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羁的风》 第1章 小楼(01) 小楼(01) 阮沅芷在路边抽烟,隔三十分钟,赵婉给她电话。 “阮姐,事情又有变故……”电话那头准备着措辞,“本来已经快搞定了,但是,那男人的女人忽然回来。” 阮沅芷把烟掐灭,微有诧异,“不是已经分了?” “应该是听到风声。这不,不久早离婚,这会儿说根本没领证。” 这下子平白无故,又多出一号人。 阮沅芷停顿了一下,“你继续说。” “那女的说要再加钱。” “多少?”她认真想了想,“一万两万就给了吧,我需要这房子。” 赵婉支支吾吾,在电话那头说了个数。 “……没有转圜?” “情况就是这样。” 阮沅芷说,“你等我,我自己过去。” 等她赶到红枫路,太阳已经落山。天边有晚霞,悬在半空,微风习习,薄云叆叇,人在昏沉的光晕里变成倦懒的玫瑰色。 这条路只有一条直巷,路口的庙宇常年燃着青烟,是标志的入口。沅芷很快找到17号。 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吵嚷不断,一个女人的尖叫快冲破屋顶。 “你们干脆逼死我们得了!明天大家见报,到时候和记者说!” 然后听到打砸声,有几个人劝阻,好像是那女人举起了椅子。沅芷这时候推门进去,“吱呀”——,是掉漆的红木门发出声音。 一屋子的人都看向她。 她进屋前先四周巡一圈,不大不小的院子,后面是高门槛的厅堂,两边有长廊,后面是房间。很古旧的格局,她记得自己小时候在老家也见过这种屋子。 三男两女在厅堂前的台阶上,其中两男一女包括赵婉,都是她的人。剩下的一个男人和女人坐在地上。 赵婉看到她过来,“阮姐……” “我知道。”沅芷说,“现在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那女人看出她是主事的人,声音一下子大起来,“别以为有钱就了不起了,这是不给人一点活路啊!咱们一家三代都在这儿,祖上的基业没了还拿什么脸去见祖宗?你们非要我们走,今天就磕死在这里!” 她操起地上的一块砖头。 阮沅芷走过去,弯腰递给她一根烟,“大婶,干嘛想不开啊?” 女人被她弄得愣了下,哼一声。 她把烟收回,“可惜了,芙蓉王。”她自己给自己点一根,夹在两指间,吸一口,“这烟啊,混合型的危害小,香气足,焦油低,但就是少了点味道,我还是喜欢烤烟。” “……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大家交个朋友,一点小事要死要活的,多伤和气?” “你们把人往死路上逼!” “罪过。”沅芷拿下烟,“我信佛。” 女人不明所以。 沅芷说,“令郎今年19岁,要高考了是吧?在一中,还是实验班,厉害啊。” “……” “小妹还在读初中,在襄垣县和祖母一起过,那也山清水秀,养人啊。” “……” “不止,还有这房子。”阮沅芷看看她,“本来是你家大伯的产业,人虽然死了,但他好歹有个女儿。你们哄这姑娘去乡下,就给一笔小钱就到了手,这手段我也要拍手叫好啊。” “你……” 沅芷搭手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口气忽然变得体己,“我了解你们的状况,你们还不知道我的吧?” “我知道。”女人说,“耀光房地产的。” “是啊。” “你也别太逼,不然我上国土局告你,大家鱼死网破!” “上国土局干嘛?这事儿要上信-访局。”她拿出手机,一边拨号一边说,“也别去投信了,那些底下人的办事效率,等信投进去我早把这拆了。局长的电话我给你,咱们现在就打啊。” 按键了两下手就被拦住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 赵婉对这女人说,“我们也不欺负你们,钱还是给,请你们马上搬出去。” “这还有没有王法?”女人还要撒泼,她男人却起来,一个劲儿扯她的衣角,回头讪笑道,“一场误会,一场误会。” 赵婉跟着阮沅芷走出院子,心里还是不明白,“阮姐,你什么时候认识信-访局局长了?” 阮沅芷停下来看她的脑门,心里琢磨着里面装了多少稻草,“当然是讹她的。” “……” 沅芷说,“回头你让那女孩打上欠条。 干嘛这么看我?这世上谁能不劳而获? 别忘了收利息,双倍的。 让她过一个礼拜再和她姥姥搬过来,那两夫妻务必给弄出九龙山。不然以后碰上,又要闹。” “我明白。”赵婉说,“钱还是原来的吗?” “原来多少?” “四十万。” 她一听就火了,“就一城乡结合部,打劫呢。三十万,撑底了,你让他们收拾铺盖滚,马上!” “……” 入秋的天气,风在身上微微地凉。 九龙山严格来说不算山,而是一座岛,离沿海的z省十几公里远。跨海大桥没通前,这里一直是不毛之地。短短几十年,凭着发达的渔业和旅游业渐渐兴盛,建高楼、通海港,经济一飞冲天。 沅芷现下住在沿海山坡上的一幢别墅里,开车从市区到郊区需半个小时。 她刚刚上半山腰,就有电话打过来。 来人也不寒暄,直截了当,“你弟弟出事了。” “又是什么事?” 表弟邱正东因为贩卖假烟,不久前入狱,短短一个月三进三出。不是出狱,而是因为肇事被送去教育。 律师说,“和同一个监舍的打架。” “这次是打断人腿,还是手?” “这次情况有点特殊。” “……你说。” “他现在在医院里,出事的时候,被抬着出来的。你最好还是自己去看一看,仁心医院。” 挂了电话,阮沅芷还回不过神。 从来只有他打人的份,什么时候会被人打地躺着出来? 心里这么想,马上开到山顶掉头,一路狂飙,绕东三环直接到医院门口。其实心里也还算镇定,真要是出了什么大事,就不是监护律师打电话给她了。 医院的走廊里一股消毒水味,星期二,人很少,白色的墙壁,反射出惨淡的光。 邱正东在特殊病房,阮沅芷走进去时愣了一下。靠窗口的位置还有个人,听到开门声也转过来,对她微微点头。 他自我介绍说,我叫薛远,是邱正东的陪护警员。 “我是邱正东的表姐,阮沅芷。”她过去和他握手,一边打量他。 挺年轻的,穿一身笔挺的警服,军绿色,没戴帽子的头发剃成板寸。看着她,微微笑,“那你劝劝他,一早上到现在都不肯吃东西。” 阮沅芷回头去看邱正东,小伙子浑身上下绑着绷带,嘴角淤青,桌上还有搁着的一碗清粥。 她拿过来,用勺子舀了几下,邱正东说,“我不会吃的,拿走。” 她说谁说要给你吃了?你饿死也是你自己的事,然后自顾自吃起来,“味道不错,吃牢饭还给住这样的医院?” 邱正东愤怒地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我本来还真以为你是给人揍的。”她吃一口粥,瞥他,“哎,你不是故意找人打自己,然后趁机出来修养吧?” 邱正东已经气得说不出话。 阮沅芷又舀一勺,“粥不错。” 邱正东抢过她手里的粥,大口大口吃起来。饿了一个大早上,这下子狼吞虎咽。 阮沅芷说,“吃相真难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给关了十年八年没吃过饱饭呢。” 警员薛远和她一起出病房,阮沅芷从口袋里掏出烟,“抽不?” 他摇摇头,“你抽吧。” 她拿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上。才吸两口,想起来这是医院,懊恼中,扔脚下踩熄了,拾起烟蒂丢到角落的垃圾桶里。 薛远没见过这样的女人,对她笑,“阮小姐和令弟的关系很好?” 阮沅芷看他,“我刚才那么对他,你不觉得我们关系恶劣?” 薛远说,“人与人的相处方式有很多种,看得出,你对令弟挺有办法的。” 她抱着手臂懒洋洋地靠到墙面上,“有办法也不会让他进班房了。这人啊,自己不学好,旁人再怎么样管都没用。” 薛远觉得她似乎生气了,她的脸上却一派平静,看不出什么。 换班的警员来了,阮沅芷对他说,“回崂山?我送你。” “不用了。” 她也不坚持。 进房后坐到床边,她给邱正东削了一个洗干净的苹果,“我说,你就不能省事点啊?” “这次不是我的问题。” “还是别人挑的事。”她看他一眼,低头笑,“不信。” “你这女人……” “我是你姐。”她甩手一个毛栗子就打上去了,邱正东捂住头,“伤还没好呢!” “你这是活该。”阮沅芷摇头,一边把削好的苹果塞进他的嘴里,“本来下个月就可以保释了,你现在又给我来这么一出?” 这一次,他是真的委屈,“真不是我挑事,那家伙简直就是个神经病。就和他开了个玩笑,逮着我就打,一拳比一拳狠。” 阮沅芷看他的表情不像作假,心里知道这个表弟虽然爱惹事生非,但也不是个信口雌黄的人,终于也收敛了调侃的心态,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说,她听。 “这事我会处理,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快出门了,她竖起食指警告他,“别再惹事。” 后来,她为了这事去了一趟崂山监狱。 第2章 小楼(02) 小楼(02) 阮沅芷是当地一家房地产公司的中上层领导,平时业务繁忙。这个礼拜公司收了几份投标书,她正处理新的项目。 她那时心情不好,烦着邱正东的事,苦于抽不出时间去崂山,企划部给出的方案都被她否决了。 这天,赵婉趁着给她沏茶的功夫说,“阮姐,要不你先去看表少爷?这里的事情我和琦琦先顶着。” “靠你们?我回去喝西北风算了。”话这么说,她还是硬挤出了一点时间去了崂山。 这座监狱有些年头了,建在半山腰的丛林里,围着铁栅栏。 接待她的是薛远和一个年纪较大的警员,姓刘。 她在接待室里等了几分钟都不见人来,抬头问那老刘,“警官,还有多久?” 老刘脾气不好,不耐烦地说,“这会儿正劳改呢,再等半小时吧。” 阮沅芷听他这么说就乐了,“劳改还不能中途休息呢?那他打残我表弟的时候,怎么也没见有人牢牢看着?” 老刘听着就不乐意了,“你什么意思?” 薛远拉住他,拦在身后,对沅芷说,“今天有点状况,东区有一伙人暴动,很多同事去那边维安了,人手不够。如果你不介意,我带你去看。” 阮沅芷站起来,“麻烦你。” 他们通过长长的走廊,沅芷看到两边是封闭的监房,床铺和大学宿舍相似,几排依次竖在墙面上,共用中间的床梯。 到走廊尽头下了楼梯到地下室,过道里有四个房间,两个亮着灯。薛远走到最大的那个门口对持警棍监察的狱警说,“叫21344出来,有人找。” 狱警闻言,诧异地看阮沅芷,“长官,这是……” “让你去就去。”薛远把他踹进门里。 阮沅芷在门口往里看,这像一个大型的制鞋车间,机器排列整齐,有人在干活,有人在过道里唱歌,狱警拿警棍威喝,声音杂乱地混在一起,皮质物缝制拷克时散发刺鼻的味道。 狱警赶开挤在中间闹的几个犯人,一直走到最后面,弯腰和一个在做铆钉的说了什么。那人听完,放下手里的活计。 前面堵着的人太多,阮沅芷看不到那人的脸,也看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后来狱警领着那人越过人群走到他面前她还诧异了一下。 这人和她想象中有点不太一样,具体有什么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 以前也见过一些犯人,或凶狠狞恶,手脚不停地动,没有一刻安分;或低头作怯懦状,一问一答,像块木头。 这个人很安静,目光却不躲闪。 他身上穿的是狱中统一的蓝色制服,胸牌上编号“21344”,用来标识,容易好记。这里每一个人都有这样一个号码,他们不叫名字,没有必要。 薛远给他们开了个空车间,方便他们单独谈谈。他在出门时对她说,“出事就大声叫,我在外面。” 她说好。 这个车间的规模很小,放着几架缝纫机和拷边机。她伸手拉了张椅子来坐,架起双腿,抬头问他,“怎么称呼?” 他顿了顿,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不用称呼。” 她习惯性地摸烟,也给他递一根。 他说谢谢,我不抽。 她觉得奇怪,监狱里的人,很少有不抽烟的。漫漫枯燥的生涯,烟是排遣寂寞的最好工具。她初到这个城市,每晚都离不开烟。以前,她是不抽的。 阮沅芷给自己点火,打了两下,隔着明灭的火光仔细打量他。刚才隐在昏暗中的脸慢慢变得清晰,这人面孔很白,居然是一副难得的好模样,虽然坐着,可以看出身体修长。看年纪,就二十上下。 她说,“我是邱正东的表姐。” 他看着她没说话。 沅芷吐出个烟圈,“他现在在医院里。”对他说,“被你打地胳膊都断了。” 这话怎么听都像兴师问罪,他抬头看她,她对他微笑,弹掉指尖的烟灰,“你得告诉我你为什么打他。” 他没有马上回答,像在思考。沅芷透过烟雾看这个年轻人的眼睛,安静、清澈,总觉得他有些过分从容。 这样想,她的话背离了出发点,“你也总和别人打架吗?” “……这是第一次。” “那你为什么打她?” 他说,“你问他吧。” “你几岁了?”她忽然问。 他一怔,回头看她。 “十八、十九?” “二十。” “哦。”她笑起来,“你比我小整整七岁。” “……” “我像你这个年纪,也打架,不过每次都拿捏分寸。” 他没顺着接下去,“我会赔医药费的。” “那好。” 对话似乎很难维持下去。阮沅芷从座椅中起来,那烟还在指尖燃烧,她出门前对他说,“年轻人,以后做事别这么冲动。”回头却没有向狱警申请换监舍,那以后,邱正东回到狱里也没和他起冲突,安分了不少。 事后仍觉得疑惑,自己和一个小孩子置什么气? 一个月后,邱正东获得保释,阮沅芷把他接回家。晚上五点,她在厨房里做饭,炒好一份油焖笋干,听到客厅里有吵闹声。 邱正东看到她从餐厅的方向来,连忙过来告状,“姐,你看,他这是什么意思?” 阮沅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向客厅,沙发里的段怀也看到她,掀起长腿换了个坐姿,“我带几个朋友回来,不欢迎吗?” 阮沅芷看着坐在客厅沙发里几个打扮猎奇的少年,喝酒的喝酒,抽烟的抽烟,整个台几上都是垃圾。 再看段怀,他和邱正东同龄,在同一所高中上学,却比邱正东高一大截。一米八的个头,入秋了,还穿紧身的短袖t-shirt,一个头发染成黄色的女生坐在他腿上。他搂住她的腰,修长的手指沿着她穿着丝袜的大腿向上摸。 “讨厌。”那女生捶他的胸膛。 “女人都是口是心非,怀哥,给她点颜色瞧瞧。”另一个男生起哄道。 段怀捏着她的脸,“莉莉,你说是不是?” 叫莉莉的女生气得从他身上跳起来。 后面几个人一起笑。 莉莉脸就更红了,看到阮沅芷,拉拉段怀的衣角问,“这是姐姐吗?”自作聪明,“姐姐真漂亮。” “姐姐?”段怀哼笑了一声,从兜里勾出根烟咬在嘴里,低着头开打火机,不愠不火地说,“这是我妈。” 莉莉,“……” 段怀点着了,仰头睨阮沅芷,吸一口,吐出来,“现在还不是,不过迟早的事,对吧?” 阮沅芷说,“既然都没来了,就一起留下吃个便饭吧。” 邱正东这时说,“姐,你做了几个人的饭?” 阮沅芷想了想,对他们说,“叫外卖介意吗?” 这是海滨,等外卖到尸体都凉了——段怀心中道。 一个年纪稍长、戴着银色细边框眼镜的年轻人从沙发里起身,“不了。” 段怀说,“少阳,你这是不给我面子?” 程少阳拍拍他的肩,微笑,“你糊涂了。”他和阮沅芷道别,后面几个人见他走了,也一个个跟上。 段怀低咒了句,扬手扫掉了桌上的果盘。 阮沅芷走到一边把果盘捡起来,重新放到他面前,蹲下身拾起散落的瓜果,一颗一颗放进去,“晚上想吃点什么?我做了你喜欢的油焖笋。” 段怀倾身向前,盯着她看,“我爸不在,你不用讨好我。” 阮沅芷仰头看着他,“刚才唱《大闹天宫》,现在又是哪一出啊?” “你也知道我不待见你啊,看见你我就烦。” “那你以后恐怕每天都吃不下饭了。” 她起身准备去厨房,说,“事情都这样了,又不能改变什么。好好的,我们互相尊重。干嘛和自己过不去?” 段怀砸了案几上的烟灰缸,“你给我滚!” 这顿饭段怀也没来吃。 餐桌上,邱正东扒几口饭,含含糊糊,“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妈的,监狱里天天白开水煮包菜,嘴里都淡出鸟了……” 沅芷的筷子敲在他手上,“吃饭别说话。” 正东痛地捂住,“这才刚回来,你就不能对我好点……” “尤其是脏话。” “……” 吃完后,她端了之前就留出的饭菜,敲响段怀的房门。 没人应,她拧门把,门从里面被反锁了。 她站在门口说,“饭菜在厨房,饿了自己去拿。” 第3章 小楼(03) 小楼(03) 洗好碗,她去浴室洗了个澡。擦头发的时候接到段明坤从濠江打过来的电话: “这几天怎么样,还能撑住吗?” 她说,“还行。”头侧到一边夹住了手机,把湿了的毛巾换一个面,继续擦。 “场地还好吗?” “就那样。”她说,“您什么时候回来?” “下个礼拜三。” 然后又随意聊了会儿在城南兴建的一处赌马场,段明坤想注资进去,嘱她盯着点儿,有消息先集着,能办成最好,不行等他回来再商议。 她说好,又说您你小心着点。 五年前,跨海大桥建成二十周年,阮沅芷初到九龙山。她在当地的一所大学找了个教书的工作,一次演讲中见到段明坤。 那时他是校友基金会的成员,33岁的成功商人,手底下有几个大型的歌舞厅,投股、投资房地产,也走货和运输。 九龙山多海港,上个世纪初码头生意渐渐兴起,辗转几十年,如今在南方沿海一带独领风骚。 段明坤这些年的生意越做越大,他人脉也广,这地界有头有脸的见到也要叫他一声“坤哥”。 他每个季度都有一段时间是在江外,有时也出境。段怀是他过世的前妻留下的唯一孩子,分外珍重,他分-身乏术,就托她照顾。 不过段怀一直不待见她。 过段日子阮沅芷打定主意亲自去城南看马场,早上人还很少,路口很难打到车。她等着等着就失了耐心,一通电话把从睡梦里醒来的赵婉骂了顿,勒令她立马起床,派车来接她。 靠近公交站牌的地方有公共座椅。 她过去坐下,从口袋里摸烟。 手里只有打火机,才想起早上换了裤子,没及时补上。心情正繁郁,有人在她面前停下,问她,“小姐,要白玉兰吗?早上刚采的。” 拎着的篮子里,浸过冰水的白布蒙着花,隐隐约约,暗香浮动。 阮沅芷有些陶醉,抬头看到了他。 年轻人看到她也愣了一下。 熟面孔,果然。沅芷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笑出来,“我不簪花,有烟吗?” 他迟疑了一下,“有……不过不是好烟。” “没关系。” 接过他递过来的烟,她捏两下,软包的,没有拆封过。“不是不抽吗?”她晃晃那包烟,“上次骗我的?” “给朋友捎的。” “难得,为别人我懒得出一趟门。”她说着,已经给烟点着,闭眼吸一口,像瘾君子,梧桐树的阴影里,眉梢都迷迷蒙蒙。 时间在沉默里过去,一根烟不知不觉就尽了。 她站起来,迎着风吸最后一口。 偶然瞥见树荫里他沉静的脸,那样婉转的长眼修眉,却不笑。 “喂,你叫什么?” 他回头看她一眼,倒是回答地干脆,“白小楼。” “小楼?”她微微蹙眉,“好奇怪的名字……‘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我听过这句诗。” 他没搭话。 赵婉开车到了,和她同来的还有段明坤的手下,叫王泽,下车给她开车门,恭恭敬敬等着,“阮姐。” 阮沅芷和白小楼说“再见”。 他说“等一下”,然后递给她一张纸条。阮沅芷看上面清清楚楚的号码,定睛看他,“这什么?” 知道她明知故问,他神色平淡,“半个月以后,我给你医药费。不过在这之前,你得给我清单。” 她笑了,“……好啊。” 上了车,赵婉问她,“阮姐,那谁啊?真俊的。” 阮沅芷看她兴致勃勃的脸,回头整理账单,“别打他主意。” “明白明白。”赵婉嘿嘿笑,“就是小啊。” 她想岔了,沅芷也不打算越描越黑: “开你的车。9点到不了,这个月薪水别拿了。” 赵婉再不多话了,专心开车。 王泽找了个时机对她说,“阮姐,我们要直接去见马老板吗?我打听过,七宝湾那儿也在打这块蛋糕的主意。要不要——” 阮沅芷瞥一眼他在空中比划的手刀,低头拨弄指甲,“我们是生意人。” 阮沅芷第一去赌马场是两年前的一月,南下香江。段明坤认识祁连山下知名的养马场老板,作为媒介,给当时港内出名的赌马场牵线引马。有了这番交情,双方合作更加亲密。 她不会赌马,每次都看马的名字或者任意猜数来填表,段明坤在这方面却是行家。他熟知马匹的品种习性,出赛的骑师,也研究往常的比赛排名。 跟着他涉入几次,沅芷也渐渐知道了其中的一些“门道”。 赌马场的老板姓马,长得一脸富态,沅芷和他站在一起,不穿高跟鞋也高他一个头。 马老板带她参观完大型赛场,二人又去了野外的单道跑马场。 此处马场是新建的,两旁的绿栏未风干,空气里有淡淡的油漆味。沙土地,大马槽,跑道外绿树参天,花木葳蕤,更远的地方有人工湖,蓝天下水面如透亮的明镜。 “阮经理不止对房地产感兴趣,还喜欢赌马?” “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马老板说,“哦?那阮经理的这位朋友……” “马老板心里清楚,还和我开玩笑。”阮沅芷说,“去年在金煌会所也见过,您预言这两年赌马场会大兴,我朋友这才来了兴致。” “……原来是坤哥,失敬失敬。” 沅芷一直看着远处的人工湖,回过头来对他说,“我们出的价也不低了,这么大一块地方,你一个人想吞下,恐怕没那么大的胃吧。” “话不是这么说。贪心不足蛇吞象,老马我没读过几年书,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那是另有缘故?” 马老板说,“我这块地方,建在南家屯,还是在七宝湾的地盘。我当然不敢得罪坤哥,但是程家,也不是我能开罪的。阮经理,你也得给我条活路啊。” “活路怎么没有?就怕你自己选了死路呗。”阮沅芷接过王泽送过来的烟,给他留了电话,“话也说到了,马老板考虑清楚了再给我电话。” 段明坤在九龙山也不是说一不二,现下就有和他一样的势力,程家和文家。文家遭遇变故,避世很多年,程、段二家表面交好,形成二足鼎立之势。 “合作赚大钱怎么也比整天打打杀杀的强吧?我们打,让别人占便宜?”几年前,两方为争一块地盘在三闸湾发生了200人左右的械斗,在牢里,段明坤和程应雄关在一起,他就是这么对他说的。 之后,那块地盘平分,相安无事到现在。 “阮姐,现在怎么办?”王泽在回去的车上问她。 阮沅芷打开车窗,让迎面的风吹在脸上,“阿泽,你跟着你坤哥多久了?” “两年,不到一点。” 她说,“可你怎么就没学会他那种镇定的作风呢?这才刚开始,急什么。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对不起。” 赵婉说她饿了,沅芷看到路边有一家面馆,让王泽停车。 下了车对他说,“你先回去,一会儿我们去逛街。” 面馆生意不错,里里外外都是人。有人离开,她们坐下来,靠窗的位置。服务小哥过来问他们吃什么,沅芷说,“我不吃,你问她。” 赵婉问有什么。 回答说,“雪菜面、香菇肉丝面、炸酱面、凉拌黄瓜肉丝面……” “就炸酱面吧。” 面上来后,赵婉往里面加了近半瓶的醋,还觉得不够酸。沅芷啧啧,“这样以后谁敢娶你?” “怎么?” “醋坛子呗。” 赵婉嗔她,“阮姐——” “别来,我不吃这套。” 天色渐渐暗了,一碗面吃了将近二十分钟。沅芷看看表,问她你饱了没有,要不要再叫点什么? 赵婉扶着肚子,摇摇头。 她一脚跨出去,路也没看,后面有人正好过来,两厢撞在一起。男人被她一带磕到旁边的桌角,两个同伴扶他起来。 她还没说话,后面的男人就大声叫起来,“瞎了你的眼,我的阿玛尼当季新款。” 这伙人有三个,一高一瘦两个年纪轻的,胳膊上文身,还有一个满脸麻子的中年人,一脸凶相。 高个子提着勾破的衬衫说,“你说这怎么办?啊?” 他们索要赔偿,一说数字,赵婉就知道这是遇上“碰瓷”的了。阮沅芷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边,她没有帮忙的打算。赵婉心里骂人,这女人…… 一人说,“想赖账?那别走了。” 赵婉的手腕都被拽住了,她觉得痛,上面被勒出一道红痕。 阮沅芷也觉得过了,“有话不能好好说?” “你又是谁?” 赵婉理直气壮地说,“我老板!” 阮沅芷,“……” 心道:这妞,报复她呢。 第4章 小楼(04) 小楼(04) 这样纠缠不清,不是个办法。阮沅芷抽出几张票子,塞其中一个手里,“你们也见好就收,这钱拿去,就当交个朋友。” 高个的看她穿着就知道碰上大款了,“打发叫花子呢?” 阮沅芷说,“那你们想怎么样?” “少说这个数!”矮个的一比两根手指。 赵婉瞪眼,“你不如去抢。” “说什么呢?三八——”矮个的扯开嗓门,抡起袖子就要一个耳刮子抽上来,赵婉失声尖叫,阮沅芷马上把她拉到身后护住。这时想躲也来不及了,眼看那厚实的一巴掌朝着她的脸落下来,谁知,一股更大的力擒住了矮个的手,往旁边一带。打人的不成,反而退了三步,一头栽倒地上,头磕在桌角撞出一个洞,流了很多血。 旁边有人轻拍她的肩,阮沅芷回过神,抬头看到年轻人静谧姣好的面孔。 他问她,“有没有事?” 她说没事,谢谢你啊。 矮个子都趟地上起不来了,另外两个过来找场子。高个子和他近身搏斗,一拳挥过去,他轻巧避开,一脚踢在对方的腰部。等他痛得弯腰,按住他的后颈向前一带,一掌劈出,打在他的脖颈处。 力道拿捏地正好,高个子软软倒下去。他没回头,接着一腿扫出,干净利落的一个后旋踢把麻子脸的撂倒。 整个打斗过程不过十几秒钟,后来阮沅芷还大发善心叫了救护车。薛远巡逻经过这里,进来问发生了什么事,看到白小楼,还愣了一下。 “才刚刚出来,你又闹事?”他皱了皱眉。 白小楼没说话。 薛远指一指那三个被抬上担架的,语气严厉,“到底怎么回事?” 要拿手铐了,阮沅芷拦住他,“误会。” 她将事情的始末和他说了,薛远沉默了好一会儿。这位年轻的巡警脸色不好看,沅芷笑着陪他走到店门外,“说起来,还得恭喜你高升呢。” “就是换了个地方。” “这是个好差事,前途无量。” 她三言两语说得他高兴起来,眉梢透出喜悦,嘴里说,“哪里。” “咱们可说好了,薛警官,以后可得罩着我点。” 他都脸红了,余光里偷看她——这个女人真的很漂亮,最美的是两弯柳叶细眉,吊着眼梢,乌黑的眼睛熠熠生辉,颇具神采。看不出年纪,像二十,也像三十。 这事儿阮沅芷没放心上,那个礼拜她所有的精力都在那几分投标书上,花了两天时间对比出最好的。 这次的工程在红新路,上个世纪的老公寓拆迁,改建新的商业大厦。和承包的工头已经签过合同,一切紧锣密鼓地进行中。 策划下去,施工开始,已经是三天后。 这天她和赵婉一起去工地上看进程,工头听到消息赶过来,“什么风把您给吹来?” “不欢迎?” “哪里话,巴望着您来指导一二,现在是得偿所愿。”态度殷勤,又说,“休息室备好茶了。” 阮沅芷说,“我就看看。” 之后和他谈了会儿兴建进度,再次确定薪酬和休假的问题,稍加安抚。大多在预算中,工头眼下却有件棘手的事。 “人手不够?”沅芷说。 工头说,“是啊,两天前请了一个小伙子,挺好的,干活卖力,又和大力小赵他们起了冲突。” 原来工头都是找同乡的工人搭伙承包工程,一来知根知底,比外地人可靠,二来也减少些不必要的纠纷。这次万不得已,不然不叫外人。 阮沅芷和他穿过堆着水泥包的露天广场,下楼梯,一直走到施工的最底层。在地下,比上面阴凉。 工头指给她看,在东面角落的位置,“靠着水泥柱的那个。” 沅芷看过去,远远的,白小楼低头吃一份盒饭。那天见他,还那样干干净净,眉清目秀,现在白色的t-shirt上沾满了水泥和尘土,乌黑的头发,蒙上尘垢,看上去灰扑扑的。 他正巧也抬起头,和她的目光正对上。 他停住,就那样看着她,嘴里还有吃了一半的菜。 阮沅芷当时就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她也看到和他一个组工作的人,一高一矮,还有一个麻子,不就是几天前讹她钱的那三个?真赶着巧了。 她和工头说几句话,工头过去和白小楼说了。他隔着几米远看她,她大大方方让他看着,掏烟、点上,吸一口。 白小楼跟着工头走到她面前。 “不乐意啊?”沅芷说。 “没有。” 沅芷靠近一点,“最好没有。” “……” 他们在西面的休息室坐下,工头亲自看茶。阮沅芷端起来,工头谄笑,“二十年的普洱,这可是能喝的古董。” “破费了。”她喝一口,味道苦涩。 工头看她的架势,识趣地告退出去。 阮沅芷品一口,搁桌上,却见他动都不动,“怎么不试试?你老大说是‘能喝进肚子里的古董’。” “他不是我老大。” 沅芷看他过于平淡的表情,有意说,“只有混道上的才有老大。” “……” “不走这条路的,不明白。”她喝一口茶,站起来,推那茶杯到桌子里面,“二十年的?我看是加了苦瓜吧?” 他嘴角一牵,约莫是笑了一下。 走出休息室,外面已是落日西陲。 夕阳无限美,只是近黄昏。沅芷心有同焉,回头对他说,“你回去吧,不用送了。” 白小楼站在路口,“再见。” “再见。” 她看着他往回走,快离开了,又叫住他。 “还有事吗?” 她慢慢走到他面前,把折叠好的手帕给他,“擦擦脸吧。” “……” 那天之后,工头对白小楼的态度明显大转。一样的工钱,别人拉十车,他分到八车,有时只要五六车。饭盒里除了青菜和土豆,还有猪肉和鸡蛋。 这天吃饭,同组的小李照例过来蹭他的菜,打开一看,“牛肉?” 白小楼看一眼,并无太多诧异,“你吃吧。” 小李倒有些不好意思。 有人对工头起哄,为首的就是和白小楼有过节的那三人,“同样干活的,怎么就差这么多?” “吵什么吵,有意见的别干了!”工头说。 有人忿忿不平,有人认命。 小赵往回走时和大力咬舌根,“小白脸还有这好处。” “羡慕啊,你下辈子也投个好胎呗。” “我就是长成那样也干不成那事,那女的喜欢他什么呀?” “这个好说……” 他们声音不小,言语不乏粗声秽语。小李听了替他不值,“他们这样说你,你不生气啊?”小楼说生气什么?吃完饭继续上推车。 走几步,他停下来。 楼梯口的位置站着一个人,高挽着头发,穿火红色的吊肩收腰裙。 “工作顺利吗?”阮沅芷问他。 此处和工作的地方离得远,只有他们两个人。这样安静昏暗的地下,白小楼的眼睛漆黑无底,安静澄澈。 阮沅芷想起那天他的笑,那么短,稍纵即逝。 就像她小时候逢年过节在老家看过的焰火一样,美丽,只有刹那的一瞬。 小楼说,“这里那么多工人,阮经理也一一慰问吗?” “……你帮过我。” “哦?我帮过你。”他约莫是笑了,眉稍微弯,却没看她。 “对,就是这样。”她说。 他们之间没有话了。 阮沅芷往回走的时候,越走越快。第一反应是她的出发点是一片好心,但是,这样越来越快的节奏中,她也审度自己,真只是帮与回帮的关系? 心里隐匿的,还未发现的初衷,就这么被这个年轻人隐晦地点破。 骤然醒悟,然后是冷汗,从背脊一层一层爬上心头。 第5章 小楼(05) 小楼(05) 工地上的人发现,工头对白小楼的态度变了。 除了小李之外,再没有人和他说话。小赵三人越发过分,一次趁他吃饭时撞翻了他的饭盒。小李撸了袖子想帮他出头,还是白小楼拉他坐下。 他吃剩下的白饭,有菜没菜区别不大。 小李私下里为他抱不平,聊着聊着又说起阮沅芷,“那领导是你亲戚吧,怎么最近不来了?” 白小楼说,“不熟。” 小李还想再说点什么,有人站得远喊他们。他站起来看,二楼的楼梯上下来一个年轻女孩,扎着马尾辫,青春洋溢的脸。 “小李哥,你们吃饭了没?”她把篮子里用饭盒包好的菜拿出来。 小李简直要夸她善解人意。 胡晓琳是18岁的大学生,在附近一所大学读工商管理。小李也曾打过她的主意,不过大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走不到一起的。他也和白小楼说过,他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胡晓琳坐到白小楼身边,“你怎么只吃白饭呀?” 白小楼说,“一样的。” “你吃点这个,我做的。” 他抬头看她,看着她把饭盒里的红烧肉片夹到他的白饭上,看到她微微发红的脸。 “干嘛不吃?”胡晓琳更紧张了。 小楼慢慢站起来,他想说点什么,耳边听到小李的惊叫声。头顶有重物落下,风声簌簌,胡晓琳呆呆地抬头,都失去了反应的能力。白小楼的动作更快,一只手推开她,肩膀上生生被砸了一下。 胡晓琳陪着白小楼在仁爱医院的外伤科处理室上药,大夫一边上绑带一边说,“怎么这么不小心?还好没伤到筋骨。年轻人别仗着身体好逞能,以后老了会落下毛病。” 上药十几分钟,这样絮絮叨叨却足足半个多小时,大多数时候,小楼沉默地听着。大夫说,他点头。 老头仔细打量他,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 临走前赠与他一管软胶。 白小楼看一看,没有拒绝,“谢谢,您也注意身体。夏秋交加,小心湿气。” 老头摆手示意他们走吧。 走到外面,胡晓琳都快哭了,“你怎么样,还痛不痛?” 他低头看一下说,“没事,过一个礼拜就好了。” 胡晓琳:“请假吧,这段日子你别做了。” 离上一次去工地的时间阮沅芷记不清了,赵婉早上来和她说,因为人手不够,工程进度跟不上。 阮沅芷正和段明坤通电,摇手示意她一会儿再说。 “……嗯。 又要一个礼拜? 没事,你忙吧,这边我顶着。 马场那里还在交接,定不让你失望。 ……” 挂了电话,她拍一拍整好的一刀账册,后仰着靠到靠背椅中,“什么事?” 赵婉拿着报表,刚才的话重复一遍。阮沅芷听了,想一想,问她下午有没有别的安排。赵婉说没有,沅芷起身,自一旁的衣架上勾了风衣,舒张手臂一右一左熟练地伸进去。 到了工地才知道白小楼已经三天没来了。 “是因为什么?”阮沅芷问。 工头小心地看她脸色,“……二楼装卸时不小心掉下一袋水泥,没什么大碍,我放了他长假。” “……” 他斟酌着,“……您看着吧,这事我都听您的……” “你好像误会了。”阮沅芷拍了拍手上可能沾着的灰尘,淡看他,“他帮过我,之前我过来道声谢,这之外我们不相干。” “……” 她拍他的肩,“小赵,管太多不是好事啊。” “我……” “平常心啊。” 这一路开得飞快,她有明确的目的地,之前要的地址,却不清楚自己到底想干什么。窗外疾驰的风,打乱她的头发。 阮沅芷在路口下车,仰头看这一带上个世纪遗留下来的老城区,斑驳的墙面,镶着玻璃渣的围栏,镂空雕花,奶黄色的楼房和红色尖顶的瓦房混在一起。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很难相信繁华的世界外还有这么破败的地方。 同一个城市,有一道围墙,隔绝了两个世界。 她靠着车窗抽了两根烟,在这段时间里,她想了很多,比如为什么要去工地,为什么要来这里,还有更远的,当初她为什么背井离乡来到这个沿海的大城市,又为什么选这样一条路。 这一走,就是整整五年。 她掐了烟,拐进逼仄的胡同。 夕阳里,这是充满了回忆的旧巷子。柔黄的墙面,常青的梧桐,破碎的砖地,还有红黄相间的电线,架在头顶,压得很低,只要伸手,就能触及。 黄昏时分,有大人带着小孩从楼里出来,在电线上晾衣服、挂床单。 她听到滴滴答答的声音,抬头一看,脸上一凉,原来不是电线上湿衣服落下的水滴。 下雨了。 初秋的雨,淅淅沥沥,少了春意缠绵,多了几分哀怨。她的心情也奇怪,跟着这雨一样乱糟糟的理不清楚,都走到这幢楼底下了,迟迟不进去。 最后促使她进这幢楼的,是掐掉赵婉发过来关于赌马场的一则短信。沅芷从不知道,她已经这么不耐烦现状。 白小楼住四楼,她在门外叩了两下门,然后静心等待。 等待中心情再也不像路上那样踯躅和焦虑,时间缓缓流淌,她哼歌,慢悠悠的,楼道里非常安静。 门内传来脚步声,开门的一瞬,阮沅芷却愣住了。 站门口的不是白小楼,而是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孩。 两个女人隔着门槛对视,在那一刻都没有说话。 最先开口的还是胡晓琳,“请问你是……” “我找白小楼。” 胡晓琳想了想,门开大了点,“先进来吧。” 房子不大,入门的地方一个客厅,东面一间房,临着洗手间,西面是厨房,整个屋子加起来不过五六十平米。 “他在洗澡,你先坐。”胡晓琳给她端茶,让她在沙发里坐下。 阮沅芷架起双腿,喝茶的功夫里抬眼看她。 “嗳,你是他谁啊?” 胡晓琳看着她,撇撇嘴,不示弱,“你还没介绍你自己呢。” 阮沅芷笑,“我是他老板。” 胡晓琳说,“我是他女朋友。” “说谎。”沅芷说,“他和我说过,他二十四岁前都不想交女朋友。” “他和你说这个了?” 话出口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她站起来,懊恼中跺脚,低头看到阮沅芷饶有兴味的脸,脸涨红,不甘不愿,哼了一声,“你别得意。” 她笑着还想再说点什么,白小楼从浴室里出来了,白t-shirt,蓝色短裤,发梢上还滴着水。他用块毛巾擦着,看到她们停下脚步。 胡晓琳过去,“不是说最好不碰水吗?” 他说没事。 阮沅芷没看他们,自己喝自己的茶。 胡晓琳站得那么远对她说,“饭做了很多,你留下一起吃吧。” 阮沅芷都快笑出来了,这女孩单纯地毫不掩饰,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她站起来,“你做的还是他做的?小妹妹,你会做?” “当然是我做……”她也意识到这话不对味,脸上发热,狠狠瞪着她,“不要脸!” 女孩抛下他们去厨房了,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阮沅芷低头看到白小楼的脚慢慢走到她身边。 客厅里只余一盏壁灯,他的阴影笼罩住她,她侧过头,看到两个人的影子在昏黄的墙壁上缓缓重叠。 他走到她右侧,弯腰勾起那杯她喝剩的残茶。 “我喝过了。”话说出来,老不自在,不禁自问想哪儿去了? 他说,“我知道,我去洗。” 她没回头,“也许我还要喝。” “……” 他把杯子放下。 窗外沙沙的雨声,室内安静地只有雨滴砸落在玻璃窗上的声音。阮沅芷在压抑中被迫抬头,他自始至终看着她,一瞬不瞬。她忽然不能动弹,视野里只有他玉一样的脸,乌黑的冷澈的眼睛。 第一次发现他是这么高,只是清瘦。 他说,“都这么晚了。” 她想他后半句隐藏的话,可能有很多种,无非是她出现的时间、地点不合时宜,也许还打扰了他的好事呢。 这么在脑海里一过滤,她的口气就不客气了,“我爱什么时候出门是我的事,我想上哪儿也和你没关系。” “……” “没话说了?” “不是。”白小楼从沉默里抬头,目光一如既往地沉静,“我只是在想,你并不清楚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这下轮到她说不上话。 第6章 小楼(06) 小楼(06) 阮沅芷是被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声惊醒的,侧过身绕到他身后面,“说什么呢你,我做什么我自己会不清楚?” 前面的小楼说,“饭应该好了,我去厨房看看。” 她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厨房的移门打开,又在她面前闭合,看不到缝隙了。又有抽烟的冲动,强自抑制,心里有一股憋闷,无处发泄。 菜有四个,两荤一素,还有一个汤。 胡晓琳端饭,阮沅芷自己拔筷,“谢谢。” “好说。”胡晓琳去了白小楼身边坐。 这段饭吃得安静,胡晓琳家里人来电话,她在收拾碗筷,“……等一下,我一会儿就回去,我这边还有事……” 白小楼对她说,“你回去吧。” 她放下电话。 他把她手里的碗筷接过来,和自己的叠在一起。 她看看阮沅芷,又看看他,闷了一会儿,“那你好好照顾自己。” 看她挽了自己的挎包离开了,阮沅芷放下筷子,“我吃完了。” 他说,“你坐着,我来。” 她也没有动手的打算,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他在盥洗台洗碗,水龙头里流出的冰凉的水划过他的手指。洗至一半,窗外的雨倾盆而下,兜头一抔浇在玻璃上,水帘过后,汇成蜿蜒的细小的溪流。 身后的移门被打开,发出细微的声响,然后合上。 她走到他身后了。 他在洗碗,心无旁骛。 “嗳。”她喊他,左跨一步,扭身靠住盥洗台和厨台的三角角落,双手向后一撑,利落地坐到台上。 今天她穿着深紫色的及膝裙,波浪般的裙摆,融化在黑暗里。裙摆下修长的腿,轻晃,有一下子几乎碰到了他的膝盖弯。 他低头看她。 她看着自己的脚踝,手指在桌台上敲,一下一下。 他打开橱柜,放进洗好的碗。 现在他们面对面了,彼此都没有别的多余的事情来分心。她依旧没有看他,半晌,看向被雨水模糊的玻璃窗,“有水吗?” “你背后。”白小楼说。 沅芷往后看,笑道,“我都没注意。”捞过来,里面还剩半杯,她垂着头,忽然说,“你喝过没有?” “……没有。”他说,“壶里最后的了,只够半杯。” 她鲜艳的唇印在杯沿上,浅啜一口。 “听说你受伤了。” 白小楼说,“只是小伤。” “这是工伤。” “……” 他在看她,她没看他,淡淡的,“工作中发生的,公司都会负责。” 她的脸色永远那么平静,不笑和微笑,仔细看,神色没有大的区别,像戴着面具。他微微蹙眉,“阮小姐,你不用这样。” “怎样?”她放下杯子,轻微的一声响。 她生气时和不生气时,也没什么大的区别。这个女人,似笑非笑,说得好听点是喜怒不形于色,说得难听点那就是阴晴不定。 “那你自便。” 她低低地笑了,抬起一手搭在额头上,轻轻地拍。 “白小楼,你……你不是喜欢刚才那个毛还没长齐的丫头吧?” “我不喜欢她。” “那你喜欢谁?”她顺了一下自颊边掉落的发,缠在指尖,微微的卷。 她眼神晶亮,他眼睛乌黑,她仿佛看到一片沉静的海域,隔绝喧嚣和浮华,她看不清那一片宁静背后是什么。一直以来的骚动,这样不知不觉产生,源源不绝。 白小楼说,“我不喜欢谁。” 坐久了腿痉挛,她从台上跃下时踉跄了一下。他伸出的手扶住她的双手,她的额头撞到他的胸口,听到他的心跳,坚强有力,闻到他身上干净的气息。 “你身上香。” “……” “是花香吗?白玉兰?”她从他胸前抬起头,“我老家那一条街上,很多年轻姑娘清晨摘,然后沿街卖。当然,也有快掉牙的老姑娘。我从她们面前经过,以为卖的是麦芽糖。” 不好笑,他却动了下嘴角。 “那是五年以前的事情了。我来这里以后,后来几年很少走路,看不到。不过这里也很少有人在街上卖花。” 他赞同,“沿海风大,有时衣帽都掀飞,买的大多放屋子里。” “在胸口簪花没什么不好。”她看着他的眼睛说,“什么都没触手就摸得到的好,对不对?” “摸多了,沾染了热气,枯萎得更快。” “那有什么关系。”沅芷扬眉,微含挑衅,“到底还是得到。” 她走出厨房,依次参观他的房子,最后推开他房间虚掩的门。 这个房间很小,靠墙角的床,窗口朝南,红色的百叶窗。还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个柜子,除此之外几乎没别的装饰了。月光铺在靠窗的桌子上,窗外偶尔掠过风吹动树叶的影子。 这个年轻人生活地如此简单。 她在床边找了个位置坐下,眼睛看窗口,“下这么大的雨,路都不好走了。” “我以为你开车来的。”白小楼说。 “我的车去保修了。”她抽出烟,想起来他不抽,“介意吗?” “随便。” 熟悉的浑浊的味道,鼻腔里涤荡,她渐渐找到进门开始就遗失的平衡感。理智回到身体,她从床上起来,“我得走了。” 走到门口,问他,“有伞吗?” 他说,“有。” 黑色的伞,能遮住两个人,他一直送她出大楼。这个时候,雨已经渐渐小了。沅芷心里平静却觉得比来时更加沉郁,她说不清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这样的情绪带到工作中,回去问赵婉赌马场的事,赵婉如实说。沅芷让她接洽王泽,她不准备再等下去。 ——段明坤五天后就会回来。 这一场雨延续了两天,还在下。 印象里,黄梅天气才这样。 下雨天,她在客厅里看电视,吃手边的水果。频道里播放早间新闻,环城北路发生车祸,八十高龄妇女被撞,司机弃车而逃,两个小时后经路人发现,抢救无效死亡。下个节目,家庭纠纷,丈夫打女人,从七楼打到一楼,原因是女人不给他酒钱——要是过这种日子还不如去杀人放火,就是跳河也强点。 心里啧啧,阮沅芷一边看一边摸桃子,眼角看到段怀从走廊里走出来。 礼拜天他从来不起早,她微微诧异了一下。 “吃过早饭了吗?” 段怀越过她走到沙发里,捞了个苹果放进嘴里。 沅芷从他手里拿过来,“剥了皮再吃。” 削苹果时段怀一直看着她,等她削好了说“给”,他没接手,“对不起,我现在不想吃了。” 阮沅芷看着他双手后抱着脑袋、懒洋洋往回走的样子,差一点笑出声。 邱正东出来和段怀撞上,互相看不对眼。沅芷喊他过来,阮正东乖乖到客厅了,“姐,你看他那样,干嘛惯着他?” “你别和他闹,让着他点。” “凭啥让我让着他,他又不比我小。” 沅芷按着他的脑袋让他在沙发里坐下来,“你是我亲表弟不是?” “对。”邱正东展开笑脸,“咱们才最亲,不理他。” 广告过去,继续早间新闻。 大清早没别的节目,邱正东和她一起看,看完一宗婆媳矛盾打了个哈欠,“你还能更无聊点不?” “看。” “看什么?”邱正东不解。 阮沅芷目不转睛,“看戏。” 邱正东看屏幕,画面变了,拍摄到的地方似乎是一处跑马场。主持人在焚毁的马槽外拿着话筒直播:今天早上5点15分,南家屯知名跑马场不幸遭遇火灾,历经三个小时的抢救,火势熄灭。但是,东区三处马槽已被焚烧殆尽,据估计,损失的金额在…… “真惨,这下雨天马槽还会起火?”邱正东说。 “防不胜防。”阮沅芷吃一口桃子。 这时有电话打进来,阮沅芷看一眼号码,手机丢桌上。 邱正东好奇,“干嘛不接,谁的?” 阮沅芷一口一口吃掉桃子,用餐巾擦手,“你猜。” “……” 她走了还听到身后的磨牙声。 第7章 段怀(01) 段怀(01) 这个礼拜天,阮沅芷阴郁了多天的心情,终于有所好转。一上午六个电话打进来,她一个也没接。 接到白小楼的电话是在解决赌马场事情的两天后。 她难得穿了素色的裙子去赴约。 白小楼在家,她进门后四处看了看,“没别人?上次那小姑娘不来帮你做饭了?” “……” 沅芷给自己找了张椅子,靠桌边坐下来,“说说,找我什么事?” 他从玄关的玻璃柜里取出几罐茶叶,“喝什么?” 阮沅芷一眼扫过去,都是好茶。衣食住行简朴,这人在这方面倒是讲究。她诧异之余,不忘回答,“就龙井吧。” 沏地酽酽的茶送到她面前,沅芷心道:泡茶的水平也不错。啜一口,清香扑鼻,全然不似那天工地上喝的那样苦涩。 她知道自己心境不同,泡茶的人不同,因此有这样的感觉。 “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他本来靠着桌边,现在回头看她,端起自己的茶喝一口,抿唇,“为什么问这个?” “你为什么坐牢?” “……” “我想知道。” 他沉默地对着她的目光,半晌,放下茶杯,“抱歉。” “不能说?” “对。” 现在是连敷衍都懒了,阮沅芷恨得牙痒痒,偏偏面上还得如沐春风,“你还没说为什么找我呢?” “等一下。”他去了房间,回来时手里多了个信封,厚厚的一沓。 他把信封放她面前的桌上。 她只看了一眼,“你什么意思?” “这样我们就两清了。”小楼说,“这是我全部的积蓄了,再多也拿不出。你看着吧,点一点。” 她没看也没点,起身走到他的房间里。 和那天一样,这个房间和这个年轻人一样朴素。 他是她以往所熟知的迥异。 “以后还见面的,你这么急又是为什么?” 小楼说,“我辞职了。” “……” 他顿一顿,说,“有一个长辈联系我,以后我帮他做事。” 她好长时间没说话。 他说,“你自己保重。” 沅芷扬起嘴角,半是玩笑半是揶揄,“我是洪水呢还是猛兽啊,你至于吗?白小楼,我说你至于吗?”她径直走到他面前,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他的下巴。 她挨得越来越近,踮起脚尖,看到他月光里清冷的白的皮肤,淡而飞薄的唇,挺直的秀气的鼻梁,那双平静淡漠又孤傲的眼睛。 他从来没把这些事情放心里过。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自作多情,“你想走也和我没关系。”她一边点头一边退开,“你不欠人情,你想走得无牵无挂?” 白小楼走到窗边,拉动吊线,调高了百叶窗的斜角,“这雨不知道还会下多久?” “……” “换季期过了,就会晴。” “……” “心情就像天气,有阴也有晴。”他望着窗外的雨缓缓说,“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从小到大,阮沅芷都是在众人的羡慕中长大的,长得漂亮,学习好,家境优渥,父母皆是知识分子。她人生中遭遇的第一次重大打击是高考完后的那个夜晚,考试成功、正和同学在酒店庆祝的时候接到治安交通队的电话。 时间,地点,发生了什么事。 简明扼要。 从此她失去父母,孤身一人。 办完后事,她离开了那个城市,来到这个沿海的繁华大都市。 她遇到小时候关系很好的表弟,他也是一个人,他们搬到了一起。 段明坤是她的机遇,是她翻身的一个契机。 那年她22岁,年轻自负不服输的女孩,不甘生活翻天覆地的巨大落差,就那样勇往直前不肯回头。 段明坤教过她很多,她印象里最深刻的一句话依然是,“不平等的人之间没有等价的交易,你想要我的钱?想要我提供的机会?你想做人上人?你要听话,要帮我做事,你要付出更多,甚至以后你会后悔。” 她从不后悔,重来一次,她还是那样的选择。 但是此刻她失落。 这段戛然而止的美丽插曲,除了满腔的怨怼和迷茫,她什么都没有得到。 夏末,秋深,庭院里的花开到荼蘼,一年的花季终结。 沅芷在中庭的榕树下喝一杯雨前龙井,好友夏瑾过来,茶后陪她一起赏花。夏瑾经营一家律师事务所,依然单身,谈话免不了说起男人,“你家那位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吧。” 夏瑾上着丹寇的指甲刮过杯沿,“上次说一个礼拜,现在两个,不知晚上会不会又有变数。” 沅芷说,“什么意思?” 夏瑾说,“男人没个定性,没准外面又找了个年轻漂亮的。” 沅芷冷笑,“你就是看不得我好。” “是。”夏瑾笑,“当初你跟他时我就羡慕。一样的学历,一样的好样貌,我家世还比你好,凭什么你就比我好?” “羡慕什么,比我大11岁,儿子都这么大了。”她比划了一下,手掌高高举过头顶。夏瑾被她逗笑,“也对也对,有得必有失,他和你不对盘。” “你倒是打听地清楚。” “没有儿子待见后妈的,尤其这后妈只比他大十岁。” 沅芷说,“那改天让他叫我姐姐得了。” “你还是这么幽默。” “苦中作乐。” 送走夏瑾,她到厨房温了牛奶,一杯给邱正东,另一杯她端着乘电梯到二楼。 走廊右侧是一排的白色玫瑰窗,红木地板,沅芷一直走到尽头,玻璃窗外,平台上,段怀靠在藤椅中假寐。 “我听佣人说,你早上没吃东西。” 他睁开眼睛,看到是她,又闭上。 她放下杯子,拉了他身边的软垫凳子坐下来,“我记得以前我们相处地还不错。” 他从藤椅里撑起身子,锐利的黑瞳盯着她。 她由着他看着。 段怀轻嗤一声,靠回去,藤椅随着他的动作剧烈晃动着。 “你觉得我欺骗了你? 你不能接受你的老师变成你的后母? 你总有接受的一天。 这是事实。 不能改变。” 秋风吹过山间,楼下庭中,秋千摇晃。 沅芷的思绪越荡越远。 五年前第一次见段怀,他还是一个12岁大的孩子,躲在保姆后面。白白的脸,露出一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这是新老师,要叫啊。”保姆弯下腰,轻声地劝诱,“小少爷是乖孩子对不对?叫阮老师好,一会儿给你做榛子蛋糕好不好?” “你好,我是阮沅芷。”她走到小孩面前,微笑,弯下腰,伸出手。 “听姆妈说,你喜欢吃巧克力蛋糕?”她蹲下来,看他白白嫩嫩的小脸,“我会做,还会香蕉蛋挞、千层酥、苹果派。” “……” “吃完后陪你去荡秋千?” “……” “玩变形金刚?” 小孩子拍拍屁股走了,没看她一眼。 “之前是一直养在箱根的,夫人年前刚刚去世了,先生就把他接到这里。”中午做饭,沅芷给保姆打下手,才知道保姆和这个小孩之前一直住在日本。 “不爱说话,不喜欢玩,就一个人坐在秋千上发呆,真愁人。” “慢慢来吧。”沅芷说。 烘好饼干,她一块一块装在盘子里,又倒了牛奶。下楼就看到那小孩坐在树荫下,秋千上,两只白白胖胖的小手,紧紧抓着绳子。 他看着她,她也看他。 大眼瞪小眼。 “想吃吗?”她指着做成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饼干,有小房子、小汽车、书包、书本…… 他看着她,脸上还是没表情,眼底露出渴望。 “叫一声老师。”她晃一晃那个红色外皮、嫩黄色夹心的书包饼干,柔声劝诱。 他从秋千上跳下来,平稳落地,抓了饼干咬一口,跑远了。 “……” 段怀的生活很有规律,每天中午,他都要午睡。给他烘培的饼干都吃完,不过,他没叫过她。 她给他整理衣物,小小年纪,穿的都是名牌。打开穿衣间,两排橱柜里都挂满衣服。她帮他分类排好,铺床、打扫房间。 这个小孩衣食住行都很讲究,虽然沉默,但是,他上床前要抱抱,时间久了,她就亲亲他的额头,算是晚安吻。也有小毛病,下雨天他不愿意一个人睡。有一次,沅芷和他一起抱着膝盖坐到半夜。 她扭过头看看他,打了个哈欠,食指戳戳他的胳膊,“我们睡了好不好?” 他不说话,沉默地抗议。 12点了,窗外打雷,他扑到她怀里,沅芷迟疑着,还是抱住他,拍他的肩膀。这是她第一次知道他怕打雷。她不擅长安慰小孩,怕手重了又弄痛他,只把手轻轻搭在他肩上,这样僵持了一整夜。后来,那只手酸地快断了,她和李姐要了膏药,涂了几天才见好。 稍大一点儿,他和学校里的孩子打架。 那天她接到老师的电话赶去学校,对方家长是一个胖女人,不依不饶,一定要他们给个说法。 她蹲下来看他的眼睛:“为什么打架?” 段怀撇过头,不说话。 那女人还要纠缠,她给了一沓钱就带他离开了学校。那个下午,她帮他请了假,带他去游乐园,坐摩天轮、过山车。 “你会告诉我爸爸吗?”下来后,他仰起小脑袋看她,像精致的人偶般面无表情。 沅芷说:“你乖,我就不告诉他。” 他小脸认真,似乎在思考。 她弯下腰,点他的鼻尖:“不过你得告诉我你为什么打架?” 过了很久,她以为他不会说了—— “他说我妈妈坏话。” 他喜欢运动,每天回来,沅芷在栅栏外都能看到他在露天的篮球场里打篮球。一个人的运动,没有对手,他不厌其烦地热爱着。 球掌握在自己手里。 一次次命中,从篮筐里滚落,弹回他手里。 他依旧沉默。 这个时候,段怀长大了,她和他的父亲正式确立了关系。 他的个子渐渐拔高,眉眼长开,是个小帅哥了,还是不怎么笑。性格却越来越奇怪,再也不复曾经的乖巧可爱。 他长得高大健美,身手矫健,他代表学校参加市篮球赛夺冠那天,她坐在观众席上看。他一个大盖帽,从那么高的地方跃下来,四周有人惊呼,他安然落地。寂静之后是振聋发瞶的欢呼,女生们潮水般涌上去,他在人群里,这时抬头瞥了她一眼。 那一眼说不清有什么感情,很淡漠,平静、又恣意,暗含挑衅。 周末,有老师打电话给她,说段怀总是逃课,她晚上在客厅里等他,直到9点。他醉醺醺地回来,搂着个穿迷你裙的女生。 她从沙发里起身,“我们应该谈一谈。” 那女生依偎在他怀里,问他,“这你谁啊?” “别管她。” 他摇摇晃晃要往房间走,她从后面追上来拉住他的胳膊,对那女生说天色晚了,请她先回去。女生不乐意的样子,段怀被她弄得烦了,说,“你回去。” 女生走了,沅芷说,“我们谈谈。” “谈什么?” “谈谈你逃课的事情,谈谈你夜不归宿的事情,顺便谈谈你带女生回家过夜的事。” “你以什么身份?用什么立场?”手指点在自己胸口,他看着她倒退到沙发前坐下来,架起腿,低头点一根烟。 沅芷过去,夺下他的烟,按熄在玻璃缸里,“你几岁了,就抽烟、嫖女人?” “嫖?你看到我嫖了?”他站起来,她退一步。什么时候起,他比她高一头了。 段怀说,“她们跟我,不图我什么。你让我爸嫖你,你要他的钱还是别的?” 下一秒钟,他的右脸被她甩了一个巴掌。 他看着她,她的胸口微微起伏。 谁也没说话。 仔细想起来,这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沅芷叹一口气,把牛奶端起来给他,“你多少喝一点吧。那时候我有不对,也许这声道歉来得有点晚。” 第8章 段怀(02) 段怀(02) 接下来的几天,沅芷一直呆在双溪别墅。 时间如流水般一天一天过去,难觅踪迹。 她偶尔在榕树下乘凉,看漫山遍野盛开的花。过了春夏,不是最佳的季节。段明坤喜欢花,她嘱了人引进新的花种,等到来年,一年四季都如春天。 有时也想:为什么这样千方百计地讨好他? 她从他这里得到的东西,金钱、地位、权利,再继续并不能得到更多。时间让一切顺其自然,她习惯在他身边,仰仗鼻息。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一个尽头?曾经她有机会,白白从指间溜走。 跨不出那一步。 她总算明白他说的那句话——这世上果然没有等价的交易。 空闲的日子,夏瑾常常和她通电话,翻来覆去不过那么几句,她记得最清楚那次是星期天的午后,她在中庭的阳伞下休息。手边翻一本明星周刊,喝一杯龙井。 “果然被我猜中,这下你又要等一年半载。”她的声音在电话那头酥酥软软带着笑,同情成分少,听来幸灾乐祸的意味更多。 “咄。”沅芷啐她,“少恶毒点你要死?” “你一贯冷静,我的正宫娘娘。” “我谢谢你。”沅芷说,她确实是不在意。 段明坤在外有几个女人,包养过几个小明星,一点意义都没有。她每个月靠他的关系拉拢到的生意,就够她衣食无忧下半辈子。 夏瑾说:“那我们打赌,这次他再几个礼拜回来?” 沅芷把电话挂了。 刚刚下线,又打进来,她心想这女人真是麻烦,拿起来发现是陌生的号码。她走到一楼的客厅,电话接通。 那头是陌生的女声。 年轻的,像黄鹂,还算有礼。 “哪位?” “请问是阮小姐吗?段先生今晚在华庭宾馆歇息,我代为转告。” 原来他已经回到九龙山。 沅芷说:“麻烦你。” “忘了介绍,我是anda,他新收的干女儿。” “我知道,我们一个月前在青竹会所见过。”她说,“我们还合过影。” “……你认错了。”那头仓皇狼狈。 还要杜撰点什么调戏她,段怀从二楼的回旋楼梯上下来,她说:“那就这样,再见。” 收完线,他正好走到她面前。 “谁打来的?我‘小妈’、‘小小妈’、还是我‘干姐姐’、‘干妹妹’?” 她没说话。 他笑起来:“比你更年轻的,更漂亮的,这九龙山一抓一大把。我要是老头子,也不在一棵树上吊死。” 她微笑,点点头:“对,你说的对。” “你想嫁给他,不容易。” “你讨厌我,这是个大问题。” “你知道就好。”他说,“趁早滚蛋,大家都省了麻烦。” 沅芷觉得好玩,细细的眉又吊梢舒展。 段怀不明所以:“你笑什么?” “我笑——”她走近他,伸出小指扬了扬,“你啊,还是这个。而我——”她勾勾食指,“起码是这个。” “……” “以五十步笑百步,那也是有一半的距离的。”她说,“至于你,还得学。” “……” 沅芷说:“别这么看着我。” “你从来都把我当小孩。” “你不是吗?” 段怀转身朝餐厅的方向走,佣人出来,被他的脸色吓住。沅芷在后面说:“李姐,去端碗冰糖莲子羹。” 李姐放下手里干的活,不清楚始末。 沅芷说:“现在有人怒火攻心,他需要降降温。” 这一次,夏瑾猜错,下午三点,她接到段明坤那儿的电话。 他的手下告诉她,老板已经到了山脚下。她问要不要出去迎接,对方说让她好好呆在屋子里,老板说马上就到。 沅芷坐在沙发里,有时抽烟,有时停下来发呆。阴沉的天气,窗外乌云密布,弥漫天际。 段怀伫立在餐厅和客厅间的走廊里,隔着很远凝视着她,她没看他,盯着细细长长的手指间,一根香烟在燃烧。她的脸就在这样的烟雾里,被一圈一圈缠绕。他看到了鲜艳、晦暗,仿佛看到旧时黑白相片里的女人,雪白的脸,浓丽的妆容。 她们一样面无表情。 他走过去,拿走了她的烟。 她抬起眼帘,段怀把烟狠狠摁在烟灰缸里:“别这么看着我,你也掐过我的烟。” “……” “我讨厌别人抽烟。” “你不是也抽吗?” “不一样。”他在她身边坐下来,看着空空如也的茶几,“自己抽,味道闻不到,别人抽,心里闷闷的压着什么。” “……我没发现过。” “你从来不注意。” “……我以后注意。” 佣人送上热的毛巾,她站起来,按在手里擦拭,手指上的烟灰或者灰尘,现在又无影无踪。 低头时,段怀还在看着她。她先笑了一下:“你吃饭了吗?” “你总是问这句话。” “我是你妈妈,我要照顾你的生活起居。” “因为你没别的话说。”段怀别过头说。 沅芷哑然。 下意识地说这句话,是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和身份地位,她的确找不到别的话好说。她的言辞如此匮乏,本来他们的关系不至于这样。她想这都是她一手造成的,的确没什么立场来处处要求他。 沅芷走到阳台上,望向窗外灰蒙蒙的世界。 下雨了,有车子上山。 路灯驱散黑暗,那么远,她看清了车牌。 z35673。 她看天空中雷云积聚,雨势变大,一会儿半山腰的树林里,路面变得坑坑洼洼,棕红色的土壤卷着泥石滚落山涧。 她见过再大的雨,可是秋天没有这样的雨。 也许,今年冬天会下一场很大的雪。 门匙“咔擦”响动,佣人从楼上跑下去。她是最后一个下去的,段怀跟在她后面,难得地没有对她冷嘲热讽,依旧冷漠,“还以为你会第一个下去。” “我以为你不会下去。” 他一步一步稳稳下楼梯,他们挨得近,她嗅到他身上些许的汗味。她猜他刚刚剧烈运动过,他热爱出汗的运动,也许是足球,也许是篮球。这座别墅自带泳池、花园、温泉和室内运动场地。 每个人都有自己钟爱的排遣方式。 比如她爱抽烟,比如他爱出汗。 他们到一楼大厅,段明坤在门口换鞋,随行的是刘叔,跟了他十几年的老人。身边还有三四个保镖,沅芷过去站好,段明坤由着佣人跪着褪下皮鞋,换上凉拖。 他年轻时跟着上一任老板走货缅甸,遭遇关检,躲在丛林里三天三夜,留下了阴影,受不得热。秋天了,他身上穿的还是白色斜纹的绸缎布衣,手中一截紫檀木手杖,轻轻点在地面,握住手杖的大拇指上配着一枚绿玉扳指,数十年如一日。 “坤哥。”她走到他身边。 段明坤穿好鞋,伸手拍拍她的肩,按住她的肩头:“瘦了。” “……” “这段日子很辛苦?” “都是小事,不值一提。” 他们在客厅里坐一会,一会儿有佣人上茶。段明坤抬抬手示意她坐下来,然后看着迟迟没有动作的段怀,转了转手杖:“小怀也在。” 少年没有说话。 “上一次见你,头发还是长的。”他看向沅芷,沅芷说,“他参加了篮球队,剪短了。” 段明坤点点头:“我记得,你和我说过。” 他说:“剪短了好。” 沅芷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来,接过他的手杖,有随从呈上紫色的雕花木盒子。打开,她取出里面的布巾,仔细擦拭。 “如果没有别的吩咐,我先回去了。”段怀说。 “你等一下。” 段怀在拐角的地方停住脚步。 段明坤走到他面前,向后挥挥手。沅芷看他们一眼,指挥一干人退出了客厅,最后只剩这对父子在这里。 “你恨我吗?” “……” “我知道你心里有怨。” “……” “这一趟去箱根,我带你母亲回来了。” “……” 刘叔捧着正方形的盒子走上来,段怀看着盒子,接过来。里面是骨灰坛,还有她生前的最后一帧相片。 相片上的女子对他微笑,黑白照,没有色彩。 “她生地太过艳丽,所以走的时候对我说她想照没有颜色的。”段明坤走到他身边,抚摸照片上的女子,看着他,“小怀,你和你母亲长得像。” “……” 段明坤说,“我和她结婚的时候,正好是樱花树开的季节。有看相的告诉我,长成这样的人生性凉薄。我不信,结果她真的这么走了,连声招呼都没打。” 段怀抚摸母亲带笑的脸,仿佛看到遥远的时空里,她对他微笑。 第9章 段怀(03) 段怀(03) 夜里醒来,沅芷披了外衣,下楼到庭院里。 这里月光清冷,台阶从门口平台一直延伸到底,榕树下有人在喝酒,沅芷走到他面前。段怀目光向上:“是你?” “一个人喝酒?”踢开满地的酒瓶,她在树下找了个位置,“不开心?” 他仰头灌进一大口,酒水顺着嘴角淌下来,滚过喉结,渗透衣服。这一口喝得急,呛出了眼泪。沅芷接过他手里的瓶子,自己喝一口,皱了皱眉:“真辣。” “你这女人,不是只喝优质的白葡萄酒、红酒?” “我是你妈。” “下辈子吧。”他扬手扔了酒瓶,摔碎在台阶上。 沅芷看满地的碎渣,一时无言。 “你知道我讨厌什么吗?”他转过头,凝视着她。 他长得像他过世的母亲,一样的凤眼薄唇,一样的浓稠艳丽。斜长的笔直的浓眉,眼神风流。她私下里看过那个女人的相片,黑白照,穿旗袍,高傲仰着的下巴,栩栩如生,不知道生前是怎样风华绝代的美人? “你讨厌什么?”沅芷问。 “……不应该是这样,不应该。” “……” 更分明不该僭越,他心如明镜,但是他今天喝多了:“你为什么不走?为了他的钱,为了他的权?他给你多少,凭你的能力弄不到……” “段怀。”她按住他的肩膀,“不是我想不想走的问题。没有坤哥,我现在可能就在街上讨饭,这是债。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当初我就想明白了,我不后悔。” “言不由衷。” 她觉得他好像是笑了,他的笑容带着奇妙的耐人寻常的味道,她站起来,然后他也贴着树干撑起身子。 “酒伤身,再难过也少沾。” 他没回答,望着夜色下的花圃出神。 “你早点休息。” 她要回去了,上了两步台阶,他在她后面说:“我想搬出去住。” “……”她转过身。 “反正我留在这里也多余。” “为什么这样想?” “难道不是?” 她想了想,说:“我得请示你爸爸。” 他轻嗤一声:“阮沅芷,你就不能有点自己的主见?” “……” 夜色里,她看到阴影里他飞薄的唇一碰一合,听到他这样清清楚楚地说:“你有本事,有能力,但你不敢反抗他。 你就像他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不同的是,你有利爪,不过打不开笼子。 你和她们,没有本质区别。” “……” “我看不起你。” 我看不起你……这句话变成一个魔咒,萦绕在她耳边,一直到次日,两个很大的黑眼圈。 段明坤在后院的日式茶室里招待客人,她负责工序,煮茶时失手掉了茶饼,热水从锅里溅出。她马上缩回手,烫伤的地方起了红,火辣辣的灼痛。 “怎么这么不小心?”段明坤拉过她的手看了看,“等会儿让刘叔去拿点青草膏。” “用不到那个,我自己用冰块敷一下,很快就好。”她抽回了手,在他身边跪坐下来。 “说起来,这地方很久没来了。”沅芷说出自己的疑惑,“这是招待什么贵客?” “是自家人。” “您还有亲人?”沅芷说,“从前没听您说起过。” “现在还不是,以后就是了。”段明坤看看她,拍拍她的肩膀,“你要像照顾小怀、正东一样照顾他。” “……” 门外有脚步声,沿着台阶渐渐传近,隔着移门,她听到刘叔的声音,却迟迟没有另一个人的。半晌,刘叔在门外说人到了,移门被人从中间推开。 午后,有一束光穿透打开的缝隙,似乎打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渐渐扩大,她下意识抬手挡住这刺眼的光。 耳边听到进来这人说:“我来迟了。” “茶刚好,小楼,你坐。”段明坤招呼他在对面坐下。 白小楼对他鞠躬,然后看着沅芷,对她点头:“这位是伯母吧?” “你这样叫,她恐怕不高兴。”段明坤说,“她一向自诩美貌,不输给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小楼会意,却又为难:“可我若是叫大嫂,不是乱了辈分?” “文哥算我半个长辈,现在他去了,我就拿你当半个弟弟了。”段明坤想起已故的文靖宇,不甚唏嘘,“当年,我、文哥、应雄,我们三个,我是最小的,我还跟着文哥跑过缅甸,出公海,这才转眼三年时间。” “三年足以改变很多。” “说起来,这三年你在哪里?文哥如果还有留下的旧人,你不妨告诉我,为他们找个栖息地我还是办得到的。” “文哥在新安码头被围住,赖三、强子他们当场就被击毙了,只有我和延安逃出来,后来入了狱。延安比我早半年离开,我暂时没有他的消息。”他想了想,说,“他一直都没有联系过我,也许他不想再做了。” “……” 沅芷递给他倒好的茶,段明坤抬起来,轻轻吹。 雨露,日本茶中的极品,高温蒸馏杀青,叶长尖细,茶汤清澄。 他抿一口:“味道是好。”他抬抬杯子,“小楼,你也试试。” 白小楼依言啜一口,回味:“是好茶。” “日本茶清雅,但味儿淡,我更喜欢浓的。”段明坤放下杯子,“我那时候见你,还在上学吧?功课是一流的好。” “文哥说读书好。” “是啊,他自己没能读多少。” “……” “他年轻时在码头卖水果,家里有两个哥哥,读到初二就辍学了。就这么个大字儿不识几个的人,二十四岁也坐上了这九龙山龙头老大的位置。我和应雄那时候可不服。” “后来是因为什么?” “后来,后来……”段明坤站起来,白小楼随之起来,他压压手示意他坐下。沅芷拿了搁在竹席上的手杖给他,段明坤走到门边。 外面风和日丽。 “……那次和泰国人一起出公海,在马里海域碰上海关,所有人都走了,他留下来处理。后来我和应雄问他为什么不找人顶着,他就说,平时一有小事就往下面拉人应付,到了大事老大不出面,以后还有谁愿意为你做事?” “小楼。”他唤他。 “坤哥。”他应声。 段明坤说:“想要服人,自己就先要有服人的本事。” “……” “道理谁都知道,真到那时候,谁还顾得了。” “……” “我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你和文哥是同一类人。” “……” 他走到他身边:“小楼,还上学吗?” 他从桌案前起身:“坤哥,我可以去场子……” 他抬手打断他,“你不要有别的想法,我不是信不过你。”他换了姿势,松了松手杖,“三闸湾、七里路、红枫路……我这么多场子,这么多地盘,这些年又有什么变化。” “……” “人手一抓一大把,你说我缺吗?小楼,你和他们不一样。”他说,“如果有机会,我希望你和小怀一样留在我身边。” “坤哥……” “要真的说起来,他比你小,小三岁。”段明坤说,“还是个孩子,很多事情都不懂。”他转过身,“小楼,你比他懂事,知道怎么做更加有利。” “……” “脑袋、知识、手段,这些必不可少。” “……” “我这么说,你一定明白的,对不对?” 第10章 段怀(04) 段怀(04) 山上的夜晚沁凉。 百叶窗外投进漫漫的月光,风吹过树叶的罅隙,沙沙作响。 这样的夜晚,段明坤在露天平台上乘凉。木质的台面,几十平米见方,角落里安放竹椅、滕桌,葡萄架上垂下枝蔓和藤条。 沐浴后的段明坤换上白色的直襟唐装,阖着眼帘,躺在藤制的长椅中。沅芷在他脚边跪着,取过凉拖,帮他换上。 他抬起压住的左腿,转而盖于右腿上:“小沅,你跟我多久了?” “五年。” “五年……那时候,小怀才12岁吧。” “是的,到我这儿。”她的手比到腰上,微微笑,“现在都这么大了。” “你是看着他长大的,你觉得他行不行?” “……他是您的儿子。”沅芷说,“他一定行,必须行。” 段明坤搭住扶手坐起来,低头看跪在脚边的她,有那么片刻的停顿:“那你觉得小楼呢?” “……” “今天第一次见面,你觉得他怎么样?” “……” “小怀是我儿子,而他是文哥最亲近的人。”他说,“我不得不为将来打算。” “……” “小怀还小,小楼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所以您决定送他去念书。”沅芷说。 “我要为小怀争取成长的时间。”段明坤说,“我也想把小楼留下来。” 沅芷沉默中看着他,记忆里,她很久没有这么看过他了。这是张温润平和的脸,他已经不再年轻,额头有两道细微的皱纹,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像树木随着时间的流逝会留下年轮,艺术家在羊皮纸上镌刻隽永的诗篇。 “天冷了,加件衣服。” 沅芷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又嘱托了她处理关于白小楼入学的事,次日一早,她联系了z大的校董,又和校友基金会的人洽谈。他们给出的条件是他能通过测验,但是沅芷知道,看在段明坤的面子,他们会适当放宽要求。 结果有点出乎意料。 这天早上,她拿着成绩单到三楼客房找他。 房间里没有人,被子叠地整整齐齐,桌台上的东西整理地有条不紊。她随意翻了翻,在角落里找到一个长方形的锦缎盒子。 刚刚打开,白小楼就进来了,看到她停在门口。 她失手把那盒子掉落在桌子上,半开了一条缝。 里面是一根青翠色的竹笛,末梢系着杏黄色的穗子,中国结。 小楼看看她,走过去扶起这根笛子,珍而重之地放入盒中。 “你会吹这个?” “只是兴趣。” “你的兴趣想必很广泛。” 他回头看她。 “包括吃牢饭、工地上推车?哦,对了,还有英雄救美。忘了说,你的身手真不错,以前干架是家常便饭吧?” “一定要这样吗?”小楼说,“现在大家同一个屋檐下,不依不饶有意思吗?” “你也会说不依不饶,是谁不放过谁?” “……” “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白小楼,说实话。”她抓住他的肩膀,直直看着他的眼睛。 她的手上传来温暖的热度,小楼低头看着她,也看她的手,微不可闻地笑了下。她也发现自己唐突了,现在进退维谷,强自镇定,耳根依然不可避免地红了。 “我说实话,你会信吗?”他说。 “你说。”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小楼看着她,眼仁儿黑亮:“我本来想随便找个活计做做就算了,远离纷争,不失为一件好事,可坤哥找上我。” “……” 他说:“今天在这里看到你,我也很诧异。我刚刚出狱,找不到工作,还得感谢你愿意赊我那么多天的赔偿金。 认识你是一个意外。 怎么,你认为我是故意接近你?或者早有预谋,包藏祸心?” “谅你不敢。” 心里又是感慨,这个年轻人的眼睛真是漂亮,玄黑无底,仿佛有漩涡,又那么平静,让人心旌动荡。 沅芷看着他年轻英俊的脸,忽然说:“文靖宇的死和段家没有关系吧?” 小楼没料到她这样出其不意:“你想说什么?” “我总不会因为你的三言两语就相信你。你知道的,电视里总这么演。” 小楼说:“你以为是在拍年度黑帮复仇大戏吗?” 他斜靠到墙边,伸手拍了下额头,笑声低沉:“这么庸俗的剧情,怎么会从你聪明的脑瓜子里冒出来?” “你说。” 他无奈:“我保证。” 她点点头,把成绩单和录取通知单给他,“下个月你去上学。”专业让他自己选,段明坤的意思,不管他做出什么决定,他们都不干涉。 他拿过来,压在桌案上,也没看,对她说:“谢谢你。” “谢什么,我只是照他的吩咐做。” 谈话匆匆结束,一切风过无痕。 沅芷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窗外的榕树,一年四季都是常青,并不会因为艳阳高照或者某天刮风下雨而改变。这世上的很多东西都是她不能掌控的,天气、树木、人的心情……很多很多,包括感情。 对于那个年轻人来说,她只是一个过客。现在和那时不同,不过这不同,说到底也只是加了点以后常常见面而需要谦和的分量。 他的从容,对应的是她的狼狈。 出发之前她本来是想好的,除此之外她应该和他说说以后生活的注意事项,结果交代完段明坤吩咐的事,她就落荒而逃。 她应该大声质问他,用她一贯泼辣的作风。现实里,她只是让他说了句保证,甚至连赌咒都没有。 这样不痛不痒。 也许他白小楼这会儿正嘲笑她——这个色厉内荏的女人。 沅芷心里更烦躁了,“乒乒乓乓”一阵响,砸了点东西发泄,最后干脆抓乱头发缩到被子里蒙头大睡。 心情不好的日子里,她哪儿也不想去,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跑马场的合作交接起轨、房地产项目开发的事,全权交给信得过的心腹。 呆在家里有时碰见白小楼又是尴尬。心里几番思量,后来有天下午她在中庭的榕树下找到他。 “我想过了,上学的地方离这儿太远,我给你在学校附近找了楼房,你收拾一下,过几天搬过去吧。” 小楼那时在喝茶,听到她的话放下杯子。 她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先声夺人,理直气壮地反问:“怎么了?” 小楼说:“没有,我只是好奇,你这么急着让我出去住。” “我喜欢凡事提前准备。” 小楼给她台阶,没有揭穿,只是觉得有点好玩。她要走了,他意外地叫住她:“陪我下盘棋吧。”她回头,小楼说,“围棋。” 她看着除了一杯茶之外空空如也的桌面。 过了一会儿。 “……我房间里确实有。”她说,“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 “……” “你在想什么?”小楼说,“我没去过你的房间。” 心里那点鬼祟的念头就这么被他点破,沅芷觉得脑袋涨,脸上有升温的迹象。她咳嗽了两声,回头掩饰。 小楼说:“又要麻烦你。” “好说。” 她乘电梯到二楼去拿围棋,房间很大,正中一张很大的双人床。段明坤在的日子,他们有时睡在一起,有时他出去过夜。她从来不算日子,不管他在不在,她都睡这个房间。一个人那么大一张床,也没不习惯。 她在抽屉里找到围棋盒和棋盘,出门时又看到空空落落的床,停顿了会儿,回到房间里,放下了棋盘。 “诺,只有这个。”她把棋盒摆到他面前。 小楼打开盒子。 只有黑白子。 她还故意作姿态:“你自己慢慢玩吧。” “谁说我们没有棋盘?”他在她后面说,她听到话就转过来了,只见他蹲下身,随手在地上拾了块石子。一笔一划,石子和桌面摩擦,寂静中发出奇妙的声音,她下意识按住心房,感觉那里痒痒的,仿佛有小虫子在爬。他在石桌上画出放大的棋盘,然后邀请她坐下来。 “你先。”他捡出白子,堆在手边。 沅芷也不是个服输的性子,黑子落盘,招招凶狠,势必要把他围困一隅。 “这么恨我?”小楼捻起一粒白子,慢条斯理落下去。沅芷定睛一看,是小飞,她费尽心力形成的困局立时撕开了一道口子。 她深知败局已定,丢了黑子站起来。 “生气了?” 沅芷俯视他。 小楼忽略她逼人的目光,低头捡白字:“这样就认输了?” “……” “我们一定要这样针锋相对吗?”他放下棋子走到她身后,按着她的肩膀坐下来,“大嫂,你是为什么生气?” 她皱眉:“别这么叫我。” “那我叫你什么?” “叫名字。” “好,沅芷。”他按了茶壶,给她倒出一杯清茶,“那天喝你煮的茶,一直在想,有机会得让你尝尝我煮的,算是礼尚往来了。” 沅芷端起杯子,仔细看,放鼻下嗅了嗅:“这是你煮的?” “茶叶也是我以前晒过的。” “……” 他停下来,发现她目光胶着在自己脸上:“哦……我很小的时候跟着文叔在云南住过一段日子。那时候,我住高脚楼,自己种茶树。 是,我还会各种园艺。 你这地方大,花木也多,总让我想起从前。” “你住的地方很热?”她想象了一下,“热的地方有很多蚊子。” “何止。”他贴着她耳边说,“晚上成群结队围着你,大老远望过去,黑压压一片覆盖在皮肤表面,嗡嗡响。” 沅芷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下意识伸手去摸一摸胳膊。还是原来的皮,完好的,没红也没肿,她悄悄松一口气。 小楼微微笑,站直身:“那是没打蚊帐的人。” “……” “我睡高脚床,晚上都张蚊帐。好好的谁愿意变成筛子?” 她应该生气的,不知道为什么笑出来:“你看着就像个筛子。” “……” 第11章 段怀(05) 段怀(05) 十一月份,进入深秋,天气越来越冷。 沅芷抽空相约夏瑾,一起购置秋衣。出门时时间尚早,两个女人都是爱美胜过性命,夏瑾提议说红星路新开的理发店不错,她们先去烫了头发。 “你觉得我这个头型怎么样,是不是看着怪?”对着店里的穿衣镜,她拨了拨额前几绺卷发。 “吹毛求疵,按你的标准九龙山所有理发店关门大吉吧。” “合着你就不是了?” 买衣服的时候沅芷在外面等她,夏瑾换试穿起码花费十几分钟,她看看表,还早,和一旁的服务员打了招呼,乘电梯到三楼的男装区。 上一次给邱正东买衣服是两个月前,买的还是夏衣。这个年纪的男孩和女孩一样,叛逆、时潮,她一有时间一定给他添置新衣,之前因为跑马场和项目的事情搁置,现在想来,居然这么久了。 导购小姐给她介绍橱窗里的几件新款风衣,都是很好的面料,有名的品牌,做工精细。沅芷看中一件卡其色中长款,想着反正也买了,顺便给段怀捎上一件。他比邱正东高,也更壮,要大一号。要付账了,她想起家里还有一号人。 白小楼虽然比他们大三岁,她依然没办法把他当成男人。充其量,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吧。 “不如您看看这一款。”导购的惯会察言观色,极力推荐另一款,说这是当季的最新款,只剩最后一件了。 是双排扣的短款,小翻领,黑色,里面有配套的白衬衫和枣红色的格子线衫,她想着他皮肤白,穿上去一定好看。 “是和之前一样的尺寸?”导购小姐过来问。 “身高和之前第二位差不多,但偏瘦一点。” 她把三件衣服都打包带走,到下面的女装店,夏瑾早等地不耐烦了:“都干什么去了?”一面翻她的袋子,抬头时正色脸,“好姐妹,说实话,你包养了几个小白脸?” “收起你龌龊的心思,兔子不吃窝边草。” “这么说都是你家的。你不会连继子都不放过?”夏瑾说,“不过真要说起来,我远远见过他,明年上高三了吧?的确长得没的说。” 沅芷疾走中停下来。 夏瑾笑看她:“怎么?” “丧心病狂了你。” 邱正东出去打球了,她把新衣服放进他衣柜里,她可以预见他回来时惊喜的表情。 她来到段怀的房间。 门紧闭着,往常这个时候他总是不在,有时在室内篮球场打球,有时击剑,有时练习射击。段明坤从不干涉这些,他甚至有意栽培他。 她以前也给段怀买衣服,他从来没穿过。 不过沅芷想,他穿不穿是一回事,她还是要买,这是她应尽的责任和义务。以后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什么样的隔阂消除不了? “小怀,在吗?”她敲他的房门。 门虚掩着,一推就开。她走进去,段怀的房间和白小楼截然不同,乱糟糟的,球衣、拖鞋、电脑桌一股脑儿堆在角落里,床边还有喝了一半的饮料、翻倒的酒瓶。 她只收拾了地上堆积的垃圾。以前也帮他整理过东西,反而招致他的反感。他讨厌别人进他的房间,动他的东西。 段怀进门就看到她坐在他床边,把床上一个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 “你干什么?说过别动我的东西。”他过去夺过袋子,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他看到这条大衣就怔住了,拎起来看,神色凝滞了会儿,有点不自在:“这什么?” 沅芷说:“新衣服,你试试。” “……我从不穿你买的衣服。” 衣服被扔到床上,沅芷捡起来,爱怜地拍一拍:“试一试又不能怎么样?” “我说了,我不穿!” “你别生气,衣服我挂你橱柜里,等你有兴趣的时候再试试吧。” 他意外地没有搭话,只是背对着她。沅芷把风衣放进橱柜里时还诧异,还以为他一定要她连人带衣服滚呢。 门关上发出声音,他在门口听了会儿,确定她真的走远了,才走到橱柜前拿出那件风衣。 卡其色的长款,象牙色扣子,段怀摸一摸,触手温润,还有体温。他嗅到上面她身上沾染的香水味。 迪奥的真我香水。 他想,她一路上怀揣着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应该是和她的朋友有说有笑,这女人两面三刀,抱着它一定还想着别的,想着别的一定还谋划着另外的。 这样想,他心里不屑,又控制不住、不得不嫉妒这件衣服。要要扯烂它,抓着一角时又下不去。 他这样怒火中烧,无可奈何。 佣人告诉她,白小楼往后山去了。 大院子,几进几重,她进到内苑,过一木制的拱桥,地势渐渐拔高。远处是一带山坡,开满白色的番红花。青桐落叶,垂槐和侧柏常绿,山坡下有水池,鹅卵石铺就,落叶顺水流到下游,每三四米一层台阶,形成一带带的小瀑布。 她在更深处的山里找到他,站在挨着岩壁的石梯平台上。 这里已经没有多少人工修饰的建筑。他光着上半身,坐在瀑布下的岩石上,垂直而下的水幕中,他的脸都是模糊的。 她走下去,他正好出来,拿着毛巾擦拭身体,看到她怔了下。 “我刚来。”她脱下鞋子勾在指尖,踏上湿漉漉的岩石。 “小心。” 她站稳了,居高临下看着他,鞋尖有意无意对着他:“嗳。” “……” “洗澡怎么不在室内泳池?” 他仰头看着她,不说话。这个问题很好回答,也很难回答。 “不习惯?” “……” “你以前是什么样的生活?野人吗?” 她终于问出想问的事情了,小楼想。他弯腰拾起自己的鞋子,跨出水域,上了台阶,回头说:“不走吗?” “我来就是找你。” 他快要走了,都停下来。 沅芷看着他光裸的背脊,劲瘦的肌肉,流水般流畅优美的线条。晶莹的水珠凝在他的肩头,滑过瓷白的皮肤,阳光下,闪闪发亮。她慢慢走过去,递给他干的毛巾:“再擦擦。” 他低头看她一眼。 她的手还在半空。 他接过来:“谢谢。” “这样的天气,不觉得冷吗?”回去的路上,沅芷问他。她刚刚试过水温,感觉在摸冰块。 “还好。” “习惯成自然。” “……” 她无意追根究底,到室内大厅了,对他说:“东西都收拾好了吧?” 他沉默中停下来看她。 “别误会。”她对上他的目光,这次不觉得心虚,理直气壮:“今天下午我正好有空,可以送你一程。” 他点点头:“那麻烦你。” 她笑了。 他不甚了了。 她扬起下巴:“每次都这句,你不累啊?” “……” 沅芷给他找的房子在z大东门附近,清一色五六层老楼房。出校门沿林荫道走几分钟就到了,很方便。 屋子比他原来住的大十几平米,一室一厅,有单独的卫生间和厨房,一个人住绰绰有余。他的东西少,花了几分钟收拾好。 小楼说:“谢谢你。” “谢什么?”她斜靠在桌子角上,低头开打火机,熟练地点烟。忽然想起来什么又抬起头:“……我忘了你不抽的。” “没关系,闻得惯。” 她点点头,抽一口,夹烟的手移开:“习惯成自然。” “……” 他在寂静中看她缓缓抽烟,吞云吐雾,神色淡漠。那一日在街边,她向他借烟,她也是这样倚姣作媚。这张平静美艳的皮囊下,是怎么样一个寂寞孤独的灵魂? 抽完一根烟,她从包裹里拿出装新衣服的袋子给他。 “这什么?” “衣服。”她说,“我给正东、小怀买衣服,看到了,顺便也给你捎一件。” 他拿出来看,探手一摸,锦纶面料,轻薄柔软,垂感极佳。款式也是最新的——他转头看她。 “穿上我看看。” “……” “毕竟是我挑的,总得看看成色怎么样。”她没有看他,点燃第二根烟,“买卖不能亏本。” 时间过得非常缓慢,手里的烟却燃烧地很快。她抽完第二根,房门还是紧闭着。无声无息,好似他根本不在里面。 难熬的不是时间,是等待。 小楼从门内出来,问她: “怎么样?” 她足足停了几秒钟,低头咳嗽了一声:“……还可以。” 客厅里安静地只有挂钟时针走动的声音。四周的光线变得昏暗,她转向窗外,不知何时太阳落山了。 沅芷抬起手背看看表,“都四点了,你吃饭了没?” 他说:“没有。” “走,我带你去吃饭。” 她在玄关穿鞋,发现他没跟上来:“怎么不走?” 他走过去:“我们买菜回来吃吧。” “……” “我想试试灶头。” 她想了想:“我没有给你买锅。” “……” 第12章 段怀(06) 段怀(06) 他们在学校附近的超市购物,小楼推车,沅芷选东西。她看中一只不锈钢的平底锅,回头问他:“你觉得怎么样?” “还行。” “这可是你自己用。”她把锅子放了回去。 白小楼很聪明,不过他态度敷衍,不愿意在她身上花一丝一毫的功夫,所以这一刻他表现地这样粗心驽钝——沅芷心道。 后面她不和他说话,小楼自己买了些家常菜,顺便添置了些她没买的日常用具。回到家里他去厨房,对她说:“请等一下,很快就好。” 半小时后菜端出来,三荤一素,还有一个汤。 “你吃葱吗?”他在桌边问她。 沅芷在沙发里玩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 小楼把葱切碎了装进小碟子:“你吃的话自己洒。” 好在吃饭没让他催,她吃的很少,不发出一点声音。他夹了点水煮肉片给她:“再吃点,你吃得这么少。” 她思考了会儿,又吃了两片肉,饭却再也不肯加。 这是个吃东西都要计算卡路里的女人——小楼心里道。 房间整理地紧紧有条,无一例外地简单干净。沅芷进去后,在靠墙的床边找了个位置坐,左右脚先后踢掉了拖鞋。 空间就这么大,小楼进去就更窄了。 “把门关上。”她双手撑在床上说。 小楼站在门边,这个角度看得到她微微扬起的下巴,修长的脖颈,裙摆下一双雪白纤秀的腿,摇晃着,若有若无、点在地面。 “把门关上。”她重复一遍。 小楼说:“为什么要?” “我进门后不习惯开着门。” “你缺乏安全感?” “……” 他反手把门慢慢关上,走到床边,她的面前。 她不自觉坐直了,看自己的脚尖。沅芷的脚型很好看,白皙莹润,每一个脚趾头都是圆圆的,涂着红色的指甲油。 他也在看她的脚:“为什么用红色?”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随便捡了说:“……鲜艳。” 小楼说:“指甲和皮肤一样,是用来呼吸的。你试着不涂,也许有意料不到的效果。” “我习惯了。” “你也习惯一直仰人鼻息过日子?” 她猝然抬头,他的神色和往常一样平静,扳过床头的闹钟看了看:“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她站起来,穿回自己的鞋,“我开车来的,你忘了?” “那你小心。” 他最后送她到楼下。 路上碰上熟人,红绿灯时她掉头停在路边。 夏瑾在她那辆红色的玛莎拉蒂里对她吹口哨:“这是上哪儿偷香窃玉回来?” “你家。”沅芷说,“刚刚上了你老公。” 夏瑾笑话她:“你忘了我至今单身?” 沅芷懊恼自己心情不佳而语无伦次,感慨这女人还真是她的克星,每次打蛇打七寸。两人不吵了,下车约好去街角的夜店狂欢。 包厢里光线昏暗,夏瑾看着差不多了,拦下她手里的酒:“都几斤了?够了啊。” “够什么够?你滚!” “心情不好啊?” “……不好?我好得很!”沅芷摇摇晃晃站起来,又开瓶新的。她一向烟酒不忌,平时几瓶白干灌下去脸色都不变一下,今天状况出常。眼前迷迷糊糊都看不清了,眯一下眼睛,嘿嘿笑。夏瑾是说什么都不让她再喝了,付了钱拖着她出包厢。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阮沅芷喝成这副德行,又唱又跳,简直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成功把她带出过道。这时候心里都想直接把她扔地上了,又觉得这样做有点不上道。 好不容易挪到吧台的地方,终于看见认识的人。不过说认识也不算,她犹豫着要不要叫他,那边和朋友说话的段怀已经看到了这边。 隔着幢幢人影,他在昏暗里看着她们,没有说话。 程少阳见他神色有异,也看向吧台的位置。 夏瑾觉得自己此刻像一只被围观的猴子,她的形象,她的气质,全都毁之一炬,而这一切都是拜阮沅芷所赐。 心情差,有求于人说话也不客气了:“过来帮个忙!” 段怀对程少阳说:“我有点事,先回去了,你们慢慢玩。” 程少阳:“方便吗?我开车送你。” 他想一想,还是摇头:“不了,我打车。” 有段怀帮衬,很快扶阮沅芷出了夜店。 他们在路边等车。 夏瑾向远处张望时还不忘打量他,心里有称赞,长得这么好看的男孩子不多了,就是阴柔了点,五官太过精致。她以前远远见过他一次,远没有现在这么近距离来得震撼。古往今来,什么掷果盈车的潘安、小碧人、濯濯如春月柳的王恭,不过如此。 听沅芷提起他们关系不睦,现在看好像没糟糕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虽然这少年脸色冷冰冰的,该有的礼貌不少,从夜店里走到外面,她说一句他回一句,言语不多,但没有出格的言行。 这么想着,她有电话打进来: “喂,我是。 什么? 你们都是饭桶啊,这种事情都搞不定? 行,就这样。” 她收了线,匆忙中把阮沅芷塞给她:“你们住一起的是吧?麻烦你送她回去,我有急事,得先走了。” 她急匆匆的,连招呼都没打完全。 一边失去支撑力,阮沅芷整个人都挂到他身上。她摇摆着按住他的肩膀,极力想站稳了,却东倒西歪没个章法。 段怀踯躅了一下,单手绕过她的腰虚扶一把,眼睛转向路面外的道路。 有车停在他们面前。 他扶着她进后座,对司机说:“师傅,请到双溪别墅。” 她坐车里也不老实,哼着歌,一直跑调。车转弯,因为惯性她摔到他身上。 她在他的膝盖上抬起头,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你谁啊?头怎么变成两个?” 他专注地看前面的路,没有理睬她。 可他忘了,发酒疯的人是不讲道理的。她抓住他的肩膀使劲摇晃:“你说你为什么头变成两个?你说啊!” 段怀:“……” 车子遇到红绿灯停下来,等待让人心生焦躁。他伸手探了探颊畔,摸到汗,嘘一口气,扶着额头靠到车窗上。 好在半开的窗外灌进冷风,禁锢在紧闭空间里的这颗心,一点一点褪去彷徨,一点一点镇住骚动,慢慢冷却。他闭一闭眼睛,面向窗外的疾风,不至于乱了方寸。 她再次靠过来时几乎是贴着他的耳边: “你的头现在变三个了。 干嘛不看我,我是鬼啊,还是洪水猛兽? 切,谁稀罕! 我说你——” “够了!” 司机都被他这么大声震住,惊讶中看过来。 段怀转头看着她,难得认认真真一字一句:“你安分点行吗?让我安安静静回到家,这样很难吗? 还是你存心和我过不去? 说话啊,哑巴了? 喝醉就了不起了?” 他的话戛然而止,看到越来越近的她的美丽面孔,呼吸停滞,不能说话。有温热的气息,渐渐近了。她仰头,鼻尖碰在他的下颌上。 他按住她的肩膀要推开她,手落到上面时却改为了扶住。 她的唇越来越近,忽然,她抓住他的衣角: “呕——” “喂!阮沅芷,喂……” 第13章 沅芷(01) 沅芷(01) 放下阮沅芷,段怀从她的房间出来,佣人在楼梯口擦拭把手,听到他招呼过来。 “李姐,去煮碗八珍汤,多放点橘瓣。” 李姐看看闭着的房门:“喝醉了?” 段怀说:“去吧。” 沅芷喝得烂醉如泥,闹腾了大半宿,现在没力气了,扑在床上睡着了。他给她盖被子,她一脚踢开。 睡着了还这么不安分——他心里道。 这个城市的秋夜天气凉,为了保暖,出门时特意在裙子外面穿了立领的小外套,现在透不过气。她睡梦中去拉领口,被人按住了手腕。 迷迷糊糊的,她睁眼看,眼前人面庞模糊,问她:“闷?” 她点点头。 他伸手搭在她领口的扣子上,停顿一下,解开两颗。 她按住他的手,翻个身,垫在发烫的脸下,像只虾米一样蜷缩起身子。感受到自手上传来的清凉,皱着的眉这时舒展开来。 他的心底忽然寂静无声。 窗外下起暴雨,闪电划过夜空。 他从落地窗望出去,黑压压的云层间,有电流缠绕。他看到狂乱飞舞的落叶、铺满泊油路,对面有小孩的哭声、大人安慰,安静却被撕裂的梦境。 这个破碎的夜晚,本来是那么美丽。 他不再害怕闪电,现在可以平静地度过一个人的夜晚,为什么它再不复当初一样的静谧安详? 李姐在外面敲门,段怀站起来走到外面。 “睡着了吗?”李姐犹豫着该不该进门,段怀接过碗,“你去休息吧。” “夫人她……” “去吧。” 李姐却说:“小少爷其实可以和她好好相处的。那时候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弄成现在这样?” 他没有回答,沉默地进门,关上门。 李姐在门外叹气。 他坐到床边,沅芷梦到什么,皱紧眉头。他扶她在怀,勺子舀一勺汤,送到她唇边:“来,喝点。” 她不舒服了,扬手就打掉他的勺子。 他及时扶住碗,才没有倒翻。 这样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叫了佣人帮她洗了澡、换了衣服。热水一冲,酒气散了很多,他也不逼着她再喝,只是嘱咐佣人好好照顾她。 再精明的人也有小孩子的一面。 他凌晨离开她的房间,心里有微笑。 沅芷第二天醒来头晕脑胀,又在家里休息了两天。事后回想起来,她对那天的事情不怎么记得了。 早上梳妆的时候,她看着这个镜子里的女人。年轻的面孔,白皙的皮肤,看着只有二十出头,哪里是接近三十的样子? 她慢慢上粉,上眼线,上口红。 穿鞋的时候看到鲜红色的脚趾甲,想起那天白小楼的话,其实仔细想也有道理。她破例用了卸甲油,没上色。后来连画好的妆都卸了,穿了橱柜里唯一一件颜色比较素的高腰裙。 她在楼梯口碰到段怀,他第一眼看到她也愣了一下。 她笑:“怎么了?” 他没说话,转身先她一步下了楼。 沅芷摸摸脸,心道:连段怀都吓到了? 李姐准备早餐时说:“夫人今天和平时不太一样。” “还不都那样。”心里有欣喜,她咬一口面包,喝下半杯牛奶,对段怀说,“一会儿我送你去上学吧。” “……随便你。” 段怀所在的中学和z大很近,决定了看完段怀去看白小楼,她在校门口停下,看着他下车说:“小心一点,不要再逃课。” “啰嗦。”他单肩甩上书包,头也不回跨进校门。 一帮狐朋狗友在校门口等他,过来问:“怀哥,那不是你妈吗?” “不是我妈。” “啊?” 他说:“你妈!” 这人吃瘪,讪讪闭了嘴。 段怀转头就看到程少阳在路边看着他,嘴角有笑意,饶有深意。他下意识偏开头,他就过来了:“走吧。” 段怀走着说:“你也笑话我?” “笑你什么?我们是好兄弟,我笑你干什么?”程少阳摘下眼镜,用后面人递上来的布巾擦拭镜片,“除非你自己心里有鬼。” “……” 沅芷停好车就进学校找白小楼,在班上询问时得知他今天一下午都没有课,她想打电话给他,想起来她只有他的固定电话。 沿着楼梯下去时,在拐角处见到熟人,上去打招呼。 “怎么,老赵,不认识了?”沅芷笑着说。 商学院的年级主任老赵度数高,推一推眼镜才认出她:“你这丫头怎么回来了?” “不欢迎啊?” “哪里话。” 老赵在自己的办公室招待她,奉上上好的铁观音。沅芷捧着杯子:“说起来我们都三四年没见了,你还是在这里干?” “惭愧,都这么多年了位置都没变动一下。” “还不是你喜欢闲散。” 老赵听了奉承话,开怀笑了:“你呢,在哪儿高就?” “现在做房地产生意,偶尔投股,只能糊口。” 老赵拍着大腿:“小沅啊,过度谦虚就是虚伪了。” 沅芷抿一口绿茶,有一股清新的味道萦绕在舌尖,她想起来说:“你能帮我个忙不?” “好说。” “我想找个人。” “那还不容易。” 从老赵那里出来,沅芷直接去图书馆。二楼的借阅室里,窗帘紧闭,学生不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的看书,有的睡觉。 沅芷在书架间徘徊,走遍外室,进入内室,终于在角落里看到他。 六人一座的桌子,白小楼在最里面的位置上看书,手里安静翻着书页。她对面有一个女孩,趴在一本词典上睡觉。 她走过去,敲敲桌面。 他抬头看到她:“……” 她合上他的书,勾勾手指,用口型说——出来。 他想了想,搁下书离开位置。他的动作很轻,似乎是怕吵到别人。她回头看一眼那个女孩,发现是之前见过的。 这也是缘分? 她一直走出借阅室,想到刚才他抬头看她时,这点不快马上烟消云散,笑出来。她喜欢他那时候的表情,因为惊讶而带着点呆愣,可爱极了。 “还习惯吗?”她出来时问他。 二人沿着外面的走廊走,上楼,到顶层。 上面的风大,吹乱他的头发。他看着脚下的校园说,声音沉静如海:“还可以。” 沅芷说:“你是不耐烦我呢还是和每个人说话都这样?” “……” “不要敷衍,你说实话。”沅芷又忍不住想抽烟,心情烦躁,“一直都看不懂你这个人,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你没什么追求吗?你不能说说你想要什么,你自己需要什么?” 后来,她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了。 沅芷觉得这一刻自己很混乱,抬手插入头发,顺了一下。 然后她听到他说:“你想知道什么样的答案?其实不管怎么样,我的答案都是一样的……大嫂。” 沅芷:“……” 过了很久。 她看看天边的晚霞,说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小楼没有拒绝,跟在她后面走出读书馆。他们在楼下遇上胡晓琳,她看到他们一起出来就愣住了。 走过来:“小楼,一起回去吧?” 小楼说:“不了,你先回去吧。” 她要问点什么,沅芷说:“我送他回去。” 胡晓琳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沅芷知道,这个女孩心里有万千的疑问,但是,她恶意地什么也没有为她解答。 胡晓琳眼睁睁看着白小楼上了她的车,闺蜜周芸拉拉她的手臂:“别看了,早和你说长得漂亮的男人靠不住。” 胡晓琳回头看她。 周芸语重心长:“你用脑子想想,他是怎么插班进来的?一般人没点关系能这样?” “他很出色,他成绩很好,他上一次的考试还是系里……”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周芸拉住她的手说,“我说你别傻了,你没看到那女人身上穿的,起码四位数起价,还有她腕上的表,开的车……” 周芸后面说了什么,胡晓琳都听不清了。 路过电信营业中心时,沅芷去冲了两百的话费,回到车上后把一个包装很好的手机盒子放到他手里。小楼拿起来,看看她:“什么意思?” 她倒着车没看他:“坤哥让我照顾你,我需要能随时联系到你。” “你知道我没手机?” 她觉得他似乎是笑了,轻轻的,和窗外的风溶在一起。她没敢回头,也不敢看反光镜,一心一意开车。过了红绿灯之后,她越开越快,半晌,听到他在旁边说:“超速了。” 一看屏仪,都100码了,连忙缓下来,结果还是被拍了照。 后面有交警开着摩托车赶上来,沅芷认栽,开车停到路边。降下车窗,对方一脸严肃,手伸到她面前:“证件!” 她本来就心情不好,慢吞吞翻抽屉。 “快点!” 沅芷说:“警察同志,你总得给我点时间找吧。” “严肃点!嬉皮笑脸的干什么?” 居然碰上这样一个刺头,沅芷低声咒骂,费了点劲翻出了驾照,递出去。罚了点钱,记了个名,这事最后也不了了之。回去的路上她放缓了速度,心里有一股火,无处发泄,反光镜里看到他肩膀微动。 她当即就质问了:“你笑什么?” 小楼没料到她这么直接:“没什么。” “你分明在笑话我。” “……你说是就是吧。”他无意争辩,拄着头靠到车窗上,目光转向外面。从红绿灯十字路口到家的这段路,他的嘴角一直是弯的。 第14章 沅芷(02) 沅芷(02) 她走之前给他一张卡。 “坤哥让我给你的。”沅芷说的时候没看他,“不够找我。” 等了很久都不见他说话,沅芷回头,他站在楼梯过道里,背靠着扶手,双手插在裤袋里,微微倾斜着身子,看着她的目光分明与平日有些不同。 她心里有鬼,却想着不能输了架势:“干嘛这么看我?” “怎么是你问我?”小楼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她双脚像沾了强力胶水一样粘在那里,一动都不能动,只听见他用平淡的口吻这样清清楚楚地说:“想追我?你喜欢我,有没有告诉过坤哥? 我猜你不敢。 阮沅芷,有这个色心怎么就没有色胆呢?” 她也觉得自己动机不纯,思想龌龊,这个夜晚,她最后是落荒而逃的。他到底也没收下那张卡。 到11月中旬,很多课程已经修完,小楼每天大概只需上三四节,其余时间自行安排。那个礼拜他在一家咖啡馆找到了兼职,平时下午一点到四点值班,礼拜天整天。胡晓琳、周芸、周莉莉也在这儿工作。 下午,胡晓琳点完账又接到外卖电话。 又是点名要白小楼去送,她当时就没忍住:“对不起,本店拒绝无理要求。” 周芸看到,她已经把电话挂了:“你干什么,想被炒鱿鱼啊。” 胡晓琳说:“这样的要求难道合理?” 周芸说:“合不合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在打工。” “我知道!” “你应该学会忍耐。” 胡晓琳送完一份外卖回来,正好是下午四点整,店内没多少人。她看到小楼在柜台上拨弄手机,走过去:“在干什么?” 小楼说:“发条短信。” 胡晓琳笑着想说点什么活跃气氛,忽然发现他的手机是新换的。 她在杂志上见过这个牌子,最低一个型号都要4000起价。她很清楚他是最近才找到这份工作,月工资2000,现在一个月还没到。 心里转过数念,胡晓琳觉得离那个可怕的猜想越来越近:“小楼……” “嗯?”他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目光。 “……你是不是……” 小楼放下手机,看看她:“你想说什么?” “……没,没什么。” 下班了,他们一起回去。胡晓琳住在他楼下一层,他们到二楼停下来,她对他摆手:“明天见。” 小楼说“明天见”。 直到他上楼了,胡晓琳都没从阴霾里回过心窍。白小楼看着就不是那样的人,他简单朴素,乐于助人,在别人需要帮助时总会伸出援手,不计得失。这样一个人,怎么会为了金钱和权益出卖自己? 可是,那只昂贵的新手机怎么解释?她为了他找了很多借口,依然难圆其说。 晚上照例和周芸煲电话粥,那头她絮絮叨叨一堆,说起自己新交的男朋友。晓琳也是见过的,姓周,是一家外贸公司的职员,不是什么高位,但是很疼周芸。 “找男人,相貌不重要,品行和能力才是最需要考虑的。” “你说的这些我都懂,现在是你对他有偏见。” “你被爱情蒙蔽了双眼,而我只相信我的眼睛看到的。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别摔得自己遍体鳞伤。” 好友的劝慰她自然明白,但是,有些东西怎么是能割舍就能割舍的? 周芸那头接到了小周的电话,匆匆劝了她几句就挂断了。这个晚上,晓琳坐在窗边想了很久。 次日周芸的男友小周过来看她,空闲时双方谈笑,周芸说:“怎么不见他?” 晓琳:“小楼外送去了。” “那是好,大把的女人都想念着他。” 晓琳说:“你干嘛老针对他,又不是什么轻松的活。” “送不送不打紧,人家只要看看他的脸。” “小芸,我不想和你绝交。” 周芸说:“被你气死了!” 大约等到3点半的时候,白小楼回来了。周芸对小周说:“我们先走吧,有些人恐怕已经觉得我们碍事了。” 她说完却半晌不见小周有反应,诧异中回头去看他,小周正隔着扇玻璃门看白小楼。 “你怎么了?” 他支支吾吾:“我……我可能看错了。” 周芸自然追问到底,回去的路上,他们在路口等红绿灯,小周终于被她烦地说出来:“我之前在崂山监狱探监的时候好像见过他,和我大舅一个车间。当然,也可能是我看错了。” 周芸听到这个消息就觉得不得了了,当天夜里打电话过去告诉胡晓琳: “我和你说,小周视力5.2,绝对不会看错的。你喜欢谁不好,要喜欢一个坐过牢的?还有他当初是怎么进学校的,我现在想起来都毛骨悚然。你说他是不是黑社会啊?” 胡晓琳听不得她这么诋毁他:“一定是你男人看错了,小楼不可能,他不可能!” “你冷静点。” “我不和你说了。”她在那头把电话摁了。 收线后周芸心里还担心着,不过这事不当面说说不清。 小周抱住她安慰了会儿,又说:“你也别多想了,晓琳她是个明白人,不会犯傻的。” “感情这事谁说得清,她就是被那小子的一张脸给迷住了。长得好看又什么用?被女人包养不劳而获还是个坐过牢的,谁知道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她想起来就觉得可怕,“不会是想骗钱再骗人吧?不行,我得劝着点她。” 她穿上外套要出门,小周连忙拦住:“这是干什么,都大半夜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办?” 周芸道:“我担心她。她现在还住在那人下面,你说会不会出事啊?” 小周说:“能出什么事?他们来往那么久了,要出事也不会等到今天啊。” 说起这个,周芸又懊恼:“你说她怎么就识人不清呢?坐过牢的能有几个好东西?她这人就是太单纯了。” 小周说:“你也别太操心,出不了什么事。” “我心里不踏实。” “那我明天一早就陪你去找她,你们当面谈谈。” 周芸想想,也只有这样了。 因为心里惦念着事情,她一晚上睡不着,第二天清早就带着小周到咖啡馆了。等了将近十来分钟,白小楼和胡晓琳才一起进门。 等到胡晓琳去打水,她走过去,停在他面前。 小楼微诧:“有事吗?” 周芸点点头:“我有点事情想你和说。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 小楼看看表:“现在是8点15分,离营业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够了。”周芸说。 胡晓琳出来,看着他们在角落里的位置上落座,心里有焦急,小周及时拉住了她,“让他们谈谈吧,小芸有分寸的。你现在过去,大家反而难堪。” 她在原地干着急,这时候忽然停住脚步,蓝天下,马路上,咖啡馆外面的林荫道旁缓缓驰来一辆黑色的跑车。 第15章 沅芷(03) 沅芷(03) 周芸给自己倒了杯柠檬水,又问小楼:“你喝点什么?” 小楼说:“谢谢,不用。” 喝水的时候,周芸不动声色看他,想了很久方说:“我和晓琳都是本地人,打出生就在这九龙山,从幼儿园一起到高中,没想到大学也是一起。说实话,当初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还很诧异。” 小楼说:“那是缘分。” “是啊,就像小时候我们同桌一样。”周芸笑了笑,“她这人太单纯,幼儿园时就被人欺负。有次一个男同学把蚯蚓放她饭盒里,她哭着来找我。放学的时候,我把那胖子堵在巷子里,胖揍了一顿。” 小楼没说话。 “刚进这所学校,有个高年级的也想占她便宜,结果躺在医院里三天三夜下不了床。”周芸抿一口柠檬水,“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有人想欺骗她的感情或者从她身上捞好处,我一定会让他死得很惨很惨。” 她说到这里,只见白小楼缓缓起身,这个年轻人的神色一直很平静:“她是个好女孩,如果我也有一个像她这样的妹妹就好了。” “像她这样的妹妹?”他说完她就笑了,手中的勺子拨弄两下杯里的柠檬片,看都没看他,“过去,她是我妹妹,将来是小周的妹妹,怎么会是你妹妹呢?你妹妹在哪里,且让我猜一猜,崂山,嗯?你多久去看她一次?” 她从座椅里站起来,笑容还在嘴角,语气却越来越生硬:“什么样的人该做什么样的事,你说你怎么就不懂呢?” 小楼从始至终都非常平静,并没有少年人受辱后的羞愤。他认真地思考,点头:“嗯,你说得对。” “你明白就好。”周芸觉得哪有有不对劲的地方。 “明白什么?”沅芷走到这个角落就直接朝周芸的方向走去,“只有送上门的女人是容易上手的,该管管的是你们自己。 你说是他勾引?拜托你们照照镜子,倒贴还有人信。 我正式告诉你,你们现在被解雇了。 以后再看到你们找他麻烦,咱们就走着瞧。” 后来沅芷直接拉着他的手出咖啡馆,连假都没帮他请。 远远的她按车钥匙上的按钮,只听“滴滴”两声,车门开。她把他塞进副驾驶座后倒车出林荫道,这一趟回去,开得分外快。她一肚子的火气,只管对他发泄。 “我说你是白痴啊,就让她那么说你?脑子秀逗了还是怎么了? 不打女人?不打你不会走啊,喜欢站原地被她骂? 我要是你就直接让她滚。 ……” 车停在他家楼下,沅芷看着他出门。他在外面和她说话,她还不怎么想理睬他。 小楼说:“我都不生气,你为什么那么生气?” “是,是我犯贱,我多管闲事。白小楼,你爱被人骂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以后不管了。”她怒气冲冲的,启动发动机,扭转方向盘要离开,他从车窗外伸进的一只手这时却按住了她,盖在她的手背上。 她一怔,踩油门的脚松了。 他半个身子探进车窗,双手搭在椅背和方向盘上,就这样,把她圈禁在他的怀抱里。沅芷觉得脖子有点热,却不敢动弹。他的呼吸声清晰地在她耳边,气息拂面,她全身僵硬。只听见他说:“我不是不在意,只是习惯了。不管我争不争辩,他们的态度都不会改变,对不对?” “……” “可我没想过你会这么在意。” “……” “我以后不会任他们说。” “……” “我觉得你的话挺有道理。” 他第一次和她说这么多,目光还停留在她脸上。 这样迟迟不见他出去,沅芷不能镇定。当时本能地那么去做,现在仔细想起来,引发的一系列效应背离了她的初衷。是好事,也不能全算好事。这样的忐忑不安里她抬起头,撞进他乌黑的眼底,仿佛陷入了泥潭中。 她再一次觉得,这双眼睛是如此温柔平静。 懂得一切,也包容一切。 在此之前,她也交过别的异性,年轻的、成熟的,在工作的、或在上学的,但是,从来没有一个像他这样。 那天,沅芷在小楼住的地方呆了整整一个下午。她第一次吃到他做的甜品,软软的绿豆糕,加入桂花,咬一口,齿颊留香。 盘子里剩下最后一块了,心里想吃,面子上她还是要装大方,推到他面前:“你吃吧。” 他双臂还叠在桌上没动:“你吃吧,我不饿。” 沅芷吃地一点不剩,习惯地吮一下手指,才想起有人在身边。小楼分明在笑,微微挑眉:“你还有这习惯啊。” 她被他说得不太自在,嘴里还硬:“好说。” 小楼称赞:“女中豪杰。” 离开的时候,窗外下起了暴雨。他找遍了屋子的角落也没发现伞,把这事儿和她说,沅芷一拍脑袋:“我忘了给你买。” “……” 他在房间里给她腾出点空地,摆上椅子。 她看一看,说不用那么麻烦,在他床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二人并肩坐在一起,只隔了几个拳头的距离。气氛安静极了,谁也不说话。 半晌。 “我说……” “我说……” 他们都笑了,各自回过头去。 他说:“还是你先说吧。” “也没什么大事。”她说,“你上学还顺利吗?有没有遇到困难,有人找麻烦你要说,别像今天一样了。”越说她越心虚,最后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他一点也不在意她东拉西扯,觉得比从前更好玩。她心虚的时候不敢看人,扯些有的没的。她这么漂亮,却喜欢化妆,什么时候她会满意她这张脸? 他这么想,托着腮帮子靠着床边的书桌支撑住,侧头端凝她。 心里有异样柔软的情愫在慢慢滋生。 她站起来走到窗边,伸头向外面看:“这雨越下越大,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他在她身后说:“要是走不了了,就留下吧。” 她停了好一会儿,回头打着哈哈:“那我在你这蹭个地方,你睡地上去吧。” “口是心非。” 她脸发热,低头作捡东西状。 他走到她面前了,脚尖踢踢她:“你可想清楚了。” “什么跟什么?”她仰头,年轻人在她上方笑,黑暗里,白面孔,黑眼睛,唇红齿白,笑容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况味,像一个戛然而止却意味深长的故事。 他笑:“纸老虎。” 沅芷额头有汗,转过身拿自己的东西。他跟出来:“我送你。” 她看雨势已经很小了,说:“不用了,没多少路,你没伞不是?” 他没再坚持。 回到家,屋子里的人都睡下了,她蹑手蹑脚上楼梯,像做贼一样,洗澡、回房间。双手一摊,平躺在床上。 黑暗里她望着天花板出神,心里想的却是:白小楼也不是那么老实,她以前都被他的外表欺骗了。想完又觉得自己也够可以了,他不那么事事敷衍了,她又不满意。 她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真的是她想的那样?总觉得他这个人玩游戏的成分居多,真情实意少。 不明白还是不明白。 当她觉得自己占据了主动的时候,蓦然回首,她发现其实她一直都非常被动。 困顿,就这样食髓入骨。 九龙山的十二月,气温降至零下。 南方海湾一带鲜少有这样的气候,站在露天中,不戴口罩,呼出的气在空中即刻蒸发成白雾。屋里屋外隔着层屏障,温暖和严寒对立成两个世界。 早上赵婉致电给她,交代跑马场运作的后续工作,问她要不要原来的员工继续留下。沅芷交代她,务必处理干净。 出门前,她穿上呢大衣,披上围巾。那天她原本的打算是去城西中官路给夏瑾新开的发廊剪彩,礼拜天是交通高峰期,车子堵在路口,等了足足十分钟,不见动弹。她失去耐心,掏出手机给夏瑾打电话,一面开车门到路旁等待。 电话那头有杂七杂八的声音,约莫是物体落地安放。喧嚣中,她听到有人喊夏瑾,她应声,说了几句,回头接起她的电话。 沅芷说:“开张呢?” “你可别说出不吉利的话。” “哪能啊?恭喜。”她说,“虽然你这人总损我,但君子不与小人斗气。” “这么说不怕我和你绝交啊?” “那我们都绝交八百年了。” 电话两边,她们都不禁莞尔,听到对方的笑声。 前方路障搬开,道路开始疏通。 “不和你说了。”她收完线,开车门。 要开动了,有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在外面敲窗,沅芷降下来看。只见她搀扶着一个老妪,哀求道:“姐姐,我奶奶的脚扭了,你帮帮我们好不好?” 沅芷到外面扶女孩的奶奶到后座:“您坐好了。” “年轻人,真是好人啊。”老婆婆慈眉善目,对她微笑。 沅芷回以微笑,启动车子出路口,又打了电话给夏瑾说她有点事,不能去了。夏瑾骂骂咧咧了几句,挂了电话。 “姐姐,往那边开。”一路上,女孩小心地给她指路。 沅芷一边开车一边笑着对她说:“上大班了吧?我在你这个年纪,爸妈都逼着我学外语和数学了。” 女孩有点腼腆,声音小小的:“囡囡很久没见爸爸妈妈了。” “……” “奶奶说他们去了天国。” 沅芷的话哽在喉咙里,接下来除了问路,她不说别的,小心翼翼,怕触及这个小女孩的伤心事。这样心神不宁,她精神松懈。渐渐的,她发现开的这条路—— 是她以往从来陌生的巷道。 第16章 沅芷(04) 沅芷(04) 沅芷在想,她现在应该怎么办? 这是一个几十米见方的仓库,光线从东面顶端的卷帘门孔洞里投进,只在靠近门口的地方铺了淡淡的一层。 灰尘在光晕里盘旋,微微起伏。 等眼睛适应昏暗,她努力从地上爬起来。 仓库里没有人,她凝神听了会儿,外面也无声无息。她又耐心等了片刻,开始观察现在四周的情况。 卷帘门是上锁的,打不开,意料之中。 除了这个出口之外,南面墙上有一扇天窗,她用自身丈量,估算大约有两米高。找遍了仓库,她找到了几块破烂的塑料和铁皮,似乎是摩托车上的什么部件。 好在学过组装零件,十五分钟后,一个似模似样的拱座搭起来了。她站上去试一试,高度正好。 窗上共有三根铁条,只要拧断两根,她就能出去。 她试了试坚硬度——这生锈、看着不牢固的铁条其实非常牢固。 漆黑的夜,月有圆缺。 空气里的湿气很重。 沅芷在窗下的摩托车拱座上靠着,等待着。终于,夜半的时候等来了第一场雨。她把准备好的从裙角撕下的布条举到窗外,费力抓着铁栏。等手里的布条全部湿透了,圈住两根铁栏,合成一股。 沅芷咬着牙,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这一刻她恨自己平时不好好锻炼,只知道化妆逛街烟酒嫖赌。 除了头脑之外,原来武力也很重要。 绑架她的人其实只派了三个男人。如果她会打架,就算不获胜也不至于连拖延和逃跑的时间都没有。 她现在想的是,究竟是谋财还是害命? 她觉得谋财的可能性不大,至于害命——还真有可能。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干过些什么,得罪过什么人了。 终于拧歪了铁栏是在半个小时后,沅芷抓住栏杆,使尽浑身解数,只够住上方,半个身子在空中晃荡。 手磨在窗口的尖棱上,破了皮,流出血,钻心地疼。 全身的力气都快耗尽时,她心里想着逃生在即,顿时有了用不尽的力气,一咬牙,一个鲤鱼挺身从天窗里翻了出去。 腰疼、背疼,脚似乎还扭伤了。她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扶着墙躲到河边的一棵杨树后。 这大概是城乡结合的郊外,地上铺的是沙土地,这个仓库看着废弃了很久,门前塞着一堆垃圾。 有脚步声,河对岸的独木桥上走来几个人。 沅芷屏住呼吸,藏好身子,趴在树干后面看。这三人一高一矮两个青年,还有一个中年男人,是个胖子,胳膊上文一条龙。 他们刚刚喝好酒,脸是红红的,醉眼惺忪。 沅芷背过身,咬住牙齿,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半晌。 “我-操,这妞跑了,妈逼的!”中年男人一巴掌扇到矮个子头上,拎起他的衣领,“喝喝喝,喝你他妈个大头鬼!人都跑了!” 手里还有带回来的一瓶啤酒,他看也没看,操起来对准矮个的头就使劲砸下。一声巨响,瓶身碎裂,一股鲜血冒出。 矮个的视野模糊,眼前只看到一片血红。他拼命抓住男人的手,像溺水的鱼,喘着粗气:“南哥,南哥我错了,但现在不是教训我的时候,回头我任你处置。现在……现在……去追还……还来得及。” 中年男人放开他,招呼高个子朝东面路口跑去。 心里一块石头“哐当”一下落了地。 沅芷朝反方向跑,因为脚受了伤,跑不快,每一步都非常艰难。她不敢停,不确定那三人会不会返回来追。 在仓库里醒来时她就发现自己手机没了,沿着巷道出弄堂,她终于走到大街上。现在是午夜,行人寥寥,这条街上只有街角的霓虹还亮。那里门口有电话亭,她拖着受伤的脚挪过去,拨号: 脑子几乎都没过,号码就按出去了。 她自己都疑惑,谁的都没按,怎么就单单选中他? 那头响了两声就接起了:“喂?” 这个时候听到他的声音,沅芷眼眶发酸,强装的镇定再难维持下去:“……是我……”她吸吸鼻子。 他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劲,声音不自觉放轻了:“怎么了,沅芷?你慢慢说。” 隔着电话,她听到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然后是关门声。 她只觉得眼睛更酸: “我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你问有什么标志性建筑?有,街角有一家ktv,店面不大,叫‘鸿歌’。 没了,不行,他们过来了。” 她马上挂断对话,朝对面的写字楼跑去。街对面那三人也看到了她,一人骂一句“我-操”就冲过来。 楼里已经熄灯。 沅芷不敢坐电梯,从安全通道里走楼梯到三楼。奶黄色的安全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进入昏暗的长廊。两旁是紧闭的房间,她试着推了推,发现都上着锁。 她听到身后的楼梯里传来脚步声,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尽头。那一侧的安全门后,楼梯的平台上有一堆杂物,很大的衣柜、冰箱箱、一些无用的纸盒。 三人走到这里,在原地打了会儿转。沅芷躲在衣柜后面,他们之间,只隔着一层挡板。她连呼吸声都不敢放大。 矮个子的小心翼翼地说:“南哥,我们分开找吧?她跑不了多远。” 中年男人忽然发难,一脚踹在他的膝盖上,矮个的嚎叫一声,抱着膝盖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男人叉着腰还在骂骂咧咧:“臭婊-子,贱货!别让我逮着!妈逼的,狗东西!” 矮个子搜索楼下,高个子朝楼顶去了,中年男人坐在台阶上,原地抽烟。 烟味在楼道里扩散。 她呼吸凝滞,手脚僵硬。 脚上忽然瘙痒,沅芷不敢低头,拼命忍住不要动。更多的耗子从衣柜的角落爬出,在她脚背上钻来钻去。 她平生最不能忍的就是这个,此时到了极限—— 中年男人听到身后的嚎叫,回头的速度已经够快了,还是被她跑掉。这个女人风一般冲进安全门内,朝楼道另一侧、来时的方向奔跑。 他招呼矮个子和高个子分开包抄,绕到对面,自己从这个方向追上去。 沅芷听到前面的安全门里也有响动,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她站在楼道中央,进退不得。 “跑啊,怎么不跑了?”中年男人憋了一肚子火。他随手在地上捡了根木棍,一下一下拍在掌心。 沅芷左面是矮个子和高个子,右边是持棍的中年男人。 掌心渐渐冒出汗,腿脚发软。 只恨爹妈少生了条腿。 一人拽着她的头发,把她拖到楼梯口,一人按住她手,反剪在背后。中年男人持棍,甩手两个巴掌先掴上去。 沅芷半边脸顿时麻木肿胀,嘴里有血腥气,咸的液体,顺着嘴角流下来。 “跑啊,怎么不跑了,臭三八?”接着是一棍打在她的膝弯里。 沅芷痛得跪下来。 头发却被这个中年男人扯住,猛地一拉,硬生生带起了她的头。掐着她的脸,让她仰视他:“不是挺能跑的吗,啊?现在装什么死啊?” 沅芷说:“他给你多少钱,我给十倍的。” 话音未落,脸上又挨了一巴掌。 “三八,有钱了不起啊?哥几个本来干得好好的,现在被逼着回乡下,这都是因为你这贱人。”他一边说一边打,一连打三个,自己都觉得手疼了,才停下来。 “有几个臭钱就是大爷?我呸,现在还不是像只母狗一样趴在地上!”这人手里的木棍一下一下打在她的背上,沅芷整个人跪倒在地,另一人扯住她的头发拎起来,强迫她保持这个姿势。 中年男人也累了,棍子高高举起,准备最后狠狠一下结束。 闭着眼睛,沅芷都听到那棍子在空中划过带起的迅疾风声了,不能动,不能躲,干脆听天由命,迎接这致命的一击。 臆想中的剧痛没到,昏昏沉沉中,耳边听到激烈的搏斗声、棍子击打在*上沉闷的响声,还有惨叫哀嚎声……抓住她头发的手忽然松了。失去支撑后,她趴倒在地,努力想起来,却一点力气都提不起。 片刻后,楼道里终于安静。有人走到她面前,扶她起来,轻轻拍她的脸:“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黑暗里,小楼白净的脸,清澈的眼,那双乌黑的眼睛里此刻写满了担忧。 她已经说不出话,余光里看到他背后倒在地上的中年男人掏出了一把枪。 “小心!” 小楼看到她脸色大变时,就知道有异。他都没回头,一腿踢这衣柜堵住安全门,同一时间单手搂住她,抬脚踏在楼梯上,借力把她推进了头顶天花板的换气扇中。 他随后钻进去。 第17章 沅芷(05) 沅芷(05) 这里是另一个空间。 狭窄、逼仄。 他们只能趴着,匍匐前行。房间和房间上面的通风管是相通的,他们有可能碰到那三人,所以,每一步都非常小心。 疼痛已经麻木,沅芷觉得身上冷,她爬不动了,小楼在后面说:“不走的话,我们在这里等死。被他们找到,我们就死在一起。” 沅芷第一次觉得他这么可恶,一边心里咒他,一边卯足了劲继续爬。 不知是运气,还是他选的路线问题,他们一路爬来居然都没有遇上那三人。当然也有坏消息,她真的一点都爬不动了。 爬到一个三岔的通风口,小楼停下来:“就在这儿吧,你往前面几步,我先下去。一会儿我在下面接住你。” 她没力气回答。 小楼下去,双脚落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回头在下面对她张开双臂:“下来吧。不要怕,我会接住你。” 沅芷都没应声,闭着眼睛翻下去。 她像个掉落的麻袋,都没顾及是先头着地还是先脚。 小楼拥她入怀,在她耳边微笑:“看不出来,你还挺重的。” 她不说话,闭着眼睛,他也不再笑,抱着她到角落里。他握住她的手,感受到一层细密的汗,手指探她的脖颈。她这时候睁开眼睛,有气无力:“还没死呢。” 他笑了,握住她手的手掌却不放松:“你休息一下吧。” 这是一间电气房,墙壁上的金属大箱子里,线路缠绕。他在黑暗里端详片刻,绕房子一圈,走回来。 沅芷睡着了,小楼走到她身边她也没察觉。 她闭着眼睛,睡梦里也觉得不舒服,皱着眉,不安着。他伸手按在她的眉心,徒劳地要帮她抚平。 “干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自己都不记得了吧?”他这样看着她,心里好笑,“活该。” 她似乎也梦到不好的事情,抱住他的胳膊,整个人都缩他怀里了。小楼抱着她,下颌磕在她的额头,他低头看她的睡颜,要把她记住。 仔细想起来,他在最倒霉的时候遇到她,她强势地介入他的生活。她那点心眼,明眼人一目了然。她那些不太高明的伎俩,小楼心如明镜。 只是觉得好玩。 他并不直言拒绝。 这个游戏玩到现在,却有些超出他的预料。像他不久前已经入睡,接到她的电话,二话不说就出了门。像他想起她在马场干的那些缺德事,第一反应不是这个女人真坏,而是不由自主地微笑。 沅芷听到剧烈的撞门声,骤然醒了。 小楼在她身边,见她惊醒,拍拍她的肩膀站起来:“真是不好意思,本来想让你多睡一会儿的。” 沅芷看向被撞地快变了形的门口:“怎么办?” 他指指先前他们下来的地方:“你踩我肩膀上去。” 危急关头,沅芷不废话,在他的帮助下成功钻进通风管里,小楼紧跟着攀进,同时,电气房的门被撞开了。 三人冲进来,小楼在头顶的通风口对他们笑了笑,从腕表里抽出头部有铁块和弹簧的钢丝,打出去,击在盛放电路的箱子上。 下一秒,警报响起。 线路爆裂,电流乱窜。 沅芷离开前,耳边还有那三人的惨叫声,毛骨悚然。 到外面,已经天亮了。小楼招手在路口打到车,现在他们一起坐在后车座,他说:“吓到你了?” 沅芷没说话。 “我很抱歉。” 然后她说了:“担心你自己吧,3区督察的效率很高的。才刚刚出来,别又进去了。我不想过几天再见你,又是在监狱的班房里。” 小楼说:“你觉得我杀人了? 那很遗憾,那点电还死不了人。 不信?” 他扳过她的手,在她的掌心画出电路:“这样,还有这样,任意改变其中一种电路的搭线方式,产生的电流就大不一样。 就像你说的,我刚刚才被放出来,可不想明天又蹲进去。” 她后来没忍住,笑出来:“你还学过这个。” “简单的搭线,初中就学过。至于怎么改变,是不是遇到更难的问题,究竟要怎么解决。”他指指脑袋,“全靠这里。” “使劲吹吧。” 这惊险的一天一夜,她在这样的谈笑中浑然忘了疼痛。后来小楼把她送进医院治疗,她才觉得身上痛地像要撕裂开一样。 过程中,一直龇牙咧嘴。 小楼等包扎完成后进病房看她,她已经变成了一个活脱脱的“木乃伊”。他在床边坐下,看看她被担架高高架起的左腿: “怎么样?” 她艰难地掀起眼皮子看他:“给我削个苹果。” “受伤了还这么霸道。”他拿刀,腕子一转,刀身反射出的冷光照在她的脸上。 她皱眉:“干什么呢?” 他说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沅芷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信他才有鬼。 一个苹果下肚子,真的发现有点饿了,这样不自觉去摸,平坦的,现在瘪了进去。她眼巴巴看过来,小楼就知道了:“饿了?” 她不应答,咳嗽了两声。 过了很久。 她想他怎么还没反应,提醒说:“麻烦你。” “麻烦什么?”小楼低着头削苹果,耐心、仔细,这次给自己削。刀和果子摩擦,外皮在他细长的手指间一层一层被剥落。 抬起来咬一口,“嘎嘣”响,他看着她,慢慢吃,悠闲自在。 沅芷的目光却停留在他握刀的手上,几根手指自然搭着,食指抵住刀身,圆润的指甲,修剪整齐。 她更饿了,被逼地就范:“麻烦你给我买午饭。” 小楼把吃剩的核丢进垃圾桶,从桌上抽纸巾擦手指:“不麻烦。”他站起来,走到门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喜欢吃什么?” 她认真地想了想:“中官路的曹记狮子头,城北渔庄的馅饼,还有城南市中心老白家的的白斩鸡。嗯,暂时就这样。” 小楼面向她站着,点点头:“行。” 沅芷笑着看他出门。 ——礼尚外来。 等他离开,她立刻打电话给邱正东,让他帮她送一份饭菜来。心里想,等白小楼回来,估计天也黑了。再苦不能苦了自己,伤敌一千子损八百多划不来。 邱正东接到电话就吩咐李姐着手准备,半个小时后,他出现在通往特护病房的走廊上。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阮沅芷和赵婉通电的声音,中气十足,一点不像受了伤的样: “我让你好好善后,你给我来这么一招? 猪脑子啊你,给点钱安抚一下能怎么样?还报我名?是不是想我死了自己当老板? 没有?没有你个头! 自己和人事部去说,你今年所有的假期都取消。 下个月菁菁替你。 哭哭哭,就知道哭?我当初是脑子坏掉了才聘的你。 好了好了,就这样。 和你说话,真是命也短。” 邱正东憋着笑,正要推门,却碰到不想看见的人。 小楼从另一边的拐角处过来,看到他也停下了脚步。 “你怎么在这?”邱正东说。 小楼只看了他一眼,手搭住门把要开。 邱正东的火爆脾气立刻就上来了,冲上去,拽住他的领口朝他大吼:“你他妈什么意思?啊?问你呢,来这干嘛?不是早滚蛋了嘛,现在又想住回来? 又这么看我,你以为你谁啊? 大家都一样作奸犯科,你就比我高人一等了? 我说你这人没教养怎么了?” 小楼此前一直淡着一张脸,不见喜怒,一直到这句话从他嘴里蹦出来——他拽住邱正东的手腕,反扣到身后。邱正东空出的另一只手也被他擒住,脚还没出,就被他从后面过来的一击,踢得跪倒在地。 手中的力道,一点一点加强,手指,一点一点收紧,骨头咔嚓咔嚓作响,邱正东脸色发青,咬着牙,不肯吐出讨饶的只言片语。 沅芷在里面问是不是在正东来了? 小楼居高临下地瞥他一眼,松了手。 邱正东软倒在地,捂着手腕喘气。 进门的是白小楼,沅芷脸上的惊愕都没掩饰住——她分明听到邱正东的声音。小楼把塑料袋放桌上,打开,拿出里面的饭菜。 “中官路的曹记狮子头,城北渔庄的馅饼,还有城南市中心老白家的的白斩鸡。不是很想吃吗?吃啊。” “……” “觉得奇怪,我为什么这么快?这三家分明是不送外卖的。” 他弯下腰,白净的脸在她的视野里越放越大。隔着一指,他快吻到她的唇,目光斜看到她耳畔圆润的耳垂,伸手捏了一下,软软的。 “你不穿孔?”他纳罕。 她觉得心跳加快,脸燥热,不能自己,头后仰了一下,空气总算流通了些。她记起他之前的问题:“你还没说你为什么这么快呢?” “哦。”他站直身子,在床沿边侧坐,“其实很简单啊。我一个人跑三趟怎么也没三个人同时跑一趟来得快吧?” “……” “我在车站外找到的人,你知道的,那里人多,专司此类。” 她想一想,的确,但凡是能跑能动的东西,一出车站就会被包围,问去某某地,还是某某某地,他们永远忽视你再三强调“我是这里本地、我有车”此类的话。 “谢谢。”她说,“你给了他们每个人多少?” “不谢。”他给她拿饭,递上筷子,“你司机付的钱。” “……” 第18章 沅芷(06) 沅芷(06) 之后的日子,沅芷在医院的病床上度过。 每天都有主治医师过来问她话,她一一回答,他说你的身体素质非常好,很快就可以下床。沅芷说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答:“半个月后。” 半个月时间实在太长。她觉得自己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再呆医院,人要发霉,于是,时间提早一个礼拜。 在家休养的日子,换了私人医师。终于能长时间走动了,这天,她扶着栏杆上下楼。正巧段怀从楼上下来,看到她,斜着走过去:“伤残成这副德行就该有自知之明,不乘电梯从这儿摔下去,又要闹得鸡飞狗跳。” 沅芷当然没放在心上。 走到二楼了,她休息一下,然后一鼓作气下楼。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太急功近利,下最后一层台阶时一个趔趄滚倒在地。 手里的拐杖也掉下了。 段怀在餐厅吃早餐,听到声响转过来,看到这一幕,他的手几乎是反射性地按住桌角,对面的邱正东比他快一步跑过去。 “姐,你怎么了,要不要紧?”他扶她坐到餐厅的空位上。 “没事。”沅芷说,捏一下腿,皱眉。 段怀这时说:“叫张医师来一趟吧。” 沅芷诧异中抬头,段怀没看她,低头吃一口面包,吃完后慢条斯理地用布巾拭嘴角:“爸下个礼拜要回来,你得有个人样。” “谢谢,不过不用了。”她不逞能,是真觉得没大碍。 “……随便你。” “什么态度?”邱正东对着他的背影“呸”一声,端起牛奶要喂她。 “我是脚受伤,不是手残了。”沅芷说。 他把杯子乖乖放下,坐在旁边看着她吃。对这次事件,他心里仍有疑惑:“姐,你最近是不是又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啊?” 她横他一眼:“有你这么说你姐的?” “要不人家干嘛往死里打你啊。”邱正东叹气,“照理说,你这么个大美人,正常人看了都是想犯罪。能让一帮大老粗看见你只想着打,可见你这次干的事非同一般啊。” “吃你的早饭!” “是是是。” 沅芷早在进院时就想到了这个问题,抽了空告知王泽,命他暗中调查。不出所料,不是简单的因为拆迁赶人导致的私人寻仇这么简单,而是背后有人从中唆使。 这半个月,她人在医院,她的人却在外面干了很多事。 每天都有人向她汇报,每天都有关于马家屯赌马场的新闻刊登各大报刊,无外乎比赛出现事故、马槽失火、“黑幕”披露等等负面报道。 熟悉的号码打进来,她坐在沙发里品茶,既不接,也不挂。她想着电话那头,马守成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依然难解心头只恨。 死前凌迟的过程比死还要让人难受,这种*蚀骨的感觉,他需要好好体会。 后期修养的日子里,小楼来看过她,带来她喜欢吃的杏仁酥。 她早上自己在二楼的长廊上练习,下午,她由着他扶着,在花园的石径小路上走。步伐一天比一天稳健。有一次一轮来回走完,小楼扶着她在人工木椅上坐下休息,蹲□喂给她水:“明天试试绕着花园一整个来回。要是成功了,有礼物给你。” “礼物?”白小楼没送过她礼物,沅芷对此颇为好奇。 他说:“对,礼物。” 第二天,她如期完成,他果然给了她一份很好的礼物。 阳光正好。 中庭的榕树下,树影婆娑。 沅芷坐在秋千上微微地荡,看着他。 白小楼吹笛子,左手托笛,右手习惯性地拂过笛身,杏黄色的穗子从他的手掌里跌落。沅芷耳畔听到清越的乐声,近在咫尺,又觉得遥远,这个午后,闷滞和嗔怨在空气里被渐渐驱散,鼻息里、毛孔中,一点一点沁入清凉。 心情莫名平静。 她托着腮帮子在旁边看他。高个子,白皮肤,冷澈明亮的黑眼睛。从侧面看,他是有些消瘦的。 多么英俊的一个人。 他吹完一曲,沅芷鼓掌:“节奏把握地不错,其他也还过得去。” 他笑了:“你也懂音律?” “看不起人啊?我从小学琴,专长钢琴和古筝。”她抓住绳子猛然荡一下,“画画、下棋、书法……你问问我哪一样不会,哪一样不精?” “够自负的。”小楼看着她说,“我没见你画过画,书法也没看到过,不过下棋嘛,我记得某人好像是我的手下败将。” 他这一下噎地她对不上话。 “别咬牙,生气就直说嘛。” “白小楼……你滚地越远越好。” 身边传来小楼的笑声,轻轻的,开怀的,和风的声音穿梭在一起,轻盈地远去。 马守成比她预计来得早,那是段明坤外出归来的三天后。 他们在茶室里招待他,雾霾天气,窗外天色暗沉,沅芷站起来在移门边眺望,远处山峰连绵无边。 马守成被人带上山,走到庭院里,一眼看到沅芷,他倒退了一步。 沅芷走过去,接过他刚刚摘下的手套,朗声道:“马老板,稀客啊。来来来,里面请。”伸手把他引到门内。 天气实在冷了,段明坤难得披上了大衣,内里还是绸布的白衬衫单衣,拴在黑色的西裤里。 “马老板,幸会。” 马守成看看他从桌案对面伸过来的手,握一下,低下头,姿态放得很低:“坤哥。” “就当是自己家,别这么拘束。” 仆人奉茶,上好的铁观音。 马守成捧在手里,觉得烫,又不敢放开。 “早听说马老板生意做的大,对跑马颇有研究,今天一看,和我想的一样。”他也喝茶,先吹一口气,绿色尖细的叶子在茶面上轻漾。 “研究什么啊?马场都给人烧了三回了。我实话和您说吧,这个月再没有周转的资金,我就要关门大吉了。” “你这是不满呢。”段明坤笑了,抬头看看沅芷,双手交叠着,按在紫檀木的手杖上,“小沅做事太强硬了,马老板不要见怪才好。” 侍女适时送上点心,榴莲酥和椰丝球,刚刚出的烤炉,新鲜烘成,香气扑鼻,手碰在上面还有热度。 沅芷接过佣人递来的湿巾擦手,抬起一块,送到段明坤手边,又拿了一块,起身,走到对面的马守成面前蹲下来。 她看着他,微笑:“马老板,尝尝看。” “不敢劳烦。” “过去多有得罪,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吧。以后还是好伙伴,好朋友。”她回到原位,自己吃一口榴莲酥,味道太冲,还是不习惯。 她放下来。 段明坤说:“资金不是问题,人手也不是问题。马老板缺什么,我们就给什么,之前小沅派过去的人偷懒,事事需要马老板的人亲力亲为,才酿成这样的惨剧。如果他们能多帮衬一下,也许就没那么多事故了。” “……” “马老板可能怀疑我们的诚意。”沅芷用指尖沾了水,在木质桌面上写出数字,“钱好说,人我们更不缺。马老板原来请的那些可能少个心眼,马场现在需要新鲜血液。” 马守成不能说话。 “马老板意下如何?” 沅芷差人送马守成下山,回头陪在段明坤身边。他还在喝茶,细细品,慢慢尝,似乎从这略带苦涩的味道中能品出不一样的东西。 他问及她的伤势,她说:“已无大碍。” “做这一行,需事事小心。”段明坤说,“你以为我刚才是和他寒暄?小沅,你做事太绝,不留余地,以后迟早要吃亏。” “……” “给别人留一条后路,即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他站起来,手杖点在她面前的桌案上,语重心长,“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沅芷:“……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好吧,字数有点少,将就一下吧,一下子撸三更要死的,后面再多更点吧~~╭(╯^╰)╮ 第19章 决绝(01) 决绝(01) 今年的第一场雪降落在一月初。 沅芷早上起来往窗外看,沿线起伏的山和树,银装素裹,茫茫一片。 昨天助理菁菁给她电话,已经找好本城最好的跆拳道道馆,在中官路18号。沅芷赞她办事效率高,菁菁谦虚一番。 这个新助理什么都好,只是不苟言笑。这样不免想起赵婉,做事一塌糊涂,却每每能让她开怀展颜。有利必有弊,此话一点不假。 东西一早就准备好,李姐帮她拿行李。 这次初期训练她决定住道馆,期限是一个月。经过上次马守成报复一事,她铁了心要学出点成绩。沅芷给自己定目标,一年后至少要考到绿带以上。 出门时又下雪,鹅毛般落下来,天空里阴沉沉的,黑压压的云弥漫在天际。汽车绕立交桥东行,最后停在一条古老的巷道里。 古色古香的建筑,飞檐斗拱,雕栏画栋,清晨人人际寥寥,路面上脚印稀疏,车轮扎雪,两条长长的轨迹延伸到尽头的庙口。没有烟,庙口东面就是道馆。 这是大型的道馆,很有些岁月了。里面很大,面积不次于一般的大学学校,沿着林荫道走来,绿窗框的旧楼爬满了藤蔓,水池里结冰,广场、屋顶、青石板路面上都是皑皑白色。 第一天报道,她去看了自己的宿舍。本来是四人一间的屋子,这次只有她一个人住。领她去的辅导员说今年报名的人少,这栋楼一大半都是空出的。 沅芷问:“一般的训练场地是在?” 这人说:“图书馆对面的场院,室内场地。” 她又问了训练时间,得知周一到周五早上8点钟—11点钟,下午2点钟—4点中,每天规定训练时间为5个小时,其余时间可自行安排,空余时间的训练场地都可以用。 她在宿舍里休息了一天,这天早上换上她的道服,系上腰带。 场地内铺了塑料泡沫板,脚踩在上面,不冰冷。墙上的挂钟显示7点45分,她靠着柱子坐下来,压腿、揉膝盖。 来的人在门口拖鞋,依次入场。沅芷没想到还能碰到认识的。 程少阳摘了眼镜,气质还是温文,他的头发剪地更碎了,看到她也过来打招呼。 “巧啊。”沅芷站起来。 他的目光触及她腰间的白带:“初学啊?” 沅芷看着他腰里系着的黑色带子:“很快赶上你。” 他笑了笑,没作答。 教练是是秃顶的中年男人,巡场一圈,先让大家原地压腿,做热身运动。沅芷第一天练习,一上午下来几乎是扶着墙出去的。教练下课前提醒新来的,说刚开始两周浑身都痛,需要做好舒缓工作。 沅芷感慨,一把老骨头,禁不起这么折腾。 过庭院里走廊拐角的时候,对面擦身过来的人问她:“第一天,还习惯吗?” 沅芷顿住,慢慢抬头。 白小楼在檐廊下站定,白色的道服,玉一样的脸,眼底含笑。 沅芷足足回味了几秒钟,一次碰到两个,都是熟人——这不是一般的巧了。 “想什么呢?”小楼陪着她一起出走廊,绕道图书馆去食堂。路上,他说:“我一个月前就入学了,请你试想一下,我跟踪你来的可能性。” “……” 沅芷看他腰间,居然是和自己一样的白带,想起那日他的身手,觉得蹊跷:“你说的是真的?” “难道有假?” 沅芷吃饭,小楼吃面。这个点人已经散了,一楼食堂三三两两还有几个。她看他白色的面上只有几粒葱,夹了两片肉给他。 小楼抬头看她一眼,她在低头专心吃自己的。 这时他笑了一下。 程少阳那时候坐在他们东面不远处的位置,看向这里,若有所思。不过事不关己,他没有多在意。 “去逛逛?”她提议饭后运动。 小楼说“好”。 夕阳落山,天边的云霞褪变成暧昧的昏黄色。 沅芷在树的阴影里驻足,抬头看,大树冠,常青,枝叶繁盛。她说:“一年四季都这样,多好。” “没有凋零就没有盛开。” 小楼捡起一片叶子,平摊在掌心,沅芷探身过来看叶片的纹路,伸出手指,摸一下。小楼问她“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她微微笑了,话在唇齿间咀嚼,缓慢吐出,“能有什么感觉?” 他们临地近,她觉得有热气从他的唇间送过来,耳根子渐渐有些灼热。小楼拨弄她的头发,她抬头看他,只见他指尖夹着一片树叶:“刚刚掉进去的。” “……” 沅芷觉得手指凉,低头一看,有雪花融化在指甲盖上,薄薄的一层冰晶。这时候雪从天空降下来,落在她的头发上、衣服上、还有他的眉间。 小楼看看阴沉的天空,伸出手掌接了片雪,回头对她说:“越下越大了,去我哪儿吧,近一点。” 她说:“嗯。” 天已黑,他们在夜色下走。到他的宿舍楼下,沅芷在门口台阶上往上望了了会儿:“你住几楼?” “二楼。” “看到了。”阳台正对两棵梧桐树的中央,她笑了,“绿化好。” “谢谢。” 她进去后四处看了看,这个房间和她的一样朝南,配备一个阳台、一个卫生间和一个小厨房。 她在他的床铺上坐下,问他:“你室友呢?” 他看着她说:“我一个人住。” 她笑:“这么巧,我也是。” 小楼没说话。 “有多的衣服吗?”她在他的注视中站起来,指指身上的湿衣服,“我想洗个澡。” “请等一下。” 回来时,小楼把一件白色的衬衫放到她手里。 他们是一样的身量修长,不过他更高一点。沅芷把这件衬衫在身上比划,它正好可以盖住臀部。 她进了浴室。 他呆在在外面。 隔着一扇门,里面有清晰的水声。小楼坐了会儿,从袋中掏出手机来玩。还是她送的那只,单色金属壳子。 看完微博,他又无事可做,站起来走到阳台上。 雪夜里,远处有情侣缓行,互相扶持,银白色的雪地里两行深浅不一的脚印。他们的衣服是一样的白,毛茸茸的帽子,毛茸茸的手套,互相砸雪球,扭打中摔到地上。二人都笑,爬起来继续玩,隔着那么远他都听到了。 “看什么呢?”沅芷洗完澡,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到他身后。 “没。”小楼回过身,靠在阳台的边缘,歪着头端凝她。 她笑:“你看什么?” 小楼看到了自己的白衬衫在她身上,多了平日没有的曲线,高耸的胸脯,挺翘的臀,下摆遮住大腿根,她伸手抚了一下,那样熨帖:“就是短了点。” 她走到他面前,双手绕过他的脖子勾住,踮起脚尖。她亲吻了他,用自己刚刚沐浴过还带着濡湿的唇印在他清冷飞薄的唇上。 他在半秒的愣怔后,托住了她的腰,翻身把她压在阳台上。四片唇纠缠在一起厮膜,他的冰凉,也渐渐火热。 他的手按在她胸前衣襟的扣子上,解开了两颗,冰凉的手指探进去,顶开文胸,包住了柔软的一只,按压。她倏忽弓起了身子,齿间溢出了-吟。 这个吻缠绵而漫长,分开后,她抓着他的衣领喘气,平复。 他的唇印了一下她的额头,贴到她耳边说:“去床上?” 她张口含住他的耳垂。 灯熄了,门上锁。 他把横抱中的她置于床上,月光里,坐在床沿上看她。她也在看着上方的他,看着他的手指划过她胸前的扣子,她胸口起伏,微微喘气,剩下的扣子他极有耐心,慢慢解开。 褪去她的文胸,拨开她的衬衫。 他俯□含住她的一只乳-/房,轻咬,吮吸,舌尖灵巧的打转,忽然很大面积的一下包裹,尔后从唇中慢慢退出。她倒吸口凉气,看着他在他胸前微微仰头,伸手扶住他的脸:“你这孩子,小时候没喝过奶是吗?” 小楼不说话,他的手指划过她的小腹,没入她的两腿间。她抬起来夹住,禁锢他的动作,他也不勉强,伏在她身上和她接吻。 他解开了她束发的发带,拨散她的头发,轻轻揉动,手指间潮湿温暖。 她的手指也插入他柔软的发丝中,抬高他的脸,他这时也抬头,鼻尖碰在她的鼻尖上,呼吸和她的呼吸纠缠在一起。 彼此的身体都是这么火热。 他坐起来脱掉了上衣,扔到一边。她伸出食指勾住他腰间的皮带,撑起身子,轻轻地笑起来。 她说:“先帮我脱。”身子后仰,双腿自然地搭在了他的肩头。他的手指摸到了她的裤边,扯下来,和他的上衣丢在一起。 她仰头看着他脱掉自己的裤子,扶好她的腿,笑容还来不及展开,他重重一下撞进了她的身体里。他坚硬的热的器官,破开她,进入她,她眼光迷失,那一瞬间夹紧双腿,侧头把脸贴在他的枕头上。她嗅着他的气息,闭上眼睛,如痴如醉,那里被他猛然的一顶酥麻了一片,张口咬住了枕头,□摩擦过的地方喷出一大股湿润的液体。 她失力地瘫软在床上。 小楼双手撑在她的枕畔,剥开她被汗液打湿的头发:“这样就不行了?” 她转过身背对他,他从后面贴上来,手掌按在她圆滑的肩头。她的皮肤是绸缎般的滑,她的身体里温暖潮湿,他在回味刚才的余韵时一点一点亲吻她,从她的背脊到她的□,单手微微抬起她的一条腿。 他吻她的臀,含住她的花瓣,她身体里又流出液体,被他灵巧的舌尖攫取,低头品尝。酥-/痒的感觉从被他亲吻过的地方蔓延到四肢百骸,沅芷觉得自己像大海中的一叶孤舟,浮浮沉沉。再也不堪忍受时,他侧身调整了角度,压向她,再一次进入。 她低头咬住了被子,更挨近床的内侧,耳边听到他喊她的名字,手臂环来揽住她,掰过她的头让她看着他。 她仰头送上自己的唇,抓住他环抱自己的手臂,在他一下又一下有力的撞击中渐渐达到顶端。最后一下,他进入她的最底层,她的指甲掐进他的血肉里。有电流,在她的身体里乱窜,几乎是一瞬间就到了高-/潮。 他拔出,喷在她的腿间。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程度应该不会被那啥吧,必要的情节过度,不写又不连贯,还是写了吧~~大灰狼30号已经被抓了,据说橘子树也进去了,所以,大家悠着点啊~~别在评论里提啊,不然我们就牢里见吧,记得给我带盒饭~~不想天天吃白水煮包菜~~╮(╯_╰)╭ 第20章 决绝(02) 决绝(02) 这是一场难以言喻的*。 事后回味起来,沅芷甚至无法用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 清晨的阳光透过墨绿色的窗帘,漫漫洒在室内。小楼趴在她的腿上抬起头:“你很累吗?”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给你按一按?”他的手到她的肩头,捏了两下,然后从她的小腹游走到她的双腿间,被她按住,沅芷气短:“别闹了。” 他撑起身子罩在她上方:“那你不动,我来。” “你还不够啊?” 他拨拨她的头发:“不应该啊。不是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吗?你这个年纪,恰到好处。” “这是夸我呢还是讽刺我?” 他看着她,低头说:“没用。” 她失声笑了,手抬起来扶住他的脸,抚摸他的头发,忽然扬起手来就是一记耳光抽上去:“上你老大的女人?小畜生,爽不爽?” 他看着她,白净的面孔,半边脸都红了。 沅芷轻笑,手按在他被打了的半张脸上,问:“痛不痛?” 小楼点点头。 她勾住他的脖子让他的身体压低,吻了吻那地方。他含住她的耳垂,埋进她的头发中。他的唇,蔓延在她的脖颈间,吮吸、啃噬,她意乱情迷,不能自己。 两具赤着的身体又滚到一起,在他的床上,身体交叠,无尽地索求。 太阳升到正午,沅芷精疲力尽地躺在床上,眼神惺忪,半睁半开,像打焉了的菜一样耷拉着眼皮,抬头的力气都没了。 小楼靠过来,下巴顶在她的脖颈弯里:“饿吗?” “有点。” “想吃什么?” 她有气无力的:“随便。” 小楼轻笑,指尖点她的鼻尖:“什么都有,就没有随便。” “我都这样了你还要埋汰我是吧?” “怎样了?”小楼捧起她的脸来看,眼仁儿黑亮,带着笑,“也没有怎么样嘛,要不要——再来一次?” “……” “嗯?” 她拨开了他的手,无力地跌回了床上:“年轻人,放过我老人家吧,腰都快断了。” 小楼在厨房里给她做吃的,沅芷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 不知多久,耳边有人叫他,轻轻推她的肩膀。她不耐烦地翻过身,抱住被子继续睡。有只手一直贴在她身上,抚摸她的身体,挑逗她,明明累到了极致,被触及敏感点,她还是震颤,战栗。 最后忍无可忍,霍然睁开眼睛。 小楼在床边对她微笑,手里是一盘做好的蛋炒饭:“吃饭了。” “……” 她瞪他,小楼忽略。 刷好牙,洗好脸,吃好饭,时间指向下午2点。 训练的第二天,他们就双双旷课。 沅芷拍自己的额头,懊恼着,又无可奈何。 “想什么呢?”小楼洗好碗,从厨房里出来。他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在位子上坐下来,取了桌台上的镜子摆放上。 沅芷侧头说:“干什么?” 小楼俯□,下颌磕在她的肩上,扶正她的脸对向光面,和她一起看镜子中的她:“给你梳头。” 好了以后,沅芷对镜子看自己的头发:“手艺不错。” “过奖。” 她说:“不是以前经常给别的女孩梳吧?” 没人应声。 沅芷回头去看,小楼靠着桌子微笑,唇角弯起:“你是在吃醋吗?” 她真的认真想了想:“有点。” 小楼说:“看着不像啊。” “怎么才像?” 他也想一想,说:“不问问是什么姑娘?” “……” 他伏□来,啄一下她的嘴巴。沅芷笑,他掰正她的脸,让她看着他的眼睛:“不许笑。” 这样的小楼,目光澄净,带着孩子气般的执拗,直直看着她,自以为严肃的神情。 她更想笑了。 “我们出去吧,呆这里一整个上午了。” 小楼说:“也好。” 现在是下午三点多,课程没有结束,路上行人寥寥。放眼望去,下过雪的林荫道洁白一片,只有稀疏几行脚印。 校门口的地上铺着青石砖,沅芷一不小心,脚下生滑。小楼扶住她:“小心。” 她摆摆手说自己没事。 “时间也不早了,去吃饭吧?” 她看看表:“这个点,有什么东西?” “不吃也出去逛逛吧。” 他们去了这条街上有名的排骨汤面馆吃面,走时老板还奉送一碗骨头汤。沅芷说:“这是……” “小儿今天满周岁。” “那得恭喜。” 小楼陪着她出来:“我帮你拿吧。” 她“嗯”了声,交给他。 “前面有灯会?” “现在还早,得等晚上再开。”她低头看表,然后看他,“先去别处逛逛?” “其实也不是那么想看。” 沅芷说:“你去过夜店吗?” “去过,但是次数不多。” “走。”她牵住他的手。小楼被她带着往街角的地方去,目光还一直停留在她抓着他的那只手上。 天还亮,店里却黑,过道里只有霓虹一闪一闪。年轻的少男少女在舞池里欢腾,吧台上有人喝酒,有人调酒,她过去要了杯伏特加。 “这么烈,不怕醉了?”小楼搂着她的腰说,抬起那杯子放眼前一看。 “不是还有你在吗?” “我可不想扛你回去。” 连喝了三杯酒,她觉得有点不舒服,和他说想去趟洗手间。小楼问有没有事,要不要他陪着。沅芷说:“没事,就是有点胸闷。” 她在过道尽头的洗手间洗了手,又用凉水扑面,总算舒服了点。出来后,过道拐角的地方有异样的事。 有人谈话,约莫是一男一女。 “你到底想怎么样?大少爷,你这么有钱,长得也不赖,为什么偏偏要和我过不去呢?” 男方似乎是笑了一下,声音缓慢,温和平静,沅芷觉得这声音听着有点熟悉:“你这样说,好像我强迫你似的?小芸,你该感谢我,你男朋友利用职权便利吃回扣,做假账,我要是报警,他现在恐怕已经在局子里了。” “大少,我求求你,放过他吧!” “你别这样。一哭二闹三上吊能解决问题?”过后觉得自己说严厉了,他放缓了语调,“我不会亏待你的,跟着我比跟着那个小职员强吧?” “……” “你想清楚了,我只等到今晚9点之前。”他要走了,女人扑下来抓住他的裤脚,声音不觉弱了,“大少,请高抬贵手。” “那还不容易吗?”这人低沉地笑。 “……我一会儿去找您。” “好,我们谈谈。”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去,沅芷躲在墙面后探出头,一看之下心里难掩震惊——两个都是熟人,居然是程少阳和周芸。 程少阳清秀俊逸,气质温文,家世也显赫。为了追求一个只能算中上之姿的周芸,犯得着这样威逼利诱,软硬兼施? 她回来的路上还百思不得其解。 同一个时间里,程少阳回到包厢里。台上,王胖子唱歌,江莉莉跳脱衣舞,周围聚着一堆人起哄。段怀一个人在喝闷酒,他过去坐他旁边,敲敲他的手臂:“少喝点,一会儿办不了事了。” 段怀回头看他。 程少阳笑了:“主要还是给你。” “……你别笑得这么下流。” “我还没说你就觉得我下流了?”他叠起修长的一双腿,从兜里抽出一张照片给他,“看看像不像?” 段怀看他一眼,接过来了。 照片上的女人只有二十出头,皮肤白皙,下巴尖翘,发梢大波浪卷发,染成黄色。最让他惊奇的是这对柳叶吊稍眉,笑的时候,像极了…… 他足足看了半分钟,伸手把照片扔桌上:“你什么意思?” 程少阳捡起他丢下的照片,指尖轻弹:“不笑的时候有三分,笑的时候起码有五分吧。就是这头发,改天让她染回来,再换了衣服,修修这脸,就有七分了。” 段怀低着头不说话。 “怎么没反应,不喜欢?” “谁喜欢。” “呵。” 程少阳嗤笑,用胳膊撞他肩膀:“人一会儿就到,你看着办。”他笑得暧昧,“等会儿让你先。” “别,你留着自个儿享用吧。”段怀挎着肩包站起来。 “这是要去哪儿?” “我得回去了。”他说。 “回去干什么?人又不在家。” 段怀回头。 程少阳再给他开一瓶啤酒,低头给他满上:“你知道她放假这段日子在哪儿,和谁在一起?” 段怀看他。 “坐下我告诉你。” 周芸在门口踯躅了很久,还是敲响门。里面人说“进来”,她进去了,看到沙发里的程少阳,他身边还有一个俊美的少年,目光在她身上逡巡。 周芸不自在,语气冲:“看什么?” 段怀淡淡收回目光,程少阳笑了,搭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小声道:“像吧?” 段怀:“你有够无聊。” “还要假正经?”程少阳走过去,在周芸耳边说了什么。她的脸色一变再变,看着段怀的眼神有点古怪,挣扎着。 “去啊。”程少阳在她背后推一把。 周芸跌跌撞撞到了他面前,半晌,她回头看程少阳,他的眼睛里带着鼓励。她背过身去抹掉眼泪,跪到段怀腿间,颤抖的手解开他的裤链。 她没有用嘴的经验,忍着恶心凑上去,忽然被一只手抬高了下巴。段怀看她的脸,她皱眉:“怎么了?” 他端凝很久,放开了她,拴好裤子站起来,出门前对程少阳挥挥手,算告辞了。 程少阳扶她起来,一沓钱放进她手里:“别忘记我说的话。” 那钱在手里沉甸甸的,很快她手心出了汗,湿漉漉的,她的脸涨红,觉得难堪:“你把我当什么了?” “你不吃亏啊。”程少阳说。 段怀出来后直接往大堂的地方走,路上撞到人,他也没注意。他站在舞池旁,目光越过人群,直直地看着吧台的位置。 沅芷喝完杯一酒,吻一下小楼的唇:“晚上去哪儿?” “哪儿都行。”小楼含唇,吮吸。 她丢了杯子,和他抱在一起。 他们接吻,共饮一杯酒。 被他撞到的男人拎起他的衣角:“找死是吧?眼睛往哪儿看呢?我操!小子,和你说话呢!聋了?”对方一拳头挥过来,把他的脸打地猛偏过去。摇摇晃晃了两下,段怀稳住身子,伸手一抹,嘴角出了点血。他看着掌心,还在出神。 “看什么看?打的就是你小子!我操-你妈!”这人骂骂咧咧。 段怀这时慢慢抬起头来,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你挺牛的啊?” “怎么的了?” 段怀笑,侧头摇了摇,趔趄着走到一桌喝酒的人前。这桌人都抬起头来看他,还没反应过来,他抬起桌上一箱啤酒就朝那人猛然扔了出去。 一整箱啤酒在他身上砸碎,酒水哗哗往下流,玻璃渣子摊了一地。那人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到地上,两手往后一撑,按了一手的玻璃,鲜血淋漓。顿时破口大骂:“我操,我操-你妈!人呢!人呢?全死了啊?” 远处听到的同伙立马赶过来。 段怀走到角落里,提起一把扫帚就冲了上去。 “打架了,打架了!” “啊——别砸,别砸这儿!” “救命!救命啊!别打!” 沅芷听到声音就转过头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计划v的第一天要送五十个左右的红包的~~ 好吧,现在完美泡汤╭(╯^╰)╮ 昨天送出的红包有,注意查收哈~: 红1(1)vivi(2)七弦琴vv(3)札札(4)十里尤思(5)3406833(6)15147172 红2(1)茜茜的睿睿(2)pp(3)涵涵(4)小七 红4(1)锦屏鸳鸯 第21章 决绝(03) 决绝(03) 她走到现场,五六个小混混已经被段怀打地全都趴下,在地上哼哼唧唧。他的额头也受了伤,有鲜血流下来,模糊视线,眼前是一片猩红。他甩了甩头,觉得有些晕。 沅芷双手穿过他的下掖,从后面拖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小怀,你怎么样?” 他蓦然一怔,反应极大,扬手一甩,挥开了她。沅芷摔到地上,手臂正好磕在玻璃渣上,她“哎呀”一声,忍着痛倒吸口冷气。 小楼扶着她起来,看着段怀,又看看她:“先去医院吧。” 段怀冷笑了一声,转身就走。 沅芷要追,小楼拦住他:“让他去吧,人也不小了,你别总是像母鸡保护小鸡一样。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最不喜欢受管束。” “他这样出去,不会出事?” 小楼踢踢地上一个爬都爬不起来的小混混:“你觉得能出什么事?”他拉过她的手看看:“要包扎,我先送你去医院。” 那天晚上,沅芷也是这样想的,后来才知道自己错地离谱。星期三下午,她有内线打进来,看一看,是李姐。 接通。 她一字一句听地仔细了:“好,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 挂了后,小楼看她担忧的脸色问:“出什么事了?” 沅芷说:“小怀连着三天都没回来了。”她一边穿大衣一边拎包,准备要出门。小楼拉住她:“你手还没好呢,别到处乱跑了。” 她说:“我不能不管他,我得去。” 小楼说:“我陪你。” 他们开车在中官路兜了一圈,沅芷去熟悉的夜店、餐馆、旅馆,没人说见过他。她打电话回学校,那边说他没回去过。她打了一个早上的电话,一直到手机没电。 车在路边停下来,小楼对她说:“一个上午了,休息一下吧。” 她下去,走几步看到路口有电话亭,脚步越来越快,冲过去拨号。“滴滴”两声,那头接起来,是李姐的声音,告诉她他没回去过。 沅芷这时候觉得头痛,靠着塑料板滑下来。 小楼走到里面,看到她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他一个人出去的,都那么晚了……” 他蹲下来,抬起她的脸:“这和你没有关系。” 她说:“是我的责任。” 他能去哪儿呢? 在路边吃面时,她想了无数遍这个问题,手里的筷子没精打采地在碗里搅拌。小楼帮她放进酱料,拌了拌:“吃啊,没力气怎么找人?” “你说他能去哪儿呢?” 小楼咬一口扣肉,慢慢咀嚼,吃完后说:“他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吗?” “……” “也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一碗面都没吃完,她马上开车赶回道馆。 “我找程少阳。”她在宿舍楼下对宿管说,“请告诉我他住几零几。” 知道了号码,他们上去。楼里没什么人,程少阳住过道尽头的129房间。沅芷扣两下,没有人应,她和小楼对视一眼,门从里面打开了。 他刚刚洗完澡,发梢上还有水滴下来,手里捏着毛巾。 “进来吧。” 沅芷到屋里后,他给她拉了张椅子,转身开咖啡机。 她说:“不用了,我就是想问问,这三天里你有没有见过小怀?” “他怎么了?” 沅芷把段怀失踪三天的事情告诉他,程少阳沉默了片刻:“那天晚上你也在那家夜总会?” 沅芷没有惹麻烦的打算,避轻就重:“我们在吧台喝酒,看到他和人打架。” “你们?”程少阳看向小楼。 他一直站在窗口的位置,望着外面碧蓝色的天空。 沅芷说:“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和人起冲突了,那天他心情似乎特别不好。我以为没事,打算让他一个人出去散散心,谁知道会这样。” 程少阳思考了一会儿:“你去过他经常去的地方了?” “都找遍了。” “你都找了什么地方?” 沅芷回忆说:“夜店、餐馆、旅馆……能找的地方都找了。” 这一次的停顿有点长,沅芷看着他,等待他的答案。 程少阳说:“你找过这些地方,那你有没有找过别的地方?” “……”沅芷怔住。 等待是嗜人心骨的恶魔,它改变了时间的流速,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极其缓慢。沅芷在房间里来回走,这个漫长的过程里她想了很多种可能,最后渐渐偏向于那个最不期待的答案。 程少阳有电话。 沅芷听到响声就回头看着他了,看到他听那头的汇报:“嗯,好,我知道了。” “找到了吗?” 他点点头。 沅芷上车后一句话都没有,只是催小楼开快点。 小楼自反光镜里看她,也没有说话。 沅芷在柳町街路口望去,灯红酒绿。艳女、赌客、嫖客——这是光怪陆离的世界,在九龙山静安一隅。 “你在这儿等我。”沅芷到一家夜总会楼下对他说。 小楼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上楼。 她去找他的时候,他在二楼的大号包厢里,两个女人醉在沙发里,地上散着红色的内衣、丝袜。 他裸着半身坐在床头抽烟,身上都是斑驳放纵的痕迹,脚边还有盒避孕套,用了一大半。 她走过去,手落在他的肩头,轻声唤他:“小怀。” 他没应她,盯着手里燃烧了一半的烟。 她扔掉他的烟,掰起他的脸:“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糟蹋自己?” 他的眼睛里渐渐有了焦距,望着她,像是第一天认识她一样,不说话。 “你别这样。”她抱住他,把他的头按在自己怀里:“你不想说,那我不问了。但你别这样!” 他的手按在她的肩上,抓住,那么用力,仿佛要把她的骨头捏碎。一直这样过了很久,他缓缓推开了她,从床头柜取一根烟过来,点着。吸一口,后仰着身子靠到床背。 沅芷握住他的胳膊,不敢太用力,等他将这一根烟抽完,说:“我们回去吧。” “回去干什么?”他总算开腔,目光向前,没有看她。 “大家都很担心你。” “你担心?”他说。 “我当然担心。”她说,“我找你一个早上了。你心里有什么不痛快,要这么发泄,这样还不够吗?” “不痛快?”他忽然笑了一下,表情像木偶,没有一点情绪透出来,“我有什么不痛快的?我快活地很,爽地不得了。” “……” “原来做~/爱是这么爽的事情,从来不知道,现在明白了。”他又点烟,抽吸,像说给她听,也像说给自己听,“我是这个世界上最蠢的人,一个——”他看看她,笑一下,“彻头彻尾的傻瓜。” 沅芷不知道怎么接话。 他伸手搭在额头上,轻轻笑:“我怎么就喜欢上了你呢?” 她在昏暗的灯光里看他,此刻他低着头,抽着烟,神情满不在乎,其实那样落寞。 属于少年的稚嫩的第一次,绽开,如此短暂、如此麻木,只是作为发泄的一个渠道,迫使自己忘记什么,清醒什么。 他在走进这里时,是带着怎样孤注一掷的绝望和哀泣,势必要把最后一点卑微的希望也泯灭掉? 她伸手想拍他的肩,他却站起来,她的手就这样落空。 他在前面,背对着她缓缓说:“你是我母亲,应该明事理。以后我会注意,你也是,好好保重。”他穿上外套离开了这里。 沅芷走到大街上,天空中下着雪。 雪花落到她肩上,化成冰冷的水。她觉得身上冷,抱住胳膊,嘴唇打哆嗦。有人在她身后撑伞,她回头去看,小楼看着她的目光里带着怜惜。 她几乎是一瞬间扑到他怀里,抱住他,埋在他的胸口。 小楼感到胸前的濡湿,单手揽住她微微起伏的肩膀,唇印在她的额头:“没事,我们回去吧。” 这个夜晚,沅芷怎么也睡不着。 她盘膝坐在落地窗前看外面的雪,视野里是灰蒙蒙的。这个城市的一些表象被覆盖住,越来越看不清。但有些东西却清晰无比——关于段怀,关于她自己。 她是一个罪人。 她毁灭了一颗赤子之心。 她觉得胸口痛,心里有愧疚,有后悔,更有迷惘。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段怀,他什么时候有那样的畸念? 窗外灌进的风夹着鹅毛般的大雪,她在这样的冰冷里求不得甚解。 小楼在她身后拍她,给她披上温暖的毯子:“别在这吹风了。” “……” 他在她面前蹲下,捧住她的脸:“他自己堕落,和你没关系。” “不,和我有关系。” 如果她对他关心多一点,注意保持距离,不那样尽着性子说话做事,往那方面多想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点点,也不会弄成现在这样不能挽回的局面。 以后她更不知道用什么样的面目面对他。 彼此之间,再也无法修复破损的关系。 “你再想,也于事无补。”小楼把她横抱到床上,抬手关了灯。黑暗里,他低头吻她的唇,耳鬓厮磨,摩擦她冰凉的身体,让她渐渐升温。 他褪尽了她的衣物,抬高她的腿,进入她,撞击一次快过一次,要她忘记无关紧要的事情。这一下用力了点,她闷哼一声,皱紧眉看他。 “专心点。”小楼俯□含住她的唇片,他濡湿的唇,滑过她的胸口,摩擦过她的小腹,埋进她的双腿间,吮吸、舔舐,直到她喷出一大股滑润的液体。他在她的腿间抬起头,固执着:“你现在不能想别人。” 沅芷看着他,抚摸他的脸颊,抹掉他嘴边流下的液体。 她觉得自己现在很混乱。 如果能忘记,谁愿意记得呢? 他们在黑暗里滚到一起,她的腿和他死死缠绕,手在他的背脊上划出痕迹。她的身体在床上颠簸,感受他带给她的痛苦和快乐。 一波一波,这一刻忘记所有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送出的红包:(7)14486098/七妹 (8ura (9)守静 (10)陈银川 第22章 决绝(04) 决绝(04) 之后的日子,沅芷一直留在小楼的宿舍里。他们一起吃饭、睡觉,当然还有做~/爱。 这半个月来,天气一起是阴沉的。 下雪,雨夹雪。 空气冰冷入骨,吸一口,鼻腔都是刺痛的。 “这雪已经下了一个礼拜。”沅芷站在窗口往外望。 “也许要下够一个月。” 她回头,他看出了她的纳罕:“以前有过雪灾,沿海的三个省份一起。雪下了一个月,交通堵塞,篷房倒塌,电路瘫痪。” “人间惨剧。”她微不可闻地弯了一下嘴角,“所以说,我还是更喜欢秋天。不像夏天那么炎热,又不似冬天这样冷,更重要是没有像这样的事故。被困在这里,离不开了。” “你被困住了?”小楼张开手臂,从后面抱住她,他的下颌抵在她的肩头,钻进她的脖颈处,深深嗅,“你不涂香水了?” 她说:“不工作,不见客户,我涂什么香水?” “不涂好,你身上有自然的体香。” 她一听就笑了:“我自己没注意过。” “以后也别用了。” “女人离开化妆品能过吗?”她在他的怀抱中转过身,手攀上他的肩,继而摸到他的脸,“没有人不知道化妆品里是有化学成分的。” “……” “古往今来,女人停止使用了吗?” “……” “要出门,要见人,要谈生意,要和完全陌生的人打交道,这就是最好的防护层。” 天空放晴了,突兀地没有任何预兆。云层里透出曙光,晦暗了半个多月的世界,忽然明亮起来。沅芷都觉得不可思议:“你说这雪还会再下吗?” “谁知道。”小楼抬手挡了挡刺眼的阳光,小声抱怨,“天气就像人一样,没个定性。” “这话听来耳熟。” 他转过身,她凝视着他:“你说‘心情就像天气,有阴也有晴’。” “你还记得?” “那时恨透了你。”她说,“女人很记仇的。” 他闻言一笑,拨拨她的头发:“我们是有多无聊?” “……” 小楼往外面看了看,回头对她说:“正好天也晴了,我们出去吧。” “去哪儿?” “不管去哪儿,总比呆在这里发霉好吧?我们已经连着半个月没有出过门了。厨房的盐、酱油、味精等等也不够了,是吧?” 沅芷说:“那去超市吧,我想要一箱酸奶。” 他们在附近的连锁超市购物。现在是上午9点,人流稀少,这一排过道里空荡荡,只有她、他和一辆推车。 她在靠外面的货架选酱油,一个穿红色制服的售货员拿着新上市的土豆泥向她推荐:“味道好,浓度高,有营养。” 沅芷摇摇头。 小楼却接过来,看看罐子:“可以试试。”拿了两罐丢在推车里。 “你喜欢这个?”她推车离开时回头问他。 小楼说:“你需要补充淀粉。” “……” 他托起她的脸:“瘦地下巴都尖了。” “……我下巴本来就尖。” 这时车推到收银处结账,沅芷把东西一样一样放到台上,其中有一袋薯片不慎掉落在地。她弯腰去捡,一只手比她更快了一步。 她起身要道谢,然而,看到眼前人的第一眼就说不出话了。 沅芷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出来时三人走同一条人行道,小楼自然落后了半步。他们之间应该会有话说,但是走了十几分钟,没有人开口。 四周很安静,风声似乎也停止了。 半个月时间,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沅芷笑了一下,她一直低着头,笑容隐没,再也捕捉不到。 “再两个礼拜就开学了吧?”她声音温柔,“高三了,更要好好学习。” 段怀说:“已经请了家教,落下的课程会赶上去的。” “那是好,高考很重要。” “我比以前更清楚了。”他说,“我想好了,最好是去北方,也许……”他这时停顿了一下,“也许会出国。” “……” “按照我爸的意思,他不希望我出去。说喝几口洋墨水又能怎么样?他还是希望我留在这里。”他说的时候一直没看她,“我挺想出去看一看的,总是留在同一个地方,其实没有什么好处。太过闭塞,眼睛里只看得到自己想看到的。” 沅芷的声音哽住:“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了。” “你也这样想?”他微微一笑,“以前太任性,有得罪的地方,请不要见怪。” “不会。” “你总是大度的,不像我,又小气又任性。” “……” 最后他们停在别墅门口,段怀低头换鞋,起来后对她说:“谢谢你们送我回来。” “谢什么?”沅芷喉咙酸。 他看窗外乌云密布,黑沉沉一片覆压在天际:“快下雨了,今早看的预报,可能要下一整晚。”回身时候说,“你们还要出门吗?” 沅芷看小楼,小楼说:“倒没有别的事情。” “我让李姐多准备两份晚餐。”他起身沿着回旋楼梯上去。 沅芷在楼下看着他年少的孤单的背影。 他一直走,一直走,没有回头。 离开的,不止是他的背影。 她在吃完饭后敲开他的房门,里面没有人,过道里也没有,一直穿过客厅,她看到阳台上有火光。 走过去一看。 他半蹲在那儿烧东西——那些她买给他的大衣、围巾、棒球帽,原来一直被他珍藏在橱窗里,他一次都没有穿,一次都没来得及穿。 她站在那儿说不出任何话,任何言辞,现在都是多此一举。想离开,脚又黏在地上,她从未觉得自己是如此驽钝。 他往铜盆里放进一条手带,抬头看到她了:“你来了。” “嗯。” 她的眼前是满满的火红色,火舌卷着星子,包住盆里遗留下来的东西,残留着犹豫的念想。膨胀的衣物干瘪下去,她闻到刺鼻的味道,最后,只剩下灰烬,薄薄的一层铺在发烫的底层。 “吓到你了?”他用水浇灭余火,站起来。 “……” 他走到窗边打开纱窗,网格上有小虫子,伸手赶跑,得以呼吸一口窗外的新鲜空气:“那时候我告诉自己不能太得意忘形,不能对你太友好,否则会乱了方寸。我以为我对你那么差,别人就看不出来,我自己也会忘记。 我麻痹了其他人,自己却越陷越深。” 结果感情积累,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他看着她的眼睛:“你很喜欢他?” “……” 他转过头看窗外的风景:“以后别去夜店了,我能看到,别人也能看到。你现在的身份,还是不要那么随心所欲的好。” “……” 他负手在背后,此刻转过来笑了笑:“你说,我要是从来没遇见你该有多好?” 如果从来不曾遇见,该有多好? 沅芷带着这个问题回到自己的房间。脑海里倒映过一幕幕,段怀还是一个小男孩的时候,他们亲密无间,他不多话,却只对她亲近。 他的爱意,隐匿,没有办法发现。 在黑暗和寂寞中行走,一人独行,不遗余力不愿回头,这样偏执而固执。 这样一直五年。 五年以前,她还是一个一事无成的淳朴的女孩,还没有踏上这条路,没有遇到段明坤,没有碰到段怀。如果,如果一切可以重来—— 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晚上,下雨。 暴雨。 电视机里播放晚间新闻,婆媳大戏,换台,变成八点档的狗血爱情剧。男女主角分开五年以后又重逢,这个世界上能有几个五年?谁会一直留在原地,时间会吗? 它像流水一样只会从你的指尖溜走。 看得到,抓不住。 她想了很多很多,最后分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或是想地太多,这些念头杂在一起,一团乱麻,她已经分不清初衷是什么。 客厅里传来关门声。 有人出去。 她没有回头,吃手边的薯片,不小心咬到了手指。小楼过来拔下她的手,放在唇下吻了吻:“这又是怎么了?” 她说:“不小心。” “不小心一次是偶然,再多的不小心就是心虚了。” “……” 她闻言抬头,小楼就在她面前,白雪般的面颊此时俯向她:“答案都在脸上,还有你的眼睛里。沅芷,你没有说谎的天赋。” “……” 他的笑容温柔宽厚:“不开心的事情,就忘记吧。其实你自己也不清楚对吗?” “就不该理清吗?” “你迷惑,说明并不那么在乎。那就干脆忘记吧,让自己好受点。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他过他的独木桥。” “……” 他揉揉她的头发,抚摸她的脸颊:“真可怜。”他说,“别折磨自己了。现在去睡吧,做个好梦。” “小楼……我没有那样的念头。” “当然。”他说得很坚定,“相信你自己,现在是愧疚心作祟,过两天你就会忘记一切。” “你相信?” “当然。” 他的微笑,抚平她心里的焦躁和困惑。这天晚上小楼一直安慰她,抱着她,直至她安然入睡,他们再不提到段怀,关乎他的一切似乎成了一个禁忌,他们都乖觉地把它埋葬起来。 第23章 东榆(01) 东榆(01) 周芸在街边的面包店买东西,眼角掠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觉得那不太可能。 老板把包好的红豆面包给她,出店门了,好奇心作祟,她终于还是转头去看。街角的路灯下坐着一个人,浑身*的,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她看腕表。 11点。 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头顶骤然亮如白昼。她走过去,打着伞停在他面前,他没看她,目光向前,没有焦距。任凭滂沱大雨砸在身上,毫无反应。 她想了想还是蹲下去,推推他胳膊:“雨这么大,你在这干什么?”她想他们算不上认识,不过,她和程少阳有约定,且不管她想不想去遵守,现在她不能放任他不管。 他还是一动不动,她火了,拽住他的胳膊拉起来。一时重心不稳,两人都摔倒在地,他就压在她身上。 她觉得好像被一块烙铁压住了,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这样滚烫。 “喂,你发烧了啊,还在这淋雨?脑子有问题啊你?”周芸费了大力从他身下爬出来,一边拖他一边招手打车。最后在司机的帮助下,终于成功地把他弄上了车。 周芸和小周分手以后就一个人住,旧公寓。她在附近的药店买了药,喂给段怀吃了,他沉沉睡去。 这个人睡着了也不安,秀眉深皱,梦里似乎魇住,有虚汗冒出。她探手摸一下他的额头,觉得不似刚才那么烫了,正打算回去,他抓住了她的手。 手心也有汗,湿漉漉的。 她挣了挣都没有挣脱。 梦里他回到小时候,箱根的山间别墅,潺潺的溪流,漫山的寒绯樱,有一次走入深山中的古寺,拾级而上,流连于庄严静谧的摩崖雕像。那时觉得风景绚烂,不肯离去。 醒来时,却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现实里,他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周芸在餐厅里准备好了午饭,布好碗筷,朝屋里喊:“先去刷牙,洗脸,然后吃饭。”等半天没人反应,她走进房间,看到他坐在床头,目光望着窗外。 “你是想怎样?”她抓了地摊上淘来的10元一件的新t-shirt扔他身上,“快穿上,然后刷牙洗脸吃饭。” 一个早上段怀也没说什么话,只对她说“谢谢”。周芸敏感地察觉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不过她没有窥探别人*的习惯。 “你住哪儿?”打扫好卫生后,她走过来对他说。 正在窗口看风景的他转过身来。 “我的意思是,你出来这么久了,你家人不会担心吗?”她说,“我正好要出门,可以送你一程。” “……” 周芸不是一个耐心的人:“你倒是说句话呀。” “我暂时不想回去。” “……” “如果可以的话——”他看着她,“我可以在这儿住几天吗?” 突如其来的发展让周芸大吃一惊:“你不回去?” 这个问题他不能回答,于是说:“我会付你房钱的。不过要等我回去后,现在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周芸的语气不无嘲讽:“一次口-/交就给5万的大少爷,也会缺钱?” 他皱了皱眉,却没有辩解,似乎知道辩解也没用。 导致周芸对他改观的是这个礼拜三发生的一件事。 老楼房,电路总是跳闸。她当时口渴,半夜起来烧水,这么一下当然火大,差点骂出来,却没别的办法——其实当时她可以把段怀从房间里叫出来“干活”的,不过她没这么做。 电闸在门口靠右边的墙面上,周芸站到凳子上摸索,不慎跌落。 后来是段怀背着她送去医院,晚上没有公车,也打不到的士,他一口气跑了几公里,医生看到时都咂舌,问这是不是你女朋友啊? 他说不是,一个人到外面的走廊上去了。 她的脚轻微骨折,打了石膏。医生建议住院,但是她坚持回家。一路上让他扶着,一瘸一拐,一蹦一跳,别扭了好久,还是开口:“谢谢。” 声音细若蚊讷。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马上又转了回去。 周芸不清楚段怀有没有嘲笑她。总之,心里面更别扭了。 之后空闲的日子,段怀默默承担了照顾她的义务。在最初的猜测里,周芸怀着半信半疑的心态想,他是衣来张口饭来伸手什么都不会做就算会做也一定是一塌糊涂的人——其实他会做饭、会洗衣、会擦窗也会拖地。 这种巨大的落差下,她忍不住多打量他几眼。 细看之下,这人除了沉默之外,真的是难得的好相貌。 这是同一个时空,同一个城市,中间却隔着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心有多远,离地有多远,距离就有多远。 段怀在外的这几天,沅芷在半山腰的双溪别墅里。那天发生了那件事之后,她和小楼终止了跆拳道的练习,回到了这儿。 这些日子以来她精神恍惚,他和她说话时发现她经常走神。 “喝杯咖啡吧。”一日午后,小楼拥倒好的现磨咖啡换掉了她手里的洛神花茶。沅芷看一看:“怎么忽然帮我换这个?” “你需要一点苦涩。” “苦涩?” “尝过舌尖上的,心里就没那么大的触动了。”他低头喝自己杯子里的。 沅芷也觉得这话不无道理,抬起杯子抿一口,嘴里真的感受到真切的苦涩,心里难过,又笑出来:“没加糖吧?” “对。” “真的苦到我了。” “那现在吃颗糖。”他伸手在她面前一晃,再次摊开手掌时,掌心有一颗银色锡纸包裹的水果糖。 她捡起来,放眼睛下看:“你怎么做到的?” “你是指拿到糖还是变出糖?” 她说:“你又和我玩文字游戏啊?说不过你,有时候真怀疑你是不是外交官。” “谁说不是?” 她放下手里的糖。 小楼迎着她的目光微笑,低头喝一口咖啡,语调不急不缓:“你觉得我是干什么的?我为文哥做事,有十几年。你觉得呢?” 沅芷没有细想这个问题,她心里有过很多猜测,但是都没有之后自己亲眼所见来得真实,那是他们决定一起到西南旅行的事情之后的事了。 离假期结束还有一个月,他这个提议很快得到了沅芷的认可。 她甚至比他还要来得急迫。 预计三天后出发,后来小楼遇到了点事情,被段明坤叫去,沅芷早他一步出境,在t国环游了一个礼拜。 三月初,她坐在往返北上直达边境的火车上,一边盘算着到目的地一路上可能要花费的钱,一边回想过去五年里发生的种种。 乌云密布,又要下雨。她在靠窗的位置望出去,原野里一望无垠的蒿草,更远处是层叠的山峦,连绵起伏。 这是鲜花盛开的季节,市场里当季的水果,多汁新鲜,廉价好吃。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炎热,湿季降水集中,一霎风雨,到了冬天,少雨又如旱季。 车厢里闷热不堪,有从南部北上的学生,疲惫睡在过道里的工人,妇女抱着小孩,柔声哄慰,偶尔冒出的哭声被火车隆隆的汽鸣声压下去。 “热啊。”同座四十来岁的妇女摸出个梨,在裙上一擦,咬进嘴里,“嘎嘣嘎嘣”响。 “月中就是宋干节,今年待出的佛像有15座,我女儿说要去金光寺看。 泼水,洗了霉运。 明年甲米又有新的码头,进港便宜了。” 说了很多,沅芷不搭话,她也收了声。 火车到站,有一批人下车,换新的一批,走走停停,天色渐暗,人也昏昏欲睡。一场大雨过后,沅芷打个哈欠睁开朦胧的眼睛,听见湍急的水流声。她支起下巴在窗口看,火车轨道下是一面断崖,水流疾行,奔涌不返。 “湄公河左岸了。”妇女看她诧异,便说道,“再往前是会晒。” “清孔呢?” “早过了,你要落地吗?” “不,去更北的地方。” “小姑娘一个人出远门啊。”她笑起来爽朗,露出一排被烟熏黑的牙,“旅游?搭个伴儿好。” 沅芷的思绪早就飘到万里外,就由她这么误会。 事故发生地突然,车里人混乱地朝车厢尽头退,很快,空出中间的一大片位置。一个孕妇坐在椅子上,在注视中不知所措。 沅芷的目光看到她脸上、手臂上,一个个圆形的凸起,大大小小红肿不堪,看着可怖。她听到议论纷纷的人声,说是传染病,碰一下就会传染,说的人越多,越没有人敢靠近。有小孩拿了吃过的西瓜皮砸她,女人没站稳,摔到地上。 沅芷站起来欲走过去,有个年轻人先一步到了她身边蹲下来。 女人害怕地躲开,年轻人翻开她的胳膊细看:“只是蚊虫叮咬引起的过敏,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抬头看看车厢后面恐慌的人群,扶她起来:“涂点薄荷脑,喝点竹叶茶,好得更快。” 重新安静的车厢里,沅芷心里却更乱。她在座位上掰指甲,余光里看到白小楼通过过道,停在这一排座位外。不知他和这个妇女说了什么,女人开心地让出座位,他道谢,坐到她身边。 “渴了吧?”递过来水。 沅芷撑着下巴看外面的风景。 小楼说:“生气呢?” 她摇摇头。 小楼知道她口是心非,拿切好的西瓜喂给她:“坤哥交代了我一些事情。” 她不置气了,回头看他:“很重要?”四处看一看,压低了声音,“是什么事情?‘走货’?” 他望着窗外徐徐而过的风景:“别瞎猜。” 第24章 东榆(02) 东榆(02) 到了会晤,小楼回过头对她说:“时间还早,在这里休息一下可好?我们可以去镇上普西山、逛夜市、骑大象。”他说到这里停一下,看着她的眼睛,“你很多天没睡过好觉了吧?” 她还是妥协了。 如果要说实话,她确实很累。一个人长途跋涉,要防备很多,注意很多。 他们下站以后在这个古朴的小镇落脚,湄公河和南康河环绕的土地,抬头可见天边壮美的夕阳,绿色,层林尽染,漫山浸透,蓝山在白云间,云蒸霞蔚。 站台上有人围上来,做向导的,卖水果的,推销土特产的,他们说缅语、汉语,也说英国话。小楼在河边叫住个年纪稍长的黑皮肤的男孩,问离这里最近最好的旅馆。 男孩思索一阵,伸出两根手指:“不远,付我2块,人民币,带你去。美国钱可以找。” 这里什么钱都收,小楼付了美钞说不用找了。 他们出站台,在公路边上男孩指定的面包车,上车前他回头对他们说:“车费,额外算。” 车在山道上行驶,驰进安静的小镇,苍天古树,红绿相间,满布殖民时期华丽的建筑。日落前,停在一个度假村前。褐底白字的木板,上书“勃朗度假村”。 男孩对他们解释:“最近的,最好的,旅店旧。” 小楼又付了他五美元,男孩喜笑颜开,行合十字礼道别他们。 前台登记,经理给了门牌,又有漂亮姑娘带他们绕过后面掩在树林间的小路。两座相邻的红柚尖顶木屋,坐落在圆形湖畔的东南一侧,对面有木板搭成的水台,摆着供人休憩的木藤椅子。 房间十几平方米大小,床上铺着清爽干净的竹席,柔软的毛毯叠好了放在上面。 小楼帮她整好被褥,从背包里掏出驱蚊水:“用点,晚上不怕叮。” 她接过来时还诧异,被他看出来:“买果子的时候顺手买的。” 房子一边有蓝色的帷幔,和隔壁的木屋相通。出门前他说:“我就在旁边,有事叫我。” 夜晚,沅芷在床上辗转着睡不着。她认床,到了异地难以入眠。床头的百叶窗散进淡淡的月华,在地上铺开,黑暗里有了温柔的光。 木屋外是河畔,水波荡漾。 她坐到水台上,把双脚浸入河水里,微微闭上眼睛。脚提一次,溅起一片水花,默默哼着曲调,心里想着与现在氛围截然不同的事。 她似乎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她忽略,又实在想不起那是什么。心头的思绪乱成一团麻,理也理不清。这种情绪像一块顽石压在她的心房上,不大不小,却阻塞了一半的脉络,血液在血管中流地缓慢,脑子缺氧,死不了,却也活不快活。 头顶有阴影投下来,她仰起头,看到白小楼黑暗里白玉般的脸。 他们看着对方,一时都没有说话。 直到有风吹过来,沅芷觉得冷,拢了拢胳膊站起来。他把拿来的外套披她身上,轻轻按了按:“晚上冷,别在外面吹风。” 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过了很久不见他离去。 小楼在台阶上坐下来,学着她的样子踢掉鞋,把双脚浸入冰凉的河水中。 “有心事呢?”他说。 她点点头,马上又摇头,却不开口。 小楼说:“不说我也知道。” 她蓦然回头,只见他捡了颗鹅卵石在手里抛,心里就这样发虚:“你知道什么?” 小楼扔了石子,回过来捧起她的脸:“你有多害怕?只有你自己最清楚。你所有的情绪,都写在眼睛里。沅芷,你还要修炼。” “……” “我们之间,需要留白。” “……” “你觉得对不起他,那么,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我吗? 还是说,他太脆弱,我看着就坚不可摧吗? 你可真偏心。” 小楼伸手在河里舀起一抔水,张开手掌,就任它在掌心一点一点流逝。他在她身边躺下来,枕着她的腿,仰头看着她,看不够似的。 沅芷说:“有什么可看的,老女人了。” “瞎说。”小楼抬高的手腕托住她的下巴,指尖滑过,捏住,“你比十七八岁的姑娘还要好看。” “唬我呢。”她按下他的手。 小楼说:“什么时候骗过你?” 沅芷低头看他,拨动他的头发:“你有那么多秘密,一个都不愿意说。” “每个人都有秘密,自己都不一定知道自己的所有。” 她的疑问,她的困惑,又被他这么轻描淡写地略过了。她心里有叹息,小楼从她身上起来,搭把手拉她:“很晚了,回去吧。” 沅芷看天色,也点点头。 第二日天晴。 镇上有早市,街道上,穿着橘色袈裟的僧侣在布施,往来的行人双手合十互相问安。绿的丛林,金色的佛塔,繁复的彩绘,还有椰树和梧桐,落叶和泥土相生相依。 向导和他们解说,沿着湄公河畔再往前走一百米就是显通寺,本是澜沧贵族的旧居,后为琅勃拉邦改建,历史悠久。 他们沿着石阶踏入寺内,看到金边屋顶的三层单楼建筑,镶珠的尖顶,覆盖红棕色的瓦檐。 沅芷向殿堂里的沙弥要了香烛,点上。 小楼走到她身边,双手合十行礼。 “你信佛?” “……以前不信,现在不得不信。”他也要了香,拜完插入香灰鼎器中。 回头看她:“去吃东西吗?” “我不饿。” 他们在寺里停一段时间,身上也沾染了沉郁古朴的檀香味。下午,太阳即将落山时,有穿西装衣冠楚楚的男人过来和他们说话:“年轻人,从北边来?” 小楼看他。 男人说:“境外?” 小楼把买来的沙拉递给沅芷,和他说:“这里风景好,适合观光。” “佛像更美,全寺387座,金身塑造。” “价值不菲。” 男人笑:“最美的要数本堂内墙的琉璃金身像,七色彩绘,本身只有普通佛像一半不到,长约二尺三寸,显通寺镇寺之宝。” “这样珍贵?” “是啊,所以砌在内墙,钢化塑形。” 小楼抬头看他一眼:“有机会要去看看。” “好奇心啊。”男人说道,微笑,看一眼腕表:“我年轻时也这样,不撞南墙不回头。” 小楼目送他离开,沅芷已经吃完了沙拉,手里拿着空盘子。他接过来说:“我们去逛逛吧?” 沅芷点头。 逗留两日,他们重新上路。 这次换的是六人的包车,路上下雨,又换晴天,如此往复。十几公里后遇到第一个收费站,瞭望台里探出脑袋,伸出几根手指索要过路费。一番交涉,给了1500基普。 天边快暗了,他们停下来歇脚。 这是个不大不小的寨子,背靠群山,坐落在鹅卵石铺洒的河畔边。 沅芷看一例褐色的高脚木屋,屋顶铺着茅草。 一个穿红领褂的姑娘为她解惑:“下雨天不怕漏。” 沅芷称是,姑娘热情地和她攀谈,沅芷却发现她一直往她身后看。当下明白了她的“企图”。心里想,白小楼的魅力真是无力可挡。当然也没成全她,萍水相逢而已。 日暮时分,天边云霞弥漫。 沅芷卷起裤脚淌进河里,踏过浅滩,向深一点的地方迈进。前面就是一面崖壁,瀑布自上而下,形成迅疾的断面。 她双手捧水,扑在面上,水中看到别的倒影。 她知道那是谁。 正好看到脚边有一株水草,她一鼓作气拔起来朝身后扔去。同时脚下踩到苔藓,身子后仰着滑出去。本来只想玩闹一下,现下后悔了,刚才还看到身后有块很大的岩石,心想:这下一定得开了脑瓢了。 谁知白小楼动作更快,闪电般接住她,手绕过后背轻轻一托就把她推到胸口了,抱住,那一边接住掉落的水草。 “你要使坏?可惜没成功。”他把草贴在她脸上,轻轻划,打了一下她的脸蛋。 她仰着头,他低着头,呼吸在她脸上,平缓而稳健,是年轻男人的味道。这样像香醇的红酒,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里侵袭进去。 过几天天空放晴了,只是开车时地面还泥泞,大巴在盘上公路上不好走。 “你还会开车啊?”沅芷在副驾驶座上。 昨天司机拉了肚子,留在寨子里静养。小楼开了什么条件?那抠门的本地人居然愿意租出他的车。 “我给他一沓钱,还有一柄刀子,让他选。” “……我的天。” 小楼微笑:“我开玩笑的。” “就知道。”沅芷转头凝视他,看他颀长却看着有点清瘦的身体,不笑也白净秀美的眉眼,她觉得他也就学过一点防身的功夫。 到半山腰了,他转手打方向盘,漂亮的一个回车,干净利落。沅芷被惯性推向他的方向,情急中,抓住了他的胳膊。异样发现他手臂上的肌肉很结实,其实做~/爱时就摸过,不过她那时更多的注意力被他的吻、他的爱抚和他有力的冲刺转移,很少注意到这些。 这几天心情抑郁,她没顾得上这些,才发现他们有很长时间没做过了。 这么想心里就有情潮翻涌上来,她扑过去按住他的脸颊,送上自己的唇,带着点野蛮,近乎撕咬,像是要发泄什么。 这时车开到半山腰,小楼差点方向盘失控,冲入山涧,幸地他眼疾手快、及时扭转过来。他在路边停下,擒住她不安分的手,猛地将她固定在座位上。 “干什么,你疯了?”他的眼神中难得有那么明显的波动,是愤怒的。 沅芷置若罔闻,格开他的手俯下去,打开他的裤子,手指握住他已经发硬发烫的器官,他倒吸一口气。她抬起头来看他,嗤嗤笑:“口是心非。” 小楼抓住她的手,阻止她下一步动作:“你很想要吗?” “你不想吗?”她忽然紧了紧手,耳朵里清晰地听到了他的喘息。 就这样,掌握了他的致命弱点。 她艳丽而邪恶的脸,凑在他面前,吐气如兰:“都这么硬了,还要死撑?以前不假正经啊,最近是怎么了?” “沅芷。”小楼的手覆盖在她的手上,收紧了点,紧迫中,慢慢平复自己的情~/欲,像以往的任何时候一样,“不是假正经,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这样。” “……” 他抱住她的肩膀,嗅着她的发香,他的下颌抵着她的额头,轻轻吻,慢慢留下印记:“你想做,我当然可以陪你。但是,不是这样。 你难过,我可以和你去逛街,带你去电影,帮你买你想要的东西,陪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你真的只是想做吗? 心里难受,不能靠这种方式来宣泄。 你能这样一时,能这样一辈子吗?” 她坐在座位上发呆,手里握住他的力道散了。小楼帮她梳理乱了的头发,亲吻她的嘴角:“再过一个小时就到城里了,晚上带你去逛夜市。”他说,“再这么不开心,就真的不漂亮了。” 她才有反应,吸一下鼻子,靠回去。 小楼压在她身上,低头,鼻尖碰触她的鼻尖,吮住她的唇片,放开:“别不开心了。” 她笑了一下:“没啊。” “撒谎,都写脸上呢。” “有吗?” “等一下,我去找面镜子。” “你找死。” ……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章先写小楼,过几章继续放小怀~~很多童鞋都表示小楼性格太冷,木关系,很快就能看到他的本性了~~╮(╯▽╰)╭ 至于小怀,那是受虐的~~一出场肯定受虐~~亲妈有点不忍心啊,2333333333333~~~ 第25章 东榆(03) 东榆(03) 他们在下一个城市里落脚。 先去看电影,玩了泼水,又去吃了海鲜,最后,决定到远近驰名的隆恩寺上一炷香。上山前,小楼忽然对她说:“很抱歉,请你先上去。” 她听他这么说就知道情况有异了,抓住他的手,握一下:“你小心。” 他点点头,像幻影般没入人群里。只是一晃眼,没了踪影。 隆恩寺山脚下人声潮潮,是往来的香客。远远望去,建在山间的亭台大院掩映在葱茏的绿色中,峰峦叠起,香烟袅袅。 正殿里正在施工,身穿红色袈裟的主持和五十来岁的工头说话,工头听完点点头,指挥余下几个工匠登顶给梁托添金箔和绘釉彩。 沅芷上香,主持看到外地来的女郎,过来和她说话:“今日香火旺盛。” 沅芷“嗯”了声,心里挂念着小楼的安危,对于段明坤交代他的事情更加疑惑。这样的不安在心里,主持和她说话时她一直走神。 “……啊……对不起,对不起,烦您再讲一遍。” 随行的几个小沙弥都目露愠色。 沅芷自觉惭愧,道了歉一溜烟跑出来。 这时也有人进庙门,她一头撞上去,余光里看到这人笔挺的宝蓝色西裤,一尘不染,阳光下耀耀的白。 力道被反弹回来,她差点摔倒,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耳边听到促狭的笑声,从头顶来:“怎么这样冒冒失失?” 面前斜伸下来一只手,莹白色,指节修长。 她抬头看他时也没搭上去。 是个年轻人,和白小楼差不多的年纪,声音动人,皮肤白皙,相貌却意外地普通,鼻尖右侧点缀着几颗小雀斑。一双乌黑清澈的眼睛望着她,带着几分好奇。 沅芷拍拍屁股自己起来。 他约莫是笑了一下,转头和身边的女伴说:“这一趟来的对。” “您居然也信佛?” “以前无法无天,吃了教训,现在不得不信。” “钱花在刀刃上,您捐的对,也是造福。” “我好像醉了。” “出来时可不曾饮酒。” 他凝视着大殿最中央金装裹身的佛像,像和她说话,也像自言自语:“许是这山间的风,让我醉了。” 长相清秀的华裔女孩躲在团扇后面偷笑:“就怕您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又笑了,这笑容微妙地转瞬即逝。 看他转过身来看她,沅芷心知不该再呆下去,点点头告辞。下山时还在想,又不认识,其实连招呼都不用打的。 途中碰到两个女香客,送她杏仁饼和榴莲酥。 “多铎家的表少爷,今天广善布施,每人有份。”其中一个为她解答疑惑。 其中一个告诉她,她五岁以前,这片区域还是芜杂的密林,三不管地带。后来几支军队从北部迁到这里,争斗、火并,为了烟草、矿藏、黄金和军火。 多铎是越来越耳熟能详的一个名字,他和北部的几个大佬谈判,和政府谈判。通商、修路,高楼拔地而起,密林压平,变成街道和楼舍,还有象征着文明的佛寺,这个地方自此香火鼎盛。 下山到市中心的广场时,天上下起了雨。她买了把伞,看到喷水池边有个小女孩坐在那儿吃冰淇淋。 女孩舔一下,还看她一眼。 沅芷想了想走过去,把伞分出一半,帮她挡住了雨势:“小姑娘,你家里人呢,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小孩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摇摇头。 沅芷心想这家长也太不负责任了。 女孩吃完了冰淇淋,眼巴巴地看着她,伸出小手要她抱。沅芷怔了一下,犹豫着蹲下去,女孩搂住她的脖子够上去时,她的动作很僵硬,心想最讨厌哄小孩了。 嘴里说出的却是:“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小女孩还没开口,喷泉池另一边有人快步过来,接过女孩,向她道歉。 “没关系,我正好有空。”沅芷说话时看对方。 十七八岁的少女,眉眼飞扬,鼻梁挺翘,脖颈修长而秀美,中长发,内蜷着贴在耳边,有点时下流行的中性味道。大热天的,她的头上盘着红色的丝巾,迎着风,仿佛要拂面而来。 “真的很感谢。”女孩提议要请她吃个便饭。 沅芷想想还是拒绝。 但是那小孩一直抓着她的衣角,怎么都拗不过,女孩笑着说“南子很喜欢夫人呢”,然后她应承下来。 女孩又对她微笑:“这一定是愉快的一天。” 小楼摆脱了来人,在路边拨号。 电话那头是一阵忙音。 隔了半个小时,他再打一次,这次是关机。他合上手机,心里知道出了问题,一边思考一边按原路返回。 他找遍了隆恩寺,问过了附近能问的人,没有任何线索。 日暮时分。 湄公河边最后一辆流动零食车也要收摊了。老汉手里的毛巾刚甩上肩膀,有个扎着头扎红丝巾、戴着骨牙项链的女孩走到了他面前。 “两份糯米饭,一杯木瓜汁。” 付了钱,她脚步轻快,按原路返回。上车,关门,熟练地启动发动机。车子就要开动,下一秒,火熄了,有人从后座俯身向她,冰凉的枪口抵住她的太阳穴。 这样无声无息,是真正的高手。 她冷汗涔涔,但是听到来人的声音一颗心又落下来—— “朱婷。好久不见。” 松一口气,她伸手要去推他的枪:“白小楼,你干什么?把枪放下,想吓死人?” 他扣住她的手,向后一拉,朱婷倒吸口冷气,她听到自己的骨头发出的“咯咯”的声音了。 她朝他吼:“你疯了,我是朱婷!” 他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我知道你是,我当然知道。你老实说,她人现在在哪里?” 朱婷咬着牙,不肯认输:“听不懂你说什么?啊——” 她的手被他折断了。 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从她额头滑下来。小楼看着她,托住她的下巴抬起来,盯着她被汗水浸透的苍白的脸,再问一遍:“人在哪儿?” 朱婷失控:“你杀了我吧,那个女人早被我大卸八块了!尸体就扔树林里,你现在去,也许还能帮她收尸!” 小楼笑了:“你说谎。”他用眼光示意她看自己手里的木瓜汁和糯米饭。 她仍要嘴硬:“我不能吃两份吗?” “你食量什么时候变这么大了?”枪口顶顶她额头,“我怎么不知道?” 朱婷:“人总会变的。” “好。”小楼说,“我不和你争。人在哪里,我问最后一遍。” 她抿唇。 “不说?”小楼一点一点扣动扳机,身后忽然有人说,“你真要杀了她吗?”他迅疾回头,另一把伸过来的枪已经顶住他的额头,同时,他的手指也闪电般穿过了扳机架的凹槽,卡住对方按在扳机上的食指。 三个人,就这样僵持。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朱婷忽然说:“东子,你放开,让他动手!他要杀了我,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杀了我,你就让他动手!” 小楼的目光慢慢落到习东榆的脸上。 他也在看他,这对年少时的友人,过了三年,却连对方的容颜都有了陌生。时间真的可以冲淡一切?这一刻,他们都没有说话。 车子沿着山路缓缓绕行,沿途有云雾,弥漫在眼前。 人仿佛在云端。 他开了车窗,往外面看,记忆在云海里翻腾。 十岁的时候,小楼是一个拳手。 这个地方,因为贫穷和落后,小偷、妓~~女、强盗多如过江之卿。母亲去世后,他没有钱,他既不想做小偷,也不想去抢钱,有人说他长得好看,建议他去妓院,结果被他用刀子削下一只耳朵。 每天上台,有时一对一,有时一对多,他从来没有败绩。教练员喜欢他,同行的孩子却很讨厌他。 他不合群,不爱说话。 “想要吗?”那天太阳也到日中,吃饭时有个人在他面前蹲下,把个藤制的竹篮子推到他脚边。 那里面,钞票、饼干、茶苗、烟草……还有精致可爱的娃娃,戳一下肚皮,咯咯笑,会说话,一看就是舶来品。 价值非凡。 小楼看一眼,又抬头看眼前人。 不算年轻,脸上却没皱纹,也许三十,也许四十,单腿屈膝在榕树下,他的手指很修长,微微向下斜搭着膝盖,阴影里一张英俊的面孔,眉眼黑沉沉的。 “拿吧,都是你的。” 小楼不动,看着他。 果然—— “只要你和我走。” 小楼低头继续扒他的粳米饭,再没看他一眼。 “不喜欢?那你说说你喜欢什么,钻石、珠宝、还是金块?”他笑着说这些话时,语气像在说我家的宠物最喜欢耍小性子,不过我还是惯着它,有求必应。 半晌得不到回应。 这人微微笑,意料之中,拍拍膝盖站起来,“以后会再见面的。” 在文靖宇找到白小楼之前,他已经孤身一人,而且是一个颇有本领的少年了。他做过拳击手,打过动刀子的群架,闯过雷区,也有不开眼的没钱上红灯区想摸摸他脸蛋的男人被他用匕首钻了心。 这里地域辽阔,几十种少数民族杂居,各立山头。 在这个三国交界的亚热带密林里长大,身边没最可信的人,最可信的永远是自己手里的武器。 烟草、粮食、黄金、军火……这都是需要争夺的东西。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个势力为了地盘和物资开火,有人死亡、有人哭泣,鲜血和泪滋润脚下的土地,雨季里长出妖艳的花。 日子还是一样地过。 对于生活在这里的人来说,从来没有战争和和平。每天都有人死亡,每天都在耕种生活。枪林弹雨里,生出骁勇无畏的心,从不屈服,从不怯懦。 小楼还是个孩子时,在茶圃里喂鸡,抓住一只想偷腥的山猫。 他打算戏弄这爱捣蛋的小畜生,隔壁的大叔隔着偌大的茶圃和他说话。小楼应答,手背一痛,被那挣脱的畜生划出了一道血痕。心中恼怒,他飞出一柄刀子便把奔走中的它钉死在岩石上,血流了一地。 得到第一柄枪是在他六岁时,一个断了一条腿的老人给的。教他拆卸、组装,他天资聪慧,一学就懂。一个礼拜后,一柄毛瑟m1871 30秒内组装完毕。 拉栓、上膛,瞄准准星,然后是弹道,几个月后,只凭感觉也例无虚发。单兵、扫射,多少秒打出发多少子弹,如何走向,如何调整枪身,吃饭睡觉一样简单。 他是在这样的硝烟与战火里长大的。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他只知道自己姓白,叫小楼。 这是他的小时候,而比“小时候”更久远的事情,他不愿去记忆。 他和文靖宇一样,是外来客。 因为文靖宇的干涉,两个势同水火的势力握手言和。他在本地正式落户,有了他自己的地盘和势力,不过他对军队没有兴趣,他更像一个走货商人。 大佬们对他很放心,更多的交易经由他手。 后来,小楼和一群同龄的小孩打架,失手杀了两个。他运气不好,正好遇到督查。 文靖宇到牢里来看他。 “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的。”隔着铁栅栏,这个相貌不俗的男人这么说。 后来,他问起小楼:“你恨我吗,用这种方法把你留在我身边?” 小楼想一想,摇摇头。 “哦?”他似乎对这个更感兴趣。 小楼说:“您反而教会了我。”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 “我不会让人抓着。” 他送他上学,教会他很多很多。就这样,小楼留在他身边。 一年后,他带他离开。 “我家乡是一个海岛。” “有鱼虾?” “有。” “有青山?” “有。” “有珊瑚?” “有。” …… 回到九龙山,小楼没有马上看到鱼虾、青山,更没有看到珊瑚,他见到的是一个年轻女人。 她背着手在他面前走了一圈,抬头问文靖宇:“哪儿拐来的?” 文靖宇对小楼说:“这是我妹妹显宁,你叫她姑姑。她会带你去一个地方,教你读书写字,还有各种你以前不会的。” 这时朱婷在后面叫他,小楼回过神。 她指着前面的林子说:“我就把她绑里面。” 小楼说:“我知道了。”然后目光转到窗外。朱婷努努嘴,看看后座的东榆,又看看他,久别重逢的热切的心,慢慢冷却。 要下车了,习东榆忽然叫他:“刚才车上说过的事情还作数,你考虑一下。” 小楼没有回头,半晌:“好,我会考虑。” 习东榆哂笑:“那么大一尊佛像,你能搬哪儿去?”小楼回过头来,东榆对上他的目光,他们一样面无表情。 “当然,你有你的办法。但是现在,我想我们有一样的目的。” 第26章 东榆(04) 东榆(04) 后来几天,沅芷和小楼在多铎的官邸入住。 沅芷看到习东榆就觉得熟悉,他声音更是似曾相识。 “我们在隆恩寺见过的。”习东榆说,然后给她介绍身边的女孩:“这是朱婷,那天你也见过。” “……” “觉得意外?”他给自己倒一杯茶,慢慢啜饮,“那没什么大不了,我们这样的人,没有固定的身份。现在我是多铎家的表少爷,明天我也可以是拉玛将军的儿子。” 沅芷暂时想不到什么要说的话。 晚上,小楼和东榆在房间里下棋。 沅芷抽空去看他,他们你攻我守,东榆下到兴起,笑起来,声音爽朗。小楼岿然不动,同一时间吃掉他的白子。 “你耍诈!”他站起来。 “你输了。”小楼把剩下的棋子扔进棋盒里。 东榆拂袖而去。 沅芷在他的位置上坐下来:“朋友?” 小楼捏棋的手顿了顿。 “兄弟?” “……” “仇人?” 小楼笑了笑:“猜谜吗?” “看来我猜对了。”沅芷说:“那天我第一次在隆恩寺见到他们,就觉得奇怪。” “哦?” “我以前并不认识他们,他们却对我感兴趣。” “你能让人第一眼就产生兴趣。”小楼捞起她的下巴,吹一口气,表情认真,“沅芷,你不知道自己有多么迷人吗?” 他的手指在她脸上流连,贪恋不够,她伸手按住他。 小楼抱住她,脸贴在她的脸上,继而下滑,脑袋枕着她的大腿躺下来。沅芷有点气,推推他,他却把眼睛闭上了:“我有点累。” “还以为你是超人,没有情绪没有疲乏。” 他听出她话里的挖苦,睁开眼睛。这时月亮升到空中,他望着她的眼睛分外黑亮,沅芷在这双眼睛里看到自己,温柔平静,像大海一样深邃。 他到底是几岁? 沅芷心里有这样的疑惑。有时候觉得他只有十几岁,有时候又觉得这双眼睛里包含了太多太多。 “伤怎么样?”她的手按在他的脸上,落到他的肩上,最后到腰间,要撩他的衣服。小楼抓住她的手,温柔却不能挣脱。 “想吗?可我现在很累。”他翻了个身,歪着头看着她:“明天怎么样?或者,等我办完了事情?” 她恼恨他的曲解,冷笑出来:“还能开玩笑,那就是死不了了。” 小楼坐起来,拉着她的手放到左侧第三根肋骨上:“还是疼的。” 沅芷摸了摸,指尖蹭到衣服里厚厚的绷带,忽然说:“脱掉。” 小楼褪去了上衣。 她在月光下看他白皙的身体,手搭在他光裸的肩头,轻轻按,不算太健壮的身体,却是那么好看,匀称的流畅的线条,艺术家手里的雕塑也没这么完美。她亲自尝试过,知道这具身体是多么*蚀骨。 小楼手臂微张,把她拥入怀里,她低头磕在他的胸膛上,手就放在他受伤缠着绷带的地方。 她贴近那里亲吻,耳边清晰地听到他的呼吸起伏了一下。 “不要这样,好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沅芷稍微用上了点力,顶他的伤口,小楼闷哼了声。 她不该这样使坏。 说不清心里为什么有生气的念头,小楼伸手要抓她,被她躲了空。她的吻一路向下,最后埋头在他腿间,包裹、吮吸。 嘴里溢出些低哑的声音,他抓住她,手插入她的头发里,力道不轻不重,正好按得更近些。 身上最脆弱的器官被她含入嘴里,从此堕入温柔乡。 就这样升到天堂,不能自己。 那天,小楼下车后并没有在树林里找到沅芷。朱婷和东榆到的时候,她说自己不知道,指着地上被挣脱的绳子说:“喏,我就把她绑那儿。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你觉得我骗了你? 有这个必要吗?我想杀她,她活不到现在。” “我只想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小楼拽住她另一只完好的手腕,手里的力道一点一点加大。 朱婷说:“你干脆把这只也折断算了。” 小楼此刻没有表情。 朱婷终于有报复性的快感,她说:“这是第4盟军和119部队开战的地方,你知道的,这地方的军队里的男人,大半个月都见不得女人。她要是运气好,就是自己逃脱的,要是运气不好嘛——” 话音未落,右脸挨了重重一个耳光。 她捂着脸,看着他,不可置信。 白小楼转身就走,头也没回。 朱婷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回头扎进东榆的怀里。东榆拍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没什么好伤心的。” 朱婷抬起头:“他从前不是这样的。” 东榆有片刻的恍惚。从前的白小楼,现在的白小楼,其实他也分不清哪个才是最真实的他。东榆依稀记得自己以前非常黏他,喜欢跟在他后面,叫他“小楼哥哥”。 他不学无术,小楼品学兼优,他教他功课,给他补习。那时候他觉得小楼就是他的半边天,是他的阳光和雨露。 不过,这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小楼在丛林里奔跑,时光倒转,似乎回到幼时,他也是这样一个人。不过那时无牵无挂,现在心里像吊着一块铅石。 他用最快的速度,来去如一阵风,攀越山头,吊藤蔓,荡过沼泽,身体不再是自己的。这样的焦虑中,也不忘记脚下的路,防备可能进入的雷区和陷阱。 这是熟悉的地方。 几年前走过。 “给你一个小时,从这里穿过去。”显宁那时把一枚微型的炸弹安到他身上,“要是超过了时间,你就别回来见我了。当然,你也回不来了。” 她握住他的脸,小楼扭开,她忽然手里用了力,猛地掰回来:“我和你说话,听到了没有?要不完成任务,回来见我,要不你就去死。” 文靖宇回到九龙山后,显宁带他回到这里。 “手腕用力,不是手掌,心脏的位置要一击必中。” “这是s439t号,现在你拆了它,然后装好,我只给你一刻钟。” “这是你的号码,你拿好了,下个月我要看到它至少向前变动两位数。你问我怎么变?笨蛋,一共这么几个人,少了前面的,你的排名就上去了。” …… 翻过一座山头,下面是一带旷野,密林中两三间楼房,瞭望台上有人站岗。小楼屏息静气,耐心等待,到了夜晚,看到外面的篝火周围聚集了多人,趁着夜色潜入营地。 他们把带回来的女人关在一个营房里,小楼找遍了,却没有找到沅芷。 他在想是不是自己判断失误。 身边的门板传来轻叩声,他回头,就看到她站在月光里,脸上灰扑扑的,身上穿着粗布麻衣,头发里都是稻草。 看到他的时候,她脸上分明是惊喜的,随后想起身处的环境,又有些担忧。想说点什么,他食指按住她的唇,摇摇头,示意她什么也不要说。 灼烫的唇,吻了吻她的额头,压抑着,她看着他,呼吸不平,备受煎熬,下一秒被他拽着转身就走。 本来可以安然无恙离开,营房里有女人醒了,大叫着,要他们带她们离开。 沅芷说:“开了房门吧?” 时间不多。 他心里这么想,嘴上没有说,最后还是开了门。离开时被人追击,慌不择路,只好从山坡上滚下去。她被他护在怀里,失重中仍然心安。 小楼是因为雨落到身上醒来的。 密林里的暴雨,倾盆而下,兜头浑身就湿透了。 睁眼,手向旁边探,摸到一只胳膊,他撑起身子,快速检查了一下,虽然酸痛,衣衫破碎,但是索性没有大碍。 沅芷安静地躺在她身边,仿佛睡着了。 心里这样生出不可名状的恐惧,他抱起来,探她的鼻息,轻轻拍她的脸:“沅芷,沅芷……我知道你听得到的……” 她在他的怀里慢慢睁开眼睛,望着他,没说话。 “受伤了?”他问地小心翼翼。 她摇摇头,看到他身上流血,皱眉:“你呢?” 他说“我没事”,抱起她,放在背上,让她搂紧他的脖子。沿着山坡向上攀爬,沅芷看沿途静谧的树林,听到了风声,鸟叫声,还有小楼的呼吸声。她把脑袋贴在他耳畔,咬了一下他的耳垂。他顿了一下,继续脚下的路。从山下一直向上延伸,直到眼前的光越来越亮。 一切都这样安静。 安静地不真实。 “你当时受伤了怎么不说呢?”她拨拨他的头发。 小楼迷迷糊糊都快睡着了,格开她不安分的手,有点不耐烦:“哪记得住那么多?” “我喜欢你这样。”沅芷趴在他胸口,指尖轻轻滑过。他睁开眼睛看着她,沅芷说,“比你面无表情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强多了。” “……” 她坐起来,慢慢靠近他。 这样的姿势,她在上,他在下。 “你把那佛像弄到手了?藏在哪儿了?我们什么时候去交货,然后回去?你在这里,是要和那个姓习的合作?” 小楼合上眼帘,翻了个身屁股对着她:“这么多问题,我要回答哪个啊?” 沅芷按着他的肩膀板回来:“一个一个回答,总能说完的。” “既然你一定要问,那好。佛像我捐给隆恩寺了,用的是他多铎家表少爷的名义。三天后会有香客来寺里,我会去见他。你那么好奇,和我一起去好了。” 香客? 沅芷嘴唇嗫嚅,被他竖起的食指抵住嘴唇:“说出来就不好玩了。” “……” 他伸出手:“拉我一把。” 沅芷打掉。 “真小气。”小楼自己坐起来,“东西准备一下。” 她本来都准备睡觉了,听到这话又清醒过来。小楼走到床边整理好竹席:“做完事情我们就走,不要带太多,必要的证件和现金就可以了。” 没有人回答。 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头,她立在他面前,伸手覆在他的脸上,被他捉住,放在唇边亲一下:“怎么了?” “说说她的事情吧。” “……谁?”他心里还有不确信。 沅芷走到窗边,拉高了百叶帘,室内一点一点透进月的光亮:“你受伤昏迷时一直做噩梦,有提到她。”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章连在一起看好,看不懂也没办法,看完这几章就吉道小楼什么样性格的一个人了~~ ╮(╯_╰)╭ 第27章 东榆(05) 东榆(05) 回到九龙山以后,小楼在当地一所小学上学,显宁负责监督他的功课。 这个男孩子的功课很好,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显宁在检查他的作业和日常中得出这个结论,更觉得他是根好苗子。 那一年暑假,他们故地重游。 密林,山谷,沼泽,枪支,弹药,还有很多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孩子。 显宁点点头。小楼虽然疑惑,但是眼睛里依然平静,他的生长环境造就他处变不惊的气质。 她给他号码牌:“从今天开始,你在这里训练,学习语言、文化、狙击……” 当时拿到的号码是第234号,他是最后一批进来的。这一期一共300人。显宁告诉他,这几个月他都要呆在这里,到时间她会来看他。他必须无所不能,半个月后,他号码上的数字至少前进十位。 小楼和大他两三岁的男孩女孩一起训练,夜晚,睡在阴暗潮湿的营房里。 湿热、暴雨。 随之而来的是疾病。 第一个感染的孩子是他上铺的一个男孩,叫陆,眉清目秀,四肢纤细,他有一双清澈灵动的眼睛。第一天到这儿,大家心情压抑,愁眉不展,有的孩子哭,赖在地上闹,有的孩子意图逃跑,只有他东张西望,还拉扯他的衣角:“这什么地方啊,风景真好,几日游啊?” 夜半,小楼拍拍他的脸把他叫醒。 陆看着他好久,眉梢扬起来:“没表情?” “……”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吐吐舌头,一不小心就把给铺友取的外号爆了。他指指床下的桌子:“可以帮我拿一下水杯吗?” 小楼扶住他,喂给他喝:“慢一点。” 陆喝完,舔舔嘴唇:“你和他们不一样。” 小楼不明白。 “说起来,你是怎么进来的?被拐卖?家里没有钱?” “家里人送进来的。” “天哪。” “不过不是至亲。”小楼加了一句。他不想让自己听上去那么可怜,如果是被亲生父母送进来,那实在是太悲惨了点,他想。 陆赞同地点点头:“怪不得。” “你身体还不舒服吗?” “没有药,也许就两三天时间了,难得你不怕传染还愿意和我说话。”男孩大方笑道。 “……” “如果可以的话,明天给我一个痛快吧。” “……” 第二日的比斗,300人的混战。 没有特殊的规定,唯一的规则是杀死排名前面的人,时间是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剩下预计的200人,多余的则被剔除。 这场游戏中,小楼杀了一个南亚女孩和一个俄罗斯少年,都是一刀插入心脏,干净利落。后半场他的身边没有人,人群自然地远离他,寻找别的更好下手的目标。但是,还有不开眼的找麻烦,小楼提着刀站起来。 挑战他的是陆,那个睡在他上铺的有着清澈眼睛的男孩子。他已经病入膏肓,眼角下都是青紫的印痕。 小楼的刀插入他的后心,拔出,鲜血喷溅,溅到他的脸上。 温热的,他抬手抹了一下。 转身离开。 陆看着他修长的背影,扶住脖子,颤抖着,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声音,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放弃。 他一刻都没有回头。 这样一直走,一直走,小楼越长越高。 他生得很像他过逝的母亲,山地丛林里到处奔跑,没有长出虬结的肌肉,有时光着膀子在瀑布下冲凉,看水里的自己,坚韧的骨骼,肌肉是流水一般流畅优美的线条。那一身匀净的白的皮肤,再毒辣的日头都晒不黑。 有时也疑惑,夕阳里坐在门槛上,看母亲留下的最后一帧相片。那样呆呆坐着,偶尔仰着头,秀气的眉轻轻皱着,吸吸鼻子,迷惑不解。 过了几年,他是少年人了。 期满时,是唯一剩下的百分之一,精英中的精英。 显宁来接他,婉拒了负责人的挽留。她带他去坐摩天轮,玩划水,乘过山车,吃雪糕和烧烤。 一天结束。 她俯□摸摸他的脸:“开心吗?” 小楼吃着冰淇淋,抬头看看她,睫毛羽扇般稠密。眨一下,点点头,乌黑的眼睛明亮而平静,有种说不出的温柔忧郁的神韵。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啊,显宁微笑,揉揉他的脑袋。 晚上,显宁起来上厕所,发现庭院里有人的影子。 白小楼坐在中庭的水井旁,望着天空中一轮皎洁的明月发呆。显宁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来,揽住了他的肩膀:“还想着在那里的日子?” 小楼说:“习惯了,忽然离开了,有点不适应。” “晚上睡不好吧?” “有时半夜亮灯,就是厮杀。” “都过去了。” 小楼毕业后,他们在云南定居过一两个月,一起执行一个任务。 显宁的住处在河畔边,后面是茶园,她自己种茶,更远的地方有一片竹林。小楼来找她,她有一大半时间都在那里。 他那时看她坐在树杈上,摘两片竹叶合在一起,食指和拇指捏着拂过,放唇下,吹出清静悠长的曲子。 现在他们在她的高脚楼里,他爬上她的床,踢掉鞋子,放下蚊帐:“姑姑,我想听你吹曲子。” 显宁坐到床上时,手里多了个蓝色的长盒子。 “这是什么?”他好奇地拿过来打开。 显宁接过来,手里多了枚青翠色的竹笛。 小楼左看看,右摸摸,爱不释手,抬起来使劲一吹。 声音刺耳。 他心有不甘,这样又试了几次。 “不玩了,根本吹不响。”扔掉笛子。 显宁拾起来,爱怜地抚摸那根笛子:“这不是一朝一夕就成的,你没练过,怎么吹得出?” “那你吹。” 显宁按几下,试几个音。夜乐声,动人心扉。他在她的曲中徜徉,忽然从未有过的宁静。 “她是你的老师?”沅芷翻一个身,头枕在他的胳膊上。 小楼“嗯”了声,不愿睁眼。 沅芷捏捏他的耳垂:“都教你些什么?” “别问了好吗?”他转过去背对她。 她第一次注意到,他侧身睡觉时弯地像只小虾米。 沅芷不再问,手伸进他的汗衫里,绕过下掖到胸膛上,抚摸他劲瘦的肌肉,用牙齿咬住衣角,撩起来到腰上。 身体被她撩拨,渴望开始复苏,明确觉得下面的某个器官开始发硬、变涨。 小楼真的生气了,起身握住她的肩膀,身子一抬,轻易就压在她的身上。沅芷眼神混乱,手掌搭在他握住她肩膀的手臂上。 “白小楼,你干什么?” “堵住你这张聒噪的小嘴。” 这个吻有点粗暴,唇舌痴缠,不分彼此,最后他们的唇角都出了血,都恶意地撕咬对方的唇瓣。 黑暗里,四目相对。 两双被*侵袭却依然清明的眼睛。 “你乖一点。”小楼抱住她柔软的身子,头搁在她的脖颈处,蹭一蹭。他的头发弄得她有些痒,沅芷抽了手要去推他,被他捉住,移到一边。 “你几岁了?”她气笑。 “比你小。” 她点点头:“行,你行。” 之后的两天,沅芷都没有见到白小楼。他好像忙着什么,晚上回来倒头就睡。她看着他睡着的样子,手指按在他皱紧的眉心,想为他抚平。 小楼梦里觉察到什么,不安地动了动头,想甩开她的手。 沅芷和他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 她亲他的嘴唇,含住他的□,舌尖打转,手向下抚摸,埋首在他小腹以下,直到唇舌包裹、吸吮。这样他都没有醒过来,沅芷把他剥了个精光,骑上去。 他们的身体严密贴合,他才醒转,双手扶住她摇摆的腰肢,发了力,压向自己。同一时间身体向上,迎合她的节奏,让自己进入更深,沉进这温柔乡里。 她感到他越来越有力的撞击,痛与快乐缠绵着,不能分离。她的腿张开,挤压他坚硬的腰杆,难以支撑下弯腰,双手按在他微微起伏的胸膛上。随着他的冲刺,掌心游移,心脏剧烈跳动。 之后重重的一次撞击,她牙齿间溢出声音,被他听到,伸手摸到他们身体相连的地方。他把指尖沾染的液体给她看她,食指和中指分开,拉出透明的丝线。 她一把打掉,低啐一声。 小楼笑出声来,眼睛弯成一轮新月,难掩的促狭。 “使坏?”她抚摸他白皙的耳垂,忽然用力,狠狠拧住,几乎转了一个圈,“嗯?” 小楼吃痛,要去捉她的手,她马上换了另一手揪住他的耳朵,“说,你还使坏不?” 他可以轻易挣脱,更不用吹灰之力就可以制服她,但是,他只是向她保证,态度诚恳:“不敢了。” 沅芷才放开他。 这样放纵过,身体酸麻,使不上力气。 沅芷躺在竹席上,眼皮沉沉,一点一点睡去。临睡前,身体进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湿热的唇,含住她的耳垂。 真的没力气了——她几乎想骂娘,所幸他接下来没别的动作了。 只是这样,吻一吻她。 “过河拆桥。”小楼说。 黑暗里,沅芷分明听到他的笑声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回忆,所以今天更两章~~o(n_n)o~ 昨天碰到一个看盗文来打负,还说我没道德,特别无语。上上一个文不更是因为选了一个不怎么熟悉的题材,人物写崩了,在调整,还写了个超过25岁的老男人,撸起来特别困难【大雾~~(o?д?)o】,要是像刚开始的时候-上上上个文一样几章烂尾,那才是没水准没责任心吧~~ 这个文成绩特别烂,基本三分之二以上的都去看盗文了,比我第一个文还不如,我不也日更吗?也没抱怨过是吧?还说我骗钱,无语,写个大纲都要半个月时间,一章要写三四个小时。写文最苦恼的是构思,又不是打几个字就好了,打字谁不会啊。赚的这点钱都不够零用的~~吐槽一下,大家继续看文,不要在意。 这个文写得还挺顺的,不会和上一个一样的,感谢支持正版的小天使们,么么哒~~ o(* ̄▽ ̄*)ゞ 其实很多作者讨厌看盗文的不是因为看盗文本身,是因为看盗文的逻辑特别奇葩,我写得累死累活不讨好,还搞得我欠了他们七八百万似的,本来心情不不好,现在那个文更不想写了,擦~~!! 另外,盘爱已经重新在更了,不过不定时,现在先写这个,写完这个我就去填那个坑了~~大家收一下吧,这是个组合型探案文,组织啥的,女警和大学生,前面走感情线,后面探案组合形成以后我就走案子路线了,想尝试一下,每次都想写,但是以前每次都写崩的说~~o( =·w·= )m 《 盘爱 》 爪机地址:/onebook.php?novelid=2106357 第28章 东榆(06) 东榆(06) 三日后,沅芷跟随小楼到隆恩寺。 林中古寺,群山环翠,沅芷在山麓下拾级而上,仰望时,只觉得一种苍郁沉静的庄严之感扑面而来,不由停了一会儿。 “怎么了?”小楼在前面回头。 “没什么。”沅芷紧走几步到他身边,“以前你来过这儿吗?” 小楼说:“第一次来。” 沅芷说:“风景不错,是修行的好地方。” “你还信这个?” “为什么不?” 二人上山,穿过大堂和后院长廊,进中庭,到禅房。 香客还没有来,住持大师过来和小楼说话。 “施主许久未见。” “大师安好。”小楼和他行合十字礼,态度虔诚。他们说话,相谈熟稔,似是旧识。沅芷给他们单独的空间,转身到院子里的棕榈树下,看阳光穿过枝叶间洒下的淡华。 她百无聊赖,蹲在地上玩起了蚂蚁。 拾一片树叶,挡在它们搬窝的路上。小家伙们从开始的六神无主渐渐找到方向,有秩地转移方向,一只紧跟着一只,谁也不落下谁。 沅芷想起小时候读过的两则故事:蚂蚁过河、斑羚飞渡,都是舍弃自己给在乎的人生存的机会。 她心里沉默,却微微地笑出来,扔了那片树叶。 蚂蚁却都像躲着她这尊瘟神似的,再也不从她在的地方过了。 “笑什么呢?”小楼结束了谈话,来到她身后,舒张手臂,拥她入怀。 “我在想,人有时候是不是还不如蚂蚁、斑羚?” “为什么这么想?” “人在面对死亡时,第一反应是选择逃命还是舍己为人?” 小楼看着她树荫里美丽认真的面孔,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答话,直到微风拂过他头顶,形成淡淡的漩涡:“单看这个人是谁,值不值得?” “说的也是。”她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住持派了一个小沙弥来告诉他们,香客已经来了。 “走,一起去。”小楼牵住她的手,轻轻攒住,朝禅房深处走去。 进门前被人拦下,接受检查,确定他们身上没有任何利刃和武器后,才得以入内。 拉玛将军年过四十,发鬓斑白,阖着眼睛躺在竹制的长椅中。他的两名随从立在一旁,和他只隔着两米远。他抬手招呼他们坐下,让人备茶。 小楼和沅芷在矮桌前跪坐下来:“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拉玛睁开眼睛,伸过手和他相握,停一下,才放开。 小楼说:“您要的东西已经在寺庙内,是多铎家表少爷捐献的慈善公益物品。将军一向为善,想必很有兴趣。” “没有问题吗?我是说来路。” “失窃的佛像已经被人偷运出国,这是多铎家表少爷从缅甸引进的佛像,经由住持大师开过光。” “年轻人,做事挺周到。” “谢谢。” 拉玛喝一口印度茶,从长椅里坐直的身子:“不是第一次和坤佬接洽合作,以前怎么从来没听过他手下有你这么一号人?” “最近才为坤哥做事。” “哦,怪不得。”拉玛拍拍手,侍女鱼贯而入,把盛在冰桶里的香槟端上桌案,开瓶盖,一层白雾喷薄而出,弥漫眼前。拉玛亲自给他满上:“良禽择木而栖。凤凰应配梧桐,栖落刺槐,合适吗?” 小楼没有喝那杯酒:“不看合不合适,只看愿意与否。将军,忠诚无价,情义无价。” 拉玛笑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有意思。” 小楼说:“您的故事讲完了,不知道您是否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呢?” 拉玛来了兴致:“但说无妨。” 小楼缓缓道来:“从前有一只生长在西南部国家动物园的绿孔雀,珍惜异常,由三个政要共同集资看护。他们得知有人想出大价钱将之运走,便布下天罗地网等待那人上钩,可惜百密一疏。” 拉玛微笑:“防不胜防。” 小楼说:“这是故事的开始。” “还有下文?” “是的。”小楼说:“三天以后,有人把孔雀安然无恙地送回了本部。” “有盗客,自然也有猎人,一山更比一山高,这是高手中的高手。” “算不上。”小楼说,“那天晚上,那三个政要就去世了。” “……” 小楼抬起杯子抿一口茶:“味儿不错。” 他放下杯子,然后说,“失而复得之后的欣喜能蒙蔽人的内心,麻醉人的警惕性,将军比他们还要放松。” 拉玛的手按住桌案,青筋暴起,额头有冷汗下来。小楼长身而起,两个随从如临大敌,一齐掏出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 他摊开双手给他们看:“这么紧张干什么?不是搜过了,我身上没有任何利器。” “您觉得我是一个盗客?”他摇摇头,“不。投机,掮盗,走私,暗杀……只要出得起合适的价格,我什么都可以为您办到。 你要买自己的命? 那很可惜,接受的买卖我从来不中途终止,这事关我的名誉。 关于绿孔雀的故事,您以前应该也听说过,其实我更喜欢过程,而不是结果。” 耳边是两个随从的惊呼声,在更多人进来前,小楼脚尖勾起桌案踢到门口,顶住了两扇合闭的门。 他从腕表里抽出钢丝,从后面勒住一人的脖子,手动腕转,在对面一人开枪前启动开关,射出机关里的薄刀片——正中眉心。 两具尸体倒下。 他走向拉玛。 他的脸上有恐惧、惊诧、复杂—— “我可以给你三倍的钱,不,五倍……” 小楼的手插入冰桶中,抬起时,食指和中指间多了片削薄的冰片,轻轻一弹,打进他的眉心。 事故发生地突然,只是短短几秒钟,沅芷还在原地发呆,小楼过来,揽住她的腰,在她耳边说:“我们的时间不多,必须马上离开。必要的钱和证件都带了吧?” 她看着他,过一会儿才点点头。 小楼抱紧她,破窗而出。 白小楼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多的人喜欢称呼他为“孔雀王”。 这个称呼,包含了敬畏、恐惧、欣赏、憎恶和讥诮等等复杂的情绪。 “绿孔雀”其实并不是他接受的第一个任务,却是他出道以后,第一次完成的离奇、诡谲的策划。峰回路转,不知内情的人喜欢胡乱猜测。 自此,生出更多可怕的推测。 其实,那不算多么了不起的策划,不过天时地利人和,顺带利用了一下人心。在他漫长的职业生涯中,突发状况太多,久而久之,形成镇静思考的习惯。 第一次独立任务是去t国南部“收账”。 那时还缺乏经验。 过程中,显宁给他打过一个电话。 过了很久电话才接通,他在那头问她:“我是白小楼,请问有什么事?” 显宁说:“小楼,你在干什么?” 电话那头有一段时间的停顿:“……普吉的渔场,我在‘收账’。” “遇到困难了?”这是文靖宇对他的考核,显宁当时并不知道。她算了下时间,他应该很快就回来才对,心里想着,就有诧异。 “还有利息。”他说话,声音比平时轻,“……拖了太久了,要收点‘利息’。” “你不舒服吗?”她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在海上吹了风,感冒了。” “那你好好养病,早点回来。”她说,“我有礼物给你。” 他应了一声。 “嗯,好,早点回来。” 显宁不知道,在接这个电话前,小楼被两个俄罗斯人围在一个防水涂料加工厂里。一人从后面勒住他的脖子,举起的刀尖对准他的眼睛。越来越近了,只剩两厘米,有汗水慢慢地从他的额头流到眼睛里,他终于摸到这人的墨镜,折断。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眼镜杆子插-进他的太阳穴,飞弹出去的镜片立时割断了躲在梁柱后狙击手的喉咙。 小楼在乐山码头上渡轮,船在海上行驶了六天,改乘小渡轮进内河。文靖宇的人在港口接应他,派了黑色的小汽车。沿途,司机从反光镜里看这个沉默地出奇的少年。 “师傅,请在前面路口停一下。” 白小楼下车,经过卖木雕的摊头,摊主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头发须儿花白。小楼拿起红色的弥勒佛雕像,摸摸他的脸,笑着的弥勒,可爱慈祥。 老头说:“红柚木头,上好的,只卖这个数。” 看他比划的数字,小楼换了黑紫色的一个观音像。老头儿说:“这是紫檀木。”说了价格。 小楼丢了一个袋子,只要了没有刻过的一截木头。 老头急地喊他,看到碰翻的袋子里掉出的一个金块,瞠目结舌。 “回岐山路。”白小楼上车后说。 一路上他都在把玩这块紫黑色的木头,光滑的表面,打了蜡似的,不需要上漆就有缎子一般的光泽。 下人把白小楼回来的消息告诉显宁,她在学习做凉拌面,二话不说放下筷子到他的院子里。 “小楼……”推开门后,她愣在门口。 白小楼单腿屈膝坐在床沿上,手里拿着沾了药膏的刷子。腰上一寸的位置缠了一圈绷带,还有一半没上药,白色的带子半截垂在床边。 她走过去,拿起没扎完全的绷带:“……怎么弄成这样?” 脑子转地飞快,他撒了个谎:“汽车出故障了,从山道上翻出去。小伤,没事。”手里的刷子沾了药膏,要继续上药,被她接过去,“我来吧。” 小楼诧异地看她在床边坐下,涂了药膏的白色狐尾刷子轻轻地扫过受伤的地方,有点痒,像有很多只小虫子往他身体里钻。 显宁低着的额头碰到他光裸结实的肩膀,肌肤相亲,他微微震了下。 披了衣服站起来。 她磕在他手臂上,打翻了药膏。 “怎么了?” “想起来还有事情。” 这个晚上,白小楼在庭院里削那根紫檀木,圆滚滚的木头从未经雕琢的朽木变成精致的木雕。一个女人,披肩的乌黑柔亮的长发,缎子一般,在他的手心里对他微笑。她穿着茜色格子裙,白色的短袖衬衫,身上的褶皱都纤毫可见。 他遮住她的眼睛,她的嘴角也是弯的。 小楼心里有异,这根木雕,到底是没有送出去。 从那以后,他有意躲着显宁,不敢和她单独相处。 显宁帮文靖宇做事之余,在当地一所大学里教书。小楼15岁了,正处于初中升高中的关键时刻。 显宁从不过问他的功课,因为他一直优秀。 女生们谈论他,放课后,总有人在校门口、林荫道旁“偶遇”,邀请他一起喝杯茶,或者请他帮忙辅导功课。节假日,她们把鲜花和情书塞进他的书桌,躲在远处偷偷看他。 “真是一块不解风情的木头。” 那天下课后,显宁和同一办公室的顾老师道别,在拐角处听到这样的话。 “我都这样表示了,他还是无动于衷。” “别气馁,他不也拒绝了古凌?” “别拿我和她比。” 说话的女生看到了显宁,忽然生出一计。她快步跑过来:“文老师,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显宁听她那样讲,事后在和小楼同租的屋子里等他。 他那天回来地早,刚刚打完篮球,身上都是汗液。 显宁把那个女生委托给她的情书交给他,小楼不动声色,挑了挑眉:“什么东西?”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接过来,没打开,揉了扔进垃圾桶里。 显宁心里早有准备的话,怎么能让他这样走。她起身,挡在他面前。小楼诧异地看着她,心里有不详的预感:“怎么了?” 显宁说:“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 “谈恋爱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要注意分寸。现在,还是读书要紧。”她觉得差不多了,拍拍他的肩膀,心里有笑意,准备离开了。 小楼叫住她:“姑姑。” “嗯?”她转过来。 小楼想说点什么,却难以启齿,他这么憎恨自己的懦弱和迟疑。显宁这时候接到电话:“是,对……”她的眼睛里溢出笑意。 小楼在一旁看着她秀丽的面孔,弯弯的眉毛,是春日的柳叶,此刻洋溢着年轻和欣喜的气息。 有那么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不能说话,不能反应。 显宁出门时对他说话还微笑着呢:“晚上我不回来了,你自个儿吃点啊。” 那天晚上,他坐在露台上吹风。 九龙山的秋天,月牙在天边,缺了那么一大块。 他喝了几罐啤酒,把手放在胸口。现在那里,好像也缺了什么。他觉得痛,空落落的,有什么硬生生从身体里割裂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昨晚x尽人亡了~~_(:3」∠)_ 好吧,其实小楼是很复杂的人,因为生长环境的问题,一直不怎么爱说话,一个忧郁孤独、多愁善感又非常冷血淡漠的人~~他可以是天使也可以是魔鬼,可惜小时候歪了,哎,qrz~~ 第29章 嫉妒(01) 嫉妒(01) 沅芷在副驾驶座上问他:“这是要去哪?” 小楼心无旁骛:“回九龙山。” “你不和你的朋友打声招呼?”她试探着。 小楼说:“这样没意思,沅芷,你也猜到了。之前相敬如宾,是因为有共同的利益,现在拉玛已死,他对我,只有除之而后快。” 她在心里点头,更加印证了自己的猜想。所以,之前再三叮嘱她带好证件和现金,不需要行李——这是逃命。现在有两方势力都要他们的命。 “看不出来。”沅芷道,微笑,“你们不是兄弟吗?” “是。”小楼想一想,说,“从前是的。” 东榆刚刚转进这所中学,对周遭还不是很熟悉,那时白小楼已经是这一带的风云人物了。 家世好,学习好,长得好看,光是这三点,足以让女生趋之若鹜,男生恨之入骨。不过,小楼平时为人低调。 东榆的功课很差劲,又是新生,按照这里的惯例,有高年级的一直找他的麻烦。 其中为首,做的最过分的就是初三的赵志远,附近有名的混混。 那天他交不出保护费,被他们堵在学校后门。一人一个玻璃可乐瓶砸在头上,很快鲜血淋淋。赵志远拽着他的头发,手里剩余的半个瓶身一下一下敲着他的额头:“兄弟,你这是不给我们面子呢?” 东榆断断续续的,虚弱地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操!” 铺天盖地又是一通群殴。 东榆抱着头蹲到地上,尽量蜷缩起身子,让自己少受一点伤害。他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意识都模模糊糊,打在身上的拳头却像约好了似的忽然停止了。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 赵志远和他的一群狐朋狗友都在原地,目光看向前方同一个地方。 梧桐树下站着一个人,穿学校里统一的白衬衫和卡其色修身裤,他从读书馆的方向来,手里还携着一本法语词典。 认出那是法语词典不是因为东榆认得法语,而是看八点档肥皂剧时见到过一模一样的。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白小楼。 赵志远似乎颇为忌惮他,咒骂了几句就带人灰溜溜地走了。 白小楼走到他面前了,弯下腰,伸出两根冰凉的手指捏住他的下巴,看了会儿:“受伤了?” 他不能思考,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根本没想过他会和自己说话,表现出的迟钝事后想起来都想骂自己一顿。 “擦擦吧。”小楼取出折叠好的手帕放进他手里。 他回过神想说感谢的话,他已经走远了。 期中的考试,东榆又挂了科。上课时,他转笔,玩手机,或者在课桌下通过光碟反射偷看后座的女生。他和这个时期的大多数男孩子一样,泼皮、无赖,还有点小小的猥琐。 但是有这么一个人,他与众不同,和别人不一样。 闲暇时一手拄着头看对面教室的他,白小楼从来都是认真听讲。不管上什么课,老师都喜欢叫他起来回答问题。他很受女生的欢迎,但从不和她们发生超乎同学关系之外的关系,他拒绝,但是有礼貌。东榆私下里打听过,被他拒绝过的女生大多数也认为“小楼是个很出色的人”。 “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终于鼓起勇气告白时,小楼在做一道电流等压题目,闻言抬起头。 他的神色没有丝毫诧异,和往常一样,浅淡善意的微笑让东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安然落地。他说:“当然可以。” 那之后,他们一起上下学,小楼辅导他功课,循循善诱,他有时不耐烦了,他也不勉强,只是规劝,从来不恶言相向。 在那时的少年的心里,白小楼虽然冷若冰霜,却是近乎完美的一个人。 “小楼是怎么样的呢?” 当别人向他打听时,他在脑海里极尽搜索,最后得出的只有:“温柔吧。” “温柔?” “是的,像大海。”他想了想,“宽厚,矜持。”他不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小楼,但是也找不到更好的词。 他像大海中的一座冰山,艳阳天里缓缓消融,浮出水面,但是依然有十分之九在海底,隐藏着无数秘密。 然而,他却是真切地感受到小楼的温柔和关怀的。 问话的几个女生皱着眉想了想,不能说不对,但是,总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但也不能反驳。最后,她们也只好一致认同了。 赵志远后来找过他几次麻烦,都被小楼解决了。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解决的,但肯定其中发生了他不知道的一些事情。 学校里渐渐传出一些不利于小楼的传闻。 那一次期末,小楼没有拿到三好学生。他为他叹息,结伴回家时说:“怎么会这样呢?” 小楼看着不是很在意:“怎么可能次次都是我呢?也给别人机会啊。” 东榆想想也是:“那你不生气吗?” “生气?” “对。”他在旁边偷偷看他,不确定地,小心地试探,“关于那些谣言和诽谤,你一点也不生气?” “谣言?” 东榆说:“他们说你母亲是杀人犯,坐过牢,你是在监狱里出生的,而且,而且还……” “而且什么?” “你是外地人,小时候住在滇缅边境……在当地上班。” 小楼微微一笑,侧头看着他:“我听到的可比这个具体地多,他们说,我是在‘蓬帕街’上班的。” “啊?” 小楼耐心地为他解释:“就是和那些不同年龄的姐姐阿姨乱来的地方。” 东榆忽然手足无措。 “肯定是谣传!是有人在乱说!”他像是要证明什么,话说得急促而驻定。 小楼看到他这样的反应,莞尔一笑:“不用这样,我没有事情的。” “你一点也不生气吗?” “为什么要生气?”小楼的语气听上去很轻松,毫不做作,是真正的云淡风轻。他说:“不过说起来,会说这样话的人还真是奇怪。” 东榆看向他。 “不要误会。”小楼笑着,不过又不解般微微蹙眉,“我只是觉得奇怪。我并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啊。” “你待人一向真诚友善,会传这种无稽之谈的人,实在是无聊地可以。” “也不一定是无聊啊。” 东榆这时也想起来什么,恍然大悟一般:“赵志远,一定是他!错不了!”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呢?”小楼问。 东榆说:“他那个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前几次你为我出头,他肯定已经怀恨在心了。所以编造这种谎言,恶意中伤你。” “是这样?” “准错不了。”东榆小声说,一边看着他的眼睛,“你不要在意,那些谎言就像阳光下的雪,一定不攻自破。” 小楼看脚下的路,声音平平地传过来:“也不全是胡说。” “什么?” 小楼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我的确在泰国北部呆过,那时候太穷,没有办法,只能去那样的地方。你知道的,那种地方,不管做什么利润都比外面的高。” 东榆不能说话,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过不是陪姐姐阿姨做那种事情。”也许是东榆的表情太尴尬太难为情了,他这种时候还笑了一下,语调是轻松的,“只是打拳。不过,也不是什么好工作,对吗?” 东榆连忙摇头:“不是的。” “嗯?” “你很了不起。”靠自己的双手赚钱,比那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强多了,东榆想。小楼在他心目中更加亲切,他对他的崇拜这样一点一滴积累起来。 事故发生那天,是校庆活动。 大堂一侧传来尖叫。 人流混乱起来。 他和小楼互相看一眼,也很好奇,随着跟过去看看,听到外围有这样的谈话: “真可怜,怎么就这样不小心呢?” “是啊,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这下子可能要落下个残疾。” “好像是螺丝松动,太不小心了,器材应该是事先检查过的啊。” “真不负责任。” “家长肯定很担心的。” 等人群稍微松散了一点,他和小楼好不容易进去了。摔下来的男生躺在地上,已经昏迷过去,地上有一滩血。半个小时后,主任焦急地赶过来,因为交通堵塞,救护车赶不过来,他问哪个男同学愿意送他去附近的医院。 没人应声。 没有人不清楚,这“附近”的医院在市中心,步行起码半个小时。 所有人都在围观,只有白小楼走过去,扶起他,背在背上。那个炎炎夏日的下午,小楼走了半个多小时把他送到了医院,病情才得以控制。不过,他伤到的地方很特殊。 大夫说:“请病患做好心理准备。” 赵志远同学请了很长时间的假。 那段日子也有好事者打听他的伤势如何,小楼被问到这个问题时,正吃完一个苹果。他用干净的帕子擦干净每一根手指,然后站起来,说:“只是腿脚扭伤,并无大碍。” 碰了壁的人讪讪离去。 东榆是个藏不住秘密的人,放学路上就问他了:“他那么对你,你还要帮他保守秘密。我要是你,我就——” “你就怎么样?”小楼轻笑。 在他这样的笑容里,东榆有点无地自容。 小楼说:“遭遇这种事情已经很惨了,他可能以后都找不到妻子。如果这时候再传出去,恐怕连学都不能上了。所以,我们就当没有发生过,好吗?” 东榆仔细想,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一直想写小龙女,结果还是写成了李莫愁~~╮(╯_╰)╭ 第30章 嫉妒(02) 嫉妒(02) 汽车下了盘山公路,在路边的加油站停下来。 加油站只有一个加油员,在蓝色的玻璃后看他们。小楼摇下车窗,敲了敲车把,那人从门后出来了,脚步稳健,穿过空地,一直到加油机前,问他们几号。 小楼没有说话,手向后伸,拔出枪来,熟练地上膛,呼啸两声,这人应声倒地。 沅芷的惊叫压抑在喉咙里,头被他强力按到车底:“趴下!” 建筑物后面冲出两人,枪口对准他,他空出左手来倒车,右手连开两枪,结果掉剩余两人,车子顺利倒出加油站,飞一般驰上公路。 耳畔是呼啸的风声,鼻腔里沁满烟火味。沅芷撑着座位,好不容易坐直身子,对他说:“现在是去哪儿?” “清盛港口,我们走水路。” 他话音刚落,一辆车子从山道一侧的树林中猛然冲出,车头撞在车身,连带着一起陷入了崖壁的缝隙中。 沅芷头晕目眩,好长时间才惊醒。 她马上观察四周的情况。 车窗已经粉碎,小楼半个身子探在外面,因为崖壁的遮挡而不得全身而出。有两人和他缠斗,一人勒住他的脖子,被他扣住手腕,不得施力,另一人在他面前,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却被他扣住按扳机的手。 他雪白的脸上流下透明的汗珠,密实的睫毛还在眨动。但是他的脸涨红,心跳明显异常,呼吸越来越困难。 沅芷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四下寻找——没有工具,她解开球鞋的鞋带,快速地绑在一起,绕到想勒死他的那个杀手的后面,绕两圈,然后猛地发力,死死勒紧。她的额头青筋冒出,手里的人像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呼吸,钳制白小楼的力道渐渐消失了。 这个杀手最终在她手中倒下。 小楼失了钳制的力道,马上恢复生气,空余一手迅疾扣住面前人的咽喉,“咔擦”一声,拧断了他的脖子。 他倒回驾驶座上,大口大口喘气。 沅芷过来扶起他的脸:“有没有事?” 小楼摇头:“小伤。”忽然咳了下,脸色苍白。沅芷向下看,他小腹的地方渗出血,白色的t-恤衫都染红了。她用手去挡,着急地找医药箱,小楼拉住她:“别找了,车上没有。” “我们去医院。” 小楼摇头,微笑:“你来开车,我们去港口。” “你的伤?” “没事。” 她深深地看着他,扶他下车,进入外面的那辆,启动,倒车,重新上路,直奔码头。路上没说一句话,沅芷拼命踩油门,心里想的只有——为什么这车不快点,为什么还不快点? 进入港口城市后,他们弃车。 天已黑,路上灯火阑珊,只有远处海岸边的灯塔依然明亮。 是指路的明灯。 沅芷扶着小楼进入百货商店买食物,眼光却一直在那里。今天她杀了人,心跳甚至都没有加快一下,环境真的可以改变人的行为方式?那是这个城市的指路灯,那她的指路灯在哪儿? “在想什么?”他们坐在安全门后的楼梯口,小楼掰下一半面包递给她,“对不起,要你将就着和我一起吃这个。” 沅芷接过来,送入嘴里:“那有什么,我刚来九龙山那会儿,穷的时候连垃圾桶都翻过。” “你也经历过这样困难的时候?” “怎么你觉得我一直顺风顺水?”沅芷冁然而笑,咬一口面包。 小楼抬起手,抚在她的唇角,沅芷咀嚼的动作停住,只见他从她颊边捻下一粒面包屑,扬一扬,塞进自己嘴里:“嗯,好吃。” “……” 昏暗里,他雪白的脸安静着,弯弯眼睛,弯弯的睫毛,微微上翘。有点累了,闭上眼睛靠在她的肩膀上,她恼怒地摇一摇,想把他甩下去。但是,这人块狗皮膏药一样,怎么甩都甩不掉。 他抱住了她的胳膊,声音轻轻地传过来:“伤还没好呢。” 沅芷不动了,低头看到他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有点得意,有点任性的样子。 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吃定她了。 她恨得咬牙切齿,又毫无办法。 时间到了晚上八点,小楼准时醒来。 他没有动,沅芷也察觉到有反常的地方。和这个人呆在一起久了,她的耐心也得到了很大的延展,仔细听,楼下有轻微的脚步声上来。她看小楼,他竖起的手指点在自己的唇上,示意她不要说话。 他们沿着楼上向上面走,穿过长长的走廊,到另一头,躲进一间堆放杂物的储物室。 小楼在黑暗里抚摸她的脸颊,亲吻她的眼皮:“你怕不怕?” 沅芷说:“你说呢?” “不止一个人,也许有三四个,也许有五六个。” “你是专家,难道听不出脚步声吗?”她也冷下一张脸。 “好吧,我说实话,一共有八个,都是高手。” “你想让我先走?” 小楼一时没说话,她这么精准地道出了他的心声。其实心里已经决定了,双手按在她的肩上,微微用了点力,像是跟她保证:“你先走,我解决了他们就来找你。” 他给她一把枪,银色的,德国制造。 沅芷看都没看,她的目光一直在她脸上。 他表情真诚,信誓旦旦。她冷笑:“你以为我这么蠢吗?我走了你就不来了,不来找我了。其实你根本就没喜欢我过是不是,那时候在工地上也是,每次我去找你你都那么敷衍,你使个劲儿烦我呢。” “是,我烦你!”小楼伸手指向头顶的通风管入口,“你马上滚!” 她盯着他。 他甩手给了她一个耳光:“滚!” 这次她转身就走,抓了他给的枪。 等她的背影消失在入口了,他松一口气,胸口又有些堵,不上不下,非常难受。小楼讨厌这种感觉,摸一下,那里光溜溜的,摸不到什么。 竖起的衣柜挡在门后,小楼借力站到高处,枪,贴在耳侧,耐心等待。 直到门被“哐当”一声撞开。 最先冲进的两个杀手被他接连两枪结果,其余六人大喊着退出去。半天,没有人再进来。小楼用腕表里射出的钢丝缠在门把上,果然从外面锁上了,鼻子里同时闻到烟味。不再犹豫,他一拳轰碎了墙上的玻璃,翻到外面,踩着空调箱迅疾下落。 对面的高楼上也有狙击手,红外线对准他。 小楼不愿纠缠,开出一枪打在燃起罐上。 厨房爆炸,火势冲天而起,瞬间淹没了旁边房间里的两个狙击手。几番大动作下来,牵及旧伤,嘴里吐出血,他伸手擦掉。落地以后,一手按住小腹,阻止鲜血继续外流,一面朝后巷的弄堂走去。 没有想到后面也有人。 一个俄罗斯人。 枪口对准他。 这时他的子弹已经用完了。小楼想,这一枪射过来他能不能躲过去? “人的眉心会有一种独特的磁场,即使是闭着眼睛,也能感应到异物靠近。做我们这一行,不止要学会控制子弹,也要学会躲避子弹。而这一切,就从最敏感而是我们身体最危险的地方开始。”显宁冰凉的手指按在他的眉心。 小楼看着她,她分明在微笑:“敢吗?” 小楼说:“为什么不?” 现在他也有一次躲避的机会。 对面那人慢慢扣动扳机,他严阵以待。 枪响—— 倒下的是对面的俄罗斯人。 沅芷举着那把银色的手枪,缓缓放下,枪口还往外冒烟。她一步一步朝他走来,小楼这时不能思考。 她回来干什么?她为什么回来? 沅芷到他面前了,扬手就给他一个耳光。清脆的一声,他半边脸红了,她收起枪,插入后腰:“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不能让你百打。至于你欠我的这条命,以后再慢慢算。” 他们赶到港口,连夜离开。 甲板上,海风吹拂。 同一时间的海岸上,有人在看他们。 这样的夜色里,习东榆面无表情,朱婷在一边说,声音愤怒:“你要杀了他,你真要杀了他?”她抽出枪顶在他的太阳穴上,他的随从立时拔枪,一齐对准她。 东榆回头看她,嘴角勾起:“你看到了,他为了那个女人都肯舍命了。你觉得你还有机会?他有多冷血你不知道?经过今天,他只会把你归为和我一个阵营,打上‘敌人’的标签。” 朱婷握枪的手缓缓垂下,有眼泪冒出来,她伸手擦掉。 东榆叹一口气,把她抱到怀里,揉揉她的头发:“你不该喜欢他,他是个没心没肺的人。” 朱婷已经说不出话。 轮渡离海岸越来越远,夜里风冷,沅芷回到房间里看小楼。 他光着上半身,在缠绷带,一边在手里,另一角咬在嘴里。她走过去,伸手:“我来吧。” 小楼说不麻烦了。 沅芷直接夺过来,力道大了,牵动他的伤口,小楼嘶一口气,抬头看着她。沅芷低头帮他一圈一圈缠上:“敬酒不吃吃罚酒,有什么办法?” “……” 半晌。 “好了。”她站起来,现在看他乖,她也不冲他凶了,放柔了声音,“晚上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拿。” “随便。” 沅芷微微笑了看他,那时他的话,原封不动返还给他:“什么都没有,就没有随便。” 小楼被噎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张着嘴,合不上。沅芷看他吃瘪,心里快意,低头咬着他的耳垂说,“乖乖坐这儿,等我回来。” 她给他带回来奶酪、红豆馅饼、罗宋汤和牛扒。 牛扒在餐厅就精心切割好了,现在用叉子喂给他。小楼想他的手又没受伤,目光触及她的眼神,快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很乖地吃完。 沅芷很满意,夸奖他:“不错,比琦琦都听话。” 小楼皱皱鼻子,可没那么傻地去问琦琦是什么,听名字就有不详的预感。 沅芷扫他一眼,不留情面:“是我以前养过的一只哈士奇。” “……” “怎么,不开心啊?”她揪揪他的耳朵,细细捏,手指上的触感滑腻腻的。这是最近才发现的他身上又一处可爱的地方,小楼皮肤白,稍微拧一下就泛红。 她爱极了他身上的这个部位,还有他的脸颊。 是清瘦的,却有些肉,细微的不太明显的婴儿肥。 “玩够了吗?”他的脸色很冷。 没有威慑力,沅芷笑,掐住他脸一把拉长了,清清楚楚地说:“没有。” “……” 第31章 嫉妒(03) 嫉妒(03) 那件事发生以后,赵志远变得非常低调。 中考结束后,小楼和东榆顺利升到一中上学,东榆为这件事狂欢了一个晚上。他最感激的人就是小楼,没有他帮助补习划重点,他恐怕连一般的中学都上不去。 入学以后,他住校,小楼还是走读。 高一那段时间,小楼有点反常,具体怎么样,他也说不出来。但是,有时他和他说话,他就是在走神,连喊他几遍,才有反应。 他担心,却也不多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小楼的确有心事,自从那个电话之后,显宁一直早出晚归。她的脸上比平日多微笑,但是渐渐的,她的笑容消失,转为忧愁。他经常见她一个人在晚上喝闷酒,喝得酩酊大醉。 他在暗中观察,过了很久,她脸上的忧愁终于也消失了。 一切仿佛回到了正轨。 但是小楼心里非常清楚,在他和显宁之间,存在着那么一个人。 他不知道他叫什么,来自什么地方。这样的妄想变成耿耿于怀,盘桓在他心底,成为一个茧,滚雪球一样越积越大。 那个周末,显宁有应酬,回到公寓里时已经是晚上九点。 小楼扶着她到房间里,给她倒了水:“来,喝点。” 显宁推着他的胳膊,头向后仰:“我没醉。” “你醉了。”他坚持。 她最后还是喝下了那杯水,觉得头更晕了,这时觉得有点不对劲,抬头看他,声音有点儿发颤:“你干什么?” “只是一点凝神静气的药。”他抬起杯子放在眼前端详,“能让你放松、愉悦。” 显宁下一秒一个耳光甩在他脸上。她揪住他的衣领,用尽自己现在能使出的最大力气:“你行啊,小楼,我真是小看你了,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别这么生气,我只是看你太寂寞了。” 显宁恨不得撕碎他此刻平静的这张脸。她想,她到底培养了怎么样一个怪胎?明明是少年的模样,宁静安详,心机城府却一点也不输于成年人。 她一点也不想承认自己此刻的害怕,屈服于一个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孩子,对显宁来说,是奇耻大辱:“你行吗?别一会儿几秒钟草草了事。你自~慰过吗,多长时间射一次?不会还是第一次吧?” 小楼低头喝自己的那杯水,没有回答。杯子置于桌面时,清晰的“啪”一声,下一秒拖住她掀翻在床。显宁尖叫,挣扎,厮打,浑身的力气没有一点使得上来,三两下就被他制服了,反剪了双手。 他的手按在她的脑袋上,显宁的脸重重陷进了被子里,她拼命仰起头。 小楼从背后贴过来,白净的脸就在她的耳畔:“我几秒钟,你试过?有胆子来试试啊。”他压上来时,裤子的拉链已经拉开,顶在她的腿间。 “……对不起,对不起。”显宁撑不下去了,眼角有眼泪出来,“不要这样,好吗?不要这样。”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小楼低头吻去她眼角的眼泪。 和那个人闹翻以后,显宁没一个晚上睡得踏实。这一夜,她却在白小楼的怀抱里得到了抚慰,在痛苦中找到了快乐,疼痛和麻木,让她渐渐找回到一点活着的感觉。 第二天,小楼光着身子坐在床头,不说话。 显宁看着他,微笑染上眉梢:“第一次啊?” “……” “还是小孩子啊。” 小楼神色冷淡——这是一个失败的晚上,想了无数次的事情,实践起来和理论完全不搭调。 那是他的第一次,表现欠佳,草草收场,事后想起来仍然觉得是自己一生中不可磨灭的污点。 显宁不逗他了,抱着他的胳膊安抚他,小楼把头埋进她的怀里,鼻息间清香扑鼻。他想起来小时候在妈妈的怀抱里,也是这样让人安心。 “这样?还以为你完美无缺,原来也有这样的糗事。” “你硬要问,现在我都说了,可以让我休息了吧。都这么晚了,睡吧。”小楼和她躺在同一张床上,闭一闭眼睛。 沅芷说:“还早着呢。后来,又是为什么分开了?” “就没在一起过。”小楼轻声说,“那只是一个意外。” 那个“意外”发生以后,显宁不久恢复了理智。她绝口不提那天的事情,小楼也不说。他以为时间会在这样的僵持中缓缓过去,直到高一期末时那一年夏天。 放学后,东榆到小楼家里做客。 显宁准备了点心和咖啡,又问他喝不喝?不喝还有果汁和牛奶。 东榆连忙说他不挑。高中生紧张失措的表情看起来很可爱,显宁笑了笑,在小楼身边坐下来:“你还有这么可爱的朋友?没听你说起过。” 小楼看看东榆,薄薄的唇角沁出微笑:“东榆是个好孩子,他爱笑。” 他这样说,东榆更不好意思了。 聊了会儿,显宁起来说:“我去准备晚饭,你们先坐会儿。抽屉里有游戏光碟,想玩的话,随意点。” 等她的背影消失在移门后,东榆神秘兮兮地凑到小楼身边:“你姑姑可真年轻啊。” “这话你应该当着她的面说。” 东榆挠挠头。 “不好意思?”小楼呷一口茶,看着他,微微一笑,“有什么害羞的。我觉得她说得挺对,东子,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很阳光。” “啊?哦。” 也许是他呆愣腼腆的表情取悦了小楼,平日不多笑的他,今日的笑容很频繁。 “来,多吃点。”小楼捏了块香酥饼干给他。 东榆接过来,连忙道谢。 小楼在那之后对他更为亲切,午饭带来他最喜欢吃的南瓜饼。东榆接受了几次,怪不好意思的。 那个星期三在食堂时终于对他提起:“小楼,其实你不用这样啊。” “你讨厌我吗?”小楼放下饭盒,忽然说。 “啊?”东榆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措手不及。 小楼说:“讨厌吗?” 这一次他反应过来:“怎么会!” “不讨厌就好。”小楼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开一瓶矿泉水,坐在他身边,“那就不要拒绝。我从小就希望有你这样一个弟弟,我姑姑也很喜欢你。” 东榆听他这么说,才想起来,那个叫“显宁”的女人:“她真是你姑姑?” “不像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用急着解释。”小楼抿一口水,目光向前,“很多认识的人都说我们不像。” “……” “她挺喜欢你的。”小楼说。 东榆不知道怎么接话,在事事完美的小楼面前,他觉得自己那么微不足道。以至于从小楼嘴里说出他姑姑很喜欢他之类的话,他会觉得不自在。 他没有再去过小楼家,但是,之后显宁和他见过两面。一次是她来学校接小楼,一次是他在舅舅的咖啡馆帮工。 他发现,这个女人越看越好看。不算惊艳,但是有一种独特的温柔的韵味在里面,只要站在她周围,就会被吸引住。 “请给我来一杯摩卡,不加糖。”她看完单子后对他说。 “请稍等。”他提笔记下,一个字一个字地写,态度认真,抬头时发现她一直在看他。他的脸马上红了,不确定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显宁用餐巾拭嘴:“抱歉,我失态了。” “……” “如果有时间,我想和你谈一谈。” 东榆在犹豫,答应还是不答应?他此刻非常为难。他有一种奇妙的预感,如果他应下,一切都会有很大的变化。但是,如果这样直接拒绝一位女士,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 咖啡上来后,他在显宁对面坐下。 “您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你干嘛低着头呢?”显宁啜一口咖啡,“这样我们怎么说话?” 东榆只好抬起头。触及她嘴角的微笑,脸色又有些发红。 显宁没再调侃他:“你是个很开朗的男孩子,我很高兴小楼有你这样的朋友。” “和小楼做朋友,才是我的荣幸。” 显宁忽然说:“你觉得小楼这个人怎么样?” “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得到显宁的确认,心里更加奇怪。学校的女生这么问情有可原,但是,为什么小楼的姑姑也这么问呢? 他斟酌着说:“小楼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很好很好?”显宁笑了。 “怎么了?”东榆紧张地问。 “没什么,只是很高兴你能这样说。他有你这样的朋友,真的很幸福。”显宁说,“如果他也像你一样就好了。” “像我一样,您在开玩笑吧?” 显宁说:“为什么这么想?你并不差啊。” 东榆哈哈一笑:“我怎么和小楼比呢?功课、性格、相貌……根本没有可比性嘛。” “可有的时候,并不只是比这些。” “……” “东子,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得到东榆的首肯后,显宁把剩下的咖啡喝完,缓缓站起来。东榆也要起来,她摇摇手,“不用送了。东子——”显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有他没有的东西。如果可以,请你和他保持距离。” 什么东西? 东榆百思不得其解。其实,显宁是觉得他不配和小楼交朋友吧?他生性是不讲究的人,但是,在小楼面前,总是隐隐感到不安。也许是小楼的优秀和过度保护,让他有时难以适从。 后来,他刻意保持了和小楼的距离。 小楼似乎也感受到他态度的转变,几次之后,不再主动找他。不过,他还是会关心他,考试前会借他笔记。每次他这样宽容谅解,东榆都会觉得自己自卑又可笑,更加不敢靠近。 他像只蜗牛一样把自己缩到壳里,但是,这样还有麻烦找上他。 事情发生在星期三傍晚。 时间已经过去好几分钟,东榆还坐在自行车上。他此刻像个傻瓜一样站在那里看着,离他两米的地上躺着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直挺挺的。 怎么会这样? 他觉得这个城市是如此可怕,骑自行车都能撞到人。不但撞到了人,还……不会的不会的,只是晕过去了,一定是的。 他在心里默念“阿米豆腐”,连滚带爬过去,小心地蹲下来,戳戳他的脸。当他把手按在他脖颈处时,最可怕的猜想成了真——没有跳动。 他被投入大牢,和一帮死刑犯、强~奸犯、小偷关在一起。 每天,他都缩在监舍里唯一有光的天窗下祈祷。他很害怕,瑟瑟发抖,抬头抹眼泪。后来再也哭不出来了。 小楼来看他的时候,他已经没有人样了,目光缺少焦距。 “东子,东子——”耳边有人不厌其烦地呼唤他。 他的瞳孔终于有了反应。 是小楼,他来看他了。他几乎要喜极而泣,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扑入他怀里,眼泪鼻涕都擦在他身上。小楼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一点也没有芥蒂的样子:“别紧张,把事情都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真的吗?可是……可是……我杀了人。” “没关系,你说吧。” 小楼的目光温柔沉静,就像大海一样,宽广、浩淼,一点一点让他陷入,他莫名地感到心安。 他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小楼在原地转了会儿,皱着眉。 东榆非常紧张:“没有办法吗?” “那倒不是,就看你肯不肯了。” “什么意思?” “我有条门路,可以让你离开这里。” “只要能离开这里,我什么都愿意!我不要再和这帮疯子在一起,我不要!” “你冷静一点,东子。”小楼抱住他,抚摸他柔软的头发,像摸一只小狗那样。他亲吻他的额角,凉润而柔软的唇,安抚着他,“放心,我会救你出去。我会带你去一个我曾经呆过的地方,一个乐土。一切都会过去的,你会脱胎换骨。 相信我,你不再害怕,永远不再。” 他的声音也是如此温柔平静,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在狭隘阴暗的监舍里回荡,像一种遥远的回音。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系统抽风,删掉了我两条评论~~站短以后,管理员居然告诉我系统错误不能恢复~~【次奥~~(#‵′)凸】 对被删评的童鞋说声对不起,已经送红包补偿了~~(つ╯▽╰)つ 看了这章依然喜欢小楼的童鞋,恭喜,三观已经完碎了~~拔过,我也不打算洗白,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暗黑的人物~~ 第32章 嫉妒(04) 嫉妒(04) 历时几个月的假期,却像过了很多年那么久。 沅芷在九龙山回忆旅途中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仍觉得不太真实。 严冬过去,春回大地。 院子里的迎春花又开了,金灿灿的颜色,和蓝天白云一起倒映在清澈的溪流中。 城西又新开了新的跑马场,菁菁把资料整理好汇报给她;段明坤例行外出,没有给她留口信;还有段怀——他考上了临近的一所名校,现在宿居在外,段明坤终究没有允许他出国。 昨日来电,李姐说他下个礼拜回来。 沅芷说,那很好。 暑假快到了,今天是放假前的第三天。 一年(4)班门口又有女生过来送东西,坐第一排位置的林鑫百般推诿:“我和他不熟,你找别人吧。” “求求你了,只要帮忙传一下东西就好。”女生还在苦苦哀求。 林鑫头痛不已,想着用什么方法能更好地回绝,有人过来帮她解围,是副班长周芸:“给我吧,我帮你递给他。” “你是……” “他女朋友,我叫周芸。”大方地伸出手心。 那女生石化了。 周芸离开教室往一楼大堂走,心情愉悦。和段怀确立关系很久了,细细数来,要从她在这里读研,他考上大学开始。每天都有不同的女生来搭讪,送他东西,或者借机邀请他吃饭。她不生气,甚至为此沾沾自喜。 她喜欢被人注目和嫉妒。 段怀在大堂里的客座沙发里等她,看到她微微怔了一下:“你头发怎么剪了?” 周芸手往后,撩一下波浪般乌黑的发:“你不是喜欢短一点的,喜欢黑色的?昨天晚上我就给剪了。” 段怀看着她,好久,接过她扔过来的书包,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周芸和他步下台阶:“我想吃海鲜。” “不是前天刚刚吃过?” “再吃一次。” “随你。” 饭在市中心的华庭海鲜解决,周芸点了很多,段怀在座位上给她剥虾,一只一只去皮,放好在盘子里。他还没剥完几只,她已经下肚了一半,还一直催促他。这样他居然也不生气,周芸托着腮帮子撑在桌面上看他:“小怀你真好。” “我不好。”他没抬头。 “你不好谁好?” 他微微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这顿饭她吃得很饱,食欲来源于良好的心情。窗外艳阳高照,梧桐树叶间筛落细细的阳光的影子,形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光斑。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啊?”周芸问段怀。 “后天,早上9点十分的高铁票。” “是双人吗?” 段怀看她一眼,她掩着嘴嗤嗤笑着呢,他神色如常淡淡说:“是一人一票,不过ab邻座。” “你好讨厌!”周芸拿揉成团的餐巾纸丢他,被他接在手心。他把纸巾展开:“还没用过,不要浪费。” “对了,你家里人呢?” 段怀看他,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是这样的,为了学费,我来这里时变卖了房子,最近可能没有地方落脚。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帮帮忙吗?”她双手合十,“拜托了,随便找个客房就好。” 她的眼神都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性,段怀说:“要是我家里人问起来,我怎么说?” 周芸眨眨眼:“实话实说呗。” 他的眉梢微微一挑,眼睛里有了微不可闻的笑意:“我爸还没这个打算让我这么快找媳妇。” 周芸说:“你可这劲儿拆我台吧?” 他不逗她了:“我父亲外出了,所以没有关系。” “那你妈妈呢?” 他握刀的手一顿,“刺啦”一声,刀尖和盘子碰撞出清晰的响声。周芸吓了一跳:“怎么了?” “没事。”段怀若无其事地把一块肉片送入嘴里,慢慢地咀嚼。 他吃东西时没有声音,店里此刻人少,又因为这个意外的插曲,周芸的话也少了。四周很安静,气氛古怪。 她说一会儿想去逛商场,段怀说:“随你。” 周芸买了几件新衣服,都是名品,刚上市的夏季最新款。段怀付钱,一句话都没有,出门时还帮她拎袋子。在高铁上,她想起程少阳,心情复杂。如果没有他,她不能认识段怀,没有现在,但是他带给她的那些侮辱和警醒,也是那么刻骨铭心。 值得庆幸的是她现在过上了好日子。 段怀对她很好。 但是,心里总有那么根刺,拔不出,去不掉,时刻提醒着她他们认识到现在她自身所处的地位。 到站后有专车来接送他们。 到双溪别墅大门口,她显然也很吃惊,看了很久,恋恋不舍地回头:“你都没和我说过你家这么大。” 段怀上台阶,开门:“进去吧。” 周芸在他后面扮鬼脸。 客厅也很大,气派高华。她仰头四处看了看,发现沙发的质感也很棒,以前也在大型的家具商场打过工,但没见过这样的沙发。摸一下,触手温润,质地光滑。 段怀吩咐佣人给她准备餐饮,问她:“喝点什么?” “啊?”周芸回神,脸有些烧,低头掩饰,“随便吧。” “咖啡,茶,果汁,至少选一样吧。” “那就果汁吧。” 段怀让佣人下去,很快,她的果汁就端上来了。 果汁的味道都是不太一样的。 她慢慢品尝,这一天见识了很多与众不同。 李姐做晚饭,请他们入座:“周小姐请稍等,我去叫太太。” 太太? 等李姐消失在走廊深处,她悄悄凑到他身边问:“你不是说你母亲去世了吗?” 段怀低头喝一口水:“是我后母。” “后母?”周芸略有不安,片刻又恢复了胆气,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她没有不安的道理。倒是段怀——她问:“你们关系好吗?” “关系?” “对,你们相处地好吗?”她颇为紧张。 “你问这个干什么?” “就是问问。”她说,“我心里还是为你担心的。” “担心?”他的目光落到周芸身上,那种不以为意的微笑又回到脸上:“你担心什么?后母虐待继子?那你可以放心了,没有这种事情。” 周芸表情尴尬。 其实她想问的不是这个,她更想知道段怀父亲对于这个后母的念头,这决定了段怀在这个家里的分量。如果和预期不同,她来这里就显得尴尬了,想必女主人不欢迎她。 她在心里做过无数次坏的打算,结果却超越了以往她推论过的一切坏结果。 “你好,我是阮沅芷,段怀的母亲。”见面后,沅芷像往常一样打招呼,伸手给她,似乎根本不认识她。 周芸犹豫再三,和她握手。 “回来了怎么不和我说?”沅芷在段怀对面坐下来,给他夹菜,“多吃点。几个月不见,你瘦了很多。” “谢谢。”段怀咬一口酱菜。 “谢什么?” 段怀此时也沉默。 沅芷又问了他在学校的一些事情,段怀回答地中规中矩。 周芸察觉到有异常的气氛,却说不清什么。她低头吃自己的菜,不发表任何言论。好不容易等这顿饭结束,段怀对沅芷说:“这是我女朋友,她这段日子有些困难,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方便吗?” 沅芷有那么一会儿沉默地看着他,然后,找回自己的声音,清澈镇定:“当然。”尔后对李姐说:“给周小姐准备房间。” 李姐招呼佣人离开。 沅芷回头看着周芸说:“衣服什么都带够了吗?”她的目光从她的头顶扫到脚下,沉吟道,“改天我让菁菁给你添置新的。” “带了的。”周芸咬着下唇,心里不那么舒服。 “既然是女朋友了,就多关心。”沅芷对段怀说,“行了,累了一天了吧?去洗个澡,然后好好休息。” 段怀说“好”。 周芸看看他,又看看阮沅芷,心里像梗了什么似的难受。回到楼上,等四下无人了,她对他说:“她算你谁啊,你这么听她话?” “怎么?你又哪里不满了?”段怀躺在床上,单膝曲起,脸上盖了本词典。 周芸扑过去拽下词典,揪住他的衣领:“我觉得她对我不那么友善。你发现没有?” “不友善?” “对,她甚至很讨厌我。”周芸从不认为那个女人是个省油的灯,她不是初出社会的小姑娘,懂得察言观色。更重要的一点是——第一次见面,那个女人就给她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你想多了。” “怎么会?你没发现她看我眼神吗?她看不起我。” 段怀拍拍她的脸,推开她:“你想太多了。” “……” 她在他身边躺下来,和他一起看着天花板。半晌,忽然转过来盯着他的侧脸瞧:“小怀,我觉得你今天有点反常。” 他心里顿了一刻,转头看她的时候脸上却很平静:“哪里不对了?” “直觉。”周芸细细打量他的眉眼,目光里有一种探寻的犀利。 段怀皱眉:“别这么看我。” “生气了?”她按住他的手臂,身体和他贴在一起,嗤嗤笑,“那一会儿,我让你开心一下?” “不要闹了。”他伸手搭住额头,遮住了眼睛。 “济川到这里没多少路,不过一个下午时间,你怎么看着这么累啊?” “我休息一会儿,你自便吧。”他翻身睡了。 她戳了两下他的背脊,他没反应,她生气了,转过身把屁股对着他,也不再和他说话。 第33章 嫉妒(05) 嫉妒(05) 段怀睡不着,夜半,一个人到阳台上吹风。 这个时间,月亮在天空中悬挂,明晃晃的一轮,形成一角漂亮的牙儿。看着是在头顶,仿佛近在咫尺,但是伸出手,只有夜风从指间穿过。 “还不睡呢?”身后有人说。 他回头,穿着珍珠色睡袍的沅芷穿过客厅,缓缓来到他面前。她的头发长了,乌黑油亮,发梢微微内卷,垂在肩头。 他把目光移开:“你呢?也不睡吗?” 沅芷靠在窗台上:“今晚的夜色不错。” “……是不错。” “比起济川的呢?” “不遑多让。” “恐怕远远逊色吧。” 他转过目光来看她,沅芷还是向着窗外的姿势:“我和那个周芸,之前见过一面。” “……” 沅芷说:“小怀,你不小了,有自己的分寸。关于这件事,我就不过问了,你这个年纪是可以交女朋友了。但是,我希望你擦亮眼睛看清楚,你真的了解她吗?” “不还是问了吗?”段怀看着她慢慢说,脸色冷漠,“我当然了解她,我们认识有大半年了,你只是和她见过一面。而且——我们已经同居了。”他说出这个词时艰难地吐出一口气,额上冷汗不自觉流下,他一直看着她的眼睛,希望从那片温柔的沼泽中找出不同寻常的波澜。 但是,他终究失望了。 她只是例行问问,就像以往任何一次一样,她作为一个“母亲”的立场出发,关心式的询问。 他觉得不应该是这样:“我想和她结婚!” 沅芷这一次看向他,眼中露出了惊讶:“结婚?” “对,结婚。”他说得飞快,谎话,不打草稿就从嘴里出来了,只是想从她脸上捕捉到一丝哪怕只有毫厘的不同寻常。但是,他的希望再一次落空了。 沅芷的神情一直很平常,无可挑剔,只是在初始时听到他要“结婚”这个词时表现出一点恰当的讶异。 在这场角逐中,他一直是失败者。段怀告诉自己要冷静,哪怕为了那一点可怜的自尊。但是他控制不了,腐烂的心被划上一刀,又一次伤痕累累。 他现在不确定,却忍不住往那个地方想。也许她真的一点也不在乎,他和什么样的女人交往,和什么样的女人结婚,她毫不在意。 不过短短几个月没见,她陌生地让他心生恐惧。 记忆里所有的温柔,似乎都只是假象。 “你知道爸什么时候回来吗?”他说。 沅芷也知道这个问题是随兴所至:“也许下个礼拜,也许下个月。” 段怀嘴角微微扬起:“你对他的事情也这么不上心?” “他吩咐我的事情,我都会办妥。” “那剩余的时间呢?”段怀说,“和别人在一起。看电影,吃饭,还是去逛街?”话出口他就后悔了,深深地懊恼,但是覆水难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那一刻无法控制,似乎有另一个他操控了他的身体。 他不敢接触沅芷的眼睛。 沅芷却说:“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 “你们年轻人,应该很喜欢这些活动吧?”沅芷转过脸来。同一时刻段怀移开视线,避免和她触碰。但是,心跳仍是那么不可避免地漏了一拍。几个月来千方百计想摒弃的感情,现在又在心底萌芽,他可以预见,要不了多久,即将破土而出。 他会再一次成为俘虏。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小时候听这句诗觉得不切实际,现在他真真切切地明白了。 “你的脸色不太好,受凉了吗?”沅芷问。 段怀没回头:“没有事情。”话音未落打了个喷嚏。 沅芷说:“还逞英雄?厨房有药,我让李姐给你拿。”她走到客厅的时候,李姐已经不在那儿了,想着不要再打扰老人家,于是,自己去厨房。 药放在顶层的橱柜里,她试了试没够着。转回客厅搬了凳子,站上去,总算够着了。不知道是凳子原因,还是自己原因,身体总是摇摇欲坠。 她定住心神,强迫自己忘记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开橱柜,拿到药。 还是太高估自己了,沅芷下来的时候头脑一阵晕眩,脚下一滑就要跌倒,正巧进厨房的段怀扶住了她:“小心。” 沅芷晃了晃脑袋,脸上热是下意识的,现在掩饰不了,只好闭闭眼睛作出还昏厥的样子:“谢谢你啊。” “你没有事情吧?” “没有。” “药我一会儿就吃,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段怀放开她,自动退了一步,“我看你的精神也不是很好。”他离开了厨房,移门在身后关上。 沅芷失去了浑身的力气,软软靠倒在桌台上。 她抹一下额头,发现手心都是汗。怔怔的,又不知道怎么排遣,心里犯堵。其实也明白,说来说去,这是自己的缘故。 移门从一侧推开,白小楼端着牛奶出现在厨房门口:“似乎并不顺利。” 沅芷此时不想说话。 小楼端着牛奶到她面前:“喝一点,专治失眠。” “……” “既然想撇清关系,就不要处处关心他。”小楼看看她,低头喝牛奶:“沅芷,说真的,你不觉得自己对他太好了一点吗?” 她蓦然一怔,仰头看他。 白小楼倚靠在昏暗的角落里,修长笔直的双腿,微微交错。她只看到逆光里他半明半寐的一角侧脸,脸上的表情不可捉摸。 他似乎是笑了笑:“明天去城西新开的跑马场?” “过几天吧。”她说,“我忙。” 段怀回房间,周芸坐在床边等他。 “你去哪儿了?” 他脱掉外衣,翻身朝床内,并不想理会她。周芸在他背后,又问了一遍:“我问你去哪儿了?” 回答的是他的沉默。 “段怀,你聋了吗?还是哑巴了?” “你烦不烦?”他疲惫地说。 “我烦?”她体会了一下这两个字眼,忽然像疯了一样扑上去,把他压正在床上。他别开脸,却被她猛地掰回来:“这是为什么?” 段怀的眼神很冷。 她像是没有看到一样,用力抱住他的头:“我承认是喜欢你的钱,但是我也喜欢你的人。那你呢?你就没有喜欢过我?” 这个猜测是一直隐藏在心里的,还来不及求证。以前她也有疑惑,并不确定。但是,自从他回到这里,他的表现就越来越奇怪,由不得她不信。他对她好,但总是缺乏情侣间那种亲密无间的气氛。 似乎,他只是因为不得已所以才找上她。 对她好,却对她没有感情。 他们在济川的时候住在一起,也做过两次,但是,细细想来,他似乎从来都没有高~~潮过。他对她的身体兴致缺缺,全然不似她之前交过的几任男朋友。 这个猜测让她羞愤难当,抓住他的衣领连声质问:“你是不是心里有别人了?啊?所以连和我做~~爱都提不起兴趣?” “这样有意思吗?”他冷冷地说。 “我一定要知道!” “知道了又怎么样?” “那个女人是谁?” 他们看着对方的眼睛,倒映出影像。女人癫狂,男人冷漠。周芸渐渐找回了一点理智,松开了他,颓然坐到床上,发着呆。 良久。 “真的不行吗?” “……” “你一点也不喜欢我?” 她觉得悲哀的同时,心里更有一种嫉恨和仇视。这么一个女人,她存在着,被他珍藏在心底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难道也这样无动于衷?肯定不是。只要一想到他在别的女人身体里忘我地高~~潮,她就觉得羞耻和愤怒,恨不能撕了那个女人。 第二天,她脸色灰败,扑了好几层粉才掩盖住。她以为自己连着几天都不会搭理他了,事实上,他们第二天就像没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 段怀在走廊靠窗的地方看杂志,她走过去,发现他看的是金融时报。周芸在他旁边坐下来:“不是不喜欢这个吗?” “偶尔看看也好。”他的目光在杂志里,没有抬头。 周芸犹豫一下,轻轻推他的胳膊:“昨天是我不对,你不要生气了。” 他嘴角一弯:“我没有生气。” 是吗? 周芸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惊疑不定。 段怀对她轻轻笑了笑:“真的。” “那我给你剥葡萄。” “不用了,你自己吃吧。”段怀接着看下面的杂志内容。 周芸仍然心有芥蒂:“那……一起出散散心?一直闷在家里,你也不舒服吧?” 他想了想:“去哪儿?能去哪儿?” “一直想去骑马,听说城西新开了跑马场。我们一起去,好吗?”她在他面前蹲下来,“话说起来,你会骑吗?” 段怀说:“我从小就学过。” “小时候?你都没和我说过你小时候的事情。”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比如……” “和一般的小孩子成长过程没有多大区别。”他想起记忆深处的一些事,情非得已地沉默,缓缓放下了杂志。 “怎么了?”周芸不安地按住他的手臂。 “……没什么。”他站起来,她的手落了空。 她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自己的手,慢慢地、慢慢地握紧成拳。深吸口气,几步追上去,搭住他的肩头:“你说句话啊,去不去跑马场?我就不信你一点也不心动? 该不是你的马术不行吧? 要是你真会骑马,教教我又能怎么样? ……” 走到外面了,段怀忽然停下来。 周芸不慎,一头撞在他后背,鼻子痛,她用手揉一揉,抱怨:“你干什么呢?” “早啊。”段怀说,他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没有回答周芸的话。随后,周芸也看向了不远处大理石台阶上站着的两人。 阮沅芷说早,你们也要出门? 段怀“嗯”一声。 小楼说那不如一起吧。 段怀看的是沅芷:“方便带我们一程吗?” 沅芷说:“去哪儿?” “你们呢?”段怀道。 “市中心,买点儿东西。” “那一起吧。”他说着,然后征询周芸的意见,周芸当然没有意见,心里却嘀着,看着白小楼。 当初的事情,她印象还很深刻。不知道这算不算“冤家路窄”?真是邪门,不过这个女人和这个小白脸走到一起,也不算什么稀罕事。但是,她不是段怀的后母吗? 这时,小楼忽然回头,对她笑了笑。 那一刻她有种心事都被看穿的感觉,想笑一下,嘴角却很僵硬。 她有种直觉,段怀自从见到这二人开始,心情就很抑郁。车上,他一直在望窗外的风景,一句话没有说。 她的手掌盖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按住。 段怀看她。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周芸问。 “没有大碍。” “你的感冒还没好?”前方驾驶座上的沅芷发问,扭转方向盘过一个红绿灯。周芸没有稳住,摔在他膝盖上。段怀扶她起来:“小心点。” 小楼剥一块奶糖塞到沅芷嘴里:“专心开车吧,四个人的性命都在你一个人手里。” “夸张吧。” “难道不是实话?” 沅芷呵呵笑了两声,和他谈起了这几日的天气。最后,他们一直认同这几天会变得凉爽,全然不似往年那般炎热。 段怀静静地听着,原本她的问题,就这样被搁浅。他还没有机会回答,它已经溜走了。 周芸看着他的脸色,识趣地没问。 作者有话要说:周芸就让她再多蹦跶两天哈~~好歹为剧情推动做出贡献了~~╮(╯▽╰)╭ 第34章 嫉妒(06) 嫉妒(06) 四人在市中心买衣服。小楼给她挑了件黑色的连身裙,沅芷在身前一比划:“是不是太单调了?” “挺好看的。”段怀说。 周芸听到他的话放下手里的衣服,去看在试衣服的阮沅芷。她在和白小楼商量,最后觉得搭配一条项链。沅芷说家里还有,小楼说配条新的吧。 好了对他们说:“那我们去三楼配条项链。” 不知道为什么,周芸就开口了:“我陪你去吧,项链我也想要一条。” 沅芷说:“好啊。”看看她身上嫩黄色的溜肩裙子,“小怀的眼光还不错。想起来我这个做长辈的还没送过你东西,既然你想要项链,走吧。” 周芸心里别扭着,他们乘电梯上去时她还是说了:“你怎么知道是他送给我的?”她问的时候看着身边女人的眼睛,阮沅芷却没看她,目光在头顶越来越近的专柜上。 “elsa schiaparelli和coco chanel是一对天生的冤家,她在服装中喜欢用大胆的罂粟红和紫罗兰色。香奈儿主张中性,她却认为女性最美的地方都应该得以体现。”到了三楼平台,沅芷回头来,手搭在她的肩上,“就像你身上这条裙子,色泽鲜艳,曲线贴身,全然不似coco chanel的风格,这是elsa schiaparelli的经典限量款,怎么你不知道吗?” “……” 沅芷说:“你还是学生,不适合这样的裙子,小怀也真是的。” “……” “改天我帮你选吧。” “不用了。”周芸说。 沅芷在看一条白银的镂花项链,拿过来在她脖子上比了比:“对我有偏见?” “……”周芸退了一步,别开头,“不适合。” “这不是挺好看的吗?还是——”沅芷把项链交换给售货员,示意她们换另一条镶钻的,她看了看说还不错,回头递给她,“你更想让小怀帮你挑?” 这条项链在周芸手里发烫,扔不得也收不得。 “我说了不要的。” “要小怀送的,就不要我送的?”沅芷接过她手里的,帮她戴在脖子上。售货员拿镜子给她看:“小姐看看,非常漂亮。” 周芸看镜子里的自己,的确平添几分姿色。她内心挣扎,沅芷细长的手指抚摸着她脖子上的链条,像是玩味般摩挲:“确实不错。” “但是我不能要。”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和尊严,伸手绕到脑后要摘下来。 沅芷按住她的手掌:“这么不给面子?” “你想怎么样?” “只是想送你一条项链而已。”沅芷说:“这是长辈的礼物,不收吗?” 如此一来,倒显得她小家子气了,周芸的脸色一变再变。沅芷收回了手,果然没见她再摘下,微微一笑:“给你的,就安心收着吧。我们家,这点东西还是给的起的。就怕你要别的,需知贪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 “……” “你是聪明人。”她看看腕表,“好了,时间也不早了,别让楼下的两位绅士久等了。”沅芷牵着她的手坐上下楼的观光电梯。 “还真慢。”小楼走到楼梯口,段怀的旁边,“女人挑东西,总是犹豫不定,耗费时间。” 段怀想了半天,只“嗯”了一下,心不在焉。 小楼说:“我和沅芷这趟去云南,还去了老挝和泰国。时间算一算,正好是你开学到现在的这段日子。” “……” “她这个人办事果决,有些地方却很犹豫。我们在车站碰上卖水果的,她明明最喜欢榴莲,却还要买菠萝。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多买还能屯着,又没坏处。” 他说到这里看眼前少年的脸,苍白、沉默:“可是,她买了又不吃,最后只能溃烂。还不如让给别人,你说对吗?” “……”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小楼撞撞他的胳膊,段怀抬头就看到沅芷拉着周芸从电梯里出来。 “你们没买东西?”沅芷在他们间逡巡片刻。 段怀错开她走到到周芸面前:“不是要去跑马场吗?” “你想去了?” 段怀点头。 “好啊。”周芸拉住他的手往外拖,回头有点不好意思,“那我们先走了。” 沅芷说:“一路顺风。” 他们下了楼梯,出了门,再也看不到影了。沅芷收回自己的目光,轻轻地说:“我不喜欢那个女孩子。” “人家只比你小几岁。”小楼把刚刚买来的冰淇淋球喂进她嘴里。 沅芷用手帕按一下唇角:“冷着呢。” “冷吗?”小楼舀一勺给自己,抿抿唇,“怎么我不觉得?” “……” 他说:“昨天和你说过的,有时间要去城西的跑马场。” “……” “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去怎么样?后山的人工马场还没有竣工。” 沅芷这时看了他一眼,小楼问:“怎么?” “走吧。”她朝前走,小楼看着她的背影,尔后不急不缓地跟上。 城西跑马场的老板和沅芷认识,以前是做房地产开发的,还是老朋友。 “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呀?”林老头和她寒暄,沅芷也笑着说,“我就不能来啊?” “怎么会?”他看到小楼,“这位是——” “小楼,替坤哥做事的。”沅芷说,“小楼,还不和林老板打招呼。” 小楼低头看看她,沅芷嘴角带着点似笑非笑的意味,他轻轻笑了一下,和眼前的老头打招呼。事后离开,他们转而去后山的跑马场,小楼从马槽牵来一匹枣红马和一匹黑马,拍拍马背:“会骑吗?” “小看我?”沅芷一拉黑马的缰绳,翻身而上,一拍马背就像阵风一样掠出。 小楼紧随其后。 沅芷在马上坐地端正,迎着风对他说:“我还没来九龙山以前就对这驯马感兴趣,私下去驯马地,缠着师傅教我。可他不愿意,我就天天赖着他,让他不能工作,他可恨我呢,不过还是屈服。” “然后呢?” “然后?”沅芷笑,一勒马停下来,原地踏了几步,抬起马鞭敲敲他的马首,“你觉得我的马术怎么样?” “……” “再不乖的马,几鞭子抽下去都会老实了。” “……” 二人牵着马在马场散步,后来在一个三岔路口碰到周芸和段怀。 “真巧。”沅芷说,把缰绳交付小楼,看着周芸,“你不会骑马吗?” “小怀教我。”周芸说。 “他的骑术还可以。”沅芷点头,“学得怎么样了?” “只是皮毛。”段怀拉过她的马,周芸想说点什么,手却在底下被人拽住了。她一怔,抬头看他,段怀在看栅栏外的风景。 心里有种微妙的情绪,而那个一路而来的猜测,则像冰山浮出水面,一点一点清晰起来,展现在她面前。 她一点也不漏过段怀脸上的表情。 那边小楼对沅芷说:“累了吧,我们去休息一下。” 沅芷“嗯”了一下和他走了。 同一时间,段怀放开了抓着她的手,一言不发,朝来时的路走去。周芸在他身后喊:“你站住!” 段怀仿佛没有听见。 她气极了,奔上去拽住他的手:“我和你说话你有没有听见?” 段怀不想说话。 她挡在他面前不让他离开:“说话!” “对不起。”段怀说。 “你道什么歉?”周芸觉得有一团火在心头越生越烈,明明知道不该和他置气,但控制不了,“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 “不能让我知道?”她觉得可怕,凉意从脚底升起。 段怀轻轻拨开她的手,他嘴唇翕动,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道歉。 “我不要道歉,我有权知道!” “你想知道什么?其实……” 远处忽然传来惊呼声,有人喊救命,然后叫打医院救护电话。一听就是刚才白小楼和阮沅芷离开的地方,段怀第一时间就冲过去了。周芸望着他的背影,这时候心里冷,手脚失去知觉。等她艰难地走过去,现场已经没人了。 五米高的露天平台,遮阳挡篷塌了,估计是砸到了人,地上还有摊血。她拉住一个围观的人人,对方告诉她说有人被砸到,然后送了医院。她问是什么医院,收拾了东西马上赶了过去。 赶到后,阮沅芷已经送了急诊室。 段怀和小楼在外面等,彼此靠着墙壁,没有看对方,也没有说话。 周芸走过去,停在段怀面前:“人怎么样?”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抱住头蹲到地上,目光混乱。周芸忍住心里的猜疑和难受,跟着他蹲下,手搭住他的肩膀:“别担心,没事的。” 助手从急诊室出来,问谁是ab型血,现在血库有点紧。 周芸起来说她是。 护士看到她怔了下:“她妹妹吧,还挺像的。” 周芸被她推进去的时候,一句话都没有说,说不出来。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大脑却高速运转。这几天发生的一幕幕,过去和段怀在学校里的一幕幕,恍恍然尤在眼前。他的温存,他的反常,他的沉默……这样的混乱中,一个答案却情不自禁地油然而生。 一个令人难以接受的恐怖答案。 沅芷身体没有大碍,在医院里修养。 她为这个抗议过很多次,但是无效。一日三餐,小楼每天送来给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日,她趁着查房和主治医师说过话,刺探自己什么时候能出院。李医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年纪也不小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不想变残废的话,就好好呆着吧,和319病房的一样,真是一刻也不消停。” 沅芷差点气煞。 心里郁郁不平,连敲门声都没怎么听见。过了一会才意识到:“进来吧。今天给我带什么……”她的话哽咽在喉咙里,“……是你啊?” 段怀走到床边坐下,取出保温桶里的饭菜,抽出筷子:“爸今天回来,他去码头接人去了,我帮他送饭,你趁热吃吧。” “谢谢。” “不用。”他将筷子交递到她手里,“李姐做了新菜,你尝尝。伤还没好,所以她做些清淡点的,你将就一下吧。” “将就什么,是麻烦她了。”沅芷低头吃一口笋,“还麻烦你送过来。” “不麻烦的。” 房间里只有两个人,话没有几句就冷场了。 还是沅芷开口:“你在济川过地好吗?住校还是走读?” “走读。我和你说过的,我住外面。” “嗯,我记得了,你说你和你的小女友住在一起。” 他低头笑了一下,有点儿尴尬:“还当真啊。我们不对盘,见面多了她就和我置气。让着她,她不开心,和她真生气,她更不开心了。” “你很喜欢她啊?” “……” “小怀真的长大了。” 段怀看看她,又低下头,他说得很艰难:“刚刚到济川,我没想过要找那么快找一个的,不过,她那时候也是一个人。我想,应该和以前的事情说再见了,大家也不是第一次见面,总比找完全不认识的人好,就在一起了。而且——” 沅芷静静听。 段怀说:“她不凶的时候,还是很温柔的。以前总是被你照顾,有点不习惯一个人那么孤孤单单的,有点难受。”他自嘲地笑了笑,“我是不是很幼稚?” “小怀。” “你不要说话。”段怀说,“你一说我就忍不住了。” “……” “你说的我都懂,她是虚荣,花我很多钱,不过这无所谓,你知道吗?我已经开始赚钱了,我会写编程,我和别人一起开发游戏软件,我不是总要他的钱的。”他看着她,想从她那里得到一点肯定,“我不是小孩子了,真的。” 沅芷张了张口,终是没有说出什么。 “对不起,让你听我这些唠唠叨叨的。”段怀收拾了碗筷站起来,“你就当,就当——小孩子倾诉吧,别放在心上。” 他快离开了,到门口了,又停下来。 没有回头,声音却回过来: “我也想长大,但是一回到你身边,怎么就长不大了呢? 我心里难受,控制不了,就是难受。 看到你和他在一起,我特别难受。” 他下一秒出门,“砰”的一声,门迅速合上了。 第35章 告白(01) 告白(01) 回到家里,周芸不在,他问过李姐和一干下人,也说她没有回来过。他犹豫着还是给她打了电话,不管怎么说,不要出事才是。他看看窗外黯淡的天色,都这么晚了。 客厅里只亮着一盏壁灯。 电话响了几声,被无情地挂断。他又打了两次,还是无果,最后只能自己去找她。段怀在车上想,她会去哪里? 他去了她原来的旧居、学校、打过工的地方,都没有找到她。 周芸现在在哪里呢? 她离开跑马场后就直接去了程家。 代替程少阳接待她的是他的秘书菱悦。 “请问程先生什么时候回来?” 菱悦说:“请稍等。”叫人给她上咖啡。周芸没有心情喝,时间过去十几分钟,那杯咖啡依然搁浅在桌面上。 一动都没有动。 又过了半个小时,程少阳终于姗姗来迟。见到她,他并不惊讶,似乎早料到有这么一天。他问菱悦:“招待过贵客了?” 菱悦应允,又让人上果点。 周芸说“不用了”,她这次是来找他的,问完话就走。 程少阳摘下眼镜,菱悦给他布巾擦拭。慢条斯理擦干净了,他招呼她在沙发里坐下:“愣着干什么?” 如果可以,周芸连这点时间都想省下。一坐下,她就开门见山:“你当初为什么挑上我?” “你问这个干什么?” “果然是有原因的。”周芸冷冷笑了,目光犀利,直直射向他,“是什么?” 程少阳不躲避,微笑:“我好像没有义务告诉你。” “不说我也知道了。” “那你说说,我帮你看看,说得对不对。” 周芸真是厌恶极了他脸上的这种表情,满不在乎,漫不经心,好像再怎么恶劣的事情都无所谓的样子。她瞪着他:“说啊!” “别生气别生气。”他回头招招手,一直恭候在走廊下的菱悦过来,俯身在他唇边,听他的吩咐。末了退下,程少阳戴上眼镜,试试光线:“其实你心里也有答案了,是不是?” “……” “是不是别人的替身又有什么关系,他喜欢不就行了。” 她霍然站起,浑身的血液都在翻腾。这一刻,被耻辱和恼怒控制了心脏,抓起桌台上的烟灰缸砸向他。程少阳没躲,额头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他皱眉,探手一摸,指尖红红的,流血了。 拿东西过来的菱悦第一时间抓住了周芸,野蛮地按在案几上。她拽住她的头发,用力,让她的头扬起来仰视程少阳。 “还真有胆量。”程少阳站起来,扣住她的下巴,“你知道我从小到大被人打过几次吗?没有,一次都没有。”他一个耳光甩地她的脸偏过去,继而抓住她的头,狠狠提起来,“贱人。”又是一耳光。 打地疼了,菱悦给他递来冰过的手绢。 程少阳按在掌心,那照片扔到她脸旁:“要不是长得和那个女人有点像,你能留在他身边?知足吧,聪明的女人才不惹人讨厌。 菱悦,送客。” 周芸从程家出来,手里捏着那照片,脸上还有伤。夜风冷,沿海的城市,哪怕是炎热的夏季晚上也很冷。 海风咸涩的味道也让她讨厌。 她一吸鼻子,一个趔趄摔到地上。 上面伸下来一只手,她抬头,看到段怀,咬牙自己爬起来,扬起那照片甩到他身上:“你去死吧,段怀!不要脸,真不要脸!她是你妈啊,你妈啊,你怎么可以*!你还要不要脸了?”她冲过去揪住他的衣襟,指节绷紧,手背上青筋冒出,狰狞、可怖,脸上却有泪痕,“你这个乌龟王八羔子!死王八!你去死吧!你是不是觉得我活该就这么下贱,我看中的就是你的钱,你这么戏弄我?” 她把身上的首饰一股脑儿摘下来,扔到他身上。还有身上这件嫩黄色的名牌裙子,她不管不顾撕扯着,段怀制止她:“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别这样,周芸。” “觉得丢脸了?现在觉得丢脸了?你意淫自己后妈,花钱买替代品的时候怎么不觉得丢脸?和我做的时候,你心里是不是还想着她?那女人有那么好?” “好了!” 她噤声了,看着他。 段怀按着她的肩膀,微微用力:“回去再说,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不用了,我自己去。” 段怀被她挣脱。 周芸在路边拦了一辆车,段怀在后面尾随的出租车里,心急如焚,看周芸的方向,分明是直接往医院。 病房门骤然被人撞开的时候,沅芷在和医师探讨康复情况。 “贱人!”周芸冲上去就是一个耳光,撕扯着她的衣服。沅芷还没弄清情况,医师大声叫人,按了紧急铃。 周芸怒火中烧,两个进来的小护士都没拉住她,后来还是跟来的段怀把她带出房间。 “你发什么疯?” “我发疯?”周芸手指着自己,“我发疯?” 路过的人都看他们。 “你别这么大声,这是医院。”段怀说。 “医院怎么了?”周芸看着他,“是不是认为当初是我倒贴你,是我自己犯贱?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对不对?” “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喜欢谁不好,要这么给我难堪?”周芸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阮沅芷对她说过的话,言犹在耳,还有她的穿着,无形间高高在上。现在她终于也跨入这一行列,却发现段怀喜欢的居然曾经给予她这些耻辱的女人。 没有什么比这更不能接受的! “对不起。”段怀只能这么说。 周芸说她不想听这些。 吵闹了几分钟,她冷静下来,站在原地不说话。段怀说回去再说吧,然后把她带出医院,送她回去。 挡风玻璃压地严实,汽车碾过公路没有声音,路上也没有交谈。 段怀送她上楼时碰上回来的段明坤。 “这是我朋友,这几天暂住在这儿。”段怀简要说。 段明坤点点头,摆摆手让他们上去。周芸踏上台阶,忽然向下看,段明坤也在这时抬头,目光和她撞上。 他转了转手杖:“有事情?” “……没……没有。”周芸低头快步上了楼。 他看起来不像段怀的父亲,不算多么英俊,却平和,不过眉目和段怀不像。段怀应该像他的母亲吧。周芸在房间里想,不能释怀。一闭上眼睛,就看到阮沅芷的脸,嘲笑的脸。 她想哭,又恨。 不能那么便宜那个女人! 段怀在外面敲门,她不应声,他自己开门进来。 周芸蒙在被子里不愿意出来。旁边陷落了一块,她感觉到他在床边坐下来了,他的手落在她被子里的脑袋上。 她想,他明明比她还小,费力地从被子里钻出来,抖掉了他的手。 “还不开心?” “我还应该开心?”周芸靠到床头背上,手边有一杯冷掉的茶,端起来灌进喉咙里。隔夜的白片有让人作呕的味道,她干呕了两声,对准段怀移过来的垃圾桶,最后也没有吐出什么。 他拍拍她的肩。 在大学里刚刚再见时,很多女生都喜欢上了这个帅气冷淡又有点孤僻的男生,她觉得他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容易接近。想起来那日把他带回去,他送她去医院又照顾她的事情,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不是那样的。 她主动和他攀谈,和他一起吃饭放学,这样慢慢在一起了。 他应该是开朗的,她却总在他年轻的脸上看到失落和忧郁。他有心事,但从来不和她说,他关心她,对别的女生不假辞色,她以为这就是喜欢。 现在她知道了真相。 “你喜欢她多久了?”周芸此刻显得出人意料地心平气和。 “……” “不要不说话。你也觉得难以启齿吗?”她挑衅地扬起下巴。 段怀笑了笑:“没什么难以启齿的。我是喜欢她,很久以前就喜欢她了。不过她不喜欢我,五年里她甚至不知道我喜欢着她。 她是我爸爸的女人,我不能喜欢她。 但是她和我爸爸以外的男人在一起了,没有一点顾忌。我终于知道,她现在不喜欢我,以后也不会喜欢我。” 他静静地望着她,目光是难得的温柔。 说得很轻:“但我喜欢她,就有错了吗?” “……” “对不起。”段怀说,“在学校里那段日子,我是真心想和你在一起的,我努力过,但是真的不行,我们分手吧。” 周芸没说话。 她要的不是这样一个结果。 这才明白,她输得一败涂地。就像是陷入泥沼之中,越是挣扎,下沉的速度越快。她之前交往过的几个男朋友,就像寂寞时找到的慰藉,可有可无,但是段怀,他是不一样的。他给于她关怀,关照她的自尊心,她不开口他也会给她购置体面的衣饰。他从来不要求她什么,这样一个男人,现在要离开她了吗? 之后他给了她一张存折和一封引荐书。 他说你不要误会,这是暂时借给你的。 周芸心里明白,他清楚她现在分无分文,根本没办法支付接下来的学费,也知道她父母都去世了,亲戚朋友平日也没什么往来,所以给她找份好工作。 “我不会收的。” “其实我要谢谢你,那段日子,是我最难受的时候。”段怀笑了笑,仰头叹一口气,语气像轻松一点,“妈妈去世,我都没有那么难受过。她离开,是一次偶然,快地我没有任何反应。但是这段感情,我一直期待了五年……太漫长了。” 像刀子慢慢切割他的心。 “你和我分手,想再追求她?” “那也不是,她不喜欢我。” “那你要这样一辈子吗?” “我已经决定了。”段怀回头说,“明年就去国外,我一直都想出去深造,看看外面更广阔的天空。” 周芸想再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很难再开口。 “谢谢你喜欢过我。”他起身出门。 周芸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看着看着,直到门在她眼前一点一点闭紧。 这样,终于决定一件事情。 从医院离开就决定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会坦白我睡过去了,刚刚才起床的,o( =·w·= )m 第36章 告白(02) 告白(02) 医师坚持要她留院观察,沅芷却决定了。 回到双溪别墅,意外地发现刘叔在门口等她。他是跟着段明坤十几年的老人,对她态度也淡,不冷不热,非重大事件不打交道。心里转过很多,脸上不动声色走上前:“坤哥找我有事?” 刘叔停顿了一刻,拉开大门:“在大厅里,你……小心点。” 沅芷快要进门的脚又停下来,回头要询问些什么,刘叔已经越过她先行进门了。她想了想,作好最坏的打算后再进去,顺手关上门。 段明坤在大厅内的沙发软垫里,手杖意外地放在一边,他双手叠在一起,放在膝盖上。看到她,招招手。 沅芷像往常一样过去,在他面前跪坐下来。 “啪——” 一个耳光,没有预兆,重重地在她脸上显出红色的印记。 被打的半边脸一片麻木,她感到有咸涩的液体从嘴角溢出,但是不敢擦,抬头:“出什么事了,坤哥?” 段明坤又一个耳光掴在她另半边脸,拽起她的衣领,手臂一扬。她翻过茶几摔到厅中央,翻滚了几圈,一头磕在电视机桌台上。 再次睁开眼睛,双目是血红色,头晕、脑涨,看不清眼前的景物。 段明坤拎着她的衣领抬起来,两颗扣子“啪啪”崩断在地。 沅芷的手按在他的手腕上:“坤哥,到底怎么了?死也得给我个明白吧?” “你要明白?好。”段明坤朝楼上喊,不一会儿,周芸面无表情地从旋转楼梯上走下来,一直走到段明坤身边:“坤哥。” “你说。” 周芸走到阮沅芷面前,她的脸上有微笑,笑的时候没有声音,像笑又不像笑。 “你在外面偷汉子,坤哥都知道了。” 沅芷说:“你说的?” “是又怎么样?” 沅芷对段明坤说:“她胡说的,坤哥。她恨我,我们很久以前就有过节。不信的话,你可以去开米咖啡厅确认。” 段明坤说:“周芸,你说。” “我当然是亲眼看到才说的。”周芸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我亲眼看到的,她和那个白小楼,出双入对,她还帮他买衣服!” “小楼?”段明坤道。 沅芷笑了。 周芸在对面说你笑什么。 沅芷:“我笑你不长脑子,造谣也打听清楚点。是坤哥嘱咐我照顾小楼,他的衣食住行当然是由我负责。要是这算偷汉子,那我早和坤哥的每一个手下有关系了。” “坤哥,她狡辩!”周芸道。 段明坤的脸色阴晴不定,看不出什么,但是揪住她衣领的手却渐渐放松了。在那一刹那间,沅芷背后的一层冷汗渗出来,黏在衣服上。呼吸都停顿了一拍,但是她脸色冷漠,看向周芸:“和我有什么仇?不就是让你好好掂量自己的斤两吗?没钱没本事,能怪别人看不起?” “你说我什么?” “听不懂人话吗?” “阮沅芷!” 沅芷“啪啪”两个耳光甩到她脸上:“两个耳光还给你,一个是打你造谣害我受罚,第二个是打你胆敢欺骗坤哥!”她的声音陡然大起来,震天响,“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段明坤往回走,在原本的沙发里坐下来,点燃一根烟。 周芸跪行几步爬到段明坤脚边,抱住他的大腿:“坤哥,我不敢骗你的,我不敢啊!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她真的偷汉子,她在外面偷汉子!我亲眼看到的——”她开始语无伦次,段明坤低头,轻轻拨开她的手。 他手里的烟,就这样拧在她的手背上。 “啊!啊啊啊——”周芸发出野兽般的惨嚎,但是她不敢躲,额头都是汗,嘴唇发白。 段明坤扔了烟:“你再说。” 周芸捂着手背,嘴唇都在发抖:“她肯定外面有人,坤哥,你信我!”她忽然想起什么,大声嚷道,“我有证据!我有证据!” 段明坤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周芸急了:“坤哥,不信你打电话去名扬跆拳道馆,他们住在一起,一起过夜!值班的阿姨都知道!不信你去问!她就是个贱货,就是个见男人张大腿的贱货!” 段明坤看了沅芷一眼,抬抬手,刘叔知道这个指示的意思,拿出手机拨电话。 屋子里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声响。 沅芷的拳头握了又松,脚底下不知不觉麻了。 刘叔的声音清清楚楚在大厅里回荡,只持续了几分钟,然后挂断了。他走到段明坤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 段明坤从沙发里慢慢站起来,绕过茶几,走到沅芷面前。 她还看着他,脸上表情没动。然后,看到段明坤手后伸,摸到腰间,拔出了他的枪,上膛、对准她的脑门:“我他妈再问你一次,你和小楼,到底有没有上过床?” 沅芷不说话,抿着唇。 段明坤开始扣动扳机。 她一直看着他,眼皮也不眨一下,脸色阴寒。 这时忽然有人从楼上下来,人还没到,声音就传出来了:“问她不如问我。” 段明坤看到段怀就放下枪了:“你出来干什么?”他食指竖起来指着楼上,“回去!滚回去!” “你嚷什么嚷?拿枪指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段怀的嗓门也大起来。 段明坤给了他一个耳光:“回去!” “回你个头!”他的脸上同样冷冰冰的,“实话告诉你吧。她在外面没男人,因为她男人就是我,段怀,你儿子段怀。” “……” “奇怪?你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不是一直让她照顾我吗?日久生情怎么的了?你就只会在那边嚷嚷,一点实事都不干。自己在外面搞三搞四,有什么资格要她为你守身如玉?守活寡啊?谁都有正常需求的。” 段怀嗤地一声冷笑,在他身边绕了一圈:“你也不看看自己几岁了,就这么霸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你不羞啊? 实话告诉你吧,就是我强~奸她的。至于她和那个白小楼,那真是搞笑了——”段怀指着周芸,“这女人告诉你的吧?她就是我前女友,被我甩了不爽着呢,所以就借机报复。 是男人的,往这儿打,往你儿子的脑门上打,别为难一个女人。” 段怀扶住他的枪,对准自己:“千万别手软。儿子有什么大不了的,死一个生一个是不?” 段明坤的脸色像灌了铅水,青中带黑,模样渗人。 “好,你有种。有本事的,再说一遍。”“咔咔咔”——他扣动扳机。 段怀表情冷漠,眼神坚定:“我就是喜欢她,我要她!她该配更好的,跟你——那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段明坤食指猛然按下,“砰——”一声巨响,子弹擦着他的耳朵堪堪飞过,打碎了放置在角落里的花瓶。 碎片飞溅。 满地。 有一片划过他的颊畔,极细的一道,伤口渗出血珠。 段明坤拎着他的领口,猛然甩到茶几上。东西都被他撞翻,段明坤几步上前,照着他一顿拳打脚踢,嘴里喊:“老刘,拿我的马鞭来,快!拿我的马鞭来!” 刘叔只好上楼,回来时带来了段明坤的马鞭。 三股藤条合成,约有三指粗细,一鞭一鞭,狠狠抽在段怀身上。剧痛之中,他咬着牙,不求饶,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身体仿佛被撕裂了,从中间一分二,麻木中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这样,他还看着沅芷。 又迅速别过头,滚过了身。没有地方躲,他蜷缩着身子,让自己尽量少受伤,或许,人在巨大的伤害面前本能地保护最脆弱的地方。 剩下的几鞭,段明坤换了一只手,直到打地手酸。 结束后,他的后背血肉模糊,没一块好肉了。 临走前,段明坤丢下一句:“别让这兔崽子死了!” 昏迷以前,他感到有一双梦寐已久的手扶起了自己,她的眼睛里似乎有泪水,只是忍着没流下来:“你还好吗?”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头晕晕的,仰头看一下天花板,对她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 “小怀,你怎么了?医生,叫医生……” 这次的梦很长,梦里,他看到一个女人对他微笑,捧起他的脸,问他怎么就这么傻?他笑,一直傻笑,梦里也这样嘿嘿的不停,然后就笑醒了。 “怎么了?”沅芷当时守在床边,紧张地过来。 他动一动,背后黏糊糊的,伸手想去摸,沅芷抓住他:“别动,刚刚上好药。乖一点,趴着。” 他闻言果然乖乖趴着了。 沅芷在床边捣药,低着头,柔软的发丝垂在肩上,遮住了半边脸。她也上过药了,不过脸还有些浮肿。 “你痛不痛?” 她一怔,想一想:“你痛吗?” “嗯……有点。” 沅芷笑:“你都只是有点,我怎么会痛呢?” “你和我怎么一样?”段怀哈哈笑,“我皮糙肉厚的,才不怕呢。”他太忘形了,忘了背上的伤,不经意翻了个身,痛得龇牙咧嘴。 “让你别皮了,乖乖躺着吧。”沅芷扶他重新趴好,细心给他上药,嘴里叮嘱,“这几天没出去,就在这养着吧。这地方阴凉、通风,对你的伤口有好处。药要每天上,是找了一个老中医配的,每天上,保证不会留疤。” “我一个大男人还怕留疤?” “十八岁的大男人!”沅芷揶揄他。 “十八岁怎么了,成年了!”一激动,又牵动了伤口。 沅芷说:“快躺下,别闹了。” 手下地真够重的,这伤可不是玩笑,估计得修养个把月——医生是这样讲的。本来这一顿鞭子是落在她身上的,现在却是段怀生生受了,沅芷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午后的和室内,风过,廊下的五色垂帘轻轻晃动,沙沙作响。竹席沁凉,阳光透过帘中罅隙,均匀铺洒。段怀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感到有双手抱起自己,他枕着柔软的腿,半睁开眼睛瞄了一眼,沅芷一只手还在捣手里的药,另一只手轻轻地覆在他的脑袋上,有节奏地拍着,哼着摇篮曲。 就像——小时候打雷天那样。 每次他害怕,她都是用这样的方式来安慰他。 夜里醒过来,沅芷单手支在案几上,这样靠着进入了梦乡。他轻手轻脚地起来,取了角落里的毛毯,盖在她的身上。她的头发乱了,他帮她梳理好。 后半夜,他趴在席子上看着她,一直看着。 他想,她一直这样该有多好,如果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可惜周而复始,再美好,再不希望过去的,它依然还是会过去。 明天,她还是会回到别人身边,躺在别人怀里。 这样想着,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小心地用手背拭去。白天那样暴雨般连绵不绝的鞭子里,他都没有皱一下眉头,没有流一滴眼泪,现在却觉得心里格外难受。 咸涩的液体,流不停。 就像看着自己最喜欢的东西,明明已经拼命去争取了,但依然还是离开,到别人的怀里。 就这样离开,抓不住,抓地越紧,走地越快。 如果时间真的可以停留,那该有多好? 该有多好? 这个念头盘桓在他心间,挥之不去。这一夜,他轻轻地微笑。 一个人,做自己的梦。 第36章 告白(03) 告白(03) 接下来的几天,段怀一直在别馆修养,沅芷留下来照顾他。 她给他做了五颜六色各种形状的小饼干,泡了大麦茶。段怀趴在竹席上咬一口,喝一口茶,沅芷给他垫了个软垫,让他趴着舒服点。 “味道有没有变?”沅芷在席上坐下。 “还是一样好吃。”他摇摇头笑,高翘着头,捻起一块塞进嘴里。又塞两块,直到两个腮帮子都鼓鼓的,咽下去时,差点噎住。 沅芷喂给他茶水,拍他后背顺气。 “好点没?” “好多了。” “慢一点,没人和你抢。” 他笑笑不说话。 这个夏天,是往日没有的阴凉。 有时躺在室内假寐,脸上有树的阴影,帘子落下的影子。午后的庭院里送来丝丝凉风,脸上有些痒,她皱皱眉,对方锲而不舍。终于睁开眼睛,就要发怒,小楼坐在她身边的位置,手里一根狗尾巴草,耀武扬威地摇晃着,偶尔刮过她的脸颊。 他的脸上是一派平静安详:“睡得还好吗?” 她点点头。 “身上呢?” 沅芷想了很久才明白他问的是她的伤势。她也点点头:“怎么会不好?” “生气了?”小楼抚摸她的脸颊,把她的头按入怀里,他的手指在她脸上流连,不肯离去,“我在外面办事,赶不回来。你受伤了,我当然难过。我就不说对不起了,谁打你,他要付出血的代价。” 沅芷抬头。 他伸出一指封住她的嘴唇:“嘘,安静。 忍耐、等待,这都是成功必不可少的关键,对吗?” 沅芷就那样看着他,这个时候,她的笑容有些非比寻常的清浅:“小楼,你不觉得你有些变了吗?” “变?”他蹙眉深思。 沅芷说:“总觉得和初见时,你有些不太一样。难道你没有发现吗?或者,是我一开始就看错了。” “……” “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那你休息吧。”小楼和她道别,慢步到室外廊下。 段怀从长廊的另一端走来,低头疾步,手里捧着碗玉米粥。小楼负手在后,缦立远视,安静地看着他越走越近,看到他眼底的微笑,明朗、灿烂,似曾相识。 很多年以前,他也在另一个少年脸上看到过。 阳光在这时候穿透云层,他忽然感到晃眼,抬头遮挡了一下。 段怀和他打招呼,小楼点头回礼:“她喜欢吃这个吗?” “玉米好消食,夏天人的胃口本来就不好。” “你挺细心的,过去没有看出来。” “……” “那就拜托你照顾她了。”小楼鞠躬,转身离开。他没有再多说一句,也没有回头,心里想的仍是沅芷的话,不停回荡——“或者,是我一开始就看错了”。 一开始就错了吗? 沅芷。 你终于也觉得自己错了吗?那你心目中的白小楼是什么样子的呢? 现在你也认为他不是你要的那样吗? 小楼走在归途的林荫道上,手抚摸胸口,什么都没有摸到,但他真切地觉得痛。仿佛有什么即将离开他。 越是疼痛,就越是固执地有一种念头在他心里盘桓。 他从来都不甘心。 沅芷吃完段怀送来的玉米粥后,和他一起到庭院里荡了会儿秋千。他给她推,她越荡越高,脚下的路却模糊。 她让他停下来,身子渐渐归于平静。 手抓着绳子却不放开。 他在她面前蹲下:“不开心了?” 沅芷摇头微笑:“我又不是二十出头的小女孩了。有些事,不是我们能控制的。就像一个人的心,你看不透他,付出又怎么样?他看不到,再多都是枉然。” 白小楼这一趟去的是t国,做成了大交易。哪怕是这几天脸色阴沉生人勿进的段明坤都露出了笑意,那天晚上,他在酒店包厢里专门为小楼接风洗尘。手底下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段怀陪着沅芷出场。 他们进门后和段明坤打招呼。 段明坤说怎么来这么晚,让他们入座,态度自然,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坐在他身边的人是周芸,几日不见,她剪了短发,挑染了桃红色,紫色的露肩小礼服,风姿绰约。进门她就在和周围的人调笑,没有看段怀,也没看阮沅芷。 酒过三巡,段明坤忽然对小楼说:“过程还顺利吗?” 小楼说:“拉玛去了后,路障已经清除,我们从陆路可以直通滇缅,我这次走的就是这条线,没有问题。” 至于路线,之前段明坤就收到了。 “我还有一批买卖。既然安全,我们可以加大货运量。” “我也正有此意。” 段明坤给他斟酒:“我得给你放个假,这次走了这么远的路,累坏了吧?” 小楼没有说话。 “这次就让阿发去吧,你好好休息。”段明坤拍拍他的肩膀,抬起酒杯站起来:“愣着干什么,喝啊,喝喝喝。这一次,我们都敬小楼。” 所有人都站起来。 “不敢。”小楼也起身,一杯白酒,缓缓饮尽。他用折好的餐巾按了按嘴角:“说起来,这次路上还碰上了不少好玩的事情。” “哦?”段明坤好似也来了兴致:“那你且说说,让大家都长长见识。最近风声那么紧,都窝这儿不出去了。这帮兔崽子,心里都痒地出痱子了。” 于是,小楼说起了他一路上的趣闻轶事,不时逗得在座的人哈哈大笑。没人再提起这次运货的事情了,似乎大家都遗忘了。 沅芷喝到一半就找了个借口出来了,助理菁菁在门外等候。 “我扶您去外面坐坐?” 沅芷婉拒:“我一个人走走就好。” 段怀在她身后出来:“我陪她吧,成姐姐也去喝一杯?” 成菁菁说:“我不喝酒。” “那是个好习惯。” 段怀搀扶着沅芷过过道,穿大厅,直到酒店外。空气清新了,肺部的呼吸顺畅了很多。她格手挡开段怀,摇晃两下,自己站稳了:“你不用跟着我,我喝得不多。” “两瓶白干,还不多?” 沅芷笑了,凭着三分醉意,歪着脑袋仰视他:“我说你这人还真好管闲事啊。” “你的事情就不是闲事。” “你什么意思?”她哂笑,无意识地弯了弯嘴角。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他握住她的肩膀,看着她,眼神坚定、认真,“那时还小,犯了错误,还不坚定自己的初心。出去一年,经历了很多,这段日子我也想了很多,现在也明白了。 我不可能离开你的。 你不喜欢我又怎么样,你能阻止我喜欢你吗? 白小楼不是良配,沅芷,有我爸在,你们也不可能在一起的。 他不值得你这么喜欢他,维护他。” 沅芷走近他,双手覆上他的面颊:“可我一直都把你当孩子的。” “……” “你很重要,但不是爱情。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之一,就和正东一样,但这不是爱情。就算我不喜欢白小楼,我也不可能喜欢你的。 你就是一个孩子呀。” “……” 他伸出手,想掬起她的发丝,她侧身离开,一绺滑过他的指尖,就这么擦过。她走远了,没有回头,一次都没有。 难受吗? 肯定的,心里是真的难受,刀割是什么样的感觉?他早就领略过了。不过没关系,一年前经历过了,再次经历就不会像那时一样被轻易击倒了。 他亦步亦趋跟上去,沅芷倒也不赶他,自己走自己的。 他们在酒店外的公园里散步,8点半的时候回去,历时一个小时不到。沅芷的酒彻底醒了。 段怀跟在她身边说:“我和周芸分手了。” “我看到了。” 他咬牙,这句话蠢透了。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到她跟了段明坤。 沅芷说:“她有够恨我。” “她不会做傻事的。” “她看着也不蠢。不过小怀——”沅芷侧头看他,认真地扬一下眉,“你还不够了解女人。女人为了爱情和虚荣,可以化身魔鬼。” “你也会吗?” “我早过了二十岁小姑娘的冲动期。” “你看着就像二十岁的小姑娘啊,不,你比她们还年轻,还漂亮。” 沅芷说:“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些油腔滑调的?” 段怀避开她的目光,心里想千万不能抖出这几天看恋爱八点档的事情,丢人现眼到家了。沅芷知道了,肯定更会觉得他是小孩子了吧? 他撇撇嘴,心里轻哼了一声。 到门口又碰到了出来的成菁菁,她手里端着喝空的瓶子,乍然看到他们,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像做贼似的?”沅芷打趣。 菁菁惊魂甫定,不过很快恢复镇静,指指手里的空酒瓶:“我去换酒。” “你是我的助理,不用做这些的。” “应该的。” 菁菁走开。 “她今天有点奇怪啊。”段怀看着她的背影皱眉思索。 沅芷说:“进去吧。”心里想,连段怀都看出来了,其他人看不出来吗?段明坤会看不出来吗?不过这和她没有关系。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助理罢了。 她不是赵婉,她对她没什么深刻的感情。 成菁菁出去半个小时,再次送来的是一瓶香槟。她手握托盘,步伐快速而稳健。过走廊的拐角处,忽然斜伸出一只手拽住了她的手握,还来不及惊呼,她的嘴也被人捂住,连人带香槟拖到完全门后。 这里昏暗,她努力适应光线。 挟持她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容貌俊美。 “知道我是谁吗?”小楼问她。 菁菁摇头。 “现在放开你,你聪明的话,就不该叫。不然,在你出声前,我一定先扼断你的喉咙。” 菁菁毫不怀疑他的话,她做出保证,小楼放开了她。 她摸了摸脖子,刚才,死亡离她如此之近。 “你是谁?想干什么?”她再一次确定自己并不认识眼前人。 小楼说:“你不认识我,你们队长可认识我。” “你认识我们队长?”菁菁觉得不可思议。不说她身份隐蔽,连阮沅芷都被骗了几个月,他是怎么知道的?再者他怎么会认识他们队长? 小楼拨通了电话,递给她,让她直接和白川说话。菁菁听了几句,脸色变了不止一变。挂断后,她看着小楼的眼神很奇怪,小楼却一直都在微笑。 他摊开手掌:“东西。” “什么啊?”她退了一步。 小楼决定不再和她废话,电光火石间反扣了她的双手,压在墙上,一只手固定,快速地搜查,从她束发的带子里搜出微型的窃听器。 “不行,你不能拿走它,这是重要证据。” 小楼把它踩在脚下,碾了碾。 这重要的证据碎了。 “你……”一贯还算冷静的菁菁都愤怒了,死死瞪着他。 “别这么看着我。”小楼说,手指轻点太阳穴,“但凡你有一点脑子,都不会觉得仅仅靠这点录音就能给段明坤定罪。白川没教过你,不留余地,致命一击吗?” “……” “这件事你不要再管,稍后我会去见白川。”他把香槟重新放入她的手里,拍拍她的脸,“现在,送酒去吧。晚了,他们就要起疑了。” 菁菁快走出安全门了,压抑不止自己的好奇,回头道:“哎,你也是吗?和我一样?” “我和你不一样。”小楼先她一步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真是脑残,简直严打疯魔了,连21章几百字一笔带过的吻戏都要锁,刚才在改文,所以更地慢了点,烦死了。 还能不能愉快地更文了~~o(╯□╰)o 第37章 告白(04) 告白(04) 成菁菁送来的东西没有问题,她本人也没有问题。 段明坤不由怀疑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周芸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的目光惊疑不定,掠过沅芷,又落到菁菁脸上。成菁菁脸色苍白,终于领会到白小楼的先见之明。 这一次有惊无险。 他给白川致电。 在警局整理案宗的白川让她放心。她问起白小楼,白川沉默,扯开了话题。心里还是好奇不断的,不过,她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死缠烂打。 小楼在城东的凉茶铺见白川。 四周的店铺打烊了,这里灯火阑珊。他支着下颌往外望,青石板路面铺就的巷道,夜雾中蒙上了一层清冷的月色,折出反光。 鼻子里闻到香味,暗暗浮动,是街角的栀子花开了。 第一次见白川,还是他五岁的时候,在崂山监狱。 他和母亲关在一起。 白川带来食物和衣物,隔着铁栅栏和他说话,月光里谈心。小楼不讨厌他,至少比周围的那些抢劫犯、小偷、杀人犯强多了。 “你去过外面吗?花、草、树木、蓝天……”白川说起这些,小楼表现地兴致缺缺。 他站起来,白川也随之站起来:“怎么?” 小楼走到墙角,手指着头顶的天窗。 “……不是这个。小楼,你听过坐井观天的故事吗?你从小在这里,没有出去过,外面比你想的还要多姿多彩。” 小楼说他想出去。 白川笑了:“那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他说了一个日期,让他在那一天自己出来。如果他能出来,他就答应带他去外面玩。年幼的孩子,见识过各种各种的犯罪,唯独没有见过外面多彩的世界。小楼从来不知道自己是如此向往外面自由而蔚蓝的天空。 所以,那天劳改时他打晕了两个狱警,翻过栅栏进了后山,跋涉几个小时,凭着天生的方向感,走出了那个地方。 白川见到他的时候,非常惊讶。 他问:“你怎么出来的?” 小楼没回答,直直地看着他。 白川笑着说:“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 他把自己的证件给他看。 九龙山青阳分局刑侦大队大队长,一级警督。 小楼半晌没说话,不害怕,也不哭,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泥:“你要把我关回去吗?” 白川没见过这样的孩子,年纪小小,恁般倔强。 他说:“我们有约定的啊,你忘了。” 小楼眼睛里才有疑惑。 白川说:“我说了,你能出来就带你出去玩。” 真的假的? 小楼那时觉得荒诞。一个刑警大队的队长,知法犯法?他觉得白川真是一个古怪的人。不过那天,是他出生五年来最快乐的一天。他知道了这世上并不只有水煮白菜一种食物,知道了各种各样的交通工具,还知道了棉花糖和天空中的白云的区别。 再后来,母亲去世,他离开了九龙山。 从那以后,他没再见白川,直到被显宁重新带回九龙山。 “想什么呢?”白川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在他对面坐下了。 小楼的思绪飞回,轻声细语,问他:“喝点什么?” “这是凉茶铺。”他的手指抬起来,叩在桌面上。 “是啊。” 二人都笑了。 点了两杯凉茶。 “说起来,我们很久没见了,小楼,长高了,长大了。”白川说。 “是很久了,但是电话里也有联系不是?”他低头把玩木质的杯子,细细看,慢慢转,“找我什么事?” 白川把两份封在档案袋里的卷宗给他。 “一份是关于你母亲入狱的原因,另一份——”白川略作停顿,“是关于文显宁的。” “哦?”小楼低头,喝凉茶,抿唇,“其实不用这样麻烦。关于我母亲,我已经知道了是谁当初陷害她。” “那么文显宁呢?你认识她吗?”白川看着他的眼睛。 “知道,文哥的妹妹。”小楼缓缓说,“第二次进牢房前,我在文哥手底下做事,见过她,不过不是很熟。” “她现在在崂山。” “……” “相识一场,你想不想去看看她?” “不用了。” “三年前有人匿名检举文靖宇,证据确凿,非常详细,我们一直都怀疑是内部人士告密。文显宁是走投无路,所以才这样选择。” “……” 后来他们喝完这一杯凉茶,天色很晚了,小楼在路边打车,白川在他身后说:“但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小楼,我不希望你自己也越来越不了解你自己。” 东榆顺利离开监狱后,被送到滇缅边境。 亚热带的丛林,潮湿闷热的营地,严酷的训练,暗无天日。 搏斗、狙击、攀岩……他每一天过得生不如死。如果可以选择,他甚至想回到监狱里。但是,没有回头,跨出这一步以后就没有回头。 他要活下去,只能适应这里的环境。 每次被人打的遍体鳞伤,他就想起小楼,想起他的安慰和温柔,告诉自己一定可以出去的,小楼会来救他。他们是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 但是那段日子,小楼一次都没有来看他。 他想,他一定是有事情牵绊,所以来不了。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久而久之,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底里成形。细细想来,和小楼在一起的日子,这一路发生的事情是那么巧合,巧合地仿佛冥冥之中有人刻意安排。 他不愿意那么去想,每次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出现,他都觉得自己卑劣而丑陋。小楼的关怀,他的温柔和他的善解人意,这些都是他亲自见证的。他能从那个暗无天日的监狱里出来,也是多亏了他的关照。 但是,这个念头在时间的流淌中越来越清晰,无形之中仿佛证明着什么,深深刻在他的记忆里,成为难以磨灭的烙印和阴影。 后来,小楼带他回到了九龙山。 也是显宁再遇习东榆的时候。 “很好。”她只说了这么一句,拂袖而去。 小楼在中庭的榕树下找到她,俯身,下巴搁浅在她的肩头,他从后面望着她,乌黑的眼睛,微微的笑,暗暗的香。 “这样不好吗? 你不是喜欢他的微笑,他的阳光,现在,这些东西都属于我了。 你喜欢他也不要紧,你每次和他在一起,就会想起我,他就是第二个我。 舍不得吗?心痛吗?不过是经历了我曾经经历过的万分之一。” “想什么呢?” 小楼听到声音回头,居然是许久未见的胡晓琳。 “没什么,这么晚了你还出来呢?”小楼对她笑了笑。 “你以为我想?”胡晓琳四处看,“真是倒霉,碰上一个神经病,三天两头在街口堵我,硬说要追我。” “好事啊。”小楼眨眨眼,难得开玩笑。 “倒了八辈子霉吧。本来和小芸商量好了一起去买东西,到了前面凉茶铺口就遇上了,这下什么都泡汤了。”她说完对面的巷子里就有人出来了,胡晓琳脸色大变,拽拽他的胳膊,挡住自己的脸,“不和你说了,帮我应付一下。” 邱正东追过来,胡晓琳已经没影了。 “你认识她啊?” 小楼想,他和这位并不熟,也许还算得上是“冤家路窄”:“不认识。” “说谎。” “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去。”小楼拍他的肩膀。 邱正东在后面喊他,他没有回头。 沅芷回到房间,段怀还跟在她身后。这一来二去,她都有点好笑了:“我现在要去上厕所,你也要跟着吗?” “那不是。” “还知道脸红啊。”她拿了衣服走上楼梯。 这几天邱正东很反常,沅芷问他原因,他不说,她有了自己的猜测,有天问他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邱正东一听脸就红了,说没有的事情。 沅芷说没有你还这么紧张,心里更加确定了。 只是不知道对象是谁,后来旁敲侧击,他也不愿意说,她也就不好勉强了。 段明坤近几日都一反常态,住在家里,心情却好似还不错。沅芷尽量和他单独碰面,以免不必要的麻烦,手边开始着手整理自己的资产。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最近不太平。 好像,会有什么大事情要发生。 周芸跟了段明坤后,和他们住在一起,平日少不了碰面。有时候,沅芷从楼梯上下来,和她碰上,她就站在楼梯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她吃早饭时想,这也是个隐形炸弹。 “你吃这个。”段怀把自己的蛋皮夹给她。 沅芷说谢谢。 周芸动一下叉子,碰在盘子里:“你就给她夹,不给我夹呀。我也是你小妈。” 段怀没理她。 周芸没闹,心情似乎很好。最近,她都是这样的表情。吃完后,她忽然走到段怀身边。他皱眉要离开,她拉住他的手臂,压低声音:“我们谈一谈。” “没什么好谈的。” “是关于她的。” 段怀抬头看她。 周芸没看他,嘴角的弧度微微地、慢慢地上扬。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信息有点大,关于小小楼的前半生,到这里大致都出来了,不过还有一部分没写,后面补上~~ 很多童鞋好像都想知道小楼对于显宁和对于沅芷的感情区别,后面会详细写,他肯定是爱沅芷的,这点毋庸置疑,╭(╯^╰)╮ 小楼性冷偏冷,近乎冷血,有的时候甚至偏执、变态,但是,要写的就是这样一个人,不是什么善类,他有自己的思考和坚持,爱情也不是他的全部~~ 第38章 告白(05) 告白(05) 下午,人都出去了。 只有他们两人,到了三楼的露天泳池。 “现在没人了,你说吧。”段怀道。 “小怀,你只问你一次,你愿不愿意和我复合?” “这样的问题,还有问的必要吗?” “好。”周芸点点头,退后一步,泳池边的桌案上有一份密封的档案,她拿过来给他,“自己看。” 段怀接过来一掂量,不算沉:“什么东西?” 周芸说:“看看不就知道了?” 里面只有照片,还有一卷录音。照片里的人是白小楼和一个陌生男人,还有白小楼和阮沅芷的。至于录音—— “你什么意思?” 周芸拿走录音,在指尖翻转:“那天在酒店就觉得他这个人不对劲,所以,我跟踪他。结果看到他和那个成菁菁的女人说的话。坤哥和我说过,你亲爱的妈妈的那个叫成菁菁的助理有问题,但是那天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他们果然都认识。 你手里照片上的另一个男人,我也查过了,刑警队的大队长,叫白川。 本来就怀疑,他这样的人不像是牢里面呆过的。我想是洗底,坤哥就不会怀疑他了。小怀,你说是不是?” “……” “当然他一个人不可能成事,那么肯定有同谋。” 段怀抓住她的肩膀:“你要栽赃沅芷?” “放开我!”她猛地甩开了他。 “我说的都是事实,我还有证据。”周芸拿着一沓照片的手在他面前比划,眼睛瞪大,情绪激动,“她就是个臭婊~~子,臭条子!你猜坤哥知道后会怎么样? 退一步,就算她不是,以坤哥的性格,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她肯定死得很惨很惨! 绿帽戴了,看在你的份上还可以忍着点,要是这件事被捅出去——” “你说够没有?” “你害怕了,你心痛了?”周芸冷笑,照片拍在掌心,“她这次死定了。” 段怀拦在她面前:“小芸,有话好好说,你别这样。” 周芸看着他:“你现在才后悔?刚才还不愿意和我好好说话,现在为了这个女人,你要和我低声下气吗?” “只要你把照片和录音给我,什么话都好说。” “就为了她?” “你别这样。”他握住她的手,仓皇地叠在自己掌心,看着她的眼睛,“好,我们复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周芸麻木地望着他,这样的段怀让她陌生。她心里难受,还是笑了出来,猛地拔出自己手,没有表情:“她死定了!” 她转身即走。 段怀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的恐惧陡然膨胀。 沅芷…… 想起之后一些列的后果,黑暗吞噬了他的心房,一步一步蚕食,他渐渐看不清眼前是什么,还没反应,人已经扑了上去。 周芸感到手一紧,被人从后面拽住,她连忙稳住步子,转身和他抢夺照片和录音。 她的力气怎么有段怀大,眼看就要失守,忽然大声:“你抢吧,你拿去吧。你以为我没有存底?”她愤怒狂乱地喊,“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要她死无全尸!” 段怀望进她疯狂的眼底,全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间涌上脑门,不能思考,揪紧心脏,反射性地牵动他做一些事情。 那是他一生中不能反抗,只遵循本能去做的一件事。 只为了保护一个人。 尔后,这种恐惧将伴随他一生。 ——周芸只有半个身子还在泳池外扑腾,渐渐的,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后来,她全身都不动了,浮在池面上。 段怀呆呆地看着她再也不动的身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空旷的泳池,寂静无声。 风,在此刻也没有声音。 他不能说话,不能起来。 他杀了人。 一个熟人。 他看着自己的手,明明很干净,明明什么都没有,一丝血迹都没有。但是刚刚,他用这双手杀死了一个无辜的人,剥夺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这个世界怎么会这么可怕? 怎么会这样? “害怕吗?闭上眼睛就不怕了。”头顶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这声音是那么温柔,那么深沉,指引着他抬起头。他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脸,雪白的面孔。这个午后,小楼穿着齐整,在他面前蹲下来,把他抱进怀里。 段怀挣扎了一下,别过头,下巴却忽然被他一手扼住,猛然掰回。 力气很大,和他温柔的眼神迥然不同。 “很害怕吧?可怜的孩子。”小楼的目光充满了怜悯,安抚的手指轻柔地游走在他年少的脸上,抚摸过他颤抖的嘴唇,“不想杀死她,但是好像有一股力量控制着你。不能不杀,不杀,她就要害你,害你珍视的人。 她在你手里慢慢失去力气,明明之前还是会动的,但是,在你手上挣扎,慢慢由会动,变得不会动。 你想呼吸,但是不能呼吸。” 在他舒缓的语气里,段怀仿佛又回到刚才杀人时的场景,心脏没有知觉,他睁大眼睛,惊恐地望着他。 小楼伸出一指,封住他翕动的唇:“第一次是会怕,以后就慢慢习惯了。我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 段怀的尖叫扼杀在喉咙里,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人。 小楼轻轻地笑了,捧起他的脸看着,像是赏玩一件物品般摸着:“亲爱的,你还需要长大呢。” 那件事后来变成一个秘密,埋藏在段怀年少的心底。 从那以后,他怕水,再也下不了水。 如果时光能记忆,你可曾知道那年夏天发生过的事吗? 九龙山的夏天,短暂而闷热。 没有人流连这个夏天。 夏天过去,是凉爽的秋。这个夏天,有些人被遗忘,有些人多了些东西。 沅芷在中庭荡秋千,记忆里的树叶,在她面前飘落。没有哪一年的秋天,落叶这么美。双溪别墅的后山,铺满红色,就像落日前天边弥漫的云霞。 段怀回到异地上学,邱正东也住了校,小楼和段明坤在外,周芸不知所踪。 短短的时间,却发生了那么多。 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她在品味麦茶时想,也许不必分那么清楚。生活就是这样一场骗局。 心中仍然有不详的预感,就像她那天在酒店外预料的那样,该来的总是来,这件事情在今年的四月份得到验证。 阿发行动失败,在边境被捕。 据说是因为路线出错。 段明坤损失惨重,遭到警方的通缉。 人们在街上谈论,他的故事耳熟能详,渐渐家喻户晓。 但是,没人知道“愿者上钩”背后的故事。 警察上门来要查封他的财产,封掉双溪别墅,沅芷告诉他们,这是她的产业,和段明坤没有关系,然后拿出几个月前就做好的凭证。 早料到有这么一天,所以并没有多大的惊奇。 这是今年九月份发生的事情。 这么大事情发生以后,她却觉得什么都没有发生。或许是她早就想到了,或许是她也有这样的期盼,心情很平静,没有任何波澜。 伤感都没有。 忧心的是以后的路。 段怀在十月初的礼拜天回来。 “他没回来吗?”他问沅芷。 “没回来,不过也没被抓。”沅芷说,“你不用担心,你爸爸还有很多隐性的产业,他这次出事,应该会在外面躲一阵子,过段日子风头过去,他就回来了。” “你没骗我?” 沅芷闭上眼睛对他点头,微笑:“坐下吧,吃饭。” 段怀陪她吃牛扒。 餐桌上安静,又免不了聊起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沅芷说起邱正东:“应该是恋爱了,这小子,最近都不愿意回来。” 段怀没接。 “不知道喜欢的是什么样的姑娘。”沅芷心里有欣慰,也有隐忧,“小怀,你变了很多啊。正东要是也像你一样懂事,那该多好?” 他手里一顿,握叉的手紧了一下。 “怎么了,你脸色不对啊?” “有点不舒服,我先上楼了。” “小怀!”她在后面喊他,他都没有回头,快速地上去了。 沅芷默默看着手里的牛扒,再也没有心情吃了。 傍晚,邱正东回来后她找到他和他说话,说起他最近的状况。他说没事,一点事情都没有。 沅芷说你的脸色都不对了。 像个失恋的人,是不是人家姑娘不喜欢你? 他摇头,低着头,双手放在膝盖上。 沅芷给他拿了两罐啤酒,自己开一罐:“心情不好就喝点,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喜欢的是哪家姑娘啊?” 邱正东喝一口,没说话。 沅芷:“连说都不敢,还敢去追人家?” 邱正东:“你什么意思?” “那你敢不敢说是哪家姑娘?” “你也别激将,告诉你就告诉你好了。” “那你说。” 邱正东说了,阮沅芷惊讶了好一会儿。这是个熟人,也难怪不喜欢他。 正东急了:“你说怎么样吗?” 沅芷说:“放弃吧,人家不会喜欢你的。” “不带这样贬损你弟弟的吧?” “我说认真的。”沅芷说,“胡晓琳有喜欢的人了,你不知道吗?” “……” “我不反对你追她,不过,没有结果的。” 邱正东不相信,和她打了赌。他说,半个月以后我一定让她爱上我。然后似乎又觉得半个月太短了,改口到一个月。 沅芷那时就笑话他:“没自信吧?” 邱正东梗着脖子:“谁说我没自信了?” 沅芷勒住他的脖子:“好啊,那就打赌好了。你要能让她喜欢上你,我就给你买一辆车。” “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 不过,他注定永远也得不到那辆车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楼的布局看似很简单,但是抓住了每个人内心中的缺点和弱点,╮(╯▽╰)╭ 第39章 告白(06) 告白(06) 胡晓琳死于十月中旬。 她在家里上吊,然后放火。沅芷、小楼和正东到的时候,现场已经被维护起来了。房间焚毁,好在火势没有蔓延。 “她不会自杀的。”邱正东从房间里出来,一路上都在喃喃着这句话。 “你别这样,人已经死了。”沅芷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小楼却说:“的确不是自杀的。” 他们都看向他。 他说:“我在她的客厅里找到还没烧毁的一本日历,上面重点圈出了10月16日,也就是明天的日子。一个自杀的人,不会还有心情去旅游。” 邱正东抓住他的手:“她是被人谋杀的?” 小楼说:“我可没这么说。” 邱正东追着他一直问,小楼最后只好答应他,晚上去看看。 沅芷和小楼吃饭时候说:“你还真理睬他?你不是一直很讨厌他吗?” 小楼说:“我不讨厌谁。” “她真是他杀?” “不清楚,得晚上去看过才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悲伤。生与死,在他面前好像都很淡。 沅芷想,哪怕有一天他自己快要死了,他也是一样的态度。 小楼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他说:“人都有一死,只是时间的问题。” 胡晓琳的脖子上只有向上的於痕,这说明她死于上吊,而不是被人从后勒死。但是,她的胃里却有大量的安眠药。 一个想要自杀的人,服食了安眠药后又放火又上吊,实在有些出乎常理。 但是,这并不能代表她就是他杀。 晚上,小楼把这些告诉邱正东。 正东说:“她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她绝对不会自杀。” 小楼说:“我也相信她不会这么傻。况且,一个自杀的人也没心情去旅游。“他重复了之前的这条推测。 正东问还没有别的了。 小楼说没有了,还得看。 等他离开,他的眉头还微微皱着。 沅芷过来说:“你有事情瞒着他吧?现在人走了,和我说吧。” “那好吧。”他给沅芷看一份报表和一双沾满了红色砂土的鞋子。 沅芷仔仔细细地看了:“什么意思?” 小楼说:“这是在她的房间里找到的。这份报表,是上个月杨副教授布置的课题,内容是探测本市工厂的重金属污染度,需要到各地实地考察。而这个地方最大的几个工厂,分别分布在刘家屯、七里洲和南家湾。我问过这三个地方的人,案发当天,她去过刘家屯。” 沅芷看着他,小楼的脸色凝重了些:“刘家屯是三十年前发现的一处红土矿,砂质特殊,很黏鞋底。那天我远远看过她的尸体一眼,她脚下的鞋子却非常干净。所以我想,应该有人事先给她换过鞋子。” “欲盖弥彰,也就是有问题?” 小楼点点头:“问题就在她去过刘家屯的什么地方,她在那里发生过什么。” 沅芷说:“与其在这里瞎猜,不如自己去看看。” “何时?” “今晚怎么样?” 常德金属冶炼设备加工厂位于刘家屯浅水湾东部,背靠半山,地势低缓,通风又向阳,是个好地方。只是地处偏僻,甚至不在郊区。 更难得的是,附近的溪流并没有太严重的污染。 他们在周围查看,也没有发现排污的管道。 沅芷觉得奇怪,问小楼:“污水是怎么排出的呢?” 小楼想了想:“也许我们都犯了一个错误。” “错误?” “如果这个厂本来就不需要这些工序呢?” 什么叫“本来就不需要”?沅芷皱眉想,一个念头在脑海里生成,慢慢清晰,自己都觉得骇然。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这家冶炼厂要选址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了。 她想起来,这是程家的产业。 胡晓琳来这里选取课题需要的材料,因为不小心撞破了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所以被杀人灭口,然后伪装成自杀的假象? 一切都这么合情合理。 沅芷和小楼潜入厂中,也确实证实了这个猜测。 杀害胡晓琳的人就是程少阳。 这是一座打着金属冶炼的幌子、秘密的毒品加工厂。 “不能把这件事告诉正东。”那天,沅芷在客厅里分别时再三叮嘱小楼,小楼说他会的。他问沅芷那这件事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们要告发程少阳吗? 沅芷想了很久方说:“没用的,这么多年了,程家在九龙山的地位不可动摇,警方也拿他们没办法。只要不触及一些底线,动不了他们。” “那晓琳就白死了吗?”邱正东从楼上下来。 沅芷大吃一惊。 “你都听到了?” 邱正东表现地非常平静,但是,就是这种平静,让沅芷毛骨悚然。她厉声责问:“你要干什么?” “我要为晓琳报仇。” “你别胡闹。” “不是你喜欢的人,你当然无所谓!” “我不会让你出去的。”沅芷对小楼说,“把他绑起来。” 小楼微微一怔。 沅芷:“你还不动手?” 邱正东听她这么说连忙朝门口跑去,但是,他怎么跑得过小楼,三两下就被制服了。小楼拎着他上楼,到二楼了他两只悬空的脚还在拼命摇晃,嘴里骂骂咧咧。沅芷叹一口气,心里的一块石头堵塞在胸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初到九龙山那时候,虽然贫穷,却非常开心,一点不甘心,化为干劲十足的冲劲。那时候有什么不敢做? 现在却要顾东顾西。 诚然她关心这个表弟,顾全大局也是个重要原因。段明坤在外,也没有任何消息,此刻内忧外患,如果再和程家起冲突,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上帝却好像故意和她作对。 邱正东在第三天失踪。 发现的时候,送饭的女佣被五花大绑捆在床上,他是换上女佣的衣服逃出去的。 沅芷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好不容易平静下来。 下楼时发现段怀堵在楼梯口,换好了衣服,是出行的姿势。他说:“我都知道了,程少阳好歹是我的朋友,一起去吧。” 沅芷想想也是。 从别墅里出来到车上,她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了好久,听见小楼在叫她,她恍然回神:“怎么了?” “你真的没事吗?” 沅芷说:“我能有什么事?” 小楼握住她的手,她的拳头是紧握的,十指僵硬,他帮助她松开:“没事的,相信我。” 他的目光很有信服力,沅芷的心暂时平静了,到目的地——工厂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冒汗,腿脚发软。 她紧紧盯着那扇卷闸门,里面好像有无数的魔鬼。 她冲上去拉,发现门上了锁。 退后几步,看到墙边靠着一把铁铲,她操起来就朝着卷闸门奋力一挥。金属门发出刺耳沉闷的声音,半晌,里面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小楼拉住她往后。 几分钟后,门卷起来了。 十几个人,手里有家伙,程少阳就在他们之中。他看到小楼、沅芷的时候,脸上很自然,看到段怀的时候,还是皱了皱眉。眼镜被沙子迷了,他摘下来用布擦拭。 见面的第一分钟里,大家都极有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开口的是段怀:“人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程少阳低头点烟,没看他:“不是你的死对头吗?怎么你也问我?” 段怀说:“人呢?” 郊区风太大,怎么也点不着。程少阳猛地扔了烟,上前几步,二话不说揪住段怀的衣领:“你他妈的跟我横什么横?为了个不相干的人你跟我横?还是不是兄弟了?” “人呢?” “操!”程少阳根本没平日的风度,扬手就打了他一拳。 段怀擦着嘴角的血,踉跄几步,有人从后面扶住他。他侧头一看,是沅芷,问他有没有事情? 他说,我没事。 “现在是没事,一会儿保不准就有事了。”程少阳说。 沅芷说:“大家无冤无仇,你何必呢?把正东放了,我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你以为自己是谁?有什么资格现在在这里这么和我说话?”他冷笑的时候,不像个大学生,沅芷以前没发现有副好容貌的程少阳冷笑起来其实是很诡异的。 她告诉自己千万不能慌,要镇定,正东还在他手里。 “你想怎么样,怎么样才能放人?我们绝对不会说,你也不需要什么保证吧?大家的底细都不干净,见警察都没有好处。” 程少阳笑了笑,语气轻蔑:“你还不算蠢。” 段怀却说:“你到底放不放人?” 原本平静下来的程少阳,脸色又一次阴沉:“你现在又是什么身份?段怀,你还以为是大少爷吗?段明坤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就算他回来,还能东山再起吗?” “所以你那么急着接手他的产业?”这段日子来发生的一切,段怀早就想说,现在找到一个发泄的渠道,“都这样做了,你还问我我们是不是兄弟?我告诉你不是了,在你动手开始蚕食我爸的产业的时候,我们就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了! 去你妈的兄弟,我他妈的眼瞎了才认识你这种人!” 程少阳的脸色也很难看。 他和段怀认识很多年了,他也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程家和段家算不上朋友,但也算不上敌人。如果说,一切要怪,就怪这风云变幻的时局吧。 段明坤出事以后,他就遵照长辈的意思开始接手段明坤手下的一些歌舞厅和房地产公司。 他想象过很多次和段怀摊牌的情境,现在真的经历了,却发现也没想象中那么恐惧。 他现在占据的毕竟是主动一方。 至于邱正东,他从来没放在眼里过。 他和段怀,没必要真的发展成水火不容的境地。他也无意继续恶化关系,或者在这里发生更大的冲突。胡晓琳撞破这个工厂的秘密开始,他就转移了所有的毒品,但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好,我放人。”程少阳带人离开。 邱正东被他们找到时,已经没有知觉了。 沅芷说:“叫救护车啊。” 小楼说不能叫救护车。 “你说什么?”沅芷揪住他的衣领,她现在有点歇斯底里。 “你要冷静。”小楼扒拉下她的手,“他现在的情况很特殊,不能去医院,只能请私人医生,不然会有麻烦。” “麻烦?”沅芷像是第一天认识这个词一样,僵硬地重复了一遍,“麻烦?” 小楼镇重点头,他的表情一点也不像开玩笑:“他被注射了海洛因。” “……” 作者有话要说:发烧了,好难受,弄死了两个,心情好一点了,猜一猜接下来死是哪几个~~ ╭(╯^╰)╮ 第40章 决裂(01) 决裂(01) 邱正东的事情发生三天之后,沅芷还留在双溪别墅里。这段时间以来,发生了太多,一环接一环,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早上,段怀想给她送一杯牛奶,李姐小声对他说她不会开门的,这几天都没怎么出来过。他在门口等了很久,敲门,里面没有反应。 怕她真出什么事,段怀用力拍门,结果门“唰”的一下从里面开了。 阮沅芷站在门口。 段怀颇尴尬,低头说:“你饿了吧?一起下去吃个饭。” 沅芷平静地看着他,忽然道:“你怕我自杀啊?” “不……不是。” 饭吃得安静,段怀想事情还是要解决的,这顿饭快结束的时候说:“正东,你打算怎么办?” 她手里的筷子一停,低头僵持了这个动作很久:“你觉得我该怎么办呢?” 虽然她的脸色和平常一样,但是眼底的青黑瞒不过他的眼睛。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任何的言语,都没有用。小心斟酌,努力措辞:“我们找医生吧,可以治的。” “医生?”凉卓笑了笑,手里的勺子搅拌碗里的清粥,“又不是生病。” “……” “那会儿刚来九龙山,他的身体壮地像头牛。我们住一起,我给他做饭,照顾他,他做什么都不讲究。后来,真的生病了,嘴里还硬着说没生病呢。 小孩子嘛,就是嘴硬。 你说,我拿他怎么办才好?” “不要这样,沅芷。”段怀的手覆盖在她的手上。 沅芷轻轻地笑了一下,从他的掌握中抽出。 女佣从楼上跑下来,说邱正东出事了。沅芷在段怀的注视中冲上楼,随后也上去。他第一次见到毒瘾发作的人,死死咬着牙关,脸色青白,用头撞墙。忽然,有一种恐惧从他心底升起,自的四肢百骸渗入。 又想起那一天的事情。 这又何尝不是他的毒? 根入骨髓,每次一想起,浑身的血液都是冷的。这么多天来发生的种种,好像冥冥之中有一根线在牵引着。 父亲、周芸、他、胡晓琳、邱正东、程少阳…… 沅芷的惊呼唤回他的思绪。他从来没见过她这样仓皇无措的神色,紧绷的神经,仿佛下一秒就要崩裂。不想再看了,不忍再看,他出门合上门,靠着墙面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九龙山没有一个人不知道段明坤的事情。 他手下的产业有一大半被程家瓜分。 但是,他杳无音讯。 春天的风,吹绿了大地,吹不散他心底里的失意。家庭巨变,感情失措,生平第一次迫不得已的杀人,种种种种,变成一个茧,将他缠绕,勒紧他的心脏。 想摆脱。 可是真的能摆脱吗? 一切都不能重来。 曾经的朋友,现在觉得陌生。 程少阳要回收双溪别墅,段怀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沅芷,星期六这天,他独自一人去程家见他。 他在客厅等,程少阳迟迟未到。 佣人没有上茶。 段怀知道今时不同往日,神色很平常。没有段明坤,段家就是一盘散沙,现在的六龙山,程家一家独大,如日中天的势头锐不可当。 “等很久了?”程少阳从实木楼梯上一步一步下来,低头挽起衬衫的袖子。 佣人给他布巾擦手,他摆手让人退下。待到客厅中只有他们两个人,沙发里,他们斜向角度坐着,彼此都在打量对方。 “几天不见,你的脸色就这么差了。”程少阳从胸口的口袋中取出烟,给他一支。 段怀说他戒了。 “可惜了。”程少阳点燃了自己的,烟雾徐徐升起,他架起腿脉脉望向一边。走廊角落里有玻璃缸,鱼儿在水草间嬉戏。 他说:“小时候,我记得你有段时间特别喜欢玩金鱼。有一次,大家一起去花鸟店,你为了两条金鱼和王胖子打了一架,被揍得鼻青脸肿。那天晚上,我偷偷地潜进王胖子的宿舍,逼着他吞掉了三条金鱼。 后来他那么怕你,是这个原因,想不到吧?” “……” “礼拜天,我陪你去湾仔码头挑了新的金鱼,才玩了几天,你又厌了,我却一直留着鱼缸,按期换水。” “……” “说好要做一辈子的兄弟的,现在却弄成这样。”程少阳笑了笑,“只好说声抱歉了。关于胡晓琳,她那天来做考察,窥探到了我们家毒品加工厂的的秘密,我只好一劳永逸。邱正东,那是他自己找上门来寻死,我没有办法。” “一句没有办法就这么过去了?这是一条人命。” “所以我说抱歉。” “我想受害人的亲人不会接受。” “你说的是阮沅芷吧。”程少阳瞥他一眼,弹掉烟灰,隔着烟雾眯起眼睛看他,“你真这么喜欢她?喜欢到她成为你衡量一切的标准?” “……” “我不是送你周芸了吗?还是不行?” “别提她。”段怀直冒虚汗,拳头紧了又紧。他想喝点水,桌面上却什么都没有,只好按捺下来。 “那说说阮沅芷。”段怀说,“我本以为你只是一时兴起,想不到你这么较真。” “也别提她。我只问你一句,是不是真的要我走投无路你才甘心?”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其实主动权和选择权一直在你手里。如果你愿意,我们还是朋友。我的成绩不如你好,懂得也没有你多,但是,一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好的朋友要坦诚相待,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你觉得呢?” 段怀缓缓站起:“如果你担心沅芷找你报复,我可以保证,她不会。如果你胆敢伤害她,或者是有伤害她的念头,哪怕我现在真的一无所有,我也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我说得出,就做得到。 你不是一直都说,我是个疯子吗?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话都撂地这么明白了——程少阳笑出声来,觉得自己愚蠢又可笑。他的笑声越来越大,后仰的身子几乎倒进沙发里,就在那一瞬间,甩手砸掉了桌上的烟灰缸: “滚!你给我滚——” 段怀离开了别墅,离开了这个年少时常年玩耍、带给他无限欢快的地方。 本来是想好的,应该好声好气,可是他提到沅芷的时候,他就忍不了了。这样不欢而散,还不知道接下来会面临什么。 与此同时,程少阳的话也对他有了一点启发。 胡晓琳哪儿都不去考察,却偏偏去了程少阳所在的工厂。那么偏僻的地方,真的只是巧合?为什么白小楼那一瞬间就推测出她不是自杀而是他杀,并且准确地知道地点? 周芸那么碰巧看到他和成菁菁在一起,也是巧合?以他的本事,能被人随便发现? 联系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心底成形。 如果是真的,沅芷该怎么办? 他要不要告诉她?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人心为什么如此可怕? 有的人,长得那么好看,一派静谧纯善,心肠怎么能比蛇蝎还要恶毒?越是深入地想,他就越觉得有一股寒气在周身盘桓,散不去。 他没有证据,也许说出来沅芷也不会信。这一切,怎么看都是自然发生的,没人会联想到意外以外的方面。而且,会不会是他想多了呢?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的猜想是真的,就算说出来,大家会相信吗? 他该相信自己的直觉吗? 这个城市迎来了罕见的雨季,淅淅沥沥,如美人的泪水。 缠绵,并不猛烈。 双溪别墅的半山腰,漫山遍野是红色的蔷薇花,空气里弥漫着香甜的气息。 本来要去国外的计划搁浅,他留在这里。每日坐在中庭的树下,无聊时数数日子。也许是一个礼拜,也许是一个月,这最后的避风港都会失去。 段明坤依然没有消息。 邱正东的“病”略有好转,不过反复。 有一天路过走廊时,房门开着,他清楚地看到瘦如干柴的少年被捆在椅子上,分明是七月,衣衫却都湿透,睁着一双灰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雪白的墙壁,额头的青筋一根一根爆出,嘴里发出意识不明的叫声,像幼兽濒死前的挣扎。 段怀疯了一般逃离。 他不认识这个人,记忆里和他干架吵嘴、生气勃勃的邱正东不是眼前这个。 这是个魔鬼,是一个病入膏肓的赶死者。 “害怕吗?” 段怀一震,看到沅芷从走廊另一头过来。她的脸色很苍白,依然有美丽的镇定的影子:“有时候,我也不相信这是真的。” “会好的。” “会吗?” “一定会的。”他信誓旦旦地保证,心里想,如果他都不这样说,沅芷要怎么办?邱正东变成这样,最难过的就是她了。 那个月月末,沅芷终于恢复了一点生气。她打听到南方某个古镇里有一个老中医,也许可以治疗邱正东。她说,就算治不好他,能缓解他的痛苦也是好的。 “我现在都不敢去他的房间。”沅芷走的时候说过这么一句话。 只要想到,她所有的痛苦都来源于她爱的那个人,他就感同身受,心如刀割。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趋近于真实。 沅芷如果知道了,她该有多么伤心? 他怎么忍心告诉她? 时间像旧时的唱片机里的录影,过地缓慢而惆怅。 他站在山麓下仰望这个居住了十多年的地方想,真的要离开? 这世上总有许多不得已。 比如邱正东的病情愈加严重,沅芷迟迟不归,程家大肆吞并段家剩余的产业……穷途末路,平时蛰伏在段明坤手底下的大佬怎肯束手待毙? 在这风雨飘摇之际,白小楼站出来,稳住了局势。 一切顺理成章,局面终于有所好转。他似乎是天生的领导者,温和冷静,以德服人,和那些凶神恶煞的黑道大佬有本质区别。 事情仿佛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但是段怀知道,不可能就这样结束。 他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猜想,这一些列的布局,总得有个结束——这是他潜意识的一种认知,对于危险本能的一种直觉。 这个猜想终于得到佐证,是在八月中旬,他去了胡晓琳的学校查证后。 在她选择课题之前,有个人也去过学校,并且先她之前领取课题,时间恰好掐在她去的前一天,请教的同一个教授。倘若那个人算准了日子,并且猜准她的性格和心思——她对那人心生仰慕、好胜心切,并且希望趋近、超越于他,那么,她后来作出的选择就理所应当了。 那个人,原本就知道常德金属冶炼设备加工厂是一处险地,却依然诱使她去;他算准了邱正东对胡晓琳的偏执的爱,也知道他会为他的死而疯狂,只需要在“恰当的时机”“不经意地提点”;而邱正东又是阮沅芷的软肋,阮沅芷关系着他段怀和程少阳;就这样,他为了沅芷和程少阳起冲突,然后进一步激发程家和段家的矛盾…… 甚至之前关于周芸和成菁菁的事情,也并不是意外…… 这样处心积虑,步步为营。 段怀越想越觉得恐怖,握着报表的手不住地颤抖。 他不知道,这时有个黑影从后面慢慢靠近他…… 第41章 决裂(02) 决裂(02) “看什么呢?”斜伸过来的一只手取走了他手里的报表。 段怀如遭雷击,猝然转身,“蹭蹭蹭”后退了三步。背脊撞到了墙壁,顾不得疼痛,他大睁着眼睛,脸色惨白,死死盯着眼前人。 白小楼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异常,只低头扫了一眼,将那报表轻轻拍在掌心:“你看什么好玩的,这么入神?和我说说啊。”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额头直冒冷汗。 小楼向前微微跨了一步。 段怀抵着墙面死命挪了一边,好不容易,无意识顺着墙壁摸索的手指探到了楼梯的扶手,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倒退一步躲上了楼梯。 “你不要过来!”他大声道。 小楼在楼梯下看着他,有那么一会儿,他忽然笑了,极轻极浅,到大厅中找了张椅子来坐下。 那报表,就那么随意扔在了桌上。 仿佛他不在意,甚至无所谓它被别人看到一样。 这个想法让段怀心里发憷。 也许,眼前的这个,真的和一般人不太一样。 恐惧中,他的大脑高速运转着。 ——如果他要杀他灭口,就不会等到现在了。所以,至少这一刻,他是安全的。这个认知让他缓了口气。 “你心里应该有很多疑问吧?与其自己瞎想,不如直接问我。”小楼回头,对他笑了一下。 这种情况下看到他的笑容,无异于雪上加霜。段怀甚至想,和活见鬼的惊悚程度也差不了多少了。 但是,该问的还是要问,不问他不安心:“都是你做的?这所有的一切?” “你指哪些?”他似乎并没有逃避或者否认的想法,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等待下文。 段怀吞了吞唾液,把自己之前的猜想一一道出。 小楼在椅子里思索了一阵,没有回答,没有否认。 段怀已经可以肯定了,巨大的愤怒取代了恐惧,他像濒死之人回光返照一般忽然获得了某种绝地反击的能力,疯了一般冲到白小楼面前,揪住他的衣领:“你是不是有病?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你这样对得起沅芷吗?邱正东是她唯一的弟弟,你连他也要害?” “我没有故意要害他,就好比一个计划,必然有计划的参与者,考虑的只是这个对象本身合不合适,这是随机的。”小楼说。 “你的意思是,就因为‘合适’,我们就活该被害?去你妈的‘合适’!”几日来的压抑和恐慌似乎忍耐到了极致,此刻竟然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他一圈轰向眼前这个恶魔的时候,几乎没有想过自己到底能不能打中他。 小楼硬生生吃了这一拳,后退了一步,擦了一下嘴角的血。 “你又何必这么动怒呢?”小楼挑起唇角微笑的时候,平时冷淡乏陈的眉宇忽然明亮起来,超乎寻常地光彩夺目,淡色的唇都是红的:“一个游戏,有输就有赢,怪只怪游戏开始和中途都没有人察觉。 仅此而已。” 段怀大口大口喘气,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你一开始就是故意接近我爸爸,之前诱使阿发出货也一样?一早就给了他错误的路线?” 小楼没有反驳。 “你激发我和程少阳的矛盾,制造混乱,造成一种群龙无首的局面,这样顺理成章地上位?” “听起来不错。”小楼说。 段怀的嘴唇都在颤抖:“你……你害我杀了人?” “胆子不是一般的小。”小楼说。 段怀再也忍不下去了,使尽头浑身力气扑了上去。这一次小楼轻松躲开,他重重地撞到墙上,四肢酸软,头晕目眩,四周的景物都在半空中摇晃。 小楼慢慢走到他面前,脚尖踢踢他:“这样就不行了?” 段怀使劲找回点力气,愤怒抬头。 小楼这时俯身,自上而下望着他被怒火烧红的瞳孔,端详了一会儿:“哎,你父亲这么久一点音讯都没有,你一点也不好奇吗?” “……什……什么意思?”他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了。 小楼挺满意,站起来:“走吧。” “……” “再不起来,也许我就改变主意了。” 这是后山的一处洞穴,顺着甬道通往前方未知的黑暗。 段怀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 黑暗中亮起了一簇火苗,定睛看,是白小楼点燃了一根蜡烛,银色的烛盘在他掌心,回头对他一笑,他转身朝深处去了。 段怀亦步亦趋。 里面是一间石室,更像一个监舍,这里有桌子、有椅子,空气流通,显然有通风口。他在角落里看到段明坤就扑上去了,几日来的恐惧和担忧得到证实,眼泪就这么落下来了。 他护住人转身看向小楼:“你想怎么样?” 小楼抱着肩膀靠到一边:“你怎么问这种问题?” “……” “你认为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这里?” “……” “已经掌握一个仇人的生命,却并不杀他,这是为什么?你觉得呢?” “……” “我只是觉得,死太便宜他了。”小楼说,“让他看着自己的儿子死,你觉得怎么样?”话落的同时,他从腰间抽出了手枪,三两下娴熟地上膛,对准他的眉心。 段怀绝对相信,以他的枪法能一击命中。 这样,他必死无疑。 段明坤这时候说:“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你母亲因为我入狱,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为什么你到现在才决定展开报复呢?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 小楼眉梢微动,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你想知道什么?” “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改变了你?而后来,你又为什么改变初衷?” “死人不需要知道这么多。”小楼说,“当然,如果可以,你当我之前心情不错,之后又因为某种不为人知的事情,心情变差了吧。” ——简直不可理喻。 如果不是命掌握在这人手里,段怀几乎想破口大骂。 小楼没有动手,他听到了后面来的脚步声。阳光这时候漏进来一点,他回头看到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它的主人看着他。 “你很意外吗,我一直都没有走远?”沅芷说,“正东没得治了,所以,其实这趟出去我没有离开九龙山,我到崂山的刑警队找到一个人,叫白川,问了他一些事情。” “……” “关于一个叫白小楼的人,关于他的出生,他的过去。” “……” 沅芷拉了段怀到身后:“我不想再和你纠缠下去,你要泄愤,就连我一起杀了好了。”她放下了枪,别到腰里。 出乎意料,小楼握枪的手也垂下来:“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 “只是一种直觉。” “在你的直觉里,你就不信任我吧?”他指指段怀,“你信他。” “所以你害他,害了那么多人。” “你觉得我害他?”小楼摇摇头,“沅芷,你对他太好了。我只是让他经历一下,我曾经经历过的万分之一。这样你就受不了,你心痛了?不要太偏心。” 沅芷讪笑:“我真是无法理解你。” “是啊,只怪我不是你心目中的阳春白雪。”他说完,头也没回,手臂向后快速抬了一下。 “砰——” 尔后是段怀冲过去,抱着段明坤的尸体撕心裂肺的声音。 沅芷看着小楼,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她离开了双溪别墅,和段怀一起,还有绑在轮椅里的邱正东。 临走的时候,和小楼道别。 在中庭的榕树下,仰头看枝叶间筛落的阳光。 “太阳真好。” “你要走了?”小楼问。 “嗯。” 他转过来,盯着她美丽却又几分憔悴的脸,连日来,发生了那么多,她也没有被击垮。 “我不是故意的,邱正东的事情。” “我知道。”沅芷说,“但结果都一样,对不对?” “你不杀伯仁,伯仁也因你而死,动机和结果都一样,只是中间出了点小小的纰漏。”沅芷说,“而且你一直都瞒着我,骗着我,不是吗?” “……” “那年我22岁,第一次到九龙山,觉得什么都新奇。我喜欢橱窗里的洋装,只是站在店门口久了点,店员就出来赶我。我不甘心,我厌恶她,半夜,她回家路过小巷的时候我用馊水浇她。 后来我跟了段明坤,我穿上那件洋装在她面前晃,买下了整个店面。 我终于回到以前的感觉……不,比以前更好。我努力获得更好的,甚至不择手段。我想,我父母泉下有知,一定也很欣慰。 现在我觉得,他们一定笑我傻。” “沅芷……” “小楼,我理解你,其实一定程度上,我们是同一种人。可是现在你站得那么高,开心吗?曾经也想过放下仇恨,放下一切,但是失败了,对不对?” “……” “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过不去的一道坎。” “……” “对不起,说了这么多,我该走了。” 沅芷走的时候,风特别大,树叶漫山飞舞。 他站在山头望着她离开。 那一刻,没人知道小楼心里在想什么。 第42章 决裂(03) 决裂(03) 当夜下了暴雨。 大约晚上7点的时候,他们在三环吉北路找到一处老城区,15号,一栋二单元,五楼单层,两个套间。这是典型的出租屋样式,不分客厅和卧室,屋内有秩地摆放着床、沙发、冰箱、衣柜等日用品。 房东是个四五十岁的女人,姓余,住在和这个套间对面的套间内,有磨砂的玻璃移门隔开,中间是一条走廊,铺着地毯,两头是共用的厨房和卫生间。 “还满意吗?”房东帮他们搬好行李,和蔼地说。 “非常满意,一切都是准备好的。”就连床单、枕套都是新的,摸上去手感柔软,散发清香。 “我每次出租,一整套家具和日用品都会换新,你们可以放心使用。以后大家就是邻居了,我就在对面,有事叫我。” “一定。” 沅芷送她离开,收拾了一下东西。 忙碌了一天,精神总算得以松懈片刻。她在角落里垫好的床垫上,邱正东已经睡了,她和段怀睡另一边的床,此刻他坐在边缘。 她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还不睡?” 段怀抱着膝盖摇摇头。 “还想白天的事?”沅芷摸摸他柔软的头发。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脸上有几分茫然。沅芷叹气,给他铺好床,拍一拍,示意他该睡了。段怀抱着自己的被子躺上去后,沅芷的手从后面搭上来,放在他的肩膀上很有节奏地拍着:“都过去了,明天太阳还是照样升起。你这样我怎么放心?” 黑暗让他的心平静了一点,还有她温暖的呼吸,柔和的声音,这是一种莫名的能让人安定的力量,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一种直觉,他觉得有咸涩的眼泪从眼眶里滚出来,滴在手指上,渗入枕头中。唯恐她看出什么,把手指塞进嘴里啃住。 “笨蛋。”她打掉他的手。 别问她为什么知道,她就是知道。 就像那些年她为什么知道不爱说话的他一皱眉——是想吃东西还是想上厕所一样。 这一夜的雨,隔着窗幕依然清晰。 沅芷耳朵里听着叮叮咚咚的响声,双臂枕着头望着天花板。她想了很多,现在的路,以后的路,发现自己也有想不透彻的时候。 手按在胸口,隐隐作痛。 白小楼……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觉得那样一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心底充满了故事,她甚至觉得他的微笑和冷淡没什么大差别。无悲无喜,拒人于千里之外。出色的皮囊,超乎年龄的冷静和镇定,形成一种独特的魅力。当初,她就是那样被迷了心智。然而他就像难以融化的积雪,*和理智在天平两端平衡。 他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每一步该怎么走,别人都在他设计的迷局里。 不为任何人、任何事物所左右。 她这样想起他,关于这个年轻人的记忆,遥远而疏离。 仿佛镜花水月。 满脑子都是他的微笑,他的欺骗,他的冷酷,他的温柔…… 眼睛里渐渐有泪水,人前没有落下的,现在流出来,黑暗里无声无息。 之后的日子,他们是靠着仅存的一点积蓄过的。沅芷是读工商管理的,硕士生毕业,而今却没有一家公司愿意雇佣她,段怀的编程也没有人愿意收购。屡屡碰壁后,沅芷也知道了各中缘由。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邱正东的情况略有好转。沅芷尝试着放开他,让他自己下地,偶尔带他到公园里晒晒太阳。 她想,过一天是一天,也许会有奇迹出现。 “我想离开这里。”后来有一天,她在楼下带正东散步时对段怀说。 段怀没有诧异:“去哪儿?” “南方,和我家乡一样的江南小镇。” “那是好地方。”段怀向往地说。烟雨空濛的寂寥小巷,总有一个丁香花一样的姑娘。他看沅芷的侧脸,她果然发现,回头说:“想什么?” “啊……没……没什么……” 沅芷只是笑一笑。 “这里没我们的容身之地了,离开以后,我想在那里开一家画舫。” “你想教画画?你会?” “我父母都很重视,当然从小培养我学这些了。” “嗯,你小时候也教过我。”段怀做一个鬼脸,笑着说,“有时候我觉得你挺适合当一个老师的。”然后又问她:“什么时候走?” “过几天吧。” “那就这么说定了。” 他觉得,可以告别这个伤心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情。以后,只有他们三个人,他、沅芷、正东,再也没有别人了。 “小怀,你怎么了?”耳边传来沅芷询问的声音。 “没,风沙迷了眼睛。”他知道,那一刻,他一定流泪了。 命运总是在幸福出现的那一刹那,陡然一转,再给你迎头痛击。 离开的前三天,邱正东不见了。 沅芷急疯了,不敢报警,满大街满大巷找他。段怀想安慰她几句,看到她的脸色后知道无用。最后,他们是在城北双环路一条拆迁过的老巷子里找到他的。 回去以后,他的状态出乎意料地好,但是,沅芷的脸色却难看地犹如死灰。 让一个瘾君子看着好,自然只有一种方法。 不知道是谁那么恶毒。 沅芷那几天守在他的身边,邱正东的情况果然反复,比之之前更加严重。他在门缝里看到,他揪住沅芷的手臂,抓破她的皮肤,用头撞木板,求她给他东西,或者让他去死。 他只要一个痛快。 沅芷怎么会给他? 当晚,他接到程少阳的电话。 结束通话往回走的时候,沅芷就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两两相望,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一切都是他惹出来的,此刻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沅芷什么都没有说,那几天,和往常一样,没有别的区别。但是,他知道有异,心里不安,仿佛有什么即将要发生。 那个礼拜天,沅芷对他说她想吃烧鸡,让他到城东的华庭去买。 她自己留在屋子里。 窗外下着雨,邱正东还在床上睡着。 他安详的睡颜给人一种错觉,让她想起很多年以前的事情,视线自窗外望出去,院子里的石榴花开得正好,美得让人忘却这世间的变故与无常。 他的眉眼,依稀还是当年的模样。那个跟在她背后,喊她姐姐,觉得她恶毒和她拌嘴又对她依赖的小表弟。 窗外一个惊雷让沅芷从回忆里醒来。 她知道他有多么痛苦,多么难受,不然不会这么苦苦哀求。 “再见,正东。” 隔着被子,她把枪抵在他的额头,扣下扳机。 雨越下越大,这一天,远在超市的段怀似乎也察觉到有不同寻常的事要发生,他拼命赶回,在家里看到已经没有心跳的正东,还有空空荡荡的房间。 他像个疯子一样扔下东西就奔出去。 前方的大厦轰然巨响,爆发出热浪,一朵巨大的蘑菇云。 脚步戛然而止。 他在路口望出去,身边形形色~色的路人开始汇聚,他听到他们这样说: “听说是燃气泄漏。” “我看是蓄意报复,我在警局有人,说之前接到过报警电话。” “真的假的?太可怕了,得罪这种疯子。” “所以说,别把人逼急了,有些人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 他们在说什么,后来他一点也听不清了,耳膜轰鸣作响。警车呼啸而来,大厦周围拉起了警戒线,人群被拦在外面。 议论纷纷。 白川接到报案就第一时间来了,年轻的警员还很笨拙:“初步断定,是有人蓄意爆破,原因是燃气泄漏,具体原因还在调查…… 长官……长官……” 路边有黑色的小轿车停下,穿衬衫的年轻人走下来,随从帮他打伞。 白川走过去,看到他扬起的脸望向黑压压的云层中,慢慢说道:“是个年轻女子,姓阮。” 白小楼没有说话。 雨停了,阳光透出云层。他雪白的面孔仿佛艳阳中的冰雪,缓缓消融,透明一般。白川看着他说:“这样大规模的爆炸,十有八~九回不来了。” “真遗憾。”他冷冰冰地说。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一直走。 走到崂山。 这里的山麓下有一座孤坟,三年前,一个女人被一个年轻人亲手埋葬在这里。 现在,他俯身在坟前放上一束花。 迎着风,耳边,是白川曾经说过的话:“……主要罪责在文靖宇,如果是她,判不了几年,可是她负隅顽抗…… 我们把她围在一个小巷子。 文靖宇和他的一干党羽在码头就被击毙了,只剩她一个。她一直和我们周旋,不愿投降。 最后一颗子弹,留给她自己。” 她做得滴水不漏,一点机会也没有留给他。 小楼想,沅芷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呢?他做错了事情,所以她也要这样报复他。 她完全可以和他同归于尽,但是她没有,她选择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她要他这样痛苦地活着,忏悔他的余生。 没有人知道,他并不是故意的,那只是一个少年人不甘失败的一点小小报复和反抗,但是,她们都是这样认真。 没有谁,和你开玩笑。 后来的汽车停在不远的地方。 朱婷走到他面前。 她看着他的脸,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你在哭吗?” 没有人回答她。 “为什么?”她冲上去抱住他,“从前是显宁,现在又是另一个女人,你的眼睛里从来都看不到我! 她都走了,你还安排房东监视她,看着她。 不也来不及吗?这是命中注定。” 小楼看到她发梢的红丝巾在眼前飞舞。 他按着她的肩膀推开她。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问她你带手机了吗? 朱婷怔了下,拿出来给他,看到他平静地拨号,然后放到耳边:“……是啊,就在崂山……全都是我做的,贩毒、走私……我什么都做……” 朱婷一把打掉他的手机,踩碎在脚底,但是晚了。 信号已经发出。 “你疯了!你不想活了?好不容易得到一切了,你现在是九龙山的一把手,全都不要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神经病。 小楼没有回答他,这时候,他只想一个人静一下。他靠着墓碑坐下来,安静地等待,任凭朱婷怎么咒骂踢打,都不愿离开。 他沿着山坡往远处望去。 秋季,落叶漫天。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就这样完结那该多好啊,多么凄美,多么惆怅的结局啊,完全符合我心目中的黑暗值,女主死了,楠竹永远活在后悔和痛苦中~~╮(╯▽╰)╭ 可惜没完结,还要继续虐~~o(╯□╰)o 昨天出去遇上了仙人跳,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帅哥呢,被坑惨了,我滴钱~~~经验教训,像小楼这种绝壁不是好东西~~像小怀这种反而没危险~~ /(ㄒoㄒ)/~~ 第44章 烟雨(01) 烟雨(01) 阮软一向有睡懒觉的习惯,不能熬夜,不能喝咖啡,一旦陷入清醒,脑子里总会闪过一些稀奇古怪的念头。 为此,她困扰过很久。小怀就安慰她:“伤还没好,你就多休息,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 自从两年前出院后,她身体就一直不大好。不过,更大的问题还是记忆,总不大记得清了。有一次,她还看到楼上的房东指着脑袋和自家的儿子小声说,那女人这里有问题。 她那时就火了,你他妈脑子才有问题呢!你全家都有问题! 气呼呼的回厨房,操了平底锅,上去,二话不说,照着房东的脑门就砸下去,事后撒开腿丫子就跑了。回去以后,她整天都战战兢兢的,心里想,小怀会不会知道?他知道以后会不会骂她? 结果,小怀没有骂她,而是和房东打了一架,带她搬了家。 他们从九龙山离开,到了这个江南小镇。 一年四季,细雨纷纷,鲜少有放晴的日子。她爱极了这样的时节,每天坐在渡口被雨水打湿的青石板上望出去,垂柳依依,碧波荡漾,远处的青山也蒙着一层轻柔的纱幔。 厨房里传来小怀的声音,问她:“你起床了没?” 阮软从回忆里惊醒,跳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说:“起了!” 房门开了,小怀站在门口,那眼神像是在说“你又说谎”。 阮软垮下一张脸:“你怎么知道我刚刚起来啊?” 小怀走过来,手里拍着锅铲:“我还不知道你啊。”看她穿得少,给她披上自己的外套,“怎么又这样?不是说好了要照顾自己的吗?” 她说知道了,他说你每次都这么说! 阮软吐吐舌头,背过身去。 “你身体好点了没?下午要去做复建。” “我没事,浪费那个钱干嘛。下午我还要去画廊,就这么说好了啊……”她一边逃一边朝他摇手,转眼门拍上,人没影了。 段怀无可奈何,心里又担忧,打了电话给文芳说明情况。文芳在那头保证,马上到路口接她,平平安安送到画廊。 打完电话段怀还是不放心。文芳是阮软在画廊的合伙投资人,收当地爱画画的学生,赚取学费。她性格跳脱,似乎也不是个靠得住的,但是他们初来南方不久,人生地不熟,实在没有信得过的人。 如果他知道文芳带阮软去干什么,肯定悔得肠子都青了。 另一边,阮软已经上了文芳的脚踏车。 这个江南小镇,房屋临水而照,满是雕栏画栋的旧时遗迹,白墙、青瓦,还有木格窗和乌篷船,街道和木质的廊巷由青石板铺就,被常年的雨水浸染,磨地绿油油的。红色脚踏车碾过石板,倒映出模模糊糊的影子。 文芳在前面说:“今天画舫不开业,带你出去玩吧?” 阮软轻“咦”一声:“真的?”惊喜后又踯躅,“不行的吧,小怀不让我出去的。要是被他知道了,肯定又要说了。” “拜托,他是你男朋友还是你爹啊?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可是,他说我身体不好,不要出去吹风的。” “你一个大活人,整天憋在一个地方不闷啊?他就觉得你是瓷器,哪里碰一下就碎了?” 好说歹说,阮软勉为其难答应。 文芳说:“这才对,我带你去赚钱。” “赚钱?” “对,这里有来钱极快的行当,你干吗?” “什么行当?”天上没有掉馅饼,阮软自然警觉。 “你想哪儿去了?放心,不会要你少一块肉的,不过,你得配合我。”文芳在街边停下脚踏车,转过去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阮软听得眉头直跳,看看文芳:“这行吗?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文芳说,“我觉得挺好。” 阮软劝不住文芳,只好跟在她后面,心想,要是让小怀知道了,那该怎么办?文芳看不得她这愁眉苦脸的样儿,挖苦道:“你年纪比我都大了,大姐,别一副小媳妇样好吗?”心里想的是,比她大好几岁,看上去却只有二十出头,我呸! 路上经过的车辆很多,不过,看来看去都没有文芳心目中的名车。打了个哈欠,本来都准备放弃了,车盖上立体浮雕的飞翔女神标志映入眼帘时,她快喜极而泣了,不顾阮软的劝阻就冲了出去。 阮软从不知道,文芳的身手居然如此敏捷。双脚借力在旁边的石阶上一蹬,凌空翻了一个筋斗,正巧翻到银色小轿车的车盖上。 刺耳的刹车声。 汽车骤然停下。 文芳摔到地上,躺着不动了,嘴里哼哼唧唧。全城围观的阮软目瞪口呆,大呼神乎其技。她知道文芳肯定没受伤,不然哪有那么大的声音引人过来。 司机满头大汗地跑下车,要去搀文芳。 文芳大把推开他,嘴里大喊杀人了,一声比一声大。 司机也是见过世面的,当然知道这是遇上“碰瓷”的了,说道:“你们想怎么样?”这话当然是把在一旁的阮软也算进去了。 阮软不知所措:“我们……” 文芳说,叫你老板出来,你们是想公了还是私了? 司机也镇定下来:“我建议你们还是不要闹大,惊动了车上的人,恐怕这事没这么容易揭过去了。” 文芳听车上还有人,爬起来大力拍击车窗。 玻璃窗降下来,后座是个穿丝质衬衫的年轻人,叠着修长的腿,双手在笔记本上敲击。文芳看到他就怔住了,大脑有些短路,司机抹着汗跑过来,俯身说:“白先生,我马上会处理好的。”掏出电话就要报警,打的交通大队的内线。 文芳看这架势也有点不对,但不好下台。 谁知这人说:“撞了人就赔钱吧,小事就不要闹大了。”说话的时候目光越过她,看看她身后,很久很久。 文芳奇怪地朝后面望。 阮软看到他们看过来,也觉得奇怪,四处环顾,清晨人还很少,四周好像没别的人了。 她犹豫着是不是要表个态,文芳挡在了她面前,警惕道:“你们想干什么?这是我的主意,和她没关系的。” 白小楼弯起嘴角,合上膝盖上的笔记本,都没看她们:“有这个胆儿出来‘碰瓷’,没这个胆儿让人看几眼?” 不知道为什么,阮软有一种预感,这个小白脸的口气好像是冲着她来的。 他们认识吗? 小楼对附耳过来的司机低语几句,司机掏出张卡给她们,告诉了密码。文芳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若说是怕惹麻烦,可这两人也不像是怕惹麻烦的人。这钱来得也忒容易了点? “会再见面的。”车窗合上前,小楼对她笑了一下。 文芳拉着她的衣角:“他刚刚是不是在和你说话?是不是在和你说话?” 阮软没好气:“我怎么知道?” 一天的好心情,就这样被糟蹋了。回家后,餐桌上摆好饭菜了。阮软奔过去,拿起碗就要吃,一双筷子从旁边伸出来,“啪”的一下敲在她的手上:“不许吃!” 阮软摸着吃痛的手指,底气不足:“凭啥啊?” “你今天去哪儿了?” 他既然问出这个问题,就知道她肯定没去画廊了——阮软心念急转,想到一个:“和文芳去城里玩了。” “真的?”他明显是不信。 “没骗你。” 段怀想了想:“吃饭吧。” 阮软眉开眼笑,低头专心扒饭。最喜欢小怀炒的土豆丝,还有酸豆角,红烧鸡块也很香……她吃了一会儿,发现他一直看着他,奇怪道:“你不吃吗?” “……我不饿。”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这都是你以前给我做的?他多么想说出来,但是,怎么也开不了口。 她说:“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他说:“风沙迷了眼睛。” 阮软再傻,也知道屋子里不可能有风沙:“你骗我——” “灰尘啦。”小怀也开始吃饭。 阮软哼了声吃自己的。她总觉得,小怀有事情瞒着她,但是,不管她怎么追问都没用,他不会说的。 有时,她会在下雨天打开窗。 窗外的雨丝飘到脸上,丝丝凉凉,竟让她有种奇异的熟悉感,似曾相识。 阮软在心里想了很多,想不通,算了,蒙上被子睡觉。 想不通的事情,去想它干什么?现在快乐就好了,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这两年发生的事情,后面倒叙or插叙~~ 第45章 烟雨(02) 烟雨(02) 阮软睡到半梦半醒的时候,后面有人抱住她,她不回头都知道是小怀了。扒拉下他不安分的手,打了个哈欠:“睡觉!” “我就抱一下。” 阮软懒得理他,自己睡自己的。 段怀倒也没有使坏。 近来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似乎有什么要发生。阮软没心没肺,自然看不到他的变化。有时候他会怀念以前那个她,却又害怕她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 休息了几天,阮软和文芳一起到画舫,重新开业。今天的学生来了十二个,平日死气沉沉的女同学个个生机勃勃,围在门口的位置。阮软心里奇怪就走过去了:“干什么呢?” 走近了才发现她们围着的是个年轻男人,白衬衫,黑裤子,头发乌黑而蓬松,看着她微笑呢。 这货怎么看起来那么眼熟? 身后的文芳已经叫起来:“小白脸——”乖乖,这不就是他们那天“碰瓷”的那个对象吗? 阮软也没好气:“你来干什么?不是不计较了吗?” 小楼掂掂手里的画板:“学画呀。你们这儿,不收人了吗?” “不收!” 平日各种不服她管教的女同学居然一个个上来对她撒娇,老师老师叫个不停。阮软终于明白美男的魅力了,心里更加不屑,但也只能勉为其难答应下来。 心里想的是,这货脸皮还真是厚,处心积虑。 今天画的是人体素描,模特刚刚打电话给她说不能来了,阮软心生一计,对那年轻人说:“第一天来,不自我介绍一下?” 其余女同学来了兴致。 他看看阮软,笑了笑,说他叫白小楼。 阮软说:“今天缺个模特,你第一天来,就你吧。” 他说:“好啊。” 有女同学说:“既然是新人,那牺牲一下吧。帅哥,我们这儿正好缺个裸模。”她一说完,就嘿嘿嘿嘿笑起来,端的是贱。 阮软这个主意不错,笑眯眯的,拍拍他的肩膀:“新人嘛,得有点牺牲自我、成全大我的精神。” 小楼在笑:“你好啊,你来脱。” 阮软才不服气呢:“你都敢脱了,我还不敢啊?”心里想这货脸皮是不是太厚了点儿啊?牺牲这么大,他这是图啥呀? 她还没想明白,维安联防队就路过了,看着他,心想着不是你招来的人吧? “你想什么呢?”小楼说,“不过我看这裸模是当不了了,你也不想这画舫倒闭吧?” 阮软回头招呼其余同学,咬着牙齿宣布:“今天自画像!” 下面哀嚎一片。 回头就看到叫小楼的年轻人靠着窗边微笑,她走过去:“你什么意思啊?”可别和她说是来学画的,她又不傻。 “我可以不画自画像吗?”小楼说,“太难了。” “以前没学过吗?” “学过,还不赖。” 阮软这就奇怪了:“你开刷我呢?” “不是这个意思。”小楼说,“不管是谁,最了解的总是别人,而不是自己。我宁愿画别人,也不愿意画自己。” “这理由编地也还可以。” “编?好吧。”小楼苦笑,“你是真不一样了。” 阮软一惊:“你认识我?” “我就是随口一说。” “切。” “你这样问,难道你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哪些人,不认识哪些人吗?” 阮软说:“我脑子不好使,以前的事情都忘记了。” “看着不像啊,挺正常的。”小楼盯着她的脑瓜子微笑。 阮软怒了:“什么意思啊?这不好使可不是脑子有问题的意思,你想哪儿去了?我看着像脑子不正常的人吗?” “我可没这个意思。” “算你识相。”阮软到另一边教别的学生去了。 小楼在画板上铺画,就着窗口望出去。这个季节,总是多雨,也和地理位置相关。这样的水乡,也是下雨的日子多。零星的雨点飘进来,在画纸上染开湿痕,他一不顾,笔占了墨自然在纸上作画。 阮软在对面和同学说话,背后有道视线一直追随着她,但是每次她回头去看都发现不了,心想此人真是无聊。 吃饭是在渡口吃的,阮软拿出小怀做的盒饭,咬一口牛肉,齿颊留香。 “你的菜看着不错啊。”有人在她身边坐下。 “又是你!”阮软下意识地把自己的饭往后面一藏,看看他的饭——和其他同学一样在隔壁的饭店统一订的“食堂饭”。她说:“你别打什么坏主意啊。” “怎么会呢?”小楼说,“不过啊,你要是愿意主动分我一点,我一定会特别感激你的。” “滚开!” “别激动,一起吃个饭又能怎么样?你觉得我会抢你的菜?那你大可放心,我还不至于这么没品。” 说得比唱的还好听,谁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阮软在心里说,不理他,自己吃自己的。她低头的样子很专注,总让人想看了又看。这样安静的模样,可没有以前的愁绪。小楼不知这是福是祸,心里只有感慨。 晚上朱婷来接他,眼光一直放在阮软身上。 阮软看到这个穿名牌的红衣女孩靠着名车,一直盯着她,心里就发毛,匆匆打了个招呼就拉着文芳溜了。 小楼看着她的背影微笑。 朱婷在他面前站定。 小楼由着她看着:“怎么了?” “你不要忘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没忘,朱婷,相信我。如果不是两年前你把我从监狱里弄出来,恐怕我还不能站在这里。” “你想出来,没有人能拦着?小楼,任何事情,都取决于你内心真正的想法。” “所以我该感谢你告诉我那件事情?” “是东榆告诉你的,不是吗?” “可是你指使。” 小楼和她擦肩而过,朱婷漠然。 两年前,她和东榆合力把小楼拖出那儿的时候,小楼没有反抗,也没有说话。东榆带他去了崂山,显宁的坟前。 朱婷一个人离开,却没有走远。 她躲在暗处偷看。 东榆掏出枪,顶住小楼的太阳穴,她捂住嘴巴按住尖叫,才没有让自己失态。 东榆这么说:“白小楼,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最恨的人。” 她知道,东榆有多么恨小楼。他几乎毁了东榆,毁了他的年少。 “你自己没有的东西,也不希望别人拥有。你看不得别人比你更出风头,表面上装作不在乎,背地里却使那些肮脏下流的手段。你有多么卑劣,不用我说了吧?” 小楼没否认,他一直低着头,像失了魂一样,不管东榆说什么,都没有反应。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接下来,东榆是带着一点报复的心,来讲这个故事的: 这是关于两个卧底的故事。 女方潜入黑社会,南方在警方卧底,他们在一次任务中撞破了对方的身份,认识了,然后相恋。 女人一直都以为男人会和她在一起,可是,他欺骗了她。 他不想再回到像以前一样过街老鼠的日子,为了一劳永逸,销毁了女人所以的资料。 女人也觉得男人近来的态度很奇怪,对她越来越冷淡,所以她借酒消愁,最后在一次喝醉后被她的徒弟乘虚而入。 小楼的眼皮动了一下。 东榆蹲□,盯着他的眼睛:“其实你猜的没有错,显宁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不过,她喜欢的也不是我。 我不应该是你报复的对象,明白了吗?” “……” “我他妈的比谁都冤。” “……” “我整理她的遗物时发现的。”东榆把显宁最后的日记给他,“你想要就这么坐一辈子牢,想彻底忘记?没门!你注定要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小楼抬头看他。 “看啊。”东榆微笑,枪口往前一顶。 小楼翻开,仔细阅读: “…… 我觉得我已经撑不下去了,我本来以为,做完这一票就可以回去,现在我发现,我再也回不去了。 没有我的档案,这世上只有一个毒贩的女儿和一个优秀的警官。他欺骗了我,利用我对他的信任。 可我还是举报了我的父亲,我想做一个好人。 我不想小楼和我一样,所以我拜托他,我愿意去死,但是希望他好好照顾小楼,引导他走上正途。这是我们的协定。 最后一颗子弹,留给我自己。 这样,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 有时候我会疑惑,我真的爱过吗? 可是,现在纠结这个问题也没有什么用了,至少我有我想保护的人。关于东子,关于小楼,关于他……” “是不是很震惊?” 小楼从泛黄的书页里抬头,东榆微微扣动扳机:“有时候,真想宰了你这个混蛋!分不清状况,不知所谓,把仇人当好人,把兄弟……真想这么一枪崩了你。” 小楼没说话。 东榆笑了,笑得很多大声,下一秒,枪口对准他自己。 小楼一辈子都记得剧烈的枪响,还有绽开的血花。 他想叫一声东子,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果然还是不能就这样呆在牢里的。 他用剩余的两年来部署,然后,现在找到了这个本来已经离开的女人。 这何尝不是一种奇迹呢? 只是,这世上充满了太多的欺骗,已经让人分不出真假。她却仿佛回归了纯粹,不知这是不是一种转机?还是他离她更远了。 沅芷,你能告诉我答案吗?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状态不好,别打了,别骂了,我也不好受~~ 第46章 烟雨(03) 烟雨(03) 阮软这天回家,把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告诉段怀了,一通牢骚,当然,她省略了前几天和文芳一起碰瓷敲诈人家的事。这样下来,白小楼被她描述成了一个不怀好意、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了。 段怀知道阮软的尿性,当然没那么容易相信了,他狐疑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转。 阮软心虚,大着声音壮胆:“怎么你不信吗?” “你说的是实话吗?” “当然!”生怕他不信,她眼睛睁得老大。 段怀说:“怎么看都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 “你这什么话啊?那家伙都到我画舫来了,画画的时候盯着我,吃饭还盯着我,你说他图啥呀?” 段怀终于有些紧张了:“他吃饭的时候都盯着你?” “是啊。” “明天我陪你一起去看看。” 阮软说好啊。后半夜睡着的时候,她像条八爪鱼一样缠在他身上,还说梦话。把她的手扒拉下去,过一会儿又缠上来。段怀心里想:这女人真不是一般的麻烦啊!根本就没有以前可爱。不过想想以前,她有时候也挺好的,比如听话啦,不会再把他当小孩啦…… 关于她说的那个神秘的年轻人,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该不会是……一会儿觉得自己杞人忧天了,怎么会是那个人?他们都离开九龙山逃到这里来了,那个人怎么会知道他们在这里。 但是他不明白,这世上的事,有时候就是这么巧。 第二天,他骑脚踏车带阮软去画舫,她路上就不消停,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在空中挥舞,两只脚还乱蹬。他威胁她手,再乱动就把你丢下去。 阮软知道他才不敢呢,一点威慑力都没有,继续张牙舞爪,结果在路口撞上了一个女孩。对方不是省油的灯,赔了钱又被狠狠骂了半个多小时才放人。 脚踏车也坏了,他们只要步行去画舫。 阮软也知道自己闯祸了,一直拉着他的衣角:“对不起啊。” 不理她! 他自顾自推自己的脚踏车。 “对不起啊,我以后不这样了,小怀你别不理我啊!” 他们就这样一个说一个沉默地到了画舫,今日画舫的女生足足多了一倍,新报名的有13个,文芳在柜台上收钱收地手软。过一会儿又有电话打进来,文芳扯着嗓门说:“……是啊是啊,不过我们这儿已经满了……是吗?多出一倍价钱?没问题没问题……” 阮软鄙夷地看着她,看到她放下电话转过身。 “软软,我们发财了!”文芳抱住她一通亲,这才看到她身边的段怀,讪讪道,“小怀也在啊。” 段怀说:“还没说哪儿发财了呢?我们软软,我不奢望她赚大钱,别闯祸就行了。”他搂住阮软的肩膀,笑着说。 文芳在心里腹诽:还“你家软软”?恶不恶心,这家伙比你大十岁呢!倒过来吧! 嘴上说:“那当然,有我在,怎么可能让阮软闯祸?” 阮软说:“合着你们一起编排我是吧?” 画室那边的女士围着人过来了,段怀问文芳那是谁啊?目光想穿透接踵的人群望过去,但是,显然他太小看女生对于美男的热情。 文芳说那是新来的学生。 段怀啧啧表示同情,这让他想起自己初高中时候的遭遇。文芳像是想起什么,对他说:“你快走吧,趁着这帮如狼似虎的女人没看到你之前。我怎么忘了,你站这里也是个人性的吸引器啊。” 什么叫人形的吸引器啊? 段怀心里不满,但也不敢太拿捏,嘱咐阮软几句就出门了。那厢小楼突出重围到她身边了:“报道!老师,今天学什么?” 阮软没好气的:“去去去,自己练习,基础还没打好,就想一步登天啊?” 小楼和一帮女生离开了,练习去。 这个下午过得非常快,窗外乌云密布,眼看快下雨了,来这里上学的女生离家都不太远,阮软告诉她们让她们先回去,免得一会儿下大了不好走。 女生一个个说老师再见,开开心心走了,只剩下小楼在收拾画具。 “你放着吧,明天会有人来整理。”阮软四下一看,哪里还有文芳的影子,“该死的,这家伙,每次都自己先溜。让我怎么回去嘛?”她想打电话给段怀,让他来接她,又想起他的脚踏车今天早上坏了。 左右为难。 白小楼收拾好画具过来:“走吧,我送你。” 阮软在原地没动,看着他。 小楼说:“青阳路?顺路嘛。” 阮软想他怎么知道她住哪儿的?该死的,这货不是暗地里跟踪她吧?太可怕了。这样想脚就像沾了牛皮糖一样在原地动不了,小楼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想哪儿去了:“我听文芳老师无意间说过的。你想哪儿了,阮老师?” 阮软自觉丢脸,没再说话。 汽车还是那天那辆,线条流畅,马力十足,是好车。窗外细雨如织,她在车内也做不安稳,心里默默数着绵羊,都数到第100只了,家还没到。 今天的路怎么就这么长呢?该死的,这货不会绕远路吧? “你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小楼在驾驶座上说。 “没啊。” 终于到家,阮软在车上长出一口气,急急忙忙开保险。也不知道是她心急了还是怎么的,居然怎么都打不开。 “我看看。”小楼一翻身就罩在她上面了,他的眼睛黑漆漆的,一直盯着她,手在下面摩挲,不慎碰到她的手。阮软叫了一声,她笑着说抱歉,然后摸到她的大腿,嘴唇贴到她的脸颊上。 一瞬间,她的脸急剧升温,等保险终于开的那一瞬间,一拳头把他的脸打偏。 “流氓!”三步两步跳下车,一脚踹上门。 小楼捂着脸微笑,看着她气急败坏走远的背影,心里又酸又甜。 记不起来也挺好的,至少她忘了曾经的那些龃龉。但是,眼前的这个,是不是太可爱了点啊?这两年她是怎么过的? 阮软回到家,小怀给她做饭吃。 端着最后一盘菜出来,就看到她一手一根筷子在敲桌面:“饿死了!”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下雨!”阮软说,“我可是最后一个走的!” 段怀笑:“真的?” “当然!”她说,“你不知道啊,那个家伙想占我便宜,就是之前和你说过的那个很坏很坏的混蛋。”她把路上的事情一通添油加醋和他说了,段怀拧着眉,“真有这种人?” “是啊,你要帮我教训他!” “好吧,明天我陪你去上课。” “最好打的他半身不遂!” “吃饭。” “好好好。”阮软不说了,低头扒自己的饭,一边琢磨着怎么恶整那个叫小楼的家伙呢。要是能把他赶出去最好了,可是人家交了学费,总不能无缘无故赶人吧? 一晚上她都在想这件事,第二天心里终于有了定计。 那几天小楼照例到画舫,一切都风平浪静,阮软好像放弃了和他过不去的想法,他有点儿寂寞。但是他知道没这么简单,她作画的时候眼睛滴溜溜在他身上转,明眼人都知道心怀不轨了。 他想,她可能酝酿着“更大的阴谋”。 翘首以盼。 那个礼拜末,终于等到了。事情起源于下午两点,她把他单独叫到画室外面的长廊,清咳了两声对他说:“老师我想了很久,决定对你进行一次考核。” “考核?” “是这样的,其他的同学比里入学早,已经有了基础,但不不同,你虽然基础还算过得去,但是灵感拓取方面还相差甚远。” “我只听说过这是天分。” “天才是百分之一的灵感加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你要虚心。”她说教起来还似模似样的,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胜任“人民教师”和“神棍”的双重职业。 小楼点头,虔诚地看着她:“老师想怎么考核我?” 她清了清嗓子:“这样吧,就让你去阁楼里呆一下,一个小时后,我就来看你了。” “只是这样?” “你可不要小看,这可不是个特殊的阁楼。” “还有什么典故?” “你去了我就告诉你了。放心,我不会害你的,只是帮你开拓脑域,拓取灵感。”她觉得自己说得头头是道,笑起来,想拍拍他的肩膀,但是丈量了二者的身高差后决定放弃这个打算。 小楼跟着她穿过长廊,绕到画室后的一片竹林里。 水巷后是一带远山,这片竹林就在山麓下。阮软以前来过几次,偷偷来挖过竹笋,自然熟路。很快就带他到竹林深处的荒园,她指着面前一栋二层的四方竹楼对他说:“上去吧。” “你不上去吗?” 阮软看他一眼:“说你没有慧根你还不信,我当然也会上去了,不过是在你之后,我要好好的考验你。” 小楼心里笑,不过没有说出去,沿着脆弱的楼梯一步一步上去。 木质的楼梯,年久失修,踩上“嘎吱嘎吱”作响。 他进门后,她在外面把门锁上了,拍拍门板说:“你别怕啊,我只是‘考验’你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最近在调整,更的有点慢~~╭(╯3╰)╮ 第47章 烟雨(04) 烟雨(04) 阮软在茶馆喝茶听戏,两个小时过去了,想起那个小子还在阁楼,付了钱打了伞就冲出门去。 什么时候下雨不好? 以前她挺喜欢下雨天的,现在却没这个心情欣赏。 她想,下雨天哪有阴天好,不热不刺眼,也不这么不方便。 她登上那栋阁楼敲门,里面却没人应她,匆匆开锁,找了一圈后发现里面根本没有人。阮软回头检查了一下门锁,完好的。 这家伙去哪儿了? 她断定他还在这里,躲着不想出来,喊了两句,结果还是没人应。阮软说:“你自个儿在这玩捉迷藏吧。”狠狠拍上门。 门外响起门铃声的时候,小怀想今天阮软怎么来得这么早? 身上围裙还没结下,手里还拿着锅铲他就去开门了:“你今天怎么……”他手里的锅铲一松,“啪嗒”一声掉地上。 小楼弯腰帮他捡起,递给他:“看到我,很意外?” “……” “不请我进去坐坐?” 段怀僵硬地侧开身子。 小楼进屋看了看,在沙发里坐下:“收拾地挺干净的,你一个人住?” “……” “你瞧我这记性,门口放着两双鞋呢。”他说,“有茶吗?” 段怀走到他面前,看着他:“你想怎么样?” “我问你有没有茶?” “你已经害死我爸了,你还想怎么样?”段怀的声音颤抖,难以相信,厄运会再一次降临。他如今明白一个道理,不管他逃到哪里,就算他什么也不争了,这个人还是不愿意放过他。难道他还想要沅芷吗?她是他最后的底线。 “你们住在一起?”小楼说。 “是。” 他站起来,推开房间的门进去。窗帘是蓝色的,阳光透过棉布,温暖地照进来,投在书桌上,地方有浅浅的影子。 床铺靠着墙角,一条被子,两个枕头。 早想来看一看,现在看到了,还是有点难以接受。小楼回头对他说:“你挺能的啊?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就可以骗她骗到这样。” “骗她的是你!”段怀一拳头打在他脸上,揪起他的衣领,“你还想怎么样?她已经够惨了,你还想害她?” “我从来没想害她。” “可你做的那些事,确实伤害到她了。你觉得她坚不可摧?现在我看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而已。”长久以来的怨怼和恐惧,此刻变成力量,手里能用的力气,全都一鼓作气打到他身上。 小楼踉跄了几步,后背撞到桌角,有些疼。他伸手摸一下,出血了。怔怔看着掌心,他都没有反抗。 段怀也觉得奇怪,论武力,他怎么也不可能是眼前这个的对手。 “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小楼在桌前的椅子里坐下来:“怎么你觉得我就是一个十恶不赦到处想干坏事的大坏蛋吗?没有目的的,没有利益的事情,我还没那么无聊去做呢。” “你现在没目的?” 小楼想一想:“那也不是,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带沅芷走。” 回答他的是段怀的一拳头:“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她早不记得你了,神经病!” “又骂人又打人,真是的。”小楼摸摸嘴角刚刚被他打出的新的伤口,这下真有些疼了,他皱皱眉,“你就不能安安静静坐下来和我说说话?”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真难为沅芷能忍你这性格。” “比你这条外表光鲜的毒蛇强多了。” 小楼失声而笑,拿过桌上折叠好的干净帕子来擦擦嘴角,他低头把帕子翻面,遮住那片血污:“我是毒蛇,她也喜欢啊,不过她现在不记得了。” “她只是喜欢你给她看的善良的外表,过去她活在牢笼里,过得压抑,想要慰藉,想要光明,她不清楚自己的本心。现在才是她最真实的提现,如果她真的爱你,就算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她依然会爱你。” 段怀嗤声笑了,眼带嘲讽:“她根本就不喜欢你!” 小楼长身而起。 “生气了?你要杀了我吗?” 那一刻他确实有把枪的冲动——小楼笑了笑:“你想哪儿去了?我不是动不动就想杀人的刽子手。我说了,我杀人都是有目的的,我害人也一样。” “我明白了,还要策划策划。就算要杀我,也不自己动手。” “别把我想成这样。” “那我该怎么想你?”段怀说,“周芸、胡晓琳、我、我爸爸、程少阳……有多少人被你害了,我不提高警惕怎么行?” 小楼点点头:“居安思危。” 大门这时被打开,阮软一迭声跑进来,嘴里嚷着要吃饭,直接进到房间里。一开门就看到他们站在那儿,她怔怔的。 段怀想着要怎么解释,阮软跑过来揪住小楼的衣领:“你怎么在我家?滚你丫的的,你早离开了是不?存心整我?” 小楼哭笑不得:“你怎么这么野蛮,都不听我解释。” “那你说。” 小楼说:“那阁楼是你的吗?” 阮软愣了愣:“那到不是。” “那谁的?” “管理员阿叔让我帮忙照看,有时间去打扫一下。” “管理员阿叔难道只能请你一个人吗?”小楼叹了口气,“他也请了我去照看的,今天是考验你一下。” “我?”阮软指着自己的鼻子,有些发蒙。她脑子里一团浆糊都理不清了,明明是她要考验这家伙的,怎么变成他考验自己了?怎么回事?她越想越想不通。 小楼点着头说:“对啊,就是考验你,算你勉强合格吧。改天我会和管理员阿叔说的,给你加点工资。” “真的?”那点不快顿时消散了。 阮软想,那他应该说的就是事实了。 晚饭她好意请小楼留下来一起吃,段怀一个人在厨房炒菜。身后传来移门开关的声音,他知道是谁,继续炒自己的菜,不理她。 阮软从后面抱住他,脑袋贴着他后背:“你现在是干嘛?生什么气?你不喜欢那家伙我也不喜欢他啊,但是我有什么办法?你听到了,他认识管理员阿叔呢,好像关系还不错,我好不容易捞到个赚钱的外快,可不能这么丢了。” “那也不用对他那么好吧。” “谁对他好了,我巴不得他倒霉呢。” 小楼转头看她,阮软“嘿嘿嘿嘿”笑了几声,肩膀耸动。 段怀毛骨悚然:“你想干什么?” 她勾勾手指让她过来,压低了声音说:“一会儿你别吃那个凉拌黄瓜,记住了没?” “难道你想……” “嘘——”阮软捂住他的嘴巴,笑眯眯地说,“帮他通通肠胃啊。我看他长成这样子,就知道他平时吃得太好了。” “……” 餐桌上阮软特别热情,一直给他夹菜,小楼用筷子点点碗里的黄瓜:“你不会下了药吧?” “怎么会?”她脸上惊愕的表情转瞬即逝,眼睛睁得很大,滚圆圆的,“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小楼微笑,在她期待的目光下夹起那片黄瓜。 快了,快到嘴里了,吃啊……阮软笑得那叫一个灿烂,黄瓜快入嘴的那一刹那,那黄瓜却被塞进了她嘴里。 阮软卡主喉咙,咳了两声,那黄瓜已经顺着她的喉咙进肚子了。 “你什么意思啊?”阮软食指指着微笑的小楼。 小楼也确实在微笑:“不是说黄瓜有助于肠胃消化吗?我看你珠圆玉润的,想必平时吃太多肉了,多清清吧。” “……” “你这样的表情,让我有点怀疑那菜里是不是真有什么问题。” “怎么会?”阮软哈哈大笑,“没问题没问题啦。” 段怀担忧地看着她,阮软一个劲朝他使眼色。但是后来不管她怎么劝诱,小楼就是不吃那黄瓜,气得她差点想撞墙。 那天,阮软蹲在马桶上足足几个小时,出来的时候一个倒栽葱倒地上。 段怀紧张地把她送了医院。 本来为了报复,那天下的药量是十足十的,谁知道吃到了自己肚子里。阮软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时候,想:什么叫做不做就不会死?这就叫做不做就不会死了。 宽面条泪。 痛思的同时她也怀疑白小楼是不是故意的,因为第二天小楼抱着鲜花来看她了。 他和医护人员道谢,甜甜地喊人家姐姐,不明所以比她还小几岁的小护士微微脸红,挂了单说“你好好休息”,出门了。 她脸上的笑容马上消失,抬头望那白小楼:“黄鼠狼给鸡拜年啊。” 小楼在她床边坐下,从花篮里掏了颗洗净的桃子帮她削皮:“要不是你存心不良,怎么会自己中招呢?” “……你真是故意的?”阮软扑上去,抓住他的手腕就一口咬下去。她是真的恨,这一口咬地结结实实,要把他的血肉咬下一块来似的。 小楼怔怔看着她没说话。 阮软咬了半晌见他没半晌,放下嘴里的肉抬起头:“你傻了,不疼吗?” 小楼分明是微笑的,把去皮的桃子递给她:“吃点水果。” “……” 她接过桃子一口一口“嘎嘣”脆,心里想:不是脑子真有什么问题吧?长得还不错的,可惜了。 这年头长得好看的男人呢不是深井冰就是同志。 贼老天特么的瞎眼。 “你嘀嘀咕咕又说什么呢?”小楼挨到她身边忽然说,“说我坏话?” “没。”她举起那桃子摇了摇,“真的没有。” “不信。”小楼说,“你证明一下。” “怎么证明?” “那简单。”他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慢慢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你有什么感觉?” 阮软看着他很久,猛地把桃子砸到他脸上,跳起来喊:“耍流氓啊,小怀——小怀救我——” 第48章 尾声 尾声 段怀进来以后,她消停了,对小楼还是怒目而视。她说:“见过这么无耻的人没?小怀,咬他,把他轰出去!” 段怀很想笑,但还是忍下来,抬手“请”小楼出去。到了外面,嘴角终于扬起:“不知道这算不算报应呢?” 小楼面无表情。 段怀从来没见他这么憋屈的样儿,心情舒畅。 小楼过后释然了:“这样一点小事也能让你这么自得?经历过这么多,你还是没有长大,真让人难以放心啊。” “……” “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但没办法,我们三个人,注定是要一直纠缠了。” 段怀的鸡皮疙瘩上来了,这个人,用心理变态来形容他都觉得是正常化他了。何止心理变态啊,是极端反社会人格吧。 回到病房以后,他在床边陪阮软,给她削苹果剥鸡蛋。阮软说好吃,吮手指。段怀想了很久,说:“软软,你会不会离开我?” “我干嘛离开你啊?”她专心吃梨子。 “我是说,如果你以前的男朋友来找你,你会不会和他走?” “我以前有男朋友吗?” “我是说假设。” 她想了想:“他会做饭吗?” 段怀说谎:“不会。”其他他不清楚。 她说:“那他会给我剥苹果煮鸡蛋吗?”她扬一扬手里吃剩的苹果核和鸡蛋壳。 她说:“不会。” “他会挣钱养我?” 极力贬低:“他只会让你挣钱养他。” “你脑子秀逗了!”阮软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什么都不会的家伙,我干嘛要和他走啊?不一脚踹出去就不错了。我累了,要睡觉了。”她用被子蒙住头。 段怀揭开一个角:“陪我说说话。” “滚开,我要睡觉!”她翻个身屁股对着他了。 “还真是不留情呢。”他想了想,其实她这样也挺好,无忧无虑,不会去想那些不该想到的时候。而那个人,他为什么还要出现呢? 小楼此刻在哪儿呢?他回到居住地,朱婷在等他。 “你今天回来的特别晚。”她看着窗外的晚霞说。 小楼说,脱下外衣挂到沙发上:“去见一个故人。” “……” “你猜到了,朱婷。我就是去见她。” “……” “可她不记得了,而且,也没有记起来的倾向。” “……”她难以控制心潮的起伏,这样大起大落,仿佛人生中的高~潮和低谷都在瞬间来临了。她想她该说点什么,绕到他身后把手放在他的肩上:“那就不要让她记得。她要是记起来,肯定会怨恨你的。” “你说的有道理。”小楼站起来,回头一笑,食指摇了摇,“但是私心更重。” “……” 他一个人在露台上乘凉,想了很多。前半生做的事情,现在即将要做的事情。是责任,必须完全,不然对不起欺骗的人生。爱情,两次都是失败,他不耽于此。 晚上给白川打了一个电话,接通后,没有开口,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想起了早逝的母亲,想起了离开的显宁,他们都不希望他再卷入这件事里来,所以不告诉他真相,可他还是知道。 “……爸。”小楼望向露天外的世界,黑夜里,星空寂寥。 “……” “你知道我都知道了,对不对?我一直都想问一个问题。”他说,“为什么那时候一次又一次让我离开?”如果说前两次他并不知情,那么后一次,白川很分明地知道他已经知道一切了。 “……” “你们内部有我的人,你小心。你的秘密,全都在他手里,以半个月为期,如果你能找到他,这件事和以前所有的事情就一笔勾销,我会全部忘记。”小楼说,“如果你找不到,我会亲手杀了你。” 他挂断了电话。 小楼有预感,这个故事即将快到尾声。他想,如果两年前就那样结束,也是非常不错的一个结局。 显宁喜欢的是白川吗?他无从得知,那么沅芷呢? 其实段怀没有说错,只是他内心不愿承认而已。她第一眼看到白小楼的时候,他在狱中,那次第二次入狱,显宁去世三年,她喜欢的终究是那个单纯的、有点倔强,能带给她温柔和自由的小楼。 那时候,如果他想离开,没有人能拦住,可他自愿在那里,和后来沅芷出事后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该呆在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都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十月份。 初秋的日子里,阳光明晃晃的,阮软快要出院了。 这天,段怀给她拿来了一束玫瑰,不过是黄色的。她指着这玫瑰说,黄玫瑰不是代表友谊吗? 段怀把手放在她的脑袋上,揉一揉,他说:“这是一个朋友送给你的,希望你快快乐乐。” 阮软纳闷呢,接过来,黄色的玫瑰花里,还夹着一封信。 她打开读: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想我已经走远了。不管怎么样,我很高兴能认识你。不用担心我去哪里,去哪里都是一样。 如今我只想一个人。 你担心我会孤独吗?你完全不用担心,我很习惯。 …… 在未来的某一天,我期待与你们的再次相遇。 阮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抬头问段怀:“谁啊?我不认识这么一号人啊。” 段怀接过信看了看,好长时间的沉默:“……也许,送错了吧。” “神经病。”她把信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然后接过玫瑰闻了闻,“花倒是不错,不过我不喜欢啦。” 他们出门的时候,她把它插在了过道里的垃圾桶上。 远远的,还听得到他们的对话声: “这种花保鲜也不久,就放在过道里清新一下空气吧。小怀,你觉得呢?” “……” “这次生病好难受,我们去金山公园玩吧?” “……” “小怀你为什么不说话,有心事吗?” “没有。” “是吗?我觉得你今天特别不对劲。” …… 后来有一天,阮软在房间里插画的时候,文芳来拜访她,给她送了几朵白玉兰:“我姥姥院子里种了棵玉兰树,很多年未开花。 你说奇不奇怪,都焉耷耷那么多年了,怎么就今年开花了呢? 喂,软软,你想什么出神呢?” 文芳转身就看到阮软捏着那朵白玉兰站在窗口的位置,眉梢微微拧着。听见文芳喊她,她摇了摇头,把那种奇怪的感觉从脑海里甩掉。 “没,我好像想起了什么。” “哦,我忘了你脑袋不好使了。” “你说什么呢?”阮软把那花丢在她脑袋上,文芳拾起别在胸口,闻一闻,“多香。” 阮软一脸要呕吐的表情。 文芳说:“你看了新闻没有啊?” “我向来不看这个的。” “可惜了。”文芳把笔记本电脑扭过来给她看,指着上面,“‘刑警队长原是毒贩亲属,潜伏几十年终于落网’。”她绘声绘色地描述,阮软却听得稀里糊涂。 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情,这样想起来也像隔着千万远。 不过,这个故事总体来说就是:一个卧底警局几十年的警察最近被人暗杀,然后资料泄密。人们才知道他这个身份背后的身份。 “你说,这什么人啊,身手这么好?整栋大楼的监控设施都被破坏了。”文芳啧啧称奇,然后又和她说起007的故事。 阮软真是受不她了:“那是电影电影懂吗?我们过日子的,要现实一点!” 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人! 她是个唯物主义者,那样抽象的事情,离她如此遥远,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费神的事情,就不必费心去想了。 下午把那几朵白玉兰送到附近的养老院,几个老奶奶都很高兴,李奶奶在院子里的榕树下对她说:“现在的年轻人真好啊,早上也有人送来。” 阮软看到窗台上放着的白玉兰了,心里诧异就问了:“是阿阳吗?”这是和她学习画画的一个小伙子。 李奶奶摇着头说:“不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长得可比那个阿阳俊多了。” “那您老可是艳福不浅啊。”阮软嘿嘿笑,推着她的轮椅绕着鹅卵石道慢慢走。 秋天的阳光真是好啊。 她仰头呼吸新鲜的空气,笑得愉悦,之后打了个电话给段怀,和他说:过几天我们去常山西湖边旅游吧,我很久以前就想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了~~ 这样的结局,就是我心目中的结局~~小怀于沅芷,是相依相偎的,亲情更胜爱情,小楼于沅芷,是故国的一个梦,梦醒了,自然就消失了,他根本就不该存在于现实里,但是,他会像风一样一直守护着她的~~ 昨天被扁扁骂了,有几个没填完的坑也要在这个八月填完了~~ 我的新文,收一个嘛,╭(╯^╰)╮,9月份开,这个文滴楠竹保证很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