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的不病娇呢[快穿]》 chapter 01 ——如果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夺走了,那么,是有理由愤怒的吧? ——如果比自己还要重要的宝物被人觊觎了,那么,是有理由疯狂的吧? ——所以,为了守卫自己的宝物,愤怒地、疯狂地对那些窃贼进行报复,也是可以理解的,对吧? ☆ 《林启深夜才归,车中人疑似沈莹?!》 《惊爆!林启与沈莹同车而归!》 《林沈暧昧是真是假?深蓝剧组内部人员爆料!》 …… 一夜之间,类似的标题几乎在所有的娱乐报刊上都可以找到。归总了便是一件事——狗仔队们在深夜,拍到了一线明星林启与当红玉女沈莹的暧昧照片。记者从各个角度、各种手法剖析了这些照片背后可能的故事,一时间,分别以林启、沈莹为男女主角的深蓝剧组,成为了热门词汇。 不同于外界对八卦的津津乐道和议论纷纷,圈内人只是置之一笑,对着镜头话筒熟练地打起了太极。只要稍微了解一些规则的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深蓝剧组炒作的方式之一而已,当真的才是真傻。 但就算知道真相……还是会觉得,很不舒服呢。 指腹来回摩挲着报纸上青年稍嫌清冷的面容,力道极轻,仿佛连对着照片都怕会惊扰了自己珍之重之的宝物一般。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容恒的掌心恰好遮住了绯闻的女主角、沈莹的部分。 “啊,容恒前辈,你也看到了吗?林启前辈的报道。”一旁,年轻的小助理好奇地探出脑袋,恰好看到了容恒手中的报刊。因为容恒往日非常平易近人,他便也没有太过拘谨,没遮没拦地随口评说,“虽然沈莹也很漂亮,不过感觉还是不能和林启前辈比肩啊……对了!说起来,容恒前辈和林启前辈是好朋友呢!容恒前辈觉得呢?” 小助理的话本应当算逾越了的,但容恒却没有追究。他垂下眸子,长长的眼睫掩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眼底暗凝的情绪。小助理只能听到他温和有礼的回复:“这是阿启的自由呢。如果可以的话,以后请不要再讨论这样的话题了,好吗?” 明明容恒的口吻那样轻柔、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可小助理还是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没敢再往下八卦。不知为何,他对这时的“容恒前辈”,有一种隐隐的畏惧。于是小助理连忙随手拿过另一份报纸,看着上面首页最大的加粗加黑的字样,想起近些日子的连环杀人案,他试图转移话题,“前、前辈说的是呢。话说回来,最近的咱们城市不□□全,前辈也要多加小心啊。” 主意是不错的,但奈何脑细胞欠费,命中注定身体的行动比大脑快,话还没说完,小助理就懊悔地直在心底挠墙,想给自己一耳光。容恒是公司的金字招牌之一,保镖少谁也不会少他的,他是找了个多差劲的话题啊救救救救命?! 就在小助理搜肠刮肚想挽尊一下的时候,容恒却突然笑了起来。他合起了手中的杂志,对着小助理点了点头,眼神柔和,仿佛是真心实意地收下了对方毫无建设性的意见,“我会注意的。通告的时间快到了,我先去录制现场,这些东西请帮我收好放在包里,晚上我会带回去的。麻烦你了。” 说完,容恒便起身离开了休息室。 等容恒都走得没影了,迟钝的小助理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光顾着八卦,连时间都忘记看了——原本提醒容恒工作流程和通告时间,是他的工作才对。 啊啊啊完蛋了,肯定给容恒前辈留下糟糕的影响了!不行,一定要努力改正!恩!从现在开始!……不过,容恒前辈果然对人很友好呢!难怪风评那么好! 为有幸能呆在容恒这样的优秀人物的身边而感到沾沾自喜,小助理振奋起精神,就算没人看着,他也拿出了最佳的状态去整理那些杂志报刊,按照容恒的吩咐,将它们整整齐齐地放入包内,然后腰杆挺得笔直地坐在椅子上,低头刷起微博。 如果小助理这会儿不小心翻开了容恒之前看的那本杂志的话,他就会发现在那张清晰的照片上,属于沈莹的面部被人用指甲刮去得干干净净,与完好的其他部分形成鲜明对比,乍眼一看相当渗人。不过就算看到了,他也只会指责印刷厂的质量劣等或是哪个人的恶作剧吧?毕竟,容恒前辈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啊。 ——温柔到,像假的一样。 同那些娱乐报刊一样,微博上林启与沈莹的绯闻也传得沸沸扬扬。小助理刚登陆,就被铺天盖地的艾特淹没。谨记着容恒的话,他毅然屏蔽了那些写得头头是道、跟当事人的自传似的的八卦帖子,想看看最近有什么新闻。 恩,偶像剧《我的甜心女友》即将上映?这种花痴剧有什么可看的真是搞不懂那群小女孩……深蓝剧组的宣传?跳过跳过……容恒前辈的《战旗》的告白贴!果然容恒前辈最棒了!转转转,必须转!……然后是……华夏电影节今晚直播? 被关键词刺激到神经,小助理连忙把随身携带的流程本拿出来。因为他印象中,今天的通告完全没有提到这一项,但以容恒的名气地位,华夏电影节绝对不可能少了他,于是小助理以为是自己又马虎记漏了。 天啊天啊天啊!怎么这么粗心大意?!就算容恒前辈不追究,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小助理一边自责了自己的粗神经,一边翻动小本子,生怕自己要是一不小心再失职,就会被经纪人给换下。但他翻来覆去、一个字一个字地找了几遍,却连“华夏电影节”这个词都没见着。流程本是经纪人亲手交给他的,不可能有错。他也没有看错。所以唯一的解释是——容恒,没能提名这次的华夏电影节? 不、不可能吧?!打死都不信啊?!那是容恒啊!以演技著称、红遍了亚洲的容恒啊! 把流程本往边上一丢,小助理赶紧百度了一下今年华夏电影节公布的提名名单。最佳男主角、最佳男配角、新锐奖……每一个奖项的名单都他都细细地看了,但结果并没有任何的改变:不仅仅是最佳男主角,今年华夏电影节的任何一个奖项,容恒都没有参与。 小助理茫然地盯着手机屏幕上的白底黑字,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怎么会呢?容恒怎么会一个提名都没有?骗人的吧? 在许多人眼中,这的确是个相当不可思议的问题,但只有容恒自己和华夏电影节的高层才知道答案——容恒,是自己主动弃权所有奖项的提名的。 为什么?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呢?当然是因为…… 容恒这一次的通告是一个访谈类的节目。在录制的尾巴,主持人显然也同小助理有着一样疑问。仗着现场直播,她小心翼翼地措辞,将这个问题抛出。既害怕容恒为难,又期待这个答案,主持人屏息,忐忑地看着容恒。 与主持人同电视机前的观众设想的态度相反,容恒却是一点都没有犹豫地给出了答案,“有更重要的东西啊。”掐准节目停止的时间,他微笑着为这次的访谈画上了句号。 即使主持人心有不甘,但档期时间不可乱,她也只能心痒痒地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按照惯例,将这次的节目做了个小结。 三两句打发了主持人,容恒回了休息室,发现了助理的失神和欲言又止,但是他却没有心思给对方客串一下心理辅导师的角色。他取出手机,斟酌再三,写了删删了写,最后发出一条短信。 【阿启,今天晚上我没通告,正好呆在家里。晚上要不要给你开庆功宴?】 没有让容恒等待多久,短信很快回了过来。 【好。】 回信虽然很简短,可容恒却将这两个字看了又看,眼角眉梢的笑意掩都掩不去。他甚至能想象出对方低头编辑短信时的姿态:黑色碎发服帖垂在耳际,衬得耳垂愈发雪白,浓墨似的眸子会专注地看着屏幕,手指灵活,或许唇边还噙着浅笑。让人移不开视线的侧颜。 没有删去这一条短信,容恒将手机妥帖地放回口袋。他对小助理笑了笑,提出请求,“等会儿可以绕路去超市停一下么?” “恩?可、当然可以。容恒前辈是要买什么吗?”小助理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开口问道。 “冰箱里的食材不够,可能要买一些菜。”主动帮小助理拎起一个背包,容恒毫不遮掩地据实以告,眼神柔和极了。 于是小助理陷入了“啊啊啊啊容恒前辈原来还会自己做饭好想吃好想吃男神我要给你生猴子”某种深度迷之脑残粉状态,整个人晕乎乎地跟着容恒往停车场走去,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纠结得直抓头发的问题。 chapter 02 夜色沉沉,在华夏电影节的现场,当主持人念出“林启”二字的那一瞬,灯光和全场人的视线一同落在了那个坐在前排的沉静青年身上。 第三十四届华夏电影节,资深老前辈纷纷落马,最佳男主角的“影帝”之位竟被新锐林启夺得,不可谓不是爆了个大冷门,引起一阵喧然。 人们改用一种万分挑剔的眼光打量起林启。 浓墨似的眸发,白皙却不病态的肌肤,下颔微收,十指交叉轻轻置于膝上,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自矜,颇有几分出尘的味道——没有人能否认林启颜值爆表的外貌不是一把利器,但“影帝”的名号,却不单单是漂亮就能获得的。 电影节背后的黑幕?林启是否利用潜规则?这和容恒突然退出奖项提名是否有关?……人类的想象力没有止尽,就像嗅到了腥味的鲨鱼,台下很快一片议论纷纷。 并没有被来自旁人的猜疑影响到,将记者们的交头接耳当做背景音,林启依旧神情不变,唇边挂着礼节性的微笑上台领奖,表现得十分之从容。就连离得最近、为他颁奖的前任影帝都没有发现,在接过奖杯的那一瞬,林启从内心深处由衷迸发出的强烈欣喜。他用力握住了奖杯的底座,咽下喉间满足的喟叹。 为明日红得发紫的舆论重压而苦恼?不不不,完全没这个必要。因为…… 【叮!宿主完成[影帝之位]主线任务,获得奖励点数4000点。[星途漫漫]d级世界系列任务结束,共计获得奖励点数5100点。请问宿主是否立刻进行传送?】 【林启林启!超——棒的!这次我们的任务比当初预计的快好——多好多好多好多!怎么样怎么样,要不要立刻传送?你不是总念着要早日脱离苦海吗?】 ……啊,他真的,做到了? 自家聒噪的系统的叽叽喳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林启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中这个沉甸甸的大家伙上,不由恍惚了几秒。 在刚接到任务的时候,林启的内心其实是崩溃的。因为这个世界的任务奇葩得一比,虽然没有之前那个世界的刀光剑影、魔法和斗气齐飞,但却是要他转战娱乐圈,拿到不知道多少人暗搓搓瞄准的小金人“影帝”奖。身为网络发达的二十一世纪良民,他清楚得晓得这大染缸里头的勾心斗角、无形硝烟,可不比真刀子好多少。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从一个靠脸签约的实习生成长到如今的影帝,林启不可不谓是走了趟受苦之旅——放弃休息和娱乐,苦练演技;为了保持身材,和最爱的甜点彻底说再见;接受公司的包装形象,硬生生把自己从阳光话痨逼成了伪高冷男神,而且生活工作时时不可松懈;拍戏最惨的时候,一天只睡四个小时;…… 不过好在,他还是取得了最终的成功。 也正是因为奋斗过程中的艰辛,早在做实习生的时候,林启就暗自下定决心,等任务完成的那一刻,必须妥妥地二话不说立刻传送走,能早一秒就一秒,赶紧脱离苦海。但一则人还在现场弄直播,不可能来玩个大变活人,二则……他想了想下午容恒的那条短信,犹豫一会儿,还是放弃了。 “算了,我答应容恒今晚回去吃庆功宴的。反正就一晚上,无所谓了。” 【好~】 【叮!系统将在23小时59分59秒后进行强制传送,剩余时间请宿主自行安排。】 虽然脑内活动看上去好像很多,但在现实里也只是短暂的两秒罢了。从笑容到眼神,林启迅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点头向前任影帝以表谢意后,他上前两步,对着话筒,熟练地将经纪人早就为他准备好的稿子背出来。一边摆架子,林启还一边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因为觉得获奖可能性不大就干脆摸鱼,否则要他现编感谢词就真的要命了。 事实上,这次任务能这么顺利地完成,林启本人也觉得很不可思议,第一反应还以为是主持人报错名字之类的——要知道他一开始是做好用至少十年来跟“影帝”的位子死磕的。结果谁猜得到……任务耗时跟飞似的嗖嗖对半砍了。不过奖杯已经拿到手,任务也完成了,就算主持人现在冲过来说自己不小心搞了个乌龙,林启认为他都能毫不意外并且心满意足地将奖杯还回去,然后在台下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当然,华夏电影节也不会请能犯这种低级错误的主持人。林启说完整段致谢词都没被打断,下台的时候,妩媚的女主持人还对他俏皮地眨了眨眼,做了个“恭喜”的口型。 任务完成万事好说,何况对方很是赏心悦目,林启微一颔首,也就心情很好地笑纳了漂亮妹子的赞美。按照节目组的安排,随后他便拿着奖杯,坐在了台上属于“最佳男主角”获奖者的专属座位上,等待节目的结束。 背部靠着柔软的椅背,悬在心中五年的大石头总算踏踏实实得落了地,轻松许多的林启这才真正定下心来打量手中这沉甸甸的分量。五年摸爬打滚、吃不饱睡不好,就为了这么一个小金杯,现在拿到手了他反而觉得不太真实。敲了敲奖杯的外壳,听了声脆响,林启暗自决定,等会儿去容恒家蹭饭必须得带上这玩意,好好得瑟一下。 谈起容恒,他和林启二人也算是圈内出了名的好友,经常于同一部影视中合作不说,在彼此个人的宣传中也没少给对方做广告。夸张些说,这两个人的粉丝,基本都是能看做是共享的了。就连林启本人也经常在私底下跟系统得瑟,自己捡到容恒这个大便宜。 提来也是缘分,在林启刚穿越到这个世界没两天的时候,就遇上了容恒。那个时候容恒因为家境窘迫、衣着寒酸,总要被旁人奚落,而“林启”则是因为颜值太高而被其他实习生孤立。总之二人都不是什么能融入人群的亲和派,标准的形单影只的独行客还差不多。 林启当时对那个现况,可是愁得都要掉头发了。没人聊天事小,反正他有系统可以在私聊频道尽情唠嗑,但身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初来乍到者,在迷宫似的封闭训练大楼里,没人带路、没人科普、仅靠自己摸索全然陌生的行业的滋味,那可就不是心塞二字可以诠释得了。像是半天找不到目的地、专业知识一抹黑被嘲讽只有脸蛋、连叫老师都要心惊胆战等别人先说名字才敢开口……诸如此类的麻烦,弄得他简直头大。 且就在林启抓心挠肺的时候,有一天,迷失在大楼中的他好巧不巧碰到了缩角落掉眼泪的容恒,又偏偏一个求大腿、一个没朋友,还都是被排挤的边缘人士,于是瞬时天雷勾地火、王八对绿豆,两个人就这么认识了,并迅速成为实习生中出了名的连体二人组。 而自打认识容恒后,林启的生活品质也是蹭蹭往上蹿。三餐有人做,专业有人教,无聊了还有人从聊天陪到打游戏包君满意,服务态度实在没话说,简直逼着人从上进好青年退化成四肢不勤的巨婴。 林启深以为,这样近乎被包养的行为在提倡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当下,简直太罪恶了,着实不好,非常不应该!但是……但是……这种引人堕落的生活真的……让人爽得有点停不下来。 于是他就这么一路朝着沉沦的康庄大道一去不复返,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那种。 而后,经过了为期一年左右的培训,在实习生的选拔中,专业一流的容恒和靠脸取胜的林启最终都被签约,并且分配到同一个经纪人手下,同在影视业艰难挣扎。但二人革命的友谊在演艺圈这个修罗场里不减反增,感情依旧好到让旁人眼红的地步。事实上,如果不是容恒总是抓住一切机会给林启恶补演技,以他一个人的能力,只用五年时间爬上“影帝”之位,是一件希望相当渺茫的事情——就算这一次大爆冷门,林启自己心里清楚,也是容恒没有参与“最佳男主角”竞争的原因,否则再怎么也轮不到他。 ……说起来,容恒为什么要拒绝了去年所有男主角的剧本呢?明明不管对是名气还是收入而言,都是很大的一个损失来着。不理解啊不理解。 林启和系统针对这个问题嘀嘀咕咕了半天,也想不通。不过他很快就把这个念头抛之脑后——所有奖项的获奖者都已经公布完毕,华夏电影节算是差不多落下帷幕,剩下的时间就是记者对明星们的采(围)访(追)八(堵)卦(截)环节。 心知自己今天身上的爆点有点多,而且还答应了容恒早点回去吃庆功宴,趁着围栏没有全部撤下、记者还未来得及入场,林启果断起身向幕后走去。他早就和经纪人打好了招呼,这个时候,偷跑用的车应该已经停在侧门的位置,只要他跑得快,马上就能避开记者狂潮回公寓。 可天有不测风云,林启还没走上两步,就觉得胳膊一紧,被人拽住了。他回过头去,赫然是前段时间和自己搭档为炒作制造绯闻的沈莹——虽然没太抱希望,但出于一点点侥幸心理,林启还是想办法为自己在这次华夏电影节造势。由于他从出道至今都清白得很,经纪人的最佳提议就是绯闻。沈莹是时下当红的一线女星,又是同一公司的签约艺人,肥水不流外人田,对双方都有益处,林启想了想,也就从了。 事实上,林启也只是一次顺手送沈莹回家而已,微博上、报纸上的关于他们两个的绯闻就已经铺天盖地。 想着对方帮了自己,而且对待女性绅士又是林启做人的一向准则,即便内心急得跟火烧似的,他还是停下了步伐,礼貌地询问道,“有什么事吗,沈莹?” ——他饿了等着回家吃饭呢,妹子咱有事另奏、无事退朝,你看可好? 但沈莹完全没有察觉到了林启内心的渴求。她生得极艳,肤色雪白、菱唇嫣红,眼角处微提的丹凤眸子勾人得很,此刻柳眉一扬,更是有份凌厉的美,“今天围着你的记者没有几十个也有十几个,不乖乖呆在这儿想办法打太极,你却打算去哪儿浪?” ……不不不,妹子,其实他只是饿了急着吃饭,顺带有神器系统傍身,不怕被黑而已。 真正的理由不好吐露,林启斟酌了一下,还是按照自己一贯的冷艳高贵模式回答,“清者自清,多说多错。就算我说实话,他们也只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写吧?又有什么解释的必要。” 即便心中大约有个猜测,但听闻此言,沈莹瞅着林启的眼神还是变得有些复杂。 都说娱乐圈是个大染缸,进来了,甭管白的红的青的,早晚都得变黑。沈莹自己身处这个修罗场,更是清楚其中百味。可同时她也清楚,面前这个家伙却是真真正正的始终如一、不曾动摇过。最令人羡慕的,是他还一路那般顺风顺水,包括今日的意外获奖。说林启潜规则?能在这个圈子里说“清者自清”、简直正直得犯蠢的家伙,他会潜规则?这大概是今年沈莹听过最冷的笑话了。 不过群众总会被大众舆论所带着跑,她相信林启,不代表所有人都清楚林启的为人。不管是因为正传得火热的绯闻,或是单纯对林启的好感,沈莹都不希望这个人会毁在这一次的危机当中。所以她牢牢挎住林启的手腕,让他不得抽身,冷冷地道,“昨天还跟我‘半夜才归’,今天就一抹脸不认人?就是做哑巴,你也得给我站在这儿做!”至于其他,她想办法帮忙周转一下便是。 心知是沈莹的好意,不忍心推拒,再加上这段时间已经足够让记者扛着家伙来群攻,跑也跑不赢了,林启默叹一口气,只能重新做好心理建设,去面对满脸兴奋、问题比《十万个为什么》还多的记者们。 原本林启还想想法子通知一下容恒自己的突发状况,可记者围成的人墙比铁做的还结实,自己的手机又在幕后的助理那里。他只能放弃这个念头,同时默默祈祷自己能早点抽身。 ☆ 星海公寓。 精致美观的玻璃桌上铺着蓝白相间的格子布,光可鉴人的象牙瓷碗碟下压着仔细叠好的餐巾,银质的筷子靠在边上,不远处就是插着一朵蓝玫瑰的半透明花瓶,每一个细节都能看出主人的用心。再加上天花板的吊灯垂下的橙红色的光晕,又为这一切镀上了一层温馨的暖意。 ——近乎完美。 看着自己亲手布置好的客厅,容恒一只手托着下颌,沉吟片刻。分明连最细微的地方都反复考虑过三四次,可他却还是不放心,细细在心中又回顾了一遍:晚餐是林启喜欢的肉沫茄子、红烧排骨和蛤蜊浓汤,托经纪人录好了林启喜欢的节目,林启喜欢的杂志的新一期已经买好放在书架上,自己今天的穿着也是林启喜欢的休闲装……还缺什么吗? ——啊,对了。还缺了一样最重要、最重要的宝物啊。 容恒像是想起了什么太过温暖的事物一般,眉眼平日蒙着三分疏远的薄冰被融化得干干净净,甚至柔和的不得了,唇边勾起的浅笑也是温柔到溺人,完全不似外界所熟知的“容恒”。 ——阿启应该快回来了吧? 电视屏幕上,华夏电影节颁奖仪式的直播刚刚结束,现在已经被广告所占据。容恒兴致缺缺地按下关机键,坐在沙发上,垂着头,却是在专心摆弄着掌中的手机,像是在等待什么。 ——快点回来呀,阿启。 chapter 03 电视屏幕上,华夏电影节早就落下了帷幕,现在已经被另一期娱乐节目所代替。可这里实在□□静了,整个屋内只回荡着主持人故作调皮的声音,静得简直失了人气。 时间的准确概念被模糊化,或者说,近乎煎熬的心理将物理上的时间无限延长,让当事人不再在意具体的时间流逝。体格修长的容恒抱膝坐在沙发的一角,眼神定定落在一旁的手机上,一声不吭。此时正值冬季,大风毫不留情地刮在玻璃上,发出一阵阵呼啸声。他侧耳听着这动静。 ——阿启最怕冷了。外边温度那么低、天这么晚了,阿启怎么还不回来? 因为林启畏寒,容恒早早就把家中的地暖开了,是让人体最舒适的二十四摄氏度。可明明屋内暖气开得很足,他却还是觉得冷,由内而外地、从心里骨子里地冷,就像桌上那些冷透了的饭菜,冷到让他忍不住蜷缩成一团,仿佛下意识在寻求谁的帮助。 可林启依旧没有回来。 这时候,墙上一直不停歇地发出“滴答”声的挂钟,就让容恒觉得非常的烦躁。因为每一声“滴答”,都提醒着他“林启还没有回来”的事实。于是他蹙着眉,随手扯过一旁的玻璃烟灰缸,仅一下便击中了挂钟。 “碰”的一声,挂钟重重砸上地面,组合在一起的时针和分针被烟灰缸的冲击弄散,钟表也支离破碎,多了细密的碎纹纹路。烟灰缸的玻璃渣碎片也成放射状散落了一地,在微暖灯光的照耀下映射出五彩的光,乍一眼看上去倒也颇为美观。 这样其实也挺漂亮的。容恒想。不过他还是起身准备去拿扫帚,把垃圾清理一下。因为他担心林启一会儿回来会不小心扎伤脚。林启怕疼,他也不舍得林启疼、舍不得林启难过,一丝一毫也不。所以他主动放弃提名、花心思打点华夏电影节高层……做了很多他为林启做的而林启不知道的事情,都是为了让林启开心。 容恒喜欢看林启开心的样子。虽然面上绷着表情,可那双浓墨一样的眼睛会流露出那样生动而欣喜的情绪,让人看着只觉得心都要化了、什么好的都想送给他。只是这幅模样,林启只会在私底下、偶尔不经意地表现出来。 这样也很好。这样的阿启,只有他才能看到。 一想到这,容恒就忍不住地想要对林启更好了。他想看到全部的林启,更多姿态、更多情绪的林启,只有他一个人才能知道的其他面的林启。这个美好得像个梦的念头,大概算是容恒仅存不多的执念之一了。 没了钟声的刺激,再加上小小的出了口气,容恒的心绪稍微平稳了一些。他打开小隔间伸手去拿扫帚,脑中给自己找了个听上去非常合理的理由——也许是阿启临时被什么事情缠住了?今年“最佳男主角”荣誉的归属,肯定会被作为爆点大书特书一顿,那些记者怎么可能放过作为主人公的阿启呢?或许等下就该和一些报社的编辑联系一下。 容恒正盘算着怎么利用自己的资源,将这件事最大限度地压下,至少也要让舆论偏向对林启有力的方面的时候,屏幕上的影像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是林启。 林启的手被沈莹挽着,男的俊、女的俏,这两个人对着镜头同时微微一笑,亲密无间,仿佛一对陷入热恋中的璧人。旁边的记者开起了玩笑,称赞其二人的般配。沈莹闻言,羞涩一般地低下了头。而林启,则是揽住了女伴,眼中似有宠溺和无奈。 扫帚被松开后直直掉下,溅起的玻璃碎渣有部分划伤了容恒的小腿,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一点点疼痛了。眼前的一切都渐渐远去模糊,容恒听不见声音、说不出词句,世界唯一落进他视线的,只有林启对沈莹无声温柔的那一眼。 ——阿启忘记了他们的约定了……?没有回来,是因为、沈莹? ——他对沈莹笑了?他从来没对自己这样笑过啊。是不是……是不是阿启,真的喜欢上了、沈莹? ——……为什么呢? ——为了造势炒作的绯闻也是,现在的直播也是。明明他也为了阿启做了很多很多事情,明明他的名气、品行都不比任何人差。为什么阿启选择的却是沈莹呢?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这样多不公平啊。 容恒垂着眸子,看着自己白皙却难掩薄茧的手。他又想起了今日下午小助理给自己看的那份杂志,“般配”二字不自觉地浮现在了脑海,忍不住蹙起眉头。明明最先将那个人如珠如宝地放在心里珍藏、小心翼翼地护着的,是他。为什么总有人要和他抢?一个个、一个个都是那样理所当然的样子站在阿启身边,试图夺走他的阿启。 那样碍眼。让人…… 【嫉妒吗?】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容恒的耳畔响起了一个声音,很熟悉的,带着甘甜的蛊惑。【“为什么偏偏不能是我呢?为什么别的人就有资格正大光明地站在他身边呢?为什么自觉退让、失去他的一定是我呢?”——很嫉妒吧,容恒?】 “嫉妒得,不得了啊。”容恒指尖相触,低低地、轻轻地和那个声音对答道,如同叹息一般。 【所以呢?】那个声音循循善诱般轻言细语问道。 然而这一次,容恒只是微微地一笑,并没有再回答。他细致地打扫了地上的碎片,然后换上外出的风衣,深深看了眼灯火通明的屋子后,转身离去。 屋内又一次陷入了沉寂。风刮在玻璃上的声音,像是谁在啜泣。 chapter 04 “这年头的狗仔队一个个绝对都是从少林寺武当山毕业出来的!那人肉围墙的难缠程度和那什么见了鬼的阵法不分上下难分伯仲!不去战场上可惜了!有他们在国家还怕防卫能力不爆表???” 坐在自己专属的接送车内,司机又被有色隔音玻璃挡着,看不见也听不着,林启没了顾忌,脸上装备的“高冷男神的笑容”秒秒钟被卸得一干二净。累得成狗都恨不得直接睡过去,他没骨头似的趴在椅子上,现在回忆那群记者们刚才的轮番轰炸都忍不住汗毛倒立、打了个哆嗦。 【自己技术渣还怪boss太强力。林启大笨蛋,要不是沈莹帮着,你现在还出不来呢!】系统不忘跑出来刷存在感,骄傲地嘲讽了两句。 “……胆子肥了啊系统。回头你具现化上啊?”林启扬了扬眉梢,系统立马蔫嗒嗒地闭了嘴,不敢再吱声。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还真是这贼毛病。林启好笑地摇摇头,解决好内部矛盾后,伸手将座椅打倒,整个人躺了上去。他翻了个身,随手扯过靠枕枕在腰后,开始在心里琢磨容恒的事情起来。 ——就算飞回去,也要十一点半左右到家吧?反正明天晚上七点多才传送走,不知道白天的时候能不能和容恒聚聚? 林启不是没心没肺的人,容恒对他实在太好,他是真心把容恒当朋友、当哥们看的。所以不管是爽约,还是即将到来的离别,他心中都存了几分不舍和愧疚。 ——其实如果不是爸爸妈妈还在那个世界等他,留在这个世界也挺不错的来着。有车有房有脸有朋友,到哪儿都妥妥是个倍儿有面子的真·人生赢家啊。 ……可惜,没有“如果”。 林启默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试图甩去脑海中不切实际的念头。 如同万千网文小说中所幻想的那样,林启在遭遇车祸、接近死亡的那一瞬,收到了系统伸出的橄榄枝——与系统签订契约,成为“执行者”进行任务,作为交换,只要他攒满十万点数,系统将送他回他的世界,并且挽救他的生命。 这听上去是个大馅饼,但认真研究起来,难度极大。 三千位面,别看名字里带了“三千”二字,不过是个总称,实际数量远不止三千这个数,而且每个位面会催生不同的小世界,小世界又会因为历史的分歧产生无数的平行世界,甚至每一个眨眼的瞬间,在人力无法触及的地方,都有无数个世界诞生。 这样的数量太过庞杂,让以“修复和维护三千位面”职责的主神无法完全负担。于是他创造了系统,让系统作为自己的眼和手,通过与三千位面中的生命签订契约,也就是所谓的“执行者”,来修复世界的漏洞。 世界的漏洞从何而来,不得而知。不过这个原理的复杂性也不在林启的考虑范围之内,他的任务流程看上去格外明晰:穿越→接任务→完成任务→获得点数→继续穿越→继续接任务→……直到攒满十万点数,条件满足,自动触发返程程序,他就可以高高兴兴地回老家结婚了。 当然,凡事不可能有十全之美。“执行者”在任务中出现的一切危险和死亡都无法逆转,如果在任务期间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风险摆明了告诉你,但诱惑太大,林启当时没有犹豫多久,还是点头应下了。答应了,不一定死;不答应,马上跟世界说永别。哪个更靠谱,一看便知——不过当时林启倒真心没猜到,在这个听来高大上的交易背后,是如此无厘头的任务和这般熊孩子的系统。不过,并不让人讨厌就是。 大概是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林启也忍不住胡思乱想些平时没有的东西,念着念着也就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目的地。车子很快稳稳地停靠在了公寓出入口。他摒去杂念,穿上搁在一旁的外套,跟司机礼貌地道别之后便下了车。 司机停靠的这个出口,两头通风、没有任何遮挡,正在风头上。寒风刺骨,凉意无孔便不入地顺着缝隙探入,再配上黑漆漆的夜幕,从视觉上也更加重了这份冰冷之感。林启本就体质畏寒,浑身打了个激灵后,便连忙抬手紧了紧围巾,双掌也贴合放在唇边轻轻呵气,可以看到路灯黄昏的灯光下那白纱一般的小团雾气。缩缩脖子,寒冷驱使他加快步伐走近公寓。 可在快要入门的地方,林启却又不自觉停下。他仰头望着公寓,惊讶地发现十一层的窗口竟然依旧灯火通明——因为感情好,他和容恒买房的时候特意约着一起,做了邻居。林启怕麻烦,连装修也都是容恒帮忙折腾的——心下不由带了几分惴惴。 ——容、容恒那小子不会死心眼的从七点多一直等他等到现在……吧?!四个多小时啊??? 【好像是。我刚才翻了一下小区的监控录像,灯一直亮着呢。】系统适时插嘴,将自己的发现报告给林启听,顺带小心眼地报复了一下,【林启你好渣哦。】 ——咳咳咳。他现在心虚得不敢进去了怎么破……恩,所以说、所以说……现在怎么办? 因为今天要参加颁奖仪式,形象设计师自己裹得跟个熊似的,但对他下手起来却是典型的要风度不要温度,林启现在只觉得手脚冻得发僵、都快不是自己的了。但又不敢进门,他只好用力跺了跺脚,哆哆嗦嗦地站在大门口,思考起对应之策。 ——说是沈莹拽住他不让走?好像对妹子不太公平。说是经纪人不让他跑?可是他老早就和经纪人说好、连跑路的车都准备好了。怪记者的包围圈太强大?这个也…… 【按照数据库里面的资料,这样“随便把自己的错归到别人头上”叫“撒谎”,是“小人”才做的事情。好像是不好的。】一直沉默听着的系统,这下却冷不丁地问道,带着些天真的、单纯的学术探究的口吻。【林启,你是“小人”吗?】 即便并非实体,但被主神锁创造的“系统”,并不是没有什么自主思维能力的机械,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的生命体,有感情有个性有记忆。主神将庞大的数据输入到每一个系统的数据库中,但真正的实际运用及理解,则是系统在和执行者执行任务中自行融会贯通。和林启签订契约的这个系统,便是刚刚诞生的新生系统之一。它在平日也经常会跟林启问这问那,十足一本语音版的《千万个为什么》。 ……啊,好像被小孩子鄙视指责了的样子。有点心塞。 “真是的,被你这么一说……谁还会做啊。”林启沉默良久,低声地嘟囔两句。他深吸一口气,从口袋中取出了自己的手机,视线定定落在通讯录的“容恒”二字上,一字字正肃道,“系统,你听好了。‘随便把自己的错归到别人头上’是小人没错,但我、林启——至少现在,是不会做的。” 【我就知道林启不会是坏人啦!林启是要给容恒打电话吗?打呀打呀!数据库里的资料说了,哪怕做错了事情,只要诚恳的道歉,朋友会原谅的几率还是蛮高的!用统计程序计算的话,容恒原谅你的可能性是99.999%哦!】 良久。 【林启林启,你怎么不打呀?】 “我、我听说,平时脾气特好的老好人,生气爆发的时候就特别可怕……” 【……我知道了,林启是小——】 “给点时间酝酿下勇气不行?打打打!我这就打好不好?!求你消音成不成???” 【哔——】 “觉得你听得懂人话的我果然还是太甜了。劳烦你闭嘴。谢谢。” 默默给系统按下禁言,林启咬了咬牙,心想以容恒那个性格,撑死也就是被口头教训一顿或者冷战一下,脸皮厚点就当他重温初中老班的思想品德辅导了,身经百战他怕什么!在这么不断给自己进行心理建设后,他眼一闭、心一横,总算按下了通话键。 耳边铃声响起,但林启还没忐忑两秒,对方就接了。重点是,容恒那语调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丝毫没有生气或是责怪的迹象,“阿启,怎么?还没到家吗?” ……诶?等等,不对。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还是什么节奏? 害怕是前者,林启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打腹稿,斟酌着语句道,“容恒……抱歉,我回来晚了。” “没关系,是经纪人不让走还是记者?我也没有等太久,别放在心上。对了,阿启你现在在哪儿?饭菜稍微有点冷了,你快到了的话,我就热一下。饿了吧?还可以当宵夜吃。”容恒甚至贴心地主动为林启找好了理由,并且轻描淡写地打算揭过此事。 ——中!国!好!朋!友!四个多小时,哪只是“没等太久”和“饭菜稍微有点冷了”而已。 容恒的体贴更加衬托出自己之前的渣,林启不能更愧疚,又加上有系统在旁边盯着,他犹豫了两秒,还是坦白了,“我就在楼下,正准备上去。……今天,本来可以准时回来的。沈莹想帮我周旋一下记者,她是好意,不好拒绝,就没走。对不起。” “阿启,喜欢沈莹?” 出乎林启意料的是,容恒没有生气或是包容迟到的事情,侧重点反而跑到了沈莹身上。这算不算是警报解除?他想了想,一边取出小区物业发的物主身份卡开门,一边随口道,“沈莹是个好女孩。”人好看、名气大、演技棒、风评好,听说做菜味道也不错,谁娶了沈莹那妥妥是三生有幸,就是稍微冷艳了一点,不晓得回头哪个能摘了这朵带刺的漂亮玫瑰?反正他是没这个福分了。 “……。” 容恒顿了片刻,轻轻说了一句什么,林启没听清,只晓得后面那句是叫他快上来。心中对容恒有所亏欠,再加上也确实饿了,他二话不说应下、挂断了手机,脚下的步子也迈得更急了些。 ☆ 容恒静静看着已经挂断的手机屏幕,半合着眸子,眼睫微垂。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如玉的侧脸看上去竟有一种脆弱的感觉。 ——“沈莹是个好女孩”? ——阿启喜欢的,好女孩……呢。 chapter 05 坐上电梯,在十一层停下,林启拎着奖杯,熟门熟路地在容恒家门前站定。念着这大概是和好兄弟最后一次聚餐了,抬手时,他心中不免还有些感慨。可这手还没敲下,林启就愣愣看着门已经自动打开,容恒微笑的面庞也随即出现在眼前。 “欢迎回来,阿启。” ——大概是巧合? 本就不是精于观察这些小细节的人,随便给找了个借口,林启刚冒出头的一两丝疑惑便很快在这温和的笑容中散去。五年实打实的战友情,再加上容恒的表现也与往常并无不同,那些愧疚、忐忑、不安,在任务完成的欣喜中不知不觉中的淡去,他忍不住回到平日二人私底下交流的状态,在不崩坏人设的前提下弯起唇瓣,眼神轻松而愉悦地点了点头,淡淡道,“恩,我回来了。” 无需容恒示意,林启入了屋后,就很自然地自己从玄关旁的鞋柜里取出专用的拖鞋换上,丝毫没有作为客人的自觉,反而更像是对这个家相当熟悉的主人那样从容——事实上,除去睡眠时间,他在容恒家里呆着的钟头也绝对比自家多得多。 在屋子主人默许下鸠占鹊巢占得非常开心的林启:……有条件就享受,怪他咯? 将风衣挂到衣架上,一手扯下领带,林启蓦地想起了什么一般,随手将可谓是“演员职业生涯中的终极梦想”的奖杯塞到容恒手中。“这东西送你了。明年捧个新的还回来。”他斜着睨了对方一眼,眉梢微挑,口吻果决得像是在下命令似的,带着些不容人拒绝的强硬,可浓墨般的眸子却又蕴着一股不明说的亲近。 ——“系统,我传送的方式,一定是要这具身体的死亡吗?” ——【应该是吧。除了极少数特殊情况以外,正常的传送流程都是建立在当前世界角色死亡的前提上。林启林启,怎么啦?放心,我会记得屏蔽五感的,不会疼的。】 ——“……没,没什么。随便问问而已。” 容恒这家伙最重朋友和承诺,如果“林启”突然死了的话,还真怕他要陷入一段时期的低落……要是非“死”不可的话,用一个承诺套住他,大概是最好的法子了吧? 林启这么想着,心底无声叹了口气,将领带放到一旁。 怀中冷不丁被塞了个奖杯,容恒先是愣了一下,没有来得及立刻作出回应。他垂下眼睛,看向怀里的奖杯。指腹触碰到的金属外壳意外的并不冰冷,而是人体的那种令人感到舒适的温热。 ——是阿启的温度。阿启把非常重视的奖杯……送给他了。 像是收到了最喜欢的礼物的孩子舍不得放手那样,容恒将这句话揉碎在唇齿间,翻来覆去地默念着,眼睛越来越亮。直到林启本人都快要因为沉默而尴尬的时候,他才抬起眸子,珍之重之地紧了紧怀中的奖杯,字字郑重、像在宣誓一般地说,“恩,约好了。” ……容恒这小子这么认真做什么?啊,那这也算是他的计划成功了一半、吧? 林启在脑海中无声嘀咕了两句。不过,不是必要从不会纠结不相关的事情的他,很干脆地就放弃了思考——因为还有更吸引他的东西在排队。就这么顶着一如既往的禁欲脸,林启不动声色地将视线移向了不远处的厨房,深意道,“你说今天开庆功宴。” 所以!菜呢!大餐呢!酷!爱!上!菜!啊!他今天晚餐都没吃就等着这顿呢_(:3ゝ∠)_谁晓得半路被沈莹妹子拦下,采访的时候又不能偷吃,简直饿得眼泪掉下来。 容恒闻言,原本正肃的表情顿时变得哭笑不得了起来。他抬手抵住唇,掩去唇边扬起的弧度,但眼中的笑意还是毫不遮掩地流露出来。“都做好了,阿启你等一下,我去端菜。”言语中满是无奈和纵容。 系统此时也不甘寂寞地冒了个头:【林启你果然是为了吃的才没有立刻传送走的!你你你你你好渣啊!我看错你了!冷漠无情!吃货!】 但林启丝毫不受这一人一系统的话的影响。他冲容恒点了点头,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地上桌坐等开伙。还没等系统继续进行对他的谴责抨击,林启在意识中对系统笑了笑,然后…… 然后冷漠无情的林启,无理取闹地切断了与系统的联系。 #论权限的正确用法√# 没了系统在一旁叽叽喳喳,林启全身心投入到这顿大餐当中,可谓是吃得相当满足。容恒的手艺没话说,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桌上也都是他最喜欢的菜色,再加上任务完成的愉悦buff加持,他的心情可谓很是不错。 饭后,林启也很自觉地坐到沙发上看电视,茶几上摆着容恒提前备好的水果拼盘。啃着切好块、插好牙签的水果,听着厨房里传出的哗哗水声,他摸摸良心,不由有些羞愧——想当年他也是个能做饭、会缝衣、打扫家务样样行的独立家居好青年,怎么自从和容恒认识之后,就愈发堕落,简直濒临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可怕危险线。 ……突然感觉下一个世界会过得很痛苦,一定不是他的错觉。 想想心好痛的林启,默默放下了水果拼盘,起身向里屋走去。可能刚才喝太多水了,他要上趟卫生间。 因为对这个屋子简直到了要比自家还熟的地步,林启就没特意跟还在厨房奋斗的容恒打招呼。容恒不是没看到林启的走动,只不过出于同样的原因,也没有做声。 ——意外就是这么发生的。 说来也是林启手贱。上完卫生间,看着不远处紧闭的门,他突然迸发出一股强烈的好奇心——那是容恒的卧室,就算双方好到这种程度,他都没能进过的容恒的卧室。哪怕林启心痒,借口想睡个午觉,也被容恒用客房搪塞了过去,没能瞧上一瞧。 顶着高冷男神的人设,林启自然不能对好友卧室表现出迷之执着,但人的劣性根就是这样,越不让知道的就越想弄明白。特别是在容恒连他的银行账号密码都告诉自己的情况下,林启对“容恒的卧室”这个谜团的求知欲格外膨胀,甚至有段时间晚上做梦都是这个。 ……就、就看一眼!明天就要传送走,再不看就永远都没有机会了……容恒应该不会太生气吧?反正、反正就算生气他也见不到了哈哈哈哈哈哈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可能是有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自知,林启下意识纵容了自己平日绝对不会去做的行为。可耻地为自己找了一堆理由,手搭在门把上,他忐忑地回头望了一眼厨房——恩,容恒还在洗碗,速度快点没问题的——深吸一口气,他转动门把,试探性推了推门扉。 正如林启所预想的那样,门并没有上锁。它被推开一小条缝隙,发出了极低的声音,恍惚听去竟像一声叹息。 心跳得很快,林启动作尽可能轻柔地将缝隙扩大。过道上方壁灯的光线,争先恐后地从缝隙中伸入。渐渐地,陷入一片不见五指的黑暗的卧室亮了起来,虽然不算明亮,但那种程度的昏暗至少可以让人看到些东西了。 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林启眯起眼睛,努力辨认室内的布置。 ……恩,红木的地板……两排格子柜?好像装满了东西。大概是收藏品?好奇怪的布局,跟客厅不是一个风格啊,难道容恒这小子还是个隐形精分?唔,不过他还是比较喜欢客厅的装修……旁边是、书柜?还是什么别的东西……啊,是床……墙上……墙上好像…… ——等等! 仿佛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冲击,吓得林启搭在门把上的手一松,垂落了下来。 ——这是?! chapter 06 提问:如果你(♂)的好哥们(♂)在卧室里铺天盖地满墙壁地贴了你的各种照片,这是个什么情况? 回答:该哥们不仅是个基佬,还是个痴汉你的斯托卡基佬。鉴定完毕。 林启:卧槽别闹他他他他他他要静静??? 身为一个三观端正的成年人,林启觉得,他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但几乎是下意识地、没有经过任何思考,林启的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回应——他秒秒钟关上了门,转身回到客厅,装作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坐在沙发上,继续啃着他的水果。他甚至在容恒收拾好后还和对方唠会儿家常、吐槽下记者,然后才道别回了自己的屋子。 林启的屋子就在容恒的隔壁,他进了屋,没有转过身子就直接反手甩上门,然后背靠在门板上,缓缓滑落坐下,长舒出一口气,脸色煞白。他的眼神悠远,仿佛是陷入了什么遥远的梦魇。思绪被抽离原身,渐渐回到了那个充满着奇幻色彩的世界。 ……………… ………… …… “林启、林启,你别走,好不好?我会听话的,一直都听你的话。” “……还是要离开我吗?” “你记得吗,林启?当初我想要力量。你问我为什么,我说,因为我要成神。那林启,你现在猜猜,我是为了什么成神?” “林启,你总是高高在上的旁观者,好像对什么人、什么事都不在意一样。像一位神。而我就只能作为信徒,在神座下远远地仰望你。” “——可我,想要渎神啊。” ……………… ………… …… 记忆被隔断成一幕幕支离破碎的画面,如走马观花般在脑海中紊乱跳脱地浮现,最后一幕定格在那个笑容比如最纯粹的阳光的头发还要耀眼的青年,对着被下药、无力躺下的自己举刀落下的场景,深深扎根在潜意识中的强烈疼痛再度袭来,林启猛地睁开眼睛,一只手捂在胸口,无意识地颤抖着,大口喘气,仿佛惊魂未定。 【林启?林启?你没事吧?】犹豫了片刻,系统带着担忧地出口询问。 “没事,你别担心。我只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而已。林启松开了紧紧攥着衣服的手,脱力般瘫软躺在地上。他仰头看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这才想起,自己进了屋,竟是连灯都还没开。他摇了摇头,苦笑着支起身子,按下了开关。 瞬间,屋内灯火通明,驱散了之前压得让人喘不过气的黑暗。 当林启发现自己近乎依赖地望着灯光的时候,他垂下眸子,忍不住想要叹气。原本以为应该已经淡忘的记忆,却在这种情况下冷不丁迸发出来。看来他把自己看得太高了,这种□□,也不是嘴上说忘就能忘的啊。还真是……如你所愿呢。是吧,杰洛斯? 将“杰洛斯”三字压在舌尖,林启恨恨一咬牙,好像那个自己养出来的白眼狼儿就在跟前似的。他闭上眼睛,反复深呼吸平定情绪,最终还是冷静了下来,“系统。” 【恩?】系统的声音还存了几分小心翼翼。 “你别怕,我真的没事。明天就传送走了,不是吗?”林启反过头安慰起被自己过激反应吓到了的系统。他微笑着自我调侃道,“想想也是没办法,我魅力太大了,男女通吃也不是我的错,对吧?”虽然他对于【基佬吸引力max】这个属性一点兴趣都没有…… 【林启,那、那我们早点睡吧?今天也不早了,早睡早起身体好!明天跟经纪人请假啦,我们明天还可以玩上一整天呢!恩恩!就是这样!】系统有意岔开了话题,开始嘀嘀咕咕地设想明日狂欢的美好蓝图。 林启唇角一弯,笑意在眉角眼梢处盈盈。他没有拆穿系统拙劣的转移话题,只是配合地倾听着,时不时再补充、回应两句,好让系统不会唱独角戏。后来系统聊high了,甚至完全忘了自己的初衷,跟林启讨论狂欢地点讨论得没完。林启无奈,又想打断系统,只好换好睡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在意识中和系统继续聊。 凌晨两点。 “……系统,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林启迟疑着打断了系统对牛排和寿司之间的纠结抉择。他竖起耳朵听着,总觉得隔壁隐约传来了沉重的撞击声。隔壁就是容恒的屋子,就算对今天晚上的事情心中存着些阴影,但他还是无法不去关心这个五年的朋友。 【好像是有?】系统停下话头,隔了一两秒之后,肯定了林启的想法。【现在任务完成了,我的辅助能力很多都不能用。但是应该没听错,是有什么东西……摔了还是掉在地上的声音?】 ——小偷?贼?还是别的什么? 种种可能在林启脑海中一一浮现。犹豫再三,他还是没办法当做这件事情不存在,只能叹口气,起身披了件厚些的外套,想了想,又在柜子里翻出一根曲棒球棍握在手心,试了试手。“系统,你去拨通物业的电话,让保安快点到容恒的房间。” 【林启,要、要不我们就等保安吧,万一你受伤了怎么办啊?】系统有些不情愿地嘟囔。 “乖,听话。我会小心的。”小偷偷东西不可能动静那么大,如果是容恒和小偷对上了,那早一点伸出援手,容恒受伤的几率也就小一些。万一保安来迟了,那就什么都晚了。念及此,林启安抚了系统两句,还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开了门,放轻了步子,走到容恒家的门口。 越是靠近,那种碰撞的声音就越清晰,还隐隐约约有着细碎的……□□?不对,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口齿不清的惨叫或者呼痛?容恒那小子没问题吧? 听着这声音,林启不免有些急了。屏住呼吸,他一只手握紧了曲棒球棍,另一只手则动作尽量轻巧地打开了门——早在领房的时候,林启和容恒就已经给了对方自家的钥匙,方便窜门——但林启万万没想到的是,在他开门的那一瞬,有个人竟然从屋内冲了过来,直接扑在了他的身上。 ……卧槽,什么情况??? 走廊的灯光是应声型的,现在亮着。所以林启很清楚地能看到蜷缩在自己怀里瑟瑟发抖的人的情况。他一眼就看出这个人不是容恒,因为这个人不高,堪堪到他的肩膀。凭着胸前柔软的触感,林启判断对方应该是个女人,头发散乱着,衣衫也被割破了大大小小的口子,很是狼狈的样子。 ——如果这个人不是容恒,那么,“她”是谁? 隐隐有了一种非常糟糕的预感,林启沉默着抬起头看向了洞开着的门。那里面有个模糊的人形影子,看不清面容与身量,但可以确定正在一步步靠近。他紧了紧握住曲棍球棒的手,心跳的越来越快。 直到。 【林启你快离开!他是——】 “林启!快跑!他发疯了!——他疯了!” “怎么醒了?一定是我太吵了,不小心弄醒你了吧。怎么只穿这么一点就出来了,着凉了怎么办?都是我没注意,你别生气,好不好?马上就结束了。”阴影中的人迈入走廊,灯光照清了他的脸庞,那如画的温润眉眼依旧温柔,只是手中的尖刀亮得可怖。 “阿启。” 那个男人浅笑着这么唤着林启,口吻亲昵。 一时之间,林启的耳畔万籁俱静,一切都归于虚无。只有系统和怀中的女人——他在听到声音之后,才确定了那就是沈莹,今天帮他危机公关记者的沈莹,被他夸为“好姑娘”的沈莹——重合在一起的、用近乎凄厉的语调喊出的名字 ——“容恒”。 chapter 07 林启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容恒,面对这个,与他五年来认知完全不同的“容恒”。沈莹靠在他的怀中战栗不停,其恐惧程度不言而喻。系统提醒林启,沈莹身上有许多伤口——其实不提醒,他也能从容恒手中那把还在滴着血的尖刀中看出一二。 三个人此刻谁都没有开口:沈莹不敢也没那个力气;容恒只是温柔地看着林启,一动也不动,像是在借此安抚着神经紧绷的林启;而林启,他表面顶着一副面瘫脸,实则和系统商量起对策。 【林启!保安马上就到了!你想办法再坚持一下!啊啊啊啊啊果然当初就应该马上传送走的!】系统焦急地仿佛快要跳脚了一般。 “……保安来了也不保险。我刚刚才想起了容恒小时候拿过散打冠军,何况他手里有刀。万一逼急了来个鱼死网破,我是无所谓,沈莹肯定会死的。而且她还需要包扎,那个口子不小,流血过多会导致休克的。”林启垂下眸子,迅速扫了眼沈莹胳膊上的伤口,否决了系统的意见。 【那、那你打算怎么办?……林启!你别——】 系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林启打断。他把曲棒球棍扔到容恒的脚边,表示自己并没有恶意,然后抬手死死按住了沈莹的伤口的上端,减少失血量,仍旧一脸平静地直视着容恒的眼睛,“马上保安就会来。你答应过,明年会还我一个奖杯的。容恒。” 林启在赌。他赌自己在容恒心目中的分量,赌容恒舍不得进监狱,赌容恒会听自己的话。 ——他赌赢了。 容恒听到这句话,蓦地笑了起来。那双向来难以探清的深邃眸子变得极亮,“好,我都听阿启的。”他把刀也丢到地上,和曲棍球棒一起用脚踹开,并且把手摊开,极顺从、极温驯地看着林启,“阿启想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楼层里没有监控录像。处理干净血迹,打发走保安。我在屋内等你。”感觉到怀中沈莹有挣扎的迹象,林启连忙紧了紧手臂,悄悄用手指在对方的背后写着字,视线则略复杂地落在容恒身上,低声道,“容恒,我想……我们需要谈谈。” “恩,我知道了,阿启。”容恒点点头,甚至表情是欢欣的,当真依照林启的吩咐一五一十地按着清理了现场。 林启看着容恒迅速而麻利的动作,眼神恍惚了一瞬。如果不是这个时间、这个场合、这个角色,打扫着地面的容恒,本应当……是他很熟悉的模样。但当他扫过地上的曲棒球棍和刀时,他抿了抿唇角,步伐偏快地入了屋内。沈莹需要包扎,而他,暂时需要一个容恒不在的空间,冷静地想一想。 本就对容恒家很了解,没有任何迷茫,林启准确地翻出了医药箱,将沈莹的袖子剪开,先涂酒精消毒、再上药、包扎。他做这些事情非常地熟练,演员拍戏的时候容易有点小磕小碰,他和容恒经常互相帮着包扎,已经可以称之为半专业的熟手了。 或许是因为容恒不在身侧,沈莹总算缓了一口气。在林启系绷带的时候,她死死抓住了林启的手,用眼神质疑他为什么要带自己带入虎穴。林启沉默一会儿,揉了揉沈莹的发顶,摇摇头道,“……是我拖累你了,沈莹。放心,你会安全的。我发誓。请你听我的安排,好吗?” 沈莹以一种万分不解又掺杂着怒火的视线瞪着林启,但最后,她还是认命了一般别过头去,没再开口。林启见状稍稍松了一口气,继续自己的动作,也不说话。 客厅静悄悄的,两个人能清楚地听到门口容恒和保安的对话。 “啊、容恒先生。刚才我们接到了林启先生打来的电话,说是您家里……”保安见容恒衣着完整、神情从容,不像是林启电话中所说的样子,便疑惑地提问。 “非常抱歉,是阿启他弄错了,我起床喝水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东西,他在隔壁还以为我遭贼了。麻烦你们跑一趟了。”容恒一如既往的风度翩翩,哪怕对保安也保持着良好的态度。 “怎么会、怎么会。您言重了。如果有事情请务必告诉我们,这也是我们的职责范围之内。”保安像是有些奇怪,但并没有过多追问。对话结束之后,便有一阵悉悉索索地脚步声渐渐远去。 林启明显感觉到沈莹在保安对话时的挣扎,但她最终还是没有动弹。林启心底默默对沈莹道谢,感谢她对自己的信任——所以,他也绝对不会辜负这份信任。 容恒很快回了客厅。他看着沉思的林启和紧张的沈莹,竟是一份不自在也没有,仿佛他还是那个风评极佳的明星,而不是持刀杀人未遂的狂徒;他们也不是受害者与凶手的关系,而是一个小型party的嘉宾。“阿启,你不是说要和我谈谈吗?”容恒加重了“和我”二字。 事实上,有些话也不方便让沈莹听。林启沉吟片刻,转头看向了沈莹,带着些许歉意的道,“沈莹,可以麻烦你在客厅呆一会儿吗?水果甜点冰箱都有,电视也可以看。”说完,他自己也觉得有些荒谬。让一个险些被害的女孩子,在凶手的家里吃东西看电视,他是不是还没睡醒啊救命。 沈莹也跟看鬼一样的看着林启。 容恒笑了。他伸手揽过林启的肩膀,嘴唇近得快要贴上对方的耳垂,神情举止亲昵至极,但眼神却是看着沈莹的,携着凉意,“阿启和我去卧室聊天,沈小姐在客厅随意。请不要想着到处跑或是偷听。”容恒说着还眨了眨眼睛,“我想您不会做些出格的事情的,是吧?” 狠狠地咬住下唇,沈莹屈辱般点了点头,垂下的手紧握成拳,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愤怒。抑或二者都有之。 不想容恒再刺激沈莹已经非常紧绷的神经,林启蹙了蹙眉,抬手拍了下容恒的手背,冷声道,“不是说要聊么。走吧。” 容恒听话地没再张口,但揽着林启的肩膀的手却不肯松开。他带着林启向走廊走去,步履轻快、或者说“急促”更合适,好像在期待着什么渴求已久的东西一般。 ——等等,他似乎遗漏了什么?! 直到看到那扇令自己印象深刻、忘都忘不掉的门的时候,林启的反射弧才算完成了他的使命。他沉默看着容恒近乎迫不及待地推门的举动,有点想跑的冲动。但想了想客厅里的沈莹,还是忍住了。 ——卧室!那个贴满了他照片的见鬼的卧室!!就不能在别的地方谈人生?!客厅也挺…… 突然想到如果自己和容恒不在卧室谈的话,那么他们只能在客厅,换而言之,沈莹就要呆在卧室,在他和容恒谈判的时候,一个漂亮妹子360度无死角欣赏自己的照片,顺带揣测基佬和基佬不得不说的故事什么的。林启觉得,还是现在这个安排比较好。 卧室的灯被容恒打开,林启克制住浑身的鸡皮疙瘩,勇敢地向修罗场迈进了一步。 随后。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卧槽!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chapter 08 这一次进屋,机智如林启根本就没往墙上瞄,脑袋一偏,往旁边看去。上次被照片墙吓到了,他都没来得及仔细打量这间屋子,现在定下心神,就愈发觉得这卧室布局说不清的微妙感。 除开那铺天盖地的见了鬼的照片墙,卧室的装修显得极为单调朴素,像是根本没怎么上心的死气沉沉,几乎没什么人气,与外边的风格截然不同。一张床,一套桌椅,窗帘和灯。唯一的古怪之处,就是柜子特别多,与其说是卧室,倒不如说是杂物间——两排格子柜摆在床边,其他的柜子大多类似衣橱,大大小小占了不少空间,此时闭合着不清楚里面是什么,不过有照片墙在先,林启的直觉也告诉自己千万别看。于是他的视线很自然地落在了那两排格外突出现眼的格子柜上。 这样的格子柜通常使用来放收藏品或是装饰品的,但容恒放的东西确实五花八门、乱七八糟,什么杯子啊、雨伞啊,甚至还有衣服和创口贴,乍一眼看上去跟个废品收集的一般。 【……林林林林林林启。】 林启正对容恒的审美和价值观产生质疑当中,突然听到系统发着颤的结巴声,不由一愣,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连忙用意识询问道,“怎么了系统?” 【那那那那那那那件衣服,好像是你第一次拍《执事物语》的戏服、吧?】系统先还有点迟疑,后面像是确定了,说得肯定,而且语速越来越快。【那个杯子是你在实习期间用的,后来结束的时候不是不知道怎么掉了吗?新的还是容恒给你买的。那把雨伞也是你的,我那个时候喜欢猫,你就在伞柄上刻了一只猫头。有次下雨容恒没带伞,你就把自己的送他了。还有,……】系统一口气将格子柜里好几件的出处都报了出来。它顿了顿,语气飘忽得像都是被自己得推论惊到了,呐呐着道。【林启。这里面的东西,都、都是跟你有关的。】 是了,林启怎么会不喜欢这间屋子和它的主人呢?不止是这个格子柜,包括其他的柜子、包括这面照片墙、包括屋外那些以暖色调为主的温馨装修,甚至,包括这间屋子的主人、“温柔体贴的容恒”本身。这些全部、全部都是为了一个人所细心塑造出来的。那个人,就叫“林启”。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卧槽!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经系统这么一提醒,林启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呼吸一窒,他突然不敢再看这些摆满了卧室的东西,还有那个一直笑着凝视着自己的“朋友”,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好像不看到,就能够当做没有发生一样。 “阿启……阿启……”看着面前向来冷淡的林启,脸上首次露出了近乎惊惶迷茫的模样,容恒的心变得软软的。很可爱,很喜欢。害怕的阿启,生气的阿启,自欺欺人的阿启,全部都喜欢。他从背后抱住了林启,由于身高优势,他像是将林启整个人锁在怀里,仿佛世界都都在伤害怀里这个看上去精致到脆弱的人,只有在他的怀里,他才能安心一般。“阿启别怕,我不会伤害阿启的。我会保护你,一直、一直都保护你。” 容恒轻轻地、一下又一下地在林启的耳边念着,鼻翼间呼出的气息喷在林启的耳垂上,湿湿热热的,给玉一样的肌肤染上了一点点绯色,很是好看。 “所以,阿启也只有我好不好?” 这样的容恒,很轻易地就勾起了林启努力压下的某段回忆。不想睁眼、不愿面对、不敢回复,他的身体不自觉打着颤: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又变成这样?笑容灿烂的金发青年再一次浮现在脑海之中,与容恒的形象重叠在一起。林启想捂住耳朵,双手却被容恒锁住无法动弹;他想出口打断,喉咙却因为恐惧而发紧。林启害怕极了。 “系统!我要传送离开!系统!送我离开!现在、立刻!” 【……林启,我可以帮你紧急脱离。但是沈莹呢?】系统沉默了一会儿。【对我来说,林启你是最重要的。可是现在的你很不理智,我不希望你以后会为了这件事情后悔。林启,你确定你要紧急脱离吗?】 林启哑了声。 ……是啊,沈莹。还有沈莹。她将信任托付给自己,将性命交给自己,他如果一走了之,那个聪明的、理应站在屏幕上让所有人喜欢的女孩,会怎么样?他不能走。他走不了。 容恒感觉到了林启的战栗,怜爱地愈发收紧了双手,让身体贴合得更加紧密。他埋首于对方的颈脖处,细腻的肌肤触感极佳,令人爱不释手、舍不得松开。像个每一个羞于将情话说出口的腼腆少年,用面颊厮摩着那片白皙的颈窝,容恒没有去看林启的反应,只是低低地、近乎甜腻地吐出那句禁语。 “我爱你啊,阿启。” chapter 09 ——“我爱你啊,启。那、那你呢?”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会再这样了。你别生气、别离开我。好吗?” ——“我明白了。” ——“我最爱你了啊,不是吗?启。” ……………… ………… …… 见他大爷的鬼。爱个锤子。同性之间怎么谈恋爱?难道一个两个他遇到的全都是先天性基佬,而且属性都不太正常??? 有一瞬间,在林启的意识中,容恒与金发青年的脸重合了。一样露出痴态的眸子,一样温热而紧贴着的身躯,一样暧昧甜腻的语句。一切的一切,都让他心底最深处的那根神经被触动,险些将所有压抑住的负面情绪一口气爆发了出来。 【林启!你冷静点!——沈莹!沈莹!】 ……好,沈莹。为了沈莹。 在系统的帮助下,林启勉强将那些被勾起的糟糕回忆,再度丢入意识海中的角落——这并不是遗忘,正是因为无法遗忘,所以,只能尽量忽视、抑制。他垂下眸子,一只手搭上了容恒环住他的手臂,轻轻地推了推,“容恒,放开。这样让我怎么和你谈事情。”林启尽量用正常的口吻,以免激怒容恒,造成什么他不愿意见到的结果。 容恒虽极不舍地蹭了蹭林启的颈窝,但还是乖乖听话,松开了自己的手。但很快他好像不情愿了,又不想违逆林启的话,于是堪堪放松的手顺势下滑,死死握住了林启的手。“阿启的手有些凉,我帮你暖暖。”容恒理直气壮地报出自己的借口,并将林启牵着做到床边。 卧室内并没有沙发,而这场谈话估摸着也不会短到哪里去。即便对床这个地点颇有微词,但林启还是没有拒绝,任由容恒牵引着自己。坐定后,他沉默着思量了良久、打了一肚子腹稿,好不容易决定好各种预备方案,可刚抬头就直对上容恒存在感极高的视线,只觉汗毛倒立,顿时忘了那一箩筐的措辞手法,下意识脱口道,“容恒你……”他妈是什么时候成为基佬的? 【林启你这个笨蛋!!!!!!!!!!!!!!!!!!!!!!!!】 幸而,系统感叹号刷屏的呼唤,及时打断了林启的后半句话。连忙将到了嘴边的话活生生硬咽下喉,清了清嗓子,他秒秒钟别开头,不再看向容恒,只是一只手抵着唇瓣,眼睫微垂掩住眼底情绪,迟疑地道,“你说你、你会,听我的?” “恩。我全部都会听阿启的哦。”容恒倒是干干脆脆地应下了。那双不曾移开的眸子仍然专注地凝视着林启的一举一动,他的唇边挂起一抹极温柔的浅笑,声音轻轻地,低沉喑哑中却带着一股诱哄的味道,“因为,我最爱阿启了啊。” ……次奥不提这个我们还能做朋友! 林启强忍住掉落一地鸡皮疙瘩的冲动,忽视掉容恒的后半句话,他抿了抿唇角,用商量一般的口吻道,“容恒,你把沈莹放了,好不好?我会和她商量,保证她不会把今天晚上的事情说出去。沈莹她并没有想……” “好。” 别急着拒绝嘛咱们还可以谈……次奥他答应了??? 就算自行装备上了“高冷男神の风范”buff,林启听到这还是忍不住傻愣愣地看向笑容不变的容恒。他以为是自己幻听了,“容、容恒?” “我说,好。既然是阿启的请求,我又怎么舍得拒绝呢?”容恒说这话的时候,还是往日对林启无条件包容的模样。但细细看来却又有所不同。那双一直隔着迷雾的眸子的禁制被解开,隐藏在其中深处的侵占、爱欲、痴迷彻底暴露在外。他趁着林启怔忪的时候,再度张开手臂将对方锁在怀中,似满足又似了然地低语着道,“不过,再晚一些,恩?如果沈小姐不在的话,阿启说不定会马上就逃走了吧。” ……这么了解他还真是难为你了啊。 不过容恒答应自己的事情从未反悔过,沈莹的安全暂时得以保障。林启稍稍松了一口气。注意力从妹子的人身安危上移开,他很快反应过来二人暧昧的姿势。忍了忍、再忍了忍,林启最后还是颇为不自在地挣了挣扎,“……容恒你、别这样。我、我不习惯。” 向来不会拒绝林启的容恒,这时候却和得了间接性失聪似的,手抱得牢牢的,任由林启折腾就是不肯松手,弄得林启只好恨恨咬牙着放弃。容恒察觉到林启的安静,笑得愈发腻人了。 屋内没有开冷气,林启畏寒,身边唯一的热源便是容恒,再加上之前和系统鬼扯了许久,靠在温暖且软硬适中的人体上,他的睡意不免渐渐涌起,开始控制不住地脑袋一点一点。 “阿启困了?睡吧、睡吧。没关系,我会一直、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的。” 隐约中,林启听到了耳畔一个声音这么说道,口吻缠绵、声音低哑,乍一听颇有几分蛊惑的意味,让人想就此沉溺。他模模糊糊的,也分辨不出对方是谁,只是潜意识中觉得安心,便也伴着这摇篮曲似的低语进入梦乡。 ——好温暖…… 林启的唇角勾起,熟睡中的面容的线条柔化很多,如冰雪初融,反而携了几分脆弱和温柔。 ——做一个好梦,明天,会更美好的吧? 他放松地拥抱着梦境。 ☆ 容恒静静地看着林启的睡颜,指腹力道极轻地摩挲着对方的额头、眉眼、鼻梁,最后在唇瓣上徘徊着。 ——阿启睡得很香,应当是个好梦吧?那人倒没骗他,这药值那个价。 想着狠狠宰了自己一顿的那个调酒师,容恒微微地笑了。他俯下身子,在林启的唇角上印下一个轻飘飘的吻,即便知道对方不会醒来,却还是那样的小心翼翼。 “阿启,到了明天……就不许再逃避了哦。” 容恒不舍般厮磨着林启淡色的唇,声线压低、黏腻而□□。最后帮对方捻好被角,他随意理了理衣领,便抬步向隔壁走去。 客厅中,还有一人在等待着结局。 chapter 10 林启是一觉香甜、自然醒过来的。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还迷迷糊糊地蹭了蹭枕头,想再赖一会儿,直到冷不丁瞧见和自家卧室反差极大的天花板后,初醒时塞满浆糊的脑袋这才开了窍。 地点:容恒(摆满他用过的东西)的卧室。 时间:历经过沈莹妹子疑似被容恒凶杀未遂(向自己告白已遂)后。 事件:他被容恒抱着(因为有点舒服所以)睡着了。 ……………… ………… …… ——现在删号重来还来得及么?系统 【叮!回溯时间需要付出与时间相对应的进度值。请问玩家是否确定回溯?】 “系统乖,咱还穷着呢,不闹。”林启简直心疼自己那可怜的进度值,不过嘴上过个瘾而已,哪里真的会为了这点小事回溯时间。他拉起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都蒙起来,闷闷地考虑起怎么应付容恒起来。既要让沈莹全身而退,又不能叫容恒身败名裂——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烦死了!林启狠狠锤了一下自己想得头疼的脑门,跟泄气似的。 【林启林启,越打越笨,你别想不开啊。】系统凉凉地火上浇油。 正一口气堵在胸口不得上不得下的林启闻言,微微一笑,作势一巴掌拍向系统的静音模式。 【诶诶诶我开玩笑的林启你别生气——】静音的滋味儿可不好受,系统连忙伏低做小,一副标准的狗腿子模样,【我跟你说哦林启,你昨天睡觉的时候我查了一下,才发现我们公寓和这间屋子到处都装满了无死角摄像头。以及顺带一提你床边左数第三个柜子里装满了关于你的各种录像,括弧包括睡觉洗澡看动画片括弧完!】 ……卧槽。等等。容恒那小子这么变态什么时候的事儿为什么他不知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哦对了,你昨晚好象是被下药了。我叫了你好久,你都没理我。】系统想了想,好像是担心林启暴动,又补充了一下,【这个容恒好像很危险的样子。不过林启你别怕,要是情况紧急,我就立马给你即时传送。他总不能追到下一个世界去找我们吧?不怕不怕!我会保护你的!】说到最后,系统又有些小孩子献宝求表扬的意思。 林启听着着实有些哭笑不得——他现在最要紧的是护住沈莹,还有保证容恒的事情不暴露出去。他一个光杆司令来去干净,又有系统在身边,哪里会担心自己的安危?他的系统是新生的一批,还像个孩子,空有理论却无经验,对人心和事态的分析把握还稍欠火候。不过林启并不讨厌这样关心自己、永远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系统。他笑了笑,收回了本想开启静音模式的手。“我知道。有你在,我一点也不怕。”他哄着系统。 “阿启,醒了吗?该吃早饭了。” 恰巧在这个时候,林启耳边突然传来了叩门声。隔着被褥,容恒的声音像是裹了层雾,听的不是特别明晰。出于多年被叫早的经验,他习惯性地冲着外面喊了句“我知道了”,还没反应过来,就立马接收到系统鄙夷的电波,只能尴尬地咳了咳,视线游移。 就算知道容恒有一点点……好吧,或者说很多不正常的地方。但是……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养成的习惯,身体的反应已经超过了大脑运作的速度。有时候林启自己都不得不承认,比起自己,或许容恒更了解他——除了“系统”的存在。所以,系统也是他完成自己计划的最大的杀手锏。 【林启,要不今天的午餐吃猪脑吧。听说吃哪儿补哪儿。】系统语重心长。 林启闻言,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自顾自笑了一下,然后一巴掌按下了系统的禁音按钮,心情顿时放晴,心旷神怡。这熊孩子啊,就是要慢慢教育才能长大的,不能心软。他拍了拍脸颊,打算先洗漱吃饭再说。卧室里自配了卫生间,林启拿起床头柜上明显是自己型号的衣服开始洗漱更衣。 ☆ 林启一出卧室,就瞧见客厅古怪的氛围——餐桌上,沈莹和容恒各占据隔得最远的两段的座位;前者神情不渝、黑眼圈浓重,后者倒是唇噙浅笑,一副悠哉的样子。他下意识想退后两步,但听到开门声的二人都已经将视线移到了他身上,他也只能顶着让人汗毛倒立的目光,靠近了餐桌。 温热的牛奶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味;刚刚炸好的油条看着就脆脆的,表面薄薄的一层油光,让人很有食欲;右边还有一小碗白生生的稀饭,剥好的鸡蛋用小碟盛着放在一旁。筷子调羹也整齐地摆好在碗筷边上,服务周到的只差没喂到嘴里了——容恒牌专属林启的日常周到服务。 但林启完全没了平日里直接坐下开吃的勇气。他看看左边,沈莹握住筷子的指尖用力到发白,再看看右边,容恒盯着他看的视线毫无遮拦。 ……娱乐圈明星版一男一女争一男? 林启也就剩下自娱自乐的力气了。他小心翼翼地抽出来最中间的座位,坐了上去,也不敢看谁,也不敢开口,就低头默默一个劲往嘴里塞东西,生怕自己说错做错点什么就让面前好不容易保持住的短暂平衡毁之一旦。 “慢些吃,阿启。别噎着了。还有很多。”唯一没有受氛围干扰的大概就是容恒了。他微微地笑着,不怎么动筷子,只顾着看着林启的一举一动。见林启胡吃海塞的样子,他又是无奈又是宠溺地说道。 容恒话音未落,沈莹的筷子就掉了。 林启下意识侧头看向沈莹。这位姑娘的面容憔悴,僵硬地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手滑。”她垂着眸子淡淡地道,一边弯下腰去捡自己掉在地上的筷子。动作间,不小心露出的皮肤上有着浅浅的红色和绷带——那是容恒昨晚弄出的伤痕。 气氛一时之间凝重得恍惚有了实体,压得林启喘不过气来。他慢慢地也放下了筷子,屏住呼吸面向容恒,斟酌着停停顿顿道,“……昨夜,我们请沈莹来开庆功宴。现在时间不早了,”林启的手指在桌下微微颤着勾了起来,他舔了舔嘴唇,“沈莹应该还有工作。我们、是不是该让沈莹、走了?” “阿启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早就答应阿启了呀。”容恒温柔地前倾过身子,将手覆上林启的,好像在安抚他紧张的情绪,“好,我们是该送客了。我们送沈小姐走,好不好?” ……次奥这么简单就答应为什么他还要这么惴惴不安忐忑想哭啊! “是我请沈莹来的,我送就、好了吧?”林启心里打着的鼓都能给东北汉子们跳舞伴奏了。 “好。”容恒跟哄小孩一样,耐心地应允,“阿启会记得回来吗?”末了,他又加上了这样一句。 林启点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一样,哪还会拒绝。沈莹本就没带任何东西,能直接出门的那种。今日偏寒,怕沈莹着凉,林启还去了自己屋一趟拿了件大衣给对方披上。他一直送沈莹到了偏门口。“这是我的钥匙,车在地下停车场里,牌号是rl1217。”他把一串钥匙塞进沈莹手中,低声道,“门卫看这是我的车不会拦你的。记得把墨镜戴上。出去了直接回家没关系,这车我不怎么开,别人不知道这是我的。”为了不影响沈莹的名誉,林启算是把边边角角都想到了。 “那你呢?”沈莹紧了紧手中的钥匙,语气有些失控,“你还敢和那个人相处下去?!太危险了!林启我这就去报——” “别!”林启一听,赶紧打断了沈莹。“沈莹,你别报警。”他说到这里顿住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给沈莹听,只是再一次重申,“我来处理,你别报警。狗仔队会传疯的。” “这个时候你还想什么狗仔队不狗仔队?!林启你不会还想那个人瞒着吧?林启,你疯了!”沈莹低声急呼。 “可……容恒是我的朋友,我——不想毁了他。我们一路走过来都不容易。”林启抿了抿唇,低下头,那双浓墨似的眸子直直看着沈莹的眼睛,神情流露出恳求的意味,“相信我,我能处理好的。别报警,也别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好吗?就当我……就当我求你了。沈莹。” “……你他妈真的疯了!”连粗口都爆出来了,可想而知沈莹的暴怒。她胸口剧烈起伏着,面上阴晴不定,猛地扬起了手,像是想打醒这个疯了的男人,但僵持良久,她又蓦地放了下来,恨恨地转身离去,“都他妈的疯了!”高跟鞋蹬在地上的声音那么响,好像在宣泄主人无处释放的怒火。 林启默叹了口气。“对不起……谢谢你,沈莹。”他低语中的歉意和感激,不知道有没有被沈莹听到。“是啊,都疯了。”他苦笑,反手敲了敲自己的额角,也转身,朝着沈莹相反的反向走去。那里,还有一个有待处理的困难模式的□□烦等着他。 另一方面,沈莹坐上林启的车,手捶在方向盘的手柄上沉默良久,最后像是放弃了什么一般。取出墨镜、拉下遮阳板,她再无之前的惶恐火气恨铁不成钢,冷静地拉动手杆,将车启动。 ——都疯了。 ——容恒疯了,不但喜欢上了林启,而且试图动手杀人;林启也疯了,在这种情况下还想保住犯下重罪的容恒;至于她?她也疯了啊。竟然,真的相信了那个……姓林的蠢货。 chapter 11 “阿启,你回来了。” 林启打开门,第一眼就看见把笔记本放在膝头的容恒坐在沙发上,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投下,对方抬眼看来的侧颜美好如斯——至少,让人完全无法将“疯狂”“同性恋”“杀人犯”联系起来。 ——怎么偏偏是他? 这样想着,林启露出一点点无奈的表情。“容恒,”送走了沈莹,一个大包袱从心头卸下,不管是行事还是心态都轻松很多的他并没有脱去大衣。他斜靠在门边看着容恒,蓦地微微一笑,“我打电话跟amy姐说了,今天我和你请一天假。好久没出去玩了,我想出去散散心。” “好。”容恒仍旧是那副顺从的模样。他也不问理由,把笔记本放到一边,拿了车钥匙、大衣和一些墨镜之类乔装打扮的东西,便走到了林启身边。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他虚虚牵住林启的手,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道,“阿启想去哪儿?” ……这手,他是甩开呢,还是甩开呢,还是—— 最终,林启还是没有甩开。“看电影。”容恒的手温润清凉,被握住的地方带起一阵舒适的温热,并不令人难以忍受。他用空着的一只手将帽子戴上遮住面部,报出了电影院的地址,“我刚订了票。” 【我干的我干的我干的!】系统不甘寂寞地邀功,不过被林启无视得很彻底。 容恒自然不会拒绝,老老实实当了回司机。一路上,两个人并没有多做什么交谈,但是气氛并不像昨夜那般紧张令人不安了。倒是容恒下车后,看到电影院旁的广告牌稍稍一愣——《冬芽》,那是他和林启第一次合作的电影,五年多了,怎么还在上映?他有些疑惑,但在林启轻轻拽了一下之后,也便不再管它。 林启和容恒的座位不是特别好,在后排的角落里,但这样安排也不容易被旁人认出。让容恒意外的是,这部老片子竟还能座无虚席。可林启没有解释的意思,他就也不问。两个人安安静静地等着影片播放。 《冬芽》是二人进军电影圈的处女之作,也是走红之作。影片围绕两位追梦的音乐少年展开,喜欢音乐却身患先天性心脏病的富家少爷,认识了才华横溢但一贫如洗的孤儿,一番周折,二人友谊深厚但奈何天不作美,小少爷因病逝世,孤儿为了实现好友的梦想愈发刻骨,最终在世界性比赛中夺得桂冠。在颁奖典礼、万众瞩目之时,已经功成名就的孤儿却只是淡淡地说,“你的梦想,我实现了。你看到了吗?”结局是衣着容貌依旧的小少爷的微微一笑。《冬芽》本意也取自“在严寒艰难生长的幼芽”之意。林启容恒分饰小少爷和孤儿,在当年夺得一阵喝彩。 在影片结束的时候,容恒听到了身边几位小姑娘的谈话。 “啊啊!好心疼小少爷……孤儿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肯定很孤独!不管看多少遍都想给编剧寄刀片啦呜呜呜。” “只是电影而已,你较个什么真嘛。” “除了这个!你!们!不觉得!林启和容恒的颜值都爆表了吗?!对着林启的颜我能撸一百遍啊一百遍!我不管我不管我要给林启生猴子!” “……肤浅的外貌协会。除了脸你敢看看演技么?!虽、虽然我也想舔屏——” 容恒听了,有些促狭地侧过头看向林启。他的阿启那么好,到哪儿都有人喜欢。他前倾着身子,细细看着林启,像是在用视线描绘对方的眉眼。林启被他看得发了毛,正想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的时候,容恒却突然凑到他耳边,含笑着道,“阿启,我也想。” ——想、想什么? 林启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视线移到那群嘴上没遮没拦的小姑娘身上之后,这才好像懂了什么。他默默把身子往后挪了挪,拉下帽子低下头,不让看脸,含糊地道,“坐好、坐好。” 瞧着林启这样子,容恒也心满意足了。他做回位子,手却又不安分地握住了林启的。林启磨了磨牙,没有拍开。 ——让他怎么回答啊?“哎哟容恒你是要对我撸还是要舔我屏还是我给我生猴子啊”吗吗吗吗吗吗吗吗?!妈呀这个没皮没脸丢下限的痴汉粉哪来的快点退散啊! 电影院人散尽之后,容恒和林启去了饭店吃午饭,是林启最爱的家常菜。然后两个人又去了几个比较著名的经典逛了逛,悄悄照了几张相片后,天也快黑了。林启提议去做摩天轮。他们市有全世界最大的摩天轮,很有名气。 摩天轮每个的包厢不大,只能容纳两个人,玻璃很大,可以透过窗户看到这个繁华都市的全貌。夜景很美。林启看得目不转睛的时候,并不知道容恒在全神贯注瞧着自己,怎么看都看不够。 “阿启可想对我说什么?”末了,却是容恒自己开的口。他再没了昨夜里的狂气诡异,被林启哄了一天,他整个人都像泡在了糖罐里、埋在了云朵中,如梦一般。他低垂着眉眼,分外温顺,“我听着。” ——次奥你这么自觉他反而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容恒……”林启犹豫再犹豫,“你、你觉得我们的《冬芽》怎么样?我是说剧情。”搜肠刮肚,他最终选择了他们的奠基石作为话题。 “无巧不成书。”看上去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容恒答得却很干脆。他沉思片刻,微微的一笑,“偏偏云泥之隔的两个人相遇了,偏偏那位小少爷身患顽疾,偏偏孤儿有那份横溢的天赋。如果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无巧不成书’吧。不过……” “不过什么?”林启追问。 “其实那几位小姑娘倒是冤枉了编剧。这已经是改后的结局了。”见林启有兴趣,容恒便耐心地将原委讲给他听,“结局本来是孤儿再不复出弹琴的。后来导演说太悲不好,好不容易才让编剧改的。不过我倒更喜欢原结局。” “为什么?”林启微微蹙眉,有些不解。“那孤儿的天赋大概都用在弹琴上了。如果他退出这行业,连温饱都成问题。” “因为我就是‘他’啊。”容恒支着下颌,眼神微凉,让林启稍稍有些心惊,“按照那个孤儿的性子,应该是不会再弹琴了。导演那么一改,我倒觉得有些违和。‘他’的钢琴,只是为了那个小少爷才弹的,与温饱喜好无关。” ……别、别这样你搞得他都不敢继续往下说了。这开头是不是找的不对啊现在换个话题还来得及么??? 事实上,写《冬芽》剧本的那位编剧,正是在来试镜的人山人海中一眼瞧准了容恒林启,并且当场拍板让二人出演的。因为编剧名气大又出了名的脾气古怪,出资人不想片子还没开就闹得不愉快,因而他们才能在毫无人气基础的新人情况下出演这部影片。“这两个人就是我写的。活的。”这是那位编剧当时瞧着容恒林启的原话。当时他还纳闷,自家温润如玉的好友哪里像剧本中那个偏执成狂的孤儿了,如今一看……那编剧的眼睛真毒。服气。 “容恒,你不能学‘他’。”林启斟酌了一会儿,一本正经地道。 “好。”容恒点头。 “有很多人喜欢你,你不许放弃演艺。”林启看他轻描淡写的敷衍样子,眉头微蹙,又着重强调了,“你答应明年还我一个奖杯的。约好了的。” “我不学‘他’。”容恒像是被林启这执拗又严肃的模样逗乐了。他有些不明白为何林启突然像个小孩子一样非要纠结这个问题。他有他的阿启陪着,他要把所有好东西都给他的阿启,怎么会放弃事业呢?但是这样的阿启也非常可爱。所以容恒好温柔好温柔地应允道,“我答应阿启的,什么时候反悔了?” ……哦,这倒是。容恒这小子一直特守信。对他。 林启对自己的计划稍稍有些安心了。 【叮!距离定点传送还有0:59!请宿主合理安排时间!】 ——时间不够了。 耳边是系统的提示音,林启静静看着面前的容恒。这是他五年的挚友。他们一起当练习生,一起练习演技,一起合作主演影片,一起拼搏,一起作为彼此的动力和支柱。虽然中间出了点小问题……好吧天晓得挚友怎么突然变成了基佬简直虐心……但是,他即将离开他了。所以,什么都没关系了。他只是希望,能在离开之前安排好所有的事情,然后,让他的好朋友高兴一天。如此而已。 【叮!0:05!】 林启抱住了容恒。朋友离别时的那种。 【叮!0:03!】 “阿启?”容恒有些受宠若惊,迟疑着回抱住了林启。 【叮!0:02!】 “容恒,你是我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林启快速地在容恒耳畔轻声说,“我希望你幸福、开心地度过一生。我很喜欢你。但是,是朋友的那种喜欢。” “……阿启你——”容恒突然感觉到了一种不安。他失声试图打断林启的话。 【叮!0:00!传送开始!】 林启的感知渐渐麻木,容恒的声音越来越远,也越来越轻。他的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却并不寒冷,而是温柔的、暖暖的,如同儿时所感受到的母亲的怀抱,让人很有安全感。林启没有说话,沉默了很久。 【林启……林启,你、你是不是不舒服?】系统没忍住,弱弱地问道,【是不是我传送的时候哪里没做好?你为什么不说话呀。】 “……传送得很好,没有像第一次那么难受了。”林启不想让系统担心。本想挂上个笑容,但他尝试了一下,还是失败了,索性便面无表情。 【可你看上去、很奇怪。】系统松了口气,又疑惑地开口,【好像第一次你很难受、很难受、很难受的样子。】 “系统,以后——不,我希望你永远都不需要体会这种感觉。”林启闭上眼睛。停顿了良久,他说,“这种感觉,叫‘悲伤’。如果你和你舍不得分开的人分开了,就会觉得悲伤。” 【林启,你舍不得容恒吗?】系统想了想,问道。【可是他那么危险,又想杀了沈莹,还给你下药。我不喜欢他。他好坏的。】 “对啊,他很坏啊。”林启慢慢地说着,好像自己也感觉到很无奈,“但是,他是我的朋友啊。他对我那么好。”他就是这样自私,就算容恒百般不好,可在他心中,容恒永远都是容恒。他是无法被替代的、很重要的人,是他的朋友。 系统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系统突然嚷了起来。【对了!林启林启林启林启!你坏!你都没表扬我!】系统在脑电波频道中撒娇打滚,【你以为临时让这家电影院换片子很容易嘛!还要联系容恒的后援团来参加!才那么几个小时!我也是很辛苦的!】 “好好好,我的错。辛苦你了,对不起,我忘记了。我道歉,好不好?”林启头大地安慰起系统。系统冷哼一声,开始各种撒泼刁难。他拿它没办法,刚刚立了功又不好直接消音处理,只能伏低做小地哄。 ——要放下了啊。 林启暗暗在心里对自己说。 ——因为这个世界,已经成为过去了啊。 今夜之后,明日又是全新的世界,全新的任务,唯有他和系统依旧。容恒,这个温柔的疯狂的执拗的朋友,终将连同上个世界的一切,埋葬在回忆的海角。 永不相见。 chapter 12 lucy是沈莹从出道开始就一起搭档奋斗的经纪人,到现在,也有三四年的时间了。她觉得今日的沈莹很是奇怪——不打一声招呼一夜未归不说,回来了就一个人反锁在屋里,傍晚接到了一个电话,又风风火火地跑出去,快到凌晨了才赶回公寓,蜷缩在沙发上哭得昏天黑地,口中还恨恨地念念有词着什么,问也不答,简直跟魔怔了一样。 这丫头不会被……欺负了吧?但也不像啊? 心头急得发慌,又不敢去逼问沈莹,lucy只能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陪着沈莹挨时间。一挨,便是整整一夜。还是沈莹不小心碰掉东西发出了动静,才惊醒了浅眠的她。lucy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就先被沈莹抢了白。 “lucy姐,我要报警。”一夜未眠的沈莹原本黑是黑、白是白的眸子布满了血丝,神情近乎绝望,又偏夹杂着阴毒和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狂热。仿佛溺水者抓住的浮木,她死死攥住lucy的手,好像是思索了整整一晚之后的结果,一字一顿咬着牙说道,“我要他遭报应!……凭什么死的不是他!为什么……为什么……死了,他还能好端端地活着?我不服!我不服!!” ——死了?什么“他”?谁死了 lucy一下子被沈莹话中的信息量吓着了。跟“死”有关的新闻大多不能算什么好事,哪有艺人巴巴地赶上去沾腥味儿啊?她向来洁身自好的沈莹姑娘别是疯了吧?lucy尝试着和沈莹说理,但沈莹已经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她抢过lucy的手机,就拨通了110。lucy完全来不及阻止,只能愣愣地看着沈莹发疯。 ——出大事了。 那一瞬,她的脑海里只剩下了这四个字。 ☆ 因为证据确凿,再加上沈莹和警察局的局长私底下有那么一些交情,容恒被逮捕的事情很快落实了下来。听说他录口供的时候不仅承认了对沈莹的杀人未遂,还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之前悬案的连环杀人案件也是他做的。从作案工具到作案手法,精巧得让工作人员惊讶,也冷酷得叫他们胆寒。这样深重的罪孽,确定下来之后,死刑是绝对没得跑的。 这件事情被报道之后,人们怎么也无法相信,在他们眼中温柔的、敬业的、善良的容恒竟然会是凶手。他的粉丝联合起来要求为他伸冤,但在警方公示的证据面前,谁也无法再否认事实。 ——为什么?为什么容恒要这样做? 当讯问的人员问容恒的时候,这位从逮捕那日开始就死气沉沉、仿佛连情绪都泯灭了的男人竟露出了一丝微笑,温柔的、缱绻的、甜蜜的笑,“他们都想抢走我的阿启。”他低垂着眉眼,眼睫颤动的弧度叫人沉醉,“我自然要保护我的阿启呀。” “……‘阿启’?你说的,是林启?”询问人员之一是一位女性。事实上,她甚至是林启和容恒的粉丝。她下意识脱口而出,“林启死了难道是因为——” 容恒一下子不说话了。他沉默片刻,最终恹恹地道,“阿启不在了,他那么怕寂寞,我当然要去陪他。”说着,容恒像是被戳了痛脚似的,冷冷瞥了两位警察,唇边的笑容带着几分嘲讽,“否则,就凭你们,能找得到我?” 讯问人员没有作声。如果不是容恒自首,他们甚至差不多失去了查找连环杀人案凶手的信心。局面僵持了一会儿,那位女警察做完笔录之后,犹豫了一下,又续道,“证人沈莹小姐提出要见你一面。等下我会带她过来。” 一点也没有意外,容恒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依照女警察所言,很快她带来了沈莹。沈莹今日打扮得格外郑重,但色调很素,只有黑白。她化了妆,但眼中的血丝却无法遮掩。“你活该。容恒,你该死。”沈莹挂着艳丽的笑,盈盈着冲容恒轻言细语道,像是淬了毒的甜美果实,“他心脏病突发,是你引发的。你这个疯子、变态、肮脏的同性恋,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他还要护着你这个凶手?现在他死了,你该遭报应了。” 容恒半合着眸子,没有答话的意思。 “你死都是便宜你了。你死了,他也回不来了。”沈莹说着,狠狠紧了紧自己的手,连指甲陷进肉里都不自知,还一个劲地用力,强迫自己控制下情绪,“我绝不死。我偏要好好的活着,不辜负他从你手中把我救出来。”就算……就算那个人怪她食言,她也不后悔。 “你是要好好活着。”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容恒突然接了话题。他淡淡地看着再不复从前有那股子灵气、却多了几分妖丽靡艳的沈莹,扯了扯唇角,“阿启不想你死,你当然要好好活着。他说你是个好姑娘,你可别自甘堕落了,白费了他的欣赏。” “我才不会像你,容恒。”沈莹昂起头俯视坐着的容恒,神情凌厉逼人。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云淡风轻的容恒,冷笑一声,便自行转身离去。 三个月后,法院宣判,容恒犯故意杀人罪、杀人未遂等数罪并罚,剥夺政治权利终生,判死刑,即刻行刑。 沈莹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泪水一下子就和泄了闸似的宣泄而出。她蹲下身子抱住自己,哽咽抽泣。这段时间强披在身上的坚硬外壳被刺穿,她仿佛回到了那个可怖惊慌的夜晚,脆弱不堪一击。 “女孩子哭,不好。”lucy静静看着沈莹,沉默良久,她丢下这句话之后,就悄悄退出屋子、带上了门。 ——林启,死了啊。那个让人移不开视线、好像天生就是要做艺人的人,死了啊。 窗外的阳光不知怎么回事,今日格外刺眼。lucy茫茫然然地眨了眨眼睛,感觉到脸上有些湿润。她抬手去碰,原来是眼泪。她哭了啊。感受着指尖的微凉,lucy恍惚中仿佛回到了过去的一个午后。 阳光也是这样绚烂。她当时是一个一线明星的助理,因为做错了事情被训斥了一顿,害怕地躲在公司的角落哭。“欸,你……怎么哭了?”突然,有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空抬头看过去,却见到一张眉眼精致、好看得不得了的面容。她下意识断断续续将自己的事情告诉对方听。 对方蓦地笑了。“原来你是安然前辈的助理啊。”他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发顶,好像哄孩子一样地轻声细语道,“我帮你和安然求情。你别哭了。女孩子哭,不好。” 那个时候,对方在逆光中,乍一眼看不清面容。她只能感觉头上那只手出了奇的温暖,还有那弧度优美的侧颜轮廓。就这么一眼,便再也没忘掉。 那天安然也再没有责怪她。后来她悄悄去打听,才晓得那人原来叫林启,是公司正在培养的艺人。她那时就觉得,林启一定会登上顶峰。因为他是那么的耀眼,如果他不能站在荧幕上,谁会更有那个资格呢? 她努力地工作,努力地变得更优秀,从助理成为了经纪人,有了手下第一个艺人,沈莹。这样的刻苦她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了什么,偶尔梦醒时分,她才会悄悄丈量自己和那个人的距离。还是很远啊。她只会泄气一秒,然后又豪情壮志地许下誓言。所以,还要更加努力! 再后来,沈莹和林启合作。她终于再见到了林启,不过林启根本就不记得她了。也是,他怎么会记得一个小小的助理呢?所以她也装作不认识的模样,和他握了握手,“初次见面,你好,我是lucy,沈莹的经纪人,很高兴认识你”。——至少,他现在已经能记住她的名字了呀。她不是没注意到林启比那时变得更加高冷,但她同样没有错过的是林启眼中不经意流露出的温柔。 这个人,依旧是当初那个会安慰陌生的她的、非常温柔的林启。真好。能这样看着他,真好。 ——可是,已经不在了啊。 lucy靠着门慢慢滑坐在地面,手掩着面,泣不成声。可是这一次,再没有一个会温柔地揉着她的发顶的人,轻言细语地告诉她“女孩子哭,不好”了。 ——因为那个人,已经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林启并不知道,他的离开,带走的并不只是一段回忆,还有多少人的真心真情。“永不相见”后,被留下来、被期许幸福的人,反而是难受的那一方。 他不知道,也不再会知道了。 ☆ 今日按理说,是容恒被执行死刑的日子。但到了时间,相关人员不但没有将他带走,反而还送了一位不曾见过的、身穿白大褂的男子进了他的询问室。 “容恒。”对方坐下后,慢慢地念了容恒的名字,蓦地露出一个笑容,“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不想。”隐隐猜到对方大概来头不小,但容恒却没心思和他聊下去,简单直接地拒绝了。“如果没有其他事情,你可以离开了。”完完全全不留一点余地。 “请不要这么快就拒绝我呀,容先生。”被拒绝了但男子一点都没有恼怒的意思,他十指交叉置于桌上,神情十分悠闲,好像笃定容恒会答应似的,“如果我说……我能让林启,醒过来呢。” 容恒一下子变了脸色。他盯着男子的眼睛,试图分辨对方的言辞是否真实。男子任由容恒打量,只是微笑。最终容恒长吐出一口气,神情由死气沉沉恢复了生机。他眼角微红,唇噙浅笑,姿态极温和有礼,一如荧幕上那般,只是话的内容可一点都称不上客气,“如果教我发现尊驾只是信口一说的话,那请您还要提前做好后悔接我出这间牢房的准备。” “怎么会。毕竟,”男子说着,抬手覆上自己腕间的表。容恒这才发现这表极不正常,相对于男子浑身的整洁干净,这块表虽然明显经过妥善的保养,但旧迹难掩,很是怪异。对方微微一笑,眼中情绪熟悉得让容恒觉得仿佛是在看自己的镜像,令他不知怎得莫名心悸了一瞬。 ——“我啊,可是阿林最要好最要好的、朋友了。” 男子这么说到,声音竟是掺了蜂糖一般的甜蜜。 第13章 【episode】one ★番外01·【容恒】 ……………… ………… …… 林启一身青紫地躺在床上,身上又酸又疼,仿佛整个人被拆开了再重组回去一般,滋味难言,非常的不舒服。想起了罪魁祸首,他抿了抿唇角,沉默看着一旁的容恒。 容恒的衣服松松垮垮地随意披在身上,露出白皙的颈脖以及一小部分的胸膛。他跪坐在床边,想握住林启的手却又不敢,声音轻忽满是悔恨,一直在重复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阿启你别生气”之类的话。听得林启头都大了。 “说了我就能不痛?说了你就能不再犯?说了……”负面情绪一时之间充斥了林启的大脑,他有些失控了,甚至随手扯过床头柜的闹钟就往容恒身上丢。当然,没力气没精神,准头早不知道偏到哪里去了,即便容恒没有躲,那个闹钟也只是滚落到地面上,发出哐啷的声音。 林启觉得自己都要崩溃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只要他和任何一个人,不分性别不分老幼,哪怕做出稍微亲密一点的举动,容恒就会发疯。那是真的疯了,哭喊、求饶、怒骂、说理,什么都无法阻止容恒的暴行,可等事情一完、人一清醒,他又哭着求原谅。真他妈是个家暴不河蟹版的真实写照。可他不是抖m贱受,他一点也不享受这种糟心事。如果可以,林启希望再也不见面前这个混蛋。可见了鬼的,他就是逃不掉。 “阿启……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对不起,我控制不住自己。对不起。”容恒的声线颤抖。他握住林启的手腕,不顾对方的反抗,将掌心贴在自己的面颊上,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我知道这不对……但是我、我也没办法……” ——去你大爷的控制不住自己。你他妈有本事做这种事情,就有本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放他离开啊??? 林启感受着掌心的湿润,曾经的怜惜和心软早已被容恒一次次的发疯挥霍一空。他冷冷地看着容恒,一字一顿道,“要是你还有点良心,你就放我走。” “不行!”这句话仿佛是一把匕首,狠狠刺入了容恒的心脏。他受惊般抬起头,却不敢与林启对视,只能又垂下,再次开始与往常一般的套路,“我不行……离开阿启我会……死的……” 容恒真的会死的。林启相信。因为早些年他在沈莹帮助下逃走后,还没到一个月,就在报纸杂志上看到了铺天盖地的“天王容恒自杀为哪般”这种报道。那个时候他无知、他心软,就他妈见了鬼地自己回来自投罗网。现在想跑?容恒防人防得滴水不漏,就连他的助理都被换了,手机也被安装了监视软件,发出求救信号都是个问题,更别提逃走了。 “那你去死啊。”忍不住,林启恨恨地咬牙切齿道。 容恒没有反应,只是任由林启发泄。 看着对方一点反悔认错的意思都没有、不,准确而言是“诚恳道歉,下次继续”,林启的愤怒就像一拳头砸中了棉花,有气没出发。他沉默看着容恒用面颊厮摩着自己的掌心,以及看向自己时露出痴态的眸子,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他这辈子,都逃不掉了吧? 屋内还有刚刚结束□□的浓郁的味道,林启觉得,自己仿佛要在这间屋子腐烂了一般。 ——这种缠绕到窒息死去的感觉……就是容恒所谓的“爱”吗? 他无力地勾起了嘴角,从容恒手中抽出自己的手,翻身,将自己埋入被褥当中。 ——如果这就是“爱”,那么,他宁愿迎来毁灭。 三天后。 演艺圈当红的明星、三年前成为黑马荣获“影帝”之位的林启,在拍古装戏吊威亚时,因为操作失误坠落,当场死亡。 当天,林启圈内至交好友,容恒也被发现家中失火、葬身火场。后有小道消息传出,声称法医鉴定,容恒死于服毒,并且现场疑似自行纵火,排除他杀嫌疑。 娱乐圈真真假假本就难猜,在有人的刻意为之下,真相便尘封在层层假象的棺椁中,永不出世。 …… ………… ……………… 林启静静地看着系统给他播放的虚拟影像,久久没有说话。离开第二个世界之后,他偶然发现系统有一个叫“模拟”的程序,可以根据输入的数据模拟任何事件的发展,说不清是一时心血来潮还是什么,他让系统模拟了“如果没有系统,林启留在第二个世界”的可能性。 那是一个沉重而绝望的未来,两个人像菟丝花一般的死死纠缠、至死方休,前路黑暗得看不到希望,只能以死亡作为句号,极其惨烈的落幕。 自己也没想到会出现这个画面的系统惴惴地打量着林启,不敢作声。 最终,还是林启本人长舒一口气,打破了僵局,“不会的,系统。”他眼神清明,不庆幸也不愤怒,温和平静一如常态,淡淡地道,“不会变成这样子的。” “为什么呀?”被质疑了自己的计算能力,系统很是不服气,连之前的不安也忘掉了,气鼓鼓的,“你怎么知道不准?制定计划的时候都是我算出来的啊!” “系统,数据不等于人心,感情也不是数学题,总会有正确且唯一的答案。我相信容恒不会这么做的……大概。”说到最后带上了几分迟疑,林启顿了顿,微微一笑,又安抚地道,“况且这也只是一个伪命题不是吗?我有你,所以也不会留下——早在很久之前,我的选择就已经决定好了啊。” 系统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也就不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转而聊起其他事情,叽叽喳喳个没完。林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脑海中不自觉浮现了容恒的音容笑貌,但很快,他就又抹去了这张眼角眉梢盈着柔和浅笑的脸。 ——容恒,再见。这次……是真的再见了。 林启珍重地将这些记忆关在宝箱中,上锁、尘封,藏在心里最安静的角落,告诫自己别再触碰。 ——因为他已经要向前看了呀。 他这么跟自己说。 chapter 13 天下之大,数百年分分合合之后,如今以东篱、南雁、西陵、北溟鼎力的局面暂缓,四国各有优胜却又互相制衡,因而得以并存,虽偶尔摩擦冲突,但好歹也可以称得上是一个普世太平。 东篱国重文轻武,多风流墨客,国境内山清水秀颇有诗意,且土壤肥沃适于农耕,又有天堑易守难攻,足以自保;南雁国则恰恰相反,因为国土小而贫瘠,常常需要靠战争富国,民风剽悍;西陵国以经商出名,无论哪国都能找到出自西陵的商人,其中又以“草商”为首,与西陵皇族合作,几乎成垄断之势;而北溟国最为神秘,乃是狂热信徒的集聚之地,举国上下全民信仰墟神,国师地位极为尊荣甚至排在君王之上,传言是仙人之姿,有呼风唤雨之能。 然随四国之间此涨彼落,硝烟的味道却渐渐浓了起来。尤其当下,北溟国国师常年闭关不见世人,现任君王耽于享乐,酒池肉林、挥金如土、不理朝政,朝堂之中也多为奸臣小人,国力大为衰微。其他三国对北溟可谓是虎视眈眈、蠢蠢欲动。 “天下将乱。” 倚在窗边的红衣人望着不远处的竹林,叹息着道。他半侧过脸看向曲觞,眼睫微垂,掩下的阴影叫人瞧不清那眼底的情绪。恰巧阳光穿过绵软的云、薄透的纱,投在上面竟泛出了淡淡的银辉——那人原来还带着银质的面具,只露出弧度优美的下颌和双唇,跟最好的画工细细描绘出来的工笔似的,很是好看。 至少曲觞是这么认为的。此时他坐在椅子上,脚还够不到地,玩心一起,便有一搭没一搭地来回晃着腿,对着那人笑嘻嘻地说,“那是朝廷上那些大人的事儿。跟阿觞和师父又无甚关联。”想了想,曲觞又补了句,“要是真打起来了,阿殇就跟着师父躲到很远很远的安全的地方,这样就好了。” 红衣人闻言,叹了口气,好像在无奈曲觞的想当然,“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若真两国兵戎相对,又有哪里是安全的?” “唔……”曲觞一听,转了转眼睛,也苦恼了。师父说的一定都是对的,万一要是真打起仗了、没有安全的地方了,那该怎么办呀?他歪歪脑袋,又抓抓头发,再敲敲椅子,最后一挺胸,放下豪言壮志,小脸板得一本正经,严肃道,“那我保护师父好啦!有阿觞在,谁都不能伤害师父!阿觞会保护好师父的!” “你?”红衣人微微地一笑,摇摇头,似乎是有些好笑地抬指,弹了弹曲觞的脑门,淡淡道,“连黛柏都打不过,叫为师如何信你?” 黛柏是师徒二人几年前在山中寻到的小狼崽,母狼被猎人的弓箭射杀,曲觞觉得这狼崽可怜可爱,便央求着师父带回了竹屋。红衣人这狼崽浑身雪白,却不知为何取了“黛柏”的名字。反正曲觞是个狂热的师父信徒,也不觉得这名儿怪,只管一口“师父所言极是”地应下,一叫也叫了三年多了。如今黛柏已经长大,站起来比曲觞还高出几分,很通人性,体格健壮却不显狰狞,行走奔跑也极为灵动,再配上那一身柔顺的雪样毛皮,真真是极优雅神气的。 曲觞不乐意地鼓起腮帮子,委屈地瞅着自家师父。他跳下椅子,一溜小跑到红衣人身边,拽着对方的袖子摇了又摇,“那师父教阿觞习武嘛——阿觞一定好好学,绝不偷懒。”说完,曲觞还不忘仰起脸,期待忐忑地看着师父的脸色。他此番也是故意谈到这个话题的。不知为何,师父就是不愿意教他习武,每日的功课也是极少的,可他从山下那些小孩口中得知,他这个年纪早就该启蒙了。就好像……就好像他是没资格传承师父的一样。虽然嘴上不说,可曲觞着实是日日夜夜都怕着、担忧着、恐惧着。他不依不饶地像个牛皮糖一样在红衣人怀里蹭来蹭去。 然而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红衣人都拒绝了曲觞的请求。 “为什么嘛!”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曲觞还是个孩子,一下子没控制住自己失声道,“为什么师父宁愿教顾清远都不愿意教阿觞!阿觞哪里不好了?师父是不是……是不是不喜欢阿觞了?”他眼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发泄似的坐在地上,声线都发着颤。 顾清远是红衣人的另一个徒弟,算是师兄,比曲觞大上几岁,已经开始习武了。每次曲觞瞧见师父耐心地教着顾清远的时候,心就跟被什么东西捏来揉去一样,又气又怨又怕,偷偷躲着哭了不知道多少次。 红衣人像是也被曲觞的变脸吓到了。他想了想,弯下腰来轻轻揉了揉曲觞的发顶,温和地询问,“阿觞为何非要习武?” “……防、防身?”觉得自己真正的理由实在太小家子气、说出来太丢脸,曲觞嘟嘟囔囔地随便找了个最常见的借口。他惴惴地瞧着师父,有些怕他恼了自己。他平日里是很乖巧很乖巧的,从来不会和师父顶一句嘴。 “你还年幼,习武之事不用急于一时。况且,”红衣人说到这里顿了顿,含笑道,“只要为师在,便定是要护你和清远周全的。阿觞莫不是信不过为师?” 曲觞一下子哑了声。师父说,会保护自己呢。所以、是不是,他也很重要呢?曲觞的小心思转呀转的,很快就不再关注到底习不习武了。他将自己埋在师父怀里,闷闷地道,“对不起师父……阿觞不是故意的。阿觞只是——只是——”好怕自己是不是比不上顾清远。 “无妨。”红衣人拍了拍曲觞的背,轻声安抚着,“为师知道。” ……………… ………… …… “少主、少主?醒醒。顾大人回来了。” 管事晏浮生的声音拉回了曲觞飘远的思绪,他揉了揉太阳穴,本有些惺忪朦胧的眼睛在睁开后不过几秒内也恢复了清醒明亮。怎么突然睡着了,还梦到了之前的事情?接过侍女递上的热帕拭了拭脸,曲觞淡淡地道,“回来便回来了,顾清远那厮难不成还要我夹道欢迎他不成?”他说着还斜了晏浮生一眼,小时候圆溜溜跟葡萄似的眼睛,如今变成了狭长的丹凤眸子,眼角轻挑间,说不出得靡艳惑人。 晏浮生见状呼吸也不由一窒,但她很快便收敛起所有不该有的波动,一双美目笑盈盈地瞅着悠哉游哉的曲觞,停顿片刻,然后才慢吞吞地补充道,“可谷主也同顾大人——” 话音还未落,晏浮生便眼睁睁瞧着一抹红闪出屋内,脚尖轻点几番跳跃,不过瞬息便已消失在视线当中。“哼,就知道你比谁都着急。”她冲那背影促狭地皱了皱鼻子,随手将侍女挥下,也紧随其后跟了出去。 chapter 14 万花谷是南雁国江湖中历史不久却不容忽视的一个新门派,十数年前依山谷而建,广收天下孤儿和有心归隐者。谷中风景诗意,处处皆可入画,四季如春,花团锦簇,尤其谷内奇景之一的“晴昼海”可谓是名扬天下。万花谷以琴棋书画工医武著称,谷主之下分设七绝,各司其职,自给自足,仿若世外桃源之乡。 这本是与世隔绝的隐秘之处,但自从七年前,谷主倾一谷之力治疗南雁重大疫情后,该派名声大噪,“万花谷悬壶济世以救天下之苦”在百姓口头相传中声誉极佳,至此才真正开始涉世。 也因此,万花谷谷主林启之名传遍四海。但很少有人能说出这位谷主的容貌、爱好或是其他方面的资料,神秘之极,多年占据江湖十大谜团之首,连第一美人都没抢过其风头,可见这厮保密工作之严、群众八卦*之强。 不过谷内的弟子都晓得,造成这等情况出现的原因其实很简单。第一,他们谷主懒,最怕麻烦,不爱和谷外那些杂七杂八的家伙打太极,因而索性闭口不谈自己的身份。至于这第二,则是少主曲觞和顾清远顾大人手段好,将谷主信息护得滴水不漏,外人听不到一点点风声。 事实上吧,曲觞和顾清远的保密措施不仅对外人好用,包括当事人林启本身的效果也甚佳——如果不是系统跟他偷偷打小报告,他还真不知道这些年参加凑热闹而不被扒马甲的功劳,不能算在演技出众的自己身上,而是要给两位爱徒颁奖。唉,想想没白养这两只熊孩子,也是欣慰。 在谷口和顾清远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林启远远就看到了那抹迅速接近的红,唇角便不自觉勾了起来。 “师父!”曲觞身上正红的衣袂被风吹得猎猎,像个自燃的发光体,登一出场便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可他却管不上旁人。他站在林启面前直勾勾地从上到下、从脚到头地打量了一番,蓦地皱起眉,埋怨似的瞪向右侧袖手而立的顾清远的同时,伸手拽过林启的袖子,口中心疼道,“莫不是顾清远没照顾好师父?阿觞瞧着师父都瘦了几分。” 顾清远瞥了眼曲觞没作声,倒是林启咳了咳,主动转移开话题,“先进谷吧。”说完,他默默抽开自己的袖子,率先大踏步而去。 【曲觞今天是不是眼睛出了问题……】系统幽幽地在脑电波私聊频道开了口,【明明林启你这一趟玩下来,胡吃海塞完全没有节制,顾清远又只毫无原则地给你买买买。四十七天之内,你的净重增加了4.3213kg,脂肪率上升——】 冷静开明机智果敢如林启,一巴掌拍下了系统的禁音按钮。 入了谷,行李之类的自然有专人安排。仿佛为了应证自己所言,虽然还没到饭点,曲觞也早早地就安排了一顿颇为丰盛的宴席,盘盘都是林启爱吃的菜色。即便马车上已经啃了整整一盘各色点心,林启还是没有抵挡住美食的诱惑,坚定地履行了自己作为一名吃货的义务,用生命动筷子。等吃得心满意足后,他又立马过河拆桥,无视曲觞巴巴的眼神,道声回见便拂袖滚去了卧室。一连串动作可谓是如行云流水,驾轻就熟,一看便知是熟练工。 待林启离去、再也看不见人,曲觞也就收了可怜兮兮的小媳妇表情,像变了个人似的。他单手撑在桌面支起下颌,眉梢一挑、眼角轻斜,看向了笑容可亲的顾清远,“说吧。” 一直看猴戏般瞧着曲觞的顾清远听到这句话,便也将折扇一合,垂下眸子扇柄轻点桌面,压低了声音,娓娓叙道,“此番我同师父去君兰阁,……” 林启自是不知曲觞和顾清远计划着什么,当然,他也不在意这些。回了卧室、挥下侍从,他躺在软榻上瞧着屋顶,蓦地跟没了力气似的长叹了口气,幽幽道,“……唉。系统,你说我们两个这次要在这个世界耗多久?感觉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啊。” 十年,不知不觉他都在这个世界呆了十年了——可到现在,他仍旧看不见尽头。心累,委实不是一般的心累。 【唔,快了、应该快了吧?】觉着林启心情不太好,系统小心翼翼地措辞,但话说到一半,它却突然停住了。林启正纳闷着,就听系统的语气急促了起来,【林启快点!糟了糟了差点忘了!我们路上耽搁了一会儿,那边该“结束闭关”了!我开启传送了,林启你动作快点啊!】 ——次奥还真忘记这一茬儿了! 系统话音一落,林启哪里还有什么感伤矫情的功夫,二话不说一个鲤鱼打挺蹦下床,三步并做两步冲到桌前,扯过纸笔就匆匆写了两句话,诸如“闭关修炼归期未定勿扰”之类的就拿镇纸压住。果然,这手还没收回来呢,他就感觉到了尝试过几百次后特别熟悉的、传送时微微的眩晕感。幸好他写假条熟练,手速贼快。林启暗自庆幸的同时,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正了正表情——在传送的同时,系统已经帮忙将衣服换好了。 耀眼的绯色让无暇的净白所替代,面具摘下后露出全貌,唇角扬起的弧度被刻意抹去,眼神空远,面相端庄却多了几分漠然,观其清冷出尘,如遗世独立之仙姿,教人不由心生顶礼膜拜之意。 当北溟太子白曜辰进屋时,第一眼瞧见的便是这样的林启:以俯视的姿态端坐在玉台之上,却并不傲慢,总是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睛像是在看你,又像是在看着远方。若是能印进那双眸子里,恐怕就是死了也愿意吧?不过,却是决不可能的。……毕竟,那可是国师大人呢。他这么想着,面上倒丝毫情绪不露,颀长的身子深深地行了一礼,垂目不敢直视,恭谨地道,“国师大人,曜辰拜安。” ——无人知晓,除去神秘的万花谷谷主的身份,那位四国皆知的北溟国国师,也是林启。 chapter 15 ——妈呀妈呀还好赶上了!!!这种突发状况多来几次会折寿的啊啊啊啊啊啊!!! “起。”将咆哮封存在心中,林启不动声色长呼出一口气,抬手示意白曜辰起身,面上淡淡地问道,“太子近日功课可还顺利?” 这北溟国的规矩也不知是哪个脑子有坑的人定的,每位太子小时候不好生生地跟着什么士大夫啊、太傅啊点满各种技能点,非要呆在神殿里听国师教诲,受墟神感化,直到成年。小太子见国师见得比亲爹皇上还勤,偏偏神殿又和国师统一画风,各个神侍都保持着良好的“我高冷,我就是学国师,虔诚如我你怕了么”的风格,能不说就不说话,简直是破坏家庭和谐的同时还影响太子幼小的心灵。 这些都是小事,但最重要的是,林启一理科男,满脑子适合小孩子的除了一千零一夜就是格林童话。让他教太子什么治国之道、墟神万岁,是打死都办不成的。还好有系统庞大的资料库和国师身份开挂,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艰巨的任务之后,林启索性以神谕之名传唤了几个专业的文化人放在神殿最外围,好给太子开启技能树功能。自己则深藏功与名,偷得清闲,只是隔上一段时间检查一下小太子的功课、跟着系统念点乱七八糟的神棍台词也就是个意思了。大多时候,他还是把时间用来对付曲觞那打小就闹腾的小祖宗去。 今日恰好便是定时定点的抽查日子,先前和顾清远去君兰阁的路上,听闻扬州有个花魁盛事,林启就偷偷溜过去多玩了几天,导致行程拖延、时间推后,险些都忘了这一遭。这样一想,他不免还有些心虚——咳,他是不是太……忽视这位小太子了。 “曜辰愚笨,许有十之七八。”白曜辰并不知道林启心中所想。他恭敬地答道,好像真的在为自己的“愚笨”而感到羞愧似的低下了头。 “尚可。”林启点点头,略侧过脸看向了一旁服侍的神侍扶风,“扶风,为太子上座。”其云淡风轻的平静表情,完全看不出深藏在下的惊涛骇浪。他已经习惯不去相信他这位小太子的过分自谦了。若是白曜辰说有十之七八的把握,那肯定就是一百分的卷子妥妥能考满分没问题,说不定还要为卷子漏掉的知识点少得十几分的那种程度。 【林启羞不羞!自己都看不懂的东西还说“尚可”!要是没我帮你,你早就露馅啦!】一提这事,系统就忍不住委屈地嘟囔道,【还总禁我言!林启大坏蛋!我不帮你啦!】 林启一听,觉着自家系统好像真闹脾气了,连忙一心二用在私聊频道里哄。这个世界类似中国古代,原本文言文对于一个理科汉子来说就已经是一座大山了,那扭曲到不知道是什么字体的文字,无异于在这座大山中间又劈出一道悬崖。他曾好奇去瞄了两眼白曜辰的课本,别说每个字连起来懂不懂意思,他都不能保证自己能认全那本书都是些什么字……要是系统罢工,那这真是玩完儿的节奏。 好在系统小孩子性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它被林启顺好毛,就安静听着白曜辰和宿主颇为疏远冷漠地一问一答,抽空整合了一下最近搜集到的情报。 这个世界的任务是特殊的,所以即便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林启依旧有耐心慢慢和系统耗——新的任务模式,[双杀]。 在林启完成d级世界[星途漫漫]系列任务之后,系统提示他的积分突破一万,满足[双杀]模式开启条件。他对突然蹦出来的新模式颇感兴趣,让系统好好介绍了一下。[双杀]模式顾名思义,便是一个世界,同时进行两个副本,做两个主线任务,赚两倍的积分。但是难度系数也会相应上升。林启那时和系统嘀咕了良久,算来算去,最终还是选了这个刚出炉的新鲜玩意儿。 这次的b级世界,大概类似中国古代的架空,而林启的两个副本则分别是神权和朝廷。应该说不愧是[双杀]模式的难度,此回他的主线任务格外地高大上——第一,要推翻北溟国的神权权威,倡导无神主义;第二,则是要让指定的两位攻略人物登上北溟王座。 林启原本以为自己此番是要做个开国功臣兼革命家的戏份,但是等系统开启辅助功能,把资料传给他之后,他觉得头都大了一圈。 首先,林启这回的身份就是北溟国神权权威的代表、北溟国师,要想完成第一个条件,他必须想办法在一群骨灰级脑残粉面前抹黑自己,把自己折腾下台,最后人人唾弃万劫不复的那种。其次,主线二的要求是“两位攻略人物”成为北溟国的君主,缺一不可。试想一下,哪个正常的脑子没坑的皇帝会吃饱了撑着让两个儿子同时继位?还得先搞定皇帝才行。 本想这也就差不多够烦的了,可林启再往下看,还是觉得自己太甜了。 这两位制定的攻略人物的身世还怪曲折。老套的后宫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善良的皇后在怀孕期间被恶毒的宠妃折腾得一命归西,下一个倒霉的自然就是那出生的孩子。宠妃命人处理掉男婴,但她却不曾猜到,皇后此番生下的竟是双生子。皇后的心腹想尽办法留下了其中一个孩子,将另一个做了弃子,骗过了宠妃。这是第一个意外。第二个意外,是那太监胆大又贪财,将皇后亲子偷偷卖出宫去,赚了人伢子一笔小财。再后来皇帝无子,先皇后心腹趁机引得父子相见,一举将宠妃踩进泥里,大仇得报,太子得立,可谁也不知道那原本应当尊荣的另一个男婴却在南雁国饥一顿饱一顿、过得凄惨。 所以说,林启要先确保这对双生子不长歪,各个都是人中之龙、文武双全、帝王之才,然后要想办法让双方在接受彼此、感情如泣似胶到能共享王座的前提下认亲,其次赶那管射不管生不管养的狗皇帝下台、扶正双子,最后还必须尽情地往自己身上泼污水,越黑越脏越好。 ……感觉做完这个任务,他都要变成别人眼中的蛇精病了。绝对不是错觉。 chapter 16 照常问了功课上的一些问题,确定白曜辰吃嘛嘛香、身体倍儿好、文才武略两手抓,林启也就挥袖示意对方退下。他斜倚在玉台上,一只手揉了揉额角,不知为何叹了口气。 系统听着这声叹息,过了片刻,它突然道,【林启,我们这次在这边多呆一会儿,好不好?】 “嗯?怎么了?”见系统难得主动提出要求,林启倒有些惊讶。他扬了扬眉,还以为是神殿生出了什么事端,连忙追问道,“是出了什么事?” 【不!不是!也没怎么……】系统说话的时候有些迟疑,【要、要是不方便,那就算了。】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当然可以。”林启笑了,毫不迟疑地应下。其实他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两边就都有布置好,不论是曲觞还是白曜辰,就算他离开很长一段时间,他们的教学进度、生活等等方面都不会受影响,何况二人都年满十五的当下。“不过,我有点想知道你怎么突然想留在这边。你不是最讨厌神殿里面不好玩儿吗?”所以他当初才会考虑选择多留在南雁国、留在曲觞那边。一是担心旁人搞不定那位黏人的小祖宗,二就是为了系统,怕它无聊。 【……林启,你后悔了吗?】沉默了很久,系统才犹犹豫豫地小小声道,【我是说、我是说,当初没有选择对白曜辰好,你后悔了吗?你刚才看着他的时候,垂体分泌促肾上腺素,心率加快,大脑活动异常——你好像,“难过”了。】 林启闻言,微微一愣,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按照北溟国的规矩,太子自六岁后便要离开宫廷,长居在神殿之中,交由国师教诲。 墟神是北溟国唯一的信仰,每一位北溟国民都是其狂热的信徒,神殿和国师便是他们心中至高的存在。能够成为神侍的人,除了身体健全、容貌美丽、家世清白,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虔诚,将全部身心献给无上的墟神。如果让林启来说,就是一群被洗脑了的傀儡木偶,简直泯灭人性,要是他随便指了谁说句“你去见墟神吧”,那人能二话不说一脸荣幸地往墙上撞,拉都拉不住。就是这么真正意义上的脑残粉。 而作为终极墟神国师脑残粉的集合地,神殿自然不会是什么春暖花开、到处充满欢声笑语的好地方——白,入目皆是全然圣洁的白,用最好无暇白玉构建的奢华殿堂,而里面行走的都是面若冰霜、不多言语的神侍,像是精致却失了灵魂的人偶。冷清而空洞。这也是系统不喜神殿的原因之一。 因为肩负着教育好白曜辰的责任,即便林启长时间身处南雁,他也会安排系统留一个□□在神殿内,好不错过有关白曜辰的信息。因而每隔几日,系统就同林启汇报一次。 直到有一天,系统突然和林启说,它想要回神殿了。 ……………… ………… …… 【我……我是觉得,白曜辰好可怜啊。】系统似乎也有些茫然,但它很努力地组织语言,想要表达出自己的意思,【林启你总是留在曲觞这边。这个神殿可无聊了,又安静,跟个大笼子一样。曲觞经常会笑啊笑的,还会拽你袖子。可是白曜辰就从来没有那样笑过。他每天都是一个表情。林启你不知道,白曜辰看你的背影的时候,跟、跟你之前想容恒大坏蛋的眼睛一样。反正我们也好少呆在神殿里的,多留一会儿也没关系的吧?我去查询资料库的时候,说这个就是“偏心”,也是不好的东西。林启,我们不要“偏心”嘛。】 放下手中的狼毫,林启听着系统断断续续的话,不禁恍了心神——原来在他没有注意的时候,这个好像已经和大人一样成熟的孩子,也会感到寂寞吗?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真真不是骗人的话。 然而…… 悄然一声叹息,林启挂上微笑,用一种赞许的口吻夸奖系统,“系统是个好孩子。这样很好。如果以后我不小心做了不好的事情,系统也要像这样提醒我,好不好?”他不知道他要花多长时间攒完十万积分回家,但是如果可以,他并不希望这一段或许漫长到现在的他看不到尽头的旅程,令他变得面目全非。不悔初心那么难,或许他应当庆幸自己绑定的,是这样一位有着赤子之心的新生系统。 【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被表扬了,但是还是很开心的系统一个没注意,得寸进尺了起来,【那林启你不许总是禁我言!否则我就不帮你了!】 “……我尽量。”林启清清嗓子,视线游移。 【是“一定”!】系统强调,大有“你不答应我就撒泼”的危险意思。 林启想了想,唇角含笑着把拍向“禁言”的手移向了旁边的“屏蔽”键。 【啊啊啊啊啊啊林启大坏蛋你作弊!】如果系统有实体的话,那它的状态大概就是“气的上蹿下跳”了。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好啦好啦,不气,嗯?”林启笑弯了眉眼,但很快,无奈和漠然又再度覆上他的眼睛。他顿了顿,“不过,我们还是要留在南雁这边。” 【诶——为什么?】系统下意识脱口问道。 “系统,你知道白曜辰是什么样的人吗?”林启垂下眸子,静静看着自己的手,淡淡道,“从小远离父母温情、同伴友情,心灵环境恶劣,是缺爱型儿童。我要是现在对他好,只要不出意外,他很快就会对我形成重度依赖。这对我们以后的任务很有利。配合你的统计分析程序,我们甚至可以制定出一个完美的计划去实现这个条件,但是……” 但是,如果他离开了,这个孩子会疯掉的。 有那么短短的一瞬,林启想到了容恒。他那个时候也是在容恒最脆弱最孤单的时候趁机而入,从而占据了对方心里最柔软的角落,又最后导致了那样一个叫人扼腕的结局。难道这一次也要为了自己的任务,让白曜辰成为第二个“容恒”吗? 系统没有回答。 林启沉默良久,最终还是轻轻摇了摇头,自行答道,“那样对这孩子太不公平了。”他叹息地着对系统说,“我做不到。至少现在,做不到。”不想再让旁人的眼睛蒙上疯狂之色,也不想再让自己陷入那样进退两难的处境。如果不能相伴永远,那一开始就不应该承诺。他想,容恒应当是最后的教训了。 【嗯……】过了良久,系统的声音不知是遗憾还是喟叹。但它很快又抖擞了精神,信心十足地给林启打气,【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这样取巧的方法的成功率也不是100%的!我们只要努力去做就好啦!我们绝对没问题的林启对吧对吧?】 “是啊。我们绝对没问题的——”像是被系统的乐观所感染,林启唇边噙了三分真切的温软笑意,“谁让,我有一个好系统呢。” 系统半晌都没有答话。林启猜它是害羞了,也不愿点破,就重新捧起书,从之前断掉的地方开始继续读。午后,阳光透过窗棂投入屋内,微风轻轻拂过捎来草木的清香,叫人微醺。 一日静好安详。 …… ………… ……………… 林启从回忆中抽身。他右手手心覆在左手手背之上,食指指腹无意识地来回摩挲。系统的这个问题叫他哑然——他的系统是不会说谎的。他的确为如今的白曜辰难过了,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 “不,我没有后悔。”但最终,林启还是这样回答了系统,“或许曜辰有一个不幸福的童年,但是至少这样,他会习惯、会麻木。系统,你要记着,给人以希望之后再将其剥夺,才是最痛苦的事情。”在私底下谈及白曜辰的时候,其实林启一直都亲近地称其为“曜辰”。在他心中,曲觞和白曜辰一视同仁。 【……可是,你难过。】系统执拗着小声道,【林启,你不开心。我不喜欢你不开心。如果非要有一个人难过的话,我不想是你。】 林启一下子怔住了。蓦地,他低低地笑出声,“系统。” 【嗯?】系统好像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笑,懵懂地回道。 “如果你有实体,我想,我会抱抱你的。”林启的声音柔和极了,温温的软软的,又带着些许暖意的轻笑。 ——执行者任务的旅程那样漫长,而我最幸运的事情,是你,选择了我。 chapter 17 寒来暑往,花开又花谢,又是七年时光匆匆而过——林启其实也不大想用这样俗套的话来形容这几年,但苦思之下又想不出更合适的词了。两处轮换,他在万花谷玩累了就去神殿坐坐,觉着神殿无聊了又再跑去南雁江湖浪一浪,小日子过得滋润得很,时光的流逝自然也就同呼吸一般,不知不觉,蓦然回首才发现已是物是人非。 当然,林启还没到“物是人非”那境界,只是感慨自己春天种下的两株幼苗秧子可算人模人样罢了。 北溟男子以二十岁弱冠之礼视为成年,白曜辰在两年年前由林启亲手加冠后离开神殿、返回皇宫,开始行使身为太子的权利,渐渐着手政事集权,他本就聪敏过人,有一颗七窍的玲珑心,再加上林启以神殿势力不动声色地帮扶,自然进展顺利。尤其是在那猪队友皇帝亲爹简直是用吃奶的劲做对比的衬托下,白曜辰的“贤明”很是博得大臣和百姓的心。偶有奸臣佞臣使绊子,难搞的也被林启和系统悄悄解决,只留下合适的给白曜辰权当练手。林启深觉自己简直就是给勇者白曜辰发任务、安排打小怪升级的贴心升级流npc。 至于曲觞,与白曜辰的进步相比却也毫不逊色。林启这个谷主早在万花谷初具规模的时候就干脆地撒手不管、当个闲散的甩手掌柜了,将万花谷之事全权交与当时年仅十四的曲觞。他虽然起初还有些磕磕绊绊,但现在“万花谷”在南雁境内无人不知的名气却也是其一手造就的。林启和系统偷听……咳,光明正大检查曲觞处理公事的时候,就见识过他这个深得变脸真传的小徒弟的手段,恩威并重、软硬兼施,一反在自己面前黏人泪包小媳妇的形象,让二人很是欣慰:没长歪就好,没长歪就好。 万花谷中。 午睡起来,林启软趴趴地斜靠在软榻上,手中转着还未蘸墨的狼毫,斜眼望了望窗外。此时正值秋季,然而万花谷内仍旧温暖如春,晴昼花海一眼望去是漫天的深深浅浅的颜色,搭配得当,相得益彰,不枉费百名弟子的心血。真好看啊。他这样想着,随手扯过一张纸,叼着笔头含糊地感慨道,“秋天到了啊——” 【是啊,秋天到啦。怎么了?】系统从资料库中冒了个泡,不明所以。虽然资料库数据齐全,但奈何林启在文学方面着实不是个能融会贯通的好学生,为了不让自家宿主掉链子,系统只好撸起袖子亲自操刀上阵,除了一得空就好好钻研这个世界的天文地理玄术武功之外,还不忘兼修一下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神棍,好为林启做好万全的准备。林启几次危急关头都是系统及时的救场,想了想敬业如自己还总被林启嫌熊嫌吵,它也是真心觉得太没天理了。 林启抄起床头一本话本垫在膝上,大笔一挥写了几句话。摸了摸下巴,他满意似的看着自己写的字条,眉眼一弯,颇有深意地道,“秋天啊,是个收获的好日子呢。” 系统好像懂了些什么,关闭了自己的资料库窗口。 “系统,传送吧。”林启起身,将字条放到了桌上最显眼的地方,拿镇纸压住。但是想了想,他又将自己腰上挂着的一块紫玉玉佩取下,替换了镇纸。 【叮!定点传送启动。坐标s1732,h78,o86428。倒计时开始:0:10……0:09……】 十秒过后,清风拂过,空无一人的屋子只有宣纸发出沙沙的轻微响声,就好像——这里,从来就没有人出现一样。 定点传送的目的地是神殿的祈祷主殿,林启理了理自己国师专用服的衣襟,一抬眼就瞧见了面前高大庄严、通体用最好的寒玉雕琢而成的墟神神像。墟神面相端庄,用一种漠然俯视的姿态看着殿下人,又或是芸芸众生。林启下意识碰了碰自己的脸。系统说过,在做“国师”的时候,他的表情同墟神很像。 没有由来的,仿佛是突然来了兴趣,林启瞧着面前的神像,像是在和老朋友打商量似的轻声道,“做了这么多年伴,我死的时候陪我一下,应该也不算过分吧?” 【胡说!林启你才不会死呢!】系统不满意了,【呸呸呸!乌鸦嘴!有我在你怎么可能死?】 林启笑了笑,却没有答复。他转身,负手大跨步走向祈祷主殿的大门。门不推而开,早就站在门侧等候的神侍们跪伏在地面上,恭候着国师出关。“扶风,摆驾皇宫。”林启扫了一眼众人,最后平视望向远方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淡淡道,“墟神有谕,我要去见陛下。” 当夜。 从皇宫中传出消息,国师出关后承接神谕、觐见陛下,然而有侍女在殿外却听到了砸东西和训斥之类的声响。一个时辰后,国师被军队“护送”回神殿,传言衣上带血。竖日,大批士兵接到命令,镇守在神殿周边,全面封锁,断绝内外联络。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北溟大乱。 chapter 18 万花谷,三星望月台。 三星望月台位于山腰之上,是最擅长机关之术的七绝之一、“工绝”安语钦匠心独具,以精巧的结构向外延伸出一片的平台。占高地而观之,可以将晴昼花海尽收眼底,是个赏景的风雅好去处,被林启划做自家的秘密小花园。 晚膳时分,早有侍从将东西准备齐全、布置好在台上。傍晚凉风习习,火烧云染红了半边天幕,很是叫人心旷神怡,可顾清远和曲觞在餐桌上等了半天,直到满桌摆盘精致、卖相极佳的佳肴都不再冒热气了,却还是没等来那个吃饭从不迟到的人,不免均颇有些意外。 要知道作为一个懂得知足常乐的吃货,林启没别的爱好,就是对吃特别执着。旁人给一盘好菜,他能对别人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可好哄了。二人清楚林启这小嗜好,因而万花谷里专门负责他的厨子,是被特意花重金从江南最大最有名气的醉仙楼请来的主厨,方万。那一手做菜的手艺可以说是绝了,每道菜算上准备的功夫能长达几个时辰乃至半个月有余,没有一人尝后不回味无穷。 今日怎得……莫不是,睡着了?或者—— 由于提防自己和系统聊天的时候不小心掉了马甲,而且也不太习惯陌生人近身,所以林启的寝室周围向来是不安排弟子侍候的,当下也就没人清楚他寝室的具体情况。曲觞想了想,不知为何眉头一蹙,挥下女侍令其去热饭菜,自己则起身赶去林启的卧室,步履稍显急促。顾清远坐在石凳上,折扇一转倒抵住额角,无奈地摇摇头笑了笑,也跟了上去。 二人的轻身功夫都是极好的,没一会儿就来到了林启的竹屋前。可人还没进,曲觞的脸就先沉了下去——林启已走,竹屋内自然已经没了呼吸声。顾清远自是知道为何,可又不好说什么,只得清了清嗓子,率先推开门,同时打着太极含糊道,“师父许是有什么急事……” 曲觞冷哼一声,只是顺着顾清远打开的门走进屋内,到也没再说什么。 顾清远瞄了眼曲觞冷峻的眉眼,自顾自耸了耸肩。他心下其实也是有些不乐意的,只是一则为了避免给小师弟糟糕的心情火上加油,二则常年挂笑处事圆滑的习惯使然,这才将不满掩藏起来。才刚从君兰阁回谷还没一天,师父就又急匆匆地离开,难怪阿觞气不过,怕是有人要倒霉了。他闲闲地扇了扇折扇,上面恰到好处的几笔墨色兰草写意空幽,衬得人愈发白衣胜雪、风流倜傥,只是唇边那一抹笑,终究多了几分不经意的冷然。 “‘此去拜访北溟国国师,归期未定,勿念’?怪了,”曲觞一眼就看到了桌上那张字条。伸手取过纸张,他照着上面一字字念着,口吻犹自疑惑,“师父怎么会跟那个人扯上关系……” 南雁虽与北溟相邻,但今年关系紧张,是边境时不时就会有几场硝烟味极强的小摩擦,曲觞自然不会让万花谷掺和进这趟浑水里,惹得一身腥。况且这还不是普通的北溟人。国师,在那个宗教色彩浓郁的国家里可谓是最最尊贵、最最崇高的角色了。他自幼就和师父生活在南雁,可从未听过对方提起过这人。为何这次走得这般匆忙?这种时机、这种情形,跟这样的人扯上关系,可不是什么好事。 曲觞盯着纸张上的字迹,陷入了沉思。 负手立在一旁的顾清远本是悠然的。毕竟林启这些年留个条子就无声无息跑路的事情,干得不算少,他也习惯了,再者,不同于许久没见到人的曲觞师弟,他刚和师父在江湖写作公差读作游玩了几个月,怨气自然不像对方那么深,也就看看花、看看草,打算等着小师弟气消了再吭声,免得拉仇恨惹祸上身。 但当顾清远视线移到桌上那一块紫色时,脸色却登时变了,难得失态地脱口道,“怎么是——”他一步上前,拽过那块紫色玉佩在掌心细细打量,越是瞧,那神情越是严肃。曲觞飘远的思绪一下子被顾清远拉了回来。他侧身去看对方手中的东西,眼神先是一惊,而后蓦地彻底冷了下去,指间微颤,字条也就飘飘荡荡地落在了地面上。 即便如今万花谷实权尽在曲觞手中,可曲觞不讨,林启不提,下面的人也绝不谈及此事,这明面上的“万花谷谷主”依旧是林启本人挂的名。同大多数南雁门派相同,万花谷也有象征谷主的镇派之宝。只是不像旁门杀气重重,净是些刀剑枪弓,万花谷秉承了一贯的风雅作风,选的乃是一块玉佩。 以最珍贵的巴掌大的紫玉为料,令“画绝”白初绘图,经“工绝”安语钦亲手精心雕琢数月而成。祥瑞紫云连绵,灵芝玉树缠绕四周为饰,中间则是由数片似叶又似花瓣的曲线组成的图案,形同一朵盛开的万花谷独有的“晴昼”,又有些“万”的古文字模样。 南雁无人不知的万花谷谷主的象征,林启十几年间从不离身的东西——紫云晴昼玉佩,此刻却被他用来当镇纸压着字条。这足够引起曲觞和顾清远的联想,要多糟糕有多糟糕的那种。 “我要去北溟。”蓦地,曲觞冷不丁地说道。他看着顾清远的眼睛,一字一顿地,不像是请求,倒像只是过个场面的通知罢了。 顾清远闻言回视曲觞,细细地打量。他这个师弟最是擅长变脸,师父面前是个爱撒娇爱黏人的小媳妇,永远都是个纯真的孩子模样;外人弟子面前则是恩威并施、外貌精致到惑人的少主;只有在他面前,曲觞才是最真实的,冷漠、自私、小心眼,下手狠厉、当断即断……哦,差点忘了,还是个要师父不要命的小疯子。 如果要说最了解曲觞的人,一定不是陪他、扶持他胜任少主之位长达十余年的七绝,也不是被他放在心里当神供着的师父,而是他、只有他——曲觞最不待见的顾清远。世界上只有对手才是最了解对方的人。师父说的这句话,真真没错。 “我不去。”像是看够了,顾清远微微地笑了。他将折扇一打,步下轻移,像是无意地挡住了曲觞的去路,眸子微垂,温声却不留丝毫余地地坚决道,“所以阿觞,你也不能去。” 曲觞的表情没有变,但那双原本含着雾似的多情眸子却变得冰凌凌的,冷得紧。他轻轻偏过头,眉梢一挑,清悦好听的声音拖长了调子,隐隐携了两份危险,“顾清远?” “第一,你不知道师父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你找不到他。第二,”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岂会被对方的气势吓到?顾清远面上浅笑温和,伸出了第二根手指,“你真当北溟神殿是我们后花园,随便闯随便进的?你以为师父为何要留下这字条?曲觞,想死你也别赖在我身上,害师父恼了我这做师兄的不负责。” 曲觞抿了抿唇,态度稍稍缓和了一些。 “你也别一时冲动,万一坏了师父的事情何如?”能舌灿莲花的三寸不烂之舌和老狐狸似的算计,一直是顾清远的金字招牌。轻描淡写地三两句安抚下曲觞,他弯腰捡起落在地面上的字条,将其平整后同紫云晴昼玉佩一起放回曲觞手心,深意道,“冷静下来了,就和我去想办法打听消息,……代谷主大人。” “还废话什么。”曲觞紧了紧手,玉佩圆滑的边缘隔得手心微疼。合上眸子,他深吸一口气,再度睁开后已经恢复了冷静,唇角勾起噙着三分暗含别扭的嘲讽,转身拂袖离去前,只丢下生硬的三个字,“峒宇殿。”那是他通常处理万花谷事务的地方。 背对着顾清远的曲觞并没有看见,顾清远合起折扇后诡谲的微笑。 峒宇殿闭门长达四五个时辰后,万花谷少主曲觞,以紫云晴昼玉佩为令,用代谷主之名,下达了秘密指令。青德辈以上弟子尽数出动,分批经由乔装打扮前往北溟,倾半谷之力寻一人踪迹。 谁也不知道,当晚子夜,一张用暗语书写的密信,随着首批离开万花谷的弟子一起,以一种隐秘的特殊通道辗转来到了北溟国境内。 【冰下暗涌,不知激流。】 ★ 北溟国,东宫。 作为早已经开始着手处理政事的太子,白曜辰每天都固定有一部分奏折出现在他的桌上,虽然与全部相比只是九牛一毛,但这个数字正在有心人的操纵下悄然增加。在如今这个风口浪尖上,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瞧,他本应该更加谨言慎行,专心埋首分内之事,以免被旁人抓住把柄伺机诋毁,可他却着实再静不下心处理公务。奏折在桌上堆了几天,也不见少了多少。 白曜辰负手在书房内来回走动徘徊,一向云淡风轻、温和待人的面上,少见地多出了继续焦灼和愁绪。他蹙着眉,坐立难安。直到屋内突兀地想起了一声云雀啼叫,他才稍稍舒展眉头,急切地问道,“可有消息传来?” “属下无能,请殿下恕罪。”无人出现,但有个男子的声音却及时答复了,“陛下已经彻底封锁了神殿,里头的联络完全断了。至于国师受伤一事……”那个声音迟疑了片刻,好像自己都难以置信似的,“似乎,确有其事。” 白曜辰一下子沉默了。自父皇一反常态下令“保护”神殿后,他就一直有种非常不详的预感。现在,这个预感实现了。 眼下流言四起,虔诚的墟神信徒、广大北溟子民对神殿被困一事议论纷纷。即便目前情况还在可控范围之内,但万一群众爆发,或者有人趁机煽动情绪,那将是对皇室多么不利的局面?!父皇他怎么敢…… “我要去见父皇。”白曜辰最终下定了决心:下定决心,趟了这场不知何人步下的局。他草草抽出几本关于此事的奏折,自行理了理衣襟,一边暗自为等会儿的进言打着腹稿,“廉安,你……” “殿下,请慎重三思!”廉安即使暗卫,也是谋臣。向来寡言多做的他,竟难得打断了白曜辰的命令。身为太子心腹,他深知如今北溟动荡,势力还未扎根牢固的白曜辰,踏错一步便是死无全尸。难遇贤主,难逢明君,盛世天下的梦岂可在这里停步驻足。“殿下的抱负,可值得?” “廉安,这些年来,都多谢了你。”白曜辰神情恍惚了一瞬。但他很快回了神,眼睫垂下掩住眼底情绪万千变幻,最终归位了平静,“但是……你不懂,此次,我非去不可。” ——有什么值不值得的呢?这并不是他可以决定的啊…… 廉安跪在殿内,看着白曜辰渐行渐远的白色背影(与别国以明黄为尊不同,北溟因信仰墟神,自古便以白色为贵),不知怎得,心莫名凉了下去。 ——他“不懂”?不懂什么呢?看不清的,明明是殿下才是啊。 默然仰天长叹一声,廉安伏于地面良久,不愿起身。 【棋子就位,博弈厮杀。】 chapter 19 北溟国,丞相府。 “啊呀,真是恭喜傅公、贺喜傅公。”工部侍郎靳言抱拳向丞相傅子期摇了摇,笑若春风,很是得意欣然的样子说道,“宫内传来消息,说是太子为神殿一事强行闯殿进言,惹得陛下大为震怒,已经下令关了太子几个月禁闭,让其好好熟读礼记。朝廷之事,还需多多仰仗傅公了。” 当下皇帝昏庸无道,耳根子最软,政权被以丞相傅子期为首的政党独揽十余年,虽不能说是民不聊生,但在变着法地搜刮民脂民膏下,也绝对算不上太平盛世。直到白曜辰成年后开始插手干涉政务,又以不可思议地速度集结了自己的势力,双方利益冲突、观念相左,但谁也没法子成功除去对方,因而二人均各退一步,将局面保持在一个微妙而危险的平衡点上。 而太子受罚卸权,则是这个平衡发出裂纹的信号。 “靳兄此话何解?在下与太子,左右都不过为了陛下分忧解难罢了,何来‘恭喜’之说。”即便靳言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可傅子期仍旧面上声色不动。无喜无忧地端起茶轻押了一口,他淡淡道,“旁人若是听了靳兄之言,怕是要误会了你我二人不可。还望靳兄谨言慎行。” 靳言闻言身子一僵,连忙点头称是,见傅子期略一颔首之后,又赶紧挖空心思换了个话题。离开丞相府的时候,他坐在轿内、放下布幕,这才恍然惊觉背上微凉,已是沁了一身冷汗。 或许是时势造英雄、乱世出奇才。若说白曜辰是名满北溟的温谦佳玉,那傅子期也不可不谓是在他之前崭露头角的世珍珠宝、北溟朝堂历史上最传奇的升迁。他在十七岁那一年以一人之力替皇帝平了南雁一场来势汹汹的边境战役,打了个漂亮的完胜翻身仗,归都时万人空巷、夹道欢迎,欢呼之声难绝于耳,国都内怀春少女掷给他的鲜花瓜果也真真是铺了一地。 青衫若竹,名士风流。一代少年丞相,才华横溢、风光无限,北溟谁人不知“傅子期”之名?再后来,民心所向,傅子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北溟的守护者,在史书上留下璀璨流彩的一笔。 ……所以,他才会早早地就坚定站在了傅子期这一边,哪怕这人出了名的难察喜怒、深不可测。靳言拿着手帕擦了擦额角的汗,眯着眼睛扯起了一抹笑,颇有些自得。至于白曜辰,不过是个有些小聪明的毛头小子罢了,和傅子期争权,他还差得远。 仿佛想到了事情尘埃落定后的回报,靳言忍不住哼起了小曲。 ——这一局棋,胜券在握。 相对于靳言溢于言表的春风得意马蹄疾,东宫这边的心情就不那么美妙了,甚至,是阴霾压顶的。百名禁军包围在东宫四周,除了送膳、浣衣的宫女太监可以在严密监控后进出以外,其他人均禁止通行。平日人头攒动地东宫,骤然变得冷清了下来。侍从们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心头惴惴难安。 没有借责怪身边人的小心翼翼而出气,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懊悔担忧的情绪,明明处于各种意义上的糟糕处境的白曜辰袖手站在窗前,眺望着远方。廉安站在他身后,匆匆一眼便辨出那是神殿的方向。太子不会放弃的。廉安这样想。他回忆起白曜辰被训出皇帝宫殿时的眼神,那是不罢休的坚定。 “……廉安,”果然,白曜辰在片刻后开了口。他还是同往常一般的温和,“可否替我送一封书信到傅公府上?” 廉安沉默。 “廉安。”没有转头去看廉安,只是白曜辰的声音多出了几分无奈,以及恳请,“你是我身边最放心的人。” “廉安不懂。”终于,廉安说了话,并且深深跪下。他的身子帖服在冰冷的地面上,他的声音也像这大理石似的失了温度,仿佛是强忍着悲痛不平,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做着最后的劝阻,“廉安追随太子的时间并不长,但也二年有余,一直看着殿下为了北溟、为了百姓、为了您的抱负而全力以赴,同那些奸臣佞臣周旋。虽然廉安只是殿下您的匕首,无话可说,但殿下如今要在与高楼仅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廉安着实不甘,也不懂。殿下,您当真觉得值得吗?” 廉安的话让白曜辰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廉安出身贫寒,幼时父母因为地方官商勾结,被随意套上罪名处死,自己则被人伢子贩卖,后遇高人收徒,习得了一身武艺。他立誓要为苍生而战,听闻白曜辰实乃贤君后,毅然投入其帐下,成为太子暗卫之首,愿一生效犬马之劳。廉安一直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直到现在,他也不觉得后悔——只要,白曜辰摇头的话。 “……廉安。” 听到白曜辰念自己的名字,廉安忐忑又不安地抬起头,去看那位让自己奉献一生忠诚的殿下。 “对不起,净逼着你做违心之事。这些年辛苦你了,送信我会派旁人去的。”白曜辰说话的时候,闭上了眼睛,不忍去看廉安失望的表情。但他并不挣扎,廉安的话叫他心怀愧疚,却丝毫没有动摇他的决心。白曜辰转身迈开几步,直到与廉安形成相背之后,紧了紧手,他又轻轻丢下一句话。而后,再无停顿,一往无前。 “自今日起,……廉安,你自由了。” 廉安愣愣跪在原地,没有回过神来。他……“自由”……了?什么意思?他反复、缓慢地思考白曜辰对他说的话,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下一秒,他终于明白了——他的殿下,放弃他了。 “殿下——殿下——!”廉安第一次知道总被别人笑称“木头”的自己的声音,也可以这般凄厉,仿若杜鹃啼血,“廉安不懂!廉安不懂啊!” 白曜辰的步伐终还是为廉安停下了。他这一次依旧没有转身,“我也不懂啊,廉安。”他像是梦语似的低语呢喃道,轻轻地、柔柔地,好像怕惊扰了什么,“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廉安,你能告诉我,‘心之所向’同‘大义当前’,该如何抉择吗?”但并没有给廉安回答的机会,白曜辰微微地笑了,缓缓却不留一丝回旋地自答道,“我选择前者。所以廉安,你自由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果注定相背而驰,又何必非将他绑在身边? “有你相伴前行的两年,我非常珍视。东宫库中所有的东西,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带走。离开后,就别再留在国都了,逃得越远越好。廉安,”白曜辰仰头望着天,叹息道,“北溟,……要乱了啊。” chapter 20 将送信之事交与了另一名暗卫后,白曜辰便回了书房、紧闭房门,哪怕廉安在门前跪了整整一个晚上,他也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与廉安交好的其他暗卫有几分不忍,但见白曜辰满脸坚定之色,知此事无回旋余地,也只能咽下满肚子的话,装作看不见院中那个即便下跪、容色憔悴,也依旧挺直了脊梁的人。 廉安最终还是走了。他走的时候没有带走任何东西,除了随身的剑和匕首。又或许是他遗落了什么在这座东宫之中。有熟悉他的人,看着他的离去的寂寥背影轻声叹息,说廉安怕是把心魂落在这儿了。 ——如果连唯一的信仰也被剥夺,那他仅有的,也就只是这幅强撑出来的傲骨罢了。行尸走肉,不复清明。 出了东宫后,廉安并没有立马离开国都。望着纷纷攘攘的人群、错落复杂的街道,他突兀地停在了路边,眼神茫然。 他该去哪里呢?或者说,他能去哪里呢?殿下已经关上了东宫的门……他孤身一人,空有抱负却无贤主,又有何处可以为家?天下之大,他一时之间竟寻不到一个容身之处——因为当时万念俱灰,他甚至没有带一文钱,连客栈都进不去。 “廉安啊廉安,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你竟也会落魄至此。”廉安仰头望天苦笑,轻轻地对自己低语。紧了紧腰间挂着的佩剑,他静静瞧着这把陪自己出生入死、最最契合自己的半身,“却邪”,眼神忽地一暗,“现在的廉安,还留你何用?”说着,廉安脚下一转,却是进了不远处的一家当铺。 二十两。 太子当日千金求来的神兵利刃,在这家小小当铺主人的市侩讲价中,也不过二十两的身价。好笑?却没有比自己更好笑了。廉安恹恹地掂了掂掌心的银两,也不屑于去讨价还价,便径自离去了。他用这钱住进了一家干净但不奢华的小客栈,合计算了算花销,每日正常吃喝,二十两也够六个月的时间了。 六个月内,此局必解。他需要的,只是等待而已。 桌上摆着清淡的白粥、小菜,但廉安一点胃口都没有。出于习惯,他的右手下意识覆上了腰间,去寻那冰冷却熟悉的伙伴,殊不防扑了个空。他这才猛地想起:是了,“却邪”已经换做了这屋子、这饭菜、这片刻的苟延残喘了。 这样想着,廉安克制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转而端起盛着白粥的碗,一口、一口强迫自己似的机械咀嚼咽下。 在这场最后的硝烟结束之前,他不能死,他一定要活着去见证这场结局。若殿下胜了,他自然会依照殿下的意愿,永不复入北溟,在远方为殿下祈福;但若殿下败了……却也无妨。 感受着怀中永远无法因胸膛的温度而带上暖意的匕首的冰凉,廉安垂眸一笑。 白曜辰这一次,是真的看错了。他将自己看得太轻太轻,也将廉安的固执看得太淡太淡。他以为廉安会听自己的话,在一个遥远却安全的地方度过余生,有一位不一定漂亮却贤惠的妻子,子孙满堂,远离北溟国都的阴谋漩涡,却不知廉安本人早在出了东宫大门的那一刻,便已经立下死志,誓与他共生死、同进退。 这样的一片赤诚忠心,真真也是不知到底是幸,还是不幸了。 ★ 过了数日。 这几天廉安大多时间都是呆在屋子里,一是没有必要,二是怕被旁人认出、叫殿下知道了。每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所以在店小二说有人找自己的时候,他不是惊讶,而是全副武装的警惕。 ——来者不善。 廉安的这种意识在见到来人之后,更是迅速提到了极致。他不动声色地将藏起的匕首取出并掩在袖中,双目凛然地看向来客,冷冷的眼神跟刀子一样,连店小二都察觉出了股浓烈的硝烟味儿,“沈卿舟,你来干什么。” 被称作沈卿舟的男子一身深蓝色长袍,黑玉腰带束起腰身,面若冠玉,一看便是世家贵公子的模样。他到不恼廉安的冷言冷语,自行坐在廉安的对面,抬手示意直哆嗦的店小二退下的同时,一副和和气气的模样好言道,“卿舟不过是来拜访廉兄罢了,廉兄生什么气?都把小二哥吓着了。可多不好。” “你确定要继续跟我说废话?”廉安紧了紧匕首的手柄,视线牢牢钉在面前男子的身上,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他微抬下巴,“沈卿舟,要么说,要么滚。” “唉,廉兄对我总没个好脸色,莫不是卿舟哪里不小心得罪了廉兄不成?真真是让卿舟好生苦恼。”沈卿舟笑眯眯地做了个西子捧心的动作,一点儿难过的情绪都看不出来。直到廉安似无意地端起了盛满滚烫开水的茶杯后,他才苦哈哈地收了戏谑的表情,妥协道,“是是是,卿舟错了,廉兄可你别恼我……杯、杯子放下可好?卿舟的脸面也是许多小姑娘喜爱的,烫了会有人心疼的!” 廉安忍了忍,才算把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揍沈卿舟这厮一顿再谈的念头压了下去。他抿了一口茶,将杯子依沈卿舟所言放下,正眼瞧了对方,用眼神催促。 事实上,别看廉安面上这么平静,其实他心里着实打起了鼓。 沈卿舟其人,乃“异姓王”沈修桀之庶子,极擅左右逢源,各种稀奇古怪的朋友遍天下。虽然明面上没有挂个什么显耀的一官半职,但纵览整个北溟国都,也没几个人敢对他不敬。倒不是异姓王之子的名头的缘故,毕竟不过庶出,真正叫人人高看他一眼的是丞相傅子期——沈卿舟是傅子期麾下最出名的幕僚,一张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傅子期大败南雁时他有随行,曾经说降了一位叛军首领,可谓是北溟最巧的舌头了。 说来也是奇怪,廉安经常能和这位名嘴碰上面。他出任务的时候,能在路上瞧见沈卿舟;他休沐散心的时候,能在街头和沈卿舟巧遇;就算护卫在殿下身旁的时候,沈卿舟也能跑过来跟他打声招呼。尤其是沈卿舟爱说爱笑还爱演独角戏,哪怕廉安再冷若冰霜,他都能乐呵得说给没完,好像他们俩才是一个阵营的似的,吓得廉安连忙和太子殿下表忠心。 许是过度开明,白曜辰和傅子期两位头儿竟不约而同都没有严禁二人往来。冲着沈卿舟那身份,就算对方再烦再吵,廉安也不好将人骂走,只得能跑就跑,不能跑就忍。一来二去、日子久了,他们倒也形成了微妙的平衡关系:不谈政事,其他随意。 不过,这个更像是沈卿舟单方面保持的乐观态度。毕竟廉安从来不主动找他,被他逮到了也只是冰山态度,更别提交心之类的事情了。然而沈卿舟就是这么锲而不舍的人,坚持了几年下来,也没放弃。 可是撇去这些,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沈卿舟来访,廉安也不得不严阵以待。皇家的局中,向来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永不翻身。他倒是不要紧,若是不小心连累了殿下,那他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沈卿舟看着浑身散发着抗拒气息、只差没竖起刺的廉安,无声默叹了口气。顺廉安的意思,他正了正表情,直切主题,那双黑色的眸子从盈盈的笑意转为清醒锐利,整个人的气势也登时一变。 “廉兄勿怕,卿舟此番来,除了个人私心,也的确是有要事相谈。”沈卿舟将一直拎着的锦盒放到桌上,推向了廉安。他的唇边不再挂着暖洋洋的微笑,公式化的笑容冰冷中携着几分势在必得、胸有成竹,这倒是廉安从未见过的、真正的沈卿舟的模样。“这是傅公的诚意。” ……丞相傅子期? 廉安伸出去接盒子的手一顿。他猛地抬头看向沈卿舟。 “傅公说,廉兄会成为卿舟的同伴的。”沈卿舟微微一笑,从袖中的暗袋取出了一封书信,上面白底红纹,正是傅子期独有的印章纹路,“等廉兄看完这封信之后。” 一时之间沉默从这间屋子蔓延开来,带着令人窒息的沉重。 chapter 21 太子谋臣廉安高调投入丞相傅子期门下,成为了近日北溟朝廷上的热门谈资。□□人对其冷嘲热讽,却也不敢太过直白,倒是丞相麾下者谈笑晏晏,好像胜利在望——没有人知道廉安到底为白曜辰做过多少事,但这个数绝对不少。掌握了廉安,就等于掌握了太子的这两年。傅子期弄权多年,果然手段超凡。 所有人都纳闷向来以忠心寡言出名的廉安是如何被傅子期收复的。是丞相威逼利诱,或者从一开始他便是个卧底?各种猜测流传开来,然而唯三的知情人,傅子期、沈卿舟和廉安面对旁人的旁敲侧击却只是或推起太极或闭口不谈,比新鲜鸡蛋还无缝,真是叫人恨得牙痒痒。 不过这倒也不是重点了。人们隐秘地将视线移向正在紧闭中的太子白曜辰,腹中的小算盘打得作响。 身为视线聚焦的中心,白曜辰对于此事却没有任何表态。当暗卫暗含愤愤然地跟他报告,咬牙道自己当日瞎了眼了竟然将那人当作兄弟时,他却只是将书卷翻了一页,淡淡地道一句人各有志,不许他们私下朝廉安寻仇挑衅,一口气哽得暗卫胸口不上不下的,脸一连黑了好久都不见转晴。 廉安此举,白曜辰乍一下听闻时也是有些惊讶的,只是他自决定送信于傅子期时,便已灭了胜的心思,廉安投奔对方,虽不算锦上添花,但也不到火上浇油的地步,自然无需震怒。 只是……傅公这一步棋,是何意思?难道他送去的那封信,还不足以让对方信任或是动心? 白曜辰细细思量着,这一桩一件的腌臜事,叫人只觉头大如斗。他索性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打算赏赏月、换换心情。可这却也不如愿。今夜不知怎得乌云压顶,月黑风高,不见璀璨星光,一片阴霾,只有宫内警卫的高塔上偶尔有几点亮光,肃冷萧瑟的很,正同白曜辰的情绪一般。仿佛受了这情这景的感染,他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其实,他并不喜欢这朝廷上的阴谋诡计、勾心斗角,人和人之间都在互相利用,用许多张厚厚的面具掩盖着自己,难见真心,活得累得很。只是他身为太子,父皇又偏生……位高权大,也就必须背负起相应的责任。这也是国师大人自幼教导他的。只是如果可能的话,若是可以,他倒真的只想做那个弱冠之前的小太子,长居神殿,常伴国师。那里虽然冷清,却自由也幸福得多。 不知那位大人的身体可还安康?那伤好了没有?神殿内鲜少有人需要医治,药材够不够? 不同于以往的随意散漫,这一次皇帝出手到出乎意料的严谨,防控滴水不漏,想尽法子也不找不到机会同神殿内联络,白曜辰想着想着,便不禁蹙起了眉头,担忧之色聚于眉宇之间。他正思忖着是否要再拿出些诚意给傅子期看时,蓦地一抹黑色在眼前一闪而过,颈上一凉,竟是有人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冷冷道,“不许喊叫。否则我一刀了断了你——北溟的太子殿下?” 是刺客?白曜辰眼风向下一瞟,隐隐瞧出是一柄剑架在了自己的脖上,握住那剑的手白皙且看似软弱无骨,但手指修长而偏大,应当是男子。傅子期此刻占据上风,即便自己的信不能取信于他,在这种关键时刻也不应叫人前来威胁。那么,这人是谁派来的?他脑中迅速筛选可能的人,口中温声周旋道,“正是本宫。夜色已深,东宫近日冷清得很,却不知阁下前来是有何事?” “我不是你们北溟的人。一没有害你之意,二来这东宫附近的三十七名暗卫我均已打昏,太子殿下不必周旋或是拖延时间。”那声音软软的轻轻的,极是清悦好听,虽是男子,但喑哑低沉的声线无形中携了几分不经意的蛊惑暧昧,黏腻得叫人浮想联翩。可白曜辰不知为何,就是觉得这声音意外耳熟,但怎么也想不起出处。“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得到答案后我自会离开。” 对方的话异常简单粗暴。只是没想到自家暗卫一个不剩地被横扫了个遍,看来对方身手甚是高强,没必要硬碰硬。念及此,白曜辰微微地一笑,很是配合,“阁下有什么要问的,若是本宫知道,当尽力相告。” “倒是比想象中听话得多。”那个声音短促的笑了声,“我听闻太子殿下同神殿一向走得近。那,你可知前些日子去拜访国师的人,当下身处何方?着红衣,带银白半截面具的男子,若是见过他,殿下必定不会忘记。”来者顿了顿,口吻骤然转冷,剑也愈发逼近了白曜辰的颈脖,微扬的尾音威胁之意溢于言表,“若是太子殿下骗我,我可不知会不会手滑呢。这东宫可很是好走的。” ……有人拜访国师大人?还是个他国人?这不可能。国师从不离开神殿。神殿又戒备森严,是北溟至高之所,怎么可能让一个不信仰墟神的他国人进入,玷污神殿圣洁。若有擅闯者,必是于闹市处当众剥皮取心,以示惩罚,可他近些日子从未收到过类似的文书。但这人又不像是在说谎——那、除非国师应允?! 白曜辰猛地心思一动。他刚一抬眼,就被身后那人警告似的晃了晃剑刃,“太子殿下可想好了?” “本宫并不清楚阁下所言之人。但——”那人还未做出反应,白曜辰刻意拖长了这个“但”字。感觉到对方手不稳地一颤,他心下大概有个估摸了,便甚是诚恳地续道,“若是那人拜访国师,且无音讯,那十有□□是被困在神殿内了。阁下应当清楚,前些日子神殿被封之事。禁军严守,飞鸟难渡。” 对方良久没有说话。白曜辰心知自己走对了路子,不紧不慢地又添了根柴火,“父皇此次像是动了真怒,本宫也不清楚神殿内的情况。如今消息断绝。不过神殿规矩严密,常人不得入内,阁下所言之人若是未被罚入牢内,想必是国师有意遮掩,藏在了某处吧。” “呵。我却不晓得太子殿下还有一张利口。”那人冷笑,“太子殿下用意何在?我可没有心思掺和进北溟的事情。” “本宫意欲探听神殿消息,阁下想要知道那人下落。既然我们二人都需寻到国师,为何不合作一番?”白曜辰坦荡荡地将自己的小算盘和盘托出。他缺一位身手矫健、能入神殿之人,而来客空有身手却无人脉,真真是瞌睡刚到就有人送来了枕头,正合心意。 对方还在迟疑。白曜辰主动妥协退后一步,“事关要紧,阁下不若先离开东宫,要是考虑好了,再来寻本宫也不迟。”他意有所指,“反正这东宫于阁下而言,也好走得很不是?”轻巧地表达了自己的诚意和友善。 那人依旧没有说话。 片刻后,依旧是一阵风擦肩而过,那抹黑色不过转瞬便消失在了眼前,继而灭于天际。白曜辰抬手附上自己完好无损的颈脖,眸子微眯,唇边饶有趣味地勾起浅笑。但很快,他又皱起了眉,陷入沉思。 ——这个声音……到底是谁的?为何,那般熟悉。 第23章 【episode】two ☆【番外】02·白曜辰 ★ 你说……渎神? 怎么会。 从一开始,他所崇敬的就不是那尊被安置在祈祷主殿的巨大玉像。 从一开始,让他跪伏、让他交出信仰、让他付出性命荣耀也再所不惜想要捍卫的,都只是那个人而已。 那些所谓三纲五常、圣人道德、清规戒律的东西,终究还是抵不住世俗纷杂,敌不过一句“心之所向”啊。 ★ 林启一直以为自己同白曜辰的缘分,始于那年太子入住神殿时在玉台上的惊鸿一瞥。其实不然。早在白曜辰五岁的时候,他就已经站在人海之中学会了仰望。 按照北溟国的规矩,每四年都会由国师在天音台主持一次祈福仪式,向墟神祈祷赐福,是北溟比过年还热闹的盛事。那年恰巧逢上了北溟东南有旱,皇帝在派人治理救济的同时,也下令礼部官员积极操办筹划此次祈福,希望能够得到墟神的眷顾。这种鬼扯的理由在林启眼中看来自然是个笑话,可广大北溟百姓却对此深信不疑,那奔走相告的劲头,跟一线明星开歌会似的,拉都拉不住。 这种狂热的氛围从民间,一直蔓延到宫中。 宫女们闲暇的时候也不再讨论八卦了,凑在一起就叽叽喳喳地期待着临近的祈福仪式。而白曜辰在里面听到的频率最高的词,则莫过于“国师大人”四个字,听多了,那心里就跟有只小奶猫用它不锋利的爪子不停地轻轻挠似的,好奇得紧,心痒难耐。有一次他实在没忍住,索性从柱子后面窜了出来,拽着宫女的袖子,央求对方给自己讲。 “呀,殿下……您、您放过红衣吧,这叫旁人看了像什么样子。”用那样轻佻的、少女怀春的口吻去谈论国师,在北溟国人看来是十分罪过的事情,也只有小丫头们在私底下才敢说两句,名叫红衣的宫女本不愿和白曜辰说的,怕他说出去害了自己。可白曜辰缠得厉害,她着是没法子,只好托相熟的姐妹看门,自己和白曜辰去僻静的地方当说故事说给对方听。 红衣毕竟是个适龄的姑娘,身为一个合格的骨灰级国师粉,她着重渲染了一番国师的高洁、英武、神圣、睿智……赞美之词洋溢不带重复地说了快半个时辰,最后还不忘意犹未尽地补充了一下国师传说中的那一副好皮囊。“如果能看一眼国师大人,我这辈子死了都值了!”她说这话的时候拧着手指,面颊微微泛红,眸子如水般望向了远方。那是神殿的方向。 ——国师,真有红衣说得这么好吗? 白曜辰有些不信。他觉得世界上最好看的就是抚养他的安贵妃了,红衣把国师大人说得跟墟神一样,哪有那么完美的人呢?所以白曜辰想着法要给红衣挑刺。他鼓着腮帮子,眼睛一转、计上心来,“你说了那么多,还没告诉我国师叫什么呢。”他不服气之下,连国师后面的“大人”二字都去掉了。 “殿下您在说什么呀?”红衣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看着白曜辰,疑惑道,“国师大人就是国师大人啊,岂能直呼其名?” 白曜辰哽了哽,蓦地觉着自己有些同情那个“国师”了——他连名字都没有呢……或者,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真可怜。知道红衣不能理解自己,他也就懒得和对方争辩,只是故作深沉地摇摇头,背着手自己踱步踱了回殿。留红衣一个纳闷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惴惴了好几天。 毕竟是小孩子心性,三分钟热度,还没几个时辰白曜辰就已经把这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去。正巧新一批贡品进了宫,有个新奇的小玩意儿很讨他欢喜,他的注意力很快就集中在这个东西上。再度想起,就是半个月后、祈福仪式开始了。 那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白曜辰就已经被宫女们叫起来、伺候着换上衣服。那衣服是祈福仪式专用的,看上去奢华且庄重,里三层外三层的设计又重又热,穿起来还繁琐得要命,幸亏是冬季,否则非得悟出痱子不可。他迷迷糊糊地任由宫女摆弄自己,耳边是嬷嬷啰嗦的叮嘱,整个人都在半睡半醒中,梦游似的走到了安贵妃身边。 安贵妃见白曜辰这副样子不由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她唤人拿来了一个香囊放在白曜辰鼻翼旁,薄荷带着刺激性的味道让迷糊的白曜辰辣得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还流了两滴生理眼泪。他下意识抬头,见安贵妃似笑非笑,脑子里立马想起了嬷嬷千叮咛万嘱咐此行的重要性,连忙正了正表情,小脸一板,摆出“太子储君”的架势。安贵妃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示意起驾。 安贵妃此人,说普通也普通,家境平平,不过是个地方六品官的嫡女;但说不普通,则是她手段了得。 自对白曜辰生母、前皇后下毒手的傅妃被处刑后,许是出于愧疚,皇帝没有再立第二任皇后,而是将年仅两岁的太子联通管理后宫的权利,都暂时交给了安贵妃。这次祈福仪式,安贵妃便是代替皇后出席——可以说除了没有册立文书以外,这个女人已经后宫中的无冕之王。但说来奇怪,事实上安贵妃并不“得宠”,皇帝很少翻她的牌子却十分信任她以至于交出皇后的凤印,这也是后宫中高居榜首的谜团之一。 白曜辰自是不太清楚这后宫里的弯弯绕绕。这场祈福仪式的前半段,他就只是一直站在安贵妃身边,该走就走,该停就停,该听发言的时候就发发呆、看看地上的蚂蚁,心里暗暗腹诽这劳什子仪式怎么还不结束。 直到—— “……母妃,他是谁呀?” 粉雕玉琢的白曜辰那时才五岁大,平日里千人娇万人宠的,又正最是调皮爱笑爱闹的时候。是以在这严肃俱静的祈福仪式上,也只有他才敢回头,扯了扯安贵妃华丽的衣摆,小小的手悄悄指着台上那着白衣的男子,充满好奇地小小声问道。 ——这人,他从没见过呢。他真好看,比……比母妃、比其他娘娘都好看。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了。等会儿定要叫父皇让他陪自己玩。 早就忘了红衣那天的滔滔不绝,白曜辰还在美滋滋地设想着那人同自己玩的样子,却不妨冷不丁被安贵妃用力打下了手,小孩子的手又极嫩,很快泛起一片红。他吓着了,连疼都顾不上,只是委屈又茫然地瞅着安贵妃,不明白向来疼宠自己的母妃为何此番这样坏。白曜辰嘴一撇,正想撒娇,但安贵妃却完全没有理睬他的意思,不动声色地用手锢着他的肩膀,精美的指套浅浅陷入肉里,强迫他不能转身。 不能动弹的白曜辰察觉到安贵妃似乎不对劲,也不敢再放肆了。他黑葡萄似的眼睛索性黏在了台上那人的身上,专心瞧着对方的一举一动,脸上挂起不自知的笑,仿佛连时间都在这不知不觉中加速流逝。等他回过神来,祈福已经接近了尾声,那个极漂亮的人也离开了。他耷拉着脑袋,有些失落,又很快振奋起来,下定决心回头偷偷找其他宫女姐姐打听。 安贵妃将白曜辰的表情都收在眼中。回了宫后,她遣下所有的宫女,只与小太子独处。 “太子,祈福仪式上还这般淘气,谁教你的规矩?”安贵妃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的孩子,眼神携了几分凉意。奢华的白色长裙衬得她愈发气质高雅,却冰冷得很,像是被主人精心收藏摆放的瓷器,少了之前对他的温柔宠溺,骤然陌生了许多。 “……曜辰、曜辰错了。母妃您别气。”知道这是要秋后算账了,白曜辰缩缩肩膀,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他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但是他知道平日只要他这么说,安贵妃就不会再板着脸对他。这是小孩子最敏锐的趋利避害的天性。眨眨眼睛,他讨好地对安贵妃笑了笑。 “太子错哪儿了?”安贵妃微微一笑,将问题抛了回去。 “曜辰不该在祈福仪式的时候说话,不该对神不敬,丢了规矩。”口头检讨起来头头是道的白曜辰看上去诚恳极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忘偷偷用眼风瞟着安贵妃的神情,见对方面上云淡风轻却丝毫情绪不露,心中难免惴惴不安起来。他自以为隐秘地揪着自己的衣角,视线到处游移。 安贵妃点点头,但气氛还未回暖。 头一次被冷处理的白曜辰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卖卖乖,却被安贵妃的目光阻着——那眼神好生奇怪,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看着远方;乍一瞧盈满悲伤,但细细端详后又觉只余下了冷漠。他有些怕了。 “还有一年,太子就要搬入神殿、常伴国师左右,有些事情太子现在未必懂,但我却不得不说。”安贵妃一边说着,一边俯下身子,双手按在白曜辰的肩头,板着他面对自己、看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望太子谨记。” “是、是,曜辰谨记。”白曜辰哪里还敢不答应,连忙小鸡啄米似的应允。 眉梢轻挑,安贵妃唇边噙着意味不明的笑,凑近了白曜辰的耳畔,那张涂抹了胭脂的娇艳红唇一张一合,轻轻地、一字字地道,“……” ……………… ………… …… “殿下?” 一声小心翼翼的呼唤,让白曜辰的心神彻底从有关安贵妃的记忆中抽回。他下意识支起身子、看向声源,肩头披着的薄毯也就顺势滑落在地。有人立刻弯腰去捡,烛光下那张脸轮廓清晰,正是他贴身服侍的宫女,红衣。 白曜辰松了口气。 ——原来是梦。不过,他怎么突然梦到这个了?是最近神殿被封的事情让自己太心烦气躁了吗? 若有所思的白曜辰回味着之前的梦境,待视线触及红衣时也忍不住多停留了片刻。当年不过豆蔻年华的少女,如今已是年过双十的老姑娘了,个子拔高、身段苗条,性子也由风风火火变味了成熟稳重,是如今他东宫内的大宫女,打理殿内的大小琐事。真真是时光不饶人,除了这相似的容貌,谁能猜到这会是当年那个会红着脸说“如果能见上国师一面,我这辈子就是死了也值了”的小丫头呢?红衣的确变了太多。 ——那他呢?想必他也已经是……面目全非了吧? 白曜辰抬手抚了抚自己的面颊,唇边泛起无奈的苦笑。 “殿下,夜深了,书房里冷着呢。奴婢已经将寝殿收拾好了,您要现在就寝吗?”红衣胳膊上挂着薄毯,仪态优雅地福了福,轻声劝道,“奴婢斗胆,但不管什么事儿,您都要先保重好身体才是。” “红衣,你也觉得我觐见父皇,是错的吗?”或许是夜色太深,或许是回忆触动了心底柔软的一角,白曜辰也不知道怎么了,会问起红衣这个问题。但他又不想收回,只是侧身看向窗外,静静等着红衣的回答。 红衣一愣,显然是没想到白曜辰会突然这么问自己。她斟酌了又斟酌,小心翼翼地措辞,“红衣不懂,也猜不透这些东西。只是红衣想,如果殿下这么做了,自然是有殿下的原因吧……?” 白曜辰沉默了很久。最终,他挥手示意红衣退下。 临走前,红衣惴惴地看着白曜辰的背影,那样挺拔俊逸,此刻却多了几分不该有的寂寥。是她的原因吗?是她说错什么了吗?才让殿下这样感伤。红衣咬咬唇,嘴张了合、合了张,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行了一礼之后安静地退下。 ——这个人,已经是掌控半边北溟的太子了啊。你又是哪儿来的胆子,去揣测殿下的心意的呢?真是嫌自己活太久了。 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红衣望着不见星光的深沉天幕轻叹了口气,自嘲般摇摇头后,随即收敛好自己的表情,转而向小厨房走去,步履稍急。夜里冷,她得先备好暖汤,万一太子着了凉,还能去去寒气。 ★ 白曜辰在屋内,将红衣的那声叹息听得明晰。他突然觉得很孤单——明明他与红衣只有一门之隔,他知道却他们之间隔着一道天堑的距离,没有办法再拉近一步。这偌大的东宫就仿佛一个巨大的冰窟,冷到骨子里,金碧辉煌却难掩薄凉,他站在高处,即便主动招手也无人有那个胆子上前,哪怕仅仅一步。 抿了抿唇,白曜辰突然俯身吹灭了烛光。他悄悄把自己藏在最隐秘的角落,抱膝蜷缩起来。一如当年那个初到神殿的年幼的小太子所做的,任由不安宣泄在无人知晓的黑暗中。 ——国师大人,曜辰很想念您。您在神殿里还好吗?前些天曜辰为了您觐见父皇,接过父皇不但喝斥还下令关了曜辰两个月的禁闭。太傅他们都不支持这个计划,廉安也走了……好寂寞啊,真的好寂寞呢。国师大人,您能告诉曜辰该怎么办吗? 白曜辰紧了紧手,将脸埋在膝间,掩去了表情。 没有人知道白曜辰为何执着于解禁神殿。他们站在“太子”的角度苦口婆心地劝说,却谁也不了解“白曜辰”心中所想,那些或慷慨激昂或分析精准的言辞,就如同鸡同鸭讲、对牛弹琴,又怎么会起效? 林启对白曜辰的影响,怕是连林启本人都没有意料到的。因为怕出现“第二个容恒”,他平日里甚至都不怎么和白曜辰接触,只敢从小的细节照顾这位缺爱的小太子。但他没有想到的,是白曜辰的细心和早慧。 白曜辰刚入神殿的第一天夜里害怕黑暗和寂寞,一晚上都没睡着,第二天就有神侍为他点了整夜的明烛,直到他习惯后才撤下;有段时间,白曜辰对医药起了一些兴趣,过不了多久,相关的藏书就会悄悄出现在他书房显眼的地方;每次受伤后,神侍为白曜辰送上的伤药都很特别,后来他才晓得,这是神殿内最好的特配药品,千金难求,连皇宫内部也极少见;…… 十四年的一点一滴,白曜辰都牢牢地刻在了心上。甚至是在他离开神殿、开始处理政事后,那不留痕迹的幕后推力,他也隐隐察觉出是来自神殿的势力。 ——这样的国师大人,叫他如何能不……奉若神明呢? 和那个自南雁来的神秘人的商讨,将在明天夜里进行。白曜辰长吐出一口浊气,将从神殿得来的贴身玉佩取出,贴在额头上,闭上眼睛虔诚地祈祷,“愿神保佑曜辰,一切顺利。” 他求的并不是墟神,正如同他很少主动去祈祷主殿向墟神祷告一样。因为从一开始,他所崇敬的就不是那尊被安置在祈祷主殿的巨大玉像,让他跪伏、让他交出信仰、让他付出性命荣耀也再所不惜的,都只是那个人而已。 世间纷乱,身为太子,于家于国白曜辰都肩负着重大的责任和使命,他的每一个选择都直接影响着这个国家的走向,从小的教育都告诉他为君王者,当以大义、大爱、大家为重,不应顾念自身。白曜辰一直以为自己能做到,事实上他一直以来也做得很好——直到神殿被封发生之后。 白曜辰知道,在几乎所有人的心目中,他不再是个合格的太子储君。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自那人陷入风波之后,他就彻底慌了,哪怕面上能够冷静地计划安排一切,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夜夜难眠、被梦魇纠缠的后怕。 ——终究,他也不过是一介摆脱不掉七情六欲的凡人罢了。 白曜辰握紧了掌心的温玉,父皇、太傅、廉安、红衣……许多人的脸在脑海中一一浮现,最终画面定格在了那人白衣出尘、风华无双的姿态上,梦语似的喃喃道,“这样任性、不顾全大局,如果真有地狱之说,怕是死后真的要去走一遭了呢……”他苦笑,无奈却没有后悔,认命得彻头彻尾,带着一点点的冷暖自知的甘甜。 ——说到底,他也只是那个人的忠犬,为捍卫神明不惜一切的最狂热的信徒而已。 ——若您要是知道了,还请千万不要责怪曜辰啊。 chapter 22 那名夜闯东宫的黑衣人,自然是曲觞。他本就是被顾清远劝了又劝,才按捺住心性留在万花谷里,听闻弟子传来消息说北溟神殿被封,又怎么都联系不上林启,哪里还呆得得住?顾清远劝不住,只好将万花谷委托给管事晏浮生,自己和曲觞同去。 二人均是快马加鞭连夜赶往北溟,路上除了必要的休息和补给,不曾有过停留,合计下来都换了六七匹价值千金的骏马。原本至少要一个月的路程,更被他们硬生生压缩成十三天就赶到了。 这一路风餐露宿、风尘仆仆,可曲顾二人刚乔装打扮入了北溟国都,就马不停蹄地同早先混入北溟的万花弟子联系上了。神殿被封得滴水不漏,怎么也探查不出消息;国都的所有旅店客栈又都被翻了个遍,但也没有查到林启的下落。曲觞和顾清远考虑再三,最终决定夜探东宫——情报上说,太子白曜辰和神殿的关系比较密切。 想法子弄来了北溟皇宫的地图,为了以防万一,决定由武功最好的曲觞动手,轻功出众、其他平平的顾清远则负责望风。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顾清远见曲觞出了东宫,一个眼神的默契,二人立马按照原计划离开皇宫,绕了几圈、确定没有人追在后面后,这才回了万花弟子替他们租下的小院。 曲觞将同白曜辰的对话细细讲给了顾清远听。 “……明晚我们二人再去探一次东宫,如何?”顾清远思忖了片刻,指腹一直摩挲着檀木扇骨。他询问地看向曲觞,沉吟着道,“这北溟的浑水不好趟,你我还是速战速决,早日找到师父回南雁的好。不过暂且先将这消息瞒住谷中子弟吧,怕乱了人心。” “也好。”曲觞眉心微蹙,面上难得显出难疲态。他淡淡地点了点头,便不再开口多说什么,只是手中不停把玩着腰间那块紫云晴昼玉佩,悄然泄露了自己焦灼难耐的心绪。 事实上,自从林启不告而别之后,曲觞就开始处于一种烦躁的状态。他不是没有尽自己最大努力去说服自己要冷静,每日都暗自劝解自己,师父是何等的人,岂会因这点小事而出乱子?可就是没用。一想到林启可能会受伤,他就静不下心来,没有迁怒到旁人身上,他已经算相当克制自己了。如今身处北溟,又寻到了一条听上去可行的线索,曲觞怎么睡得着?他只会埋怨这夜太漫长、太难捱,不满白昼的姗姗来迟。 顾清远瞧了眼曲觞,心里就大概清楚对方的想法,犹豫了一会儿也不知该说什么,最后还是起身告辞,干巴巴地说了句“早点休息小心身体”就回了自己的寝室。临进屋前,他特意回头看了看曲觞的房间,果然烛光未灭。 ……阿觞怕又是个不眠夜了吧? 合上门、背靠门扉,顾清远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努力挂上的清浅笑意也在这空无一人的屋子里卸下了,难掩倦容,仿佛累极了一般。他枯坐在椅子上良久,最后从衣襟暗袋中取出了一小卷纸和一根眉笔大小粗细的笔,斟酌了良久,才写下几行蝇头小字。顾清远将纸张卷起、小心塞入半根手指长短的铜管内,轻叩床头三下,将其丢入了骤然出现的密洞内。 ……他的傻师弟啊。这么多年,怎么就没有一点长进?真是让他,不好受得紧。 唇边噙了几分苦笑,摇了摇头,顾清远随手摆弄机关、掩上密洞。他将自己抛在床榻上,一双深不见底的丹凤眸子直直望着窗外的位置,久久不能入睡。 翌日。夜。 这一天对于白曜辰来说,是忐忑而期待的。在暗卫醒来后,他立刻压下了这件事,并让暗卫在今夜无需轮班——反正对方来去自如,他也没必要非作防卫,正好可以以此表示自己的诚意。当然,与人合作这件事他是不会同任何人说的,暗卫方面也只是随意编了个借口,糊弄过去。 等食过晚膳、天色一黑,白曜辰便以心烦想一个人静静为由,让侍女们都退了下去。他将窗户打开,任由月色倾泻了一地银辉,心中惴惴,忍不住地来回踱步。等反应过来自己其实竟是何等期许的时候,白曜辰只能无奈地笑笑——联合他国人擅闯神殿,这罪名要是落了下来……不说太子之位,连性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一个问题,他却这么欢欣,真是、入了魔了。 时间像被挂上了沉重的脚铐,慢得叫人觉得难捱。等白曜辰终于听到脚步声的时候,他不禁面带欣喜地转过身去,可口中翻来覆去打好的腹稿,却在看到那人时顿住,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 ★★★ 【一个完全不负责任的小剧晨 【献给那些理不清第二卷世界人物关系的小天使】 【听说你们想小启子和系统了,那我们就以访谈的形式来撸吧】 【——by:举着“窝是不是很有良心、很负责任呀”告示牌的渣作者=w=】 ★★★ 渣作者: 在这场访谈开始之前,渣作者不得不先声明一下把小启子从神殿里拉出来是一项多么艰巨的任务……太子做不到!代谷主做不到!但是窝!做到了!此处!应!有掌声! 林启: (磕着神殿特供瓜子平静脸看冷场) 渣作者: 小启子你不如第一个世界辣么可爱惹_(:3」∠)_窝好蓝过。(于是只好干起了正事)有读者老爷表示很多章不见你,导致人物关系混乱难言,你怎么看? 林启: 主要是这一个世界渣作者棋下得有点大,身为核心人物,被雪藏绝壁不是我的错啊。(继续嗑瓜子)我出来了啥都揭秘了,还有这群瓜娃子什么事儿。所以请读者老爷务必不要想念我。 渣作者: 那咱一个个解决啊。首先。【白曜辰】【顾清远】【曲觞】三个人是你什么人? 林启: (竖起三根指头,一个个算) 【白曜辰】是身为我【国师】的时候养的,【北溟国太子】兼【任务要求对象之一(曲觞双生兄弟)】,温和优雅好储君,贤明在外,养得我很是自豪,就是好像最近有点长歪的趋势,稍稍糟心; 【顾清远】和【曲觞】都是【林启】身份收养的【徒弟】,现在一个身份还未揭秘,但明显不对头;另一个则是【万花谷代谷主】兼【任务要求对象之一(白曜辰双生兄弟)】,变脸绝活艺术传承者。 渣作者: 话说没有人猜出顾清远的身份我真的很残念啊……咳。继续继续。【廉安】【沈卿舟】【傅子期】呢? 林启: 【廉安】就是【白曜辰的暗卫头头】,忠犬极了,目前和白曜辰处于【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离居状态中,跟【傅子期】混着; 【沈卿舟】是【傅子期的属下】,那张嘴比较厉害,是个腹黑的演技派逗比,顺带一提,疑似(重音)是个基佬(重音); 【傅子期】就比较厉害啦,【北溟少年实权派丞相】,【看上去和白曜辰对着干】,但是廉安既然投奔了他,明显是有点幺蛾子的迹象,还有…… 渣作者: (一稿纸棒子挥下,赶紧打断)泥!闭嘴!剧透完了窝还写啥啊!不许剧透!老实干活! 林启: (因为被威胁只好闭上了嘴)行行行,你胸大你说话。 渣作者: (心满意足地继续)那【安贵妃】呢? 林启: 这个角色目前只出现在白曜辰的儿时记忆里……话说这孩子这么早慧这么细心怎么没个人告诉我啊???次奥我现在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想起什么抖了抖)暂定的形象就是【抚养幼年白曜辰】的一个【不受宠但执掌后宫】的【妃子】,【还活着】。 渣作者: 窝还是觉得似乎泄露了什么情报的感觉←←介绍一下【北溟现状】吧。 林启: 现在的北溟……嗯,比较乱吧。(笑了笑) 首先,因为我和皇帝(看了眼渣作者)神秘的一个小时,皇帝封锁神殿,国师被困,【皇权向神权示威】,但是北溟是一个非常固执的【宗教至上的国家】,百姓现在非常不安,狂热的【信徒】有【暴动】的可能; 其次,朝廷上【傅子期】和【白曜辰】的【权力之争】,由于【白曜辰被关禁闭】,【傅子期占上风】,【政治风云】动荡不定; 然后,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说了,由于【北溟】【皇帝昏庸】、过分追求宗教而忽视了很多东西,【国力衰弱】,有许多国家对其【虎视眈眈】。 总的来说——这是一个,适合改革的好时候哦~(狡黠而愉悦地眨了眨眼睛) 渣作者: 泥!都说了不许剧透!禁言泥!(愤怒地一胶带糊上了小启子的嘴) 总之,大概的人物关系就是这样啦o(* ̄▽ ̄*)ブ至于【廉安有没有背叛】【顾清远是什么身份,又在做什么】【傅子期想干什么】【八一八那些年皇帝和国师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等等,就还是要等日后更新揭秘啦! 林启: (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放弃挣扎) 渣作者: 谢谢观赏谢谢观赏!各位读者老爷咱们明个儿见啊!窝先要好好调♂教一下主角,让他知道什么叫只有乖儿子才有糖吃……系统你要是敢帮忙,禁一年言!(嗦完,冷静地拖着小启子头朝下,进了嗅黑♂屋) 系统: (在纠结要不要去救自家宿主的空余时间,默默帮忙拉下了帷幕) ★★★ 来自渣作者的友情提示:做清明的要站在背风处,小心别让灰烬吹到眼睛里哦。 ★★★ d ★★★ chapter 23 ——如果你突然看到面前有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你会有什么感觉? ——惊讶。 东宫内灯火通明,就连看错的可能性都不存在。白曜辰静静地看着不远处一身玄衣如墨的那人,仿佛是自己在照镜子一般,难掩讶然。曲觞也愣住了,视线胶着似的好半天没有移开。这个突然到来的意外之“喜”,让场面顿时陷入了微妙的安静当中。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由于已事先同白曜辰打过招呼,顾清远此次便没有再在外头望风,和曲觞一起进了东宫。他神情晦涩地来回打量着这二人,不由感慨造物主的神奇。白曜辰和曲觞乍一眼看,其实是不怎么相似的,因为他们的气质截然不同,一个温和优雅、端的是谦谦佳公子,另一个则眉目多情、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蛊惑,但若再细细打量就会发现,他们的眉毛、他们的眼睛、他们的面庞,甚至连不笑也翘的唇角也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世上怎会有如此相似的容貌?原因不过有二。 “草民顾清远,见过太子殿下。”顾清远“唰”地一下打开了折扇,盈盈的笑意蕴在眉间,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对白曜辰瞧了良久后,他意有所指地低声道,打破了僵局,“阿觞你瞧,真是稀奇。不过……我看太子殿下,倒是没有易过容的。” 顾清远武功平平,最引以为傲的一是难有敌手的轻功,二是转得比谁都快的聪明脑袋,但旁人很少知道,还有其三:易容。万花谷是什么地方?从来不缺各种稀奇古怪的能人。顾清远就是闲来无事,同谷内一位人称“童姥”的婆婆学的,尽得真传,那一手易容绝活出神入化,他有时还会特意扮了他人去逗趣林启,很少被识破,久而久之那双眼也练成了火眼金睛。倘若顾清远说没有易容,那就绝对是没有的。 曲觞当然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更加沉默。如果不是精心的设计易容,他自小又知道自己是个孤儿,那这般的相似,似乎就只有一个答案了。可他不想说。 “……你是——”白曜辰迟疑着开口。他想到了小时候照顾他的徐公公,想到了当年宫内的传闻:当年傅妃陷害皇后后又欲加害其子,却不料一生双胎,皇后心腹以胞弟为饵,救下长子,数年间藏于冷宫之中,直到傅妃失势后,皇后心腹才得以将长子秘密引见于膝下无嗣的皇上,扶为太子,而已经死去的二皇子则只是立了个衣冠冢,为保皇室尊荣将其尘封,无人提及。 真相,似乎呼之欲出。 “在下曲觞,这位是我的师兄。”但白曜辰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曲觞就直接硬生生地打断了去。他抚着腰间的紫云晴昼玉佩,垂着眸子,十分冷淡且利落地直切话题,将自己对这个问题的退避和抗拒表现得很彻底,“太子殿下,我想我们今日是来商讨如何进入神殿一事。莫非,您要后悔?” ——他不愿意。 很明显地可以感觉到可能……不,基本上可以确定是自己双生弟弟的人的疏远和不耐,白曜辰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咽下了唇边的话,转而配合着曲觞谈起正事。 这一谈,便谈了差不多整整一夜。白曜辰对神殿的地形熟记于心,细细默出了神殿的大致地图和走向;顾清远参考万花弟子的情报和自己几次在神殿外围的侦察,和曲觞讨论守卫薄弱处和几种备案的行进路线。三人各司其职、各行其是,说来奇怪,这气氛虽然不热烈却也算不上尴尬,效率颇高,竟也差不多将计划敲定了下来。 天蒙蒙还未亮的时候,顾清远揉了揉肩膀、看向窗外,估算了一下时辰,觉得差不多该离开了,便向白曜辰告了辞。一旁,曲觞妥帖将地图收好,也不说话,朝白曜辰微一颔首便作势要离开。白曜辰下意识伸手挽留,却被顾清远似笑非笑地一个轻巧的转身挡住了。曲觞在这个小动作间,已然消失在视野中。 “昨夜叨饶太子殿下了。此事若成,顾某和师弟自会替太子殿下同北溟的国师传递消息,还请稍安勿躁。”顾清远折扇插在腰间,说着,对白曜辰抱拳行了一礼,含着些许歉意道,“师弟忧心师父处境,难免心烦意乱,如有不得当之处,顾某替他道个歉,还望太子殿下多多包涵才是。” “……无妨。是本宫多谢二位才是,何来责怪一说。”这样疏远客气的对话,已经是摆明了要泾渭分明、划分清楚界限的意思。白曜辰眼神一黯,抿了抿唇,也同顾清远礼貌地回道。若是他……那人不愿意,他又怎么能逼迫?原本、原本就是他亏欠了他啊。 这太子倒识趣的很。顾清远微微一笑,转身也要离开。却被白曜辰临时又拦了下来。他疑惑地回头看去。 “还望顾兄代为转告……曲君,”白曜辰蹙了蹙眉,纠结反复斟酌了良久,才诚恳地轻轻说道,“万事小心、自身安危第一。总会有法子的,不必急于一时。” “这个自然不用太子殿下操心。毕竟——”话说到这里一顿,顾清远眉梢轻挑,隐隐含了两份嘲讽之色,“我同阿觞,都不过是为了师父的下落才拼尽全力,斟情酌度自有分寸。太子无需多心,敬候佳音便是。”说完,他衣袖一摆,也不再行礼,便趁着还浓重的夜色离去。 白曜辰一个人站在原地,静静抬首望着窗外再无人影的天幕,久久没有走动。 另一边。 曲觞知道顾清远被白曜辰留下,便在宫门外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等着。果然,不过片刻后顾清远便也到了此处。二人汇合,曲觞便带头向小院方向走去,步履有些急促。 顾清远不紧不慢地跟着,口中调侃道,“倒是没想到来一趟北溟,还发现了一个意外的惊喜。阿觞,你……” “顾清远,你若敢跟在师父面前嚼舌根,我就让你这辈子都说不出话来。说到做到。”曲觞闻言,步子登时就停了下来。他半侧过头,警告似的瞥了眼笑眯眯地扇着扇子的顾清远,眼神冷凝,“今日之事,你给我烂在肚子里。” “不后悔?”顾清远瞧着曲觞这六亲不认的模样,半是调笑半是认真地道,“皇族哦,那个太子看着也不恶,当个逍遥王爷应当不在话下。若是你有意向,师父他——” “我是曲觞,只是曲觞,也只能是曲觞。是师父的曲觞,万花谷的曲觞。你说的这些劳什子跟我有甚关系?我不稀罕。”曲觞冷冷地一勾唇,三分不屑三分清傲三分冷漠,还有一分的嘲讽,“顾清远,来一趟北溟,你也变成市井小民了?早日洗洗眼睛,否则就留在这儿吧,别脏了我万花谷。” “……阿觞说话还真是伤人,师兄我不过开开玩笑罢了。”顾清远长叹一口气,摇头又苦脸,好像在说“什么时候师弟变得这么不可爱了我好生难过”一般。 曲觞冷哼一声,加快了步伐,像是懒得再同顾清远啰嗦——三天后夜探神殿,他需要好好养精蓄锐一番,万万不可出差错。 “三天啊。”顾清远向西望了一眼,巍峨庄严的神殿依稀可见。他笑笑,又极轻极轻地重复一遍,“三天呢。”继而也三两步上前,与曲觞并肩而行,回了小院 凌晨,无人的街道寂静而空荡,风吹过时发出的“呜呜”的声音,像是谁低声祷告。 chapter 24 三天的时间,若是在平常,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便飞逝去了,可放在眼下这个特殊的节骨眼上,就显得特别的难挨漫长,就像你清楚地瞧着一只乌龟以一种慢的不得了的速度爬行,离终点差了老远,恨不得自己亲身上阵却又偏偏不能的那种糟心感。这个例子可能比较粗俗,但话糙理不糙,用来形容曲觞和白曜辰是再好不过的了。 因为曲觞不愿意再去见白曜辰,在三天之内,顾清远代他暗入了几次东宫,几番更改之后,敲定了最终的路线和备用方案。曲觞则负责背熟路线和吃好喝好睡好,尽力将状态调整到最佳。他虽然着急迫切,但心里明白事有轻重缓急,大概如今有了具体的目标方向,表现倒比之前那段日子从容得多。反而是白曜辰因为曲觞的新身份多了几分牵挂,面露忧色。 但自古时光无情,不管他们是期待还是惶恐,三日之期终是到了。 “一路顺风,阿觞。师兄在这儿等着你。”神殿外的不远处种着一棵枝叶繁密的大树,七米多高,挂满了系着木牌的红丝带,平常是老百姓们用来祈福的,但换一种角度而言,它同样很适合侦察情况和隐藏。顾清远一只脚支在孩童手臂粗细的树干上,温润的声音含着两三分惯有的笑意。 曲觞闻言,回头看了眼说话的顾清远,细长如鸦翅般的眉轻轻地往上一挑,波光潋滟的眸子流露出丝丝狐疑。 他们二人今日都穿着便于藏匿身形的夜行衣。为了以防万一,曲觞没有带象征万花谷谷主身份的紫云晴昼玉佩,腰间只缠了软剑,袖中藏着万花谷现场调配的花式药粉,一头绸缎似的墨发也牢牢束起,走的完全是简洁风。反观顾清远,虽然也着一身夜行衣、没有带日常的配饰,但手中却还是握着那柄画了墨色兰草的折扇,风度翩翩、眉眼含笑,除了衣服,不知道的人乍眼看过来,说不定还以为是哪家兴趣古怪的大少爷出来夜游的。 “你倒是一点也不紧张。”曲觞的视线似有意似无意地移到了顾清远手中的折扇上,唇角微勾,“是不是还需我帮你叫两个怡红院的漂亮姑娘伺候着?” “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但师兄是万万没有这个心思的,阿觞,你却莫要这样说。”顾清远神情不变,眉眼还是蕴着浅浅的笑意。他一手合起折扇,将扇头抵在下唇,故作感慨地长叹了一口气,幽幽道,“只是为兄心想,既然阿觞你负责灰头土脸救师父出来,那师兄我只好帮衬帮衬、负责玉树临风让师父赏心悦目一下了。”顿了顿,顾清远眼中的笑意更浓了,明显是在调侃曲觞,“术业有专攻,可不是?” “……下次再让我看到你和晏浮生那妮子在一起,两个人都去靖安分坛驻扎。没个一年半载不许回来。”曲觞瞥了眼笑容和煦的顾清远,蓦地淡淡道。晏浮生是万花谷中的掌事之一,不知随了谁的贼毛病,闹起来能把天给掀翻了,最擅长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跟顾清远臭味相投、狼狈为奸,平时有事没事没少捉弄曲觞。 顾清远闲适地抱了抱拳,意思意思表示听到了,便也没有再说下去。这点小打小闹,他知道曲觞没真恼,说不定心情还放松了些。而最重要的是,那双丹凤眸子里的狐疑彻底散去了——或者说,从开始就根本没有真正怀疑吧?顾清远眼神暗了暗。 这不过是个小小的插曲,很快就重新归位了宁静。借着层层叠叠的浓密治牙的遮掩,二人藏在树冠间,屏了声息,静静等待计划中的那个时间。 今夜也是天公作美,乌云盖顶、星光稀疏,呼啸着的风是最佳的助手,可以遮掩行动时轻微的响声。打更人一边敲响手中的锣,一边扯着嘹亮的嗓子提醒时辰,摇摇晃晃、慢慢地走向远方。 曲觞便是在这个时候行动的。足尖凭树干的反作用力冲出树冠,轻轻点在墙壁、屋檐上,身姿灵巧矫健得像翱翔在大草原上的雄鹰,却更加轻盈,他巧妙地借着建筑物的阴影隐去身形,不过几个起落,便已经无声地消失在重重的殿堂之中,没有惊动任何门卫。 顾清远瞧着曲觞离去的方向,没有回头,只是看似随意地摘了一片叶子,一个反手向后甩去。 这个小小的举动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那名将将拐入转角的打更人喊得声音更大了些,而手中的锣敲出了三短一长的节奏,在提醒人们时间已到的同时,渐行渐远。 与此同时。 白曜辰提供的路线图已经深深烙印在脑海中,几乎倒背如流,曲觞在岔路口处选择时没有一点犹豫,除了偶尔为了避开守卫而停下,他的整个潜行过程都极为流畅顺利,甚至到了他自己惊心的程度——事反必有妖。而且他还发现,这座神殿的防卫分布极为怪异,外围是极为严密的十步一岗,可越到里面士兵巡逻越稀疏、戒备越松散,很是古怪。 但曲觞仅仅是步下犹豫了一个呼吸的停顿,便放弃了回头的选项,只是暗自提高了警惕,仍旧按照计划向国师寝殿前进。北溟国师是他寻找师父唯一的线索了,不管前面等着他的是刀山还是火海,至少还存着一线希望,他别无选择。 可不得不说的是,曲觞的违和感在靠近目标的过程中不断加深,这种心慌的不祥预感,在发现夜里的神殿中心竟见不到一个巡夜的神侍后累积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屏住呼吸藏在拐角处的阴影当中,再三确定左右无人之后,他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来到了国师寝殿的门前。紧了紧腰间缠着的软剑,一只手隐匿在袖中持着准备好的药粉,深吸一口气,曲觞悄无声息地将门推开一条小缝、闪身入内。 国师寝殿内连盏灯都没有点燃,但并未就此陷入一片深沉不见五指的黑暗当中。就连一向不看重金钱珠宝的曲觞见状,也不由稍稍有些讶然,扬起了眉。 这殿阁入目皆是满目的白,却不知怎得看上去却一点也不单调,反而雅致得很。但曲觞一眼就瞧出了这风雅下惊人的奢华:白玉为砖、暖玉铺地,垫在地面上的雪色毛毡来自南雁天山珍稀的雪狼,手帕大小的一块就能被商人们卖到千金以上的最上好的毛皮,在这里却不过是供人以踩踏的;但凡木制家具都透着浅浅的清香,原料应当是北溟皇室特供的沉香木,百年不朽、余香不断;墙上看似随意挂着的书画也都系于名家之手,幅幅都算是有市无价的难得精品;…… 只怕这一间殿阁,都可以足够买下几座城池了。这还只是寝殿而已,看来北溟神殿作风果然真真是奢靡无度。对虚无缥缈的所谓“神明”追求至此,却不顾国民艰难求生、饥荒横行,北溟?哈,好一个北溟!怕是他日被别国攻入城下之时,还不知是怎么亡国的吧? 曲觞对此嗤之以鼻,唇边不自觉便挂上了两三分冷讽的笑意,却无仇恨。自同白曜辰见面、无意间撞破自己身世之后,他心中其实并没有自己儿时想象中那般激动起伏,对北溟没有感觉,对白曜辰没有妒恨,反而是对师父的担忧塞了个满满当当,不过一夜便恢复了常态,至于后来不愿和白曜辰见面,也是看出对方心怀愧疚,懒得看那张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露出令人看着心烦的表情罢了。 ——他是师父养大的,是师父的徒弟,是南雁的万花谷弟子。父母、兄弟、北溟,与他有什么关系?既然过去的十几年里,他们不出现,那未来的几十年里,也没有他们登场的必要了。嗯,不过得防着顾清远那厮乱说话……还有,绝对不能让白曜辰和师父碰面,那张相似的脸真叫人手痒,若是叫师父瞧见了,九成九是要惹出点麻烦的。 这大概就是曲觞得知身世后的所有想法了:早点找回师父,早日返回南雁万花谷,早些从北溟这个烂摊子里抽身。 一想到这个,曲觞的面部表情也不禁柔化了些许,笑意温软。匕首在指尖来回转动,雪亮的锋刃仿佛是在跳着轻快优雅的舞蹈,他听着屋内微弱的呼吸声,猩红的舌尖舔了舔唇瓣,眸子半合的模样极为风情惑人,却也锐得像是要生生噬了人去,像是危险的捕猎者在忖度时机,蠢蠢欲动着要发出致命的一击。 ——听白曜辰说,北溟的国师从未动过武的样子。那如果这位大人不配合的话,他用一点小小的花招,应该也不算过分吧?至于同太子殿下做的约定……啊呀糟了,他怎么一不小心,就给忘了呢? 最终,曲觞将匕首藏回袖中,唇噙软笑进了最后的房间。 ★ 还不到半个时辰后,曲觞是抱着一个人出神殿的。 顾清远瞧见他怀中有个人形,第一反应想对方难不成是直接将师父接了出来,但等曲觞渐渐靠近后,他愈发觉得不对劲——曲觞怀中那人,身材娇小,显然不是男子。阿觞带个女子出来作甚?难不成这大晚上的还玩儿什么一见钟情? 满肚子疑惑,可正当顾清远欲同往自己这边赶来的曲觞问个明白时,却发现对方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径直与自己错开、向远处跑去。他在脑海中迅速辨别了一下曲觞的神情:脸黑得很,一副不渝的样子,又带了些许焦虑急促。难道事情有变?推敲个中关节,心一惊,顾清远落后不过几秒,也立马提息施展轻身功夫追了上去。过了片刻后,他反应过来这是往东宫去的方向。 ……这是、与太子有关?顾清远微微蹙眉,有些不明白今日事态的走向了。曲觞明明是去神殿寻国师、查找有关师父下落的线索的,可如今却抱了位女子出来,还马不停蹄地要赶去东宫……到底发生什么了?清楚光是自己一个人钻牛角尖是没用的,顾清远压下各种猜测,沉下心施展轻身功夫,跟着曲觞一路奔驰。 今日是计划实施的时间,白曜辰自然不会再在东宫设防,好同曲觞和顾清远练习。像上一次一样,入夜后,他就随便编了个借口支开身边的暗卫,自己则坐在床边,看似专心翻阅书卷,实则千般担忧万般期许,久久不曾翻动过一页。 不知过了多久,白曜辰终于听到期盼已久的足音。他猛地一下站起身,满面欣喜地抬眸看向声源处,却只是这一眼后,便愣住了,下意识地喃喃叫出了那人的名字,“……扶、扶风?” 被曲觞带出神殿的那名女子,身着一袭雪色神侍长袍,面目端庄,正是国师近身侍女之一,扶风,在神殿内身份颇高。白曜辰长居神殿时经常碰到此人。可眼下,向来冷漠淡然的她,却是黑发凌乱、双目紧闭的狼狈模样,清秀的脸上泛着病态的潮红,胸口处的布料早已经被血浸得湿透,看上去格外吓人。 ——神殿出事了?!若是扶风都这般处境,那国师大人……? 白曜辰很快联想到了可能发生的事情,脸色惊得失了血色。 曲觞将扶风平放在地面上,听见白曜辰这么一说,眉梢轻挑,沉郁的脸色稍稍缓和些许,“你认识她?那就好办多了。放心,喂了药,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他袖手站在顾清远身边,眼神冰冷,淡淡地开始叙述自己进入神殿之后的事情。 “……防卫是外严内松,在真正的神殿内部根本看不到人,不管是白袍子的神殿神侍,还是禁军巡逻的士兵。我刚开始还以为是皇帝对神权少有忌惮、不敢太过放肆,事实上?啧。”曲觞说到这里,眉头紧蹙,心情显然很是糟糕,有些恨恨地咬牙道,“整座神殿都是空的!这禁军摆在这儿,根本是在玩空城计!” ——整座神殿、都空了? 顾清远和白曜辰都被曲觞话中的含义震得失言片刻。 四海皆知,北溟自古重视宗教,神殿被誉为圣地,国师地位尊荣不亚于皇族。皇帝到底是以怎样的考虑,竟然不但敢利用禁军封锁神殿,甚至还绑架转移了整座神殿的相关人员?莫不真的是疯了不成?最重要的是……国师何在? “那扶风是……”白曜辰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曲觞打断。 “我一开始听见你所说的国师寝殿里头有呼吸声,但非常微弱,还以为是人睡着了,便直接进去了。谁知道一进屋就看到了这人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再无他人,只好先给她止血包扎。现在想想,大概是熏香的味道盖过了血腥味。”曲觞捻着自己的手指,眉宇间存着两份阴郁,顿了顿,方继续道,“那寝殿的字画后的暗道开着,血迹是从暗道内延伸出来的,想来是她从暗道出来后、准备离开的时候,因为流血不止才昏厥的。我又去查看了其他几间屋子,都没有打斗的痕迹,除了没人之外没有任何异状。” 白曜辰和顾清远都是何等聪明的人物,曲觞说到这里便不再赘述,三人谁也没再开口。死寂的沉默渐渐蔓延开来。 房屋整洁、无打斗痕迹的强制转移,分两种。一种是双方互有协商,转移过程和平进行。可有扶风的这幅狼狈模样为证,这一种八成是不可能了。那么就剩下第二种可能——另一方太过强盛,双方实力悬殊,以压倒性的优势进行武力压制,让神殿的人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曲觞夜探神殿后得到的这个情报,怎么看,都不能说是个好消息。 不得不说,白曜辰内心其实是不太愿意相信这件事的。一则,他认为即便父皇再荒唐、再无为,也不可能不清楚这种与神殿作对的行为,会遭到百姓的声讨和抗议,身为一国至尊,没有理由自取灭亡;二来,他不希望自己面对在国师和父皇之间取舍的问题。但他也更清楚,在北溟国能做到这一点的,也只有当今陛下。否则任何人的任何举动,不可能瞒过外围那群戒备森严的禁军。 ……父皇,您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封锁神殿,卸权太子,加重赋税劳役,如今又不知为何藏起了所有的神侍。难道您没有察觉到他国的虎视眈眈、没有听到百姓的苦不堪言吗?您到底、到底想做什么? 白曜辰闭上眼睛,脱力般长叹了一口气,倦容难掩之下,深沉浓重的茫然之色悄然流露。顾清远和曲觞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仅剩的线索就是国师一条了,如今突遭横祸,一下子也难免沮丧。 “殿下、两位大人夜安。” 突然的,一位男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恭敬而平静。三人因为心事繁重,之前谁也没有发现这人的靠近。曲顾二人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曲觞悄然取出匕首,眯起眸子,正欲行动之事,却被白曜辰拦下。他不满地看向对方,却发现白曜辰的眼神惊疑中带着些许复燃的希望,扬声问道,“……谁?” “回禀殿下,”那来者的声音为不可闻地发着颤,却仍旧字正腔圆地掷下二字,落地有声,“廉安。” 白曜辰的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终还是让人进来了。 多谢热爱八卦的广大北溟百姓,廉安弃太子投奔丞相傅子期一事,可谓是传的沸沸扬扬,曲觞和顾清远自然是知道的。虽然不知为何白曜辰同意接见,但廉安都已经坦言“两位大人”了,想必也知晓他们二人的事情了,索性也就暂时放下杀意,静观其变。 “见过殿下和二位大人。”廉安一进屋,也不看地上躺着的浑身浴血的扶风,而是先恭谦地向三人行了一礼,明显早已知晓些什么。他手中捧着的小小锦盒,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但曲顾自然不会主动插嘴,二人作壁上观,将主场交给了白曜辰,权当看了场戏。 “廉安……”白曜辰看着比记忆中要瘦削几分的廉安,迟疑着默了一会儿。他想问廉安为何不离这漩涡逃得远远的,但事已至此、人各有志,也不好多说什么。所以他只是微微一笑,温声道,“清减了些,不论如何,还是要好好照顾自己才是,莫要太拼。”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好像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罗嗦了,白曜辰又改口,“廉安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可是傅公寻我?” “正是傅公命廉安前来。”廉安藏在袖中的手紧了紧,对白曜辰的第一句话避而不答。他低下头,双手将锦盒奉上于白曜辰,“请殿下过目。” 白曜辰的手指动了动,才接过了锦盒。他并没有立即打开,而是指腹来回地摩挲着锦盒的盖子,思忖着道,“傅公可说了什么?” “请殿下先过目。”廉安低低道,“傅公说交易的条件,要等您看完之后方才能说。”否则,殿下您一定不会同意的。他选择性地咽下了傅子期交代的后半句话。 在那一瞬,白曜辰的脑海中闪现出了许多可能的答案。稳了稳气息,他缓缓打开了锦盒,曲觞和顾清远的视线也聚焦在这一点点暴露在目光下的东西上:这是一根白玉簪,莲花饰,簪身细细雕琢了祥云和藤曼,做工很是精巧华贵。但除此之外,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如果不是白曜辰骤然苍白的面色的话。 “……国师大人,在傅公那里?”只有离得最近的曲觞,才看得出白曜辰的指尖的微颤。他的目光炯炯,声线平稳依旧,只是少了几分温和,多了几分高位者的威慑逼人,“廉安,你可知,此是重罪?”这根玉簪分明是国师专用之物,天下只此一份,他岂会认错?难道国师大人竟是在傅子期手上? “神殿之事并非傅公所为,殿下,您应当清楚这是陛下的手笔。傅公只是偶然得了此物,便命廉安为殿下送来,以示诚意。傅公还说,他愿意配合救出国师,只是……”廉安说着,抬头看了眼白曜辰,又从曲觞和顾清远的身上掠过,轻得仿佛一句叹息般道,“北溟将乱,不破不立。” ——北溟将乱,不破不立。 ——若想从北溟最尊贵的人手中夺走什么,首先,你必须变成最尊贵的那个人。 ——只是需问殿下一句,弑父夺位,敢尔? chapter 25 ——北溟将乱,不破不立? ——他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弑父夺位地去救那位大人……吗? 像是一下子失了声一般,白曜辰紧紧捏住了掌心这根冰凉的莲花玉簪,久久没有说话。垂下的长而浓密的眼睫颤抖着掩下一片阴翳,遮住了他眼底纷杂游移的情绪。 “傅公还说,月前的确有一名着红衣、带银白半截面具的男子趁夜被神侍引入神殿,南雁口音。若是顾大人同……二殿下,”等了白曜辰片刻后,见对方神情一片晦涩难明,廉安眼神暗了暗,转而侧过身子向一旁作壁上观而曲顾二人深一鞠躬。他说到“二殿下”三字时不自觉顿了顿,但还是恭敬地续道,“有意合作,也可李代桃僵。” “这位廉兄弟,恕我直言,你这话可就说的不地道了。这里只有‘曲觞’,哪儿来的什么‘二殿下’,我师弟性子急又直,恼了他可就不好谈事了,不是?”听到廉安意有所指的称呼,曲觞抿了抿唇,正欲撇清关系、站定立场,就被笑眯眯的顾清远巧妙地一个挪步按捺下——在林启消失、曲觞非正常状态下,这样的交涉一般都默认由嘴皮子最利索的他来交接。 “是廉安莽撞了。”廉安拱了拱手,很是干脆的认了错。他改变称呼的主要目的,也不是为了惹恼这出戏的两位主角,便顺从地由顾清远搭的台子往下走,“还请曲大人、顾大人勿怪。” “好说、好说。”双手被在身后,悄悄对站在右侧的曲觞做了个万花谷内部的暗号手势,顾清远说着,对廉安含笑点了点头,表情极为和善,却自带着商人谈判时的精明果敢,“暂且撇去太子殿下的回答不提,顾某倒是有些小小的疑惑,还望廉兄弟能解答一二。”他注意到曲觞已经不动声色封住廉安去路之后,笑容更为亲切,“不知……傅公这‘李代桃僵’四字是何意思?我万花谷却是万万没有掺和进北溟改朝换代的热闹的意思,还望傅公见谅。” “傅公说,顾大人和曲大人有所顾虑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只是这世上有舍才有得,二位都是极聪敏的人物,无论做出什么选择,总归是不会让自己日后后悔的。”廉安还是那么一副稍嫌寡淡的表情,像是木头人在念提前安排好的台词似的,一板一眼地道,“至于‘李代桃僵’,也不过是眼下的片刻。正如顾大人所言,这里哪有什么‘二殿下’呢?” 其他三人闻言,忍不住都将视线落在了廉安身上。 “李代桃僵”,说白了就是利用曲觞那同白曜辰近乎一模一样的容颜,以假乱真,出演一场掀翻北溟的弑父夺位的大戏。“这里没有什么二殿下”,既然二殿下早就死了,那么在众人眼中的主角只会是大殿下、太子白曜辰一人而已。待这出戏结束,曲觞和顾清远就可以带着他们的师父抽身而退、回南雁万花谷,将一切撇的干干净净。至于白曜辰?若是不配合,随便使点什么手段,丢到密室中直到局解、一切都尘埃落定不可逆转之时再放出来即可。 这样漂亮又不留余地、将所有利用得彻底的计划,就是北溟璀璨的壁玉珍宝、名声无二的少年丞相“傅公”的手段?缜密的心思和手段都跳过不提,光是这样可怕到近乎无孔不入的情报搜集能力,就足够令人瞠目结舌了。这位叫傅子期的丞相,到底知道多少事情?还是说,东宫或是万花谷内有眼线?可知道计划还有那刚浮出水面的身世,明明只有他们三人知道才对。 啧!这样化主动为被动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在别人的地盘上,又有国家嫌隙压着,万花谷就是有千万种手段也不好施展开来。……说起来,这傅子期明明如此狠辣狡诈,他收到的情报里却说□□同丞相党能势均力敌。到底是傅子期隐藏了实力,还是另有隐情?而且,为何傅子期要这样设计?若说□□上位,他早有这个实力,没必要借白曜辰或他之手。难道说是想为自己揽权造一位傀儡皇帝? 曲觞忍不住蹙起眉头,下意识抬手抚上了自己的脸颊,抬眼向垂眸不语默立的白曜辰看去。因为不愿同北溟扯上关系,他其实不曾说过,自己其实在白曜辰心绪波动极大的时候是能感受到些许的,比如现在白曜辰的内心挣扎的惊涛骇浪,他就可以接收到一部分。那像是黑压压的乌云盖在心头,沉重难当;又像是阴霾浓雾席卷而至,带着灰色的绝望。 这或许就是所谓“双生之子”之间的心灵感应,曲觞猜白曜辰也一样能感受到。所以,他不愿也不屑于去欺骗这个人。这个,跟他外貌如出一辙、血脉相通又排斥着奇妙联系的人。 “我同意。”曲觞一个眼神示意,本欲说些什么的顾清远也只好摇头叹息,无奈地笑笑,退后两步摊开手,表示自己权力交接。曲觞的眼神飞快地闪过一丝感激,但也很快被多情的迷雾所掩盖。他双手环着搭在胸前,半斜过身子将重心后仰、靠在了殿内的一根成人环抱粗的朱红柱子上,似笑非笑地看向了白曜辰,“救出师父,我势在必行,不惜一切手段。白曜辰,你可想好了?” 曲觞此次想来是很郑重的。他甚至没有唤向来称呼白曜辰的、带有些许讽刺意味的“太子殿下”,而是半警告半劝说的“白曜辰”三字本名。 顾清远把玩着折扇的手,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也不由停住了一瞬,眉梢扬了扬,有点好笑的意思——阿觞心软了……因为血缘?啊呀啊呀,还真是口音心软的好孩子呢,难得一见。其实若真打算定下这个计划,将白曜辰软禁藏起来是最好的,以免暴露了曲觞的身份。只不过既然曲觞都已经这样决定了,他自然也不会拆自家人的台。因而顾清远也只是私下调侃两句,自顾自耸了耸肩,也随之将目光投向了做着最后选择题的白曜辰。 “……我同意。”最终,白曜辰还是点下了头。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仿佛猛地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般,看上去虚弱得很,可那双黑沉的眸子却亮得惊人,好像里面蕴着火——那是燃烧生命和灵魂的火。“曜辰但求,请留父皇一条性命。” “这个我无所谓,你还是同那位‘傅公’打商量去吧,太子殿下。”曲觞垂下眸子瞧着自己的指尖,淡淡道。其实这也就是无形中放了白曜辰一马,没再刁难。毕竟虽然他不在意,可曲觞遇上师父前的那几年踏踏实实的折磨,可以说都拜于这位“父皇”的荒唐。 白曜辰勉强挂上两三分歉疚地笑,对曲觞低低地道了声谢。 “听这口吻,这位傅公像是已经有了十全的计划了?”心里有几分别扭,曲觞也就别过眼,没去看白曜辰。他重新将话题转到一直安安静静的廉安身上,姿态慵懒地道,“说来听听。” “傅公交代说,此事他不方便出面,还需要顾大人出力一二。”廉安恭谦道。 “我?”顾清远听到自己冷不丁被点名了,折扇一打,摇了摇,颇有几分意外和莫名其妙地道,“在下怎不知自己还同北溟有何关系可以用的?” “当今圣上甚少出席早朝,便是要摆场鸿门宴,也总得找个理由让主人出场,才好开演。”廉安略一抱拳,口吻淡淡的,好像压根不知道自己甩出的话的威力,“西陵名扬天下又万分神秘‘草商’的主人,岂会没有这个资格?” 那一刻,万籁俱寂。顾清远常年挂笑的唇角,第一次抚平了下去,笑意消散。他停下扇动折扇的动作,定定看向表情平静的廉安,扇面上那一抹墨色的兰草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突出。 chapter 26 “傅公的情报消息倒是好生了得,真真叫清远……不得不赞叹。”东宫殿内沉默良久,气氛凝重得仿佛化为了实质,压在人心头上,叫人喘不过气。最后,倒又是顾清远自己重新噙起浅笑,打散了尴尬,“只是夺宫有太子殿下出面,鸿门宴由清远提名,却不知傅公作何打算?既然廉兄弟已经道破清远的小秘密,那清远作为一个商人,做生意自然还是要坦诚相待才好。” “禁军。”像是已经被交代过了,廉安似有准备,只是轻轻地吐出二字。 ——难道连护卫皇宫、直属皇帝的数万禁军,也被傅子期掌握在手中了?这人到底还有多少他们不知道的底牌和能耐? 结盟的三人的脑中,在这一瞬都不约而同地闪现过了这个念头。顾清远不动声色,压下心中的千般心思,言笑晏晏地说着好话,“这倒是极好的,有傅公相助,想必事情自是会顺利得多。”顿了顿,他又续问道,“不知傅公可说了何时?也好让清远做些准备,贸贸然求见陛下,着实太过失礼。” “该准备的,傅公已为顾大人备下。三天后,西陵草商之主为商讨北溟东南旱情粮草补给赴宫,事关紧要,陛下自会出席宴会以示郑重。”廉安说着,双手奉上了一纸文书给顾清远,“若顾大人还有什么需要的,廉安明夜会登门造访,可一并告知。” 顾清远接过那张纸,匆匆扫了一眼,心下便知道了个大概。都是些粮草和奇珍异宝,很是符合对方计划中的设定和自己的身份。虽然看上去傅子期做事滴水不漏、为他准备好了一切,但顾清远还是忍不住抿了抿唇。 北溟皇室寻草商谈生意、以缓旱情饥荒到的确是确有其事。大概是半个月前,林启离开后的十多天后。因为一则除草商外再无其他商帮能有那样大的调动库存,二则北溟旱情严重急着要,他还毫不客气地宰了对方一顿,粮草坐地涨价,狠狠赚了一笔,却万万未曾想到这番生意竟会被用在这里。那时他还纳闷为何北溟明明早就该上门了,怎么还比自己预想的要慢上很多。现在想想,大概傅子期的局从那时起便已经布好了,这样的玲珑心思,也真是可怕,幸而…… ——等等!为什么傅子期会从那时就开始布局?他怎么确定自己会来帮他?除非、除非…… ——从那个时候起,他就知道林启消失一事,算准了这一遭。 顾清远下意识侧过脸去看依靠着柱子而立的曲觞,不意外地瞧见了那暗沉沉的眼神。他只能苦笑。如果真是他们所想的那样的话,这个交易更不能拒绝了。 可当顾清远迅速调整好心态和表情、打算再和廉安套套话的时候,却被对方抢先开了口。“既然殿下同二位大人都满意傅公的诚意,那接下来,廉安也需代傅公提出交易的条件了。” ……就知道没这么简单,糟心。 顾清远瞄了眼曲觞,再看了看白曜辰,暗暗啧了一声。这种被死死捏住软肋动弹不得、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感觉,不管于谁而言都是种不能更糟糕的感觉。“请。”洽谈的任务被双子兄弟默契地踹到了顾清远的身上,他只好揉了揉额角,继续战斗在语言艺术交锋的第一线上。 “曲大人在夺宫时,必须随军左右,保护太子殿下的安全。” 就在三人都以为要听到什么以“趁你病要你命”为中心思想的为难要求时,廉安给出的答案却让人大跌眼镜,让顾清远不得不多想这傅公是不是又有什么阴谋诡计。可他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周旋一下,曲觞却挣扎眼睛就往陷阱里跳,已经一口答应了下来,“好,我同意。” “阿觞!胡闹什么!”顾清远忍不住厉声呵斥了曲觞,简直是强按下以师兄的身份,把对方捂住嘴拖下去关禁闭的冲动。他的这个师弟真是病得不轻了!到什么时候了还任性,都多大的人了,还以为自己几岁?净添乱! 曲觞瞥了眼气急的顾清远,细长如鸦翅的眉一扬,眼神流露出几分嫌弃。他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是转而看向了廉安,淡淡道,“那日我带面具同他一起觐见皇帝。若是白曜辰受了伤,我自提头去见傅公。但你也需代我转达句话给傅公听。”曲觞说着,唇角微微地上挑,眉目弯弯,露出一个分外柔媚甜蜜的微笑,声音却斩钉截铁地携着锋刃般不留情的刺,“同理。若是我师父伤了分毫,曲觞立誓,也定当十倍、百倍、千倍地回报,不死、不休。……廉安,你可记住了?” 廉安被曲觞看着,哑声了片刻。在他眼中,瞧着自己的曲觞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不复刚开始的安静与低调,他此刻的眼底仿若翻涌着巨大的黑如浓墨的狂潮,倾盖而下,随时欲择人而噬,像是浓郁到粘稠的致命毒汁,又像是对着猎物吐出舌芯的蛇,彰显自己蠢蠢欲动的獠牙,充满了冰冷的杀意。即便几经历练、沉稳如廉安也不禁被稍稍撼动了心神。 暗自调整呼吸、平复心绪,廉安强抑制住自己想要退后的本能,还是勉强保持了面上的冷静,没有失态。他僵着身子低下了头,一字字道,“……是,廉安谨记。” “那便好。既然如此,我与师兄二人还有事,先行一步。”曲觞敛起面上的笑,又恢复了冷冷淡淡的样子。他敷衍似的摆摆手,看了眼顾清远示意对方跟上,就施展起轻功离开。顾清远自然也没有留下多说点客套话的意思,随后跟上,二人很快消失在了廉安和白曜辰的视野内。 “殿下,此番傅公看样子是真心扶您上位的。”等曲顾二人离去后一段时间,廉安却踌躇着并没有走。他的口吻按捺不住地有些激动和兴奋,“廉安——” “……抱歉,我有些乏了。廉安,你先回去禀报傅公吧。别误了傅公的事。”白曜辰却恹恹地直接下了逐客令,脸色是还没有恢复的苍白。他也没再多给廉安一两份的注意力,丢下这句话之后,便径自转身去了寝殿。 ——廉安只是想说,不论如何,廉安从未背离过您,殿下。 看着白曜辰依旧挺直却难掩疲倦之态的背影,廉安最终还是咽下了到了嘴边的话。他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然后才放轻步履,退出了东宫。 ——三日,只需要再等三日。一切就都结束了。 廉安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劝诫似的在心底对自己这么说道。 chapter 27 三日之期仿若沙漏中之流沙,一晃而过。 一大早,顾清远便和曲觞去了城外由傅子期安排好的庄园,进贡的礼品被整整齐齐的垒在宝箱中,有专人负责搬运,而他们随行的侍从则是从万花谷潜匿在北溟的弟子中临时选出的。等到时辰一到,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入城、向皇宫前进。有百姓听说名满天下的草商入宫觐见,连忙赶来看个热闹。道路两侧熙熙攘攘的人群不时评说着这支队伍。 “啊呀!那就是草商的主人吗?好风光、好威风!” “这、这么多车里装的都是什么?” “可惜带着面具……不过,光瞧那身姿也是极俊的。” “我瞧呀,旁边的那位也是身长玉立呢。” …… 西陵商帮主心骨的“草商”之主向来神秘,身份不明,喜搜罗天下美食,出行、洽谈时常配一银白半截面具,已是天下皆知的特征。说起这个,还同林启有关。若说身为弟子,这二人学到了什么,除了(林启通过系统开挂强行灌输的)各类知识,便是一人模仿了“林启”的一个习惯——曲觞喜欢上红色,而顾清远常戴面具。 曲顾此番骑马在最前头领队。今日二人俱是带上了半截的银白面具,遮掩住容貌,分着红白,绯色多情、雪衣风流,即便瞧不见脸,却也很是夺人眼球,引起了少女们的议论。只是曲觞将紫云晴昼玉佩贴身挂在颈上藏起,而顾清远向来不离身的折扇则插在腰间,没有打开。 顾清远听着老百姓叽叽喳喳的评论,手中缰绳稍紧,落后两步与后头的曲觞并肩而行,眉目一弯,故作轻松地道,“就是面具挡着,看来也逃不过小姑娘们的火眼金睛呀,阿觞。” 听闻此言,曲觞凉凉瞥了眼调侃的顾清远,没有被面具覆盖的下颌微扬,弧度优美,唇角敷衍地勾了勾,显然是懒得搭理对方的模样。 可顾清远见状,既不恼、也不尴尬,笑眯眯地继续唱着自己的独角戏演得热闹,一直到队伍行至宫门前。“阿觞,你……怕吗?”在等待侍卫例行检查的空荡,他趁旁人没有注意到他们二人身上时,前倾身子,凑到了曲觞的耳边,轻声问道,声音透出股不明缘由的苍茫和迟疑。 听出顾清远言下情绪,曲觞不由有些讶然,“顾清远也会害怕?”他挑起唇角微微一笑,话中嘲讽,手却在广袖的遮掩下轻巧而有力地握了握对方的手,低声中含着不曾名说过的维护和坚定,“若事情有变,你别犹豫,能逃多远逃多远、能逃多快逃多快。一定别回头。记住了。” “……我是师兄,即便要去阎罗殿玩玩,也理应是我先去探路。你和师父都在这里,叫我怎么挪得开步子?胡闹。”顾清远稍稍愣了一下,眼中光华转瞬即逝。他抿抿唇,眉间微蹙,立马驳了回去。 “如果事态到了最糟糕的那一步,草商、万花谷、师门之仇,总要留一个人报复回去。我殿后,至少还能保证让你逃出去——此事你无需同我争辨。要是在黄泉路上瞧见你来早了,不管师父拦不拦,你,我是非要推入畜生道不可的。”曲觞偏过头、移开视线,轻轻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况且不过假设罢了,你急什么?该走了。快把你那张哭丧脸收收。难看。” 顾清远本还欲说些什么,但宫门已开,他也不方便再多言,只能换上完美的笑容,跟在引路太监的身后向北溟专供招待宾客的大殿走去。 ★ 与此同时,丞相府。 “我倒真是没有想到,他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原本应该出现在接待草商之主的宴席上的傅子期,因为声称自己偶感风寒,便寻到了不出席的理由,呆在了家中。他站在窗前,遥望着皇宫的方向,良久,长叹出一口气,淡淡道,“卿舟,你不可怨他。” “……卿舟,不敢。”向来以笑待人的贵公子形象的沈卿舟,头一次这般狼狈,像失了魂一般。他双膝跪在地面上,垂着那双少了神彩的眸子,静静凝视着怀中牢牢捧住的木匣,指尖用力到发白,近乎一字一顿、咬着牙道,“但听……傅公……吩……咐。” “启程去皇宫吧,卿舟。没有人会拦住你的——如他所愿,去成为这局棋上最后的那一手‘将军’。”傅子期将视线移在这个自己最器重的臂膀之一身上,沉吟片刻,蓦地道,“新皇登基典礼筹划一事,我本是想交由你准备的。” 闻言,沈卿舟的手紧了紧,没有说话。 “罢了,这样也好。左右……”傅子期闭了闭眼睛,脸上一两分的倦意仿佛是旁人的一瞬幻觉。他转身挥袖示意沈卿舟离去,“卿舟,还不快走。” “多谢傅公成全,卿舟,有负您的厚爱。”沈卿舟默默向傅子期磕了三个头,每一下都“咚咚”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有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他深吸气站起身,抱着怀中木匣,踉踉跄跄地往屋外跑去,很快再没了身影。 “傅大人,您可要同去?”就在这一片寂静中,突然,从房间的阴暗处传来一个声音,恭敬地问道。 “去。为什么不去?”傅子期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那双永远平静无波的眼睛飞快地闪过各种复杂的情绪,最终又重新归为了一泓死水。他笑了笑,负手大步向门外走去,被束起的长发被风吹起,青衣猎猎,任由丢下的话消散在这小屋中,轻得像是一声叹息,“我等待这一幕落下,等了多少年了……” 而隐藏在阴影中的那人在听到回答后,便默默地跟了上去,守卫在左右。 至此,被誉为北溟第二个朝堂的、偌大的丞相傅府,终是人去楼空,再无一人留下。 第30章 赠品+通知 首先,这一章通知日后会换成正文or番外,v章字数修改只能加不能减,这几天又断更了,所以会算作赠品。不会让大家白买的。 这篇文真的是犯了很多问题啊orz发现之后强迫症,不修写不下去司机。 窝真是手贱啊应该长评出来之后再入v的【摔键盘 总之长话短说【?】 第一卷世界虽然逻辑错误一堆堆但是,因为……好吧我直说,容恒日后还会出现的,有些伏笔丢着没写,我大概会小修一下尽量不那么无逻辑,但是大部分线还是不会动。 第二卷世界完全写不下去了啊_(:3」∠)_写了这么多,一下子修绝壁修不过来,又要上学,除非我断更挺长一段时间来修文,但是感觉这样太坑了,所以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 个人想第二卷世界暂时待修,结局伏笔支线我会把大纲发出来,先进行第三卷世界(第四个世界),等渣作者放假了折回来修第二卷。 如果这样的话,第二卷的v章(即r24开始),我会全部替换成第三卷的内容(v章内容修改,只能多不能少,但价格相同,是第一次买的钱,所以保证大家不会多买)。 如果有其他意见请提出来,渣作者尽力满足。 弃坑的读者也可以站短我或者留言,我会把收入折合123言情点转过去。 因为我的问题让你们糟心了,真的非常抱歉啊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