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蛋》 第1章 壹 雍州西北有座三危山,外围悬崖峭壁,足不可立,山势极为险峻;深山里却是清岚腾腾,水美鱼肥,是这荒北之地难得一见的世外桃源。只不过现下正是隆冬,百草凋敝,生迹罕见,偶尔奔走林间的也是出来觅食的猛兽。 淳和就是一只被捉住的“猛兽”。 此刻她被捆得和个粽子似的摔在地上,四周密密麻麻一水色儿的道袍,把她围了个水泄不通。道士们个个手拿各式法器,如临大敌地盯着她,仿佛稍有不慎她就会破网而出,大开杀戒。 时间倒退回一刻前,今日阳光很是不错,刚吃饱的淳和决定暂时不回那憋了数月的阴冷洞府,先在外头晒晒。可曾想,这一晒就晒出天大的祸端来。靠在老树根上的她眼皮子才一闭上,忽闻得一连串衣袂破空之声,紧跟着一张金光灿灿的弥天大网从天而降,当头将她罩了个正着。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三秒,淳和的反应也就简单的三句话: 见了人:“啊?” 被捉住:“呀!” 茫然很久之后:“……卧、卧槽?!!!” “洞虚真人,此女真是那只九尾妖狐?”开口的是左边上一浓眉粗须的中年道士,腰圆膀粗的,说起话来嗓门也比寻常人响上几倍:“这……这抓只猪都比抓她简单呐!” 淳和:“……” 那洞虚真人身形虽是不高,但清喝沉沉犹如雷落:“哼!狐妖本就善于变化,妖媚惑人,更何况是这只修为千年的妖狐!诸位道友切莫为她外表所蒙骗!” 其他道士闻言不由看向淳和,乌发妙目,花容雪肤,站近点的连她身上暖软的体香都能嗅到。年长的只看了一眼便轻轻别开目光;年轻的则没那么好的定力了,眼神胶着在她身上渐渐移不开…… 洞虚真人脸色顿时分外难看,拂尘扫起一阵清风,将他们面上的迷离神情尽数扫去,吹胡子瞪眼:“尔等的修行呢!”小道士们猛地挣回神来,纷纷羞愧地低下脸,忙在心中使劲默诵起《清心经》。 教训完门下弟子的洞虚真人对淳和怒目相向:“好个不知死活的妖狐!死到临头竟还敢施展媚术魅惑我道宗弟子!” 淳和既无辜又委屈:“我没有啊……”突然她醒悟过来什么,蛾眉倒竖拍地而起,起,起…… “我去你个妹妹腿的啊!快放了老子!”锁妖网越挣扎越紧,须臾她全身上下也就剩双眼皮子使劲眨啊眨的:“老子才不是狐妖那种下三滥的低级妖怪!老子可是惊天动地的大妖怪!大!妖!怪!!!” “……”她生得貌美却偏生要做出副凶神恶煞的神情来,威慑力不足倒看得几个小道士忍俊不禁地抿起嘴。 “无耻妖孽还敢信口雌黄!”洞虚真人丝毫不为所动,毫不留情地一拂尘打在她身上:“一身遮也遮不住的狐臊味,方圆百里之内除你之外哪还有第二只九尾狐!” 那拂尘常年受着符箓和洞虚真人的法力加持,搁别的妖怪身上不死也去了半条命,淳和眼睁睁看着拂尘落下,躲也躲不开只能生生受了,顷刻泪奔:“你个大男人居然打女人!人干事啊!呜呜呜,我娘都没打过我呢!你你你欺负人家!” 刚刚还满口一个“老子”一个“卧槽”,现在居然扮起了娇弱,关键是她哭得泪流如河,不多时地上洇了一大片深色。当即有人于心不忍阻止洞虚真人打下第二拂尘:“真人再打,怕是要打散她的元神了,到时又如何问出《坐忘经》的下落?” 洞虚真人的胳膊停在半空,冷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淳和,哼了声缓缓放下拂尘:“道友说得确实在理。妖狐,快交出你盗走的《坐忘经》,贫道或可饶你不死!” “呜呜呜!!”淳和忙着哭。 洞虚真人看她哭得确然动情,只以为她是害怕了,妖物单纯而看她又生得年轻,声音松和不少:“贫道念你往日并未犯下伤天害理之事,你将《坐忘经》交还来,贫道对你网开一面便是了。” “呜呜呜!!”淳和哭得更大声了,哭着哭着还抑扬顿挫地哭出了调来。 “……”洞虚真人的面部肌肉抖了三抖,眼看说理说不通只得强色叱呵道:“妖狐!若再敷衍,休怪贫道替天行道将你斩于剑下!” “呜……呜?”一听要斩她了,淳和顾不上哭了,眼睛瞪得比洞虚真人还大:“有种你就宰了老子!” 昆仑派是西域唯一一个可与中原道宗分庭抗礼的大派,作为派中五大长老之一的洞虚真人,斩妖除魔无数,哪个妖魔对他不是闻风丧胆,退避三舍。淳和这样油盐不进的妖精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受到淳和不知死活的挑衅,他自然勃然大怒:“既是如此!那贫道也不需手下留情了!” 说着一道雷诀捏在手中,上空雷云涌动,俨然欲将她劈得魂飞魄散。 “真人且慢!”凌空一声打断了洞虚真人的引雷诀,其他道士们暗中统一地松下一口气。 九尾狐虽是妖但属青丘天狐一脉,天赋异禀,绝非寻常妖怪可比的。洞虚真人打那一拂尘自己也有掂量,倒没真想把淳和打成个半身不遂什么的。其他道门的人也和他存了一样心思,《坐忘经》左右是昆仑派的镇派之宝与他们没太大干系,而这九尾狐却是不可多得的灵兽。即便不能驯服她成为自己的灵兽,单单取她体内一颗内丹炼制成丹药服下,不知可省了多少修行功夫。 洞虚真人作势收回雷符,找到台阶下的短暂喜悦尚未完全过去,一回头看见来人,脸色瞬间比方才还要青上许多:“顾楼主?” 整个道宗里只有一人不称道号而被唤一声“顾楼主”,即是如意楼的楼主顾云。如意楼与普通道场不同,它是个生意地儿,道宗里的买卖多经由它手。上代如意楼楼主在修道上是个半调子,眼看仙途无门,转而捣腾起了买卖,小到香火朱砂大到珍稀法器,竟也给他开拓出了一亩三分地。 现任楼主才接手如意楼不到十来年,众人只知其姓顾,来历师门皆是个迷。而眼下这些人没有心思去想他的来历,所有人都在猜测他的来意。 “鄙观正在清理门户,顾楼主若有事不妨容后再谈。”洞虚真人容颜淡淡,收起的雷符又捏在了指尖。 顾云与几位年长之辈一一行了抱拳礼,方徐徐从步走至淳和身边,观察须臾:“听闻是这只九尾狐盗取了贵观的《坐忘经》?” “正是如此!” “老子没有!” 淳和与洞虚的声音同时炸响,两人互相鄙视了一眼,淳和瘪着嘴抬起袖子擦眼,小声抽噎:“反正你们都是一个道宗的,私相授受!我说什么都是百口莫辩!古有赵高指鹿为马,今有道士指……”声音嘀咕着就低了下去,后面的听不清不过也能猜得出是在骂人。 洞虚气极,勉力保持住大教风范:“我修行近百年,岂会辨不出你一只妖狐!何况《坐忘经》乃正道法器,在此妖身上与她的妖气格格不入,想顾楼主也应看得出。” 顾云赞同地点点头,绕着淳和走了半圈:“偷了东西,自是要罚。” 他与其他道士不同,并未穿着道衣鹤氅,而是件紫青菱纹袍,腰下压了块田黄印。俗语云“一两田黄万两金”,顾云坠着的这块田黄更是万中无一的极品,集润、凝、腻之合,随着他的步伐闪着绵密的微光。 淳和抹眼泪的手渐渐没动了,眼神跟着顾云腰间那一点光泽飘了过去…… 从外貌上看,顾云至多二十来岁,从辈分上谈,上任如意楼楼主与洞虚真人是好友,于情于理顾云都应是洞虚的晚辈。然而他谈吐举止间俱是老成,行事亦是稳重得当,洞虚真人每每对着他不自觉地带上几分忌惮:“那就请顾楼主容贫道先行料理了这只妖狐吧……” 顾云眉头皱出微微难色:“真人要追回《坐忘经》理所应当,只是……”他低下脸看看淳和,抱歉道:“这只妖狐乃我如意楼登记在册之物,楼中看管一时不察才让她逃了出来,按着如意楼的规矩即便身为楼主的我也不能擅自将她交给他人处置。” “荒唐!这只狐妖才被我等抓住,怎生就成了你如意楼里的东西?!”洞虚真人怒不可遏,其他道士纷纷附和,到手的鸭子焉能因顾云一句话飞了呢。 顾云亦知光凭自己一番说辞不能服众,叹着气俯下身来,握起淳和的右臂,将她云袖撩开几寸,露出一截皓腕,翻到内侧,只见白如脂玉的肌肤上刺着朵栩栩如生的如意,正是如意楼的标记。 从头到尾淳和不言不语,异常乖巧地配合着顾云的动作,没有表现出任何抵触情绪。 连洞虚在内的道士们心里咚咚咚打起了小鼓,瞧情形这狐妖真与顾云相识,但就这么轻易放手那他们这番功夫岂不全然白费了?洞虚真人毫不退让,目光犀利直视顾云:“此妖既在你如意楼名下,顾楼主是否要给我昆仑一个交代?!” 淳和突然一个激灵,迟迟反应过来:“卧槽!说话注意点啊牛鼻子!老子怎么就成了东西了呢!老子不是东西!” “……” 这神一样的反射弧啊…… 第2章 贰 依顾云的说法,淳和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捉回来的,绝不能交出去,否则就坏了他如意楼的规矩。这顾云与上任如意楼楼主的投机取巧全然不同,无论是生意还是为人皆是循规蹈矩,一丝不苟;说出口的话也是说一不二,一言千金。 他既放出此话,便是打定主意护着这只九尾狐。 道士们虽心有不甘,但转念一想,九尾狐稀罕是稀罕,却也犯不着单单为了她得罪了如意楼。唯独洞虚不肯轻易松口:“只要她即刻把本门的《坐忘经》还来,那由顾楼主带走却也无妨。” 顾云将淳和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她周身的妖气之中是夹杂着一缕若有若无的仙气,可顾云与其他道士一样,任他再如何寻找也未找出那《坐忘经》的确切位置,好似……是与这妖狐融为一体一般。 “别闹了。”顾云鲜少与女子打交道,也不知该用何语气与她沟通,只尽量放柔些声音哄她道:“快把东西还给人家,那是道宗法宝,以你的妖身不但修习不了,放在身边也是有害无益。” 淳和听得半懂非懂,但顾云最后一句话她倒是懂了:“艾玛!那快把它拿走啊!”一脸惊恐地举目四望:“在哪啊在哪啊!我才不要这劳什子的破玩意呢!” “……”道士们默默无言地看着她,齐声在心里感叹,准准的影帝级别哪。 洞虚到这真真是可忍孰不可忍了:“你还装什么装!《坐忘经》分明就在你身上!” “在我身上哪儿啊你说!”淳和看这老道士最是不爽,嚷嚷着道:“反正老子找不到,你要想找大不了来搜老子身好了。”说完下巴高高一昂,小山似的胸脯向上挺了挺,慷慨大方的很。 众人眼神不可避免在她那玲珑有致的曲线上过了遭,脸烧的脸烧,耳红的耳红。这里大多都是出家人,即便没有出家,道法修行贵在清心静气,《抱朴子》有云“冶容媚姿,铅华素质,伐命者也。”双修之流虽也包纳在修行之术中,但终是被多数人认为的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偏门左道。 算起来,所有人中只有一个顾云算不得完全的修行之人,因而洞虚顺理成章地把难题踢给了他:“这妖狐既然是楼主的人,那就有劳楼主帮贫道找出来吧。” 顾云微垂眼睑看看淳和,不免露出难色:“这……不太妥当吧。” 不等洞虚发难,淳和先不耐烦地打了个大大的张口:“你到底搜不搜啊,不搜老子要睡觉啦!要不,等我睡了你再搜,爱怎么搜就怎么搜!” 爱怎么搜就怎么搜……小道士们的心噗咚噗咚跳个不停,这话怎么听怎么就辣么香艳呢! 连一贯老道的顾云也是微赧地低下脸,忽然他目光凝聚在淳和腹部,似发现了什么,甚为讶然地脱口而出问道:“你把《坐忘经》给吃了?”话音未落脸上已现出懊悔之色,但为迟已晚,里里外外的道士们都听了个清楚,个个抽搐着嘴角看向淳和,纸也吃这什么重口味啊。 淳和嘁了声,伸出小舌舔舔唇角,回忆着刚刚的美妙口感:“臭道士,甭想忽悠老子!老子刚刚吃的明明是肉!”她脸色骤然一变,一把捂住小腹:“姥姥的!不对,刚才那堆肉里好像是真的混进去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 她才收回去的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泪汪汪地看着顾云:“老牛鼻子说他们供那经书供了几千年了,几千年了那玩意也变质了吧,吃了能不能消化啊? 现在还有空担心消化不良的问题,顾云风度再好眉心也颤了颤:“真吃了?” 淳和使劲捏了捏肚子,又不太确定了:“要不你来摸摸看?” 摸你个肾啊,洞虚真人近百年的修行和涵养差不多在这只妖狐身上耗完了,他快刀斩乱麻道:“不论怎样,今日定要把《坐忘经》归还来!” “吃了怎么还你啊亲!”淳和被逼得也恼了:“要不我吐给你,”她想了下:“或者拉给你?” “……” 洞虚真人气得胡须直抖:“孽畜,真是孽畜!” 两人争锋相对间,顾云盯着淳和的目光转开,一句轻描淡写的话飘出来:“《坐忘经》乃天书,一时半会想来也没融进她体内。真若无法,那剖了肚子取出来就是了。” “……”除了淳和外,其他道士们也半天说不上一个字,九尾狐虽是妖物但从外表看毕竟是一娇滴滴的小姑娘,将她开膛破肚也太丧失了吧…… 洞虚真人气归气,但到底是出家人,褶子脸挤出微嘲:“顾楼主这等心狠手辣的手段贫道望尘莫及,自愧不如!” 淳和则是瞠目结舌,半天嗫嚅道:“我又不是鱼,剖了又不能红烧……” “……” ┉┉ ∞ ∞┉┉┉┉ ∞ ∞┉┉┉ 带不走,杀不得,万般无法之下洞虚只得暂且答应放过淳和一码,顾云答应尽快找了法子取出她体内的坐忘经,到时定亲自登门双手奉还。 顾云亲自将洞虚等人送走,待他一步一慢地拨开荆棘长草返回原地,没想到摆脱锁妖网的淳和还坐在地上,他不免诧异:“你没走?” 淳和悻悻地朝自己的双腿努努嘴:“走不了,腿麻。” 绑了这么一会就走不了了,好歹也是个修行千年的妖怪,这不是太娇气就是太没用了吧。从她刚才的表现来看,顾云倾向于后一者,再一想那锁妖网长年累月浸以精纯道法,若有不慎确实会伤了她的妖身。 顾云看她眉头紧皱不展,猜她应是疼得厉害,蹲下身来,低低念了句:“得罪了。”轻轻握住她的小腿,从膝盖沿着腿肚一路轻轻敲打下来。 他敲得地方皆是舒筋通络的穴位,淳和闭着眼舒服得直哼哼,眼角偷偷睁开一条缝瞄着顾云腰间晃动的田黄。 顾云双颊微红:“别出声。” 淳和看他停了,不依地撒娇催道:“你快点啦,人家还要嘛!” “楼主……噗。”刚扒开草丛钻出来的小童脚底一滑跌坐在地上,一把捂住双眼结结巴巴道:“楼主!我什么都没看到!”我去啊,太劲爆了啊!接下来楼主是不是就要用他禁欲的声音说出那句标准台词:“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啦! 顾云正正脸色,将淳和扯着他的双手从袖上强行拂下:“十五,过来。” “……是”这么快就结束了,小童遗憾地睁开眼。顾云睇过一眼,小童立马板起脸,从怀里掏出个金色长册,翻开空白一页,又摸出枝笔,清清嗓子问淳和道:“性别,嗯,应该是女的。姓名?” “淳和!”淳和怕他不理解其中深意,还特意解释了一句:“就是老子很纯良,和善的意思!” 顾云干咳一声,似被呛到,十五努力绷紧面部肌肉:“……年龄?” “两千五!”淳和答得又快又脆。 笔在纸上滑了到斜痕,十五看着淳和的芙蓉面:“两……千五?!!”妖寿虽长,毕竟天命有限,活个千把岁的已是得了天大造化,至于两千五…… 在清水中净手的顾云发了声:“二百五。” 十五赶紧记下,又问:“会些什么?” 淳和想了想,蹦出一个字:“吃。”又蹦出一个字:“睡。还有……” 十五打断她,刷刷记下:“哦,那就是观赏性宠物。” 淳和:“……” “归类该怎么写呢?”小童用笔头戳着腮,为难地看着淳和:“不是法器也不是灵兽……” 顾云拿着绫帕擦净手:“坐骑吧。” 小童啊了声后脸爆红,楼主您别这样,坐骑什么的太邪恶了!人家还未成年呢!_(:3」∠)_ “我日你祖宗的!你居然骂我是二百五!”淳和后知后觉地叫了起来。 “……”小童抽着嘴角在属性后面写上了三个大字:天然呆。 “好了就走吧。”楼中生意繁忙,顾云不愿再耽搁下,对小童道:“我先送鲛珠去重阳观给阳明真人,你带着她直接回楼中。楼里我已经交代人安排她的食宿,你看顾好她即可。” 小童用力点点头,答得很响亮:“楼主放心,十五一定不辱使命!” 一个脑袋突然□□两人中间,左看看右看看:“你们要带谁走?” 顾云看着她不言不语,意思很明确。 “卧槽!你算哪根葱啊,老子才不要和你走!我答应阿晟留在这等他哒!” “那你就等着被红烧吧。”顾云冷静应对。 “……” 第3章 叁 重阳观离三危山约有七十里,若顾云一人御剑而行,不出半日即能抵达,或许还有空闲时辰可与阳明真人手谈两局。奈何今日他带了个巨型拖油瓶…… “到剑上来。” “不要!” “为什么?” “我有恐高症!” 一只患有恐高症的妖怪,真的,令顾楼主想象不能。 一炷香前,这个拖油瓶死活不愿和十五先回如意楼,闹死闹活地非要跟着顾云去重阳观。 顾云不肯依她:“重阳观乃道门清修之地,你一介女流之身去了成何体统?” 淳和特冷艳高贵地鄙视了顾云一眼:“捉我时说我不是东西,怎么,到手后就嫌弃我是个女的!人类的感情啊,真是肤浅!” “……” 顾云踯躅着迟迟不开口,淳和哼了一声:“你不带我走,一会路上我饿了,一不小心拿你这小童填肚子可别怪我。” 十五冰天雪地掩面泪奔:“楼主,求您快把这祖宗带走吧!” …… 见说服她上剑无望,无奈之下顾云低声相劝:“不愿乘剑,那就走快些下山,到了山下就换坐骑赶路。” 淳和低头抽抽鼻子,温顺又招人怜爱:“腿还酸着呢,走不快。要不你背我呗?!” “不可!”顾云想也未想当即拒绝。 “为什么!”淳和一下子不高兴了。 看起来她是一点也没有感觉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勾人味道,那味道似有还无,愈是术法高深者愈是为它所惑,乃九尾狐的骨中香,多被用来施展摄魂之术用以吸食道术者的精气。她貌似还不会控制这股香味,发肤上无时不刻不萦绕着这勾魂夺魄的味道。对修道者而言,不看这厮光闻着她身上的味道就够能引人心气躁动的了。 其威力大约相当于一只香喷喷的烤鸭时时晃在饥不果腹的人眼前,这不忒折磨了人嘛。 顾云原先修的是天地至纯之道,根性坦荡清净。此妖状似天真懵懂,但怕就怕稍有不慎着了她的道,后果不堪设想。 “烤鸭”不知道顾云的考量,左等右等等不到他发话,索性一屁股在地上坐下耍起无赖:“不背就不走!” “不许撒娇!”顾云微微偏开落在她脸上的视线。 “那你背我!”“烤鸭”的脑子是一根筋通到底的。 无论是在山上修行还是入世行商,顾云都是得心应手,从来没遇到过这么棘手的一个人,不,一只妖。拧了半天,为了节省时间他退一步妥协,抬手从袖中取出一朵巴掌大的碧玉莲叶,扬手抛入空中,眨眼化成半丈长宽的大小,轻轻盈盈地飘着。 “上去。” “好哒!” 这次淳和的反射弧短得惊人,顾云眼前一花,仅瞧见团粉色一跳三尺高,一个骨碌利索地滚了上去,哪还看得出须臾前累成瘫软泥的模样。 滚上去的淳和摸着碧莲爱不释手,恨不得整个人贴在上面打几个滚,摸完了边边角角她问道:“顾云,这个你卖嘛!” 有了碧莲载着淳和,顾云脚程快了不少,树影山花飞一般从两侧掠过,同时使法托着莲叶的他吐息有律:“你要买?” “要的要的!”淳和头点得和啄米似的,张开双手比划了一圈:“你看哪!这么大一块寒山玉,中间剜空了正好可以给我做个澡盆呀!夏天洗澡可凉快了!” 顾云下意识看了眼姿态清逸的莲叶,他也实在不能把它想象成一个澡盆…… ┉┉ ∞ ∞┉┉┉┉ ∞ ∞┉┉┉ 莲叶随风一上一下小有颠簸,淳和趴在上面被荡得很开心。顾云偶尔看看她是否安分,便见着她盯着玉莲的一双眼睛冒着幽幽绿光和只狼似的……就差嘴边挂下三尺垂涎。 这德性,顾云怎么看她都不像能从昆仑派中盗走《坐忘经》的角色…… “牛鼻子,你什么时候在我身上烙的纹章?”本对着寒山玉垂涎欲滴的淳和冷不防出声:“那洞虚也有近百年的道行了,你能在他眼皮底下使手段,委实高明。” 她问得突然,顾云话已到了嘴边,随即醒过神来,看向淳和的眼神渐为复杂起来。 淳和毫无所觉,依旧爱不释手地摸着她的玉莲叶欢快道:“你这个法术很好用啊,有空教我呗。以后见了啥宝贝偷偷戳个章,就是老子的啦!” “……”顾云啼笑皆非,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要教训一下她的强盗逻辑。 两人一个对话,重阳观已到了跟前。顾云整理好衣冠,神情亦不觉端重起来,想起莲叶上的淳和回过头去叮嘱道:“阳明真人乃道宗德高望重之辈,一会你随我去见他切勿唐突失礼。你……你下来!” 淳和扒着玉莲千般不愿,百般不舍:“我个妖怪对见道士没兴趣,要见你去见,我在外头等你。” 顾云哪放心她独自待在重阳观外,两指轻轻一掐,碧莲刹那化成方寸大小,径直飞入他袖中。 淳和身子一空,噗地掉在了地上,摔了个灰头土脸。这一摔摔得有点重,屁股和裂成几瓣似的疼,淳和眼泪花立马洒出来,登时指着顾云大骂:“你爷爷的顾云,敢摔你祖宗我!你信不信老子把你与那只狐……”骂声停了一秒:“给吃了!” 张了半天嘴,淳和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动也不得动弹。 顾云无视她冒火的眼神,语声清正严厉:“你已入我如意楼,须知比不得你在山中横行妄为的时候,言行举止自然要有所约束,吃人之类的混账念头更是想都别想!” 我想着把你给清蒸蘸醋吃,还是红烧煮了吃你有本事知道啊!淳和不服。 顾云淡淡望她一眼:“我知道。” “……”卧槽,不得了啊!淳和大惊失色,这牛鼻子居然会读心术!那他不是早就知道老子在打他的田黄印主意了嘛! 顾云懒得与她啰嗦,就她这什么都写在脸上,哪犯得上用心去猜。 “我当门外何人如此喧哗,原是道友造访。”洪亮如钟的笑声远远从重阳观内传出,紧闭的山门随之缓缓启开:“道友既来,为何驻足不前,不叩门入?” 顾云脸色一正,遥遥举袖抱拳,语带歉意:“楼中人约束不够,顽劣不堪,扰了真人清修。” “你我多年老友,不拘这些小节。”阳明真人红光满面,腆着个圆圆的肚皮率领两个弟子从山门晃过来,见了淳和咦了声:“这女娃面生的很,女娃子你叫个什么名儿啊?” 淳和一声不能吱,朝着顾云直翻白眼,顾云叹了口气只得解开她的禁言咒。 看也不看顾云的眼色,淳和立即清脆响亮地回答阳明真人:“我是楼主的爱宠!” “……”阳明真人身后两小弟子的心理顿时很微妙。 养个妙龄女子做宠物,还爱宠……这看起来一本正经的顾楼主原来一点都不正经啊。 ┉┉ ∞ ∞┉┉┉┉ ∞ ∞┉┉┉ 重阳观是千年道场,宏伟壮严,处处皆留有古碑铭刻。这些铭刻受千年诵经声与香火熏染已生了灵气,观中道士以它们设置重重禁制,威力增倍,以镇守宫观。进山门时,顾云担心淳和受不了这些纯净道术,取出道符给她:“这个你贴身带着,此地乃灵官宝地,待会别乱跑,若是闯了禁地我也救不了你。” 淳和尚因碧莲之事对他耿耿于怀,很有骨气地推开他的手:“我不要!” 明白与她说道理也说不通的顾云也不废话,一声不吭地捉住她的手腕,扳开她的掌心放了进去。 “牛鼻子就会动粗。”淳和揉着被捏红的手腕嘟嘟囔囔抱怨:“一点都不温柔,活该娶不到老婆只能出家当道士!” 她说得并不小声,走在前头的阳明听见了,哈哈一笑,对顾云意味深长道:“你这个女娃倒是有趣的很。” 顾云耳尖微热,当着旁人的面又不便训斥她,只好嘱咐再三:“你且乖乖待着,过会我们就回去。” “知道啦知道啦!”淳和不耐烦地挥手,呵欠连天:“我找个地去打盹还不成嘛,困死了,这个时候老子还从没醒过这么长时间呢。”她没走出两步,一个小道童在阳明真人的示意下匆匆跟了过去,顾云这才算彻底安下心来。 顾云与阳明真人久未见面,又同喜品茶论道,一壶清茶未品完,金乌西飞,已过酉时二刻。阳明真人与顾云正将那《入山经》论到深处,恰是意犹未尽之时,岂能轻易放了人去。再三相邀下,顾云盛情难却,便答应留下暂住一晚。 才应下没多久,跟着淳和而去的小道童顶着一脸急汗匆匆走来:“真人!不好了!” 顾云心道不妙,眼色微沉:“可是那只狐狸逃走了?” 道童欲言又止,半晌哭丧着脸道:“逃没逃,只是……她看上了祖师爷金身上那粒老琉璃珠,非要抠下来不可。” “……” 第4章 肆 “胡闹!快给我滚下来!” 趴在金身上的淳和被顾云的喝斥吓得肝胆一颤,踮着的脚尖一滑,像个棒槌似的笔直栽了下去。她栽的势头太猛,当即有胆小的道士呀地捂住眼不敢去看。 惨不忍睹的画面没有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取而代之地是淳和底气十足的骂声:“卧槽!牛鼻子,你是要吓死老子还是要摔死老子啊!” 顾云本是不想搭把手救她,可一想到她之前那般废物的表现,便鬼使神差地左前一步接住了她。许是受了惊吓,贴在他胸膛上的心跳噗咚噗咚和敲小鼓似的,柔软如蛇的身躯萦绕着摄魂夺魄的香味。 九尾狐的媚术,顾云第一反应就是自警地松开双手,于是废物落了地,被摔得嗷嗷叫唤。 …… 这一摔,顾云原本的怒气摔去了大半,低头看着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淳和身边,努力心平气和地问道:“为什么要别人祖师爷的金身?” 淳和捂着眼怒飚泪水,哭得好一阵子直到顾云被彻底哭没了脾气,才抽抽搭搭地说:“他道冠上的琉璃珠在发光。” 这算什么狗屁不通的理由,顾云还要再言,便听淳和又砸吧嘴道:“这是平顶山老凤凰涅槃时烧出的琉璃种,比夜明珠还要亮,一颗能顶十根蜡烛,可宝贝了!哼!不给就不给嘛!”淳和扁着嘴,抽着红通通的鼻子,甚是委屈:“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为甚要摔人家!” “……”都直接上手抢了,还讲道理?顾云发现这只狐狸的三观已经到了崩坏边缘,不,她压根是没有三观这玩意儿!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阳明真人和重阳观众人在场,顾云不欲再和她争辩下去,从袖中拿出那朵碧蕊玉莲放在她眼下:“和琉璃珠换,别闹了好不好?” 淳和睁开一只眼瞄了瞄,怀疑地问:“真的给?” 顾云点点头。 淳和犹豫了半晌,才不情不愿地伸出爪子接过玉莲,不甘心地小声嘀咕:“不划算。” 阳明真人见此景,常年捧着笑的脸庞皱了皱。其他小道士在心里感慨,果真是顾楼主的爱宠哪,宠得毫无节操可言…… 顾云没有放过淳和嘴角翘起的微小弧度,这点小把戏他睁只眼闭只眼并未拆穿她。他心里揣着得是另一点。经中记载,平顶山凤凰涅槃是两千多年前的传说,这只狐狸却能一眼认出那颗琉璃珠的来历,可观她体内内丹的气泽,确实又不足千余年的功力…… 奇怪,奇怪。 ┉┉ ∞ ∞┉┉┉┉ ∞ ∞┉┉┉ 重阳观乃闭门静修的古观,鲜少接待外客,厢房不多。顾云常与阳明真人走动,因而在此有间常备的厢房,而意外来客淳和…… “这什么破地方!老子不要住这里!”一进门,淳和抬起袖子掩住扑面而来的飞尘,气哼哼地转过脸质问引路来的小道童:“有你们这么待客的嘛!凭什么顾云那厮的房间比我这宽敞上几倍!”她比划着:“还有斗大的一颗夜明珠照亮!日球,亮瞎眼了啊!比月亮还亮啊!” 小道童不敢招惹顾楼主的爱宠,站得十万八千里,眼观鼻鼻观心道:“干净的厢房就这两间了,至于顾楼主房中的明珠是因他夜视不能,所以自带而来的。” 淳和循循善诱:“我是顾楼主的爱宠啊……” 话没说完,小道童看了她一眼,不太确定道:“我们重阳观的灵兽都住在兽栏里,你……要去么?” “奶奶个熊的!”淳和愤愤:“你见过老子这么貌美如花的兽类么!” “……” 是夜,顾云与阳明真人手谈至三更时分。山中夜啼啾啾,更深露重,阳明真人开门送客:“老道许久没有与人下棋下得这般尽兴了,改日有空,再邀你来走走禹步,松动松动我这身懒怠下的筋骨。” 顾云摇头道:“我已非道中人,久不入三极九宫,不敢与真人一争高下。” 阳明真人哈哈笑道:“莫谦逊莫谦逊,他人贫道不知,你的底细贫道还是摸得一二的。只不过……”阳明鼻尖耸动,嗅了嗅空气里的异香:“那只狐狸,你欲将她如何处置?” 顾云叹息:“今日路过三危山,不忍看她千年修行烟消云散才从洞虚真人剑下救了她。现在却还没想好她的去处,只能暂时搁在楼中养着了。” “妖族毕竟是异类,你与她有缘,若收为灵兽倒也罢了。”阳明真人语重心长道:“但贫道看那只狐狸非同凡物,贫道不是怀疑你的定力,只是担心她留你身边用心不轨,恐会害了你。你也知你……”阳明真人未将话说得明白,点到为止。 顾云听罢良久点点头:“多谢真人点拨,我自有分寸。” 他这样说即是没打算将那只狐狸扔出去自生自灭,阳明真人言尽于此,只得长叹一声:“也罢,你从来都是有个主意的人,否则当年也不会执意从道入商。” …… 顾云回到厢房,明珠高悬,煌煌之光胜若白昼。夜时已深,他却殊无睡意,盘手打坐了半个时辰。后窗鸦啼一声,犹如鬼叫,顾云本定入冥冥的心陡一惊。他道术精深已臻至化境,这样心神不拧的时刻少之又少。 定定心,顾云取下明珠托在掌中,推门往长廊西边而去,长廊尽头即是淳和的厢房。 他在门外徘徊片刻,屈指轻敲了敲门扉,低声道:“淳和。”他第一次叫这个名字,倍感生疏与不适,又硬着头皮唤了一次:“淳和?” 房内静悄悄的,顾云眼中已是风雨欲来的薄怒,真给他跑了?! “睡了睡了。”房内传来睡意朦胧的咕哝,带着那只狐狸惯有的腔调:“别烦老子!” 顾云破门的手僵住了,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一口长气舒出,幸而没有莽撞行事。对方毕竟是个年轻姑娘,贸然入门,终是不合规矩。正欲走时,他在门外停停,多唠叨了一句:“明日我们一早即要启程,莫要睡误了时辰。” “睡了睡了。”仍是重复着这样一句话。 顾云稍是一愣,他的心思是何等敏捷,电光石火间长袖一拂,猛地挥开双门。 旧哄哄的淡淡霉气从里向外散去,熏得顾云眉骨揪起,举起明珠四望。逼仄的厢房内空无一人,桌上放了只白纸叠得乌鸦,顾云拿起看了看:“淳和?” 便听那乌鸦张着嘴,用那只狐狸讨打的声音机械地重复:“睡了睡了……” 好一个偷梁换柱之法! 顾云怒气冲冲,一脚踏出门外,突见后山一道凌厉妖气直冲上天,惊起一片飞鸟,扑棱扑棱四散逃去。 重阳观古钟骤然急促敲响,洪亮的钟声远传百里,宫观内各处灯火紧跟着一一亮起。被惊醒的道士们带着惺忪的睡意从房中纷纷走出,不明所以地交头接耳:“这是怎么了?” 守夜当值的道童气喘吁吁地奔来相告:“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有人揉着眼不耐道:“难不成又有人打我们祖师爷金身的主意了?” “不,不是,是炼妖阵破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为之脸色大变。 “混账!”顾云捏碎了纸乌鸦。 第5章 伍 炼妖阵位于重阳观后山正北,北为刑秋之位,重阳观师祖在此设以九凤破秽罡阵,以刑秋的刀兵之气镇压炼化妖魔精怪。重阳观在此开观立派多年,捉拿的妖物数不胜数,然道法自然,放入炼妖阵的仅是那些十恶不赦,罪孽滔天的。 炼妖阵一破,妖魔出世,紫黑戾气犹如浓云笼罩在后山之上,阴森可怖。一时间,观中弟子如临大敌,各取法器符纸,纷纷往后山赶去。 阳明真人亦被钟声惊动,手持拂尘大步而来,脸上笑容早不知踪影,遇上顾云,三言两语简略道:“炼妖阵不会无端被破,必是有妖邪作祟,道友与我一同去看看罢。” 顾云颔首随之而去。 炼妖阵外重重瘴气弥漫,四周的花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衰败,蛇虫鸟兽一概绝迹,破损的符纸东倒西歪散落一地,九处法门已破了四处。法坛下,两个重阳观弟子昏迷不醒,人事不知。 阳明真人门下的大弟子查看了下他们后禀报阳明,称这两人仅是吸入了些许瘴气,并无大碍。阳明真人脸色沉重,命人将其抬回去疗伤。其他小道士则忙着捉拿逃逸出来的各类小妖物。 观中另一名掌事粗粗勘验了下阵法,与阳明真人摇头道:“镇压的符咒为外物所破,此阵已毁了大半。幸好阵中妖物多数已被炼化,不成气候。唯一棘手的是……”掌事看了眼顾云,声音压低了下去,近同耳语。 即便如此,以顾云的耳力,十步开外的他仍听了个大致明白——“阵中锁着的那只梼杌趁机逃脱了!” 梼杌是上古神兽死后的怨气所化,为著名的四凶兽之一,凶恶残忍,嗜血如命。它是怨念所化,煞气极重,关键还留有一部分上古神兽的神力,让这么一只恶兽逃出生天,必是生灵涂炭,一场浩劫在所难免。 顾云揉了下拧成川的眉心,到底是他防范疏忽只当那只狐狸懒惰顽劣,却不想让她钻了空子,闯下弥天大祸! 此时,一名小道士惊叫一声,所指之处,汪着一摊红得发黑的液体,粘稠的血中一截白骨若隐若现。稍作清点,这才发现观中弟子少了一名叫清和的,而他正是之前跟在淳和身后的小道士。 众人哗然之时无人留意到一道人影悄然离开,隐入林中。 ┉┉ ∞ ∞┉┉┉┉ ∞ ∞┉┉┉ 要找到那只狐狸并非难事,顾云驻足在林间小径,竖起两指,轻念了两句,密林深处传来一声仅有他能听见的清脆铃响。 与此同时,漆黑的地面浮现出暗红的光点,渐渐汇聚成一条蜿蜒长线,朝着铃声所传的方向蔓延而去。 顾云挥袖拂开层层瘴气,循着红线追寻过去。 愈往里走,腥气愈发浓稠,地上光点不再呈线状,而是一滩水泽状,原来这些光点不是其他,而正是那名失踪的小道士流下的鲜血。顾云的怒气与悔意亦是随着每一步而递增,如果不是他将那只狐狸带来,否则也不会惹来这等祸事。 频频响起的铃声骤然静止,远处重阳观众人的喧哗声已经几不可闻,鸦色的夜幕下惟闻清泉潺潺,而那一路来的血腥气至此竟消失得干干净净,仿若被什么阻隔在寸步之外。 顾云穿过那层无形的结界,地上瘫着一人,正是失踪的小道士清和,他面如金纸,左边一只臂膀不见踪影,伤口不知被人用什么法子已不再流血,就是白骨血肉看着瘆人。 数尺之外,有个粉包子蜷成一团,随着有规律的呼吸声一起一伏,偶尔嘴巴还吧唧一下,脸蹭着衣袖擦擦口水,甚是怡然自得。 顾云盛怒难压,闷声不响,一道劲风犹如利箭打了过去。 淳和睡得正香,梦里正梦见自个儿趟在一堆闪闪发光的金山银海里打滚,畅快得和神仙似的。乍然腰间一阵剧痛,嗷地一声跳了起来,破口大骂:“哪个不长眼的敢打你祖宗我!想死直说,老子成全你!” 顾云正在气头上,哪管得上嘴里说些什么:“不长眼的我。” 淳和一看是他,惊恐万分:“卧槽,老子都逃到这了,你怎么找到的啊!不对啊!”她仰头四处望望,摸摸后脑勺:“我明明设了结界了呀!”忽地回味顾云的话,乐不可支:“对对对,牛鼻子你是不长眼。” 顾云看着她没心没肺的样子,终于明白洞虚那样修行百年的高道对着她也没了涵养。他虽怒气上顶,但脸上仍是沉沉静静的,定然的一双眼看得人发慌:“你死皮赖脸跟着我来重阳观就是为了放出梼杌?” 淳和茫然地看着他:“我没有呀。” 事态紧急,顾云不愿与她多做无用功:“少说废话!那只梼杌逃去了哪里?” 淳和似被他的神情吓到,怔怔地看着他不说话。 顾云若不是将她的本性摸得差不多,当真会被她的天真无辜蒙骗过去,他低头看着她,声容寒凉:“你私放梼杌,已铸下大错。我非道门中人,并不是一定要念着救苦度厄的慈悲心。我能从洞虚那救下你,但你若妖性不改,祸害苍生,我就未必没有洞虚的手段狠。” 淳和一愣一愣地看着他,良久忽然一脸恍然大悟:“卧槽啊!你居然怀疑我和那只死狗是一伙的!我品位有那么差嘛,那只狗长得辣么丑!” “……”他实在是高估这只狐狸的反射弧…… 还有,他纠正她:“那不是狗,是梼杌。” 他是不知道淳和不仅迟钝,而且还认死理,她振振有词地扳着手指头道:“我说是狗就是狗!你看啊,狗有耳朵有爪子有尾巴,最主要的是狗有毛啊!他也是啊!所以他是狗啊!” 思维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上,这简直无法沟通嘛!顾云定睛看着她:“真不是你做的?”其实他也有些怀疑,这怀疑不是怀疑她有没有那胆儿去破炼妖阵,而是有没有那智商和能力…… 淳和抱臂一声冷笑:“我若想放出梼杌,为何不挑个你我都不在重阳观的时候,才不招人怀疑。梼杌那种小角色,老子还不放在眼里。放出来难道是煮了吃么?”她张口连天地打着呵欠道:“再说了,我若放梼杌出来,干嘛还要带着这个拖油瓶。”说完一脚踢在清和身上,不想踢得过猛,陷入重度昏迷的清和无意识地呻/吟了一声,她心虚地悄悄收回了脚。 她说得看似一派胡言,但顾云细细一想,却是有那么点道理。九尾狐修得是天道,与梼杌这类妖兽并非一个路数的,那她仅仅只是想逃出来那么简单? 淳和没他心思深,说着说着眼睛又闭了起来,团回了原样呢喃道:“信不信随你,老子要睡觉了,困死了。”她枕着手臂睡了会,鼻翼突然扇了扇,猛地又坐了起来:“等等!你是来捉老子的嘛!” 检查清和伤势的顾云看了她一眼,不置一词。 “……这你都能找到,不科学啊!”淳和惊疑不定。 确定清和仅是失血过多只是有些虚弱,顾云放下他,走两步到了淳和身边,居高临下看着她淡淡道:“入我如意楼,即我楼中人。有了那朵如意,即便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你。” 淳和张着嘴巴合不拢,下意识地摸上手腕,好半天才道:“牛鼻子,这算强取豪夺么?” 顾云自然地回答她:“应该吧。” “你们道宗的作风真淫/靡!”淳和当即做了个总结:“比我们妖怪还乱来!” “……”顾云不接她的话:“为什么要逃?” “我不想做灵兽,没地位!”一想到那破屋子,淳和就委屈,恶人先告状:“重阳观的臭道士还要我住兽栏呢!” “又没真让你住兽栏,再者你又不在重阳观长住,回了楼中自然有好屋子给你。”顾云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做灵兽还没自由,被人使唤来使唤去的!”淳和还有异议。 这也不是难题,顾云声音又低柔上几分:“你是我一个人的灵兽,只须听我一个人的就好了。” 淳和反应敏捷:“你是楼主,我是你的灵兽,那我可以使唤你手下的其他人么?” “……”顾云握拳咳了声:“只要不过分的要求,大概可以吧……” 淳和低头盘算良久,仍旧有些不愿意:“可我还是舍不得我洞府的那些宝贝,”她假作无意地瞟了眼顾云腰间的田黄印和夜明珠。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顾云游刃有余地应答:“此印是我的私章不能给你,夜明珠嘛,楼中倒是不少,给你也无妨。”说着当真取下夜明珠给了她。 淳和这才绽露笑颜,抱着夜明珠摸了又摸:“既然你万分诚恳地邀请我做你的灵兽,我就勉为其难地同意了吧。对了,我平时睡觉呢要睡金玉床,玉要是羊脂白玉,金要是千成足金,否则我会过敏哒!” 第6章 陆 清和性命无忧,狐狸也被捉了回来,顾云担心梼杌对重阳观怀恨在心杀个回马枪来。结果一抬头,那只狐狸早把自己窝成一团,呼呼大睡。亏得她身腰柔韧如柳,扭成这般眉头都不见皱下。 顾云看看昏迷不醒的清和,再看看睡得天塌了都不知道的狐狸,叹了口气,学着淳和的法子,如法炮制用符纸叠了一只马驹。将清和妥帖放上后,轮到那只狐狸,她就没那么好伺候了。 马背不够宽敞平整,才将她放上去就开始哼哼,也不知是装睡还是没睡醒,总之哼得很不乐意。顾云起先不打算牵就她,领着马驹走出两步,噗咚一声,清和被她拱啊拱地挤到了地上,这一摔更摔得小道士脸上血色尽失。 顾云脸黑了一半,训诫的念头才起,一想她醒了闹起来便隐隐头疼,只能作罢。他将清和重新放上去,在淳和第二次挤下他前赶紧将她抱了下来。他本想招出玉莲载着她,手探向袖中才想起已将玉莲送给了她。身上又无多余的符纸,顾云知道她将玉莲收入怀中,可……他低头看着睡得憨熟的她,小脸乖乖巧巧的没有丝毫防备,胸脯轻轻起又轻轻落,微开的衣襟里春雪一抹若隐若现。 守过数十年清规戒律的顾云终是没动手去取玉莲,心无旁骛地环抱着淳和牵起马驹往回走。怀中人约是察觉到了他胸膛的暖意,循着本能自发地往他怀里钻,恨不能整个人分毫不差地缠在他身上。顾云被她拱得没法,抵住她不安分的脑袋,低斥道:“再闹摔你下去!” 淳和睡着了还不忘撒娇,嘟着嘴道:“冷嘛冷嘛!” 她不说顾云还没发觉,这一说他抱着淳和果觉得有些冷,不是天气冷,而是她的身体凉得似没有一分温度。九尾狐属火,最有名的三昧真火即是他们的看家本领,按理说这只狐狸的体温不该如此冰冷。 他心中疑虑尚未打消,人已走出密林。 ┉┉ ∞ ∞┉┉┉┉ ∞ ∞┉┉┉ 那厢阳明已带人将炼妖阵简易地重新布置一番,又绘了个新阵压在上面。梼杌逃出没有再回来报复的迹象,然阳明等人仍不敢掉以轻心,在顾云去寻淳和的短短时间内,已连发十一封飞书传给道宗各大门派,提醒各派严加防范,以防梼杌行凶伤人。 叮嘱观中弟子严防死守每道山门,阳明真人一见顾云抱着淳和而来,眼中忧色不减反增,正欲开口,小道士们惊叫起来,原是瞧见了马驹上的清和。阳明不作他想,立即探了探清和鼻息,尚好,留着条命在。目光落在清和失去的臂膀上,面上痛色难掩,长念一声:“无量天尊。” “老牛鼻子,我若是你,就离他远点。” 清清脆脆的声音响在顾云怀中,阳明与他人一怔,未等想得明白,本应濒危垂死的清和蓦然睁眼,眼球暴突似要跳出眼眶,仅剩的一只手冒着黑烟,俨然化为鬼爪,对准阳明真人心窝一爪掏下。 任阳明真人已有防备,却仍不可避免地被他伤了肩胛,伤口迅速泛起一圈绿光,显然有剧毒。 一击不成,清和整个人暴跳弹起,他动作僵硬速度却快如鬼魅,直冲向受了伤的阳明。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顾云行动更快,袖摆一起,抓着阳明大退三步,避开清和,而他自己则全然暴露在了清和面前。几在同一刻,淳和从他怀中滑下,挡在他面前,迎着清和扑了过去。 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所有人都呆住了,饶是顾云也惊得来不及反应,似人似鬼的清和已举起五爪狠狠插/向淳和胸膛。扑哧一声,清和直挺挺地立在淳和三寸不足的地方,无人看清这短短几秒时间内发生了什么,只见淳和倒退一步,呛着咳了一声,唇边蜿蜒流下一行鲜血。 清和喉咙里发出咕噜的一声,右臂被卸落在地,他毫无所觉,浑浊的眼睛始终牢牢盯住淳和,对着她,张开嘴巴发出几个无声的音节。 淳和静静地看着他,面上不辨喜怒,又咳了一嗓子血沫出来,在顾云抱住她的同时举手使劲全力把清和推了开来。瞬间血溅三尺,她背后留下五个黑洞洞的血窟窿。 “你胡闹什么!”顾云一把抱住淳和再静如止水的心也乱起了涟漪,淳和咳几下,唇里齿间溢满了血,龇牙咧嘴地骂了一句:“真他妈的疼。”就晕了过去,伤口处亦如阳明真人般闪着莹莹绿色。 阳明真人与淳和接二连三受了伤,现场一片大乱,有个站得近的小道士颤巍巍翻开清和衣领,一道细细红线横切而过,而脖颈之上已没脉搏跳动,他抖着声道:“清和师兄他,他死了。” 登时又生慌乱。 ┉┉ ∞ ∞┉┉┉┉ ∞ ∞┉┉┉ 万幸淳和与阳明真人所中的毒并不罕见,单凭顾云的医理与重阳观的良药,没出三日,阳明真人即醒了过来,而淳和却纹丝不动,不曾睁开眼来。阳明真人稍作好转甫能下地,顷刻不停往顾云房中赶来。 为了方便照顾淳和,顾云自作主张地把淳和留在了他房中。阳明真人进来时发现,顾云并没和底下弟子描述的那般寸步不离地照顾着那只狐狸,而是对着杆小秤仔细衡量。 阳明真人是看不惯淳和的狐媚之相,但此次她受伤毕竟是因他而起,心中愧不免相问:“你的那只灵兽可有好转?”亏欠之余又不免有疑,先前看顾云对那只狐狸的宠溺应是上了心的,怎这会功夫不见他有分毫紧张? 顾云见阳明真人来忙放下秤杆,往落着重重帐帘的床榻看了眼,平静道:“她没事。” 他这态度更让阳明真人疑窦丛生,追问了一句:“真若无事,为何还不醒来?” 顾云额角抖抖:“她睡着了。” 是的,在淳和受伤后的第一日顾云给她用了药就发现,她的伤势只是看着吓人,离心脏尚有些距离。解了毒后,顾云恐她口渴端水来喂,一掀帘子,这货呼吸平稳地打着小憨,睡得那叫一个香甜。 前两天顾云理解她受了伤消耗过大才沉睡不起,到了第三日她仍不肯睁眼,他联想起之前她的表现得出了她真的只是在睡觉而已。他好歹也算见多识广,就没见着这么能睡的一个主。嗜睡也罢了,她还怕冷,一冷就无意识地揪紧顾云衣角哼。 头一次来送药的小道童就撞上了,那时顾云坐在床榻边,帐帘半垂看不见里边景象,光听佳人浅哼低/吟,小道士马上脑补出了一幕少儿不宜的画面。药也顾不上送了,面红耳赤地慌张退出房门,顾云再出门时发现重阳观上下看他的眼神全变了…… 阳明真人得知淳和无恙遂放下心来,见她昏睡不醒便也不避让,沉重地叹气道:“这次的祸事终究因我重阳观而起啊。” 顾云眼中讶异:“真人何处此言?” 阳明真人又叹了口气,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原来那炼妖阵不是旁人所破,正是被淳和斩杀的清和。清和在没担值夜之前便是炼妖阵的守阵人,炼妖阵数百年不出差错,他平时也就做做清扫之类的活计。大概是炼妖阵有所松动,让梼杌的灵识小有露头,碰上清和,因他修为不深,便着了梼杌的道,成了那凶兽的傀儡。 阳明真人查出是清和所为自是有证据的,破开炼妖阵的匕首是清和自幼随身的法器,破阵人应是其无误。 “祸事既源自我重阳观,捉拿回那凶兽重阳观自然责无旁贷。只是我等久居深山,对这四海八荒委实生疏,你经商数十年门路颇广,到时还要拜托你打探消息才是。” “真人言重,顾云亦曾是道中人,怎可见凶兽作祟,荼毒苍生。”顾云敛容正色道:“此事刻不容缓,明日我便启程回楼中部署下去。” “明日就走,那你的那只狐狸怎么办?” 怎么办,太简单了,直接叫醒了就是。用不着顾云叫醒,到了晚饭时分,淳和自个儿睁眼了,睡了三日她发出一声长长的满足的呓叹,伸了个懒腰揉揉眼,指缝里瞅见坐在床头的顾云,立刻来劲了,蹭到他身边眼睛亮亮的:“顾云,这次可是救了你,有好处没呀!” 顾云听她中气十足的叫嚷声,最后那点担心也搁下了,见她粉颊如樱,皓齿盈盈,倒也可爱,本是质问的语气也不觉缓和下去:“你为何要对清和下杀手?他罪不至死。” 淳和一听不是表扬她也不是感谢她,脸先垮了一半,星眸圆瞪:“我不杀他,难道等他杀我?”朱唇翘起一分嘲讽两分不屑:“你们道士讲究慈悲为怀,我们妖怪可没那讲究。退一步说,他的魂魄早被那只死狗的浊气侵蚀,行尸走肉一具,生不如死,你若真怜悯他就该谢我杀了他。” 顾云看着她理直气壮的脸庞,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在理,许久不知是对自己无奈还是她无奈:“那不是狗,是梼杌。”看她睁开不久的眼睛又快黏在了一起,忍不住问道:“又要睡?” 这到底是只狐狸还是猪啊! “狗就是狗嘛,不要管它!我睡因为现在是冬天呀!”淳和已经将梼杌那桩子事抛之脑后,顺赶往上爬:“顾云~人家救了你,你就没什么愧疚之心来个意思表示表示?” 你则吃得好睡的香的表现实在让人提不起愧疚之心啊,顾云沉默不语。 淳和一咬牙,扯着衣襟刷地把衣衫拉下半边,露出圆润皎白的肩头,五个尚未痊愈的指洞赫然呈现,她嘤嘤嘤道:“人家都破相了啦!” “你那伤口我瞧过了也给你上了药……”顾云倏地站起来,斜过身子不去看她,心燥脸热:“谁准你动不动脱衣裳的!” 第7章 柒 淳和一醒,顾云片刻不待前去与阳明真人辞行,返往如意楼。淳和踢踢踏踏,十分不愿在这天寒地冻里赶路,最后顾云许了她一颗鸽子蛋大的祖母绿才换来她心不甘情不愿的点头。 “老子睡一会,到了叫我。”一爬上马车,淳和自动把自己打包成一坨,挨在最里边眼一闭就入了梦乡,迅速地令顾云叹为观止。 拉车的是匹混血犼兽,四肢强健有力,脚程绝非一般灵兽可比拟的。便是这样,顾云仍是嫌它不如御剑飞行来的快,但没办法啊,那只狐狸她怕冷怕累还恐高,一天十二个时辰能不吃不喝睡上十一个半时辰,醒的半个时辰还神志不清说不上几句话。 顾云没养过灵兽,不知其他人养的灵兽是否也是这般省心,连口粮几乎都不费多少。顾云支腮望着睡得昏天暗地的淳和,这养得又有用什么啊! 犼奔行地极快,门帘敞开了一条缝,风还没灌进来,淳和鼻头一皱:“冷!” 轻轻摇了下头,顾云抻平门帘压好,手还未放下,膝头一沉,一团娇软顺着他的腿蠕动着往怀中爬,一边蹭一边呢喃:“好暖好暖。” 顾云脑门垂下几条黑线,力度轻柔地把她从腿上推下去。 被推回原位的淳和没睁眼,老老实实地睡着。过了会,趁顾云专心研究手中珍珠的功夫,她又无意识地蹭啊蹭地蹭到他腿边,循着暖源往上爬。 顾云故技重施再度推走她,推走滚过来,滚过来再推走…… 如此反复了几回,淳和不大配合了,柔若无骨的身体像条藤蔓缠着他的腰打死都不放,脑袋埋在他肩窝里:“冷!” “……”其他本事没有,这缠人的本事倒真是一等一的高,顾云拿她没法,只得由着她抱着自己取暖。不想这家伙睡着睡着,搭在他肩头的脑袋一寸寸往下滑去。一开始顾云没在意,还庆幸地松了松僵硬的肩膀,两盏茶的功夫过去了他发觉不对劲了。 这厮从上滑到下,一张小脸不偏不倚紧紧贴着他的小腹,绵薄的呼吸煨得他腹下热气腾腾,最要命的是她还流口水……量不多,足以打湿那块布料,一个男人的那里湿了一片,怎么看怎么都猥琐啊! 顾云微红着脸,动作也不敢太大,抬起她尖尖的下巴挪到一边去。挪了不过俄而,淳和一个侧身,脸又贴了原处……顾云欲再托起她的脸,孰料她樱唇一张吧唧一声咬住了他的手指,顾云轻嘶了一声,指尖触到一片柔嫩的温热,吮着他不放。 淳和叼着他的手指咬了两口,吐了出来,梦呓着咕哝了一句:“嚼不动,不好吃。”继续搂着着顾云的腰舒舒服服地大睡。 “……”顾云总算是彻彻底底明白了,什么叫做磨人的小妖精! 淳和醒的恰到好处,人直起腰的时候车也降落在了如意楼前的场地上。如意楼建在雍州偏南的一处山谷之中。山脉之中蕴养着一泓温泉,从而造就谷内积雪皑皑,芳草碧碧的奇景。 趴着睡的姿势不太好,淳和揉着酸痛的脖子,眼神瞟过顾云时咦了声,惊叫道:“顾云,你尿裤子了呀!” “……” 才掀起的帘子倏地又放下,十五在车外吐字不清地替自己申辩:“楼,楼主,我什么都没听见!” ┉┉ ∞ ∞┉┉┉┉ ∞ ∞┉┉┉ 如意楼的格局不似宫观庙宇宏伟雄壮,端得是精致奇巧的布局,镶石嵌砖,一丝不苟。珊瑚为栏,珠玉为帘,墙壁地板都是用整块的碧青玉石铺成,水色的玉面下几尾锦鲤悠然嬉闹在浮荡的荇草里,人行其中宛若游走在水波之中,奇趣雅致。 淳和的洞府金碧辉煌是金碧辉煌,但她是个懒惰性子,每次搜罗来奇珍异宝把玩腻了就随手往脑后一丢,一个好好的洞天福地硬生生被她糟蹋成了个实打实的猪窝。 “乖乖,顾云,你这里好多稀罕东西呀!”淳和眼睛都不够用,这里瞧瞧那里摸摸,恋恋不舍道:“你这楼阁建得比海龙王的水晶宫还要漂亮,也不怕有人抢啊。” 顾云失笑,刚想说她又没见过龙宫,如何比较,十五已嘴快道:“普天之下有谁敢抢我们如意楼,不想要命了是不?” 淳和笑嘻嘻道:“我呀!” “……” “楼主你回来了!”碧玺帘一动,长廊尽头转出个红衣美人,雪花为肤,秋水为神,步履曼妙,笑盈盈迎来:“楼主这一路吃得可好,睡得可好,事可办妥了?” 美人轻快的一叠声问完,似才发现淳和这么一个人的存在,眸光嗖地扎在淳和牵着顾云衣袖的手上,脸色沉下三分:“这是?” 淳和被她凌厉的目光刺得退后两步,缩在顾云身后,探出半张脸来,怯生生地看着她:“我,我是你们楼主的人呀!” 不容美人一腔热血澎湃,顾云已先开了口:“朱容,这是淳和,我新收的……灵兽。” 十五心里啊了声,不对啊,楼主,这不是您的坐骑嘛。 “楼主,你不是说你从不收徒也不收灵兽的吗!”朱容是如意楼的内务管事,楼内大小事务得以运行得井井有条,有大半是她的功劳。且她自顾云继任楼主时便跟随在他身边,与他说话没有多少拘束:“要收又为何收只狐媚子?” 她是名门闺秀出身,年纪轻轻就任如意楼管事,又有一定修行,眼界身份自然自持甚高。她瞧不出淳和九尾狐的原身,却也能嗅到她身上的媚香,再看淳和一脸娇怯之态,当下就给她贴了个白莲花的标记,怒目而视:“你只是一区区灵兽,怎可与主人比肩而行!” 淳和眨了下眼,水润的眸光一转,祸水东引,拉拉顾云的衣角,呜呜咽咽道:“我不能和你一起走么?说好的兽权呢?” 此言一出,朱容也盯着顾云不放。 十五替自家楼主祈祷一声,唉,楼里本来有朱容一个母老虎就够受了,现在有多了这只唯恐天下不乱的狐狸。所谓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个公一母,这两个都是母的,就有楼主受的了。 这狐狸从顾云见她第一面起就是个泼辣粗野的性子,这时候卖起乖,顾云何尝不知她不怀好意,朱容性格是爽直娇蛮但毕竟懂礼守规,而这狐狸要是闹起来怕是连天都能捅破,顾云轻声叹气:“朱容,她乃九尾天狐,寻常灵兽比不得她。她既来了楼中,日后也要托你多照顾她。” 淳和破涕为笑,不顾朱容喷火的目光,小脸在顾云肩上蹭了蹭:“主人真好!” 这一声软糯的主人叫得顾云耳根子烧得发热,将她拉下来:“我离开楼中多日,积存了许多事宜,先行去处理。你跟着朱容、十五,他们自会打点你的衣食住行。” 顾云一走,淳和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半,她打着张口对怒火中烧的朱容道:“困死了,快带我去睡觉啦!对了,”她走了一步回头甜甜一笑:“我要金玉床哟!” ┉┉ ∞ ∞┉┉┉┉ ∞ ∞┉┉┉ 淳和来如意楼当晚,朱容发现用白莲花来形容这丫绝对是种浪费!人白莲花好歹也是楚楚动人的娇弱圣母,这只狐狸简直就是个撒泼犯浑的地痞无赖! “老子不要吃素啊!老子要吃肉,肉!” “顾云答应给老子祖母绿的!祖母绿呢!” 朱容掌管如意楼内务多年,也不是个吃素的主,一掌拍在桌面,腕间玉镯撞得叮当响,笑得艳光四射:“你不是楼主的灵兽么?楼主食素难道你不该食素?” 淳和想了想:“照你这么说,你们楼主吃素老子就该吃素,那你们楼主上茅厕我是不是也应该跟着啊,睡觉我是不是也要陪着啊?” “……”朱容到底比不得她的皮厚,被问得哑口无言,气得撒手挥出一道金红锁链:“楼主再宠你你也不过是只灵兽,今日我不教训你,日后还不反了天了!” 十五哎呦一声,大叫不好。这狐狸说是九尾天狐,可实实在在的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呐!这要是被打伤了打残了,楼主知道了还不心疼死啊。可朱容那条赤蛇鞭威力无穷,要是挡上去他的小命也怕没了…… 一犹豫间,锁链已缠上了淳和的脖子,紧紧一拉,细皮嫩肉的脖子上顿时勒出一道红痕。朱容冷笑一声,手一拽,拉得淳和踉跄两步,朱容反手将锁链绕在柱子上,扣起来,拍怕手得意洋洋道:“兽嘛就该好好锁着,楼主这两天呢不在楼中,你就好好锁在这反省。” 她摸摸淳和的头:“乖啊。” 十五看不过去,劝朱容道:“容姐,这狐狸是楼主心尖尖的肉,这么锁着怕是不好吧。” “心尖尖肉?!”朱容哼了声,甩开锁链翩然离去:“楼主不在,我看她是谁心尖尖上的肉!” 人是朱容锁的,十五使劲浑身解数也无法解开赤蛇鞭,捧着张比苦瓜还苦的脸蹲在淳和身边:“容姐是刀子嘴豆腐心,你服一服软也就过去了,何必呢?” 苦口婆心说了半天,没个反应,从刚才起她就安静得过分,这不像这狐狸的作风啊,十五一抬头,淳和环着柱子脑袋一点点,睡得正香呢。 “……” 当夜顾云了结手头一桩生意回到楼中,往东堂走了没两步停下脚步,略顿了顿向淳和的厢房走去。淳和喜欢宽敞明亮的屋子,所以他特意让朱容将楼里向南最大的一间房间腾给了她。 房间宽敞是宽敞,可是黑魆魆的,仅有一盏小油灯亮着,地上摆着一盘已经凉了的饭菜,饭菜不远处抱膝坐着个人,手上脖子上缠着一圈链子。 顾云一怔,快步走过去,淳和听到脚步声身子一颤,躲开他的手。顾云摸了个空,他自然认得这是朱容的护身之物,唇角抿着怒气,也不该如何安抚她,手下一用力,锁链应声而碎。他犹豫了下,手指碰了碰她颈子上勒出的伤痕,这回她没再躲。 “你是骗子。”淳和的声音响起,没有哭声也没有委屈,听得顾云心里五味陈杂,她仰起脸平静地看着顾云:“顾云,你是个骗子。” 第8章 捌 顾云年少入道修行,后入世从商专心经营如意楼,与年轻姑娘打交道的经验少之又少,他着实不知该如何哄回这只狐狸。她要哭要闹还好办些,偏偏她不哭不闹,没有挽起的长发从肩滑下,青黑如瀑,将摇曳在淡淡灯光中的背影罩得格外孤寂。 如果不是他把她强行从三危山中带出来,她仍是山间一只自由自在的狐狸,看她的性子想必平日也是受尽呵护疼宠。先前为他挡了清和一掌不说,现在蒙受这么大的屈辱,顾云心中抱愧,轻揉了揉淳和的头发:“这次是朱容做得失了分寸,明日我让她向你道歉好不好?” 淳和背着他,下颚搁在膝头,不应也不答。 顾云将姿态放得更低了些,靠着近她低声道:“你不是想要田黄吗,前不久我得了方好田黄,今日出去我让人雕琢成型,你看看喜欢不?” 淳和的耳朵尖耸动了下,顾云一看有戏,从怀中取出一方小小的田黄印从后面送到淳和眼前。淳和微微偏过脸瞧了一眼,修长白净的手掌上托着的是只田黄石刻成的狐狸印,九尾摇摆,憨态可掬。此印的材质尚不及顾云腰间的那方,但也属万中无一的佳品,尤其雕成小狐狸的模样,比规规矩矩的印章更讨人喜爱。 淳和眼光黏在狐狸印上挪不开,心里有只小爪子挠啊挠,挠得她哼了声,一把抓过麻溜地揣入怀中,还是不给顾云一个正眼。 顾云腆着老脸,凑在她耳边道:“不生气了,嗯?” 淳和腮帮鼓鼓的,霍然反身扑进顾云怀里,紧紧揪着他衣襟闷闷道:“我不喜欢那个老女人!” 顾云没防着她这一扑,蹲着的身子跌坐在地上,怀中娇躯暗香萦绕,撩着他恍了一恍神。抬起的手顿了顿终是改推为揽,落在她背上,抚着她丝滑如水的长发。他说服自己,她是只狐狸,小动物撒娇不都是这样的嘛。 “朱容脾气是烈了些,心肠不坏的。” 淳和听他话里不向着自己,嘴撅得能挂起个油瓶来:“不坏还拴我!牛鼻子,你难道看上她了,想和她交/配?!” “胡说八道些什么呢!”顾云耳根爆红,在她光溜溜的脑门敲了个火辣辣的栗子:“一个姑娘家别动不动就把……”他握拳在唇边咳了声:“交/配挂在嘴边上。” 淳和没把他的话听进去一个字,捂着脑门嗷嗷叫唤:“你不心虚打我作甚!你明明就是想和她交/配!” “……” “顾云,她再拴着我怎么办?我又打不过她。”淳和难得有忧患意识:“我瞧着不论是重阳观的道士还是你们如意楼中的人都不大看得起灵兽哎。” 顾云温声安慰她:“有我在,以后谁都不能欺负你。” “真哒?” 顾云莞尔一笑:“真的。” “那就好。”淳和放下心来,继续蜷着身子当她的宠物,她似乎很喜欢这样的姿势,可如此一来她一有动作,胸前峰峦免不了抵在了顾云宽厚的胸膛上。顾云的神色微微一凝,淳和眨巴眨巴眼,爪子贴上顾云心口疑惑道:“顾云,你的心跳突然变得好快呀,你哪里不舒服咩?” “错觉。”顾云当机立断拉开与这货的距离,撇开眼时看见地上冷掉的饭菜,微微皱眉:“你赌气归赌气,不吃饭做什么,伤的是你自己的身子。十五也是,饭菜也不与你换些热的来。” 淳和满不在乎道:“哦,是我让他不要换的,我又不饿,换了也浪费。” 这只狐狸贪睡归贪睡,在饭食上当真没太大追求,准确来说从顾云见到她起几乎没看她吃过什么东西。哪怕坐在一块用膳,她顶多捡几块模样好看的点心当零嘴。 顾云回来后琐事不断,今日一日行了百十里的路,哄好了她,捏着眉心露出几分疲态:“不吃东西,那就休息吧。” 淳和想起朱容的话,脱口而出道:“你要我陪你睡觉么?” “……”顾云才起来的身子险些又跌了回去,他黑着脸把淳和拉了起来,掸去她衣裙上的灰尘:“不用!” ┉┉ ∞ ∞┉┉┉┉ ∞ ∞┉┉┉ 翌日,朱容果真来给淳和道歉了,让她对只身份卑微的灵兽道歉她当然不肯,可她对顾云从来敬重有加,对他的话是言听计从。做了一早上的心理铺垫,一咬牙敲响了淳和的房门。 她来时没想到本该去查验库房的顾云也在房中,此时他人坐在一方金丝玉塌边,帘幕半垂遮住他的侧脸,朱容瞧不见他的神情,但能看见他的掌心里轻握着只玉白小手,刺眼无比。在朱容心中,顾云无论何时都是严肃自持,清正端方,从不曾见他与哪个女子亲昵有加。 朱容的脸上挂不住,脚步仿如陷入泥沼,再也迈不开。还是端药进来的十五先发现了她,愣了下道:“容姐。” 被惊动的顾云一时有些尴尬,想抽回手却被淳和紧扣不放,淳和半闭着眼哼哼唧唧:“你刚刚说要陪着我哒!” 她声音不大不小,朱容听了个正着,难过又生气,火气蹭蹭直冒:“楼主日理万机,楼中每一桩生意都须他亲自做主,哪由得你占着他不放!你也忒不懂事了些!” 淳和枕着胳膊,脸埋在枕头里,拉着顾云的手摇了摇:“她又欺负我!” 居然敢当着她的面向顾云告状!朱容眼中烧起熊熊怒火:“你这个小人!” “阿容,淳和她病了,我身为她的饲主陪陪她也是应该的。”顾云打断她,语气平缓却不容拒绝:“你去趟百草堂取一盒楮树子与白芷,交给十五熬成汤药让他送来。” 病了?朱容匪夷所思:“她不是九尾狐嘛,说病就病了?” 顾云沉默不语,他运气不好,捡回来的这只大概是九尾狐中战斗力渣五的残次品…… 淳和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翻了个身,青丝裹满窈窕细腰:“都说了,不睡金玉床我会过敏哒!” “……”这只狐狸的话朱容一个字都不信,她认定淳和是为了缠着顾云使的奸计,对她的恶感又陡增一倍。可碍着顾云的面不好发作,生硬地领了命,甩袖而去。 朱容走了,淳和反倒没了乐趣,趴在枕头上指头拨弄着顾云送她的小狐狸。她自娱自乐,顾云便将早上送来的账册重新翻开,没看两页淳和扯扯他衣角:“顾云,我痒,你给我挠挠呗。” 顾云之前也同朱容一样,以为这只狐狸上挂着金玉床不过是使性子。今晨一早十五急急把他请过来,一看,狐狸正难受地床上打滚,脖颈,手腕上一片片的红疹子,泪汪汪地对顾云道:“人家早说了嘛,要金玉床……” “……”好在如意楼中宝物无数也不缺一张玉榻,顾云忙命人替她置换了床榻,又挑了清透薄软的天蜀锻枕头被褥换上。 “哪里不舒服?”顾云没有多想,将账册放下。 “这里这里!”淳和握起他的手就往衣里送:“背后我挠不到的撒……” “这里不行!”顾云脸蓦地烧起,欲站起来:“我让侍女进来…… 淳和抓着他手不放:“你这算什么主人嘛,连挠痒痒都不肯!别人家都亲自给灵兽洗澡,刷毛,抹香膏,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洗澡,刷毛,抹香膏……真不是养狗吗? 顾云看着她玲珑有致的娇躯,这让他怎么给她洗澡,抹香膏…… 在淳和的坚持下,顾云妥协地退了一步,隔着一层衣衫轻轻地挠着她的后背。 淳和呼地吐出口气,惬意地指挥着顾云:“上边,上边一点,用点力,用力嘛~嗯~” “声音小点!”顾云听得面红耳赤,喝令她。 领人来送药的十五才踏进门一步僵住了,脸红得和番茄一样又退了出去,把门合上。后边端药的人不解问道:“不是楼主让送药来的吗?” “楼主这回功夫不方便,不方便。”十五把人往外赶,背着手昂着头感慨,不愧是九尾狐,天生媚骨,这才几天就让清心寡欲的楼主破了功。 ┉┉ ∞ ∞┉┉┉┉ ∞ ∞┉┉┉ 梼杌逃出的消息一经传出,道宗大大小小的门派皆是一片哗然,各门各派的防御指数瞬间提升了好几个高度,并陆续派出门下弟子一边防范梼杌作恶伤人一边也是想先一步找到这只上古妖兽,这亦不失为一个声名远扬的大好机会。 顾云推测,梼杌才从炼妖阵逃出,元气大伤,定会先隐匿在某处休养生息,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繁荣富庶,人口众多的绛州一带。恰好楼中探子传来消息,言绛州天水山中隐现灵光一缕,似有宝物藏纳其中,顾云将楼中事宜稍作交代,即刻便要启程前去绛州。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淳和从十五那得了这个消息,药也顾不上喝攥着顾云衣袖嗷嗷叫:“我要去找宝贝!” “你病才好,外头风餐露宿,你睡不好又会发疹子。”顾云耐心劝她:“你又爱睡,去了不是遭罪?” “你说得也在理……”淳和托着腮考虑半天,握拳在掌心一敲,下定决心:“为了宝贝发疹子就发疹子吧,过敏吃药就能好,宝贝跑了就没了!”她偏头看看窗外抹上一点青色的枝头:“天暖了,我就不睡啦。” 顾云嘴角轻抽,他貌似,好像,应该没有说过要把找到的东西给她的吧……他看着积极收拾行李的淳和,天暖了就不睡了……联系前后一想,顾云为淳和之前的表现想到了个词——冬眠。 九尾狐需要冬眠? 第9章 玖 淳和来如意楼短短几日,真收拾起来哪有什么行李可言。偏她眼馋,胭脂色的裙摆在房中翩跹转了一圈,搂着这个玉瓶不放,抚着那朵宝石花不舍,最后竟连身下那方金丝玉榻都摸着松不开手。 顾云看她蹙着黛眉艰难抉择的模样好笑,在这个空当,楼中的连主事捧着个紫檀木盒匆匆叩了两下门,将顾云请了出去。 “楼主,这是三坊刚得从东海海底得来的血蛟珠。”连主事双手举起檀木盒谨慎地奉给顾云。 顾云微微敛去笑意,血蛟珠的名字流传已久,乃蛟龙死后尸身精血孕育而成,是极阴之物却也是无数修行之人梦寐以求的至宝。天地分两极,两极而化阴阳,有人修纯阳之道,自然就有人习阴柔之法,哪怕是讲究阴阳相合的道宗中人,得了这一颗珠子,又岂是事半功倍简单形容的。 单此一颗血蛟珠,粗粗一算,抵得上整个如意楼小半年的收入了。 如意楼分为三坊,经营符咒朱砂之类的普通法器;二坊培育贩卖各类灵兽;三坊则是搜罗天下的珍奇宝物,此坊内能人异士颇多,广布九州四海。如意楼广聚天下奇珍,藏品天下无二,三坊功不可磨。连主事入三坊已有十来年,阅宝无数,眼光精锐自不必说,他说是血蛟珠十之八/九便不会错了。 “血蛟珠?快给我瞧瞧!”白嫩嫩的五指在顾云之前夺过去檀木盒,水亮的眸子熠熠生辉:“好东西哇!” 血蛟珠价值连城,连主事从没见过淳和,吓得心脏病快发了:“使不得!使不得!快放下!” “切!”淳和仅瞄了一眼,嘴角耷拉下来,随手一抛丢回顾云怀中:“假的!” 十年积累的专业经验受到挑衅,连主事沉不住气了,肩膀直抖:“老朽经手的宝物不说上前也有成百,这蛟珠姑娘无凭无据,凭什么一口咬定这是假的!” 顾云拇指轻轻摩挲蛟珠,不作声。 淳和见他两不信,奇道:“老子骗你们能当饭吃啊!”她摆正脸,比着手指,罕少认真地一一与他们道:“暂且不说蛟龙至少五千年才出一条,上一条不晓得死在哪条臭水沟里。老头你只知蛟珠性寒,不知蛟龙是龙蛇交/媾所生,龙乃极阳之体,因而真正的血蛟珠外性寒,核中却有龙息一抹。”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她夹起那粒血蛟珠对准墙灯:“你瞧,这珠子里外色泽暗红,可见是由死血凝成,中间哪看得见什么龙息。” 连主事半信半疑,揪着眼睛仔细看了好几遍,果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淳和把珠子丢回盒中拍拍手:“所以呢,这只不过是一粒千年血蚌养成的珍珠,也就骗骗你们这些不识货的。”她既得意又不屑地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想骗老子还不够瞧呢。” “你!”连主事被她说得面上无光,想反驳却找不出一句有力的话来。 “连肃。”顾云语气倒是平然,从开始到现在没有激动也没多少失望之色:“这是何人送上来的?”他这么问,便是相信了淳和的话。 淳和开心了,蹦跶着回头继续打点自己要带的东西,嘴里不忘提醒顾云:“顾云,那粒珠子你要是嫌弃不要的话就给老子吧,我拿着磨粉敷个面膜啥的,春天皮肤好干嘞!” “……” 如意楼建楼百年,买进卖出的货物无数,从没出现过一件假货次品。今次出了血蛟珠一事,中间没有猫腻,顾云是不信的。三坊内基本上都是从他随上任楼主学习经商之道起就跟随他的亲信,知根知底,正因如此,顾云才动了真怒。 连主事脖子后的冷汗直流,噗咚跪下,朝着顾云磕了个响头:“楼主恕罪!这次是我有眼无珠,没辨出真假来。” 顾云看他执意袒护那人,沉吟一下,没有追问下去,淡淡道:“罚俸半年,再无下例。” 房里,淳和哼着小调往她的小包袱里使劲塞东西,顾云这是要放长线钓大鱼的节奏哪,她是不是也是他钓的鱼之一呢?算啦不想了,脑子本来就不够用,伤神!包袱才打上,顾云进门,淳和仰着小脸讨好地凑过去:“顾云,人家是不是很聪明啊!” 顾云欣慰地摸摸她的脑袋感叹:“总算有点用了。” “……”淳和被他揉脑袋揉得舒适得快睡着时,突然醒悟过来:“卧槽!你的意思是老子之前很废柴嘛!” ┉┉ ∞ ∞┉┉┉┉ ∞ ∞┉┉┉ 血蛟珠一事没有影响到绛州一行,顾云带着淳和与十五两人如期踏上路程。动身那天早晨,朱容来送他们,她本喜红色,今日一身绯色碎樱大袖衫更衬得她风情万种,潋滟如虹:“楼主,梼杌非一般妖兽,此番前去还望多加小心。” “顾云有老子保护她呢,你放心!”淳和率先答话:“绝对不会有危险的!” 十五想说,就是带着你个花瓶,楼主才会有危险吧…… 朱容吸气,将那只厚脸皮的狐狸无视到底:“我师兄夏少臣的宫观亦在绛州,我已与他通过书信。楼主若遇上棘手之事,尽管找他便是,他能帮到的一定鼎力相助。” 淳和还欲再言,十五恐他两人鸡同鸭讲再说下去大打出手,或者说担心那只狐狸单方面被虐,自觉地掏出一袋山核桃把淳和的注意力哄了过去。 “她是小孩性子,你莫与她计较。”顾云轻声叹气:“此去绛州怕要有段时日,我已关照过各坊坊主,这段时间减少大笔银钱出入,不会有太大问题。” 朱容频频点头,手指捻着袖边,脸上略有犹豫。 顾云交代完事项,反身上车。 朱容一慌,想要叫住她,唇启一半,终是寥寥无言,拿在手里的辟邪符慢慢推回了袖中。 淳和翘着双脚,托腮趴在金丝缎面枕上专注地看十五敲核桃:“顾云,那个朱容喜欢你哎。” 顾云从定地在另一面坐下,拿起本古书淡淡道:“莫胡说。” “不承认算了,牛鼻子个个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淳和觉着没趣不理他了,催着十五剥核桃:“你快点呀!我都吃完了!” 十五有苦说不出,姑奶奶就你这吃的速度,我长八只手都剥不过来啊!你明明就是吃醋和楼主闹别扭,别殃及城鱼嘛! 淳和实在等不及,骂了声笨,摸出个巴掌大小,尖尖细细的锥状物,对着盘里的核桃,一敲一个准。啪啪啪,不一会儿,核桃尽数碎了。 十五泪流,祖宗你有这神器,为何不早点拿出来啊,非得等到小的手都剥断了。容姐说得没错,这狐狸十八武艺学啥不好偏学贱,还坏! 看书的顾云移开一眼落在淳和手里的“锥子”上,非木非铁亦非铜,不是任何一种他识得的材质。 淳和趴那捡着核桃吃,捡着捡着不动了,手捂住肚子慢慢蜷起身子:“顾云……” 第10章 拾 “顾云,我疼。”淳和疼得声音都变了调,身子弯成个虾球状。 十五吓得手足无措:“这这这,刚刚不是好好的吗?” 顾云亦是诧异,在十五让出的位子坐下,弯腰抹开她的刘海看看脸色:“怎么了,又起疹子了么?” “日球哦,你发疹子肚子疼啊!”淳和气道,嗓门一拉开,动了气又伏下去有气无力地哼哼。 顾云一噎,观其脸色确实白得过了头,没有方才气色好,端正了颜色翻开她的手腕搭指上去,问:“昨晚和今晨吃了些什么?” 淳和勉强集中精神回想了下道:“喝了杯蜜水,其他啥也没吃。”说到这她不免抱怨:“十道菜九道素的有啥好吃的,牛鼻子你也太抠门了些,这样长期下去会营养不良哒!” 如意楼说是商楼,其中大多数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修炼底子,顾云本人口味又清淡,楼中食素辟五谷是常态。 顾云默了默,许久问:“你,是不是饿得疼?” “我日你爷爷!”淳和捂着肚子大怒:“老子胃和肚子还是分得清的好伐!” 顾云担心她闹起来疼得更厉害,忙揉低了声音道:“乖啊,分得清分得清。” 退出去避嫌的十五拿着马鞭抽抽犼兽,摇头长叹,楼主这夫纲不振,早晚会被这只狐狸爬到头上去啊。 淳和的脉象并不见异常,甚至比别人还要平稳有力。顾云翻翻她眼睑,查验舌苔也不见有中毒的迹象,心中颇为纳罕,眼神移到她没吃完的碎核桃仁上,捻起一粒观察须臾,放入口中。 左滚右滚的淳和瞅见了:“牛鼻子,你不要吃!” 顾云心中一暖,朝她笑笑:“无事,我……” “那是老子剥的核桃仁,你要吃自己剥呀!”淳和一脸心疼。 顾云明智地把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找不到病因,淳和实在又疼得厉害,顾云遂命十五降下马车,找个地方暂作歇息。 马车离开如意楼往南已行了百余里,降在一片丘陵脚下,山体平缓如潮,已是江南一带的景致。十五手脚麻利地牵好吼兽,正要往前方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村镇人家,路边半人高的灌木丛里嘎吱一声,十五顿时警觉地高声叫道:“谁?!”手中长鞭刷地抽向灌木。 “十五,不可伤人。”马车中传来顾云的阻止声。 灌木被十五抽出个岔口,一个背着金石筐的老人家哆嗦个不停,双手举过头跪在地念念不停:“仙人饶命,仙人饶命!” 驭兽飞剑在道宗中稀疏平常,可在俗世凡乡中,这些隐居在仙山灵府里点石成金、撒豆成兵的修真者不啻于神仙一般的存在。从天而降,外加有只似鹿似驼的异兽,无怪乎顾云等会被老人认作是神仙。 “老人家莫慌,我等仅是路过的生意人,此处可有邻近的城镇供我们落脚的?”顾云声音宽和,不算温柔却也非道宗他人般高高在上。 老人止不住好奇心,大着胆子抬起眼角窥了窥,没想到那“仙人”年轻俊朗,观之二十有余,神态随和,紧张的心情稍微放松下来,忙不迭点头道:“有的有的,不出二十里即是老儿家乡,开明镇。仙人不嫌弃,老儿替仙人指个路吧。” ┉┉ ∞ ∞┉┉┉┉ ∞ ∞┉┉┉ 开明镇不大,到时已过戌时初刻,天将黑未黑,镇中灯火寥寥,各家门户紧闭,几声犬吠蹿入蒙蒙夜色,凄凄静静。僻远小镇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这般情景倒也不见怪。 在老人的指引下,顾云等人在镇上仅有一家的客栈落了脚。初入客栈时还生了不大不小的涟漪,起因是无论十五怎么敲都敲不开门,还是引路老人折而复返,在门外吼了两嗓子,门里小二听出是镇中街坊才将门开了一条缝隙看了好几眼,才放心开了门。 老人面带愧色,对顾云道:“镇中近日不太平,让仙人见笑了。” 不太平?那时顾云抱着淳和无暇多问,只在心里留了个惦记。顾云本想要三间房,因着老人的一句话,他看看怀中皱眉睡得不甚安稳的淳和临时改了口,要了两间,以他的修行,睡与不睡这一夜都是一样的。 小二见顾云与淳和两人一个清风秀骨胜仙,一个貌似初荷落虹,抿嘴一笑恭维了两句:“公子与夫人好一对神仙眷侣。” 顾云脸一热想解释,又觉越解释越是欲盖弥彰,冷着脸一言不发地横抱着淳和入了房。 十五在后面佩服地对小二竖了个大拇指:“兄台好眼光!”根据他从小追随顾云的经验,楼主他看似恼火实则心中高兴着呢,╮(╯_╰)╭谁让他主子是个闷骚呢。 顾云才合上门,怀中动了动,他低头问:“醒了?” “嗯……”淳和双手叠在腹上乖乖点点头。 向来生龙活虎的狐狸突然焉了,顾云颇不适应,他寻思着别人家小猫小狗病着时的做法,摸摸她的脑袋:“想吃些什么,我让十五去做。” 淳和歪在他怀中恹恹地摇摇头:“疼。” “那再睡会?”顾云自负他的医理放眼整个道宗不逊任何一人,可这只狐狸的病因着实找不到,不经令他微生懊恼。 “睡不着,”淳和没精打采,小手拽着顾云的田黄印摸着:“顾云,你看老子都病成这样了,你把这田黄送我呗。” 贼心不死!顾云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出苦肉计。 摸了没两下,淳和丢下它:“算了,先留着机会,等下次有更好的宝贝再找你要。” “……” 一盏茶没喂完淳和嚷着痛就不肯再喝了,顾云没辙,轻声道:“你躺平些,我替你看看。” 淳和这时候乖的很,说躺就躺,笔直地和条棺材板似的,她惴惴不安道:“顾云你一定要把老子治好了,老子才活了两千五百岁,正是豆蔻年华青春大好,千万不能死!” 顾云平覆在她小腹上的手一抖,两千五百岁还豆蔻年华,放在人间都是七老八十的阿婆了吧:“胡说八道。” “我才没胡说呢。”淳和撇嘴,她看着顾云专注的侧脸,问道:“顾云你为啥不修道了呀,你难道不想长生不老嘛?” “万法随缘,道中修、道外修并无不同。清心苦修是修行,然入世为商亦是修行。”顾云覆在她腹上的掌心缓缓移动,语声亦是缓缓:“只要修道之心不变,那人间诸事皆为修行。况且,”他眉目淡淡:“羽化成仙,长生不老固然有其好处。但这世间万物正因其有盛有衰,有始有终才有其可贵之处。若是永生不死,再美丽惊艳的风景看了千秋万岁也终会厌倦,岂不无趣?” 淳和默默咀嚼了一遍,秋水剪瞳一眨:“你说得好像有那么点道理,可我还是觉得长生好一些。可以去很多的地方,遇到很多有趣的事,收集很多漂亮的珠宝。” 顾云一笑,不与她争辩,随之舒展的额头又叠起:“你腹中似凝聚着团异样灵气,你腹痛或许就是因为你本体不能受纳它的缘故。” 淳和大惊失色,嘤地一声哭了出来:“我早说了吧!吃了那破书会消化不良的!!!” “……” 查找到了根源,顾云心里已有主意,道:“《坐忘经》虽不容于你,暂时也不会伤了你,顶多有些不适。待我设法将它化入你体内便是。” 淳和不信他:“化了它?你那日不是对洞虚那老牛鼻子说要取出来还给他么?” 顾云咳了声,反问她道:“难道你想剖开肚子取出它?” “……”淳和总觉得哪里不对,等顾云画符时突然想到,卧槽!顾云这丫不会一开始就没打算把《坐忘经》还给洞虚那老牛鼻子吧! 顾云符纸画了一半,镇里各处的狗吠声骤然大起,凄厉的哭嚎声夹在冷冷夜风里隐隐传来。星星点点的灯火逐一亮起,不多时楼廊上响起咚咚咚的脚步声,小二气喘吁吁地敲着门:“道长!道长!” 第11章 拾壹 “大半夜吵什么吵!再吵老子吃了……”被扰了好眠的淳和一嗓子没吼完就被顾云封住了嘴巴。 顾云弹了弹她的脑门,过去将门开了五指宽的一条缝:“何事?” 房中有女眷,小二不敢抬头窥视,话说得隐晦:“镇子郎院外家出了点事,听齐老儿公子您是有大神通的,里正请您去看看。”他口中的齐老儿就是方才给顾云指路的老铁匠,事情一出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顾云一行人。 初入开明镇,顾云即察觉出镇上生气单薄,清冷过甚。而根据齐老儿的描述,这镇子算是五十里的一个大镇,镇上人口不在少数,理应不该如此。他粗粗探了探此镇的八门四面,处处安妥,不见异象,暂且搁置心中疑虑。 小二这么一说,他心中预感灵验,未作迟疑折回房中将画好的几道符收入袖中,转身时看见淳和呆呆蒙蒙地坐在床上,不吵不闹,一副完全没缓过神的模样,不禁一笑:“我出去查看一趟,不多时就回来,你继续睡吧。” 淳和哦了声,目送他走出几步,忽然啊地一声叫停顾云的步伐,指头轻轻勾住他的袖子:“顾云,你走了就剩我一个人,万一那黄皮子来找我,怎么办!” 小二嘴快:“那夫人和我们一道去便是了。” 淳和犹豫:“可我困……” “……”小二眼睛都瞪圆了,妖怪都找上门来了,你还困得成不! 想到这只狐狸的废柴程度,顾云略一沉吟,道:“这样,我把十五留给你守门。他修习道术虽时间不长,但护住你应该不是问题。” “也成。”淳和点点头,打了个张口安心地倒了下去:“有他在,要是有个万一,也能先把推给对方填个肚子啥的。” 才从房中拐过来的十五听到她的话哭了,把我当炮灰能别说出来么。 留个十五下来,顾云到底没放下心,在淳和门外又布下一道灵罩,确保无虞后方随小二匆匆赶去郎员外府上。 小二提着灯笼在前自言自语:“我刚刚有提到郎员外府上闹的是黄皮子吗,她是怎么知道的?” 顾云的眼微微眯了起来。 ┉┉ ∞ ∞┉┉┉┉ ∞ ∞┉┉┉ 黄皮子,学名黄鼬,俗名黄鼠狼。细长身子绿豆眼,乍一看还有点小萌。 郎员外家里的这只黄皮子可一点都不萌,打半年前郎员外罢官在这开明镇落户安宅没两日,府上二小姐就在后花园瞧见了只黄蒙蒙的身影一蹿而过,此后府上就再没安生过。 ’ 先是那二小姐受了惊,发了癫症日日胡言乱语,发展到后来见人就咬,郎员外不得已命人把她五花大绑捆在柴房。到了夜里,郎员外搂着小妾睡得正香,忽然脸上凉飕飕的,眼一睁,瞧见个黑影笔直地站在帐子外,顿时三魂吓走了两魂。喊了人亮了灯,才发现是被捆住的二小姐,人死了有两时辰了,尸体都凉了,也不知怎么能在他帐子外踮着脚站住的。 郎员外一夜老了老几岁,和尚道士神婆请了个遍,折腾了两三通,后来宅子里再没出过事,众人只当作祟的精怪被除去了。直到顾云在开明镇落脚的今夜,敲梆子的更夫从他府门前的老槐树走过,脸上忽然落一滴凉水,摸一把,黏黏腻腻的还有点腥。 更夫慢慢抬起头,就见着老槐树顶上挂了圆咕噜的玩意。他举起灯笼一细瞅,一声惨叫,惊起四邻八里,这才有了请顾云来的这一出。 死的人是郎员外不满周岁的小儿子,还没学会走路,尸首分离,小小的身子挂在树梢另一端,惨状不可言喻。郎员外头发花白,抱着小儿子的尸体瘫坐在地上嚎哭不已,他统共就得了这么一个儿子,还是老来得子,这不是让他断子绝孙么? 郎府门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摇摆的灯笼下每张脸孔上都布满了不安和恐惧,镇子上有这么一只穷凶极恶的妖怪,谁知道会不会有一天轮到了自己家里。 里正是镇子上的主事人,带着几个衙役蹲在老槐树下愁眉不展。要是个人犯事他还能捉回去,这是妖怪闹事,别说他个小小里正,就是皇帝老子来了也没辙啊。 “大人,来了来了!”小二擦着汗领着顾云挤进人堆里:“这就是齐老儿说的活神仙!” 得,妖怪还得神仙治,管他是真是假,死马当活马医吧。一看顾云大袖翩然,眉宇间清气凛正,确实一身道骨仙风,里正一磕烟斗,老脸挤出两分苦笑:“道长,请您快瞧瞧,一定要把这祸害给除了,否则这日子没法过啊!” 顾云一眼见到郎员外怀中的尸体,紧皱着眉,低低道:“仙道贵生,无量度人。” 郎员外受了连着两番的刺激扑倒在顾云脚下拽着他衣角,头猛撞在地上:“道长一定要抓住那只畜生!”他磕得满脸都是血,声音破成铜锣:“在下一生从行过恶事,却遭此横祸,不管用什么法子,哪怕倾家荡产也请道长把那只畜生碎尸万段!” 顾云不言不语,抬头将郎府外围堪堪扫了一遍,蹙眉道:“为何在此地建宅?” 郎员外甚至已然不清回不上话,郎府的管家怯怯站出一步,他虽不知顾云问此话的用意,但也如实相告:“老爷来此定居前曾请过一个高道看过风水,那个高道说这里位西南,飞临一白贪狼星。又夹左右两山,呈玉兔对金鸡之势,福荫后代。是处安宅立命的贵地。因而便在此处建了宅院。” “死人的好风水,又不是活人的好风水。”顾云淡淡道:“修道之人不行有道之事,算什么出家人,那个道士叫什么名字?” 此言一出,郎府众人的脚跟站不稳了,管家擦着冷汗道:“那、那名高道,不不,道士叫夏少臣。” ┉┉ ∞ ∞┉┉┉┉ ∞ ∞┉┉┉ 镇子另一端,临福客栈内,十五抱着桃木剑靠在门上冲瞌睡。冷不丁,他耳朵里钻进个轻轻飘飘的声音,细若蚊音:“十五,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啊,咯吱,咯吱响的……” 十五背上鸡皮疙瘩起了一片,桃木剑出鞘:“哪个妖魔鬼怪!”抬目四看,走廊,梯口,皆无人影。楼外蹿出一声孤零零的猫叫,而后安静如初。 “我日!你声音这么大是想把妖怪招来么!”细细脆脆的声音暴躁起来。 这么标志性的用词终于让十五认出来是谁的话了,身后门扉依然紧阖,可见她用的是传音入密之法。十五无语地收起剑:“你不就是妖怪么?” 淳和像是被他这句话堵到了,好半天没吱声。十五以为她又睡着了,朝着门翻了个白眼,揉揉眼依样又坐回原地。有楼主的灵障在,别说一个妖怪,来十个都挡得住哇……腹诽着时他脖子后蹿进一股凉气,和灌了一桶冰水进去似的,一条冰冷的舌头舔着他颈子后的皮肤:“好香,好甜啊……” 十五毛骨悚然,手脚麻得动不了,因为那条舌头外还有两个尖尖的牙齿抵着他的动脉,再进分毫就要咬进去了…… “是先吃你好呢,还是先吃门后面的那个呢。”嘶哑得近乎不成调的声音贴着十五的脖子缓缓移动:“门里的味道更好啊,那可是千年不遇的血肉,心,肝还有内丹……” “你爷爷的!老子都和你说有妖怪了!” 一道气劲冲开木门,滋地一声轻响,一抹淡淡焦味。十五眼一花,门已在他面前吧嗒关上。十五咽了咽发干的嘴巴,手脚这时候才有些知觉:“刚刚,刚刚那是黄皮子?”为什么之前他一点妖气都感觉不到。 房里点了五六支蜡烛,敞亮如昼,淳和裹着被子像只熊一样缩在塌上,大多数的光线来源于她捧着的夜明珠:“黄皮子?黄皮子在它跟前算个鸟!”她揉揉鼻尖:“刚山多鬼,山林异气所生,为人害者。上古时期,蚩尤帝曾派遣这货刺杀黄帝,黄帝差点死在这货手里。为啥呢,因为这货是影子啊!捉不到打不到,无所不在。”她轻轻一笑:“把老子当黄帝看,真看得起我。” 她这一笑,十五心里怪怪的,与之前的狐狸似是判若两人…… “十五!一会开打你先上,我去找顾云回来救你!”淳和轻快地无耻道:“你要努力在我们回来前不被吃掉哟!” 算了,刚刚那一定是错觉= = 第12章 拾贰 客栈内外没个响动,十五遇事少,被吓了一遭,条条神经紧绷不敢松懈,时刻警惕着影魅潜入。 气氛太过紧张,十五的呼吸有些困难,开口打破这窒息的寂静:“你可感觉到那妖怪的气息?”淳和方才的表现稍微刷新了一点她的使用价值,十五心想,妖与妖之间的感应应该比普通人强上一些。 回应给他的是不疾不徐的鼾声,十五心塞得无以复加…… 他就不该对这花瓶抱有期望! 突然,锁着的两片木门剧烈震颤,仿若门外有什么要破门而入。两指蘸蘸朱砂,十五飞速在桃木剑上画下一道曲折符咒,经声念起时剑尖闪过一点寒光,锋芒大盛。 “二货,在这边!” 淳和话音才起,光线一闪,五根蜡烛被影魅灭了三根,房中顿时陷入片灰蒙蒙的黯淡之中。晃动不停的门扉刹那恢复原样,十五身子还没转过来,脚踝刺骨一痛,挥剑斩去,剑锋过处空空落落。 影魅是无形之物,千百年来修成正果者屈指可数,有成者上天入地不在话下。饶是顾云在场对付起来也有两分吃力,更何况正职打杂兼职才是捉妖的十五呢。他下盘功夫不错,蹒跚两步,血染红了鞋袜,也不见倒下:“它在何处!” “你问得好像老子知道似的!”龟缩在角落里的淳和回答得颇无辜。 “……” 房内光影交织,朦朦胧胧不甚分明,诡谲之气弥漫在各个角落。淳和似是有些怕,挪着屁股蹭到十五身后,挨在他背上,小声道:“十五……” 感受到那具身躯的柔软,十五背嗖地挺直,与她离得远些,脸蛋红红地结巴道:“你,你不要怕!楼主交代我保护你,我就一定会护你周全!” “十五啊,你在和谁说话呢?”淳和疑惑地询问响起在两尺开外。 十五魂飞魄散,那趴在他背上的是谁?! ┉┉ ∞ ∞┉┉┉┉ ∞ ∞┉┉┉ 郎家宅邸,传说中的黄皮子未被捉到,人们安不下心睡觉,聚拢的人越来越多。里正一头忙着照顾郎家人,一头安抚群众情绪,两头忙得焦头烂额,不堪其扰,最后经不住乡亲的盘问,寻到顾云相问:“道长,您可看出些什么来了?” 短短的时间内,顾云已将郎家主宅大致走了一圈,最后他在一处水井前站定,准确来说,那是一口枯井。青石筑成的井口因长年累月的使用被绳索磨出一道一道光滑可鉴的长沟。 月光落在井中,仿佛落入了个无底深涧,不见反光。 顾云指腹反复摩挲着井口上的一道沟痕,没有回答里正的话。 里正很忧愁,先前那个叫夏少臣的道士是个不靠谱的神棍,现在这个开始看起来靠谱,但一句话不说让他心里实在没个谱,硬着头皮再问:“道长,这口枯井可是有什么异端?“ “这不是枯井。”顾云摘了一片龟背竹,并指在竹叶上横划了个一字,墨绿的竹叶泛起莹莹白光。顾云将其抛入井中,龟背竹悠悠打着转落向深处,叶尾勾着一条银线连着顾云的指尖。 里正的眼睛在顾云划一时便瞪得老大,龟背竹越落越深,他禁不住弓着腰把脑袋往黑黝黝的井里伸去,待他凭着竹叶一点幽光看清井底情状,瞳孔倏地放大,一张脸没了人色。 “小心。”顾云右手一提,将其格开一尺。 一片阴风扫过,里正只觉面上火辣辣的疼,一股阴寒之气争先恐后地往肺腑里钻,浑身上下如同泡在冰水里。忽然,眉心注入一道热流,左右两肩暖意融融,仿佛有两团火焰熊熊燃烧。 好一会,他缓过劲来望向顾云,脸上才恢复的一点血气又没了:“这,这就是那只作孽的黄皮子?!” 顾云手里倒提着一只精瘦的小黄兽,尖牙利嘴里咬着那片龟背竹,任它如何扭摆着身子也无法挣脱:“那个道士说的有一半没错,此处既有金鸡对玉兔之势,又占龙首偏下之位,是处风水宝穴,却是个阴宅的风水宝穴。此井是龙垂涎,地气凝聚,因而养出它。此怪并非黄皮子,而是一只护穴精怪。” “道长的意思是郎家人不是它所害了?”里正虽吓得不清,但也听得出顾云的语气:“可那郎家二小姐明明是在看到它后才惨死的呀。” “这只精怪已粗通两分灵性,又是龙穴养出,不会害人。以我的猜测,它现身郎府应该是想警示府中人。”顾云环视郎府那一片蛰伏在夜色下的雕廊画栋:“只是以它的修为不足以抵抗行凶之人。” 行凶人手段高明且狡猾多段,行凶之后刻意抹去施法后的痕迹,若是其他道宗中人或许真就被蒙骗了过去。然来的是顾云,纵然施法之人再想隐藏,仍被他捕捉到了一丝蛛丝马迹。 郎府中有一缕似曾相识的邪气,与重阳观炼妖阵被破时他所感知的相差不离。 欺骗郎员外把阴宅当福地的道士,逃出炼妖阵下落不明的凶兽梼杌,他两之间有何关联呢?夏少臣,夏少臣,这个名字似在何处听过…… 顾云兀自沉思,蓦然他灵识一动,脸色陡变:“不好!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 ∞ ∞┉┉┉┉ ∞ ∞┉┉┉ “影魅脱胎于人影,从原身而言,是最近人的妖怪。”十五生死攸关之际,不知躲哪里的淳和反而兴致勃勃地给他进行科普:“诸生皆有相,色相、声相、香相、味相、触相、生住坏相、男相、女相,唯影魅无相。是以它能模仿出无数声音容貌,不过你安心啦,它修为有限,变化有限。不信你回头看看,它变得一定没有老子好看哒!” “……”回你个头啊回,十五悲愤道:“不是说好我抗怪你去找楼主救命的!” 淳和默了三秒,颇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光顾着和你扯淡,忘……记了。” 扒在十五背后的影魅朝着他耳根吹了口凉气,声音变成了顾云徐徐低音:“想找顾云?省省吧,等他察觉到这边的动静赶过来,你们早就成了我的盘中餐~腹中肉~” 十五心凉了个透彻,淳和还在不知死活地呛声道:“你吃就吃呗,能别用顾云的声音使这么邪魅狂狷的语气嘛,老子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十五壮烈地闭上眼,这货的神经永远不和正常人在一条线上! 影魅被她呛得火起:“既然你求死,那我就成全你!若不是主人交代留着你的狗命,我一定先宰了你!”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不是狗,哪来的狗命!”淳和亦大怒。 “……” “有种把他叫出来,老子日翻他!”淳和撸袖子挑衅。 影魅被她气得一撒手丢开十五,翻身直向淳和扑去:“不许对主人不敬!” 铺天盖地的黑影笼在头上时,淳和感慨了一句:“智商低真要命。” …… 滋,十五耳边又响起了刚才在门外时的那一声轻响,随之眼前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所有的光亮湮灭殆尽。 “狐、狐狸你还活着么……”十五壮着胆子问了声。 “臭道士!你抢老子东西!”黑暗中淳和炸起一声高喝:“把影魅的内丹还给我!!!!” “影魅是我杀的,内丹也是我先拿到手的,怎么算你的呢?”跟着响起的是个年轻男子的话语,语中含笑:“你若想要也不是不可,贫道乃太虚观夏少臣,你跟了我,我就给你。” 灭了的蜡烛接二连三地重新了亮了起来,方才无所不在的影魅已经没了踪迹。淳和完好无损地蹲在床角瞪着房中多出来的蓝袍道士,愤愤指出:“你个不要脸的!躲在外头看了这么久的好戏,等老子费了好大劲动手了你才了结它!我日你大爷!” “我大爷?我大爷已经升天了,你想一起去?”年轻道士对答如流,装模作样地叹气道:“唉,我本想等那影魅吃那不中用的家伙时,趁它不备收了它。没想到你居然引了它过去,这才不得不动手。” 我也日你大爷……被贴上不中用标签的十五在心里骂了一句。 年轻道士握着影魅光泽闪亮的内丹在淳和面前一晃:“怎么样,我把它给你,你做我的灵兽。你是九尾狐,修火最佳,我修得也是纯阳之道。”他话语暧昧:“你我搭档,不出百年即可登仙途大道。” 淳和管不住的眼珠子随内丹晃了一晃,半晌没吱声。 十五一看势头不对,登时着急了:“哪来的野道士,敢拐骗我家楼主的灵兽!你没看到她已经有主了么!”这只没节操的狐狸也是,别人拿个发光的珠子就要倒头叛变!“你莫忘了,你可已经认楼主为主了!” 淳和没搭理十五,一丝不苟地问他道: “你的屋子是碧玺为墙,金石为砖的么? 我的房间是金玉为床,明珠为灯的么? 我不高兴时你能随随随便送块田黄哄我开心么?” “做妖怪不要那么肤浅好不好嘛……”夏少臣嘴角抽筋。 “没房没坐骑没亮闪闪的宝物还想让人家做你的灵兽”淳和大为不屑,哧地一声道:“幼稚!” “……” 疾行赶来的顾云在门外心情复杂,原来她死心塌地跟着他,只是因为他有钱…… 第13章 拾叁 夏少臣费了诸多功夫才追踪到淳和的踪迹,哪肯轻易罢休:“顾云那个老家伙古板又没趣,跟着他多没意思。你想要亮闪闪的宝贝,我替你寻来就是,好不好?” 所谓对症下药,最后一句话让淳和没声了,是个人都看出她动摇了。 十五急得一头汗啊:“楼主他人是闷了些,也不太会讨女孩子欢心,但谁都看得出来对你是真心实意好的!” “真心实意?”夏少臣嘴角挂起一抹似玩味又似嘲讽的浅笑:“十来年前道宗与巫教在白柳山一役中,你们的顾楼主似受了不轻的伤,正因如此他卸下重任来到如意楼。”他微微低首,挑起淳和凝如脂玉的面容:“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能食人,食者不蛊。这么美丽强大的妖兽,她的血肉还是可以祛邪疗伤的圣物,谁不想要呢?” “你胡说!楼主才不是那样的人!”听他这么诋毁顾云,十五气得话都在发抖:“你你别信他!这个妖道为了勾你走才说这些混账话,我看他才是对你图谋不轨!” 淳和怔怔注视着夏少臣的眼睛,那双眼睛含着笑,笑里却是不得不让人相信的笃定。他眼睛里的东西似让淳和感到危险与不安,她慢慢低下头握住怀中的田黄狐狸不说话。 夏少臣又是一笑:“信不信,你亲自问问门外人不就知道了。顾楼主,你从洞虚手里使了手段骗到这只小狐狸,她不明不白地跟着你,总不能再不明不白地做了你的补品不是?” “生意之本重在信誉,顾某人从不行欺瞒之事,何来欺骗之说。”顾云缓步走入,神态从容无波。他看也没看夏少臣,径直走到淳和面前将她从头到脚大致看了一遍,没看到有明显伤痕时松了一口气,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受伤了么?” 淳和低头揪着衣角,不理他,萎靡不振。 夏少臣嘴角勾深。 顾云蹲下来,取出一块鲜明光亮的鱼形玛瑙:“说句话好不好?” 这么赤/裸裸的贿赂!夏少臣发现自己也许……低估了对手的耻度下限。 玛瑙在玉石中并非绝顶贵重之物,只是其中有种较为罕见的水胆玛瑙,而水胆玛瑙中又以血胆玛瑙为极品。顾云这块便是,巴掌大小的一块抵得上一座山水园林,再看它雕工精致,鱼目活灵活现,腹中水波涟涟,价值自然又是翻了一倍。 这只狐狸对宝物的嗅觉异常灵敏,顾云一拿出玛瑙来,她双肩轻轻一颤。顾云没宽下心,她却仍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动。 顾云了然地从百宝囊里又拿出一块尚未雕琢的玉髓:“我本想留着它再雕只小狐狸,给你凑成一对的,现在……” “现在就给老子吧!”淳和眉开眼笑一把抓过玛瑙和玉髓,不见一丝低迷之色,趴在顾云膝头把玩着它们:“顾云你不早点来,老子差点就被影魅吃掉了啦!” 十五对顾云肃然起敬,谁说楼主不会哄女孩子的!只不过他哄的方式比较……简单粗暴但很有效啊! 夏少臣头沉得扶不起,他不仅低估了顾云的下限,也高估了那只狐狸的节操…… 明知她在卖萌,顾云揉揉她睡得乱蓬蓬的脑袋道:“是我不好,没注意到这是它的声东击西。” 淳和对着高举玛瑙鱼观赏,漫不经心地问:“它是什么玩意?” “梼杌。” “哦,那只死狗啊。没关系,它打不过老子的!咱们不怕它!” 顾云在听到那个“咱们”时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容。 “那个,打断一下。”夏少臣看不下去这幕“主仆情深”了,提醒淳和:“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对了!”淳和支起身子:“顾云,他说吃了老子的肉可以疗伤是不是?! 顾云沉默须臾,轻轻地嗯了一声。 “太好了!”淳和欢快道:“以后老子再也不怕历劫遭雷劈了!劈过之后啃自己一口就好啦!”收了顾云这么多好东西,她自感也要知恩图报一下:“顾云你要真受了伤,我可以卖你一小块。”她扳着手指头算了下,依依不舍道:“给你打个半折好了。” “……”夏少臣终于明白过来,指望这只狐狸的智商勾走她从一开始就是件非常错误的事。 解决了闹别扭的狐狸,顾云敛起笑容,朝向夏少臣:“你为何指鹿为马,将死地当活地指给了郎员外。” “这风水宝地又不是菜场上的大白菜,到处都有。”夏少臣坐在桌上,右腿往椅背上一搭无所谓道:“整个开明镇就那块风水最好,他想要我就指给他有什么错?只是他做官做得不厚道,亏心事做多了,无福消受那块宝地。” “生前孽事死后天道自有裁决,郎府两条人命何其无辜!”顾云少有地动了怒,疾言厉色吓得已趴他腿上打盹的淳和不安地呢喃了声。顾云静了静,声音降了两个音阶,:“你这样做与亲手谋害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郎家二小姐和小少爷死得是挺冤,说到底他两也不是死在风水之上,是那只畜生做的孽,可与贫道无关啊。”夏少臣三言两语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他忽地像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笑道:“顾楼主你可知近来道宗出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无非是梼杌逃出之事,重阳观的阳明真人已派观中弟子去往各地寻找它的踪迹,想必不日就能将它捉拿回去。” “顾楼主这次消息可就不灵通了。”夏少臣摆出副高深莫测地神态:“现在整个道宗都流传着一个传言,说是从天上仙界遗失了本仙箓到了凡间,只要得到那本仙箓即可得道飞升。” “荒谬!修登仙道须持之以恒炼天悟道,绝无捷径可走。此时传出这种无稽之谈定是那只梼杌有意令道宗自乱阵脚,无暇顾及它。”顾云淡淡道。 “顾楼主所言在理,但无风不起浪,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夏少臣一拍道袍跳下桌:“顾楼主不信,难保道宗其他人不信,这乱是乱定了。九尾狐便也罢了,这等宝物可不容再落到旁人手中。”他可惜地看了淳和两眼,从窗口一跃而出。 淳和蜷在他腿上睡得正香,顾云索性坐在地上靠着柜子闭目养神,十五留了盏灯早悄悄地走了。 “顾云,你捉我真的是为了吃我疗伤么?”熟睡的淳和唇间飘出似水似醒的一句。 她终是在意的,顾云摩挲着她的鬓发,发丝柔软如雾,良久道:“我说不是,你信不信?” 出乎他意料,淳和没有犹豫地用力点头,往他怀里窝得更深了些:“你说不是,我就信!” “那就好。”顾云的五指从她顺滑如丝的长发里缓缓梳到底,她身上的魅香似是更浓郁了些:“那就好了。” ┉┉ ∞ ∞┉┉┉┉ ∞ ∞┉┉┉ 次日,顾云带着淳和专程又去了趟郎府。一踏入门,淳和手搭眉骨望着一大片的亭台楼阁,啧啧称奇道:“在龙脉盖宅子,好气魄,也不怕折尽了子孙福气。” 顾云略是稀奇,因为龙脉属仙地,一般妖怪靠近了都会感觉不舒服,可看她的模样却是如沐春风,好不自在。也罢,九尾狐也算有点仙兽血脉,想也不足为奇。 府邸建得华美,内里却已是一片人去楼中之象。郎员外一家连夜打包好了行李,家丁们扛着箱子正一箱箱往车上搬。郎家的主心骨郎员外还烧得昏迷,开明镇的里正便来搭把手,指挥着众人搬家。一回头见了顾云等人,快步走来抱拳一礼:“道长。” 顾云来是为了封住那口龙垂涎,以防那梼杌利用龙脉再生事端。 连着两桩惨案,让里正心惊胆战地睡不上一个好觉,待顾云法事行完他挽留道:“我等凡夫俗子实在不是妖物的对手,若是那妖物再来作恶怎么办?道长慈心,再留段时日吧。” 顾云抿唇不语,他虽封了龙垂涎,但确实也没捉住作恶的妖物。 淳和一看顾云有心思留下来立刻着急了,绛州山里的宝物还等着她去发掘呢!她委婉地提醒顾云道:“楼主,多在这留一天,那梼杌就多一天机会恢复元气,指不定哪日就出来吃人了。” 里正也急了:“道长……” 淳和杏眼一瞪:“你个老头好生自私,只知道你这开明镇人命精贵,别处的人命就不精贵了!我家楼主很忙哒,不要耽误他除魔卫道!” “不得无礼。”顾云摇头,却是推脱了里正,狐狸说得蛮横但不是没有道理,早日找到梼杌才能早日除掉这个隐患。 淳和如愿以偿,唇边挂着小调晃向马车,她腰肢如柳,步步翩跹如蝶,一路引人纷纷侧目。 “楼主……”十五搔了搔脑袋,望着淳和的背影:“梼杌费这么大周折,为啥要派影魅杀狐……淳和啊,收它的是重阳观的师祖” 顾云跟过去的步子微微一顿,淡淡道:“应是想利用她疗伤吧。” “哦对!”十五恍然大悟:“她就是移动血库啊!” 第14章 拾肆 开明镇一事后,顾云为免招摇,换了身俗世富家子弟的装束,十五则扮作书童,而淳和呢…… 十五理所当然道:“丫鬟呗!” “凭毛老子是丫鬟!”淳和十万个不愿意,双手叉腰质问他道:“你见过老子这么白净、富态的丫鬟吗!” “……”十五讷讷之处:“那个,富态,是形容胖来着的。” “我不管我不管,”淳和嘴撅得老高:“顾云~我不要做丫鬟嘛!深山老林里做你的灵兽,出来还要做你的丫鬟,一辈子抬不起头的命啊!” 顾云温温和和地与她解释:“凡间礼法,男女大防,不比楼中。你做丫鬟跟在我身边,行事最为方便。” “我了个大擦,不修行的比出家的还穷讲究!”淳和想当然道:“那你是少爷,我做你夫人不就可以了么?” “不可以!”顾云拒绝得很干脆,耳翼可疑地泛起一点红。 这段小纷争以一串月长石链子而告终,月长石不是什么名贵宝石,但顾云的这串月长石粒粒饱满似点点月光凝淬而成。淳和一见便欢喜得忘记了丫鬟这个称呼,兀自往手腕上扣链子。 珠链晶莹细腻,套在她腕上如一环盈盈月色浅绕,顾云心念一动,不觉覆掌而上,握住那只纤纤细掌。低头左右看链子的淳和一愣,紧张地想拔出自己的手:“顾云,给了老子就不带耍赖拿回去的啊!” 顾云仿若如梦初醒亦是一怔,随即他垂下眼睑,语调淡然:“我瞧瞧你起的疹子可好了?” 一听不是抢她的月长石,淳和心放回了肚子里,大方地伸长胳膊努努嘴:“喏,快好了吧。” 她说得快好了,在顾云看来却不是那么好。客栈的床铺还没如意楼里原先她房里的一半好,娇嫩的肌/肤被她挠得一片红红点点:“挠成这样为何不和我说?” “和你说我就不痒啦,没关系的。”淳和满不在乎道:“等惊蛰一过就好了。” 顾云没她的在乎,从百宝囊中取出一个小盒,指头蘸了蘸膏药点在她胳膊上,一圈圈地抹开,他低声道:“你的家人没教过你,姑娘家身上留不得疤吗?” “我没有家人。”淳和歪在他膝头,药膏清清凉凉的很舒服:“我的家人都死光啦。” “……”顾云抹药的手没了动作,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只狐狸谈到她的身世,青丘九尾人丁不旺众所周知,但灭族一说从何谈起? “世间万物都逃不过生老病死四字,没什么的,这样才激励我们妖怪勤奋努力地去修行呀。”淳和反倒安慰起了他:“不要摆出这副马上我也要挂了的神情好伐?” 默然不语的顾云啼笑皆非,唇瓣蠕动,终是什么也没说,替她另一只胳膊抹药膏。 拎着珠帘在眼前晃了会,淳和问:“顾云,月长石是有长寿的意思吧。” “嗯。” “这个兆头好,我喜欢。”犼兽拉着车飞奔在千里高空之上,撞开的碎云一丝丝飘散在咆哮的风声中,穿梭在凛冽寒风的马车内暖意融融。依偎在顾云腿边的淳和呼吸渐渐轻了起来,她怕冷似的地把身体往顾云身上贴了贴,半梦半醒地从唇间飘出一二呢语:“要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啊。” 顾云捧起毯子的手一顿,淳和缩了缩脖子,他弯腰把毯子轻轻盖在了她凉的没有一丝热气的身体上。 ┉┉ ∞ ∞┉┉┉┉ ∞ ∞┉┉┉ 武罗江下游东南的绛州一带与北方的雍州气候大不相同,此时雍州尚是朔雪飘飘、北风萧萧,绛州已是柳梢反绿,贵如油的春雨携一城风流,勾成好一副烟雨江南图。 淳和还没入绛州城就连喊着热,顾云以为她怕冷,给她备下的皆是冬日里的衣服,一层厚过一层。观城郊的一二路人,春衫薄裙轻便自如,再看她一身棉衣违和感确实强烈了些。 天水山在绛州城外西南十里地,顾云怕节外生枝本不打算从城中过,但狐狸这一嗓子喊的,原先的打算也就不成了打算。得,先给她买衣裳去。 十五自告奋勇:“楼主,您和她先在这待着,这事交给我就成。小人买回来速速就回。” 顾云正要答应,淳和懒洋洋的声音传出:“你又不知道我的尺寸,买了不合身的回来不是浪费了嘛?” 十五嘁了声,就你这败家主还知道浪不浪费,你说说跟了楼主才多少天就从他那来明抢暗夺地算计去了多少宝贝?唉,幸好我们楼主能干会挣钱,否则哪门哪派养了你这只灵兽,不出三天,掌观就得站门口对弟子们宣布:“告诉大家一个沉痛的消息,我们的宫观因为一只灵兽破产了。” 十五又一想不对啊,他不知道狐狸的尺寸,难道楼主知道?! 几秒后顾云证明,他也是不知道,三人一齐往绛州城中赶去。 如意楼是个商楼,自然也有生意往来的市井之地,但消费群体仅限于道宗中人,所以集市也是冷冷清清,哪比得上四通八达、坐拥水旱四条路的绛州。既然要给狐狸买衣裳,首先去的自然是绸缎庄。她是个娇贵的主,顾云略是扫过一圈即挑了间店面最为精致的。 店主是个眼尖的,一眼就从顾云身上的田黄印判断出这是个贵主,再一眼从顾云看淳和的眼神判断出,这姑娘定是贵主的心头好,遂笑容可掬地围了上去:“姑娘是要买衣裳?您可挑对地方,本店是这绛州城里最好的店铺,巴拉巴拉……” 店主不知道,他叽里呱啦错了对象。 和别的妖怪差不多,淳和对衣裳没太讲究,瞧着顺眼,穿着舒服就好,随手指了套:“就这个吧。” 店主看了鸭屎绿的那一套,眼神飘忽…… “不行。” 发话的是顾云。 一套,两套,三套…… “顾云,不要试了好不好,我累。”淳和捧着又被否决的一套襦裙泪汪汪地看着顾云,在外人面前她还是稍微讲究一下形象没爆粗口。 顾云挑起一套,放在她跟前比划了下:“来,再试试这一套。” 淳和爆发:“你特么这什么怪癖啊!到底是老子买衣裳还是你买衣裳啊!” 顾云神色温柔,不慌不忙道:“乖~试完了带你去买好看的珠花。” 亮晶晶的珠花!淳和的软肋被戳中,精神瞬间一振,颠颠地捧着衣裳又换去了。 十五在旁擦了把冷汗,狐狸啊狐狸你要原谅楼主寂寞了几十年的宅男病啊…… 粉嫩嫩的襦裙穿上了身,顾云依约领着淳和去珠宝铺挑珠花。说是挑,在看惯了奇珍异宝的淳和与顾云眼里,也不过是矮子堆里挑将军。顾云追求精致的毛病发挥到了极致,在淳和发髻上比划了十几只长钗短簪后买下了两支芙蓉粉簪,由他亲手簪在淳和发髻上。 通身粉粉嫩嫩的淳和像朵水灵灵的花苞,眉似远岫娇横,双腮似雪含春:“顾云我好看么?” 顾云看着她像看着一件亲手雕琢出的工艺品,轻轻扶了扶她发髻:“好看。” “是么?可老子怎么感觉老子就像个粉包子一样……”淳和蹙着眉头低头看来看去。 “小师叔!我说嗅到股异香,你闻闻看这味道是不是更重了些,好香啊,就在这!” “嗯。” 简短的一个应声令顾云眉头一拧,揽过淳和:“走。” “怎么了?” “师父!!!”青年男子震惊的声音响起在店铺外。 第15章 拾伍 “师父!请留步!请留步!”青年道士急急呼喊,赶在顾云抽身而去前横手拦住店门,顾云停住了步伐他立马收回手,噗咚跪下:“师父!果真是您!” 跟在他身后的小道士从没见过顾云,但听他小师叔口中称呼亦不敢抬头随着跪了下来。他心中好奇得很,因为顾云的衣着并非道家装束,更好奇的是他身边还跟了个云髻峨峨的粉衣少女,而那股浓郁的香气正是从她身上散出…… 实在心痒难耐掀了个眼角望去,正与淳和幽幽如水的眼眸对上,淳和朝他做了个鬼脸。小道士又羞又慌地慌忙低下头,心噗咚噗咚直跳,又有些懊恼,枉他修了近十年的道竟这般心浮气躁。 淳和扑哧笑出了声,小道士窘迫地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顾云面上波澜不动,借着广袖遮掩,在她手背上不轻不重地一敲算是告诫。淳和弯如新月的眼角垮了下来,笑也有错啊,察觉到她的不高兴,敲她的手指稍一踯躅,改敲为抚在她手背上轻轻划过,算是安抚。淳和哼了一声,宽厚的手掌悬空一瞬,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马上又放了开。淳和仍是那副瘪着嘴的模样,却在顾云松手时出其不意勾住了他的五指。 被扣住的手一僵,不露痕迹地想挣开她,孰料淳和吃定他在徒子徒孙前不敢有大动作,不依不饶地缠着他的手。顾云欲施法摆脱他,又恐底下的两人发觉,只能纵容她扣着自己不放了。 两人十指交扣,分分寸寸贴合在一起,紧贴着的那只小手凉滑如玉,与自己结茧粗粝的掌心截然不同…… 他两这番斗法,跪着两个道士自然不知,青年道士只当顾云不愿认他,急得额头满是细汗,朝着顾云磕了个头:“师父!您可是怪弟子这么多年未去探望过您。您不知这些年……” 飘散开的神思一刹收回,顾云望着青年平声缓缓道:“我早非琼云中人,你不必再喊我一声师父,同辈相称便是。” “不论师父在不在琼云,师父始终是我的师父!”青年昂首看着顾云十年如初的面庞一字一句郑重道。 见他执意如此,且门里门外聚集来的目光渐渐变多,顾云便也不做强求:“随你罢。” ┉┉ ∞ ∞┉┉┉┉ ∞ ∞┉┉┉ 市集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碰巧那唤作紫真的青年道士也往天水山而去,遂几人同行出了城。 “顾云,你有些本事啊,年纪不大居然还收了徒弟。”淳和从顾云那讨了巧正在得意时,瞅着紫真和他的小师侄金华煞是顺眼:“小道士,你们是哪门哪派的呀?” 淳和外表瞅着比紫真还小些,却一口一个小道士,自然惹得他不满。他早年得顾云亲传道术,本事高出金华不止一两个段位,一眼识出满身异香的淳和乃九尾原身,狐狸的名声一向轻薄招人轻视,他修的是正统道术更是瞧不惯淳和娇娇媚媚的模样。碍着顾云他不敢多言,硬邦邦地回道:“贫道乃琼云门下弟子。” 淳和苦思冥想了下,不确定地看向顾云:“琼云……是那座号称仙外仙山的琼云山么?” 得到的回答是肯定的。道宗十洲三岛、五镇海渎、十八水府,琼云当属第一位。琼云门下弟子在道宗中并非最多,但其御剑、道法两宗若论第二,道宗中无门无派敢攀第一。琼云自立派之日起所斩妖魔不计其数,琼云剑出,妖魔鬼怪无不闻风丧胆。 “背后靠山还挺硬啊。”淳和嘀嘀咕咕。 顾云不欲在过往之事上多做纠缠,天水山近在眼前,他稍作沉吟,问紫真道:“你们可也是为了那本仙箓而来?”从入绛州起,他留心暗作观察,前前后后遇见了道宗中不下四五个门派弟子,想来不是为了天水山中的无名宝物而来,便是为了那本所谓的天界遗失的仙箓而来。 紫真瞬间涨红了脸,连忙辩解道:“仙箓之说宫中是有所闻,但我入师门起师父您便教导我修行一事最忌急功近利,须一步步修筑根基,故而徒儿对那仙箓并无所求。徒儿来绛州一是为了追踪那凶兽梼杌,二来主要是为了寻找师父您。” “找我作甚?”顾云眉头微挑。 “请师父您回宫中。”紫真说到这底气有些不足,不敢看顾云脸色眼观鼻鼻观心,不等顾云拒绝一口气道尽来意。原来梼杌从重阳观的炼妖阵逃出后不久潜行到了琼云山下,趁琼云掌教下山作幽醮,化作村民偷袭掌教,掌教受伤,琼云无人主持大局。此番紫真来便是奉掌教之命请顾云回去暂代掌教之职。 紫真字字句句说得恳切而慎重,显是已在腹中打了好几遍草稿,言末:“师父,琼云乃道宗第一大派,若是掌教受伤的消息传扬出去,此时此刻定然会引起人心动荡,恰恰如了那梼杌的意。掌教命我务必请您回去坐镇宫中,以防那梼杌和居心叵测之人再度有机可趁。” “论资历,玉睿与我同辈;论剑术,丰容不在我之下;有他二人在,琼云不会乱。”顾云一一回道,他容色平静不见分毫动摇:“我现在仅是一区区商贾,不便也没有资格插手贵派内务。” 他回绝地不留一丝余地,紫真拜他为师时间虽不长,但对顾云秉性却是了解得清楚。他做得决定无人可改变,哪怕是琼云掌教。倒是金华这个小道士初生牛犊不怕虎,愤而出头:“师公您到底也曾是琼云宫中人,琼云有难怎见死不救,岂不有违道义!” “金华!”紫真厉声呵斥道:“不得对师父无礼!” 金华动动嘴皮子,咽下去满肚子不满,低下了头。 至此一路无言,心不在焉跟着顾云的淳和突然以他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顾云你是不是想回琼云?” “你想我回去么?”顾云轻声回问。 “你心中已经有了决定又何必来问我。” 顾云看了眼淳和,她却是拈着裙角,踮着脚尖去勾头顶的花枝。天水山气候宜人,花枝上含羞带怯地开了半枝芳菲,粉瓣白蕊,和她的衣裙很相衬。淳和勾了半天没勾到,顾云叹息一声给了她折了下来,递过去她瞟了一眼却没拿,背着手小步蹦到十五那边吹牛去了。 顾云知道她是真的不高兴了,知道她不愿意跟着自己回琼云,不愿面对那些和紫真同样厌恶和轻蔑的眼神。 初战失败,紫真没有轻易放弃,自告奋勇要跟着顾云上山帮他寻求宝物。 师徒一场,顾云终没有狠下心赶他走。 午时过后,浓厚的云层挡出初春尚不炙热的日轮,天水山中雾岚如纱,浅一片深一片地飘在山中,把整座山体笼罩的朦胧而神秘。山脚有条猎户踩出的上山小径,隐藏在横枝乱蹿的灌木丛中,桀桀鸟鸣从不见尽头的幽林钻出,尖得像刀尖刮过铁板。 十五抽出短刀将杂木稍作修剪,劈出个可供人通行的空间,堆满腐烂木叶的小径蜿蜒伸向未名深处:“楼主,我怎么感觉不大对劲啊?” 不仅十五感觉到了,连入道没几年的金华都感觉到了。 光天化日,传说埋有宝物天水山死气沉沉,像个偌大的活死人墓。 此趟上山之行必不简单,其他人尚有自保之力,但那只狐狸……顾云欲叮嘱淳和跟牢他,结果回头…… 哪还有她的踪影! ┉┉ ∞ ∞┉┉┉┉ ∞ ∞┉┉┉ “洞虚真人,这个气象看起来不似有宝物,倒似有邪物哪。”夏少臣手中罗盘嗡嗡响个不停,磁针疯狂乱转。他周围立了四五个道士,可见得到消息寻来天水山的并非只有顾云一行人。 “若是邪物,我等就替天行道将它斩去便是。”洞虚抚须,他派中《坐忘经》被那只九尾狐施以诡计吞下腹。《坐忘经》这种真派法宝级别的天书对昆仑派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暂时取不回它的洞虚便将目光放在了天水山藏着的这件稀世珍宝中。 夏少臣的宫观在绛州,洞虚虽不愿有人分一杯羹,但夏少臣毕竟是此地之主,为免落人口舌,他还是忍痛先率弟子拜访了夏少臣。果不其然,夏少臣一听也有了兴趣,不过来之前他言明自己只是想看一看稀世珍宝的风采而已,如果寻到了就给洞虚。当着整个宫观弟子和他昆仑派弟子的面,洞虚料想他个一观之主也不会食言,加之夏少臣熟识山中地理,稍作斟酌,颔首同意了。 也因如此,他们一行的进度已远超过了顾云他们,已行至山半腰。 转动不停的指针突然缓了下来,晃动两下最终定格在了辰戌之位,夏少臣狭长的眸子眯起,喃喃念道:“颠颠倒,二十四山有珠宝;倒倒颠,二十四山有火坑。” 夏少臣念得这几句洞虚听过,但他精修剑术,对风水一术知之不多,不想露短故没吭声。倒是他派中一个弟子接过话:“辰戌主水,是龙水阴阳交/媾的水口……莫非此地有龙?!” 此言一出四座惊,洞虚面上喜怒不定。龙这种神物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之中,但若此地有龙,那么珍宝一说或许就不是空穴来风了…… 夏少臣往指针所指方向走了两步,忽然定住的指针又漫无目标的转了起来,再没停下。 刺啦,背后的林木里一阵乱动。 “谁!”言未出,昆仑弟子的剑已指向那里。 “卧槽啊!你想戳死老子啊!” 噔得一声清鸣,道士手腕一痛,长剑已被震荡在地。 “又是你这只妖狐!!!”狭路相逢,洞虚岂一个怒字了得! 夏少臣眼皮搭下,视线落在草丛里无人注意的长剑上。剑是精打细炼的宝剑,此刻片片碎裂如雪…… 第16章 拾陆 “妖狐快把《坐忘经》还来!” “你说还我就还啊!老子的面子往哪搁!” “混账!”两人交锋没几个回合,洞虚就被淳和气得七窍生烟。 “好一个野狐子,竟敢对真人无理!”洞虚门下一名弟子不识淳和底细,为讨洞虚欢心当即捏了剑决,祭起数十道紫青剑光直刺向淳和。 他出手突然,在场人俱是一愣,淳和一脸茫然地呆立在原地,剑光如电已刺向她命门,躲无可躲。紧要关头,一面水镜悬空凝成,嘭的声,剑气撞在水镜之上,两者皆碎了个干净。 然夏少臣行法行得仓促,水镜挡去了大部分剑气,仍漏了一束刺入了淳和肩头。昆仑弟子专修剑法,剑气无形胜有形,剑气入体威力十足。淳和受了这一猛击,已然不支大退数步,撞在飞身上去挡在后面的夏少臣身上。 “孽徒!!”洞虚惊得一身冷汗,这只妖狐顽劣是顽劣,但终归是顾云的灵兽,若是伤了她便是伤了昆仑派与如意楼的和气。单单是个如意楼也罢了,可这顾云游走五湖四海,结交的能人异士比比皆是。倘他有心报复,昆仑派中弟子日后在俗世走动怕是寸步难行。 那小道士在昆仑派同辈中是个出类拔萃的,素受洞虚喜欢,何曾见过他这般疾言厉色。吓得手里长剑咣当落下,跪了下来。 夏少臣扶着淳和,指手指飞快点在她几处大穴欲先替她止血纳气,指尖落处干干燥燥。 “嘶,小牛鼻子劲儿还挺大。”生生受了一道剑气的淳和好端端地站着,气不喘脸不白,和个没事人似的。 夏少臣几乎以为自己看走了眼,昆仑剑法霸道之名由来已久,唤作是他受了一剑也做不到她这般安然无恙。他心中不定,问道:“你,没事?” “有事?老子怎么会有事!”淳和冷笑两声,两排小白牙朝着跪地的小道士一咧:“有事的应该是他!敢对老子动手,胆儿不小啊!”说着撸袖子就要上去揍他。 “……”夏少臣费解啊,看着一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也不像个皮糙肉厚的主啊。 洞虚是个护短的,自己教训弟子没什么,淳和要动手,立马调转枪口对外:“妖狐!他动手虽有错,但也是你抢我派《坐忘经》在前!” “你个死老头真不讲道理,一码归一码。《坐忘经》早晚要还你,但他刺我一剑我也得还回去才是!”淳和寸步不让,洞虚身后的昆仑派弟子立马拉开架势随时应战,淳和一看敌众我寡势头不对,眼珠子一转摆出副无所谓的样子:“哼!好生小气的一帮牛鼻子,不就一本破书嘛。这样好啦,你们也是找宝贝的是吧,《坐忘经》呢在我肚子里一时也还不了你。我替你找到这儿的宝贝算是弥补行不?” 她岔开话题的本事相当之高,洞虚的注意力马上挪了开,半信半疑道:“你说得可是真话?”这只妖狐突然变得那么好说话,洞虚真人的感觉很不真实。 淳和看也不看,纤纤素手指向东南方向的山林深处,信誓旦旦道:“但凡某地有非凡之物,那处上空必然宝气蔚然。你们看不见,但我能看见。你们不信,大可问问这个无赖,他手里不是有罗盘么?”哼,顾云要回琼云就让他回他的琼云去吧,想要宝物,她偏不让他如愿! 夏少臣听到那个“也”字眉峰一动,看到淳和在他就猜到顾云应该也来了天水山,果不其然。契约束缚,没有主人的允许,灵兽绝无可能随意离开。从开明镇那夜来看,顾云十分着紧这只狐狸,断不会放她一人在深山乱行。那就说明是她自己离开了顾云,而无视契约的灵兽……夏少臣心底隐隐兴奋,亲自送上门,他怎么会轻易放过呢? “她说得确实不错,确实也是罗盘所指之处。”夏少臣面上一派风平浪静:“顺着她指的方向再走不到两余里即是。” 得到夏少臣的肯定,洞虚遂信了七八分,道:“那姑且信你一次便是,”他不忘威吓:“但凡敢耍花样,我手中拂尘定饶不了你!” 淳和满心思都在让顾云吃瘪上,走了好一段路回过神,怒道:“我呸!老牛鼻子你丫的真以为老子怕你不是!” “……” ┉┉ ∞ ∞┉┉┉┉ ∞ ∞┉┉┉ 愈往山里走,途中所见的飞禽走兽不是已死,就是奄奄一息倒在地上。路过的草木之上,时时现出一两道飞溅上的血痕,森然诡谲。 夏少臣探指触了触一只朱鹮的尸体,指上黑血一抹,余温尚有:“才死不久。” 他身边的淳和弯腰也在看那只朱鹮:“你刚刚是故意漏了那道剑气是不是?” 夏少臣的笑容微微一滞:“贫道修的是纯阳道,并不精通水法,这才有所遗漏,你可莫冤枉了我。” “放屁!老子眼明目清!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淳和嘴唇不动,话语清清楚楚:“哼!这笔帐我记着了!” 她的语气不似开玩笑,夏少臣看去时她已直起腰对洞虚道:“老牛鼻子,这山里邪门的很,你还要不要过去呀!” “笑话!我等修道之人岂会畏惧区区妖物!”不用她说,洞虚亦已看出天水山中异象。从林间刮来的风中不仅饱含妖气,更若有若无地含着一丝……阴邪尸气。单一个妖怪尚不畏惧,若是添上了以炼制阴尸为业的巫教中人,以剑法见长的昆仑弟子头皮发麻。 当年的巫教与琼云一战,虽然琼云在付出巨大代价后斩杀了巫教首领巫咸取得了胜利,但尸横遍野的惨烈情景至今仍令道宗中人不寒而栗。 洞虚寻宝的意志坚定,淳和没有意见乖乖走在前头继续引路。夏少臣拿着罗盘追上几步,与她并肩而行:“顾云既然不要你了,不如跟了我吧。” “你哪只眼看到顾云不要我的?!”淳和白了他一眼,不客气地讽刺道:“你和其他牛鼻子倒是不一样,他们是脸皮厚,你干脆不要脸了!” “他迟早要回琼云的,若非如此你怎么一个人落单呢?”夏少臣挨了骂却毫无异色,反而轻声笑了出来:“我不是顾云背后没有琼云这种大门大派的责任需要担当,你跟了我或许比不了在他那的锦衣玉食,但有一点我却可以做到,”他看着粉衣如云的淳和:“你我一命,没有什么会比你重要,不论何时我都不会丢下你。” 淳和兀自揪着手里的长草叶玩,揪光了草叶往地上一丢:“说得好听,老子才不信你们道士会把个妖怪看得比命重要!” 她不信他,夏少臣一早料到,可也说明了她也不信顾云不是?他一笑,没再强求。 头顶古木遮天蔽日,山中昏昏然似夜非夜,他们走在这不见天日的山径上仿佛已走了几天几夜那么漫长,几个修为不深的小道士擦着汗拄剑走不动了:“不说只有两余里么,走了这么久也该到了啊?” 而众人眼前的小径尽头依然是片蒙蒙雾气,掩着看不清的山林。 夏少臣的轻松之色已不见踪影,他与洞虚对视一眼,举步环着四方走了一遍,掐指一算:“应是有人在此地设了阵法,让我们走不出去。” 洞虚手中拂尘一挥,一抹清光乍现,拂尘化作一柄宽刃长剑:“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在这装神弄鬼!” 山里寒气重,淳和困得揉眼,疲懒道:“老牛鼻子那么激动做什么,这阵法怎么可能会让我们走不出去呢?” 几个小道士喜色一露,她长长打了个张口:“这一定是要我们的命的呀!” “……” 话出口没多久,庞大的山体骤然大动,地面石土震得四处乱蹦,枭泣的般鬼哭声突破地表从四面八方卷来。盘桓在树木间的雾气凝聚成一个个黑色影子,一双双红得发亮的眼睛爬伏在树干、地面,咯吱咯吱响地爬了过来。 站在外围的一个昆仑弟子骇得手脚发抖,不管不顾挥出朝着一个黑影一剑砍了过去,却是落了个空。脚踝处突然传来一阵冰冷滑腻的触感,他呼吸不稳地低下头去,还未看清一声惨叫,他人眼前已没了他的影子。 浓浓的血腥气飘散开来,洞虚动了真怒,他修行至今还遇到过如此敢在他面前放肆行凶的妖怪:“布阵!” 余下几名昆仑弟子训练有素地以洞虚为中心分散开,各入其位,即成一北斗七罡之阵。 “卧槽,你们布阵了,那老子呢?”被撇下的淳和不为不满,在旁边蹦来蹦去:“再说了,摆这么大阵仗,你们看见那玩意了么?!” 洞虚不理她,当着他的面损失一名弟子让身为师长的他已是怒不可遏,不管对方什么来头,在他昆仑剑下,妖孽不生! 地表晃动地更为厉害,飞沙乱石到处滚动,站着已很是吃力。周围蛰伏的黑影寸寸逼近,洞虚率几名弟子凝神聚气,准备强行破阵而出。夏少臣皱眉打量四处,在洞虚祭剑而出时脸色大变:“真人先莫动手……” 然为时已晚,千丈剑光高悬头顶,凝如白日,以力破万钧之势,驰骋向四面。在击入黑影的刹那,剑气忽然去而复返,以同样的速度从四面八方纷纷刺向洞虚等人。 血色成雾,弥漫空中像一片赤红的纱幔。北斗七罡阵威势极猛,虽夏少臣施法相阻,然剑势不可挡,几个昆仑弟子顷刻为剑气所穿,一身血窟窿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洞虚仍站在原地,剑身流下一缕细细血流,他受的伤也不清。 吸收了血气,那些黑影陡然膨胀数倍,桀桀欢叫着围在四周。 夏少臣深吸了口凉气:“此处是凶阵死门,这些妖物都不过是幻象而已。” ┉┉ ∞ ∞┉┉┉┉ ∞ ∞┉┉┉ 有如意印在,顾云并不担心找不到淳和,然而这座天水山处处透着怪异,宝气与妖气并存,还有一股格外熟悉气息。 “巫教不是已经土崩瓦解了么?”身为琼云弟子的紫真对尸气再敏感不过,况且与巫教一役,顾云与他师徒几人皆是亲身经历,顾云也因此离开了琼云……“师父,我们是不是要先通知附近的琼云弟子。” “先找到她再说。”顾云的步子没有了刚才的平稳从容,崎岖山路他如履平地,疾步往山南之地赶去。 “师父!若是那梼杌真在此地,它与巫教联手,我们,我们不一定会是他们的对手啊!”紫真勉强跟上他的步伐,他从没见过顾云如此匆忙慌张,他分外不解,不过是一只灵兽罢了,大不了再寻只好的便是了。 正因如此,他才更要快一些找到那只狐狸!她是九尾天狐,对妖怪来说是最好不过的采补品,梼杌派影魅抓了她一次不成,此次必然势在必得! 第17章 拾柒 死门乃大凶之门,诸事不行,只宜吊死送丧。 本来吧,凭夏少臣与洞虚的本事,不会被轻易诳入此地。怪就怪诸人寻宝心切,而夏少臣的心思有大半兜在淳和身上,山中瘴气弥漫,一个不察误入了这死地。 淳和看着夏少臣简易地帮洞虚真人稍作疗伤,唉声叹气:“这老家伙是指望不上了。” 在这最看不起的狐妖面前受挫,洞虚的老脸顿时挂不住,他脾气不小,瞪着说风凉话的淳和想发火,转眼一看地上人事不知的弟子们终究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唉地叹了口气,一脸懊悔。 情势不妙,不是内斗的时候,夏少臣容色严峻:“这阵法蹊跷的很,不似普通的奇门遁甲之术,怕是后头还有更凶险的等着在。” 经过方才,他看出来,外围那些阴影不过是诱得他们动手的幻象,若使一分力便会被反噬十分力。若无视他们穿过去呢,刚刚那只狐狸已经用一只死鸟试验过了,朝着黑影扔过去,短短一眨眼的功夫,死鸟干瘪的尸体掉落在地上,一滴血液都不留。 夏少臣不解的是对方费了这么大周章困住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正邪不两立,只是单纯地寻仇,或者是……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啊喂!”淳和被夏少臣的目光看得毛骨悚然,嘴一快:“那只死狗一定不是来抓我的啦!” “……”好一个不打自招,事已至此再计较前因后果已无意义,夏少臣叹道:“我现在有点同情顾云了。”反射弧长迟钝也就罢了,还是天然的灵丹妙药的体质,麻烦不找自来嘛。 “顾云有什么好同情的……”淳和摸不着头脑,血雾漫漫,她顾惜自己的衣裳上蹿下跳地躲来躲去,忽而她站定了步子不动了,眼睛定定地看向小径深处。 夏少臣留意到她的举动,不由地也看了过去。 枯黄的木叶缭乱地在阴风中狂乱地打转,寒冷的白气浮在地表凝结成一片片白花花的冰面。夏少臣看不见,但他能感知到在小径的另一端有什么在缓慢地靠近。一步,两步,那东西行进的步伐极为缓慢,像是拖在地上前行,哧,哧,哧…… 夏少臣前移两步,把盯着不动的淳和拉到自己背后严严实实地护好,淳和呆了下,从他肩头冒出个脑袋:“牛鼻子,你能打过它?”她扳着指头算了下:“那梼杌说什么也有上万年修为了,你满打满算不出百年,再加上洞虚那几个拖油瓶,胜算几乎为零呀。” 啪,夏少臣把她的脑袋摁回去:“来的不是梼杌,若是梼杌还有我们在这废话的功夫?!还有!我有名字的好么!夏少臣!” 淳和的脑袋又从另一边冒了出来:“三个字的名字太长了我记不住啊喂!牛鼻子,就算来的不是梼杌,他手下小弟肯定不会好对付到哪去,否则带出来太丢它面子了。” “牛鼻子也是三个字!”夏少臣眉头抖得厉害,使了点力把她脑袋又摁了回去:“你安静点!有我在你死不了!” 淳和捂着她的芙蓉玉簪,缩在夏少臣背后不满道:“哼!连顾云一半的耐心都没有,还想拐我走!男人啊,总是嘴上一套做得又是另外一套!” 情势虽急,夏少臣燃符布法却是有条不紊,不忘同淳和斗嘴:“他顾云也是个男人!”他与洞虚不同,武法方面虽略有逊色,然其术法精湛,又修的是专克阴邪之物的纯阳之法,因而不说信心十足,几分底气还是有的。 “啊呀,来了!”淳和叫起一声。 夏少臣一抬头,熏得人作呕的阴风拂面而来,两行细细的鲜血从一丈外踮起的尖尖鞋头淋漓流下,拖拉成一条斑驳可怖的血路。夏少臣尚未看清半藏在阴影里的是个什么东西,安置好的符咒突然化成一抹黑灰散在空中,黑风刹那疯狂侵入,包裹向他那两人! ┉┉ ∞ ∞┉┉┉┉ ∞ ∞┉┉┉ 用不上如意印的指引,山中激荡汇聚的瘴气已然给顾云指明了方向,仿佛一场大火焚林,沿路皆是焦黑枯萎的草木。顾云匆忙的脚步过处,带起一片片凌乱的灰黑。 紫真和金华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金华扶着株拦竹子擦汗:“小师叔,师公这般着急,莫非那只狐狸是师公的媳妇?”金华脱俗不久,平日说话也没其他道士那般忌讳,且道宗是有双修之法。 “胡说什么呢!”紫真气得横鼻子竖眼,一只妖狐怎么配得上高高在上宛如仙人的师父! 困住淳和的地方不在他处,正是山中宝气聚拢的凹地。而此刻凹地被施以阵法,从紫真等人来看不过是处普通平地,哗啦啦的泉水从巴掌大小的眼口争先恐后地往外涌出,流淌入凹地的水潭里。山坳外山体耸动不停,上空邪气翻滚,山坳里却是静水流深,鳞波泱泱,形成一种诡异的平静。 紫真是顾云徒弟,见他闭目凝神走起禹步,即知他要祷神施法破阵,即拉着金华为顾云护法。 顾云禹步才走三步,平静到没有一丝的深潭忽然掀起惊涛骇浪,浪头一只四目八足的虾状怪物张着一口利齿,直接咬向紫真。紫真大骇,即举剑相迎与它斗在一处。正在他二人与怪物鏖战时,潭中悄悄浮起另一只虾怪,趁顾云不备,纵起跃飞向他。 顾云浑然未动,足下步履不停反而越来越快,虾怪闪亮的利齿近在咫尺,却没能再向前一步。在空中停留了短短一瞬,啪嗒,虾怪尸首分离落在了地上。平地而起的清风骤然涤荡开山凹里的浓厚瘴气,卷走地上堆积的尸体与枯木,顾云睁开眼,手微抬,袖间一道咒符打向潭水深处! 谁知,在紫符将要碰到水面之时,水潭中央霍然又荡起两道白浪,分铺向两边。紫真只当又有妖物,提剑两步奔到潭边挡在顾云身前。分开的潭中果然有一道黑影跃出,不待顾云吩咐紫真即握剑刺去。 噹的一声脆响,紫真整个人被击得倒飞向后,顾云支手当空一挡,清风卷起紫真恰好将他接了个正着,而他手里长剑已粉碎殆尽。 “卧槽!出来还有啊!”率先蹦出来的是粉色云裳的淳和,左手握着一柄四尺来长的褐色锥物,右手还拽着两昆仑弟子,随手丢到了岸上。 跟着她出来的是面色不善的夏少臣,他的气色倒比昆仑弟子们好得多,只是血染了半边道袍,看起来颇是狼狈。他扶着因失血过多而昏迷的洞虚一步步走出,看见顾云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人还没看见,顾云老早就嗅到了她独有的体香:“淳和!” 淳和被他喝斥得心一跳,看清了岸边人哼地声只当没看见,扭过脸去对夏少臣叽叽喳喳:“刚才就怪你啦,不是你那只不化骨就不会跑掉了!” 夏少臣想说,刚才不是她被吓得大呼小叫踩坏了他的符阵,他又何苦险些被那只不化骨咬掉了半只胳膊。 还敢无视他了!顾云紧绷着脸,两指一扯,淳和就被他拉过去:“谁允许你一声不吭就乱跑了!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居然还和那个一心想拐走她的道士在一起! 淳和鼓着腮低头摸着挂在腰间的田黄小狐狸,就是不看他。 “淳和……” 不理。 “阿淳……” “明明就是你要回琼云,不要老子了!不要就不要!老子自己走!” “谁说我不要你了,我怎么会不要你呢?”顾云积攒的怒火彻底消没了,看着她的花猫脸心软了下来:“有没有哪里伤着?” 淳和抽鼻子,由他轻柔地给自己擦脸:“那你不要回琼云!” “此事不是尚无定论嘛,”顾云好声好气地哄着,拿着布巾又给她擦手:“你知不知道我刚刚有多担……”注意到紫真和金华瞬间聚集的眼神,他咳了声正正脸色:“以后再不许一声不响地闹离家出走,听到了么。” 淳和还是老大不开心:“都怨你,来这么迟,白泽璧都被那只不化骨抢走了!” “不化骨?” 第18章 拾捌 “此处不是养尸地,不可能有不化骨作祟啊。” 天水山说不上蕴含灵气,也算是山明水秀,附近也没有逆风倒水的坟茔。不仅紫真讶异,顾云也是颦眉不展:“你可看清楚了,真的是不化骨么?” 百年毛僵,千年飞僵,不化骨是僵尸中极为凶煞一种。不化骨初期和其他僵尸一样吸食人的血肉,到了后期则靠吞食人的魂魄修炼。某朝末代有位淮南王,追求仙道不成,反误食丹药堕为不化骨,三日之间把一座生城变死城。 顾云问得细致,淳和拧巴着小脸想了下:“血淋淋,有尸气,看着挺像的。”可她说完又犹豫起来:“僵尸都怪吓人的,我没敢多看……” 问她等于百问,顾云转向夏少臣。 夏少臣一脸无奈,他就更不确定了。淳和莽莽撞撞,踩乱了他的阵法。不化骨伺机袭来,他手忙脚乱地抵挡,根本就没看清那是个什么玩意,但他仔细回忆了下:“那妖物尸气之重确实非同一般,但凭我与它接触时的感觉到它与我之前所遇到的不化骨似有些不同。” “你被它咬得鸡飞狗跳,还有空关心它同不同?”淳和半是嘲讽半是不屑。 夏少臣怒:“还不是你捣乱!” 淳和用她手里的棍状物捣蒜一样戳着夏少臣的胸脯:“你妹!你个负心人!没有老子,你能好端端地站在这?” 身长七尺的夏少臣被她戳得呛着直咳嗽,料理昆仑弟子们的紫真看得脸都青了,他一定不能让这种怪力女染指师父啊! 顾云微微不悦地皱眉把淳和拎了过来:“负心人不是那么用的!”他多看了淳和手里的“法器”两眼,确定这东西与那天她敲核桃时所用的材质一样,只是那日的“小锤子”小巧玲珑,不过一掌长。现在她手里的却有四尺之长,有钝角,非棍非鞭。 有的法器能随主人心意而变化,但此物气泽与淳和相融得异常贴合,仿佛就是从她体内化出一般。以顾云的眼力也看不出它的来历。 淳和蓦然被提过来有些找不到方向,呆呆懵懵地站那。 顾云沉思着不化骨之事,想在现场再寻到些蛛丝马迹,搜寻无果,只能暂且以符传音让候在山下的十五带人过来接应洞虚等人。料理完毕,他回身发现淳和还在那蒙头站着,差一点破了功笑了出来,他也真的笑了,沉沉淡淡,似朗风一缕:“愣着做什么,过来。” 淳和哦地乖乖过去,她手里法器不知何时已收了起来,哪里都看不到。顾云不敢再放她一个人在背后,牵她吧,紫真等小辈们在场不合适;;不牵吧,丢了更要命! “顾云!”淳和霍然活灵了过来,绞着他袖口,眸子亮亮的:“你之前是不是喊我阿淳的呀!” 她很爱拉着顾云的衣袖说话,这个动作充满着依赖性,顾云打心眼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他很受用她的这种依赖。淳和的问题让他有些尴尬,不管是在琼云还是如意楼,他始终习惯与人保持段疏远距离。阿淳这个称呼太亲密了,亲密到仿若隐藏在自己心底的某个秘密曝光在众目睽睽之下…… “没有……”顾云没否认完就觉得自己心虚了…… “有的!有的!明明就有!”淳和顺着袖子往上他身上攀爬:“再叫一声嘛!再叫一声嘛!好久没人这么叫我啦!” “楼主!”十五老远开外的鬼哭狼嚎适时解决了顾云的困顿:“楼主!您没事吧!” 顾云借机把快成为他腰间挂件的淳和摘了下来,轻拿轻放地摆一边道:“你听错了。” 他否认得太笃定,淳和迷茫又有些失落:“听错了呀……” 夏少臣冷眼看着,半冷不热地笑了声。 十五浩浩荡荡跟了一群人,看情形不是来接洞虚的,反像是围山扫荡。真是如此,跟随十五而来的不是他人,正是绛州州牧裴倾与他手下打的大小官吏。 这个裴倾在三年前通过科举考中了状元,座师是当朝一品大员,考中状元当日老相爷就放言要把小女儿许配给他。大小恩科同临门,裴倾的未来足以令许多士子因眼红病爆发而死。 没人料到,也就个个把月不的光景,这个新登科的状元郎以个无足轻重的理由被发配出了京城,到这绛州做了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州牧。绛州地方不错,做个州牧也没啥,关键是这个州牧明明在一个月前在朝中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绛州再好,也是个外放官,哪比得上京官呢。 后来经□□人士爆料,说裴倾是因为迷恋一个平民女子,拒绝娶右相的女儿才惹恼了他的恩师才被打发出了京城。 在广大群众看来,这不是脑积水么!裴倾同志完全可以娶世家女,让那平民女做个妾侍罢了。可人家裴倾是个痴情种,非那平民女不为妻。若不如此,此时此刻站顾云等人前面的也不会是这个清瘦,看起来有点阴郁的青年了。 “州牧?”淳和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无知:“那是个啥,木头?粥?” “州牧是个官职,绛州此地便是由他掌管。”顾云尽量用通俗的说法解释给他听:“就相当于道观里的知观一般吧。” “哦……”淳和似懂非懂,大咧咧地问出了他们所有人的心声:“你个狗官找我们做什么?”对于俗世的官职,她的认知仅停留在偶尔接触过的一些戏文里,而这些戏文里所有做官的大约都是个草菅人命的主。 “放肆!”裴倾的副手,绛州通判喝道:“大胆狂徒,见了州牧大人不行礼竟还敢侮蔑大人!来人,给我抓起来!” “……”到底是夏少臣混迹江湖,见识广,人情通,赶紧打哈哈圆场:“大人莫见怪,这姑娘她……她年纪小,不懂事,请大人莫与她计较。” 情理上讲,顾云他们都是世外人,与官府八百年都不会打次交道。夏少臣也奇怪,天水山变动为何会惊动了官府的人? 负手的裴倾慢慢环视山坳,最后目光定在顾云身上:“你们是道士?”因为淳和在,他的语气有些不大肯定,和其他人一样,在他看来所有出家人都是清心寡欲,远离女色的。 顾云岂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微微赧颜,却没避开裴倾目光坦然应道:“在下仅是个生意人而已,至于他人……”他看了看一身血污的夏少臣与洞虚:“他们确实是道宗中人。” “生意人?”裴倾的反问表达出了他的怀疑,然道宗中人遍布五湖四海,他亦有耳闻。裴倾没多较真,朝着衙役们点了下头,全副武装的衙役们遂四散开来,看样子是在寻找些什么。 淳和好奇,悄悄地跟着个虎背熊腰的衙役跟了过去,伸头缩脑:“你们在找什么呢?”她心里直嘀咕,这些狗官莫不是也在找那只不化骨?这说不通啊,这人类找不化骨是赶着送上门做口粮?那是……找白泽璧。 想起白泽璧,淳就心痛,嘤嘤嘤,好大一块璧玉,夏天雕个坐垫放屁股下面最凉快了! 衙役吓了好一大跳,才要骂出口一看是个俏生生的小姑娘,粗话梗在喉咙里:“找,找相爷的千金。” “既然你们从刚刚便在山中,那你们可有见过一个……”裴倾看了眼淳和:“与这位姑娘差不多年纪的姑娘,鹅黄衣裙,双包髻。” 顾云与夏少臣都摇摇了头,表示没有见过。 裴倾的脸更是阴沉,通判八字胡一翘一翘的:“刁民!有猎户在一个时辰前曾看到相……那个姑娘在山脚徘徊。这山中只有你们等人,不是你们这些道貌岸然使得下作手段绑走了她,还能有谁?!” 找个姑娘啊,淳和兴致缺缺地转回去,软柔的绣鞋底忽踩着了粒小小硬物。抬起脚一看,一粒豌豆大小的耳坠子在焦黄的草丛里闪着微弱的光芒。她看了眼与裴倾交涉的顾云,脚板慢慢地挪了回去盖住耳环,食指一勾,耳坠子嗖地到了她背在身后的手掌里。指头动了动,耳坠子上的一点血迹与一抹淡的看不见的黑气消失不见了。 她状若无事地回到顾云身边,亮出手掌:“你们找的是不是它呀!” 人群里一个管家打扮的人登时叫道:“是是是!这是小姐的贴身之物!” 淳和那叫一个得意:“这么多双眼睛还是老子的最好使,是不是呀顾云!” 顾云瞟了眼耳坠,俄而,嗯了声。 白泽璧没了,淳和就不想在天水山里待了:“顾云,我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才抱怨完饿,她长得出奇的反射弧拧巴了过来,惊奇地咦道:“和我一样大,我擦,那不是有五千岁了?!” “……” 第19章 拾玖 这话不对啊,十五叫出来:“嗳?!不对啊!第一次见面时你不还说你两千五么!!!” “……”淳和一脸追悔莫及,众人无语。 十五自言自语又道:“不可能,怎么可能会有五千岁呢,明明是个二百五。” “……顾云你奏凯!今天老子一定要吃了他!”淳和暴走。 …… 有物证,有人证,看来裴倾他们所找的少女应该在这里出现过。 前有不化骨作祟,顾云与夏少臣他们心知肚明,那位姑娘七、八分遭遇了不测。裴倾这个州牧一看即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该如何向他解释委实是一件难事,连八面来风的夏少臣都沉言不语。所以说道宗中人不喜与官府扯上干系,一是麻烦,二是怕惹来麻烦。 淳和可管不上这些,她这祖宗一张嘴说饿,下一刻就必要有东西来填肚子的。她还喜荤不喜素,好不好吃不是最重要的,但一定要是肉。顾云就地摘了两果子,化符为水洗净了,连哄带骗暂时堵住了她的嘴。 确定所寻之人在山中,裴倾从府衙又抽来两队人马进行地毯式搜索,调遣完毕他看了看顾云等人,突然出言挽留:“这里别无他人,在没找到人前,恐怕要耽搁诸位一段时间了。” 顾云自然明白他们的嫌疑最大,然梼杌尚逃脱在外,现在又多了一具凶残嗜血的不化骨,多逗留一刻或许就多损伤一条性命。他是个讲理的,吃完果子嗷嗷叫着饿的淳和却是个不讲理的,一看裴倾固执地不肯放他们走,那还了得:“你个狗官好不讲道理,你们丢了人为什么不让老子们走?!就凭你们这几个想拦住老子?笑话!” 这个老子们是个什么称呼啊!不是立场问题,夏少臣真的很想提醒一下顾云加强对这只狐狸文学修养的再教育。 裴倾死气沉沉的眼睛看着淳和:“冲袭州官,罪加一等!” “加你妹!” “淳和!”虽然这只狐狸脸比她的本事好看的多,但真动起手来,裴倾毕竟是凡夫俗子,在淳和面前完全就是殴打小朋友的节奏:“你乖,不要闹。等会我就带你去吃饭。” “他不让我们走呀!”被拉回去的淳和犹是不甘心。 这个对顾云而言不算个问题,他是个买卖人,朝廷里总难免结交一二官员。留在绛州城当晚,他即修书一封送了出去。不日,裴倾叩开他的门,脸色比那日还要阴沉些许多,未看他人只对顾云讥嘲道:“看来本官低估了你,你倒是有几分本事,手腕竟使到了当朝太师跟前。” 顾云淡然一笑,不与他逞这口舌之利,在看裴倾愤然甩袖离去时他稍作思虑,出声道:“大人留步。” 裴倾极不耐:“又有何事?!” “在下知大人不信鬼神,宁可其有不可信其无。若大人有心,近日不妨在州城内外设明镜,悬桃枝。” 桃枝服邪气,明镜照百鬼。顾云教授的这些方法浅显,不足以抵御不化骨。他考量的是不化骨所生之地,阴气过盛,难免招惹来厉鬼精怪在城中作乱。 “无稽之谈!”裴倾拂袖而去。 “不识好人心!”内室里,吃饱喝足又睡好的淳和软趴趴地歪在枕头上,她才醒,声音憨憨糊糊:“顾云,他又不信你,你告诉他这些作甚。” “信不信在他,该说的话我还是要说的。”顾云折回房内,拧干盆中布巾给淳和擦脸。这等琐事本不该是他做,可身边没多余伺候的人,十五是个男子,而这只狐狸懒得要死,顾云总不能放她蓬头垢面地蹦跶出去。 淳和乖乖任顾云给她拭干脸上水渍,一粒水珠粘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晶莹剔透,她眨眨眼抖去它:“顾云,你一定要回琼云么?” 顾云搁下布巾,拿起木梳,握起她一缕长及腰际的青丝,满手凉滑几近握不住,慢慢道:“不回去了。” “骗人!”淳和扭过半边身子,柔长的发丝从顾云指间滑落,顾云按住她:“别乱动。” 淳和托腮看顾云执梳徐徐划过,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一样:“顾云你要真想回去那就回去吧。” 顾云抬眼望去,两人视线相合在一处,淳和先别过脸:“反正我逃也逃不掉,你去哪我就去哪呗。” 娇蛮的狐狸突然懂事起来,顾云不知该如何开口,平静地嗯一声。默默替她梳理了一会头发,他忽然问:“双包髻好不好?” 淳和怔了怔,这回反应速度:“不好!像头顶两个荷包蛋!” “双包髻嘛,很可爱的。” 淳和满脸埋进枕头里,喃喃自语:“老宅男,真的,好可怕啊……” ┉┉ ∞ ∞┉┉┉┉ ∞ ∞┉┉┉ 留在绛州已没有意义,紫真虽不敢催促顾云,但顾云何尝看不出他的焦虑。归根究底,琼云有难,他无法置之不理。 绛州城中的道士依旧不少,夏少臣看戏一样:“他们还不知道那块白泽璧已经不在天水山中呢。” “笑你个头,白泽璧是白泽神兽一部分元丹所化,被不化骨得了去,平白给它涨了少说也有五百年的功力。”淳和白了他一眼,遂也幸灾乐祸笑了起来:“那具不化骨才生成不久,行动缓慢,说不定还在绛州呢。” 夏少臣的宫观就在绛州,这一来,他的麻烦只少不多。 夏少臣一听果真再也笑不出来了,半晌大义凛然地击掌定夺:“现有梼杌、不化骨祸害苍生,浩劫在即我等修道之人怎可置身事外!如此,我便与顾楼主同道而行,追踪它们的下落!” “……” 夏少臣笑眯眯:“反正宫观里仅我一人,去留随意。” 紫真等一声不吭,淳和一语中的,点破他的心思:“我看你是想跟着我们,顺便去找那本仙箓下落吧。” 夏少臣但笑不语,顾云面上看不出情绪,心中冷哼,仙箓其次,恐怕他对淳和还没心死是真。 几人一行夹在熙攘的人流中往城外去,紫真、金华与夏少臣皆是骑马而行,唯有淳和是个能坐着就不会站着,能躺着就不会坐着的主。 “没骨头一样。”紫真嘀咕地看着她一人独享一辆宽敞马车。 “老子本来就没多少骨头。”淳和清泉般的脆声隔着马车老远传来。 这么远都能听见!紫真脸上闪过窘色,又恨又恼地瞪了一眼马车。 城中守卫比平日森严许多,经过的百姓们亦是稀奇:“听说好像是谁家小姐走失了,州牧大人正带着人找呢。” “这么大的阵仗,想必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吧。” “听说是右相的千金。我们这州牧大人当初不是右相的准女婿么,听说那时候那小姐一眼相中了州牧,非他不嫁。这不,裴大人来绛州她也追过来了。” “可,可裴大人有夫人了啊。” “可不说么,可惜了那小姐一片痴心。嘘,小声点,裴大人在前头呢。” 车帘撩起一角,菱花窗后隐露出双澹然生烟的眼眸。 数丈外,城门处率兵站着的确是裴倾,从三品的官袍在日光下显出一种陈旧的暗红。他气质阴冷,再穿着这绯袍,总有种说不出的沉闷压抑感,就像一块不见天日多年,快要腐朽的…… “棺材板?”淳和想到了这个词。 “啊?”十五奉命在车内照顾(看管)淳和。 淳和支着一边腮,拨弄帘上流苏,嘴角弯起:“看个快要死的人。” 第20章 贰拾 “谁要死了?”这只狐狸虚张声势惯了,十五没把她的话当真,不在意地看去:“那个州牧?”裴倾面色不善是不善,然全身上下无一点死气,哪里看得出是个将死之人啊:“你别乱说话,楼主听到会不高兴的。” “他听到这话该谢谢我才是,还不高兴,哼!” 淳和没头没脑地抛出这一句话,秉辔在前的顾云似有所觉,回首遥遥投来一眼。淳和趴在窗上探出小半个小脑袋,朝他甜甜一笑。顾云缰绳一勒,夏少臣立时留意到他的动作,再一瞟马车,心中了然:“原来顾楼主也抵不过这美人一笑啊。” 顾云只当没听出他的揶揄,声色不变地踱到马车边:“怎么了?”她狐狸尾巴没伸,他就知道有事儿。 “顾云,我们要走多久才能到琼云呀?” 绛州在江南,琼云在西北,顾云稍稍一算,以现在的脚程也得有两三日功夫:“要个几天吧。” “这么远啊……”天气渐暖,淳和的精神头愈来愈好,屁股也坐不住了,说着说着半个身体伸了出来凑到顾云跟前。她仪容姣媚,一露面即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回头率颇高。 顾云赶紧把她摁了回去:“好生坐着!”话语一顿,他柔声与她商量着:“你若不想坐马车,等出了绛州,我们改换水路,走得便快些。” 一听水路,淳和尖尖细眉几不可察地一蹙,而后却是乖巧地答了个好字。 顾云摸摸她圆鼓鼓的包子头,微微一笑。 “大人!找到了!找到了!”顾云他们方通过城门俄而,后方忽起了一阵骚动。 他们循声看去,远见着一行衙役簇拥着个鹅黄衣裙的女子往裴倾走去,裴倾步伐快得几近凌乱,冲过去将那女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将人揽入怀中。夏少臣一笑:“谁说这个裴大人是个痴情种,左手娇妻,右手相女,人不风流枉少年啊。” “那才不是右相女儿呢。”隔着帘子,淳和嗤之以鼻:“当谁都和你一样种马小说看多了,德行!” 不是右相的女儿?夏少臣才一愣,马上被她后半句引走了注意力:“小淳你这话就不对了,贫道清修多年的声誉不能被你平白污蔑了去。” “小你妹儿的淳,老子是你祖宗!” 顾云面沉如水,远远看着裴倾那的一幕,紫真不安地看看那里又看看他:“师父……”生怕顾云心意一转,留下来又要耽搁几日。 好在顾云道:“人找到了,那就走吧。” 紫真松了口气。 ┉┉ ∞ ∞┉┉┉┉ ∞ ∞┉┉┉ 顾云说得水路,乃是前朝修得一条贯通南北的运河,经运河一路北上,要不了多少时日就可到琼云山。从出绛州城到西蒲镇码头这一路,他们陆续碰见了不少道人,看来不是为白泽璧而来,就是来找那本仙箓。 在往码头去时的路上,年纪小活泼点的金华与夏少臣最有共同话语:“真人,那本仙箓有那么神么,得了就可成仙?”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夏少臣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刻意压低声音道:“那仙箓非《坐忘经》那般的天书,而是天上一位掌管仙藉的仙君笔录。上面记载不是普通的仙术秘典,而是天上每一位神仙的仙阶排名。传言只要在那本仙箓上添上自己的名字,便可白日飞升,位列仙班。” 金华听得呆如木鸡,连板着脸在前的紫真也不免竖起耳朵听着,金华张口结舌半晌:“真,真是如此?” 夏少臣话尾一转,老神在在:“这个真不真,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也没人见过,也没人用过不是。” 顾云淡淡瞥来一眼:“若成仙当真如此简单,那千百年来修行之人的苦心修炼不成了笑话?” 紫真清清嗓子,金华瞬间收起向往之色,夏少臣耸耸肩:“顾楼主,不,马上要改成顾掌教了,闲谈之说何必当真呢?” 几人一番漫谈,无人发现载着淳和本该最闹腾的马车自始至终都是静悄悄的。 十五急得手足无措,拿着帕子想伸手又不敢:“你你你,真不要叫楼主来看看么?” “没事啦,肚子疼而已嘛。”淳和捂着腹部蜷成个虾球,有气无力道:“要是被顾云……发现我昨晚偷吃多了,他又要骂我了,还要骂你!” 十五抹抹脖子上的汗,直想哭:“都是你逼着我给你找吃的!” “睡了那么久,我不饿啊。”淳和疼得直吸气:“好啦好啦,你不要吵,你去倒杯水来,一定要是清水啊。” 顾云鲜少动怒,但十五知道一旦顾云发起火谁遇见了都是吃不了兜着走,况且顾云把这只狐狸当宝贝供着,万一……“ “好吧,你好好待着,我去给你取水来。”十五垂头丧气,没有看见淳和腹部时亮时暗的一团微弱光芒。 清水倒来了,淳和又支派着十五去给她摘些新鲜果子好帮助消化。这三四月里,哪来的果子?十五不敢得罪她,埋头在车内翻找着在绛州买的蜜饯。 淳和握着杯子小口抿了一口,看了眼背对着她的十五,趁着风吹帘动的一刹,杯中清水尽数泼向空中。 …… 朗朗晴空,棉絮状的云朵逐渐累积成小山,染上灰黑的墨色,闷雷滚动在遥远的天际。不多时,洒洒细雨打湿了土路青草,路人们因这场来得突然的春雨方寸大乱,慌慌张张地四处寻着避雨地。 站在浓荫下的紫真掸去衣上水珠:“这雨来得好生突然。” 顷刻之间,银针似的雨丝绵延成幕,泥土混着雨水流成一条条沟壑。这种路况,马车肯定走不成了。 顾云掀开半面绸帘,淳和翘着双脚趴在枕头上看小画书,一看顾云连忙拿起书挡住脸:“我不要下车走!碰到水怎么办?” “……” “哪有你这么娇气的!”紫真一看她对着顾云撒娇就气不打一处来:“赶路要紧,走两步又怎样!” “不走就不走,要走也成,顾云抱我。”淳和缩在车里就是不动。 “无耻妖女!”紫真脸涨红。 顾云咳了声,劝她道:“离码头没多少路,就走一会儿嘛。” 淳和委委屈屈:“裙子会弄脏的。” 顾云看着一身娇粉,精致得像个娃娃似的她,喉头一咽,不再说话了。 十五摊手,看吧,他就知道楼主舍不得。╮(╯_╰)╭ 恰好先行往码头打听消息的金华返来,道:“师公、师叔。风浪太大,码头处所有船只都停泊不走了。” “唉,这雨啊一时半会是停不了了。”同在一处避雨的一个老翁拈须道:“绛州这里哪都好,就是一场雨没个两三天停不了。你看这龙抬头快到了,龙王爷要布雨,谁能拦住哇。” 水路走不成,别无他法之下,诸人只能沿着顾云来时的路,绕过天水山往西北走。 一点雨水对顾云他们来说不是问题,捏了个避水决,上路也是清清爽爽。夏少臣懒得费神,缰绳一丢,钻进马车里偷懒。 金华瞅着从夏少臣进马车起,他家师公隔会功夫就要看几眼马车,很想说,师公您要是不放心他们孤男寡女的,也进去呗…… “还是你会享受啊。”夏少臣从果盘里拾起个蜜饯丢进嘴里。 淳和正要清算下近日得的珠石,一看他来了立即捂住口袋:“你来做什么?!” “躲雨啊。”夏少臣枕着双臂靠在车上,细眸眯起,饶有兴趣问:“顺便想问下,你刚刚说碰不得水是个什么意思。若碰到水,你会怎样?” 第21章 贰壹 “你问我就要告诉你呀!”淳和对夏少臣的初始印象就不好,看都不看他一眼。 小狐狸警觉性还挺高,夏少臣摸着下巴,眼光在她身上打转,九尾狐无论男女都是美人胚子不假,这只更是远胜过他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妖族。盯得时间一久,夏少臣目光迟缓,意识也渐为混乱,不禁倾过身去…… “呀!臭道士你放开我!”淳和冷不丁被欺身过来的夏少臣吓了好一大跳,使劲甩都不甩不开他扣着自己的手:“再不放手,老子对你不客气了!” 迷糊着的十五被她的娇喝惊醒过来,一看着情景,顿时慌了:“夏道长!夏道长!”完了完了,这要是被顾云看见,那还了得! 十五来不及动作,淳和一脚蹬了过去,不凑效。 夏少臣视线浑浊,眼中血丝密布,神智已然不做主。他呼吸粗重地看着身下的淳和,慢慢低下脸来…… 十五见状不对,当机立断选择求助顾云。不等他出马车,耳际掠过似曾相识“嗞”的细响,夏少臣浑身骤然一颤,松开淳和向后倒去,十五一个激灵托住了他。 淳和连忙与远远躲开夏少臣,拍着胸脯惊魂未定:“吓死人了,种马发起疯来好可怕。” 夏少臣像个险些溺毙的人才脱水而出,面色白得惊人。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十五完全没摸着头脑。 夏少臣呼吸不均地缓了一会,手脚仍是麻烦使不上多少力。淳和看他算是安稳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挪过去,翻翻他的眼睑,小爪子掏掏他的脉,断定:“他应该是在天水山里误中了不化骨的尸毒,邪毒入体潜伏了段时间这时候才发作。” “那要不要请楼主来给他看看。”一听尸毒,十五不淡定了。 “没事啦,化解这点尸毒以他的修为不成问题。”淳和把夏少臣踢远了些,倒出一袋子的珠宝数着,轻轻松松道:“他要是再发狂,我就再用电芒咒劈他一次!”纤纤五指一拧:“动一次劈一次,劈得他断子绝孙!” “……”十五骨头一抖,他总算知道“嗞”一声的由来了。 淳和说一半留一半的是,夏少臣中尸毒不假,然能让他一个修行了几十年的人意乱神迷,归根究底在于她身上愈发醇厚的魅香。十五道行浅,察觉不出来。夏少臣就不一样了,他身负尸毒,稍不留意就为那股九尾狐的骨中香所惑。香催毒动,才致使欲念大生。 摸了摸隐隐作痛的小腹,淳和心虚又纠结地看了眼夏少臣,她也很愁啊,谁想到吃得那玩意这么不好消化呢! ┉┉ ∞ ∞┉┉┉┉ ∞ ∞┉┉┉ 绕陆路去琼云,避免不了再经过开明镇。顾云到底没放心,快到开明镇时借着找十五的由头看了看淳和。一撩帘子他眉头就抹不平,这味道,也太浓了些…… 淳和浑然不觉,一见顾云嗷地扑了过去:“顾云,我坐车坐累了!” 顾云接住她,嗅道她发间衣上的香气,心神一晃随即稳住,她这样下车对紫真他们的定力实在是个大考验,可…… “顾云,我屁股都坐肿了,嘤嘤嘤。” 明知她是假哭,顾云叹了口气,取出一颗小小的银香笼,低头给她别在衣上。香笼里燃着的是文犀避邪香,气纯性定,能暂且缓和一下她的体香。文犀树十年成树,百年结果,一树仅仅得十余粒果实。用它的果实研制成香,化解百毒,鬼邪不侵,妖物不近。当世留存的也不过三块香饼,一块不知所踪,一块藏在皇宫之中,一块现在被顾云送给淳和给她熏衣裳。 尽管十五对这一幕快麻木了,但看到这也忍不住发话:“楼主,这文犀香可是您留着做药引的。” “无妨。”顾云浅浅吐出两字 早蹦出老远的淳和遥声喊过来:“顾云,我们进镇子歇一歇好不好!” 即便淳和不开口,顾云也想进镇看一看被他封住的龙垂涎是否妥当。 不比那日,他们进镇时正值晌午,是一日阳气最旺之时。然从踏入开明镇第一步起,顾云就觉出不妥。开明镇三面环山,一山头叠着一山头,镇子在山脚之下,依山傍水,从理论上来说风水上佳,要不然也会孕出一口龙垂涎来。 若说上一次顾云与混合来时因郎府一事镇子上人烟萧条,而现在,是一点的生气都寻不着了。家家门户紧闭,极其安静,一个个黑布隆冬的窗口像一双双暗中窥伺眼睛注视着顾云他们。街头巷陌空无一人,破烂的焦黄纸钱半埋在厚厚的尘土中。转过一个巷口,一户人家的土墙上飞溅数道暗红痕迹,篱笆后木杆上衣服晾了一半,还有一半堆在盆中。 紫真抠了点暗红的泥土嗅了嗅:“师父,是血。” 夏少臣眼观八方,逡巡一周:“你们之前当真来过此地?这里分明是一处死地。” 顾云加快脚步,径直往郎府赶去,紫真和金华相视一眼,也赶紧跟随过去。 淳和不紧不慢地在后走着,指尖抚过墙上血迹:“还是来迟了……” 十五啊地回头:“你说什么?” “哦,我说这里怪吓人的,没事就快走吧,入夜会有妖怪的!”淳和严肃道。 你就是妖怪好么= = 郎府里外不见一个人影,从大门口到内院,府中花草尽数枯萎,路上墙上血迹斑驳,情状惨烈。可偏偏连具尸身都寻不到…… 后苑那口龙垂涎上结的阵法被人毁了,里头的护穴精怪不知逃匿到了何处,穴中灵气已被不知名的东西吸得一干二净。井口符纸是顾云亲手封上,而破阵者完全是强行撕开那些饱含灵力的符纸,实力之强横可见一斑。 开明镇千余口人,不见一个活人。 目睹此景的除淳和外都是修道人,一想到这里曾可能发生过的屠戮,皆是面露不忍之色。紫真领着金华化符烧纸,念经超度镇上亡魂。 “吸走龙垂涎的阴气,又杀了这么多人,看样子是天水山的不化骨逃到了此地。”夏少臣收起轻佻之色倒也有几分高道风范:“不对,那具不化骨灵识初成,不可能有此功力破你的阵。这么一来,莫非……”夏少臣想到了个心惊胆颤的假设:“那具不化骨是由梼杌养成的?” 顾云不语,这正是他猜测多时又不敢确定的地方,现在看来八成是对的了。万年凶兽养千年凶尸,居心不言而喻。顾云自悔不已,若当初他多留两日,说不定开明镇就不会遭此大劫…… 夏少臣看穿他的心思,他虽亦是同情开明镇的遭遇,但:“天道轮回,这也是他们的劫数,你不必太过自责。” “别超度啦。”淳和踩散纸灰,灰黑片片飞在空中,给这座死城添了唯一一丝烟火气:“又没有用。” 紫真这回真是忍受不了这只任性不懂事的狐狸:“妖物终是妖物!无情无心!师父善待你,你莫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淳和冷下脸:“这里连个魂魄都没有,你超度个鬼啊!想打架,来啊!” 十五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紫真他不熟说不上话,便拉着淳和:“姑奶奶你别闹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楼主心里一定不好受。这时候可千万别惹楼主生气。” 顾云自是听到了他们的争执,走过来:“走吧。” 紫真蒙了:“师父,不管这开明镇了么?” 顾云摇头,就如淳和所说,开明镇上下已无活口,更是连魂魄都不见了。不化骨初生时嗜血食人,到后面则是吸食人的魂魄,开明镇居民的下场可想而知。 “现在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这只不化骨吸了龙穴灵气不久,暂时不会出来行凶作恶。”夏少臣拍拍紫真的肩:“现在当务之急是联络道宗各家,一起商议尽快剿灭那只梼杌和不化骨。” ┉┉ ∞ ∞┉┉┉┉ ∞ ∞┉┉┉ 过了开明镇后,赶路几人心思沉重,谈笑少了许多。顾云话本就不多,容色如常,看不出他是悲是怒,只是将行程加快了许多。许是十五的话起了作用,淳和在而后的路上乖觉了许多,连夜赶路也不见她闹腾。 几日不眠不休的赶路,仙云缭绕,气势磅礴的琼云山近在眼前。自开明镇事后萎靡不振的紫真稍稍提起些精神:“师父,两位长老传话来,已率师兄师弟在山腰处等候您。” “嗯。”顾云从马背跃下,掀开帘子:“下车吧。” 入眼的却是无力蜷伏的淳和,芙蓉小脸满是虚弱之色,闭着眼不动弹。 十五急忙为自己辩解:“楼主!她,她不让我告诉您!” “顾云……”淳和恹恹地唤了声,才想说话,猛然捂住嘴不停地作呕。 “……”十五一想,艾玛这这这,难道是有了???? 第22章 贰贰 琼云山有九峰,主峰太恒高达万丈,渺渺云端之上殿宫巍然耸立,一行仙鹤翩跹飞在峰顶,清唳之声贯彻云霄。 掌教受伤闭关休养,琼云两位长老玉睿与丰容领着门下弟子等候在山腰的玄天门。 一炷香过去了,两柱香过去了,等候的人迟迟不来。两位长老身后的道士们眼含疑惑面面相觑,却不敢出声询问,又过了一炷香,丰容真人先行开口:“师兄,要不要遣人去看看?” 世道正乱,琼云威名赫赫,但前有梼杌伏击掌教,难保再有胆大的妖物作乱妄为。 “不必。”答话的青年道人瘦骨如柴,宽大的素色道袍穿在身上,仿佛风一吹就走,鹰目半阖:“倘若他连老底都忘了,还不如不回来。”他语调清冷,让人听不出是嘲是讽。然玉睿在琼云的资历仅次于掌教,他一发话,无人再敢质疑。 丰容也没再开口,旁人不知他却是知晓,若不是掌教执意让紫真请回顾云,在与巫教一役后,玉睿怕是再不愿见顾云一眼。当年事已过多年,玉睿始终放不下那个心结。毕竟,玉睿此生就收了那么一个亲传徒弟,手把手地教她道法、剑决,毕生衣钵都传给了她。后来发生那样的事,委实可惜。 “来了来人!”一只白鹮鸟尖叫着从高空俯冲而下,它冲势迅猛,吓得玉睿背后的道童脖子一缩,翅尖撩过道童发顶,一个旋身停在了玉睿肩上。 “坏胚子。”丰容笑骂道。 “白白才不是坏胚子!”白鹮尖着嗓子在玉睿肩头,肆无忌惮地跳来跳去:“长老,长老,他们带了个好漂亮的姑娘!比主人还漂亮!” 丰容咦了声,紫真信里没提起有女客啊,玉睿亦是抓起眉心。 白鹮吵闹着时,云雾缠绕的山梯上走出几人身影,为首一人脚步略快。丰容眼一亮,一眼认了出来:“师兄!”同时映入他视线的还有顾云怀中奄奄一息的女子,花钗粉裙,身形纤瘦,舌头一打结:“师、师兄,你都有女儿了啊?” “……” 淳和最不喜欢被别人占便宜,病恹恹的她撑起两分精神:“老子才不是她女儿呢!”她昏昏然地比着手指:“老子可以做他娘?不对,奶奶?还不对,姑奶奶?” “姑奶奶和奶奶是同辈的。”十五好心提醒。 “哦,那就是太奶奶。”淳和算得很认真。 “……” 顾楼主一巴掌摔在了她的屁股上。 ┉┉ ∞ ∞┉┉┉┉ ∞ ∞┉┉┉ 琼云观宛如仙境的宫观、殿宇,淳和一处也没见着。被顾云当众打了屁股后,自觉损伤了大妖怪尊严的她埋头装死,不理任何一个人。送淳和到厢房里休憩后,顾云看她伤自尊的样子,想哄一哄她,孰料门外紫真叠声催促着他去太清殿议事,摸她头,被躲过,起身道:“我先离开会,一会就回来。你身体不适,不要乱跑。” 淳和把自己扭成一个团子,脑袋包在被子里,再不同他说话。 顾云只得无奈离去,这一去,夜深上灯时分都没回来。 其间夏少臣过来找淳和一次,淳和保持着最初的姿势,只不过从左边扭过了右边,仍然是一个圆圆团子,人像是累极睡了过去。十五倚在下边的软墩上犯迷糊,夏少臣悄悄捅了下他:“还睡着呢?” 十五揉揉眼,看了垂着纱帐的床铺一眼,点点头。 夏少臣揪着下巴,一脸复杂地看着纱帐后那个团子好久,问道:“你家楼主……速度不会那么快吧,这么快就有了?”十五的说法是荒诞,但一细想这只狐狸的种种表现却也不是不可能,嗜睡,腹痛,还呕吐…… 在十五眼里,这一路来顾云与淳和同吃同宿,且淳和容貌娇美,两人之间发生点什么不足为奇,最关键的是:“我家楼主正当盛年,身强体健,有什么好奇怪的!” 嗯!一定要维护楼主身为男人的尊严! 夏少臣怅然长叹:“可惜可惜!这么一个美人,落到了顾云这种不解风情的人手里。” 十五斜睨他,我们楼主可懂风情了!没看他把这狐狸整天打扮得香喷喷,漂漂亮亮的! 在被子里闷得透不过气,淳和蠕动着身子钻出个脑袋嘟囔道:“别吵嘛……” 她的呢喃和刚出锅的糯米饭似的,软软腻腻,夏少臣心中□□,怕又失了态便不再驻留,离去前他忽然轻轻问道:“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他对你的好有几分真几分假?” 十五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夏少臣走了,他琢磨地看向淳和,一拍脑门。艾玛,夏道长的意思是,楼主这么紧张她,是因为中了这只九尾狐的媚术么? “老子哪里会什么媚术。”睡着的淳和抱着被子打了个滚,想把自己盘成一个回形针…… 一声惨叫响起:“嗷!扭到腰,扭到腰了!” “……” ┉┉ ∞ ∞┉┉┉┉ ∞ ∞┉┉┉ “师兄,那个女客是……”丰容真人看顾云与淳和的亲昵样,心里有些底。掌教这次请顾云回来,说是暂代掌教之职,其实就是想打算找个理由把顾云留下,日后将琼云传给他。若是顾云在俗世有了妻眷,那可就难办了…… 顾云沐浴更衣完,却没有换上丰容给他准备好的道袍仍着这俗世衣裳,进了太清殿净手拈香三柱,方回身与他道:“她是我才收不久的灵兽,是只九尾天狐,今日身体有些不适,见笑了。” 那就好,丰容真人的心只放了一半,拂尘敲在掌心里。顾云不着道袍,话里话外又透着疏远,恐是想劝他回琼云不易啊。他微微打量顾云,现在的顾云与曾经威镇群魔的琼云剑仙几乎是截然不同的两人了。当年的顾云冷傲孤僻、嫉恶如仇,为人犹如手中利剑锋芒毕露,这四海八荒无人不知琼云碧虚的名号。 直到白柳山与巫教一战,一夜过后巫教覆灭,琼云伤亡惨重,玉睿失去了他唯一的亲传弟子,世间再无琼云碧虚的身影,而多了一个如意楼的新楼主。 现在的顾云,虽是严肃自持,然神容温润宽厚,对话间亦是温润如清风细雨。他曾因极是厌恶妖魔而不肯收灵兽,今时对着那只九尾狐却是百般耐心与温柔。 这样的一个人,真的是掌教想要找回来的碧虚么? 玉睿一直面朝太清尊象,一言不发,听到灵兽两字转过身来,微勾的鼻子哼出一声:“原来不是不收,原来只是要收国色天香的?”一开腔,火气十足。 丰容颈后滑落一滴冷汗,顾云淡淡一笑:“天地日月瞬息万变,我亦凡夫俗子,当是如此。” “一只灵兽而已嘛,我看灵兽挺活泼的,师兄养他图个热闹,不寂寞,对吧?”丰容真人腆着脸掺进两人间打哈哈。 “不寂寞。”玉睿重重咬着这几个字。 场面慢慢静了下来,丰容笑得尴尬,顾云眸光微微黯然,不做言语。 “师父,”紫真立在门外,恭恭敬敬地禀告道:“掌教说要见您。” “师父?”玉睿冷冷嘲讽:“人还没正式回宫观,这师父叫的倒是挺甜。” 嘲讽的人是自己的师叔,紫真不敢吱声,丰容心下连连叹气,顾云顺势向丰容、玉睿略一揖手:“那我先行一步。” “师兄好走,好走!”丰容赶紧回礼相送,看顾云走远,回头与玉睿道:“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师兄你何必呢,当年碧虚师兄也非故意而为之。” 玉睿拘在身后的双手握紧,双眸紧闭:“无意、故意,言儿都不在了!” ┉┉ ∞ ∞┉┉┉┉ ∞ ∞┉┉┉ 来到琼云后,淳和见到顾云的次数寥寥可数。说来也怪,平日因为只有顾云有那份细心伺候她,所以她黏糊顾云黏糊得不得了,这两日不见顾云居然不吵也不闹。 琼云山高耸入云,山上山下两个季节,山下草青柳绿,山上寒雪飘飘,琼楼玉宇,鳞次栉比,美不胜收。约是因为重返冬季,淳和人也犯起懒来,吃得少动得少,有时候顾云忙里抽闲来看她,不知是真睡了还是为了那日的事与她生气,总之顾云说三句淳和答不上两个字。 十五乐得轻松,他从没来过这琼云山,山中奇景无数,有时候看淳和睡得香甜,掩上门自个儿溜达去玩。回来一看,床上还是好好地窝着一团,偶尔厚实的被窝里飘来她抓狂的只言片语“啊啊啊啊,搞不定啊搞不定!” “……”= =她到底在做啥子啊! 这日,十五搭着金华,两个少年溜达去山涧的冰池子玩。一不留神天色晚了,还是金华提醒十五道:“到饭点了,你要去喂那只灵兽了吧?” 十五一看,是不早了,赶紧往回走,边走还边说:“没事,她懒得很,肯定在睡觉。” 回去一看,傻眼了,屋里灯亮着,狐狸呢??!!!! 遭天谴的!他把楼主的媳妇搞丢了! 第23章 贰叁 上次狐狸走失,楼主没把整座天水山掀了个底朝天,这回再丢,十五稍微想象下顾云的反应,一个寒颤从头抖到脚。 找找找,赶紧找! 万幸金华尚没走远,十五揪着他把厢房周围仔细找了个遍,连树上鸟窝都没放过,不是都说狐狸爱吃鸟么…… 星光稀微,琼云山各座峰峦上疏密不一的灯光依次亮起,飘渺地浮在潺潺云水间,洁白雪花零星落下,好一个人间仙境。 从峰顶寻到山腰的十五揪着头发万念俱灰地蹲在石阶上喃喃道:“完了完了,楼主一定会把我赶出如意楼。不,之前一定会先把我大卸八块再赶出去。” 金华陪他蹲着,吃惊道:“师公竟然这么凶残?!” “顾云竟然这么凶残!”另一个同样吃惊的声音响在他们头顶。 “……”十五迟钝地抬头,泪花凝固在眼眶里:“你……” 夜色青碧如黑,淳和的百宝囊漾开一圈圈低迷的光芒,将她的人照得不甚真实,仿佛是片随时就会消失的幻影似的。她向下走了两步,背着手弯腰探究地看着十五:“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她不由替自己担心,小声咕哝:“看来下次不能惹顾云生气,他要是一怒把我做成了麻辣鸭脖怎么办?” 十五着急的脑溢血都快病发了,哪还在乎她说什么:“你,你没有逃走哇。” 只有金华一肚子问号,为啥是麻辣鸭脖,不应该是糖醋狸肉么? “放屁!”淳和鄙夷地看着他:“我身上有顾云留得如意,往哪逃?” “那你去做什么了?楼主不是吩咐你不要随意乱跑的么!” 淳和神色闪烁了下:“我,睡多了出来走走而已。” 十五不信她:“真的?” “真哒!”淳和用力点点头,背在身后的手使劲在衣上擦了擦。 ┉┉ ∞ ∞┉┉┉┉ ∞ ∞┉┉┉ 等金华将十五与淳和送了回来,顾云刚巧到了厢房,一看屋里没人,正心焦地要去找,一拉开门碰上了淳和。 两人鼻尖碰鼻尖,顾云乍一看到她没缓过神,俄而退了一步:“去哪了?” 金华一看这情景很自觉地拉走了哭哭啼啼的十五。 淳和反应本来就比别人慢上一拍半,茫然地看着顾云:“出去……”她一眨,及时改口:“玩了!” 只是出去玩了?顾云不太信她,他太了解这只狐狸的本性了,一冷就懒得要死,无利可图让她多走上半步都不愿。顾云看了看她不说话,外面冷,他侧身把她先让了进来。 许是睡多了,淳和的脑子还是不大灵光,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但又记不清究竟忘了什么,纠结着进了屋。淳和喜明不喜暗,怕冷不嫌热,故而厢房又亮又暖。顾云在她背后打眼一看,好嘛,月牙色的面料上左一道右一道地擦满了青苔泥土,再一细看,顾云发现青苔之中似乎掺着些晶石粉末。 淳和转了半天的脑子终于转了过来,狠狠瞪了瞪顾云:“哦,我想起来了!老子还在生你气呢!”说完噔噔噔地奔过去,往床上一扑。 “……”顾云眼明手快,在她染指床铺前,把脏兮兮的狐狸抓了回来:“沐浴更衣后再睡!”人抓在手里,顾云稍是迟疑:“怎么,好像重了不少?”可看她的身段,顾云不觉覆掌上去握了握,依旧纤腰如柳,一掐即断似的。 大抵上,从古至今,没有哪个雌性愿意听到这个“胖”字…… “顾云你个王八蛋!” …… 几天不见就敢骂他了,这还了得!顾楼主深感要在她面前立一立威了,当下施法将她定在原地,沉脸训道:“你一个姑娘家,断不可动不动就骂人!” 一个不察着了顾云的道,淳和怒火中烧:“老子就骂你了,怎么着!老子不仅骂你还要吃了你!” 她说了两句,顾云也有些气上心头,若是以前的他遇上这等蛮不讲理的妖怪早一剑下去了断之,而面对淳和……他想动手吧,一触及她清许如水的眼睛,他就莫名下不了手。冷着脸对了她一会,不言不语转身过去径自坐到桌旁,翻开经卷。 淳和可不依他,张开口就要骂,顾云指尖一动,霎时厢房内安静了,淳和如同座雕像一样立在那。 顾云就着灯火看经,字字句句整齐列在眼前,可现在这纸上的字看在眼里却怎么也进不到心里。他说服自己不要心软,不要去看她,心不在焉地对着书又过了一盏茶,顾楼主拿起剪子削灯花,眼角有意无意地往淳和那轻轻一瞟,剪子一斜,差点扎进手里。 她居然就那么把他丢一边,自个儿站着睡着了!!!!! “淳和!” 顾云的怒喝成功叫醒了淳和,她不是个好脾气的,起床气尤其大,嘴一瘪人还没清醒呢就要打滚撒泼。滚,滚……滚不动;又想哭,声音还发不出,朦朦胧胧地瞪着顾云。顾云余怒未消,脸偏到一边,不想吃她这一套。 淳和从小就被当成宝娇惯着长大,只有顺她的没有逆她的,顾云从来又对她温言软语,这一来委屈得和天塌了似的,泪水吧嗒吧嗒往下落。 她哭不出声,泪水落在地上却是有声的。顾云听在耳里,终是挨不过去了,转过脸拇指揩去她脸上泪水:“不哭了啊,不哭了。”话语间将她的禁锢解了开,他已做好了她闹起来的准备,岂料淳和腿一软,见势就倒了下去。 顾云一慌,顾不上之前掌教的叮嘱,一把揽住淳和只以为她哪里不适:“怎么,又闹肚子了么?” “腿酸!”淳和哭得声音哑哑的,小手在脸上抹泪痕,话里还有些恨恨的。 顾云抱着她坐下,拖过个凳子,把她双腿托放在上面,替她揉着膝盖和小腿:“训你两句而已,哭得这样伤心。” “不仅训我!还定我!”淳和声泪俱下地数落:“我就知道,就知道男人的话没一句可信的。说回琼云还会和以前一样待我,回来就把人家抛到九霄云外,不管死活。自己住亮堂堂的大屋子,把人家一个人丢这个儿冻死。” 住什么大房子,顾云啼笑皆非,他离开琼云几十年,回来等同于从零开始,如意楼那边又有事务等着他处理。这几日里他几乎都在太清殿后的丹房内,不曾阖过眼。琼云是道门,不可能和如意楼里那样奢华,给她的这间厢房已算是上好的了。她娇贵,要金玉床,在来琼云的路上他就命人连同上好的被褥送了过来。 太清殿大是大,可哪有她这儿的小香闺半分舒适,这些说与她听也没什么必要,顾云只捡最简单的道理说:“大屋子冷,你住不惯的。” 淳和不哭了,气哼哼道:“你不就是怕我看上你砚台上的那块海蓝宝么?!” 哦~原来自己都偷跑过去看过了。想到她顶着飘零的雪花趴在窗外偷看他,顾云心里涌出股暖意,又不免责备她道:“那么冷,你就这样跑出去会冻着的。” “顾云~砚台~砚台~”淳和往他身上蹭,娇声道:“你看有没有那块海蓝宝都不妨碍你写字的~” 小香闺里烧着小炭盆,暖意融融,她的体温却和刚从雪夜里进来时一样的冰凉。她挨得太紧,顾云想推开她碰到她石的手,松开又握住了。真的很凉,几乎感受不到温度,顾云皱眉:“以后出去多穿点。” 淳和一心都在他的砚台上,嗯嗯地连点头,还想撒娇讨要,却见顾云顿了顿握着她的双手揣入胸前的衣裳里,边暖边搓揉着。 “顾云,你不冷么?” “不冷。”顾云暖着她的手微微一笑。 淳和望着他,默默环过他的腰,贴在他怀里:“顾云,我困了。” “困了,那就睡。”顾云空出一只手轻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那块砚台是掌教所用之物,不能损毁。你要喜欢海蓝宝,我让人在楼中挑个来给你。” “嗯!”已有三分睡意的淳和点点头,一会顾云怀中飘出她梦呓般的话语:“顾云,你不要为那件事伤心了……” 顾云一怔,低头看她,淳和已然酣睡过去。 ┉┉ ∞ ∞┉┉┉┉ ∞ ∞┉┉┉ 考虑到总把狐狸闷在屋里确实也会闷出病来,经过淳和的争取,顾云允许她在金华和十五的陪同下在琼云山中转悠,范围限定在主峰太恒的山腰以上。下了山,顾云担心她一时玩得忘性,找不到回来的路,更担心会落入梼杌的全套。 淳和渐渐适应了琼云山上的气候,睡眠时间有所缩短。许是狐狸天性,她不喜琼云殿宫中的庄严肃穆,一日里顾云不在的时候就在山里转悠,捉捉小兔子,套套小鸟,自己玩得也开心。 陪同人员金华小道士压力很大,道门有训,不得杀生。每每淳和捉了兔子,他总是千方百计找机会再偷偷放走。一来二去,淳和发现了他在背后动手脚,勃然大怒,幸而顾云及时回来,金华才侥幸从她魔爪下逃出。 一日,金华和十五照旧陪淳和出门。难得霁雪初晴一个好天,淳和走了几步赖住不走了,说要晒太阳,不仅要晒,还要躺着晒。十五一头两个大,再三叮嘱金华看顾好她,这才回去去取绒毯和毛被。 十五终归还是太天真了,金华一个人哪看得住她啊。稍一个走眼,艾玛,狐狸又不见了! 这次淳和消失得十分干净彻底,十五和金华找了半天后不敢再隐瞒,连滚带爬通报给了顾云。顾云拎笔的手一顿,一滴墨汁在经书上晕染开。 夏少臣稀罕:“好好的,怎么会丢了呢?” 丢就丢吧,有如意印在顾云倒不是很担心。万万料不到,待顾云施术,在琼云山中竟也寻觅不到她的半分气息。从来没有发生这种状况的顾云自是急怒交加。 丰容在旁用拂尘敲敲掌心:“如果她没有走出琼云的话,那我倒是知道有那么一个地方,怕是连师兄的术法也能隔断。” 第24章 贰肆 琼云五座偏峰——少恒,因其地势险峻,易守难攻。白柳山一役后,琼云掌教在此山深处布下一个密境,设下种种禁制,若有朝一日琼云面临灭教之灾也好有个缓冲避难之地。 顾云离开的突然,不知此地也在情理之中,然…… “你说的是少恒那里?”玉睿一脚踏入太清殿,浓黑的眉毛抓成川字:“那处可是我琼云密境,她一狐妖擅入此地,居心何在?!” 他这话里虽然有针对顾云的成分,但他的话却使得丰容和其他琼玉弟子在心底惊疑不定。少恒密境的重要性对琼云来说不言而喻,这么轻易地被只狐狸闯入,实在不得不引人怀疑。 既是密境,顾云心里隐约有了些底,问丰容道:“那里可是藏了些金石玉器?” 在场的都是自己人,没什么好隐瞒的,丰容点点头道:“密境平时派不上用场,掌教便将派中用不上的法器存放在那里。” 那就对了,不仅顾云,连紫真都是一脸了然,拱手朝玉睿道:“玉睿师叔不必动怒,那只九尾狐嗜宝如命又贪玩,能看见常人不得见的宝气。想来是追着法器的气息迷路进去了,不是有心闯入。” 夏少臣亦是附和,连与淳和混了几日的金华也点头在:“师公,那狐狸只要见到闪闪发亮的东西,眼睛都直了。” 见众人都为淳和帮腔,玉睿不与他们强辩:“是与不是,捉回来就知晓了!不过贫道丑话说在前面,不论她有心无心,擅长禁地都是项大罪。”他的话显然是说给顾云听的,他字字逼紧,不留回旋之地:“既然碧虚你已经回归琼云,那你的灵兽自然也应受琼云教规约束,到时候还望碧虚师兄不要心疼才是。” 于此,紫真等均是缄默不语,琼云规矩确实如此。 “该罚自然是要罚的。”顾云默了一默,不作反对。 倒是金华做了几天淳和的“监护人”,和她有了点感情,跟在几位师长后面悄声与紫真道:“师叔,真的要罚那只狐狸呀?” “怎么?”紫真斜眼看来:“师父都说了,该罚的一定要罚!”他和玉睿自带的偏见不一样,他是打心眼里希望顾云能离那只狐媚子要多远,千万不要被她给玷污了他的道骨仙风。 “唉,”金华不无同情地叹了口气,他看师公明明是很想被玷污的嘛:“要罚干脆就由师公罚她三天下不了床什么的好了啦。” 紫真脚下一滑。 ┉┉ ∞ ∞┉┉┉┉ ∞ ∞┉┉┉ 少恒密境的禁制是由琼云掌教亲自布下,重重层层,一一解开,费了众人不少时间。登上峰腰,沿着狭长山道往里走了约半个时辰左右,两块碧青巨石成掎角之势相拱对立,石壁之上各有金砂雕琢的两行大字。 左为“非仙山莫非仙山”,右“是人间不是人间”。 在诸人仰头看楹联之时,顾云静目四观,视线在触及石壁底端铜钱状的青苔时停了一停。 丰容与玉睿各立巨石之下,以掌为印,起手之时,石壁轰然作响,滑向两侧。 紫真与金华虽是琼云弟子,却尚无资格来此密境,自当是睁大着眼睛往里看,不放过一个角落。密境之内,其实不过是处普通洞穴,平坦宽敞,宛如山中石宫,四面以彩墨绘着道家各位仙尊。 丰容甫一进咦了声,引起他们的注意,他再次粗粗看了遍:“这里的法器好像比上次来时少了一些。”不止少了,他快步走到木架上的一柄长剑前:“我记得这剑柄上镶了一十八颗玄龙石,现在只剩下八粒了。” “……”通过紫真之前的话,大家似乎好像应该,知道了些什么。 可在这偌大石宫找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淳和的踪影。 “奇了?莫非我们冤枉了她,人不是在这?”丰容是个老实人,找不到自然就认为自己记错了:“我也有段时间没来了,或许记得疏漏罢。” 玉睿岂是能轻易罢休的,连连冷笑:“你我每次同来此地,我二人还能同时记偏差了。这石宫分明有人来过!难不成连碧虚你都闻不出这九尾狐的骨中香?”言下之意,不管淳和来没来过,她偷盗宝器的罪名算是坐实了。 经他一提醒,丰容仔细辨认了番,果被他嗅到一丝极不易察觉的淡淡香气。 金华捂住眼,这下连师公有心包庇都没用了。 自始至终,顾云始终保持沉默状态,无人知他心中所思所想。 有了香气的指引,找起来狐狸来不再是难事,可曾想,他们一路寻去竟追出了石宫,往石壁左侧一条小山径走去。 说是山径,路窄得两只脚都放不下,上面生满了厚厚的青苔,又滑又腻。若非丰容他们常年在山中修炼,脚下有几分真功夫,在这路上是站都站不住。也不晓得那娇气的狐狸怎么走在上面的。 走至山经尽头,丰容和其他人傻眼了,他们面前的是块平整无暇的石墙,青藤蔓蔓,野草杂生,看起来在这孤独角落里不知伫立了几百年,几千年。 香气到这,断了源头,可人呢? 几人面面相觑,唯顾云目光扫过地上,石上凌乱的青藤,走近几步,屈指敲了敲石壁。清脆作响,竟是空心的,可墙壁光滑如镜,如此看来是被人施了法迷惑了他们的眼睛。 丰容与玉睿相视一眼,便要破开石墙,被顾云所阻止:“我自己来。”他顿了下:“不要吓到她……” 丰容与顾云相识以来就从没见过他这等小心谨慎的模样,碧虚是孤傲不羁,目空一切的,顾云却是云淡天高,不见棱角的。他的心中有了掌教一样的忧虑,顾云的这只灵兽到底能不能留下。 这个障眼法并不多高明,加之施法人仓促间布下,骗骗一般的山中走兽和普通人还行,而在顾云手下存在没过一盏茶的功夫。撤去法术的石壁俨然是处深邃延长的洞穴,不到成年男子的身高,容纳淳和那样娇小的身材绰绰有余。穴口被有如厚毯的藤条遮住,洞中幽黑如夜。 顾云抬手欲拨开藤条,里边窸窣一阵响,伴着回音的喊声一重重传来:“不要!” 声音是淳和的,有气无力里还带着一点顾云才听得出来的哭声,顾云心尖一缩,仿佛被什么刺了下。 “妖狐在里面还等什么?”玉睿走到顾云身边,屈身作势入洞:“碧虚师兄你要是下不了手,由师弟代劳即可!” “不要进来嘛,不要!”淳和的哽咽已十分明显,哽咽中的痛苦亦十分得明显。 丰容一看顾云脸色有变,连忙将玉睿劝住,低声道:“师兄,这事还是交给碧虚师兄吧。” 顾云眼里全无他人,盯着漆黑的洞口,他怕淳和听不见,声音放得比平时响亮些:“阿淳,出来。把东西还回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不怪你。” “还,还不回来了。”淳和抽抽搭搭:“被我吃了……” “……”丰容一个趔趄,紫真失声道:“宝石你也吃啊!” “莫名其妙!”玉睿冷笑连连:“这分明是妖狐的拖延之计!” “那你先出来好不好?”顾云的声线拉得低迷醇厚:“总躲着解决不问题的,你看这里又脏又冷,你受不了的。” “不要!”淳和一口拒绝了,她哭着道:“你会嫌弃现在的我的……” “我怎么会嫌弃你呢?”顾云索性捞起袍子蹲在洞口,轻声道:“我家阿淳那么可爱,谁见了都喜欢的。” 师父,你说这种肉麻话能别当着大家的面么!紫真面如死灰,好想捂住脸。 玉睿也没想到顾云过了这么些年竟变得如此拖拖拉拉,当下想直闯进去,顾云自是不允。两人互有坚持之时,洞里又传来淳和的回音:“那,那你进来好了,”她急急补充道:“只能顾云一人进来!” 终于松口了,顾云捏捏发涨的太阳穴,手中祭出一纸符火,以那点微弱光芒,躬身步入洞中。 或许是洞外太亮,进了洞,顾云发现洞里还是有一丝微弱光芒的,那几率光芒的来源就在洞穴尽头。 凭着那点光芒,他看见了一条尾巴,一条银鳞烁烁的细长尾巴…… 第25章 贰伍 翘起的小尾巴尖发现顾云的注视,颤了一颤,嗖地缩了回去。 顾云犹自沉浸在震撼之中,盯着模糊在光晕后的一团阴影,久久神魂不得归位。 淳和一见顾云不吱声,心凉了半截,哇得一声惊天动地地哭了起来。果然,她不是毛茸茸的狐狸,顾云嫌弃她了。她哭得太急,一个饱嗝顶在喉咙里,接着一个又一个嗝得她喘不过气来, 顾云始才恍惚着回了神,听着她一边哭一边打嗝,哭笑不得:“哭得难受就不要哭了嘛。” 他进一步,淳和就怯生生地往后缩,恨不得缩进石头缝里:“你不生气么?” 生气怎么会不生气呢,无论是从前的碧虚还是现在的顾楼主,对心怀不轨的欺瞒之人厌恶至极。然,顾云看她畏头畏脑的胆怯模样,一口气堵在胸口找不到出口,他深深呼吸,吐气时语气已如平常和煦:“我想你也不是故意隐瞒,必是有苦衷的。你虽然骗了我,却没谋害于我,我与你生气作何呢?” 与其说是安慰淳和,倒更像是在说服他自己。 顾云这样一说,淳和胆气壮了些,想说话却冒了个嗝出来。匀了好一会气,撅着嘴委屈道:“我也不是诚心骗你,洞虚在三危山抓到我的时候一口咬定我是九尾狐,我明明说了不是的,可你们谁都不信……” 顾云稍一回想,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奇道:“你既然……不是九尾狐,为何会体有异香?” “你过来瞧瞧就知道了。” 顾云闻言不禁走前两步,方看清她的样子。淳和的上半身仍是人形,下半身却是条蜷缩的银尾,尾部有两翼薄纱似的小尾鳍,在洞中的气流中微微颤抖。看起来不多骇人,还有几分小小的可爱。 龙…… 这是顾云脑海中浮起的第一个念头,随即他马上又打消了它。龙乃神物,淳和即便不是九尾狐,但一身妖气却是真真切切,顾云自认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淳和看出他眼中疑惑,撇嘴为他答疑:“我是蛟啦。” 《抱朴子》有云,蛟,龙之属也,似蛇四足,却是妖类。 顾云霍然洞开,怪不得她嗜好金石看得见宝气,一眼即辨别出血蛟珠的真假。蛟龙传说乃龙蛇交/媾的后代,如此,她遇冷渴睡也解释得通了。 只是,他看着盘在她身下的蛟尾,化了原身,她又为何是这般模样?他留意到淳和腹中时隐时现的光华,不禁覆手抚上:“这是什么?” “都是它啦!”淳和本就怕冷,顾云一靠过来她就自发地黏了过去,欲言又止:“你们把我错认成九尾狐也是因为它……”她不敢看顾云:“洞虚在三危山找到我前,我睡得迷糊爬出来觅食,一不小心吞了只受伤倒在我洞府门口的九尾狐。本来我消化能力很好哒!大概是同时吞了《坐忘经》,两者不相容,现在那只九尾狐的内丹卡在我肚子里,疼死人家了!” 本来以为捡了只小狐狸回来养,竟是阴差阳错被他捡了只不谙世事的小蛟龙回来。蛟龙是妖,可若得时机巧缘,飞云入龙不在话下。这种未来的神兽物种,浑身上下皆是宝,比九尾狐不止珍惜千倍万倍。 一旦消息传了出去,少不了又会招来一场争夺风波。 顾云一想到被她忽悠得团团转,仍是有点郁闷:“疼得厉害还不与我说,活该。” “我怕你……看见我的原身就不要我了。”淳和闷闷不乐道,顾云这个老旷男一看就是个绒毛控!她被迫带离三危山,入了人生地不熟的俗世,要是离开顾云落到其他道士手里,不是被抓起来当药材磨了,就是沦为受尽欺凌的灵兽或者更不堪的境地。她反射弧长不代表她笨,那日在三危山的一群道士里,顾云最是温柔,隔得老远她就嗅到他身上的宝气,三下五除二,她就下决心,一定要傍牢这个金主! 顾云揉在她小腹的掌心一顿,不觉缓缓向下抚上她柔韧凉滑的尾巴。她是蛟,鳞片不是龙的金色,一片片泛着淡淡银色,有如镀了层皎洁月华,服服帖帖的几乎察觉不到。 从没被人摸过尾巴的淳和感觉很奇怪,有点痒还有点不好意思,小尾巴在顾云掌下扭了一扭,轻轻拍开顾云:“不要乱摸人家啦!” 顾云的潜意识尚且停留在淳和是只狐狸上,这才反应过来,她的尾巴应该相当于她的双腿,而他摸得位置……他和碰了火炭一样,倏地收回手,咳嗽了声:“总在这待着也不是个办法,与我出去吧。” “我也不想啊,可它卡在那,我一时半会还原不了人身。”淳和苦着张脸,泪汪汪:“我本想吞点宝石,看能不能消磨掉它,没用。我总不能拖着条尾巴,在琼云这群道士面前游来游去呀!” 提到这茬事,顾云敛去笑容:“宝石我也给了你不少,为何偏要偷密境内的法器?” 淳和心虚,头往顾云怀里直钻,厚着脸皮耍赖:“人家这不是舍不得吃掉你给的东西嘛。” 她和个小猪似的,拱得顾云勉力才蹲稳把她抱住:“别闹!”话是训斥的,脸上已没了怒色,声音里更带了几分抑制不住的笑意。 “顾云,我怎么办啊?”淳和从他臂弯里扒出一个脑袋,可怜兮兮地看他:“要不,我干脆说我是女娲后人?”说着她的尾巴得意洋洋翘了起来:“到时候看洞虚那老头见了还不跪下来给老子磕头认错!唔,再要给他给我建座庙,我听说受人间香火也能增长道行,我离成仙就又进一步啦。” “……”顾云敲着她脑门:“胡闹。”他拍拍她的尾翼:“放心,我自有办法。” ┉┉ ∞ ∞┉┉┉┉ ∞ ∞┉┉┉ 解释完淳和的身份,顾云从上清殿走出时,日已黄昏。 众目睽睽之下,他抱着淳和从洞中走出,她的身份若故作遮掩反而招得玉睿他们怀疑,适得其反。不如大大方方承认了,取得丰容他们支持,以后若淳和的身份真曝光于天下,有琼云这座大山在背后,其他道派不敢轻举妄动。 丰容从入山门起对他是言听计从,难说服的是玉睿和掌教。 玉睿的反对在顾云意料之中,他本就对顾云有心结,当下便要赶走淳和:“自古妖龙作恶无数,声名狼藉,此等祸害留在琼云,早晚要给琼云招致大祸!我看碧虚师兄你是受那只女妖的美色蛊惑,太不知轻重了!” 玉睿寸步不让,他是琼云三长老之一,不得他允诺,淳和想在琼云立足,不用想,自然困难重重。顾云名义上是暂代掌教之职,终归离开琼云太久,人心声望比不得玉睿。他若执意不允,琼云大半弟子都会站在他那边。 最后是闭关的掌教令玉睿退了步,紫真这个大弟子依命传来掌教的话:“世道偏颇,梼杌尚在潜逃,若再放蛟龙入世,恐陷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既然蛟龙心智懵懂,不如留在琼云由未来掌教顾云亲自教养,日后也能成为正道助力。” 掌教的意思不言而喻,留下淳和可以,但顾云便要承担琼云重任,继承掌教之位。尚不止如此,这话的另一层意思是,如果淳和离开琼云,那么日后她若有错就怨不得整个道宗追缴她了。 顾云别无选择,他是如意楼主,却不能与整个道宗相抗衡。 小香闺窗几明亮,里头已上了灯。顾云立在窗下,淳和正蜷着尾巴趴在几案上和十五玩跳棋,玩了会渴了,尾巴一卷,拎来盘子里的葡萄,咬了一粒。 十五到现在还没接受淳和从狐狸变成蛟龙的事实,眼神游离在她灵活的小尾巴上。 “到你啦!”小尾巴唰地拍在他脸上。 “又打我!”十五气急败坏地跳起来:“不是说好不打脸的吗!你你!咦,楼主您来了?” “顾云……”趾高气扬的淳和顿时焉了下来,惴惴不安地仰起小脸望过去:“我能留下来么?” 第26章 贰陆 被折磨了一下午的十五一见顾云如见救星,逃也似的丢下淳和蹿出屋子。 顾云欲在十五的竹席坐下,眼神碰到眼巴巴将他望着的淳和,退了两步,在她身侧席地而坐,摸摸她的头:“你是我的灵兽,我不走,你去哪。” 淳和顿时笑得两眼眯成缝,纵身扑到顾云怀中,使劲蹭来蹭去:“顾云,老子就知道你最靠谱了!”蹭着还不够,柔若无骨的尾巴顺势缠在顾云腿上腰上,牛皮糖一样黏在他身上。 顾云将一坐下,本没坐稳,没防着她这一扑一缠,温香软玉才抱了个满怀就被她冲倒在了地上。 淳和外貌十五六岁,成日又被顾云刻意打扮得粉嘟嘟,乍一看像个没长开的萝莉。可裹在华衣美服下的那具身躯,该长得一分都不差。顾云只觉胸前抵着一片温软,腰腹以下皆被片冰凉的柔软卷住,尴尬得令他不知如何自处。 这一上一下的画面实在有些暧昧,挣吧,顾云怕伤了她。不挣吧,万一紫真他们突然进来,见了此场景。他个做师长的,日后如何在徒子徒孙面前立足。他微微推开淳和欢喜乱蹭的脑袋:“你先起来,这样成何体统?” 寻觅暖源算是淳和的本能,一旦缠上了顾云她就舍不得松开尾巴:“不要嘛,好暖的!” 蛟有一半的蛇血统,这缠人本领当属一等一的高,当年力战群魔的碧虚真人遇到了她,也是一筹莫展。进退两难时,顾云颈侧传来细细凉意,有什么悄悄贴着他的脸和脖颈不老实地蹭着,还坏心眼地想往他衣领里钻。 他下意识一抓,是淳和从身后绕到前面的尾巴。她的尾巴和蛇略有不同,蛇尾尖细,她的尾巴两侧携有薄鳍,尾尖儿圆墩墩的。 “不要!不要抓尾巴!”淳和一声惊叫,顾云微怔,手已松开。那条不安分的小尾巴快如闪电缩了回去,顾云眼中暗光微闪,故作诧异地问道:“让我瞧瞧,可是抓疼你了?” 淳和双颊浮起一坨浅浅红晕,欲盖弥彰道:“没,没事。”话是这样说,她却不敢再和顾云捣乱,规规矩矩地爬起来。她心有余悸地想把尾巴藏好,但她鲜少化成这么半人半蛟的状态,尾巴往屁股下一藏她就爬不起来,待她想要爬起来,尾巴又不免露了出来。 啊啊啊,好纠结啊,大脑不发呆,“四肢”不协调的淳和乱成了一团。 顾云抵着胳膊支起上半身,看着快把自己打成个蝴蝶的淳和,不动声色地轻轻,握住了她的尾巴。细腻柔韧,手感还不错的样子…… 淳和一僵,脊梁骨从上到下抖了一遭,腰一软瘫在顾云身上,泪泛盈盈微光,破口骂道:“顾云你大爷!不是告诉你不要抓老子的尾巴的嘛……”她的骂声因为喘息时断时续,声音没有平时撒泼时的蛮横,又软又糯。 顾楼主哦地一声,稍稍松开五指。淳和精神稍是一振,又要开口大骂,尾巴倏地又一紧,她人啪地又软在了顾云身上,泪汪汪道:“顾云,我日你爷爷……” 逗了两回,淳和不堪忍受,揪开顾云的衣领,嗷呜地狠狠咬上去:“老子不发威,你真当我是麻辣鸭脖啊!” “淳和,小师叔说,从明日……”金华推门而入,三魂七魄就被震出了体外。门外不屑踏入的紫真看他神情呆滞,不明所以地也伸头看去,下一秒就想自抠双目。 师父,天还没黑,门也没锁,就和自家灵兽滚在一起,真的好么!!!!!! 金华想的是,淳和不是蛇尾巴么,这双修咋修得起来啊。 ┉┉ ∞ ∞┉┉┉┉ ∞ ∞┉┉┉ 在顾云回到琼云之前,琼云即已派了门下弟子在俗世中搜捕梼杌,道宗其他门派亦如是。然,自他回到琼云后,梼杌仿佛就人间消失一样,再无一人见到过这只凶兽的踪迹。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种浮于表面的平静让琼云上下不敢掉以轻心,山中戒备更为严密,每个时辰巡视的弟子由三人增加至五人,酉时二刻做完晚课,各人回房无事不得出山。 “师兄,梼杌若久不现身,时间一长,我担心别门别派会有所松懈,给了那凶兽可乘之机。”早课后,丰容教习完剑法便寻到顾云那,他是个心思细腻之人,这几日的风平浪静让他总觉得有何处不对:“我听说青城派联合云台山等道门派了大量弟子,名为找寻梼杌,实则有大半心思花在找那本仙箓之上。修道之本,在清静无为,而现在的道宗……”丰容一番语毕,忧心忡忡。 “那只梼杌用意也正在此,道宗自顾不暇,他好休养生息,伺机待发。”顾云匀匀磨墨,不疾不徐,不见一分忧色。 “师兄的意思是,仙箓的消息是梼杌传出来的?”丰容稍加推敲即刻领会了他的意思:“可梼杌是邪念所化的妖,怎会清楚九重天界之事?而且若是空穴来风,其他道门为何笃定那本仙箓真的就存在呢,还说得一板一眼,仿佛真有其事一样。” 顾云意有所指道:“人心叵测,道宗之内也非全然纯净之地。” 余后的话他不说,丰容也能顺着想到,师兄的意思是,道门内有梼杌的奸细??!这个想法若放出来是惊世骇俗且为人诟病,堂堂琼云代掌教竟红口白牙泼其他道门污水,但往深处想,道宗上下寻找多日竟找不到梼杌一丝痕迹,反倒是仙箓之说愈演愈盛,说没人在其中推波助澜倒是让丰容他不信了。 丰容越想越心惊,他自幼入琼云修道,哪懂这些诡计心机:“师兄,那可如何是好?” “静观其变。”顾云铺开宣纸,梼杌得了先手布下这场局,道宗内乱已生,谁妄动谁就容易被动,以不变应万变之法才是正理:“你多派些弟子协助山下弟子,梼杌不敢公然上山,我担心他会潜伏在琼云附近。” “还是必须师兄想的周到。”丰容频频点头,他起初还担心顾云离开琼云已久,对山中事物生疏,现在看来倒是他多虑了。如掌教所说,掌管如意楼的顾云比他们这些沉浸道法的确然多了一份通达老练,只是:“师兄,掌教让我问你,你既然回了琼云,那何时脱手如意楼的生意?”他说着连摆手:“掌教没有其他的意思,他只是担心,你一心二用,过于劳累了。” 后面这一话一听就是丰容自个儿加上去的,顾云抚纸的手微一顿,也就顺着他话接下去:“如意楼生意庞大,一时半会尚不能交接完。这些事物多是多,于我还勉力可行,请掌教他老人家放心。” 丰容心里苦笑,果然,掌教担心的不假,顾云人是回来,心却还留在他处。 “顾云!”人没见,淳和脆生生的声音穿廊入户飘了来。 ┉┉ ∞ ∞┉┉┉┉ ∞ ∞┉┉┉ 她拖着尾巴在琼云晃悠几日,琼云弟子们从一开始的惊恐万分,到现在已多少习惯了点。起初,她龟缩在小香闺里不敢出去见人,龟缩了两日她好动的性子耐不住了。在地上无聊地左打个滚,右打滚,打了七七四十九个滚后,趁着夜色降临摸出了房门。 顾云勒令她不能再无缘无故地玩消失,淳和一开始还嗤之以鼻:“老子想走,谁拦得住!” 顾楼主瞟了眼她的尾巴,咳了声。 淳和不说话了…… 那时顾云和玉睿他们在议事,淳和不喜欢玉睿就没去找顾云,一个人(一条蛟)寂寞地从玉清殿游到在上清殿。琼云有了夜禁后,晚上出门的弟子也少,上清殿里长生灯孤独地燃烧着。淳和趴在香案上,嗅嗅贡品,摸摸烛台。甚是无趣之时,冷不溜秋地抬头望见殿宇内的金顶上一团宝光闪闪发亮,不禁来了兴趣,绕着柱子上了梁椽,结果= =手短够不着。 要是别地方,甭管是道观还是寺庙,她早砸了屋顶拿走东西了。可这是顾云的宫观,淳和想想,觉得自己还是要厚道点,不能给顾云惹麻烦。。 啊啊啊啊,好无聊啊!尾巴卷着木椽,淳和无聊地把自己倒挂在屋顶上荡秋千。 晃了个三五回,蓦地她和一双目眦欲裂的眼睛对上了。 “你来得正好……”她幽幽地说:“老子饿……” “鬼啊!!!!!”小道士只看见一个倒挂的一头黑发,和垂下来的翩翩白衣,吓得屁股尿流,尖叫着滚出了玉清殿。 从此,顾云再不准她没事挂在屋梁上装蝙蝠了。 淳和扁嘴不服:“还不是怪你给老子穿什么白衣服!庸俗,穿白衣的不一定是仙女,还有可能是贞子呢!” “……” 清修道观没什么娱乐活动,对淳和来说很是折磨,不仅她折磨,对琼云观弟子们也是折磨。夏少臣受托去东海给琼云掌教取药,少了个人说话,她更没地方玩,就单挑深根半夜神出鬼没地游走在宫观各地。顾云接了几回投诉,决定要给淳和找个事打发时间。 ┉┉ ∞ ∞┉┉┉┉ ∞ ∞┉┉┉ 淳和人到门口先没进,趴在门口看看讨人厌的玉睿在没在,见屋中人是丰容方慢吞吞地游了进来。 顾云想了不少法子想助她化去她腹中九尾狐的内丹,但最后都成了无用功。那粒内丹吸收了《坐忘经》的灵气,俨然给自己镀了层坚不可摧的外壳。种种法子都不能奈何它分毫,顾云只能先帮她暂时压制住疼痛。 淳和呜呜呜:“顾云,你说它都有壳了,那不就成了个蛋么?人家还是云英未嫁的小姑娘呢,怀了个蛋以后我怎么嫁人啊!” 都说自己有五千岁了,还小姑娘,十五朝天翻了个白眼。 顾云好言好语地安慰她:“又胡说了,一颗内丹而已,怎么会是蛋呢,早晚会化入你体内的。” 淳和一个字没听进去,仍在那忧愁不已地自说自话:“你说这生出来的是蛟呢还是狐狸呢?爹又算谁呢?” 十五嘴快:“肯定是楼主哇!” 顾云一个暴栗敲了过去。 所以,至今淳和还维持着半蛟半龙之身。 琼云山上常年飘雪,顾云今早给她换了身樱花粉的小袄子,脖子下系着两雪白的绒球球,眉心点了个朵寿阳梅花,粉妆玉琢的,煞是可爱。 丰容对淳和的留存仍持着观望态度,一看她的讨喜模样也有几分心喜,和颜悦色一笑:“用过早膳了?” “嗯!”淳和点点头,眼神在丰容腰间佩剑瞄了瞄,顾云一声咳嗽,她嗖地收回眼神,故作乖巧道:“顾云,你不说带我去玩么?” “不是带你去玩,是教你习字。” 第27章 贰柒 一听不是去玩,淳和小脸一垮,怏怏地张口回绝:“不要!老子不要练字!” 顾云早料到了她这个反应,从道袍宽绰的袖兜里摸出一粒熠熠生光的珍珠搁在案头,连哄带骗:“一粒一日字。” 丰容身为琼云长老,阅历何其广博,一眼识出那粒珍珠不是普通货色,乃东海海底千年蚌精孕育出的珍珠。皇帝头上的十二冕旒即由此珠串成,当世也仅存那十二串东海珠,旁人别说摸,见都难得一见。丰容自己也养过灵兽,是只有百年道行的苍猿,在他的认知里,灵兽就是灵兽,至多是陪伴自己的宠物而已。 而看顾云他,哪里是养了只灵宠,分明是供了个祖宗! 就这样,淳和仍是犹犹豫豫,琼云观远远比不上财大气粗的如意楼,除了那夜她瞧见的金顶,没什么她能看得上眼的东西。摸摸腰间久无进账的百宝囊,她试着和顾云讨价还价:“两粒一日!” “你还不如明抢!”丰容再老好也看不下去她明火执仗地敲竹杠:“师兄教你练字是帮你启鸿蒙,开天智,日后于你的修行有益无害,你怎么能趁火打劫?” “放你娘的狗屁!”关键时刻丰容来搅局,淳和一边生怕顾云变卦一边昂着头傲慢道:“老子开启灵智时,你们这些牛鼻子还在吃草呢!” 丰容不堪她粗鄙的言辞,说又说不过他,拂尘猛一抖:“古人诚不欺我,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嗯,你说得对。”淳和居然很赞同地点头,丰容一愣不知该如何接口,过了会听她很无所谓道:“反正老子是蛟~” “……” 两人你来我往交锋几个回合,顾云优哉游哉地布好纸墨:“两粒就两粒,来,我先教你写自己的名字。” “嗷!”淳和振臂欢呼,尾巴尖一翘一翘,示威似的朝丰容拉了个鬼脸,兴致勃勃地游到顾云身边:“其实人家会写自己的名字呀!” “师兄,你……”太没原则了吧!丰容怒其不争。 顾云抚着淳和水亮的黑发微微一笑,她的和他的有什么区别。 …… 玉睿给小辈子弟子们讲完经,从无极殿出来恰好撞上丰容,一看他的神情约摸猜到了七八分来龙去脉,手挟经书冷冷一笑:“我早说了,那只妖龙恶性难改,碧虚他忍不下心丢她,迟早会为她所害!”他嘴角翘起两分难以捉摸的笑容:“或许这也不是坏事,让掌教看看这个未来掌教是否真能可堪大任。” 丰容究竟是个高道,气不出一刻宛然已恢复至喜怒形于色,他对玉睿与顾云的恩怨不置一词,走了两步慢慢道:“其实,那只蛟龙固然顽劣,但本性如掌教所说倒是不坏。蛟龙一族血脉零丁,想来她应是从小受尽娇宠,又长于荒野之地不得管教,才这般娇蛮。我奇怪的是,正因其本身珍稀娇贵,她的族人为何会放任她落了单,被人擒获呢?” 玉睿摩挲掌中经卷,眼中闪烁着不知名的光泽。 ┉┉ ∞ ∞┉┉┉┉ ∞ ∞┉┉┉ 淳和说是会写名字,然她涂满一张纸,顾云也没认出一个字来。她娇气,在习字读书这种枯燥之事上又没个耐心,顾云说不得重话,要不她一恼肯定就丢笔撒娇不干了。 连着两天,做了无用功,第三日,顾云阻止了她的鬼画符:“阿淳,是何人给你取得这个名字,有何用意?”相处了这么久,顾云发现自己只知她叫淳和,什么淳什么和…… 从她写的“字”来看,实在无从辨认。 顾云不是没有好奇过探寻淳和的过往,她闭口不提,顾云也不便相问。每个人都有权利保守一些秘密,只是现在她的真实身份暴露了,可以以后预见麻烦会源源不断而来,她若想留在他身边,那么他必须对她知根知底。 淳和个儿不高,让她用尾巴支撑“站”在案边,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她就喊累。顾云便命人换了张矮几,让她盘成个圈坐在地上,可坐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又抱怨累,不经过顾云同意没骨头地往他怀中一瘫,手里攥着笔,漫不经心:“他们说是我阿爹临死前给我取的。” 顾云拥着她,纠正她笨拙的拿笔方法:“他们?” “嗯!”淳和的尾巴钟摆一样左摇右晃,满腹心思都在赶快结束掉这一日的煎熬:“他们说这个名字是希望以后我能飞升成第一条呼风唤雨的真正的龙。顾云~都写了快一个时辰了,我累了。” 顾云按住她的手:“乖,才过了一刻。” 九尾狐的魅香被他一同封印了起来,怀中的淳和发间只余一抹淡淡的宁神香,那是他担心她因腹痛睡不安稳特意点在她房中的。顾云凝视着她写得歪歪扭扭的字体,思绪远飘。 第一条呼风唤雨的龙是什么意思,蛟是最接近龙的妖类,理论上来说也易得道飞升。而听淳和的话,意思是从古至今没有一条蛟登云飞天化成龙过? 这怎么可能呢。 ┉┉ ∞ ∞┉┉┉┉ ∞ ∞┉┉┉ 惊蛰过后即是清明,春雷滚过,琼云居于绝顶也少不了几场绵绵春雨洗涤。银针般的雨丝从天穹飘落,穿过云层,落在青草地上多半凝成了霜花。 淳和受不了主峰太恒的寒冷,在练字时闹了顾云几回。顾云自然清楚她怕冷,可若由着她搬到偏峰待着,不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实难放心。夏少臣刚巧从东海归来,假装好意地帮顾云围:“顾掌教若担心这丫头跑了或者闯祸,这个简单,贫道随她一同搬去,也好有个照应。” “好呀好呀!”淳和尾巴一扫就急吼吼地蹭到夏少臣那边去:“有个人看着,顾云你就放心了是吧。夏道士快走,老子有好多东西要搬过去呢!” 好你个头,顾云没好气地把她拉了回来,就因为是夏少臣他才不放心,放羊入户口这种蠢事他还不至于做得出来。 夏少臣摊开双手,朝淳和摆出一副为难之色:“顾掌教不同意,贫道爱莫能助了。” “顾云~”淳和调头,尾巴熟稔地勾住顾云的双腿,攀在他身上:“这儿太冷了,我睡不好。” “白日也不见你喊冷。”当着夏少臣的面,顾云面庞微红,她从身上拉了下来。 “白天我都和你在一起啊!”淳和振振有词,不达目的不罢休往他身上爬:“你抱着我,所以我才不冷的说。” 夏少臣啧啧有声,脸上写满了“在宫观里顾楼主你还舍不得美人香”的戏谑。 顾云被淳和缠得骑虎难下,当机立断:“这样,我晚上也抱着你就好了嘛。” “……”夏少臣笑不出来了,他本打算就算拐不走淳和,接着远离顾云的机会也好和她培养培养感情。这小蛟龙放人间就是个未成年的小姑娘,谁对她好就向着谁,等他和她情浓意深,带走她岂不易如反掌。 “师父,绛州来信。”紫真现在已经铸就了一张百毒不侵的面瘫脸,不是他放弃了从淳和手中拯救他敬重有加的师父,是经过无数次的失败后他发现,论脸皮厚度谁也比不过那条蛟龙。好在暂时这条蛟龙除了贪财懒惰外,没表现出恶意来。 至于其他的,用金华的话来说就是,狗眼瞎着瞎着也就习惯了。 趁着淳和思考时,顾云振振衣冠,咳了声道:“拿来。” 信是绛州州牧裴倾亲笔所书,顾云的眉头从展开信纸时便渐渐皱起,看到最后一个字时已是眉心紧锁。 夏少臣见状,猜得情形不妙:“梼杌出现了,还是不化骨?” 顾云将信纸递过去,夏少臣一目十行快速阅完,奇道:“绛州春旱?这怎么可能,那日我们离去时明明暴雨滂沱,那老汉也说绛州雨水充沛。怎会滴雨不落?” 淳和尾巴尖抖抖。 “再者,这水涝旱灾是朝廷工部管辖之事,找上琼云作何?我看那个裴倾是个不信鬼神之人,难道他是要请琼云过去布坛施法请雨么?” “找我们,那就是朝廷解决不了的事了。”顾云一语道明。 “这是说与梼杌有关了?”夏少臣和嗅到腥的猫一样眯起了眼。 “不一定,但有可能。”顾云向紫真交代下去:“你将此信交给丰容,他知道该怎么办。” “是。” “琼云这个时候插手此事可不算高明,”夏少臣不大同意顾云的做法,摇头道:“如果绛州真有异象,朝廷里自会有钦天监来解决。这个裴倾显然隐瞒此事没有上报给他们的皇帝,可见其中必不简单。” “春旱无雨,绛州百姓未来一年的生计便没了着落。到时灾荒一起,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我琼云怎可见置身事外,放任此事发展?” 夏少臣见他立意已决,不再相劝,只是敛眸撇向淳和。 他终是成了琼云的代掌教,而不是你一人的顾楼主了。 “顾云,我决定了!你答应我的,晚上陪我睡!”淳和的小脑袋蓦地弹起。 “……”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入v第一更!!!! 第28章 贰捌 那厢顾楼主当着紫真和夏少臣的面,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追悔莫及;这厢,酉时一过,淳和兴冲冲地泡了个香喷喷的热水澡,裹着金丝蚕被,捧着热茶和十五吹牛。 十五自己概括了下,大致是她作为当世仅有的一条国宝级别的蛟龙如何手眼通天,翻江倒海。 “那你还不是被楼主抓住了。”十五无情地戳穿她战五渣的本质。 “扯犊子!那是老子刚冬眠醒,你们这群牛鼻子趁老子不备下的绊子!”淳和桌子拍得啪啪响。 和她较真是自讨苦吃,真惹恼了她,依他们家楼主剩余不多的节操,一定向着这只不讲理的蛟龙。十五识趣地避开她的锋芒,他想起个关心已久的问题:“我听说妖怪都不喜欢给别人做灵兽的,你为什么那么心甘情愿地跟着楼主?” “因为他有钱啊!”淳和回答得理直气壮。 “……”十五抽着嘴,试探着问道:“如果有天出现了比楼主还有钱的人呢?” 果然,淳和迟疑不决了:“这个不太可能吧,我还没见过比顾云有钱的人呢……” 他就知道!十五暗暗攥紧拳头,他一定要提醒楼主,即便留在这做道士也千万不能放弃如意楼的副业!否则哪天这见钱眼开的蛟龙就跟着别人跑了。 一刻又过一刻,迟迟不见顾云的身影。 “顾云这个出尔反尔的小人!”淳和气得想跺脚,跺了半天才想起自己没脚,尾巴重重在地上一甩,气势汹汹地冲出去:“老子去找他!” “天都黑了,你不能乱跑……”十五的残音湮没在她尾巴扫过的残风里:“啊……” ┉┉ ∞ ∞┉┉┉┉ ∞ ∞┉┉┉ 太清殿灯火稀疏,淳和绕了三圈没逮着顾云的影子,不觉沮丧。耷拉着尾巴,拖拖拉拉地从殿宇中游出。太清殿左后方是高达三丈的观星台,今夜是轮新月,月辉清浅,粒粒繁星如灯,镶嵌在广袤夜幕里,银河贯穿苍穹,璀璨明亮。 观星台上一盏幽灯如萤,一剪瘦影立于渺渺高台,大袖扬扬。 无意瞥见的淳和好奇地绕了过去,望着连纵直上的石阶犹豫了下,笨拙地拖着尾巴一阶一阶往上爬。石阶上凝了层薄薄的冰霜,又滑又冷,她爬得十分吃劲。 爬几阶她就仰头看一眼,攒攒力气,接着再往上爬。爬了一小半,一双手环住她的腰,凌空抱起。 “顾云!你……是你?!”淳和坐在那人平稳有力的臂弯上,翘起的嘴角倏地垮下:“你怎么在这里?” “哎呀哎呀,瞧瞧这小脸变得有多快。”夏少臣夸张地叫道,托着她往上走,走了两步看着她单薄的衣裳,将披着的道氅揭下和包粽子似的把她团团包住,仅留了个尖尖的下巴在外:“傍晚时我看顾云御剑与丰容出去了,他没与你说?” “没有。”淳和干巴巴道:“你,你放我下来!” 夏少臣倒没多作纠缠,将她抱上观星台后,拂袖扫出一方干净的栏杆,拈符化了个火盆将栏杆烘得干燥暖和,方放她坐下:“在绛州时我就与你说了,不管死缠烂打还是胡搅蛮缠都不该顺着他回来。道门这个地方,他回来了就不再是那个对你千依百顺,随性所欲的顾云了。好了,现在一个人心里难受了吧。”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算盘!”淳和抓了把薄薄积雪砸了过去:“你无非就是想骗我离开顾云,和你走。” 夏少臣没有闪躲,任其砸在了道袍上,重新拿起星盘,仰观星相,噙着笑道:“我骗你,还是你骗你自己?” 淳和抿唇不言不语,漫漫星光落入她清澈的瞳仁里,犹如落入沉渊,不起一丝涟漪。 夏少臣亦不再开口,握着星盘走两步记录一笔。 “天相万千,你一个凡夫俗子看得清么?”山顶的夜风凉得入骨,淳和抓紧氅袍:“天命若轻易被你们这些凡人看见,就不是天命了。” “术业有专攻,我在剑法术法上是个半吊子,总该有一门拿手活是不?”夏少臣将她的出言挑衅置之一笑,指腹抚过星盘:“大道三千,生灵亿亿万万。每一个在这天上都有其对应的星格,这数不清的命数总能让我看见一个。” 淳和听着也仰起脑袋看着星空,咕哝道:“说得神乎其神的,”她如是说着,却聚精会神地寻找着:“哎,那你说,我是哪一颗啊!你帮老子看看啊,老子什么时候成仙啊!都特么五千年了,再不成仙老子都快熬成老咸鱼了!” “你很想成仙?”夏少臣挑高眉毛。 “废话!成仙是每个妖怪的梦想好么!”淳和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们修道不也就图个白日飞升。” “可据我所知,顾云虽一心向道,从不求拜入仙班。”夏少臣定定看着她:“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已经有了五千年修为,那么脱胎换骨指日可待。到时,你成了不老不死的神仙;他却是个迟早会生老病死的凡人,步入轮回后有关你的记忆全部都会被抹去。你,还要成仙吗?” 淳和的脸抬得高高的,神情掩在星光之下,她笑了起来,和溪水激荡在鹅卵石上叮咚明快:“臭道士,你说了一连串废话,好像老子马上就能成仙似的!难不成你看见老子的星星了?” 夏少臣据实以告:“没有。” “那不就成了,”淳和晃悠着尾巴,摇头晃脑道:“你们道家不是说婆娑世界,千变万化皆天机,说不定日后留下的人是我呢?” 夏少臣一怔,笑着咳了声:“这个,不是我们道家说的,是佛家的。” 淳和哦哦道:“对对对,是佛家的。年纪大了,记不住。” “……” 别看夏少臣平时吊儿郎当,纨绔子弟样胜过道士样,观起星相来却是一丝不苟,极是认真。淳和百无聊赖地坐了会,甩出去一句“膈得老子屁股疼”,跳下栏杆要走。 夏少臣举着星盘,神态动作丝毫未变,只道:“路上小心点。”眼角余光却在暗中观察她。 果不其然,淳和盘坐在三丈高的台阶上犯难了。她伸头看了眼黑漆漆的甬道,鼓鼓勇气,贴着石栏一阶一阶往下滑。石阶又冷又硬,好在她鳞片坚硬如盾,没有滑伤她,只是颠得她偶尔嘀咕抱怨一声。 “还是条挺执拗的小蛟龙,”夏少臣轻轻一笑,不敢下去,喊他帮忙又不会少块肉。他看看星盘,提笔在纸上继续记着,记了两个字,停笔不前。 他是没找到对应淳和的那颗命格星子,可揣测命数并非只有观星一个途径。他修行几十年,凭他快开启的天目来看,如没有看错,淳和的身上没有一丝仙缘…… ┉┉ ∞ ∞┉┉┉┉ ∞ ∞┉┉┉ 淳和颠颠簸簸地滑下观星台,看四下无人,揉揉自己的屁股。被顾云放了鸽子,她心情本就不好,再被这一颠,她有点后悔为什么要随顾云来这劳什子的琼云了:“奶奶个熊的!老子不要待这破地方了!嗯,明天就走!” “不行!”她念念叨叨游走了会,停下来自言自语:“走也得榨干了顾云再走!否则老子跟着他吃这么多苦不是白吃了!” “阿淳,外头苦,回来吧。”飒飒风声中忽然掺入一道苍老女声。 “婆婆?”淳和茫茫然望向竹林里的那泽水潭,竹枝凌乱,水潭在黝黝夜色里折出几缕流光。淳和怔了怔,慢慢朝着水光游去:“婆婆,你怎么来了?” “阿淳,老奴担心你哇……” “婆婆,不是说好了,等我……”淳和将至水潭边缘,探头望去,滑镜似的水面波纹激荡,三束泛着诡异青光的冰箭突突朝着她面庞刺去。她见势不妙,甩尾仰身欲逃开,不料地面飞起一条葛藤牢牢卷住了她的尾巴……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第二更,晚上没有意外还有第三更! 第29章 贰玖 砰砰砰,三声巨响,冰箭在淳和额前毫厘处骤然碎裂,平地而起一股狂风卷走碎落的冰片和青灰毒气。 “和老子玩风水?你还嫩着!”淳和尾尖一拧,葛藤顷刻断成数截,她的鳞片是这世上最好的御甲也可化成最锋利的刀刃:“鬼鬼祟祟躲着算个什么东西!有种偷袭老子,没种露个真脸?” “这是琼云地盘,本尊当然不敢露面。”水潭里波纹浅浅,只听似男似女的笑声浮出水面,混在淅沥沥的水声中格外瘆人:“看样子你跟着顾云过得很不错。” “我当是谁,原来是条丧家之犬!”淳和虎视眈眈盯着那片水潭,音如铃脆:“你狗胆挺大啊,明知这里是琼云,还敢坑老子!信不信老子一声喊,灭了你?!” “哦呀~你我都是旧识了,当初还承你的旧情,放我从炼妖阵脱困而出。本尊不过是找你叙个旧,何必这般不近人情呢?”那声音一笑,嘶嘶哑哑,和刀片刮过铁板似的,让人寒毛直立。 淳和大发脾气,潭水哗啦啦乱蹦出无数水珠:“我呸!老子拔了你的舌头,我什么时候放了你!” “你既不心虚,那时又为何急着杀那个小道士灭口?”梼杌笑得奸猾,诡谲的声音东飘西蹿,绕在淳和周围,像个张牙舞爪的幽灵攀在她耳边絮絮低语:“你我同是妖族,何不联手对付道宗这群牛鼻子?我晓得你为了什么跟在顾云身边,你要的东西我最清楚在哪……” “你在这做什么?!” “你求得无非就是一个长生……” 玉睿的喝声响起时,梼杌的声音随着瞬间结成冰的水面戛然而止。嘭,轻轻一声响,冰面上现出无数或长或短的裂痕,大小不一的冰块沉浮在水中。 玉睿浓眉皱紧,鹰眸紧锁着淳和:“你刚刚在和谁说话?” “没有呀。”淳和绞着发尾,眼睛一眨一眨。 “没有……”玉睿一脚踩上断裂的葛藤,逼近一步,指着潭水厉声道:“这些又都作何解释?我不是顾云,你休想蒙混过关!说,你到底在和谁说话,谋划什么?!” 淳和毫不示弱,雄赳赳气昂昂地也往前一步:“牛鼻子你别信口雌黄污蔑老子!你哪只眼看到老子和谁说话了,就你们这破宫观,要啥没啥,你倒是说说老子能谋算你们什么!锅碗瓢盆?” 玉睿循声而来时确实只见到淳和一人,且也只听到她一个人的声音。然他对淳和的底细存疑已久,直觉认为这只蛟龙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天真单纯,今夜碰巧撞见她一人在这,不免生疑。原想试一试她,看能不能套出话来,不想淳和面上瞧不出一丝端倪,语气亦底气十足,这倒反而难办了。 毕竟是琼云长老,此刻玉睿却也不至于自乱阵脚,反倒隐去几分面上怒色,冷眼注视淳和:“你说你有五千岁?”他捻着话,一字一字慢慢道:“五千年修成的老妖精,不是神仙也离神仙不远了,可你却甘愿俯首成为顾云的灵兽。没有企图,你自己觉得可信么?” 淳和当真低头想了好一会,慢吞吞道:“我觉得,挺可信的” “……” “你不是我,也不是顾云,想不通也在情理之中。”淳和懒洋洋地拖着尾巴绕过玉睿,往回走:“只是你说你一个道士,因为几十年前的一桩陈年旧案不能接受你那个女徒弟已死的事实,因而处处嫉恨顾云,刁难我。你还修你个狗屁的天师道,早晚生心魔,犯情劫。” “你!”玉睿始料不及顾云会将此事告之淳和,而她的话仿若一柄利剑,捅穿了他隐藏在心底几十年的秘密,那个耻于人知、扰了他无数个日夜的秘密…… 一股无形剑气划破地面草皮,直奔前方无知无觉的淳和,眼看即将劈开那条游来游去的银尾时…… 噹!剑气相撞的巨响惊得淳和小心脏漏了一拍,她迟钝地回过头,鼻尖顶上一块柔软的布料,犹带着露水的清凉。她拱拱鼻子嗅了嗅,一个宽厚手掌贴着她后脑揉了揉:“无事吧。” 她压根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脑袋从顾云手掌里滑出来,从他肩侧探出,一瞅冷面煞神般的玉睿,吓得赶紧缩回顾云背后。 “师弟,你又不是不知她年少无知,如有冲撞了你的地方责骂两句便是,为何要动手?”这是顾云回琼云后第一次叫玉睿师弟,口气却比地上的寒霜还要冷淡:“她再有不是,也罪不至死吧。” “神马?!顾云,你是说他要杀我?!!!”淳和后知后觉地反映过来。 他要是晚来一步,她视若珍宝的漂亮的小尾巴怕要成两半了。顾云淡淡瞥了她一眼,当着玉睿的面他不好教训她,如不是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惹恼了玉睿,以玉睿的修行绝不会起了杀意。 “罪不至死?”玉睿想笑,却只是僵硬地扯扯嘴角:“罪不至死的人何其多!顾云,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小心你这只单纯无知的小蛟龙!” 说完不做一字辩解,拂袖大步而去。 ┉┉ ∞ ∞┉┉┉┉ ∞ ∞┉┉┉ 小香闺中。 “说吧,你做什么把玉睿气成这样。” 玉睿与顾云几乎是同时拜入琼云门下,两人资历相差不多,与顾云不同,玉睿从始至终都在琼云修行,其德仪风范道宗中人交口称赞。来回疾行百里,顾云略是疲惫,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 “没有啊,老子才没做什么呢!”淳和矢口否认,睁眼说白话,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牛鼻子对我意见很大。”她忽而恨恨瞪了眼顾云:“对了!你这个骗子!我不要理你!”说着背过身去,长尾巴一卷把自己卷成了个寿司状= = “……”不认错还恶人先告状!顾云也有点手痒想揍她了,一看她圆墩墩的可笑模样,一口气没使出,泄了:“傍晚我与丰容去山下看了有无异样,现在不是回来了么?你不是说风吹耳朵冷么,我给你带了个暖耳回来。看看,喜欢么?” 在哄淳和这项技能上,顾楼主自认钻研出一些育儿(并不)心得来。生闷气的淳和果然撩撩尾巴尖,抖抖耳朵,不情不愿地转过身:“你别以为用个暖耳就能收买老子!我可是条很有节操的蛟龙!” 暖耳是浅浅的杏花粉,像两团小雪球罩在淳和耳朵上,和她的小夹袄很相衬。淳和摸来摸去,尾巴绕到前面搭在顾云腿上:“顾云,我尾巴整天在雪里也冷得慌,你也给个搞个东西罩起来呗。” “这个……”顾云看看她滑溜溜的尾巴:“有点难……” 闲闲说了一会话,淳和的气消了下去,由着顾云用绞过热水的布巾给她擦去尾巴上沾着的杂草与积雪。小香闺中静谧安好,淳和被热水敷得眼皮打起架来,伏在案几上渐渐没了声音。 顾云擦拭完,淳和已蜷缩着熟睡过去,小小的鼻息声轻轻起伏,看样子是累坏了。从来琼云后,许是琼云灵气充沛,淳和睡眠浅了不少。顾云小心翼翼将她的尾巴放在软垫上,铺开小抱被将她盖好。淳和睡相不好,喜欢扭成一团,顾云有时候处理完内务来看看,经常发现她把自己拧成朵麻花,第二天还抱怨床板太硬。 这不,才睡着就又有趋势。顾云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把她扳回来,扳回来还不成,还得时时压着。奔波了一日,顾云自己也有些劳累,看她衣着整齐,踯躅片刻侧身也躺了下来。 淳和的小手攥在顾云掌心里,动弹不得,老实了不少,乖乖睡着。 顾云阖眼,耳畔呼吸浅浅,他忍不住又睁开眼。昏淡的烛光里,淳和的脸庞泛着水玉般细腻的光泽,不见忧也不见恼,甜美得像是从来没有过烦恼一样。 等顾云发觉过来,他的掌心已经抚在她滑如凝脂的肌/肤上,他心一惊,忙松开手。松开一半却被淳和侧过脸压在了枕面上,掌心里满是嫩滑柔软。顾云怔然地看着她恬谧无暇的睡颜,久久才闭上眼。 ┉┉ ∞ ∞┉┉┉┉ ∞ ∞┉┉┉ 次日,晨色细微,山间倦鸟尚未啼鸣,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顾云,淳和不安地在他怀里翻了个身,发出怨气的哼哼声。 “没事,好好睡。”顾云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滚进怀里,低声将她安抚进梦乡,才抽出半边身子。稍稍整饬衣裳,将出门时,弯腰将挂在淳和腰间的被子提到她胸前,放下垂帘隔开里间,才启门而出。 “师父,当朝右相递了帖子说要见您。”紫真奉上一封绒面金笺。 “右相?”顾云蹙眉。 “是。”紫真一脸肃色:“他,说是奉旨前来。”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嗷嗷嗷!打滚求评求花花!你们看!都睡在一起了!离展现顾楼主财大器粗的另一面还远么!!!! 感谢墨染、七年、mika童鞋地雷,挨个嘴一个~ 第30章 叁拾 琼云是道宗中的泰山北斗,普天之下修道者无不俯首瞻仰,连平民百姓都从说书人口中对它斩妖除魔的事迹耳濡目染,莫说朝中的帝王将相。 本朝先皇是个道教忠实信仰者,在位期间大肆扩建宫观庙宇,在将道教立为国教外更是深为宠信一个被他封为国师的道士,对他的话言听计从。如果是个普通人,信道也没啥社会危害性,坏就坏在他是个皇帝,而他的那位国师又不是个省油的灯。 在那个国师的挑唆下,先皇差一步废掉了当时的太子,即现在龙椅上的那一位。没有意外的事,新帝从登基起不待见道宗就是很顺理成章了。然道宗根基深厚,又以琼云为首团结一体,想拔除掉这个眼中钉吧,难上加难。索性皇帝陛下眼不见为净,只是下旨本朝之后再不立国师一职,帝都宫观也废了八八/九九。 顺风顺水了这些年,新帝来这一手,道宗有些人很是不服气,但追根究底国师祸国,道宗理亏,各自约束弟子不在朝中走动。久而久之,朝廷、道宗泾渭分明,两不相干。 在这样的旧情下,右相突然奉旨造访,顾云不得不怀疑其动机理由。 “人呢?” “在山门外候着呢,师父,要赶他走么?” 朝廷与道宗究竟没有撕破脸皮,这个右相毕竟是携圣旨而来,顾云衡量左右,让紫真先将人请到接待外客的清水堂,再请来丰容与玉睿。了了几句吩咐完,紫真才要快步离开,目光忽然在顾云衣领上一钝,脖子从根部刷地红了,喏喏道:“师、师父……” “嗯?” “这,这里……”紫真指了指自己脖子处,话没说完逃荒似的奔了。 留下顾云一人莫名摸着衣襟,捏诀化了面水镜,一看镜中自己登时也撑不住面颊发烧。洁净如雪的衣襟处分明印了几团暧/昧的橘色,形状清晰可辨,想也不用想是谁使的坏。 被亲传弟子看见了自己的尴尬之态,便是从容雍雅的顾云也是窘迫不已,牙根咬得发痒当即掀了帘子要将那祸害拎起来好一顿教训。 偏生那个罪魁祸首睡得一派天真憨厚,抱着被子裹成花卷状呼呼大睡,迷迷糊糊间她听到顾云的脚步声,撅嘴埋怨道:“这么早,吵得人家睡不好!” “淳和!”顾云冷着嗓子叫她。 不让她睡,淳和闭眼哭着嗓子哼唧起来,蹭到顾云脚下往他怀中爬,神志不清地撒着娇:“我要睡,我要睡。” 见过无赖的没见过这么无赖的,顾云有心想给她立立规矩。他可以容忍她的任性娇蛮,可琼云乃至道宗其他人呢?万一他不在她身边,别人就有无数理由可以伤害到她。 察觉到顾云的冷淡疏离,淳和的呜呜声放大一倍,顾云不理。右相和丰容他们尚等清水堂,他抽出被抱住的胳膊欲拨开她,一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吧唧,唇边贴上两片湿糯柔软和刻意讨好的声音:“顾云~” “淳和!!!”顾云耳尖,脖子和脸上浮着诡异的红晕,把她扒拉下:“谁准你动不动就亲别人的!” 被丢下的淳和,目光呆滞地呆呆坐在被窝里,过了好久眼神才稍微清醒点,摸摸后脑勺:“咩?老子刚刚说错话了吗,顾云为啥那么生气?” ┉┉ ∞ ∞┉┉┉┉ ∞ ∞┉┉┉ 顾云到时,丰容他们已经和右相钱江初步沟通过了,大致了解到他的来意。原来,此次钱江亲自到访琼云为的不是公事,而是他自己一桩私事。他十分清楚朝廷与道宗之间的嫌隙,生怕琼云的长老们因为他的身份不肯接见他,这才仗着他国丈的身份和他的贵妃女儿吹了无数夜的枕边风,辛辛苦苦求来一道圣旨,得以跨进琼云山门。 “师兄,他的意思是想请掌教下山行医。”丰容将此前的对话细细与顾云说道一番,玉睿从来不喜朝廷中人,了解到钱江来意后即刻不客气地拒绝赶人走:“掌教闭关三月,不得出山,劳大人白跑一趟了。” 钱江官居高位多年,常年在百官和百姓头上作威作福,除了皇帝老子外何曾受过别人这样的脸色,顿时暗恼在心,将琼云这群不识时务的牛鼻子一通大骂。稳定稳定呼吸,钱江面不红耳不赤,老脸笑敦敦,手直摆:“无妨无妨,琼云高道无数,不是掌教其他道长亦可,亦可。”被脸上肥肉堆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不停地往顾云那打转。 他是个官场人,最会察言观色,从丰容对顾云恭敬的态度来看,他一眼即识出这个人怕是琼云真正说得上话的。 玉睿岂瞧不出他的眼色,本来顾云姗姗来迟他已心存不满。成日和灵兽厮混在一起也罢了,不是早课间他从弟子闲谈听到他还不知,夜里顾云竟还和那条蛟龙交颈抵足,卧于一处。堂堂琼云代掌教,这传出去不是贻笑大方,令琼云蒙羞?!玉睿脸色颇是阴沉,嘲讽的话到了嘴边,丰容朝钱江那使了个眼色,向他摇摇头,他抿抿唇方隐忍不发。 “世外高人无数,若只是单纯行医,想必不会劳得钱相亲自登上我琼云。”顾云话少不代表他不会说话,实际上他能将如意楼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用玉睿的话来说,可不是八面来风,长袖善舞:“只是不知,钱相所要医治的是何人,病状如何?” “实不相瞒,”钱江举袖抹泪,泣不成调:“正是本相的小女儿。我从裴倾那听说,贵派有道长刚从绛州回来,想必有所耳闻。我那小女儿因贪玩误事,在绛州天水山迷失。万幸老天保佑,后来被找回来。”他的话语开始吞吐起来:“就是找回来之后有所不适,这才急急来求道长施以援手。道长,人命关天,老朽不是走投无路,断不会来打扰道长们的清修!” 钱江声泪俱下,噗咚跪下。丰容摇头,搭手扶起他:“钱相不必如此,快快请起济世救人乃我道家本分。” “不适?不适就去找郎中。”玉睿最不耐烦旁人哭哭啼啼这一套,何况还是个七尺男儿,他不是顾云,没有心思与钱江虚以委蛇:“都到这一步了,还说的不清不楚,到底是面子重要还是你女儿命重要?” 顾云淡淡看了他一眼,垂眸呷了口茶,没有说话。天水山中发生的事,他历历在目。先是传出白泽璧的消息,引他和淳和而去;淳和与夏少臣落入不化骨设下的圈套;等他与淳和重逢,遇到绛州州牧裴倾带人搜山,据裴倾所言,搜救之人即是右相的女儿。后来离开绛州城时,裴倾似是寻到了某人,但淳和却说不是右相之女。而以他的观察来看,那女子与裴倾亲昵有加…… 如果那女子不是右相的女儿,是不是说明,当时在天水山中走失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右相女,另一个是谁呢?顾云心中大致有了答案。 右相女在不化骨出没的天水山中走失,后失而复得,在这其中梼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这……”提及女儿病情,右相始终支支吾吾,被玉睿一刺激,他一咬牙也不再顾及什么家丑不可外扬,道:“说来荒唐,我那女儿从小乖巧温顺。这次寻回来仿佛变了一个人,暴戾残忍,经常无故发怒。且,且……”他擦擦额头的汗,说到这钱江仿佛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胖乎乎的脸上尽是虚汗:“有时发起狂来,见人就咬。有一次,下人起夜在后花园遇见她,竟瞧见,瞧见她饮生血!” “僵尸?”没等钱江说完,玉睿皱眉。 “不!不可能!”钱江慌慌张张否定:“小女回来时,我亲自探过她,有呼吸有体温,绝非尸身。” 丰容也是不信,要是僵尸的话,钱江定不会求上琼云,看他护犊情深,这不是把女儿送上死路。 “那就是中了尸毒呗。”弹起尾巴,淳和跳过高高的门槛:“老头,放心,虽然你女儿不是僵尸,但离僵尸也不远了。” “……” 顾云走后,再也睡不着的淳和左思右想,想不通顾云为什么生那么大气。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顾云生气了,那今天还要不要练字,她的珍珠还能不能拿到。情感上,淳和是万般不愿去拿笔杆的,可她又舍不得每日两粒的珠子。艰难地挣扎后,她决定还是来找顾云服个软,认个错。 “蛇!蛇妖!”钱江从没见过活的蛟龙,更没见过淳和这样半人半蛟的,当场吓得心脏停跳,眼白一翻就要晕过去。 “……”淳和被他也吓了好一大跳:“卧槽,老子长得有那么吓人么!”她还说着风凉话:“老头,你一大把年纪了就别装许仙了好不啦。这儿没白娘子,你要吓死了可就真挂了。” 钱相爷的一口气又活生生咽了回来,歪在椅子里摸着胸顺了好久的气,喉咙里咕噜咕噜响,不知想说什么。 丰容好生奇怪,平日把淳和当成宝的顾云今日打她进殿起竟看没看她一眼,她胡闹也不训斥。丰容咳了声,出面解围:“钱相莫怕,这是我们代掌教的灵宠,性子稍是活泼了些,其实并无恶意。” 顾云目不斜视,沉吟思索后道:“如贵千金真身中尸毒,那么极有可能与那具不化骨相关。性命攸关之事不可怠慢,即刻我随钱相启程赶往绛州。” “师兄,这点小事我去便可了。”丰容插嘴道:“你才回来……” “你要教习剑术,玉睿要教习妙法,缺一不可。”顾云淡淡然道。 丰容结舌,淳和灵眸一转,欢呼雀跃:“去绛州好,这破地方要冻死老子了!” 顾云一头冷水泼下:“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流泪,我终于还是更新了。幸好我有大纲,虽然和之前在u盘写的不太一样,但好歹没跑题。 感谢mika、墨染、煎饼和岁惟亲们的地雷,挨个么一个~~~~ 第31章 叁壹 顾云这次是下了狠心,坚决不带淳和同行。任她如何哭闹撒娇,他置若罔闻,回丹方将朱砂、符纸、法器等简略地收拾一番。看样子是打算立马启程,赴往绛州。 “顾云,你个骗子,骗子!”小尾巴一样尾随他进来的淳和抽抽搭搭,笋尖样生嫩的嗓音哭得沙哑。平时她皱一皱眉顾云都要嘘寒问暖个半天,现在连正眼都不给她,她那娇性子哪受的了,泪水决了堤一样冲出眼眶,骂到后来她没词了,就反复重复那两个字:“骗子,骗子……” 丰容正巧给顾云送东西来,丹方内飘出淳和的哭声,当即止步在门外,看看左右没人,站进一步贴上去凝听。 开始,淳和的哭骂顾云倒还能保持着铁石心肠,后来她哭得过于厉害,沙沙哑哑的哭声便令他再不能无视下去。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把她抱入怀里,在椅中坐下,声音尚有些生硬地哄着:“莫哭了,嗓子哭坏了啊。 丰容直摇头,看来他这个师兄是被这只蛟龙克得死死的了,仔细一想,除了容貌以外这只蛟龙性格恶劣,好逸恶劳,视财如命,哪里都不对顾云的路数。顾云偏偏就放不下她,为了她再三违背掌教的意愿也要强留在身边。 莫非,这就是所谓命定的劫数? 顾云还是不太了解淳和的秉性,若是无人理她,哭一会哭累了她没准团好自己睡去了。他这一哄,完了,淳和来劲了,快要干了的泪水又有归复来的趋势,揪着顾云的衣袖擦眼泪:“骗子……” 她一说话顾云轻轻蹙起眉尖,挥手倒来一杯水喂她喝下,轻声细语道:“不是我不带你去,你也听见了绛州大旱,你是蛟龙去了哪受的了。” 丰容听不下去了,知道的是顾云养了只灵兽,不知道的还以为养了个童养媳!他捧着长剑抬起步子,一转身遇上十五睁大眼睛:“长老,楼主他……” 丰容极轻地咳了声:“待会再来吧。” 十五就明白了,楼主八成和小蛟龙腻歪在一起。 小手捧着杯子,淳和口齿不清道:“骗子,不带就不带你为什么不理我!” 这声音哑的……顾云是真有些心疼了,从药盒中取了个小瓷瓶,滴了两滴清露进水中,再喂给她:“你也不能总是耍小孩子脾气,我容着你,别人却一定能容着你。”顾云摸着她圆鼓鼓的双包髻:“区区尸毒而已,用不了两日我就回来,你在琼云乖乖等我。” 兑了清露的茶水清清凉凉的,淳和喝了喉咙舒服不少,火气也降了些:“我要别人容忍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别人的灵兽。”细长的尾巴碰了碰顾云的腿,见他没动作,悄悄和藤萝一样卷了上去。 她几乎从没露出这样讨好乖怯的姿态,顾云心生动摇,淳和偷眼望了望他,抬头轻轻亲了下顾云的脖子:“我不想一个人留在琼云……” 顾云扶在她腰上的手一僵,想推却是不由自主地将她搂紧了些,良久道:“你都说你是五千岁的大妖怪了,也要学着一个人独立……” “卧槽!老子都这么出卖色相了!你居然还不同意!”淳和本性毕露。 “……” ┉┉ ∞ ∞┉┉┉┉ ∞ ∞┉┉┉ 千辛万苦,顾云最终留下淳和,带着十五、紫真与钱江赶往绛州。丰容晓得他不放心那只小蛟龙,在他千叮咛万嘱咐后保证定会照顾好她。顾云动身时,淳和赌气没出现,顾云回首再三,自己没发觉地叹了好几口气。 钱相爷一脸的“我懂你”,像模像样地安慰顾云:“小娘子嘛黏人也是正常的,想我府中才娶的那房小妾,平日也黏老朽黏得紧。有时候是烦得紧,可两日不见吧,也有点想的慌。女人家嘛,回头买两件首饰衣裳,哄一哄就成了。” 话是这样讲,钱相爷心里直犯嘀咕,那条蛟龙上半身确是个天香国色的妙龄少女,可下半身是条蛇尾啊,这道长和她究竟是如何行那床笫…… 顾云见钱江误解了他与淳和的关系,脸色微微不自在,想要解释又觉越描越黑,沉默地任钱相爷不断扩张自己的脑洞…… 紫真不喜淳和,但凭他的直觉感知,他的师父从离开琼云起气压一直低迷不振,便接过钱相的话道:“师父,相爷说得是,那蛟……淳和极爱宝石,您回头随便送她一颗不怕哄不好她。” “就是就是!”有人附和,钱江眉开眼笑应道:“道长是个出家人,这方面听我的准没错,”他暧昧地挤挤眼:“正所谓床头吵架床尾和。” 猥琐!紫真和十五在心里同时说。 …… 顾云一走,受其重托的丰容向弟子们简单交代了两句,即去寻找淳和。小香闺里静悄悄的,碍于男女之别丰容没有进门,从门口守着的弟子那得知,淳和从早上就一直宅在房中,不曾出门。丰容点点头,让那小弟子随时注意房中动态,务必做到有求必应。 淳和的作息与琼云弟子大不相同,她几日才进食一次,天气暖和就到处蹦跶,遇上下雪下雨就把自己盘起来做标本。故那小弟子也不敢轻易去叨扰她,隔两个时辰往房中送些茶水,老老实实地守在门口,一步也不敢离。 到了顾云离开的第二日,睡了一天一夜的淳和慢慢地伸了个懒腰,从被窝里滚出来。在房中东翻西找一番,拎出顾云换下的一个旧色香囊,剪下一角。又拈起盆景中的一把细土铺于案上,玉手抚过,细土渐渐汇聚在各处,俨然形成一片微型山脉。 淳和指尖一松,那角布料浮在空中,慢慢飘向山脉中一点。 顾云他们已经走出百里,淳和揉揉还没完全睁开的睡眼,要追上去恐怕来不及了。也不是来不及,只是她懒= = 小道士送来的茶水已经凉得彻底,淳和不喜欢太浓的茶香,水是崖间清泉,茶是清明初茶,茶汤清透。淳和解开盖子嗅了嗅,有点茶味,没关系。她大喇喇地结水捏诀,扬起一掬清茶淋洒在沙盘之中。想了想,再打了个雷吧,便又施了个落雷阵。 百里之外的落霞山,万里晴空之上轰隆一声,给犼兽喂口粮的十五诧异地抬起头:“不会要下雨了吧。” 才说着,一场大雨毫无防备地落了下来。 乌黑的浓云压得极低,隐藏去了大部分的山体,昏天暗地,倾盆大雨伴着电闪雷鸣涤荡着天上地下。 钱相拧了拧衣上积水,不明所以道:“这雨来得真是稀奇。” 这雨不仅来的稀奇,还来得熟悉,顾云负手观雨,俊容清冷,离开绛州之时的那场雨来得也是如此突然…… ┉┉ ∞ ∞┉┉┉┉ ∞ ∞┉┉┉ 落霞山大雨瓢泼,绛州境内却已有两月滴雨未落。春雨贵如油,农庄佃户们一年的生计就靠着打春那几场好雨。而眼下,淳和目之所及处寸草不生,耕田里的秧苗枯成一团团,伏在龟裂成块状的泥地之上。炙热的烈阳照射在大地之上,仲春时节恍若烈烈盛夏,滚滚热浪烤的视线都扭曲模糊了。 田中草人上一只乌鸦嘎地一声叫起,淳和横过去一眼,乌鸦翅膀一颤,仓皇飞走。 地表的温度高得吓人,淳和的尾巴贴地上没过一会好像就能听见滋滋响:“烤鱿鱼啊。”她咕哝着,白光一闪,那条蛇尾凭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菖蒲色的襦裙。 落霞山那场大雨拖住了顾云他们的脚步,淳和赶在他们前一日抵达绛州。她不慌不忙地在田间转悠了一圈,走至一株半死不活的杨柳旁,树下一座两尺来高的小小土屋,连日的暴晒让土墙上裂出一条条缝隙,眼看就快倒了。 淳和拔了一棵枯草插在土屋上,念念有词。 不多时,一缕青烟冒出,聚拢成个模糊人脸:“所来何人,敢扰本土地好眠!” 淳和一脚踹过去:“扯犊子!一个土精还敢自称土地!也不怕招来雷使劈得你魂飞魄散。” 土屋被踹得簌簌发抖,土精急了,淳和的架势俨然是个不好惹的,他瞬间萎了:“大仙好说大仙好说!小老儿可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这绛州土地一早溜了,可是小老儿辛辛苦苦守着在呢。” “我问你,这里为何两月不雨,又为什么不见龙王来行云布雨?” “这这,小老儿什么也不知啊。小老儿撑死是个地精,哪管的上龙王的事?” 淳和瞪眼:“胡说!你乃地气所化,这里风水有变,你是第一个知道的。”她袖摆一拂,一方紫色电网笼在土屋头顶,摇摇欲坠:“你敢欺瞒一字,我就劈得你魂飞魄散!” “小老儿当真不敢骗大仙您啊!这……”他有苦难言,淳和掌心一压,电网落下一寸,地精吓得肝胆欲裂,忙道:“大仙住手!不是小老儿不说,只是小老儿实在怕的紧啊!”地精左右看看,迅速道:“不瞒大仙,那凶物现下正在绛州,它已修炼成煞,后台又大的很。别说这附近的泾河龙王了,东海的龙王也不敢趟这趟浑水哪。小老儿……” “行行行,别废话了。”淳和没心情听他的碎碎念:“这儿不是长久之地,找个好地滚得远远的去吧。” 地精为难:“小老儿的根基在这,走不掉啊。”地精是一方地气所养,地气在哪他的根就在哪,要不然淳和要毁他土屋他也不会吓成那样。 淳和想了想,抽出发间一根不起眼的褐色长簪,从土屋刮下一层薄土,放入帕内,又取了粒珍珠揉碎在一起。等她张开手掌,掌心多了个一指高的小人,她丢给地精:“走吧。” 地精肃然起敬,再将淳和上上下下看了看,附入泥人内,恭恭敬敬地朝淳和磕了三个头:“多谢大仙助我塑成新身。” 淳和已走出数步,地精犹豫了下,远远喊道:“绛州百姓无辜,不该受此劫难,大仙帮帮他们吧。” “老子管不了!” 笑话,龙王都不管的事,她有几条命来插手。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明天还会继续更新哒!!!! 第32章 叁贰 顾云来绛州所见的情景与淳和相差不离,曾经的烟雨江南,现在的人间炼狱。郊外的野坟头从稀疏变得密集,食腐的秃鹫抓立在白骨之上,情景相当惨烈。 东边吹来的风干燥且闷热,钱江不似顾云他们有凝神静气之功,常年养尊处优的生活使他没走两步就大汗淋漓:“怪哉,这四月里比大暑还热。”他瞥了顾云,自己嘀咕:“古书里说为官者德性有失就会招来天灾,说不定就是裴倾那小子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惹恼了老天爷。” 十五将钱江的听在耳中,悄悄朝说风凉话的钱相爷翻了个白眼,当真如此,有你这种作威作福的狗官还不早亡国了。 顾云衣袍飘逸,仪容清爽,步履缓慢地行走在田径中间。远远的,他看见了一株柳树,树下有座土屋。他之所以留意到那里,因为土屋之上萦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灵气,那是有人施过术法后留下的痕迹。 灵气中掺着一缕妖气,顾云弯腰摸过土屋顶上焦黑的一角,这里曾是地精的住所,此刻却已是人去“屋”空,而且可以看出地精离开的时间不长。地精与其他妖怪不同,他由地气凝聚,没有实体,不能轻易离开生养它的这方土地。 除非,有人帮他塑造一具可以随意行走的肉身。这等实力强横的妖怪,说万里挑一,概率都是大的,又在绛州出现,答案显而易见。 但若是梼杌,又为何要帮一个小小地精呢?顾云心中存疑,却不知从柳树擦肩而过后没两步,土屋静悄悄地垮成一堆干得发白的泥土。 说曹操,曹操就到。前方率领衙役等候着的黑衣黑发正是绛州州牧——裴倾。 钱江一见裴倾就是来气,若不是这小子,自己闺女也不会猪油蒙了心,抛弃锦衣玉食的安逸生活追随到绛州来。不来绛州,后来哪会吃那么多的苦:“襄儿这两日吃的可好,睡得可好?” 右相女钱襄在绛州找到后就发了怪病,病情来势汹汹,钱江有心想将她带回京城又恐怕动静闹太大为人所知,家丑不可外扬嘛,干脆就将她留在了绛州,命裴倾好生照看着。 裴倾依旧面相阴沉,白炽的日光都驱不散他眼中阴霾,朝着钱江揖手一礼,不愠不火道:“相爷放心,小姐一切安好。” “哼!”钱江一甩手,一眼都不想多看他,背在圆坨坨的腰后:“男人三妻四妾正常,小女对你一片痴心,甚至自贬为妾,你还矫情!本相的女儿看上你,是你天大的福气!” 这种话想必裴倾已听了不是一遍两遍,连让他动一动眉头都不能,他转而面向顾云:“道长,别来无恙。”他看向钱江一眼,似笑非笑道:“有病治病,堂堂一国相爷竟公然求于一个术士。”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十五跳起脚来:“你以为我们楼主愿意来啊,说到底不是你没把人家小姐看好么!” “十五。”顾云淡淡喝止了他,对裴倾意味深长道:“有病当请郎中,但若不是病呢?” 裴倾眉头一拧。 顾云笑一笑:“小姐病情刻不容缓,还请裴大人带路。” ┉┉ ∞ ∞┉┉┉┉ ∞ ∞┉┉┉ 两个月的旱情,偌大一个绛州城内几万人,勉强靠着城中几口井水与东郊外的一方小水库度日。久旱之后必生瘟疫,此乃常情。裴倾治理有方,至今绛州城内没流传开大范围的疫病。 连骂骂咧咧的钱相爷,看见城中百姓生活尚算安逸,声音也短小了许多。 为了便于照顾,裴倾将钱襄安置在自己在衙门后的内宅。钱襄发的病有固定规律,早晚闹得凶,午时人就焉了,直挺挺地躺那。也就那时候,裴倾的夫人才敢带着丫鬟,给相爷小姐迅速地擦洗,换衣。 据裴倾所言,在钱相爷去琼云的这段时间内,钱襄的“病情”愈发严重了。她已经不单单是发狂咬人,已经发展到不吃五谷熟食,只吃血淋淋的生鲜。头一次发现这个情况的是裴倾夫人,她去给相爷小姐送饭食,结果推开门看见瘦弱的少女双手捧着块看不清是什么的肉块大口咀嚼,嘴边手上全是鲜血。裴夫人当场吓晕了过去。 钱相爷听得脸色发白,又是惊恐又是心疼,恨不得长了四只脚立刻飞奔过去。心疼个半天,他想起什么,靠近顾云小声询问:“道长,您看小女这病……” “依裴大人的描述,令千金的状况应是中了尸毒无虞,具体还要等我亲自看过才能确定。”顾云是个谨慎细致的人,他看向钱江:“贫道有一问,希望相爷能如实相告。” 钱相头点得和拨浪鼓一样:“道长请说,请说。” “令千金的尸毒应已深入肺腑,事有万一,贫道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治好她。如果治不好,相爷该当如何?” 如果救不好,中了尸毒自然就成了僵尸。顾云将这个问题抛出,任是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的钱相爷眼眶亦是一红说不出话来。 裴倾着意望了顾云一眼,眸色发深。 拐了一个弯,即到了绛州官衙,几人才一下车,裴倾脸色即时不对,把手森严的官衙大门此刻竟然空无一人。还没进门,一个衙役神色匆忙冲了出来,一看裴倾如获救星:“大人!大人您可回来了!” “出了什么事?”裴倾冷言责问。 钱相大感不妙,果然,衙役艰难道:“相爷小姐,咬伤了守卫,逃蹿不见了。” “裴倾!!!!”钱相爷的怒吼震破衙门的重重房顶:“你把老夫的女儿还来!!!!” ┉┉ ∞ ∞┉┉┉┉ ∞ ∞┉┉┉ 鸡飞狗跳的闹过之后,有裴倾坐镇,乱成一锅粥的州衙门很快恢复了秩序。中堂左端坐着裴倾和他夫人,钱相爷坐在上首,右边本该是顾云的位置却空着在。若说钱相爷看裴倾是两字——不爽,看裴夫人就是四个字——非常不爽。 负心人,狐狸精,钱相看着这对夫妻一想自己可怜的小女儿,脑中凑成了一个词——狗男女! 再不爽,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女儿。 “裴倾,无论如何,今日你要把襄儿给找回来!她若有个不测,小心你的乌纱帽加你的狗头!”钱江把茶盏重重拍在桌上,茶水溅在他袖上,他又来了气:“这什么破茶水,你就用这个招待本相和本相的贵……” 裴倾哧地冷笑:“相爷,城中百姓连喝得水快没了,有茶水不错了。” “你大胆!”钱相爷气的手直抖:“你还敢以下犯上,你……” “相爷!”一直低头绞着帕子的裴夫人哭着就要跪下:“是小人不好,没有看好小姐。夫君他日夜为百姓州务操劳,已几日不曾合眼,言语上有冲撞相爷的地方,还望相爷海涵。” “你闭嘴!”相爷大怒:“你……” 正要开骂,顾云领着紫真跨入中堂,钱相爷忙住嘴,迎了上去:“道长,道长!可找到小女了?” 在周围找了一圈的顾云摇头,钱相呼吸顿时急促起来,顾云又道:“虽没找到,但并非无迹可寻,令千金离开时留下蛛丝马迹。此时临近正午,妖邪之气最为微薄,等日暮时分我施法再寻不难。” “妖邪……”钱相爷喃喃念着这个词,腿一软倒退两步跌坐在椅中,一瞬间苍老了许多:“这,是说小女已经成妖了么……” 顾云不置可否,裴夫人捂脸哭泣,裴倾袖中的手不觉握紧木椅。 堂中一片愁云惨淡,一个衙役往里探头探脑,小心道:“大人,门外有个女子,说要找个姓顾的公子。” 姓顾的公子?称呼虽然奇异,但堂中姓顾的也只有一人了。 ┉┉ ∞ ∞┉┉┉┉ ∞ ∞┉┉┉ “楼主!”寻来州衙的不是旁人,乃是如意楼的内务总管朱容。她照旧是一袭红衣,明艳不可方物,堪比花娇的容颜却是憔悴许多。 “楼中出事了?”顾云一见她此时此地出现,心中已猜出八/九分。 朱容点点头,因连日疲劳,眼角处嫣红一片,衬得脸色更为苍白:“我知道楼主代管琼云,□□乏术,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来找楼主。”她抿动下干白的嘴唇,道:“前日,连主簿带着三坊的人去陵州接洽一批珍贵灵石,途径绛州遇到了埋伏,灵石皆数丢失,三坊人死伤过半,连主簿也身受重伤。” 顾云千算万算,没算到如意楼竟出了这样的大事。如意楼是个商楼,虽没有琼云诸多修行精深之人,但凭一己之力自保绰绰有余。况且它买卖做得大,道宗、朝堂、江湖之人都有结交,寻常人不会轻易冒这个风险动它的货物。 很快,短暂的震惊之后顾云冷静了下来,灵石对普通人没有用处,但对受伤的妖怪、道者却是极佳的疗伤圣品,可助其快速补充灵气。出事的地点在绛州……相爷千金刚刚走失,这个时间点太微妙了,前不久城外天水山中出现了一具不化骨,恰好被夏少臣和淳和所伤。 这其中关联,顾云摩挲着田黄印,转眼之间,心电万千。 “楼主……”朱容看看顾云身后,没看到淳和的影子,她还不知淳和的真实身份:“那只狐狸还没回来?” “嗯?”顾云心思仍沉浸在灵石失窃案中,忽的声线一紧:“什么?” “昨日,我在天水附近搜寻灵石线索,似是见到了那狐狸在山中玩耍,这才知道楼主来了绛州。”朱容对淳和恼恨在心,自认不会认错她那娇娇媚媚的狐狸样,她听出顾云声音不对,语速放慢:“楼主,她没跟在你身边?” 淳和,你好的很!顾云一把握紧田黄。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更新了!小妖精们快来么一个,给花花我就有动力日更呀! 第33章 叁叁 来不及等到日薄西山,申时三刻,州衙门口鼓声大作,噪噪杂杂,各怀心思的几人心头俱是一跳。 报案的人是绛州城东的李员外,裴倾把他请进来时,一张老脸白中泛青,比鬼还难看,鞋面裤腿上血迹斑斑。他见到裴倾的第一句话是“大人,城外有鬼!” 这个李员外说来冤的很,今儿是十五,照例带着账房去城郊的农庄收租子。万万想不到,租子没收成,反倒险些把老命丢了。据他断断续续的描述,农庄里外无一活口,满地不成形的尸块滚落,大片大片的鲜血染透了泥地,比十八层地狱还惨烈。这还收什么租子啊,李员外抖着发软的腿屁滚尿流地往庄子外跑,跑着跑着发现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咦,账房呢? 他下意识回过头去,这就一回头没把他吓跌在了地上,老帐房倒在一丈外,一个长发长裙的女鬼双手插在他心窝里,撕咬着他的喉咙,大股大股的血流咕噜咕噜往外涌…… “大人!大人,救命啊!”李员外抱住裴倾的大腿哭得一脸鼻涕眼泪,幸而此前裴夫人身体不适回了内宅休息,要不听了这骇人之事不吓晕了过去才怪。 裴倾脸色森森有如修罗,在衙役的帮助下抽出腿来,命人将李员外送回李府。 钱相爷心中既愧又虚,想去找女儿又怕找回来的真成了僵尸,那他该如何是好?! 事到如今,事态的发展已经不能用常理来解释了,再有迟疑恐怕殃及更多无辜百姓,裴倾不是个心胸狭隘之人:“道长,事出紧急,请随本官往城外走一趟吧。” 顾云若有所思地轻轻颔首,从刚才朱容通报如意楼遭劫一事后一直缄默不语。其他人只当他思虑着晚间施法一事,仅有紫真晓得,他的师父八/九不离十是在想那只擅自潜逃来的小蛟龙,更有可能他的担心胜过了恼怒。 你说别人养只灵兽,只管喂饱口粮,指哪打哪,唯命是从。他师父养的这只怎么就这么不省心呢!宠着惯着哄着不够,竟然一步都离不得!干脆让师父娶了她好了!紫真被自己脑中冒出的这个惊世骇俗的念头吓了一大跳,赶紧将清心经从头到尾背了一遍。入魔障了,入魔障了,他怎么会有这种念头,他谪仙似的师父怎么能娶一只灵兽呢! …… 东郊农庄上下十来口,男女老少一概血溅三尺,尸首分离,连见惯了尸体的仵作都蹲在门口吐了好久。钱相爷往里看了一眼,人就受不了扶着老树桩作呕。 顾云慢步行走在这个修罗场中,所行之处肮脏血污荡然无存,空气仿佛都变得清净许多,淡淡檀香水纹般漾开,扫净浊气。钱襄人已不在庄子里,紫真和十五四处烧着清静符。烧了没两张,紫真咦了声,紧巴着脸道:“师父,按理说鬼差还没来聚魂,可这里一个魂魄都不见。”拳头砸在掌心:“和开明镇的情形一模一样。” 开明镇千余条魂魄也在一夕之间消失殆尽,紫真将前因后果联系在一处,揣测道:“莫非,钱襄就是那具不化骨?” 顾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裴倾勉强在这片尸山血海中站稳脚跟,捂着口鼻,扫了一眼衙役抬出去的尸身便不再看去:“道长,那行凶的孽障在何处?”他的语气比初见顾云时好上许多,这一连发生的事情太过诡异,逼得他不得不推翻原有的认知。 “她重伤未愈,跑不了多远。”顾云淡淡道,洒下一缕细沙,那细沙沾了血污中的妖气,弯弯曲曲向前滚成一条细长的线路,蔓延向农庄外。 所指之处,是再熟悉不过的——天水山。 夜幕低垂,星野沉谧。 天水山在紫黑的天穹下像座庞大而古老的古墓,白日的热气在温度降下来后化成山雾,一缕缕盘绕在山体之上,给天水山增添了一丝无形的神秘,或者说阴森感。 日落之后,阳气衰落,阴邪之气四溢。钱相和衙役们显然不适合跟着一同入山,如果对手真是不化骨,那他们不仅帮不上忙,反而会成为拖累。钱相没什么意见,农庄那一幕残像差不多击溃他的心理防线,再三嘱托顾云定要找到他小女儿后便随衙役回去了。 顾云一回头,见裴倾仍伫立不动,道:“裴大人也一同回去吧,”见他不为所动,又道:“裴夫人还在等着您。” 裴倾面上这才有一丝动容,随后摇头道:“本官身为绛州的父母官,怎能坐实不知名的怪物祸害百姓苍生。”他看出顾云的忌惮:“道长无须分心理我,自保之力本官还是有的。” 言尽于此,顾云不再强求,命紫真走在最后压阵,也好护着裴倾一些,便往山中而去。 ┉┉ ∞ ∞┉┉┉┉ ∞ ∞┉┉┉ 天水山中风声呜咽,处处似有鬼哭狼嚎,不久前因不化骨枯萎的草木尚未抽出新的枝芽,腐烂的枯枝败叶铺了一层又一层,糜/烂的臭味混着瘴气在林间四处飘荡。 一滴,两滴,一株黑乎乎的槐树上落下一行红色的液体。 淳和盯着它看了好久,伸手想去沾沾又嫌脏,忽的,那行血液愈流愈快,眼见地成了一道涓涓细流。淳和愣愣地看着它,头顶上方忽然想起一道粗粗的喘息声,她心一惊,身体快过心思,堪堪避开了扑下来的那具沉重身体。 呼哧呼哧,安静的山林里唯有这一道忽高忽低的呼吸声,像生了锈的铁器摩擦在一起。 “吓死老子了。”淳和心惊肉跳地望着四肢匍匐在地上的东西,她鳞甲坚硬被咬伤一口是没什么,但她怕疼更怕弄脏了顾云给她买的新衣裳:“我又不是害你的人,你咬我做什么。” 在淳和以为对方不会说话时,一个粗粝勉强能辨认出是女子的声音响起:“你,你就是来杀我的。” 淳和沉默,她往前走了一步,月光落入她瞳孔中,犹如盛了一顷绵绵海波:“我不杀你,你也活不了多久了。”她小心地挽起裙摆蹲下来,比着手指头数着:“你染上尸毒差不多接近一个月了,已是无药可救。再有几天,你就丧失理智,成为彻头彻尾的一具行尸走肉。就算我不了结你,裴倾请了顾云来,顾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听到裴倾的名字,那个怪物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喃喃念着:“裴倾……”她似哭似笑裴倾,裴倾……”仿佛念不够这个名字,她念了一遍又一遍:“为什么我遇见的是你,为什么喜欢的还是你……” “没有为什么,这就是劫数。”淳和认真地低头对她说:“那个人就是你的劫数,躲不掉,逃不了……”她的声音慢慢低下来,垂下的眼睑遮去了那一汪月,眸色不尽分明。 “我不想死……”怪物哭泣着,两行血泪从她脸上落下:“我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会沦落成这样?我不想死,不想死!”说着她情绪激动起来,长长的指甲在地上划出深深的长痕,哭号声似枭泣,一节节和爬虫般快速地想要遁入阴影中。 风声骤紧,两条看不见的绳索一左一右缠住了钱襄的肢体,淳和没有立即动手,纠着小脸托腮望她:“说实话,你也挺无辜的,我也不想杀你。”她叹了口气:“顾云教过我一句话,我不杀虾仁,虾仁却因我而死?好像有哪里不对……”淳和挠挠脑袋,想不起原话就直接忽略了:“虽然你被迫染上尸毒变成这个样子,但毕竟也有性命折在你手上。” 风绳慢慢勒紧,钱襄苍白的四肢被切出丝丝血痕,她痛得尖叫。淳和既怕她引来顾云,可又让她亲手取条性命又下不了手:“啊啊啊,好纠结啊!” “你纠结就放我走啊!”钱襄痛喊之余一头黑线。 “淳和。” 顾云淡淡的声音响在背后,不冷不热。淳和收起来的尾巴嗖地一紧,手下不觉一松,放开了钱襄。奇怪的是钱襄并未离开,痴痴傻傻地呆在那。淳和顾不上她了,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低头蹲在那不敢回头去看顾云的脸色。顾云的声音听起来似没有生气,但她晓得这样的顾云才是最可怕的…… 顾云是动怒了,但动怒之余更担心淳和的安危。那具不化骨离她只有数尺之遥,从他角度来看,随时都能扑上去咬断淳和白嫩纤细的颈子。当下,他不做多想,一个箭步上前,一片月牙形的白刃击向不化骨。 在一瞬间,淳和背后一暖,被带入一片熟悉而温暖的坚实胸膛,腰间紧紧箍着一双手,勒得是那样紧,好像生怕一不小心再丢了她一样。 淳和呆呆地看着那双修长有力的手,她仰起头,额头恰好抵着顾云的下颚,她习惯性地蹭了蹭,然后扁起嘴嚷嚷:“顾云,你要勒死老子了……” “……”顾云差一点没把她摔到地上去,气恼、责难、后怕……从未有过如此多的情绪堵在他胸口,最终化成长长一声嗟叹,将她往怀中揉紧了些。 诸多情绪只余下一种——万幸,万幸她没有事。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看我们顾楼主是不是动心了呢!日更打滚求花花~ 谢谢火爆小黑人和mika的地雷,嘴一个~ 第34章 叁肆 饶是淳和再木讷,她也感觉出了顾云的这个拥抱和以前有点点不太一样了。以前顾云抱着她是宠溺的,温柔的,像是对待一个没长大的妹妹或孩童。额头抵着他的胸膛,激越的心跳撞击在淳和耳边,她禁不住伸手去抚平那震荡不安的心跳,却被他按住了手。 她的手不大,在顾云的掌心里显得尤为娇小。这样一只娇小细嫩的手,只让人心生爱怜,很难想起其实他拥有着世上最坚韧的鳞甲。顾云觉察出自己用的力过了,稍是松开,细细地端详她一番:“受伤了没?” 他本想责骂她的,骂她为何不乖乖在琼云等他回去;骂她来了为何不去寻他,孤身涉入险境;骂她…… 所有的责难在看到她平安无事时化成了心有余悸的一声嗟叹,罢了,没事就好。左右不论天涯海角,他都能寻到她,丢不了。 “没有!”淳和使回答地响亮,劲摇着头,发髻上的步摇叮铃作响,怯生生地问道:“顾云,你不生气么?” 顾云揉揉她的脑袋,又叹了口气,回了个略有违心的“不生气了。” 这种情景实在不适合两人执手相对、窃窃秘语。落实了淳和的安危,顾云方正眼瞧向受了他一击,蜷曲在地的钱襄。 从表面来看,钱襄离正常人的外貌已经相差甚远,尸毒逐日耗尽了她的精气,四肢干枯得只剩下一层贴了皮的骨头。顾云那一刃剑气仿佛重伤了她的元气,骸骨似的身子扭曲在地上起不来,两只胳膊却挣扎着伸向前方,喉咙里咯吱咯吱,不知说着什么。 她伸向的方向,不是顾云,而是顾云身后的裴倾。裴倾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钱襄没有彻底失去意识,她看清他眼中的神情。那是和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模一样的神情,没有温度,没有欢喜,没有其他人对她这个相爷千金的攀附讨好。 幸好,也没有厌恶。 在她面前,裴倾永远都是远在天边的一际流云。她是相门贵女,他是布衣京官,可在她看来,裴倾才是山巅上那一抹遥不可攀的雪域。她用尽力气,舍尽自尊,只想博他一笑,但哪怕是这一笑,对她而言都是奢望。 他所有的柔情,吝啬于他人的温柔,皆数付诸于了另一人。 后悔么?应该是后悔的吧,没遇上裴倾,她仍是侍奉在母亲膝下的娇女,将来会嫁给个王孙子弟,庸碌平淡地过完这一生。钱襄想哭,可是她已经哭不出泪水了,只剩下非人非鬼的号声,凄厉得绝望。 钱襄不断发出桀桀叫声,紫真支手将裴倾往后挡开一步,口中叮咛:“大人小心,这个孽障怕是要垂死挣扎。”他们当中,仅裴倾一人不通法术,最是好欺。这只不化骨伤上加伤,已是困兽之局,就怕它来了个鱼死网破,临死还拖着裴倾下水。 站在前方的顾云搂着淳和宛然静立,注视钱襄半晌,出鞘半分的剑身缓自退回鞘中,叮的一声响。 惊得紫真大惊失色:“师父!”这具不化骨成就时间虽短,但其凶煞完全不逊于千年行尸,单他们师徒二人应付尚可,添了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废柴蛟龙和手无缚鸡之力的裴倾,收服难度瞬间提升到了五星级。顾云的做法令他迷茫又惊恐,师父这是要他上去单挑不化骨?!! 裴倾盯着钱襄,只是沉默。有几次他似是想开口,削薄的嘴唇尚未开启便闭合在了一起。他轻轻挪开眼神,猝不及防与另一道探究的眼神碰在了一起。那双多半时刻都是睡蒙蒙的眸子漾着流动的水色,迷惑,不解,再至通透的凉意。 裴倾被她看得心底生凉,退后的腿脚不知怎地再迈不动。 紫真有些恼怒,回头斥道:“裴大人!这不是儿戏……” 话音未落,钱襄竟如离弦之箭腾空跃起,赤浓的腥风化作绵细的血雨笼在他们头顶,尖利的十指泛着寒光,直袭向裴倾, 这实令顾云莫名惊诧,他明明没从钱襄身上感受到半点杀意,故而未作防备,不料她突然暴起:“紫真!” 本就紧张万分的紫真脑袋轰地一声响,凝了一身术力,以气御剑,直刺向钱襄。他从修道起虽不乏御敌经验,但当今世道又非乱世哪有多少妖魔作祟,修行几十年,不化骨这类级别的尸妖还是头一次遇见。他一剑使出,已做好流血流泪的准备…… 淳和睁大着眼睛,眼睁睁地看着钱襄避无可避,在紫真剑下化作寸寸劫灰。她枯槁的双手犹自无望地伸向裴倾,在牵上他衣角时,顿了一顿,终是落下。 “罢了。”这是她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纠缠至灰飞烟灭,她终于可以心死了。 淳和定定地看着裴倾,又看了看顾云,低下头不知是对谁说:“你可以交差了。” 钱襄的死是注定的,身为州牧的裴倾需要给农庄几十年性命和在旱情里煎熬了两个的绛州百姓一个交代;而顾云他们作为道宗中人,正邪不两立,除魔卫道是其本职。这个结局,算的上皆大欢喜。 紫真平时绷着个故作老成的脸,死里逃生再顾不上其他,重重甩了一把额上细汗:“总算除了这个妖孽。” 钱襄的死并未让顾云心得宽松,紫真这一剑来得太轻松,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即将一具不化骨斩于剑下。行尸之所以成行尸,是因其得怨气凝结,不死不朽。他原先以为,钱襄对裴倾心存执念,又染了尸毒才入了邪道。 可以她方才的表现,这个执念有待商榷。 他一腔忧心,有大半放在另一人身上。 从钱襄灰飞烟灭后,淳和就不说话了。她是最爱闹爱吵的,可现在却沉默寡言,半分不像她。恍是他错觉,紫真说那句话时她的身子似颤了颤。 ┉┉ ∞ ∞┉┉┉┉ ∞ ∞┉┉┉ 除去了作祟的不化骨,绛州的旱情理应也随之得以缓解,如此一想,诸人的心情多少缓和下来。见他们平安归来,望眼欲穿的裴夫人适才放下心来,得知钱襄死讯,欷歔落泪。钱相爷更是抛去什么相爷之尊,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念着:“我统共就得这么两个女儿,襄儿从小没了母亲,这叫我下了九泉如何见她娘……”舐犊之情闻之不免恻然。 夜过大半,天色未明城中已有人家响起了鸡鸣,裴夫人拭拭敖红的眼角,请示裴倾后便去准备朝食。劳累了一夜,几人又累又饿在所难免。 淳和小幅度地摇摇顾云衣袖:“我不饿……” 顾云见她终于肯开口说话,心略定了定:“累了?那去睡吧。” 淳和摇头:“我想洗澡……” 天气燥热,绛州大小湖泊河塘都干得差不多见底了,剩下那几口供着百姓饮用,淳和怕污了水源这两日便是一直忍着。她喜水爱净,顾云又是个极清洁的,从来把她料理得干干净净。 难处是不化骨是除去了,可绛州并未立即落雨,哪来多余的水供她沐浴。 这本不是个问题的问题把裴倾给难住了,但没难住顾云,向裴倾借了内宅一间厢房,他领着淳和便过去了。 啃着草饼充饥的十五抬起头:“嗳,楼主这是帮她去洗澡?” 紫真面无表情,剑鞘重重捣在了十五脚上。 …… 没有水,借水来便是。这点小法术,对顾云来说不在话下。说来也怪,这方圆千里,邻近两州都处在雨季,唯独绛州一州境内一粒雨珠子都不见。顾云运术从千里之外的一方山湖中取来清水,再以符纸烘得它热了,试了试水温,回首道:“你且洗着,我去……” 门外那两个字再也说不出口了,顾云惊天动地地咳嗽了一声:“淳和!把衣服穿起来!” 脱了半身的淳和才不乐意,她在天水山里窝了两天,又是泥灰又是血滚了一身,贴在她比云锦还细腻的肌/肤上,和拿个刀刮她的鳞片似的。 “不要不要!”耍起脾气来的她好似又变回了顾云所熟悉的淳和,她一边假哭一边迫不及待地把那身脏衣裳扒拉下来:“我要洗澡!” 顾云慌得手脚都不知往哪放,拎起她这边裙子,她把那边扒下来了,纱裙绕在手上不知不觉缠住了两人。顾云摆脱不得,眼睛又不得往她凹凸有致、几近半裸的胸腰上放,他简直快被逼疯了:“再胡闹我……” “你要怎样!”淳和鼓着腮帮子,她乜了顾云一眼:“哼,牛鼻子都是伪君子,不想看你别看就是了!老子又没求着你看!” 这伶牙俐齿,这狡辩!顾云气得一把撕开纠缠的薄纱,挥开大袖摔了内帘往外走,再待下去,再和她多说半句话,他怕会被气死!他竭力克制混乱的思绪,然而不论作何努力,前一刻的画面总是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来,雪砌的肤色,精巧的耳垂,月牙状的锁骨和……每一样,每一幕,阴魂不散地缠住他每一寸视线。 她是灵兽,就算他从没把她当灵兽看待,也只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顾云默默清静自己乱了的心…… “顾云……”脚踝一紧,湿漉漉的尾巴缠住了他的步伐,顾云心一窒,他不敢回头可心底却隐秘地、莫名地有一丝留念与喜悦…… “顾云!你妹,老子的香膏呢!” 顾楼主心中某处扑哧一声碎了…… 作者有话要说:饿死我了……t t从回家就写到现在不给花花,你们忍心么…… 第35章 叁伍 顾云拔脚想走,奈何淳和缠得太紧,用力过度恐伤了她那条比命还精贵的小尾巴。他不是个容易失去理智的人,极短的慌促过去,发热的面庞逐渐降了温度。 淳和在里头不依不饶地催促,水花拍得哗哗响:“顾云!老子的香膏!老子的纱囊!”一想自己是个尾巴长手短的,她又道:“要不,你正好再给我搓个背?”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顾云没想捏死她,之前教她读的那些书不知道读到哪去了!男女大防和她说了多少遍,全当耳旁风吹了!他自己是没发觉,若他把淳和当个不懂事的孩子,又何须教她什么男女有别。 许是察觉外头没个动静,圈着他的尾巴得寸进尺绕着腿爬了上去,等他发觉,圆胖胖的尾巴尖儿正探向个十分尴尬的地方。顾云寒着脸,五指一张一合,骤地揪住那条胆大包天的尾巴! 如他所料,淳和惊惧的尖叫声霎时响起:“顾云!!!” 还敢骂他?顾云绷不住了,再一想起她之前种种叛逆行径,掌心研磨着她的尾尖儿,往狠里加重了一分。 淳和在那头果然不好受,声音抖得带了哽咽,俗话说打蛇打七寸,尾巴就是她的命根子。顾云有心罚她,指间夹着点术力。这纯正道术沾了她的妖身,全身和过了遭雷击似的,骨头缝都抖了一抖。只不过这点术力远够不上一道雷劫,于淳和而言,轻微的疼痛里夹杂了些又酥又痒,和蚂蚁钻心里似的。 顾云头痛了起来,气出了,人罚了,她却哭了,这怎生是好?顾云以前也是个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人物,紫真做他徒弟时没少吃过他的手段,更别提那些见了他闻风丧胆的妖魔鬼怪。在如意楼时,外在看他是春风细雨似的宽和,单凭这份宽和又哪能镇得住那么大场子的生意呢? 只有对着她,顾云如何都狠不下心肠,松开手去,却也拉不下脸来给她道歉,淡淡道:“再哭,香膏没了,纱囊也没了?” 淳和宝贝似的赶紧把尾巴收了回来,顾云的威胁起了作用,她不敢大声哭,抱着尾巴小声啜泣着:“我不哭了,那你给我擦背么?” 顾云歇下去的火气又有升腾的趋势,只不过这次是丹田躁动,原因不明。 淳和洗澡很有讲究,要先用橙花味儿的香胰子细细打理一遍头发,换了水,再清洗身子。前两日她化了原形,尾巴在地上拖来拖去,她便想着再擦一擦她尾巴。 在如意楼有专门的侍女服侍她,在琼云有女弟子帮她料理,现在……顾云想起裴倾的那位夫人,便与淳和商议着道:“我请裴夫人来给你擦洗可好?” 淳和的回答是否定的,顾云不意外,她外表大咧咧,内里却是个认生的。熬不住她的哭声,顾云退了一大步:“你将中衣罩上,我帮你稍作打理。” 淳和抽抽搭搭地答了个好,她揉着发酸的眼角小声小气道:“奶奶的,结局都是一样,早知道就不那么费力哭了。” 顾云抽着嘴角,只当没听见,一撩帘子他那股按下去的心火腾地又蹿得老高。她是乖乖将中衣罩上了,可人还沉在水中,从湿发上滚下去的水珠将大半衣裳浸湿了,贴着丰腴的曲线,比不穿还要令人遐想非非! 淳和被他的脸色吓到了,连忙为自己开解:“老子穿了衣裳哒!” 顾云什么也没说,挥手灭了里间的蜡烛,瞬间漆黑一片。淳和一愣,她目能夜视,起不起灯于她无所谓,不过:“顾云,你能看见不啦?可千万别把老子的尾巴当棒槌使了呀!” “洗头!”顾云闷声闷气,卷起袖子舀起一瓢水,游刃有余地捞起淳和一顺青丝,揉了点香胰搓在手中。 橙花甜甜的味道散发开,淳和很欢喜地嗅来嗅去。顾云按住她不安分的脸:“乱动个什么,一会水进了眼睛又要喊痛。” 淳和哦了声,老实趴在木桶边缘,歪头看顾云。 顾云手中忙碌,他是个细致人,一旦做起事来整颗心就沉了进去。他揉着淳和的发,重一分怕拉疼了她,轻一分又怕洗不净脏垢,故而格外认真。明明是做着洗头的粗活,在他手里仿佛都成了鉴宝赏物的风雅之事。外间虚散的光漏在他侧脸上,将他的轮廓描摹得真切。 在淳和的意识里,顾云是个温润如水的君子。可借着这一缕光,她发现,顾云的轮廓其实很是英挺,眉峰斜利,鼻骨挺正,轻抿起的嘴角看似含笑实则威严暗藏。他和别的道士不同,别的道士要么如洞虚者故作庄重、道貌岸然,要么和夏少臣般吊儿郎当,江湖术士的样子,顾云是通身的贵气,就和她收藏的珠玉一般。 “顾云,你生得真好看!”淳和对喜欢的事物从来不吝啬赞赏:“比你送我的独山玉还好看!” “……”她这种不伦不类的比喻让顾云哑口无言,舀水替她冲净发根,他清清嗓子:“夸赞男子不能说好看。” “那说什么?”淳和眨眨眼。 顾云用纱囊裹着她乌黑长发轻轻一拧,唇边勾着缕浅笑:“可以夸他渊渟岳峙,器宇轩昂。” 淳和“原来如此”地点点头,马上活学活用:“顾云你真是渊渟岳峙,器宇轩昂!” “乖。”顾云心满意足,拾起她卸在一旁的簪子给她盘起发:“你先出来,换水。” “好哒!”淳和尾巴一甩,鲤鱼跳龙门一样一跃而出。 顾云不防她动作这样大,被她拍了一脸的水,黑着脸看她。 淳和一看自己闯了祸,立刻推卸责任:“谁叫你不躲了!” 顾云认命地叹了口气,懒得和她计较。 淳和到底还有些良心,拉着袖子给顾云擦擦脸,嗫喏道:“要不,要不,你同我一块洗一洗?” 顾云手一滑,手里的符纸抖得烧成一团纸灰。 暮春夜里仍是渗着凉意,顾云怕她着凉,快速换水烤暖,拎小猫似的把她丢了进去:“我去外间守着,你乖乖洗。” “你再给我洗洗尾巴呗。”淳和是懒到了骨子里,说着尾巴搭在了顾云手里,自己翻出百宝囊倒出十来块形状不一的玉石在水里,自得其乐地把玩。 这蛟龙眼里有了宝贝,其他自动化成了背景。顾云无法,拾起纱囊给她擦拭尾巴,见她一腔心思都在那些死物上,不免气闷:“你的那只簪子材质倒是稀罕。” “那是当然!”提起簪子,淳和的兴趣从玉石上转移出了一部分,颇为自豪道:“天上地下都寻不来第二件同样的!” 顾云眼力不浅,却也没辨识出来,不等他发文,淳和已炫耀般道:“那是我的角呀!” “……” 民间俗语称蛟龙是无角龙不是没有道理,蛟龙与龙最大的区别就是有无犄角,能修炼出角来,基本上与龙已无区别。顾云不觉间问出了心声:“那你为何至今未成仙?” 淳和一怔,光亮混沌,她娇柔的脸笼在幽黑模模糊糊,屋里一时静得只有他二人交叠的呼吸声。 “你既然问了,告诉你也没什么啦……”顾云手里一空,淳和的话语伴着她的身体一同沉入水中,慢慢道:“在很多年前,老子也不知道多少年前啦,就是有条蛇精拐了个龙女,才有了我们蛟龙一族。龙属神族,诱拐龙女为天界不容,在第一条蛟龙出生时九重天降下天罚给我族‘永堕妖道,不得登仙’”她的声音渐次低下:“所以,无论我如何辛苦修行,如何努力,都只能是妖。” 顾云的心仿佛被她的话拉开一条细长的口子,说不出的滋味一股脑地皆数倒了进去,她的失落,瘀滞,压抑得那道口子隐隐作疼。 她不该是这样的,他对自己说。她合该是天天开心,无忧无虑地活着,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自以为精明地诈着宝贝。 这样的淳和只想让他抱在怀里哄一哄,他确实也抱了。水已不是很热,她体温本就低,被水一泡更是凉得他频频蹙眉:“冷了也不与我说。”水湿他的衣裳不要紧,连着她一同烘干了便是。 淳和乖觉地任他把自己从水中抱出,触到炙热的胸怀她就和泥鳅一样往里钻,顾云这回没再拦她,由她胡乱熊抱一气。衣上的水不紧不慢干去,顾云圈着臂弯里的她,取下簪子放下她的发,拿起木梳梳理她的发丝。她的发质很好,梳子在上面都搁不住,几乎不用梳理便柔顺到底。可顾云喜欢给她梳发,一梳梳下去,别样的静谧安好。 手指不经意勾到她耳后发丝,将之理了回去,不意触到她颈侧。在玉石稀薄的辉光里,那截勃颈泛着瓷白的光泽,洁白得引人要印上什么才得完美。顾云的指腹又轻轻碰了碰,奇异的触感令他流连不去…… “顾云你现在是不是很同情我呀?”淳和从不抵触顾云的触碰,甚至她还主动贴上去蹭了蹭,她的眼睛亮亮的“这么同情我,要不要给个什么物质性的安慰?” “……”满腔绮丽一捧烟似的散去。 天下最不解风情的,大概就是这只蛟龙了吧!!! 顾云莫名恼了,他分不清究竟是恼自己乱了清静的心,还是恼她的大煞风景。淳和在他怀中不安分地扭来扭去:“顾云~顾云~” 玉?被她扭得暗火从起的顾云现在只想给她个教训!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改了作息后……六点下班真是太残忍了qaq回家忙完都七点做了,唉,总算更新了! 第36章 叁陆 淳和一心磨着顾云讨玉,哪还能分出神看他的脸色,使了浑身解数软磨硬泡:“顾云~你看我多可怜,给块玉嘛~我瞧着你前些日子收的那方墨玉,料子不错,你用不上就给我呗。” 她眼神倒好使!那起墨玉是前不久他特意命三坊人特意搜罗来的,想着给她雕个镇纸,好让她练字时也安心些。侧面的眠龙刻了一半,绛州出了事,顾云暂且将它收罗了起来。十之八/九是她偷偷在窗外看到,就给惦记上了! 顾云生着闷气,往常见效的撒娇对他不起作用,口里没好气地敷衍:“这些日子我没回楼中,哪来的墨玉。”她越是缠着要,他越不愿如她意,他的不悦已经表现得如此明显,她看不见么!莫非在她心中,他还比不上一块石头? 像是和她较着劲,又像和自己较着劲,气昏了头的顾楼主显然已经忘记了这只蛟龙最大的特性就是天然呆和反射长了。 淳和亲眼看到顾云启开的匣子里搁了块漆黑如墨的玉石,他这明显是睁眼说白话嘛!淳和腮鼓鼓的,湿漉漉的眸子瞪得和金鱼似的:“你撒谎!出家人不打诳语!顾云你身为堂堂琼云掌教,居然也会撒谎!” “我只是代管琼云事物,不是掌教!”掌教这个词于顾云刺耳万分,淳和发肤上甜蜜到暧昧的橙香无孔不入,那张柔美的脸庞时时晃在眼前,吸引得他目不转睛又让他心烦意乱。他生硬地抱下她,生硬地起身,生硬地对她道:“不化骨已除,我去交代紫真回程事宜。” 走了两步,脱下外衣,头也没回地丢了过去,将找不着头脑的淳和罩了个正着。 淳和顶着尚留有暖意的外衣,愣愣地看他脚步急促地推门而出。好半晌,她裹紧外衣,揉揉凉凉的鼻尖,半是揣测道:“顾云,他是生气了?” ┉┉ ∞ ∞┉┉┉┉ ∞ ∞┉┉┉ 就十五跟随顾云十来年的经验看,淳和和顾云闹别扭了。为什么不说是顾云闹别扭呢,笑话,他们楼主虚怀若谷、心胸坦荡,怎么会和那条娇气任性的蛟龙闹别扭呢?! 只是他很奇怪,因为顾云一向宠淳和宠得厉害,要什么给什么,淳和再无理取闹总归是听他话的。 除去了不化骨,钱相爷老泪纵横地踏上了归京的路程;顾云等也没有留在绛州的必要了。之所以迟迟没动身离开,是因为妖除了,绛州却仍是天色焦黄,气温烤人,万里穹窿连个云彩丝都瞅不见。 此等不合情理,加上顾云心中始终怀有疑虑,几人留在绛州暂做观察。 淳和与顾云使性子,苦的是十五,他夹在中间多遭罪啊。他是顾云的小厮,被指派过来伺候淳和,淳和不开心,拿着出气的还不是他个炮灰么? “楼主平时对你有多好,我们都看在眼里。你意思意思也就得了嘛。”十五小心翼翼地陪着笑和稀泥,他在心里唉声叹气,这蛟龙不理楼主,楼主就心情不振,平日算不上有说有笑,对他们也是和蔼可亲。可这两日,别说笑容了,连话语都少了很多,三丈之外就能感受到他冷冰冰的“生人勿近”的气场。 “你哪只眼看到是我生他的气?!”淳和叼着线头口齿不清,闲来无事,她把从顾云来攒下的珍珠一粒粒串起来:“是他在和我闹别扭好伐?” 十五一万个不信:“真的?”他入如意楼这么久,就没见过顾云和人置过气。 淳和拈着线头在火上烤焦,她的兴致也不多高,懒懒道:“爱信不信。” 十五瞅着淳和那神色,要是她起的因,就冲着珠宝的面子,挨不过两日就没脸没皮地去找楼主了。那还真是楼主先动的怒? 他自个儿再想想,有点信了淳和的话。他们楼主什么都好,唯独在对女子这事上生疏,只把蛟龙当小孩子看,却忘了她到底还是个姑娘家。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楼主真的是把她当个孩子对待?十五看未必。牵扯到男女之间的情/事,十五望天,他有心使不上力啊。 淳和挑着珠串仔细看来看去,眼尾略略撇过窗外,天蜡黄如纸,风灯晃在檐下,甚有几分凄然。 农庄惨案之后,城中有妖孽的传闻渐行流传开,虽然事后裴倾几次隐晦地向公众表明,他们以为的妖怪已经被除去了。但老天不肯施舍雨露,百姓对他们所敬重的州牧的话也是半信半疑。 顾云他们来绛州便住在州衙后裴倾的内宅里,裴倾是个清流官,内宅比琼云的道观还要朴素无华。简陋是简陋,但被裴夫人打理得井井有条。近距离接触这位裴夫人,发现她并不是外界传闻的那样媚色倾城,蛊惑得裴倾连相门女都不放在眼中。实际上,裴夫人相貌顶多算的上清秀可人,标准的小家碧玉,只是望着裴倾时那一抹温婉专注格外动人。 裴倾月俸有限,内宅里仅请了个火工和粗使仆妇,紫真日日和顾云出去帮忙扶助灾民,裴倾处理州务都没个时间。十五看裴夫人忙得接不过气来,有时淳和没使唤时便去搭把手。一来二去,十五毕竟不是自家吓人,裴夫人过意不去在料理伙食之外亲自下厨做些点心给他带给淳和。 淳和心不在焉地看了眼碟子里暗红的紫薯糕,没吱声。十五献了会宝,乐呵呵地拢着手去清扫庭院去了。晚上回头一看,碟子干干净净,心想着这蛟龙还挺爱吃的,要不让楼主给她多买点糕点什么哄一哄。才想着,瞟见窗下盆景里堆了堆眼熟的东西。 一看,草草埋在土里可不是裴夫人做的糕点么。 十五也是个年纪小的,气得眼圈都红了,一整日任淳和怎么喊都不理她。后来许是自感没趣,淳和没再出声,十五掖着手气哼哼地蹲在廊下,暗骂那条不识好歹的蛟龙。骂了半天,房里就没声音传出,有了前车之鉴十五担心淳和又跑了,惴惴地想去看看。 将一抬头,噗咚又坐了下去。 淳和倒吊在廊顶的横木上,和条死鱼一样左晃右晃:“好无聊啊……” “……”十五吓得战战兢兢说不出话来时,脸上忽地落了滴冰凉的湿意,再一滴,噼里啪啦,久违的雨水哗啦啦落下。 这场甘霖下得有气无力,持续的时间并不长。顾云从长廊那头走到这头,雨势已收了大半,他掸去袖上水珠,视线从稀稀拉拉的雨丝移到挂在风灯旁的淳和身上。 不过两日,却好似很久没有见到她了。春裙薄薄,水蛇腰细得不堪一握,顾云想起那夜的手感,好似是真瘦了一些。 淳和正教训着十五在,没有看到他:“你说你到底是谁家的小厮?顾云让你照顾我,一晃眼你人就不见了。我可告诉你,人家裴夫人是有主的,到时候你出了事,老子可不救你!” 十五被她气得鼻子都歪了,跳起来:“我不干了还不行么!我总算知道楼主为什么不要你了!回头我就和楼主说去,太欺负人了!” 淳和一愣:“顾云,不要我了……” “谁会要你这种不讲理的灵兽!”十五在气头上,也不管嘴里得是什么,将肚子里的委屈一股脑倒出来:“除了长得漂亮以外什么都不会!没有容姐能干,没有裴夫人知书达理,只会给楼主添乱!”他指着淳和的尾巴,口不择言:“天天还拖着一条丑陋的蛇尾!吓谁呢!” “……”淳和怔怔望着他,她慢慢蜷起尾巴,把自己拉到横梁上,团成坨阴影。 十五说完分外解气,解完气看淳和那样子又有些后悔,他话是不是说重了些…… 身后熟悉的脚步声走近,十五顿时慌了:“楼,楼主……” 一触到顾云的眼神,十五脊梁骨一阵发冷,就要跪下:“楼主,小、小人说错话了。” “下去吧。”顾云没纠责他,十五讪讪看了眼淳和,后悔不迭地闷头走了。 “雨是你下的?”顾云淡淡道,前夜他推了一卦,在未来数月绛州仍是无雨。除非有人施法布雨,据他所知,有能力布雨的也就一个淳和了。 淳和绕在木梁上,不出声。 这是两人冷战以来第一次对话,顾云的气早烟消云散了,避着她,只不过是没调整好该以何面目面对她的心态。他不是个糊涂的人,借着两日的时间厘清那些不明所以的情绪。 不可否认,他从洞虚手中救下淳和不仅是对九尾狐的好奇,更多的是私心。如夏少臣所说,光是九尾狐那身疗伤圣品的血肉,足够让他动心。他不是不食烟火的仙人,而是个商人。如果说最初是利益驱动,之后的发展就脱离了他的掌控。 忘记是哪一次,或者是每一次,淳和亮晶晶地看着他的眼神,让他竟然觉得很可爱。 会撒娇,会卖萌,会耍赖,呆萌又自以为是的聪明,一直养下去似乎也挺热闹的。 廊外雨收天晴,顾云叹息:“淳和……”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更新了~打滚求评,才有动力写二更呀! 感谢mika的地雷!嘴一个! 第37章 叁柒 “阿淳……”顾云走至横梁下,淳和体型纤条,攀在长木上,细细长长的,几乎看不见她:“下来好不好?” 风声,雨声,鸟鸣声,墙里墙外斜斜拧成一股,与绛州百姓的心情一样明快愉悦。没有声音的,唯独一个她。十五的话说得难听,但顾云很了解自己的这个小厮,不是淳和做了什么,他绝没有那个胆子和脾气说出那样的话。 “十五的话重了,我替他向你赔礼。”顾云扶着廊柱,沉静的嗓音柔和得胜过清晨的散雾:“梁上那么高,仔细摔了你的尾巴。” 淳和稍稍抬起臂弯,露出的小半面上满是泪痕,就那样静静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把脸埋了回去。 以前她哭时恨不得天下人都晓得,非闹得顾云头疼没辙将就着她。现在她这没声没息的泪脸,瞧得顾云心上一木,满当当的俱是心疼,心里也有些埋怨起十五来。他家的淳和明明那般玲珑活泼,便是尾巴也圆乎乎的煞是可爱,与丑陋两字何尝搭半分边。 顾云温柔地与她说了好一会的话,紧绕在梁上的尾巴终于稍稍松动,垂了一小截下来。 “反正是条吓人的蛇尾,摔坏了就坏了吧。”淳和为十五那句话耿耿于怀,声音低落得快听不见:“我知道不单是你们凡人,妖怪里大多也很不喜欢蛇的,哪怕是条蛇尾巴。” “哪里吓人了,”顾云望着那小小尾翼一笑,四下无人,他的嗓音既柔且暖:“我很喜欢。” “真的?”淳和将信将疑。 “所言有假,但受十八道雷劫。”这样的甜言蜜语顾云从前想都未想过,会如此流利,不假思索地说出。只要她高兴,只要她别再哭,别在他面前再落泪,莫说十八道,三十六道他也甘愿受了。 淳和像是在考量他话里的真假,慢慢的,卷紧在横梁上的身躯松软了下来。浅杏色的披帛落下,顾云下意识握住,跟着怀里落入具软如云絮的身躯,柳腰不盈一掌,丹唇潋滟如樱,这是顾云的第一眼。 他的第二眼看到的是那张脸上的泪水,左一道,右一道,哭得乱七八糟,和只花猫似的。胸前颜色比旁边布料深上两分,可见哭的有多伤心。顾云横抱着她在栏杆坐下,擦着她的泪痕,看她揉着眼,叹息道:“哭得难受吧。” 淳和悍然指责他:“还不是你和十五两个联手欺负我!” 才哄好了她,顾云自然不会再去招惹她,此时她说什么都是对的,都是要牵就的。擦净了她的小脸,顾云扳开她的掌心放进了个冰凉的物什,两寸宽,半尺长,她的手勉强握得起来:“给你赔罪,你瞧着可如意?” 淳和睁着红肿的眼看去,是方墨玉雕琢成龙型的镇纸,只不过这条龙略有不同,龙首昂扬十分神气,但眼睛圆亮倒有几分憨态。淳和新鲜地托到眼前左看看右看看,翻到底部看到两个工细且洒脱的小字——“淳和。” “喜欢吗?”顾云窥视着她的神色,心中有了七八分底。 破云而出的半边太阳将淳和脸旁的弧线照得柔美纯净,她的眼睛没离开过镇纸,露出了近日来的第一个笑容,用力点头:“喜欢!”那笑容很快又黯淡了下去,十五的话不可谓不深,她攥着镇纸垂首道:“顾云……” 她的心思太过单纯,顾云一览无余,揽着她的肩道:“你不用把十五的话放在心上,他只是一时之气。至于我,”他撑着额卷着她一缕发丝在指腹上:“那日是我不该无缘无故同你置气。”看她忸怩的模样,顾云失笑:“你要是过意不去不想收,还我便是。不过你之前从我这诈了那么多宝贝走了,是不是也要一并还来?” 他这话说得伴是戏谑半是试探。他看得出,十五的话给淳和触动很大,如果他没猜错,淳和想走了。她的本性注定她与道宗与这个俗世格格不入,她在山野之间活了成百上千年也许更久,她更适应那样无拘无束的生活。 可怎么办,他心底有个声音对自己说,他不想放她走。这两日里,他想了很多。她是很麻烦,要哄要陪要他不得一心二用,身在琼云还要兼顾如意楼的生意,否则根本养不起她,可他已经习惯了麻烦的她。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再让他回归到一个人行来往去的生活,顾云清楚地知道自己,他不愿意。 “那可不行!”淳和想都没有想,紧紧捂住自己的百宝囊:“都给老子,你还想要回去!” “嗯,那你还是好好收着吧。”顾云故作不舍地看着她手里的墨玉,轻轻一笑:“费了我好几夜功夫呢。” 淳和赶忙护食地把它藏入小袋子里。 雨下完了,两个人天也晴了。淳和仍是那个迟钝木讷的淳和,顾云心中有什么却已悄然改变了,淳和的脑袋蹭在他脸色有些痒,他微微按住她:“淳和……” “嗯?”淳和依偎在他怀里,手在袋子里掏来掏去。 “你……”顾云在腹中组织着措辞,说得深了她听不懂,说得浅了…… “对了!顾云!”淳和总算在那堆石头里找出了东西,拽了出来:“我看你剑上没有剑穗,特意用珍珠给你穿了个。”她一边献宝一边夸自己:“你看老子对你多好,你和老子发脾气,老子还给你做剑穗,多不容易!” 能让这只铁公鸡拔毛是不容易,顾云低头看着她掌心里那条坠着流苏的珍珠穗,她手艺有限,普普通通的样式,编得不算好看却也工整。渐渐的,顾云眼中攀满了笑意,他拿起剑穗细致地摩挲着。 淳和还在等着他的表扬,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嗯,该赏。”顾云胸怀里载满了暖意,附身贴在她的唇上,呼吸拂入她唇齿间。轻轻的一点,稍触即离:“有心了。”顾云已经远远过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可这个吻仍是让他跳快了一拍。他的修行终是不到家,根基不净,出世入世,没想到仍会贪恋她一缕艳光。 淳和怔怔地看着他,她游动的尾巴在那瞬间停止不动,她小心翼翼地碰碰嘴唇,上面留有那须臾间的温度。 她的傻模样,让顾云喜爱又叹息,还是个不开窍的姑娘。过了几千年,在男女之情还是一张白纸,可想而知她被保护得多好,他是该庆幸还是该忧愁以后定不会顺当的路途。 “顾云!”淳和从懵懂中醒来,鄙夷地看他:“你不是说我不能随便亲别人嘛!” “咳,是不能随便亲别人。”顾楼主一脸道貌岸然地纠正她:“对你来说,难道我是别人吗?” “说得好像有道理……”顾云和别人确实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呢,淳和想着,好像都不一样。 “剑穗我收了,给你的镇纸也好好收着。”她不开窍,无妨,两人间总要有一个人要多走一步,这一步由他先走就好:“以后想哭了不要一个人躲着,与我说。” “那如果是你招得我不开心呢?”淳和问了个很实际的问题。 “那也要与我说,”顾云微微一笑,抚着她发顶落下一吻:“要不,我怎么知道错了呢?” 这个答案好,淳和很满意,顾云让她哭那就一定是他的错! ┉┉ ∞ ∞┉┉┉┉ ∞ ∞┉┉┉ 顾云与淳和和好如初,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了。紫真暗地里舒了口气,这两日里师父冷言冷语,严厉得叫他以为回到了十来年前的悲惨生涯。十五事后来给淳和道歉了,淳和哼了声,甩了他个白眼:“老子才不和你个毛头小子计较。” 不计较,楼主回头还罚了他一个月的月钱,你没告状才有鬼!十五腹诽。 在淳和杯水车薪的一场雨后,绛州的气温仍旧居高不下,裴倾看着日渐干涸的水井眉目消沉,不得已在晚膳时分向顾云求助。 “道长,这可是我布政有失德行,触怒了上天?”约是劳心百姓几夜睡得短,这几日,裴倾清瘦得厉害,阴鹫的眼眶陷得更深,乍一看,像个病入膏肓之人。 “大人是光明磊落之人,仁义爱民,这旱情与大人无关。”不是奉承,顾云对裴倾的品行还是钦佩的。只是这绛州久旱不雨,确实奇哉,他亦曾祝祷祈天,但天象毫无指示,叫人费解。 淳和难得坐上饭桌同大家一同用膳,凡间五谷她吃得少,没两口就搁了筷子,捧着杯子咕噜咕噜灌水。顾云边与裴倾说话,边留意她的动态,看她喝得急:“小心呛着。” 淳和只管灌水,自己的喝完了,喝顾云的。顾云的喝完了,她的眼珠子开始打转。 裴夫人一笑,将自己的茶盏递给了她,淳和没接,自顾跑开去伙房里去找。顾云皱眉赔了个不是,裴夫人笑了一笑,并无尴尬之色,大大方方道:“那日,我看下了雨,可是道长施的法?如此,能否请道长再开坛布法,也好缓解下百姓干渴?” 顾云正要推脱,淳和脆生生的声音遥遥传来:“行云布雨是龙王担的职,旁人擅降雨雪是要蒙受天罚的。” “那日……”裴夫人不解。 “大人!余捕头死了!”衙役胆战心惊的叫声划破了平静的午后。 作者有话要说:交换信物了有木有!说好的二更送上~我真是个诚实守信的人啊~ 第38章 叁捌 余山是绛州小有名气的一个捕头,裴倾没来绛州任职前就在州衙里做事,公认的本分。绛州城认识他的人基本没听说过他有什么仇家冤家,闷头做事一人,和人红脸都少。可不是仇家,怎么会下这样的狠手呢? 余捕头的尸体是在一口枯井边发现的,裴倾他们到达时衙役们已清理走了围观人群,一个跟着余山的小捕快蹲在地上擦眼泪。 “一盏茶前,连家媳妇来井边打水发现的。”报信的衙役脸像挂了层皮,比墙还白:“城东几口井快没水了,这儿偏来的人也少些。” 也就解释了,快傍晚了一个女子只身前来的原因。 顾云在数丈外就看见了余捕头的尸身,或者说是大片泼洒的血泊。红彤彤的,染遍了井口周围的石砖,看得人发憷。因为衙役描述余山的死状太过惨烈,透露出点不同寻常的气息在里边,裴倾略一思索,将顾云一同也请了过来。 顾云过来了,淳和这个牛皮糖自然也寸步不离地跟过来。没到井口,顾云把伸头探脑的淳和一拦:“你在这待着我过去瞧瞧。”远远一瞥,虽看不清楚但那些红红白白的画面顾云不愿她看到。 “我要看!”淳和执拗不依,纤腰一拧,想从他臂膀下钻出去:“不让我看,你让我来做什么!” 顾云握着她胳膊把人拉回来,变了脸色,严肃道:“听话。”他这样说,说明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淳和扭啊扭的,就是从他的五指山里扭不出来,哼了声:“不看就不看!” 顾云看了她一眼,往前走了一步,淳和一喜,顾云回头又看了她一眼,竖指在她身前虚虚一画,一道他人看不见的界限横档在了淳和面前。他弹弹淳和的脑门,三分宠溺七分警告:“碰上线,后果自负。” 他那语气,淳和怵得慌,眼睁睁目送顾云往那边去了。她在这头急得跺脚,望着那条金线想碰又不敢碰,犹犹豫豫的看得守在旁的衙役直纳闷,这姑娘莫不是傻了,瞪着片空地恼什么? “奶奶个熊的顾云,我还怕了你不成。”淳和硬下心来,掳起袖子要硬闯,顾云轻描淡写的声音从井边飘来:“到时尾巴变秃了,别找我哭。” 淳和倏地立定脚步,惊悚地摸向身后那条莫须有的尾巴,大眼睛雾气聚拢,呜呜呜,顾云你个负心人!才说要对人家好,翻脸就不认人! 看清了余捕头的尸体,顾云觉得不让淳和来是正确的决定,脖子上大半的皮都被扒拉开,白花花的肉和筋骨曝于落日的余晖里,闻臭而来的蝇虫嗡嗡飞在周围。单从这点来看,这或许是桩普通的谋杀案,但怪就怪在余捕头全身的血液不翼而飞,只剩下干瘪的骨肉,一双眼球凸向天空。 没有哪个凶手能做到这一点,除非那个凶手不是人。 紫真洒下药粉,祛除虫蚁,随手化了张符纸,嗖的一道绿森森的火光一闪即逝:“师父,留有邪气。” 有邪气,就说明这里有妖魔来过。 从死法上来看,余捕头和前头殒命的农户并不相同,然顾云直觉认为这与那起凶案脱不了干系。不化骨虽除但梼杌仍在,这事果然没有了结。紫真气愤难当:“太可恨!竟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谋人性命!” “还不是你太没用。”淳和凉飕飕地说着风凉话。 紫真不客气地还击:“除了吃睡,一无是处的没资格说话。” “老子可以下雨,你可以么!”淳和得意地冲他甜甜一笑。 “……”紫真语塞,这个,他还真不行…… 抓是定要抓,但从何处下手是个难题。他如果没有料错,那只逃出来的梼杌正潜伏在绛州城内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敌在暗我在明。那只梼杌修为不浅,精通变化之术不在话下,而且狡猾多端把自己的气息藏得滴水不漏。绛州城内人口过万,要查起来绝非易事,况且此事不宜兴师动众,要不然民心惶恐,适得其反。 顾云蹲在尸身旁仔细观察,这样血液尽失的死法,以他看来,应是妖物进食。以血为食的妖物数不胜数,然前有钱襄在前,顾云很容易想到了僵尸。他回忆起那日离开绛州城时的情景,在城门处裴倾拥抱着的女子,不是钱襄那就只能是裴夫人了…… “我说你们在绛州找妖怪,为何不来问我?”守卫森严的场地里蓦然响起一道笑语,笑声从四面八方而来,碰在一处又向四面八方回荡开。 “谁!”裴倾立时推开剑鞘,露出一尺寒锋:“光天化日,装神弄鬼!还不快现身!”周围一圈捕快紧张地齐刷刷拔出刀来。 “种马!”淳和识得这个声音,手中抛弄的石块闪着灵光,平直地飞向裴倾身后。 “要我教你几回,我是有名字的。”夏少臣的障眼法轻易地被淳和所破,脸和锅底一样漆黑:“贫道的名声都要被你坏完了。”他摸摸下巴,眯起的狭长凤眼在她身腰上转了圈,极是促狭地笑道:“坏了贫道的名声你可是要负责的。” 夏少臣肆无忌惮的目光落入顾云眼中,顾云缄默一瞬,挥手将余山的尸体盖上,拍了拍双手冷不丁唤道:“阿淳。” “哎!”将要鄙视夏少臣的淳和干脆应道,颠儿颠儿地跑过去,临到金线前忽的想起来,手忙脚乱地要挺住脚步,身体却已朝着线挨了过去:“我的尾巴!” 挨过金线,淳和悲痛万分,慌忙掀了裙子要化出尾巴来查看。 尾巴没露出就被顾云按住手,众目睽睽的一个妙龄少女化了条蛇尾出来那还得了。顾云清咳了声道:“无事,”他的声音里含了一点笑:“骗你的。” “……”淳和愣愣地看着他,等他走了好远,她的叫声高高响起:“我日你祖宗!顾云你个骗子!!!” 夏少臣从她身后经过,拍了下她的肩,眼角携着笑,笑意很浅也有点勉强:“离开琼云没几日,他就对你下手了?” “啊?”淳和反应不过来,脸上空白一片:“下什么手?” “算了。”夏少臣抽抽嘴角,兀自越过她。这个呆货依然不开窍,但顾云那一声亲昵的“阿淳”,至少说明了他已经不单纯地把这呆货当做灵兽看了…… 余山的尸体被抬回了他家中,人群渐次走得差不多了。淳和落在后面,一抬头顾云走得远了,连忙拎起裙摆,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 井边窸窣一阵响动,双包髻的脑袋狐疑地回过头,沌沌日光从墙头斜了半幅落下,空寂,荒芜。淳和抓抓脑袋,前头顾云不放心地回头喊她,那点疑惑转瞬被她抛到脑后,小跑着跟过去。 “又跑了!”墙根下的草丛里传出一道不甘心的低语。 ┉┉ ∞ ∞┉┉┉┉ ∞ ∞┉┉┉ 夏少臣所言非虚,作为绛州的地头蛇,他对绛州的一草一木可谓了如指掌。他找起梼杌来自然更有办法,只是…… “食不果腹,贫道没有力气作法啊。”夏少臣往圈椅里一倒,懒洋洋地拿手扇着风:“我看你们在绛州久滞不归,想是遇到了麻烦,日夜不停地赶过来,实在没力气了。” 裴夫人给他端来茶,抿嘴笑道:“道长辛苦,这就给道长张罗饭食去。” “你莫被他诳了。”淳和伏在顾云膝头玩着田黄小狐狸,又去摸他腰间的田黄印:“他早辟谷了,别说几天,就是饿他个几十天也饿不死他。” 这还是来绛州后淳和第一次主动和裴夫人说话,裴夫人有几分受宠若惊,笑容婉约如黄昏下的一枚落花:“道长这等方外之士果然与我等俗人不同,是我见识鄙薄了。” 顾云声色不曾变,暗中观察着她两的对话,心里的怀疑又生了一丝动摇。他从十五那了解到,那日十五与淳和吵架,是因为淳和将裴夫人做的糕点埋在了花盆里。淳和大大咧咧的性子,与人其实很好相处,唯独对裴夫人一直敬而远之。顾云不敢定夺淳和是知道了什么,退一万步想,她毕竟是蛟龙,对妖物的敏感性远胜了过他,或许她是感觉到了什么。 可方才,她与裴夫人说话时的神情并无异样,真要论起来,她对裴倾态度反倒更生疏些。而裴倾…… 裴倾的气色很不好,顾云早就留意到了,分明是精气亏损的征兆,这也是他怀疑裴夫人的理由之一。但他粗粗算过,裴倾的阳寿尚足,而裴夫人看他的眼神充满倾慕与依恋,不似作假。 顾云将一众人各色神情纳于眼底,在心中一条一条梳理,膝上突然一暖,他低头。淳和趴在他膝头,眼神亮亮的:“顾云,今晚你陪我睡么?” 顾云被茶水呛到,在其他人别有深意的眼神中,故作镇定问道:“怎么了?” “我怕呀!”淳和的大眼睛湿漉漉的,像个生怕被欺负的小动物:“那个人死得好惨……” 这倒是,妖物尚未落网,她身负千年修为是它们狩猎的首要目标。当着裴倾他们的面,顾云面上泛着浅浅红晕,厚着脸皮轻轻应了个好。 淳和欢呼一声:“顾云你最好……” “淳和!你敢!”陌生的呼喝平地炸开。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我是勤劳的日更君~~~~~~~~~~感谢mika童鞋的地雷,╭(╯3╰)╮ 有件事我想了再三,还是提一下吧,本文独家发表在123言情,没有经过我允许,不得转载到别的地方。我想看这文的都是喜欢它的读者,作者写文不易,自己的劳动成果不想被别人窃取。谢谢大家的支持~挨个么一个~ 第39章 叁玖 “睡个觉而已,老子为什么不敢?”淳和接得顺口,手往顾云怀里揣:“顾云,我……嗷,好疼好疼!” “两天不见就敢和个野男人上床睡觉!”堂前翠竹乱摇,风色里渐行化出道茶白身影,揪着淳和耳朵把她从顾云膝头拉了下来:“蠢货你出息了啊!” 顾云袖中握起的手又悄然放松,来人的口气,应是与淳和相识的。 “疼疼疼!”淳和冷不防被揪起来,天南地北尚未分清,泪汪汪地直喊疼。 顾云怜惜不已,心生不悦,他对淳和连句重话都舍不得多说,哪由得别人这般欺负。紫真先站了出来,不管他喜不喜欢淳和,但淳和是他师父的灵兽,欺辱她不就是扫自家师父的颜面嘛:“哪来的妖孽作怪!休得放肆!” “你个牛鼻子给老子滚开!”紫真一出头,暴躁的女声半分不客气,字里行间很有几分淳和的嚣张跋扈:“老子管教自己的人,你少说废话!” 静默旁观的顾云怒了,他的怒也是淡淡的,不易察觉的怒,搁下茶盏时袖风不动声色一扫。 白衣女子只觉手腕一阵剧痛,本能地松开手。 抽泣的淳和晕乎乎地被顾云扯回了怀里,回到熟悉的怀抱,淳和半真半假的眼泪立刻成真的了,可劲儿地和顾云虚:“好疼……” 女子用力很大,在淳和白嫩嫩耳垂上留下两道鲜红指痕。顾云轻搂她拍着背哄了两句,看她眼泪着实落得厉害,也不顾旁人在场,轻轻捻着她柔如贝肉的耳垂细细捻着。她体温不高,耳垂的温度尤其低,指尖柔嫩的一点凉如水玉。顾云俯首,目光顺理成章地从她的耳后滑向裹于衣内的皎皎雪色…… “放你娘的狗屁!”陌生女子对淳和那套卖乖讨巧的把戏了如指掌,双臂环胸讥讽道:“收起你那鳄鱼的眼泪,一身几千年的老皮厚得刀枪不入,有脸喊疼!”风声缓停,她影影绰绰的眉目沐水洗过般逐渐清晰。 女子外看约二十来岁,比淳和年长些,但妖怪的岁数都不能当真的,淳和就是最好的例子。容色清淡,五官并不如其他妖怪般要么妩媚要么艳丽,仅一双横眉浓如墨染,给那张寡淡的面庞添了七分英气。她的目光虎视眈眈地投在淳和身上,稍一扫视落到顾云揽着淳和的手上,更觉刺眼,恨铁不成钢地高声怒喝道:“蠢货!还不滚过来,由得别人占便宜!” 淳和被顾云揉得正是舒服,就差没软软哼上两声,被女子一吼愣了下,这声音耳熟得很,娇娇的眼畔睇过去:“阿晟?!卧槽,你怎么来了!” “我以为你野在外面,家舍不得归,我也不认识了,原来还是有点记性的。”被淳和唤作阿晟的女子脸色缓和了些,她清楚,和那个蠢货生气就是和自己过不去,你气上一天她没准回头还天真无邪地问一句“阿晟,你脸色怎么坏,吃坏肚子了?” 原是故人寻来,紫真剑拔弩张的气势退去几分,一脸不忿地坐下,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那条蛟龙一起的果然也是个不懂礼俗的。 裴倾惊讶过之后神色倒还淡定,先前他已经被淳和的尾巴吓过一遭,长了些阅历,不至于被明晟吓得面无人色。裴夫人却是头一回见着货真价实的妖怪,当即脸上白汗涔涔,气喘得厉害。顾云瞥见她惨白的脸,愧疚地赔礼道:“此女虽非凡人,但是淳和的朋友,并无恶意,夫人莫慌。” 裴夫人咬着唇,好一会儿缓缓摇着头:“是我见识短,让道长见笑了。” 明晟细斜的眼眸掠过她一眼,鼻腔里浅浅哼了一声,作势要拎起淳和:“东躲西藏,找了你好些日子,总算找着了。你个妖怪,成日和凡人道士们混在一起算个什么。古往今来和道士们纠缠不休的,几个有好下场的?!也不怕被人炼成炉鼎!乖乖和老子回去,兴许老子高兴,在婆婆面前给你说两句好话,省了你一顿罚。”她的话明着是对淳和说,实则说给顾云听的。看看这个道貌岸然的臭道士!表面上衣冠楚楚,一派正人君子的气度;那双眼珠子就搁在淳和身上没离开过! 淳和的姿色,便是放在妖怪中也算是拔尖儿的。偏她还生了张讨巧幼嫩的脸,骨头又没个四两重,喜欢撒娇卖萌。明晟从小到大,为了把她从怪蜀黍手里抢回来,不知打了多少架。现在面前这个,明显也是个垂涎淳和美色的虚仁假义之徒,道士又怎样,明晟眼含轻蔑,捕捉山野女妖作炉鼎的恰恰就是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牛鼻子! 淳和灵活的眼眸扇扇:“这么说我是不是不用受罚了?” 明晟冷冷一笑:“少了一顿,后面还有二十顿!你最好紧着些你的皮,赶跟着不三不四的人往外跑,就做好挨鞭子的准备!” “放肆!师尊贵为琼云掌教,何能受你侮辱!”紫真攥着拳头再也忍不得:“向师尊道歉!” “呵,小牛鼻子还挺傲气!”明晟寻到了乐子,暂时将焦点从淳和身上挪开,叉腰反唇相讥:“琼云?区区一个琼云也敢在本尊面前口出狂言?!” 淳和打了个张口,悻悻对顾云道:“让他们两斗去,顾云我们去睡觉吧。” “……” ┉┉ ∞ ∞┉┉┉┉ ∞ ∞┉┉┉ 明晟这个管家婆来了,淳和自然不能和顾云睡到一起去了。究竟是淳和的娘家……亲人,顾楼主不好登堂入室将人家小姐搂在怀里同塌而眠,听明晟那口气,淳和的家族不小,还有个管事婆婆,顾云考虑到二人未来,割下不舍安慰好留恋的淳和,把她交给明晟带去休息。 不下雨的绛州,入了夜也不比白日凉快多少。明晟驾轻就熟地开了屋子两侧的窗户通风,端着盆子里的水滴了几滴花露进去,浸湿绢子便去擦床上凉席。这个祖宗皮厚是厚,却易过敏,明晟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淳和因为换了张床落了一身疹子的情景。一条会过敏的蛟龙,简直就是奇葩中的奇葩! 翘着腿坐在窗下闷闷不乐的淳和望见了,忙喊道:“不要拿水擦席子!那水是要洗脸的!” “哟,几天没见,知道节俭了嘛。”明晟对她的话放置不理,卷着袖子大开大合地把凉席擦了足足三遍:“就你个穷奢极欲的主,连几口水的都舍不得?” “这里水不多哇。”淳和还恼着她把自己和顾云分开的事,说话也是爱理不理的。 明晟丢下绢子,她身量本就比别的女子高挑些,这么低头看淳和,隐隐含着居高临下的气势:“水不多?”她眼底阴霾重重:“水不多你不是能耐地行云布雨么?从出三危山起,你说你施了几次法,下了几次雨。你是嫌你这身皮囊骨头轻了,巴不得九重天来收拾你怎么的。” 淳和最不爱听她唠叨,两个腿来回晃悠,左顾右盼想打岔:“艾玛,不就下点小雨嘛。以前又不是没下过,我看也没怎么着嘛……” 她说得轻巧,明晟气得要揍她,淳和马上捂住脸要哭:“你敢打人家!人家回去就要告诉婆婆!阿晟你凶人家,还要打人家,嘤嘤嘤。” “淳和,”巴掌没落下,明晟吸了口气蹲下来与她平视:“不要成仙了好不好,不成仙你也有成千年成万年可以活。你的寿命比别的妖怪都长久,你照样可以收集很多漂亮的宝贝,可以到处游玩,我和婆婆会一直陪着你,照顾你。离开这个道士好不好?” “不好!”淳和是口否决。 明晟暴跳如雷:“这个道士有什么好,一看就是个玩弄少女身心,负心寡义的小白脸!” “他有钱!” “他面色虚白,一看就是肾亏内虚,某方面不行!” “他有钱!” “道士都没几个好东西!为了追求大道,迟早会抛弃你。到时候你就是一二婚失足妇女,很难再嫁的!” “他有钱!”咦,好像哪里不对,她有说过要嫁给顾云么? 明晟额角青筋一跳一跳,脸颊涨得赤红:“淳和!” “我要成仙!”淳和斩钉截铁道:“我一定要成仙!”她从掌心里抬起脸,定定地看着明晟,她的声音依旧娇脆,却字字掷地有声:“是,我可以活的长长久久,但最后呢,最后依然会和我爹我娘一样,掉光鳞片,在浅水滩里苟延残喘,慢慢地看着自己的身子腐烂,一日日死去。我成仙了,我蛟龙一族的后世子孙都会摆脱诅咒,再不会备受煎熬地死去。” 明晟剧烈的呼吸慢慢平静下去,他沉默,后道:“我不是反对你成仙,我是怕这条路上你要付出的代价太大。” “再难走,我也要走。”淳和的声音轻轻的。 明晟摸上她的团子头,她的外表总让人以为她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可是她的内心要比任何人都要坚定而强大…… “阿晟,你这次来有没有给我带什么好东西呀!”淳和蹦到床上,嗷嗷打滚:“上次你不是说要给我去昆仑墟挖几块好玉给我做个按摩的小锤锤嘛!” “……”刚刚是不是想太多了点= = ┉┉ ∞ ∞┉┉┉┉ ∞ ∞┉┉┉ “小阿淳家里来人了,顾楼主心生落寞,孤枕难眠?”晃荡出来的夏少臣在院中偶遇自斟自饮的顾云,不觉笑道:“琼云不禁酒?” “不是出家人,何须禁酒?”顾云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又取出一个杯子,放在案上时长长酒注自动给它斟满:“你来观天象?” 夏少臣对顾云“不是出家人”一套说辞付与一笑,若心中无愁又何须以酒解忧?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眼中含笑,话却是冷的:“观不观有什么区别,绛州三年大旱,在所难免。” 顾云杯一停,夏少臣却不再提此话,话锋一转,笑道:“顾楼主,我看这次,小阿淳是留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 第40章 肆拾 次日,天不足亮,知了粘在树梢吵得人懊燥。蜷在席子上的淳和一早被热醒过来,窗户灰蒙蒙的,给她打了半夜扇子的明晟不见踪影。没人扇风,淳和这后半宿睡得并不太舒坦,醒着眼也是半睁半闭摸到打好的水盆边,捧着水,呼啦啦往脸上一浇,梦游似的蹒跚出了门。 州衙后苑里,顾云在指点紫真剑法:“剑气环绕退敌数尺,易手易攻,剑气足而形淡。” 紫真的剑法在琼云同辈弟子里已是出类拔萃的,然他好不容易重新回到顾云门下,怎可放过向他这位琼云剑仙的师父求教。顾云念着紫真是自己唯一的亲传弟子,心中有愧,得闲暇时便点化他一二招,算是弥补当年的不告而别。 顾云在如意楼中时并不佩剑,开门做生气和气至上,剑器在身未免戾气太重。这次来绛州,丰容见顾云无利器傍身,请示过掌教后将顾云曾经的佩剑归还于他,也算是物归原主。 紫真聚精会神比划着剑招,中途整顿时故作无意地瞥过顾云腰间玄色湛然的长剑。这把剑从回到顾云手中后,紫真就没见过他拔出过,即便是在天水山,救出淳和时,顾云也只是以鞘上剑气击退不化骨。 师父,他好像有意无意地在躲避什么。 稍是休息,紫真重新提起剑来,顾云眸中忽的快速闪过道微光,紫真心觉不对,果不其然…… “顾云……”委委屈屈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 顾云咳了声,交代紫真自行练剑,没两步到了半月门下,望着淳和凌乱的长发直皱眉:“怎么就这么跑出来了?” “热……”淳和抱着瓷枕半醒半睡的,鼻音憨憨的。 手背贴了贴她的脸,冰凉的哪有一丝热气,道是蛟龙血凉,确然不错。顾云看着她,低低笑了起来。这丫头睡得实在太憨,半边小脸在竹席上印了满满的红痕一点都没察觉。 “等此间事了,我们就回琼云,”顾云轻揉着她脸上痕迹,留意着她的神色:“你要是不愿意,我们就去雍州的池越城,那里也是个避暑胜地。” 练剑的紫真步伐一顿。 淳和意识模糊,没有什么愿意不愿意,顾云说什么就是什么,头点的小鸡啄米似的。突然她鼻翼吸了吸,仿佛嗅到了什么佳肴珍品,脑袋往顾云怀里直凑,拱啊拱的,摸上他悬在腰上的剑,指头一寸寸抚过,眼睛慢慢亮了起来:“湛卢?!嗷嗷嗷,顾云,你居然有湛卢剑!” 有心无心偷窥淳和他们的紫真手腕不稳,一剑刺进了树干里。 “十年云卧湛卢下,斗间瞻气有双龙。”形容的就是湛卢剑,紫真瞅着那黑不溜秋的一把剑,怎么看都不像是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名剑呀! “这是诸侯之剑。”对于宝物,淳和总是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敏锐性。细细白白的手指在剑身上流连不走,淳和整个人都抖擞了起来:“怪不得顾云你那么有钱,原来你是王侯后裔呀!” 顾云也没想到她竟然一口说出这把古剑的渊源,一时怔忪不语。这把剑在他出家修道前便佩在身侧,修行太久,目睹无数的盛衰起落,百年前的记忆至今淡得快寻不到存在过的印迹了。淳和的一句话,就像锁孔中的一把钥匙,依稀令他想起些年少纵马轻狂的往事来…… 淳和摸了半天,喜欢是喜欢,但她还是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她自我安慰道:“反正是你的,和我的也差不多。”她和对肉骨头垂涎欲滴的小狗一样眼巴巴地看着顾云:“我想看的时候,你就拿出来给我摸摸好不好?” 顾云恍了恍神,望着她绿油油的眼睛,掌心在她后脑揉揉,宽柔道:“好。” ┉┉ ∞ ∞┉┉┉┉ ∞ ∞┉┉┉ 用过早膳,顾云与夏少臣分别在绛州城中寻找另外一只“不化骨”的下落。有了余捕头那个开头,那只祸害尝了甜头,有一就有二,蛰伏不了多日定会忍不住再出来猎食。 天太热,淳和恹恹地和没浇水的海棠样,拿着团扇赖在凉床上不愿动弹。这正好趁了顾云的意,捏捏脸,揉揉手,在夏少臣好几声咳嗽下才放开她走了。 州衙里的衙役在裴倾的带领下倾巢出动,偌大的几进房子里空旷得安静,枯叶落在地上的碰撞声都清晰得听见。 淳和卷着尾巴趴在高高的梁上,看着本应该在外头巡视的裴倾正静默地站在他与裴夫人的寝居门口。在这样闷热的天气里,居室门窗紧闭,颓了颜色的长门仅留了条缝,让人窥见一线压抑的黑沉。 裴倾在门外已站了一刻钟了,淳和支着脑袋看得快睡着了,在她快闭上眼时裴倾推门的手倏地又放了下来。淳和在心里骂了声:“卧槽。”眼看着裴倾决然转身离去,长瘦的影子被阳光拉成条细线,一折即断似的。 淳和没趣地绕着柱子溜了下来,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 溜达回自个儿屋子,野了一早上不见踪影的明晟从风中走出,眉下压着阴云:“收拾收拾东西,马上和我走!” “为啥?”淳和正一块块地把玉石铺在床上,想给自己做个小型纳凉床:“昨晚不是说好了让我留在顾云身边的咩!” “昨晚是昨晚,现在是现在!”明晟不耐烦地一把将床上的玉石统统装回她小百宝囊去:“这次的事非同小可,不管是绛州还是裴倾都是天命所定。至于你心心念念的那个牛鼻子,他如果执意插手,天王老子也救不回他,也是他该的!” “我不要走!我不要走!”淳和犯了脾气,扭着尾巴躺地上撒泼。 “你要也得走,不要也得走!这次由不得你任性!”明晟麻利地揪起她尾巴打了个结,丢到一边:“平时你不知天高地厚胡闹就算了,这次要是闯了祸谁也没本事给你收拾烂摊子,搞不好还拖累上整个蛟龙一族!” 亏得淳和身腰灵活,七扭八扭地居然给她挣了开,气得炸了毛:“我说你一大早不给老子扇扇子,把老子差点热成一条烤鱿鱼!你说,你是不是去见梼杌那只妖怪,还被他洗脑了!” “你他妈跟着牛鼻子混久了,忘了自己也是个妖怪了是吧!”明晟被她吼得也来了气,两眼冒火:“你跟着道士混久了,就以为自个儿是个救苦救难的神仙了?蠢货,你别忘了,你是为了成仙才跟着那个道士的,不要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才进了内宅的夏少臣听到两人的争辩,一愣,神色万变,对顾云笑道:“看来,我们回来得不巧。” 顾云沉静的眸子淡淡的,瞧不出端倪来,不应也不答。 夏少臣摸着下巴道:“小阿淳一直想成仙我是知道的,这基本是每一个妖怪的终极梦想,可以理解。但要成仙,为何偏偏跟着顾楼主你呢?”他探寻地看向顾云:“莫非前段时间道宗盛传的那本仙箓,与楼主你有所关联?” “无稽之谈!”顾云依旧无喜无怒,然而笼在大袖中的手不自觉地紧了又紧,几近要将那块透骨清凉的寒玉碾碎…… 明晟和淳和的争吵因夏少臣的突然到来无疾而终,淳和第一次觉得夏少臣那充满种/马气息的声音是那么动听可亲。 当着夏少臣的面,明晟不好强行带走淳和。虽没有和夏少臣动过手,但明晟直觉上这个道士的危险性甚至高于顾云;而那个蠢货,真打起来,对付她一个就够吃力了,再加个夏少臣,毫无胜算。 明晟看着躲在夏少臣背后小人得志的淳和,气得胸口热血翻滚,愤而离去:“我看你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 “好严厉的家长啊。阿淳,你又做了什么蠢事惹得美人生了这样大的气?”夏少臣含笑目送明晟,回头笑吟吟地低头看向淳和。 “没有。”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的淳和怏怏地摸着她的田黄小狐狸。 夏少臣啧啧地看了她好一会,朝着淳和弯下腰,若即若离地贴着她的耳朵:“阿淳,你是不是想得到那本仙箓?” 淳和长长的睫毛抖了一抖,往后退了退,离夏少臣远了些。 “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她步步退,夏少臣就步步进,逗得她脸发红、眼发亮要怒了才止住,他抚着拂尘一笑:“我先头或许说过,那本仙箓是天上一位仙君所有之物,仙箓之所以流落到下界,便是因为掌管它的仙君下落不明。”他话中有话,眼角往门外斜了斜:“顾云出家百年,百年前他的身份无人可知。可他携带的湛卢剑却是大有来历,相传九重天上东岳帝君的夫人随身佩剑纯钧剑排名也不过在湛卢之后。阿淳,想必早也看了出来,所以才……” “才不是!”淳和眼瞪得老大:“我……” “都在这就好,”不知何时来了的顾云立在门外,沉黑的眸子轻轻在淳和身上一扫而过,然后看向夏少臣:“裴大人失踪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又回来了!蠢和每天都要给顾楼主闹一闹心,夏种马还从中煽风点火,你们是不是以为这就是虐的节奏呢!!!!给花我就告诉你们!(打死……) 紫真:哼!我师父可是男神!真暖男!种马那点把戏不够看好么! 感谢火爆小黑人和g同学的地雷,么么哒! 第41章 肆壹 裴倾外出巡视是在卯时一刻,辰时三刻与衙役们一同在城西粥铺里简单用了朝食。付了钱后,裴倾领着衙役们从东门出城,往田地而去。老衙役神情恍惚:“东郊那地的农庄不是出过事么,裴大人说要去看看。那农庄的事太邪乎了,哥儿几个实在胆小,裴大人就说他一人进去转一圈就好,哪晓得等了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久不见大人出来。小人和兄弟们壮着胆子往里头走了几步,喊了两嗓子,没瞅见也没听见什么,心知不好就来找道长了。” “好大的出息。”自发跟过来的淳和不屑地哼了声:“等了两个时辰,才有胆子进去,别说一个裴倾,两个裴倾都被啃成骨头架子了。” 老衙役大窘,又是害怕,花白头发丝颤得厉害,朝着顾云咚咚咚磕了三个头:“小人惭愧,道长可一定要救回裴大人啊!裴大人是个好官啊!” 顾云先将人扶起来,农庄确实不是个干净地,遂吩咐紫真带走他们化去身上邪气,又与夏少臣耳语两句,夏少臣离去,他方才看见淳和一样,淡淡道:“待会我去寻裴倾,你留在这,也好看顾点这些衙役。” “不要!你天天让我留这里,闷死了都!” 顾云不通融:“万一裴倾回来,你也好及时给我们通个信。” “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啊。”淳和眸子里蓄着两汪清泉似的的水,分外惹人怜爱:“人家是你的灵兽,灵兽不该和主人时时在一起么?” 卖萌,卖萌也是没用的!顾云明知夏少臣是故意挑拨他与淳和,但那些字句萦绕在心上,总是让他心神不宁,一看到淳和单纯而毫无杂质的眼睛,心中更是郁闷。她别有目的,他一向知道,珠玉宝石于他不过是身外之物。为博佳人一笑,倾囊相付又如何。 可如果她谋求的是那条长生大道,他该如何是好…… 对着她的剪水双瞳,顾云默然良久,答非所问:“阿淳,你是否愿意长长久久地和我在一起?” “当然啦!”淳和答得无比干脆,没有半分犹豫:“你那么有钱!” 顾云脸黑了一半。 “除了婆婆、阿晟外,再没有人比你对我要好。”淳和依恋地抱着他胳膊蹭脸,娇声娇气道:“你不要听种马胡说,我很喜欢你哒,顾云。” 顾云的心噗咚高高跳起,原来她都知道,原来她也……他自嘲,在情爱中,他也不过是个患得患失的庸人罢了。 她的喜欢虽然与他的相差一截,前路漫漫,现在这样也已算不错的了。顾云圈她入怀,点了下她圆圆的小鼻头:“你要跟着去也成,跟在我身后。”千年蛟龙的修为必不是淳和表现出的那般无用,但他始终习惯了护着她。也罢,就她这个反射弧,突然遇上妖物也是凶多吉少的份。 喜欢,她也会说喜欢了,顾云唇角微微弯起。 淳和悄悄地舒了口气,她摸不准顾云到底听了多少夏少臣那个种马的胡说八道,她人是迟钝了点可又不是蠢到家了,顾云方才明明是不开心嘛。金主不开心怎么行呢!他腰上可别着藏了无数奇珍异宝的乾坤囊! ┉┉ ∞ ∞┉┉┉┉ ∞ ∞┉┉┉ 在这个节骨眼上,裴倾的失踪已不算是一桩意外。妖物都喜食品行高洁,富有德性之人,裴倾落入其手中,不在意料之外。当然,这只是不知内情的紫真与夏少臣这么认为的。 “裴夫人不见了。”淳和扒开房门往里左看看右瞅瞅。 “这便对了。”顾云眉目沉沉。 夏少臣心念如电:“你怀疑裴夫人就是另外一只不化骨,这不可能!她身上并无一丝妖气,不化骨那样的尸妖怎么可能与常人一样。”这也正是在钱襄死时他也曾怀疑过裴夫人却最终打消了这个疑虑的原因。 妖就是妖,夏少臣自负以他的眼力,还不至于看一只不化骨身上的妖气! “如果她已经不是不化骨了呢。”淳和突然插/入这一句,她指尖嗖嗖转着她的“木簪”,漫不经心又有条有理道:“钱襄只是她掩人耳目的替身,她吸食了那么多条魂魄,又吞了天水山中的白泽璧,修为大增。” 不化骨已是僵尸中极为凶恶的一种,再往后…… “你是说魃?”夏少臣稍加猜度便知晓了她的意思,断然否定:“这更不可能,旱魃近乎为魔,不过短短数月,从妖入魔,便是有白泽璧相助也断无可能。” “旱魃为虐,如惔如焚,赤地千里。”顾云抬头看着绛州久不见云层,蜡黄的天色,转而问夏少臣:“你曾推测过,绛州三年大旱?” 夏少臣语声凝滞,如果淳和说得是真的,所谓的裴夫人其实是只旱魃,那么绛州发生的一切异怪就解释得通了。涉及到绛州数万人命,他面色严肃:“你知道她的身份,那她现在在哪里?” 淳和还没开口,紫真寻到淳和话中蹊跷:“这么说,你早知道了裴夫人的真实身份,为何不早说?”他紧盯着淳和:“你为什么替她隐瞒?” “蠢货,你看到了吧。你好心帮这群没用的凡人,反倒被怀疑了。”与淳和吵翻的明晟讥讽地现出身来,紫真抬头对上她轻蔑眼神,耳根骤然泛红,话语也结巴起来。明晟从州衙高大的门头跳出门外:“裴倾被他们抓了,还没死,想救人就跟上来。” “你们走不走?”淳和率先往前蹦跶两步,回头拉起顾云的衣袖:“阿晟是烛龙息所化,属风神,最擅长运用风术,很靠谱哒!” “蠢货,你他妈卖队友卖得比谁还快!”明晟在前暴跳如雷。 …… 钱襄一事后,顾云等再次站在天水山脚下。令他们诧异的是,除了他们之外,山脚随处可见其他道宗门派的子弟。幸而顾云与紫真下山后便换了身普通行头,他们中又有明晟和淳和两个女子,道士们只将他们认作出来游山玩水的富家子弟与妻圈并不生疑,反倒有好心人过来相劝:“无量寿福,此地有妖邪出没,你们还是速速离开吧。” “你们是来捉妖哒?”淳和从顾云背后冒出个小脑袋,眼神无邪。 道士年纪不大,二十上下的样子,看其言行,应入道宗没多久。年轻道士乍一见淳和,面庞泛红忙后退两步,又见她憨态可掬,紧张无形中淡去,脱口而出道:“捉妖其一,师父说还要寻本什么仙箓。” “长灯!”站着不远的一个中年道士模糊听到他的话一声厉喝:“与不相干的人多说什么,劝走便是!生死有命,不走就由他们去!你还不快过来!” 年轻道士一吓,忙道:“你们赶快走吧。失陪!” 淳和打了个呵欠,叫住他:“喂,你剑穗掉了。” 年轻道士一摸剑柄,果然掌心空空,回头,地上躺着条青色质朴长穂,穂尾坠了块黑色的石头:“这,是我的那条?”好似有些不一样啊。 “不是你的是我的?”淳和嘁了声,年轻道士赶忙拾起,朝她掬了一礼:“多谢姑娘提醒!”再看一眼淳和,低着红脸匆匆走了。 “好大的声势!”明晟抱臂遥遥看向聚集一处的道士们:“生怕别人抢了那劳什子的仙箓,”她装作无意地瞥了眼顾云:“白做功夫!” “我觉得此事并不简单。”夏少臣也是一同看着服色不一的各门道友:“我宫观即在绛州,也算消息通达,这两日并没听过仙箓的消息,恐怕有诈。” “那我们还去找裴倾嘛?”淳和走了一段路,脚心挨着地面烫得难受,故态萌发:“皮都要烤焦了!” 旁人无语,就她那层水火不侵的皮要是焦了,他们早熟了。 顾云也知她犯懒却不戳破,一声不吭地将她的碧玉莲台变大,抱了她上去飘在空中。碧玉虽不及寒玉清凉透骨,但比晒得焦热的地面已好上很多。淳和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拖着顾云的手在脸上蹭个不停。 在人前与她亲昵顾云尚有些羞窘,轻轻抽出手去:“别闹。” “师父,一会有场恶战,你何必浪费术力……” 紫真话没说完,明晟瞪起眼睛:“什么叫浪费?一会这个蠢货滚地上耍赖,一会你来背她?!” 明晟一开口,紫真讪讪不再说话。 顾云与夏少臣避开众人,择了个偏僻小道绕向山中,淳和懒懒地趴在莲台上,飘到紫真身边:“你喜欢我们家阿晟?” “你胡、胡说!”紫真一口口水噎着了。 “你看你都这么心虚了,还否认?”淳和支着腮,身子随着碧莲一上一下浮着:“喜欢就喜欢呀,有什么不能说得么?我们家阿晟会做饭会照顾人,可好了!” “小道一心修行,怎么会怎么会耽溺于男女之情?”紫真试图说得大义凛然,可底气明显不足。 淳和笑眯眯地看着他,紫真越发被看得心虚,突然她道:“老子觉得你很有眼光!” 紫真一愣,脸红,却不再呛声。 “只是,阿晟是个男的。” 啪,一道响雷,炸在紫真头顶,把他里外劈了个透。 “也不对,他是风灵,可男可女。”淳和拍拍他的肩:“你还是有机会哒,少年!”言罢,丢下魂魄不知飞到哪重天去的紫真兀自悠悠地向前飘去。 哼,让你总是在顾云面前说老子坏话!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回来了!!!!先向大家跪地赔罪,再挨个嘴一个,想死你们啦!!!日更的日子回归啦!周末会双更补偿大家哒!你们还要一直爱我哦!_(:3」∠)_ 感谢15471272扔的地雷,么么哒! 第42章 肆贰 一只万年凶兽,一只千年尸妖,平静祥和的天水山陡然显出深不可测的万丈凶险。 夏少臣手托罗盘在前,三步一顿,两步一停,然未捕捉到任何邪气所在。愈是这般,愈叫他们不敢掉以轻心。从山脚小径盘行至山腰,畅通无阻,淳和定性不够:“阿晟,到底在不在这儿啊,我累。” “你累个屁,你在走么你累!”明晟嘴上嘲骂,手上掏出个琉璃净瓶摔到碧莲上:“出来一趟,比以前更矫情了,也不知道谁惯得你这破德性。” 淳和捧着净瓶小口小口喝水,声音混在水声里,理所当然:“顾云惯得呀。” 明晟语塞,阴飒飒地看了眼顾云,一甩裙摆丢下众人往前独行而去。 “他不高兴了,你不去哄哄么?”淳和用净瓶戳戳紫真。 魂不守舍的紫真被她戳了个踉跄,又羞又恼想要发作,望见明晟纤长身条,虽没跟过去,步伐却快了几分。 “你说明晟他其实是个男子?”淳和的话音并不低,走在前的顾云听了个大概,不觉留了个心。 “是呀。”淳和使动碧莲,飘到他身边,捧着净瓶狗腿地凑到他唇边:“顾云~喝水~” 她的声音又甜又软,像块糖糕似的,尤带几分稚气。顾云看出她的刻意讨好,没有戳破,就着她的手浅浅啜饮了口。掺了点槐蜜的泉水,甘甜可口,肺腑清爽,非寻常物。这样的泉水不是昆仑极地所出,就是海外仙山所得,却被那个明晟采来随意供这货解渴…… 不快的念头才在顾云心头升起,他立刻惭愧地打消了去。现在当务之急是寻找不化骨,救出梼杌,怎能有心思耽于儿女清长之上。 淳和察觉不到顾云的心思,小手摸到顾云唇边,认真地替他擦去漏出来的水渍。 顾云一愣,手快于心,先一步将她的手按在唇边,舍不得松开。 “咩?”淳和愣愣看着他,手心一暖,顾云的唇瓣流连地摩挲不停。手心里那片肌/肤被顾云吻得发痒,淳和忍不住直吸气:“顾云~好痒。” 顾云眸子浸了浓墨般又黑又亮,落入她眼中仿佛连带着心也一同慑住了。 被摄住心魂的又何止是她,如果说最初惊艳他的是那张风姿绮丽的娇容,而后日夜相伴的点滴让他再难松开她的这双手…… 两人对视良久,夏少臣在五步开外背对着他们咳了一声:“你们有没有觉得,山里太静了些?” 这一声咳惊醒了迷了神的顾云,他下意识地放开她缠住的五指,指尖分离时尚有一丝遗憾。 淳和看看他,低头怔然瞧着掌心。转过身的顾云没有看见她发了片刻呆后,做贼似的抬手亲了亲掌心。虽然表情还是……有些许茫然…… 山中委实太静了,情理上,那么多的道士在山中,本该人声鼎沸。可此时的山里唯有曲曲虫鸣和零散的鸟叫,再有,便是寂寞的风声。 紫真放出几只纸鹤,没有一只寻到那些道士。偌大的一座天水山中,好像就只有他们几人。紫真紧张地将剑拔出,护卫在顾云周围。 “梼杌不会无缘无故放出仙箓在天水山的消息,他是想……”夏少臣喃喃念着,脸色瞬间难看万分。 显然,顾云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止如静水的脸上亦是肃然沉重:“他想采补了他们……” 道宗中道者千千万,来这天水山中寻找仙箓的皆是自负有一定修为与实力的大派弟子,否则即便寻到也保不住它。一个道士少说也有十来年的功力,而今日来山中的起码不少于百来人。那便是千余年的修为,梼杌或许不稀罕,但若是皆数被不化骨吸收去,夏少臣不敢往下想。 顾云没有乱了阵脚,冷静地分析着梼杌的动机:“它本身便是上古四凶之一,为何还要养一只不化骨,它到底想做什么?” 从一开始,梼杌从重阳观的炼妖阵逃出,并没有如他所想,返回重阳观报复。反倒是来到千里之外的琼云,伏击了琼云掌教,使得顾云不得不搁下如意楼的生意回到琼云,执掌宫观。回到琼云后呢,就发生了绛州大旱和钱襄一事,身为琼云代掌教,顾云又为此来了绛州。 一环扣这一环,而中心点,好似都是围绕着他。 梼杌是上古凶兽,他一介凡人,毫无瓜葛。 顾云心中一动,他想起夏少臣对淳和说得话——“仙箓之所以流落到下界,便是因为掌管它的仙君下落不明。” “我说你们这些凡人靠不住,”明晟事不关已地翘腿坐在个石头上:“连这个蠢货都知道留一手,你们在那费神想破脑袋到头来还不是要求她。” 所有人一齐看向坐在碧莲上的淳和,淳和脸蛋红扑扑地不知在发什么呆,被顾云拧了拧脸才迷茫地抬起头:“干嘛?” 紫真快人快语:“你知道那个梼杌在哪?” “不知道!” “……” “那……”紫真看向明晟,仅一眼就飞快地收回视线,神情更加纠结。 明晟看不下去了,极是不耐烦地冲道:“你他妈找到道士,不就找到梼杌和那个裴什么,赔钱货了!” “哦,道士啊。那个老子知道。”淳和恍然大悟,掸掸裙子想跳下碧莲,往下觑了一眼,怕高。 顾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朝她伸出手来,淳和往他怀里一扑,顾云抱了个满怀。淳和就势往他怀里一赖,紧紧搂着他脖子不下去了:“我看那个小道士挺和气,没其他牛鼻子那副死德性,就给他留了块岫石。要是碰见了梼杌,兴许看在老子的面子上就不吃他了。” “……” “你有个蛋的面子。”明晟轻哧一声,往顾云怀中的淳和横了一眼,眼波澹然如烟,随即移开。 顾云稍作回想,那时候淳和递给小道士的剑穗上果真缠了块黑色石头。随着相处日久,她给他的意外真是越来越多了。一条千年蛟龙,再是单纯,无数个日夜累积下来的经历总是超过了普通人。 有淳和的岫石做媒介,找到道士们不是难事了。 淳和食指轻勾,众人只觉身侧一条无形气流嗖地穿过,再一看,淳和手中的“木簪”,瞬间长至三尺有余,宛如一柄利剑。 明晟在旁看得兴致勃勃,蔑然瞥了眼顾云,懒洋洋地解释道:“从我们入山起,其实就进入到了梼杌在山中设下的结界,那群道士也一样。蠢货留下的岫石蕴含宝气,她循着宝气就能寻到梼杌的藏身之处。”她话语中带着的炫耀让顾云格外看了她一眼,明晟回给他嫣然一笑,那一笑带着些挑衅,继续道:“有结界也没关系,她手里的法器能劈开这世上任何一种结界。 如明晟所说,须臾不过,淳和即破开了结界。 山清水秀的天水山在一瞬间霍然变了个场景,腥风阵阵,山中雾气泛着暗红的血色,青翠的山林迅速腐朽成焦黑的一片片枯林。骷髅连着没烂完的血肉躺在路上,右眼眶里那只干瘪的眼球呆滞地看向他们。 俨然是人间炼狱之景。 紫真两三剑戳死了扑咬上来的小妖小怪,没走两步,又是一群黑压压的异化的鸟怪从空中袭来。遮天蔽日的,甚是瘆人。夏少臣念了句“无量天尊”,往后躲到紫真背后:“贫道不通剑术,见谅见谅。” “……” 鸟怪数量太多,且受了邪气污染,个个大得有两尺宽,尖如箭矢的鸟舌耷拉着,异怪地让紫真心里一阵阵发毛。砍了一只,盘旋在空中观望的鸟群顿时受了刺激,铺天盖地冲了下来。 紫真惊叫一声,倏地一道强大剑气横划向前,推成一堵气墙将他与鸟群隔开。那些鸟怪一触到剑气,纷纷化成灰黑,眨眼消失得干净。 “琼云碧虚,名不虚传。”明晟似笑非笑:“湛卢剑出,星斗避怒,鬼神悲号。” 出鞘的细剑通体漆黑,剑身平庸无奇,顾云持剑在手,分毫看不出方才那般凌厉的剑气是出自他手。然而,若是有些眼力,可看出此时的顾云长身玉立的翩然君子,温润如玉的眼眸里却是锋芒隐隐,仿佛一柄尘封已久的利剑破鞘而出,逐渐显露峥嵘斗角。 淳和看着明明很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顾云不敢接近,但她没多少时间踯躅,鸟怪湮灭的同时,地上周围枯死的树枝藤蔓突然暴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住各人身腰四肢,拉向四面,竟是要将他们活活分尸。 “这只旱魃好生厉害,连这些死树都受它邪气,化成妖孽。”紫真不察受制于藤妖,那些枯藤带着倒刺,刺穿他的道袍,钻出无数个血点,疼得他一时脸色煞白。 “杂碎!”明晟啐了一口,平地而起几束龙卷风,顷刻卷碎了他和淳和身上的枝蔓,却没有打算救紫真他们的意思。 她不救,自是有人救。淳和才一脱身,一张雷网瞬间落下,雷屏术下寸草不生。 “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想给顾云点颜色看看的明晟气极。 淳和扑入顾云怀里,嘤嘤嘤大哭:“人家好害怕。” 紫真站不稳,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啊喂!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打滚卖身求花花~ 第43章 肆叁 几人跟着淳和一路追踪宝气往山中行进,山路曲折斗深,淳和走得磕磕绊绊,光鲜亮丽的纱裙被横插出来的荆棘刮得褴褛,也不知她白嫩的皮肤可刮了伤痕。 顾云紧跟其后防着突如其来的妖邪伤着她,见她走得蹒跚不免心生疼惜,未及有所动作,旁里蹿出条飞蛇直取淳和右臂,顾云没有多想一剑斩杀了它。与此同时,上空俯冲下一只怪鸟,顾云剑未起,呲的一道淡淡血雾,淳和手中的法器已切断了鸟脖,怪鸟灰飞烟灭。 紫真看得目瞪口呆,接下来遇上的小妖小怪大部分才露了个头就横死在淳和手下。她的法器是由她修出的犄角所化,凝聚着她数千年修为,寻常妖怪哪是她的对手。她下手极快,比顾云的剑速并不逊色多少,莫说紫真,连明晟看在眼中,脸色亦是愈来愈严肃。 明晟是烛龙之息所化,因受了淳和父母所托,代为照顾从小痛失双亲的淳和。淳和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便是如此,他发现自己仍是小觑了这条蛟龙,或许,也是他一直把她当作只会撒娇痴蛮的蠢货,忘记了她本身是活了五千年,蛟龙一族中血统最为纯正的少主。 走到后来,拦路的妖怪愈发多了,也愈发凶恶难以对付,有几只甚至能看出穷奇之类古妖的影子,无疑多少有些它们的血脉。紫真是其中修为最浅薄的,又带着夏少臣这个拖油瓶,应对起来渐渐吃力。 “哎!小心!”才杀了只赤影兽的紫真在夏少臣的呼喊声里下意识回头,一张血盆大口垂涎三尺悬在他头顶,吓得他木在那挪不开脚。一抹电光飞来,将他身前的蟒妖钉在粗壮的木干上,焦糊味弥漫开,蟒妖簌簌掉成一对灰烬。 紫真一脖子的冷汗,喘了好久的气望去,淳和已若无其事地踢开地上横尸往前走去。 “妇人之仁。”明晟哼了声。 ┉┉ ∞ ∞┉┉┉┉ ∞ ∞┉┉┉ “到了。”淳和在一泊幽潭前站定脚步,碧波粼粼,倒映着殷红如血的穹窿,无端诡异。很快,他们明白过来那份诡异感来自何处。绛州数月不雨,土地龟裂至深,何以这里会有一汪清泉,泉边甚至还有生长茂盛的青草? 顾云将她从潭边拉到自己身侧,握紧了她的手:“别离开我。” 淳和这回倒是不怕了,伸头伸脑地往潭水里看:“顾云,你说那个裴倾被捉进去了,会不会早淹死了?” “淹死了好!”不是为了淳和,明晟从一开始就不愿掺合这趟浑水,笑着拍掌道:“淹死了,我们现在就可以回去了吧。” 无人应她,紫真小声道:“这不好吧……都找到这了。” 潭水不知深达几丈,静幽幽地晃着一圈圈水纹,那些作乱的妖怪不再出现,这里安静得好像与世隔绝。 夏少臣疑惑:“这里没有一丝妖气,我们不是找错了地方?” “你什么意思呀,种马!”淳和手叉腰,气得哇哇大叫:“你是在质疑我的专业素养么!信不信老子把你丢这喂狗妖!” “不,不敢。”夏少臣见风使舵,不敢招惹她。 顾云在潭边走了有半圈,忽然注意到一块碎了半边的鹅卵石,深深的赭石色,与旁边晒得发白的石头截然不同。顾云弯腰轻轻一揩,指腹上一抹暗红,尤是温热,是血。 再一细看,茂密的草丛根部渗着缕缕鲜红,静谧地流向潭中:“就是这里没错,梼杌和旱魃在水中,失踪的道士也在其中。” 夏少臣脸色一变,他精通风水却感知不到一丝梼杌的妖气,可想而知对方的实力已经超过了他所遇到的任何一只妖怪。如他所说,剑术妙法他都是个半调子,捉捉鬼拿拿小妖也罢,可对付梼杌…… “要不,我先避一避?”夏道长情真意切:“我在这里,除了给你们拖后腿,别无他用。” “你想走?”淳和一眼识破他的退意,趁他不备尾巴一卷缠住了他的双腿。别看她生得柔弱,和所有蛇类一样,尾巴上的力气大到无穷,十个夏少臣也难以脱身:“那两龟孙子缩在里头不出来,钓他们出来就好啦!” “阿淳别胡闹!”顾云阻止时为时已晚,淳和已经一气呵成地把夏少臣丢进了潭里,噗咚,激起三尺白浪。 顾云脸色沉凝,气得说不出话来,冷着脸一声不吭地疾步走到潭边,作势就要下水。紫真从这一通变故中回过神来,忙道:“师父!我去就是了!” 淳和尚不晓得顾云为何发怒,委屈道:“顾云你不要去……”却受了顾云一个冷眼,她缩着脑袋哭哭啼啼:“老子哪里做错了,它们在水里我们要下去不就趁了他们的意么……”她望了一圈,紫真也没个好脸给她,她又泪汪汪地看向明晟。 “这时候知道找老子了?”明晟嘁一声,慵懒地走过去,和小时候每一次她闯祸后一样,就要揽她入怀:“凡人,尤其是这些牛鼻子,正道大义永远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劝着顾云的紫真百忙之中瞧见这一幕,眼球被针扎了一眼:“她是我的师父的人!” “滚一边去!” “我是妖怪,”淳和鼻子一抽一抽的,泪水一串串落下:“不是东西。” “……” “顾云你别去了,”淳和委屈归委屈,真让她看着顾云羊入虎口却是不愿的,她抹抹小脸:“我把种马救出来就是了。” 顾云仍是不理她,淳和急了,挣开明晟的怀抱,可怜巴巴地拖住顾云衣袖:“你不要生我气了,我把他救出来就是了。”她一边哭一边说,话都说不全。 顾云叹了口气,推开她的手落下,握了一握,已是原谅了她的任性妄为。 淳和是蛟龙,精通雷法之外玩风弄水不在话下。只不过前几次她擅自降了三场雨,怕惹来九重天注意,故而这一路来并没动过风水之法。夏少臣落入潭中后,不多时潭水平静如初。淳和先小心翼翼往潭中丢了两个小石头,没有反应。 “……” 顾云看着她怯生生的模样,委实不忍,拂衣作法:“我来罢。” 淳和摇头,单手捏决,水面一圈圈水波荡漾开,风声渐起,水面中央形成了个漏斗状的漩涡。紧跟着一道惊雷横空劈入漩涡,一道接着一道,接连十八道,道道声势威猛。 “出来!”淳和娇娇地喝道。 潭中水流激荡,雷电横蹿,宛如煮沸了的锅一样,可没显出一分人影。 顾云见淳和执意如此,便撩剑为她护法,湛卢剑起,十方烁烁剑光笼在他与淳和周围。 “三清朝元……”紫真入琼云来是第二次见顾云使出此招,此招进可克敌千里,退可化作无数剑影庇佑己身。剑招华丽而又实用,唯一不足的是所需剑气太多,紫真修习此招十年,在同辈中已算有小成。今日见顾云竟以剑影轻松护住他与淳和,方知自己的修行远不足师父的十分之一。 淳和将潭水搅了天翻地覆,仍不见梼杌和旱魃的踪影,她耐性向来欠佳:“做缩头乌龟不出来是吧!老子劈得你喊爷爷!!” “咳,斯文些。”她久不爆粗口,顾云听得额头微疼。 “哦,好吧。”淳和稍稍收敛土匪的架势,手下却愈发狠辣,一招风卷尘生后暗红的天空雷声鸣动,大地震颤,俨然是万钧雷霆降临之兆。淳和打小被护得好好的,吃好住好学得好,有胆招惹她的还没出手就被明晟收拾了给她做零食吃了。这些法术她学过后几乎没啥实战经验,今儿得了机会,她跃跃欲试地恨不得全一股脑拿来招呼梼杌和旱魃。 挑着块好地看戏的明晟侧耳仔细辨听了会雷神,脸色一变:“蠢货!” 淳和的天雷空破已砸在了潭里,耀眼的光芒刺得明晟与紫真皆闭上了眼,再睁眼,斗深的潭水已干去了大半。待紫真睁大眼在水里找寻夏少臣他们的身影,潭中忽地辗转飘出道幽幽女声,恰是裴夫人的声音。 “我无意与你们起冲突,为何苦苦相逼?!” 淳和正是兴起,兴冲冲地就要砸第二波雷光,被顾云握住了手:“来了。” “出来得这样早……”淳和颇是遗憾。 “……”再不出来,夏少臣他们就算找到了也成堆白骨了吧,紫真才对她生起的一丝好感烟消云散。 潭水底下藏着何种玄机顾云他们看不见,只见雷电的余光里一道人影飞出,紫真忙飞身过去,跌跌撞撞勉强扶住,一看,不是夏少臣是谁。 夏少臣面色苍白,人是昏迷着的,紫真略一打看,没有受伤,抬起头来:“还有人呢?” “死了。”裴夫人的身影在光芒中若隐若现,不像实体倒像是道虚影。她已从不化骨修炼成旱魃,从妖入魔,境界已是算的上飞一般的突破。 淳和一听,这还了得,意气上头:“奶奶个熊的!老子来了,你还敢下手!” “淳和!”明晟声音不大:“趁那只梼杌不在,救了人得了好就走了!” 紫真才不认可她这种说法:“这不行!夏真人救了,还有其他道友呢!再说,裴大人呢!” 一提裴大人,裴夫人的身影明显一颤,沉默一瞬后道:“他也死了。” “你撒谎!”淳和盯着她突然道。 顾云亦是淡淡道:“你身上没有血气,裴倾他们还活着。我看你虽入了魔道,但并非全无理智,裴大人与你夫妻一场,看你也不似情分全无,放了他我或许留你一条往生之道。” “顾云,你要杀了她?”发出异议的是淳和。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更新了_(:3」∠)_看我们英俊潇洒的淳和(哪里不对…… 第44章 肆肆 “你问的倒是稀奇!”紫真扶着夏少臣气愤难当:“她手下有那么多条人命,一命抵一命都是大大地便宜她了! 淳和不听他的,执拗地将顾云望着:“你真的要杀她么,封印起来也可以呀。” 顾云稍是沉默,遂点头道:“紫真说得不错,这个孽障作恶无数,留她日后不知有多少无辜性命藏生在她手中。”他犹豫一瞬,料想淳和与裴夫人相处了几日,不忍对她下手,温声与她道:“这一路来你已帮了许多忙,区区一个旱魃,我和紫真足以应付。你且带着夏少臣躲于一边去。” 淳和没见识过顾云真正的剑术,但从刚才惊鸿一现的“三才朝元”便大致可猜出其根基之深厚。现在梼杌不在天水山,留裴夫人独自在这里,顾云这样说,十成把握没有,*成胜算应是稳妥。 “那明晟呢?”淳和睁着大大的眼睛。 自生自灭去吧,顾楼主在心里默默道。 顾云没说,明晟本也不打算帮忙。他不仅不帮忙,还将淳和一个劲往后拉:“这两牛鼻子不知死活任他们死去,你快和我走!” “我不走!”淳和挣开她,湿漉漉的眼睛一会看看顾云,一会看看裴夫人,一会又看看只剩半潭水的深潭:“顾云不走,我哪儿都不去。” 明晟气得鼻子都歪了,巴掌往她脑袋上招呼去:“你他妈不是一贯怕死的么!” “你打吧。”淳和索性化出蛇尾卷住棵枯树桩把自己栓在原地,为表决心打了个结,拧着脖子道:“反正你也打不死我!我就不走!” 明晟从没见过这么固执的淳和,打了两巴掌打不下去了,围着她转来转去,心里先把她剁成了肉块,又把顾云剁成了肉泥。后来索性一个屁股也坐了下来:“行!你有种!老子就在这看着你怎么死的!”还摸出袋瓜子,津津有味地剥着吃了起来。 淳和伸出手:“我也要……” “……” 那厢,顾云与裴夫人你来我往已说了几句。淳和的话多少还是触动了顾云,杀意消退些许,她说的封印之法不失为另一条路,虽然日后或许给了这只旱魃逃脱的机会,但只要琼云派人驻守此地,倒也不是行不通。 可裴夫人显然不愿永远被封印在不见天日的水潭中,面对顾云与紫真两人,她不退不让:“你们有本事就尽管来取我性命!就怕我没死你们今日要交代在这了。” “好生狂妄的妖孽!”紫真年少热血,又见裴夫人的外表不如钱襄那样骇人,便无多少怯意,言罢横剑而上,一招万剑诀朝着裴夫人挥去。 “有勇无谋,莽夫。”明晟吃着瓜子点评。 顾云方寸不动,紫真有几分底子他清楚,裴夫人先前受了淳和十八道雷火已伤了元气,紫真与她过上几招不是问题。他凝视了片刻颤抖在一起的一人一妖,目光向潭水周围逡巡去,裴夫人都被炸出开了,裴倾又在何处? 旱魃属火,紫真修的是琼云至阳至刚的乾坤剑法,既不相生亦非相克,纯碎就是比拼谁的修为深厚。裴夫人先是吸收了白泽璧的灵力,后又采纳了数千条魂魄,紫真与之缠斗了一会,已是处处受制,脸上身上留了不少伤痕,落了下风。 “想找裴倾?”一道火焰卷起地皮把紫真逼得狼狈躲到一边,夫人不惊不慌地面朝顾云:“省省力气吧,他被我掠到这来,你以为还有命么?”火势凶猛,紫真踉跄退了两步,不提防背后地面竟蹿出两具褐色干尸,一左一右撕开下颚,咬向了他的脖子。 紫真一回头,对上干尸挂在眼眶边的白眼球,吓得心脏顿时停止了跳动,不知该如何反应。早有防备的顾云一纸天师符飞去,化成两术气劲一左一右击碎干尸头颅。不想那干尸头碎了,身体仍能动弹,张着森森十指把紫真往地里拖。 顾云剑才起,不防裴夫人临时改换目标,一记炎杀咒飞向了他。顾云掐了个水决抵住熊熊烈焰,同时以气御剑齐齐砍落干尸双手,紫真方的脱身。湛卢剑的玄色剑身接触到邪气,猝然迸发出凌厉剑光,瑟瑟寒气卷着炙热炎火反扑向裴夫人。 御剑时顾云且分了一分心顾看淳和那边,见着她和个秤砣样盘在树桩上,头埋得低低的睡着了,心中又气又笑。余后心头微暖,不管怎样,她选择了留下来。 “不中用的东西。”干尸被灭,顾云亦没伤到半分,裴夫人轻轻说了一句话,她的声音仍是柔柔的,好似依旧是州衙后宅内那个操持家务、贤良温柔的主母。僵尸本该是阴森可怖、僵直死板的尸体,,可她的容貌没有丝毫的变化,肢体柔软呵气如兰,宛如她活着时的模样。 “你既然不愿放过我,我也不必留后手。”裴夫人一句一步,所行之处留下墨绿液体,冒着幽暗的翠烟,一看即知有毒。 “她在拖延时间。”淳和突然插入一句话来,她仿佛打了个小盹醒来,声音还是软糊糊的。 顾云立刻醒悟过来,以她的实力紫真应该拖不了这么久,她之所以迟迟不下狠手,是因为她在等梼杌回来。 裴夫人的眼眸化为血红,脸上血色尽退惨白如雪,分外狰狞,撕声道:“你我同是妖类,为何要偏帮这些道士?!” “老子爱帮谁就帮谁,干/你屁事!”淳和趴在木桩上,胖墩墩的尾巴左摇右晃,好不自在:“你有空吼我,不如专心对付顾云。” 她话音将落,湛卢剑的天罡剑气自四面围向裴夫人,剑气上凝着顾云的禁咒符。裴夫人躲开三道,最后一道避无可避,扎在了她肩上,嘭的一声,血肉横飞。 裴夫人捂住伤口,不想伤口为顾云灵力所伤,无法愈合。她嘶吼一声,大地嗡嗡震颤。 明晟眼神一紧,御风在他和淳和周围升起一道屏障。毕竟是旱魃这种大妖,发起狂来一个顾云还真不一定能搞的定。也正因如此,从一开始他就压根没认为顾云十拿九稳能赢,他瞟了眼淳和,也就这个傻子信心满满。何况,龙行云布雨,旱魃赤地千里,真算起来,旱魃其实应是龙的克星…… 土崩石飞,坚硬的山地渗入裴夫人脚下的粘液,咕噜咕噜冒起泡来,化成一滩滩沼泽。沼泽地里爬出一具又一具行尸走肉,有人的,也有山间飞禽走兽的,更可怕的是还有貌似是其他妖怪的。 凡人走兽也就罢了,妖身化成的干尸本身就带着妖怪死前所有的妖力,现在又成了不伤不死之躯,对付起来难度横加数倍。 走尸从四面八方包围向顾云和淳和他们,他们行动速度普遍不快,不过也有个别特殊的。譬如蹦跶向淳和的兔子妖,长长耳朵的兔子脑袋,空洞洞的两只眼睛,下面却是人身,走起来路还是一蹦三跳的。淳和看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扬手一道落雷咒把它就地解决了。劈完了还在抖着寒栗直念道:“幸好老子化成原形的是尾巴。” 这要是上半身是蛟龙脑袋,下半身是人身。 “卧槽,想想都要被自己吓死了!”淳和一不小心把心声说了出来,还一不小心地给顾云听到了。集中精力对付旱魃的他忍不住分神想象了一下龙脑人身的淳和,对比了一下现在的她,默了一默后发现自己还是比较能接受现在的淳和,虽然…… 瞥了眼她的小尾巴,在有些事情上比较难做…… 糟糕的事情不止一件,紫真摇摇晃晃想要拔剑起却发现怎么都拎不起来,他低头一看,方才被干尸抓破的臂膀上泛着一片莹莹绿光,绿光缠着他的胳膊还在向上爬。 “爬到心脏也就该死了。”淳和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捏着鼻子,握着根小树干挑起他的胳膊:“旱魃还有个名字叫旱天瘟,说的就是她能引渡瘟神。完了,你要挂了。” 紫真被她说得都快哭了,哭还没力气哭。 顾云面色一沉。 裴夫人对着婉然一笑,她现在的相貌已不大相同,这一笑没多少温婉反是吓得人不清:“想救他么,拿命来换啊。” “师、师父,别……”紫真吃力地挤出几个字。 “好哇!”答得干脆的人,是淳和。 “你!你果然……妖孽……”紫真瞪圆了眼。 明晟哈哈大笑:“这就对了嘛!他师徒两的事让他们师徒去解决。蠢货,你这回倒不……” 淳和纤手在木桩上一拍,喀拉,以木桩为中心地面迅速裂开五条缝,深达数尺尺:“你以为你把裴倾藏起来老子就没辙了么?你藏哪里也藏不出这座天水山,你不救他可以。这些树死了,他们的根还埋在地里,树根连着树根。”她说一句,裴夫人的脸色就难看一分,淳和意有所指:“哪怕藏得再深,我总是能找到他。你不救这个小牛鼻子可以,我也只需要动一动手,裴倾也就立刻没命了。一命换一命,我们也不赔本。” “淳和!”顾是个正人君子,行事光明磊落,让他用命去换紫真的命,他当真做得出,却没想到淳和会用这样的阴损法子。 裴夫人尚算镇定,笑了一笑:“你以为这样就能唬住我?你的蛟龙之躯在我的结界里倍受压制,哪有这么多灵力供你掘地三尺?” “有没有,你试试就知道了。”淳和又在木桩轻轻一拍,裴夫人背后平静如镜的潭水哗啦啦一阵响,裴夫人急得喊了一声:“够了!” 裴夫人这才相信她的话,她真的将天水山翻了个底朝天。 原来在顾云与裴夫人对峙时,淳和并没有“睡着”。这山里不仅有裴夫人的结界,还有梼杌的结界,裴倾被他们藏得滴水不漏。她笨,脑子不好使,想不出什么有用的法子。干脆笨人笨法,就在那么一会功夫,她用灵力顺着树根将天水山每一寸土地找了一遍,果真被她发现了裴倾所在。 “你为什么就相信,我一定会救裴倾呢?”裴夫人勉力一笑,笑容中含着几分颓然。 淳和想了想道:“因为你在提起他时的眼神,就和顾云看我时的一模一样。” 顾云身子一震,不觉望向了她。 “任何时候顾云都不舍得伤害我,”淳和说得无比认真:“所以,你也一定会救裴倾。”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有饭局,所以请假一天啦~t t我也想回来码字,但头头说我不去就让我下个礼拜连出三天差。明后周末两天要加班,双更还会有,估计更得比较迟~ 感谢mika和墨染童鞋的地雷╭(╯3╰)╮ 第45章 肆伍 在州衙里顾云对淳和的在意众人皆知,裴夫人注视着淳和不放过她脸上的一丝表情,审视着她话语的真假,终于她轻轻点了下头:“好吧,我同意你这一命换一命,但该如何换呢?”她蛇一样的目光锁着淳和,浑浊的血偶尔溢出一滴,缓缓从她脸上滑过,像一道伤痕:“你先放了裴倾,我再救他!” “那可不行!”淳和哪里都迟钝,唯独在算账上清清楚楚,一点亏吃不得:“你先救这个小王八蛋,我就把裴倾还给你。你怕什么!”她拍拍胸脯:“我家顾云可是出了名的正人君子!我不可信,他还不可信么!” “嘁,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本紧张起来的明晟放松了身子重新瘫坐了回去,不得说这死丫头难得有这一次脑袋瓜好使些,只是用灵力搜山这种蠢事……他磕着瓜子将淳和仔细看了一遍,没发觉异常,便放下心来。再蠢都是有五千年修为,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有了一次前车之鉴,顾云虽担忧紫真的伤势,却又不敢疏于对裴夫人的防备,听着淳和头头是道地与裴夫人讨价还价,在这紧张凝固的气氛里不禁失笑。稍是侧眼看来,发现她蜷起的尾巴尖微微颤抖,原来她也在害怕…… 裴夫人仍是徘徊不定,她斟酌着淳和的话,抬起头目光森然:“你都说你不可信了,我为何要信你!是你拿捏着裴倾的性命,又不是顾云!” 淳和一呆:“咦,是哦,你说得有道理!”她苦恼地游动尾巴:“那该怎么办是好嘛!” “……” ┉┉ ∞ ∞┉┉┉┉ ∞ ∞┉┉┉ 明晟实在看不下去了,踢了踢她的尾巴:“蠢货,你把裴倾拎出来,一手交人一手救人就是了。” “啊?这样可以么?”淳和犹豫不定,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顾云。 明晟气极:“老子特么的照顾了四千年,竟然比不过才认识不到一年的一个牛鼻子?!” 顾云咳了声,轻轻朝着淳和点了点头。淳和这才放心地对裴夫人道:“行!就这么说定了。” 掌心在木桩面上微微一挪,激烈沸腾的潭水轰然一声响,又抛出了个人来,裴倾本人无疑。 “莫要伤他!”裴夫人一见昏迷不醒的裴倾自是激动,五爪一拧就要抢回人来。不曾想她还未近裴倾身,虚空之中乍然显出一片交错横织的电网,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把裴倾圈在其中。裴夫人眼瞪欲裂,鲜血从眼眶泪流不止,又气又急却又无可奈何:“你!” “我什么我?先把这些僵尸哪来的送回哪去!”尾巴一翘指向那只犹自蹦在原地的兔子妖:“我把裴倾还你了,你再要他们吃我们怎么办?” 小算盘打得还挺精,明晟又摸出坛好酒,挑开封印喝了一口神态怡然。俗话说蚊子多了还吃人,没了裴倾这个砝码,这只旱魃就没了忌惮,对付她已够吃力得了,这些虾兵虾将层出不穷,顾云究竟是个凡人,灵力有限,早晚拖得山穷水尽。旱魃也一样,召唤这群僵尸已耗了她不少妖力,为了应对顾云,自然没多余的力气再召唤第二批出来。 他头一次觉得,蠢货竟是有些聪明的。 “哼!”裴夫人虽有不甘,但投鼠忌器,看了眼电网中摇摇欲坠的裴倾,手一挥。褐色的干尸们纷纷化成一堆又一堆的尘土,风一吹,散了个净。 淳和想要的显然不止这个,又道:“再把那群失踪的道士放出来。”她砸吧着嘴想了下:“你是旱魃属火,又是尸妖属妖,一定会土遁。那就顺便用土遁把他们送出天水山。” 这回就是连顾云也着意看了她一眼,他没想到在救出夏少臣和裴倾后她竟然还记着那群失踪的道士。 “你别得寸进尺!”裴夫人忍无可忍,脚下氤氲的毒气愈发浓稠,蹿得有一人高,迷迷散散和层屏障一样将她裹在其中。她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本能地远离了裴倾两步:“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买卖,这可不止是一命了!” 淳和皱眉一撇嘴,她的思维就是一条直线:“你的意思是裴倾一条命比不过那些臭牛鼻子的性命了?” 裴夫人竟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半晌一咬牙:“好,我答应你!” 地上土石翻滚,霍地地面拱起一道半月状的弧度,突突突突地朝着山下奔去。顾云没精力分神,淳和就向明晟眨眨眼,明晟看这两个女人的较量看得正起劲,不觉已喝了半壶酒,晕了会才半醉地睁开眼:“都被送出去了。” 淳和这才回过头来,满意道:“好了,你可以去救紫真了。” 裴夫人这回不再依她,寸步不让:“你先把裴倾还给我!否则,”她冷冷一笑:“你就看着那个小道士死吧。” 靠着树休憩的紫真已坐不住了,额头脖子上全是豆大的汗珠,可体温却低得惊人。尸毒已经从他的手腕爬到了肩膀,离开心脏只有一步之遥,他尚留着最后一分清醒,哆嗦着嘴唇半天抖出几个字:“不要听……” “不听?行啊。”裴夫人笑得分外畅快得意:“你也不要怕,你是死不掉的,顶多就成了土里的那些东西罢了。永生不死……”她盯着淳和,字字生恨:“但行尸走肉!身为一个道士,沦为妖物很可悲是吧,只要你的师父动一动剑,你也就不必这般痛苦了。” 紫真被她的话一激,挣扎着对顾云道:“师,师父,杀了……” 顾云默然不语,他与紫真此虽没有几年师徒情分也不如其他师徒间亲厚,但毕竟他此生仅收了紫真一个徒弟,若要他亲自杀了他,他何能下得去手。 淳和没有顾云诸多顾忌与不忍,她淡定地看着裴夫人:“你这什么糊涂账。我是替顾云救的人,你和裴倾是夫妻,小王八蛋不过是顾云的徒弟罢了。徒弟是什么?死了还可以再收一个,你可算清楚了,死了这个裴倾就算你找到他的转世,他也喝了孟婆汤,过了三生桥,丁点儿都不记得你了!” 紫真垂死的心好塞……什么叫死了一个还有一个,当是孵蛋养鸡么?! ┉┉ ∞ ∞┉┉┉┉ ∞ ∞┉┉┉ 裴夫人不为所动,淳和一转法器,高高举起,电网瞬间往里猛缩,片刻,皮肉的焦糊味遥遥传来。不仅裴夫人顿时为之色变,顾云也没想到她真的会伤害裴倾,他有心阻止,终是沉默。他相信也知道,淳和的目的是为了救紫真,她伤害裴倾也不过是要挟裴夫人。此时他妄然发话,只会有害无益。 裴夫人不语,电网又往里缩了数寸,她终于忍耐不住:“好好好!我答应你!你不要再伤他了。” 淳和高高兴兴把她的犄角往腰间一别:“早说嘛,人家举着也好累哒!”说完就向顾云撒娇:“累得站不住了。”言下之意是要抱抱了。 梼杌随时会回来,顾云犹不敢掉以轻心,轻咳一声:“要不,先挨着我靠一靠。” 淳和眼睛水汪汪:“不能抱么?” 顾云的回答显而易见。 “要抱来求老子啊,老子随时都可以抱你。”呷着的酒明晟张开怀抱,方才淳和放出裴倾时他就从女身化成了男身,化为男身他平淡无奇的五官竟是俊俏了许多,长眉飞扬,跋扈不羁。 “不要,你冷。”淳和很嫌弃。 “……”明晟气结,骂骂咧咧:“□□的小白眼狼,忘记了谁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了!” 顾云警视着裴夫人的一举一动,怕她再给紫真动手脚,只得退了一步,与她商量着道:“要不,靠一靠把。” 能靠也成,淳和立即没骨头一样歪在了他身上,闭上眼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这一挨,顾云心一惊。淳和的体温低他知道,可现在的她周身仿佛一丝温度都没有,他覆住那只熊抱着他的小手,贴着她耳畔轻语:“可是又腹痛了?” 过了一会,淳和才闷声闷气地回答他:“没有……” 顾云暖着她的手,可揉了半天,他的温度完全无法传给她。淳和安静地依偎着他,与方才上蹿下跳的她截然不同,顾云的心中升起一丝不安:“阿淳?” 唤了一声,没有应答,顾云又唤了一声,还是无声。 他的紧张亦感染到了不远处的明晟,喝得醉醺醺的明晟抬头往来 在他忍不住将她抱入怀中时,淳和头顶着他扭得像一条蚯蚓:“要睡要睡!”= = “……”顾云那口莫名堵着气吐了出来,揉揉她脑袋:“乖,一会回去再睡。” ┉┉ ∞ ∞┉┉┉┉ ∞ ∞┉┉┉ 解铃还须系铃人,用不了一刻,紫真的毒即被裴夫人解去。不想,将一散去紫真身上的尸毒,裴夫人反手掐住他的脖子,勒令淳和道:“放了裴倾!”本来就虚弱的紫真在她锋利的五指下,脆得像一张纸。 顾云处惊不变:“你无须紧张,我们言出必行。” 果真,半是迷糊的淳和不情不愿地挪动身体,顾云一把拉住她:“你要去哪?” “把赔钱货放下来呀。”淳和蒙蒙地看着他。 “……” 淳和软塌塌地游到潭水边,如法炮制举起她的长角,裴夫人大为紧张地盯着她,生怕她对裴倾痛下杀手。 淳和背对着他们举了半天法杖没个动静,裴夫人按捺不住厉声喊道:“你莫想打什么鬼主意!放人!” 淳和垂下去的头猛地一点,醒了过来,打了个大大的张口:“哦哦哦,放人。” “……” 长角一挥,密布的雷电陡然消失,淳和揉揉眼,突然足下的土地分崩离析,没了依凭,她整个人连着裴倾一同掉入地坑之中,瞬间为黑色火焰覆盖。 裴夫人目眦欲裂:“裴郎!!!!!!”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休息一会再去写二更~ 有件事我还真得提一提,关于盗文。跟着我的老读者都知道,我脾气好,有些事睁一只闭一只眼就算了,也懒得搞什么防盗措施折腾。但不代表我不抵制盗文,写个文不容易,那什么盗文死全家这些话我不想多说。软话就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我,我受不起你的错爱;硬话要说什么呢,珍惜着你自己点的户口本吧。 第46章 肆陆 裴夫人吼叫出的那一刻,顾云已纵身跃入地缝,那些花盏似盛放的黑色炎火一触及湛卢剑的锋芒,瞬间熄灭殆尽。 剑身横支住将要合起来的地缝,顾云单手握剑,祭出符纸照亮地坑,急切地搜寻着淳和的身影。相合的地势沉重,湛卢剑支撑不多久已弯出一条微微弧度,它毕竟是把媲美神器的名剑,又与顾云心意相通,竟是支撑着地缝迟迟不合。 明晟涣散的神智一时因这变故停顿了一瞬,酒醒了一大半,转眼一个纵身跳了过去,抬手即砸出数道龙卷风帮顾云撑开地面:“蠢货呢!”顾云急着找人顾不上答他,明晟想跳进去,但狭窄的地缝里只容下顾云一人,他烦躁地破口大骂:“老子就是搞不懂,这个蠢货为什么一心一意信你!结果呢!” 碎裂的石块不停地往掉,砸的顾云伤痕累累,他无暇顾及,唇抿成条直线,握剑的手骨节一个个凸起。淳和,他的淳和,在哪里?! 裴夫人亦是心焦百倍,血注如瀑从她眼中流下,落在她手中骤然发出耀眼的红芒,随之轰轰作响的大地暂时停止了运动。她没急着去寻找裴倾,而是朝着虚空中怒吼:“你不是答应过我放他一马的么!” 焦黄的天穹浓云稠密,日头被密实遮住:“我放过他,他也早晚会被你吸尽精气而亡。”沉如磐石的男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又向四面八方回荡去,一重重回音振聋发聩,天和地都仿佛为之颤动:“不如我替你作个了断,免得你日后后悔莫及。” “我!我已决定日后再不和相见!”裴夫人心急如焚,她的妖力在与淳和对抗时已消耗大半,维持不了多久山体,她歇斯底里叫道:“裴倾他从始至终都与你的大计无关,你放了他吧!” “他都快被你的阴气吸干了,还要等日后?”隐藏在暗处的男音大笑,笑得不无讽刺:“入了魔连人命都不在乎,还惦记着可笑的夫妻之情。”笑声陡然一收,阴沉无比:“我的大计?你忘了是谁给了你第二条命,谁让你不老不死。旱魃本是青面獠牙无比丑陋的怪物,是谁让你能以常人相貌陪伴在你夫君身边?” 声声诘问,令裴夫人捂脸痛哭。可她已经死了,哭出来的只有无尽的血,将她染成了个血人。因为她意志动摇,与梼杌对抗控制山体的法力慢慢松动,固定住的地缝又渐行靠拢。 ┉┉ ∞ ∞┉┉┉┉ ∞ ∞┉┉┉ 明晟的风势瞬间被地势压过,他提了口气,稳住风势,朝着顾云大吼:“找到了没!!这里阴气太盛,老子扛不了多久!”他愤愤骂个不停:“妈了个巴子的!真刀真枪和他干,老子还真不一定打不过他!玩阴的算什么男人!” 顾云脸上身上刮了无数道伤痕,黑炎灭了一朵又起一朵,地缝里隐约浮出了熟肉的香气。明晟咽咽口水低下头,却是大惊失色。 顾云五指指尖沁出鲜血,掌心握着道黑底金字的符纸。借着突出的一块岩石,他丢下湛卢剑解放另一只手,两手飞快地结印。 “这是……天魔往生咒?你疯了!”明晟也算是有点见识的,这道咒术是道家禁咒,传说具有毁天灭地之力。为什么说传说呢,一来见过的人都死了,没见过的人基本上不仅是不敢用,也是因为当世没几人的修为可以动用此咒。 顾云是疯了,他要急疯了。他想到淳和异常冰冷的体温,有气无力的声音,他早该发觉她的不对劲! “你是人妖不是男人呀。”熟悉的软糯声从地底传出,声线又轻又脆,但至少能清楚听到。 顾云猛地停手,指尖仍是微颤,他试着唤了声:“阿淳?”他的声音和他的身体表现截然相反,依旧是温柔而淡然,和每天早上喊淳和起床时一模一样。 “嗯!”隔了片刻,淳和的回应挤出地缝。 “你还好么?” “不太好……”淳和老老实实地回答,声音里不难听出疲惫来。 顾云心脏仿佛被只无形的手一抓,疼得他呼吸都一滞:“你等等,我马上就来救你。” “不急,你有吃的么,先丢块饼给我。”淳和委屈无比:“打了这么久,我饿了。” “……” “饿死你个巴拉的!”明晟险些手一抖。 淳和却不再说话,半晌,在顾云等不下去时,裴倾虚弱的声音遥遥飘来:“顾道长……” “阿淳呢?”顾云心生不祥。 “这个,一言难尽。她尚无大碍。”裴倾说一个字就要停顿一下,一句话拖得明晟没跳下去掐着他脖子一股脑倒出来:“你和明晟姑娘先避一避,容,我们出来。” 顾云一怔。 “你妹的姑娘,老子是男人!”明晟虽也是一愣,却猜出想来淳和有什么法子脱身,趁着梼杌与裴夫人对话的间隙,他控住地缝,不太情愿地对顾云道:“你先上来。” 顾云不动,裴倾的话语又飘了来,这回更是结巴:“顾道长放心,淳和姑……娘让我传达你,她无事。她,她说,你他妈快点让开。” 说完,地里地外一片死寂,顾云终是沉默地与明晟避出地缝。 ┉┉ ∞ ∞┉┉┉┉ ∞ ∞┉┉┉ 他们脚跟尚未站稳,地缝眨眼合起,却也不过一瞬,又马上被股巨力撑了开。那股巨力缓慢地一尺尺撑破地表,整座天水山山石滚落,靠近这里的山体一片片下滑崩塌。 这样大的动静,梼杌不注意都不可能。 “看来老本都动了,我当真小瞧你这丫头!”阵法被破,梼杌自是恼怒,云层里陡落三道黑色火焰,直砸向“地震”中心。 “动老子的闺女,你想得美!”明晟应招而上,一道风卷残云横扫火焰。乌云里若隐若现一个庞然大物的身影,明晟眯起眼来,抽出腰间的红鞭,六尺长的鞭子瞬间暴涨,长达数丈,金光灿灿,一看即知是个神物:“算起来,老子还和你有点渊源,今儿我就要瞧瞧到底是你厉害,还是老子的祖宗厉害!” “我不是你闺女,我爹早死了。”不平的抗议声拱出无数从天而降的碎土块,暗无天日的天水山乍然放射/出一片璀璨银光,夺目无比。 轰的一声雷响,大地又是阵震颤,仿佛有什么惊天动地的重物落了地。 待顾云能睁开眼,那个重物确实让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是条通身银白如雪、鳞光如玉的龙,与书里描述不太相同,它的角只有一个,爪也只是四爪,尾巴嘛……顾云的视线挪到它后面,嗯,还是胖墩墩的一条,并没有苗条。 蛟龙的大眼睛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在,虽然变大了许多,但从那湿漉漉的眸光里可以辨认出它原来的主人是谁。 “阿淳?”顾云握拳清了清嗓子。 淳和看他没有露出害怕或者厌恶之色,放心了不少,大胖头欢喜地想蹭过来:“顾云……” 她一动,天动地颤,裴倾哎呦一声忙叫道:“淳、淳和姑娘,我还在你的爪子里呢……” 淳和呀的一声,心虚地挪开了她的小肥爪,裴倾这才得以从她魔爪下死里逃生。 宛如泥塑般的裴夫人动了一动,血水将她的衣裙浸泡得鲜红,她远远地看着裴倾,愧疚地不敢上前:“裴郎……” 裴倾亦是远远地看她,久久不动,在裴夫人心死之时,他缓缓张开双臂:“阿覃。” 阿覃……这熟悉的呼唤让裴夫人的瞳眸褪去了血色慢慢亮了起来,她抽泣着抹抹脸,和每一次在门前迎他回家一样,提起裙子奔向他:“裴郎。” ┉┉ ∞ ∞┉┉┉┉ ∞ ∞┉┉┉ “为什么刚刚在底下不答话?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另一对人妖亦重逢在一起。 淳和大大的脑袋搁在两爪子上,委屈:“忙着变身呢。” “……” “这就是你真身?”顾云问了句废话。 “是呀是呀!”淳和又想蹭过去,幸得她想起现在她和顾云的体形差,呐呐止住:“好久没变回原身了,差点忘记了怎么变了。” “……”这是你的本能吧,这也能忘?! “顾云,”淳和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圆圆的像两月亮,期冀又小心道:“你看了我原身还喜欢我么?”她问的喜欢,只是单纯的喜欢。 “当然……”顾云低头咳了声,掩饰他骤然发烫的脸:“喜欢了。” “裴郎,我之所以甘心忍受脱胎换骨之痛,都是因为我太喜欢你,舍不得……” 裴夫人的话戛然而止,她低下头,胸前露出一截褐色尖角,缠绕着的雷电迅速从心房涌向全身…… 作者有话要说:艾玛,越写越感觉我们家淳和是真萌啊!变成大胖龙也萌萌哒的! 谢谢15471272童鞋的地雷,么么哒 第47章 肆柒 裴倾退后两步,颤抖的手差点松开,他偏过头不去看她的神情,发狠地抽回手。噗嗤,半黑半黑的血从裴夫人的胸口迸发出来。然而涌入她体内的狂暴雷力贯穿了她的全身,在胸口受伤的刹那击碎了她的内丹。 妖怪的内丹相当于凡人的心脏,没了心尚可补,没了内丹便彻底丧失了修行,更何况裴倾那一击彻底捅穿了她的心脏,她必死无疑…… 形销骨立的裴倾立于风中,整个人和落叶一样颤抖。 “裴郎……”裴夫人似乎还没从这惊变中醒过来,即使淳和的雷力绞碎了她赖以生存的内丹,但她仍是痴然地念着裴倾的名字:“裴郎……” 裴郎,这个缠绵悱恻的称呼曾让裴倾为之喜为之忧为之沉醉,现在他却再也不想或者说是不敢听到它。从少年时便相随相伴的青梅竹马,为了她,他可以漠视高官厚禄的诱惑,青云直上的仕途。可此时,那些相依相伴的寒苦岁月,不离不弃的山盟海誓,耳鬓厮磨的亲昵,于他如同把利刃一样一刀一刀剜着他的肉削着他的骨。 可他不得不这么做,地缝里,淳和的话语依然清晰如故: “你的夫人是个什么东西你想必早有所察觉,我不妨再清楚地告诉你。她是只旱魃,有她在一天,绛州就不会落一滴雨,就算赶走了她也只是祸害了别的地方。她可不是老子这种纯良无害的妖怪,修炼到她这个境界的僵尸,必须靠吸食人的精魄为生,农庄上下几十口人的下场你也看到了。若不想绛州沦为一座鬼城……” 她抽出腰间的法器递给他:“杀了她。” 纵然知道阿覃罪无可恕,可那是他至真至爱的夫人,叫他如何下得了手:“为何要我动手?!我不过是一凡人,不是有顾道长他们在么?” “当初顾云他们初次来绛州时你为何不告知他们你老婆的异样,是你纵容她落入今时今日的田地,你种的因自然由你来受这个果。” 是的,是他存了私心,隐瞒下阿覃的种种异样,是他不愿面对自己心爱之人沦为凶恶成性的妖魔。 是他,害了阿覃。 所以,也由他把她从这具不老不死、嗜血为生的躯体里解放出来。 “裴郎……”裴夫人的身体终究无力支撑,颓然倒在裴倾脚下,她的口齿里溢满了鲜血,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他的名字:“裴郎。”她的眼里浮着一层水光,没有任何怨恨,只有不解。片刻,不解也随之淡去。 是啊,她的裴郎是个贤良方正的好官。他杀她,就是为民除害。可是,最后她的眼中留有一丝不甘,他与她的情谊呢?他是绛州百姓的父母官,可他也是她的丈夫啊…… “罢了……”裴夫人眼中的光芒彻底黯淡了下去。或许从一开始,她早就在期待这个结局了,否则顾云他们也不会如此快地找到了她。不老不死有何用,成为妖魔的她仍是无法再和自己的夫君在一起。那么,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早知道,还不如就在那日山崖摔下去时死去。如此,裴倾就不会见到这样面目可憎的她。她在他心中仍然是温婉可人的妻子,仍然是那个当年那个坐在桃花树上翘首以待等着他从私塾回来的小姑娘…… “阿覃!”裴倾终于无法再漠视她,猛然弯腰抱起她。可那具冰冷的身躯还未在他怀内停留一刻,轻轻噗的一声碎成扬尘,落于一地。 “不想死就走了!”别看淳和是条大胖龙,身段却灵活矫健,尾巴一卷痴呆的裴倾,几个纵步跃入云端。裴夫人死去,经过淳和摧残了一次的天水山没了法力加持开始崩塌。山体呈摧枯拉朽之时,不过须臾已塌了近一半。 明晟究竟只是烛龙之息所化,若非梼杌将他近半法力用以铸就裴夫人的妖身,明晟在他手上耗上这么长时间。即便如此,他终是无法与重回盛年期的梼杌相抗衡。裴夫人的死让梼杌骤失近半数法力,明晟一见淳和已得手逃之夭夭,暗骂地啐了口,亦是寻机化入风中得以脱身。 梼杌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裴夫人竟是没有抵抗的让裴倾一刀毙命。这怎不令它雷霆震怒,天上飞云皆化成绵延无边的黑色火海:“想走?没那么容易!”火海倾天覆盖向顾云他们,孰料,崩塌的天水山冲天而起四束白光,呈牢笼之势将火海连同梼杌锁于其中。异光接天连地,幻化成四柄利剑,交错穿插入云中那个黑色身影。 梼杌的咆哮声瞬间震入云霄。 淳和托着顾云他们在云中穿梭,浅浅昏迷着紫真被咆哮声惊醒,吃力地循声望去,不觉大惊:“师、师父,你使了働天贯日术?那可是禁术啊。” “此等孽畜,死不足惜。”顾云面色淡淡。 他的一句话未完,整个人天水山已被夷为平地,荡然无存。 原来,那张染了顾云指尖血的符咒被他留在了天水山,就等此刻发力,一举将梼杌击毁。此咒威力过猛,飞行着的淳和被波及来的气劲冲得歪歪扭扭,吓得紫真慌忙想抓着什么稳住身子。可她背上光溜溜一片,只有比冰面还滑溜的鳞片,一片鳞甲又足有半个紫真大小,哪能抓得住:“你倒是飞稳一点啊!” 淳和本就不大乐意驮着他们,顿时小性子上来了:“爱坐坐,不坐滚!老子还不愿飞了呢!”一边说着,一边想也没想的生气地在空中打了个滚…… 这一滚,可就要人命了,紫真的惨叫声亦是穿透云霄。 幸得施完禁术的顾云侥幸留有一丝余力,以腾云之法在众人落地前接住了他们,不愠不火地抬头看着在云中躲躲闪闪的淳和:“淳和,下来。” 淳和一看自己闯了祸,躲在云里死活不下来:“人不在,你看到的是云!” 真别说,她胖乎乎的身躯藏于云间,恍如一体,还真不好辨认。 顾云哭笑不得,朝着她张开手:“下来,你受伤了我给你上点药。” 他一说,淳和觉着自己好像哪里是隐隐作痛,她期期艾艾地从云朵里探出胖乎乎的龙头,水润润的眸子眨眨:“你不骂我?不罚我?” “不罚你也不骂你。”顾云温柔以对。 顾云说话还是算话的,淳和遂放心地在云里打了个滚,银光一闪,龙身消失不见。 顾云仰头看着,日光斜穿过云絮落下,同时落入他眼中还有那片粉色的身影,顾云心头溢满了温柔。他忽然有些庆幸,庆幸自己不是裴倾,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好自己所爱之人,而淳和也不是裴夫人…… “我是一定要成仙哒!”淳和斩钉截铁的话语猝不及防响起在他耳边。 她,依然放不下那个长生梦。 有顾云在底下接着,淳和放心大胆地呈自由落体势坠落下来。她砸下来的气势如虹,紫真一想起她那庞大龙身,登时脸比鬼还白,艾玛这砸下来比座山还重吧! 落入顾云怀里的她却是身轻如羽,甚至在顾云伸出的双手上空浮了一浮,才蹭地落下。 淳和捏捏自己的腰,忐忐忑忑道:“最近吃得有点多,是不是重了?” “是重了些,”顾云抿着淡淡笑意,淳和小脸果然一跨,他低头轻轻吻上她的额:“再重点也无妨。”成仙便成仙吧,她要成仙,他便陪她。九重天那么漫长的寂寞岁月,有人相伴,也不见得难熬。 ┉┉ ∞ ∞┉┉┉┉ ∞ ∞┉┉┉ 裴夫人身死之后,裴倾一蹶不振,多日过去仍不见起色,衙门里的公务堆积如山无人打理。夏少臣等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些伤,暂时留在州衙里休养。淳和回去后就开始呼呼大睡,真算起来,天水山这一趟消耗最多的应是她。 顾云去看了几次,人是沉睡不起,倒没什么大恙,只是气色差了些。摸着她的脸颊,他养的人他自然清楚,这哪里是胖了,分明瘦了许多。休养生息的日子闲来无事,他便与紫真二人铸了小小丹炉,给淳和炼制些补气养元的丹方。她是妖身,道家的寻常丹药于她不仅无益,反倒有害。练起丹来便格外费神了些,顾云一日三次看望淳和,其他大半时间就耗在丹炉旁。 这一日午间,淳和终于从长眠中惺忪地睁开眼。一看顾云不在身边,撅着嘴不太高兴,却也不闹,抱着枕头歪在床上发呆。 “哟,蠢货醒了?”窗户被风吹开,明晟化风而出,手里还拎着两个油纸包:“你别的功夫没涨,这睡攻愈发精进了啊!” “是不是,妖与人一定没有办法在一起呢?”淳和咬着枕头角喃喃自语:“那神仙和人是不是更不能在一起了?” 明晟乜了她眼:“一个只有短短数十年寿命,一个寿与天齐,你说呢?” “哦……”淳和闷闷不乐地应了声。 “我说蠢货,旱魃、梼杌都挂了,你也该打包和老子回去避避风头了吧。”明晟今天心情不错又变回女身,把纸包丢给淳和后吹了吹指甲:“那日在天水山与旱魃对峙时,有道雷应该不是你打的吧。“ “谁说的!除了我之外还有谁会打雷!”淳和急急道。 “除了你还有九重天!”明晟眼中阴郁一闪。 …… 今日丹炉火候正好,没费多少心思,顾云即将药材配好置入炉内,命紫真好生看着,便弯腰拎袖从丹房出来,准备去看淳和。不想门口碰着一个人,正是颓废多日的裴倾,人还是瘦得厉害,脸上生气倒是有一些,他容色沉凝:“顾道长,阿……覃已身亡,”他语声艰涩:“为何绛州仍不落雨?” “我早说过了,绛州三年大旱,是天命所定。”夏少臣掖着双手靠在廊下斜拧着嘴角。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啊,更新了。因为来姨妈t t所以今天本来的双更木有了,我找时间再补给大家。 感谢火爆小黑人的地雷╭(╯3╰)╮ 第48章 肆捌 “如此说来,阿覃岂不是白白牺牲了?!!!”裴倾失声叫道。 “白死?”夏少臣摸着脸上没痊愈的伤疤,呵地一声笑:“裴大人,别忘了。枉死在她手上的冤魂,要她一条命都是便宜她的。” 裴倾蓦地失语,连日的酗酒让他的脸上遍布胡渣,曾经的他虽是气质阴沉却不至于潦倒落魄成这样。高悬上空的烈日仿佛烤干了他的所有力气,他颓然无力地在台阶上坐下,捂住脸低低道:“阿覃死了,绛州旱灾依然没有解决。为人夫,我未能护住自己的妻室;为州官,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百姓饱受旱瘟之苦中,我还有何面目活在这世上……” “那就去死好啦。”淳和托着包栗子边吃边慢慢走来。 “又胡闹。”顾云板着脸训她,她说得话不好听,但他也知道她素来是个口无遮拦的并无恶意。只是裴倾的遭遇确实令人同情,痛失爱侣不久,怕是真存了死志,开解他道:“裴大人为官清廉,德政有加,天有好生之德,必不会让绛州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他本不是个会安慰人的,说到底这个心结只能由裴倾自己解开。 淳和不爱吃栗子,剥了两个后就没了胃口往顾云怀里一丢,顺便把自己也丢了进去,小狗样在他身上蹭着:“顾云~人家好像很久没有见你了。” 夏少臣探过头来腆着脸道:“阿淳,我也好久没见你了~” “你走开!我一点都不想见到你!” “……” 前有裴倾、夏少臣,后有紫真探头探脑张望,顾云借着敛袖掸衣把她往外推,低着嗓子道:“站好!” 淳和立马变脸,眼里包上泪哭给他看:“人家费了那么大功夫救出你,你居然狠心推人家!呜呜呜!” “……”顾云手忙脚乱地拿帕子给她接泪水:“好好的,怎么又哭了!” 又训她!淳和的假哭变成了真哭,顾云拿她实在没辙,背开人牵起她的手低声下气地哄她:“莫哭了,才睡醒哭得小心头痛。” “你推我!”淳和泪眼连连。 “我错了,下次再也不了。”顾云无奈认错,他是真担心淳和哭伤了身子,天水山一战大半都是淳和施展术法。他虽摸不清她的底细,但猜也能猜到她必是伤了不少元气,否则也不会回来就睡了这么久。 夏少臣幸灾乐祸地在旁看顾云吃瘪。 “要抱抱!”淳和牢记初衷,不依不休。 夏少臣肆无忌惮地大笑,连紫真都似被呛到了,顾云脸上五彩斑斓,往她那站近一步,低首几乎是贴着她耳侧密语道:“回去抱抱好不好?” “好!”淳和这回答应地干脆,顾云悄然松口气,她转转眼珠,毫不掩饰地脆声道:“要不,回去你再帮我按个摩?睡这么久,身上酸死了~” …… 要是有条地缝,顾楼主估计已经钻进去了。 顾云故作镇定,也顾不上和裴倾等人打招呼,牵起淳和往回走,脸是冷着的,脚步是匆忙的,脖子以下却是通红的, 淳和跟着他叽叽喳喳:“顾云,这回我帮了那么多忙,你把你的田黄印给我吧!” “不行!” “那湛卢剑呢?” “不行!” “顾云!香蕉个巴拉的!老子不跟你了!” 裴倾怔忪的视线胶着在两人离去时的背影,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与阿覃。那时候的他还在考功名,阿覃每日就是这样陪着他去学堂又陪着他沿着芳草连天的小道走回家。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公务越来越多,陪着她的时间越来越少,阿覃的话一天比一天少。他知道,她怕烦了他。如果他多关心一点她,如果那个早晨他愿丢下那些公文陪她去天水山,或许往后的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没有戏看,夏少臣意兴阑珊,披着松散的道袍懒懒往屋里走,留下裴倾一人无声哽咽。 “别想太多,缘生缘死都是上天注定,身为凡人的你还没有那个本事去扭转天命。”裴倾耳旁忽然飘入夏少臣的话语。 夏少臣合上门的手一顿,透过那一线缝隙冷漠地看着连天黄云,那一线光芒最终消失在他眼中,留下无边黑寂。 三年大旱,这是裴倾与阿覃的命数,也是,淳和与顾云的命数。 ┉┉ ∞ ∞┉┉┉┉ ∞ ∞┉┉┉ 白日昭昭的,顾云当然不会给淳和按摩了,淳和揪着他袖子,在床上滚来滚去闹个不停,床吱呀吱呀响:“你说好哒!你个骗子!” 天气炎热,穹窿里像有两个太阳灼灼烤着大地,便是顾云修行臻至化境的人也不免生了层薄汗,他将窗户依次打开揶揄她:“我看你滚的欢腾,也不需要按了。” 淳和马上停止了滚动,她的长发没有梳起,发丝滚得一头一脸,看上去甚是好笑。顾云忍着笑拾起梳子将她的长发一一疏通,从乾坤袋里取了个透彻的羊脂白玉簪给她松松挽了个小髻。淳和一看玉簪眼睛就直了,伸手就要去抽,爪子还没够上就被顾云拍了下来。淳和小嘴翘得能挂上油壶,过了会气哼哼道:“反正都是我的!” 她倒聪明,顾云拧拧她花一样粉润的小包子脸,眼含浅笑:“你的,都是你的。”又给了块碧玉锞子,方哄得她破涕为笑。 淳和头枕着顾云的肩,拿着玉锞子在眼前晃来晃去,想着是雕个耳坠子好,还是镶在她那把白玉小纨扇上。这些日子来的压抑与紧张在午后沸腾的蝉鸣声中淡去,舒缓的闲逸让两人都不太想说话,静静地依偎在一起。 顾云握着淳和的手轻轻捏着,忽然想起什么来,四下无人,他轻轻地拍了拍淳和。 淳和刚决定把玉锞子镶在她的犄角上,顾云一拍蒙蒙地看向:“顾云,你拍我屁股做什么?” “……”私下无人时顾云对付她的修行已到了一定境界,即便发现自己的手似乎放在不该放的地方,他也面不改色只是稍稍上移了些改为揽着她的腰,声色不动地将她的注意力转开:“来,变回尾巴。” 淳和哪里是做生意做成精,老谋深算的顾云的对手,她刚又得了玉锞子格外好说话,乖乖地被他牵着鼻子走,依言变出那条长尾巴来,变了才想起来问:“变做啥呀?” “你不是要抱抱么?”顾云打横将她抱入怀中,淳和习惯地将尾巴缠在他腿上。冰凉的身躯入了怀,立刻纾解了燥热,比任何避暑的法子都有效。顾云臂弯勾着她,微微一笑:“你不喜欢我抱你么?” 淳和本能地觉着顾云的笑容不太对劲,可是想了半天脑子转不过,放弃了,她老实地点头:“喜欢。”小手抹去顾云的额角细汗,笑容清甜,眼眸如月:“我最喜欢顾云了!” 顾云有点惊讶,看着她良久,笑意在眼中愈来愈浓,他在她唇上啄了一口,抵着她的额:“阿淳。” “嗯?” 他又亲了一口,唤了声:“阿淳。” “做什么?”淳和闹不明白他为什么一连唤着她的名。 她无须明白,因为顾云只是单纯地想要念着她的名,想要与她亲近。他的阿淳,什么宝物也比不上的瑰宝…… ┉┉ ∞ ∞┉┉┉┉ ∞ ∞┉┉┉ 上天未能如顾云所说,被裴倾的德政所感动。旱灾不仅没有得到缓解,气温反而变本加厉,一路攀升上去。这已经不单单是不降雨的问题,持续不下的高温已令绛州城中陆续开始有百姓活活被热死。能逃出绛州的已经逃走了,剩下的病弱老幼只能眼睁睁地等死。 而作为父母官的裴倾,束手无策,人与天斗和能斗?越发沉迷于醉酒之中。 绛州百年不遇的大旱惊动了京城中的皇帝,今上倒是个明君,没有追分追责裴倾,反倒派了钦天监正来绛州祈雨。 圣旨先于钦天监到达绛州,裴倾终于从醉生梦死里清醒了过来,将将收拾一通,衙役通报钦天监的人马在半个时辰前到了绛州城外。这位备受今上信赖的监正并没有入绛州城,而是在州城北门布了个简易坛场,裴倾赶到时监正大人已经在进行占福仪式了。 淳和闲来无事,一听有热闹看,便拉着顾云兴冲冲地同到了北门。紫真侍奉顾云也跟了过来,见到钦天监正,愣了下:“女的?” “女的怎么了?”淳和懵懵懂懂地问。 负手观望地裴倾答了她的话:“本朝乃至前朝从没有过女子担任钦天监正。” “哦,”淳和似懂非懂地点头,她拿着白玉小扇子扇着风:“我看她挺有本事的。”她看了眼紫真:“比你厉害。” 紫真炸毛:“什么钦天监正,修的都是旁门左道,不道不佛的,还祈雨呢!” 女监正一卦算毕,正好听到紫真的话,淡淡道:“喂,少年,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这位女监正相貌不见多美,自然,这是与淳和相较,放在凡人里也算得上是个清秀雅致的佳人。 紫真被她一喝,噎了一噎。 究竟是朝中大员,裴倾心中虽赞同紫真的话,但于礼于制都不得怠慢,便问了句:“大人,可有结果?” 这位女监正倒不含糊,答了个有字,停了停又道:“也可说没有。” “此话怎讲?” 监正的目光一一从面前几人身上掠过:“你们想必也知道,绛州这场大旱实际上是个死局,无法可解。但要暂缓这燃眉之急也不是没有办法。”她的目光最后定格在淳和面上:“这天底下除了雨师之外,也只有龙脉一族可以行云布雨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里出现的新角色,没有意外就是窝下篇文的女主啦~打滚求评论,嘤嘤嘤,这两日评论少了好多,有种玩单机的寂寞~ 第49章 肆玖 顶着众人聚集在身上的目光,淳和只管看这顾云一人,小声道:“我累,我不想下雨……” 裴倾控制不足情绪:“你修天道,怎么能置无辜百姓的性命于不顾?!” “你凶什么凶!老子又不是道士,修你妹的狗屁天道!救你妹的人!”淳和吃软不吃硬,好言软语行,裴倾一狠她说得话更狠:“老子是妖怪,妖怪知道不,心情不好吃了你!” 顾云拦都不拦不住她的话,果真,淳和一通炮竹放完,在场除了她之外的凡人们或惊悚或愤然或是鄙夷,种种神态瞧得淳和更是恼火,拉起:“顾云!我们走!” “哎哎,”紫真慌手慌脚拦住群情激动的围观百姓和裴倾,为难地看了眼远去的师父和淳和,放轻声音向裴倾解释:“裴大人,那条蛟龙不愿下雨其实也在情理之中。天水山一战师父说她大伤了元气,想是还没回复过来,要不我和师父怎么天天给她炼丹呢?再等两日吧,我师父一定会说服她落雨解救绛州百姓的。” “但愿如此。”女监正留下一句高深莫测的话,皇帝吩咐的事已办完,她亦不做逗留,抬手向裴倾告辞。 裴倾心思沉重,勉强打起些精神,与她道两句客套话:“大人从京城远道而来,风尘仆仆,不如到州衙稍作休憩再启程。” 女监正心思显然也不在这儿,眼神在人群里飘来飘去:“不必了,我尚有要事在身,就此别过。” 裴倾不作强求,顺水推舟道:“那下官送大人一截。” “更不必了!”女监正斩钉截铁地回绝了他的好意,似是有些慌张地别开脸,仿佛躲着什么:“裴大人忙公事去吧,去吧。”便在侍从搀扶下,略有仓促地上了车,匆匆而去。 裴倾目送监正而去,衙役已将百姓们驱散走,他收回视线低头沉思了回,阴郁地对小厮道:“将库房最里边的箱子取出来。” “大人是说那柄玉如意?那不是夫人的嫁妆么?!” 阿覃已不在,这些死物留之有何用,徒是触物伤情。 ┉┉ ∞ ∞┉┉┉┉ ∞ ∞┉┉┉ “我不要下雨!滚!” “不开门!老子要睡觉!” “都说了,老子不会下雨不会!别烦老子!” 枕头砸碎了无数个,淳和的房门始终没人敲得开。更可怕的是,裴倾的“贿赂”竟然在她那也没行得通,玉如意在她房门口的地板上从早搁到了晚,硬是纹丝未动。 义庄里的尸体已经搁不下了,瘟疫从州城外围一日日向内城蔓延,得了瘟疫的尸骨留不得。绛州城外开始了没日没夜黑烟冲天的日子,恶臭弥漫在城中,秃鹫在高空盘旋,伺机等候着一具新鲜的尸体。 裴倾和紫真在门外好话歹话说尽了,奈何淳和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一次裴倾气得手发抖命人要砸门,顾云正好不在。几个衙役在门口面面相觑,里头不是个普通人,是个货真价实的妖怪啊!谁敢去触她的眉头,又不是不惜命! 裴倾怒极攻心,什么州牧形象抛之脑后,一脚跺在门上。门开了半是扇,裴倾喉头凉飕飕的,一条红线缓缓地渗着血,淳和的声音冷冷从里传出来:“你当真以为老子不敢杀你?!” “杀就杀!”裴倾眼睛发红,要往里冲还是紫真拼尽全力挽着他胳膊把人往后拖:“大人,她是个没心没肺的!有什么等我师父回来与她说!”紫真也没想到,淳和真就动手伤人,他瞅得分明,那道伤口再往里深几寸裴倾就没命了! “这是做什么?”顾云一日间从东海折返千里归来,面色浮白,皱眉看看紧闭的房门又看看紫真:“紫真,你说。” 紫真帮着裴倾上药止血,气得一通状告下:“师父!那条蛟龙不肯下雨,还出手伤了裴大人!” “是他先要撞老子门的!”淳和在里头哇哇大叫。 她不愿下雨顾云可以怜惜她是虚弱所至,但出手伤人就过了他的底线,待紫真带着旁人离去。他无所顾忌推门而去,不出他所料,门口设下结界,裴倾是幸运及时被紫真抓住,再往前一步结界上的风刃就割断了他的喉咙。 顾云脸色更为难看,剑起剑落,结界在一道白光中化为乌有。 破门的是顾云,淳和没有过激反应,顾云的声音和他的脸色一样有些微冷:“阿淳你闹得太过分了!”看清她样子后,顾云满腔怒气突然堵了一堵。 淳和背对着他跪坐在竹床上,屁股撅得高高的,头用被子包着,摆明了一副“我不听我不听,你说什么我都不听!”的模样。 顾云险些破了功,按住嘴角,他的容色依旧冷然:“出来!” “不出来!” 叫了三番,淳和执意和他作对到底,顾云眼色一敛,两步上去举起巴掌在她屁股上啪啪就是两巴掌。不轻不重,不算多狠,但也疼得淳和猛地掀开被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你打窝!!!!你为了不相干的人居然打窝!!!” 顾云这回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教训她,任她坐在床上哭得如何伤心欲绝,容色分毫不变:“为什么要伤人?!” 始终不见顾云来哄,淳和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大约猜得他是真生气了,抽抽泣泣为自己辩解:“他逼着我去下雨,我不想去……” 顾云在心里叹了口气,休息没几日他也不想逼她动用法力行云布雨,但是以绛州现在的情势,再不落雨怕不出一月就成了做鬼城。他冷峻的容色稍有缓动,在她身旁坐下:“你要成仙,这落雨解救苍生也是功德一件,何乐而不为呢?你看你这些天来玩的烫画,吃的栗子都是从城内百姓手中购得,你真的能见着他们一一死去么?” “不是这样的,不是的……”淳和抹着泪急忙给自己辩解:“我……” 遥远天际传来一道滚滚闷雷声,声音极小顾云没有听见,淳和却是听得清楚,她心一惊不敢在往下言,我了个半天嗫喏道:“那栗子一点都不好吃……” “……”顾云望着她明净的双眸,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他理解她因为生长在世外对凡人没有多少感情,可他却无法无视那么多条性命在眼前消失:“阿淳,我求你好不好?只要一场雨,暂解百姓干渴,我再想其他法子,绝不会再强求你做不开心的事。” 淳和身子一震,顾云他宠她疼她却从来没有说过一个求字。顾云看似平易近人,骨子里如丰容所说仍是清高自持。她唇咬出了血,血烫着她的舌尖,她歪着头眼睛眨一眨轻声问:“一定要下雨么?” 顾云缓缓点头。 “好,我答应你。”淳和把头靠在顾云的膝上,她握紧顾云的手仿佛是给自己下定决心,她想说:顾云下完雨后我们就回琼云,再也不来这个鬼地方了。那道雷声响起在她心上,她将脑袋往顾云怀里藏了藏,说出口的是:“顾云,老子这次亏大本了,以后可要对老子好点啊!” 顾云沉默着,他的心陡然生了一股浓浓的不安,他几乎想要说:不用下什么雨了,我们立刻回琼云去。可理智最终战胜了情感,他安慰着淳和或者说安慰着自己:“就这一次,一次而已。”他捧起她的脸,在她温良的面颊上落上一个湿润而温暖的吻:“结束了,我们就回琼云,再不理这凡间事。” 许久,淳和答了个睡意朦胧的“好”。 ┉┉ ∞ ∞┉┉┉┉ ∞ ∞┉┉┉ 绛州的旱灾从春末绵延至今,近有小半年的光景,上一场雨还是在二月二龙抬头。隔了半年,绛州城终于迎来一场真正的瓢泼大雨,被雷电撕裂的天空看起来狰狞而阴森。但被雨水冲洗的绛州城充满着重生的欣喜,活下来的人们纷纷从屋里拿出所有能拿出的锅碗瓢盆,生怕这场之后再无天降甘霖。 然而,这场雨下了整整三日,充沛的雨水填满了河塘湖泊,枯黄的草从下伸出茵茵绿意,所有的灾难、痛苦、血腥仿佛都被这场大雨冲得干干净净。被狂喜冲晕了头的人们忘记了不久前突然倒塌的天水山,忘记了惨死的余捕头,忘记了农庄几十条性命的惨案。 连着裴倾这种心死如灰的人都露出了连日来的第一个笑容,只有顾云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怔然了。 淳和不见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地消失了。顾云花了一天一夜将她可能去的地方找了个变,她懒又认生,陌生的地方去都不愿去,绛州里她出没的地方屈指可数。可哪里都找不到她,他留下的如意印也失去了联系,茫茫人世间好像再无那个贪财懒惰爱撒娇的小蛟龙了。 他还记得那日她勾着他的手说“顾云你以后要对我好一点。” 何止一点、两点,在他明白自己心意的那日他就决定,要倾尽所有的对她好。 淳和消失的第三日,绛州的雨停了,八月的天,天上却飘起了鹅毛大雪,大雪纷纷扬扬将绛州的天和地笼盖成了一片无垠的银白。炎夏落雪已是怪事,而空中的雪花比寻常雪花大上两三倍,皎洁得甚至泛着浅浅银光。 “这雪花片儿也太大了吧?”背着包袱的紫真吃惊地接住一片。 夏少臣抄手仰头望着密密麻麻的雪景:“有么?”他一笑:“你不觉得它像什么吗?” 顾云站在茫茫无际的夜雪中,雪花落满了他的发、肩,他的眼仿若落满霜雪的寂然。 阿淳,你在何处? 次日,夏少臣亦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嗷,更新了~~~~~~~~~这章我可期待很久了呢! 第50章 伍拾 大雪飘了一天一夜,极目处天地素缟。翌日黄昏,厚重的云层里终于拨开一条缝,晕开深深浅浅的一缕霞光。 这场雪从绛州蔓延到东极,甚至惊动了东海龙王,遂遣了水令使来琼云询问究竟。 顾云从回来后谁也没未见,径自把自己关在了偏峰曾经给淳和住的厢房里,丰容去敲了几回门,屋里静得好似没个人在。丰容匪夷所思,前两日还传信来说是灭了旱魃又封印了梼杌,怎的回来就闭起关来了?还是紫真一五一十将绛州发生的事与丰容说了大概,丰容没怔过神,东海水令使后脚到了,龙王使者自然不得怠慢。 东海水令使听罢丰容叙述,连连摇头直叹气:“胡闹!真是胡闹!” 丰容不知其意,拱手请教:“斩妖除魔乃是行善积德之事, “你们斩妖除魔是没有错,但错就错在你们杀的那个旱魃不是寻常人哪!”水令使捧起茶润了润喉,细细与丰容道:“其实你们的碧虚道长在前两日来过一趟东海请我们龙王为绛州降雨,可我们龙王哪有那个胆儿。绛州不雨是天帝亲自下的戒令,这其中缘由本不便与外人道来……”水令使老神在在卖了个关子。 丰容陪了笑脸,奉承两句,水令使这才往下说来:“先前绛州州牧裴倾杀的那只旱魃不是旁人,正是天帝的亲骨肉,九重天堂堂正正的帝女!这帝女说来也倒霉的很,不过是来凡间里走个过场,历个劫,好升上仙位。偏偏节外生枝遇上了逃出来的梼杌,硬是叫梼杌毁去一身仙骨由人入魔。可她就是个魔,那也是天帝的掌上明珠啊,天帝还来不及心疼就被裴倾一刀给捅得灰飞烟灭,魂渣都不生。” 丰容越听容色越是肃穆,水令使朝他眨眨眼:“你说,天帝能不龙庭震怒么?即时就给裴倾治下的绛州发落了‘三年不雨’的惩戒,四海之内水泊湖海一律不得施雨相救。天帝的金口玉言,谁敢违背,当初泾河龙王就因擅自改了降雨的时辰点数触犯了天条,被推上了斩龙台。”水令使者用一种可惜的口吻道:“不过一条尚未登仙化龙的蛟龙也敢公然违抗天命,强行给绛州行雨。你想那天帝正在气头上,找不到人泄气,她自个儿不是送上门去的么?唉,好歹也有五千年的修为了。” 丰容正色道:“令使大人,所谓不知者无罪。淳和身为妖族,不知天命也在情理之中。” “道长你莫说笑了。”水令使哈哈大笑:“你们不知情有可原,那条蛟龙离登仙为龙就差一步,怎么可能不知晓?”该说的话说完了,水令使搁下茶盏告辞:“如此一来,我也清楚了落雪缘故,也好回去禀告龙王,不敢久留。” 丰容揣着满腹沉甸甸的心思,起身相送:“劳烦水令使亲自跑这一趟,就是不知淳和她……” “那条蛟龙?你们也不用去找啦,本使若没猜错,这场雪怕就是她上了剐龙台所落。剐龙台上一万零八刀,她离死也就不远了。” 一万零八刀,门外“不经意”路过的紫真茫然看着密云尚未散完的高高天穹。他不敢想象,如果顾云知道了那一朵朵雪花皆是由淳和身上片片龙鳞所化,会是个什么反应。现在的师父已经把自己关起来不吃不喝,若是…… 送客出门的丰容折回来见到偷听的紫真毫不惊奇,淡淡道:“听到了,就该知道怎么做。你师父为找淳和已穷极心神术力,此刻再刺激他,有走火入魔之险。等过段时日再说吧。” “是……”紫真低头,丰容重重叹下一口气,拂尘一扫步入玉清殿。 “为了个妖女寻死觅活,这种人真是琼云未来掌教?”玉睿自偏殿执卷走入,眼中有几分痛快。 丰容拈了上柱香,轻轻扇灭,插入香炉轻声道:“师兄,碧虚师兄不在你何必做出幸灾乐祸的样子来。”他冥神祷祝完,用拂尘扫去香案落下的浮灰:“都快上百年的师兄弟了,我还不知道师兄你是个面冷心热的吗。淳和那丫头是妖是人又如何,她对碧虚师兄是真心实意的就好。我们道门又不是佛门,须死守清规戒律。我与紫真所言并非夸大其词,碧虚师兄很少那么看重一个人,淳和出了事,于他而言不啻于你失去阿言的锥心之痛。” 没外人在场,丰容懒于再端什么高道的端方姿态,拂尘随意斜插在背后,并手盘腿在蒲团坐下打起坐来:“师兄好心,就不要去打扰碧虚师兄了。” 丰容甚少将话说得如此直白,玉睿脸上阴霾霾的,哼了声,拂袖而去。 ┉┉ ∞ ∞┉┉┉┉ ∞ ∞┉┉┉ 琼云山上风雪经年不化,紫真头一次觉得这些银装素裹刺眼的很。每看一眼,他就会想起那夜无根无尽的大雪,那些雪花是硬生生地用刀从那条蛟龙身上剐下来的,紫真不寒而栗。 那条蛟龙那样娇气怕苦,闯了再大的祸师父打都舍不得打一下,要是让师父晓得了,怕是心痛得要死。 “紫真,你真蠢!” “小牛鼻子!老子不是怕你,老子是给顾云面子!” 嚣张是嚣张,以前紫真是巴不得她赶紧从师父面前消失,不要再玷污他仙风道骨的师父。现在他在心里念了无数便的无量福生,只盼水令使的话只是擅自猜度,当不得真。 可是真是假,一场大雪已验了个分明。 紫真停下无头绪的脚步,远远地望着偏峰一点,究竟要不要告诉师父呢? …… 小香闺里的摆设一如故时,青炉鼎里袅袅升着淳和喜爱的橘香,甜甜腻腻的,和她人一样。桌角孤零零地躺着一粒鲛珠,是她把玩时不小心漏下的。那日离去得匆忙,她摘下的芙蓉簪和香囊尚留在镜台上。顾云透着垂纱看去,镜前仿佛仍坐着那个拨弄头发的人,随时回身朝他嘟着嘴:“顾云~帮人家梳头啦~” 一个女孩子家,梳头都梳不好。顾云每次都会教她一遍,然而下一次她依然会撒娇道:“顾云,再帮人家梳一次头嘛。 “阿淳……”顾云念着她的名,刚要答个好,那个影子如梦境般破碎开,再定睛一看,镜台前唯有粉簪一对,香囊一个,哪有那个魂牵梦萦的人影? 顾云呼出一口冷气,疲伐地拭去额上涔涔汗水。如意印无用,他就用离魂之法寻觅四海八方,山河万里,一城一镇慢慢寻找。然而再深厚的修为也架不住这样的消耗,况且离魂之法对身体损伤太多,不过两日,顾云精神依然不济。 他不敢也不愿休息,他怕有一刻迟疑,他就会与淳和失之交臂。只要有一线可能,他都不会放弃。 但他太累了,累得无力支撑下一次离婚,于昏然间沉入梦境。 许是思念太甚,他梦见了淳和。一个他认识又陌生的淳和,没有华衣美饰,没有璎珞玉簪,模样还是个没张开的小小姑娘,麻布衣裳朴素得毫不起眼,但他莫名地认定那就是淳和。依然是那样爱哭,家人不知去了哪里留她一人坐在林间哇哇大哭。 她哭的气势磅礴,顾云看到旁边的野猪、野狼全被她吓跑得飞快,连滚带爬的,连头都不回。 “……” 她一个人哭了会,大概哭得没劲儿了慢慢收了声势,抹眼泪的时候从指缝里瞅见了顾云,趾高气扬地指着他道:“你!就是你!抱我起来!” 小时候就这么拽?顾云听到自己慢悠悠地回话:“我凭什么要抱你起来?” 淳和那时候智商就不太高,被他一问果然问住了,想了半天瘪嘴道:“我饿……” “你家人呢?”深山老林里出现个小姑娘,聊斋呢! 狐狸的尾巴遮不住,小妖身上的妖气顾云看得一清二楚,瞧着豺狼虎豹对她畏惧的劲头怕还是个盘踞一方的大族后代。但哪个大妖怪的后裔,就打扮成个村姑样丢荒山野岭里? “婆婆出门去了,阿晟说要给我找吃的,找了两天都没回来。我又不认得回家的路……”淳和哭哭啼啼地诉苦,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他,一脸渴求:“我饿……”她动动鼻子,嗅着空中气息,垂涎三尺:“你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 还是个小路痴,顾云被她的目光看得受不了,将自己的干粮取出来给她:“吃吧。” 淳和是真饿得不行了,一把抓过来狼吞虎咽,满满一袋的麻饼被她风卷残云一扫而净。这点干粮根本不够长身体的她塞牙缝,在顾云震惊的眼神里她仍可怜巴巴地将他望着:“你身上是不是有宝贝?” 顾云不自觉地盖住腰间袋子里那块得来不易的青玉髓,那可是观里一个月的伙食。 淳和小狗一样嗅来嗅去,紧紧抱着他的腰,嘤嘤嘤哭:“我饿,我饿……” 顾云怎么都甩不开狗皮膏药一样的她,情急之下叫道:“这是玉,不是吃的!” 淳和大眼睛湿漉漉的:“我就要吃玉啊!” 顾云被她打败了,这莫非压根不是什么妖怪,是只神兽貔貅?很快他的重点转移到这个月观里的师兄弟喝西北风这个大难题上去了。 淳和吸着青玉上的宝气,满不在乎道:“你放心啦,婆婆从小就教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是要成仙的妖怪,最忌讳欠人恩德了,以后找个机会我报答你就是了!” 顾云闷闷不乐道:“你是妖怪,能活百八千年,等你再找到我,说不定我早死了。” “没关系哒。”淳和安慰地摸摸他的头:“这世你挂了,我就找你下一世,这样吧,我再给你算个利息好啦,到时候一起还给你!”她的眼睛亮闪闪的:“怎么样,我很有诚意吧。” 这种下辈子的诚意我一点都感受不到啊,顾云唉声叹气,但也没辙,这小妖怪看起来比他还一贫如洗。 “下辈子我一定会找到你哒!” 梦境渐渐变得模糊,雾气一层层将人影声音拉得远去。 原来,原来如此…… 心神骤乱的顾云心头剧痛,他蓦地睁开眼,唇齿间一片腥甜。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给你们解说顾云与淳和的前世瓜葛!无因不成果~ 嗷嗷,感谢g同学的手榴弹~某夏同学,mika童鞋的地雷。大大的么一个! 第51章 伍壹 “今日是元正,你去请你师父来一同用个年饭。” 新年伊始,琼云山内亦洋溢着淡淡喜气,各位师父长辈给小辈们发了红了红包,小道童们跟着师兄参加各类祭祀参天的仪式,偌大一个清修门派将个春节倒也过得热热闹闹。 紫真将碗筷摆好,为难地低着头道:“师叔,师父他……您也知道,怕是不肯来的。” “让你去你就去,恁地多话!”玉睿没丰容和气,他撩袖在案边坐下神情煞恼:“闭关闭关,一年过去了还要再闭一年。那蛟龙一日不回,他是不是打算闭关闭到天荒地老?传出去让人笑话,我琼云代掌教为了个女子失魂落魄,连孝敬师傅的礼仪之道都忘了干净!” 顾云久不出现,垂垂老矣的老掌教终是生了疑心。到了元日,丰容与玉睿去给他磕头时竟也没见到顾云:“你们师兄呢?” 玉睿与丰容相视一眼,善言辞的丰容先开腔:“师父您也知道,上回绛州降服梼杌、旱魃,师兄伤了不少元气,闭关休养着呢。” “休养?!休养连过个年给他师父我磕个头都没时间?!”老掌教一生也算是个翻云覆雨的人物,没那么好容易被丰容糊弄,眼皮挑开一线精光:“我听金华那孩子说,顾云身边儿跟着的那妖族姑娘不见了?” “碎嘴的小子!”玉睿低骂了句。 “碎什么嘴!”掌教用力拍了下床榻,吃力地支起身子瞪着玉睿他们:“你们一个个出息了,欺着瞒着,什么事都不跟我讲,还把我当师父看么!” “弟子不敢……” “顾云那小子我知道,拗!打小就拗!送进山门时浑身是血,抱着那把破剑死活不肯松手,气得我呀敲晕了他。”老掌教一说起顾云气叹得不停:“当初小言那事儿,其实也不能全怪他。”掌教昏昏的老眼瞥了眼蓦地变色的玉睿,歇口气慢慢道:“不论我怎么说啊,他还是离开了琼云。不是你们师傅我偏心,顾云是你们三师兄弟里最近仙道的,日后要成仙也是他第一个,好好一苗子去做什么生意?!这才想着法子让紫真诳了他回来。我说这么多,只是我日子也不多了,琼云最终还是要交到你们三个手里,谁做掌教都不是事儿,我只盼着你们师兄弟齐心协力把琼云打理好,别让它没落在了你们手中,让道宗看笑话,让后辈们戳你们的脊梁骨。” 丰容连连称是,老掌教望向玉睿,玉睿也低头答了个“遵掌教令”。老掌教年事已高,说了一气话力气没剩多少,重新躺了回去举举手让他们走:“你们回头把我这话原样告诉顾云,说别让师父我在九泉下都不得瞑目!” 丰容惊惶道:“师父仙熟绵长,元日里莫说此等不吉利的话。” “得了吧。”老掌教闭着眼喃喃道:“至于那条小蛟龙,得是他命,失也是他命。你就告儿他,苦坐在房里就能把人给坐回来了?寻死觅活地做给谁看呢?!出息点!” 老掌教的话,丰容一字不落地隔着门转告给了顾云,丰容说得语重心长:“师兄,缘分天定,淳和与你也……是有缘无分。大年夜,去见一见师父吧。他老人家挂念你挂念得紧。” 门里他来时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静得没个声响。丰容对着门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摇首而去。 …… 正因如此,紫真觉得丰容师兄搬出掌教来都说服不动师父出关,他一个小徒弟哪有那么大的情面啊。他看啊,除了上天打发慈悲把淳和放回来,谁也请不出师父来。 犹豫着,十五带着一箱箱年货送上山来了。如意楼出事后,十五就随朱容回去协助她处理楼中事务。后来得知淳和出了事,顾云闭了关急急忙忙赶到琼云来。结果一样,顾云不见他。 来了两三回,十五放弃了,但今日是新年,该尽的礼数还是要尽的。十五指点着人把年货放好,向丰容和玉睿两位道长打了个揖道了个福,眼往殿里一扫心知了七八,仍是不死心问道:“楼主还没出关么?” 紫真摇头:“师父……师父?!” “嗯。”闭了将近两年关的顾云身着一袭简单道袍,形容清瘦,眉目里褪去温和,沉淀着淡淡静然,乍一看人空寂又孤冷。 十五许久不见顾云,欢喜得抹泪,想去讨个热乎,可一见他的神色怯步了。这,真的是他温和亲切的楼主么? 丰容一嘀咕,像,太像了,简直和当年的碧虚一模一样。 玉睿是在场唯一一个不惧顾云冷色的,他将酒壶斟满:“出来就去给师父磕个头,没得将师父念想。” “见过了。”顾云话少得近乎吝啬,约是察觉到了气氛尴尬,淡淡道:“坐吧,许久没一起吃饭了。” 丰容惊醒一般咳了两声缓和气氛:“来来来,今日年夜,不用分什么长幼尊卑,一起坐一起坐。” 紫真这才和从冰块里融化出来似的,恍恍惚惚地给顾云布置碗筷,小心地打量师父。师父这两年关闭的,好像整个人都……变了。 这就是所谓的哀莫大于心死吧。其他人包括紫真自己不敢在顾云面前提到淳和这个名字,但他知道,在师父看来是师父他自己把淳和逼上了绝路,怎不令他心恸成伤。 战战兢兢的十五得了顾云首肯,也在案边择了下首处坐下。 席间氛围依旧略是压抑,丰容努力挑几个新鲜有趣的话题暖场,紫真和十五识相地顺着他话往下接,这一顿年夜饭吃得倒也不寂寞。席尾,众人喝茶间,丰容问起十五山下俗世里的情况。顾云到底是如意楼楼主,如今他这副心死如灰的模样,要是让他能顾念下如意楼的生意也是好的。 十五诚惶诚恐,先是一一把如意楼的近况禀了,他一边说一边和丰容一样留意顾云的神色。顾云只是低头静静喝着茶,没露出任何异色,仿佛席上说的任何话都与他无关。十五咽咽口水,说完了之后又勉强鼓起勇气捡了些俗世的趣事说,说着说着就不禁说到了一桩与如意楼相关的。 道是京都皇城里今上一位得宠的妃嫔有了身孕,那妃嫔出身尊贵是和亲来的异国公主,生得国色天香入宫起就甚受皇帝宠幸。美中不足的是这妃嫔受着皇帝的雨露恩泽,肚皮却久久没有动静。皇帝问了钦天监,钦天监的监正也就是现在这位女监正的师父说,陛下节哀吧,您这位娘娘命中无子,不能生啊。 皇帝那叫一个震怒,你这个逆臣你这不就是说老子不行么?一怒砍了钦天监,让他徒弟也就是女监正上位了。大概是越得不到什么就越想得到什么,子嗣众多的皇帝禁不住宠妃的枕边风,前不久又急吼吼地去钦天监求卦了。 这回的女监正本来也是要走向他师父同样命运的,因为她也算出了这宠妃无子。皇帝自然又大怒,她也不想啊,可万一信口胡诌说皇帝他老婆能生,到时候生不出来不还得死么?死得一定更惨!就在她脖子上脑袋快掉时,她话锋一变又上了道奏折说“陛下,大喜啊!天降福星,娘娘不久就要喜得龙胎了!” 皇帝半信半疑,这说有就有?行,你脑袋先留着,留到了半个月后太医院果然传出了好消息,宠妃娘娘有喜了。皇帝大喜之下把女监正提了国师之位,赏了无数钱财良田。 十五说得就是与这位宠妃娘娘的身孕有关,他瞄了顾云两眼,楼主还是副事不关己的漠然模样,倒是丰容听得出神,津津有味地催他往下说。十五内心哭泣硬着头皮继续道:“皇帝才喜了没多久就又愁了。那位娘娘打有孕后吃不好睡不好害喜得厉害,人眼看着消瘦了下去。今上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派人找到了如意楼,说要买一柄安枕的玉如意。” “不过一柄如意罢了?”丰容稀奇:“皇室所纳贡品无数,莫非还寻不出来?” 十五一口气说完:“道长您不知,那柄玉如意非寻常物,乃是采昆仑虚中瑶池里的碧玉籽料,由鬼手叶卿亲自雕琢前后花了十年时间,一尺长的如意上刻有佛莲千朵。如意尾部更镶嵌了一颗稀世难寻的血蛟珠,血蛟珠阴寒无比,故又以千年菩提木与赤金围住如意顶端,以克其寒气。之后虽又进了许多宝物价值远在它之上,但因其是如意楼第一任楼主相传下来,而如意楼也因它命名,故此柄如意不可谓不是我如意楼的镇楼之宝。”十五小声道:“可楼主不在,谁敢做这个主啊,朱容姐敷衍着皇帝,想来也敷衍不了多久的……” 丰容听罢,咂舌称奇,他一边啧啧赞叹,一边与顾云笑道:“你看,你不在你的如意楼就出了这样大的事。你还不快给他们拿捏个主意,开门做生意哪能得罪皇室呢?” “那嫔妃是何时有孕的?”顾云却问了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 十五被他这没头没脑的问题给问住了,愣愣道:“小、小的也不太清楚,”顾云终于肯开尊口他自然欣喜,忙不迭用力回想:“皇帝派人来是上个月的事,那位娘娘最早也该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顾云略一沉吟,霍然起身:“走了。” “啊?”十五摸不着头脑,等顾云走出了殿门才一拍脑门哎地一声追出去:“楼主!等等我啊!” 玉睿将喝了一半的茶放下,问出了紫真的心声:“哼!他这什么意思?” 丰容笑而不语,悠悠地呷了口茶:“恐怕师兄这一走没个几年回不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完这章我知道大家一定有很多谜团!不要急!马上就会揭露了,淳和去哪了,夏少臣又去哪了,淳和是死是活还是被做了刺身?艾玛,我是亲妈,为啥你们都不信呢! 第52章 伍贰 顾云没有先去帝都,而是回了一趟如意楼。皇帝派去的大臣没走,仍在和朱容软磨硬泡。朱容也不是个吃素的主,任他威逼利诱,严防死守着如意楼大门。那臣子被皇帝催得急了,挤着笑的脸一拉:“我说姑娘!这是可是圣上亲自下的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个小小如意楼莫非要公然抵抗皇命不成?” 朱容不吃他那一套,冷艳一笑:“天下人皆知我如意楼只做道宗里的买卖,皇帝?难不成皇帝陛下出家做道士了?” “你!大胆!” 朱容还想嘲讽,描了胭脂的眼角忽的一凛,惊喜交加:“楼主?!” “把如意取出来。”顾云说得话却让她大吃一惊。 蛟珠如意是如意楼的镇楼之宝,意义非同寻常,朱容怎生也没想到顾云轻易地就松口把它送了出去:“楼主您说什么?” “拿出来。”顾云眼眸淡淡,重复地说了一遍。他的神情在朱容看来极为陌生,甚至于整个人都好似与两年前的顾云大不一样了。 “楼主你……” “容姐别说了……”十五两个指头夹着她袖子,将她拉到一旁,看见顾云不咸不淡地与那官员寒暄,方用蚊子细一样的声音与她道:“淳和的事儿你也大概知道,楼主成现在这样就是以为她挨了那一万零八刀后死在了剐龙台上。可现在看,八成,淳和没死……” “那和如意有什么关联啊?”朱容茫然,起初在听到淳和被拘上九重天的消息时她心中竟是有一丝痛快的。无可否认,淳和的出现,占据了顾云所有的视线与注意力,让她既妒且恨。但从十五处得知顾云为此遁隐闭关后,她又心生不安,在顾云闭了两年关后她的不安转变成了与紫真一样的期盼与唏嘘。在有的时候,她甚至会想,那条蛟龙没有出事多好。 没有出事,顾云仍就是那个顾云,不会眼中死灰一片,不会有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神色。 淳和与如意的关联,十五还真说不上个所以然。他就是有种直觉,顾云不会无缘无故在听到如意一事后就立即离开琼云,这种直觉隐隐指向某个猜想,一个大胆又荒唐的猜想。再者,那条蛟龙的嗜宝如命也很符合如意这事的由来…… 蛟珠如意顾云是答应给皇帝了,但他提出了个要求,要求面圣亲自将它献给皇帝陛下。 来的是个五品京官,与外地相比官阶不低,但在京城那种买个白菜都能碰见宰相的富贵地,一个五品京官实在不敢拿主意答应顾云的要求。眼看事情有了转机,愣着做什么,赶紧回去给上头打报告啊! 好在顾云提的要求也不算过分,人家都把镇楼之宝给你了,这点要求皇帝哪怕再不待见道宗,一闭眼一睁眼也就答应了。 朱容捧着装如意的锦盒,再是不愿也不得不将它交给了盈满喜色的官员,她狠狠剜了他一眼,转而对顾云道:“楼主,您还回……” “等此事办妥,我就回来。”顾云不等她说完就开口道,朱容笑意未上眉头,又听见一句轻得快听不见的叹息:“就带着她回来再不走了。” 朱容愣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这个她说得是谁,她心中悲喜交加,说不出一个字,最后道:“楼主多保重。” ┉┉ ∞ ∞┉┉┉┉ ∞ ∞┉┉┉ 本朝帝都原在江南秦淮一带,也是先皇时期那位国师的“功劳”,一句龙脉北迁,就唬得先皇小心肝直跳,生怕别人占了他皇帝的好风水,赶紧将帝京迁到了这地儿。 上元节未到,京城冷得煞是叫人哆嗦。进宫面圣不是件小事,今上又素来不喜道宗中人,前前后后的安排少不了花费时间。顾云的来头不小,与当朝太师交情又不错,礼部官员挠破了脑袋,最终拍板把顾云与十五安排了司天台。 司天台就是钦天监,先帝时就因为那位妖言惑众的国师不喜欢钦天监这个名儿,大笔一挥改成了司天台,高端大气上档次!但朝里官员还是习惯称呼那个神叨叨的地儿叫钦天监,钦天监除了偶尔给皇室看看风水算算黄道吉日外,还兼管修订历法等等,这也是本朝皇帝在绞杀国师余孽没连坐此地的缘故。 顾云来钦天监时,那位曾近在绛州昙花一现的女监正并未与其他官员一同出来迎接他。副监称乐监正外出公干还未归来,请顾云多多包涵。他这话没太大必要,顾云眼皮没眨沉默地随引路官员安置下来。 如意楼的名声或许还不够响,但琼云的名号响彻四海,加之之前绛州除妖一事里右相大人又掺了一脚,当朝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钦天监一干闲人又从十五那打听到,来的顾云正是斩杀旱妖的琼云剑仙,顿时哗然一片。钦天监虽然不是修道的,但奇门遁甲、观天测向与道宗本就密不可分。一时有蠢蠢欲动想去向顾云请教术法的,也有只是单纯想请教顾云养生之道的,还有一些是不屑一顾的: “有什么了不起,若论术法,我们监正大人通灵之法才是无人可及!” 十五用比那人更不屑的语气切了声,将要反驳,忽然灵机一动,顺着他话打探道:“听说那位娘娘的龙胎便是乐大人测出来的?” 那人更是得意,将乐无彦吹上了天:“那是自然!我们监正大人上通天文下通地理,这点小事不在话下!” “那龙胎可有什么异……吉兆?!”十五问的巧妙,心中却是嗤笑。在楼主面前说天文地理,班门弄斧! 小官被他捧得飘飘,忘了什么皇室机密,真就回想了下与他道:“吉兆么?你别说还真有。娘娘得孕之日,紫霞满天,祥云腾腾,可不是吉兆。” 十五心中一喜,这就对了!胡乱应付了小官几句,忙脚底抹油去向顾云报告这个天大的喜讯。 顾云听完十五添油加醋的描述,脸上窥探不出什么神情,但眼底分明有极淡的笑意一闪而过。遥远的鞭炮声零星蹿入墙内,黄昏的日光铺满一地,顾云摩挲着湛卢剑上的珍珠剑穗出了神。 十五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顾云是在思念淳和呢,他心里也有点酸楚。楼主也算是熬出了头,十五其实是替顾云鸣不平的。淳和触犯天条一事楼主若是知情绝不会逼她施法布雨,退一万步,放在任何人身上,面对绛州数万条性命,与心爱人之间,这个抉择都不容易做出来。楼主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绛州不落雨是他的错,淳和受刑也是他的错,可楼主说到底也只是个凡人啊! 或是那位娘娘的枕头风吹得太厉害,顾云在钦天监安顿下没两日,面圣事宜很快定了下来。宫里的规矩比道宗只多不少,顾云又是头一次进宫,十五起了个大早要帮顾云打理。结果一看,顾云早已整饬妥帖,高冠博带,气势赫然。 十五想起楼中人相传的小道消息,说是楼主未入道前是俗世里一方大族后裔,身世显赫。这一看,十五觉得,楼主比见过的那些皇亲国戚都要清贵许多,没穿道袍的楼主不知详情之人还以为会是哪一方的王侯公子呢! 圣上是等早朝之后,才宣顾云进宫的。十五揣着颗忐忑的心在宫外等了两个时辰,没出正月,皇城外的鞭炮声络绎不绝。十五听得心烦意乱,心思跑远了,这宠妃娘娘怀得真要是淳和的转世,那就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哇!楼主想和她在一起,怕是比以前还要难…… 胡思乱想间,宫门那头出现了个人影,十五一眼就认出了是顾云,一个鲤鱼打挺奔了过去。 顾云的脸色算不上难看,但也不好看,眉峰拧了一小簇,快步从宫门而出。 “楼主,这是……”十五瞅着他脸色有点不敢往下问去:“那位娘娘怀的是那个人么……” 待真正走出皇城范围,顾云回首看了眼巍峨庞大的宫殿群,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顾云见到的只是皇帝,那位宠妃娘娘连影子都不曾看到。想来也是,后妃与外人相见本就不大现实,何况又是身怀龙裔的宠妃,必是被当成宝一样宠着。顾云喜忧参半,喜的是淳和生于皇家自是倍受呵护,没有危险;忧的则多了,一是不能确定龙胎是否真是淳和;二就是十五考虑得那些,若真是淳和,日后路途必不好走。 “你去联络楼中人,在京中置处宅子。”顾云稍一思定,吩咐十五。 “晓得嘞,楼主!”十五答得欢快。这个不用顾云说,他已有准备,不论真或假,等那个龙胎一落地就能分辨,这十个月的长久战必不可少。 ┉┉ ∞ ∞┉┉┉┉ ∞ ∞┉┉┉ 十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来京城混了没两月,十五最先和钦天监几个主簿、主事打成了一片。原因无他,大家都是同道中人嘛。顾云依旧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偶尔有几个仰慕他威名的官员登门拜访也被十五有礼有节的拦下。 而皇城内的情况,顾云虽鞭长莫及,但他纵横商场十来年,总有些自己的法子和手段。那位娘娘自用了蛟珠如意安枕后已然睡得踏实许多,龙心大悦,又赏了顾云许多财物,顾云也不拒绝,见缝插针地奉上几方安胎养气的道家丹方。 用不用是皇帝的事,不过听说近日那位娘娘孕吐得少了些,胃口也开朗许多。顾云并不担心那个嫔妃如何,自始至终他关心的始终是那个还有小半年才出世的龙胎。 仲春花月正好,钦天监里和十五熟识的主簿递了封信来,道是监正大人已从外地归来,给大家捎了许多礼物,许是在外听到了顾云也来了京中的消息,其中居然还有顾云与十五的一份。但乐监正没想到顾云业已搬出了钦天监,遂让主簿以他个人的名义请顾云来钦天监一聚,算是弥补当时她人不在京中的待客之道。 十五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问顾云的,出乎他意料,顾云答应了下来,并也备了薄礼,于日暮时分踏着落花黄昏悠悠走向钦天监。 钦天监并没有如六部设在皇城内,而是自成一局坐落在京城东边,周围围了一圈京中皇亲贵胄的宅邸,颇有众星拱月之像。 顾云沿着坊间石道走得不疾不徐,十五跟在后头绞尽脑汁地想找点 忽闻一阵急雨点般的马蹄声和慌促的铃铛声从后奔来,马车冲得急猛,顾云脚步微挪,袖风一带,连着十五轻松避开了它。惊魂未定躲开的行人拍着胸脯冲着马车的背影啐了口骂骂咧咧:“哪来的狗官!” “嘘,你小声点。那可是平南王府世子的车架。” “呸,又一个纨绔子弟,一个世子马车弄得香气扑鼻和个娘们似的。” “哎呦我说你这破锣嘴,招点风行不!人堂堂世子,有啥特殊爱好轮到你个屁民废话?” 马车冲得没多远在一处漆红大门前刹住,里头匆匆小跑出一队人,捧凳的捧凳,提灯的提灯,有条不紊地迎下马车中人。顾云瞥过头去看了一眼,才瞧得个人影抱着什么下了马车,一只纸鹤慌里慌张地一头扎入怀中:“生了!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前天昨天去参加同学的婚礼和娃的满月酒了,黑线,人家连升两级不能不去恭贺呀!今日恢复更新,么么哒! 感谢: 王秄霑扔了一个地雷 我很聪明哒!扔了一个地雷 火爆小黑人扔了一个地雷 ╭(╯3╰)╮新文开了个文案出来了,大家可以去点进我的专栏去收藏一下它哟,这篇文结束就开,等开文的时候你们就知道啦!~文案是一时写的……不过不妨碍它是个萌萌哒的故事! 第53章 伍叁 宠妃娘娘诞育了个粉雕玉琢的公主,皇帝一喜,大赦天下。这个普天同庆的消息一夜间飞遍整个京城。 十五同样欣喜若狂,只不过他的出发点和普通百姓不一样,先头他还担心着万一那妃子生了个皇子,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公主就没差了,他几乎已经肯定那就是淳和了。别的人看不见,有点道行的他自然没看错皇城上空盘旋着的那团浓浓紫云。 紫气东来,吉兆啊吉兆! 顾云的想法显然与他不谋而合,隔着重重高墙,他仰望着那团祥云,冷峭的眉头终于抹平些许。庆贺的焰火蹿破傍晚紫红的天幕,艳丽的烟火照亮他微微含笑的面庞。 十五看着夜色下顾云久久仰视的身影,忽然心头一酸有了泪意。他何曾见过这样的顾云,小心又期盼地等着一个人,那个身影衬在热闹沸腾的人声里显得格外孤寂…… 确定下来淳和安然无恙地投胎了只是一个开始,十五之前的忧虑并全然是胡思乱想,淳和既然是公主必然养在皇城之中,顾云一介布衣道士想见她一面甚至是带她走,都有点天方夜谭。 这也是顾云亲自登门拜访钦天监的缘故,皇室添了新生儿又是备受皇帝重视的宠妃之女,少不得要请钦天监卜卦祈福。当然顾云还有其他门路去见一见淳和,不过借着钦天监这条路是最安全不引起怀疑的。就如十五所说,大家都是同道中人嘛。 乐无彦说请客,顾云到了,茶围上她这个监正却不见踪影。副监不停歇地向顾云赔罪:“陛下才传旨招了乐大人进宫,大人让我向道长陪个不是,改日一定亲自登门致歉。”副监再三强调了乐无彦交代的一句话:“来日方长。” 顾云略有失望,却没让这失望在脸上泄露分毫:“圣命在前,自当遵从。”副监的强调不是没有作用,来日方长?顾云咀嚼着这个词,这个监正倒似真知道些什么。 十五的修行就没顾云那么高深了,脸上失落不加掩饰,他的想法和顾云一致。想进宫见淳和,钦天监的人他最熟,最容易搭桥找门路。 “楼主,您说怎么就这么巧,我们后脚到人前脚就走了?” 十五无心的一句抱怨,让顾云提了两分警醒。他不是没想过,淳和触犯天规应是戴罪之身,为何就轮回入了凡间,还是在皇室之中。打入凡间在九重天上是个惩罚的手段,可那是对神仙的手段。顾云不认为淳和一个向来不得九重天青眼的妖族,那么轻松地领了这个不算罚的罚。 那日东海水令使与丰容说得不假,一趟剐龙台足以让淳和灰飞烟灭。因而,顾云在两年后突然收到一抹极微弱与熟悉的如意印波动时震惊与恍惚了好久。那个如意印是独一无二,只属于一个人的,两年前它随着她的主人彻底消失在那个雪夜里。两年后,它重现人间,这代表着什么,顾云一清二楚。 淳和还活着,并且她回到了凡间。 ┉┉ ∞ ∞┉┉┉┉ ∞ ∞┉┉┉ 钦天监的乐大人比朝中别的官员靠谱许多,人家说改日登门谢罪,没过两日,顾云宅子的门就被人敲开了。 十五一看,是个陌生女子,戴着个垂纱锥帽,鬼鬼祟祟的像个贼。哪有大白天里直接敲门而入的贼呢,十五稍一盘问倏地挺直脊梁,赶忙把人迎了进来,心里直犯嘀咕,这乐大人行事作风也太小心了些,莫非她有许多仇家? 不巧的是,这回轮到顾云不在宅子里,十五三言并两语地给乐无彦解释:“我家大人去如意楼在京城的分号取样东西,已出门半个时辰了,那地儿不远,很快就能回来。” 乐无彦不好再说什么,负手在庭中几株花树下转悠。这个节令已非花期,庭中的杏桃却开得粉粉叠叠,煞是妩媚俏嫩,乐无彦攀了枝弹弹花蕊:“挺厉害的,不错。” 她没头没脑一句,十五愣了下没接上话,挠挠头找了个别的话:“大人,在府中您可以把锥帽放下。”这八月末的天,秋老虎的威力尚没完全退去,便是看着她戴着锥帽,十五都觉得热。 乐无彦松开了花枝:“过敏在呢,”又咳了声:“最近少吃鱼。” “……”钦天监的这个女监正的脑回路显然也和常人不在一个频道上,十五词穷,一个淳和他就够呛。乐无彦不比淳和,人家是三品大员,十五跟着顾云走南闯北也有点眼见力,接不上话干脆就不接话。 又过了一刻,乐无彦站不住脚了:“算了算了!不等了,你回头告诉你们主子,明儿午时一刻穿道袍在崇明门外等着我。” 十五先是一惊要留人,后来听她那话停住了动作,乐大人丢下这句话风风火火地一卷风似的消失在了十五眼前。 等到顾云回来,十五茫茫然地还没缓回神来,帮着顾云掸去衣上浮灰时方一个激灵醒过来:“大人,乐监正刚刚来过。”他一五一十地重复了遍乐无彦的话,他嘟囔着:“不吃鱼?我又不对鱼过敏……” 顾云不见多惊奇,浅浅嗯了声。今儿他去分号算是去对了,他掂量着袖中的盒子,抿起抹淡笑。 乐无彦说到做到,顾云依约而去,她人没在那钦天监的副监却在那等着他。皇城根下,副监话也不多说,带着顾云由崇明门往后宫的方向走。顾云总算体会到了淳和平日的感受,一个陌生道士,还是个英俊的陌生道士行走在后宫里所引起的围观超出了他的想象,也超出了副监的想象。 副监顶着各方灼灼视线压力巨大,已经不止一次拈袖擦汗,回头一看顾云,人家是头回进宫,可大袖扬扬一派淡定从容。副监泪流满面,道长您这气场也忒强大了,这是把皇宫当你家后花园了吧。 幸好乐无彦先一步请了圣旨,把顾云这个琼云来的剑仙夸得天花乱坠,顾云先头又送了柄如意,正高兴着的皇帝也没多想,点头就让顾云入宫给小公主祈福了。 小公主出生没满月,见不得风,宫里规矩又多。顾云隔着十道八道的帘子着实瞧不清她,就算瞧清了那小人小脸的想瞅出淳和的影子来也难,不是有女大十八变一说么。 这些对顾云来说倒不是难题,因为帘子那端传来的气息太熟悉了,熟悉到让他拈香的手在旁人无法发觉的角度微微颤抖。他遮掩得很好,好到内心再是激浪澎湃,表面上他仍是波澜不惊地把一场祷祝进行得完美无瑕。 不仅进行了祷祝,他还状似无意地露了两小手。装神弄鬼对于他来说实在是个小儿科的把戏,但就这两个小把戏足够让皇帝和他的爱妃看直了眼。露了两手后正题来,顾云面露忧色地提到小公主命格略有坎坷,二八年华前多有意外。宠妃娘娘登时惊慌得眼含粉泪,皇帝一见着爱妃的眼泪,本来就云里雾里的脑子一热,便命顾云留在京中,每年定时给小公主祈福安康。 顾云得偿所愿,答谢皇恩时的声音都真诚上许多,趁机将镶了独山玉的长命金锁献了上去。仿佛听到了顾云的声音,一直安睡着的小公主突然惊醒了。乳母慌促地以为她要哭,没想到她睁着黑溜溜的眼睛转向帘子外咯咯笑了起来。 一直静如止水的顾云却差点因为这笑声颇了功,他朝思暮想的人近在咫尺,只要掀开帘子就能看到她。然而他终是没有失态,倒是皇帝哈哈大笑道:“看样子我儿与道长颇是有缘哪。” 殿上还有个人也是云里来雾里去,这祈福的好差事本来是他们钦天监的,为何就莫名其妙地落到顾云这个外人头上。副监大人揣着一肚子闷水回到了钦天监,哪也没去就往乐无彦那去了。 “大人,那个道士把我们的差事给抢了!” “抢就抢呗,正好忙了一年,大家歇歇。”乐无彦宠辱不惊。 副监迎风流泪,尼玛,我们钦天监够清闲了好么,这种没下限的话你咋说得出口的啊。 副监不死心:“大人……” 乐无彦打断他:“那本来就不是我们的事,我巴不得离他们远点不沾半点腥。对方那什么人,是我们得罪的起了么。懂事点啊,乖。” “……” ┉┉ ∞ ∞┉┉┉┉ ∞ ∞┉┉┉ 有了盼头,漫长的日子过得飞快。一月接一月,一年接一年,很快,小公主长得有三岁了。顾云每年按季度进宫四次,每一次都变着花样地给她带各种奇珍异宝。许是生于皇家,这些宝贝送到她眼前时并没引起她多大注意。顾云郁闷,宝贝不招她爱就是了,连着他这个人小公主都是爱理不理。顾云一边担心着她忘了他,一边又担心着她想起前程旧事更疏远了他。 毕竟,是他将她逼得散尽一身修为,落入凡间。 一个三岁的小姑娘,你能指望着她懂什么呢?顾云远远观望着被宫人簇拥着的粉团子,有心亲近又无可奈何。 顾云一筹莫展地回到府中,唤了两声十五却不在,门骤然被人一阵狂敲。开了门看,是隔壁王府里的小厮,王府与顾云这头没什么交情,但这小厮与十五处得倒是不错。 小厮头上脖子上俱是汗,喘得话都不周全:“道长!十五出事了!”他甩了一把汗,喘了几大口气:“十五他冲撞了平南王府的车架,您快去救救他!” 十五今天是真倒霉,早晨去分号去取顾云给小公主置办的生辰寿礼,捧着礼盒小心地穿过人群才拐出个街角,一辆马车猝不及防地蹿入他眼中。马车冲得极快,十五也是有两下功夫的,慌张间不忘脚下猛退两步,把马车避开了。 没成想他还没抱怨上,那马车自个儿停下了,驾车人飞扬跋扈一声呵斥:“哪来不长眼的东西,冲撞了我们家主子!” 哎嘿!十五怒了,他还没找他们讲理,事主反倒诬赖到他头上了!他伤着没事,万一撞碎了他怀里这尊小玉树,他拿什么给楼主去啊! “你别走,别走!”驾车人好似得了车中人的指示,跳下马车去拦十五:“惊了我们主子车架就想一走了之,没那么便宜!” “我走什么走!”十五梗着脖子当真站定不走了:“我看看是你有理,还是我有理!” 顾云到得不算晚,对方处于要动手没动手的阶段,围观的人群已聚了里三层外三层。他待要站出来有个人先打马从人群中走出:“方白,闹什么呢?” 这声音有点耳熟,十五不看则已,一看大惊:这,这不是夏少臣么!可看他的穿戴气质,又与夏少臣那个神棍大为不同,俨然是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 扬起鞭子的方白一看见夏少臣顿时泄了所有气势,萎靡在一旁讪讪道:“世、世子,这个道童惊了小姐,又要和我们动手……” 十五惊虽惊,倒还有两分理智,立刻反驳:“你胡说!明明是你们先找茬的!” “夏少臣”淡淡斜眼看了看十五,那神色就和看个陌生人一般,下马径自走向马车竟是不打算理睬他们:“在这丢什么人现什么眼?!走了!”他声音不大,却吓得方白一个哆嗦连声说是。 十五纳闷,使劲揉揉眼,天下相像的人不少,自己这是认错了? 平南王世子一脚踏上马车,那织花提缎的帘子霍然一掀,清脆又有些稚嫩的声音急道:“不能放他走!他还没赔东西给我呢!” 众人哗然,顾云怔然不动。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打滚求评论求花花,还给新坑求收藏=l= 第54章 伍肆 天底下还有这么不讲理的人!十五肺都要气炸了,撞了人不道歉也罢,反过头还咬他一口,敲他竹杠,什么世道! “一个清贫道士,要他赔你什么,进去1”年轻世子毫不客气地将才探出个尖儿的小脑袋抵了回去:“你倒好,趁我不在就溜出玩,回去领罚!” “我要嘛我要嘛!”小姑娘显见的不是个好打发的主,想是罚也是罚得她司空见惯,被推回去又重样扑了过来,看样子是抱住了世子大人的胳膊使劲摇:“我要他那盒子,盒子!” 到这会功夫,莫说顾云,十五也听得耳熟起来。这蛮不讲理的土匪作风,这撒娇耍赖的无赖腔调,和某个人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不怪十五,他的脑洞一向开得大,这浮想翩翩间他猛然响起,那条小蛟龙现不好端端地养在宫里么!看他胡思乱想的! “一个盒子而已,”世子大人压根没把十五怀中的东西放在眼里,这回他倒是没推开她,顺势拢臂一圈把人抱在怀里自己坐进了马车。锦缎遮住了里头的光景,从缝隙里飘来浮毛样的只言片语: “今儿吃得可好?睡得可好?” “要盒子要盒子!” “药按时吃了么?白威他们没来闹你吧?” “要盒子要盒子!” “乖,明日带你去法门寺玩。” “要盒子!” “……” 围观群众一头黑线,这两个鸡同鸭讲居然还能说上个半天,这世子大人的功力非同一般哪!吐槽完后又有人发出异议: “平南王府什么时候添了位小姐呀?” 问得好,正是十五想问出口的。 “谁知道呢?”人们嘻嘻哈哈散开:“没准是世子养的童养媳?” 人一散,墙根下发愣的十五立即发现了顾云,一瘸一拐地走过去,不好意思道:“楼主……”刚才的事儿丢人得很,想来是被顾云看见了,他想起怀中事物赶忙奉上:“楼主,您放心!玉树妥妥的呢!” 由着顾云精挑细选给淳和做寿礼的东西他看都没看,只往平南王府马车驶走的方向睇了深深一眼。 十五放在普通人里也是个人精儿,顾云一眼他就揣摩出八分他的意思来。可是宫里那位是楼主亲自确认的,又是个什么事呢?! ┉┉ ∞ ∞┉┉┉┉ ∞ ∞┉┉┉ 次日是小公主的寿辰,既是寿辰顾云入宫给公主祈福在情理之中。过了这个寿辰,公主就四岁了。顾云不是没有感慨过时光难熬。他道根稳固,再等上二十年并非是不可等之事。二十年之后呢,船到桥头自然直,顾云难得做了回机会主义者。 仪式进行得很顺利,四岁的小人儿礼数教得再好此时也坐不住了,奶声奶气带着些怯意地与顾云说:“道长,我可以去找母妃了么?” 宠妃娘娘生得倾国倾城,她这个女儿自然也是小小年纪便是副粉光玉润的模样,小小年纪任谁瞧得都是爱怜。顾云弯腰将她从高高的太师椅上轻轻抱起,这是一年内少数一次他与她的近距离接触,她看着他的眼神是那样陌生,陌生到找不出一丝曾经她对他的依恋。 “阿淳……”顾云这样唤着她,想从她这得到哪怕是一丁点的回应,笑容也罢,点头也罢,任何言语动作都可以。 小公主咬着唇,歪着头迷茫地看着他。 对视顷刻,顾云叹了口气,将她交到乳母怀中。也没什么心思留下来等皇帝的封赏,罕见地魂不守舍地往宫外走去。他出入宫闱的时日不短,守卫见了他虽形容有异却也没拦下盘问。顾云一人走在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宫道上,心思远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 这样的失魂落魄于顾云来说仅是短暂的,在走出皇城时他已恢复了往昔持稳端方之态,他回忆起昨日车中的话语,当机立断地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十五这样的好日子,庙宇中人来望去是常态,香客多了,法门寺前摆摊的小贩自然也多了。昨日在闹市里的举动到底还是传入了平南王府当家人的耳朵里,二世子白渊是个出了名的纨绔,偏生是老王爷过世的正妻所生,老王爷拿他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暴风雨似的的一头熊,别人根本就没当回事,笑吟吟地奉承了老王爷几句,一回头照旧打马上街出来逛庙会了。 主子不能罚,下人逃不了,所以今儿赶车人不是方白换了白渊另一个贴身小厮方玄。白渊来到法门寺先不急着进门,缰绳一丢悠哉悠哉地晃入人流中去了,半盏茶的时间,转了回来手里多了两糖人。 方玄守在车边乐呵地探头瞧热闹,冷不防瞧见了白渊,脸色立即收敛,低头老实站好。 “小姐闹了么?” 昨儿回去后那丫头就因为没如她意讨了那盒子回来,哭了有半宿功夫,折腾得半个王府不太平。清早抱她出来时脸上还挂着泪痕,气哼哼地死活不和白渊说一句话。 “还睡着没醒呢。”方玄答得小声,抬手给白渊打帘。 帘一起,白渊脸冷了下来,一脚踹在方玄腿上:“混账东西!你瞧瞧人在哪!” ┉┉ ∞ ∞┉┉┉┉ ∞ ∞┉┉┉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顾云找到平南王府的马车绝不是件难事,连寻踪觅迹的纸鹤都用不上,哪儿闹得人仰马翻往哪去绝错不了。 可这回他是真错了。 “这哪来的丫头!快把那砚台给我放下!哎,小心,小心别摔着!” 玉石店的老板一头大汗,寻思着他这是冒犯了哪路神仙给他招了这么一个瘟神来!小小的个子太不起眼,一个走眼,人溜进他店里。这小贼的眼光倒好,什么都不挑,直奔着他镇店之宝的那方墨玉龙纹砚台就去了!被人给抓着了还不撒手,小脸上不见丝毫羞愧,极尽鄙夷道:“这砚台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小气吧啦的,我还看不上呢!哼!” 你看不上,你倒是放手还给我啊!老板抓狂! 上去抓吧,人还没近她身,她就高高举起砚台要来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简直是:“土匪!强盗!” 小姑娘一怔,茫然四顾:“啊,哪里有土匪强盗?” 老板快被她给气死了。 “这等下作货色你也看得上眼?”淡淡的声音不想他人,自是顾云无虞。 老板更加泪流满面,老子的镇店之宝就被你说成了下作货色。 小姑娘茫茫然抬起头,对上他低垂下来的眼睛,目光只停留了一瞬,慢慢往下滑,落到他腰间的田黄印上,晶莹的眸子瞬间亮了。 顾云微微弯下腰,解下那方价值连城的田黄印,和对着小狗晃骨头一样在她眼前晃一晃:“拿这个换你那方砚台好不好?” 小姑娘咽咽口水,迟疑地看看砚台又看看田黄印,脆生生地语出惊人:“两个我都要!” “……”连顾云都无语片刻,继续哄骗她道:“你都说了那砚台不好了,要它不是累赘,你抱得动么?” 小姑娘的脑筋不够转了,费劲地在两个东西间做着衡量,墨玉实心料的砚台如顾云所说分量不轻。小姑娘才五六岁的模样,抱久了吃力不假,肚子里的小算盘打完,她一小步一小步往顾云那挪去,小嘴嘟嘟的:“你说的啊,要给我。”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顾云微笑着点头。 那老板开玉石店,自己也有两分眼色,当然识得出顾云那方田黄印的价值。他是个厚道人,又看顾云衣上饰物非富即贵,白着脸叠声道:“兄弟!使不得,使不得啊!纵是十块砚台也够不上你这田黄哪!” “无妨。”顾云眸里光华闪过,语气莫测:“这本就是她的。” 这又是咋回事啊!老板的脑子也不够用了。明明看起来这两人是互不相识的,为啥这个道长却说得好像这小姑娘是他……女儿一样? 除了女儿之外,这两人的年龄差老板也想不出其他解释了,可一个道士有女儿?老板的脑容量不够用啊! 挪啊挪的,小姑娘终于挪到了顾云身边。她个儿才到顾云膝头,夏末秋初天气转凉,裹着件白缎斗篷,乍一看和团雪球似的。顾云一看到她,就想起那只白胖胖的蛟龙,不用对比,如出一辙。 小雪球够不着顾云的手,怕他反悔着急地跳啊跳,憨憨的模样令众人忍俊不禁。顾云也是眼角含笑,手就搁那不高不低的地方,雪球吃力地够了半天,终于搭上了他的手。 她一怔,顾云亦是一怔。 她的手很暖,再不是那样的冰凉如水,相反他的手却是有点凉。雪球一颤就要抽回手却被顾云飞快地抓住,抓得甚至于有点紧,仿佛松开她就会消失不见了。 雪球呜地一声:“疼……” 老板看得心抽抽的,他只想拿回砚台而已,真对个几岁大的孩子用强不是叫人笑掉大牙么:“道、道长,拿回砚台就算了啊……” 她的呜咽声才发出,顾云就松开了她的手,不免暗自埋怨自己的失态,略略调整好心态手摸上那个哭哭啼啼的小脑袋:“是我不好,别哭……” 还没搭上,手下一空,雪球已经一路滚到了找过来的白渊那,飞身扑到他怀中,白渊条件发射地一抱。雪球搂着他脖子指向顾云恶狠狠告状:“那个牛鼻子欺负我!” 顾云眼里只有她搂在别的男人上双手,那画面,真是刺目无比……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_(:3」∠)_去吃饭 第55章 伍伍 白渊看也没看顾云,而是抱着雪球在怀中掂了掂,捏捏她的小鼻子啧啧摇头:“又重了不少,你这是要把王府吃垮了的节奏啊。” 圆鼓鼓的雪球一看白渊不给她撑腰,立刻撅起嘴不高兴了,揪着白渊的衣领:“嘤嘤嘤,他欺负我,欺负我!” 来者何人,京城中人都知道,平南王府大名鼎鼎的白渊世子!玉石店老板汗流浃背,心比黄连还苦,这京城里最招惹不得的人物居然大驾光临他这小小玉店。老板凑在顾云身边,不停抹着汗小声道:“道长,这是平南王府的世子,惹不得啊。您瞧,这该怎么办啊?” 怎么办?别人当他白渊是世子,他顾云岂能认不出那张与夏少臣一模一样的脸。淳和被缚去九重天后顾云一心只在寻找淳和上无人注意到夏少臣的消失,今日在京中重逢,顾云隐约猜到了他当时消弭不见的原因。 淳和为何会变成这样,夏少臣为何摇身一变成为平南王府的世子,顾云不清楚。但他清楚,从他来京中到现在的四年,都被夏少臣设计了!宫里的那个小公主十之八/九是他的障眼法,让他误以为那是淳和大难不死侥幸投胎在人间的凡人身;而夏少臣自己则在这四年时间,不,看这丫头的模样应该不止四年,与她朝夕相处培养感情,从现在雪球对夏少臣的依恋来看,毫无疑问,夏少臣先一步垄断了在她心中的地位。 至此,顾云已经确认,这个除了个头样貌与淳和不同的雪球就是淳和了。毕竟那样蛮不讲理的性格着实是她一个异常突出的特点。 这也是顾云最怕的一点,淳和是很依恋他,但她的依恋,顾云深深无力那其中究竟有没有一分和他一样的爱慕实在难说。那时候淳和在他身边,他可以肆无忌惮地认为,这条小蛟龙已在他掌心就算爱着他钱财又有何妨,早晚她会如他般真心地爱上他。 现在顾云终于为他的自以为是付出了惨重代价——淳和不认他了。他能给淳和的,以夏少臣今时的地位身份也能给她。夏少臣不能给她的奇珍异宝呢,身为如意楼楼主的顾云是占有很大优势,关键是夏少臣会让他接近淳和么? 这个答案呼之欲出。 在顾云看来,他怕的,夏少臣也怕。淳和曾经对顾云他有依赖,现在的夏少臣应该就对他有高的提防。果不其然,白渊压根不再给淳和与顾云接触的机会,打小养着的夏少臣多少也摸透了淳和的根性,贴着她耳朵哄了两句话,淳和乖乖不闹了。 玉石店老板喜出望外,看样子白世子根本就没打算与他这等屁民计较,他这提起的心还没彻底放下,顾云居然打破了老板息事宁人的迫切心愿,迈前一步:“这位公子请留步。” 白渊离去的脚步不停,众目睽睽顾云又唤了声。这一声近乎是喊了,里外凑热闹的人都听得分明,大家的想法和老板一样,世子大人他都不计较你得罪了人家小姐,你还送上门去找晦气,这道士八成是疯了吧。 白渊脚步一顿,马马虎虎被他哄好的淳和被顾云这一喊精神头又来了,小脑袋从白渊肩头抬起往顾云看去,白渊当即摁了下去,她又不甘心地再抬起,仍被摁了回去:“再乱动丢你下去!” 这句话刚说出口,白渊懊悔了,他急着带淳和走忘了这货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不意外,淳和在他怀里七扭八扭,嗷嗷叫唤:“你居然说我重,你居然说我重!!”这一世,显然白渊没有教淳和那些粗鄙不堪的用词,要不然这一口一个“老子”“我x你祖宗”这种话和她粉嘟嘟的萝莉外表未免太违和了。 群众们齐齐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冷汗暴流,艾玛,这都啥时候的话了她居然才反应过来,这王府千金的智商略拙计啊。 淳和的迟钝,白渊和顾云都习以为常,这厮你真把她放锅里煮开水撒上盐她估计都没反应,没准还问你要不要浇点酱油。 这一闹闹得巧,顾云借机插/入在白渊前方拦住了他们去路。他喊住白渊只凭本能,下意识不让他带走淳和,至于要说什么话,几步间顾楼主已飞快想到了说辞。 白世子冷冰冰道:“有何贵干?”那脸色冰冻三尺,冻得周围一丈内的群众个个打了个哆嗦。 顾云同样对白渊懒得废话,言简意赅:“砚台。” 众人往淳和一瞅,无语了,砚台那么大你藏着掖着也没用啊! “不要了,不要了!”玉石老板此刻只盼着送走白渊那一大一小两个瘟神,哪还想着什么砚台哪。 白渊冷笑一声:“什么破烂玩意。”伸手便去抽出淳和抱得紧紧实实的砚台。 本就对那个“重”字耿耿于怀的淳和勃然大怒,骂我重还想夺我砚台!小短腿奋力一踢,竟给她挣出了一线空间,二话没说从白渊怀里蹦跶了下来。下来后她又矛盾了,白渊在后,顾云在前,她可没忘记是顾云提醒了她怀中的砚台呢!这前有狼后有虎的,如何是好呢?! 白渊也是烦恼,冷不溜让这丫头给蹿出去了。她的撒手没之名可是名不虚传,一个方玄千盯万盯都能给她盯没了,别说现在还有个明显发现了什么而有所图谋的顾云了。 一恼之下,白渊动作快过意识,伸手便去抓淳和回来。淳和岂是个束手就擒的主,看白渊来逃脑子都不转地一扭屁股就往前冲。 这一冲,便宜了顾云。守株待兔的顾云轻轻松松把她抱了个满怀,一头撞进去的淳和用力太猛,把自己撞蒙了。晕头转向间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护住砚台:“谁也别想抢走我的砚台!” “……”百姓们看这出好戏吐槽都无力了,这是你的砚台么?! “不抢。”顾云的声音温柔低迷,时隔两年再度抱着她,终于有种脚踏实地的感觉了。琼云的老掌教说得对,他这一生太顺风顺水,贵族门阀的出身让他少年得意,哪怕家道中落后入道宗修行他也是天赋异禀,短短时日小有所成。太顺利的人生让顾云几乎没有什么特别在意的,好听点如旁人所说的是无欲无求,可实际上顾云知道自己其实是个偏执的人,在他的人生里值得他偏执的从来没出现过罢了。 直到与淳和相遇,形影不离的相伴,生死相依的信赖,乃至被他遗忘的前世初遇,点点滴滴,让淳和成为了他的偏执,唯一的偏执。一个温和而冷静的人,对这种偏执的最大诠释,或许就是占有欲。 淳和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白渊这时候也冷静了下来,人是落到了顾云手里,可那又如何呢?今非昔比,顾云仍是那个顾云,可他变了,淳和也变了。白渊或者说是夏少臣,自始至终都认为,淳和之所以死心塌地地跟着顾云,只不过是因为顾云先一步遇到了她罢了。这一次,这一次是他占尽了先机。 “阿歆过来。”白渊也算是费尽心机,为了不让顾云找到她连名字一同也给她改了。 “不要!”雪球一点面子都不给他,何况这时候顾云已经将他的田黄印给了她,满眼都是田黄印的她眼中哪还有白渊的影子,欢欢喜喜地窝在顾云怀里把玩田黄。 围观百姓已经跟不上剧情节奏了,这又唱的是哪一出。堂堂王府千金就为块印泥被拐了???玉石老板也是泪流,他该说这小姐眼光太好,还是说她太没节操呢? “真不要?”白渊的声音低了下来,如同他的脸色一般,虽至于冰天寒地但足以让所有人都明明白白知道,世子大人心情很不爽。和淳和讲道理基本就是对牛弹琴,他索性抛开淳和锋芒直指顾云:“舍妹年幼无知请道长您不要计较,家人尚在等我携舍妹回府用膳,还望把她归还在下。” 这话算是把平南王府给搬出来了,你以为一块田黄印就能勾走淳和?这是京城是天子脚下,不管白渊是不是夏少臣,他现在就是平南王府的世子,淳和就是王府里的千金小姐!你个来路不明的山野道士竟然企图诱拐王府千金,太天真了,撇开大理寺刑部等等,真较起劲来,一个平南王府就够看的了。 淳和呢,也不是全身心投入在田黄上,一听白渊说到舍妹,她抱着田黄的手微微一滞。 白渊敏锐地捕捉到她这小动作,亦是放柔声音与她道:“阿歆,该回家用膳了。今日我让厨子做了你爱吃的醉虾。” 要是搁以前,打亲情牌对淳和来说绝对没用,五千岁的蛟龙,爹娘又在她生下来不久就去世了,在亲情方面她是一片空白。这一世不一样了,她从有记忆起就由平南王与王妃亲自抚养,由白渊宠着惯着,说没依赖是不可能的。 田黄是好,可……淳和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手里的田黄,顾云心一沉,她慢慢放下了它,黑溜溜的眼睛抬起来看着顾云:“放我下去。” 顾云不想,不愿,但他选择了放手。他已输在了起跑线上,纠缠不休地硬来,只会让淳和对他心生反感。 这一仗,过程曲折,但白渊终是大获全胜。 而经过此事,顾云知道,回去后夏少臣定是千方百计地阻止淳和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白渊确实也这么做了,经过他刻意规避,短暂的相逢后没多大记性的淳和渐渐地把顾云的面容抛却脑后,每每想起也就那块 如果说顾云就这么放弃了,那是不可能了。顾云是什么人,生意场上让对手咬牙切齿的老狐狸,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抛弃脸皮、下限,无所不用其极。何况,他现在还担负着给小公主祈福的重任呢。 不说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作为一个熟人,说出的两句话分量还是有的。 比如——“平南王府家的千金白歆犯了公主星相,须避守钦天监沐浴斋戒”之类信手拈来的瞎话。 他还真敢说!白渊回来后面对着与平南王谈笑风生的顾云,怒不可抑! 顾云不动声色地喝茶,你会仗势欺人,我就不会? 白渊怒啊,但他也无法,平南再大,也大不过皇帝是不?而钦天监呢,乐无彦这个钦天监做的好,墙头草一个,帮着他蒙骗了顾云,转头就帮着顾云忽悠了皇帝,把淳和送到了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去看了电影,更新的有点晚,抱歉~ 感谢:墨染扔了一个地雷 mika扔了一个地雷 微维扔了一个地雷 火爆小黑人扔了一个地雷 挨个mua一个~ 第56章 伍陆 几日前白渊仗着平南王府的背景逼得顾云放开了淳和,今日却也是为了平南王府不得不送淳和羊入户口。 无奈皇命在上,再是不愿,淳和仍旧得准时被送入钦天监。王府里除白渊外最舍不得的当属平南王妃了,受了白渊一通撺掇,在淳和离开的前一日泪涟涟去找平南王哭诉。白渊这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对耿直的平南王来说皇命那可是大于天。 没有意外,平南王妃被老王爷给骂了出来,顺带把白渊这个混账儿子也骂了。 白渊左右思量,还是不行!自己辛辛苦苦瞒天过海把淳和带到凡间,怎么能因为顾云恬不知耻的两句话就拱手相送呢! 夜里秋月高洁,梢头鸦啼声声,顾云打坐调息完一个小周天,忽然睁开眼来。 院子里挑灯的十五冷不丁瞥见一个飒飒人影乘风而来,当是顾云哪位道友拜访,不惊不慌地将灯笼挂好。揉揉眼一看,艾玛,这不是夏少臣是谁!十五顿生警惕,他可没忘记那日在街头之事:“哟,这不是平南王府的世子大人么?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十五,不得无礼,向仙人请罪。”门吱呀一声启开,顾云从容立定。 十五舌头打结:“仙,仙人?”他左看右看,不对啊,这明明就是夏少臣那个种马道士啊! 夏少臣眉梢挑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辨不清是喜是怒:“顾道长有眼力,竟能看出本君真身。”他入顾府犹如自己家般,毫无拘束之态,在快要瞪出眼珠子的十五面前随意一指,树下凭空出现了一方圆桌两个石凳,坐下后再一翻手,空荡荡的桌上俨然红泥小炉炉火正旺,水声沸腾,茶香袅袅。 他似乎还不如意,白袖拂过,茵茵碧草化为一片清池,池中白莲红荷相间绽放,荷香徐徐随风,莲叶间鲤鱼竞相跃起。再一抬手,一连串红灯相继浮起,灯笼面上描绘的黄鹂竟扑棱起翅膀,婉转啼鸣。 一时间,冷清院落焕然一变,好不热闹。 这弹指间的从无入有的神通之术,虽不至于令十五看得目瞪口呆,却也是瞧不过眼,说不出一句话来。 顾云神容恬淡,从步在另一方石凳中坐下。烧滚了的茶水自动给他斟满一杯,白玉杯滑至他面前,他没有接:“仙君此行不是为了与我品茶赏花的吧?”弹指一瞬间,鸟鸣鱼跃的院落霎时安静如初,他淡淡笑着对夏少臣道:“凡间不比九重天,夜间吵闹恐左邻右舍明日要来抱怨,望仙君见谅。” 一上来就吃了软钉子的夏少臣不见恼色,也是一笑:“是本君疏忽了。”虽无莺鸟相伴,但荷香清爽,此情此景倒也不失风雅,但他二人说得话题就不见有多风雅了。顾云开门见山,夏少臣便亦不与他含糊:“顾道长,本君的来意你想必清楚。六年前你与淳和缘分已断,她再世为人,欠你的恩情也已百倍偿还,你又何必纠缠不休呢?” “纠缠不纠缠,左右是我与她的事情。”顾云淡淡道:“与仙君无关。”又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丢了过去,顾云略是静默一刻,仿佛想起了什么道:“有些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不过这几年来贫道想了又想,总是有些疑惑。当年那本所谓的仙箓并不是梼杌,而是仙君你传出去的消息,那个执掌仙箓的仙君也是你吧?” 传出去这个消息的用意如何,不作他想,无非是想挑起他与淳和的不和,甚至是道宗与他如意楼的关系。如意楼中藏有宝物万千,若有心人在其中挑拨,如意楼自然深受怀疑。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夏少臣见顾云打定了注意要与他绕圈子,也不再与他客气,翘起的嘴角沉下几分冷意:“终归是你逼得淳和为了所谓的苍生大义上了剐龙台受了刀刑。人人都道蛟龙鳞甲坚不可摧,你可知那一刀刀剐去鳞片时她是如何得痛不欲生。那时你在哪,在为救下绛州城享受着可笑的成就感?!顾云,你有什么脸来再见她。”他冷笑道:“你就不怕她有朝一日想起你的所作所为时的表情么。” 怕,他怎么不怕。这六年来的日日夜夜,甚至是每每梦见淳和时顾云都在怕,害怕再见到她时,她会有怎样痛恨或者冷漠的表神情来面对他…… 这种设想他早已想了千遍万遍,在夏少臣质问他时顾云的心境已不会如最初时那般翻江倒海,可掩藏在袖中的手仍会不自觉地攥紧。然而顾云的脸上寻不到一丝痕迹:“正因我欠她的,所以现在由我来补偿她。” “她不需要你的补偿!”夏少臣斩钉截铁道。 “需不需要由她来定。”顾云又把话题给兜了回去:“毕竟我亏欠的人是她。” 宁静的院落里忽而冷风四蹿,灯笼接二连三地灭去,荷塘瞬间化为枯枝败叶,活跃的红鲤鱼沉入池底。夏少臣站起来,他身量本就挺拔,此刻对应着他犹如覆盖着冰霜的脸庞,犹如一尊煞神般叫人望而却步:“顾云,我与你好言相劝是惜你颇有慧根,你莫忘了在本君面前你不过是一蝼蚁凡人。” 顾云拢袖淡然不动:“我尊称你一声仙君是看在九重天的面子上,你也莫忘了现在是在凡间。”他眼光骤然锋利,气势毫不逊于夏少臣:“你若真能以仙君的身份对我动手怕是早就动手了又何须借着平南王府?恐怕你也有身不由己的忌惮。” 夏少臣没想到顾云的心思转得如此之快,是的他是有所忌惮,否则一个顾云哪值得他如此殚精竭虑地对付。这趟怕是白来了…… “你别得意太早!” 等到夏少臣没了影子,十五这才小心地凑上前去,摸摸枯萎的荷叶,确定是真的后又小小的惊叹一声,然后道:“楼主,他会这么轻易地善罢甘休么?” “他若善罢甘休就不会带着淳和避了我这么多年。”打发走了夏少臣顾云神色没有任何变化,沉思了一下问十五:“六岁左右的孩子要穿多大的衣服?” “……”十五内牛满面,楼主的宅男之魂这是彻底复苏了么? ┉┉ ∞ ∞┉┉┉┉ ∞ ∞┉┉┉ 淳和最后终是被泣不成声的平南王妃送上了马车,她一早被唤了起来,睡得眼睛都没完全睁开。嗯嗯嗯的一通应付着王妃,回头身子已轻被夏少臣抱了过去。 夏少臣严肃地对她道:“不许离那个人面兽心的老道士太近。” “嗯嗯嗯。” “不要相信那个满肚子男盗女娼的老道士任何话。” “嗯嗯嗯。” “不……”夏少臣想了半天,用自己都不太足的底气道:“不要拿他任何东西……”算了,其他话不提,这话肯定对这丫头没用。 就这样,淳和被打包乘着悠哉悠哉的马车快递到了钦天监。 接收人——顾云。 收件人却是钦天监监正乐无彦,毕竟圣旨上写着的是淳和到钦天监斋戒,自然由乐无彦这个正主装模作样地谢了通圣旨,再装模作样地问候一番淳和,再一本正经地把人交给“前来会友”的顾云手中。 顾云是皇帝请来给小公主祈福的高道,暂住在钦天监无可厚非。 送到顾云手里的淳和包装完好,裹着层薄薄的小被子,像个糯米团子。 十五瞅着顾云看她的眼神都快化了,他捧着衣服在旁站了半天,憋不住道:“楼主,一盏茶都过去了……”您就是不想叫醒她,那也别就这么抱着人傻看着啊! “咳……放下衣服你出去吧。”顾云本是打算等淳和来先让她清洗一番,但看她…… 恰好睡饱了的淳和唔地一声,无意识地在顾云怀里蹭了蹭,扒拉扒拉地从被子里钻出脑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眼睛还是闭着的:“水……” “水水水!”十五手忙脚乱地倒了杯茶过来,才送到淳和唇边,被顾云阻止了:“换杯请水来,晨起喝茶对胃不好。” “哦哦哦……”房里只备下了茶,十五赶忙奔出去提水来。 嗅到水汽的淳和砸吧下小嘴,结果空空的,顿时不乐意了:“水水水!!” “过会再喝啊。” 白渊有一句话还是对的,她真不轻…… 顾云抱了一会倒不觉累,只是她小胳膊小腿地踢来踢去让他防不胜防,只能坐下。 耳畔的声音陌生的很,淳和迷糊地睁开眼,脑子才醒了一半的她木木问道:“你是谁?” “……”顾云气得想笑,两天前才见过,她居然问他是谁!气过之后,他望着她娇嫩欲滴的小脸蛋,很久后道:“我是顾云,”他微微一笑:“很有钱,很有钱的顾云。” 火急火燎提水过来的十五在门口没一头栽进来,楼主,我知道你迫不及待地想亲近淳和,但哪有人这么简洁粗暴介绍自己的!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在九点之前更新了!开心!顾楼主的养成之路开始啦~~~~~~~~~~~~~~夏少臣的身份有木有让你们惊讶呢!后面还有更惊讶的! 第57章 伍柒 缩小版的淳和很嚣张,缩小版的淳和很麻烦,缩小版的淳和…… 育儿经验为零的顾楼主很头疼。 别看淳和个儿不大,精力旺盛得让十五泪流成河。东跑西跑就算了,凡人身的她似乎还保留着蛟龙时的习惯,能走得绝不跑,能走的一定要人抱。小孩儿的她还爱凑热闹,片刻不能消停,十五被她折磨得一天下来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顾云从外头回来,就看见十五趴在桌边呼呼大睡,累了一天的淳和不晓得是怎么爬到了桌上,自己缩成一团也在睡。早晨十五抱着她去看了场法事,中午陪着她睡了约有个把时辰,眼眯眯地就要醒过来。 “睡这也不怕着凉。”顾云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将她从桌上抱了起来,摸摸小手摸摸小脸,还好,不显凉。 淳和的包子手揉揉眼睛,脖子伸的老长嗅来嗅去:“吃的!”不比从前做蛟龙时十天半个月不吃都没关系,现下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活动量大食量也大。 鼻子倒是灵,顾云捏了捏她的鼻尖,打开油纸包拿了块蟹黄酥扳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喂给她。蟹黄酥腻,她吃了两块就不吃了,顾云又喂了她半个豆沙包,她方打着个饱嗝摇摇头。顾云也不嫌弃她,把她吃剩下的点心一统吃完了。 吃完东西,一大一小面面相觑。顾云咳了声,先打破稍有些沉滞的氛围:“你平日做些什么?” “吃!睡!”淳和答得干脆。 这个答案真是分外耳熟啊…… “还有呢?” “还有……”小淳和挠挠鼻尖,晃着胖乎乎的手指头:“陪哥哥说话,陪哥哥练字,陪哥哥……” “好了,不用说了。”顾楼主略心塞,不用想也知道这个哥哥是谁,他这不是给自己添堵么? 两人又是面面相觑,小淳和到顾云跟前没两天,颇是认生。顾云年纪看起来比白渊还要大一些,秉性又是安静稳重与白渊的嬉笑风格大相庭径,淳和倒也不是怕他,只是顾云不开腔她也不主动与他说话。表面上看,两人之间的相处只有生疏一词可以形容,哪寻觅得到以前半分温馨亲昵。 顾楼主心更塞,仿佛有个声音不停地对他说,她是不是讨厌他,她一定是讨厌他吧,一定吧! “咳,”顾楼主又咳嗽了一声唤起,淳和懵懵懂懂地抬头看他,顾云从乾坤囊里取出一叠衣裳:“我看你没带多少衣裳来,给你添几套,你看喜欢不?” 已经醒了而在装睡的十五默默鄙夷顾云,楼主睁眼说瞎话的功力又见长了,平南王妃明明给小淳备下了整整一车衣裳。春夏秋冬,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嫁女儿呢! 顾云说几套确实是睁眼说瞎话,他唯恐淳和不喜欢,拿出一套又拿了一套。小淳和翻翻看,眉头还没皱起来,顾云又拿出一套来,不多时,一张贵妃榻上铺满了各式各样女童衣裳。淳和左挑挑右挑挑,远一点的够不着她就趴在顾云膝头伸手去够,看来看去她瘪嘴不说话。 顾云一紧张:“都不喜欢?” “好多……”小淳和嘟起嘴咕哝着:“看不过来。” “那一天一套好了。”这不是问题,顾云当下给出了个自以为满意的解决方案。 十五都快听不下去了,他有点同情小淳和,楼主这分明是玩上瘾了啊喂! 淳和似乎对花团锦簇的衣裳没多大兴趣,胡乱点了点头。小手摸啊摸摸到了顾云的田黄印,眼睛一亮,抱着它不撒手,她仰起小脸怯生生又期待地看着顾云:“想要……” “顾云,你看老子都病成这样了,你把这田黄送我呗。” 浮出脑海的旧时画面不经意与眼前景象重合于一处,同样的脸庞,同样的眼睛,可现在的她看着自己的眼神陌生到让他竟是心生一丝惶恐与心痛…… “给你。”顾云轻轻吻了一下她的眉心:“都给你。”只要我有,只要我能,什么都给你,包括我自己。 ┉┉ ∞ ∞┉┉┉┉ ∞ ∞┉┉┉ 梢头绿叶渐被秋风催红,夜来秋雨一场,晨起开窗,地上厚厚一层落叶,未干透的屋檐垂下一串晶亮的水珠。雨水过后的寒意悄悄爬入窗中。 夜里顾云睡在外间隐约听淳和打了两个喷嚏,那时看她睡得尚好,早上听里间又阿欠阿欠的,他来不及整饬衣裳仅穿着中衣就进来。淳和脸蛋红彤彤的,堵住的鼻子一吸一吸的,一摸额头,果然烧得滚烫。 究竟不再是百病不侵的妖身,一场降温就让小淳和着了道,哼哼唧唧地病在床上直嘟囔着难受。 一点风寒顾云自然不在话下,但淳和年纪小,用药分量上顾云斟酌再三,结果喂她吃药时却出了岔子。 “不吃,不吃!”烧得迷糊的淳和还知道分辨苦和甜,顾云哄了良久都撬不开她的嘴。对峙久了,淳和哭闹了起来:“呜呜呜,我要回家,我不要吃药,我难受,我要哥哥。” 这一句话戳中了顾云的心结,他怕就怕淳和提到离开两个字,这两个字后还有劳什子的哥哥! “不吃也得吃!”顾云罕见地也来了脾气,他发火声音不大,脸上也没怒气,但就是这平平静静的语气让小淳和一愣。 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小淳和显然从没遇到过顾云这样的狠角色,她拖着泪痕怨怒地瞪着他:“我不吃你打我啊!” “你不听话我当然要教训你。”顾云竟真的放下药碗,下一步看起来就要撩袖子胖揍她了。 淳和吓得大惊失色,呜呜咽咽屈辱地低头:“我喝……” 她边哭边喝药,边喝边敢怒不敢言地用眼神在顾云脸上扎扎扎。 顾云淡然地监督着她把药喝完,小淳和哇地一声就要哭,还没嚎出声收到顾云一个眼神,气势磅礴地嚎哭瞬间降了八个调,转成呜咽。 她烧得厉害,真哭也哭不了多久,象征性地哼了两声就在药力作用下睡了过去。顾云守在她床边用小片的冷玉贴着她的额和双手给她降体温,睡梦里她还在委屈地哼:“坏人……” 顾云笑了起来,摇摇头用湿巾擦去她颈子上的汗。药力发挥出来,她出了一身汗,顾云给她擦完脸,给她翻个身时发现她后背衣裳俨然湿透了。钦天监里只有一个女人,就是乐无彦,而她恰好又不在官衙里。顾云微微犹豫,淳和睡得痛苦伸手不住地去挠后背,顾云揭开一点她的衣领,好嘛,居然捂出痱子来了。 认命的顾云不在犹豫,左右是个屁点大的黄毛丫头,有什么好看的。顾楼主一脸正经地将她的中衣一件件剥下,目不斜视迅速地给她擦洗了一遍,再给她全身抹上药膏。敷上药膏,淳和没有到处乱挠,可她仍然睡得不踏实,小小的眉心皱成一个解不开的结,也不知做了什么梦,脸上偶尔快速地滑过一丝惊恐。 顾云一怔,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她立刻有如找到了依靠,往他那蹭过去,蹭到他身边揪着他的一片衣角,眉头慢慢舒展开,呼吸渐渐规律起来。顾云知道她这才真正睡熟了过去,他凝视着她的睡颜,手轻轻包住了那只小手。 十五蹑手蹑脚地进来端水,一看,顾云也累得和衣睡在了淳和床头,一大一小手牵着手,头抵着头,正睡得香甜呢。 ┉┉ ∞ ∞┉┉┉┉ ∞ ∞┉┉┉ 淳和在钦天监一住就是两个月,期间夏少臣不止一次试图通过平南王府把淳和接回来。然而他有他的张良计,顾云自然有他的过墙梯,直接借着进宫面圣的机会,称平南王府千金的命格与公主相冲,在公主成年之前必须避住钦天监或者宫观之内,否则公主恐遭不测。 这话说得可就重了,之前只是可能令公主凤体有恙,现在直接关乎到小公主的生命安全。 本朝陛下是个不怎么迷信的人,顾云的话说得太玄乎了他不大信,但他不信有人信啊。被吓得花容失色的宠妃娘娘抱着公主日夜哭泣,皇帝心疼不已,得得得,避居就避居吧,好吃好喝伺候着就成。 顾云小使手段,一下就给自己争取了淳和九年的监护权,夏少臣怎能坐以待毙?!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短短两个月时间他去钦天监探视淳和时,那个死丫头竟然已经被顾云收服得服服帖帖。 “阿歆,哥哥带你回去好不好?”夏少臣企图动用亲情攻势。 淳和捏着白玉小兔子正逗草里的小兔子逗得开心,心不在焉地回了句:“回哪里呀?” “……”夏少臣攥攥拳头,才几个月不见竟然连家都忘了!他仍是和蔼可亲:“回王府啊,”他循循善诱:“你不想父亲母亲了么?” “唔,是有点想了……”淳和表情有所松动,冬天快到了顾云给她穿得毛茸茸的,弯腰抱起小兔子时就像两团毛球凑在一处:“正好顾云这两天说要让我回趟家。” “你喊他什么?!”夏少臣的关注点刹那偏离。 “顾云呀。”淳和摸着小兔子,满不在乎道:“他让我直接喊他名字的说……” 狼子野心!夏少臣恨不得在顾云脸上拿笔写上大大的两个字——“变态!”诱拐未成年,玩养成的变态! “等等,他竟然说让你回家?” “是哒。因为过几天他就要带我离开了呀!” 作者有话要说:咳,更新了!小淳和快长大了!大家不要急!马上就可以亲亲抱抱拉灯了……(大雾) 感谢: g扔了一个地雷 第58章 【伍捌】 敢情着人都要被顾云那个无耻之辈给拐到天涯海角去了,他个正牌哥哥还被蒙在鼓里。他总算是彻底了解到顾云这只笑面虎的厉害了,他辛辛苦苦养了六年,结果两个月就让顾云趁虚而入,取而代之。 岂有此理了这! 夏少臣一刻也按捺不住,擒贼先擒王,这丫头已经被顾云哄得六亲不认没个指望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顾云带走她! “不能带走?”来势汹汹的夏少臣并没让顾云有所意外,他有条不紊地将淳和爱吃的爱玩的一一整理收拾打包,一副即将动身离开的模样:“凭什么?” 夏少臣本就是带着怒气而来,顾云不愠不火地一问就好似有人隔空给了他一拳,说重不重,说不不清,就是打得你胸口闷得说不出话!瞧人家问得多么理直气壮啊,问得他反像个局外人了! 不过顾云这一问也正问到了点子上,凭什么,夏少臣早有准备,冷冰冰道:“你要是不想她丧命,就把人留下。” 顾云吃了一惊,关乎淳和性命,他不得不慎重:“怎么说?” 夏少臣来这一趟显然就没准备再和顾云拐弯抹角,他负手睨了顾云一眼,娓娓道来缘由:“数年前淳和布雨触犯天条这件事你也知道了,她被捉上剐龙台后我即刻就回到了九重天,想法设法施救于她。然而天威震怒,我也无法从剐龙台上救下她,九重天上大大小小的神仙又有哪一个敢公然违抗天帝的命令?在场的所有人只能沉默地看着她的鳞片一片片落下,血一点点流干。。只得托人让行刑之人少给她算了些刀数,即便如此受了八千刀刑的她仍是奄奄一息,离鬼门关只有一步之遥。” 他说得极慢,每说一句他就停顿片刻,不动声色地瞥视顾云一眼。 顾云知道夏少臣是故意的,他用这种方式替淳和报复。这是顾云的心魔,也是他不愿面对的过往。每回忆一次,他的悔恨就会增加一分,就越发不敢面对淳和。可他什么也没有说,任夏少臣慢慢往下说去。 “不幸中的万幸,她在众仙散去后仍留着一口气。我偷偷使法,将她偷运了出来。那时她原身受到了重创,精魄再停留有益无害,我便带着她的魂魄来到凡间,寄生在这具身体里将养着。”说着,夏少臣的脸色也不由地凝重起来:“你应该也知道,凡人之躯不可能承受得了她有五千年修行的妖魂。就算暂时驾驭得了,也无法修补她破碎的魂魄。” 顾云是何等人,夏少臣说到这电光石火间他已隐约得出了个想法,细致一想,他不觉道:“所以那个公主不仅是你诓我的幌子,淳和是蛟龙,对她魂魄最好的补品就是龙气。而在凡间,只有帝皇一脉才有龙气。宠妃命中无子,而你偏做了个人偶成了她的女儿,借此日积月累地吸收紫微帝星的龙气,他日再……” “再献祭公主,给淳和修补魂魄。”顾云不忍说下去,夏少臣坦然接口。 “这种伤天害理的法子她不会同意的。”顾云冷冷道。即便是个人偶,如今也是能说会笑的一条活生生的性命,他没想到夏少臣身为仙君竟用此阴毒的法子,以命补命。 “伤天害理,你倒是悲天悯人,可正是你的悲天悯人害她落得如此下场。”夏少臣对顾云这套虚仁假义不屑一顾,话已至此他也不再劝阻顾云带淳和离开,只道:“是去是留,你自己想清楚了。” 踏出门前,夏少臣脚步微是一顿:“你对她的感情,真有你想的那般深么?” 如果真有那么深,为何在苍生大义间与她之间第一个想到的总是前者。夏少臣嘴角是深深的嘲笑,他在嘲笑顾云也在嘲笑自己,对顾云的问题他也有问过自己,对于淳和,他接近她乃至时至今日与顾云争夺她的目的,是否也与当初一样呢? ┉┉ ∞ ∞┉┉┉┉ ∞ ∞┉┉┉ “听见了就进来吧。”顾云对着门外淡淡道。 门框边噌溜伸出个团子脑袋,万分惊讶:“呀!你居然发现我了!” “……”她人没来,身上甜甜腻腻的橘香就飘进门来,想不发现都难。 “刚刚说得话你听到了多少?” 小淳和苦巴巴地揪着小脸:“没,多少……”她趴在门框咬着手指慢吞吞道:“顾云,我不想走了,我不想死……” “那你想公主死么?” 小淳和被问住,这种事关生死的抉择是个成年人也难做决定,以她这个年龄更是格外艰难。夏少臣的话她其实全听到了,可关键是她没听懂啊,她那点智商完全无法搞清楚自己的性命和宫里那个公主之间的联系。 她想破了脑袋,还是可怜巴巴地望着顾云说:“我不想死……”许是顾云的脸色太严肃她瞅着害怕,哇地一声哭出来了:“你是不是想用我换那什么公主的命啊!” 搞不清楚归搞不清楚,但她还是模模糊糊明白,似乎她和公主之间只能活一个。 “胡思乱想什么呢。”顾云小小地惊叹了下她的脑袋瓜里居然还能得出这种结论,啼笑皆非地把她抱了起来:“我怎么可能会置你的性命于不顾呢?” “真哒?”淳和泪蒙蒙地看他。 顾云转而一坐,将她抱到腿上:“就算,用我的性命交换,我也一定会护你周全。” 他语气里的不容置疑,让淳和安静了下来,她又开始纠结了:“我也不太想你死怎么办……” 顾云温柔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答非所问:“这次我们一走不知何时回来,明日我陪你一同回王府辞行。” 离京之行虽然顾云已和淳和说过,但她养在王府多年,究竟是有些不舍:“要走很久么?还能回来么?” “当然,等你长大了就回来。”顾云微笑着说,毕竟淳和名义上是王府千金,总不能偷偷摸摸地娶了人家女儿不是? 大概顾云事前与皇帝通过气,去平南王府辞别一行没遇上多大阻碍。顾云称是带淳和去山清水秀福地静养,平南王虽有不舍却没多做留拦,平南王妃却是抱着淳和舍不得松手,摸着她的小脸蛋哭了半天,在平南王的催促下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顾云牵着淳和走出王府,大门口斜倚着个人,小淳和眼睛一亮:“二哥!” 夏少臣脸上没有笑意,淡漠地扫了眼过来:“哟,要走了?” 小淳和被他的神情吓到,急吼吼冲上去的身形一顿:“二哥……” 夏少臣没有看她,自言自语般道:“留不住的还是留不住,无论怎样你最终都会选择留在他身边,吃了一次亏第二次还是一头往死里扎。” “二哥……”小淳和快要哭出来了,委屈地看着他:“你不要不理我。” 夏少臣终是扭过目光看了她一眼,目光里写满了“你这货为什么就不争气”的无奈,最终他正视顾云:“九年只有一年,及笄时她一定要回到京城,你不交人也无妨,我有的是办法。”他的话淳和听不懂,顾云是能听懂的。顾云道术再是卓绝,然而他与夏少臣之间始终隔着仙凡这道不可跨越的鸿沟。 “二哥……”小淳和苦歪歪地给自己找存在感。 夏少臣还是没有看她,继续硬邦邦地与顾云道:“她爱吃甜也爱吃咸,零食要时刻备好,果脯她不喜欢,最好是梅干和糖果;她吃软怕硬,只能哄不能骂;她不是你门下道童,别拿琼云那套死板规矩约束她;还有,她夜里说要起夜,你一定要陪着她……” “起夜?” “嗯,不起夜她会尿床。”夏少臣面无表情。 “二哥,你理理我嘛……”小淳和弱弱叫唤。 夏少臣叹了口气,蹲在她面前摸摸她的小脑袋:“你这丫头从来有都有自己的主意,我管不住你但你也要记着你是平南王府的人,不能轻易被人欺负了去!几个破道士算个鸟,他要对你不好告诉二哥,二哥带人踏平他们琼云。” 小淳和咬着嘴唇呐呐问:“二哥,我怎么告诉你啊?隔好远的说。” “……”夏少臣无语片刻,又是叹了口气,狠狠把她在怀里抱了一抱:“蠢丫头。” “蠢你个头!”一句轻得几乎摸不着痕迹的话在他耳边滑过,夏少臣一愣。 “你……” “走了。”顾云黑着脸一把将小淳和从夏少臣怀里揪了出来,招呼也不打地拎着摸不着方向的淳和往马车走去,一边走一边喋喋不休地教训她:“谁准你动不动往男人怀里扎了?!” “他是我二哥!” “二哥怎么了?二哥也是男人!” “你也是男的呀!” “咳,再回嘴打屁股!” “……” “再说了,我和外人是一样的么?对了,你这么大还尿床?”顾云有点嫌弃。 “……白渊!!!你混蛋!!!我,我才不尿床呢!” 夏少臣看着手牵手的一大一小,秋日微寒的日光从门头上一排青色的瓦片上一泻而下,朦胧光线模糊了他们的背影,竟有种出奇的温暖,定睛看去已空然无人。 也好,夏少臣抿直的嘴角勾起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 ∞ ∞┉┉┉┉ ∞ ∞┉┉┉ 顾云与小淳和这一路颇有些游山玩水的意思,走走停停,看起来并没有个准确的目的地。中途路过琼云,顾云带着淳和上了一趟山。山很高,小淳和有恐高症,怕得要死。 从上山起,头死死埋在顾云怀里就没伸出来过,十五看顾云抱得辛苦,不免唠唠叨叨:“楼主你放她下来走两步,小孩子多走走会长个儿。” “不要不要!”小淳和呜呜地紧搂着顾云脖子。 顾云给她这一搂险些搂差了气,勉强把自己的脖子从她的“魔爪”里解放出来:“这样怕高,以前也不知是怎么过日子的。”一条穿风破云的蛟龙怎么会高呢,顾云不禁想起她胖乎乎的蛟龙原身,额头黑线三条。那么胖,估摸着就没怎么在天上飞过。 到了琼云,顾云这三人自是引起了轩然大波。乖乖,据说去云游修行的代掌教居然带着个女娃娃回来了。 丰容收到消息赶出来迎接顾云,一看他怀中小人,稍作推理即是了然,不胜唏嘘。 顾云他们来得不凑巧,丰容正在主持清扫工作,简单询问了顾云的近况便让弟子请玉睿来接待。人没请到,小道士说玉睿师叔去见掌教了,掌教让顾云直接过去拜见老掌教。 “凶不凶?”这是小淳和最关心的问题。 “有点吧。”顾云回答得委婉。何止是有点,老掌教曾经教导顾云他们三师兄的严厉手段至今让顾云不得忘记。然时过境迁,淳和又不再是妖身,想必不会太过苛责。 老掌教的和蔼超出了顾云的猜想,许是病体孱弱,老掌教声音透着几分虚弱,从而也显得和蔼许多。寥寥问了几句淳和的年纪、出身后就让小弟子先带着她去外殿吃点心。 淳和这回功夫倒是乖巧,一一作答后乖乖出去了,出门前回头巴巴地看了顾云一眼。 顾云点点头,她才迈出门。 淳和一走,室内即陷入一片沉默之中。对于琼云,对于老掌教,顾云同样抱有很多亏欠。 漫长的沉默过去,老掌教仿佛歇足了气,苍老的声音响起:“昨日我已经指定丰容继承掌教之职,丰容处事周密敦厚,执掌琼云上下不成问题;玉睿剑势犹如他本人般凌厉,会成为守护琼云最好的利剑。而你……” “弟子不孝。”顾云朝着老掌教磕了一个头。 “从你当年离开琼云去了如意楼,我就没指望过你能再回头。”老掌教叹息:“你以后如何打算,罢了,你从来都是个有主意的。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你出去陪那女娃娃吧,我瞧着她离不了你多久。” 顾云心底透亮,因而更是感激这位严师。老掌教留他下来说这一通,无非是想告诉顾云他,琼云的未来已经不需要你了,你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去了。 顾云郑重其事地给老掌教磕了三个头,起身入外室,却见着淳和揪着玉睿的衣角,眼睛水汪汪的: “我要尿尿……” 玉睿那窘迫和恼怒的样子看上去想一剑砍了她! 第59章 伍玖 淳和年纪还小,对男女之别意识模糊,她模糊顾云可不模糊! “淳和。”顾云板着脸将她叫过来,暗自琢磨着六岁的年纪该不该给她普及点这方面的基本常识了。顾云是矛盾的,他既盼着淳和快些长大,但看着软绵绵的小淳和又有种特殊的新奇与喜爱。说到底,他进入淳和生命的时间太短,短短几年,在她漫长的五千年里不如沧海中的一粒水花。有幸能参与到她的成长,顾云倍感欣慰。 此时看见顾云,玉睿竟是心生感激,如蒙大赦地挣脱小淳和,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他。面对从前的淳和,他可以冷脸呵斥,现在这只……实在是太小了!堂堂琼云长老,不至于和个黄毛丫头斤斤计较,传出去贻笑大方。 顾云带着淳和回来,玉睿仍在原地候着,对着顾云他始终没个好脸色:“师父说你在琼云只待几日?”得到顾云的肯定,他脸更臭,仿佛多看顾云一眼都嫌厌:“你多年在外,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连多在师父跟前尽孝几日的时间都没有?” 这一说顾云颇是为难,玉睿说得这一层他不是没想过,但琼云山上太冷小淳和怕是受不住,前阵子淳和的风寒已让他操碎了心。最后说要留下来的竟是小淳和:“不想走……” “为什么?”顾云诧异,琼云是宫观,按理说这等古朴严肃的地方压根不是她的菜。 “累……” “……” 这个理由倒是合情合理,从京城到琼云的路程说短不短说长不长,而下一个地点定在较远的西北之地,考虑到淳和的体能和适应力,顾云颔首算是默认了淳和的话。 ┉┉ ∞ ∞┉┉┉┉ ∞ ∞┉┉┉ “代掌教带了个小姑娘回来了!”这个消息在顾云去见老掌教时就已飞遍了琼云上下。老掌教已经明确宣布丰容会是琼云下一位掌教,称顾云是代掌教未免不合时宜,然而私底下一个习惯性的称呼而已没多少人会计较在这上。 每一个人都知道顾云身边那个大姑娘换成了小姑娘,每一个人也都很好奇那个小姑娘究竟是何来历。原先那条蛟龙的去向众人隐约知道,但丰容长老下了禁令谁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大家心知肚明,代掌教身边那条蛟龙八成是死了。妖族不是凡人,凡人会生老病死属于高位物种,修炼有成的妖怪不说水火不侵那在凡间也是仅次于神仙一般的存在。所以一般大妖怪的死亡往往都是极为惨烈的,断筋抽骨,灰飞烟灭。 顾云也是因此神伤闭关,消沉两年,两年后不告而别。在众人以为他心灰意冷去了某个更荒凉的地方闭关时,他又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带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童。 顾云稍不留神让小淳和溜出去的结果就是小淳和惨遭重重围观。 一日功课做完的琼云弟子们不论年长年少团团将小淳和围在其中,一个个探究地将她从头看脚: “不是妖怪啊……”有人失望。 “你失望个什么劲啊!代掌教口味怎么会一直那么重!”有人不平。 “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这小姑娘才几岁啊,代掌教又不没有什么爱萝莉的怪癖!”有人更不平。 “代掌教不就是爱萝莉么……”有人嘀咕。 这下大家都无话可说了,因为他们一齐想到了那时候被顾云打扮得粉粉嫩嫩的淳和,一个十六七的少女硬生生被一身桃粉杏白压下了好几岁。 不得不说,清修门派的八卦浪潮还是挺凶猛的。 小淳和是什么人,人家可是从小在侯门王府里长大,见惯了大场面的。她没吵没闹,默默低头抱着小兔子顺着它的毛,偶尔睁着她圆咕噜的黑眼睛在人们身上转一圈,突然她可怜兮兮地开口:“饿……” 众人齐默,每一个人内心汹涌澎湃地亮着一个大字“萌!”太萌了!琼云观清心寡欲的小道士们,无论男女被小淳和统统秒杀。 导致顾云心焦气躁地寻来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副画面。 小淳和围坐在一群女弟子中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个小眼神什么稀罕法器宝贝就送到了她手里。男弟子们,他们也想去摸摸那个软乎乎的小脑袋啊!可是不敢啊,他们泪流满面,要是被代掌教知道,他们的手不得给剁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一个站在外围充当背景板的小道士一个眼见瞄到顾云:“代、代掌教……”不怪他心虚,玉睿平时对他们管教极严,这个点按理说他们理应在剑场或者丹房里勤修苦练。被顾云当场捉了包,没人不心虚。 果不其然,顾云略带严厉的眼风从他们身上扫过,厉害程度不亚于玉睿,众人只觉温度瞬间下降,心中叫苦不迭。偷懒被捉包就罢了,还把代掌教的心肝宝贝拐到这,这不得掉层皮! “称呼我长老即是,代掌教一称不要再提了。”顾云训出口的却和他们所想的不在一个点上。 众人又一齐舒出口气,称呼嘛小事一桩,又看顾云脸色并不严厉,一个个打着哈哈,脚底抹油溜走了。来不及溜走的被顾云叫住,心底发毛时听顾云只是问了给淳和吃了些什么而已,老老实实地一一回答后拍拍胸口赶紧走人。 淳和坐在一堆琼云弟子没来得及收起的法宝里自娱自乐地正开心,连顾云在她跟前站了许久都没注意到。充当了会木桩的顾云无奈之下清清嗓子,示意自己的存在,心里郁闷,这丫头做人了德性还是一样。 “顾云~”小淳和心情好,声音也又甜又软。 本恼着她偷跑出来的顾云被她一唤,那点不快也就不经意间散去了,撩了袖子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捧起这个,摸着那个:“这些要还回去的。” “为什么!”小淳和立马抱紧一个紫晶香炉。 “别人家的东西。”顾云淡淡道。 “是他们给我哒!”小淳和振振有词反驳他。 “是你骗来的吧。”顾云很了解她扮猪吃老虎的那套把戏。 “才不是,才不是!”眼看说不过顾云,小淳和要撒泼耍赖了:“给我的就是我的,我的!” 顾云对付她易如反掌,不管妖怪凡人,智商都在那搁着呢:“还给他们,我多给你一倍。” “两倍!”在这点上淳和的反应速度惊人。 “两个半倍。” “好哒!你不许反悔!” “嗯,绝不反悔。”顾云答应得轻轻松松,既然暂时不还回去他便陪着淳和一起玩。他的玩法可比淳和单纯的摸摸看看复杂多了,直接拿起法器演示给小淳和看。每一个法器都有自己独特的作用,展示出来的效果自然也不一样。单泛出各色或绚丽或柔和的光芒,就足够小淳和瞧得眼睛老大,一刻也舍不得挪开。 “好玩么?” “好玩好玩!”小淳和狠狠点头。 “那以后修仙好不好?” “咩?”小淳和想不通为什么突然说到这个话题上,懵懵懂懂地看着顾云。 “你不是一直想成仙么?”顾云拾起她的小手轻轻放在湛卢剑上:“这一世倾我一己之力,定助你如愿以偿。” 小淳和感受到掌心里湛卢剑的细微颤动,宛如感受到了她的温度,湛卢剑鞘里飞出细利的剑鸣声,低沉长啸有如龙鸣。淳和仿佛被这一声惊到,吓得想缩手却被顾云按在其上,他耐心与她道:“不要怕。” 不要怕,这以后是要给你的。有了它,天上地下便再没有人可以伤害你,连我也不能。 小淳和眼中的惊悸慢慢消退,她的手摸到了悬在剑柄上的一样东西。整齐划一的流苏穗子,编织其中的珍珠,那珍珠粒粒饱满浑圆,是极品中的极品。小淳和的手指碰了碰它们,没有多做留恋便蜷回掌心,她有些迷茫地看着顾云:“成仙?” “是啊,成仙。”顾云知她不理解成仙的意义:“成了仙,你就会不老不死,与天地同寿,没人能欺负你,你可以去很多的地方,找很多的珠宝。” “那挺好,”这个诱惑对淳和来说太大了,她充满雄心壮志地握拳道:“我要成仙!” “乖。”顾云的吻落在她的眉心,你没有完成的心愿我帮你完成,你所有的遗憾我都会给你填满。这一世你不用再拘束在那些身不由己之中,再不用偿还我什么,轮到我来补偿你。 ┉┉ ∞ ∞┉┉┉┉ ∞ ∞┉┉┉ 晚膳丰容准备得很隆重,虽然都是素斋但看得出是花了大心思在上面的,无非是为了让顾云感受一下家的温暖让他多留几日,最好是留下不走了。反正淳和的转世也找到了,顾云留下来也是无可厚非。令丰容失望的是,顾云仍是婉转拒绝了他的好意。 失望归失望,倒也不多意外。顾云的心思丰容也猜出几分,这小丫头迟早会长大,长大了后嘛……大家都知道的。顾云留在琼云,确实也不方便。 这事丰容提了一次也就作罢,晚膳时桌上照旧乐呵呵地招待顾云和小淳和。 丰容经营琼云这些年,也算历练出来了,纵然有玉睿在就注定饭桌上冷气阵阵,但在他的调和下一顿晚膳用得倒也是其乐融融。这其中思师心切的紫真功不可没,六年啊,他有六年没见过师父了!作为一个基本上被放养大的徒弟,紫真对顾云非但没有怨恨,每一次见到顾云都是激动得甚至要掉眼泪,唠唠叨叨比丰容还话多。 亲传师徒,情分到底不一样。 用完晚膳,折腾了一天的小淳和咕咕哝哝要睡觉,顾云先行一步带着她去睡。那厢哄着淳和才睡下,待不住的紫真已经敲响了顾云的门,这回不是他来烦顾云了,而是丰容请顾云去喝茶。 他们师兄弟也好久没见面了嘛。 顾云看了一眼已然沉睡的淳和,话还没出口,十五已拍着胸脯保证绝不会看丢了淳和。顾云这才稍是放心地随紫真而去。 丰容请顾云喝茶必然少不了邀玉睿一道,但不用想也知道,兄友弟恭这一套玉睿从来不感冒,更别说来者是顾云了。丰容婉言留了他两句也没强求,放着他去“看经”了。 琼云山上永远是一层化不开的冰雪,这样的冰天雪地却很适合清苦的修行。入夜山上有风,灯笼摇晃得厉害,就算没有灯笼,山上这些路玉睿闭着眼都能走得不偏不倚。 他说要回房看经,可不自觉间却走到了另一条小径上,那条小径的尽头是哪里他非常清楚。 那是他一个徒弟的院落。 琼云女弟子少,所以对女弟子格外优待些,每人独享一个院落,紫言也不例外。 紫言就是玉睿唯一的亲传徒弟,也就是……为了顾云而死的那个不孝徒弟。 这么多年,再深刻的怨恨也消磨了不少,玉睿每每看着这个院落想起她,怅惘与怀念已多过了初时的愤怒与悲伤,而…… “谁?!”玉睿紧盯小径尽头本不该存在的黑影,握住了剑。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吃了药感觉好点就写了更新啦~~~~~~~~~~~~~~~~今天比前几天要好点了,我会慢慢恢复更新哒~么么哒~看文快乐~评论虽然没精力一个个回复,但我还是很爱你们哟!!!!!! 第60章 陆拾 风声萧萧,月影霾于云中,黑影立在纷纷乱撩的竹叶后似近还远,玉睿眼力不差一时间却也没看出是它的真像。隔着十丈远,立在紫言门前的黑影一动不动,仿佛遥遥相望。玉睿的心跳突然暴跳起来,不可能的,这是不可能的。 已经乱了的心不断说服自己,言儿死了,死在自己面前,魂飞魄散。多少年里他招了无数次魂,天地渺渺,没有一次与他魂梦相遇。玉睿对顾云的恨意旁人或许莫名,而当事几人却是再清楚不过。 紫言,从名字上来看就可知道,是琼云与紫真同一辈拜入山门的弟子。能被玉睿收入门下,天资出众不必说,出身名门的她没有半分大家小姐的脾气,温婉可亲,甚得琼云上下弟子们的拥戴。玉睿之所以收她为徒与她这点特质不可说没有干系,玉睿的古怪是琼云上下皆知的,能受得了他的脾气也只有丰容和顾云两人,老掌教?谁敢给老掌使脾气?! 那段记忆玉睿很少想起,不敢也不愿。因为从什么时候起他对紫言这个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就变得不一样了,紫言诚然是个出众的弟子,她的贴心比她的道法更要令人喜爱她。天没冷下来,玉睿床头已放了整整齐齐的一叠冬衣;热时桌上总少不了一盏凉茶,每一分的体贴都恰到好处,恰到好处地让玉睿不知不觉地沦陷。 玉睿为自己这份不容于世的感情痛苦,挣扎,然他克制地很好,直到去蓬莱洲历练的顾云归来。 那时顾云的风采书尽万词亦难说尽,琼云剑仙,是何等的风华出众,意气风发。玉睿的剑法与顾云师出同门,然而当世只知顾云碧虚之名,而不知他玉睿。这对玉睿来说没什么,他是个剑痴,一生眼里唯有剑与剑法,后来则又添了一个人…… 道门中不乏女弟子,这些人中也不乏顾云的爱慕者,只不过无人敢越雷池一步罢了。紫言和那些女弟子一样,第一眼就为顾云持剑而立的绝世风华所沉沦,接着便是以各种名义接近顾云的频频示好。 是个傻子都能看出紫言的心意了,唯有玉睿,唯有他在很久之后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的徒儿心已飞了很远,飞到那个自己从小景仰的大师兄身上。而他的大师兄呢,竟是不屑一顾,对紫言的不屑一顾。 是啊,他心高气傲的大师兄,眼里只有天道剑势,何曾有过其他。 玉睿来不及愤怒,琼云与巫教世代积累的冤仇在白柳山骤然迸发,从而一发不可收拾。琼云上下无论男女,皆投身进这场旷日持久的战斗中。顾云作为首席弟子,当仁不让地以一夫当关万夫莫之势守住了琼云阵势。他的剑法太过耀眼,耀眼到巫教连连败退之后意识到只有除掉顾云才能逆转这场战事。 那时候的顾云尚不知何为败,他的自负让他错误地估计了巫教孤注一掷的决心。绝杀,巫教教主的舍命一击终于打破了顾云的剑阵。同归于尽,所有人在反应过来时空白一片的脑中只有这个词。 顾云没有死,死的是紫言。奋不顾身替顾云承受这致命一击的紫言连句遗言都没留下,香消玉殒,临死前她最后一眼是看向顾云的。可她失望了,顾云短暂的惊愕后击杀巫教教主,并借此率领琼云弟子绝境逢生,将巫教斩尽杀绝。 玉睿从头到尾目睹了这一幕,他的剑差点从手中落下。他才知道紫言对顾云的心意,可他万没想到紫言会为了顾云去死,而且是以这样义无反顾的姿态。言儿死了,他浑浑噩噩的意识里渐渐清晰地浮出这个念头。 而那个她抛弃性命护住的男人连多看她一眼都没有,或许有人会苛责顾云的冷情,但没有人会说他是不对的。但凡顾云在那一刻有所迟疑,葬送在白柳山的就不是巫教而是琼云上千名弟子。 紫言错就错在她爱错了一个人,那时的顾云虽是人心却已更近于无欲无求的仙人,冷漠高绝,不知情之一字为何物。 反目成仇,那场大战琼云胜了,而玉睿却自此和顾云形同陌路人。所有人都以为玉睿是因痛失爱徒,无人知道他独立在紫言院落里那一个个锥心之痛的夜晚。我奉为至宝的心爱之人,你却弃如敝履。如不是你,言儿怎么会死!怎么会死! 这个问题纠缠着他不休,在寻不到紫言魂魄后愈发地刻入心间,直至成了玉睿的心魔。 顾云冷情,但不是没有人性。紫言的死给他的冲击很大,虽然这些冲击带给他的只有对玉睿这对师徒深深的愧疚,但也足以让他引咎离开琼云。无论是紫言,还是琼云里每个人,他作为琼云大弟子没有守护好,便是他的失责。 离开是理所当然的事,可他顾云离开了,紫言呢?!再也回不来了,玉睿痛心疾首。 那个院落再也没有开启过,日渐地,连前去悼念她的琼云弟子也不再来这。人的忘性是很大的,新弟子的到来,沉重的修炼功课,琼云内也只有在清明、上元这样的节日偶尔会有人想起这个在芳华之年消逝的女弟子。 玉睿以为也不会再见到她了,可今夜在这个熟悉的院落前他看着那片身影,眼睛和掌心一同慢慢发热。 “言儿?”他不敢置信地唤了一声。 黑影似乎往他这边看了一眼,玉睿掌心愈发炽热,他快步过去:“言儿!”因为没寻到紫言的魂魄,所以他绝望;又因为没寻到,他又心生希望,或许她没有死…… 只要尚有一丝魂息,哪怕逆天他也会让她活过来! 见他过来,黑影退了两步,反身竟是逃开了。玉睿扰乱的心思哪有空多想,跟着便追过去了。 那黑影跑的刁钻,专捡偏僻小径里钻,。东钻西钻的,玉睿停步时面前是一条杳杳长索道,凌驾于万丈高峰之上。 另一端,是少恒峰。 云雾弥漫,索道上若有若无地立着一点黑影。 是要引他过去么,玉睿忽然清醒了一些,那真的是言儿么?如果是妖怪专门引他去呢,是妖怪又何妨,他倒要看看在琼云境内哪个妖怪有胆放肆!玉睿毅然决然地踏上索道,跟着黑影过去。 最终他停住脚步时,面前是两面高高耸立的青色壁石。 这里玉睿来过无数次,琼云的少恒峰密境。 本来需要他和丰容两人才能开启的壁石,此刻竟是分开足够容一人通过的距离,仿佛专门等他而来。 玉睿走进去了,进去后他见到了一个人,一个朝思暮想的人。 ┉┉ ∞ ∞┉┉┉┉ ∞ ∞┉┉┉ 玉睿走出密境时,来时初升的月亮已垂在西边崖尖的青松上,满月的光辉静静流淌在云海上。玉睿走出两步兀自怔住,又回头往密境里看了一眼。密境内的光辉已黯淡了下去,重回于平时的黑暗,好似刚才那一场短暂的对话是在他梦中吧。 言儿还活着,这个讯息足以冲垮了他的理智,重塑起来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等丰容察觉到密境不对,和顾云赶来时玉睿仍是失神两分,丰容一眼便看见半开的密境眉头已皱起:“师兄,可是有妖物盗取密境宝物?”能入侵琼云密境必然不是寻常之辈,丰容的警觉不是没有根由的。 “……没有。”默了片刻后玉睿方答。 “那这是?”丰容不解,这个密境必须由他和玉睿二人同在才可打开。可玉睿又是副不愿多说的样子,丰容虽有疑惑但看玉睿无恙便知事情没有他想得那样严重。他犹是不放心,拉着探究看着玉睿的顾云在密境里走了一圈,仔细盘点了一遍才彻底搁下那颗心来。 顾云一入密境,眉梢一动,环视一周,视线在一个角落里顿了顿。 今非昔比,顾云眼神的微动已让丰容察觉:“怎么了?” “无事。”顾云笑了笑,他也不能确定自己的感觉。在刚刚一刹,那个角落里似是传来极微弱的魂息波动。但仔细寻去,却了无痕迹。 他二人出来时,玉睿侧过身来,看样子像是想对顾云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终是沉默地一个人独自离去。 丰容和顾云面面相觑,顾云道:“阿淳睡了快一个时辰了,我得先回去了,防着她起夜。” “啊……”从头到尾没在状况内的丰容一头雾水:“好的。”玉睿师兄好像有点不对劲哪,哎,他的心思马上又转到了别的地方,丰容啧啧有声,顾云师兄这当爹的架势还挺靠谱的。 玉睿独行在索道上,云气化做露水落满他发上肩上,他却感觉不到凉意。他的手里攥着一张揉起的纸条,纸条上笔记已被他手里的汗水打湿,字迹歪歪扭扭和蚯蚓一样: ——顾云不欠你的了。 顾云不欠你的了,这句话显然不是顾云的口吻。那是谁呢,玉睿想不出。 老掌教?不可能,如果是师父,紫言魂魄犹在一定会告知他。 是的,紫言还活着,如果魂魄没散算是活着的话。 “师父,徒儿不孝,到现在才能来见你。” 那时替顾云挡住一击的紫言即时是身死了,但魂魄却奇迹般的被她随身掉落在地上的一把白玉梳子留住。她的魂魄极为虚弱,依附在梳子上的玉石里。白玉梳子价值不菲,拾到的琼云弟子问了一圈没找到失主便索性打包一起送到了密境里保管。 那玉石也不知是何方宝物,竟有凝神聚气的功效,能将宝气化做精气供养给紫言。密境之内收纳了琼云开山立派来储藏的无数法器,那些法器的宝气便成了紫言赖以生存的根源。 日积月累,直到今夜,玉睿终于得以和紫言相见。 虽是魂魄一抹,足以令他欣喜若狂。 “师父,不要怨怪碧虚师叔了。我一厢情愿之事与他无关,徒儿只是愧疚,不能如其他师兄师姐在师父跟前尽孝。”紫言的魂魄凝聚得已经成形,那副样貌与昔日没有任何变化,她的笑容依旧温柔:“不久之后我便能投胎转世,请师父一定要保重啊。” 她的魂魄仍是虚弱,说不了几句话便回到梳子里休憩。可玉睿的震惊却是久久不散,露水打湿了他发迹脸庞他方得一丝清醒,他忽然想到,如果紫言投胎了他们的师徒情分就真得断了! 不行,他得回去! 玉睿一个转身,却和一个人迎面碰上,不是别人,正是顾云。 顾云亦是独身走在索道上,他记挂着淳和脚步略快,看见玉睿转身稍是诧异朝他一笑,也没指望得到回应,脚步不变往前。 “师兄……” 一声呼唤,让顾云脚步蓦地一滞,他没有回身:“嗯?” “抱歉。” 顾云背对着他良久:“是我该对你说抱歉。” …… 顾云回来时,淳和小香闺里炭火烧得正旺,十五躺在地上睡得四仰八叉。顾云一撩帘子,很好,果然不在。 回过身时,吓了一条,消失不见的小淳和正不声不响地蹲在地上,表情复杂地看着他,看着看着眼里有了泪。 “怎么了?”顾云的怒气还没上来,心先软了。 “尿,尿床了……”小淳和哇哇大哭。 顾云一抹床,好嘛,果然湿了。 作者有话要说:厚颜无耻地来讨花花~看在我每天更那么多字的份上,撒个花嘛~打滚 第61章 陆壹 暂时充当“奶爸”的顾云哭笑不得地将潮湿的被褥换去,还要兼顾着安慰别扭的小淳和。没办法对六岁的淳和来说,尿床是一件已经足够让她觉得丢脸的事了。 打理完床铺,接着就要打理湿屁股的小淳和。顾云也不嫌弃脏兮兮的她,等十五打来热水,麻利地把她剥光丢桶里泡着,丢了朵宝石花给她自个儿玩去后,他转身去拿干净衣裳给她。 “顾云你去哪了?”小淳和漂在水里扑腾扑腾地拍水花,和只学游泳的旱鸭子似的,闯了祸她反倒是委屈:“要不是你不在,我也不会尿床哒!” 这话埋怨的有那么几分道理,打知道小淳和会尿床后顾云就留意了下她的作息,发现她每每在睡前是一定要方便一下的,睡到两三个时辰中途也要抱着迷迷糊糊的她去如厕。淳和还小,顾云每晚便陪着她睡,当然不会再有尿床事故的发生。 “你也不小了,你见过谁家姑娘六岁还尿床的么?”顾云故意板着脸问道。 “有啊!”淳和回答得理直气壮:“我呀!” “……”顾云无语地把衣裳搁在茶几上,拎起她一抹从发髻上垂下来的头发观量:“头发又长长了?” 小淳和对头发不怎么在乎,使劲拍着水花:“搓澡,搓澡!” 这个点哪有沐浴更衣的,顾云本意是随意把她泡一泡,涮干净了就拎出来丢回去继续睡觉。哪想她兴致还来了,居然要搓澡:“天这么晚了……” “谁说天晚不能搓澡的!?”小淳和瞪着他。 顾云无言以对,拿出她专用的澡巾:“搓澡搓澡。”不顺着她,她越闹越精神,今夜他就别想睡了。 六岁大的女童身体前平后板,光溜溜的让顾云起不了丝毫邪念,他就和搓个冬瓜似的把她涮了一遍。擦干,拎出,抹香膏,梳毛,一套功夫下来他做得无比流畅,最后指尖沾了点羊脂膏抹上她的双颊,小脸滑溜溜的,细腻又润泽。 这种事放在以前顾云身上是绝不会做的,哪怕不是琼云剑仙他好歹也是堂堂如意楼楼主啊,哪会这般低声下气地服侍别人。 “别人家主人都给宠物洗澡,梳毛,抹香膏!”这句话如今倒是十分地应验。 顾云在心里叹气,有句话叫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啊。 把她的小手小脚烘暖,顾云看小淳和眼眯眯的:““好了吧,可以睡了吧。” 小淳和揉着眼点点头,却没有躺进顾云掀开的被窝里,小屁股一扭反身钻进顾云怀中,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团成一团闭上眼,舒服地感叹:“好暖。” 才解开衣襟的顾云一愣,小淳和在他怀里又扭了扭,过了良久梦呓般的话语飘来:“顾云……” 他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她这样赖着他,他也没办法躺下来睡,好在他没多少睡意,将就着靠在床头预备看一夜书。也不知是房中太暖,还是怀中人的体温烘人睡意,经书没翻两页顾云也有两分睡意来袭。半睡半醒间,他恍似又听到了淳和的声音: “不要再离开了……” 不要再丢下我,不要再离开我…… 也不知睡了多久,顾云惊醒一身冷汗,他低头看着怀中人,小淳和睡得黑甜,鼻子上冒着两小泡泡,呼噜噜地像只小猪。 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梦境,还是……顾云望着沉睡的淳和若有所思。 ┉┉ ∞ ∞┉┉┉┉ ∞ ∞┉┉┉ 丰容很是舍不得顾云,每当顾云欲开口辞行,他总会找出各种理由来挽留他。一留再留,留到十月初冬降临,再不走,入了十一月琼云山雪季开始,大雪封山断没有离开的可能性了。 终于顾云正式拜别了老掌教,收拾好所有行李,带着小淳和站在三清殿外的广场上和琼云众人告别。 丰容知道顾云这一走,或许便再不回来了,即便回来怕也是多年以后。他天资有限,此生修仙怕是无望,他年再相见或许就是白发人见黑发人,令他骤然升起沧海桑田的惆怅感:“师兄,你多保重啊……” “你也一样。”顾云微笑颔首,他已从道袍换回常服,锦衣毛袖,又恢复到往昔如意楼楼主清雅风姿:“师父与琼云就摆脱你二人了。” 丰容与顾云向来好,他这样一说竟是眼底微热,多年修行不至于让他在小辈弟子面前失态,但也紧着声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顾云笑着又看向玉睿,玉睿神情甚是不自在,没有对上顾云视线,只是垂眼冷漠道:“保重。” 一句保重已足矣,顾云洒脱举手告辞:“诸位珍……” “你们为啥不对我说保重呀?!”一个小脑袋蹦啊蹦啊地努力蹦在中间,竭力给自己找着存在感:“我也是人啊人啊!” “……”丰容这回这真没忍住,哈哈笑出声,他弯下腰轻轻按住那个怒气冲冲的小脑袋:“你也要快快长大,千万不要辜负顾云的期盼啊。”他说着揶揄地看了顾云一眼。 顾云毫不拘泥,只是看着淳和小小的身量笑着:“走了。” “哦……”小淳和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多谢。”身后玉睿生硬但清晰的声音传来。 顾云一怔,没明白他这一声谢从何而来。他也只是一怔,跟着牵起小跑跟过来的淳和仍是沿着山径往下走去,小淳和叽叽喳喳地吵着要他抱。抱起淳和时顾云似有所感地抬起头看了眼巍峨入云的琼云山。 这一次,是真的要和这里的前尘过往告别了。 年少时拜入山门时的情景,第一次握起剑时的感觉,上的第一炷香,扫的第一堆落叶,穿破的第一件道袍。往事历历在目,若说不舍顾云满心都是,然而早在多年前他与琼云的缘分就断了,今次不过是有了一种更为坚决的离开理由。 “顾云,接下来我们去哪啊?” “回家。” “啊?” “回你的家?” 小淳和鼓起眼:“这么快就要回去见二哥了么?!” “不是。”是回你真正的家,从哪开始自然要回到哪去。现在的淳和虽然是人身,但里面栖居的却是庞大的蛟龙之魂,能承载这个魂魄也只有龙身。顾云猜测夏少臣不仅把淳和的魂魄带到了凡间,也把她的原身带了下来。她的原身破损不堪,如果要修补它,除了仙山仙岛,最好的地方便是蛟龙一族栖居之地了。 雍州,三危山。 “等一下,不是对你说了不许再提你那劳什子的二哥了么?!” “凭神马!” “凭我现在抱着你,就可以把你丢下去。” “呜……” ┉┉ ∞ ∞┉┉┉┉ ∞ ∞┉┉┉ 小淳和精力有限,加之入冬后西北气候寒冷,顾云有意把去三危山的行程安排得慢悠悠。在走过一座座山川河流的同时,顾云开始教小淳和识字。在王府时小淳和跟着夏少臣已读了些书,然夏少臣自己就是个不务正业的,教出来的妹妹就不用说了。 顾云看着她错误百出的三字经,一声感慨也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一脸心虚的淳和:“总算比以前好多了。” 以前做蛟龙时,淳和她连自己名字都写得磕磕绊绊。 仿佛是上一世打好了底子,小淳和学起来字来竟然是极快的,开始她是照葫芦画瓢。顾云的书法自不必说,她有样学样,竟描得有模有样。在读书这事上其实她和以前一样没多少兴趣,但她对宝贝有兴趣啊。 坐拥整个如意楼的顾云最不缺的就是五花八门的宝贝。 正式与琼云的过往告别,顾云重新打理起如意楼的生意。这几年间,多亏朱容和三坊的主事们,如意楼的生意依旧经营着在,甚至因为顾云得皇帝信赖,反而经营范围拓宽了不少,也开始与京中权贵们打起交道来。有了这层背景在,即使没有顾云坐镇,别人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不会为难如意楼。 顾云回如意楼也是无奈而为之,以前他不知道现在他是清楚地明白,养个半大的女娃娃花费多少。 别人家养孩子其实不一定有那么大的花费,但顾云这样力求完美精致的性子,自然样样都是要给淳和好的,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皇帝家的闺女也莫过如此。 迫于生计,顾云有朝一日竟也面临这个词,他不得不重新拾起如意楼的生意来。 这么一来,顾云在路过各座城镇时如有如意楼的分号,免不了留下几日。朱容从得知顾云回来后便是心不在焉,终是违背不了自己的心愿,匆匆赶来西北,顾云没见着,先见着坐在门槛上喂小兔子吃萝卜的一个女娃娃。 女娃娃眉眼精致,精致到朱容有几分心惊的熟悉,她踹着不安迟疑地看向旁边看着淳和的十五绝望了:“这是……楼主和她的女儿?”她能有这样的想法不足为奇,淳和死前与顾云形影不离,死时她又不在场不了解详情。小淳和的五官与前世有八分相像,所以她的认为是非常顺理成章的。 “不,不是……”十五一头大汗地否认,心道这要是楼主的女儿,楼主不高兴疯了不是。 朱容一颗心尚未落下,又听十五道:“这就是淳和。” 朱容以一种复杂至极的表情看着淳和,半晌愤愤跺了下脚:“玩养成的变态!”骂完愤而离去,再不提要见顾云之事。 留下的十五茫然至极:“啊?” 一直默默和小兔子玩的淳和眨眨眼,到了晚上顾云给她洗澡时眨着纯真无辜的大眼睛:“顾云,今天有个大姐姐说你是玩养成的变态,什么是养成呀?” 顾楼主的手一抖,一坨香膏落在淳和头顶。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墨染扔了一个地雷 sonia220扔了一个手榴弹 sisi扔了一个地雷 今天又更新啦~~~~~ 第62章 陆贰 拖拖拉拉的进程,导致顾云惊觉到了年尾他们离三危山尚有一段不短的路程。 腊八后噼里啪啦的爆仗声在窗外就没停过,小淳和贪图热闹又怕冷,赖在顾云身上哼哼唧唧地说不想赶路了。顾云现在百事以她为重,她说不想走,那就不走便是,这趟出门他也存着带她游山玩水的心思。 新年他们择定在雍州边陲的一座小城里度过,小淳和是头一回在民间过新年,看什么都新奇得不得了。为了应景,十五买了几挂炮仗留着大年夜和初一早上放。小淳和趴在窗口望着十五把炮仗挂在门边:“十五,你脚边上的是啥?” “啊,”十五低头看看:“爆仗呀,二踢脚!” “炮仗?”小淳和愣愣的:“放一个看看呀!”往年过年平南王府的守夜开门炮都由白渊去点,淳和从来都是窝在王妃怀里吃点心,二踢脚这种她是从没见过。 十五犹豫道:“这还没到年夜呢?” “我不管我不管,我要看!”小淳和撒泼。 “……好吧!姑奶奶你声音小点!”十五是真怕了她,楼主现在都对这个混世魔王避让三分,莫说他了。为了怕惊着她,十五挑了个小点的,隔得远远地点了。 小淳和好奇地从窗口伸出脑袋,嘭地一声,算不上巨响但也轰得屋顶上落雪纷纷,雪地炸飞无数碎冰。小淳和呆呆的,抓着窗棱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紧,骨骨节一个个顶出泛着白。 顾云听到爆仗声拿着锦盒从内室里走出,一看淳和好端端的放下一半心来,随口问了一句:“放爆仗玩呢?” 小淳和没应他,顾云觉得有些不对劲,刚想走近,小淳和突然从椅子上一跃而下,哒哒哒地奔过来一头撞进他怀里,小小的身子抖啊抖的。顾云这才感到她的惶恐,连忙将盒子丢到一旁,把她整个儿抱起焦急问道:“怎么了,吓到了?” 小淳和不说话,使劲点头,小手紧紧环着他脖子,脸挨着他肩,过了好久小声道:“打雷,像打雷。” 顾云初初有些茫然,后来他猛地想起了她害怕的原因,心上骤然一阵痛楚。他的心虚,他的愧疚,让他不知该从何安慰起,他只能将她抱得更紧,脸贴着她的小脸:“不怕,不怕,我在这。” 两人默默依偎,过了好久顾云以为小淳和睡着了,轻手轻脚地想将她放在床上,将将抱起她结果发现她的眼睛仍睁着在。一个对视,顾云因她的目光莫名一悸:“嗯?” “礼物呢!”小淳和缓过劲来了,雄赳赳气昂昂地质问他:“我的新年礼物呢!?” “……”顾云为自己那瞬间的异样感感到可笑,他故意绷紧脸:“我说过什么?不学完千字文,没有新年礼物,你学到哪了?” 小淳和急了:“我学了呀,我学了呀!我只不过……”辩解着她自己也是心虚,她委屈:“时间那么短,人家学不完……” 顾云咳了声,不说话。 跟了顾云这么久,小淳和多少了解点顾云,她讨好地凑过去,捧住顾云的脸,对准脸颊大大地啾了一声,软绵绵道:“顾云,你最好了~” “……”顾楼主被这个出其不意的吻弄得三魂仅留两魂,半晌,恼羞成怒道:“谁允许你动不动就随便亲别人的!” 这种对话是何等的似曾相识…… 小淳和还委屈:“我也这么亲二哥的呀,没人不准呀。” “……淳和!!!” 蹲在窗下听墙角的十五唉声叹气地摇头,多大一娃娃,亲一口又咋了,还是楼主的动机太不纯了! 淳和最终得到了她喜爱的新年礼物,和一打抄不完的千字文…… 大年夜,顾云捧着茶盏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小淳和跪在塌上哭哭啼啼用她的白玉杆小羊毫写着字。 嘤嘤嘤,顾云最讨厌了! ┉┉ ∞ ∞┉┉┉┉ ∞ ∞┉┉┉ 六七岁的小孩儿和打春后野外的青草似的,见风长。 一个新年过去,小淳和原先的衣服已然短手短脚了。顾云为给她从里到外张罗衣裳又是忙活了好一阵,等他们终于抵达三危山,已近三月了。三月三是女儿节,顾云带着小淳和去野外踏青。西北的春天又短又冷,小淳和里头穿着牙白色的暗纹上襦与粉荷下裙,外头罩着件银鼠灰氅,怎么看怎么像只毛球在草地上滚来滚去。 顾云送给她的宠物小兔子如今也长了不少,肥得一跑起来肉直抖。淳和嗷嗷叫地在花丛里疯跑,大兔子懒洋洋地趴在她后面,它也是个有灵性的,淳和喊它一声,它就动一下,也就动那么一下。淳和再喊一声,它又动一下。 喊了几声不见它跟来小淳和撅起了嘴,顾云不动声色地拎起它,微笑的眼睛像勾银月:“春天的兔子烤起来味道正好。” 卧槽,肥兔眼里惊恐万分,说好慈悲为怀的出家人呢!说好的吃素呢!肥兔子死命蹬着四脚,顾云一松手,它连滚带爬地滚到了小淳和脚边,谄媚地蹭着她脚踝撒娇。它心有余悸地回头看看淡淡笑望着淳和的顾云,尼玛这死道士不仅变态,特么地居然比它这个牲口还牲口! 午后疯玩的小淳和累了,横趴在顾云膝头昏昏欲睡。顾云现在有事没事总会抽出时间来给她讲点经意道法,淳和现在不是妖怪了,道家心法她自然能接受。无奈的是淳和本人极端不配合,顾云一讲课她就打瞌睡,纯粹是当睡前故事听了。 她听不听得进去顾云不在乎,他依旧持之以恒地讲给淳和听。这一次淳和还是很顺利地在他轻柔的嗓音里入睡了,顾云将一章心法讲完,小心地提起被子盖住她,自己也闭起眼养神。 这一闭眼闭坏了,淳和又不见了。 “又”字用的一点都不夸张,这也是顾云头痛的地方,从蛟龙到凡人,淳和的撒手没简直是不治之症。多少双眼睛看着她都不够,她总有办法能从你眼皮子底下玩消失。顾云是真怕了,在手腕上留了如意印不算,每隔段时间就在她随身的小袋子里放一打纸鹤,走丢了也好找不是? 三危山猛兽不少,小淳和已非蛟龙之身,万一遇上了结束冬眠出来觅食的猛兽……顾云想都不敢多想,赶紧叫起十五一同寻去。 有如意印,找到淳和不是难事,她人小腿短跑也跑不了多远,而且顾云估摸着吧,她应该是憋不住找地方尿尿去了。 小淳和是去尿尿了,她睡前被顾云喂了一兜蜜水,睡到中途还当是在城中小院里,迷糊糊地自己爬起来去找茅房。找了半天,没找到茅房,反倒是遇上了两陌生人。 或者说是陌生妖怪。 “少主!这是少主吧!”左边妖怪一见她热泪盈眶地大呼小叫。 右边理智些,质疑道:“这……是个凡人吧!” “凡人?”左边妖怪被他一说,仔细一看,艾玛可不是是个凡人么!可这凡人和少主长得也太像了些…… “是凡人那就是口粮吧。”右边妖怪思维跳跃非常快。 小淳和迷茫地仰头看着他们:“你们说的口粮,是我么?” “……” 两个妖怪又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真的不是少主么?这迟钝天然呆和少主如出一辙啊!” “……我也有点不确定了,要不请明主子过来?” 他们才走了一个,那厢顾云已照过来了,初见淳和与只蛇精两大眼瞪小眼先是一惊,再看那蛇精似乎没有伤人之意略松了口气。他仍不敢大意,冷着脸过去将淳和一把拉过去就开训:“乱跑什么!罚得还不够!回去把太上明心经给我抄……” “顾云!”小淳和突然大叫:“他们说要把我做口粮!”她眼里包着泪:“做口粮的意思是要吃了人家么,那人家刚刚差点就被吃了……” 明知她是卖可怜转移话题,但她仍是得逞了,顾云冷冷的目光射向蛇精,一提湛卢剑,意思不言而喻。 十五感慨,楼主好不容易逮到个在妹子面前耍帅的机会,果然开启了英雄救美的狂霸酷炫拽模式了呢。 蛇精先被骤然现身的顾云吓了一大跳,发现来者是个道士后自然又是受到了很大惊吓。卧槽,哪来的牛鼻子啊!麻麻,好可怕,这里有道士啊!人家才修成人身没多久,不想被做醋溜蛇羹啊! “你你你,你别过来啊!这儿可是我们蛟蛇一族的地盘!!”蛇精嘴上恐吓,脚下却一步步往后退:“我们明主子很快就来了!!” “老子不是说没事不要来打扰老子闭关么!什么屁点大的事,凡人?凡人就吃掉啊!”极强的风声平地而起,才化出的人形还没站稳,蓦然一个冷笑:“我当是谁呢!顾云,你他妈居然还有胆来这?!” 二话没说,一卷狂风直扑顾云而来。咆哮着仿佛要撕裂一切的风龙到了顾云面前戛然而止,顾云的剑尚未出鞘,阻止它的自然另有他人: 明晟冷不丁地闪到顾云身后,拎起个灰扑扑的团子:“这货是个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mika扔了一个地雷 初画扔了一个地雷 更新啦~ 第63章 陆叁 “嗷呜!”小淳和挣脱不得,果断一口咬下去。 明晟“卧槽卧槽!属狗的?!”痛地直骂,却始终没丢开淳和,反倒将她拎到鼻子前,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好久,明晟惊疑不定道:“蠢货?” “你才蠢货!”小淳和又想咬他,奈何这回明晟吃了教训,牢牢掌着脖子,小淳和嘴一扁就要哭:“呜呜呜,顾云,他欺负我……” 不用她哭,顾云已经过来搭救她,趁着明晟盯着她愣神间成功把她的掌控权夺了回来,夺回来还不忘一本正经地教训她:“吃亏了吧!下次别乱跑,会遇到怪叔叔的。” 淳和握着小拳头擦眼泪,乖乖点头:“哦……” 顾云心满意足,理所当然地亲了亲她额头以示安慰。 “顾云你大爷,你大爷,你大爷!”明晟跳起来破口大骂,一看顾云那厮居然恬不知耻地亲上了更是勃然大怒:“他妈的!你当老子是死的是吧!把人还给老子!” 小淳和被他吼得怕生生地搂紧顾云,小声道:“他好凶……” “对,他不仅凶,刚刚没听说还要吃了你么。记住,他是妖怪,会吃人的。”顾云这时候还不忘添油加醋。 明晟眼睛都气红了:“卧槽!你要不要脸!!!!”这顾云几年没见,完全没下限了啊!原先还假装一下道貌岸然,现在特么地直接脸都不要了!明晟气得发笑,指着淳和道:“妖怪?你个蠢货不也是妖怪!” “人家哪里是妖怪了!”淳和脱口而出。 明晟一愣,眉头打了个结,将淳和左看看右看看,尼玛这确实是个人啊!活脱脱的凡人啊!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一定是顾云捣的鬼,他有这想法也在情理之中。几年前就是为了顾云,淳和才找了个理由将他支走,一人施法布雨解救了绛州百姓。之后呢,明晟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在之前九重天已多次警告过淳和,淳和仍然执迷不悟打破天轨,下场自不必说。 ┉┉ ∞ ∞┉┉┉┉ ∞ ∞┉┉┉ 那夜绛州的大雪,明晟也看见了。他立在山顶,看着漫天大雪,他知道那些雪花意味着什么,他知道在万里夜空之上淳和正经历着什么。可他知道,却没有办法。天界,凡界,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 银白的雪花飞飞扬扬,明晟想起了才出生时的淳和。小小的,瘦巴巴,巴掌大的一条银色幼龙。她出生后不久,她的父母都和蛟龙一族之前的族人一样没扛过去天劫去世了,死时鳞片化作片片雪花覆盖出庞大的蛟龙原身。明晟抱着小小的淳和远远看着,那时候的淳和还没能睁开眼,四个小爪子肉肉的几近透明。明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带着她来看她死去的父母,或许他只是想让淳和从这时候就知道,她的一生从出生起就注定了。 必须要成仙,只有成仙才能摆脱上天给蛟龙一族的诅咒,才能摆脱和她父母一样的命运。 让明晟略有些失望的是,这条蛟龙族的少主,实在蠢得让人……无可奈何。 天生比别人慢三拍的反应速度,嗜宝如命,贪财爱玩。三个字,不长进。 好几次,明晟被她气得离家出走,每一次都发誓再也不回来当这窝囊保姆了。想他继承了烛龙之魂的一方大妖怪,去哪里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偏偏要与只几百岁还要尿床的小奶龙杠着,他又没有受虐癖! 每一次的离家出走后不久,明晟又总是回来了。不回来不行啊,一想到蛟龙族下其他不靠谱的妖怪,一想到小淳和有可能饿得嗷嗷叫直至活生生被饿死,一想到淳和父母对自己的救命之恩,明晟默默对自己说着“做妖怪要善良”,然后板着脸继续回来当保姆。 妖怪没有成家立室之说,一雌一雄看对眼了就在一起,能过就过,不能过就分。对于从来没成过家的明晟,在接手淳和之前完全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啊!总不能指望族里行将就木的老阿婆一把屎一把尿地伺候淳和吧。为此,明晟还特意去凡间围观了一阵子别人家是怎么带孩子,围观回来一琢磨,艾玛不对啊,这是只妖怪啊。于是,他又去围观了一阵子别的妖怪是怎么喂养幼兽。围观过妖怪粗暴简洁的喂养方式之后,他决定还是照着凡间的养法带好了…… 明晟就这样,在探索与实践的过程中,把那条连爬都不怎么会爬的小蛟龙拉扯到了五千岁。等他反应过来后悔不迭时,他填鸭式的喂养已经把淳和喂成了一只营养过程的大胖龙了。 五千年啊,这本来应该是一个很漫长的时间吧。可是明晟觉得这日子在淳和的闹腾里过得简直太他妈快了!一眨眼的功夫,一个尿床吃手指的小屁孩就长成了个勉强能算得上窈窕的姑娘。当然,这只是外表上的窈窕。 因为他过度的保护欲和蛟龙一族的珍视,与那些浪迹在野外的妖怪不同,淳和从小衣食无缺,童年到成年都过得无忧无虑。粗心眼,心直口快,然而毕竟是活了五千年,就是块木头也能修成精了。 再单纯,淳和也是有烦恼的,她的烦恼就是明晟从小灌输给她的——成仙。 无论如何,都要成仙。笨?没有关系,笨鸟先飞。别人用一年的时间学会一个法术,她可以用十年乃至更长的时间。懒?也没有关系,有明晟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唠叨,再懒也得被烦的爬起来。何况,明晟不仅有唠叨,对于真不听话的淳和,必要的惩戒还是要有的。淳和小时候因为不想修炼,没少挨过打,吃过苦头。 打归打,到了夜里淳和累得睡着后,窗户偷偷掀开一条缝。明晟一边骂着她不争气,一边虎着脸给她上药。 可就这样一个他从小呵护到大的姑娘,灌注了不知多少心血养大的小蛟龙,到头来,却因为一个才认识没多久的凡人触怒天帝,被捆上剐龙台受那一万零八刀的刀刑。 明晟恨得心头滴血! 他不是没想过杀了顾云,也算是给天上受刑的淳和做个伴。但明晟太了解淳和了,她一定舍不得的。不是舍不得,从小立誓成仙的她怎么会为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犯天条呢?顾云有什么好,他问过淳和。 淳和的回答照旧气得他吐血:“他有钱啊!” 真的只是有钱么?如果是别人,明晟一定不信。但回答他的是淳和,所以他相信她真的只是因为钱所有喜欢上了顾云,是以她长到尾巴尖儿的神经反应不过来的喜欢。喜欢到以命相抵,喜欢到只要他开口,便会奋不顾身地完成他的要求。 傻姑娘啊,明晟到最后恨得是他自己。为什么没有把她教地更自私一点,为什么没有把她教成一个纯粹的冷血的妖怪…… ┉┉ ∞ ∞┉┉┉┉ ∞ ∞┉┉┉ 此时顾云怀里的小姑娘,一眉一眼分明是当年才长大的小淳和,说不是她,打死明晟也不信。他之所以怀疑,怀疑的是,如果真是淳和顾云为什么要把她带回来这里。顾云那副假惺惺的模样是招人憎恨,但在为人方面明晟还是愿意相信他的。顾云现在应该知道了是他害了淳和,对淳和自然心中有愧,因而再寻到她,以明晟的想法,必然是把淳和好好藏在某处养大。 “她转世成了凡人?”明晟问出第一个问题。 顾云摇头:“仍是以前的魂魄,”他的声音微微压低:“只是不全罢了。” 明晟吃了一惊,开了天目一看,果不其然。淳和体内的魂魄残缺有失,并不完整,显然是曾受过极大伤害。一偏眼,对上淳和不解其意的眸子,他语声一塞,不愿在她面前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看顾云这架势,带淳和来必是与她魂魄有关,可让他招待顾云嘛…… “人给我,你给老子滚!” 顾云看都不看他,抱着淳和与她道:“玩累了?” “嗯……”小淳和圈在围脖里的小脸红扑扑的,浮着层浅浅细汗,点头间打了个呵欠,意思是要睡了。 顾云拾着简单的帕子给她简单擦了擦:“那我们回去。” “回去要洗澡么?” “你不是喜欢洗澡么?” “唔,天冷不喜欢了……” 两人说话间将明晟忽视到底,明晟忍无可忍咆哮道:“卧槽你大爷啊顾云!你特么千万别告诉我,你亲自给这蠢货洗澡!” “他给我洗澡肿么了?”淳和疑惑地偏过头看明晟:“他一直给我洗澡的呀!” “你个死变态!!!”明晟一想到顾云给淳和洗澡的场景顿时火冒三丈,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干架:“这么小的蠢货你也下得去手!” 顾云的眼神里只有四个字——莫名其妙。 “阿晟,住手。”苍老而又威严无限的呼喝声在明晟动手之前响起。 明晟招呼到顾云跟前的身影一滞:“死老太婆,你碍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淳和娘家人出来啦~顾楼主多灾多难的生活开始啦~小淳和马上要蹦跶着长个儿,长大啦 第64章 陆肆 又来个陌生人,已经歪在顾云肩上打瞌睡的小淳和勉强支起脑袋:“咩?” 只凭明晟那一句话,顾云已经判断来者便是淳和提起过的“婆婆”。从淳和关于她为数不多的话语里可以得知,这位婆婆在蛟龙一族地位极高,在淳和没成年前一直代管蛟龙族的事务。对顾云而言,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对淳和而言,是明晟之外最亲近的人。 也就是娘家人吧,顾云在心里给淳和的“婆婆”给了个精准的定位。 顾云估算得八/九不离十,淳和的这位婆婆是蛟龙族的长老。她倒并非是蛟龙族的族人,而是和明晟一样,在万年前为蛟龙一族所救,自此便避难居住在蛟龙族内。 她原本的身份很是隐晦,但从当时蛟龙族族长对她的尊重来看,想必不低,从而逐渐参与到蛟龙族的族务里。在淳和爹娘离世后,就暂时帮着淳和这个少主代管起蛟龙一族来。没想到这个暂时代管就一直代管了近五千年,原因嘛,和明晟也大致相同。 淳和这个少主,实在是太不争气了。 不争气归不争气,在得知淳和惨遭天刑时,这位年事已高的老人家一口气没渡上去,险些就随淳和去了。在明晟与顾云争锋相对间,她已大致得知了淳和一事,连忙拖着把老骨头紧赶慢赶地追来,一见淳和顿时那个老泪横流啊。 “你阻止我做什么,让我杀了这个牛鼻子,也防着这蠢货再被他害了去!”明晟说着狠话,手下却当真停下了下来。他左看顾云不顺眼,右看顾云还是顺眼,尤其是看到他把淳和视若己物的那种姿态,明晟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 “他再不济也是琼云的人,你在这里杀了他,不是给我们招麻烦么?”婆婆年事虽高脑子却还清楚得很,这位顾云的来她也略知一二,撇开他身后的如意楼不谈,一个琼云就是极难对付的了。但她的话也留了余地,不让明晟在这里杀,去别处总可以了吧。 很简单的一句话,已经足够顾云看得出,自己在蛟龙一族里有多不受待见。这个,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人家闺女为了自己遭了那么大的罪呢。罪有应得,这是顾云此时此刻最大的感慨。 好在,好在她还没有想起从前旧事,顾云抱着淳和,自己也不知心里是喜是悲。 “这位道长,淳和既然大难不死,她毕竟是我蛟龙族的少主,身负重任,请道长将她归还于我族吧。”婆婆一开口,果然是找顾云要人的,与明晟蛮横的抢人不同,她的说法有理有据,合理到便是顾云也找不出推脱的借口来。 但其他都可以商量,在淳和的监护权上,顾云是没有转圜余地的。 他稍一迟疑,婆婆的脸色霎时冷了下来:“前车之鉴莫非道长已忘了么。道长是琼云高道,仙途不可限量,淳和是妖族,你们二人本不就是一条道上的。她受天刑是她自己做的选择,可以说是自作自受。然而并非说我等蛟龙一族就可任人欺去的,她生性天真烂漫,只会扰了道长清修飞升的大道。道长莫要为一时的儿女私情所误,早日与她断了干净,对你们彼此都是好的。”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软硬兼施的一通话由得她说出来,给不知情的人听去了,还以为满打满算竟是在给顾云考虑。 是啊,人妖殊途,这句话自古流传至今,不是没有道理的。更何况顾云是个道士,还是个道法声望放在凡间皆是举足轻重的,在旁人看来,为了个女妖放弃大好前途绝对是脑子进了水的表现。 可当事人不是别人,是顾云。从修道到从商,他的所作所为追根究底都是率性而为,修道是他一己所愿,而从商也是他兴趣所在。顾云看似是个极严谨自律的人,其实他活得相当的恣意随性。如同他对淳和说过的一般,能飞升成仙自然是好的,但若能在此生赏遍春花秋月亦不失为人生趣事,何乐而不为呢? 他给出的回答亦是如此:“得道修仙本就随缘,我无意执着于此。对我而言,眼下只有她才是最重要的。” “这个眼下,能有多久?十年,百年?更久的话,道长若不成仙,怕是也陪不了淳和吧。”婆婆不愧是蛟龙的当家人,一下就抓住了顾云话里的破绽,三言两语咄咄逼人之势将顾云逼得竟是一愣。 “顾云,我困……”淳和听不懂顾云和婆婆的对话,一来二去她就奈不住性子了,蹭来蹭去:“要睡,要睡!” “……”所有人都是一默,婆婆的关注点总算从顾云那移到了淳和,和蔼地向她伸出手:“阿淳要睡和婆婆回去睡好不好?阿淳的洞府婆婆每天都让人打扫,金玉床干干净净的咧。” ……这个婆婆好生厉害,一直缩在后面的十五擦着冷汗,不仅把楼主逼问得哑口无言,还准确地抓住了淳和的弱点。 淳和一听金玉床果然没再哼哼,她稍稍睁开黏起的眼皮。婆婆一看有戏,连忙又道:“阿淳不在时,婆婆又让人搜罗了好多亮闪闪的石头放在里边,就等着阿淳回家呢。” 淳和不说话了,顾云一想,坏了。从她以往的表现看,淳和动心了。这丫头眼皮子太浅,其他招数对她没用,唯独贪财这点上无药可救。淳和抱着顾云的脖子,偷偷摸摸地与他咬耳朵:“顾云,石头……” “再多也没有如意楼里的多。”顾楼主见招拆招。 “这倒是……”小淳和点点头,可是她又禁不住诱惑:“可我还想去看看……” 这一看还能带走她?顾云没有那么自信。 “卧槽,顾云你丫虚不虚伪?你带着这丫头回来不就是想给她修补魂魄么!你还在这恋恋不舍个屁啊!”明晟没有那他们几个虚与委蛇的好耐性,暴跳地跳起来骂骂咧咧:“你不把人还过来,是想看着她死,还是几个意思?” 这回明晟是真说到了重点,顾云本意就是来寻淳和原身的,之所以与婆婆打太极是因为他知道在蛟龙一族他肯定是不受欢迎的,淳和能回去他就不一定了。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带走淳和,那是万万不能的。 在这点上,淳和倒是十分地争气,将顾云抱得紧紧的,立场很坚定:“顾云去哪!我就去哪!” 总是僵持着也不是个办法,最终代表蛟龙一族的婆婆选择了让步,允许顾云与淳和一同来到蛟龙一族的栖居地。 ┉┉ ∞ ∞┉┉┉┉ ∞ ∞┉┉┉ 蛟龙身为最接近于龙族的妖怪,族地自然非普通妖族可比肩。谁也想不到,尚在早春里百草凋敝的三危山里竟会有此四季如春,灵气充沛之地。从穿过结界之后,昏昏欲睡的小淳和立时清醒了许多,看见什么都要惊叫一声,看见个张着翅膀会飞的虎头兽“呀”地叫一声,看见湖泊里畅游的鲛人“哦!”地叫一声,就是看见个盘绕在乔木上的藤萝妖也要睁大眼睛“咦”地叫一声。 所有妖怪早就留意到顾云这行凡人了,他们虽然很好奇,但是有婆婆这个长老在,谁也不敢贸然接近。各自远远地看着,窃窃私语、有离得近的隐约看清淳和样貌,更是激动地唰地冲出水面,看样子是想过来拜见一下他们的少主,不过终是在明晟比锅底还黑的面庞前止住了步子。 顾云想得终归还是太美好,人家是让他随淳和一道进来了。可一把淳和送入洞府,婆婆就客气又生疏地请他移步去别的客居地,理由很强大:男女收受不清! 咕噜噜喝水的十五没喷出来,一要胸没胸要臀没臀,六岁了还尿床的丫头,还收受不清? 没辙啊,谁都看得出人家是在故意刁难顾云呢,可这到底是别家地盘,能看在少主的面子上让你进来已算客气的了。顾云念着来日方长,摸摸已睡去的小淳和,提步离去。 这一分开,两人再见面就难了。 蛟龙一族那是防贼一样防着顾云啊,生怕这个道士再把他们的少主给拐卖走。 顾云却是一反之前的强硬作风,不让见就不让见吧,每日要么看经练剑研究丹药,要么拎着鱼竿垂钓打发时间,兴致好时还会煮一盏茶与蛟龙族内的妖怪们说天道地。一派悠悠闲闲、不慌不忙的作风,竟是要在这里定居下来的模样。 他模样生得好,阅历广,又与其他道士甚是不一样,平易近日。没两日,俨然笼络了一批人心,成为了这儿的新一代男神。 提着十二分戒心防着他的明晟暗中观察着他,百思不得其解,以他对顾云的了解,顾云一定没那么好打发,肯定在密谋着什么。 密谋着什么呢,答案很快揭晓。顾云完全没必要自寻烦恼要求见淳和,因为淳和在短暂的新鲜劲过去后,见不到顾云第一个闹起来了。 “顾云呢!顾云呢!我要见顾云!”淳和哭得撕心裂肺,什么亮闪闪的法宝都不能哄好他,眼看就是水淹三军了。 “你个贱骨头!没出息!”明晟气得骂她。 再骂,淳和依旧不吃不喝哭着要见顾云。要是搁她还是妖怪时,明晟就是饿她个三年也不会让她见顾云一眼。可她现在是凡人哪,饿个三天就得嗝屁,最终明晟灰溜溜地抱着她交给了早就候在那微笑着的顾云。 “他妈的!太憋屈了啊啊啊啊!”明晟内心咆哮。 ┉┉ ∞ ∞┉┉┉┉ ∞ ∞┉┉┉ 小孩子长起风吹一样,一年,两年,已定居下来的顾云不觉间发现,淳和已经蹭蹭蹭地冒到他胸前。原先那点婴儿肥已从她双颊褪去,团子髻输成了垂顺的双平髻,模样一日日长开的淳和如同她摘来合欢花: “嗷嗷,顾云,花开了花开了!”淳和捧着银合欢送到顾云眼前,眼眸亮晶晶的。 懒卧在阴凉里的顾云微微支起身,在她粉润滑腻的脸上轻轻捏了一把:“嗯,花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王秄霑同学扔了一个地雷 ╭(╯3╰)╮ 花开啦~妹子熟啦,可以吃啦~ 第65章 陆伍 淳和一来,顾云的午睡算是泡汤了,没多少困意的他索性捞起袖子与淳和一起将她采来的合欢花碾碎做糕点。说是与淳和一起,实际上真正动手的人只有顾云,至于淳和嘛,她不捣乱就是最好的了。 “水多点”“放点赤豆粉”顾云忙活着的同时也分出神来指点着蠢蠢欲动想插手的淳和,不关照她不行啊,这丫稍不注意一转手就能打碗翻盆一团糟。 淳和哦哦哦地遵循顾云指点端盆递水,自个儿忙得倒也不亦乐乎。糕点模子打好了,淳和忽然想起个很重要的问题:“顾云!合欢花糕好吃咩?!” “我做的,你说呢?”顾楼主漫不经心反问,在三危山待得越久顾云的脸皮也貌似越厚了。 “酱紫……”淳和又哦哦哦地点头,顾云虽然有时候唠叨鸡婆了点,但在淳和心中那也能算是个无所不能的存在了。 “合欢花糕不仅好吃,而且有宁神安眠之效。你前几日不是说头痛么,日后若还是头痛不妨多做些,再配上清火降气的菊茶,是为最好。”顾云一边给成型的面团上描上花草图案,一边与淳和娓娓道来。从淳和小时候起,顾云就见缝插针地教她一些东西,有书法绘画,有剑法道法,更多的是生活中的常识道理,为人处世方面嘛,顾云多少也会涉及一些。 淳和仍是那个淳和,可与做蛟龙时的她相比,现在的淳和妖性单薄,反倒更为贴近凡人一些。明晟开始很反对顾云动不动就教授淳和凡人那套玩意,做妖怪嘛讲究得就是随性所欲,处处循规蹈矩还算什么妖怪。但看淳和跟在顾云身后认认真真地有样学样,不见半点耐烦,就知道他反对也是没效果,明晟有点郁闷。 淳和到底是变了,俗话说勤能补拙。以前百般不上进的她,在顾云的教养下,在人前竟也算是个略通才艺的窈窕淑女,让他的一番心血没有白费。 当然,这仅止于人前罢了,人后嘛…… “嗷嗷,顾云!给我捏只面兔兔嘛,面兔兔!”淳和安分了没一会就忍不住了,在顾云跟前蹦跶来蹦跶去:“还要小狗!” 十来岁了,还面兔兔……在淳和的心理年龄方面,便是顾云有心也是无力。谢天谢地的是,两年前她总算是不尿床了。 “别捣乱,我就给你捏。”顾云条件摆得很明确,她在跟前这样晃来晃去晃得他眼花不说,袖摆裙边带得桌边的碗杯摇摇欲坠,看得顾云心惊胆战。 “好哒!”淳和立马乖乖跪坐在桌子另一端,托着腮看顾云摆弄糕点。她人是安分了,嘴里仍是叽叽喳喳地与顾云说话。什么剑招又练到了几重,画又会画青松了,湖里鲛人又送了她许多珍珠……巴拉巴拉的,小嘴就像开了水的壶口,咕噜咕噜一个劲往外冒。 吵是肯定的,但顾云觉得很安心。这样相依相伴在一起的日子,细水流长的安逸时光,是他从未体验过的舒心与放松。烦恼也不是没有,这么些年,蛟龙一族对他的敌视与防范没有松懈过半分,那个明晟更是时不时搅些浑水,恨不得立刻将他赶出去。 得不到娘家人的认同,顾楼主还是比较烦忧的,迟早还是得把人带走。但带走之前,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办——找到淳和的原身。必须承认,夏少臣的手段超出了顾云的预期。这几年里,顾云与明晟把三危山从里到外翻了一遍,没有寻找到一丝关于淳和原身的痕迹。随着淳和长大,顾云的忧虑越来越深,多少个夜晚他久久不得成眠。淳和现在这具身体已经承受不住她的龙魂了,她开始失眠,开始头痛。她的心智越是成熟,体内的龙魂觉醒得就越快,迟早会撕裂这具凡人之躯。 如果一直找不到她的原身怎么办?顾云扪心自问,再给她找一具躯体暂时代替?这始终只是个缓兵之计,况且盗用凡体本也是触犯天规之事,万一被地府知晓,后患无穷。 顾云从来不是心存侥幸之人,他的谨慎细微让他已经开始替淳和思考第二条出路了,有没有办法让她的魂魄与这具身体融合在一起呢? “顾云,不要动。”淳和冷不丁从沉浸在思绪中的顾云身边冒了出来,她握着小帕子细致地擦去顾云脸上的粉尘。仰着头的她神情很专注,鬓角溜出来的一线发丝撩在耳侧而她丝毫不觉。 “好啦。”淳和擦完左看右看了番方收回帕子嘟囔:“赤豆粉不好擦……” 她余下话被一片温热堵回了嘴里,轻轻的一下磨蹭,没多少纠缠,随即分开。淳和却是再也没有说话,她怔怔望着顾云,明亮的瞳仁映着他含笑的眼睛,她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在发傻。于是,顾云俯首,又在她唇上啄了一口,语声低浓:“蜜桂口脂?” “啊?嗯。”淳和呆呆点头,她今日点唇的确实是檀色蜜桂。 “颜色浅了些。”偷了香的顾楼主一本正经地与她道:“樱红的比较适合你。” “哦。”淳和还是呆呆地应道。 顾云觉着她的模样很是可爱,装模作样地稍稍砸了砸嘴:“味道却还是不错的……” 淳和呆呆点了点头:“我也觉得甜甜哒味道很好!” “噗。”顾云是再也没忍住笑了出来,酣畅淋漓地笑完后他瞧着她已然成少女的婀娜有致的姿容和她不知世事的神情,有些欣喜又有些说不出的烦忧,指腹微微按住她饱满如樱桃的唇瓣:“记住,以后只有我能碰这里。” “哦……为啥呀?”淳和大大地不解。 为啥,我难道还能容别人来亲你么?顾云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淳和的表情实在太无辜,无辜到顾云觉得自己必须要给她个解释以绝后患:“因为我是顾云……” 这个理由才说出来顾云自己先觉得站不住脚了,但淳和不觉得呀,她真就点点头表示接受了他的说法。她虽然懵懂,但不是傻。顾云这个动作,显然是很亲密的人才能做的。顾云和她关系自然是别人比不上的,所以她接受得很干脆。 可淳和依旧觉得哪里不对,她迷茫地看顾云做好糕点,把它们一一放入蒸笼里,在他净手时突然一声大叫:“顾云!那不行啊!只有你能碰的话,明天我怎么擦口脂呀!” “……”很显然,长了这么多年,淳和的反射弧并没有随她的智商一同长长。 ┉┉ ∞ ∞┉┉┉┉ ∞ ∞┉┉┉ 在顾云有意的纵容下,淳和在三危山的日子过得无忧无虑。她过得无忧无虑,不代表其他人就如她一样。她的及笄之年一步步临近,来自京城的催促也一日日加紧。打的是平安王府的旗号催小姐归家,顾云知道幕后真正的推手是夏少臣。 夏少臣既能将淳和的原身藏得滴水不漏,想必他之后的每一步计划都已经详密地布下,就等着淳和及笄献祭公主,让她魂魄归位。到那时,他必不会再如多年前在京城时那么好说话,不论淳和愿与不愿都会强行带走他。 一个位列仙班的仙君,一个只是通些道法的凡人,实力之悬殊显而易见。再往坏处想,明晟与蛟龙一族若知道夏少臣的计划,为了淳和定是鼎力相助他的。 甚至是顾云他自己,在某些时候也会动摇,也会想如果真没有办法就用夏少臣的法子未尝不可。然而终归只是一瞬的动摇,而且那是在他没有找到更好的办法前。顾云不同意夏少臣的做法,不单单是为公主一条性命,他顾虑得更多。夏少臣一心只为修补淳和的魂魄,可淳和的原身曾受过天上的刀兵之刑,短短十几年真的就能修复好了么?倘若那具原身仍是残留着天兵的戾气,稍有不慎,淳和的魂魄就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不能冒这个险,别无他法之下,他必须找到一条更为稳妥的道路,而现在这条路他大概已经找到了—— 如淳和所愿,让她成仙。 这个办法听起来非常疯狂,一个凡人的寿命只有几十年,道家心法可助人延年益寿,然即便是在百多年里成仙得道绝非易事,一要天资出众,二要命带仙缘。前世的淳和就因为诅咒命中没有仙缘而不能得偿所愿,这一世不同了,她的凡人之躯反倒成了她成仙的助力。再然后就是时间的问题了,拖住龙魂对这具凡体的摧残,让淳和有足够的时间修炼,是目前的关键所在。 “今日的经法背完了么?”顾云对淳和在道法上的监督相当严厉。 “背完啦!”用面兔子喂大兔子的淳和头也没抬,声音干脆。 “剑法呢?” “练完啦!” “打坐呢?” “三个小周天都过去啦!” 不对劲啊,今日淳和的勤快让顾云有些纳闷。 喂完大兔子,淳和蹦起来扑到顾云怀中,委委屈屈道:“顾云,今日是我生辰呢……” 哦,一不小心,淳和已然步入了豆蔻年华。再有一年,就要及笄了,顾云心下一暗。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感谢: 墨染扔了一个地雷 夏临鸢扔了一个地雷 g扔了一个手榴弹 这段时间身体一直不太好,大概是换季忽冷忽热的原因很容易腹泻呕吐,我会尽己所能保持更新哒。爱你们╭(╯3╰)╮ 第66章 陆陆 在淳和的生辰问题上,明晟他们与淳和有很大的分歧。注意,是与淳和,而不是顾云。不用说蛟龙族一方自然坚持以淳和生成条蛟龙那日为生辰,淳和则一口咬定这一世生做人时的日子。而顾云,在这些无伤大雅的问题上,向来是无条件支持淳和的。 诸如很多类似问题上,明晟大多数选择了让步,唯独生辰这个死活不退让。大概在他看来,这是关乎淳和作为妖族最重要的证明了。 淳和的犟脾气就不用说了,夹在中间的顾云故作为难地叹着气,假惺惺地做着和事老: “这样好了,折中吧。” 出乎意料,纠结了一阵后居然同时得到了双方的赞成。 于是,淳和的生辰就定在十里桂香的暮秋时节。 定下来了日子,明晟反倒不在乎这个日子了。或许妖怪寿命太长,年年岁岁的生辰对他们而言不甚新鲜,不论妖怪还是神仙,有很多甚至隔个几百年才想起来庆贺一次。 明晟不在乎,不代表淳和不在乎。她从小当凡人养大,每年生辰都是众星捧月似的过得热热闹闹,跟顾云离开京城后虽然没那么多人陪着她了,但顾云从来都不曾忘记过,年年都想着法子出新鲜与她一同度过这一日。 “礼物!”淳和要起东西来从不手软。 顾云被她这一扑,一时歪在长椅中起不来,便顺势又躺了回去,他揪起眉头十分不信地问:“又到生辰了?这么快啊。” 他问得慢慢吞吞,淳和一看,艾玛他不会忘了吧!气哼哼地鼓着腮,揪着顾云前襟狠狠往他身上一压:“你你你……呜,人家的生辰你都忘了!”她急得嘤嘤就哭了起来,这可不是假哭,是货真价实地哭了起来。 顾云一看,竟然逗哭了她,这可不好,赶忙抚着她后背笑着摇头道:“这样禁不起玩笑,逗你两句就哭起来了,越养越娇气了。” 淳和哭得眼泪汪汪,一听顾云是逗她,更是怒上心头,百般情绪搅合在一起,泪水成串,滴落不停,嗓音噎噎囊囊:“你欺负人,欺负人!顾云你个王八蛋!” 她是养在王府里长大的,加之夏少臣有意规避,与上辈子不同,淳和甚少接触粗言俗语。到了顾云这,他管教从严不宽,心想上辈子没赶着,这辈子可总算把她那口无遮拦的臭毛病改过来了。这回功夫她一出口,顾云额角青筋直跳,登时想掀了她胖揍一顿!头疼啊,不用想也知道是跟谁学的!学什么不好,尽学些坏毛病! 顾云克着嗓子,脸阴郁郁的:“你说什么?” 一听就知道顾云这是发火的征兆了,搁平时淳和肯定有点怕他的,今儿也不知犯了哪门子邪火:“你还凶人家!!!”嗓门吼得比顾云还大,抹着眼泪从他身上跳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外冲。 顾云被她这一嗓子吼得有些发蒙,意识迟钝他手速不慢,一探一勾将她拽了回来没让她跑了。摆明了知错不改,这定是要训的!顾云吸了口气,组织好了言语,一碰上她含怒带怨的眼神,反倒先笑了出来。将她往身前带近了些,他腾出手慢悠悠地刮去她鼻尖泪珠:“平日教你的道理都学哪去了,逗你两句你受不住也罢了,竟还敢骂我?” 淳和梗着脖子,回应给他更大的啜泣声。 顾云不哄也不劝,就那么淡淡地看她,许是看得淳和心虚,哭声越发低了下去,顾云才撩过她已显得纤柔曲致的腰致,将人安置在自己腿上:“我问你,我什么时候说过不给你礼物的,嗯?” 他问得认真,淳和小声啜泣了下,半晌才答:“没……有……”她答得是实话,却答得心不甘情不愿一样,这样让她服软太憋屈了,随即她反击道:“你明明都忘了人家的生日!!!!” 这要是一行字写在纸上,淳和那力气恐怕戳破了那张纸。 “我又什么时候忘了你的生辰?”顾云戳了下她的脑门,掌心向上一翻,静静安置在横架上的湛卢剑平飞而来,稳稳落在他掌心中:“惹你哭总是我的不对,这个礼物应该够赔礼的吧?” 何止能赔礼,简直大方过了头。顾云的出手大方让淳和头一次面对宝物不敢伸手去接。湛卢剑的贵重她十分清楚,而这把剑对顾云的意义她也略知一二,这样的一份礼物,淳和低头揪着衣角:“顾云,你是不是生气了……” 现在知道怕了?顾云想吓一吓她,可又怕她再哭,便没有火上加油,他半是强硬地扳开淳和的手,拔出长剑,在她食指指尖轻轻一掠。剑锋极利,淳和几乎感受不到疼痛便见着一滴鲜血从她指尖滚落到湛卢剑剑柄上的玄石之上。 滴血认主是让一件法器最快接受新主人的办法,也不仅这么简单。当初顾云与这把诸侯之剑磨合足足有十来年的时光,才达到剑随心动的境界。淳和的血只是让湛卢剑不排斥她这个新主人而已,到真正掌控它,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而时间却是对顾云与淳和来说,最奢侈的东西。 “它已认你为主,日后你就用它练剑。”顾云握住淳和的手,治愈的白光一闪,那道伤口愈合如初。他一字字说得很慢,很慎重:“你要牢记,剑器有灵,它护你安然,你也要视它为宝。 “可我用它,你用什么呢?”淳和仍是忐忑,她的手被迫握住湛卢剑,剑柄玄石一亮随即恢复成暗沉墨色。她的心跳突然一蹿高,仿佛是呼应,掌心亦是传来微弱的脉动,贴着剑柄的皮肤微微发热。 顾云观察她反应就已大致明了:“你感受到的是剑冲之气,说明它已与你血脉相通。至于我,”他一笑:“我已不再需要它来保护自己了。”现在需要它的人是你,大千世界有许多未知的危险蛰伏在暗处。你要用这柄湛卢剑斩断那些伤害到你的妖邪,也要斩断自己内心的犹豫怯懦,修仙之路的坎坷他太清楚,因而更要有强大的心智作支撑。 “哦……”淳和终于握紧了湛卢剑,剑身于她来说有些沉,她握了一起手腕微颤,而那丝颤抖最后被顾云随之握上来的强有力的手掌抹去。淳和最终举起了漆黑的湛卢剑,这把剑或许不是她收到的最精致的礼物,淳和却觉得它是最贵重的。 顾云的语气始终让淳和不安,她偎在顾云胸前眼中波光粼粼:“顾云,你不会离开我吧?”话语里依恋之情无限流露。 化做人的淳和比顾云想象中的敏感,他俯首在她唇上轻轻一点:“怎么会呢?”我怎么忍心再丢下你一次,怎么放心你一人磕磕绊绊地走下去。 我会伴你此生,不弃不离。 ┉┉ ∞ ∞┉┉┉┉ ∞ ∞┉┉┉ 及笄之日步步逼近,淳和的不适渐渐明显,已经由最初的睡眠难安发展到噩梦连连,精神不振,饮食上更是一落千丈。精神不振,顾云可以给她调制安神丹药,饮食上他可以精心烹调,但噩梦……他无法可解。 按理说,淳和没理由做噩梦,她的生活从开始到现在,都处于用心呵护之下,她本身又是大大咧咧活泼无忧的性子。可现实里,淳和已经很多夜不曾好好睡过了。她每夜都会惊醒,再在顾云的安抚中睡着,再惊醒。如此反复,她的憔悴已不须人说,谁都看得分明。 顾云整夜整夜守在她床头,握着她的手,亦是夜夜不眠。他恨不得代她承受这噩梦缠身之苦,这魂魄冲撞之痛。他知道,淳和的症结源于她体内逐步醒来躁动的魂魄。一个拥有五千年修行的魂魄,一具普通的凡人之躯怎么能承受得住。顾云没有束手无策,他早已想了法子镇静她的魂魄,甚至不得已时他还可以施展封印之书,总好过她活活憔悴而死。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为何他的镇静之法对淳和半点作用不起,她依旧是整夜做着噩梦,在一个又一个黑暗无光的梦境里,如同她采来的鲜花般一日日的枯萎下去。 焦急的人不止有顾云一个,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明晟与婆婆施尽百法亦是无法后,婆婆拄着拐杖看着在梦中挣扎的淳和,良久道:“她有心结,心结成魔,所以魂魄才不得安宁。”她抬起头,满是皱纹的脸上一双眼睛昏然绽出利光:“她一生无忧,直到遇见了你,这个心结只能是你。”说完这一句婆婆便驼着背默默地离开。 留下的明晟站了一会,逐渐露出了然之色,他冷冷望着顾云,嘴角才启,随即一扯,亦是无言而去。 心结,顾云愣了一愣,他想了诸多根由,却没有想到淳和的心结却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更新啦~ 感谢: 墨染扔了一个地雷 十月柠檬扔了一个地雷 挨个么一个~这篇文进入中后期啦,估计下个月月半左右完结~放心,我是个亲妈!会让他两幸福哒!新文已经开了文案,这次准备写个阴险狡诈招人(女主)恨的男主,总是光明磊落会审美疲劳啊~写个不太一样的男主 第67章 陆柒 解铃还须系铃人,淳和的心结是他,救她于噩梦中的人是她。顾云也试图探入过她的梦境,奈何淳和元魂太不稳定,梦境险象丛生,顾云稍一探入险些乱了心魂。梦境与魂魄相连,顾云担心再次深入梦境会伤到淳和,便没再试过。 直到婆婆点明淳和心病的由来,顾云慎重斟酌之后,决定亲身再赴淳和的噩梦之中。淳和从冗长梦境中惊醒时嗅到了一丝奇异香味,她疲惫地呼出口沉重的凉气,侧过身去却是看到了静静坐在床头的一片黑影。 连夜的睡眠不足让她有些虚弱,神智亦是浑浑噩噩,眼睛眯啊眯地瞧了好久才看清了那片黑影是顾云。她想蹭过去,可略为沉重的身体不能如她所愿,她没有罢休仍是执着地往顾云那边蹭去:“顾云~” 顾云仿佛从怔忪里醒过来,一见她折腾主动靠过去将她扶入怀中。淳和发出声满足地呜声,抱着顾云胳膊嗅来嗅去:“什么味道?” “安魂……安神香。”顾云抹去她脸上的冷汗,她的体温和她的汗水一样没有丝毫温度,让顾云生出种错觉,好像自己怀中抱着的仍是那条冰凉凉的小蛟龙,他的声音很轻柔,怕惊到了她似的:“你不是睡得不好吗,特意寻来的,怎么,不喜欢?” “还好……”淳和打了个呵欠,她睡不好不代表她不困,实际上缺乏睡眠的她困得要命:“顾云~人家难受……” “乖,很快就会好了。”顾云拍拍她的胳膊。 淳和嘟起嘴:“要多久啊……我好长时间没有练剑了,也没有喂大兔子了……” “不急不急……”顾云依旧那样不急不忙地安慰着她:“大兔子明晟给你照料得很好,练剑也不急于一时。”他停顿了很长的时间,才开口问:“阿淳,你恨我么……” 他问的声音非常低,低到淳和啊地茫然看他,顾云没有看她重复了一遍问题。淳和听清了,但她没弄清顾云为什么要这样问,偏着头借着烛光想要看清他的神情:“顾云……” “算了。”她的精神已经很不济,顾云不想再让她费神,这是他的心结,本不该由她一同承担:“阿淳,今夜我陪你睡好么?” “好哇!”淳和很高兴,上一次顾云愿意陪她一同睡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大概是嫌弃她总尿床吧,有一年他郑重对她宣布她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和他一起睡了。哼!借口!都是借口!那时候她已经不尿床了好伐! 淳和到这一世还是身娇肉贵的命,虽然不至于不睡金玉床就过敏,但稍有粗糙她仍是不适。顾云犹豫片刻,褪下外衣仅留着单衣躺在了她身侧,他替她拉好被子,吻吻额头:“睡吧。” 安魂香的作用发挥得很快,淳和重新为卷土重来的睡意所覆盖,她追随本能往顾云怀里钻,迷迷糊糊地还想起来把顾云扯入被子里:“外面冷啦~” 顾云压住她这只手,她那只手不依不休地爬过来:“不要和我一样被冻着嘛!” 在明晟与顾云的有心隐瞒下,淳和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是受了风寒病倒的。瞒着她也是为了避免她更大的不安,可当淳和说出这句话时顾云心头一塞,如打翻了五味瓶般,说不出滋味。 “依你便是了。”顾云无奈摇头,不依她想她安稳睡着是不可能的。他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躺在她身侧,她微热的身躯就在一侧,顾云却是没有一点邪念。他轻轻握住她的胳膊,短短几日瘦得不盈一握,可想而知她消瘦得有多厉害。 “疼么?”顾云将她拢在怀中。 “不疼……就是害怕,”淳和的声音已经飘忽起来:“每一次都怕……” “我陪着你,不会怕了。” 这回顾云已经得不到任何回应了,淳和已然再一次沉入睡梦之中,顾云凝视着她的面庞,轻轻吻上她眉心,亦是闭上了眼。 ┉┉ ∞ ∞┉┉┉┉ ∞ ∞┉┉┉ 梦由心生,一个人若是心志坚定,他人就难以侵入她的梦境。相反,心志脆弱者的梦境则如张薄纸般毫无防御可言。按理说,此时处于虚弱之中的淳和的梦境理应可轻易而入。 顾云确实几乎没用多少手段就入了淳和的梦,可简单地入梦后他所面临的却是险象环生的处境。 这个险,是因为冷。太冷了,淳和的梦境初端几乎就是一片茫茫无际的大雪。天上雪絮纷飞,地上积雪厚达数尺,俨然一个冰天雪地的绝境。顾云设想过很多种境况,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种开场。 淳和在哪里呢?顾云几乎第一反应就是去找她,没有让他多费波折就让他看到了前方那个伫立的熟悉身影。 她离顾云有数丈之遥,穿着单薄的衣裙,粉色的襦裙,粉色的芙蓉簪,这是她在绛州时最常做的打扮。她似乎一点都察觉不到寒意,静静地站在雪地里仰望着漫天大雪。那些雪花卷在风里落在她身上立刻消失不见,好似与她融为一体。 “真挺冷的,是不是?”寂静到荒芜的梦境里突然响起了她的声音,清清脆脆的没有平时的软甜:“从小我就怕冷,别家洞府的小孩都不怕冷,就我怕冷。他们都很奇怪,因为我本身没有体温,为什么还会怕冷呢?”她仿佛没有看到顾云,自言自语着:“我也不知道哇,我本来脑子就不好使嘛……” 顾云所有的话语蓦地梗在喉头,堵得他喉咙发疼:“阿淳……” “你不该来的啊,顾云。”淳和回过头,她揉揉鼻尖,叹息般道:“难过,我一个人难过就好了。” “阿淳!”冰雪之地寸步难行,顾云的法术亦在淳和的梦境里受到了限制,他只能不管不顾地向前走。他知道梦境变化万千,这一刻留不住,下一刻…… 下一刻,梦境倏然就变化开来,淳和的身影已如泡影般逝去。 这一次的场景,换到了个顾云更为陌生的场地,但此时此刻他的四周或坐或站,拥满了人,或者说是仙。 漫天云霞与各类仙禽灵兽,不用说,此地是九重天。 不仅是九重天,还是九重天一个人人畏惧的地方,剐龙台。 顾云之所以认出了此地是剐龙台,是因为万众瞩目的中心捆着的人,不是旁人,而是淳和。 被绑上剐龙台时她尚未化回原形,娇小的一片人影委顿在地,在众神之间看起来格外渺小与可怜。她被束缚在锁龙柱上,神情倒是没显出多少害怕,反倒有些好奇地打量周围的仙人。 仙人们亦是回应给她同样新鲜打量的目光,大概是没见过蛟龙受刑,皆是看她几眼然后窃窃私语。也有人对淳和投以同情怜惜的目光,虽是妖族但也不过是个小姑娘而已,要受此重刑多叫人心怀不忍。 而后就是例行公事地向众仙宣告淳和罪行,淳和想必已有了心理准备,听着也没有挣扎或反抗,只是在短暂的新鲜过后她垂下眼,直到执刑司掷地有声地问她:“妖龙你可知罪?!!!” 以淳和素来的性子,肯定是茫然地回问他:“啊,什么罪?” 可她没有反驳,也没有愤怒,她呆呆地看着身下云层,好久才低低回道:“淳和认罚。” 简简单单地认罚,从捉她上九重天到送她上剐龙台,淳和柔顺得不可思议,完全看不出一个狂妄到打破天条的大妖怪的气势。 这样的妖怪让执刑司不免意外,他踯躅着朝隐在云端里的天帝看了一眼,咳了声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毕竟是蛟龙一族的少主,九重天也不能做得太难看。 淳和咬着唇沉默,沉默到执刑司快没了耐心,她哇的一声哭出来:“顾云,我怕!” 在这个陌生的九重天,孤身一人的她再没有任何当初孤注一掷的勇气,她害怕,害怕这个陌生的环境,害怕这些看不起妖怪的神仙,害怕即将到来的天刑。 可没人能救她,没人能帮得了她,犯了错就该受罚,她再笨也知道这个道理。可她在这一刻还是喊出了顾云的名字,但那个宠她疼她呵护她的人在脚下相隔万万里的凡间,不知她的恐惧,不知她的疼痛,不知她的无助…… 这就是她的心结啊,她不是圣人,不是神仙,她是个普普通通的妖怪,放在凡间就是个才成年的小姑娘。在这样一个走投无路的绝境,纵是她心甘情愿她也克制不了生出一丝埋怨哪…… 顾云,你为什么不在我身边,顾云,你说好要保护我不受委屈的。 她坚不可摧的盔甲能护她不受任何伤害,可终究它挡不了那一万零八刀。 ┉┉ ∞ ∞┉┉┉┉ ∞ ∞┉┉┉ 或许那一幕留给淳和的痛楚太深,深到淳和自己不愿再去回忆,场景再一次如清波般漾开。 顾云紧握的掌心里淅淅沥沥处滑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他以为她的痛他已经感同身受,他以为……这些都是他的自以为是罢了。 她的心结就是这么一点可怜的不甘心而已。 顾云,你为什么不在我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这章最后把我自己写哭了,我们家淳和好可怜…… 写着这章时我一直在想一句话:你的每一份痛他都感同身受,可他却无能为力。 第68章 陆捌 淳和的梦境并非就此结束,顾云站定时发现他正处于三危山中,只不过时光回褪,他面前的淳和又变回了六岁左右的孩童模样。这时的小淳和大概还没有学会完全变成人身,很眼熟的半人半蛟的体型。她一人抱着个拳头大小的珠子盘坐在自己洞府门口发呆,顾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远处一群小妖怪聚在一处玩耍。 “唔……”小淳和低头摸摸明珠,回头看了一眼洞府,悄悄松开尾巴朝小妖怪们游去。小妖怪们一看她来了,都是一愣,似乎从没和这位少主大人打过交道,各个面面相觑,淳和近一步,他们退一步,似乎很怕她:“你,你你不要过来!你要干啥!” 小淳和一怔,可怜巴巴道:“你们和我一起玩呗。” “才不要呢!”小妖怪很惊悚地对她避让不及,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样子:“上一次偷偷带你出山把你弄丢了,我老爹老娘差点没打死我!明大人还罚我们绕山跑了五十圈!” “啊……这样啊……”小淳和很失落地低下头,顾云有点新奇地看着她,小时候的淳和还是蛮乖……“我不管!你们一定要跟我玩!”小淳和没失落多久立马抬起头凶巴巴地冲小妖怪道:“你们不和我玩我就吃了你们!” 顾云嘴角抽抽。 “麻麻好可怕!少主大人要吃了我们!!!”小妖怪一哄而散,哭天嚎地地奔回各自家中。 “……”小淳和表情呆滞地看着他们,气不过地骂起来:“他娘的,我有那么吓人么!”她骂骂咧咧地转身往回游去,气势汹汹但那小小背影怎么看怎么落寞。 顾云忽然有些明白过来,淳和初见时缠着自己的原因了,她不喜欢一个人。就是这么简单,他从来以为只要宠着她给她想要的就好了,却从没明白过她无赖痴缠他的原因会是因为她寂寞。实在是因为淳和看起来确实不像个寂寞的人,她活泼开朗仿佛天塌下来都会令她知道什么叫烦恼。 但从小没有父母的她担负着蛟龙一族振兴的重任,凭着愚钝有限的天分在成仙路上踽踽独行,一千年、两千年、三千年……她从来没让人觉得她有烦恼,是因为她把所有的压力、伤心和失落都隐藏在自己都找不到的角落里。 这样的她,其实很孤独吧。 “顾云,你不该来啊。难过我一个人难过就好了。”雪地里的淳和才是真正的她吧,那些排解不掉的失意伤心催化了她的那丝不甘,七情六苦纠于一处,终成噩梦,一发不可收拾。 顾云苦笑,那丝笑意却怎么都浮不上嘴角,因为太苦了。夏少臣说得对,他对淳和的爱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深,他只是单纯地宠她而非爱她。绛州时他究竟有何脸面去要求淳和行云布雨? 都说妖魔性恶,亲手把淳和送上剐龙台的他,只为圆满自己那点“悲悯”之心的他,比之妖魔更为丑恶不堪吧。 小淳和绕回门口继续盘成蚊香发呆,洞府里隐约传来明晟的碎碎念,似乎是在骂她的不争气。淳和缩缩脖子,抱着明珠把自己盘成了更小的一圈。还是亮闪闪的珠子好,不会骂她笨,也不会怕她…… “阿淳……”顾云明知她听不见,却仍情不自禁地蹲下来喊了她一声。 “咩?”梦境里的小淳和竟然似有所觉,怔怔地朝着他的方向看来。 顾云亦是大大地惊讶了一番,他试着又唤了声:“阿淳?” 小淳和眨巴眨巴眼,胖乎乎的小尾巴从身下抽出,犹豫着向着空无一人的前方探了探:“什么玩意?” 什么玩意……顾云额头挂上黑线,在淳和的梦境里他是个外来者本不该与她魂魄本体有所交流,也无法交流,但小淳和明显是对他有所感应。不,这不是淳和真正的过去,而是她的梦境,对他有所感应的不是小淳和而是现在淳和的魂魄。顾云想起一开始他入梦境时雪地里的场景,他心中一动仿佛知晓了什么,她莫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入了她的梦? 顾云尚在思考,他的手已经不自觉地伸了出去,轻轻地碰了碰的淳和尾巴。 “呀!”小尾巴和被电击了一样,极快地缩了回去,小淳和眼大大的:“真的有东西!”她瞪眼看了半天什么也没看到,又犹犹豫豫地把尾巴放了出来,向前碰了碰。 很温柔也很温暖的接触感,小淳和眼睛眨眨,尾巴尖在看不见的顾云掌心挠了挠,顾云没笑她自己反倒咯咯笑了起来:“好痒好痒!哈哈哈哈!” 从小就这么傻乎乎的么……顾云揉揉额角一脸无奈,逗着她玩了两三回,小淳和的胆子大了一点,壮着胆倾过身去伸出双手摸了过去奶声奶气地问:“你是谁?” 我是顾云,几千年后会与你再见面的顾云……顾云在心里默默道,如果真穿梭时光与这时候的她相见,他一定会告诉她,不要为了那点恩情去找那个叫顾云的道士了。 恨不相逢昧平生。 淳和当然听不见他的话,她张着手摸来摸去,满脸不解,明明刚刚摸到哒…… 身体骤然一暖,小淳和怔怔看着那片虚空,双手还滑稽地张在双侧,耳旁的发鬓似乎有丝丝湿润的凉意。过了好久,那双小手慢慢垂下,环着虚空抱个圆,手还轻轻拍了拍:“不哭不哭哦~” “阿淳,我爱你。” 拍着他的手一顿,小淳和怔了好久,慢慢露出个笑容。 所有梦境有如流水般纷纷逝去,冰冷的雪地,残酷的刑场……都如泡沫般破碎泯灭,余光处仅留两人相拥的影子。 ┉┉ ∞ ∞┉┉┉┉ ∞ ∞┉┉┉ 顾云这一觉睡得无比漫长,睁眼时洞府里一片敞亮,分不清是日光还是高悬的明珠火光。他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摸向枕边,柔软的缎面留着微微湿意,他没有在意继续摸过去,结果摸了个空。 顾云心头一震,顾不得入梦后的身心疲惫一掀被子,没有淳和的身影。 淳和及笄的日子近在眼前,顾云千怕万怕就怕夏少臣施法偷走淳和。这下顾云连衣服都没心思整饬,慌张下床去寻,寻,怎么寻?对,有如意印,他心慌意乱地结印施法,他心神不宁,如意印结了好几次都未成功。罢了,直接追上去或许还来得及。 这时的顾云哪还看得出是那个气定神闲,处事不乱的如意楼楼主。 “顾云,你在做啥?”屏风从外推开半扇,探入个脑袋的淳和嘴巴鼓鼓的还嚼着不停。 衣衫不整,略是狼狈的顾云木在原地,过了一会方深深提了口气:“你去哪了?” 淳和费劲地咽下去嘴巴里的东西才回答他:“吃东西呀!” 顾云不言不语地看着她,淳和被他越看越是茫然,茫然到后来有点心虚,心虚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又闯了什么祸:“顾云?” 顾云走近一步,冷冷发问:“你很早就恢复了记忆是不是?” 淳和果断心虚了,支支吾吾地眼神乱飘:“啊,才没有呢!其实,也没有那么早的说……” 她的话没有说完,因为顾云突如其来地狠狠抱住了她,厮摩着耳畔,良久他方定下心来,半是威胁道:“以后不许不声不响地离开。” 你的孤独,痛苦与悲伤,我与你一同分担,无须你独身面对。 淳和这几天寝食不安,把她给真饿着了,被顾云抱着的时候她还不忘往嘴里塞了一块杏仁酥,吧唧吧唧吃完后打了个嗝:“咩?那人家尿尿呢?” “……” 摆脱噩梦束缚并不意味着淳和的危机彻底解除,顾云思量再三,决定在夏少臣找上门之前主动带淳和离开。这个说法才一提出就得到了明晟的反对:“你他妈太把自己当自己人了吧,我三危山的人你说带走就带走?” 婆婆也是不同意,她与一味护短的明晟不同,想的显然很多:“阿淳好歹也是我蛟龙一族的少主,如今虽然没有原身归位,但这么大的姑娘跟在个男人身后不是坏她的名声?日后婚嫁该如何自处?” “她既然跟了我,日后我自会照拂她一生,您不必担忧。”顾云坦然地对道。 “……”明晟干巴巴地呵呵笑两声:“你说娶就娶,你是不是想太多了?”他一看顾云说得真像那么回事,赶紧把淳和拉到一边去虎着脸教训她:“是不是顾云又忽悠你了?我说你个蠢货,好了伤疤忘了痛是吧?”明晟狠狠戳着她脑门:“出息呢!出息呢!我都告诉过你,上一世是他害了你了!这一世怎么还被他迷得五迷三道的,不就有点破钱么!” 淳和抱着大兔子理所当然地回道:“有钱就够了呀,顾云说除了他凡间没别人能养得起我!” “……”明晟无语看她,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比有钱确实没啥人能比得过顾云。 万恶的土豪啊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哟,又更新了~ 第69章 陆玖 淳和好不容易回来,蛟龙一族不愿放任在情理之中。但执意要跟着顾云走的人是淳和,婆婆百般不舍也是无法,唉声叹气地把淳和洞府里她喜爱的宝贝们一一打包好,这一走不知何时归来,婆婆自知天寿有限,握着淳和的手就是松不开:“阿淳哪,婆婆还是不放心啊。” 淳和乖乖地反手抱住婆婆,在她耳边小声道:“婆婆你安心啦,顾云从来不欺负我哒!都是我欺负他的!” 他要是不欺负你,你会变成现在这个人不人,妖不妖的样子,婆婆白了她一眼。她爹娘都是雄霸一方的大妖怪,偏生生出个女儿从小到达都是缺心眼,她叹了口气:“也好,婆婆走了没人照顾你,明晟被你拖了这么多年也该有自己的打算了。你找个有钱有势的嫁了,有个依托也好。” 淳和虽然说到底是个妖怪,但妖族内向来以争勇好斗,她这样与世无争的天然呆别说带领蛟龙一族南征北战,自力自保都难。婆婆也算是个老江湖了,看人眼光毒辣不说,孰轻孰重她掂量得清。顾云这厮是对不住淳和在先,但好歹现在也不在琼云做道士了,最重要的是如他所说他供得起淳和宠得起她,以他的能力护住她绰绰有余。 “婆婆其他不担心,就担心凡人的定性哪。”婆婆苍老的手掌抚摸着淳和的脸庞:“从古至今,被凡间男子所负的女妖数不胜数。顾云背景雄厚,面临的诱惑更多,你从小就缺心眼,万一哪天没了他这个依靠该如何是好?” “这么复杂……”淳和深吸一口气,眼神无比认真地虚心聆听教诲:“那我该如何是好?” “所以啊,”婆婆突然瞟了一眼不远处等候的顾云,将淳和揽着脖子拉到跟前小声道:“你要争口气!早日生个蛋添个娃!以他们凡人对子嗣的看重,即便日后有新人进来,你也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唔,酱紫啊!”淳和一番豁然开朗,她想了想一脸认真道:“婆婆,我觉得没必要那么复杂啊!顾云要是为了别的女人赶我走,我直接吃掉那些女人不就好了咩?!” “……” 出发的时间已经过了不少,顾云在那头频频往这看,最后生怕淳和被婆婆挽留住忍不住出声唤道:“该走了,阿淳。” “哦哦就来!”淳和忙不迭地点头,她使劲抱了抱怔住婆婆:“婆婆我走啦!你不要太想我,我会经常回来看你哒!” 等淳和小步快跑到顾云身边,一直消失不见的明晟站到婆婆身边怅然若失:“真走了啊?” 婆婆拄着拐杖若有所思地看着淳和的背影,好久说:“没看出这丫头挺厉害的啊。” “……一根筋的蠢货在某些时候是比较强大。”明晟恶毒道。 “喂,偷偷藏起来哭去了吧?”婆婆不怀好意。 “滚滚滚!”明晟脸色不愈,望着淳和愈走愈远的身影,他狠狠踢飞一脚:“妈的!养的白菜帮子被猪给拱了!” “……” ┉┉ ∞ ∞┉┉┉┉ ∞ ∞┉┉┉ 离淳和及笄尚有一段富余时间,顺着往京城的方向,顾云带着淳和悠悠闲闲地去了不少地方,除了赏景游玩外最多的活动就是带着淳和去拜访沿途的福地宫观。 许是在琼云待了一段不短的时间,淳和对道观没以前那么排斥,他们拜访的第一个宫观便是阳明真人所在的重阳观。十来年的时光,阳明真人的身子骨已大不如以前健朗,多半时候由他几个亲传弟子打理着宫观,自个儿静神养气。得闻顾云来访,阳明十分意外,对绛州之事他略有耳闻,只知顾云在此事后便闭关琼云,未想到他竟出了关,更未想到…… 他又带了个小姑娘来了! 上一次顾云带了那条蛟龙来,一夜还没囫囵过完就出了炼妖阵被破的大事,这次场景重演,心有余悸阳明真人的眼皮子直跳。你说这顾云也是个出家人,怎么总和女子纠缠不休呢。 “唔,这个老头我见过呢!”淳和一见阳明真人就油然而生种亲切之感。 顾云默默装作没有听见她的“无忌童言”,镇定自若地与阳明真人见了礼。 阳明哈哈与他寒暄一阵,往淳和那瞟了几眼到底没忍住:“这是……”这不活脱脱就是那条传闻中遭了天谴的小蛟龙么,可人家好端端地站在自个儿面前,咦不对,这没有半分妖气…… 阳明真人觉得自己年迈的脑袋不够用了。 “说来话长。”顾云已没有了当初的避讳,当着阳明和其他小道士的面牵着淳和往宫观里走:“真人近来可好?” “好好好!”阳明满心的好奇啊,可一看顾云不愿多说的模样也就笑一笑不作刨根究底:“你来得正好,洞虚道友与他的徒弟也正在鄙观,我等好久不见,恰好来徐一叙旧事。” “洞虚……”淳和一听,艾玛这个名字可老熟,不就是那个当初扬威耀武要抓自己的老牛鼻子么!“他还没死呀!” 顾云这回再装听不见就过不去了,他凉下脸来:“阿淳。” 淳和腮帮鼓鼓囊囊,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顾云知她生了小气性,看无人注意这边,微微俯首与她亲近道:“一会见了人可不能乱说话。” “为啥?!” 顾云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地与她解释:“你日后修行难免与他们打交道或是情非得已有求于他们啊。” “才不要去求那个老不死的牛鼻子呢。”淳和嘀咕着,话说得不好听顾云却死之道她把自己的话是听进去了。 他捏捏淳和的鼻尖:“听话。”指腹意见碰到她嘟起来的唇瓣,柔软的触感令他心跳一乱,脑海里禁不住回忆起那时吻上去甜甜的桂花味。意犹未尽,顾云的喉咙有些发干。道观里钟声蓦地想起,他猛地刹住飞驰开的翩翩遐想,顿是有些赧颜。道家清静之地,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 洞虚见了顾云与淳和亦是同阳明一样的反应,顾云倒是觉得省事,不用特意去昆仑拜访,正好携淳和与其他高道们一一行礼。 淳和跟着顾云身边多年,道家礼仪倒也学得一些,只不过她手不经心,作起揖来看在洞虚眼中只觉得敷衍了事,刺目得很。他额角突突跳,是个人只要眼没瞎都能看出这个凡人小丫头是那条蛟龙的转世,没想到转了世这祸害还是那么没规没距! 而和个小丫头较真又未免失了他的风度,和以前一样,洞虚采取了把她无视到底的政策,只管与顾云寒暄往来。 洞虚有意避退,淳和从他那找不到乐子,只能无趣地坐在顾云身边听着他们论道。跟在阳明与洞虚身边的弟子亦是见过淳和晓得她的秉性,一个个装作老成死板的模样,心里却在倒数“一,二,三,四……”这丫肯定熬不住一炷香的时辰就要闹起来。 这会他们大错特错了,一炷香过去了淳和不仅没有吵闹起来,她歪着头貌似还听得津津有味??! 等顾云回过神来,肩膀上蓦地一沉,淳和哀怨道:“顾云,茅厕在哪,我要尿尿。” “……” ┉┉ ∞ ∞┉┉┉┉ ∞ ∞┉┉┉ 半夜,顾云始终不放心淳和一人独眠,看完随身账册后披衣走向淳和厢房。 一进房他就察觉不对,被子胡乱掀在床上,一摸床,很好,还有热气,没走远。 隔三差五的闹失踪,顾云已不再会惊慌失措,他在房中站定了一会,出门往重阳观后山而去。 炼妖阵在阳明真人的布置下已恢复到以往模样,可那只关押在其中的四凶之一早已被顾云斩于天水山。十年,对于凡人来说是个极漫长的时间,足够忘记曾经尸横遍野的开明镇,六月不雨的绛州城,还有一些根本没人知道的内情…… “找你好久,怎么跑这来了?”顾云把外衣披到淳和肩上。 “睡不着……”淳和仰望着浮在上空泛着微光的符纸。 “又做噩梦了?”顾云有些紧张。 淳和摇摇头,又点点头:“梦见了一些过去的事。” 若是以前的顾云一定会问出心中所想,当初梼杌的逃出是否与她有关,在绛州时她为何一开始没有拆穿裴夫人的身份……可对于现在的顾云,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已不在意:“回去吧,山中夜风大该着凉了。你若怕,我便陪你睡。” 淳和没有动,她沉默了一会,主动道:“顾云,你是不是想问以前的事?” 顾云摇头:“过去便过去了。” “这时候说出来也没什么哒!”淳和又看了一眼炼妖阵:“我当初没有告诉你裴夫人的事是因为她是帝天女,不是有句话叫天机不可泄露么,事关天机她的身份就算我知道也不能随意说的!”她顿了顿,小心地看了看顾云,从他的脸上找不到任何情绪痕迹,她低下头:“你是不是还在怪我让你们误以为钱襄就是旱魃?”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是十月柠檬的地雷~么么哒! 感觉进入尾声了呢! 第70章 柒拾 钱襄,裴倾,裴夫人……这些名字,遥远得仿佛已成了上辈子发生过的事般。那时诸多不解的迷惑,而今看来,都有了答案。 淳和见顾云默然不语,便自顾往下说去:“梼杌为了替裴夫人遮掩身份,所以才有了钱襄这个‘假旱魃’。我也没有太早知道这件事,只是后来与你再回绛州,察觉到了一两丝异样,你也知道妖怪对妖气的感觉比你们要敏锐上许多。可我不能告诉你啊顾云,”淳和叹了口气,她很少叹气,脸上也甚少露出这样的怅惘之色,顾云扶住她肩膀的手不禁紧了一紧,她顿了顿道:“钱襄是很可怜,可如果那时候我告诉你,裴夫人是旱魃,你一定会亲手除了她。” 她仰起头看着渺渺苍穹:“她是有正神之位的帝天女,她惨死沦为旱魃虽然在司命安排的命格之外,但也改变不了她的身份。杀一个正神的代价,不是谁都能承担得起的。” “我不能承担,你就能承担了么?”顾云轻声问 淳和看他,大大咧咧地笑了起来:“我可是大妖怪呀!你看,要是你的话,肯定受不了一万零八刀,我就不,不……唔。”淳和睁着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清俊脸庞,唇上是滚烫而略有些疼痛的触感,她的脸慢慢红起来,闭上了眼。 “唔!顾云!你属狗的呀!混蛋!不要咬人家!” ┉┉ ∞ ∞┉┉┉┉ ∞ ∞┉┉┉ 在重阳观小住了两日,顾云稍稍算了下日子,便要带着淳和离开。淳和巴不得那个讨人嫌的洞虚真人从眼前抹杀掉,一大早就很勤快地爬起来拉着顾云要走。前一夜与她说了一宿故事才合眼的顾云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她从还没热的被窝里扯出来,懒洋洋泼水醒面时淳和抱着杯水咕噜噜喝完一抹嘴:“顾云!我们是不是就直接回京城了呀!” 顾云拿帕子擦脸,不急不慢道:“才来个重阳观就耐不住性子了?没个定性还想修仙?” 淳和把杯子放下,苦着张小脸:“宫观里都是道士不好玩……” 顾云斜眼,淳和又咕咕唧唧道:“没有好吃的,也没有好玩的,就金像上一个破珠子好看些,还舍不得给人家……” 顾云就知道,最后一句才是她的重点所在。对那个珠子的念想,她可是从做蛟龙时就惦念上了,天天趴在人家大殿门口流口水,只能看不能摸,对淳和来说无异于一种酷刑。成仙最大的忌讳就是执念太深,喜欢珠宝没没什么,哪个神仙还没个爱好呢,但是惦念过深就容易误入妄念,总归是对修行有害无益。顾云就此事已经有意引导了她许多次,但次次不改! “金银珠宝都是身外之物,平时该给你的……”顾云将帕子拧干,一回头见着她不禁哧地笑了出来。大概是昨晚和他说话说久了,这丫头起来饿了,刚刚背着他偷偷摸摸啃了个芝麻饼,现在嘴边沾满了芝麻。啃就算了,还一脸心虚的模样,顾云抬起她尖尖的下巴:“偷油老鼠……” “啊?”淳和莫名其妙望他:“我不是老鼠,人家是蛟龙的撒!” “……”顾云叹气,也不和她纠结老鼠还是蛟龙的问题,拿帕子给她擦去嘴边芝麻。淳和今日穿得是浅碧色的齐胸襦裙,顾云擦着擦着他的视线无意间往下落了几寸,恰巧撞进了她没系紧的抹胸里。 他耳根一烫,指腹滑到了淳和唇上,淳和嗅着芝麻香下意识地就伸出舌头舔过去。顾云这厢还没从那抹微有起伏的春,色里醒过神,这厢手心一热,淳和已和小狗一样舔了起来,本就躁动的心更乱得无以复加,伸出去的手想缩回来却又好似不听使唤,甚至缱绻流连。 意念一动,便又是将人按入怀中,唇齿缠绵了一番。 冗长的一个吻结束,两人都是有些气息不平,淳和呼地输出口气,她的身子莫名有些软,便顺势倚在顾云的臂弯里,脸枕着他的肩轻轻蹭着。这是她一个小小的习惯性动作,每次心情愉悦时都会这么蹭一蹭他。 唇上依旧是甜甜的桂花香蜜,顾云抿了会只觉满心温软与满足,他修行多年定性自不可说,但到底他是个凡人,是凡人就有欲念。淳和逐渐成长后,他自然而然对她有了某些渴求。因为爱,所以才渴望进一步接近,才渴望亲密无间的亲昵。 可她这具身体却还太年轻,更重要的是修行讲究个清心寡欲,淳和本就是贪财爱玩的性子,顾云不愿在情之一事上再分去她的注意力。但是…… “下次一定把衣服穿好了,知不知道?!”顾云一脸严肃地低头训着她,心无旁骛般地将她松垮的抹胸提好系紧。 “哦……”淳和搞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还好好的顾云又翻脸不认人了,她摸摸鼻子,一阵风进来,她不觉打了个哆嗦。 顾云没有放过她这个小细节的动作,刚才吻她时就觉得她唇上微凉:“着风寒了?” “有点冷……”淳和小声道,顾云一说她双手捂住肚子:“昨晚还有点疼……” 顾云一听,这回是真有点恼了,袖一挥,窗户啪啪啪齐齐关上,再一个动作已将人拉到了内里坐下,摆好姿势替她把脉:“身体不适,为何不早说?!” “就小肚子坠坠地疼而已呀,也不是什么大事!”淳和理直气壮。 “你……”顾云脸色一变,搭在淳和手腕上的手指僵了须臾,再一次不确定地搭上去,脸色越发严重。 他脸上神色瞬息万变,瞧得本来满不在乎的淳和也心慌慌起来:“顾云……我得绝症啦?” “闭嘴!”顾云沉着脸:“让你谨言慎行都忘哪去了?” “那人家怎么了啦!”淳和哇哇大叫。 “你没病……”顾云仿佛有点难以启齿。是难以启齿啊,这种女儿家的事,让他这个七尺男儿如何与她解释的清。况且他是道士,又非真正的医师,对月事也非全然清楚。 “没病?”淳和愈发凑得他近了:“那你脸色这么难看为啥呀?” 因为你长大了,因为你成人了,因为你可以……打住!顾云及时刹住自己可耻的念头,他心思荡漾得很远,但脸上难能可贵地一派波澜不惊,好似个没事人一样与淳和道:“你可还有哪里不适?” 看脉象,应该还没来,只是快了。 “累!困!饿!但是胃口……”淳和皱眉:“好像还不是很好。” “咳咳咳!”进门送朝食的十五冷不溜秋地听到这段对话,咳嗽地震天响,向屋里两人表明自己的存在。 十五来了,顾云没好再往下问去,只是漫不经心地与淳和用了朝食,吃完淳和揉眼:“今天走嘛?” “暂时走不了了,你累了就先趴床上躺一会,记得盖好被子别漏风。”顾云显然有事要去办,与她交代几句,走到门口没放心又转回来亲自盯着淳和爬上床,替她掩好被窝,才放心离开。 天葵,顾云觉得从来没遇到过这么棘手的事。偏偏这处是宫观,重阳观又不收女弟子,找不出半个人来教淳和这些事,何况等她月事真来了,难道要他给她换小衣不成?! 顾云想想就头大,忧心着时没发觉十五闷声不响地跟了过来。出于让淳和和楼主培养感情的目的,十五这些日子的存在感不太高。一看顾云愁眉不展,他自觉应该给楼主出谋划策化解难题:“楼主!这可是大事!” “嗯。”顾云心不在焉地点头,这当然是大事了,标志着他养得这么辛苦终于养出成果。 “楼主!我觉得要请朱容过来,毕竟都是女儿家好照顾!” “嗯……”顾云又点头,他也想到了,但是如意楼离这有点远,来不及吧。 十五说完先给它否决了,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容姐也未婚嫁,还是得找个有经验的月嫂才是。” “嗯……嗯?”顾云回味出了哪里不对:“你说什么?” 十五摸着下巴沉思道:“夫人有孕这可是大事,得让楼里赶紧将上好的补药送过来。唔,还有……” “……” 作者有话要说:休假完毕……我又回来啦~ 感谢:mika扔了一个地雷 月光扔了一个地雷 火爆小黑人扔了两个地雷 第71章 柒壹 挨不过一日,淳和的月事应着顾云把出的脉象汹涌而来。她头一次来月事,因人身龙魂之故她身体底子本就不好,疼得她小脸煞白,蜷在顾云怀里有气无力地哼唧,瞧得顾云心疼得不得了。 虽在道观里,顾云是早做了准备的,糖水汤婆准备得一应俱全。至于朱容,相距太远肯定来不及,便着十五在重阳观外请了个上了年纪的阿婆暂时搭把手帮淳和换换小衣。 “又瘦了。”顾云摸着淳和细细的手腕叹气:“平时吃得都不知吃哪去了。”他有意和淳和多聊点题外话,好让她将注意力转移开。这个时候她身子娇, 淳和小口小口抽着气,顾云按在她小腹上的汤婆帮她缓解了不少疼痛,她拱着脑袋抵在顾云胸前瓮声瓮气道:“道观里的素斋又没油水,不爱吃!” “以前也不见你挑食,怎么做人了嘴这样叼?”顾云纳罕。 淳和立马翻脸:“哼!不想养就不要找借口!” 都说这个时候的女人最是无理取闹,此话一点都不假,以往跟在顾云身后的小尾巴,现在成了最不可理喻的存在叫他好生头痛:“我什么时候……” “你刚刚明明就说了,明明就说了!呜……”淳和以假当真,真就哭了出来!边哭边从顾云身上往下滚:“我要回家,我要回三危山,我要回王府,我要去找阿兄,我要找阿晟……” 顾云手忙脚乱地抱起她刚要哄,一听她后半句来气了,都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忘不了那个居心叵测的夏少臣:“他是你什么阿兄啊!你既已想起来,还认什么阿兄?!”夏少臣是顾云的心病,毕竟是与淳和从小到大的情分,比当初他和淳和之间短短两年的相处可长久多了 “就是的!就是的!”淳和眼睛瞪老圆,泪水汪汪:“你还凶我!”她哭得更伤心了。 “……”顾云是彻底没辙了,他将她小心拉回怀中低声下气与她赔礼道:“我的不是还不成么,阿婆与你说得话都忘了?这个时候最忌心烦意乱,要平心静气!喝糖水么,要不要再吃块糖饼?” “……”淳和抽抽搭搭好久,揉揉哭红的眼睛:“吃糖饼……” 顾云嘘了口气,认命地给她扳碎饼子一点点喂给她。他总结出了一个新心得,以后和谁置气都千万不能和这时候的淳和置气…… ┉┉ ∞ ∞┉┉┉┉ ∞ ∞┉┉┉ 休养了差不多十来天,顾云终是带上淳和与重阳观诸人辞行。碰巧洞虚携着弟子也在此日返回昆仑派中,免不了又是一番寒暄。已经恢复了元气的淳和尚算规矩地跟在顾云身后有样学样地与重阳观的阳明真人告别,一对上洞虚真人,两人都不好了。 洞虚拈着须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不阴不阳道:“既成了人,就把贫道派中的坐忘经还来吧。” 坐忘经?好遥远的一个名词啊,淳和那根长长的神经七绕八绕,绕了好久终于想起来那本被她无辜吞下肚的经书来,她鄙夷地看着洞虚:“老牛鼻子你真逗,你听说过谁吃下去的东西再原样还你的?” “你!”洞虚这回可没好风度了,他亦知与淳和是说不出个道理来的,直接向顾云发难:“顾云,你当初可是亲口答应贫道会设法取出这条蛟龙腹中的坐忘经归还于本派的!你堂堂琼云掌教的亲传弟子,可莫要出尔反尔,贻笑大方!” 经他两一说,顾云适才想起了这桩陈年旧事,他也是好奇,反问淳和:“经书呢?”他问完又与洞虚相当郑重地解释了一句:“在下已与琼云再无干系,琼云掌教乃丰容真人。” 洞虚一噎,他一时情急,竟忘了琼云老掌教已传位给了丰容那个毛头小子。可他郁闷啊,虽然没了琼云撑腰,但他顾云可仍是如意楼楼主,也不少i个善茬! “贫道不管!”这事不提还好,一提洞虚肝火就蹭蹭往上涨,有点不依不饶的意思了:“今日你可得真要给我们昆仑派一个交代了!” 淳和记性向来不大好,牵连到上辈子的事她想了老久才用一种犹犹豫豫的口吻道:“我也记得不太清楚了,貌似……”她摸摸自己的肚子:“被我消化啦?!” 她说得轻松,洞虚没一口老血喷出来了!你当他镇派之宝《坐忘经》是糯米团子,说消化就消化了?明摆着就不想还回来,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顾楼主,你是真当我昆仑好欺是不是?!”洞虚话音未落,身后弟子刷地拔出了剑来。 阳明真人一看双方起了冲突,竟是要动起来手,连忙插/入中间劝阻,他先是与洞虚说道:“道友何须动这样大的气,她自己都说了记不清楚,或许还能找到不是?”言罢又对淳和道,道了半天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小姑娘打交道,好在有顾云解围。 顾云似乎是一点都没有看见洞虚身后那一排亮得刺眼的刀剑,悠悠闲闲道:“阳明真人说的是,真人何故动气呢。其实当初你让在下将淳和带走时,心中大概就清楚,坐忘经是要不回来了。既然如此,今日又为何突然执意相要呢?” “为什么呀?”淳和非常配合地来了一句,洞虚脸又青了一层,不过淳和倒没故意气她,她是真不知道。 “为什么?”顾云含着微微的笑:“因为有人知道坐忘经会与你的妖体不合,必然会令你有所不适。如果想要取出它,得找谁呢?自然是找最了解它,它原先的主人了。那时候洞虚真人之所以轻易地放我带走她,怕就是知道淳和她一定还会再乖乖回去找你的。毕竟千年九尾狐是个不可多得的灵兽,只是真人没猜到,你竟然是个伪装成九尾狐的蛟龙罢了。” “哦哦,竟然是这样!”淳和一脸恍然大悟。 在洞虚看来,这两人活脱脱地就是在唱双簧气他啊!偏偏他还有苦说不出,谁让他当时有所贪恋,想要将淳和这只“九尾狐”占为己有呢?千年天狐,那无论皮毛内丹或是成为降妖的灵兽,都是个无价之宝。 错就错在自己眼力不济啊,没看出这个顽劣不羁的丫头是条蛟龙。九尾狐固然实力强横,但与蛟龙一比,绝对是天壤之别。一本坐忘经,九尾狐受纳不得,蛟龙可就不一定了。什么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叫!白白便宜了这条小蛟龙生生化去了坐忘经,不知长了她多少功力! 洞虚恨得牙根发疼,他猜得却也不错,如果没有那本坐忘经,淳和在剐龙台上绝熬不了那么久,甚至现在作为凡人的她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已台基初成也是托了它的福。 这一点顾云自然是知道的,他是个生意人,做生意将就个八面和气。昆仑派是道宗中的大派,与它撕破脸终是不好看。他不是个看人呆的,不好听的话说完了,该道歉的还是道歉,该补偿的还是补偿。他如意楼家大业大,拿出件与坐忘经差不多的宝物还是犹有余力的。 两边交涉完,洞虚勉强对顾云提出的补偿意见表示认同,看也不看淳和一眼与阳明真人简单打了个招呼气哼哼地就走人了。这事他虽然看似在理,但到底做得不光彩,多留他也留不下去。 倒是淳和在旁听顾云大大方方地送出去那么多东西,等洞虚走了她发急了:“顾云!那老头明明是想抓窝,你为什么还倒贴给他辣么多宝贝!!” 自家地盘上矛盾化解,阳明真人起了逗趣的心思:“哟,有人心疼了,哈哈哈。” 顾云将她蹦起来的脑袋按住,故意冷着脸道:“还不是你荤素不忌,什么都吃。”他感慨了一声:“现在挑嘴也好,至少不会再没来由地吞本书下去了。” 淳和被他调侃得脸涨红,气嘟嘟地甩手就走:“哼!” 顾云不急着去追,与阳明真人又说了几句方辞了他,马车在那反正人也跑不掉。 等顾云上了车,淳和歪在枕头上假装睡觉。顾云挨过去,淳和往旁边挪了挪,不理他。顾云又往她那坐了坐,淳和彻底翻了个身,就是不看他。顾云幽幽叹了口气:“人长大了心也大了,人也不可爱了。” 装睡的淳和忍不下去了,嗷呜一声扑了过去,揪着他衣领,鼓着腮:“你说人家不可爱???” “嗯,是不太可爱了。”顾云睨着她:“还是以前闹腾着点好。” 淳和气得哪也没看一口就咬了下去。 “嘶……”顾云被她咬得有点疼,捂住脖子抱怨:“疼……” 淳和从没听顾云说过疼,她一怔有点心虚,咬着的动作就顿了下来,她不自觉地就伸出舌头舔了舔:“疼么?” “嘶……”这回顾云的声音有点哑。 作者有话要说:哼哼哼,我就不告诉你们下章是什么,是什么~ 感谢月光扔了一个地雷 第72章 柒贰 “很疼么……”淳和支支吾吾起来,凡人的她木有小尖牙了呀! “嗯,很痛……”顾云声音缠着云绕着雾,飘远又靠近,本就很近的两人不觉间竟已贴得很近,近到留不出一丝缝隙。他的眸子里仿佛也沉淀着水墨色的天岚,一个大意就将淳和绕了进去:“咬痛我了,你说要不要罚呢?” 淳和怔怔然地与他对视,到了嘴边的“不要!”化成零碎的呢喃。虽然她现在是人,但做蛟龙时小动物的警觉尚保留一二,她直觉这时候的顾云很危险。可是她脑子里又有个确然的概念,顾云不会伤害她哒!那顾云到底是有危险还是没有危险呢,好难解啊…… “这时候还能发呆,是该罚!”炽热的话语才响起,顾云已报复性地咬了回去,只不过他咬得地方与淳和大不相同。蜜豆桂花的香气充盈在唇齿间,顾云似是在品尝可口的甜品,甜品尚会腻,可这双娇嫩如樱的唇瓣他却是百尝不厌。 那日在三危山捡她回来时断没想到两人会有如此深的羁绊这场情事是他先动的念,但真正付出一腔热忱心肠的却是她。她懵懂无知,似不懂何为爱恨情愁。可若真是无情无性的妖族,怎会为了区区一饭之恩,辗转数载寻他来报恩;又怎么为了这仅仅一饭之恩,不惜以身犯险。 她自己不知,她的赤子之心,他自愧不如。 他的淳和啊,望之欢喜,离之挂心。 淳和还傻在那纠结,顾云亲她不是一回两回了,她并不排斥他的亲昵,只不过这次亲吻的时间长了点。因为呼吸仓促,她水玉般透泽的面庞晕开一抹红晕:“顾云~难受~” 她的抱怨和小猫叫似的,让人听不出多少埋怨的意思,反而更像是撒娇。一种别致的撒娇,半是孩子的天真半是少女的娇媚,格外勾得人心酥意痒。顾云一贯是宠着她的,可这回却没有如她意,给了她稍纵即逝呼吸的一个瞬间之后又将她的抱怨堵回了口中。 马车在风中行驶得又快又稳,让人几乎察觉不到它的急速奔行。十五跟着顾云与淳和,多少也了解他们,这回车里没动静,八成是在小憩,他自然不便进去打扰。 他是没有听见动静,那是因为顾云在不动声色间在门口设下道禁制。 有些事,不是他性急,实在是,情难自禁。 顾楼主的情难自禁,结果虽然终是求仁得仁心满意足,但过程却可着实称得上坎坷两字。 原因无他,顾云他是个初尝情事的新手,对方是个比他还茫然无措的小白。小白就罢了,还是个特别执着和闹腾的小白。 小白这一世依旧怕冷,所以在一开头就给了顾楼主一个钉子:“顾云,你剥人家衣服做啥!冷呀!” 幸好顾楼主有先见之明,设了禁制,否则给外头人听见,他岂不是要背上个诱拐无知少女的骂名,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虽然吧……好像是有点诱拐的意思。 但你情我愿嘛,顾楼主淡定地继续哄骗着“无知少女”。淳和在这方面实在太单纯了,进行到关键处,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顾云,你个混蛋,痛……” 这回她没假哭,是真疼得她受不了。 疼也没辙啊,箭在弦上,顾云忍着心疼,刻苦钻研,最终得偿所愿。 淳和从开始哭哭啼啼到结束,结束时她其实已经不太疼了,但是她觉得顾云太欺负人了!所以那眼泪一直没断过,顾云鸣金收兵,云收雨去,虽是疲惫却也不能视她眼泪为不见啊,她到底哭得他心虚又心疼,低声问:“真有那么疼?” “你试试啊?!” 淳和嗓子都哑了,顾云忙给她兑了杯蜜水来,这时候做小伏低总是没错的。积压多久的欲念得以释放,顾云很是满足,心里更是柔情似水,半拥着淳和与她穿好中衣,吻了吻她发际:“我是冲动了些,但……”他说到这自己反先笑了,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叫了声她的名字:“阿淳?” 淳和灌完蜜水,觉着嗓子好受了些,可那里还是不舒服,她单纯不假但到底觉得顾云对她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你……走开啦!我不要理你了!”她粗鲁地推开顾云,自己扑入小被里蒙住了头。 害羞了?不像,恼了?好像是。长袖善舞的顾楼主应对再刁钻的生意人都没问题,但应对这时候的淳和…… 他束手无策哪,他厚着脸皮挨到了淳和身侧想从她那讨方被角,没得逞,淳和把被子攥得死死的。他暗着嗓子咳嗽了声:“阿淳,我也冷……”为证明自己,他还多咳嗽了几声。 淳和是不大愿意相信他的,因为刚刚他明明说不会疼的!她不理他,顾云就在那一个劲咳,那样子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了。别人一定想不到,风度翩然的如意楼楼主会有这么死皮赖脸没下限的一面,为博佳人同情,苦肉计都使出来了。 淳和依旧不理他,但顾云明显感觉到被她紧紧拽着的被角有所松动,他咳了声掀了被子很怡然地躺了进去。一触到背后的温度,淳和全身和过了遭电似的,迅速往角落里靠去。 躲他?没关系,顾云能理解,毕竟,他是听说姑娘家初次多少有些不适的。 “阿淳,”顾云支手侧卧在她背后,慢悠悠地与她说着话:“你迟早是要嫁我的,这件事,咳,迟早也是要发生的。”说完顾云自省,这种话是不是太衣冠禽兽了点? 淳和翻过枕头快速地盖在脑袋上,表示不愿意听他的花言巧语! “……”油盐不进,这让顾云有点难办,他不顾淳和扭来扭去的避让,硬是豁出去那张老脸将手扣在她肩上,附身伏在她耳侧:“我晓得弄痛了你,我自个儿,咳,也是不太好受。”热乎乎的气息挠进淳和耳廓里,痒得她憋了又憋,没憋住:“你走开啦!” “不走!”顾云俨然化身磐石,甚至得寸进尺地将人往怀里揽,他的声音里已有了浅浅一层笑意:“你我终成了夫妻,便是没有分开的理了。” 淳和听着他的笑语那叫一个生气,姜还是老的辣,她到底翻过身去面对了顾云,厉声骂他:“你不要脸!” 这事……是做得不要脸了些。但,总归有一天是不要脸的,早一日晚一日都一样,顾云心安理得:“嗯,我不要脸!” “你无耻!” “嗯,我无耻。”他非常配合。 淳和一腔怒气仿佛一拳捶在棉花上,无处发泄:“你……欺负人……”她打不过顾云,又说不过顾云,委屈得眼泪又要往下掉。 “我疼你宠你都来不及,”顾云叹了口气,掌心包住她的手往心窝里揣:“哪里舍得欺负你。” 这话说得倒有点中听,可淳和总觉得是被顾云占了大便宜,不能这么轻易原谅了他:“你……” 顾云哪给她说话的机会,抽着被子把两人盖在一起,头抵着头,眸眼里蓄满了温存笑意:“你瞧你刚刚得了多大的便宜,以后如意楼也就是你的了。难道不开心么?” “咩?”淳和被这当头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我的了?!” “是的,你的了。不仅如意楼,还有我,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了。”顾云轻轻吻住她的眼睛:“我爱你。” 爱你入心。 ┉┉ ∞ ∞┉┉┉┉ ∞ ∞┉┉┉ 回京途中,顾云并没有放松对淳和修行的监督,许是上辈子遗留下了点点天赋,在修炼这事上淳和总算尝到了些甜头。她的法术修习得很快,快到十五都要嫉妒与泪流满面了。尼玛,才几年时间,这丫头已经能横着竖着欺负他了!岂有此理了! 换做丰容或是任何一个道家弟子在这,大概就不会仅仅如十五一样吐槽了,他们会惊讶即便是有上一辈子留下的记忆在,但淳和在短短十年不到会有旁人数十年乃至百年的道法根基,这特么不是赤、裸/裸地嘲笑他们这群勤修苦练的可怜虫么?! 然而,淳和身边的是个半调子十五,而明显知情的顾云又有意无意地遮掩此事。 所以包括淳和在内,对此都是无知无觉,毕竟她上一世可比现在厉害多了,现在的水准连她自己都觉得还不够瞧呢。 淳和与十五没有发现,不代表永远没人发现她这种异常。 这个人,自然是养了淳和六年有余,对她知根知底的夏少臣了。 整整近十年啊!顾云这无耻败类真做的出来啊!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把人带走,又堂而皇之地藏了十年。 淳和现在是什么模样,比小时候可爱了?胖了,瘦了?脾气变了没? 淳和离开了十年,平南王妃也在夏少臣耳朵边念了十年,终于得到了顾云回京的消息,他们回到京城第一日,他就迫不及待地找上了门去。 “顾云!老子的妹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哟~发生了什么,人家不知道啦~ 七大人扔了一个地雷 我很聪明哒!扔了一个地雷 王秄霑扔了一个地雷 第73章 柒叁 “妹子?谁的?”顾云提起的语调有点点怪异,嘴角那抹笑意看在夏少臣眼里要多嘲讽有多嘲讽。、 那笑容里的意思夏少臣岂看不出来,赤果果的鄙视还有,他妈的,为什么还有炫耀??拐了他的人走这个衣冠禽兽有什么脸向他炫耀!夏少臣气了吗?肯定是气了,但他本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顾云为了狗屁道义把淳和继续藏起来,但现在他既然回来了那就皆大欢喜。心里憋了一口气,夏少臣脸上倒还算得上平静,不就是比无耻么,谁不会:“我的啊!别装蒜,人呢?” 顾云笑一笑,也不和他做这种无谓的计较,反过头来竟也问了句:“十五,人呢?” 埋头东收拾西收拾的十五冷不丁被点名,从一堆杂物里迷茫抬起头来:“啊?夫人么,夫人她说去后苑练剑了。” 夏少臣被这个称呼震惊到了,心脏缓了缓暴跳而起:“夫人你妹啊!”夫人什么夫人啊,我亲手送出去水灵灵的鲜嫩小笋尖一样的妹子,怎么一转眼回来就成人妇了呢?!这他妈就是明火执仗的抢劫吧! …… 待他稍稍冷静下来,看着顾云微微得意上翘的嘴角他彻底明白过来,淳和那个蠢货没有意外遭了这厮黑手了,最闹心的八成还是她自己一头撞进去的。夏少臣糟心得无以复加,一想到对方是顾云这个曾害过淳和一次的伪君子他就更糟心! “咳,你不必担忧,过两日我就亲自去王府提亲,保证不会亏待了阿淳。”顾云见缝插针地又在夏少臣心上捅了一刀。 瞧瞧!说得多好听啊!提亲,提什么亲,他说过要把妹子嫁他了么! 可是不嫁呢,夏少臣泪流满面,看情形生米都煮成熟饭了,不嫁他嫁谁啊。这要是明晟在场,想必这二位一定会发出共鸣:顾云这个畜生! 夏少臣毕竟不是等闲之辈,好歹也是九重天上正经的一位神君,那门面功夫历来做得好,很快他调整好心态,只是周身冷气阵阵,口气还算淡定:“这个改日再谈,”他眸风一扫,反应灵敏:“你要在京城定居?” 这一屋子杂七杂八,还有很多日常用具,看起来不像定局都难。 顾云颔首:“不久阿淳就要过门,在京城方便些。” 我说你够了啊!夏少臣痛苦又愤恨,怎么说来说去都绕不开成亲两个字?!夏少臣继续装聋作哑,假装才听见十五的话:“阿淳在练剑?”说到这他自己先笑了起来:“这倒新鲜。” 是啊很新鲜,让一个平时连笔都不愿提的人提剑,可不新鲜么。 夏少臣看到淳和的剑法时就不止新鲜了,而是又大大地震惊了番。淳和的剑法不是普通的剑法,而是正宗的道家剑术,正刚之气凛足又具柔怀内力,划出的剑气已携了层浅浅灵气。若非他对淳和知根知底,只怕会当她已修行了数十年不止。 “你教了她你们琼云的心法?”夏少臣稍一观察即看出淳和根基脉路,琼云能在道宗中持泰斗之位,道法自有其卓越之处。淳和这世是人身,又有修行过的底子在那,加上琼云心法,修行可谓事半功倍。不仅如此,夏少臣还在她身上看到了些丹方之术的东西,想来顾云为了增进她的修为花了不少心思。 扎实的根基,道剑双休,辅以法器丹方,足以令淳和在短短十年内小有所成。 看到这夏少臣再看不出顾云的用意,那他的神君之名可就是白叫了:“你想让她这世靠修行登仙?” “她不是一直想成仙么?”顾云不答反问。 “成仙?”夏少臣没有顾云想得那么简单,对于天上的光景他再清楚不过,成仙是那么容易的事么。道宗有名望的宫观收个弟子还要考察一下他的来历,莫说规矩森严的九重天了,层层动辄伤筋动骨的天劫不说,历完天劫还要受东帝君在青裙宴上的考验,过了青裙宴还不算完。作为个新飞升上来的神仙,你总有一天要去拜见天帝吧,天帝是什么人,还不一眼就看出了淳和的来龙去脉,恐怕仙藉还没写上她的名字,人就被发落下来。 天帝罚的人,居然又上了九重天,可想而知天帝会动多大的怒,淳和的下场有多惨。 夏少臣不信,他想得到的事顾云会想不到,他负手看着不远处淳和一板一眼的剑招:“她想成仙那是因为她上一世是妖,这一世她是人,好好过完这辈子如凡人轮回转世对她而言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可我不想她轮回。”顾云的目光亦是亦步亦趋地随着淳和的身影,夏少臣一怔,顾云已淡淡道:“轮回之后她就会再次忘记一切,忘记我,忘记我与她之间发生的一切。” “再次……她想起来了?”夏少臣稍是惊讶后随即平静下来,之前他已经起了疑心,只是没想到她会想起来这么快。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这丫头死性不改又跟了顾云。 有些事情,就算重生为人也难改变。夏少臣暗自摇头,他唏嘘的是淳和对顾云的感情,但顾云的话他是一万个不赞成,他冷笑不止:“你不想她轮回?你清楚地知道厉害关系,还不想她轮回?说到底你依旧是不爱她,你为的不过是自己一己私念罢了。” “什么念什么念?”一个脑袋突然冒了出来:“咦,哥哥你来啦!” 原来他两对话间,淳和已收了剑招蹦跶了过来。在这一世,她依然习惯叫夏少臣哥哥,虽然这个称呼登时就让顾云脸黑了黑。顾云拿起早备好的帕子捏住她热气腾腾的小脸擦起来:“剑练得不错。” 无怪乎他纠结这个称呼问题,她喊夏少臣哥哥,以后过了门是不是也要跟着她喊一声哥哥。顾云闹心啊。 夏少臣看着顾云有意无意挡住要扑过来的淳和就怒:“妹子过来!给哥哥好好看看,十年没见,快和哥哥去见爹娘。” 淳和忍不住了,眼睛浮着水汽,我想爹娘了…… 但顾云不让啊,她扭来扭去就是扭不过去:“呜呜……” 顾云此时对淳和不说百依百顺,也不便在此事上逆着她,他顺水推舟道:“正巧我也打算带你回王府拜见双亲,但今日太晚了,明早吧。” “呜……”这一声呜得有点短,说明淳和勉强同意了。 夏少臣连笑都笑不起来了,他叹气,十年啊,终究不一样啊:“也罢……” ┉┉ ∞ ∞┉┉┉┉ ∞ ∞┉┉┉ 隔了十年,再次回京。回京的目的看似是陪着淳和探望双亲,其实终归逃不过一个日子。 她的及笄日,这是夏少臣设下的限期,也是淳和这具身体承受龙魂的极限了。但这十年里并非一成不变,顾云让淳和修仙这件事本身就已打破了夏少臣原有的计划。 淳和的体质与十年前大不一样了,似乎再承载个十年八年不是问题。问题是十年八年以后呢,谁也说不准,包括顾云在内。这就是夏少臣不相信他的所在,顾云就一定能确保在淳和的身体崩溃之前让她修炼成仙?! 退一万步,假设淳和真得幸运地历过天劫了,上了九重天之后呢?夏少臣自己是神仙,正因如此他才清楚,九重天上的情势会比解决一具躯壳复杂上千万倍。他是个神君,然而没有一个神仙能与天帝抗衡。 夏少臣在王府里忧思重重,淳和趴在顾宅那张大床上拨弄她那堆奇珍异宝。她有个习惯,隔段时间就爱把她袋子里的宝石玉石什么的哗啦啦全倒出来,一个个挨个摸摸蹭蹭,那眼睛比它们还亮。 每每这个点,顾楼主脸色就会稍较平时寡冷些,因为淳和眼里全是那堆没生气的死物,其他谁都入不了她的眼。 其实淳和也不全然将身心放在她的宝贝身上,偶尔也会举着个红宝石嗷嗷地对顾云道:“顾云!顾云!你看,它里头是不是有条缝啊!” 或者,拿个玉狮子涎着脸凑到顾云那:“顾云,你看它一个多孤单,给我凑成一对呗?” 它孤单,顾楼主懒洋洋地瞟了那个呆头呆脑的玉狮子一眼,又懒洋洋地瞟了淳和一样,怎么就不觉得我孤单了?! 顾楼主也不是毫无办法的,在经历了几次类似的冷遇之后,顾楼主自有对策:“一对啊……给我先抱抱?” 抱就抱,淳和在这点上非常没节操,反正顾云抱抱也挺舒服的。抱完之后呢,顾云:“再亲亲?” 吧唧,淳和对着他脸颊就是大大一口,亲就亲,反正…… 亲过之后她的日子就不好过了,顾云干脆利落地直接压倒,压倒同时袖子一挥,把那些闪瞎人眼的玩意儿通通从眼前挥开。 淳和刚开始还叫唤:“哎,哎,我的玉!” 叫了没两声她就没功夫也没力气叫唤了,顾云这时候又不满意了,在某些时候他还是挺喜欢淳和哼哼的嘛。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 感谢月光扔了一个地雷 第74章 大结局上 女子年十五行及笄之礼,及笄之后意味着成年。于淳和来说,十年如一日的修行虽已令她大大拖延了龙魂苏醒的时间,但及笄之后的每一日实则都充满了不定性。她再刻苦,再努力,也不过是拖延再拖延,终有一日龙魂会彻底苏醒。 避无可避,等待她的只能是灰飞烟灭。 这个秘密,仅知的三人彼此心照不宣。顾云只字不提,仿佛胸有成竹;淳和嘛,看起来她眼里只有那些闪亮亮的珠宝,其他天塌了,嗯,还有顾云呢! 最闹心的是夏少臣了,对淳和的感情,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大概可以归结为养一只宠物养久了,多少也是有点感情的。当初想方设法带走淳和,一方面是觉得有只九尾狐做灵宠很拉风,后来发现她原身是蛟龙,一只蛟龙做灵宠岂不是更拉风,另一方面,大概就是单纯地看顾云不顺眼了吧。 顾云这个名字,夏少臣在很早之前,久到那时他还在九重天上。或许是因为职位的缘故,他其实不是个很合群的神仙,在没获准离开那个冷僻枯燥的地方前,他对着那本被九重天奉为至宝的仙箓枯坐了近万年。 对,他就是持有那本仙箓的仙君。不过遗憾的是,他并不是外界传闻的仙箓的执掌者,他只是一个单纯的看守者。那本记载着众神之名的仙箓有个很俗气的名字——《神仙传》,俗到连他这个成仙前没读过多少书的人都觉得俗到了家。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丝毫权力与资格去翻看,甚至接触那本散发着柔和光泽的薄薄书箓。 在他之前仙箓曾有过一个看守的神君,后来因为职位变动,换成了他这个才飞升上九重天的小仙。他日常的工作其实很简单,清扫一下供奉仙箓的殿阁,防着别有用心的人盗取仙箓,仅此而已。甚至还因为看守这本尊贵无比的仙箓,夏少臣的品阶从个无名小仙一跃而至仙君之位。事实上九重天,每一重天把守森严。他所在的这座伏羲殿,更是天兵重重,莫说进个人,连他出也不能出。 这样的日子,一开始或许还有点新鲜,时间一长,刚飞升上来的新鲜感一过,那感觉就只有两个字——煎熬。 一日复一日,夏少臣坐在伏羲殿的门槛上望着渺渺云海间偶尔一闪而过的翩跹身影都会在心里算着,自己什么时候能离开呢。这个日子,没有人给他一个准数。据说他的前任在这守了近五万年,五万年啊,夏少臣连算的力气都没了。神仙应是无欲无求的,但在过了五千年后,夏少臣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神仙,因为他对那本困住的仙箓怀恨在心。 如果不是它,他就不会在这画地为牢,苦等着一日又一日。如果没有它,他理应和其他一同飞升上来的仙僚们一起过着清闲懒散,真正的神仙日子。而他的怨恨无人可知,伏羲殿只有他一人,和一本书。 一本他怨怼不已的书箓。 大概是上天听到了他的心声,在他快守满了一万年时,仙箓失踪了。莫名其妙的失踪,没有任何外人入侵的迹象,包括把守的每一个天兵在内,都没有发现异样。它就那样骤然消失在了伏羲殿高高的阚台上。 扫地回来的夏少臣在被带到天帝面前时都还没回过神,他那时的反应竟不是害怕而是松了如释重负的一口气。解脱了……不必再一个人困守在那座百尺危墙内,不用再重复一整日对着一本书快要发疯的日子。这一口气松完,跪在天帝前的他终于感到了一丝恐惧。 记载着神仙名藉的书箓失窃,怎不令天帝震怒。然而若要罚,那么守卫伏羲殿的百名天兵都要受罚,这样大的声势闹出去,三界必然有所察觉,到时闹出来的后果不堪设想。况且,传出去,堂堂一个九重天,连仙籍都能丢,实在有失颜面。 这件事被天帝隐晦而迅速地解决了,点了几个神仙连着夏少臣也在其中,下界去寻找仙箓。想他们这群在天界养尊处优的神仙,突然去往凡界必然“人生地疏。”这时候就有人给他们几个倒霉神仙,出了主意“下界道宗中第一派是琼云,你们可联系他们,借助他们或许有所得。” 这时候,夏少臣第一次听到了顾云的名字。 琼云剑仙,以凡人之身担着仙名的一个道士。 嘁,有点嚣张嘛。 夏少臣下界后第一个见到的却不是顾云,而是那时已跟着顾云的淳和。 一只“九尾狐”,骂骂咧咧,居然还有点……小可爱的“九尾狐”。这么珍惜的灵兽,被个凡人所得未免可惜,何况在见到顾云第一眼,夏少臣就又在心里嘁了一声“假仁假义的伪君子”。 就这样,夏少臣怀着半真半假的心意接近淳和,谋算着拐走这只反射弧长到一定程度的小“狐狸”。 后来狐狸变蛟龙,夏少臣自然更是惊喜,等他发觉过来,事情已大大脱离了原先的轨道。一时的不忍让他救下了淳和,再到带着她来凡间避风头养伤,他已忘记了自己下凡寻找仙箓的初衷。 他循规蹈矩的了万年,出格一次,却是越行越远,等清醒过来已难回头。 后悔么,夏少臣听着平南王府里婴孩哇哇堕地的哭声。总比伏羲殿里的日子好…… 至于淳和嘛…… “锅锅……”刚学会说话的小淳和睁着湿漉漉的黑眼睛望着他:“切,切……” “种马!你滚开啦!”记忆里少女嚣张跋扈的艳丽身影。 差别挺大啊,夏少臣支着腮懒洋洋舀了一勺迷糊“就知道吃吃吃!” 还是有点点喜欢的吧,只不过清心寡欲的神仙做久了,这喜欢也只是淡淡的,淡到自己险些无迹可寻。在这点上,夏少臣承认自己输给了顾云。顾云他喜欢就是喜欢,厚着脸皮就把人家姑娘强留在了身边。 这样的果断,夏少臣没有,否则他不会不甘留在伏羲殿却又留了万年。 养了淳和数年,他有点理解顾云为何偏偏看上了淳和这个言行不羁的妖怪了,也明白过来自己会救淳和的原因了。因为她鲜活,鲜活的喜怒哀乐让天上那些琼楼玉树、金阁玉台都蒙上了一层无趣的阴影。 就像顾云说得,成仙有什么好,俗世光景远胜过天上风光。 这样的淳和不能死,她不死,必然就有人要死。 ┉┉ ∞ ∞┉┉┉┉ ∞ ∞┉┉┉ 平南王府千金的及笄礼自然盛大又慎重,皇帝一家子为了自己闺女而让淳和流落在外而心感愧疚,特意摆驾出宫来观摩淳和的及笄礼,算是给足了平南王府面子。 淳和在几天前就回到了王府接受了严格的礼仪指导,顾云因身份问题滞留在府外,但及笄那天他还是能到场的,毕竟人家闺女养在他身边多年。并且吧,平南王看着这个玉树临风半点瞧不出道士样子的道士脑仁一阵阵的疼。闺女成年,当然是喜事,可这成年之后就要嫁到别家,还是个道士,他愁啊。 顾云在送淳和回王府那日就已经向平南王府提了亲,平南王第一个不同意,他家女儿再不济也是王府出身,怎么能嫁个乡野道士。虽然顾云表明了他已经脱离道宗自立门户,家底厚实,供养淳和一生富足无虞。可平南王还是不乐意,他的女儿已不在他身边多年,一回来就要嫁人算是个什么事。 还是平南王妃身为妇道人家,心思细,想得多,瞅出了什么。你想啊,十年过去女儿是长成了窈窕之姿,这顾云却还是翩翩青年,两人之间不发生什么她不信。就算她信了顾云的人品,外人又怎么说呢?他顾云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牵着她女儿的手一步步走入王府的! 王妃一盘算,唉声叹气地与平南王说了她的算计,这女儿为了名声不嫁也是要嫁的。好在顾云除了身份有暇外,家世倒还令王妃满意。看过后来送入王府的彩礼,王妃觉着女儿嫁过去应是不会受什么委屈的。 只是,这一走,仙乡凡世,终是难再见。 及笄礼上,平南王妃少不得拭泪不止,吓得淳和还以为自己做错了啥。缩头缩脑时碰上顾云含笑的目光,她方略略定下心来,硬着头皮继续将这繁琐的礼仪进行下去。 及笄礼快结束时,皇帝与他那位宠妃来了,来得这样迟是因为他们的宝贝公主吵着闹着也要来。好说歹说一番,皇帝还是扭不过他这块心头肉带她来了。皇帝迟到,自然无人敢有不满,平南王和王妃还得陪着笑脸将人迎上上座。 公主……电光火石间,顾云就想到了什么,立时看向夏少臣。 而那边,夏少臣拢着袖子,嘴角噙着淡淡浅笑,那副捉摸不定的神色反而很容易让人猜出他想干什么。 他还是没有放弃那个打算,今日借着这个机会,杀了公主替淳和补魂。 取一个凡人的性命对夏少臣不过一念之间之事,杀机一动,本温顺坐着的淳和霍然站起,惊动四座。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月完结的承诺我就要兑现了!!!!!嗷嗷啊,写完下半个结局就可以专心存新文稿了!这周彻底完结! 感谢月光扔了一个地雷 火爆小黑人扔了一个地雷 第75章 大结局下 淳和一起,满堂皆惊,观礼的宾客无一不为她莫名其妙的举动摸不着头脑。连见惯了腥风血雨的平南王都是一背的冷汗,快眼瞄了瞄了皇帝,赶紧踏前一步喝道:“胡闹!快坐下!” 皇帝到底是皇帝,坐在上首不动声色。寂静如野的现场只有一人藏不住新鲜,大着胆子笑嘻嘻问道:“郡主怎么了?” 她自是不知,就在刚刚弹指之间,她已在生死线上转了个来回,捡了条命来。 夏少臣既然冒着万分凶险偷天换日将淳和救了下来,之后的安排自然面面俱到,力求万无一失。从他开始计划替淳和修补魂魄而设下公主这个障眼法时,他就在这个“替身”体内埋下了咒符。 说起来有些残忍,但对夏少臣来说,这个所谓的公主只不过是他喂养的一只肉羊罢了。祈福也罢,看护也罢,都只不过是在淳和及笄这日宰杀献祭。所以说他这个神仙并不合格,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换个方面包括他都这样想,或许他已堕入了魔道吧……魔道也没什么,这么想,夏少臣反而轻松了起来,入魔也总比再回到伏羲殿那座冰冷死寂的神宫中好。 他处心积虑养在公主的符咒,凝聚着公主魂魄的精髓,刚刚只要他动一动手指,符咒就会破碎进入淳和体内完美融合,再找个合适的时机,把她的魂魄带回蛟龙原身内,他的计划就彻底成功了。 那个原来的淳和重新归来,甚至比以前的她的灵魄更为强大,修成仙体也不再是遥不可及之事。 多么缜密的计划,环环相扣,哪怕中间有顾云这个变数也无妨,他总能令它一步步达成。而就在刚刚一瞬间,他失败了…… 但夏少臣失败的原因,不是因为淳和,而是顾云。 目前的顾云对比淳和,修为深厚不必说,而且他在很久之前就知道了夏少臣的计划,所以有所防备并不难料到。夏少臣为此也同样做了相同的防备,但方才他牵引符咒之时,站在人群中间的顾云竟然无动于衷。 顾云怎么会无动于衷呢,他从开始就极力反对夏少臣布下的这个局。淳和要救,但他不愿救她的代价是牺牲一条无辜性命,让她的重生一开始就沾染上洗不清的鲜血。可就在夏少臣使动灵力的刹那,他竟然没有任何动作,他的心底在犹豫,可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去阻止的反应。 在这一刻他终是自私了。 因为夏少臣对顾云的多有顾忌,反而让他迟疑了下来。诧异的人不仅是他,还有淳和。 淳和总算反应灵敏了一回,一感应到夏少臣那儿释放术法,她脑袋一热就站了起来。站起的那一瞬,她下意识去看了顾云。隔着三两人影,顾云没有看向上座的公主也没有看向夏少臣,他和其他观礼一样看着她。只不过他的眼中没有旁人的惊讶,也没有像他们一样看完淳和又胆战心惊地去看皇帝,他沉静的眼眸里只有一个她,所有光影里最清晰的她。 一个短暂到捉不到痕迹的对视,淳和明白过来了,顾云竟是一点没有打算去救公主。所以她惊讶,因为在她心里顾云和夏少臣是完全两种不同的人,顾云不是神仙却更似普度众生的神仙,可他…… 最终夏少臣的术法失败了,他因为顾云而迟疑,却因为淳和而放弃了余后的动作。口口声声想要活下去的淳和并没有打算让公主替她去死,夏少臣惋惜之余居然有丝庆幸。从始至终,他变了,顾云变了,世间万物万事都在变化,唯有她依然紧握着一颗赤子之心,遵循本心而活。 毕竟跟随着顾云修习了小十年,淳和有心救人,夏少臣一时也不得得逞。那就姑且相信顾云一回吧,相信他已经为淳和开辟了一条新的生存之道。这一路走来,从天上到凡间,仙箓没有找到,养了的妹子跟着别人跑了,算起来他什么也没有得到。不甘心啊,夏少臣叹气,左右找不到仙箓他也回不去九重天了,不如留在凡间也好。 “阿歆?!”平南王看淳和发呆愈发急了脸色,要不是碍着皇帝在场,他恨不得想一巴掌把淳和按下去。 “啊?”淳和对自己这个凡名有些生疏,被平南王铁青着唤了好几声,她如梦初醒哦地一声又乖乖跪坐了下去。平南王妃看上去惊悸地快要晕过去了。 皇帝脸上看不出神色变化,没有变化就是坏事啊,众人揣摩来揣摩去没一个敢吱声的,这是要降罪的兆头啊!小公主看着淳和像个没事人一样坐了回去,扑哧笑了出来,宠妃娘娘亦是一笑。这对母女从来是皇帝的心头宝,众人看她两这表现,估摸着应是雨过天晴没事了,个个皆松下脸色。果不其然,公主笑着对她皇帝老爹道:“阿爹莫恼啦,儿臣看她怕是记错了步骤,多大点的事儿是不是,阿娘?” 宠妃娘娘要矜持上许多,没和公主一样嬉笑颜色,却也还是和颜悦色与皇帝温声软语:“臣妾看平南王家的这个郡主一派天真神色,想来也不是有意冲撞圣驾的。咱们的阿巧也要行及笄礼了,差不多的年纪,阿巧不也是这样吗?” 那个“咱们”说到了皇帝的心坎上,宠妃娘娘这两日和他闹了别扭,今日亦是小公主在他的暗示下被生拉硬拽了过来。她能主动开口与他说话,皇帝已然龙心大悦,当然面子上还要摆足了,不冷不热地嗯了声:“罢了,今日是郡主的大日子,朕若要治罪岂不是不近人情?” 平南王府一众吊着的心方落了地,平南王连忙告罪,及笄礼有惊无险地进行了下去。 ┉┉ ∞ ∞┉┉┉┉ ∞ ∞┉┉┉ 及笄礼的结束,代表着淳和正式成年了。顾云的聘礼早下了过来,就等着及笄礼一结束紧锣密鼓地张罗起来。平南王妃抱怨了两句“这么着急做什么”,淳和歪在她肩上左挑右选着大婚当日的首饰,看这个不够亮,看那个不够精致:“顾云说大婚之后要带我回如意楼去啦,还要顺便回琼云给他师父磕头呢!” “你啊!”平南王妃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下她脑门:“他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啊?”她跟着叹气不止:“被夫家这样管着,以后不知你要吃多少亏。”叹气又什么用呢,她这个女儿虽然养在身边的日子少,但根性她再清楚不过,一根筋的脑子。他顾云是什么人,生意场上无往不胜,拿捏她这个女儿轻轻松松,想到这王妃又叹了口气:“女生外向,不中留啊。” “阿娘不要担心!顾云答应了我会经常回来看望你和阿爹还有哥哥哒!” 王妃听了前半段话舒展开的眉头又紧紧皱起:“别提你那哥哥了!昨儿和你阿爹说等你嫁出去就要游学去,你说一堂堂平南王世子游什么学,真喜欢读书去国子监当个祭酒便是了。” 淳和一门心思都放在顾云送来那一箱珠光宝气的首饰上,心思分不出半分,敷衍着嗯嗯:“他去就去嘛,不去留在家里也是个纨绔子弟!” “……” 平南王府嫁女儿,如意楼楼主迎娶夫人,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处的门户姻缘凑巧碰到了一起,大婚当日引起的轰动想也想得到。顾云这边是入乡随俗,依照俗世之礼将淳和迎回了在京城的府邸中。 大婚之后没多久,果然如淳和所言,顾云带着她再一次离开了京城。俗世虽热闹,但于淳和的修行终归有害无益。顾云已看好了一处灵气充沛的灵地宝境,在未至京城之时便着手把如意楼一点点往那搬。 等他娶了淳和后,如意楼基本上已完全在那落了户,就等着楼主携着新夫人翩然而归了。 这次的路程今非昔比,正值新婚燕尔情浓,顾楼主搂着娇妻可谓春风得意,只觉人生至此方得圆满,路上与淳和你侬我侬自不必说。 淳和的心情倒十分简单,这嫁了人和没嫁人也没啥区别嘛,反正还是跟着顾云被他洗白白,抹香香,喂饱饱,顺便做个人形抱枕。婚后顾云对她可谓是有求必应,连卖萌这种必杀技都不必多用,她软软一句话,要什么顾云天上地下都给她找来。 按照计划,他们先是去了琼云。顾云虽离开琼云,但成家立业到底是要来拜见一下师父的。 那年在梼杌手下受了重伤的老掌门居然至今精神尚算矍铄,板着一张脸受了顾云和淳和恭恭敬敬的三个响头,一旁的丰容赶忙送上早备好的红包。淳和迫不及待地扒开一看,立即乐了。里头是她觊觎良久,三清殿穹顶上的那个珠子,立马甜甜地叫了声:“谢谢师父~” 老掌门脸色扭曲了一下,勉强默认了她这个称呼。 这一趟也算皆大欢喜。 再然后呢,顾云与淳和回到如意楼中,顾楼主照样打理生意养家糊口,淳和除了充当人性跟宠之外按着顾云的安排继续她的慢慢修仙路,终于在不久之后得道功成,修得仙身。 ┉┉ ∞ ∞┉┉┉┉ ∞ ∞┉┉┉ “再再然后呢,师父?”梳着双包髻的女童托着鼓鼓的腮,故事情节跳跃太快:“师父您不说成仙是条很长很长的道路吗?为啥小蛟龙那么快就飞升了呀?” “仙路再长有人陪伴就不会长啊,”外貌十七八的少女有一下没一下抛着颗流光溢彩的明珠,发髻上的芙蓉簪在烛光下散发着温柔光辉,她看着明珠仿佛出了神。 被忽视的小女童很不满地敲敲桌子引起她的注意:“师父!师父!你还没告诉我,小蛟龙与那个顾楼主后来呢?是不是有了小小蛟龙?” “啊,后来啊。”少女手腕微滞险些未接住落下的明珠,过了好久她笑一笑道:“成仙有时候也是有捷径的呀。” “捷径?”小女童眼睛一亮。 “这世上有本仙箓,记载了神仙们的仙籍,只要写上名字就可以立地成仙啦!” “师父骗我!”女童不乐意了,太假了好么,她嘟起嘴:“要是这么简单,岂不是人人都能成仙,那阿覃不是马上就能跟师父一样成仙了嘛?” “哪有那么简单啊!”少女也微微撅起嘴:“那是因为我……小蛟龙走运好不啦!她歪打正着碰上了那本偷跑到人间化成人的仙箓,那个人……耗尽心血在仙籍上添了她的名字,她方能得道成仙。” 小女童呀地一声,脑子转得极快:“呀,仙箓就是那个如意楼的楼主么?!”她又蹙起小小的眉尖:“那……楼主呢?” “楼主啊……”少女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她忽然一拧眉毛,一巴掌拍在女童屁股上:“好啦,故事也说完啦,还不赶快睡觉。明日还要早起练剑呢!” 女童显然还想再问什么,但看少女的脸色吞吞口水,乖乖钻进被窝里,没多久就听到她平和的呼吸声。 少女坐在床畔,琼云山上夜风咆哮,大雪纷飞,她忽地叹了口气:“我也在找他啊……” ——“我希望她永远不识人间险恶,我希望……陪她一生,护她一生,守她一生。就算成仙了,我,还是不太放心她一个人啊。 阿淳,不要恨我。” 作者有话要说:我感觉我要被打死啊!真的啊!但这是一早就设定好的结局啊!肯定会有人不明白啊!我直说了吧!顾云就是那本仙箓,因为不甘寂寞从跑下凡化成人了,但一开始他没有做仙箓时的记忆,逐渐恢复记忆呢就是淳和被捆上剐龙台那两年内。凡人时的淳和其实是活不到她成仙时候的,但顾云为了让她成仙就散尽元神在仙藉上添了她的名字(其实就是作弊……)散尽元神后的顾云就不见了,大概是因为变成本书自卑了吧(……反正我没信) 大家肯定想打死我是不是,不要急啊,还有番外呢!淳和成了牛逼哄哄的神仙,带着个小徒弟(小徒弟的名字会不会让人觉得眼熟啊!)踏上了寻找顾云的路途什么的。 谢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喜欢be的看到这就可以结束了,喜欢he的等番外吧,作者是亲妈!还有,艾玛,新文再不开我都不好意思给它打广告了我去,不过还是希望支持一下新文吧!国庆存稿完毕就开!大家等着我! 第76章 番外一 今年冬至又小雪,琼云各支弟子齐聚一堂。这些修仙弟子稍有修行的已练就辟谷之术,今日坐在饭堂中不过是为了冬至吃饺子的习俗应景。掌教丰容年事已高,近来不大露面。身为凡人,能活到他这个岁数已是大不易,现实虽然残酷,但弟子们尤其是丰容门下几个亲传弟子都多少做好了心理准备。 成仙者,到底寥寥可数,非轻易可为之。 几百年过去了,琼云到了冬天,仍是大雪封山,冰欺万丈之象。从丰容那出来的紫真走至饭堂往里扫了两眼,上座处空空如也,转过头来问道:“仙尊呢?” 金玉咦了声,往里头看了看,亦是满脸不解:“早些时候我还看见蓉儿来拿点心,我还特意嘱咐了她定要请仙尊来呢。” 说来琼云屹立道宗泰斗百年不倒,妖魔鬼怪不敢犯境,大半要仰仗常年驻扎在琼云山的这位仙尊。百年过去,琼云弟子来来去去换了几批,新面孔无数,仅有几个老人知晓这位“仙尊”的底细。 唯有历劫成仙者方能称得上一声“仙尊”,而这位驻扎在琼云的仙尊却非琼云弟子飞升而成。她自百年前便来到琼云,后来在琼云山下收了个孤女做徒弟,自此便留在琼云再未离开。 寻常弟子难见她一面却不是因为她清冷孤高,而是因为……她实在是太懒。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就是“困困困,睡睡睡!”春夏之际尚能偶尔在少恒山上瞥见她惊鸿一现的身影,入了秋冬,整个人便彻底缩在她窝里。搞得一干小弟子对她很是好奇,有好几次想潜入少恒山上一探究竟。结果人刚鬼鬼祟祟凑到那座精巧院落,就被一道剑气横打了出来。 一个眉心一点红痣的女童把比她还高的剑鞘往地上一插,手叉腰大声冲他们叫道:“懂不懂规矩!小心吵醒我师父吃了你们!!!!!!” “……”几个小弟子哇的一声落荒而逃,一边逃一边大叫 “我就说了吧!仙尊她原来是个妖怪!大妖怪!!!=血=” “蓉儿妹妹好凶!qaq” 女童哼地一声,拔起剑鞘转身继续练剑,一转身人傻了:“师父……你咋醒了?” 歪在门框上人呜地一声哀嚎:“我被你……给吵醒的啦!” “……” 仙人就该有仙人的样子,这是淳和成仙后从某个散仙来接受到的第一课。仙人该是个什么样子呢?淳和不大明白。历劫后她没有选择去九重天,那个地方给她留下了毕生心理阴影,纵使成了人回想起来,屁股上被刀刮过的地方似乎还隐隐作痛。她留在了凡间,属于她和顾云的凡间。 顾云不见了,等淳和从天雷火光中醒来,那个娶了她说要陪伴她一生一世的人不见了。夏少臣拢着袖子坐在天光中,低头看着她不说话,他的眼神很复杂,看得淳和有点心慌,她呐呐问:“顾云呢?” 夏少臣沉默着,淳和眨着大眼睛忍着脱胎换骨的疼痛揪着他衣角问:“顾云呢!” “他走了。”这是夏少臣的回答。 淳和的眼睛里瞬间弥漫一层水雾,她想呜呜哭,才要哭她想起什么抹把眼泪狠狠瞪他:“你骗人!顾云答应过窝要陪窝一辈子的!” “是啊,他陪了你一辈子。”夏少臣脸上划过一丝情绪,很快恢复成他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他陪了你做人时的一辈子,现在你成仙了,并不算骗你不是?哎,我就说那厮不靠谱啊!早知……” “我相公呢!”淳和不听他的胡说八道,刚经历了雷劫她的模样很是狼狈,黑乎乎的一团,手脚并用爬起来,骨头一痛,跌倒了,再爬起来:“我要顾云!我要我相公!” “你去找也找不到他了。”夏少臣显得有些冰凉的声音在她蹒跚的背影后响起:“他散尽修为在仙箓上添你一名,而今你已脱胎换骨飞升成仙,这样的逆天改命就算要不了他的命,也足够把他打回原形。你去寻,寻到了也不过也就本没有灵性的死书罢了。” 淳和僵住的肩膀被他握紧,仿佛是怕她倒下般握得很紧:“阿淳,有失才有得,你……” “嘭!”淳和一拳捶倒猝不及防的夏少臣,她包着泪光鼓着腮道:“我才不信你!大骗子!”恨恨跺脚而去:“我去找他!” “……” 天地偌大,找之一字说得轻松,一年,两年,十年过去了。顾云没有半点音信传来,淳和是个懒性子,没了顾云照顾,一个人游荡在三千世界里终是游荡累了。累了就累了嘛,歇歇再找就是了。她本想回到她与顾云的如意楼中,可鬼使神差地却来到了琼云。 她来琼云时已换做丰容当家做主,丰容和老掌教不同,对淳和的印象一直不错。加之后来她嫁给了顾云,按照民间习俗,丰容还得叫她一声师嫂。故而丰容客客气气地招待了淳和,当淳和提出要留下来时二话没说把她曾经的小香闺打扫干净,还遣了弟子专门伺候,好吃好喝供着。他这殷勤一方是出于与顾云的同门情谊,一面有个正经仙人坐镇琼云可免去不少大大小小邪门邪派的骚扰,何乐而不为呢? 哪想这淳和在琼云一住就没有动身离开的打算了,一待就待了百年不说,还捡了个小的回来白吃白喝。琼云倒是不差这几个钱,而且百年间懒惰成性的淳和偶尔勤快起来也替他们铲除些大大小小的妖魔,麻烦的是淳和她在捡了苏蓉后竟养成了随手捡些花花草草,小妖小怪的习惯!什么看着顺眼地就往琼云带,带回来也不管随手丢给丰容。 丰容抱着还没成型的小花精欲哭无泪,他琼云是修道之地,又不是福利院,这满院子妖精乱跑算个什么事啊这! 再三犹豫,丰容找上门去说理,淳和趴在一堆闪瞎他眼的珠光宝气里一脸幸福到死的模样,浑不在意他说了什么。等丰容叨叨咕咕说完良久,她才勉强从白玉檀香扇上挪开注意力:“哎呀你们随便养养就好了啦,难道你们琼云养不起?” 丰容再好的脾气都气结了,这是养得起养不起的问题嘛!感情她刚刚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最后还是玉睿想了个办法,一拂尘把这些小玩意全扫到了淳和在的少恒峰上任由其自生自灭去了。 淳和也没说啥,只是气哼哼地骂了丰容好几日的小气鬼,骂完后又倍感失落。这世上,容得她肆意胡乱的,终究只有顾云一人。而那人…… 已经不在了。 丰容直到淳和从来没断过找顾云的念头,别看她窝在琼云上百年不走,每次出去“斩妖除魔”其实都是为了找他,而她留在这的用意也能猜出几分。琼云毕竟是顾云羁绊最深的地方,她要在这等他,等他重新回来。 平日里因丰容的约束,底下弟子不敢轻易去打扰淳和。但正经的年节,为免她孤寂,按着礼节总是要请她来主峰与大家伙一起聚一聚的。丰容不理事后,紫真就接管了请她来的重任。算起来,淳和还是他师娘呢!对比丰容,显然紫真要更上心些。 这不,一看人没在,未来的琼云掌教紫真真人御剑亲自飞到了少恒峰上,结果守门的小弟子老老实实回答:“仙尊说近来山下有小妖作祟,下山除魔卫道去了。” “……”紫真噎了半晌没说出话,许是对淳和蛟龙原身的模样记忆太过深刻,每每听到她说去除魔卫道总是不太能适应。还有,这大雪封山的,山里走兽已算稀少,万一被她兴致来看上一头宰了烤了,明日山中兽族又要哭倒在山门前。 紫真一个头有两个大,得赶紧在她祸害别人家娃之前把人给领回来! 淳和这说消失就消失的毛病早就有了,后来有顾云看着好了许多,没了顾云约束她旧病复发还变本加厉,但每次走前多少还会让她的小徒弟苏蓉传个话。这回好了,小传声筒苏蓉都不见了! 待紫真调兵遣将寻人去,苏蓉哭哭啼啼地跑回来了,一头扑入紫真怀中:“师兄!!!!” 别看苏蓉只有六七岁的模样,辈分却是与紫真一样不差的。 “蓉儿怎么了?”紫真最见不得他这小师妹哭。 “师父!师父不要我了!”苏蓉鼻涕眼泪一起往紫真身上抹:“她,她又要收徒弟了!” 紫真真就惊了一惊,淳和虽然捡了不少小东小西回来,但收的徒弟只有苏蓉一个。至于为什么收苏蓉,紫真隐约从丰容那听说过,说是与百年前绛州天女一事脱不了干系。 由因得果,倒也不难猜。 此刻,淳和正蹲在寒冷刺骨的雪地里:“做我徒弟吧!” “不要。” “做我徒弟吧!” “不要。” “你大爷做我徒弟有什么不好!” 穿着单薄衣裳,看上去快要被冻死的小小少年眉目清冷:“我要入琼云,”他的目光从淳和身上滑过:“而琼云没有女师尊。”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啊!你们懂的!我还活着!!!!! 第77章 番外二 “师娘!!!”紫真前思后想,终究是自己找过来了。其他人便也罢了,这可是他嫡亲师父的媳妇,弄丢了他自己过不去那关。结果寻到人傻眼了,这这这小娃娃谁家的啊!紫真扶额,他师娘的老毛病又犯了。 “师娘?”年纪小小的正太板着他那张冰山小雪脸满脸狐疑地打量淳和:“道士……可以娶媳妇?” “可……” “不可以!”紫真急急打断淳和的信口开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马上咳了咳端正了脸色道:“大道无边,若为女色所惑,怎能有所成?” “我也觉得是这么个理。”小少年理所当然地点头,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淳和脸上:“这么说,你是他师父出家前的内眷了?” “才不是……” “当然不是!”紫真头大地抢着淳和话头,他用力咳了咳:“我师父……他还俗了。” “哦,原来如此。”少年一脸彻底明白过来的表情,他看起来其实比苏蓉还要小一点,可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容却硬生生拖长他的年岁,小大人一个。山间风雪急骤,淳和与紫真有术法护身,自然不畏风雪,而他一身破旧棉衣,风一吹簌簌抖着,衬得他人格外瘦弱。大雪封山已有几日,也不知他是怎么一个人避过山中凶狠的走兽和穿过琼云设下的层层屏障走到此地的。 正因如此,紫真存着疑心。没辙,他道法修为还不及丰容与玉睿二人,现在代管琼云总是有那么点点心有余而立足,自然要多加小心:“你是哪家的孩子,从何处而来……” 这回轮到他被抢话了:“逆徒你到底是不是出家人啊!!你没看人家都要冻死了嘛!” “……” 吼得中气十足的淳和全然不顾面红耳赤的紫真,松开自己的斗篷一卷就把小少年卷了结实,带子一系打好了结,拍拍手:“以后呢你就跟我混啦!老子虽然不是琼云中的臭道士们,但可比他们牛掰多啦!认我做师父便宜你了!” 小少年面上神色闪了闪似是已悟出了什么,显而易见他的智商要比他那位师姐要高出不少。琼云宫中是没有一个女师尊,但却有一位女仙尊,若要论拜师,那拜她为师当真是三生有幸。只不过嘛,听说这位女仙尊前科不大好,好像是做妖怪出身,动辄就要吃人。不过这个显然已经不在他烦忧的范围之内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是不是妖怪又如何,反正她现在是个神仙了。 “师娘……”紫真气若游丝地试图挽回下局面:“师叔闭关在密室,带个来路不明的人回去不大好吧……” “有事老子扛着!”淳和胸脯拍的砰砰响,紫真还想要说啥,淳和一个凶狠的眼神过去,他猛地缩了下脖子不再说话了。搁以前顾云在时,他在淳和面前还不至于这般没“骨气”。顾云走后剩下淳和一人,其他的他不知道,但淳和对顾云的感情他是知道的。师父走了,师娘,想必很难过吧……毕竟顾云是那样地宠爱着淳和,连紫真这个一心一意修道的徒弟看在眼里也不禁为之动容。顾云一走,紫真自觉要担负起孝顺淳和的责任,这孝顺着孝顺着,等他发觉过来,他在淳和面前已经抬不起头了…… ┉┉ ∞ ∞┉┉┉┉ ∞ ∞┉┉┉ 淳和捡个大活人回去这事其实在琼云没掀起多大波澜,她独居少恒峰,与主峰来往向来少,何况她捡东捡西的毛病又是一天两天的,琼云弟子们早就见怪不怪。 别人不急,紫真不行啊!他一个人回去躲小黑屋里越琢磨越是不对劲,你说偌大的雪山里怎么就冒出个大活人来了呢。若是个壮年男子,说什么误入迷途还有点点情理可寻,一个豆丁大的孩子完好无损,还恰好好处地被淳和“撞见”。有问题,有问题! 紫真敲定主意后才起身又犯难了,他觉得有问题不成啊,关键是怎么说服淳和是个大难题。从这两百年的相处来看,淳和属于除了顾云外谁都不听的那种牛脾气,他两位师叔还经常被她冲得满头包。 紫真正在纠结,去看丰容回来的玉睿踏入了门来。他才回主峰就听说了淳和缺席冬宴一事,又听说紫真回来后就把自己关了小黑屋,料定紫真定是在淳和那踢到了铁板。紫真一见他,如蒙大赦,赶忙将今日之事前前后后与玉睿说了个详尽。 玉睿心思虽不及丰容细腻,但活了两百年,走过的路比紫真吃过的盐还要多,稍作推想,他试着问紫真道:“那……孩子面向如何,你瞧着可亲否?根基灵性又如何?” 紫真愣了下,他不是个傻子,玉睿问道这份上再不明白他的意思就枉他做了琼云这么多年的大师兄了,他霍然一惊失声叫道:“师叔说,说”因着急他竟结巴了起来:“那孩子是师父???!!!” 玉睿被他吼得灰白眉毛微皱,往椅中一坐,他心中惊疑并不比紫真少,但说出来的话却是毫无破绽:“单凭你两句描述,是与不是我不敢肯定。但你想你那……师娘做事虽率性,但甚少愿意与凡人有所牵扯,捡回苏蓉有前因可寻,这个孩子必定不是无缘无故捡回来的。而且那孩子既然能孤身入我琼云,定然有几分他的本事,不论用心如何可见会是个好苗子,留下暂且观察罢了。” 紫真被激动冲昏了的头脑在玉睿的一番说辞下冷静下三分,他再细细回忆了番又觉得有些不太可能:“师叔您说得确实不假,但那孩子吧……面色举止实在冷清,师父他为人一贯随和可亲,两者不同,太不同了。” “可亲?”多年了,玉睿提及他这个师兄仍改不了冷哼两声的习惯:“你只见过你师父后来的样子,你若见过他刚拜入琼云时的模样怕不敢再说出可亲这两个字来。” 紫真语塞没找出话来反驳了,顾云能成就剑仙之名必不会是因他的仁善之名。矛盾半晌,他叹了口气:“那就,再看看吧……” 再看看,这一看,眨眼功夫,顾淮在琼云已待了一月有余。 那日等他在热水里泡了整整一个时辰缓过劲,裹着厚实的毯子坐在淳和面前时他发出有些哆嗦的声音,淳和才发现他没有表象上的平静。 寒气冻伤了他的喉咙,伺候淳和的小道童灵芝机灵地提前煨了壶暖茶,两三杯下去,嘶哑的状态有所改善,至少大概能将他的话听个明白。说来也巧,淳和捡回来的这个少年也姓顾,只不过单名一个淮字。俗世里的王朝变更已换了一朝,顾淮恰巧就是王朝更迭的一个受害者。 约莫是不大愿提起过往,顾小少年对自己的身世说得十分隐晦,只道自己家族在改朝换代时站错了队,由此受到了新帝的打压。他的父母拼尽全力将他送到琼云山下,千叮咛万嘱咐要他拜入琼云山门,方能避开新帝及仇家的追杀,护住一世安然。 至于他是怎么在封山的大雪中跋涉而上,他只字不提。淳和对这些并不在意,从她带顾淮回来后她的话就一直很少,少到灵芝都发觉出哪里不对:“仙尊,晚膳您想用些什么,我这就准备去。” “不饿!” 淳和话音未落,小顾淮肚子响亮地咕噜一声叫,雪白的小脸蛋上霎时浮出两坨红云,他瘪瘪嘴:“我饿……” 淳和愣了一下,愣一会又一会后,她忽然捂住脸,就地在软绵绵的毯子上打了好几个滚,嗷嗷叫唤起来:“原来顾云小时候这么可爱!!!嗷嗷嗷!” “……”小顾淮突然涌起了浓浓的不详感。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111 第78章 番外三 一个月的时间,顾淮初初适应了琼云的生活。他和苏蓉一样,虽拜在淳和名下,但亦是琼云登记在册的正式弟子。而他人是老成,到底年纪偏小,便顺理成章地被淳和留在身边“贴身照顾”。 对此紫真抱有很大意见,试图把疑似他师父的顾淮争取到主峰来,他说得委婉:“师娘,师……顾淮他年纪尚小,教给师妹们照顾较好。” 淳和一把搂紧顾淮,生怕他抢了过去似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奏凯!当初苏蓉不也是窝拉扯大的么!”顾云回来了,她那点修行了两百年的根性仿佛又灰飞烟灭,重新回到了最初胡搅蛮缠的小孩模样。 “……”拉扯大个屁啦!要不是他派了灵芝过来,又特意嘱咐了几名女弟子多加帮衬,苏蓉这丫头早被他这不靠谱的师娘给饿死在山野里了。 淳和固执己见,紫真劝了几句不得法,灰溜溜地放弃回了主峰。 “我……要被你勒死了。”有气无力的声音从淳和怀中飘了出来。 “咦?”淳和低头一看,对上顾淮憋得通红,满是忿忿的小脸:“呀!” 淳和一松手,顾淮赶紧从她的魔爪里脱身而出大口吸气。不靠谱!他拜的这个师傅太不靠谱了!他已经从担心学不学得到东西到开始担心他能在这个师傅手下活多久了。 他缓过呼吸,纠结的心情也略略平复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干巴巴地开口:“师,师傅……我和师姐不一样,我……”屋子里静悄悄的,顾淮疑惑地扭头看去,吓了一大跳。 淳和怔怔地望着他,一张极具欺骗性的小脸蛋哭成花猫样,她哇地一下紧紧抱住了顾淮:“顾云!顾云!” 呼吸才顺畅的顾淮被她陡然抱得胸口又是一阵剧痛,五脏六腑间的空气都要被挤了出来。他怒了,可随后他却没有动作,因为他的耳边、衣襟都浸湿了泪水。他的唇边也沾了一点,鬼使神差地舔了舔,咸得发涩,涩得发苦,苦到了心里。 他懵懵懂懂地任淳和抱着,他不知她的泪水从何而来,他亦不知她的泪水为何这样多,于他,淳和是师父,但认真计较起来,也不过是个认识了月余,稍微有些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可是她现在抱着他在哭,唤着一个陌生人名字,他亦不知这个人是谁,可是他能听出,她很伤心。 他更不知,这份伤心,淳和揣着它度过了漫漫两百年的蹉跎时光。淳和一直知道自己是喜欢顾云的,但她也一直觉得顾云喜欢她喜欢得多一点,直到他留下她一人离开,她那长长的反射弧才回转过来发现,自己原来是那么的喜欢顾云,喜欢到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深度。 正月没出的琼云山大雪纷扬,阴霾的云山里裂开了一个角,一缕薄得近乎透明的阳光偷偷溜下,冰雪下的一点绿意悄然露头。 ┉┉ ∞ ∞┉┉┉┉ ∞ ∞┉┉┉ 因为随淳和居住在少恒峰,顾淮并不需要同其他师兄弟们一起上早课晚课。他的修仙生涯开始得很简单,每日早上喊师父起床,陪师父用早膳,和灵芝一起采药学着辨别草药,中午陪师父用午膳,用完午膳陪师父午睡…… 淳和有丢三落四的毛病,顾小少年自觉跟在她身后她一路丢他一路捡。往往淳和自己找不到首饰朱钗时,顾淮默默地从抽屉里取出来递给她。琼云每到十五循例召集门下弟子齐聚一堂,在少恒峰伺候的灵芝没有例外也要前去。每到这个时候,顾淮还要肩负起料理他和淳和两个人伙食的。可怜他小小的身板,站在板凳上才刚刚勾着灶台。 在第一个月的十五,灵芝不在,他一人草草地啃着馒头果腹。结果一不小心被摸出来找零嘴的淳和瞧见了,淳和立刻嗷嗷嗷叫:“乖徒儿!你师父也没得吃呀!” 顾淮默默地看看自己手里啃了一半的干馒头,再看看已经成仙的淳和,默默地把剩下的馒头递了过去。淳和望着那两馒头,再往往顾淮,摇摇头。顾淮叹了口气,进厨房翻开糖罐子洒了把芝麻糖在馒头上,重新给淳和送过去,淳和还是摇摇头。顾淮啪嗒盖上罐头,板着小脸:“只有馒头。” “我想喝粥……”淳和委屈地扁着嘴角:“热乎乎的甜玉米粥……” 顾淮不搭理她,他是大户人家出身,从小不说娇生惯养,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做饭这种事他是从来没碰过。 淳和一看顾淮不理她,她立刻坐在小板凳上捂住脸开始呜呜呜呜哭:“我要喝粥!我要喝粥!我要喝粥!” 到底你是徒弟,还是我是徒弟啊!顾小少年差点脱口而出一句话,但看着淳和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最终沉默地搬过张小凳子,回忆着灵芝做饭时的步骤,斟酌着一步步,竟还真给他熬了一锅粥出来。味道是意想中的普普通通,淳和砸吧砸吧嘴喝了一碗,舔舔嘴角米粒:“没灵芝做得好……” “那你以后自己做。”顾淮面无表情地放下粥碗。 “……”淳和鼓着她水汪汪的黑眸子瞪他,碗敲得啪啪响:“师父这是在激励你!激励你!” 顾淮不理她,抱着空粥碗跳下椅子去厨房刷碗。 到了第二个月的十五,顾淮站在板凳上对着灶台,左手拿着灵芝留下的小纸条,右手拿着锅铲,默默地揭锅煮饭。 这么平凡无奇的生活,与修仙两个字完全搭不上边。淳和不提,顾淮也不问,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地做着名为徒弟实为老妈子的活计。一年年过去,光阴荏苒,树头蝉鸣又是一夏,顾淮的身量已远远高出了灶台。 天色微亮,他已挑了两担水,灶膛里柴火烧得不旺不愠,锅里的小米枣粥咕噜咕噜冒着泡微微沸腾,浓浓香气溢满小小厨房。顾淮一手握着卷道经倚在灶台旁,一手偶尔搅动着米粥,窗外枝头早起的鸟儿叽叽喳喳叫得厉害。他翻过一页书,少年渐露棱角的脸庞朝着窗外稍稍偏过两分角度:“去。” 吵闹的鸟啼声霎时消失得干干净净,他在晨光中伸了个懒腰,舀了勺粥看看,便将灶门封了大半,仅留一点微火暖着粥。另一个锅里的水也在此时烧开了,他放下书端起盛好清水的铜盆,兑了些滚开水,试试水,温度正好,便端着盆出门朝左侧的厢房走去。 “师父,该起了。” 房门岿然不动,里头没任何动静。 习以为常的顾淮没再出声,径直用胳膊肘抵开门,屋内四面拉着厚厚的垂帘,昏暗如同夜色。顾淮将水放下,屈指一弹,刷的,垂帘刹那卷起,屋内大片敞亮。木床内一声惨叫,里头人仿佛横挨了一刀似的。 顾淮无动于衷地走过去将床帘刷刷地勾到两边,熟练地扯过被子一角使劲一拉,蜷成一团的雪白身影骨碌碌滚了出来:“起床了,师父。”他很淡定地低头看着那坨微微蠕动着雪白团子。 “让窝再睡会,再睡会……”淳和蠕动着往床里拱,没拱进去两寸,腰间一紧,人已经被顾淮连托带拉给拽了起来。 顾淮还是那副淡定无波的表情,一字一顿道:“今日紫真师兄继任掌教,师父你必须要去的。”这几年他个子长了不少,俨然要和淳和齐平的模样,但毕竟是少年,力气还不足以把他这不成器的师父直接拎起来按着她去洗漱。 “哦……”淳和抱着被子眼睛都没睁开地坐在床上。 顾淮摇摇头,自觉地绕到屏风处将他昨晚准备好的衣裙拿了过来。 淳和坐在床上仍是搭着脑袋迷迷糊糊,随时都能睡过去一样。 顾淮的手举了一盏茶的时间,她就在床上迷糊了一盏茶,最后顾淮忍无可忍:“师父,起床了!” “啊!哦……”淳和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坐了回去,爬起来,又坐了回去。 “……”顾淮实在没辙了,叹着气:“举手……” “哦……”淳和梦游般将手张开。 伺候淳和穿好了衣裳,顾少年又押着她洗漱完毕,把人按在了桌旁,等他端着早膳过来时淳和已清醒了不少,揉着眼看了看早餐,掩饰不住失望之色:“又是枣子粥啊……”她唧唧哝哝:“我想吃皮蛋瘦肉粥。” 顾淮在桌旁坐下,给她盛粥,单调着嗓音道:“夏节令吃得清淡点好,”他看了眼淳和,自己咕哝一句:“已经长了不少膘了,山上兔子都要被你吃地濒临灭绝了。” 淳和耳朵尖动动:“你说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顾淮明智地低头喝粥。 “说谎!”淳和立刻嘤嘤嘤给他看:“你说人家胖了是不是!嘤嘤嘤,徒儿长大了,就嫌弃师父父了!” 顾淮一脸木然死相:“师父,您再哭一会紫真师兄的继任大典就真得完了。” “……”淳和鼓着腮气哼哼地喝完粥,风一般飘走:“你不准跟老子去!” “哦……”对凑热闹这种事顾淮一向没兴趣,他倒是更乐意留下来看看书。 淳和愤愤地咬小手帕看着顾淮的淡定模样:“一点都不可爱!一点都不可爱!老子一定是捡错人了,顾云明明辣么温柔……” “师父,顾云是谁?”顾淮突然停止了动作。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更新了! 第79章 番外四 将将飘到门口的一坨粉色蓦地停住了,顾淮的问题仿佛把淳和问住了,许久她都没有回应。顾淮本是无心之问,她这样的表现反倒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师父?” 若说顾云的名字,琼云弟子几乎是没有不知道的。但顾淮从进琼云起就和淳和待在偏峰,偶尔与灵芝一处时会听他提起两句,无非是琼云有名的一位先辈。这个顾淮知道,他好奇的是顾云与淳和的关系,他始终没有忘记他刚来琼云时淳和抱着他哭泣时唤起这个名字时的模样。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他没心没肺的师父流出眼泪。 现在淳和这般沉默模样让他心中落实了两分,大概是个很重要的人吧…… “师父,我也就随便问问,你若不想……”他开始觉得自己唐突了,毕竟以他徒弟的身份过问淳和的私事是极不妥的,只是平常淳和与他的相处不像师徒更像平等的朋友导致了让他有所忘形。然而忐忑之下还有点他自己不愿承认的难以释怀—— 原来,他与师父之间还未到至亲至密的地步…… “师父,徒儿不该……”他揣着了份复杂的心情绕到淳和面前,想着若是真招惹了她的伤心往事就道个歉吧:“师……” 这一脸茫然的表情是几个意思啊,顾小少年与淳和投射来的迷茫目光对了个正着,后面劝慰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淳和茫茫然地看他,半天吐出一句:“顾云,你不知道是谁么?”顾淮的问题好奇怪啊,顾云和他不就是一个人么?!咦,他不知道么?我难道没有告诉他么? 顾淮没想到自己忐忑了半天等来就是她这么一句回答,饶是他总做老成状内心也忍不住激荡了一下,自己就知道她这个师傅不靠谱啊!! “算了,师父你路上小心。别贪着玩水弄湿衣裳,别‘一不小心’迷路到宝库里,别想着去捉……” “好啦!好啦!啰嗦死啦!”淳和不耐烦地跺跺脚:“就说你不可……” 雪白软和的丝巾兜头罩下,比她稍矮一点点的少年仰着头皱眉仔细把围巾给她围好,板着脸闷声闷气道:“男孩子本来就不需要可爱。给你炖了银耳,早点回来。” “要放很多冰糖!” “放了。” “要有甜甜的枣子。” “有了。” “唔,再加点莲子?” “好。” “呜~”淳和的眼睛里聚满水汽,将她乌黑的眼睛衬得格外水亮,湿漉漉的黑眼睛满是水光盯着顾淮:“徒弟~” “是不是很感动?很感动的话把……”顾淮的话戛然而止,淡淡的甜香笼罩他周围。 淳和扑过来一把抱住他使劲蹭:“就知道只有你对我最好了!” 顾小少年手足无措,推开淳和吧怕她使性子闹起来,不推吧……他微微抬起头,柔软轻盈的发丝从淳和鬓边落下,一缕缕撩在他脸旁。从他这个角度能看见淳和肌理分明的耳廓,在晨光中近乎透明,还有颈后那片雪白肌肤…… 顾淮心头猛地一震,顿时满心羞愧,自己这个混账到底在想什么!淳和是师父!是尊长! 淳和蹭够了,心满意足地松开了顾淮,她依依不舍地拉着他手道:“光吃甜汤没意思的呀,要搭点绿豆糕什么的我就不吃晚饭啦。哎?”她揪起眉头凑到顾淮面前:“你脸为啥好红?” “……”顾淮木着张脸把她的脸推开:“你该走了。” ┉┉ ∞ ∞┉┉┉┉ ∞ ∞┉┉┉ 淳和一走,顾淮的时间空出许多。淳和在时他只有在伺候她吃喝玩乐后才得一点功夫看书。今日淳和不在,他不必如平日般忙前忙后,不慌不忙地收拾她那间乱糟糟的屋子,头一目标就是她的闺床。扫眼一望,也不知这满床宝石珠子的她夜里怎么睡得着,不膈应么? 顾少年一边默默吐槽,一边将她丢得满床的珠宝一一捡起放入珠宝盒里。摸到最里边,顾淮手背一不小心碰到个暖融融的小东西,拾起一看,是块田黄小狐狸。小巧别致,雕工非同一般,可见雕琢之人的用心程度。且这田黄也非寻常物,触手生暖,顾淮握在手里稍一摩挲,溶溶暖意顺着掌心流入全身。 东西是好东西,可在这炎炎夏季,琼云山上虽然清凉宜人,毕竟有几分燥热。还当个宝一样放进被窝里,顾淮摇摇头,他这师父当真歹怪的很。他才要将小狐狸收入盒中,指腹忽然触到田黄侧面一行凹凸不平。这是个印章,底部本就刻了淳和的名讳,这旁边有字? 顾淮翻来一看,那字迹边缘已因常年摩挲而显得圆滑,但因刻字时力道很深,故而字迹依旧清晰可见—— 赠爱妻淳和。 爱妻,淳和。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不靠谱师父居然嫁人了?这是顾淮想破脑袋都想不到的意外,而那个顾云想必就是那个她的夫君。 夫君么…… 顾淮靠在老榕树上,晨光千丝万缕铺满了他满身,少年身量秀挺如松,远观如画。 这日他本打算读完手里这卷经,午后练一会剑,中间抽个小空把淳和的银耳端入泉水了冰镇,再去稍作料理下自己的饮食。可从他拿起书到现在的这回功夫,书没翻两页,满脑子里萦绕的都是那只田黄小狐狸,还有晨间抱着他的淳和。 他翻开手掌看了看,那缕甜香似乎还若有若无地萦绕着。他脑子里充斥了很多东西,无一例外,每一个画面都离不开淳和。她总是粉嘟嘟被他各种嫌弃的衣裙,每一天笑盈盈对他说早的师父,让他各种无奈又放不下心的师父…… 他已经十五了,他并非不通人事,他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可她是他的师父,他不能肖想,也不敢肖想的师父,已经有了心爱之人的师父…… 每一个念头都让顾淮不敢也不愿再下想下去。 于淳和,他不过是个她随手捡来的徒弟,她是不老不死的仙人,而他仅仅是个区区凡人罢了。 ┉┉ ∞ ∞┉┉┉┉ ∞ ∞┉┉┉ “你要走?”捧着小盅吃银耳的淳和咬着勺子,稍作不解后满脸了解:“想出去玩了吧。正好我也好久没下山了,这回下山我带你和蓉儿一起去呗。你说这次我们去哪好呢?唔,帝都去腻了,我……” “师父,你教我的经法已经读得差不多了,剑也随你学了一些。琼云弟子在我这个年纪大多都出外游历了,我想也是时候一个人出去历练了。”顾淮平静地打断了淳和的念叨。 淳和怔住了,她望着已经长成少年的顾淮。时间对她来说是个没概念的东西,不知不觉那个牵着她衣角的孩童已经长成了翩翩少年,时光不老的只有她…… “要出去么?” “嗯。”顾淮说完低头继续安静地吃饭。 “要去多久呢?”淳和捧着小盅,勺子搅啊搅的。 “不知道。” “我可以跟着你……” “不可以!”顾淮斩钉截铁地截断了她的话。 淳和似乎被他的大声吓到了,缩了缩脖子,奧地一声缩在自己的小蒲团垫子上默默地搅着银耳。 顾淮吼完她立马就后悔了,她是他的师父他怎么能这样对她,何况是他过不了自己的心劫,她又没有错。可是他不敢去看她,他怕看到淳和故作委屈的表情,水汪汪的眼睛,心就不由自主地软了,央不住她的撒娇就留下来了。留下他面对着心中早有了另一人的她,永远地做着碌碌无为的凡人徒弟。 捣了会碗,淳和还是没有忍住,可怜巴巴地开口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顾淮在听到她声音时几乎要脱口而出,我不走了。可是他沉默了片刻说:“等我修行有成时吧。” 这一顿晚饭的最后一个问题,仍是由淳和问的:“你是想成仙么?” 而顾淮回答给她的是:“师父,保重。” 半夜,淳和抱着被子对着窗下月光发了很久的呆。 第二天顾淮就启程离开琼云了,紫真也不知从来得来的消息,得知自己这小师弟要出山门修行,特意备了好多东西送来,连坐骑都给他准备好了一匹。一番叮嘱后,看见顾淮面有犹豫,眼神偶向少恒峰飘去,揣测了下遂道:“师弟在等师娘,师娘她还没起吧……” 师娘……对了,顾淮忽地觉得自己比淳和还要迟钝,紫真那日明明喊了淳和一声师娘,他竟完全忘在了脑后。 “也罢,劳烦师兄告知师父她一生。”顾淮不再多做留恋,举手告别。 他孤身一人来琼云,如今远游,亦是孤身一人。 紫真望着他远去的身影,良久自言自语:“那日师父他,也是这样离开的琼云。” 撇下那身道袍,穿回俗世衣裳,成为了如意楼主,再遇到了不知是他命中劫数还是良缘的淳和。而今日,顾淮为了修行而去,又不知有何造化…… “罢了,各自的缘分吧。”紫真摇头,转身对苏蓉道:“如今顾淮也走了,你就回……” “回去干嘛,师父也走了。”苏蓉嘟着嘴一脸不乐意地甩来一张纸。 紫真大惊失色:“什么?师娘又走了?!”他接过纸一看,上书一行大字:“老子看着顾云去啦!” “……” ┉┉ ∞ ∞┉┉┉┉ ∞ ∞┉┉┉ 顾淮并不以为淳和会轻易放他走,一同生活了数年,他这个师父的德性他再了解不过了。小孩子一样的脾气,爱撒娇,爱耍赖,任性娇气。再说,他也没认为以自己的修为可以躲过她,真是个让人烦恼的人啊。 他一人走在陌生的街道,擦肩而过陌生的人,遥望着昏的大漠孤烟,不由地想起此时此刻淳和应该在做什么。如果是往日,往日这个时候她应该趴在桌子上边玩着她的琳琅玉器边翘首以待地等着他把晚饭送来。 那些个在他眼里只不过是死物的玉石在她眼里仿佛有着无限光辉,连同看着它们的那双眼眸都发着光,看起来,很美。捧着它们的那双手也很美,不是其他姑娘的纤纤玉手,而是偏点圆润,大概就是书里说的包子手吧,有点,不,是很可爱。每当她…… 顾淮猛地打住散开的思绪,他不能再往下想去了,再往下想去他就会忍不住后悔,忍不住回头,忍不住回到她身边。 诚然,淳和是他情窦初开的对象,但她的心之所向,早有他人。而他,现在确实也,配不上她。 然而顾淮终究是估量错了,淳和没有追来,他的身边也没有见过类似她的影子。他高估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这种失落是他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的。但这也好,顾淮很快整理好心情,真正投入到了在凡间的历练。 他和其他的琼云弟子不同,其他琼云弟子是哪儿妖魔鬼怪,稀奇古怪的事多往哪蹿。顾淮的修行则是从平淡无奇的凡人生活开始,修仙之前先修心,这是他的想法。 脱离俗世这么多年,适应凡间生活的起初挺困难的,好在顾淮从小面对淳和养成了一副做什么都不疾不徐的性子。天大的事,到了他手上便是风轻云淡而去。他如同每一个普通的凡人一样,波澜不惊地过着每一天,偶尔收拾一些作祟的小妖小怪。他在一个地方停留不会太久,然而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先看看这个城镇是否有仙气可寻,走过每一个陌生的街道也会下意识地追逐粉色的衣裙。 可每一次的寻找都无疾而终,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 顾淮握起那柄玄色长剑时想,大概淳和已经将自己忘记了吧。毕竟在她漫漫生命中,自己只是昙花一现般的存在。可愈是想得这般通透,他胸中燃烧着的名为不甘的欲念便愈是作乱。这三年,他的剑法与道法与日精进,在道宗之中已小有名气。可他对淳和的思念,却未能如自己所愿忘记。她喜欢亮闪闪的珠宝,每年她生辰时他定会寻遍九州为她寻来稀有的玉石。三年了,夜深人静时他摩挲着匣中安静躺着的玉石,他会想她看到它们时会有多开心…… 她是他清修生涯中唯一的执念,或许又可称作心魔。顾淮很清楚,这个心魔在一日,他便永远不能修成大道飞升。 不能飞升便不能与她比肩而立,可若要他让他放下这抹执念,他明白自己做不到。让他忘记淳和,那么他宁愿记着她的一颦一笑在这俗世里永世沉沦。 “牛鼻子!牛鼻子!好可怕啊,城郊有妖怪!!!”顾淮沉浸的思绪骤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喊门的是隔壁铁匠的小女儿,一十来岁,平时爹娘忙着生意管不上她,镇子上无人不知道这个野丫头,打顾淮搬来后成日就黏在他身边。 “出什么事了?”顾淮才一将门打开,脏兮兮的一团就要扑在他怀中,人还近身就被一柄冰冷的剑身挡住。 顾淮对付这种无赖丫头早有心得,没给任何她蹭脏衣裳的机会。 灰头土脸的小姑娘讪讪被挡得寸步难行,满是黑泥的爪子在衣服上擦了擦,呼出口气瞪大眼睛道:“道长哥哥!有妖怪啦!我刚刚去抓萤子,碰见个好吓人的妖怪!” “吓人?” “是啊!”小姑娘夸张地拍着胸脯:“幸好我逃得快,要不然就和那个女的一样被吃掉……” 顾淮不等她说话,拎着她衣领往前一推:“带路!”都吃人了还有空在这废话,顾淮叹气,这丫头和自己师父一样的不靠谱…… 铁匠女儿到底年纪小,方才冲回来的胆气在路上已磨得差不多,在顾淮的再三询问下,才结结巴巴把话说清楚,当说到“是个穿粉色衣裳,比我高一点点的姐姐……”时,顾淮浑身僵硬了。 因为那个粉色衣裳,高一点点的“姐姐”正在他的前方,熟悉的身影,熟悉的打扮,此刻人抱着膝坐在地上抹眼泪,时不时抽泣两声,再骂上两声。 “鬼呀!”小姑娘一声惨叫躲到顾淮身后,刚刚她明明看见这个姐姐被个黑影缠上拖走了。 顾淮却是一动没动,他盯着前方很久,然后迈着很轻的步子走过去,蹲下来。装可怜吧就是装可怜!他到这里也有段时间了,还没听说有什么妖怪能伤到她! 今日的顾淮身量已远远超出了娇小的淳和,往她身边一蹲,身影将她罩了个正着。淳和苦兮兮地抬头,一看是他,哇地声扑到顾淮怀中哭出来:“你怎么才来啊,人家差点就被吃掉了!” “……”顾淮面无表情地看着怀里那团蠕动的粉色,他很想嫌弃地推开她,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做。魂牵梦萦至今的人就在他怀中,让他怎么舍得推开,他迟疑了片刻,手掌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无奈道:“师父,别装了……” 在不远处的铁匠女儿眼睛都看直了,这个牛鼻子不是有洁癖的嘛!不是生人勿近的嘛!不是不管雌雄,都拒之千里之外的嘛!最主要的是,他不是个道士么!就这么和个女人搂搂抱抱?! “人家没有装啦!”淳和揪着他的衣袖擦眼泪鼻涕,说个字打个嗝,显然是哭得呛到了。顾淮叹了口气,将她扶正拍着她的背:“慢慢说话。” “刚刚,这个,那#%$%^%^……”淳和手忙脚乱地比划,带着泪痕的她看起来格外可笑。 她说得不清不楚,总之大概就是碰到了个她曾经封印过的妖兽死后的一片残魂,她没有提防被偷袭了,好凶险好凶险的!顾淮摇着头,想要拉她起来:“先起来再说,地上凉……” 噌~脖子被扑来的人搂住,淳和仰身抱着紧紧抱着顾淮好像怕他会突然跑掉一样,她在他耳边抽泣着道:“不要走了好不好,不要丢下我了好不好!” “……你,不是有喜欢,不,夫君了么?”顾淮终是将这句话艰难地说出口。 漫长的沉默,沉默到他无法忍受时,淳和咦了声,眨眨眼,搭在顾淮肩头的脑袋往后挪挪,与他面对面:“难道,我从来没告诉过你,你就是顾云么?” “……”又是一段无比漫长的沉默,顾淮扶住额头:“你,让我静一静。” “哎呀,我说你不会在吃自己的醋吧!” “哈哈哈哈哈,徒弟,哦不顾云你转个世怎么转傻了!” “喂喂喂,你要去哪里啊,都说了不要丢下人家啦!!!” 夜风正凉,顾淮步伐从开始的微微凌乱恢复到稳健而缓慢。他走得并不快,淳和两步并两步就跟了上去,一把扯住他衣袖:“你要去哪里!” “……回家。” “我也要去!” “……嗯。” “徒弟~你是不是很早之前就喜欢我的呀~” “……我现在不想说话。” “你不要生气嘛!你看你这么多年过得这么顺还不是有人家偷偷守着你么!” “说出来就不是偷偷了……” “哦哦,酱紫啊。没关系,反正我也守不下去了。你不要烦恼啦,我问过别的散仙了,你魂魄未碎,迟早会想起来的。” 被遗忘下来的小姑娘呆呆看着愈走愈远的两人,忽然醒过来一跺脚,追了过去:“喂!不要忘了我啊!还有啊!牛鼻子!你有媳妇为啥不早说啊!” 【完】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番外本来就想完结的,但是后续仍有一点写完,下次更新就接着这个更新完了。我去,我也该写新坑了!这次开个脑洞大的给你看。 好了,终于完结了。因为饿得慌,感慨就不说啥了。咱们新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