应该是这样。但她的目的不是找书,找书只是达成目标的手段之一。」 「这样啊。」 灵异现象是幽灵达成遗愿而持有的能力。此外,灵异现象的产生源自幽灵的遗愿。如果星川奈奈子的遗愿是找出书再读一递,她的灵异现象不会是发出火焰。 「星——奈奈子与火有关的遗愿是什么?」 「说不定烘烤书本就会浮现宝藏地图的机关。」 「故事类型跳得远了。你说说看,哪有读者期待这个故事发展出寻宝情节啊?」 「不然就是小学时的涂鸦太丢脸,所以想把书烧掉,这情节如何?」 「太小家子气,这还是留到写幽默小说的时候用。」 「我当然是开玩笑的。」 「你要是认真的那我们就拆伙了。」 两人一边拌嘴,继续检查没书皮的书。 这时,幽灵烦躁地打断两人。「不准无视我又自顾自聊天。」 佐佐波忍不住笑出来,她的语气实在太像小孩。 「叫人别管你的不是你自己吗?」 「那就回去。」 「也不是不行。其实我们根本没差,我们在任何地方都可以讨论故事情节。」 也不是这本。佐佐波阖上书时,雨坂则拿起另一本书。 「星川同学想赶我们走,说起来也挺妙的。」雨坂细长的指尖挟著借阅卡来回摇晃。「照理来说,星川同学应该一直期待别人翻开有傍晚天空封面的书,我们受到她欢迎也不足为奇。」 「这样吗?」 「因为她也没别的办法。她连封面也没办法翻开,要找一本连书名也不知道的书,只能请别人帮忙翻页了。」 「所以她天天在图书馆守候,等谁刚好读起这本书吗?」 唯一的例外是图书室休息的周末。小暮井由纪在星期六登门拜访徒然咖啡馆,而闲来无事的幽灵离开关门的图书室,一路观察朋友。 「她还真有耐性啊。」 「你不觉得我们简直是绝佳的访客?毕竟打算找出那本书,她没赶走我们的理由。」 仔细一想,小暮井同学的委托本来就是为星川同学找书,与星川同学变成对立的立场的确很奇怪。 「她的行为不太自然。」 「行为看起来不自然,是因为人物心理描写不足。」 「那就补上吧。雨坂,你能够给她的行为一个合理的理由吗?」 「已经决定好发展方向了。」 雨坂走向隔壁的书架。 「星川同学不想让小暮井同学知道沉睡在那本书中的秘密,而我们与小暮井同学有关,所以她想赶我们走。」 但幽灵摇头。「那本书根本没有什么秘密。」 ——她毫无说服力。 「那你为什么赶我们?如果没有任何秘密,不管我们就好了。」佐佐波望著她。「不然现在合作也行,一起找出那本书吧。」 幽灵一言不发,瞪著佐佐波和雨坂两人。 雨坂出声了。「封面印著傍晚天空的书中秘密到底是什么?」 「你想出来了?」 「不,我当然还不知道。」 「那现在只能继续找了。」 「但是呢,缩小范围还是办得到。譬如说,这个秘密到底是隐藏在每本傍晚天空的书中呢?还是仅限于图书室的那一本书呢?」 佐佐波用食指敲著自己的额际回答: 「后者的设定比较自然。」 「没错,我有同感。毕竟星川同学对这间图书室如此执著,而且如果秘密隐藏在所有出版品中,把我们赶出这里也没什么意义。」 雨坂托著尖削的下巴凝视眼前的书架。 「但又多一点疑点:你不觉得她的言行有点怪吗?」 就算雨坂指出疑点,佐佐波也毫无头绪,毕竟幽灵的存在就够怪了。「你指什么?」佐佐波老实地反问。 「就是刚才的对话啊。你告诉星川同学——只要问到故事剧情,说不定就能知道书名。只要知道书名,就能够买到同一本书,小暮井同学应该也会满足。」 「嗯。」 佐佐波记得自己说过这些话。 「但星川同学不愿意透露任何资讯,不论是书名、故事大纲、类型,甚至是印象深刻的情节。」 仔细一想挺奇怪,佐佐波本来就没有特别执著这间图书室——要赶走他们,幽灵坦白回答问题就好。这道理谁都懂,但她隐匿所有资讯。 雨坂弯起嘴角。「这个幽灵少女简直像短篇推理小说。」 但佐佐波对此耸耸肩,因为雨坂的譬喻常常太过跳跃。 「我不懂你的意思。」 「传统的短篇推理小说由单一秘密构成,并从秘密中产生谜团,最后谜团会扭曲整个故事全貌。而当唯一的秘密被揭露时,所有谜团也随之冰消瓦解,露出原本面貌。」 佐佐波停下伸向书架的手,他感到故事开始在雨坂脑中成形——一个能够完美说明关于图书室幽灵一切的故事。 「那么,这个秘密是什么?」 佐佐波从言行察觉到雨坂构筑好故事了。 「她到底对我们隐瞒了什么设定?」 幽灵闭口不语,严肃地盯视著要开口的雨坂。 「她——」 雨坂用手掌比向佐佐波的前方,虽然有点偏差,但应该想示意星川同学。 「那位幽灵,不是『小星』本人。」 怎么可能——这是佐佐波当下的感想。他认为剧情发展太牵强。 「情节不成立。」佐佐波再次用食指敲额际,这是他思考的习惯动作。「她的确是星川奈奈子。小暮井由纪的叙述与她的外表并无出入,要说偶然长相相似也太凑巧。」 另一方面,雨坂急促地用指尖敲打书架,彷佛要将浮现脑袋的字句毫无缺漏地记下。 「原来如此,但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敲打声突然静止。 雨坂看向佐佐波。那是不合任何情绪,非常直率的双眼。 『星川奈奈子』本来就不是『小星』。」他摊开双手,「八年前小暮井同学遇见的『小星』不是星川奈奈子。因此,星川同学从一 开始就没读过封面是傍晚天空的书,所以无法回答任何问题。」 佐佐波反射性想反驳,但随即吞下言词地问。「可能吗?」 「除此之外,没其他自然合理的设定了。」雨坂声量逐渐提高。「仔细一想,之前就有显而易见的伏笔。当时小暮井同学连星川同学的名字也不知道,只用昵称互相称呼,她甚至还说过搞错性别的事。」 没错,就现实上来说,明明一起相处两个星期,却连对方的性别都不清楚,这设定实在太牵强。过去的「小星」并不是星川奈奈子,自称「小星」的人另有其人,这样的发展就让一切合理多了。 「如果是这种剧情,书里的秘密也一清二楚了。」 佐佐波猜到雨坂的答案。 「秘密就是借阅卡吗?」 「正是。」他扬起嘴角。「那张借阅卡上,记著星川奈奈子以外的名字。」 封面印著傍晚天空的书中沉睡著一个秘密。 星川奈奈子不是「小星」的证据就在里面。 「那可就伤脑筋。」佐佐波耸耸肩。「我们是来寻找『星川奈奈子』和借阅卡,若是别的名字可无从找起。」 「这种小事完全不成问题,设定已经写明了。」 「哪个设定?」 「减号班的幽灵啊,就是记在借阅卡上的横杠。」 雨坂细长的手指抚上书架,看起来像在赞赏珍贵物品。 「场景就像这样:握著铅笔,眼前摆著借阅卡的『小星』注意到,自己不会出席课堂,不知道属于哪个班级。她束手无策,只好在班级栏填上横杠后交出借阅卡,减号班的幽灵就这样诞生了。」 「只要找到班级栏填写横杠的借阅卡——」 「那就是傍晚天空封面的书,减号旁就是真正『小星』的名字。」 所有设定和伏笔串连在一起,故事也没有矛盾之处。当然,这都是雨坂的创作,目前纯属虚构,但沉睡在这间图书室中,某张借阅卡能将一切化为现实。 「我有一个疑问。」 「请说。」 「为什么星川奈奈子要假冒成『小星』?」 沉默的幽灵表情空洞,万念俱灰,又像冷静等待反击机会。 「星川同学一定想实现小暮井同学和『小星』之间的约定吧。」 「约定?」 雨坂念出小暮井由纪的话,「『一定要再见面。』」 「还真单纯啊。」 「同时是强烈真诚的约定。」 佐佐波吐出一口气。「麻烦你统整一下这次的故事设定吧。」 雨坂点头。「好的,那么——一 说书人娓娓道来。 * 那是八年前的事情。 放学后的图书室中,小星和少女相遇了。 小星虽然一直在读封面印著傍晚天空的书,但她同时小心珍惜著两人琐碎平凡的谈天时间。她等少女一来就阖上书。因为长久卧病在床的小星认为,这是无比珍贵的时光。 后来小星动手术,须搬到较远的医院。 为此,两人在离别的日子定下简单的约定。 一定要再见面。 但小星的手术失败了,或者手术成功了,但小星依然无法活得长久——不论哪种情形都不会影响重要的现实。小星死了。约定绝对不会迎来实现的一天,而少女永远等待。 而星川奈奈子知道这件事。她希望少女与小星的约定能够实现,即使是经由无数谎言堆砌,她也想守护少女心中的小星。 于是星川奈奈子成为「小星」。 国中时,两人相遇了。一边深信对方是过去的友人,另一边立下决心欺骗对方,两人感情融洽地共度无数时光。 但星川奈奈子的死期终于来临。 她唯一挂心自己堆砌的谎言。 星川奈奈子知道真正的小星在小学图书室借过书,也知道借阅卡上记载著她的名字。 自己并非小星的证据就在其中,所以她忍不住提笔写信。 「我忘了书名是什么,你有没有什么印象?」 星川奈奈子想要处理掉那张借阅卡。借阅卡在,她的谎言就会曝光。而少女和星川奈奈子不同,她仍然拥有漫长的时光。假设少女某天因哀悼星川奈奈子的死而到小学图书室,少女就可能察觉真相。 星川奈奈子死前一定活在恐惧中。 为了烧掉一张小小的借阅卡,或者说,为了守护一个谎言——她成了幽灵。 * 雨坂叙述故事时,佐佐波翻找著没书皮的书。他翻开第三本书,终于看到想找的东西。这本书很乾净,缺少书皮的白净封面上印著小小的学校剪影。借阅卡数来第七个就是他们要找的名字。 「星川唯斗。」 佐佐波将借阅卡转向幽灵。 「他是你哥哥或弟弟吧?」 幽灵的视线用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往下移动。 「是哥哥,虽然我们是双胞胎,但我一直把他当哥哥。」 「你们应该很像吧。」 「嗯,很多方面都很像,出生时还罹患同样的病。」 「雨坂的故事有说错的地方吗?」 「大致上说中了。」她缓缓转向窗外。「哥哥过世前都还在讲小由的事,毕竟是在学校交到的独一无二的朋友嘛。他说没办法完成约定,觉得很难过。」 「所以你就代替哥哥吗?」 幽灵一句话也不答,一味看著窗外。她背向佐佐波他们的身影宛如在哭泣。佐佐波不忍心地轻轻挥动借阅卡。 「要烧掉这个的话,还请你等一下。」幽灵回过头,佐佐波尽可能露出温柔的笑容。「就算只是一张厚纸板,也还是学校公物,我们不能随便拿走。但拜托一下,这种程度的东西,学校应该还愿意送给我们吧。」 只要说想当作小说的参考资料就好,预备用的借阅卡应该多得很,佐佐波忖度。 幽灵的眼神透露出不安,她眨眨眼睛。「不把借阅卡交给小由也没关系吗?」 「没那个必要,我们本来就只是来调查那本书的书名。」 无论是没书皮的书或借阅卡,都和小暮井由纪的委托无关。 「我说过好几次吧?我们大可携手合作,毕竟小暮井同学站在你这一边,我和雨坂仅是帮她忙。」 佐佐波一开始就没打算揭露少女为了哥哥和朋友说的谎。他不喜欢说太多的故事,而且佐佐波是前编辑,雨坂是小说家,他们和追求真相的侦探不同。比起写实的纪录文学,佐佐波偏好调性柔软的小说。 雨坂听不到幽灵的声音,但他透过佐佐波的回答掌握内容。 「虽然不是交换条件,但希望你告诉我们一件事。」 什么事?幽灵歪歪头。 佐佐波当然知道雨坂想问什么。 「紫色的指尖。」 佐佐波也知道,说出这个词时,雨坂会露出和平常截然不同的可怕表情。 「听到紫色指尖这个词,会让你想到什么吗?」 幽灵皱起眉头,随后响起开门声,门口站著微胖的教师。 「还需要一点时间吗?」 佐佐波露出微笑。「啊,不好意思,顾著思考故事结局就忘了时间。」但他移回视线时,幽灵已不见踪影。 雨坂走近佐佐波,在他耳边低语。「她说了什么?」 「嗯——」 关于紫色的指尖。 「她什么也没说就消失了。」 为了寻找紫色的指尖,两人一路追查和幽灵有关的案件。 5 间章 对某间咖啡店的描写 「光脚。」 雨坂先生吐出这个词。 他坐在桌子一端,端倪著对面少女的表情。小暮井在眉头之间堆起皱纹地回答: 「遮阳伞。」 「海水浴。」 「答对了。」 「你联想范围太窄了,应该更跳跃一点。」 唔——由纪沉吟。 离第一次造访这间「徒然咖啡馆」,已 经过了两个月,最近小暮井由纪每个星期都 来这里喝红茶。一留神时已经七月,暑假即将到来。 但由纪是考生,无法太悠哉。 虽然是夏天,但雨坂先生还穿著绿外套。他大概有不少件类似衣服,与初次见面时相比,他现在的外套布料较为轻薄。而佐佐波先生今天似乎不在,由纪知道他接下关于某条商店街的委托。佐佐波先生不在的日子,就由雨坂先生招呼她。 由纪以前总觉得他给人难以相处的印象,但实际交谈后就发现并非如此。只是谈话内容总十分奇特,昨天的电视节目或新闻绝不会成为两人的话题。那一类话题似乎是在佐佐波先生的负责范围,那位侦探出乎意料地拥有丰富的艺人相关知识。相反地,雨坂先生一无所知。不论是有高收视率和话题性的连续剧,还是报纸头条新闻,他都毫无兴趣。 今天的谈话主题说穿了,就是「联想游戏」。 首先由雨坂先生随便说出一个词汇,以这次为例就是「光脚」。由纪则从词汇联想到下一个——从光脚想到海水浴,接著再作一次联想——海水浴,所以想到遮阳伞——然后只告诉雨坂先生后面的「遮阳伞」,并由雨坂先生猜测连接「光脚」和「遮阳伞」的词汇是什么。到目前为止,他的答对率百分之百。 可是他十分不满。 「你应该拓展你的想像力啊,不需要试著让我理解,就算从光脚联想到猛玛象也可以。」 「猛玛象……是吗?」 「绝大多数的猛玛象应该都光脚。」 「青蛙或兔子也大多光著脚啊。」 「当然,熊也好,伞蜥蜴也好。你为何会从无数词汇中选出特定的词汇?一个人的性格可以透过这种地方表现出来。」 由纪歪歪头。「雨坂先生想要理解我吗?」 「当然。」 「哇喔,这可以视为迂回的告白。」 两人已经熟到可以开点小玩笑,起码由纪这么觉得。 雨用一脸正经地回答。「我一直都在对不特定的多数人告白。」 「哎呀,雨坂先生意外地挺轻佻。」 这样一说,雨坂先生有没有恋人呢?他就算有恋人也不会不可思议,但有点难以想像对方的性格。 「小说就是写给不特定多数人的情书,作家以共享价值观的某人为对象,藉数十万文字表达心中的爱意。」 由纪根本无法想像和说这种话的人约会时会出现什么话题。 「告白。」雨坂先生道。 「咦?」 「继续游戏,告白。」 由纪用叉子戳向奶油蛋糕上的草莓。 由纪瞬间想到「情书」,但应该会被说联想范围太狭隘;学校顶楼?校园隐密处?傍晚时分的海岸?由纪试著想像经典告白场景,但没一个让她有「就是这个」的感觉。这时,含在嘴里的草莓散发出酸酸甜甜的滋味,表面的些许奶油更衬出草莓的酸甜。由纪吞下草莓后,回答: 「医院。」 雨坂左手抵著尖细的下颚。他不论身体哪个部位都很纤瘦。在他面前吃草莓蛋糕,由纪产生罪恶感。和平凡女高中生一样,她颇在意体重计指针。 「相当不错。」 雨坂先生破天荒第一次夸奖由纪的回答。 由纪托著脸颊露出微笑。「这样挺难吧?」 「这到也不一定,不过至少让我很意外。」 「你知道答案是什么吗?」 联系告白和医院的词汇。 他闭起眼睛,指尖不停地敲著桌,杯中的花草茶泛起轻微涟漪。 「等待时间。」雨坂先生说出他的答案。 由纪不由自主站起来,雨坂先生说的正是正确答案。由纪从告白联想到等待时间,再从等待时间联想到医院,因为她有在医院等到生厌的经验。 「好厉害,为什么雨坂先生知道?」 「我不是知道,而是创作出来。我在脑中创作一个名为小暮井由纪的角色。」 他伸出食指,这是他解说时特有的动作。 「连接告白和医院的词汇很多:例如医疗事故。从告白来想的话也可能得出这个。」 「但我完全没想过这个词汇。」 「没错,这个联想不符合你的角色设定。不管怎么想,老实的你所联想的范围应该都不脱高中女生容易想到的恋爱告白。」 「我好像被当傻瓜了。」 「你从老实这个词联想到愚蠢啊,不过这不正确。如果要描写聪明的人物,我会尽量把人物写得老实率直。凡事讳莫如深的角色并非充满智慧,而是沉浸于自我陶醉。」 雨圾先生端起茶杯。雨坂先生常喝红茶,而佐佐波先生似乎是咖啡派。 「从爱情告白联想到医院的思考模式不多,而你既没有多愁善感到将爱情和病症画上等号,也没诗意到将爱情与死亡连结。」 「说不定我出乎意料多愁善感又充满诗意。万一我是那种夜夜写诗,耽溺妄想的女生呢?」 「如果你在写诗,我还真想拜读一番。不过充满诗情的少女不会一开始就用叉子戳起草莓,而会将美丽的东西留到最后。」 这样吗?或许是这样,但草莓奶油蛋糕就是要从上面的草莓吃起,毕竟蛋糕外型明显设计成这样。由纪用叉子切开已经没草莓的奶油蛋糕,送进口中。 雨坂先生耸耸肩。 「你更实际一点,给人行动派的印象,所以『等待时间』这个词汇更合适。」 「等待时间这个词很行动派吗?」 「非常行动派。等待的应该是告白那方,对被告白的一方来说就算有烦恼时期,却不会有等待时间。」 确实。好厉害,居然想得到这些,由纪暗暗佩服,同时反省自己是不是太粗心。 由纪一皱眉头,雨坂先生就出声。「你该不会——」他问到一半戛然而止。由纪难得看到雨坂先生收声,他向来像写小说一样滔滔不绝。由纪在意起后半句,忍不住催著他继续说。 「该不会什么?」 「不,没任何事。先偷看故事的之后发展就太不解风情。」 他沉默下来。由纪看一下手表,时间过得比想像中快。她匆忙吃完草莓蛋糕,喝光杯中的花草茶后从位子上站起。 「那我今天就到此告辞了。」 「和人有约吗?」 「雨坂先生怎么知道?」 「看手表后慌忙吃蛋糕,根据这样的描写,除了有约以外别无他想了。」 雨坂先生一向正确,由纪甚至觉得比起佐佐波先生,雨坂先生比较适合当侦探。 「待会要和朋友见面,我明天会再来。」 「社长和我明天可能都不会在这里。」 由纪笑了,刻意学他刚才说的话。「和人有约吗?」 雨饭先生露出微笑。「社长难得忙工作。」 「难得……是吗?」 的确,佐佐波先生不太常接到委托。 「究竟为什么呢?明明费用那么低廉。」 关于两个月前的委托,由纪原本做好花光压岁钱的心理准备,但金额少到仅靠零用钱就 可付清。 「那是学生价,侦探舍收费其实算一般标准。」 由纪倒是第一次听到有学生价的侦探舍。 「话是这么说,不过社长自己也没靠侦探这行赚钱吧。」 「佐佐波先生的本业以咖啡店店长为主吗?」 「不,他不论何时都是编辑,踏入侦探这行也只是为某部小说搜集资料。」 原来是这样。比起当侦探,还是编辑比较适合佐佐波先生,由纪暗自点头赞成。 「那雨坂先生明天呢?」 「我要见某位迷人的女孩,打算去海边。」 已经七月了,窗外洋溢著夏日的光芒,正是适合海边的季节。 但夏天的大海和雨坂先生不太搭,由纪纯粹好奇地问: 「雨坂先生有泳衣吗?」 「没有,我讨厌海水,因为会让头发变得黏答答的。」 「那为什么要去海边?」 「看看大海也很令人心情愉悦。」 是这样没错,不过由纪还是觉得夏天的大海是为游泳而存在。 下次见,雨坂先生挥挥手,由纪也回挥手就转身离开。 ——雨坂先生说的迷人的女孩,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呢? 这是单纯好奇的问题,但由纪总觉得不能随便触及这件事而没问出口。 因为与嘴上说的话相反,他的脸上带著悲伤的表情。 3 迷子之谜 别人与我无干, 只有我的作法重要。 所以你的书才很难卖! 1 很不可思议,那片大海没传来海潮味。 海风十分乾爽,海面平静,海浪声几不可闻。 佐佐波莲司两手撑在引擎盖上,眺望著水平线好一阵子。那是非常平淡无奇的水平线,但引人想到弧度微微弯曲的地球圆弧,但若说是错觉,又觉得说不定真的只是眼花。毕竟大多数人类到几百年前,都未曾想像这条水平线其实不是直的。 认真思考起水平线的佐佐波,终于觉得想著这些的自己太过无聊而拉回视线。 不远处通往沙滩的水泥阶梯上坐著两道人影。一边是小说家,一边是稚龄少女;一边是大人,另一边永远是孩子;一边活著,而另一边已死亡。 简单地说,一边是雨坂续,另一边是幽灵。 雨坂看不见幽灵,他多么渴望也看不见。但两人并排坐著愉快聊天。雨坂说什么,少女就出声应和。即使少女附和的话语声丝毫无法传进雨坂耳里,但两人毫无疑问地对话著。 少女十年前过世,那时她才六岁,而当年的雨坂只是高中生。 如今少女保持著六岁的模样。 佐佐波搔搔头,难以继续保持平静地注视眼前两人。 「我差不多要走了。」他出声提醒,毕竟他还有工作在身。 「知道了。」雨坂简单回应。 「到时候来接你吗?」 「不用,我走路回去。」 「这边到咖啡店还蛮远的。」 「累的时候我就会休息,走到不想再走,再打电话给你好了。」 「我会关手机。」 佐佐波可没打算对雨坂的任性要求一一奉陪,他将手搭上红色速霸陆的车门。 「每次都谢谢你了。」 少女这么说。佐佐波露出笑容,扬起一只手。 「和女孩子见面是一大乐事,尤其是你这样迷人的女孩。我得先走一步,留下你和那家伙两人独处,实在觉得遗憾无比。」 少女的名字是「希望」。 她的双亲怀著什么心思取这个名字,他不得而知,但少女完全无须为自己的名字感到害羞。她是比同年龄女性更成熟又聪慧美丽的女孩。如果顺利长大,想来一半同学都会对她倾心。如果说少女哪里未曾符合双亲期望,大概只有六岁就早夭这件事吧,但这不是少女的错。 「我下次会带束花来的。」 送花给幽灵最恰当,而盆栽又比花束更好。 无法拿在手上的花束徒增伤悲,但盆栽能放在地上欣赏。 「谢谢,但花说不定会因为海风而枯掉。」 「没问题的,这里的海没有海潮味。」 佐佐波挥挥手,打开速霸陆的车门。 七月上旬的方向盘一阵温热,梅雨季还没过。天气预报虽然说今晚会下雨,但天空毫无变阴的迹象,整个世界都带著蒸腾的热度。 无法碰触的幽灵,一定也和空气一样温暖。 * 雨坂——朽木续的小说有两个缺点。 一位书评家作出这样的评论。虽然佐佐波和这位评论家颇有缘份,不过对方写的东西他大半都跳著读过。他当编辑时就不会在意过书评家。但不知为何,仅有关于朽木续的那篇文章留在他的意识中。 雨坂的小说有两个缺点,而关于其中一点,佐佐波认为对方说得对极了。 佐佐波沉思著雨坂的事,走进一间颇有年代感的咖啡店。 他点了杯特调咖啡,尽管从玻璃窗照进的阳光让他心生点冰咖啡的渴望,但他抗拒在别人面前用吸管。佐佐波坚信帅气地衔著吸管的男人绝对不存在这个地球上。 佐佐波透过大片窗户眺望著街景。这是一条商店街,明明正值星期六,却有点冷清。不过不远处就有更大的商店街和百货公司,所以街道冷清大概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说不定还该庆幸拉下铁卷门的店家数并没多到让人心烦的程度。 在对街的水果店中看店的妇人翻阅著杂志。最近变得常见的连锁鞋店前,排列著大同小异的标价牌。这里还有眼镜店、手机店,以及贩卖夏威夷衫的可疑店家。 寻常可见的平凡情侣从店家前漫步走过,看起来刚升小学的小男孩则一路晃著背上的书包跑来跑去,其中还有拿起能量石端详的年轻女性。 佐佐波啜饮著特调咖啡,仔细观察街上的每一个路人。 他在三天前接下一个委托。 委托他的男人是这条商店街的振兴协会理事长。 「好一阵子前,这里接连发生奇妙意外。」他这么说:「脚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住——说得更具体一点,就像是脚被从地上冒出来的手抓住,然后就跌倒了。但回头一看什么也没有,我自己也过过很多次,实在让人不舒服。」 这次的委托就是调查意外的原因。话虽如此,理事长似乎不觉得问题能够就此解决。佐佐波基本上依工作时间收取费用,而理事长只给佐佐波三天时限。 「三天后请向我汇报一次,我会视情况考虑延长。」 虽然委托人这么说,但大概没指望延长委托,佐佐波心想。 因为调查到现在已经迈入第三天,但他仍没获得半点像样的情报。探访询问后,佐佐波顶多知道这条商店街流传著「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住脚而跌倒」的传闻。他也和几位被害者见面,但没办法获得更多情报,其中一人甚至明显是自己绊倒。 ——调查结果是毫无异常。 理事长想要这样的报告吗?他想听的应该不是「这条商店街充满怨念,恶灵被吸引而来抓住行人的脚」。 这时一名年轻女性从手机店走出,背著书包的小男孩忽然紧紧抱住她的脚。两人大概是母子,也可能是年纪差距大的姊弟,佐佐波无法判断是前者还后者。老实说,两种都不太像。 说时迟那时快,女性华丽地跌一大跤,薄薄的小册子从印著桥色标志的纸袋飞出来。女性检查过脚边,又看一圈身边,然后捡起小册子迅速离开。背著书包的小男孩目不转睛地看著她,似乎露出渴望的表情。但女性已经走远,他又在附近跑来跑去。 佐佐波立刻起身,他在帐单上留下纸钞后飞奔出咖耕店。 大多数情况下,幽灵的模样和活著的人类没任何差别。 佐佐波虽然看得见幽灵,但难以分辨出他们和人类的不同。 他很快追上男孩,因为对方晃著书包啪搭啪搭地小跑步过来。 「你好。」小男孩充满朝气地说。 佐佐波不由得愣愣回一声。「你好。」 小男孩一瞬间惊讶似地瞪大眼睛。「你好,欢迎光临,谢谢。」 到底欢迎光临哪里?又对什么谢谢?佐佐波搞不清楚状况,只好适当地回应。 「嗯,不客气。」 小男孩歪歪头,不甚在意的佐佐波接著问。 「你叫什么?为什么在这里?」 小男孩开心地笑起来。「早安?你好,小心回家。」 完全无法对话,小男孩似乎只是把刚学会的话拼凑起来,发音时也有不自然的停顿。 伤脑筋,佐佐波不太习惯应对小孩。他试著抚摸男孩的头,但一如预期地触碰不到,指尖彷佛伸向彩虹或幻影一般穿过头部。 小男孩毋庸置疑过世了,就算他走失,也无法把幽灵送到派出所。 明知徒劳无功,佐佐波仍然继续发问。 「你常常待在这里吗?」 小男孩依旧吐出毫无意义的词句,还露出灿烂笑容。佐 佐波在内心叹口气,放弃对话,转而观察他。 男孩拥有灵活的大眼,模样十分活泼。白色的t恤搭配长过膝盖的深蓝色短裤。脚上穿著印卡通版车子图案的袜子,还有玩具般小巧可爱的运动鞋。书包别著名牌,但只看得出来用黑奇异笔写下,彷佛痛苦挣扎著的扭曲线条,完全看不出名字。不过,佐佐波发现像校徽的标志。 这个男孩为何过世? 他认为,小孩子绝不该就这样死去。 佐佐波想起独自站在海边的年幼少女幽灵。要请她帮忙吗?年纪相近的话,说不定能够发现什么——忍不住起这个念头的佐佐波却甩甩头,拋开这个主意。他希望让小男孩成佛,而他不太想让幽灵看到其他幽灵成佛的样子。活著的佐佐波难以想像幽灵当下的心境,但他认为这不会令人心情愉快。 「我要先走了,还有工作要忙。」 佐佐波其实打算暗地留下来观察男孩。男孩说不定最后会回家,这样一来,调查就有大幅进展。 「晚安,我开动了。」 佐佐波决定不在意男孩说的话,他挥挥手,男孩也开心地回挥。佐佐波背向挥动的小手跨出脚步,下一秒差点跌倒,因为男孩紧紧抱著佐佐波的脚。 大多时候幽灵无法触及和拥抱他人。其中当然有例外,佐佐波和雨坂将这种例外称为「灵异现象」。 ——不过,男孩的灵异现象就只是抱住别人而已吗? 灵异现象与幽灵自身的执念关联紧密。 男孩是想抱紧谁吧?佐佐波理所当然地认为年幼的男孩一定是想抱紧谁——他想抱紧母亲或某个人才会成为幽灵。总之,佐佐波打定主意先找出这个孩子的母亲。幽灵也好,活人也好,走失的小孩就该途回母亲身边。 佐佐波迈开步伐。 男孩跟在后头,他似乎对佐佐波产生亲近感。 「我出门喽?」 「嗯,我们走吧。」 佐佐波回答时,电子音从口袋传出来。佐佐波将手伸进口袋时想起两件事。第一是他忘了关手机电源,第二是在这种炎热的天气里,雨坂走不了多远。 2 车子一在指定的大楼前停下,拿著纸袋的雨坂马上钻进来。 纸袋共两个,一个是大楼书店的纸袋,另一个用英文字母写著佐佐波不认得的语言。根据重音符号的标记方式来看,佐佐波猜想这是义大利文。 雨坂递出写著义大利文的纸袋。 「这啥?」 「饼乾,你不喜欢吗?」 「嗯,不过我喜欢吃自己做的。」 「是你烤的饼乾的话,我就无福消受了。」 饼乾这种程度的东西,我也烤得出像样的成品,佐佐波在心中抗议——起码三次成功一次。他将纸袋放在仪表板上发动速霸陆。 「另一个袋子是什么?」 「我们五月在图书室找的那本书,突然想读读看就买了。 「书店竟然刚好有啊。」 「是啊,算我运气好。」 「用网路比较确定买得到吧。」 「我偶尔也想去书店晃晃。望著书架就让人愉悦,差不多和森林浴一样。」 「唔,我能瞭解你的感觉。」 雨坂撕开纸袋上的胶带,取出封面印著傍晚天空的书。他在翻开封面时间。 「社长那边的委托如何?」 「有进展了,遇到一个幽灵男孩。」 「可喜可贺,不过调查是到今天为止吧?」 「是啊,时机真差。」 如果告诉对方自己遇见幽灵男孩,调查期间会延长吗?应该很难,大概会落得被当可疑灵媒的下场。意外地,很多人心中埋藏著对幽灵的恐惧,然而敢正面承认幽灵存在的人非常少。两者并不矛盾,原因十分简单:因为害怕,所以不愿意承认幽灵。 「那么调查就到此为止吗?」 「老实说,现在有点骑虎难下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似乎被附身了。」 「那真不幸。」雨坂终于从书中抬起头。「幽灵男孩现在也在这里?」 「是啊,在我的大腿上。」 幽灵从刚刚就用倍感稀奇的模样盯著时速表。 小男生都喜欢时速表,佐佐波小时候也一样。 雨坂目不转睛地盯著佐佐波大腿上方。 「你打算让他成佛吗?」 「我是这么打算,一直维持这样太吵了。」 男孩像要插嘴佐佐波和雨坂的对话,不停开口说话。内容与刚见面时相同,只是毫无意义的招呼语拼凑成的语言。 「我说雨坂,你几岁识字说话?」 「难以作答。我现在也还没认识所有字汇,如果指识得一两个词汇的程度,那又是在我有印象前就学会了。」 「可以好好与人对话是几岁的时候?」 「如果是回答简单问题,大概三岁左右。」 「大部份都是这个年纪吧。」 他们被车站附近的红绿灯挡下来,无数人潮流涌过斑马线。若看向旁边便会发现分发面纸的年轻人。这里总是有人在送面纸。 「小学后就能进行一定程度的对话吧。」 「我和『希望』甚至能一起讨论波特莱尔。」 「那孩子有点过份聪明,不太适合当例子。」 「我只是举例告诉你,小孩子的成长速度因人而异。」 红绿灯切成绿灯。佐佐波目送最后头的路人匆忙跑过斑马线就踩下油门,速霸陆发出低沉的引擎音加速向前。 雨坂出声。「你这次无法和幽灵对话吗?」 「不管怎么试,他都只讲一些没意义的招呼。」 「譬如?」 「『你好』和『欢迎光临』是他的最爱,『谢谢』也蛮常用的。」 「有礼貌不是挺好吗?」 「从头到尾只说这些招呼语,算有礼貌吗?」佐佐波叹口气。 「拜此之赐,不论名字、年龄或死因,我一概不得而知。」 「为什么呢?」 雨坂轻轻地托托眼镜。 「无法正常对话这点,我觉得是非常大的线索。我在小说中使用这种设定的话,一定会将这点作为剧情伏笔。」 那倒也是,佐佐波暗想。这孩子的语汇太偏颇,假设其中有原因是合理推测。 「帮我一个忙,先来确立故事设定吧。」 雨坂摇摇头。「我不太中意帮忙这个词。作家的工作是设定故事大纲,编辑判断要不要采用意见,以及思考我的想法是否正确就好了。」 「世上也有和编辑互相讨论来设定故事的作家啊。」 「别人与我无干,只有我的作法重要。」 「嗯,是,所以你的书才很难卖。」 不管从好还是坏的方面来说,雨坂个性都特立独行。他的作品赢得狂热书迷的同时也难以被多数人接受。 「总之请先描写出外表,应该有什么地方让你判断那小孩是小学生吧?」 「一目了然,他背著小学书包。虽然有名牌,不过看不太清楚名字,反倒有校徽。」 「怎样的校徽?」 「到咖啡店后我画给你看。」 前方红绿灯换了颜色,佐佐波今天常被红灯挡下。 红绿灯的法则大概就是这样——佐佐波这么想过,如果一开始是绿灯,绿灯就会持续好一阵子。一旦因红灯停下一次,之后就老是遇到红灯。这就像人生一样。不过每一件事都和人生相似。因为每件事都在人生中发生,人体验到的经验根本不可能 外于人生本身。 佐佐波将速霸陆停在月租停车场,和雨坂一起沿北野坂走二十公尺,而幽灵男孩当然跟在身后。徒然咖啡馆如同往常地客人不多,只有服务生精神抖擞。 「有客人哦。」仿作露出轻松的笑容,附在佐佐波耳边说道。 「二楼吗?」 「很难说,现在人在里面的座位。」 佐佐波和雨坂对看后走向店内深处的座位。佐佐波他们的老位子已经坐著访客,她是最近常拜访这家店的少女。小暮井由纪露出犹豫的神色读著某封信。信纸是淡淡的蓝色,同色的信封则搁在桌上。 注意到脚步声,她抬起头。 「欢迎回来,侦探先生。」小暮井脸上挂著浅浅的微笑。 「嗯,我回来了。」 佐佐波在她对面坐下,雨坂对她微笑致意后,径自走向二楼的楼梯。 他一如往常我行我素。 「那是?」佐佐波用眼神示意她手上的信。 「私人物品。」小暮井将信纸收进信封。 女高中生的私事可不能随便过问,于是佐佐波出声询问该问的问题。 「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是被派来办事的。」 「如果要外带蛋糕,这里采在柜台领取的方式。」 「不是这件事,而且我昨天才吃了草莓奶油蛋糕,不可以连两天吃蛋糕。, 「谁说的?」 「体重计。」 「那辛苦啦。我会魔法就会把全世界的体重计都调成比实际轻两三公斤。, 「那有意义吗?」 「起码能暂时沉浸在幸福中。」 「女性是追求永久美貌的生物。」 「唉,人就是连明知无法拥有的东西也会抱持渴望。」 小暮井笑了。「说得过份,世界上还是有美丽的老太太的。」 佐佐波对她不点蛋糕这件事稍微松口气。 幽灵男孩正一脸稀奇地在附近东张西望。小学生多半喜欢蛋糕,但幽灵吃不了。 佐佐波在内心嘟哝真是无聊的多愁善感。活著的人根本没必要在意死去的人,就算大啖蛋糕也没问题。不过佐佐波一向不知道如何好好对待小孩,不由得感情用事。 他切换心思,继续刚才的对话。「所以你被派来办什么事?」 小暮井微微歪头,「想听听侦探先生目前的工作报告。」 佐佐波用食指敲额际,「为什么是你来办这事?」 「就算发现幽灵,也很难向理事长解释吧?如果是我,你的任何说法都能接受。」 要向那位理事长解释幽灵的确有点难开口,佐佐波暗忖。 「不过可没侦探会将案子报告给高中生,而且我还搞不清楚你为何知道这件委托。」 「非常简单,」小暮井回答,语尾彷佛要加「亲爱的华生」。「我介绍了侦探先生。」 「介绍给那个理事长?」 「正确来说,是介绍给理事长的女儿,我们读同一个年级。」 理事长有一个和小暮井年纪相仿的女儿,确实一点也不奇怪。 仿作前来点餐,佐佐波点特调咖啡,小暮井则点苹果调味茶。 「有发现幽灵吗?」 「嗯,有,就在那里。」 佐佐波将视线转向幽灵男孩,男孩正飘在空中,望著挂在墙上的海岸风景画。但画中的海岸实际上并不存在。 「咦,在哪里?」 「在那边盯著画瞧。」 小暮井盯著那一会,皱起眉毛摇摇头,「我看不到。」 「这也没办法。一般人看不到幽灵。」 「我明明看见奈奈子。」 「那是例外。就算看见某位幽灵,也不代表能看见其他幽灵。」 多数人都看不见幽灵,就算看得见也限于非常亲近的对象。人们一般看不见毫无关系的幽灵。 「但侦探先生看得到很多幽灵吧?」 「是啊。」 「为什么?」 「谁知道,以前就这样,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小暮井不满似地皱眉。「真好,对方是什么样的幽灵?」 「小男孩,六、七岁。可能生前很喜欢抱母亲,他一看到路人就抱上去。」 「那就是人在商店街容易跌倒的原因吗?」 「我想不到其他可能性。」 「那样的话,明明只要抱住自己妈妈就好了。」 「就是说啊。」 大概看画看腻了,幽灵男孩轻飘飘落到佐佐波的膝盖上道声「你好」。「嗯,你好啊,」佐佐波回应,男孩开心地露出笑容。 「我说你也差不多该告诉我了。你的名字是什么?为什么待在那条商店街?」 然而—— 「比方说,」回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雨坂不知何时站在身后。他左手抱著笔记型电脑,这个人刚刚就是为了拿电脑才走上二楼。「他说不定是寻找母亲才到商店街,生前可能和母亲多次造访那里。」 「有点奇怪。」佐佐波摇头。「根据我听到的说法,七、八年前就发生脚被抱住而跌倒的意外。这家伙要找母亲的话,这段时间绰绰有余。」 「解释要多少有多少,可能母亲搬家了,也可能男孩搞错商店街。」 「搞错了?」 「相似的商店街多不胜数,变成幽灵飘来飘去时,到了不同的商店街。」 唔,这个可能性确实存在,但根本当不了线索。 雨坂随即在佐佐波身后相邻的老位子坐下。他打开笔记型电脑,开启电源。 「男孩无法回答就只能问其他人了。何不试著画人像素描?」 但他不太会画图。佐佐波于是看回小暮井。「我记得你参加过美术社?」 「我不喜欢绘画,一画就不舒服。」 「好极端啊。」 「我也受不了辞呈。」 「辞呈?为什么?」 小暮井脸上浮起十分明显的假笑。 「以前某部电影中老师递辞呈的画面,让我有点心灵创伤。」 「原来如此。」 人有各式各样的心灵创伤,佐佐波也有。譬如说细骨头很多的鱼、曾经是祖父书房的卧房,还有用汽车音响听艾瑞克克莱普顿的〈改变世界〉。 佐佐波掏出记事本和原子笔,他做好觉悟后动笔描绘起男孩的脸。不一会,记事本上就出现貌似枯瘦猴子的人形。小暮井认真盯著佐佐波笔下的图,然后严肃地托著下巴。 「不愧是幽灵,真像妖怪。」 「是啊,不过本人其实是随处可见的男孩。」 幽灵总以生前的样子出现,既没有诡异的阴惨脸色,也不会少去双脚。就算因为悲惨的事故过世,多半也是毫发无伤的模样。雨坂推测幽灵的模样八成来自于当事者认定的外观。 此时,仿作托著托盘现身,上头放著咖啡杯和装苹果茶的玻璃杯。她的目光在一一将杯子摆上桌面时停在记事本上。 「画得真差。」 「是啊,我知道。」 「这在画什么?」 「男孩的肖像素描,用来寻人的。」 仿作两手环胸,托盘揽在胸前。「我来帮忙吧。」 「你会吗?」 「如果有特别津贴的话。」 她挑起笑容,从佐佐波手上抽走记事本。 脸型真要说的话比较接近圆脸。 男孩有靠近脸部中心的眉毛和眼睛,还有薄薄的嘴唇。 佐佐波意识到一边观察乱窜的 幽灵男孩,一边给指示有一定困难。仿作原本用佐佐波的原子笔,最后还是从柜台拿来铅笔和橡皮擦,正式画起肖像素描。 确认数次后,佐佐波点头。「嗯,一模一样。」 仿作的素描完美,活脱脱就是在店内到处跑的男孩。 她放下铅笔,露出灿烂的微笑。「我很期待特别津贴哦。」 「现在应该还在工作时间吧?」 「画人物素描不在工作范围,我的工作仅限用笑容和美貌接待客人。」 关于美貌这点,佐佐波虽然想发表一点意见,但他有预感会引起麻烦,决定还是算了。佐佐波接著在完美的人像素描下一页迅速画出简单标志。因为是组合变形的文字,即使是他也能毫无困难地写出来。 仿作和小暮井同时探头看标志。 「这什么?」仿作问。 「校徽。」小暮井回答。「我们小学的校徽。」 佐佐波望著小暮井,她露出惊讶、疑惑以及奇妙的恍惚神情。 「你说是你母校,就是有傍晚天空封面那本书的小学吗?」 「是的,是我们学校的校徽。这代表什么?」 「那个男孩会是你的学弟吧。」 佐佐波意识到事情太巧,但仔细一想,男孩所在的商店街就在小暮井的小学附近。那一带的小学数量也不多。 在背后敲打著键盘的雨坂停下动作。 「小暮井同学,你听说过关于他的事吗?」 「咦?」 「根据社长的说法,那个男孩引发的灵异现象七年前就开始了。那时小暮井同学应该还是小学生?」 对了,小暮井现在是高中三年级,七年前还是小学五年级。虽然学年不同,但同一学校的学生有人过世,她可能会听到传闻。 但小暮井摇摇头。「对不起,我没任何印象。」 「这样啊。」雨坂轻轻地点点头,继续敲打键盘。这时,佐佐波扭过身体,探头看笔记型电脑的萤幕。雨坂不太喜欢被人看到还在写的文章,但这次没阻止佐佐波。 男孩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那是因为他连自己都一无所知。 男孩不知道自己的长相, 那是因为他对镜子的构造毫无概念。 男孩只知道些许语句, 那是因为在他的小小世界中充满这些话语。 男孩不知道如何对话, 因为没人向他说话。 佐佐波从头到尾粗略地看两次,然后歪歪头。 「这什么啊?」 「这次的设定。」 「你知道什么了吗?」 「我不是知道,只是想到这些可能性。」 雨坂存也不存就关掉文字档,切掉电脑电源。 「好,来取材。有校徽和肖像素描就可以查清不少事。」 佐佐波点头,忽然想起杯里还剩一半咖啡。 3 逐渐染红的天空中,浮著几朵颜色杂驳的云朵。 佐佐波拿著肖像素描打采了三小时左右,仍然没得到像样的情报,而幽灵男孩跟著佐佐波走在身旁。 「我说,现在是小孩子回家时间了,差不多可以告诉我名字吧?」 男孩开心地笑著回答一句「你好」。他一副开心的模样,从不说任何有意义的话。佐佐波上下煽动因汗而黏在肌肤上的领口,望向男孩纯真的眼眸。 「嗯,你好。这是第几次打招呼了?」 「欢迎光临。辛苦了。」 「辛苦倒还好,恰到好处的疲劳还蛮舒服。但没有半点进展就是问题。」 「谢谢招待。」 「还早呢,那是吃完饭时的谢辞。」 「晚安?」 「你想睡了吗?」 「我出门了。」 「我想听到『我回家了』啊。」 佐佐波推开街角一家寻常咖啡店的店门。他让小暮井由纪在这里等候,因为不太想带她打听过世的小学生。佐佐波不想在无意中揭露幽灵拚死守护的秘密。 她玩著手机,但注意到佐佐波的脚步声,就抬起头。 「事情如何?」 「大失所望。」 佐佐波取过桌上的帐单走向收银台,小暮井跟在身后。 「我来付吧。」 「别在意,我算在委托费里。」 「但是——」 「听好啦,小姑娘,有时候坦率接受请客才是礼仪。」 付清一杯冰茶的费用后,佐佐波走出店门。 「谢谢招待。」小暮井眉间堆起皱纹。 「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没人知道呢?」 佐佐波的询问对象是小学校长和过去十年间的家长会会长。 只有两人对过世的小学生有反应——校长和八年前担任家长会会长的女性。两人提及同一个小学生过世的事:星川唯斗,但关于他的故事在五月就由雨坂完结了,他和在佐佐波身旁迈著步子的男孩无关。如果这个男孩是星川唯斗,小暮井看到肖像素描的当下不可能没注意到。 「在校生过世却连校长也不知道,这实在有点奇怪。」 「深感同意。」 佐佐波拿到校徽和肖像素描时,完全没想到调查进度会陷入泥淖。 「先和雨坂讨论一下会比较好。」 小暮井歪歪头。「雨坂先生果然也是侦探吗?」 「不是,那家伙是小说家。」 「我知道他是小说家。」 「不,你不知道全部,」 小说家仅是平凡的人类。所有小说家,在成为小说家前都是平凡的人。 但那家伙有些不同。 「雨坂续是比谁都来得纯粹的小说家。」他是打磨到极致的小说家概念。至少他在佐佐波认知中是唯一达到这种境界的作家。 他过去是不折不扣的天才。 某位书评家说过朽木续的小说有两个缺点。佐佐波对其中一个难表赞同,另一个缺点则是以前的雨坂所没有的问题。出版工作者都确信不久的将来,雨坂续会写出名作。就算是完全无视潮流与娱乐性的作品,也毫无疑问可成为畅销书。他的文章拥有让人如此坚信的魔性魅力。 但雨坂与希望重逢了。 看不见身影也听不见声音,他也得知她的存在。他于是从纯粹的小说家,变成只有一步之隔的凡人。纯粹的才华蒙上几不可见的阴影,留下佐佐波无法否认的重大缺点。 「所有编辑都有同样的梦想,让自己喜爱的小说受到世界认可。」 雨坂续是唯一可以完成佐佐波莲司梦想的作家。 那家伙现在根本不是做这些事的时候,他应该坐在电脑前继续敲打键盘,但现在漫无头绪地为幽灵奔走,简直糟蹋他的才能。 佐佐波伸出右手抓著自己的头发。「我胡言乱语了。总之,那家伙须成为作家而不是侦探,他只是擅长串连起毫无脉络的情况。」但发牢骚也没用。硬将雨坂绑在椅子上,他连一行像样的文章也不会写。 「我现在觉得雨坂先生好像很了不起。」 小暮井这么说,佐佐波马上笑了。 「不过就人来说是挺差劲的家伙,自恋、任性,不听别人的意见。」 雨坂现在在图书馆调查过去发生的小学生死亡事件。佐佐波正打算联络他而从口袋掏出手机。就在这时,男孩突然跑起来。不,用跑来形容不太准确,正确来说是滑行似地飞过地面上方。 佐佐波被迫握著手机紧迫在后,小暮井也跟在 身后。 「发生什么事吗?」 「我哪知道,问幽灵吧。」 幽灵进了一个小小的公园,三个男孩位于幽灵视线前方。虽然佐佐波无法分辨,不过三人都是活人。他不自觉停下脚步。其中一人与他对上视线,因为佐佐波正盯著男孩。 「有什么事吗,大叔?」 说话的是七、八岁左右的男孩,他的手上还抱著足球。佐佐波无法从他身上栘开视线。他第一次遇见这个男孩,但那张面孔已看过无数遍。 因为那张脸与佐佐波记事本中的素描一模一样,那是和飘在空中的男孩相同的脸孔。 两个拥有同样脸孔的男孩。 一个还活著,另一个已经去世。 「这……怎么一回事?」 小暮井问。她虽然看不见幽灵,但看过素描。 「不知道,这到底代表什么?」 佐佐波硬挤出笑脸。 「拜托了,麻烦你帮我问一下他的名字,可以的话连地址也要。」 「我吗?」 「男生就是对女孩子没辙。」 「他还是小学生耶。」 「那不是更好?正是憧憬大姊姊的时期。」 佐佐波往后退一步,小暮井叹一口气地走到男孩面前。 佐佐波心不在焉地望著小暮井,手中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雨坂总是在最适当的时机来电。 「查明什么了吗?」雨坂的声音掺杂著睡意。 「一无所知,但有个新发现。」 「哦,什么?」 「我们找到素描上的男孩了,一个还活得好端端的男孩。」 「那太好了。」 「太好了?」 「我之前就有预感,这次的故事应该不是小学生的死亡。」 雨坂昏昏欲睡的声音拖得漫长,想来目前发生的事都在他的意料中。 「那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如果幽灵没办法正常对话,意味著幽灵在懂得和人对话前就过世了,年纪应该比小学生小得多,这么想是很自然的。」 佐佐波用还空著的左手轻敲自己的额际,停了一拍后反驳。 「但幽灵不管怎么看都是小学生,他甚至还背小学书包。更何况幽灵应该以生前的模样出现。」 「为什么是生前的模样?」 「这不是你说的?幽灵会变成自己所知的模样。」 「正是如此啊。」雨坂笑了。 虽然听不到笑声,但佐佐波眼前浮现雨坂在电话另一端扬起嘴角的模样。 「如果他连对话也不知道,他自然不知道自己的样貌。正因为一无所知,才会模仿他人,这就是他的人物设定。」 佐佐波闭上眼睛,摇头后用力握紧手机。 「雨坂,你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作家只是创造出符合设定的故事,一一串连起设定代表的意义,写出正确的故事。」 雨坂的语气逐渐变得兴奋,但与他平常相比,声量仅仅些微变大,抑扬顿挫也只比平常强。那是只有佐佐波才能察觉,也只有他才看得出的变化。 「据说小孩子是在出生后九个月左右理解自己与别人的差异,快一点也是六个月大时。如果在那之前过世的幽灵会怎么样呢?」 「当然就不会知道『自我』的存在。」 「更正确的说法是,无法明确区别自己和他人。所以那个幽灵才会变成别人的模样,他大概是变成受到相同照顾,和自己年龄一样的婴儿。 令人难以置信。 「幽灵就以幽灵的型态,像活著的小孩一样成长了?」 「是的,因此他才会连对话都一窍不通,我们寻找过世的小学生才会一无所获;正因如此,我们才会发现和素描长得一模一样,但活蹦乱跳的小男孩。」 雨坂的声音十分激昂。 「什么——」你有什么好开心的?佐佐波虽然想这样问,却克制住自己。 希望或紫色的指尖——雨坂大概认为这次的幽灵和这两个词有关。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理由让他情绪激动。 佐佐波将视线投向幽灵。幽灵在长相相同的男孩周围轻轻飘浮著。 「这就是这家伙的设定吗?」 「是的,非常有可能。」 幽灵挂著无邪的笑脸用难以听清楚的发音,念出一连串惯用招呼语「你好」、「谢谢」。他的笑脸远比小学生年幼,宛如刚出生的稚子。 「因为学会对话前就死了,这家伙才不知道怎么对话吗?」 「这样想很合理的。」 「所以这家伙才这么亲近我吗?」 在过世后数年漫长时间中,没有任何人看见他,也没有任何人听见他的声音。他仅仅眺望交谈的人们,因为不知道其中意思,所以只能远远望著眼前的光景。他一直模仿人们交谈的样子,朝人们拋出一句句招呼语,但理所当然没收到任何回音。 终于,佐佐波应了一句「你好」。 男孩的话语初次构成对话。 「就因为这样的理由跟著我走吗?」 「就是这么回事,编辑大人。」 佐佐波彷佛又看见电话另一端的雨坂露出微笑,他摇摇头。「是啊,符合你喜好的设定。你应该能够马上联想到这个设定。」 「同时也是可能受你讨厌的设定。」 「一点也没错,出成书的话太平淡了。」 实在难以释怀。 连对话也不知道的男孩长久以来无法和他人沟通,也不会因此感到不满。 「说书人,你会给这个故事准备怎样的结局?」 雨坂短暂地陷入沉默。 「不实际写写看不知道,不过故事主题非常简单。」 「那是什么?」 「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幽灵,他的遗愿是什么呢?」 雨坂留下这句话,电话就挂了。 ——这家伙的遗愿吗?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一清二楚。 成为幽灵的男孩所渴望的,只是被紧紧抱在怀里。 4 回过神时已经是落日时分。 阴暗的天空滴滴答答地落下雨点。水滴宛如绽放在挡风玻璃的花朵般滴散,又被雨刷 不厌其烦地一一洗刷。佐佐波开著速霸陆绕到图书馆接雨坂,小暮井坐在后座,而男孩不 变地坐在佐佐波的大腿上。 「查清楚了吗?」雨坂坐在副驾驶座询问。 佐佐波点头,他藉著出版社的名片获得一个情报。 「他叫内田勇次,他在出生四个月后身亡,而这是八年前的事。」 他们询问和素描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母亲。那位女性和内田勇次的母亲从年轻时就是 朋友,两家住得近,全家都有往来。因此,幽灵——勇次才会把自己和素描中的男孩搞混 并在这种情况下过世。 在此说明一下发生在内田勇次身上的意外。 「事情发生在八年前的八月,他坐在婴儿车上,而他的母亲推著婴儿车。他们打算通过连斑马线也没有的狭小十字路口时,卡车冲过来,他和他母亲同时死亡。」 雨坂一语不发地眺望窗外夜景。眼前的夜景毫无稀奇之处,仅有远处高楼的窗户在一片黑暗中亮起,显得特别醒目。 他细语。「这一定就是这次的故事吧。」 「没错,简单明瞭啊。」后座传来声音。 「到底怎么一回事?」 佐佐波透过后照镜确认小暮井的表情,但 她的身影在昏暗的车内模糊不清。雨坂回答她的疑问。说书人比原本是编辑的侦探还饶舌地讲述起故事。 「一说到关于四个月大的婴儿愿望就非常自然地会联想到母亲。再考虑到他的灵异现象,应该能马上明白他希望被母亲紧拥在怀里。」 雨坂呼啊一声地打了大大的呵欠后继续说。 「但编辑指出一点: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愿望,为何这么多年都无法达成?我认为这是这次故事的疑点。」 那算是疑点吗?答案非常清楚,这是显而易见的伏笔。雨坂疲惫地述说。 「他的母亲同时殡命了,而这就全部说得通了。不论他多么希望母亲抱紧自己,母亲不存在的话就不可能实现。」 这家伙一定从一开始就察觉到这个设定,佐佐波想。所以他才在寻求其他设定,寻找通往结局的设定——通往读者期望的结局,他想寻找圆满幸福的结局。 「故事已经清楚了,但结局在五里雾中,因为男孩的愿望注定永远无法企及。」 这是令人绝望的故事。佐佐波因红绿灯踩下剎车,挡风玻璃上的雨滴渗著朦胧的红光。今天果然很容易被红灯拦下,佐佐波再次确认这个事实。 「说不定——」 后座传来声音。 「说不定那孩子的母亲也变成幽灵,正因想要抱紧勇次而在哪个地方游荡。」 佐佐波摇摇头,编辑的工作是指出故事的矛盾之处。 「不太可能,毕竟意外发生在八年前,很难想像母亲八年间都找不到他。」 母亲和对世界一无所知才四个月大的婴儿不同,她不在了。即使成为幽灵,她也不在这个世上了。 雨势逐渐增强。 速霸陆在小小的公寓前停下,内田勇次的父亲就住在这里的三〇六室里。这里也是八年前勇次仅仅度过数月的家。 佐佐波将速霸陆停在路灯下,并且看向雨坂。 「你打算怎么做?」 「我就在这边等。」 他坐在副驾驶座,手肘靠著车窗窗沿,然后昏昏欲睡地眯起眼睛。雨坂的精神力很差,稍微活动一下就想睡觉。 「我知道了,那你就睡吧。」 「不,我想看书。」他揉揉眼睛打开印著傍晚天空的书。 小暮井从后座探出身体。「我可以跟著去吗?」 「可以啊。」 此行目标是让勇次见到他的父亲,小暮井在场也不会有不便之处。 「走吧。」佐佐波向膝上的男孩出声. 「我开动了。」男孩露出困惑的表情歪歪头。 佐佐波打开车门踏出车外,撑开车内仅有一把的折叠伞后,让从后座出来的小暮井躲进伞下。幽灵男孩则在雨中用不可思议的神情看著佐佐波。男孩不会被雨水淋湿,而四周的空气也闷热无比,但雨中的男孩给人一种寒冷的印象。 佐佐波想不出任何话。 走二十公尺左右,佐佐波在光线不佳的入口收起雨伞。他们搭上电梯,勇次念著一连串没有意义的招呼语。电梯同时静静地停了,门向左右滑开。 尽头就是三〇六室,旁边的小窗流泄出光线,纱窗底部还躺著飞虫的尸体。佐佐波按下门铃。里面响起脚步声,随后门开了。门后出现的男人让佐佐波小小地动摇了。他见过这个人,对方是五月时在小学教职员室遇见的微胖教师。佐佐波想起对方自称内田。 对方的脸微微泛红,可能喝了酒。 内田露出一副吃惊的神色开口: 「你不就是那个出版社的人吗?」 佐佐波设法重振精神。「在下佐佐波,先前承蒙你们帮忙。不好意思在这种时间打扰,但有件事无论如何想要来请教您。」 对方露出困扰的神情,稍微皱起眉头。 「关于上次小说的事情吗?」 「不,是关于别的——」 脚边的男孩突然飘起来,直直盯著内田的脸,大概是认出父亲。但内田没任何反应,他显然看不见幽灵。 「今天来拜访是为了别的事。」 佐佐波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内田抱紧勇次。如果勇次的遗愿达成,问题就解决了。但究竟要怎么向内田表达?幽灵可不是让人轻易相信的存在,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让他接受? 乾脆说谎——佐佐波想。对,就说自己在采访因意外而失去小孩的遗族如何?听过内田的说法后,他再表示想拍照,拜托内田摆出抱紧小孩的样子。 但佐佐波自己无法接受这个谎言。就算一切照计画进行,勇次被只是作样子的拥抱抱在怀里,他就此满足吗?虽然说不出口,但佐佐波认为这是错的,选择更坦然诚实的作法比较好。谎言不适合幽灵,因为他们何时何地都真挚追逐自己的愿望。 佐佐波吐出一口气。他感到自己现在太激动了。 「勇次就在这里。」 自己太疲累,无法做出正常的判断,佐佐波这么分析。尽管如此,他还是继续说。 「这不是比喻也不是暗示,他真的在这里。勇次八年间孤单一人,只有我发现他,因为我看得到幽灵。」 内田一脸困惑,然后突然露出愤怒的表情。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说得一五一十都是事实,我不想多做矫饰。你的儿子变成幽灵,就在你的面前,他希望有人紧紧抱著他,而那只有你办得到。」 内田抓抓头。「够了,现在太晚,您请回。」他握著门把的手向内关起门,但佐佐波伸出右脚卡住猛力关上的门。 「你不相信我也是理所当然,但若你还爱著勇次,请你相信我的话。」 内田使出大得出乎意料的力气用脚底推出佐佐波的右脚。门发出巨响后关上,佐佐波用力敲著紧闭的门。 「很简单的,只要紧紧抱住这孩子就好了,勇次只要这个而已。」 雨坂在这里的话,是否可以处理得更好?他是不是可以靠高明的故事写出令人感动的结局?可能办得到,可能办不到。他也可能说出和佐佐波一样的话。虽然不确定这么做对不对,但佐佐波没时间迷惘了。 「他是八年间孤单一人的孩子,只希望有人抱住自己,你不该置之不理吧?」 佐佐波再次大力敲门。 「虽然你怀疑我,但为了勇次,请你相信我。」 佐佐波脑中已经没有下一句话,他只能持续吶喊。 「拜托,请你开门!」 他明白这没用,心智正常的大人根本不会为幽灵开门。 即使如此,佐佐波还是继续敲门。 「就算我的话是谎言、或是恶劣的玩笑,你也必须相信才行。」 有时即使是谎言,也有该坦承被骗的时候。 「你的孩子回家了啊!请开门。」 佐佐波再举起右手时,一丝光线从打开的门缝间流泄出来。生锈的绞炼发出痛苦呻吟般的声响后,内田一脸困扰地从门后出现。 「真是的,你到底是哪一号人物啊?」 佐佐波放下右手吐出一口气。 「我是编辑。」无论何时都希望故事以最佳的结局结束,仅此如此。 内田轻轻摇头。「请不要拿我开玩笑,说什么幽灵。」 「我是认真的。」佐佐波毅然决然地低下头。如果有必要的话,两手支地让额头贴在地板上也行,佐佐波相信真诚请求是唯一的正确方法。 「拜托了。」 萤光灯发出细微低沉的声响,雨点正在敲击著屋顶。 佐佐仍旧维持弯腰的动作直盯著脚边的水泥地。 没过多久,低微的声 音响起。「请抬起头来。」内田不悦但认真地看著佐佐波。 「勇次在哪里?」 「他就在你的脚边,仰头专心地看著你。」 「这招听起来真诈啊。」 他见不到半分犹豫就自然而然跪下,然后就向勇次伸出双手。 「这里吗?」 「再近一点……对,就是那里。」 「那孩子现在就在这里?」 「是的。」 「紧紧抱著就好了吧?」 「没错。」 内田闭上眼睛,眼皮微微颤抖,两手向内弯起,指尖施加力道。 佐佐波在内心呼出一口气。 ——也是,他应该更早察觉到。 内田双手交叠在胸前,就像怀中抱著幼小的婴儿。在他身旁,幽灵男孩一脸不可思议地注视著他。对内田而言,勇次还是四个月大的婴儿。他和成长为八岁模样的男孩之间有著无法填补的鸿沟。内田无法抱紧自己的孩子。 看著眼前的情景,佐佐波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勇次稍微动了。 他小心冀翼伸出手,抱住内田。 内田睁开眼睛,露出用力咬紧什么的表情,嘴角隐隐抽动。 「啊,是真的——」 他再次用力闭上眼,交叠在胸前的双手抱得更紧。 这是让人感动的情景,佐佐波这么想。他真切发自内心这么想。 尽管勇次在内田一步之遥的位置,歪著头露出疑惑的模样。 * 佐佐波进电梯时想起小暮井由纪。她不知何时起就不见踪影,怎么一回事?小暮井不像会一言不发地离开。但佐佐波现在没时间细想。 「该怎么办呢?」 他不禁嘟哝,视线投向男孩。内田无法抱紧他,幽灵仍在这里。 下降的电梯停下,门缓缓打开。雨水在大厅另一侧的玻璃门外猛烈敲击著柏油路。屋檐为了遮雨向外延伸,两名少女站在下方。 佐佐波事先没有任何预感,但不知为何并没太吃惊。其中一位是小暮井由纪,另一位是星川奈奈子,佐佐波两个月前在某间图书室遇见幽灵。佐佐波只好走向她们,要不然也没其他办法。他推开玻璃门时,星川奈奈子道「晚上好」。 「喔,晚上好。」佐佐波回应。 「晚安。」幽灵男孩也应一声。 星川奈奈子在勇次前蹲下。 「辛苦了,难为你独自度过这么长的时间。」 她蹲著向勇次伸出双手。 ——啊,对了。 幽灵碰得到幽灵,只有幽灵才能抱紧幽灵。 勇次睁大双眼,拼命地抓紧星川奈奈子的衣服,他从喉咙中迸裂出声音似地放声大哭。那是婴儿的哭法,而不是模仿的招呼语。这想必是他唯一理解的沟通方式,尽管这多么寂寞,因为仅是他单方面的倾诉。 勇次的哭声逐渐细微,即使他仍在大声哭喊,声音却宛如飘到远处般逐渐变小。然后,微弱得彷佛被雨声轻易盖过的哭声及话语,掠过佐佐波耳边。 「你好,欢迎光临,我出门了。j 勇次的身影急远变淡,佐佐波也无法看清他的模样了。 勇次说。 「我回家了。」 「嗯,欢迎回家。」 佐佐波这么回应。 哭声残留在耳际,这已是最后的余音。 星川奈奈子的怀中,再也不见他的踪影。 她起身静静垂下眼帘。 「傻孩子。即使拥有抱住别人的能力,也无法强求别人抱紧自己呀。」 佐佐波摇摇头。「他分不出差别。他还活著的时候只要伸出双手,就一定有人紧紧抱住自己吧。」 「那孩子是不是把我当成母亲了?」 「谁知道,也许吧。」 「你不觉得这很过分吗。比起伸出双手的父亲,他反而把我这个毫不认识的陌生人当成重要的人。」 「我无法判断。」 她用右手轻碰耳朵一带,再低语一声「傻孩子」。 佐佐波搔搔头,他对眼下的状况一头雾水。 「你没消失啊。」 「看来如此,毕竟我还待在这里。」 「那你真正的遗愿是什么?」 星川奈奈子笑了。她扬起嘴角,弯起的弧度给人一种冷淡的气息。 「我不知道。你不是侦探吗?自己调查啊。」 小暮井由纪出声了。「请你告诉我,奈奈子,到底怎么一回事?」 星川奈奈子的视线转向小暮井。「我就是要你好好想。」她轻轻摊开双手,白色的肌肤在一片黑暗中映照著紧急出口的灯光。 「我到底是什么人?究竟想做什么?这些问题的答案,你想得出来吗?」 小暮井没有回答。她想不到确切的答案,仅仅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注视星川。星川奈奈子摇摇头。「吶,由纪,你果然不应该被我蒙在鼓里。」她高高地飘起来。 幽灵少女在生者无法企及之处露出微笑,随后消失在乌云满布的天空中。 续 对某间咖啡店的描写 雨坂撑著脸颊,闭起眼。 他正在睡觉吧,这是常有的事。小暮井由纪在雨圾隔壁的座位坐下,望著他的背影。由纪自己也很想睡,因为昨天没睡好。窗外正下著雨,雨从昨天晚上就未曾停歇。窗外传来一片嘈杂的雨声,梅雨似乎还会再持续一小段时日。 距离那个幽灵男孩——内田勇次成佛后已过了一晚。由纪应佐佐波先生之邀,再次来到「徒然咖啡馆」 ,但不见佐佐波的人影。 「你再次遇到星川奈奈子是什么时候?」 雨坂询问。由纪原本以为他在睡觉,看来似乎不是。 「两个月前。佐佐波先生帮忙找到那本书后没多久。」 「原来如此。」 「我可以到你那边的座位吗?」 「当然可以。」 由纪移动座位,因为原本的位子看不到雨坂的表情,所以她有点不安。真亏雨坂先生和佐佐波先生能够背对背谈天啊,由纪暗自佩服。由纪在雨坂面前的座位坐下,发现雨坂先生露出微笑。刚才总有一种被雨坂责问的感觉,由纪有点意外。 「你不是在生气吗?」 「生气?针对什么?」 「因为我没说出奈奈子的事情。」 「你不需要在意,我大致上猜到了。」 「怎么会?」 雨饭宛如用细长手指拈起杯子似地轻拿起茶杯。 「告白。」 「咦?」 「联想游戏时,你回答了医院。」 雨坂将饮过一口的茶杯搁回茶碟上。 「那是毫无道理的答案。」 由纪的眉间堆起皱纹,她不明白雨坂的意思。 雨坂竖起食指。 「对你而言,医院应该不是一个能脱口而出的词汇。这个词汇应该马上让你联想到星川奈奈子。至少两个月前都是如此,所以我想是否有什么改变了。」 由纪忍不住笑了。「就因为这样,你才觉得我又见到奈奈子了?」 「或多或少也有其他的佐证,但大致上是这么一回事,因为登场人物的心理不会毫无理由地产生变化。」 「现实中可能不太一定。」 人的心思即使毫无理由也会改变。要给每一件事安上道理反而太过盲目,感情这回事如此复杂,不一定有脉络可循。 雨坂先生摇摇头。「我透过故事思考,也会作出错误判断。这是常有的事。」 「还真是辛苦。」 「令人烦恼的是,我没有改变的动机。但每个人都会判断错误,比起现实上的判断错误,故事上的判断错误还比较合我的个性。」 由纪突然想起某番话。 「佐佐波先生说雨坂先生是纯粹的小说家。」 他稍微皱起脸。「我很难想像纯粹的小说家这种人实际存在。」 由纪不解地偏偏头。「雨坂先生不算吗?」 「起码我想像的纯粹小说家不会出书。」 由纪大感意外,甚至有点矛盾。 「为什么?」 「纯粹的小说家目标是写出完美的小说,但完美的小说不存在,那不是人类写得出来的东西。不有所放弃的话,一本书就无法完成。就某方面来说,完成和放弃的意思相同。」 这样吗?由纪充满疑惑。 「雨坂先生想要一直写不会完成的小说吗?」 「我也有那种想法,不过人只要活著,肚子就会饿,一定要混口饭吃;同样地,想要受人夸奖的话,就一定要出书。填饱肚子与获得认可的欲望,这些不纯动机就是小说家这种职业的本质。」 由纪仍然不太明白。 不论什么理由,比起不出书的小说家,由纪更喜欢出书的小说家。无法被读到的书代表不存在世上,而读得到的书就算是不完全的状态,多少还是能让人享受其中。比起不存在,由纪宁可选择带来乐趣的选项。 下楼的脚步声响起,应该是佐佐波先生,由纪想。 那么,雨坂低语后,伸手比向背后的座位。 「我们差不多该回到你的故事了。」 由纪点头。 她必须向两人坦白一切。 雨坂撑著脸颊,闭起眼。 他正在睡觉吧,这是常有的事。小暮井由纪在雨圾隔壁的座位坐下,望著他的背影。由纪自己也很想睡,因为昨天没睡好。窗外正下著雨,雨从昨天晚上就未曾停歇。窗外传来一片嘈杂的雨声,梅雨似乎还会再持续一小段时日。 距离那个幽灵男孩——内田勇次成佛后已过了一晚。由纪应佐佐波先生之邀,再次来到「徒然咖啡馆」 ,但不见佐佐波的人影。 「你再次遇到星川奈奈子是什么时候?」 雨坂询问。由纪原本以为他在睡觉,看来似乎不是。 「两个月前。佐佐波先生帮忙找到那本书后没多久。」 「原来如此。」 「我可以到你那边的座位吗?」 「当然可以。」 由纪移动座位,因为原本的位子看不到雨坂的表情,所以她有点不安。真亏雨坂先生和佐佐波先生能够背对背谈天啊,由纪暗自佩服。由纪在雨坂面前的座位坐下,发现雨坂先生露出微笑。刚才总有一种被雨坂责问的感觉,由纪有点意外。 「你不是在生气吗?」 「生气?针对什么?」 「因为我没说出奈奈子的事情。」 「你不需要在意,我大致上猜到了。」 「怎么会?」 雨饭宛如用细长手指拈起杯子似地轻拿起茶杯。 「告白。」 「咦?」 「联想游戏时,你回答了医院。」 雨坂将饮过一口的茶杯搁回茶碟上。 「那是毫无道理的答案。」 由纪的眉间堆起皱纹,她不明白雨坂的意思。 雨坂竖起食指。 「对你而言,医院应该不是一个能脱口而出的词汇。这个词汇应该马上让你联想到星川奈奈子。至少两个月前都是如此,所以我想是否有什么改变了。」 由纪忍不住笑了。「就因为这样,你才觉得我又见到奈奈子了?」 「或多或少也有其他的佐证,但大致上是这么一回事,因为登场人物的心理不会毫无理由地产生变化。」 「现实中可能不太一定。」 人的心思即使毫无理由也会改变。要给每一件事安上道理反而太过盲目,感情这回事如此复杂,不一定有脉络可循。 雨坂先生摇摇头。「我透过故事思考,也会作出错误判断。这是常有的事。」 「还真是辛苦。」 「令人烦恼的是,我没有改变的动机。但每个人都会判断错误,比起现实上的判断错误,故事上的判断错误还比较合我的个性。」 由纪突然想起某番话。 「佐佐波先生说雨坂先生是纯粹的小说家。」 他稍微皱起脸。「我很难想像纯粹的小说家这种人实际存在。」 由纪不解地偏偏头。「雨坂先生不算吗?」 「起码我想像的纯粹小说家不会出书。」 由纪大感意外,甚至有点矛盾。 「为什么?」 「纯粹的小说家目标是写出完美的小说,但完美的小说不存在,那不是人类写得出来的东西。不有所放弃的话,一本书就无法完成。就某方面来说,完成和放弃的意思相同。」 这样吗?由纪充满疑惑。 「雨坂先生想要一直写不会完成的小说吗?」 「我也有那种想法,不过人只要活著,肚子就会饿,一定要混口饭吃;同样地,想要受人夸奖的话,就一定要出书。填饱肚子与获得认可的欲望,这些不纯动机就是小说家这种职业的本质。」 由纪仍然不太明白。 不论什么理由,比起不出书的小说家,由纪更喜欢出书的小说家。无法被读到的书代表不存在世上,而读得到的书就算是不完全的状态,多少还是能让人享受其中。比起不存在,由纪宁可选择带来乐趣的选项。 下楼的脚步声响起,应该是佐佐波先生,由纪想。 那么,雨坂低语后,伸手比向背后的座位。 「我们差不多该回到你的故事了。」 由纪点头。 她必须向两人坦白一切。 雨坂撑著脸颊,闭起眼。 他正在睡觉吧,这是常有的事。小暮井由纪在雨圾隔壁的座位坐下,望著他的背影。由纪自己也很想睡,因为昨天没睡好。窗外正下著雨,雨从昨天晚上就未曾停歇。窗外传来一片嘈杂的雨声,梅雨似乎还会再持续一小段时日。 距离那个幽灵男孩——内田勇次成佛后已过了一晚。由纪应佐佐波先生之邀,再次来到「徒然咖啡馆」 ,但不见佐佐波的人影。 「你再次遇到星川奈奈子是什么时候?」 雨坂询问。由纪原本以为他在睡觉,看来似乎不是。 「两个月前。佐佐波先生帮忙找到那本书后没多久。」 「原来如此。」 「我可以到你那边的座位吗?」 「当然可以。」 由纪移动座位,因为原本的位子看不到雨坂的表情,所以她有点不安。真亏雨坂先生和佐佐波先生能够背对背谈天啊,由纪暗自佩服。由纪在雨坂面前的座位坐下,发现雨坂先生露出微笑。刚才总有一种被雨坂责问的感觉,由纪有点意外。 「你不是在生气吗?」 「生气?针对什么?」 「因为我没说出奈奈子的事情。」 「你不需要在意,我大致上猜到了。」 「怎么会?」 雨饭宛如用细长手指拈起杯子似地轻拿起茶杯。 「告白。」 「咦?」 「联想游戏时,你回答了医院。」 雨坂将饮过一口的茶杯搁回茶碟上。 「那是毫无道理的答案。」 由纪的眉间堆起皱纹,她不明白雨坂的意思。 雨坂竖起食指。 「对你而言,医院应该不是一个能脱口而出的词汇。这个词汇应该马上让你联想到星川奈奈子。至少两个月前都是如此,所以我想是否有什么改变了。」 由纪忍不住笑了。「就因为这样,你才觉得我又见到奈奈子了?」 「或多或少也有其他的佐证,但大致上是这么一回事,因为登场人物的心理不会毫无理由地产生变化。」 「现实中可能不太一定。」 人的心思即使毫无理由也会改变。要给每一件事安上道理反而太过盲目,感情这回事如此复杂,不一定有脉络可循。 雨坂先生摇摇头。「我透过故事思考,也会作出错误判断。这是常有的事。」 「还真是辛苦。」 「令人烦恼的是,我没有改变的动机。但每个人都会判断错误,比起现实上的判断错误,故事上的判断错误还比较合我的个性。」 由纪突然想起某番话。 「佐佐波先生说雨坂先生是纯粹的小说家。」 他稍微皱起脸。「我很难想像纯粹的小说家这种人实际存在。」 由纪不解地偏偏头。「雨坂先生不算吗?」 「起码我想像的纯粹小说家不会出书。」 由纪大感意外,甚至有点矛盾。 「为什么?」 「纯粹的小说家目标是写出完美的小说,但完美的小说不存在,那不是人类写得出来的东西。不有所放弃的话,一本书就无法完成。就某方面来说,完成和放弃的意思相同。」 这样吗?由纪充满疑惑。 「雨坂先生想要一直写不会完成的小说吗?」 「我也有那种想法,不过人只要活著,肚子就会饿,一定要混口饭吃;同样地,想要受人夸奖的话,就一定要出书。填饱肚子与获得认可的欲望,这些不纯动机就是小说家这种职业的本质。」 由纪仍然不太明白。 不论什么理由,比起不出书的小说家,由纪更喜欢出书的小说家。无法被读到的书代表不存在世上,而读得到的书就算是不完全的状态,多少还是能让人享受其中。比起不存在,由纪宁可选择带来乐趣的选项。 下楼的脚步声响起,应该是佐佐波先生,由纪想。 那么,雨坂低语后,伸手比向背后的座位。 「我们差不多该回到你的故事了。」 由纪点头。 她必须向两人坦白一切。 雨坂撑著脸颊,闭起眼。 他正在睡觉吧,这是常有的事。小暮井由纪在雨圾隔壁的座位坐下,望著他的背影。由纪自己也很想睡,因为昨天没睡好。窗外正下著雨,雨从昨天晚上就未曾停歇。窗外传来一片嘈杂的雨声,梅雨似乎还会再持续一小段时日。 距离那个幽灵男孩——内田勇次成佛后已过了一晚。由纪应佐佐波先生之邀,再次来到「徒然咖啡馆」 ,但不见佐佐波的人影。 「你再次遇到星川奈奈子是什么时候?」 雨坂询问。由纪原本以为他在睡觉,看来似乎不是。 「两个月前。佐佐波先生帮忙找到那本书后没多久。」 「原来如此。」 「我可以到你那边的座位吗?」 「当然可以。」 由纪移动座位,因为原本的位子看不到雨坂的表情,所以她有点不安。真亏雨坂先生和佐佐波先生能够背对背谈天啊,由纪暗自佩服。由纪在雨坂面前的座位坐下,发现雨坂先生露出微笑。刚才总有一种被雨坂责问的感觉,由纪有点意外。 「你不是在生气吗?」 「生气?针对什么?」 「因为我没说出奈奈子的事情。」 「你不需要在意,我大致上猜到了。」 「怎么会?」 雨饭宛如用细长手指拈起杯子似地轻拿起茶杯。 「告白。」 「咦?」 「联想游戏时,你回答了医院。」 雨坂将饮过一口的茶杯搁回茶碟上。 「那是毫无道理的答案。」 由纪的眉间堆起皱纹,她不明白雨坂的意思。 雨坂竖起食指。 「对你而言,医院应该不是一个能脱口而出的词汇。这个词汇应该马上让你联想到星川奈奈子。至少两个月前都是如此,所以我想是否有什么改变了。」 由纪忍不住笑了。「就因为这样,你才觉得我又见到奈奈子了?」 「或多或少也有其他的佐证,但大致上是这么一回事,因为登场人物的心理不会毫无理由地产生变化。」 「现实中可能不太一定。」 人的心思即使毫无理由也会改变。要给每一件事安上道理反而太过盲目,感情这回事如此复杂,不一定有脉络可循。 雨坂先生摇摇头。「我透过故事思考,也会作出错误判断。这是常有的事。」 「还真是辛苦。」 「令人烦恼的是,我没有改变的动机。但每个人都会判断错误,比起现实上的判断错误,故事上的判断错误还比较合我的个性。」 由纪突然想起某番话。 「佐佐波先生说雨坂先生是纯粹的小说家。」 他稍微皱起脸。「我很难想像纯粹的小说家这种人实际存在。」 由纪不解地偏偏头。「雨坂先生不算吗?」 「起码我想像的纯粹小说家不会出书。」 由纪大感意外,甚至有点矛盾。 「为什么?」 「纯粹的小说家目标是写出完美的小说,但完美的小说不存在,那不是人类写得出来的东西。不有所放弃的话,一本书就无法完成。就某方面来说,完成和放弃的意思相同。」 这样吗?由纪充满疑惑。 「雨坂先生想要一直写不会完成的小说吗?」 「我也有那种想法,不过人只要活著,肚子就会饿,一定要混口饭吃;同样地,想要受人夸奖的话,就一定要出书。填饱肚子与获得认可的欲望,这些不纯动机就是小说家这种职业的本质。」 由纪仍然不太明白。 不论什么理由,比起不出书的小说家,由纪更喜欢出书的小说家。无法被读到的书代表不存在世上,而读得到的书就算是不完全的状态,多少还是能让人享受其中。比起不存在,由纪宁可选择带来乐趣的选项。 下楼的脚步声响起,应该是佐佐波先生,由纪想。 那么,雨坂低语后,伸手比向背后的座位。 「我们差不多该回到你的故事了。」 由纪点头。 她必须向两人坦白一切。 雨坂撑著脸颊,闭起眼。 他正在睡觉吧,这是常有的事。小暮井由纪在雨圾隔壁的座位坐下,望著他的背影。由纪自己也很想睡,因为昨天没睡好。窗外正下著雨,雨从昨天晚上就未曾停歇。窗外传来一片嘈杂的雨声,梅雨似乎还会再持续一小段时日。 距离那个幽灵男孩——内田勇次成佛后已过了一晚。由纪应佐佐波先生之邀,再次来到「徒然咖啡馆」 ,但不见佐佐波的人影。 「你再次遇到星川奈奈子是什么时候?」 雨坂询问。由纪原本以为他在睡觉,看来似乎不是。 「两个月前。佐佐波先生帮忙找到那本书后没多久。」 「原来如此。」 「我可以到你那边的座位吗?」 「当然可以。」 由纪移动座位,因为原本的位子看不到雨坂的表情,所以她有点不安。真亏雨坂先生和佐佐波先生能够背对背谈天啊,由纪暗自佩服。由纪在雨坂面前的座位坐下,发现雨坂先生露出微笑。刚才总有一种被雨坂责问的感觉,由纪有点意外。 「你不是在生气吗?」 「生气?针对什么?」 「因为我没说出奈奈子的事情。」 「你不需要在意,我大致上猜到了。」 「怎么会?」 雨饭宛如用细长手指拈起杯子似地轻拿起茶杯。 「告白。」 「咦?」 「联想游戏时,你回答了医院。」 雨坂将饮过一口的茶杯搁回茶碟上。 「那是毫无道理的答案。」 由纪的眉间堆起皱纹,她不明白雨坂的意思。 雨坂竖起食指。 「对你而言,医院应该不是一个能脱口而出的词汇。这个词汇应该马上让你联想到星川奈奈子。至少两个月前都是如此,所以我想是否有什么改变了。」 由纪忍不住笑了。「就因为这样,你才觉得我又见到奈奈子了?」 「或多或少也有其他的佐证,但大致上是这么一回事,因为登场人物的心理不会毫无理由地产生变化。」 「现实中可能不太一定。」 人的心思即使毫无理由也会改变。要给每一件事安上道理反而太过盲目,感情这回事如此复杂,不一定有脉络可循。 雨坂先生摇摇头。「我透过故事思考,也会作出错误判断。这是常有的事。」 「还真是辛苦。」 「令人烦恼的是,我没有改变的动机。但每个人都会判断错误,比起现实上的判断错误,故事上的判断错误还比较合我的个性。」 由纪突然想起某番话。 「佐佐波先生说雨坂先生是纯粹的小说家。」 他稍微皱起脸。「我很难想像纯粹的小说家这种人实际存在。」 由纪不解地偏偏头。「雨坂先生不算吗?」 「起码我想像的纯粹小说家不会出书。」 由纪大感意外,甚至有点矛盾。 「为什么?」 「纯粹的小说家目标是写出完美的小说,但完美的小说不存在,那不是人类写得出来的东西。不有所放弃的话,一本书就无法完成。就某方面来说,完成和放弃的意思相同。」 这样吗?由纪充满疑惑。 「雨坂先生想要一直写不会完成的小说吗?」 「我也有那种想法,不过人只要活著,肚子就会饿,一定要混口饭吃;同样地,想要受人夸奖的话,就一定要出书。填饱肚子与获得认可的欲望,这些不纯动机就是小说家这种职业的本质。」 由纪仍然不太明白。 不论什么理由,比起不出书的小说家,由纪更喜欢出书的小说家。无法被读到的书代表不存在世上,而读得到的书就算是不完全的状态,多少还是能让人享受其中。比起不存在,由纪宁可选择带来乐趣的选项。 下楼的脚步声响起,应该是佐佐波先生,由纪想。 那么,雨坂低语后,伸手比向背后的座位。 「我们差不多该回到你的故事了。」 由纪点头。 她必须向两人坦白一切。 雨坂撑著脸颊,闭起眼。 他正在睡觉吧,这是常有的事。小暮井由纪在雨圾隔壁的座位坐下,望著他的背影。由纪自己也很想睡,因为昨天没睡好。窗外正下著雨,雨从昨天晚上就未曾停歇。窗外传来一片嘈杂的雨声,梅雨似乎还会再持续一小段时日。 距离那个幽灵男孩——内田勇次成佛后已过了一晚。由纪应佐佐波先生之邀,再次来到「徒然咖啡馆」 ,但不见佐佐波的人影。 「你再次遇到星川奈奈子是什么时候?」 雨坂询问。由纪原本以为他在睡觉,看来似乎不是。 「两个月前。佐佐波先生帮忙找到那本书后没多久。」 「原来如此。」 「我可以到你那边的座位吗?」 「当然可以。」 由纪移动座位,因为原本的位子看不到雨坂的表情,所以她有点不安。真亏雨坂先生和佐佐波先生能够背对背谈天啊,由纪暗自佩服。由纪在雨坂面前的座位坐下,发现雨坂先生露出微笑。刚才总有一种被雨坂责问的感觉,由纪有点意外。 「你不是在生气吗?」 「生气?针对什么?」 「因为我没说出奈奈子的事情。」 「你不需要在意,我大致上猜到了。」 「怎么会?」 雨饭宛如用细长手指拈起杯子似地轻拿起茶杯。 「告白。」 「咦?」 「联想游戏时,你回答了医院。」 雨坂将饮过一口的茶杯搁回茶碟上。 「那是毫无道理的答案。」 由纪的眉间堆起皱纹,她不明白雨坂的意思。 雨坂竖起食指。 「对你而言,医院应该不是一个能脱口而出的词汇。这个词汇应该马上让你联想到星川奈奈子。至少两个月前都是如此,所以我想是否有什么改变了。」 由纪忍不住笑了。「就因为这样,你才觉得我又见到奈奈子了?」 「或多或少也有其他的佐证,但大致上是这么一回事,因为登场人物的心理不会毫无理由地产生变化。」 「现实中可能不太一定。」 人的心思即使毫无理由也会改变。要给每一件事安上道理反而太过盲目,感情这回事如此复杂,不一定有脉络可循。 雨坂先生摇摇头。「我透过故事思考,也会作出错误判断。这是常有的事。」 「还真是辛苦。」 「令人烦恼的是,我没有改变的动机。但每个人都会判断错误,比起现实上的判断错误,故事上的判断错误还比较合我的个性。」 由纪突然想起某番话。 「佐佐波先生说雨坂先生是纯粹的小说家。」 他稍微皱起脸。「我很难想像纯粹的小说家这种人实际存在。」 由纪不解地偏偏头。「雨坂先生不算吗?」 「起码我想像的纯粹小说家不会出书。」 由纪大感意外,甚至有点矛盾。 「为什么?」 「纯粹的小说家目标是写出完美的小说,但完美的小说不存在,那不是人类写得出来的东西。不有所放弃的话,一本书就无法完成。就某方面来说,完成和放弃的意思相同。」 这样吗?由纪充满疑惑。 「雨坂先生想要一直写不会完成的小说吗?」 「我也有那种想法,不过人只要活著,肚子就会饿,一定要混口饭吃;同样地,想要受人夸奖的话,就一定要出书。填饱肚子与获得认可的欲望,这些不纯动机就是小说家这种职业的本质。」 由纪仍然不太明白。 不论什么理由,比起不出书的小说家,由纪更喜欢出书的小说家。无法被读到的书代表不存在世上,而读得到的书就算是不完全的状态,多少还是能让人享受其中。比起不存在,由纪宁可选择带来乐趣的选项。 下楼的脚步声响起,应该是佐佐波先生,由纪想。 那么,雨坂低语后,伸手比向背后的座位。 「我们差不多该回到你的故事了。」 由纪点头。 她必须向两人坦白一切。 雨坂撑著脸颊,闭起眼。 他正在睡觉吧,这是常有的事。小暮井由纪在雨圾隔壁的座位坐下,望著他的背影。由纪自己也很想睡,因为昨天没睡好。窗外正下著雨,雨从昨天晚上就未曾停歇。窗外传来一片嘈杂的雨声,梅雨似乎还会再持续一小段时日。 距离那个幽灵男孩——内田勇次成佛后已过了一晚。由纪应佐佐波先生之邀,再次来到「徒然咖啡馆」 ,但不见佐佐波的人影。 「你再次遇到星川奈奈子是什么时候?」 雨坂询问。由纪原本以为他在睡觉,看来似乎不是。 「两个月前。佐佐波先生帮忙找到那本书后没多久。」 「原来如此。」 「我可以到你那边的座位吗?」 「当然可以。」 由纪移动座位,因为原本的位子看不到雨坂的表情,所以她有点不安。真亏雨坂先生和佐佐波先生能够背对背谈天啊,由纪暗自佩服。由纪在雨坂面前的座位坐下,发现雨坂先生露出微笑。刚才总有一种被雨坂责问的感觉,由纪有点意外。 「你不是在生气吗?」 「生气?针对什么?」 「因为我没说出奈奈子的事情。」 「你不需要在意,我大致上猜到了。」 「怎么会?」 雨饭宛如用细长手指拈起杯子似地轻拿起茶杯。 「告白。」 「咦?」 「联想游戏时,你回答了医院。」 雨坂将饮过一口的茶杯搁回茶碟上。 「那是毫无道理的答案。」 由纪的眉间堆起皱纹,她不明白雨坂的意思。 雨坂竖起食指。 「对你而言,医院应该不是一个能脱口而出的词汇。这个词汇应该马上让你联想到星川奈奈子。至少两个月前都是如此,所以我想是否有什么改变了。」 由纪忍不住笑了。「就因为这样,你才觉得我又见到奈奈子了?」 「或多或少也有其他的佐证,但大致上是这么一回事,因为登场人物的心理不会毫无理由地产生变化。」 「现实中可能不太一定。」 人的心思即使毫无理由也会改变。要给每一件事安上道理反而太过盲目,感情这回事如此复杂,不一定有脉络可循。 雨坂先生摇摇头。「我透过故事思考,也会作出错误判断。这是常有的事。」 「还真是辛苦。」 「令人烦恼的是,我没有改变的动机。但每个人都会判断错误,比起现实上的判断错误,故事上的判断错误还比较合我的个性。」 由纪突然想起某番话。 「佐佐波先生说雨坂先生是纯粹的小说家。」 他稍微皱起脸。「我很难想像纯粹的小说家这种人实际存在。」 由纪不解地偏偏头。「雨坂先生不算吗?」 「起码我想像的纯粹小说家不会出书。」 由纪大感意外,甚至有点矛盾。 「为什么?」 「纯粹的小说家目标是写出完美的小说,但完美的小说不存在,那不是人类写得出来的东西。不有所放弃的话,一本书就无法完成。就某方面来说,完成和放弃的意思相同。」 这样吗?由纪充满疑惑。 「雨坂先生想要一直写不会完成的小说吗?」 「我也有那种想法,不过人只要活著,肚子就会饿,一定要混口饭吃;同样地,想要受人夸奖的话,就一定要出书。填饱肚子与获得认可的欲望,这些不纯动机就是小说家这种职业的本质。」 由纪仍然不太明白。 不论什么理由,比起不出书的小说家,由纪更喜欢出书的小说家。无法被读到的书代表不存在世上,而读得到的书就算是不完全的状态,多少还是能让人享受其中。比起不存在,由纪宁可选择带来乐趣的选项。 下楼的脚步声响起,应该是佐佐波先生,由纪想。 那么,雨坂低语后,伸手比向背后的座位。 「我们差不多该回到你的故事了。」 由纪点头。 她必须向两人坦白一切。 雨坂撑著脸颊,闭起眼。 他正在睡觉吧,这是常有的事。小暮井由纪在雨圾隔壁的座位坐下,望著他的背影。由纪自己也很想睡,因为昨天没睡好。窗外正下著雨,雨从昨天晚上就未曾停歇。窗外传来一片嘈杂的雨声,梅雨似乎还会再持续一小段时日。 距离那个幽灵男孩——内田勇次成佛后已过了一晚。由纪应佐佐波先生之邀,再次来到「徒然咖啡馆」 ,但不见佐佐波的人影。 「你再次遇到星川奈奈子是什么时候?」 雨坂询问。由纪原本以为他在睡觉,看来似乎不是。 「两个月前。佐佐波先生帮忙找到那本书后没多久。」 「原来如此。」 「我可以到你那边的座位吗?」 「当然可以。」 由纪移动座位,因为原本的位子看不到雨坂的表情,所以她有点不安。真亏雨坂先生和佐佐波先生能够背对背谈天啊,由纪暗自佩服。由纪在雨坂面前的座位坐下,发现雨坂先生露出微笑。刚才总有一种被雨坂责问的感觉,由纪有点意外。 「你不是在生气吗?」 「生气?针对什么?」 「因为我没说出奈奈子的事情。」 「你不需要在意,我大致上猜到了。」 「怎么会?」 雨饭宛如用细长手指拈起杯子似地轻拿起茶杯。 「告白。」 「咦?」 「联想游戏时,你回答了医院。」 雨坂将饮过一口的茶杯搁回茶碟上。 「那是毫无道理的答案。」 由纪的眉间堆起皱纹,她不明白雨坂的意思。 雨坂竖起食指。 「对你而言,医院应该不是一个能脱口而出的词汇。这个词汇应该马上让你联想到星川奈奈子。至少两个月前都是如此,所以我想是否有什么改变了。」 由纪忍不住笑了。「就因为这样,你才觉得我又见到奈奈子了?」 「或多或少也有其他的佐证,但大致上是这么一回事,因为登场人物的心理不会毫无理由地产生变化。」 「现实中可能不太一定。」 人的心思即使毫无理由也会改变。要给每一件事安上道理反而太过盲目,感情这回事如此复杂,不一定有脉络可循。 雨坂先生摇摇头。「我透过故事思考,也会作出错误判断。这是常有的事。」 「还真是辛苦。」 「令人烦恼的是,我没有改变的动机。但每个人都会判断错误,比起现实上的判断错误,故事上的判断错误还比较合我的个性。」 由纪突然想起某番话。 「佐佐波先生说雨坂先生是纯粹的小说家。」 他稍微皱起脸。「我很难想像纯粹的小说家这种人实际存在。」 由纪不解地偏偏头。「雨坂先生不算吗?」 「起码我想像的纯粹小说家不会出书。」 由纪大感意外,甚至有点矛盾。 「为什么?」 「纯粹的小说家目标是写出完美的小说,但完美的小说不存在,那不是人类写得出来的东西。不有所放弃的话,一本书就无法完成。就某方面来说,完成和放弃的意思相同。」 这样吗?由纪充满疑惑。 「雨坂先生想要一直写不会完成的小说吗?」 「我也有那种想法,不过人只要活著,肚子就会饿,一定要混口饭吃;同样地,想要受人夸奖的话,就一定要出书。填饱肚子与获得认可的欲望,这些不纯动机就是小说家这种职业的本质。」 由纪仍然不太明白。 不论什么理由,比起不出书的小说家,由纪更喜欢出书的小说家。无法被读到的书代表不存在世上,而读得到的书就算是不完全的状态,多少还是能让人享受其中。比起不存在,由纪宁可选择带来乐趣的选项。 下楼的脚步声响起,应该是佐佐波先生,由纪想。 那么,雨坂低语后,伸手比向背后的座位。 「我们差不多该回到你的故事了。」 由纪点头。 她必须向两人坦白一切。 雨坂撑著脸颊,闭起眼。 他正在睡觉吧,这是常有的事。小暮井由纪在雨圾隔壁的座位坐下,望著他的背影。由纪自己也很想睡,因为昨天没睡好。窗外正下著雨,雨从昨天晚上就未曾停歇。窗外传来一片嘈杂的雨声,梅雨似乎还会再持续一小段时日。 距离那个幽灵男孩——内田勇次成佛后已过了一晚。由纪应佐佐波先生之邀,再次来到「徒然咖啡馆」 ,但不见佐佐波的人影。 「你再次遇到星川奈奈子是什么时候?」 雨坂询问。由纪原本以为他在睡觉,看来似乎不是。 「两个月前。佐佐波先生帮忙找到那本书后没多久。」 「原来如此。」 「我可以到你那边的座位吗?」 「当然可以。」 由纪移动座位,因为原本的位子看不到雨坂的表情,所以她有点不安。真亏雨坂先生和佐佐波先生能够背对背谈天啊,由纪暗自佩服。由纪在雨坂面前的座位坐下,发现雨坂先生露出微笑。刚才总有一种被雨坂责问的感觉,由纪有点意外。 「你不是在生气吗?」 「生气?针对什么?」 「因为我没说出奈奈子的事情。」 「你不需要在意,我大致上猜到了。」 「怎么会?」 雨饭宛如用细长手指拈起杯子似地轻拿起茶杯。 「告白。」 「咦?」 「联想游戏时,你回答了医院。」 雨坂将饮过一口的茶杯搁回茶碟上。 「那是毫无道理的答案。」 由纪的眉间堆起皱纹,她不明白雨坂的意思。 雨坂竖起食指。 「对你而言,医院应该不是一个能脱口而出的词汇。这个词汇应该马上让你联想到星川奈奈子。至少两个月前都是如此,所以我想是否有什么改变了。」 由纪忍不住笑了。「就因为这样,你才觉得我又见到奈奈子了?」 「或多或少也有其他的佐证,但大致上是这么一回事,因为登场人物的心理不会毫无理由地产生变化。」 「现实中可能不太一定。」 人的心思即使毫无理由也会改变。要给每一件事安上道理反而太过盲目,感情这回事如此复杂,不一定有脉络可循。 雨坂先生摇摇头。「我透过故事思考,也会作出错误判断。这是常有的事。」 「还真是辛苦。」 「令人烦恼的是,我没有改变的动机。但每个人都会判断错误,比起现实上的判断错误,故事上的判断错误还比较合我的个性。」 由纪突然想起某番话。 「佐佐波先生说雨坂先生是纯粹的小说家。」 他稍微皱起脸。「我很难想像纯粹的小说家这种人实际存在。」 由纪不解地偏偏头。「雨坂先生不算吗?」 「起码我想像的纯粹小说家不会出书。」 由纪大感意外,甚至有点矛盾。 「为什么?」 「纯粹的小说家目标是写出完美的小说,但完美的小说不存在,那不是人类写得出来的东西。不有所放弃的话,一本书就无法完成。就某方面来说,完成和放弃的意思相同。」 这样吗?由纪充满疑惑。 「雨坂先生想要一直写不会完成的小说吗?」 「我也有那种想法,不过人只要活著,肚子就会饿,一定要混口饭吃;同样地,想要受人夸奖的话,就一定要出书。填饱肚子与获得认可的欲望,这些不纯动机就是小说家这种职业的本质。」 由纪仍然不太明白。 不论什么理由,比起不出书的小说家,由纪更喜欢出书的小说家。无法被读到的书代表不存在世上,而读得到的书就算是不完全的状态,多少还是能让人享受其中。比起不存在,由纪宁可选择带来乐趣的选项。 下楼的脚步声响起,应该是佐佐波先生,由纪想。 那么,雨坂低语后,伸手比向背后的座位。 「我们差不多该回到你的故事了。」 由纪点头。 她必须向两人坦白一切。 4 人物心理描写不足 不管你是编辑、侦探,还是咖啡店店长,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我们说好只能轮流问对方一个问题,不是吗? l 小暮井由纪在两个月前的星期六收到傍晚天空封面的书。那本书由佐佐波帮忙找到。由纪在「徒然咖啡馆」收下书后前往墓园,她想将书供在星川奈奈子的坟墓前。 但她在路上改变心意,因为书一被雨淋就会变得破破烂烂,刮大风还可能被吹走。供奉书的话,还是供在佛堂前比较好。这个不论谁都能轻易想到的念头,在由纪来到墓园入口时才闪过她的脑海。但她想著难得来一趟,还是到朋友坟前祭拜一下,于是走上石阶。 石阶两侧的茂郁树木枝桠交错,嫩绿色的挂叶随风摇曳。现在还未进入六月,树叶间隙漏下的阳光一片柔和。距离正式迎来夏天仍有一步之差,但爬完近一百阶的石阶后,由纪身上质地轻薄的罩衫已经因满身大汗而紧紧黏在肌肤上。 一位少女坐在墓碑上,由纪一眼就认出对方的身份。 那是小星,星川奈奈子就坐在自己面前。 她从墓碑上跳下来,站在铺设石板的地面上。她在蓝天之下不像死者。除了行动时没任何声响,她和生前毫无差异。 「我一直想坐坐看墓碑。」她开口。「但坐别人的墓碑会被骂吧?自己的就不用客气了。」 由纪经过一番努力地笑起来。和变成幽灵的奈奈子重逢,她决定要用和以前一样的态度面对她。 「我会生气的,请对自己的坟墓表现敬意。」 小星轻轻歪歪头。「奇怪,我以为你会更吃惊。」 「我很吃惊,但见到小星却发出尖叫,不是也很奇怪吗?」 「但我认为幽灵的威严也很重要。果然这里没有白色的三角形就不行吗?」 小星指指自己的额头,她是指幽灵会戴的白色三角巾。 「那有什么意义吗?」 由纪问,白色三角巾既无法当成帽子,也没遮阳功能。 「谁知道,但比较有气氛。」 「一种时尚?」 「类似吧?毕竟首饰也曾经用来祛邪。」 由纪同意这个说法,但幽灵配戴祛邪饰品很奇怪。一般来说应该相反,不过由纪不好意思对幽灵本人指出这点。 「但是啊,我以为小由会表现出更害怕一点的样子。」 「我才不会对小星感到害怕。」 「但你不是要让我成佛才找来那本书吗?」 小星指著由纪手上的书。 「成佛?」这个词汇对由纪来说很陌生。「我完全没想过那种事。」 为什么非得让朋友成佛呢?好不容易见面,甚至对话。由纪很不解。 小星吃吃地笑起来。「幽灵出现的话,不都是要让幽灵成佛吗?」 「那是坏幽灵。」 「说不定我也是坏幽灵。」 「真的吗?」 「难说,我可不知道。」 山的方向传来清亮的鸟鸣。五月的墓园访客不多,排列整齐的墓碑前供奉的花都已凋零枯萎,仅仅错落两三处的菊花特别醒目。 小星走向由纪。 「但不管好幽灵还坏幽灵,只要是幽灵,都有希望实现的遗愿。」 「小星也有吗?」 「我大概知道是什么。」她的视线几乎无法察觉地往下移。「遗愿实现时,幽灵就会消失。」 「那就别管遗愿了。」 「但我想要达成那个遗愿。」 由纪觉得她们的谈话弥漫著绝望,就像一则无可奈何又毫无救赎的故事。 「你的眉头——」小星出声说道。「又堆起皱纹来喽。」 她笑著。由纪虽然不想用这样的说法,不过那笑容就和她生前的笑容一样。 「还是多留意一下比较好,额头是小由的迷人之处。」 「这个习惯我老是改不了,到底该怎么办?」由纪急忙揉散眉间的皱纹。 「贴个贴纸如何?」 「那就不会堆起皱纹吗?」 「开玩笑的,比起眉间长皱纹的女孩子,额头贴著贴纸的女孩子比较奇怪。」 「但是o k绷的话,说不定不会那么显眼。」 「哦,挑战男孩子气的造型吗?」 「我意外还蛮适合棒球帽的。」 但不太适合可爱的衣服,还是小星比较适合缀著荷叶边之类的的衣服——明明小学时中性化的模样让人误以为是男孩。由纪在心中欣羡地想著。 与友人睽违一年的对话和往昔毫无差别,由纪非常开心,尽管朋友现在成了幽灵。 由纪尽力用若无其事的口气询问。 「话说回来,小星的遗愿是什么?」 一瞬间小星露出困扰的笑容,轻轻摊开双手,她用宛如站上舞台的演员般夸张的语调回答。 「我不太清楚,是两个愿望中的其中一个。但到底是哪个,我就不知道了。现在就像是看著餐厅的菜单,烦恼著我想吃的是义大利面呢?还是蛋包饭呢?类似这样。」 她多话到令人起疑的时候,其实都是讲真心话;说谎时,反倒惜字如金。 「两个指的是?」 「秘密,我哪天再告诉你。」 「小星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总之,我想先搞清楚我的愿望到底是什么。」 小星弯身望向由纪。 「所以,小由,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没问题。」 「毫不犹豫呢。」 「毫不犹豫哦。」 过世友人拜托的事,由纪根本不可能拒绝。 友人伸出右手食指。 「我要拜托几件事,第一件非常简单。」 「是什么?」 「停止用小星来称呼我,叫我奈奈子就好了,我也改叫你由纪。」 这是意外的要求,毕竟一开始是她要求用昵称互相称呼。 「为什么?」 「不为什么,想这么做而已。」 「也不是不行啦。」 奈奈子,奈奈子·由纪在心中复诵名字,念起来像是和「小星」完全不同的人。 「那,由纪,接下来是第二个愿望。」 她伸出纤细白皙的手,试著拿起由纪抱在胸中的书,但苍白的手却扑了个空。 她垂下眼,注视著自己的手。 「我连书都碰不到了,你能陪我读那本书吗?」 由纪无法马上回答。小星之前待在小学的图书室,一定就是为了找这本书。说不定这本书就是她未达成的遗愿。 「你的眉头又皱起来了。」小星露出微笑。 「没事,我就算读那本书也不会消失不见。」 如果这本书不是小星留恋的东西,为什么她那时在小学的图书室呢?抱著这样的疑惑,小暮井由纪微微点头。 「我知道了,但请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 「你寄给我的那封信。」 放在蓝色信封中,仅有一张信纸的简洁来信。 ——我忘了书名是什么,你有没有什么印象? 针对封面印著傍晚天空的书,信的最后写了奇妙的内容,由纪虽然没有对那位侦探说过,但一直非常在意。 ——吶,由纪,你果然不应该被我蒙在鼓里。 「我……被小星蒙在鼓里吗?」 奈奈子露出微笑。 「不是小星,是奈奈子。」 但她的笑容十分冷淡,和由纪过去知道的笑 容完全不同。 由纪说不清楚,不过那是从根本相异的微笑。 由纪眼中的星川奈奈子第一次看起来像个幽灵。 「仔细想想,你一定能够明白。」 但由纪还是一头雾水。就算被说蒙在鼓里,由纪也不知如何是好。 因为她根本不可能怀疑小星。 * 以上是两个月前发生的事。 大致说明完经过,由纪小心翼翼望向对面的侦探——佐佐波先生。他露出不悦的神情,和卡在塞车车流之中,坐在驾驶座上的父亲十分相似。 佐佐波用右手食指敲著额际。 「你两个月前就和星川同学在一起。」 「是的。」由纪自认没做亏心事,但有些内疚。 「是你向商店街的理事长介绍我吧?啊,正确来说,是介绍给理事长的女儿。」 「是。」 「那也是星川同学的指示吗?」 由纪低头不语。商店街的调查是小星——奈奈子的「请求」,但她也要求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佐佐波先生坐在椅子上,双手插进口袋。他接著仰起上身,朝身后敲打著键盘的雨坂先生低语。 「你觉得呢?」 雨坂先生的视线没有离开萤幕。「你问星川同学的事情吗?」 「当然。」 「她的故事尚未拼上每块拼图。我在图书室时没注意到,但写成小说时发现有点微妙。」 「没记错的话,你说人物心理描写有不自然之处。」 「没错。」 由纪情不自禁插嘴。「你们说什么?」她无法理解。 雨坂先生轻轻摇头。「现在还没办法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目的和答案经常不一致。有时候,通往答案的过程才是目的所在。就像直接把解答抄到试题上毫无意义、偷看推理小说的结尾会减少乐趣。视情形,说得太多只会成为横亘在目的地前的阻碍。」 嗯,一如往常的雨坂先生,由纪想。虽然彬彬有礼,但一点也不温柔。由纪总觉得雨坂先生有点不可捉摸。更正确来说,难以感受到他们以相同结局为目标。即陵是现在,由纪和佐佐波先生面对面而坐,雨坂先生却自顾自看著萤幕。 由纪求救般地看向佐佐波先生,于是后者开口。 「希望你先原谅我未加拣选措辞。」 「怎么了?」 「我认为星川奈奈子很可疑,她打算利用你完成某件事。 「某件事……是什么呢?」 「不知道。」 佐佐波先生深深叹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 「但我没办法放著她不管。」 2 从椅子上站起的佐佐波莲司俯看著雨坂续。他昨天针对过世的少年调查一番。调查对象当然是那个幽灵——内田勇次,然而调查势必会遇上另一位少年的死。 星川唯斗,星川奈奈子的双胞胎哥哥。他在小学时因先天疾病过世,佐佐波原本猜测死因是手术失败,但错了。 星川唯斗不是在整洁的病床上咽下最后一口气。 秋天的深夜里,他在凄凉的路旁离开人世。为手术移往大型医院的前天晚上,他偷偷溜出医院,不幸在路上病情发作。当他被人发现时,心脏已经停止跳动。 佐佐波得知唯斗死亡的详情时,反射性想到「复仇」这个字眼。虽然不知道复仇的对象,也不知道怎么复仇,但关于兄长的死亡,星川奈奈子是不是知道什么?是不是知道他非得溜出医院背后的原因? 星川唯斗应当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他想必是赌上年幼的性命溜出医院。换句话说,他有让他非得赌上性命的隐情。为星川唯斗之死复仇,难道不是那名少女的遗愿? 星川奈奈子先前待在图书室。将她与那间图书室连起来的拼图,除了星川唯斗以外别无他想,佐佐波认为这样的推论并不会太过跳跃。这当然可能只是误会,但仍有必要保持警觉。如果星川奈奈子是怀有恶意的幽灵,绝不可以放置不管。 佐佐波走到雨坂身旁。 对方注视著萤幕,一手托著尖削的下巴,推敲文句似地望著文章。 佐佐波出声。「情节现在构筑到哪了?」 「难以回答。现在没有任何该由我说的台词,只需要少女的独自。」 雨坂的视线栘向小暮井由纪,佐佐波跟著望向她。 她不知如何是好,一声不吭地回看两人。 「雨坂,现实中的人类不会照你的构想行动,事情不会像故事那样发展。人会漏听别人的话,也会忽略琐碎的伏笔,事情也不会翻开下一页就能全部获得解决。就算稍微不符合故事的美感,还是需要有人说点什么,才能进行到下一幕。」 雨坂看向佐佐波。 他透过眼镜凝视著佐佐波的眼神一片淡漠,难以感受到人类的情感。 「如果是我创作故事,说不定可能如你所说地调整情节,也许能由高谈阔论的叙事者不停推进故事,但眼下的作者不是我。」 星川奈奈子才是作者吗——佐佐波默默在心中补完言外之意。 「把一切都交给那位幽灵吗?」 「谁知道。」他一派轻松地耸耸肩。「解读出她勾勒的故事结局前,我打算当旁观者。我不想对不知结局的故事指手画脚,这行为太庸俗。」 佐佐波在雨坂对面的座位坐下。 作家和编辑永远只会在意见对立时相对而坐。 「我说雨坂,她能够信任吗?」 星川奈奈子——那位幽灵。 幽灵不一定都是邪恶的,也有善良的幽灵。就这点来说,幽灵和活著的人类毫无差别。 不过幽灵和人类的相异之处主要有两点。 首先,他们不受社会束缚。制裁他们的法律、社会大众的看法、对未来的不安与盘算都不存在。但就算幽灵和人类一样,一般人也很难相信他们在不受社会规范的情况下,自身的所作所为比生前和善;第二个相异点是他们都受缚于自己的遗愿。幽灵非常执著于完成遗愿,为了实现遗愿,可以不择手段。如果是极为憎恨的对象,恐怕会毫不犹豫地以具体的恶意行为相向。 佐佐波紧紧盯著雨坂的眼睛。 「星川奈奈子的遗愿绝对不会引发误入歧途的行为,你能作出保证吗?」 雨坂的眼睛在镜片后眯起。 「『绝对』这个词汇真蛮横。」 「但这个保证非常重要,说书人。你在图书室说的故事出错了,我不打算放著遗愿不明的幽灵不管。」 「如果眼前的故事真意尚不清楚,我就想好好解读。现在还不是判断结局的时候。」 这样的相处模式很常见。关于如何处理幽灵,只要两人意见分歧,同样的困境就会浮出水面。不,这或许不算问题,仅是双方持有对立的价值观。 「如果生者和死者并存,我一定以生者为先。」 「我虽然不想对人类和幽灵差别待遇,但是大多时候幽灵的存在真的很美好。他们只为单一目的行动,达成遗愿就会消失无踪,我不由得充满敬意。」 佐佐波摇摇头。「幽灵的存在就像头尾完整的出色小说。」 「是的,他们具有纯粹的故事性。」 「但现实永远比小说重要。不管小说家怎么挣扎,这不会变。」 「我呢——」雨坂续笑了。那是缺少人类情感的表情,只能以仅隆一行「他笑了」描述,宛如虚构故事般的笑脸。 「我不想特别区分现实与故事。」 这一 定是雨坂续最极端的特质。他不会在现实与虚构间划出界线,甚至可说是病态。在他的认知中,现实和故事无缝地衔接在一起。 佐佐波不打算否定雨坂性格的这一点,他认为雨坂对故事几近异常的执著,而这毫无疑问是他才能的一部分。作为编辑,佐佐波无法对此否定;另一方面,佐佐波也瞭解这份特质对雨坂的危险性。他拥有这样的个性,一定会奋不顾身地寻求故事的美感。 只有一句话,可以为绝无答案的对立划上句点。 佐佐波从座位站起。 「我们就各行其是吧。」 最后只能依照自己的意思行动。 雨坂关上笔记型电脑。 「当然,这样效率最好。」 佐佐波转身背向雨坂,他前进数步后,在小暮井身边停下。 「关于星川同学,你想怎么办?」 她瞪著佐佐波。「我不希望小星消失。」 「这样。」佐佐波抓起桌上的收据,准备离开咖啡店。 雨坂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不要太受困于过去,幽灵也有千百种的。」 佐佐波没转身,他随意地挥挥手。 「要说受困于过去的话,应该是彼此彼此吧。」 佐佐波走出徒然咖啡馆。 * 当时,佐佐波还只是随处可见的平凡少年。他在心中某处总把大人当笨蛋,喜欢找出破铜烂铁的价值,还老是听摇滚乐,觉得自己因此了解世界的真相,然后径自隐瞒自己看得见幽灵的事情。 只对一个人例外。 「死者应该要获得救赎吧?」那个人说。「每个人终有一死,结局还是快乐一点比较好,好莱坞就证明这点。」 直截了当地说,他是缺乏魅力的中年男人。脸上有显眼的皱纹,戴著厚重的眼镜,总穿著褪色的polo衫,顶著一头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却莫名带有独特的魅力。 「如果结局是快乐的,人就不会变成幽灵了。」佐佐波回答。 幽灵都抱有深沉的愿望。人会成为幽灵,多半是以某种形式的悲剧结束人生。 老人笑了。「这样一讲,幽灵的存在就是一种救赎。」 「为什么?」 「你知道快乐结局和悲剧结局的差别吗?」 「就像邮筒和飞机一样一目瞭然吧。」 「但也十分耐人寻味,不过现在要谈快乐和悲剧结局,譬喻太过跳跃的话,容易让人看不清本质啊。」 佐佐波举出邮筒和飞机并非是想当作什么譬喻,只是把浮现在脑海子里、看起来没什么关系的两件事物说出来而已。佐佐波用指尖拨弄杏仁巧克力的包装纸,那个人的房间总放著杏仁巧克力。 「快乐结局和悲剧结局的差别究竟是什么?」 「差别在作者在哪里停止故事。」 「作者?」 「没错,每个故事都有一个说书人。」 他从桌上拿起一包杏仁巧克力,拆开包装后塞入嘴里,佐佐波也照著作。佐佐波不太喜欢甜食——因为这小孩子气又蠢兮兮的——但杏仁巧克力另当别论,杏仁巧克力出现在他喜欢的摇滚歌曲歌词中。 男人继续说: 「作者停止说故事时,停止处就是故事结局。如果故事结束在主角得到拯救,那就是快乐结局。」 佐佐波轻轻地偏头。当他将某人当成笨蛋时,就会这么做。 「然后公主和王子在一起,可喜可贺。」 「正是,不过如果故事继续写,说不定会变成悲剧,没人保证公主和王子过得幸福美满。」 「因为吊桥效应在一起的两人早早破局,这也有可能。」 佐佐波试著使用一知半解的词汇。 「当然也可能相反。」那人用中指推推眼镜。「已经迎来悲剧的故事,只要继续写,说不定有机会变成快乐结局哦。」 佐佐波又偏偏头。他正是愤世嫉俗的年纪,觉得悲剧比快乐结局来得高筒,摇滚巨星不应该活过八十岁。 「但也有无可奈何的悲剧。」 「例如说?」 「例如主角过世之类的。」 说完后,佐佐波注意到自己完全中了男人的话术。那个人得意地眯起眼。 「但幽灵存在的话,主角死了故事也会继续。顺利的话,说不定能走向快乐结局。」 幽灵的存在是一种救赎,他说。 一如以往,那个人就像一眼看穿故事走向似地支配著对话。 「那就是我的志愿。我要为了迎来悲剧的人们述说故事,而你拥有办得到这件事的力量。」 那个时候,佐佐波还只是随处可见的平凡少年。喜欢找出破铜烂铁的价值,还老是听摇滚乐,觉得自己因此了解世界的真相,讨厌甜食,不过杏仁巧克力例外。并且渴望有人发掘自己的价值。 「莲司小弟,可以的话,希望你助我一臂之力。」他说。 * 但那个人死了。 他卷进关于某个幽灵的案件或意外,轻率死了。 佐佐波不打算感情用事,但正如雨坂所说,自己也有「受困于过去」的理由在。这理所当然,因为人的一生是由过往记忆一点一滴堆砌起来。佐佐波并非憎恨幽灵。有善良幽灵的话,自然也有邪恶幽灵。善良幽灵自然该得到救赎,而邪恶幽灵也应该尽可能获得拯救。 ——但不懂得从过去学习的家伙,不是笨蛋吗? 就算看得见幽灵,也不代表分辨得出善恶。佐佐波不得不保持警戒,尤其是说谎的幽灵。 他打开插在咖啡店伞桶中的深蓝色雨伞。他以前用黑伞,但被客人误拿后就改用有颜色的伞。豆大雨点哗啦哗啦地地敲打伞面。佐佐波不喜欢下雨,这让他觉得有一股来自头顶的压迫感。 佐佐波与一对爬上北野坂的母子擦身而过,母亲撑红伞,男孩撑黄伞。小学放学了,佐佐波想,然后猛然想起今日是星期天。佐佐波的蓝伞轻轻碰到红伞,两人低头致意。 佐佐波往坡道下走几步,接著停下来。 「星川同学。」 他没头没脑地出声后,来自背后的回音响起。 「你注意到我了?」 佐佐波转过身。「试试看而已,我一直想见你。」 幽灵少女伫立在大雨中。 佐佐波有预感星川奈奈子在监视小暮井由纪。而她如果听到咖啡店的对话,比起小暮井,她应该会更警戒佐佐波。 「你能告诉我你的愿望吗?」 「不可能,我不相信你,就像你不相信我。」 「你比我想像中还要坦白。」 星川皱起眉头,表情和小暮井由纪十分类似。 「什么意思?」 「当幽灵应该有种种不便,随便说几个谎来利用我应该比较方便。」 「我可没打算利用不认识的人。」 佐佐波摇摇头。「你的台词和故事有矛盾。」 脱口而出的话令佐佐波在心里笑起来——故事吗。佐佐波一向配合雨坂使用这一类措辞,但回过神时似乎已经变成自己的习惯。 「你利用过我了,你到底打算藉由那个男孩的事件做什么?」 商店街的委托人会找上佐佐波,这是小暮井由纪的安排,而既然星川奈奈子对小暮井下这项指示,那么她的遗愿必然和幽灵男孩有关。 「那我修正我的发言。」 星川直直望进佐佐波的眼里。 「你的工作已经结束,可以从我的故事退场了。」 佐佐波摇头。「事情没这么简 单。」 「为什么?」 「你不认识雨坂续。」 星川对雨坂性格中的作家观毫无理解。 他的小说有两个缺点,某位书评家会经发表这样的评论。 其中一个是和希望——海边的那位幽灵相遇所造成的深刻伤口,但那不是他的本质,是后天的瑕疵。另一个则更接近雨坂性格的本质,佐佐波不认为那是雨坂的缺点,反而认为那是雨坂的才能之一。 「那家伙对某种结局十分固执,而且执著非常强烈,毫不动摇。」 「你是指什么意思?」 「你马上就会懂了。」 佐佐波伸出空著的左手,雨滴落在掌中。 「你想实现你的遗愿,我想让你早早成佛。要让幽灵成佛,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实现幽灵的遗愿。」 佐佐波一再重复同一句话,自从初次在图书室相遇。 此时,他再度吐出同一句话。 「我们的目的既然一致,何不合作呢,星川同学?」 他暂时不打篡让眼前的幽灵离开视线范围。 3 自己像被遗弃了。 侦探先生离开咖啡店后。小暮井由纪看回前方,雨坂先生正将笔电收进电脑包。 「雨坂先生。」 由纪出声后,他看向由纪。 「有什么事吗?」 「我现在不知如何是好,什么都搞不清楚。」 现在该做什么、该思考什么都不知道,实在伤透脑筋。 雨坂先生点头。 「不知道的事就坦率说自己不知道,这是件美德。」 就算被称赞,由纪仍不知所措。她决定先请求雨坂先生指点。 「请给我一点提示。」 他歪歪头。「说起来,你究竟不知道什么事?」 「我不知道奈奈子的目的,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非常明确的问题。既然已经知道问题,接下来就是思考。」 雨坂竖起细长的食指。 「不论情节、设定、小说,或日常生活,最重要是察觉问题。只要具备这份能力,接下来慢慢前进就好。如果发现问题所在,自然找得出答案。」 他说得很容易,但由纪陷入绝望。 「就算知道问题,我还是不知道如何找出答案。」 「思考吧,延伸自己的想像力.设想无数的设定和故事,从中选出正确的选项。」 就算雨坂先生鼓励自己思考,由纪也不知道怎么做。难道自己至今为止都像傻瓜一样浑浑噩噩度日吗?大概是吧,由纪气馁地想。在毫无头绪的状况下,由纪试著自己动脑思考。她伸出手扶著额头并闭上双眼。 注视著眼皮内侧微明的黑暗时,雨坂先生的声音响起。 「由我来描写场景吧。」 由纪抬起眼皮,她刚刚太用力闭起眼睛,视野有些朦胧。 「场景吗?」 「你需要想起关于星川同学的每一件事,并且透过她的每句话、每个行为来理解结局。」 结局,这是令由纪反感的词汇。 「我希望奈奈子留下来。」 「那你只要将这个结局当成目标就好了。但小暮井同学,一旦你找到这个目标,你就必须和星川同学对立。」 「对立?」 「星川同学现在被她的遗愿束缚著,而当她的遗愿实现时,她就会消失。你想和她永远在一起,就必须不停妨碍她达成目的。」 由纪摇头,「我不想这样。」 雨坂耸耸肩。「你不情愿还是得抉择,这是你目前必须做的。」 真的只能这样吗?由纪在内心自问。 难道没有奈奈子也能够认同,让两人可以永远在一起的解答吗? ——自己正在思考非常过分的事情,正在思考如何违逆奈奈子的意愿。 如果这是出现在公民课上的故事,如果自己可以事不关己地净说些漂亮就好了。 幽灵终究应该成佛。 毫不犹豫地解决幽灵的执念,走向让死者回归自然的结局——老师应该会称赞这样想的学生。 ——但我绝不接受这样的结局。 幽灵有什么不好?毕竟她的的确确就在身边,甚至还能交谈说话,就这样和幽灵在这个世界一起幸福过活,又有什么不好? 由纪找到她的回答。 「我要想办法让她放弃愿望。」 尽管由纪还不知道她的愿望,但让奈奈子打从心底放弃遗愿,两人就可以永远开心地在一起了。 雨坂先生摸著尖细的下巴,然后用力点头。 「你的想法非常具美感,就登场人物来说无可挑剔。」 自己似乎被夸奖了,尽管只是像小孩一样说些任性话。由纪歪著头想。 「但小暮井同学,幽灵受到遗愿束缚才会存在,如果放弃遗愿,他们也会消失无踪。」 再一次地,小暮井由纪闭上眼睛。 她已经隐隐约约预感到,这个故事一定没什么快乐结局。 我去拿个东西——雨坂丢下这句话就从由纪面前起身离开,脚步声一路上了楼梯,随后剩下雨声和低微的古典乐风音乐。桌上的杯子空了,杯底剩薄薄一层大吉岭红茶,橘色调的红褐茶液泛著淡淡光辉,呈现出温暖的色泽。 由纪不由得一直盯著空杯。 「请问需要续杯吗?」 由纪耳边传来询问。抬头一看,熟悉的服务生站在身旁。佐佐波等人似乎叫她仿作,但由纪不太清楚为什么她被这样称呼,毕竟不管怎么看,她都是日本人。 「不用了,没关系。」由纪轻轻地挥手婉谢。 「不用客气哦,反正费用算到店长头上。是说我们店的蛋糕也蛮好吃的。」 「但我现在没心情吃甜点。」 「这样吗?」 她拉开椅子,坐在由纪对面。 「大家出乎意料地常常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疲累时更是如此。就算是不感兴趣而吃进嘴里的糖份,说不定可以渗透到全身,让你打起精神哦。」 因为有点在意,由纪忍不住问,「工作不要紧吗?」 「其实这也算工作,好好接待客人就是我的工作。」 然后她突然笑出来,那是宛如点亮众光灯般开朗的笑容。 「刚刚只是场面话,其实下雨天的客人比较少,我闲闲没事,高木先生又不肯陪我闲聊。」 「高木先生?」 「厨房还有一个人,他比较沉默寡言。」 这么一说,这间咖啡店也提供熟食菜单。尽管店不大,依然需要厨房内场员工。 「蛋糕全都是高木先生做的。那个人挤鲜奶油的时候,嘴角总浮现满意的微笑,他大概喜欢做蛋糕。这和店长很像,不过成品天差地远。」 「佐佐波先生喜欢做蛋糕吗?」 两个月前拜访徒然咖啡馆时,他正围著围裙,一手拿著打蛋器。回想起来令人怀念。 「他就是一头热的外行人。我们可惨了,因为雨坂先生完全不碰店长的作品,每次都是我和高木先生善后。」 那位侦探先生不太适合做蛋糕,但由纪更难想像他蛋糕做得很失败,毕竟由纪以为他做任何事都得心应手。 「那两个人感情不好吗?」 「你说店长和雨坂先生吗?」 「是的。」 「很难说,虽然两人时常争论不休。」 仿作小姐用食指指向自己现在的位子。 「这是店长的指定席。」 「嗯, 好像是。」 她接下来用食指比向背后。 「后面是雨坂先生的指定席。」 「嗯。」 「他们两人常背对背而坐,整天完全不交谈,但一定坐在彼此隔壁的位子。」仿作耸耸肩。「唔,两人大概是这样的关系。」 由纪好像有点明白。那两个人虽然不像朋友,但待在一起时气氛又自然无比。仿作小姐脸上换成别种含意的笑容,那是想到恶作剧点子的坏心眼笑容。 「你一开始压根不想和我闲聊,对吧?」 「咦?」 「一脸沮丧的人大抵如此,但聊聊天后,心情多少轻松一点吧?」她托著脸颊注视由纪。「人疲惫时就会搞不清楚自己要什么。事后想起来,当时不想做或不想要的东西,其实也有不可或缺的时候,很令人意外吧。」 说不定就是这么一回事。 仿作小姐摊开菜单。 「接下来轮到蛋糕登场,糖份不论对脑袋还是心情都很好哦。」 由纪不禁笑了。 「直销蛋糕也是工作之一吗?」 「当然,向客人销售他们真正需要的东西正是我的工作。」 「了不起的工作。」 「是啊,让客人开心,连带还有薪水入帐。」她偏偏头。「吃蛋糕吗?还是要再享受一下和美丽服务生的女生聊天时间?」 刚刚算是女生聊天时间吗?由纪默默吐槽。 算了,怎么定义聊天根本无所谓。 「选蛋糕或聊天都没差吗?」 「是啊,我的时薪都不会变。」 「那我下次再来吃蛋糕好了。」 毕竟雨坂先生可能随时会下楼。 「但可以请你给我一点意见吗?」 「当然没问题。」 由纪深深吸进一口气。试著思考奈奈子的事情,雨饭先生这么提议过。但有一句话连想都不用想,始终盘据在由纪胸中。 「一位很重要的朋友告诉我:你那时不应该相信我。」 正确的说法其实是: ——吶,由纪,你果然不应该被我蒙在鼓里。 这位朋友告诉由纪两次:一次在信中,一次是昨晚看著由纪当面说。 仿作微笑,「好硬派的台词。」 「她的个性挺硬派的。」 但就算这样—— 「我们明明是朋友啊?」 由纪受到仿作的笑容感染,微微勾起嘴角,但眼前马上朦胧一片。 「既然是朋友,相信对方有什么不好呢?」 毫不怀疑朋友,不是很好吗? 「你真是好人呢。」仿作突然说。 由纪摇摇头。「我认为相信朋友是理所当然的想法。」 「所以才棒啊,如果不能庆贺理所当然的好事,生日蛋糕就没卖出去的道里了。」 这时楼梯传来脚步声。 「我告诉你一件好消息。」仿作朝由纪探出身子,轻声在她的耳边低语。「店长和雨坂先生都只是小朋友而已,他们喜欢纯粹善良的好人。如果像你这样自然而然就是个好人,接下来的事情一定会很顺利。」 但由纪仍然不明白如何让事情顺利。奈奈子是幽灵,而幽灵受到遗愿束缚著,且当遗愿实现或放弃时幽灵就会消失,可是由纪希望和奈奈子一直在一起。 ——到底该怎么做,我才是「好人」呢? 由纪摸索不出答案的轮廓。 雨坂走下楼梯,一只手拿著一本书。那是由纪十分熟悉的书。 他将视线投向仿作。「两位正在谈话吗?」 「是啊,讲关于雨坂先生和店长的悄悄话。」 「真可怕,我暂时到二楼避难比较好。」 「请放心,悄悄话告一段落了。」仿作起身离席,标准地向雨坂先生行一礼。「我整理一下收据。请雨坂先生向店长传达我理应加薪的完美表现。」 「我不说.那家伙也心里有数。」 仿作踏著步伐离去后,雨坂在由纪身边站定。 「你读过书了吗?」他伸出左手,递出封面印著傍晚天空的书。 「是的,我和奈奈子读过了。」 「感想如何?」 突然被问到感想,由纪不知如何回答。 「我觉得是不错的故事,毕竟有好好圆满地收场。」 「是啊,最后确实描绘出美好的结局。还有其他想法吗?」 由纪「嗯……」地发出沉吟。 「奈奈子说这是很棒的恋爱故事。」 雨坂先生摇摇头。「我想问你的感想。」 由纪微微垂下视线。「虽然很像,但我认为这不是恋爱故事,这本书在描写恋爱以外的情感。」 「那是怎样的感情?」 由纪无法好好回答出自己的想法。她以前就不擅长读后心得。因为她完全不想将读完一本书的感想整理成短短三言两语。 雨坂先生将书放在桌上。 「再点一杯红茶吧。请喝著温热的饮料,重新细读这本书,这是你的下一幕。」 由纪望著那本书。 书的封面印著大片傍晚时分的天空。这不是火红的夕照,而是颜色缓缓晕染渗透的蓝色封面——由纪最初这么猜想封面的样貌,但事实上稍有不同。 傍晚天空的确占据版面的大牛部分,但下方依稀可见一所学校。由纪辨别得出木造校舍和操场,学校其中一扇窗户亮著灯,里头映出小小人影。 由纪现在终于了解封面的含意。 她翻开书。 4 这本书翻译自国外的儿童小说。汉字全注假名,但常出现对小孩而言偏难的用语。 作品舞台设置在二十年前欧洲某个小角落的村镇,而故事发生在镇上唯一的小学中。小说是第一人称主角叙事,作为叙事者的「我」是个平凡小学生,不太擅长运动,成绩稍微比别人好,但两者都没优秀到值得一提。 我在镇上小学过著平凡日子,某天突然出现一位转学生。转学生是非常开朗的少女,但她对运动和读书都一窍不通。 不过她比谁都会弹琴。 我在傍晚时分听见乐声,而走廊四周都罩上一层薄暗面纱。 音乐教室流泻出旋律:宛如欢唱般轻快在我身边游走行进。 我站在原地,无法迈进。因为一走动老旧木建筑的走廊就会吱嘎作响,我不想让煞风景的声响妨碍旋律的嘉年华。 (第十四页) 我从那天开始对她产生兴趣。我们常常在音乐教室见面,关系愈来愈亲密。一旦交谈过,就会发现她其实很聪明:想法奔放自由,意见充满机智,观点非常具独创性。不过因为家庭因素,她在世界各地来去匆忙,对部分常识欠缺认识。 某一天,「我」听到同学说她的坏话。那些都是不经大脑,各国小学生都会轻率脱口的坏话,但「我」深感难过。 「我」决定和音乐老师谈谈看。 「我」希望让老师听听她的钢琴演奏。 因为如果要向同学传达她的魅力,先拢络老师比较有效率。 她弹奏出来的旋律不同凡响。 温暖明快的乐音,宛如在玻璃杯中跳跃反射的光。 老师闭著双眼,我期待他脸上出现微笑的那刻。 但老师的嘴角始终像一条左右拉紧的线,完全不曾松开。 最后的音节消溶在空气中,演奏结束了。 她露出笑容。 「你完全没打好基础。」 老师压抑地说。 「但是天造之材 。」 (第三十六页) 那天起,少女在老师的指导下没日没夜地练琴。起初「我」觉得是件好事,但随著时间流逝,「我」的心中怀抱著疑问,那是近似于嫉妒的情感。 对「我」而言,她被老师夺走了。 少女的弹琴技巧似乎逐渐进步——不,绝对进步了。我这么想著。 她的旋律和唱片中演奏家的曲子相比也毫不逊色。我完全听不出两者差异。这是一件好事,她果然是一个天才,老师也是优秀的指导者。 但想想看,世上多少小孩因为唱片中的古典乐而感动?大家的感想都是枯燥乏味,昏昏欲睡。当下,一度令我雀跃不已的旋律已从她的琴声中消失无踪。她奔放自由的乐音,如今失去原本色彩,虽然音准精确,但死板呆调。 (第四十九页) 一放学,少女总是马上直奔音乐教室。 教室中每每传出老师的怒鸣,而「我」已经无法伸手打开那扇门。 某日,「我」出声叫住一如往常准备前往音乐教室的少女。 「我说啊,偶尔请假休息一下如何?」 我提出建议时,内心异常紧张。 不知何时,和她面对面说话这件事让我倍感压力。 「我们像以前一样,天南地北地聊聊天吧?」 她哗啦哗啦地翻阅手上一叠纸,然后摇摇头。 「不好意思,我不能和班上的人讲太多话。」 (第五十四页) 那一叠纸是老师写给她的「注意事项」。 最初仅写关于音乐的事,但到后面,开始严格规范说话方式、日常生活习惯、不应太热衷于其他兴趣等事物。 最后一页,则写著这样的话。 你是天造之材,但不是天才。 想要成为天才,须舍弃其他事物。 (第五十五页) 少女离开「我」,两人的日常人生延伸向不同的道路。 日子过去,她愈来愈没精神,脸色愈来愈糟,但「我」一筹莫展。 某天,少女终于在学校倒下,「我」带少女到保健室。 我告诉她。 「你太勉强自己了。」 她摇摇头。 「我被大家认同的话,就能让你开心吧?」 啊,我终于察觉到眼下误入歧途的局面。 (第六十页) * 「接下来怎么了?」佐佐波出声。 一如以往的速霸陆车内却少了雨坂的身影。取而代之是在后座环臂抱胸的幽灵少女。 「很普通地圆满收场了。」 「怎么圆满收场?」 「全靠少年主角努力的成果:他和老师对话,知晓老师的过去——就是那种司空见惯的『过去以钢琴家为目标却遭遇挫折』的设定。」 他们开始谈论傍晚天空封面的书的原因非常单纯,因为能让星川奈奈子开口的话题就只有这个,她对自己的目的一概闭口不谈。 佐佐波看著映在后照镜中的她。她看向佐佐波,并在镜中耸耸肩。 「还记得封面吗?」 「当然,我可是在只有这个线索的情况下找那本书啊。」 傍晚天空的书封是整片逐渐变暗的苍穹。 「那个封面就是故事高潮的场景。少年从少女那边偷出老师的注意事项,她虽然知道少年就是犯人,但不供出他,因此被生气的老师关进音乐教室作为惩罚。」 「直到傍晚,对吧?」 「嗯,那段期间,少年成功说服老师。然后在天色昏暗的操场上,和老师一起一张一张地烧掉记载注意事项的纸张。少女远远地从音乐教室望著燃烧起来的纸张,像以前一样用钢琴演奏出自由的旋律。」 嗯,还算是恰当的收尾,佐佐波在心中颔首。 「少年怎么说服老师的?」 「我记不太清楚了,很重要吗?」 「视那一幕的写法而定,故事给人的说服力也会大不相同。」 描写小孩说服大人的场景非常困难。其实每个说服场景都很难写,毕竟书中人物不会随便改变想法。此时,星川奈奈子吐出一口气。不需呼吸的幽灵也会叹气,这是改不掉的生前习惯。 「那种事怎样都好。这是少年和少女的故事,大人只要乖乖被主角说服就好。」 「操之过急的小说无法成为名作。」 「比起强迫读满满说教内容的连篇废话好得多了。」 佐佐波笑了。「你挺适合当编辑的。」 「你难道不适合吗?」 「谁知道。如果适合的话,我就不会当什么咖啡店的店长了。」 出版界十分扭曲。 印了也卖不出去的书不计其数,仅靠少部分的畅销书赚得利润来填补损失。换句话说,业界其实仰赖著少部分畅销作家的力量得以苟活。 编辑也有类似的倾向。畅销小说都会众集到少数编辑手上,其他编辑尽接手卖不出去的作品,因此经常出现许多畅销作品的编辑都相同的情况。不过佐佐波不是这种「能干的编辑」,雨坂的书虽然卖得不错,但并不热销。 「故事就在燃烧纸张的那幕结束吗?」 「后面还有终章,靠著老师的指导,少女的确增强实力了吧?她在演奏会上得奖,出席演奏会的同学一起为她鼓掌,老师也流下眼泪,少年和少女紧紧抱在一起。」 「那样的确是圆满结局。」 没有任何不安和疑惑,云散天青的结局。 「我已经好好解说完故事了。」 「是啊。」 「轮到你了。 两人之间的确这样约定,轮流出示手中握有的情报。 「雨坂先生会妨碍我吗?」 「很难说。」 「请好好回答我,不然是违规。」 「我真的不知道啊。」佐佐波握著方向盘,稍微耸耸肩。「那家伙还不知道你准备的结局是什么,我也不知道。说到底,一切都要视结局而定。如果他接受,他就不会出手;如果他无法认同,说什么也会改写故事吧。」 「那个人做得了什么?他只是一个小说家。」 「就是对区区一个小说家有警戒,你才会和我在一起,不是吗?」 「至少——」 映在后照镜上的幽灵放下盘起的双手。 「两个月前在图书室发生的事在我意料外,我不喜欢事情不照预定进行。」 「我也是啊,如果事先已经排好预定。」 后座的幽灵低声用「对了」起头,「得确认一下你的预定才行。」 「嗯?」 「不管你是编辑、侦探,还是咖啡店店长,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我们说好只能轮流问对方一个问题,不是吗?」 「我知道,但我的问题还是同一个,你们既然是合作关系,问雨坂先生的事情就等于是问你的事情。」 佐佐波摇摇头。 「没这回事。」 「咦?」 「我们现在拆伙了。」 这是先前讨论的结论。 「真的?」 「真的,我们总是意见不同。」 意见不同的话,勉强合作也毫无意义,只是憋死自己而已。所以这种时候永远只有一个解决方法:两人各自按自己的想法行动。 佐佐波转过方向盘。「好了,差不多到你的目的地了。」雨势开始变弱,隔著缓慢滑动的雨刷,昨天见到的建筑物逐渐出现在视线范围内。 那是名叫内田的教师所 居住的大楼。 5 时钟的指针刚过下午四点。 由纪大约花一小时重读傍晚天空的书,她阖上书并吐出一口气,抬头时发现闭著眼睛的雨坂先生。她犹豫一会就出声叫他。 「我读完了。」但雨坂先生毫无反应,甚至发出轻微鼾声。真是个嗜睡的人。由纪于是轻轻地点点他的肩膀。「喂——我读完了哦——」 他稍嫌粗鲁地挥开由纪的手后低声嘟哝。 「浮世皆为幻梦,夜梦方为——」 后牛段变为含糊不清的呓语,由纪听不清楚。至少也说一些简单的梦话嘛,她不禁在内心吐槽。而当由纪不知所措的时候,雨坂先生终于缓缓抬起眼皮,揉揉眼睛。 「这里是梦中呢?还是现实呢?」 面对摸不著头绪的问题,由纪寻思著雨坂先生是不是睡迷糊地回应。 「这里是现实。」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我这么认定。」 「你又有什么权限这么认定,难不成你要说你是神吗?」 「不,我只是个没睡昏头的人。」 「原来如此,希望我早日向你看齐。」 他的眼皮再次缓缓闭上,由纪连忙说道。 「我已经把书读完了。」 「喔,说起来的确是这样的故事发展呢。」 雨坂先生打完呵欠之后转向由纪。 「感想如何?」 由纪歪歪头。「我还是不认为这是恋爱故事。」 「为什么?」 如果没说中的话就糗大了,由纪这样想著回答。「故事主角是男生吧?」作品中从头到尾只以「我」来叙述,没有任何表示性别的描写。 第一次读这本书的时候也是如此。 「直到奈奈子告诉我为止,我一直以为主角也是女孩子。大概是因为这样,我才认为这不是恋爱故事。」 毕竟没几个小学男生会使用「我(注)」当第一人称。 雨坂先生点头。 「我和你抱持相同意见,小说主角无法确定性别。虽然不知道是原作者还是译者的意图,不过看起来像是刻意避免特定性别的描写。j 「为什么要这么做?」 「目的很多种,但作者的意图并不重要。」 雨坂先生竖起细长的手指。 「问题在于为什么星川同学断定主角是男生。」 「为什么呢?」 「这是你该思考的问题,想想她是以什么视角阅读这篇故事。」 他一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由纪如此坚信。 「请告诉我。」 注:原文为「私」,男女通用的第一人称,近代多为女性使用。 「如果从我口中说出答案,她的故事就会崩坏。名侦探不能从第三者口中得知事件真相,你必须靠自己的双手找出解答。」 「我又不是侦探。」 「但你是主角,星川同学笔下故事的主角。」 尽是一些让人摸不著头绪的话。但由纪还是试著思考,为什么奈奈子坚信傍晚天空的书中主角是男生呢? 雨坂先生再次出声。 「于是你开始回溯你的记忆。没错,你回想起八年前的记忆。」 由纪注视著他,因为她刚刚的念头和雨坂先生说的一分不差。 「你怎么知道?」 「显而易见。事情不可能不照这样发展,你认为她第一次读这本书是在八年前。」 「难道不是吗?」 「这就是秘密。」他关上笔记型电脑起身。「好了,移动到下一幕。」 「主角性别的事就不管了?」 「请继续思考,虽然你应该无法得出答案。」 「我觉得自己刚刚好像被十分自然地当作笨蛋了。」 「没这回事,只是你手上的情报还不充分,所以不知道答案。」 这样的话,继续思考不也没用吗?由纪想归想,还是选择问其他问题。 「下一幕是什么?」 「你读完书之后,应该想起某位人物,我们现在要去见那位人物。」 一股寒意爬上由纪的背脊,她吐出读小说时不断在脑内回想的名字。 「内田老师吗?」 「正是。」 「为什么你知道我会想起老师的事?」雨坂先生应该对我和内田老师的事情一无所知,由纪难以置信地想。 他轻轻摇头。「我不是预先知道,而是创作出来。我透过各式各样的设定猜想怎么一回事。」 由纪无法接受这个答案。经过逻辑推理就算了,单凭想像就百分百命中太难以令人接受。 雨坂先生继续说。「你说过吧?八年前,你和星川同学商量某件烦恼。」 「是的。」 「那个烦恼与内田老师有关吗?」 正是如此。由纪点头,「可以的话,我不太想和老师见面。」由纪真心对此抱有抗拒感,昨天一得知勇次父亲是内田老师的当下就忍不住逃开。 雨坂露出温柔的微笑。「路上再说说你的理由。」 由纪在心中暗叹一口气。 看来逃不过这一关了。 * 八年前的某天,由纪讨厌起画画。 她之前热衷于绘画,每天都会画图。 级任导师会在放学后的教室教她,一开始仅有由纪一人,后来同学一一加入,变成简单的班级活动。老师微胖又说话温吞,完全称不上帅气。他连画图都不太高明,但他一边学习绘图方法,热心指导学生。 由纪非常喜欢老师。 那位老师就叫做内田。 温柔的内田老师在暑假也不厌其烦地到学校教画,但暑假学生人数不如平常,大多时候都剩两人在教室画图。 由纪记得很清楚。 两人在教室并肩画著风景画。为了方便看到窗外风景,他们还更动桌子的方向。敞开的窗户外响起蝉声,蓝色塑胶洗笔杯中反射的阳光映在天花板上荡漾。由纪喜欢黄色颜料,很快就用完,所以经常向老师借颜料。 老师一坐上椅子,就会让桌椅显得很小。弓起背部、缩著身体的老师一小撇一小撇地在画布上动著画笔。傍晚时分,两人习惯互相评论彼此的作品。 「老师的话,大概是阴影的表现方式有待加强吧。」每次像这样用一副瞭然的口吻作出评论,老师就会笑起来,让由纪非常开心。 秋天有小学绘画比赛,如果趁暑假多练习,一定可以得奖。老师明明这样说过。 一天,两人一如往常地在教室画图。但刚过下午三点时,其他老师走进教室,而内田老师一脸慌张地离开。他再也没回来,尚未完成的画作搁置在他的座位上。 隔天由纪到校,老师还是不在。她去教职员室询问,回应却是单调的「内田老师会有一段时间不会来学校」。 第二学期开始时,由纪有些不悦。 绘画比赛迫在眉梢,练习得不够就无法得奖。但老师对由纪十分冷淡,就算留在教室画图,也只会说「快点回家」。约两周后,由纪在放学后锲而不舍地和待在教室的老师搭话,希望老师仔细指导自己画图技巧。 「别再画了。」内田老师说。「除非必要,也不要找我说话。」 教室内别无他人。由纪眼中,内田老师判若两人,他声音冷酷,眼神十分阴冷。 为什么?由纪追问理由地逼近老师。老师却用力推开她的肩膀,由纪撞上桌子,发出巨大声响。 「给我乖乖听话!」 他从外套 口袋中掏出薄薄的信封。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由纪答不出来,呆然注视神情骇人的老师,拼命忍住眼眶的泪水。 她摇摇头,内田老师说道: 「这是辞呈,我要辞职了。」 由纪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最近看的电影中出现老师递出辞呈的画面。但那是老师为了学生与邪恶的大人对抗,一幕非常撼动人心的场景。但现在由纪无法从这个情境感受到感动,因为老师好恐怖。 「我不想看到你,每天早上都到教室来也让人厌烦。当我求你,别再接近我了。」 之后,由纪不再和内田老师说话,上课也尽量不发言。待在教室时,空气总满溢著紧张感,令人坐立难安。由纪畏惧内田老师,一直提心吊胆。但随著学年不同,导师也换了人。小学毕业后,两人连彼此的脸都见不到了。 由纪花一段时间才慢慢接受这个结果。 ——内田老师认为,我是很烦人的学生。 想也知道,老师也不过是尽自己的工作责任。放学后被学生留下,暑假也来学校陪学生,他不可能不觉得麻烦。内田老师那天到达忍耐极限,这一切都无可奈何。 由纪这样说服自己,胸口还是隐隐作痛。 小暮井由纪从八年前的某天开始,无法面对绘画、辞呈和内田老师。 * 八年后,由纪终于发现自己误解老师。 她对雨坂先生说明当时的事情,终于大惊失色地意识到自己的盲点。 「暑假那一天……」 八年前,内田老师突然离席的日子。 「就是勇次和勇次妈妈过世的日子吧?」 为什么自己昨天没有立刻想到呢?明明知道男孩在八年前的八月去世,而且他的爸爸就是内田老师,她应该当下想通才对。 「两人是在我占用老师的时间过世吧?」 所以内田老师才那么愤怒。 这时,雨停了。 他们走下被雨淋湿的北野坂坡道。到大马路时,雨坂先生停下脚步。 「你最好和他见上一面。」 「嗯。」 「然后给他一个机会向你道歉。」 由纪不懂雨坂先生的意思。难道不是自己应该道歉吗? 「谁都知道你没犯错,他应该也非常想和你道歉。如果你还相信老师就会明白他这份心情。」 雨坂先生可能是对的,但由纪无法认同,眉间情不自禁叠起皱纹。 大概是注意到由纪的表情,雨坂先生放弃似地笑了。 「你看,我果然还是不要说太多比较好。」 由纪连忙摇头。「没这回事,雨坂先生的话非常有参考价值,谢谢。」 「这也不见得是好事。」雨坂先生向计程车举起一只手。「人应该先以自己的心情和感受为重,我明明知道,却还是说得太多。」 计程车在眼前停下,车门缓缓打开。 6 「真是的,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啊?」 佐佐波正在名为内田的教师住的公寓大楼前,速霸陆停在有点远的投币式停车场。当他一手扶著被雨淋湿的自动贩卖机,眺望从云间探出头的蓝天时,手机响了。 来电者是工藤。 「稿子的进度到底如何了?现在在写的到底是什么小说?我连下篇完成的小说是长篇还是短篇都不知道,没人告诉我任何事,到底要我怎么工作?」 关我什么事!佐佐波虽然想吼回去,但他实在没心情和她吵架。吵赢也没任何好处,更别说他根本吵不赢工藤。 「那种事情的话,你去向雨坂抱怨啊,为什么来找我?」 「因为有人叫我联络前辈。」 「谁说的?」 「当然是朽木老师。」 真是的,什么整人手法啊。佐佐波须盯著著星川奈奈子,虽然她正在稍远处沉默地望著道路另一端,但不知道她何时会出乱子,佐佐波尽可能不将注意力从她身上转开。 佐佐波寻思著挂断电话的时机时,工藤说: 「昨晚朽木老师传简讯拜托我调查一些东西,要我把结果告知前辈。」 「那你就乖乖照办了?」 「当然啦。」 「你太纵容雨坂了。」 「没有女性编辑可以对那个人板起脸的。」 竟然爽快承认,佐佐波在内心默默吐槽。 算了,现在不是和后辈快乐闲聊的时候。 「我来听听调查结果。你调查了什么?」 「关于八年前过世的某位少年。朽木老师说什么都好,希望尽可能查到愈多资讯。」 「星川唯斗吗?」 说出这个名字时,幽灵瞥他们一眼。她视线十分锐利,显然关注著佐佐波的谈话。 「没错,前辈知道这个名字吗?」 「多多少少啦,然后?」 「没查到多少情报。他在九月二十八日深夜过世,虽然是住院病患,但当晚好像偷偷溜出医院。」 佐佐波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他的病情相当严重,半路病发就过世了。关于他病情的详细资料,我再用简讯传过去。」 「你帮大忙了。还有其他资讯吗?」 「有两点我稍微在意的事。」 「请告诉我。」 短短一瞬,工藤沉默了,她突然小声笑起来。 「前辈挺认真的嘛。」 「我一直都很认真啊。你在意的事情是什么?」 「第一点是唯斗过世的地点。因为在小学附近,我当初还以为他想去学校。」 「难道不是吗?」 「从医院前往小学并不会经过那条路,但也不是回家的方向,他到底打算到哪里?」 「你知道正确地点吗?」 「请稍等一下。」 佐佐波隔著电话听到翻找备忘录的声响。工藤给了他三个汉字组成的常见名字。唯斗过世的地点在附近大楼,距离这里一百公尺。 「第二点呢?」 「他几乎什么东西都没带。」 「他是小学生又是住院病患,这没什么好奇怪。」 「没错,但有一件东西,唯斗即使过世也紧紧握在手上。」 「那是什么?」 「火柴盒。」 火柴盒?佐佐波直觉地对这个词汇感到异常。偷溜出医院的少年竟然拿著火柴盒,这件事本来就不自然。佐佐波一度这么告诉自己,但随即摇头否定想法:不对,这个异常来自完全不同的理由。 星川唯斗握著火柴盒偷溜出医院,而他读过封面是傍晚天空的书。这部作品的高潮发生在烧掉老师「注意事项」的那一幕。虽然不实际读原文就无法确认,但应该是用火柴之类的东西点燃火苗。 此外,图书室的星川奈奈子一直在找这本书,而她靠发出火焰来引发灵异现象。 关键字是「燃烧」。 这三点清晰串在一起。 ——雨坂。 佐佐波在胸中对他低语。 ——你何时起注意到这个故事? 他不可能知道星川唯斗握著火柴盒,不然他不会特地请工藤调查。即使如此,他还是察觉到这件事,可能还对此确信无疑。否则他不会要求工藤转告佐佐波。这项情报对雨坂无关紧要,因为他早将这件事情写进他的故事情节。 「完毕。」 工藤结尾。 「谢谢,那就再联络了。」 佐佐波正打算挂电话,但工藤阻止他。 「请等一下, 结果朽木老师到底要写什么小说?原稿什么时候完成?」 我怎么会知道?佐佐波在内心抱怨。完成小说前,他向来不知雨坂的小说内容。 他只能说一件事。 「那不是随随便便完成的稿子,这是为了写『指尖』的续集而搜集的资料。」 指尖——《视觉陷阱的指尖》。这是雨坂续的出道作,他自己会公开宣布会继续创作续集,因此他的死忠书迷个个引颈期盼续集发售。 「终于要动笔了吗?」工藤叫出声。 「当然啦,那是那家伙唯一亲口宣布继续写的作品啊。」 「什么时候才看得到作品呢?」 「还久得很,现在还在搜集资料的阶段。」 雨坂和佐佐波为这部作品耗费漫长时间搜集资料。他们为此开设侦探舍,偶尔还和幽灵打交道,付出的心力与销售额相比起来完全不划算。 「视觉陷阱的指尖到底指什么?」 视觉陷阱的指尖——那是作品的标题,也是作品主题的关键字。但所指为何,故事并未具体写出来。 「我也不懂。」 雨扳也还没完全搞清楚。 「不过手指似乎是紫色的。」 佐佐波挂断电话。 伏笔就此遭受放置,答案没有任何人知晓。 佐佐波注意到时,幽灵就站在他的身边。 「刚才是谁?你们在谈什么?」她这么问道。 「没什么,工作的事。」 「骗人,你们刚刚在讲哥哥的事吧。」 佐佐波走到自动贩卖机前拿出皮夹。和工藤说话,他喉咙都乾了。 「我以前的同事告诉我:你哥哥握著火柴盒过世。」 他按下罐装咖啡的按键。明明喝咖啡喝到腻了,却还是不小心选这个。 「他为什么会拿著火柴盒?」 「我不知道。但你能够随心所欲发出火焰。」 「是这样没错。」 「你哥哥想要烧掉什么?你又想要烧掉什么?」佐佐波蹲下来取出罐装咖啡。「我们约好互相回答一个问题,对吧?轮到你了。」 幽灵沉默一会。 佐佐波拉开拉环,罐装咖啡凑近嘴边。虽然是当编辑时每天都喝的牌子,但现在喝起来不怎么顺口,他大概被「徒然咖啡馆」符合自己喜好的特调咖啡宠坏了。这与其说是进化,更接近退化,佐佐波思索。 幽灵终于回答。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问雨坂先生的事情时,你也这么回答,我这样回答应该不算违规。」 「说谎违反规则。」 「但这不是谎言。」 佐佐波望向幽灵。 星川奈奈子——忽视她过世这点外,她只是普通高中生。但佐佐波无法从她的表情读出任何东西,他一向读得出女人的表情。 「你搞不清楚理由就有操纵火焰的能力?」 灵异现象与幽灵的遗愿关联紧密,而遗愿就是幽灵的愿望。不知道灵异现象代表的意义,等同不知道自己的愿望。 「我也想找出哥哥想烧的东西。待在那间图书室时,我一半以为烧掉借阅卡就好。」 「那另一半是什么?」 「我内心隐隐带著一丝违和感,一半想著说不定其实不是这样,我到现在还是不知道哥哥想烧什么。」幽灵的视线飘向街道对面。「但由纪不知道哥哥为何过世,连哥哥的存在都不知道。你不觉得这非常残忍吗?」 「但是」是转折语气的用词,而幽灵说起「我不知道,但——」 「你的遗愿是对小暮井由纪复仇吗?」 幽灵笑了。「是轮流一个问题吧?」 「嗯,你说得对。」 「不过,我就告诉你。」 幽灵脸上挂著微笑,直直看著佐佐波。 「如你所说,我无法原谅她。毫不知情这些事,她这样比任何人都还要残酷。」 佐佐波也笑了。「答案大放送啊。」 「相对地,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能帮我打电话约她出来吗?」 「到这里?」 「嗯。」 「如果我不在,你打算怎么办?」 「最理想状况是她自己来。更何况我有的是时间,等下去也无所谓,不过打电话叫过来比较有效率。」 佐佐波摇摇头。「没那个必要。」 「为什么?」 「如果这段情节对整个故事很重要,她就会到这里。」 雨坂在她身边,而那家伙不会搞错故事发展。 「你看,有台计程车开过来了。」 虽然还看不清车内的摸样,但上面一定载著那两人。 星川奈奈子难得露出慌乱的表情。 「我们快躲起来。」幽灵似乎尽可能不想被少女发现。 「就照你的话做吧。」佐佐波也没有和雨坂见面的打算。 他现在对雨坂无话可说。 7 雨坂先生又进入梦乡了,他一有空档就睡觉。 他的睡脸像小孩,又有点像不悦的猫。如果说佐佐波先生是狗,那雨坂先生就是猫了。由纪这么想著,沉重的心情也因为这个可爱的联想而轻松一点。 计程车在内田老师的公寓大楼前停下,由纪必须要面对搁置八年的往事。「我们到了。」由纪稍微用力地摇醒雨坂先生,然后下计程车。她仰头看公寓大楼,虽然雨已经停了,但天空中还是有不少云。她转头询问站在身后的雨坂先生。 「请问计程车费怎么算?」 他夹杂著呵欠回应。 「这样一讲,我刚刚忘记拿收据了。原本还打算把费用推给社长。」 「我来出好了,请问多少钱?」 雨坂先生只是随行,他出计程车费太奇怪了,由纪想。 雨坂先生摇摇头。「这不适合现在这个场景,你应该还有更需考虑的事情。」 「正因如此,我才希望先处理好以外的事情。」 敲敲额际后,雨坂先生算出计程车费。 幸好数字不高,由纪暗暗松一口气地从钱包拿出刚好的金额交给他。 「金额刚好,我们出发吧。」 雨坂先生迈开步伐走向公寓大楼,由纪跟在他身后。两人和昨天一样踏进大厅,按下电梯按键。内田老师在家吗?今天是星期天,他应该不在学校,但会不会出门了? 由纪内心某处仍期待著老师不在家。这种心情实在太可耻了。不论年龄,人一定都有不可逃避的事:高中生有,八年前还是小学生的她一定也有。 电梯门开了。雨坂按下三楼,由纪跟在后面踏进电梯。电梯门稳定缓慢地关上。 「我这八年来都抱著误解。」 「等情绪冷静下来的这段时间是必须的。」 「但八年也太长了。」 「没那回事。」 雨坂耸耸肩,动作和那位侦探先生非常相似。 「感情并非会随著时钟指针变动。就我的角度来看,今天是最适合的日子。」 「为什么?」 「想一想就明白了。」 那就试著想想看,由纪现在非常坦率地思考著。 电梯到达楼层了,雨坂先生按下「开门」的按键。 由纪在雨坂前踏出电梯。搭电梯时都是后进电梯的人先出电梯。但这个人一直在负责描写故事场景,因此没有踏出电梯,任凭电梯门缓缓闭上。他大概就送自己到这里为止了。由纪遵照他的描写,笔直走往走廊。她知道 间章 描写不在人世的少年心理 那是八年前的事。 必须有人去点火——哥哥这么说。他拿著星川奈奈子的火柴盒,愉快地微笑。 「必须有人去点火。」 点火烧什么?奈奈子问。 「烧其实根本没必要存在的东西。」 奈奈子现在终于理解哥哥的话。 哥哥读过那本书后这么想:在故事中,少女被老师写的注意事项所束缚,因此主角决心点火烧掉老师写的纸张。和这个故事一样,哥哥也打算点火烧某样东西,所以半夜溜出医院,结果在中途发病去世了。大人如果知道理由,一定觉得很可笑。哥哥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体有多少毛病。奈奈子认为,哥哥赌上性命为少女放火,然后完全失败。 「我和她约好要再见面。」哥哥不知说过几次。「这是和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约定。无法完成这个约定,我觉得很难过。」 当时奈奈子还不知道。哥哥手术的成功机率非常低。 哥哥理应不曾从他人口中听过手术机率这件事,父母也不会说,但他察觉自己不久于人世的事实。 这不奇怪。 奈奈子也一样,尽管没人告诉她任何事,她却清楚感受到自己的死期。最后一个月,她就像孰悉自己的手脚一样正确意识到死亡降临。 「没问题的,哥哥。」 那时还不知道哥哥余命不多,奈奈子这么说。 「约定一定能够实现。」 哥哥过世后,她在脑内一再反刍自己的话。 奈奈子和小暮井由纪进同一所国中,她要在由纪面前化身成图书室的「小星」。因为由纪太过老实又少根筋,这没预想中的难。之后四年,奈奈子一直是由纪的「小星」。她最初觉得这样就好,知道真相的人只有自己就好。 可是,由纪不只一次提起在图书室度过的两个星期。 「说得夸张一点,我被救赎了。」她说。「被最喜欢的老师讨厌,我真的很沮丧。但和小星相遇,我才觉得去学校不再痛苦。」 每次听她这么讲,奈奈子都感到一股异常。就像薄薄的底片重叠,化成更深的颜色,她心中的疑问日渐增长。 ——如果是那么重要的回忆,为什么还会搞错? 在那间图书室的并不是奈奈子。 成为由纪救赎并和她立下约定,甚至赌上性命保护她的,全都是哥哥啊! 奈奈子在自己寿命即将走到尽头前,写了一封信给由纪。 她首先条列出印象深刻的事情,一点一点地回想过往点点滴滴,加上从哥哥听来的图书室时光。自己到底为什么写这封信.奈奈子也不是很清楚。但写在信件上的事情愈多,她对由纪抱有的异样感逐步化为强烈的情绪。 她知道那份情感的名字——那是愤怒。 ——啊,果然。 奈奈子想。 ——你果然不该被我蒙在鼓里。 到底是谁最为她著想也最维护她。 始终毫不知情的由纪太残忍了。 那是八年前的事。 必须有人去点火——哥哥这么说。他拿著星川奈奈子的火柴盒,愉快地微笑。 「必须有人去点火。」 点火烧什么?奈奈子问。 「烧其实根本没必要存在的东西。」 奈奈子现在终于理解哥哥的话。 哥哥读过那本书后这么想:在故事中,少女被老师写的注意事项所束缚,因此主角决心点火烧掉老师写的纸张。和这个故事一样,哥哥也打算点火烧某样东西,所以半夜溜出医院,结果在中途发病去世了。大人如果知道理由,一定觉得很可笑。哥哥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体有多少毛病。奈奈子认为,哥哥赌上性命为少女放火,然后完全失败。 「我和她约好要再见面。」哥哥不知说过几次。「这是和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约定。无法完成这个约定,我觉得很难过。」 当时奈奈子还不知道。哥哥手术的成功机率非常低。 哥哥理应不曾从他人口中听过手术机率这件事,父母也不会说,但他察觉自己不久于人世的事实。 这不奇怪。 奈奈子也一样,尽管没人告诉她任何事,她却清楚感受到自己的死期。最后一个月,她就像孰悉自己的手脚一样正确意识到死亡降临。 「没问题的,哥哥。」 那时还不知道哥哥余命不多,奈奈子这么说。 「约定一定能够实现。」 哥哥过世后,她在脑内一再反刍自己的话。 奈奈子和小暮井由纪进同一所国中,她要在由纪面前化身成图书室的「小星」。因为由纪太过老实又少根筋,这没预想中的难。之后四年,奈奈子一直是由纪的「小星」。她最初觉得这样就好,知道真相的人只有自己就好。 可是,由纪不只一次提起在图书室度过的两个星期。 「说得夸张一点,我被救赎了。」她说。「被最喜欢的老师讨厌,我真的很沮丧。但和小星相遇,我才觉得去学校不再痛苦。」 每次听她这么讲,奈奈子都感到一股异常。就像薄薄的底片重叠,化成更深的颜色,她心中的疑问日渐增长。 ——如果是那么重要的回忆,为什么还会搞错? 在那间图书室的并不是奈奈子。 成为由纪救赎并和她立下约定,甚至赌上性命保护她的,全都是哥哥啊! 奈奈子在自己寿命即将走到尽头前,写了一封信给由纪。 她首先条列出印象深刻的事情,一点一点地回想过往点点滴滴,加上从哥哥听来的图书室时光。自己到底为什么写这封信.奈奈子也不是很清楚。但写在信件上的事情愈多,她对由纪抱有的异样感逐步化为强烈的情绪。 她知道那份情感的名字——那是愤怒。 ——啊,果然。 奈奈子想。 ——你果然不该被我蒙在鼓里。 到底是谁最为她著想也最维护她。 始终毫不知情的由纪太残忍了。 那是八年前的事。 必须有人去点火——哥哥这么说。他拿著星川奈奈子的火柴盒,愉快地微笑。 「必须有人去点火。」 点火烧什么?奈奈子问。 「烧其实根本没必要存在的东西。」 奈奈子现在终于理解哥哥的话。 哥哥读过那本书后这么想:在故事中,少女被老师写的注意事项所束缚,因此主角决心点火烧掉老师写的纸张。和这个故事一样,哥哥也打算点火烧某样东西,所以半夜溜出医院,结果在中途发病去世了。大人如果知道理由,一定觉得很可笑。哥哥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体有多少毛病。奈奈子认为,哥哥赌上性命为少女放火,然后完全失败。 「我和她约好要再见面。」哥哥不知说过几次。「这是和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约定。无法完成这个约定,我觉得很难过。」 当时奈奈子还不知道。哥哥手术的成功机率非常低。 哥哥理应不曾从他人口中听过手术机率这件事,父母也不会说,但他察觉自己不久于人世的事实。 这不奇怪。 奈奈子也一样,尽管没人告诉她任何事,她却清楚感受到自己的死期。最后一个月,她就像孰悉自己的手脚一样正确意识到死亡降临。 「没问题的,哥哥。」 那时还不知道哥哥余命不多,奈奈子这么说。 「约定一定能够实现。」 哥哥过世后,她在脑内一再反刍自己的话。 奈奈子和小暮井由纪进同一所国中,她要在由纪面前化身成图书室的「小星」。因为由纪太过老实又少根筋,这没预想中的难。之后四年,奈奈子一直是由纪的「小星」。她最初觉得这样就好,知道真相的人只有自己就好。 可是,由纪不只一次提起在图书室度过的两个星期。 「说得夸张一点,我被救赎了。」她说。「被最喜欢的老师讨厌,我真的很沮丧。但和小星相遇,我才觉得去学校不再痛苦。」 每次听她这么讲,奈奈子都感到一股异常。就像薄薄的底片重叠,化成更深的颜色,她心中的疑问日渐增长。 ——如果是那么重要的回忆,为什么还会搞错? 在那间图书室的并不是奈奈子。 成为由纪救赎并和她立下约定,甚至赌上性命保护她的,全都是哥哥啊! 奈奈子在自己寿命即将走到尽头前,写了一封信给由纪。 她首先条列出印象深刻的事情,一点一点地回想过往点点滴滴,加上从哥哥听来的图书室时光。自己到底为什么写这封信.奈奈子也不是很清楚。但写在信件上的事情愈多,她对由纪抱有的异样感逐步化为强烈的情绪。 她知道那份情感的名字——那是愤怒。 ——啊,果然。 奈奈子想。 ——你果然不该被我蒙在鼓里。 到底是谁最为她著想也最维护她。 始终毫不知情的由纪太残忍了。 那是八年前的事。 必须有人去点火——哥哥这么说。他拿著星川奈奈子的火柴盒,愉快地微笑。 「必须有人去点火。」 点火烧什么?奈奈子问。 「烧其实根本没必要存在的东西。」 奈奈子现在终于理解哥哥的话。 哥哥读过那本书后这么想:在故事中,少女被老师写的注意事项所束缚,因此主角决心点火烧掉老师写的纸张。和这个故事一样,哥哥也打算点火烧某样东西,所以半夜溜出医院,结果在中途发病去世了。大人如果知道理由,一定觉得很可笑。哥哥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体有多少毛病。奈奈子认为,哥哥赌上性命为少女放火,然后完全失败。 「我和她约好要再见面。」哥哥不知说过几次。「这是和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约定。无法完成这个约定,我觉得很难过。」 当时奈奈子还不知道。哥哥手术的成功机率非常低。 哥哥理应不曾从他人口中听过手术机率这件事,父母也不会说,但他察觉自己不久于人世的事实。 这不奇怪。 奈奈子也一样,尽管没人告诉她任何事,她却清楚感受到自己的死期。最后一个月,她就像孰悉自己的手脚一样正确意识到死亡降临。 「没问题的,哥哥。」 那时还不知道哥哥余命不多,奈奈子这么说。 「约定一定能够实现。」 哥哥过世后,她在脑内一再反刍自己的话。 奈奈子和小暮井由纪进同一所国中,她要在由纪面前化身成图书室的「小星」。因为由纪太过老实又少根筋,这没预想中的难。之后四年,奈奈子一直是由纪的「小星」。她最初觉得这样就好,知道真相的人只有自己就好。 可是,由纪不只一次提起在图书室度过的两个星期。 「说得夸张一点,我被救赎了。」她说。「被最喜欢的老师讨厌,我真的很沮丧。但和小星相遇,我才觉得去学校不再痛苦。」 每次听她这么讲,奈奈子都感到一股异常。就像薄薄的底片重叠,化成更深的颜色,她心中的疑问日渐增长。 ——如果是那么重要的回忆,为什么还会搞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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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那么重要的回忆,为什么还会搞错? 在那间图书室的并不是奈奈子。 成为由纪救赎并和她立下约定,甚至赌上性命保护她的,全都是哥哥啊! 奈奈子在自己寿命即将走到尽头前,写了一封信给由纪。 她首先条列出印象深刻的事情,一点一点地回想过往点点滴滴,加上从哥哥听来的图书室时光。自己到底为什么写这封信.奈奈子也不是很清楚。但写在信件上的事情愈多,她对由纪抱有的异样感逐步化为强烈的情绪。 她知道那份情感的名字——那是愤怒。 ——啊,果然。 奈奈子想。 ——你果然不该被我蒙在鼓里。 到底是谁最为她著想也最维护她。 始终毫不知情的由纪太残忍了。 那是八年前的事。 必须有人去点火——哥哥这么说。他拿著星川奈奈子的火柴盒,愉快地微笑。 「必须有人去点火。」 点火烧什么?奈奈子问。 「烧其实根本没必要存在的东西。」 奈奈子现在终于理解哥哥的话。 哥哥读过那本书后这么想:在故事中,少女被老师写的注意事项所束缚,因此主角决心点火烧掉老师写的纸张。和这个故事一样,哥哥也打算点火烧某样东西,所以半夜溜出医院,结果在中途发病去世了。大人如果知道理由,一定觉得很可笑。哥哥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体有多少毛病。奈奈子认为,哥哥赌上性命为少女放火,然后完全失败。 「我和她约好要再见面。」哥哥不知说过几次。「这是和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约定。无法完成这个约定,我觉得很难过。」 当时奈奈子还不知道。哥哥手术的成功机率非常低。 哥哥理应不曾从他人口中听过手术机率这件事,父母也不会说,但他察觉自己不久于人世的事实。 这不奇怪。 奈奈子也一样,尽管没人告诉她任何事,她却清楚感受到自己的死期。最后一个月,她就像孰悉自己的手脚一样正确意识到死亡降临。 「没问题的,哥哥。」 那时还不知道哥哥余命不多,奈奈子这么说。 「约定一定能够实现。」 哥哥过世后,她在脑内一再反刍自己的话。 奈奈子和小暮井由纪进同一所国中,她要在由纪面前化身成图书室的「小星」。因为由纪太过老实又少根筋,这没预想中的难。之后四年,奈奈子一直是由纪的「小星」。她最初觉得这样就好,知道真相的人只有自己就好。 可是,由纪不只一次提起在图书室度过的两个星期。 「说得夸张一点,我被救赎了。」她说。「被最喜欢的老师讨厌,我真的很沮丧。但和小星相遇,我才觉得去学校不再痛苦。」 每次听她这么讲,奈奈子都感到一股异常。就像薄薄的底片重叠,化成更深的颜色,她心中的疑问日渐增长。 ——如果是那么重要的回忆,为什么还会搞错? 在那间图书室的并不是奈奈子。 成为由纪救赎并和她立下约定,甚至赌上性命保护她的,全都是哥哥啊! 奈奈子在自己寿命即将走到尽头前,写了一封信给由纪。 她首先条列出印象深刻的事情,一点一点地回想过往点点滴滴,加上从哥哥听来的图书室时光。自己到底为什么写这封信.奈奈子也不是很清楚。但写在信件上的事情愈多,她对由纪抱有的异样感逐步化为强烈的情绪。 她知道那份情感的名字——那是愤怒。 ——啊,果然。 奈奈子想。 ——你果然不该被我蒙在鼓里。 到底是谁最为她著想也最维护她。 始终毫不知情的由纪太残忍了。 那是八年前的事。 必须有人去点火——哥哥这么说。他拿著星川奈奈子的火柴盒,愉快地微笑。 「必须有人去点火。」 点火烧什么?奈奈子问。 「烧其实根本没必要存在的东西。」 奈奈子现在终于理解哥哥的话。 哥哥读过那本书后这么想:在故事中,少女被老师写的注意事项所束缚,因此主角决心点火烧掉老师写的纸张。和这个故事一样,哥哥也打算点火烧某样东西,所以半夜溜出医院,结果在中途发病去世了。大人如果知道理由,一定觉得很可笑。哥哥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体有多少毛病。奈奈子认为,哥哥赌上性命为少女放火,然后完全失败。 「我和她约好要再见面。」哥哥不知说过几次。「这是和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约定。无法完成这个约定,我觉得很难过。」 当时奈奈子还不知道。哥哥手术的成功机率非常低。 哥哥理应不曾从他人口中听过手术机率这件事,父母也不会说,但他察觉自己不久于人世的事实。 这不奇怪。 奈奈子也一样,尽管没人告诉她任何事,她却清楚感受到自己的死期。最后一个月,她就像孰悉自己的手脚一样正确意识到死亡降临。 「没问题的,哥哥。」 那时还不知道哥哥余命不多,奈奈子这么说。 「约定一定能够实现。」 哥哥过世后,她在脑内一再反刍自己的话。 奈奈子和小暮井由纪进同一所国中,她要在由纪面前化身成图书室的「小星」。因为由纪太过老实又少根筋,这没预想中的难。之后四年,奈奈子一直是由纪的「小星」。她最初觉得这样就好,知道真相的人只有自己就好。 可是,由纪不只一次提起在图书室度过的两个星期。 「说得夸张一点,我被救赎了。」她说。「被最喜欢的老师讨厌,我真的很沮丧。但和小星相遇,我才觉得去学校不再痛苦。」 每次听她这么讲,奈奈子都感到一股异常。就像薄薄的底片重叠,化成更深的颜色,她心中的疑问日渐增长。 ——如果是那么重要的回忆,为什么还会搞错? 在那间图书室的并不是奈奈子。 成为由纪救赎并和她立下约定,甚至赌上性命保护她的,全都是哥哥啊! 奈奈子在自己寿命即将走到尽头前,写了一封信给由纪。 她首先条列出印象深刻的事情,一点一点地回想过往点点滴滴,加上从哥哥听来的图书室时光。自己到底为什么写这封信.奈奈子也不是很清楚。但写在信件上的事情愈多,她对由纪抱有的异样感逐步化为强烈的情绪。 她知道那份情感的名字——那是愤怒。 ——啊,果然。 奈奈子想。 ——你果然不该被我蒙在鼓里。 到底是谁最为她著想也最维护她。 始终毫不知情的由纪太残忍了。 那是八年前的事。 必须有人去点火——哥哥这么说。他拿著星川奈奈子的火柴盒,愉快地微笑。 「必须有人去点火。」 点火烧什么?奈奈子问。 「烧其实根本没必要存在的东西。」 奈奈子现在终于理解哥哥的话。 哥哥读过那本书后这么想:在故事中,少女被老师写的注意事项所束缚,因此主角决心点火烧掉老师写的纸张。和这个故事一样,哥哥也打算点火烧某样东西,所以半夜溜出医院,结果在中途发病去世了。大人如果知道理由,一定觉得很可笑。哥哥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体有多少毛病。奈奈子认为,哥哥赌上性命为少女放火,然后完全失败。 「我和她约好要再见面。」哥哥不知说过几次。「这是和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约定。无法完成这个约定,我觉得很难过。」 当时奈奈子还不知道。哥哥手术的成功机率非常低。 哥哥理应不曾从他人口中听过手术机率这件事,父母也不会说,但他察觉自己不久于人世的事实。 这不奇怪。 奈奈子也一样,尽管没人告诉她任何事,她却清楚感受到自己的死期。最后一个月,她就像孰悉自己的手脚一样正确意识到死亡降临。 「没问题的,哥哥。」 那时还不知道哥哥余命不多,奈奈子这么说。 「约定一定能够实现。」 哥哥过世后,她在脑内一再反刍自己的话。 奈奈子和小暮井由纪进同一所国中,她要在由纪面前化身成图书室的「小星」。因为由纪太过老实又少根筋,这没预想中的难。之后四年,奈奈子一直是由纪的「小星」。她最初觉得这样就好,知道真相的人只有自己就好。 可是,由纪不只一次提起在图书室度过的两个星期。 「说得夸张一点,我被救赎了。」她说。「被最喜欢的老师讨厌,我真的很沮丧。但和小星相遇,我才觉得去学校不再痛苦。」 每次听她这么讲,奈奈子都感到一股异常。就像薄薄的底片重叠,化成更深的颜色,她心中的疑问日渐增长。 ——如果是那么重要的回忆,为什么还会搞错? 在那间图书室的并不是奈奈子。 成为由纪救赎并和她立下约定,甚至赌上性命保护她的,全都是哥哥啊! 奈奈子在自己寿命即将走到尽头前,写了一封信给由纪。 她首先条列出印象深刻的事情,一点一点地回想过往点点滴滴,加上从哥哥听来的图书室时光。自己到底为什么写这封信.奈奈子也不是很清楚。但写在信件上的事情愈多,她对由纪抱有的异样感逐步化为强烈的情绪。 她知道那份情感的名字——那是愤怒。 ——啊,果然。 奈奈子想。 ——你果然不该被我蒙在鼓里。 到底是谁最为她著想也最维护她。 始终毫不知情的由纪太残忍了。 那是八年前的事。 必须有人去点火——哥哥这么说。他拿著星川奈奈子的火柴盒,愉快地微笑。 「必须有人去点火。」 点火烧什么?奈奈子问。 「烧其实根本没必要存在的东西。」 奈奈子现在终于理解哥哥的话。 哥哥读过那本书后这么想:在故事中,少女被老师写的注意事项所束缚,因此主角决心点火烧掉老师写的纸张。和这个故事一样,哥哥也打算点火烧某样东西,所以半夜溜出医院,结果在中途发病去世了。大人如果知道理由,一定觉得很可笑。哥哥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体有多少毛病。奈奈子认为,哥哥赌上性命为少女放火,然后完全失败。 「我和她约好要再见面。」哥哥不知说过几次。「这是和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约定。无法完成这个约定,我觉得很难过。」 当时奈奈子还不知道。哥哥手术的成功机率非常低。 哥哥理应不曾从他人口中听过手术机率这件事,父母也不会说,但他察觉自己不久于人世的事实。 这不奇怪。 奈奈子也一样,尽管没人告诉她任何事,她却清楚感受到自己的死期。最后一个月,她就像孰悉自己的手脚一样正确意识到死亡降临。 「没问题的,哥哥。」 那时还不知道哥哥余命不多,奈奈子这么说。 「约定一定能够实现。」 哥哥过世后,她在脑内一再反刍自己的话。 奈奈子和小暮井由纪进同一所国中,她要在由纪面前化身成图书室的「小星」。因为由纪太过老实又少根筋,这没预想中的难。之后四年,奈奈子一直是由纪的「小星」。她最初觉得这样就好,知道真相的人只有自己就好。 可是,由纪不只一次提起在图书室度过的两个星期。 「说得夸张一点,我被救赎了。」她说。「被最喜欢的老师讨厌,我真的很沮丧。但和小星相遇,我才觉得去学校不再痛苦。」 每次听她这么讲,奈奈子都感到一股异常。就像薄薄的底片重叠,化成更深的颜色,她心中的疑问日渐增长。 ——如果是那么重要的回忆,为什么还会搞错? 在那间图书室的并不是奈奈子。 成为由纪救赎并和她立下约定,甚至赌上性命保护她的,全都是哥哥啊! 奈奈子在自己寿命即将走到尽头前,写了一封信给由纪。 她首先条列出印象深刻的事情,一点一点地回想过往点点滴滴,加上从哥哥听来的图书室时光。自己到底为什么写这封信.奈奈子也不是很清楚。但写在信件上的事情愈多,她对由纪抱有的异样感逐步化为强烈的情绪。 她知道那份情感的名字——那是愤怒。 ——啊,果然。 奈奈子想。 ——你果然不该被我蒙在鼓里。 到底是谁最为她著想也最维护她。 始终毫不知情的由纪太残忍了。 5 抒情的火焰 正是如此,编辑, 所以才要描写星川唯斗的心理。 对话太跳跃了, 读者无法理解! 1 太阳已经西斜。 笼罩著低斜角度洒进的阳光,奈奈子飞进图书室。一层薄薄的暗影蹲伏在书架底部,太阳再过一小时就要下山。一名青年坐在小学生用的低矮椅子上,奈奈子认出那是雨坂续。他憋屈地交叠修长的双脚,翻阅傍晚天空封面的书。 四下都没小暮井由纪的身影。 雨坂太过碍事,就和佐佐波一样,奈奈子尽可能想排除他。 「你在做什么?」奈奈子问,但对方毫无回应。 毕竟雨坂看不见幽灵,也听不见幽灵。 没办法,奈奈子放弃搭话。 ——烧起来吧。 奈奈子在体内凝众意志。 她毫不怀疑自己能够操纵火焰。就像踏出脚和伸出手,变成幽灵的奈奈子发得出火焰。由于实在太过与生俱来,奈奈子甚至想不起来生前为什么做不到。 阖上书本,雨坂续抬起头。 「恭候多时,星川同学。」 拳头大小的火焰在眼前摇曳,但他面不改色。 「你可能对小暮井同学不在感到疑惑,但请安心,我请她消磨一下时间,不会影响到下午七点的约定。」 他后退一点,指著面前的火焰。 「话说回来,能否请你消去这团火焰?这样下去,我的浏海说不定会烤焦。」 我才不管呢,乾脆烤焦这家伙的浏海算了,奈奈子想。 雨坂继续说。「如果你打算对话,请用这个。」他将一张影印纸摊在桌上,上面有五十音表以及「是」和「不是」的栏位.奈奈子觉得有点似会相识。 「我原本想写成比较有效率的表格,结果变成碟仙用纸了。嗯,不过比起碟仙请来的动物灵,你知道的词汇应该多上许多。」 理解他的意思后,奈奈子在纸上一字一句依序点起微小火焰。 火焰照顺序点亮三个字。 ——还好啦。 思考一段时间后,奈奈子继续在文字上点起火苗。「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佐佐波先生发生意外了。 如果顺利,就可以把雨坂续赶走了,奈奈子在心中如此盘算。 但雨坂摇摇头。「那是骗人的。」 ——为什么? 「太缺乏真实性了。如果发生意外,慌张的人根本不会先说一句『大事不好了』当前言,就算被指出说谎,也不会反问『为什么』。」 ——这不一定,毕竟他对我来说无关紧要。 因此,她没表现出慌张的模样也不奇怪。 「那我还是联络一下。叫警察好,还是叫救护车好?」 ——你不去吗? 「我去了也帮不上忙。」 计画失败了,奈奈子摇摇头。 ——我想和由纪单独说话。 「我也觉得这是好主意。」 这是令奈奈子意外的答案。 ——那麻烦你先出去吧。 「离傍晚还有一小时左右,陪我聊一下。」 奈奈子叹口气。 ——这里是小学图书室哦?大人不该待这里。 「我有获得许可,内田老师非常乐于帮忙。」 真是的,奈奈子傻眼地一屁股坐在桌上。她没有真正的双腿,就算一直站著也不会酸痛,不过这完全是心情问题。 ——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想确认你的设定。」 ——设定? 雨坂点头。「是的,不用想太深,回答我的问题就好。」他稍微瞥窗户一眼。虽然位置有误差,不过奈奈子觉得他说不定想看著自己。 「八年前,你的兄长究竟想烧掉什么?」 奈奈子也认为这是一个问题。 ——说不定是素描簿。 哥哥打算烧掉让由纪感到痛苦的某样东西,而她因为和内田老师的关系而厌恶画图。综合以上,素描簿是很合理的推测。 「原来如此。」雨坂点点头。「第二个问题,你打算烧掉什么?」 奈奈子犹豫著,即使写那封信给由纪,她还是没有明确答案。 ——我最初觉得自己必须烧掉借阅卡。 她要抹消星川唯斗留下的痕迹,贯彻始终地守护关于「小星」的谎言。 奈奈子心里一半这么想。 「但你改变了想法。」 正如雨坂所说,她无法接受守护谎言这件事。 ——哥哥在那本书的最后一幕夹著书签。 哥哥一定是将那个结尾当作目标,他想将少女从痛苦中解放,而书中少年和少女在老师的守护下抱紧彼此。他梦想实现这样的结局。 ——我果然还是无法原谅由纪竟然完全不知道哥哥的事情。 雨扳稍微偏过头。「所以呢?你到底想烧掉什么?」 奈奈子也歪歪头。 ——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其实奈奈子已经决定好答案,只是她没打算告诉任何人。 「第三个问题,也是最后一个问题。」 他轻轻地碰碰桌上那本书。 「这次的故事到底是什么类型呢?」 ——类型? 「是的。」他轻柔翻开书。「我一直怀著疑问。没错,约两个月前,小暮井同学第一次委托那天我就一直心存疑问。这次的故事究竟属于什么类型?我不断考虑这个问题。」 ——可能是恐怖故事?毕竟有幽灵登场。 「如果是这样,那作者写得太不认真了,你一点也不可怕。」 ——这样啊,那我想想。 奈奈子决定好答案。 ——恋爱故事。 这是一部以八年前过世的哥哥为主角,非常纯粹的恋爱故事。 奈奈子希望能为这个故事写下结局,揭露由纪不知道的真相。 「那就是你的复仇吗?」 ——嗯。 这应该很自我中心,但从奈奈子的角度来看,由纪背叛了哥哥。就算她只是无知、只是被蒙在鼓里,她依然搞错绝对不该搞错的重要之人。 ——知道所有真相后,由纪一定很难过。 八年前,少年为了由纪过世了,而她一无所知又毫无愧疚地度过八年。即使小暮井由纪没有错,一切仅是星川唯斗自作主张,她依然会在真相大白后深深感到悲伤。 ——就算如此,我也觉得她应该知道真相。 雨坂轻轻地推推眼镜。「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你的设定啊,星川同学。」雨坂续露出笑容。「你并非这次故事的作者,只是登场人物。」 ——怎么说? 「结局由我来创作出来,由我和另一位编辑。」 奈奈子也笑了。 ——佐佐波先生不会来的。 「为什么?」 ——我在山上烧了他车子的轮胎。 「所以?」 他露出波澜不惊的微笑,奈奈子一时说不出话。 ——我也烧了他的手机,加上那地方没什么人经过,他求助无门了。 雨坂站起身,缓缓步向窗边。 混乱地思考各种可能。 但以上全非。 「所谓的编辑就是为了讨论故事情节,不论哪里都会现身的人种。」 雨坂续指著前方,那里出现手上挽著外套,努力奔跑的佐佐波莲司。 2 佐佐波渴得要命。 他原本盘算半路拦一台计程车,但没半台车出现。说起来也是无可奈何,毕竟从山路到小学尽是杳无人烟的道路。 他喘著粗气打开图书室的门,雨坂和幽灵同时看向他。 「辛苦了。」雨坂说。 「是啊,辛苦我了,七月实在不是适合跑步的季节。」 汗水从额际附近淌流滴落。佐佐波拉开面前的椅子,力气尽失地颓坐在椅上。他两边手肘支在大腿上,低头调整呼吸。 「你引以为傲的不过就是体力,怎么在讨论故事情节前就累了?」 「我也没办法啊,我拼命跑来的,你也稍微慰劳我一下。」 「我已经慰劳你了,我说『辛苦了』。」 「不采用,完全不合感情,改写成更富有戏剧性的台词吧。」 「现在又不是激动的场景,我只是理所当然地做理所当然的事。」 雨坂续直直走近佐佐波。 「那么我们开始最后的讨论。」 真是,连休息的空档都没有,暗自嘀咕的佐佐波从外套口袋掏出记事本和原子笔。 「主题是什么?」 「当然是关于这次故事的结局。」 「已经想好了吗,说书人?」 雨坂坦然地摇头。「不,接下来才要开始,编辑大人。」 佐佐波耸耸肩膀。「那可不妙,离截稿期限剩不到一小时。」 「所以才要讨论,找出正确的结局,以及为美丽的故事划上句点。」 雨坂转头看窗外,佐佐波也不由自主地跟著看向同一处。天空正一点一滴地幻化成接近那本书封的色泽,太阳被赶到西边角落,夜晚则从东边逐步逼近。 「某位幽灵说这是恋爱故事。」 「八年前过世的少年是主角?」 「是的。」 「你好像说过类似的话,男生只要和可爱的女生感情融洽地谈天说地,就会对对方有意思。」 「但我也讲过,这种心理描写有不自然之处。」 啊,没错,佐佐波回想起当时的对话。 幽灵插入两人的对话。 「哥哥对由纪抱有好感,才在那本书的最后面夹书签。而且故事是结束在男生和女生相拥的场景,这是非常简单易懂的恋爱小说。」 佐佐波将奈奈子的话写在记事本上,雨坂弯腰阅读记事本,然后摇摇头。 「这样行不通。」 「为什么?」幽灵问。 ——为什么? 佐佐波照样将她的话写在记事本上. 「因为他过世了。」 雨坂的话让幽灵连眨几次眼,露出困惑的表情。佐佐波提出问题。 「少年过世的话,恋爱故事就无法成立吗?」 「还是可以成立,写法多得是。」 「那就没问题了。」 「不,问题大了。」 「为什么?」 「因为这样只会走向悲剧结局。就算想要追求星川唯斗和小暮井由纪相拥的结局,那样的场景也不会出现。让知道一切的少女流下眼泪,这种故事有什么价值可言?」 「悲剧十分常见,不论在现实或在故事中。」 「就算如此,就算这个世界理所当然地充斥著悲剧——」 雨坂眯起眼睛。 「我也不认同。小说家是替这个世界寻找渺小希望才会提笔创作。」 某位书评家说过,雨坂续的小说有两个缺点。 其中一点就是这件事:雨坂续写不出悲剧。不论他写出多富有嘲讽意味的故事,不论他透过多么令人感伤的文章煽动读者的悲伤,他永远都以幸福场景收尾。就算要牺牲真实感,他也想以廉价的光芒照亮世界,用温柔的语气说出「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佐佐波笑了。 「好吧,说书人,那你就试著说个快乐结局。」 雨坂保持这样就好,这样的特色算不上缺点。不论何时都以幸福结局为目标,这是他的个人特质,任何人都不该阻止。 「不可能。」幽灵开口。「哥哥过世了。他为了由纪在那晚溜出医院,一事无成地过世了。早在八年前,不幸的结局就确立了。」 佐佐波潦草地在记事本写下幽灵的话,然后问雨坂。 「星川唯斗过世了,这是无法更改的设定。你可以从这里战胜悲剧吗?」 雨坂赌气似地皱起脸。 「受不了,这是让人难以接受的设定。若他也成为幽灵,就构筑得出各种发展了。」 「不在就是不在,你现在正打算用缺乏王子的故事拯救公主。」 「没错,王子的不幸避无可避,所以我才要叙说之后的故事,我要从眼前的不幸找出救赎的可能性。」 「这个故事到底哪里有救赎?」 「那是我完全看不见,但你看得到的事物。」 雨坂续看不到,而佐佐波莲司看得到的东西只有一个。 「星川奈奈子……?」 幽灵一脸吃惊地看著佐佐波。 「我?」 大概是从佐佐波的样子推断出来,雨坂几乎正确地转头面朝幽灵。 「只要你正确地演绎出你的角色,结局就会有截然不同的风貌。」 佐佐波代替幽灵发问。 「她正确的角色是什么?」 「我已经在脑海中描绘最后一幕了。」 雨坂用食指按著脸颊,将嘴角往上推。 「两名少女露出微笑。傍晚的天空是她们的布景,而两人正发自内心地微笑著,那景象同时成为八年前过世的少年救赎。这样的结局再适合不过这个故事了。」 如果实现这个结局,的确是一种救赎。就算无法达成完美无缺的快乐结局,只要两名少女携手度过悲剧后相视而笑,那就会是一个点亮微小希望的结局。 佐佐波用原子笔指向窗边的幽灵。 「那么星川奈奈子同学,你怎么做才能迎来幸福的结局呢?」 她装傻地歪头,就像第一次探头看镜的猫,因为眼前发生意想不到的事而一脸困惑。 「和我没关系,这是哥哥和由纪的故事。」 「不,这是你的故事,是你和小暮井由纪的故事。」 这是雨坂续的决定,而且不会有作者搞错故事主角。 「我希望由纪知道所有真相:哥哥的存在,以及哥哥真心希望保护由纪的事。若她知道哥哥的心情,我就满足了。」 佐佐波不停动笔,雨坂一语不发地注视逐字逐句写下的话语。他一路看到最后一字后重重点头。 「对啊,就是这个,故事的主题除此不作他想。」 雨坂语气强烈起来,但他并非提高声量。相反地,他接近悄声细语,不过声音蕴藏著强烈的力道。 「这个是哪个?」 「星川唯斗啊,他的心理描写应该和结局有直接关系。」 「喂,给我等一下啊,说书人。」 佐佐波用原子笔戳戳身旁的雨坂胸口。 「重要的不是星川奈奈子和小暮井由纪吗?」 抓著的姿势凑近雨坂,空著的左手则指著对方。 「对话太跳跃了,请好好说明中间过程,不然读者无法理解。」 「看过情节就会清楚了。」 雨坂不耐烦地按著佐佐波的额头,把他压回去。 「事到如今,星川奈奈子的遗愿已经十分清楚了。」 「传达小暮井由纪关于死去兄长的事吗?」 「不,那只是手段,请好好读懂故事的本质。」 雨坂终于放开佐佐波,指向记事本上一行文字。那是佐佐波腾写的幽灵话语。 ——若她知道哥哥的心情,我就满足了。 「她的目的是哥哥的幸福。为了死去的哥哥,星川奈奈子才变成幽灵。真要说的话,实现哥哥的遗愿就是她的遗愿。」 「不错的故事发展,所以呢?」 「所以星川唯斗的心理描写能为这个故事带来截然不同的变化。」雨坂往上推推眼镜。「如果她误会哥哥的心理描写,对他的遗愿解读错误,那么只要矫正这点,她的目的也会产生变化,故事的结局也随之变化,这是极为简单的故事结构。」 佐佐波终于理解了。 的确,八年前过世的少年和少女幽灵的目的关系密切。 「但你说心理描写?八年前过世少年的心理描写?」 「你声音太大了,我就站在你旁边,说话麻烦小声一点。」 「讨论故事剧情的时候要充满气势,这是我的作风——所以描写八年前过世的少年心理,这种事办得到吗?」 「无法配合作家作风的只是二流编辑——我当然办得到。别说死者,我平常写的甚至是不存在的人物心理。」 「如果什么都顺著作家,小说哪可能完成——何况,这可不是你创作出来的角色,描写实际存在的人应该比较难吧?」 「你完全搞错重点了。声量大小之类的琐事,配合作家也无所谓。」 「搞错的应该是你,赶快描写星川唯斗的心理吧。」 「你不是说办不到吗?」 「烦死了,我只是问你办不办得到而已,办得到就赶快写啦。」 雨坂用手掌比向窗边的幽灵,但方向稍微偏移,于是佐佐波伸手矫正方向。 「她误判故事类型了。」 幽灵不满地低语。「误判?」 雨坂盘起双手。 「那本书被星川同学当成恋爱故事,她一心以为主角是男生。」 「不是吗?」 「书中并未明确指出性别。八年前的唯斗同学则认为主角是少女,并将这个故事解读为关于两名少女之间有别于恋爱的恋爱故事。」 「你怎么知道?」 「没什么理由就知道了。」 雨坂缓缓踏出步伐,发出「扣、扣」的脚步声。他习惯随著节奏思考,例如敲打键盘。如果没键盘可敲,他就会在房间来回踱步。 「事情就该如此,因为在我的情节中,这次的故事是以有别于恋爱的爱情为主题。所以深深影响星川唯斗的书,应该也是有别于恋爱的爱情。」 乱七八糟的发言。 何等任性,这家伙简直将世界当作自己的作品处理,但佐佐波不由得扬起嘴角。雨坂续就是要任性才好,毕竟作家本来就是凭一己之意,擅自编织故事。 「就算是这样又有什么差别?恋爱和爱情的差异是什么?」 「差异在于结局的形式,他追求的东西会让故事本质产生改变。」 佐佐波用原子笔敲敲记事本,打断雨坂的思考。 「等一下,话题又跳跃了,我们照著顺序来吧。」佐佐波在脑中整理现况,一一确认。「星川奈奈子认为这次是恋爱故事,所以才对不知道哥哥事情的小暮井由纪感到不悦,对吧?」 「正是。」 佐佐波对幽灵的心情抱有同感。如果恋爱故事的女主角到最后都不会注意到主角心意,读者应该也难以接受。 佐佐波继续说: 「幽灵只是想代替哥哥向小暮井由纪告白。尽管这份恋情注定是一段悲恋,但少年的心意依旧传达给少女了。」 「稍微不太一样。」幽灵用压抑的语调倾诉。「可以的话,我希望由纪自然地注意到哥哥的事,妹妹代为告白也太没面子。」 佐佐波振笔疾书,和幽灵说话。 「所以你才一点一点地对她公开情报啊。」 「虽然由纪直到从内田老师那边听到真相为止,都没注意到哥哥的事就是了。」 「因为情节太粗糙,而人并非那么敏锐。」 「是由纪太迟钝了,刚见面时就是这样。她到底为什么一直把我和哥哥搞错?」 这就是星川奈奈子设定的故事:事到如今,少女才注意到八年前死去少年的恋慕之情,这是悲哀的恋爱小说。但如果从中抽走「恋爱」要素,故事会变得如何呢? 答案显而易见,而且马上就会出现微妙之处。 「有点奇怪啊,说书人,如果星川唯斗并无恋慕之情,他也没理由溜出医院。他到底为什么要守护小暮井由纪?」 「已经说过很多次了,编辑,答案就是爱情。」 有别于恋爱的爱情——佐佐波认为两者如此相似,无法分辨差异。 「那有什么差别?就算星川奈奈子传达的心意从恋爱变成爱情,仍然不改悲剧本质,两人终究阴阳两隔。」 「不能将想法局限于这两人,少年追求的爱情是更包容宽广的存在。」 雨坂续用相同节奏踱步,发出清脆的脚步声。 「你知道那本书的结局吗?」 「我没读过,但听幽灵讲过。最后两人紧紧相拥吧?」 「那不够完整。」雨坂续宛如歌唱一般娓娓道来。「那是一个关于救赎的故事,一名少女彻底获得救赎的故事。同学们鼓掌迎接少女,就连被描写成坏人的老师也流下眼泪祝福她。难题或悲伤都消声匿迹,故事以完完全全的快乐结局落下终幕。」 他停下脚步,微微摊开双手。 彷佛正在指挥无声乐团的指挥家,他的文字充满韵律。 「你懂了吗,编辑?这就是少年期望的结局。」 佐佐波深深吸进一口气,他吐出后开口: 「星川唯斗仅仅无私地想实现和祝福小暮井由纪的幸福吗?」 「我就会这么安排故事。」 「为什么?」 佐佐波摇摇头。 「平凡少年不为恋爱这种原始的理由所驱,为什么可以一心一意祈求少女的幸福?这种设定欠缺说服力。」 「不,这是最具说服力的情节。」 雨坂续不知何时充满确信。故事终于连贯了,而且是他认为最美丽的形式。 「这是非常单纯的心理描写,请想起少年和少女定下的两个约定。」 佐佐波翻开记事本。关于两个约定,他约两个月前记在记事本上。 ——第一个是我们一定要再见面。 ——第二个是什么? ——两人一起守护重要的东西。为了重逢时,我们可以对彼此露出笑容。 雨坂开口。「少年非常直率地想守护他最珍贵的东西。」 佐佐波莲司闭上眼,想像八年前过世的某位少年。 切—— 「对他面言,都有特别的价值。」 没错,星川唯斗认为在小学度过的时光很特别。对他而言,那段时光是位在遥远彼方的无比尊贵之物。 「直到人生的终幕都沐浴在这一切中,对他来说就是理想的结尾,这是他在对抗病魔的漫长生活终点所应得的幸福。然而,他倾听少女的烦恼。少女和老师的不和,是理应为乐园的学校中不幸的一角。」 佐佐波终于点头认同雨坂的说法。星川唯斗认为,学校须是象微著快乐结局之处。 「所以他才想守护小暮井由纪的幸福吗?」 唯斗为了让未来某一天,当少年和少女相逢时的一幕可以成为理想的快乐结局,因此起身守护少女的幸福。 雨坂点头。「少年倾注爱情并且拚上性命守护的,只是少女平稳寻常的日常生活。」 「别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窗边的幽灵用力摇头。「你们根本不认识哥哥,别靠推测就说不负责任的话。」 佐佐波凝视著幽灵。她十分生气,但到底为什么生气?生活总是如此,与小说相比,现实中的心理描写经常不够充份。 「你有什么不满意吗?雨坂的故事已经说服我了。」 少女低下头的模样不知为何十分年幼,让他联想到不小心将冰淇淋摔落地面,孩子盯著脚边垂泪的哭脸。 「我知道哥哥无法上学。」她缓缓吐出字句,佐佐波慢慢誊写在记事本上。「我很清楚,哥哥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没办法出院了。就算学校多么幸福,毕竟是哥哥永远无法企及的场所,他奋力守护也毫无意义。」 注视著记事本的雨坂点头。 「当然,一定是这样。」 佐佐波瞪向雨坂。 「到底怎么一回事?如果学校对他来说不是结局场景,你的故事就出包了。」 「不,这不会影响现况。」 雨坂的声音没有色彩,就像文章中短短一行句子。不论描述「笑了」还是「哭了」,依旧不带半点颜色的黑白文字组合。 他平板又不带情感地述说著: 「能不能亲眼见证愿望实现,并非他的优先考量,不论他的故事多么悲剧性,或是他注定无法身处在这份幸福中,他奋力守护的理想仍旧美丽。」 佐佐波无法理解。现在才描写八年前死去的少年心理,终究并非简单事。 雨坂毫无色彩的平板声音隐约带著悲伤。 「星川同学,你也一样吧?你不也明知没人可以得到救赎,却试著将哥哥的心意传达给小暮井同学?描述人物心理时,人物内心情绪的角落一向都暗中滋生著混沌。」 佐佐波低头看一眼手表。指针刚过下午六点三十分,离日落还有三十分钟左右。小暮井由纪再过不久就会来到此处。 窗边的幽灵缓慢摇头。「这都是你毫无根据的想像吧?这毫无意义。」雨坂的推论确实薄弱,毕竟关于八年前过世的少年心理,事到如今不可能再埋下让读者易懂的伏笔。佐佐波将幽灵的埋怨写在记事本上,而雨坂盯著那句话,什么也没说。 编辑代替作家回答。「虚构的故事也有意义。」 就是因为相信这点,出版工作者才会将大半人生奉献给故事。 「就算故事只是创作的产物,读那些故事的人仍身处现实。问题在于你到底感受到什么、相信什么?就算仅有些微影响,只要让读者的感情产生变化,虚构就有实际具体的意义。」 雨坂创作的故事十分明确:仅用少女流下眼泪的场面作为结尾太无趣,还是两人都露出笑容比较好。 「如果你相信雨坂的故事,最后一幕应该会截然不同吧?」 星川唯斗希望小暮井由纪幸福。说得夸张一点,他只是想要守护她的世界而已。他祈望自己心目中的憧憬永远维持美丽的模样。 「就算统统都像你们说的——」幽灵的声音颤抖著。「那我到底该怎么做?」 答案十分清楚。 「守护哥哥想要守护的东西就好了。 幽灵再次摇摇头。 「没用的,由纪知道员相了,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办才好。」 佐佐波朝雨坂摊开记事本的内页,最后的台词果然还是应该由作家来描写。雨坂稍微耸耸肩,他开口说道。 「你到目前为止都做得很好。」 「哪里做得好了?事情一点也不顺利。我完全无法向由纪传达任何事,甚至连该传达什么都不清楚。」 「不,完全相反。你最初就非常清楚。」小说家终于露出微笑。「你尽可能不伤害小暮井同学,小心翼翼对她诉说,不是吗?所以你才会一点一点揭露情报,仔细考虑每幕的顺序。尤其让勇次成佛后才说出他的事,这非常出色。如果顺序相反,小暮井同学会更痛苦。」 幽灵露出哭泣般的笑容。 「凑巧而已,我其实是在害怕。我不知道怎么传达这份心情,又不知道该传达什么才好,所以变得胆小多虑。」 那份胆小多虑其实非常重要,佐佐波心想。说故事的人面对读者时,不论何时都会担心受怕,所以才会审惯选择每个词汇,尽力正确描写。 「最后一幕差不多开始了,你只需要考虑一件事。」 雨坂挂著微笑,伸出食指。 「你该烧掉什么?你的火焰为什么存在?我衷心期待最后描绘出救赎的结局。」 现在,作家和编辑先行退场。 因为故事的结局,要献给两名少女。 3 由纪走上楼梯时,回想起八年前的事情。 虽然仅短短两周,但有一段时间,小暮井由纪的日常就是跑上这段楼梯。当时她从末觉得楼梯一阶的高度是如此矮。对当时的由纪面言,国小就是象徵著人类社会本身,而图书室则像是另一个世界。 星期日的小学一片寂静,彷佛漫长时光中不会有人拜访的空屋。现在由纪已经知道这里不过是社会极小的片段;不过在她心中,图书室至今仍然非常特别。 她打开门,潮湿厚重的空气瞬间扑面而来。 窗外的天空已经染上鲜明的夕色,细缕橘色阳光看似强烈,实际上却不甚明亮,书架宛如剪影似地一片漆黑。 星川奈奈子站在一排窗户前的中间位置。那不是八年前「小星」常待的位置,她——不,他总是坐在更后面的座位。由纪终于真正体认到星川奈奈子并非八年前的「小星」。 奈奈子挂著困惑的笑容开口: 「你的眉间堆起皱纹喽。」 嗯,她仍旧是由纪知道的「小星」。 她摇摇头。「皱纹什么的随他去了,反正人到头来还不是会变老。」 「哦,像释迦一样领悟诸行无常的道理吗?」 「万物皆流转啊。」 「那是赫拉克利特。」 咦?不是柏拉图吗?自己这方面的知识一向不及奈奈子,她应该才是对的。 安静的图书室中,脚步声特别响亮。 奈奈子指著由纪手中的东西。「那是什么?」 「素描簿,内田老师还给我的。」 由纪将拿在手中的素描簿放到桌面。 「我这八年间不会拿回这本素描簿,但老师始终帮我保留著。」 实在不胜感谢,由纪想。她今天发觉许多值得感谢的事——她的身边其实有这么多值得感谢的事情。 ——我毫无所觉地过著非常幸福的日子。 由纪终于意识到这件事。 「奈奈子也是吧,这八年间一直等著我。」 自己多么愚蠢啊。度过这八年 也不会发现应当察觉的事。如果按照原本的生活方式,自己一定到今天也不会发现这些。多亏奈奈子、内田老师,以及编辑先生和小说家先生,自己终于意识到这些。 「我今天终于知道小星的名字了。」 八年前对自己如此温柔的男生,由纪到今天前还一无所知他的存在。 「你不知情也无所谓。」奈奈子说。「哥哥应该也这么希望。由纪毫不知情地过著幸福的日子,哥哥就会满足了,但我做出多余的事。」 奈奈子的哥哥、名为星川唯斗的少年—— 「小星是因为我才过世的吧?」 八年前,星川唯斗为了小暮井由纪偷偷溜出医院。 由纪今天才知悉这件事。 由纪闭上眼睛。谈论死者的时候,她希望露出笑容。因为当唯斗谈及自己的死亡时,他总笑著,由纪希望自己也能像他一样坚强面对悲伤。 但眼泪流了下来,她无法克制地不停掉下泪水。一牛出自罪恶感,一半出自纯粹的悲伤。在他过世八年后,由纪终于诚实地流下眼泪。 「不是你的错,那是我们都无可奈何的事。」奈奈子慌忙地说道。「好奇怪,我原本认为这是你的错,但事情不是如此。总而言之,请你别哭。睁开眼睛,好吗?」 由纪睁开眼,但眼泪停不下来。模糊的视野中,桥光亮起。奈奈子向由纪的脸伸出右手,试著碰由纪的脸颊。但由纪感觉不到她的体温,可是感受到和人体相似的温度。 「别哭,我已经决定要把哥哥的想法当最正确的选择,是我错了。是我误会了,我不该擅自让哥哥的遭遇变成悲剧,所以由纪不要哭了。」 但由纪完全无法遏止泪水。 「很怪吧,明明是我害你哭的,但我还是想拜托你别哭。你一哭,就像你和哥哥之间的回忆只有悲伤。」 由纪摇头。没那回事,这尽是些快乐的回忆。八年前如此,升上国中重逢后也是如此,对由纪来说和两位「小星」在一起的回忆只有满满的幸福。 因此由纪不停摇著头。 「我画了一张图。」她拿起素描簿。 内田老师的大楼到这里约两小时。由纪途中买了铅笔,在素描簿上画一张图。她已经很久未曾提笔作画,画得一点也不顺利。但她想将图拿给奈奈子,所以拼命画出来了。 「我们约定好的。」 八年前,由纪和小星约好了。 她一直记得两人的约定,现在她终于慢慢了解约定的意思。 ——两人要一起守护重要的东西。为了重逢的时候,我们对彼此露出笑容。 因为很重要,所以要好好守护。和现在一样,八年前的由纪身旁一定也有很多重要的东西,这本素描簿就是其中之一。 由纪翻开素描簿后,奈奈子发出笑声。 「画得真差。」 「过分,我画得很努力的。」 「不过,嗯,画得很像,哥哥就是这样笑的。」 素描簿上的「小星」和八年前在图书室时一样露出笑容。由纪只会画他这样的表情,因为由纪只想得起他的笑容。 「下次我会画得更好。」 虽然有点迟,但由纪还是想遵守和他的约定。 重要的东西就应该惯重地对待。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奈奈子注视著素描簿。「我以为哥哥想烧掉这个,但完全搞错了。」 「烧掉?」 「哥哥死前拿著火柴盒,大概想像那本书一样,烧掉不好的东西。」 关于他想烧掉的东西,由纪有自己的答案。 「他大概想烧掉辞呈吧……」 「辞呈?」 「嗯,内田老师的辞呈。」 当老师将辞呈拿给她看时,由纪真的很害怕。她会经对小星提过这件事,所以小星应该是想为她烧掉辞呈。 「原来如此,所以我才被说没有当作者的天份啊。」 「什么意思?」 「就是我不知道的事情还多得很。」 奈奈子向由纪抱怨著,脸上却隐约带著满足的表情。 「虽然不瞭解的事还很多,但我终于明白一件事。」 「明白什么?」 「我该烧的东西是什么。」 眼泪终于逐渐收势,由纪用手背擦擦眼角。她看见奈奈子望著窗外。 「太阳快下山了。」 一回过神,时间已经过下午七点十五分,由纪在窗边抬头望向天空。不知何时,天色明显地暗下来。山际仅留有数公分的夕照残迹。仰头往上望,奶油色的天边透出逐渐加深的深蓝。 「天色有点黯淡。」奈奈子耸耸肩。 的确,眼前的蓝天并非像傍晚天空的封面那样深邃鲜艳。 「但很漂亮。」 就像泛旧的照片,天空散发出沉稳的气氛,十分美丽。 「那当然。」奈奈子露出微笑。「一天尾声的天空怎么可能不美?」 由纪尝试看著奈奈子微笑,但笑不太出来,不过最后还是硬挤出笑容。 「奈奈子想烧掉什么?」 素描簿很重要,绝不能烧掉。 内田老师仍在当老师,也没必要烧辞呈了。 由纪完全想不出还有什么应该烧掉的东西。 「我希望烧掉我自己。」 奈奈子的语气冷静稳重,宛如眼前这片开阔的天空。 「不留半点痕迹地燃烧殆尽,从你的面前消失——我认为这是必然的作法。我从哥哥那边夺走八年前的回忆,我想将全部都还给他。」 由纪用力摇头。「我不要这样。」 由纪很喜欢八年前的小星,他对由纪来说非常重要:但她同样喜欢星川奈奈子,她不愿失去一起共度许多时光的她。 「所以我决定烧别的东西。」 偏了偏头,奈奈子探头看由纪的脸。 「你带著那封信吗?」 由纪将手仲进口袋。「这个?」那是装在蓝色信封中,奈奈子寄出的信。因为由纪太在意内容,经常一再重读,所以随身带在身边。 「嗯,就是那个,太好了。」 「你要烧掉这个?」 「我想不到其他可能。」 「为什么?」 「因为那封信写得不对。」 帮我打开窗户,她说。由纪听话地解开窗锁,打开窗户。 就算天色变暗,空气始终相当温暖,并且夹带著湿气。眼前全透著澄澈的蓝。 「来,由纪,将信揉成一团丢到空中。」 「但是……」 「拜托你了,如果我能自己动手就好了,但现在只能麻烦你。」 由纪依然抗拒著放弃奈奈子生前最后写的信。 奈奈子再次恳求。「拜托了。」 由纪望著奈奈子好一会。她就像八年前的小星,个子不高,手臂细得像随时会折断,但不知为何非常坚强。 由纪将信对折成一半,再对半折,然后再对折,尽可能将信仔细摺好。 她想起信上最后一行字。 ——你果然不应该被我蒙在鼓里。 「眉间,」奈奈子开口。 「又堆起皱纹了。」 由纪甩甩头。「我会注意的,今后会尽可能多露出笑容的。」她握紧摺得小小的信。 「丢出去就好了吗?」 部还因为收不住的冲劲而撞上窗框。好痛,她一边想著一边抬头看,只见蓝色的纸团飞上空中。 落日的昏红色彩已经完全消逝,剩下一片深邃澄静的无云苍穹。 信纸到达拋物线的顶点后,马上燃烧起来。 傍晚的天空作为背景,鲜红的火焰发出明亮的光辉。 那是如此美丽,不论天空或火焰都美得夺人心弦。 身边的奈奈子笑起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由纪不由得跟著笑起来。 「你一开始就是正确的。」 奈奈子露出一如天空和火焰般美丽的笑脸。 「相信我,由纪。我能当你的朋友真是太好了,哥哥一定也这么想。」 由纪隐隐约约地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此时,奈奈子的身影逐渐变淡。 即使明白,由纪也无法接受。 「别走,小星,拜托你一直待在我身边!」 由纪向她伸出手,但捞了个空。明明她就在那里,明明她就在自己的眼前,由纪却碰不到奈奈子。 她一直带著微笑。 「别哭,小由。不是要尽量露出笑容吗?」 由纪摇摇头。办不到,她想,现在根本不可能笑得出来。 「没问题,我相信你。你在的地方永远都是哥哥的幸福结局。吶,所以——」 火焰消失了,信不留半点痕迹地燃烧殆尽。 奈奈子的声音迅速变小,她即将离开自己,前往遥远的彼方。 「我已经毫无遗愿了。」 那是最后响起的话语。 她消失了。 星川奈奈子不再存在世上任何一处。 6 终章 她再次飘然拜访「徒然咖啡馆」时,事情刚好经过两个星期日。佐佐波莲司一开始没注意到来者身份。她坐在靠门口的座位,一边读书一边品尝桃子水果塔。 他先被她手上的书吸引注意力,因为那是他熟知的《视觉陷阱的指尖》。有人在读自己负责的作品真好,他这么想后才发现那是小暮井由纪。对正在读书的人搭话未免太失礼,但就这样无视她也有点怪。 「水果塔的味道如何?」 佐佐波最后决定出声询问。由纪从书中抬起头露出微笑。 「很不错,非常好吃。」 她比佐佐波预想得还有精神。 「那太好了。今天怎么会到这里?」 「没什么特别理由,想说最近有一阵子没来了。」 「下次要来先连络一声,我为你烤个蛋糕。」 他已经放弃苹果派了,那种加满满奶油的派皮面团,在烘烤过程中不可能不烤焦。 「仿作小姐告诉我,如果佐佐波先生提出这样的提议就要拒绝。」 仿作和这孩子到底平常在聊什么啊?佐佐波不住暗自吐槽。 「实际吃吃看的话,说不定意外挺好吃的。」 「请住手。」 仿作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同在店里工作,她的出现一点也不怪,但佐佐波总会被她的登场方式吓到。 「我明明暗中策划著增加常客的方法,为什么店长老是要妨碍我?」 暗中策划吗,她的辞汇实在有点偏离常识。 「下次烤的蛋糕说不定会成功啊。」 仿作将银色托盘抱在胸前似地盘起双手。 「可能性确实不是零。猴子在打字机随机按键,也可能敲出莎士比亚的大作。」 佐佐波决定姑且确认一下她的意思。「你是比喻每件事都要先尝试再说吗?」 「那是比喻每件事都要尝试的话,人生实在太过短暂。」 佐佐波瞪著仿作,但她一脸不在意地向小暮井微笑。 「那就请您慢慢享用。」 「好的,谢谢。」 「也请店长别给客人造成困扰!」 最近她的态度愈来愈跋扈,佐佐波深感忧虑。 目送仿作走开,由纪开口。「感谢你们为我做的各种帮助,真的。」 「那只是工作,你不用在意。」 「但仔细一想,我当初明明只委托找书。」 「这样吗?呃,我们只是为了增加常客,特别注重售后服务而已。」 小暮井认真严肃地点点头。「我会再来委托别的案子。」 「那倒一次就够了。你在任何你高兴的时候到这里来吃块蛋糕,我们就不胜感激了。」 再让那个服务生暗中策划的话,总有一天整间店都会被她夺走,佐佐波决定自己这个店长偶尔该努力增加客人。 「好的,我也会以成为这边的常客为目标。」 「那我会先把你的名字登录在常客名单上。」 「原来有常客名单这种东西吗?」 「不,那是为了登录你的名字而特别制作的。」 「乱来的话,可是会被仿作小姐骂哦。」 「我最近开始有点不安,是不是没一个人记得我才是店长啊?」 由纪放声大笑,随后突然皱起脸。 「但我最近要念书,我在暑假用功的时间比放假前还多。」 这么一说,她现在还是考生。 「志愿学校是哪间?」 「艺术大学的话,哪边都可以。」 「哦,你要正式学绘图吗?」 「开玩笑的。绘图只是兴趣,我想一点一点地继续练习。」 「真希望未来可以看到你的画啊。」 她笑了。「好啊,真的差劲到令人捧腹,就另一种意义上说不定挺值得期待。」 「那我就好好期待你愈来愈进步了。」佐佐波深深低头致意。「读书中不好意思打扰了,就请您慢慢享用。」 佐佐波转身背对小暮井由纪走向店内深处。雨坂一如往常待在老位子撑著脸颊,佐佐波也一如往常地背对著雨坂就座。 「小暮井有来。」 「嗯,刚才寒暄过。」 「什么嘛,只有我不知道啊。」 「她请我在书上签名。」 「你拒绝了?」 「当然。」 「你也服务一下嘛,她是新常客啊。」 「我在可能会变得比较亲近的人面前,就会照我自己的想法行事。」 「所以你的朋友才少。」 「我就是重质不重量,不论哪个方面都是这样。」 雨坂咚咚地敲桌子两下。 「那么,调查的结果如何?」 「还没出来,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先在此进行稍嫌画蛇添足的回想。 两周前的图书室中,星川奈奈子道出关于紫色指尖的消息。 * 那是傍晚即将来临的时候。 离开图书室前,雨坂出声。 「最后请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星川奈奈子歪歪头。 「为什么你知道那个幽灵男孩的身份——他在出生四个月后就去世,连自己的模样都不清楚,你怎么知道他是内田勇次?」 那的确是个疑问。 谁也不知道幽灵就是内田勇次,勇次自己也不知道。 星川奈奈子略微垂下视线,像在烦恼什么。 雨坂望著佐佐波,他期待著星川奈奈子的答案。 但如果听不到声音,那么连无言的沉默也无法传到耳中。 佐佐波摇摇头当作答覆,于是雨坂追问。 「你难道不是看见紫色的指尖吗?」 紫色的指尖——那是雨饭追求的谜团,佐佐波也是如此。他在紫色指尖的引导下,辞去编辑的工作,回到这个城镇。 星川奈奈子缓缓点头。 「那个人无所不知,不论是勇次的事,还是哥哥的事,那个人都瞭若指掌。」 佐佐波连忙将她的话逐字写在记事本,雨坂盯著字句。 「你见到那个紫色的指尖了吧?」 星川奈奈子激动地摇摇头,她彷佛陷入混乱。 「我那时什么都不清楚,只看到紫色的指尖。那是和紫水晶十分相像,闪耀著紫色光辉的指尖。其他事情我就完全不知情了,因为就算听得到那个人的声音,我也看不到那个人的脸或身体。」 又来了,又是相同的证言。 雨坂和佐佐波已经过过许多幽灵,其中有看过紫色指尖的幽灵。 至今为止共三人,而星川奈奈子是第四人。 幽灵的证词全都一样。 有紫色指尖的人无所不知。 有紫色指尖的人绝对不会露出全貌。 而且紫色的指尖—— 「那个人问我一个问题,就像老师特地点学生回答问题。我完全不知道那有什么意义,而那个人很清楚我不知道。」 那个人会对幽灵提出一个问题。 而那个问题会依每个遇见的幽灵不同而有差异。 「圣日耳曼的药无法治愈的病是什么?那个人这样问我。」 这是第四个问题。 佐佐波甚至不需查看记事本,他记得所有问题。 可以破坏故事结局的是什么? 能照亮看不见的东西的光位于何方? 是谁让人意识到没有结局的故事? 然后是这一次的「圣日耳曼 的药无法治愈的病是什么?」 那是那人留下的问题,完全让人搞不清楚其中意义。 星川奈奈子发出沙哑的声音。 「那到底是什么?」 即使是幽灵,声音也会因恐惧而乾枯喑哑。 「为什么你们在找那种东西?」 为什么?答案非常明确。 「为了追求幸福快乐的结局。」 雨坂低声说完后,佐佐波补充说明。 「我们为了让某个故事以圆满结局收场,一定要见到紫色指尖的人。」 某个故事——那个故事从十年前就停滞在悲剧的姿态。那是一个由有紫色指尖的人夺走一切,甚至连主角一役都遭取代夺取的故事。 * 之后的两周间,佐佐波一直在调查「圣日耳曼的药」。 圣日耳曼伯爵被视为欧洲史上充满谜团的人物。民间流传著许多关于他的传说,其中最有名的恐怕是关于他的药的轶事。圣日耳曼伯爵持有的药据说有让人不老不死的力量。这应该是谎言,因为他本人于一七八四年,在德国的黑森林过世了。 不管怎么调查都没有关于「圣日耳曼的药」的详细资讯。虽然也有圣日耳曼的药是丸状药锭的资料,但这种资料完全派不上用场。如果无法得知药本身的资讯,自然也找不出无法被圣日耳曼的药治愈的病。 雨坂以令他感到意外的轻快语调说: 「情报仍然不足吧。」 佐佐波笑了。 「是啊,慢慢来。起码我们又朝紫色指尖的人迈进一步了。」 「可能吧。」 雨坂歪歪头。虽然两人现在背靠背,佐佐波根本看不见雨坂,但他猜得出来。 「说不定那个人正在靠近我们呢。」 「那是怎么一回事?」 「到底怎么一回事呢,我也只是隐隐约约有这样的感觉而已。」 仿作终于拿著装水的玻璃杯朝两人走来。她彻底实行客人优于店长的作法。 这样的态度正确,佐佐波哀怨地想。 佐佐波的疑问掺杂在她的脚步声中。 「吶,雨坂,这次的故事算是快乐结局吗?」 「我可不知道。」 现实是一个不完整的故事。 「不是我决定结局,是两名少女和另一位少年。」 有人会经说过快乐结局和悲剧结局的差别——作者在哪里停止说故事。但现实没有停止述说的一刻,只会持续不断,结局永远不会到来。 女服务生在桌上放下玻璃杯。 「特调咖啡还有戚风蛋糕,上面要挤满奶油。」佐佐波说。 「伯爵茶,如果有饼乾的话也来一份。」雨坂说道。 然后,他终于发出沉睡时微小的鼻息。 佐佐波从口袋掏出文库本并翻开书页。 关于两人的结局仍旧遥远无比,至今连轮廓也无法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