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个驸马在冷宫》 一惊雷起无故获皇宠 前日刚落了雨,沉寂许久的平清宫西院里,池贵人正在院子里磕着瓜子儿,指使着宫女奴才们打扫院子。 “这院里的灰和着雨都成了泥地了,你们一个个都瞎了眼不成?!” 池贵人身边的岷月姑娘性子直,看着院子里泥泞一片少不得生气骂上两句,底下的人偷懒惯了,原不想理,谁知那平日只待在屋子里什么都不管的池贵人今日竟搬了椅子坐在门口给岷月撑腰。 得了支持的岷月姑娘抓紧着这次机会狠狠骂了一通那些只知道偷奸耍滑、阳奉阴违的狗奴才。 底下的人也是嘴碎,几人凑一块儿,站在宫门口抱怨着:“这池贵人今日是吃错了药不成?,一个连皇上面儿都还没见过的弃妃,也就敢在咱们面前耍耍威风,有本事就去争了皇宠,到华阳宫里耍去啊!” 华阳宫是何处?那是正春风得意的宠妃——娴妃的寝宫。那人刚说罢,余下几人也忙连声附和,一起口诛笔伐了这个“苛责”了他们的池贵人。 “大胆奴才!竟敢私底下胡乱议论主子,给咱家撕烂这几个狗奴才的嘴!” 陡然一声怒喝,吓得几人皆是一个哆嗦,回身一看,竟是那元昌殿的总管太监常宁,皇上跟前最得力的人,可是个就连娴妃见了也得客气几句的人物。 “奴才知罪!”几人慌慌张张跪到常宁的跟前,磕头道罪。 “池贵人脾气好,你们私底下议论她未必就不知道,没有责罚下来是池贵人身为小主的气度,有没有圣宠那也是你们开罪不起的。” 常宁瞥了几人一眼,蔑笑道:“就搁这儿跪着,咱家自会进去跟小主禀报,小主什么时候高兴了,自会让你们几个起来。” 说罢,领着身后几个太监迈步进了平清宫去。 “圣旨到——池贵人接旨——”常宁刚踏入平清宫,身边的太监就高声唱道,可把平清宫一众正干活干得热火朝天的宫女太监吓了一跳。 “臣妾池......池镜接旨。”池影最先反应过来,上前屈膝福礼道,心中也是犯着嘀咕,难道是她想勾结皇后之事败露了?这是要直接一纸圣谕废了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平清宫贵人池氏,端方识礼,雍和粹纯,性行温良,朕心甚爱,兹晋尔为嫔,赐号玮。尔其徽音益懋、积余庆于家邦。誉命惟新、荷殊荣于简册。钦此——” 池影是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竟然被册了嫔,糊里糊涂领旨谢恩,糊里糊涂就有了流水的赏赐送到她宫里来。 这次才算是平地起雷,震得众人脚都站不稳了。 “老奴贺喜玮嫔小主,皇上也命了备下了小主的绿头牌,不日就该点小主侍寝了!”一旁的岷月听了这话,自是喜不自胜,拉着身边还愣着神的池影,兴冲冲道:“小主这可总算是熬出头了!”却见池影煞白了脸色丝毫没有半分喜意,便出声问道:“小主?小主这是乐傻了?” 常宁倒没见怪,指了指他身边的绿衫女子道:“这是皇上从身边指给小主当大宫女的柔茗姑娘,这几个是老奴从内务府挑的手脚勤快、机灵些的奴才,小主指几个顺眼的留下。” 池影眸光闪烁几下,而后强笑道:“常公公挑的自然再稳妥不过了,随意拣几个留下便是。有劳公公这么远过来,岷月快给常公公打赏!” 岷月忙从袖子里掏出个十两的整银来,塞到常宁的手里,客气道:“咱小主的一点儿心意,常公公别嫌弃,收下吧!” 常宁也是没有推辞,乐呵呵把银子拢进袖子去,然后哎呦一声,又道:“瞧奴才这个记性,差点儿就给忘了,方才有几个小子不知好歹,妄议小主,正好被奴才给撞见了,便让他们跪在了宫门口,等候着小主发落呢!” 池影顿住了转身的步子,轻笑了几声,道:“我这儿的奴才不懂事,让常公公见笑了,既然跪着了,那就别起了,一直跪着吧。” 说罢转身走进了屋去,岷月不知自家小主怎么晋了位份反而不高兴了,只得同常宁客气了几句,把人送出平清宫去。 池影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心里万分的慌张,这可是比把她发落去冷宫还棘手的事,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备上绿头牌了。 真的去侍寝吗? 池影闭了闭眼,泪珠儿吧嗒吧嗒往下掉。 想起昨日去佛堂找上皇后时,她透过琴音推门的缝隙看见皇后瘦削的背影,那股子哀戚,仿佛也能侵染到她的心里去。 佛堂里焚着凝神的苏合香,身着禅裙的皇后跪坐在蒲团上,手捧着佛经,脸上的表情在袅袅青烟之中,模糊不清。 “娘娘,池贵人求见。”琴音附在皇后的耳畔轻声说,皇后愣了一下,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琴音推门出来向池影福身道:“贵人小主,娘娘有请。” “有劳姑姑。”池影微笑向琴音颔首,转身走入佛堂去。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池影屈膝行礼。 “嗯,坐着吧!本宫这没这些规矩。”皇后放下经书,拿了放在木鱼旁的紫檀念珠站起身。 “娘娘母仪天下,礼节不可废。”池影恭敬地说道。 “母仪天下?”皇后嗤笑道,“贵人看着我这个样子,像是母仪天下吗?” 池影嫣然笑着,朝皇后走进了几步,附在她耳边,轻声道:“皇后娘娘,就这样熬在佛堂里,您真的甘心吗?” 池影捏了捏手,紧攥的拳头里满是汗。 她在孤注一掷,她赌皇后绝不会心甘情愿一生守在这凄清冷冰的佛堂之中,她赌天下人所说帝后鹣鲽情深是真、赌皇后痴恋文岩帝是真! 她看着皇后色变,看着皇后身子微微发抖,她知道绝不能就此罢手,便迈步上前扶住皇后,道:“皇上以前待娘娘如何,娘娘应当心中有数,娘娘当年没有输给任何人,只是输给了娘娘您自己!” 池影打听过,皇后之所以退居佛堂,乃是她自请了旨意,其中渊源,得从谢家一朝没落,皇后突然小产说起。 “娘娘要是信不过臣妾,就且听臣妾说一句话——”池影顿了一顿,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瞥了眼候在佛堂门口的琴音,低声道:“臣妾并不是真正的池贵人。” 皇后惊诧地看向她,捂住发抖的嘴唇,缓慢地滚动喉咙,道:“欺君之罪,你就不怕本宫告诉皇上?” 池影笑笑,避而不答,转而言道:“臣妾此番过来,便是想投靠皇后娘娘。” “投靠?池贵人进宫几许了?别是走错地儿了吧?我一个身在佛堂的戴罪之人,能投靠得住?” “娘娘多虑了,难道皇后娘娘您就从来没有想过,为何这么多年,您没有在皇上身边,皇上也从未提过废后之事?那个看似皇恩厚重的娴妃真就这么得皇上喜爱吗?那为何皇上不将一个形同虚设的皇后废去,再将她的宠妃推上后位呢?” 池影句句话都动摇着皇后本来就恋恋不舎的心。 “臣妾要求的不高,只是只有皇后娘娘才能做到。” 皇后看向她,问道:“贵人想要什么?” 池影有些激动地握住皇后的手,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臣妾要出宫!” 二见娴妃定省传身孕 一大早起来池影就一直心神不定,唉声叹气的。岷月捧着漱盆进来,见池影没精打采的样子坐在妆奁前,便上前道:“别家的主子要是晋了位份,哪个不是欢天喜地的,怎么到了小主这儿就跟掉了几大百的银子似的!” 岷月见过,上一回池影这样的时候,就是因为不见了一锭银子,可蔫儿上了大半天。 “别说了......一想起来我就心肝儿肺都疼得慌!”池影捧心道。 岷月挑了件白底绡花衫子和一条宝蓝缎子菊花刺绣马面裙,给池影换上。 “小主病半年没去请安了,这回去还晋了位份的,要是娴妃给小主不痛快了,小主可千万别逞一时嘴快。”岷月一面叮嘱着,一面帮池影梳上顶扑通的如意髻,如今她最怕娴妃找她的不自在,看她哪儿都像幺蛾子,索性朝素里打扮,连钗子都没插几支,只戴了个常戴的沉香木簪子。 说起这大齐的后宫,那形势,就是大齐朝堂的翻版。以周家为首的人位高权重、气焰嚣张;以王家为首,乃是文岩帝多年以来一手扶植的心腹之臣,有皇上做靠山。党派相争,也不乏明哲保身之人,不与为好也不与为敌,却多是一些,手无实权,官小势微之人。 娴妃虽然权势逼人,可她是皇帝容不下的人,既然池影想让皇后帮她出宫,那就得与娴妃为敌。 池影这次为了勾结皇后完成出宫大计,没少打听这些。 “雨后天凉,小主仔细受了风。”岷月拿了件儿朱红团花披风跟上来,一主一仆二人行了约摸有大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娴妃住的华阳宫。 主殿之外已经聚集了七八个宫嫔,等了不到一刻钟,又看见三个盛装的宫嫔结伴而来。众人都一齐迎上去行礼,池影长期卧病平清宫,不是很识得人,便只能跟着照做了。 “臣妾给淑贵嫔娘娘、容华小主、顺仪小主请安。”池影混在众行礼的妃嫔,低声囫囵道,好不容易把话给含糊了过去。 淑贵嫔点点头,道:“妹妹们起来吧!” 出声儿的定是三人中位份高的淑贵嫔,另外两个就是一个容华、一个顺仪了。池影瞧瞧抬头,记下三人面貌,免得往后出错。 华阳宫正殿的大门被宫人拉开,走出娴妃身边的掌事姑姑花容:“娘娘请各位主子.小主进殿。”说话间扫了眼一众妃嫔,神色并未有变化。又领着众妃进殿,随侍的宫女留在殿外。 池影解下披风递给岷月,岷月有些担忧,池影只道让她放心,转身和众人走进正殿。 “臣妾给娴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淑贵嫔领着众人向娴妃行万福。 娴妃放下茶杯,抬手道:“嗯,都坐着吧!” 池影先打量了两侧摆放的座椅,走到右列舒美人身边坐下。抬眼看了看娴妃,她与明湘皇后一般大,可眉眼娇媚许多,在后宫之中久有泼辣之名。 “宁贵嫔呢?”娴妃扫了眼空着的右侧首位,问道。 淑贵嫔接过话:“臣妾也不知道,昨日臣妾瞧着宁妹妹都还是好好的。” 花容俯在娴妃耳旁说:“奴婢遣人去瞧瞧。”娴妃点点头,转头看向池影,道:“这位是玮嫔么?”池影闻言起身,向娴妃行礼。 “臣妾平清宫玮嫔,见过娴妃娘娘,娘娘玉体金安。”神色恭敬,礼仪周到,处处妥帖,可池影心里却响如鼓捶。 “快起来吧!规矩是不错。身子都大好了吧?”娴妃未作多言,抬手让池影起身。 “劳娘娘挂心,臣妾已无大碍。” “嗯,那便好。既然玮嫔得了皇上爱重,今后就更要多加保重身体,与众姐妹同心,好好服侍皇上,尽力为皇家开枝散叶才是。” “臣妾谨遵娴妃娘娘教诲。”娴妃只说了几句例行的教导,并未多言,池影松了口气,施礼退回。 淑贵嫔起了话头与众人闲话,约摸过了大半个时辰,众妃都准备起身告辞。殿外跑进个太监,跪到娴妃跟前道:“奴才启禀娴妃娘娘,宁贵嫔今晨出门突然晕倒,太医请过脉,说贵嫔娘娘怀了两个月的身孕。因身体虚弱,现下还没醒来。” 殿里顿时炸了锅,花容见娴妃不快地皱起眉,便上前大声道:“各位主子、小主且先静一静。” 待大家都安静下来,娴妃才挂上喜悦的笑容对回禀的太监说:“这是件大喜事,快去回了皇上。” “宫里也好久没出这样的喜事了,淑贵嫔随本宫去瞧瞧。”说罢挽了淑贵嫔一同向锦云宫去。不少伶俐的也跟着一道去了,池影觉得去了也是无趣,况且她连人都认不全,去了岂不是露怯,便唤过岷月回了平清宫去。 娴妃刚在锦云宫里坐上不到两刻钟,皇上就匆匆赶了过来。脚步刚踏进暖阁里,娴妃便堆起笑意迎上去,福身道:“臣妾恭喜皇上。”皇上却敷衍地扶了她一把,径直往内室去。 “皇上。”宁贵嫔眼波朦胧地看向皇上,面露喜色,眸中轻含水雾,脉脉动人,楚楚可怜。皇上握住她的手,安抚道:“爱妃辛苦了。”又对跪在榻边的太医顾谦道:“起来回话。宁贵嫔身子可有大碍?” 顾谦垂下肩,恭敬地回答:“回皇上,贵嫔娘娘没有大碍。腹中胎儿也很平安,只是娘娘身子弱,臣开些温和滋养的补药,静心调理着,也能好起来。” 皇上颔首,唤过常宁道:“传朕旨意,晋宁贵嫔为从二品昭容,免晨昏定省。” 宁昭容急忙要起身谢恩,皇上拦住她,替她掖上被角:“不必多礼,你且好生歇息,朕在这儿陪着你。” 娴妃闻言,向皇上施礼道:“既然有皇上陪着妹妹,臣妾就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刚走出锦云宫,花容就迎上来,低声在娴妃耳旁说:“奴婢倒没见池贵人同哪个妃子交好,娘娘刚走,她便自己回宫了。”娴妃只点点头,然后回头望了眼就连底下扫撒院子的粗使奴才都一个个面露喜色的锦云宫,一拂宽大的袖摆,恨声道:“皇后都较不过本宫,何况你们。” 三揭缘由皇帝变师兄 用过晚膳后,池影拉着岷月非要教她下棋,却岷月被赶去歇息。岷月知道她有梦魇的习惯,要陪着她,池影不许,只让留下灯,便强令岷月回屋。 昏暗的室内只留了一盏微灯,池影负手立在窗前若有所思,沉寂多时后突然道:“我都站累了你到底进不进来!” 池影先前就觉得有人在屋外,池影警惕了半晌那人却徘徊未进,池影在里边等不想等、歇不敢歇。 窗外无人作答,一片静默之后,终于有人推开窗子,敏捷翻身跳进屋来。 池影不知来者是敌是友,便不管那三七二十一,迎面就是一掌带着霹雳疾风直逼那人面门而去。 谁知那人身手比池影更是敏捷,只见他右手反手一捞,向前一步左手擒住她右肩,当即把人拿下。 “看来师妹的功夫是生疏了。”秦香岩把池影擒住,才悠悠开口道。 池影不服,提脚就是要踢,却也被秦香岩格挡住了。 “好了别闹!吵醒了旁人看你怎么解释!” 秦香岩低声威胁,池影撇撇嘴,挣扎了一下,他便放开了手。 池影活动了几下被他扳住的右肩,出声问道:“师兄你怎么进宫来了?来找我啊?” 秦香岩正饮着岷月走前给池影沏上的茶水,一口老茶全喷了出来。 他咳嗽着放下茶杯,有些心虚的低头掸着袍子上的茶水,池影见状,便知他有事相瞒,且定不是什么好事。 “送你的东西......师妹可见到了?”秦香岩试探着问道。 “什么东西?我怎么没见到?”池影疑惑道,她可不曾收过什么东西。 “就是......就是我让常宁送过来的东西啊......” 说时迟那时快,池影刚听清秦香岩的话,手中的茶盅就已飞了出去,秦香岩伸手一抓,抓住了茶盅,却抓不住扑面而来的、带着醇厚茶香的茶水...... 秦香岩伸手抹了把脸,抹下了一手的茶叶渣。 “师妹好身手......”他自知理亏,就算不理亏,他又能把就跟他亲妹一样的师妹怎么样?让师娘知道了非得打他一顿不可。 秦香岩那天听秦修说在御花园里看见了小师妹之后,就心里有些瘆的慌,翻了去年选秀册封的簿子,才知道原来池影是顶了池镜的名字进了宫。 可当年选秀他压根就没去,他当时甚至都没在京城里,娴妃给做主选的,好些新晋的妃嫔他到现在都还没见过面。 要是他知道,哪儿敢把师妹丢后宫里啊!想被师娘紧皮子了吧! “师妹息怒!此事师兄实在冤枉!”秦香岩赶紧解释道,把选秀之事的前因后果解释一通。 池影黑着脸,一挥手,道:“打住!选秀是池镜那个小浪蹄子去的!我是被池家下了化功散给扔花轿里抬进来的!你还是给我解释解释那绿头牌是个什么意思!” 池影心里那是又怒又喜,喜的是她不用为了出宫大计赔上清白,怒的是秦香岩知道了她不是池镜怎么不马上帮她出宫,还弄出个绿头牌让她以为自己就要清白不保,戚戚然了整整两天! “我错了!师妹听我解释!”眼见池影怒火滔天,已经撩着袖子想揍他一顿了,秦香岩都想扑通一声给她跪下以求息怒了。 “以前是师兄年少轻狂,喜欢同师妹玩闹,如今成了一国之君......师妹你给点儿面子啊......”秦香岩简直欲哭无泪,都怪师娘当年把师妹给宠上天了,他们几个师兄弟是一点儿不敢惹她不痛快,要是一状告到了师娘的跟前去,师娘能把他们屁股都打开了花...... 秦香岩这句话一出,池影更是炸了,这是个什么意思?难道他是想说以前斗不过你是师娘给你撑腰,现在我是一国之君了,你可算犯到我手里了?! 池影当年是第四个摆入师门的,后头还有个小祸害肖钦,拜入师门比池影晚,年纪却比池影长了两岁。 师兄们能上山爬树的时候,她还只能跌跌撞撞、屁颠屁颠地当个小跟屁虫,这只晓尊老不知爱幼的三师兄秦香岩还嫌弃她碍事,虎着脸生生吓哭了小不点儿池影,还是二师兄去厨房给她偷了块糕点给哄住的。 咦?你们问大师兄去哪儿了?他可不像这两兄弟跟猴子似的,他没事儿不往树上蹿...... 虽然事后秦香岩挨了一顿训,可少年心性,两人的梁子也算是结下了。可池影那是师父唯一的女弟子啊,师父师娘多年无子,好不容易来了个软乎乎的女娃娃,都把师娘心尖尖给疼化了,可不像她那些猴子师兄山上滚了一身的泥还见人就往怀里蹦...... 池影多年以来恃宠生娇,仗着师父师娘的宠爱在梅家庄那是所向披靡、横行霸道! 多年下来,秦香岩基本没占着好,如今池影算是栽到他的地盘里了,她维持了十几年的胜绩就快保不住了...... 看池影一脸的你在骗我,秦香岩咬咬牙,继续说道:“这宫里的情况师妹你也是清楚的,这周家让我可谓是腹背受敌,我本有意革除他们周家势力,前朝后宫缺一不可。只是这后宫之中堪用之人真是寥寥无几,正巧师妹你就进宫了,看来这可是天意,师妹你断不能弃师兄与不顾啊!” 池影愣了,晓之以大义,三师兄可从没用过这样的正经手段,真是让她防不胜防! “我也没说不帮忙......”池影嘟囔道。 “既然师妹愿意帮忙,师兄也不多打扰了,御书房还有......”秦香岩才迈开了两步,池影伸手就提溜住了他。 “别想跑,老规矩,你懂的。”池影得意挑眉。 秦香岩简直要给这小祖宗跪了,他们师兄弟们都知道,惹祸挨骂挨罚的时候,要是有师妹在旁边劝劝,那就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池影小时候是没钱没势惯了,现在虽是不同,可只有银子揣在身上的时候,她才觉得安心,所以师兄弟们只要想在挨罚时拉池影当挡箭牌的,都得被这小祖宗讹上一笔银子。 这次他也是别想逃掉...... “什么好处,说来听听。”池影想,这当了皇帝的人了,银子总不会少吧。 哪承想,这秦香岩是一掀袖子一迭声地就开始哭穷:“这内务府的人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啊,连朕的钱都敢乱花啊!可惜朕登基不久,连这龙椅都还摇摇晃晃的,哪腾得出手去管他内务府怎么样!” 这话,池影也不是全然不信,如今大齐奸臣弄朝,秦香岩这样的处境也是可以理解的。可要她什么好处都捞不到,费心劳力地给他帮忙,池影觉得亏大了。 秦香岩眼看着池影面露迟疑,连忙又说道:“银子我是拿不出来,别的只要师妹你想要,师兄都给你!” 池影闻言有些心神荡漾,不由说道:“都有什么,说来听听。” “师兄知道你不喜欢池家,如今顶替了你姐姐的名字进宫更是受委屈了。往后我收你为义妹,封为公主,再没人敢给你委屈!” “就这样?”当公主,池影想了想,这也不能换成银子啊! “还有还有!我大齐的世家公子、王公大臣,师妹你要是看上了,只管开口,朕赐婚!” 这句话戳到池影的心窝窝上了,她和大师兄有奸情,几个师兄弟都是知道的,秦香岩就是那这个戳她,池影脑海里出现的就是大家管她叫公主、管大师兄叫驸马的场景,笑得那叫一个乐呵。 “这倒是不错。”池影满意道。 第二日。 池影欢欢喜喜去给娴妃请安,娴妃却像是心里装着什么心事,不欲与众妃多言,便早早让大家各自回宫。 “小主,趁着日头还没出来,咱们快点儿回宫吧。”岷月抬眼看看就快从云头钻出来的白灿灿的太阳,忍不住出声催促。 “那可不行,随我去锦云宫看看宁昭容去。” 听昨日秦香岩的意思,锦云宫的宁昭容也是可助她一臂之力的人,既然如此,事先知会一声,有事也好帮持一把。 锦云宫大致也在回平清宫的路上,不过要拐上一段路,还没两刻钟便到了。 “臣妾平清宫玮嫔给昭容娘娘请安。恭贺娘娘得子之喜。” “妹妹有心了,快起来。”宁昭容身边的掌事姑姑采芳来扶起池影。 宁昭容倒是不显意外,随意便招呼池影坐下,命采芳去上茶。 “玮嫔同皇上关系匪浅,本宫也知道。只是有一点,本宫不得不提点玮嫔,有皇上替你尽心互着,固然是好,可皇上越是看重你,想拉你进万丈深渊的人就越多。” 池影的杯子停在嘴边上,她顿下动作把宁昭容的话听进了耳朵里,于是放下了杯子,反问道:“那娘娘呢?若是臣妾得宠,娘娘也会想除掉臣妾吗?” 宁昭容听了她的话,却没做声,只是把手伸出来、挽起袖子递到池影的面前。 池影只迟疑了一瞬,便搭上她的脉,霎时心中一惊,这脉象...... “本宫这两天净困在这屋里了,正愁没人陪着出去走走,既然玮嫔来了,便陪本宫出去逛逛园子去。” 就在锦云宫没多远,有个不大不小的园子,名唤晕红园,种的是满园的海棠,取的是:一片晕红才著雨,几丝柔绿乍和烟。 宫里的海棠开得晚,如今便正是热闹娇艳的时候,只是这热闹的,可不只是园子的花。 四淑贵嫔花园起冲突 她和宁昭容还当真就在这园子里赏赏花,别的什么都说。 好不容易宁昭容乏了要回宫歇息,池影强压了喜意告退,才走出了赏花的凉亭没两步,不过拐了弯儿的功夫,就有麻烦上身了。 “你是哪个宫的,还不来给淑贵嫔见安!”淑贵嫔身边的小宫女正冲着池影喊,她闻言转过身,就见淑贵嫔从另一个拐角过来,正在她身后。 “这位可就是玮嫔。”淑贵嫔声线平缓,语调轻柔,竟不若身边的宫女盛气凌人。 “正是我家……”柔茗正开口想替自家小主回答,却话未说完就被淑贵嫔身边的大宫女紫仪扇了一掌。 “娘娘问的是你家小主,你多什么嘴。” “臣妾给贵嫔娘娘请安。娘娘万福。”行动间规矩从容,凭那小宫女的几分凶神恶煞,要镇住从小混迹江湖的池影,欠的可不止一点儿火候。 “臣妾得罪了。”池影站直身,迅速扬手朝紫仪脸上扇去,紫仪先是愣住,而后就想还手,被岷月眼尖一把抓住。 “你想做什么?”岷月厉声喝道。 紫仪挣开岷月:“玮小主身边的宫女不懂规矩,奴婢替我家娘娘管教管教,小主怎地不许么?” 池影冷笑:“若是贵嫔娘娘管教,臣妾自然没有异议。柔茗即便是天大的过错,也还有娴妃娘娘决断,岂容你个宫女多嘴。” 淑贵嫔并未发作,反倒笑着说:“玮妹妹说得是,本宫管教无方,倒让妹妹见笑了。”说罢骤然转身一掌结结实实扇在紫仪脸上。紫仪捂着红肿的脸,扑嗵跪在淑贵嫔面前。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婢知错了。” “贱婢竟敢顶撞玮嫔,那位柔茗姑姑可是皇上跟前正二品的殿侍姑姑,岂是你个贱婢能打的。”淑贵嫔的掌事姑姑青夕招过两个太监把紫仪架起来。 “什么事这么热闹?”宁昭容扶着采芳的手朝这边走过来,池影有些惊诧,她居然还没走,便和淑贵嫔一同迎上去行礼。 “臣妾管教宫里不懂事的婢子,惊扰了昭容娘娘。”宁昭容闻言一笑,道:“宫女不听话,管教过就好了,妹妹别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淑贵嫔再告了声罪,便让人架着紫仪回宫去了。 “淑贵嫔手腕凌厉,毫不心软,膝下育有皇上独子,她才是最忌讳本宫身孕的人。”宁昭容饶有深意地看着池影。 “不过也不必死盯着她不放,现在还有娴妃压她一头,她再恨我,也比不上她恨娴妃。” 恨娴妃?池影讶然,这个淑贵嫔和娴妃不是交好的表姐妹吗,淑贵嫔更是向来唯娴妃马首是瞻,怎么会恨她? 宁昭容倒是淡然笑笑,说道:“这当中的恩怨,哪又是我们说得清了。我不过是几次不小心听见淑贵嫔大骂身边的宫女,口中喊了娴妃的名讳,才知道这两人看似同心同力、实则早生嫌隙。” 末了,她还说了句:“皇上这后宫里的女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五权旁落皇后临六宫(一) 第二日,御书房里。 平清宫离元昌殿,那叫一个远,池影足走了一个多时辰,要不是顾着岷月,她早该到了。 方至华莲池,此处因遍植红莲而得名,而今正值夏季,更是荷叶田田,红莲繁簇,加之时至夕照,天边彩霞映得万物生辉,更显其花红柳绿,一派热闹。 华莲池后便是元昌殿,池影亲手提着食盒,没走两步就隐约瞧见华莲池边的衣香丽影。柔茗扶了池影的手走过去,那女子身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宫装,珠钗琳琅,稍有动作便听得玉石轻擦,琅琅作响。佳人朱唇轻抿,眸光柔若秋水,柳眉斜飞入鬓,甚为动人。身旁的宫女手中捧着鱼食盒静静立着。远远瞧去,倒真可赞得美眷如花。 “秦芳仪安好。”池影上前颔首行礼,秦芳仪却不理会,捻了鱼食朝一丛红鲤投去,方说道:“玮妹妹刚晋了嫔位,又得皇上宠爱,我怎生受得起?”池影听她语气不善,但知这妃嫔之间拈酸吃醋乃是常事,也未出言相讥。 “姐姐好赏,妹妹有事先行一步。”一语不合,再纠缠也是无益,池影随即告退。 秦芳仪瞧她拎着食盒是朝元昌殿去,冷笑说道:“若玮嫔是去见皇上,我倒奉劝一句不必了。皇上处理政务,从不见旁人。” 池影回身微微屈膝,道:“多谢芳仪提醒。”又兀自拾阶而上。常宁眼尖见她过来,忙迎来垂肩见礼,池影把食盒递予他,自己推了门进去。 秦香岩素不喜香料,室内置着冰雕壶,壶里插上华莲池中新鲜摘下的红莲和时令花卉,一室清凉幽香。手中团扇轻扑,便是一阵凉风习过。 书案上的奏折快把他人都给挡住了,听见池影进来他连头都没抬一下。 “看都不看我一眼,不怕我是刺客啊。”池影第一次进御书房,少不得四处瞧瞧,秦香岩眼没离奏折,只开口道:“去见过宁昭容了?” 池影学着宁昭容的表情,照着她的口气,捻着一股酸劲儿,把昨天宁昭容说的那句话给秦香岩也说了一遍,乐得他批奏折都拿不稳笔。 “听听吧!我这买卖可不是亏大了!”听宁昭容之言,她仿佛只晓二人关系亲密,却并不知他们是师兄妹,所以最后才说出了这么句醋劲十足的话。 她这才晋了个嫔位,就收了淑贵嫔的下马威,还有方才那秦芳仪,以后的日子,池影想想就觉得落不了闲。 池影接着又道:“宁昭容有身子,协理六宫之权必定旁落,你心中可有计较?”他皱眉,沉吟片刻后才道:“宫中不过淑、容两位贵嫔尚算具此资格,周悦宜是娴妃表妹,林江月性子优柔,断不足与娴妃抗衡,眼下并没有适当的人选。” 早料到他会如此回答,池影随即得意道:“我倒是有一计,必定可行。” 秦香岩知道这师妹从小古灵精怪、鬼点子最多,当下也不疑有他,急忙追问:“快说与我听听。” 池影旦笑不言,只是扬手朝那东南方向一指—— 六权旁落皇后临六宫(二) 秦香岩看向池影所指方向,沉默半晌,竟是叹了一口气。 “当年我本无意罪责皇后,可她却是个倔强的性子,说宁自罚去了佛堂,也不愿留在我跟前碍了我的眼。”他脸上的难得有些沉重,目光仿佛凝在了她指过的方向。 “我又......何曾说过,她碍了我的眼......” 看秦香岩紧紧抵住案边的手掌,池影想道:师兄对皇后,恐怕是存了怜惜之意。 “我去找过皇后的事,师兄也知道,她既没有答允我,也未回绝我,只要还有这个可能,师兄你便允我去试一试吧。” 刚才秦香岩那儿出来,就已经见日头沉向西山,池影也不敢耽搁,随即又朝佛堂去。原本皇后便已存了动摇之心,池影这回再搬出了皇上,倒不怕她不点头。 到底是御前的人,办事麻利不少,翌日就传出皇后欠安,太医副院顾谦奉旨前往诊治后陈情,佛堂气寒阴冷,于病不利,不宜久居。秦香岩立即下旨迁皇后入来仪宫,诏玮嫔池氏殿内侍疾,池影得诏当即整装,携柔茗和岷月往来仪宫。 “臣妾平清宫玮嫔池氏,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凤体金安。”池影毕恭毕敬向皇后行过万福之礼,方开口道:“如今娘娘心中可有计较?”皇后因药物而致病态的面容泛起喜悦,急切地拉过她的手,道:“今日得妹妹相助,明湘没齿难忘,往后定竭力以报。”言罢欲起身道谢,池影伸手把她按回榻上,温言道:“臣妾不过举手之劳,到底是皇上的意思。” 伸手扶正皇后睡歪的头钗,池影含笑道:“娘娘病中尚若西子,美如朝露,也难怪皇上念念不忘的。”皇后闻言面上一红,露出女儿家的情态。 “皇上有意让娘娘病愈后以中宫之名摄理六宫,听闻琴音姑姑从前服侍过敬德太后,是宫里的老人了,也可多帮衬着娘娘。” 琴音福身应下,池影稍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才到殿外边廊上便遇上个步履匆忙的太医,他看了一眼柔茗,眼中闪过些诧异,但很快又俯身行礼:“臣顾谦,给玮嫔小主请安。” 池影让他起身,疑惑问道:“顾大人怎知我是玮嫔?大人曾见过我?”顾谦只着太医副院黛色官服,乌冠束发,显其人丰神俊逸,温润谦和,真称得是人如其名。 “臣哪有这样好的福气识得小主,只是见过柔茗姑姑在御前当差,如今见她在小主身边侍奉,便擅自揣度的。”他拱手回话,再抬眼,看着池影的眼光中便带上了几分打量。 池影颔首赞道:“顾大人医术了得、心细如发,想必是深得皇上信任。”能识得柔茗,也是常在御前行走的缘故吧。 他立即谦道:“蒙皇上错爱,臣不胜惶恐。” “臣闻小主曾卧病良久,今日见小主倒是气色不错,若是小主想调养调养身子,或求养颜驻容,甚至......咳咳,生子秘方,微臣都是十分拿手的。” 池影万没想到他说得如此大胆露骨,瞪大眼睛直盯着顾谦,便见他有几分发笑。池影觉得他是逗着玩的,随即撇撇嘴,说道:“那我先谢过顾太医了,日后要是麻烦上顾太医,还请太医能尽心尽力。” 顾谦连脸上的笑意也不曾收敛,就这样明目张胆地挂着这个晃眼的笑,回道:“微臣自当尽力。” 池影想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进去了。一抬手,才发现岷月正紧紧拽着她的袖摆,她只得轻咳了一声,道:“皇后娘娘还等着顾太医诊脉,可别让娘久等了。” 七权旁落皇后临六宫(三) 刚至平清宫门,就见一群太监正候着,池影一走近便都颠颠地迎上来,谄媚笑道:“奴才内务府总管康进,给玮小主道喜。” 康进的鼎鼎大名,池影也是有所耳闻的。 皇后家的远亲,攀着关系爬到内务府总管,可皇后一进佛堂,他立马明哲保身,投靠娴妃以求保住总管之位,可见是个顺风使舵的浑帐东西。池影虽然爱财,但最是不喜扒高踩低的墙头草,故意沉下脸色,呵斥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如今凤体欠安,你竟说是喜事?” 见康进被噎得无话,池影才冷笑问道:“说罢,什么喜事?”康进心怀恨意,却也知道如今的玮嫔他冒犯不得,只得恭敬答道:“皇上今儿让奴才备下了小主的绿头牌,是想着不日让小主侍寝呐!”池影轻轻颔首:“嗯,我知道了。柔茗,给康公公打赏。” “谢小主,奴才告退。” 刚关上宫门,池影便狠狠啐道:“狗奴才。”柔茗拍拍她的手,劝慰道:“小主不必恼他,明天就是皇后的好日子了,他还能得意多久。” 对啊,皇后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次日,池影的是一件紫红色素纱裙,雅丽而稳重,照旧佩上那木簪,另一旁斜插四颗绯红的玛瑙嵌丝银钗,腰边系上银色如意香袋。柔茗皱眉道:“小主这身颜色也太老成了。” 池影不以为然:“皇后得意的日子,我抢什么风头。”对着铜镜扶正髻上的头钗,坏笑道:“今儿可有好戏瞧。” 早早就到了来仪宫,倒是有不少比她更早的。来仪宫正殿前已有两位妃嫔,一个是谢小仪,她同宁昭容交好,曾听宁昭容提过。见池影走来,她上前行了礼,池影伸手扶她,说道:“谢小仪不必多礼。” 而她身旁那位女子衣着素净,眉目温柔,额头生得极高,倒像是面善心慈之人。髻上并插三支玉嵌金丝团花步摇,下配两支翡翠如意宝钗,鬓角垂着鹅黄色流苏。如此打扮,池影倒能猜个三分,必定是那一向不干后宫事物的容贵嫔,膝下育有和顺帝姬,乃是师兄唯一的女儿。思及此,池影已对她心生好感。 “臣妾平清宫池氏玮嫔给贵嫔娘娘请安,娘娘万福。”容贵嫔含笑扶住,亲热地拉过池影的手,说道:“妹妹生得真是娇俏,礼数也周全得很。”容贵嫔深居宫中,从不涉足后宫琐事,既不争宠,诞下的又是帝姬,没有威胁,就连娴妃也待她和善。 “娘娘谬赞了。”池影随即也笑着回答。 三人等了不过一刻钟的工夫,各宫的嫔妃都陆续赶到了。快到请安的时辰,琴音来打开殿门,微不可见地向池影点点头,然后才向众嫔妃行礼:"奴婢给各位娘娘小主请安,皇后娘娘请大家进去。” 皇后斜靠在凤倚上右手支起额头,神情倦怠,阖目静坐着,面色苍白。池影让柔茗送去的药比以前她自己用的药性更猛烈,才使病症十分明显。 八权旁落皇后临六宫(四) 众人向皇后请过安,便坐到两旁的椅子上。右边第一个是宁昭容,皇上虽是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可今日是皇后的好日子,她自然要来捧场,。下一位是容贵嫔,正兀自喝着茶,也不同身边的人搭话。再往后是余荣华、秦芳仪,然后才轮得上池影、谢小仪等人。还有一些位份更低妃嫔就坐得更远了。 左边第一位应是仅次于皇后的娴妃周豫华,椅子却正空着,下一位是淑贵嫔周悦宜,她一瞬不动的盯着殿门,手指一直绞着手中的丝帕。紧接着是柳婕妤,因得了皇上几分宠爱,行事飞扬跋扈,且常常与娴妃作对,池影倒是有些佩服她这直爽脾气。 “本宫近来身子不爽,有失仪之处,让各位妹妹见笑了。”众人都依次落了座,皇后方开口说道。 这话音刚落,坐在池影身边的秦芳仪紧接着就开了口:“娴妃娘娘真是好大的架子,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 池影倒是笑了,这娴妃可曾将任何人放在眼里,莫说是个娘家倒台的皇后,就是这后宫所有妃嫔联起手来,恐怕她都不怕。 话正说着,就听殿外太监高唱道:“娴妃娘娘到。”除皇后外所有人都起身向她见礼。 娴妃歪着身子靠在花容身上,苍白着脸走进来,戚戚然向皇后请安:“臣妾华阳宫娴妃周氏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凤体安康。”她尚未匀过气息,额上浮着薄汗,发髻更是珠钗凌乱。 皇后并无恼色,只淡淡说道:“娴妃妹妹起来吧。” 娴妃并不起身,淑贵嫔走上前想扶她,娴妃却一把就把她推开,又重重往地上磕头。额上磕出了清晰可见的紫痕,众人皆是惊诧,连皇后都被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苦肉计?池影倒是没想到,一大清早娴妃就演上了这出好戏。 “娴妃妹妹这是做什么?”皇后吩咐琴音下去扶她,她仍是执意不起。 “臣妾今日误了请安的时辰,请娘娘责罚。”皇后柔声劝道:“不过两刻时辰,误了便误了,妹妹不必自责。”淑贵嫔连忙接口道:“想来姐姐并非故意对皇后娘娘不敬,既然娘娘不追究,姐姐便快些起来吧。” 娴妃丝毫不理会淑贵嫔,只向着皇后哭诉道:“臣妾求娘娘做主。”听到此处,池影心中顿生疑窦,娴妃可不是为着误了请安时辰,就会向皇后服软的。 “臣妾一心想着早早到来仪宫给皇后娘娘请安,还特意让花容早一个时辰唤臣妾起身,可谁知臣妾坐的肩舆被奸人动了手脚幸而花容机敏救了我,不然摔了一个娴妃事小,摔了皇嗣才是大事啊!”此语一出,一旁的淑贵嫔立刻就站不住了,脸色陡然有些发白,却很快就掩饰先去,跟着也跪到娴妃身边,悲戚说道:“皇后娘娘,您刚搬回来仪宫,就有人敢对娴妃姐姐下手,在后宫之中兴风作浪,可见此人连娘娘您也不放在眼里,请娘娘一定重责!” 九权旁落皇后临六宫(五) 皇后对娴妃突发的状况杀的手足无措,一旁的琴音倒是安抚似的按住她的手,附在她耳边低 语了几句。皇后闻后,立刻正身端坐凤椅,让琴音把正泣不成声的娴妃扶回椅上,出声安慰道:“妹妹受惊了,想来也是内务府的奴才办事不利,险些酿成大祸,本宫必定重责了那群狗奴才。” 娴妃听皇后竟无追查之意,立即哭喊道:“娘娘明查,定是有人蓄意谋害臣妾,臣妾请求娘娘一定彻查啊。”皇后皱起眉头,无奈劝道:“这是意外的事情罢了,大家都是自家姐妹,哪来这毒辣的手段,妹妹莫再动气,多顾惜着肚子里的皇嗣才对。” “这可是谋害皇嗣的罪责啊!娘娘!”娴妃不甘心,仍然不依不挠,皇后陡然一怒,猛地一拍桌案,喝道:“什么谋不谋害的,这样的罪名可是随意便定的么?没来由得惹人心惊。今日本宫乏了,你们都回宫去。”娴妃正想出言阻拦,却听殿外太监唱道:“封良媛到。” 众人都一齐盯住殿门,只见封良媛着一身艳丽宫装,珠钗满髻,款款而至。看见娴妃脸上犹挂的泪痕和皇后的满面怒容,先是一愣,而后才向皇后请安:“臣妾锦云宫才人封氏,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娴妃横她一眼,嘲讽道:“这都快半个时辰了,难不成封妹妹也和本宫一样险些摔死么?”言罢有些不悦地看看跪在她身边,犹带泪痕的淑贵嫔。 封良媛乎的红了脸,扭捏羞涩地回答:“臣妾昨夜侍寝起得晚了些,望娘娘见谅。”娴妃闻言更是冷然一哼,鄙夷道:“那可真是有劳妹妹了,既是侍奉皇上,晚上一两个时辰又如何,让咱们去给妹妹请安都成。” “娴妃,别失了一宫之主的气量,和自家妹妹置什么气。”皇后严厉地制止,转而温言向封良媛道:“妹妹被皇上宠爱当然是喜事,如今得沐圣恩,要努力为皇家开枝散叶才是。”封良媛屈膝答道:“臣妾谨记娘娘教诲。” 皇后点点头,对身旁的琴音道:“去膳房取碗五福饺子赏给封良媛。”琴音得令走出大殿。封良媛自己误了请安的时辰,见皇后娘娘竟然不罚反赏,更是喜不自胜:“臣妾谢皇后娘娘赏。” 不过半刻琴音便端着漆盘走进来,送至封良媛跟前:“请小主品尝。”封良媛笑盈盈的捧过瓷碗,刚咬一口,就皱着秀眉吐出来:“生的。” 皇后掩唇轻笑,解释道:“本宫听闻民间嫁娶,都吃一碗生饺子讨个彩头。本宫想着给妹妹个惊喜,竟是唐突了。”封良媛立马谄媚接道:“娘娘心疼臣妾,这是臣妾的福分,可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言罢竟有意无意将眼光扫向一旁的娴妃。 “呵!妹妹既然能明白本宫的心意,那可别浪费了。一个,都留不得!”皇后言罢,目光尖锐凌厉带着狠意注视着众人。 这样一番折腾,皇后便显得有些力不从心,额上浮起一层虚汗。琴音连忙掏出手帕为她擦拭,并借机向她耳语。 “本宫乏了,娴妃你盯着封良媛,其他人都回宫吧!” “臣妾等恭送皇后娘娘。” 十权旁落皇后临六宫(六) 皇后今日的杀鸡儆猴,怕是让琴音煞费了苦心,师兄曾说谢明湘性格过于柔弱,并不适合皇后之位。 可如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若说这三年改变了谢明湘什么,定是抹去软弱,添上了棱角。 “佛堂里的日子可真是不好过,说句不怕妹妹笑话的,我们这个年纪,哪有天天就朝着佛的道理,那些佛说的话,句句我都认识,可我句句都参不透。” “如今我倒是明白了一个道理,也不枉费我这三年的年岁交待在这佛堂里。心里要是放不下,那就千万别松手。” “既然来了,咱也上柱香。”此时的佛堂已一扫皇后在时的沉闷,四周的窗户都大开着。堂皇明亮,金装佛像更显庄肃威严,殿中正有几个姑子在蒲团上打坐诵经。岷月点了柱香递给池影,虔诚三拜,一旁的姑子接过,替她插进香炉内。 “有劳师父。”那姑子只口中念道:“阿弥陀佛”,又盘腿坐回蒲团上。皇后和池影不便打扰别人清修,很快从佛堂里退出来。 炎炎夏日,四月当头,佛堂幽僻静寂,相衬之下,蝉鸣更盛,使人心生躁意。池影向院外门童吩咐道:“佛家清静之地,这虫子倒不安生,。赶紧让人给粘下来。” “妹妹不知道,这佛堂里可有个好去处。”皇后神秘说道,随即牵了池影的手朝后院走去。 后院也是种了满园的海棠,同晕红园一样。 “妹妹有所不知,这佛堂种的海棠与晕红园的不同,这里种的是垂丝海棠,不似那晕红园里西府海棠的热闹,这垂丝海棠开得娇羞清雅,更是令人怜爱。” 池影看去,果然是柔枝长蒂,群怡倒悬,隐约绿丛其间,浅红的花簇,绰约羞涩。正同佳人掩面,眉目含情而脉脉不语,宛然一幅“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娇俏模样,教人心醉其间。 而这被垂丝海棠环抱的知静亭却正如青衫落拓的谦谦儒生,坦然其间,气质高洁如莲。 “往常我心思烦闷的时候,常在这后院赏花,昨日我回来仪宫里,才发现我园子里种下的花草都凋败了,只余了一棵海棠还能发芽。” 池影听了,有些奇怪,这宫里怎么种下了这么多的海棠。 “皇后可是喜欢海棠?”池影试探着问道。 皇后点点头,池影仿佛窥知了什么大事...... 池影因是奉旨殿内侍疾,少不得逗留在皇后宫里,免得有人说她侍疾不勤。 到她回宫之时,已是暮色低沉,柔茗、岷月在左右小心扶着池影,怕她跌倒,直至戍时一刻才到平清宫。青崖候在宫门口,老远就提着灯笼迎过来。 “小主怎么才回来!皇上都等了大半个时辰了!”青崖急道,池影刚跨进院里,就见她师兄独自一人坐在渌水亭里,便转身问道:“他在哪儿干嘛?” “回小主,皇上他......在喝酒。”青崖有些心虚,池影果然拔高了声音问道:“喝酒?他自己寝宫里没酒喝吗?怎么还跑我这儿来蹭酒!” 十一权旁落皇后临六宫(七) 池影蹬蹬蹬地跑到秦香岩身边,一眼就瞧见了他手里的酒坛子,这可不就是她从池家偷偷带进来的女儿红吗,她还给埋树下了! 再跑到她院里的桃花树下一看,果然是只剩下了一个大坑,气得池影想直接拍死这酒鬼然后谋朝篡位。 她再次走回秦香岩已经醉得不醒人事,伏倒桌上,池影黑着脸,手一挥:“抬进去。” “好了,你退下吧。”青崖转身合上门走出去,而秦香岩只穿了里衣睡在榻上,池影皱着眉给他盖上被褥,犹豫片刻,又从衣橱里取出条被褥也躺了上去。反正这床够大,小时候睡了睡过了,摸也摸过了,现在担心个什么劲儿。 蝉鸣和着浅浅的呼吸声更催起疲惫之感。池影早已昏沉睡去,朦胧中闻到淡淡的香气,使人心神宁静。 安然而眠,一夜无梦。 待醒来之时,天早已大亮,池影骇得直接从床上跳起来,岷月听到里间的动静,端着热水走进来。 “你怎不叫我?都什么时辰了?”岷月笑道:“小主不用急。皇上让常宁给皇后告了假,小主今儿不必去。”池影撇撇嘴,很好,新晋的宠妃就应该这样恃宠而骄,不然怎么让别人知道她得宠呢! 柔茗领着个宫女到池影跟前,道:“娴妃娘娘送了个宫女来,说她梳头手艺不错。”小宫女上前请安:“奴婢尚衣给小主请安,小主万福。”池影只点点头,把妆台上的木梳递给她。 尚衣接过,一边梳理一边问道:“小主想梳个什么髻?”池影从铜镜中看到她,圆润的脸颊略有稚气,眼神中充满惊慌无措。池影莞尔一笑,握住尚衣正在替自己梳头的手:“今年多大了?” 尚书慌乱跪到地上:“奴婢、奴婢今年十五了。”这孩子胆子可真小,不过问了句,便吓成这样。柔茗笑着把她拉起来,池影吩咐道:“不必怕,只随意绾个轻便的就是,左右今儿是不用见客的。”说罢便在匣子里寻她的木簪,可每一层都没有。 “咦?我木簪放哪儿了?”岷月和柔茗闻言,都赶紧上前帮她翻找,也皆未找到。池影想许是昨夜掉在榻上,掀开被子去瞧。一眼便看见铺在榻上的白绢,一抹刺目的血红乍然使人心惊。池影愣了片刻,方转过身问岷月:“昨夜敬事房是记了档?”岷月点点头。池影深吸一口气,把它拎起来递给岷月。她看清自己接下的东西,颊上蓦然羞得绯红。柔茗镇定的上前拿过,谨慎地叠好放到漆盘里。 池影从枕边拿起木簪,发现一旁还放着个月白色的香袋,淡香怡人,袋角绣着个不大的“岩”字。背后还有一簇牡丹图样,皆是压金彩绣的绣法,针角细腻,面料柔软。 昨晚秦香岩身上的味道大约就是这个香袋了。里面一定是放了药香,所以能抑住她的梦魇。 池影没在意,随手系到腰上,往皇后那儿去了。 十二探皇后小产动风波(一) 池影以前还没发现,这些妃嫔们都有如此敏锐的观察力,特别是关系到皇上宠爱的事情上。 她今早没去请安,是皇上身边的常宁来给皇后告的假,顺便还提了一句,说要给玮嫔晋个位份,皇后同意了,就等着拟个圣旨,然后池影就要晋升为玮婉仪了。 她得去皇后宫里侍疾,刚踏进屋里,可看见不少人,她一一见礼,身子不过晃动几下,立马就有人眼尖认出来了:“唷,玮婉仪这腰上挂的,不是咱皇上的香囊吗?” 说话之人是柳婕妤,池影低头看看,原来是行走之间,香囊翻了面,把绣着“岩”那面给露了出来。 “让各位姐姐看笑话了,妹妹晚上老是睡不好觉,皇上怜惜,赐了个香囊,里头装的是安神的药香。” 说罢解下了香囊,递上前让她们闻了闻。柳婕妤接去却也没闻,竟拿手绢轻掩住口鼻,顺手将香囊递予了旁人。 众人传着闻了下,都齐声称赞这香囊的味道好。 “妹妹这香囊里装了些什么香?我也是最近睡不安稳,妹妹说与我听听,好让我回去自己缝一个戴上。”说话的是秦芳仪,话里的酸味儿池影倒是熟悉得很,那日在华莲池前相遇,她也是这么个味道。 “这我可不知道,恐怕姐姐得去问问皇上了。”池影心里暗爽,这恃宠而骄的感觉果真不错。 皇后倒是笑了笑,说道:“本宫也是听说皇上不常来后宫,如今玮婉仪能得皇上宠爱,本宫很是高兴,玮婉仪也要懂得替皇上分忧才是。” “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池影屈膝受教。 “既然玮婉仪来了,臣妾就不耽误皇后娘娘静养了,臣妾告退。” 见众人都走了,池影才坐到皇后身边去,解释道:“昨晚内务府虽然记了档,但那是假的,娘娘千万别多心。” 皇后有些哀伤地拉住池影的手,说道:“这我自然知道,可自从我搬进来仪宫,皇上没踏进来一步,我在佛堂待了三年,恐怕是皇上已经厌弃我了。” 池影见她如此,少不得要宽慰两句,便柔声道:“娘娘,这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和师兄是从小一起长大,他什么性子我还能不清楚吗?他不是厌弃娘娘,而是觉得自己有愧于娘娘,才不敢来看您。” 皇后听了池影的一席话,心中有所松懈,却只是半信半疑,遂问:“果真如此?” “那是当然,娘娘您瞧好吧,等师兄来的时候,第一句话就得向娘娘求饶!”池影心生一计,捏了绢角掩唇笑道。 皇后方宽了心,又想起宫中娴妃与宁昭容都有了身子,于是硬要拉着池影同她一起给做一些小子的衣物。 “不管是谁生的孩子,我都是嫡母,总是要尽一份心的。”皇后拿起一块红锦裁样比划,半晌又“哎呀”一声,懊悔道:“光顾着这两个没出生的,怎么把淑贵嫔那个大皇子个忘了,淑贵嫔产子时我在佛堂里,也没什么好送的,不如一起补上,也给大皇子缝两身衣裳。” 十三探皇后小产动风波(二) 皇后看着起劲,但是心中难免又会想起自己小产的孩子,瞧着一桌红彤彤、又可爱精致的小衣裳,默默垂了泪。 池影不会缝制衣裳,便拿了笔墨在一旁画画花样子,见皇后冷不丁地落泪,倒有些手忙脚乱了。 “娘娘这好好的怎么哭上了。”池影忙用手绢帮皇后拭泪。 “四个月......我小产之时才将将四月,太医刚说我的身子好了些,我正高兴着,也做了很多的衣物等他出世。皇上虽然不说,但是心里欢喜,我都看得出来,可是偏偏......父亲他糊涂啊!” “如今我再做这些衣裳,却是膝下无子,身无宠爱,我恨呐!我恨为何父亲鬼迷了心窍!我恨自己为何保不住腹中孩儿!我恨......我恨皇上为何对我谢家如此绝情!” 池影听了皇后的话心中一惊,忙止住她的话:“娘娘可说不得,只怕说者无心却听者有意,若是娘娘这样的话传出去,师兄也难圆其说啊!” “娘娘当年之事,我也是知其一二,谢家被朝中仇人抓住了把柄,这么多奏折呈到师兄面前,他也不能当做没看见啊!能保下谢氏一族的性命,想必师兄也是煞费了苦心,娘娘可万不得再说这样的话,要是让师兄知道了,难免与娘娘心生嫌隙。” 皇后摆摆手,稳了心神,才又道:“皇上并没有过错,是我谢家授人把柄,自作孽!” 深叹了几声,皇后不再多言,拾起落在脚边的红锦,池影也坐在她身旁搭手帮她。两人才只裁制出了个大体的模样,便有玉穗宫的太监急忙忙跑进来。 “皇后娘娘不好了!玉穗宫柳婕妤小产了!” “快快来人!摆驾玉穗宫!” 皇后急急忙忙朝玉穗宫赶去,池影自然也要跟着,只是这一路上心里不平静得很。玉穗宫的柳婕妤连有孕的消息都没传出来,怎么就小产了? 若是她怕被人害,故意隐瞒,怎么还会遭此毒手呢?连有孕消息都小心翼翼隐瞒之人,难道会自己不小心小产吗? 身旁的皇后神情恍惚,恐怕是想起了自己小产时的光景,于是池影伸手紧紧握住她,竟是满手冰凉。 “娘娘可要放宽心。” 皇后不停出声催促,奴才们自然不敢懈怠,走得又快又稳。 到了玉穗宫,已是宫女太监乱作一团,见皇后进来,一个个都跪下行礼。 “都起来吧!柳婕妤怎么样了?太医何在?” 一个太医模样的人从屋内走出来,屋门一开就是一股浓浓的血腥之味扑面而来,皇后霎时脸都白了几分。 “臣太医院太医李勤,见过娘娘,娘娘金安。” “李太医快快请起!柳婕妤身子怎么样了?孩子还保得住吗?” 皇后一迭声地问,李太医死死跪在地上不肯起来,惶恐道:“微臣罪该万死!柳婕妤她......已经小产了......” 到底是人为还是意外? “皇上呢?去请皇上了吗?”池影朝一旁的宫女问道。 “回小主的话,已经去请了。” 刚落了话,就听玉穗宫门口有太监高声唱道:“皇上驾到!” 十四探皇后小产动风波(三) 池影是从小和师兄不对付,吵得面红耳赤那是常有的事,可师兄现在这样压抑的表情,比那风雨欲来的坠坠铅云都还阴沉。 池影张了张嘴想安慰几分,却发现原来自己这么嘴笨,她只能拉了拉师兄的手,才发现他的手和皇后的一样冰冷。 “一直跪着干嘛,起来回话。”师兄瞥了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李勤。 “说吧,柳婕妤怎么回事?”他倒没着急去看柳婕妤,而是进了前殿,唤来了宫女太监们问话。 “依微臣看来,柳婕妤当是未曾察觉怀有身孕,而误食禁食之物导致小产。”李勤抢先开了口。 “未曾察觉?彤史每月记月信之日,就算女官们疏忽了,柳婕妤自己能不清楚吗?”皇后忍不住驳道,这彤史是专司宫闱起居之事,若是柳婕妤小产真是因未曾察觉身孕而误食导致,恐怕彤史女官都脱不了这罪责。 “柳婕妤身边宫女是谁,她到底知不知晓自己怀有身孕,还不快来回话!”师兄言中已有不悦之意,恐怕已是察觉此事尚有蹊跷。 “奴、奴婢菱花,是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奴婢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婉仪小主请安。”一身着浅碧色窄袖短衫长裙的小宫女从一旁走上前来,虽然害怕地有些哆嗦,可还是规规矩矩见了安。 “你家娘娘有孕之事你可曾知晓?”师兄直直地盯着菱花,而菱花浑身抖如糠筛,畏畏缩缩低着头,不敢抬起分毫。 “奴婢......奴婢不曾知晓......”师兄见她答得哽咽,便陡然疾言厉声喝道:“贱婢菱花!你可知欺君之罪该当如何!” “在朕面前也敢妄言,可见是这柳婕妤教出来的好奴才!朕看这小产之事与你也脱不了干系!来人啊!给朕拖出去截舌!” “皇上!饶命啊!奴婢没有害娘娘!是娘娘不让奴婢说啊!”菱花挣扎着要爬到师兄跟前,却被快步进来的两个太监死死拖住,拼命外门外扯。 “且慢,放她过来回话。” 池影被她师兄疾厉之势震慑,这才堪堪回过神来,才明白那不过是些恐吓之辞,倒是把殿内众人吓得不轻,忙不迭的跪地急呼皇上息怒,唬得菱花真以为自己要被拉出去拔了舌头。 “娘娘确实知道自己怀有身孕,可是她不准我们说出去,也不准禀报,说是想等显怀了、瞒不住了再说出来......” 柳婕妤这等行径,确是让人心生不悦,可在皇宠单薄的后宫,怀上龙胎是怎般金贵之事,多上一万个心眼池影都不觉得奇怪。 “臣妾也有一言,想告诉皇上和皇后娘娘。”池影起身朝两人行过礼,说道。 “说吧,说来听听。”师兄点点头,准道。 “臣妾也是觉得柳婕妤是知晓自己的身孕的,不知皇后娘娘可还记得今早在娘娘宫中之事。”池影听了李勤的话细细想着,哪个妃嫔不是日思夜想自己怀上龙种母凭子贵,怎会察觉不了身孕。 十五探皇后小产动风波(四) “今日柳婕妤眼尖见了臣妾腰上皇上的香囊,便言语了两句,秦芳仪又说要瞧瞧,于是臣妾便递了过去。各位姐姐都接过去闻了闻,可唯柳婕妤竟用手绢掩住鼻子就递予了旁人。臣妾想,柳婕妤定是因为香囊中药香品种不明,而自己又怀有身孕,故而不敢冒险去闻。” 皇后沉思片刻,恍然道:“确有此事,本宫记得。” “只是有一事,臣妾便更加疑惑了。既然柳婕妤是知道自己怀有身孕,且对一个尚不明其中药香品种的香囊都如此小心翼翼,怎么又会大意误食,而致小产呢?” 池影的言下之意已非常明了,柳婕妤知晓自己怀有身孕,且非常重视珍惜,误食几率可谓小之又小。 那除了误食,便只能是蓄意谋害了。 这边还没审出个所以然,那边又有一个宫女急急忙忙跑进来,回道:“奴婢玉穗宫掌事宫女秋河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婉仪小主请安。” “起来回话。”师兄道。 “回皇上,婕妤娘娘已经醒了。”秋河刚说罢,师兄已经起身匆匆朝外走去。 柳婕妤撇脸朝着里侧,似开败的残花般颓败地躺着,颊上泪水涟涟,厚重的被褥裹着单薄的身子,好似人都枯瘦了几分。 为了她的孩儿啊!她几次胃如搅翻,却因在人前而仍作强笑!却不知是哪个毒妇害她白忍了整月,如今竟空欢喜一场! 柳婕妤眼里浸出点点恨意,手紧紧攥住了被褥。 是娴妃!定是娴妃!这毒妇一向嫉妒她受皇上宠爱,如今两人同有身孕,便更是视她入眼中钉。这毒妇害她失去了孩儿,她定也要让毒妇尝尝惨失龙子之痛! 柳婕妤心中暗自立誓,忽听身旁的宫女柔声说道:“娘娘,皇上来看娘娘了。”她慌忙转过头,看见师兄正朝榻前走来,身后还跟着皇后和池影。 “臣妾给皇上请安......”她说着欲起身行礼,身如弱柳扶风、容似雨落残花,瞧得池影都不禁怜惜了几分,她师兄更是皱紧着眉头伸手揽住了柳婕妤。 “妹妹好好休息要紧,就不必多礼了。”皇后也上前坐到她身边。 “臣妾给婕妤娘娘请安,请娘娘保重玉体。”池影上前行礼,柳婕妤道:“玮妹妹请起。”转而又戚戚然看向师兄,悲呼了一声:“皇上。”便埋首师兄胸膛。 池影起身后默默站到皇后身后,看师兄轻声细语将柳婕妤好一通安慰,看皇后似有些神情恍惚,却不便出言安慰,只得心下叹息几分。 “你们娘娘今日都用过哪些吃食,给太医端来瞧瞧,给朕仔细地查!” 柳婕妤身边两个宫女得了令,立刻从膳房端了个朱红盘子,里面盛着几样吃食,送到柳婕妤房里。 “回皇上,婕妤娘娘今早起来身子不适,为曾多食,只用了些银耳红枣粥,便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师兄伸手指了指李勤和他身边一起的太医,示意他们上前查看。 李勤等人仔细查看,连着几道点心都尝了一口,可见最后一样盛在青釉莲瓣碗中红褐色的酸梅汤时,几人都对视了一眼。 十六探皇后小产动风波(五) “回皇上,这粥和几道点心都没有问题,特别是其中枣泥山药糕中红枣有补血安神之效,适当食用益于养胎。” “这朕知道,其他的怎么样?”好似这太医们总改不了啰嗦的毛病,惹得师兄有些不耐烦。 “回皇上,这酸梅汤......微臣想问问婕妤娘娘身边的宫女,这酸梅汤中的山楂,是怀有身孕之人忌食之物,你们可曾知晓?” 听李勤提问,一旁的秋河忙上前答道:“奴婢知道山楂是忌食的,所以嘱咐过膳房把山楂换作红枣,李大人可以尝尝这酸梅汤,里面未曾有山楂之味。” 李勤闻言,便也拿起汤匙尝了尝,点头道:“确实未含山楂。回皇上,微臣认为这些吃食并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你说本宫是食用禁食之物而小产,却又说这些吃食没有问题!本宫看你就是个庸医!” 那李勤被柳婕妤呵斥,又见师兄正紧紧敛眉,目光阴沉神色不豫,忙跪地拱手、以额触地,呼道:“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师兄素来知道柳婕妤是一张利嘴从不饶人,也知道这害人之人确是有些伎俩,未曾罪责太医,只是再次问道:“你可确认,这些吃食当真没错?” “臣......臣请再试一次,以保万无一失。”李勤犹豫,便请再试,池影瞧他尝来尝去没尝出个所以然来,便出言道:“莫不是放了无色无味之物,让大人难以察觉。” 李勤抓住池影这句话,像是得了救命稻草,忙附和道:“想必就是如此,没想到此人竟用如此奸猾手段,臣请去膳房内查看,以寻蛛丝马迹!” “也好,朕与你一道去!” 师兄指了秋河在前面领路,自己和李勤跟在后头,还有随身服侍他的常宁也跟着,几人刚走了没两步,师兄忽又转身道:“影儿你也来。” 池影微愣,而后答道:“臣妾遵旨。”又朝皇后与柳婕妤行过礼,方跟着师兄去了膳房。 这中院的规格是比侧院大上许多,从寝宫到膳房还得穿过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几个正扫撒的宫女太监看见池影一行人过来,都慌忙跪地低头,不敢直视龙颜。 李勤心里最是七上八下,他诊出柳婕妤是食了禁食之物,这要是找不出来,圣上迁怒于他可该如何是好。 秋河吱呀一声推开膳房大门,,躬身退后请师兄先进去,池影跟在身后,然后是忐忑不安地李勤,不相干的其他宫人都老实地待在门口没有进来。 “快去把明钰叫来!”秋河朝一小宫女吩咐,那小宫女快步朝一溜厢房走去,推开排头数过去第二间的屋子,正见那明钰同几个得了闲的小宫女掷卢玩儿,杯盘马矢摆了一桌子。 “我的好姐姐!快别玩儿了!皇上来膳房了!秋河姑姑叫你赶紧过去呢!” 明钰听了话,忙站起来整齐衣裳,一边嘱咐道:“你们也别玩了,快把东西都收起来,要是被逮到偷懒,可有好受的!”说罢便急忙忙跟着那宫女朝膳房去。 十七探皇后小产动风波(六) “除了皇上,还有别的主子没?”明钰快步走着,想起怕请安出了差错,便多心问了一句。 “还有一位小主,是平清宫的玮婉仪。”小宫女答道。 明钰点点头,心想着还好自己问了一句,前两天还听着是玮嫔,怎么这么快又是玮婉仪了。 “对了,好像还有位太医也跟着,大概是来查娘娘小产之事。” 明钰闻言顿了脚步,伸手扯住那宫女的衣袖,震惊道:“娘娘小产?” 那宫女看明钰的神色,也叹息两声,拉了她的手一路走着,一路道:“边走边说,别耽误了工夫。别说姐姐你惊讶,就连我也是方才才知晓的,娘娘突然小产,殿前忙不开,秋河姑姑喊了我去帮忙,你可是不知道,我在那殿门口都能听见娘娘凄惨呼痛啊!” 明钰顿时心慌慌的,这都查到膳房来了...... “姐姐快进去吧!皇上就在一边儿呢!”到了膳房门口,那小宫女不再往前,让明钰一人进去。 明钰颤巍巍地进门,心神不定的踢到了门槛险些绊倒,于是慌慌张张跪地道:“奴婢明钰,给皇上请安、给玮婉仪小主请安。” “回皇上,明钰是玉穗宫司膳女官,平日里娘娘的膳食都是她负责的。”秋河上前向师兄解释道。 “朕问你,柳婕妤有孕之事你可知晓?” “回皇上,奴婢不曾知晓。”明钰额上冒起细细密密的汗,手心也是汗涔涔地,让她不自觉捏紧了下裙。 李勤没细听师兄向明钰问话,而是在膳房菜架上四处翻看,任何能帮他脱了误诊这罪责的蛛丝马迹他都不会放过。 明钰半埋着头,不住用眼角余光瞄向李勤,只见那李勤从一菜篮中拿出两丛芦荟,她便在也沉不住了,张口就喊道:“皇上饶命啊!奴婢不知道娘娘有身孕!不然怎么也不会往膳食里放芦荟啊!奴婢冤枉啊皇上!” 那秋河听闻了明钰的话,登时大怒,厉声喝道:“明钰你为何擅自将芦荟加在娘娘的膳食当中,我本嘱咐了你要格外仔细些,你竟还是这样糊涂!” 明钰已是不打自招,柳婕妤小产之因恐怕就在这两丛小小的芦荟上。 “这芦荟是有孕之人定要忌讳的,一旦食用极易致使小产,看来婕妤娘娘定是因为食用了芦荟而小产了。”李勤立即补充道。 明钰乃是司膳女官,割烹煎和自是分内之务,同时也须通些医药,为妃嫔配膳保养。这有孕之人能食何物,禁食何物,她是再清楚不过,现下自然知道柳婕妤小产,定是她擅自在膳食中加上了芦荟的缘故。 “求皇上明察,奴婢真不是想害娘娘!是奴婢见娘娘这两日容色不佳又不思饮食,想依岐黄之理为娘娘养容健胃,方在膳食中加了芦荟,奴婢也是一片忠心!求皇上明鉴啊!”明钰没想到自己竟遭这无妄之灾,她不过想在柳婕妤面前讨个巧,却是反惹了祸端。 “有养容健胃之效的药材何其多,偏你就选上了这孕妇禁食的芦荟?皇上是明察秋毫,断容不得你半点糊弄!”池影看那明钰的神色不似有虚,但若说柳婕妤小产仅是意外,她也决然不信。 十八夺性命雪上一支蒿(一) “回小主话,奴婢原不知道娘娘这两日身子不爽,前几日往尚食局点份例的时候,西院的宝涟问奴婢婕妤娘娘的身子又没有好些,奴婢这才知晓的!” 明钰说着,自己倒明白了些,恐怕是宝涟家小主算计了她,借刀杀人除了娘娘腹中龙子。 “她都与你说什么了,一字不漏的说给朕听,常宁你着人去玉穗宫西院把宝涟带来!” 看来秦香岩打定主意要彻查柳婕妤小产之事,任何沾了边儿的人都别想往外摘。 “宝涟说,莫常在去给娘娘请安的时候,见娘娘面色恹恹、不思饮食,许是病了,遂问奴婢娘娘可曾好转。又说莫常在这几日常用芦荟,整个人容色都清丽了许多,让奴婢也给娘娘试试。” “照你说,是宝涟出言诱使你在柳婕妤膳食中加入芦荟的?” “奴婢在皇上面前怎敢有半句虚言,奴婢句句属实,待那宝涟来了,奴婢也敢同她对证!” 明钰并指作发誓状,信誓旦旦地说,却没想到,这宝涟已没有了和她当面对证的机会。 常宁遣去的奴才不一时便快步跑回来,在常宁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常宁连忙进来向秦香岩回报道:“回皇上,莫常在身边的宝涟,自尽了。” 池影与师兄对视一眼,一旁的李勤更是惊得愣了神。 “把她先关到柴房里,李勤你回去再看看柳婕妤,朕和玮婉仪去西院看看。”两个太监进来把明钰拖出去,而明钰听闻宝涟自尽,知道无人再能与她对证,她的证言已成了一面之词,心中更是恐慌,挣扎着大呼道:“奴婢冤枉是的!求皇上明察!” 池影一路想着,宝涟的死倒也间接佐证了明钰的说法,只是如此一来,要知道指使宝涟这样做的究竟是她的主子莫常在,还是另有其人,就要费上一番功夫了。 宝涟是畏罪自杀,还是杀人灭口? 她的尸体就在池影面前,师兄让她随行恐怕也是对李勤并不敢信任,怕他在宝涟身上动什么花样。 “其他人都出去,叫人看住莫常在,别再出什么乱子。” 常宁得了话,挥手赶众人出去,又叫了几个奴才去看在莫常在院前,宝涟房里只剩下秦香岩和池影。 “影儿你看看,怎么回事?”秦香岩自己不懂医理,但池影因功夫底子不好,从小跟着师父什么都学了一些,医术算其中尚可的一技。 池影紧紧抿着唇没有答话,仔细勘察着。 宝涟的尸体蜷缩着伏倒在桌前,身边有个摔碎的青瓷冰纹盖碗。短裳的领子上不仅沾着白沫,还被流涎浸湿,双手被压在腹下,似死前曾痛苦揪住腹前的衣裳。 把压在腹下的双手抽出,能感觉到虽已无力垂软但仍些许温热。 池影当初学了医,是想能治治小病小痛,能在师兄们练武受伤之后帮着治伤,未曾想过今日竟用在了验尸之上。 她屈伸了一下宝涟的手指,却被她青紫的指尖引起了注意。 十九夺性命雪上一支蒿(二) 见此死状,池影心中渐有头绪,忙将宝涟身体翻转过来,秦香岩见她翻得吃力,也蹲下帮忙。 果不其然,宝涟不仅指尖青紫,就连面色、唇、舌都是如此。再伸手拨开宝涟的眼睑,见双眸清明,未有浑浊。 池影小心捏起一片那青瓷冰纹盖碗的碎片,闻了闻,摇摇头。这毒的非是药,而是人心。 “师兄,死者为尊,你转身回避。”秦香岩不了池影要做什么,但只能依言转过身去。 池影见他已回避,便动手小心翼翼除去宝涟衣衫,看看尸体是否另有损伤。宫中女子向来注重肌肤保养,宝涟也是一身玉肤欺雪,比那些妃嫔也是毫不逊色,只可惜以后再无人欣赏了。 这后宫还真是个吃人的地方,寻常人家的妻妾有了身孕,都是大喜之事,在宫里却被人迫害小产,甚至闹出了人命案子。若不是这案子发生在她与师兄的眼皮底下,恐怕很快就被人毁尸灭迹,小产之事也要无从查起了。 一番查看之后,池影发现宝涟后背腰间有一道长约六寸的淤青,除外并无其它损伤。 池影起身左右看了看,一边出声提醒道:“师兄你不许回头啊!” “知道了,你快点儿!”秦香岩一边催促,一边尖着耳朵听着池影的动静。 她想找块布把宝涟尸体给搭上,却没找见合适的,正准备将宝涟的床单扒下来充当遮尸布,却发现大白天的,她的床铺竟然十分凌乱,未免有些扎眼。 池影上前,一把掀开了被褥,又拉开了枕头,果然在枕头下找见一个官绿色绉纱手绢,里头包裹着什么东西。 池影取出来,打开一看,竟是几节中药,这中药她可熟悉得很,名唤作——雪上一支蒿。 她忙将床单扯起来给宝涟盖上,立即将手中之物递予秦香岩看 “怎么?这是何物?”秦香岩不识,便脱口问道。 “这东西叫雪上一支蒿,外用可治跌打损伤、蜂毒蛇毒,而未经炮制,不宜内服,乃是大毒。” 而宝涟的死状,也正符合雪上一支蒿的中毒之状,由此便能断定,宝涟乃是服用了雪上一支蒿而中毒致死。只是这东西怎会出现在宝涟的枕头底下,她私藏这大毒之药又是为何? “服毒自尽?”秦香岩问道,难道是听闻柳婕妤小产,知道自己诱使明钰之事迟早要败露所以畏罪自杀? “我看未必。”池影冷冷道,说罢再蹲下,将遮尸布掀开一角,伸手摸了摸宝涟的发髻,把手摊开给秦香岩看。 “湿的。”又指了指碎在地上的碗,解释道:“这碗并不是宝涟自己打翻的,而是她死后凶手故意打翻的,可惜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桌上洒出的汤药,宝涟被打湿的发髻,都是凶手匆忙之下留下的破绽。 “他逼迫宝涟喝下这汤药,而宝涟不从,推攘之中碗里的汤药洒在了桌上。宝涟死后,凶手便把碗打碎,仿佛是宝涟喝下汤药痛苦之中自己把碗打翻了一般,而桌上的汤渍也就显得顺理成章了。但宝涟挣扎之中,被打湿的不止是桌子,还有她的发髻,若是自己服毒自尽,这汤药如何能洒到她的发髻之上呢?” “要说谁是凶手,我倒是有个人选。”池影勾勾唇,冷笑道。 二十夺性命雪上一支蒿(三) 柳婕妤小产之后,皇后就下令侍卫看守玉穗宫门,无令不得放人进出,如今要找凶手,也只消将玉穗宫内人员一一排查。 玉穗宫西院莫常在的屋里静得跟没了人气儿似的,跪了一地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所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他们头顶上正有个天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冲冠一怒,让他们流血漂橹了。 “方才朕和玮婉仪,已经验过宝涟的尸身了,中毒而死,这案子,玮婉仪代朕来审。”众人皆是一惊,皇上竟如此看重这玮婉仪,事关皇嗣的案子竟也让她作主。 秦香岩手一挥,常宁立刻给池影添了个椅子,让她坐到秦香岩身边去。 “谢皇上。”池影依礼谢过,走上前坐下,目光冷峻如铁,扫视了半晌,座下众人皆屏息不敢发出声响。 “也不怕告诉你们,凶手是谁,本婉仪心中有数......”池影顿了一晌,霎时间堂前又是一片静寂,众人屏息以待,更是觉得这停顿漫长磨人。 “犯人田喜你可知罪!”池影陡然一拍桌案,哐当一声,吓得众人皆是浑身一颤,心肝都抖上了几回。 那田喜在御前当差,并非玉穗宫人,原正站在一旁听候差遣,那晓得池影厉声喝问,吓得他一个哆嗦,扑通跪地。 “奴、奴才知罪......”不假思索之下,田喜脱口而出。 池影冷哼一声,道:“你倒来说说,你犯了何罪?” “皇上和小主在上!奴才不知小主为何说奴才有罪啊!”宫中太监向来是顶奸猾的人物,惯是会欺下瞒上,人前恭顺、人后嚣张,装装无辜可不也是手到擒来之戏。 “那本婉仪就替你道个清楚!半个时辰之前,你与人合谋毒杀了莫常在身边的大宫女宝涟,杀人偿命,你可认罪!”池影是从没上过公堂,不知那公堂之上审问犯人是何种光景,可戏文里清官妙断奇案之戏,她可没少看,现下自己审问起来,也是一板一眼,颇具风范。 “奴才真真是冤枉啊!是常公公吩咐了奴才去找宝涟来,奴才刚推开那厢房门就见宝涟倒在地上,于是一刻都不敢耽搁地赶来回报了啊!”田喜为表清白,再三朝二人拜首,池影却甚是笃定,毫不动容。 “呵,我且问你,你回报之事同常公公说的什么?” “奴才说‘常公公!大事不好!宝涟姑娘自尽了!’,小主若不信,可同常公公对证。”田喜答道。 “常公公,田喜所言可是属实?”池影朝常宁问道。 “回小主,田喜确是如此告诉奴才的,奴才也是这样告诉皇上和小主的。” 得了常宁的回答,田喜面上露出喜色,而池影却是指着他笑骂道:“田喜啊田喜!你可真是自作聪明!” 田喜听此一言,没有反应过来,怎么玮婉仪就骂他自作聪明了。 “我倒要问问你,宝涟牵扯进柳婕妤小产一事,又被皇上传召,就算是有人想杀她灭口也是预料之中,可为何你一见宝涟尸体就说她是自尽的呢?!” 二十一夺性命雪上一支蒿(四) 田喜被池影问得哑口无言,一众人都转头看着他,脸上渐渐露出颓然之色。 “奴才、奴才就是顺口一说,并无它意......”田喜急出一头汗,也不敢伸手去擦,大颗大颗的砸落在地板上。众人也皆未想到,竟会是御前的人犯案,更怕万一头上天子一怒,大家都兜上一身罚。 “那我再问你,你袖口汤渍是如何而来,你手上抓痕又是如何而来!”田喜身上可谓破绽百出,教人一眼就能瞧出蹊跷,池影几番厉喝之下,他已无从抵赖。 “皇上让你去传召宝涟,你与玉穗宫一宫人便想趁此时机毒杀宝涟。你们将宝涟叫回房中,两人拖着她按在桌上,所以宝涟背上有一条六寸长的淤痕,乃是撞击桌檐所至。你二人合力将宝涟按在桌上,扳开她的嘴,想将毒药灌入她口中,宝涟却奋力挣扎,碗中汤药洒在了桌上!” “若是自尽,桌上的汤渍和空碗该如何解释,你便心生一计,将碗摔碎在地,好似是宝涟中服毒之后痛苦之中不慎将碗碰落,而碗中汤药便洒在了桌上!你未曾发觉,宝涟的发髻之上也已被汤药沾湿,你想把被宝涟抓伤的手藏入袖中,可你该知道,纸里是包不住火的!” “田喜你可还有话讲?”池影已经将案发经过说得一清二楚,听得田喜瞪圆了眼,怎么这玮婉仪就跟亲眼看见了一样说得这样明白。 “本婉仪且问你,与你合谋毒杀宝涟的乃是何人?你若老实交代,本婉仪留你一个全尸,如若不然,便只好将你扔入狮园当中,送予那雄狮做果腹之食,待那狮子将你活活撕碎,让你连个尸身也无!” “婉仪小主!婉仪小主!奴才知罪!奴才什么都招!求小主别扔奴才去喂狮子啊!”田喜一听要让他被狮子活活撕碎,又想见曾见那狮园放活鸡喂食狮子的场景,不禁浑身发颤,心惊胆战。 池影不过是唬他一唬那会真扔了他去狮园喂狮子,秦香岩听她这样胡说竟也任由不管,田喜见皇上似也是默许之意,竟真心慌起来。 “同伙是谁,可在这堂中,还不快给本婉仪指出来!”众人见田喜扛不住池影审问就要招出同伙,想着这人连累玉穗宫的人都跪在这里,心下皆起不忿,几人交头接耳议论起来。莫常在煞白了脸,却装怒容也喝道:“哪个狗奴才吃了雄心豹子胆,竟还连累了整个玉穗宫,还不快快自己招来!” 池影蔑了莫常在一眼,在她院中发生之事,宝涟又是她跟前的人,她若当真不知,才真是见了鬼了。 莫常在说了话,急急朝一个着宝蓝素色撒花短上裳的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宫女一看见便是一脸泫然欲泣,使劲摇了摇脑袋就埋下头。莫常在见那宫女不动,心下不禁急躁,手指紧紧搅动手中绢帕,用力之下,护甲竟不慎将绢帕勾破。 刺啦一声裂帛之音引得众人齐齐瞩目,莫常在一阵慌乱竟将手边茶盏碰落在地,被满堂目光生生盯住的莫常在终于坐不住了,也不顾那滚烫的茶水尽数撒在身上,更顾不上身为天子妃嫔之尊,当着满屋的奴才就一骨碌俯身跪倒在地,哭喊道:“贱妾有罪!求皇上饶贱妾一命啊皇上!” 二十二夺性命雪上一支蒿(五) 秦香岩踢开她扒住自己裤腿的手,冷然道:“不必求朕,此事全由玮婉仪做主。” 莫常在听了,立即又扑倒池影身边,被柔茗一把拦了下来:“杀过人的脏手,别来碰我家小主!” 秦香岩招招手,两个太监从门口进来,拖着莫常在让她规规矩矩跪在堂前。被两个年轻力壮的太监掣肘着,莫常在无力再挣扎,只得伏地嚎啕大哭。 “其他人都出去,今日之事不得到处传说,违令者,交由慎刑司处置。”秦香岩下令,众人皆称万岁,然后躬身俯首,逐一退下,堂下片刻便退了个干净,只余柔茗、常宁二人伺候在侧,两名太监守在田喜和莫常在身后,以防两人有异动。 “你二人可考虑清楚了,是自己招供,还是着慎刑司严刑拷打之后再招供。”池影嘴上向来厉害,威逼利诱、双管齐下,这些招数在她几个师兄身上皆是屡试不爽。 “杀害宝涟之事,皆如婉仪小主所说,奴才认罪,求小主给奴才一个利落的死罪,不让奴才受那野兽撕咬之痛啊!”田喜心知自己已是在劫难逃,便也不再狡辩,悉数认下,只求留个尸身,能被家人收敛入棺。 那莫常在沉默不言,不知心下在计算什么,待那田喜说完以后,有一个激灵,突然开口说道:“皇上,贱妾愿招出主使之人,求皇上饶贱妾一命!” 田喜听莫常在一言,立刻急急开口,逼问道:“莫常在怎的胡言乱语起来,莫不是脑子吓糊涂了,方才我来寻宝涟姑娘,不是莫常在拉着奴才说自己久受柳婕妤掸压,心中怨恨,所以让宝涟诱使明钰害柳婕妤小产,怕宝涟被皇上传召供出自己,塞给了奴才一百两银子,奴才才答应帮着杀了宝涟灭口,怎么莫常在又说有人指使呢?!” “奴才有罪!奴才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啊!奴才每月领二两俸钱,就是熬上二十年奴才也攒不下来一百两银子,这才财迷了心窍答应帮莫常在行这杀人丧德之事,奴才可不知有何人指使,求皇上、小主明鉴!” 田喜这话说得好生奇怪,明面上像是在澄清此事,说是无人指使,一切皆为莫常在所为,却又言语之间仿若掩护何人,令人更生疑窦。 莫常在听田喜一番话,更似被人踩了尾巴,登时与田喜怒目相向,一手指着田喜气得直哆嗦,咬碎了一口银牙,恨不得撕碎了田喜那张利嘴。 许是实在气急,莫常在竟沉不住气狠狠扇了田喜一个巴掌,接着又推攘他一把,伸手就要掐上田喜的脖子。 “我掐死你个胡言乱语的狗奴才!娴妃那毒妇究竟予了你什么天大的好处,你竟如此陷害于我!死要拉上我去垫背!” 眼看田喜被莫常在掐得翻起了白眼,那两名太监才终于合力将莫常在拖开,田喜差点没了气息,憋得满脸紫红,正一手撑着地,一手抚胸顺气,拼命咳嗽。 二十三夺性命雪上一支蒿(六) 而莫常在一番胡闹下来,乱了衣裳、溜了金钗,好是狼狈。一双杏目怒睁,鼓如铜铃,眼带煞气、双眸血红,逼得田喜不敢直视。 池影见那莫常在冲天之怒也不似假装,但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而如今这两个将死之人居然各执一词,谁真谁假,一时竟也扑朔迷离。 “奴才能招的都已招了,求婉仪小主明断!”田喜咬咬牙说道,似是下了什么决心。 还不等池影再开口,那田喜已如离弦之箭,卯足了力气朝一旁的红柱撞去,两个正制住莫常在的太监不及反应,那田喜已然当场毙命。 池影万没想到这田喜竟求死以证前言,快步上前摸了田喜脉象,却已成一片死寂。池影沉默片刻,又在田喜身上摸索一阵,从他怀中取出一个叠银票,赫然正是一百两的数额,便转身将那叠影票摔到莫常在面前,厉言问道:“这你又作何解释!” 莫常在直盯盯看着田喜一片血肉模糊的额头,吓得失了心神,有些呆滞。池影将一叠银票摔到她面前,她才渐渐回缓过神来。 “我不知道,这不是我的,我没给过他银票。”莫常在看了直摇头,抵死不肯承认。 “呵,给我把莫常在押入慎刑司!我看你能嘴硬到几时!”池影冷哼道。 那两个太监虽然得了令,却还是看了眼一言未发的秦香岩,见他没有阻止之意,便一同把莫常在拖了出去。常宁见审问已完,也朝秦香岩行一礼,道:“奴才去叫人把田喜抬出去。”秦香岩点点头,常宁便躬身退了出去,点了两个太监进来抬田喜的尸首。 玉穗宫的人先见莫常在失魂落魄地被人架着拖出来,又见田喜的尸首被人从屋里抬出来,还是鲜血淋漓的样子,都被吓得不轻,不少胆子小的宫女已是尖叫两声晕眩过去。 秦香岩见池影还有些愣愣地坐原位,便晓她也是被田喜吓了一跳,于是出言道:“怎么?吓到了?能有我当年受伤那么吓人?” 池影闻言,转头看着秦香岩,他说的是他十六岁那年,与池影打赌输了,便依言出庄下山给池影买零嘴回来,却在山道上遇上劫道匪贼,腿上受了重伤,差点儿把腿都给废了。池影满心期待地在庄门口守了半天,守来的却是浑身是血,腿上刀伤几乎见了骨的秦香岩,连手里装着零嘴的油纸包都浸了血,吓得池影当场抱着秦香岩就哭了。 “那还是你吓人些,同那些要钱不要命的悍匪们计较什么,只管逃命便是,劫道劫到梅家庄身上,可是出门没给祖宗烧高香,被你端了也是活该。” 言罢又补了句:“你也活该。” 宝涟之死已算是明白,乃是莫常在与田喜二人合为,而柳婕妤小产之事却还疑点颇多,只是一时间难有头绪。 “如何?师妹我审案也不比那刑部、大理寺之流差吧?”田喜之死虽断了些线索,但宝涟一案还是审得清楚明白的。 “吓我一跳。”秦香岩笑笑,如此说道。 “怎么?被师妹我的聪明才智、明察秋毫吓了一跳?”池影挑眉得意道。 秦香岩却大笑起来,摇摇手说:“非也非也!是你拍桌子那下,吓我一跳。” 池影:“......” 二十四夺性命雪上一支蒿(七) 宝涟一案虽已审过,凶手定是莫常在与田喜无误,而二人是否真如莫常在所言受娴妃指使,却还毫无头绪。 眼下唯一的证物,便只剩下从那田喜身上搜出的一百两银票。 “不妨再找来莫常在身边的管事姑姑问个明白,看看这些银票是否为莫常在所有。”池影思虑片刻之后说道,秦香岩也点头称是,于是着人叫来了莫常在身边的掌事姑姑巧彤。 那巧彤便是莫常在招供之前,想让拉来替罪的宫女。她也是见过了被拖出去的呆呆傻傻的莫常在和死不瞑目的田喜的尸首,把胃里的东西都给呕了个干净,面色煞白煞白的,刚进屋子就哆嗦着跪下。 “奴婢巧彤,给皇上请安,给婉仪小主请安。”巧彤极小声说道,声似细蚊,池影和秦香岩若不是习武之人,恐怕都听不清。 “你上前来。”池影招手道。 巧彤不知二人欲意何为,却也不敢违抗,只得依言向前蹭了几步,跪到二人跟前。 “你来看看,这银票可是你家小主之物。”池影将手中银票递予她,巧彤双手接过来,仔细看了看,道:“回皇上、小主,这银票和我家小主的银票确是有些相似,是同一家银庄的,但是否就是我家小主的......奴婢不敢妄言。” 巧彤答得谨慎,发行这银票的银庄也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大庄,宫中定不止莫常在一人有此银庄的银票,由此断定这银票是莫常在给田喜的,未免轻率。于是池影再问道:“你家小主的银子平日是谁保管?” “一些碎银子是奴婢保管,银票都是小主自己收着的,存在内室的衣橱里。”巧彤答道。 “去取来瞧瞧。”池影吩咐道。 巧彤答是,便起身撩开左侧的珠帘走入内室,翻找了片刻,拿了个红木雕梅花金漆盒子出来,递予了池影。 池影接过,打开扣锁,里面果然放着一叠银票几张百两的面额,还有几张二十两的与田喜身上搜出的正相同。池影将那几张二十两的银票挑出来,又将田喜身上那几张一齐拿在手中,左右瞧了瞧。一旁的秦香岩也歪过头开看,突然伸手指了指银票的顶上,道:“影儿你看,这票号似乎相近啊。” 池影一看,果然只差着几个数,便将两人的银票都摊在桌上,田喜的摆在上排,莫常在的摆在下排,几番对比,发现两人的银票竟是票号相连。这银庄制了这么多的银票,发行满天下,遇到两个手里的银票正好票号相连,怕是不可能的。 “看来这田喜也没说谎,这银票当真是莫常在给他的。”池影得此结论,心中却总觉惴惴不安。 这案子当中难道还有蹊跷,而她却并未察觉? 看秦香岩那凝重表情,似是对这银票乃莫常在所有不大相信。 “这些银票你们小主都是从哪儿来的?是入宫之时带进来的吗?”秦香岩向巧彤问道。 “回皇上,奴婢不知,奴婢是小主入宫之后才拨到玉穗宫当差的,不知道这是不是小主带入宫来的,只是、只是......”巧彤答着,似突然想起什么,却又吞吞吐吐起来。 二十五夺性命雪上一支蒿(八) 秦香岩见那巧彤含糊不语,便一皱眉,不耐烦道:“吞吞吐吐地做什么,朕问你话呢!莫常在性命都不保了你还替她遮掩这些作甚!”巧彤一被呵斥便不敢再隐瞒,况且那莫常在还曾想拉她替罪,幸好皇上与玮婉仪明察秋毫,她才得保性命,实不用再向莫常在表什么忠心,于是便一股脑将自己知晓的都道了出来。 “莫常在因一直身上无宠,曾多次被内务府的奴才们轻慢,诸如短了份例之类的事,常有发生。莫常在气恼却也无法,只能给内务府几个太监塞了银子打点,才能领些份例勉强度日。可前月发送份例之事,莫常在没钱给内务府的太监打赏,那太监见莫常在没钱了,便将送到院里的份例又拉了回去,说‘没宠的妃嫔就别给内务府添乱子了,其他主子还等着领份例呢,你还领来作甚。’莫常在都给气病了,可如今又找见这些银票,奴婢不知莫常在是从哪儿得来了这么多银票的。” 巧彤每日在莫常在身边伺候,莫常在兜里有多少银子,没人比她更清楚。如今莫常在出事,玉穗宫里竟无人替莫常在作证求情,怕也是她平日里苛责宫人、不得人心的缘故。 秦香岩听完,有拿起桌上的银票仔细翻看,突然哎呀一声,道:“朕竟给忘了,影儿你瞧,这个章印,这是聚富钱庄制的银票啊。”池影也拿了起来瞧瞧,章印她是不认识,可那左顶角上,确是有聚富钱庄的字样。 “是这钱庄又如何?”池影不解道。 “哼!这钱庄,可是大名鼎鼎的周家的产业。”周家一众远近亲戚,全靠了周家这棵大树,为官的为官、经商的经商,要是能出个领兵打仗、建功立业的,恐怕这大齐的兵权都要被周家捏在手里了,那时便等着这天下全改姓周吧! 秦香岩眸光微烁,一股子怒气已上心头,便把手中银票狠狠一摔,冷声道:“看来还得去娴妃的华阳宫再走一遭。” 出了玉穗宫西院,秦香岩在最前头,疾步走着,池影紧跟在后,其他一众宫女太监全跟不上两人的步伐,一溜小跑,堪堪掉在尾巴后边儿。 一群人到玉穗宫门口,便见皇后也在,秦香岩突然顿步,池影险些撞上去。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您可算出来了。”池影听见皇后说话,忙也从秦香岩身后出来,上前见礼:“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礼罢,那些个太监宫女也追上来了,皆是喘着气就给皇后请安:“奴才、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都免礼。”皇后含笑道。 “皇上您这风风火火的是要去哪儿啊?”皇后问道,秦香岩看她一眼,眼神又移向别处,咳嗽一声,才道:“去娴妃那儿,皇后无事便先回宫吧。”说罢又是提步就走,池影却三两步跟上去,在他身边小声劝道:“别啊,让皇后也一块儿去,这样把皇后晾着多不好,再说我一人过去可顶不住娴妃那滔天的醋。” 秦香岩想想,师妹也是言之有理,便有些别扭地对池影道:“你去跟她说,我在这儿等着。” 二十六夺性命雪上一支蒿(九) 池影不知道两人怎么会别扭成这样,她看皇后时常为了师兄伤心难过,师兄也似心神不定的,又想想自己和大师兄,遂觉得这世间情爱可真是最最磨人之物。 “娘娘,皇上请您一块儿去。”池影倒回去同皇后道。 “真是如此?”皇后立即面露喜色,追问道。 “真是如此!娘娘快去吧,皇上等您呢!” 皇后见秦香岩果然就在前面停步等着她,便嘱咐琴音快走,跟到秦香岩身边。 池影自然就跟在二人身后,见皇后为了跟紧秦香岩十分吃力,不禁心中暗骂师兄呆子。而常宁市何等有眼力见的人物,一溜跑到秦香岩身边,劝道:“皇上,乘撵吧。”眼睛又朝皇后身上瞟了一眼,秦香岩顺着看过去,果然发现皇后额上已走出细汗,却只干巴巴说了句:“是朕失了考虑,还是乘撵吧。” 言罢转身朝后面的撵车走去,皇后笑着向常宁道:“多谢常公公。”常宁连忙躬身拱手道:“奴才不敢,皇后请上撵。” 秦香岩走回撵车之前,而见撵车只有两架,遂看看皇后和池影,犹豫片刻,道:“影儿你与朕同乘。”池影闻言才真是一惊,连忙推辞道:“臣妾不敢僭越。”池影现只是从四品的婉仪,非一宫之主,不能乘撵,更遑论与秦香岩同乘皇撵了。怕是今日乘上皇撵,明日就被后宫众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了。 皇后见状,便出言道:“妹妹与我同乘便是。”池影闻皇后之言,心中暗自道苦,这皇撵坐不得,凤撵就坐得了吗?自己还真是劳碌命,只能老实跟在撵车后面跑了。 “娘娘厚爱,臣妾不敢僭越。” “皇后来与朕同乘,影儿你去乘皇后的撵车便是。”如今秦香岩做了皇帝,他说的话那就是天,他说乘得,那就成乘得。见池影还欲拒绝,常宁忙上前道:“小主就乘吧,皇上准了事,谁敢说道小主半句,再去皇上那儿告一状便是。”池影闻言大愕,反而秦香岩大笑道:“哈哈哈哈,常宁说得对,你来找朕告状便是,朕定严惩了他。” 池影见秦香岩当着众人也这般不正经,仿是要坐实她那宠妃之名,便也从命,坐上了凤撵,一同朝华阳宫去。 一行人形势浩荡,到了华阳宫门口,门前的宫人远远便见那明黄琉璃华盖九龙盘柱曲柄撵车,知是皇撵,连忙去向娴妃禀报。 “皇上到——皇后娘娘到——”撵车停当,华阳宫门前的太监便高声唱到,又见后头还有一辆,便探头看了看,却见是一架九凤朝阳的凤撵,下来之人是那位仅从四品的玮婉仪,便是生生愣住,而后才又慌忙补道:“玮婉仪到——” 娴妃原本以为是皇上来看她,便整齐了衣衫喜洋洋地迎出来,却又听闻皇后驾到,而后还出来个玮婉仪,顿时便没了笑意。 秦香岩扶着皇后从撵车上下来,池影也就着柔茗的手步下撵车,三人前前后后走入华阳宫,便见娴妃已在院中迎接。 二十七夺性命雪上一支蒿(十) 三人见娴妃,虽是保胎之中,却未疏打扮,仍是那一身娴妃的气派。 外披的是五彩遍地石榴百子纹锦袍,下着水影红密织金线合欢花长裙,想必是因身怀有孕,图个百子多福的好兆头。那头上作飞凤髻,又并插赤金点翠如意步摇与白玉嵌红珊瑚珠子双结如意钗,点缀上烧蓝镶金花钿,别蓝宝石蜻蜓头花,臂腕带着翠珠连袂金钏,腰上还饰掺金珠线穗子宫绦。行动间,长裙摇曳,若影若现足下一双宝相花纹云头锦鞋。端得是一身绮丽姿态,气势逼人。 皇后因常居佛堂,素净打扮惯了,如今出来也有些不喜奢艳,如此一来,后宫中谁还敢压过娴妃打扮去。 “臣妾给娴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池影上前道,娴妃心下有些不悦,但怎敢在秦香岩面前甩脸子,只道个免礼,又笑意晏晏向他二人屈膝道:“臣妾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秦香岩却不搭理,皇后只好赶紧上前扶了娴妃起来,道:“妹妹有身孕在身,就不必多礼了。”娴妃直起身来,却没给皇后好脸色,只朝秦香岩道:“皇上今日怎么得空到臣妾这儿来了。” 朝前这段日子忙碌,秦香岩很少涉足后宫,今日要不是柳婕妤之事,恐怕众妃都要有些时日见不着他了。 “朕来自然是有事找你,别站在院子里说话,进屋去。” 几人一同进屋,见那屋里也是热闹,娴妃身边的掌事姑姑花容只张罗着几个小宫女摆菜。 “都是用晚膳的时候了,要不皇上、皇后和玮妹妹就在臣妾这儿一块儿吃吧。”娴妃一边说着,一边招手让花容去添碗筷。 瞧那桌上也是摆得丰富,有那赤枣乌鸡汤、清炖金钩翅、胭脂鹅脯、玉笋蕨菜、薏米红枣粥,另还备着几样点心,斗彩莲花瓷碟盛的是奶油松瓤卷酥和糖蒸酥酪,成窑五彩小盖盅里装似白玉般的杏仁豆腐。这近十样菜品,娴妃一人是决计吃不完的,秦香岩见她如此铺张浪费,更是没了好脸,眼看着就要发作了。 这时走进一年约三十中旬,短裳长裙打扮的七品掌膳女官,请过安后,上前来捧一描金小碟,执木箸给娴妃试菜。 娴妃有孕,身子自然是顶金贵的,吃穿用度一切皆要小心,每道菜品都由掌膳女官先行试过,以确保无虞。 那女官正一一给娴妃试菜,娴妃让秦香岩一同用膳,他却没有搭理,皇后见气氛尴尬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池影分位最低站在后头没有她说话的份儿。一时之间,一片诡异的沉寂,旁边侍候的宫女们更是深深埋下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女官把菜一一试过,躬身正准备退下,突然后顿住身子,面色惊恐地看着众人,两手抚着脖子,却似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池影最先见她异状,连忙伸手扶住她。 “喉咙......好像被塞了什么东西......”掌膳女官心想这次完了,不知是那哪道菜里有毒,自己怕是要代娴妃赔命了。 二十八审娴妃真相愈迷离(一) 发毒不过片刻,掌膳女官已经神志不清、全身麻木、瘫倒在地,口中流涎不止。池影见此症状,忙摸了一把她的脉,更是大惊失色。 “乌头中毒,恐怕又是那雪上一支蒿。快来帮我扶起她,我来给她催吐。” 若是等着传召太医,恐怕人早死透了,池影当机立断,帮这掌膳女官催吐。 “都还愣着干嘛!还不快给玮婉仪帮忙!”秦香岩见一众宫女都吓得愣住不动,无人上前帮忙,便出声厉喝道。 娴妃身旁的花容最先反应过来,上前把掌膳女官从地上拖起,又招呼近旁一个宫女帮忙,两人一左一右将她架住。 “小心扶住,让她躬下身子,快端个盆子过来!”皇后身后正放着个净手的镀金描彩盆子,便顺手拿了递来,一宫女接过放到掌膳女官跟前。 催吐准备就绪,掌膳女官已开始唇舌发紫,池影更是片刻也不敢耽搁,忙用一手掰开掌膳女官的下巴,另一手并四指探入她口中,伸至舌根出压住,那掌膳女官便干呕起来,往复几次,终于将她腹中食物给吐了出来。 见她吐了出来,池影才稍稍松了口气,对身旁宫女道:“快些带下去给她灌水,能喝多少喝多少,在用绿豆和金银花煎水给她喝,应可以解毒了。” 两个宫女称是,然后扶着掌膳女官下去,再瞧那娴妃,到底是掌了多年六宫之事的人,虽然心惊,却犹未见惧色。 “去取银针来。”要查清那菜品中哪道有毒,乌头属的毒素,可由银针检验,池影蹙眉验毒,众人皆瞩目,都等着她说出结果。 八道菜品一一验来,含毒的仅一道,是那盛在斗彩莲花瓷碟当中的奶油松瓤卷酥。 “皇上,有毒是这道奶油松瓤卷酥。” “若不是臣妾留了心眼,怕就要被这奸人毒害了去!来人!去吧司膳给本宫带过来!” 娴妃像是怒极,周身都能感觉到她的不善之气,这司膳撞到她的气头上,怕是没个好下场了。 “一定是有人嫉恨臣妾的身孕,求皇上一定要给臣妾做主啊!还有......还有那日去给皇后请安之时,也有人给臣妾的肩舆动了手脚,也是险些出事,多亏臣妾福大命大,不然腹中龙子怕早已不保了啊!” 娴妃一番剖白,秦香岩却怒而反笑,嗤道:“福大命大?谁害了谁还不一定!你给朕跪下!朕倒要审审你到底是多狠的心肠!”娴妃突然被秦香岩一阵呵斥,尚面露迷茫之色,仿若丝毫不知这番呵斥是为何。 “皇上息怒!臣妾不知自己哪儿惹了皇上不高兴,求皇上明示。”娴妃一跪,满屋子的宫女皆跟着扑通跪下。 秦香岩撩了袍角上座,皇后也坐在他身旁,池影自然只能挨在皇后下边。 “你自己看看!这东西是不是是不是你周家的!”秦香岩将那一叠银票扔到娴妃面前。 “一叠从田喜尸首上搜得,一叠从莫常在寝宫搜得,你敢说不是你以银票收买二人替你迫害柳婕妤致她小产吗?!”秦香岩没想到,他总以为娴妃只是从小骄纵惯了,行事飞扬跋扈了些,但女人家再怎么狠,能狠到哪儿去?如今柳婕妤小产一事,又牵扯出几条人命,他才晓得这娴妃当真是蛇蝎心肠,就算她不是周家的人,这后宫也断不能容她! 二十九审娴妃真相愈迷离(二) 娴妃捡起扔在她面前的银票,看那章印,是周家亲戚所经营的聚富钱庄所制,但这又如何,这能给她定什么罪? “臣妾不知这些东西和臣妾有什么关系,臣妾甚至都不知道柳婕妤小产!不对,臣妾连柳婕妤怀有身孕都未曾听说,又如何迫害与她呢?制了这银票的聚富钱庄虽是我家亲戚所经营,但和我周家没有半分关系,父亲他是两朝老臣,对皇上从来都是忠心耿耿,一向不搀和这些亲戚经商行贾之事,求皇上明鉴啊!” 娴妃辩白,倒是把事情推得干干净净,一桩不认,那神情也是演的情真意切,蹙眉捧心,一手捏了绢帕掩面而泣。只是美人垂泪,梨花带雨,也惹不起秦香岩的半分怜惜,他见了柳婕妤小产后身弱残柳之容,见了宝涟中毒惨死之容,见了田喜触柱自尽死不瞑目之容,哪能被娴妃这两滴假惺惺的眼泪所动。 “说着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你就当真不怕那午夜梦回之时,被你害死的冤魂来找你索命吗!”娴妃闻言有些慌张,她这才觉得这次秦香岩是动了真格,但仍是一副不知所为何事的无知模样。 “臣妾平日里是待人泼辣了些,但也绝没有动手取过人的性命,臣妾不过一介妇道人家,怎么敢还人性命呢?皇上莫要吓臣妾。” 娴妃知道那些个宫人妃嫔平日里没少出言坏她,如今皇上发作恐怕也是积怨已深,认准了自己害人性命,一时之间也是百口莫辩。 门外那个得娴妃令去传召司膳的宫女已经领了司膳回来,进来见娴妃跪地也是一愣。原本是娴妃发怒要审人,怎么转眼之间就变成娴妃受审了。 “奴婢乐香,见过皇上,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婉仪小主请安......”乐香见娴妃跪在地上,犹豫了片刻要不要给娴妃请安,最后还是懦懦道:“......奴婢给娴妃娘娘请安。” 娴妃见她来,想起那下在奶油松瓤卷酥中的毒,便出言讽道:“可不敢当,吃了那剧毒的点心,本宫哪儿来的安?命都差点没了!” 一路上乐香已听那来叫她的宫女说了个大概,心中惶恐万分,娴妃极重视自己的身孕,虽然那毒非是她所为,但这条小命也不知是保不保得住了。 “娘娘,奴婢万万不敢啊娘娘,奴婢愿起毒誓,那毒绝非奴婢所下,否则奴婢受那五雷轰顶、死无全尸!”乐香并指作了誓,娴妃却冷哼一声,道:“动动嘴皮子谁不会,若是有这骨气,你到是死给本宫看看啊!” 乐香听娴妃如此道,霎时失了气势,瘫坐在地,明明非她下毒,却要她去偿命,是个什么公道? “奴婢、奴婢......” “够了!娴妃你收收你那恶毒性子!朕都怕你害的性命太多,折完了命中福气都赔不起!”秦香岩这下打心底里厌弃了娴妃,便是她的一言一行都碍着他的眼。 “你说这是谋害你,好,朕便来审审,看看到底你是被人谋害,还是贼喊捉贼!” 三十审娴妃真相愈迷离(三) 秦香岩见娴妃对谋害柳婕妤一事抵死不认,便有心先审司膳,问方才的下毒一案。乐香一听皇上要审此案,急忙连磕几个响头,额上都磕出了淤青来。 “求皇上明鉴,奴婢当真没有在那奶油松瓤卷酥中下毒,奴婢自来到华阳宫,一直尽心尽力、忠心耿耿,怎会做那谋害主子之事啊!”乐香断没有想到今日竟平地生雷,她在华阳宫膳房当值几年,从未出过差错,怎地今日出了这样的大祸呢! 她左思右想,未曾想到今日膳房有什么异常之事,也未见可疑之人进入膳房,那毒,说不定是从膳房端出,在上膳的路上被人下进去的也说不定。 “你今日是否一直在那膳房之中?”秦香岩出言相问。 “回皇上,奴婢除了中午和宫女们一起用膳之外,其他时候未曾离开过膳房。”乐香答道。 “那也就是说,若有人在膳食里面下毒,也是在你眼皮底下下的?”司膳乃各宫膳房之中品阶最高的女官,掌一宫割烹煎和之事,既然司膳未曾离开膳房,那出入膳房有哪些人,她自然应当清楚。 乐香也知,即使查明下毒之人非是自己,却也难逃渎职之罪,只能望皇上念此番未曾酿成大祸,从轻处罚。 “回皇上,若是那人来膳房内下毒,奴婢一定记得他,只是......今日并没有什么可疑之人来过膳房啊。”紧接着乐香又说:“说不定,是有人在上膳途中下了毒,也未可知啊!” 乐香此言一出,跪在娴妃身后的大宫女莲心立刻出言驳道:“绝无可能!每日上膳,都是奴婢亲自盯着送过来的,路上一次停留耽搁也无,绝不可能有人趁机下毒,司膳这样说,莫不是想推诿责任,逃那渎职之罪吧?” “莲心姑娘莫要冤枉奴婢,奴婢只是想,若无人在膳房中下毒,那也只可能是在上膳途中了,奴婢这样说,也是希望能尽快揪出那下毒的贼人啊!”乐香急忙辩驳道,生怕秦香岩不信她所言,也连着往地上磕头。 那莲心见了,却是冷嗤一声,道:“司膳可省着点儿磕,待到真凶查明,你跪地求饶之时,更有得你磕!”这果然是什么样的主子养出什么样的奴才,娴妃常常气势凌人,身边教出的宫女也是一张利嘴毫不饶人,逮了缝儿就非给人扒开撒上两把盐不可。 “给朕闭嘴,一个个话比朕还多,都是娴妃教出来的好奴才。”秦香岩迁怒于娴妃,娴妃也是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样,哭噎之声更大了,莲心见自己连累了娘娘受到皇上呵斥,慌忙道了句:“奴婢不敢,求皇上息怒。” “是膳房内下毒还是上膳途中下毒,朕自会查明,问着你们,老实回答便是,其他时候不许多言。”秦香岩先立下规矩,知是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是这宫里的厉害女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起来,连他也治不住的。 众人自然不敢不从,皆恭敬道:“奴婢遵命。” “司膳,你先来说说,今日备膳之时,可有外人出入膳房。” 三十一审娴妃真相愈迷离(四) 乐香今日如往常一般备膳,娴妃有孕时的菜谱是她几日来细细安排的,荤素搭配,更要顾及娴妃有孕后突变的口味,实在是让她头大如斗。 膳房里一阵忙碌着,许多准备之事,并无需她亲自动手,只在一旁监督号令便是。 大约是午膳刚过没多久,有人入膳房来寻她。 “是宝涟啊!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这都好几日没来了,我这儿也是天天都忙不开,也没能得空去找你。”乐香见了来人,甚是欢喜,她与宝涟二人是初入宫便已相识,同在尚食局受尚食女官教引,向来投缘,后来几番交谈之后,更知两人竟是同乡,于是感情更笃。 可惜宝涟先被人点了去当差,乐香继续在尚食局受教,后来因厨艺拔尖,拨往了华阳宫中院娴妃娘娘处当了掌膳,后一步步升上了司膳。而宝涟却因为玉穗宫西院一直空置,只能做个无阶无品的低等扫撒宫女,甚至有时连月俸都领不到手,全被那上头的宫女太监给侵吞了。乐香知道宝涟处境,便时常接济与她,说自己整日窝在厨房里,家里又没亲没故的,得了银钱也没甚用处,而且膳房油水好,常有娘娘吃过的膳食赏下来,偶尔还给宝涟带去点心。 直到莫常在入宫,西院要人去伺候,宝涟才被拨了去,又得莫常在赏识,点作大宫女,好歹是有个品阶,却也因莫常在一直郁郁不得宠,聊甚于无。 二人交情多年,感情深厚,时常来往,得空就聚在一起说说话,也是这偌大的后宫之中,彼此寂静岁月的一丝安慰。 而乐香因娴妃怀孕已多日不得空,二人有些日子没见,于是宝涟便寻了时间找来看她。 “我倒是没什么事做,便偷了闲来看看你。”宝涟四处瞧着,看看乐香在做些什么。 “娴妃的吃食果然是精致些,这些我竟见都没见过。”宝涟指着一样点心道,乐香一看,笑着解释说:“这个是奶油松瓤卷酥,很好吃的。”说着,拉住宝涟背过身,偷偷将一个奶油松瓤卷酥塞到她嘴里,然后乐呵呵道:“怎么样,我亲手做的,好吃吗?” 宝涟舔着嘴唇,直点头,又问道:“原来这便是奶油松瓤卷酥啊,我听说过,这还是第一次尝。可不是说娴妃娘娘不喜欢吃这个吗,你怎么还做?” 乐香摆摆手,道:“你可有所不知,娴妃自有了身孕,胃口大变,从前不爱吃的,现在倒时常念想,我也做了好几次这奶油松瓤卷酥了,每次娘娘都吃得干干净净的。” 宝涟想着刚才那萦绕唇舌间的美味,有些舍不得的再瞧了眼那盛在斗彩莲花瓷碟中的奶油松瓤卷酥,然后艳慕道:“娴妃娘娘可真有福气,娘家里有钱有势,又嫁给皇上做了天子嫔妃,如今怀上龙胎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家小主可这辈子都熬不到了。” “呸呸呸呸!胡说什么呢!哪有人一辈子倒霉的,你本来模样也生得娇俏,比我不知道好看到哪儿去了,指不定哪天被皇上看上,做了主子也未可知呢!” 三十二审娴妃真相愈扑迷离(五) 乐香见宝涟竟放不下那碟奶油松瓤卷酥,便伸手一点宝涟额头,笑嗔道:“瞧你那点儿出息,这碟可不成了,再偷吃可得被发现了,等以后有机会,我再悄悄带你给。” 宝涟闻言却未见喜色,脸上仍是不舍,乐香正想再玩笑她两句,一旁的掌膳却出声唤她。 “你等着,我去看看。”说罢乐香便走去了掌膳身边,给她刚指点了片刻,宝涟却上前说道:“你且忙着,我便先回去了,偷了闲跑出来,久了我家小主该找我了。”乐香闻言,也怕耽误了宝涟当值,便依依不舎送她到门口,临走拉着宝涟的手说:“你得空了就常来找我说说话,等我忙过了这阵子,也去找你。” 宝涟连声称是:“好好好,你快去忙你的吧,我自己回去,别送了。”说罢便朝她挥挥手,转手走了。 ...... “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老老实实地说!”娴妃见乐香竟愣了半晌也没回话,便出声催促。 乐香回过神来,一个激灵,连忙又向秦香岩叩头,磕磕巴巴道:“回、回皇上,今日并、并无外人来过膳房。”秦香岩见乐香答得结巴,不禁心生疑窦。 “真是如此?”秦香岩再次问道。 “确是如此,奴婢不敢有半句虚言!”乐香如此答道,却并不敢抬头看秦香岩的眼睛,只能一直俯着首。 “不敢有虚言?朕看你连欺君都敢!去把膳房其他女官叫上来。”乐香见有人朝膳房去了,心下更是恐慌,却依旧不肯说出宝涟名字。她虽不知此事是否乃宝涟所为,就算是,恐怕也是她的主子莫常在胁迫指使,而并非自己所愿。 很快,两个膳房的掌膳女官被带了上来。 “朕问你们,今日可有外人来过你们膳房?”两个掌膳对视一眼,又看看一旁低着头的乐香,然后其中一人才道:“回皇上,刚过晌午的时候,玉穗宫莫常在身边的宝涟姑娘来过。” “真是宝涟?你们可记得清楚?”秦香岩再问。 “回皇上,奴婢记得清楚,膳房的人都认得宝涟姑娘,她来过膳房好几次了,奴婢不会记错的。皇上要是不信,再问问司膳,宝涟姑娘来都是来看她的。”掌膳的几句话,一下就戳穿了乐香的谎。 乐香见宝涟之事再无从隐瞒,便只得替宝涟辩白道:“回皇上,宝涟虽然来过,但宝涟是怎样的人奴婢最清楚不过了,奴婢与她初入宫便相识了,她不会给娴妃娘娘下毒的。” 池影听乐香一样,不禁伸手摸了摸揣在她怀里、从宝涟房中搜出来的雪上一支蒿,它定就是宝涟在娴妃膳食中下毒的物证了。 “朕已在宝涟房中搜出了她下毒所用之药,你不必再替她辩白了。”秦香岩想想宝涟惨死之状,可真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乐香与宝涟交好,恐怕还不知宝涟已被人毒死的消息,所以才想方设法替宝涟遮掩,心下倒生了些不忍之情。 三十三审娴妃真相愈迷离(六) 果然,乐香心想,一定是那莫常在胁迫宝涟做的,她与宝涟相识十载,怎么能不知她是什么样的人,若不是有人胁迫,她断不会如此行事的。 “皇上明鉴,宝涟平时连杀鱼都见不得,所以才没在尚食局待下去,怎么可能无故给娴妃下毒呢?一定是莫常在胁迫的!宝涟家中还有亲人,定是莫常在胁迫于她,逼她这样做的!求皇上从轻发落!奴婢愿替宝涟受罚!” 乐香一迭声地给宝涟求情,看她急切的神情,池影有些不忍地别过脸。 “朕知道......宝涟她已被人毒害,凶手是莫常在与田喜,莫常在已收押慎刑司,田喜畏罪当场触柱身亡。” 乐香初闻噩耗,仍是难以置信,愣在当场,她曾说过等到满了二十五岁放出宫去,二人合开一家小酒馆,乐香掌勺,宝涟管事,一定能赚得金银满钵。以后要是嫁了人,一个生男、一个生女,便指腹为婚,两人成一辈子的亲戚。若是都生儿子,便结义为兄弟,让儿子们同她们一样,一生相扶持。若都是女儿,便结为手帕交,做闺中密友,像她们一样常窝在一个被窝里说悄悄话,第二天起晚了一同被尚食骂...... 宝涟还说......你无亲无故,没有娘家,往后就在我家出嫁,我来给你当娘家,要是你夫君敢欺负你,就跑回娘家来,我帮你打他...... 半晌之后,乐香回过神来,整个人像是失了心魂、没了支撑,瘫倒在地上,俯身嚎啕大哭,哭得是心胆俱裂,哭得是天地为之震颤,哭得众人都为之动容。 秦香岩见状,也没再说什么,挥挥手让她身边的两个掌膳扶她下去。 “下毒之事是宝涟做的,至于指使是谁......今日天色晚了,容后再审。娴妃,你禁足华阳宫,华阳宫中院派侍卫全天把手,不许任何人出入。” 娴妃听闻要将她禁足,心下不甘,立即道:“皇上,臣妾并未有何过错,为何将臣妾禁足!” 秦香岩冷冷看她一眼,道:“没有过错?你身为众妃之首,又曾掌六宫之权,应未六宫表率!而你却只是心狠善妒,眼里丝毫容不得他人,朕极少理后宫之事,还不知道你已害了多少人!这事真相大白之前,你就在这华阳宫中给朕好生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秦香岩之言,直指娴妃失德,不堪为众妃之首,狠狠伤了娴妃的颜面,比什么责罚都来得重。 还不待娴妃反应过来,秦香岩已走出门去。 到华阳宫外,看那天色已是沉沉如墨,各宫都已点起灯笼,能照亮的不过方寸之地,那些不能照亮的地方又是如何呢...... 秦香岩、皇后和池影三人刚出华阳宫,娴妃便一把掀了那早已凉透一桌奢侈的饭菜,精致的碟碗器皿全都哐当摔个粉碎。 骂她是妒妇,骂她不堪做六宫表率,骂她不配这娴妃之位...... 这可是当初她选秀之时,他亲口封的“娴”字啊...... 三十四平清宫池影遇刺客(一) “你们两个好好领着你家小主回宫,天色晚了仔细看路,朕还要回元昌殿批奏折,先走一步”秦香岩朝柔茗和岷月嘱咐,眼神似有似无扫过皇后,却是欲言又止。 “咳咳,皇后路上也小心些,朕也先回宫了。”他这么带了一句,言罢欲转身离开。 “皇上留步!”池影脑子一转,立即高声留人。 “皇上去元昌殿和皇后也是顺路,不如顺道送送皇后如何!”池影盯着秦香岩犹豫的双眼,立即点头示意他。 “皇上您看,这天色都快黑透了,皇后和琴音姑姑都是久未在后宫走动的,华阳宫离来仪宫这么远,要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儿可就不好了,皇上您顺路就送送呗!”池影说着瞎话都不眨下眼皮,两人都有撵车,能有什么找不着的。皇后自然会意这池影想做什么,便有些羞红了脸,幸好天黑瞧不清楚。 “咳......既然影儿这样说了,不知皇后是否......”见秦香岩松口妥协,池影得意地勾唇一笑。 皇后闻言,却是欢喜得不知所措,直直地就愣在原地,也不晓答话。 “皇后娘娘,皇上等您回话呢!”池影摇了摇皇后的手臂。 “好......好!臣妾遵旨!” 池影笑眯眯看着皇后扶着秦香岩的手登上肩舆,且听见他柔声提醒道:“小心台阶。”也得意领着柔茗与岷月回了宫去。 三人一路紧赶慢赶,池影不停出生催促:“走快点儿,走快点儿!我都要饿死了!” 就在快到平清宫时,池影余光瞥见那宫墙之上一道黑影一闪而过,而那轻功身法竟是似曾相识。柔茗、岷月二人自然没她这个眼力,见池影停下身在,皆出言询问:“怎么了?小主不是饿了吗?前面儿就快到咱们平清宫了。” “哦哦,对,我饿了,快走吧。”池影敷衍答道,随二人快步走着,眼睛却一直四下找寻那黑影。 拐角就要到平清宫时,正巧就见那黑影翻身跳入了平清宫中,池影大惊失色,连忙提步跑进宫去。 “哎呦!小主您可算回来了!”青崖就在宫门口,见池影火烧火燎地就跑进来,却看都没看他一眼,提气一跃就蹿上了房顶去。 “小主!小主您干嘛?!您快下来!小心摔着!”青崖焦急道。 “没事儿,我上来捉猫。”池影半鞠着身子,稳稳地站在了屋顶上。 “捉猫?这乌漆墨黑的,没见着猫啊。” “黑猫。” “......小主您眼神儿真好,这么高您下来吧,让奴才帮您捉。”青崖和一众宫人都直盯盯地看着。 “不用,我功夫好,我自己来。” “可是......”青崖正欲再劝,却被池影打断道:“行了,别再说了,要是把我的猫给吓跑了,你可得赔给我。”青崖只得委屈地伸手掩住口唇,不再说话。 池影左右瞧瞧,没见着先前的人影,便扶着黄瓦,翻过了屋脊去。 于是果然在那屋檐重叠之下的阴影之中,看见一双折射着淳淳月光的,直直望进她心底的清亮黑眸。 池影张了张口,却不知能说些什么,半晌之后,终于开口,轻声喊道:“大师兄......” 三十五平清宫池影遇刺客(二) 平清宫众人皆仰首盯着屋顶,池影自翻过屋脊没了身影之后,便半晌没听见什么动静。青崖想出声询问,却又怕惊跑了小主的黑猫。 池影出声喊了沈临澜,沈临澜没答话,二人正尴尬对视着。过了良久,沈临澜终于动动嘴唇,道:“过得还好吗? 池影舔舔干涩的唇,回道:“挺好的......”沈临澜点点头,深深看了池影两眼,转身跳下屋檐,跃出平清宫,消失在浓稠如墨的黑夜之中。 众人见池影终于从屋顶上下来,却是两手空空,哪里有猫的影子,青崖暗道不好,忙出声问道:“小主......猫呢?” 池影面无表情地看看他,缓缓道:“跑了,你得赔我。” 青崖:“......” 转身进屋,柔茗和岷月已张罗着摆好了菜,池影先前在路上还一个劲儿嚷嚷着饿,现在却投箸不食,胃口缺缺。 “小主这是怎么了?先前不是还说着饿吗?可是饭菜不合口味?”柔茗上前问道。 池影摆摆手,道:“方才屋顶上受了风,有点脑子疼,吃不下,都撤了吧,赏下去,别浪费了。” 二人几番出言相劝,未果,只得将饭菜全撤了下去。 ...... 来仪宫。 皇后用过了膳,也早早地歇下,白天折腾了那么一大通,现下要睡,竟是睡不着了。 良久,琴音见皇后屋里还亮着灯,便推门进来,见皇后就着床头的烛火正读着一卷书。走进了一看,却是一卷《花间词》,据皇后说,她在闺中便常读,最是喜爱温飞卿那词中,两情相眷的光景。 “这么晚了,娘娘还不歇下吗?”琴音上前替皇后挑亮了烛火。 “先前这么困,现下竟又睡不着了,便找了卷书来看看。”这《花间词》就在床头,她顺手就捡了来看。 皇后还在闺中的时候,一年踏青,她带了家生丫鬟和几个仆人去,她也是难得出来,撩起帘子四下看着不肯放下。忽见几个锦袍少年打马而过,一人在那最前头,后面并行跟着两个,其中一个高声喊着:“大哥!我和二哥难得回京,你到是让让我们啊!” 前头那男子闻言,勒马而立,回身道:“老三,你倒是年年都会耍赖,今年可得把之前的都补上,我那马厩里的马可是留了一年等你来刷的。” 三人皆放慢了速度,悠悠然并肩而行,有说有笑,一派兄弟友爱的景象。她直直地看着,却被先前说话的老三看见了,只见他一双星眸灿灿生辉,鲜衣怒马,何等俊逸,二人双目相接,片刻之后又尴尬移开。 老三轻咳了一声,喃喃道:“这谁家的姑娘,胆子倒挺大。”她闻言一愣,才发觉自己失礼了,双颊飞红,立即放下车窗帘,朝丫鬟吩咐道:“让马夫走快一点。” 马夫得了话,一扬马鞭,便是车轮滚滚,再见不到那人的身影...... “娘娘?皇后娘娘?”琴音轻声唤了几句,皇后终于回过神。 “你方才说了什么?”琴音笑笑,答道:“奴婢方才说,娘娘要是睡不着,奴婢去把替娘娘把苏合香点上。” 三十六元昌殿帝后释前嫌(一) 皇后摇摇头,睡不着便也罢了,她心里总觉着心里没着没落的。 “先前皇上是不是说了,要熬夜批折子?”皇后转念一想,既然睡不着,不如去元昌殿陪着皇上批折子。 “皇上说了,怎么?娘娘要去看看?”琴音一问,皇后又有些却步了,是不知皇上想不想见她,若是不想,她去了跟前,岂不是讨嫌。 “要奴婢说,娘娘想去便去,婉仪小主都说了,皇上没有厌弃娘娘,只是一时抹不开面子,若是娘娘主动些,先放下面子去,两人不就和好了吗?”琴音看出皇后心中顾虑,都说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见两人的关系这么不咸不淡的僵持着,她也是操碎了心。 皇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想确是心有不甘,难道她就这样和皇上别扭一辈子吗? 当年初见就丢了大家闺秀的面子,如今再丢了皇后的面子又能如何? “给我更衣。” 外头到处都黑透了,好些宫殿都熄了灯火,更深露重,夏天的衫裙怕御不住夜寒,琴音给皇后披了个银白底色翠纹斗篷,夜色里甚是扎眼。 “娘娘,要不乘撵车去吧。”琴音一人陪着皇后出去,手里提着个雕红漆九攒食盒,还兼打着灯笼,又怕皇后没看清路滑倒了。皇后瞧了眼,伸手摘了挂在廊柱上熄了的灯笼,就着琴音手中灯笼的火将它点亮。 “这乌漆抹黑的,撵车更看不清,走得还慢,还是我自个儿走着去。” 二人打着灯笼朝元昌殿去,路上经过御花园,到处都是林子园子的,黑影幢幢,夜风一次,四处都是飒飒作响,皇后挽着琴音的手更紧了。 “娘娘别怕,穿过园子很快就到了。”皇后点点头,两人加紧了步伐朝元昌殿赶。 刚走出御花园,二人碰上一队巡逻的侍卫,一排排黑影照到墙上,都一看见,二人都吓了一跳,忍不住叫出声来。 “何人!”宫巡常骑听见声响立刻转过神来,两列侍卫快步跑来将二人团团围住。 琴音一把伸手护住皇后在身后,朝那侍卫喝道:“大胆!见了皇后还不跪下请安!” 那宫巡常骑举起手上灯笼一看,果然是皇后,忙跪地道:“臣等不知皇后娘娘驾临,求皇后恕罪!”那些侍卫也跟着他一骨碌跪下,顿时皇后面前就跪了一地。 “都起来吧,这大半夜的也看不清楚。”皇后抬手让他们起身。 “不知皇后娘娘是要去哪儿,天黑路滑,臣等送娘娘过去。” “那倒是不必了,本宫去元昌殿看看皇上,这便快要到了,你们巡你们的,本宫自己去。”皇后婉拒,携了琴音往前走了。 “臣等恭送皇后娘娘。” 从御花园出来分了两条路,一条通元昌殿,再走远些就是前朝,一条从后面通向佛堂,甚远,几乎纵跨了半个后宫。 华莲池的莲花开得艳,远远过来,就闻见夜风轻拂送来微香,煞是喜人,仿佛从那鼻尖儿一路沁染,顺着舒畅到了心里。 三十七元昌殿帝后释前嫌(二) 皇后提起裙角,从雕栏边矮身挨近了去看那池中娇绽的红莲,凉风一动,莲叶瑟瑟,红莲摇曳,不胜娇羞。一轮朗月如温润白玉盘,映照入墨色池水,水波荡漾之下,搅碎一池清辉。 “以前皇上就爱摘了池子里的莲花放到御书房里,染得一室馨香,批着折子也舒服些。”谢家出事前,皇后与秦香岩也是新婚燕尔,蜜里调油,他在元昌殿里批折子,皇后便在一旁或打扇研墨、或削剥瓜果。除了皇后,再没有哪个妃嫔能踏足御书房。 常宁原本在御书房前候着,听秦香岩随时吩咐,一个小太监打了帘子从外边儿进来,对他道:“奴才好似看见了皇后娘娘在外边儿。” 常宁先是不信,后又想起以前皇上批折子也常是皇后陪伴在侧,于是便问道:“你可看清楚了?”那奴才点点头,道:“看清楚了,还有那皇后娘娘身边的琴音姑姑也在,就是皇后娘娘错不了。” 元昌殿原本是一片沉寂,只有秦香岩翻动奏折的声响,或偶尔咳嗽两声,又兼练武之人原本感官灵敏,那小太监刚进屋时,他便清清楚楚听见了脚步声。又听他们提及皇后,便出言问道:“皇后来了吗?” 常宁听见秦香岩在御书房内问,忙走了进去,答道:“回皇上,小子说看见皇后娘娘在华莲池边上,奴才正问呢。” 真是皇后?秦香岩放下正在翻阅的奏折,站起身来,道:“朕出去看看,你们别跟着。” “是。”常宁躬身退出去,仍旧守在御书房门口。秦香岩撩了帘子去了前殿,从那窗户远远朝外看了一眼,果然见有两人提着灯笼正站在华莲池边,一个转头正对另一个说着什么。 “琴音,你把东西放下,拉着我折几支莲花。”还没待琴音开口劝,皇后已探出身子伸手去够那朵似开未开,半羞半绽的莲花。 “娘娘您小心着些。”琴音连忙放了手上的东西,拽住皇后的胳膊。 “没事儿,你拉紧我便是......” 皇后话刚落,就听身后一人沉声道:“胡闹!”琴音慌忙回头一看,见是秦香岩在她身后,惊慌道:“皇上!”皇后听琴音喊,也是心下一慌一急,顿时失了平稳,眼看要朝那池中跌去。秦香岩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伸手就捞住了皇后快要栽倒的身子,把她整个都搂在了怀里。 琴音见状,立马松开了皇后的胳膊,后退两步,低下头。 皇后见自己竟闹了笑话,也埋着头不敢看他。 “大半夜的不睡觉,跑这儿摘花做什么!”秦香岩可是被皇后吓了一跳,先前还是夜深人静他一个人坐在御书房里批折子,刚出来就见皇后半个身子都探出栏杆去伸手摘莲花,连还差点儿掉进了水里。 皇后受了训斥,有些委屈,心想着自己还是给他摘的花呢,便嗫嚅道:“臣妾看这莲花开得好,想摘了几支给皇上插到御书房去。” 秦香岩倒是哭笑不得,无奈道:“奴才们自会摘来,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三十八元昌殿帝后释前嫌(三) 皇后面上一红,心想那是别人摘的,与自己亲手摘的不一样,却害臊不敢说出口。 秦香岩见皇后默然不语,便放开手,轻咳了一下,问道:“皇后半夜过来作甚,不会只是觊觎朕的莲花吧?” 皇后听他说得自己跟做了贼人一样,便出言驳道:“这莲花种在池子里,谁见了不能去摘上几支,怎么皇上就说是自己的!” 秦香岩却是哈哈一笑,道:“莫说这一池莲花是朕的,这整个后宫,那都是朕的,皇后你......不也是朕的吗?” 这一言,说得皇后羞红了脸,忙伸手捂住,转而道:“臣妾、臣妾过来看看皇上,还给皇上备了......”皇后低头四下寻找,却见方才让琴音放在地上的食盒已经打翻了,恐怕就是刚才自己失了平稳时不下心踢到的,便也说不下去了。 秦香岩顺着她眼光看去,就见地上一个打翻的雕红漆九攒食盒,便故意叹息道:“真是可惜,朕正好也饿了。” 皇后闻言,脸上羞愧更加,秦香岩有心打趣她,见她脸红自然大笑。皇后气恼道:“皇上净取笑臣妾,臣妾这便走了!”说罢,便转身要手,却被秦香岩一把拉住。 “走了这么远,皇后也累了,随朕进去歇歇,朕让膳房做些宵夜来,吃了再回去。” 常宁见秦香岩牵着皇后进来,脸上笑意盈盈的,知他是心情大好,忙上前给皇后见安:“奴才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 “常公公请起。”皇后脸上还是红彤彤的,原本就是冷风吹了,又被秦香岩调笑一番,心里扑通乱跳,哪静得下来。 “娘娘可算来了,那底下的小子们都抻长了脖子盼着皇后过来。” 皇后闻言不解,遂问道:“盼我作甚?” “娘娘有所不知,只要娘娘在的时候,皇上必定心情愉悦,皇上高兴,咱们奴才不是好侍候吗?皇上要是不高兴,奴才们少不得要小心着些,所以大伙都盼娘娘呢!”常宁捧着皇后,说得皇后心里跟尝了蜜似的,秦香岩一向不与奴才计较这些,便只佯怒,笑斥道:“就数你多嘴!还不快去让膳房备点儿宵夜来!” 常宁也是笑着,道了声:“奴才不敢。”便躬身退出御书房去,招了小子来传膳去。 秦香岩捡起朱砂笔继续批示奏折,皇后几年没进过御书房了,转头四下看了看,各处摆设都还跟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动,又见那黑漆彭牙高脚花架上,摆着一个青花白地瓷梅瓶,里边儿果然插着几支正开得新鲜的红莲,再走近一瞧,瓶里头还蓄着水。 皇后凑着鼻子去闻那红莲,就听秦香岩突然道:“到朕身边来。”皇后依言过去,却被秦香岩拉住了手,搂进怀里,手掌隔着夏裳也似能撩起火来,烧得皇后有些不知所措,伸手抵住他却也被他的手捉住。 “皇、皇上......”皇后入宫时年纪就小,去佛堂待了几年依旧没甚长进,还似那闺中女儿家,脸皮薄得很。 秦香岩伸手,拇指摩挲着皇后白润的小脸,掌心贴着她的鬓发,把她的模样紧紧锁入双眸,半晌,深深叹息道:“明湘,是我对不起你。” 三十九元昌殿帝后释前嫌(四) 皇后初闻他唤自己闺名,心下一颤,紧接着鼻头一酸,那泪就如滚珠儿似的一颗颗往下掉,一双小手也从秦香岩掌中抽出来,伸开环抱住他。 那年她小产,还没出月,便闻娴贵嫔晋了娴妃。几日里她没少听身边宫人在私下议论,说娴妃害了皇后小产,皇上竟只禁了一个月的足,说周家联合众臣举报谢家有功,连带着娴贵嫔也晋了个娴妃,一个春风得意,一个后位不保。 一言一语都似利刃剜心,她不吃不喝心如死灰,终于在知道父亲已上疏辞官,谢氏一族迁回原籍之后,一病不起。 郁郁心结,药石无医,她缠绵病榻,想起入宫之前,踏青时遇见的翩翩少年,她尚不知这少年日后将为天子,却已一颗春心悄然相付。 被迎入中宫之时,仍满心都是那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当车舆红帘被人掀起的那一刻,已为九五至尊的少年正笑意盈盈的看着她,正如初见。 往日甜情蜜意,点点滴滴,她不知以后自己该如何再面对,自请了旨意,从此禅裙换红裳。 可她还是不甘心啊!不甘心娴妃那等蛇蝎女子留在他身边,不甘心她周家就这样权倾天下,她日日梦魇,梦见自己被他休弃出宫,她后悔当初自己轻率,赌气搬去了佛堂。 如今她回来了,她听到他在耳边轻道一句对不起,这四年来受的冷落委屈一齐涌上心头,便只能伏他肩头恸哭。 “明湘,我此生只立你一人为后,绝不相弃。” ...... 翌日请安,少了娴妃,也少了不少热闹。 皇后从元昌殿赶回来,耽误了不少工夫,一群莺莺燕燕候在皇后殿前,却等来了秦香岩的撵车。 帝后二人携手而入,不知红了多少妃嫔的眼,却只能干瞪着眼睛,屈膝请安:“臣妾见过皇上、皇后,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免礼。”秦香岩道。 池影从人群后面笑盈盈朝皇后望去,皇后也很快看见她,有些不好意思,笑着朝她点点头。 秦香岩与皇后领头,众妃紧紧跟着身后,池影不想上前挤凑,便在后头慢吞吞挪动。秦香岩在正位作罢,抬头见池影磨磨蹭蹭在最后头,便提了声音道:“你在那后头做什么?道朕跟前来!”池影闻言左右看看,无人,那便是叫自己了,只能硬着头皮迎着怨愤的目光上前去,眼光瞄见那伸出来想绊倒她的足尖,坏笑一勾,一脚结实地踩了上去。 “哎呦!”伸脚那人乃是之前给皇后请安迟了的封良媛,向来是一碗半生的饺子下肚,没能改了她爱出头的毛病。 众妃在御前不敢张妄,一个个笑弯了眉眼也不能出声,皆捏了绢帕一角掩着唇。 池影到跟前,给秦香岩见了个礼,也给皇后见了个礼。 “你坐这儿。”秦香岩随手指了个他身边的位子,让池影坐下。 池影一看,娴妃的位子,现下娴妃禁足,自然要空上好一阵了,便没推辞,谢恩坐了。 “你们也都坐下。” “谢皇上。”一室娇滴滴、脆生生的嗓子,听得池影都心肝儿打颤。 四十立威严皇后掌实权 “昨日玉穗宫的事,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现下都还没个所以然,但朕有心彻查。以前娴妃治宫失德,朕已罚了她,如今有皇后在,你们再给皇后找不痛快,朕决计饶不了你们,都听明白了吗?”还想着秦香岩一大早不好好上朝跑后宫干嘛来了,原来是急颠儿颠儿给皇后立威呢! 众人自然不敢怠慢,皆跪地道:“臣妾不敢。” 皇后小产那会儿,没占着时机,秦香岩身边也没个得力人相助,刚登基的新皇,即使能差个水落石出,也动不了娴妃和周家分毫。而如今不同,他几年养精蓄锐,誓要拔除周家这颗危害大齐江山的毒瘤,万事俱备就等那周家露出把柄,便好铲除个干净。 “另外,柳婕妤这番受惊了,朕有意给晋她为贵嫔,赐个封号,至于赐什么,就凭皇后做主。”秦香岩看向皇后,皇后也颔首道:“臣妾遵旨。” “再有,容贵嫔——”秦香岩出声喊道,容贵嫔万没想到皇上回突然点到自己,忙上前道:“臣妾在。” “这些时日后宫事忙,朕也忙,你也是宫中有资历的,协理六宫之权,朕交给你,往后多从旁协助皇后,为皇后减轻负担。”几个位份高些的妃子,养胎的养胎,受罚的受罚,就只剩个容贵嫔勉强还能堪任,便是无从推辞,只得道:“臣妾领旨谢恩。” 待容贵嫔退回去,秦香岩突然又转向了池影,接着道:“最后,影儿你上前来。” “臣妾在。”池影快步上前屈膝。 “昨日宝涟一案,玮婉仪断案如神,明察秋毫,朕心甚悦,擢为正四品容华,赐黄金百两,再赏赐些别的物什,皇后你看着赏些便是。” 别的都没甚要紧,以后出宫又带不走,单是那黄金百两,池影就乐得合不拢嘴了,喜道:“臣妾领旨谢恩!” 众妃听着艳慕的艳慕,不忿的不忿,这池影许是大齐建国以来,晋升最快,且是唯一一位因断案而晋升的妃子了。 “除了玮容华,其他人都散了吧。”听秦香岩此言,仿佛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但他都这样说了,谁敢抗旨留下来? “皇上不回元昌殿吗?”皇后出声问道。秦香岩笑笑,柔声说:“朕让常宁把奏折给朕送过来,朕留在这儿陪你说说话。” 此言听了,暗自腹诽,你们俩,冰释前嫌,小别胜新婚,点了她留在这里做什么?! 秦香岩让她留下,自然也是有事相商,待众人皆散尽,三人关起门来说话,秦香岩方问道:“影儿,按你看昨日娴妃之事,是真是假?” 秦香岩此问,正是心里存了怀疑,他不信娴妃清白,却又觉事有蹊跷,左思右想拿不定注意,遂找池影商谈。 “这样,我来捋捋,看看能找到什么疑点。”秦香岩想想也是,不如从头捋上一遍,看看能否想个明白。皇后昨日陪着柳婕妤未到现场,不知有些何事,便也兴致盎然听池影道来。 四十一捋案情疑点渐浮现(一) “柳婕妤小产,是玉穗宫中院的司膳明钰在她膳食——银耳红枣粥中加入芦荟所致。据明钰招供,是西院莫常在身边大宫女宝涟出言诱使,于是我们传召了宝涟,却得到宝涟已死的消息。我们去宝涟房中见到宝涟尸体,经一番勘察发现,发现宝涟是被人逼迫喝下毒药而死,那毒正是雪上一支蒿。此案后经查验,已判定凶手有二人,一人乃元昌殿近御随侍的太监田喜,一人乃居于玉穗宫西院的妃嫔莫常在。二人皆已招供合谋毒杀宝涟的事实,但在问及幕后是否有人主使,主使之人是谁的时候,莫常在说乃是娴妃指使,而田喜却矢口否份,坚持说主使之人就是莫常在而已,自己也是收了莫常在一百两银子才答应帮莫常在谋害宝涟的。” 在这里,是他们遇到的第一个疑点,到底莫常在所言是真,还是以死相证的田喜才说了真话。 “田喜畏罪自尽后,在他身上找到了他所说的莫常在给他的银票,经莫常在身边的常事宫女巧彤证实,莫常在原本应是拿不出这些银票的,后来又从她寝室之中找到一叠来历不明的银票,正好与田喜身上所得银票的票号相连。” 皇后听到此处,出声问道:“这不是刚好证明了田喜所说是真,而莫常在所说是假吗?” 池影正皱眉认真思索着,闻皇后言,却摇了摇头。 这是他们遇到的第二个疑点,这些银票从何而来,是如何到了莫常在手里,又是如何到了田喜手中?是莫常在给田喜的吗?还是另有其人?这些问题,现皆无法证实。 “正如娴妃所说,聚富钱庄所制银票,宫中所有之人不在少数,并不能因这银票是周家的银庄制的,我们便定罪娴妃。”秦香岩虽心有不甘,却不得不承认这银票并不是什么有力的证据。 “但是我们眼下并没有别的线索,于是决定会一会娴妃,看看能否从她嘴中,套出什么线索。” 然后秦香岩、池影、皇后三人,一起去到了娴妃宫中,在此遇到了第二件案子——娴妃被人下毒。 “然后发生的娴妃被下毒的案子,娘娘您也在场,我便不多说了,因为先前在宝涟房中已搜出一包藏在她枕头底下的雪上一支蒿,再加之司膳乐香和两个掌膳女官的证言,暂且可认定下毒之人乃宝涟无疑。然后,关于此案的疑问是——宝涟下毒是谁指使?为何下毒?” 经池影这么一捋,他们发现,两件案子层层扣套,环环相接,隐隐之中,让人生出被人牵着鼻子走的错觉。 “我们要审宝涟,宝涟被杀;我们要审田喜,田喜自尽;我们要审娴妃,娴妃也被人下毒。谁这么神通广大,居然能次次抢在我们前头!幸好这次我们去了娴妃宫中,不然娴妃恐怕也难逃中毒!”池影冷哼道,秦香岩闻言,脑内却灵光一闪,脱口道:“倘若并不是我们及时赶到救了娴妃,而是下毒之人根本没想毒死娴妃呢?!” 四十二捋案情疑点渐浮现(二) 池影不解,遂问道:“此话怎讲?” “既要下毒自然要下在娴妃一定会吃的菜中,而乐香也说了,娴妃平日里是最讨厌吃奶油松瓤卷酥,为何宝涟却要反其道而行,选择下在奶油松瓤卷酥呢?在说八道菜下在一道一中未免太过冒险,万一娴妃没有动那道菜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师兄你是糊涂了吗?乐香不是还说了,娴妃因怀了身孕,胃口大变,先前最讨厌的奶油松瓤卷酥已变成了她每日必吃的菜,可不就是你说的‘一定会吃的菜’了吗?” 秦香岩闻言去神神秘秘地摇摇头,道:“非也非也!师妹你学过医的,怎么也没发现吗?娴妃,她当真怀孕了?” 池影闻言愣住,她倒是没有想过,除了宁昭容在秦香岩默许之下假怀孕之外,别的妃嫔也敢冒着欺君之罪假报身孕。 “我......我是没看出来,师兄你怎么发现的?”池影好奇,怎么自己一个学过医的都没看出来,反倒是秦香岩知道了呢? “我也是......偶然得知,娴妃并不能怀孕了。”秦香岩看看身边的皇后,有些尴尬的说。 池影和皇后闻言,都一脸惊恐地看着秦香岩。 “师兄你......” “皇上你......” 秦香岩见这二人神色,连忙摆手道:“这么看着我作甚?!和我没关系!不是我干的!” 皇后不高兴,伸手轻轻攘了秦香岩一把,嗔道:“那皇上是想要娴妃给您生孩子了?!”秦香岩一见,这帽子扣得更是不得了,急忙撇清:“我没有!天地良心!以后都让你生,生得来仪宫的住不下!” 皇后闻言却脸红了,不知是不是想起了昨晚的什么光景,便拍开秦香岩揽着她的手,娇嗔道:“谁要给你生?若真是这样,天下人该说我是个妒妇了!” 秦香岩却满不在乎,继续道:“妒妇又是如何,妃子可以纳无数,皇后只能娶一个,还不兴人好好宠着了!” 池影看看二人,听着这两人在自己面前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无奈轻咳了一声:“说哪儿去了,我这儿说正事呢......” 这昨晚秦香岩送皇后回去之后发生什么了,怎么第二天就跟身上抹了胶似的黏在一起分不开,再想想昨晚自己见了大师兄的那气氛、那对话,可真是......不提也罢...... “咳咳,娴妃那事儿,是顾谦发现的......” 顾谦?池影歪头想了想,想起来了......皇后殿前遇到过,调戏她那个太医...... “娴妃从来只召心腹的御医给她请脉,有一次筵席上,她脸色不佳,我做主传的顾谦来,过后顾谦悄悄告诉我的,没别人知道。”秦香岩解释道。 “那娴妃自己......”若明知自己不能怀孕,却假报怀孕的话,会不会有什么打算呢?池影想。 “娴妃她,像是不知道。”秦香岩思虑一阵,说道。 “就这前不久,娴妃还没说自己有孕的时候,曾向顾谦讨要过生子的方子。” 生子的方子?!池影以为他随口说说,没想到他还真有...... “娴妃若是知道自己不能生育的话,恐怕就不会讨生子之方,而是寻治愈之法了。”池影点点头,深以为然。 四十三捋案情疑点渐浮现(三) 既然娴妃身孕是假,那她改了口味爱吃奶油松瓤卷酥之事,自然也是假的。只是假孕这样欺君的大罪,连娴妃宫里的人都不知,难道能让宝涟知道了去吗? “所以我说,指使宝涟下毒的,说不定就是娴妃自己。”池影想想,这话也不无道理。 “娴妃一开始就想嫁祸于莫常在,收买了田喜诬赖她,在让宝涟给自己下毒,造成是莫常在想毒杀她的假象,就是为了误导我们,一般人哪有给自己下毒的道理,她反其道而行,正是想给自己洗脱嫌疑。”秦香岩的一番推理,只能说是假设,看着没什么漏洞,却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 “这样说来,田喜身上的银票也是早就设下的,让莫常在替罪的陷阱了?” 娴妃乘莫常在正囊中羞涩,日子过得苦不堪言之时,用巨额银票收买她害柳婕妤小产。再收买了田喜,将与莫常在所得银票票号相连的一叠银票放到他身上,让他去找莫常在二人一同杀死宝涟,再让田喜将一切罪责都推到莫常在身上。 “田喜之死,岂不也在她计划之中?”池影诧异道,娴妃当真是给了田喜天大的好处了,才能买他以命相抵。 “不错,田喜之所以当场触柱自尽,一是为了让我们相信他所言,二是为了防止我们逼供,让莫常在死无对证。” “可是田喜连命都没了,拿了娴妃的好处又有什么用呢?”皇后问罢,三人面面相觑,如今才发现,恐怕为时晚矣。 “常宁!”秦香岩高声喊,常宁就候在门口,很快便推门进来。 “奴才在。” “田喜这人你可熟悉?”既然是御书房近御随侍之人,常宁应是了解几分的。 常宁知道昨日杀害宝涟之人就是田喜,现下秦香岩问起,便不敢轻言,细细回想片刻,方答道:“田喜虽在御书房近御随侍,但也只是个无品无阶的小子太监,奴才并不熟悉。倒是昨天田喜被捉拿归案之后,奴才曾听身边几个小子议论,说田喜家中尚有老小,全家人靠着他的薄俸,现在人死了,可不知那一家老小该如何是好。当时奴才听见了,训了他们几句,让他们不许妄议,他们便没再说了。” 想来也是,常宁乃元昌殿总管,五品宫殿监副侍,每月领俸银六两,统管元昌殿共东西暖阁近一百名太监,哪能记得住这个没品没阶的小子,遂叫人去传那几个议论之人过来,好细细询问。 常宁差去的人打听了一番,找了个对田喜家最清楚的人带了过去。 “奴才进宝,见过皇上、皇后娘娘、容华小主,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容华小主请安。”御前的人规矩自然是不错,第一次被秦香岩传召也不见胆怯,大大方方就进来见礼。 “朕听说你与那田喜关系不错,可有此事?” “回皇上,奴才与田喜的床铺挨着,平时便多聊了几句,遂比旁人清楚些。”进宝答道。 “那好,与田喜有关的,你都知道什么,老实说来。” 四十四捋案情疑点渐浮现(四) 自小就被父母送进宫来,阉割了当太监的,家中能有什么好身世,进宝未言之前,池影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田喜家中有一老母,还有一弟一妹,还有个赌鬼父亲乃是继父,自从他母亲嫁于他继父之后,便从没一天好日子。因继父没钱换赌债,便把田喜给了放贷的债主,然后那债主把他买进了宫里,用卖身的银子抵了赌债。” “奴才看他平日里过得紧紧巴巴的,把俸钱都攒了下来,便曾问过他,攒来作甚?他说是家中小弟要娶亲、小妹要嫁人,都指着他拿银子,不攒钱不行。”听进宝所言,田喜很是缺钱,若是娴妃以银两收买,恐怕他真能豁出命去。 “他近日可见过他家人?” “回皇上,像是前几日在宫门见过。” 果不其然,田喜早已在案发之前就将从娴妃处所得银两送回家中,如想继续追查,恐怕得派人去田喜家中找到证据。 “田喜他家住何处?”秦香岩和池影想到了一处,遂向进宝问道。 “这个......奴婢只是他家住朱雀大街一条小巷之中,具体在何处奴才也不知,不过奴才曾听田喜说过,他继父常去的凤翔赌庄离他家不远,若在凤翔赌庄附近打听打听,想必能够找到。”这个进宝也是聪明,知道秦香岩想问什么,都捡了紧要的答,倒得了秦香岩的赏识。 “朕知道了,你倒是会答话,常宁——”秦香岩唤道。 “奴才在。” “赏他十两银子。”常宁得令,从袖兜里取出个钱袋,拿了锭十两的整银给他。进宝心中虽然喜极,但面上却还稳得住,常宁见了,也想道,这小子倒是不惊不喜经得住事。 而后虽秦香岩没开口,首领太监却极有眼力见地将他调去了御书房当差,此是后话,按下不表。 既已知田喜家人所在,那便要派人去查探清楚,秦香岩思来想去,觉得若是派了身边得力的太监去,恐怕打草惊蛇,万一被娴妃得了风声,不就前功尽弃? “要不,师妹你去走一趟?”池影想想,京城也没什么人认识自己,暴露的几率小,再说自己身怀功夫,若是出了什么变故,也好随机应变,便也点头应下。 “那事不宜迟,你准备准备,拿了皇后的手令出宫去,在宫门口等着,我让人叫上顾谦同你一起去。”秦香岩说出自己打算,池影一听叫上顾谦,连忙问道:“为何叫上他?!我一个人就行了!” “京城你不熟,还是叫人个带着放心些,况且顾谦办事稳妥,好替我看着你。” 秦香岩这样说了,池影想想也是,京城那么大,自己要是找丢了可怎么办,遂只能应下。又在皇后处借了琴音一套衣裳,拆了发髻打散重梳,扮成了小宫女的模样,拿了皇后写的手令,架着马车出宫去。 出宫之后在宫门口等了片刻,果然见顾谦着了一身便服过来,一上车便抱怨道:“本官今日轮休的,要是不给些辛苦费,我可不干!” 四十五寻证据赌庄逮继父(一) 池影听他嘟嘟囔囔,竟是吵着要给工钱,便觉好笑:“顾太医,你那生子秘方卖得不如意吗?怎么还缺这点儿工钱!” 顾谦听着,只觉着声音好生耳熟,定睛一看,哎呦不得了,怎么这玮容华不好好在宫里待着,反倒是跑出来了。 “卑职失礼,未知玮小主在此,出言不逊,求玮小主不要怪罪。”嘴上说着求饶,手中却还大刺刺摇着扇子,好不风流,哪有个要赔礼道歉的样子。 池影顿觉无奈,便也不欲与他多言,问明了朱雀大街的所在,放下车帘驾车而去。 行了半途,顾谦却突然撩起帘子道:“让玮小主给卑职驾车,卑职怎生受得起,要不还是卑职来吧。” 池影白眼一翻,这都半路,你来说这个?先前干嘛去了。 “你会驾车?”池影瞟了眼他掀起车帘的纤纤玉手,顿觉心中不平。 “不会。”顾谦摇摇头道。 “......”池影一勒缰绳,马儿扬蹄嘶鸣,骤然停住,只听车厢内咚的一声,顾谦一屁股坐到了车厢地上。池影偷笑两声,清清嗓子,朗声道:“本小主也不怎么会驾车,顾大人多多包涵。” 没想到撞上这么一下,顾谦真就老实了一路,半来个时辰赶到了朱雀大街,二人合计了一番,打算的是今日去凤翔赌庄四周打听打听,找到田喜家,明日再拿着从田喜和莫常在身上得来的银票,去聚福山庄查查他们账目,看看这些银票是以谁的名头存下的。 便找了个客栈订下两间厢房,把马车卸了,让客栈伙计把马牵去马厩喂养,二人朝那凤翔赌庄去了。 凤翔赌庄算是朱雀大街上不大不小的一家赌庄,二人在周围拦了几个人询问田喜住处皆是无果,抬头看了看凤翔赌庄那大红的招牌。 “进去看看?”池影询问,顾谦思虑片刻,点点头。 田喜那继父既然好赌,便多半在这赌庄之内,二人进去,便已被里面喧天的摇骰打钟之声震得头昏脑涨。 “二位贵人好面生,第一次来?喜欢赌骰还是玩牌?”迎客的伙计笑脸迎上来,池影四下看了看,朝那伙计招招手,示意他耳朵贴上来,向他问道:“你们赌庄有个常客,他儿子进宫当了太监,家就住这附近巷子里,你可认识?” 那伙计将二人打量一阵,觉得这模样斯斯文文,一看也不像是来找碴之人,便实在答道:“贵人所说倒像是家住那臭水巷子的王六,今日......在那儿!”伙计伸手一指,指着个穿了深褐铜钱印花锦袍、身材中等、正挽起袖子赌得热火朝天的中年男子。 “左边数过去第三桌,穿褐色衣裳那个就是,正和人赌大小呢!今儿也不知道怎么了,出手也阔绰,进门就给我扔了颗碎银子说是打赏。往日都穿的破破烂烂的麻布衣裳,今日穿了身锦缎袍子,身上还吊了个大银袋子,走路都哐当哐当响,小的还想,他哪儿发来的横财!” 四十六寻证据赌庄逮继父(二) 池影听伙计一言,好奇问道:“怎么就说他是发了横财,不兴人家做生意大赚了一笔吗?” 那伙计听了池影的话却是哈哈大笑,解释道:“贵人你有所不知,那王六做得了什么生意,没日都往我们赌庄里报道,比那上朝的官员还勤快,不输个干净绝不回家,欠了一屁股的赌债,听说是把儿子卖进宫去阉割做了太监,又拿着那太监儿子每月补贴的家用钱来赌,家里头妻小都快上街要饭了,他也不管,就是那太监儿子,还不是他亲生的呢!” 伙计说着,一脸鄙夷,见又有人进来,便抛下池影二人迎了上去。 池影与顾谦对视一眼,顾谦摇头叹息道:“这世上还真是什么人都有,可惜我一介文弱书生,要是会武,非把这王六暴打一顿不可!”池影闻言蔑他一眼,嗤笑道:“你一年轻力壮的男子,就算没练过武,还能打不过一个中年赌徒不成?” 顾谦一副你不懂的表情摇摇头,扇子往这赌庄四角一指,便对池影道:“见着没,八个身强力壮、孔武有力的练家子,你能以少胜多?”池影探头瞧了瞧,果真如此,若真在赌场之内打人,恐怕老板还以为是砸场子的,到时候这八个大汉上来,恐怕难以脱身。 “那便拖出去打!” “有道理,还是小主想得周到。”顾谦摸摸下巴,赞同道。 池影再一想,不对啊,自己又没打算要打他...... 秦香岩说这人办事稳妥,池影还真没见着他哪里稳妥了,只盼他不要添麻烦才好,然后狠狠瞪了他一眼,朝那王六走去。 “买定离手了啊!买定离手!”坐骰的刚一打钟,一旁的荷官便开始高声吆喝,让众人停止下注。 围在桌旁十几双眼睛全盯着骰盅,那坐骰一手按住骰盅,一边飞快看众人一眼,大喊一句:“开!”众人皆目不转睛盯着骰盅,打开后众人看清那一刹,皆是破口大骂。 “六六六,围六大小通杀!一赔二十四!”荷官嗌骰道。 “什么手气!买大开小!莫不是你们这骰子有问题,今天都几次围骰了!”王六见身上银袋里的银子已输得所剩无几,开始张口骂骂咧咧。 坐骰没理,拱手对桌边一稳坐的男子道:“这位爷好赌技,买全围次次都中,大小通杀!看来今日是有财神庇佑啊!” 若是寻常人赢得庄家都赔本了,那坐骰必定是脸色不虞的,而今却还笑嘻嘻恭贺于他,恐怕这男子乃是赌庄请来的坐阵高手。 荷官将银钱赔毕,坐骰盖上骰盅,再次摇骰。 池影与顾谦已站到王六身后,而王六一心都在赌桌上,丝毫没有察觉。 “王六,田喜你可认识?”池影狠狠拍了王六一下,吓得他一个哆嗦坐到了木凳子上。 “你先出来,我们有话问你。”顾谦难得正经起来,收了手中扇子,满脸威严道。 王六闻言,却不想搭理,眼睛还紧紧盯着赌桌,手在腰间摸索着想从银带中摸出银子来下注。 左摸右摸,摸了一圈儿都没摸到,转身一看,那银袋不知何时已到了池影手中。 四十七寻证据赌场逮继父(三) 池影伸手偷了王六腰上钱袋,王六没了赌注,只得跟着池影出了凤翔赌庄。 “你家住哪里,前面领路。”池影沉着脸道。 王六见二人打扮皆像有钱人家,便不敢不从,一面慢吞吞磨蹭着走,一面谨慎问道:“二位贵人找小人何事?” 池影拿出怀中皇后手令一亮,只道:“宫中主子办事,你不必多问,老实带路便是。”田喜不敢多问,前面带路,心中暗骂是不是田喜那赔钱小子惹了宫中主子不痛快,上门找麻烦来了! 前面就要到臭水巷子口了,王六停下步来,道:“这儿进去就是了小人家,二位贵人屈尊,是不是田喜那小子犯了规矩,得罪了宫中主子?那混账既然进了宫,成了宫里的人,要打要罚凭您做主,就是打死了他我王六也绝不怨贵人半句!” 这巷子口原本就窄,王六这么把路一堵,二人皆进不去,瞧那王六的意思是,是怕有麻烦上身,要跟田喜撇清关系了。 池影虽不是嫉恶如仇,但这样的嘴脸她自小见得多了,最是恶心,恨不得几巴掌扇过去扇得他找不着北。 一边儿拿着田喜用命换来的银钱去赌骰,另一边儿又怕麻烦急着推脱,谁知他是不是又连小弟娶妻、小妹嫁人的钱都赔进赌庄去了。 池影不愿再与这等无赖废话,提起一跃,已翻身跳到田喜背后,待田喜反应过来转过身去,又冷不丁被池影一脚狠狠踢中胯间的命根子,紧接着一拳打在鼻子上,鼻梁都快被揍歪了。 王六没有防备,两下被打得蜷缩在地,哎哟呼痛,池影冷哼一声,看了顾谦一眼,道:“看着作甚,还不过来。” 秦香岩以前倒是跟顾谦提过,那玮容华不是别人,是他师妹。这皇帝的师妹果然不一般,世间能有几个女子能如此剽悍,打架直奔人家的命根子去,这是要断子绝孙的呀!顾谦看看那倒地的王六捂着胯间疼得直打滚,也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打了个寒噤,朝王六身上补了两脚,快步跟上去。 会打架的女子惹不得啊惹不得! 臭水巷子可真是巷如其名,名不虚传,一条恶臭的小水沟就挨着小巷流出去,二人皆蹙眉掩鼻快步过去,走上一段,见了户紧闭大门的人家,门前挂块破烂木牌,歪歪扭扭写着王六二字,想必就是田喜家了。 池影上前叩门,一边高声问道:“有人在吗?”听院内吱呀一声响,一中年妇人的声音回道:“谁呀!来啦!” 妇人打开门,探出个头来瞧着二人,既是面生,又是富贵打扮,不会是那王六又在赌场惹上什么麻烦了吧。 “做什么的?要债我可没钱,你找那天杀的王六去。”池影还没来得及开口,妇人就作势就要关上门了。 “等一下!”池影一把把门撑住,忙解释道:“不是来要债的!这儿是王六家吧?只是有事要打听打听,您行个方便就是。” 四十八寻证据赌场逮继父(四) 妇人闻言,迟疑了一会,松开了抵住门的手,道:“不是要债的就好,进来吧,我可没什么茶水瓜果能招待你们的。” “不用招待,我们问完便走。”池影跟着进了院子,四处打量了两眼。 院子一边种着些青菜和红薯,一边有几个养蚕的竹木架子,里头是还在结茧的蚕虫,院边放着几捆柴木,参差不齐的,也不像是买的,像是自己劈的。有三间屋子,全是黄泥土墙,屋顶有一些盖着瓦,有一些还是稻草,那瓦显然也是新盖上的正青黑的瓦,恐怕是用田喜拿回来的银钱翻修的。 忽见屋前布帘一动,已荆钗布裙的女子挑起帘子出来,一边脆生生问道:“娘,来客人了?” 女子短裳长裙,模样倒还生得周正,一把嗓子也是不错,只是身上衣衫打着补丁,看着寒酸了些。女子只听见池影说话,出来却见池影身后还有个顾谦,这顾谦说话虽不正经,可长得还算风流俊逸,有几个女儿家能不脸红几分,而她埋头又见自己麻屣鹑衣,当下便觉有些窘迫难堪,缩了缩脚,道:“二位请里边说话。” 听女儿这么说,妇人却立刻出声阻止,拦道:“家中简陋,怕二位见笑,还是就在这院子里说吧。” 池影倒不介意,反正几句话问完就走,主人家有难处,也不好多打扰。 “我二人奉皇后令,来问问关于田喜的事。”妇人一听是宫里的,要问关于田喜的,当下变了脸色,忙道:“我不认识什么田喜,你们找错了。”说着就要把二人往门外推。 常年做这粗活的妇人力气能小了去?池影也难抵挡,倒是顾谦长手一拦,抵住门口,任她怎么推都推不出去。 “你们赖在我家不走作甚!我可去报官了!”妇人见推不动二人,便出言相要挟,二人哪会怕她报官,于是依旧岿然不动。 “你们不走我们走!”妇人咬牙跺脚,回身去拉着女儿的手硬要闯出门去。 池影哪能让二人走了,于是掏出怀中手令,厉声喝道:“皇后娘娘手令在此,尔等刁民难道想抗旨不遵吗!” 市井小民们一辈子能有几个见过这种玩意儿,当下就被池影唬了住,扑通跪地,颤声道:“民妇不敢。” 池影一计见效,连忙趁热打铁,道:“我代皇后娘娘问话,尔等若是欺瞒,便是欺瞒皇后娘娘,那可是杀头的大罪,要不要照实说,你们可要想清楚了!” “民妇一定照实说,照实说!” “知道便好!我来问你,你前几日是不是去宫门处见过田喜?” “见过,民妇每个三个月就去见他一次。” “那这次他是不是给了你银两、银票,或者其他值钱的东西?” 池影问到此处,妇人有些迟疑。田喜将银票塞给她时,她也是大吃一惊,但田喜让她拿着便是,不要多问,二要警惕宫中有人到家中来,让她什么也别说。可现在皇后派人来问了,有所欺瞒可是杀头的死罪,自己死了便罢,总不能让家中小儿小女也跟着赔上命去啊...... 四十九寻证据赌场逮继父(五) “这、这......”妇人吞吐难言,开不了口,池影便知她一定得了田喜什么东西,随即冷哼道:“你不说我也知道,田喜给了你一叠银票吧,那银票多得你几辈子都没见过,家中置办器物,修缮屋子,小弟娶亲、小妹嫁人,都指着那笔银子吧!” 妇人浑身一抖,心知隐瞒不下,便只得老实招道:“是银票,田喜给了民妇三百两的银票,但是他别的什么都没说啊!民妇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银票呢?可还在?”看那王六身上的衣裳和银袋,怕是已经兑了银子了。 “还在还在!民妇骗王六那报应只得了一百两,将另外二百两藏了出去。” 池影一听还在,连忙问道:“藏在何处,快去找出来!” “在屋后,民妇带贵人去看。”说罢,打开大门,领二人绕过院墙,到了屋后,一棵树盖如荫的老槐树下。也不知那妇人在何处做了记号,几下就从泥土从刨出个蓝布包,打开一看,里头装着两张一百两的银票。池影从妇人手中接过银票,定睛一瞧,果然有那聚富钱庄的字样,看下这次是要坐实了娴妃的罪名了。 “这银票是证物,我们得拿走,虽然是田喜给你们的,但总是不义之财。皇后恩典,特地给了我们五十两银子,过几日田喜的尸首就能返还本家了,你们去买个好一些的棺材把他葬了,剩下的银子娶个媳妇也是够的。” “田喜他......走了?”妇人颤颤巍巍问道,身子摇晃几下几欲不稳,一旁她女儿连忙上前扶住。 “犯了重罪,已畏罪自杀了,皇上仁慈,特准将尸首发还本家,过几日会有人通知你们去领的。”池影虽有些不忍,但尸首发还的时候,迟早还是要知道的,不如现在早些告诉,免得见了尸首生受刺激。 “我的儿啊......”田喜入宫时小妹年纪还小,与他不亲,也不觉有多伤心,只在一旁小心扶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妇人,轻声安慰着。 池影见状,有不便多留,道了声告辞便离开了。 二人出了臭水巷子,没见王六身影,便猜想他恐是又朝赌庄去了。 “要不是摊上个这样的继父,田喜也不用进宫当了太监,还赔上性命。”池影觉得自己能投身梅家庄,有了师父师娘还有师兄弟们,就是她这辈子天大的幸事。可惜田喜没自己这份福气,没能熬到走运的时候。 顾谦闻言,却不以为然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田喜为这三百两银子,是心甘情愿以命相抵的,你犯不着同情。” 此言虽显冷漠,想来却就是有道理的。佛家也说过人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盛。谁也不比谁好到哪儿去,都要去同情一下,哪儿同情得开,谁有那工夫。 有这闲工夫还是想想手头的案子该怎么个查法才是! 刚将证据拿到手,看着天色也尚早,二人便商量着要不现在就去聚富钱庄走一遭。 “若是那伙计不给我们看怎么办?”池影问道,二人此时正朝朱雀大街上一家聚富钱庄的分号去。 顾谦斜蔑了她一眼,哼唧道:“女侠这么好的身手,一个账本还不是手到擒来?” 五十访不得夜半盗账本(一) “二位客官,账本可不是能随便拿出来看的,再说您二位这张银票,也不是小铺开据的。”池影与顾谦到了朱雀大街上的分号,果如他们所料,伙计并不愿轻易拿出账本来。 “您瞧我们这儿的票号,壹字开头,指的是在京城的分号,挨着后面的零捌,那是小铺招牌上的号数,意思是这是京城的第八家分号开据的,您在看看您手里的,零字开头,那是总庄啊,就算您要去看账本,也得去总庄看。不过小的是劝您,别去了,总庄的账本那是更不可能那出来看的,您呐,就别白费这个工夫了。” 伙计一番话,二人也算找到了个门路,至少知道这账本该上哪儿弄去,从分号出来,池影便道:“这伙计说得也不错,账本这种顶要紧的东西,哪儿能让人轻易看了去?想光明正大的看来是不成了,偷偷摸摸的我可在行。” 打定了主意,但夜黑风高之时方好行这鸡鸣狗盗之事,现下天都还亮堂堂的,顾谦只能带着池影在京城里瞎晃悠了一圈,直晃悠到了饭点儿上。 “想吃什么,我请客,你师兄给的银子。”顾谦也是好意思拿着秦香岩的银子说出自己请客的话。 “我对京城一点儿不熟,还是你看着办吧。”在宫里待久了,出来走上几转竟饿得她饥肠辘辘的。 “隔一条街过去有个晚香园,老板我熟,不如去哪儿?” 顾谦这官宦子弟相熟的酒家,想来也不便宜,不过池影可没想客气,她劳心劳力查案子,替她那皇帝师兄奔波,犒劳犒劳吃顿好的,总是应该的吧。 “走吧走吧!我早饿了,吃饱了晚上好办事儿!” 顾谦带着池影又是七拐八拐的,终于见着了一堂皇雅致的酒楼,二人站在酒楼门口都能闻见美酒飘香,云袖佳人托着酒壶在酒桌前游弋穿梭。 “青楼?!”池影瞪着眼睛一把扯住正准备走进去的顾谦的袖子。 “不是青楼......这里头的姑娘只陪客喝酒,其他的均不接待,正经的酒楼。” 还有这样的酒楼?池影半信半疑,顾谦却已一把拉住她走了进去。 跑堂的见是顾谦进来,立马殷勤上前道:“顾公子来了?哟!还有位姑娘,这可真是稀奇!”跑堂的倒不顾忌,开口就调笑顾谦,可见他真是此处常客,说不定就是看上了哪个陪酒的姑娘。 听见了跑堂的说话,一穿着白色对襟双织暗花轻纱裳的美丽女子婀娜而来,笑意盈盈,道:“顾公子可算来了,奴家还想着今日顾公子调休却没过来,是不是把奴家给忘了。”说罢又见顾谦身后有些扭捏的池影,便嗤嗤笑道:“我道是哪家的美人把顾公子给绊住了,来了晚香园竟也不舍得丢下,看来顾公子是真把奴家给忘了!” 池影从没去过烟花柳巷,也从没见过这样明目张胆卖弄风韵的女子,不免有些脸红。 “向掌柜可得慎言,这位姑娘可比顾某来头大,顾某不过跟着跑跑腿罢了。” 五十一访不得夜半盗账本(二) 向晚香自然知道顾谦是宫中太医,现下听他竟说自己只是个跑腿的,便对池影身份更生几分好奇,可顾谦却不给她打听的机会,直接带着池影上楼去了常用的包厢。 “给间包厢常给你们空着,我可得少赚多少银子,你们没事儿也多来坐坐,能赚点儿茶水钱起来也好啊。”向晚香看顾谦态度,便知自己不能再多言揣测,殷勤领着二人进包厢去,张罗着叫伙计给泡上好茶。 顾谦问了问池影的口味,做主点了几样晚香园拿手的菜,一边儿又对向晚香说:“向掌柜有些日子没下厨了吧,今日顾某可有荣幸一尝向掌柜的手艺?” 他点的菜中,一道碳烤鹿肉,是向晚香的拿手菜,不轻易向外售卖,一般的人都只是听说听说。 “顾公子和这位姑娘都是贵客,晚香自然不敢吝啬,一定给二位好好露一手。”向晚香与顾谦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可行动神色间总透露出对顾谦的遵从之意,池影便对二人关系生了几分好奇。 待向晚香告辞出去,包厢之中只剩他们二人时,池影终于按捺不中心中好奇,出言问道:“你和这掌柜......有什么关系?” 顾谦浅呷了一口飘香的君山银针,方看池影一眼,道:“这茶可是珍品,一般人喝不到的,我们沾沾你师兄的光,可别浪费了。” 池影听顾谦言,低头看看自己茶盏中上下浮沉的银针,茶汤清明,茶香氤氲,这香味似是相识,便也依言啜饮一口。 这味道,分明与宫中贡茶无二。 “晚香园自开业来,倍受京城之中达官贵人追捧,出入这里的,当朝官员不在少数。小主也知道,古来消息最灵通处,无非茶馆酒楼等地。向掌柜只是酒楼掌柜而已,幕后老板另有其人,小主应该心中有数了吧。” 顾谦虽未明言,但却直指这幕后老板身份乃是秦香岩。 “这酒楼这些年贡献可不小,狠让一些贪官污吏露了把柄,可惜落网的都是小小鱼小虾,真正的大鱼还防范得很。” 池影点点头,周家叱咤朝堂这么多年,其根基之深可想而知,若不能一举拔除,残留寸草寸根,那也会春风吹又生。 “今晚要去的聚富钱庄是周家一亲戚所有,虽多年来都是老老实实经商,可暗地里有没有别的动作我们也不清楚,所以小主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顾谦说着说着突然严肃认真起来,池影也是皱着眉点点头,思索着自己今晚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聚富钱庄。 端了菜上来的伙计敲响厢房门,二人敛了严肃神色,让伙计进来。 池影伸头看了看,后头陆续还有两个人,分别端着朱漆雕花木盘,站在门口接着上菜。 就那一霎间,熟悉的身影,月白银丝的袍子,从门口一闪而过。 池影蓦然站起来,追着那身影出去,却见他推门进了前面一间包厢。她踌躇半分,最终还是走了过去,抬手抵着门板,附耳上去,想听听里面的动静。 谁知那厢房门突然被人拉来,池影失了平衡直接向前扑了去。 五十二访不得夜半盗账本(三) 一瞬间,她的胳膊被人紧紧揪在手里,紧得生疼,池影咬咬牙,没有做声。 沈临澜面色沉郁,目光阴沉。 两人皆默然不语,池影被他盯视,不自在地别开脸。 走廊传来脚步声,顾谦从厢房出来,没见池影的身影,便嘟囔道:“先前还喊饿,现在却一溜烟就不见人了,跑哪儿去了......” 顾谦的身影在门前晃动几圈,又走回了厢房去。 沈临澜盯着他的身影看了片刻,出声问道:“他是谁?” “宫里的太医......”池影答道,刚发声就觉喉咙紧涩喑哑。 沈临澜看她脸上紧张的神色,才发觉自己似乎有些失态,遂放松了攥住她双臂的手。 平清宫那一回,不是他第一次进宫找她了,偌大的后宫都快被他翻了个底儿朝天,终于让他找到了。 他没敢去找秦香岩问,怕他说池影是自愿进宫,怕他说求大师兄成全...... 他能成全他们吗? 沈临澜看着眼前低头捏着衣角的池影,勾唇笑笑。 ——绝不可能。 直起身子,摸摸她的头,一年多没见倒像是长高了些。沈临澜下了决心,拉起池影的手,推开门。 走廊上只有来往忙碌的伙计,并没见和池影一行的太医,沈临澜一路拉着她从晚香园的后门出去,池影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挣扎了两下,却完全不敌他的执拗。 “你要带我去哪儿?!”池影干脆快步跟着,大街上不少人侧目看着二人紧紧牵住的手,她脸上渐渐有些烧红。 沈临澜不答,只一个劲儿拉着她走,带着她到了一家客栈,径直进了二楼的一间上房。 沈临澜反手关上门,池影左右看了看,到处都很整洁,都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 “先喝口水歇歇,等下我就把房退了,现在启程南下,还能赶得上三益县的桃花会。” 池影恍然大悟,还以为他火急火燎拉着自己想去哪儿,原来是对失约的桃花会耿耿于怀。 她当然不能走,现在走了三师兄怎么办?案子怎么办?但失约之事确是她的过错,即使不是有意为之,但她被池家带走时没留下任何讯息,肯定把大师兄给急坏了。 “去年失约是我的不是,可现在我不能走,我已经答应三师兄......”池影解释着,沈临澜却听不进去,以前她总笑嘻嘻跟在他后边儿“大师兄、大师兄”的喊着,好像片刻没了他便不行,如今就知道个三师兄了,在他面前三师兄长三师兄短的,还给她的三师兄当了妃子...... “你不辞而别我担心地找了你一年,你没让人给我传来半点音讯,欢欢喜喜进了宫当你的天子嫔妃,怎么?当妃子很爽快吗?很有权有势吗?你就这么真喜欢钱吗?喜欢到心甘情愿给他去当妾?!” “秦香岩比我多什么?多个皇位?你要是想要那个皇位,我也能给你!” 池影被他的反应惊住了,看着他双目中血丝毕现,如同魔怔了一般用力扼住池影的喉咙。 五十三访不得夜半盗账本(四) “松、松开......”池影用力拍打着沈临澜,她慢慢觉得脑子发涨,双目晕眩,沈临澜还如同疯魔了一般不肯松开手。 池影以为自己要倒霉的就这样被他掐死了,眼脚下开始无力虚浮,推攘的手也没了力气,眼看就要失去意识,一旁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快松手!”顾谦一见状况不好,立马扑上去掰开沈临澜的双手。 “怎么样?没事吧?!快吸气!”顾谦接住池影瘫软的身子,帮她松动松动了衣领方便呼吸。 沈临澜后退了几步,哐当撞倒了身后的凳子。 他不知道刚才自己为何这么生气,他想到池影竟然就这样轻易离开他,就觉得不可原谅。 “影儿......影儿你没事吧!”沈临澜见顾谦正焦急帮池影捋气,心中懊悔不已,连忙上前想抱起她。 顾谦看他一眼,眼中肃杀之意令他顿了住了脚。 刚才还想掐死她,现在能把人交到他手里?顾谦是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也不知池影与他是何关系,可他领了命来保护人,就不能让出半点损伤。 池影在顾谦怀里半死不活地咳嗽了半晌,白眼都翻出来了,好半天才缓过了气来,看沈临澜站在跟前,不禁有些畏惧。 她第一次见沈临澜发这么大火,印象中所有师兄弟里,她唯独没见过沈临澜凶过谁,不管是她故意在在他练功时捣乱还是偷偷把师父给他的秘籍藏起来,他都不生气。 池影借顾谦的力站起来,有些踉跄,沈临澜到底没忍住,上前扶了一把。池影顺势揪住沈临澜的袖子,道:“我不能走,我答应了要给三师兄帮忙,现在不能走,大师兄想去桃花会的话,找别人去吧。” 说罢,松开了手,有些疲乏地垂在身侧,脚下还没有力气站稳,只要倚靠着顾谦。 “我们走吧。”池影咬牙道,方才沈临澜的话实在是伤人了些,她自认是个二皮脸,心里也被骂得委屈,却不欲就这样狼狈落泪,于是出声催促顾谦快走。 沈临澜看池影转身执意要走,心头一阵慌张,想要上前拉住她,却被顾谦一侧身挡了个结实。 “我不会走的,影儿你要是不跟我走,我是不会走的。”池影跨出门去,脚下微顿,道了声:“请便。”便再未回头。 从沈临澜处出来,池影推说没有胃口,不想再去晚香园,想回客栈休息休息,顾谦只得带她回了客栈去,心想今晚的计划也是要泡汤了,没成想池影又让他去准备夜行衣。 “小主要是不舒服,今晚就算了吧。”顾谦看池影那精气神,怎么都不像个没事儿人。 “拖不得,被谁发现我不在宫里,那得有大麻烦,还是今晚速去速回的好。”池影恹恹道,挥手让顾谦赶紧去准备东西,自己好歇上一会儿。 “那行,你先歇着,入夜了我来叫你,要是饿了就让客栈做些吃的。”顾谦那太医啰嗦的本性又发作,池影点点头赶紧把他送出房去,自己一裹被子就囫囵倒床睡了。 五十四访不得夜半盗账本(五) 池影一觉歇得长,却不是很沉稳,一直迷迷糊糊的,直到街上打更的声音一惊,陡然清醒过来。 揉揉脑子,觉得脑瓜仁儿有些发疼,推开了窗户透透气,听打更的唱道:二更天了。 池影喝了一口放在桌上冷透的茶水,浑身一个激灵,整个人更清醒了。 歇了两个时辰,到底有了些精神,池影将顾谦放在桌上的夜行衣换上,没想到还挺合身。 刚换上衣服,顾谦便在门口敲敲门,池影答声,推门进来便见她已换好了衣裳。 “你倒是自己醒了,怎么样歇得好吗?”顾谦一边问着,一边将手中自己提过来的茶水放到桌上。 “你没用膳,还喝凉的,我刚冲的热水,喝这个。”池影接过顾谦倒好的茶水,倒是对他突如其来的贴心有些惊诧。 “衣裳还合身吗?我觉得我应该没选错......”顾谦说着,伸手比划了一下:“下午的时候我感觉大概是这么大......” “......流氓”池影白他一眼,骂道。 顾谦笑笑,接着说:“学医这么多年掂量药材挺准的,没想到这个也行,看来以后我家不用备尺子了。” 池影大笑,打趣道:“怎么?你家洗衣婆要裁衣裳,你也去抱上一把?”池影不知顾家洗衣婆长得如何,但见顾谦那如同见了鬼的表情,便知恐怕不是什么下得去手的。 “刚入亥时,现在去应该最合适了,你要不要一起去?”两人虽没动过手,可池影觉得顾谦应该是会功夫的。 顾谦沉默半晌,一脸惋惜道:“第一次翻别人的墙,既不是佳人香闺,又不是花魁高阁,说不定只能看见一群须髯浓密、身材魁梧彪形大汉......顾某真是亏大了......” 瞧顾谦的意思是要一起去,池影便催促着他回房去换上夜行衣,免得耽误了良机。 待他换上衣裳回来,二人直接从二楼窗户跳到了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又一个跃身上了对面的屋顶,趁着夜色正深正浓,朝着聚富钱庄而去。 二人的身影湮没在漆黑的夜色之中,池影轻功明显更胜一筹,比顾谦先到聚富钱庄。 等顾谦追上来,二人都没慌着进去,而是掩身在高大茂密的树丛之中。 点着灯笼四处巡逻的护卫没有发现二人的身影,还有几个偷懒的一起聚在后门,鬼鬼祟祟不知在做什么。 大门进去就是钱庄的铺面,比分号的大了不止十倍,铺子后头就是大院,有一溜平房面前最是戒备森严,恐怕正是存着现银的地方。 “现银重,只能存在平地或者地下室,阁楼承不住,那边儿应该就是放现银的库房。另外边儿那个高楼里,应该有一间是账房了。”池影抬手一指,指向灯火最亮的一处。 顾谦深以为然,点点头,道:“我们不如直接绕到那阁楼背后上去,能躲过前后门的侍卫,就是要注意着对面库房的护卫看见我们。” 库房和账房斜对着,中间隔了亭台水榭,弯弯曲曲几条水廊,但路是很近的,顾谦所说确实要顾忌。 五十五访不得夜半盗账本(六) 那怎么办?池影望着顾谦,顾谦被她瞧地浑身打颤。 “算了,我轻功好还是我去吧。”池影想起顾谦那磕磕绊绊的轻功,让他去当饵简直就是送上门的小绵羊。 “多谢壮士!”顾谦松了口气,朝池影抱拳道。 “你先去楼阁上等着,我再去吸引护卫的注意,你趁机潜进去找到账房,把账本偷出来,我们客栈回合。”池影嘱咐道,顾谦严肃点点头,池影伸脚就把他踢下了树去。 轻功这等逃命的功夫池影学得一流,梅家庄无人能出其右,而梅家庄传下的轻功身形最是鬼魅,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甚至有功夫浅的人咋一眼瞧不清眼前有几个人。用这样的轻功去作饵,分散护卫的关注也是再适合不过的。 顾谦走了片刻,池影也从树上跳下来,朝着和他相反的方向去。 聚福钱庄这样的大庄,账房中的账本何其多,全国各地的分号每个月都派人把账本送到总庄来,总庄编号入库,顾谦找也得非上一番的工夫。 池影矮身贴着屋檐疾行,悄无声息已到库房楼顶,正伏蛰在屋檐与屋檐交叠的阴暗处伺机而动。她朝对面阁楼望去,左右寻找,没有找见顾谦的身影,恐怕也已埋伏暗处了。 池影伸脚,踢动了脚边的一颗小石子,石子骨碌骨碌滚下去,正落到了那守在房门口的护卫头上。 护卫被石子砸中,一个激灵,立刻端起手中长矛,抬头喝道:“谁在上面!”周围几个护卫听他一声暴喝,立刻快步聚到他跟前,其中身上有些功夫的,已准备跃上楼顶一探究竟。 池影哪能给他们这个机会,从阴暗角落闪身出来,身形一晃,沿着库房楼顶溜下了院子。 众护卫都是立功心窃,以为这是个不小心露了马脚的盗贼,眼看是慌不择路进了院子,他们只要一个瓮中捉鳖,就能把贼逮住就能立功讨赏了,便都一窝蜂追了上去。 池影这里的动静是何其大,满园的灯笼都朝她聚了过去,账房这边的护卫本来也薄弱,一个个都要闲地打瞌睡了,见那库房当差的小子们抓了小贼能立功讨赏,自然也不愿错过,跟着也凑热闹跑上去。 顾谦看着时机正好,便勾住廊檐轻盈一跳,再立马小心翼翼躬下身来,果然没人发现了他的身影,都朝着库房那里的池影过去了。 他左右看看,好家伙,这个楼阁一整层的门楣上全写着账房二字,可是要让他一通好找! 不知池影哪儿能坚持多久,顾谦片刻都不敢耽误,悄悄推门摸了进去,里头黑灯瞎火的,他也不敢点灯,幸好找准备了一小夜明珠,荧光微弱,勉强能看清眼前书架上的字。 得亏聚富钱庄是个大庄,账本管理有序,按着地区、分号排得井井有条,总行的零开头的书架在最前面。 对面库房的热闹越闹越大,顾谦不禁想,这玮小主不是被抓住了吧? 五十六访不得夜半盗账本(七) 顾谦觉得很有这个可能,只是这账本就在眼前了他也不能让计划前功尽弃啊!于是咬咬牙,心中默道:“玮小主你千万保重啊,你轻功这么好应该能逃掉吧?要是逃不掉我也不敢来救你啊,你都逃不掉我就更逃不掉啦!” 顾谦一边念念叨叨一边他轻手轻脚小心翻找着,眼前一堆的账本比他看过的医书都多,仔细按着书架便贴着的条子上标注的号数来找,总算把他要找的那本找了出来。 他这里的进行地悄无声息很顺利,池影那边就人仰马翻很轰动了,她一直不停地在假山庭院里上蹿下跳,跟耍猴似得把一干护卫累得气喘吁吁。 眼看他们开始疲软,池影便知时机已到,立刻施展了轻功晃身溜进了库房里去。 护卫们还没回过神来,就见眼前身形闪动,出来了好几个黑衣人,一溜全进了库房去,霎时间没人再有动作,只愣愣看着半开的库房窗户。 “一群蠢货!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追!丢了银子你们赔得起吗?!”护卫队长一声怒喝,众护卫才恍然大悟慌慌张张跟着冲进去。 还以为能抓个小贼讨个赏,没想到这小贼还有点本事,众目睽睽之下也敢往那库房里去。 “都把出口把守住!不能让这小贼跑了!”护卫队长部署道,咧嘴冷笑,一个小蟊贼还能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不成?把出口都给堵住了还怕捉不住你一个贼?! 池影早想清楚了,要是能顺利没人发现顾谦,她这边也不能空手而过啊!行话说得好——贼不走空!她这趟要是没捞到点儿什么,以后说出去是要被同行耻笑的! 虽然她也不是真的贼...... 但是这几间屋子的真金白银摆在眼前,不捞点儿能行?! 她池影可不能白忙活一场,聚富钱庄这么有钱,也不差这点儿银子,就当劫钱庄的富济她池影的贫了。 后头那些笨得能气死祖宗的护卫终于涌了进来,却在狭窄的库房门间卡了起来,想抢功的护卫们谁也不让谁,都让争个头功,气得后面的护卫队长一个蹬云腿把人全踹了进来。 池影心中嗤笑两声,又闪身进了挨着的另一间库房。 这库房修得巧妙,库房与库房之间是相通的,后头的护卫跟着追上来,没见着池影的身影,就接着朝下一间库房追过去。 池影屏息藏在梁上,看着底下的人又是一窝蜂涌进了下一间库房,心中笑骂这一群蠢货。 单手撑住木桩轻巧一跃,稳稳落在了地上,眼前是成堆的暗红铁箍木箱,里头全是白花花、亮晶晶的银子啊!池影想起来都眼睛闪绿光! 只是脚下轻微的声响让她来不及去掀开木箱带走她日思夜想的银子。 池影走了两步,看着刚才她落地的地方,觉得有些不对劲,按她的轻功身法,一个矮矮的房梁上下来,不该有动静啊。 池影疑惑着,难道是自己轻功退步了?不可能!刚才耍猴还耍地好好的! 那就是——这地有问题? 五十七访不得夜半盗账本(八) 池影附耳听了听动静,看来这库房挨着有很多间,听脚步声他们还没有回来。 伸手敲了敲地面,有“咚咚咚”的声响,池影心中暗喜!难道是钱庄把值钱的宝贝藏在了地下室里?! 池影连想都没想就开始四处找寻开启的机关,终于让她发现这块地砖正对着的木箱是连着墙扳不动的。 她快速地在木箱上一阵摸索,把铁箍上一个漆金的铁钉按下去,面前的石砖果然打开了来。 听着护卫队长让人四处搜找的吆喝声越来越近,池影立马钻身进了地下室去。 与上面幽暗浑惑的库房不同,地下室里点着灯,照得透亮,头顶上咚咚巨响的脚步声杂乱地传下来,还夹杂着护卫队长的骂娘声。 “都给我仔细地找!他娘的还能钻了地不成?!” 护卫队长气急败坏,明明眼见着人进了库房,出入之处又有人把守了,怎么搜了一圈都没见人?! 池影满心都是藏在地下室的宝贝,都做好了被一屋子的珠宝首饰闪花眼的准备了,下到屋里去,却什么值钱东西都没看见,眼前只有几个大箱子和一个乌漆墨黑的铁炉子和一些凹槽。 池影不甘心,掀开箱子挨个查看,发现有两个箱子里装的是铁模具,领几个箱子里全是白花花的整银。 算了算了,没宝贝有银子也不错,池影从箱子里拿了一锭整银出来,掂量掂量,看这手感分量倒是挺足的。 正想揣个几百两在怀里麻利走人,却发现这银子和别的银子不同。 这银子的底下,有个图案,池影虽没见过,但也知道,底下有图案的银子,那叫官银,平头百姓要是用了,可就是杀头的重罪。 聚富钱庄到底是民营不是官办,当然也不能私自用官银,看着地下室的架势,恐怕是亏空了朝廷的官银自己偷偷熔炉重铸。 为了证实这个想法,池影把面前所有的箱子全都打开,将里面盛放的银子挨箱查看了一遍,果然发现其中有一些箱子里的银锭是重铸过、没有图案的。 池影赶紧把揣进了怀里的银子拿出来全放好,要是带走了这里的官银,让钱庄的人发现了,还不赶紧消灭证据去? 到手的银子再掏出来,池影很难过,却只能强忍着痛心把东西都归位,仔细检查怕留下了有人来过的痕迹。 池影小心退出地下室,特地还跑到隔壁库房偷了几锭银子揣上,贼不走空,要是没丢什么东西岂不是惹人怀疑,要是就在地下室上面的库房偷难免不让人怀疑地下室被人进去过。 银子到手,池影瞬间觉得这趟来得有所值,看着拦在面前动作迟钝的护卫都觉得可爱了几分。 护卫们见飞走的鸭子又出现了,连忙都扑了上去,可惜他们怎么能赶上池影那出神入化的轻功,全扑了个空。 跃身上了高墙,抬眼看对面的账房还是一片静寂,池影心想着顾谦应是得手了,便也施展轻功飞快朝客栈去。 五十八访不得夜半盗账本(九) 顾谦自然是比池影先回到客栈里,在池影房中紧张地来回踱步。 池影身手灵活地推开窗子翻进屋来,正见顾谦在房里来回打转。 “怎么样?到手了吗?”池影问道。 顾谦点点头,从怀里掏出蓝皮的账本和从田喜家得来的银票一起递给她。池影接过来,先把桌上的烛台拨亮了些,然后摊开账本一页一页挨着仔细翻找。 “在这儿......建安四年腊月十九,马述,存六百五十两白银,开据一百两银票三张、五十两银票三张、二十两银票十张......下面还记上了票号和按的手印。” 池影照着账本上所记念道,而田喜家得来的一百两的银票的票号,正和账本上记载的相同。 “马述?这人是谁?”池影疑惑道。 顾谦摇摇头,他也不识这个叫马述之人。 “宫中每月用度如此之大,靠的可不是每月领的银钱而是妃嫔们自己所有的产业,玮小主该知道吧?”同顾谦一言,池影才作恍然状,怒道:“我说怎么别的妃嫔赏钱都大手大脚的,偏我这儿拿不出钱来,原来是她们藏了别的生计!真是气煞我!” 若真靠着发俸,确实是连打赏的辛苦银子都不够,那莫常在恐怕就是没得生计,带进宫的银子流水似的花完了,才不得已为娴妃所用的。 “那这个马述在宫外给娴妃打理管事?”池影猜测道。 “除了这个思路,别的再找不到能与娴妃相关联的了。”手中既无证据,便只能顺着思路大胆假设了。 “不过看这个进项,应不是什么大的产业,年底才存进六百多两,娴妃家底丰厚,每年打赏奴才恐怕都不止这些银子。”顾谦在宫里当太医的年份比池影在宫中的时间长得多,后宫之事自然也比池影摸地清楚明白些。 “既然我们查到了马述这个人,想要进一步查清他的身份也不是什么难事,看他打理着什么产业,若是酒楼铺子一类的,就该有房契,若是地产田庄一类的,就该有地契,到时候在娴妃宫中一搜,找着了房契地契的,也算是顶有力的物证了。” 当太医的脑子就是灵活,这么快就把搜集证据的思路都整理出来了,池影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不禁出言夸道:“顾大人真是大智若愚!” 顾谦噎了一下,苦笑道:“小主夸人可真难听......” “哦?是吗?可能是我夸人太少的缘故,往后我一定多夸夸顾大人!” “......别。”顾谦忙摆手拒绝。 街上打更的又提溜个灯笼开始溜达,扯着个破锣嗓子喊——四更天了。 “我得趁着卯时宫门刚开的时候入宫去,不然定省就该迟了。” 掐指一算,入了四更里卯时就差两个时辰了,现在歇息歇息再收拾一下就该出门了。 “下官也得一早去太医院当班,还得回家把官服换上,就不能送小主回宫了。”顾谦道,太医院点卯也是挺早,歇歇脚,把夜行衣换下,他也差不多该回顾府去了。 五十九病突起冷宫救人命(一) 二人各有事忙,就此散伙,池影赶着天刚蒙蒙亮就入了宫。 把守宫门的侍卫正打着哈欠昏昏欲睡,埋怨着交班的侍卫怎么还没来,见了池影手中皇后手令,也没细细盘问就放了她进去。 入了宫被人认出来的可能更大,池影只能埋着头疾步朝平清宫走,幸好天还早着,路上没什么人。 “小主你可算回来了!”池影刚从柔茗给留的小门推门进去,就见岷月冻得哆哆嗦嗦地等在那儿,见她进来便急忙迎上来。 两人一同走进来,柔茗上前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 “奴婢一晚上都没睡着,就怕小主有个好歹!皇上也真是的,查案子不让刑部去,让小主去做什么?”岷月一迭声地数落着,说罢又自觉失言,伸手捂了捂嘴。 “别捂了!”池影笑骂道。 “反正也没别人,没人能听去,人前别多话就行,连皇上的不是也敢说,你还真是肥了胆儿了!”俗话说得是,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奴才,池影心里没把秦香岩当个正经皇帝,连带着身边的人也没规矩了。 岷月从衣柜里捧出一身白绸桃红滚边中衣准备给池影换上,刚褪了齐胸的襦裙,便讶异道:“小主!你脖子怎么了?!”池影有些迷茫地摸了摸脖子,扭头在铜镜里照了照,才发现是被沈临澜掐出的红印子。 “没什么,和贼人打起来的时候不小心被掐了一下,不碍事,只是看着吓人。”光亮的镜子中一道鲜红的淤痕甚是显眼,池影不禁伸手遮了遮,看来得穿件有领子的衣裳遮挡几天。 柔茗看了看岷月准备的杏子黄缕金挑线纱裙,也道:“这件儿可不行,遮不住,得找个有领子的,要是被别人看见了,指不定传出些什么闲话来!” 岷月有些不舍,恼道:“小主也不小心着些,奴婢瞧着前两天新做的衣裳里,就这件儿颜色鲜亮些,小主年纪正轻,却老爱穿什么灰啊蓝啊的,一点儿不好看,别的比小主大的主子,却一点不知道稳重,整天就会花枝招展的!” 池影也被岷月的一番话逗笑了,又觉她是话里有话,不知是谁把她给惹恼了,便朝柔茗问道:“怎么了这是?火气这么大?谁惹了我们岷月姑娘不痛快了?” 柔茗掩唇笑笑,答道:“昨儿小主出宫了所以不知道,那秦芳仪不知怎么的又出了幺蛾子,穿了一身火红火红、莲花瓣一样的衣裳,跑到华莲池边上,结果被皇上训斥了番,还罚了禁足,可闹了个大笑话。” 岷月不住点头,还伸手比划着那衣裳的模样:“那衣裳这么大!衣襟上全是张牙舞爪的莲花瓣,看着就像个会走路的大灯笼!” 上回池影去元昌殿的时候,也见着秦芳仪穿戴得满身珠翠,在那华莲池前面等着秦香岩,这会不知道又是哪儿想来的花样。 “她就是在华莲池住下!不会比咱们小主得宠的!”岷月得意道。 六十病突起冷宫救人命(二) 岷月一言,池影霎时就愣住了。 怎么她差点儿就忘了,岷月被池家的人打发来跟在她身边儿,却什么都不知道。 既不知道池影是替池镜入宫,也不知池影是个名不副实的假嫔妃,还以为自家小主真是一朝得势、恩宠万千了。 柔茗闻言了微微一愣,很快又笑着顺岷月的话道:“现在是我们小主最得皇上看重,谁不知道呢?” 柔茗与寻常的宫女不一样,池影早有所察觉,先前查宝涟一案时,秦香岩一点没有避讳她的意思,此时见了柔茗表现,便更觉她是知晓一二的。 二人那一瞬的不自在,岷月并没有察觉,一心在衣橱里给池影找有领子的衣裳,随口抱怨着:“这些有领子的衣裳都厚了些,小主穿了该觉得热了。” 池影闻言走上前去,伸手翻了几件衣裳,最后挑出件缥碧色衣衫和一条翠兰马面裙,道:“这个吧,有些领子,应该能遮住。” 岷月伸手接过来,柔茗也上前搭手,二人一起给池影换上衣裳。 “奴婢去叫尚衣来给小主梳头。”岷月给池影端来漱盆,一边道。 池影忙出言阻止:“不用了,柔茗给我梳就成,我肚子饿得慌,你去膳房看看有什么吃的没?” 岷月不喜欢尚衣,底下的奴才也老说她仗着是娴妃宫里出来的,都不拿正眼瞧人,见池影不想让尚衣来梳头,心下还有些欢喜,当下就脆生生应下,朝膳房去了。 柔茗上前来给坐在铜镜前的池影梳头发,一边细细敛着,一边道:“小主今日怎的不高兴?”柔茗在宫里待了多年,快成人精了,岷月看不出来的,她还能看不出来? 池影原本还笑着,听柔茗一问倒疑惑起来,遂问道:“怎么?我瞧着不高兴了?” 柔茗拿着象牙梳子轻柔梳理着池影垂落肩头的三千青丝,笑着答道:“奴婢当差久了,那天不看着主子的脸色行事,小主脸上的笑是真是假,奴婢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池影闻言,摸了摸嘴角,仔细对镜子里左瞧右瞧,问:“真的能看出来?” “这宫里能有几个是真心笑着的,奴婢进宫这么多年,平日里您算是一个,刚封后时的皇后娘娘是一个,别的再没见过了。” 是了,以前池影的笑都是比真金还真的。 被池家赶出来时笑得出来,流落江湖时笑得出来,投入梅家庄时笑得出来,就连进宫为妃的时候她都能笑得出来,怎么今天想笑笑,就这么难了? 就因为被大师兄骂了几句吗? 池影心里难得有些哀伤,她把大师兄看做出了师父师娘之外,最亲的人,他最宠她,他从来不欺负她,她想吃烤山鸡的时候,鼻子才动了一下,他就提箭上山给她打野鸡去了。 可昨天沈临澜的一番话,真真是把她的心伤着了,就算她平时什么都满不在乎,可偏偏受不得他几句重话,受不得他给的委屈! 谁都能骂她池影爱财如命,就他沈临澜不能这样说!谁都能骂她爱慕虚荣,可她究竟看重什么难道他沈临澜不知道吗?! 六十一病突起冷宫救人命(三) 池影越想心中越委屈,越委屈越是怒不可遏,恨不得立刻提剑冲出宫去,揪着沈临澜的衣领跟他干一架! 秦香岩火急火燎推门闯进来的时候,正好就见池影气得眦睚欲裂、杀气腾腾、面红耳赤又披头散发的模样,当即退了两步,两手一架,道:“师妹你干嘛!” 池影也不问他来干嘛,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揪住秦香岩,劈头盖脸问道:“师兄!要是我和大师兄打起来了你帮谁!” 秦香岩被她冲上来的气势狠狠震了一把,立即凛然道:“当然帮你!你大师兄皮糙肉厚!禁打!” “我告诉你,你就站在旁边儿别管就成,要是见我打不过了,你就上来拉架,一边嚷嚷别打了别打了,一边上去拉住大师兄,缚住他的拳脚,然后我就能借此机会,反败为胜!揍他个鼻青脸肿!”池影一边兴致盎然地说着,一边就开始左右出拳比划上了。秦香岩怕被伤及,连忙闪身躲开,大呼道:“你这样大师兄也敢娶你!他要是纳个妾你不得上房揭瓦去!” 池影转身怒瞪,驳道:“谁要嫁给他!等我出了宫那就是大齐的公主了!嫁给谁都是他家祖坟上冒青烟了!敢纳妾?!我手起刀落断了他的命根子!”说着狠狠比划了一个切的动作,看得秦香岩裤裆里头都替沈临澜发凉。 “好师妹莫恼!大师兄要敢欺负你,你就回娘家来!当了咱大齐的公主还怕被人欺负吗?!”秦香岩一脸谄媚,好言哄着,把池影哄回凳子上坐下。 “咱先不说这个,我有急事找师妹帮忙,你快些收拾好了随我来!”秦香岩见池影衣裳都换好了,就差挽个发,便也没避嫌,就在一旁大方坐下。 池影撇撇嘴,道:“什么急事?大清早就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哎呀!你快些!火烧屁股的急事了!再晚出人命了!我这不也是找不着人才来这儿碰运气的吗?还好师妹你在,不然我就得出宫去顾府抓人了。” 去顾府抓人?难道是缺大夫?那这可真是人命关天耽搁不得的大事了。池影挥退了上前来想帮她梳头的柔茗,拿起妆奁旁的百年檀香木簪子,随手把头发挽上,便起身对秦香岩道:“那就快走吧!治病救人的良机可不敢耽误!” 秦香岩看她这个样子,走出去也不成体统,但事出紧急,他也怕病人等不得,便带上池影走了。 池影极少在宫中走动,也就去过娴妃和皇后宫里、元昌殿等地方,最远不过就是皇后待过的佛堂,别的地儿都还新鲜的很。 秦香岩应是不欲碰见旁人,遂捡了最清净的路走,二人凭这轻功的底子,以常人无法跟上的步伐急急往西边去。 刚拐出一片香樟林,一溜长长的斑驳红墙便闯入眼帘。四周花草杂乱,树大如盖,使人在这清晨伊始感到清冷异常。 “这是什么地方。”池影疑惑道,她也从未来过这里。 宫门的匾额已横卧在了门檐之下,红墙早已被冲刷得斑驳不堪,只有从檐边滴下,蜿蜒着爬满墙面的污浊水迹还十分清晰。 六十二破阵法旧事猛来袭(一) 低头见那破损的匾额上宣醒冷宫四个字硕大如斗,池影才知道原来这宣省冷宫都已破败成了这般模样。 抬手推开院门,森森冷风穿林而来,满眼都是高低错落的翠竹。野草没膝,掩住了脚下的石子小路,飞檐红砖隐约绿群,蝉鸣不息。虽已只剩下荒芜之景,但这里的花之芬芳如胭,草之清新如薰,自然之感,也是令人万分舒畅。 秦香岩走在前面,转身示意池影跟上来,待二人走到一密林之前,秦香岩才停下脚步。 “飞花阵,影儿你应当不陌生,此阵不可二人同行,你先进去吧。”秦香岩肃然道,飞花阵的凶险,梅家庄的人是最清楚不过的。 在他们的师父梅平遥所创阵法当中,唯有这飞花阵最为江湖人所称道,一步一厘皆暗藏杀机,入阵之后从此迷失其中的人绝不在少数。 也正因为此阵凶险,也被师父列为禁术之一,所有弟子当中,只有一人能得亲传,至于那人是谁......师父他老人家已仙逝多年,师母也在前两年不知所踪,这阵法到底有没有传到他们这一代的手中,都没人知道。 池影倒是听师娘提过,想过此阵定得记住两句要诀——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正所谓乱花渐欲迷人眼,这真假之间、虚实之间,能不能勘破,全看各人的心智了。 “现在也来不及给你解释,进去之后你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看池影还愣着,秦香岩出言催促,池影回过神来,屏息片刻,定了定心神,接过秦香岩从一旁门框上取下来的灯笼,踏入了飞花阵里。 池影身子刚没入密林之中,只听周围的树木全都开始窸窣作响,原本旭日初升的天被遮得密不透光,一切所见皆只能靠手中一盏灯笼照个依稀模糊。 池影回头一看,哪儿还能见秦香岩的身影,早变成一条黑不隆冬,不知蜿蜒曲折伸向何方的幽暗小径。 被黑暗包围吞噬的虚无感瞬间袭上心头,池影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可身临其境,黑暗之中的感官又尤为敏感,周身阴冷潮湿的体验又是如此真实,她不禁抱住双臂打了个哆嗦。 每走一步,池影都不知道前面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脚下到底是什么。她只能依稀靠着当年师父讲解的破阵之法,向前摸索。 往前走了数十步,池影依旧没见阵眼的线索,反而觉得越走脚下越冷、越湿、越沉重。 踩到水坑了吗?池影想着,便低头去看,这一看,池影才发现脚下哪里是一个水坑,自己分明站在一片汪洋之中。 “啊!!!!”池影惊叫一声,已彻底慌了心神,黑暗又冷彻心骨的水将她团团包围住,她觉得身上好重,伸手拉扯,才发现是身上的棉衣湿了水变得沉重无比,正把她幼小的身子朝水底拉。 她奋力挣扎,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落水了,她想哭却发现根本哭不出来。 六十三破阵法旧事猛来袭(二) “快看啊!五妹把二娘推落水啦!”池影突然模糊听见有人在头顶上喊,她努力睁开眼睛朝岸上看去,看见一个粉瓷般的穿着小红袄子,梳着可爱辫子,不过四五岁年纪模样的女娃娃站在岸上。 “哎呦我的四小姐!您怎么跑这儿来了?大夫人找您找得都快发火了!”一个妇人上前来,看都没看一样在水中挣扎下沉的池影,拉着那个女娃娃就走。 “别......走......救我......” 池影眼前的光亮越来越小,身子越来越重,周身冰冷刺骨的也渐渐温暖起来,她虚无地笑笑,凄艳而绝望。 深深的水如同一个无声的怀抱,温柔、密实、毫不吝惜的怀抱,让她渐渐沉迷其中、难以自拔。 突然有一阵波动,打乱了池水沉寂的怀抱,池影勉强睁开眼睛,一个身影正逆光朝她游过来,她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他游得极快,很快就伸长了手游到她面前。 池影却抗拒他的到来,挥开他伸来的手,她不想离开这个安静又没有纷争的地方,没有冷眼和嘲笑,没有嫌弃和欺辱...... 可那是一双强有力的臂膀,不容她的拒绝,强行把她带离了这个地方。她猛然睁开眼睛,支起身子坐起来,四周没有变,还是黑暗的飞花阵,只是比先前更加难以看清了。 手旁是跌落之后,被烛火焚毁的灯笼残骸,池影揉揉脑子,那人的身影却如何也挥不散。 周围突然开始吵吵嚷嚷的声音像一个在她耳边上炸响的炮仗,震得她脑瓜仁都疼,她在地上躺着,冷风一吹就浑身打颤,没有一个人给她递上件衣裳。 池影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躺了多久,也不知道是谁把她抱回了房间去,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在池家了。从那天之后,池家没有了五小姐,池影成了一个与乞丐为伍,与野狗抢食的江湖混混! 她不能丢掉这条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池影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朝前奔去,她急促呼吸着,脑子却越来越清醒,她想起师娘说的那句话——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这到底什么意思啊!” 池影不知道自己进这个阵已经多长时间了,也不知道刚才自己迷失了多久,在飞花阵里,这些东西根本拿不准,所谓山中才百日、世上已千年,要是等她出了这阵去,等她救治的人都入土为安了,那可是耽误大发了! 池影急得就像脚下长刺站不稳一样,团团打转,突然灵光乍现。 方才那迷失幻境,她仿佛在哪儿见过,很熟悉,只是乍然想不起来,现下却突然明白过来,那种在虚无中无限下沉的感觉,正如同她每晚梦魇一般。 “如果......幻境里的经历是真,我是真......”周围树林簌簌风起,掩盖住了池影自言自语的身音,随着冷风习来的,还有一声密语...... “影儿,今晚师娘做你最爱吃的菜,别贪玩儿和师兄们一起早点儿回来......” 六十四破阵法旧事猛来袭(三) 温柔如春风化雨的低声呼唤,让池影着了魔似的朝前走去,她眼前出现一点微弱的亮光,后来越变越大,池影伸出手,仿佛能感受到一丝丝的温暖裹住她的指尖。 她是如此眷恋这一丝丝的温暖,她迈步走过去,直直盯着那点光源,根本移不开眼。 “影儿快过来......道师娘身边儿来......”穿着蹙金牡丹彩碟戏花罗裙的师娘,站在那道光里,她的呼唤声瞬间在四周回响开来,狠狠撞击着池影颤抖的身躯。 “师娘!!!”池影张开手,想抱住她眼前这个这辈子最疼爱她的女人,她向往的一切都已触手可及,可一声疾呼顺时将她猛然扯住—— “影儿别去!”那声音如同当头棒喝,池影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被人猛的一把扯了过去。 刺眼的光亮让她无法立刻睁开眼睛,可那一声呼喊却是她最熟悉的声音。 “师娘?”池影抬手遮住阳光,勉强睁开眼,眼前褐衣妇人正是她的师娘。 “老三怎么把你给叫来了?不过有你在师娘也放心了,快随师娘进来!”师娘不由分说,拉起池影就朝那屋子里走。 池影抬眼看去,这屋子与外头那冷宫的屋子无异,应该也是属于冷宫的。这下她就更想不明白了,失踪了这么就的师娘,怎么会在冷宫里? 许多问题接踵而至,但池影来不及去问,她还记得自己来这儿是因为有人等她救治,看师娘焦急的模样,该是对她而言极要紧之人。 池影快步随她进去,屋子里虽然比寻常人家简陋些,可看着还算齐全。 “在屋子里,影儿你快去看看!”师娘急切道,眼中依稀闪了眼泪花花。 “师娘你别急,我这就去看看!”池影进了内室去,见那榻上正躺着个面容英俊的男子,看着和秦香岩差不多的年纪,敞开着中衣、光裸着胸膛躺在棉被之上,浑身发红,鬓发被额上冒出的硕大汗珠浸得湿透了,凌乱的粘在他身上。 池影先是面上发红,随后又硬着头皮上前去,可眼睛却往哪儿看都不合适。 这个年轻男子是师娘的什么人?新收的徒弟吗?不像啊......以前没见过的人,要是新收的徒弟也就这两年的事儿,不至于让师娘急得掉眼泪啊...... 池影心里摸不准,也不敢懈怠,仔细摸了他的脉象,速快而又气势如洪,大且有力,像有洪脉之症。 再看他面色绯红,气息滞重,体热异常,倒像是内功紊乱。 池影再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腿侧,果然是下身冰冷。 “师娘,取针来,我要施针。”池影转头对师娘说道。 这样的状况师父曾跟池影提到过,习武之人不能贸然以内力救人,若那人不曾修习内力,则会出现这样内力在身体之中四处乱蹿,导致人忽而寒、忽而暑,半身体热流汗,半身冰寒刺骨之状。 若是有人从旁加以引导,教会他调息内力,则能减小这样的情况,若是不能,则恐会危及生命。 六十五破阵法旧事猛来袭(四) 一套针施罢,池影也是大汗涔涔,刚收了最后一根针,一直昏睡在榻上的男子忽然睁开了眼,疾厉的目光朝她扫来。 “你是谁?!”男子反手扣住池影的手腕,池影立即左手把住他的手臂,用力一掀,男子被池影哐当一声掀翻在床,池影的手也顺势从他手里脱出。 “......我不是故意的。”池影看着面朝着墙壁的男子,歉意道。 谁知那男子竟然这般扭捏,池影都道过歉了,他还不肯转过身来。 该不是给撞晕了吧?池影连忙近前查看,谁知那男子竟然一脸委屈地嘟着嘴,眼泪汪汪地揉着撞红的额头,呜呜然道:“娘!疼!” 池影蹭蹭往后蹦了好几步,左右看见,他这是管谁叫娘呢?! 妈呀!这孩子该不会是撞傻了吧?! 那她这罪过可大了,池影上前正想查看查看,谁知这男子手一甩,撒起泼来,喊道:“坏蛋!你走开!” 这下池影心里是拔凉拔凉的,正常人哪儿会这样做!这铁定是撞傻了啊!看着挺精壮一人怎么这么不经撞啊! 男子开始哭闹起来,师娘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忙跑过来查看,一把揽住男子,柔声细语地哄道:“乖平安别闹,一会儿就不疼了,娘忙不开,让影儿妹妹陪你玩会儿好不好?” 师娘看平安出的这一身汗,正在厨房里烧了锅热水准备让他洗洗,心里惦记着火,不敢多留,便哄平安和池影玩儿。 平安一脸的不乐意,恋恋不舍地扯这师娘的衣角。 “一身汗多不舒服啊,娘给你烧洗澡水呢!你听话,一会儿娘就过来!” 池影满脸震惊地看着师娘熟门熟路地哄着平安,终于把这小祖宗哄放了手,然后叮嘱池影先照看着他,自己去了厨房。 师娘刚一走,二人瞬间冷场,池影尴尬笑着上前想要哄哄他,谁料他一点儿不给面子,哼唧了两声就又转过身去,留个屁股腚子对着她。 池影抽抽嘴角,谁让他一醒过来就气势汹汹一把扣住她的手?要不是这样她能把人掀墙上去?! 辛辛苦苦穿过飞花阵,为了救你个小祖宗差点把命丢里边儿了,他居然一醒过来就蹬鼻子上脸的,哼!你不理我我也不会理你的! 池影拉出条凳子坐在桌子边上,两人谁也不和谁搭话,知道师娘拎着热水过来。 桶中的热水呈淡褐色,应当是师娘往里头煮了药材,池影鼻子尖,一下就闻出来了。 “厨房里头还有,影儿你去帮我拎过来。”师娘上前叫起平安,一边嘱咐池影帮忙拎水。 平安一起来就拉住师娘不肯放手,撒娇卖痴,和先前对着池影的时候完全不是一个态度。 池影不知道这人是真痴还是假痴,先前刚醒来那下明明与常人无异,转眼之间又变得如同垂髫小儿,这是个什么道理? 滚烫的药水装满了浴桶,师娘让平安乖乖泡在里面,自己走出屋来和池影说话。她有很多的疑问想向师娘问清楚,可还是先按捺下来,询问了师娘这些年过得如何。 师娘见她这么有孝心,很是欣慰,伸手摸摸池影的头,道:“几年没见,影儿也长成大姑娘了。” 六十六述身世冷宫藏太子(一) 池影先述了自己近况,讲清进宫缘由,又向师娘问道:“师娘你这几年都在这儿吗?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一声呢?” 师娘冷哼一声,神色愤恨道:“还不是因为那狗皇帝!害得时雨从小与我和你师父骨肉分离,就连死了也不肯放过他!要不是最后被老三及时赶到救他一命,他也早已命丧黄泉了!” 平安那身世才是让池影都唏嘘不已,他们的师父梅平遥与当年的李家、白家,乃是开国功臣,与秦香岩的父皇秦越一起揭竿而起打下天下。秦越刚登皇位时,确是做到了当年许给三人的荣华富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天子枕畔岂容他人鼾睡,钟鸣鼎食的日子没过上几年,秦越越来越将几家人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在一个李家被已通敌罪判了满门抄斩之后,梅平遥警醒过来,为了保梅氏一族,他辞官返乡,并立下梅氏一族永不得入仕、永不得入京的家训。秦越为了龙椅找把那出生入死的患难情谊抛诸脑后,梅家退让到如此地步他任是不能安心,命梅平遥将他独子送入宫去。 梅时雨尚在襁褓之中,就被送入宫去做了质子,梅家想那秦越就是再良心狗肺,也不至于伤一无辜婴孩的性命。不久之后大皇子出世,秦越大悦,封作了太子,谁知大皇子还未满百日,就被身边奶娘掐死在襁褓之中。 秦越终于意识到坐上太子之位就是时刻把命悬在刀尖之上,只是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怎么能够保他大齐的太子性命无虞呢? 与大皇子年岁相差无几的梅时雨成了他保全太子的挡箭牌,他瞒下太子夭折的消息,处死除了他和皇后之外所有知道大皇子夭折之事的人,梅时雨便摇身一变从质子变成了太子。 从他被抱到皇后宫中那天起,他就生活在皇位争夺的杀戮当中,他一次次躲过前朝余孽、朝廷党派的暗杀,却逃不过秦越临死之前赐下的一杯鸩酒。 “秦越他心狠手辣,却忘了他的皇后只是一介妇人,如何有能他一般狠毒的心肠!”师娘讲道激愤之处,甚至伸手捂住了胸口。 皇后得知秦越赐下鸩酒的消息,慌慌张张找上了秦香岩,把事实和盘托出,秦香岩带着顾谦赶去太子府时,梅时雨已饮下鸩酒,性命垂危、悬于一线。 顾谦虽是倾力相救,却也只能勉强留住他的性命,落下个痴症多年未愈。得了消息的师娘没来敢对几个徒弟说出真相,怕有心之人传了出去,便只说自己出去云游,实则是入京照看梅时雨来了。 “师娘怎么不带上他回梅家庄去呢?”池影不解,梅家庄里医术典籍不少,门客之中精通岐黄的也有那么几个,怎么都比藏在这冷宫之中有益得多。 师娘却摇摇头,道:“若是能带回去,我当然想让他回去认祖归宗,秦越那贼人一死了之,倒惹得老三愧疚不已,自然是不会拦着我带平安走的。只是影儿你难道忘了你师父被害之事了吗?再把尚无自保之力的平安带回梅家庄去,我不放心。” 六十七述身世冷宫藏太子(二) 池影闻言缄默,师父之死长久以来就是几人心结。 武功高强如师父,也难逃仇家毒手,若是梅时雨被人发现,不论是以太子的身份还是以梅家独子的身份,都定然回掀起轩然大波。 “宣省冷宫已空置多年,谁能想到本该葬身的太子还藏在宫中。” 池影有所感触,在池家这样的官宦人家中,尚是勾心斗角、人心叵测,何况是因那至高无上的皇位而起的争端,便更是万分凶险了。 树林传来一阵窸窣声响,像是有什么人在里头穿行着,树冠簌簌飒飒地摇晃起来。 二人侧目,便见一明黄身影从上面一跃而下,刚落地便急急问道:“大哥怎么样了?热退了吗?” 来人正是秦香岩,他送池影入阵之后,回了元昌殿交待事务,嘱咐常宁挡了禀奏的大臣,才又到了冷宫来。 “现下已经无碍了,正在里头泡药澡呢!”池影道。 秦香岩闻说梅时雨已经无事,心头一块大石头堪堪落地,连声道:“无事便好,无事便好。”他与梅时雨做了多年的兄弟,即使是自幼与二哥秦修一起拜入了梅家庄,没能时常留在京城里。兄弟三人的情义也跟铁打的似的,每次一得空回京来,他和老二都是一起住进太子府去,把这大哥好一番闹腾,闯下了什么祸也是跑去找大哥庇护左右,天塌下来了也有他给趁着。 当年先皇垂危,秦香岩打心眼儿里觉得梅时雨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继承大统实至名归,没想到母后却慌张地告诉他,父皇要杀了大哥。 从小父皇对他和二哥都是慈爱有加,唯独对梅时雨十分苛责,一行一言稍有所失,便是一顿罚。母后掩饰说,那是为了锻炼大哥,大哥以后是要替秦家守天下的人,严苛是为他好。 若没有当年母后的一时心软,恐怕他要一辈子在这皇位上如芒刺背、不得安宁。 “他以前应该也是习过武的吧?虽然落下痴症,可体内内力并未全失,这次的内力暴乱应是他胡乱运功所致。”池影浅析,他如今的情况就同以前师父所说向不会运功之人体内传输内力的后果一致,虽然内力还在,可因患痴症,调息之法已不能领会,所想彻底治愈,不禁要循序渐进教会他调息之法,还得解了他的痴症,方能杜绝后患。 思及此,池影倒想起先前梅时雨刚醒来时扣住她手腕那一下,仿佛是一瞬之间恢复了心智,便将当时情况说与二人听。 “许是师妹你施针之后,大哥体内内力顺调,通了心脉也未可知。”秦香岩思忖片刻后,道出自己看法。 “我也是这样想的,不知师娘这些年可曾试着引导他调息内力?”池影也赞同秦香岩的说法,转而又向师娘问道。 师娘摇摇头,叹道:“我不曾知晓平安他体内残余内力,怎么回想到引导他去调息呢?我原本是想平安就算治不好这痴症,能如此平平安安了度此生,我也算得偿所愿了。” 刚出生的骨肉被抱离了身边,如今好不容易捡回命来,她不敢多奢望什么,只怕自己命不够长,不能照顾他一辈子周全。 “若是这样,我们倒不妨一试,若真是有效,不仅能保他性命无虞,还能解去痴症,也算是一箭双雕了。” 池影提议一出,二人皆是赞同,只是池影要施针,就还需一人引导梅时雨调息内功。 “平安的情况与常人不同,我们不可急于求成,再说他体内余毒难清,若是练功之时内力激荡,难保不会伤他性命,所以影儿你还是先为他施一段时间的针,先行调养,再作下一步的打算。”师娘想得周到些,二人自是没有异议。 池影再次为泡过了药澡的梅时雨施了一套针之后,便与秦香岩一同离了冷宫去。 临走之前,师娘给了池影能解飞花阵中幻境的丹药,含在舌下,便能保她出入无虞。 “有这东西你先前怎么不给我!”池影向秦香岩怒道。 “师妹你别乱冤枉人啊!这丹药师娘可没给过我!”秦香岩连忙摆手解释。 “没给?那你怎么摆脱幻境的?!” “那幻境因人而异,破解之法各有不同,师妹你功夫太差了!悟性不够!”秦香岩一向鄙夷池影蹩脚的功夫。 池影乎得一巴掌扇过去打到他背上,打得他猛一踉跄。 “一巴掌糊你脸上打得皇后都不认得你!看你还敢挤兑我!” 池影气呼呼地朝前走,秦香岩也不恼,笑嘻嘻追上来,谄媚道:“多谢师妹手下留情!” 二人嬉闹着走过了一段路,行至有人烟的地方,方收敛几分,只是说说笑笑朝前走着。 “影儿你去换身衣裳,一会儿到皇后宫里来,我先去趟元昌殿,再过来。”秦香岩将池影送至平清宫门口,也没进去,就在门口嘱咐了几句,便走了。 几个看着二人的宫女太监上前请安,池影挥挥手让他们散去,自己进了屋。 “小主这衣裳怎么脏了?摔着了?”柔茗迎上来,却没见岷月的身影。 池影低头看了看,定是先前在幻境之中摸爬滚打给弄的,便只道:“不小心给蹭的,没事儿,我没伤着。” 言罢,左右看了看,问道:“岷月这丫头呢,怎么没见着,又跑哪儿去了?” 柔茗笑道:“她昨晚没睡好,站着都打瞌睡,我打发她去休息了。小主昨晚一宿没回来她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直打转,转得我都脑子晕。” 褪下了脏了的衣裙,池影自己走到衣橱前挑出件衣裳,清清淡淡的浅绿色,甚为清爽。 “换这件吧。”池影递给柔茗。 柔茗抖开衣裳一看,是件淡青色银线团福如意锦缎长袍,一眼瞧去虽是清爽,但失了几分贵重,遂向池影道:“这可不成,小主还不知道,今晚皇上要在揽月台摆宴,款待周国使者,听说是他们的皇子,小主您刚晋了容华,上头比您位份高的嫔妃没几位了,今日得打扮庄重些。” 池影以为然,自入宫以来她从没出席过正式的筵席,想想那些平日里吃不着的好菜,池影心里还对今日得晚宴有些许的期待。 “还是你稳妥些,重新挑一件吧。” 柔茗福身,重新去选了件云雁纹锦滚宽黛青领口对襟长衣,配的是大红缂丝金枝绿叶百花宗裙,梳朝云近香髻,簪戴着八宝攥珠飞燕钗、赤金累丝垂红宝石步摇和蝴蝶图案镶蓝宝石花钿簪,耳上戴点翠垂珠蓝玉耳坠,皓腕套鎏金水波纹镯子,足下是宝相花纹云头锦鞋。 花了大半时辰梳妆妥当,池影已经脖子的抻僵了,站起身活动两下,抱怨道:“穿成这样怎么吃东西啊。” 柔茗左右瞧瞧有无不妥当之处,掩唇笑道:“小主您净想着吃东西,那宴会上妃嫔们一个个都自矜身份,又要顾惜着妆容仪态,没人跟您抢。” 池影哀叹,妃嫔可是天底下最难营生的生计了。 可她尚未为一宫之主,身份限制在那儿,能打扮多尊贵了去?去了来仪宫见着皇后的面,才真是替她脖子疼。 一支凤凰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明金步摇,便昭示她母仪天下的尊贵身份,更其它流光溢彩的珠宝首饰,生生给添上了几分华贵气势。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池影上前道。 皇后坐在妆奁前,转过头见是池影,便欢喜地扶她起来,拉着她到身旁坐下。 “晚上给周国的使者摆洗尘宴,我这心里可真是紧张地慌,生怕到时出了差错,那得多丢脸。”皇后说着,还伸手轻拍了两下胸口。 “娘娘别紧张,不还有容贵嫔在您身边吗?她如今协理六宫,自会帮扶这娘娘的。”池影出言安抚,皇后闻言也着落了几分。 “容贵嫔倒是不难相处,性子也安静,只是有时候对人爱搭不理的,有时候又突然笑眯眯跟你说话,我也摸不准她到底是个什么性子。”皇后当年难免和各宫妃嫔接触,对容贵嫔倒也了解几分,池影就不一样了,她与容贵嫔不过在定省时见过几面,出了第一次客客气气说了几句话,往后再没交集过。 “就算容贵嫔不搭理,您身边不还有师兄在吗?娘娘快把心放回肚子里,越是慌张,反而越易出错。”池影劝慰一番,皇后总算是安下心来,待她梳妆完毕,正挺外头太监禀报,秦香岩来了。 众人面前自然是不能荒废礼节的,池影与皇后一起迎上去,齐齐道:“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福。” “你们倒是都准备好了,那就和朕一起过去。” 二人福身谢礼,携手走出来仪宫去,就见除了皇撵之外,还有一架撵车也停在宫门口。 帝后二人同乘自然是不必说,剩下那架撵车便是特意给池影准备的。 常年见池影跟着帝后二人出来,便伶俐地上前道:“奴才给玮小主请安。”然后一指身后那撵车,道:“皇上体恤小主,特地给小主备下撵车,小主请上坐。” 六十八迎使臣剑舞动四方(一) 揽月台乃是宫中景致最为精巧之处,前朝最末的皇帝下令修建的,自建成以来,夜夜笙歌,后宫妃嫔都已能入揽月台伴驾为傲。先帝入京之后本想一把火烧毁揽月台以表自己将勤俭治国的决心,也想杜绝前朝留下的后宫奢靡之风气。 可揽月台乃是天下第一的园林大师遗作,实属不可多得的好园子,大臣们也皆从先帝神色中觉出不舍之意,一个个都十分有眼力见地上疏请求先帝留下揽月台,说着园子乃是虽是前朝皇帝搜刮民脂民膏所建,所费人力物力之多是今时难以想象的,若就此付诸一炬,岂不也是浪费了修建时所耗废的民力,求先帝留下揽月台。 先帝一想觉得所言有理,但仍旧下令封闭揽月台,非国宴不得启用,一封几十年,使用的次数屈指可数。 后宫的妃嫔多是没有来过揽月台的,今日只要不是患病起不了身的,其他的都是敷粉抹脂、珠钗琳琅的早早过来逛园子了。 秦香岩向来不喜奢艳,平时里除了娴妃恣意妄为,自矜身份铺张些,旁的妃嫔都怕惹了秦香岩不高兴不敢肆意而为。 今日宴请周国使者,乃是极为隆重的场合,众人都是逮着了机会可劲儿拾掇打扮了一通。 帝后自然是抵着开宴之前过去,压轴登场,池影因与二人一道抵达,也被众人瞩目着。 “皇上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玮容华到——” 听闻那太监高声唱道,众人皆是起身行礼。 “臣妾等见过皇上,皇上圣安。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 帝后一起出现自然是应当的,可后头偏生还跟了个不知怎么凑上去的玮容华,便让众人心中有些不忿了,一个个瞧着池影都没好眼色。 池影倒是坦荡荡的,丝毫不觉众人不忿之意,刚迈进揽月台,便悄悄抬头好奇地左右瞄看着。 嫔妃们全坐在右侧,正中间是皇后与秦香岩的位子,左边则是这次宴请的周国使者一行。 池影小心翼翼地看过去,坐在最前的二人皆着王爷服制,玄色锦袍上金绣的蟒纹栩栩如生。一人池影熟识,乃是秦香岩的兄长,池影的二师兄,良王秦修。 而那另一人—— 即使是换了一身池影从未见他穿过的华贵衣袍,可那模样就算是化成灰池影都能认得! 如今堂而皇之地坐在那周国皇子位子上的,不正是昨日她刚在晚香园遇见过的沈临澜吗?! 他怎么今日就摇身一成了座上宾,还是身份尊贵的周国皇子了?! 池影心中霎时思绪如潮,沈临澜从未提过自己身份,池影自然而然以为他就是一寻常百姓,再加上他自小少有离开梅家庄,许是因为无家可归所以才不愿提及自己身世的。 这么多年来池影一直这样想,二师兄和三师兄瞒着身份也就罢了,他竟然也诓骗她这么多年! 池影像是被钉住了脚似的走不动道儿,一旁柔茗不解她何故如此,忙上前小声提醒,并顺手扶住了她。 “小主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池影回过神来,道:“没怎么,一时入了神,揽月台果真是名不虚传。” 言罢瞟一眼也正看着她的沈临澜,扶着柔茗的手向右侧走去。 排头第一个长久以来就是娴妃的座位,她正端坐着神色如常地品茶,不时与身边服侍她的花容低声说两句。娴妃如今虽然受了训斥责罚,又被剥了掌理六宫之权,可那妃位还摆在那里,总不能被底下的妃嫔越了位去。 底下第二位是身怀有孕的宁昭容,如今身份可矜贵着,就连桌上菜色都与旁的人不同。 挨着下去是容贵嫔,身边还带着两岁多的和顺帝姬,身边服侍的人也多了两个。 池影的位置就在她的背后,左手挨着柳婕妤,只是她前些日子刚擢了正三品贵嫔,皇后给拟的封号“如”,现今该称她如贵嫔了。 她这小产刚过几日,本应留在玉穗宫中好生歇息调养的,却强撑着身子也要来赴宴,脸上涂了再多的脂粉润色,也难掩憔悴神色。 帝后二人入了正上方主位坐下,池影才施施然落座。 一直落在她身上的一道目光让她如坐针毡,只好低垂着眼帘不去看他。 秦香岩先与使团大臣们客气两句,一旁的沈临澜难免要搭上几句话。秦香岩原本以为池影见着大师兄应是十分欢喜地,现下一看,她竟自顾自地埋首不语,根本不是他料想的那回事儿,便开始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他一边琢磨着这二人是怎么回事,一边推杯换盏与使团的大臣们和和气气地喝酒。 一看气氛正好,热热闹闹的,便传上了歌舞来助兴。 丝竹声一起,整个揽月台也喧闹了起来,二人之间隔了许多让人眼花缭乱的歌舞姬,那道灼热的视线也显得没那么扰人了。 皇后正小口尝着面前的鱼泥丸子汤,氤氲的热气直钻进她的鼻尖,鲜香的味道也沁到人脾胃里,便亲手给秦香岩也乘上一碗。 “皇上尝尝这丸子汤,做得很是鲜香呢!” 秦香岩就着皇后的手尝了一口:“果真不错,不过朕记得皇后做鱼的手艺是最好了,连朕的御膳房都赶不上,说着倒有些念想,不如什么时候再做给朕尝尝。” 秦香岩一番话,说得皇后面上羞红,却能能福身称是:“皇上喜欢便好,臣妾以后常做给皇上。” 而已你来我往,可谓是羡煞了旁人,就连周国的使臣们都连连赞叹,帝后二人果如民间所言一般伉俪情深。 皇后能翻身从佛堂出来,是众人万万没有想到的,重入后宫之后如此迅速又能邀得皇上盛宠,更是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如今秦香岩对皇后那态度,说是百依百顺也不为过,周家人虽对娴妃受到冷落有所不满,可皇后毕竟是皇后,名正言顺的正妻,妾室与正妻争风吃醋,那便是妇德有失,说出去是要被天下人耻笑的。 池影左边是如贵嫔,右边是秦芳仪,都是她搭不上话的人,倒是前面的的容贵嫔同她转过身来同她言语了两句。 “和顺你看,那是你玮母妃,快给母妃请安。” 和顺帝姬正搂着容贵嫔的脖子,对池影有些爱答不理的,但还是勉强听了话,唤了声:“玮母妃好。” 池影一向没和容贵嫔有什么交集,如今她主动来搭话,还让和顺帝姬唤她母妃,倒让池影有些受宠若惊。 “和顺帝姬好。”池影笑着答道,和顺帝姬模样也生得可爱,眉眼秀丽,颇似容贵嫔。 “这孩子有些犯困了。”容贵嫔笑着解释道,转身把和顺交给身边的乳娘,让她抱到揽月台的配殿去。 “方才见妹妹进来时神情恍恍惚惚的,可是身子不爽利了?”池影没想到自己失神那一霎,竟被容贵嫔瞧见了,便解释道:“谢娘娘关怀,臣妾只是这两日歇的不好,夜里总睡不安稳,都是老毛病了,到了这时辰难免有些精神不济,让娘娘见笑了。” “妹妹现在这么年轻怎么也有这样的毛病,当年本宫刚诞下和顺时,也是夜里睡不安生,所以宫里一直存着些上好的安息香,改日给妹妹送几盒过去。”容贵嫔热切道,池影有些盛情难却,便只得应下了。 二人正好好说这样,一旁的如贵嫔却突然扶着秋河的手站起身来,朝秦香岩福身道:“皇上,乐坊的歌舞臣妾都看得乏味了,倒是之前听说娴妃姐姐有一把天仙儿似的好嗓子,今日又有贵宾在,不如让娴妃姐姐献上一曲,也给臣妾等开开眼呐!” 如贵嫔此言一出,坐在首位的娴妃霎时黑了脸。 娴妃害如贵嫔小产一事已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虽然秦香岩还未定案,可众人早把那矛头对准了娴妃。 如贵嫔今日是专程来找那娴妃的不自在,她周家自是有叱咤朝野的能耐,可有一事是娴妃心中芒刺,却如何也改变不了的。 她的父亲,堂堂大齐丞相,发妻竟然是个戏子。 娴妃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改变她生母是个戏子的事实。她此生最是痛恨此处,偏偏又随了她母亲生得一副唱戏的好嗓子,幼时被训导着学唱戏,自入宫之后便再没唱过。 现下如贵嫔又提起,无异于当众揭了娴妃痛处,生生给了她一巴掌。 一向不爱牵扯妃嫔间争斗的容贵嫔,竟也笑着附和道:“臣妾也觉得如贵嫔所言极好,早听说娴妃娘娘的昆曲唱得是一绝,今日便不要吝啬,给大家唱上一段,就唱个......《游园惊梦》,如何?” 娴妃自然是不想唱的,自己都成天子嫔妃了,再跟个戏子似的,不成体统。刚想出言推拒,却听秦香岩颔首道:“嗯,朕也没听娴妃唱过曲儿,娴妃你便随意唱一段,是好是坏都不必计较。” 秦香岩都发了话,娴妃哪儿还能推拒得了呢?只得告退去配殿换上从乐坊处借来的衣裳,硬着头皮唱上一段儿了。 六十七迎使臣剑舞动四方(二) 揽月台边红翻翠骈好景天然,且看娴妃换了戏服,着罗衣簪花钿,眉儿描得斜飞入鬓,嘴儿点得娇艳香软。 也是得了她生母的名角儿气派,嗓子亮、眼儿媚的,教那些原本等着作壁上观的妃嫔们都面露忧色。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这柳腰款摆,裙裾轻漾。这声如莺啭,明眸含春。直唱得人心儿颤。 众妃皆有意无意去瞟了眼秦香岩的神色,就怕皇帝被这一嗓子唱去了魂儿。 秦香岩一脸坦然地饮酒,唤来常宁低声说了几句话,便只见常宁端着一壶酒走向池影。 “小主,皇上让小主尝尝这酒。”池影一愣,伸手接下,起身谢恩。 “画廊金粉半零星。池馆苍苔一片青。踏草怕泥新绣袜,惜花疼煞小金铃。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前头的容贵嫔朝池影这儿望了一眼,没说话,转过头去接着听娴妃唱曲子。 一旁的如贵嫔脸色不大好,白里发青,不知被娴妃刺激的,还是身子有些撑不住了。 皇后一脸娴静,安然赏着娴妃唱曲,秦香岩不时同她耳语几句,她倩然笑笑,一派贤良端庄的气派。 池影轻啜着杯中秦香岩赏下的梅子酒,唇齿留香,很是清甜。 奏乐的乐师们正好斜遮住池影的位子,沈临澜见看不清晰,便没再盯着她。 两折戏唱下来,出了几个使者大臣摇头晃脑仿若入迷之外,旁的没几人听得进去。 “观之不足由他缱,便赏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倒不如兴尽回家闲过遣。瓶插映山紫,炉添沉水香。蓦地游春转,小试宜春面。春呵春!得和你两流连。春去如何遣?恁般天气,好困人也?” 娴妃唱罢,像是那摇漾春色乍断,林花谢红颓然萎地,彩凤啼莺扑翅而去,只余袅袅丝竹之声绕梁不去,一派绮靡顿失踪影,好不凄凉。 一曲戏毕,秦香岩带头鼓了掌。他怕听了这软绵绵的曲子瞌睡,是一句也没认真听得,只是胡乱赞赏了几句,免得驳了娴妃颜面。 “本宫也许久没唱过了,不入耳的地方,如妹妹多包涵。”娴妃又换回宫装,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吃了口茶润润嗓子,朝她斜后面的如贵嫔道。 现下像来也是,若是方才娴妃推迟了不唱,未免显得小家子气,倒没来由让周国使臣觉得她这宠冠六宫的娴妃虚有其表,拿不出真本事来。 “臣妾这不过是抛砖引玉,既然大家今日兴致好,机会难得,不知哪位妹妹肯拿出真本事来,让大家都开开眼。”娴妃一语出,众妃一脸皆是难相。有才的怕娴妃设局使绊子,没才的更是心虚。 见殿前一时寂然无声,无人响应,皇后便出言解围道:“娴妃这提议倒是不错,只是缺个彩头,没甚乐趣,不如皇上给添个彩头吧。” 皇后都如此说了,秦香岩哪有不依之理,只是一时想不出什么好彩头来,若打赏金银,又落了俗套。 沉吟片刻,秦香岩道:“前不久,苏州织造贡上来一匹月莹纱,因在夜色之中光华如月而得名,织二年方得一匹,若今日谁能拔得头筹,朕便将这匹月莹纱全数赏给她。” 本是一次在秦香岩面前露脸的大好机会,心中蠢蠢欲动的妃嫔不在少数,只是怕那娴妃刁难,遂略有迟疑。 彩头一出,便都有些按捺不住了。 池影对那劳什子的月莹纱不感兴趣,倒是想瞧瞧这些妃嫔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坐在末端的杨选侍款款迈出来,朝众人行礼,娇声道:“臣妾不才,愿献丑以搏姐姐们一笑。”一副十拿九稳的模样。 池影当她是要作什么惊天动地的节目,却不过弹了段琴,好是不好的,池影也没听个明白。秦香岩也是在梅家庄什么都学过了,独没学过乐,这阳春白雪的,他闹不懂。 皇后见秦香岩一脸无趣,当着周国使臣的面,总不能自砸招牌,便用手肘瞧瞧抵了抵他。 池影瞧着他也是真可怜,那些妃嫔们揣度圣意总揣度错了方向,谁能料到她们的皇上是在梅家庄那后山上玩着泥巴长大的。 一曲毕,原本得意洋洋势在必得的杨选侍有些手足无措了,她压错了宝,她以为比起娴妃那上不得高雅台面的昆曲,她这一手好琴定是能博皇上欢心的。 看着杨选侍遇冷,跃跃欲试的人们都开始望而却步,她们这些官宦人家的小姐能会些什么?不外乎琴棋书画,刺刺绣,缝制缝制衣裳,能识字的读上两则女诫,能吟诵两首诗词都能负个才女之名了。 杨选侍那样高超的琴艺都入不了秦香岩的眼,她们怎么敢贸然凑上去丢丑呢? 杨选侍心中羞愤而尴尬,那些使臣们倒是赏得来她这好琴艺,可他们赏得来能顶什么用,杨选侍有些气恼的退回她的末位上去。 秦香岩扫了一眼殿内的妃嫔,好些他还叫不上名字来,甚至觉着面生。她们谁会什么,他哪儿能知道? “咳咳......”他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 “玮容华!” 妃嫔们争奇斗艳和她没多大关系,她只觉得自己桌上的精致的膳食要是再不吃就该全凉了。秦香岩突然提高了嗓门喊她,让她生生被噎了一下。 “臣妾在。”她忙放下玉箸起身行礼。 “朕记得你舞剑甚是不错,旁的都看厌了,不如今日便舞一段吧。” 池影心里有些不情愿,剑舞多累啊,她这还没吃饱呢,就让她出力气了,可她明面儿上还是妃嫔,哪儿能当众驳了秦香岩的面子,便也只能应下。 “常宁,去取朕的龙吟双剑来。” 日头不高了,池影换在配殿换了身粉紫的飘逸舞衣,舞剑和别的舞不同,裙子是穿不得的,裤脚似花瓣皱褶,行动之间,恣意风流,如芙蓉不胜凉风般的摇曳姿态。 从配殿回到揽月台去,晚春还寒的凉风吹得她浑身哆嗦。 她要舞的是《西河剑器》,当初跟梅家庄的门客学的,功夫不好只能学些花样子,徒有个气势,若实打实论剑法,她乃为梅家庄倒数第一。不过是仗着轻功好,身姿轻盈,学剑舞比旁的人容易些。 池影想了想,请了先前的杨选侍奏乐,杨选侍不敢推辞,便又坐回了琴架前。 握着龙吟双剑的手背在身后,打散的发髻用一根绸带束着,长长的垂下来。她朝众人微微屈膝颔首,略施一礼,而后向杨选侍点头示意。 琴声先是玎玲,如玉石轻擦,滴滴点点,如同从高檐上嘀嗒落入墙角水缸的清润之声。 池影动作柔缓,足尖仿若在莲叶上行走般小心翼翼。忽而琴声一转如急雨时行,密密匝匝,泼墨而来,染得山川净是一片玄色。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池影沉声吟诵,手中动作飞转。 一霎间,宝剑出鞘,龙吟铮铮。寒芒闪烁,汇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银辉。双剑从池影手中破空而出,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池影所持龙吟剑,乃师父传与秦香岩的,剑身以九天玄铁煅造而成,性极寒,剑鞘镂刻龙纹,给秦香岩用是再合适不过。 旋身,展腰,足尖轻旋,袂裾翩然。柔软的身躯爆发出恢弘的气势,迅疾如暴雨山洪之势,琴音如千军万马踏山河而来,起承转合,配合精妙。 手腕灵动,挽出一串耀眼的剑花。池影舞剑多年,师父教授的众多技艺中,她唯轻功最佳,所以身姿灵动,剑气如疾风凌厉,舞如秋叶婉转。刚柔并济,煞为惊绝。 连身翻转之间,众人眼花缭乱,竟看不清剑的踪影,直道是一串白光绕她回旋。 兴许是池影舞得疾了,龙吟双剑先是爆发出剑气萦绕剑身游动,几次盘旋之后竟绞成一束,一道鬼魅剑气绕剑身轮转,渐闻啸啸龙吟之声。 池影也是惊诧,但手中动作未挺,又是一番大雨压境的急迫节奏,而后雨势转淡,琴音飘洒,池影娓娓收剑,柔软了腰肢静然伏地,如同恬淡绽放的雨后初荷。 琴音袅袅而去,众人仍如沉梦未醒,昏然其中。 “舞得好。”一人出言赞道,率先鼓起掌来,众人方回神,池影起身还礼,见那人正是坐在近旁的沈临澜。 池影心中微顿,而后淡然迈步上前,道:“谢王爷谬赞。” 秦香岩也是久未见过池影舞剑,以前也只是见过她跟从门客习舞而已,看完全套的次数,屈指可数。 如今见她一舞技惊四座,心中竟出“吾家有女初长成”之感。 “好!好!朕看,这匹月莹纱,是非玮婕妤莫属了!”秦香岩抚掌笑道。 一旁的常宁闻言,忙喜道:“奴才给婕妤娘娘道喜!”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反应过来,秦香岩称池影作玮婕妤,岂不是要给她晋位份? 我想请个假。。。 如题。。。 我回老家了_(:3∠)_ 回家半夜了_(:3∠)_ 果咩_(:3∠)_ 以后补上_(:3∠)_ 最后,元宵快乐!!!!多吃点汤圆哦~~刚才我看到好多去偷菜的小孩子 不造你们那儿有这个习俗没有!! 据说第二天菜地主人骂人能把一年的晦气都骂掉哦~~ 大家快出去偷菜吧!!!!!!! 六十八惹嫌疑皇后遭毒手 “真是贺喜玮妹妹了,晋了婕妤可不同,那就是掌一宫主位的正经主子了。”容贵嫔此言一出,皇后也含笑道:“容贵嫔说得是,玮婕妤择个好日子,迁入中院吧。” 池影自是不拘住哪儿,只上前一一谢过,便告退去配殿换衣裳去了。 怕耽误工夫久了,柔茗只梳了个轻便的发髻,刚梳整妥当,正准备往揽月台去,推门而出,便见一颀长的身影负手立在廊檐之下,听身后动静,方转过身来。 “你先过去等我。”池影看他一眼,微微侧身朝柔茗嘱咐道。 柔茗瞧他一眼,没有多言,福身告退。 池影静静站了片刻,赌气似的朝他福身行礼,口中道:“见过沈王爷。” 沈临澜不知是否对昨日之事心中有愧,也不同池影置气,只温柔关心道:“方才可是累坏了?歇一歇再去侍宴也无妨,许久不见,师妹的剑术倒是精进了。” 他所言是指方才龙吟双剑剑气迸发之态,池影舞的《西河剑器》与公孙大娘所创不同,乃是融入了梅家庄所传剑术招式中繁复缭乱的一些,再加上池影自身身量轻巧的优势,改编而成。练习多年,剑气迸发也只刚才那一次所以沈临澜才道是池影剑术有所进益。 “三师弟不止一次说,那双剑虽作龙吟剑,却并不与他剑法相称,多耍两次,倒隐约觉得是认主的缘故。既然师妹能使它剑气迸发,不如我去替你求了这龙吟双剑来,如何?” 那话说得,俨然是放低了心气来求和的,池影却不想轻易卖他的帐,于是冷哼道:“沈王爷的心意本宫心领了,可宫里规矩大得很,私相授受可是不小的罪名,本宫若是有心那龙吟双剑,自会找皇上求去。” 池影一番说,语调阴阳怪气的,故意想气气这个沈临澜,说罢就想走。谁知沈临澜倒不避讳,上前来就拉住了她的胳膊。 “师兄错了可好,影儿你一失踪就是一年多,什么音讯也没传回来,我寻不见你,甚至以为你被寻仇的仇家给害了。直到前不久入京,想着去池家看看,才无意之中得到你入宫的消息。” “昨日师兄一时冲动,可只要一想你嫁与他人,我便无法冷静。今日入宫,三师弟已将前因后果悉数道予我,委屈了你是我的错,影儿你若不解气,便也打我一顿解气如何?” 沈临澜急急忙忙解释了一大通,瞧那心急如焚的局促模样,池影心中恼怒已消了大半,正欲拿捏着再说他两句,便见一太监急急忙忙朝着二人跑过来。 池影慌忙甩开沈临澜的手,二人动作也不知那太监是瞧见没瞧见,小跑到池影跟前,见到一旁的沈临澜也是惊讶,匆匆道了声见过王爷,便朝池影焦急道:“皇上请婕妤娘娘快过去,皇后娘娘出事了!” 池影闻言惊诧不已,众目睽睽之下,还有有人敢谋害皇后不成?何况还是秦香岩坐在皇后的身边。 她也来不及再与沈临澜多说什么,只是身边正有个太监,便依礼朝他福身道了告退,急匆匆跟着这小太监向揽月台去。 常宁抻长了脖子等在揽月台门口,见池影的身影过来,忙迎上来,急道:“娘娘可算回来了,快去看看皇后娘娘吧!奴才已经差人去请太医了,只是怕来不及啊!” 听常宁一言,皇后情况像是十分严重了,便是一刻也不敢耽搁,顾不得什么礼节,迈步直接朝皇后跟前去。 揽月台中一片嘈杂,妃嫔之间窃窃私语之声,周国使臣议论之声,皆有些刺耳。 池影一进去,便见皇后已是无力垂倒在秦香岩的怀中,面容因剧痛而扭曲,双手紧紧捂着腹部,且有干呕之症。 秦香岩见池影赶到,急忙出声唤她:“影儿你快来看看!皇后怎么了?!” 池影瞧着症状,虽然发作之势凶猛,但多半是食用了什么发物所致,便出言安抚,一手摸着皇后的脉象。 “娘娘可有什么东西是自幼食不得的?”池影发问。 还不待皇后回答,秦香岩便已抢先道:“花生!皇后不能吃花生!皇后这样难道是因为食用了花生吗?朕已经吩咐过御膳房不许做有花生的膳食了,怎么还会这样?”秦香岩也是沉不住气,当下就发了火,正想叫一旁的宫人将御膳房的人叫过来,却被池影一把拦住了。 “别急啊!”池影悄声道,说罢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那些使臣还在呢!他身为一国之君,断不能如此慌慌张张的。 秦香岩会意,一脸泰然朝众使臣道:“皇后旧疾复发,朕实在担心,今日不能奉陪了,望各位使臣不要介怀。” 到底是端着一国之君的身份,这些使臣在别国的地盘上,哪能有什么意见,不过谦然道:“臣不敢,托陛下鸿福,臣等今日能享此饕鬄之盛宴,赏绝艳之舞蹈,实乃荣幸之极。而皇后娘娘万金之躯,不可懈怠,臣等也是十分关切,请陛下以皇后娘娘安危为重。” 一场筵席匆匆散去,皇后被秦香岩横抱起,就近送至配殿,因事件尚不明朗,一干妃嫔也是皆被困步暖阁之中,不许擅自离开。 去请太医的太监很快领着顾谦过来,诊过脉,与池影结论相同,认为皇后乃是食用了发物,致使过敏之症。势发凶猛,但并无大碍。 秦香岩松了口气,赔在皇后身边安慰了几句,接着命人将所有今日出入揽月台膳房之人都被召了过来,池影扫了一眼,人数颇多,若是追究起来,怕是繁杂。其间还有几个眼熟之人,像是一些妃嫔身边的宫女,恐怕是临时被借来帮忙的。 这样看来,这些宫女的嫌疑倒要重些了。 如此想着,池影一一看过去,却被吓了一跳,那跪在一干宫女当中的,不是岷月又是谁? 池影的眼皮突突跳了两下,心中暗道,这岷月不好好留在平清宫里,自己跑那膳房去做什么? 常宁指使着几个太监把皇后桌前的膳食都送了过来,一排摆在尚食局李尚食跟前。 “这是今日皇后桌前的菜,你自己尝尝!哪一道里有花生!”瞧秦香岩那疾厉之色,比是心中气极,皇后就在他身边,在他眼皮底下,竟也有人如此胆大包天,敢谋害于她! 李尚食入宫几十载,是吃了过少教训、长了多少心眼才爬到如今掌理整个尚食局的地位的。前几日她得意弟子乐香才遭了责罚,今日她竟也不知栽在了哪个奸人手上。 她面色似是安然自若,而执箸的手却又些微的颤抖。 谋害皇后的罪名谁背得起?就算最后没落到她头上,一个渎职的罪名总是逃不掉的,今日她的正四品尚食算是做到头了。 一道道菜尝过来,李尚食脸上表情越发难堪,皇后过敏之症是实,难道她连哪道菜中放了花生也难找出吗? 颤巍巍将一勺晶莹乳白的杏仁豆腐送入嘴中,入口滑腻香甜,其中异样的醇香之味...... “就是这道!回禀皇上!这道杏仁豆腐,乃是混入了花生酪所做!” 这绝非她所为!皇上曾嘱咐她绝不可呈上含有花生的膳食,她怎会如此糊涂?而花生酪与杏仁豆腐就是乳白之色,二者品相向近,定是有人故意朝杏仁豆腐里加入了花生酪,意图谋害皇后娘娘! 李尚食心中欣喜万分,至少她能洗脱这谋害皇后的罪名!且今日还有先前断了莫常在案子的玮婕妤在,宫里人都说那日玮婕妤断案如神,活像那包公在世,今日有她在定能将事情查得水落石出! 秦香岩见李尚食指出了杏仁豆腐,再示意顾谦上前验证,一验之下,果然就是这杏仁豆腐的蹊跷。 “这道菜,谁做的?谁呈的?只要是碰过它的人,都老实给朕站出来,若是清查不出,朕也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秦香岩今日是不要他的仁君之名了,幸而皇后是只吃了一口,若是将这一碗全吃了,可不就要没命了! “回皇上,此菜乃奴婢亲手所做,但奴婢以性命起誓,奴婢绝无伤害皇后之心!也绝没有将往里面放花生酪啊!求皇上、求婕妤娘娘明察!”李尚食决然立誓,池影听她竟求自己替她伸冤,当下有些讶然。 秦香岩转头看了池影一眼,自然也是知道自那宝涟一案后,池影那验尸断案的名声传遍了后宫。 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办事如何,他当然心里有数,若交下去审,岂不是给了人斡旋之机。便也当机立断,命池影当场查验真相。 这一下,倒让池影犯了难。 宝涟一案那是有尸体,那尸体便是最大的证据,如今皇后不过是食用了发物而致过敏,出了个杏仁豆腐,一样证据也无,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可让她怎么个查法。 正是为难之际,一旁的顾谦倒是开口了。 “李尚食承认了这杏仁豆腐是自己所做,那其他人呢?其他曾接触过这道膳食的人,还不速速自己招来!” 岷月原本埋着头,听闻顾谦这句话,浑身一个哆嗦,惊恐地朝池影看去。 一开始让我上架的时候我是拒绝的 其实一开始让我上架的时候我是拒绝的,因为不能你让我上架我就上架,然后就看到duang~一下订阅变得很多、很好、很棒,因为那都是特效,都是骗人的...... _(:3∠)_这是迟来的上架公告 虽然我前一章已经一不小心收费了qaaaaaaaaaq 之前说好了晚点上架的qaaaaaaaaaq 我会不定期发免费章节做彩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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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真说起来,娴妃娘娘心里才真是不好过呢!前一阵子皇上当着众人的面斥责了娘娘,不但禁了足,就连娘娘协理六宫之权也被剥了。归根结底,难道不是因为有皇后娘娘在吗?”池影嗤笑,出言反讥,二人瞬时争锋相对起来。 提到娴妃被斥责之事,恰恰踩中她的痛脚,她以妃位压制皇后多年,万没想到皇后竟又翻身之日,如今她难道要受一个小小婕妤的侮辱吗?! “你那宫女自己都承认了,你竟还想推卸!”娴妃气极,指着跪在地上惶恐不安的岷月怒道。 “承认?没做过的事承认什么!岷月不过说帮着李尚食磨了浆,谁能有证据说她往里头放花生了?” “她没放?她没放难道我放了不成?!除了她还有谁能有机会朝里头放东西?!” 池影冷笑,她还以为娴妃能稳多久,这不过刚晋了个婕妤、做了主子,便按捺不住了。依她看,害了皇后又诬陷别人这样一石二鸟的计谋,非娴妃莫属了! “谁知道呢?娘娘您放没放,自个儿心里头清楚!”池影向来护短,又是气性一上来,自然与娴妃争得不可开交。 “你竟敢出言污蔑本宫!本宫连皇后娘娘不能食用花生都不知道,怎么能想到用此计去害娘娘?玮婕妤你奉旨往来仪宫殿内侍疾,皇后能用什么,不能用什么,难道会不清楚吗?!”娴妃到底聪慧,竟也拿住了破绽,皇后久居佛堂,能有几人知道她平日的饮食忌讳?自打迁回来仪宫,也只同池影亲近些,若说娴妃不知,那也合情合理,说是池影不知,谁肯信呢? “你说我知道我便知道了?!我偏说我不知道!”池影是不准备跟她讲道理了,耍起了泼皮无赖来。 秦香岩原想呵斥二人,但见池影那不吵赢了不罢休的架势,又却步了。当下要是拦住了她,指不定下来拿他撒气,还是让她跟娴妃骂个够吧! 顾谦在一旁也是一副看热闹的架势,瞥眼一瞧跪在二人中间小心翼翼缩起脑袋的岷月,突然出声道:“你这袖子怎么回事?” 正吵在兴头上的二人闻言也是一顿,皆朝岷月身上看去。 岷月自己低头一瞧,便见衣袖上一片黄渍,忙出言解释道:“回顾大人,是奴婢笨手笨脚的,不小心把杏仁浆洒到了袖子上,也没来得及换衣裳,就成这样了。” 说罢又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张绉纱手绢,递上前去。 “奴婢走得匆忙,忘了带上绢帕,这是当时青夕姑姑借给奴婢揩拭的绢子。” 岷月身后跪着的一群人中,有一人抬头看了眼,道:“奴婢青夕,那条绢子确实是奴婢给岷月姑娘的。” 见青夕也承认,池影便忙问道:“既然你看见岷月把杏仁浆撒到了袖子上,那可曾看着岷月磨浆?她是否往里头放了花生?” “回婕妤娘娘的话,是我家主子爱吃那掌中宝,差奴婢去膳房让多做一碟,经过之时恰好见到岷月姑娘没找着手绢,便把自己的给她了。至于花生一事......奴婢不曾亲眼见到。” 闻青夕所言,池影有些失望,原以为能找个人证还岷月清白,谁知她也没见到。 池影正焦心着,一旁的容贵嫔倒是开了口。 “依臣妾看,玮婕妤未必有机会指使岷月动手。”众人没想到容贵嫔竟也舍得往这浑水之中掺上一脚。 “此话怎讲?”秦香岩出言问道,他心中自是清楚此事断不可能是池影所为,可真相扑朔迷离,池影现下看着确实是嫌疑最大,他总不能说因为池影并不是真正的妃嫔,没有立场加害皇后来洗脱她的嫌疑吧! “岷月说自己被一个不认识的宫女叫来揽月台帮忙,而玮妹妹是和皇上您一块儿来的,入席之前,谁能知道席上备的什么膳食?岷月在膳房之中,如何知道那道杏仁豆腐就是呈给皇后娘娘的?那杏仁豆腐也不单单只呈给了皇后娘娘,旁人的桌上,不也有吗?” 容贵嫔一番话,不少人都赞同的点头,只娴妃哈哈大笑,笑得头上的步摇晃动不已,而后蔑然道:“容贵嫔脑子不灵光,就别搀和这些事情了。这一来,玮婕妤舞剑,先后两次出入揽月台,谁知道其间有没有偷空到膳房去?!二来,花生又不是什么剧毒之物,谁没吃过?就算往所有的杏仁豆腐里都加进花生,除了本来就不能食用皇后,谁会中招?容贵嫔这样愚钝,还得佐助皇后娘娘掌理六宫,能帮得上吗?” 众人断没有想到娴妃竟然如此直白耻笑容贵嫔,容贵嫔也是不堪一番羞辱,面色绯红,眼角隐约湿润起来。 池影想到容贵嫔本是想维护自己,竟被娴妃如此羞辱一番,心中也是忿忿。 正好此时和顺帝姬睡眼惺忪的被奶娘抱进殿来,刚见着容贵嫔,便挣脱了奶妈朝她怀里跑去。 容贵嫔见和顺帝姬进来,才稍稍敛了伤心神色,哄着帝姬给秦香岩请安。 “和顺见过父皇,给父皇请安。” 和顺原本生得聪颖乖巧,又是刚刚睡醒,说话奶声奶气的,好不可爱,秦香岩也缓和了脸色柔声同和顺帝姬说了两句话。 “帝姬刚醒过来,非要来找娘娘,奴婢哄不住,只得把帝姬带来了。”一旁的奶娘上前解释道。 容贵嫔也没气恼,只道无妨,便让奶娘退下。 和顺帝姬在跟前,池影自然不好再和娴妃吵架,冷哼两声,转而又向其他人询问。 “你们同在膳房,岷月磨浆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没藏着掖着,真无人能证明岷月清白吗?” 跪在地下的宫女太监皆对视几眼,窃窃私语几句,无人上前作证。 “回娘娘,膳房里大家都忙着,奴婢也只在岷月姑娘撒了杏仁浆的时候才关注了一晌,帮了把手,旁的时候,谁会去盯着岷月姑娘做什么呢?”一旁的李尚食开口解释道。 池影知她说得有理,可总不能就这样被人扣了一头的屎盆子还不明不白的!她哪能咽得下这口气! 正是无计可施之时,一旁一直静默着闭口不言的良王秦修却突然道:“此事说来......本王倒有个法子证明一番。” 他能如何证明?池影不知,但见二师兄出手相救,便知他定是胸有成竹的。 良王起身,朝秦香岩行礼,道:“还请皇上准许臣询问一二。” 秦香岩哪有不准的道理,当即挥让他想怎么查就怎么查。 只见良王上前先是接过了顾谦手中拿着的手绢,凑到鼻尖闻了一番。又到岷月面前蹲下身子,抬起她手臂,细细嗅着。 岷月见他动作如此亲密,当下有些羞怯,缩了缩手,却被良王牢牢捉在手里。 半晌,良王才将岷月放开,岷月此时脸上已比那煮熟的虾子还红彤了。 “去取热水来,别太多,小半盆就好。”良王朝一旁的太监吩咐,那太监得令,退出配殿,很快又端着滚烫的、正热气氤氲的热水进来。 绉纱手绢被良王浸入热水之中,透澈的热水渐渐染上乳白之色,再让岷月将衣袖上沾了杏仁浆的部分也放入热水浸湿,搓揉几下,水色顿时白浊起来。 娴妃见状,嗤笑两声,道:“良王要审便审,怎么还屈尊给个宫女洗衣裳?” 七十怒难平配殿冲突起 良王没有搭理娴妃,只让常宁将水盆放到李尚食跟前。 “李尚食在尚食局待了多少年了?” “回王爷,奴婢在尚食局待了二十年了。” “那可是不短了,本王问你,这水现在是什么气味?”李尚食迟疑一晌,方端起水盆认真嗅了片刻。 “回王爷,是杏仁的味道。”李尚食肯定道。磨成浆的杏仁味道更加浓郁,再加上融在热水之中,莫说嗅觉敏锐如李尚食,就连近旁的人都能闻到那清甜的杏仁香味。 “可确定?”良王再问。 “奴婢已任尚食多年,不会闻错的!”李尚食颇为自豪地说。 “只是杏仁的味道?没有花生?这可事关谋害皇后一案,对岷月姑娘的清白至关重要!李尚食可不能信口开河!”一旁的岷月听良王此言也不禁侧目,面带期盼地望着李尚食。 “是,奴婢能保证,没有花生的味道!” 良王一脸果不其然的表情,再将水盆递给了顾谦。 “医术也讲究个望闻问切,想必顾太医嗅觉也是敏锐,不如你也来闻闻?” 顾谦一拱手,上前接过,闻了一会儿,朝秦香岩一拜,道:“皇上,确实只是杏仁的味道。” 良王笑着看向岷月。 “岷月,你撒了杏仁浆之后是个什么情形?”岷月谨慎回想了片刻,方道:“奴婢......奴婢当时刚把杏仁浆撒在了袖子上,刚好经过的青夕姑姑将手绢借给了奴婢,李尚食上前来说了奴婢两句,然后就将奴婢手中的杏仁浆接走了......” “之后再没碰过杏仁浆?” “没碰过!” 说道此处,众人也明白了过来,岷月将杏仁浆撒在了袖子上,之后杏仁浆就被李尚食拿走了,可沾在袖子上的杏仁浆里是没有花生的,间接也是证明了,岷月磨浆之时,是没有偷偷往里面放花生的。 “李尚食,岷月之后接触了杏仁豆腐的就是你了,你能说说,这花生是在什么时候被加进去的吗?” 良王轻笑着,看向李尚食。 “奴婢......”转来转去,嫌疑竟然又回到了她身上,李尚食一时百口莫辩,她脑子里顿然混沌起来,今日膳房之中人手混杂,她认识的不认识的,进出膳房的人不在少数,一碗小小的杏仁豆腐方在桌上,谁能清楚有谁碰过有谁没碰过。 “奴婢虽不知晓花生是何时被放进去的,可那绝非是奴婢所为啊!奴婢一直恪守本分,害了皇后对奴婢能有什么好处?这贼人害了皇后这一次,指不定就有第二次,皇上一定要将这贼人捉拿归案啊!” “哼,你执掌尚食一局,如今皇后膳食被人动了手脚,你竟一点头绪也无,朕办你个渎职之罪,不为过吧!”秦香岩自然没有好脸色,冷哼一声道。 “奴婢不敢,奴婢管束不当,求皇上责罚。”李尚食早知自己被算计了进去,没有背上谋害皇后这个黑锅,她已心中庆幸。 “自己领罚去。”秦香岩挥挥手,李尚食俯身告罪,自己出门领罚去了。 见岷月嫌疑被洗脱,池影也是松了口气,所谓是关心则乱,她被急得一团浆糊,竟连这么大的破绽都没看出来,幸好是有良王在场,不然今日岷月真是要蒙受这不白之冤了。 “良王不过一己之言,岷月说过自己没再动过,皇上就信以为真了吗?!”娴妃尚不甘心,怎么都想再寻出破绽来,池影对岷月的维护之意明显,若秦香岩真听从娴妃,无疑是当众打了池影一巴掌。 “怎么?娴妃能拿出证据来,证明岷月谋害皇后不成?” 娴妃顿时被噎住了话,她不过逞一时口舌之快,哪能拿出什么证据来。 眼看二人争执又要起来,一旁替容贵嫔照看和顺帝姬的奶娘倒是先开口了:“那时候,奴婢好像是在膳房里头。” 此言刚出,池影都还没来得及追问,容贵嫔就先催促着她开口,好似是牵连着她自己了一般。 “你能给岷月作证?之前怎么不早说!” “那是和顺帝姬说饿了,奴婢便带她去膳房拿了些吃食,进去时正好听见李尚食训斥岷月姑娘,后来抱着帝姬回配殿的时候,看着一个宫女出了揽月台,那背影看着倒像是岷月姑娘。” 池影也是连忙追问,若岷月真出了揽月台,这事不就彻底和她没关系了吗? “奴婢......奴婢是出去了......”事关紧要,岷月却突然支吾了起来。 “出去做什么了?可碰见什么人能给你作证?”池影已察觉岷月有心隐瞒,可她若是隐瞒,怎能洗脱了谋害皇后的罪名呢! “奴婢是想回宫换了弄脏的衣裳......没、没碰见什么人。”岷月眼神闪躲,不敢再直视着池影,慌忙低下头。 “真是如此?”池影自然是不肯信的。 “当然不是。”岷月原想点头,却被一旁的良王抢白。 “岷月姑娘有信,可本王不可做这无义之人。”良王突然撩开袍角,跪到了岷月身边,朝秦香岩行礼,道:“臣擅自在后宫走动,中途碰见了岷月姑娘,是臣让岷月姑娘不可向旁人提起偶遇之事的,臣愿受皇上责罚,只望皇上能免去岷月姑娘隐瞒之罪,岷月姑娘乃是无辜的。” 良王突然如此,就连他身边的岷月都没反应过来,众人目光皆在二人之中逡巡,岷月更是面如红霞。 池影这才恍然大悟,她还倒这岷月是去做了什么,连她都得瞒着,原来只是允了良王要缄口,自己又是面子薄,不好开口。 “怎么样?娴妃娘娘这下该肯信了吧?良王都亲口给岷月作证了,娘娘若非要鸡蛋里头挑骨头,臣妾也奉陪到底!” 娴妃瞪了良王一眼,悠悠道:“良王这儿又是物证、又是人证的,如此帮着这贱婢说话,二人的情谊......不一般吧?” “不是的!奴婢只是当时赶着去换衣裳,不小心冲撞了良王,良王仁厚,愿替奴婢做证,奴婢......奴婢就是做牛做马,都难保良王恩德啊!”岷月面色慌乱,她生怕自己再给池影惹上什么麻烦,入了宫的女人,不能和别的男人擅自接触的,通奸可也是要杀头的死罪,若是连累了主子,那更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池影登时怒极,这娴妃怎么歹毒至此,非害了岷月的性命她才肯罢休吗?!一时心中怒气难遣,已是攥紧了拳头,双目充盈暴戾之气,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去揪光娴妃的头发。 娴妃见这架势竟也怕了几分,直指着池影颤抖道:“你、你想做什么!还敢打我不成!” 这话更是激得池影跳脚,登时就扬起了手掌,啪嗒一声狠狠扇到了娴妃的脸上。 “我怎么不敢打你?我打的就是你!让你嘴贱!”池影也是头脑一热,丝毫没去想什么后果,只觉得娴妃那张脸比几个师兄的还欠揍,要是不大打上去就能气得她几晚上都火气难纾、辗转难眠! 娴妃长这么大,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一个进宫还不到一年,分位还比她低的妃嫔竟然当众扇了她的巴掌! “皇上!皇上您可看见了!这泼妇打臣妾!皇上可一定别轻饶了这个贱妇啊!”娴妃的眼泪蓄了满眶,手上动作倒是迅捷,一把就抓住了旁边还愣着的秦香岩。 贱妇?!居然还骂她是贱妇?!池影真是暴脾气上来了,谁也止不住,三两步近身,扯住了娴妃,一把揪下了她满头的珠钗,哐当一声全给摔在了地上。 众人怎么能想到会闹出这一出呢?宫里那个妃子敢当着秦香岩的面前撒泼呢?池影那气势又凶戾,一时之间无人敢上前阻止。 娴妃被揪得生疼,那还顾及得了什么天子嫔妃的尊贵,惊天动地地就叫喊起来,二人活像在街上为了争二两大葱争打起来的乡野村妇。当然,池影先出手为强,一直占据着上风。 就在二人战火中间的秦香岩,这时才缓过了神来,连忙开始拉架。 怎么拉?自然是缚住娴妃的手脚,方便池影施展拳脚了。此乃梅家庄上下指定拉架姿势,错了可是要罚银子的! 好一阵混乱下来,娴妃那脸上已经是看不清有多少手掌印了。一向高高在上,自矜尊贵的娴妃哪有过这般的狼狈模样,众人那都是托了池影的福,头一回看着,心中想着要庄重些,可没几个能忍住不笑出声来的。 “笑什么笑!都给本宫闭嘴!”娴妃的怒气也是丝毫不亚于池影的,想她当初端着大齐丞相嫡女的身份入宫,谁敢跟她说几句重话,如今不过一个家里虚有着太傅头衔的妃嫔,竟也敢动手打她!她如何能咽下这口气去! “娴妃!不许胡闹!你看看你这个样子,成什么体统!”她正想朝那得意洋洋的池影脸上也添点儿颜色,却被秦香岩厉声呵斥住。 娴妃自然觉得心里委屈,出言顶撞道:“是臣妾不成体统吗?!明明是这泼妇先动手的!皇上怎么不管管她去!” 七十一得证据池影觉端倪 秦香岩是偏心,娴妃和池影起争执,上去帮谁那不是明摆着?可若只一味责骂娴妃,在场这么多人,传到周家的耳朵里,怕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搪塞过去的。 “玮婕妤都住手了,你还没完没了了!影儿你也是!学的是什么规矩,哪有一言不合就直接动手的?都给朕回去禁足!”秦香岩作怒极状,将两人一起骂了一通,拂袖而去。 池影冷冷瞥了眼狼狈不堪、疯婆子一样的娴妃,似要将目光化作寒霜利箭,取她性命,吓得娴妃也是一个激灵。 “岷月,咱们走!”池影领着柔茗和岷月趾高气扬地回了宫,一场宴席开头,一出闹剧收场。池影心中也是懊悔,怎么自己就不能沉稳几分,非同那娴妃逞一时之快。 “奴婢有罪,求主子责罚!”岷月自知今日差点害了池影,眼泪涟涟地跪到池影跟前。 “你起来,不关你事。” 池影让柔茗把她扶起来,嘱咐她好好回去歇息。 “主子今日也受惊了吧。”柔茗把岷月送回屋去,煮了热茶给池影压惊。 湿润的热气升腾起来,钻进她鼻尖里,夜风沾衣的凉气被驱散了几分。 池影一口饮尽烫喉的热茶,从怀里掏出一条绢帕扔到桌上。 “把妆奁里那条官绿色绉纱手绢拿过来。”池影突然发令,柔茗撩开帘子进内室去将那条手绢给池影找了出来。 两条手绢平摊着一起放在桌上,池影盯了半晌,又拿在手中摩挲了一阵。一条是官绿色,一条是粉紫色,都是绉纱的,一个绣的鸳鸯,一个绣的百合。 “柔茗你来看看。”池影伸手将两条绉纱手绢递上去,柔茗不解其义,只是接过,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 “这绉纱绢子挺常见的,妃嫔和宫女都有用,倒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上面这两个花样子倒画得挺好看的,绣得也精巧,比那织造局的绣娘也不差呢!” 池影笑笑,点头称是。 “若是宫中宫女呢?能绣成这样的宫女,有多少?”池影对着灯火,那粉紫绉纱手绢上的彩绣鸳鸯颜色斑斓,紧密的绣线真似那绒羽般的细腻。 “绣工好的入宫时大多都分去尚衣局教引了,除了在尚衣局的宫女,还能绣成这般模样的,肯定是屈指可数了。”柔茗迟疑了半晌,问道:“这张手绢,是青夕给岷月那张?” 方才拿在手中之时便觉得甚是眼熟,细想之下,可不就是岷月撒了杏仁浆的时候,青夕借给她的吗? “正是,之前顾谦拿着的时候,我瞧着这针法就眼熟,顺手给拿了走,现在对比着一看,这针法、针脚,皆是如出一辙。”池影将官绿色绉纱手绢拿在手中:“这一张,我在宝涟房中找到,里头包着几节雪上一支蒿。” 池影轻叹一声,伸手摸了摸绣在绢角的百合。 第二日,皇后尚不能主持定省,池影被禁着足,自然不敢再出平清宫去。 “去太医院请顾太医来,就说我病了,再去元昌殿请皇上过来。”池影在房里转悠了两圈,终究还是坐不住,招来岷月嘱咐道。 “怎么了?主子不舒服吗?”岷月疑惑道。 “没什么不舒服的,你去请来便是,我自有分寸。”池影催促着岷月快去,岷月却拖住池影不肯走:“主子怎么还我啊我的,您现在是正经的主子了,在我和柔茗姑姑面前倒没什么,若是在别的下人面前,该失了您一宫之主的尊贵了!”岷月劝导着,池影好言应下。 “好好好,是本宫,本宫让你快去请顾太医!快去啊!”池影心头急迫,岷月却在这儿计较她这两句话,她要不是不能出平清宫去,早一大早就往元昌殿去了。 “奴婢这便去。”岷月知道自家娘娘是个没规矩的,就算要招嫌,也得在她耳边时常提醒着。经过昨日一事,她更加知道,在这宫里头里的一言一行,都有可能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岷月前脚刚走,柔茗就领着几个宫女鱼贯而入。 “娘娘,内务府新拨来的几个宫人,娘娘看看想给安排去哪儿?”三个宫女两个太监跪在地上,模样瞧着倒都老老实实的。 “娘娘,这些人可是内务府的总管太监康公公亲自给娘娘挑的呢!”池影正犹豫着,一旁的柔茗出声提点道,重重咬了“康公公”三字。 呵,不是那条舔着娴妃的鞋底爬上去的走狗吗?娴妃这是还没死心不成?!池影心下不悦,自然对几康进挑来的几人没有好脸色。 “本宫不喜欢屋里人多,你们都去院子里当差去,平清宫原先人手少,如今你们来了,也该好好拾掇拾掇了。”池影不咸不淡地说了两句,打发了他们出去,也没给个一分一厘的赏银。 柔茗心领神会,知道池影忌讳他们,不敢放人进屋去,便将五人领去了院子里,扫帚抹布都分到手。 “方才娘娘的话你们也听见了,娘娘脾气不小,昨日同娴妃如何,你们恐怕都已听说过了。你们心里有什么花花肠子的,趁早自己割下来扔干净了,若是以后落在娘娘手里,可就没这么轻巧了!”几人皆是神色一凛,口中连声道:“奴婢不敢,奴婢誓死效忠主子娘娘!” 柔茗自然不敢巴望着他们的忠心,只不过警醒两句,只盼莫有一日祸起萧墙便是万幸了。 训完话,没听池影再有什么吩咐,柔茗便在一旁指使着几人清扫院子,小半个时辰才见岷月领着顾谦进来。 “我还当你去哪儿了,老半天都没见人,怎么请顾太医来了,娘娘身子不好了?”柔茗笑着上前给顾谦见了个礼,又向岷月问道。 “我也不清楚,娘娘只说去请顾太医过来,没说哪儿不舒服,还遣了青崖去请皇上,这会儿差不多也该到了吧。”二人正说着,果然就见一明黄的身影阻拦了通报的奴才,自己径直进了院子。 “顾谦也在。”秦香岩见顾谦也在院子里,便朝他颔首道。 “微臣见过皇上,皇上圣安。” “起来吧,过来给玮婕妤请脉的?”秦香岩问。 “回皇上,正是。” “朕也是听禀报,说玮婕妤身子不大好,特地过来看看,你快进去好好给她诊治诊治。”秦香岩见到顾谦那一刻,便知池影是寻了个由头能把二人都叫到一块儿来,难不成是案子有了进展了? 想罢便有些按捺不住,大步朝里头走进去。顾谦一步不落跟在后边,进去便关紧了房门,常宁和柔茗像两尊门神似的守在门口。 “怎么?影儿你又找着线索了?”秦香岩迫不及待开口问道。 池影正在里头吃着今早新鲜送来的葡萄,见二人都来了,才慢悠悠拿着迎接出来。 她没搭秦香岩的话,反而先向顾谦问道:“顾大人查得如何了?” 顾谦转头看了眼在廊下来回走动的身影,示意二人里头说话。 “马述倒是查清楚了,可他背后的主子,还藏的严实着呢!”顾谦将一本账本从怀里掏出来,放到桌上。 池影拿过来,翻开来看了看,里头记着的是逐年的庄稼作物的收成,落章那块儿正是两字——马述。 这跟池影所猜想的没有两样,年结六百多两银子,若是铺子,便显得少了,这样的小铺子留在手里能有什么赚头;若是田庄,那便能解释得通了。靠着收成自然收益不大,可地契比房契实在地多,房子能给拆掉,地总是跑不了的。 池影也将二人合力从聚富钱庄偷来的账本和同田喜家讨来的银票一起拿出来给秦香岩看。 “师兄你看,这是田喜给家里的银票,再看看这账本。”池影一一指出来,白纸黑字记下来的票号,马述亲笔签的字和按下的红手印,便是这案子的铁证了。 “这个马述是何人?掌管的田庄是娴妃的产业?” 三人与那真凶只隔着一层薄薄的面纱,可要想揪下这层面纱来,得花更大的工夫。 “微臣虽然想方设法想查出谁是马述身后的主子,可惜并没能找到任何的线索,娴妃果真是行事谨慎。”顾谦无奈道。 “行事谨慎?”池影摇摇头:“我看娴妃可不像是个行事谨慎之人。” 她若行事谨慎,宝涟一案就不该留下破绽,莫常在和田喜就不该口供不一,田喜身上的银票就不该和莫常在的连号。她娴妃行事谨慎吗?池影倒觉未必。 “此言怎讲?”二人自是不解,莫说是他们二人,就连先前验尸破了宝涟一案的池影,也是昨日才堪堪明白过来。 那真凶,可真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啊! 七十二破案情真凶终落网 慎刑司的牢房里没有窗户,吃喝拉撒都困在昏暗邋遢的牢房里,被剥去锦衣华裳,粗糙又破烂的衣裳空荡荡地穿在莫常在身上。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莫常在这刑,受得不冤吧?”那太监阴恻恻地笑着,手里的铁烙子烧得火红,滋滋作响,碳臭味和煤灰狠狠朝她鼻孔里钻,莫常在气息一滞,接着猛烈咳嗽起来。 “使劲儿咳,使劲儿咳,过不了多久,就连气都没得喘了。”太监笑得更加肆意狂妄,平时候趾高气扬的主子,对着底下的人向来是连个好脸色都没有的,如今落到他们手里,能让她这么轻巧? “别找我要银子!没有银子了!没有银子了!”莫常在似是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怕那太监手里的铁烙子,只一个劲儿冲着他大喊。 “就算皇上这回饶了你,你这样子还能有什么活路。”莫常在神色呆滞,太监欺身上前也不见她有所反应。 “瞧这脸蛋,多滑,比那些宫女的摸着舒服多了。”那太监摸摸她的脸,狠狠捏了两把,接着慢慢往下滑,手掌隔着薄薄的囚衣,在她胸上搓揉,笑得越发淫邪。 “怎么样?皇上没这么摸过你吧?还是我疼你......”他贴上去,用自己的脸紧紧挨着莫常在脸颊,一边摩挲着,一边咬着她的耳朵轻声道。 莫常在仍旧木然望着前方,好像入了神似的,既无反抗,也未挣扎。那太监便越发大胆起来,用自己粗糙又黝黑的手朝下摸索着,撩起莫常在宽大的囚衣来,火光下的肌肤显得格外润泽。他笑起来,一口黄牙就凑在莫常在的眼前。 “啊啊啊!!!”肌肤被红通的铁烙灼烧的焦臭味瞬间蔓延整个牢房,莫常在拼力挣扎起来,扭动着身子想躲开像是狠狠烙进她五脏六腑的铁烙子。 “娘娘饶命啊!娴妃娘娘别杀我!”手腕被生着锈的铁链子磨破,锈渣扎进了娇嫩的皮肤之中,鲜红的的血顺着纤细的手臂往下流,在她身侧滴滴嗒嗒积了一滩。 “喊谁呢?你喊谁呢!现在是我捏着你的小命呢!快求我!你求求我我就停手!”太监狞笑着,将全身的力量和重量都压到那几乎嵌进莫常在身体的铁烙子上。 莫常在神志愈发混沌起来,哪还能听见这太监说什么,只一味身嘶力竭地喊着娴妃的名字:“周豫华你不得好死!!我死也要拉着你!看你被拔了舌头剥了皮,看你受千人唾万人骂,看你堕入阿鼻不得超生!” 她竭尽全身力气咒骂着娴妃,跟前的太监都皱着眉头退了两步,这声音在慎刑司的牢房间回荡着,甚至都传到了地牢的入口。 池影一行人听闻莫常在的身影,皆是顿步,一旁领路的慎刑司总管太监李进一脸尴尬,忙对秦香岩躬身行礼,告罪道:“奴才有罪,令贱妇污言秽语辱了皇上清听,奴才这就去让人掌那贱妇的嘴!”说罢立刻疾步走到莫常在牢房面前,对那里头审问的太监吩咐道:“这贱妇惊扰了皇上,快掌嘴!” 还没等里头的人动手,秦香岩已走上前来出声阻拦:“不许动手!”那太监回身一看,见秦香岩正在牢房门口,忙上前请安。 “皇上,这儿是审问重犯的地方,脏得很,也不吉利,等奴才将这罪妇提出牢房,去那堂前再细细审问如何?”李进见秦香岩撩起袍角就要进去,忙劝阻道。 “不必了,问两句话的工夫,问完就走,免得耽误工夫。”说罢,示意池影上前去。 那日莫常在亲眼见田喜触柱而死,便已显疯魔之症,如今又困在这慎刑司中没日没夜地严刑拷打,早已是神志不清,满口胡言了。 “皇上要审,奴才自然不敢阻拦,只是皇上方才也听见了,这莫常在已经疯了!只怕不管玮婕妤怎么个问法,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李进在一旁插嘴道,几人皆是不理,池影依旧踱步到莫常在身边去。 她的气息微弱起来,低垂着头,一头脏乱的长发遮住脸庞,让人看不清她此时神情。 “莫常在?”池影试探着喊了一声,莫常在没有反应。 “莫常在,田喜和宝涟,你还记得吗?”见她连头都没抬一下,池影便提起了田喜和宝涟的名字来。莫常在果然猛然抬起头,一脸恐慌地盯着池影。 “你们别来找我啊!不关我事啊!都是娴妃逼的,是她逼的!你们去找她索命!别来找我啊!”莫常在使劲向前挣扎,差点扑到了池影身上,幸好秦香岩及时伸手将她往后拉了一把。 池影转头看看身后的秦香岩和顾谦,从怀里掏出先前在莫常在房中找来的银票。 “这银票是谁给你的?”池影一字一句慢慢问道。 “我不知道!把它拿开!这不是我的!我没有帮娴妃害人!是你们陷害我!我是被冤枉的!皇上会放我出去的!皇上救救我啊!我不想死在这儿......”莫常在一阵哭闹,最后无力垂泣起来。 “娘娘,她都疯了!问出来的话能作数吗?”李进忍不住在一旁说道。池影转头冷冷瞥他一眼,心中甚是不悦。 今日见了莫常在身上的累累伤痕,便知这些太监审问是用尽了阴毒手段在她身上泄愤。若不是遭了如此虐待,莫常在能这般神志不清? “是娴妃亲手把这些银子给你的?”池影心中虽觉自己问不出什么来,但仍不想轻易放弃,莫常在为何会这样一口咬定是娴妃呢?那人是怎样让她这么认为的呢? “你走开!滚!是娴妃让你来杀我的吗?她想让我闭嘴,我偏不!田喜那狗奴才竟然敢骗我!他死有余辜!啐!你这娴妃的走狗!”莫常在一口唾沫啐到池影的身上,池影低头看了眼,轻声笑了。 多少年了,自从被师父捡回了梅家庄,整个山庄上下谁敢再这样对她? 池影心中怒气难平,两三步上前用力捏住她的下巴,莫常在吃疼,被迫抬头直视着池影。 “怎么?不认识我了?我把你扔进慎刑司的,你也忘了?” “田喜怎么害你了?你杀了宝涟难道不是死罪?”池影一脸狠绝,手上的力气像是要把莫常在的颚骨捏碎似的。 “不是我指使的......是田喜啊......不是我......”莫常在想挣开池影的手,可她的力气能敌得过池影去? 池影狐疑,田喜? 她放开手,莫常在口中仍在骂骂咧咧,一会儿是娴妃,一会儿是田喜的。 她怎么又突然说是田喜指使了?先前不是还骂着娴妃吗? 池影皱眉,这个案子里她最想不通的就是莫常在的证言,她的笃定与池影所想得真相相悖而行,若不能破解,便永远无法真正解开这件案子。 “这罪妇果然是疯了,田喜一个奴才,能指使她一个小主?”一旁的李进嗤笑,看来这莫常在的证言是不可信了。 池影转头看他一眼,他所言没错,根据她和顾谦出宫去调查的情况看来,田喜是不可能去指使莫常在做什么,就算和田喜有什么关系,大不了就是娴妃让田喜去协助她...... 一瞬之间,池影脑中像是炸开了什么,猛然转头看向秦香岩。 原来如此,怪不得莫常在如此笃定是娴妃在指使她,竟然是因为田喜! 池影不禁笑了,那人果然是好计谋。 “走吧,该让真凶伏法了。” 离了慎刑司,秦香岩调了两队宫巡侍卫先行。 几十个穿戴着银甲的侍卫快步跑着,穿行在宫巷之中,引了不少人的注目。 众人皆猜测着,这样浩大的声势,会给后宫带来怎样的震荡呢? 秦香岩的皇撵停在了明惠宫门口,池影和他一同从上面下来。明惠宫门口的太监还没来得及进去禀报,便被两个侍卫架起来。 “封宫。”秦香岩扫了眼夕阳余晖下,宫墙琉璃飞檐,褶褶生辉的明惠宫,淡然道。 “娘娘!娘娘!不好了!咱们宫被侍卫围起来了!”紫仪正在院子里,听见侍卫们的脚步和衣甲摩擦之声。 暗红色的身影像冰冷的铁水,很快将明惠宫和周围隔绝起来。 淑贵嫔正在书房教导着大皇子识字,乍听紫仪的通传,心中一阵慌张,手上的书籍跌落在地。 “明儿你别出来,母亲出去看看。”淑贵嫔强作镇定,将书从地上捡起来,向大皇子嘱咐道。 大皇子尚且年幼,不知此时发生了什么,便乖巧地点点头,自己执着毛笔,认真书写着。 淑贵嫔扶着紫仪的手出门去,微微有些颤抖,一步一步,越来越难以自持,秦香岩负手站在殿前,池影领了几个人闯进了内室,不知在翻找什么。 “皇上怎么来了也不让人通传一声。”淑贵嫔见这架势,心中已是惴惴不安,声音更是如鲠在喉。 秦香岩看向她,却不回答,朝门外道:“常宁!去把大皇子找到,带到朕的元昌殿去!” 淑贵嫔后退两步,幸而有紫仪及时搀扶住,才没跌坐下去。 “皇上竟连臣妾这个大皇子生母的身份,都不顾了吗?” 七十三皆受难何处不悲伤(一) *宫被封宫的消息不胫而走,联想近来,能闹出这么大动静的,怕只能是玉穗宫的命案了。 殿前的滴漏嗒嗒作响,淑贵嫔宫里的人全被聚在院子里,秦香岩下了令,不许放任何人出去,几个侍卫便将他们团团把守起来。 内室搜查的人像是什么都没搜着,淑贵嫔见状,心中倒沉稳了几分,挺身跪在殿下,一反先前的张惶之色,取而是一派淡然。 皇后身子抱恙,秦香岩便着人去将掌着协理之权的容贵嫔请过来。 她在半道上便听不少人已在议论纷纷,携着思宛的手急匆匆进了*宫,见着这个阵仗也被吓了一跳。 “臣妾来迟了,求皇上恕罪。”淑贵嫔上前请安,一边不着痕迹地扫了眼跪在一旁的淑贵嫔。 “和顺吵着不肯歇息,臣妾哄了一会儿,便耽误了。”秦香岩示意她坐到身边来,容贵嫔顺口解释了一番,淑贵嫔听她提起和顺帝姬,下意识便也想起了被常宁带走的大皇子,随即扭头,带着担忧的神色朝元昌殿的方向望了一眼。 殿前无人说话,秦香岩又冷着脸色,一时默然。 半晌,池影从内室出来,见容贵嫔已到,便笑盈盈上前见礼。 “玮妹妹不必多礼了,先前听人们说妹妹审案如何如何厉害,今日总算有幸亲眼见识一番了。”容贵嫔昨日在揽月台有心帮扶池影,池影对她也是存了亲近之意,便也向她客气道:“娘娘可别折煞臣妾了,那些奴才惯会捧人,把那日的案子传得神乎其神的,臣妾这雕虫小技,娘娘别笑话才好。” 二人正说着话,几个搜查的太监也陆续从内室出来。 “如何?可有找到?”秦香岩发问,见几人皆是两手空空,便有些失望。 “娘娘,您便自己招了吧,那地契藏哪儿了?就算这屋找不着,皇上也会把整个*宫给翻个遍,迟早给你找出来。”池影悠悠道。 淑贵嫔脸色变了变,没有做声,身上的淡蓝底子五彩折枝菊花刺绣圆领袍拖在地上,光滑的缎面似一汪静水。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是觉得宝涟死了、田喜也死了、莫常在疯了,所有事情都死无对证了对吗?” 淑贵嫔留下的证据确实很少,她一直那样小心,她躲在张狂的娴妃身后,好似找到了一个巨大的荫蔽。她因娴妃表妹的身份难逃娴妃阴影,却聪明地将这阴影变为了庇护。 她在暗处,娴妃在明处。 “这案子,到底还是要谢谢宝涟。”池影看着淑贵嫔的神色,看她勉力维持的淡然,手指绞着绢帕,绞得绯红。 秦香岩将搜查的太监打发出去,殿里头只剩下不到十个人,常宁就站在门口,两个贴身的侍卫留在屋里护帝架周全。 “皇上,臣妾迫于娴妃淫威,这些年确有失妥之处,可玮婕妤如此折辱臣妾,臣妾实觉委屈。求皇上看在臣妾艰辛诞育了大皇子的份上,给臣妾留几分体面!”淑贵嫔戚戚然道,朝秦香岩俯首一拜。 宫中子嗣单薄,秦香岩登基四年,只得一男一女,分别是淑贵嫔和容贵嫔所诞育的。宫中不少女子想法设法要诞下子嗣,借此在后宫占据一席之位。可秦香岩常常整整一月都不朝后宫来,翻了牌子召人侍寝也都下令不留,娴妃和如贵嫔这些承雨露最多的妃嫔都没能怀上身孕,更莫说是其他人。 淑贵嫔此时抬出大皇子,便是心知这独子在秦香岩心中分量不轻,她作为生母,决计不会轻易便被处罚。 秦香岩闻言,果然显出犹豫之色,大皇子尚且年幼,淑贵嫔也是教导有方,大皇子一向十分乖巧,很会讨他的欢喜。 秦香岩的动摇之色,被众人看在眼中,那淑贵嫔张张嘴还想趁热打铁接着说什么,原本安安分分坐在秦香岩身边的容贵嫔,突然起身跪到了秦香岩的跟前,抢先道:“臣妾替如贵嫔腹中孩儿请命!求皇上怜惜如贵嫔,也怜惜她无缘的皇嗣吧!”同样是子嗣,难道就只有淑贵嫔会说道? 容贵嫔用力朝地上磕了两下头,那咚咚的声响听得池影也是心惊,忙上前去扶她起来。 容贵嫔不肯起身,小巧的脸蛋上已是梨花带雨、泪水涟涟,煞是惹人心疼,娇俏的嗓子带着凄楚的哭腔:“臣妾也是生养过的人,能看着和顺一天天长大,乃是臣妾心中最为欣慰之事。设身处地替如贵嫔想一想,莫说是和顺遭了人杀害,就是谁动了她一根手指头,臣妾也敢上去和她拼命啊!” 说到和顺帝姬,容贵嫔真是感同身受,哭成个泪人。 听容贵嫔一席话,秦香岩却是想起了皇后,若是皇后没有小产,那该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对皇后的歉疚翻涌而起,当初他明知周家与谢家针锋相对,却执意立了谢家女儿为后,他的年少固执致使谢家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当谢家被周家陷害时,自己却无力挽救。 “玮婕妤说得没错,你若是自己不招,朕就算掘地三尺,也誓要把那地契给翻出来!”秦香岩越是懊悔,对淑贵嫔就越是恼怒,不禁朝她厉喝道。 淑贵嫔心知这回秦香岩是铁了心不会轻饶她,却还是存着一丝侥幸在心。 “玮婕妤这样兴师动众地来定本宫的罪,想来也是证据确凿了吧?本宫却不知自己罪在何处,还请玮婕妤提点一二。” 淑贵嫔表面上做得硬气,像是底气十足的样子,可那缩着手脚这样的小动作,却已泄露了她心中不安。 池影看得明白,心中嗤笑:“既然娘娘想听,臣妾讲讲也无妨,也请娘娘仔细听清楚了,看看臣妾究竟有没有冤枉了娘娘。” “自你见着如贵嫔害喜开始,你便存了要谋害皇嗣的心思了吧?”池影的声音冷冷的,没有丝毫温度,如同宝涟渐渐冷却的尸体,也如同田喜自杀时绝望的心。 一个月前。 田喜刚调入元昌殿当差,每月领着二两银子,都小心翼翼存着,一文钱不敢多用。 “你存着俸钱干嘛?难道还想以后娶妻不成?!哈哈哈哈!”没品阶的奴才都住的通铺,床铺挨着他的进宝正出言调笑他。 田喜将凑上来想看他存了多少银子的进宝推攘开去,一边口中笑骂:“滚滚滚,别想找我借钱买酒吃,你要是吃醉了酒,又该误了差事了!” 那进宝不依,仍旧上前纠缠,嘴上的酒气都还没消,就又想去吃酒了。 “难不成你正想留着娶老婆啊?我们都是一路的,没了那东西娶得娇妻美眷又有什么用?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忙里偷闲,吃杯酒去!” 田喜自然不听他这论调,死死抱住怀中银两,道:“不成!我家有尚有老小,不日家里小妹就要出嫁了,想缝制嫁衣都没钱买红绸缎,我娘还指着我把俸钱给她,好给小妹做嫁衣呢!” 进宝一听,手中动作顿下来,他自己是孑然一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却不知田喜家里头还有这难处,不由悻悻收手。 “我不借还不成吗......”一见田喜这处借不到银子,进宝便出了屋子再找别处借酒钱去了。 田喜见进宝作罢,心中送了口气,连忙把攒了几个月的五两银子揣到怀里,朝昭泰门去。 申时刚过,田喜到了昭泰门,此处是宫中太监宫女面见家人的地方,每三月他都到这儿等着家中娘亲。 眼看日头要沉了,田喜心中渐渐焦急起来,他该回去同值守的太监交班了,可却还没见他娘亲的身影出现。 田喜在昭泰门来回踱步,一旁换班的侍卫都劝说他,不如改日再来。 田喜摇头,若不快快把银子拿给娘,就该耽误小妹出嫁了。 日影半沉,昭泰门恢弘的宫门与城楼被晚霞映得绯红,田喜整个人都被罩在了斜阳下的昭泰门阴影当中。 宫门就要落匙了,一个用洗得发白的麻布抱住头发的半老妇人才气喘吁吁出现在昭泰门前。 “喜儿!”妇人高声喊住田喜正要离开的身影,田喜听见她的身影,急忙转过头,快步跑回宫门口去。 “娘你怎么才来?”田喜有些恼怒,他已经被误了交班的时辰了,回去该被首领太监骂得狗血淋头了,说不定还会克扣他的俸银。 “王六那报应鬼又欠了人赌债!今日要债的上门,我怎么敢出来。你妹妹好不容易说到了婆家,要是被那些要债的抓去抵债了怎么好!”田喜娘说着,不禁老泪纵横,只怨自己当初听了那王六的花言巧语,自己吃苦也就罢了,还害得自己的儿子被卖入宫中做了太监...... “这两月领的俸钱,你拿着吧!”身后等着关宫门的侍卫不耐烦地出声催促,田喜不敢再多留,忙将手中用蓝布包裹着的散碎银两塞到她手中。 “快回去吧!”田喜娘捏着手中的银子,心中愧疚不已,虽想同田喜说几句话,却怕再耽误了他的时辰。 田喜点点头,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转身快步离开了昭泰门。 七十四皆受难何处不悲伤(二) 这日天正晴好,田喜从房里抱了被子到院子里晒着。 “诶!正好,把我的一起晒了!”进宝和几个太监坐在通铺上赌骰,余光瞥见田喜抱着被子准备出去,忙把他叫住。 进宝一边说着,一边眼睛直盯着另一太监手中木头雕的骰盅,连头都没回一下。田喜略略皱眉,想起家中嗜赌成性的继父,原想出言规劝几分,但见那几个人正赌得兴致勃勃,只怕规劝不成反而自找麻烦。 便只得轻叹一声,转身帮进宝把他的被子一起抱去太阳下晒起来。 “啐!真是见了鬼了!”一个年纪大些的太监骂骂咧咧地看着进宝把一堆铜钱收入囊中。 “进宝今日手气不错啊!都快赢上一个月的俸禄了吧?”进宝乐乐呵呵地掂着手中的铜钱,心想着这个月酒钱又有着落了,正高兴着,一旁一个输光了银子的太监却酸溜溜地说。 “不玩了不玩了!你既然输不起,还来赌骰做什么?!滚去倒你的夜香去!”进宝口气也是不善,眼看二人要起冲突,那年长的太监连忙伸手将二人拦住,“莫吵莫吵!赌桌上面吵不得!莫把财神吓走了!”宫里头忌讳在赌桌上吵架,怕吓走了财神,实则是怕动静太大被人抓着。 “和气生财!咱们接着来,方才输了,现在该时来运转了!”年长的太监当着和事佬,把进宝拉回赌桌前。 “你若不赌,便去门口看着!总管来了就赶紧进来通知我们!”年长的太监见田喜在旁边无所事事,便对他道,田喜本想躺到床上歇上一歇,当下便有些不情愿,正想出言拒绝,那太监又道:“也不白劳烦你,喏,拿着,去买几碗酒吃!” 几个铜钱被塞到田喜手中,田喜低头看看手中铜板,便把推卸之言咽了下去。 骰盅又响,几人像是被那摇骰之声震慑了心魂似的,浑然忘了身边之事,全心只在那几个小小的骰子之上。 田喜将铜钱揣进怀中,紧紧合上屋门,自己端了条凳子坐在院子中,闭目背倚着一团团开得如云般繁簇的李子树。 一串轻巧的脚步声传入他耳朵,一片阴影挡住了洒在他身上的点点暖阳。田喜睁开眼,一个穿着粉红碎花小袄的宫女逆光站在他眼前,惦着脚尖使劲儿想够上李树的枝桠。 “我来帮你吧。”田喜突然出声,那宫女吓了一跳,身子摇晃了几下,几乎就要跌倒下去。 “小心!”田喜伸手扶住她,慌乱之间,那宫女挥舞的手不小心抓破了田喜的侧脸。 “嗞......”田喜吃痛,忙放开手,摸了摸脸上痛处,手上染了一道血痕。 那宫女怒目瞪着他,突然就扯开了嗓子大喊道:“非礼啊!这小太监非礼我!来人啊!非礼啊!” 田喜讶然,一时之间不晓得说什么好,只得慌忙伸手去捂住那宫女的嘴巴。 屋里赌骰的人原本全神贯注地瞪着开盅,忽听院中有人高喊非礼,便慌忙用被子把赌具一盖,几人前后脚推门出去。 “怎么回事?”进宝见田喜和一粉衣宫女纠缠到一起,诧异问道。 还不待田喜出声回答,一声呵斥先声夺人:“大胆奴才!还不快放开你那脏手!”众人转身一看,院门口站着的正是淑贵嫔一行,她身边的紫仪更是怒目而视。 “青夕,怎么回事?”淑贵嫔蹙着眉头,出声向那粉衣宫女问道。 青夕闻言,狠狠推了田喜一把,跑到淑贵嫔身边去,一边哭哭啼啼,一边诉道:“求娘娘给奴婢做主啊!这奴才好生大胆!奴婢不过看着里的李树开得好,想折几枝回去给娘娘插瓶玩儿,却不想这奴才竟如此如此放浪......不说也罢,奴婢真是无颜面对娘娘了!”青夕越哭越伤心,跪倒在淑贵嫔的脚边,一旁的紫仪上前搂住她,一边朝田喜怒骂道:“你这奴才好不安分,连青夕姑姑也敢冒犯,我们娘娘定不会轻饶了你的!” 二人一番申斥,骂得田喜瞠目结舌,他好心去扶那宫女一把,怎么倒成非礼了?! 田喜自然不服,便立即出言辩解:“贵嫔娘娘明察!方才这位青夕姑姑进来折花,脚下没站稳,奴才不过上去扶了一把,并非有意冒犯青夕姑姑啊!” “只是扶了一把?方才我们进来时可都看得真真的!你这狗奴才挟着青夕姑姑不肯放手,若不是青夕姑姑呼救,娘娘及时就来,还不知道你这*的奴才要做什么呢?!”紫仪生得一张利嘴,噼里啪啦说得田喜插不上话。 淑贵嫔一直没说话,此时突然伸手拦住紫仪,她便只得刹住了逼人的气势,不忿地退回淑贵嫔身旁去。 “青夕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还能冤枉了你不成?还是你觉得,本宫身边的宫女,是谎话连篇的人呢?”淑贵嫔显然是要给青夕撑腰了。 田喜也是想不明白,自己这个淑贵嫔身边的青夕姑姑,几乎是连面都没见过,她这般诬陷于他,却是为何? “奴才不敢,也怪奴才方才心急,不及细想,怕摔着了青夕姑姑,遂贸然上前相救,惹得青夕姑姑误会,也是在所难免的。只是奴才绝非对青夕姑姑存了不轨之心,还求淑贵嫔娘娘明察!”田喜恭顺道。这一番话说得是不可谓不周全,只提是误会,自己错在救人心切,贸贸然上去搭救,青夕也非刁难,只是一时误会,若淑贵嫔存的是息事宁人的态度,这便是他找给她最好下的台阶。 田喜觉得,此时淑贵嫔应是不想闹大的,一来是青夕实没有受到任何损伤,反倒是他脸上白被抓道血痕;二来若是闹得阖宫皆知,只怕有损青夕姑姑的清誉,他先前一言,已将此事说得圆满,淑贵嫔断没有不顺水推舟的道理。 他如此信心满满,却没料想淑贵嫔并不是想诬他个非礼之罪这么简单。 田喜的剖白,听得淑贵嫔也是惊讶,没想到这样一个小子能说出这么周全的话来。心下如此,脸色却更加不悦起来,横眉扫了院中众人一眼,进宝等人因现在在屋中赌骰,心中本就有虚,被淑贵嫔一看,更是低低埋下头。 “你们可见着了?”淑贵嫔朝进宝等人问道,那些太监都是些何等奸猾之人,当然皆是摇头否认。 “既然你们没见着,便是没人给他作证了?本宫只相信自己眼睛所看见的,方才本宫进来之时,你正拉扯着青夕,这总是没错吧?!”淑贵嫔那目光似怒似喜,那气势如同一张铺张开的网,把田喜紧紧套住了。 “奴才......”田喜一时想不出辩白之词,急得额头上满是汗,余光瞥了身后的进宝等人,见他们无动于衷,便知时指望不上了。 田喜的尴尬众人都看在眼中,进宝捏了捏拳头,像是想上前说什么,却被那年长的太监紧紧拉住,不让他上前去。 “这事情闹大了,有害青夕的声誉,本宫也不想宫中之人皆对本宫宫里的人指指点点的,此时既然只有在场的人知道,便都把嘴巴给本宫管牢了。要是本宫以后听见了关于此事的任何一点风言风语,今日在场的所有人,一个都逃不了,都听明白了吗?!”淑贵嫔蓦然提高了声音,众人慌忙跪地,口中道:“奴才不敢。” 淑贵嫔满意点点头,这才缓缓转头看向田喜,冷声道:“青夕是跟在本宫身边的老人了,是本宫从娘家带出来的人,怎么平白受了你这等低贱奴才的羞辱,二十大板,饶你一条性命,往后要敢再犯,要你性命,也不过就是本宫一句话的事情。” 众人皆是一凛,二十大板打下去,就算没死,那双腿也不知还保不保得住啊! “娘娘,奴才真的无心冒犯青夕姑姑啊!奴才家中妇孺老小,都指望着奴才的俸银过日子,若是奴才因这二十大板废了双腿,便是断了我一家人的活路啊!求娘娘开恩啊!”田喜心中绝望,他若是拖着一双废腿被人赶出宫去,谁来养活家中娘亲与弟妹,谁来照顾他的生计,还不如直接被打死了来得清静啊! 淑贵嫔闻言,面露愠色,便厉言呵斥道:“你若觉得本宫冤枉了你,那好!本宫不做主,来人!将这奴才拉入慎刑司审问!”淑贵嫔一声令下,身后便有两个高大的太监上前来架起田喜,直接将他扭送至慎刑司去。 关押入慎刑司中的田喜,虽免受了二十大板断腿之苦,可严苛酷刑也是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被暗无天日地关在牢房之中,脚边的老鼠啃噬着他裸露的脚趾,暗红的血渍散发出臭味,田喜此时已然神志不清起来。 牢房外的灯光被重重人影遮住,恍惚之间,田喜听那儿有人在说:“娘娘,这奴才刚才疼晕了......您放心,奴才们心中有数,一定会留他一条狗命的。” 吱呀一声,粗重的圆木大门被人推开,田喜摇晃了两下脑袋,勉勉强强睁开眼,看着站在自己眼前之人。 那暗花缎面金线云纹的锦缎袍子与这恶臭脏乱的牢房格格不入,淑贵嫔厌弃地用绢子掩住口鼻,嗤笑几声,缓缓道:“田喜,我这儿只有一条生路,你走是不走?” 最后公告 大家可能是没搞清楚这个币怎么才能退到大家手里,只有你们给这个文水个评论,然后我给大家的评论奖励,才能把币发到大家手中。下面是图片解说: 在这里写评论 随便什么内容,标点符号就行,但是要一百个。 然后我才能通过奖励给大家退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