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鸣重生》 序 二?一二年六月某天深夜。 这家位于东京都千代田区的公司还没下班,虽然公司的办公区没有人,但其中一间会议室依然灯火通明。但室内的气氛却很沉重,围坐在桌子旁的三个人都黑着脸,一言不发地盯着一台放在桌子上放的收音机。 “移籍,竟然是移籍?”三人中最年轻那个咬着牙说:“他竟敢这样干!” “那群无耻的混蛋!”另一个人忍不住咒骂起来:“不是解雇,也不用‘谨慎’,闹出这种事只背个不痛不痒的‘移籍’处分,饭知道后会怎么想?” “有取缔役席位的事务所待遇就是不同呀。”第一个开口的人语气带着讥讽:“看来他们非要把这个团弄烂到骨子里才会知道收敛……” “够了!”那个一直没出声的人制止了喋喋不休的牢骚:“在这里抱怨也不能改变什么,只会彰显你们的无能而已。” 见老大发话了,客厅很快静下来。 “看来我们太天真了……”等两名同伴冷静下来,主事的接着道:“以为凭借舆论压力就能改变现状,没想到他们居然这样毫无掩饰地偏袒……” 短暂的沉默后,他问:“财政状况怎样?” “不太乐观。”其中一个人回答:“扣除这次的支出,我们只剩下不到两千万。” “只有这么点?”另一个人插话进来:“你不是说‘痛恨那帮家伙的基友能坐满几座武道馆’么?” “支持者正逐渐离开我们……”财务主管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每失败一次,情况就变得更严重。” “这次不能再失败了!”主事的站起来,背着双手踱了几步,说:“如果癌细胞到了药物无法治疗的地步,那就把病变组织切除掉吧。” “但我们能干什么?”最早开口那个人显得有点懊恼。 “不温不火的伎俩只会为他们制造话题和关注度,反而给那家伙提供了炒作的机会。”主事的顿了顿,说:“我现在有个想法,回去研究一下后再告诉你们。” “现在最大问题是资金。”他继续道:“要在打击他们的同时保护自己,事情必须找外人干。我指的不是在歌舞伎町挂牌的‘○○兴业’,而是专门干这种事的家伙。那些人和双方都没关系,没动机事后很难追查,而且就算失手也不会牵连到我们,但雇用他们需要花一大笔钱。” 似乎在这番话中听出了弦外之音,另外两人立马来了精神。 财务主管想了想,说:“把谋划新行动的消息告诉我们的铁杆支持者,应该能得到一点援助。” “我尝试和大陆那边接触,看看能不能拉点赞助。”另一个人也附和道。 “嗯。”主事的点点头,嘱咐道:“你们要做得隐蔽点,防止事后警察根据这条线索查到我们。” ****** 一个月后,三人在同一地点碰面。 刚见面,财务主管就报告了一个好消息:“不停洗地造成了反效果,这个月运营惹火了不少人,募捐那边踊跃了很多。而且大陆的基友也愿意资助我们,目前手头上的资金已经增加了一倍。” 另一个人补充道:“我通过年初被辞退那两名成员的应援团找到几个大金主,他们愿意出资三千万,但条件是事前先付三分一,余下的事成后付清。” “这种口头协议毫无约束力……”财务主管不放心地说。 “没关系。”主事的说:“事成后他们绝对不敢赖账。” 壹 早上七点,成田国际机场的客运大楼内人来人往。对这个客货运量全世界第三的机场而言,白天或者黑夜完全没影响往来世界各地的航班起降,有所不同的只是机场内亮起的灯光而已。 一架自洛杉矶起飞的日航班机降落不久,一支由各色人等组成的队伍出现在客运大楼。人群中有名身材高瘦的青年,手提行李慢悠悠地随人流走着。和同机那些一脸疲态的旅伴相比,他显得精神奕奕,似乎正准备要去干什么事。 而事实上他的确有事要干,表面上他是个等待转机前往香港的美国游客,但此行的真正目的地就在不远之外的东京。 这个人叫乔什·戴利克,昵称jd,是个有撒克逊血统的美籍华人。在一般人印象中,这种集合了东西方基因的混血儿大都像杰尼斯系的艺人,长得英俊帅气,属于那种站在涉谷街头会有女生主动搭讪的类型。 但他的外表就只能用“普通”形容,不论身材还是长相都毫无突出之处,属于那种过目即忘的类型,丝毫不会让人留下任何深刻印象。不过他对自己的外表倒是很满意,因为他从事的工作注定不能引人注目,这种会被人海淹没的长相本身有先天优势。 按照现在流行的说法,他是名“承包商”。只不过他所承包的不是建筑工程或者外判服务,而是类似合同工的劳务派遣工作,而且他干过的活也不会留下任何记录。简单地用一句话概括他的工作内容,那就是“靠夺取他人性命换取酬劳”,而这种职业最广为人知的传统名称就是“杀手”。 抛开那些靠着两杯啤酒的胆气,拿刀子捅人的黑社会小混混不谈,杀手这个职业经过长年累月的演化,已经发展成一个完整的职业体系和产业链。现实中的职业杀手不像小说人物一样能开枪命中几千米外的橘子,也不是动作电影那些拿着重型武器大开杀戒的肌肉猛男,他们更像医生或者律师,是群职业素养极高的专业人士。 在商业化盛行的时代,这个行业很早以前就摒弃了“人人奋勇,个个争先”的个体户形式,开始向组织化和企业化方向转变。经过一系列摸索和实践,以及漫长的转型期后,一种新概念的商业运作模式应运而生。 一九七四年,著名南非雇佣兵麦克·霍尔在约翰内斯堡成立了“野鹅俱乐部”,并在欧洲各国的报章刊登广告,邀请有从军经验的老兵加入。表面上这个俱乐部是为老兵提供社交和联谊活动的场所,背地里却在为军事干预安哥拉和莫桑比克内战招募人手。虽然这个计划最后因为经费和政治压力等原因搁浅,但为正处于转型期的杀手行业带来一个启示。 七十年代末,一些打着“旅行社”幌子的中介机构相继成立,并且逐渐发展和整合成现今被称为“公司”的组织。 关于“公司”的底细恐怕没人能说出大概,但干这行的人都或多或少地知道它的存在。“公司”会网罗各方面的专家充实人才储备,当接到委托后通过数据库挑选合适的人手。在任务过程中,“公司”会负责传达指令和协调各人,也会提供一定的有偿帮助,任务完成后各人所得的酬劳也是通过“公司”交到每个人手上,除此以外他们还会提供转移资金和洗钱服务,当然这种服务也不是免费的。 通过甄选后在“公司”建立档案的杀手被称为“雇员”,每名“雇员”都会根据专长进行分工,然后被分派到各个“职位”。每个“职位”都有自己的职责和专门代号,分别是:负责制定计划的“导师”、负责搜集情报的“?望塔”、负责监视和通报的“更夫”、负责通讯和反监听的“收音机”、负责提供装备的“仓库”、负责交通运输的“传送带”、以及负责善后的“清扫员”,另外还有最重要的行动实施者——“执行人”。 jd正是“执行人”中的一员。 办理完入境手续,他拿出手机登录上电子邮箱,打开一封在十分钟前收到的邮件。邮件内容很简单,里面以最简短的字句标示了都内某个自助储物柜的位置,另外还有一组开锁密码。 “公司”的运作形式类似间谍网络,参加任务的成员大都互不相识,也不会建立直接联系。除了“导师”外其他人都不知道计划的全部内容,各人只会根据指示执行各自负责的部分。这样做虽然会降低工作效率,但带来的好处也显而易见——万一有人被捕可以把对组织的损害减到最低。 了解到指示后,他先把行李寄存在机场的自助储物柜,只留下钱包、证件夹和手机这些随身物品。然后到兑换店把两百美元兑换成日元,这是接下来执行任务的交通费用,虽然买张suica卡会更方便,但电子化的缺点也很明细,那就是每次使用的时间和地点都会被记录下来。 打点妥当后时间已经到了八点二十分,距离班机起飞还有七个小时。虽然看起来时间充裕,但扣除来回程和接受安检所需的时间,他只有不到两个小时去完成这件任务。 日本是世界上铁路网络最发达的国家,地处首都圈内的千叶_县自然不在话下。但即便是乘坐由机场直达都内的成田特快,也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抵达新宿。 九点三十分,jd踏上新宿站的月台,这个在明治时代投入使用的车站即便过了上班高峰期依然人头涌涌。虽然不是第一次到日本,但他还是无法适应这样的环境。 车站内到处可以见到内容清晰的指示牌,要比迷宫般的纽约地铁人性化得多。邮件提到的储物柜不难找,在触摸屏输入密码后,左下方一扇柜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他侧过头看了看,里面放着一个黑色尼龙旅行包。 从储物柜拿出旅行包,他特意走出车站,绕到另一个入口重新进站,然后直奔车站的厕所。他选了个位于角落的隔间,走进去锁上门,坐在马桶上开始查点旅行包的物品。 旅行包内装着另一个棕黄色的皮革旅行包,需要用到的东西全部放在这个包里面。在最显眼的地方,放着一套替换衣物,包括一件白衬衫、一套黑灰色西装、一条黑皮带和一条暗红色领带。另外还有个水色束口布袋,里面装着双橡胶底黑皮鞋。旁边是个黑色挎包,款式类似行政人员常用的手提电脑包。 他把衣服和鞋子拨到一边,在放小件物品的口袋插着一台富士通平板电脑。他拿出电脑打开开关,然后把拇指按在背面的指纹感应器一扫,解除了指纹锁。 系统桌面上有个文件夹,里面是十多张不同角度拍摄的照片,他们就是要干掉的目标,一共有三个人: 头号目标五十多岁,是个圆脸胖子,戴着茶色框眼镜,两边腮帮子很厚而且略微下垂,眼睛被脸上的肥肉挤成两条线,发型是烫过的西装头。 二号目标四十出头,额头很大,塌鼻子小眼睛,五官之间的距离很小,显得很集中;这个人两片嘴唇很薄,嘴角耷拉下来,就像对什么事感到很不高兴的样子;他留着一头油腻的黑色长发,梳成厚厚的中分头。 三号目标三十多岁,长得尖嘴猴腮,眼袋很大,双眼眼角上吊,眉毛短而且稀疏,剪得很短的头发一根根竖起,看上去像个海胆。 把这三个人的长相记下来后,jd利索地收起电脑,然后拿出那个黑色挎包打开。 挎包里装的东西比旅行包要多,首先看到的是一堆用于掩饰身份的物品:一个黑色男装钱包、一个银色金属名片盒、一面八厘米见方的化妆镜、一个小小的化妆袋、一副浅黑色粗框眼镜、和几个一次性口罩。 除了掩饰身份的物品外,挎包里还有个密封塑料袋,里面放着一条浅蓝色格子花纹手帕和一个装满无色液体的小玻璃瓶;另外有个带三根天线的银色塑料匣子,这是个手机信号屏蔽器;以及一支插在隐藏式枪套里的自动手枪,和三个装满的弹匣。 钱包里面有六张一千日元纸币和七百多元零钱,还有几张不同的优惠卡,以及一张普通手动挡汽车驾照,持有者姓名是“浅间光司”。名片盒里面放着一家出版社的名片,上面印的名字是“手越拓也”。 清点完东西后,他拿出化妆镜放在置物架上,开始用化妆袋里的东西按驾照照片为自己“易容”。 他先在脸上贴了两块肉色硅胶薄膜,垫高了颧骨并且令面颊变得丰满,还在下巴和鼻子下面粘了圈淡淡的假胡子,接着打了层粉底,把面部肤色略微降低。 这听起来好像很简单,但驾照持有人的长相本来就和他有几分相似,而且那照片是两年前照的,人的相貌不可能完全不变,把妆化得太逼真反而容易引人怀疑。其实很多盗用他人身份的不法分子都不知道的是,警察或者海关检查时主要查验证件真伪,其次是证件上的文字描述是否属实,接着是受检人接受检查时动作神态有没有不自然之处,最后才是照片的相似度。 大多数人都有先入为主的观念,警察和海关官员自然也不例外。由于对方首先看清的是人脸,然后才会查看证件上的照片,所以比对时通常会从照片上找相似之处,而不是找不一样的地方。当确认一个人持有的证件真实有效,而且被截查时的应对也没任何慌张,那就算照片和本人不像也很少起疑。 化完妆,他又把一小瓶特制胶水涂在手掌和手指头上,这种无色无味的液体别名叫“隐形手套”,凝固后可以覆盖手指和掌心的纹路,并且隔绝皮肤分泌的汗液和油脂,不戴手套也不用担心在摸过的东西上留下指纹。 等胶水干透后,他拿起那个手机信号屏蔽器,凑到自己的手机旁打开开关,手机信号随即消失了,说明屏蔽器工作正常。他关上开关收起屏蔽器,拿出手枪检查了一遍。那是支德国制造的绍尔p228手枪,经过磷化处理的枪身布满细细的划痕,显然已经被使用过一段日子。刻在底把右侧的枪号用机器磨掉,然后重新喷上黑漆,原本的位置只留下一条长方形凹坑。 他又取出一个弹匣拿在手里翻看。里面的子弹用机器打磨过,在弹头顶部的被甲上有个直径大约三、四毫米的小洞,露出铅灰色的弹芯。他把弹匣插入手枪底把,接着一拉套筒上了膛,然后压下解脱杆放下击锤,再插入枪套塞进挎包。 换上衣服后,jd已经变成另一个人。现在的他起码老了十岁,脸部皮肤显得蜡黄而且粗糙,看起来就像个营养不良的公司职员。 他用镜子反复查看脸上的化妆,直到确认没有破绽后,才把自己的钱包和证件夹放进旅行包,接着把掩护用的钱包和名片夹放进上衣口袋。他把尼龙旅行包折起来塞进棕黄色的包里面,然后背起挎包提着旅行包离开厕所。 他先乘山手线到新桥,把旅行包存放在车站的储物柜,接着换乘“百合鸥号”沿临海线到江东_区的有明站。出站后,他戴上眼镜和口罩,然后步行前往位于有明三町目的有明大厦b栋,再乘电梯直奔十楼,来到一家写真企划公司门口。 贰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推门走进去。 径直走到前台,他用带东北口音的日语对负责接待的女职员说:“你好,我是‘文艺春秋’的手越,有急事找企划课的青木桑。”说话时他故意压低了声音,隔着口罩听起来瓮声瓮气的。 接待员拿起柜台的电话拨了个内线号码,同时好奇看了他一眼。她是个花粉症患者,每年杉树开花的季节出门都会戴上口罩,因此总觉得柜台前这个人有种异样的感觉,但一时间又说不出古怪的是什么地方。 过了不久,一位二十多岁,身穿灰色行政套裙的女职员出现在接待处。 jd连忙迎上前,躬身双手递上名片,说:“初次见面,我是‘文艺春秋’的手越,请多关照。” “你好,我是企划课的青木。”青木裕子接过名片,然后掏出自己的递了过去。 打过招呼后,她打量了手里的名片几眼,有点疑惑地问:“演唱会官方手册的担当不是竹田桑吗?” “竹田桑进了医院,现在改由我接手。” “怎么会这样?我们昨天才通过电话……”青木听后有点愕然,马上关切地问:“他没事吧?” “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jd装出一脸为难的表情,语带惶恐地解释道:“昨晚竹田桑和几位前辈一起去喝酒,回家后不久就晕倒了……”他掏出手帕在额头上抹了几下,才接着道:“今天编辑部全乱套了,因为有很多事情没交代清楚,所以我就过来了。给你们添麻烦了,真是非常抱歉。”说完向她作了个近九十度的深鞠躬。 这下轮到青木觉得不好意思了,她摆了摆手,说:“这是意外,请不要过于自责。” “谢谢。”jd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地道:“关于官方手册的修改意见,我有些没搞清楚的地方……”说完作势要拿身上的挎包。 这番举动令青木裕子皱起了眉头,她连忙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带他绕过前台往里走。 这家公司的办公室不大,外面是个大约六、七十平米的办公区,采用开放式设计,摆了三组组合式办公桌,总共有二十多个座位,但一半没坐人。 两人穿过办公区,走进东南角一条走廊,他们顺着走廊转了个弯,来到两排用玻璃隔开而成的房间前面。 青木打开其中一扇门,把jd请了进去。这个房间面积很小,大约相当于一个单人办公隔间的大小,只摆了一张小圆桌和四张椅子就显得很狭窄。会议室由落地玻璃隔成,上面挂着一直垂到地面的遮阳帘,不用担心外面的人会看到里面,作为两个人相谈的场所倒是很适合。 趁对方出去准备茶水的空挡,jd从挎包拿出那个小玻璃瓶,把里面装的氯仿洒在手帕上。 很快,青木裕子回到会议室。她刚放下茶杯就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头,抬头看见客人一言不发地关上房门。她的心跳加快了不少,直觉告诉她有事将要发生。 不等她叫出声,就被一块手帕捂住口鼻,她本能地向后退,但后脑却被一只手按住。在失去意识前一刻,她只记得闻到一股微甜的辛辣气味…… 把全身瘫软的青木裕子放在椅子上,jd拿出手机信号屏蔽器打开开关。他环视了会议室内一眼,却没发现有能藏东西的地方,于是站在椅子上,把屏蔽器塞进假天花的吸音板上面。 放好屏蔽器,他从挎包拿出手枪和弹匣。他把两个备用弹匣塞进裤袋,然后用手稍微拉开套筒,确认膛内有弹后把枪插进枪套,再把枪套挂在裤腰内侧。 他在遮阳帘的间隙往外张望了一会,确定走廊没有其他人,才轻轻地打开门走出去。他沿走廊一直走到尽头,这里有四个房间,分别是社长、副社长和专务的办公室,以及一个大型会议室。 他走到会议室门前,用手握着门把扭了扭,发现门没上锁。于是把门拉开一条能让人侧身通过的门缝,闪身走了进去。 这个会议室很大,单算面积是刚才那个的十多倍,但在中间摆了张巨大的长方形会议桌后显得有点拥挤。桌子旁边围坐了十几个人,全都一脸诧异地望着这位突然闯进来的不速之客。 jd刚走进会议室就发现了两个目标。二号目标坐在中间最当眼的位置,按照日本人的习惯,那里应该是社长或者代表取缔役坐的;三号目标坐在他左手边,显然地位也不低。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jd把左手伸到身后带上房门。这怪异行径令人在座的人心生疑惑,同时嗅到一丝不祥的意味。 “你到底……” 不等发问的人把话说完,jd突然用右手撩起衣襟,顺势拔出手枪,举枪和瞄准一气呵成。 “??纭??薄1??纭??薄?p>  他用如同教科书般标准的等腰三角射姿双手举起枪,分别向“大额头”和“海胆头”的脑袋各开了两枪。 两人顿时脑袋开花,穿过颅腔的弹头掀飞了一大块头盖骨钻出来。混合着脑浆的鲜血到处飞溅,把雪白的墙壁变成一幅杰克逊·波洛克风格的抽象画。 突如其来的血腥场面震慑了在场每一个人,当枪声消失后,会议室内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 jd双手举枪,慢慢地向门口对面的墙壁靠拢,围坐在桌边那些人吓得纷纷低下头,生怕下一个中枪的是自己。 “全部抬起头!这房间隔音很好,我就算打光两个弹匣外面都不会有人听见。” 恫吓起了效果,那些人战战兢兢地抬起头。jd很快发现了头号目标的位置,“胖子”坐在会议桌左边角落,和门口隔了一个座位,难怪刚进来时没发现这家伙,原来被坐在前面那个人挡住了。 就在jd举枪瞄准同时,“胖子”在两人视线相交的刹那得知将要发生什么事。他突然一跃而起,以和体型极不相称的敏捷动作向门口窜去。 “??纭???p>  但人的动作始终快不过子弹,“胖子”才跑不到两步就中了枪,两发子弹准确地命中他左腋下方。其中一颗弹头打断一根肋骨后在体内偏移,向斜下穿过横膈膜钻进腹腔内;另一颗从肋骨之间的空隙射入胸腔,在心脏下方不到两厘米的地方留下一条血肉模糊的隧道,把肺部搅烂了大半。 “胖子”身体一歪倚在落地玻璃上,然后慢慢跌坐在地,把一块遮阳帘拽了下来。剧痛令他的脸扭曲成一团,他用双手捂着伤口,然后抬头望了黑洞洞的枪口一眼,接着嘴巴张了张,但没发出声音。 “?纭??鼻褂窒炝恕?p>  jd压低枪口,瞄准“胖子”眉心以下位置开了一枪。子弹打碎了他的眼镜和鼻梁,再经过鼻腔把脑干和小脑一并打得稀烂,最后射穿后脑和会议室的玻璃飞出来。他立即死得不能再死,连抽搐一下都没办法做到。 看了“胖子”的尸体一眼,jd转身一枪打烂了桌面的会议电话,然后压下解脱杆放下击锤,把枪收回枪套里。 他扣上外套的纽扣,对会议室内的人说:“不想死就老实在这里呆着,如果我离开这栋大楼前遇上阻拦或者听到警车声,就回来杀光你们。”然后头也不回地推门走了出去。 走出会议室,他马上变成一个畏缩不前的上班族。他急匆匆地走出公司门口,还不断向遇到的职员点头示意。 离开那家写真企划公司,他快步走到楼梯间。负责管理有明大厦的保安公司似乎只关心楼层的情况,只在每扇防烟门前安装了闭路电视摄像头,导致这栋大厦的楼梯间成了无监控区域。 他上下看了看,确定不会遇到哪个偷懒躲在这里抽烟的小职员。接着麻利地把枪套解下来,和弹匣一起塞进挎包。然后走到消防栓旁,一手肘打破了手动火警铃的玻璃护盖。 “叮铃铃——”急促的火警警报响彻整栋大厦,他马上沿楼梯向楼下跑。 下到五楼时,人逐渐多了起来。在大厦工作的白领都乱哄哄地涌到楼梯间,很多人身上只有一件衬衫,连外套都来不及拿;有些女职员更是甩掉了碍事的高跟鞋,只穿丝袜向楼下跑。 大厦管理公司的危机处理很到位,在警报响起时就把所有电梯强制降下到一楼,并且切断全部楼层的电源,同时通过广播疏散大厦内的人。jd随人流来到大堂,就见自动门全部被打开,身穿灰蓝色制服的保安分成几组站在大堂内疏导人流,让人们分批从各个出入口离开。 只花了不到三分钟,他就离开有明大厦。走到街上后,他解开领带脱下外套塞进挎包,然后摘下眼镜和口罩,走到车站坐上开往新桥的“百合鸥号”。 就在列车经过彩虹桥时,车上的新闻广播报道了有明大厦发生枪击案的消息。 叁 日本对枪支管制非常严格,而且东京都治安一向良好,这起在“光天化日”下发生的枪击案震惊了警视厅,甚至连警察厅都被惊动了。 位于江东_区的湾岸、城东、深川三所警署接报后倾巢而出,迅速封锁了有明地区,之后第一和第七方面本部也接到本厅指示,从下辖的二十多所警署出动大量警力支援,把封锁圈扩大到整个江东_区。警察在每条大街小巷设置路障和检查点,所有行人和车辆都必须接受检查。考虑到嫌犯有从水路逃走的可能,警备部还调动了新砂的第九机动队,派出巡逻艇在河道截查可疑船只。 由于嫌犯持有枪支,驻扎在胜岛的第六机动队紧急出动,“枪械对策部队”很快包围了有明大厦,全副武装的特殊警备队进入大厦内,开始逐层搜索嫌犯。 当斋藤岬到达有明大厦时,附近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警车、消防车、媒体的新闻车随处可见,天空中还能见到几架盘旋着的直升机。 他的警阶是警部补,隶属搜查一课特殊犯罪搜查系,也就是俗称的“sit”。这是个专门负责绑架、勒索、恐吓、挟持人质等“特殊”案件的部门,他是第四系成员,职责是为搜查一课其它系提供杀人和抢劫案的支援。 今天奉召到场的不只斋藤,同车另一个人叫名越进,警阶是巡查部长,是sit突入班成员。 斋藤费了番功夫才找到搜查一课的同事,对方是杀人犯搜查三系的安积总一郎警部补,两人曾经合作过几次,算得上是老相识。 刚停好车,安积就带着一个生面孔的年轻人迎上来。那个陌生人长着张高中生般稚嫩的娃娃脸,却打扮得像个电视剧里面的角色——土气的领带、带汗渍的白衬衫、加上一件被挎包背带勒出皱痕的廉价西装,简直和刑警剧里的基层警员一模一样。 “这是我们的新人——刈田勉巡查,刚从巢鸭署调来,昨天才到任。”严重谢顶的安积为斋藤作介绍。 “我是刈田,请多多指教。”年轻人马上向斋藤鞠躬行礼。 “我是特殊犯四系的斋藤。”斋藤回了礼,接着介绍自己的同伴:“这是突入班的名越,泉田管理官派我们来协助你们。” 双方打过招呼,斋藤首先发问:“搜查本部由安积班主导么?” “不是。”安积摇了摇头回答:“这次会在本厅成立特别搜查本部,高林课长派出了整个三系,我们班只负责现场这边。组织犯罪对策部也会加进来,枪械对策五课抽调了一个班协助追查凶枪。” 斋藤问:“搜查本部由谁领导?” “是明智管理官。” “竟然是他!”斋藤咂了咂嘴,又问:“需要我们干些什么?” “根据目击证人的口供,我们怀疑是专业人士干的,想请你们到现场看看。” “原来如此。”斋藤和名越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现在能去现场了吗?”一直没作声的名越开口了。 “不行。”安积回答:“‘六机’还在里面,要等现场解封搜查员才能进去。” 刑事部第一机动搜查队早就到了有明大厦,但遭到负责封锁现场的第六机动队阻拦。六机说嫌犯可能还在大厦内,坚持要等特殊警备队确认安全后才允许他们进入,但机搜队认为机动队会破坏现场,要求第一时间进入取证。双方争持不下,最后六机的现场指挥仗着官阶高,硬是把刑事部的人拦在警戒圈外。 “搜捕嫌犯?只有他们会这样以为吧。”斋藤毫不留情地讥讽,接着向停在不远处的富士电视台新闻车撇了撇嘴。 “被害者是名人,事件受到媒体高度关注。”安积附和道:“恐怕上面的人觉得,比起我们,让那群爱出风头的‘若鹿’全副武装站在镜头前更能体现警视厅重视吧。” “死掉那几个是什么人?” 安积向刈田打了个手势,后者掏出笔记本翻开,开始简述案情:“这次事件的被害者一共三名,全部是现在红得发紫那个国民偶像团体的运营公司高层。其中两个分别是社长和专务,还有一个是那团体的统合制作人,是国内著名的作词家。” “难怪。”斋藤又问:“案发经过呢?” “案发时间在早上十一时十分左右,犯人……”刈田这时才想起无罪推定原则,马上改口:“嫌疑人冒充出版社职员混进被害者的公司。他在会议室用药物迷昏了女职员,接着进入案发现场,开枪杀害了三名被害者,然后从门口离开。不久后大厦响起火警警报,管理处按照紧急应变程序疏散人员,被害者的同事跑出来报警……” 大致了解过案发经过后,斋藤又问:“那些目击证人在哪?” “管区已经接手,正在湾岸署接受查问。” “关于嫌疑人,有什么线索?” “拼图已经出来了,但嫌疑人戴着口罩和眼镜。已经确认的情报是:嫌疑人为男性、身高一米八左右、黑色短发、年龄大约三十五至四十五岁、说话带东北口音、身穿白衬衫和黑灰色西装,系暗红色领带,还背着个黑色挎包。” “这样打扮的人附近满街都是。”斋藤说着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有明大厦,问:“监控录像呢?” “还在里面。”正用手帕擦汗的安积插口道,语气中带着明显不满。 就在这时,附近传来一阵吵杂声。摄影记者的长枪短炮纷纷瞄准大厦大门,斋藤隐约听到站在采访车前的记者喊:“……出来了……他们出来了……” 众人把目光转向大门方向,只见一队全副武装的特警从大厦门口走出来,其中有个领队模样的正和现场指挥说什么。 下一刻,待机的湾岸署和机搜队人员开始涌向大厦,有名刑警跑过来向安积报告:“主任,现场已经解封了。” 肆 虽然日本警方反应迅速,而且出动了大量人手,但jd的逃亡之旅却连有惊无险都算不上。 东京都铁路网一直是令警方头疼的东西,要知道这个是全世界最繁忙的交通网络,其中东京地铁拥有十三条线路,而且每条线路都和环状运行的山手线相交,形成一个无比复杂的庞大网络。这个铁路网每天客流量超过八百七十万人次,是纽约地铁的两倍,如果加上其它通往都外的路线能超过一千万。 虽然地域部下属的铁道警察队也参加了搜捕,但铁警平时主要负责对付痴汉和扒手,完全没有追捕持械悍匪的经验。 自从事发后,铁警队高层就受到来自日本铁路和东京地下铁两大运营商的巨大压力,生怕过度刺激犯人。如果在人流密集的车站或电车上爆发枪战,并造成无辜民众死伤,其中引发的管理疏失足以令现任警视总监倒台。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思想主导下,各个车站的布控和排查都漏洞百出。 但就算排除所有人为因素,铁警队的总编制只有四个中队,合共十六支小队,算起来平均每支小队要负责三到四个区市的所有车站,要在三百多个车站搜捕嫌犯和大海捞针无异,何况他们连要找的人的外貌特征都没搞清楚。 早在封锁圈形成前,jd就离开江东_区抵达港区的新桥。他在jr东日本新桥站的储物柜取出寄存那个旅行包,然后走进洗手间。 在隔间内,他用卸妆液洗掉脸上的化妆,接着换上自己的衣服。他把挎包和所有掩饰身份的东西塞进旅行包,再把自己的钱包、证件夹和手机等物件装进裤袋,然后拿出那个叠起来的黑色尼龙旅行包,把装东西的包装了进去。 收拾完后,他把剥下来的硅胶薄膜、假胡子和用过的化妆绵丢进马桶冲走,然后提起装满东西的旅行包离开洗手间。他在自助储物柜寄存了旅行包,接着把位置和密码用电子邮件发给“清扫员”。 这时jd又恢复了本来的身份,成为一个在东京等待转机的过境游客。他先乘山手线去新宿,在车站附近的三越百货买了几件衣服,和一副手工制作的赛璐珞眼镜,接着又到一家连锁餐厅吃了午饭,拿到一张印有结账时间的收据,然后匆匆到车站乘“成田特快”赶回机场。 ****** 当斋藤一行人踏进事发的公司时,已经是封锁解除一小时后了。 大厦解封后他们一直呆在保安室,在那里清点监控录像。刚准备把收集的录像光盘装进证物箱准备送到搜查本部,就接到鉴识课的人通知,说现场取证已经初步完成,让负责的刑警上去查勘现场。 安积把自己的班一分为二,留下几个人继续整理录像光盘,自己带着刈田和斋藤以及名越一起到十楼的案发现场。 刈田显然是第一次到杀人案现场,好奇地不断四处打量,边说:“在‘支店’时都是些丢自行车之类的小案子,没想到刚调来‘樱田门’就遇上这种大案……” “案件不论大小,都是案件。”斋藤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请注意你的言辞,发生这种事可没那么值得兴奋。” 这番话令刈田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斋藤不论资历还是警阶都比他高,而且直属上司也没为自己说话,只好鞠躬道歉。 四人穿上鞋套,再戴上手套,才走进发生命案的会议室。 会议室内一片凌乱,文件和杂物散落一地,桌子旁的椅子翻倒了大半,鉴识人员走动时都很小心,生怕碰到东西。 名越看了血迹斑斑的墙壁一眼,在大片黑红色的血迹中,还粘着一些粉红色块状组织和细小的骨头碎片。 他自言自语地说:“这家伙用的武器威力不小呀。” 一名鉴识人员听到后回答:“弹头还在墙壁里没弄出来,但从伤口判断,很可能是扩张弹头。”说完递给他一个装着弹壳的塑料袋。 “全部在这里吗?”他接过后问。 从鉴识人员那里得到肯定回答后,他才拿着翻看起来,弹壳底部刻有“9mm_luger”和“tcw”的底标。他把塑料袋递给斋藤,由后者传阅一遍。 “嫌疑人使用的是俄罗斯图拉兵工厂生产的枪弹。”他顿了顿,接着补充:“我国没有进口过这种枪弹,应该是走私货。” “看来‘组对’那些人有得忙了。” 名越点了点头,但没答话。他在会议室内转了一圈,查看完三具尸体后回到安积等人面前。 他伸手指了指坐在椅子上的两具尸体,说:“那两个是‘double_tap’。”接着又指着“胖子”补充:“这个是‘mozambique_drill’,两种都是军队和警察使用的实战射击法。我刚才看了下,发现尸体上的弹孔很密集,嫌疑人的射击水平相当高,应该接受过这方面的专业训练。” 安积点了点头,附和道:“根据目击者的证词,嫌疑人走进来先关上会议室的门,然后毫无预兆地拔枪射击。他的目标很明确——就为了要这几个人的命,所以我们怀疑他是职业杀手。” “从行凶手法看,嫌疑人发射的子弹全部命中要害,犯案动机应该不是为了寻仇。”斋藤说完看了有点不明所以的刈田一眼,解释道:“如果嫌疑人和被害者之间有深仇大恨,通常会开很多枪,把仇人打烂泄愤。” “这名被害者是逃跑时中枪。”他用手指在自己身上比划,“嘭、嘭”地戳了腋下的中枪部位两下,说:“然后靠着玻璃倒在这里,接着脑袋被补了一枪。前两枪令目标停止移动,再瞄准脑袋一枪击杀,看得出嫌疑人开枪时很冷静。” 他在尸体旁蹲下,凑过去查看头上的伤口。“胖子”双眼圆睁,脸上还保留着剧痛导致的扭曲表情,但鼻子已经整个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个位于面部中央的大洞,整张脸就像个被戳烂的番茄。原本捂着伤口的双手已经被拿开,但身体依然保持着生前的坐姿,连紧贴落地玻璃的脑袋都没移动过分毫,血从后脑经过玻璃上的弹孔流到地面,染红了会议室外一小片地毯。 斋藤指着“胖子”的脸说:“这一枪非常精确地命中‘fatal_t’。”他看了刈田一眼,解释道:“就是头部正面的t形致命区域,子弹摧毁了被害者的脊髓和神经中枢,在一瞬间把尸体定了形。” 安积边在笔记本做记录边问:“也就是说,嫌疑人可能是军人或警察?” “也有可能是ipsc或者idpa的选手。”名越突然插话进来。 这番话把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到会议室另一头。名越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去,站在椅子上的两具尸体旁,向他们招了招手。 “刚才我又发现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 “大额头”的头盖骨被掀飞了一大块,在后脑勺留下一个碗口大的洞。不过正面倒是比较完整,只在额头上多了两个相距大约两厘米的弹孔,弹孔附近的额骨隆起一大块,令脑袋胀大了不少。 “海胆头”的死状比“大额头”凄惨得多,他左脸中了两枪,其中一发子弹击碎颧骨,把半边脸打得凹陷下去;另一发子弹从左眼射入,在眼窝凿出个血窟窿。弹头在颅腔内产生的远达效应还把另一只眼睛挤了出来,那颗眼球被视神经吊着垂在眼眶外,看上去就像恐怖片里的情景。 名越用手指着“海胆头”,问:“这是第二个中枪的吧?” 安积翻看了一下笔记,然后点了点头。 “他是正面中枪,子弹几乎垂直穿过头部。换言之,他中枪时一直望着那边。”他伸手指了指会议室门口。 三个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斋藤和安积都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刈田却一脸不明所以的表情。 斋藤看了刈田一眼,走到在他跟前,突然伸出双手在他面前用力拍在一起。 “啪——”这番举动把刈田吓了一跳。 “我只是拍个手你就这么大反应……”斋藤顿了顿,接着道:“如果有人在你面前开枪杀人呢?” “呃——”刈田似乎明白了什么。 “普通人的反应时间大约是二百到五百毫秒。”斋藤进一步说明道:“二号被害者年龄还不到四十岁,半秒钟应该是下限了,但他却不躲不闪盯着嫌疑人直到自己中枪,你说这是出于什么原因?” “他没反应过来!”刈田恍然大悟。 “没错。”名越接着补充:“能在半秒内连开两枪,并完成转换目标和瞄准射击的过程,这速度就算在职业选手里面,也是难得的高手了。” “军人或者警察也能做到吧?”安积问。 “当然。”名越想了想,说:“但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嫌疑人第一枪要射击脑袋。从门口看这里,人头不比一颗花生仁大多少,如果是我就会瞄准胸口,起码目标比较大,成功率会高得多。” “这说明嫌疑人对自己的枪法很有信心。”安积插话进来。 斋藤指了指椅子上的尸体,说:“站在客观角度分析,被害者都是手无寸铁的平民,不用考虑会遭到反击。而且前两名被害者完全没防备,还是静止不动的,所以他选择了射击头部这种高难度做法。” 他又指着倒在门口附近的胖子,说:“第三名被害者正在移动,他就用了成功率较高的‘mozambique_drill’。当然,这可能是射击训练导致的条件反射。但如果他开枪前还能分析眼前情况再选择用哪种方法,我觉得这种程度的自信已经到了自负的地步。” “你的看法很有趣,我们会把这些意见告诉科搜研,接下来就让搞侧写那些人去伤脑筋吧。”安积边在笔记记录边说。 “其实我觉得嫌疑人可能没把几名被害者当成人看。”名越突然说。 等其他人的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他才解释:“虽然这么说似乎有点奇怪,我认为嫌疑人把他们当成靶子之类的东西。如果他把杀人看成某种证明自己的方法,那刻意瞄准最难打中的头部就能解释得通了。” 安积脸色变了变,问:“嫌疑人是个‘快乐犯’?” “我可没这样说。”名越回答:“但如果我的推理正确,至少干这件事的时候,他会觉得乐在其中。” 后记 有明大厦的枪击案在日本国内外掀起轩然大波,经过媒体刻意渲染和网络高速传播,案件刚曝光就备受关注,影响甚至比六十年代的“三亿?沂录?焙桶耸?甏?摹肮塘??ど?朗录?被挂?蟆?p>  警视厅开出一千万特别奖金,给那些为案件提供线索的人,被害者的公司随后把悬红提高到五千万。 本来警视厅高层对侦破这起轰动一时的杀人案持乐观态度,但当调查开始后,才发现没多少有用线索。 行凶动机调查无从下手,本来不满那家运营公司和几名被害者的人就不少,而且自从六月份的移籍事件后,事务所几乎每天都收到各种各样的恐吓信,还有夹带刀片的信封、掰碎的cd、烧焦的生写、染血的布娃娃、被肢解的人偶、甚至动物尸体等东西的恶作剧邮件更是层出不穷。 案发后网络上一片哗然。但在广泛的谴责声浪中,各大门户网站和留言板也不乏认为几名被害者死有余辜的幸灾乐祸言论,甚至对凶手的声援也不绝于耳,更有好事之徒冒认行凶者招摇撞骗。 把海量资料过滤后,搜查本部锁定一个募捐网站。这个服务器架设在美国的网站曾经在案发前募集过大量资金,但经过历时四个月的调查,警方始终无法找到网站的经营者,也查不到那笔钱的去向,更没发现这个网站和案件有任何直接关联。 凶手行凶时刚好是每月一次的取缔役例会,搜查本部判断犯人熟悉被害者公司运作,于是从该公司职员和有业务联系的企业着手调查。警方列出一份多达六千人的名单,并在全国范围内动员超过一万名警察协助调查,但最后都没有收获。 在案发现场一共取得八十七组指纹,经过筛选后证实其中二十七组属于该公司职员,另外四十八组属于业务相关人士,剩下的是大厦管理和保洁人员。由于找不到犯人指纹,搜查本部判断他犯案时戴了手套,或者在手上涂了胶水。 犯人一共遗留下十八件证物,包括:一张名片、一台手机信号屏蔽器、八颗九毫米手枪弹的弹壳、以及相同数量的弹头。 名片为伪造,“文艺春秋”没有姓手越的职员。刑警给出版社的人看了监控录像截图和画像,也根据口供详细描述了犯人的特征,但没找到符合的对象。被称进了医院的编辑竹田琢也安然无恙,但不记得自己认识和犯人相似的人物。 根据科搜研的精密分析结果,名片材料为新加坡生产的二百五十克哑粉纸,这种纸张被广泛用于名片和书刊印刷。上面的文字不是以油墨印制,而是采用激光打印。警方通过碳粉成分查出打印机的品牌和型号,但这几种打印机在日本数以十万计,遍布于全国各地的大小复印店和办公室,因为数量太多无法追查。 假天花上找到的手机信号屏蔽器为天朝制造,在电器商店以及购物网站有售。过去一年同型号的屏蔽器总共售出一百零八台,但这种器材不属于管制物品,所以没要求登记购买人的身份资料。警方通过发货记录、信用卡信息和商店的监控录像找到五十六个购买者,但最后都证实没有可疑。 从墙壁取出的弹头已经严重变形,无法进行膛线检查。不过科搜研发现弹头曾经被改造过,刑警们由此判断犯人具备金属加工的设备和技术。加上犯案时使用的氯仿被广泛用作塑料粘合剂,搜查本部认为犯人很可能从事过金木工和手工艺方面的工作,或者存在具备相关知识的共犯。 科警研通过比对弹壳底火上的击针凹痕查出了凶枪型号。根据组织犯罪对策部的情报,横滨某个黑帮曾经从东南亚偷运过同型号的p228手枪入境。枪械对策课还收到消息,去年冲绳普天间基地曾经丢失了一把m11手枪。但驻日美军拥有治外法权,日本警察无权进行调查,而且外务省和警察厅也向警视厅施压,搜查本部只好把调查方向定在横滨的帮派,最后还是没查出什么有用线索。 案发后不久枪械对策课破获一宗军火交易,缴获一批和现场遗留弹壳同类型的弹药,被捕的武器贩子供称曾多次出售这种九毫米枪弹,买家主要是关东地区的帮派。刑警最后锁定一宗可疑交易,但只查到那批子弹交接时被存放在练马区某个商场的自助储物柜。 唯一有收获是监控录像。警方认为犯人会利用都内发达的铁路网逃走,所以第一时间收缴了有明大厦附近几个车站的监控录像,然后调集大量人手用人工识别的办法过滤资料。 花了一天一夜,警方靠身材和衣着上的共同点锁定目标,鉴识课特殊写真系以录像为基础,通过电脑修正制作了一张嫌疑人的画像。警视厅在霞关本舍召开特别记者会,向媒体公布了这张画像,并宣布发出全国范围的通缉令。 确认嫌疑人的长相后,搜查本部曾经动用科警研开发的面部识别软件,希望能查出他的身份。但在资料库找不到这个人,由此证明他没有案底,也不属于被公安列为需要特别关注的人物。 通过临海线各站的监控录像,警方确定嫌疑人乘“百合鸥号”去了新桥。刑警检视了新桥其它车站的监控录像,查出嫌疑人不久后进入jr东日本新桥站,并在车站的自助储物柜取出一个棕黄色旅行包。之后刑警翻查了较早时的监控录像,发现那个旅行包是案发前嫌疑人自己放进去的。 能在短时间内查出嫌疑人的长相和行踪,令搜查本部士气高涨,警视厅高层也对尽早破案持乐观态度。但就在大多数人都认为逮捕嫌犯只是时间问题的当口,搜查本部却犯下一个严重错误。 当时普遍观点认为,嫌疑人预先在车站存放行李是为了犯案后乘火车出逃。而且警方查过各个机场的记录,并没发现嫌疑人的踪迹,因此更加坚定原来的想法。 在“有多远跑多远”的想法主导下,搜查本部深信嫌疑人已经逃离东京都,但被通缉令困在铁路沿线的某个县市内。当即定下“必须在他改头换面潜入人群前将其缉捕归案”的方针。警视厅派人前往神奈川、静冈、兵库、京都、大阪等地,还派出大量人手沿着和新桥站相连的东海道线、京滨东北线、横须贺线这三条都外路线进行调查,在周边各个管区协助下排查外来人口。 等到在全国各地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却一无所获后,时间已经过去半年,警视厅因为各方面调查停滞不前而备受责难。搜查本部决定把调查方向转回东京都,刑警们重新检视了山手线沿途二十九个车站的监控录像,希望能找到新线索。 其实这些录像已经被看过很多次,但都集中在案发后的时间段,目的是调查嫌疑人有没有通过山手线转乘别的都外路线。现在则是检视案发当天的全部录像,希望从嫌疑人前往现场的路线找出其行踪。 检视过程中,鉴识课写真阅览系的人在新宿站月台发现一个疑似身影。但这里的监控设备年代久远,录像的清晰度实在强差人意,通过科搜研对影像进行清晰化处理后,终于确定嫌疑人案发前曾经出现在新宿。 但新发现带来的喜悦就如同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和新宿站相连的几条铁路的运营商通知警方,他们只会保留三星期的监控录像,案发当天的录像早已被删除,调查又再走进死胡同。 关于有明大厦枪击案的调查进行了两年,警方动用的人员数以万计,还花费了近十亿调查经费,却直到搜查本部解散都没查出任何头绪。为此警视厅的办案能力备受质疑,导致搜查一课课长以下三人引咎辞职,课长提前退休的结果。 关于凶手的争议颇多,他到底是单独行动还是团伙作案一直成谜。虽然日本二?一?年取消了杀人罪的公诉时效,但这案件依然被很多推理迷视作完美犯罪。由于凶手除了一张疑似画像外没留下任何线索,因此得到“怪人二十二面相”的称号。 深夜的公路 每个圣人都有过去,每个罪人都有未来。 ——奥斯卡·王尔德 厚重的积雨云已经停留了三天,但这段日子却连一点雨水都没有,虽然气象部门没发布暴雨预警,但对一个月前才经历过建国以来最严重的特大暴雨的都城居民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时间已经过了午夜,但这条都城市郊的公路却像在上演一部好莱坞大片。在黑沉沉的天空中,一架机身漆有“警察”二字的ec-135直升机正沿着公路飞行,机鼻下的大功率探照灯射出一条雪亮的光柱。光柱照射在地面形成一个黄白色的椭圆光斑,里面套着一辆蓝色轿跑车。 这辆斯巴鲁wrx的车速已经超过二百二十,比法定最高时速高了两倍有余,但司机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遇上这种大马力的“亡命飞车”,交警的桑塔纳只有远眺尾灯的份,因此都城公安局紧急出动了刚组建不到两个月的“高速公路特警”,调来四辆经过改装的宝马535i巡逻车前来支援。 现在,这四辆蓝白色警用涂装,车顶亮着警灯的宝马正紧咬着wrx穷追不舍,在后方远处的公路上,一列不断闪烁的红蓝两色灯光连成一片,往后延伸了五十米。 wrx的油门被踩到底,速度表指针已经越过二百三十,而且还在缓慢地攀升。二点五升双涡轮增压引擎高速运转时发出的厚实高频率噪音,夹杂着“呼呼”的风声穿过车身薄薄的隔音材料传进驾驶室,接着转化成某种能激发肾上腺素的感官刺激,不断冲击着驾驶员的大脑。 在流经车底的气流作用下,高速行驶的wrx车身开始上浮。前轮抓地力减弱直接导致方向盘的操控反应迟钝,在这种状态驾车就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稍有不慎就会车毁人亡。 这时驾驶员不论生理还是心理上都承受着巨大压力。尽管冷气已经开到最大,但jd的脑门却沁出了一点点汗珠。他把注意力集中到前方,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挡风玻璃,尽量不去看照后镜中那几团不断闪动的红蓝色光团,同时双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右脚踩着油门保持车速。 车窗外的景色不再是一望无际的田地,大小不一的山包随处可见,路旁的地势逐渐变得崎岖不平,就连公路也从四行变成双行。 他轻轻地呼了口气,接着瞥了安装在仪表盘旁边的导航系统一眼。根据屏幕上的电子地图显示,只要再过大约三公里,这条公路就会到尽头,继续往前走就能到达此行的目的地——石景山。 石景山是位于都城北郊一条不高但很宽阔的山脉,其中一片面积超过两百平方公里的山林是国家级森林公园,属于法定的原生态保护林。那片地区开发程度很低,不但附近鲜有人烟,几条穿越山区的公路也是年久失修,路况并不适合普通车辆行驶。 当然,世界拉力锦标赛的参赛代表绝不会被归类为“普通”车辆。jd很有自信,等到了路况不好的山间小道,四轮驱动的wrx可以轻易甩掉后面那几辆宝马。 不知不觉间,原本紧跟在后面的四辆宝马警车已经被抛开一段距离,变成了几个不断闪烁的光点。但jd的心却沉了下来,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车在公路上毫无优势,能在短时间内拉开距离肯定是对方刻意放慢速度,他们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前面有埋伏。 果然,当通过一个弯位后,在远处出现了一个不断闪烁的红蓝色光点。随着距离拉近,光点迅速放大成一辆日产“帕拉丁”车顶上的警灯。这辆警车横着停在路上,挡住了其中一条车道,前面大约十米处的路面放着几个反光标志牌,路边还能隐约见到一个墨绿色铁皮箱子。 “阻车钉!”看到这个路障后,jd不禁在心里骂起来。 和字面上的意思不同,“阻车钉”其实不是钉子,而是条布满尖锐钢刺的链条。这种路障虽然简陋,但能刺穿大多数汽车的轮胎,然后在不到两秒钟把里面的气放空。只要没用破了照样能跑的防爆轮胎,就算再高明的车手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下场。 但“束手就擒”这种想法jd从不曾有过。他可没天真到认为进了局子还能得到人道待遇,如果落在警察手里,恐怕能死得痛快就是最好的下场。 他不想死,更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只要今晚能逃脱,他就能消失在人海中,还能让那些人在惊恐中度过下半辈子。心念电转间,一个大胆得可算疯狂的主意在他脑子里成型…… 在那辆“帕拉丁”后面,四名警察如临大敌地半蹲在地上,他们每人手里都握着一把五四式手枪,神情紧张地盯着飞速靠近的wrx。 这些警察属于都城的屋山区分局。这个区在一个月前的特大暴雨是重灾区,死亡人数、倒塌房屋、经济损失都位列各区之冠,区委和区政府的领导班子还因为救灾不力而遭到大换血。 灾后一个月,新任区长和区委书记被安置灾民和重建带来的一系列“维稳”问题弄得焦头烂额,区公安分局承受的压力自然不会小。由于这几天的天气导致人心惶惶,分局大部分人手都被派到下辖各个乡镇,负责监督防灾准备和安定人心。 大约半小时前,市局突然发出紧急通知,要他们派人堵截一名驾车逃跑的杀人犯。从市局发来的通知说:“该逃犯在拒捕时开枪打死两名巡警,是穷凶极恶的持械悍匪。” 为此分局领导下了死命令:“对严重危害社会和人民群众安全的歹徒绝对不姑息,所有参与追捕的同志均可果断将其击毙。” 由于事出突然,能派出的支援只有两辆车和值夜班的八名警察。途中一辆“长城”suv半路抛了锚,及时赶到的只有四个人。 这四名警察都不是新人,但却是第一次遇上这种大阵仗。他们从警校毕业后,局里也就每隔一到两年办一次实弹射击训练,每人每次打的子弹最多才五发。而且自从十多年前中央发出关于加强警用枪械管理的红头文件后,天朝多数警察平时执勤都不会带枪,警匪枪战这种事对他们来说只会出现在电视机里。 咆哮般的引擎声越来越大,远光灯射出的光柱照射在“帕拉丁”上,躲在车后的警察感到一阵目眩。他们不约而同地半眯起眼双眼,同时单手举起枪瞄准。虽然五四式的弹匣容量不大,但四把枪齐射的火力也很可观,只要wrx的轮胎被阻车钉刺破停下来,他们就会一拥而上,乱枪把歹徒击毙在车上。 眼见就要压上阻车钉的wrx车头突然猛地一偏,斜斜地向公路一侧的山壁冲去。眩光消失后警察惊得睁大眼睛。 难道歹徒打算自杀? 这段双行的山路没有路肩,山崖边上修建了一道金属护栏,靠近山那边是堵六十度的护土墙,护土墙下面的趾板略微高出路面,形成了一段宽度不到二十厘米的台阶。趾板和路面原本隔着一条三十厘米宽的排水渠,为了防止发生车祸,前年的道路整治工程在上面加装了混凝土盖子。 警方的阻车钉正是根据这段路面设计。链条一头被固定在一个铁皮箱子里,箱子装有两个可以转动的固定钩,使用时板下插进沟渠盖的排水口扣住,然后把链条拉出来锁在另一侧的护拦上就能快速完成装设。 设置了阻车钉后,整条公路的路面都被锐利的钢刺隔断。唯一能安全通行的只有护土墙下面那段狭窄的台阶和部分排水渠,但对于一辆宽度接近两米的轿车来说,不到半米宽的通道明显不够。 不过今晚警察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wrx以接近一百公里时速斜冲过排水渠,右前轮高速碾过墙趾板,发出“哐啷”的声响后高高弹起,然后不偏不倚地骑在石头垒成的护土墙上。借助惯性,车身右侧两个车轮像特技表演一样开上陡峭的护土墙,仅靠左侧的轮子压着排水渠,硬是从阻车钉和路边的缝隙挤了过去。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设置路障那几个警察呆若木鸡,连开枪都忘了,直到wrx的车尾灯消失在远处才回过神。他们手忙脚乱地撤走地上的阻车钉,为跟在后面的自己人清除障碍。 冲过路障后的wrx开进山区,在蜿蜒的盘山公路上飞驰,看着照后镜上的红蓝色光点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jd紧绷着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同时在心里开始盘算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只要进入深山,茂密的树林能有效地妨碍空中侦察。他打算尽量深入山区,找个隐蔽的地方弃车然后徒步穿越森林。他有自信能在武警出动搜山前翻过石景山进入临近省份,到时就算全国警察总动员,要在茫茫人海中找他也和大海捞针无异。 就在这时,云层下突然出现一团白亮的闪光,接着传出“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闷响。闪电打在前方不远处一棵大树的树梢上,突如其来的强光让jd条件反射地眯了眯眼。 意外就在这一瞬间发生了。 他根本没料到深夜在这条偏僻山路上会遇上对头车,而且恰好在他分神的时候冲过来,等发现时已经来不及闪避。他马上向山边一侧打方向盘,同时松开油门拉起手刹,但在强大的惯性下,wrx还是和迎面驶来那辆大众“途观”撞在一起。 下一刻,从他嘴里吐出一个字——“干!” 紧接着,让人头皮发麻的撞击声响起,两辆车一起冲破护栏掉下山崖。 壹 陌生的天花板 记忆犹如万花筒似地一片模糊,jd只记得撞车后掉下山崖,却想不起之后发生过什么事。 他感到全身上下都在发疼,鼻子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连正常呼吸都无比困难。他张嘴用力吸了口气,这才觉得脑子稍微清醒了点。 接着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空地中央,却不知道怎么来到这里。 两辆严重变形的车子横卧在身前,wrx车头短了一截,扭曲变形的沙板就像被揉皱了的纸一样,但a柱没弯曲,驾驶室也还算完整。另外那辆大众“途观”却成了个被踩扁的可乐罐,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样子,被撞凹的车头已经烧了起来,火势正顺着地上的油迹向四周蔓延。 这时他意识到,有汽车燃烧的火光作指引,天上那架直升机很快会发现这个事故现场。 “必须尽快跑得越远越好。” 在这种想法主导下,他强忍剧痛一瘸一瘸地向附近的树丛走去。 但可惜还是慢了一步,只听见从天空传来一阵“突突突突——”的引擎声,附近地面瞬间变成白茫茫一片…… 就在这一刻,他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首先看到一片白色的天花板。 恢复意识后,一股强烈的恶心感觉开始侵袭他的大脑。他不住地干呕起来,随着身体扭动,他感到有条细长的东西从右边鼻孔插入,穿过鼻腔再经过喉咙深入食道,一直通到胃里面。 他本能地伸手抓着插入鼻孔的东西往外拽,一根贴着胶布的细长胶管被拔了出来,受到刺激的食道和喉咙恶心得他掉眼泪。 侧过身干呕了一会儿,然后用力吸了口气,这才觉得舒服了点。虽然全身发麻,但身体和四肢的知觉还在,他能感觉到左臂被什么东西裹住,手指头夹了个夹子,前胸用胶布固定着几块*的东西。 缓过神后,他觉得口干舌燥,脑袋像没睡够似地晕乎乎的,全身软绵绵地使不出力气。 他做了个深呼吸,才慢慢转过头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这是间很宽敞的单人病房,装修豪华得能媲美五星级酒店的房间。墙上贴着印有精美花纹的杏黄色绒面墙纸,正对病床的墙面是深褐色木镶板,上面挂着平板电视,下方有个电视柜,放了台蓝光播放机。 他躺在一张宽大的病床上,身上盖着淡黄色薄被。病房地面的青灰色地砖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病床旁边铺着张圆形米色厚地毯,右边床头柜上有个造型简洁的透明玻璃花瓶,里面装着小半瓶清水,还插了朵向日葵。 病床左边的墙上是个宽大的入墙式衣橱,旁边有扇原木色小门。右边是几乎占满整堵墙的宽大玻璃窗。窗户挂着双层窗帘,外层的厚布帘已经被拉开,阳光透过第二层薄纱射进房内,明亮又不显得刺眼。窗前放了张鹅黄色沙发躺椅,旁边还有支磨砂银落地灯,和一个原色橡木小圆几。 病房环境很好,一点不像是羁留病房。他没被戴上镣铐,也见不到有人看守,首先可以确定自己不是被抓到后关在这里。这令他一直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了点,同时感到摸不着头脑。 思考现在处境的同时,他下意识地动了动身体,接着从左手传来一阵刺疼。 他猜测可能刚才的动作太大,弄歪了打点滴的针头,于是伸手把针头拔了出来。但当目光接触到那只抬起的右手时,他整个人怔住了,接着举起双手凑到面前,借助窗户射进来的阳光端详起来。 那是双很漂亮的手,手部皮肤白皙柔嫩,手指纤细修长,指甲形状光滑饱满,边缘修剪得很整齐,甲面打磨得亮晶晶的,甲缝里没有任何污垢。看得出这双手经过精心保养,而且主人很少干体力劳动。 天朝有句成语叫“了如指掌”,形容对情况了解得极为清楚,可见人对自己的手印象深刻。但他发现眼前这双手很陌生——虎口附近的枪茧不见了,手背和指背上的皱纹也没了,甚至连手指都变细长了。 “这不是我的手!”他得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结论。 大骇之下,身体突然涌出一股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他蹭地坐起来,手忙脚乱地摘掉手指和胸前那堆探头,然后掀起被子跳下床。但双脚刚着地就膝盖一软,整个人失去平衡瘫倒在地。 铺在床边的厚地毯发挥了作用,他没觉得身上疼痛,但感到全身乏力,软绵绵地爬不起来。 就在这时,从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刚抬起头,就见到一个人冲到面前。 来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长着张清秀的圆脸,但看上去颇为憔悴,她的后脑扎了根马尾辫,身上穿着浅粉色短袖polo恤和靛蓝牛仔裤。 她一脸惊喜地望着jd,双手扶住他的肩膀,关切地问:“少爷,你醒啦?” “你是谁?”jd确信自己不认识这个叫他“少爷”的人。 “你不认得我?”听到这句话后她脸上的惊喜表情瞬间凝固了,抓着肩膀的双手也不自觉地变得用力起来:“我是张萌呀。” 不需要开口,她已经从他脸上的茫然表情得到答案。 名叫张萌的女人急得快哭出来了,她一个箭步冲到病床的床头,抓起“紧急铃”按了下去。 其实刚才jd拔掉探头已经惊动了护士站,所以她的手指刚按下按钮,就有名穿白色制服的值班护士出现在病房门口。 护士走上前检查了jd的生理状态,接着走到墙边用病房对讲机叫人帮忙。 很快,又有一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带着几名护士冲进病房…… 贰 重生 接下来的半天时间,jd接受了全面身体检查,一系列精密检查的结果,都证明他的身体虽然虚弱但没有大碍。 在各个科室折腾到下午三点,检查完成后护工送来一个小小的保温盒,里面装着一份份量很少的清汤小馄饨。jd在中午只喝了点清粥,再加上几小碟只吃得出口感但尝不到味道的下粥小菜,因此还没到饭点肚子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只花不到两分钟就把那份馄饨吃得一干二净。 等护工收走餐具,一直呆在病房里的张萌搬了张椅子,到病床旁边坐下来。 这时她的脸色稍微好了点,已经没第一次见面时那么憔悴,但布满血丝的眼睛和发黑的眼袋依然很显眼,一看就知道没休息好。 正当jd盘算着怎么套话时,她首先开口了:“少爷,您对‘杜泽琛’这个名字有没有印象?” 闻言他先是一怔,然后微微低下头,小声回答:“抱歉,我想不起来了。” 与此同时,他用眼角瞟了床边的张萌一眼,见到她脸上的失望表情。 于是他试探道:“这个人是谁?是我的家人?还是朋友?” “都不是。”张萌回答:“那是您的名字。” “哦——”他恍然大悟。 张萌又掏出一台三星手机,接着在触摸屏上按了几下,才把屏幕凑到他面前。 “您对这几个人有印象吗?” jd接过手机,开始浏览显示出来的照片。 手机存的照片不止一张,但内容都大同小异。照片中的人物是两男一女,虽然那个只有五英寸的屏幕看不清楚,但也能看出是一家三口。那对富态的中年夫妇看起来三十多岁,另一个摸样清秀的少年应该是他们的儿子。 这家人衣着打扮光鲜,给人的印象很讲究和有品味,而且从照片看他们是驾车出游,由此可见是个富裕家庭。 但jd留意的并不是人,而是他们的车。 拍到车子的照片大多在车内,能看到外观的并不多,但已经足够让他认出里面的车是辆白色大众“途观”。另外从车内拍摄的照片还能看到,在后视镜下方吊着个像雪貂尾巴的白色绒毛挂饰,和当晚相撞那辆车一模一样。 仔细地把手机里的照片一张张浏览完,他装出一脸困惑表情,对张萌摇了摇头。 “能告诉我您记得什么吗?”张萌接过他递来的手机,然后又加了句:“就是您进医院前的事,什么都好。” “我……”他皱起眉头,然后用双手捂着脑袋,装出一副努力回忆的样子。过了大约半刻钟,他才不确定地说:“我出了车祸……” 这其实是早前作检查时,他偷听到医生和护士对话,然后通过零碎的只言片语推断出来的。 “嗯。”张萌脸上流露出悲伤的表情。 “少爷您一家到邻省旅游,后来因为天气突变决定提早赶回都城。谁知……”她说着用手背拭了拭眼角,才略带哽咽地接着道:“谁知在回来的路上发生了车祸,一个杀人犯逃跑时开车撞到你们……” 听到后半段话时,他的眉毛抽动了一下,连忙问:“车祸发生在哪里?” 这个问题令张萌感到有点古怪,但还是如实回答:“在石景山。” “果然。”他自言自语地道。 “您想起来了吗?”张萌以为他又记起什么。 “两车相撞后,是不是掉下了山崖?”他尽力令语气听起来平静,却感到自己的心脏仿佛要冲破胸腔跳出来。 这次张萌没出声,只是点了点头。但马上把头仰起,同时伸手拭了拭眼角。 病房变得鸦雀无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平复了情绪,然后神色凝重地看着jd的脸,说:“少爷,接下来希望您能冷静地听我说……” “他们都死了吗?”接下来的话还没出口,就被他以平静得像事不关己的语气打断了。 这句话令张萌感到很意外。 见状他又道:“我虽然忘记了一些事,但没变成白痴。” “两辆车相撞后掉下山崖,主人……”张萌说着咬了咬嘴唇,然后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地说:“主人和夫人被困在车里,没能逃出来……” “那个凶手呢?”jd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死了,听警察说是卡在车子里被火烧死的。”张萌说着咬了咬牙,又加了句:“那种人渣就该下地狱!” 听到这句话,jd低下头小声道:“你能出去一下吗?” “您说什么?”张萌有点不明所以。 “我想自己静一静。”他说话时故意转过脸,以免被她看到脸上的表情。 “我会等在门外,如果有什么需要就叫我吧。”张萌说完退了出去,然后轻轻地关上房门。 听见门锁“啪嗒”一声挂上,他才抬起头望向门口。确定病房内没其他人后,他抓起盖着的薄被,把被子一角塞进嘴里用牙咬紧。 “噗哈哈哈哈……”接着,他压低声音大笑起来。 叁 陌生人 虽然闭着嘴笑很怪异,但他直到肚子发疼才停下来。 吐出嘴里的被角,他用手擦了擦眼角流出的泪水,然后慢腾腾地下了床,一步一停地向衣橱旁边的小门走去。这时他的体力恢复了不少,虽然手脚还是软绵绵地使不上力,但站立和走动已经没有问题。 他走得很慢,短短三、四米距离也花了好几分钟才走完。在门前他伸手扶着墙壁稳住身体,再用另一只手打开那扇门。 不出所料,门后是个卫生间。 这个卫生间不大,但装修很豪华,而且卫浴设备全是高级货。 他环视了卫生间一眼,才慢慢走到洗手台前。 镜子里是个陌生的少年,虽然明知是在照镜子,但看到的却不是自己的脸,这种感觉说不出地怪异。 他打开镜前灯,然后用双手撑着台面,把脑袋凑到镜子前打量起来。 对于如何观察一个人,jd是很有经验的。 镜子里的人身高超过一米八,看上去大约十六、七岁,体型修长瘦削,体格显得有点单薄。这个人长了张很典型的东亚人脸——脸型偏圆、颧骨扁平、鼻根低矮、鼻梁挺直但不突出,眼睑有内惋褶。他的面部轮廓比较浅,五官带有几分女性的柔美,属于偏向中性化的秀气长相。 他有一头柔顺的乌黑短发,本来就白皙的皮肤显得很苍白,张开口能见到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看得出口腔护理做得很到位。唇红齿白的脸配上高挑修长的身材,外表倒是十分讨人喜欢。 单就外形而言,镜子里的人可算是风流倜傥,不过他的眼睛却令jd感到不自在。这双眼睛大小适中,形状也很漂亮,虹膜颜色呈深茶色,凝视时会很自然地流露出一种坦率的眼神,但在眼珠上密布着一些细点,看起来就像冬天早晨的灰色烟霞,把眼睛主人的真实想法隐藏在深处,让人猜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给人一种无法抓摸的印象。 一个人研究自己的长相感觉很诡异,但他还是花了半小时观察这个人的脸型。他对着镜子做出各种表情,还不断变换角度查看,直到这张脸在脑海中留下一个鲜明而具体的印象才结束。 “看来彼得关上门后,上帝为我开了扇窗。”他突然有感而发。 洗了脸,接着简单地整理了仪容,他离开卫生间,推开病房门走了出去。 这间外号“总统套房”的病房很大,面积相当于一套小型住宅。病房是个套间,包括独立会客厅、客用卫生间、小型茶水间、和一个供陪护人员留宿的小卧室。会客厅放置了平板电视和真皮沙发,角落还摆了张能坐六个人的圆形木餐桌。 等在门外的张萌见他走出来,连忙关切地说:“少爷您的身体还没康复,在床上多休息一会儿比较好。” “我已经睡得够久了。”jd摇了摇头,向沙发走过去。 张萌马上扶着他走到沙发前。 沙发是一大两小三张,包围着一张长方形透明玻璃茶几。一张三人长沙发正对着墙上挂的平板电视,两边各有一个小小的正方形茶几,以及双人和单人沙发各一张。 jd在单人沙发坐下,接着瞟了放满东西的茶几一眼。沙发前的玻璃茶几上摆满鲜花、水果和营养品,把本来就不大的桌面占满了。 “收到的东西实在太多,茶水间那个小冰箱已经被塞满了。”张萌向他解释,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问:“您要吃点水果吗?” “也好。”jd点了点头。 “那请您稍等片刻。” 看到他的情况有所好转,张萌的心情也跟着变好了不少。她手脚麻利地清空了茶几,又为他倒了杯水,还体贴地把电视遥控器放在沙发扶手上,才走进茶水间忙活起来。 他对天朝的电视节目向来没兴趣,随手拿起遥控器放到沙发旁边的小茶几,这才发现上面放了叠慰问卡,于是拿着翻看起来。 慰问卡的落款大都是公司,里面又以房地产和建筑设计公司居多,还有几家会计师和律师事务所;带人名的卡片大都挂着政府头衔,而且来头一个比一个大,例如都城规划局和市建局,另外就是市公安局和屋山区分局,甚至还有市政府和市委的领导。以个人名义送的不是没有,但只有寥寥可数的几张。 看完那叠卡片后,他不禁腹诽:“看来这家人的人缘不怎样。” 刚放下卡片,他就听到茶水间的门打开的声音。循声望去,就见张萌捧着一个玻璃盘走出来。他伸手指了指沙发旁的餐桌,她会意地走过去。 他按着扶手吃力地站起来,张萌马上放下东西要过来扶,但他摆了摆手,指着茶几上那杯水,说:“麻烦帮我拿一下。” 他蹒跚地走到餐桌旁坐下,全过程张萌都在旁边盯着,生怕他站不稳跌倒。 等他坐定后,张萌才把他的杯子移到餐桌上,接着又从茶水间拿出一只圆形的透明玻璃点心碟,另外还有个小玻璃杯,里面插着几支木制的一次性水果叉。 水果放在一个做工精美的透明雕花玻璃盘里。果盘中央是个透明玻璃碗,里面装着青提和红提两种葡萄,还点缀着红彤彤的草莓和深紫色的蓝莓。葡萄全部被一颗颗摘下,草莓也细心地去掉了蒂,这些亮晶晶又色彩鲜艳的水果放在碗里就像颜色各异的宝石,看着就赏心悦目。 其它水果被围放在玻璃碗周围,苹果、梨、猕猴桃和柑橘都是削皮去蒂,然后切成一口大小。火龙果对半剖开,把果肉挖出来切块,再用果皮当成容器盛着。红、绿两色蜜瓜切成瓣,去掉籽后削皮切成大块,再按原本的样子拼好放在瓜皮上。 桌上的果盘无论配搭还是摆设都很美观,比起那些讲究的餐厅毫不逊色。不同颜色的水果摆放位置都经过精心安排,放在一起不但毫不凌乱还很精致。她还把削下来的橘皮切成螺旋状,放在边缘做成装饰。 “这个太多了,我一个人吃不完。”jd打量了那个果盘一番,接着对张萌说:“你也一起吃吧。” 她应了句“谢谢少爷”,就到茶水间拿了只点心碟,然后斜签着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似乎和主人一起用餐已经习以为常。 “至少他们对自家的佣人还不错。”jd在心里说。 肆 身份 吃了几片水果,他拿起杯子呷了口水,然后慵懒地倚在靠背上,说:“我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所以我想了解一些事。” “少爷您尽管问。”张萌听到这话马上放下叉子:“只要我知道的,什么都可以。” “首先……”jd顿了顿后问:“我平时是怎样称呼你的?” 第一个问题令张萌有点意外,她马上回答:“您平时都是直呼我名字的。” “哦,那就好。”jd点点头,然后向病房门努了努嘴,问:“我在里面躺了多久?” “今天是第五天了。” 他又点了点头,既然要插胃鼻管,昏迷时间肯定不只一两天。 “说说我家的情况,越详细越好。” “您家一共……”说到一半时她的语气变得有点伤感:“您家原本有三口人,您和您的父母。” “他们是干什么的?”jd补充道:“我是指我的父母。” “您父亲叫杜聿铭,是著名的建筑师。”张萌回答:“夫人宋思瑶是会计师,还是国内一所会计师事务所的合伙人。” “难怪。”其实他刚才看慰问卡时已经猜出了大概,所以没感到有多意外。 “对于我家的事,你还知道些什么?” “不多,大都是以前听主人说起的。”张萌顿了顿,才开始说明:“杜家曾经是都城数一数二的豪门,这个家族清末时在关外贩运木材和药品起家,到您曾祖父杜林森那代已经是国内著名的木材大王。三七年抗战爆发,他们举家迁往武汉,之后辗转到了重庆,您的祖父杜子诚就出生在那里。” “四五年抗战胜利后,你曾祖父一家回到都城。四九年他响应号召留在国内,并捐出大半家产支援国家建设。却在‘文_革’时被打成‘黑五类’迫害致死,直到八十年代才得到平反。” “原来我还是个世家子弟呀?”jd似乎想起什么,又问:“我有些什么亲戚?”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您的祖父和父亲都是独子,少爷您是三代单传。”张萌又加了句:“我在杜府工作了六年,从没接待过杜家的亲戚。” “我母亲呢?” “夫人有个哥哥,原本还有联络的,但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您外婆去世后她和娘家那边断绝了来往。”张萌微微抬起头,想了想后补充道:“我记得大概是五年前,您念小学时的事。” 听到后面这句话,jd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问:“我今年多大了?” “您在五月底刚过十六岁生日。” “那我应该正在念高中吧?” “嗯。”张萌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点,从语气中流露出几分自豪:“少爷今年考进一所非常难进的私立名校……”说到一半她的情绪又变低落了:“这次外游就是为了庆祝您被录取的。” “原来是这样。”jd沉默了一下,他环视了病房一眼,又问:“住这里不便宜吧?” “没关系的话就算有钱都进不来。”张萌接着用安慰的语气道:“不过请放心,这次事故是因为警方过失所致,所以市公安局愿意负担您的全部治疗费用。” 回想起那一晚冲路障的“壮举”,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翘起来,接着又问:“我应该还有些私人物品吧?” “有的。”张萌一听到这句话马上站起来走进病房,片刻后拿着一块银光闪闪的手表走出来。 “这是当时少爷手上戴的。”她说着把那块表交到jd手里。 他接过拿在手里翻看起来。 这是块圆形的oris机械表,配用带白色缝线的荔枝棕皮革表带,闪闪发光的不锈钢表壳相当厚重结实。这块表最特别的地方是有两个表冠,其中一个位于表壳左则,上下方各有一个类似机械式码表上的按钮;另一个表冠位于表壳右上角,和表镜垂直,看起来就像旧式飞机仪表板上的旋钮。 他把表反过来,表盖左下角是块能看到表芯的圆形透明玻璃,中央雕刻着一架带英国皇家空军军徽的“飓风”战斗机,表盖上方的表壳边缘刻有编号“0419-4118”,下方则是“oris_flight_timer_r4118-d_”的字样。 “这块表是少爷拿到录取通知后,主人送给您的礼物。”张萌在一旁说明:“我把它放在您的床头柜里。” 这块表相当精致漂亮,但不是jd想要的东西,他把玩了一会儿就交给张萌,问:“我的钱包呢?” “两辆车掉下山崖后引发大火,您的钱包和行李一起烧掉了。” 他皱了皱眉头,又问:“那我的手机呢?” “也掉在车里了。” “太好了……”他的语气听起来很失望,但暗地里松了口气:“看来我连平时和什么人联络都查不到了。” “家里还有几本通讯录,如果您要的话我下次带过来……” “还是算了……”这次他脸上的落寞表情可不是装出来的:“就算找到名字和电话又有什么用,我都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以前’的朋友了。” 张萌见他这样马上开口安慰:“只要人没事就好,过去的事有大把时间慢慢想。”说着又堆起笑脸,指着桌上的水果盘,说:“少爷平时最喜欢吃水果了,葡萄、蓝莓、苹果和蜜瓜都是您喜欢吃的。” “是吗?”jd也公式化地笑了笑,然后拿起叉子挑了颗红葡萄放进嘴里。 接下来的气氛变得有点凝重,张萌谈话时都很谨慎,似乎怕勾起对方的伤心回忆,这让想从她嘴里套话的jd很无奈。 不过冷场时间没持续多久,就被从门口传来的嘈杂声音打破了。不等两人反应过来,病房门毫无预兆地打开,接着一群人乱哄哄地涌进来。 伍 亲戚(一) 进来的人不少,jd粗略数了数,足有二十多个,一下子把会客厅挤了个半满。 这些人有男有女,以三十至五十岁的中年人为主,中间簇拥着两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公和老太婆,人群后面还跟着七、八个年轻人。 两老的身体和精神都很好,属于那种正在颐养天年的长者。其他人全部穿戴整齐,有几家人衣着很光鲜,看起来家境都不错。年轻人的年纪都不大,从不到十岁到二十多岁都有,其中大多是女生。 等他们全部走进病房后,有个年轻的小护士艰难地挤过人群走到jd和张萌面前,面带难色地向两人道歉:“真的很抱歉,我们没料到突然有这么多人来探病,楼下的保安没拦住……” “这连我也没料到。”jd对她摆摆手,又道:“不过这里椅子不太够,麻烦你帮我多拿几张来。” “好的,我马上去帮您拿来。”小护士像得到特赦一样,点着头快步走出病房。 看着护士离开病房,jd并没急着和那帮人打招呼,他指了指刚才坐过那张单人沙发,对张萌说:“麻烦你扶我过去。” 后者马上会意地走上前,搀扶着他站起来。 jd装出一副虚弱得连站都站不稳的样子,由张萌扶着慢吞吞地向前走,同时脑子飞快地盘算起来。 虽然不知道这家医院有什么探病规定,但从刚才小护士的话就能听出,这帮人根本是不顾阻拦冲进来的。对于这些拖家带口急着“探望”自己的祖孙三代,他已经把他们的身份和来意猜到了大概。 他根本不想应酬这些人,但他们进来的时机选得太好,让他连避到病床上都来不及。因为“卧病不起”这个借口已经不能用,所以在想怎样尽快打发他们回去。 好容易才走到沙发前,他有气无力地坐下,这才对两名老人致歉:“真不好意思,隔了这么久再见面,却让你们看到我这副样子。”他顿了顿后又一脸迷糊地问:“我们有多久没见了?大概五年了吧?” 两老脸上表情顿时一沉。 看到他们的反应,jd更加确定这些人的身份,他指了指那一大群人,说:“在病床上躺太久我都迷糊了,不介绍一下吗?” 老头子连忙指着站在身边的人,一家一家地为他介绍:“这是你大表舅、二表舅、三表姨、四表姨、五表舅母。”末了又指着站得比较远那群:“那边是长房的大表姨、二表姨丈、三表舅、四表舅、五表姨丈、六表舅母。” jd照着介绍把那群亲戚挨个叫了遍,算是相互厮认过。 这时刚才那个小护士带着两名护工推门走进病房,两人搬来二十多张折叠椅,打开围放在沙发周围。 众人归了坐,等张萌奉上茶水,jd才问:“我舅舅呢?” “卫国两口子有工作上的事,要晚些才能来。”老头子回答时表情有点不自然。 “如果有事忙就别麻烦了。”jd回道。 “不麻烦,不麻烦。”话还没说完就被大表舅打断:“你是我们宋家的人,有个自家人照应着,怎么都比外人来得稳妥。” 这番话令jd感到有点不快。 “都是一家人,说这种话就见外了。”大表姨也开口了:“你大舅公还在世时最疼就是你妈,你小时候经常到祖屋玩,那时我还抱过你呢。” “咱们谁跟谁嘛。”长相富态的四表姨插口道:“咱爸是你妈三叔,你是我们的亲外甥,我们照顾你不是天经地义嘛。”说完往后招了招手,把坐在身后的女儿叫到跟前:“还记得你表妹吗,小时候你们俩还一起洗过澡呢。” 这位表妹刚才打招呼时表现得很腼腆,现在当场被闹了个大红脸,低下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女孩名字叫“安颖”,不过表姨丈没来不知道姓什么。按理说既然是表妹,那年纪肯定不超过十六岁,但她的长相远比真实年龄成熟。 她长着张标志的鹅蛋脸,还有双眼角略微上吊的丹凤眼,高挺的鼻子和厚薄适中的嘴唇都很漂亮。但太过鲜明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却不大协调,整体轮廓显得有点硬朗,而且那双男性化的直长眉毛也和女孩子气十足的长相不相配。 她的皮肤很白皙,体型有点偏瘦,显然不常做运动,加上一头长长的黑发,颇有小家碧玉的样子。她身穿带白色水滴图案的海军蓝连衣裙,脚上是双有粉红色标志的nike白色高帮运动鞋,外套米色连帽夹克衫,坐的椅子上放了个印有卡通图案的藏青布提袋。这身打扮给人感觉有点孩子气,却和她的年纪很合衬。 如果单看长相,她是这群表姐妹中最漂亮的,但她身上有种明显被父母过度保护养成的娇气。这种气质或许能激起某些人的保护欲,却不是jd喜欢的类型。 “不就一起洗过澡嘛,那算什么。”浑身珠光宝气的四表舅母毫不示弱,也把女儿推了出来:“小琛你以前和我们家玉婷可要好了,二叔带你到祖屋玩的时候,你们就经常睡在一起,那时婷婷回家还念叨着长大后要嫁给你呢。” 这位宋玉婷是杜泽琛表姐,身材和长相都很成熟,但真实年龄应该比看上去小。 她身材很好,已经能看出前凸后翘的s形身段。她也知道该怎样发挥自身优势,因此打扮得很清凉——上身穿着能展露身材的紧窄白色短袖t恤,衣服下摆还在侧面打了个结,露出一截纤细的小蛮腰。下身是条长度仅到胯部下面一点点的蓝白条纹热裤,把修长的双腿几乎完全露在外面,脚上穿了双夏日感觉十足的浅棕色高跟凉鞋。 宋玉婷长得不算十分漂亮,但端正的五官很耐看。她留着一头俏丽的短发,化妆和打扮都很得体,而且举止谈吐落落大方,带有一种和外表不相符的世故。她对自己老妈的话只是一笑置之,并没表现出半点尴尬和拘谨,还主动走上前和jd打招呼,这样的开朗性格很容易和人打成一片。 陆 亲戚(二) 对这个走过来和自己搭话的表姐,jd也不好表现得太冷淡,于是投其所好地和她聊起来。 看得出宋玉婷在交际方面的确有一手,相处时就算不熟悉也不会令人感到不自在。从交谈中可以看出她是个个性积极的人,但jd觉得她与人交往的目的性很强,说话时总是有意无意地在套近乎,刚聊了几句就直接开口问他要手机号码。 “抱歉。”jd堆起一脸为难的表情回答:“我的手机掉在车里烧掉了,现在正考虑是不是干脆换个新号码呢。” “这样呀……”宋玉婷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她走到自己的椅子前,从精致的牛仔布手挽包里拿出一支笔杆贴满镶钻的按钮圆珠笔,然后来到jd坐的沙发旁边。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她这次站的位置近了很多。 她在沙发旁俯下身,故意把丰满的胸部凑到他身边,然后抓起他的左手,用笔在手心写下两串数字。 “这是我的手机和qq。”她还毫不避忌地在旁边画了个心形记号,然后用充满期待的语气道:“等你的新手机办好后,一定要打给我哦。” 他轻轻抽回手,把手掌放在面前看了看,同时记下那两组号码。 “好啊。”他微笑着回答,接着暗地里瞟了坐在旁边的亲戚们一眼。 其实刚才两人开始交谈时,四表姨的表情就变得不太自然。等宋玉婷把电话号码写在jd手上后,她脸上的笑容几乎完全僵住了,看起来就像戴了个表情怪异的面具。 舅公和舅婆虽然面不改色,但从他们的眼神中还是能看出几分焦急。他们的儿女们更藏不住,三房的人表情普遍不大好看,几个比较年轻的更不时和大表舅、二表舅眉来眼去。相反长房那边的人大都一脸窃喜,或者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年轻这代的反应倒比较平和,或者说根本没打算掺和进来。 和安颖、宋玉婷两人相比,另外三位表姐妹的外表和气质都很普通,而且她们似乎只打算来混个脸熟,打过招呼后没怎么说过话。 三人最小那个大概刚上小学,头上扎了两条麻花辫,穿着白色织花套头上衣和呢子小红裙,正一脸无所事事的表情倚在妈妈身上,似乎对病房内的人和事都不感兴趣。 另一个表妹打扮很朴素,身上的衣服都是过时的旧款式,外面穿那件草绿色运动衫已经洗得退了色。她戴着副土气的古铜色金属框眼镜,头发剪成很多天朝学校规定的短发,从里至外散发着“杂草”的气场。 最后那个是她们之中最年长的,长相和打扮都很成熟。她穿着天蓝小背心和白色高腰超短鱼尾裙,脚上是双金属色高跟鞋。那裙子的长度能让人为她捏把汗,因为站立时只要低下头就能从地砖的倒影看到裙内春光。她脸上的妆有点浓,身上的香水味隔老远就能闻到,就像是去参加联谊半路上赶过来的。 另外三个表兄弟年纪都不大,应该是初中和高中生。他们也只在介绍时打了个招呼,接着就坐到一旁聊天玩手机去了。 “小琛你不用见外。”四表舅母似乎看出了什么苗头,马上顺势道:“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尽管开口,你四表舅认识很多人,在都城没有他办不成的事……” “是呀。”一副精明生意人模样的四表舅马上和老婆唱起双簧:“不如你搬来我们家住,大家有个照应也好……” 听到这里,四表姨坐不住了。 “大家都是年轻人,平时多点交流也是好事。”她说完从后面捅了一直盯着脚尖的女儿一下。 安颖显然没料到会有此一着,也不知道是她妈用力过猛还是她没站稳,竟然被推得一个踉跄冲向前,几乎跌进jd坐的的沙发里。他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扶,谁知却吓得她像见鬼似地往后退,病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很尴尬。 她原本就很容易害羞,闹这一出后更是尴尬得无地自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看到那一脸像在玩羞耻y的表情,jd不禁好奇她平时要怎样和人相处。但还是开口为她解围:“对呀,如果不介意的话请告诉我你的手机号码。” 听到这句话,宋玉婷的表情变得有点微妙。她走上前把笔塞进安颖手里,然后一脸关切地道:“拿着吧,难道你打算光用嘴说不成?” 把表姐那套小动作看在眼里,jd微笑着伸出手,说:“抱歉啦,我没准备纸笔,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安颖脸上还是那副羞答答的表情,不过听到这句话后略微抬起头,目光扫过他手心上的两串号码。看到那个心形记号时她略为怔了怔,然后像下定什么决心似地咬了咬嘴唇,接着低头作了个深呼吸,过了半响才飘出细如蚊呐的几个字。 “那就失礼了。” 她的声音很好听,虽然娇滴滴的却不会让人觉得在发嗲,但声音小得连坐在跟前的人都几乎听不清说了什么。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在场的人跌破眼镜。 只见她伸出双手,用指尖捧起jd的左手。 她的手又白又柔软,能算得上是柔荑了。指尖皮肤的触感就像猫咪脚掌的肉垫,按在手上有种说不出的舒服感觉。 她的动作很轻,仿佛正捧着一件极度易碎的玻璃工艺品。她小心地把他的手翻转过来,然后用笔在手背写下一个手机号码,还示威似地在旁边画了颗小星星。 好容易把电话号码写完,她已经是一副闭气过头的样子,接着就像把好不容易储起来的勇气用光了一样,一句话没说就逃似地退到旁边。 她把笔交还给宋玉婷,然后微微昂起头,说了句:“谢谢。” “表妹你今天还真大胆呀。”后者揶揄道。 安颖原本想回敬她几句,但还没开口就被病房门口传来的嘈杂声打断了。 柒 亲戚(三) 其实不用开门,jd已经猜到外面发生什么事。他指了指门口,吩咐道:“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张萌应了一声,走过去打开病房门。 门外是片和刚才差不多的光景,不过这次医院方面预先作了安排,一名护士和两名保安把那群人挡在门外。 张萌刚打开门,外面的人就开始鼓噪起来。jd隐约听到有人发难,好像在说什么“医院专挑软柿子捏”之类的话。 “你们这样会骚扰到病人的。”说话的是刚才搬椅子进来那个小护士,但话从她口里说出来有种无力感。 “你们医院太欺负人了。”门口传来一阵破锣似的嗓音:“放了这么一大群人进去,现在倒嫌我们骚扰病人,你别以为我们好欺负我告诉你……” “这位先生,如果你对我们的工作有什么不满,可以向院方投诉。”其中一名保安开口了:“这里是医院,请你别大声暄哗。” “我就是喧哗了又咋的呀!”一听这话“破锣”就不依了,扯着喉咙嚷道:“你丫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我告诉你,如果今天见不到我外甥,我们就不走了。” 看到那边闹得不可开交,jd不禁皱起眉毛。 “我说你们不能静一静吗?”大表舅也走了过去。他本来就长着张不苟言笑的扑克脸,板起脸后很有几分公家大领导的架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太不象话了!” “你丫算那根葱?”不过对方丝毫没给他面子:“我告诉你,姓宋的,你们别想打我外甥主意。” “他也是我外甥。”大表舅也发火了:“我们家的事哪轮到外人说三道四。” “呸!”破锣咄咄逼人地道:“你撅起腚我就知道准备拉屎还是拉尿,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这做戏是图个啥呀?” “小琛的母亲也姓宋。”大表舅不屑地回敬。 “你们有把我表姐当成自家人看待吗。”但对方寸步不让:“别以为你们做那些龌龊事我不知道。”说到一半时他故意把声音抬高了不少:“当年我姑妈和表姐还在世的时候你们那样对她们,现在表姐和表姐夫尸骨未寒就恬着脸图她儿子的家产,你们胯下还他妈配有卵蛋吗?” “你够了没有!”大表舅厉声警告:“你再胡说小心我告你诽谤。” “去告呀,最好现在马上报警。”谁知“破锣”一点也没退缩的意思:“我怎么诽谤你们了?你丫真是个爷们的话就就当着大家面,把当年吞掉她们应得那份拆迁补偿款的事说清楚。” 这话一出口,病房里的人都变了脸色。舅公连忙向jd解释:“你别听他胡说,事情并不是那样的……” 其他人也意识到不能放任那家伙继续乱说话,几个表舅和表姨丈匆忙赶到病房门口,打算用硬的把病房门关上。 两边的人在门口推搡起来。 事情正向着更糟的方向发展,病房门口和走廊上越吵越大声,已经有人骂起了脏话,另外诸如“姓宋的打人啦”和“宋家不要脸”之类的话更是不绝于耳,就连赶来维持秩序的保安和护士一时都平息不了场面。 “够了!”看不下去的jd大喝一声。 这两个字是吼出来的,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虽然那虚弱的身体没能发出多大声音,但已经足够让在场的人停下手和嘴巴。 他按着沙发扶手艰难地站起来,张萌马上过去扶着他。 “让他们进来吧。”他对门口方向说。 堵住门的几个表舅起初还不大乐意,但僵持片刻后还是退到一边把路让了出来。接着从门口又进来了十多人,两边的人加起来后把整个会客厅给挤满了。 外婆那边的亲戚主要是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后面还跟着五、六个年轻小伙,为首是个长得五大三粗的汉子。 由张萌扶着慢慢走到门口附近,jd已经是一副极度不适的样子,就连呼吸都比刚才急促不少,配上那张苍白的脸让人看了就心疼。 “你们想见我是吧?”他开口问。 “小琛,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你表舅呀。”中年汉子一见到正主,马上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脸,指着宋家的人控诉:“你听我说,他们……”从声音就能认出,他就是刚才带头闹事的“破锣”。 “我不想听。”但话还没出口就被jd打断了。他看了聚在门口那帮人一眼,接着用不带任何感*彩的语气道:“既然已经见过面,那就请你们回去吧,我累了。” “破锣”显然没打算就这样放弃,他似乎想要说服谁似地道:“小琛,你千万别相信他们……” “还有完没完?”jd的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我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你们都在哪?我今天刚醒来就得知一家人死了两个,就连我自己也差点没死成。现在你们跑来医院大吵大闹,还想和我喝茶叙旧么?” 这番话把“破锣”一行人说得无言以对。 “都散了吧。”jd说完吸了口气,接着又加了句:“还有,以后少搞那些小动作,我看人用的是眼睛而不是耳朵。”他说后一句话时面向着外婆家那边,但语气却像在警告在场所有人。 话说到这份上,其他人自然不好意思留下来,前一刻还挤满人的会客厅很快变得空空如也。 捌 舅舅和舅母(一) 等人走光后,jd才慢慢走到那张单人沙发旁边坐下,接着长长地吁了口气。 张萌见状凑过去,关切地问:“少爷,您的身体还好吧?” “我没你想象中那么脆弱。”似乎为了增加这番话的可信性,他特地用夸张的动作舒展了一下四肢,才接着道:“如果我刚才不装得虚弱点,他们又怎会老实走人?” 张萌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觉得少爷您醒过来后变了很多,和以前比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是吗?”他不置可否地歪着脑袋回答:“看来经历过重大变故后,人的性格的确会发生改变。” “少爷您别误会。”张萌似乎联想到别的地方了,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您变得成熟稳重了,是好的转变。” 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只是含糊其辞地“哦”了声,接着改变话题:“他们说的事你知道多少?就是关于拆迁赔偿款那件事。” 张萌想了想后回答:“那是我到杜家工作前的事,夫人没跟我说过。” 他点了点头,又问:“我外婆过世前,我妈就没和娘家来往了吗?” 张萌又想了一会儿,才说:“我记得来往比较多的只有您舅舅那家人,其他人也就逢年过节才见次面,但您外婆去世后就没再联络了。” “连舅舅也是吗?” “嗯。”张萌点点头:“之前还来过作客的,但后来连电话都不打了。” “这样呀。”他又问:“我舅舅是怎样的人?” “我只见过几次,没什么印象。”张萌这次想了挺长时间:“我记得他是公务员,有次还因为一个工程项目来找主人帮忙的。” “他家还有些什么人?” “你舅母是老师,好像在一所机关学校教书的。他们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儿子,论辈份是你表哥。” 大致了解过舅舅一家的情况,jd抬头看了墙上的挂钟一眼,然后说:“这里有替换的衣服吗,晚饭前我想先泡个澡。” “有的,您先等一会儿,我马上去为您准备。”张萌应了一声,就走进病房。 等到会客厅剩下一个人时,jd这才真正松了口气。紧张感消失后,一股朦胧的倦意开始侵袭他的大脑,他倚着沙发开始犯困,很快打起瞌睡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到有人轻轻地推自己。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见张萌站在面前。 “洗澡水已经准备好了。”她小声说。 “哦,谢谢。”虽然不知道杜泽琛平时是不是被这样侍候的,但这种只要动动口就有人帮忙打点妥当的感觉很不错。 婉拒了张萌的搀扶,他迈开不大灵活的双腿走进卫生间。 这时浴缸已经注满热水,毛巾、洗发水、沐浴露等洗浴用品一样不缺,衣架上摆放着一套折得很整齐的苹果绿真丝睡衣和一条浅灰蓝色平角裤。 他慢腾腾地脱掉衣服,到淋浴间里简单地冲了下身子,然后拿了块毛巾叠成厚块,才躺进恒温浴缸里。 把头枕在毛巾上,他舒服地闭上双眼,在浴缸里一直泡得全身酥软。他本来想尽量多泡一会儿,利用热水促进血液循环和新陈代谢,让身体更快恢复过来,却被从门口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 隔着门传来了张萌的声音:“少爷,您的舅舅和舅母来了。” “哦,请他们在外面等一下。”他应了一声后从浴缸爬出来。 泡过热水后的手脚还是有点发软,但已经稍微能使上力气,起码要站稳也比刚才轻松了不少。 用毛巾擦干身体,他穿上衣服走到洗手台前。 在热水和水蒸汽的双重作用下,镜子里那张脸变红润了不少,已经褪去早前那副病泱泱的模样。 他从洗手台下面的毛巾架拿出一条毛巾,展开擦干净脸上的水滴,然后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接着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直到确定仪容没问题才推开卫生间门走出去会客厅。 只见茶几上摆放着一个很大的水果篮,旁边还有个不锈钢保温瓶,沙发上坐那对中年夫妇一见到jd就迎了上来。 舅舅大约四十多岁,身材很瘦削。他长着张棱角分明的脸,配上高挺的鼻梁和浓眉大眼的长相,可以看出年轻时很英俊。但在岁月的无情摧残下,那张脸现在变得如同晒干的番茄一样干瘪,更进一步凸显了头骨的轮廓,看起来像具包裹着些许皮肉的骷髅。 相反舅母却膀阔腰圆,那壮硕的身材就像头站立着的科迪亚克棕熊。但她却长了张尖嘴猴腮的脸,两边颧骨很高,再加上蒜头鼻和三角眼,以及两片薄薄的嘴唇,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我可怜的妹妹呀,没想到就这样去了……” 舅舅还没走近就失声痛哭,旁边的舅母也用手掩脸低声抽泣起来。 玖 舅舅和舅母(二) 这让jd感到很无语,结果双方立场还因此对调过来,本应泪流满面的人反倒在一旁安慰两名探病者。 劝了好一会儿,两人的情绪才平复下来。 三人又公式化地客套了几句,舅母双手捧起茶几上的保温瓶,说:“我们今天接到消息说你已经醒了,所以特地为你熬了这盅人参炖鸡。” “太麻烦你们了。”jd马上一脸不好意思地说。 “这是什么话。”舅母马上一脸理所当然地回答:“你妈和我们家老宋是亲兄妹,照顾你是我们的分内事。”她说着语气一转,面带愠色地道:“下午的事我们听说了,那些人可真不是东西,你刚醒来就跑到医院闹。” “就是!”舅舅也附和:“现在几乎全医院都知道了,我们刚才在护士站还被人指指点点呢,宋家的脸都被那两房人给丢光了。” “对呀。”舅母开始默契地一唱一和:“带着那么一大群人跑来胡闹,打扰小琛休息就算了,还当众大打出手,外人看了还以为一群势利眼为了争家产撕破脸呢,以后让我们的脸往哪搁呀。” “那两房人本来就不是东西!”舅舅随即接口。 两夫妇一唱一和地把其他亲戚挨个数落了一遍,直到jd觉得不耐烦才停下来。 “瞧我,一抱怨起来就没完没了了。”看到jd脸上流露出的不满表情,舅舅连忙打住:“这些都是家丑,再说下去只会脏了小琛的耳朵。” “还是别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舅母见状也会意地改变话题,然后拿起保温瓶扭开盖子,一股香味夹杂着热气飘出来。 “我差点连最重要的事都忘了。”舅母扭过头,用使唤下人的口吻说:“快去拿个碗来,这汤要趁热喝。” 张萌一开始愣了愣,接着马上走进茶水间。 但舅母还嫌她反应不够快,小声腹诽道:“呆头呆脑,一点也不机灵。” 很快,张萌从茶水间走了出来,在她手里拿着一只白色汤碗碟,上面放着一个中式汤碗和一只调羹。 她把汤碗放到茶几上,然后伸手向舅母要保温瓶,谁知后者马上把手拿到她够不着的地方。 “不用你来。”舅母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自顾自地把汤倒进汤碗。 “这汤用了乌鸡和长白山野生高丽参,是我特地花了大半天时间为你炖的。”倒满一碗后舅母放下保温瓶,亲手端起汤碗用嘴吹了吹:“人参炖鸡可以滋补强身,对大病初愈和身体虚弱的人最有效了。”说完把汤碗送到jd面前,还拿起调羹勺了些许,一副准备亲手喂他喝的样子。 “我自己来就行。”jd连忙接过汤碗。 “你看看。”舅母扭头对舅舅说:“小琛多有礼貌呀,比家里那小子懂事多了。” “嗯。”舅舅对此完全同意。 这时jd心里已经腻歪得不行,但又不能表露出来,只好不作声地低头喝汤。 刚喝完,舅母马上又为他倒满一碗。就这样重复了三次,直到他把保温瓶里的鸡汤全部喝光。 放下汤碗,张萌早已捧着面纸盒站在旁边。抽了张面纸仔细地擦干净嘴巴,他称赞道:“这汤真好喝,喝完后整个身体都变暖和了。” “我就说嘛。”舅母很以为功地加了句:“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天天熬给你喝。” “那就不必了。”jd回答:“我现在身体还很弱,补得太厉害恐怕受不了。” “也对,万一虚不受补就不好了。”舅舅也点头附和。 见到时机成熟,jd开口问道:“有件事我一直很在意。” 等把其他人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后,他继续道:“今天他们吵架的时候,曾经提到过关于拆迁补偿款的事。似乎那两房人干了什么事,让我妈、外婆还有舅舅你吃了很大亏对吧?” “你说那件事呀。”舅舅并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妈没跟你说过吗?” “大概是外婆过世前那段时间。”jd有点不确定地说:“我当时觉得不大对劲问过她,但她不愿意说,看她的样子我就猜到肯定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今天那群人来医院闹才知道大概。” “你妈就是这样,宁愿一个人受委屈,这点和你外婆很像。”舅舅点点头,接着把那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一遍。 原来杜泽琛的外曾祖父宋澄有三个儿子,分别是长房的宋祖荫、二房的宋?玑、以及三房的宋仕祺。他过世后留下一座四合院,由三个儿子共同继承。 宋思瑶和杜聿铭结婚后,两口子出钱为自己父母买了套房子。于是宋?玑和妻子赵淑明很早搬出祖屋,他们的房子就被长房和三房的人占了。 后来祖屋那片被征地,按理说拿到的拆迁补偿款应该分成三份,由三房人平分。但当时宋?玑已经过世,宋祖荫和宋仕祺却主张让宋家子女按人头摊分,这样一来不但二房能得到的补偿款大幅缩水,外婆更连一分钱都拿不到。 不过外婆是个老好人,觉得女儿家境好,儿子收入也稳定,自己更不差那点钱。再加上不想为了钱和夫家反目,最后还是接受了这个极不公平的分配方案。不过虽然事情没闹到对簿公堂的地步,兄妹俩也因此和宋家那两房人交恶。 “难怪。”听他说完后jd点了点头,接着瞟了一眼舅舅和舅母脸上的表情,才不忿地回应:“他们实在太过分了。” “就是嘛。”舅母马上接口:“当年找他们理论,那几个老家伙还特恶心。他们说你外婆有个好女婿,和小辈争家产是‘从乞丐兜里抢饭吃’,而且还绕着圈子骂你外婆是外人,那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原来是这样。”jd叹了口气。 “所以小琛你还是别和那两房人来往好。”舅母顺势道:“当年搞出那样的事,现在恬着脸跑来,这脸皮真是厚得可以。”她顿了顿后说:“你外婆那边的也不是什么好人,当年闹得最凶就是他们,明明我们都决定息事宁人了……” “我会和他们保持距离的。”jd说完吩咐张萌:“等会你去护士站,就说今天闹成这样我很过意不去,让他们搞个访客限制。” “好的,我过会就去。”张萌点头回答。 这时jd留意到舅母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拾 回忆(一) 舅舅和舅母在病房呆到晚上七点,直到护工送来晚饭才告辞。 晚饭是米饭和两菜一汤,一荤一素两个菜味道很一般,淡得根本吃不出是什么,汤却浓得像味精水,jd只尝了一小口就没再动过。 他凑合着勉强吃了半饱,等护工收拾完碗筷后,就把张萌赶了回家,叮嘱她回去好好休息。 这病房虽然设备齐全,但娱乐用的东西就只有那台电视机。虽然装有高清机顶盒,但他对天朝的电视节目实在提不起兴趣,随便换了几个台就搁下遥控。幸好这病房还有网线和wi-fi,他已经叫张萌明天带台笔记本电脑过来。 他又到卫生间泡了个澡,然后在窗前的躺椅坐了一会儿,等身上的水气干透后才刷牙上床。 不知道是不是前几天睡太久的缘故,他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过去的事就像录像回放一样在脑海中一一浮现出来。 记忆开始于一所孤儿院。 根据修女们的说法,他是在一个下着雨的晚上被发现的。当时他被旧毛巾裹着放在一个瓦楞纸箱里,就像遗弃的宠物一样丢在孤儿院门口。 他身上没有任何信物,也不知道名字叫什么。出于相同的原因,他为自己取了jd这个昵称,出处正是“无名氏”(john_doe)的缩写。 虽然在教会的福利设施长大,但他从没相信过上帝,却要装出一副虔诚信徒的模样,以免被当成异类而到排挤。也正因为身处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令他养成了隐藏真实想法去迎合其他人的性格。 但正因为这样的性格,他被中央情报局招募了。 他是高中毕业后不久加入中情局的,当时“兰利”的招聘人员这样对他说:“想在你的职业生涯中有所作为吗?请考虑在中情局的全球任职机会。我们寻找具有多样化背景的人员来执行重要工作。无论你的背景和专业如何,都会在这里实现你的价值。而且这份工作极具挑战,能影响外交政策,还可周游世界。” 在大学和中情局两份录取通知书中,他选择了后者。 那一年,他十八岁。 他先到弗吉尼亚州,在绰号“农场”的佩里营呆了一年,这段期间又接受了各种评估。中情局对他的评价颇高,认为他具备强悍的心理素质和冷静的头脑,而且足够聪明。再加上背景审查显示他没有任何还在世的亲属,因此他很快转到北卡罗来纳州帕奎曼斯县的“哈维之点”继续受训。 两年后,他结训成为“踏脚石七一”的一员。 “踏脚石七一”是中情局的机密行动计划,总部设在纽约市七十一街四一五号,位于一栋外表普通的老旧办公楼内。这个行动的内容是把全世界分为若干区域,然后在每一区长期派驻一名秘密行动人员,负责处理所属区域内的突发状况,以及执行普通外勤特工无法胜任的任务。 由于身上带有亚裔血统,以及长相等方面的原因,jd被派驻到香港。 他的掩护身份是研究饮食文化的自由撰稿人,也就是俗称的料理研究家。 选择这个身份作为掩护的原因很简单。首先自由职业者的工作时间比较弹性,可以随时出任务;其次是能以“取材”的名义前往各个国家,就算频繁出入境也不会惹人怀疑。由于“记者”在某些国家属于敏感职业,为了避免引来不必要的关注,一个和政治不沾边的研究内容就安全多了。 对于他这种花费大量时间和资源培养的高级间谍,“山姆大叔”在提高掩护身份的可信性上下了大本钱。 他拥有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亚洲文化学学士,和南加州大学的营养学硕士学位。也有自己的个人网站和博客,并为几份杂志担任专栏作家,还曾经出版过几本关于养生和料理方面的书。 虽然中情局帮了大忙,但他的确学习过很多饮食和烹饪方面的知识。可以负责任地说,就算不够格担任“红色指南”的评鉴员,他也是个如假包换的美食家。 在中情局香港站的安排下,他顺利进入当地的上流社会。他的任务是和天朝驻港机构的高层人员接触,并从中筛选出有潜质发展成下线的目标人物。 在这段期间,他认识了很多讲究饮食的名流,也和不少专门为满足挑剔食客的高级餐厅建立了合作关系。一些豪门和公司要举办宴会或者商务聚餐,会找他去参详和提供意见,餐厅和酒店决定季节菜单和策划推广活动他也有参与,著名的外烩服务供应商“福临门”还请他帮忙定过菜单。 派驻香港那几年,虽然美国经历了“九一一”和“伊拉克战争”等足以影响国运的重大事件,但他却在中情局资助下享受着精致安逸的生活。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都被详细地汇报上去,他也因此对那个表面光鲜的圈子里的阴暗面有了认识。 就在他被派驻海外的第五年,香港发生了一件在情报圈内影响深远的事件。 为了在天朝建立情报网络,建交后美国成立了一个名为“国家民主基金会”的组织,该组织以“促进交流”的名义资助过不少高官子女赴美留学,目的是从中挑选适合人选发展为下线。 中情局利用一位回国的高官子弟,成功接触并策反了中央某部委一位高层,这位任职于敏感部门的官员通过联络人转达了“投诚”意愿,并提出政治庇护申请。如果能将他安全接送到美国,将会成为自八十年代变节的国家安全部北美司司长于强生后,天朝有史以来变节的最高级别官员。 对于这种可遇不可求的好事,美国方面相当重视,中情局为此调集了大量人手和资源,并派出在香港的“踏脚石十三号”前往内地接应。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负责执行任务的jd却叛逃了。 拾壹 回忆(二) 原本事情进行得很顺利,但当他和那位代号“气球男”的变节官员抵达香港后,两人就如同踏进黑洞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论中美双方的情报人员如何搜寻,都找不到他们的踪迹。 中情局内没人知道他叛逃的原因,因为他通过了所有测试和评估。曾经有人怀疑他是个双重间谍,也有人说他在香港潜伏时被收买变节,却始终找不到证据证明行动失败的始作俑者和天朝情报部门有关联。 其实这次叛逃并没涉及任何政治因素,就连当事人也是临时起意,因为jd知道“气球男”在海外藏有一笔可观的秘密财产。 那名变节官员生于天朝一个显赫的政治世家,jd在香港时曾经得到情报,知道这个红色家族一直通过各种手段把非法收入转移到海外。所以当他确定“气球男”的身份后,就意识到机会来了。 利用受训时学到的知识,他带着“气球男”轻易摆脱了天朝特工的跟踪,从罗湖过关到了香港。但他没按计划到码头登上驶往公海的游艇,而是把目标诱骗到一处位于上水的安全屋内。 接下来事情就简单了,受不住折磨的“气球男”很快把开设在卢森堡和马恩岛的秘密账户和盘托出。拷问出账号和密码后,jd用一根电线把他灭了口,然后把尸体肢解再趁夜色丢进海里。 事后中情局发了疯一样满世界追捕jd,却无功而返。其实他没像他们推测那样逃亡到东南亚或者南美,而是利用弄到的钱购置了新身份,改头换面后回到美国。 虽然他只拿走了很少一部分,和那个家族转移到海外的总额比如同九牛一毛,但已经足够舒服地过完下半辈子。 经过多方面考虑后,他决定到加州南部的马里布市定居。他在当地买下一座有七十多年历史的意大利式庄园豪宅,以及附近一个占地二十英亩的葡萄酒庄,再把剩下的钱投资到房地产和股市。 靠着投资的收益,他过了两年醉生梦死的日子,但之后美国爆发次贷危机,并引发全球性金融大衰退,导致他的财政状况处于破产边缘。 其实他可以把房子和酒庄卖掉,用那笔钱去过不必担心三餐一宿的生活。但经过这些年的熏陶,他已经习惯了精致的服饰、昂贵的饮食、豪华的住宅、大马力的意大利超级跑车、以及气质高雅的漂亮女人,要维持这些东西得花很多钱。 于是他决定找份工作补贴生计。 在太子港一栋公寓内,他和“公司”派来的代表见了面。应聘过程比想象中简单,他根本不需要暴露真实身份,因为以前学过的东西无法作假,有经验的面试官只要问几个行内人才知道的问题就能马上分辨出真伪。 像他这种特殊人才,对“公司”一直是宝贵的人力资源,所以他很顺利地加入成为一名“执行人”。 当时他已经年近三十,但那张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娃娃脸发挥了很大作用,配合精湛的化妆技术和高超的演技,令他在扮演不同人物时得心应手。 他也知道怎么运用自己掌握的知识去完成任务,为“公司”工作这些年他从没失过手,而且每次都能轻松摆脱警察追捕。 而令他声名大噪的,则是一个至今还被津津乐道的案例。那次他花了一个晚上,马不停蹄地奔走于洛杉矶市内,干净利落地杀死六个目标,然后赶在警方反应过来之前,坐上次日凌晨飞往温哥华的班机。 被杀那六个人包括一件联邦案件的五名证人,另一个是负责这案子的检察官。这次暗杀直接导致检方因为证据不足撤销了起诉,联邦调查局经过几年时间布局,以及花费的大量人力物力都付诸东流了。 这案件对洛杉矶警方和联邦调查局是莫大的耻辱。特别是后者,不论声誉还是威信都遭到沉重打击,据说在华盛顿的约翰·埃德加·胡佛大楼内,调查局高层专门为此事召开了特别听证会,并下令全面检讨保密和证人保护方面的漏洞。 被狠狠扫了面子的联邦调查局自然不会就此罢休。他们成立了专案小组调查此案,但经过历时几年的调查,却连凶手的名字和长相都没掌握,只查到他和“公司”联络时使用过的代号——文森特。 自从洛杉矶那件工作后,jd一跃成为“公司”的头号刺客,专门负责解决那些棘手目标。工作危险性提升同时也意味着收入大幅增加,他每年只需要接一、两件工作,得到的酬劳已经足够应付日常的奢华生活花销。 接下来的几年,他逐渐适应了这种生活。另一方面,美国经济缓慢复苏令他的财政状况大为好转,他已经考虑在条件许可的时候向“公司”提出退休。 但就在他将要达成愿望的时候,一件改变他人生的重大事件发生了。 拾贰 回忆(三) 事情的起因是一个月前某天中午。 当时他正在香港半岛酒店的露台餐厅,享受着丰盛的自助午餐。他的心情和那天的天气一样好,因为早上刚接到通知,在东京完成那件工作的尾款已经到账,这意味着他可以安心地享受今年剩下的日子。 另一个让他高兴的原因是,随着经济开始复苏,他的投资已经逐渐扭亏为盈,或者等明年美国的经济环境进一步好转,就能回到次贷危机发生前的生活。每当想到这里,他脑海中就浮现出当初像世界末日一样,死命劝他卖掉房子和酒庄抵债那几名会计师的脸。 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独力撑过难关,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悠闲地吃完午饭,他习惯性地拿出手机登陆上电子邮箱。一封半小时前收到的电子邮件引起了他注意。 这封邮件来自美国一家清洁器材公司,内容是该公司新推出了一款tx4790型吸尘机器人,在推广期间凭邮件上的优惠券号码可以享受若干优惠云云。 这封在普通人眼中再平常不过的促销广告,其实是“公司”发来的业务联络。 他点击邮件里的链接登陆上那公司的网站,在订购页面输入优惠券号码,接着在“送货地点”一栏填上“香港”,然后把订单发送出去。 过了大约一杯茶时间,一封确认信被发到他的电子邮箱。根据预先商定的解读方法,他把订单号的某几个数字抽出来,再按特定顺序排列就得到一组gps坐标。 在电子地图输入那组坐标,坐标定位在中环香港公园内的霍士杰温室,那里就是存放着工作内容的“dead_drop”地点。 所谓“dead_drop”是自古以来间谍交接情报的方式之一,方法是把东西存放在某个特定地点让对方取走。它没有固定形式,树洞、空心砖、银行保险箱、图书馆的书本、用磁铁吸附在金属表面的小盒子、系着铅块沉到水底的塑料袋等等都能派上用场。而随着信息化的高度发展,近年也出现了利用电子设备传输数据的新形式。 他打开香港康文署的网站,在里面找到香港公园的介绍网页,把公园地图和附近的交通线路仔细看了一遍,然后拟定出三条以上的脱离路线。等到把所有需要用到的资料牢牢记住后,他才结帐离开餐厅,到酒店门口坐上门童召来的出租车前往中环。 在力保中心一座旁边下了车,他顺着添马街走到金钟道,然后从高等法院前的行人天桥过了马路,绕过法院大楼从公园东北角的出入口进入公园。 他先顺着散步径,把半个公园转了一圈,同时暗地里观察了温室附近半小时,最后才从一条湖边小路走了进去。 现在是暑假期间,就算不是公休日公园里的人也不少。他混在参观的人流里,拿着手机一脸好奇地到处拍照,同时四下找寻“公司”留下的记号。 大约花了二十分钟,他在旱区植物展览馆角落一块岩石旁的小路上,发现一个被压碎的粉笔头,看来那里就是这次的“dead_drop”。 他慢慢走到石头附近,边走边用手机查找附近的蓝牙设备。很快有个熟悉的id映入眼帘,他连接上去,再根据提示输入密码,文件传输请求随即发了过来。 确认接收后,他装成对路边种的仙人球很感兴趣的样子,凑到旁边查看标牌上的介绍。等接到文件传输完成的提示后,马上转身从最近的出入口离开温室。 他没从原路返回,而是向北走,经过人工湖从中区消防局旁的门口离开公园,到红棉路乘坐巴士离开。他特地转两趟车绕到湾仔,才在会展中心附近坐地铁返回酒店。 回到酒店已经傍晚了,不过正好赶上晚餐时间。 他在二十八楼的felix餐厅吃了晚饭,饱餐了主厨推荐的美食套餐,还少见地点了杯特调鸡尾酒。这张面向维多利亚港的窗边桌子非常抢手,他一个多月前在美国时已经预约,也只是幸运地遇到有人取消定位才能在今天排上。 酒足饭饱后回到房间,时间已经差不多十点。他在浴室舒服地泡了个澡,才趁着身上水汽干透前的空挡,把资料从手机抄到平板电脑看起来。 新工作的地点在天朝首都,目标是个长着大饼脸的光头胖子。 和在东京的工作一样,这次要干掉的“光头”也是个名人,就连长居美国的jd都认识他。 这家伙是个著名相声演员,也在中央电视台主持脱口秀节目。虽然他的作品经常被批评“低俗”却很受年轻一代欢迎,并凭借互联网迅速走红,现在已经成为天朝相声界的泰斗之一。 但造就高知名度的另一个原因,也和众多负面新闻不无关系。例如他有很多相声段子都被指抄袭,也曾因为诋毁自己的师傅而被告上法院;还有诸如代言的减肥茶涉及虚假广告和诈骗,以及经常和其他艺人在网络上展开骂战等“事迹”都广为人知。 认出“光头”后,jd打开浏览器搜索了一下关于他的新闻,才知道这家伙最近又惹了麻烦。 事情缘起一星期前,天朝最高领导人在某次会议中,发表了关于深化文化体制改革问题的讲话,其中提到“要确立社会主义先进文化核心价值观”和“坚决抵制庸俗、低俗、媚俗的‘三俗’风气”。 就在讲话发表第二天,都城电视台一个娱乐新闻节目报道,指“光头”在都城市郊的别墅存在非法改建和圈占公共用地的情况。后来电视台派出两名记者前往采访,却在别墅门口和他几名徒弟因为言语不合发生争执,争执后来演变成肢体冲突,接着两名记者报警并声称遭到殴打。 这件事一经曝光就被媒体连番报道,越闹越大并升级为全国瞩目的重大新闻。接着一群在文艺界有头有脸的人物纷纷公开表态,指责“光头”事后一系列护短言论。《人民早报》也发表名为“明星缘何惹众怒”的文章,点名批评几名最近屡有“状况”的艺人,并称“其表现令人遗憾,同时发人深思”。 看过几篇报道后jd关上了浏览器,他隐约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对头。 拾叁 回忆(四) “光头”在自己的脱口秀节目对时事和公众人物的讽刺向来以辛辣和不留余地著称,并因此得到一个“喷帝”的外号,走红这些年得罪的人自然不在少数,看他不顺眼的更多。现在他们趁总瓢把子号召“反三俗”的时机发难,联合媒体落井下石,这种事在天朝其实并不新鲜。 但口诛笔伐是一回事,雇佣杀手又是另一回事。因为动动嘴并不违法,买凶杀人却是重罪。虽然找“公司”代劳是个相对安全的办法,但要付出的代价足以令那些想逞一时之快的有钱人认真考虑清楚。 抱着疑惑,他继续看那份资料。 这件工作说难不难,虽然“光头”住的地方保安严密,而且平时出入都有保镖跟随,但只是个不大的麻烦而已,只要有足够的情报和合适的装备,有的是机会下手。 不过麻烦的是,这件工作的委托人要求在短时间内看到结果,所以“公司”没有足够时间安排人手。正因为能动用的支援实在太少,才会出动jd这种顶尖“执行人”。 有名反恐专家曾经说过:“一次成功的行动,百分之五十靠情报,百分之四十靠计划和训练,百分之五靠运气,剩下部分才是实际行动。” 其实这句话也适用于杀手这一行。 由于准备时间不足,这次“公司”连“?望塔”都没来得及派到都城,因此“导师”只能根据委托人提供的信息制定一个简单方案,到时再靠“执行人”随机应变地解决遇到的问题。 而且“公司”能拿出来的东西也不多,能提供的只有掩护身份,除此以外的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 不过,在缺少支援的情况下独力完成任务,能得到的酬劳会多得多。所以这件工作的收入比他先前做那件多好几倍,足够他舒服地过几年无忧无虑的享乐生活。 翻看完资料,他有点犹豫。虽然“员工”有义务服从“公司”调派,但像他这样的顶尖刺客拥有很大自主权,了解过工作内容后到底做不做完全由他本人决定。其实他并不看重这件工作,因为刚干那份合同赚的钱已经足够舒服地享受一段不短的日子,但不知怎的心底里却在跃跃欲试。 他不断翻看资料,直到东边天边现出鱼肚白,才收起电脑上床睡觉去了。 他一直睡到中午才起床。简单地梳洗过后,他拿起床头的互动触控屏,召唤客房送餐服务解决了午饭。然后到水吧泡了杯红茶,端着茶杯坐在窗前的单人沙发里,望着外面发起呆来。 这天的天气也很好,白云就像几朵巨大的棉花,飘浮在蔚蓝的天空中缓缓移动。阳光透过玻璃斜斜射入房间内,南方特有的温润天气,就如同细腻的天鹅绒一样包裹着他,令他感到身心舒适。 他打了个呵欠,慵懒地坐在沙发里舒展开四肢,接着端起茶杯喝了口。 和暖的阳光令他想起马里布,回味着在加州那段无所事事又舒适的时光,那曾经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虽然几年前的次贷危机差点令他变得一无所有,但他还是凭着自己的努力保住了亲手打拼得来的东西,并一步步摆脱经济低迷带来的影响。不过就在目标快要达成的时候,却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他慢慢从沙发站起来,走到宽大的落地玻璃前,眺望窗外那座繁华富丽的城市。 他住的特级海景套房位于二十五楼,窗户的景观很好。远处的维多利亚港风平浪静,船只在像块碧蓝色大理石桌面的海上行驶,翻起一道道慢慢消散的白色浪痕。酒店前的梳士巴利道一派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游客和行人络绎不绝,不时可以见到各种价值不菲的豪车在酒店正门出入。 这种居高临下的景致很好,能让人产生一种俯视众生的成就感,但他没站几分钟就觉得腻了。 这时他似乎想起什么,低头看了手腕上戴的“宝玑”腕表一眼,然后快步走到沙发旁,抓起遥控器打开电视。电视还是上次关掉时的“bs朝日”频道,这时播放的是关于有明大厦枪击案的追踪报道。 在屏幕中央,一位身穿苹果绿套装,长相清秀的年轻女主播正在讲述案件调查进展。屏幕右上角贴了张电脑合成的中年男人头像,下方有“指名手配”四个字,旁边用加粗的字体标示——昨晚警视厅有重大发表。 节目似乎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从女主播口中了解到,搜查本部通过监控录像锁定了嫌疑人。在昨晚的记者会上,警视厅公开了嫌疑人画像,并发布全国范围的通缉令。 当女主播叙述完最新进展后,原本的单人特写被切换成双人镜头。在演播室内还坐了个戴着细边金属框眼镜的白发老头,根据屏幕下方的注释,这个人是担任特别嘉宾的“元警视厅刑事部长”。 先是一番公式化的客套,女主播简要地介绍了一下老头的资历,接着开始询问他对案件有什么看法。 老头说话很??拢?豢?诰托跣踹哆陡雒煌辏??夷钦怕?贾逦频睦狭骋裁蝗魏喂凵图壑担?恫蝗绺詹拍俏怀渎??云?实呐?鞑パ?郏??d看得有点不耐烦。 把老家伙的话概括起来,不外乎就是那套司空见惯的官方辞令。他引用了一大堆数据褒扬日本警察的破案效率,还和美国每年发生的枪击案和死亡人数作了对比,证明本国治安情况良好。 “能在短时间内掌握到嫌疑人的长相和行踪,证明日本警察是相当优秀的……”在评论末尾,他很乐观地预测:“等到全国范围的大规模搜捕开始后,将犯人缉捕归案只是时间问题……” 看着屏幕上夸夸其谈的前刑事部长,jd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他不等节目结束就关上电视,然后拿起平板电脑给“公司”的联络邮箱发了封电邮,用暗语表示他愿意接下都城这件工作。 拾肆 回忆(五) 他等到傍晚才收到回信。 这封电子邮件也用暗号标示了一个“dead_drop”地点,但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需要他亲手把东西拿回来。 上网把目标区附近的地形和交通状况了解清楚,他在脑海中把过程预演了一遍,接着早早洗澡上床睡觉。 第二天一早,他在酒店的露台餐厅吃了早餐,然后一直呆到九点左右才离开酒店。 在尖沙咀附近逛了会,他走进一家刚开门不久的书店买了本平装书,然后坐出租车经海底隧道去铜锣湾。 他在维园道下车,然后横穿维多利亚公园到高士威道,从中央图书馆前的行人天桥过了马路。在天桥上观察了附近好一会,他才慢慢走到楼梯口向下张望,在地上发现一个压碎的粉笔头。 看了看表,时间已经是十点一刻。根据指示,“dead_drop”的收取时间是上午十点至十二点这两个小时内。这天是星期三,中央图书馆要到下午一点才开始开放,所以附近的行人并不多。 又等了十来分钟,他才走下天桥绕到桥底的还书箱前。 他从上衣口袋把刚买的书拿出来,同时用另一只手向下拉开左边那个回收口的活门,接着把拿着书的手伸了进去。他把书丢进箱子里,顺势在回收口内则摸了一遍,手指很快在上方靠近边缘位置摸到一片扁平的东西。他抓着用力一拽把那东西拔出来,然后迅速抽出手装进衣兜。 关上回收口的门,他马上转身向英皇道方向走,到天后站乘地铁返回尖沙咀。 这次他没绕道,而是第一时间赶回酒店。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他首先拿起客厅的互动触控屏,把房间设置成“请勿打扰”状态,接着从挎包拿出取回的东西,点亮台灯坐到书桌前翻看起来。 那东西是个长方形的透明塑料夹,大概有一张信用卡大小,在四角上用胶粘了四块纽扣电池大小的圆形磁铁,可以很方便地吸附在铁制物件上。 塑料夹里插着一张俗称“回乡证”的港澳人士往来内地通行证、一张香港永久居民身份证、一张天朝汽车驾照、一张中银白金信用卡、一家名叫“兰”的私人会所的会员卡、和一块指甲大小的micro_sd记忆卡,信用卡背面贴着块小小的不干胶,上面写了串密码。 “公司”提供的掩护身份名叫杨伟业,现年四十三岁,但脸长得很年轻,看起来大约三十出头。他长了张没任何特征的大众脸,五官也找不到令人印象深刻的特点,属于丢进人群里认不出来的类型。 他把身份证和通行证拿到台灯下,仔细地端详起来。 身份证是六年前签发的,通行证则是四年前。通过比对证件上的照片,他发现那两张脸变化不少,通行证上的照片明显瘦很多,而且颧骨也较凸出。看来这个杨伟业属于那种肥瘦变化明显的体质。 拿着两张证件研究了一会儿,他又把记忆卡插入平板电脑打开。里面储存的是上百张从不同角度偷拍的照片,另外还有几段高清视频,和更多的音频文件,对象全是那个叫杨伟业的人。 随意地浏览了几段视频,这时已经差不多中午一点,于是他把东西锁进房间的保险箱,然后到餐厅吃午饭去了。 他在酒店一楼的“嘉麟楼”吃了顿精致的粤式料理,然后坐酒店的n专车去了上环,到中旅社申请了前往天朝的旅游签证。 晚饭是在房间内解决的,等服务生收拾完餐具后,他把自己关在更衣室,对着镜子用平板电脑研究杨伟业的脸型、衣着、发型和打扮,并罗列出一份采购清单。 由于没申请加急,所以办理签证要花四天,而他正好趁这段时间作准备。 隔天,他吃过早餐就早早出了门,然后花半天时间把尖沙咀的几大名店街逛了遍。他在不同的专卖店买了几件汗衫和短裤,还有三件衬衫、两件polo恤、两条休闲裤、和两套西装,还有一双黑色正装皮鞋和一双深棕色休闲鞋,以及袜子、手帕、领巾、口袋帕、皮带等的配饰。 在买衣服时,他专门挑选“阿曼尼”和“杰尼亚”这类在天朝知名度高的奢侈品牌,而且颜色都以偏深的素色为主,款式也比较接近行政装,穿在身上可以令气质看起来更成熟一点。 在送货单上填好酒店的房间号,他又跑了几家眼镜店,才买到一副和照片中杨伟业戴那款一模一样的银色半框平光镜。 随便找家餐厅吃过午饭,他乘出租车去了旺角,在专门贩卖旧货的名牌折扣店买了一个lv拉杆登机箱和一个不大的爱玛仕手提包,还有一个虽然经过翻新,但仔细看就会发现已经用过一段日子的短款gi鳄鱼皮钱夹。 接着他又到附近一家典当行,在那买了只品相不错的“江诗丹顿”,这块配用银色钢带的圆形腕表造型古朴,比他现在戴的橡胶带“宝玑”更适合上年纪的人。 一直忙到太阳下山,他才在电器店买到最后的东西——一台高端三星商务手机和一张“中移动”储值卡。粗略地统计一下,虽然买的东西大都是旧货和折扣品,但一天下来就花了差不多十万港币。 回到酒店已经天黑了,jd一下出租车就把拎着的东西交给门童,再塞了笔不菲的小费让他送到房间,然后直接去露台餐厅吃晚饭。选这里倒不是因为他喜欢吃自助餐,而是酒店其它餐厅都订不到位置。 那一晚他直到九点才回房间,买的东西已经全部送到,被整齐地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在外面走了一天令他觉得有点疲倦,于是草草清点了一下就洗澡上床休息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一直呆在房间里,一边整理行李一边学习杨伟业的言行举止,例如声音和说话的语气,与人交谈时有哪些口头禅和惯用词;另外还参照视频模仿他走路和站立的姿势,平时有什么小动作等等。 就在那个星期的最后一天,他得知自己在卢森堡的账户汇进了一笔数目很大的美元,那是这件工作的预付款。 又等了两天,他在下一个星期的星期一拿到了前往大陆的旅游签证。那天他吃完早餐就退了房,然后把自己的行李打包邮寄到洛杉矶一所公寓,那是他“干活”时歇脚的地方和通讯地址。 下午,他到发廊把原本核桃色的头发染黑,再略微烫了一下,剪成一个中年上班族常见的发型,然后到机场乘一架国泰航空的班机飞往都城。 拾伍 回忆(六) 晚上八点,他抵达首都国际机场。 等过关的队伍不算长,但还是花了差不多两个小时。 他带的行李只有两件,那只lv登机箱塞满了香港买的衣服,还有鞋子、袜子、领巾和盥洗用品袋等杂物。另一只爱玛仕旅行包里放了钱包、钥匙、眼镜、证件夹、手机、记事本和笔、以及一本商务印书局出版的繁体版小说。 排队时曾经有几名海关关员在附近经过,但只是打量几眼就扭头走开了,根本没有要检查行李的意思。这令他松了口气,其实他在旅行包底部做了个暗格,里面藏着那叠杨伟业的证件。 顺利过了关,他拖着行李走进洗手间。 进了一个隔间后插上门闩,他拉开旅行包的拉链,从暗格取出证件放进那只gi鳄鱼皮钱夹,然后戴上在香港买那副半框平光镜,才到机场的士站乘出租车前往王府井的半岛酒店。 在豪华的酒店大堂里,他径直走到前台,说:“我早前已经在网上预订了房间,名字是杨伟业。” 入住手续并没花费多少时间,十一点刚过,他就在十二楼的豪华客房里舒服地洗着热水淋浴。那只旅行包已经收进衣橱,另一只拉杆箱则打开放在床上,里面一套西装和一件衬衫被交给服务员熨烫,那双正装皮鞋也准备拿去擦拭,这些都是准备明天穿的。 美美地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他起床后在洗手间刮了胡子,然后仔细地梳洗一番,才到餐厅把早餐和午饭一并解决了,接着趁午休结束前离开酒店。 他找了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自助银行,在那里租了个自动保管箱,把一个证件夹锁在里面。 证件夹装着他入境用的护照、两张分别是visa和r的信用卡、和一千元人民币现金。这个证件夹在行内被称为“go-bag”,是留着跑路用的东西。 离开银行,他顺着马路走了两个街口,才拦到一辆空载的出租车。他上了车,然后用手机展示一个地址给司机看。 出租车载着他驶到三元桥,在一家汽车租赁公司门口停下来。 毫无异议地付过车资,他无视司机那一脸占了便宜的表情下了车,然后通过自动门走了进去。 这家租车公司很气派,门面是两层高的玻璃幕墙,内部非常整洁明亮,开阔的大厅内摆放着一排车价几百万的名车,看起来更像家出售高档车的展厅。 他穿过大厅走到前台,一位身穿鸽子灰制服的年轻女职员接待了他。他用带南方口音的普通话道明来意,自称要在都城谈笔生意,希望找辆足够气派的车代步。 女职员很耐心地他听完,接着放慢语速问了几个诸如“需不需要司机接送”、“准备租多久”、“打算什么时候取车”和“是否在异地还车”之类的问题,并在一份表格上打了勾,然后带他绕到展厅后门前往停车场。 虽然汽车租赁行业进入天朝已经有段日子,但还没有真正发展成熟。这家据说规模全国最大的租车公司,但豪华车只能作为高级出租车使用,允许自驾的主要是些中低档的车型,能算得上高档的就只有一辆宝马730和一辆旧款奔驰s500。 “只有这些吗?”jd回头问。 “嗯,目前空闲的只有这两辆。”女职员小心地回答:“如果您愿意多等几天的话,我们有一辆s350快要回来了。” “那个就算了。”他指了指那辆深蓝色的宝马,说:“就这辆吧。” “这辆车日租金两千,包月的话五万。”女职员马上殷勤地道:“刚才我听您说准备租两星期,我觉得您可以试试我们公司最新推出的特惠套餐,这个套餐七天只要一万二千元,每天才一千七多一点……” “那就先租一星期吧。”jd摆摆手打断她:“我等着用呢,现在可以签租约吗?” 这桩生意顺利得让那位女职员都不敢相信,她马上回答:“您有带身份证和驾驶证吗?另外我们需要登记您的信用卡,我想这些东西您都有带在身上吧。” “我没带身份证。”jd说着掏出钱包,从里面抽出那张“回乡证”,问:“用这个应该可以吧?” 女职员看了看他手上的东西,又瞟了那个黑色鳄鱼皮钱夹一眼。 “可以的。”她点点头,对展厅做了个请的手势:“我马上为您办手续,这边请。” 这家店的服务很不错。那位女职员知道他是第一次光顾,于是很细心地把取车和还车流程详细说明了一边,办完手续后亲自陪他验了车,再召来工作人员把车子里外清洁了一遍,最后一直送到停车场门口。 租车花了一个多小时,等jd开着加满油的宝马离开三元桥,时间已经接近下午四点。他在车上的gps设定了目的地,然后跟着导航驶到什刹海附近一条胡同,停在一座保养得很好的广亮大门前。 拾陆 回忆(七) 车刚停定,就有一名身穿笔挺普蓝色制服的侍者走到车门前。他解开安全带下了车,侍者恭敬地双手奉上停车票。 “谢谢……”还不等他道谢,侍者已经先一步钻进车里把车开走了。 看着宝马转入不远处一个路口,jd踏上大门前的台阶。 “兰会所”是“都城十大会所”之一,但和他的名气相比,这个天朝数一数二的奢华场所外表却很低调。 走进洞开的朱漆大门,正对门口的北墙上是堵雕刻着精美砖雕的粉油大影壁,左右两侧各有一道屏门。右侧的屏门没打开,左侧的屏门外设置了一扇安检门,旁边立着一把深绿色阳伞,下面放着小桌子和电脑,有两名身穿藏青西装的保安当值。 见到jd走进大门,一名肩膀很宽的保安迎了上来。 “欢迎光临。”保安礼貌地打过招呼,然后向阳伞作了个请的手势:“请到那边出示会员证。” 走到阳伞下,jd从钱包拿出那张会员卡递过去,里面的保安双手接过放在读卡器上。 那张会员卡装有类似智能身份证的晶片,保安仔细比对了电脑屏幕显示的照片和jd的脸,有点迟缓地皱起眉头。 见状,jd不悦地问:“难道我脸上有什么吗?” “哦,没有。”保安连忙把会员卡双手交还回来,接着拿出一个长方形塑料篮子放在桌上,说:“请把身上的金属物品放到这里。” 把手表、钱包、钥匙、眼镜、手机一一放进篮子后,jd走过安检门。 “嘟——”但安检门的红灯还是亮了。 “宽肩膀”拿出一个手持式金属探测器,把jd全身上下扫了遍,才确定原来是皮带扣触发了警报。他向岗亭内打了个手势,里面的同伴马上把装东西的篮子拿到安检门后方的桌子上。 “您可以进去了,谢谢合作。” 听到这句话,jd才把篮子里的东西取出来放回身上,然后穿过屏门走进外院。 外院不大,北墙正中央是座气派的垂花门;西边有扇打开的屏门通往一个小院子,但门前被拦了起来,还挂着“闲人免进”的牌子;南边的倒座房被分隔成小小的三间厅,里面摆放着沙发和餐桌等家具,不过现在没有人。 左右打量了院子几眼,jd慢慢走到垂花门前,一名侍立在门前的咨客马上迎了过来。 这名容貌秀丽的咨客身材很好,身上穿着墨绿色锦缎无袖长旗袍,贴身剪裁把玲珑浮凸的曲线完全展示出来。两侧的衩开得很高,雪白的大腿在走动时若隐若现,看得人心里痒痒的。 “欢迎光临‘兰会所’。”她对jd躬身行礼,甜甜的声音让人听了就舒服。 他向她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请问有什么能帮您吗?”她柔声问。 “我昨晚已经在餐厅订了位。”他顿了顿后回答:“不过饭点前想先去抽支烟。” “我知道了。”咨客向垂花门作了个请的手势,说:“请跟我来。” 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个正方形庭院。院子四角栽种着树木和花草,显得很雅致。十字形甬道中央建有一座葡萄架,下面摆放着几张精致的酸枝木桌椅,看起来应该是个露天茶座。 咨客引着他沿东面的游廊走,两人经过东厢门前的檐廊,再穿过正房的耳房进入另一个庭院。 第三进庭院比第二进小,不过正房要宏伟得多,两边的厢房也更为高大。他跟着咨客走过一段短短的穿山游廊,再从一扇小门进入东厢。进门后首先看到一个宽大的紫檀架子大理石插屏,转过插屏就来到一间吸烟室。 “杨先生,真是好久不见了。”刚走进去,就有个领班打扮的高瘦男人迎上前。 “真的有段时间没见了……”jd转头笑着打招呼,同时暗地瞟了他胸前的名牌一眼,才接着道:“陈先生,原来你在呀。” “您还是像以前那样叫我小陈就好了。”领班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听说刚才在门口发生了点事,我们新来的保安没让您觉得不愉快吧。” “没什么,他只是尽自己的职责罢了。”jd很大度地回答。 “嗯,我就知道杨先生您不会和那种小人物计较。”领班说完向旁边做了个手势,咨客鞠躬后退了出去。 领班亲自带着jd往吸烟室里面走去。 吸烟室布置得很精致。家具和摆设都很古色古香,不知道是真古董还是经过人工旧化处理,在饰柜上放的礼器有很多jd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两人走到吸烟室一角,那里摆放着一张宽大的楠木交椅,椅上放着厚厚的青缎坐垫,靠背搭着大红绣花椅搭,地上是副酸枝木脚踏。两边立着一对梅花式样的涂漆小几,一边放着精致的景泰蓝烟灰缸,另一边摆着茗碗和痰盒等物件。 “坐这里可以吗?”领班指了指那张椅子问。 “嗯。”jd点点头,接着环视了没有其他客人的吸烟室一眼,说:“我想去洗手间。” “那边请。”领班用手指着吸烟室东北角道。 “谢谢。”jd道谢后走了过去。 吸烟室东北角设置了一道宽大的金色屏风,绕过屏风是东厢的耳房,里面是条很短的走道,走道两侧各有一扇雕刻着精美花纹的花梨木门。 看清门旁的指示牌,他推开左边那扇门走了进去。 拾柒 回忆(八) 男用洗手间呈长方形。正对门口是个白色大理石砌成的洗手台,装有两个画着水墨锦鲤图案的白瓷洗脸盆,各配一个仿古造型的黄铜水龙头,墙上挂着一对镶有雕花木镜框的椭圆形镜子;左边墙上有干手机和擦手纸盒,另一边是堵薄墙,旁边是三个小便斗,对面有两个隔间。 他转过身,开始打量起洗手间门背面。这扇门的门顶上装着自动关门弹簧,门锁只能从里面锁上。他轻轻扭动门锁,随即传出“啪嗒”的金属撞击声,在安静的洗手间内听起来异常刺耳。 他皱了皱眉头,接着跪在地上凑到门前。门下方的门缝很细,和地面只有不到一厘米距离。他尝试把小指插进去,但只能勉强塞进手指头前端一点点。 拔出手指,他从地上爬起来,然后走进洗手间最深处的隔间。 隔间内的空间有点局促,但设计很人性化。里面装有带温水洗净和除臭功能的座便器,还配备独立的照明和通风系统,而且隔板是从地板一直延伸到天花的全封闭式设计,可以最大限度防止如厕时产生的臭味扩散。 他转身关上隔间门,门上的门闩是横插式,短短的把手呈扁圆形。他反复插上又拉开好几次,感觉并不太费力。 看着那个门闩,他的嘴角翘了起来。他离开隔间到洗手台洗了手,然后仔细地用干手机吹干,才打开洗手间门走出去。 他在吸烟室呆了一个多小时,期间故意装得很谦逊,也很少说话。那位姓陈的领班曾经走过来问他是否满意,他客气地用带南方口音的生硬普通话回答,说自己感到很舒服,并感谢会所的工作人员。 在会所的侍应和其他客人眼中,他是个由于言语不通而不愿作过多交流的南方人。没人会想到,这位沉默寡言但风度翩翩的绅士在吞云吐雾时策划着一起谋杀,并在脑海中把各项细节如同拼图游戏一样组合在一起。 那晚他一直呆到差不多十点,在餐厅品尝了几道招牌的“谭家菜”,接着喝了壶陈年生普洱才离开会所。当走出垂花门时,他特地打量了倒座房几眼,在那几间小厅坐了不少人,里面的人大都西装革履,其中有几个身材魁梧的壮汉。看来真如他所料,那里是客人随从的休息室。 驾车回到酒店已经是深夜。他首先用电话预约了明天八点的叫醒服务,并要求送一壶红茶到房间,然后到浴室洗了个淋浴,趁午夜来到前上床睡觉了。 酒店按照预定时间把他叫醒,他喝了一小壶服务生送来的英式早餐茶,接着到浴室冲了个澡,然后换上一身比较休闲的服饰,带上钱包到餐厅吃早餐去了。 大约九点半,他开车离开酒店去了银行,在柜员机取出三千元人民币现金,然后前往市区。 他照着用手机搜索到的分类广告,去了一家兼营渔具的户外用品店,在那买了一套海钓专用的钓鱼套装,另外还有一卷加粗的尼龙鱼丝和一把折刀。 把车开到某个僻静的路边,他从那卷鱼丝截出一米多长的一段,然后把截下来的鱼丝扎成小小的一捆,和折刀一起收进手套箱。剩下的鱼丝和其它渔具一起塞进鱼竿袋,然后锁在车尾箱内。 在都城市中心一家高级餐厅,他吃了顿精致的午饭。当经过珠宝店时,他灵机一动进去买了只男装白金戒指。 回到酒店后,他打送餐电话点了瓶很贵的勃艮第红酒。放下电话后不久,服务生就把酒送来了。 看着红酒换完瓶,他用一笔丰厚的小费打发了服务生,接着拿过一份报纸摊开铺在书桌上,用折刀把瓶塞削成楔形。其实他不喜欢喝酒,之所以会点这瓶价值不菲的红酒,是因为他知道这家酒庄会选用整块上等橡木来制作瓶塞。 他花了半个小时削制木楔子,然后用报纸把削下来的木屑包起来,拿到洗手间倒进马桶冲走,接着把那份报纸卷起来丢进垃圾桶,然后用毛巾把桌面擦了遍。做完这些事后,他估摸那瓶酒已经醒得差不多了,才从透气瓶倒进酒杯悠闲地喝起来。 到达都城后,他只花不到两天时间,就把计划和准备工作完成了。 接下来的几天,jd每天晚上都会去“兰会所”,到吸烟室里抽支雪茄喝杯酒消磨时间。根据委托人提供的情报,“光头”似乎对某种“高希巴”的限量版情有独钟,而这会所正好是都城唯一出售那种雪茄的地方,因此他每星期都会去两、三次。 拾捌 回忆(九) 直到现在,jd还清楚地记得那一晚的每个细节。 那是他抵达都城的第五天晚上,他如常在晚上九点半左右到了会所。他走进吸烟室,选了个位于角落的位置,就在通往耳房那道屏风附近,正好能看到两个出入口。 和前几次一样,他要了支“厄普曼”长雪茄和一杯“麦卡伦”威士忌,然后拿起侍应送过来的《大公报》看起来。 侍应先送来一杯矿泉水,接着是一份装在阔口杯里的纯麦威士忌,和一小碟下酒用的黑巧克力。 又过了一会儿,一名身穿铁黑色条纹西装,双手戴着白手套的雪茄侍者走到jd面前。在他身后是一名穿着旗袍,同样戴着白手套的侍应,她双手捧着个木托盘,上面摆放着一只厚重的镀金陶瓷烟灰缸、一只小小的长柄刷子、一把手柄式雪茄剪、一个丁烷火机、半打细长的雪松木火条、和一支印着“”字样的银色雪茄筒。 “先生您好,我是您的雪茄侍者,很荣幸能为您服务。”长着副拉丁裔面孔的侍者用半咸不淡的普通话打招呼。 “你好。”jd对他点点头。 “这是您要的雪茄。”侍者转身拿起托盘里的雪茄筒,拔掉盖子后恭敬地递过来。 jd伸手把雪茄抽出来,接着用两根手指轻轻捏了捏,确认过湿润程度后递了回去,侍者双手接过为他“开烟”。 所谓“开烟”其实是在客人享用前处理雪茄的工序,性质和酒侍为葡萄酒开瓶醒酒差不多。侍者先把雪茄拿到烟灰缸上面,用那支小刷子轻轻刷了遍,把生产和存放过程中产生的杂质清除干净。接着利落地用雪茄剪剪掉烟帽,然后用火机点着一根雪松木条,才把雪茄放到木条燃烧的火焰上点燃,然后不断挥动小臂加快烟草燃烧。 雪茄在侍者手里上下翻飞,就如同调酒师的花式调酒表演,让人感觉赏心悦目。不过jd的注意力却不在眼前的精彩表演,而是集中在从吸烟室入口走进来的人身上。 刚进来那个穿铁灰色西装和白衬衫的就是“光头”。 “先生。”就在这时,身旁传来生硬的普通话。原来开烟已经完成了,侍者双手捧着烟灰缸站在旁边,上面架着一支已经点着的雪茄。 在侍者开烟时分神是种不礼貌的行为,jd连忙一脸尴尬地道歉:“抱歉,我刚才看到认识的人了。” 侍者笑了笑,把烟灰缸递上前,道:“请慢用。” “谢谢。”jd说完捏着雪茄上的商标,优雅地用三根手指握着送到嘴边,他先轻轻吹了两下,然后又稍微等了等,才有节奏地慢慢啜吸起来。 见状,侍者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他又向jd鞠了个躬,才带着身后的侍应退了开去。 和前几天来时漫无目的地等待不同,见到目标出现后jd反而觉得异常平静。他舒服地倚在交椅靠背的椅搭上,一边享受着烟草的独有芳香,同时透过烟雾观察“光头”的一举一动。 这番意兴盎然的吞云吐雾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时间很快到了十一点。那时“光头”早已抽完手上的雪茄,还喝了三大杯波特酒,看来最近遇到的麻烦事很让他烦心。 又过了一刻钟,“光头”终于站起来,走进东厢的耳房。 这正是jd一直在等的机会,他马上搁下已经剩下不多的雪茄,尾随“光头”走进洗手间。 推开洗手间门走进去,就见“光头”斜斜背对着他,站在中间那个小便斗前“放水”。他踏前一步四处打量一番,确认过没有其他人后,才把刚才预先从衣袋拿出来握在手里的木楔子丢在地上,然后用脚一送塞进门缝底下。 他没急着动手,而是站在门口等着,直到对方完事后,走到洗手台前准备洗手的时候,才装成打算小便的样子走过去。他不动声息地绕到身后,左拳猛地从下方击出,重重地打在“光头”左肾。 “噗——”拳头砸在后腰发出一声闷响,完全没防备的“光头”肾脏突然遭到重击,剧痛几乎令他大小便失禁,如果不是刚清空了膀胱内的“存货”恐怕已经尿了一地。他拼命地张大口想呼救,却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趁着“光头”疼得使不上力的时机,jd用右手手掌按住他后颈,猛地向着洗手台边缘磕过去。 坚硬的大理石轻易把喉骨撞成碎块,发出一声让人头皮发麻的脆响。“光头”的身体猛烈抽搐,然后像个人形布袋一样直挺挺地向后倒在地上。这可怜鬼到死都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脸上是副卵蛋被大货车碾过的表情,双眼瞪成两个乒乓球,舌头从半张的嘴巴里伸出一小截,看起来像幅爱德华·蒙克的画作。 确认目标已经死透,jd走过去锁上洗手间门,把木楔子拔出来放进上衣口袋。他抓着衣领把尸体拽进最深处的隔间,放在马桶上摆成一个正在“努力”的姿势。他翻了翻尸体的衣袋,在外套内袋摸出一台镶钻的黄金vertu手机。他把手机设置成静音,接着用自己的手帕把表面仔细擦了遍才放回原处。 他从上衣口袋掏出那捆鱼丝,解开缠在隔间门的门闩把手上,接着从外面关上隔间门,抓着鱼丝用力一拉,只听见从门内传出“喀喇”的声音,里面的门闩被插上了。 就在这时,从门口传来有人推门的声音。 拾玖 回忆(十) jd皱了皱眉头,接着迅速把鱼丝从门缝抽出来塞进衣袋,然后冲过去打开卫生间门的门锁。 门马上被推开了,一个穿着浅咖啡色“巴宝莉”polo恤和卡其休闲裤,长得白白胖胖的中年人出现在门口。 “啊,抱歉。”jd堆起一脸抱歉的表情道:“我刚才在门口找东西,怕有人开门撞到,就把门锁上了。” “这样呀。”中年胖子很和气,不但接受了这番解释,还关心地问:“找到了吗?” “嗯。”jd点点头,拿出之前买的白金戒指,那是他放进钱夹带进来的,通过安检门后就被移到西装口袋里。 “就是这个,我脱下来时不小心掉地上了。”他把戒指拿到胖子面前亮了亮后放回口袋里,然后捂着左手无名指慢慢揉捏起来,同时用懊恼的语气抱怨:“这玩意太紧了,涂上枧液才能弄下来……” 胖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对他会心一笑。 jd也笑了笑,走到洗手台前扭开水龙头。胖子见状没再说什么,转身向小便处那边走去。 一边慢吞吞地洗手,jd一直用眼角观察小便处的方向。如果胖子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他不介意在另一个隔间也放具尸体。 幸好事情没往坏的方向发展,胖子不敏锐的观察力救了自己一命。看着他方便完,jd就先一步离开洗手间。 到吸烟室结了帐,jd又当着领班面称赞了这个会所,并感谢他们提供的服务,还留下一笔丰厚的小费。像这种和气又出手阔绰的客人,会所的服务员对他印象很好,领班很热情地向他道别,还殷勤地用对讲机联络门房备车。 他并没表现出赶时间的样子,而是像往常一样慢悠悠地走出去。来到在会所门口,那辆租来的宝马已经等在那里了。他把停车票和一张折起来的五十元钞票塞到泊车员手里,然后在对方鞠躬致谢时驶车离开。 车子刚驶出胡同口就开始加速,很快离开了什刹海。 在车尾厢内,放着那只爱马仕旅行包,里面装了他的随身行李和一套替换衣物。他准备去自助银行取出“go-bag”,然后到首都国际机场搭乘最早起飞的班机飞往美国,或者去任何一个持美国护照不需要预先申请签证的国家,而“杨伟业”的身份和留在酒店的行李都会被弃置掉。 “兰会所”的营业时间直到凌晨两点,但他不会乐观到认为“光头”的尸体能放到那时才被发现。专业的保镖就算和保护对象分开,也会预先制定一套定时联络程序,过了约定时间没音信就会有所行动。如果把事情发展作最坏打算的话,没准会所那条胡同现在已经停满警车了。 但警察介入后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他相信自己这几天的表现加上小费,已经给会所的人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令他们不会在接受查问时轻易把自己的名字当成“可疑人物”说出来。而且那种高级私人会所很注重保护私隐,如果警察打算彻查所有客人的身份,恐怕要和其中牵涉到的方方面面扯皮一段时间。 就算会所的侍应回想起,他是跟在“光头”后面走进洗手间的其中一个客人,那么警察只会把他列为怀疑对象之一。虽然他触碰尸体时没戴手套,但布料不会留下清晰指纹,死者的手机已经擦拭干净。至于洗手间那种人来人往的公众场所,光要在采集到的海量样本中筛选出线索就得花一段时间。 等警察知道他在凶案发生后没回酒店,也没到租车行还车后,肯定会认定他已经“畏罪潜逃”。既然知道名字,他们就能根据信用卡记录查出他在都城逗留这段时间的行踪,也会发现他在那家自助银行租用过一个保管箱,并从监控录像看到他曾经在案发前后存取过某样东西。 纵使如此,天朝警察也只会查到那个没有出入境记录的香港人“杨伟业”,要找到他还远着呢。 大约过了半小时,他的车已经驶到那所自助银行所在的街区。那片街区都是中小型的老旧住宅为主,所以十二点刚过已经一片乌灯黑火。路边的路灯很老旧,昏黄的灯光只能勉强照亮一小段路面。 就在jd左顾右盼,打算寻找一个合适的弃车地点时。后方不远处突然亮起两盏车灯,上方还出现一排不断闪烁的红蓝色警灯。 看了照后镜一眼,jd突然心里一紧。离开会所后他一直很注意,都没发现有车跟在后边,这辆凭空出现的警车就像专门躲在暗处等着他一样。 “前面的蓝色宝马,马上靠边停下。”警车的外部扩音器响了起来。 虽然感觉情况有点不对头,但jd还是缓缓把车停在路边。 那辆白色涂装的捷达巡逻车在后方停下,从车上走下两名身穿浅蓝制服的警察。jd留意到,他们的帽子和皮带都是黑色,腰带上还挂着全套警用装备。 两名警察一左一右地走到宝马两旁。其中一个来到驾驶座的车窗前,他先向车里敬了个礼,然后伸手敲了敲车窗,打手势示意降下玻璃。 等车窗玻璃降下后,他又指了指车头,说:“请关上发动机。” jd照做了。 “我们要通知你,你的车尾灯坏了。”那名警察说。 “真的吗?”jd回答:“今天出门时还好好的呀。” “但现在已经不亮了。”警察接着道:“我们需要检查一下您的驾驶证。” “好的。”jd向副驾驶位一探身,可能因为动作有点大,只听见座位旁传出“咯啦”的声音,他被安全带挂住了。 “啊,抱歉。”jd脸上流露出尴尬的表情,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慢悠悠地解开安全带,同时解释道:“钱包放在裤兜里硌腿,我刚才把它放进手套箱了。” “哦,没什么。”车窗外的警察似乎已经见惯不怪,笑了笑表示理解。 解开安全带后,jd向旁边的座位微微探身。但左手突然伸出车窗,抓着门边那警察的衣领用力一拽,右手同时拉开内拉手,接着用肩膀抵着车门猛地向外一顶,隔着门把他撞翻在地。 贰拾 回忆(十一) 这辆宝马730的车身颜色学名叫“帝王蓝”,是种深得发黑的墨蓝色,就算大白天都容易和黑色搞混,在光线昏暗的夜晚更加难以辨认。而且这条路没有其它车,但后面的警察一开口就在叫“前面的蓝色宝马”,而不是“前面的车”或者“前面的宝马”,就像老早知道颜色一样。 还有一点令他起疑的是,那两个警察都不是交警。他可不认为巡警会半夜躲在路边给交警代班,因此把车停定后预先解除了中控门锁。 当那两人走近,jd一直用眼角观察着他们。他留意到,站在车门前这个警察右手放的位置比较靠后,而且总不经意地停留在腰带附近。在他的腰带右侧挂了个皮枪套,扣子已经解开了。 察觉来者不善,他决定先发制人。 事实证明这番算计很成功。那警察注意力一直集中在jd右半身,完全没发现那只从视线死角伸过来的左手。还没反应过来上身就被拽进车内,他手忙脚乱地想掏枪,可手还没摸到枪套把就被车门猛地一撞,他当场失去重心向后跌倒,但脑袋却被窗框钩住,整个人像只腊鸭一样挂在车门上。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当另一名警察反应过来时,jd已经从推开的车门冲出车外。他连忙拔出手枪,但目标一直矮着身子利用车身作掩护,令他无法瞄准。 jd跳下车后顺势向右一滚,闪到被车门挂着那警察身后。那家伙这时才堪堪保持住平衡,以一个很滑稽的姿势半跪在地面,正笨拙地想把脑袋弄出来。jd马上从背后向他的肾脏打了一拳,顺势从枪套拔出那支九二式手枪。 握住手枪时,jd右手大拇指首先按了套筒尾部的膛内有弹提示一下,确认这支枪已经上膛,接着用同一根手指打开保险。 这时,另一名警察已经绕到车头旁边,他见同伴被打倒,于是马上举枪射击。 不过jd反应更快,当对方举枪瞄准时猛地矮身往旁边一闪。 “?纭??鼻股?谝箍罩邢缘糜任?潭??p>  这枪打空了,子弹从jd身旁不到五厘米的地方飞过,打在地面的砂砖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凹坑。 那名警察的枪法显然不大好,目标突然移动就慌了手脚,两人相距不过三、四米都射不中。但他的反应也算快,第一枪打空后马上把持枪手伸向前,边开枪边冲过来。 “?????纭???p>  僻静的公路一时枪声大作。 这种看似乱来的做法其实在天朝很常见。由于训练不足,基层警察射击水平都不高,实战经验更可说完全没有,因此大多数警察在掏枪射击时会尽量拉近和目标的距离,以便提高命中率。 但遇上接受过严格训练,而且持有武器的敌人就是送死。 没理会那轮“威慑射击”,jd还在运动中就双手举枪瞄准,当准星压在目标身上时,他毫不犹豫地站定扣下扳机。 “????纭???d打了个四发速射,其中有三枪命中目标前胸,不过最后一发的弹着点低了很多,打在左边大腿上。 因为他被人抱住了。 被抢走配枪的警察刚从剧痛中恢复过来,就奋不顾身地扑向jd,用双手从后抱着他上身,然后死命想把他抱起摔倒在地上。 被抱住后jd第一时间张开双腿稳住马步,同时把重心降低。这时他的上半身包括两条上臂都被对方从后抱住,只能活动前臂却没办法转过枪口。 两人就这样扭打在一起。 警察的体型和力气都比较大,拼死爆发出的狠劲更是惊人。jd尝试左右撑开双手,但手臂被牢牢箍住,一时之间无法挣脱。 于是他低头向后使出一记头槌,用后脑撞向对方的下颚和鼻子。不过对方早料到由此一着,一见他头部有动作就用尽力把脑袋靠后侧到一边。这记头槌只擦过对方下颚,没办法做成实质性伤害。 但头槌只是佯攻,真正的攻击在下半身。 趁对方为了躲闪头槌对上半身压制略微放松的瞬间,jd用臀部猛地往后一顶,把警察向后逼开些许,同时奋力矮身扭动身体,令原本前胸贴着后背的距离稍稍增大。虽然腾出的空间不算大,但也足够让他把左脚绕到对方有右腿后面。 等到jd的左腿钻到那警察右腿后方站定,他用左腿胫骨抵住对方右脚后方,接着猛地用左边肩膀把对方往后顶,同时上臂奋力向两侧张开。 被肩膀一顶那警察就失去了重心,慌张之下紧扣着的双手稍微有点松动。但他深知如果被对方挣脱自己就死定了,所以双手依然死抱着不放,利用全身体重挂在jd身上。 这正合jd意,他感到抱着自己那双手的力量在增强,就猜到对方把体重施加在自己身上,于是猛地仰面朝天向后倒去,把那警察作为人肉缓冲垫。 两人的体重转化成加速度,然后通过撞击直接作用在警察背上,坚硬的地砖磕得他连话都说不出来,紧抱着的双手也随之一松。 而jd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果断地把拿着枪的右手伸到左侧腋下,用枪口抵着对方腹部扣动扳机。 “嘭——” 抵着人体射击的枪口发出一声闷响,那双手彻底松开了。他马上向旁边一个侧滚,离开大约一米才爬起来。 “?纭??彼?砩铣?蔷?炷源?喜沽艘磺埂?p> 贰拾壹 回忆(十二) 枪声已经惊动了住在附近的人,越来越多窗口亮起灯。 见状,jd回身举起枪瞄准另一个躺在地上的警察。 “?纭??币环19拥?杲?蔷?烨岸睢?p>  瞟了脑浆四溅的尸体一眼,他关上手枪的保险插进裤头。这是他才借助昏暗的路灯,看到在警察腰部旁边的地面上,躺着一把黝黑的五四式手枪。 他脸色顿时一沉,一个箭步冲到宝马旁边,拉动把手打开车尾箱,接着快步走到车尾取出旅行包,又捡起一顶掉在地上的警帽,然后开那辆警车扬长而去。 抓着方向盘的双手已经青筋暴现,虽然表面看上去很冷静,但他心里却怒不可遏。现在他可以肯定,那两个警察是有预谋要杀他。 天朝警察不会带两把枪执勤,所以另一把“五四”的用途显而易见——就是用来栽赃。如果他刚才真的低头拿驾照,站车门旁的家伙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拔枪在他后脑开几个弹孔,只要事后往车内丢把枪,那俩警察就能立下大功,而他则会变成在路检中被击毙的流窜犯。想到这里他不禁出了身冷汗。 虽然不知道哪里出了纰漏,但他还是作出最坏打算。 既然警察认得他的车,就代表他们去租车公司调查过,也掌握了自己的身材长相。如此一来“杨伟业”的身份,以及签租约时登记的信用卡和手机都不能用了. 想到这里,他马上降下车窗玻璃,掏出那台三星手机用力丢了出去。 保管箱是用“杨伟业”的银行卡租的,里面的“go-bag”很可能已经被没收,如果那本护照的名字被通报美国大使馆,那去大使馆求助只会自投罗网。没有可用的证件,就没办法购买机票和火车票,虽然乘坐长途客车不需要实名登记,但最快也要等到明天早上才有车离京,到那时候市内的长途客运站肯定挤满警察。 他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人要对付自己,但京畿重地发生枪击案绝对会惊动一大票人,整个都城的警察和武警马上会倾巢而出。 车上的警用无线电很快印证了他的想法,都城市公安局已经通报了刚才的枪击案,并要求附近几个辖区的分局派人过去。 于是他戴上捡来的警帽,打开警灯和警笛,再一脚把油门踩到地板上,向奥运村疾驰。 他至少冲了半打红灯,还和几辆同样响着警笛的警车擦身而过。他知道这辆车不能用多久,因为几年前公安部就开始在警车上安装gps防止公车私用。 这正是他赶往奥运村的原因。 因为他曾经听说过,在那附近有条酒吧街,是都城飙车党的聚集地。他打算到那里搞辆车,然后开车逃离都城。 十分钟后,他在一条偏僻的小路弃了车,然后换上旅行包里的衣服,又整了整头发,弄成一个凌乱的发型。换下的衣服装进旅行包带走,然后弃置在两个路口外一个垃圾桶里,手枪则拆散丢进路边的花圃。 关于是否留下那把枪,他曾经犹豫过片刻。在眼下这种情况,身上带把枪无疑可以增加安全感,但现在都城天气炎热,就算晚上人们的衣服还是很单薄,一把全尺寸手枪很难藏在身上,放在提包里又容易引人怀疑。而且光靠一把只有半匣子弹的手枪,遇到全副武装的警察和武警根本没胜算,继续带着只会增加危险。 丢掉枪还有个好处,一旦警方认定嫌犯有枪,就会把目标锁定那些有穿外套和带着行李的人。现在他两手空空,身上只穿了件薄衬衫,一眼就能看出没地方藏枪,遇到盘查时可以降低警察戒心。 他花了三十分钟,才步行到酒吧街路口。 这里和著名的三里屯差不多,不过路面更加宽阔,在那些夜店门口停放着一排价值不菲的跑车。 他慢慢地顺着街道走去,眼睛不住地打量路边的跑车。都城的飙车党大都背景深厚,其中不少是中央高层的第二、三代,因此虽然近年来“打击非法赛车”的呼声高涨,但深夜在几条内环路飙车的情况一直屡禁不止,警察对这些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走多远,就见有辆宝石蓝斯巴鲁轿跑驶过来。那辆sti版wrx挂着京城军区政治部的车牌,挡风玻璃下还放了好几个国家部委的停车牌。 wrx在不远处一家酒吧门口停下来。从司机位下来一个年纪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年,这小鬼穿着粉红t恤和桃红色运动鞋,配搭一条深蓝牛仔裤。他长得也算眉清目秀,但脸上的表情却拽得不行,一副看谁都是下等人的嘴脸。 接着,从副驾驶位又下来一个衣着暴露的年轻女孩。她的年纪看上去也不大,但脸上的妆化得很浓,一身参加派对的辣妹打扮。 “粉t恤”锁了车,然后把车匙塞进牛仔裤的裤袋,接着急匆匆地拖着辣妹的手走进酒吧。看到他那副急色的德性,jd就猜到这家伙打算干什么,于是静静地跟在后面。 这家酒吧挺大,但客人不多。“粉t恤”进门后轻车熟路地拐了个弯,拖着辣妹走进角落一扇小门。jd跟了过去,在那扇门上贴着个很小的男用洗手间标识牌,他趁没人注意到推门走进去。 这洗手间的隔间很小,只勉强够蹲一个人。jd刚进去就见那辣妹面朝内蹲其中一个隔间门口,不用想都知道正在干什么。 蹑手蹑脚地走过去,隔间里的情形一如所料,那辣妹正蹲在“粉t恤”跟前,她已经拉开了他的裤链,正把那话儿掏出来用手套弄。 jd从侧面一脚把那女人踢翻在地。接着跨前一步踏进隔间,用左手捏着还没反应过来的“粉t恤”脖子,右手一拳打在他侧腹上。 这一拳看似动作不大,但使用了类似寸劲的技巧,直接打断了“粉t恤”两根肋骨,疼得他用鼻子“嘶嘶”地倒抽着冷气。 趁这空挡,jd右手向下伸进他左边裤袋,把那串车匙抽了出来。 这时“粉t恤”才知道遇上打劫,但脖子被捏着叫不出声音,想反抗却只要一动,侧腹就刺骨地痛。jd捏着脖子用力把他的脑袋撞向墙壁,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倚着墙跌坐在便坑上。 “毛没长全就学玩女人。”jd不屑地瞟了他胯下那根软趴趴的东西的一眼,突然一脚踹过去。 这脚又快又狠,没有任何雄性生物抵受得住这种精确打击,“粉t恤”当场翻了白眼,双手捂着两腿之间晕死过去。 “再敢碰我马子下次弄死你。”他凶神恶煞地撂下句狠话,连看都没看那个被吓呆的辣妹一眼,扭头走出洗手间。 不等看场的保安反应过来,他已经走出酒吧来到那辆wrx旁边。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但就在解除门锁准备开车门时,突然有只手搭在他肩膀上。 “添一,你在呀。”从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jd皱了皱眉头,接着堆起笑容转过身。 站在身后是个理着平头的瘦条个,他看清jd的长相后很意外,脸上满是狐疑的表情。 “原来是你呀。”jd依然微笑着,他像遇到老朋友一样双手抓住着对方的二头肌把他稳住。“平头”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感觉自己的生殖器和一列“和谐号”相撞了。 他的脑袋猛地向前冲,双手伸向被撞碎的睾丸。jd把膝盖从他的胯部抽回来,往旁边退开。“平头”喉咙发出干呕般的声音,身体像只大虾米一样卷曲起来,向旁边一歪倒在地上。 在酒吧门口这种地方,打架斗殴不是什么新鲜事,附近的人望了这边几眼就没再关注下去。 没理会地上那个倒霉鬼,jd拉开车门钻进车里,驾驶那辆wrx离开酒吧街。 贰拾贰 事后 天刚亮,jd就醒了过来。 虽然住的是vip病房,不过睡的再高级也是病床,和半岛酒店的床垫没法比。昨晚他在床上辗转难眠,直到凌晨四点才勉强合上眼,但没睡多久。 六点钟刚过,太阳爬上了地平线。阳光从窗帘缝隙射入房间,细长的光斑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天花板,看起来像个瘦长的问号。 昨晚他把事情从头到尾回想了一遍,然后理出一点头绪。 首先可以肯定,那是次灭口行动。如果警察老早掌握了他的行踪,应该趁动手前大举出动抓人,而不是事后才派两个人躲在路上埋伏。 他不知道要杀他的是不是只有那两个警察,也不清楚警方以及“公司”在这件事里面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但无论对方是什么来头,只要他们掌握了他的行踪,就有可能知道“go-bag”的位置,冒险去开保管箱绝不是明智之举。 虽然他最后没跑掉,但那次车祸却匪夷所思地给了他一个完美的新身份。科学根本无法解释“夺舍”这种超自然现象,他现在可以彻底和过去说再见了。 但他并没打算放弃自己拥有的东西。 放在“go-bag”里的护照和信用卡都是真货,但身份资料是假的。就算国际刑警介入,最多只能找到他在洛杉矶租的公寓。 “公司”里见过他的人只有那名面试官,没人知道他在马里布的“真实”身份,更不可能查到改名换姓前的名字。他有自己的洗钱团队,汇到卢森堡的钱会被自动转到一个设在泽西岛的户头,然后通过一连串复杂的程序转移,最后存入十多个理财账户,由几名互不相识的独立会计师管理。 这样一分析,他名下的产业和投资还很安全。在东京那件工作的酬劳加上来都城前拿到的预付款足够维持几年。只要等到杜泽琛年满十八岁,再想办法把那些资产转移到他名下就可以。 不过那最快也是两年后的事,眼下还有更重要的问题需要解决。 他没听过杜聿铭这个名字,但也能看出这个新身份家境不错。始终能请得起全职仆佣,还能把儿子送进私立名校,这样的家庭绝不需要为三餐一宿头疼,而且看那群“亲戚”虎视眈眈的样子,恐怕这对便宜父母留下的遗产数目不菲。 但这对他来说并不完全是好事。杜泽琛现在只有十六岁,天朝法律规定十八岁成年前必须接受监护人监管。所以那票人在他昏迷不醒的时候不见影,但他刚醒过来就一窝蜂地涌到医院,目的是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他赖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才起来,接着到卫生间冲了个淋浴,再对着镜子仔细地梳洗了一番。完事后已经差不多早上八点,就在护工送来早餐时,张萌也到了医院。 她为他带来了几件换洗衣物,一保温瓶清炖猪肉汤和一些吃的东西,以及一台富士通笔记本电脑。 吃过早餐再喝完汤,他在会客厅的餐桌上打开笔记本电脑,接上wi-fi打开维基百科,然后在搜索栏输入“杜聿铭”的名字。一查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个便宜老爸来头还不小,在网站上有八种语言的词条。 杜聿铭的个人经历还颇为戏剧化。由于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是“黑五类”,所以小时候吃了很多苦,但他本人倒很上进,恢复高考后不久就考上了中央工艺美术学院。他主修的是工艺美术史,不过就在毕业临近时,他读过菲力普·强生的传记后突然对建筑产生兴趣,于是不顾反对放弃公职只身去了日本留学。 五年后,他从日本大学建筑学部毕业,并取得一级建筑师资格。接着在安藤忠雄的事务所工作了四年,期间参与过不少建筑项目的设计工作,其中包括一九九二年巴塞罗那世博会的日本馆馆舍,和后来拿到普利策克奖的长良川国际会议中心。 他九四年回国成立了自己的建筑设计事务所。之后主持了好几个著名项目,并且拿到超过一打各种大小奖项,还是历史上最年轻的威尼斯建筑双年展金狮奖获得者,曾被知名建筑杂志《domus》誉为“天朝的伊东?雄”。 但就在他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发生了石景山那次车祸。 关掉维基,jd又改用google搜索。他发现杜聿铭的死讯早几天已经传开了,不但国内的门户网站广为报道,相关消息还被众多海外媒体转载。 花了大半个小时浏览相关的新闻,jd发现内容大同小异。通篇都是“天妒英才”和“英年早逝”之类的语句沉痛悼念这位“华人之光”,然后加上大段生平经历,赞扬他对天朝作出过的贡献,以及为国家争得了多少荣誉。 但对于导致他丧生那起车祸,媒体只用“某年月日夜晚,在石景山和一辆超速行驶的轿车相撞后坠入山谷”这种轻描淡写的手法一笔带过。jd在网上搜索了好一会儿,才在某个海外的中文论坛找到一个帖子,帖子爆出当晚都城警方曾经大规模出动追捕逃犯,以及有一辆蓝色的轿跑冲过路障逃进石景山等内幕。这帖子的内容被国内几个**转载过,不过没引起多大关注。 在网上还能找到不少关于杜泽琛的新闻。基本上都是众口一词地同情他的不幸遭遇,还有不少祝愿他早日苏醒的祈福贴。而他醒过来的消息,昨天第一时间就能在各个门户网站看到。 见状,他又搜索了“光头”的新闻。 有意思的是,前阵子还关注着“光头”一举一动的媒体,这次却象突然对他失去兴趣一样,转而把注意力集中在杜聿铭的车祸上。对前者只有只言片语组成的豆腐块新闻,死因也被归为“意外”。 合上电脑,jd皱起了眉头。 来都城前他曾经调查过“光头”的底细,知道这家伙当选过都城某区人大代表,所以应该有一定政治背景。但这种人在都城随便丢块砖头都能砸死几个,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 如果说“光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肮脏秘密倒是一点不奇怪,在天朝这个大酱缸哪个高官或者名人没“黑历史”才真是奇迹。而且他那张大嘴巴这些年得罪过那么多人,最近又因为连串负面新闻惹了众怒,就算真被哪个看他不顺眼的家伙错手杀了,也不是什么耸人听闻的事。 对于大陆的新闻审查制度有多严,以及政府对媒体和互联网的监管力度,他在香港时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但始终想不通这件事有掩饰的必要。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有名护士推开门走进来。 进来的不是先前见过几面那名年轻小护士,而是个长相严肃的中年护士长。她神色凝重地通知两人,说今天有市里的领导来探病,要他们作好准备。 贰拾叁 众生相 虽然不知道要来的是谁,但既然是“市里的领导”,那不外乎就是市政府和市委了,而且看护士长那一脸郑重其事的态度,就知道肯定不是办公室主任那个级别的角色。 医院方面对这次探访非常重视,护士长刚说完话,就见另一名生面孔的护士领着两个护工走进病房仔细地打扫起来。张萌似乎被这种气氛感染了,也开始收拾东西,只剩下jd这个正主无所事事地坐在餐桌旁发呆。 他很讨厌这种作秀,来探病反倒要求病人预先作准备,这种形式主义的“人文关怀”本身就是个笑话。看着病房内如临大敌的众人,他不禁在心里揶揄:“难道还要我化好妆等他来?” 谁知这句玩笑话很快成真了。 九点半刚过,一支都城电视台的摄影队来到医院,领头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编导,同行还有个几个市政府的工作人员。等这些人介绍完情况后,jd才知道过会来探病的是代市长王顺安。 还在香港时,他利用出发前那几天翻查过近期的都城新闻,所以对这位代市长的事略有所闻。 一个月前,都城遇上建国以来最严重的特大暴雨,这次灾害共造成近百人死亡和上万栋房屋倒塌,直接经济损失超过一百亿人民币。由于市政府防洪救灾方面的各种失误引起群众极大不满,导致一正一副两位市长引咎辞职。这位王顺安原本是分管经济的副市长,前任下台后开始暂代市长职务。 不知道是不是处于转正的考察期,这位代市长才想要打亲民牌。但市政府对这场“秀”很看重,他们从电视台拉来一支十多人的摄制队,其中光是助导就有六、七个,另外照明、收音、化妆等相关人员都到齐了,看那阵势像制作名人访谈而不是新闻采访。 当灯光师指挥着手下在病床前摆弄反光板时,jd却被拉到会客厅的角落。编导似乎对他康复得太快不大满意,要求化妆师把他弄成大病初愈的样子。于是经过一天才略微变红润的脸又被扑上厚厚的粉,嘴唇和脸颊也被各种化妆品仔细涂抹了一遍,他又变成一副看起来随时会昏倒的虚弱摸样。 化完妆后,他换上一身医院的病号服,那衣服是服装师处理过的,在表面加上了一些皱痕,看起来就像穿在身上睡了一晚的样子。接着由市政府办公室的人教他探病时应该如何应对,和要怎样回答市长提出的问题。然后编导给又给他作了次简单培训,教他念大字报的技巧,以及如何能在镜头前显得自然,不会让观众看穿是在读稿。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他们还抓紧时间排练了几遍,一直折腾到十一点十五分,才见到另一票人走进来病房。 王顺安代市长看起来五十出头,长相虽然普通但也算得上仪表堂堂,不过他的眉毛却很有特色,那两条又粗又浓的八字眉距离很远,配上一双眼角下拉的眼睛,笑起来相当和蔼可亲。他身穿铁灰色西裤和烫得笔挺的白衬衫,鼻梁上架着副方圆形的金丝眼镜,很有少壮派天朝官员的儒雅气质。 跟在市长后面是医院几名主要领导,以及jd的主治医生,再往后是大群不知道来干什么的跟班。 和一早上的准备相比,探病过程要短得多,前后只花了大约十分钟。说的不外乎是那些陈词滥调,王市长首先肯定了杜聿铭对国家作出的贡献,接着询问了伤者的情况,并承诺会对他今后的生活提供帮助。而jd则先感谢了党、国家和领导的关心和爱护,还对政府的工作表示肯定,最后面向镜头鸣谢所有支持自己的人。 毋庸置疑,jd是个非常优秀的演员。他只需要一两个简单表情,再配合眼神和说话的语调,就把一个强忍着悲伤的内敛少年演绎得惟妙惟肖。至于编导教的念大字报技巧等东西根本用不上,因为他在排练时就把所有对白记住了。 拍摄很顺利地完成,王顺安对jd的印象不错,拍摄完成后还问他有没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忙解决。 “如果说困难的话……”虽然被折腾了一个早上的jd心里很不爽,但他还是堆起一脸不好意思的表情,忐忑不安地反问:“我的住院费用已经由都城公安局承担了,现在再提要求不会显得得寸进尺吗?” 听到这句话,王顺安笑起来:“年轻人识大体是好事,但有时掩饰得太过就会让人觉得虚伪了。”他接着道:“既然公安局已经承担了你的住院费,作为市政府的代表更不能来看看了事,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吧。” “既然您这样说……”jd的吞吞吐吐地说:“我今年刚考上高中……谁知还没开学就出了这次意外……现在家里失去经济支柱……” “没问题。”王顺安没等他说完,就一口答应:“你的学费就由政府负责吧。” “真的吗?”惊喜表情在jd脸上一瞬即逝,他小声道:“那是私立学校……” “都城教育局和几个助学基金有联系。”王顺安点点头:“我觉得你符合申请条件。” “谢谢王市长。”听到这里jd马上开口道谢。 王顺安也不在乎有没有被眼前这小鬼算计,又笑着和他拉了会家常,才在秘书催促下离开病房。 贰拾肆 回家 一转眼,那次颇为瞩目的探病就过了五天。 这天jd起得很早,他在浴室梳洗过后换上外出的衣服,然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等张萌来。 今天是他出院的日子。 他这几天过得不大好,因为就在市长来探病那天下午,他外公和外婆两边的亲戚又在医院面大闹一场。 上次的事后,他让张萌去找住院部的负责人,要求他们采取措施限制访客人数。为了争夺每天仅有的几个探病名额,宋、赵两家的人又闹起来,幸好这次医院方面反应快,迅速调集保安把两群人分开,才没发展至大打出手的地步。 那天因为市长来探病,医院来了几家传媒,两群人的丑态正好被某个走得晚的记者拍了下来。这种八点档一样的故事本来就容易吸引眼球,经过传媒添油加醋的报道后,很快闹得人尽皆知。 就在市长探病的新闻播出后不久,杜泽琛这个模范悲剧人物成了都城人关注的焦点。每天都有媒体要求到医院采访,甚至连得到准许来探病的舅舅和舅母,以及张萌都三番四次遭到记者纠缠。 不胜其烦的jd于是决定出院。 九点钟刚过,张萌就来到医院。办好出院手续后,他跟着她乘电梯到了地下停车场,来接他的出院的舅舅和舅母就在那等着。 闹出那样的事后,适合当监护人的亲戚就剩下舅舅宋卫国和舅母曾佩芸了。所以当他们提出要搬到他家一起住的时候,jd实在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在电梯附近不远处的车位停了辆黑色大众“迈腾”,这车在天朝是常见的政府机关公务车。但眼前这辆的门把和车灯都贴着银光闪闪的电镀饰件,显然属于私人拥有。 “还傻站着干什么,快上车。”见他们走出电梯,舅母马上从副驾驶室的车窗探出头催促。她的语气有点紧张,在说话时还不断打量着四周,看来是被传媒这几天的围追堵截搞怕了。 jd拉开车门坐上后座,张萌把他的行李放进车尾箱,然后绕到另一边上了车。车子很快开出停车场,离开医院向通城区驶去。 通城区的历史可以追溯至清末,那时随着西洋文化传入天朝,人们对住宅的观念也开始转变。富裕的上流阶层摒弃了设计过时的四合院,搬出人口密集的市区到郊外购置土地兴建别墅。当时热门的聚居地是位于城郊一个叫“通县”的地方。 辛亥革命后,迁移过去的人口迅速增加,再加上都城扩张需要,“通县”被划归为都城的其中一个区,并改名为“通城区”。北伐结束后的“黄金十年”期间,民国的政治和经济等方面都得到飞速发展,越来越多本地和外来的有钱人涌到这一区置业,很快令该区成为京城达官显贵们的聚集地。 时至今日,这片地区已经成为国内首屈一指的豪宅区。出于善用土地资源等原因,都城市政府在多年前明令禁止在老城_区兴建别墅,更令这些“买少见少”的古老大宅变得有价无市。 通城区内的房产大都是六十年代“公私合营”末期被政府没收的私宅,其中有部分后来因应国家政策归还给原业主的后人,而大部分“无主”房产则被市政府分配给中央的离退休干部居住。如果不是杜聿铭在国内外都混出了名气,恐怕他们家的房子也是被永久充公的下场。 他们的车花了大半个小时才从医院抵达通城区,接着又经过几个路口,来到一个叫“南通”的地方。 南通并不是一个正式名称,而是因为位于通城区东南角而得名。这一片是该区最早被开辟的居住地,由于初期地价低,而且发展规划也比较宽松,里面的宅邸要比同区其它地方大得多。 这一片区域不大,大约只有五、六条短短的街道,却是都城甚至大陆最神秘的私人住宅区。以前jd曾经听过一些传闻,据说因为这附近的环境和地理位置好,很多中央高层的家族在这里都拥有房产,不过到底是不是真的他并不确定。 “迈腾”又拐了个弯,然后驶进一条叫“福安路”的马路。 初来乍到,jd对这里的第一印象是“冷淡”。 福安路是条笔直的双行道,路面平整得像赛车跑道,但鲜有车辆经过。两边的行人道也见不到行人,只有两排围墙和一扇扇厚实的大铁门。那些围墙都有三、四米高,在墙后还种了一圈树木,高大茂密的树冠把院子遮得严严实实。 第二印象是“缺乏安全感”。 西方国家的富人区治安很好,即使算不上夜不闭户也很少发生罪案,在比弗利山和棕榈滩这些著名的豪宅区,不但很多房子甚至连围栏都不装,院子几乎完全不设防。但南通却正好相反,这里不但高墙林立,墙头还插满玻璃渣和铁钉,有的甚至拉起铁丝网,并在墙角装上闭路电视摄像机。 “被监视”则是第三印象。 高墙大宅和墙边的树木本身就有防窥视的作用,而且这里不论路口、交通灯位、墙角还是大门旁,到处可以见到闭路电视摄像机。某些宅院还在墙顶不同方向装了好几台,监视严密程度堪比以色列的安全隔离墙,这令他觉得很不自在。 正当他胡思乱想时,车子在一扇门牌号“9”的黑色大铁门前停了下来。 “少爷,我们到了。”坐在旁边的张萌小声说。 贰拾伍 家(一) “就是这里?”曾佩芸抬头看着那扇高大的黑铁大门,一脸难以置信地问。 “嗯。”张萌说着掏出一串车匙,按下钥匙扣上一个浅蓝色按钮,铁门随即缓缓向两边打开。 宋卫国顾不得惊讶,驾驶“迈腾”穿过大门开上车道。 门后是条带分岔的车道,左边的岔道呈弧形,经过一栋白色大宅门口绕到一扇位于前院西南角的大门,右边那条岔道一直通往大宅东侧。 这座府邸的前院设计很有特色,它有两个一摸一样的门口,分别位于院子南墙的东、西两角,两扇大门由一条长长的弧形车道连接,在大宅门前还设有回旋处,就算有大量车辆同时进出也不会互相影响。 前院非常宽广,围墙旁和车道两边栽种了一圈高大的树木,大宅前方是片修剪得很整齐的草坪,上面有个被花圃包围的大型喷水池。 白色的大宅坐北朝南,是栋宏伟的新古典主义风格建筑。房子正面只看到两层窗户,但楼高至少有二十米。大门上方的屋顶向外延伸,被八根粗壮的白色科林斯柱支撑着,形成一个巨大的门廊,透过柱子间隙可以看到门廊里有座一人多高的宽阔阶梯,一直通往大门前。弧形车道通往大宅前的回旋处,车子可以直接驶进门廊下面,就算是下雨天也不用担心乘客上下车时被雨淋湿。 当“迈腾”开到岔道口的时候,张萌微微俯身向前,对开车的宋卫国说:“请走右边那条岔路。” “我们不走正门吗?”坐在副驾驶座的曾佩芸开口了。 “正门有楼梯,搬运行李不方便。” “难道走侧门就不用爬楼梯了?”舅母似乎觉得从那里进屋不够体面。 张萌看了前座一眼,语带无奈地道:“屋里有电梯。” 曾佩芸脸色一沉,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后没再说话。 车子转入岔路,顺着车道绕到大宅东侧。那里有扇宽大的白色双开门,门顶上是个造型古朴的白色檐篷,旁边还停了辆酒红色的凌志ct200h。 “我去拿辆手推车来。”张萌说完下了车,掏出钥匙打开门,接着从门后拖出一辆酒店用的行李车。 她把行李车推到“迈腾”的车尾,宋卫国连忙打开尾厢。 每天她都会给jd送换洗衣服,顺便把换下来的拿回家,而且礼品已经提前运走,因此出院带的行李很少,只装了个不大的旅行包。反倒是宋卫国两夫妇的东西很多,有两只大号旅行箱和一个很大的手提包。 看到张萌吃力地从车尾厢往外搬东西,jd想过去帮忙,但被婉绝了:“少爷您的身体还没恢复,这些事让我来做就行。” 把东西都装上行李车,她关上车厢盖,走到驾驶室旁对宋卫国说:“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是车库,不过那边比较远,平时主人和夫人会把车停在车道。” 顺着车道望过去,可以见到一栋白色的两层小楼。车库距离大宅至少有一百米,宋卫国看了那辆凌志一眼,然后对曾佩芸说:“你们在这等一等,我停好车就来。” 曾佩芸没说话,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三人在侧门前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到宋卫国小跑着从车道走回来。虽然今天气温不算很高,但他脑门和额头上还是沁出了细细的汗珠,呼吸也有点急促,加上脸上的不自然表情显得颇为滑稽。 看到他这样子,曾佩芸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她不等丈夫走到跟前,就一言不发地转身进门。 院子的地势是前高后低,侧门进去这层大概有一半位于前院地面以下,应该算是半地下室。 和一般人阴暗潮湿的印象不同,大宅的地下室相当明亮整洁。 从侧门进去是条宽阔的走廊,这走廊有四米宽,起码有十米长,尽头是扇宽大的白色双开门。墙壁由淡红色花岗石砌成,地面铺着有浅棕色格子花纹的米色地砖,四米高的天花采用拱顶设计,还挂着一排造型古朴的吊灯。左手边有扇拉丝不锈钢门,右边则是两扇比较小的白色木门。 张萌指着右边两扇门说:“那几间是为客人随从和仆人准备的休息室。”然后指着左边的门:“从这扇门进去是餐具室,里面还有厨房和冷藏库。” 瞟了那扇不锈钢门一眼,jd好奇地问:“我能进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这里是您家嘛。”张萌马上为他打开门,然后点亮里面的日光灯。 餐具室呈狭长形,地面是米黄色水磨石,墙面贴着白色瓷砖。在东面墙边有排高大的不锈钢柜子。墙上装了两台传菜用的电梯,尽头是供厨师和工作人员使用的卫生间和消毒间,以及一座钢制螺旋楼梯。西墙上部用透明玻璃砖砌成,角落是扇电动不锈钢推拉门,透过门上宽大的玻璃窗可以把厨房一览无遗。 厨房很大,地板是和餐具室一样的米黄色水磨石,墙面装有拉丝不锈钢镶板,白色天花板上是三排日光灯和两个巨大的通风口。厨房深处有扇厚实得像银行保险库的不锈钢门,张萌说那是冷冻库入口。 在厨房中央安置了一张长方型不锈钢料理台,上方是开放式的厨具架,摆放着各种锅盆碗瓢,还挂着汤勺、锅铲、笊篱等用具。冷藏库门口旁边是个洗菜池,装有巨大的不锈钢水槽和滤水篮,上方是一排橱柜。另外三面墙边是宽大的灶台,这个厨房除了各种燃气和电能灶头外,还有商用烤炉、碎肉机和熏制机等西餐厨具,墙角还放着一台面包店用的大型和面机。 怎么说以前都经常和餐饮业打交道,jd对餐厅用的专业厨具很熟悉,所以一眼就认出这厨房里的设备很专业。但就算对那个行业业一窍不通,宋卫国和他老婆也能看出这里和一般家庭厨房有质的区别,曾佩芸更是几乎把眼睛睁得掉出来。 众人把餐具室看了遍,张萌伸手指了指天花板,说:“上面是宴会厅,餐具室有楼梯和送餐电梯通往上面的备餐室。” “哎哟——”曾佩芸怪叫起来:“这么大的厨房,要耗多少电和煤气呀。” “大宅有两个厨房,这个举办宴会才会用上。”张萌回答:“另一个家庭厨房在楼上,平时夫人都用那个。” 这时曾佩芸的脸已经臭得能闻出味来,她爱理不理地“哦”了声,就自顾自走了出去。 贰拾陆 家(二) 四人退出餐具室,一直走到走廊尽头。张萌打开那扇双开门,领着众人走进去。 门后是条更长的走廊。这条走廊比刚才那条长了一倍,地上还铺着一方带金色花边的红地毯。走廊尽头是淡红色花岗石砌成的墙,上面装有一扇白框玻璃门,门旁边是通往楼上的楼梯口,北边有三扇宽大的白色木门。南边正中央是条走廊,两旁有几扇小门。 “右边这三扇门:从近到远是:娱乐室、酒吧、健身房。左边的走廊有酒窖、图书馆和公用洗手间,尽头那扇门通往室内泳池,左转是到一楼的主楼梯。” 这次张萌只是简单说明了一下,就带着众人向左转走进门口旁边一条岔路。 那里面是个电梯间,旁边则是通往各个楼层的楼梯。她按动按钮打开电梯门,然后推着行李车走进去。 电梯很漂亮,三面墙壁是精雕细刻的原色花梨木镶板,还装有几面宽大的装饰镜。以别墅用的电梯来说,里面的空间大得吓人,四个人再加一辆行李车在里面一点都不觉得拥挤。等众人走进电梯,张萌按下“1”键,电梯门徐徐关上。jd瞟了控制板一眼,上面的楼层键有五个,分别是:“b2”、“b1”、“g”、“1”、“ph”。 乘电梯到二楼,她推着行李车走出电梯间,然后穿过一扇打开的门走出去。 众人跟着她走出电梯间,来到一条巨大的走廊。 这条走廊呈东西走向,大小和地下室那条长走廊差不多,但楼层高了不少,平顶设计的天花挑高至少有五、六米,天花板下吊着几盏华丽的烛台形水晶灯。 地上铺着带腰果花纹的米色厚地毯,墙壁上是鹅黄色墙面漆,还装有白色木制墙裙。北墙边上摆放着一个宽大的黑色涂漆屏风,屏风上是幅精美的国画,画的内容是天朝古代豪门贵族日常起居,不论是宏伟的亭台楼阁,还是各人物的衣饰车驾,甚至连礼器和食具等细小物件全都巨细无遗地呈现在画上。 张萌把行李车推到一边,然后拿起jd的行李往东走,领着众人穿过一条很短的拱顶走道进入一间小厅。 这间厅是用走廊末段间隔成,面积虽然不大但装修很精致。天花板下有盏烛台型水晶吊灯,淡黄色地毯中央摆着张圆形玄关桌,桌上放了株种在八角形青瓷花盆里的蕨类盆栽,桌子两边各有一张带有红黄条纹花纹的法式高背围手椅。 小厅南、北两面各有两个门口,门与门之间靠墙摆了张半圆形小矮桌,在南边那张小桌上摆放着一个雕刻着精美花纹的金色盆栽架,上面放着一盆盛开的杜鹃花,另一边的桌子上是个木壳壁炉钟。 在东墙上,有扇占了大半堵墙壁的巨大半月形窗户,白色的窗棂把窗户分割成大小不一的几十块,形成一个漂亮的复杂图案,双层窗帘都没拉上,透过玻璃能看到院子外的葱郁景色。 窗前放着一张带有精美提花花纹的苹果绿三人沙发,沙发两边有对涂漆小圆几,上面各放着一盏青瓷花瓶式样的台灯。圆几前面对面放着是两张一摸一样的单人布艺沙发,沙发靠背和座垫是浅黄色,还用咖啡色丝线绣着复杂的葡萄叶图案。 “这里是东厅,主人和少爷的房间都在这边。”张萌说着推开南面其中一扇门,领众人走进去。 走进房间,就能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奢华气息。 房间的天花板中央吊着一盏金色水晶大吊灯,地上铺着带金色花纹的湖水蓝地毯,墙面贴着印有鸢尾花图案的淡黄色墙纸,下部装有白色木墙裙,墙裙顶端是一圈带金色花纹的蓝色腰线。天花板边缘的饰条也有精美的金色和湖水蓝花纹。 正对门口的墙上有两扇高达天花板的玻璃窗,窗前挂着蓝、金双色的宫廷窗帘。在两扇窗子之间是个宽大的紫檀木书柜,房间东南角放了个用木架子托着的景泰蓝大花盘,里面种了棵高大的迷你棕榈盆栽。西南角有张造型古典的檀木书桌,桌前是张带褐色皮靠背的扶手转椅,在转椅后方不远处的窗前,还有个外形像吧台椅的黑檀木电脑桌,上面放着台二十七寸imac。 那个书柜里面除了满满的书籍外,还有个装在方形透明罩子里的“积家”空气钟。这个金光灿灿的镀金黄铜座钟不需要发条和电池,它是利用温度变化时密封容器内的气体膨胀作为动力,不但价值非凡而且保养费用也是笔不菲的开支。 在房间东面墙边放着张一米八的宫廷床,大床的床架用紫檀木制成,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床顶上装有带金色花边的蓝色床帏,床褥和枕头都是用白色丝绸制成,给人一种华丽舒适的感觉。 床头两侧有一对圆形檀木床头桌,桌上各放了一盏带黄铜支架的圆形台灯,右边的桌子上还有台无绳电话,左边则摆着闹钟和一台插在充电支架上的触摸屏电脑。 正对大床的西墙中央是个很大的壁炉,整个壁炉都用白色大理石砌成,上方的墙壁还挂着一面嵌有华丽金色镜框的巨大装饰镜。 在床和壁炉之间,是张淡红色花岗石桌面的椭圆形大茶几,茶几两侧面对面摆放着是两张三人布艺沙发。这两张沙发的椅脚都包裹着金箔,坐垫和靠背是宝石蓝丝绒,上面用金线绣着复杂的花纹。 宋卫国夫妇的嘴巴自从进房间后就没合起过,曾佩芸更是一脸见鬼似的表情,嘴里自言自语地小声念叨:“这卧室比我们的房子还大……” 贰拾柒 家(三) 没理会那两个大惊小怪的家伙,张萌走到房间东北角一扇小门边,推门走了进去。 这次jd没跟过去,他大致猜到门后是什么地方。 很快,张萌就从那扇门走出来,这时她拿着的行李已经不见了。 退出房间,她推着行李车领众人向西走。在大走廊北面有两扇高大的棕色房门,其中一扇是宽大的对开门,要比另一扇气派得多。南面有条走廊一直通到大宅南侧的窗边,在走廊两侧各有一扇房门。 张萌指了指那条走廊,说:“那两个房间是‘东房’和‘西房’,因为房间比较小,主要给单身客人使用。” “那两个呢?”曾佩芸指着北面的两扇房门问。 “那是主人的房间。”张萌回答。 “天啊!”曾佩芸又叫起来:“这主卧有多大呀?” “主人套房有四个房间和两个浴室……”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曾佩芸打断了她:“我是问到底有多大。” “面积的话……”张萌想了想后道:“应该超过二百平米。” “我的妈呀,这一个房间相当于别人几套房子了。”曾佩芸咂了咂嘴后酸溜溜地道:“果然是地主阶级……” 虽然她说话时压低了声音,但jd和张萌都听得一清二楚,不过两人都装作没听见。 一直走到走廊尽头,他们穿过一个小小的正方形穿堂,再通过一道不大的拱门走进一间小厅。这间厅和东边那个很相似,但面积稍微大一点,而且摆设也不相同。 小厅西墙上也有扇巨大的半月窗,南北两面各有两扇房门,天花板下是盏烛台形水晶吊灯,地上铺着带腰果花纹的米色厚地毯。 拱门两边装有两个高大的入墙式展示柜,里面陈列着不少精装书,以及装饰碟、瓷器和一些小摆设。展示柜前有两张法式围手椅,椅子之间是张柚木小圆几,上面摆放着一盏彩绘花瓶式样的台灯。 小厅被分成两部分,以一张带抽屉的长方形桌子分隔开。桌上摆了盆栽、银烛台和瓷器等物件。 在桌子后方是张式样简洁的米色三人沙发,沙发前是长方形柚木茶几,两侧各有一张白色欧式单人沙发。 西墙的半月窗前是也放了张鹅黄色三人布艺沙发,上面有两个金黄色丝绸靠枕。这沙发的式样比较现代,虽然不如东边那间厅的法式沙发华丽,但显得很高雅。 沙发两侧是一对摆放着台灯的柚木小圆几,圆几前是两张绣着大丽花图案的单人沙发,在这两张沙发之间是张长方形的柚木茶几,茶几上铺着一张镂空花纹的圆形白色桌布,上面放了个插满鲜花的透明玻璃花瓶。 张萌把行李车放在墙边,然后走过去扭开南边一扇房门的门锁。 “这两间是大宅最好的客房。”她边说边推开门,带众人走进去。 这个房间格局和jd住那间“蓝房”差不多,但在两扇窗户之间的书柜被换成檀木梳妆台,在房间东南角多了张圆形小餐桌和两张带红色丝绒软垫的餐椅,天花板正中是盏华丽的金色烛台形大吊灯。 这个房间装修色调以红色为主,而且不是偏淡的粉红色,而是鲜艳的大红色。柚木地板上铺着有棕红色花纹的粉米色地毯,墙壁刷着洋红色墙面漆,白色墙裙顶部是一圈带金色花纹的红色腰线,窗户挂着由金色和红色组成的宫廷窗帘。 这房间的大床摆在西边,高高的床头装有玫瑰红丝绒软垫,床顶上面挂着金色床帏。正对床的东墙中央也有一座白色大理石砌成的壁炉,上方挂着一面巨大的金色边框的装饰镜。壁炉前是张椭圆形镶金茶几,两侧面对面放着两张法式双人沙发,沙发的坐垫和靠背都是绣有金色图案的深红色丝绒,还配有两个带金色流苏的红色靠枕。 单就视觉效果而言,这个房间营造出的感官刺激强得一塌糊涂。但按照天朝人民的审美标准,这种装修风格实在太过激进,并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的。 “这里能住人?”曾佩芸刚进门就直摇头:“像着火一样,睡这里我怕晚上会做噩梦。” 一旁的宋卫国也在附和:“这颜色太刺激了,呆久了眼睛容易累。” “那就换另一间吧。”张萌也没说什么,走出房间打开走廊北面其中一扇门。 北面的房间格局是“红房”的倒影,家具摆设也大致相同,不过吊灯是纺锤形水晶灯,配色以绿色为主。 这间“绿房”的颜色很丰富,地板上铺着带深红花纹的翠绿地毯,墙上贴着草绿色木纹墙纸,窗帘以淡黄和草绿色为主,再配上红色流苏和花边。床帏以白色丝绸制成,上面印有带枝叶的粉红玫瑰图案。壁炉前的双人沙发靠背底色是苹果绿,上面有墨绿、白色和橘黄色条纹。房间角落没有摆放餐桌,在那个位置放了张方圆形小茶几,以及两张红色单人布艺沙发。 有别于“蓝房”的端正奢华,也和“红房”那种冲击性的华丽不同,“绿房”给人感觉相当精致优雅。这房间的用色经过精心搭配,丰富多彩但不会令人眼花缭乱,还流露出几分恶作剧的玩味。 虽然没先前两个房间带来的视觉冲击大,但宋卫国和曾佩芸还是看呆了。 看了目定口呆的两人一眼,张萌指了指房门旁的一扇小门,接着说明道:“这房间有独立衣帽间和一个大理石浴室,还有个独立起居室,电视和音响都在里面。”接着走到床头桌前,拿起桌上的平板电脑:“这个是控制器,可以控制房间的照明和空调系统,也能在大宅内通信。” “这样的房间能让我们住?”宋卫国忍不住问。 “当然。”jd回答:“如果你们决定好的话。” “我们就住这间。”曾佩芸连忙应道,那语气象怕对方反悔一样。 贰拾捌 房间(一) 安置好宋卫国两夫妇后,张萌就去了厨房准备午饭,jd一个人回到房间。 杜家的府邸很大很漂亮不假,但更豪华的住所他都去过,因此没感到有多惊讶。其实他在马里布的私人庄园并不比这里差多少,如果算上附近的葡萄田占地还大了几倍,而且加州的环境和居住条件要比都城好得多。 不过这座大宅还是让他有点意外。虽然他不清楚当建筑师是不是这么能赚钱,但也知道要在都城拥有这样的豪宅,需要的可不光是钞票。别的不说,单是要让市政府把这座位于黄金地块的房子归还,其中肯定涉及一大堆盘根错节的关系,看来这个便宜老爸的背景并不简单。 但对jd来说,挖杜聿铭秘密是很遥远的事,当务之急是尽快适应这个新身份,所以他打算从房间里的私人物品着手。 他走到书柜前,把里面放的东西仔细查看了一遍。他发现里面的书被摆放很整齐,还按类型和书名仔细做过分类。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张萌收拾的结果,但如果是杜泽琛自己整理的话,说明他是个很有条理的人,甚至可能有洁癖或者强迫症。 书柜里的书籍种类繁多,传记、历史、文集、小说、诗词、杂志、工具书,甚至还有深奥的哲学书,而且大都是英文版。小说有不少是文学名著,而且科幻、悬疑、惊险和恐怖等各个分类都有涉猎。 对一个十六岁天朝学生来说,书柜里的书可能太过深奥。不过他也发现,大多数书都很新,看不到多少翻动造成的折痕。但又不能因此断定杜泽琛是个不喜爱阅读的人,因为有几本看起来应该被经常翻看。 奇怪的是,那几本都是成年人也不容易看明白的哲学书,其中有叔本华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和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以及尼采的《人性的,太人性的》、《快乐的科学》和《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看着那几个能把人弄得头晕脑胀的书名,他不禁皱起眉头。虽然不是心理学家,也不懂哲学,但在长年累月的职业生涯中练就了一种观察人的才能,对于怎样分析和解读一个人的个性,他有套自己的见解。查看完过书柜里面的东西后,对这个十六岁少年的好奇心已经被挑了起来。 他走到书桌前,把抽屉一个个拉开。 书桌里面的东西也摆放得整整有条,但都是文具和笔记本之类,没发现他最想找的日记本。 在中间那个抽屉的当眼处,放了个卷起来的骆驼色皮袋,这个袋子直径大约相当于半只手掌宽,袋口有根系着皮坠子的细皮绳,用来扎住袋子防止松开。 他拿起皮袋,解开绳子放在桌面上摊开。这是个笔袋,展开后大约二十厘米宽,里面被分为一大一小两部分。大那部分有五个插笔用的空位,小那边是两个小小的杂物袋,能放些橡皮和活动铅笔芯之类的小物件。 这个笔袋没有任何标志,但设计和做工都很精致,应该是定制的东西。 笔袋里插着三支笔,这几支笔的笔杆都是六角形,其中两支是按钮式,可以看到材质是原色碳纤维,另一支套着亮晶晶的镀镍笔帽。三支笔外形设计很相似,显然是一套的。他认得这款笔,是瑞士“凯兰帝”的“varius_”系列,每支至少要五、六百欧元。 拿出笔袋后,他才发现在抽屉角落还有个咖啡色长圆形皮套,皮套的口子露出一小截黄铜凸起,上面装了个小小的铜环。 他抓着铜环把里面的东西从皮套拔出来,这才发现原来是一支黄铜制的“枪机笔”。 这支笔正巧他也认得,是由日本一个叫中山英俊的金木工匠手工打造的文具,今年刚在展览会上亮相就因为独特的粗犷外形大受欢迎,由于接到的订单太多,定制一支至少要三到四个月时间。 “枪机笔”是种弹簧圆珠笔,名字源自那个外形像旋转后拉枪机的笔芯锁定装置。但在他这种玩惯枪的人看来,这玩意更像个门闩。 这支又粗又短的笔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如果只是签账单或者写贺卡倒没什么,但用来做笔记的话恐怕写几百字手就累得不行,完全不适合作为书写工具使用。 当然,绝大多数买家也不是买来写字用的,因为它的外形的确很精致。 笔杆由两部分旋接在一起。前部呈修长的圆锥形,但在接口和笔头部分略微加粗,看起来像根竹节。后部呈长方形,上面刻有四条细长的凹槽,把笔杆分成四个面。其中两面用机器磨平,另外两面依然保留着弧面。笔杆尾部开了条“之”字槽,供圆柱形插销前后滑动和固定。这支笔没有笔夹,笔杆尾部是个小小的圆柱形凸起,顶部的小孔里装有一个栓绳子用的小铜环。 黄铜打造的笔杆没经过抛光,还保留着带有铸造砂眼的粗糙质感,但摸上去完全不觉得磨手。金属表面经过旧化处理,呈现出长年累月使用的氧化包浆效果,看起来有股沧桑的时代感。 “至少这小鬼的品味不错。”他把玩那支笔的同时在心里说。 书桌里的笔记本有不少,他打算以后有时间再慢慢看,也出于相同原因,他决定下午再查看电脑。 打定主意后,他转身走向床头。 床头桌的桌面下方有个很隐蔽的小抽屉,他先走过去拉开靠近窗边那张桌子的抽屉,但里面是空的,接着他又绕到另一边。这次,他在抽屉里发现一本小说,是俄国大文豪杜思妥也夫斯基的《罪与罚》。 他把书从抽屉里拿出来翻了翻,这本书没有折页和夹书签,在内页上写着:“我并非不能接受上帝的存在,只是谢绝了他的拯救。” 贰拾玖 房间(二) 看着那书页,jd的嘴角微微翘起来。杜思妥也夫斯基的小说他全部看过,自然知道这句话出自另一本名著《卡拉马佐夫兄弟》。虽然不清楚写这句话的出发点是有感而发还是单纯为了装酷,但他隐隐觉得自己找到了一点头绪。 他把那一页撕下来,揉成一团塞进裤袋,又把书放回书柜。然后走到房间东北角,推开张萌进去放行李那扇门。 门后面是条短短的走廊,这条走廊大概三米多长,地上是拼成格子花纹的柚木地板,墙壁则是带有漂亮木纹的核桃木,白色的天花板边缘贴着花纹石膏线。走廊两头和南墙上都有门,北墙上有个不大的鞋柜。 他先到鞋柜换了双舒服的绒毛拖鞋,然后打开南边那扇木门。 不出所料,里面是个衣帽间。 衣帽间只有十多平米,里面四面墙壁都是原木色衣橱,其中一面墙是大型鞋架,在东北角放了面宽大的全身镜。柚木地板中央铺了块小小的米色厚地毯,上面是张浅灰色的长方形沙发凳。 衣橱里挂的衣服不算很多,但全是夏装和秋衣,连件厚点的大衣都没有。这些衣服的分类很细致,外出、家居、睡衣都有明确划分,而且衣服款式繁多,从休闲的t恤牛仔裤到正式的衬衫和西装都有。那个占了整堵墙的鞋架上摆满鞋子,数量至少有一百双以上,全部被排列得整整齐齐。 他沿着墙壁绕了一圈,粗略地看了下那些衣服和鞋子。他发现大都是中价位牌子,有几个品牌他都认不出来,能算得上奢侈品的只有几件衬衫和西装外套。 从衣服鞋子的数量和款式看,杜泽琛对穿着打扮很讲究,至少不会是那种不顾场合随便拿件衣服穿上就出门的类型。结合衣服大都是中档货这一点,看来这个家庭对孩子的金钱限制不会太宽松。 他又把衣橱的抽屉一个个拉开,内衣裤、袜子、和一些饰物都没特别之处,但在放领带那个柜子里,有三个抽屉是专门用来放手表的。 那几个宽大的抽屉一共能放九十块表,但现在只勉强装满了一层。里面放的手表全是oris这个品牌,而且大多数是限量版。其中又以赛车相关的计时码表居多,能见到几款和威廉姆斯车队合作推出的型号。jd又想起撞车时手上戴那块“r4118”,看来杜泽琛对这个牌子情有独钟。 刚才jd推测是因为家里给的零用钱不多,所以他的衣服都是便宜货,现在又增加了一个可能性,那就是他把大多数钱花在这些手表上面。 那柜子还有两个放眼镜的抽屉,里面的眼镜盒密密麻麻地叠放在一起。 他稍微翻看了一下,发现这些眼镜大部分是日本货,除了spivvy和less_than_human这类大牌子外,泰八郎、正义作、佐佐木与市、角矢甚治郎等知名工匠手工制作的赛璐珞镜架也不少。 “看来我找到了我们第一个共同兴趣。”他自言自语地道。 关上抽屉,这衣帽间再没什么东西值得研究,于是他离开衣帽间顺着短走廊一直走,从尽头的门走了出去。 出了门进入一条横着的过道,左手边是扇白色的木门,往右边通往一间小厅,斜对面是另一扇小门。 他首先过去打开那扇小门,走进一个用大理石砌成的浴室。 这个浴室也很有古典味,墙壁和地面都用经过仔细打磨的米色和白色大理石砌成,卫浴设备全部是仿古造型,就连水龙头都镀上了黄金。 jd说不清自己是否有洁癖,但他习惯每天早晚沐浴一次,所以对浴室很讲究。和他在马里布那座庄园的主浴室比,这里无论面积还是设施都要差一点,但也比不少打着“豪华”幌子的酒店好得多。 他从裤袋掏出那张书页,撕成细细的碎片丢进马桶冲走,然后离开浴室走出小厅。 和那个宽敞的卧室相比,这客厅可算是小得可怜,与其说是厅还不如说是间会客室更贴切。因为被衣帽间和浴室占去不少空间,这间厅的面积还不到三十平米,虽然也是那种带浓重法国宫廷风格的豪华装修,但多少还是让刚从卧室过来的jd感到有点局促。 这间厅很方正,但东北角被切掉一块,安置了一个壁炉型电视柜。他不知道这是把电视柜设计成壁炉的造型,还是把原有的壁炉加以改造,但营造出的视觉效果很不错。 房间内所有喇叭都是隐藏式设计,就算细心地找也很难发现。壁炉内部被改成储物柜,摆放着蓝光播放机和音响组合,另外还收藏了不少影碟。那台平板电视被镶嵌在华丽的金色镜框里,屏幕还贴了镜面薄膜,平时和普通装饰镜别无二样,放在这间古典风格的小厅里没有丝毫违和感。 在小厅东、南两面墙上各有一扇宽大的窗户,窗户之间的东南角摆放了一张深栗子色的单人沙发,前面还有配套的的垫脚凳,旁边是支金色落地灯,另一边摆了张描着金色花纹的涂漆小圆几。 在西面的墙边,摆放着一张宽大的深蓝色三人沙发,厚厚的丝绒靠背看着就觉得舒服。沙发两旁是一对白色大理石桌面的小几,上面放着台灯和电话,还有一个样子像烟灰缸的白色彩绘瓷碟,里面放着几台遥控器。 沙发前放着张长圆形柚木茶几,对面还有两张华丽的法式围手椅。这两张椅子做工非常精美,包覆着金箔的椅脚和扶手经过精雕细琢,宝石蓝丝绒靠背上的金色图案非常复杂,恐怕光是绣上去就要花不少时间和精力。这两张椅子看起来就像金光灿灿的艺术品,华美得让人舍不得坐在上面。 把小厅打量了一番,他又走到电视柜前蹲下来,逐一翻看里面的影碟。本来一个家境殷实的十六岁男生,房间里居然见不到一台游戏机已经够奇怪了,但看清电视柜里面的影碟后更耐人寻味。 那些影碟主要是偏重场面和视觉效果的“爆米花电影”,这本来没什么奇怪的,但在一堆没内涵的好莱坞cg大片中,却夹杂着一部大半个世纪前的老片子——亚弗列德·希区考克的名作《夺魂索》。 叁拾 思考(一) 他把那盒蓝光影碟从电视柜里拿出来,还打开盒子把光盘放进播放机,等确认过不是一片伪装成《夺魂索》的色_情影片后,才照原样收拾好。 这时时间已经到了十一点十分,张萌说午饭时间是十二点,于是他趁着饭前的空挡,在衣帽间拿了几件替换衣服,到浴室洗澡去了。 他在精致的淋浴间里舒服地洗了个热水澡,然后仔细擦干净身体的水迹,再用电吹风吹干头发,才走到小厅窗边那张沙发坐下。他把双腿地放到垫脚凳上,接着略微调整了坐姿,用一个最放松的姿势靠着椅背,开始在脑子里整理刚才找到的线索。 一九二四年,美国发生了轰动一时的“李奥波德和勒伯案”,两个富有的大学生合谋绑架并杀害了一名十四岁少年。 骇人听闻的是,案中两名凶手的犯案动机不为谋财害命,也和死者没有深仇大恨。他们杀人只是觉得菁英分子拥有主宰他人生命的权柄,同时为了谋划完美的犯罪过程,并在事后逍遥法外。 《夺魂索》正根据这起案件改编。影片主角是两名哈佛大学毕业生,他们认为自己是不受社会道德约束的菁英分子,为了实践“谋杀艺术”不惜亲手犯下杀人罪行。 两人谋杀了一名被认为是“劣等人”的同学,然后把尸体塞进一个装书的大木箱。为了炫耀自己的“杰作”,他们还在公寓举办派对,邀请包括死者亲戚朋友在内的一众人参加,并在藏尸的箱子盖上桌布,代替餐桌款待客人。 这部电影也有探讨过杜思妥也夫斯基的著作和尼采的学说,其中《罪与罚》就曾经被提及。 《罪与罚》的主角拉斯柯尼科夫是个有抱负的法律系大学生,但被贫困生话压迫得喘不过气,不得不靠典当物品维持学业,却被经营当铺的老太婆百般刁难和苛刻对待。 拉斯柯尼科夫认为人在实现自己的理想时,流血和牺牲都在所难免,所以为了构建更美好的世界,不平凡的“伟人”可以舍弃道德约束,并拥有犯罪的权利。为此他谋杀了那个经营当铺的老太婆,还失手杀死了她闯入现场的妹妹。 在犯下杀人罪后,他一度陷入精神混乱和恐慌,并在思想斗争中不断找借口开脱,他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出于公众利益,以及为社会除掉了一只吸人血的“虱子”。 但他最终还是经受不住良知的折磨,决定向警察自首并为自己犯下的罪行赎罪。在故事结尾,他从枕头底下拿出那本一次都没翻开过的福音书,接着找到了自己的信仰,并且下定决心洗心革面追寻新生活。 不过在内页写那句:“我并非不能接受上帝的存在,只是谢绝了他的拯救。”却像在否定《罪与罚》的结局。虽然不知道写那句话的出发点,但jd推测文中的“上帝”并不是指传统意义那位宗教偶像,而是借此来比喻某种行为准则。 他这样想的根据也源自《夺魂索》,主要和电影中探讨过的尼采学说有关。虽然对哲学涉猎不深,但“上帝已死”和“超人说”这两个著名学说他还是知道的。 尼采认为,上帝不能成为人类社会的道德标准,基督教的神经常随意发布命令和禁令,这些东西已经无法左右人类。人应该放弃向超自然力量寻求协助,从而去认识这个世界的新一套价值观。 在他的代表作《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尼采提出了“超人说”。他认为人类在经历过道德和信仰的幻灭后应该转变心境,面对心中的价值观去创建新的人生,并且转变为勇于尝试自我超越和价值重估的理想人类,也就是所谓的“超人”。 尼采提出的“超人”不是那个把内裤穿在外面满天飞的家伙,而是拥有高度思想觉悟和自我否定精神的人类。他们和“人”的最大不同是敢于否定自己,也敢于冒险,同时敢于失败,并会在失败中变得更加强大,再通过相互竞争推动社会进步。 因为弱者无法战胜强者,才制定出“道德”去约束强者的发展,而这些规条只会约束社会的发展。所以“超人”并不需要道德,也不会同情弱者,只会任由他们随着社会进化而被淘汰。 因此,jd认为书页上写那句话的真正意思应该是:“我虽然知道道德标准,但没打算遵守它。” 把这些线索串联起来后,他得出一个毛骨悚然的结论:这个叫杜泽琛的十六岁少年很可能认同了《夺魂索》那两名主角的观点,认为小部分特别的人可以超越传统道德观念,甚至觉得自己是拥有杀人特权的菁英分子。 电影中的两名主角布兰登·萧和菲利普·摩根,以及他们的角色原型纳森·李奥波德和李察·勒伯有不少共同点。这四个人家境殷实,而且长相英俊潇洒,还是名牌大学的学生。都是货真价实的菁英分子。其中李奥波德十九岁就从芝加哥大学毕业,当时已经通晓十五种语言;而年仅十八岁的勒伯更是密歇根大学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毕业生。用“天才”形容两人也丝毫不为过。 杜泽琛的情况和这些人很相似,他出生于富裕家庭,外表高挑英俊,能考入私立名校,也对尼采的学说感兴趣…… 这时jd突然感到一阵恶寒,因为他想起不论是电影角色还是现实人物,那四个人都是同性恋者。 叁拾壹 午饭(一) 虽然他的性取向很正常,本身也是个无神论者,但总归是在天主教会的福利设施长大,经过长年耳濡目染后,他对于同性恋也抱持着反对和厌恶的态度。另外就算他不在意杜泽琛的“曲直”问题,也不能不考虑这件事对自己的影响。 要知道天朝是个保守国家,特别在涉及“性”的问题上更甚。虽然大陆不会像某些极端绿教国家那样把同性恋者公开吊死,但如果某人真爆出这方面的丑闻,遭受歧视和白眼是肯定的。 而且他现在处于被监护的年龄,又是媒体关注的对象,他最怕突然有个不认识的男人在报纸或者八卦周刊上大爆和自己的“罗曼史”,又或者平白无故地冒出个自称是他“爱人”的家伙。如果真发生这种事他的麻烦就大了。 看来要优先调查杜泽琛的人际关系,他又在心里调整了接下来的计划。 正当他思考下午要做什么的时候,放在茶几上的无绳电话响起来,他马上走过去拿起子机按下“接听”键。原来是张萌打过来通知他午饭已经准备好,她还很体贴地把饭厅位置说了遍。 放下电话,他离开房间乘电梯到一楼。 饭厅的门口正对着电梯,那扇深棕色的对开门已经打开,jd跨出电梯直接走进去,张萌早已等在里面。 这间厅形状很方正,面积和他的卧室差不多,应该不是张萌口中的“宴会厅”。和大宅其它地方一样,这个饭厅也被装修得金碧辉煌。 墙壁刷着嫩黄色墙面漆,还装有带花纹的白色腰线,门框边缘有白色饰板,墙根是一圈米黄色大理石地脚。地面铺着核桃木地板,长条形的地板被拼成“人”字花纹,上面有块带青色图案的蛋壳色地毯。 他进去那扇门开在饭厅西北角,正对门口的东墙有两扇门,门与门之间放了个宽大的长圆形六脚柚木餐柜,柜子上摆着一个金色的雕塑壁炉钟,塑像是基督教圣徒传记中“圣乔治屠龙”的场景。墙上挂着带金色画框的大幅油画,上面画着欧洲乡村的田园风光,油画两侧各有一盏烛台形壁灯,地上摆着一对齐腰高的青花瓷大花瓶。 转过头,可以看到南墙有两扇高大的窗户,窗前挂着金黄色的宫廷窗帘。窗子之间有个宽大的柚木地柜,上面放了个长方形银托盘,里面装着一套银光闪闪的咖啡壶,两边是对银烛台。柜子上方的墙壁挂着面带金色边框的长方形装饰镜。 进去后才发现,西面的墙壁也有两扇门,不过另一扇门没打开。在两扇门之间有个小小的凹位,里面设置了一个用黑色大理石砌成的洗手台,宽大的洗手盘和台面都是由一整块大理石雕刻而成,还装有一个金光闪闪的水龙头,上方的墙壁镶了面椭圆形梳妆镜。 北墙靠近入口的地方有扇小门,但这扇门也没打开。在门旁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玻璃陈列柜,里面放满大大小小的碟子,这些碟子的碟面和边缘描绘着精美的花纹,有的描着镀金饰边,在灯光照射下闪闪发光。 天花板中央是盏华丽的烛台型水晶吊灯,下方放着一张能围坐十多人的圆形餐桌。餐桌没铺桌布,被擦拭得光可鉴人的桌面由一整块红杉木板制成,完全看不到拼接的痕迹。桌面正中是个透明玻璃花盘,里面插着一簇香水百合。花盘周围放了三块边缘带镂空花纹的椭圆形白色餐垫,上面摆着碗筷和调羹等餐具。桌子旁围放着三张带栗色皮坐垫的靠背椅,但只有东面那张带扶手。 见到jd走进来,张萌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接着问:“少爷,你想起来了吗?” “想起什么?”jd有点不解地用双手拉了拉衣角,反问道:“你指的是这个?” “嗯。”张萌回答:“在医院的时候我只拿过睡衣给你,还怕你回来后不知道在家穿什么呢。” “有那么复杂吗?”他在心里腹诽。 家居服在天朝是个比较新鲜的概念,但在西方其实很普遍。因为西方人觉得穿睡衣迎客不礼貌,所以拖鞋和睡衣只会在自己房间里面穿,平时在家会穿一些比较舒适而且体面的衣服,如果举办聚会或者有重要客人来访,还会视乎场合打扮得更正式。 刚才他一看衣橱就认出哪些是家居服,自然知道在屋里应该穿什么。这时他穿了件带天蓝绲边的白色短袖polo恤,下着有蓝色提花的米色棉布休闲裤,脚上是双蓝白双色“卡骆驰”海滩帆船鞋。 “我只是觉得这身合适就换上了。”他半真半假找了个借口搪塞。 “这样呀。”张萌也没说什么。 她走到餐桌前,拉开那张带扶手的椅子,说:“少爷,您坐这里吧。” 看了那椅子一眼,他没有第一时间走过去,而是问:“这是我爸的座位吧?” “嗯。”张萌的语气有点伤感:“这个是主人的座位,不过现在主人和夫人都不在了,少爷您就是杜家的家主。” 看了满脸期待的张萌一眼,他先到洗手台地洗了手,然后走到那个座位前。 他刚坐下,张萌就在一旁说:“少爷你安心在家里休养,如果有什么事我能帮忙,请一定要说出来。” “我会的,谢谢。”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刚开口就把话咽了下去。 见状他转过头,正好看到宋卫国两夫妇从饭厅门口走进来。 叁拾贰 午饭(二) 看清那两人的装扮后,他差点当场笑出来。 宋卫国身穿一套带棕红绲边的白色睡衣,脚上是双深红色毛拖鞋。曾佩芸穿着同样是白色的睡裙,但在外面套了件同色丝质睡袍,脚上也是深红色毛拖鞋。 那两套睡衣质地很好,从面料的光泽看应该是丝绸制品。jd记得在“蓝房”的衣橱里也有几件款式差不多的睡衣,看样子那两套衣服应该是客房里的东西,但出现在这间饭厅内却显得异常扎眼。 尽管心里很想笑,但他还能做到不动声色。相比之下张萌就没那么好定力,脸上是副拼命忍着笑的古怪表情。她也知道嘲笑客人是不礼貌的,于是故意扭过头望向别处,但这番举动还是被对方发现了。 宋卫国和曾佩芸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当他们进来后见到张萌的反应,又看了看jd穿的衣服,才意识到自己这身打扮太过随便。 “小琛。”不知是为了化解尴尬还是想确认什么,曾佩芸开口问:“你下午要出去吗?” “我平时在家就是这样穿的。”jd很直接地回答,他顿了顿后道:“这里没那么多规矩的,你们就当在自己家好了。” 但他的善意没被对方接受,曾佩芸一听这话脸色立刻变了,阴阳怪气地回应:“那还真不好意思,我们在家就是这样穿的。” 这句话令jd有点不悦,但他没表露出来,只是默不作声地展开餐巾铺在腿上,张萌见状连忙开始上菜。 午饭是三菜一汤:红葱头淋鸡、西芹百合炒腰果、油淋开边虾、鸡皮虾丸汤,再加上几道开胃小菜和作为餐后甜点的水果盘。 杜家的午饭采用分餐制,每一份的分量都不多,基本上几口就能吃完。食物虽然算不上十分丰盛,但在处理和装盘时很用心,而且盛着餐具非常漂亮,卖相一点不比讲究的高级餐厅差。 菜肴口味比较偏清淡,和酒店的“堂菜”差不多。那几个只是普通家常菜,没用特别昂贵的食材,料理步骤也算不上复杂,但味道很精致,既能吃出细腻的调味,也不会掩盖食材本身的味道,看来张萌的厨艺了得。 菜是一道一道上的,这顿看似简单的午饭,前后一共花了一个多小时。 虽然不知道以前杜家吃饭时是什么光景,但jd觉得像这样的豪门应该规矩不少,所以拿出了混迹上流社会时赴宴用那套餐桌礼仪。再加上和那对便宜亲戚实在没什么共同话题,他在席间都没说话,令饭桌的气氛颇为沉闷。 宋卫国两夫妇显然不习惯正襟危坐地进餐,吃到一半时曾佩芸已经满脸不耐烦,但看到外甥的吃相后又不敢开口发牢骚,只能地硬撑着熬到午饭结束,那副憋屈的表情让jd心里暗暗好笑。 寂然饭毕,张萌撤走了餐桌上的餐具,然后送上湿巾。等众人擦干净双手,她又奉上一杯生普洱茶。 这时饭桌上的气氛才稍微变活跃了一点。 “小琛。”宋卫国首先开口了:“身为监护人,我们将会代替你的父母照顾你。”他顿了顿才接着道:“所以你如果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让我和你舅母帮忙参详一下。” “想法?”jd不以为然回答:“我想先在家静养一段日子,等身体恢复后再作打算。” “这样也不是不可以……”宋卫国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然后说:“不过你今年才刚升读高一,一开始就把课程拉下太多不怕学业跟不上么?” “对哦。”曾佩芸接口道:“马上就要开学了,而且这个还是新学年的第一个学期,你还是赶在开学式前出发去学校报到比较好。” 听到这句话,jd马上猜到他们在打什么主意。 之所以要加上“出发”二字,是因为学校并不在这附近,而是位于都城市郊一个偏远城区内。 那一区的名字叫“淀湖区”,虽然被划归为都城其中一个行政区,但更像一座远离市中心的卫星城,因为区内学校林立,所以又被称为“学院城”。 “学院城”的诞生源自上世纪九十年代。 由于改革开放后的高速经济增长,国内出现持续的高通胀,因此中央开始采取措施放缓增长速度。九十年代中期“经济软着陆”后,通胀率大幅下降,但经济放缓的同时也带来国内需求疲软这一副作用。同时也因为国企改制和市场经济改革,大量工人被迫“下岗”,导致失业率高企。 为了拉动内需和延缓就业压力,中央决定大幅增加高校学额,著名的“大学扩招”政策因此出台。当扩招刚开始试行的时候,就预计未来几年学生人数将会急剧增加。为了保证教育质量,当时有人建议在郊外兴建更大和设施更完备的新校区,去应付接踵而至的教育资源不足等情况。 由于选址方面的原因,这个项目一直被拖到二???年后才上马,而且因为投入资金不足导致进度缓慢。但几年后国内房地产市场持续升温,造成都城房价飞速上涨。为了缓解建筑用地紧张,同时也出于增加就业和推动周边地区开发的考虑,市政府又在“大学城”基础上提出“学院城”计划,决定在市郊兴建新的城镇,把市区内除了幼儿园和小学以外的学校全部迁到那里。 得到充足的行政和财政支持后,一片新校区在“大学城”旁边迅速兴建起来。由于远离市区,那里除了学校外,还有为学生和教职员准备的宿舍,以及各种齐全的配套设施,俨然一座半独立的小型城市。 因此,一旦开始上学,他就要住在学院城,每星期只能回来一次。当身为主人的他不在时,这座大宅的控制权就会落入宋卫国和曾佩芸手里,这种情况是他最不愿意看见的。 叁拾叁 午饭(三) “其实你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像你这个年纪应该以学业为重……”见jd没作声,曾佩芸又继续“开导”他。 看着两个假惺惺的家伙,jd强忍住厌恶说:“现在网络授课很方便,就算呆在家里也能第一时间了解教学内容。”他顿了顿后补充道:“而且我已经念完myp,相当于十年级的课程。” 宋卫国和他老婆听得一头雾水。 看到一脸茫然的两人,jd从心底升起一股快意。他故作惊讶地问:“难道你们不知道我念的是什么学校?” 他们脸上的尴尬表情更浓了。 “这样呀。”恍然大悟的jd后向旁边招招手,侍立在饭厅角落的张萌立即走过来。 他在耳边吩咐几句,她应了一声后走出饭厅进了电梯。没过多久,就见她拿着两本橘色封面的小册子走回来。 她把册子交给宋卫国和曾佩芸,然后退到一边。 “这是我念那所学校的简介。” 两人连忙翻开那本封面有大树标志的小册子,但马上傻眼了。 册子内容是全英文的。 看了明明不懂却装成仔细阅读的两人一眼,jd略带戏虐地问:“现在你们也觉得我在家静养一段时间没关系吧?” “不就是英文中学嘛,又不是什么市重点学校……”曾佩芸不忿地插口道。 “是国际学校。”jd当面纠正了她。 在医院那几天,他曾经向张萌打听过杜泽琛念的学校,那两份学校简介就夹在她带到医院的参考资料里面。 天朝教育法没对“国际学校”作出一个明确定义,涉外的学校主要分为三类: 第一类是由外国人开办,只招收外籍学生的学校。这类学校又可以细分为“外交人员子女校”和“外籍人员子女校”,前者通常只招收在华的本国外交人员子女,后者可以招收包括港澳台在内的非天朝籍学生。学校除了沿用母国学制外,也会采用国际文凭学制,又或者自设学制。 第二类是中外合办的学校。这类学校由天朝和境外的教育机构合作开办,能招收天朝公民和外籍学生。这类学校可以采用天朝或者国外学制,某些学校还实行“双文凭”制度,即给毕业生颁发本国和天朝体系的毕业证书。 第三类是设有“国际部”的国内学校。这类学校采用天朝学制,但会调整外籍学生的教学内容,有的也会开设得到认证的预科课程。 至于那些只是找个外教上英语课,又或者采用英语教学的学校,根本只是打个洋气幌子忽悠那些望子成龙的父母而已。 杜泽琛从小学就开始念国际学校,那所学校是国际文凭组织的学制,已经完成五年小学项目和五年中学项目课程。不过杜聿铭希望儿子进“常春藤联盟”,所以在年初为他申请了另一所学校。 他入读的“都城美国国际学校”(a_al_l_of_capital简称aisc)今年才刚成立,是都城第一所可以招收天朝籍学生的美国国际学校。这所学校是中美两国的国家级项目,由天朝外交部、美国教育部、和加州的“理工学校”合作开办。 “理工学校”简称“普利”,是所位于帕萨迪纳的私立学校。它成立于一九?七年,虽然比不上东岸那些传统名校历史悠久,但二??七年毕业生被“华尔街日报八大名校”录取的比例位列全美第四,比所有“十校联盟”的成员都要高。 百分之九十的“普利”学生在“大学先修课程”考试能取得三分以上成绩,百分之八十能拿到四分以上。去年这所学校有百分之四十七的学生入围“国家优秀奖学金”,超过九成毕业生被高竞争大学录取,成功进入“长春藤联盟”的有三成。 aisc由“普利”直接管理,所有教师都来自美国本校,超过七成教师拥有硕士或以上学历。这所学校采用美国学制,提供完整的“k-12”教育,设有幼儿园、小学、中学、高中四个部门。 入读aisc的难度和“普利”相比也不惶多让。申请人要接受ssat和slep考试,还要填写一份问卷和写一篇论文,另外还需要完整的在校成绩,以及校长、数学和英语老师的推荐信,父母也要提供自我介绍和家庭收入证明。“招生委员会”首先会进行书面审查,通过后才有机会参加面试。 听到“国际学校”四个字,宋卫国装模做样地合上册子放到一边。里面的文字简介他完全看不懂,但从图片也能猜出这所学校来头不小。他忐忑地问:“这学校学费要多少钱?” “每年二十万。”jd的语气彷佛那只是二十元。 “什么!”宋卫国惊得睁大眼睛。 “而且不包括食宿和其它开支。”jd又加了句。 相比起大呼小叫那两货,他倒没感到多惊讶。在美国长大的他对这种私立学校了解比天朝人民深入得多。虽然不知道“普利”的学费准确数字,但“十校联盟”每年学费普遍超过三万美元,寄宿的话还会增加一到两万住宿费。按照汇率计算,aisc一年收二十万人民币还真不算高。 “二十万一年,三年就要六十万……”曾佩芸神情复杂地念叨,接着用说不清是不甘还是不忿的语气小声道:“这学校凭什么要这么多钱?在一中念三年花的钱加起来还没那里一学期多……” “就凭美国本校的sat平均分能超过两千分。”jd都懒得指正她美国高中是四年制,接着道:“王市长不是说了政府会帮我付学费吗。” 听到这句话,觉得被顶撞的曾佩芸不悦地训斥:“你以为其它费用便宜呀。” “当然不便宜。”jd已经有点不耐烦了,随即反唇相讥:“但又不用你们掏钱。” 叁拾肆 午饭(四) 后半句话一出口,宋卫国和曾佩芸的脸色顿时沉下来。 “刚才你们不是口口声声说‘学业为重’么?”但他没因此打住:“这就是我的学业。” “哟——”曾佩芸拉个长音,用挖苦的口气道:“不知道谁刚才还不愿意去上学呢。” “看来你的记性不好。”他针锋相对地回敬:“我只是要在家静养一段日子,又没说不去上学。而且小册子第七页就写得很清楚,那学校有完善的网络授课条件,就算在家也不会拉下进度。”他接着又加了句:“另外我觉得很好奇,你们对我念的学校和课程都一无所知,又凭什么给我提建议?” “你以为念老外的学校就了不起?”曾佩芸脸上涨得通红,用教训人的口吻说:“你才当了几年人,我们活的时间就算打个折都比你长。” “麻烦别把吃喝拉撒的悠久历史拿来炫耀好不。”他不屑地笑了起来,同时露骨地嘲讽:“明明连本简介都看不懂。” “嘭——”恼羞成怒的曾佩芸一巴掌拍在桌面上,震得桌上的餐具一阵乱响,从她面前的茶杯里溅出不少茶水,落在餐垫上留下几大块茶渍。 “有你这么和长辈说话的吗,真没家教!”她怒吼起来。 对她的暴怒视若无睹,jd不紧不慢地道:“就连我这念番书的都知道,天朝超过一打大学校训上有‘实事求是’四个字,共党也一直把这个作为核心思想,你们干了这么多年公职反倒两眼一睁就信口胡说了?”接着他又换用一种生怕气不死你的语气发动追加攻击:“而且我家没教过我倚老卖老。” “你……”不知道是气坏了,还是被呛得无言以对,曾佩芸只说出个“你”字就没了下文。 “人呢,首先要摆正自己的位置,还要搞清楚什么能做和什么不能做。”尽管他的语气听起来不会觉得咄咄逼人,但话中的威胁意味却很明显:“善意地提醒一句,你们的监护人资格还没得到居委会许可。” “那好。”曾佩芸咬着牙说:“你想怎样就怎样吧,这个劳什子监护人我不当了!” “我就当这句是气话。”他冷笑着回应:“如果你真决定不干,请在晚饭前收拾东西离开我家。” 曾佩芸气得全身发抖,却对他毫无办法,也知道继续斗嘴没胜算。她恨得牙痒痒地站起来把餐巾用力甩在桌面上,气鼓鼓地离开饭厅。从头到尾没都帮过口的宋卫国也跟在后面走了出去。 看着那两人上了电梯,jd若无其事地倚在椅子靠背上,端起杯子把放凉的剩茶一饮而尽。 等到饭厅剩下两个人后,张萌走过来对他说:“少爷,这样不好吧。” 似乎早料到她会这样说,他反问:“你觉得那两个家伙关心过我吗?” 她略微沉默了一下,但没正面回答:“但他们怎么说都是你的长辈。” “先别说这个。”他把自己的问题重复了一遍:“你觉得他们关心过我吗?” 这次她沉默的时间比刚才长,过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似地说:“他们那样也是为你好……”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和事老你还是别做了,他们不会感谢你的。”他摆摆手打断她,接着道:“我虽然掉下山,但没把智商丢在下面。” 她听后不自觉地低下头。 “那两夫妇是什么样的人,不需要我多讲你也能看出来。”把她的犹豫看在眼里,他一针见血地说:“才刚搬过来一起住,他们就急着要把我弄走,如果让他们接管这里你的日子可不会好过。” 她虽然没说话,但眉毛挑了挑。 “张萌。”他少见地直呼其名。 她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等对方的视线放到自己身上后,他又轻轻吸了口气,才郑重其事地说:“谢谢你。” 听到这句话她愣了愣。 “当我躺在医院昏迷不醒的时候,那些所谓‘亲戚’连看都没来看过我一眼,只有你留在身边照顾我。”他的语气显得有点伤感,同时也带着感激:“回来后我就发现了,虽然我的父母已经不在,但因为有你的辛勤工作,这里才能保持着一个家的样子,其实我一直想当面向你道谢。” “少爷您言重了。”她已经一脸惶恐:“这是我的分内事。” “不管出发点是什么,你为这个家做的都值得我感激。”他突然话锋一转:“所以我绝不容许有人玷污这里。” 这句话令她感到很意外。 “或者我以前浑浑噩噩又不谙世事……”他自嘲道。 “您别这样说。”她打断了他:“您以前很聪明懂事,从不需要主人和夫人操心。”说到一半她才又觉得不妥,连忙改口:“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您一直很聪明,现在还变得更成熟稳重了……” “我知道你没恶意。”他摆摆手,说:“现在家里变成这个样子,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地过日子了。”然后突然加重了语气:“至少收拾掉那些龌龊家伙前,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这样好吗?”虽然她在一定程度上认同了他的观点,但依然反对把矛盾激化:“他们怎么说都是您的亲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回答:“‘以和为贵’是没错,但也要双方有和解的打算才行。”他又想了想,然后道:“他们能老老实实当监护人就算了,如果别有所图的话,我也不会再讲什么亲戚情分。” 她知道这已经是他的最大让步,于是跟着表态:“虽然不希望事情变成那样,但我会站在少爷这边的。” “谢谢。”他说着站起来,抓住她双手承诺:“我会守护这个家的。” 叁拾伍 饭后 成功拉拢了张萌,他又向她打听起这大宅的事。 一问才知道,原来杜家大宅还很有历史。这座府邸落成于上世纪二十年代初,曾被都城的名流誉为‘南通最漂亮的建筑’,据说最辉煌的时候几乎每天晚上都灯火通明,甚至有段时间社交圈里还以能参加杜家的宴会为荣。 “卢沟桥事变”后,杜林森带着家眷逃离京城躲避战祸。大宅被侵华日军占去当作高官的居所,文_革时还当过红卫兵的‘革命指挥部’,之后又被市政府改建成干休所,直到九十年代末因为设施老旧荒废。 二???年后政府开始归还不法侵占的房产,?五年正式把这大宅还给杜家。杜聿铭先是用两年时间作准备,然后花了四年翻修和改建,直到去年工程完成后才搬回来。其实他们家才在这里住了一年。 他问过张萌,他这个便宜老爸到底用了什么办法,才让政府同意归还这处房产,但她也不知道其中的内情。 要整理这么大的房子,光靠张萌一个人肯定不够。不过南通的各种服务行业都很到位,大宅维护和花园修整,以及清洁都被外包给专业的园林设计和清洁公司;安保则由区内一家物业保安公司负责,在前后院和屋内都装有家居防盗系统。 张萌不单是家政服务员,同时也兼任杜府的管家。她除了照顾主人一家的起居饮食,还要打扫几个主要房间和浴室的卫生,清洗衣物、窗帘和各种盖单,也管理大宅的保洁和维护等工作,以及审核涉及的小额支出。 听到这里,他又问起家里的财政状况。 住在这气派的豪宅花销可不便宜,单是保养房子就要花一大笔钱,粗略统计每年清洁、维修、水电、燃气、保险等开销加起来至少要一百万。 杜家的财政大权由本身是会计师的宋思瑶执掌,大笔开销都要经过她批核,然后以转账的方式支付。小额支出则会使用张萌管理的“备用金”,目前在银行账户里还有五万元,加上她小金库里的一万元现金,如果省着点的话应该还能支持一段日子。 两人聊了大半个小时,了解完想知道的事情后,jd就离开饭厅回到自己的房间。 刚才他想到一件事,在房间里没找到任何证件和现金之类东西,所以他推测应该有个隐藏的保险箱。 衣帽间已经被翻了遍,而且他觉得保险箱也不大可能在会客厅,于是首先检查了卧室。没花多少时间,他就在床边一幅画后面找到想找的东西。 保险箱很小,大小只相当于一个小型微波炉,经过拉丝处理的不锈钢门中央装了个触摸屏,旁边还有个指纹扫描器。 他用手指敲了敲那个触摸屏,漆黑的屏幕随即亮了起来,显示出一个带数字的全字母键盘,上方还有一串小空格。 他皱了皱眉头,接着把右手拇指按在指纹扫描器上。 感应器发出“嘟”的声音,接着又听到一声细微的金属撞击声,门锁就这样打开了。 其实他没抱多大期望,原本打算把十只手指头逐一放上去碰碰运气,但没想到第一次就成功了。幸好上一任主人没设置成需要指纹加密码才能开启,否则只能联络生产商派人来开锁。 拉开那扇厚重的金属门,才发现里面没多少东西。 保险箱内部分成上下两层。上面比较小的一层放了几叠钞票,他拿出来数了一下,一共有一万七千元。下面那层是几本毕业证书,还有个荔枝粽coach皮革证件包,和一个豌豆形拉链皮夹。 学历证明之类东西他只是随便翻了翻就放到一旁,然后拿出证件包和小皮夹,走到书桌前坐下。 他首先打开证件包,把装着的东西取出来一件件排放在桌面上。里面的东西还不少,除了护照、身份证、学生证、港澳通行证等证件外,还有几张银行卡,以及一本属于杜泽琛本人的驾照。 那本c1驾照令他觉得有点意外,因为他知道天朝申请驾照的最低年龄是十八岁。于是他仔细地查看了上面的出生年月,确定持有人真的只有十六岁;接着又看了签发日期,那里写着今年七月。 虽然不知道天朝政府什么时候修改了《机动车驾驶证管理条例》,但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他原本生活在“车轮上的国度”,早已习惯把汽车作为日常交通工具,要挤两年公交绝对是个噩梦。 其它证件也有用处,至少能省掉补办的时间。银行卡的密码他不知道,但只要带身份证去银行修改就可以。 收拾好证件包里的东西,他又拿起那个黑色皮夹。 皮夹大约有一只手掌长、半只手掌宽,面料是柔软的人造皮革,上面印着个金色蜘蛛标志。 这个标志他认得,是美国公司的商标。那是家专门生产刀具的公司,由此可见里面装的应该是刀子。 拉开拉链,果然不出所料,在厚厚的内衬上放着一把折刀。 这把刀折起来大约有手掌长短,在背面还装了个金属裤袋夹,黑黝黝的造型毫不起眼。刀柄上覆盖着一层“g-10”,这种材料看上去很像橡胶,但触感更加柔韧,握在手里有种说不出的舒服感觉,就像被吸附在手心一样。 把刀子拿在手里看了片刻,他又把刀刃翻了出来。 相比起平平无奇的刀柄,这把刀的刀刃非常抢眼。鸟喙形的刀刃向前反曲,刃尖部份像个狰狞的钩子,配合布满锋利锯齿的刃口,只是看着就让人胆寒。 看着寒光闪闪的锯齿刀刃,他又皱起眉头。 一看就知道,这把刀不是用来削苹果的。虽然不排除杜泽琛只是买来装酷,但结合先前发现的种种蛛丝马迹,jd实在不能不考虑这小鬼是否有别的打算,又或者是不是正在谋划什么可怕的事。 叁拾陆 电脑 静静地思考了片刻,他把刀子折起来放回皮夹里,然后锁进保险箱。 接着,他又把注意力放到房间里的电脑上。 他走到电脑桌前,但没急着打开电脑,而是拉开桌面下的小抽屉。他没花多少时间就从里面翻出一台apple_遥控器,和一个“os_x_lion”的安装u盘。 拿到u盘后,他才打开那台imac,不一会屏幕上显示出登陆界面。 这台机的密码他自然不知道,不过从保险箱没设密码这点看,他推测杜泽琛对自己家的安全很放心,应该不会把登陆密码设得很复杂。所以尽管没看到密码提示,他还是把出生日期、英文名、护照号码等有可能的组合逐一试了遍。 可惜好运不会在一天之内连续出现两次,半小时后他就放弃了这种徒劳的尝试,准备重设密码。 幸好这台imac没设置固件密码,要重设登陆密码并不难,用系统安装盘启动然后设置新密码就行。不过他发现用户账号和apple_id作了关联,于是决定用另一种方法。 他打定主意后走到衣帽间,从行李里拿出在医院用过那台笔记本电脑,然后连上苹果官方网站,点选了“找回apple_id”的选项。 要找回apple_id,需要填写持有人登记的姓名和电子邮箱地址。杜泽琛登记的是真名,那个电子邮箱原本他不知道,但经过几次尝试后就用i”这个后序猜了出来。 进入“重设密码”页面,他选择了“回答安全提示问题”的身份验证方式,接着靠手头上的个人资料和保险箱里的学历证明,答对了“出生年月日”和“念的第一所学校”这两条提问,然后成功修改了密码。 用新密码登陆上apple_id,他又重设了关联帐号的登陆密码,这样就能畅通无阻地登陆那台imac了。 登录没花多少时间,进入系统后他第一时间点开应用工具里的“钥匙串”。不出所料,原本的数据已经被锁住了。 “钥匙串”是os系统自带的密码管理工具,它能记录下各种应用软件和网站的账号密码,并在连接时通过“钥匙串访问”自动输入。 为了方便用户,这个软件的默认密码和系统登陆密码会保持一致,并在操作系统更改登录密码时同步更换。但通过apple_id重设登录密码后“钥匙串密码”却不会改变,导致现在没办法知道被“钥匙串”记录的密码。 原本网页的登录信息会被cookie保留,只要在safari浏览器加装一个插件,就能让隐藏的密码显示出来。现在那些东西全部被锁在“钥匙串”的加密文件里,要用“钥匙串密码”才能打开。 拜这个“便利”工具所赐,这台imac上过的网站、论坛、电子邮箱等等都因为找不回密码无法登录,让他觉得郁闷同时又感到哭笑不得。 但郁闷归郁闷,他不是那种只会抱怨却什么都不做的人,很快收拾心情开始清查电脑里的文件。 虽然算不上精通电脑,但一台imac对他没什么难度,而且这个操作系统是英文版,还省掉了看中文菜单的麻烦。 他首先点击屏幕底部dock中的hpad图标,把所有应用程序都放到屏幕上,却发现这机器干净得不像是一台家庭电脑——里面除了系统自带的东西外,只安装了文书处理和图像加工软件,以及几个最常用的免费工具,除此以外甚至连个游戏都找不到。他推测可能杜泽琛平时很少用,又或者这台imac才刚买回来不久的缘故。 通讯软件方面,看不到天朝人常用的qq,但有操作系统自带的和messages,另外还加装了skype。他用刚“找回”的apple_id试了下,发现前两个都能登录,但后者用的是另一个帐号。 messages的通信录只有几个联系人,他不知道是因为杜泽琛的朋友少,还是他们平时主要用skype联络。不过从住院那段日子都没朋友去医院探病这点看,前一种原因的可能性比较大。 在联系人列表中,有个叫“萝拉”的联系人引起了他的注意。其他人登记的都是全名,但这个人除了名字外连姓氏都没有,相关资料也只有手机号码和电子邮箱,除此以外是一片空白。 就在他好奇这个人和杜泽琛是什么关系的时候的呼叫突然响起来,而找他的正是“萝拉”。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接通连接。 视频通话很快很连接上了,通讯窗口的背景能看到一张白色床,床上的寝具都是白色,床头还放了不少布公仔。这房间的天花板和墙壁都是白色,床后边还有个挂着淡红窗帘的窗户,显得女孩子味道十足。 屏幕中央是张女孩的脸,她留着长长的栗色直发,白里透红的脸颊看起来很健康,散发着一种不加修饰的自然美。她年纪大约十六、七岁,那张秀气的鹅蛋脸还带几分稚气,但从五官已经能看出是个美人坯子——小巧高挺的琼鼻、大大的杏眼、又长又翘的眼睫毛、弯弯的细长双眉、配上薄薄的粉红色嘴唇,可算把“精致”这个词发挥得淋漓尽致。 虽然不知道“萝拉”是不是真名,但从外表就能看出她是个混血儿。她的皮肤很白皙,眼窝深而且颧骨突出,脸型和五官轮廓都很鲜明;加上饱满圆润的前额,以及狭窄略勾的鼻梁,很有高加索人种的面部特征。 她脸上没化妆,刘海很随意地梳到两侧,露出洁白光滑的前额。身上穿着一件大了几号的白色短袖t恤,那个宽得离谱的领口被拉到一边肩膀,能看到性感的锁骨一条细细的粉红色肩带。修长的脖子上还戴着一条有蛋白石坠子的细金项链。 和那张青涩的脸相比,她的身材发育得很不错,至少胸前已经足够“有料”,隔着宽松衣服也能撑起一个挺拔的弧度。 叁拾柒 旧女友? 就在他隔着屏幕打量的同时,她也凑到摄像头前,似乎想凑近点看清楚。俯下身后那两团“胸器”在重力作用下变得更加雄伟,从领口还能隐约看到幽深的乳沟,和带白色蕾丝花边的粉红内衣。 这番景象相当赏心悦目,不过他正在思考两人的关系,没把注意力放在那个部位。这时他自然不会先开口,而是沉默着等对方首先打开话题,但她只是微微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其实刚才视频通话连接完成时,她已经在拼命忍住眼泪,见他不说话又变成一副快哭的样子。两人在这种微妙气氛下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她忍不住哭出来。 她本来就长了张带抖m属性的小受脸,哭起来更是楚楚可怜得一塌糊涂,那副惹人怜爱的模样很能激起男性保护欲。 但那些“男性”并不包括jd。他本身不是那种看到美女就昏头转向的人,而且他觉得认同“超人说”的杜泽琛也不会轻易同情弱者,于是决定采用比较强势的应对。 看着屏幕中哭泣的女孩,他不但没出言安慰,反而换上不耐烦的语气。 “你是要哭给我看吗?” 虽然只是很简短的一句话,但从话语中能听出几分厌恶感。 这句话一出口,她马上止住了哭。虽然还在抽泣,还不时用手背擦眼泪,但已经再也听不见哭声。 他又沉默了片刻,才稍微放软态度,装出一副身心俱疲的样子,叹了口气说:“最近我家发生了很多事……” “很抱歉听到那个消息。”她似乎一直等着他开口,马上接口道:“我知道这时候你的心情不好,但是……”说到一半她又开始掉眼泪:“……但我好想你,好想看看你的样子,也想听到你的声音……” 就算西方人性格比较开放,这些话也让人觉得很暧昧。 “在新闻看到你出了车祸,我很担心……”她擦干眼泪,吞吞吐吐地道:“但你的手机一直打不通,刚才在messages见到你上了线,我就……” 他留意直到她把手机称为“cell”,从这个美式英语的名词可以看出,她应该接受过美式教育,又或者曾经在北美地区生活过。 “我的手机坏了。”他回答:“之前用的电脑没有messages。” 她的表情这才稍微变开心了点,但还是忐忑不安地问:“在这个时候找你,没让你觉得不愉快吧?” “和你没关系。” 谁知一听到这句话,她又哭起来。 这时他意识到刚才那样说很容易让人误解,连忙向她解释:“发生了那么多事,我现在哪‘愉快’得起来。”在说到“愉快”时他特地加重了语气。 看得出她是个情绪化而且单纯的人,误会澄清后马上破涕为笑了。 “对不起,是我理解错误。”她尴尬地向他道歉,红扑扑的脸看起来显得很可爱。 “是我没说清楚。”他的语气也变温和了,同时在脸上堆起一个生硬的笑容,那表情一眼就能看出是勉强装出来的。 看到他这个样子,她的神情也有点凄然。 “你……”她像储气似地沉默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问:“还好吗?” “挺好的。”他自嘲似地回答:“在医院昏迷不醒躺了五天,刚醒过来就知道父母死了,然后又被一群豺狗似的亲戚包围着,现在还要和两个讨厌的‘监护人’住在一起,抛开这些都不错。” “对不起,我不该问的。”她的眼圈又红了。 “为什么你要道歉?”他对她这种敏感的纤细性格感到有点不耐烦了:“难道你对我做过什么吗?” “不……”她一边慌乱地摆着手一边解释:“你家发生那样的事,在你需要我的时候不能呆在你身边……”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简直和蚊子飞过差不多:“我觉得很惭愧……” “你不用为此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但是……”她吞吞吐吐地说:“我希望能为你做点什么。” “你这么关心我,我很高兴。”他轻轻地点了点头:“但现在我不想说这个,最近发生的事让我觉得很累。” “这些我都明白。”她似乎觉得感同身受:“我父母离婚的时候,我觉得仿佛世界末日来了,接下来那几天干什么事都提不起劲,只是简单地动动脑都觉得吃力。”她用牙咬了咬嘴唇,才接着道:“不敢想象你遇到的事发生在我身上会怎样,但只有我一个人的话肯定支持不住。” 他皱了皱眉头,有点不悦地说:“我和你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她连忙回答:“你比我聪明,而且坚强得多。”她顿了顿,接着关切地道:“但如果你希望找个人谈谈,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在。” 见她一副生怕惹自己生气的样子,他觉得自己看出了一点端倪。 “谢谢你。”这次他的语气显得很真挚。 这两个单词让她愣住了。 “谢谢你。”他又重复了一遍,而且语气温柔了很多,配上那张微笑着的脸,足以让大多数女生无法招架。 萝拉当然也不例外,夹杂着意外的惊喜表情很快占据了她的脸。 “看来我太自大了。”他懊恼地反省:“以前总觉得自己比大多数人优秀,认为没什么事能难倒我,所以不愿和其他人交往,直到现在我才看清自己脆弱的一面,也明白到亲人和朋友的支持有多重要。”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用感激的语气道谢:“让我知道这些事的就是你。所以,我很感谢你。” “请你别这样说!”她赶忙道:“你真的很优秀,你有我行我素的勇气,也有展露才能的实力,像你这样的人根本没必要随大流去逢迎那些平庸的家伙。我衷心希望你可以一直保持着那份‘自大’——不论遇到什么困难和阻碍,都不会动摇的自信和骄傲,这正是我喜欢你的地方。” “我明白了。”听完这段带有明显表白意味的话语后,他脸上露出开怀的笑容:“能向你倾诉真是太好了。” 这时她已经凌乱了,声音也越来越小,吞吞吐吐地说:“这是身为……身为……女朋友……应该……做的……” 叁拾捌 思考(二) 两人的视频通话大约花了一小时,期间他运用娴熟的交涉技巧,一直牢牢地控制着谈话节奏和选择话题的主导权。 虽然没套到什么有用情报,但把听到的只言片语拼凑起来后,他还是了解到不少事。不过知道的事情越多,他就越发觉得这个叫杜泽琛的小鬼诡异。 从交谈中得知,她原本和他念同一所学校,鉴于他从小学开始就在那里念书,两人认识的时间应该不短。而且视频中她的姿态丝毫没有防备,从这点看两人的关系应该比普通朋友亲密。 奇怪的是,尽管她以“女朋友”自居,但说话时的表情和神态都很不自然,而且在房间内找不到任何和她有关的东西,也没发现礼物、书信和合照之类可以证明杜泽琛有女朋友的证据。 他不清楚杜家的家教有多严,但既然杜聿铭夫妇从小学开始把儿子送进国际学校,就证明他们的思想比较开明和西方化,而且杜泽琛本身很自立,这对便宜父母应该不会太介意儿子交女朋友。 如果两人真的是男女朋友关系,就表示他不希望自己和她的关系被其他人知道,这种态度让人觉得很可疑。西式教育很讲究培养交际能力,再加上西方人的个性比较开放,男女同学之间的交往其实很平常。在团体活动之类的场合,和某个女生一起拍张照片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房间里连这种东西都看不到反而显得不合理。 而且在刚才的视频通话中,她对他的态度也让人起疑。 照理说像萝拉这种靓丽的女孩,在学校大都是众人瞩目的明星学生,而且她还有种很能激起男性保护欲的气质,加上本身就出众的外表,平时肯定会被男同学们捧在手心里呵护备至。 根据jd过往的经验,具备这些条件的女孩性格通常会发展成两个极端:一种是简单直接的“公主病”,这种女生优越感强,平时待人处事强势,经常需要其他人迁就。另一种是心机重的“腹黑”,这种类型头脑灵活,也很清楚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角色定位,能轻易地把身边的人玩弄在鼓掌之中。 不过萝拉却属于和这两种完全不同的类型——既没有“公主病”的强势,也看不到“腹黑”的心机。刚才他故意装成不耐烦的样子,还说了些伤人的话,但她除了伤心外没表现出任何愤怒情绪,相反还一副小心翼翼怕惹他生气的样子,由此可见她在两人的关系中处于弱势一方。 或者就像尼采构想中的“超人”社会那样,强者理所当然地受到所有人崇拜。如果刚才萝拉说的不是奉承话,足以证明杜泽琛在各方面都很优秀,让她产生崇拜和依赖心理也不奇怪。 但这个“女朋友”的出现,却几乎完全推翻了到目前为止的分析结果。 正如猜测那样,杜泽琛是个自视甚高的人,所以养成孤傲不群的性格一点不奇怪。虽然萝拉长得漂亮身材也好,但性格实在太过软弱,和尼采学说中拥有高度思想觉悟以及自我否定精神的“超人”相差甚远。如果这小鬼真把自己视作超越传统人类的菁英分子,应该不会单单因为外表或者同情心喜欢上一个这样的女孩。 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有种徒劳无功的挫败感。他晃了晃脑袋,似乎要把里面的杂念甩出来,然后轻轻吁了口气。 “至少这小鬼的性取向正常。”他自我安慰地在心里道。 晚饭前的时间,他都呆在房间里翻看书桌里的笔记,一边研究杜泽琛的笔迹。要把字写得和另一个人完全一样并不现实,但只是模仿对方的书写风格,以及临摹一个签名的话,对他这种经常冒用不同身份的专业人士倒没多大难度。 傍晚七点,张萌打内线电话通知他晚饭准备好,那时他已经做了上百次练习,把杜泽琛的中英文名字写满了小半本笔记本。 收拾好东西,他离开房间乘电梯去了一楼。刚走进饭厅门口,就见宋卫国两夫妇站在餐桌旁等着他。 他们都没穿那身睡衣,宋卫国穿着白衬衫和深灰色西裤,脚上是双黑皮鞋;曾佩芸则是中黄色印花雪纺短袖罩衫,配灰黑色及膝百褶裙和黑色平跟皮鞋,那架势就像到别人家赴宴一样。 看到这个样子,jd对他们的用意猜到了大概。不过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当是打过招呼,然后绕到洗手台前洗了手,接着走到主位坐下,那两人才跟着入了座。 “小琛。”才刚坐定,宋卫国就首先开口了:“既然你父母已经不在了,照顾和教导你就是身为监护人的责任。”他顿了顿,接着语重心长地道:“我们不是你父母,也没办法代替他们,会让你觉得反感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我和你舅母的出发点都是为你好,这点希望你能理解。” 事情发展和jd预计差不多,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然后用询问的眼神望着曾佩芸,似乎在等她解释。 后者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你舅舅说得没错,我们那样做都是为你着想,怕你在家里呆太久影响学业。”说到一半时她下意识地低下头,心不甘情不愿地补充:“我们的确对你学校的事不了解,不应该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你身上。既然你想静养一段日子,那就好好在家里休息,等把身体养好后再去上学。如果学校那边有什么麻烦,我们会代你向校方解释。” “谢谢你们这么为我着想。”见对方服了软,jd也诚恳地道:“我中午时的态度不好,在这里向你们道歉。” 相互道歉后,餐桌上的气氛比中午和睦了很多。期间jd会和宋卫国两夫妇交谈,后者也不再坚持自己的立场,转而关切地询问有什么需要帮忙。 对于双方能达成和解,最开心的莫过于张萌。不知道宋卫国和曾佩芸是不是预先找她通过气,晚饭要比午饭丰盛得多,而且都是杜泽琛喜欢吃的东西,看起来颇有摆“和头酒”的味道。 叁拾玖 外出(一) 转眼之间,那顿“一团和气”的晚饭就过了两天,时间很快到了八月最后一天。 按照天朝的惯例,九月一日是新学年的开学式,而八月三十一日则是缴纳学费、办理入学手续、发放新教材的返校日。每年这一天都会有来自全国各地,数以万计的学生涌到学院城。 这么重要的日子不单学生,就连家长也不会轻松。宋卫国为此特地向单位请了假,准备亲自开车送儿子到学校。曾佩芸任教的机关小学也在家附近,所以那两夫妇昨天吃过午饭就回去了。 对于那个自己没见过面的“表哥”,jd这些天曾经旁敲侧击地打听过,并且搞明白了不少事。 这位表哥叫宋文韬,比杜泽琛大两个月,今年也是刚升读高中。因为要上暑期班,而且开学临近需要收拾行李,他没和父母一起搬到杜家大宅,所以要到九月第一个休息日才有机会见面。 宋文韬念的“市一中”据说是首都最好的公立中学,也是天朝历史最悠久的学校之一。这所学校始创于雍正三年,原本是镶白旗子弟接受教育的“宗学”,光绪二十八年改为“宗室觉罗旗第五小学堂”,三十四年升格为“左翼八旗中学堂”,民国时期先后改名为“京师公立第一中学校”和“都城市立第一中学”,共和国建国后更名为“都城第一中学”并一直沿用至今。 早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市一中已经是天朝三十七所重点中学之一。共和国成立后,该校在一九七八年再次获评为省市重点中学,一九九四年被定为市一级学校,一九九九年又被选为首批“全国示范高中”。 市一中拥有超过二百八十年历史,从这学校毕业的知名校友犹如恒河沙数,其中各行各业的名人自不用说,省、市级别的封疆大吏和中央部委一把手就有不少,甚至党、政、军高层也出过几个。 能考进这么厉害的重点学校,宋文韬自然成了宋卫国两夫妇的骄傲,几乎每次闲谈时都会提起。他们口中的儿子自然从小就聪明伶俐,求学时也是品学兼优,学业成绩不但一直名列前茅,还拿过各种各样奖项。言谈间jd有好几次暗自庆幸,幸好杜泽琛从小就在国际学校念书,学制和课程都不一样,否则肯定要被拿来比较个没完。 拜他们这个宝贝儿子所赐,那两人才会离开大宅,这为jd赚来了一天时间。 吃过早餐后,他问张萌要车钥匙。 “少爷您要出去吗?”张萌在明知故问。 “嗯,要去改银行卡密码。”他伸出手把手背对着她,说:“另外我想顺便去剪头发和修指甲。” “这样呀。”张萌关心地说:“但少爷您的身体才刚好,开车是不是不大合适?”她试探地问:“要不我送您去?” “我虽然忘记了很多事,但还记得怎么开车。”他摆摆手,道:“我不想当个成天要别人操心的废物。” 张萌张了张嘴,但马上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她不做声地低头想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似地点点头。 “那请您在这里等一会儿,我现在就去给您拿来。”她说完转身走出饭厅。 没过多久她就回来了,还拿来一条奥迪车匙。 “这是主人的车。”把车匙交到他手里,她的语气显得有点伤感:“主人以前教少爷开车用的就是这辆。” 他接过车匙,用令人安心的语气保证:“放心吧,我不会弄坏的。” 拿到车匙后,他先是回了趟房间,到衣帽间换了一身外出的衣服,接着在装杂物的柜子里拿了个大号钱夹,然后又从保险箱里的证件包取出身份证和银行卡,还把里面放的现金拿出一半。 收拾完需要用到的东西后,他乘电梯到地下室,从侧门出了房子沿着车道往车库走去。 大宅的后园比前院大了一倍多,围墙边种植了一圈高大的树木,包围着一片宽阔得能让大型直升机起降的草坪,这片草坪修剪得很非常平整,在靠近大宅的角落还开辟了一个小型高尔夫练习场。 大宅正后方是个宽阔的长方形室外泳池,在泳池西边有间雅致的小屋。这间小屋卫浴齐全,平时是游泳池的浴室和更衣室,也能用来举办泳池派对和当作休息室,还可以当成独立客房使用。泳池小屋旁边是条小路,这条小路深入围墙边的树丛,一直通往后院西北角的网球场。 和网球场一样,车库也位于树丛之中,它是栋直角型白色两层楼房,屋前有片开阔的回旋处,足有两个篮球场大。 走到车库前,他按下钥匙扣上的遥控按钮,其中一扇车库门缓缓向上升起。 这栋楼原本是仆人的住所,干休所时又做过仓库和员工宿舍,后来翻修才改建成车库。里面的空间很大,足够放二十多辆suburban级别的大型suv,四米高的楼层就算让一辆大型房车开进去也绰绰有余。 车库有个地下室,现在被改建成仓库,通过一台小型货运升降机和一楼相通,里面存放着汽油和工具之类的东西。二楼虽然被空置,但也进行过翻新,不但水电齐全,还有浴室和洗手间。 由于原始设计的原因,车库内有很多柱子,只能分隔成几个互通的库房,而不是一整片开阔空间,在使用上稍微有点不方便。 车库里面有三辆车,在当眼处是一辆宝石蓝奥迪和一辆黑色萨博,第三辆放在角落。那辆车盖着银白色的车罩,他认不出厂牌和型号,但从大小和车尾的定风翼判断,应该是辆中等尺寸的轿跑。 虽然对放在角落那辆车有点好奇,但他只是打量了几眼,没走过去掀起车罩一探究竟。这时他的注意力已经被另外两辆车吸引了,那两辆是奥迪rs5和萨博9-3_turbo_x,都属于小众的高性能轿跑。后者更是全球限量生产两千辆的稀有车型,比很多天价豪车还要罕见,就连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实物。 但jd倒没感到有多意外,先前从张萌口中打听到,杜聿铭也是个爱车之人,特别对高性能运动车情有独钟。据说他还预订了一辆即将上市的保时捷991_carrera_s,不过最快也要明年才能到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