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难嫁1》 花艳罄第一声 楔子: 春日骄阳落,河溪岸上海棠艳。 水珠轻溅。 石桌上摆放着一叠繁重的书籍,是妖精界历任辉煌史里的各数战术,听到脚步声,少年郎眯起一双桃花眼,殷红的唇角噙了抹大大的笑容。 ——“花艳罄,把它们拿去钻研,日后这妖精界就靠你传承了。” 少女的美眸笑得微弯,因为终于再见到少年郎。 她咧嘴挑眉:“正好,我们一个女帝一个军师,六界绝配。” ******* 花艳罄是一个女帝。 她前有西极佛尊和佛母疼爱,后有自家弟弟西极殿下凰莲卿保驾护航,活得逍遥自在,这让她从未操心过公私事,更别提治理妖精界。 自打她接任妖精界以来,上到批阅奏折出计策,下到她的吃喝衣裳,睡觉前熄灯等生活琐事都是由身为妖夫婿的沙华棠一手包办。 有这样的统领者,对一心报效妖精界的沙华棠来说是恨铁不成钢的,却无奈她不争气。 今日是妖精界的妖宴。 对于这种没营养的聚会,花艳罄一向没多大兴致。 真要说起来,其原因不外乎是妖精界的风气不太好,总有那么一两个妖臣家的女儿前去隐晦地向沙华棠提起自己尚未许婚事。 话语露骨也就罢了。 但那直截了当的恶毒目的简直是目无她们女帝,目无沙华棠已经有婚约了。 婚约可废但不可辱。 这些小贱人诚然是太欺硬怕软了! 想归这样想,表面上花艳罄从来不表露出来。 不提太掉架子了。 就提事后,还会被沙华棠指责一两声没有半点统领者的宽宏大量。 彼时,她坐在大位上往嘴里塞了块吃食,望着不远处的光景冷哼了一声,身旁一个妖臣家的公子给她端盘子,剥虾壳她也受了。 她坦然不代表其他人就受得住。 几次好言相劝后,一帮老妖臣哀戚戚地叹了口气。 有人怒了:“请让我相信妖精界有真情,妖精界有真爱。” 有人沉痛地看向了另一头:“情敌当前,我们是电,我们是光,我们为妖夫婿抱憋屈!” 那帮老妖臣们最终异口同声:“妖夫婿不哭,今夜我们都是你的女帝——” 花艳罄面无表情地埋头吃自己的。 见他们吃瘪的脸色,年轻妖臣一派拿扇子遮住嘴偷笑。 几个妖兵盯着那妖臣家的公子转身还打算继续拿吃食,也看不过眼地拉过她道:“女帝,您总是这样对不住妖夫婿大人,小心哪天他真的不要您了呀。” “……” 花艳罄默默地拿起酒水往喉咙里灌,试图冲下被他们一拉噎在半途的牛腩。 耳畔妖兵们又在继续唠,一会说她不给人留面子,一会说沙华棠好歹也是一个堂堂的军师,这些年来没给妖精界立过苦劳,但也立过功劳罢……等云云。 她半听半分神地听完几句,举着一壶酒盏的手微顿,其实她肚子已经够撑了,压根没打算继续用。 但现下一听他们的话好半天不是滋味。 这些人完全就不知道,要不是沙华棠不识趣,宁愿娶别个当妻子也不愿要她,她又怎么可能会次次不给他留面子。 花艳罄第二声 偏生她的委屈就没人看得见,每个人都只看到了是她在欺压沙华棠。 ……啊,这些个眼瞎的人,真是一点也不可爱。 她咬了一口烤鸡,看向不远处在妖宴上招蜂引蝶的人,美眸阴沉下来,指着那边对那几个妖兵恶声恶气道:“你们都没长眼吗,明明就是你们伟大的妖夫婿大人目无你们女帝。” 几个妖兵一脸不忍看她睁眼说瞎话的表情。 不提他们女帝平日里总含沙射影地羞辱妖夫婿大人,和他吵得分毫不让,让妖精界里一堆人嚼他的舌根,就提她平日里那些所作所为。 再对比一下尽心尽责照顾她的妖夫婿大人,连她殿里熄灯这种事都是自己一把手做的。 ——真要说是她受了委屈哪个相信啊! 花艳罄见他们的反应,顿时就知道他们被灌*汤了,心口一疼,张嘴就是一句酸诗:“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嚎苦泪先流……” “过分!” “竟然还半点不掩饰地指责我们与妖夫婿——” “……”臣心真可怕。 几个妖兵默了一默,看向妖宴上四面投向花艳罄的灼灼视线,见老妖臣们都恨恨甩袖,他们嘴角微抽:“女帝您这样真的好嘛?” 其实罢……妖兵心也不例外。 攥断手里的鸡骨架子,妖臣家公子在这个时候体贴地端着吃的回来了,她索性不再搭理他们,扭头继续用起他剥的葡萄。 恰好沙华棠拿着几叠紧急奏折走了过来,眼神在她和那妖臣家的公子间流连了一会,没好气道。 “刚刚有人通传边境被犯了,你没听到吗,还坐在这里当聋子是什么个意思?” 花艳罄原先就在生他的气。 这会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顿时就怒了,她捏爆手里的葡萄恨声道:“这种小事你难道不会自己处理,什么事都要我来的话,妖精界养你是干嘛的?!” 她的声音并不大。 但已经足够妖宴上所有人听到了,沙华棠的脸黑成了锅底。 她冷哼一声,扭头就要继续吃妖臣公子剥的葡萄,约莫是生沙华棠气的缘故,刚才还挺甜的葡萄这时候吃简直是酸到要掉她的牙。 ——这个杀伤力。 等到她撑得脚都有些软了,到头来没觉得解气,愣是越吃越窝火,沙华棠的脾气一点就爆,这时候抬手就掀翻了那碟葡萄。 他俩目光撞上,各自分毫不让。 花艳罄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这!个!神!经!病! 直到两人掳起袖子吵得脸红脖子粗,沙华棠咬牙切齿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管不顾,也不怕将来连妖精界都没了,到一无所有的地步你连哭都没地哭。” 这话一出。 妖宴上一时间静的诡异。 花艳罄微微攥紧拳,美眸也彻底冷了下来。 嘴上一篇冠冕堂皇。 实际上心里怎么想的也就他自己最清楚。 就算她再怎么做,在他眼里还不是一样不争气,废物。 遥想当年她刚接任妖精界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过认真治理,结果沙华棠这人不也连个屁都没放,更别提对她多说一句好听话。 他只会不断地拿起她批阅的奏折,暴躁地发脾气道。 “你这样的处理方式委实错的太离谱,花艳罄你是不是没长脑子啊?啊?” 花艳罄第三声 一次又一次。 像是毫无指望,他对她永远都是嫌弃的眼神,和那两句。 ——“你做错了。” ——“你怎么又做错了。” 后来她不治理了,他又来对她指指点点。 无怪她阿娘说只要不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做什么在别人眼里都是差劲的。 沙华棠对她估计就是这样看不顺眼罢。 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花艳罄深吸口气,推开身旁一直拉着她劝架的妖兵,站起身咬牙指着自己,冷冷嗤笑道:“就算我把阿娘留给我的妖精界败光了,再不济也能退回西极当我的公主殿下,我这一辈子能有什么好哭的?” “你沙华棠到底是打哪觉得我会有一无所有的一天——” 咄咄逼人的语气伤人,又似对他的嘲笑。 花艳罄一直知道,沙华棠活了这么久最讨厌的一件事,就是听到她说这种狂妄又不争气的话。 意料之中,他当场就甩袖离去。 事实上,这些发泄的话一说完花艳罄就后悔了。 见他走了。 她跌回大位上,吸了吸鼻子,推开身旁要扶她的妖臣家公子,心里一恼,美眸暴怒道:“还有你,别看我对他这么差就随便来撩拨我,我已经有沙华棠这个妖夫婿了。” 那个妖臣家的公子一愣,俊秀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翻脸不认人。 接下来整个妖宴花艳罄都坐立不安,逼得身边几个妖兵都忍不住嘀咕道:“您现在后悔也没用,估计妖夫婿大人根本不想再见到您了。” 她心里一急,恨恨站起身,嘴上硬是口是心非道:“哪个说我后悔了,又是哪个告诉你们我想快点去见他了?” “……” 真的是您自己说的。 ******* 妖宴一到尾途,花艳罄就蹬蹬蹬地跑回去了。 沙华棠那时候果然在大殿里帮她批阅奏折。 看到她来,他抿了抿殷红的唇角,拿起几叠公务奏折,阴阳怪气地哼笑了一声:“你是良心发现打算来处理尾事了?” “……啊,不是这样的。” 听到这句话,他一张脸顿时就冷了,面无表情地低头继续忙起公务。 她有些憋屈:“沙华棠?” “……” 见他不搭理她,花艳罄哀戚戚地叹了口气,拿起桌边一块牛肉干咬了几口,走到窗边闷声不吭。 过了一会,她又叫道:“喂。” 静了一静,沙华棠坐在太师椅后批阅着手中的奏折,头也不抬道:“干嘛?” 她咬了块牛肉干:“其实我刚才不是故意不给你面子的,谁让你之前招蜂引蝶也就算了……”顿了顿,她颓然道。 “别以为离得远我就看不到你和那个谁接吻了。” 她口中的人。 除了那个算不上相熟的妖臣家女儿别无他人,手中握着的毛笔停滞了下,沙华棠刚想解释他也有受惊,又听到花艳罄安慰自己似的话语。 “你是我一个人的。” “我不捍卫自己的主权才是真傻了,你也要理解我一下啊。” 理所当然的口气。 第一次意外地不招他烦。 他抬头,妖娆的桃花眼黑漆漆一片,略微不自在地轻哼道:“……凭什么?” 花艳罄第四声 “哦,这个问题很简单的嘛。” 花艳罄瞥了他一眼,随口道,“作为我的妖夫婿你没有人.权。” “……” 接下来沙华棠再也没回答她,花艳罄隐约察觉到说错了话,几次盯着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大想服软,总觉得那样太掉架子了。 更何况,自古以来,有哪个女帝会向区区一个妖夫婿道歉的。 虽然他和别人不一样。 抱着这种想法。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有一日,桃鲤出现了。 让她有了切肤之痛的人出现在了沙华棠面前,一点一点地抢走了她的人。 ******* “女帝女帝,不好了——” 当耳畔传来哀嚎声时,花艳罄那会正在大殿里和妖臣们商量婚事,近来西极佛尊和佛母时常都在说该为她和沙华棠筹备大婚的事。 她左右一想,诚然的确没有再拖延的理由。 当下听闻这句话,她猛地一拍桌:“胡说,你女帝我好得很!” 妖兵哭丧着脸:“不不不,是大事不好了。” 她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又继续翻起案桌上的嫁衣裳样式:“能有什么大事,又是哪个地方堆积了难民要拨款救济了?” 大殿里年轻妖臣一派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会:“……这是,愿意拨款的意思吗?” 素来以忠良为自己著称的老妖臣一派一听这话,顿时就震惊了,惊呼道:“女帝您果然是一碗饭,救济了千万妖民——” 年轻妖臣一派:“……” 而后,他们齐齐翻了个白眼,“前辈,您们不要乱拍马屁,我们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要当慈善家劳烦去找妖夫婿大人。” “滚蛋罢,兔崽子——” 大殿里没一会又掐起架来,水生火热的。 小妖兵的声音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但花艳罄却听得清楚,如针刺耳,仿佛一颗大石压了下来,她手里的嫁衣裳样式本突然掉在了地上。 他哀嚎道:“是真的不好了,妖夫婿大人看上了一个女子,您的情敌很娇弱——” 两派妖臣突然停下了掐架。 大殿里一时静默了起来,她深吸了口气,猛地拍桌,气沉丹田地吼了一声:“带路!” ……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桃鲤,那个如娇似媚的女子。 远远皇城里就有一处地方显得特别引人注目,街上除了热闹的吃食摊子等外,大多都跑出来看了热闹,看的正是他们作为表率的妖夫婿大人和人苟且。 不不不,是善心大发。 眼看是桃鲤在卖身葬父,花艳罄停下脚步望着那头好一会,正好和沙华棠的视线相撞上,他那会正安慰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见到她像是要和她商量些什么。 花艳罄已经冷笑了一声:“既然是卖身葬父,那你打算把自己卖多少钱?” 桃鲤一愣,显然没想到她说话会这么尖锐,美眸闪闪躲躲了一会,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突然往沙华棠身后藏。 见她这副委屈的模样。 周遭的妖民默了一会,也有人小声地嘟嚷起:“女帝怎么这么没有同情心。” 花艳罄第五声 “过分,遥想当年我们公主殿下是为什么要把妖精界传给这样一个女儿,对千里迢迢来皇城里求助的难民冷血不说……” 另一个妖民接口:“连拨款这种事屡次也都是沙华棠大人自己倒贴钱进去。” 在这种时候,一个青年妖民的声音就显得格外洪亮了:“要我说,沙华棠大人最好早点抛弃她,另择位贤妻良母。 不用谢,只要各位让沙华棠大人颁我个‘后援团忠良大队长’就好了。” 其他妖民面无表情:“小伙子想得挺美。” 花艳罄仿佛没有听到那些噪杂的话,死死地盯着桃鲤攥着他袖子的手:“就你这样随随便便和男子举止不分,有哪个会买你。 别说娶回去当妻,就是当个低贱的侍寝美人都怕被你戴绿帽子。” 她的话越说越过火。 身后几个妖兵没忍住要拉她,又被她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见身旁的少女紧紧攥着自己的袖子,美眸里隐隐有些委屈的水雾,沙华棠的脸也冷了,他抬头看向咄咄逼人的那位,冷笑了一声:“我买了。” 花艳罄一愣,反应过来后当场就怒了:“不准——” 她说罢,上前几步就要把桃鲤扯出来。 几个妖兵顿时就目瞪口呆了:“女帝您真的不要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脚……” 约莫是乌鸦嘴,他们说话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她的指甲还真在阻止她的沙华棠手上划了长长的红痕,隐约有血迹溢出。 看热闹的妖民,提心吊胆的妖兵都沉默了。 花艳罄显然也没想到,看了看自己的指甲,才想起这段时日忙着暗里筹备婚事,连修理都忘了。 她有些无措:“我等下让妖精界的御医帮你看看,还是我……” 一双黑漆漆的桃花眼里燃起了火光,仿佛处在崩溃的边缘,他极怒地吼:“花艳罄,你够了!” 她猛地抬起头,盯着他的美眸隐隐有些难堪。 直到很久以后,她都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在那一瞬间,她仿佛又见到了当年她去求得与他赐婚时,他冷得像冰的眼神。 与她的兴高采烈成了鲜明对比。 他不喜欢她。 从头到尾都没有过。 ****** 沙华棠真的不顾忌流言蜚语了。 桃鲤正式住进了他府邸,她听说,沙华棠待她极好,会在发现她不爱用一样吃食时,特意让侍女撤去,他也会派人到大殿里告假,到头来却是带别人去买新衣裳…… 这不是他。 公私不分不可能是他。 可他整日和桃鲤在妖精界里形影不离却是不争的事实。 彼时大殿里,一帮老妖臣沉痛地捶胸顿足。 “太荒唐了!妖夫婿大人就该被绑到皇城上被人唾弃——不对女帝你怎么可以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你那天早听人劝不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事了。” 花艳罄的情绪也很低落。 她忧郁道:“所以你们当初怎么不帮我选些能抛开生死,立场坚定地拉住我的妖兵团。” 老妖臣们凄然泪下:“只怪当时已茫然。” 一直看好戏的年轻妖臣一派当即跳出来发表意见:“这种时候马后炮有什么用,依我们所见,女帝您应该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赶紧放过妖夫婿大人,给我们妖精界作为表率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花艳罄:“不要,我想嫁人。” 花艳罄第六声 见状,年轻妖臣们顿时就被逼急了,颇有恨铁不成钢地意味,大怒道:“贤妻良母不该是您的志向,作为表率您要为广大的新世界牺牲啊。” 她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嫁人。” “……” 眼见年轻妖臣一派气势汹汹地夺殿而出,一帮老妖臣欣慰地看了眼花艳罄,高兴道:“事已至此,我们决定舍身取业,把多年来的情商都贡献给您,让您挽回妖夫婿大人。” 她也很高兴:“是不是要找位敢于牺牲的勇士前去把桃鲤的魂勾走。”然后再给沙华棠戴顶绿帽子。 到时候他一定会发现,这个世上也就只有她对他是一门好心思。 诚然,她太高估了迂腐的老妖臣们了。 他们沉思了一会,严肃地抬起头道:“不如就……编段顺口溜情诗。” 比起她的无语,底下的人已经兴致勃勃地举手了:“我先来我先来——你是风儿我是沙!” “缠缠.绵绵绕天涯。” 一个老妖臣正色道:“一手交钱再交人。” 另一个接口:“不如带你去卷款。” 花艳罄:“……”你们脑袋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见大殿里一帮没文化的人聚在一起绞尽脑汁,在一旁站岗的小妖兵沉思了几秒,突然爆出一句:“我是女帝你是渣。” 这话一落,顿时齐齐数十对目光投射向他,一帮老妖臣仿佛脑洞大开,个个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 ——“我不理你别自杀。” ——“头顶绿帽就是他。” ——“我最喜欢你妈妈。” “我%¥##%@#” “……我.操,是谁不跟上队伍。”最后一句情诗落下,顿时激起了众怒,说话的小妖兵无辜地眨眨眼,就此关上了自己亲自打开的新世界大门。 用一句话打开。 用一句话关闭。 ——“女帝,不用谢,小兵叫红领巾。” 她坐在位上,赞赏地看向他,张嘴就夸:“够机智,你以后就留在我身边侍候。” 底下怒归怒,诚然还有几位老妖臣没尽兴,张嘴欲就再跟回队伍,花艳罄已经看不下去他们卖蠢了,美眸一瞪,摊手没好气道。 “来,都来谈谈心罢,连妖精界的一半文化精髓都没学到,你们一个个当年是怎么娶到妻的。” 追忆往事,不少老妖臣振奋。 估摸要讨论挺长的时间。 花艳罄立刻指挥红领巾去把中午的膳食都端上来,彼时精致的吃食一传上来,一帮老妖臣纷纷去搬来了凳子落座,边吃边回首往事。 老妖臣一号举手:“回禀女帝,有关娶了妻这件要靠智慧的大事,自然是靠臣的机智。” 花艳罄拨开碗里的蟹肉,立刻就追问起他法子。 一号洋洋得意:“那年臣不过是个弱鸡,愣是没人肯嫁,于是我故意让家妻其他追求者把我揍趴下,我家妻那会的心软得像豆腐渣,就把我捡回去养伤,之后……” 唠唠叨叨,长篇大论地洒了一番狗血,他末了长叹之,“一段泣血爱情自此展开。” “然后到现在,你府邸里整日都在流血。” 其中一个老妖臣眼疾手快地夹走最后一块帝皇蟹,嘴上不忘说话:“哦哦哦,说起这事我记起来了,上回我路过你府邸外时还看到你被你家妻连带着枕头都赶了出来,额头上还被砸了个窟窿,真凄凉。” 众人目瞪口呆:“……夫妻情谊竟在岁月里荡然无存。” “哀哉,实属哀哉啊。” …… 眼看一帮老妖臣个个拿落井下石当下酒菜,红领巾埋头吃着肉,边为他哀悼道:“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女帝你看,那位老妖臣都老泪纵横了。” 花艳罄第七声 “那是他吃肉流的汗。” 花艳罄沉痛地提点。 捅了个小乌龙,红领巾很冷静,哦了一声后见碗里只剩下白米饭了,又望了望桌上的吃食被一帮老妖臣用龙卷风一般的速度侵略,已然没有他的位置了。 他慢吞吞地挪回她旁边:“女帝,您面前那碟鱼可以给小兵养视力么?” 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她撇嘴夹起一块鱼肉:“不能。” “……” 眼见她态度坚决,他呆呆地捧着饭碗站在原地,视线还紧攫在那碟鱼上,似乎在绞尽脑汁地想理由,脸上红扑扑的,半响道。 “其实小兵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在月黑风高夜,为,女帝您捉奸。” 他特意咬紧了后半句话。 从前,有一个人对他说,要想得到某种目的,就要学会油滑这一技能槽,嗯……妖夫婿大人一定就是女帝的低智商部分。 花艳罄恍然大悟,连连夸了他好几声,又爽快地把最后一碟红烧鲤鱼给推了过去。 某呆瓜立刻喜滋滋地走了。 收回视线。 碗里只剩下白米饭,她咬了咬筷子,脑海里还在回想着刚才那妖臣说的话,心里直发悚。 总不能让桃鲤把她揍趴下罢。 不说她会不会,就说沙华棠压根不懂怜香惜玉这问题,如果真干了这事……估计就算她暴晒三日,他也不会打开府邸救她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最后的结果必然是惊动一帮妖臣来领人。 这样一想。 她的心顿时就拨凉拨凉的,这个沙华棠,到底是怎么被他娘亲生出来的啊。 她一筹莫展的间隙,那头折腾够了正经起来。 老妖臣二号慢吞吞地咽下一块红烧肉,踊跃地举手道:“回禀女帝,娶妻这门技术活,自然是靠臣的家财万贯。” ——家、财、万、贯。 沙华棠再财多势大,整日把钱花在数不尽的难民那里估计也是也手头紧的。 这茬以前她怎么就没有想到。 花艳罄抓住重点,立刻抛下一颗糖衣炮弹:“能者居之,只要你们为我谋好计策,今年个个年假翻倍——” 顿时一帮老妖臣嘴上直夸她。 大殿了噪杂一片,二号弹弹袖子,微笑道:“事情是这样的……” 十分钟后。 听完故事的众人:“……” 花艳罄:“……” 红领巾扒了口饭,抬起头沉思了一秒,道:“这位大臣定然是个心理素质强大的人。” 见殿里一片诡异的气氛,二号尚沉浸在当年的回忆里不可自拔,也没有在意,只啧啧感概道:“女帝您听罢有什么感想?” 她回过神,不忍心伤害他的罢,又不忍心臣子未来的漫长岁月还在持续卖蠢,想了想,用了沙华棠素日面对他们时的那一套说辞,委婉道:“好好一副绝牌就这样被你打散了。” “无耻——竟然盗用妖夫婿大人的台词,不不不,等一下您是在夸我吗?” 花艳罄面无表情:“不要乱理解,我分明是在说你智商捉急。” “……” 没等二号惊怒。 一个老妖臣就冲他冷哼了一声,摸着一把白胡须洪声道:“同为妖臣漫长的岁月,我竟不知道你们一个两个这么不争气,实话告诉你们,我,什么都不靠。” 花艳罄第八声 “此话当真?”花艳罄脱口而出。 两人对视半响,他喝了口茶润喉,深沉道了一句:“事实上,是家里贱内当年靠自己情商才抓住了臣这只潜力股……是的没错!我就是这么豪放不羁!” 大殿里静默了一秒,一帮老妖臣们突然猛烈拍桌,齐齐爆笑,饭粒喷了满桌。 “哎哟我.操——” “这脸皮是吃什么长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为他家妻心疼。” “人生正道是沧桑,臣子积郁而疯多凄凉——前面那个侍女站住!钱我拨款,给我送一份药给这位大臣。” “点蜡为他默哀。” “点蜡为他默哀+1” “点蜡为他默哀+2” “点蜡为他默哀+3” …… 西极殿下凰莲卿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 彼时大殿里正吵吵嚷嚷一片,那华服男子一脚刚踏进来,顿时整个世界清静了。 两人目光恰好相撞上。 花艳罄一见到他,脚下突然一软,恍然想起了遥远的上次见面时,她这个弟弟为了给西极争脸,封闭式地用半个月教她女帝之道的时日。 那真的是……一段亲情一场折磨。 “你在教导臣子?”他一出口就是一根利箭。 花艳罄率先打断兴奋要答“是”的一帮老妖臣,坚决道:“不是,我们在君臣交流感情,你没看到我们在用午膳吗。”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他挑起半边眉,面向一旁的老妖臣道:“都这个时辰了,你们妖精界用午膳都这么晚?” 如临大敌,花艳罄立刻坐起身子,冲那老妖臣使眼色。 偏生。 ——那是个没长眼的。 “唉唉唉,莲殿下误会了,是为了妖夫婿大人的事我们才聚集在这里的,您不知道妖夫婿大人简直太让人糟心了,他就该被绑到皇城上……” 这个蠢货! “因为平日里大家都在为妖精界鞠躬尽瘁,死而后己,所以用膳的时间段比常人晚了些——” 见他料越曝越大,花艳罄赶忙打断老妖臣的话,嘴上不太满意道,“你要问什么都问我就好了,还让不让这些长江前浪好好吃饭了。” 凰莲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也猜不透看出来她的心虚没有,只道:“昨日沙华棠被召去西极了,早些时候阿娘要我来找你一趟。” 她略微怔松:“什么事?” 他的语调带了几分讽刺:“你不是心知肚明吗。” “……” ******** 彼时另一头。 桃鲤端着糖水走进来的时候。 沙华棠正在推翻花艳罄昨夜批阅的奏折,双眉紧缩,听到脚步声下意识就到嘴边的“花艳罄你脑子有问题是不是”就要暴躁地吼出,却在见到来人时压回喉间。 “你怎么来了?”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把那份奏折丢到一旁,拿起另一份开始看起来,嘴上有些心不在焉地问,“我不是托人带你去皇城里看皮影戏吗。” “我不喜欢看皮影戏,就让那侍女回去做事了。” 桃鲤迟疑了一下,突然视线定在案桌角落里堆成小山的需修奏折,美眸微垂,神色看不太真切,“大人是又在帮女帝核查公务吗?” 花艳罄第九声 她话落下,却发现沙华棠面上有些怔愣,皱了皱眉又像是释然了一样,这番小细节,也不知道是因为她前一句说自己不喜欢看皮影戏,还是后一句了…… ——“桃鲤姑娘这是要去看皮影戏?” ——“我记得,我那弟弟倒是时常带女帝去看,从前两人刚在妖精界重聚那会,时常在皇城里一耗就是一整日,最后还要妖臣们前来痛哭流涕才肯回。” 方才临出门前,府邸外那华服男子装似不经意的轻笑声言犹在耳。 讽刺之意。 似露非露。 桃鲤的心莫名地一沉,却很快走到他身旁放下糖水。 动作自然,体贴入微,“我刚才听人说大人您又没用膳,公务纵使繁忙,也是次要。” 回过神来。 沙华棠按下她要喂他的手,随口道:“我自己来罢,等下再带你去外头走走。” 书房外。 一个新来的侍女不经意地往里瞧。 面容俊俏的男子略微皱眉,神色却难得的没有不耐之色,案桌边身着华美衣裳的少女似乎愣了一下,唇角却弯了起来,美眸里的神色很古怪…… 似是含羞带怯,又略带甜蜜。 她忍不住推搡了一把身边比她来的日子久一点的侍女,问出自己的疑问:“他们一定是一对罢。” 话音刚落,却见那个侍女脸色大变。 耳畔有道压低的嗓音道:“别乱说话,里头是我们妖夫婿大人,那女的……并非我们女帝花艳罄。” “啊……” ******* 十五分钟后,大殿里作鸟兽状的人早就散光了。 小炉里萦绕着上升的香雾拢成一团,稀稀疏疏的朦胧,花艳罄在案桌后有些坐立不安,她咬了咬毛笔,见他还是气定神闲地翻看自己的奏折,终于忍不住道:“阿娘要你来跟我说什么啊,不如你回去跟她说我自有……” 打算二字尚未说出,已被打断。 “桃鲤是罢?” 她的眉心一跳,半响美眸有些讷,神情有点古怪又有点……失望:“他跟你们说了?” 他嗤笑一声,却是摇头。 “昨日母上兴高采烈地找沙华棠上西极商量婚事,他一口回绝,母上傻得很一个人在殿里生了一下午的闷气,最后让人来妖精界打探消息。” “诚然,我也没想到你那么能忍。” 这话,显而易见就是奚落。 “你不懂……” 花艳罄也不在意,摆摆手刚要开口就被殿外冲进来的一堆奏折给惊吓了,她顿时对带头的人怒目相视,“你这是做什么?” 来人是沙华棠府上的小厮,彼时一板一眼答曰:“这些都是从妖夫婿大人府邸上退回来修的,他指明要您一个下午整改完。” “……” 眼见桌上堆满了繁复的奏折,花艳罄强忍下了心头的不舒服,道,“今日恐怕不妥罢,我还要招待你们莲殿下。” “下午。” “我可能还需要和妖臣商讨大计策。” “下午。” 花艳罄:“……” 一板一眼:“……” 花艳罄第十声 等他离开殿里后。 她才皱着眉翻开几本奏折,左思右想总觉得够完美了,有些难以下手整改。 凰莲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一眼就瞧见了奏折下用红笔标注的字,观之若脱缰骏马,细看之下又落笔如云烟。 如其主人脾性如出一辙,只是那些评价太过毫不客气了些。 ——“垃圾。” ——“花艳罄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此奏折醉翁之意不在酒,明摆着就是敷衍,这样的东西你竟也批了让人过,亏你也好意思让人称一声女帝。” ——“最烦的时候看到这一本我恨不得撕了。” …… “嘴巴真贱。” 凰莲卿嗤笑了一声,“你有受虐病罢。” 她修整的毛笔微顿,半响面无表情道:“当年阿娘让他任职军师,不就是看上了他的嘴贱,想着日后能专门推翻我的奏折吗?” 他轻笑。 花艳罄开始埋头整改,也不知道过了一个小时候还是两个小时,弟弟凰莲卿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就打算这样过下去?” “那你也打算就那样不理会年妖娆了?”她口中的人正是鬼族公主殿下无疑。 那头沉默了一会,道:“不。” 她有些疑惑,他却面无表情地喝了口茶:“鬼族一界嚣张狂妄,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 “我前几日告诉她,要是她能给我鬼族一界的衰败,我就许她佛妻之位。” “她答应了?” 他冷笑:“尚未,但她一定会答应。” 花艳罄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故意的?就因为当年她间接杀了那个下作的女子,你知不知道年妖娆为你付出了多少,她为了你什么都没了。” 甚至于,她未出世的小侄子也因为他而死。 他的眸色却冷了下来:“真正一无所有的人是我才对,花艳罄你摸摸自己的良心,她到底是不是故意见死不救的你心里也清楚得很。” 她无语凝噎。 事实上,年妖娆的确是见死不救了,甚至于,亲手送了那女子去黄泉。 但她从未觉得她做错了,相反是凰莲卿。 薄情寡义。 眼里只容得下另一个人。 没等她说话,他率先道:“你连自己的事都管不好就别瞎掺和了,你再劝,再劝我ri后更不会给她好脸色。” ……这个凰莲卿。 她索性低头整改起奏折,后来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在殿里拨弄着小物什的人突然开口了:“一场亲人,你这样真的不妥。” “论我而言,沙华棠是个六界极少的人才,我十分欣赏他,但论你花艳罄来说,他真的是值得你嫁之于妻的人吗?” 淡淡的香雾弥漫在大殿。 她微微一愣,不由得攥紧了手里的笔头,却听不远处的人继续道。 “当年你提出要让他当你的妖夫婿,那时人人都觉得他靠谱,父佛和母上没意见,与你素来关系僵持的我更是没有意见。 但现在的情况是,他似乎府上还养了其他的女子。” ——“一个妖夫婿还要和人共享,阿姐,你总不能把我们西极的脸也丢光了罢。” 花艳罄第十一声 这是他第一次当着她的面叫她阿姐,却是说这样的事。 她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喉间微哽,半响道。 “你都叫我一声阿姐了,你和阿娘他们就依我一次,总不能让我事事都要为了西极着想罢,你们根本不懂他对我来说是什么……” ——于她来说,沙华棠就是她的命。 ——在现如今的茫茫六界,除去她的阿娘,他就是她唯一不愿放手的。 凰莲卿最终也只是道:“你们的大婚还在筹备,你有没有想过他到时候会不会不去,让你沦为六界的笑柄。” “……” “我今日回去就让母上取消大婚,免得将来你脸皮都丢没了。” “不。” 她终于出声,却是道,“别取消,他和桃鲤根本没有什么。” 他冷笑不语。 凰莲卿走了后,正和临面来的冥界殿下三醉墨撞上。 两人点头之交。 那个华服男子就走了进来,面上一脸暴躁:“我.操,花艳罄你不知道那女的够贱了,她今日竟然跑到大殿说我看光了她身子,逼我娶她。” 花艳罄本就有些心不在焉,这会见着他顿时就没了好气:“那你就娶了她罢。”眼看三醉墨都被纠纠缠缠了一段漫长的岁月,她都听烦了。 他的脸顿时就跟吃了屎一样:“你逗我玩呢?” 见她不吭声。 他几步上前在她面前挥了挥手,“想什么呢,表情这么狰狞。” 花艳罄却是毅然决然地移开视线,不想再和他说话,她的视线不经意顿在刚才弟弟凰莲卿坐的位上,心下突然一沉。 的确,纵使他和桃鲤就算真没什么,但他也是不想娶她的。 如今大婚筹备得如火如荼。 婚期即将在即,他要是不打算答应怎么办? 可她,却一点也不想强逼着自己取消这次大婚,从而放弃他,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她心里清楚。 这次不把握,沙华棠永远都不会和她更近一步,尽管后退一步的可能性更高。 整日的不安。 整日的烦躁。 提心吊胆夜不能寐。 仿佛小虫啃噬进骨肉,一点一点地侵略,让她坐立不安,三醉墨的声音还在耳畔响起,她的思绪却渐离渐远,他要是……要是不答应怎么办? ******* 在左思右想了两个月后,花艳罄最终还是去了沙家府邸上。 她前脚不过刚踏进去,就见着厅里煮茶的俊朗男子,他一袭锦衣华袍,面色恰好,唇角还依稀噙着抹笑,看起来小日子过得十分顺心。 ……真是让人心生向往啊。 她叹了口气。 说起沙朗大将军,并非像其弟沙华棠那样臭脾气,他素来性子温,花艳罄隐约记得,曾听闻她阿娘尚作为公主殿下那会。 自打那时的妖皇花丞突然死了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妖精界和其他界斗的厉害。 沙华棠和沙朗的父亲就是在那个时候没的。 子承父业。 那会手无寸铁之力,一心只爱诗书的长子沙朗就撑起了沙家的担子。 直到后来漫长的岁月过后。 她接任女帝之位,身旁有沙华棠这个军师能一手辅助了,除了大事之外,他就不再常上大殿了,整日在府邸里悠闲度日。 他一见到她,就眯起眼道:“女帝用杯茶?” 花艳罄第十二声 花艳罄当即摇头:“你府邸里没有碧螺春,其他我不爱喝。” 他笑,也不勉强。 …… 沙华棠的地盘在东面。 等到一板一眼领着她去的时候,她远远就看到了院子里,桃鲤坐在那张往日只专属她的美人榻上揉面团,娇媚的小脸上还带着几分兴致勃勃。 似乎在和他说着什么好笑的事…… 而沙华棠那负心汉就靠在殿外唇角噙着笑,谈不上亲密但也绝对谈不上生疏,隐约有些失神的模样。 “是被美到了吗?” 一板一眼代替她说出了心里所想,末了还看了看她,沉思道,“女帝诚然比不上桃鲤姑娘,你整日把时间都不知道花在哪。 她整日陪伴着妖夫婿大人为人亲手煮吃食,端漱洗水……无怪他们日益亲密,你们越发生疏。” 她辩解:“那他还为我煮过吃食呢,不是说男子下厨定然是和那人感情深厚吗?” “可是也没有说,男子喜欢为人下厨多过喜欢被人侍候。” “那些侍女不就可以做了吗。” 一板一眼:“你看你看,你就是这个样子,平日里总抱怨妖夫婿大人不解风情,你自己更为甚……心爱之人,将来为自己所妻的人动手总归是不一样。” “肤浅!” 花艳罄恶狠狠地骂了句,扭头看向前面那双璧人突然就怒了,刚想上去吵架,就被一板一眼拉住了,“女帝我传授您一妙策,你现在上去吼巴拉巴拉,他肯定会紧张您。” “真的?” 她有些怀疑,心下又蠢蠢欲动。 一板一眼答曰:“我跟着妖夫婿大人多少年了,说的话自然句句属实。” 于是花艳罄安心了,她深吸口气,立刻气沉丹田地冲上去大声道:“沙华棠,你竟然敢这样对我——” 那头顿时就死寂般沉默。 沙华棠被她那一吼得头皮发麻,有些恶寒道:“你这是又看了哪本香艳的恶俗话本,我明日帮你烧了。” “啊,那是一板一……” 花艳罄停下脚步,抓了抓头发,话还没说完突然被另一道女声打断,“没想到女帝会来,等下做的饺子汤您要不要也用一些。” 说罢,她又装似为难地低下头,“只是,似乎有些不够分量。” 沙华棠在一旁顺口道:“没事,把我的给她就好了。” 说罢,他向她侧目道,“花艳罄你上次不是说想吃我煮的饺子汤吗?刚好用桃鲤的让你尝尝鲜,她的厨艺可一点也不比我……” 沉默了一秒。 桃鲤突然又出口道:“我的给大人罢。” 眼看他们还要继续旁若无人地你情我浓,花艳罄牙都酸了,没好气道:“我只要你煮的。”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又补充道:“我还怕她毒死我呢。” “操.你妈!”沙华棠顿时就暴躁了,“别把人好心当驴肝肺。” 见他显而易见地维护,花艳罄原本只是逞嘴快,现在也怒了:“我就是说了你能怎么样?你嘴里的好心没准在我这里就是鸩毒了……” 他冷笑,嘴上的话也难听了起来。 两人分毫不让,吵得脸红脖子粗,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原本一直站在原地的桃鲤突然上前劝解,约莫是看准了她会发怒。 果不其然,花艳罄当即就去抓她头发。 沙华棠也被激怒了,上前几步狠狠扯开她的手:“你疯了是不是,人家没招你惹你你这么对她?!” 花艳罄第十三声 花艳罄心里突然就难过了,想着怕丢面子硬是不松了攥着桃鲤头发的手罢,手腕又被他弄得痛得很,想着松手罢,又怎么都拉不下面子让桃鲤事后,一脸崇拜地看着他…… 最后两人双双宿飞。 尽管她不愿意,还是被痛得松了手。 眼看桃鲤从他胸膛里抬起头,一双美眸里似乎略过些挑衅,似露非露,花艳罄顿时手腕不疼了,心口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强忍住喉头的哽咽,吸了吸发酸的鼻子,指着她就大吼:“她不就是爱装可怜装无辜,你不就是因为这样才对她怜香惜玉。 你不就是因为这样才处处跟我对着干,你现在这么维护她是不是和她做了啊沙华棠——” 那一瞬间,桃鲤似乎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看不真切。 似嘲笑。 似冷讽。 似轻蔑地感谢她提醒了自己什么。 十分古怪。 沙华棠顿时就被气笑了,忍了忍道:“你嫌我对她怜香惜玉,那你呢?你花艳罄到底是有什么资格指责我,我又不欠你。 我欠了你什么要整日被你整的糟心,你自己做的事就别往别人身上扣屎盆子。” 她大吼:“我做什么了我。” 他的脸色变了变,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很快又冷笑道:“如今妖精界谁不知道你和三醉墨暗通私情,半月前两人还被发现衣衫不整地在寝殿里睡得雷都惊不动。” “胡说!他们都是一派胡言……” 花艳罄伸手就要拉他解释,反被他眼里的嫌恶一震,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见状。 以为她是无话可说,他面无表情道:“你现在走今天的事我就不与你计较。” “你听我解释,我们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三醉墨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他,更别说和他……” 他忍无可忍:“说够了没,你贱不贱啊,啊?花艳罄——” ——说够了没,你贱不贱啊,啊?花艳罄。 ——贱不贱啊…… ——很贱。 ——她真贱。 现在,桃鲤心里一定是在这样想的罢,不,也许他心里也是这样。 啪嗒一声。 她的心突然冻成了冰渣。 鼻子隐隐发酸,肚子里有满腹的委屈,她终于哭喊道:“我没有我没有!那晚三醉墨喝醉了还发烧,他是在我殿里昏睡了一整夜。 我一直在批阅你上回递交的给难民拨款那些奏折。 到早上才将将躺了没半个小时,只所以衣衫不整是因为三醉墨睡相不好踹了我一脚掉下榻下才那样的……我们什么都没有。” 纵使她恼他以前说宁愿娶别个当妻都不娶她。 她最多也就平日里逮着机会含沙射影地羞辱他一两次,但从来都不会出格。 因为她怕,他真的就不要她了。 因为她怕,他被气急了真就跟人走了。 更何况,她根本不喜欢别个。 三醉墨也不喜欢她,他们两人怎么可能会有一腿。 他冷笑,径自牵着桃鲤走进殿里,口中讽刺的话在耳畔长久地回荡:“给难民拨款……别逗了,你花艳罄没有那么好心。” 花艳罄第十四声 她僵在了原地。 阿娘说。 不在乎,就不会心痛,可她介意他和别人一样信了那些侍女闲暇编制的一派胡言。 阿娘说。 不在乎,就不会咬牙切齿,可她介意他嘴里那句贱不贱。 阿娘说。 不在乎,就不会嫉妒,可她介意他那样把桃鲤护在怀里,自己却来指着她骂。 原来哪怕就是一个,她通通都做不到。 那么多年里。 为了他,一日又一日地坚持他终有一天会起了待她好的心思。 为了他,那夜做着傻瓜一样的行为,连发烧的三醉墨都没起身为他去叫来妖精界御医,而是坐在案桌后批阅奏折,为四处堆积的难民拨款。 哪怕那根本底子烂透了,哪怕那根本是徒做无用功。 她的所作所为就像是个小丑一样,所以他也能用那种泰然的态度告诉她:“给难民拨款……别逗了,你花艳罄没有那么好心。” 美眸里酸胀得厉害,她仰起头眨干净,绕过一直看热闹的一板一眼,方才停下了脚步,却是咧嘴笑了,尽管有些惨淡:“你不是说他会紧张我吗?” 听她的声音比狼哀嚎还难听,一板一眼想了想,道:“女帝您还是别笑了,怪渗人的……” 还不如哭呢。 他暗暗嘀咕。 “你不是说他会紧张我吗?”她又重复了一遍,仿佛只是执着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一板一眼算是看出来了。 他沉默了一秒,道,“其实桃鲤姑娘给了我一笔钱,让我教你那样做,我原以为您和妖夫婿大人相识了那么久不会信的,谁想你愚蠢得过分。” “女帝,您真的是总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人家既然能让妖夫婿大人护着,那做法总归是没错的,不如你就跟桃鲤姑娘学学罢,如果实在不行,可以让各位妖臣夫人们教教您。” 微风吹拂起枝叶。 妖美的彩霞徐徐洒落下来,一地金光,这段吵战原来已经不知不觉蔓延到了黄昏。 她突然就红了眼圈,恶狠狠地骂:“狗东西!贱骨头!她不就是给了你一点钱,你就背叛了沙华棠,你这辈子就抱着你的钱死罢——” 一板一眼不与她计较,只道。 “我从来不会背叛沙华棠大人,是女帝与桃鲤姑娘之间,每个人选的都不是您。” “沙华棠大人要的是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而不是像女帝这样整日把他折腾得屡次用不上膳就为了处理您的事,您不适合他。” 很多年以后。 这妖精界再无一个妖夫婿大人,她终日平静度日。 一板一眼总想起那年她发红着眼圈,隐约带了几声哭腔道:“可你们不告诉我怎么改,他也不告诉我怎么改,他沙华棠怎么都不肯告诉我一次。 所以我等了那么多年,我等到现在他都不把自己当成我未来的夫婿。” 那竟是仅有的一次,他见到她哭。 在那之后。 她再未在人前哭。 她终于成了他们妖夫婿大人所希望的那样,一个能撑起妖精界,独当一面的女帝。 ……只是,沉默了些。 花艳罄第十五声 妖精界,皇城。 宏伟的麒麟台下,西湖水色透澈,几尾色泽艳丽的红鲤鱼不时浮上水面吐白泡,垂柳岸上早早就有几个小妖蹲在那里放花灯,孩子的嬉笑声十分活泼。 很美的风景。 略带暖意的风吹拂起一袭霓裳衣角,脸上的泪迹已经干了,她攥在身侧的手一点一点地收紧。 “什么纵使我们不当夫妻,我也是你此生最重要的人……什么我阿爹没了,我还有你……”她低喃着,毫无血色的唇紧紧地抿着,一张美艳的小脸笼罩上一层戾气。 “那么多年与对待妖臣们不同的,与你兄长沙朗大将军温言笑语,那么多年心心爱慕着你……” ——“你竟是一眼都没有看到。” 她抬起头。 第一次,她向着沙家府邸的方向站立。 第一次,她那么渴望此时站在他殿里的人是她,而不是在这里遥望着那个方向,想着他正在安慰桃鲤,想着他们也许这时候已经在殿里欢声笑语…… 愤怒。 无措。 越来越大的失望。 对桃鲤的恨之入骨,不断放大的不甘心恨不得此刻就撕烂了她—— 她一定会得到本就属于她的东西,沙华棠,嫡妻名分,她所让她遭受的对待……每一样,所欠了她的,她都要桃鲤还回。 终有一日。 她要她亲眼看到,她是怎么嫁给沙华棠成为他的嫡妻。 她要让她亲眼看到,自己是怎么一点一点地失去沙华棠,如同她在她未曾发现的日子里,悄无声息地进行着强盗般的掠夺。 她要让她置于她的脚下,再也无法那样挑衅地看着她。 ******** “被气哭回来了?” 一脚踏进大殿里,三醉墨正在喝酒,见她面色惨白得过分,拿起筷子夹了些鸡柳肉而后把碗递给她,嘴上难免抱怨了一声。 “我早跟你说过,他那种自恃清高的人怎么瞧也不会看上你。” 花艳罄沉默地坐在对面,许久之后忽然道:“我好恨。” 他挑眉:“那你恨什么呢?” “他骗我,原来我阿爹死了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我早该知道,这茫茫六界只有我阿爹才是这世间最爱我的男子。”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美眸里有些茫然,弥漫上了厚厚一层浓雾。 一瞬间,三醉墨略微有些失神,想起了许多年前他不过是个孩子时,曾远远见过一次真正的佛尊凰惹,容貌俊美,唇角的弧度总是那么的伪善…… 事实上,极少人发现,花艳罄和他十分相像。 在一些处事上所看待的立场。 明明害怕,却会那样死心眼地爱上一个人。 还有,皮囊。 花艳罄的容貌酷似其母西极佛母,然而那双美眸,略微上挑的丹凤,偶尔划过的阴暗色彩……却是像极了那位佛尊。 “三醉墨。” 最后,她叫了他一声,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似乎只是想问一问一样,“为什么我总是得不到想要的。” 他的心忽然一沉,恍惚想起了许久以前并未和沙华棠在妖精界重聚前的她,那时候,其实她是爱过一个人的,那样深刻得爱过,骂他,对他呼来喝去。 那人却总是对她笑。 花艳罄第十六声 他以为她这辈子就圆满了。 可那人还是死了。 终于,在她了无生机的那段时间,命运又安排沙华棠救了她一命。 像漫长的岁月以前,她的阿爹死去,而他让她有了活下去的信念一般,再次解救了那样死气沉沉的花艳罄。 她那样高兴地去求了赐婚,甚至接下了妖精界,用尽了全部力气去追赶他的步伐,做了一切她想的到的努力,尽管那无济于事。 她总是哭。 却又偶尔会笑得比任何时候都愉悦,哪怕那也许只是今日沙华棠夸了她一句,哪怕他有时候来作客时见到恨铁不成钢地骂。 他的存在。 于西极,于他,是福祸双至。 他看不清她的将来会怎么样,沙华棠并非那个人,记忆里,那个人会忍受她嘴里刻薄的话语。 ——“你这个贱骨头。” ——“别以为只有你能侍候我,我西极从来不缺你这样一个外来人。” ——“就是你看上人家,也别想我帮你娶妻,在那之前我会打断你的腿……”末了见他在一旁看好戏,她似乎不愿让那人没面子。 最后只是别开脸,阴阳怪气道,“一条狗你就不能忠心点吗,非得逼我跟你掐架。” 隐隐约约回想起了多年前的事,三醉墨收回神智,勾唇冷笑了一声:“因为他不是木楠,他不是那个把你捧在手心里如珍似宝的傻子。” 对面的人似乎醉了过去。 足足一整夜,他都没有听到她应过她,也不知道是听没听到那句话。 但他猜。 她一定听到了。 因为后半夜,她睡着睡着,突然哭着喊出一个名字,然后又睡了过去,不是沙华棠,不是所有人以为她爱得要死要活的沙华棠。 不是那个她嘴上说个没完的名字。 却是,早已死在了那段久远记忆里的人。 不。 也许她是爱沙华棠的。 也或许,她心里由始至终只有木楠。 夜深露重,他最终起身,在榻上拿起一件厚衣裳给她披上,自己整夜借酒浇愁,脑海里,总想起上回那女子在大殿里又一次逼他娶妻。 那个人……诚然太贱格。 超乎他想象中的长久,仔细想来,自当年算起,他俩竟是耗了那样漫长的一段岁月。 ******* 花艳罄醒来的时候,将将六更天。 三醉墨已经不在殿里了,反倒是红领巾带来了一份故人的礼物。 昨日半夜三更。 鬼族一界彻夜捎来了一纸书信,出自那公主殿下年妖娆之笔,依稀记得上次见到她,还是她弟弟凰莲卿下界历劫时。 她一大早蹬蹬蹬地跑到妖精界告诉她:“我要去找他了,你不要挂念我们。” 说了这句后,她就再也没有她的半分消息。 直到前不久凰莲卿终于历劫回来,隐约听说她也回了她的鬼族,却长久没来见她。 打开书信。 不过是短短一句话,显而易见的不满。 ——花艳罄你太不厚道,连筹备大婚了都没告知我。 …… 红领巾慢吞吞地挪出殿外一会,回来时又递上厚厚一个大包袱,说是和书信一起捎来的,花艳罄打开,里头是年妖娆为她逐字手写的大婚请柬。 这浩大的工程,估计这个时候,她在鬼族里眼眶还因为睡眠不足发红着。 翻开几张看了又看。 她抬头对红领巾道:“帮我回一封信过去。” 花艳罄第十七声 半月后。 铛—— 大殿上的朝铃响起,花艳罄揉了揉不适的额角,昨夜又被三醉墨忽悠喝了不少酒,她看了眼底下精神劲倍儿足的两派妖臣,有气无力地道了一句。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末了,怕被耽误太多时间,她补充道:“另外,多年君臣情谊提示,今日琐事都交给你们妖夫婿大人处理。” 后一句话对一帮不怕越雷池的人来说,显然都是耳边风。 来了来了,琐事又来了—— 一人举手,花艳罄面无表情地示意准奏,他十分有大无畏的精神道:“女帝臣昨夜有些眼花,竟然看到了王铮这混账后孙的名字。” “咦你也眼花了,我也看到了。” 底下噪杂地厉害,不时夹杂着几声目瞪口呆地惊奇声。 “我也是。” “我也。” “+1” …… 废话一大堆,始终没有人想起正事持反对意见。 花艳罄正听得百无聊赖,刚攥了攥拳想说些什么,殿上一袭华美锦袍映入视线,身居军师高位的沙华棠头一个站出来,脸色算不上太好看。 不用想,她都知道他是要说什么。 抿了抿嘴角,花艳罄率先道:“王铮这事我自有想法,我十分欣赏他的胆识。” 妖精界恰恰就缺少这样不要命的人。 王铮本是养尊处优的妖臣家公子,祖辈个个身居高位,只是在许多年以前这妖精界还在她阿娘手上,曾有过一段衰败的历史。 在那个时候,王铮的爷爷就是赫赫有名的大叛臣,被一群乱臣贼子拥护着。 终日以下犯上,企图篡位。 直到后来大权被当时的首席大妖臣冦沙夺回,她阿娘将王铮的爷爷活活凌虐至死,王铮一族才彻底没落了。 听她这话。 沙华棠却不赞同:“王铮这人素来游手好闲,烧杀劫掠倒没少做。 不仅如此他名声更是烂的很,多次把人界那些侍寝美人带进妖精界扰乱两界秩序,和当年的大叛臣无非就是一丘之貉。 这样的人你想提拔他担任臣子一职是脑子有病?” 花艳罄有些不耐烦了:“到底你是女帝还是我是?听我的,不要让我再说一次。” 他冷笑了一声,眼也不眨地把手里提拔王铮的那份奏折撕成两半:“这妖精界是妖民们的妖精界,不是你一个人的,你平日里专职霸道我不与你计较,但王铮这事怎么都没有商量余地。” 没等她发怒。 他又道,“你要在自己身边养一头豺狼虎豹我没意见,但不要带到大殿上来。” “……” 眼见两人气氛僵持了起来,两派妖臣默契地望天。 花艳罄顿时就被气笑了。 “别拿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压我,实话告诉你,你越不答应我就越要捧他坐高位,你再来,再来我把他提拔得更高。” 他黑了脸:“你把一界之事当儿戏?” “是你逼我的。” 话落,她跳下位置拿起一本崭新的奏折,走下台阶就一把塞进他手里,黑漆漆的美眸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念在外。 你是阿娘在我没接任前就指名道姓封的军师,比我还早几年,论里,你是我千辛万苦求来的妖夫婿,所以我不跟你计较刚刚的大不敬,但没有下次了。” 这话,听来却隐隐带了几分嘲弄意味。 也不知道是对谁。 他盯着两人交叠的手,唇角勾起一抹讽刺:“这是要用身份压我?是不是下次就该废我了,是军师这位置还是你妖夫婿?也或者是两个一起……” 话罢,他面无表情地抽出自己的手。 华美的宽袖抽离,掌心里的温热消失,只剩下那本冰凉凉的奏折,还没等花艳罄怅然,他已经转身走了,“我看你也该独当一面了,有我在倒是显得你缚手缚脚没有片刻自由。” 她心一沉:“你什么意思?” 他的脚步停顿了下,微微侧过身一双妖娆的桃花眼眯了眯,良久道:“自然是,请辞军师一职。” 花艳罄第十八声 满堂哗然。 一帮老妖臣和年轻妖臣一派面面相觑,连耍宝都没了心思。 他们难得默契地把视线投向一人……再看花艳罄,她狠狠摔了手里的奏折,抬头就冲着他咬牙切齿地吼:“好……你行,你真行! 别以为我没有你就干什么都不行了,这几个月来我已经习惯了自己准备衣裳自己用膳,出计策这种事其他臣子也很能干。 这妖精界的侍女也都能帮我熄灯……沙华棠你不要以为我没了你就真活不了了。” 他就去陪他的桃鲤罢。 他就这样抛下她罢。 她再也不要喜欢他了,要是早知道会这么难过,早在当初她就不会去求赐婚,与其成为现在这光景……她还不如在当初就死了呢。 他一脸的不以为然有些刺眼。 她眨眨酸胀的美眸,半响都不再吭声。 年轻妖臣一派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突然就踊跃了:“对!没错就是这样,女帝您今日就放过妖夫婿大人,舍身取业,为我们广大的单身新世界做出贡献——” 一帮老妖臣目瞪口呆:“果然是小人思维广,这么多年了竟还不打消这种念头。” 听见她的话,沙华棠也没有多大的心情起伏。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他叹了口气:“本来没有了我你也能好好活着,我一直就不是你所想的救命稻草,你花艳罄只是……” 只是把他当成假想中的,能让她不用在冰冷的湖水里孤苦伶仃。 而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 当年赐婚之事后,他心生排斥,西极佛母花萝歌却始终不肯成全,口口声声说他是她的命,没了他,她的花艳罄就真的活不了了。 那样的理所当然。 那样沉重的担子。 自私透顶。 她和花艳罄不顾他的意愿给他强加在身上,人人都当真了,但他却清楚,他并不是她的命,所有的一切,不过都只是她的假想把他看得太重了。 他顿了顿,与那双熟悉入骨的美眸相撞上,到嘴边的话却没再说下去。 那一刻的矛盾。 竟是,没想跟她说。 看他落下话后转身就离开大殿,花艳罄顿时就觉得刚才那狠话放的真没意思,没意思透了……鼻子微微发酸,她缓缓蹲下身,好半响才道:“我觉得我要失恋了。” 回去之后,发现府邸里某人的体贴,他肯定又会跟桃鲤更亲近一步。 真难过。 太难过了。 一帮老妖臣撇撇嘴:“那王铮还要封?” 她吸吸鼻子:“不要,都怪他这个罪魁祸首,沙华棠才和我闹翻了……不行,我总觉得不解气,明日你们就把他流放出妖精界,眼不见为净。” “哼。”不是您自己非要和人对着干的吗? 老妖臣们虽然心下有些不满,但还是问出了关键性问题,“那依先前的意思,女帝您真要废了妖夫婿大人和准他请辞嘛。” “一派胡……” 言字还没说完,年轻妖臣一派就率先截断她的话头,洋洋得意道:“前辈您们不用问了,这不是显而易见,废除了妖夫婿这头衔后从此就是干干净净的君臣了,还用得着浪费人才吗,当然,我们新世界的大门打开也只剩一步之……” “哪个说我要废了他。” 他们话还没说完,花艳罄已经怒了,不乐意地瞪了眼年轻妖臣一派,“我千辛万苦才得到他这个妖夫婿,又不是傻的。” 一帮老妖臣张嘴就夸:“这决定真是机智伶俐。” 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年轻妖臣一派黑着脸的愤愤然:“女帝您就在妖夫婿那朵桃花上吊死罢,吊死罢!” 花艳罄第十九声 傍晚,最后一缕晚霞落下。 长廊处一帮偷懒的侍女正聚在那里窃窃私语。 当“妖夫婿大人”五个字传入耳畔,花艳罄犹豫了一秒,还是后退了两步,做了老妖臣们口中痛心疾首的听墙角人。 “你怎么就敢肯定你们女帝和妖夫婿大人一定会顺利完婚……”说话的人顿了顿,圆溜溜的美眸转了转,掩嘴道,“你们妖精界最近不是都传言她和人暗通私情吗?” 几个妖精界侍女看了她一眼,有些不屑道。 “你也相信那些无稽之谈,这事不过是无聊编造出来的,哪个知道会有那么多人信了。” 那人不乐意了。 “都传出六界了还不是真的,你们不是看我新来的在唬弄我罢——” 她们撇撇嘴:“能真吗?这事就是信口编造出来的,雌黄那丫头还把他们在殿里的十八式都编的似真似假的。” “你们太可恶了!” 乍然听到真相,那人感受到了被欺骗的气愤,美眸一瞪,抱怨道,“你们妖精界这都什么风气啊,想我大冥界……” 她话没说完就被一帮妖精界侍女打断了:“想你冥界什么啊,难不成你还是冥界的人?” 有人不满。 “哼,只是胡编乱造了一些八卦就可恶,那像桃鲤姑娘那种亲身上阵去破坏人的怎么说。” 那人想也不想地道:“当然是进油锅。” 听罢这话。 花艳罄多看了她几眼,总觉得有些眼熟,但望着那袭灰溜溜的麻布,一时半会总想不起来是谁。 她们杂七杂八争论得厉害,其中一个看起来比较文静的又道:“不过信口和雌黄也不一定就没弄假成真。” 其他人纷纷把目光投向她。 花艳罄沉思了一秒,也满腹不解地看向她。 只听她慢吞吞道:“我总觉得他们太过亲密了些。” 里头有人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拍脑门:“对对对,我也这样觉得! 上回我亲眼看到三醉墨殿下一进殿就勾着我们女帝的脖子抱怨妖精界巴拉巴拉,两人的举止那叫一个亲昵,况且那位殿下不是一直没娶妻吗。 当然,殿里养了一帮美姬妖妾这事姑且不计…… 我们女帝是早有婚约在身,你说他怎么就没有那打算,从这件事上我打包票两人一定有奸情。” 那人撇嘴:“他们那明明是友情深厚。” 轰然被下了一剂měng料。 几个侍女都自动忽略掉她的碎碎念,兴致勃勃地追问道:“还有呢还有呢——” 爆料那位很享受这种氛围,她神神秘秘地掩嘴道:“其实罢……我还看到三醉墨殿下和女帝接吻了,两人都抱在一起了。” “哦——” 意味深长的唏嘘声四起。 花艳罄:“……” “不可能!”没等她发怒,最开始说话的那人就斩钉截铁地打断。 其他人就不太高兴了:“这怎么就不可能了” 那人一副理所当然道:“三醉墨不是那样的人,他比你们妖夫婿大人还要糟心,还死要面子怎么都不可能做这种事。 再说了他要真喜欢花艳罄,这会发生这事还不笑得合不拢嘴回冥界筹备大婚。” 花艳罄第二十声 她们撇撇嘴:“就你了解他?” “那当然,我可是他的——”那人洋洋得意地声音突然一顿,似乎想不出个身份,最后颓然地抓了抓头发,“他未来的妻子。” 话音落下,立刻引来一阵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 那人也不恼。 花艳罄恍然想起她是谁了,和三醉墨纠缠了多年的……那位。 ******* 等到花艳罄迟迟赶到妖宴上,就被三醉墨给一把拉住了,他往她身上衣裳嗅了嗅,脸色顿时就变了些,颇有些咬牙切齿道:“你这味道哪来的?” 当然是从你那位身上来的。 白了他一眼,花艳罄也没想好心告诉他。 她一转头就和一人视线撞上。 彼时那人正端坐在席位上,桃鲤在他身边给他夹菜,几乎摆在上面的精致吃食里,但凡沙华棠爱吃的都被她夹了个透。 有些甚至连花艳罄都没发现过他喜欢。 心下怅然。 本来就已经关系僵持,自上次在大殿上请辞的事被她驳回后,沙华棠跟她就更加生疏了。 这样一想,花艳罄朝他讨好地笑笑。 人家已经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放下酒盏的间隙却是偏头和桃鲤说的话:“别夹了,我也没胃口,倒是你近来身子骨消瘦了一些,自己多顾着点。” 比起他刚才的无视。 花艳罄更在意这会桃鲤的事,心里暗暗期待看她矫揉造作一次罢。 但现实是。 人家就跟一对相处多年的夫妻,乍然听到丈夫的话,她这个妻子十分自然地放下了筷子。 “……” 竟然半点都没有多话一句。 或者是巴拉巴拉地说些什么关心的长篇大论,惹来沙华棠的嫌。 ——这个桃鲤,怎么就那么了解他呢。 恰好一个老妖臣和年轻妖臣拿着酒盏路过她身边,见到她一脸面无表情,老妖臣一把老骨头抖了一抖:“捂胸口,最近的女帝好可怕……” “啧啧啧,这是因为单身的新世界就快打开了。” 年轻妖臣晃晃手里展开的折扇,一脸装逼,“您看看您看看,我们早就说过妖精界不需要有妖夫婿这东西,本来生来就注定当单身狗的,女帝这又是何必。” 老妖臣自动把他的话当耳边风。 眼尖地见到那头沙华棠把一道约莫是她不喜的吃食端开,桃鲤在席位上眯着美眸,朝他笑,视线里似遮似掩的浓情蜜意,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偏生他家妖夫婿大人像是丝毫未觉。 不不不,他一定是坦然接受了。 老妖臣出离地愤怒了。 “两人一对比,桃鲤姑娘当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身旁的年轻妖臣还在胳膊肘往外拐,张嘴就夸,“像她这种贤妻良母最适合妖夫婿大人了,我们女帝还是只适合为新世界牺牲。” 说罢,他早就先见之明地拉住了某老人的袖子。 冲出半途就被拉住的老妖臣顿时就暴躁了:“放开我!!我忍不住了!今天就算被妖夫婿大人记恨一辈子我也要打她——” 花艳罄第二十一声 “别,君子动口小人动手,我们可以用另一种方法取胜。” 年轻妖臣立刻安慰,“等女帝和妖夫婿大人解除婚约后,我们联名上奏给他赐婚一事,到时候桃鲤姑娘心灰意冷……” 他拉长尾音,接下来的话浮想联翩。 然后他洋洋得意道。 “任由各种八卦达人自由发挥,看是妖夫婿大人立场坚定去跳湖也不娶,还是我们女帝心怀怨恨,破罐子倒摔非要给他赐婚。” “滚犊子,这个输的又是女帝——”老妖臣勃然大怒,吼了一声顿时又要往前冲。 猛然和一双冷睨过来的桃花眼撞上。 眼见手里的人快要挣脱,年轻妖臣顿时冷汗直冒:“冷静!前辈别……妖夫婿大人往您这边瞪过来了啊您千万冷静别让他明日在殿上参您一本啊……” “……”老骨头继续冲。 “年假!前辈您今年特意攒了那么多的年假都要付诸东流了吗——” “……” 年轻妖臣见状安心地松了手,只见他颓然地坐到地上,气哼哼地扒拉着衣袖道:“真无耻。” 另一头。 整场妖宴上,花艳罄都一个劲地往他身上看。 三醉墨没忍住,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才上前几步迟疑着开口道:“你该不是,爱上我了?” “……” 她无语凝噎,“你再看看?” 他扭头去看……左下角的席位上坐着的是沙华棠,偏偏他好巧不巧地就坐在他前面那张席位,猛地发现真相他的心顿时冷成了渣,而后出离地愤怒了。 好歹这么多年友情呢,竟然比不上一个二春—— 他恨声道:“你就看罢看罢,回殿里后急死你自己!” 花艳罄不甘示弱道:“哪个急了。” “就你这个。”三醉墨说罢,见她又一脸瘪色,忍了忍撇嘴道,“我不跟你计较,要么你和沙华棠撕破脸把桃鲤赐给我。 我带回冥界处理了这人,要么你自己留着等她把你妖夫婿勾走。” 像这种事难道她就没想过吗…… 花艳罄咬了咬筷子:“不行,他非恨死我,这还是轻的,重的我还没想到。” “你什么时候开始处在弱势了?” 三醉墨恨铁不成钢,也不知道想着什么,气了一会又道,“罢罢罢,情爱一物素来毁人不倦,连你也变得藏手藏脚别说我。 要是让西极知道还指不定怎么闹呢,花艳罄你好自为之。” “……” 见她低着头不吭声,也不知道这时候心里怎么想的,终归是自己人,往日再怎么样,这会见到她这样子却是怎么也嘲笑不起来了。 真糟心。 真能折腾人。 他想。 哀戚戚地叹了口气,三醉墨把酒盏递给她:“喝罢,不醉不归。” 花艳罄倒是接过了,顿了一下她颓然地抓了抓头发,道:“我是不是太儒弱了?” 他赞赏地看了她一眼:“亏你有自知之明。” 比起现在这个人。 他更愿意看到的是以往那个喜欢木楠的人,纵使嘴上不饶人,心地却不坏,倒不像如今,表面看似她在沙华棠之上,暗地里憋屈的却成了她。 底下左下角两人还在谈笑风生,举止亲昵。 花艳罄略微一晃神,手里的杯盏歪了歪又被三醉墨扶正,他挡住她的视线,抬头睨了她一眼,只道:“别再看了,丢人。” 花艳罄第二十二声 “查到了什么没?” 沉思了一会,年轻妖臣皱了眉:“从表面上看,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半妖,的的确确是卖身葬父才得了妖夫婿大人的垂青,可奇怪的是……其他竟然什么都查不到。” “一空二百。” ——“女帝,这个桃鲤有点不对劲。” …… 踏出偏殿,她的视线停留在妖宴一处席位上。 沙华棠的身影并不在,只剩下桃鲤坐在那属于家眷坐的席位上,似乎被她的眼神盯得有些疼,她突然看过来,那双美眸里眯了一下之后,又是那种挑衅的神色。 依稀间她的嘴里还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冷笑。 又是这样。 又是这种眼神。 她是不是以为有沙华棠护着就谁也动不了她了。 真可笑。 桃鲤端着酒盏走上来,脸上的表情无辜得很,她率先开口道:“女帝要找大人吗?他昨夜估计累坏了,这会该去假寐一会了……” 说到这里,她像一个妻子一样抱不平道,“女帝您未免太苛刻了,整日把那么多事务都担在大人一个人身上了,其他大臣又不是酒囊饭桶……” 她话没说完,一帮老妖臣都怒了。 “我.操!” “这是人身攻击夹加公然挑衅吗——” “这世道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后来者说话了。”有人呸了一声,唾弃道,“垃圾,你就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在六界里叫第三者?” 桃鲤半点不在意被污言秽语的气氛包围,她无辜地眯了眯美眸,手中攥着的酒盏动作微松,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朝他们道:”大臣们错了哦。” “后来者是女帝才对,我和大人很早以前就相识了。” “如果可能,将来我还会成为他的妻子,为沙家生儿育女,当然,只要女帝不再为难我们。” “你个厚颜无耻的东西啊……” 一帮老妖臣吹胡子瞪眼,“你把人当傻瓜糊弄呢。 再早,再早能早过我们女帝,她早在妖夫婿大人两百岁那年两人就看对眼了,后来赐婚,封他头衔,哪里有你这个小贱人的份。” 桃鲤的眼神冷下来。 她有些不屑地冷笑了一声,估计是没心思和一帮妖臣多做纠缠,她开口就道:“女帝,在六界里比大人优秀的也不是没有,您完全可以从他们之中挑选出一位更好的妖夫婿。” “强扭的瓜不甜,你问问谁看不出大人对你们的婚约心生排斥,当然,如果您放手,处境会不一样,他仍然会是最忠心的臣子,而您也可以从头再来。” ——“一个心不在自己身上的妖夫婿,您真想把一辈子都赔上去吗?” 手里的酒盏一松,花艳罄扭头朝一个席位上笑笑:“你瞧她多贱。” 三醉墨坐在不远处啧啧笑了几声。 桃鲤的脸一下子青了,美眸恶狠狠地盯着她,却见她已经扔下酒盏离开妖宴。 花艳罄第二十三声 长廊。 毫无目的地的往前走,花艳罄脸上的神色有些阴霾,心越发沉了下来。 ……半点不想看到桃鲤。 难以忍受的感觉一次次地出现,那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妖夫婿对其他人体贴入微,而她,却像足了一个外人。 凭什么。 她不明白,区区一个与他初识不久的人就能让他整日倾心对待。 而她呢。 那么多年,竟是一刻都未曾有过。 可笑。 她本身就是一个大笑话,败了阿娘的妖精界,治不住长久争吵的两派妖臣,妖夫婿迟迟不肯完婚,情敌踩到她的头上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无怪那会三醉墨说丢人。 他说得半点都没错,她把西极的脸丢光了,她把阿娘的脸丢光了。 ****** 淡淡的香雾弥漫在大殿里,沙华棠揉了揉额角,视线落在铺满了整个案桌的公务奏折,一时发火也不是,不发火也不是……批阅的没一样合格,没批的堆积了近乎一大半。 他已经很久没有监督她了,更别说是代为处理奏折。 一瞬间,恍如隔世。 可他却起身要走了,才那么短的时间就耐不住想要去找她了。 原先倚在门边看他的花艳罄站不住了。 “去哪?” 她的手紧紧拽住他,口吻有些硬,不是那个意思也显得分外咄咄逼人了,“你想见谁,你才来了大殿多久就一刻不见,如隔三秋了吗。” 沙华棠见她醉得不轻,也不跟她计较,把被她紧紧攥住的袖子抽出来,瞥了她一眼道:“没走,我就是跟桃鲤说一声让她自己回府。” 停了一秒。 他道,“公务堆积繁多,你今夜也留下来把那些奏折批完。” 花艳罄却跟没听到似的,只执着另一人的事:“你可以让其他人去说,殿外就没有妖兵和侍女吗?为什么你要自己去,你又没有答应她……” 见她越说歪解,神情越来越暴躁,一个劲地纠缠在小事上,沙华棠皱了眉,没好气地甩开她的手:“你脑子有病?” 不。 她没有病。 是他的错,是他冷眼旁观。 如果……如果他能多在乎她一点,哪怕就是一点,那他一定会在发现桃鲤让她不安的时候,让那个人走,可他没有。 他就跟个瞎子一样。 那么多次的不安,他都视而不见。 花艳罄抬起头,心里酸得直冒泡:“我就是不愿你去她那里,我就是不愿你去桃鲤那里,我就是不愿你明明人站在我面前却也可以为了她走,你甚至……没有半点犹豫。” “你是我的妖夫婿。” “并不是她的。” “我和你一起统领妖精界这些年来,你到底把我置于哪里?” 那些嫉妒。 那些疯了似的愤怒。 那些难过。 他什么都没听她诉说过,因为他总站在桃鲤面前,所以一刻也不曾把时间浪费在她这个外人身上。 她说了很多很多。 沙华棠听了一会,脸色如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也许想了。 也许没有,没有为她有过片刻的情绪变化。 花艳罄第二十四声 最后,她道。 “沙华棠你到底对我有什么不满?” “你不知道?”他终于出声,看了她好一会,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回答,只道,“事实上,我觉得你这个女帝当得太不称职。” “有些时候,我是真的看不起你。” “没说谎。” “你接任这漫长的岁月来,各处堆积难民无数,不过我猜,你做过那么多事大概也忘记了,你刚被册封女帝不久,有一回上千个妖民日晒雨淋终爬行到皇城外,缺粮食,缺水源,缺挡风寒的衣裳,缺救治他们的御医…… 这些你都有。 可据人说你想也没想就喊人闭了皇城,等外出的我站在皇城外,见到满地的尸首你能想象我那一刻的心情吗。” 不。 她让人关了皇城是不得已的。 那会妖精界在打尾战事,那最后一战极险,她必须把那些丰富的草粮都送往战场,更何况……更何况那上千个妖民个个身染瘟疫。 打开皇城,皇城脚下的妖民全跟着他们一起死。 倘若把妖精界的御医都出动到皇城外救治,也根本救不了,反观会染上瘟疫。 轻则病,重却是死。 他不在。 没人帮她谋计策,当时那样的情况下,她唯一能想到的只是在二中保一。 她选的不是那些哀声求救的人。 她选了站在自己脚底下,过着繁荣无虑日子的人,因为……皇城是妖精界的帝都,战事当前,军心不稳,在那个时候皇城一破就什么都完了。 他的声音极冷。 “皇城外,满地被暴晒的尸身无人来收。” “而你呢,好笑的是当我去了大殿,你那会在用膳,你穿的是最好的衣裳,你用的是最好的膳食,你随便一个小伤都能惊动两派妖臣呼天抢地……” 他突然停顿了下,冷笑出声。 “而你自身,却把你的子民当成蝼蚁,你把当年为你阿娘兢兢业业撑起妖精界的冦沙大人所付出的心血都付诸东流。” “妖精界落在你这样的人手中,是我最大的遗憾。” 顿了顿。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他没再说下去。 “就因为一个死物,所以你一直以来那样对我?”她的脑袋有些乱,第一个动作却是绕过他往案桌边走去,“好,那我让这妖精界重新繁荣,我尽力让他们衣食无忧,当一个为民着想的女帝,你就会回来了罢。” “你到底懂不懂,这些早就不需要了——” 他突然大吼了一声。 撞上她美眸里的失望,他一把拉住她:“花艳罄,我们的婚约……不如就这样算了罢。”早在许多年前,无数次发生过那些事时,隔阂就存在了。 不管过了多久。 做过的就是做过,哪怕她痛哭流涕,哪怕她懊恼后悔。 那些曾堆积了皇城数里地的一具具死尸,他忘不了,皇城脚下的妖民们也没人忘得了。 呼吸似乎消失了一般。 大殿里仿佛刮过了严冬的风寒,她冷得直哆嗦,却是强自咧开嘴笑,朝他道:“你都给了我希望,没有一个好理由我不会接受的。” 花艳罄第二十五声 他抿唇,那一瞬间眼底的神色竟然是怜悯,悲哀。 在对谁? “何必,我已经变了。” 跟谁说? 她…… 对,就是对她。 “你再说一次。” “不是的。” “不要……” 她问:“你是在唬弄我是不是?” 没人回答。 他竟然不回答,他否认了。 她恨声道:“你别后悔。” “我不会。”他斩钉截铁。 她跟没听到一样,只是重复着这一句话,你别后悔,别后悔……那一刻,竟是手足无措。 有柔美的月光徐徐洒落进殿里,冷戚戚,手中紧攥的那片衣裳角有脱离的皱势,仿佛明白了什么一直不敢确认的事,她突然就哭了,怎么也不肯松开手。 ——“求求你,不要爱上她啊。” ——“因为,花艳罄早就喜欢上沙华棠了,所以求你,不要爱她……” “因为我爱上她了。” 仿佛没有听到她哭哑的嗓子,他的声音在同一刻响起,不肯留半分余地,他看着她,一双妖娆的桃花眼里黑漆漆一片,嘴里吐出的话没半点撒谎的成分。 他说得又快又狠,“懂吗?所以我早变了。” 不懂。 她一点也不懂。 “如果,如果我不答应……” 他不语。 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抓着他的袖子仿佛救命稻草,抽抽噎噎地哭得止也止不住,“如果我说,我不要你喜欢她呢?” “你在跟我开玩笑。”他哂然失笑,低垂下的桃花眼,潋滟生辉。 修长的手。 却在一点一点地颁开她的手。 他的脚步踏出殿外。 她终于放声大哭:“为什么一定要放开我的手啊——” “闭嘴,花艳罄你丢够人没有?!” 一道尖锐的男声响了起来。 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又在外头听了多久的墙角。 沙华棠抬起头,见三醉墨截断自己的路,半响他似乎想起了他这番态度是想要一个答案,于是勾起唇,叹息了一声:“我不喜欢她。” ——“从来没有。” 静。 死寂般的寂静。 三醉墨却满意地收回了脚,挑眉道:“那祝你和桃鲤姑娘恩爱永世,最好别再给她希望了……她这个人你也清楚,纠缠得你都没法呼吸。” 他面无表情。 “走了就别再回来,我绝不会在原地等你。”身后传来了一道女声,带着哭哑的嗓音。 他的脚步微顿。 殿里早已没了哭声,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个错觉。 倘若当时他转身,定然会看到。 那一刻,花艳罄的神色分外认真,她一字一顿道,“如果……如果你就这样走了,沙华棠,永远,我都不会原谅你。” 有风吹熄了殿里的烛火,似乎连半点希望都不愿让人留下。 他走了。 殿里一片漆黑,三醉墨似笑非笑地靠在殿门看她,却见花艳罄平静地接受了。 他有些意外,却在重新掌起灯,妖精界侍女送上宵夜,他给她往碗里剔蟹黄时,看到拿着酒壶的人突然望向先前男子消失的地方,嘴里恨恨地骂了一声什么负心汉,而后笑。 “他总是这样,从来不给我蜜糖,却总要毫无愧疚地捅我一刀,然后剩下我一个人,痛得撕心裂肺,痛得断了肝肠。” “三醉墨,你说他这种人是怎么被他娘生出来的啊……” 花艳罄第二十六声 今日花艳罄有些古怪。 不,也许该从三天前说起了,整日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说着说着就走神了。 等到三醉墨难得大早上的动手下厨煮吃食,一回来就看到了她呆呆地望着不知名处,拿筷子敲了敲她的碗,他有些没好气:“你怎么又来?” 她恍然看过来,撇撇嘴道:“累。” 他半点没被唬弄过。 花艳罄瞪他一眼,掐起话来冠冕堂皇:“我不像你整日不务正业,为妖精界捐躯当然累。” “哦。”他冷淡地应了一声,把手里剥出肉的帝皇蟹放到了自己碗里,“那你应该没空用膳了罢,把碗筷放下以后别来我殿里。” 她不干了。 ****** 铛—— 大殿上的朝铃如时响起,今日却仿佛连空气都僵硬住了。 两派妖臣纷纷目瞪口呆。 原先无趣地倚在一旁观朝的三醉墨也坐起了身,有些错愕道:“你真那样干了?蠢货吗你不会让我的人来——” “做都做了,谁干不一样。” 花艳罄答。 当然不一样,沙华棠没法拿他怎么办。 但她不一样。 三醉墨看她一脸满不在乎,又气又好笑,一面是为她的不争气恨铁不成钢,一面却是觉得那矫揉造作的桃鲤活该得很。 她突然开口:“她在我们妖精界皇城的一个小巷里,就我们以前看皮影戏的那个。” 大殿里又响起了声音。 “三天两夜了,你再不去她可就要被活活弄死了。” 似乎没看到沙华棠一脸的暴怒,花艳罄平静地开口,就像那根本不是她做的,她只是当了一回路过的看客,“我让人轮了她,你知道为什么吗?” “……” 她又道:“不如我告诉你。” 末了,见他一脸厌恶,她突然笑了,“你是不是不想听,可你一定要听,毕竟你功不可没。” ——“因为你喜欢她。” ——“因为她贱。” “你是我的妖夫婿,我西极的人,永生永世就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从头到脚。” “除非我不要你了,你才有资格爱别人。”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仿佛最后坚持的信任功亏一篑,他的脸色竟有些异样的惨白,突然上前几步,一把拽住她:“你真的那样做了?” “做了。” 他不死心地问:“没人强迫你?没人在你旁边煽风点火,挑拨是非……” “谁能强迫我。” “花艳罄,那么,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己要那样做的?” “当然,我半点不后悔。” …… 他每问一句,她就回答。 三醉墨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好像忽略了什么,站起身想要制止,“花艳罄,你等一……” 沙华棠却已经走了。 直到很多年后,三醉墨偶然间的一个灵光闪过,才恍然发觉当时他和花艳罄忽略了什么,也许那个时候,沙华棠并未爱上桃鲤,从来都只是她单方面罢了。 而她,却做了推波助澜的那个人,连她自己都没发觉。 不,甚至是他。 也并未发觉。 被那么一段插曲搅局,殿里早就没了上朝的气氛,底下两派妖臣纷纷目瞪口呆。 “我.操,两次早朝狗血档,我竟然都看到了直播——” 花艳罄第二十七声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什么屎?” “……诸位大臣真不解风情,一点忧伤细胞都没有。” “前辈,答应我远离桃鲤姑娘好吗,我估计您上次说要揍她的事被妖夫婿大人记在了心上。” “好孩子,好孩子啊——” “别,前辈我还有话没说完呢,要是被他逮到了,您老人家千万切记不要供出我和您一起出损招的事。” “滚罢,兔崽子!” 沙家府邸。 “妖夫婿大人真是一个负心汉!”彼时他俩在下棋,红领巾自顾自地灌了一壶茶水,劈里啪啦就把这段时间的事讲了个遍,末了还绕了口舌和错别字大把。 一板一眼听不下去了:“我觉得桃鲤姑娘不错。” “心机重,挑拨离间。” 手执起一枚棋子沉吟了一会,沙朗打断红领巾的话,漫不经心地道了一句:“我从未听过她在沙华棠面前挑起过是非。” 红领巾顿时就怒了,白净的脸一涨红,指着他道:“你看你看,明明变脸跟翻兵书似的,每回还死不承认……你前些日子不是还对她意见挺大的吗?” 沙朗:“哦,那是逗你玩的。” 红领巾:“……” 见他还要说什么,一板一眼打断:“你回来这些日子都忘了问,你什么时候回妖精界的?”末了,他捏白子堵住棋局,抬头朝自家弟弟撇嘴道。 “还不声不响地当了个小妖兵,白供你读那么多年的圣贤书,不争气的东西。” 呆了一下,红领巾才讷讷道:“回来很久了。” ****** “是要被废了。” “现在谁不知道妖夫婿大人和别个在一起了,还有我们女帝和三醉墨大人传的神真神假的……”有细碎的话语传来,一帮新来的侍女精神气倍儿足,“对,妖夫婿大人那位就是叫桃鲤。” “呀,不是那个被……” “嘘——现在都不让人说桃鲤的事了,妖夫婿大人可是把她捧在心尖上,唉唉唉,不过你们说说,都这么久了怎么就没见女帝下令废除他?” …… 近来妖精界里的流言蜚语各执一词。 有看多了话本子,一腔热情地云云出桃鲤其实与她相交甚好,只是后来姐妹反目抢走了沙华棠的狗血档。 有指桃鲤是三醉墨派来破坏他们的人,好让自己上位。 也有的像现在。 说着说着就掐出,她早就和三醉墨在一起了,只是因为巴拉巴拉等原因不能光明正大,活生生掐出了一段阴谋论。 把沙华棠变成了掩人耳目的炮灰妖夫婿。 像这种任由各类八卦达人自由发挥的版本,最初花艳罄无意中听到时,还会勃然大怒地教训一两下,后来堵不住悠悠众口,干脆置之不理了。 众说纷坛。 争议地激烈,当事人之一三醉墨也听得津津有味,末了还不忘夸道:“一代新生后浪果然不一样,臆想浮夸,思维却清晰有理,活像一出真相解密。” 面无表情地绕过他,她先行一步:“拜托你快回去罢。 你家那位现在都在我妖精界呆上瘾了,时不时就要在我殿外拦截我一番,听到一个版本就朝我征求一个版本是真是假。” 花艳罄第二十八声 “你妖精界的防守未免也太低了罢。” 三醉墨几步追上,撇嘴道,“麻烦你下令让妖兵把她叉出去。” 花艳罄懒得搭理他。 约莫是闲得慌,他又开始折腾了:“你刚才也听到了罢,这妖夫婿是废还是不废?”说罢,他就想起了上次的事,想妖宴那晚还以为两人就这样崩了,从此回家各抱各娘。 谁知道这厮倒好,一声不响地把桃鲤害惨了。 嫌弃倒没有。 偷鸡不成蚀把米,人家沙华棠反倒越发怜香惜玉,和那桃鲤的感情蒸蒸日上,不但把不少妖臣家的小姐气到了,连同她自己一块。 她不吱声。 三醉墨不由得停了脚步,将信将疑道:“别告诉我,你还喜欢他……那也不太对,你往日一天挂在嘴边两三次的人我这些日子可是一声没听到过。” 见他沉思得深入,到后来连同夸赞了在桃鲤面前,沙华棠无疑是个很好的夫婿等云云,什么难听就捡什么说……她的脸板了起来。 三醉墨眯着眼,摊手笑:“怎么不说话?不喜欢了……” “……” 瞪了他一眼,花艳罄也顺着他话茬说下去了,“对,我就是不喜欢他了。” 她话音刚落。 三醉墨露出得逞的表情,啧啧了两声:“真要面子。” 说罢,他道。 “你再看看,往前面十五步方向。” 花艳罄一看过去,正好瞧见沙华棠在那头面无表情地进了大殿,她一愣,心顿时冷成了渣渣,扭头就踹三醉墨:“你故意的。” 他揉了揉腿,有些不满道:“我帮你你还踢我。” 她半点不领情:“难道还要谢你帮我把妖夫婿往外推。” “不都是你自己要面子的吗?” 见她噎住,三醉墨哀戚戚地叹了口气,伸手就勾住她脖颈,“来,扶我一把……你就信我罢,该断不断,日后有你好受的,听我的,早日把废除妖夫婿的奏折写了,觉得为难我帮你写。” 僵持了一秒。 她一口咬断:“不废。” “滚犊子!”三醉墨顿时就怒了,连腿痛都顾不得扭头就走,尽管在长廊里摔了好几个狗吃屎,逼得一帮路过的妖精界侍女想笑又不敢笑。 ****** 时光飞逝,明日就是花艳罄的生辰。 前年,前前年,再往前靠拢的漫长岁月……都是沙华棠准备好吃食酒水,和她在麒麟台上看花灯庆祝,然后拿出捆好的厚厚一叠香艳话本当礼物。 每年如此。 反反复复,从没例外。 但今年这个多事之秋,花艳罄一点把握都没有,愁得在大殿上咬着笔头叹气就是一整个早朝,逼得外界派来的臣子浑身不自在,匆匆说完话就走。 他这一走。 两派妖臣坐不住了,怒目道:“女帝你这下马威弱爆了,你就不应该坐在那里叹气而是含沙射影地讽刺那臣子,遥想当年……” 他们冷哼一声,“他们可是把我们妖精界攻打得那叫一个落花流水。” 不想听他们越扯越远,她摆摆手,有些颓然:“我生辰快到了。” 花艳罄第二十九声 大殿里静默了一秒,为难声四起。 “没俸禄。” “捂胸口,不知道能不能蹭饭。” “我……擦!前辈您们闭嘴,都别再丢妖精界的脸了——” …… 事实上,最初花艳罄也是来过沙华棠殿外求过和的。 奈何都被来传话的一板一眼拒之门外,僵持久了也觉得太掉架子,她来求和的次数越来越少,到后来这半年干脆不来了。 ——“来他府邸自然是有事要找他,沙华棠呢?“ ——“妖夫婿大人半年前就告过长假了。” ——“我问你他去哪里了。” ——“……啊,人界的南疆。”顿了顿,一板一眼补充道,“桃鲤姑娘母亲的故乡。” 很久之后,偶尔午夜梦回。 花艳罄还会不解当时要是她知道会是那样的结果,她会不会去寻他。 可能会。 也可能就在那之前放弃了。 ****** 南疆是座雪山。 午后时分,远远踏进来就能看到在这片土地上的安和。 挨家挨户欢声笑语。 未出嫁的大姑娘鞭策着牛羊,喂养草粮的同时也不忘哼着当地的小曲调等候同伴,聚集在圈养场外的小孩身着繁复的南疆服饰,生得眉目漂亮。 正是用膳时候。 他们手里捧着饭碗边嬉笑打闹。 花艳罄四处打听完后,一路往东边方向走去。 她听南疆的人说,位于东边方向的桃花潭边有个古屋,那里居住着一对年轻男女。 她听南疆的人说,他们约莫是一对小夫妻,每日路过那里总能看到那男子打水砍柴,女子蹲在院子里洗衣煮吃食,日子过得滋润得很。 她听南疆的人说,他们已经来了有半年。 …… 桃花潭底水流湍急,院子里种了颗高大的海棠树,柔美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徐徐落了一地的金光,树下摆放着一张尚温热的美人榻,停歇的鸟啄着碟子上的糕点碎屑,可以看得出刚才还有人躺在上面。 ——这光景,当真是像对寻常小夫妻过起了日子。 花艳罄站在古屋外,终究是僵住了脚步。 “他根本不爱她。” 似乎这样就能安抚下心里的躁动,她自言自语道:“过日子也只是一时的乐趣。” “连我都不曾得到过的东西,沙华棠怎么可能会轻而易举地爱上谁呢……只是一个桃鲤,那样一个未曾参与过我与他过去的人,凭什么。” “猜错了,并不是乐趣。” 一道轻笑声打断了她。 久未相见的人出现在面前,依旧是一袭华服,他倚在门槛朝她笑,一汪死水似乎被注入了生命,她咧嘴笑出声来,一双黑漆漆的美眸眨也不眨,似乎要把这半年没看见的都看个够似的。 她率先开口。 “看你还穿这么好的衣裳,出门带了很多盘缠罢?” ——“还算富足。” “你缺席了半年的殿朝,现在那些新来的宵小们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你的位置,你还管不管了?” ——“不管了。” 她又道:“那……入骨相思知不知?” 他的身影一顿,到嘴边的话溜了一圈又咽了下去,最后嗤笑一声:“真酸。” 花艳罄第三十声 不。 那一点也不过度。 整整一个半年,妖精界逐渐起了繁荣之势,两派妖臣掐架的时间越来越短,冥界出事三醉墨离开,她前去西极让阿娘取消大婚,他和桃鲤在她没发觉的情况下来了这南疆,在每一个深夜,她处理奏折时总反复安慰自己忘了罢,就这样忘了罢…… 那么多的事混乱地交叠在一起发生了,她的身边都没有他。 每一分。 每一秒。 竟是,难过得很。 ——“能回……” ——“大人,是南疆大娘来了吗?”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属于她的话未完,却在喉间戛然而止。 花艳罄抿了抿唇,依稀听见耳畔传来细微的声响,好似有人下了榻。 而后,桃鲤的声音在古屋里响起,还是那么刺耳,她连话里都带了炫耀一般讽刺她,“昨日忘了带银两,在她那里赊了账,大人把二两钱给她罢。” “不是大娘。” 沙华棠对里头这样道。 顿了顿,他直起身,盯着面前的花艳罄,眯起的桃花眼里弥漫开层淡淡的雾气,一时间看不真切,嘴里却是补充了一句,“不认识……你身子不适就在榻上好好躺着别出来。” 里头安静了。 也不知道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 还是达到目的罢休了。 也或者,她根本什么都没发觉,没有发觉到她花艳罄站在她一手创造的家外。 他告诉她。 “你去外面等我,我很快就到。” 收回看向古屋里的视线,花艳罄望了望天,一脸无辜地开口:“我能进去里面等你吗?” 他微笑:“不能。” ****** ——“情字这玩意,淋漓了情感,却也非要痛断人的肝肠。” 在她生长的西极。 佛娆姑姑曾经这样告诉她,那是在尚未情窦初开之时,**她在殿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走到西极大门边却见到她拿着酒壶,似醉非醉地趴在树下的桌上。 到后半夜,她突然哭了起来。 …… 大雪纷飞,桃花潭底湍急的水流不知何时结成了一层薄冰,花艳罄独自一人坐在石碑边,百般聊赖地扣着边上的青苔,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三分钟,也许十分钟。 沙华棠终于出来了。 他撑着伞,给她挡住头上的雪:“很冷?” 话语似笑非笑。 似乎知道他没说完的后半句话,花艳罄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幽怨道:“不冷,我们一起回妖精界罢?明日是我的生辰,我们今年就跟以前一样上麒麟台看花灯,看妖精界的子民,商讨大计让妖精界重现繁荣。” 她说:“就当做从来没有来过桃鲤这个人。” 她说:“我以后什么都让着你。” 她说:“你不要和别人在一起了。” 她每说一句,他就笑一次。 最后,在她愣在那里,再也维持不住时,他道:“你自己回去。” 手中被塞入一把油纸伞。 他转身要回去。 她强忍住心里的慌乱,大叫:“我上次和三醉墨说不喜欢你是骗你的啊!” 他不吭声。 那一刻,她突然慌张得不知所措,那一刻,她突然怕极了他就这样走了,走回桃鲤的身边,那一刻,她突然比任何时候都明白。 ——其实她早输得一败涂地。 她终于拉住他。 寒风刺骨,她冷的浑身颤抖,呜咽地吐出一句话:“我不是你嘴里的不认识,我有名字的,我叫花艳罄,我是将来要跟你成为夫妻的人,我是将来会和你儿孙满堂的人。” 华服男子站在那里没动。 最终,她恍然明白了什么,美眸里出现颓然之色。 花艳罄第三十一声 他道:“何必?” “你和我在一起很累的,你明知道我们哪里都不适合,我看事的观点在于难民你却只顾皇城脚下的繁华,我的口味清淡你却喜荤厌素,你的性子硬,我在面对你时也暴躁,两人总要为了一点小事就吵起来……” 她的手微微僵了一下,半响深吸了口气。 “你实话告诉我。” ——敷衍。 “是不是不管桃鲤出不出现,你最后都不会跟我在一起?” ——什么性格不合,都是敷衍。 “她给了你一个和我分道扬镳的机会对罢?” ——他只是想摆脱她,摆脱他厌恶进骨子里的西极,摆脱她当年听从自己的贪念,强加在他身上的妖夫婿头衔。 “对。” 他承认地坦然。 她攥了攥手,突然就笑了出来:“婊.子配狗天长地久,贱男与三举世同欢。” 她想,她会摔在这里了。 还是摔得很惨的那种……真不明白来南疆这趟的意义何在,她还不如早随便挑一个新的妖夫婿大人成婚算了,也不用现在这么丢人。 转身想走,远处桃鲤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似乎以为他不见了,无措地一遍遍地叫沙华棠,听起来可怜得很……她停下脚步,却见眼前的人做出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挡在了她面前,这种潜意识的防备。 多可怕。 他原来以为她要做什么。 论无措。 论恐慌。 她比桃鲤更甚,那些时候,他又什么时候做过这番动作。 花艳罄面无表情地绕过他,忽然再没有勇气回头去看身后的人,他也许愧疚,也许还是一脸漠然地看着她走,哪一样她都不想看到。 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似乎走离了南疆的领地。 又似乎还没走回妖精界。 ——“就算我把阿娘留给我的妖精界败光了,再不济也能退回西极当我的公主殿下,我这一辈子能有什么好哭的?” ——“一个妖夫婿还要和人共享,阿姐,你总不能把我们西极的脸也丢光了罢。” ——“他骗我,原来我阿爹死了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我早该知道,这茫茫六界只有我阿爹才是这世间最爱我的男子。” ——“因为,花艳罄早就喜欢上沙华棠了,所以求你,不要爱她……” …… 她一边回想一边走路,自顾自地摇摇头,而后眼泪突然哗哗地流下来,哭得最后只能用手捶打心脏,感觉气都喘不上来。 不远处。 “竟然又下雪了。”踏进领地,着了一身新衣裳的南疆大姑娘提着手里的木盒,冷得牙齿上下发抖,她抱怨道,“好不容易让你陪我回来一次,真过分……” 话音未落,她眼角余光突然瞥到一个熟人,“咦三醉墨,那不是你家红颜吗?” 神情稍显暴躁的男子一愣,眯眼看过去。 果真如此。 不过几月未见,她就在南疆这偏僻之地哭成了条狗,光动脑子想想都知道这里来了谁……这样一想,他突然有些烦躁地别过脸:“有你什么事啊?” 十禄裳古怪地看了他一会,半响讷讷道:“又把火冲我身上发。”顿了顿,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她没再说下去,只是颓然地抓了抓头发。 花艳罄第三十二声 铛—— 朝铃响起。 外头雾雨涟涟,岗位上的妖兵打了一个激灵,今早的大殿上也萦绕了一层黑气,坐在上头的人一本一本地翻阅着案桌的奏折,眉目沉下。 “垃圾!区区一个附属天界的小族就能把我们的兵马打得节节败退,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底下一片鸵鸟状。 最后,还是一个老妖臣没忍住站出队列:“回禀女帝,今年本来就是饥荒旱季,自从半年多前您给各处妖民置办了衣物吃粮后,妖精界派发出去的粮草就已经不富足,这次不光士兵吃不上饭,马也一匹匹饿的瘦骨伶仃,打了败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话一出,底下又开始交头接耳了。 “我看当初就不该插手难民的事。” “战事当前,那一帮帮坐吃等死的东西现在不又狮子大开口。 整日往皇城里要求接济,前几日还不知道是哪个管辖地方的恼羞成怒给女帝列了长长一条奏折的罪状,匿名弹劾到西极去了。” 一个老妖臣沉思道:“是某位被人认出笔迹的小官么?” “呵呵。” 年轻妖臣一派齐齐冷笑,“为人臣子,真不要脸啊。” …… “粮草粮草——”花艳罄自动忽视掉那些杂七杂八,她看向底下那个老妖臣,狠狠皱了眉,“就不能从国库里拨钱到皇城里大量收购?” “不不不,今年皇城脚下的妖民都卵足了劲儿要大敲一笔,一个个都把价提高了十倍有余,国库根本耗不起这么砸钱。” 她冷笑:“整日嘴巴上保卫妖精界的话倒是没少念,这会就光顾着自己吃饱穿暖,战事当前都惊不动这帮祖宗。” 顿了顿,她补充道,“西极那边怎么样?” 他潸然泪下:“上回因为妖夫婿大人的事您去取消大婚,佛母还没消气让女帝您自己度过难关。” 花艳罄沉默了一秒,拿着奏折的手收紧了些,不欲再纠缠在这事上道:“让沙朗大将军前往战场,另外……给南疆派一封信。” 提及南疆,底下顿时就安静了。 两派妖臣眼观鼻,鼻观心地装傻……如今那个桃鲤哟,早已经上了位。 ****** 今日的殿朝散后,难得一个个不是像往常那样急着回府逍遥,抬眼见一个年轻妖臣还站在原地没走,花艳罄停下手里的笔,略微怔松:“还有事?” 他倒也坦然问出来:“女帝,桃鲤姑娘怀孕了您知道吗?” 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她脸上的神情变幻了几次,又很快面无表情道:“知道。” …… ——“能回……” ——“大人,是南疆大娘来了吗?” 急急截断她的女声。 带着尖锐。 她越过沙华棠的身影看进去,那个午后的阳光透过院子里的海棠树徐徐洒落下来,明明有薄暖之意,在接触到古屋里,榻上女子一双冷得彻骨的美眸时她却觉得有凉意从脚底升了起来。 她的视线死死地盯着里头的人下榻时,被隐藏在衣裳下,早已超过微隆的高度。 那是怎么也无法掩饰的……腹中有孕。 花艳罄第三十三声 如果是半年前在皇城小巷有的,她的肚子就不该才四个月大。 那只能说明。 孩子是在之后有的,除了他,桃鲤没有接触过其他男人。 所以。 ……孩子是沙华棠的。 抽回神智,花艳罄补充道,“她能为沙华棠延续一个血脉,做我做不到的事,有时候想想,我也是应该接受的。” 听到她的话,年轻妖臣紧紧皱眉,半响有些无奈地挑了挑眉:“臣等始终不明白,为什么独独要的是妖夫婿大人?”他素来是中立一派,也并未反对过完婚这事。 但如今这光景,也不是不能另立一位妖夫婿,哪怕是其他任何一个人,在从前,现在,以后,她都不会面对这些难堪。 再则。 外头本就把她被横刀夺爱的事传的似真似假。 要照这样的情况发展,等孩子出生后要是妖夫婿大人鬼迷心窍,悔婚把那桃鲤扶正,女帝还指不定会被劈头盖脸的流言蜚语说成什么样。 ——枉为一界女帝。 ——窝囊废。 ——报应。 大概,是这样说罢。 想到这里,年轻妖臣心下一沉。 花艳罄垂下眼,手指敲击着案桌上的墨盒,想了想,美眸里的神色竟有些琢磨不透:“真要追究,我也不明白,可是我知道……他是我希望能儿孙满堂的妖夫婿。” “女帝您不是无法延续后嗣?”年轻妖臣失笑。 她平静道:“当年在西极,那御医也说过如果将来好好调养,还是会有可能的。” “只是可能性渺茫。” 他直言。 大殿里的空气有片刻的凝滞,她的手收紧,略微恍神:“那就不强求了……况且,我也已经后退一步,给他留下了桃鲤肚子里的血脉。” 那样,她再没有对不住他的地方了罢。 尊贵的身份。 足够让他自由自主的妖精界。 一个血脉。 而她要的,只是一个完婚,一个和她永生永世的妖夫婿。 或许贪婪。 或许自私。 但无论过多久,她要的只是这一样。 似乎张嘴欲说什么,最终,年轻妖臣还是沉默住,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几眼,低头退下了。 “人心啊,说变就变,前不久那个人还在对着你笑,今个就轮到你对着他哭了……”耳畔传来一道哀戚戚的声音,有人捧着碟卤肉腿,边吃边摇摇头。 花艳罄攥了攥手里的毛笔,忽然没好气地道:“红领巾。” “在!女帝——” “把我的午膳放下滚到殿外站岗。” ****** ——“你怎么那么傻啊,我已经是治不了了的。” 往日一袭干净的华服被无数污渍染上。 那人身上的血怎么擦也擦不完,他轻笑了几声,细长的丹凤眼却黯了黯,似乎已经没了气力,很久以后,他才拉到了她的手。 “你那夜说,等你接过佛母的妖精界,要册立很多很多个妖夫婿,然后把我忘了……是真的吗?” 花艳罄第三十四声 她哭得抽抽噎噎:“没有没有没有,我唬你的啊……不信你问凰莲卿,我跟阿娘说,只要你一个妖夫婿,再没有别人了,你是不是安心了想死了?不许!” “木楠,你死了我半点血脉都不给你留。” ——“公主殿下腹中的孩子……滑了,今后要想延续后嗣,估计很渺茫。” …… 半夜三更,窗外柔美的月光徐徐洒落进来,在殿里落了一片清冷,榻上的人翻来覆去,梦里夹杂着哽咽的细碎话语,早已经听不懂那是在哭些什么。 可她怕。 怕极了那些话。 猛然瞪大的美眸,写满了慌乱。 后背上的冷汗渍渍。 有一瞬间的恍神,却忽然发现,那段了无生气的日子早已尘封在漫长的岁月前,她接任了阿娘的妖精界,有了新的妖夫婿,过得一点也不好。 而他……而他,已经死了。 花艳罄翻身下榻,往殿外道:“备浴。” 似乎太累了。 在进ru水池后,她又假寐了过去。 啪—— 木桶翻到的声响,略微刺耳。 滚烫的水流了一地,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滑脚得很……妖精界侍女有些慌,却发现那人根本没有被打扰到,她心下安了不少,忙蹲下身收拾完出了殿外。 时间慢慢地消逝。 水雾层层,一旁的小炉子里萦绕着上升养神的香雾,突然惊醒的女子低头望着池水里倒影出的人,美则美矣,却阴沉空洞得很。 她吐了口气,才发现脚有些发麻。 “衣裳。” 于是她往殿外唤道。 等候在外头,心惊胆战的妖精界侍女进殿上前,侍候她着上衣裳。 动作微颤。 身上的热气已经冷却了。 花艳罄盯着自己的脚尖,踩踏在玉石上还滴着水渍,在空旷的大殿里发出声响,半响,她实在有些不耐烦了,美眸阴沉下来,抬手就扣住那个侍女的手:“你的手一直在发颤,有病?” 她快急哭了:“女帝……” 她面无表情地松了手,转身走出屏风,然而,每走一步,方才梦魇里的声音却还是盘旋在脑海里,久久不散去。 ——“真恶心。” 她皱眉。 ****** “你还不是要回来了?” “你看,你走得越远,哪怕你不是和桃鲤在一起,而是和其他任何一个女子……最后,你都会回到你落地生根的地方。” 这个季节海棠正艳。 柔美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徐徐落在石桌上,花艳罄反复看了几遍手里的回信,扶着额际低低笑了几声,笑到后来面无表情。 她站起身,把手里的书信揉成团丢进了河溪里。 …… 沙华棠回来那日,并不是一个好天气。 从半夜三更天开始,皇城里就已是雾雨涟涟,踩在地上脚上也沾了泥污,风雨吹打得满城的海棠树颇有颓败之势。 她早早在大殿外翘首以盼。 红领巾站在一旁给她撑伞,见她来回踱步,往远处望了又望,等到第二十三次后……忍不住抱怨道:“女帝您就那么高兴吗?早膳都没用就来等妖夫婿大人和挺着大肚子的情敌……” 见她瞪自己,他慢吞吞地把后面“这样也太掉架子了罢”给咽了回去。 花艳罄第三十五声 花艳罄的脸色才好了许多,她想了想,给他打了一个比喻句:“倘若你的情敌是蝼蚁,她站在现实面前,根本微不足道,你忍还是不忍?” 红领巾一呆:“这?” 她收回视线,声音有些哑:“这就好比一个可选择题,你不甘心,你生气,你怨愤,可你其实是有选择的。” 可以选择用他最厌恶的仗势欺人逼婚。 可以选择接受桃鲤的孩子。 可以选择在这个时候忍,将来……等将来有一天,沙华棠开始烦了,她再杀了她。 有很多个选择。 她选的偏偏是第三个,坏处耗时唾弃声一把,好处却才只有一个能让他不怨,光是想想就觉得自己真够傻.逼的。 …… “我不愿娶妻,你就不会逼我吗?” 晚膳用罢。 她出来却见到那人站在殿外,一袭风华墨发被风吹得微拂,他平日里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今日见着她,却没忍住先出了声。 首次冷战的这几日里,她头一回正眼看他:“我要的是一个心甘情愿的夫婿。” 似乎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 他愣了一刻,突然弯了弯红唇:“那以后,你有可能像现在一样不逼我吗?好比如,自己小肚鸡肠非要赶我去某位神女殿里,亦或,开口闭口总要我做不喜欢的事……” “贱骨头!”她恶狠狠地骂。 见她一副不肯商量的态度,他倒也不恼,垂眸轻笑道:“因为,被公主殿下逼着,有时候真的是很难过的啊。” 最后。 她还是没有答应他主仆以来,他唯一一次要求。 …… 不逼了。 她攥了攥手里的衣裳角,想啊,再也不要犯下年少的错误,一心只顾着自己,只要她耐心点再耐心点,其实桃鲤也不一定到最后能起什么风浪。 是这样罢? ——没答案。 红领巾一拍脑门,恍然大悟:“不是也有大象让蝼蚁干倒了的吗……那女帝您到底是爱妖夫婿大人,还是只是不甘心?” “……” 她愣了愣,半天吭不出声。 过了一会,远处仿若故人归来,她夺过他手里的油纸伞上前时,红领巾才隐约听到她似真似假道:“自然是两者都有,因为爱他,所以忍,因为不甘,所以也忍。” 竟然。 是这样吗…… ——“怎么这么慢?我等了你一大早上,殿里热了吃食你现在觉得饿吗?” ——“有些,你呢?” ——“我也是。” 手里没了伞,身上淋了些许雨水,红领巾站在原地瞧着那头的一男一女,半响他讷讷地抹了抹脸上的水渍,总觉得那并非是她的真心话。 真正的爱,该是难以容忍。 真正的爱,该是企图占有那人的全部,将他连皮带骨,拆吃下腹。 而不是一步步地让自己往后退。 逐渐让人兵临城下,一点一点地进行着掠夺。 一瞬间,他耳畔仿佛响起昨夜沙朗手执一颗黑棋,语声淡淡道:“你问我以前女帝对待那个叫木楠的男子是怎么样的……嗯,那是一种捍卫着自己猎物的态度。” “有一回她带上那人去三醉墨的冥界参宴。 一个冥界大臣家的小姐在宴后偷偷溜到他殿里问其婚事,被发现后她生生不给那冥界大臣一家活口,尽管那木楠根本没有回应过对方。” “阿领,你猜一猜,木楠和你们妖夫婿大人,哪个才是她心心爱慕的人。” 猜不透。 也许是最开始的眼里容不得沙子。 也许是后来的容忍。 也或者,两样都是她的表达方式。 那头女子已经兴高采烈地拉着男子进大殿里避雨了,红领巾绞尽脑汁想了想,愣是没想出个答案。 花艳罄第三十六声 烛火摇曳,殿里摆了满桌的吃食冷却下来,仍没有人去动。 “那,依你所见呢?” 攥了攥毛笔,花艳罄抬起头看他,因为刚才雨太过大的关系,一头漆黑的长发还在往下滴着水珠,她伸手想够另一旁的毛巾。 “不如先从皇城右派调动兵马粮草。” 从案桌上繁乱的奏折里抽出几份,他另外扔了条干毛巾给她:“当务之急,我们先填补了空洞,再来钻研一套战策……先回殿里洗个澡?” 她摇头,指着边上的紧急奏折道:“随时都有可能全军覆没。” 沙华棠笑了一声,拿过她手里的毛巾帮她擦湿发,她侧目,拿笔敲了敲案桌上的小摆设,略微皱眉:“右派不易掌控,他们本来就是近年里叛臣留下的最后一脉,这个时候去求他们,不说到时周.旋的时日要耗多久,就说谁知道那边有多巴不得落井下石……” “哪个说要求他们了。” 把手里的湿毛巾放到一旁,他道,“在这种时期,显然暗抢才是明智之举。” 花艳罄抬起头,微微发愣。 ****** 转眼到了半夜两更天。 桌上的吃食已经被一碟碟地撤下,特意吩咐了妖精界御厨多下了几颗鸡蛋,红领巾端着宵夜来的时候,正好瞥见殿里某人聚精会神地听他们妖夫婿大人分析战情。 他撇撇嘴。 今个都听了一整日了还不腻么……这样一想,他又呆了一呆,心里头突然复杂得很。 肩上被人拍了一下。 “唉唉唉——这位同僚你在想什么?” 猛然在长廊上响起的声音一咋一呼的,新来的小妖兵眼睛尖瞄到他手里那两碗宵夜,一下子就振奋了,“不如我猜对了,你把手里的宵夜分我一半?” “……” 见他兴致缺缺,小妖兵立刻发挥自己滔滔不绝的口才,但在最开始曝光了自己的目的后,此时他说再多的话都是一个潜意思:要想断纠缠,留下买路面。 红领巾不跟他玩。 “……嗯,事情是这样的……同僚你看,我们是女帝的孙子,女帝是妖夫婿大人的孙子,妖夫婿大人又是他兄长的孙子……” 他皱着眉,吃了口宵夜想了想道,“你说到底该抱谁的大腿才有前途?” “当然是沙朗大将军。”小妖兵当机立断。 “咦!” ****** 尽管战事当前,和往年一样履行公务般的回顾妖宴还是没有隔断,举办前两派妖臣也都例行在附近殿里歇三日追忆人生。 想到他有可能忘记了今日约好要商讨的事,花艳罄早早安抚完掐架的妖臣们就到了他歇下的殿外,嘴边的名字还没叫出来。 里头的人像是察觉到了脚步声,率先截断话头道:“别进来。” 他的声音有点奇怪。 花艳罄微愣,倒也没有多想,她倚在殿外等了一会,直到耳畔不适时宜地响起桃鲤的笑声,尽管特意压低,在这没几个人路过的长廊里却显得分外清晰。 其实罢,他带了桃鲤也不出奇。 ——贱人! 往另一个方面来说,人家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呢…… 抚了抚心头的浮躁,她耐着性子又在殿外踌躇了几分钟,见里头始终没动静,她咬牙盯着紧闭的殿门好半天才终于死了心。 厚重的殿门从外被猛地推开,里头连遮都没法遮。 那会桃鲤一头漆黑的长发披散在榻上,沙华棠正蹲着身给她整理凌乱的衣裳低头嘱咐着她什么,大约是有身孕要注意的事项。 见她不问自进口中的话也断了。 花艳罄第三十七声 怎么看。 刚才他们在殿里就怎么浮想联翩。 花艳罄站在那里,视线扫过两人,鼻子酸了酸,忽然觉得自己傻了吧唧的,这一进来还成了他们一对有**的衬托。 想想就觉得难过。 沙华棠收回视线,手指弯绕了几下把手里的系带打成蝴蝶结,他刚要起身,桃鲤一下子就从榻上坐起来了,攥住他袖角细声细气道。 “大人说过今晚要陪我们的。” 他看起来有些无奈:“先前忘了有些公务还要处理,我让侍女给你煲碗安胎药,你先在榻上好好躺着。”谈不上听出了半点被纠缠的烦躁成分,反倒带着印象里在他身上从没见过的类似纵容。 桃鲤倒也给面子,凑在他侧脸亲了一下就松了手。 “早点回来。” “怎么,原来你也懂这种男女情爱间的情趣吗?”见他们还没完没了了,越想越不是滋味,花艳罄在一旁看得直冷笑,撇嘴,“唱双簧呢,依依不舍的做给谁看。” 这里离大殿不过就几步路,她住的寝殿离得可是远得很,怎么就不见他以前做出这样的表情,就连敷衍都没有过。 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桃鲤倒是沉得住气,把她当了透明人。 但沙华棠就不一样了,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了:“成天阴阳怪气地说话你有劲没劲啊?少说一句没人把你当哑巴……还有,让你在殿外等一会都等不得吗。” 她伸出手指做出一个数字,示意他自己真正等的是多久。 “……”他没看懂。 真的是连一点传说中的夫妻默契都没有,不说订下婚约这么多年,就光说相识这么多年……真让人寒心,花艳罄火头也上来了,收了手指,恨恨道:“总比你好,以往日日嘴巴里还说什么报效妖精界,到头来一个桃鲤就把你迷得团团转,又是找我麻烦又是跑南疆的。” 他一噎,似乎是没话反驳,甩了甩袖子恼羞成怒道:“有病!” 说罢,扔下她先行一步。 ****** 约莫当今六界是这样的规律。 身边一没个伴,活得越老就越唠叨,走路都颤巍巍的妖精界御医今日例行来配药,手里捣鼓着药材,时不时捏几把撒进去,嘴巴又是从头到尾没停过。 花艳罄就不明白了。 平日里要他搭个话都懒得开口,口口声声糟老头说话不利索要享清福了,想退位巴拉巴拉,结果一摊上桃鲤的事,他每回那较劲儿地精神气就上来了。 见他啧啧两声还意犹未尽。 她从榻上跳起来,走到案后端起气味浓郁的苦药汤灌入喉间,边道:“你再说,再说等它长大了,我就领着它去看这妖精界的皇城,把我和沙华棠留下的基业都给它……” “此话当真?” 她一脸认真:“骗你我一辈子完不了婚。” “我看您现在就没可能完婚了。”老御医冷哼一声,捏起一块药材怪里怪气道,“不是随随便便一个外人就可以入西极的祖籍,担我们妖精界的担子。” “那也不一定。” 花艳罄攥了攥手心,心里一惆,哀戚戚地叹了口气,“我不是不能延续后嗣的例外么?” 脸色一沉,老御医二话不说提起药箱子就要往殿外走:“您好自为之罢!” 她不阻拦,只道:“把你新寻的那味秘方给我留下。” 老头怒:“都说了让您好自为之。” 她撇嘴:“虽然说了以后妖精界给桃鲤的孩子,但我不是也没说一定就是给它,如果我自己有后代那自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花艳罄第三十八声 “这还差不多。” 哼哼唧唧了一会,老御医踏出殿外的脚步方才停下,把箱里的药材一股脑地倒出来重新钻研,边捣鼓边神神秘秘道。 “女帝,这回的秘方听说是人家世世代代祖传下来的,贼有用。” “……在没有效果前你不要再夸海口,这话你以前哪一回不是这样说?” 没等老御医恼羞成怒,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几个小妖兵脸都白了,开口就是一句桃鲤动了胎气,花艳罄猛地坐起身,脑袋里第一个想法就是。 ——七个多月的身子,亏她也能折腾得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关键时候,还是老御医面不改色地问了一句,小妖兵们沉思了一下,才支吾着措辞解释起了前因后果。 桃鲤是动了胎气没错。 但并不严重。 听当时在场的妖精界侍女们说,桃鲤平日在殿里的时候尽往死里折腾,不是一会嚷肚子疼,就是一会嚷狗侍女没侍候好她,是想为主人出气给她下马威,借这源头又是打骂,又是呼来喝去的。 再不然就是指着谁都乱骂一通。 今个有个不知道怎么惹到她了,她还没回殿里就在外头把那新来小侍女的手都掐青紫了,正巧一个老妖臣路过气不过就上去和她吵。 吵到最后手抬起来了。 那一巴掌还没落,人家自己就先动胎气了,老妖臣偷鸡不成蚀把米,脸还被挠成了大花猫,这会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怀有身孕的人真可怕。 “事情就是这样,然后现在,妖夫婿大人点名让您去给她看看。” 几个小妖兵愤愤拍桌,完事了就颓下来,“您不去我们就玩完了。” 老御医埋头捣鼓自己的药材:“不去。” “可是……”为难地揪了揪手指,他们张嘴就是一句,“佛母以前都说过,为女帝和妖夫婿大人效命,是我们为人臣子的毕生宗旨。” 见老御医一副要发怒的症状。 花艳罄忙挥退几个小妖兵,安抚他道:“反正也不是多大的事,你就当做做善事抓一把药过去就算给了沙华棠面子。” 回应她的,是一声冷哼。 ****** 应付完沙华棠的低气压,和老御医在长廊分开,等到花艳罄走到大殿里,意料之中就看到了那位把持不住,险些和桃鲤打起来的老骨头。 她眯了眯美眸瞧了几眼,一下就认出了是平日里在大殿和年轻妖臣一派吵得最凶的某某之一。 见她面无表情。 老妖臣耷拉下脑袋,一脸的垂头丧气:“女帝您就怪我罢。” “……” 他哀戚戚地叹了口气,转眼又仰天长嚎:“但是,臣为自己骄傲!当然……因为那小贱人害得女帝也被妖夫婿大人骂得狗血淋头这茬不算……” 花艳罄盯着他看了一会,想想他这把年纪为妖精界操心又操劳也不容易:“这又不关你事。”顿了顿,她补充了一句。 “你做得也没错。” 不说她对桃鲤的私下偏见,这回的确是她自己做得太过了。 见她立场没歪,老妖臣老妖臣欣慰地看了她一眼,又很快翻了脸,站起身甩袖愤愤道:“其实罢,妖夫婿大人的心早回不来了哟……唉唉唉,女帝您瞪我干嘛?” 花艳罄第三十九声 “大人。” “我看他们就是故意的!” …… 花艳罄的脚步停下。 殿里的人一张小脸哭得梨花带雨地控诉所有人看不起她和肚子里的孩子,有意欺负她母子俩,到后来开始变本加厉,点名出几个在当年妖宴上曾经得罪过她的,和如今害她动胎气的妖臣。 “论你的地位只居于女帝之下!他们区区几个臣子都敢不把你放在眼里,倘若继续纵容将来他们都能骑到女帝头上了,这妖精界还是谁的……” 她开始挑拨离间,说出的话有理有据,一腔冠冕堂皇活像为了谁好。 ——真能扯。 “你想多了。”沙华棠给她喂了口安胎药。 桃鲤还不满意。 花艳罄倚在殿门边看了好一会戏,越听越枯燥乏味,直到绕了一大圈桃鲤才说出真正的目的,扬言该上奏废除掉一些人以儆效尤才是上策。 她有些好笑:“你往日没少偷看送到沙府的奏折罢?” 末了,她讥讽道。 “我妖精界的重臣可都被你了解一大半了。” 突然看见她。 桃鲤也没有慌张,反倒理直气壮:“难道不对吗? 不说刚才我口中那些无足轻重的臣子,就光说如今在女帝手里的妖精界是什么局面,连一界之重朝堂都管不好怎么谈治理?” “你别跟我兜圈子。” 沙华棠在旁边沉默了一会,放下手里的药碗,不动声色道:“其实她说得也不无道理,这半年来靠关系进朝堂的大臣,亦或你提拔的哪个不需要废除?” 美眸一沉,她攥了攥手心:“那你说哪个要废除。” “范佟好高骛远,李四野心勃勃,柳从良蠢蠢欲动……”他倒也毫不客气,一口气说出了十几个名讳,她有些不满,反驳道:“可他们都是能者。” 挑起半边眉,他似笑非笑:“自古以来能者居之不错,可你的甜头能让他们满足多久?你看事总想捏住人的软肋就能为你效命,但你想过没有,世事变化无常,你现在正侥幸给甜头就能让一帮豺狼满意,不代表明日就不会出现意外。” “不这样能怎么办……” 她在殿里踱了回步,扭头盯着他,口气不太好,“妖精界需要注入新血液,要是像你们这样一辈子都畏手畏脚的,那要什么时候才能繁荣?” “重现繁荣需要一定的时间,可你操之过急就是最大的错策。” 见她一脸不欲谈这事。 沙华棠面无表情地继续:“这半年多来是起了势,大殿里两派妖臣也减少了掐架的矛盾,但起的势却是表面上的一派繁荣。 你看没看见妖精界底下都发了霉?以往每日朝堂争吵得凶残却无人有异心,如今多了新的一派,鱼龙混杂,整日互相揣测谁也摸不着对方的底。” “二则……” 他突然冷哼了一声,“你真以为粮草不足仅仅是因为派发给了难民?” 花艳罄没听懂,皱眉道:“不然还能是什么?” 花艳罄第四十声 ——“贪贿。” “如今表面上所有的缺足来自于派发给难民的粮草中,但前几日我和几位妖臣发现支出和记录的簿子大多接不上,而那些漏洞里全是一环扣一环的大漏洞。” 他起身走到案桌后拿起一份月俸记录,声音出奇地冷静,“你记不记得,那一派是你这半年里才从过往流放的臣子里提拔的?” “当时人手不足,他们倒也恰恰派上用场。”她接过小簿子,翻了几页,美眸里的视线最终定格在长长一行数字上。 “如果没记错,他们的身家之物早在当年就充了国库,可现如今我看他们一个个的府邸都是富丽堂皇,暗地里还在皇城里占了不少产业,领着一份寥寥无几的俸禄却拥有比之数百倍的产业,钱是从哪里流通的你就没怀疑过?” 她站在殿里的阴影处,手上的月俸记录已经合上,脸上的表情看不太真切。 “我整日公务繁忙,难免有疏忽。” “撒谎,你根本就没想过要去查他们老底。”他嗤之以鼻,“那么大的动作,我就不信你从没发现过蛛丝马迹。” 手指下意识地收紧,她又毫不闪避地抬头,迎上他的视线问道:“那你信什么呢?” 他的视线在那张稍显面无表情的美艳小脸上停留了几秒,出口的语气似笑非笑:“我信你睁了一只眼闭了一只眼。” “……” 这一回,花艳罄不说话了,半响,她捏了捏手心别开脸道:“你就知道我会那样?况且,其他发现不对的妖臣也从没有跟我说过这些。” 他反唇相讥:“你如今那么看重那一派,说了你就会清朝堂?” 在如今满堂臣子碌碌无为的情况下,答案自然是不可能……她挣扎了一会,嘴上试图争辩:“可我将来会清理,现在不是还要用到他们吗?” 他冷嘲热讽道:“怕就怕你等不到将来,这妖精界就完了。” ——这个人,她与他相识了漫长的岁月,年纪尚小时的分道扬镳,中途的两两再遇他担任为妖夫婿,再到如今,他有只差娶入府邸的妻,他与他人有血脉传承。 ——一次。 ——竟然就连一次都没有让过她,站在她的立场退让一步。 临面一盆冷水泼下,花艳罄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指着看戏的桃鲤:“你就觉得她的观点一定是对的?清理朝堂,清理朝堂……你知不知道我现在需要他们?! 范佟,李四,柳从良他们那一派能帮我多少你想过没有。” “我朝堂上养着一帮废物,因为他们是老臣,因为你和阿娘说他们是我妖精界的忠肝义胆,所以我每个月得从国库里支出庞大的钱财来养他们。” “可他们为妖精界做出过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他们整日没点正经,在朝堂上又一根筋地局限在死道理上,上奏的东西没一条能入眼,他们的时代早就已经过去了你明不明白沙华棠——” “可新来的一派不同,他们身上是劣迹斑斑,但哪一个又不胜过我们如今朝堂上任何一个臣子,我满足他们要的甜头,他们给我我想看到的,这哪里不好了?!” 花艳罄第四十一声 “我没有操之过急,我有我自己的打算。” 她努力平复了下心情,“你的眼光不要总局限在他们的缺陷,就算不动国库,里头的资金本来也是寥寥少许,这些损失要能换到妖精界的繁荣…… 值得!将来就算没有利用价值了,也不妨用这些把柄废除了他们的臣位。” 和以往一样,沙华棠一点也不认同。 他狠狠皱眉:“他们给你带来的繁荣,你的野心,哪个不是建立在老臣和妖民身上,你想没想过,一旦要做那些大动作,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难道还嫌妖精界堆积的难民不够多吗?” 她道:“想要成事,总要有牺牲的人。” “你倒是看得开,就为了将来指不定一击就溃的繁荣,任由现在朝堂明争暗斗,群臣乱成一锅粥,甚至波及皇城妖民。”他的口气带了几分冷笑。 她不想跟他吵,尤其是在桃鲤的面前,僵了僵,软下态度道。 “之后会被无辜涉及的老臣们也好,被波及逐离的难民也罢,将来我会给他们百倍千倍的回报,补偿他们现在的委屈。” “你到底是打哪觉得,待到将来繁荣之后,你再去补救对他们来说能算得上什么?”他面色冷沉,“初初担任女帝那会,你也不是没有像现在一样发展自己的人,驳回递上的奏折执意提拔一些豺狼,到头来都是什么后果你忘了吗。” “你把朝堂上的老臣都看成是草,我却当他们是宝。 没有他们哪有你花艳罄一次又一次自作主张却没酿成大祸,他们每每苦口婆心,你就嫌他们碍眼嫌他们迂腐不能让你放开手脚大干。 那么长的时间里你什么都想了,你唯独就没有想过这妖精界是谁在帮你打理得井井有条,他们长年跟在你屁股后面给你收拾烂摊子时,并非一定要为你这个女帝奔波。 他们完全可以有更好的前途却从未想过背弃,到现如今你不懂得感激也就罢了,花艳罄你也不要太任性妄为——” 她急了,反驳:“我也并没有嫌他们碍眼。” “终于少了一个累赘,松了一口气……不要告诉我,你心里就没有一刻这样想过。” “……”她哑口无言。 桃鲤约莫是好戏看够了,在一旁假惺惺地火上浇起油,偏生他只冷冷地盯着自己一个屁都不吭,美眸里又是滑过失望又是恼火,花艳罄有些恼怒,朝她恨声道:“你闭嘴!我妖精界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说罢,一移开视线就见着面无表情的人。 真让人失望。 她暗暗想,心里腾起一股怒火,转身狠狠摔上殿门。 过了一会。 她又倒回脚步停在外头,既不情愿,又抱了点念想盯着紧闭的殿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里头也没半点动作,她最终攥了手,泄气般喃喃了两声:“……本来也没指望。” 就是有点难过。 竟然没追出来。 不不不。 哪怕是一句话都好,她都倒头跟他道歉,然后……然后听他的把范佟他们一行人都废除了。 花艳罄第四十二声 她满心失望地离开。 长长一条廊子。 身后的殿门越来越远,她禁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仍然没有想看到的,于是再没有回过一次头。 ——大概。 ——如果是在她摔殿门那之前,还是有可能的罢。 ****** “您不如看看这个人?” “此人名为金贾,皇城里腰缠万贯的富商之一,祖籍曾为妖臣世家,谁想后来败落从商,到他这一辈就只剩他一个猪头猪脑的子孙,没干成过什么大事,倒是继承了花不尽的金银财宝,臣觉得,从他开始下手连心思都不用费。” “您别急着驳回,如今国库紧张,这妖精界也并非您一人的责任,偶尔特殊情况从妖民身上拿点补贴也无可厚非。” …… “大人您看他们。” 妖宴。 席位不远处,桃鲤看着那头的两人,嘴角上扬了些,美眸滴溜地转了转,她扭过头朝迎面走来的人道,“这位臣子一定会是将来新的妖夫婿。” 他漫不经心:“何以见得?” “女帝几时和哪位年轻妖臣这样亲密过,女子素来以感情为重,仔细想想她昨日那么反对废除新一派,也不是没有为了柳从良大臣的可能,你看这样还不是未来的妖夫婿?” “……” 她说得勃然起兴,回头却见男子兴致缺缺,“大概罢。” 桃鲤心下一沉,似乎为他的态度不满意,低头沉默了一会,很快又抬起头抚着凹起的肚皮,无辜地眨眨美眸道:“大人,它踢我。” 那人略微怔松。 而后,沙华棠蹙了蹙眉:“这几日反应还是那么强烈?” 她一脸认真:“以往还在南疆时,我听市集里的南疆大娘说,这种时候只要阿爹和它说几句话,它就会消停下来。” 轻笑一声,他上前几步,“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唬人?”话音刚落,一只手攥住他袖角,桃鲤的回应却是在他没反应过来前踮起脚尖。 另一头。 似乎在那一瞬间感觉到了什么,花艳罄突然抬头看过去,那一刻,回顾妖宴上,仿佛穿过了万般虚妄的繁华,透过了密集穿梭的人影。 她的视线突然定定地停在一处被阴影笼罩的角落,一男一女,华服美裳,视线交汇,两人宛如一对年轻夫妻般……仔细想想,倒也般配得很。 她这般计较,想不到也会觉得这两人站在一起跟一幅诗画似的,美极了。 真是无药可救。 她看着看着,抿抿唇,跟自己僵持了好一会才收回视线。 …… 他别开脸,吻落在侧脸。 桃鲤愣住,美眸里的似甜似蜜都僵住了般,然后开始一点一点地消失,她低头咬咬唇,攥着他袖角的手抓紧了些,又很快因为攥得太紧而松掉了。 片刻后,她盯着落空的手呆了呆,想着为什么刚才他没有拉住她的手。 “大人。” 她的声音里带了点浅浅的哭腔。 他却头一回沉默,过了不知道多久才拉起她的手:“刚刚走神了。” 蹩脚的谎言。 她想拆穿,却又一点也不想了。 桃鲤抬头看了下他,沉默着不说话了,忽然觉得,他面上的不情愿明明那么明显,那么明显……在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时候,连掩饰都忘了个干净。 花艳罄第四十三声 不远处,年轻俊秀的臣子把那一幕闹剧收进眼底,侧目看向身旁一股脑埋在奏折里明明连头都不敢抬,偏生嘴里还在借题发火的人。 “你说得倒好听,你府邸里那么多银子怎么不见你慷慨解囊?” 他似乎在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垂眸低笑:“臣的老底不好,曾被流放出妖精界,没人肯嫁,那些钱都要留着日后娶位贤良嫡妻的。” 她冷哼一声:“我怎么记得,你府邸里也养了一帮美姬妖妾。” 连姬妾都多如牛毛的人,算哪门子的没人肯嫁。 对她明里暗里的冷嘲热讽。 他倒也不怒,倾身把刚才被她捏变形的奏折抽出,弯唇,细声细气道:“妾和嫡妻两者之间孰轻孰重,能一样吗?” 末了,他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带了点玩味,“不如女帝您当臣的嫡妻,臣的家底全都奉献给国库。” 美眸里滑过一抹厌恶,她口气不太好。 “你倒是整日想着往上爬。” “哦,臣忘了,女帝喜欢像妖夫婿大人那样洁身自爱的人……”像是没听到她的话,柳从良眉眼带笑,口中的话多咀嚼几遍倒更多的是几分嘲笑。 花艳罄脸一沉。 他却转了转眼珠子,忽而凑到她耳畔,“女帝为何不把那桃鲤的孩子杀而后之呢?男子这种生物,到时候妖夫婿大人也不一定还要她。” 啪—— 美眸冷下,花艳罄一个耳光扇在他脸上,她甩甩打人的手,口气怪里怪气的:“管好你自己,识相点就给我闭嘴罢。” 见他抚着脸上的红印子装似沉思,她面无表情地起身踩下台阶,“不要忘了,我能把你柳从良从流放臣子里提拔回来,同样也能再流放你一次。”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伸出手指抚去唇角溢出的少许血迹,略微挑眉:”这么大反应?”却听身旁有妖精界侍女小声道,“以往不是有流言蜚语说,女帝也有过一个孩子。” “这样啊……那是谁的?” 他尾音意味深长,眉眼笑意依旧,视线在远处男子身上掠过,讥笑道,“该不是你们妖夫婿大人?” “嘘,大人小声点……”那侍女紧张兮兮地四处张望了一会,见没人看向这边,到底是没忍住八卦道,“听说是木楠大人。” 话音未落,她突然闷哼一声。 柳从良捏起她尖细的下巴左右看了看,直看得那侍女美眸盈盈带上了水意,他才啧啧了两声笑道:“这么出卖你们女帝?” 侍女本来有些胆怯,但转念一想那身份卑微的桃鲤都能上位,把他们妖夫婿勾走,难道她就是一辈子侍候人的命吗…… 她鼓起勇气抬起美眸道:“听闻大人您来者不拒,上至低贱的侍寝美人,下至姿态平平的寻常小妖都能与您翻云覆雨**,纳入府邸,那,您看我可以吗?” 他似乎在很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过了一会突然收回手,接过随从递来的帕子擦拭着手指,面上笑容浅浅:“不行。” ——“我费掉时间,特意找了很久都没看到半点相像的地方,真是难以相信你侍候了她那么长一段时间。” 花艳罄第四十四声 侍女美眸一愣,他已经面无表情地转身要离开,她忽然有点不甘心,试图上前截断他的去路,却在下一刻,被他身旁的随从不费吹灰之力捏碎心脏。 灰飞烟灭。 多可怜。 柳从良回头看了一眼,抬起手扇了扇空气里的尘埃,眉眼似笑非笑,浓浓的厌恶却在同一时间深达眼底。 ****** 沙家府邸,位于繁华热闹的皇城地段。 柔美的月光徐徐洒落下来,府外左右两边的石狮子威风凛凛,花艳罄在台阶处僵持着,红领巾抱着一袋糖炒栗子跑回来,在一头石狮子边坐下后时不时地埋头剥几粒,嘴里还在小声抱怨。 “都站了半柱香了。” 她跟听耳边风似的。 他立刻不满地巴拉巴拉起来“到底敲不敲门”“女帝您在这里吹冷风不困吗?不如我们回殿里睡精神了再来”“罢罢罢,就知道跟着您来晚膳没用是常事,还有半袋板栗要不要” 被吵得生气,她扭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他闭嘴了。 吱—— 细微的声响。 花艳罄抬头,就见府邸大门从里头被推开,一道华服身影出现在眼前,沙朗几步踩下台阶,一手拿过红领巾手里那半袋糖炒板栗扔在路边。 不一会,就被瘦骨嶙嶙的流浪狗叼走了。 红领巾:“!!!” “嘴里鼓个大包还好意思吃这些东西。”沙朗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又移开视线道,“臣在窗子边看女帝站了半个多钟头,怎么不敲门?” 花艳罄撇嘴:“我在想会不会又被某某赶出来。” 闻言,沙朗瞥了一眼身后的人,口吻漫不经心:“依臣所见,暂时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一板一眼:“……” 沙府里的摆设始终一成不变,花艳罄进去那会厅里约莫是刚刚用完宵夜,桌上摆着两副碗筷,残留着肉汁的吃食碟盘都堆积在一块没人收拾。 沙华棠正巧从长廊处走回来。 “怎么来了?”他挑眉。 光动脑子想想就能猜到桌上另一幅碗筷是桃鲤的,他显而易见刚才就是扶她回殿里再来的……花艳罄没忍住,阴阳怪气地冷哼了一声:“有好几本奏折不知道怎么下手。” 说罢,她看向红领巾。 红领巾默默地放下刚刚拿起一块猪蹄的手,和睁眼说瞎话的某人僵持了一会,还是脱下肩上厚重的包袱,把奏折一股脑地倒出来。 花艳罄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活像是在夸他懂得拿多点给沙华棠造成视觉冲击,主仆两人默契非常,红领巾心领神会,用坚定的眼神鼓励她:“……”然后埋头啃起猪蹄。 沙朗看得两人小动作,轻笑出声。 反观是沙华棠望着这一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处理完的公务奏折,一脸面无表情。 两人对看一眼。 花艳罄忙道:“好些都是明日上朝要用到的,你也知道,我要是又出差错,到时候还不知道会耽搁多少时间被训。” 他叹了口气,起身要她跟上。 花艳罄第四十五声 距离上回进沙华棠殿里,还是在桃鲤没出现前。 花艳罄绞尽脑汁想了想,恍然发现原来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她找了把椅凳坐下,拨弄了下案桌上一个小摆设圆石,跟对面的人道。 “原来你们竟不是睡在一个殿里的吗?” 沙华棠把包袱里的一本本奏折拿出来,瞥了她一眼:“有你什么事。”见状,她怪里怪气的:“也是,那么大个肚子要是把持不住,指不定掉了……” 他懒得搭理她,翻起一本奏折看了看上面的批阅,眉目一沉,张口就骂“垃圾” 花艳罄:“……” 他从笔架里抽出根毛笔,唰唰几下把那行字划掉,拿笔在平铺的奏折上点了好几下,语气不善道:“这里修整,还有这里……剩下那多余的银两分配到其他地方。” 花艳罄倾身凑过去看。 两人呼吸极近。 她指了指一处:“不如就这里,我听闻物资缺乏得紧张。” “不过夸大情势罢了。” 沙华棠蹙蹙眉,把笔尖滑到底下方一点,“这个地方由于地形偏僻麻烦,素来被不少上报的人不看重,比起你刚才指的,这里早已经是情势严峻了。” 她一愣:“你怎么知道?” 他的表情有些奇怪,过了一会才道:“当初去南疆的时候,途中经过那地方。” “……” “……” 两人瞬间就无话了。 接下来他讲解的十几个修整地方,她显得都兴致缺缺,只偶尔插嘴一两句没到点上的话,沙华棠也不勉强她听,呼啸的冷风从敞开的殿门外吹进来。 他走到门边问了下侍女几更天,然后让她去备宵夜。 花艳罄插话道:“我想吃你做的。” 见她从案桌后站起来。 他眯了眯黑漆漆的桃花眼,嗤笑了一声:“有的吃还挑,你还是抓紧时间把明早主要用到的奏折都处理完罢,五更天前没完你一个时辰都别想休息。” 提及这事,她哑口无言……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途中他出去一趟,直到侍女都把宵夜端上来了他还不见人影,花艳罄夹了块炸豆腐,侧目望了一眼几分钟前不请自来的红领巾,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殿外,嘴里一时跟嚼蜡似的。 “你说他干什么去了?” 红领巾嘴巴里塞了一堆东西,含含糊糊道:“肯定是去看桃鲤姑娘了。” ……真的是一点主仆默契都没有,净捡难听的说,她哼了一声:“你又知道?” 红领巾刚想说什么,正好听见殿外一阵脚步声,沙华棠的身上沾了不少干泥,手里吊着一坛看起来被埋在地底下好些年头的酒。 花艳罄张嘴就道:“那是前两年在皇城买来材料的那坛吗?” 他冷冷瞥了一眼红领巾,话却是对她说的:“刚刚和侍女说话时,忽然想起在院外的树下还埋了这酒,就把它挖出来了。” 花艳罄第四十六声 “这嫡妻之位……”那人眯了眯眼,声音压低,“按照女帝这样顺其自然的退步,似乎也快保不住了。” 前几日。 回顾妖宴结束前,沙朗出乎意料地主动开口。 她侧目,袖角底下的手指下意识地攥了攥:“……你在教我怎么做?” “不。” 他轻笑一声,“臣自己也半斤八两,教不会您。” ——“只是,前几日沙华棠和我商量入祖籍的事,把他们的婚事定下了,您知道,我没有什么理由反对。” ——“四个月后。” ——“孩子出世,桃鲤坐满月子……” 他话忽然顿下,抬头与她对视了一眼。 位上之人沉下的美眸。 攥成拳的手,指骨泛出青白。 她沉默了一会,脸上的表情一时似笑又似怒,问道:“我怎么半点都没得到消息?” 唇角弯了弯,他倒也坦然答:“他了解您入骨,早年被派去沙府的眼线早已连根拔起,归顺于他。”起身离开之际,也不知道是惋惜还是什么意味,他轻叹一声。 “南疆,也并非就不是个大婚的好地方。” …… 入夜。 红领巾已经醉倒在桌上,睡成了一头猪。 拿起筷子给她夹了一块烧肉,见花艳罄坐在一旁又翻了几本奏折,笔尖停停顿顿,都不在状态,他望了眼还剩下半摞的奏折:“喝多了?” 她应了一声,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偏酒少菜醉得快。” 按下她欲要提笔批阅的手,沙华棠道,“你这样的状态到时候又要出纰漏,免不了挨老臣们训斥,所以,我来。” 想了想,她也不是就很想担这个包袱,就松开了握笔的手。 两分钟后。 “喂。” 埋头用着面前的吃食,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敲了敲碗,“其实我没有从他们身上拿钱。” 见他不说话,她放下筷子抬起头,语气难得十分认真,“我也并不是为了那些繁荣,就会事事应着范佟那一派……谁轻谁重,谁才是我的臣子,谁才是将来我要连根拔去的人,我又不是傻的。” “你和老妖臣,年轻妖臣,少数中立妖臣们,是与妖精界并进退,共存亡的老臣。” “窝在妖精界里苟延残喘,伺机报复的皇城右派,还有这半年里被提拔上来的新一派,没一个是。” “我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分得清的。” 视线相撞,他率先移开。 案桌后的人似乎对她这样剖析自己的话不太适应,笔尖停顿了几秒,才别开脸冷哼了一声:“分得清跟做得对完全是两回事。” 果然想跟他好好说话都是痴心妄想……花艳罄有些颓然,埋头拨拉着饭粒,再也不想跟他解释了,真的是一个妖夫婿一场伤,罢罢罢。 头顶上笼罩上一道阴影。 有人搬了几小叠奏折坐到桌边,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拿起筷子给她夹了几道吃食:“光吃饭容易食不下咽。” 就算并非光吃饭也是食不下咽的。 撇撇嘴,她从碗里吃食中挑出几片苦瓜,摇摇筷子问他:“你要不要?” 花艳罄第四十七声 他反问:“你什么时候多了挑食这毛病。” “苦瓜性凉,和我最近喝的药汤相冲。”话顿了顿,也不知道是不欲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她又转移话题道,“从右派抢来的粮草都已经送到了。” 她说得是这段时日与附属天界的小族纠缠的事,沙华棠沉思一会,略微蹙起眉:“我看这战就没那么简单。” “你指的是躲在暗处的人?” 他笑出声,口吻戏谑:“你也看出来了?我还以为你这一辈子就这么不开窍下去了。” 花艳罄愣了下,而后出乎意料地咧嘴笑道:“你不帮我,阿娘又气了我整整半年,我没办法。” “……” “……” 两人同时沉默。 她垂下美眸,拨拉了几颗碗里的饭粒,有些怅然若失。 如今,似乎也找不到共同话题了。 沉默的次数越来越多,很快他也会习以为常了罢……她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对面的人,他倒是干脆利落批起了自己的奏折,看起来就半点没有要打破僵局的意思。 “你说在那小族背后的人是谁?” 最终。 又是她主动打破僵局。 “反正不会是天界。”他敷衍完这句话后,大殿里又只剩下笔落在奏折上唰唰的批阅声响,小窗外的月光冷戚戚地洒落进来,她坐在椅上发呆了一会想动筷,反复拿起放下又没了食欲。 途中红领巾醒来了一会,问了下时辰又揉揉眼倒下去睡了。 他也好似没有发现她早就离开了桌边,连说话都是对着空无一人的对面说的,而后发现过来,偏过头看了她一眼,屁都不放一个……花艳罄抿抿唇,站在那里想发火罢,到底是忍住了。 其实也是能理解的。 她安慰自己,耳畔却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听不太真切。 “什么。” 沙华棠收回视线,垂眸盯着桌上摊开的奏折,视线停留在修整一栏,停停顿顿,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重复了一遍。 花艳罄脸白了白,别开脸冷哼了一声:“哪个要听你道……” 话音未落。 合上的殿外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拍门声,伴随着一道焦急的喊声,她沉默地听了一会,见桌边的人欲要起身,几步上前就挡在他面前,挑挑眉道:“她唬你的。” 他却置若罔闻,看了眼紧闭的殿门,眉皱的更紧了:“你先让开。” 她不。 两人僵持起来,那一瞬,他头一次觉得拽住他手臂的力气那么大,他闪了一会神,桃鲤贴身侍女的话又传进耳畔。 “大人,桃鲤姑娘一直在喊疼啊——” 沙华棠脱不了身没办法,朝殿外问了句:“她早些时候都用了些什么东西?” 外头的人就跟没有听到似的,门拍的更响了,嘴上还在叫个没完,半点都没有要收敛的意思,反倒越发带了股洋洋得意。 花艳罄看他无奈,也不知道是觉得有趣还是失落,反复盯着他脸看,然后笑:”我跟你打赌,她们一定在唬弄你。” 他收回思绪,似乎半点不在意是真是假,只对她道:“我就过去看看,她七个月大的肚子,要是真出什么事……” 花艳罄第四十八声 “你沙家的血脉就玩完了是吗?”她打断他的话,又道,“我不信,桃鲤那样的人,就算出了什么事,也能处心积虑的留下腹中的孩子。” 话落,她接触到对面人厌恶的眼神,抿抿唇沉默下来。 ——“大人?” ——“大人,您在不在殿里?!” 花艳罄突然生出股怒火,抓起桌上的酒杯就往半闭的殿门砸过去,略微刺耳的声响,地上落了一地碎片。 这一回,殿外的人总算是噤声了,只剩下来回踱步的脚步声。 她刻薄道:“疼得厉害你还有功夫在这里嚷嚷,不是把你们沙华棠大人当御医了就是把我当了,依我看,今夜干脆就不要请御医来了,我来帮她看,死了到时候再算到你头上。” 沙华棠显然听不下去这样的话,见她也完全没有要松手的意思,脸色难看。 他冷下声音道:“花艳罄,你到底想的什么?你自己的孩子当年没保住就想别人的孩子也保不住吗?” 她反驳:“我没有。” “你先松开。” “我不,我说她身子好得很,一点事都没有,你信不信?” 他沉默。 “信不信我?信不信!” “你先松手,我去看看她的情况就回来。”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松开手后退了两步,美眸里盛满失望,口中含糊地呢喃:“你不会回来了……” ——好不容易拉近了点距离。 ——只要在这个时候,他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低声道。 “你不是想知道我想的什么吗?” “好啊,我告诉你。” “你已经很久没有在我看奏折的时候为我下厨煮吃食,我的奏折是自己批的,计策是柳从良出的,吃喝衣裳是小兵红领巾负责的,就连睡觉前熄的灯也是侍女干的。” “你什么都不为我干,我觉得快抓不住你了。” 他置身的位置有阴影,脸上的表情一时看不真切,却听他低声道:“总会习惯的,没有谁会一辈子陪着谁。” “你以为要妖夫婿是来干嘛的?”她一字一顿道,“我劝你,就不要抱着这些天方日谭的想法,就算是为了不让你好过,我也会不习惯一辈子。” 他甩开她的手,转身就往外走。 她追上去,扶着殿门在他身后大声吼道:“我们认识那么久,难道就比不上你和桃鲤的交情吗——” 他没回应。 等候在外头,桃鲤的侍女显然松了一口气,就要给他带路,他却停在原地一会,往相反的方向走了:“我给你拿醒酒汤。” 那侍女一愣。 花艳罄在殿门边止住脚步,片刻后,沉沉地应了一声。 ****** 殿里半笼罩上夜雾。 原先站在外头,桃鲤的侍女早已经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 红领巾趴在桌上睡得正熟,花艳罄低头把玩着刚倒好的热茶,热气袅袅,垂下的美眸黑漆漆一片,一时也分不清楚她的心情是好是坏。 一道大腹便便的身影跨进殿门,大抵是一时从南疆回妖精界水土不服,桃鲤一张娇媚的小脸有些憔悴。 花艳罄面无表情地回望过去。 她也盯着她,喉间发出一声冷笑。 花艳罄第四十九声 “橘皮性凉,少用。” 淡淡的香雾萦绕在殿里,平添了几分宁神。 耳畔传来一道女声,桃鲤捻起碟盘干果的动作一顿,歪头打量了她一会,轻微地冷哼一声:“您一来,我就特别没有安全感。” 她坦然道:“一见到你,我也有那种感觉。” 一问一答,好似永远是她们之间的相处方式。 事实上,桃鲤非常讨厌这样的她,或者说,她更希望见到一个歇斯底里的人来满足她的私心……像是不欲再纠缠,她拢了拢长发,美眸里滑过一丝厌恶:“您知道,我是谁吗?” 杯中茶叶微涩,花艳罄倒入碗中,垂眸反问道:“那你会对他不利吗?” 出乎意料的,桃鲤很快地反驳:“不会,我和他们不一样。” 她意有所指。 停顿了一秒,她又道,“之所以会回到妖精界,也从来都是因为我爱慕着大人,除此之外,我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点点头,似乎没有半点怀疑,花艳罄又问:“你和沙华棠认识多久了?” “无女帝久,却比您早。” “他知道吗?” 沉默了一秒,却是否认,“我一直没有向他提起过。”话罢,桃鲤皱眉道,“我不明白,为什么您早知道,却还留下我?” 记忆里,这个问题似乎回答过很多个人,又仿佛一次都没有回答过。 花艳罄想了一会,语气平和:“我是恨你,因为你把我的妖夫婿抢走了,让我西极丢尽了脸面……更甚至,他为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我难堪。” “你知道,我很要面子的。” 手中捧着的茶杯上升着热雾,她不语。 “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素来就是这样的定律,能怎么办?”她勾唇笑了下,面色惨淡,美眸里的神色却深如潭底,“沙华棠,我要的是他。” “也并非就不能摆脱……” 仿佛早已预料到她后半句话要说什么,花艳罄面无表情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拒绝,你以为我能拒绝得了自己吗?” “桃鲤,我想你离开。” 她的视线从她的肚子移开,沉声道:“可是这不可能,也不能……” 仿佛一瞬间明白了什么,桃鲤忽然轻笑:“女帝,你也很可怜。” 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把风的侍女走了进来,神色微慌,踏出殿外之际,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她转头看了她一眼,“事实上,在许多年以前,我从未想过有一日会接触到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会与女帝您抢妖夫婿大人……” “世事无常原来就是这个状态,您说是不是很可笑。” 没有人回答她。 也许,她也并非就要她给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