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久鹰央的事件病历簿》 序章 网译版 转自 tsdm轻译组 图源:k君 翻译:魔理沙 校对:真霄 医学顾问:永琳 这是哪儿?男子试图辨认周围的状况,但脑袋一动不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站着还是在躺着,只觉身体漂浮在一片温暖的液体中。 “…… 听 得 见 吗” 突然,一阵声音传来,仿佛是在脑中直接响起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男子一边感到心中涌起不安,一边试图回忆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可什么都想不起来。 突然,他眼前出现了一个影子。男子无法出声,只好在内心发出惊叫。“影子”就在面前,而且那显然不是人的身影。 影子高达数米,其头部光滑似打磨好的水晶,上面没有眼睛没有鼻子,也没有嘴。皮肤呈鲜艳通透的苍蓝色,表面正不停地泛着波纹。 “放 心 不 用 害 怕” 声音十分柔和,似乎穿过了皮肤,浸染到身体内部。因恐惧而发冷变僵的内心,仿佛燃起了温暖的火焰。 男子感到困惑。眼前明明是这么一个怪物,我为什么感到如此安心?它到底是什么? “我 是 外 星 人” 像是看透了他的思虑一般,“它”说道。 ……啊啊,原来如此。“外星人”。要是在平时,听到如此俗气的名字,他一定会一笑置之,但现在却不知为何毫无抵抗地接受了。 “不 用 害 怕” 外星人温柔的话语将男子包裹住。不过话语已是多余,因为他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恐惧,心中充满了温暖。 外星人挥了挥手。与此同时,男子的身体朝向头的一侧开始滑行般移动。 男子转动目光,朝自己前进的方向看去。七色的彩虹在四周舞蹈,中心是一个半球形的物体,正发出美丽的光芒,宛如巨大的碗。 半球形物体上开着无数个孔,从每个孔中都射出七彩的光。下一瞬,随着“咔哒”一声,男子的身体停止了移动。 “你 即 将 前 往 一 个 新 世 界 没 有 恐 惧 也 没 有 痛 苦 的 世 界” “你 不 必 再 难 过 你 不 会 再 因 自 己 而 痛 苦” 没错,已经不用再痛苦了。男子感到了彻底的释然。 他自幼父母离异,童年几乎没有体验到亲情。他因此而愤怒,却无法对父母宣泄,只好在长大成人的过程中将其不断向四周散发。他一直心怀想将周围的一切破坏殆尽的冲动,并厌恶着这样的自己,为藏在内心的猛兽而恐惧。 啊啊,终于能得到解脱了。男子闭上双眼,放松身心。在无尽的幸福中,他体会着“自我”仿佛被切削一般徐徐消散的感觉。 网译版 转自 tsdm轻译组 图源:k君 翻译:魔理沙 校对:真霄 医学顾问:永琳 这是哪儿?男子试图辨认周围的状况,但脑袋一动不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站着还是在躺着,只觉身体漂浮在一片温暖的液体中。 “…… 听 得 见 吗” 突然,一阵声音传来,仿佛是在脑中直接响起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男子一边感到心中涌起不安,一边试图回忆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可什么都想不起来。 突然,他眼前出现了一个影子。男子无法出声,只好在内心发出惊叫。“影子”就在面前,而且那显然不是人的身影。 影子高达数米,其头部光滑似打磨好的水晶,上面没有眼睛没有鼻子,也没有嘴。皮肤呈鲜艳通透的苍蓝色,表面正不停地泛着波纹。 “放 心 不 用 害 怕” 声音十分柔和,似乎穿过了皮肤,浸染到身体内部。因恐惧而发冷变僵的内心,仿佛燃起了温暖的火焰。 男子感到困惑。眼前明明是这么一个怪物,我为什么感到如此安心?它到底是什么? “我 是 外 星 人” 像是看透了他的思虑一般,“它”说道。 ……啊啊,原来如此。“外星人”。要是在平时,听到如此俗气的名字,他一定会一笑置之,但现在却不知为何毫无抵抗地接受了。 “不 用 害 怕” 外星人温柔的话语将男子包裹住。不过话语已是多余,因为他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恐惧,心中充满了温暖。 外星人挥了挥手。与此同时,男子的身体朝向头的一侧开始滑行般移动。 男子转动目光,朝自己前进的方向看去。七色的彩虹在四周舞蹈,中心是一个半球形的物体,正发出美丽的光芒,宛如巨大的碗。 半球形物体上开着无数个孔,从每个孔中都射出七彩的光。下一瞬,随着“咔哒”一声,男子的身体停止了移动。 “你 即 将 前 往 一 个 新 世 界 没 有 恐 惧 也 没 有 痛 苦 的 世 界” “你 不 必 再 难 过 你 不 会 再 因 自 己 而 痛 苦” 没错,已经不用再痛苦了。男子感到了彻底的释然。 他自幼父母离异,童年几乎没有体验到亲情。他因此而愤怒,却无法对父母宣泄,只好在长大成人的过程中将其不断向四周散发。他一直心怀想将周围的一切破坏殆尽的冲动,并厌恶着这样的自己,为藏在内心的猛兽而恐惧。 啊啊,终于能得到解脱了。男子闭上双眼,放松身心。在无尽的幸福中,他体会着“自我”仿佛被切削一般徐徐消散的感觉。 网译版 转自 tsdm轻译组 图源:k君 翻译:魔理沙 校对:真霄 医学顾问:永琳 这是哪儿?男子试图辨认周围的状况,但脑袋一动不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站着还是在躺着,只觉身体漂浮在一片温暖的液体中。 “…… 听 得 见 吗” 突然,一阵声音传来,仿佛是在脑中直接响起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男子一边感到心中涌起不安,一边试图回忆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可什么都想不起来。 突然,他眼前出现了一个影子。男子无法出声,只好在内心发出惊叫。“影子”就在面前,而且那显然不是人的身影。 影子高达数米,其头部光滑似打磨好的水晶,上面没有眼睛没有鼻子,也没有嘴。皮肤呈鲜艳通透的苍蓝色,表面正不停地泛着波纹。 “放 心 不 用 害 怕” 声音十分柔和,似乎穿过了皮肤,浸染到身体内部。因恐惧而发冷变僵的内心,仿佛燃起了温暖的火焰。 男子感到困惑。眼前明明是这么一个怪物,我为什么感到如此安心?它到底是什么? “我 是 外 星 人” 像是看透了他的思虑一般,“它”说道。 ……啊啊,原来如此。“外星人”。要是在平时,听到如此俗气的名字,他一定会一笑置之,但现在却不知为何毫无抵抗地接受了。 “不 用 害 怕” 外星人温柔的话语将男子包裹住。不过话语已是多余,因为他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恐惧,心中充满了温暖。 外星人挥了挥手。与此同时,男子的身体朝向头的一侧开始滑行般移动。 男子转动目光,朝自己前进的方向看去。七色的彩虹在四周舞蹈,中心是一个半球形的物体,正发出美丽的光芒,宛如巨大的碗。 半球形物体上开着无数个孔,从每个孔中都射出七彩的光。下一瞬,随着“咔哒”一声,男子的身体停止了移动。 “你 即 将 前 往 一 个 新 世 界 没 有 恐 惧 也 没 有 痛 苦 的 世 界” “你 不 必 再 难 过 你 不 会 再 因 自 己 而 痛 苦” 没错,已经不用再痛苦了。男子感到了彻底的释然。 他自幼父母离异,童年几乎没有体验到亲情。他因此而愤怒,却无法对父母宣泄,只好在长大成人的过程中将其不断向四周散发。他一直心怀想将周围的一切破坏殆尽的冲动,并厌恶着这样的自己,为藏在内心的猛兽而恐惧。 啊啊,终于能得到解脱了。男子闭上双眼,放松身心。在无尽的幸福中,他体会着“自我”仿佛被切削一般徐徐消散的感觉。 网译版 转自 tsdm轻译组 图源:k君 翻译:魔理沙 校对:真霄 医学顾问:永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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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打起精神后,我向医院的正门大步走去。 穿过自动门,来到一楼的大厅。眼下距离门诊开始还有约一个小时,但大厅内已有不少前来就诊的病人。我走到位于正面的问讯处,里面坐着两名年轻的女性接待员,脸上是标准的营业用笑容。 “那个,不好意思。” “您好,请问是初诊的患者吗?”接待员立刻回答,脸上依旧是笑容。 “啊,不,我不是病人,是从今天开始在这个医院里工作的医生,姓小鸟游。部门是综合诊断部。” “综…合……诊断?是吗?” 她脸上的营业用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困惑。“呃……请稍等一下。”回答了一句后,她转过头轻声问向旁边的接待员。 “哎,我们医院有叫‘综合诊断’的部门吗?” “哦,就是楼顶的那个地精灵部门。” “啊?那儿的大夫又换了?没事儿吧?” 地精灵?什么情况? “让您久等了。我去叫一下事务长,请您在那边的长椅上稍等片刻。” 接待员转向我,脸上再次露出营业用微笑。 “哦……”我暧昧地嘟囔一句,依言坐到了对面的长椅上。 出于某些原因,我在当了五年的外科医生后,决定从今年四月开始转到内科,开拓新的人生道路。花了三个月时间在大学学习了基本的内科知识并接受培训后,从今天起来到这家天医会综合医院的综合诊断部工作。今天是我作为一名内科医生踏出第一步的日子,情绪自然十分高涨,但看到接待员的反应后,却不由得下降了一些。 茫然回望四周时,我的视线忽然被吸引到一点上。延伸至远处的走廊上,走来了一位女性。 她穿着高级的西装和长裤,衬托出纤瘦的身材,有着高挺的鼻梁、柳叶似的双眼,以及泛光的漆黑长发,浑身上下散发出令人窒息的魅力,从很远处也足以让人一目了然。看样子年龄应该和我差不多吧。在交错的人流中,似乎唯有她的身边有着媲美时装秀的闪耀光芒。 女子随着人群,朝我这边缓步走来。我只是愣愣地半张着嘴,盯着她的脸庞,不过很快便回过神来,急忙垂下目光。马上就要见这家医院的事务长了,现在沉迷于美色怎么行。我缓缓舒气,盯着地面,这时一双黑色高跟鞋映入了视野。 “那个……” 清爽的嗓音从头上降落。抬起头,只见方才的美女正站在面前,脸上是令人心驰神往的动人笑容。 “在,请问有何吩咐!” 我气势十足地起身。见到个头超过一米八的男子猛地直立不动,女子似乎有些吃惊,但还是张开了樱色的双唇。 “您是小鸟游医生吧?” “是、是的。”我有些困惑地点头。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女子优雅地点头致意,乌黑的长发随着动作飘扬,散发出一阵玫瑰般的芳香,刺激着我的鼻腔。 “我是本院的事务长,名叫天久真鹤。今后请多关照。” “哎?”我呆呆地应了一声。在印象里,“事务长”一般是中年的男子,与眼前这位女性一时难以划上等号。 “抱歉让您久等了。我这就带您去部门办公室。” 真鹤露出柔和的笑容,然后缓缓迈开脚步。我慌忙跟在她的身旁。 “那个……这家医院真不小呢。是新建的吗?” 无言地并肩走了数十秒后,我耐不住沉默,向真鹤搭话。 “是的,在约十年前,父亲担任院长时进行了修建,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您的父亲吗……” “啊,我忘记解释了。这家医院的前身是我的祖父建立的小型私人医院。”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真鹤年纪轻轻就能担任事务长一职。 “您吓了一跳吧?没想到医院的事务长居然是我这样一个靠不住的小女孩。” 真鹤的笑容中掺着一丝小恶魔般的狡黠,实在是魅惑至极的表情。 “不,哪里……这和年龄没有关系吧。” “谢谢您。”真鹤微笑着,略微低下了头。 “不过这儿的设备真是齐全呢。” 为了缓解走在超级美女身旁的紧张,我拼命寻找话题。 “是的,为了满足附近居民的需求,我们尽最大努力完善院内的设施,目前已配备有mri(核磁共振仪)、多层螺旋(multi-slice)ct、伽马刀(gamma knife),以及单光子/正电子ct一体机(spect/pet)。” (永琳:我就甩两个链接不说话 → https://.sohu./a/124949178_377335 https://.sohu./a/150717503_384382) 真鹤显得有些得意。这是自然,因为这些设备已经不逊于大学附属医院的配置了。 我和真鹤穿过外来就诊的患者,乘进了电梯。厢门关闭后,真鹤按下了最顶层“10”的按钮。 “咦,办公室在顶楼吗?” “不,一般的办公室都在三楼……”真鹤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暧昧。“那个,关于综合诊断部的部长,您了解多少呢?” “呃,哦,我只知道名字,是叫天久鹰央吧。我记得还兼任这家医院的副院长……” 说到这儿,我才反应过来。怪不得在楼顶,人家可是副院长啊。而且名字还是“天久鹰央”,和真鹤姓氏相同。看来副院长也一定是医院创立者的家属,与真鹤有血缘关系。 “前年家父辞退院长任职理事长时,指派了鹰央担任副院长。因为鹰央年纪还小,反对的人不在少数,但父亲还是力排众议下达了任命。同时,他建立了‘综合诊断部’这一新的部门,并由鹰央担任部长。” 听她的话,天久鹰央这个人应该是真鹤的叔叔或者是兄长吧。厢门打开,我和真鹤走出电梯。这儿是很普通的电梯厅,右手边约十米远的位置是护士站,里面有十余名护士正在开会传达今日的工作事项。 咦,那副院长的办公室呢?我正歪着头不解,只见真鹤说了一声“这边请”后,便登上了电梯厅侧面的阶梯。 “那个,真……天久事务长。” 我差点用名字相称,赶忙改口,干咳两声试图掩饰。 “您就叫我真鹤吧。毕竟这个医院里姓天久的有好几个人。” 真鹤回过头看向我,露出柔和的笑容。 “啊……那就,真鹤小姐,请问我们这是去哪儿?” “去楼顶。” 楼顶?去楼顶干什么?我皱着眉头不解,而真鹤只是不语地上楼,高跟鞋的鞋跟踏在台阶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绕过缓步台,登上顶端,真鹤打开了沉重的铁门,外面的阳光射入楼梯间。 “这……” 跟在真鹤身后来到室外的我,不由得发出呆然的叫声。 宽阔的楼顶上,建有一座“家”。红色砖瓦砌成的墙上,镶嵌着一扇厚重古朴的大门,门前的三层石阶周围是开满了五彩鲜花的花坛,宛如小巧的庭院。 “那就是副院长的办公室。” “副院长办公室……咦咦!?” 我原地愣住。真鹤走近“家”,低头看向左手上的腕表。 “八点二十六分… …” “那个,有什么问题吗?” “现在还没到八点半。” “这有什么问题吗?” “到八点半为止是音乐鉴赏的时间,现在贸然进去会坏了副院长的心情。” “啊?” 我皱起眉头,同时竖起耳朵。从门后的确隐约透出庄重的古典乐的旋律。“那个,副院长是住在这儿吗?” “是的,自去年四月起就住在这个‘家’里,几乎不会离开医院。” 住在医院里,几乎不外出?我陷入了混乱。 “那个,小鸟游医生。” “是,您讲。” 听到真鹤郑重的口吻,我挺直了后背。 “鹰央是一个,呃……性格有点古怪的人。至今为止,被派到综合诊断部的医生有不少,但他们都和鹰央合不来,很快就回到原来的大学了。我想您一开始应该也会感到惊讶,甚至生气,但只希望您能理解,鹰央绝没有恶意。” “明白了,请不必担心。” 我点点头,同时回想起把我派到这家医院的教授说过的话。 “你这次的上司是个很古怪的人,你可能很快就会感到厌烦。如果实在不能忍,可以两个月之后就回来,跟医院那边也谈好了这个条件。不过,如果你受得了那个大夫,这对你来说可能会成为非常宝贵的经验。” 教授痛快地答应了我辞去外科而转到内科的突然决定,对我多有恩惠,我丝毫不怀疑教授的话。 我下定了决心,不论新的上司有多么不近人情,也要在这家天医会综合医院的综合诊断部努力学习工作。经历了两年的外科初期临床实习,以及三年的后期实习,在稍有闪失便会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外科世界,我挺过了五年,内科的风雨惊雷应该算不了什么。 “啊,已经到八点半了。”真鹤看着腕表轻声说道。“现在没关系了,请进吧。” “咦?您不一块儿进去吗?” “是的,鹰央和初次见面的人谈话时,不喜欢有第三者在场。” “哦……”我暧昧地应了一声,点点头。看来这个名为天久鹰央的男性还真是个怪人。 “那个,小鸟游医生,……那个孩子,就拜托您了。” 我刚要踏上石阶,只见真鹤冲我深深低下头,足以看见她的发旋。 那个孩子?是我听错了吗?我狐疑地敲了三下门,然而没有听到任何应答。有些犹豫地转动把手,只听喀嚓一声,门打开了。 “……打扰了。” 一进入房间,我便呆住了。室内没有开灯,窗帘也拉上了,从其边缘费力透过的一缕阳光勉强照亮了房间内令人愕然的模样。 “书林”——这是我对房间的第一印象。近三十平米的宽阔房间内,书堆得到处都是。哦,说“到处都是”不太准确,应该是书本摞成好多堆,高度相当于小学生的身高,各自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像极了一株株植物从地板上生长出来。 我愣愣地打量着四周。房间中央摆着一台硕大的三角钢琴,琴盖上又堆着许多书。 这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向那些书的书脊。医学杂志,推理小说,国语辞典,漫画,生物图鉴,文学小说,英文的手术指导书……仔细一看,有的书之间还夹着电影的dvd光盘盒。 我该不会是被错带到仓库里了吧?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但真鹤怎么可能搞错自家人、而且还是副院长的房间。 我来回张望,试图寻找房间的主人。视线被错综复杂地林立的书堆遮挡,好多地方都看不到。房间的角落有一张书桌,桌上倒没有摆着书,而是三个巨大的显示屏,拼成三面镜的模样。 忽然,一股味道刺激鼻腔。是某种香辛料的味道,我被隐隐勾起食欲。是咖喱吗?正当我这样想时,拉着窗帘的窗下有什么东西蠕动了一下。我伸直后背,越过三角钢琴,看向窗下。从琴盖上面的书堆的缝隙间,我看到了一个人影正横躺在沙发上。 总算找到了。我绕过钢琴,向沙发走近。看清楚那个人的同时,我不由得皱起眉头。 沙发上,是一个小个子的少女。 娇小而纤瘦的身子上,是整形外科医生进行手术时穿着的淡绿色手术衣。她正趴在沙发上,读着一本厚厚的书。昏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脸庞,不过年龄估计是高中生左右。 “是谁?”少女继续看着书,自言自语似地低低嘟囔一声。 “呃,那个……我听说这儿是天久鹰央医生的房间……” 我眨了眨眼。这个女孩儿是谁?是新上司的女儿吗? “没错,这儿就是天久鹰央的房间”少女用毫无起伏的语调回答。 “呃,那大夫呢?” “你说的是哪个大夫?”少女将手中的书推到一旁,坐起身子。 “还能是哪个,就是天久鹰央……” “天久鹰央不就在你眼前吗。”她在沙发上盘起了腿。 “咦?” 我回望四周,然而除了挂在墙上的巨大液晶电视和看起来十分昂贵的古旧音响设备以外,并没有看到其他人影。 “那个,我没看到啊。” “你眼睛不好吗?” “不,我眼睛很好的。裸眼视力左右都是一点二……” “那就是脑子不好了。” 少女挠了挠头,带起波浪形的黑色长发,然后笔直地盯着无言以对的我的眼睛,比起说四目相对,用“怒目相视”形容更准确。我一边顶着其中的压力,一边观察少女的面庞。 不算高但端正漂亮的鼻子,樱色的薄唇,双眼皮下硕大的眼睛宛如一只猫。她的长相有几分像真鹤,但那不怒自威的目光和如人偶般漠然的表情却营造出与真鹤截然不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氛围。 “所以说,就是我啊。”少女继续挠着头。 “啊?” “怎么,没听见吗?我就是鹰央,你在找的天久鹰央就是我。” 这个女孩就是天久鹰央?我的新上司?我实在很难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呃……这是在开玩笑吗?” “我干嘛要跟你开玩笑?” “因为你怎么看都……” “都什么?” “呃,还没到当医生的年龄……” “我从出生起已经过了二十七年一百零五天……” 女孩从我身上移开目光,投向挂在墙上的时钟。 “……四小时二十八分十八……十九……二十秒了。” 这孩子二十七岁了?和我就差两岁?可…… “可是,二十七的话应该还在实习……” “过了一年零九十四天。”不等我说完,眼前这个看起来像一名少女、实际上好像是我上司的女性——天久鹰央便嘀咕道。 这人怎么回事?居然还记得自己实习结束之后过了几天? “不过,实习结束才过一年多一点,怎么会当上部长?” “你什么意思?” “呃,就是说才用一年多点的时间就当上部长……” “我们医院里有规定说当部长必须要到多少岁吗?” “这我也不清楚,不过一般来……” “一般?什么叫一般?你是指平均值吗?那我告诉你,这个医院里各部门部长年龄的平均值是四十九点三岁,中值是……”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我不由得打断鹰央的话。立刻,鹰央便十分不快地眯起了那双大眼睛。 “烦死了,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当上部长,是因为我的能力优秀,你有意见?而且,你是谁啊? ”名为天久鹰央的少女连珠炮似地问个不停。 “哦,我是从今天起到综合诊断部任职的医生,请您多多指教。” 我深鞠一躬。虽然对比自己年少的人使用敬语让我有些踌躇,但且不论年龄,眼前的这位女性好像就是我的上司。身为一个避免冲突的典型日本人,我选择了相对安全的敬语。 “任职?是说到综合诊断部工作吗?” “呃,就……是这个意思”我暧昧地点了点头。 “唔……”鹰央嘟囔着,同时开始舔舐一般上上下下打量起我。 “……怎么了?”面对对方毫不客气的视线,我不由得畏缩。 “你是单身,没有女朋友,对吧?而且,和上一个女朋友分手还没到一年。” 听到面对初次见面的人过于探究个人隐私的发言,我的表情开始抽搐。然而,鹰央似乎毫不在意我的态度,只是继续说个不停。 “你衬衫的衣领沾着一些污渍,说明上次穿过之后没有洗。还有那身西服,对于刚入夏的服装而言太厚了,应该是冬天或者春天穿的吧。医生很少有需要穿西装的时候,八成是只在必要的日子里披在身上而已。如果你结婚了、或者是有即将结婚的恋人,应该会注意到衣领不干净,帮你换洗好。女人很在意这种细节的。所以我猜你没结婚,而且也没有对象。我说错了吗?还是说你的老婆性格大大咧咧,根本不在乎你身上的衣服?” 方才毫无表情的脸上绽放着好奇心的光芒,恐怕是十分迫切地想知道自己的推理有没有说中吧。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诚如您所言,我还是单身。不过您怎么知道我和女朋友分手不到一年?” “那条领带”鹰央伸出手,指向我的胸前。 “你的西服是便宜货,但那条领带却是高级牌子,说明它很有可能是别人送你的。一般而言,会赠送这种价位的领带的,多是恋人。” 听到她精准的推理,我皱起眉头。 “……是上一个女朋友送的礼物。可您又是怎么知道我和她最近才分的手?” 见我不满地嘟着嘴,鹰央在那张小巧的脸蛋前啪地竖起食指。 “很简单,因为那个款式的领带正好是约一年前发售的。也就是说,你和女朋友分手是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我说错了吗?” 她说得一点不错。去年送了我这条领带的前女友,在今年年初便与我挥手作别,互为路人了。 “一点都没错啦。您还看出别的了吗?” 我一边忍着心中些微的不快,一边自暴自弃般问道。 “唔,当然了。你手背食指和中指根部之间有特征明显的茧,这常见于练习过格斗技、尤其是空手道的人的身上。你那副高大的骨架和壮到没用的肌肉也能佐证这一点。怎么样?” 如鹰央所说,大学六年间我一直加入空手道社,勤于修炼,现在也偶尔会去参加练习。 “……猜对了。” “接下来要不要猜猜你不能告人的特殊嗜好呢?”鹰央露出坏笑。 “不……不用了。” 我歪着脸颊回答。只见刚刚还在略扬起下颚得意洋洋地笑着的鹰央突然回到了最开始时的毫无表情。 “……名字。” “嗯?” “我说名字,名字啊,你的名字,叫什么?”鹰央不停地重复着“名字”。 “我叫小鸟游。小鸟游优。” “小鸟游(たかなし)……小鸟游,たかなし。很贵的梨(高い梨)?” “不,是小鸟在……” “咦,是小鸟在游戏的‘小鸟游’?”鹰央的双眼开始闪闪发光。 “啊,是的,没错……”我知道自己的名字不常见,从小便经常被拿这一点捉弄。不过这位上司都老大不小了,不至于这么兴奋吧。 “小鸟在游戏所以没有老鹰(鹰无し)……搞什么啊,傻不傻啊。就算没有鹰还可能有雕啊……还可能有乌鸦呢。而且天气不好的话小鸟也不会出来玩……” (译注:上文中「小鸟游」「高い梨」「鹰无し」发音相同或相近) 当着一脸不爽的我的面,鹰央抱着肚子咯咯直笑。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她上气不接下气,直到呼吸逐渐平息,才抬起头看向我。 “不过啊,在这儿,你可就不是小鸟游了。” “嗯?”什么意思? “因为我是鹰啊,鹰央。这儿可不是‘没有老鹰’了,所以小鸟就没法游玩了吧。对了,在这儿的话,你就不是小鸟游,只是‘小鸟’了。” 看着用宛如歌唱般的节奏说个不停的鹰央,我只有呆然站立,同时脑海中回想起真鹤和教授说过的“性格有点古怪”的话。 这哪是“有点”古怪啊,我说。 笑够了的鹰央忽然又立刻变回严肃的表情。 “那,小鸟,你来这儿是做什么?” 你已经决定管我叫“小鸟”了吗? “呃,所以说,我初来乍到,想来问候一下……” “初次见面,我是天久鹰央。”“啊,您好,初次见面。” 猝不及防地,鹰央深深低下头,我也跟着一块低头。 “问候结束了,没别的事情就回去吧。” 鹰央不再看向我,伸手向身旁的一本书。我看到封面上写着标题是《特摄基础》。为什么一名医生会看这种书?实在难以想象。 “不,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是说关于工作的说明……比如认识一下住院的患者……” “我们科没有住院患者。”鹰央干脆利落地回答。 “什么,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说,综合诊断部不负责治疗住院患者。我只负责诊断病症,并不参与治疗的程序。” “那、那平时的工作都是做些什么?” “巡回诊察,每周两次门诊,还有为其它科室的问题提供参考意见。” “这……”我感到头晕目眩。明明下定决心转到内科,却连内科最基础的病房管理都学不到…… “门诊是每周二和周四,从九点五分开始。明天九点之前到十楼电梯厅旁边综合诊断部的门诊室来。今天没你事了。” 鹰央瞟了一眼无言以对的我,继续趴在沙发上翻开书页。 “那个,请等一下……” 鹰央一边嘀咕着“干嘛?”一边眯着眼睛看向我。 “我今天该做些什么?还有,我的办公桌在哪里?” “没事干的话就回家吧。你的办公桌的话,在那儿呢。” 她伸出手,将紧闭的窗帘拉开一条缝隙。 “……骗人的吧。”我不由得从喉咙中挤出这样一句呻吟。 在这个“家”的里侧,从通往楼上的入口处看不见的死角里,一座古旧的小棚屋(prefab)孤零零地伫立着。 2 “然后吧,我们就真的以为用竹枪能把老美的战斗机给打下来了。” “哈……”我发出像是附和又像是叹气的声音。然而,眼前的这位老妇人丝毫没有在意,而是继续滔滔不绝。 “当时还拼命练习用竹枪把飞机打下来呢。现在想想,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嘛……” 老妇抬头望着天花板,眼前仿佛又映出了当时激战的场景。她已经像这样讲幼时的经历超过三十分钟。今天是我来到天医会综合医院就任第二天,却正在门诊室里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听着患者的絮叨。 我听说,这个综合诊断部通常诊察病征复杂的、其它科室未能做出诊断的患者,通过各种诊察和检查,确定患者究竟 得了什么病。我期待的正是这样的问诊,然而现实却与设想大相径庭。 诚然,到这里就诊的尽是些让人头疼的患者。只不过,让人头疼的不是他们的病征,而是性格……大概,被送到我们这里来的,都是在各科室门诊发出蛮不讲理的抱怨的、或是一直讲与问诊毫无关系的内容的人。 “哎呀大夫你听我说,那个b-29啊……” 老妇人的演讲滔滔不绝没完没了,我的精神快要撑不下去了。 “结束了。”突然,身后传来我的上司——天久鹰央的声音。转过头去,只见她从门诊室内一块屏障后面走了出来。老妇人只是“嗯?”地嘟囔着,不解地歪着头。 “我说结束了。现在是十一点十五分,门诊时间结束了。” 如鹰央所说,时钟的指针指向门诊的结束时刻十一点十五分。 综合诊断部的门诊形式极为特殊,采用预约制,一天只诊察八人,每名患者的诊察时间长达四十分钟,这在一般的门诊中难以想象。不过只要到了时间,哪怕话没说完,鹰央也会用她那毫无起伏的声音宣告诊察结束,将患者赶出去。 “咦,可是……” “我从一开始就说过结束时间了吧。没有道理只对你特殊对待。所以结束了。” 对患者说话怎么这么不客气……看着老妇人求助般望向我的目光,我却是无可奈何。鹰央毕竟算是我的上司,而且一开始也确实明确告知,诊察时间只有四十分钟。 “实在抱歉,虽然听您的故事很有意思,不过我们也不能让下一位患者等太久……不过很高兴能听您讲这些。” 我拼命为老妇人打圆场。 “……是吗。哎呀真不好意思,一下子说了这么长时间啦。那我就告辞了。能和大夫说这些事,我也很高兴。” 我基本上是一句话都没说……老妇人露出笑容,站起来深鞠一躬后便离开了门诊室。总算结束了为期四十分钟的修行,我长呼出一口气。到最后,老妇人都没有说自己身体到底哪里不舒服。 “你真是个怪人啊,小鸟。” “我怎么了?” 转过身去,只见身着淡绿色手术衣的鹰央披着比自己的体格大了好几码的蓬松白大褂,正站在面前。 “居然觉得她讲的那些有意思。我是一点都没觉得。”她微微歪头。 “怎么可能觉得有意思啊。” “你最后不是说‘很高兴能听您讲这些’吗?” “那不明摆着是套话吗。” “哦,套话……原来如此,是套话啊……” 鹰央一边嘀咕一边用力点头。这人怎么回事……? 综合诊断部的门诊室是位于十楼的一个十余平米大小的房间,里面被改装成可以接待患者的样子。位于一、二楼的普通门诊室内设有麦克风,医生可以在房间里呼叫在外等待的患者;然而这里却不见类似的设备,甚至连护士都没有。结果,只能是由我声嘶力竭地把走廊里的患者喊进来。 至于我在这儿的工作,就只有听患者的讲述,时不时地附和一两声。到目前为止的三名门诊患者都只是冲我这个撒气口每个人抱怨了整整四十分钟才回去。而身为综合诊断部部长的鹰央在这段时间内又做了什么呢?什么都没做。她在房间最深处的窗户旁放了一面屏障,躲在后面看着书而已。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鹰央说了一句“该叫下一个患者了”后,便再次躲进了屏障后面。我长叹了一口气,看向屏幕中下一位患者的名字。接待这个人之后,上午的门诊就结束了。再加把劲吧。 “田宫淳子女士,请进。” 我叫道。片刻后,门把手便吱呀一声转动,门猛地被打开。 “你们能给我作证的吧!” 一名身体健壮的——应该说积蓄了大量脂肪的中年女性冲了进来。 “那、那个……”面对女子的气势,我张口结舌。 “既然把我送到这儿来,就说明你们能给我作证,对吧!” “呃,不好意思,请您先坐下来。不用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我拼命安抚。她不耐烦地咋舌,然后不情不愿地坐在患者用的椅子上。 “呃,那个……请稍等一下。” 我看向屏幕上的电子病历。病历上显示,她于上周第一次来这家医院就诊。我打开当时的诊疗记录,看到内容后,我便感到脑袋隐隐作痛。 “因母亲在附近的诊所接受治疗时遇到医疗事故而准备起诉,为索求上诉用诊断书和医学证据而连日来到我院门诊处闹事,转交综合诊断部。” 什么叫“转交综合诊断部”啊,分明是嫌麻烦甩包袱。 “呃,您是来问有关母亲的事情吧。她没和您一起来吗?” “怎么可能来啊!”她气势汹汹地站起来。“我妈可是被那个医生害死了!” “您母亲已经去世了吗?” 听到出乎意料的话,我惊讶地问道。然而,女子却用带着杀气的目光恶狠狠地盯着我。 “我妈还活着!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是你刚刚说“被害死”的好不好! “我妈胆固醇偏高,以前从附近一个庸医那里开药。结果,大约三个月前开始,我妈说她身子疼。一开始以为是上了年纪的毛病,没想到疼得越来越厉害……去外科拍了片,也没看到哪儿有问题。我去找那个庸医问,结果他采了一管血后,就说一句‘上了年纪都这样’……” 女子紧咬嘴唇,显得很不甘心。 “我妈的身子越来越不舒服,每天都疼得直叫。她本来喜欢登山,结果现在连出门走路都没法走,躺在床上翻个身都喊疼。去外科开了止痛药,可还是不管用。现在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了……看得我心里直疼啊……” 她用双手捂着脸,双肩发颤。我刚要出言安慰,她突然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恨意,我差点向后摔倒。 “我想着只有我能救我妈了,就上网查,一下子就明白了。我妈是因为降胆固醇的药的副作用才变成那样的!” 哦哦,是说他汀类药物导致的横纹肌溶解综合征吗。我总算明白她想说的意思了。 他汀类药物是用于治疗高血脂疾病的一类药,一般来说安全性较高,可显著降低胆固醇含量,性能优异;但偶尔会产生副作用,引发骨骼肌坏死,称为“横纹肌溶解综合征”(永琳:横纹肌包括骨骼肌和心肌,因在显微镜下观察呈横纹状而得名,前者的横纹特征更明显)。此类患者的症状为肌肉无力或疼痛,同时肌细胞破坏产生的肌红蛋白会导致肾脏工作异常,引发肾功能下降。 “我去问外科的大夫,大夫说‘确实可能是药物的副作用导致’。所以我就去找那个庸医抗议,可他却说‘不是药物的副作用’。如果那家伙能早点注意到问题,停止用药,我妈才不会病成这样。” 她紧咬牙关,我甚至听到了后槽牙咯吱咯吱的摩擦声。 “既然那个庸医不认错,我也只能打官司了。吊销他的行医执照,再叫他赔一大笔钱。一定要让那家伙吃够苦头!” 女子拿出数张纸。 “你看,这是在整形外科验血的结果。你是大夫,看这个就能知道是副作用的原因吧。然后就和我的律师见个面,商量一下起诉的……” “请、请您等一下。呃……总之,我先看一下。” 再不打断,她恐怕就要一直讲到打官司的具体日程了。我慌忙从女子手中接过化验单,开始检查。 首先注意到的便是肾功能障碍。尿素氮和肌酐(creatinine)的含量偏高,这是肾脏工作 异常的表现;对比先后数次的化验结果,可以看到肾功能逐渐衰退。 接下来,我关注的是与炎症有关的指标。表示炎症轻重的c反应蛋白(crp,c-reactive protein)的数值相当高。横纹肌溶解综合征会引发这么严重的炎症吗? 我一边在大脑中搜刮知识,一边睁圆了眼睛扫视其它的指标。可以看出患者有轻微的贫血,可能是炎症引起的。主治医似乎怀疑是结缔组织病变,进行了相关的检查,然而指标一切正常。看样子确实有可能是横纹肌溶解综合征。 呃,这种时候该怎么办? 患者本人不在场,得到的情报也只有验血报告和患者女儿(恐怕是充满了偏见)的陈述。这种时候我该说些什么?感觉后背开始冒出冷汗。 “……肌酸磷酸激酶(creatine phosphokinase, cpk)” 突然,从背后传来声音。回过头去,只见不知何时鹰央站到了身后。 “我说肌酸磷酸激酶。cpk的数值有上升吗?”鹰央又重复了一遍。 “咦?呃……”我慌忙在化验单中寻找表示肌酸磷酸激酶的“cpk”一项。没错,如果真的发生了横纹肌溶解,坏死的肌细胞会释放出大量名为肌酸磷酸激酶的物质进入血液,并反映在化验单的数值上。这么基本的事情,我居然没想到…… 我反复翻找,确认了三次的检查结果。 “上升了吗?” “不……没有上升,三次都是正常值。” 鹰央百无聊赖一般问道,我小声回答。 “喂,那个‘肌酸’啥的是什么东西?”女子晃动着身子,显得有些不满。 “那个……这不是横纹肌溶解综合征。” 我缩着头说道。瞬间,女子猛地扬起眉角。 “你说什么——!” “三次检测中,都没有发现肌肉坏死时会释放的物质,说明肌肉没有发生坏死。” 我战战兢兢地解释,然而她依旧面相可怖,指着我的鼻尖大叫。 “那个庸医也说了差不多的话!我知道了,你们这些当医生的都是一伙儿,互相勾结包庇。哼,那我就连着你们一块儿告……” “吵死了!” 声震屋宇的怒吼响起。我呆呆地看向声音的来源——鹰央,她正两手叉腰,看着显示屏上的电子病历。 “……把嘴闭上,听你说话闹心。”鹰央冲女子冷冷地说。 我说,患者再怎么吵闹也不该用那样的口气……而且她为什么从不用敬语? “你、你谁啊,和你有什么关系?护士给我一边儿去!” 不出所料,女子被鹰央的态度激怒,唾沫横飞地大叫。 “不,那个,她不是护士,是大夫,是我们综合诊断部的部长。” “部长?……这孩子是部长?” 女子猝不及防一般露出讶异的表情。这也难怪,看起来与高中女生别无二致的鹰央居然是诊断部的部长,一般人怕是很难轻易相信。 “把检查结果给我看看。”鹰央伸出手。我慌忙将资料递给她,她一言不发地接过去,开始浏览。 “……风湿性多肌痛。”数十秒后,鹰央轻声念出一个名词。 “啥?你说啥呢?”女子怀疑地眯起眼睛。 “这不是他汀类药物的副作用。主治医的判断没有错。” “不可能,我在网上……” 女子刚要反驳,看到鹰央锐利的视线,立刻噤声。 “引起肌肉疼痛的疾病有很多,你只是偶然看到一个符合病征的疾病,就想当然地认为它就是,然后只看那些能证明自己想法的证据,进一步强化了主观的臆断。就算是网络上,应该也写了横纹肌溶解综合征会导致肌酸磷酸激酶含量上升,但你却视而不见,只是挑选了肌肉疼痛、他汀类药物、肾功能下降这些对自己有利的内容。门外汉毫无头绪地看到网上大量的情报,很容易做出这样的行为。” 鹰央用毫无顿挫的声音说道。她的话固然没错,但说话也是有讲究的。用那种态度说话,对于已经临近燃点的女子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哦不,浇汽油。 “少睁眼说瞎话!我告诉你,别想替那个江湖骗子说好话,没用!”女子红着眼睛,变得越来越激动。 “我干嘛要替连这么简单的病都没看出来的傻子说话?” 然而,面对怒气冲冲的女子,鹰央却是丝毫不为所动,冷冷地反问。 “你不也是医生吗?肯定和他是一伙儿的,暗中窜通……”女子畏缩了一瞬。 “我不认识那个医生,他只是陌生人而已,我没道理帮他讲话。我说这不是药物的副作用,因为那就是事实。” “……那、那,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不是说了吗,风湿性多肌痛。” 风湿性多肌痛——好像在医学院的时候的确学过这么一个病名。不过自行医以来,我一次都没有遇到过这类患者,相关的记忆也已随风而逝。 “那……是啥?” “风湿性多肌痛是自身免疫性疾病的一种,简称pmr(polymyalgia rheumatica),多见于六十岁以上患者,其中女性偏多,男女患者比例约为一比二。临床表现为躯干及四肢近端肌肉僵硬、自发性疼痛和诱发性疼痛,实验室检查可见crp数值上升、血沉升高,但抗核抗体与类风湿因子检查呈阴性。患者伴有颞动脉炎(永琳:现多称巨细胞动脉炎)的概率较大……” 鹰央仿佛在背诵参考书一般,用单调的语气陈述关于疾病的知识。听到常人并不熟悉的专业术语,女子只有发愣的份。 听着她的说明,尘封在大脑深处的记忆缓缓苏醒。哦哦,对了,的确是这么回事。然而,在我逐渐回忆起来的同时,心中也产生了另一个疑问。 “那个,风湿性多肌痛会导致肾功能障碍吗?”我小声发问。 “不会啊。” 鹰央的声音足以让女子听到。这也正是我惧怕的一点。果不其然,方才听着鹰央的说明哑口无言的女子立刻再次气势汹汹地起身。 “搞什么啊,那不就是说我妈得的不是你说的那个病吗!我妈的肾也坏了,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是nsaids。”鹰央用手捂着耳朵,小声回答。 “啥?你说了啥?” “nsaids(non-steroidal anti-inmmatory drugs),非甾体抗炎药,常见的有洛索洛芬钠片(looprofen,又称乐松)。过量使用此类药物,易导致肠胃或肾功能的障碍。高龄患者本身肾脏功能衰弱,使用此类药物产生副作用的概率会增大。你肯定是在整形外科开了止痛剂后,给你患有风湿性多肌痛的母亲吃了太多,结果导致了你母亲的肾功能出现障碍。这次的病例是解热镇痛药的副作用导致的肾功能障碍和风湿性多肌痛加在一起的表现。” 鹰央结束了说明,房间被静谧笼罩,女子和我都一言不发地陷入沉默。鹰央说明的语气虽然平淡,然而其中却有令人无法反驳的威严。数十秒的沉默过后,女子畏畏缩缩地开了口。 “……如果是你说的那个风湿性什么的病,我妈会怎么样?” “能治好。”鹰央挠了挠眼角。 “能治好?你说我妈能治好?” “没错。根据有没有患上颞动脉炎,治疗方案会有些许不同,不过肾上腺皮质类固醇对此类疾病的疗效显著,这也是这种病的一个特点。口服类固醇,身体疼痛的症状应该很快消失,但 之后一段时间仍需持续服药。” 说完,鹰央便准备回到屏障后。 “给我站住!” 就在这时,女子的尖叫再次响彻房间。鹰央转过头,眉头紧锁。 “好多比你年纪大得多的大夫都没弄清楚原因,你这么大点的小孩子,连我妈都没见过,怎么知道那是什么病?” 女子面露红潮,伸出颤抖的手,指着鹰央叫道。 “因为我比之前给你母亲看病的那些医生要优秀。” “胡说什么呢!你一个小毛孩子才几岁,敢说这种……” “我优不优秀和我的年龄有关系吗?”鹰央歪着头,似是打心底感到不解。 “你说什么……” “年龄和能力不成正比。我诊断了你母亲的病,你母亲能被治好,你为什么还要生气?还是说,你的目的是起诉医生获得赔偿金吗?那样的话,因为我做出诊断,你没拿到钱所以生气,我可以理解。” “那种事怎么可能啊!少胡说八道了!” “你说的那种事,指的是获得赔偿金吗?既然你否定了……就是说,你的母亲得救更重要,对吧?” 看到鹰央仿佛在求解复杂的方程一般逐项确认女子的话语,女子露出困惑的表情。我也是同样困惑。 “这是……当然了……”女子的语调放得平缓,没了方才的咄咄逼人。 “是吗,那就行了。喂,小鸟,去预约一下内科结缔组织部部长的门诊时间,我记得今天下午那边还有空位。再写一份院内转诊单,把血液化验单也贴上。我会和那个部长打个招呼的。” “啊,好的。”我慌忙操作鼠标,预约了内科结缔组织部门的门诊时间。 “你现在就回家,等到预约时间把你母亲带到医院来。” 面对迅速进展的状况,女子只能“好、好的……”地回答。桌下的打印机吐出预约单,我将其递给女子。 “已经预约了下午四点二十分内科结缔组织部的门诊。这是预约单。” “啊,好的。那个……谢谢您。” 女子一脸茫然地结果预约单,有些生硬地道谢。 “不用谢,这是我的工作。” 留下这一句后,鹰央回到了屏障的后面。 目送女子离开门诊室后,我战战兢兢地窥向屏障后。只见鹰央坐在看上去很舒适的皮革沙发上,正读着一本国外的医学期刊。 “那个……非常抱歉。” “嗯?怎么了?”鹰央从杂志上抬起视线,迎向我的目光。 “呃,就是刚才那位患者的事情。我完全没想到会是那样的病……” “你道什么歉?你本来就是来这儿学习内科的,刚开始什么都不懂,这很正常。” “哦……”我暧昧地点头。还以为她会骂我连那么简单的东西都不知道。 “总之上午的门诊结束了。”鹰央低下头,继续看起杂志。“我在这儿再待一会儿,就回房间吃饭了。你在下午门诊开始之前随意吧。” “呃,那个,老师您在楼顶的‘家’里用餐吗?不去食堂吗?” “食堂人太多,难受。而且那儿的咖喱太甜了。” 鹰央不快地皱眉。 “咖喱吗?哦,毕竟有人不能吃辣的,所以食堂一般都会做成甜味的。不过除了咖喱之外还有别的菜啊。” “我只吃咖喱。” “嗯?” “我说,我一日三餐只吃咖喱,别的都太难吃了。” 除了咖喱以外别的太难吃了?这挑食有点太过分了吧。 “可是,只吃咖喱的话,营养会失衡的。” “印度人顿顿吃咖喱,也不见他们身子有问题啊。只要换配料就行了。” 鹰央用听上去好像并没有什么道理的说法反驳。 “是吗。……那,零食也不吃的吗?” “甜品当然是另算了。”她立刻回答,表情则是纹丝不动。 虽然不知道这个新上司心血来潮的言行究竟有几分是真意,不过她似乎并不打算和我一同用餐。算了,就算真的和她一起吃饭,我也想不到该聊些什么,很可能会陷入尴尬的局面。 没办法,总之先去吃饭吧。留下继续看着杂志的鹰央,握住门把手刚要走出房间,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便转过身来。 “哦对了,明天的巡诊是从哪儿开始?” “嗯?什么叫从哪儿开始?” 大概是不满于看书时被打扰,鹰央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快。 “呃,就是说,从哪一层楼开始进行巡诊。我对这个医院的结构还不熟悉,想趁中午休息的时候去探探路。” “哪儿都不去,就在房间里看电子病历,看到有在意的患者就写下意见而已。” 听到完全出乎预料的回答,我只有发愣的份。 “什、什么!?您不去看患者吗?” “去看患者干嘛?问诊的内容已经由主治医写在病历里面了,我只要看病历和检查的数据,发现诊断或治疗里有奇怪的地方就给出意见,就行了。” “那……那我该做些什么……?” 我还以为能跟着鹰央巡诊,观察各患者的病征,学习诊断的方法呢。 “没什么好做的,你就在办公室看书学习吧。” “什么!”我不由得抬高了嗓门。只见鹰央的身体猛地一颤,双眼皮下硕大的眼睛睁得滚圆。明明刚才面对女子的怒喝毫不动摇,见到她意外的反应,我再次陷入困惑。 “你干嘛……干嘛那么生气啊?我不就是……说让你自己看书学习吗。” 鹰央的声音在颤抖,话语也断断续续。看到她如此截然相反的样子,我产生了仿佛在欺负小孩子一般的罪恶感。 “啊、那个,对不起,我不是在生气……” “你没在生气吗?”鹰央胆怯地缩着身子,仰着目光朝我看。 “没有,完全没在生气,只是有点惊讶罢了。” “惊讶?为什么?” “呃,因为我毕竟是当了五年外科医,才下决心转到内科来的嘛,有点担心自己手术或急救的能力会下降……” “哦哦,是这样啊。”鹰央将双手在她那扁平的胸前一拍。看来,这个理解力差的上司终于明白我的意思了。 “也就是说,你担心自己当外科医的水平会下降。我明白了,那我就跟急救部的部长打个招呼,你有空的话就去那儿帮忙吧。他动不动就说‘人手不足,连猫手都想借来(译注:原文「猫の手も借りたい」,形容极为忙碌,此处取字面意思)’,你去的话肯定会很高兴的。不过为什么说想借猫手啊?是因为摸肉球很舒服吗?” 才不是咧!我是想学到更多内科的基础知识。然而,看到眼前喜不自禁的上司,我体内老好人的性格却令人厌恶地让我闭上了嘴。 鹰央抬起头,看向墙上的钟表。 “哦,已经中午了啊。那我就回楼顶的家里了。” 她变回平素漠然的表情,不等我叫住便快步走出门诊室,房门关闭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作响。 “……搞什么啊,真把我当成猫啊。” 我恨恨地嘀咕着,然而已无人聆听。 3 “难受死了……”我一头栽倒在桌子上,无力地发出呻吟。 “感觉恶心想吐吗?有没有腹泻?如果是病毒性(胃)肠炎的话,它有传染性……” 身后传来这几天内早已习惯的毫无顿挫的声音,然而我已无力回头。 “不是,只是睡眠不足而已。” “睡眠不足啊。该 休息的时候还是要好好休息。” “昨天我被叫去抢救室值夜班……”我把额头抵在桌上,一动不动地回答。 经鹰央的介绍,在没有门诊的时候,我被派去急救部充当帮手。三天前,我不情不愿地去抢救室打招呼,结果急救部部长冲田医生欣喜若狂地热烈迎接。看来急救部长年缺人手并非虚言。就这样,承蒙鹰央十分多余的厚意,每周有两天,我被当作“猫手”出租到急救部。然而事情没有止步于此,面对冲田医生“一个礼拜来值一次夜班也没关系的吧!嗯?”的激情劝诱,我又担上了一个月四次的抢救室夜班。真是恨死自己这老好人的性格了。昨天晚上,是我第一次去值夜班。 天医会综合医院是地方政府指定的三级急救中心(译注:原文「三次救急病院」。在日本,按照接受患者症状的轻重程度,将急救中心分为一级、二级和三级,其中三级急救中心负责接收生命体征濒危的重症患者,以及来自二级急救中心的转院患者。可参照中国医院的等级标准,但注意二者并不等价。例如icuu,按照日本标准是三级急救中心才必须配备的科室,但在中国是二级医院即须配备),经常有遭遇交通事故、外伤严重的重症患者被送进来,负责值班的急救人员忙得一刻不停。整整一晚未合眼后,我便不容喘息地来到综合诊断部门诊室,进行第二次的门诊。强撑着通了宵的脑袋听患者们没完没了的抱怨,无异于拷问。 我趴在桌上,瞄了一眼挂钟。指针指向下午四点十分。已经接待了今天预约的八名患者中的七名,还剩一名。我咬着两颊的肉,试图驱散睡意。 今天的第七名患者罕见地只讲了三十分钟便心满意足地回去了。我和鹰央便无所事事、一动不动地等待着五分钟后进来的最后一名患者。 “对了,听说那个母亲的病情好转了。” 把椅子从屏障后搬出来坐着的鹰央突然轻声嘟囔了一句。 “……咦?母亲?您是说谁?” “就是之前门诊的时候叫唤个不停的那女人的母亲。得了风湿性多肌痛的。” “哦哦,是她啊。这么快就好了吗?” “口服肾上腺皮质类固醇,第二天身体的疼痛就消失了。听说昨天特地到内科结缔组织部的门诊室道谢,哭得稀里哗啦的。肾脏过几天也会好的吧。” “谢了他们不来谢我们吗?” 只凭那么一点情报正确地诊断了疾病的,明明是鹰央。 “无所谓了。那个女的付了钱来给母亲看病,我用我优秀的大脑给出了诊断。医院赚了钱,我也动了动脑筋,两全其美。” “您这么说的话……那就是吧。” 虽然心里并没有认同,但我没有吱声。仅仅相处了数日,我便痛彻地理解了,鹰央的价值观与我的相差太远。 “还有一分钟就轮到下一个患者了。” “好好~”我一边嘟囔着,一边费力将上半身从桌子上撑起,在显示屏上调出今天最后一名患者的病历。患者是五十余岁的男性。看着电子病历上的记载,我再次把脑袋埋在桌子上。 “主诉:被外星人诱拐,头中植入某物。” “病征起始与发展:患者称数周前突然失去意识,恢复意识时发现被外星人虏获,并在脑中植入了某种可疑的装置。随后产生头痛、幻听等症状,强烈希望进行ct、mri等脑部精密检查。经查,脑部未现异常。然而患者对结果持异议,在门诊处时而大叫,并拒绝接受精神科的诊治。曾为暴力组织成员,使用过兴奋剂。” “既往史:高血压、高血脂、兴奋剂成瘾。” 这怎么看都是长期服用兴奋剂导致的精神类疾病。长期摄入兴奋剂会产生幻听等幻觉、欲望下降、被害妄想等症状,而且多数患者对治疗反应较差,最后的结果通常是沦为废人。这个男的恐怕也会沦为兴奋剂成瘾的又一个悲惨牺牲品。 我一边揉着隐隐作痛的脑袋,一边将滚动条下拉。病历的最后写着“难以说服,转交综合诊断部诊治”。我差点一拳朝显示屏揍过去。 “干什么呢,已经到点了,快把人叫进来。” 鹰央坐在房间深处,看着放在床边的另一台电子病历说道。她的声音中似乎隐隐透着一股兴奋。 “这种吸毒的也要给他看病吗?” “不一定就是吸毒的。他可是说被外星人绑架了啊。如果是真的多有意思啊!” 声音中的兴奋正逐渐上升。这人说啥呢?我皱起眉头。不知为何,鹰央没有像往常一样躲到屏障后面。 “……前原隆三先生,请进。” 叫出名字的瞬间,门诊室的门开了。看到站在门口的男子,我拼命忍住即将从嘴角漏出的叹息。 中年男子目光空洞,腹部肥胖,穿着脏兮兮的t恤,手臂上是醒目的纹身,胡子拉碴的脸上满是污垢,肥厚的嘴唇呆呆地微张,嘴角甚至要流出口水。 暴力团伙解体后,留下了兴奋剂成瘾的成员。就算不是医生,看到男子的模样,也会这样猜想。 “你们的话,能、能、能不能,把这个取出来?” 名为前原隆三的这名男子开口第一句便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叫着,同时用拳头不停敲打自己的头。 “哎,您冷静一下。先请坐吧,有什么话慢慢说。” 我起身安抚。前原立刻停下敲打着脑袋的手,嘴里嘟囔着“坐下……说……”慢慢坐到椅子上。 “呃,那个……您刚才说的‘这个’,呃,是……是指埋在头里的装置吗?” “没错!他们,往我的这、这儿,埋了什么东西……让我去杀、杀了谁……然后就……然后就一直……”前原不停地挠头,白色的头皮屑纷纷飘落。 “呃,您说的‘他们’是谁?” “外、外、外星人啊!外星人!”男子抱着脑袋,微微发颤。 “呃……那个,也就是说,您被外星人绑架,并且头部被植入了某种装置……” “没错!我不是一直都这么说的吗!” “可是,在ct和mri的检查结果里都没有发现任何……” “那种事情我怎么知道!”突然,前原大叫着站起身。我差点以为他要打过来,下意识地摆好姿势,然而他只是站着拼命摇头而已。 这到底该怎么办?刚开始诊察还没过多久,我已经快要哭出来了。这明摆着是精神科的问题啊,干嘛送到我们内科来。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小鸟,你看这个。” “是什么?” 转过身去,只见鹰央正站在自己的电子病历台前,指着画面上的某处。我对前原说“请稍等一下”后,便走到鹰央身旁,看向她指的东西。 “……这是脑部的ct图啊。” 画面中显示的是前原大脑ct扫描的成像。鹰央靠近屏幕,操作鼠标,将片子从头顶部一直翻到颈部。 “这儿有一个巢状栓塞。” 她将片子翻到拍下眼球的高度处,然后指向画面的一处。只见左脑前额叶内侧有一个扭曲的新月形状的黑影。如鹰央所说,很有可能是巢状栓塞。 “还有这儿。”鹰央又指向其它略发白的部位。 “呃,这儿是……” “杏仁体吧。而且……两边都出了问题。” 鹰央按动鼠标,继续翻找片子。 “杏仁体啊。可是,杏仁体居然会出现栓塞……” “嗯,确实不常见。当然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会不会是腔隙性脑栓塞?” 腔隙性a)脑栓塞是指大脑中细小血管堵塞引起的 脑栓塞。他有高血压和高血脂的既往病史,脑中有腔隙性栓塞也不奇怪。 “前额叶的病灶太大了,不像是腔隙性。而且那个形状……可是……” 鹰央盯着屏幕,嘴里嘟嘟囔囔。 “怎么了!是不是里面埋了什么东西?是、是不是什么机器?” 前原激动地站起来。我慌忙安抚。 “不,那不是机器那样的装置,是小的脑栓塞。因为您有高血压和高血脂……” “之、之前的大夫也都……也都是那么说的!不是那个,你、你再仔细看看,应该是某种机器的吧?啊?” “不,这不是机器”鹰央盯着画面回答。“如果有人造物品,应该会散射光,照片整体上会发亮。这个low density area(低吸收区)(永琳:光透过密度低的物体,被吸收的能量少,底片曝光量多,呈现黑色)应该是巢状梗塞。” 前原显然无法理解鹰央说出的专业术语,他那空虚的双眼进一步浑浊。 “可、可是,如果是外星人的装置,可能和地球上的材、材料……不一样,所以……” “的确有这个可能。”鹰央盯着画面,轻易地肯定了他的话。喂喂,你说什么呢,干嘛跟着他一块起哄啊。 “你、你……我说你,你相信有外星人吗?你真的……真的相信吗?” “有也不奇怪吧。宇宙那么大,很可能有别的星球上存在生命。” 真是的,够了! “不,那个吧,天久大夫的意思是说,宇宙的某个角落里可能存在生命,并不是说您的脑袋里真的被外星人埋了什么东西……” “我还没完全否定他真的被外星人绑架的可能。” 鹰央打断我的话,继续多此一言。我开始感到头痛。前原瞪着抱头呻吟的我看了一会儿,突然伸出食指,指向我的鼻子说道。 “你、你……你不相信我。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了。和之前觉得我、我……我疯了的那些人,一、一个眼神。” 废话。被外星人绑架?你是《档案》看多了吧。 “不、不过,你不一样。你不、不觉得我、我是骗子。” 前原将指着我的手转向了鹰央。 “那个,所以说,您是因为脑袋里植入了什么东西才觉得身体不舒服的吧?您为了减缓那个症状才来就诊的,对吧?” 我总结一般说道,满脑子都是快点结束诊察的念头。兴奋剂成瘾的人应该去看精神科。先给他开一点简单的精神类药物,再转去精神科…… “不对!不是!症状什么的无所谓……减缓症状,我不是那个意思。快点,快点把我脑子里的这个东西,给我取出来!” 前原再次用拳头敲打起自己的脑袋。我再次叹了口气,短短数分钟内,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本想开副药把这个被电视节目洗脑的男子打发走,没想到他想要的竟是脑部手术。 “从、从那天起,‘我’就消失了。” 前原将空洞的目光投向天花板,仿佛在圆形的穹顶寻找外星人。 “‘我’消失了?” “我已经、快、快没了。现在的‘我’并不是我。是他们,把我弄、弄没了。我不要这样的‘我’,我不要、我不要、不要……” 他仿佛小孩子耍脾气一般,不停地晃着头。 “呃,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不过很遗憾,在您的影像检查中没有发现异物,我们不能为您做手术。如果您希望到脑神经外科进行进一步的……” “我听、听过好几次那种话了,说不能给我做手术。可是……我已经,受不了了啊!” 前原方才填满了空虚的眼睛里似乎闪现了一丝光芒,诉说着他的意志。 “喂,你,我说你!” 他大叫着,再次指向鹰央。鹰央似是感到不快,一边要捂住耳朵,一边慢慢将视线从画面移向前原。 “你没把我当成傻子,认真听了我的话。我相信你。等我死了,就把我剖开,从脑子里把他们的那个机器拿出来,然后给那些把我当成骗子的人看看,告诉他们我说的是真的!” 前原猛然起身,露出被尼古丁熏成茶色的牙齿,空虚的视线重新在前方聚焦。 我的头脑中立刻鸣起警报,刚刚从椅子上站起来,他便向我冲来。我降低重心。大学的六年间,我每天都练习空手道,对手是眼前这个运动不足的中年男子的话,我可以不对他造成伤害的前提下将他制服。 然而出乎我的预料,前原并没有瞄着我,而是打算从我身旁穿过。 糟了!他的目标是鹰央吗?我慌忙转过身,强行将身体插进前原与鹰央之间,一把抱住双目圆睁、呆呆站立的鹰央。她的身体比想象中还要娇弱,仿佛稍微用力就会折断一样。 我挺着后背,准备迎接来自背后的一击。然而攻击迟迟不来,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从哪儿吹来的一阵风。我抬起头,看到眼前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见前原打开窗户,一只脚踩在窗框上。 “住手!”我立刻明白了前原的企图,大声叫道。怀中的鹰央猛地一颤身子。 “解剖……别忘了。” 前原轻声嘟囔后,毫不犹豫地从窗户跳了下去。这儿是十楼啊……很快,从远方传来了尖叫声。 瞬间,我感到极度乏力,几乎难以支撑身体,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任凭难以置信的事实逐渐浸染我的认知。 啊啊,我又一次,没能拯救患者的性命…… “那个男的……掉下去了吗……?” 怀中,鹰央颤抖的声音,在房间内寂寞地回荡。 4 “累死我了……” 脱下防止感染用的一次性手术衣(disposable gowns),积蓄在里面的热量一口气散出来。将沾满血液的手套脱下来丢在地上后,我用力抻了懒腰。 “哎呀,不容易啊”急救部部长冲田医生也在脱下手术衣后,活动颈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数分钟前,我和冲田刚刚抢救了一个因摩托车事故受伤而运送过来的青年。青年驾驶摩托车,在国道行驶时轮胎打滑,撞到电线杆上,胸部受到剧烈撞击,内出血蓄积在左右胸腔,肺部遭到挤压,导致呼吸窘迫。我和冲田立刻进行胸腔插管引流,抽出蓄积的血液,同时进行输液,总算将青年的体征稳定了下来。进行了一系列影像检查后,便把他送到外科和整形外科的医生等候的手术室内,准备进行修复内脏损伤的外科手术。 “哎,那个交通事故的患者呢?” 仍然残留着处理了超级重症患者的炽热余韵的处置室内,响起了十分不相称的明快声音。只见处置室入口出现了一个光秃秃的脑袋。一名体格健壮的中年男子正窥向室内。 “哦,是藏野医生啊。您辛苦了。”我向他问候。男子名为藏野正,是我院脑神经外科部长,领导手下的四名医生。我在急救中数次与他一同救治患者,算是混了脸熟。 “哦哦,小鸟游医生,辛苦了!刚才好像有交通事故导致的重症患者送进来,叫我来检查一下脑部有没有问题。” “太慢啦,藏野医生。患者已经被送到外科了。”冲田打趣般回答。 “哎呀,我刚才在门诊,晚了一拍啊。不过冲田大夫,既然把他送到外科了,说明他的头部没什么问题吧?脑部ct拍了吗?” “啊,在这儿。”我在身旁的电子病历上调出患者头部ct的图像。 “哦,多谢了。”藏野应了一声,然后表情凝重地看向显示屏,数十秒后抬起头,脸上重现笑容。 “没看到明显的出血, 看来脑外科不用出场了,很好很好。对了小鸟游大夫,你今天也被派来干急救吗?不用去帮小鹰央吗?” 藏野微微歪着头问道。看到肥胖的中年男子摆出萌系的姿势,我实在无言以对。 “不,鹰央老师她……在巡诊,我没什么可帮忙的。” 我注意尽量不表露出不满。 “哦哦,病历巡诊啊。机会难得,你就在旁边参观参观呗。应该能学到不少知识哦。那我先走啦。” 说完,藏野挥了挥手,离开了处置室。 “那个……鹰央老师真的只看病历进行巡诊吗?” 目送藏野的背影离去,我问向身旁的冲田。 “嗯,你不知道吗?小鹰央会在规定的时间浏览内科患者的病历,对诊断和治疗给出意见。因为经常会毫不留情地否定主治医的诊断,也有一些医生对此敬而远之,但小鹰央的意见几乎总是正确的。” “是……吗。”我还以为她只是躲在那个“家”里面悠哉游哉无所事事。 “我是觉得,如果大家在诊断上有什么问题,应该更多找小鹰央商量商量。很少有诊断医生能比她更厉害了。不过确实,她那种性格,再加上长得像小孩子,人们很难冲她低头啊。” 冲田扬起一边的嘴角,露出讽刺般的笑容。 “……您很了解鹰央老师吗?” “是啊,她还是小学生的时候,我就在这儿看着她长大的呢。” “小学生的时候?您是她的亲戚吗?还是……” “不不不,不是那么回事。鹰央她从小就被他父亲,就是前任院长每天带到医院来。她把医院里的藏书翻了个遍,才小学生就已经能看英文的专业书籍了。上初中的时候,她已经在所有医学领域知道得比专科医生还要多,遇到有难诊的患者,拿着病历去问她,她会给出相当准确的回答。你说好不好笑,专科医生有问题,居然会去咨询一个初中生。” “不过我之前听说,鹰央老师连最简单的采血都做不到……” 冲其它科室的部长抱怨自己的上司——我知道这是很不应该的事情,但实在没能忍住自己的嘴。 “确实,小鹰央她手上的操作笨得出奇。不过我是觉得,有这样的医生未尝不是好事。你看美国,有专科医生也有全科医生,专科医生对其它领域一窍不通,对自己的领域真是了如指掌;全科医生虽然知识广博,但每个领域都不精。这么看的话,小鹰央可以说是诊断领域里的专科医呢。” 我敷衍地点头。确实,我也认为专科医生的存在可以理解,而鹰央在诊断的领域内恐怕是首屈一指的。可我却总是无法率直地称赞自己的上司。 “我也认为鹰央老师的知识量很惊人,不过她对患者的态度实在是有点……不懂察言观色,或者说,作为一名医生……” “不懂察言观色也难怪,毕竟她……” 说到这儿,冲田突然停住了话,然后转过头看向我。 “哦哦,这样啊,大夫你还没注意到是吧。” “没注意到?”我没注意到什么? “不,这不是该从我嘴里说出来的事情。要么听小鹰央本人说,要么就靠大夫你自己悟出来吧。毕竟你是综合诊断部的医生啊。” “呃,那到底是什么……?” “跟着小鹰央学,你也会长进不少的。” 冲田露出贼笑,似是要搪塞我脸上露出的疑问。 “不过小鸟游大夫啊,你刚才的胸腔插管动作真快,干得漂亮。” 他立刻改变了话题,打断了我进一步的问题。 “哦……我上大学的时候,被派到急救部实习了一年。” 虽然对刚才的话题仍未释怀,我还是暧昧地回答。 “看你拿手术刀和止血钳的样子就知道,你是外科出身的。” “说插管的话还是医生您快了一步啊。” “那当然,你以为我当了多少年的急救医啊。可不会输给你们年轻人哟。” 冲田发出豪爽的笑声。总觉得他十分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不过你的技术那么好,为什么不接着当外科医?多可惜啊。” 听到他若无其事地抛出的问题,我的脑海中闪现“那一幕”。瞬间,我感觉四周的光与声一下子消失,自己似乎被丢到空无一切的世界里,眼前有什么东西在来回摆动。 一晃,一晃…… 突然很想吐。我立刻伸手捂住嘴。 “喂,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对不起,突然有点不太舒服。” “哦,嗯。那个……抱歉啊。呃……对了,之前给你发的论文看了吗?” 似乎是看到我的样子察觉到有某种不同寻常的秘密,冲田慌忙再次改变话题。 “论文?” “怎么,忘啦?你一开始来我这儿的时候不是问你了吗,要不要一块写论文。现在还在收集数据的阶段,不过结果很有意思。之前刚给你用邮件发过去了。” “对不起,这几天事情有点多,没来得及看。” 不等我完全熟悉新的环境,就发生了前原跳楼自杀的事情。再加上我原本便不怎么用电子邮件,结果这几天压根就没检查邮箱。 “哦,上个礼拜的事情是吧。刚上班就摊上这么个事儿,你也是不容易。好像是个吸毒的吧?” “是的,长期服用兴奋剂,精神症状很严重,一直在说胡话。不过真没想到会变成那样……” 回想起男子毫不犹豫地从窗户跳下的那一幕,我紧咬嘴唇。 “谁能想到他会一下子跳下去啊。没必要总想那事儿。反正你能做的都做了。”冲田安慰般说道。 ……我真的为了救助前原,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吗?我是不是把他当作磕了药变疯的男子而有所轻视呢? 我的思绪重新飘回那一天,回想起前原跳楼之后发生的事情。 从十楼的窗户跳下来的前原落到了医院周围路边的树上,因树枝的缓冲没有当场死亡,然而他的身体已是骨盆等多处骨折,加上重度肺挫伤、肝损伤和脾脏、肠管等的破裂。虽然立刻被送到急救室进行抢救,但在场所有医生都知道,他已经没救了。 因是事件,管辖该区域的田无派出所也派出了警员到现场,最终判断为产生幻觉和妄想的兴奋剂成瘾患者自杀。虽只进行了形式上的问讯和笔录,却故意揶揄“来看病的人居然自杀了”,之后便立刻回去了。 经紧急抢救,前原最终未能恢复意识,受伤约三十小时后便确认死亡。宣布死亡时间时,我和鹰央也都在场。 然而在那之后,却又发生了一场骚乱。鹰央提出要“对前原进行尸检”,而前原的主治医、急救部的副部长山田医生则表示反对。 尸检是在获得死者家属同意后,对死者的遗体进行解剖,确认对病情的诊断是否正确,治疗方案有没有效果,以此作为今后治疗其他患者的参考。然而山田主张,前原是跳楼自杀的,对这样的死者进行尸检毫无意义。他的说法不无道理。 但,不论山田如何反对,鹰央始终坚持进行尸检,双方画着平行线,各唱各的调。这也难怪,因为鹰央进行尸检的目的,是要“确认前原的脑内有没有被植入异物”,这显然是有违常理的。 或许,本来应该是由我这个部下阻止鹰央的胡闹,但我没能做到。如果鹰央仅仅是为了满足自身的好奇心而要进行尸检,我一定会当场反对的。然而,尸检也是前原本人生前的愿望。不仅如此,他为了让鹰央进行尸检,不惜从十楼纵身跃下,自殒其命。那么,就算他真的是在妄想,我们也应尽力实现他 第二章 最小的密室 1 “然后,大夫您在这儿拦住了想要跳下去的嫌犯,是吗?” “……是的。” 一脸疲惫的中年男子从护栏向外稍微探出身子,朝下方张望了一眼。我叹了口气,回答道。 我不知说了多少次,然而这个名为樱井的警视厅搜查一课刑警在事发两天后,依旧不知疲倦地前来问询,逐一确认每个细节。 “哎呀大夫,真是不好意思。我知道一件事情翻来覆去地说会感到不耐烦,不过还请您务必配合我们的工作。” 大概是察觉到了我的心境,樱井殷勤地低头行礼。我只能“哈啊”地应一声,半是回答半是叹气。 两天前,被我揍晕的男子被赶来的警官当场逮捕,他“疑似杀人”的嫌疑很快确定为“杀人”。而冲田因肺、大动脉和心脏被反复刺穿,遗憾地不治身亡。当天的新闻浓墨重彩地报道了急救医被送来的患者刺死一事,然而对于犯人则仅仅说明了“嫌犯满口胡话,警方拟进行精神状态检查……”以及“嫌犯为二十一岁的无业男子”,连姓名也没有被公开。 这也难怪。男子可是因“得到外星人的命令”而行凶,并毫不犹豫地打算结束自己的生命。他的目光空虚到可怕,像是无底的沼泽,难以想象是精神正常者的目光。 “大夫,……大夫。” “啊,在。”樱井的声音将我从沉思中拽回现实。 “您还好吗?看您有些心不在焉。” “不好意思,我有点……累了。” 我没有说谎。沉重的疲劳感在体内蓄积,一举一动都十分费力。同事在眼前被刺杀,之后又接受了无休无止的问询,我的精力早已枯竭,经过了两天也未能恢复。 “是吗,您真是不容易啊,我能理解。” 樱井出言安慰,然而语气中却没有丝毫的同情。 “那我继续问了。嫌犯打算从这儿跳下去的时候,是大夫您把他拽回楼顶,然后把他打到半死,对吧。” “半死……是没错啦。” 听到实在有些出格的描述,我瞬间想要反驳,但还是忍住了。男子被捕后,经检查,发现鼻骨和颧骨出现骨折。我因阻止了杀人犯企图自杀的行为,所以没有被追究责任,但对我的问询却如同审讯嫌犯一般严厉。 “然后,那个……是天久大夫阻止了小鸟游大夫,对吧。” 樱井转向站在我身后的鹰央问道,脸上则露出一丝疑惑。鹰央戴着一副硕大的墨镜,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她自称“阳光太刺眼了”。这么说来,她的“家”中也总是张着窗帘,一片昏暗,或许是她对光线敏感。然而,在手术衣上面套着白大褂、脸上戴着墨镜的打扮实在是过于诡异,樱井会感到困惑也不难理解。 “没错。放着不管的话,小鸟就要把那人打死了。” ……求你了别当着警察的面那么说行吗。 “然后警察赶到现场,你们就把嫌犯交给警察了,对吧。当时嫌犯说了什么话吗?”樱井从怀中掏出笔记本,开始写起什么。 “净是些胡扯的东西。外星人什么的。”我自暴自弃般回答。 “哦哦,是吗……外星人啊。” 樱井抬起头,看向万里无云的晴空,似是在寻找飞碟(ufo)。 “那个男的……还在说是外星人命令他杀了冲田医生吗?” “很抱歉,我们无法回答与调查内容相关的问题。” 我问道,这时一直像影子般站在樱井身后的、名为成濑的警官用低沉的声音回答。之前樱井介绍说,他是田无派出所的刑警,两人组为搭档。一头精练的短发,身上是熨得直挺的西装,与樱井形成对照。年龄看上去和我差不多。 “就是这样,很抱歉无法作答。”樱井做作地耸了耸肩。 “肯定是说了,那还用问吗。” “咦?什么说了?” 听到突如其来的声音,我转头看向身旁。 “我说,那个男的仍然在供述是接到‘外星人的命令’而杀害了冲田。” 鹰央挠了挠头。时过中午,她的头发依然像刚睡醒一般乱糟糟。 “呃……为什么那么说呢?” “那边站着的假科伦坡都来了,明摆着的事。” 这时,我才注意到眼前这位中年刑警的外貌。原来如此,鸟窝般蓬起的天然卷发,显得瘦弱的驼背,大夏天穿着长袖的茶色旧外套,这些都与某著名美剧中那位警官的形象如出一辙(译注:指《神探科伦坡》中的主人公科伦坡警官)。听到鹰央指出这一点,他竟显出几分得意,大概是在有意识地模仿吧。 “那个,您说‘明摆着的事’,可我还是不太明白……” “哎,笨死了。”鹰央挠了挠头,一脸嫌麻烦地开始了说明。 “听好了,关于事件的内容我们已经和当地派出所的警察说过了。可是今天又有警察找上门来,而且还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刑警。这说明田无派出所成立了专案组。这些能明白吗?” “啊、嗯……”我还挺喜欢看刑侦剧的,这些知识并不陌生。 “犯人已经被逮捕了,可还是成立了专案组,很奇怪不是吗?换句话说,警方不打算就此结案。” “不打算结案?犯人不是已经抓住了吗?”我不解地歪起头。 “……大宙神光教。”鹰央啪地竖起左手的食指,说出一个陌生的单词。瞬间,樱井和成濑露出了一丝动摇。 “大……宙?那是什么?” “你不知道吗?冲田和那个新兴宗教团体发生过好几次冲突,对吧?” 和新兴宗教团体发生了冲突?我头一次听说。为什么她总是觉得自己知道的事情别人也知道,并以此为基础进行对话呢? “警方认为犯人与大宙神光教有关,怀疑他可能是得到教团的命令杀害了冲田。对不对,嗯?” 鹰央问向樱井,后者露出苦笑。 “刚才也说过了,我们无法透露具体的调查内容,还请理解。” “把情报告诉我,我帮你们推理分析,这样更有效率。” 鹰央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她是认真的吗? “感谢您愿意提供帮助和建议,不过我们是专业人士,请交给我们处理。” 樱井殷勤而理所当然地回答。只见鹰央不满地嘟起樱色的嘴唇。 “我知道的比你们多得多,脑子也聪明得多。” 听她口出狂言,我开始感到头疼。被评价为“脑子笨得多”的两名刑警——樱井依旧苦笑着,而成濑则是涨红了脸。 “门外汉给我一边去。我们不可能透露调查内容的。” 他用低沉的声音吼道,同时狠狠瞪着鹰央。若是胆小的孩子,恐怕会被吓得失禁。然而鹰央丝毫没有动摇,而是十分响亮地“啧”了一声,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了智能手机。 “那个,您要打给谁?” 我担心她会干出什么奇怪的事,不安地问道。但鹰央没有理会,很快便与电话另一头的人聊了起来。 “好久没联系了。我是鹰央……没错,天久鹰央。有点事想找你帮忙……对……” 冲话筒讲了两三分钟后,她突然将手机递给樱井。“找我吗?”樱井一脸困惑,但还是接过手机,靠近耳边。 “那个,敝姓樱井……不好意思,请问是哪一位?……啥?” 突然,方才为止显得困倦的眼睛立刻睁大了。 “是!是!不,那个……真的没关系吗?是……是。明白。……好的,再见。” 樱井挂断了电话,表情呆滞地将手机还给了鹰央。 “那个,樱井先生,究竟是谁……” 察觉到他的样子不同寻常,一旁的成濑问道。樱井露出无力的笑容。 “……是课长,搜查一课的川边课长。他说,这边的天久医生是可以信赖的人,只要是可以透露给媒体的情报都可以告诉她,还要征询她的意见。” “噫!?”成濑发出嗓子噎住一般的怪叫声,看向鹰央。 “天久医生,您和课长究竟是什么关系?”樱井挠了挠头。 “我是帝都大学毕业的。”鹰央用那小巧的鼻子得意地哼了一声。我悄悄瞟了她一眼。果然是帝都大学出来的,我猜得不错。 帝都大学——日本最高学府,其中的医学院则是以日本门槛最高的学院而闻名,也是医学界的巅峰。 “帝都大学啊,真是了不起。不过,这和我们课长有关系吗?”樱井依旧不解。 “帝都大学毕业的文科生中,有不少通过了公务员考试而走上仕途,其中也包括分配到警察单位的人。” “哦……确实。不过川边科长不是分配进来的。搜查一课的课长从来都是从基层做起,逐层提拔上去的。” “分配入职的人在基层做了一段时间后,经常会被任命为所在派出所的所长。那些人在自己管辖的区域内发生疑难事件后,就通过帝都大学里面的关系向我咨询。我的脑子在帝都大学里也是出了名的。其中当然包括成立了专案组、由警视厅的搜查一课负责调查的案件。” “您就这样认识了搜查一课的课长吗?”樱井半信半疑——哦不,应该有八成是疑——的目光看向鹰央。 “我可是帮忙解决过一些大事件的。好啦,可以把案件的情况告诉我们了吧?” 鹰央扬起嘴角,露出一丝贼笑。樱井长叹了口气,提醒一声“只是能够向媒体公开的内容哦”,然后开始了讲述。 “您说的没错,我们确实怀疑这次的事件与大宙神光教有关,并调查二者的联系。” “那个男的是……呃,大宙……大什么教的教徒吗?” 我问道,樱井挥手表示否定。 “据周围人说,他从未提及任何有关宗教的事情。不过……” 说到这儿,樱井停顿了片刻,大概是在犹豫自己应该透露到什么份上。“不过什么?”鹰央催促道。 “……搜查男子的住所时,我们从散乱的垃圾中,找到了写有大宙神光教的教义的手册。倒不如说,正是因为发现了这个手册,警方才决定成立专案组,进行深入的调查。” “警察知道冲田和大宙神光教之间的关系吗?”鹰央摸了摸下巴。 “走访中,我们了解到冲田医生和教团之间存在一些矛盾。而与前者有关的冲突也只有这些,所有人都说他是一位出色的医生,不会遭人恨。” “冲田和那个男的没有私下的关联吧?”鹰央继续问道。 “目前仍在调查,不过暂时没有找到。” “是吗。那,犯人具体作了怎样的供述?” 听到鹰央的提问,樱井抬起头思索了片刻。 “……没有给出有价值的供述。” “他保持了沉默吗?” “不,他很老实,我们问什么他答什么,有点老实过头了。不过,怎么说呢……他的回答总是让人抓空。” “抓空?抓什么抓空,手吗?还是抓头发?” 樱井向我投来求助般的目光,然而我下定决心装作没看见。不知为何,鹰央无法理解话语中的修辞。我虽然在逐渐地习惯,但头一次看到的樱井只有发愣的份。 “呃,不是那个意思……怎么说呢,他虽然是在回答问题,但完全没有表露出感情,就像在和毫无心智的机器人对话一样……” “那他具体是怎么回答的?杀人的动机呢?和冲田有什么关系?” 大概是对樱井的个人感想没有任何兴趣,鹰央不容喘息地继续抛出问题。 “和刚才大夫您推理的一样,动机就是‘得到了外星人的命令’。他和被害者并不认识。” “外星人为什么要杀死冲田?” “这个他也没说清楚,只是回答‘他们就是那么说的’。这些供述,加上从家里发现的手册,我们就开始怀疑他和大宙神光教有某种联系。” 且不论手册,凭“得到外星人的命令”这种供述,究竟是如何让人建立起联系的? “那个,只凭一个‘外星人’,为什么会认为那个宗教团体可疑呢?” “那还用问吗,当然是因为大宙神光教信仰的是外星人了。” 听到我的问题,鹰央理所当然一般回答。 “外星人?还有这种宗教?真是见了鬼了。” “大宙神光教是大约五年前被认定为宗教法人的团体,教徒共有约三万人,其中有约五百人离开原住所,在位于奥多摩的本部设施中过着集体生活。教祖是名为‘神罗’的女子,今年二十四岁……” “神罗?”这名字也太可疑了。 “当然不是真名。她的原名是大河内樱,七年前受到‘神谕’,开始自称‘神罗’。说白了,就是她能听见上帝的声音。不过这个宗教的独特之处在于,对于神罗而言,‘上帝’就是‘外星人’” “上帝是……外星人?” “没错。也就是说,按照大宙神光教的教义,人类是很久以前外星人创造出来的,外星人一直在守望着人类的一点一滴的进步。而现在,地球正遭到人类的污染,外星人只会救助那些行为端正的人,其他人则是任由毁灭。大概是类似基督教里面‘复临’的场面吧。” “哦……这种末日思潮在上世纪末流行过一阵吧。” 还以为这股风头早就过去了,没想到…… “您还真清楚啊。” 樱井用不知是感叹还是无言以对的语气附和着。 “大宙神光教的教义正如天久大夫所说。而冲田医生和大宙神光教之间存在着纠纷。” “纠纷?什么纠纷?”我皱起眉头。 “冲田的独生女成了大宙神光教的教徒,并且离家出走了。” 鹰央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一时噎得我无以回答。 “冲田的女儿尚年幼时,她的母亲就去世了。自那以来,冲田独力将女儿抚养长大。可是三年前,当时尚为大学生的女儿却突然离家出走,成为了大宙神光教的出家教徒。据说是在大学里遭到劝诱,一下子听信了他们的话。刚开始那会儿还偶尔回家露个面,但从约一年半前开始就突然没了音信。” “据说冲田医生想尽了一切办法,试图让女儿脱离教团,也曾求助于我们警方。但因她的女儿已成年,而且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加入了教团,警方也一直没法动手。最近,冲田医生正反复尝试将教团告上刑事法庭,同时还在找律师商量能不能在民事范围内也提起诉讼。” 樱井接过鹰央的话,继续说明道。我终于明白了,事件发生之前,听到“外星人”字眼的冲田为何会做出那样的反应。 “所以,既然刺杀了冲田医生的犯人不停地反复提起‘外星人’,我们也不得不开始怀疑事件是否与教团有关。”樱井轻声叹息。 “这么明摆着的事,还用得着怀疑吗?你们不去调查那个教团吗?” “话当然是这么说了,小鸟游大夫,可是调查教团的话就要进行强制搜查,为此我们需要确凿无疑的证据。而且,一旦进行强制搜查却什么都没找到,就会引发大问题。最关键的是,嫌犯只是供述称接到了外星人的命令,但一个字也没有提到大宙神光教,我们只是在他的房间里找到了教团的手册而已,这很难 成为进行强制搜查的理由。更何况,大宙神光教虽然传闻不少,但至今从未进行过任何犯罪活动,所以暂时还没法动手。” “然后呢,那个犯人有没有说外星人究竟是怎么命令他的?”鹰央没有理会吐着公务员苦水的樱井,继续提问。 “哎,简直是一派胡言。他说,自己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躺在宇宙飞船里面,身上罩着奇怪的半球状物体,感觉非常幸福、非常快乐。然后,外星人就命令他去杀死冲田医生。” “这不就……唔!” 樱井说出的内容,和从医院窗户跳下去的前原所说的实在太相似了。我不假思索地想要开口,却突然被某个坚硬而锐利的物体狠狠刺中侧腹。被刺的部位是肝脏,而且时机实在猝不及防,肺里的空气一下子被强行排出。 “……您怎么了?” “没事,不用管他。” 看到我突然痛苦地按着侧腹,樱井显得惊讶,然而用肘部实施突刺的犯人则是一脸坦然。我恨恨地瞪了一眼鹰央,后者却看也不看我一眼。 “总之,上头似乎认为嫌犯是被洗脑后实施了罪行,不过怎么说呢……” “不过什么?” 我一边揉着仍然隐隐作痛的侧腹,一边追问言语暧昧的樱井。 “哎呀,我干这一行也挺长了,见过不少所谓‘洗脑’了的人。不过,这次的嫌犯和那些人感觉明显不一样。怎么说呢……像是作为人类的根本被毁了一样,……像是没了心智和感情。” 说了这些后,樱井慌忙摇了摇头,说“哦不,没什么。” “你看了那个男人的ct吗?”突然,鹰央改变了话题。 “咦,您说什么?ct?” “没错,他被小鸟打得半死,你们逮捕后应该拍了ct吧。” “呃,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应该是检查过了。” “拍的ct上有什么异常吗?” 我明白了她想问什么:犯人的脑中是否也有在前原的ct中看到的不自然的巢状梗塞。 “听说是没什么明显的异常,不过我们对医疗毕竟是外行,其它的我也不清楚了。” “是吗……”鹰央有些不满地应了一声,然后抱起双臂,陷入了沉思。 “哎呀,本来是想问话,结果反而成被问话的了,真是没面子啊。刚才那些情报虽然是早晚会公开的内容,不过目前还请务必保密。尤其是不要说出大宙神光教的名字。万一传出警方在怀疑教团的消息,很有可能引起麻烦。我也算是看在搜查一课课长的面子上才说的,还请务必配合我们的工作。” 樱井苦笑着挠了挠头。 “看面子?面子本来就是用来看的,不是吗?” 一直在小声嘀咕的鹰央忽然抬起头,说出毫不相关的话。樱井不明就里,向我投来目光。别看我,看我也没用啊。 “哦哦,那也是一种修辞对吧。我知道的。虽然是没什么用的情报,不过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樱井的眉毛抽动了一下。难得提前透露,却被说成“没什么用”。 “啊,那只是因为现在距离案发没过几天,相信接下来继续审问嫌犯,会得到更多情报的。毕竟多亏小鸟游大夫才阻止了嫌犯自杀啊。……只不过把他打到半死就是了。” ……对鹰央的不满转为对我的挖苦。不过,继续审问那个男人,真的能得到更多的情报吗?我并不认为继续逼问能让他的内心有所触动。 “那,听完刚才的话,您明白什么了吗?明白了的话就请快点告诉我们。” 许是忍不下去鹰央的那个态度,一直沉默不语的成濑粗暴地开了口。 “就凭这点情报,能明白什么?” 鹰央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似是在驱赶虫子。这人为什么如此擅长惹别人生气?果然,成濑的脸上泛起了红潮。 “哎呀,我们叨扰太长时间了,差不多该告辞了。天久大夫,小鸟游大夫,感谢二位的配合。若有新的情报,请务必联系我们。” 樱井像是要化解险恶的气氛一般,从怀中掏出名片塞到我手里。 “那,成濑君,我们走吧。” “……是。”在樱井的催促下,成濑很不满地应了一声。这时,从后者的口袋里响起手机的震动音,他慌忙拿出手机。 “成濑君,在医院里开着手机怎么行啊。” “哦,没关系的。这儿没有患者来。”我对樱井说道。 “是吗。那,成濑君,尽快打完。” 成濑点点头,将手机凑到耳边。 “是……啥?” 然而仅过了十数秒,从他嘴里便发出宛如青蛙被车轧过一般的叫声,方才因对鹰央感到怒意而泛红的脸也逐渐转成铁青。 “嗯?成濑君,怎么了?” 樱井问道。成濑挂断电话,呆呆地半张着嘴回答。 “嫌犯……这个医院里发生的事件里的嫌疑犯……在拘留所把裤子卷在脖子上企图自杀,……已经停止了心跳和呼吸。” 2 “您是说真的吗!?” 昏暗的房间充斥着我的怒吼声。而躺在沙发上读着一本厚书的鹰央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你有完没完。”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不快。若是在平时,我会就此放弃老实退下,可今天却不能那样。我微微松开领带,走到鹰央躺着的沙发旁,正了正衣领——丧服的衣领。 发生在急救室的冲击性事件过后五天,我们迎来了冲田的葬礼。然而,再过一个小时就要举行仪式了,可鹰央依旧穿着手术衣,头发也是乱糟糟。 “老师您是副院长啊,而且和冲田医生还是旧识。可您真的不打算去出席葬礼吗?” “……不行吗?” “当然不行了!”脑袋疼起来了。我伸手扶额。 “去不去葬礼是我的自由。” “不是!老师您是我的上司,也是综合诊断部的部长,不出席葬礼有损我部门的名誉,这点眼力见您都没有吗?” “什么叫眼力见啊,我不懂!” 突然,鹰央歇斯底里地大叫,手中的书也被她狠狠摔到沙发上。她的举止实在是太孩子气了,我甚至无力生气,只有发愣的份。感觉心中有一块东西变得冰冷。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我最后问一次。……您真的,不打算出席冲田医生的葬礼吗?” 鹰央沉默着,撅起薄薄的两片嘴唇,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我紧咬嘴唇,无力地摇了摇头。 “老师,您和冲田医生的关系很好,对吧?” “关系……是很好。” “您还是孩子的时候就认识了他,可以说认识相当长时间了。” “没错……” 鹰央有些不大情愿地点头。 “今天是向冲田医生问候的最后一次机会了。所以,请和我一起走吧。我开了车过来,不会累着您的。” 我用缓慢而平和的语调劝说。然而,微微歪着头的鹰央嘴里说出的话,却与我的期待完全相反。 “冲田已经死了,就算去参加葬礼,也没法和他问候了。” 我愣得无言以对。而鹰央则是继续论述。 “去参加葬礼,冲田也不在那儿,那儿只有他的遗体。脑部停止供血,前额叶的脑细胞死亡的时候,冲田的人格就已经消失了。确实也有人认为有独立于肉体存在的‘灵魂’,但就算它真的存在,也不一定就在遗体的旁边……” “不是那个问题!” 我忍不住大声叫道,打断了鹰央的话。鹰央娇小的身躯猛地一颤。 “那……那,到底是什么问题啊?” “是心境的问题。斯人已逝,我们要通过瞻仰和凭吊,表达对死者的尊重。” “冲田已经不在了,去看他的遗体算哪门子的凭吊啊!” “……我明白了。”忍不下去了。我用力咬着牙关,低声说道。再不控制自己,我怕是要把她骂聋。 “明白就好。” “是的,我明白了,我明白老师您是一个无法理解他人感情的人了。很抱歉,我不愿意在这样的人手下工作学习。” “咦?” 鹰央眨了眨眼。我缓缓开口,对她清楚地说出自从在这儿工作以来,便一直埋在心里的话。 “我要辞去在这里的工作。” “真……的吗?”鹰央睁大了眼睛。 “是的。之前一直在考虑,不过今天终于下定了决心。按照合同约定,我会一直工作到下个月底,之后我就会走。” 鹰央一言不发,只是直直地望向我。刹那间,从窗帘的缝隙中射入一道光,照亮了她紧闭的嘴唇,也将她的眼角映得晶莹而雪亮。 “是吗……我知道了。” 她低着头,用竖起耳朵才能听到的细弱声音回答。 看到她预料之外的反应,我不禁产生了动摇。本以为她会骂一句“随你的便”,没想到竟会哭出来。 “那、那就,就这样。……我去参加冲田医生的葬礼了。” “嗯……”鹰央应了一声,依旧低着头。 一股奇怪的罪恶感萦绕在我的心头。我走出房间,盛夏的阳光肆意地泼洒下来,将已经适应了房间内昏暗的双眼刺得生疼。我不禁眯起了眼睛。 走下门前短短的石阶,转过身,看向眼前的“家”。凭着一时的冲劲说“我不干了”,这真的好吗? 诚然,我想过两个月的派遣任期结束后回到大学会比较好。可我本来是想再好好考虑一下,并没有打算在那种针锋相对的场面向鹰央挑明。 一想到从她那硕大的眼中溢出的泪水,我便难免感到自责。 “小鸟游医生。” 忽然,响起一阵清爽的声音。转过头去,只见是真鹤满脸微笑地从楼梯间走出来。她也穿着丧服,大概是准备参加冲田的葬礼。柔顺富有光泽的黑发与丧服意外地相得益彰,透出一股妖艳的魅力。看到如此美人在眼前,我的内心却毫不为之所动。 “您好,真鹤小姐。您也要去出席葬礼吗?” “是的,不过在那之前有些文件要送给鹰央。那个,您在这里有什么事吗?”真鹤不解地歪起头。 “那个,……本来是想带着鹰央老师一块儿去葬礼的。” “啊呀,真是劳您费心了。不过,那孩子不愿意去,对吧?” “是的。……说什么‘去了也没有意义’。” 回想起鹰央刚才说的话,语气便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刺。 “对不起,鹰央好像惹您不愉快了。”真鹤低下了头。 “不,我不是……” “但这是没办法的事。那孩子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尤其是在葬礼这种混杂有很多人哭声的场所,她会感到痛苦。” “……痛苦?” “是的。她上小学的时候,曾经去参加祖母的葬礼,结果陷入恐慌,大声尖叫。然后她就明白了,自己不能理解那种场面下的气氛,所以为了不让周围的人感到不快或担心,就再也没有参加过任何婚丧典礼。” “可是,鹰央老师再怎么说也是成年人了,就算不能很好理解周围的气氛,在葬礼那种场所应该还是能正常地行动……” 听着我的话,真鹤睁大那对纤长美丽的双眼看向我。面对美得摄人心魄的女子笔直的目光,我只觉心脏正加速跳动。 “您还没有注意到,是吗?” “嗯?注意到?” 我没能理解她的话语,下意识地反问。然而真鹤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凝视着我。到底是怎么回事?等等,好像之前冲田也说过类似的话。我到底没有注意到什么……? 无法理解周围的气氛,听不懂话语中的修辞,对光线过于敏感,而且知识量膨大到惊人…… “啊!”惊叫脱口而出。我抬起头看向真鹤,只见她露出一丝微笑,轻轻点了点头。看到她的反应,我确信了心中的猜测。 方才与鹰央的对话在脑海中闪现。天啊,我究竟做了些什么…… 羞耻与悔意瞬间将脸刷得火红,但又立刻褪去颜色。 要向她道歉才行。这样想着,然而现在回去也会被立刻赶出来。要找一个进去的借口。恰在这时,我注意到真鹤抱在胸前的茶色文件袋。 “那、那个,真鹤小姐,那些文件能由我交给鹰央老师吗?” “呃,这些文件吗?”真鹤愣了一瞬,低头看向手中的文件袋,继而展颜一笑。“那就麻烦您了。” “好的!”我接过她递来的文件袋。 “小鸟游医生能来到我们医院,我真的很高兴。” 正当我拿着文件袋,准备重新回到“家”里,却听到真鹤突然这样说道。 咦?这该不会是说……。心脏因淡淡的期待而微微悸动。 “之前被派到综合诊断部的医生们,都和鹰央合不来,才过了两三天就被鹰央赶走说‘不用来了’……” ……哎,是这个意思啊。我暗自叹息,而真鹤则是继续微笑着。 “自从您来了以后,那孩子真的很开心,最近还夸奖说‘这次来的家伙真有意思’。她能和初次见面的人关系融洽,真的是很罕见。” “有意思……吗。”这怎么听都不像是在夸奖啊…… “那孩子说‘有意思’,可是最大的赞扬了哦。” “是吗……” 哎,既然当姐姐的真鹤这么说,那应该是没错了,可我内心依旧有些纠结。看她平时的态度,实在难以想象她会因我赴任而欣喜。 “小鸟游医生。” “呃,在。” 真鹤的轻声细语挠得耳膜发痒。我不由得抬高音量。 “我知道您会很辛苦,不过鹰央就拜托您了。” “……好的,我明白了!”我用力点头。 “那我先去会场了。” 真鹤转身朝楼梯间走去。目送她的背影离去,我长叹了口气,然后走上“家”门前的石阶,敲了敲门,然而无人应答。 “……打扰了。” 我战战兢兢地打开门,重新走进不久前刚刚离开的房间。只见鹰央正蜷起身子,抱着双腿坐在沙发上,本来娇小的身影显得更小了。 “……怎么了,回来干嘛?” 她缓缓抬起头,丝毫不掩饰语气中的不满。 “那个,真鹤小姐说有文件要送给您……” “……放在钢琴上面吧。我过会儿再看。” “……好的。”我将装有文件的袋子放在三角钢琴的键盘上。 “怎么,还有别的事吗?”见我放好文件却迟迟不离开,鹰央眯起眼睛。 “呃……那个。”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拼命在头脑中搜刮合适的词语。鹰央抬起视线看向我,其中满是敌意。 “姐姐跟你说了什么吗?……不,不对。姐姐不可能跟别人说‘这件事情’的。也就是说……你自己看出来了。” 她用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寻求确证的语气继续说道。 “倒不如说,这么长时间都没发现更让人吃惊。我一直以为你早就发现了,毕竟和我这么典型的病例一起待了两个礼拜。看来你不是一个合格的诊断医生。你说不想在这儿 干了,我看也是。你还是回去接着当外科医比较好。” 她的语气逐渐带上了嘲讽。然而我无言以对,心中只有无尽的悔意。 “有点眼力见。”“想想对方的心情。” 耳边回响自己曾对鹰央说过的话。我真是个混账。她明明做不到,我却如此强求。 鹰央扬起细瘦的下颚,脸上露出自虐般的笑容。 “没错,我是阿斯伯格综合征患者。” 阿斯伯格综合征(asperger syndrome)——它是自闭症的一种,主要表现为非言语交流能力(如表情或手势等)存在障碍,导致无法构筑与他人间的关系;行为举止上表现出明显的偏好,例如对特定事物表现出超常的兴趣或执着。患者的症状符合自闭症的病征,但其智力或言语能力并无缺陷,这点可作为鉴别诊断的依据。 上述病征的常见描述为“不理解气氛”“不懂通融”“不会与人相处”等。尽管患者通常表现出高于常人的智力,却容易受到恶劣的评价。 听到鹰央的自白,我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像稻草人一样呆站着沉默不语。 “不过最近也有人建议不把它作为单独的一个综合征,而是作为自闭症谱系(spectrum)、即在具有自闭症特征的人群中智力较高的集团来看待。” 她用平淡的语气叙述,然后朝我投来锐利的视线。 “你可怜我吗?” “咦?”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应了一声。 “你可怜我吗?觉得我应该得到同情吗?” “不,我……” 我刚要否定,然而仔细回顾了我的内心后,却停住了话语。 没错,我可怜她。察言观色,推断弦外之音,把握自身与周围环境的距离和关系,与他人融洽相处。这是绝大多数人习以为常的能力,缺乏这种本领的人在社会上生存会遇到怎样的障碍,我实在难以想象。 “三百二十四乘以九百八十七等于多少?”突然,鹰央提高了音量。 “哎?您问这个干什么?” “答案是三十一万九千七百八十八。三千四百五十六乘以八千七百九十二呢?” “那个,您等……” “答案是三千零三十八万五千一百五十二。” 我瞪大眼睛,无言以对。她居然能心算四位数的乘法? “你喜欢什么小说?” “那个,您这是……” “别废话,快点说。” “啊、呃,那个……《奔跑吧梅勒斯》(译注:为日本著名小说家太宰治的代表作之一)?”所以她问这个到底想干什么? “《奔跑吧梅勒斯》?这是你最喜欢的小说?你到底是一点不看书还是看得太多了……‘梅勒斯怒意勃发,誓要除掉那倒行逆施的国王。梅勒斯不懂政治,只是个小村出身的牧民,整日吹着笛子和羊群一同嬉戏过活,却比任何人都更要敏感邪恶。此日,天尚混沌,梅勒斯便自小村里启程出发,行过旷野、翻过高山……’”(译注:译文引自《奔跑吧梅勒斯》,邹微、曹逸冰、李雪莲 译,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 鹰央闭着眼睛,下巴微微抬起,流畅地背诵起来。 “请、请等一下。难道说……您全都背下来了吗?” “那当然。” “才不是当然啊。呃,那就……《人间失格》(译注:同为太宰治的代表作之一)呢?” “都说了你干嘛总选这么严肃的书啊。‘我,曾经看过三张那个男人的相片。其中一张,应该是那男人的幼年时代吧!推估约为十岁时所拍摄的相片,那孩子被一大群女孩包围……’”(译注:译文引自《人间失格》,许时嘉 译,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 “明白了。我明白了,您不用再说下去了。” “怎么,这就够了?下一个要我说什么?把圣经从头到尾背一遍?这要花上好几天吧。不然把圆周率背到小数点后第一万位?” 这份能力实在是超乎常理。下意识地,我念出一个单词。 “学、学者综合征(savant syndrome)……” “那个名字并不准确。‘学者综合征’最早由1887年由英国人约翰·兰登·唐(johnngdon down)发现,他将具有异常记忆力的男子称为‘idiot savant’,意即‘智障学者’。当时‘智障(idiot)’一词并不具有歧视和辱骂意,而是一个医学术语,用来描述智商不足25的人。但后来‘智障’这个词逐渐带上了歧视的色彩,所以就改叫成‘学者综合征’。也就是说,狭义上讲,学者综合征是指具有重度的智力障碍、但在某些特定领域表现出超于常人的才能的症状。在电影《雨人》里,达斯廷·霍夫曼(dustin hoffman)饰演的主人公就是一个典型病例。从这个角度上说,我的智力水平高于常人,所以不是学者综合征的患者。但也有人认为,像我这样的智力水平没有缺陷、但某方面的才能极为突出的人也应该算作学者综合征,所以从广义上来讲,你那么说也不算错。” (永琳:“智障学者”一词最初是由约翰·兰登·唐提出,因此该症状又被称为唐氏综合征。而最初提出“学者综合征”一词的则是美国精神科医生达罗·特雷费特(darold treffert),他根据患者的特征进一步将其分类为“智障学者”和“自闭学者(autistic savant)”,前者具有智力障碍或其它脑损伤的特征,而后者则表现出自闭症患者的特征。按照这个分类,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的鹰央应该算是“自闭学者”。) 鹰央逐一罗列关于学者综合征的知识。看到只在虚构作品中登场的那些人物正活生生地站在眼前,我只有惊愕。 “那,小鸟,我做到的事情,你能做到吗?” “不,当然不可能了。” 我立刻回答。只见鹰央扭起嘴唇,露出挑衅般的轻蔑笑容。 “这都做不到吗?真可怜啊。” 听到实在是过于蛮不讲理的说法,我瞬间想要反驳。但下一秒,我便察觉到她的意图,于是闭上了嘴。只见鹰央恢复了平素漠然的神情。 “感觉火大吗?顺便告诉你,刚才我是在故意惹你生气。” “是的,只有一瞬。……因为我明白了,自己也做过同样的事情。” “脑子很好使嘛。一点都不像是花了两个礼拜才意识到阿斯伯格综合征的人。” “……非常抱歉。”我低下了头,试图将所有的歉意凝聚在一句话中。 “我的确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大脑的思考方式与绝大多数人有显著差别。我不能察觉到‘别人的感情’,也不懂什么叫‘眼力见’,听到话语中的修辞也只能按照字面上的意思理解。我不会衡量与对方的关系,说话的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用敬语,所以不论和谁说话都是用同一个语气。我对光照非常敏感,不喜欢大白天出门,身体的动作也很笨拙。我对声音也很敏感,所以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吃的东西也仅限于咖喱和甜食。遇到突发情况,我也更容易陷入惊慌。” 鹰央用平淡的语气,叙述自己的症状。 “但,我的智力水平远远超出常人。而且,对于关注的事情,我可以连续几十个小时保持高度的集中。我可以像录像或录音一样,看过一遍的场景能一点不差地回忆起来,听过一遍的曲子可以立刻用钢琴弹出来。绝大多数人做不到的事情,对于我来说是‘自然而然’的。我不认为我的这些特征是某种‘疾病’的症状,而是一种‘个性’。诚然,这个世界 的模样让多数派容易生存,我在其中也感受到了诸多不便,但我从没有想过抛弃我的这份‘个性’。它是我的一部分,没有了它,我就不完整了。” 她的语气中逐渐带上一丝热切。 “……我真的很抱歉。” “……你用不着道歉。毕竟,阿斯伯格综合征中,‘做不到的事情’比‘能做到的事情’更显著,很多人也视其为一种疾病。” 鹰央自嘲般哼了一声。 这个世界总是偏向于多数派。例如左撇子,仅仅是因为惯用手不同,就会在生活中遇到诸多不便。而比左撇子远为稀少的鹰央的“个性”,显然会遭到社会更加残酷无情的排斥。 鹰央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缓缓开口。 “刚才你问我,……有没有因冲田逝世而感到悲伤。” “……是的。” “有。当然有了。冲田不在了,我很难过。但,我害怕自己去参加了葬礼……会做出奇怪的事。” “那您那样说一声不就……” “抱歉。我总是以为,我知道的事情,别人也会知道。我明白这样想是不对的,但没办法,这是我的本能。” “哪里……不过,知道了您的心情和想法,我很高兴。” 房间再次被沉默填充,然而气氛与方才相比显然明快了许多。能知道鹰央的真心,真是太好了。虽然不知道今后还会不会在综合诊断部工作,但不愿与鹰央共事的念头已经消失了。 “呃……那,我去参加葬礼了。” 我战战兢兢地说道,鹰央点了点头。 “嗯,去吧。我会在这儿,用我自己的方式悼念冲田的。” “用自己的方式?” “没错。我虽然不出席葬礼,但会做比那个更让冲田高兴的事情。” 鹰央微微一笑,抓起方才被她丢在沙发上的书,冲我举起。书的封面上,用硕大的字印着“大宙神光教教义——聆听宇宙之声的导引”。 “我要把冲田的女儿从教团中带出来,顺便揭开事件的真相。” 3 “那就好好休息吧。” “有空再来啊,大夫。哦,下次给我捎瓶酒吧。” “你还没成年吧。好好做康复运动,争取在能喝酒之前出院吧。” 头上缠着绷带的少年热情地招呼。我冲他挥挥手,打发掉他的玩笑后,离开了病房。看了一眼手表,快到晚上六点半了。今天是冲田的葬礼后的第二天,直到六点的急救部帮手的工作结束后,我来到六楼西侧病房区。 “呃……是哪边来着?” 站在走廊,向左右张望。来到这家医院后,我一直往返于门诊和急救部之间,从未接触过病房管理的工作,对住院楼的结构尚不熟悉。 算了,朝一个方向走下去,总能走到电梯间的。我悠哉地经过走廊,顺便打量一下各病房和其它区域。走了约摸一分钟,右前方出现了护士站。电梯间就在它的后面。 “哟,小鸟游大夫。” 刚要经过护士站,一阵明快的声音叫住了我。转过头去,只见脑神经外科部部长藏野正在里面朝我挥手。 “啊,是藏野医生。您好。” “你怎么在这儿?这一层是脑外科患者的病房啊。” “哦,上个礼拜急救部不是诊治了一个患者吗,我来看看他怎么样了。” “上个礼拜急救部?啊,是开摩托车出事的那个十七岁的小孩吧。我记得是急性硬膜外血肿。” “对,没错。”我点点头,走进护士站。 “见过他了吗?那小子精神着呢,天天吵着无聊,想要快点出院。” 藏野露出笑容,摸了摸光秃秃的脑壳。 “真是太好了。刚送过来的那阵他还没有意识,差点以为没救了。” “喂喂,你也不想想是谁主刀的。是脑神经外科部的部长我啊。硬膜外血肿我闭着眼睛都能清得一干二净。”藏野得意地挺起宽厚的胸膛。 “毕竟没人愿意看到小孩子变成植物人呢。” “是啊,我们这个部门总是不可避免地会有那样的患者。比如在毫无意识的状态下做胃造口,通过输液管维持营养……”他的脸色暗了一瞬。 “不过我刚才转了一圈,几乎没看到那样的患者呢。和大学附属医院的脑外科病房比起来,感觉还是更有活力一点。” “所以才说主刀医师的水平高啊。你看看有几个脑袋秃成我这样的人还能带着手术帽开刀的。我这一辈子都献给工作了,一把年纪还是光棍。只看脑科的话,我知道的可不比小鹰央少哦。” 只看脑科的话不比鹰央少?忽然,我有了一个念头。 “那个,医生,您现在方便吗?” “怎么,有事?” “有张片子想请您看看。” 我摆弄身旁的电子病历,在屏幕上调出一张脑部ct图像——前原隆三、即自称“被外星人绑架”后自尽的男子头部的ct断面图。 “这是谁的?”藏野眯起眼睛,盯着屏幕。 “是综合诊断部的门诊患者。五十三岁的男子,曾吸食兴奋剂成瘾,主要陈述症状是‘被外星人绑架,头部植入异物’。” “……这不明显是吸毒导致的精神问题吗?”藏野皱起面孔。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外星人’这个词让我很在意。而且ct也有点不对劲。” “外星人?哦对了,杀害冲田大夫的犯人也那么说过……” 藏野凑近显示屏,上上下下地仔细观察图像。数分钟后,他长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揉了揉眼睑。 “左前额叶和……两侧的杏仁体,有巢状梗塞。他以前有过脑梗塞吗?” “没有明确的陈述和记录。验血结果显示低密度脂蛋白胆固醇(ldl-c)相当高,怀疑是慢性丙肝,还有糖尿病。” “这些都是生活习惯导致的啊。那他有过脑梗塞也一点不奇怪了……” 藏野再次凑近屏幕,仔细打量。 “只看既往病史,我怀疑是动脉粥样硬化导致的梗塞,不过前额叶的这个巢状梗塞有点奇怪。一般来说巢状梗塞在图像里呈扇形扩散,但这个看起来……像新月形。还有,杏仁体的梗塞左右几乎完全对称。” “鹰央老师好像也比较在意这一点。” “我记得这个患者是做了尸检的吧。在病灶区看到什么了吗?” “发现细胞坏死,至少只凭肉眼看,和一般的巢状梗塞没什么区别。” “嗯……所以这个患者声称被外星人绑架了,是吧。” “是的,他说外星人往他脑袋里装了什么东西,让他的‘自我’改变了。他感觉自己不再是‘自己’,没有了容身之处。” “‘自我’改变了……”藏野抱起双臂,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我静静等着他开口。 “……很久以前,我见过类似的病例。” 约摸一分钟的沉默过后,藏野自言自语般说道。 “类似的……病例吗?”我不明就里地重复他的话。 “没错。两年前,我没在这家医院,是在地方某个县立医院上班。在那儿见过一个患者,前额叶有一个很大片的脑梗塞,患上了疱疹性脑膜炎,导致边缘系统,包括两侧的杏仁体在内,一块儿出现问题。你猜那个人怎么样了?”藏野摸了摸光秃秃的头顶,向我问道。 “怎……么样了?” “患者的‘内心’消失了。” “内心……?”我皱起眉头,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对。且不论‘什么是内心’这种 哲学问题,至少我是那么认为的。患者的‘内心’,或者说‘自我’,消失不见了。” “那是怎样的一种状态?像植物人一样吗?” “不,不是植物人。乍一看去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但是没了‘感情’和‘意志’。” “感情和意志……吗”我还是不能想象那是什么样子。 “嗯。‘内心’虽然有很多种定义,不过我认为,从根本上看,它就是对外部的刺激做出评价,选择合适的反应的机构。受到外部的刺激时,对它进行准确的评价,再根据经验等选择最合适的方法进行反应,这就是内心。” 我点点头,大概理解了藏野的意思。 “首先,负责对刺激做出评价的是大脑的边缘系统。边缘系统包括杏仁体、海马区和伏隔核等,它们一同合作,判断这个刺激是有益的还是应该躲避的。这一套过程中产生的,就是所谓的‘感情’,其中起到核心作用的是杏仁体。以杏仁体为中心的大脑边缘系统若出现问题,就会导致感情的麻木和迟钝。而前额叶是‘意识’的中枢,负责根据产生的感情决定该做出怎样的行动。” “意识的中枢……” “没错。以前针对重度抑郁症患者实行的额叶切除(lobotomy)手术,就是破坏了这个前额叶部分。接受这个手术的患者有很高的概率留下后遗症。这不奇怪,毕竟是破坏了大脑的一部分。其中就包括人格麻木的症状。也就是说,前额叶中有体现人格的中枢。而杏仁体则是产生感情的中枢……” “如果两个区域同时被破坏……” “没错,‘内心’就会消失。” “那是……怎样一种状态?” 听到我的疑问,藏野略微抬起头,像是沉浸在回忆中。 “我见过的病例中,患者首先是没有了喜怒哀乐,变得几乎毫无表情。然后是没了自主性,不再自发地开始行动,直到有人命令之前不会主动做任何事情。就算醒来也只是睁开眼睛躺着一动不动,除非有人叫他‘起来’。只会进行吃饭、上厕所等维持生命最低限度的活动,但除此以外什么都不做。相对地,只要有人命令,他就会一丝不苟地完成。” “咦,他们能听懂命令吗?能用语言交流吗?” “嗯,完全能听懂。应该说,他们的智力或运动能力几乎没有受到影响,能走路也能算数,当然是需要有人命令。也就是说,患者大脑中掌控智力或运动能力的部分没有受损。而且,只要得到命令,不管是怎样的内容都会忠实地执行。” 藏野的声音低了下去。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管是怎样的内容……也就是说,包括伦理或道德上不正当的内容,是吗。” “没错。因为患者已经不再有‘感情’这种东西了,无法进行好坏善恶的判断。” 刺杀冲田的男子,以及前原——两人都毫不犹豫地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对比藏野刚才描述的那些患者,我不禁因其中的相似点而浑身发颤。 “也就是说,如果人为地破坏前额叶的一部分和杏仁体,就能随意地操纵那个人了,是吗?” “哎呀,应该没那么容易吧。我见过的那些病例都是很罕见的,全世界里估计也找不出几个。想要得到那样的结果,必须非常精确地破坏必要的部位才行。且不论杏仁体,前额叶除了决定意识以外,还会影响智力、运动、感觉等功能,具体是哪个区域影响什么,每个人都不一样。想通过对大脑动手脚而像控制机器人一样控制一个人,我觉得是很困难的事情,非要做许多人体实验才行。虽然理论上有可能,不过实际上近似于科幻。” 明明是自己说出来的,藏野却只是不置可否一般耸了耸肩。可我却一点都笑不出来。大宙神光教——一个有着众多出家教徒的新兴宗教团体,他们是否有可能避开世人的目光,暗中进行人体实验呢?有没有可能说,冲田的女儿也成了实验的牺牲品,所以冲田数次登门都未能见上一面呢?我只觉脊背发冷,汗毛倒竖。 “怎么了,小鸟游大夫?你脸色不太好啊。” “哦……没什么。”我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 听了刚才的话,我愈发感觉,在我院里口口声声“外星人”并举止异常的两人,很可能是大脑被大宙神光教动了什么手脚。可若是如此,就必须要解释一个谜团。 “那个……大夫,我想问一下,有没有什么方法能从外部让大脑的一部分发生坏死,就像这张ct片子里一样?” 使大脑特定的部位发生坏死,就能让人唯命是从。为此,就需要一种方法去破坏那些部位的脑细胞。 “从外部让大脑坏死?” “比如说,从股动脉插入导管(catheter),一直伸到脑部的血管,然后用治疗癌症的栓塞疗法里面的栓塞剂……” (永琳:栓塞疗法的核心思想是,通过阻隔病灶周围的血管,切断病变部位的供血,使其自然坏死,以达到治疗目的。栓塞剂是用于填充血管、阻隔供血的材料,常见的有自体血块、明胶海绵、聚乙烯醇等。若栓塞剂中添加了放射性物质,还可以通过放射线杀伤病变部位。栓塞疗法是一种介入疗法,属于微创性疗法,对患者表皮的伤害显著小于传统的手术,有助于术后恢复;同时其良好的靶向性可显著减少用药量,从而降低副作用,受到患者和医生的青睐。) “这不可能吧。确实,像是治疗脑动脉瘤的时候,会把导管伸到脑血管里,但只能用于足够粗的血管。如果是把栓塞剂放到那儿,形成的巢状梗塞可就比这照片上的大多了。” “这样啊……”我自以为是个好主意,没想到瞬间被否决了。 “通过血管介入在需要的部位产生梗塞,用现代医学应该是无法实现的。如果是通过外科手术直接探入,那就另说了。” “这么说来,患者的额头和头后部有两个像是被针刺过的伤口。” “伤口贯穿了颅骨吗?” “没……只是停留在外表面。” “那没用。”藏也在头后交叉食指,向后靠在椅背上。 “呃、那个,我记得脑科的手术里面,有从鼻子探入的方法……” 看到藏野惊得无语的表情,我的声音愈发低了下去。 “就算是外行也没你那么说的。听好了,通过鼻孔的是经蝶窦脑垂体手术。从那儿探到前额叶,就要一路穿过大脑,你还要不要人活了?” “……您说得是。”确实如他所说。 “大脑啊,是人体内最最重要的器官,外面有一层又硬又厚的颅骨护着它。想不动颅骨,人为地在内部形成梗塞,我觉得不可能。如果真能从外部引发脑梗塞,抹消了人的‘内心’,那大概要算是全世界最小的‘密室杀人’了吧。” “密室杀人……” 藏野开玩笑一般说道,我却咀嚼着这个单词。就在这时,白大褂口袋里的传呼机发出震动。拿出来一看,屏幕上出现了“马上来家里 鹰央”这几个字。 “主子找你有事?” 藏野用捉弄的语气问道。我耸了耸肩。 “那就快点去吧。等得太久,小鹰央就要生气了。习惯之前被她来回差遣是挺够呛的,不过总之加油吧。” “……能习惯吗?”我有些怀疑。 “不好说啊。鹰央她就像个台风一样,如果站错了位置就会遭殃。像我这种在别的科室隔开距离远远眺望是最好的。远远看着她可有意思了。” “我这种没法隔开距离的直属部下又该怎么办呢?” “那还用问吗。” 听到我饱含恨意的问题,藏野扬起嘴角。 “凑上去,跑到台风眼里,不就行了。” “台风眼里啊……” 与藏野作别,来到楼顶后,我一边嘟囔着,一边敲响了“家”的门。 “哦哦,快点进来。” 屋中传来鹰央的声音。我皱着眉头推开门,走入室内。不知为何,总觉得她的声音比平常更加愉悦。这人高兴的时候总没好事……才相处短短数星期,我便已经明白了这一规律,脑海中立刻拉响警报。 “那个……您有什么事吗?”我警惕地问道。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拿着地图的鹰央露出贼笑,抬起那双猫一般的眼睛。昏暗的房间内,瞳孔似乎隐隐发亮。 “小鸟,我记得你是开车上下班的吧?” 4 我抬头看向高约四米的两扇门扉。铁制的大门显得厚重,上面有数个星形的雕刻,中央则是用苍劲而不失华丽的字体刻着“大宙神光教总部”这几个字。 我开着爱车马自达r-8,载着鹰央,来到位于奥多摩山岳深处的大宙神光教总部设施。回望四周,门前的树林被清出一个半圆形作为停车场,可轻松容纳数十辆车,其中停着一辆大巴和若干轿车,我的爱车也在里面。停车场边缘竖有一圈高约一米的铁栅栏,与外围的树林隔开。 鹰央来到大门前,将头用力向后仰去,伸展四肢。 “好,那我们走吧。” “哎,这就回去吗?我们才刚来到这么远的地方啊。” 从天医会综合医院到这儿,花了将近两个小时。 “说啥呢。不是回去,是进去。” “进去?不,这不是明摆着无关人员禁止入内吗。而且这么晚了,也不好说是参观。” 看了一眼手表,指针已经转过了晚上的八点半。 “这么晚才好啊,有黑暗给我们打掩护。” 我眨了眨眼,回味鹰央的话。 “您是打算潜进去吗!” “小点声,被发现了怎么办。” “不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不就好了。” “那就没有意义了啊。你以为干什么特地来这么远的地方。” “我哪知道啊。还不是老师您非要我开车过来。” 没错,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到这里。约三小时前,鹰央问“小鸟,我记得你是开车上下班的吧?”我一边警惕着一边点了点头,结果她丝毫不顾我的安排,撂下了一句“有个地方想去一趟,待会儿带我过去”。 我本能地察觉到事情不妙,刚要拒绝,却被她紧接着说的“这是为了冲田”而被迫咽下了反驳。于是,我只好不情不愿地开着车,带上鹰央,来到了大宙神光教的总部。 不过没想到她打算偷偷溜进去……怪不得我在路上问她为什么要来这儿,她总是不肯正面回答。 “少啰嗦,快点走。”鹰央站到停车场尽头的铁栏前,然后将两臂平伸,似是在说“抱我起来”。 “不要,我可不想被逮捕。” “没事,只要不被发现就不会被逮捕。” “被发现了的话怎么办啊!要进去的话请您一个人进去。” 我坚决拒绝。鹰央嘟起了嘴。 “知道啦,一个人去就行了吧。我身体弱,方向感又不好,一个人进去的话说不定会遇难的,不过也没办法。毕竟小鸟只顾着保全自己,一点都不愿意帮忙。” 鹰央十分露骨地打起了同情牌,但我继续坚决地无视。 “那我就进去了。你先回去也没关系。如果我没有回来,就跟姐姐说一声,让她委托警方搜寻吧。不过到那时候恐怕已经晚了……” 她一边嘟囔着很不吉利的话,一边抬起腿试图跨越栏杆,却连三十厘米都没抬起来。思考了片刻后,她用力一跃,将上半身搭在栏杆上,大概是试图跳过去。然而因起跳无力,她的肚子卡在横梁上,整个人挂在上面,四肢慌乱地摆动着,看样子动弹不得。 “哎,真是!”我伸手至鹰央的腋下,将她提起,然后放到栅栏另一侧的地面上。她的身体比想象中还要轻,恐怕连四十千克都不到。 “知道啦,一块儿进去就行了吧。真是。” 我无可奈何地说完,也越过了栅栏。 “知道就好。那就走吧。” 难得一见地,鹰央露出纯真无邪的灿烂笑容。 “这儿是农田吧。”我小声嘟囔着,在昏暗的树丛中一边小心着脚下一边前行。树丛外面是一片田地。 “没错,是农田。”走在前面的鹰央心不在焉地回答。她踩着贴近地面生长的杂草,大步前进。 “这么暗的地方,您走得真快啊。” 茂密的树叶遮住了月光和街道的照明,我几乎看不清脚下的地面。 “我的眼睛比一般人对光线更敏感,在晚上也看得很清楚。” “是吗。不过这儿居然有农田,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啊。” “你想象成什么样子了?”鹰央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呃,新兴宗教的总部的话,我还以为是有很气派的礼拜堂或者是佛像,周围还有好多警卫在巡逻之类的。” 潜入领地内,在树丛里已经走了约十五分钟,然而别说警卫,连教徒也没看到一名。 “想想大宙神光教的教义,这是很自然的吧。” “教义?说起来,这个教团到底信奉什么?” “我之前说过它们把外星人当作‘上帝’来崇拜吧。而据教祖神罗说,人类把地球污染得太严重,让外星人生气了,它们马上就要毁灭全人类。只有那些行为端正的人才能在毁灭之际得到拯救,在其他人都消失了的地球上构筑正确的文明。顺带一提,这里面所谓的‘行为端正’似乎是指不依赖任何科学技术而自给自足的生活。” “……像是把其它很多宗教揉在一起,再加上‘独立日’场景的教义啊。” “‘独立日’超好看的对吧!”鹰央立刻揪住无关紧要的事情。 “电影的内容就不用啦,还是请您再讲讲这儿的情况吧。这里的教徒主要做些什么呢?” “不是说了吗,自给自足的生活。尽可能去除文明的痕迹,自己种地自己收割。当然,只是‘尽可能’而已。看那个路灯就明白了,水和电还是要用的。而且食物也不是百分之百的自给自足,该买的还是要去买。” “这么半吊子啊。” “没办法,过惯了好日子的日本人突然回归原始生活,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听您说的这些的话,且不论那个外星人,他们好像也没在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啊。当然如果真的只是在做那些事情的话。” “在这类新兴教团里面,它们也算是惹麻烦比较少的。教徒可以随时和家人见面或者回家,想要退出教团也没什么问题。麻烦主要是缘于教徒瞒着家人,向教会捐赠大量的金钱。” “这不太对吧。冲田大夫不是见不到他的女儿吗。” “确实。不过,我也只是通过网上认识的人了解到的,具体有过怎样的麻烦就不知道了。” “……认识的人?” “没错,‘认识的人’”鹰央没有解释更多,继续在黑暗中迈开脚步。我一边注意着脚下,一边跟在她的后面。她“认识的人”竟了解新兴教团卷入的麻烦事,到底是何方神圣? “那,我们现在是在往哪儿走?” “差不过应该能看见教徒们的宿舍了。总之先找宿舍楼。” 我走在鹰央的身后,同时小心不被绊倒或摔倒。虽然走得不快,但也走了十五分钟多,却仍不见头,这儿究竟是有多大? “这个 总部里面可真大啊。它们这么有钱吗?” “确实够大的。不过毕竟是深山老林里,土地不值钱。而且它们好像确实也不差钱,这一两年里突然多了好多信徒,得到的捐赠也是连年上涨。” “……这些事情也是听那个‘认识的人’说的吗?” “没错。” 不喜也不善交际的她,却有不少奇怪的“认识的人”,甚至还与警视厅搜查一课的课长有来往。真是个迷雾重重的人。 “那个,……葬礼怎么样?”忽然,鹰央头也不回地问道。 “您是指什么?” “冲田的家人来了吗?” “……女儿没来,是姐姐负责了接待。她好像和冲田大夫也不是很亲近。” “我想也是。冲田生前经常说‘我的家人只有女儿一个’。” 鹰央走在前面,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声音中透着一股悲伤。 “那么疼爱的女儿见不到了,自然是想方设法要把她带回来啊。” “冲田说过,女儿被教团‘洗脑’了。” “洗脑啊……这个词儿还挺常见呢。不过真的能把一个人洗脑吗?” “那要看怎么定义‘洗脑’了。人类无时无刻不在受到外部的影响,并借此构筑自身。说得极端一点,教育也算是一种洗脑。” “呃,这有点太极端了吧……” “举个例子而已,说明人很容易受到他人的影响。所以,只要有恰当的方法,让一个人完全归顺教团,不愿与家人见面,相信外星人的存在,是完全有可能的。” “确实。那……” “能不能让那个人去杀人,或者自杀……你想问这个是吧?”鹰央替我说出心中的疑问。 “是的,能不能变成杀了冲田大夫的那个男的那样。还有前原……在门诊中跳楼的那个男的,会不会也和这个宗教团体有关系。” 我说出与藏野讨论时想到的疑问。犯人说着“被外星人命令”,刺死了与大宙神光教有过纠纷的冲田。如果说犯人是大宙神光教的教徒,并受到教团的洗脑而犯下了罪行的话,这一切能说得通。不过…… 我回想起男子那双呆滞毫无生气的眼睛。在反复刺中冲田时,在被我狠揍时,他的眼中不见丝毫的感情。“洗脑”真的能把一个人的人性磨灭到那个地步吗? “不知道,所以我才跑到这种地方来进行调查啊。看,就在那儿。”鹰央停住脚步,指向树丛的深处。我定睛凝视,只见沿着她手指的方向,有十余栋楼整齐地排列。鹰央露出了宛如小学生一般、写满了好奇心的笑容。 “好了,开始玩007游戏吧。” 出了树丛后,鹰央并没有压低身子,而是散步一般大大方方地走向数十米开外的楼群。 “哎,被发现了怎么办啊。再低调一点。” “放心吧,跟我来就是了。” 鹰央丝毫没有理会我的提醒,继续大步流星地朝前走。我只好跟在后面,不停地四下张望,时刻提防着。 约十座三层高的楼,大概是供教徒居住用,整齐而紧密地建在约三百米见方的区域内,像是一个小型的住宅区。楼的外观说好听点是简洁,说不好听点就是索然无味。楼内的灯光仅仅照亮了昏暗的走廊,几乎没有房间的窗户渗透出光亮。 感觉不到建筑内部有人在活动。现在才刚过晚上九点,难道已经是就寝的时间了吗?那样的话,我们被发现的可能性倒变小了。我略微放下心,开始更加仔细地打量起周围,这时注意到在单调的建筑群中,唯独有一栋楼与其它显然不同。它的高度是其它楼的近两倍,外观呈椭圆形,顶棚为半球状,类似城市里的音乐厅。 “好,走吧。”鹰央拽起我外套的衣袖。 “哎您别拽啊。我们去哪儿?” “那儿啊,还用说吗。”她指了指那个半球形顶棚的建筑。 “那里面有什么吗?” “现在是几点?” “呃……九点十二分。怎么了?”我看了一眼手表。 “那应该已经开始了。”鹰央嘀咕了一句,然后撇下我径自迈开脚步。 “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吗?”我急忙跟上去,向她问道。 “交流。”鹰央冷冷地回答。 “交流?您是指交流电吗……” “笨死了,当然是和外星人交流啊。通讯,接触,不明白吗?” “啥?和外星人交流?在那里面?” “至少教团是这么说的。”鹰央走向大楼的后门。我们来到路灯的死角、被黑暗彻底笼罩的建筑后方。约二十米前方,是又一片茂密的树丛。从某个地方传来微弱的声音,是年轻女子带有回响的说话声。我立刻僵住身子,同时试图寻找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从这儿出来的。你看。” 只见鹰央不知何时已经趴到地上了。 “衣服会脏的。” “没事,反正是便宜货。别管那么多,快点看。” 鹰央拽着我的手,我只好学着她的样子趴在地上。只见贴着地面的位置上,有一扇小窗户。 “哦哦,是换气扇啊,有点像学校的体育馆呢。” 我悄声说道。鹰央慢慢打开窗户,里面是一层黑色的窗帘。她毫不客气地掀开帘子,把脑袋伸进去。我一边心惊胆战,一边也把头凑了上去。好奇心占据了上风。 拉开窗帘后,并没有透出多少光亮,看来里面和外面几乎一样暗,同时可以听到一阵轻柔的治愈音乐(healing music)。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漫天的繁星。半球状的屋顶中,映出在城市里不可能看到的美丽星空。 “天象仪(arium)……?”我下意识地嘟囔道。 没错,穹顶映出的正是投影的夜空。房间中央有一台比足球大两圈的球体,那个大概就是投影仪吧。天象仪周围是许多躺椅(rei),至少有三百个,仰角很大,便于看到星空。其中数十个上正躺着穿有藏蓝色运动服的人,仰望着天幕。这样看着天象仪映出的星空,就是在和外星人“交流”吗? “放松身体。不必担心。你们是宇宙的一部分。” 带有回响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扫视场内,发现在前方约二、三十米,会场最深处有一块地面隆起的区域,形成舞台,上面站着一名身穿白色衣服的女子,正沐浴在聚光灯下。声音也是从她那里传出来的。 她的衣服乍一看去像是和服,但比一般的和服更宽,也有几分像是婚纱礼服。因场内昏暗,她的位置离我也有一定距离,我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女子的脸上好像罩着一层黑色的面纱(veil)。 “那就是‘神罗’。”身旁的鹰央悄声说。 “她就是这儿的教祖吗?” “没错”鹰央一边扫视着会场内,一边点头。下一瞬,忽然有各种颜色的激光束在场内照射,并不停变换着方向。 “用心感受。‘他们’就在身旁,只是平时我们无法感受到而已。听从我的引导,接受‘他们’的存在。没有必要害怕。” 神罗缓缓地挥动着双臂,在空中画出复杂的图案,像是在舞蹈,同时念着戏剧台词一般的话语。这到底是在搞什么?天象仪,简陋的音乐,激光束,年轻女子可疑的舞蹈。这么无聊的东西,就是在“和外星人交流”?心中的好奇仿佛被撒了盐的蛞蝓一般迅速萎缩。 “无聊透顶。回去吧,老师。再看下去只会发困的。” 我打算起身,却被鹰央拽住了上衣的下摆。 “……也不一定。仔细看看那些教徒们。” “嗯 第三章 梦的终点 1 “小鸟游大夫,有您的电话……大概是。” 我正坐在急救室的椅子上看着内科的学术期刊,这时一名年轻的护士有些犹豫地递来内线电话的听筒。 “呃,是谁打来的?还有‘大概’是什么意思?” “那个……电话里说‘小鸟在吗?让小鸟接电话’,我想‘小鸟’指的大概就是您吧?可能是不认识的人把名字念错了……” ……不,那个人绝对是明知故犯。 “我知道是谁的电话了。谢谢。” 我将杂志放到一旁,接过话筒。 “小鸟吗?马上到我家来。” 刚把话筒靠近耳边,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下一瞬电话就被挂断了。果然是那个家里蹲上司打来的。 “又在强人所难……” 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现在是下午四点五十三分,距离值班结束的六点还有一个多小时。大宙神光教体验活动后过了八天的星期一,我被派到惯例的急救部值班。 “明明是她把我丢到这儿来的。” 我一边不满地嘟囔着,一边走向坐在角落里的沙发上正看着体育报纸的急救部副部长山田。他身板结实,显然是擅长运动,短粗的胡子长满了脸。冲田部长不幸殒命后,山田便成为了急救部的代理部长。 “不好意思,山田医生,我能离开一会儿吗?天久老师找我有事。” 所幸今天没有太多急救任务,眼下连患者都没有,只是在等待下一名患者被送过来而已,稍微离席一会儿应该不成问题。只见山田把目光从报纸上抬起,眉头紧锁。 “……你现在还在值班吧。” “呃,不过眼下没有患者,如果您叫我的话我马上就会下来。” “我说你啊,虽然是综合诊断部的人,但现在是在这边工作吧。该干活的时候好好干活。”山田显得不满。 “所以说如果有患者的话我会马上下来的。老师找我找得很急……” “很急?”山田嘲笑般扬起厚实的嘴角。“就你们那个部门,又不给人看病,能有什么急事?” “不,我们并没有不看病……” “你们不就是用来打发别的部门里不好对付的患者吗。而且听说接诊的还是你,那个女的根本就什么都不干。理事长的女儿真是好啊,脑子有病还能弄个‘副院长’啥的当一当。知不知道那个小屁孩儿连抽个血都不会?” 山田夸张地哼笑。我只觉脸颊在不住抽搐。刚来这家医院时,听真鹤说过“鹰央树敌很多”,而眼前的这个男子正在毫不掩饰地展露这一点。 一开始,看到几乎没有动手能力的鹰央,我也有过类似的感受。不,准确地说现在对此仍颇有微词。但不知为何,看到山田当着我的面大放厥词,却感到十分不爽。我握紧了双拳。 “不会采血又有什么关系?鹰央老师确实有些不一般,但她是我见过的医生中诊断水平最高的人。”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为鹰央辩护。大概是以为我会向他抱怨鹰央的事情,听到意料之外的反驳,山田不快地眯起眼睛。 “说啥呢。你也是个外科医生,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吧。知道得再多,没有实际动手操作的能力,就一点用都没有。光长一个大脑袋,什么都干不了,到头来根本就是一无是处。” 才没那回事。跟着鹰央接待门诊的第一天,一名女子叫嚷着“要把主治医告到法院去!”若不是鹰央诊断出女子的母亲患有风湿性多肌痛,她恐怕仍然被全身的病痛折磨着。 医疗并非单打独斗,而是由医生与所有医护人员齐心协力,最大限度地满足患者的需求。半年前的一天,一名患者用无可挽回的方式,让我痛彻地领悟了这一点。 若能构建恰当的体系,鹰央那惊人的知识与智慧必将拯救更多患者的性命。与鹰央并肩工作的一个月内,我对此产生了确信。 “……我已经辞去了外科的医局,现在是一名内科医。” 我用生硬的语气反驳。医院中存在明确的上下级制度,这在外科中尤为明显,堪比军队。山田担任外科医的经历比我还要长十余年,若是在从前,我绝不可能如此出言顶撞。然而不知为何,听到眼前的男子一脸轻蔑地鄙视鹰央,我无法置之不理。 “……我说你怎么回事,有病吗?告诉你,你现在是急救部的人,我是急救部的责任人,也就是说我是你的上司。给我老实待在这儿等患者过来,听明白没有!” 山田狠狠地盯着我,威胁似地叫道。若是放到以前,没来这个医院的时候,我一定会乖乖地照做,不敢有二话。但现在,我毫不退缩地回瞪他,他也被我的视线逼得向后仰去。 “不,我的上司不是山田医生您,而是鹰央老师。您大概忘了,我是受冲田医生之托,得到鹰央老师的许可后,才到这个急救部帮忙的。” “……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看在冲田医生的面子上,仍然在急救部工作,但对我来说,比起在这儿被来回使唤,跟着鹰央老师更能学到有用的知识。” 言下之意便是“鹰央老师比你更加优秀”。山田黝黑的脸庞泛起红潮,而我则继续说道。 “请不要忘了,我随时都可以向鹰央老师提出申请,停止在急救部的工作。” 山田龇牙咧嘴,露出牙根。在急救部的顶梁柱冲田去世后,十分景仰冲田的一名年轻的急救医也跟着离开了医院,眼下急救部的人手严重不足,而并不隶属于急救部却每周都有三天跑来帮忙的我,可以说是仅此一家别无分店的好使唤的部下。对于代行部长一职的山田而言,我的这番威胁可以说极为奏效。 “那么山田医生,我先去楼顶了。若有患者来,请随时呼叫,我马上就会下来。” 我冲发出野兽般低吟的山田留下一句后,便走向出口。 不知为何,感觉脚步十分轻快。 “打扰了。”敲过三次门后,我推开房门,进入鹰央的“家”。只见鹰央一如既往地躺在沙发上,正盯着一张照片看。 “呃,鹰央老师,您在看什么?” “冲田的女儿,冲田绘美的照片。” 鹰央扬起手中的照片。照片中是一名穿着水手服的少女,齐肩的黑发显得活泼明快,面庞中确实能看到冲田的模样。 “这是在哪儿找到的?” “放在冲田办公桌的抽屉里。” “您就那么把故人的遗物拿出来了吗!?” “反正没人来拿,没关系吧。要找冲田的女儿,至少得知道她长什么样才行啊。”鹰央回答,语气中不见丝毫的悔意。 “那,您找我有什么事?” “稍微等会儿,还有一个人要来。”鹰央继续盯着照片看。 “还有一个人?” “嗯,三分钟前刚到停车场,应该马上就上来了吧。” 仿佛是算准了时机一样,她的话音刚落,叮咚的门铃声便传了过来。 “小鸟,去开门。”鹰央冲我抬了抬下巴。 好好好,老板大人,我知道啦。 “哎呀,小鸟游大夫,您好啊。” 打开大门,门口是一脸萎靡不振的警视厅搜查一课刑警。 “……警察?” 为什么樱井会在这里?又来调查询问吗? “进来吧。”身后传来鹰央的声音。 “啊,那就打扰了。今天感谢您的招待。” 樱井殷勤地说着,从我身旁经过,走进屋内。 “是您把警察叫来的吗?”我靠近鹰央身旁,悄声问道。 “没错。” “为什么……” “哎呀~其实今天是我主动登门来访的。机会难得,我想要不要互相交换一下情报。” 樱井一副搓着手求人的模样。 “交换情报?你不是一直看不惯我们插手案件吗。” “哎呀,您这话真是让我无言以对啊。不过我们课长也说了,天久大夫您是可以信赖的人,而且发现那具尸骨也多亏了您绝妙的着眼点和广博的知识,我实在是感动至极五体投地啊。而且最关键的……” 樱井故意顿了一顿,然后扬起嘴角。 “当警察的,比起守那些规矩,解决案子才是最重要的啊。” “呃,这样吗……”这个自来熟的警察,我实在是不好对付。 “不过,这房间是不是太暗了点?” 樱井四处张望,大概是在寻找照明的开关。 “对我来说正好。太亮了反而不舒服。” “哦,这样啊。有点像吸血鬼(drac)呢。” “我才不吸血。” “嗯,我想也是……哎,这么多书,可真是了不得啊。怪不得大夫您那么博识。” “这儿只是我藏书的一部分,剩下的在仓库里。我得了种病,一天不看书会死。” “啊,呃……有那种病吗?” “想啥呢,当然是骗你的了。”鹰央回答,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嗯……”樱井笑着,脸颊微微抽搐。 “那,您接下来要做什么?”我问道。 “对答案。”不知为何,鹰央显得很开心。 “对……答案?” “没错。在大宙神光教拿到的东西的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一部分了,我想听一听。” “那干嘛把我也叫来?我还在急救部值班呢。” “怎么,你没兴趣吗?那就回去接着值班吧。” “有啊,当然有了,还用说吗。” 费了那么多劲,怎么会没有兴趣。而且方才刚怼了山田,若是有事被叫回去另说,现在马上就回去岂非没面子。 “那还嘟囔什么。来,快点告诉我结果。” 鹰央撑起身子,坐在沙发上。 “简而言之……彻底输了。”樱井自虐般耸了耸肩。 “彻底输了?”我不明就里地反问。 “是的。从教团没收的物品中,没有检测到任何违禁物品。” “什么都没有吗?药物之类的……”我皱起眉头。 “没有。我们也是相信总部内会藏着违禁的致幻剂等药物而彻底搜索了一遍,但找到的东西都是市面上销售的药草和营养品之类。” “不过,我们喝下那个古怪的茶和药之后,确实看到幻觉了。他们一定藏有什么奇怪的药。或许是他们知道那天会有强制搜查,提前把证据都处理掉了。” “不,这不可能。强制搜查的事情只有参加搜查行动的警员知道,其他人无从知晓。” “那是不是那些警员里面有人和大宙神光教有关联……” “您是说我们警方内部有人泄露消息吗?” 樱井一向悠然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然而我也无法退让。若没有致幻的药物,那天晚上的体验便无从解释。 “没检测出任何可疑的物质。” 鹰央自言自语般嘟囔了一句。我没听清,只好原地眨了眨眼。 “大学的法医学教室里面有认识的人,我找那人检查了‘接触’之前喝下的茶和药。结果,其中没有发现任何足以影响精神的药物。” “怎么会……”我感觉心中的自信正在轰然崩塌。 “主要成分是很浓的药茶和氯化钠,也就是食盐。” 当时分发那些茶和胶囊的时候,教团的人也是这么说的,没想到那居然是真话…… “然后呢,警方为什么会认为教团在使用违禁药物?既然能进行强制搜查,就说明有什么明确的根据吧。” 听到鹰央的话,樱井无言地皱起眉头。看样子大概是在考虑能不能透露给我们。 “……我们接到了举报。” 足足沉默了一分多钟后,樱井放弃一般开了口。 “举报人是一名脱离了教团的男子,约一个月前他提供了情报,说‘大宙神光教使用药物为教徒洗脑’。” “只凭这一句情报,警方就进行了那么大规模的搜查吗?”我不解。 “不,这只是契机。组织犯罪对策课原本就在密切关注大宙神光教。这一年来,大宙神光教的势力急剧扩大,教徒也迅速增多,与此同时也引发了更多的问题。” “是怎样的问题呢?”我向前探出身子。 “主要是和钱有关。一些教徒对教义深信不疑,向教团赠予了巨额资金,而遭到了家人和亲戚的责备。教徒中有许多人是生活富裕的上流人士,在家教徒中尤其居多。这一年来,教团接收了大量的捐赠。” 我回想起之前遇到的参加生活体验的人们。和我猜想的一样,教团果然主要在吸引有钱人入教。 “还有就是像冲田大夫那样,因为不能和生活在总部设施里的家人见面而引发的矛盾吧?” 听到我的问题,樱井立刻在胸前猛地摆手。 “不不不,那种矛盾基本上没有。” “真的吗?” “没错。在这类新兴宗教中,它们十分罕见地允许出家教徒自由出入总部设施。不仅如此,对于在设施中生活了一段时间的教徒,教团还会劝说他们回到社会,形成由教徒自发传教的系统。不过实际上好像是因为出家的教徒太多,设施里无法容纳,不得已才赶他们走。” “也就是说,没见到家人的只有冲田大夫一个人?” “据我们所知,确实如此。总之,围绕教团发生了许多与金钱有关的纠纷,而且我们从很早就听说了他们使用违禁药物的传闻。他们从一开始就以能体验到和外星人交流为噱头,教团的代表大河内曾经还有过倒卖药物的嫌疑。” “警方那么早就知道,却一直放到现在才想起来调查吗?” 我的语气有些强硬。若能早些采取措施,冲田或许不至于丢了性命。 “没您想得那么简单。宗教,尤其是这类新兴宗教,总会和某些神秘体验挂钩,但很难判断那些究竟是药物的作用,还是教徒的妄想或宣传。” “那为什么这次就能强制搜查了呢?” “哎……都到这份上了,我就全说出来吧。我们有了能进行强制搜查的机会。原因之一是贵院的冲田医生被害一事。本来试图控告大宙神光教的人突然被杀,而且犯人还说‘被外星人命令’而自杀,不论怎么看都很可疑。另一个就是曾经的教徒举报说教团使用药物,而且他还带来了证据。” “证据?” “没错,他带来了‘教团举行仪式前喝下’的胶囊。经检测,其中含有lsd的成份,这可以用来解释教团内部举行的‘接触’仪式。不仅如此,举报人还详细描述了教团藏匿lsd的地点。可是……” “可实际上,警方没有发现lsd。” 我接过樱井的话。只见樱井露出了自暴自弃的笑容,令人心痛。 “没错,我们没有发现。完全陷入圈套里了。” “陷入圈套?” “是大河内,这一切都是他的计划。我们进行强制搜查后,前来举报的前教徒立刻就改口说,那个lsd不是从教团里面带出来的,而是在六本木的一家酒吧里从某外国人手中买来的。他一定是受到大河内的指示,提供了假情报,引诱我们进行强制搜查。而且,在我们开始搜查后,马上就 有好几家媒体前来采访。如果是东京地方检察院的特别搜查部开展的行动则另当别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强制搜查,一般来说媒体不会这么敏感的,显然是教团事先向媒体放了话。堂堂的警视厅,就这么被他玩弄于股掌中。” 樱井垂下双肩,长叹了口气。 “下个礼拜发售的周刊杂志上,就该登出报道说,警方对大宙神光教的总部进行了大规模的强制搜查,却没有发现任何违禁物品。人们看到后,就会认为教团是清白无辜的,而警方则是愚蠢无能,这会进一步增大我们日后对教团进行调查的难度。正好钻了我们着急犯难的空子……” “着急?您们为什么会着急?” “啊,这个……” 听到我的提问,樱井立刻皱起眉头支支吾吾,大概又是在顾虑该不该说出来。当公务员还真是辛苦。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差一两句吧。警方也希望鹰央老师提供帮助吧?请放心,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在我的催促下,樱井犹豫了数秒后,终于还是悄声地开了口。 “最近三个月,大河内将教团的大部分资产移到了国外的银行。” “国外?是为了逃税吗?” “大宙神光教是宗教法人,原则上无需纳税。我们是在警惕他本人逃到国外去。” “逃到国外……”我喃喃地重复他的话。 “是的。在自己的罪行被发现之前,逃到尚未与日本缔结嫌犯引渡条约的国家藏身,这是罪犯的常用手段。所以我们一直想在他逃跑之前进行强制搜查……” 樱井紧咬牙关,露出门牙,一向悠然的他此时也露出了悔恨至极的表情。我不知该说什么好。或许,他今天来到这里,除了想借助发现了尸骨的鹰央老师过人的智慧,更多的是想无论如何都要报大河内一箭之仇,刷洗屈辱。 忽然,我想到一个问题。 “警方没能发现药物,可那具尸骨呢……?” 如果那具尸体真是冲田绘美,可就是比违禁药物之类的严重得多的问题。然而,樱井的反应并不积极。 “尸骨?哦对了,还有那个。那个也不是。” “也不是?” “没错。我们到冲田绘美小姐去的牙科医院,比对了她的牙齿记录,……完全不一致。那具尸体并非冲田绘美小姐。” 瞬间,我放下心来,浑身无力到双膝一软。我一直以为那就是冲田绘美的尸体,以为她被当作“祭品”。不过,这样一来…… “那……那具尸体是谁?” “不知道。只能确定是一名年轻女性,但无从知晓真实的身份。” “除了冲田医生的女儿之外,那个教团里还有过失踪的人吗?” 就算那不是冲田绘美的尸体,也不能排除大宙神光教为了神罗而献上祭品的怀疑。 “至少警方没有接到有人失踪的报告。另,根据法医解剖——实际上也没什么好解剖的——尸体的踝骨有骨折的痕迹,大概是从悬崖上摔下去的时候断裂的。” “那,那个人不是被杀的,是吗?” “不,目前暂时无法排除他杀的可能性。因为死后经过了半年以上,几乎没有留下肌肉组织,很难确定真正的死因。” “大河内怎么解释那具尸体?” “他只是说‘不知道’。确实,发现尸体的地点并非在设施的领域内,而且尸体的身份不明,我们也无法进一步追究。也有可能是迷了路的野营游客不小心遇难。” “可那儿不是有一个祭坛吗。上面还摆了那么多小动物的尸骨。怎么想都和那个诡异的教团有关系吧。” 我不由得抬高了嗓门。 “我当然知道啊。可又有什么办法,这次强制搜查没有任何收获,除非有其它明确的证据,否则不再进行调查,这就是上头的决定!” 樱井也用不输给我的音量大声吐出心中的苦恼,但很快就回过神来,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嘟囔了一句“……失礼了”。铅块般沉重的静谧填满了整个房间。 被外星人诱拐的男子。医院内的杀人事件。与外星人进行接触。失踪的冲田之女。献上祭品的祭坛。——究竟在发生着什么事?我只觉胸口发闷,呼吸变得粗重。 “……从教团总部查获的物品中,没有其它可疑的物品吗?” 终于,我难以忍受沉默,开口问道。 “嗯……硬要说的话,是防毒面具吧。” “防毒面具?” “没错,我们发现了数个防毒面具,质量很好,接近军用的规格。” “为什么会有那种东西……” “我们也不知道。大河内只是说‘为了政府可能进行的毒气攻击做准备’。”樱井不满地哼了一声。 大河内显然不是出于那种扯淡的原因,他必定有其它的什么理由。可那究竟会是……? 沉重的静谧再次降临。 “马……” 这时,一直闭着眼睛抱起双臂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地听着我和樱井的对话的鹰央忽然嘟囔了一个单词。 “嗯?您说什么?” “为什么是马?牛不行吗?” 鹰央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盯着天花板喃喃自语。 “您说马吗?确实,那个教团的总部里养了好多马……” “……吵死了。” 鹰央恶狠狠地盯着我,我不由得噤声。 “你们在这儿干嘛呢?” 呃,不是你叫我们来的吗…… “话说完了吧。我要想些事情,你们可以回去了。” 鹰央驱赶蚊虫一般挥了挥手。 “呃、那个……” 樱井向我投来求助般的视线,然而我也只能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在这个状态下,说什么都是没用的,若强行搭话恐怕只会惹得她歇斯底里地拿书砸过来。 “樱井先生,我们走吧。” 我来到门口,打开大门。外面的阳光刺激着已经适应了昏暗的双眼,樱井只好一脸不满地走出房间。迈出门前,我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鹰央又躺回沙发上,双眼紧闭。许是我多心,她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 “她说要想事情,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问题呢。” 来到楼顶,樱井揉了揉肩膀嘟囔道。 “谁知道呢。不过她看起来相当兴奋。” 听到我的回答,樱井疑惑地眯起眼睛。 “刚才那是‘兴奋’的样子吗?在我看来只是身体不太舒服想要躺下休息而已。” “跟着她干这么长时间了,还是多少能分辨出一些差别的。” “是吗……”樱井毫不在意地应了一声,然后走向楼梯。 “那我差不多该告辞了。成濑他还在车里等着呢。” “哦,好的。”怪不得不见他,原来是在下面等着。 “不过,有那么一位女朋友,您也真是不容易呢。您保重。” “啥?女……” 我一下子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原地愣了数秒钟。 “等一下、您说什……” 慌忙试图更正,然而樱井已经从楼梯下去了。 “搞什么啊,一个个都……” 我不满地嘟囔着,声音乘着风从楼顶离去。 “……回去吧。” 眯起眼睛眺望开始西斜的太阳,我扭了扭头活动筋骨。虽然不愿意和方才吵了一架的山田碰面,但值班时间还剩二十分钟,还有交接班,我必须回一趟急救部。 “喂,小鸟!” “呜哇!” 听到身后近距离传来的 声音,我不由得发出古怪的惊叫。慌忙回过头去,只见鹰央吓得身子后仰。 “干什么啊!叫那么大声,吓我一跳!” “被吓一跳的是我啊。请不要一声不吭地站到别人身后。您怎么了?刚才不是在想事情吗?” “想完了。我全都知道了。” “全都知道了?”我惊得睁大了眼睛。 “没错,剩下的只有验证了。小鸟,把下周六空出来。” “下周六?怎么,您该不会又要潜入那个教团吧?” “挺聪明的嘛。” 我半开玩笑地讽刺,然而鹰央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哎?啥?您真的要再去一次吗?去干什么?” 陷入混乱的我慌不择言。只见鹰央舔了舔嘴唇,稚嫩的脸庞上露出与之极不相称的妖艳笑容。 “当然是去和那个骗子一决高下了。” 2 “……累死我了。” 我没有理会身后的声音,继续走着。 “……累死我啦~” 同样的话再度响起,只不过带上了更多怨恨的语调。我停下脚步,转过身去,看向t恤加短裤、一副放暑假的小学生打扮的鹰央。那戴着副墨镜的脸上,被开始西斜的太阳染上橙色。 “说要来这儿的还不是老师您吗。别嘟囔了,快点走吧。” 与樱井交换情报的第二周的周六,我和鹰央踏上通往大宙神光教总部的山路。不知为何,鹰央坚持把车停在山脚下,徒步走上山路,而不是像上次那样直接开到停车场。 “可我真的累了啊。”她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您不是小学生了,请不要埋怨。谁让您一直猫在家里,缺乏运动。这也算是个好机会,正好多走一走,锻炼锻炼身体。” 听到我难以反驳的话语,鹰央扬起视线,投来饱含恨意的目光。 “……背我。” “滚。” “背我一会儿能死啊,小气鬼。” 鹰央嘟起嘴。离开“家”时,她背着硕大的背包。我刚要继续朝前走,只见她将墨镜下拉到鼻尖,露出遭到遗弃的小狗一样的可怜目光。 “哎,真是。”我只好再次转过身,来到鹰央身旁,朝她细瘦肩膀上的背包伸出手。 “我帮您背行李,这总行了吧。” 鹰央的表情一下子亮起来,二话不说地卸下背包递给我。我接过来,顿时惊讶于它超乎想象的重量。 “您这里面都装了什么啊?” “是今晚用得上的东西。”鹰央满意地转动得到解放的双肩。 今晚用得上的东西?我的脸上是与鹰央完全相反的僵硬表情。 我完全不知道今天她究竟想要干什么。上个礼拜,鹰央说要再一次潜入大宙神光教的总部后,直到今天,我再三询问她的打算,然而每次都被她糊弄过去,没有得到一点说明。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不安的情绪在胸口翻滚着。 “很重吗?”鹰央的脚步肉眼可见地变得轻快。 “还好。我可是经常锻炼身体的。” “经常锻炼的话,就不能连我也一块背着吗?我体重还不到四十公斤,你的话应该不费事。” “少臭美。” 我们一边聊着一边走,十几分钟后便看到了正门和停车场。 “找个地方进树林里去。万一被发现可就麻烦了。” 大概是看到终点变得开心了,鹰央语气坚定地说着,离开道路,大步走入树林中。 “……果然是打算做见不得人的事情啊。” 我垂下双肩,跟在鹰央的身后,也走进树林中。多少料到会变成这样了,真正的问题是明知会如此却还是傻乎乎地跟来的我。本来应该在上个礼拜鹰央说要去教团总部的时候就干脆彻底地拒绝的,可…… 我看着在树林中步履蹒跚地前进的鹰央那娇小的后背。就算我拒绝一起跟来,她今天也会想个办法来到这儿吧。明明平时像冬眠的熊一样不愿活动,一旦打开开关就会展示出惊人的行动力。在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数个星期内,我不止一次目睹了鹰央的这一面。 如果鹰央独自潜入教团,不难想象她会在某个环节出错而失败得一塌糊涂。小巧的脑袋里塞满了无穷无尽的知识的她,却令人难以置信地缺乏常识,过于奇特的言行举止让她鹤立鸡群,无法融入集体中。我再一次将肺中沉积的气体用力吐出。 到头来,我就是没法放着这个让人操心的上司不管。一边哀叹着自己老好人的性格,我一边朝昏暗的树林中走去。 “到了。” 在林中走了约二十分钟后,鹰央喘着粗气说道。一直注意着脚下的我抬起头,只见在无数的树干之间隐约可看到教徒们居住的宿舍楼。 “我们就在这儿等到天黑。把行李给我。” 鹰央靠着粗壮的树干,滑坐在树根上。 “哎呀真是,坐在那上面裤子会脏的。” 我无奈地皱起眉头,将沉重的背包递给鹰央。 “小鸟你很啰嗦哎。”鹰央嘟着嘴接过包,放到膝盖上,开始在里面翻找。 “您在做什么?” “给。”她掏出什么东西,丢给我。 “这是……” 一套藏蓝色的运动服,胸口处画着显著的星星标志——这是大宙神光教的出家教徒们平时穿着的作业服。 “大宙神光教的官方运动服。穿着这衣服进去,就不会那么显眼了。” 鹰央从背包中拽出自己穿的小号运动服。 “您是从哪儿搞来的?” “网上买的。那个叫大河内的男的还挺会做生意。” 宗教团体开网店?他们是不是想得有点太轻巧了? “……干什么呢?”我呆呆地盯着运动服,这时鹰央冷冷地丢来一句话。 “嗯?” “我要换衣服了,你给我找个没人的地方也换上。” “哦,好。”我拿着衣服起身。 “……不许偷看。” “谁偷看啊!”刚要躲到另一棵树干后面的我不由得抬高了嗓门。 “你不偷看吗?”鹰央眨了眨眼,似乎是打心眼里觉得意外。 “那当然了。您到底有多不相信我啊。”她为什么会觉得意外? “因为之前看的书上写着,所有的男人都会偷看女人换衣服……” “不许看那些没用的书!” 我拍死手背上的一只蚊子,只见手心上涂满了鲜红色。还是晚了一步。我烦躁地把手心在裤子上蹭了蹭。 和鹰央藏在树林里已经过了半个钟头。太阳已经落山,周围变得一片黑暗,来参加生活体验的人们因农活而累得筋疲力尽,差不多该回到前方的宿舍楼里了。 这段时间内,鹰央几乎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建筑物,她的侧脸上却是写满了深刻的烦恼和纠葛。她到底是怎么了? 看着她的模样,我试图向她搭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时,鹰央依旧盯着前方,缓缓地开了口。 “……小鸟,你……有没有向患者告知过癌症晚期的消息?” 我第一次听到她如此软弱无力的声音。 “咦?您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快点回答,你有没有告知过癌症晚期的消息?” “呃,当然了,有过好几次。毕竟以前是当外科医啊。” 现代的外科是与癌症的抗争。我也曾数次担任癌症患者的主治医,其中也包括发现时已无力回天的病例。 “是吗……我没有过。” “ 您从没有告知过癌症晚期的消息吗?” “不只是癌症晚期,我从没有告知过任何不治之症的消息。我偶尔会在门诊中见到患有als的人。我当然能立刻诊断出来,但只是写院内转诊信,把患者转到神经内科而已。我从没有向患者说明过那是怎样的疾病,继续发展下去会是什么样。” als(amyotrophicteral sclerosis)——肌萎缩性侧索硬化症,是一种严重的神经系统疾病,会导致肌肉发生萎缩。目前尚未存在有效的治疗方案,患者全身的肌肉会逐渐失去力量,直至无力维持呼吸。 (永琳:根据国际疾病分类标准icd-11,als为mnd(motor neuron disease,运动神经元疾病)的一种,在一些国家二者常指同一种疾病。mnd又名渐冻人症,在美国又称卢伽雷症,以患有此病的棒球运动员卢伽雷(lou gehrig)命名;另一患有此病的著名人物为英国理论物理学家斯蒂芬·霍金(stephen hawking)。) “为什么?”我多少猜到了原因,但还是问道。总觉得鹰央希望我这样做。 “你也明白的吧。如果是我来说明,患者恐怕会绝望。我可以比任何人都更详细地说明疾病,但那只是陈列已知的事实而已。察觉患者的心境,尽可能减小给患者带来的冲击,同时充分说明情况,我不会那样做。不……是做不到。” 鹰央语气平淡地说着,她的面庞上写满了寂寥。 “可是……确实老师不擅长向患者说明病情,但能诊断出一般的医生看不出来的疾病不是吗。” 我慌忙出言安慰。鹰央依旧面向前方,只是将视线转向我。 “你认为告诉患者比较好吗?” “什么?” “你认为告知患者是必要的吗?现在,通知癌症是理所当然的。统计结果显示,让患者明了病情,有助于提高患者的生活水平。你是怎么想的?如果你患了癌症,进行到了末期,你希望知道自己的病情吗?” 曾经有一段时间,医生视通知患癌为禁忌。然而在现代,除非情况特殊,医生一定会如实告知患者的病情。 如果我患癌到了晚期,来日无多,我是否想知道这个事实? “……是的。我希望知道。” 思考了数秒后,我明确地回答。若接到通知,一开始或许会沉浸于死亡的恐怖中,甚至会觉得不知道更好。但即便如此,我也不愿至死都被蒙在鼓里。我想明确地知道自己余下的寿命,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是吗。” 鹰央重新看向前方,缓缓点了点头。我等着她继续说,然而她紧抿着嘴,没有再说一句话。 “那个……您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实在耐不住沉默的压力,犹豫地开口问道。 “不,没什么。……好,他们来了。” 鹰央扬起下巴。我抬起头,看到有数十名穿着蓝色运动服的人进入前方的建筑里。是来参加生活体验的人们,他们的脸上无一例外写满了疲劳,同时还带有一丝满足感。 “好,走吧。” 看到所有人全部进入建筑后,鹰央站起身,朝向建筑走去。她的脸上已不见了数分钟前的黯淡神色。 “那个,我们去哪儿?” “当然是那个宿舍楼里了。” “呃,您也不事先说一声……我们去那里干什么?” “烦死了,闭上嘴给我跟上来。” 鹰央出了树林,挺胸抬头地走向建筑,丝毫无意掩藏行踪。 “等、等一下老师,这样会被人发现的。”我慌忙追在她身后。 “放心,就算有人看到,也会以为我们是这儿的教徒。”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自信。来到参加者住宿的三层建筑后,鹰央打开大门,进入内部。真的没事吗?我一边感到难以言喻的不安,一边也跟着走了进去。 入口的旁边就是楼梯,通往参加体验者住宿的二楼和三楼,但鹰央没有理会,而是径直沿着走廊前进。到底是要去哪儿? 她来到大约位于走廊中间的一扇门前,停下了脚步,微微推开门,窥向里面。门旁的一个标签上写着“食堂”。 “好,里面没人。你就在这儿守着。”鹰央悄声说。 “守着?您要在里面做什么?” “少废话,照我说的做。如果有人要进来,就敲两下门。” 说完,鹰央便推开门钻了进去。 “……到底是搞什么啊,真是。” 解释一两句能死啊。我脑中冒出把鹰央丢在这儿自己闪人的念头。就在这时,走廊最深处的一扇门打开,从里面出来一个人。看到那个人的瞬间,我只觉大脑一片空白。 那是一名约摸三十岁的女性,一边走一边懒散地揉着肩膀。我认识她。她正是我和鹰央参加生活体验时,给我们当导游的女子。 女子逐渐朝我走来,浑身散发出疲劳感,与当导游时充满活力的样子截然相反。我低下头,试图躲过她的视线。 然而,我这么一个大块头的男子呆呆地立在走廊,实在是很显眼。女子漫不经心地抬起头,看到我的脸后,愣在了原地。 “咦?你是……”女子狐疑地眯起眼睛。下一瞬,她便杏目圆睁,“啊——!”地指着我大声叫道。 “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女子大步走到面前,气势汹汹地指着我的鼻子问道。 “呃,那个……” “怎么回事?难不成那个女的也在这儿吗?你这身衣服怎么回事,不是出家教徒穿的吗!”女子激动得连珠炮似地说个不停。 怎么办?该怎么蒙混过去?我拼命转动脑筋,终于放弃似地大声叫道:“我入教了!” “……入教了?”女子狰狞地吊起来的眼角逐渐下降,恢复成圆形。 “是的,我前几天刚加入了。那天的体验实在是太感动了,我无论如何都要接受神罗大人的教诲!” 我的舌头擅自动了起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那、那个女的……你的未婚妻呢?” “我和她……已经分手了。她不能理解这个教团和神罗大人的伟大之处,我不愿意继续和那样的人在一起。” 听到我的话的瞬间,女子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双手握住我的手。 “太美妙了!您也终于醒悟了,这真是太美妙了!和那个女人分手,实在是美妙的选择。抛弃未婚妻,皈依神罗大人,真是美妙的信仰!” 她不停地叫着“美妙”,我不由得向后仰去。 “那,您在这里做什么?” 女子冷静下来后,握着我的手继续问道。 “呃,那个……我被叫来帮忙给参加体验生活的人们准备晚餐。” “哦哦,这样啊。那就请加油工作吧。我在晚饭之前回房间休息一会儿。以后就请多多关照了。” 女子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走向出口。好险啊。看到女子的背影从入口消失后,我才松了口气,双手撑在膝盖上。 下一瞬,门猛地被打开。我来不及躲避,被门扉狠狠撞在脸上,疼得眼前直冒金星。 “怎么了?”鹰央小巧的身子从门中钻出来,看到捂着脸的我,不解地问道。 “您开门的动作能不能轻一点?您也知道我就在外面吧。” “哦,抱歉抱歉。已经结束了,我们快点从这儿出去吧。” 鹰央丢下仍在揉着脸的我,径自走向出口。 “您在里面做了什 么?”我捂着脸,跟在她的身旁。 “是咖喱。”鹰央瞟了我一眼,嘟囔道。 “什么?” “我说,今天的晚餐也是咖喱。” “是咖喱会怎么样……?” 这人难不成是被咖喱的味道勾过来偷吃了吧? “果然晚上就要吃咖喱啊。” 不知为何,她诡异地一笑,舔了舔嘴唇。 温暖的夜风拂过脸颊。夏季的风中带有更多的湿气,不仅没有吹去身体的热量,反而让舒适指数进一步下降。我瞟了一眼身旁匍匐在地上的鹰央。 “老师,您差不多该解释一下了吧?您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刚才在宿舍楼里您做了什么?” 我说出在这数十分钟内不知问了多少次的问题,然而鹰央的回应只有一个——沉默。 我露骨地叹了口气,跟着鹰央一块儿趴在地上,略微掀起面前的一块帷幕,窥向里面。昏暗的半球形空间内,坐着穿有蓝色运动服的人们,茶褐色运动服的男子们正向他们分发纸杯和小胶囊。 离开参加体验者们住宿的建筑后,我们和上次潜入这里时一样,躲在“礼拜堂”的后面,已经待了近两个小时。参加者们吃完了晚饭,正聚集在礼拜堂体验仪式。 “老师,您差不多该告诉我了吧。我们究竟要在这儿待到什么时候?如果您什么都不解释的话,我可要回去了。” 我压低声音对鹰央说道,但没有掩藏语气中的烦躁。快要不能忍了。鹰央终于抬起头,满脸疑惑地看向我。 “到底想让我解释什么?你从刚才起就一直说着解释解释,又不说让我解释什么。所以才一直没搭理你。” 那你就那么说嘛,别不搭理啊。 “所有的事情。为什么把我带到这儿,刚才做了什么,我们在这儿等什么。” “你想让我把那些都解释吗?”鹰央眉头紧锁。 “当然了,我都陪您这么久了。” “全都解释清楚很花时间的。反正马上就能明白了,而且……我不太擅长给别人解释。” “不擅长解释?难道您的意思是,我脑袋太笨,想解释得让我明白很难吗?” “唔,也有这个原因。”鹰央坦然地回答。我的脸颊不住抽搐。忘记了跟这人挖苦没有用了。她继续说道,嘴撅得像鸟一样尖。 “而且,我不知道别人对事物的理解到了什么程度,总是会认为大家都和我一样明白。” 看到鹰央低着头扬起目光的样子,我不由得心生怯意。难道说我又为难她了吗?她虽具有无与伦比的智慧,却不懂得推察他人的心情。对于这样的她而言,给别人解释事情,或许比我想像的更加困难。 “……您刚才说‘马上就能明白’对吧。” “嗯?哦,说了。” “那您的意思是,马上会发生什么事情,就算不听您解释,只要看了就能明白为什么要来这儿,对吗?” “嗯,没错,就是那个意思。” “……那我就等吧。反正马上就知道了是吧。” 鹰央眨了眨眼,然后露出恶作剧成功的小学生一般的笑容。 “没错,马上就知道了。仔细看清楚。” 鹰央再次趴到地上,掀起幕帘朝里面窥去。我也效仿她的模样,再次看向室内。 室内的照明已关闭,天花板上映出浩繁的星空,隐约能听到治愈音乐舒缓的旋律。众参加者仰望着头顶的景象,目光中满是期待与不安。小鸟啼鸣般的音乐逐渐增大音量,会场内出现各色的激光。众人的兴奋加剧了一层,连在外面窥视的我也能察觉到。 前方的香坛上飘出袅袅烟雾,神罗即将登场。这时,我发现了情况异常。参加者们的情绪过于安逸了。三个星期前的仪式中,进行到这一步时,参加者们已经开始发出奇怪的叫声,然而眼下的会场内,众人只是冷静地躺在椅子上。 我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背景音乐的音量又增大了一层,舞台上出现了面前罩着黑纱的女子。看到神罗出现,参加者们发出絮絮低语,变得兴奋起来,却无人表现出异常的举止。 神罗缓缓揭开脸前的面纱,露出下面的容貌。 “没关系,请冷静,不必害怕。放松身心,接受‘它们’吧。‘它们’绝不会伤害你们。来吧,敞开心扉。” 和我参加的时候一样,神罗开始讲述,然而众人反应平平,只是面面相觑,表情困惑。大概是察觉到了异常,站在会场后方的男子们开始显得不安。 “‘它们’就在身旁,能感觉到吧。‘它们’的形态各异,每个人眼中看到的样子都不同。这是因为‘它们’存在的维度比我们高得多。没错,‘它们’遥不可及,又近在咫尺。用你们的心去看‘它们’,用你们的心去聆听‘它们’的声音。” 神罗的语气变得热切,然而场内的气氛却与之相反,开始逐渐冷却。原本面露期待的参加者们,也接连表现出讶异和不满。 “你看舞台旁边。” 身旁的鹰央悄声说道。我依言看去,只见大河内和之穿着一如既往的笔挺西装站在那里,不过脸上僵硬的表情清晰可见。看样子,他也没有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好,小鸟,走吧。”鹰央拿起身旁的背包,猛地跳起来,拽住我的手。 “去哪儿?” “跟我来就知道了。快点走,别磨蹭。” 果然还是不肯解释。我只好被她拽起来,跟在后面。鹰央毫不犹豫地来到上次入侵时触发了警报的牧场。 “不行啊,老师,再往前走就会有警报。” 来到牧场周围的木栏数米远的地方,我按住鹰央的肩膀。 “那种事我当然知道了。”鹰央把背包放在地上,开始在里面翻找,很快拿出一个护目镜一样的东西。 “那是什么?” “看了不知道吗?红外夜视仪。” “红外夜视仪?” “没错。漂亮吧。这玩意儿可贵了呢。” 鹰央戴上夜视仪,开心地叫着,却因意料之外的重量晃了两三步才站稳。我慌忙扶住她的身体。 “很贵……这东西是您买的吗?” “网上没有买不到的,只有想不到的。有一家商店专门出售美军的淘汰品。” “美军……那,您拿这东西是要干什么?” “这是红外夜视仪啊,当然是用来看红外线的。那儿的警报装置发出红外线,戴上这个就能看得一清二楚了。” 鹰央指向木栏上方空无一物的位置。虽然我什么都看不见,不过恐怕正如鹰央所说有红外线。她是打算借助红外夜视仪躲过警报装置,侵入牧场内部吗? “好,趴到地上。”鹰央缓缓沉下身子,趴在地面上。 “咦,我们不进去吗?” “怎么进去啊,那么多红外线挡着呢,你看不见吗。” “……当然看不见了。” “哦哦,也是。总之快点趴下,你那么大的个子太显眼了。” 我无可奈何地趴在鹰央身旁。一股泥土的味道刺激着鼻腔。 “就在这儿等。”鹰央戴着夜视仪,悄声说道。 “等?等什么?” “少啰嗦,马上就明白了。” 她的语气不容置喙,我只好闭嘴。戴上了夜视仪的鹰央比平时更让人难以觉察她的表情。我趴在她身旁,忍受着沉重的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那个,老师。”我悄声对她说道。 “干嘛啊,你不是说不用我解释了吗。” “不,不是解释,我只是想知道一件事。刚才 那个仪式里,他们没能和外星人‘接触’,是您做的吗?” “没错,是我做的。”鹰央用双手扶正有些歪了的夜视仪。 “您是怎么做的?那个仪式和外星人不是没关系吗?” “外星人?说什么傻话呢。那明摆着是为了从教徒手里骗钱的表演啊。”她戴着夜视仪,转头看向我。 “那、那个,我们在仪式上看到的东西是什么啊?” “是药物。我们被喂下了致幻剂。” 鹰央的语气里满是不耐烦,她的回答则是最简单、最容易想到的答案。 “咦,我们被下药了?不,可是,警方搜查的时候不是什么都没发现吗。他们真的把药藏起来了吗?” “没错,藏在了找不到的地方。不,应该说是看到了也不会起疑的地方。那个男的想法还挺有意思。” 鹰央开心地哼了一声。 “发现违禁药物也不会起疑?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地方啊。而且茶和胶囊里面不是什么药物都没检测出来吗?” “你好吵哎。说到底,不还是想让我解释吗。真是,好好想一想就能想明白吧。他们养马啊,马。正常来说不是养牛吗。为什么会养马?” 鹰央在我面前不停地挥手,像是在赶走一只恼人的蚊虫。 没养牛,而是养马?确实,这个教团的领地里养了很多马,可这与药物有什么关系? “……走吧。”突然,鹰央站起身来,朝牧场走去。头上戴着沉重的夜视仪,迈出步伐时摇摇晃晃。 “啊、老师,再往前走的话会发出警报……” 我慌忙站起来,按住了鹰央的肩膀。鹰央转过身,双手托着夜视仪,将其举起来。仪器的尺码似乎比她的头部大了许多,被她轻而易举地摘下了。 “已经没事了。他把警报解除了。” 鹰央抱着夜视仪,将双手指向牧场。定睛一看,只见领地外面的路灯依稀勾勒出一个人影,手上拎着一个摇摇晃晃的东西,正在朝牧场深处跑去。 “那个建筑是……”察觉到男子的目的地,我不由得皱起面孔。那是位于牧场最深处的建筑,即…… “好了,马上就要到高潮了。”鹰央将手中的夜视仪丢到一旁,抓住了围绕着牧场的木栏。 “您是说去那里面吗?”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抬高了。实在是不愿意靠近那个地方。 “不想知道真相的话就在这儿等着吧。我一个人去。” 鹰央瞥了我一眼,将双臂向两侧平举。 “去,我也跟着去总行了吧。”我叹了口气,伸手抓住她的侧腹,举起身子放到栅栏另一侧。 “刚才的那个人影是……他吧。”我跟着越过栏杆,问向鹰央。 “‘他’指的是谁?你的提问总是很模糊,我很难回答啊。” 鹰央没有回头,继续朝向建筑物走去。无言以对的我看着她的后背,头脑中浮现方才跑入建筑的人影。纤瘦的身躯,加上那身衣服,毫无疑问就是他。 他为什么偏偏会出现在那里?难道说违禁药品就藏在那里面吗?确实,搜查员在调查那儿之前或许犹豫了一瞬,但他们是专业人员,没有理由不去调查那里。 怀着心中愈发膨胀的疑虑,我跟着鹰央穿过牧场的草地,靠近人影消失的建筑入口。还剩二十米远的时候,一股恶臭窜入鼻腔,我反射般捂住了鼻子。随着靠近建筑,刺鼻的气味愈发浓烈。这也难怪,毕竟这座建筑是为了贮存“那个东西”而建造的。终于,我们来到建筑前,我捂紧鼻子,抬头看去。 “堆肥屋”——建筑的入口处写着硕大的三个字。收集的马粪会暂时堆放在这里,准备用作肥料。或许是因为饲养了太多的马,形为立方体的混凝土建筑物和一座小体育馆差不多大。 沉重的铁门打开了一条缝,大概是方才的那个人进去后没有关紧。从缝隙中漏出荧光灯的照明和浓烈的粪臭味。这味道实在是太感人了,泪水不由得模糊了双眼。 “好了。”鹰央把手伸进运动服的口袋里摆弄了好一会人,然后伸手要去推入口处的门。 “请、请等一下。”我不由得出声制止。 “又怎么了?”鹰央把手放在门上,朝我投来险恶的目光。 “那个……真的要进去吗?” “废话,你以为我们为什么来这儿。” “呃,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而且我说老师,您就不觉得这个味儿难受吗?” “味儿?”鹰央翕动鼻翼嗅了嗅。“哦,确实有点不对劲。” “有点?” 之前就觉得,这个人虽然视觉和听觉很敏锐,但嗅觉明显迟钝。怪不得好几天不洗澡也不觉得有事。 “少啰嗦,进去。” 鹰央握住铁门上沉重的手环,仿佛拖拽渔网一样将身体向后仰去。大门被缓缓拉开,同时一股比方才浓烈得多的恶臭扑面而来,席卷全身。我紧咬牙关,硬是在这杀人般的气场中坚挺着没有倒下,透过泪水涟涟的双眼看向堆肥屋的内部。 惨白的灯光下,穿着茶色西服的纤瘦身躯的男子被照得清楚,他的嘴上是一副黑色的面具。那是防毒面具。刚才在远处看到的时候拿在手里的原来就是这个。这么说来,樱井说过在教团里发现了防毒面具。只不过没想到,它不是用来过滤毒气,而是抵挡恶臭。 男子颀长的身躯僵住了,颈椎宛如锈住一般缓缓转过来。下一瞬,比荧光灯亮得多的炫目闪光照亮了四周。 “游戏结束(game over)了。” 鹰央双手举着数码相机,冲着呆站在堆肥屋中央的大河内和之说道。 3 堆肥屋的内部被混凝土块分隔,中央是一条宽阔的通路,向两边伸展出更细的支路。混凝土块围成的区域内,堆满了大量的肥料。 “你……” 戴着面具的大河内呆呆地嘟囔。鹰央仿佛是在取笑一般,不停地朝他按下快门,闪光灯反复照亮了建筑的内部。 “住手!不许拍!为什么你会在这儿!?” 大河内戴着面具闷声叫道,同时伸出双手遮挡在面前。我的嗅觉也终于麻痹,注意到了大河内的手中拿着某个白色的物品。 “我上次说过的吧,如果你是在耍诡计,我会把它挑明。” 鹰央得意地后仰身子,挺起胸膛。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大河内压低了声音。 “听不懂?听不懂什么?你还不知道刚才的仪式为什么失败了吗?” 她的语气里满是戏弄,大河内一言不发地皱起眉头。 “怎么不吭声了?没错,就是我,是我干的,我毁了你那个蠢到家的仪式。你的想法其实不错,整个系统很精巧,不过也到此为止了。今天,你的教团就会彻底崩溃。你真是够蠢的,如果没像这样急着赶来,说不定还能有方法蒙混过去。” 大河内紧盯着忍俊不禁的鹰央,低声开了口。 “你在……说什么?不说这个,你们未经许可擅自闯入教团领地,请你们马上离开,不然……” “不然会怎样?打算报警吗?好啊,去叫警察来吧。有本事就去叫啊。” 鹰央唱歌一般开心地说道。大河内从面具下发出低吟。 “那个……老师。”我小心翼翼地问向鹰央。 “干什么啊,人家正在兴头上呢。”鹰央收敛笑容,不满地瞪着我。我知道她乐在其中,但实在受不了像个透明人一样一无所知地待在这里。 “呃,那个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压低声音问道,只见鹰央把硕大的眼 睛睁得滚圆。 “还不明白吗!?这是马粪啊!稍微想一想就能明白吧。” “呃……我怎么想都没想明白。” “脑子真是笨啊。那个男的手里拿着的东西,就是让我们在仪式上产生幻觉的药。” “咦?”我反射般看向大河内的手。大河内立刻将右手藏到身后,显得有些尴尬。 “可是那个茶和胶囊里面不是什么药物都没有吗?那他们是怎么给我们下药的?难道说是仪式中焚烧的香里面含有什么物质,所以他们才需要防毒面具……” “你是脑残吗?如果是烧的香有问题,那负责管理仪式的那些男的应该也会出现症状才对。而且当时也没有人戴面具。” “您说得是……” 茶,胶囊,香——如果这些都没有问题,那药物究竟是藏在哪里?我不记得那时还吃了别的什么东西……正当我思考时,鹰央竖起左手的食指。 “是咖喱。” “嗯?咖喱?” “没错。晚饭时吃了咖喱,药就混在那里面。那些显然可疑的药茶、胶囊和香,都是为了把我们的注意力从咖喱上面转移开。” 鹰央缓缓转动食指,在空中画出圆圈。 “啊……”我张开嘴,却只能发出呆呆的叫声。确实,在仪式之前吃下的不只是茶和胶囊。仪式前的晚餐时,我们饱饱地吃了一顿咖喱。 “申请参加体验活动的人要填写一张调查问卷。那个不仅仅是为了筛选有钱人或入教的可能性高的人,最重要的目的还有一个,那就是筛选出确实能够下药的人,即喜欢吃咖喱、或是对咖喱不感到排斥的人。我说的没错吧?” 鹰央转向大河内,后者的目光躲躲闪闪。这么说来好像确实,在无数的问题中掺杂着一条“您喜欢吃咖喱吗?”。 “白天让我们干农活也好,中午只给我们吃饭团也好,不允许我们自备食品也好,都是为了一个目的——让我们又累又饿,开开心心地吃晚上的咖喱。” 鹰央继续逼问沉默的大河内。 “……咖、咖喱里面下药了?到底下了什么药?我们教团里面没有任何违禁药品,警察已经证明我们的清白了。” 大河内的声音有些尖锐,他的脸上已经不见了之前的游刃有余。 “那是因为警察的搜查目标是lsd,而且你已经派一名教徒告诉警方假的藏药地点,所以警方才没有找到这儿来。” “你是说我预料到警方不会搜查这个堆肥屋,所以把违禁品藏在这儿了吗?这又有谁能保证呢?” “我说,你为什么要养马?”忽然,鹰央问出一个不明就里的问题。 “你想……说什么?”大河内的语调十分生硬。 “就算警方搜查这里,对你来说也不会构成什么问题。我从一开始就感到很奇怪,为什么这个教团会养这么多的马?马是一种很敏感的动物,养起来比牛更困难。从效率上讲,应该是养牛更方便,也更划算。” “这是……‘它们’的指示。马是高贵的生物……” “少扯淡了,你这个骗子。你真正想要的不是马,而是堆在这儿的马粪。” 鹰央指向大河内身后堆积如山的肥料。大河内的表情变得更加僵硬。“马粪?”听到意料之外的词,我不禁叫出声。 “你怎么还没明白?” 鹰央露骨地叹气表示不满,然后拖着脚步走向堆肥屋的中央。哎,要进到里面去吗?我犹豫了一瞬,然而大河内就在前面,我不能不跟着。我只好下定决心,跟在鹰央的身后,踏入堆肥屋。 鹰央进去后,来到通路旁边一个比她矮一头的混凝土台边,双手撑着边沿,向前探出身子,窥向里面。 “您在干什么!?多脏啊!” “哦哦,有了有了。” 她把手伸进堆积的肥料中,拽出什么东西后,把它一下子递到我的面前,我不由得向后躲开。 “……蘑菇……姬菇?长在那里面的吗?” 鹰央的手中是一株白色的蘑菇,细柄,菌盖直径约两、三厘米。 “没错,是蘑菇,里面还长了不少。不过这可不是姬菇。对吧?” 她故意顿了一顿,然后扬起嘴角。 “这是近蓝盖裸盖菇(psilocybe subcaerulipes)!” “……近蓝盖?” “喂,近蓝盖裸盖菇啊,你应该知道吧。俗称迷幻蘑菇(magic mushroom)。” “迷幻蘑菇!?”我睁大了双眼。 “这么说才能明白吗。以后连学名也要一块儿记住才行啊。这是近蓝盖裸盖菇,伞菌目球盖菇科裸盖菇属的蘑菇。它含有大量名为裸头草碱(psilo,又称裸盖菇素)的致幻成份,摄入体内会导致不快、恶心、眩晕、麻痹等症状,持续约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之后会产生幻视、幻听、四肢无力、失去时空感等与摄入lsd时相同的症状。” 鹰央一如既往地像念词典一样流畅地说出相关知识,然后将手中的蘑菇丢到混凝土块中,微微一笑。 “上次我们吃的那顿咖喱,里面可是放了不少配料啊。” 我随着她的话,回忆起三个星期前的晚饭。确实,里面放了许多的配料,土豆,胡萝卜,茄子,鸡肉,……还有,蘑菇。 “难道说,咖喱里面放的蘑菇就是……” “没错,就是在这儿采摘的近蓝盖裸盖菇。” 没想到吃的居然是用马粪种出来的蘑菇…… “怎么了?表情那么古怪。” “因为,那可是用马粪养出来的蘑菇啊,那种东西……” “其它可食用的蘑菇里,应该也有用马粪栽培的品种。” 鹰央亲切地教给我十分不必要的小知识。 “可为什么要特地用马粪?” “近蓝盖裸盖菇属于嗜粪菌,也即它们靠分解粪便而生存。而马粪是近蓝盖裸盖菇最适宜的培养地。” 她看向无言地立在一旁的大河内。 “自古以来,裸盖菇类便用于宗教仪式,用于引发各种宗教性的体验。不止如此,近蓝盖裸盖菇虽然属于麻醉品受到管制,但在本州一带可自然生长,尤其喜好马粪。就算被警方搜查发现,只要坚持说是自然生长的,就很难立案。换句话说,只要在需要时到这里收割,给教徒和体验生活的参加者吃下,就很难被追责。而且,警方的强制搜查通常发生在白天,所以在日落时收割,当晚全部吃完,就不会有问题。哎呀,这个主意还真是周到。” 鹰央继续说道。 “在仪式上看到的幻觉,大量饲养的马匹,在警方的搜查中没被发现的药物,还有警备森严的牧场——从以上这些,我怀疑你在领地里种植裸盖菇。但是,堆肥屋周边有红外线警报装置,想偷偷潜进来很不容易。所以,我对今天的咖喱动了手脚,结果你果然担心蘑菇出了问题,跑到这里来了。我还以为你会派手下过来,没想到是你亲自前来,想必你是相当焦急。你漏算的这一步,对我来说倒是好消息,恰好拍到了最关键的证据。” “那个,您说动了手脚,具体是怎么做的?” 我战战兢兢地插嘴问道。方才潜入体验生活参加者的宿舍时,鹰央大概是在寻找掺有致幻蘑菇的咖喱,并成功了吧。可她究竟是如何将那些咖喱变得没有毒性的呢? “是mao。”鹰央得意洋洋地回答。 “毛?”我呆呆地重复着那个单词,只见鹰央朝我投来鄙夷的目光。 “喂,你该不会是连mao都不知道吧?你还是个医生吗?单胺氧化酶(monoa mine oidase),可分解大脑中的血清素(serotonin)等物质。治疗抑郁症的药里面不是有单胺氧化酶抑制剂吗。” (永琳:神经细胞间通过神经递质传导兴奋。神经递质根据作用效果分为兴奋性和抑制性两种,分别使受体神经细胞的兴奋性升高或降低。血清素,又名5-羟色胺,是一种抑制性神经递质,因首先发现于血清内而得名。它主要分布在胃肠中,调节肠胃蠕动;脑内浓度亦较高。目前普遍认为,血清素与幸福和快乐感密切相关。忧郁或冲动易怒者体内血清素的含量偏低;动物实验表明,当注射血清素时,动物的攻击性明显降低。血清素通过单胺氧化酶氧化为对应的醛,通过醛脱氢酶氧化为5-羟基吲哚乙酸,最终由肾脏排出。使用单胺氧化酶抑制剂,可阻止血清素的氧化,从而保持体内血清素的浓度,对于治疗抑郁症有一定效果。) 哦,听她这么一说……怪不得没什么印象,因为外科用不着。 “裸盖菇中含有的致幻成份裸盖菇素,是一种与血清素极为相似的物质,当然也可以通过单胺氧化酶来中和它的毒性。上个礼拜,我拜托帝都大学生理系的朋友,制备了大量的单胺氧化酶,然后刚才把它们倒进咖喱里面了。” “那个,那种东西混在里面没关系吗?会不会导致脑内激素失衡……” “当然没关系了。酶是蛋白质,吃下去会在消化器官里被分解成氨基酸,不可能被人体直接吸收而保持活性。你在生物课上怎么学的?当然,如果是直接静注的话,或许会引起某些副作用吧。要不要下次灭菌后在你身上试试?”鹰央盯着我,目光中满是妖气。 “您在……开玩笑吧?”我的脸颊抽搐。这人说不定真的会做那种人体实验。 “证据……” 一直沉默不语地看着我和鹰央的对话的大河内,从防毒面具下发出小得几乎听不到的嘟囔。 “嗯?你说什么?”鹰央扬起嘴角,挑衅一般问道。 “你有证据来证明你刚才说的那些事情吗?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夜间巡逻。长在这里的蘑菇确实在法律上是违禁物品,但你刚才也说了,它们只是自然生长的。我只是偶尔看到长了奇怪的蘑菇,便摘了几个罢了。” 大河内用颤抖的声音辩解着。 “你这解释实在是太蹩脚了。仪式出现了异常后,你就立刻跑到这儿来了,连西服都来不及换掉。正常人哪里会穿着西服跑到这种堆了马粪的地方?之后洗衣服的时候多麻烦。而且,就算说是自然生长,这里蘑菇的数量也太多了,只可能是人工栽培的。还有……” 鹰央在运动服的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个小玻璃瓶。 “刚才在厨房里加入mao之前,我采取了一些咖喱的样品,包括其中的蘑菇。如果我把这个交给警察,会怎样呢?” 她晃动手中的瓶子,像晃动一个单摆。 “……你怎么证明那就是我们教团制作的咖喱?而且,你非法闯入私有领地,那个东西不会被采用为证据。” “没错,这的确没有法律效力,但应该足以让警方产生兴趣吧?就算不能起诉,也足够责令你把那些所谓‘自然生长’的蘑菇全都处理掉。没了蘑菇,你还能和外星人‘接触’吗?这个教团还能维持运营吗?” 鹰央宛如歌唱般开心地说道。大河内的脸颊不住抽动。 “你真的……打算把那个交给警方吗?如果那样做的话,我可会起诉你私闯民宅,搞不好你会失去行医执照。” “嗯?”鹰央收敛了笑容,歪起脑袋。“那又怎么样?” “你说怎么样……” 听到鹰央的回答,不只是大河内,连我也愣住了。 “我说过的吧。如果你是在诈骗,我会不惜一切,揭露你的所作所为。我可是说到做到的女人。” 鹰央冲愣到无语的大河内凛声说道。后者呆呆地盯着鹰央看了数秒,然后从面具下发出深深的一声叹息,脸上的表情如潮水退去一般消失不见。 “……都是你不好。” 他淡淡地嘟囔了一句,然后把手伸向身旁混凝土墙上安装的一个红色的机器。下一瞬,凄厉的警报声响起,和三个星期前鹰央触发的警报声相同。这意味着…… “老师,快逃吧。” 我抓起鹰央的手,然而她却岿然不动。 “急什么,我还有话要和他说。” “您在说什么啊!?再不逃的话……!” “又把那些男的叫来了,对吧。” 鹰央用眼角的余光瞟了我一眼,轻声说道,丝毫不显动摇。 “穿茶褐色运动服的男子们和别的教徒显然不同。想要栽培如此规模的近蓝盖裸盖菇,只凭一个人实在很难。他们是你的帮手吧?从教徒身上骗来钱,和他们平分。大概是你倒卖利他林的时候认识的地痞流氓吧?” “他们是虔诚的教徒,我说什么都会忠实地执行。” 大河内消失了表情的脸上,露出刻薄的笑容。 “当然会虔诚了,毕竟拿了你的钱嘛。然后呢,你打算让他们干什么?杀了我们吗?还是说把我们关起来……洗脑吗?” “……都是你不好。”大河内没有否定。 洗脑——我想起一个男子的身影,顿时毛骨悚然。说着“外星人的命令”而毫不犹豫地杀死了冲田的男子。大河内是打算把我们也变成他那样吗? “老师,我们快点逃吧!” 我再次抓起鹰央的手,比方才更用力地拽,试图带她离开堆肥屋。刚刚来到门口,我便皱起眉头。十数个人影正穿过牧场,朝这边靠近。照这样下去,不出一分钟,我们就会被包围。 我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是好。我一个人的话或许还能逃掉,可带上鹰央的话,铁定会被抓住。那,我一个人先逃走,找到帮手后立刻回来?这是最佳的选择吗?瞟了一眼身旁的鹰央,她正望着逐渐靠近的男子们,稚嫩的脸庞上毫无表情,纤细的四肢像极了营养不良的症状。 我究竟在想什么!我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将头脑中的想法丢到一旁。我是为了保护这个靠不住的上司才跟到这里来的,怎么能把保护对象置之不理! 男子靠近到能够辨别面容的距离,我下定决心,身体略微下沉。大学的六年里,我每天练习空手道,至今仍在坚持最低限度的锻炼,想打倒我可没那么容易。分泌的肾上腺素驰骋全身,我一边感觉着心跳加速,一边静静等着男子们。 十数名男子无言地把我们团团围住,盯着我们的视线比三个星期前更加锐利。他们大概也知道,我和鹰央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你这家伙……” 其中一名男子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他的颈部画有骷髅图案的纹身。我记得他,是在体验活动的第二天纠缠上来的男子。 “……露馅了吗?” 他冲我们身后走出堆肥屋的大河内问道。大河内粗暴地摘下脸上的面具,用力点了点头。男子们发出一阵骚动。 “怎么办?” “……把他们带走。” 听到纹身男子的发问,大河内挠了挠用发胶定型的头发回答。纹身男子的面孔扭曲起来,大概是为暴力行为感到兴奋。他从人群中走出来,逐渐来到我的面前。 “没想到你真的又溜进来了,就那么想和我玩吗。” 他双手插在运动服的口袋里,弯下腰,抬头打量着我。 “喂,说话啊。怕得不敢开口了?” 看到我沉默不语,他得意地低声笑道。 “……臭死了。” “啥?” 第四章 死亡天使的手术刀 1 “妈的,热死了……” 费力地打开门,屋内积攒的热空气瞬间涌了出来。进入办公室,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启动空调。随着咯吱咯吱的声音,老旧的空调开始徐徐送出温热的空气。我脱下白大褂,挂在椅子的靠背上,然后来到空调下方,享受扑面而来逐渐转凉的气流。明明到了晚上,室外竟仍接近三十摄氏度,封闭的小棚屋俨然一座桑拿房。 凉风逐渐带去了体内的热量。我看向墙上的日历,今天是八月最后一个星期六,距离大宙神光教的诈骗行为全部曝光已过去了一个星期。 事件发生的第二天,我和鹰央便被樱井叫到警局做笔录,然而却眨眼间就结束了。据樱井说,虽然大河内保持了沉默,但一同被捕的教团干部们却争先恐后地开口供述教团的所作所为,警方甚至无暇详细记录我和鹰央的陈述。 只不过,虽然绝大多数干部都承认了教团使用迷幻蘑菇进行诈骗的行为,但对于冲田被害一事却无人认供。 “哎,反正我们再催一催,早晚会有人开口的。” 回去时,樱井语气轻快地这样说道,然而我还是无法完全释然。哎,算了,接下来就是警方的工作了。感受着身体中的热意逐渐散去,我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星期六本来是休息,但今天我负责急救部的值班。明明到六点就该结束,却在最后一刻突然来了一名食管静脉瘤破裂而导致大量吐血的患者,我被叫去帮忙做内窥镜止血手术,结束时已过了晚上八点。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刚要伸手去拿书包,忽然抬起头看向窗外,只见从鹰央的“家”的窗户透出微弱的光芒。看着“家”,我揉了揉太阳穴。 事件明明已得到解决,鹰央的样子却仍有些奇怪,总是心不在焉,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问题。她经常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所以没觉得稀奇,但最近她陷入沉思时并没有表现得开心,而更像是在烦恼。 不过就算她那个样子,也没有影响到日常的工作。看到稀奇古怪的病症,或是从其它科室甩给综合诊断部的门诊患者,她仍然能够瞬间说出我闻所未闻的病名,给出诊断。我想着是不是该跟她聊一聊,然而总觉得鹰央不会喜欢被人担心,便一直没有开口。 等到下周如果还是那个样子,就去找她吧。我抓起遥控器,关掉咯吱作响的空调,准备离开办公室。刚伸手要去握门把手,这时桌上的内线电话突然发出响亮的铃声。这么晚了,搞什么啊。今天在急救部值了一天的班,累得要死,想快点回家休息。我决定假装不在。 十秒。……三十秒。……一分钟。……两分钟。 本以为过一会儿她就会放弃,然而铃声固执地响个不停。这时,从挂在椅背上的白大褂口袋里,发出传呼机的收件提示音。 “搞什么啊。” 听着回荡在屋内的不谐和音,我皱起眉头,取出传呼机。只见平时显示内线电话号码的屏幕上出现了一行文字。 “我知道你在屋里 快接电话 鹰央。” 难道这电话的另一头是……我战战兢兢地拿起话筒。 “太慢了!”我刚把听筒举到耳边,上司的怒吼便响彻耳道。“我可是看到你进去才打电话的,假装不在也没用。” 那你还打什么电话啊,直接过来敲门不就好了。 “那个,您有什么事吗?我打算回家了。” “喜欢酒吗?能喝吗?” “呃,酒吗?倒是不讨厌。” “那就来陪我喝吧。” “喝?喝什么?” “废话,当然是酒了。” “那个,老师您能喝吗?” “我可是酒坛子,多少都喝得下。”耳边响起充满自信的声音。酒坛子?鹰央?实在难以相信,凭那娇小的身躯怎么装得下那么多。 “呃……反正明天休息,陪您喝倒是没关系,不过这附近有喝酒的地方吗?” 说到底,鹰央真的能去酒店那种喧闹的地方吗?总觉得用不了几分钟就会歇斯底里地大叫“吵死了!”而跑出来。哦不,在那之前,或许会因那孩童一样的长相而被拒绝入店。 “说啥呢,当然是在我家喝了。” “哎,在那儿喝吗?可是在医院里喝酒有点……” “这儿是我个人的住宅,不是医院里面。我在这儿做什么都是我的自由。” “哦……”虽然不能完全同意,不过姑且先回答问题吧。可是,这么晚了还跑到女性家中两人独饮,是不是也不太合适? ……哎,算了。思考数秒后,我得出结论。在大学空手道部和外科等体育部门混迹多年的我,已变得很难拒绝上司发来的邀请。而且,对方虽是女性,但毕竟是那个鹰央。 “我这就过去。” “等一下。唔……你十一点十八分再过来吧。” 这又是个什么奇葩的时间点?我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晚上八点十八分,距离鹰央规定的时间还有三个小时整。可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老师您不是该睡了吗?” “喝酒自然是要喝到天亮了。” 不,这一点都不自然!我本以为只是喝个一两杯,然而照这个样子是要喝到吐血啊。有点后悔那么轻率地答应了。 “可为什么是三个小时后?” “现在家里还没有酒,刚刚在网上下了订单。我认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酒馆,他们说十一点十八分就能送过来。” “哦,您平时在家里不放酒啊。” “我有什么办法,我一放酒姐姐就发火,喊着‘不许把酒带到医院来!’之类的。这儿明明不是医院……” 鹰央嘟着嘴闹别扭的表情仿佛近在咫尺,清晰可辨。 “总之十一点十八分,不许迟到。” 不等我回话,她便径自挂断了。我把听筒放回电话上,露出苦笑。看样子,今晚是非要喝个通宵不可了。哎,无所谓了,反正明天也没什么要干的事。 “那就……”我拉开廉价的钢管椅坐下,启动桌上a4纸大小的笔记本电脑。还有三个小时的空闲,就用电脑打发时间吧。 我打开邮件终端。最近忙于大宙神光教的事情,都忘了检查邮箱了。打开收件箱,看到有两封来自大学医局的邮件。扫了一眼内容后,我接着打开标示有百余件未读邮件的垃圾邮件箱。 我快速浏览那些被分类为垃圾邮件的标题,这时注意到其中的一封邮件,不禁瞪大了眼睛。那是发自一个免费电邮服务器的邮件,发件人显示为“急救部 冲田克也”。 死人给我发邮件了!?我瞬间惊出冷汗,但看到发件日期,立刻安下心来。那是冲田被刺杀前的数日。这不稀奇,因是来自免费电邮的服务器地址,过滤规则自动把它划为了“垃圾邮件”,所以我时隔一个月才注意到。 将鼠标指针移到邮件标题,双击打开。屏幕上显示出邮件的内容。 “附件里是刚才说的那个研究的资料,你看一看。结果还挺有意思的。祝好。冲田。” 刚才说的那个研究?我盯着画面陷入回忆。“哦哦……”这么说来,冲田曾经邀请我一起写论文。题目好像是“院内患者病症突然恶化与抢救率的关系”来着?我冷静下来,打开附件中的电子表格文档。屏幕上出现了冲田整理的数据,详细记录着近几年来在医院发生的心肺停止的病例数和抢救率等等。这些是冲田花费数年收集整理的宝贵数据,如今冲田已不在人世,那么将这些数据化为论文后发表,或许就是我的责任。我这样想到。 正好,在去鹰央那里之前,就看看这些数据吧。我略微向前探出 身子,仔细阅读屏幕上罗列的各项数值。突然恶化与得到抢救的病例数量与百分比,按照各科和各住院楼分门别类,整理得一丝不苟。我撑着脸颊,滚动屏幕,继续看着数据。 然而,数分钟后,我便皱起眉头,仔细打量着画面。 有一部分数据明显不对劲。没错,是数据错了。这肯定是错的。 可是,那些如果没错的话…… 我将视线移向手表。现在刚过八点半,“那个人”说不定还在医院里。必须要确认这几项数值的正确与否。 我伸出颤抖的手,拿起内线电话的话筒。 2 吵死了……。沉重的低音在颅骨内回荡着。缓缓睁开发沉的眼睑,我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白色而宽广的房间内。头好痛。 ……这里是哪儿?我转动目光,环视房间。这时,雪白的墙壁上忽然出现阵阵涟漪。我惊得瞪大眼睛,凝视着那块区域。墙壁上的涟漪越来越大,渐次失去规则,宛如肠胃的蠕动一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试图撑起身子,然而手脚不听使唤。仿佛大脑和身体中断了连接一样,不,应该说是像灵魂从身体里飘出来一样,身体纹丝不动。 到底在发生什么?我拼命试图整理目前的情况,可思考一片混沌,完全理不出头绪。 记得自己看了冲田的研究数据,打了电话,对方说可以过来。 来?来哪里?走廊,昏暗的走廊,无穷无尽地向前延伸着…… 那个人?我是来见谁来着? 想不起来,想不起来,什么都想不起来…… 越是试图回忆,思绪就越混乱不清 “醒 了 吗” 正当要再一次搜索记忆时,我听到了某个声音。声音带着浓重的回响,似是直接传入大脑中。我转动眼球,想要寻找声音的来源。 找到了。一个人影出现在脚边。不,准确地说,那不是“人影”。我眼前的“它”并非人类的形象。它的头和眼睛和人类相比过于巨大,头顶没有一根毛发。皮肤是散发着光泽的蓝色,身体与头部相比实在太小。 “外星人”——脑海中立刻浮现这个单词。没错,眼前的“它”的模样,在好莱坞的电影里面经常见到,像极了被称为“小灰人”的外星人。我因恐怖而想要发出尖叫,可甚至无法震动声带。 “不 用 怕 什 么 都 不 用 担 心” 声音再次响起,浸透了大脑,浸透了身体的细胞。不知为何,只是听到这一句话,充斥着全身的恐怖和混乱便消解得无影无踪。 忽然,我扬起视线,看到一个半球。头盔(helmet)……?我想起又一个单词。半球的内部被掏空,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头盔,上面开有无数个小孔,每个孔中溢出美丽的光,恍若梦幻。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们,无法移开视线。 “你 很 快 就 什 么 都 感 觉 不 到 了 不 会 有 痛 苦 或 悲 伤 也 不 会 有 疼 痛” ……什么都感觉不到?……不会有痛苦?泛滥着光芒的视野中,忽然出现一个淡淡的暗影。暗影像单摆一样左右晃动,同时逐渐成形,化为一个人影,他的四肢无力地垂下,颈部连着一条细线,伸至上方。 不行!我试图大叫,然而声带没有震动。可我还是在心中继续呐喊。 不能全都忘掉!忘了它,我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这 下 就 能 解 脱 了 放 松 身 心” 嗫嚅般的声音再度响起,同时身体逐渐向上方移动。这样下去,“我”一定会消失的——像刺死了冲田的那个男子一样。 我想用力挣扎,可连手指都无法移动丝毫。身体继续向上移动,绝望在心中不断扩散。 随着咯噔一声,身体突然停止了移动。 “没 事 吧” 忽然,我听到了声音。和方才“外星人”的明显不同,它宛如小鸟啼鸣般清凉沁人,又像交响乐团的演奏般铿锵有力。 “看 来 赶 上 了 啊” 声音再度将我包围,驱散了心中蔓延的恐惧。这到底是谁的声音?正当我疑惑时,眼前的世界蓦地变得一片金黄,出现了与刚才看到的“外星人”不同的美丽人影。那是一名女性,浑身发出灿烂耀眼的光芒。 天使?我朦胧地想到。没错,她像极了宗教画像中的天使。忽然,我总觉得这位天使看起来有些眼熟。 “别 动 哦 反 正 你 也 动 不 了 稍 微 等 一 下” 天使将手伸向我的头部。额头上缠绕的钝痛逐渐消失。 “好 了 起 来 吧 要 躺 到 什 么 时 候” 她露出令人心驰神往的笑容,盯着我的脸。 “快 醒 醒 吧 小 鸟” 小鸟?这样叫我的,只有…… 下一瞬,飘荡在半空中的我的意识迅速被拽起,眼前的景象不停旋转。周围的光线卷成漩涡,将一切吸入其中,我感觉自己被放进了洗衣机里。 “呜哇啊啊啊!”我大叫着,不顾嗓子喊哑,同时猛地撑起上半身。一股滚烫的洪流顺着食道上涌,同时感到强烈的恶心,我慌忙转头朝向侧边,吐出黄色的胃液。苦涩的味道在口腔中扩散,扭曲的景象逐渐恢复平直。脑袋传来一阵剧痛,我不由得皱起面孔。 “脏死了。” 身旁响起无奈的声音。我一边咳嗽,一边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即方才“天使”所在的位置。当然,站在那里的不是“天使”,而是…… “醒了吗,小鸟?”鹰央露出讽刺般的笑容,开心地问道。 “鹰央老师!” “哦哦,看样子回过神来了啊。很好很好。”她砰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这到底……是怎么……?” 这是哪儿?刚才的“天使”难道是鹰央?那,那个“外星人”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各种各样的疑问填满了大脑。我回望四周,试图确认状况。看到身后的东西,我皱起眉头。那是一座庞大的立方体装置,像极了科幻电影中出现的道具,中央开有隧道,入口处固定着一个金属制的头盔,厚约十厘米,无数的线路和电缆暴露在外面,像一个巨大的铁碗。 “这是……?”我呆呆地嘟囔。 “伽马刀(gamma knife)。”鹰央轻快地回答。 “伽马刀?”那不是…… “用于治疗脑肿瘤或脑血管畸变的放射线定向照射装置。将两百零一个钴60放射源摆在头盔上,通过精密操控,将伽马射线准确照在脑部特定的位置。单个放射源的伽马射线很弱,对正常的组织几乎不会造成伤害,但两百零一条射线同时集中在一个部位,便会对细胞产生足够强的杀伤力……” 鹰央再次开始了背诵百科词典一般的说明。 “呃,这我还是知道的,我是问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我想尽快了解状况,不由得打断了鹰央的解释。正在惬意地演讲的她立刻面露不满,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听我说完行不行。它与一般的放射线照射不同,可以极为精确地只对病变部位进行杀伤,就像用手术刀切削一样,所以被称为伽马刀。也就是说……” 鹰央竖起食指,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 “用这台装置,即便不打开颅骨,也能破坏特定的脑细胞。” 不打开颅骨而破坏脑细胞……?我睁大了眼睛。 “怎么会……究竟是谁……?” “怎么,你不记得了吗?你来这儿是为了见谁?” 为了见谁?对了,我 是为了来见一个人的……我不顾发痛的脑袋,拼命回想。没错,我是被人叫出来的——不,准确地说,是我先联系了对方。看到冲田发来的邮件中附带的资料,然后……我猛地倒吸一口气。 “想起来了吗?” 鹰央问道,我茫然地点头。没错,我是来见那个人的。 “那,剩下的就交给犯人亲自说明吧。” 鹰央扬起下巴。我顺着她的动作看去。硕大的玻璃窗后,用于操作伽马刀的控制室内,坐着一名男子。他的脑袋光秃秃的,平素总是一副老好人面孔。 脑神经外科部部长藏野,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 3 “藏野医生……” “没错,他就是犯人。” 听我轻声嘟囔,鹰央十分规矩地回答。 “什么犯人!?藏野医生究竟做了什么?”我的声音变得尖锐。 “你应该明白吧。他破坏了一名男子的人格,令其杀死了冲田。来我们部门进行门诊时自杀的男子,也是被他搞成那样的。而且……” 鹰央眯起眼睛,她的瞳孔中泛出锐利的光芒。 “他杀死的应该不止这些。喂,我说得对不对?” 听到她的问话,然而玻璃窗另一侧的藏野依旧纹丝不动。 “你在那儿说话太费劲了,给我过来。” 鹰央冲他勾了勾食指。藏野仍然毫无表情,缓缓起身,进入房间内。 “藏野医生……为什么……” 我转过身,试图从伽马刀的操作台上下来,然而双腿却使不上力气,膝盖一软,瘫在地上,只能用双手支撑着上半身,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背上插着点滴的针头,于是急忙将其从静脉中拔出。 “别硬撑着了,你才刚醒过来没多久。” “……我到底是怎么了?” 刚才体验到的那不可思议的现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麻醉……对吧?”鹰央冲站在入口处的藏野露出冷笑。 “麻醉,那是……”我摇摇晃晃地问道。 “向患者注射神经阻滞药和镇痛药,保留患者意识的同时,让其失去痛感,对周遭漠不关心。你当过外科医,应该也听说过吧。当然,这种麻醉方法在外科很少用,只是在脑外科手术中,需要与患者进行交流的同时做手术的时候偶尔使用。” “可是……可是,我并没有对周遭漠不关心,而是……有点像之前在大宙神光教的仪式里感觉到的那样……” 我一下子难以说明方才那梦幻般的体验。 “哦,看到了幻觉是吧。麻醉中是看不到幻觉的。也就是说,他使用了独自开发的麻醉药配方。你说和大宙神光教的仪式时的感觉差不多,看样子还加了点lsd。那就可以在夺去身体自由的同时让人进入恍惚状态,最适合给人洗脑了。想让人以为自己被外星人抓走了实在很轻松。” 藏野一言不发,他的沉默却表明了鹰央所言不假。 “洗脑……”我瘫坐在地上嘟囔。 “嗯,用这个词来形容再合适不过了。破坏了大脑,消去人格后,又输入了指令。” “那,杀死了冲田大夫的那个男的……还有门诊时从窗户跳下去的男的……” “当然了,都到现在了还用说吗。顺带一提,前原颅骨上的伤痕是把他的头固定在伽马刀装置上的时候形成的。你脑袋上也被扎了两针,之后别忘了接受治疗哦。” “为什么要做这种……”我愣愣地看向面无表情的藏野。 “当然是为了堵住冲田的嘴了。你忘了来这里之前看到的东西吗?”鹰央显得无可奈何。来这儿之前,看到的东西……我拼命催促迟缓的脑袋,在记忆中搜寻。我记得鹰央叫我过去喝酒,距离指定的时刻还有些空闲…… “啊啊!” 想起来了。看到冲田留下来的资料中存在实在难以解释的部分,为了确认才联系了藏野。然后藏野在内线电话里说“我在地下,五分钟后过来”。我依言独自来到地下,……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恐怕是一个人来到地下时,突然被他弄昏过去,大概是用了电击枪之类的吧。你已经知道了秘密,他就打算用干掉前原还有冲田时相同的方法,来封住你的嘴。八成是打算把你洗脑,命令你删去所有相关的数据后自杀。对不对?” 鹰央朝一直闭口不言的藏野投去挑衅的视线。数秒的沉默后,藏野僵硬的表情忽然变得柔和。 “……哎呀,和你说的一样,一点都不错。真没想到居然被你坏了事,我还以为你已经睡着了呢。” “今天约好了和小鸟喝酒的,可到了时间他还不来,气得我闯进他的屋子里一看,发现他不在,电脑屏幕上是冲田收集的实验数据。看了数据,我就一下子明白出什么事了。” “只是看一眼就都明白了啊。看到鹰央你跑进来的时候,我心脏都差点停了。而且,只是看一眼小鸟游医生的样子,就马上从静脉通路注入药物,让他恢复意识,真不愧是你啊。” 听到藏野半是赞赏半是放弃的语气,我抬头看向鹰央。 “那个,老师,……您到底给我打了什么药?” “盐酸比哌立登和盐酸纳洛酮,还有之前在大宙神光教事件时准备的mao(单胺氧化酶)注射液。” 鹰央说出的是镇痛药和麻醉药的拮抗药的名称,以及另一个了不得的药名。 (永琳:拮抗药用于削弱另一种药物的效用,本身不产生作用,通过抢夺受体使得目标药物分子无法与细胞结合而发挥原本效用。盐酸比哌立登(biperiden hydrochloride)是一类抗帕金森症药物,通过与乙酰胆碱受体抢夺性结合而抑制胆碱能神经活性,用于缓解肌肉震颤、僵硬及运动迟缓;盐酸纳洛酮(naloone hydrochloride)是一类吗啡拮抗药,与阿片受体抢夺性结合,用于缓解麻醉性镇痛药引起的呼吸抑制和昏迷。) “mao注射液……您不是说它的安全性还不清楚吗!您把那东西打进我的身体里面了吗?” 这人居然真的拿我做了人体实验。 “结果没问题不就没事了吗。一个大男人不要总那么计较。” 才不是计较!我试图起身抗议,然而双腿依旧软弱无力,瘫软在地上。这该不会是静注mao的后果吧? “不过仔细一想,这儿的确是很理想的环境。地下只有解剖室,以及晚上和公休日不会使用的专用设备,工作时间以外会上锁,拿着钥匙的只有各科的部长。你完全可以趁别人不注意,使用我姐姐配备的各种各样的最新型设备。” 藏野什么都没有回答,而鹰央丝毫没有在意,继续说道。 “你将被害人弄昏后带到这儿来,进行独自配方的麻醉,让被害人产生幻觉,然后用伽马刀破坏了杏仁体和部分额叶。被害人的脑部组织遭到了十分彻底的破坏,想必你是进行了比正常剂量高得多的照射。你装作‘外星人’和被害人交谈,命令他杀死冲田。在药物致幻和大脑被破坏的双重作用下,被害人轻易地相信自己是接到了‘外星人’的命令。只不过,在对前原进行操作时,可能是照射的部位偏了,导致没能完全对他进行控制。” “真不愧是鹰央啊,全都被你看穿了。” 藏野耸了耸肩,轻而易举地承认了鹰央的叙述。 “怎么会,为什么要那样……” 我瘫在地上,只是呆呆地问道。 “当然是为了杀死冲田,让那些数据永不见天日,并把警方的注意力转移到和冲田发生过矛盾的大宙神 光教了。冲田一定是发现了自己收集的数据中的异常,想要找藏野讨论,只是没想到造成异常的正是藏野.”鹰央语速极快地回答。 “那,……那些数据,是真的?”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是药物残留的原因,还是出于恐惧。上下的牙齿不住地碰撞。如果那些数据是正确的,那就说明藏野…… “没错。……这个男的在杀死患者。” 鹰央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不,是比平常更加冷漠,不见感情。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同时回想着冲田发来的数据。那是近几年来,我院各科、各住院楼内病情突然恶化的患者数量,以及对应的急救成功率。其中,由藏野担任部长的脑神经外科中,病情突然恶化的患者数高得离谱。虽说脑神经外科的患者中重症患者的比例高一些,发生突然恶化的概率也更大,但即使考虑到这一点,那个数值也显然可疑。 而最大的问题是,那些病情突然恶化的,绝大多数并非刚刚接受手术的患者,而是数星期、甚至数个月来一直未能恢复意识,仅靠胃管或点滴维持生命的患者。只看短期记录的话并不容易发现,然而在长期的统计数据中,这一点异常明显。 “你对脑神经外科里那些长时间未恢复意识的住院患者投入了致死的药物,实施了安乐死。对不对?” 鹰央盯着藏野的眼睛,静静地发问。藏野轻轻呼出一口气,缓缓开口。 “杀死了他们……吗。鹰央,小鸟游大夫,你们认为,人在什么时候算是死了?” “……法律上是医生宣布死亡的时候。生物上……目前没有统一的认知。” 鹰央淡淡地回答。闻此,藏野满意地点点头。 “没错,没有统一的认知。有人说是心跳停止的时候,有人说是脑死亡的时候……但两者之间没有明确的分界线。在欧美,多数人认为人格位于脑内,所以通常将脑死亡作为一个人死亡的确认标准。而在日本,虽然是以心跳停止作为标准,但只有在死亡者明确愿意捐赠器官时,才会沿用脑死亡的标准,让人不明所以。没有人敢说自己对‘死亡’的定义是能被所有人接受的。所以,我行医这么多年,形成了自己的一条分界线,来判断人什么时候死亡。” 藏野的双眼中泛出异样的光芒。 “是大脑的额叶坏死的时候。额叶负责产生人的意识,如果额叶死了,那个人也就死了。人的灵魂,就在额叶里。” 藏野继续说道。他的脸颊泛起红潮,语气也变得热切。 “也就是说,对于你而言,额叶的机能停止了的患者,和死了没有区别,所以就送了他最后一程。” 鹰央略微低头,扬起视线。 “鹰央你也见过吧。有的患者明明没了意识,但还是通过胃管输送营养,苟延残喘。他们很容易反复发作吸入性肺炎,若护理不当还会产生压疮,导致四肢挛缩。家人也越来越看不过去,直到不再来探望,其中有的人还会说‘请让他死个痛快’。但在日本,不允许为那样的患者实施安乐死,……那么做就是杀人。” (永琳:胃管用于为难以经口进食的患者提供营养,更多是用来抽胃液,使用一根软管,从鼻孔插入,经由咽部,通过食道到达胃部。因经过咽喉,若软管脱落或有内容物漏出,易进入肺部,引发吸入性肺炎。患者常年卧床,若姿势或护理不当,易导致局部组织长期受压,持续缺血缺氧,最终因营养不良而溃烂坏死,此即为压疮,又称褥疮或压力性溃疡;同时,长时间静卧不动,可能导致关节处的软组织发生病变,造成关节活动范围受限,表现为关节僵硬、活动不便,称为四肢挛缩。) 我回想起去脑神经外科的住院楼层时看到的景象。确实,那里有不少患者陷入昏迷,只能经管进食。藏野说是他技艺高超,没想到在暗地里居然做着这种事…… “本人虽然没有意识,但身体逐渐衰弱,连家人也看不下去,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我为他们结束生命有什么不对?我帮助了患者,也帮助了他们的家人,这难道是错的吗?这不是‘杀人’,这是……‘救济’!” 藏野的语气极为热切,直至演变成狂叫。他气喘吁吁地来回瞪着我和鹰央,等着我们的回答。 我未能立刻反应。藏野的逻辑是错误的,是扭曲的。我的理性这样阐释,却无法简单地出言否定。诚如他所说,我也见过许多患者,深陷重症,通过现代的医疗技术却只能勉强维持生命活动。对于他们而言,“死亡”或许确为一种救赎。 “你傻吗,有什么好自我陶醉的。” 在一言不发的我身旁,鹰央用明晰的、毫无动摇的语气朗声反驳。藏野脸上得意的表情随之猛然扭曲,像是被点燃的蜡烛。 “看来,鹰央你不能理解我心中的‘正义’啊。”他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丝声音。 “狗屁正义!”鹰央的怒吼震颤四周。“如果那是正义的话,你为什么要把它藏起来,甚至为此杀死冲田,还要杀死小鸟?” “这……”藏野厚重的嘴唇微微发颤。 “你是被分类为‘死亡天使’的心理变态者(psychopath)。你根本不是想要救助患者,而是假借救济之名,通过操纵人的生死而获得快感。所以,发现自己情况不妙时,就一把扯下伪装的面具,想要除掉挡路人。” 鹰央的话语像一颗颗子弹,毫不留情地射进藏野的身体。他面目狰狞,龇牙咧嘴,然而鹰央只是冷哼一声,继续说道。 “杀死了冲田的男子,还有在我的门诊跳楼的男子,他们是谁?从哪儿找来的?” “……很简单,他们都是深夜来看急诊,大声抱怨排队时间太长还不听劝的患者。那天正好是我值班,就把他们带到了地下。” 藏野萎靡不振,像极了被老师训斥的小学生。 “原来如此,怪不得能轻易带他们去地下。不过,你杀死的人可不止他们俩吧?破坏大脑的一部分而消除人格,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是用前原或杀了冲田的男子那样的人做了实验吗?” 没错。藏野自己也说过,若不进行大量的人体实验,很难确定该如何实施这种操作。这个男人打着自己心中扭曲的“正义”幌子,究竟对多少人下了毒手? “……癌症晚期的患者。”藏野缓缓抬起头,无力地说道。 “癌症晚期?”听到预料之外的回答,我下意识地重复。 “没错。直到两年前,我都在地方的一家医院工作。那儿有一台伽马刀,却没几个人会用,所以基本上就变成了我专用的设备。有的患者患有脑肿瘤,或是其它部位的癌细胞扩散到大脑,需要使用伽马刀治疗,我救助了其中害怕死亡的人。一开始,我破坏了杏仁体,让他们的‘感情’变迟钝,不再感到恐惧,很多患者都因此而不再害怕了。但这样做还不够完美,因为还有的患者虽然不再害怕,但依然受到病痛的折磨。所以,我就想……” 藏野细弱的声音再次积蓄力度。 “只要消除感受疼痛的主体就好了。之前和小鸟游大夫说过那些没了‘内心’和‘自我’的患者的故事。他们是十分宝贵的病例,我里里外外查了个遍,根据其中的数据反复试验,才终于确定了——要破坏大脑的哪个部位才能抹去人的‘内心’。想象一下,如果没有了‘自我’,也就不会感到痛苦,家人也不必再看到受苦的患者而心痛。不止如此,他们能对提问进行最低限度的回答,听到指示也会丝毫不差地照做,简直太理想了。” 他的语气已经近乎煽动民众的独裁者。 “也就是说,你仅仅是为了患者和患者的家人才这么做的。” 鹰央 冲着兴奋的藏野,用毫不掩饰的兴味索然的语气说道。 “没错,就是这样。我一直都是在为患者考虑,为了患者……” “放屁,少开玩笑了。” 鹰央的声音如塑料般平坦而干冷。藏野脸上谄媚的笑容顿时凝固碎裂。 “为什么……为什么不明白啊。我还以为就算普通人不明白,可鹰央你的话应该能明白的。别去想那些无聊的伦理观了,用理性想一想,我做的事情没有错!” 藏野唾沫横飞地叫着,他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房间内。 “理性?别逗我了。你做的事情哪里‘合乎理性’了?你的理论根本就是漏洞百出。” “漏洞?”藏野浓重的眉毛拧在一起。 “你说,一个人的人格在额叶里,额叶如果坏了,那个人也就‘死了’。但同时,你又把那些害怕死亡的患者的额叶破坏掉,美曰其名为‘救济’。” 鹰央的语调依然平淡,却在藏野的脸上激起些微的动摇。 “换句话说,你杀死那些害怕死亡的人,说着‘好了不用害怕,我已经拯救你了’,以此让自己感到愉悦。” 她的话语严丝合缝,无以反驳。藏野的表情复杂地蠕动着,分辨不出喜怒哀乐。 “你所说的‘救济’,只是为了掩藏自己罪行的伪装。你并不是想要救助患者,而只是想要满足自己扭曲的愿望。你随心所欲地操控患者的性命,从中体验着当上帝的滋味,为了自己一时的愉悦,不惜杀害无辜的人!” 说到这儿,鹰央顿了一顿,深吸一口气。她的目光笔直射向藏野,准备说出最后的一击。 “你不是医生,而是变态杀手。” 听到自己一直没有正视的本质被公之于众,藏野从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呻吟。 “不是……我真的是……为了患者……” “别惹人发笑了。夺取患者性命的时候,你心里一定是相当愉快的,感觉自己变成了上帝,手握生杀大权。” 鹰央继续痛斥低着头的藏野。 “那、那种事情怎么可能……” “不可能吗?仔细想想你杀死患者的时候,用自己的手捏碎他人的性命,你就是对那种感觉上了瘾!” 藏野又一次僵住身子,张口结舌却说不出话来,浑身颤抖着垂下了头。令人压抑的沉默填满了房间,在出奇的静谧中,只有时间悄悄流逝。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鹰央啊……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藏野低着头,用虚弱的声音问道。 “我哪知道。那点事情自己想去。然后对自己做的事情负责。” 鹰央毫不客气地回答。闻此,藏野露出苦笑。 “是啊。……自己做的事情,要自己负责。” 听着他喃喃自语,我开始感到不安。接下来,他打算怎么做?如今他的一切罪行被鹰央洞察,他能做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束手待擒,要么……杀人灭口。 我再次试图站起身,然而双腿依旧使不上力气。药物的影响尚未褪去。藏野虽然体格还算健壮但也已年过半百,若在平时,我想击退他不是难事。可现在我瘫坐在地上,鹰央的体格接近孩童,很难与藏野抗衡。我一边冒着冷汗,一边等待藏野下一步的动作。 “……来了啊。” 鹰央轻声嘟囔。仿佛是掐准了时候一样,从远处传来脚步声。有人正在朝这儿赶过来。 “您是说谁来了?”我悄声问向鹰央。 “我怎么可能一声不吭地跑到这儿来啊。来之前给那个假科伦布打过电话了。虽然晚了一点,不过总算到了。” 控制室的门猛地被打开,樱井和成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藏野惊得后退数步。樱井扫了一眼室内,看到我们后,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挠了挠头。 “呃,那个……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我听天久大夫说‘抓到冲田事件的真凶了,马上过来’,所以才来到这儿的……” “这个男的就是真凶。”鹰央伸出食指,指向站在不远处的藏野。 “呃……这位是?” “我院脑神经外科的部长,藏野。” “哦,是吗。您好,初次见面。那,这个人做了什么事?” 樱井呆呆地问候了医生,然后看向表情僵硬的藏野。 “他用那边那台机器改造了凶手的大脑,命令他刺杀冲田。他的罪状除了这个还有不少呢。顺带一提,今天晚上他用麻药弄昏小鸟后关在这里,试图破坏他的大脑。只不过在眼看要得手前,被我把小鸟救下来了。” 鹰央得意洋洋地说着,而樱井看向藏野的目光逐渐变得锐利。 “天久大夫说的情况是真的吗?” 面对樱井的视线,藏野一言不发,只是咬紧了嘴唇。 “不好意思,呃……您是叫藏野大夫吧。能请您跟我们走一趟吗?” 樱井的话语虽然十分恭谨,语气中却透着不容拒绝的严厉。 “不,……免了。我跟你们没什么好说的。” 藏野的声音生硬。樱井越过藏野的肩膀,朝我看来。 “小鸟游大夫,您被这位医生下药后监禁,是真的吗?” “呃、嗯……”我惊于樱井的魄力,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樱井再次将视线转向藏野。 “如果您不愿主动配合,我们就以故意伤害小鸟游大夫的嫌疑实施紧急逮捕。无论如何,您都要跟我们走一趟。” 樱井摘下了平素悠然的面具,露出身为刑警的严肃表情。藏野步步后退,转过头看向身后瘫坐在地上的我,以及一旁的鹰央。忽然,他僵硬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放松,像是附在身上的什么东西掉落了一样。下一瞬,他以与其巨大身躯不相称的敏捷转过身,迅速朝我们跑来。 不等我起身准备,藏野粗壮的手臂便环住鹰央娇小的躯体。他轻易地一把抱起鹰央,移动到房间的角落。我的身体仍然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救命恩人被犯人挟持。 “不许动!”藏野的怒吼在狭小的房间内回响。然而我和警察都早已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一支钢笔尖锐的笔尖正抵在鹰央雪白的颈部,封住了我们的行动。 “请不要做糊涂事,那样对谁都没有好处。请您放开天久大夫,我们不会加害于您的。” 樱井试图说服藏野,然而后者只是撇了撇嘴。 “我要是放了她,你们就会把我抓去,让我顶着杀死冲田大夫的污名!别想骗我!” 顶着污名?事到如今,他还在狡辩什么。我的脸颊因愤怒而抽动。 “您如果没做亏心事,是不会顶任何污名的。请相信我们。” 樱井小心措辞,以免刺激到藏野。藏野歇斯底里般拼命摇头。 “相信?你叫我相信你们!?怎么可能!你们警察还不是国家的一群走狗,背地里天知道干了哪些勾当!” 听到他语无伦次,樱井皱起眉头。 “我们只是想和您谈一谈,请您冷静。您说刚才天久大夫说的话都是错的,是这意思吗?” “没错,都是假的。我只是看小鸟游大夫那个臭小鬼不顺眼,才想用这台机器把他们的脑袋里搅得稀巴烂而已,别的事情什么都没做。”藏野盯着我,恶狠狠地叫嚣。 真是死不知悔改,刚才明明亲口承认了自己杀死冲田、以及凭借自己扭曲的“正义”夺去了患者性命的事实。 “妈的,好不容易以为能杀死那个小毛孩,没想到半路蹦出个鹰央。不过啊,再怎么说,想把冲田大夫的案件扣到我的头上,有点太过分了。” 藏野冲鹰央露出嘲弄般的笑容 。鹰央只是面不改色地听着他的话。我忽然觉察到一丝异样。鹰央太冷静了。突然被劫为人质,她应陷入恐慌才对,可实际上面对架在脖子上的钢笔尖,她却没有表现出一丝动摇,仿佛早已料到了这一切…… “……到此为止了吗。” 藏野抬头看向天花板,低声嘟囔了一句,然后凑到鹰央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鹰央微微转过头,看向身后的藏野,用不注意看根本看不清的微小动作略一点头。只见藏野的表情变得缓和。突然,他松开了抱着鹰央的手臂,然后缓缓将架在她脖子上的钢笔移动到自己的头后部。 樱井、成濑和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他打算做什么。藏野的头上光秃秃的,这让我很容易地看清笔尖对准的位置。笔尖落在了颈后寰椎(永琳:即第一颈椎)的上部。那儿是…… “不行!”我立刻悟出了藏野的意图,急忙大叫。藏野看向我,露出无力的微笑。他把笔尖抵在颈后,身体向后倒去。我只能愣愣地看着这一幕。下一瞬,藏野的身体撞到地面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他的四肢立刻绷紧,但很快便颓然垂下,身体横在地上,钢笔深深刺入他的后颈。 成濑步履蹒跚地靠近藏野,嘴里嘟囔着“救、救护车”。 “没用了,他的延髓已经被破坏了,做什么都晚了。都晚了……” 鹰央干冷的声音在室内漂荡。 破坏了多名患者大脑、操纵了他们的人格的杀人凶手,最终以破坏自己大脑的方式,为这一连串的事件画下了句号。 尾章 眼前天旋地转,脑子里像是塞了石块一样沉重。 “怎么了,这就喝不下了吗?” 听到造成这一切的凶手的声音,我抬起头。鹰央正盯着我的脸看,手里拎着一瓶红酒,不知为何正左右摇晃着。 “哎,老师,您怎么在晃啊。” “在晃的是你。” “啊啊,这样啊……。在晃的是我啊,我……”舌头已经不听使唤了。 “搞什么啊,这才几瓶就倒了?” “这才几瓶……”我迷迷糊糊地看向散在地板上的酒瓶。我和鹰央已经喝掉了两升啤酒、三瓶红酒、一瓶日本酒,再加上叫什么酸鸡尾酒(sour)的东西。 “……那个,鹰央老师,您没醉吗?” 听到我的疑问,鹰央拎着红酒瓶,歪起脑袋。 “我啊,不太懂醉了是个什么感觉。” 她是有多能喝啊。何止酒坛,根本就是无底洞。 “您到底是长了几个肝脏啊……” “酒精代谢靠的与其说是肝脏,不如说是代谢酶。出于遗传特性,我的体内有足够的乙醛脱氢酶(aldh),可以迅速将肝脏内的乙醛转化为乙酸,血液中乙醛的浓度几乎不会上升……” (永琳:酒精在体内的代谢过程大致为:乙醇【通过乙醇脱氢酶】→乙醛【通过乙醛脱氢酶】→乙酸【体内转化】→乙酰辅酶【三羧酸循环】→二氧化碳+水。其中,乙醇脱氢酶(adh)和乙醛脱氢酶(aldh)越多,身体的代谢过程越快,酒量越好。酶的产生依靠基因表达。产生乙醛脱氢酶的基因位于12号染色体上,正常基因标记为aldh2*1,表达出的酶具有催化活性;若发生单碱基突变则成为aldh2*2,表达出的酶不具有催化活性,即无法将乙醛转化为乙酸。据统计,日本人中有约27%的人携带的是产生突变的aldh2*2基因,这些人若大量饮酒,摄入的酒精转化成乙醛后便无法及时转化为乙酸,造成乙醛在体内堆积,可导致血管扩张等症状,表现为面色红润;同时扩张的血管压迫神经,导致宿醉头痛。) “我知道,我知道了,这点东西我还是知道的。” 这个时候听鹰央的讲授,发痛的脑袋恐怕要爆炸。被打断的鹰央略微鼓起脸颊表示不满,然后将红酒的酒瓶抵在嘴上,开始对瓶吹。……头一次看见有人这么喝红酒。 我晃了晃脑袋,看向天花板。随着藏野的自杀,这一连串的事件也落下了帷幕,之后已经过了一个星期,被固定在伽马刀的座椅上时额头和头后部形成的伤痕也几近痊愈。我在千钧一发之际被鹰央救下而未受大伤,给伤口消毒,休息了三天后,便顺利回归岗位。而今天,我重新受鹰央邀请而来到位于楼顶的“家”与她共饮。然而,明明长着一副禁止购买酒类的模样,鹰央却是真正的大酒豪。 我晃了晃发晕的脑袋,回顾以藏野自杀而结束的整个事件。冲田被害一事,最终以实行犯及教唆犯均死亡的形式作结,实为暧昧。 警方姑且以对我的人身伤害为理由,对藏野的办公室及住处进行了搜查,然而据樱井透露,至今尚未发现任何能够佐证藏野所犯罪行的证据。 如果藏野的所作所为被公之于世,恐怕天医会综合医院会被媒体吞没,引发前所未有的骚动,甚至被迫关门。那样的话,对这个医院的患者,以及周边区域的医疗服务,都会产生致命的影响。 藏野是杀人犯,他所主张的“正义”是无比自私而扭曲的。然而与此同时,他的行动的深处,或许确实有着“为患者着想”的缘由。他是不是为了保护这个医院,保护这个医院里的患者,而自我了断了呢?我这样想,是不是想太多了? “好了,差不多该进入今天的主要活动了。” 正当我用迟钝的大脑朦胧地思考时,听到鹰央的声音,便又回过神来。只见她从手术衣的口袋里取出一个usb存储器。 “那是什么啊?” “看了不知道吗,u盘啊。” “不,我知道那是u盘。我是问您拿它打算干什么?” “我要完成藏野最后的心愿。” “难道那个u盘是……?”我屏住呼吸。 “没错。藏野抓住我的时候,悄悄塞进我的口袋里的。据说这个u盘里有如何使用伽马刀消除人格的方法。” 白大褂的口袋?难道说,藏野把鹰央劫为人质,实际上是为了在樱井和成濑眼皮下,把那u盘悄悄地递给她吗? “您看了……里面的内容吗?” “怎么可能。藏野就是为了掩藏这个才自杀的。” “为了掩藏那个?” “没错。如果他被警察逮捕,这个方法很有可能遭到泄露,那就天知道会被什么人怎么使用了。不管什么命令都会听的人,想用来干坏事实在太容易了。” “总觉得只能用来干坏事啊。” “是啊,没错。所以……” 说完,鹰央伸手探向坐着的沙发下面,摸了一阵后,竟拿出一柄大号铁锤。为什么她的沙发下面会放着铁锤? “所以,就要这么做。” 鹰央将铁锤举过头顶,然后漫不经心一般朝u盘挥下。随着啪嚓一声,塑料外壳被击碎,露出里面的电路板。鹰央再次举起铁锤,用力挥下,像是发泄心中悔恨一般,不停地砸向u盘。 数十秒后,u盘已被毁得不见原形。鹰央长吐出一口气,然后将铁锤放回沙发下面。你平时就把铁锤放在那儿保管吗? “这下谁也看不到里面的内容了。” “这样做……没关系吗?” 里面很有可能存储着能够证明藏野犯罪的重要证据。 “只要警察不知道就没关系。那,小鸟,你会把这件事告诉警察吗?” 鹰央朝我投来挑衅般的目光。 藏野对昏迷中的患者作出的行为,毫无疑问是严重的犯罪。但,在医疗现场曾目睹同样情况的我,却无法简单地将其定性为“罪恶”。或许真的有患者和家属因藏野的所作所为而得到了解脱。若向他们解释逝世的亲人可能是被人杀害,也只能给他们带来新的痛苦。 我无法断言究竟哪一个才是正确的做法。不,或许说并不存在所谓正确的答案。也正因如此,投身医疗领域的人必须时常抱着烦恼,寻找属于自己的回答。我看向鹰央,只觉视野变得更加模糊不清。 “身为善良正直的公民,我自然会通知警方的。不过我现在醉得这么厉害,到了明天还记不记得这事,不好说啊。” “那就是说,如果记得的话,就会通知警方吗?” 鹰央显得有些不安。哎,明明觉得自己说的话还挺帅的…… “您放心吧,我不会那样做的。” “是吗,那你就是共犯了。万一被抓了,我就说是被你教唆的。” “哎呀哎呀,您真会开玩笑……” “玩笑?”鹰央一脸认真地露出疑惑。……这人真的打算出事了就把我供出去吗?我不由得战栗。鹰央拿起酒杯,又注满了白葡萄酒。看着她,我想起这几天来一直萦绕在脑海中的疑问。 “老师,我有点事情想问一下……” “什么事?” “您是什么时候察觉到藏野大夫是犯人的?” 揭穿了大宙神光教的骗局后,在回来的路上,她便一直在思考着什么。难道说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发现了吗? “……在你的房间里,看到冲田留下的数据的时候。” 鹰央十分易懂地移开了视线。她也太不会说谎了。 “真的吗?” 我追问,只 见鹰央撅着嘴回答。 “……在大宙神光教的事件结束后,我马上就想到了使用伽马刀的可能性。之前满脑子都是那个教团的事情,没工夫想别的。重新想了一下有什么方法能从外部让脑细胞坏死,很快就想到了。” “我一直以为是大宙神光教的大河内做的呢。” “大河内如果想要杀掉冲田的话,根本没必要那样做。他手下有那么多深信外星人存在的教徒,只要说一句‘是外星人的命令’,应该会有人乐意去杀死冲田。而且更根本的是,如果杀死了冲田,成为神罗的冲田绘美就会引起注意。所以对教团而言,杀死冲田的坏处大于好处。” “好像确实是那样呢。那,您是在从大宙神光教的总部回来的路上,就察觉到藏野才是真凶吗?” “我只是想到了可以用伽马刀从外部破坏大脑,但还不知道那样做的是谁。” 确实,就算知道了使用伽马刀,也无法直接与藏野联系到一起。不过,她会不会已经想到犯人是藏野的可能性很大呢?与冲田有关,对大脑熟悉,而且能偷偷使用伽马刀——满足这些条件的,似乎只有藏野了。 也许,鹰央已经隐隐察觉到犯人就是藏野,却在心里一直期望着自己的同事实际上是清白的,所以才在揭穿了大宙神光教的骗局后陷入了沉思。 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抱着双膝坐在沙发上抿着白葡萄酒的鹰央斜眼看向我。 “我也有事情想问你,可以吧?反正今天喝酒,不用在意上下级关系。” ……说得好像你在意过一样。 “您问。” “‘单摆’是什么?” “咦?”被酒精加速的心跳变得更快了,同时感觉头脑清醒了几分。“您怎么……知道的?” “在大宙神光教参加生活体验的时候,你不是吃了致幻剂睡死过去,结果被我带回房间了吗。那个时候听你嘟囔的。还有上次你被藏野下药抬到伽马刀操作台上的时候,也在昏迷中嘟囔着‘单摆……’” “是吗……”我低着头,陷入沉默。一直以来,我将这件事埋藏在心底,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你不愿意提这件事吗?不愿意的话就直说,不然我不明白。” 鹰央窥向我的眼睛。硕大的眼瞳中,映着柔和地照亮了房间的橙色灯光。 “老师,您应该……不知道我为什么辞去外科,想转到内科吧。” 我按着胸口,试图抑制心脏疯狂的跳动。 “嗯,没听过。之前也没什么兴趣……” 看着把酒杯举至嘴边的鹰央,我调整呼吸。明明没有获得解脱的权利,不知为何,我产生了向她吐露一切的冲动。要说就趁现在大脑被酒精麻痹的时候。总觉得,如果是眼前的这个上司,我可以说出来,或者说一定要说出来。我下定决心,深吸一口气。 “我负责的一名患者,我主刀的手术的患者,……死了。” “……这可以理解。医生很难救活所有的患者。” “没错。但那个人不一样,……完全不一样。”我急切地说道。“那个患者……是自杀身亡的!” 鹰央看着我,什么都没有说。我很感激她的沉默。 “那位患者是六十多岁的男性,患有直肠癌,已经扩散到了外肌层(译注:又称肌肉外层),但没有转移,所以我劝他进行手术。只不过,患癌的部位靠近肛门……” “肠造瘘……吗。” (永琳:对于肠部病变需切除的患者,在腹壁开口,将剩余肠的一端固定在开口处,大便将改从这里排出,称为肠造瘘。开口称为造瘘口,又称人工肛门。多见于低位直肠癌切除手术患者。) “是的。一开始,患者不愿意接受手术。他在几年前失去了爱人,所以想顺其自然。但我很不甘心,明明进行手术就能多活十年二十年,却任由自己被疾病蚕食,觉得很不划算。所以,……所以,我说服了患者。” 许是因喝了酒,觉得嗓子眼发干,我咽下口水。 “那,患者最终同意手术了吗?” “是的,最后他说‘交给大夫您了’,所以我就进行了手术。手术很顺利,患癌部位也全部切除,术后恢复也没有出现问题。只不过,患者看到腹部的肠造瘘后,好像受到了冲击而陷入失落,说‘没想变成这个样子’。但我仅仅满足于手术顺利完成的事实,只是安慰说‘很快就会习惯的’……没多久他就可以出院了,出院当天,我去他的病房检查,结果……” (永琳:接受肠造瘘手术的患者首先面临的是生活习性改变的不适。造瘘口是新的排便口,患者术后将被迫改变排便的习惯,同时附在身上的导管和袋子也可能引起不适或不便;若护理不当易造成感染或肛门狭窄。其次是心理上的不适和拒绝,患者可能会觉得自己异于常人而产生自卑感,或是因顾虑可能散发出的异味而拒绝与他人亲近,若未能及时得到疏导,可能会陷入孤僻、厌世等负面心理,不利于康复。) 说到这儿,我猛地感到一阵恶心,拼命忍住沿着食道上窜的热流。 “患者……上吊了。他用电线缠住脖子,吊在了天花板用于悬挂输液瓶的钩子上。一进病房,就看到他的身体在空中左右晃动,……就像单摆一样。” “……这样啊。” 鹰央举起已经见底的酒瓶,一口喝干了里面剩下的葡萄酒。 “我希望他能多活一段时间,就劝他进行手术,结果他却比自然死亡死得更早。明明以为自己是为了患者着想,实际上却没有认清问题的本质……” “所以才想转到内科的吗?” “……是的。”我垂下脑袋。“比起每天只想着做手术的外科,在内科接触患者的机会更多,或许能够更加靠近患者,明白他们的想法……” 我拿起旁边桌上的酒杯,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明明已经不能再喝了,但不喝的话就没法继续这个话题。 “我也差不多……”鹰央倒举酒瓶,喝光了最后一滴后,忽然轻声嘟囔。 “嗯?” “……我说我也和你差不多。” 她把空酒瓶放到地上后,用手指轻轻一弹。瓶子倒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动,撞到高高的一摞书后停了下来。 “我是天才。”鹰央又拽过一瓶未开封的白葡萄酒。她还打算喝吗。 “我知道您是天才。这两个月来,我知道得很清楚了。” 我瘫倒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回答。可能是最后喝的一杯填满了身体,又或者是终于吐出了积攒在内心的烦恼,只觉自己浑身无力。 “但我只是凭自己喜欢、为了满足好奇心而积累知识,从没想过如何应用。我原本以为这样就够了,直到有一天,一个人对我说‘得到的知识若不使用,和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 “……这话是谁说的?” “是谁说的无所谓吧。”鹰央鼓着脸颊嘟囔了一句,然后继续说道。 “当时我很震惊。之前我只是把得到知识作为目的,从没想过那些知识能够帮到别人。所以,我就想怎样才能活用我的这些知识。” “所以您才选择成为一名医生,是吗。” “没错。我也想过当研究人员,但我不擅长做实验或是指导学生。当医生的话,只要凭借自己的知识诊断病情,就能帮助患者。我从小就进出医院,对医学尤其精通。” 鹰央得意地挺了挺手术衣下的胸膛,但很快又微微垂下了头。我大概能明白为什么。因为在医院里,和人们打交道的不是医学,而是医疗。 “但当上实习医后,我立刻就发现自己不太适合这个职业。本以为 只要诊断病情就好,没想到还要进行打针等各种动手操作,而且很多患者无法准确说明自己的病征,还有人一和我说话就会生气……” 她的声音逐渐低下去。看她平素超然物外的样子,没想到背后也吃了不少苦。 “所以,我就想怎样才能最有效地利用自己的知识,最后建立了这个综合诊断部。只不过部门成立还没多久,算是试运行阶段。” 鹰央打开手边的一罐啤酒,仰起脑袋咕嘟咕嘟地喝着。我呆呆地看着她,似乎明白了那位教授为什么把我派到了这儿来。本以为这儿会有能够指导我选择前进道路的优秀医生,但我想错了。在这儿的是和我一样,彷徨着寻找属于自己人生道路的女子。 鹰央具有异于常人的智慧,却不懂得如何与人打交道或察觉他人的心情;而我则是善于察人观色的热心肠,同时渴望着学习内科知识。若能互相补足对方的弱项,我们都会成长为优秀的医生——那位教授一定是这样想的。 “对了,话说回来……” 鹰央用双手握着罐装啤酒,不停地朝我瞟来,似是在斟酌用词。一向嘴不饶人的她竟会如此,实在难得。 “怎么了?” “那个……你很快就要离开这家医院了吧。” “啥?”离开?这家医院?我只觉浸透了酒精的脑细胞瞬间变得清醒。 这么说来,在鹰央拒绝出席冲田的葬礼时,我乘势说了“要辞去在这里的工作”之类的话。我本以为按照之后一连串的展开,那件事也会被当作没发生过,但看来鹰央并没有这样想。这可不妙。我当然没有告诉大学医局说下个月就会回去,搞不好的话从下个月起我就失业了。 “那、那个,鹰央老师……” “没事,你在或不在我都无所谓,只不过,那个……在下一个医生被派来之前会产生空白,可能会造成一些不良的影响,姐姐他们也说那样不太好……” 我急忙要解释,却被鹰央打断了。 “我知道你除了门诊以外,还想诊治住院的患者。我们部门人数少,没有那么多床位,不过我也想过要不要给门诊患者准备四个左右的住院床位。当然,前提是你愿意留下来……” 鹰央看向远方,一边抿着啤酒,一边自言自语般嘀咕。理解了其中的含意后,我微微扬起嘴角。 “哎呀,您这么说我就要重新考虑一下了。对了!除了那个之外,如果老师您能亲自面诊患者,我能在旁边跟着学习的话,我就真的没有辞职的理由了。” 我只是乘着兴头开出条件,没想到鹰央红着脸颊陷入了思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多了。数十秒后,她终于小声开了口。 “一个礼拜一次的话……” “一次就足够了。”我立刻回答。对于极度怕生的鹰央而言,每星期一次会诊想必是十分重大的决定。她肯点头,我自然无比高兴。 “那……你下个月还会来这儿的,对吧?” 鹰央用啤酒罐掩着嘴,仰着视线看向我。 “当然,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还请您多关照了!”我挺起胸,气势十足地回答。 “是吗。……你愿意的话,我自然没有意见。” 鹰央急忙转过头去,但我还是看到了她的嘴角微微翘起。 “哎呀~,这下终于能认真地学习内科了。能诊察各种各样的患者,还能见到真鹤小姐……” 脑子短路的我不由得舌头打滑,多说了一句,然而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只见鹰央狐疑地眯起眼睛,朝我看来。 “姐姐?” “啊,那个……没什么。” “你该不会是喜欢上姐姐了吧?” 面对如此直白的质问,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个,怎么说呢……就是觉得她长得好漂亮啊。” 我试图含糊其辞,但鹰央显然不会就此放过。 “你是打算泡我姐姐吗?”她再次抛出难以回避的问题。 “呃,倒不是说泡,就是想找个时间一块儿吃个饭什么的。” “是吗……想约姐姐吃饭啊。……嗯,吃个饭并不会触犯法律,不过伦理上……” 鹰央嘀嘀咕咕地说着令我在意的内容。 “那个,这在伦理上也……不算什么问题吧。” “可是姐姐毕竟已经嫁人了,她的丈夫应该会在意的吧?” “咦?”我发出呆愣的声音,浸透了酒精的脑细胞似乎冻结住了。 “怎么了,一脸被豆子砸了的鸽子一样的表情(译注:原文「豆铁炮くらったハトみたいな颜」,形容因意外而惊讶的表情,此处取字面意以衔接下文)。鸽子可不是小鸟,它太大了,叫成小鸟不太合适。” “不不不不,您等一下!您之前不是说过真鹤小姐目前单身吗?” “不,我没那么说过。仔细想想,你问的是‘真鹤小姐有没有男朋友’,我回答的是‘没有男朋友’。姐姐半年前结婚了,她的男朋友变成了她的丈夫。” “可、可是,她不是还姓‘天久’吗……”(译注:日本女子结婚后通常随夫姓) “哦,她是和初中的同学结婚,确实改了姓,但在工作上用的还是旧姓‘天久’。” “……呜哇啊……”我抱头呻吟。回想起当着真鹤的面想着“找个时候约她吃饭”的自己,羞得我脸上喷火一般滚烫,酒自然也醒了。 “你怎么了?”听到我突然发出怪叫,鹰央向我一点点挪过来。 “老师!”我猛地起身抬头。 “呜哇!?干什么啊?”鹰央惊得向后仰去。 “今天我们喝个痛快吧!我还能喝不少呢!” 失恋在开始之前,这教我如何不喝。鹰央先是愣了一瞬,继而露出满面的笑容。 “哦哦,是吗,这才像话。那就把瞒着姐姐藏起来的那瓶酒也拿出来吧。今晚要喝到天亮,你可要做好觉悟。” 鹰央以平素难以想象的愉悦心情高举双手。……她该不会实际上已经醉得不行了吧? 总之,随着身体逐渐沉溺在酒精中,我在综合诊断部经历的第一个事件落下了帷幕。 *** 古典音乐优美的旋律声隐约可闻。刚入九月,夹杂着秋日芬芳的微风便扑面而来。我环顾这两个月内每日造访的楼顶,不知不觉间,我对这个楼顶、狭窄的棚屋和楼梯旁的门诊室,已经产生了感情。 当然,也包括那个古怪的、比我年纪小的上司。 站在门前,欣赏着轻叩鼓膜的音乐,我看向左手腕上的手表。秒针转回零点,指向八点半,与此同时,门另一侧的音乐声也消失不见。我转动门把手,打开大门。 “早上好,鹰央老师。” “哦,早啊,小鸟。” 鹰央坐在沙发上,笑着朝我举起一只手。 崭新的一天开始了。 序章 网译版 转自 tsdm轻译组 翻译:魔理沙 校对:真霄蜗牛 图源:k君 这里是清和综合医院手术部第八手术室。手术已经结束,室内的气氛也缓和下来,麻醉医师汤浅春哉斜眼看向身旁仪器的监视屏。 “嗯,患者开始自主呼吸了,差不多可以拔管了。” 麻醉科部长辻野咲江站在春哉身后,越过肩膀看向手术台上的患者。 “是的,看样子可以稍微提前一点结束了。” 春哉点了点头。辻野说了一句“那剩下的就交给你了”后,走向手术室的入口,把脚伸进门旁的脚感应开关,打开自动门,离开了手术室。 麻醉科的部长负责统筹管理手术部,偶尔也会亲自参加手术负责麻醉,但更多是巡回各手术室,把握每个手术的进行情况。 “我也差不多可以走了。” 站在角落的主刀医师户隐一平脱下了手术帽。他才刚过四十岁,却已有不少白发,远远看去近似灰色,再加上修长的身形、端整严肃的容貌,在部分护士之间人气很高。 户隐留下一句“我去麻醉科的准备室”后,也离开了手术室。担任助手的年轻外科医生八卷亮紧随其后。器械护士秋津野乃花冲两人离开的背影,用有些含混的语调道了声“辛苦了~”。 “手术提前结束,好事啊。” 野乃花转过身来,冲汤浅说道。后者正在检查患者的呼吸状态。 “毕竟只是阑尾炎的手术,而且主刀医是户隐大夫。” “阑尾炎的话,一般会让更年轻的医生做吧。” “这个患者的阑尾炎症要严重一些,有可能会造成穿孔,导致腹腔内感染,所以才请了户隐大夫。如果真的穿孔了,就不只是阑尾切除那么简单,所以用的也不是腰椎麻醉而是全身麻醉。” “真亏没有穿孔呢。” “是啊,多亏了。”春哉跟着嘟囔。只见野乃花目光上扬,朝他看来。虽然她戴着口罩,可依然能看出她脸上笑眯眯的样子。 “……干嘛?” “听说这位患者是汤浅大夫的熟人,是真的吗?” “嗯,真的。”春哉点点头。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说得含混。 “所以才请了外科里水平最高的户隐大夫来主刀吗?而且我还听说,您特地去拜托辻野部长,想要亲自负责患者的麻醉。” 她到底是从哪儿听说的?春哉不满地撇了撇口罩下面的嘴。 “这孩子长得挺可爱的嘛。您和她是什么关系?” 野乃花看向手术台上紧闭双眼的患者。 “大学时候的学妹,就这关系。”春哉断言。 “哎~应该不止吧。您看她的眼神,可不只是看学妹的眼神哦。其实是很亲近的关系对吧?” 过去的记忆在脑海中浮现。她总是充满活力,自己则是疲于追随她的脚步。回想着曾经的时光,嘴角不由得向上扬起。 “是什么关系无所谓吧。我说你检查过手术器具了吗?接下来还有别的手术,不好好检查可要被辻野大夫骂了。” “哎呀,您是在转移话题吗?放心吧,早就检查完了。” 野乃花捉弄般说道。这时,患者的身体略微动弹了一下。看来麻醉要失效了,自主呼吸的强度也有所提高,很快就可以拔出人工呼吸用的插管了。 “哦,差不多可以拔管了呢。那我就不当电灯泡了。” 野乃花快步走到摆放着器械的平台,推着台子走出了手术室,从外面操纵脚感应开关,闭上了手术室的门。 “能让睡美人醒过来的,只有王子殿下的深情一吻哦~” 门即将关闭的刹那,从缝隙中传来了野乃花的声音。 春哉长叹了一口气。他来到这家医院任职已有一年多,然而似乎是没有多少威严,经常被护士们调戏。这次的手术,恐怕也会在未来一段时间内成为她们讨论的资本。 哎,没办法。毕竟,去拜托户隐当主刀医,还去求辻野让自己担任麻醉医,这都是事实。 “好了,开始吧。”春哉从身旁的推车台上拿起橡胶手套戴好,然后看向面前女子的脸庞。 她的双眼微微睁开。 “哟,醒了吗。手术顺利结束了哦。” 春哉的声音温柔如水。 * “下一场手术可以按照计划,三十分钟后在第七手术室开始吗?” 门开了,手术部的护士长走进来问道。在各手术室检查了一圈的辻野咲江正坐在麻醉医准备室的沙发上,喝着营养饮料,听到问话后朝房间角落瞟了一眼。角落里有十个监视屏,显示着所有八个手术室内、以及连接各手术室的走廊内设置的摄像头捕捉的画面。 “打扫是结束了,可黑部大夫还在里面呢。” 第七手术室的监视屏上是一名发胖的中年男子,正倚在手术台上,填写手术记录。他是黑部昭雄,第一外科部长。 “不好意思,我们部长说什么都要在手术进行的房间内写记录。” 坐在对面沙发上的户隐用毫无顿挫的语气回答。户隐的旁边坐着毕业第四年的外科医八卷,他棕熊一般魁梧的身躯正缩成一团。 术后患者从麻醉中醒来后的一段时间内仍需接受密切观察,他们会被转移至麻醉科准备室旁边的康复区域(recovery area),以便主刀医师再一次确认患者的状态。为此,手术完成后,外科医经常在麻醉科的准备室打发时间,等待患者被送至康复区域。 “他的那个习惯很碍事啊。户隐大夫,不能想想办法吗?” “很抱歉,可部长说什么都不肯听劝。” 听到户隐明确的回答,辻野皱起眉头。 “今天的大肠切除手术明明比计划多花了很多时间,可结束后他还是占着手术室,有点不像话吧。” “那要不要换到我刚才用的第八手术室?上一个手术很简单,房间几乎没有被弄脏,而且负责麻醉的是汤浅,凭他的水平,应该马上就能让患者脱离麻醉,把屋子空出来。” 听到户隐的提议,辻野抱起双臂陷入思考。护士长说了一句“确定手术室后请告诉一声,我们去准备”后,便离开了房间。 “……从一开始用第八手术室就好了。” 一直坐在沙发上不做声的大块头八卷嘟囔道。“什么意思?”辻野不解地问,八卷嘲讽般哼了一声。 “把黑部部长的手术全都安排到第八手术室就好了。那个手术室可是会‘闹鬼’的,黑部部长胆子小,肯定不会一直待在里面的。对了,辻野大夫您也见过吧。第八手术室里发生的奇怪现象……” 回忆起曾经不甚愉快的经历,辻野不满地皱眉。 “八卷,那种事情就不要……” “那个,辻野大夫……”这时,从不远处传来声音,打断了辻野的话。说话者是坐在房间里面的桌前整理着记录的男子,他叫水无月,是毕业第三年的麻醉科医生。 “怎么了,水无月?” “第八手术室……”水无月用颤抖的手指着监视屏。 “第八手术室怎么了?” 辻野看向第八手术室的监视屏,户隐和八卷也凑了上去。屏幕上是手术室入口附近的景象。 所有监视摄像头都可以通过设置在这间准备室里的操纵杆转动,从而察看房间的任意角落。眼下,画面上没有出现汤浅,他大概是在摄像头的拍摄区域外,让患者脱离麻醉。 “那个,刚才看到有人做奇怪的动作……” 水无月小声回答,与此同时,画面 的角落出现了一个人影。 “……咦?”八卷发出不解的声音。那个人猛烈地挥动四肢,像是与某人搏斗一样,旋即又离开了画面。 “刚才是……?”户隐也从沙发上准备起身。人影再次进入画面,大家得以清楚看到他涨红的面颊。 “汤浅大夫!?”水无月尖声叫道。 画面里的正是汤浅春哉。他正拼命挥动双臂,像是在殴打某个人,然后又迅速地转过身。 “他到底、在干什么……?”户隐呆呆地嘟囔。这也难怪,画面中只有汤浅一人,仿佛正在与某个“看不见的人”搏斗。汤浅再次离开画面,数秒后,喉镜、气管插管和装有药物的注射器接连掉落地上,滚入画面内。大概是装有那些器具的全身麻醉用手推车被拽倒了。 “他在……被人打吗?” 八卷的声音有些颤抖。瞬间,一抹红色溅到画面中的地板上。那个红色在手术室中司空见惯,准备室里的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 辻野愣愣地看着监视器,这时汤浅摇摇晃晃地步入画面内,没走几步便颓然跪倒在地上。深红色的液体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摊开,他用双手撑起身体,抓过落在面前的注射器。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正当辻野不解时,只见汤浅抓住垂在面前的输液线,用颤抖的手将注射器接了上去。 他在给患者输药?辻野皱起眉头,而汤浅已经准备推活塞。然而,不等药物流入输液管,他伸向注射器的手便颓然垂下。汤浅一头栽在地板上,身体痉挛了一阵,便僵住不动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水无月跑到监视器前,操纵摇杆将镜头拉远,屏幕上映出手术室的全景,包括躺有患者的手术台、麻醉仪器和被推倒的全身麻醉用手推车。 “……假的吧……”水无月用沙哑的声音嘟囔。 手术室里,除了汤浅和躺在手术台上的患者以外,再无他人。 “那,是谁袭击了汤浅大夫……” “快,快去救汤浅!” 打破沉默的是户隐。他猛然起身,来到通往手术部的门前,推开门跑了出去。辻野也像是解开了束缚一般终于得以动身,慌忙跟在后面。 准备室外面的走廊里是器具库和康复区域,尽头是交叉路口。来到路口,辻野一时停住了脚步。前面是通往楼上icu病房的电梯;左右两边的通路两侧各有四扇手术室的门。 第八手术室位于右手边走廊的尽头,户隐正朝那儿奔去。辻野也向右拐,被从后面赶来的八卷和水无月超过。正在走廊整理器具的器械护士朝他们投来狐疑的目光。 户隐最先赶到第八手术室的门前,操纵脚感应开关,沉重的铁门缓缓开启。他迫不及待地从尚未完全打开的缝隙中钻进去,消失在门后。紧接着,八卷和水无月也赶到了。 辻野跑过走廊时,朝旁边瞟了一眼。从邻接的第七手术室门上的小窗,可以看到黑部正在房间内一角写着手术记录。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第八手术室门口时,辻野不由得愣住了。 血流成海——只能用这样的词语形容。房间中到处溅着红色的飞沫,有一部分甚至溅到了天花板上。倒在地板上的汤浅一动不动,以他的身体为中心,半径超过一米的区域被血泊覆盖。 户隐、八卷和水无月来到汤浅身旁,拖鞋踩在血液里,发出啪嚓啪嚓拍水一般的声音。三人跪在血泊中,将手伸至汤浅身下,把身体翻过来仰卧。顿时,辻野发出短促的尖叫。只见汤浅的脸已被血液染得鲜红,而他的喉咙处被切开一个口子,仿佛多长出了一张嘴。 呼吸急促的辻野立刻向四周张望。作为麻醉科医师历经数次险情的她,凭借经验立刻做出了反应,很快看到了走廊交叉路口处的一台急救手推车。找到了!辻野立刻沿着刚才的路跑回去,抓住手推车,用尽全力拽起来。 “出什么事了吗?”站在附近的野乃花不解地问道。 “你也过来!”辻野一边大叫,一边拽着急救手推车,跑向走廊的尽头。 回到第八手术室,只见户隐正在检查汤浅的脉搏和呼吸状况,水无月用纱布紧紧压住喉部的伤口。身后传来野乃花的尖叫。 “心跳和呼吸停止!”户隐高声喊道,同时开始心脏按摩。 “八卷,准备输液!我来建立静脉通路!” 辻野对愣在一旁的八卷喊道,同时从急救手推车中取出生理盐水输液袋和输液针管,将其丢给八卷。后者慌忙接住,然后将输液袋挂到从天花板垂下的钩子上。 辻野从手推车中取出十八号针头,跪在汤浅身旁。血液立刻浸染白大褂,她感觉到腿部传来一阵暖意。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建立静脉通路,注射肾上腺素(adrenalin)。 (永琳:按照国际上通用的birmingham针头规格标准,18号针头的外径为1.270mm,内径为0.838mm,长度通常为19.05~28.575mm,颜色为粉色。此规格在常用的针头中偏粗,主要用于输液或输血。在birmingham标准中,号码越大,针头越细;而在我国常用的叫法中,则是号码越大,针头越粗,二者正相反。) 在汤浅的右臂扎好止血带(译注:亦称压脉带),脱下戴在上面的医用手套后,辻野眼疾手快地将输液针刺入掌背静脉。立刻,血液从针管处逆流而出。 “针头就位!把输液线给我!” 辻野解开止血带,朝八卷伸出手。八卷惊叫一声“是!”,将充满了生理盐水的输液管递给她。辻野立刻接过,将其连在针上。 “开到最大!” 八卷将调节器上的旋钮拧到流速最大,生理盐水立刻气势汹汹地灌入手背的静脉。辻野从急救手推车中取出静注用肾上腺素注射器,接到输液管的侧支通路,毫不犹豫地推下活塞。 “肾上腺素一毫升静注!” 听到辻野的叫声,进行心脏按摩的户隐立刻回答“明白!”。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注入肾上腺素。她从手推车里又取出数支注射器,抓起汤浅的左手,这时眼角的余光看到某个东西在微微摇晃,辻野反射般抬起头。 注射器……?她皱起眉头。输液管的侧支通路上,接着一支二十毫升的注射器,里面的药物还没有被推入管内。管线没有连到汤浅手上,而是延至手术台。那是给接受手术的患者用的输液管。 辻野的大脑中浮现出汤浅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注射器接到侧支通路上的景象。注射器上的标签写着“维库溴铵(ve)”。维库溴铵……这是一类肌肉松弛剂。汤浅为何要给患者输入肌肉松弛剂?辻野被头脑中的疑问止住了动作,但立刻猛地摇了摇头。现在没工夫想那些事情,救人要紧。 (永琳:维库溴铵,骨骼肌松弛药,通过与胆碱能受体抢夺性结合来阻断乙酰胆碱的作用,临床运用于气管插管时的肌肉松弛以及外科手术或人工呼吸时的骨骼肌松弛等,多与全身麻醉药配合使用。参见《中国药学大辞典》p851) 她摘下汤浅左手上的手套,塞入自己白大褂的口袋里,抓起他的手准备将输液针刺入掌背静脉,这时她的身子忽然猛地一颤。 她与手术台上侧过脸的女子四目相对。 女子的皮肤呈小麦色,透着一股健康,略显稚嫩的脸庞惹人怜爱。分外显眼的双眼皮微微睁开,正用空洞的目光盯着辻野,大概是还没有完全从麻醉中苏醒吧。她的脸上也溅有血液。 看到女子手中物品的瞬间,辻野倒吸一口气。 那是一柄手术刀。手术刀用于在术中切开患者的皮肤,极其锋利。被血液染红的 刀刃,正反射着荧光灯的白色,显得可怖。 “你是……”辻野看向她的腕带(wrist band)。“鸿之池 舞 女士”——沾了血的腕带上,用加粗的字体印着一行姓名。 第一章 密室中的隐形人 1 推开厚重的铁门,迎面吹来和煦的春风。我——小鸟游优,深吸一口气,来到了楼顶。进入四月的第一个星期五,时间已过晚六点,然而天空依旧足够明亮,白昼的时间开始拉长。 “累死了……”我扭了扭脖子,关节发出嘎吱的响声。 在胡乱使唤人的上司命令下,星期五一整天,我都作为“出租猫手”(译注:原文「レンタル猫の手」。「レンタル」系英语rental(租赁)之音译,「猫の手」意为“猫的手”,源于日本俗语「猫の手も借りたい」,比喻极为忙碌的样子。该句直译为“(忙到)想借猫的手”,也就是说来帮忙的人相当于猫的手),被派遣到急救部工作。今天我也是从一大早开始处理接踵而至的急诊患者,一直忙到晚上六点。 快点回去歇着吧。好在我目前没有需要负责的住院患者,周末也不必来上班,看样子总算可以好好放松了。 一边琢磨着周末做些什么好,我一边走在楼顶,很快来到一幢房屋前。房屋用红砖砌成,造型像极了欧洲童话故事里面出现的洋房。这儿是我上司的住所……应该说是栖息地吧。而放有我的办公桌的棚屋,则是位于洋房的后面。 这里是为东久留米市全域提供医疗服务的天医会综合医院,床位超过六百,规模之大引以为傲。自从我赴此就任以来,已经过了九个月,跨过元旦迎来了新春。 已经九个月了啊……横穿过屋顶,我回味着这段时间内的经历。以自称“被外星人绑架”的男子犯下的杀人事件为开端,我遇到了包括灵异现象在内的各种疑难杂症和奇闻轶事。而在每一次事件中,我都目睹了我的顶头奇葩上司飒爽地揭开真相的英姿。 仔细想来,我们两人比起医生,更像是奇异事件猎手。我明明是为了成为内科医生才来这儿的……不过,那些事件基本上都和某种疾病有关联,勉强也可以算是在学习内科知识吧。 我一边编造借口让自己接受,一边走过“家”门口。就在这时,门被猛地打开,从里面钻出一个穿着淡绿色手术服的娇小女性。 一头波浪卷的黑发伸至后背,鼻子不高但形状端整,双眼皮下的硕大眼瞳让她像极了一只猫。稚嫩的面孔乍一看像是高中生,在某些场合或许会被认为是初中生,但实际上是二十八岁的成年人,也是我的“乱使唤人的顶头上司”。 天久鹰央——我所属的综合诊断部的部长,也是这家医院的副院长。 “小鸟,你来一下。” 鹰央笑着冲我招手。看到她的模样,头脑中立刻亮起红色的警灯。 “我今天可不会陪着您了!” “搞什么嘛,这么冷淡。” 听到我即刻回绝,鹰央嘟起嘴。 “反正又想拉我一块儿去调查什么怪事吧。我今天在急救部忙了一天了,实在没那个精神。” 鹰央基本上只往返于楼顶的这个“家”和位于十楼的综合诊断部门诊室之间,几乎不会离开医院。然而,一旦被“谜题”勾起好奇心,就会一改平时如冬眠中的熊一般的作息,变得异常活跃。每每这时,身为部下的我就会被卷入其中,劳苦甚多。 看到我斩钉截铁的拒绝,鹰央拖着脚步朝我靠近。 “怎、怎么了?” 被比我矮一头还要多的鹰央抬起头瞪着看,我不由得向后仰。 “耳朵靠过来。” 鹰央压低声音说道,同时伸出左手食指勾了勾。 “耳朵?” 我不解地弯下腰。瞬间,鹰央毫不客气地揪住了我的右耳朵。 “少磨磨蹭蹭的,叫你过来就给我过来!” “哇、等一下、鹰央老师,疼!真的疼!” 惨叫声中,我束手无策地被她拽着耳朵进入了“家”里。 “到沙发那儿坐着吧。” 直到把我拖进房间,鹰央才肯松开手。 “您再揪,我的耳朵就要掉了啊。”我揉着发痛的耳根,叹了口气。“那,是出了什么事吗?” 这是要被莫名其妙的事件耗费掉整个周末的节奏。来到这儿的九个月里,我不知经历了多少次,正在逐渐放弃悠然度过美好假日的念头。 “没有,我是要跟你说今年带的实习医的事。” 鹰央灵巧地从高高摞在地上的书堆之间穿过。这个房间里堆满了鹰央莫可指数的藏书,宛如地板上长出了一棵棵书本长成的树。再加上房间的主人鹰央对光线极其敏感,遮光帘一天二十四小时紧紧拉上,只有最低限度的间接照明,这座洋房的内部与光鲜亮丽的红色外观截然相反,变成了一片昏暗阴郁的“书之林”。 “确实,这个礼拜来了一批新的实习医和护士……” 我歪着头不解,这时移动到房间内部书桌前的鹰央转过身,朝我投来鄙视的目光。 “怎么啦,小鸟。你这么快就盯上新来的护士和女实习医准备出手了吗?” “才没有!” “没事,我不会拦你的,不过你也要把握分寸啊。人家初来乍到,没适应新环境,还要费心思甩了你,多辛苦啊。” “为什么说得好像我一定会被甩一样!……至少现在我还没那个心思啦。” 仅两个星期前,因某个事件,我刚刚经历了一场悲伤的失恋(译注:参见《天久鹰央的推理病例簿》系列第四卷第三章)。在伤口愈合之前,我暂时不想主动出击。 “是吗。顺带一提,我说的实习医,指的是进入第二年的。” 鹰央从桌上拿起一张纸。 “今年有人申请到我们科室来实习。” “咦?真的吗?”我不由得探出身子。 天医会综合医院的实习项目规定,第一年需在指定的科室实习,但第二年里有数个月的“选修”期,可以申请去自己喜欢的部门实习。直到去年,综合诊断部都没有对实习医开放申请,但从今年开始,我们也接收实习医了。 不过,没想到真的会有人选择我们部门。综合诊断部只有我和鹰央两名医生,分配的住院病床数也少得可怜,很多实习医甚至不知道我们的存在。我一直以为不会有好事者主动请缨。 目前,开处方、写注射单、预约检查、办理入院出院手续等所有杂活都由我一人负责。如果有多名住院患者,我就要忙得团团转。如果有实习医来,我的负担也能减轻一些。 “顺便问一句,有多少人选了咱这个部门?” “就一个人,下半年来报到,在我们这儿待四个月。” “四个月!?这么长?” 换句话说,那个人要把自由选择期间的大半都用在我们部门上。看来是对这儿有着相当的兴趣。 想到这儿,我突然感到一阵恶寒,不由得打了冷战。 “那个……鹰央老师,我多问一句,选了咱们部门的那个实习医是谁?” 鹰央拿起另一张纸走了过来,把它递给我。我战战兢兢地接过,看了起来。纸上印着今年所有的实习医各自的实习部门和起止时间。如鹰央所说,其中有一人将在综合诊断部实习四个月。 “不行!”看到那个名字的瞬间,我大声叫道。 “你说啥呢?”鹰央不解地眨眼。 “这家伙不行。唯独她不可以!” 我指向上面印着的“鸿之池舞”四个字。 “你看不上小舞哪儿啊?” “从头到脚都看不上!” 鸿之池舞是我的天敌。她性情随和,平易近人,再加上成绩优异,很受指导医师的青睐,然而偏偏对我却是过于随便(倒不如说明显是没把我放在眼里)。 这么说来,那家伙去年说过“明年的实习选修,我会选综合诊断部”。我本以为她只是说着玩的,没想到…… 我的绰号“小鸟”一开始只有鹰央在叫,但后来很快在医院里传开,幕后黑手也是她。不止如此,她还散布我和鹰央在交往的谣言,而且暗中努力撮合,试图让谣言变成现实。我来到这家医院后不走桃花运,这锅铁定要让她背一半。 光是有一个奇葩上司就够让人头疼了,如果再加上鸿之池也到我们这儿来的话……光是想想就出了一身冷汗。 “你说不行也没用,这事已经定下来了,改不了。” 听到鹰央冷淡的声音,我颓然垂首。而她则是不管不顾地开始哼起小调。 “搞好了,下一年度小舞就会进入我们医院的医局,这个部门就有三个人了。来一个,再来一个,人手多了,规模也能逐步扩大。” (译注:医局是日本医疗体系中特有的一类民间组织,常设于各医学院,主要成员包括学校内教授、讲师、助教、主治医和实习医,主要负责组织内人事及研究经费的调配,以及提供教育和就业方面的指导和支持。医局的主要工作之一便是向学校附属或关联医院介绍和派遣医师,本系列小说的主人公小鸟游便是从属于毕业学校的医局,被派遣至天医会综合医院。独立的医院内亦可设立医局。医生没有加入医局的义务,但出于个人职业规划和工作便利等考虑,绝大多数医生都会选择加入。医局可以按需灵活调配医师,为提高地方医疗水平、平衡医疗资源分配起到了重要作用,但同时内部也存在权力集中等制度上问题,近年来也引起一些争议。) “您在考虑扩大部门规模吗?” 我一直以为鹰央并没有扩大部门规模的打算。 “那还用说吗。如果扩大诊疗规模,我们就能诊察更多的患者。患者越多,遇上新奇病例的概率也会变大。” 昏暗的房间中,鹰央的双眼闪闪发光。 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明白了。具有无限好奇心和超人才智的鹰央,总是在渴求着能够让她的聪慧大脑施展本领的“谜题”。如果综合诊断部的规模扩大,来看病的患者也会增多,这也就意味着她有更多机会解开症状奇异、被其它科室甩包袱一样丢来的患者们身上的“病因”了。 足不出户就有源源不断的“谜题”送上门来——这便是鹰央渴求的理想环境。 “而且,部下多了的话,调查外面事件的时候也更方便。” 听到鹰央补充的一句,我不由得皱起面孔。 鹰央不仅仅满足于诊断奇异的病例,有时还会插手医院外面发生的事件。而每每这时,我都无可奈何地被迫接下接送鹰央到事件现场、问询相关人员等与医生毫无干系的工作。 “我都说了多少遍了,请不要插手医院以外的事情。” “你可知道,你能在这儿上班,都要归功于我解决了‘医院以外的事情’啊。” 鹰央得意洋洋地扬起下巴。她说得一点不错,我无言以对。约一个月前,鹰央揭开了“密室内溺死事件”的真相(译注:参见《天久鹰央的推理病例簿》系列第三卷第三章)。若不然,我就要被大学医局召回,无法继续在综合诊断部就职了。 “那倒是没错啦……对了,您找我就是为了鸿之池要来的事儿吗?不是又有了什么事情,想让我带您过去吧?” 我将手里的文件还给鹰央,后者满面笑容地点了点头。看样子,她很开心鸿之池选择了我们部门,特地来告诉我。这个部门是两年前鹰央结束了初期实习后新成立的,当时任院长的鹰央的父亲“为了最有效地发挥鹰央的能力”,力排众议通过了部门设立的议案。 然而,自成立起直到我被派遣过来的去年七月,综合诊断部一直未能发挥其应有的作用。鹰央不懂得察言观色,难以与他人交流构筑关系,从大学医局派遣来的数名医生均未能与她融洽相处,待不了多长就被赶回去了。 我刚到这里就任时,也未能理解这个奇葩上司的种种言行,曾数次发生冲突矛盾。但,随着一同工作,解决了数起案件后,我们逐渐得以互相理解,如今已构筑了融洽的关系。 在我的努力辅助下,“综合诊断部”终于能够将鹰央超出常人的智慧与才华毫无保留地施展出来。这儿不仅是她凭借自身能力为社会做出贡献的机构,更是她唯一的容身之处。这个部门如果能够扩大,她会高兴也是理所当然的。我不由得扬起嘴角。 “不过鸿之池那家伙,上次在急救部值班的时候碰过面,当时可完全没说过要到咱部门实习的事情。下次见面可要抱怨几句。” “嗯,你不知道吗?小舞前天开始请假了。” “请假?她怎么了?” “半夜肚子疼,去医院急诊,说是阑尾炎,直接住院了。昨天刚打来电话。一开始打了针抗生素先看看情况,但炎症没有好转,今天做手术。” “手术?在我们医院吗?” “不,在清和综合医院。” 清和综合医院位于西东京市,与东久留米市毗邻。 “她去那儿干嘛?直接在我们医院检查不就好了?” “我哪知道。手术预定是下午一点开始,现在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这样啊。不过,鸿之池那家伙居然……” 很难想象平时总是活力满满地在医院里东奔西走的鸿之池因病住院的样子。 “没事,阑尾炎一个礼拜就能好。昨天她本人也说了,‘要快点康复,回去继续捉弄小鸟大夫’,看样子挺精神的。” “臭家伙……”亏我还为她担心了一瞬。我暗自悔恨着,抬头看向挂钟。时针已经转过了六点半。不觉间已经聊了这么久。 “那,鹰央老师,我就先下班了。” 我从沙发上起身,走向门口。“哦,明天见。”鹰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本来还担心宝贵的周末又要泡汤,不过看来逃过了一劫,万幸万幸。明天做些什么好呢。 刚要打开房门,腰间响起了明快的爵士乐。我伸手探入急救部工作服的口袋里,摸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来电者的名字——“成濑刑警”,我皱起眉头。 成濑是隶属于田无警署刑侦科的刑警。至今以来,我与他多次在鹰央解决的案件中打过照面,算是认识,但并不是平时有事没事打电话聊天的关系。一阵不祥的预感从心底涌起。 “怎么了,不接吗?”鹰央露出疑惑。 “那个,是成濑刑警打来的。” “成濑?他找你什么事……我说你该不会是被女人甩多了,开始找男的了吧?” “才不是!”我大声反驳,然后按下通话键。 “喂,你好……” “小鸟游大夫,您好。我是田无警署的成濑。请问天久大夫在那边吗?” 听筒中传来阴沉的嗓音。 “呃,她是在这儿……您要是找她的话,直接给她打电话不就行了?” 听到我抱怨,成濑陷入沉默。哎,也不是不能理解。鹰央总是一脸坦然地插手警方调查的案件,成濑对她很难抱有好感。不过,前者毕竟是华丽地解决了好几个让警方一筹莫展的悬案,再怎么看她不顺眼,也比不上破案重要。复杂的利害关系和心态,让成濑难以下决心直接打给鹰央。 “哎,先不说这个了。您找她有事吗?” 我向对方问道。鹰央立刻凑了过来,靠近我的身边。她的听力优于常人,在这个距离下,听筒中微弱的声音也听得一清二楚。 “发生了一起奇怪的案件,我认为有必要告诉天久大夫一声。” 听到成 濑的话的瞬间,鹰央扬起了嘴角。 ……再见了,我美妙的周末时光。趁我仰天长叹之际,鹰央纵身一跳,从我手中抢过了手机。 “说吧,是什么案子!?”她的语气格外开心。 “哦,是天久大夫啊……您好。” 鹰央抢过手机时不小心按下了免提键,成濑百无聊赖的声音通过扬声器在房间内回荡。鹰央慌忙把手机举远。 “案件的目击证人说……说像是看到了有‘隐形人’袭击被害者。” “隐形人!?”鹰央瞪大了眼睛,欣喜地叫道。 “隐形人袭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也不明就里地跟着发问。 “我们刚刚确认了现场,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不过,我们可不相信隐形人那种扯淡的说法。已经锁定了嫌疑人,基本上就是真凶了,……不可能有别的解释。” 听着成濑低沉的声音,我感到疑惑。 “既然锁定了嫌疑人,为什么还要找我们?您不也是不愿意鹰央老师插手案件吗。” “我不是因为希望你们插手才联系的。嫌疑人是你们认识的人,我只是通知一声而已。” “我们认识的人?” 我问道。成濑依旧用阴郁的嗓音回答。 “是的。嫌疑人是贵医院的实习医,鸿之池舞” 将爱车r-8停好后,我和鹰央立刻打开车门。接到成濑的联络后,我们迅速驾车前往,十五分钟后便赶到了八层楼高的清和综合医院。 我们穿过停车场,来到医院正门,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皱起面孔。近十辆巡逻车将门口团团围住,入口拉起了警戒线,有警员在检查进出的人。 电话里,成濑只是说“放着不管的话你们肯定又会胡来,所以才这样提前联系了。这次请务必不要干涉”,而没有告知详情。不过看这个架势,案件显然是非同小可。 警戒线的外面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群众。我们停下脚步。 “目前禁止无关人员出入医院,医院的工作人员请走后门,出示身份证明后才可以进入!” 在警戒区域内,警员和大概是医院职工的人正声嘶力竭地喊着。 “看样子是进不去了。老师,怎么办?” 我问道。鹰央向右转身,毫不犹豫地大步前进。 “鹰央老师,您去哪儿?” 我跟了上去,然而她没有回答,只是径自走向建筑的后门。门口有若干人正在排队等候入内,有两名警卫在逐一检查证件。鹰央没有排队,而是试图直接从警卫身旁穿过。 “哎,等一下,请先排队!” 其中一名发胖的中年警卫慌忙拦住鹰央,列队的人们也向她投去责备的目光。 “别挡路,快点让我进去。” 鹰央抬起头瞪向他。警卫皱起眉头。 “大家都在排队呢。请准备好证件,到队列的最后……” “我不是这儿的职员。”鹰央打断了警卫的话。 “不是职员?那,您是患者的家属吗?” “不,我也不是家属。” “现在除了职员和患者家属以外禁止入内。你到底是什么人?闹事者恕不奉陪!”警卫员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虫子。 周围的气氛变得险恶。我急忙对鹰央耳语。 “鹰央老师,我们先回去吧。” 然而,鹰央纹丝不动,反而扬起了嘴角,露出嘲讽般的笑容。 “我是这家医院的院长袴田的熟人,是他叫我来的。你们就这么对待你们院长的客人吗?把人拦在门口不让进去?” “院长的熟人?”警卫讶异地嘟囔。鹰央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天医会综合医院的职员证,举到警卫眼前。 “我是天久鹰央,天医会综合医院的副院长,今晚约好了和这家医院的院长袴田会面。不信的话就去问袴田啊,快点。” 警卫盯着她的证件看了数秒钟,说了句“我去确认一下,请稍等”,然后便进入了值班室。数分钟后,他摇晃着肥嘟嘟的下巴回来了。 “已确认,您可以进去了。” 警卫笔直地站在鹰央面前一动不动,声音中透出一股紧张。 “明白就好。走了,小鸟。哦,这家伙是我的部下,是个跟屁虫,他也一起和院长见面,放他进去吧。”鹰央用拇指冲我比划着,对警卫说。 跟屁虫!?我不禁瞪大眼睛。鹰央径自迈开了脚步,朝院内走去。我慌忙追上去抗议“谁是跟屁虫啊!?”,然而她只是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因为每次我在外面调查案件的时候,你都跟在我后面啊。这样的人不就是叫‘跟屁虫’吗。” 你以为我愿意跟来吗?还不是因为放着你一个人不管的话天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情来。我不满地撇着嘴,和鹰央并肩走着。 “……鹰央老师,您和这家医院的院长认识吗?” “他和我的父亲关系很好。两家医院离得近,据说经常能碰面。我小时候也有好几次被带到这儿来过,那个时候认识的。只要说出我的名字,他就一定会放我们进来。” 我们经过走廊,穿过有数名警员忙碌的候诊区,进入电梯。 “手术部门是在三楼。”鹰央抬头看着指示板,按下了“3”。成濑虽然没有告知案件的详情,但透露了事件发生在手术室。 来到三楼,我们走出电梯厢,停下了脚步。 数米前方,一扇自动门上面贴着“手术区(洁净区)”。门前拉着黄色的警戒线,两名警员像门卫般候在线前。鹰央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对不起,前方禁止通行。”一名警员出声制止。 “我们是医生,需要进入手术室。” 鹰央毫不畏惧地回答。确实,我们是(另一家医院的)医生,(为了调查收集关于案件的情报)需要进入手术室,此话并非虚言,不过真亏她能脸不变色心不跳地大声说出来。 “即使是医生也不能进去,请您配合。” 警员很有礼貌、然而毫不含糊地说道。大概是里面仍然有鉴识课的人在调查取证。在案发现场,鉴识课的调查是最优先事项,据说很多情况下连刑警也不得入内。看样子,就算是横行霸道的鹰央,也无法进入手术部。 “鹰央老师,在鉴识课调查完之前是看不了现场的。我们还是先去看鸿之池的情况吧。” 我对鹰央耳语。她不满地嘟起嘴,不过还是点点头说“知道了”。我们重新坐上电梯,来到五楼的外科病房。 “鸿之池舞在哪儿?” 走出电梯,对面就是护士站。鹰央走上前,大声问道。里面正在忙碌的护士们一齐转过头,朝她看来。 “那个,请问您是哪位?” 离我们比较近的一位中年护士问道,同时脸上浮现警惕的神色。 “我是小舞的朋友。她在哪儿?” 听到鹰央的回答,护士变得更加警惕。 “很抱歉,今天的探望时间已经提前结束,您不能去看她。” “我知道,是因为手术部出了什么事情吧。我就是来找小舞问那个事的。快点告诉我她在哪儿。”鹰央的语气渗出一丝不耐烦。 “你真的是鸿之池小姐的熟人?不是记者吗?” 面对护士满是怀疑的目光,鹰央从口袋里掏出天医会综合医院的职员证,举到护士的面前。 “我是天医会综合医院的副院长,鸿之池是我院的实习医。这还不算是熟人吗?” 得知眼前的人竟是这附近最大规模医院的副院长,护士的神情开始动摇。鹰央立刻凑上前追问:“快点 让我去见小舞!” “不、不可以。警方有指示,鸿之池小姐不能见除了家人以外的任何人。我们也没有办法的!” 听到护士的话,我抿紧了嘴。警方做到这个地步,说明鸿之池的嫌疑相当大。九个月来与鹰央一同辗转各个案件的经验,告诉我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 与护士大眼瞪小眼的鹰央忽然移开了目光,看向护士站里面挂着的白板。白板上写着所有住院患者的情况。只见鹰央的嘴角缓缓上扬。 白板上的文字很小,距离我们较远,我是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但鹰央的视力和听力都优于常人,她想看清那些文字应该不成问题。 “小鸟,跟我来!”鹰央开始奔跑,看样子是找到了鸿之池所在的病房。 “哎,不行!” 护士惊叫着试图阻拦,然而鹰央当然不会乖乖就范。前者急忙抓起内线电话的话筒,大概是要通知警卫吧。 哎,又有麻烦事了……我皱起眉头,跟在鹰央后面。运动神经差到令人绝望、跑起来姿势歪歪扭扭的鹰央很快被我追上,我们一起转过走廊的拐角。 “是护士站后面的那个单人间!”鹰央叫道。 这层楼的走廊形成封闭的环状。看样子,鸿之池在距离护士站最远的病房里。 “前面拐过去就是,小舞就在那儿!” 鹰央指向前方约十米处的拐角。刚转过去,我们便不由得停下了脚步。鹰央因脚下急刹车险些摔倒,我急忙扶住她,同时皱起了眉头。 前方的走廊里并排着六扇房门。从近到远的第三扇门前,站着一名身材魁梧、穿着制服的男子。我们认识他,他正是田无警署的刑警成濑。 “……果然来了啊。”看到我们,成濑长叹了口气。 “还不是你叫我们来的。”鹰央走上前。 “您忘了是吧,天久大夫。我可没叫你们来。‘贵院的实习医现为案件嫌疑人,警方将尽力调查,请务必不要插手’——我是这么说的。” 成濑说道。鹰央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转过头看向我。 “他这么说过吗?” 看样子,她只听到了鸿之池成了嫌疑人,以及“隐形人”这两个关键词,剩下的都变成了耳旁风。 “他确实说了,叫我们绝对不要跑过来。” “就是因为怕您会跑过来,才事先通知提醒的。哎,打完电话这还没过一个小时,就溜到这儿来……总之,请您快点回去吧。”成濑挥了挥手,示意我们离去。 “小舞是被逮捕了吗?”鹰央用锐利的视线瞪向成濑。 “……不,她没被逮捕。” “既然没有逮捕,警方就无权阻止她和别人见面,快让开。” “这可不行。” 成濑张开双臂,拦住试图从他的身旁钻过去的鹰央。 “你有什么权利拦我!?”鹰央恼怒地大叫。 “禁止她和别人见面的不是我,是主治医。” “主治医?”鹰央显得很惊讶。 “没错。鸿之池舞小姐刚刚接受手术,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以主治医禁止了探望。” “小舞做的是阑尾切除术,很简单,用不了一个小时。怎么可能到现在还不允许探望?” “不是身体的原因,是心理上的问题。”成濑讽刺一般回答。“鸿之池小姐因这次的事件受到了很大的打击,精神状况不太稳定。” 不稳定?面对繁重严酷的实习医工作没有丝毫怨言、每天都是笑脸相迎的鸿之池,居然会精神上不稳定? “反正是你跟主治医说不要让她和被别人见面吧。八成说不然的话,会有各路媒体跑过来闹事。”鹰央哼了一声。 成濑弯下腰,凑近鹰央的脸,上半身像是盖在了她的上方。 “天久大夫,鸿之池舞小姐在精神上受到打击是真的。就连我们警方都还没法对她进行问讯。” 鹰央的脸上终于显出了动摇。成濑没有错过这个机会,继续说道。 “另外,谢绝探望的理由除了防止媒体会闹事,最主要的就是不让她见到您。请您不要再插手干涉了,这也是为了她好。” “为了她好?这是什么意思?” “这次的事件,……恐怕是死了人。” 死了人,即杀人事件。虽然隐隐约约猜到了,但真正听到从警察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还是感到了那份沉重。 “手术室里的麻醉医因颈部被切开而死亡,详情暂时无法透露。从现场情况来看,唯一可能实施犯罪的只有鸿之池舞小姐。” “那就让我看看现场,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那样……” “麻烦您听我说完好不好。”成濑打断了鹰央的话。“现在光是听有关人员的供述,就出现了好多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是指之前说的‘隐形人’吗?” 鹰央立刻问道。成濑皱起面孔,大概是在后悔说出了这个勾起鹰央兴趣的关键词。 “我在跟你说,我会来帮你们解开所谓莫名其妙的问题。我已经有好几次帮助警方解开了悬疑案件的真相,你也见过了吧。” “这次的事件,恐怕会成立专案组。”成濑压低了声音说道。 “……不奇怪,毕竟是杀人事件,而且情况不同寻常。那又怎么样?”鹰央皱起眉头。 “刚才有警视厅搜查一科杀人案件组的组长来确认了情况。组长说了,‘不要让那个叫天久鹰央的人和案子扯上关系’。” 鹰央露出了明显是惊愕的表情。我也是一样。没想到被点了名。 “您可能也知道,警视厅的搜查一科里有十六个杀人案件组,另设组长负责管理,每个组长管两个组。如果针对某个案件成立了专案组,十六个组中的一个小组就会负责调查,而那个小组的组长就来指挥调查。” 成濑表情僵硬地开始说明。自从来到综合诊断部后,我和警察打交道的机会多了起来,这方面的知识也了解了不少。 “这几个月来,天久大夫连续解决了好几个成立了专案组调查的大案,您在警视厅搜查一科里面也算是个名人了。不过,也有不少人不喜欢被外人抢去风头,……说实话我也是。” 鹰央紧抿着嘴,听着成濑的说明。 “搜查一科的科长和樱井先生或许对您还有些好感,但负责这次案件的组长可不一样。他下令严禁您这位民间人士参与案件的调查。” “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吗?你找我过来,不是为了听取我的意见吗?” 鹰央探出身子,只见成濑一脸苦涩。 “我说过好几次了,我联系您是为了告诫您不要插手。说发生了奇怪的事,只是我说漏嘴了而已。” “不小心说漏了嘴,正说明你潜意识里认为这次事件有可能必须要我来解决。只为了警察的面子,就一心摒弃我的帮助,这才叫犯傻。” “这不光是面子的事!”成濑怒喝。“这次的嫌疑人是你认识的人,如果你插手进来,会极大地破坏调查的公正性!”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为了帮小舞洗脱罪名,会耍什么手段来歪曲真相吗!?” 鹰央狠狠地瞪向成濑,娇小的身躯散发着难以遏制的怒意。一直以来,她都把运用自己的智慧揭开真相作为生活的意义,不论那个真相有多么残酷。成濑道出的疑虑,无异于正面挑战她的尊严。我交替看向两人,心中惴惴不安。 “……天久大夫,您实际上会不会做什么,并不是问题的关键。” 成濑的语调恢复了平淡。 “问题是有人会带着有色眼镜去看。只要调查的公正性遭 到质疑,即使最终结果说您的熟人是被冤枉的,也可能不会被采信。” 成濑说的没错。他的解释合乎道理,身为警察,他的应对也无可指摘。 “总之,除了这个医院的相关医护人员以外,其他任何人不得进入这个房间。还请回去吧。” 成濑用事务性的语气说道,然而鹰央不为所动。周围的气氛再次陷入紧张。 “哎呀哎呀,这不是小鹰央吗,好久不见了。” 忽然,从背后传来悠闲的招呼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转过头去,只见一名年迈的男子拄着拐杖,正在不远处冲我们露出笑容。他步履蹒跚地朝我们走来,花白的头发像是染色一般完美。 “袴田……” 听到鹰央不耐烦似的嘟囔,我才明白男子的身份——他正是这家医院的院长,也是鹰央的熟人。 “哎呀小鹰央,好长时间没见,已经长这么……没多大啊。” 袴田来到鹰央身边,开始胡乱地抚摸她的头。 “别弄了,头发都乱了。”鹰央不满地挥开他的手。 “真是的,你在这儿干什么?听说你来找我有事,我就一直在院长室等着,结果警卫室给我打电话说你在楼里面闹腾。” 应该是刚才和鹰央交谈的护士联系了警卫室,然后警卫室向院长报告了事情。 “警察同志,辛苦你了。来,小鹰央,走吧。” 袴田向成濑问候了一声,然后拽起鹰央的手腕。 “啊、等一下,我还有话和成濑……喂,别拽……” 鹰央大呼小叫着被院长拽走了。 “呃,那个……那就,成濑先生,再见了。” 我冲不知所措的成濑招呼了一声,也跟在两人身后离开了。 “那,小鹰央,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坐在对面沙发上的袴田问道,脸上是和蔼的微笑。看上去是一位慈祥的老爷爷,然而从刚才强行拽走了鹰央来看,恐怕手腕相当强硬。这也难怪,毕竟要管理床位超过四百的大医院,没有点本事怎么行。 “我都说了,不是来找你的。” 鹰央喝着放在茶几上的瓶装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在袴田的带领下,我和鹰央来到了位于八楼的院长室。 “难得见一面,你怎么还是这么冷淡啊。对了,小鹰央,我这儿有好吃的泡芙,你要不要吃?我记得你小时候就可爱吃了,明明嘴巴那么小,每次吃的时候都可急了,结果吃完嘴边沾的全都是奶油……”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已经二十八岁了,不许拿我当小孩!”鹰央红着脸抗议。 “抱歉抱歉,你看上去和以前实在是一模一样,没忍住。那,你不吃泡芙了?” “当然要吃了还用说吗!” 鹰央立刻回答。袴田满意地点了点头,起身走向房间角落里放着的小冰箱。我悄声吐槽“小孩一个”,只见鹰央立刻斜眼瞪过来问“你说啥?”。她的耳朵真是可怕。“不不不,我什么都没说。”我急忙摆手否定。 “来,吃吧。” 袴田将盛有泡芙的盘子放到我和鹰央面前。后者笑逐颜开,用两只手抓起泡芙,迫不及待地咬了上去,眨眼间满嘴都是白花花的奶油。 ……果真是小孩子。我一边暗暗叹气,一边冲袴田道歉。 “真对不起,来之前也没联系您一声。” “没事,没关系的。” 袴田看着开心地吃泡芙的鹰央,眼睛笑成一条线。鹰央容易遭到同龄或是略年长者的敌视,却不知为何似乎很受老年人的疼爱,大概是让他们联想到了任性的孙女吧。 “然后,……那个,是叫小鸟医生,对吧?” “……敝姓小鸟游。” 一如既往地,鹰央介绍我时称“这是我的部下,叫小鸟”,结果便是从刚才开始袴田数次搞错了我的名字。 “哦哦,失礼了,小鸟游医生。你们是有什么事儿想问我吧?” 袴田的目光从慈祥老爷爷变成掌管大医院的院长。我也摆正了身姿。 “听说今天这里出了点事。” 我谨慎地斟酌用词。他即使再如何疼爱鹰央,也很可能不希望他人插手自己医院里的事情。 “嗯,数个小时前我们这儿的一名麻醉医在手术室里身亡了,据说是被人杀害的。而案件的嫌疑人,是在贵院天医会综合医院工作的实习医。你们是听到了这条消息,才跑到我们这儿想要调查的,对吧?” “不,我们不是想调查……只是想来看一下鸿之池,……被怀疑的我院实习医的情况。” “真的只是那样吗?我可是听说了,这几个月来小鹰央带着手下的医生一起,解决了好多不可思议的案件。详细的情况我不太清楚,不过这次事件好像也是相当离奇。小鹰央的好奇心那么旺盛,会不会想凭自己的能力解决案件,洗清那位实习医的嫌疑呢?” 听到袴田一丝不差的推理,我无言以对。 “那个死了的麻醉医,是你认识的人吗?” 一直默不作声的鹰央问道。看样子是吃完了泡芙,表情恢复了严肃,只不过因嘴角沾着的奶油,看上去十分智障。 “当然认识了。这个医院里的所有医生我都认识。” “您是用奶油当口红抹吗?”见我掏出手帕擦拭鹰央的嘴角,袴田忽然露出微笑,回答道。 “他是个怎样的人?” “汤浅春哉,是从陵光医科大学麻醉科来的,去年四月起在我们这儿上班,今年应该是三十岁了。” 嗯?鸿之池好像也是陵光毕业的吧?我试图在记忆中搜索。 “他志愿成为麻醉医后,在研究院里做基础研究,去年回到临床,就被派到我们医院来了。” 袴田用平淡的语气介绍被害者的经历。 “今年三十岁的话,就是说毕业才六七年。志愿当麻醉医的话最快也要四年,然后再去研究院的话,他是怎么这么快出来的?时间对不上吧?” (译注:在日本,志愿成为麻醉医师者,须在申请前按规定在麻醉科实习,并取得厚生劳动省承认的麻醉科志愿医的资格。) 医学部的研究生想要拿到博士学位,至少也要三年时间。 “哦,据说他没拿到学位,在毕业之前就回了临床,被派到了我们这儿。”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大概是不适合从事基础研究,想尽快回到临床实践吧。 “你知道那个男的是怎么死的吗?” 擦净了嘴角后,鹰央问道。袴田的表情变得僵硬。 “嗯,听说了。……好像是颈部被锐物割开,气管和颈动脉被切断了。注意到异常的医生们立刻赶到进行抢救,但还是很遗憾。” “为什么小舞被当成了嫌疑人?”鹰央立刻继续发问。 “据说,案件发生时,正好是手术结束后,患者刚从麻醉中醒过来。主刀的外科医生在麻醉科准备室休息,器械护士和其他手术护士也离开了手术室去整理器械。换句话说,出事的时候,手术室里只有汤浅大夫和你们那儿的实习医两个人。” “是不是在主刀医和护士们离开手术室后,有人偷偷溜进了手术室?或者也有可能是最后离开了手术室的人下了毒手。也有那个麻醉医自杀了的可能性。只凭那些情况就怀疑是小舞,太奇怪了吧。”鹰央皱起眉头。 “我们医院在各手术室和手术室门口的走廊里都装有监视摄像头,可以在麻醉科准备室看到画面,也都录了像保存。根据画面来看,当时手术室里除了汤浅和患者以外没有其他人。” “你是说事件的 过程有录像吗!?”鹰央眨了眨眼。 “不,汤浅遇刺的瞬间没被拍下来,只看到有血液溅出来,数秒后汤浅倒在地上,进入了画面。不过镜头很快拉远,囊括了整个手术室,但还是只拍到了汤浅和患者两人。” “摄像机也有拍摄死角吧,会不会是藏在了那儿?” 鹰央皱着面孔嘟囔,袴田耸了耸肩。 “这我就不知道了。录像数据全都被警方拿走了,如果真的有人藏起来,或者是在别的医生赶来之前逃走的话,警方应该能发现的。” “……自杀的可能性呢?根据你说的那个情况,也可以怀疑是自杀吧?” 在鹰央的注视下,袴田忽然先是向四周张望了一瞬,然后压低了声音。 “说实话,汤浅大夫在遇害之前,有一瞬间被摄像头拍到了。根据看到画面的医生们说,他那个时候像是在和谁打架一样。如果是自杀,这个举动就不太合理了吧。” “拍到了他和别人打架?那还没拍到犯人是谁吗?” 袴田缓缓摇头。 “问题就是除了他以外谁都没拍到。他好像是被‘某个看不见的人’袭击了一样。所有看过录像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听到袴田宛如在讲鬼故事一般的语调,我只觉脊背发寒,同时头脑中浮现了“隐形人”一词。成濑在电话里说的,恐怕就是指这个。 看到我表情僵硬,袴田笑了笑,夸张地耸了耸肩。 “哎,隐形人那种东西不可能存在的,大概是因为什么原因,看上去偶然像是那么回事而已吧。毕竟,确实存在在汤浅被切开颈部之前遇到袭击的痕迹,也就是说自杀的可能性很低。这样一来,怀疑唯一在场的另一个人,也不难理解。” “……那个男的被杀害的时候,小舞应该才刚刚从麻醉中醒过来。你真觉得她有能力袭击并杀害一名年轻男子吗?” “我的专业是儿科,不清楚一般人术后要多长时间才能恢复行动力,判断它是警察的工作。他们是专业人员,根据分析拍摄到的画面,问询相关人员,会搞清楚汤浅大夫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 “没错,警察的确是调查案件的专家,但他们不是医学方面的专家。这起案件发生在手术室这样一个特殊的环境内,显然由我这样具有医学知识、而且远比警察更聪明的人来调查更合适。” 鹰央的语气中没有丝毫犹豫。袴田微微眯起了眼睛。 “……小鹰央啊,确实,你从小就聪明得很。不过啊,这次案件的嫌疑人是你的熟人。你先入为主地认为你们家的实习医不是犯人,从而无法冷静客观地调查,是不是也有这种可能?” 鹰央闭上眼睛沉默了数秒,似是在仔细组织话语,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真相是客观存在的,其中没有个人感情介入的余地。我不论是在探寻事件真相,还是为患者诊断病情,都是动用了自身的一切能力,分析所有可能性,去寻找唯一的真相。……不论它有多么残酷。” 她平静地述说的模样,竟透着一股超出年龄的成熟。 迄今为止,鹰央接诊了许多其他医生未能诊断的疑难杂症,其中不乏身患不治之症的人。作为医生,鹰央对他们道出了残酷的真相——因为这便是她的职责。 如果这次案件中,鸿之池真的是凶手,鹰央一定会那样说的。客观的真相不会被个人的感情左右,这正是诊断医鹰央的原则。 “不过啊,”鹰央讽刺般扬起了一边的嘴角,“我很清楚,小舞绝不是一个会杀人的人。对吧,小鸟。” 鹰央将话头丢给我。我一边因她叙述中前后的矛盾而苦笑,一边点头回答“没错”。只见不知何时,袴田也缓和了神情。 “就是这么回事,让我见见小舞。可以吧?” 面对向前探出身子请求的鹰央,袴田只是“哎呀,这个么……”地露出苦笑,仿佛一位爷爷听到孙女缠着要买很贵的玩具。 “……不行吗?” 鹰央缓和表情,目光上扬,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显然,她很清楚,只要摆出这副模样,对方便很难直言拒绝。这个人真是,只要扯上“谜题”就会不择手段…… “我心里也是很想帮忙的。可是那些大块头的警察说啦,‘可能会有名叫天久鹰央的人找上来,如果她来了,千万不要让她和嫌疑人接触,也不要让她看到案发现场’,千叮咛万嘱咐,我也是没办法啊。” 我们的动向被猜得一点不错,显然是成濑安排的。 “你不是院长吗,还用得着听他们的话?”鹰央不满地嘟起嘴。 “话不是那么说的啊。关于患者的治疗,是由主治医负全责。如果主治医说不能与他人会面,就算是我这个院长也不能插嘴。而且手术部的负责人不是我,是麻醉科的科长。如果说我借职务之便,让非本院职工的人随意进出手术部的话,可就要出大问题了。” “堂堂一个院长,说话这么不管用吗?我们医院的院长可比你厉害多了。” 听到鹰央辛辣的评价,袴田只有苦笑。 “贵院毕竟是家族企业啊,当然不能和我们这儿相提并论了。我说到底也只是受雇于人,任重言微,可不容易呢。这次的事儿也是,不光损失了一名优秀的医生,接下来还要对付那些媒体,哎……” “您真是……辛苦了。” 看到无力地垂下双肩的袴田,我也只能如此安慰。 “最要命的是外科医要抽出时间接受警察的问话。我们本来就缺人手,勉强维持运转,再这样下去,好多计划好的手术都做不了了,这样一来受苦的可是患者们啊……” 袴田继续诉说着不满,顷刻间显得苍老了许多。 “嗯?你们缺外科医吗?” 鹰央问道。袴田依旧垂着肩膀,只是抬起了头。 “是啊。这刚到四月,就有一名外科医因为酒精性肝炎住院了,据说是在去年年底的宴会上喝过了头。我到处找各大学的外科医局打听,结果都说没有人,最快也要等到下个月。没想到又摊上了这么个事……” “原来如此,那真是不得了啊。” 一抹笑容出现在鹰央的脸上,逐渐扩散开来。我暗叫不妙。跟着她混了九个月,我学会了一件事:她露出那个表情的时候,绝对没好事。 “喂,小鸟。” 你看我说啥来着。我一边面露警惕,一边问“什么事?” 只见鹰央左手握拳竖起大拇指,抵在喉部,然后向右摆动。 “你被开除了。” 2 “呃,所以说,这位就是从今天开始到我们部门任职、来自纯正医科大学第一外科医局的小鸟游优医生。在马场医生住院期间,就由小鸟游医生来接替他的工作,直到他康复归来。” 怎么会变成这样?一边听着这位发福的中年男子、清和综合医院第一外科部长黑部昭雄用明快的口气向众人介绍,我一边问向自己。 三天前,我们接到案件的通知,赶来这家医院的时候,鹰央语出惊人: “你被开除了。你先从我们那儿出去,在案件解决之前,到这家清和综合医院当外科医吧。” 只要成为清和综合医院的职工,我就可以与鸿之池接触,还能进入案发现场查看,警方也无权制止——这便是鹰央的算盘。 确实,在去年我因某事决心转到内科之前,我在外科工作了五年,现在也定期在急救部帮助进行一些外科的处理,作为外科医的水平应该还在。但直到之前我还天真地认为,那是不可能的——院长袴田不可能批准我为了调查案件而临时任职,而且说到底,我是纯正医科大学综 合诊疗科医局派遣到天医会综合医院的医生,大学医局也不可能同意这桩人事变动。 没错,本应是如此。然而听说了我的履历后,袴田竟一下子握住我的双手说“哦哦,你以前是外科医啊,那还请务必到我们这儿来干!”至于我所属的纯正医大综合诊疗科的教授(他和鹰央也是老相识),只是对鹰央说了一句“哦哦,小鸟游大夫是说好了要借给你用一年的,这段期间随便你怎么使唤他”。 为什么这些老教授老院长们都这么宠着鹰央啊!? 在我张口结舌哑然失声之际,人事变动的议程进展神速,到了星期一,我便以大学外科医局派遣医师的身份,来到清和综合医院的外科就任了。 为什么我的上司和老师都这么轻巧地把我借来借去的啊?当我是出租光碟吗? 我无可奈何地垂下双肩,同时回忆起之前听人介绍过的清和综合医院外科的体制。该院的外科分为第一和第二外科两部分,前者主要实施腹腔相关的普外科手术,后者主要负责进行周围血管与心胸外科手术。从今天起,我隶属于第一外科。 黑部向众人介绍了我之后,便开始向我逐一介绍既任职工。不过其实,除了部长黑部以外,就只有两名职工而已。其中一名是副部长户隐。他有着一头显著变白的头发,却依旧打理得笔挺,个头偏高,四十岁左右,目光锐利,给人一种“能干的外科医”的印象。另一名是毕业第四年的外科医八卷。从资历上看应该比我年轻,但他留着拉碴的胡子,再加上体躯庞大,显得比我要年长。我的个头有一米八,却被他轻松超越,横向的宽度也比我大了两圈,估计体重上了三位数。 户隐用爽朗的声音问候“请多指教”,八卷只是轻轻示意。 “也请各位多多关照。”我低下了头。 “呃——这儿本来是有我们这三个,加上喝多了住院的马场大夫,共有四个人,再加上一个新来的实习医,在我们部门实习。总之,目前就以这班人马加油干吧。” 听着黑部的说明,我点了点头。 “手术安排在周一、周三和周五进行,值班表和呼叫的安排和应对待会儿细说。小鸟游大夫就从周三的手术开始作为助手登台吧。说实话,本来是希望能再多给你点时间,让你熟悉一下环境,不过上个礼拜出了不少事,我们的时间实在是不够。” “不少事?”我故意装傻。 “啊,那个……小鸟游大夫,你没听说过什么消息吗?” 黑部掏出手帕,擦拭脖子上出的汗。 “哦,我记得在新闻上看了,说是这家医院的一位医生在手术室里去世了……” 有关该案件,媒体的报道是“一名麻醉医师在手术室内因颈部出血过多身亡,警察正在调查事件是否存在人为因素”。虽然事情不算小,然而因目前可透露情报有限,媒体的报道较为克制,蹲在医院门口守候的记者也很少。 不过,若媒体知道了是杀人案件的可能性比较大,恐怕会纷至沓来吧。照这样子看,迟早会演变成那个局面。我需要尽快收集情报,并告知鹰央老师。 我一边听着黑部十分浅显的事件说明,一边因焦虑暗暗握紧拳头。上个周末,我和鹰央不停拨打鸿之池的手机号,却只是听到关机或暂时无法接听的提示音。眼下的首要任务,是确认鸿之池的情况。 “哎,总之就是这么回事。警方也在调查他杀的可能性,不过应该不大可能。八成是汤浅他因为贫血晕倒,不小心被手术刀割到了颈部。” 黑部快速结束了说明。看样子,他也不完全相信自己说的话。 “……是幽灵。”忽然,八卷嘀咕了一声。 “哎?你说什么?” 我反射般问道。只见他略微扬起嘴角。 “我说是幽灵。去年开始,我们医院的手术部就有幽灵出现。” “幽灵?”听到那个超自然的单词,我不由得皱起眉头。 “……八卷,没用的玩笑别开。” 黑部也板着脸训斥,然而八卷却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这可不是玩笑,黑部大夫,医院里早就传开了。汤浅大夫是被手术部的幽灵杀死的。上周末我在医院里值班,都听说了。汤浅大夫他不是被一个看不见的什么东西袭击的嘛,如果是幽灵的话……” “八卷,给我闭嘴!” 突然,黑部歇斯底里一般怒吼,打断了滔滔不绝的八卷。后者满不情愿地闭上了嘴,房间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沉重。 “呃……总之,我们很高兴小鸟游大夫就任。那个啥,我们三个人九点有一个肝癌患者的手术,你就负责巡诊和处理病房事务吧,好不好?行,那我们就开始干活吧。” 黑部干咳了两声试图化解尴尬,然后催着我们离开医局。 一个人在病房巡诊啊。正好。 我暗暗发笑,跟在黑部后面,离开了医局办公室。 “好嘞,搞定。” 在医院信息系统里输入了注射单后,我坐在椅子上抻直后背,关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看向挂钟,现在刚过正午。 这里是清和综合医院五楼住院区,集中安置外科的住院患者。我一大早从医局来到护士站,花了四个小时,处理了过半的病房事务。向护士问候,检查电子病历和信息系统,确认住院患者的情况,事情可不少。好在这家医院使用的系统和天医会综合医院的相同,我不必额外花时间熟悉操作。 问候过的护士中,也有三天前和鹰央争吵的那位护士,不过幸运的是她没有记住我的长相,只是亲切地问候“请多指教”。 注射单、处方签和检查单的发送情况已确认完毕,巡诊和病历簿更新也完成了——除了一名患者以外。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我深吸一口气吐出,打起精神,然后操作鼠标,调出病历。窗口上方的标题栏显示“鸿之池 舞 女士”。 我逐行阅读病历。据上面记载,鸿之池在上个星期三晚十点因腹痛来到夜间急诊部就诊。诊断结果为阑尾炎,于当晚入院,转至第一外科。施予抗生素并持续观察,但病症恶化,判断需要进行手术。原本计划进行腰椎麻醉,但手术当天早上腹痛加剧,同时伴有高热,怀疑阑尾内的脓液泄漏,或需清洗腹腔,于是改变方案为进行全身麻醉。 手术中并未发现有脓液漏出,于是仅切除了阑尾便结束。而就在手术结束后,事件发生了…… 我把病历从头读到尾,然而没有看到任何关于案件的描述。这也是当然,毕竟病历上只会记载医疗相关的内容。 向下翻动屏幕,试图查找鸿之池术后的情况。翻到昨天的记录,我停下鼠标,看到上面的文字后抿紧了嘴唇。 “术后观察一切正常,伤口愈合情况良好,但精神不稳定,有明显忧郁症状,或需精神科医师会诊” 在艰苦的实习期间没有一丝怨言反而泼辣好强的鸿之池,居然会精神不稳定?看样子,她因事件的发生和警方的怀疑而受到了超乎想象的打击。从病历的描述中,我能感受到那份震撼。 我退出电子病历系统,离开护士站。走廊里,护士正忙着为各病房的患者配发午餐。来到距离护士站最远的那条走廊,只见前方十余米远处的一扇门口摆着一张钢管椅,一名穿着西装的男子坐在那儿。大概是警察。 方才听护士说过,手术后有警察“为了保护案发现场的证人”而在病房门口二十四小时看守。不过显然,看守的目的并非保护,而是“为了阻止嫌犯逃亡”。 护士们显然也知道鸿之池被警方列为案件的嫌疑人,刚才还有人对我提醒说“其实我们这儿有一个比较麻烦的患者”。我 紧张地沿着走廊前行。正在看着杂志的警察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向我看来。我只觉心脏砰砰直跳。听成濑说过,专案组的组长有明确指令,“禁止天久鹰央与案件扯上瓜葛”,与她经常一起行动的我,说不定也被他们记住了脸。 然而,看守的警察只是瞥了一眼穿着白大褂的我,很快低头继续看起杂志。我尽可能用自然的语气问候“您辛苦了”,然后敲了敲病房的门。警察只是盯着杂志,略一颔首致意。 打开房门进入室内,是一小段过道,入口处设有卫生间和浴室。过道通往客厅,里面摆着沙发和小冰箱。我向前走去,悄悄窥向病房内。可以看到一张病床和床头置物台,里面没有开灯,一片昏暗。 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女子,我摒住了呼吸。一开始,我甚至没有认出她就是鸿之池。平素总是一副恶作剧般笑容的脸上不见了任何表情,盯着天花板的目光空虚呆滞,像是眼眶里镶了两颗玻璃珠。 “鸿之……池……”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病床,然而她没有任何反应,依旧面无表情地躺着一动不动,宛如一尊蜡像。 “喂,鸿之池,醒醒。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小鸟游!” “……小鸟游?” 鸿之池将空洞的双眼转向我,喃喃地重复我的话语。搞什么啊,好像第一次听到我的名字一样。 “没错,小鸟游。你总是叫我‘小鸟大夫’,记得吗?” “哎……?小鸟大夫……?”她的眼瞳中逐渐显露出意识的光芒。 ……这家伙,该不会是忘记了我的本名吧? “没错,‘小鸟大夫’。我来看你来了。” 她盯着我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长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是小鸟大夫啊……” “你什么意思?” 我不解地歪头,只见鸿之池微微扬起一侧的嘴角。 “如果这是幻觉,应该会看到更靠得住的人,对吧?比如说鹰央老师那样的。哎,难不成,我其实在心底是希望小鸟大夫来的吗?确实,小鸟大夫长得还算凑合,也挺暖的,但性格优柔寡断,一点都靠不住,根本不是我的菜啊……” 听着鸿之池信口开河地出言不逊,我只觉颞动脉突突直跳。这家伙,回过神来的头一句竟是这个。 “说谁是幻觉呢。快点给我醒过来!” 我拼命按下想要转身离开的冲动,揪起鸿之池的脸蛋。回想方才她的诋毁,双手不由得多了几分力道。 “疼疼疼!这是突然搞什么啊!” 鸿之池粗暴地挥开我的手,怒气冲冲地盯着我。看她的目光,已然恢复了平日的神气。 “谁叫你傻愣愣的。现在醒了吗?” 我不满地哼道。鸿之池揉了揉脸颊,这才露出惊讶的表情。 “诶?小鸟大夫?是真人?” “废话,那还用说吗。” “哎,可是,你怎么会在这儿?这儿是清和综合医院吧。你那个员工证是哪儿来的?” 鸿之池指向挂在我脖子上的清和综合医院员工证。 “我被鹰央老师开除了。”我不禁露出苦笑。 “被开除了?你做了什么?对护士性骚扰遭到投诉了吗?” “才不是!”这家伙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你现在除了这家医院的职工以外,不能见任何人。所以鹰央老师找了关系,把我临时派到这儿的外科,这样就能和你接触了。” “和我接触……?为什么要……?” “说啥呢,当然是为了洗清你的嫌疑了。” “我的嫌疑……就为了这,你们做到这个地步了吗!?” 鸿之池睁大了眼睛,眼角很快变得湿润。 “你眼睛怎么了?花粉过敏吗?” 我开玩笑道,只见鸿之池掩面而泣。 “因为,鹰央老师,顺便还有小鸟大夫,为了我竟然这么……” ……顺便? “你在实习选修里面选了综合诊断部吧。鹰央老师说啦,你以后可能会进入综合诊断部,就是我们的同事了,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鸿之池双手覆面,不停地点头,似乎是哭得说不出话来了。恐怕整个周末她都沉浸在极大的不安和恐怖中,内心脆弱不堪吧。 “鸿之池,我得到鹰央老师的指示,要听你讲述案件的详细情况,然后转告她。三天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告诉我吗?” 鸿之池的身体猛地一颤。她缓缓放下双手,脸上写满了恐惧。 “说到底,你为什么没在我们医院看病啊?” 看到她的模样,我立刻岔开话题,同时努力让语气显得明快。 “因为……让熟人检查身体,心里总归不太乐意不是吗。而且,最开始的时候是整个肚子都疼起来了,虽然阑尾炎的可能性最大,但我担心也有可能是妇科疾病。” 确实,对于女性而言,让熟人给自己做妇科检查,是一件尴尬的事。 “所以,因为这家医院里有认识的人,就联系问能不能给我看一下,他说可以马上安排检查,我就……” “你就被诊断为阑尾炎,入院观察,安排周五做手术,对吧。” “是的。因为症状比想象中还要严重,所以采用了全身麻醉。” “那,手术结束,从麻醉中醒过来之后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鸿之池的表情变得僵硬。我问得太急了吗?刚打算换个问题,这时她用沙哑的声音开了口。 “我听到了汤浅学长的声音。他说,‘嗨,醒了吗?’” “汤浅学长?” “是手术的责任麻醉医,叫汤浅春哉,大学游泳部里的学长,比我大五届。” 手术的责任麻醉医,便是这次事件中的被害人。这么说来,他和鸿之池都是陵光医科大学的毕业生。 “那个,你和被害……麻醉医认识吗?” 我斟酌着用词问道,只见鸿之池略微点了点头。 “刚才说上周三晚上联系的熟人,说的就是汤浅学长。学长联系了急救科的医生,然后告诉我‘已经安排好了,快过来’。” “……你听到麻醉医的声音,然后呢?” “那个时候我脑袋晕晕乎乎的,点了点头。然后汤浅学长拔掉了插管,把呼吸面罩按在我嘴边,告诉我深呼吸。我闭上眼睛,照着做了。” 她描述的是让患者脱离全身麻醉时的标准流程。 “我已经恢复了意识,但还是觉得很困,就一直闭着眼睛没动。然后就感觉汤浅学长好长时间都没吱声,不过也没怎么在意。接着就突然响起了很大的声音,我吓了一跳,眼睛就睁开了。” “你看到了什么?” “汤浅学长……在搏斗?” “搏斗?” “是的。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学长一脸通红,挥舞着双臂,……像是在和谁打架一样。” “……他在和谁打架?”我紧张地咽下口水。 “不知道。我的身体还不能动弹,只是躺在手术台上,看不到整个房间。但至少在我看来,手术室里……只有我和汤浅学长两个人。” 头脑中再次浮现“隐形人”这个单词,我晃了晃头将其驱逐。这不可能,一定是有人在那儿,只不过鸿之池没看到而已。 “然后呢?” “汤浅学长还在拼命挥着双臂,脸上一片红,我一会儿能看到他,一会儿又看不到。看起来像是他在和谁搏斗。” “但,……你还是没看到他的对手?” 我压低声音问道,鸿之池有些犹豫 地点了点头。 汤浅似乎在和某个人搏斗,但监控摄像头没有拍到他的对手,在现场的鸿之池也没有看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我继续问道,只见鸿之池的脸色变得惨白。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努力想撑起上半身,但身体不听使唤。这个时候,脸上溅到了温暖的液体……” 我很快猜到了脸上溅到的液体是什么,惊得说不出话来。鸿之池继续讲述,语气变得热切。 “真是一点都不明白怎么回事,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做梦还是醒着。然后,就听到从远处传来跑步声,手术室的门被打开了,有人大声叫着冲了进来。我想尽力把握情况,拼命撑起了身子,然后就看见了……汤浅学长倒在血泊里……” 鸿之池浑身发颤。不能让她继续说下去了。我急忙伸手按在她颤抖的肩膀上。 “够了,你说得够多了。抱歉,让你回想这些不快的事请。” 然而,鸿之池却像个撒娇的小孩子一样,用力摇了摇头。 “还不够!事情不止那些!” 她的呼吸变得粗重,表情痛苦地挤出了最后一句话。 “我的手里拿着手术刀,刀上面沾的是汤浅学长的血!” 鸿之池再度双手覆面。听到冲击性的陈述,我半张着嘴愣住了,十几秒后才战战兢兢地问向抽泣不停的鸿之池。 “那肯定是你起身的时候不小心握住的吧。手术刀也是凶手放在手术台上的。而且你不是也说,你看到被害者好像被人袭击了吗?” 我尽可能用柔和的语调说道。鸿之池缓缓放下了双手,露出充血而变得通红的眼睛,和令人心碎的自虐般的笑容。 “我自己都分不清楚,看到的到底是事实,还是麻醉造成的幻觉。因为我根本没看到有谁在跟他打啊,说不定那些都是我的妄想……” “不,不是幻觉。”我看着她的眼睛说。“除了你以外,也有人作证说被害人曾和‘某个看不见的人’争执。你看到的就是事实。” 鸿之池眨了眨眼睛,似乎没能立刻理解我的话。 “可是,警察认定了是我干的。他们问了我好几遍,看他们的态度就知道是在怀疑我。” 听到她细弱的呢喃,我不由得咋舌。果然,警方是以鸿之池是犯人为前提进行调查的。 “你又没理由杀死那个麻醉医吧。他不就是你的学长吗。” 我摇摇头,然而鸿之池忽然露出了极为悲伤的微笑。 “小鸟大夫,汤浅学长不只是我的学长。” 她抬头望向天花板,目光中带着一丝怀念。 “他是我的男朋友。” “男……朋友?”我呆呆地重复。 “哦,应该用过去式,是前男友了。” 鸿之池在胸前摆了摆双手。 “五年前就分手了。我们开始交往,是在我刚入学的时候。社团里的学长看上了新来的学妹,就出手了。挺常见的事儿吧。小鸟大夫是不是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啊?” 她用恶作剧般的语气问道。然而她的问题偏偏戳中了我的若干回忆,我不由得无言以对。鸿之池得意洋洋。 “先不提那个,你说前男友,意思是现在你们没有在交往吗?” 我干咳了两声,鸿之池则是“哎呀?你是想转移话题吗?”地调戏。看样子,她正在逐渐恢复到平时的状态。 “转移话题的是你吧。别浪费时间,快点交代。” “现在当然是没在交往了。我们就处了一年左右,马上就分了。那个时候汤浅学长报考了医学资格考试,开始了初期实习,一忙起来就没时间见面,最后是我把他甩了的。” “分手之后,你们还保持联系吗?” “怎么啦,您这么在意我的恋爱史吗?这可不行啊,小鸟大夫你已经有鹰央老师这么好的伴侣了,可不能花心哦。” “少扯没用的,快点说。” 我不满地瞪向已然满血回复的鸿之池。只见她缩起脖子,轻轻吐了吐舌头。 “最近偶尔会打电话联系。哦对了,一听我说这话,警察的眼神立马就变了。他们肯定是在想我就是凶手。听他们说,出事的时候手术室里就只有我和汤浅学长,我被怀疑也是理所当然的吧。……这样下去的话,我会不会被抓起来呢……” 她的脸上露出绝望的神色。 “怎么可能!” 我不由得抬高了嗓门。鸿之池随之浑身一颤。 “小鸟大夫……?” “确实,我总是被你耍,碰到了不少麻烦事。不过啊,我也知道你绝对不是会杀人的家伙。放心吧,鹰央老师和我会搞清楚上周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你一个公道的。” 鸿之池眨了眨眼,然后释然般露出满面的笑容。 “谢谢您,小鸟大夫。”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不等我应答,门便被推开,进来了两名男子。鸿之池的表情也随之变得僵硬。 “打扰了,鸿之池小姐。我们还有几个问题想……” 走在前面的大块头年轻男子用毫无起伏的语调说了一半,便愣住了。我不由得“啊”地叫出声。 “嗯?怎么了,成濑?” 跟在后面的是个头稍矮、有些发胖的中年男子,冲愣在原地的成濑问道。然而后者只是瞪圆了眼,甚至忘记了回答。 “成濑?”中年男子又问了一声。 “啊、没什么……对不起,迫前辈。” 成濑总算回过神来,向男子致歉。被称为迫前辈的男子则是有些不解地歪了歪头。我打量起他来。乍一看去,与随处可见的中年发福的白领没什么两样。他应该就是在这次案件中与成濑搭档、警视厅搜查一科的刑警了。 在东京,若发生了疑似杀人的案件,绝大多数情况下会在管辖案发地点的派出所成立专案组,由警视厅搜查一科派遣杀人案件组的刑警,并根据对应小组组长的指示,与当地或附近派出所抽调的刑警或调查员两两一组成为搭档,分头负责调查。 “不好意思啊,大夫。”迫警官冲我露出笑容。“我们是来找鸿之池小姐问一些事情的,麻烦您配合一下。” “……对不起,诊疗还没有结束。” 我警惕地回答。虽说对方看起来像人畜无害的工薪族,但有道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很多貌似好好先生的人,骨子里都是老奸巨猾。与假冒的科伦坡混了这么长时间,我对此再清楚不过。 “就问两三个问题,马上就好。” “这不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我刚要反驳,这时鸿之池轻轻拽了拽我的衣摆。 “没关系的,我已经没事了。谢谢您为我诊察。” 她用目光向我示意,大概是在帮我打掩护,避免被对方发现我是鹰央的手下吧。只不过,被成濑看到的瞬间,一切的掩饰已经毫无意义了。 真的没关系吗?我有些担心地低头看向鸿之池。她现在看上去冷静了许多,但仍无法掩盖精神受到巨大冲击的事实。 “实在是不好意思,能请您回避一下吗?” 迫警官上前一步,语气恭敬却不容拒绝。我皱起眉头,鸿之池只是重复着“没关系的”。没办法,我只好朝门口走去,这时成濑把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紧紧攥住。 “迫前辈,我向大夫问一下她的病情。” 听到成濑这样说,迫警官轻声回答“好,麻烦你了”。 “那就走吧,……大夫。” “……隔壁有小会议室,就到那儿说吧。” 我扬 第二章 手术部中蠢动的暗影 1 “就是这么回事。” 我结束了说明,坐在对面沙发上的人抬起了头。 “鱼孩唔斯(原来如此)……” “麻烦您先咽下去再说话,不然咖喱喷一地。” 看着如松鼠般鼓胀着脸颊的鹰央,我不由得吐槽。鹰央不满地皱起眉,然后举起盘子,将剩下的咖喱饭用勺子一气扒拉到嘴里。 “哎,您慢点啊,别噎着了。” 我慌忙出言提醒。果不其然,鹰央“唔!?”地发出尖叫,同时急切地拍打浅绿色手术服下的胸口。哎,这么配合。我冷冰冰地朝她望去,将手中的罐装咖啡递给她。鹰央立刻用双手把咖啡抢走,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 总算摆脱了苦闷的鹰央长吐出一口气,然后说着“好苦……”恨恨地看向我。 “那当然了,毕竟是黑咖啡。” “喝这么苦的东西干嘛?多难喝啊。” “苦才有味道啊,大人都能懂的。” 我扬起嘴角,从她手中拿过瓶罐,将里面剩下的少许咖啡喝光。叫你突然把我开除掉,还让我混进别家医院里,我总得有点挖苦讽刺的权利吧。 “我也是如假包换的大人啊”“什么苦才有味道,简直是有病”鹰央不满地嘀嘀咕咕。我一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听着,一边看向墙上的挂钟,时间已过晚上八点。 和八卷、黑部一同在凌晨的手术室前目睹了灵异现象的当天,我结束了在清和综合医院的工作后,径直来到了位于天医会综合医院楼顶的鹰央的“家”。她充分行使了身为理事长女儿的便利,在这儿用红色砖瓦搭建了欧洲洋房一般的居所。推开大门进入屋内,鹰央看到我后举起了一只手,说“很好,那就来听听你的任务报告吧”。 我像个间谍一样在清和综合医院工作,同时定期与鹰央联系,转告当天获知的情报。但,今天早上在电话里告知目睹了一场灵异事件后,她便说“今晚来我家里,我要听你详细讲述”。 “然后呢,您明白什么了吗?为什么会发生那种事情?” “故事还挺有意思的嘛。”鹰央的脸上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什么叫有意思……那儿可是死人了啊,而且嫌疑犯还是鸿之池,再这样下去她说不定会被逮捕的,您可别忘了。” 面对我谴责的视线,鹰央夸张地摆了摆手。 “我没忘。不过,事情再怎么悲惨,其中谜题的魅力仍在。不论是否享受解开谜题的过程,只要能解决事件,结果都一样。重要的是结果,不是过程。” 我无法百分之百地同意,但也没有反驳。 鹰央有着过人的智慧,却欠缺推察他人情绪的能力,只能通过“理论”这副眼镜观察身边的世界,她所看到的景色与我眼中的必然不同。但,因为能够互相理解并尊重对方的价值观,我和鹰央才能在过去的九个月里(还算凑合地)友好相处。因此,我尽量不对鹰央的价值观评头论足,而鹰央恐怕也在(以她自己的方式)尊重着我的价值观。 忽地,我想起了一件事,于是问道。 “那个,鹰央老师,您没事吧?” “嗯?什么没事?”鹰央眨了眨硕大如猫眼的眼瞳。 “呃,就是想着,我不在的时候,您是不是也没什么问题……” “你以为没了你我就什么都做不了吗?我可是做了入院患者的管理,也接诊了从其它科室转诊的病人。” “那是自然了。” 这一点我压根就没担心过。诊察症状复杂诡异的患者并给出诊断结果,是鹰央擅长的事情。问题是…… “那,门诊呢?” 我问出最为在意的问题。综合诊断部的门诊名义上是诊察其它科室未能诊断出病因的患者,但实际上来的患者中大半都不是“难以诊断”而是“难以应对”,在门诊时间滔滔不绝地抱怨投诉,或是不停地说着和病症无关的事情。 一直以来,综合诊断部的门诊都是由我强打起精神听患者的讲述,而鹰央则是躲在屏障后面看着书,只有当真正难以诊断病症的患者出现时,她才会从屏障后现身,开始真正的诊察。 问题在于,眼下没有了负责听患者话的我,很难想象鹰央能够担起这个任务。应对难以接待的患者,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准确地洞察对方的内心,在不伤害对方感情的前提下,使其吐露出心中的不满。 “当然是没问题了,我干得好着呢。” 我向她投去“真的吗?”的怀疑目光,只见鹰央十分露骨地移开了视线。 “您到底做了什么啊!?” “没做什么啊。就是最开始来一个男的说‘女儿上大学,好像有了男朋友,有时候会在外面过夜,我感觉不太舒服’,我就马上回答说‘大学生有对象一点不奇怪,家长反对没什么用,总之要教育她一定做好避孕措施’。” “我的天啊!” “我又没说错吧。我还特地说明了‘只要使用正确的避孕用品,就可以避免不必要的妊娠,还能降低感染性病的风险’呢。” “额滴娘啊!” “干嘛那么大声叫唤啊。说到底,明明检查结果没有什么问题,还把患者转给我们部门诊治,这才让人奇怪。综合诊断部是鉴别诊断疾病的部门,可不是用来给患者商谈烦恼的地方。” “话是这么说啦……” 鹰央说的没错。但,“没错”是否等于“对”,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总之就是像这个样子,最开始的几名患者不知道为什么,发了一通火之后马上就走了。然后好像是传到了姐姐耳朵里,现在的情况还不错。” “情况还不错是怎么一个情况?” “从其它科室调来了实习医,代替你听患者讲述病情,我和以前一样在屏障后面待着。这样就没问题了。” 想必是鹰央的姐姐、医院的事务长天久真鹤向其它科室的部长拼命恳求,让他们临时分配实习医到综合诊断部了吧。 “那些实习医们没抱怨什么吗?” “抱怨?应该没有吧。我没见有人找我说过什么。” 闻此,我脸颊不住抽搐。那些孩子们恐怕是疑惑于一直躲在屏障后面、几乎不给出任何指示的鹰央,而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吧。想象着实习医们的辛劳,我不由得心生同情。 哦不,现在可不是悠然地同情的时候。我要尽快协助解决事件,回到综合诊断部,不然真鹤和实习医们的苦日子就见不到头了。 “对了,鹰央老师,有关‘隐形人之谜’,您明白了什么吗?” 我拽回话题,只见方才显得无精打采的鹰央脸上立刻神采飞扬。 “我想到了几种可能的解释。总之先看这个吧。” 鹰央用力向前探出身子,把手伸到沙发下面。她要干什么?我不解时,只见她从下面掏出了一个细长的纸卷,放到沙发前的茶桌上铺开。那是一张a3大小的设计图。 “这是……” “没错,这是清和综合医院手术部的建筑设计图。”鹰央得意地挺起胸膛。 “您是从哪儿搞来的?” “那家医院三年前进行了一次大规模改建,包括手术部。我给负责修建的建筑承包商打了电话,说‘我们医院最近也有改建手术部的计划,我看到清和综合医院手术部的修建工程很棒,正在商量要不要请你们来做。顺便问一下能不能把那家医院手术部的设计图纸拿过来,给我们仔细讲讲’。” “原来如此……” 天医会综合医院规模之大,其改建工事可是一笔大订单,对于建筑公司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的生意。而若是身为 副院长的鹰央发去请求,不难想象他们会满口答应,火速照办。 “你们三个人是从这个麻醉科准备室出来到走廊里的对吧。然后在这儿分开了。” “没错,我和黑部大夫去了手术部的入口,八卷是朝反方向去了通往icu的电梯……” 我指着图纸,重新开始描述今天凌晨发生的事情。说明完毕后,鹰央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原来如此。” “您这是明白了怎么回事吗?” “没,现在还只是假说的阶段,不过可能性很高。” “那,鸿之池的嫌疑能洗清吗?” 我急切地问道,只见鹰央满是得意的表情略微皱起。 “不,就算我的假说被证实了,也不代表小舞就会立刻脱去嫌疑。不过,可能会成为关键的一步。” 说完,鹰央闭上眼睛,抱起双臂,开始一个人嘀嘀咕咕。这是她在进行思考时的状态。我只好保持安静,避免打扰到她。约摸三分钟后,鹰央重新睁开了眼,嘴角露出令人警惕的笑意。大概是又有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打算。 “鹰央老师,您又打算……” 我刚要询问,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鹰央,有空吗?” 听到从门外传来的沁人心脾的声音,我不由得端正坐姿。 “哦哦,姐姐啊,进来吧。” 鹰央回答。很快,门被打开,鹰央的姐姐天久真鹤走了进来。 超过一百七十厘米的身高,纤瘦的体形,高耸漂亮的鼻子,一抹薄红的嘴唇,眼角略下垂的硕大眼眸。令人屏息的美貌下,是难以掩饰的柔和氛围。我用力控制脸颊,避免露出淫荡的表情。 “哎?小鸟游医生?”见到我,真鹤眨了眨眼。 “我在,您有什么事吗?” 她为什么那么惊讶?是因为没想到本被调去清和综合医院的我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吗? “那个,您已经好了吗?”真鹤有些犹豫地问道。 “好了?” “哦哦,看样子已经没事了。对了,姐姐,你找我什么事?” 正当我不解时,鹰央坏笑着用格外大的声音回答。 “这样啊,您没事真是太好了。那个,鹰央,我去跟院长谈了一下,不过还是够呛,但总算是说服他没有立刻下决定。” 听到真鹤有些悲伤的声音,鹰央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这样啊。……谢谢你了,姐姐。” “那个,您们在说什么?” 听到我的疑问,真鹤悄声问向鹰央“你跟小鸟游医生说了吗?”见后者用力点了点头,她便转向我,有些犹豫地开了口。 “小鸟游医生,我院的实习医鸿之池舞……那个,出了点麻烦事,这您知道吗?” “嗯,当然。”就是因为这事,我才被解雇,去干了间谍的勾当。 “这个礼拜开始,警方就到我们医院里,针对鸿之池展开调查。从他们的举动看,鸿之池被认为是清和综合医院一案中最大的嫌疑人。” “天啊……” “我们也想过向警方抗议,但他们没有明说她就是嫌疑人,只是容易让人那样想而已,所以也不好说什么。不过,传闻已经在医院里散开,包括院长……叔叔也听说了。” 我不由得皱起面孔。这家医院的院长、鹰央和真鹤的叔叔天久大鹫,坚持着以稳定医院经营为最优先的营业策略,以保障医院能够持续为周边地区提供高质量的医疗服务。如果被院长知道了这件事…… “叔叔的意见是,最好尽快解雇鸿之池。” 真鹤无力地摇了摇头。听到预料之中的判断,我咬紧嘴唇。 “现在还没确定小舞就是犯人,她还没被逮捕,为什么要解雇她!开玩笑,这根本就是不正当的解雇行为!” “没错,所以他同意了不立刻解雇。不过,一旦鸿之池被正式批捕,她就会被解雇。这一点我没能说服他,对不起。” “就算鸿之池被逮捕了,也不能证明真凶就是她。只有开庭审判、被判为有罪后,她才真正算是罪犯。在那之前,她都是适用无罪推定原则的。”(译注:无罪推定原则,指在一个人被确实判定为有罪之前,应认为他/她是无罪的。参考我国《刑事诉讼法》第十二条:“未经人民法院依法判决,对任何人都不得确定有罪。”) 鹰央从沙发上站起身。她说的没错,是“有理”的。可惜,只凭“有理”并不能改变世界。 这次的案件相当令人震惊,因为尚无明确的他杀证据,媒体并没有大肆报道。但如果警方展开逮捕行动,情况就会急转直下。鸿之池作为嫌犯,其姓名以及她是隶属于天医会综合医院的实习医一事也会被公之于世,不难想象医院会被媒体围得水泄不通,导致正常的医疗业务遭到妨害。作为东久留米市地区的主干医院,天医会综合医院一旦陷入那个地步,对地方医疗而言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 “鹰央,你说得没错。但,如果真的被逮捕,医院的经营会受到很大影响,理事会也会同意院长的提案的。当然,如果在法庭上被判无罪,她或许可以复职,不过……”真鹤没有继续说下去。 “如果真的上了法庭,小舞会被停职可能长达数年。实习医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和本领,但还没有彻底掌握一个领域。长时间离开临床一线,这一年里学到的技能说不定就全都白费了!” 面对激动地向前探出身子的鹰央,真鹤只是垂下目光,轻声念道“……对不起”。鹰央紧握到发抖的拳头忽然松开了。 “责怪姐姐你也没什么用。抱歉为难你了。情况我了解了。” 鹰央再次坐到沙发上,用锐利的视线开始打量起摊开在茶桌上的设计图。 看着鹰央,真鹤有一瞬想对她说些什么,但似乎没想到该说的话,只好慢慢垂下了头。悲伤的沉默笼罩了房间,这时真鹤走过来,凑到耳边悄声说道。 “小鸟游医生。” 听着魅惑的低语,我只觉后背窜起一阵骚动。 “您能在这儿多待一会儿吗?” “当然。”我小声回答。本来就没打算马上走。 “这种时候,比起我,有您在鹰央身边,对她应该是更好的。抱歉给您添麻烦了,不过还请您多关照。” 真鹤略一低头。虽然不知道我在旁边能否为鹰央提供帮助,但我还是点了点头,回答“好的”。只见真鹤露出略显寂寞的微笑。 “那,鹰央,我先走了。小鸟游医生,那个……您多保重。” 真鹤离开了房间。不过“您多保重”是什么意思? 沉重的无声再次降临。我试图寻找时机向鹰央搭话,这时鹰央盯着图纸,悄声嘟囔。 “被逮捕的话,小舞就被开除……吗。” “看样子是的。” “那就只要我们抢在前头揭开事件的真相就好了!那样的话,小舞就不会被逮捕,也不会被开除了!” 鹰央看着我说道,语调坚定有力。闻此,我不由得露出笑容。 “您说的没错。鸿之池绝不会杀人的,我们一起来证明吧。……不过在那之前,我想确认一件事。” “确认一件事?”鹰央不解地歪头。 “您是怎么跟真鹤小姐说明我被转到清和综合医院的事情的?” 上周五宣布我被临时解雇并送入清和综合医院时,鹰央说“必要的手续交给我就好,你放心吧”。我听信了她的话,但见过方才真鹤有些奇妙的反应后,我忽然感觉有些不安。 “哦哦,我说你的病情恶化,需要做手术,静养两三个礼拜。” 哎,我 这算是请假吗?这会不会影响到税金和保险金之类的?不,在那之前…… “您说我做了什么手术?” “痔疮。” “你妹啊!”声音不由得提高了。 “喊什么啊。内痔手术的康复不会花太长时间,很快就能复工了,不是正好吗。” “才不是这个问题!您干嘛偏偏选了那个啊!?还是跟真鹤小姐说的!” 见我逼到面前,鹰央不耐烦一般摆了摆手。 “知道啦知道啦。那就说腹股沟疝恶化,或者是屁股上的疖子化脓切开好了。” (永琳:腹股沟为下腹与大腿的交界处;疝(气)为脏器离开正常解剖位置进入另一位置的病症。腹股沟疝是腹腔内肠管、大网膜等从腹横筋膜或腹外斜肌腱膜上的裂隙向体表突出形成的包块,根据突出位置的不同可分为斜疝或直疝。) “我的意思是您为什么净挑那些下半身的病症啊!而且,至少跟真鹤小姐,您要讲实话才行啊!” “可是如果说了擅自把你开除掉,又送到那边的医院的话,可能会被姐姐骂……” “请您说实话!不许打折扣!” 我几乎是把脑门贴到了鹰央的额头上,一字一顿地冲她说道。鹰央不满地嘟起嘴,说着“知道啦”伸出手掌推开我的脸。 “先不说那个,我有事需要你做。” 什么叫“先不说那个”…… “……需要我做什么事?” 我不情不愿地问道,鹰央啪地竖起了左手的食指。 “我要你去威胁那个‘隐形人’。” 2 “他真的会来吗?” “少废话,闭嘴等着。” 鹰央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她穿着浅绿色的手术衣,上面披着松垮的白大褂,打扮一如平常,坐在椅子上正看着英文的医学杂志。穿着便服的我轻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手表。再过数分钟就到晚九点了。接到鹰央指示后的第二天,我来到了天医会综合医院十楼的综合诊断部门诊处。 据鹰央说,今晚九点,那个“隐形人”就会来到这里。 那样做,犯人真的就会来吗?我回忆起白天按照鹰央的指示所做的事情。 昨晚,鹰央说完“要威胁‘隐形人’”后,在电脑上写了一段话,然后打印出来装入信封里,命令我交给某个人。于是今天下午,我依言将信封交给了那个人。 正常来想的话,接到信封的“他”就是“隐形人”。但无论我怎么想,“他”都不可能引发那个凌晨目睹的那一幕。而且…… 我不由得微微一颤。如果“他”就是“隐形人”,那么不仅是凌晨的灵异事件,连上个星期发生的麻醉医被害一案,可能也是他的手笔。把那样的人叫到这儿来,很难想象会平安了事。 “鹰央老师。”紧张值达到上限,我不由得再次呼叫。 “搞什么啊,没完没了的?”鹰央不满地放下了手中的杂志。 “那个,您叫来成濑警官他们了吗?” “成濑?你提那个榆木脑袋干嘛?” “因为,对方不是罪犯吗。不应该交给警察处理吗?” “交给警察处理?说什么傻话呢。把警察叫来还算什么威胁。” 我陷入迷惑。本以为所谓的“威胁”是指信上写了“你干了什么我很清楚。不想被更多人知道的话,今晚九点到天医会综合医院来”之类的话,不过听鹰央所说,“威胁”要等到犯人来了之后才会开始。 这人到底打算做什么?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令我坐立难安。 “鹰央老师,他到底做了什么?” “秘密。”她笨拙地眨了眨眼。 鹰央依旧维持着自己保密的作风,但现在的情况不一样,毕竟是发生了有人遇害的案件。 “您就别卖关子了,再说……” 话说一半,我便住了嘴,同时回头看去。从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不是值夜班的护士,而是显然比她们更沉重的某个人。看了一眼挂钟,时间正是晚九点。 “没时间闲聊了,‘隐形人’要闪亮登场了。” 鹰央舔了舔樱色的嘴唇。与此同时,房门缓缓被打开,出现了预料中的人物。 “……八卷……” 我叫出了一脸愕然地站在门口的男子——八卷亮的姓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鸟游大夫?您把我叫到这儿是要干什么?您和这家医院是什么关系?” 八卷关上门,皱起眉头盯着我。看到从半袖衬衫的袖口伸出的两条粗壮的手臂,我更加警惕。数小时前,我依照指示,在医局里将鹰央的信封交给了这个男子。 “他是我的手下。”鹰央代替我,用快活的语调说道。 “手下?”八卷面露困惑。 “他按照我的命令,作为间谍潜入了清和综合医院的外科。” “间谍……我说你谁啊?” “我是天久鹰央,天医会综合医院综合诊断部的部长。” 鹰央挺起胸,加了一句“顺便还是这家医院的副院长”。 八卷脸上的困惑愈发浓厚。乍一看像是高中生甚至初中生的鹰央,居然是这家大医院的科室部长兼副院长,任谁也无法轻易相信。 “还有,把你叫到这儿来的不是小鸟,是我命令他把信封交给你的。” “小鸟?” 八卷不解。“是我的外号。”我小声向他解释。 “那,就是说你把我叫到这儿来的了?为什么!” 体格庞大的八卷咆哮,那模样宛如站起身子准备扑向猎物的巨熊。然而鹰央丝毫不为之所动,脸上是游刃有余的笑容。 “当然是为了解开‘隐形人之谜’了。” “隐形人……?”八卷不明就里地重复。 “没错。上个礼拜,你上班的医院手术室里发生了一起案件,而嫌疑最大的是我院的实习医。为了洗清她的嫌疑,我需要找出‘隐形人’的真实身份,所以才把你叫来了。” “为什么是我!?那些和我没关系!” 八卷抬高了嗓门。鹰央不屑地哼了一声。 “没关系的话,你为什么来了?” “咦?”八卷愣愣地应了一声。 “小鸟交给你的信封里装着用来打开这家医院后门的门禁卡,还有一张纸,上面写着‘昨天凌晨你们干的事情我全都知道,不想被捅出去的话,今晚九点一个人到天医会综合医院十楼综合诊断部门诊处来’。你如果真的和‘隐形人’没关系,干嘛还这么乖乖地过来了?” 鹰央扬起视线,看向八卷。八卷略向后仰去。 “看到那些内容,不管谁都会在意的吧。” “借口真蹩脚,不过算了。也就是说,你和‘隐形人’事件一点关系都没有,是这个意思吧?” “没、没错!”八卷大声回答,似是在给自己撑腰。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 鹰央理了一下微卷的黑发,站起身。 “不愿意说的话就没必要浪费时间了。我直接给清和综合医院打电话,确认一下我的推理是否正确,就能知道昨天你究竟干了什么。” “回去了,小鸟。”鹰央冲我说道。哎,这就完了?我感到困惑,但还是跟在鹰央身后,走向出口。 “喂,让开,别挡道。我要回自己‘家’了。” 鹰央冲着挡在门口的八卷说道。 “……” 八卷一动不动,脸上是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快让开啊。哦,对了,小鸟。今天在清和综合医院外科值班的是谁?我 想现在打电话……” “知道啦!”八卷突然开口,打断了鹰央的话。 “知道什么啦?”鹰央逐渐露出得意的笑容。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昨天的那个‘隐形人’。我承认了,求你别给医院打电话!” 我呆呆地看向自暴自弃般大叫的八卷。 “总算承认了。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鹰央一副“我说什么来着”的样子耸了耸肩,然后抬起头瞪向八卷。 “那,你按照指示,把‘共犯’也带来了吧。我的信上可是写得很清楚,要你‘和共犯一起来’的。” 共犯!?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只见八卷有气无力地打开了门。看到门口的人,我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对不起。” 眼前,穿着连衣裙的小个子女性——清和综合医院的护士秋津野乃花,用细若游丝的声音说道。 “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并肩坐在患者用椅子上一齐垂着头的八卷和野乃花,我问向坐在旁边的鹰央。她将候在门外的野乃花叫入诊室内,为二人劝座后,和我一同坐到他们对面。 “不是说了吗,这两个人就是你看到的‘隐形人’的真面目。” 鹰央开心地竖起了左手的食指。 “隐形人……那,昨天的那个灵异事件,是他们俩干的……?” “喂,那算什么灵异事件啊,纯粹是个无聊的诡计。你眉毛下面的俩窟窿眼真是出气儿用的,看的还没漏的多。我在听你讲的时候,就已经看穿这骗小孩的把戏了。” 长俩窟窿眼真是抱歉了啊。 “那,自个儿动起来的推车,也是八卷和秋津干的好事?” “没错。”鹰央不容置疑地点头。 “可他们是怎么做的?用遥控器之类的操纵了吗?” 我说出浮现在脑海中的猜测,只见鹰央一脸绝望地看向我。 “你自己不是说了吗,推车的结构很简单,只有台子和架子。那种车上面如果安装了遥控装置,别人一眼就看出来了,还容易留下证据。他们俩用的是更简单的方法。” “更简单的方法?”我嘟囔着,看向八卷和野乃花。二人表情僵硬,沉默不语,看样子是不打算亲口说明了。 “大概是用了细绳吧。” “绳?您是说,用绳子拽着推车,让它动起来吗?” “当时手术部里只有应急灯亮着,周围应该很昏暗。那种环境下,细绳离远了看不见,很正常。” “那个,我确实可能没看见,但推车可是从第一到第四手术室的那条走廊穿过了交叉口,移动到第八手术室的门口啊。这么长的距离,用绳子来拉太长了,很容易被发现,事后把绳子收回来也很费工夫的吧。” 我回忆着昨晚看到的景象,说出疑问。 “而且,推车通过交叉口后,我们马上就赶到那儿了。如果是用绳子一路拉到第八手术室的门口,我们应该能看到绳子才对。” “你看到推车通过交叉口了吗?” 鹰央突然问道。面对猝不及防的提问,我“哎?”地愣住了。 “按照昨天你的讲述,应该是你和那个叫黑部的大夫刚要去更衣室的时候,八卷惊叫着说‘推车自己跑过交叉口了’。” “那,是说……”我惊讶地看向八卷。 “没错,是那个男的在胡说。实际上,推车没有经过交叉口,从一开始就放在第八手术室的前面。” “然后,算好我们赶到交叉口的时间……” “对,确认你们赶过来之后,那个女的就拉了绳子。” 鹰央指向野乃花。后者缩起原本就娇小的身体。 “可、可是啊,就算说推车是用绳子拉的,可自动门要怎么办?明明没人操作开关,门就自己打开了啊?” “你该不会真的是这么想的吧?才干几天外科,脑子就已经废成这样了吗?废了的话就把脑浆倒出来灌豆浆进去,豆浆好歹还能喝,比你的脑浆更有用。” 听到鹰央毫不客气的挖苦,我缩起头,慌忙开始整理情况。 走廊里面没有任何人,自动门却开了。门只能用脚感应开关打开,而且推车上系了一根绳。 “啊!”我叫出了声,脸上羞得通红。居然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想到,被鹰央骂成不如豆浆真是活该。 “是拽着绳子的人从手术室里面打开的!” “总算明白了。”听到我的回答,鹰央长叹了口气。 没错,各手术室打开自动门的脚感应开关除了走廊里,手术室内也有,不然室内的人可能就没法出去了。 “没人去开走廊里的脚感应开关,门却自己打开了。听到这儿,我马上就想到了可能有人藏在手术室内。如果是那个人用绳子拽了推车,就全都解释得通了。” “可是,鹰央老师,我们马上就赶到第八手术室了,但里面没看到秋津护士。屋里面也没有能藏人的地方。” “不,有啊。”鹰央指向正面。“这个男的就是‘藏身的地方’。” 被鹰央指的八卷低下了头。 “八卷是,藏身的地方……?” “推车被拽入手术室后,他马上就从走廊跑到了手术室。那个时候,他穿了快拖到地面的长上衣,对吧?” “难道说……”我愣愣地张着嘴,看着八卷和野乃花。 “没错。他把共犯藏在了自己的白大褂里面。那个女的个头很小,应该不难藏在大个子男人的白大褂里。当然,系在推车上的绳子早就被女的收回来了。” “那,那个时候……” “嗯。进入手术室后,如果你仔细观察,应该能注意到有人藏在白大褂下面。” 鹰央接过我的话头,同时扬起一边的嘴角。 “顺带一提,这也是为什么我坚持要你把那封信交给他。如果是从你手里接到信,他就会怀疑事件发生时,你可能注意到了衣服下面藏着共犯,而无法坐视不理。” 她居然计算到了这一步。真是一如既往地可怕的推理能力。 “不过,他敲打墙壁,八成就是为了不给你仔细观察的时间吧。然后说隔壁的房间里有声音,趁你们还没回过神来,把你们骗到隔壁的第七手术室。然后,在你们搜寻第七手术室的时候,女护士就离开第八手术室,从旁边的逃生楼梯跑了——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说完,鹰央看向八卷。 “我的说明就是这些,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 面对她的询问,八卷和野乃花只是陷入沉默,一声不吭。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方法还真是很冒险啊。手术室里面我记得是有摄像头的吧?如果查看监控,应该很容易看到你提前藏在手术室里,还有趁机从逃生楼梯离开的画面吧。” 听到鹰央的话,野乃花轻轻摇了摇头。 “不会的,摄像头只在早七点到晚十点期间开启监控,其它时间段除非有紧急手术是不会进行录像的。” “原来如此,连这一点都利用上了啊。” 鹰央频频点头,一旁的我则是拼命转动脑筋试图跟上思路。昨天凌晨看到的灵异现象是八卷和野乃花两人的杰作,那难道说…… “那,上个礼拜麻醉医师被害一案,难不成也是八卷和秋津……” 听到我嘟囔,八卷猛地抬起垂着的脑袋。 “不是的!昨天的事情确实是我们干的,但汤浅大夫的事情和我们没有关系。真的!” 八卷身体前倾,表情急切。他身旁的野乃花同样用恳切的目光看着我们。 确实,回顾这起事件,最多只能算是恶作剧,和上个礼拜发生的杀人事件有着本质的不同。 “鹰央老师,这……” 听到我的疑问,鹰央只是哼了一声。 “麻醉科医生被害一案,和这两个人引发的事件完全是两回事。” 闻此,八卷和野乃花露出安心的表情,然而鹰央锐利的视线毫不留情。 “但,这不意味着你们和上个礼拜的事件完全没有瓜葛。而且,如果我把刚才说的那些内容告诉警方,你们就会成为麻醉医师遇害一案的嫌疑人。我只是没有进一步怀疑,并不意味着我完全排除了你们作案的嫌疑。” “求求您了!我们没有杀害汤浅大夫,请相信我们!” “想让我相信你们,就别再隐瞒事实,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听到没有?” “……听到了” 八卷和野乃花无力地颔首,表示同意。 “那个,我明白昨天那个事件是怎么回事了,可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而且,您说这和麻醉医师被害一案并非无关又是什么意思?” 我问道。鹰央提前声明“接下来只是我的猜测”,然后面向八卷开始了说明。 “你们大概是看到了上个礼拜的案件导致职工们产生动摇,于是决定利用这一点,提前做好了计划。之前你经常是明明没有安排值班却被上司半夜叫出来做紧急手术,所以就打算在下次遇到这种情况时执行计划。昨天凌晨,手术结束后,你找了个去检查患者情况之类的借口一个人溜出去,和女护士碰头,敲定了计划执行的大概时间。然后,在离开麻醉科准备室的时候,掐好时间做好准备,跟守在走廊里察看情况的护士发了个信号,就执行了计划。这一切都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 “目的?什么目的?” “很简单。通过灵异现象,让目标人物受惊。” “目标人物……难道是我吗?”我反射般指向自己。 “不是。你区区一个局外人,应该根本没被他们俩放在眼里。除了你之外,不是还有一个目睹了灵异事件的人吗。” “是……黑部大夫?”听我念出那个名字,八卷和野乃花的嘴唇抿得更紧了。 “没错,就是他。这两个人恐怕是想要吓唬那个叫黑部的外科部长。小鸟,你昨天说了,黑部一直在害怕手术室里出现的幽灵,而且因上个礼拜发生的案件而惶惶不安。那种人如果看到了昨天的灵异现象,很容易受到强烈的惊吓。” “呃,这倒是没错啦,可为什么要吓唬他?” “这我就不知道了,问他们俩吧。” 在鹰央的催促下,八卷缓缓开了口,用细弱的声音开始了讲述。 “我和野乃花在两年前开始了交往。” “……咦?”听到预料之外的坦白,我不由得呆愣住。八卷和野乃花?头脑中浮现“美女与野兽”这个词。 “我们本来是初中同学,前年班级聚会的时候遇到,然后就开始了交往。我去年选择在清和综合医院的外科进行后期实习,也是因为野乃花在这里上班。但,……现在明白了,这是个错误的决定。”八卷的表情变得阴沉。 “你被黑部大夫折磨得很惨……” 我回忆起黑部对待八卷的态度。 “没错。如果只有我一个人也算了,可那家伙居然对野乃花也……” 八卷紧咬牙关忍耐恨意,一旁的野乃花用低沉的嗓音接过话头。 “我本来是在内科楼值班的,但从前就在申请当外科手术的护士,去年四月份申请通过,我就转到了手术部。一开始很高兴,但没多久就被黑部大夫盯上了……” “遇到性骚扰了吗?” 鹰央抱着双臂靠在椅背上。野乃花无力地点点头。 “一开始是开些下流的玩笑,但看到我一笑而过,就变本加厉……手术的时候摸我的腰,酒席上想要吻我,还有一次差点被他拽到酒店……” 我不由得皱起面孔。太过分了。如今对职场上骚扰的投诉越来越频繁,居然还有人在做这种事情。 “你没和上司商量过吗?”鹰央的表情也变得严峻。 “当然商量过了。护士长正式提起过抗议,但黑部大夫一点都不在乎。护士长也说了,视情况可以向委员会投诉,甚至走法律途径,但觉得把事情闹得太大也不好……只要我忍一忍,或许就能息事宁人吧。” “息事宁人?你不吭声,那种家伙只会得寸进尺。” 鹰央愤怒地摇了摇头,野乃花陷入沉默。八卷用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后背上,继续说道。 “据说黑部那家伙,正被他老家的一家医院挖角。” 哦哦,他确实说过。我回想起前几天他吹的牛皮。 “从去年秋天开始,他就一直在炫耀这件事。所以……” “过了一年,到今年四月份,他或许就会离开清和综合医院,到那家医院去——你是这么想的吧?” 听到鹰央的话,八卷略微点头。 “是的,但他没有辞职。我还有两年才能结束在清和综合医院外科的后期实习,野乃花也要在手术部再锻炼几年才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器械护士。可是,我们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这个时候,发生了上个礼拜的那件事,对吧。”鹰央催促般说道。 “是的。黑部原本就很迷信,不敢听鬼故事。去年年底,在第八手术室前面,麻醉科的辻野部长和汤浅大夫曾经看到了灵异现象,那个时候黑部也吓得不轻。” “汤浅是上个礼拜被害的麻醉科医生吧。黑部为什么那么害怕?医院里闹鬼故事很常见吧。” “灵异现象发生的一个月前,有一个遇到交通事故受重伤的少年送到第八手术室,在手术中死亡了。那场手术的主刀医是黑部,麻醉医是汤浅大夫,我是第一助手。” 这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鹰央。后者睁大了眼睛。 “怎么回事?那个黑部造成了医疗事故吗?” “不,算不上是医疗事故。”八卷摇了摇头。“男孩被急救队送过来的时候,脾脏和肾脏已经破裂,伴有严重的腹腔内出血,生命垂危。我们紧急进行手术试图止住出血,但还是没能救回来。” “这没办法吧。就算是水平再高的外科医,也很难救活。” “是这样,但男孩的父母陷入恐慌,说要告我们医院。黑部忙着向警方说明情况,还要向医院上层报告,搞得相当疲惫。” “结果,他就把那些压力全都发泄在八卷身上了。” 野乃花从一旁插进来,她的脸涨得绯红。 “然后呢,最后打成官司了吗?”鹰央挠了挠鼻尖。 “不,没有到那一步。医院在应对上没有过错,也证明了男孩在送到医院时已经很难抢救,对方的律师判断没有胜算,就说服了男孩的父母。” “嗯,这个判断没有问题。事情已经圆满收场了,黑部为什么还认为那个死去的少年在恨着他?” 鹰央不解地歪头。只见八卷撇了撇嘴,面露嘲讽。 “因为自己纠结呗。他的水平不如副部长户隐大夫,他一直很纠结这一点。” 我回忆起户隐主刀、我作为第一助手的手术。如八卷所说,户隐的水平要比黑部高出一截。 “黑部大夫对户隐大夫一直抱有很强烈的对抗意识。那天晚上,看到男孩的状况很危急,我就提议说请户隐大夫来做手术。户隐大夫就住在医院楼后面,就算不是值班也能马上赶过来。但黑部坚持说没那个必要,自己做了手术。” “这个判断也不能说是错的。外科手术争分夺秒,就算医生的水 平再高超,如果不在医院里,也不如找在院内的医生做手术,患者得救的概率可能更大。” “是的,您说的没错。我也认为,就算等户隐大夫来,患者也不太可能得救。但在医院内部进行调查时,上面好几次批评黑部大夫说‘为什么没有叫户隐大夫来’。” “原来如此,久而久之,他就在潜意识里认为,是自己判断失误导致了男孩酶能被救活。再加上上个礼拜的麻醉科医师被害一案,他就开始以为是死去的男孩在诅咒自己,对吧。” “是的。上个礼拜遇害的汤浅大夫,就是给那个男孩动手术时负责麻醉的麻醉医。而汤浅大夫死亡的方式很离奇,这可能也是让黑部感到害怕的原因。” 八卷的声音中透着疲惫。一开始,听到手术中死亡的少年的诅咒时,我以为只是某种玩笑。但听过方才的一番说明后,我开始认为事件的当事者会恐慌也不足为奇。自去年有人在手术中死亡以来,第八手术室周围发生了太多莫名其妙的事情。 “看到黑部陷入恐惧,你们便认为机不可失,上演这场无聊的骗局来吓唬他,觉得这样一来他就会尽快从医院辞职。对吧?” 听到鹰央的揶揄,八卷和野乃花垂下了头。鹰央长叹了一口气。 “然后呢,那个叫黑部的会辞职吗?” “这……不好说……”八卷的声音里没有气力。 “如果他不辞职怎么办?继续用这种把戏吓唬他直到他走人吗?如果他还不走呢?就一声不吭地忍着吗?” 两人无言以对。鹰央耸了耸肩,似是在说“我说什么来着”。 “你们想想,黑部为什么选择你们下手?” “这……我们也不知道啊……”野乃花扬起视线看向鹰央。 “很简单,因为你们不会反抗。就算遇到不讲理的事情,也只是会用‘他是上级我是下级’‘怕惹麻烦’的想法一味忍耐。有些人脑子缺根弦,真的以为对那样的人可以为所欲为,黑部就是一个典型。从某种角度讲,黑部能肆意妄为,可以说是因为你们一直在迁就着他。” “您是说错在我们身上吗!”野乃花激动得想要站起身。 “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我想说的只是,像昨天那样用小把戏撑过一时,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那,我们到底该怎么做!?我已经忍不下去了!” 野乃花双手抱头,悲愤地大叫。鹰央站起来,身体前倾,紧紧盯着野乃花的双眼。 “别忍着。” “咦……?”野乃花再次坐回椅子上。 “别忍着,和他斗争。别笑着蒙混过去,别怕惹事出风头。他做了让你不愉快的事情,就清清楚楚地说出来,警告他不要再做。” “可是……”野乃花用求助般的目光看向坐在身旁的八卷。 “别想着依靠恋人。你不亲自斗争的话,什么都解决不了,对方只会继续攻击你。他那种人专挑软柿子捏,想要阻止他的话,就必须要让他知道你不是一个好欺负的人。” 说到这儿,鹰央转头看向八卷,补充了一句“你也一样”。两人表情认真地听着鹰央的一字一句。 “确实,斗争需要勇气,也需要精力。但,如果不那样做,你们永远不会从根本上得到解脱。就算黑部没了,你们仍然会记得被他玩弄的那些往事。我再说一遍,如果真的想摆脱黑部,……就要去斗争!” 鹰央铿锵有力地说完,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翘起了腿。 沉默笼罩了房间,八卷和野乃花一言不发,双唇紧闭。 “如果……”数十秒后,野乃花开口问道。“如果斗争的话,问题真的能解决吗?” “我不能百分之百保证,但可能性很高。那个黑部是典型的欺软怕硬的人,如果遇到以前没有抵抗的人突然反击,一定会受惊而害怕。至少,比起现在这样一声不吭地忍着要强。” 听到鹰央的回答,野乃花的脸上逐渐显露决意。 “明白了!我要试试看!” “野乃花!?”八卷惊讶地叫道。 “我一直以为,只要忍一忍就会过去。但听了老师的话,我觉得那样想是不对的。所以……一起斗争吧!” 面对野乃花的劝说,八卷的脸上浮现动摇。 “没关系,就算不能在清和综合医院待下去,我们总可以换一家继续工作。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没有过不去的坎。” 野乃花握住了八卷的手,后者的表情逐渐变得柔和。 “……知道了,试试看吧。” 两人相视而笑。看着眼前甜蜜的气氛,我感到些许难堪,只得尴尬地挠了挠后颈。 “知道单身的悲哀了吧?”鹰央贼笑着凑过来耳语。 “……才不是那回事。” 你不也是剩女一个吗。我不满地撇起嘴。 “小鸟游医生,这次把您卷进怪事里来,添了许多麻烦,实在对不起。” 从两人世界里回过神来的八卷冲我深深低下头。坐在旁边的野乃花也随之效仿。 “呃……下次注意吧。”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说出这种蠢话。两人缓缓起身,脸上仿佛摆脱了某种桎梏般清爽。 “非常感谢您为我们提供建议。” 野乃花用有力的声音道谢。两人冲鹰央行了一礼,说“那我们就失礼了”准备离开房间。 “喂,你们两个,站住!” 八卷刚要伸手开门,鹰央便大声叫道。两人转过身来,一脸讶异。 “想通了就要开开心心地回去?哪有那么美的事。话还没说完呢,坐下来听我讲正事。” “正事……?”野乃花的脸上闪过一丝动摇。 “没错。你们昨天干的事情我不会告诉警方。作为交换,我要你们帮我一个忙。” 鹰央露出无畏的笑容。 “你们当然不会拒绝吧?” 3 我一边斜眼看着坐在门口椅子上的警官,一边拉开拉门。 “鸿之池小姐,我来巡诊了——” 鹰央解开了八卷等人主演的“隐形人”事件之真相的第二天,星期六的下午,我推着盛有术后处理器具的推车,来到了鸿之池的病房。清和综合医院在星期六的上午也有门诊,第一外科虽不会安排手术,但所有人都是正常出勤。 我拽着推车,穿过短短数步的走廊,进入房间。 “啊,小鸟大夫,你好~你是来巡诊吗?” 鸿之池在床上撑起上半身,用明快的声音招呼。 “嗯。怎么样?” “挺好的。开始进食了之后不用输液了,只不过只能吃流食,吃完一点都不觉得饱。” “那当然了,你的可是开腹手术啊。” 我来到床沿,取出消毒用具,摆在推车的托盘上。 “……小鸟大夫,你要做什么?” “看了还不知道吗,给你消毒啊。” 手术后,对术中切口的消毒是日课,同时也需要确认切口愈合的情况。 “你来给我消毒吗!?”鸿之池的尖叫声响彻房间。 “是啊,怎么了?” 之前一直是八卷或外科的实习医给她消毒,但今天他们都有事在忙,于是这差事就落到我头上了。 “换人!”她在胸前交叉双臂。 “没那种事!” “我不要啊!这是阑尾炎的手术,怎么能给男人看!” “之前不也都是男的给你消毒吗。” “可他们都是医生啊!” “我也是医生好吧!” “ 可是,这种东西,让熟人看到多不好意思啊。就是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我才特地跑到这家医院,没有在天医会看病……” “别磨磨蹭蹭的,快点让我检查伤口。” 听到我催促,鸿之池朝我投来责备般的目光。 “……看什么看,有意见吗?” “小鸟大夫,你就那么想看我的下腹部吗?” “不许说那么难听的话!” “哎,没办法了,不过这件事我之后可是要向鹰央老师报告的哦。小鸟大夫一个劲儿地盯着我的下腹部看,还摸来摸去。” “不许说那么难听过头的话!” “开个玩笑啦。哎,没办法。啊啊,我以后要是嫁不出去了可怎么办?” 鸿之池推开被子,伸手准备掀开病号服时又停住了动作,斜眼朝我看来。 “你就不说一句‘到时候我养你’之类的话吗?” “说个屁!” “哎,没骨气。不过算了,小鸟大夫是属于鹰央老师的,你要是那么说了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鸿之池卷起上衣,将裤子略向下拉,露出小麦色的平坦腹部。下腹部的右侧贴着一块纱布。 “来,请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鸿之池闭上了眼睛。 我小心地揭开纱布,看到下面的切口。切口很漂亮,不见化脓,乍一看并不明显。大概是考虑到患者是女性,户隐缝合时也更加慎重了吧。看样子很快就可以拆线了。 “嗯,挺漂亮的” “你是说我的身体吗?” “我说你的切口!” “那,你对我的身体就没有什么感想吗?我对我的腰围还是很有自信的,现在还偶尔去跑步锻炼呢。”鸿之池扬起嘴角,略睁大眼睛。 “……关我什么事。” “行啦,你就老实说吧。放心,我不会告诉鹰央老师的。” 鸿之池语气轻佻。我看向她的脸。 “鸿之池……你没事吧?” “……你指什么?” “你是不是在硬撑着?” 鸿之池拿我开玩笑是常有的事,但今天她的态度总有些机械而做作,像是在用玩笑拼命掩饰自己的内心一般。只见她的脸上褪去了强装的笑容。 “哎,小鸟大夫,你也真是的。明明没女人缘,偏偏在这种时候这么敏锐。” “没女人缘那一句是多余的。警察跟你说什么了吗?” 听到我问,鸿之池望向天花板。 “说是说了不少。主要是和汤浅学长的关系,还有案发当时的情况。” “他们具体说了什么?” 我用酒精棉擦拭鸿之池腹部的切口,她的身子略微一扭。 “为什么分手了,最近和他有什么联系,之类的。总觉得他们想说成是我对他还有留恋,下意识地刺了他。” “……你说过你和那个叫汤浅的麻醉医有过联系吧。都是怎么联系的?” “偶尔一块儿吃个饭而已,毕竟上班的地方挺近的。不过仅此而已,我们之间没有更进一步的关系。” “真的吗?” “讨厌啦,小鸟大夫,搞得像是我出轨了一样。” “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快点回答。” 我将用过的酒精棉丢进塑料袋里。鸿之池也恢复了严肃的表情,“对不起”地道了歉。 “可我们真的没别的了。分手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我们现在就是纯粹的朋友。汤浅学长大概半年前说过想要复合之类的话,但我没那个心思,觉得当一个好朋友是对彼此最好的。我跟他挑明了说,他也理解了。只是警察好像不太愿意相信。” “他们觉得你们在交往吗?” “至少肯定是在怀疑我和他之间有男女关系的争执。我想重归于好,但遭到拒绝,于是怀恨在心。所以从全身麻醉中醒过来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动手了。他们大概是这么想的。” “开什么玩笑,电视剧拍得都比这个强。” 我不屑地哼笑,然而鸿之池没有应声。 “……怎么了,鸿之池?” “这两三天,警察一直在跟我说,你没有错,你只是刚从全身麻醉醒过来,意识还不清楚,这个时候麻醉医凑到面前检查情况,你因为平日对他的恨意,无意识地抓起手边的东西朝他挥过去,只不过很不巧那个东西是手术刀,而且很不巧地刺中了他的颈部,你其实没想要杀死他。” 听着警方编纂的情节,我暗暗咬紧牙关。这实在是太扯了,根本就是把鸿之池为犯人当作前提,凭自己的方便肆意捏造。 “简直是欺人太甚!怎么可能有那种事情!” “你凭什么说不可能啊!” 突然,鸿之池大叫。我猝不及防地瞪大了眼睛。 “鸿之池,你……该不会……” 听着我喃喃的低语,她用双手捂住了脸。 “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真的不敢说自己没有杀死汤浅学长。警察不停地跟我说‘你是无意识地下的手’,听多了就开始觉得或许真是那样。我根本搞不明白究竟哪边才是真的!” 看着她揪心的模样,我无言以对。 “这几天警察总是跟我说,‘最好还是承认自己做的事情,你只是因为麻醉药物丧失了理智,不会承担责任’。我也开始觉得,这样做或许更不容易连累到家人……” 她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 “……你的家人对这件事说了什么吗?”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索性换了个话题。鸿之池摇了摇头。 “我还……没跟家里人说这件事。” “还没说?被警察怀疑这件事?” “不只是这个,得阑尾炎住院的事也没说。” “为什么?这种事还是跟家里打个招呼,看能不能帮点……” “……我不想连累到家里。” 她放下了捂着脸的手,目光望向窗外遥远的天空,用细弱的声音开始了讲述。 “我们家有四个孩子,我是最大的,下面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哦哦,我能明白。她在小儿科值班时,见她很擅长对付小孩子,也受到入院儿童的仰慕。她和谁都能很容易地沟通交流的性格,恐怕也是在照顾弟弟妹妹时锻炼出来的吧。 “母亲一边工作一边养育我们长大,现在也在做着兼职,很辛苦。” “……你的父亲呢?”我不知道该不该问,但还是问了。 “我上高中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是蛛网膜下出血。有一天吃晚饭的时候,他突然说脑袋疼,还吐了。我们劝他去医院看看,但父亲说‘没那么严重,睡一晚上就好了’,就回到房间里去了。两三个小时后,母亲去看的时候,……就已经停止了呼吸。” “……这样啊。” “父亲总是很温柔。把他送到医院时,那儿的大夫说‘如果马上来就诊的话说不定还有救’,当时听了特别后悔。” “所以你才想当医生的吗?” 鸿之池略一点头。 “父亲去世后,母亲拼了命地工作来维持家计。我也尽可能帮忙做家务事,但母亲总是说‘别操心了,快去学习吧’。明明那么忙,却比谁都支持我学医。所以我成绩本来不算太好,但很刻苦地学,终于考上了医学院,还得到了奖学金,圆了我的医师梦。 母亲听说之后特别高兴,当然弟弟妹妹也是。” 这是鸿之池第一次讲述自己的身世。我安静地听着。 “既然如愿以偿当上了医生,我就想,接下来该由我来养活一家人了。然后,去年第一 次看到鹰央老师那么漂亮地诊断出病因,我就想着‘要成为她那样的人’。如果能像鹰央老师那样,什么病都能一下子就看出来,说不定就可以救活像父亲那样的病人。所以,我很期待今年在综合诊断部进行实习,可没想到撞上了这样的事……” 说到这儿,鸿之池顿了一顿,说着“好像跑题了呢”擦了擦眼角。 “所以,我想尽可能不麻烦到家里人,这次的事情也没告诉他们。所以,如果说我承认了家里人就会更安全的话,说不定那样更好……” “怎么可能更好!”我反射般大叫。大概是被我的音量惊到,鸿之池睁大了眼角有些耷拉的双眼。 “听好了,警方之所以这么急着想让你承认罪行,是因为他们还没有确实的证据。因为没法定罪逮捕,所以才想方设法逼你招供。你如果点头认罪,马上就会被抓起来。” “可是,他们不是说很有可能因为神志不清不被追究责任……” “你怎么知道到时候你就一定会被当作神志不清?而且,就算你被判无罪,你还是会被当做杀了人。一旦被逮捕,马上就会上新闻,媒体记者肯定会跑到你们家门口闹事。” “天啊……” 听着我讲出一旦承认罪行后可能出现的情况,鸿之池惊得无语,同时用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身子。 “真的……真的会变成那样吗?” “很有可能。还有,如果你被正式批捕,你就会被天医会综合医院开除。” 我如实地告诉了她。或许是因冲击而停滞了思考,鸿之池的双眼变得迷离。 这家伙怎么了?看着惘然若失的她,我察觉到一丝不对劲。鸿之池很聪明,却丝毫没有考虑到承认罪行后的可能性,而那些并不难想到。事件发生伊始,她因受到冲击而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可以理解。但如今已过了一个星期,她的状态不见好转,反而不如之前。 “……鸿之池,警察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 我问道,只见鸿之池的表情宛如被火焰炙烤的蜡像一般逐渐扭曲。看来我猜中了。 “他们说什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轻轻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她抬起了头,眼眶里噙满了泪水。 “他们说……”鸿之池用颤抖的声音开了口。“他们说,汤浅学长……想要杀了我……” “啥!?想要杀你!?”我惊得瞪圆了眼睛。 “是的,警察是这么说的。……我的输液管投药口上连着一个注射器,是……汤浅学长被切了脖子后,最后接上的东西。说是刚要把里面的东西推入输液管里的时候,用尽了力气……” “你是说,他在濒死之际,打算给你投入药物?” 脑海中闪过“死亡讯息(dying message)”一词。 “是的,”鸿之池紧紧闭上了眼,“是肌肉松弛剂。” 我发出呻吟。肌肉松弛剂——顾名思义,那是一种使全身的肌肉强制松弛而无法活动的药物。它在需要全身麻醉的手术中经常使用,以防止气管内插管导致患者反射性咳嗽,或是在开腹手术中使患者腹肌松弛便于切开等。药效极为强烈,连呼吸肌(永琳:指人体用于进行呼吸活动的肌肉,包括肋间肌、膈肌、胸部肌群等)也会麻痹。若对没有进行人工呼吸管理的患者使用此类药物,将使其陷入有意识却无法呼吸的恐怖状态——不能动弹或呼救,只能原地窒息身亡。 汤浅打算用这种残酷的方法杀死鸿之池吗?为什么?我只能想到一个答案。 复仇。他想要把切开自己喉咙的凶手置于死地。 我突然觉得病房内的温度急剧下降。 “汤浅学长想要杀死我!他给我注射肌肉松弛剂,想让我窒息死亡!”鸿之池紧紧抓住毛巾,她的手在发抖。 “这、这也不一定吧。或许他其实是想推入别的药物……” “汤浅学长已经被切开脖子倒在地上了,他那个样子还能给我打什么药!?” 她说的没错。汤浅倒在地上时,鸿之池已经从麻醉中醒来,开始了自主呼吸,不需要任何药物。 “警察们说,会不会是汤浅学长被我切开颈部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复仇。我……也觉得他们说得对。不然的话,汤浅学长怎么可能想要杀了我!” 鸿之池抱着头,在床上缩起身子,像是要保护自己免受残酷事实的伤害一般。 “……别急着下结论。” 我轻声道。“咦?”鸿之池抬起头,露出充血而通红的双眼。 “现在还不能确定就是那样。排除所有可能性,最后剩下的才是事实。鹰央老师不总是这样说吗。” “鹰央老师……” “还有其它可能的情况没有考虑到,所以我才过来当间谍收集情报不是吗。你可不能比我们先垮了啊。” 鸿之池一言不发,只是揉了揉眼睛,又吸了鼻子。 “必要的情报已经到手了,鹰央老师很快就能解开事件的真相。在那之前,可不许你随便就承认自己没干过的事情。” “……知道了。”鸿之池用沙哑的声音回答。我扬起一侧的嘴角。 “你不是要到我们部门实习吗?我还等着使唤你呢,可别跑了。” 鸿之池紧抿着嘴唇,像是在忍耐什么,然后双手捂住了眼睛,病号服包裹下的双肩细微地颤抖。 “怎么,哭鼻子啦?不像你的作风啊。” “你耍什么帅啊。区区一个小鸟大夫……”鸿之池哽咽着说。 “什么叫区区一个啊。行了别哭了,用这个擦一擦吧” 我从口袋中摸出一块手帕递给她,让她擦一下眼泪。只见鸿之池一把将手帕抢过去,用响亮的声音擤了鼻涕。 “……手帕你留着吧。对了,还没给你的伤口贴上纱布呢,再让我看一眼。” 鸿之池用病号服的袖子拭去眼泪,点了点头,重新露出了下腹部。我在伤口上方贴上了一块新的纱布。 “那个,小鸟大夫……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我用医用胶带把纱布固定好,这时鸿之池向我表示了歉意。我侧目瞟去,只见她的眼中恢复了平日里活泼的光芒。 “没事了吗?能再忍一会儿吗?” “当然!”她有力地回答。 “看来有点精神了啊。老实巴交的模样也挺新鲜的,不过还是平时过度活泼的样子更适合你。” “谢谢您,小鸟大夫。作为答谢,您无论如何都想看我下腹部的事情,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鸿之池冲我眨了眨仍含有少许泪花的眼睛。 “……算了,你还是老实一点吧。” “小鸟游大夫。” 结束了巡诊,察看了包括鸿之池在内的住院患者后,我在护士站更新电子病历,这时有人从后面叫我。转过身去,只见是穿着护士服的秋津野乃花。 “哦哦,秋津小姐啊。咦,你不用去手术部吗?” “我今天值夜班。那个,昨天给您添了很多麻烦,请您原谅。” 说完,野乃花有些神经质般回望四周。下午,护士们都已出门午休或收拾餐具,眼下护士站里只有我和野乃花。 “这是天久大夫要的东西。” 野乃花压低了声音,同时从护士服的口袋里取出了一个小巧的usb存储器。我迅速将其接过,塞进裤子的口袋里。 “谢谢。这么快就拿到了啊。” 昨天,鹰央为了得到“某个东西”而向野乃花请求……哦,应该说是威胁吧。 “昨天离开后,我直接到了手术部。昨晚 值夜班的护士里有一个关系比较好的同事,就算被发现了也不会成问题。只不过拷贝的时候有点着急,必要的场面是否全部包含在内就不太清楚了……” “没事,这就够了。谢谢你,真的帮大忙了。” 我轻轻触摸口袋里的u盘。u盘里面包含了解决事件所必要的最关键的情报,有了这些,事态应该会有很大的改变。 “太好了。那就请您代我向天久大夫问好。” 野乃花低头致意,这时从背后传来了叫声。 “小鸟游大夫……您辛苦了。” 只见野乃花的表情变得僵硬。转过头去,黑部正晃晃悠悠地走进了护士站。他身上的白大褂邋里邋遢,应该是结束了上午的门诊,刚来到住院楼。 “你这边的活儿干完了吗?有空的话一块儿去吃午饭吧。正好想再跟你聊聊‘那个’的事儿……” 他朝我走过来,声音中没了以往的霸气。 自从前天凌晨看到了八卷和野乃花营造的“灵异现象”以来,黑部便显得极为胆怯,今天早上在医局还不停地问我“小鸟游大夫,前天那件事你是怎么想的?”我只是随口回答“八成是我们看错了吧”,黑部也无力地笑着说“是啊,应该是那样”,但显然并没有彻底放下心来。 “哎,野乃花?” 看到站在我身旁的野乃花,黑部瞪圆了眼睛,但很快表情变得松弛,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 “怎么了,野乃花?你今天不是夜班吗,怎么大白天就来外科的住院楼,该不会是跑来见我的吧?” 黑部的语气变得明快,大概是看到野乃花后,前天的事情便被他抛到了脑后。不过,他居然知道她今晚值夜班,还真是不遗余力。我皱起眉头。 “不,并不是那样……” 野乃花低着头,用细弱的声音回答。 “不用害羞啦。其实吧,我刚才也是想着要见你的。这是不是那种两情相悦的人之间的心电感应啊?” 黑部一边说着连我这个旁人听了都脸红的肉麻台词,一边伸出手握住野乃花的手。后者反射般将手抽回。瞬间,黑部脸色一变,瞪向野乃花。 “干什么?嫌我手脏啊?” “不,哪里……就是,突然碰我,我吓了一跳……” 看着低下头的野乃花,黑部重又露出讨好的笑容。 “哦哦,抱歉抱歉。确实,突然一碰会吓一跳,对吧。” 野乃花没有应答,只是强作欢颜。看着她,我心里不是滋味。 这就是黑部的做法。借助上级的身份威胁逼迫,使对方不敢抵抗。对于胆小怕事之人,这一招相当奏效。饶是野乃花昨晚下了决心不再做缩头乌龟,但这一年来她已数度受过黑部的威胁,心中的恐惧难以抹除,想立刻便反击还是有一定困难。 “那,野乃花,我们一起去吃个午饭吧。门诊结束了,稍微出门久一点也没关系的。旁边正好有一家家庭餐厅,要不就到那儿吃怎么样?” 黑部的手环上野乃花的腰部,与我共进午餐的念头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目睹如此露骨的性骚扰,我的眉头皱得愈发厉害。 “那个,我……”野乃花依旧垂着头,纤瘦的肩膀微微颤动。 “没事,不用那么客气的,肯定是我请你啦。哦,你如果累了的话,我们还可以找一个不受打扰的地方,一直‘休息’到夜班哦。” 这实在是太过分了。我刚要出声制止,只见环在野乃花腰间的手被紧紧攥住。 “野乃……野乃花?” 黑部惊讶地看着攥住了他的手腕的野乃花。只见后者的脸上没了陪笑,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决意。 “请不要碰我!”野乃花怒喝,叫声响彻护士站。 “你、你说什……” “我说请你不要碰我的身体,我感觉很不舒服!” 她用力挥掉黑部的手。黑部慌忙缩回手臂。 “你、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不就是稍微碰你一下吗!” 黑部语无伦次地大叫,伸手指着野乃花的鼻子,但后者只是轻蔑地将其拍掉,像是赶走一只蚊虫。 “不,您那不是稍微碰一下,是明显的性骚扰。” “性骚扰?睁着眼睛说瞎话,你管这个叫性骚扰?” 天,他居然没有自觉吗?我无语了。黑部继续瞪着野乃花。 “区区一个护士少嚣张了,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然而野乃花并没有移开目光,而是从正面迎接黑部的视线。 “后果?您是指我向上级投诉你的所作所为的后果吗?” “向上级投诉……” 哑口无言黑部朝野乃花逼近一步,他的脸涨得通红。 加油!接着怼!我在心中为野乃花鼓劲。 “投诉有什么用,我可是部长,上面能把我怎么样!” 黑部继续嚣叫,但他的视线已开始游离,显然是在虚张声势。 “如果没用的话,我就要把你和医院告到法庭上去。” 野乃花已经完全占据了优势,她的脸上甚至开始浮现无畏的笑容。 “告到法庭上去?疯了吧,你告得了吗?” “不,应该告得了。” 我从一旁插嘴。“哎?”黑部发出呆愣的声音。 “若是民事诉讼,触碰身体或是有带到旅馆的意图,肯定能当作是性骚扰处理。根据情况,还能以强制猥亵罪提起刑事诉讼。一旦罪名成立,就会留下前科,在医道评审会上会被剥夺行医资格。” (译注:医道评审会(原文「医道审议会」)由根据日本厚生劳动省令设定的8个医道分科会组成,各分科会负责评议、审核医生(包括牙医)的行医资格,将相关意见上报厚生劳动大臣,供后者做出处分决定。) 听到我冷静地陈述事实,黑部脸上逐渐失去了血色。我嘟囔着“阿弥陀佛”耸了耸肩。 “黑部大夫。” 野乃花用与外表不相称的低沉声音念道。“是!”黑部立刻挺直后背尖声回答。两人的立场完全颠倒了。看样子,昨晚鹰央说的“欺软怕硬”一点不差。 “之前的那些事我就不追究了,但从今往后,不许您再碰我的身体。还有,除了工作中以外,也请不要再和我搭话。” “……知、知道了。”黑部颓然垂首,宛如挨骂的小孩子。 “哦,对了。其实,我和八卷大夫正在交往。” 听到野乃花满面笑容地说出这个事实,“啥?”黑部发出呆愣的声音。 “不光是对我,您对八卷大夫的态度也要改一改才行。不然,我们就要因性骚扰和滥用职权起诉您,……后果可是很严重的哦?” 看着野乃花露出小恶魔一般的表情,黑部只有浑身发颤的份。 “那,小鸟游大夫,我先走一步了。” “嗯,辛苦了。” 野乃花冲我略一低头,我也向她致意,同时趁黑部看不见,朝她竖起拇指。野乃花悄悄吐了吐舌头,然后离开了护士站。目送她的背影后,我忍着内心的笑,拍了拍在一旁像稻草人一样呆站着的黑部的肩膀。 “好啦,黑部大夫,我们先去吃个饭吧。” 4 “这样就好了。” 昏暗的房间内,响起鹰央愉悦的声音。从野乃花处拿到u盘的当天晚上十点,我来到了鹰央的“家”。 “那就开始吧。” 鹰央舔了舔嘴唇。她的面前摆着三台显示器,宛如梳妆台的三面镜。随着她的指尖敲打键盘,桌子下方据称是鹰央亲手配置的巨大主机开始发出轰鸣,三台显示器上同时 第三章 注射器内的死亡讯息 1 我用镊子轻轻提起细细的缝线,然后拿起眼科用剪切断。把镊子一拉,缝线便跟着被拽出来了。 “好,缝线拆完了。” 我将器械放在推车上,把纱布贴在伤口上方,同时对鸿之池说道。只见她正躺在病床上,双手捂脸。 “呜呜,为什么又让小鸟大夫检查了下腹部……” 我索然无味地看着嘀嘀咕咕的鸿之池。 “行啦,那个梗已经听腻了。” “喂!什么叫听腻了啊!?男人怎么都这样,勾搭的时候嘴上抹蜜,勾搭上了就过河拆桥!” “说什么玩意儿呢。怕羞的话还不快点遮住。” “用不着你说啦!” 鸿之池系好敞开的病号服,然后斜眼瞪着我。 “这种术后处理交给实习医不就行了,为什么是你来做?” 今天是星期二的下午,我刚刚拆掉了鸿之池手术创口的缝线。 “是我拜托实习医替一下的。” “哎?怎么回事?你那么想看我的下腹部吗?” 鸿之池瞬间满脸严肃,同时撑起上半身向后退去。 “想看个鬼啊!我是来看你的情况的。没事跑到你的病房里来,警方会怀疑的吧。” 鸿之池的病房前,仍有刑警昼夜不分地守候着。 “该不会只是用这个借口来对我的身体图谋……” “有完没完!” 我大叫着,同时安心于她一如既往地捉弄我的样子。至少,她没有表现出之前那般的悲壮。 “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将用过的器械放入塑料袋,问向鸿之池。 “你是说身体状况吗?挺好的。伤口不疼了,也能吃点粥了,恢复得不错。” “不是说身体,是那边。” “哦哦,警方是吗?那边也不用担心。他们每天来问话,想逼我认供,但我回答得很清楚,‘我绝对没有杀害汤浅学长’。” 听到她强有力的语气,我露出笑容。 “你真是坚强啊。” “毕竟已经过去两个礼拜了嘛,总不能一直都无精打采的吧。而且,鹰央老师也在加油解决案件,如果我先放弃了,之前的努力不就都白费了吗。” 鸿之池摆出握拳坚挺的姿势,笑了笑。 “警察还问什么了?” “主要就是问我和汤浅学长是什么关系,想看我们之间来往的所有邮件。这根本是侵犯个人隐私不是吗。我怕他们又起别的疑心,就没给看。反正我们分手已经好几年了,期间一直没有来往,从去年春天开始才有了联系,本来也没几封邮件就是了。” 鸿之池有些做作地耸了耸肩。 “咦,你和汤浅是从去年春天开始重新联系的吗?” “嗯,去年三月份左右,学长突然来找我。” “三月份……”那正是汤浅唐突地退学的时期。 “他找你是什么事?” “问我愿不愿意养宠物。” “宠物?” “是的。说是想把自己在养的宠物托付给一个靠得住的人。” “怎么这么不负责任啊。既然养了,就要照顾到最后吧。” “我也是这么回答的。结果汤浅学长说,他也是没办法,只能这样做。” “他说为什么了吗?” “这倒没有。我当场就拒绝了。我马上就要开始初期实习了,又是一个人住,没办法照料宠物。学长一直想要说服我,说养起来不费事,一个人也能养,但我住的实习医宿舍规定了禁止养宠物。” “对了,那究竟是什么宠物?” “呃……是什么来着?反正不是狗也不是猫。猪……哎,也不是。我就记得那个名字听起来很好吃……” 猪?很好吃?这孩子说啥呢?我歪头不解,而鸿之池则是用手指抵着嘴唇,“俄式炸肉包(пnpoжkn)?香煎洋葱(poêlé)?奶酪火锅(fondue)?”地开始罗列各类美食的名字。 “哪有叫那种名字的动物啊。” “一开始就没打算养,所以没用心记。最后他好像是找了别的熟人拜托领养,不过自那以来,我们就开始偶尔有联系了。”鸿之池说着挠了挠额角。 离开研究生院后,汤浅就不养宠物了。难道是搬到了不允许养宠物的公寓里吗? “哦对了,”思考片刻后,我问向鸿之池。“你听他说过为什么肄业了吗?” “我也觉得不对劲,问了好几次。汤浅学长很早之前就在说以后要做理论研究,可我怎么问,他都回答得很暧昧,到底没打听出来。” 鸿之池轻叹了口气,然后望向窗外。 “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我们是永远没法知道了。” 我不知该如何应答,只好沉默地望着她浸满了悲伤的侧颜。 “……小鸟大夫。”鸿之池轻声说道,目光没有离开窗外。“鹰央老师能解开这个事件吗?” 我抿紧嘴唇。这几天来,我们得到了许多情报,然而了解得越多,却越是觉得事件扑朔迷离。从听完了辻野的讲述后鹰央那严峻的表情来看,目前距离真相仍然还有相当远的距离。 “嗯,放心吧。你的嫌疑一定很快就能洗清的。” 我装出一副笑容,用明快的语气说道。然而鸿之池只是回过头瞥了我一眼,嘴角露出苦笑。 “小鸟大夫,你说谎真差劲呢。看你的脸就知道了,没那么顺利吧。” “不,没有那……”被她瞬间揭穿,我一下子乱了阵脚。 “男人说谎,女人一下子就能看出来的。所以说,你都有鹰央老师了,可不能花心哦,不然马上就露馅了。” “……都说了多少遍了,我们才不是那种关系。” “哎~真的还不是吗?已经四月份了,您们是不是差不多也该开花结果了?” “开你妹的花啊。话说,都这种时候了,你居然还有心开那种玩笑。” “正因为是这种时候才开啊。”忽然,鸿之池的表情显得成熟了许多。“如果真的被逮捕了,我还怎么和二位共事啊。” “我不是说了吗,现在还不能确定就是……” “没关系的,不用顾虑我。只是感觉有些遗憾。我一直很期待在综合诊断部工作,想着如果能和小鸟大夫一起,一边帮助鹰央老师,一边学习她解开各种‘谜题’的方法,该有多好。” 她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突然转过头看向我。 “和鹰央老师一起捉弄小鸟大夫,还有我在暗中牵线搭桥把二位勾结在一起,我可是超级期待的呢。” “……真是白瞎了刚才那些话。” “先不说这事,我其实挺高兴的。” “高兴?” “因为鹰央老师和你都为了我这么努力。看到汤浅学长死在面前,听警察说可能是我杀死的,我当时差点自暴自弃了。甚至觉得学长真的是被我杀死的,自己活着也没什么劲了。” 鸿之池低着头小声说。我刚要出言安慰,只见她抬起了头。 “但是,看到小鸟大夫过来,听说了鹰央老师正在为了我调查案件,我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有您们为了我努力,我自己怎么能放弃希望呢。我绝不会再想着寻短见了。到最后会不会被逮捕还不好说,但我真的是非常感谢您们的!” 听到她强有力的语调,我扬起嘴角,用手指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痛!你干什么啊!?”鸿之池立刻用双手捂住额头。 “瞎操心个什么劲儿。鹰央老师可是在全力以赴,你 的嫌疑马上就能洗清,肯定能在综合诊断部实习的。” 我露出微笑。鸿之池愣了一瞬,但很快也灿烂地一笑,恢复了平常快活的表情。 “是!到时候就请您多指教了!” 2 “小鸟游大夫,你现在方便吗?” 给鸿之池拆完线,回到护士站时,身后传来了叫声。转身看去,是外科副部长户隐。 “您辛苦了。有什么事吗?” “你给鸿之池拆线了吧?” “咦?啊,是的。” 我暗暗紧张。户隐应该不知道我和鸿之池之间的关系。对于其他职工而言,我只是从大学医院派遣来的医生而已。 “伤口情况怎么样?” “伤口……哦,是说鸿之池……小姐的手术切口吗?嗯,恢复得很好。” “小鸟游大夫……”只见户隐压低了声音。“她的情况有些特殊,你听说了吗?” “是指上上个礼拜那场手术的事儿吧。多少听说了一些。病房门口有警察守着,也是因为那个吧。” “嗯,没错。毕竟事情闹得不小,医院也默认了警方的看守,不过这也导致了其他住院患者感到不安。所以……” 户隐警惕地回望四周,然后进一步压低了声音。 “我想,差不多可以让她出院了吧。” “哎?出院!?”我不由得叫道。 “反正她拆完线了,也开始能进食了,术后恢复很顺利,正常来讲早就可以出院了。” “确实是这么回事……” 我模棱两可地回答。我潜入这家医院的最大目的,正是与鸿之池进行接触。如果她出院离开,我也没了在这儿上班的理由。 如果鸿之池出院了会怎么样?警方会监视她的住处吗?我在脑海中模拟着可能出现的情况,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对了,决定患者出院的不是黑部部长吗……?” 清和综合医院第一外科所有住院患者的主治医名义上都由部长黑部担任,决定患者去留的也是他。 “部长要暂时休假。” “啥!?”我惊得瞪圆了眼睛。 “他刚才嚷嚷着‘我受不了了!’跑去我们医院的精神科接受诊断,结果是精神不安定,需要休养。在他休假的这段期间,我代任部长一职,之前负责的手术就不能做了,不着急的手术就往后拖一拖,拖不了的要么转给第二外科,要么就转院到相关的大学附属医院。” 户隐的口气十分平淡,然而我却惊得合不拢嘴。看来,从去年开始发生的灵异现象、恐吓信、以及三天前野乃花的反击,终于将黑部的精神逼到了极限。 “呃、这还……真是没想到。” 我说出没怎么过脑的感想。户隐点了点头。 “是啊,真是没想到。结果我这边一下子多了好多活儿,所以想要把最麻烦的事最先处理掉。小鸟游大夫,能麻烦你去跟鸿之池小姐商量一下出院的事吗?最好是能在这星期内出院。” 他快速给出指示,不等我回答便留下一句“拜托你了”,然后离开了护士站。 真是精神抖擞啊。看着他的背影,我暗自嘀咕。成为外科部门的负责人后,户隐仿佛全身上下都在散发着能量。他不论是外科医的水平还是人望都要高于黑部,说不定在黑部手下工作的期间,内心一直敢怒不敢言。 这一串事件中,最大的受益者该不会是户隐吧?难道是他把汤浅……我这样想了一瞬。 不,这不可能。根据八卷和辻野所说,事件发生时,户隐一直待在麻醉科的准备室里。但,户隐是鸿之池手术的主刀医,他有没有可能用了某种方法,即使不在现场也能下手……脑海里浮现许多荒唐的设想。 我感到一丝头痛,便离开护士站,走了一会儿,来到供患者和探望人交谈的谈话室。在谈话室的自动贩卖机买罐咖啡,让脑子清醒一下吧。 宽敞的谈话室里有两组人,看样子是患者和家属,正各自围绕着桌子交谈。下午,明媚的阳光从硕大的窗户射入室内。看到房间里面的两名男子,我不由得皱起眉头。 “……小鸟游大夫,有什么事吗?” 田无署刑警成濑手里拿着罐装黑咖啡,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没什么事找你们,只是来买咖啡而已。” 我看向成濑,以及他身旁名为迫的刑警。 “上班时间还有空喝咖啡啊?当医生的还真是闲。” 成濑的话语满是讽刺,我忍着没有咋舌。 “行了,成濑。这儿是医院,我们算是在给他们添麻烦。” 听到迫的责备,成濑没有多说,显得很是不甘。我在心中暗想“活该”,这时迎面撞上了迫的目光。他的视线极为锐利,似是看穿了我的内心。 “您是小鸟游大夫吧,我听说了关于您的很多事情。尤其是您的搭档,在我们这一行可以说是如雷贯耳啊。” “搭档”指的是鹰央吧。他大概是听成濑说了我的真实身份。我紧张地咽下唾沫。 “我知道我们的一部分人,比如樱井,得到过二位许多宝贵的建议。您们是医生,这方面的专业知识自然是您们更熟悉。但在杀人案件里,我们才是专家。这次事件里,我想应该不会有麻烦到二位的事情,还请放心。” 迫露出业务性的笑容。他的措辞十分恭谨,但说白了意思就是“门外汉给我一边儿去”。我紧抿嘴唇。 “那么,请容我们失礼。” 迫殷勤地低头行了一礼,对成濑说了一声“走吧”,便从我的身边走过。成濑绷着脸跟在后面,然而和我擦肩而过的瞬间,我听到了他悄声耳语。 “咦?”我惊讶得转过身,然而成濑并没有回头。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目送两人的身影消失。 3 “这就是汤浅春哉的论文。” 穿着手术服的鹰央一边嚼着曲奇饼,一边将一份打印出来的论文放在我的腿上。 在谈话室遇到两名刑警的当天晚上,时针即将转过零点,我坐在鹰央“家”中的沙发上。因黑部休假,许多患者预定的手术都被转移至第二外科或大学附属医院进行,随之而来的是大量的文件整理工作,直到约一个小时前才总算是完成了。 “那个,《对毒品的致幻作用及大脑内物质成份的考察》?是这个吗?” “为了减轻癌症患者的疼痛,有时会使用医用毒品,它的副作用之一就是让患者产生幻觉。汤浅用老鼠做了实验,测量产生幻觉时大脑内激素的水平。实验本身并不难,毕竟汤浅当时只是研究生,但做得相当不错。至少从这个论文可以看出,他那个时候的确有心从事基础科研。” 鹰央拿起一块饼干放入嘴里。 “可是,汤浅的研究生念到一半就放弃了。会不会是写这篇论文的时候他还很有热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科研热情逐渐熄灭了呢?” 我把手伸向一旁的鹰央手中拎着的饼干袋子。今天忙了一个下午,晚饭只吃了一碗杯面,饿坏了。然而鹰央以一反常态的敏捷抽回了袋子。 “不许偷别人的饼干。我动用关系,找了刊登这篇论文的杂志的编辑部,他们说这篇文章是去年二月份、也就是他退学前一个月投稿的。这说明,在论文提交之后到他退学的这段期间内,他的身上发生了足以改变之后人生的什么事情。”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他突然决定退学,还托前辈找关系,到私人医院上班呢。而且还时隔数年联系曾经的恋人,想要转让自己养的宠物。真是搞不明白。” “宠物的事情是才知道的,现在 还没法说什么,不过准备退学的时候汤浅的样子倒是知道了一些。我认识陵光医科大学的一位副教授,我们偶尔会有邮件来往。” 明明是个家里蹲,网友却这么多。 “然后呢,您知道了什么?” 我向前探出身子,同时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悄悄将手伸向饼干。结果,鹰央以前所未有的敏捷狠狠拍掉了我的手。 “我说了这是我的东西!什么都没有。研究生院好像也挺吃惊的。说是汤浅一直都很积极,成绩也非常优秀,但突然有一天开始就不来上课也不来实验室,没几天就退学了。” “他那么优秀的话,学校没留他吗?至少会打听一下为什么要退学吧?” “当然挽留了,也问了,但他只是坚持说是个人原因。” “好奇怪啊。会不会和这次的事件有关系?” “我觉得有,但具体是怎样的关系还不清楚。现在的线索太少,没法把已知的条件拼起来。” 鹰央有些恼怒地挠了挠头,带动微卷的长发晃动,同时长叹了口气。总觉得她十分疲惫。 “鹰央老师,您没事吧?” “没事。就是门诊有点难办……”鹰央无力地嚼着饼干。 “门诊?您不是说有实习医来替我看吗?” “有是有,但派过来的那些实习医根本不会看病。诊察不够仔细,听不到患者说出有用的内容,有的患者明明是因内分泌系统的疾病导致了抑郁的症状,结果说一句‘大概是情绪调节的问题’给打发回去了……” 门诊需要在有限的时间内让患者讲出必要的病症,在头脑中列举出导致所述症状的可能病因,并想出验证的方法。想完成这一切,需要积累一定程度的临床经验。尤其是综合诊断部的门诊,虽然来的患者大多数是疑病症(身体没有异常,但坚信自己患病,又称臆想症)或只是来投诉抱怨,但其中也有真的身患重疾的病人,需要从众多受诊者中找出真正需要仔细诊察的病人,这对于实习医来说负担未免太重了些。 “我实在是懒得指导那些实习医了,就自己来做,结果不知道为什么,病人们开始发起火来了。” 果然没我不行啊。看着再一次长叹一口气的鹰央,我不由得扬起嘴角。 “……干嘛啊,一脸得意的样子。” “哦不,没什么。”我慌忙遮掩嘴角。 鹰央响亮地咋舌,然后一仰脖,将袋子里的饼干一股脑儿倒进嘴里。 “只要解开事件的真相,这一切就全都解决了。你也能回来上班,小舞的嫌疑也能洗清——能洗清的!” 看着气冲冲地嚼着饼干的鹰央,我隐隐察觉到,她感到如此疲惫并不只是因为门诊的事。她到现在都没能解开事件的真相,这对她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若在平时,面对眼前的“谜题”,鹰央是以一种享受的心态试图解答的。对她而言,解开“谜题”本身便是目的,也是发挥她超人智力的最佳途径。然而解决这次的事件,却有着“帮助鸿之池脱离困境”这一不同以往的目的。她必须要在鸿之池被逮捕之前解开“谜题”,洗清鸿之池的嫌疑——对于她那小巧的身躯而言,这不啻于一种沉重的负担。 时限一步步逼近,手边的线索却少得可怜。情况相当不利。 “小鸟。”鹰央侧眼看向我。“秋津野乃花能弄到事件发生前后的监控录像吗?” 我缓缓摇了摇头。 “短时间内恐怕很困难。上次辻野大夫也说了,储藏室的管理变得非常严格。” 数天前,野乃花偷偷潜入保管有监控录像数据的储藏室时,因过于紧张,离开前忘记了关闭调用查看录像的窗口。警卫看到后,立刻判断有人溜进来窃取了数据,于是之前放在护士站保管的储藏室钥匙便由警卫部管理了。 鹰央咬着嘴唇一言不发,房间内的气氛沉重而紧张。我看向墙上的钟表,马上就要到十二点了。 “时间快到了。” 我出声提醒,只见鹰央困倦般揉了揉眼角。 “嗯?哦,那家伙要来是吧。到底有什么事?” “这个,我也不清楚……” 我嘟囔着,这时沉闷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吧,门没锁。” 鹰央说道。下一瞬,门被打开,一名高大的男子穿着皱巴巴的西服,慢吞吞地走了劲来。 “这个时间造访淑女的家,真是没规矩。有什么事?” 鹰央不快地问。 “……有些情况,我想告诉二位。” 田无署的刑警成濑用阴沉的声音回答。 “这个房间还是这么阴森。” 成濑坐到椅子上,环视“书丛”林立的昏暗室内。 “怎么,你来就是给我的房间挑刺儿的吗?” 和我并排坐在沙发上的鹰央不满地瞪着对面的成濑。 今天白天,在谈话室里擦肩而过时,成濑对我耳语“今晚零点左右,我会造访天久大夫的‘家’”。我们也是因此才等到了现在,但完全不知道这个大块头刑警主动登门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怎么可能为了那种事来啊。现在还是一期啊。” “一期?”听到不熟悉的单词,我不解地歪头。 “是指专案组成立的头两个礼拜。” 鹰央竖起左手的食指开始解说。 “破案时,初期的搜查最为重要,在头两个礼拜,专案组成员会在设立了总部的警署吃住,抓紧一切时间搜集情报。” “您还真清楚啊。”成濑的语气满是挖苦。“所以,瞒着其它警员偷偷溜出来,可费了我不少力气。” “你冲我卖什么人情?我可从来没说过要你过来。哼,明明好几次都是凭我的推理破了案子,你拿了功劳,还想反过来讹我?” 听到鹰央的指摘,成濑皱起面孔,无以反驳。毕竟她说的是事实。 “……我有什么办法,总部的方案就是不要让您们插手。” “上头说什么就是什么啊。真有主见。” 鹰央毫不掩饰地哼了一声。 “……下头的人擅自行动的话,那就不叫一个组织了。” 成濑恨恨地挤出一句回答,然而鹰央的目光依旧冰冷。 “你要是那么想的话随你便,反正不是我该操心的事。废话少说,快点告诉我们你来干什么。” 闻此,成濑脸上露出一丝动摇。沉默了十几秒后,他有些犹豫地开了口。 “我们很快……就会逮捕鸿之池舞。” 听到猝不及防的话语,我和鹰央瞪大了眼睛。 “逮捕!?什么时候!?”鹰央猛地站起身。 “具体的日期还没确定,但应该是这周末。” “为什么?有新的证据了吗?” 我和鹰央一样,也坐不住了。成濑摇了摇头。 “不,没有更多的证据,只是情况有很大变化。” “怎么变了?” “鸿之池要出院了。根据这一情报,总部决定实施逮捕。” 我的脸颊不住抽动,然而成濑只是用平淡的语调继续说道。 “一直以来,总部都在暗地里要求医院不要让鸿之池舞出院,第一外科部长黑部也同意了这个要求。但黑部休假后,代他出任掌管第一外科的户隐坚持要让她在周末出院。鸿之池舞在医院里的话,我们可以彻底监视她的行动,但如果她出院了,警方的监视将不可避免地出现死角,她就可能有机会销毁证据。组长这样判断,所以就决定要申请逮捕令。” “那、那样的话……”我不由得向前探出身子。“如果鸿 之池的出院延期了,她就不会被逮捕吗?” 或许我可以想办法说服户隐,推迟鸿之池的出院时间。 “不,我们已经决定申请逮捕令了,不论鸿之池是否出院,我们都会实施逮捕。即使她的病情发生恶化而无法出院,我们也会按计划批捕,把她送到警察医院看护。拘留所还是警察医院,区别只有这一点而已。” “怎么会……”我无力地发出呻吟。 “至今为止,警方没有逮捕小舞,是因为没有明确的证据能证明她是凶手。没有新的证据,法官真的会签发逮捕令吗?” 鹰央重新坐回沙发上,低着头,扬起视线看向成濑。 “确实,我们没有直接的证据,但只凭间接证据应该也可以拿到逮捕令。专案组的组长是这样想的,我也认为他的想法靠谱。” “你们都有什么间接证据?” “除了鸿之池舞以外,没有人可能杀死汤浅春哉。案发当时,第八手术室里确实只有鸿之池舞和汤浅春哉两人。” 听到鹰央的提问,成濑毫无迟滞地回答。 “你确定吗?没有隐藏的房间或通路吗?” “鉴识课彻底调查了现场,手术室里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除了大门以外也没有任何其它的通路。事件前后的监控录像也彻查过了,也调查了所有的出入人员。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案发当时,第八手术室的确是一个密室,没有任何人可以出入,里面只有被害人和嫌疑人两人。” 成濑斩钉截铁地说道。鹰央没有说什么,只是用严峻的表情盯着他。 “只要逮捕后审讯,嫌疑人很有可能坦白;就算抗拒到底,也要凭间接证据起诉——这就是组长的打算。” “……自杀的可能性呢?” 鹰央低声挤出一句。前几天她已经否定了这个可能性,现在却仍然问出来,说明她也是走投无路了。 “我们问了所有能问的人,但都没有找到汤浅春哉会自杀的理由。汤浅预约了案发第二天在健身房的私人健身课程,星期日还打算去地方的学术团体访问,连新干线的车票都买好了。这无论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打算自杀的人会做的事情。” 听着成濑的说明,我感到一丝疑惑。汤浅已经离开了研究生院,从基础研究中脱身,可为什么还要特地去地方的学术团体访问?难道他仍然对基础科研心存留恋吗? 鹰央似乎也怀有同样的疑问,她面露困惑。 “自杀不一定是计划性的,也有人是因冲动而自杀的。” “就算是因冲动而自杀,也不会用手术刀切自己的脖子吧,而且他是连气管也几乎被完全切断了。就算他真的是打算割颈自杀,一般来说医生的话完全可以只切断颈动脉吧。而且,如果是切断了颈动脉,他很快就会因失血过多而失去意识,不会再有力气切开气管了。最重要的是,手术刀上有鸿之池舞非常清晰的指纹,认为是她切开了被害者的颈部也是很正常的。” 成濑的话语无可辩驳,鹰央陷入了沉默。 “而且,汤浅春哉被割开颈部倒地后,还试图给鸿之池舞注入肌肉松弛剂。如果是自杀的话,这一举动也没法解释。为什么死之前要让患者陷入窒息呢?” “那是……为了拉她殉情……”鹰央无力地嘟囔。 “如果是那样,应该是先打药再割喉吧,顺序不符合常理。而且实际上,汤浅没来得及注入药物,就已经死亡了。” 说到这儿,成濑顿了一顿,把身子靠在椅背上。 “我们是这样想的。鸿之池舞曾经与汤浅春哉交往,因某个争端对后者产生了恨意。手术结束,从麻醉中苏醒后,她看到了汤浅出现在眼前。因尚未完全清醒,她下意识地抓起身旁的手术刀,切开了汤浅的颈部。汤浅受到致命伤倒在地上,发现自己难以得救后,试图向鸿之池注入肌肉松弛剂作为报复,但在那之前就失去了力气。” 成濑讲述的事件概要十分牵强,但我们偏偏没有能够反驳的证据。 “基于上述的内容,鸿之池将被起诉,很可能会被判有罪。只不过,她犯案时受到体内麻醉药物的影响,精神并非正常,所以应该不会重罚,八成会是缓刑。”成濑补充说明。 “那……”鹰央用干燥的声音问道。“你到底是来干嘛的?为什么特地跑过来告诉我们小舞会被逮捕?” 只见成濑的脸上露出比方才明显得多的动摇。他向四周张望了一番,像是在躲着什么东西一样,然后压低声音开了口。 “接下来我说的话……都只是自言自语。” “啊?干嘛跑到别人家里自言自语啊,你有病吗?” 鹰央撇了撇嘴,显然没有理解他的弦外之音。 “鹰央老师,他不是真的说要自言自语,他的意思是……” 我悄声耳语,向她说明。听完我的解释,鹰央嘟哝着“原来如此”重新看向成濑。 “明明想告诉,但出于自身立场没法说出来,所以假装自言自语,以此来逃避责任啊。虽然不大光彩,不过你自己觉得没关系的话我也不介意。来吧,快点开始你的‘自言自语’……” 眼看成濑的表情逐渐僵硬,我慌忙堵住鹰央的嘴。 “对不起,成濑先生。您接下来说的事情,我们绝对不会告诉别人,如果有其它情报的话请务必告诉我们。” 我尽可能压低姿态。只见成濑长叹了一口气,似是要将心中的不满和怒意发泄出来。 “我……对专案组的结论抱有怀疑。” “你是说你认为小舞不是凶手吗?” 鹰央用尽力气撇开我的手,问向成濑。 “鸿之池舞小姐是不是真凶,我不知道。但,专案组对许多明显的不合情理之处视而不见,一味强硬地下结论认定她是凶手,打算逼她认供并据此提起上诉——我不认为这种做法是正确的。” “许多明显的不合情理之处?具体都有哪些?”鹰央眯起眼睛。 “首先,被害人在颈部被割开之前,曾剧烈挥舞,像是在和某人搏斗一样。这一点通过监控录像可以确认。” 鹰央已经知道这一点,只是“还有吗?”地催促着。 “被害者的颈部发现了内出血的痕迹,我们认为他的颈部曾被用力绞扼。” “绞扼?被谁?有指纹吗?” “没有发现指纹,所以不知道是被谁绞的。痕迹非常模糊,无法辨认具体的形状,但并不细,恐怕是男性的手指。” “那就不是鸿之池!凶手肯定另有其人。你们怎么还要逮捕她!?”我不由得大叫。 “内出血痕迹的出现比案发时间要早很多,总部据此认为这和案件没有关系。” “这也太牵强了吧!” “我们有什么办法!事件发生的时候,手术室里只有被害者和鸿之池舞两人,除了她以外没人能杀死被害者!” 成濑一口气说道。从他的态度中,我能看出强烈的混乱。恐怕不只是成濑,专案组中还有相当的刑警对此抱有困惑。为了尽快解决案件,强行将鸿之池作为嫌犯提起诉讼,他们选择了对既存的矛盾视而不见。 “还有别的情报吗?” 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我和成濑对话的鹰央用没有感情的语气问道。成濑转向鹰央,嘴角用力抿住,显然是在犹豫到底应不应该透露更多调查得知的情报。 “有的话就快点说。你们把情报告诉我,我就一定能解开案件的真相。把你知道的都给我说出来。” 成濑低下头,嘟嘟囔囔地小声说。 “我们怀疑汤浅偷了毒品。” “医用毒品?”我不由得问道。 “是的。据说去年年底,有人匿名向医院报告称,用于手术的医用毒品(译注:原文「麻薬」,指具有麻醉效用而具有临床价值、但易成瘾而受管制的药物,如阿片、吗啡、可卡因等。类似于我国所称的麻醉性镇痛药,为了直观取此译)被盗了一部分。” “麻醉医在日志中记录的数字比实际使用的量更多,以此来抵消偷盗的量。确实,也不是没听过这种事。”鹰央挠了挠额角。 在大型手术中,为了不让患者受疼痛刺激而血压升高,麻醉医会在手术中向患者投入镇痛用的毒品,这并不稀奇。因为患者即便被麻醉而失去意识,身体也仍然会对痛觉作出反应。 通常而言,医用毒品会放在金库中受到严格管理,仅在持有处方权限的医生判断需要使用的时候才会从中取出,并施予患者;若有剩余,则需尽数送还药剂部门,并将使用量与剩余量之和与取出量核对,看是否存在明显差值。但,若医生所记录的使用量本身被故意夸大,药剂部门则无从核实。 “专案组一开始也考虑过汤浅是否可能涉嫌毒品的非法交易,并因此被害。” “这不可能吧。用篡改使用记录的方法能偷到的毒品非常有限,卖也卖不了几个钱。” 听到鹰央的指摘,成濑点头。 “是的。所以我们在想,汤浅会不会是吸毒成瘾。” “自己偷自己用是吧。不过,你们为什么会怀疑汤浅?匿名报告里面提到了汤浅的名字吗?” “我们向他周边的人打听,得知他曾向数个熟人询问‘能不能帮忙找一下吸毒者的治疗设施’。而且还有许多人表示,从去年三月份开始,汤浅的行动变得可疑,比如说他突然退学,没有跟任何人讲其中的理由。” “说不定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沾染毒品了吧。那,从他的体内发现毒品成份了吗?你们进行司法解剖了吧?” 鹰央问道,然而成濑摇了摇头。 “从血液中,我们没有检测到任何违禁药品的成份,也没有发现任何剧毒物质。” “血液样本只能反应最近一段时间的情况。你们有没有检查毛发,看他最近几个月内的使用情况?” “我们是最近才得到有关毒品的情报的,那个时候汤浅的遗体已经送还给家人火葬了,没法知道数个月前的使用情况。不过我们调查了麻醉科的用药记录,发现汤浅记录的部分数值存在被涂改的痕迹,专案组据此认为他有可能直到最近也在服用毒品。” “也就是说,他本来就有毒瘾,但因为有人匿名举报,药品的监管变得严格,就戒掉了吗。” 鹰央将手抵在下颚。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毒品很容易戒掉吗?” “手术用的医用毒品是合成药物,强化了镇痛作用,减轻了愉悦感。虽然仍有可能造成依赖性,但比一般毒品的效用弱很多。只要意志足够坚定,想戒掉并非不可能。” (永琳:合成类镇痛药物如哌替啶、曲马多等,均可通过激动大脑中的阿片受体产生镇痛作用;几乎所有的镇痛类药物都具有成瘾性,其临床使用受严格限制。) “这样啊……” 可是,就算汤浅是个瘾君子,这和案件有什么关系吗?即使那是事实,仍无助于解开“隐形人之谜”。对了,话说上次和辻野见面时,她从未提及有关毒品被盗一事,是因为她不知道吗?不过就算知道也不会轻易说出口吧,毕竟关乎一个人的声誉。 想到这儿,我“啊!”地叫出声。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鹰央斜眼瞪过来。 “汤浅的论文!”我信心十足地开了口。“他的那篇论文,不就是关于毒品的致幻作用吗!” “是啊,那怎么了?” “汤浅有没有可能是把毒品用在研究上,然后做出了让人产生幻觉的药物?” “小鸟游大夫,您难不成是想说那些从监视器上目击事件的人们产生了幻觉吗?这不可能吧。那么多人不可能看到了同一种幻觉,而且录像上也能看到汤浅一个人用力挣扎的样子吗。” 成濑显得无语。 “不,服下药物的是汤浅本人。他吃了药后,产生了被人袭击的幻觉,一个人凭空挣扎,最后陷入混乱,用刀割开了自己的脖子。这样就都能解释了吧。” 我满腔热血的讲述,换来的只有鹰央冰冷的视线。 “……不能……解释吗?” 心中的昂扬仿佛被撒了盐的蛞蝓一般迅速萎缩。 “就算真的有那种致幻剂,汤浅为什么要自己服下?” “呃……吃下去会感觉更舒服,所以……” 面对理所当然的疑问,我张口结舌。 “汤浅体内可是什么可疑的药物都没有检测出来啊” “呃、那个……因为是全新的药物,所以没检测出来……” 听着我蹩脚的理由,鹰央夸张地耸了耸肩。 “说到底,他在之前一直尽职地完成了麻醉医的工作,又怎么会突然产生幻觉?这只有临时的静脉注射才可能办到。那,汤浅的身上有针刺的痕迹吗?” 鹰央问向成濑。 “不,没有发现。他只是右手食指上有很小的割伤而已。” 听到成濑的说明,我缩起身子。本以为是个好主意,结果又撞墙了。鹰央叹了口气,转向成濑。 “还有别的情报吗?” “据说储物柜里汤浅的书包有遭人翻动的痕迹,不过不是很确定。汤浅性格认真,办公桌的抽屉里物品摆放得很整齐,但书包里的书、手册、文具等放得十分杂乱,像是有人慌张地翻过一样。” “柜子的锁有被撬开的痕迹吗?” “不,据说压根就没上锁。里面只有衣服和书包,贵重物品都存放在麻醉科准备室的桌子上。” “没有贵重物品,但还是被人翻动过吗?”鹰央不解地歪头。 “确实,这一点很费解。当然也有可能汤浅只是不整理书包……” “你们搜查汤浅的家了吗?既然怀疑他持有毒品,应该也调查他的房间了吧?” “我们是想搜查,因为除了毒品以外,还想调查他和鸿之池之间的关系,但暂时还没有。”成濑的表情陷入阴沉。 “还没有?为什么?” “汤浅说到底只是被害者,所以我们没有向法院申请搜查令,而是想获得家属的许可再调查。但被害者家属受到的打击很大,不愿提及有关案件的事情,所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得到许可。当然,我们一直在试图说服,应该很快就能开展调查了。顺带一提,鸿之池舞的房间也还没有调查。” “你们调查小舞的家干嘛?” “专案组总部一直很犹豫,到底该不该把鸿之池舞当成犯罪嫌疑人。再加上她仍在住院,我们没必要急着搜查。不过因为她马上就要退院了,我们应该会在执行逮捕的同时,对她的住宅进行搜查。” 听了成濑的说明,鹰央闭上眼睛,在头脑中整理新的情报。看着她,成濑向前探出巨大的身躯。 “这件事背后肯定另有蹊跷,如果就照这样子下去逮捕鸿之池舞,说不定会酿成冤案。我有这种预感,但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面孔因屈辱而扭曲。 “所以,天久大夫,求求您了。请告诉我在那间手术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给我们一个大家都能认同的说明。” “……事件发生前后的录像。”鹰央缓缓睁开眼睛。“没有录像的话,我无法解开‘隐形人’的真相。现在没有足够的情报来解释。” “……这样啊。” 成濑突然起身,双手插入 裤兜里,朝向门口走去。 “我能说的已经都说了。差不多该回去了,再晚的话同事该起疑了。” “咦?哎,您等一下啊!” 我慌忙叫道,然而成濑置若罔闻,从裤兜里掏出右手,抓住了门把手。随着他的动作,有什么东西从兜中掉落到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啊,有东西掉了。” 我说道,然而成濑没有回头。 “是您看错了吧?那么,我就告辞了。” 他打开房门,走出屋子,随后响起关门的沉重声音。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正当我疑惑时,只见鹰央快步跑到门口,蹲在“书之林”的阴影里,很快起身,然后来到摆放着个人电脑的办公桌前。 “鹰央老师,您在干什么?” 我绕过遍地的“书之林”,来到桌前,从鹰央身后看向桌上的显示屏。 “成濑那家伙,还挺会落东西的嘛。” 鹰央回头冲门口瞥了一眼,然后指了指插入主机的一个小部件——usb存储器,同时操作起鼠标来。 “啊……”我不由得张开嘴。只见显示屏上,是惨剧发生之前,第八手术室内的现场监控录像。 “是从这儿开始的吧……” 鹰央盯着摆成了三面镜一样的显示屏,低声嘟囔。中央的屏幕上,映着汤浅春哉倒在血泊中的模样。 成濑“落下”的usb存储器里,恰好装有鹰央想要的、事件发生前后清和综合医院手术部的监控录像。恐怕是他将警方保管的数据拷贝出来了吧。如果此事被发现,成濑必定会受重罚,但他甘愿冒这个风险,也要解开这次事件的真相。想到他的决意,我便不由得绷紧了神经,把注意力集中到画面上。 中央的显示屏上,户隐正在按摩心脏,水无月按压着颈部的伤口。辻野从走廊里拽来了急救推车,和八卷一起建立静脉通路。野乃花站在入口附近,手里拿着内线电话,大概是在进行紧急呼叫(stat call)。 左边的显示屏上出现的是第七手术室内部的景象。黑部从摄像头的死角中现身,一手拿着手术记录,在室内徘徊。过了一会儿,黑部猛地抬起了头,应该是听到了响彻全院的紧急呼叫。他四处张望了一下,离开了第七手术室,来到第八手术室门前,看到里面的惨状,惊得愣在了原地。 水无月冲野乃花说了些什么,后者慌忙跑到倒在地上的麻醉用推车旁,从中取出喉镜和导管,来到水无月身旁。两人一起开始进行气管插管,以建立呼吸通路。在这期间,户隐仍旧进行着心脏按摩,辻野则是迅速将药剂接在输液管上投入药物,应该是用于心肺复苏的肾上腺素吧。 水无月接过野乃花递来的喉镜,塞进汤浅的嘴中,然后插入导管。但,可能是因为口腔内的积血阻挡了视野,导管无法顺利插入声门中。这时,听到紧急呼叫的医生们接连赶来,推开呆立在门口的黑部,进入手术室。众人很快围在汤浅身边,挡住了摄像头。 鹰央操作鼠标,停止了播放。我感觉心里堵得慌,深吸了一口气。她上身后仰,靠在椅背上,抱起双臂,闭上了眼睛。我知道她这是陷入了思考,于是静静地看着她的侧脸,没有打扰。过了约摸数分钟,鹰央睁开了眼睛,脸上露出了了前所未有的可怖表情。 “鹰央老师,您明白什么了吗?” 心头掠过一阵不安,我开口问道。只见鹰央缓缓回答。 “……这几天你要盯紧小舞。” “咦?这是为什么?” 她慢慢转过头,睁着猫一般硕大的眼眸看向我。 “小舞会有危险。” 4 鸿之池到底会有什么危险? 听了鹰央不祥的预言后,过了一天半,到了星期四的中午。我在清和综合医院二楼的外科医局,吃着作为午饭的三明治。 那天晚上,我反复询问“鸿之池到底会遇到什么危险?”然而鹰央到最后也没有回答。我知道她喜欢搞神秘主义,但把最低限度的内容告诉我一两句也没关系的吧。不知道具体会遇到怎样的危险,叫我怎么做准备啊。 ……不过,应该没问题吧。我咽下三明治。眼下,鸿之池的病房门口依然有刑警昼夜不分地看守着,如果真的有人想要对她动手,也很难过警察这一关。 “那个,小鸟游大夫……” 听到背后的声音,我回过头,只见不知何时八卷走了进来。 “哦哦,八卷啊。超声检查做完了吗?” 上午,八卷负责进行腹部超声检查。他略一点头,然后缩起巨熊般魁梧的身躯。 “是的,已经结束了……那个,小鸟游大夫,今天早上给您添麻烦了。” “哦,你是说采血吗?没关系,不用在意的。” 这儿的外科每天早上会进行采血,由八卷和实习医轮流负责。但今天八卷上班迟到,其他实习医也有各自的要事,于是便由我代为负责。 在我即将完成采血时,八卷才慌慌张张地跑进护士站,喊着“对不起,剩下的我来做!”接过了工作。我倒是没有太在意,正好今天还要进行鸿之池的血液检查,采血的时候顺便去看了她一眼。 连续数天被软禁在病房内,接受警方刨根问底的询问,不可避免地对鸿之池的身心造成了影响。她嘴上说着“今天身体不太舒服”,但还是露出了笑容。她是个嗅觉敏锐的家伙,一定察觉到了警方要逮捕自己的意图,可仍然为了不让我担心而强颜欢笑。 真是个坚强的人。我不由得扬起嘴角。积极向上的性格和坚强的内心,是临床医师不可多得的武器。她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为此,我无论如何要早日洗清她的嫌疑。 “小鸟游大夫,您怎么了?” 沉浸在思考中的我,听到八卷疑惑的声音,总算回过神来。 “啊、不,我没事。对了,你今天早上是出了什么事吗?难得见你迟到啊。” “不,……就是,路上堵车了。”八卷显而易见地移开了目光。 “咦?我记得你是走路上班的吧?” “……是的,今天稍微有点事情。” 八卷支支吾吾。我皱起眉头。像是要逃离我怀疑的视线一般,八卷转过身,快步走向自己的办公桌。 他有事情在瞒着我——我如此确信。就连经常被鹰央和鸿之池说“不会撒谎”“全写在脸上”而嘲弄的我都能看出来,可见他有多么不会说谎。 我打算进一步盘问八卷,而从椅子上起身。就在这时,白大褂的口袋中传出了《it"s a small world(小小世界)》的简陋旋律声。我摸出院内无线电话(phs),按下通话键,将电话举到耳边。 清和综合医院里,所有的医务人员都配发了个人用的无线电话,有事情可以随时打电话联系。天医会也用这套系统该多好。我一边展开折叠的电话机,一边扬起嘴角。 天医会目前仍在使用过时的寻呼机,接到寻呼后只能另找话机回拨给显示的内线号码,颇费工夫。有传闻说院内正在讨论要不要更新至phs系统,但因一部分高层坚决反对,决议迟迟无法通过。脑海中出现了鹰央嘟着嘴的面庞。反对的肯定是她。我曾听她抱怨过“无线电话那玩意儿太没情调了,寻呼机的话可以按照自己方便的时候回拨,多好”。 “喂,我是小鸟游。” “这里是中央化验部。” “送检样本有什么问题吗?需要重新采样吗?” 如名所示,中央化验部负责化验和分析医院内所有的检查样品。在各院楼采集的患者病理样本都会被送到中央化验部 进行检查。对于血液样本,若血液出现凝固而无法分析,就会发出重采样的要求。 “不,是警报(alert)。” 听到这个词,我立刻警觉。在检查中,一旦出现数值异常、需要立即进行处置,否则会危及患者生命的情况,就会立刻通知送来样本的医生本人,这就是“警报”。 “是哪位患者?” “是鸿之池舞小姐!请您尽快确认她的状态!” 电话从我手中滑落,撞在地板上弹跳,发出干枯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我在护士站里,焦急地搔着头发。现在是下午三点,从接到中央化验部的通知起,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 得到警报后,我立刻检查了鸿之池的化验数据。看到显示屏上的数字,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出现了严重的肝功能障碍,同时肾脏也在衰竭。而且,白细胞计数等反映炎症的指标,其数值也高得离谱。 她的体内出现了急性而强烈的炎症,多个脏器无法正常工作——化验的数据如此诉说。 这实在是过于异常的情况。我怀疑样本有误,立刻指示八卷重新采样送检,但返回的结果依旧。 我首先考虑到缝合时出了差错。盲肠切除后,缝合大肠切口时,可能没有完全封闭,导致肠内物质泄漏至腹腔内,引起了腹膜炎。但,我立刻去鸿之池的病房诊察,但没有看到腹膜炎患者会出现的反跳痛或腹肌紧张等症状。鸿之池只是皱着面孔,说“从早上开始全身乏力、发寒,想吐,头也有点晕”。 进行影像学检查,应该能知道发生了什么。症状如此剧烈,通过ct或超声检查一定能锁定原因。我这样想着。但,从拍摄的图片上,我没有看到任何异常。以防万一,我还找了放射科的医生会诊,然而依旧无解。 如果是缝合不充分,只要重新开腹手术就能解决。但眼下病因不明,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虽然已经开始进行输液,投入了抗生素,可我不敢说这就是正确的治疗方案。 “小鸟游大夫,……要怎么办?” 身后看着屏幕上ct影像的八卷小心翼翼地问道。然而,我没能给出回答。下午两点开始,户隐便带着第二外科的医生们进行胃部摘除的手术,估计至少要持续两个小时。没有黑部和户隐,眼下我就是第一外科的负责人,需要决定鸿之池的治疗方案。 直到昨天为止,鸿之池的身体都没有出现任何异常。病症恶化的速度远超想象。如果不能及时开始正确的治疗,最坏的情况下…… 我晃了晃脑袋,将恐怖的想象赶出脑海。现在必须集中注意力,思考鸿之池的体内究竟发生着什么。 从影像上看,至少可以排除局部的急性炎症,但血液化验的数据竟发展到了这个地步,说明炎症已经遍及全身。这样的话……是败血症吗? 败血症由血液遭到细菌污染所致,会导致周身各个器官发生炎症,患者的病情会在短时间内迅速恶化。这可以解释化验的结果。但,败血症通常见于已有局部严重感染(如肺炎、腹膜炎等)的患者,或是因糖尿病或高龄而导致身体免疫力下降的人身上。鸿之池很年轻,而且不见局部感染源,一般不会考虑这个可能性。 如果是败血症的话,最重要的是及时投入抗生素,这已经开始了。问题是,如果不是败血症的话呢?我拼命转动脑筋,想到一个又一个病因,但又尽数排除掉。没有任何原因与鸿之池的身体表现出的症状完美地契合。 如果,这不是某种疾病的话…… 疾病以外,能够导致全身状态恶化的,……只有毒物了。 “这几天你要盯紧小舞。”“小舞会有危险。” 鹰央的话语掠过脑海。 会不会是有人向鸿之池下了毒,导致了她全身出现的炎症?若是,那个人会是谁? 回答显而易见。是凶手。上上周的周五,在第八手术室杀死了汤浅春哉的凶手,出于某种原因,打算连鸿之池的性命也一并夺去。 但……我掩着嘴角。鸿之池的病房前一直有警察看守,外部的人员不可能溜进去下毒。 那,凶手不是外部的人? 一阵恶寒窜上脊背。住院楼的护士,和第一外科的医生们,可以不受限制地出入鸿之池的病房。也就是说,符合条件的包括近二十名护士,户隐,我,在外科实习的实习医们,以及…… 我用发僵的动作缓缓转动脑袋,看向身后的八卷。 今天早上,他不知为何迟到了,当我询问其中理由时,还表现出了显然的可疑态度。难道说,是他给鸿之池下了毒吗? “您怎么了?”八卷不解地问道。 “不,……没什么。” “哦。……那个,我去看一眼鸿之池小姐的情况。” 大概是察觉到我不同寻常的气息,八卷朝向走廊迈开步伐。 “不行!”我反射般大叫。 “哎?不行……?” “你去手术室,看一下户隐大夫那边的情况。” “咦,这打个电话不就……” “少啰嗦,快去!” 我大声喝道。八卷面露不满,但还是离开了手术站,乘进电梯。看着电梯门关上,我轻吐一口气。绝不能让那个男人与鸿之池接触。不,不只是他,眼下所有能够出入鸿之池病房的人,也即这个医院内的全体职工,都有嫌疑。 该怎么办?我紧咬嘴唇,这时脑海中浮现了一个人影——浅绿色手术服上面披着白大褂、面庞稚嫩的天才医生。 我立刻抓起手边的电话,接到外线,按下电话号码。短暂的呼叫声过后,线路便接通了。 “鹰央老师吗?我是小鸟游!” “哦哦,小鸟啊。怎么了?” “鸿之池出事了!她……” 我向她讲述今天发生的情况。 “……情况就是这些。现在不知道用了什么毒药,不知道该怎么治疗才好,也不知道鸿之池是不是真的被人下了毒。” 我语速飞快地说明,舌头因焦急而不停打卷。数秒的沉默后,听筒中传来了鹰央的声音。 “……转到icu病房。” “咦?icu?” “没错,把小舞转到icu,进行集中治疗。” “可是,外科患者转入icu的,一般只有接受了大型手术的……” “现在小舞情况很危急,她的病症严重,而且随时可能遭到毒手。把她转到icu病房进行全身管理,正好也能避开外科的住院楼。不然……小舞可能会没命。” 我倒吸了一口气,忘记了话语。 “听好了,小鸟。无论如何都要把小舞送进icu病房。去找那个叫辻野的麻醉科部长。icu是归麻醉科管的,那个部长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她一定会同意。” “明、明白!”我尖声回答。 “拜托了。小舞能不能活下来,全看你的了。” 鹰央沉甸甸的话语,在我耳边久久回荡。 真的没关系吗?我用指尖轻轻敲打自己的办公桌。极度的紧张让我感到呼吸困难。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晚十一点。半个小时之前,我刚刚去icu检查了鸿之池的情况。 数小时前,我按照鹰央的指示,去找辻野商讨将鸿之池转入icu一事。看了鸿之池的化验单后,表情严肃的辻野立刻下达许可,同意了转移病房。转移完成后,我再次联系鹰央,询问需要做的处置,并依言行事。 我抬起头,环视医局。已近深夜,办公室内几乎不见人影,户隐也早早回了家。不远处,魁梧如熊的男子坐在办公桌前,朝我看来。今天外科 的值班是八卷,他和我一样表情严峻,一直候在自己的座位上。 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叹了一口气,这时单调的电子音再次奏出《小小世界》的旋律。我立刻从白大褂的口袋中取出无线电话,按下通话键。 “喂,我是小鸟游。” “请立刻到icu来!鸿之池小姐出事了!” 耳边传来急切的呼叫。我猛地起身,立刻跑向门口。八卷也旋即跟了上来。 我出了办公室,从旁边的消防楼梯一口气爬到四楼,身后是八卷的脚步声。来到四楼,将胸前的职员证贴在读卡器上,打开自动门,然后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 “出什么事了!?” 冲进去后,我立刻高声叫道。只见病房最深处的病床周围的窗帘被拉开,床上躺着双目紧闭的鸿之池,她的身旁是护士秋津野乃花。 “鸿之池小姐的病情突然恶化了!” 野乃花叫道。我瞪大了眼睛,和八卷快步赶到病床前。床头的监视仪正发出刺耳的警告声,屏幕上的心电图已经变成了一条直线。我眉头大皱。 “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我也不知道!刚才还好好的!” 听到我的怒喝,野乃花泫然欲泣地回答。我将手指搭在鸿之池的颈部,确认脉搏。 “摸不到脉搏,心跳停止了!快点开始心肺复苏!” 野乃花急忙拽过来急救推车,拉上了病床两侧的窗帘。八卷从手推车中取出了实施心肺复苏必要的器材。我扯开鸿之池身上盖着的毛毯,跪在病床上,双手交叠放在她的肋骨上,开始按压。 “静推肾上腺素和阿托品!” “是!” 听到我的指示,野乃花立刻取出装了药物的注射器,接在输液管上。我们涨红了脸,埋头做着一切必要的措施,然而监视仪上的心电图始终没有出现波动。 “……已经过了三十分钟。” 野乃花手握秒表,轻声说道。我缓缓松开按压鸿之池胸部的双手,看着屏幕上延续不停的水平直线。 我紧咬着嘴唇,翻身下了病床。野乃花断开监视仪的电源,耳边持续不断的警报声消失了。看向躺在病床上的鸿之池,只见她双目紧闭,表情安详,仿佛沉入了永恒的睡眠。 我紧握双拳,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声音。 “……宣布死亡时间吧。” 5 狭小的房间中,那个人舒服地靠在椅子上,缓缓仰望天花板,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 那个人重新坐正了身子,目光落在填满了一整面墙的书架上。那个人站起身,来到书架前跪下,从最下面一排书中取出一本厚厚的辞典。 那个人将辞典放在桌上打开。辞典中央一块已被挖掉,形成一个空洞,里面装有小小的药剂瓶。那个人取出药剂瓶,又拉开抽屉,取出一支一毫升容量的一次性注射器,撕开密封包装,将针头刺入药剂瓶的橡胶塞,拉动活塞吸取药液;接着取出橡胶止血带缠紧手臂,露出静脉,然后将针头扎了进去。推动活塞,将液体沿着静脉注入体内后,那个人松开止血带,长呼出一口气,闭上双眼,脸上洋溢着恍惚的神情。 “好,我们上!” 盯着显示器的鹰央叫道。随着信号,我们一齐冲了出去。 披着白大褂的鹰央打头阵,我和成濑、迫两名刑警紧随其后,穿过走廊,打开了数米前方的房门,进入房间内。鹰央大步流星地来到通往里间的房门前,伸手握住门把手,同时扭头朝我们看来。见我们用力一点头,她猛地拉开房门。 “怎、怎么回事!?” 在狭小的房间内沉浸于幸福中的那个人发出一声尖叫,同时回过头来。鹰央挺着浅绿色手术服下的胸口,昂首阔步地走到那个人的面前。 “checkmate(将军)——别想逃了。你就是‘隐形人’的真实身份,杀害了汤浅春哉的凶手。” 面对鹰央的手指,那个人呢——清和综合医院麻醉科部长辻野咲江的表情,宛如被火焰炙烤的糖果般猛地歪曲。 “喂,还愣着干什么呢,快把她手里的注射器和药瓶收回来啊。那可是证物。” 鹰央回过头冲成濑和迫说道。辻野“噫”地发出一声尖叫,立刻把手伸向桌上的药瓶,然而被抢先一步上前的成濑紧紧扣住了手腕,动弹不得。我和八卷还有野乃花站在房间的入口处,看着眼前的一幕。 “对不起,辻野大夫,我们需要检查一下瓶子里面的液体。” 成濑低声说道。与此同时,戴好手套的迫将药瓶装在证物收集用的塑料袋里封好,放入口袋里;然后从中取出文库本大小的小盒子。 “这是用于检测违禁药物的简易装置。下面检测注射器内部的液体。” 迫用殷勤的语气说完,从盒子里取出一块细长的平板和试剂,将注射器内残留的少量液体滴了一滴在平板上,然后添加了少许试剂。等待了数十秒钟,盯着平板的迫抬起了头。只见平板上数个小凹坑中,有一个变了色。 “毒品检测呈阳性。辻野大夫,你涉嫌违反毒品管理法,现予以逮捕……” “给我等一下!” 辻野发出凄厉的叫声,打断了迫的话。 “没错,那是手术用的医用毒品。但那又怎么样?你不知道这是哪儿吗?这里是医院的手术部,有医用毒品不是很正常吗!” 看着气急败坏的她,迫露出苦笑。 “很遗憾,辻野大夫,您这个借口是行不通的。” “行不通?”辻野恨恨地重复。 “没错。我们一直在监视你,看到了你给自己注射毒品。” 鹰央开心地说道。闻此,辻野惊得瞪大了眼睛。 没错,我们从约两个小时前的午夜零点开始,便一直窝在位于手术部尽头的标本制作室(用于将手术中切除的脏器制作成标本,以供后续研究)里,通过监视器注视着这间麻醉科部长办公室内的一举一动。标本制作室晚上无人问津,正适合不被人察觉地长时间监视。 辻野半张着嘴,在屋内四处张望。 “嗯?你是在找摄像头吗?那儿呢。大约十二个小时前,趁你正在做一场大手术,我们溜进来安装好的。” 鹰央伸手指向摆在书架最上层的书本之间。仔细看去,才能发现那里被安了一台袖珍摄像头。 “开什么玩笑!这儿是我的办公室,谁允许你们进来了!?” “院长袴田允许的。”鹰央立即回答。 “院长……?”辻野哑然失语。 “没错。我跟他说无论如何都有这个必要,院长马上就同意了。所以,你已经完了。你偷盗医用毒品自己吸食,杀害了汤浅春哉,而且三个小时之前……还杀死了小舞。” 鹰央略垂下头,只是扬起视线,瞪向辻野。 “等、等一下啊!”辻野双目圆睁。“毒品先不说,杀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小舞是刚才在icu病房过世的那个患者吧,你的意思是她和汤浅都是我杀的?” “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鹰央点了点头。 “胡说八道,那个患者明明是病死的,汤浅也是被她杀死的,除了这个以外没别的可能!” 辻野一口气说道。鹰央嘲讽般扬起了嘴角。 “嗯?你上次不是还说,小舞不可能是凶手,刚从麻醉中醒过来的患者不可能杀死人吗?” “这、这个……”辻野彷徨着视线,像是在寻求帮助。“可是,那也不能说我就是凶手啊。汤浅被害的时候,我可是和那边的八卷和户隐大夫一起待在麻醉科的准备室里!” 她 说的没错。这也是我数个小时以来一直疑惑不解的问题。 在说明这次的计划时,鹰央只是说了辻野是真凶、她吸食毒品和在房间内可能藏有毒品这些内容。和迫一起被鹰央叫出来的成濑怒叫“就凭这点说明,我没法帮你!”想要拂袖而去,但被搭档迫“哎呀,机会难得,就好好看看传说中的天久大夫有多大本事吧”,才勉强留下。 “天久大夫,辻野大夫说的没错。汤浅春哉遇害时,辻野大夫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她究竟是怎么割断了密闭的手术室里汤浅大夫的脖子的,您差不多该告诉我们了吧?” 迫问道。鹰央想了片刻,挠了挠头。 “也是。反正证物也拿到手了,我就公布答案吧。” 听到鹰央的低语,屋内的气氛陡然绷紧。离奇案件的真相,终于要揭晓了。 “首先,在这家医院的手术部里,出现了两次像是‘隐形人’搞出来的灵异事件。一个是上上个礼拜的汤浅春哉遇害一案;一个则是去年十二月,在第八手术室门口发生的灵异现象。这个你们都知道吧?” 鹰央环视屋内的众人。 “这两个‘隐形人’事件的目击情报有着很大的不同。上上个礼拜的事件,有四个人通过监视器同时看到,还留下了录像数据。但,去年十二月的事件中,目击者只有两个人。那么,问题来了。” 鹰央看向成濑。 “如果当时目击了十二月的灵异事件的只有一个人的话,别人会怎么样?” “那当然是会以为看错了……”成濑显得不屑。 “没错!”鹰央开心地双手一拍。“正是因为目击者有两个人而不是一个,人们才会相信灵异事件真的发生了。但,如果加上‘毒品’这个关键词,情况马上又有不同。” 鹰央斜眼看向辻野。后者垂下了视线。 “这家医院里,有人对手术记录做了手脚,以此偷盗了少量的医用毒品。因为被做了手脚的是汤浅春哉的记录,所以警方怀疑盗用毒品的是汤浅,但司法解剖的结果显示,汤浅的体内并没有毒品残留。” “那又怎么样!去年十二月份,我和汤浅在第八手术室门口看到了‘隐形人’,千真万确!” 辻野像是走投无路一般尖声叫道。 “不,根本没那回事。”鹰央狡黠地一笑。“看到‘隐形人’的只有你一个人。准确地说,你不是‘看到了’,而是因为注射了毒品,在朦胧的状态下产生了幻觉。” “毒品引发的幻觉?” 迫惊讶地叫道。鹰央得意洋洋地用力点头。 “没错。毒品会影响大脑,诱发各种幻觉。去年十二月的深夜,她在这个房间里给自己打了一针毒品。不过,可能是因为打的量比平常更多,或者是身体不适,药效比平常更剧烈,她变得比平常更兴奋,就来到走廊四处游荡,一直走到手术室门口的那条走廊里,结果看到了第八手术室门口的急救推车突然自己动起来、还有黑色的影子朝自己冲过来的幻觉,就吓得大叫起来。这一般被叫做‘恐怖体验(bad trip)’。那天麻醉科值班的就是汤浅,在手术室巡查时听到叫声,就马上赶过来了。” “请等一下。”成濑打断了鹰央的叙述。“这不太对吧。警卫过来查看情况的时候,汤浅说他也看到了同样的一幕。如果说灵异现象是幻觉,汤浅又是怎么看到的?” “汤浅没看到。” “没看到?” “对。看到因幻觉陷入恐慌的辻野,汤浅马上就明白了她吸食了毒品。说不定,他早就在怀疑辻野吸毒。然后,警卫听到动静,也赶过来了。” 鹰央顿了一顿,然后看向辻野。 “如果喊叫着说看到灵异现象的只有一个人的话,警卫应该也能察觉到不对劲,怀疑她精神错乱,然后就会联系急救部进行救治,最后人们就会明白这一切都是吸毒导致的。医生如果吸毒被发现,后果非常严重。不仅要接受刑罚,还会被吊销行医执照。所以,汤浅才下意识地对警卫说‘我也看到了同样的灵异现象’,以免别人注意到辻野吸毒。结果,他救了辻野一命,同时也衍生出了一个鬼故事。” 听着鹰央条理清晰的说明,我明白了个中原因,同时心中出现了一个疑问。 “那,汤浅春哉就相当于是辻野大夫的救命恩人啊。那为什么还要杀死他?” “你提问之前动动脑子行不行,别跟脊髓反射一样想到啥就问啥。那种事不是很简单吗。去年年底,医院里有人匿名举报说有内部人员偷盗了医用毒品,你忘了?”鹰央哼了一声。 “啊!难道,那个举报……”我睁大了眼睛。 “没错,就是汤浅。辻野是他的大学前辈,也是他的上司,他希望辻野能戒毒,同时避免她的社会地位受影响。但,医用毒品虽说依赖性较低,但如果长时间使用,想戒掉也没那么容易。辻野不仅长期注射毒品,还篡改了汤浅的手术记录,把偷盗药品的罪名栽到了汤浅身上。察觉到事实的汤浅便警告辻野,说如果不戒掉毒品的话,就要举报她。可惜辻野已经深陷毒品之中,实在无力戒掉,终于决定动用最后的手段。” “杀死汤浅来灭口……” 我低声接过话头。“没错!”鹰央快活地说道。 “喂,我说你少信口开河了!你说的那些都只是推测而已,根本没有一点证据不是吗!” 辻野尖声叫道。鹰央嘲讽般哼了一声。 “说啥呢。你刚才给自己注射了毒品,这证据还不够吗?” 辻野脸颊抽动,没有回答。 “那个,能打断一下吗?”插话的是迫。“确实从结果上来看,辻野大夫的确吸食了毒品,但天久大夫,您究竟是怎样想到这一点的?就像刚才辻野大夫说的那样,从一开始并没有任何证据不是吗?” “这很简单。”鹰央指了指辻野。“因为她杀死了汤浅。她为什么要杀汤浅?毒品被谁偷了?去年十二月份的灵异现象是怎么回事?把这些综合起来考虑,不难明白她是为了隐蔽自己吸毒一事而杀人灭口。” “哎?您的意思是……”迫伸手扶额。“您是先明白了汤浅春哉被害的真相,然后才发现了她吸毒的事情吗?” “没错。我之所以注意到了这一串事件的真相,就是因为明白了上上个礼拜星期五,在第八手术室里发生的‘隐形人杀人事件’的真凶是辻野咲江。” 鹰央挺着胸,朗声宣告。 “胡说什么呢!我不是说了案发的时候我在麻醉科准备室里吗!我还有证人,凭什么说我是凶手!” 辻野气势汹汹地向鹰央逼近,但立刻被一旁的成濑制止。鹰央走到辻野的面前,用力一仰脖。 “看了录像马上就明白了,你就是凶手。” “看录像?我们也来回看了好几遍,可并没有看到能指向凶手的证据啊。您到底是从哪儿看出来的?” 迫歪头表示疑惑。 “四名医生发现不对劲后跑到第八手术室的时候。那个时候,有一个人的行动显然可疑。” “行动可疑……”迫低声嘟囔。一旁的成濑僵着面孔开了口。 “这不可能。医生们跑过去之前和之后的录像,我们也彻底调查过,里面没有行动可疑的人。” “没办法,毕竟你们是警察,对医疗知识一窍不通,没看出来也不奇怪。但,在那段录像里,有一个地方显然在医疗行为上说不通。” 说到这儿,鹰央笔直看向辻野的双眼。 “就是你。四个人里面,只有你的行动不合情理。看到汤浅春哉倒在血泊里,你为什么特地跑回走廊里,把急救推车拽过来了?” 终章 “所以,需要二位在这份文件上签字。呃,这份是小鸟游大夫的,这份是鸿之池小姐的。” 鹰央的姐姐、天医会综合医院的事务长天久真鹤将文件放在茶几上。发生在清和综合医院手术室内的“隐形人杀人事件”真相大白后的翌周周一,我和鸿之池来到天医会综合医院的楼顶建成的鹰央的“家”,以听取真鹤关于结束休假复工的手续办理说明。 我和鸿之池坐在沙发上,拿着十余份各类文书,脸上写满了无奈。 “不就回来复工吗,怎么搞得这么麻烦。” 鹰央坐在稍远处的椅子上,手里拿着板状巧克力,一副事不关己的嘴脸。 明明是你把我(临时地)开除,还擅自出借到清和综合医院的。我朝她投去不满的视线,然而鹰央只是一脸坦然地嚼着巧克力。 “鹰央,还不是因为你把小鸟游大夫派到别的医院,才害得他办理这些手续。” 听到真鹤责备,鹰央慌忙咽下嘴里的巧克力,同时挺直腰板,看样子是相当害怕姐姐。 “不,姐姐,那是因为想洗清小舞的嫌疑,我只能那样做,没办法才……” 看着张口结舌地狡辩的鹰央,真鹤只是叹了口气。 “我多少听说了那边的事情,这次就不怪你了,不过可不要太给小鸟游大夫添麻烦哦。” “没错没错”我在心中暗暗叫好。 “这个么,我会尽力而为的。”鹰央挠着后颈回答。 ……什么叫尽力而为啊,说得像个政客一样。 “好,就是以上这些了,请在这个礼拜之内全部填写后提交。清和综合医院那边就由我去交涉说明。” 见我不满地嘟着嘴,真鹤微笑着说。 据悉,辻野因故意杀人的嫌疑被逮捕,再加上黑部休假,我又突然离开,清和综合医院的情况一片混乱,不容乐观。第一外科安排的手术全部被取消,其它部门的手术也难以按期进行。为了患者的利益,不至延误治疗,将把患者安排转院至附近或医大附属的医院进行手术。 不过,应该在那之前,陵光医科大学就会派来麻醉医和外科医生吧。这次的事件完全是陵光出身的辻野一手造成,大学的医局自然要负起相应的责任。 昨天听成濑说,辻野被捕后,承认了非法持有并使用管制药品、以及故意杀害鸿之池未遂的罪名,但对杀害汤浅一事则没有明确坦白。不过一如鹰央猜测,辻野定期从自家附近的宠物商店购买了冷冻保管的小白鼠。只要积攒了足够的间接证据,一定能把这个罪名也算到她的头上——成濑是这么说的 。 看上去,所有事情都得到了解决。但是…… 我拿起桌上的瓶装绿茶含了一口,同时侧目望向身旁的鸿之池。真相大白的那天晚上,鸿之池在这个“家”里住了一夜,周末则是回到了自己的家。然后今天碰面时,她高声叫着“小鸟大夫,早上好~!”,回到了平常活泼到过剩的劲头。 但,她真的从事件受到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了吗。她是不是在故意装作开朗?我担心的是这一点。 “那,我还有会议要开,就先告辞了。” 真鹤略一致礼,然后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门口,握住把手,却又忆起什么似地转过身来。 “鸿之池小姐,欢迎你回来。你能回到我们医院,我很高兴。” 接受了真鹤的祝福,鸿之池也显得很欣慰。 “谢谢您。能继续在这里工作,我也很荣幸。” “这段时间不用太勉强自己,毕竟刚做完手术没多久,而且发生了那么多事,需要时间缓一缓吧。” “确实,真是发生了不少事啊……” 不知为何,鸿之池突然侧眼看着我,继续说道。 “又是被小鸟大夫看光了下腹部,又是被小鸟大夫摸了胸口……” 我喷出嘴里含着的绿茶。 “哇,真脏。小鸟大夫,你这是干什么啊?” “你才是胡说些什么呢!?” 鸿之池急忙后退,我则是一边咳着一边怒吼。 “哎~我又没说错吧。人家还没嫁出去呢,瞧您都做了些什么啊。” 鸿之池十分做作地假装抹泪。鹰央也是抱着双臂“唔,确实不能算错”地多嘴。 “那、那个是为了给伤口消毒……还有假装做心肺复苏,没办法才……” 我语无伦次地辩解着,同时窥向真鹤的表情。她那端整的面庞上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 “呃……那我就先告辞了。” 她用比平时更加客气的语气说完,便离开了房间。“啊……”看着紧闭的门,我僵立当场。 “哎,莫非我惹出什么误会了?”鸿之池在头后交叉双手。 “喂,你是故意的吧!” 见我怒不可遏,她动作迅速地拿起桌上的文件,然后起身。 “对不起啦,小鸟大夫。之后我会解开误会的,你别生气。” 她踩着轻盈的步伐,转眼间逃离了房间。 “哎,你给我站住!”我慌忙试图追赶,结果不小心被屋中遍布的“书之林”绊倒。“啊——!”只见鹰央猛地站起身,大惊失色。 “对不起,老师,我马上给您整理好。” “你可要按原来的顺序给我摆好,听见没有,按原来的顺序……” 我一边听着鹰央的抱怨,一边勉强把“书之林”恢复原状,然后叹着气推开房门。依鸿之池那个古灵精怪的性格,怕是早就逃之夭夭了吧。于是,推开门后,看到她正扶着栏杆仰望天空,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我有些紧张地来到鸿之池的身旁。鹰央也跟在后面走出了“家”,眯起眼睛,迎接湛蓝晴空下炫目的阳光。 “……鸿之池。” 听到我的声音,鸿之池转过头,撩起略带茶色的一头短发。脸上不见了平素天真烂漫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成熟稳重的微笑。 “小鸟游大夫,谢谢你担心我。” 这是时隔数月,她头一次没有叫我“小鸟大夫”,而是用我的本名相称。 “不过,已经没关系了。” 她闭上眼睛,似是在回忆那段难忘的时光。 “那天,汤浅学长用最后的一丝力气,为我留下了讯息。所以,我也要继续向前……继续做我自己。” 听着她坚决的话语,我明白了:方才她捉弄我,是为了向我展示,自己已经没事了,已经回到平时的状态了。 ……那你就不能换个方式吗。 回想着真鹤逃也是地离开“家”的身影,我扬起了一侧的嘴角。不知何时,鹰央也来到了我的身边,双眼仍旧因耀眼的阳光眯成一条缝,但嘴边同样露出了微笑。 “烦人的家伙又回来了。” 见我调侃,鸿之池缓缓睁开眼,脸上重现我早已看惯的、天敌小恶魔般的笑容。 “所以,鹰央老师,小鸟大夫,今后还请二位多多关照!” 凛冽的声音穿透清晨澄澈的空气,在屋顶回荡。 “所以,需要二位在这份文件上签字。呃,这份是小鸟游大夫的,这份是鸿之池小姐的。” 鹰央的姐姐、天医会综合医院的事务长天久真鹤将文件放在茶几上。发生在清和综合医院手术室内的“隐形人杀人事件”真相大白后的翌周周一,我和鸿之池来到天医会综合医院的楼顶建成的鹰央的“家”,以听取真鹤关于结束休假复工的手续办理说明。 我和鸿之池坐在沙发上,拿着十余份各类文书,脸上写满了无奈。 “不就回来复工吗,怎么搞得这么麻烦。” 鹰央坐在稍远处的椅子上,手里拿着板状巧克力,一副事不关己的嘴脸。 明明是你把我(临时地)开除,还擅自出借到清和综合医院的。我朝她投去不满的视线,然而鹰央只是一脸坦然地嚼着巧克力。 “鹰央,还不是因为你把小鸟游大夫派到别的医院,才害得他办理这些手续。” 听到真鹤责备,鹰央慌忙咽下嘴里的巧克力,同时挺直腰板,看样子是相当害怕姐姐。 “不,姐姐,那是因为想洗清小舞的嫌疑,我只能那样做,没办法才……” 看着张口结舌地狡辩的鹰央,真鹤只是叹了口气。 “我多少听说了那边的事情,这次就不怪你了,不过可不要太给小鸟游大夫添麻烦哦。” “没错没错”我在心中暗暗叫好。 “这个么,我会尽力而为的。”鹰央挠着后颈回答。 ……什么叫尽力而为啊,说得像个政客一样。 “好,就是以上这些了,请在这个礼拜之内全部填写后提交。清和综合医院那边就由我去交涉说明。” 见我不满地嘟着嘴,真鹤微笑着说。 据悉,辻野因故意杀人的嫌疑被逮捕,再加上黑部休假,我又突然离开,清和综合医院的情况一片混乱,不容乐观。第一外科安排的手术全部被取消,其它部门的手术也难以按期进行。为了患者的利益,不至延误治疗,将把患者安排转院至附近或医大附属的医院进行手术。 不过,应该在那之前,陵光医科大学就会派来麻醉医和外科医生吧。这次的事件完全是陵光出身的辻野一手造成,大学的医局自然要负起相应的责任。 昨天听成濑说,辻野被捕后,承认了非法持有并使用管制药品、以及故意杀害鸿之池未遂的罪名,但对杀害汤浅一事则没有明确坦白。不过一如鹰央猜测,辻野定期从自家附近的宠物商店购买了冷冻保管的小白鼠。只要积攒了足够的间接证据,一定能把这个罪名也算到她的头上——成濑是这么说的 。 看上去,所有事情都得到了解决。但是…… 我拿起桌上的瓶装绿茶含了一口,同时侧目望向身旁的鸿之池。真相大白的那天晚上,鸿之池在这个“家”里住了一夜,周末则是回到了自己的家。然后今天碰面时,她高声叫着“小鸟大夫,早上好~!”,回到了平常活泼到过剩的劲头。 但,她真的从事件受到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了吗。她是不是在故意装作开朗?我担心的是这一点。 “那,我还有会议要开,就先告辞了。” 真鹤略一致礼,然后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门口,握住把手,却又忆起什么似地转过身来。 “鸿之池小姐,欢迎你回来。你能回到我们医院,我很高兴。” 接受了真鹤的祝福,鸿之池也显得很欣慰。 “谢谢您。能继续在这里工作,我也很荣幸。” “这段时间不用太勉强自己,毕竟刚做完手术没多久,而且发生了那么多事,需要时间缓一缓吧。” “确实,真是发生了不少事啊……” 不知为何,鸿之池突然侧眼看着我,继续说道。 “又是被小鸟大夫看光了下腹部,又是被小鸟大夫摸了胸口……” 我喷出嘴里含着的绿茶。 “哇,真脏。小鸟大夫,你这是干什么啊?” “你才是胡说些什么呢!?” 鸿之池急忙后退,我则是一边咳着一边怒吼。 “哎~我又没说错吧。人家还没嫁出去呢,瞧您都做了些什么啊。” 鸿之池十分做作地假装抹泪。鹰央也是抱着双臂“唔,确实不能算错”地多嘴。 “那、那个是为了给伤口消毒……还有假装做心肺复苏,没办法才……” 我语无伦次地辩解着,同时窥向真鹤的表情。她那端整的面庞上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 “呃……那我就先告辞了。” 她用比平时更加客气的语气说完,便离开了房间。“啊……”看着紧闭的门,我僵立当场。 “哎,莫非我惹出什么误会了?”鸿之池在头后交叉双手。 “喂,你是故意的吧!” 见我怒不可遏,她动作迅速地拿起桌上的文件,然后起身。 “对不起啦,小鸟大夫。之后我会解开误会的,你别生气。” 她踩着轻盈的步伐,转眼间逃离了房间。 “哎,你给我站住!”我慌忙试图追赶,结果不小心被屋中遍布的“书之林”绊倒。“啊——!”只见鹰央猛地站起身,大惊失色。 “对不起,老师,我马上给您整理好。” “你可要按原来的顺序给我摆好,听见没有,按原来的顺序……” 我一边听着鹰央的抱怨,一边勉强把“书之林”恢复原状,然后叹着气推开房门。依鸿之池那个古灵精怪的性格,怕是早就逃之夭夭了吧。于是,推开门后,看到她正扶着栏杆仰望天空,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我有些紧张地来到鸿之池的身旁。鹰央也跟在后面走出了“家”,眯起眼睛,迎接湛蓝晴空下炫目的阳光。 “……鸿之池。” 听到我的声音,鸿之池转过头,撩起略带茶色的一头短发。脸上不见了平素天真烂漫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成熟稳重的微笑。 “小鸟游大夫,谢谢你担心我。” 这是时隔数月,她头一次没有叫我“小鸟大夫”,而是用我的本名相称。 “不过,已经没关系了。” 她闭上眼睛,似是在回忆那段难忘的时光。 “那天,汤浅学长用最后的一丝力气,为我留下了讯息。所以,我也要继续向前……继续做我自己。” 听着她坚决的话语,我明白了:方才她捉弄我,是为了向我展示,自己已经没事了,已经回到平时的状态了。 ……那你就不能换个方式吗。 回想着真鹤逃也是地离开“家”的身影,我扬起了一侧的嘴角。不知何时,鹰央也来到了我的身边,双眼仍旧因耀眼的阳光眯成一条缝,但嘴边同样露出了微笑。 “烦人的家伙又回来了。” 见我调侃,鸿之池缓缓睁开眼,脸上重现我早已看惯的、天敌小恶魔般的笑容。 “所以,鹰央老师,小鸟大夫,今后还请二位多多关照!” 凛冽的声音穿透清晨澄澈的空气,在屋顶回荡。 “所以,需要二位在这份文件上签字。呃,这份是小鸟游大夫的,这份是鸿之池小姐的。” 鹰央的姐姐、天医会综合医院的事务长天久真鹤将文件放在茶几上。发生在清和综合医院手术室内的“隐形人杀人事件”真相大白后的翌周周一,我和鸿之池来到天医会综合医院的楼顶建成的鹰央的“家”,以听取真鹤关于结束休假复工的手续办理说明。 我和鸿之池坐在沙发上,拿着十余份各类文书,脸上写满了无奈。 “不就回来复工吗,怎么搞得这么麻烦。” 鹰央坐在稍远处的椅子上,手里拿着板状巧克力,一副事不关己的嘴脸。 明明是你把我(临时地)开除,还擅自出借到清和综合医院的。我朝她投去不满的视线,然而鹰央只是一脸坦然地嚼着巧克力。 “鹰央,还不是因为你把小鸟游大夫派到别的医院,才害得他办理这些手续。” 听到真鹤责备,鹰央慌忙咽下嘴里的巧克力,同时挺直腰板,看样子是相当害怕姐姐。 “不,姐姐,那是因为想洗清小舞的嫌疑,我只能那样做,没办法才……” 看着张口结舌地狡辩的鹰央,真鹤只是叹了口气。 “我多少听说了那边的事情,这次就不怪你了,不过可不要太给小鸟游大夫添麻烦哦。” “没错没错”我在心中暗暗叫好。 “这个么,我会尽力而为的。”鹰央挠着后颈回答。 ……什么叫尽力而为啊,说得像个政客一样。 “好,就是以上这些了,请在这个礼拜之内全部填写后提交。清和综合医院那边就由我去交涉说明。” 见我不满地嘟着嘴,真鹤微笑着说。 据悉,辻野因故意杀人的嫌疑被逮捕,再加上黑部休假,我又突然离开,清和综合医院的情况一片混乱,不容乐观。第一外科安排的手术全部被取消,其它部门的手术也难以按期进行。为了患者的利益,不至延误治疗,将把患者安排转院至附近或医大附属的医院进行手术。 不过,应该在那之前,陵光医科大学就会派来麻醉医和外科医生吧。这次的事件完全是陵光出身的辻野一手造成,大学的医局自然要负起相应的责任。 昨天听成濑说,辻野被捕后,承认了非法持有并使用管制药品、以及故意杀害鸿之池未遂的罪名,但对杀害汤浅一事则没有明确坦白。不过一如鹰央猜测,辻野定期从自家附近的宠物商店购买了冷冻保管的小白鼠。只要积攒了足够的间接证据,一定能把这个罪名也算到她的头上——成濑是这么说的 。 看上去,所有事情都得到了解决。但是…… 我拿起桌上的瓶装绿茶含了一口,同时侧目望向身旁的鸿之池。真相大白的那天晚上,鸿之池在这个“家”里住了一夜,周末则是回到了自己的家。然后今天碰面时,她高声叫着“小鸟大夫,早上好~!”,回到了平常活泼到过剩的劲头。 但,她真的从事件受到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了吗。她是不是在故意装作开朗?我担心的是这一点。 “那,我还有会议要开,就先告辞了。” 真鹤略一致礼,然后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门口,握住把手,却又忆起什么似地转过身来。 “鸿之池小姐,欢迎你回来。你能回到我们医院,我很高兴。” 接受了真鹤的祝福,鸿之池也显得很欣慰。 “谢谢您。能继续在这里工作,我也很荣幸。” “这段时间不用太勉强自己,毕竟刚做完手术没多久,而且发生了那么多事,需要时间缓一缓吧。” “确实,真是发生了不少事啊……” 不知为何,鸿之池突然侧眼看着我,继续说道。 “又是被小鸟大夫看光了下腹部,又是被小鸟大夫摸了胸口……” 我喷出嘴里含着的绿茶。 “哇,真脏。小鸟大夫,你这是干什么啊?” “你才是胡说些什么呢!?” 鸿之池急忙后退,我则是一边咳着一边怒吼。 “哎~我又没说错吧。人家还没嫁出去呢,瞧您都做了些什么啊。” 鸿之池十分做作地假装抹泪。鹰央也是抱着双臂“唔,确实不能算错”地多嘴。 “那、那个是为了给伤口消毒……还有假装做心肺复苏,没办法才……” 我语无伦次地辩解着,同时窥向真鹤的表情。她那端整的面庞上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 “呃……那我就先告辞了。” 她用比平时更加客气的语气说完,便离开了房间。“啊……”看着紧闭的门,我僵立当场。 “哎,莫非我惹出什么误会了?”鸿之池在头后交叉双手。 “喂,你是故意的吧!” 见我怒不可遏,她动作迅速地拿起桌上的文件,然后起身。 “对不起啦,小鸟大夫。之后我会解开误会的,你别生气。” 她踩着轻盈的步伐,转眼间逃离了房间。 “哎,你给我站住!”我慌忙试图追赶,结果不小心被屋中遍布的“书之林”绊倒。“啊——!”只见鹰央猛地站起身,大惊失色。 “对不起,老师,我马上给您整理好。” “你可要按原来的顺序给我摆好,听见没有,按原来的顺序……” 我一边听着鹰央的抱怨,一边勉强把“书之林”恢复原状,然后叹着气推开房门。依鸿之池那个古灵精怪的性格,怕是早就逃之夭夭了吧。于是,推开门后,看到她正扶着栏杆仰望天空,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我有些紧张地来到鸿之池的身旁。鹰央也跟在后面走出了“家”,眯起眼睛,迎接湛蓝晴空下炫目的阳光。 “……鸿之池。” 听到我的声音,鸿之池转过头,撩起略带茶色的一头短发。脸上不见了平素天真烂漫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成熟稳重的微笑。 “小鸟游大夫,谢谢你担心我。” 这是时隔数月,她头一次没有叫我“小鸟大夫”,而是用我的本名相称。 “不过,已经没关系了。” 她闭上眼睛,似是在回忆那段难忘的时光。 “那天,汤浅学长用最后的一丝力气,为我留下了讯息。所以,我也要继续向前……继续做我自己。” 听着她坚决的话语,我明白了:方才她捉弄我,是为了向我展示,自己已经没事了,已经回到平时的状态了。 ……那你就不能换个方式吗。 回想着真鹤逃也是地离开“家”的身影,我扬起了一侧的嘴角。不知何时,鹰央也来到了我的身边,双眼仍旧因耀眼的阳光眯成一条缝,但嘴边同样露出了微笑。 “烦人的家伙又回来了。” 见我调侃,鸿之池缓缓睁开眼,脸上重现我早已看惯的、天敌小恶魔般的笑容。 “所以,鹰央老师,小鸟大夫,今后还请二位多多关照!” 凛冽的声音穿透清晨澄澈的空气,在屋顶回荡。 “所以,需要二位在这份文件上签字。呃,这份是小鸟游大夫的,这份是鸿之池小姐的。” 鹰央的姐姐、天医会综合医院的事务长天久真鹤将文件放在茶几上。发生在清和综合医院手术室内的“隐形人杀人事件”真相大白后的翌周周一,我和鸿之池来到天医会综合医院的楼顶建成的鹰央的“家”,以听取真鹤关于结束休假复工的手续办理说明。 我和鸿之池坐在沙发上,拿着十余份各类文书,脸上写满了无奈。 “不就回来复工吗,怎么搞得这么麻烦。” 鹰央坐在稍远处的椅子上,手里拿着板状巧克力,一副事不关己的嘴脸。 明明是你把我(临时地)开除,还擅自出借到清和综合医院的。我朝她投去不满的视线,然而鹰央只是一脸坦然地嚼着巧克力。 “鹰央,还不是因为你把小鸟游大夫派到别的医院,才害得他办理这些手续。” 听到真鹤责备,鹰央慌忙咽下嘴里的巧克力,同时挺直腰板,看样子是相当害怕姐姐。 “不,姐姐,那是因为想洗清小舞的嫌疑,我只能那样做,没办法才……” 看着张口结舌地狡辩的鹰央,真鹤只是叹了口气。 “我多少听说了那边的事情,这次就不怪你了,不过可不要太给小鸟游大夫添麻烦哦。” “没错没错”我在心中暗暗叫好。 “这个么,我会尽力而为的。”鹰央挠着后颈回答。 ……什么叫尽力而为啊,说得像个政客一样。 “好,就是以上这些了,请在这个礼拜之内全部填写后提交。清和综合医院那边就由我去交涉说明。” 见我不满地嘟着嘴,真鹤微笑着说。 据悉,辻野因故意杀人的嫌疑被逮捕,再加上黑部休假,我又突然离开,清和综合医院的情况一片混乱,不容乐观。第一外科安排的手术全部被取消,其它部门的手术也难以按期进行。为了患者的利益,不至延误治疗,将把患者安排转院至附近或医大附属的医院进行手术。 不过,应该在那之前,陵光医科大学就会派来麻醉医和外科医生吧。这次的事件完全是陵光出身的辻野一手造成,大学的医局自然要负起相应的责任。 昨天听成濑说,辻野被捕后,承认了非法持有并使用管制药品、以及故意杀害鸿之池未遂的罪名,但对杀害汤浅一事则没有明确坦白。不过一如鹰央猜测,辻野定期从自家附近的宠物商店购买了冷冻保管的小白鼠。只要积攒了足够的间接证据,一定能把这个罪名也算到她的头上——成濑是这么说的 。 看上去,所有事情都得到了解决。但是…… 我拿起桌上的瓶装绿茶含了一口,同时侧目望向身旁的鸿之池。真相大白的那天晚上,鸿之池在这个“家”里住了一夜,周末则是回到了自己的家。然后今天碰面时,她高声叫着“小鸟大夫,早上好~!”,回到了平常活泼到过剩的劲头。 但,她真的从事件受到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了吗。她是不是在故意装作开朗?我担心的是这一点。 “那,我还有会议要开,就先告辞了。” 真鹤略一致礼,然后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门口,握住把手,却又忆起什么似地转过身来。 “鸿之池小姐,欢迎你回来。你能回到我们医院,我很高兴。” 接受了真鹤的祝福,鸿之池也显得很欣慰。 “谢谢您。能继续在这里工作,我也很荣幸。” “这段时间不用太勉强自己,毕竟刚做完手术没多久,而且发生了那么多事,需要时间缓一缓吧。” “确实,真是发生了不少事啊……” 不知为何,鸿之池突然侧眼看着我,继续说道。 “又是被小鸟大夫看光了下腹部,又是被小鸟大夫摸了胸口……” 我喷出嘴里含着的绿茶。 “哇,真脏。小鸟大夫,你这是干什么啊?” “你才是胡说些什么呢!?” 鸿之池急忙后退,我则是一边咳着一边怒吼。 “哎~我又没说错吧。人家还没嫁出去呢,瞧您都做了些什么啊。” 鸿之池十分做作地假装抹泪。鹰央也是抱着双臂“唔,确实不能算错”地多嘴。 “那、那个是为了给伤口消毒……还有假装做心肺复苏,没办法才……” 我语无伦次地辩解着,同时窥向真鹤的表情。她那端整的面庞上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 “呃……那我就先告辞了。” 她用比平时更加客气的语气说完,便离开了房间。“啊……”看着紧闭的门,我僵立当场。 “哎,莫非我惹出什么误会了?”鸿之池在头后交叉双手。 “喂,你是故意的吧!” 见我怒不可遏,她动作迅速地拿起桌上的文件,然后起身。 “对不起啦,小鸟大夫。之后我会解开误会的,你别生气。” 她踩着轻盈的步伐,转眼间逃离了房间。 “哎,你给我站住!”我慌忙试图追赶,结果不小心被屋中遍布的“书之林”绊倒。“啊——!”只见鹰央猛地站起身,大惊失色。 “对不起,老师,我马上给您整理好。” “你可要按原来的顺序给我摆好,听见没有,按原来的顺序……” 我一边听着鹰央的抱怨,一边勉强把“书之林”恢复原状,然后叹着气推开房门。依鸿之池那个古灵精怪的性格,怕是早就逃之夭夭了吧。于是,推开门后,看到她正扶着栏杆仰望天空,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我有些紧张地来到鸿之池的身旁。鹰央也跟在后面走出了“家”,眯起眼睛,迎接湛蓝晴空下炫目的阳光。 “……鸿之池。” 听到我的声音,鸿之池转过头,撩起略带茶色的一头短发。脸上不见了平素天真烂漫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成熟稳重的微笑。 “小鸟游大夫,谢谢你担心我。” 这是时隔数月,她头一次没有叫我“小鸟大夫”,而是用我的本名相称。 “不过,已经没关系了。” 她闭上眼睛,似是在回忆那段难忘的时光。 “那天,汤浅学长用最后的一丝力气,为我留下了讯息。所以,我也要继续向前……继续做我自己。” 听着她坚决的话语,我明白了:方才她捉弄我,是为了向我展示,自己已经没事了,已经回到平时的状态了。 ……那你就不能换个方式吗。 回想着真鹤逃也是地离开“家”的身影,我扬起了一侧的嘴角。不知何时,鹰央也来到了我的身边,双眼仍旧因耀眼的阳光眯成一条缝,但嘴边同样露出了微笑。 “烦人的家伙又回来了。” 见我调侃,鸿之池缓缓睁开眼,脸上重现我早已看惯的、天敌小恶魔般的笑容。 “所以,鹰央老师,小鸟大夫,今后还请二位多多关照!” 凛冽的声音穿透清晨澄澈的空气,在屋顶回荡。 “所以,需要二位在这份文件上签字。呃,这份是小鸟游大夫的,这份是鸿之池小姐的。” 鹰央的姐姐、天医会综合医院的事务长天久真鹤将文件放在茶几上。发生在清和综合医院手术室内的“隐形人杀人事件”真相大白后的翌周周一,我和鸿之池来到天医会综合医院的楼顶建成的鹰央的“家”,以听取真鹤关于结束休假复工的手续办理说明。 我和鸿之池坐在沙发上,拿着十余份各类文书,脸上写满了无奈。 “不就回来复工吗,怎么搞得这么麻烦。” 鹰央坐在稍远处的椅子上,手里拿着板状巧克力,一副事不关己的嘴脸。 明明是你把我(临时地)开除,还擅自出借到清和综合医院的。我朝她投去不满的视线,然而鹰央只是一脸坦然地嚼着巧克力。 “鹰央,还不是因为你把小鸟游大夫派到别的医院,才害得他办理这些手续。” 听到真鹤责备,鹰央慌忙咽下嘴里的巧克力,同时挺直腰板,看样子是相当害怕姐姐。 “不,姐姐,那是因为想洗清小舞的嫌疑,我只能那样做,没办法才……” 看着张口结舌地狡辩的鹰央,真鹤只是叹了口气。 “我多少听说了那边的事情,这次就不怪你了,不过可不要太给小鸟游大夫添麻烦哦。” “没错没错”我在心中暗暗叫好。 “这个么,我会尽力而为的。”鹰央挠着后颈回答。 ……什么叫尽力而为啊,说得像个政客一样。 “好,就是以上这些了,请在这个礼拜之内全部填写后提交。清和综合医院那边就由我去交涉说明。” 见我不满地嘟着嘴,真鹤微笑着说。 据悉,辻野因故意杀人的嫌疑被逮捕,再加上黑部休假,我又突然离开,清和综合医院的情况一片混乱,不容乐观。第一外科安排的手术全部被取消,其它部门的手术也难以按期进行。为了患者的利益,不至延误治疗,将把患者安排转院至附近或医大附属的医院进行手术。 不过,应该在那之前,陵光医科大学就会派来麻醉医和外科医生吧。这次的事件完全是陵光出身的辻野一手造成,大学的医局自然要负起相应的责任。 昨天听成濑说,辻野被捕后,承认了非法持有并使用管制药品、以及故意杀害鸿之池未遂的罪名,但对杀害汤浅一事则没有明确坦白。不过一如鹰央猜测,辻野定期从自家附近的宠物商店购买了冷冻保管的小白鼠。只要积攒了足够的间接证据,一定能把这个罪名也算到她的头上——成濑是这么说的 。 看上去,所有事情都得到了解决。但是…… 我拿起桌上的瓶装绿茶含了一口,同时侧目望向身旁的鸿之池。真相大白的那天晚上,鸿之池在这个“家”里住了一夜,周末则是回到了自己的家。然后今天碰面时,她高声叫着“小鸟大夫,早上好~!”,回到了平常活泼到过剩的劲头。 但,她真的从事件受到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了吗。她是不是在故意装作开朗?我担心的是这一点。 “那,我还有会议要开,就先告辞了。” 真鹤略一致礼,然后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门口,握住把手,却又忆起什么似地转过身来。 “鸿之池小姐,欢迎你回来。你能回到我们医院,我很高兴。” 接受了真鹤的祝福,鸿之池也显得很欣慰。 “谢谢您。能继续在这里工作,我也很荣幸。” “这段时间不用太勉强自己,毕竟刚做完手术没多久,而且发生了那么多事,需要时间缓一缓吧。” “确实,真是发生了不少事啊……” 不知为何,鸿之池突然侧眼看着我,继续说道。 “又是被小鸟大夫看光了下腹部,又是被小鸟大夫摸了胸口……” 我喷出嘴里含着的绿茶。 “哇,真脏。小鸟大夫,你这是干什么啊?” “你才是胡说些什么呢!?” 鸿之池急忙后退,我则是一边咳着一边怒吼。 “哎~我又没说错吧。人家还没嫁出去呢,瞧您都做了些什么啊。” 鸿之池十分做作地假装抹泪。鹰央也是抱着双臂“唔,确实不能算错”地多嘴。 “那、那个是为了给伤口消毒……还有假装做心肺复苏,没办法才……” 我语无伦次地辩解着,同时窥向真鹤的表情。她那端整的面庞上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 “呃……那我就先告辞了。” 她用比平时更加客气的语气说完,便离开了房间。“啊……”看着紧闭的门,我僵立当场。 “哎,莫非我惹出什么误会了?”鸿之池在头后交叉双手。 “喂,你是故意的吧!” 见我怒不可遏,她动作迅速地拿起桌上的文件,然后起身。 “对不起啦,小鸟大夫。之后我会解开误会的,你别生气。” 她踩着轻盈的步伐,转眼间逃离了房间。 “哎,你给我站住!”我慌忙试图追赶,结果不小心被屋中遍布的“书之林”绊倒。“啊——!”只见鹰央猛地站起身,大惊失色。 “对不起,老师,我马上给您整理好。” “你可要按原来的顺序给我摆好,听见没有,按原来的顺序……” 我一边听着鹰央的抱怨,一边勉强把“书之林”恢复原状,然后叹着气推开房门。依鸿之池那个古灵精怪的性格,怕是早就逃之夭夭了吧。于是,推开门后,看到她正扶着栏杆仰望天空,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我有些紧张地来到鸿之池的身旁。鹰央也跟在后面走出了“家”,眯起眼睛,迎接湛蓝晴空下炫目的阳光。 “……鸿之池。” 听到我的声音,鸿之池转过头,撩起略带茶色的一头短发。脸上不见了平素天真烂漫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成熟稳重的微笑。 “小鸟游大夫,谢谢你担心我。” 这是时隔数月,她头一次没有叫我“小鸟大夫”,而是用我的本名相称。 “不过,已经没关系了。” 她闭上眼睛,似是在回忆那段难忘的时光。 “那天,汤浅学长用最后的一丝力气,为我留下了讯息。所以,我也要继续向前……继续做我自己。” 听着她坚决的话语,我明白了:方才她捉弄我,是为了向我展示,自己已经没事了,已经回到平时的状态了。 ……那你就不能换个方式吗。 回想着真鹤逃也是地离开“家”的身影,我扬起了一侧的嘴角。不知何时,鹰央也来到了我的身边,双眼仍旧因耀眼的阳光眯成一条缝,但嘴边同样露出了微笑。 “烦人的家伙又回来了。” 见我调侃,鸿之池缓缓睁开眼,脸上重现我早已看惯的、天敌小恶魔般的笑容。 “所以,鹰央老师,小鸟大夫,今后还请二位多多关照!” 凛冽的声音穿透清晨澄澈的空气,在屋顶回荡。 “所以,需要二位在这份文件上签字。呃,这份是小鸟游大夫的,这份是鸿之池小姐的。” 鹰央的姐姐、天医会综合医院的事务长天久真鹤将文件放在茶几上。发生在清和综合医院手术室内的“隐形人杀人事件”真相大白后的翌周周一,我和鸿之池来到天医会综合医院的楼顶建成的鹰央的“家”,以听取真鹤关于结束休假复工的手续办理说明。 我和鸿之池坐在沙发上,拿着十余份各类文书,脸上写满了无奈。 “不就回来复工吗,怎么搞得这么麻烦。” 鹰央坐在稍远处的椅子上,手里拿着板状巧克力,一副事不关己的嘴脸。 明明是你把我(临时地)开除,还擅自出借到清和综合医院的。我朝她投去不满的视线,然而鹰央只是一脸坦然地嚼着巧克力。 “鹰央,还不是因为你把小鸟游大夫派到别的医院,才害得他办理这些手续。” 听到真鹤责备,鹰央慌忙咽下嘴里的巧克力,同时挺直腰板,看样子是相当害怕姐姐。 “不,姐姐,那是因为想洗清小舞的嫌疑,我只能那样做,没办法才……” 看着张口结舌地狡辩的鹰央,真鹤只是叹了口气。 “我多少听说了那边的事情,这次就不怪你了,不过可不要太给小鸟游大夫添麻烦哦。” “没错没错”我在心中暗暗叫好。 “这个么,我会尽力而为的。”鹰央挠着后颈回答。 ……什么叫尽力而为啊,说得像个政客一样。 “好,就是以上这些了,请在这个礼拜之内全部填写后提交。清和综合医院那边就由我去交涉说明。” 见我不满地嘟着嘴,真鹤微笑着说。 据悉,辻野因故意杀人的嫌疑被逮捕,再加上黑部休假,我又突然离开,清和综合医院的情况一片混乱,不容乐观。第一外科安排的手术全部被取消,其它部门的手术也难以按期进行。为了患者的利益,不至延误治疗,将把患者安排转院至附近或医大附属的医院进行手术。 不过,应该在那之前,陵光医科大学就会派来麻醉医和外科医生吧。这次的事件完全是陵光出身的辻野一手造成,大学的医局自然要负起相应的责任。 昨天听成濑说,辻野被捕后,承认了非法持有并使用管制药品、以及故意杀害鸿之池未遂的罪名,但对杀害汤浅一事则没有明确坦白。不过一如鹰央猜测,辻野定期从自家附近的宠物商店购买了冷冻保管的小白鼠。只要积攒了足够的间接证据,一定能把这个罪名也算到她的头上——成濑是这么说的 。 看上去,所有事情都得到了解决。但是…… 我拿起桌上的瓶装绿茶含了一口,同时侧目望向身旁的鸿之池。真相大白的那天晚上,鸿之池在这个“家”里住了一夜,周末则是回到了自己的家。然后今天碰面时,她高声叫着“小鸟大夫,早上好~!”,回到了平常活泼到过剩的劲头。 但,她真的从事件受到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了吗。她是不是在故意装作开朗?我担心的是这一点。 “那,我还有会议要开,就先告辞了。” 真鹤略一致礼,然后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门口,握住把手,却又忆起什么似地转过身来。 “鸿之池小姐,欢迎你回来。你能回到我们医院,我很高兴。” 接受了真鹤的祝福,鸿之池也显得很欣慰。 “谢谢您。能继续在这里工作,我也很荣幸。” “这段时间不用太勉强自己,毕竟刚做完手术没多久,而且发生了那么多事,需要时间缓一缓吧。” “确实,真是发生了不少事啊……” 不知为何,鸿之池突然侧眼看着我,继续说道。 “又是被小鸟大夫看光了下腹部,又是被小鸟大夫摸了胸口……” 我喷出嘴里含着的绿茶。 “哇,真脏。小鸟大夫,你这是干什么啊?” “你才是胡说些什么呢!?” 鸿之池急忙后退,我则是一边咳着一边怒吼。 “哎~我又没说错吧。人家还没嫁出去呢,瞧您都做了些什么啊。” 鸿之池十分做作地假装抹泪。鹰央也是抱着双臂“唔,确实不能算错”地多嘴。 “那、那个是为了给伤口消毒……还有假装做心肺复苏,没办法才……” 我语无伦次地辩解着,同时窥向真鹤的表情。她那端整的面庞上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 “呃……那我就先告辞了。” 她用比平时更加客气的语气说完,便离开了房间。“啊……”看着紧闭的门,我僵立当场。 “哎,莫非我惹出什么误会了?”鸿之池在头后交叉双手。 “喂,你是故意的吧!” 见我怒不可遏,她动作迅速地拿起桌上的文件,然后起身。 “对不起啦,小鸟大夫。之后我会解开误会的,你别生气。” 她踩着轻盈的步伐,转眼间逃离了房间。 “哎,你给我站住!”我慌忙试图追赶,结果不小心被屋中遍布的“书之林”绊倒。“啊——!”只见鹰央猛地站起身,大惊失色。 “对不起,老师,我马上给您整理好。” “你可要按原来的顺序给我摆好,听见没有,按原来的顺序……” 我一边听着鹰央的抱怨,一边勉强把“书之林”恢复原状,然后叹着气推开房门。依鸿之池那个古灵精怪的性格,怕是早就逃之夭夭了吧。于是,推开门后,看到她正扶着栏杆仰望天空,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我有些紧张地来到鸿之池的身旁。鹰央也跟在后面走出了“家”,眯起眼睛,迎接湛蓝晴空下炫目的阳光。 “……鸿之池。” 听到我的声音,鸿之池转过头,撩起略带茶色的一头短发。脸上不见了平素天真烂漫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成熟稳重的微笑。 “小鸟游大夫,谢谢你担心我。” 这是时隔数月,她头一次没有叫我“小鸟大夫”,而是用我的本名相称。 “不过,已经没关系了。” 她闭上眼睛,似是在回忆那段难忘的时光。 “那天,汤浅学长用最后的一丝力气,为我留下了讯息。所以,我也要继续向前……继续做我自己。” 听着她坚决的话语,我明白了:方才她捉弄我,是为了向我展示,自己已经没事了,已经回到平时的状态了。 ……那你就不能换个方式吗。 回想着真鹤逃也是地离开“家”的身影,我扬起了一侧的嘴角。不知何时,鹰央也来到了我的身边,双眼仍旧因耀眼的阳光眯成一条缝,但嘴边同样露出了微笑。 “烦人的家伙又回来了。” 见我调侃,鸿之池缓缓睁开眼,脸上重现我早已看惯的、天敌小恶魔般的笑容。 “所以,鹰央老师,小鸟大夫,今后还请二位多多关照!” 凛冽的声音穿透清晨澄澈的空气,在屋顶回荡。 “所以,需要二位在这份文件上签字。呃,这份是小鸟游大夫的,这份是鸿之池小姐的。” 鹰央的姐姐、天医会综合医院的事务长天久真鹤将文件放在茶几上。发生在清和综合医院手术室内的“隐形人杀人事件”真相大白后的翌周周一,我和鸿之池来到天医会综合医院的楼顶建成的鹰央的“家”,以听取真鹤关于结束休假复工的手续办理说明。 我和鸿之池坐在沙发上,拿着十余份各类文书,脸上写满了无奈。 “不就回来复工吗,怎么搞得这么麻烦。” 鹰央坐在稍远处的椅子上,手里拿着板状巧克力,一副事不关己的嘴脸。 明明是你把我(临时地)开除,还擅自出借到清和综合医院的。我朝她投去不满的视线,然而鹰央只是一脸坦然地嚼着巧克力。 “鹰央,还不是因为你把小鸟游大夫派到别的医院,才害得他办理这些手续。” 听到真鹤责备,鹰央慌忙咽下嘴里的巧克力,同时挺直腰板,看样子是相当害怕姐姐。 “不,姐姐,那是因为想洗清小舞的嫌疑,我只能那样做,没办法才……” 看着张口结舌地狡辩的鹰央,真鹤只是叹了口气。 “我多少听说了那边的事情,这次就不怪你了,不过可不要太给小鸟游大夫添麻烦哦。” “没错没错”我在心中暗暗叫好。 “这个么,我会尽力而为的。”鹰央挠着后颈回答。 ……什么叫尽力而为啊,说得像个政客一样。 “好,就是以上这些了,请在这个礼拜之内全部填写后提交。清和综合医院那边就由我去交涉说明。” 见我不满地嘟着嘴,真鹤微笑着说。 据悉,辻野因故意杀人的嫌疑被逮捕,再加上黑部休假,我又突然离开,清和综合医院的情况一片混乱,不容乐观。第一外科安排的手术全部被取消,其它部门的手术也难以按期进行。为了患者的利益,不至延误治疗,将把患者安排转院至附近或医大附属的医院进行手术。 不过,应该在那之前,陵光医科大学就会派来麻醉医和外科医生吧。这次的事件完全是陵光出身的辻野一手造成,大学的医局自然要负起相应的责任。 昨天听成濑说,辻野被捕后,承认了非法持有并使用管制药品、以及故意杀害鸿之池未遂的罪名,但对杀害汤浅一事则没有明确坦白。不过一如鹰央猜测,辻野定期从自家附近的宠物商店购买了冷冻保管的小白鼠。只要积攒了足够的间接证据,一定能把这个罪名也算到她的头上——成濑是这么说的 。 看上去,所有事情都得到了解决。但是…… 我拿起桌上的瓶装绿茶含了一口,同时侧目望向身旁的鸿之池。真相大白的那天晚上,鸿之池在这个“家”里住了一夜,周末则是回到了自己的家。然后今天碰面时,她高声叫着“小鸟大夫,早上好~!”,回到了平常活泼到过剩的劲头。 但,她真的从事件受到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了吗。她是不是在故意装作开朗?我担心的是这一点。 “那,我还有会议要开,就先告辞了。” 真鹤略一致礼,然后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门口,握住把手,却又忆起什么似地转过身来。 “鸿之池小姐,欢迎你回来。你能回到我们医院,我很高兴。” 接受了真鹤的祝福,鸿之池也显得很欣慰。 “谢谢您。能继续在这里工作,我也很荣幸。” “这段时间不用太勉强自己,毕竟刚做完手术没多久,而且发生了那么多事,需要时间缓一缓吧。” “确实,真是发生了不少事啊……” 不知为何,鸿之池突然侧眼看着我,继续说道。 “又是被小鸟大夫看光了下腹部,又是被小鸟大夫摸了胸口……” 我喷出嘴里含着的绿茶。 “哇,真脏。小鸟大夫,你这是干什么啊?” “你才是胡说些什么呢!?” 鸿之池急忙后退,我则是一边咳着一边怒吼。 “哎~我又没说错吧。人家还没嫁出去呢,瞧您都做了些什么啊。” 鸿之池十分做作地假装抹泪。鹰央也是抱着双臂“唔,确实不能算错”地多嘴。 “那、那个是为了给伤口消毒……还有假装做心肺复苏,没办法才……” 我语无伦次地辩解着,同时窥向真鹤的表情。她那端整的面庞上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 “呃……那我就先告辞了。” 她用比平时更加客气的语气说完,便离开了房间。“啊……”看着紧闭的门,我僵立当场。 “哎,莫非我惹出什么误会了?”鸿之池在头后交叉双手。 “喂,你是故意的吧!” 见我怒不可遏,她动作迅速地拿起桌上的文件,然后起身。 “对不起啦,小鸟大夫。之后我会解开误会的,你别生气。” 她踩着轻盈的步伐,转眼间逃离了房间。 “哎,你给我站住!”我慌忙试图追赶,结果不小心被屋中遍布的“书之林”绊倒。“啊——!”只见鹰央猛地站起身,大惊失色。 “对不起,老师,我马上给您整理好。” “你可要按原来的顺序给我摆好,听见没有,按原来的顺序……” 我一边听着鹰央的抱怨,一边勉强把“书之林”恢复原状,然后叹着气推开房门。依鸿之池那个古灵精怪的性格,怕是早就逃之夭夭了吧。于是,推开门后,看到她正扶着栏杆仰望天空,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我有些紧张地来到鸿之池的身旁。鹰央也跟在后面走出了“家”,眯起眼睛,迎接湛蓝晴空下炫目的阳光。 “……鸿之池。” 听到我的声音,鸿之池转过头,撩起略带茶色的一头短发。脸上不见了平素天真烂漫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成熟稳重的微笑。 “小鸟游大夫,谢谢你担心我。” 这是时隔数月,她头一次没有叫我“小鸟大夫”,而是用我的本名相称。 “不过,已经没关系了。” 她闭上眼睛,似是在回忆那段难忘的时光。 “那天,汤浅学长用最后的一丝力气,为我留下了讯息。所以,我也要继续向前……继续做我自己。” 听着她坚决的话语,我明白了:方才她捉弄我,是为了向我展示,自己已经没事了,已经回到平时的状态了。 ……那你就不能换个方式吗。 回想着真鹤逃也是地离开“家”的身影,我扬起了一侧的嘴角。不知何时,鹰央也来到了我的身边,双眼仍旧因耀眼的阳光眯成一条缝,但嘴边同样露出了微笑。 “烦人的家伙又回来了。” 见我调侃,鸿之池缓缓睁开眼,脸上重现我早已看惯的、天敌小恶魔般的笑容。 “所以,鹰央老师,小鸟大夫,今后还请二位多多关照!” 凛冽的声音穿透清晨澄澈的空气,在屋顶回荡。 “所以,需要二位在这份文件上签字。呃,这份是小鸟游大夫的,这份是鸿之池小姐的。” 鹰央的姐姐、天医会综合医院的事务长天久真鹤将文件放在茶几上。发生在清和综合医院手术室内的“隐形人杀人事件”真相大白后的翌周周一,我和鸿之池来到天医会综合医院的楼顶建成的鹰央的“家”,以听取真鹤关于结束休假复工的手续办理说明。 我和鸿之池坐在沙发上,拿着十余份各类文书,脸上写满了无奈。 “不就回来复工吗,怎么搞得这么麻烦。” 鹰央坐在稍远处的椅子上,手里拿着板状巧克力,一副事不关己的嘴脸。 明明是你把我(临时地)开除,还擅自出借到清和综合医院的。我朝她投去不满的视线,然而鹰央只是一脸坦然地嚼着巧克力。 “鹰央,还不是因为你把小鸟游大夫派到别的医院,才害得他办理这些手续。” 听到真鹤责备,鹰央慌忙咽下嘴里的巧克力,同时挺直腰板,看样子是相当害怕姐姐。 “不,姐姐,那是因为想洗清小舞的嫌疑,我只能那样做,没办法才……” 看着张口结舌地狡辩的鹰央,真鹤只是叹了口气。 “我多少听说了那边的事情,这次就不怪你了,不过可不要太给小鸟游大夫添麻烦哦。” “没错没错”我在心中暗暗叫好。 “这个么,我会尽力而为的。”鹰央挠着后颈回答。 ……什么叫尽力而为啊,说得像个政客一样。 “好,就是以上这些了,请在这个礼拜之内全部填写后提交。清和综合医院那边就由我去交涉说明。” 见我不满地嘟着嘴,真鹤微笑着说。 据悉,辻野因故意杀人的嫌疑被逮捕,再加上黑部休假,我又突然离开,清和综合医院的情况一片混乱,不容乐观。第一外科安排的手术全部被取消,其它部门的手术也难以按期进行。为了患者的利益,不至延误治疗,将把患者安排转院至附近或医大附属的医院进行手术。 不过,应该在那之前,陵光医科大学就会派来麻醉医和外科医生吧。这次的事件完全是陵光出身的辻野一手造成,大学的医局自然要负起相应的责任。 昨天听成濑说,辻野被捕后,承认了非法持有并使用管制药品、以及故意杀害鸿之池未遂的罪名,但对杀害汤浅一事则没有明确坦白。不过一如鹰央猜测,辻野定期从自家附近的宠物商店购买了冷冻保管的小白鼠。只要积攒了足够的间接证据,一定能把这个罪名也算到她的头上——成濑是这么说的 。 看上去,所有事情都得到了解决。但是…… 我拿起桌上的瓶装绿茶含了一口,同时侧目望向身旁的鸿之池。真相大白的那天晚上,鸿之池在这个“家”里住了一夜,周末则是回到了自己的家。然后今天碰面时,她高声叫着“小鸟大夫,早上好~!”,回到了平常活泼到过剩的劲头。 但,她真的从事件受到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了吗。她是不是在故意装作开朗?我担心的是这一点。 “那,我还有会议要开,就先告辞了。” 真鹤略一致礼,然后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门口,握住把手,却又忆起什么似地转过身来。 “鸿之池小姐,欢迎你回来。你能回到我们医院,我很高兴。” 接受了真鹤的祝福,鸿之池也显得很欣慰。 “谢谢您。能继续在这里工作,我也很荣幸。” “这段时间不用太勉强自己,毕竟刚做完手术没多久,而且发生了那么多事,需要时间缓一缓吧。” “确实,真是发生了不少事啊……” 不知为何,鸿之池突然侧眼看着我,继续说道。 “又是被小鸟大夫看光了下腹部,又是被小鸟大夫摸了胸口……” 我喷出嘴里含着的绿茶。 “哇,真脏。小鸟大夫,你这是干什么啊?” “你才是胡说些什么呢!?” 鸿之池急忙后退,我则是一边咳着一边怒吼。 “哎~我又没说错吧。人家还没嫁出去呢,瞧您都做了些什么啊。” 鸿之池十分做作地假装抹泪。鹰央也是抱着双臂“唔,确实不能算错”地多嘴。 “那、那个是为了给伤口消毒……还有假装做心肺复苏,没办法才……” 我语无伦次地辩解着,同时窥向真鹤的表情。她那端整的面庞上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 “呃……那我就先告辞了。” 她用比平时更加客气的语气说完,便离开了房间。“啊……”看着紧闭的门,我僵立当场。 “哎,莫非我惹出什么误会了?”鸿之池在头后交叉双手。 “喂,你是故意的吧!” 见我怒不可遏,她动作迅速地拿起桌上的文件,然后起身。 “对不起啦,小鸟大夫。之后我会解开误会的,你别生气。” 她踩着轻盈的步伐,转眼间逃离了房间。 “哎,你给我站住!”我慌忙试图追赶,结果不小心被屋中遍布的“书之林”绊倒。“啊——!”只见鹰央猛地站起身,大惊失色。 “对不起,老师,我马上给您整理好。” “你可要按原来的顺序给我摆好,听见没有,按原来的顺序……” 我一边听着鹰央的抱怨,一边勉强把“书之林”恢复原状,然后叹着气推开房门。依鸿之池那个古灵精怪的性格,怕是早就逃之夭夭了吧。于是,推开门后,看到她正扶着栏杆仰望天空,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我有些紧张地来到鸿之池的身旁。鹰央也跟在后面走出了“家”,眯起眼睛,迎接湛蓝晴空下炫目的阳光。 “……鸿之池。” 听到我的声音,鸿之池转过头,撩起略带茶色的一头短发。脸上不见了平素天真烂漫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成熟稳重的微笑。 “小鸟游大夫,谢谢你担心我。” 这是时隔数月,她头一次没有叫我“小鸟大夫”,而是用我的本名相称。 “不过,已经没关系了。” 她闭上眼睛,似是在回忆那段难忘的时光。 “那天,汤浅学长用最后的一丝力气,为我留下了讯息。所以,我也要继续向前……继续做我自己。” 听着她坚决的话语,我明白了:方才她捉弄我,是为了向我展示,自己已经没事了,已经回到平时的状态了。 ……那你就不能换个方式吗。 回想着真鹤逃也是地离开“家”的身影,我扬起了一侧的嘴角。不知何时,鹰央也来到了我的身边,双眼仍旧因耀眼的阳光眯成一条缝,但嘴边同样露出了微笑。 “烦人的家伙又回来了。” 见我调侃,鸿之池缓缓睁开眼,脸上重现我早已看惯的、天敌小恶魔般的笑容。 “所以,鹰央老师,小鸟大夫,今后还请二位多多关照!” 凛冽的声音穿透清晨澄澈的空气,在屋顶回荡。 “所以,需要二位在这份文件上签字。呃,这份是小鸟游大夫的,这份是鸿之池小姐的。” 鹰央的姐姐、天医会综合医院的事务长天久真鹤将文件放在茶几上。发生在清和综合医院手术室内的“隐形人杀人事件”真相大白后的翌周周一,我和鸿之池来到天医会综合医院的楼顶建成的鹰央的“家”,以听取真鹤关于结束休假复工的手续办理说明。 我和鸿之池坐在沙发上,拿着十余份各类文书,脸上写满了无奈。 “不就回来复工吗,怎么搞得这么麻烦。” 鹰央坐在稍远处的椅子上,手里拿着板状巧克力,一副事不关己的嘴脸。 明明是你把我(临时地)开除,还擅自出借到清和综合医院的。我朝她投去不满的视线,然而鹰央只是一脸坦然地嚼着巧克力。 “鹰央,还不是因为你把小鸟游大夫派到别的医院,才害得他办理这些手续。” 听到真鹤责备,鹰央慌忙咽下嘴里的巧克力,同时挺直腰板,看样子是相当害怕姐姐。 “不,姐姐,那是因为想洗清小舞的嫌疑,我只能那样做,没办法才……” 看着张口结舌地狡辩的鹰央,真鹤只是叹了口气。 “我多少听说了那边的事情,这次就不怪你了,不过可不要太给小鸟游大夫添麻烦哦。” “没错没错”我在心中暗暗叫好。 “这个么,我会尽力而为的。”鹰央挠着后颈回答。 ……什么叫尽力而为啊,说得像个政客一样。 “好,就是以上这些了,请在这个礼拜之内全部填写后提交。清和综合医院那边就由我去交涉说明。” 见我不满地嘟着嘴,真鹤微笑着说。 据悉,辻野因故意杀人的嫌疑被逮捕,再加上黑部休假,我又突然离开,清和综合医院的情况一片混乱,不容乐观。第一外科安排的手术全部被取消,其它部门的手术也难以按期进行。为了患者的利益,不至延误治疗,将把患者安排转院至附近或医大附属的医院进行手术。 不过,应该在那之前,陵光医科大学就会派来麻醉医和外科医生吧。这次的事件完全是陵光出身的辻野一手造成,大学的医局自然要负起相应的责任。 昨天听成濑说,辻野被捕后,承认了非法持有并使用管制药品、以及故意杀害鸿之池未遂的罪名,但对杀害汤浅一事则没有明确坦白。不过一如鹰央猜测,辻野定期从自家附近的宠物商店购买了冷冻保管的小白鼠。只要积攒了足够的间接证据,一定能把这个罪名也算到她的头上——成濑是这么说的 。 看上去,所有事情都得到了解决。但是…… 我拿起桌上的瓶装绿茶含了一口,同时侧目望向身旁的鸿之池。真相大白的那天晚上,鸿之池在这个“家”里住了一夜,周末则是回到了自己的家。然后今天碰面时,她高声叫着“小鸟大夫,早上好~!”,回到了平常活泼到过剩的劲头。 但,她真的从事件受到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了吗。她是不是在故意装作开朗?我担心的是这一点。 “那,我还有会议要开,就先告辞了。” 真鹤略一致礼,然后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门口,握住把手,却又忆起什么似地转过身来。 “鸿之池小姐,欢迎你回来。你能回到我们医院,我很高兴。” 接受了真鹤的祝福,鸿之池也显得很欣慰。 “谢谢您。能继续在这里工作,我也很荣幸。” “这段时间不用太勉强自己,毕竟刚做完手术没多久,而且发生了那么多事,需要时间缓一缓吧。” “确实,真是发生了不少事啊……” 不知为何,鸿之池突然侧眼看着我,继续说道。 “又是被小鸟大夫看光了下腹部,又是被小鸟大夫摸了胸口……” 我喷出嘴里含着的绿茶。 “哇,真脏。小鸟大夫,你这是干什么啊?” “你才是胡说些什么呢!?” 鸿之池急忙后退,我则是一边咳着一边怒吼。 “哎~我又没说错吧。人家还没嫁出去呢,瞧您都做了些什么啊。” 鸿之池十分做作地假装抹泪。鹰央也是抱着双臂“唔,确实不能算错”地多嘴。 “那、那个是为了给伤口消毒……还有假装做心肺复苏,没办法才……” 我语无伦次地辩解着,同时窥向真鹤的表情。她那端整的面庞上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 “呃……那我就先告辞了。” 她用比平时更加客气的语气说完,便离开了房间。“啊……”看着紧闭的门,我僵立当场。 “哎,莫非我惹出什么误会了?”鸿之池在头后交叉双手。 “喂,你是故意的吧!” 见我怒不可遏,她动作迅速地拿起桌上的文件,然后起身。 “对不起啦,小鸟大夫。之后我会解开误会的,你别生气。” 她踩着轻盈的步伐,转眼间逃离了房间。 “哎,你给我站住!”我慌忙试图追赶,结果不小心被屋中遍布的“书之林”绊倒。“啊——!”只见鹰央猛地站起身,大惊失色。 “对不起,老师,我马上给您整理好。” “你可要按原来的顺序给我摆好,听见没有,按原来的顺序……” 我一边听着鹰央的抱怨,一边勉强把“书之林”恢复原状,然后叹着气推开房门。依鸿之池那个古灵精怪的性格,怕是早就逃之夭夭了吧。于是,推开门后,看到她正扶着栏杆仰望天空,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我有些紧张地来到鸿之池的身旁。鹰央也跟在后面走出了“家”,眯起眼睛,迎接湛蓝晴空下炫目的阳光。 “……鸿之池。” 听到我的声音,鸿之池转过头,撩起略带茶色的一头短发。脸上不见了平素天真烂漫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成熟稳重的微笑。 “小鸟游大夫,谢谢你担心我。” 这是时隔数月,她头一次没有叫我“小鸟大夫”,而是用我的本名相称。 “不过,已经没关系了。” 她闭上眼睛,似是在回忆那段难忘的时光。 “那天,汤浅学长用最后的一丝力气,为我留下了讯息。所以,我也要继续向前……继续做我自己。” 听着她坚决的话语,我明白了:方才她捉弄我,是为了向我展示,自己已经没事了,已经回到平时的状态了。 ……那你就不能换个方式吗。 回想着真鹤逃也是地离开“家”的身影,我扬起了一侧的嘴角。不知何时,鹰央也来到了我的身边,双眼仍旧因耀眼的阳光眯成一条缝,但嘴边同样露出了微笑。 “烦人的家伙又回来了。” 见我调侃,鸿之池缓缓睁开眼,脸上重现我早已看惯的、天敌小恶魔般的笑容。 “所以,鹰央老师,小鸟大夫,今后还请二位多多关照!” 凛冽的声音穿透清晨澄澈的空气,在屋顶回荡。 序章 网译版 转自 tsdm轻译组 翻译:魔理沙 校对:真霄蜗牛 医学顾问:永琳 图源:k(241823) 深夜,某个工地内。男子双臂用力,直至青筋浮起,同时闭上了眼睛。通过手中麻绳传来的触感刺激着大脑,化为一阵阵快感麻痹了脑髓。 随着因兴奋而吐出的气息睁开眼睛,只见面前是因痛苦与恐怖而扭曲的年轻女子的面庞。面部的皮肤因充血变得暗红,半张的口中舌头无力地伸出下垂。充血的眼睛溢着泪水,向男子投去哀求的目光,这令后者产生了更大的快感。他用双手拽着绳子,露出柔和的微笑。他并不憎恨女子,甚至不知道她的姓名,只是在心底涌出难以遏制的冲动驱使下,如猛兽一般扑咬着猎物而已。 “对不住啦。不过,……我也是没办法。” 男子看着双眼逐渐失去意志的女子,静静地说道。 没错,他没有办法。因为,他是异形的怪物,是与生俱来的杀人魔。 “……不,在诞生之前,就已经是了啊。” 他自嘲般扬起嘴角。这时,女子在空中挥舞的手碰到了男子的手臂,尖利的指甲划破了皮肤,令他感到一阵刺痛。好啊,接着挣扎吧。继续让我感到愉悦吧。男子咬紧牙关,享受着令他开怀的欣喜。 女子大张的口中,漏出垂死的呻吟声,身体剧烈地抽搐。与此同时,男子也迎来了高潮。他仰望着被漆黑覆盖的天空,和女子一样震颤着身体,任凭快感在体内闪电般驰骋。 充盈了体内每一个细胞的快感逐渐消退,男子一边感到疲惫的满足,一边落下视线。方才疯狂挣扎的女子的双手已颓然垂下,圆睁的瞳孔中已不见了任何生命的意识。他卸下力气,绳子松开,女子的身体无力地塌落。 男子丢下麻绳,心满意足地吐出一口气。他回味着方才的快感转过身,这时一滴液体落在脚边的地面上。抬起手臂一看,只见刚才被女子抓破的皮肤处渗出血液,从肘部滴落。他扬起了嘴角。警方一定会根据这个血液和麻绳想尽办法追寻我吧。不过,那只能是徒劳。 因为,我已经死了。 我是死而复生的怪物,愚蠢无能的警察又如何能抓到我呢。 轻微的笑声从腹部传出,很快变成止不住的哄笑。男子扯着嗓子笑了好一阵,然后不紧不慢地离开了工地,他的身影消失在寂寥的住宅区巷路中。 网译版 转自 tsdm轻译组 翻译:魔理沙 校对:真霄蜗牛 医学顾问:永琳 图源:k(241823) 深夜,某个工地内。男子双臂用力,直至青筋浮起,同时闭上了眼睛。通过手中麻绳传来的触感刺激着大脑,化为一阵阵快感麻痹了脑髓。 随着因兴奋而吐出的气息睁开眼睛,只见面前是因痛苦与恐怖而扭曲的年轻女子的面庞。面部的皮肤因充血变得暗红,半张的口中舌头无力地伸出下垂。充血的眼睛溢着泪水,向男子投去哀求的目光,这令后者产生了更大的快感。他用双手拽着绳子,露出柔和的微笑。他并不憎恨女子,甚至不知道她的姓名,只是在心底涌出难以遏制的冲动驱使下,如猛兽一般扑咬着猎物而已。 “对不住啦。不过,……我也是没办法。” 男子看着双眼逐渐失去意志的女子,静静地说道。 没错,他没有办法。因为,他是异形的怪物,是与生俱来的杀人魔。 “……不,在诞生之前,就已经是了啊。” 他自嘲般扬起嘴角。这时,女子在空中挥舞的手碰到了男子的手臂,尖利的指甲划破了皮肤,令他感到一阵刺痛。好啊,接着挣扎吧。继续让我感到愉悦吧。男子咬紧牙关,享受着令他开怀的欣喜。 女子大张的口中,漏出垂死的呻吟声,身体剧烈地抽搐。与此同时,男子也迎来了高潮。他仰望着被漆黑覆盖的天空,和女子一样震颤着身体,任凭快感在体内闪电般驰骋。 充盈了体内每一个细胞的快感逐渐消退,男子一边感到疲惫的满足,一边落下视线。方才疯狂挣扎的女子的双手已颓然垂下,圆睁的瞳孔中已不见了任何生命的意识。他卸下力气,绳子松开,女子的身体无力地塌落。 男子丢下麻绳,心满意足地吐出一口气。他回味着方才的快感转过身,这时一滴液体落在脚边的地面上。抬起手臂一看,只见刚才被女子抓破的皮肤处渗出血液,从肘部滴落。他扬起了嘴角。警方一定会根据这个血液和麻绳想尽办法追寻我吧。不过,那只能是徒劳。 因为,我已经死了。 我是死而复生的怪物,愚蠢无能的警察又如何能抓到我呢。 轻微的笑声从腹部传出,很快变成止不住的哄笑。男子扯着嗓子笑了好一阵,然后不紧不慢地离开了工地,他的身影消失在寂寥的住宅区巷路中。 网译版 转自 tsdm轻译组 翻译:魔理沙 校对:真霄蜗牛 医学顾问:永琳 图源:k(241823) 深夜,某个工地内。男子双臂用力,直至青筋浮起,同时闭上了眼睛。通过手中麻绳传来的触感刺激着大脑,化为一阵阵快感麻痹了脑髓。 随着因兴奋而吐出的气息睁开眼睛,只见面前是因痛苦与恐怖而扭曲的年轻女子的面庞。面部的皮肤因充血变得暗红,半张的口中舌头无力地伸出下垂。充血的眼睛溢着泪水,向男子投去哀求的目光,这令后者产生了更大的快感。他用双手拽着绳子,露出柔和的微笑。他并不憎恨女子,甚至不知道她的姓名,只是在心底涌出难以遏制的冲动驱使下,如猛兽一般扑咬着猎物而已。 “对不住啦。不过,……我也是没办法。” 男子看着双眼逐渐失去意志的女子,静静地说道。 没错,他没有办法。因为,他是异形的怪物,是与生俱来的杀人魔。 “……不,在诞生之前,就已经是了啊。” 他自嘲般扬起嘴角。这时,女子在空中挥舞的手碰到了男子的手臂,尖利的指甲划破了皮肤,令他感到一阵刺痛。好啊,接着挣扎吧。继续让我感到愉悦吧。男子咬紧牙关,享受着令他开怀的欣喜。 女子大张的口中,漏出垂死的呻吟声,身体剧烈地抽搐。与此同时,男子也迎来了高潮。他仰望着被漆黑覆盖的天空,和女子一样震颤着身体,任凭快感在体内闪电般驰骋。 充盈了体内每一个细胞的快感逐渐消退,男子一边感到疲惫的满足,一边落下视线。方才疯狂挣扎的女子的双手已颓然垂下,圆睁的瞳孔中已不见了任何生命的意识。他卸下力气,绳子松开,女子的身体无力地塌落。 男子丢下麻绳,心满意足地吐出一口气。他回味着方才的快感转过身,这时一滴液体落在脚边的地面上。抬起手臂一看,只见刚才被女子抓破的皮肤处渗出血液,从肘部滴落。他扬起了嘴角。警方一定会根据这个血液和麻绳想尽办法追寻我吧。不过,那只能是徒劳。 因为,我已经死了。 我是死而复生的怪物,愚蠢无能的警察又如何能抓到我呢。 轻微的笑声从腹部传出,很快变成止不住的哄笑。男子扯着嗓子笑了好一阵,然后不紧不慢地离开了工地,他的身影消失在寂寥的住宅区巷路中。 网译版 转自 tsdm轻译组 翻译:魔理沙 校对:真霄蜗牛 医学顾问:永琳 图源:k(241823) 深夜,某个工地内。男子双臂用力,直至青筋浮起,同时闭上了眼睛。通过手中麻绳传来的触感刺激着大脑,化为一阵阵快感麻痹了脑髓。 随着因兴奋而吐出的气息睁开眼睛,只见面前是因痛苦与恐怖而扭曲的年轻女子的面庞。面部的皮肤因充血变得暗红,半张的口中舌头无力地伸出下垂。充血的眼睛溢着泪水,向男子投去哀求的目光,这令后者产生了更大的快感。他用双手拽着绳子,露出柔和的微笑。他并不憎恨女子,甚至不知道她的姓名,只是在心底涌出难以遏制的冲动驱使下,如猛兽一般扑咬着猎物而已。 “对不住啦。不过,……我也是没办法。” 男子看着双眼逐渐失去意志的女子,静静地说道。 没错,他没有办法。因为,他是异形的怪物,是与生俱来的杀人魔。 “……不,在诞生之前,就已经是了啊。” 他自嘲般扬起嘴角。这时,女子在空中挥舞的手碰到了男子的手臂,尖利的指甲划破了皮肤,令他感到一阵刺痛。好啊,接着挣扎吧。继续让我感到愉悦吧。男子咬紧牙关,享受着令他开怀的欣喜。 女子大张的口中,漏出垂死的呻吟声,身体剧烈地抽搐。与此同时,男子也迎来了高潮。他仰望着被漆黑覆盖的天空,和女子一样震颤着身体,任凭快感在体内闪电般驰骋。 充盈了体内每一个细胞的快感逐渐消退,男子一边感到疲惫的满足,一边落下视线。方才疯狂挣扎的女子的双手已颓然垂下,圆睁的瞳孔中已不见了任何生命的意识。他卸下力气,绳子松开,女子的身体无力地塌落。 男子丢下麻绳,心满意足地吐出一口气。他回味着方才的快感转过身,这时一滴液体落在脚边的地面上。抬起手臂一看,只见刚才被女子抓破的皮肤处渗出血液,从肘部滴落。他扬起了嘴角。警方一定会根据这个血液和麻绳想尽办法追寻我吧。不过,那只能是徒劳。 因为,我已经死了。 我是死而复生的怪物,愚蠢无能的警察又如何能抓到我呢。 轻微的笑声从腹部传出,很快变成止不住的哄笑。男子扯着嗓子笑了好一阵,然后不紧不慢地离开了工地,他的身影消失在寂寥的住宅区巷路中。 网译版 转自 tsdm轻译组 翻译:魔理沙 校对:真霄蜗牛 医学顾问:永琳 图源:k(241823) 深夜,某个工地内。男子双臂用力,直至青筋浮起,同时闭上了眼睛。通过手中麻绳传来的触感刺激着大脑,化为一阵阵快感麻痹了脑髓。 随着因兴奋而吐出的气息睁开眼睛,只见面前是因痛苦与恐怖而扭曲的年轻女子的面庞。面部的皮肤因充血变得暗红,半张的口中舌头无力地伸出下垂。充血的眼睛溢着泪水,向男子投去哀求的目光,这令后者产生了更大的快感。他用双手拽着绳子,露出柔和的微笑。他并不憎恨女子,甚至不知道她的姓名,只是在心底涌出难以遏制的冲动驱使下,如猛兽一般扑咬着猎物而已。 “对不住啦。不过,……我也是没办法。” 男子看着双眼逐渐失去意志的女子,静静地说道。 没错,他没有办法。因为,他是异形的怪物,是与生俱来的杀人魔。 “……不,在诞生之前,就已经是了啊。” 他自嘲般扬起嘴角。这时,女子在空中挥舞的手碰到了男子的手臂,尖利的指甲划破了皮肤,令他感到一阵刺痛。好啊,接着挣扎吧。继续让我感到愉悦吧。男子咬紧牙关,享受着令他开怀的欣喜。 女子大张的口中,漏出垂死的呻吟声,身体剧烈地抽搐。与此同时,男子也迎来了高潮。他仰望着被漆黑覆盖的天空,和女子一样震颤着身体,任凭快感在体内闪电般驰骋。 充盈了体内每一个细胞的快感逐渐消退,男子一边感到疲惫的满足,一边落下视线。方才疯狂挣扎的女子的双手已颓然垂下,圆睁的瞳孔中已不见了任何生命的意识。他卸下力气,绳子松开,女子的身体无力地塌落。 男子丢下麻绳,心满意足地吐出一口气。他回味着方才的快感转过身,这时一滴液体落在脚边的地面上。抬起手臂一看,只见刚才被女子抓破的皮肤处渗出血液,从肘部滴落。他扬起了嘴角。警方一定会根据这个血液和麻绳想尽办法追寻我吧。不过,那只能是徒劳。 因为,我已经死了。 我是死而复生的怪物,愚蠢无能的警察又如何能抓到我呢。 轻微的笑声从腹部传出,很快变成止不住的哄笑。男子扯着嗓子笑了好一阵,然后不紧不慢地离开了工地,他的身影消失在寂寥的住宅区巷路中。 网译版 转自 tsdm轻译组 翻译:魔理沙 校对:真霄蜗牛 医学顾问:永琳 图源:k(241823) 深夜,某个工地内。男子双臂用力,直至青筋浮起,同时闭上了眼睛。通过手中麻绳传来的触感刺激着大脑,化为一阵阵快感麻痹了脑髓。 随着因兴奋而吐出的气息睁开眼睛,只见面前是因痛苦与恐怖而扭曲的年轻女子的面庞。面部的皮肤因充血变得暗红,半张的口中舌头无力地伸出下垂。充血的眼睛溢着泪水,向男子投去哀求的目光,这令后者产生了更大的快感。他用双手拽着绳子,露出柔和的微笑。他并不憎恨女子,甚至不知道她的姓名,只是在心底涌出难以遏制的冲动驱使下,如猛兽一般扑咬着猎物而已。 “对不住啦。不过,……我也是没办法。” 男子看着双眼逐渐失去意志的女子,静静地说道。 没错,他没有办法。因为,他是异形的怪物,是与生俱来的杀人魔。 “……不,在诞生之前,就已经是了啊。” 他自嘲般扬起嘴角。这时,女子在空中挥舞的手碰到了男子的手臂,尖利的指甲划破了皮肤,令他感到一阵刺痛。好啊,接着挣扎吧。继续让我感到愉悦吧。男子咬紧牙关,享受着令他开怀的欣喜。 女子大张的口中,漏出垂死的呻吟声,身体剧烈地抽搐。与此同时,男子也迎来了高潮。他仰望着被漆黑覆盖的天空,和女子一样震颤着身体,任凭快感在体内闪电般驰骋。 充盈了体内每一个细胞的快感逐渐消退,男子一边感到疲惫的满足,一边落下视线。方才疯狂挣扎的女子的双手已颓然垂下,圆睁的瞳孔中已不见了任何生命的意识。他卸下力气,绳子松开,女子的身体无力地塌落。 男子丢下麻绳,心满意足地吐出一口气。他回味着方才的快感转过身,这时一滴液体落在脚边的地面上。抬起手臂一看,只见刚才被女子抓破的皮肤处渗出血液,从肘部滴落。他扬起了嘴角。警方一定会根据这个血液和麻绳想尽办法追寻我吧。不过,那只能是徒劳。 因为,我已经死了。 我是死而复生的怪物,愚蠢无能的警察又如何能抓到我呢。 轻微的笑声从腹部传出,很快变成止不住的哄笑。男子扯着嗓子笑了好一阵,然后不紧不慢地离开了工地,他的身影消失在寂寥的住宅区巷路中。 网译版 转自 tsdm轻译组 翻译:魔理沙 校对:真霄蜗牛 医学顾问:永琳 图源:k(241823) 深夜,某个工地内。男子双臂用力,直至青筋浮起,同时闭上了眼睛。通过手中麻绳传来的触感刺激着大脑,化为一阵阵快感麻痹了脑髓。 随着因兴奋而吐出的气息睁开眼睛,只见面前是因痛苦与恐怖而扭曲的年轻女子的面庞。面部的皮肤因充血变得暗红,半张的口中舌头无力地伸出下垂。充血的眼睛溢着泪水,向男子投去哀求的目光,这令后者产生了更大的快感。他用双手拽着绳子,露出柔和的微笑。他并不憎恨女子,甚至不知道她的姓名,只是在心底涌出难以遏制的冲动驱使下,如猛兽一般扑咬着猎物而已。 “对不住啦。不过,……我也是没办法。” 男子看着双眼逐渐失去意志的女子,静静地说道。 没错,他没有办法。因为,他是异形的怪物,是与生俱来的杀人魔。 “……不,在诞生之前,就已经是了啊。” 他自嘲般扬起嘴角。这时,女子在空中挥舞的手碰到了男子的手臂,尖利的指甲划破了皮肤,令他感到一阵刺痛。好啊,接着挣扎吧。继续让我感到愉悦吧。男子咬紧牙关,享受着令他开怀的欣喜。 女子大张的口中,漏出垂死的呻吟声,身体剧烈地抽搐。与此同时,男子也迎来了高潮。他仰望着被漆黑覆盖的天空,和女子一样震颤着身体,任凭快感在体内闪电般驰骋。 充盈了体内每一个细胞的快感逐渐消退,男子一边感到疲惫的满足,一边落下视线。方才疯狂挣扎的女子的双手已颓然垂下,圆睁的瞳孔中已不见了任何生命的意识。他卸下力气,绳子松开,女子的身体无力地塌落。 男子丢下麻绳,心满意足地吐出一口气。他回味着方才的快感转过身,这时一滴液体落在脚边的地面上。抬起手臂一看,只见刚才被女子抓破的皮肤处渗出血液,从肘部滴落。他扬起了嘴角。警方一定会根据这个血液和麻绳想尽办法追寻我吧。不过,那只能是徒劳。 因为,我已经死了。 我是死而复生的怪物,愚蠢无能的警察又如何能抓到我呢。 轻微的笑声从腹部传出,很快变成止不住的哄笑。男子扯着嗓子笑了好一阵,然后不紧不慢地离开了工地,他的身影消失在寂寥的住宅区巷路中。 网译版 转自 tsdm轻译组 翻译:魔理沙 校对:真霄蜗牛 医学顾问:永琳 图源:k(241823) 深夜,某个工地内。男子双臂用力,直至青筋浮起,同时闭上了眼睛。通过手中麻绳传来的触感刺激着大脑,化为一阵阵快感麻痹了脑髓。 随着因兴奋而吐出的气息睁开眼睛,只见面前是因痛苦与恐怖而扭曲的年轻女子的面庞。面部的皮肤因充血变得暗红,半张的口中舌头无力地伸出下垂。充血的眼睛溢着泪水,向男子投去哀求的目光,这令后者产生了更大的快感。他用双手拽着绳子,露出柔和的微笑。他并不憎恨女子,甚至不知道她的姓名,只是在心底涌出难以遏制的冲动驱使下,如猛兽一般扑咬着猎物而已。 “对不住啦。不过,……我也是没办法。” 男子看着双眼逐渐失去意志的女子,静静地说道。 没错,他没有办法。因为,他是异形的怪物,是与生俱来的杀人魔。 “……不,在诞生之前,就已经是了啊。” 他自嘲般扬起嘴角。这时,女子在空中挥舞的手碰到了男子的手臂,尖利的指甲划破了皮肤,令他感到一阵刺痛。好啊,接着挣扎吧。继续让我感到愉悦吧。男子咬紧牙关,享受着令他开怀的欣喜。 女子大张的口中,漏出垂死的呻吟声,身体剧烈地抽搐。与此同时,男子也迎来了高潮。他仰望着被漆黑覆盖的天空,和女子一样震颤着身体,任凭快感在体内闪电般驰骋。 充盈了体内每一个细胞的快感逐渐消退,男子一边感到疲惫的满足,一边落下视线。方才疯狂挣扎的女子的双手已颓然垂下,圆睁的瞳孔中已不见了任何生命的意识。他卸下力气,绳子松开,女子的身体无力地塌落。 男子丢下麻绳,心满意足地吐出一口气。他回味着方才的快感转过身,这时一滴液体落在脚边的地面上。抬起手臂一看,只见刚才被女子抓破的皮肤处渗出血液,从肘部滴落。他扬起了嘴角。警方一定会根据这个血液和麻绳想尽办法追寻我吧。不过,那只能是徒劳。 因为,我已经死了。 我是死而复生的怪物,愚蠢无能的警察又如何能抓到我呢。 轻微的笑声从腹部传出,很快变成止不住的哄笑。男子扯着嗓子笑了好一阵,然后不紧不慢地离开了工地,他的身影消失在寂寥的住宅区巷路中。 网译版 转自 tsdm轻译组 翻译:魔理沙 校对:真霄蜗牛 医学顾问:永琳 图源:k(241823) 深夜,某个工地内。男子双臂用力,直至青筋浮起,同时闭上了眼睛。通过手中麻绳传来的触感刺激着大脑,化为一阵阵快感麻痹了脑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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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一副落魄的上班族模样,他可是个不能大意的狠角色。通过至今以来打的交道,我对这一点十分清楚。警视厅搜查一课刑警,樱井公康。在鹰央插手一些案件时,我曾数度与他打过照面。樱井旁边是一名略胖的男子,年龄不到三十岁,穿着西装。 这里是天医会综合医院,该院承担着整个东久留米市的地区医疗服务,是拥有超过六百个床位的大型医院,我们则是在医院十楼综合诊断部的门诊室里。眼下已过下午五点半,约十分钟之前,我和鹰央结束了下午的门诊,准备收拾下班时,接到了来自一楼服务台的内线电话,说“有警察同志来访,想和天久鹰央大夫面谈”。我回答说请他们来门诊室,很快,樱井便出现在了门口。 我本以为来的会是成濑。成濑是田无派出所刑侦课的刑警,每当附近发生奇异的事件时,总会(很不情愿地)暗自请求鹰央的协助,我和他也是经常碰面。不过没想到是樱井……樱井隶属于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凶杀案件班,他负责的基本上都是出了人命的案件。我只觉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招呼就免了,有事说事。快点。” 看着鹰央宛如猫一般硕大的眼中冒出闪闪光亮,心中的不安愈发膨胀。有着超人智慧和无限好奇心的鹰央,一旦发现某些不可思议的事件,总喜欢凑过去插手,而身为她部下的我也每每不可避免地被卷入其中。从大学医院派遣到这个综合诊断部来,已过了十多个月,在此期间,我也遇到了数不尽的事件,其中不乏危及性命的重大案件。 这次可千万别再被卷进去了。我在心中暗自祈祷。 “好的。那,从哪儿说起呢……” 樱井抱着双臂嘟囔。这时,一旁的矮胖男子略向前探出身子。 “那个,很抱歉问候迟了。我是绫濑派出所刑侦课的三浦。久仰天久大夫的大名,听说您不仅解决了密室溺死的案件,还有尸体移动案件和大宙神光教的案子。能见到您,我很荣幸。”(译注:见《天久鹰央的推理病历簿 iv》第三章及《穹顶的死亡天使 ~天久鹰央的事件病历簿~》) 自称三浦的男子露出讨喜的笑容。至今我见了太多对鹰央抱有警惕的刑警,看到他的反应,我觉得很新鲜。原来警察里也有这样的人啊。 “那是,我解决的案子可不止这些。” 心情大好的鹰央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同时挺起扁平的胸板。 “这么说来,您今天没和成濑先生一块儿来啊。” 我向依旧抱着双臂的樱井搭话。去年我刚来到这家医院的时候,曾发生一起命案,当时和樱井搭档的便是成濑。 “哦哦,现在我们班负责的这个案子,是在绫濑派出所成立了专案组,所以我和本所的三浦搭档,一块儿调查案子。成濑他不是田无派出所的嘛。” 樱井抬起头。鹰央按耐不住,探出身子。 “所以在问你,你负责的那个案子是怎么一回事,快点给我说出来。反正又是警察没了办法,才来找我要参考意见的吧。” “哦不,这次不是来请您提意见的……” 樱井露出苦笑,但旋即压低了声音。 “上个礼拜的深夜里,在大泉学院工地,有一名女大学生被绞杀身亡。这个案件您听说了吗?” “哎?‘夜半绞人魔’的案子吗!?”我惊得要从椅子上站起身,声音也变得尖锐。 “那个是老百姓们起的名字,正式名称是‘二十三区内女子连续被绞杀案件’。” “我记得上个礼拜遇害的女大学生是第三名遇害者吧。第一名是三月十四日,在北绫濑,一个白领女子回家路上被绞杀;第二名是四月十九日在新小岩,遇害者是家庭主妇。然后,第三个就是上个礼拜,五月十一日在大泉学园的女大学生。” 鹰央表情凝重地说道。闻此,三浦瞪大了眼睛。 “您莫非是调查过案子吗?” “不,只是在网上看过相关报道而已。” “可您刚才连日期和被害者都……” “看过一遍就记住了。这不是很自然的吗。” 三浦愣得无语。樱井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她就是这样的人”,然后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案件的情况正如天久大夫所说。这三个月来,已经有三名年轻女性在深夜被带到没有人的地方,用同样的手法被绞杀。经调查,我们没有发现三名被害的女性之间存在任何关联,因此认为这是针对女性的一系列无差别连续杀人案件。” “然后媒体就给它打上‘夜半绞人魔’的名号,到处报道了吧。” 鹰央嘟囔。樱井颔首,眉头紧锁。 “夜半绞人魔”——连我这个平常不怎么看电视的人,也对此有所耳闻。因对杀人魔的恐惧,居住在市内的女性已经减少了深夜的出行。而且据新闻上说,好像是…… “好像是四年前也有三名女性因同样的手法遇害了吧。” “……是的,您说的没错”樱井眉间的皱纹更深了。 “四年前,案发地点不只在东京,还包括埼玉县,因此被叫做‘首都圈女子连续被绞杀案件’,我们也进行过大规模的搜查。当时我也进入了特别专案组加入了调查,……不过很遗憾,至今没有找到犯人。” 樱井握紧了膝上的拳头。 “我记得四年前的案件也是在短短四个月出头有三人遇害,然后凶手突然停止了作案对吧。警方认为这次的案件和当时的是同一个人犯的吗。” 鹰央摸了摸下巴。 “一开始,我们没有这样认为。在深夜的道路上袭击女性,移动到无人之地绞杀的作案手法有相似之处。另,街道的监控摄像头没有拍到犯人的身影,可能是事先踩过点,确认了摄像头的位置和死角;并且每次作案后,犯人都剪下了被害者的一部分头发带走,以上这些方面在两个案件中也都是一致的。但,在这次案件中,犯人的行为很不慎重。” “不慎重?犯人不是确认了摄像头的位置吗?”我表示不解。 “从这个角度看的确很慎重。但,案发现场的情况和四年前的完全不同。四年前的案件中,我们在案发现场几乎没有找到任何凶手的遗留物。而今年的案件中,用于绞杀的麻绳留在了现场。不仅如此,我们还发现了少量血液的痕迹,可能是因被害人的挣扎导致了创伤,而犯人没有擦掉以消除痕迹。” “这个还真是,……不太慎重呢。” 我嘟囔道。鹰央从椅子上站起身。 “刚才你说的那些都是在新闻上能看到的内容。既然你特地跑来找我,就说明出现了一般人不了解的什么奇怪现象吧。别卖关子了,快点说正事。” 鹰央轻微地摆 动着身体,催促道。 “失礼了”樱井略微一低头。“那么我就说正事了。接下来讲的是尚未公开的内容,所以……” “不要告诉其他人对吧,这我知道。我帮你们警察的忙又不是一回两回了。” 鹰央挥了挥手,显得很不耐烦。“好的”樱井的表情变得凝重。 “首先,我们发现,四年前的案件和这次的案件,是同一人所为。” “为什么能那么肯定?” “其实,四年前发生的最后一起绞杀案中,从被害人的指甲缝隙间发现了少量皮肤组织,我们认为这是来自凶手的痕迹。” “你不是说,四年前的案件里面几乎没有找到任何关于凶手的痕迹吗?” “前两次作案时,凶手很小心地消除了自身的痕迹,但在第三次时,有路人听到了被害者的叫声,而进入了作为行凶地点的废弃工厂,我们猜测凶手没有来得及彻底地消除作案痕迹。” “……dna比对。”鹰央嘀咕。 “没错”樱井颔首。“根据技术部门鉴定,我们得知,四年前发现的皮肤组织,和今年三月份的作案现场中残留的血液,来自同一个人。而且,今年四月份和上个礼拜的事件中,我们在作为凶器的麻绳上提取了残留的皮肤组织,从现场提取了血液痕迹,与之前案件中的dna比对,发现也是同一名男性。” “那就是说,四年前的案子,和今年的是同一个人干的……”我低声念道。 “是的,‘夜半绞人魔’已经杀害了六名女性。目前,我们以这个dna为最主要线索,正全力寻找凶手。” “不过,dna通常是在锁定了嫌疑犯后才用来确证的最后手段吧?这次案件里,被害人和凶手之间没有联系,想凭dna寻找嫌疑犯不容易吧?” 我说出疑问。鹰央扬起一边的嘴角。 “你说得没错,小鸟。不过,凭着警方的人力资源,办法总是有的。何况仅今年的案件就已经出现了三名遇害者,在社会上也造成了不小的震动,现在不是挑肥拣瘦的时候。” “办法?” “很简单,地毯式搜查。哪怕是无差别伤害事件,很多情况下凶手都会和至少一名被害者存在某种关联。所以,只要向三名被害者周围的所有男性逐个进行dna比对就可以了。” “对吧?”鹰央转向樱井问道。后者点了点头。 “是的。我们有凶手的dna,所以请求了被害者的相关人士、住在案发现场周围的男子、曾经犯下绞杀罪行的人自愿提供dna样本。” “那些人都自愿提供了吗?一般都会不愿意吧?” 就算心中无愧,要提供自己的dna样本,心里总会不太情愿。 “绝大多数人都会同意的。”鹰央摊开双手。“如果拒绝的话,警察就会说‘你是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吗?不是凶手的话,就配合调查证明自己的清白吧’之类的话。自愿提供说得好听,其实基本上就是强迫。对吧?” 鹰央冲樱井说。樱井没有回答,只是挠了挠脸颊,用沉默证实了鹰央的话语。 “然后,花了那么多工夫调查,结果还是没找到什么线索,加上又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所以才来找我帮忙的吧。” “不不不,天久大夫,线索找到了。” “找到了?”鹰央瞪圆了双眼。“你们找到dna匹配的男人了吗!?” 樱井露出一丝笑容,似乎是开心于推翻了鹰央的预想,然后摇了摇头。 “不,不是那样的,只是找到了极为相似的一名男性。他是一个营业员,曾多次光顾第一名遇害者白领女子就职的公司。” 居然找到关系那么远的人了吗。看来鹰央说得没错,提供了自己dna样本的人恐怕不计其数。 “将该男子的dna与凶手的dna进行比对,我们发现了多处相似点。” “意思是说,那个男的是凶手的可能性很高吗?” 我没太明白发现多处相似点具体意味着什么。 “不,只是有多个相似点而已,并不是凶手本人。” “……有血缘关系。” 鹰央嘟囔道。樱井开心似地双手一合。 “没错。我们找了专业机构进行检测,发现案发现场残留的dna是该男子的兄弟的可能性大于百分之九十九。” “那就是说,那个男人的兄弟就是凶手了。他有兄弟吗?” “有,有一位年长的哥哥。” “那,他的哥哥不就是凶手了吗。逮捕哥哥,采取dna样本比对一下,案子不就解决了吗。为什么特地来找我们?” “因为办不到啊。” “办不到?您是说他的哥哥逃到别的地方了吗?” “逃……可以这么讲吧。反正是我们去不了的地方。” 听着樱井含糊其辞,我感到有些焦躁。 “去海外逃亡了吗?您倒是说清楚啊。” “去了西天。” 樱井压低了声音,原本驼的背弓得更弯了。 “被认为是‘夜半绞人魔’的男子,……四年前,在这家医院去世了。” “去……世了……?” 我听到自己的喉咙漏出一丝呻吟。“是的”樱井点了点头,然后转向鹰央。 “天久大夫,春日宏大这个人,您还记得吗?” 只见鹰央的身体一颤。 “……当然记得。四年前的七月二十八日晚十一点左右,他被送到我院急救部。送来的时候他的心肺已停止功能,施行心肺复苏约三十分钟,心脏未恢复跳动,宣告死亡。……是我宣布的。” “咦,四年前看过一眼的患者,居然还记得……?” 三浦惊讶道。樱井拍了怕他的后背,说“不是说了吗,她就是这样的人”。我立刻打开身旁桌上的电子病历,在搜索栏中输入“春日 宏大”,找到一条符合条件的记录。我调出该患者的病例,液晶屏上显示了如方才鹰央介绍的内容。 春日宏大,当时三十八岁。四年前七月二十八日晚23:04,急救队报告在患者家中发现本人无心跳与呼吸,于23:13被送至天医会综合医院急救部,施行心脏按摩,投入强心药,通过气管插管施行人工呼吸,但未能恢复心跳,于23:47宣告死亡。 病例上详尽记载了当时施行的抢救措施及投入药物等内容。我将页面滚动至底部,看到记录人的名字:“天久鹰央”。四年前的话,鹰央还是一名实习医,应该是在值班时遇到这个男子被送来,和急救医生一起进行了抢救吧。 “您该不会是在说,这个叫春日宏大的男子就是‘夜半绞人魔’吧。” 我指着屏幕问道。只见樱井挠了挠鼻尖。 “根据dna来看,没有别的人匹配了。” “他没有别的兄弟吗?警方有没有仔细调查?” “当然彻底调查了,但那个营业员的兄弟只有春日宏大一个人。” “没有送出去作为养子的亲人吗?” “这个可能性我们也考虑到了,但不论如何调查,都没有找到符合条件的记录。除了那个春日宏大以外,再没有人和凶手的dna相匹配了。” “可这个男人在四年前就已经死了啊。” 我揉了 揉太阳穴。“问题就在这里”樱井向前探出身子。 “天久大夫。我们调查了春日宏大的死亡诊断书,发现诊断医一栏上填写的是您的名字。所以,上头就派了和您比较熟悉的我前来询问。” 樱井顿了一顿,然后盯着鹰央的眼睛。 “天久大夫,春日宏大真的死了吗?” 面对樱井的目光,鹰央轻启朱唇。 “原来如此……你不是来找我提建议的,而是来核实我四年前的诊断是否正确。” “是的,如您所说。” “……当时,我作为实习医,在急救部实习。负责治疗春日宏大的,是我和我的指导医师,还有另外一名实习医,共三个人。我主要负责投入治疗药物,和调整人工呼吸器。” 鹰央缓缓闭上了眼睛。她那媲美超级计算机的大脑中,无疑在准确回放着四年前的那一幕。 “抢救开始后过了约三十分钟,指导医师判断继续治疗没有作用,便停止了心脏按摩。一名实习医向患者的家属通知了情况,患者的母亲陷入恐慌而大叫,但是患者的弟弟保持了冷静,同意了停止抢救。然后,在指导医师的指示下,我进行了死亡确认。” “所谓死亡确认,具体是做了哪些事情呢?” “按照规定来的。首先用笔电筒照射眼部,确认了瞳孔没有对光反射。然后,停止人工呼吸器,使用听诊器确认了没有心跳和呼吸。据此,判断患者已死亡,我在二十三点四十七分宣告了患者死亡。” 鹰央缓缓睁开了眼睛。 “天久大夫,您说的是事实吗?春日宏大真的死了吗?” “你是说我对一个还活着的患者宣告了死亡吗?”鹰央的视线变得锐利。 “我当然不认为您会犯下那种错误了。不过这只是我这样认为而已,专案组的组长一直叫我来找您核实一下,我也只能执行命令了,所以才这样前来叨扰的。” 樱井脸上堆出谄媚的笑容,然而目光中却毫无笑意。 “所以说天久大夫,不好意思,能请您回答一下吗。春日宏大有没有可能实际上还活着?” “没那个可能!”鹰央清楚地断言。 “我明白了,那么请允许我继续提问。春日宏大的死亡诊断书上写着他的死亡原因是缺血性心脏病,这一点您确定吗?” “……春日宏大因患i型糖尿病,在我院治疗了很长时间。”鹰央的表情变得严肃。 “i型?糖尿病还分种类的吗?”三浦问道。 “糖尿病分为i型和ii型,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患者都是ii型。ii型糖尿病是因患者长期摄入高热量饮食且缺乏锻炼,胰脏持续大量分泌降低血糖的胰岛素,而最终导致胰岛素分泌不足,血糖浓度无法被维持在稳定的水平,造成高血糖状态。是一种典型的生活习惯病。” “原来如此,这是ii型糖尿病。那么i型呢?” “i型糖尿病是自身免疫性疾病的一种。胰脏分泌胰岛素,出于某种原因,患者身体内产生了对其中名为朗格汉斯岛(islets ofngerhans)β细胞的自身抗体,这些抗体会破坏β细胞,导致其几乎无法分泌胰岛素,造成患者体内血糖值升高。与体内至少能分泌一定量胰岛素的ii型不同,i型患者的情况更为严重,需毕生维持体外注射胰岛素。主要出现在儿童身上,很难治愈。” “这种病和导致他死亡的缺血性心脏病有什么关联吗?” 樱井一边点头一边问。 “春日宏大本人对自身疾病认识不足,经常没有及时注射胰岛素,亦未规律性控制饮食,未能有效控制体内血糖浓度。长期的高血糖状态会损伤体内血管。而且,春日宏大同时表现出高血压和高血脂的症状,年仅三十五岁便出现了冠动脉狭窄而导致心绞痛,接受了ptca手术治疗。” “ptca?” “是经皮冠状动脉腔内成形术(percutaneous transluminal coronary angiosty)的缩写。”我在一旁补充。“从大腿动脉伸入导管(catheter)至心脏,在冠动脉狭窄处鼓起球囊扩张血管,然后用支架(stent)撑住,达到解除狭窄的目的。” “球囊……还有这么厉害的手术啊。” 樱井发出可有可无的感想。鹰央继续说明。 “接受ptca手术的患者为了防止冠动脉复发狭窄或堵塞,需要持续服用抗血小板药物,同时根据服用药物可能还需要降低胆固醇水平。但,春日宏大未遵医嘱,经常忘记服药。被送到急救部的当日上午,春日宏大来到我院内科门诊就诊,诉偶尔感到胸痛。主治医建议接受精密检查,然而患者因嫌麻烦而顽固拒绝。因此我推测,春日宏大于深夜发生冠动脉堵塞,导致心肌缺血,最终死亡。” “您说推测,意思就是没有确定,是吗?”樱井略微眯起眼睛。 “确定具体原因需要进行病理解剖。我们当然提出了建议,但患者母亲拒绝了,我只能写上最有可能的死因。” 在临床,医生经常无法准确判定患者的死亡原因,这时就只能有死者的既往病史等推测可能的原因。很多情况下,对遗体进行解剖可确定死因,但死者家属通常不愿同意。司法解剖可不经家属同意而进行,但这仅限于遗体表现出显著的犯罪痕迹的情况下。 “原来如此,我们明白他的死因了。顺便问一下,春日宏大被宣告死亡后,他的遗体是怎么处理的?” “在急救室的病床上放了一会儿,然后应该是送到地下的停尸间,最后由殡仪公司送到家属的家里了吧。” “您说‘应该是’,意思是说您没亲眼看到吗?” “……嗯,没错。那天我写完死亡诊断书后,马上又来了一名食管静脉瘤破裂而内出血的患者,参加了内视镜治疗手术,花了大约两个小时。手术结束后出来的时候,遗体就已经离开了医院。” “也就是说,在宣告春日宏大死亡后,大夫您没能确认他的遗体怎么样了。” 樱井说着,他的语气似乎另有所指。闻此,我不由得“请等一下”地叫出了声。 “我看您是在怀疑那个叫春日宏大的男子有没有真正死亡,不过在那之前,是不是还有其它可能性需要讨论呢?” “其它可能性?” “比如说……dna鉴定结果是否准确。” “我们委托了鉴证科和另外三家民间测试机构进行比对,所有结果均表明凶手和那个营业员是亲兄弟关系。” “有可能那个营业员的父亲或母亲一方有私生子……” “检查结果证实了,营业员和凶手是同一对父母的子女。” “有可能四年前在现场采集的皮肤或血液样本因长期保管而失效……” “不,我们已经确认,样本没有因长期保管而劣化。” “呃、那么……有可能他们有其他被送养的兄弟……” “我们当然也考虑了那个可能性,但在任何记录中都没有查到符合条件的人。” 我接连提出假说,然而樱井将其一一否定。 “那,警方真的认为,鹰央老师确认死亡的患者还活着,今年杀害了三名女性吗?” 我不由得抬高了嗓门。樱井揉了揉胡子拉碴的下颚。 “专案组认为这个可能性很高。尤其是在看了时间节点后。” “时间节点?” “四年前的首都圈女子连续被绞杀案件中,最后一名被害者是在七月二十六日遇害身亡的。” “那不就是,春日被送来的两天前……” 我下意识地嘟囔。樱井用力一点头。 “没错。自从春日宏大被送到这家医院且宣布死亡后,就再没有出现相同手法的凶案。四年前,春日被宣告死亡后,实际上又活了过来,苟且偷生,但因后遗症而无法继续犯案。过了四年,他恢复了活动能力,然后再次开始行凶——这是我们提出的假设。” “可是,鹰央老师已经确认他死亡了啊。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我知道自己只是在坚持主张而已,然而没有别的办法。自来到这家医院以来,我太多次见证了鹰央超人的诊断能力,丝毫不认为她会犯下误认死亡这种低级的错误。 “实际上,我们在现场采取到了应该是来自他的皮肤和血液样本,从中提取了活细胞。您还认为春日宏大在四年前死了吗?” 我无言以对。樱井露出嘲讽般的笑容。 “还是说,他死了四年后,又复活了?” 2 第二天是周五。晚六点,我正忙于急救工作。周五是我(在鹰央的命令下)被借调到忙得不可开交的急救部当“消防员”的日子,于是我一整天都埋着头治疗接踵而至的急救患者。 “您辛苦了~” 随着活泼的问候声,一名年轻的医生推开门走了进来。他叫阵内,是负责今晚值班的急救医。 “辛苦了,小鸟游大夫。后面没有患者了吗?” 我每周五都来急救部当帮手,每周还接了一次晚间值班,所以与急救部的医生们比较熟。 “嗯,没了。” 数分钟前,我刚把一位急性胆囊炎的患者移交给了外科,眼下急救部内没有患者。 “这样啊,明白了。哇,这个时间点居然没有患者,真个好兆头啊。” “现在没患者,等到晚上人就多了。这个定律没听过吗?” “哎呀,小鸟游大夫,你就别吓唬我了。” 阵内笑着,挠了挠后脑勺。从学年上看,我算是他的学长,他和我说话的时候也总是像体育队里的后辈一样。 “咦,那是什么啊?”他指了指放在我脚边的纸袋。 “哦,这个啊……” 我垂下双肩,看向纸袋。袋子里装着真的手铐、口塞,还有嵌着钉刺相当结实的项圈。约两个小时前,一名中年男子被送来,他在情人家里进行sm调教时突发心肌梗塞,由我进行了诊治。(顺带一提,穿戴那些东西的是男方。)被送来时,急救队员说“这是他的个人物品”,而将在救护车内摘下的sm器具丢给了我。 结束了初步治疗后,患者立刻被送往内循环科室,接受导管手术治疗。然而在被送去手术室的路上,患者恳求道“麻烦把我的那些东西处理掉,千万不能让我老婆看见”。没办法,我只好向护士求助“能麻烦你处理一下吗?”结果被干脆地说“那么恶心的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还是请医生您看着办吧”而拒绝了。 听了我的解释,阵内面露同情之色。 “您真是辛苦了。接下来的时间就交给我,大夫你回去休息吧。” “嗯,那就拜托你了。” 我走向出口,这时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停下了脚步。 “阵内,你现在方便吗?” 见我压低声音冲他招手,阵内缩着身子走近。 “怎么了?有什么悄悄话吗?” “算不上是悄悄话吧。你能看一下这个患者的病例吗?” 我打开电子病历,在屏幕上调出诊疗记录。 “春日宏大?”看着画面,阵内皱起眉头。 “没错。这个患者你还记得吗?” 刚才趁着没有患者,我漫不经心地浏览春日宏大的病例,碰巧看到了当时和鹰央一起负责治疗的实习医是阵内。 “嗯……四年前送过来抢救无效的患者啊。我好像是参加了治疗,不过时间过那么久,记不清了。” “是吗。抱歉了,问你奇怪的问题。” “这个患者怎么了吗?” “哦不,没什么。因为当时鹰央老师也参与了治疗,然后有人想了解一下情况……” 我随便找了个借口。“天久?”阵内讶异地嘟囔着,滚动页面。 “哦,真的耶。写这份病例的就是天久。怪不得写得这么细。” “阵内你和鹰央老师是同一期的实习医吧。” “嗯,是的。这么说来,小鸟游大夫你现在是在综合诊断部,跟着天久工作吧。哎呀,你可真是厉害,能那么做的人可没几个。” “我是不在乎自己的上司年龄更小。毕竟是我想要学习内科知识的。” “不,我不是说这方面,是说跟她一块儿工作这件事很厉害。” “……她当实习医的时候,惹了不少麻烦吧?” “那是当然了。她基本上完全不参加集体活动,对患者也不用敬语,而且手笨得出奇,连针都不会打。可反过来,她精通所有领域的知识,一旦看到诊断或治疗方案有哪怕一点错误,就不管负责的医生是谁,都会毫不客气地指出来,好多她的指导医师都被批得体无完肤。” 想象着鹰央顶撞指导医的画面,我的脸颊略微抽搐。 “所以,好多医生都对她没什么好感,在实习医同事里面她的评价也不高。她总是会很详细地指出诊疗记录或处方中的错误。” “鹰央老师不是出于恶意,她只是不明白受到指责的人会怎么想,以为对方会高兴而已。” 在综合诊断部与她共事的期间,我明白了这一点。 “哟,不愧是和她一块儿待了这么久的人啊。感觉你是那种能‘理解’她的人。” “……你可知道我花了多长时间才理解她。” “不过吧,我其实挺喜欢看天久指责上级医生治疗方案中的错误的。看着平时目中无人的医生听到天久的指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确实有点解气。而且天久说的每次都对,也总是为患者着想,所以也有一些大夫很感谢她,比如小儿科的熊川大夫。” 听到阵内的评价,我莫名地感到开心而扬起嘴角。“不过吧……”这时听到阵内补充。 “我看着她觉得有意思,是因为和她保持了一定距离。要是和她在同一个部门,而且还是作为上下级一起工作,天啊,那个画面太美了不敢想象……” “你觉得美就对了。”我沉重地点头。回想起这十个月来历经的种种苦难,我的心情不由得也变得沉重。 “呃、不,我想说的是,小鸟游大夫你能和鹰央保持这么稳定的关系,真是了不起啊。” 大概是看到我的表情相当消沉,阵内慌忙解释。 “谁能想到天久她能交到男朋友呢。看她平时对男人一点兴趣都没有的样子,不过小鸟游大夫的话确实能理解,应该能成为很好的一对……” “等一下!”我猛地抬起头,逼近阵内。“你说啥呢?” “咦?小鸟游大夫,你不是和天久在交往吗?当她的男朋友,被她骑在下面确 实挺辛苦,但如果是你的话应该能接受……” “才不是!” “哎?不是吗?可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啊。” “大家?哪个大家!?” “就是咱院里的人啊。基本上都认为你们俩是一对儿呢。” 我只觉头晕目眩,后退两三步低下了头。 “那、那个,小鸟游大夫……你没事吧?” “……鸿之池。” “嗯?谁?”阵内的脸上闪过一丝胆怯。 “那个话,是听实习医鸿之池舞说的,对不对?” “啊~好像确实是听鸿之池说过。” “混账……别以为我不敢动手……” 我压低了声音。闻此,阵内的笑容略微抽搐,但旋即“啊!”地叫出声,同时指向屏幕上的病例。 “这个患者,我想起来了。” “……真的?” “真的真的。我很少和天久一块儿治疗患者,所以有点印象。他是i型糖尿病患者,送过来的时候已经停止心跳和呼吸了吧。当时是负责急救部的指导医和我还有天久三个人治疗的,但是患者已经没了心跳,进行心肺复苏也没有恢复,就当场宣告死亡了。” “当时的那个指导医是谁?” 我想听那个指导医叙述情况,作为确认。 “哦,应该是你不认识的人。他叫山田,大约四十岁,也是从医科大学调派过来的,不过两年前就回去了。” “你现在还能联系到他吗?” “呃……我跟他不是一个学校的,可能费点劲。” “这样啊,抱歉难为你了。对了,治疗这个患者的时候,有过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奇怪的事情?我想应该没有。” “那,宣告死亡以后呢?” 我的脑海中回想起樱井所说的“春日宏大真的死了吗?”的疑问。 “死亡以后……?” 阵内抱着双臂陷入沉默,十数秒之后“啊”地叫出声,同时皱起了面孔。 “有过。算不上是奇怪的事,不过怪麻烦的。” “麻烦?” “这个患者死亡后,是我去通知了家属。毕竟让天久去的话天知道会惹出什么事。” “嗯,这个判断很合理。” “然后,我就对患者的母亲和弟弟说,我们全力抢救,但还是没能救活。听完,患者的母亲就陷入惊慌,大叫着‘那个孩子不可能会死的!’。” “可以理解,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啊。” “问题是在那之后。一般来说,患者如果抢救无效身亡的话,不是会联系殡仪公司接收遗体吗。患者的弟弟还算冷静,说要联系附近的殡仪公司,这个时候母亲说‘怎么能叫殡仪公司呢’,然后就开始吵了起来。” “不叫殡仪公司的话,她打算怎么做?” “那个母亲好像是加入了某个施行灵能疗法的教团,就一直坚持要请教团的人过来。” “灵能疗法……”闻此,我不由得皱起眉头。自从来到这家医院,我便数度经历了涉及新兴宗教或自称有超能力的人的事件。 “然后,患者的母亲和弟弟就大吵了一架,我在旁边听着可真是难受。” “结果怎么样了?” “最后弟弟同意了母亲的意见,请来了那个教团的相关人员,把遗体收走了。” “为什么那么反对叫殡仪公司呢?现在好多公司都提供定制服务,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举办葬礼啊。” “其实,那个母亲说不会举办葬礼,因为他的儿子还没死。” “还没死?” 我惊讶地问道。只见阵内露出苦笑。 “据说那个教团能通过某种仪式,让死了一次的人再活过来。” 我离开了急救部,前往屋顶。我的办公室位于建在屋顶的一个板房内,下班回家之前要先在办公室换衣服。 走上楼梯,推开沉重的大门,一股蕴含夏日气息的暖风立刻柔和地包裹了全身,同时一个红砖砌成的“家”出现在眼前。鹰央利用自己是医院理事长女儿的身份,在医院院楼的顶部建造了这栋自宅,兼作为综合诊断部的医局。房屋的外观精致漂亮,令人联想到西洋的童话故事,然而内部则总是笼罩在昏暗中,地板上到处堆着鹰央的藏书,形成一片“书之林”,阴森可怖。我一边侧目看着“家”,一边来到坐落于其后的板房,将装有sm道具的纸袋放在办公桌上。 “这玩意儿该怎么办啊。这算不可燃垃圾吧?” 我挠了挠头,同时不堪忍受于屋内潮湿闷热的空气,抓起遥控器打开了空调。随着令人不安的咯吱咯吱的声音,送风口中吐出带着霉味的凉风,冷却着我的脸颊。从窗户看向一旁鹰央的“家”,只见从紧闭的窗帘缝隙中透出一股微弱的光芒。 昨天,在樱井他们回去后,鹰央便抱着双臂,一言不发地回到了“家”中。她是想到了什么事情吗。要不要把刚才阵内讲的内容告诉她呢——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但旋即被我打消掉。这次可是连续杀人案件,主动插手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我脱下急救部的工作服,换上便装,然后打开了桌上的电子病历终端,调出春日宏大的病历。不知为何,我不想马上就回家。 “据说那个教团能通过某种仪式,让死了一次的人再活过来。” 方才阵内的话在耳边回响。 一个自称能让死者复活的教团,以及四年前已亡的男子犯下的凶杀案——总觉得里面有什么门道。如果把阵内说的内容告诉给鹰央,后者一定会着手调查案件的。她最喜欢这种不可思议的事件了,何况这次还牵扯到她曾经做出的诊断的准确性,她会想尽一切办法揭开真相。 果然还是不要提供多余的情报了。做出判断后,我准备关闭电子病历终端,然而却迟迟下不去手,目光则是牢牢盯住了病历上记载的春日宏大的家属的联系方式。 拨打那个号码,询问真相——心中涌出了这样的冲动。 明知道不应该涉足其中,可为什么?我扪心自问,很快便得到了回答。 “……因为鹰央老师的诊断结果被质疑了。”我独自呢喃。 退出外科决心专攻内科的我,被派遣到这家医院以来,与鹰央一同诊断了无数病症,也解决了不少事件,在这过程中领略了她凭借庞大医学知识和超人智慧发挥的诊断本领,并为之深深着迷。尽可能学习到她的诊断能力,拯救身陷不明病症而痛苦的患者——这便是我暗藏心中的目标。(当然绝对不会在她本人面前说,不然她又该得意了。)可现在,她的诊断却遭到质疑,这不能不令我感到痛苦。 下定决心后,我拿起电话听筒,照着画面上的号码拨了过去。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向春日宏大的家属询问,确认他真真正正地死亡了。一边说服自己,一边在紧张中等待电话接通。 “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您确认……” 耳边响起自动应答声。我放下悬着的心,苦笑着放回话筒。毕竟是四年前的诊疗记录,对方更换了联系方式,这不奇怪。 我没什么可做的了。这件事还是交给警方处理吧。 “好了,回去吧。” 我关闭了电子病历和空调,走向办公室的出入口。伸出手刚要抓住把手,门 却毫无征兆地向外打开了。我挥空了手,身体失去平衡,不由得踉跄着四肢着地。 “你干什么呢?” 旋即,从上方传来无可奈何般的声音。抬起头来,只见鹰央打开了门,正低头看着我。 “鹰央老师?您怎么了?” “哦,有点事想找你……” 鹰央话说到一半,突然睁大了猫一般圆滚滚的眼睛。我疑惑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登时僵住了身子——她正盯着装有sm道具的纸袋。鹰央半张着嘴,僵住了数秒钟,然后一言不发地向右转身,准备离开。 “您误会了!”我立刻抓住她的手腕。 “我并不在意你有怎样的性癖,只要不给别人造成麻烦,那是个人的自由。所以,我就装作没看见……” “都说了您误会了,请您听我解释!” “不,你不用都说出来。就算听你说了,我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是想说,把那种东西带到工作场所还是不太合适。” “求求您了,听我解释好不好!” 我拼命恳求。鹰央的脸上现出一丝胆怯。 “你该不会是,想让我用那东西……” “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种可怕的事情!” 我几乎是哭着解释了道具的来由。听完我的说明,鹰央说着“那你早说啊”进入了房间。 “那,您找我有什么事?” 我将纸袋塞入办公桌的抽屉深处,问道。总觉得鹰央在刻意拉开和我之间的距离,不过大概是我想多了吧。 “〇九〇八二三……”只见她张开嘴,没头没脑地报出了一串数字。 “这是什么?” “是春日章介的手机号码。” “春日章介?”我问道。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春日宏大的弟弟,四年前的七月二十八日和母亲一起来到了医院,也是昨天樱井说的提供了dna的营业员。你刚才打电话没打通是吧,来试试这个号码。” “咦?您怎么知道他的电话号码?病历上没有吧。而且您怎么知道我打了电话?” “刚才从窗帘的缝隙,看到了你正在查看春日宏大的病历,然后给他的家人打电话。” “……您在偷看我的办公室吗?” “偶尔看到而已。谁稀罕偷看你这种废柴男人的办公室。” “不好意思了啊,我就是个废柴。” 她的窗户距离我的办公室不到十米远,但她竟然看清了我在浏览谁的病历。这视力也太强悍了。 “电话号码是四年前在他的名片上看到的。” “四年前的名片您还留着吗?” “我记住了上面的内容而已。收了名片的是阵内,我在旁边瞄了一眼。” 她还记得四年前偶然看到的名片上的电话号码。我惊讶于她超乎常识的记忆力,只见鹰央用平淡的语调说道。 “昨天听樱井说了案情后,我反复‘回放’了好几遍四年前的记忆。” 鹰央具有照相记忆的能力,可以将过去看到的场景像放电影一样在大脑中回顾。她大概是借此确认了四年前发生的事情吧。 “您有什么发现吗?” “不管怎么看,春日宏大都毫无疑问是死亡了。两侧瞳孔都完全扩散,呼吸和心跳也停止了,可是在上个礼拜的凶杀现场,却发现了只可能是来自春日宏大的dna……简直像是死人复生了一样。” “那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吧。” “就算不可能,也是现实。那我们就应该搞清楚实际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为此有必要向死者的家属问话。如果说有能让死人复活的教团参与的话,就更是如此。” “您怎么知道这事的!?” “还能怎么样,几分钟前阵内从内线电话打给我,说你问了不少关于春日宏大的事情,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给你讲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了。” 鹰央抬起头瞪着我。 “小鸟,你该不会是想把这事瞒着我不报吧,嗯?” “呃、哎呀,这怎么可能嘛。我正想要找您汇报呢。” 我的声音有些发颤。鹰央狐疑地眯起眼睛。 “……算了,这不重要。你先快点和春日宏大的弟弟联系看看。” “那个,鹰央老师您应该早就想起他弟弟的电话号码了吧。为什么您自己没联系,而是等到我来了呢?” 当然了,如果让她去联系的话,事情恐怕会变得很麻烦,我个人不太推荐就是了。 “因为我联系的话,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咦?”听到鹰央仿佛看透了我内心一般的回答,我不由得愣住了。只见她夸张地摇了摇头。 “我缺乏理解他人反应而得当交涉的能力,知道自己打电话的话,可能会引起对方的不快。在这方面,你比我更擅长和他人打交道。” “呃……这个么,确实是没错啦。” “根据这十个月以来的经验,我判断由你进行联络,比起我来更容易从家属那里得到情报。” 我只觉心中涌起某个难以名状的东西堵住了喉咙。若是放到刚认识不久时,鹰央一定会自己联络的,但如今她选择了相信我的交涉能力而委任于我。 “干嘛站着不说话啊。快点给人家打电话。” “好嘞,马上就来!” “你是哪个酒馆的店小二吗。听好了,我再说一遍号码:〇九〇……” 我立刻抓起话筒,逐次按下鹰央念出的数字,然后将听筒举到耳边。一旁的鹰央凑了过来,踮着脚尖。她的听觉同样超出常人,哪怕在这个距离,也足以听清话筒中的声音。 呼叫声响过数回,然后电话接通了,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你好,我是辻。” 辻?他不是姓春日吗?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这个不是春日章介先生的号码……” “是我没错。我在两年前结婚后改了姓。” 原来如此,是入赘的女婿啊。我暗暗点头,这时自称是辻的男子问道“请问您是哪位?” “失礼了,我叫小鸟游优,是天医会综合医院综合诊断部的医生。” “天医会……是我哥哥去世的那家医院啊。您是想问我哥哥的那件事情吗?” 辻的声音中明显带着警惕。 “是的,关于贵兄长的事情,有些问题想请教您一下。” “……和‘夜半绞人魔’有关系吗?” 对方一针见血地戳穿了我的目的,我一下子说不出话。 “果然是那件事啊。我们已经遇到够多麻烦了。警察说什么根据dna表明哥哥就是凶手,简直莫名其妙。哥哥四年前就在贵院去世了吧,他怎么可能会杀人。” “您说得有道理……不过,我是想问一下您哥哥去世的时候发生的一些事情。” “那您去问医院里的医生不就好了吗。确认哥哥死亡的,可是你们医院的医生啊。”辻的声音中开始渗出一丝怒意。 “那个,实际上我是想请教一下您哥哥去世之后的事情,比如他的遗体被运走的时候,还有关于葬礼的……” “您该不会是和警察一样,想说我哥哥还没死吧?确认死亡的不就是你们医院吗?” 他说得太对了,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而且,您一个医生干嘛要问我话?该不会是说想调查四年前的事情吧?” 我很想回答“没错”,但眼下不是说这话的时候,只好“不,这个……”地含糊其辞。这时,鹰央突然抢过电话,按下免提键。 “等一下!?鹰央老师,您这是……?” “没错,就是要调查。所以需要你的协助。” 听着鹰央强硬的语气,我只有呆站着的份。 “您是哪位?”辻显得有些惊讶。 “我是天久鹰央,确认了你的哥哥春日宏大死亡的医生。” “……您找我有什么事?” “四年前,我确认了你的哥哥春日宏大已经死亡。但,最近发生的连续杀人事件的案发现场中,却发现了被认为来自春日宏大的dna样本。我想搞清楚是为什么。” “您不是医生吗?为什么是医生而不是警察要调查事件?” “因为我比警察要优秀得多。所以说,如果你也想知道真相的话,就来帮我。首先告诉我从遗体被送走后到葬礼的……” “你有完没完!” 听筒中爆发出一声怒吼,打断了鹰央的话语。对声音极为敏感的鹰央不由得猛地一颤。 “哥哥绝对不可能活着。他四年前已经死了。我已经忘了哥哥,也忘了父母,活得很平静,不想再和那一家扯上关系了!” “已经有三名女性被杀害了。如果凶手和四年前案件里的是同一人,就已经死了六个。” 对方似乎轻轻倒吸了一口气。 “……那种事情,和我没关系。反正哥哥已经死了,错不了。” “那你就更应该帮助我。我能揭开事情的真相。如果你的哥哥真的和案件无关,我会替你证明的。” 鹰央向前探出身子说服。对方没有回答,但能够感觉到听筒的另一端正在犹豫。 “为了不再有更多人牺牲,我们必须揭开事情的真相。为此,我需要你告诉我一些事情。” 就在鹰央要乘胜追击时,电话突然被挂断了。“嘟——嘟——”的干燥电子音在狭窄的屋内回荡。 “哎?怎么断了!” “……嗯,是断了。”我故意用平静的语调说道。 “干嘛挂断啊。那个男的不想知道真相吗?” “还不是因为您打电话的时候突然插进来责骂人家。” “……搞什么嘛,你是说我有错咯?”鹰央不满地嘟起嘴。 “您不是因为不擅长和人交涉,才来找我的吗。结果一下子从旁边插嘴,把对话全搅乱了。” 亏我刚才还感动了一下。 “胡说,明明是我那么信赖你,你却拖拖拉拉的一直不说正事。” “什么叫拖拖拉拉的啊。我那叫揣摩对方的心情……” “那,照你的办法,就能从那个男的嘴里套出话来吗?” 我一下子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见鹰央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 “看吧。所以我才及时地给你帮忙嘛。” “您那个帮的叫哪门子的忙啊。人家就是被您惹生气了,直接把电话挂断了不是吗。” 我和鹰央几乎是互相抵着额头瞪着对方,谁也不肯退让。这时,放在桌上的寻呼机发出了提示音。我依旧瞪着鹰央,没有移开目光,同时伸手摸到内线电话的话筒,然后照着寻呼机上显示的号码拨了过去。 “我是综合诊断部的小鸟游,刚才接到来电的通知。” “这里是交换台,有人从外线打进来,可以接通吗?” “外线打进来?找我吗?谁找我?” “不,只是说要找综合诊断部的医生。是一位姓辻的人。” “辻!?”我惊得叫出了声。鹰央不解地眨了眨眼。 “呃、那个人有什么问题吗?需要我们这边回绝吗?” “不,麻烦您现在就接过来!马上!” “好的,您稍等。”话筒中传来线路切换的声音。 “请问是辻先生吗?” 我双手握着话筒,前倾着身子问道。鹰央再次把耳朵竖起来。 “是的,就是我。您是刚才的那位医生吧,是……” “是小鸟游。方才十分抱歉,惹您不愉快了。” 我回答着,故意瞟了一眼身旁的鹰央。只见她鼓起脸颊。 “实际上是突然听到那些事情,有点吓了一跳,就一下子把电话挂断了。很抱歉。” “哪里,请不要在意。然后,您给我们打电话,意思是说……” “前几天,突然听到警察说我的哥哥还活着,而且可能是连续杀人事件的犯人之后,就一直感到很混乱。哥哥毫无疑问在四年前就死了,可居然被当成是这次案件的犯人……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一直很痛苦。如果照刚才那位女医生说的,我说的内容能帮助揭开事情的真相的话,我觉得还是有尝试的价值……” 我刚要回答,鹰央便踮起脚,从我手中抢过了话筒。 “当然,我会把真相调查得一清二楚的,所以一定要找你谈一下。什么时候有时间?今天当然也可以。” 鹰央开心地说着,同时不忘冲我投来得意的目光。 3 “听了樱井的话之后,我设想了多种可能性,在此基础上构建了若干种假说。问题在于其中哪一个是对的。” 鹰央坐在椅子上,双手在头后交叉。坐在旁边的我不解地歪头。 “四年前死亡的男子的新鲜dna出现在最近的案发现场——根据这个事实,能提出那么多假设吗?” 在获得辻同意回答问题的许可后过了一个小时,我和鹰央来到了位于十楼的综合诊断部门诊室。辻在电话中说“已经下班了,约一个小时后到那边”,我们便按时来到这里等待。 “因为只是假说而已。首先就是dna鉴定结果有误。这样一来,凶手是辻的兄弟这一前提条件就不会成立,也就不存在任何问题。” 鹰央竖起左手的食指。 “不过樱井不是说了,有好几家机构都给出了一致的结果吗。” “没错,所以我最先抛弃了这个假说。” “那您就不要说出来嘛。” “我总是说,要检讨所有可能性,最后剩下的才是真相。不论可能性有多低,总是要检讨一下才行。当然了,刚才那个假说确实不太可能,而且那么简单的话也没什么意思。” “什么叫没什么意思……现在已经出了好几条人命啊。” “是啊,没错。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鹰央的声音低了下去。 “这类连环杀手(serial killer)几乎肯定是心理变态者,通过绞杀女性获得快感,很有可能是性亢奋。” “……真是可怕。”我皱起面孔,感受到的是可怕二字难以形容的厌恶。 “没错,太可怕了,简直是怪物。而且,接连数次得手后,凶手会产生自信,那样就谁也拦不住了。他会凭着心中扭曲的冲动继续犯案,直到被捕。” 听着鹰央的话,我咕噜一声咽下口水。 “案发现场残留的dna来自四年前已经死亡的男人,警方应 该完全没有头绪而陷入混乱。所以,我们要先一步揭开事件的真相,抓捕那个‘怪物’。” 她的脸上露出食肉动物般狰狞的笑容。有着超人智慧和庞大知识却无处发挥的鹰央,总是寻求着能够尽情展现自身能力的机会。像这次的事件,便是施展她大脑才能的绝佳机会。若能解开不可思议的dna之谜,或许还能阻止凶手继续犯案,她自然是喜不自禁。 “那么,接下来就是第二个假说了。”鹰央拽回话题。“首先是凶手不是春日宏大的情况。这样的话,说春日宏大四年前死亡就一点也不奇怪。” “但是,在案发现场检出了他的dna……” 我试图提出质疑,然而鹰央用左手食指指向我的鼻尖。 “仔细想一想。樱井说的是,目前已证明凶手的dna来自马上要到这儿来的辻章介、曾名春日章介是兄弟关系的男人,以及从记录上看,辻只有一个哥哥。所以才下了结论说,案发现场的dna来自于春日宏大。” “您是想说,辻有未被记录在案的兄弟吗?” “没错,他可能有其他的兄弟,以违法的方式送人作为养子,从而没有被记录在案。” “不过这种情况在战前算常见,在近代日本不太可能吧?” “这就不好说了。不过警方也一定考虑到了这个可能性,而加紧调查。跑腿调查是警察擅长的事情,这种事情交给他们就好,我们继续讨论其它假说吧。下一个情况是,春日宏大的确就是凶手。” “不过,他已经在四年前由您确认死亡了吧?他不可能是凶手啊。” 我抬高了嗓门。只见鹰央略微扬起嘴角。 “我当时宣告死亡的人,真的是春日宏大本人吗?” “咦?您这是什么意思?” “四年前,我只是根据急救队员提供的情报,认为送过来的患者是春日宏大。不过,实际上他有可能是另外一个人。” “不过,当时患者的家属也在场,他们不可能认错吧。” “如果那些家属也是在演戏呢?他们可能准备了别人的尸体,假装是春日宏大,这样一来我也只能相信死了的人就是春日宏大,而写下死亡诊断书了。” “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这只是一个假说。不过,说不定春日宏大的家属知道他就是‘夜半绞人魔’,想着这样下去的话他迟早会被抓住,所以演了一出戏,让世人误以为春日宏大已经死了。” “您、您等一下。”我不由得扶额。“真那样的话,就是说待会儿过来的辻,也知道偷换尸体的事情。” “没错,所以要当着他的面提出这个假说,看他有什么反应。这可就靠你了,小鸟。” 鹰央拍了拍我的后背。她因先天性的原因,而无法根据他人的反应推察心情,这个任务只能落到我的头上。我顿时感到责任重大。 “只不过,这个假说存在一些问题。我在急救部看到的‘春日宏大’在腹部和腿部有多个注射痕迹,这是他日常注射胰岛素的证据。如果假说正确,就说明患者的家属特地准备了一个同样患有重度糖尿病、需频繁注射胰岛素的人来当替身。患有严重糖尿病,年龄相仿,而且失踪了还不会引起大问题——这样的替身,恐怕没那么好找。” “确实……” “总之细节等那个男的来了再说吧。接着是下一个假说,四年前送来的患者的确是春日宏大,而且他也是最近的杀人事件的凶手。最先考虑的可能性,就是我做出了错误的诊断,把还没有死亡的人误诊为死亡,然后那个人又活过来了。” “那不可能!” 大概是我发出了不同寻常的大声,鹰央略微颤了一下。 “你喊个什么劲儿啊。又不能百分之百肯定吧。在体温过低、或是受某种毒物影响的时候,患者有时会表现出极度接近死亡的症状。而且,那天晚上急救部接连来了好多重症患者,大家忙得够呛,有可能是疏忽了。” “那我也绝对不认为是鹰央老师您诊断失误了。” 我斩钉截铁地说道。鹰央盯着我看了几秒种,忽而露出笑容。 “你愿意那么想的话,就随你便吧。然后,如果我没有失误的话,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性了。” “一个可能性?” “很简单。”鹰央略低下头,樱色的嘴唇扭曲成妖艳的笑容。“四年前死的那个男人,最近真的复活了。” “不,这怎么可能啊。”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春日宏大的家属不是加入了一个能让死人复生的教团吗。说不定那个教团真的有那个本事呢。” “哎呀,不可能的啦”看着眼前兴奋的鹰央,我不由得叹气。 “不论是怎样的可能性,都不该妄加否定,而是仔细验证,这才是科学的态度。如果他们真的能让死人复活,可就了不起了。其实世界上有很多死人复活的传说故事,其中最有名的当然是耶稣基督的复活。耶稣在各各他(golgatha)山丘被钉在十字架上遭受刑罚,但过了几天突然活了过来,出现在弟子面前,然后升上了天。还有拉撒路的复活也很有名,他因病逝世,但四天后又被耶稣……”(译注:可参见《圣经新约·路加福音》24:1~12以及《约翰福音》11:43~44) 又开始了……鹰央一如既往地流畅叙述着有关“死人复生”的知识,这时内线电话响了起来。看着说得惬意的鹰央被打断而不满地嘟起嘴,我拿起话筒。 “这里是警卫室,有一名男性自称是被天久大夫和小鸟游大夫叫来的,可以让他进来吗?” “可以,麻烦您了。”我回答后放下话筒,看向似乎还没说够的鹰央。 “辻先生来了,关于死者复活的事儿以后再听您讲吧,现在要集中注意力到案件上来。” “知道啦。”鹰央不满地点了点头。数分钟后,门被敲响后推开,进来的是一名穿着西装的男子。他看上去很年轻,岁数应该和我一样或更小,头发剪短,西装看上去是量产的,但烫得笔挺,显得干净立整。 “那个,综合诊断部是在这儿吗?”男子有些紧张地打量室内。 “是的,我是方才联络的小鸟游。这位是天久部长。” “哦,您好。我是辻章介。” 辻问候着向我递来名片,同时不停地瞟向一旁的鹰央,大概是看到高中女生模样的她,无法和诊断部部长的头衔联系到一起吧。第一次见到鹰央的人,绝大多数都会如此反应。 我看向名片,上面写着某一流家电制造商的营业部。 “您是在那个公司上班啊。真是了不起。” “哪里,您过奖了……” 辻谦虚地笑了笑,也向鹰央递出了名片。她只是扫了一眼,便说“我记住了,你拿回去吧”。辻面露疑惑,我请他坐到对面的椅子上。 “今天非常感谢您抽空前来。” 听到我的道谢,他的表情变得僵硬了几分。 “一开始我是没想来的。哥哥……还有家人的事情,我已经下决心忘记了。” “那您现在为什么想要站出来呢?” “因为那边那位大夫说,她能揭开事情的真相。” 辻看向鹰央。 “我听说那位大夫是很厉害的侦探,已经解决了好几个大案子。所以就想,这次的案子说不 定也……” “请您等一下。”我慌忙打断辻的话。“这些话您是从哪儿知道的?” “是听警察说的。一个叫……我记得是樱井吧,那个警察拿着哥哥的死亡诊断书找上来,指着下面大夫的签名,问我‘确认死亡的真的是这个人吗?’我问‘应该是吧,那个医生怎么了’,然后他就告诉我说,这位医生是很厉害的名侦探。” 那个假冒科伦坡,又管不住自己嘴了。 “准确地说,我并不是侦探。所谓侦探是以探查他人秘密的职业,以及以此为生计的人。我是医生,不是侦探。不过在推理小说等作品中,经常将解决了奇怪事件的人不分职业地统称为‘名侦探’,从这个角度看的话,我的确也可以说得上是‘名侦探’。” 鹰央语速飞快地讲解了什么是“侦探”。您还真好意思说自己是“名侦探”啊——我在心里默默吐槽的时候,只见鹰央向前探出身子,盯着辻的面孔。 “也就是说,你来到这儿,是希望我能解开事件的真相,对吧。” “是的,没错。”辻十分肯定地点头。“我现在已经搞不清楚了。说四年前死了的哥哥其实没死,而且还是‘夜半绞人魔’什么的。哥哥的确和一般人有点不一样,但他是个很温柔的人,不会做杀人那种事情的。更何况,他在四年前就已经真真切切地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辻双手抱头,用孱弱的声音喃喃自语。 “四年前死的男子,真的是你的哥哥春日宏大吗?” 听到鹰央的问题,辻抬起头,不解地皱眉。 “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在四年前,的确检查并确认了送到我们医院的、名为春日宏大的男子死亡。但,我确认春日宏大死亡,是因为他的家属、也即你和你的母亲说他是春日宏大。” “您是说我和母亲撒谎了吗?”辻的声音中带着怒意。 “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毕竟我在那之前从没见过春日宏大本人。” “我明白了。那我就给您看看证据吧。” 辻从西装的内口袋中掏出手机,开始迅速操作起来。大约两分钟后,他嘟囔一声“找到了”,然后将手机画面转向我们。 “这是六年前我举办婚礼的时候的照片,当时我二十二岁。” 照片中,辻穿着燕尾服,身旁是穿着婚纱的娇小女子。辻滑动屏幕,显示下一张照片。 “这个就是我的哥哥。” 那是辻和新娘进行点蜡烛(candle service)的照片。烛光照耀下的桌前,坐着一位略上了年纪的女性,和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矮胖男子。仔细一看,男子面前摆着写有“春日宏大”的名牌。 他就是春日宏大——我打量着照片中的男人。他的头发略显稀疏,长至垂肩,似乎没有仔细打理。身上的礼服显得发紧,领带也跟着弯曲,看着有些邋遢,但从眯起来的眼睛和扬起的嘴角看,他是发自内心地为弟弟喜结连理而感到开心。 他是春日宏大的话,旁边这位女性恐怕就是兄弟二人的母亲了。这样想着,我看向旁边的鹰央,只见她正贪婪地盯着画面。 “还有别的他的照片吗?” “有。” 辻滑动屏幕,又显示了数张方才那位名为春日宏大的男子。 “这就是我哥哥,而且他是在这家医院去世的。您是叫天久大夫吧,是您宣告了我哥哥死亡的。四年前的事情想不起来了吗?” “不,我记得很清楚。”鹰央盯着画面回答。“不管是四年前还是十年前的事,我只要看过一遍就不会忘。我宣告死亡的,就是这个男人。” “您还记得就好。这下,您不会再说是我和母亲设计,把哥哥和其他男人的尸体调换了吧。” 辻安心一般松了口气。鹰央继续看着他。 “你除了春日宏大以外,真的没有别的兄弟吗?” “至少据我所知是没有。” “是吗。”鹰央嘀咕着,用手指揉着额头。 “那么,剩下的可能性,就是死去的春日宏大又活过来了。” “您在开什么玩笑,那怎么可能。肯定是dna检查结果出错了。” “警方委托了多家机构进行鉴定,所有结果都表明‘夜半绞人魔’是你哥哥,它们都出了错的可能性很低。” “那也不可能是哥哥活过来了……” “听说你的母亲加入了一个能让死人复活的教团啊。” “‘治愈天印’吗……” 辻恨恨地吐出一个名字。“你说什么?”鹰央问道。 “‘治愈天印’,母亲加入的教团就叫这个名字。说什么教祖在病人头上一挥就能治好病,有时候还能让死了的人活过来,总之很可疑。” “从没听过啊。” “大概因为教团本身并不大吧。不过听母亲说,信徒有好几千人。” “你的母亲是什么时候加入教团的?” “应该是在七年前吧。那个时候哥哥的糖尿病症状恶化,大夫说这样下去活不了多久了。” “所以为了治疗糖尿病就入教了吗?” “最开始是有熟人介绍,带着哥哥去了,试着让他们治疗了一下。结果之后检查血糖的时候发现好转了不少,母亲就一下子对教团深信不疑了。” “那难道不是因糖尿病恶化而注射了胰岛素,从而降低了血糖值吗?” 我在一旁插嘴。辻苦笑。 “我想应该也是这样,哥哥的主治医生也是这么说的。不过母亲不肯听,坚持说是教祖的力量,马上就入教了,非常虔诚。” “这么快就信教了啊。”鹰央靠在椅背上说道。 “当时母亲有点走投无路了。不只是因为哥哥的糖尿病,而且半年前父亲因癌症刚离世,她不想再失去亲人了。所以才会那么轻易地上当受骗了吧。” “你说上当受骗,意思是说你不相信那个教团吗?” “当然了。我好几次试着让母亲脱离教团,只是她从来不肯听劝。” “那你的哥哥怎么样?” 鹰央继续提问。辻轻轻耸了耸肩。 “哥哥应该也没有真的相信。只是看到母亲为了自己倾尽全力,才配合着参加了一次仪式而已吧。” “原来如此。”鹰央抱着双臂,陷入了思考。我趁机问出一直有些在意的问题。 “那个,请问一下,您的哥哥是一位怎样的人呢?” “哥哥……他很温柔。他比我大十多岁,但一直很疼我。我们的父亲因工作需要,不常在家,对我来说哥哥就像父亲一样。” “过世的时候,他的工作和家人呢?” 我继续问道。只见辻皱起了面孔。 “哥哥没考上大学后就不太爱出门了……说白了就是家里蹲。然后他就一直在老家房子后面建的一个板房里面,住了差不多二十年。” “板房?大屋里没有他的房间吗?” “有是有,但家父很严格,想法也比较老旧,说不会学习也没有工作的男人没资格待在家里,就把他从大屋里赶出去了。自那以来,就由母亲照料,饭菜也单独送到板房里。” “这还真是,……挺严格的。” “自从哥哥在小学的时候检查出患有糖尿 幕间 松开绳索的瞬间,女子的身体便宛如断了线的人偶般,颓然垂下。 抬头看着被云遮蔽的天空,男子沉浸在余韵中。女子的呻吟声,乞求饶命的悲惨眼神,通过绳索传来的濒死抵抗,以及抵抗的力量逐渐衰弱的感触——他回味着这一切,下垂体分泌的内啡肽(endorphin)充盈着大脑,滚烫的血液正聚集向下半身。 他深呼吸数次,稀释着体内蓄积的兴奋,同时回望四周。 这里是他从前便选好的地点,寂寥无人的住宅区外一幢废弃房屋的庭院。有混凝土墙的遮挡,他可以在带来猎物后,冷静而放松地进行接下来的行动。附近没有监控摄像头,再加上一条国道从旁边经过,哪怕猎物发出叫声,也不会被附近的居民察觉。 男子低头看向遗体。夺走了女子性命的绳索仍旧缠在她的颈部,像是在轻轻拥抱着她一般。男子眯起眼睛,仿佛在打量一件艺术品。他从兜里拿出一把小剪刀,随意地抓起一缕女子的头发,然后剪下一段,凑到鼻前闻了闻。一股微弱的柑橘香味刺激着他的鼻腔。 太完美了。每次作案时,手法都比上一次更娴熟。除了性的快感以外,心中也被另一股满足感逐渐充实。 这一定就是命运(karma)吧。他生为“怪物”,那么杀人便是他被赋予的命运。或者说,是寄宿在他心中的“怪物”引发了这股冲动,进而操控了我的身心呢。 “……无所谓了。”男子狰狞地扬起嘴角。 我是传说中的怪物,死而复生的怪物。警察好像正在拼命追寻着我,但我已经死了,不在这个世上,他们又如何能找到我。 没有人,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我了。要让他们彻底明白这一点。 男子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放在遗体旁边。 “我是传说中的怪物,名字叫……” 一辆重型卡车轰鸣着驶过,盖住了男子轻声零落的话语。 松开绳索的瞬间,女子的身体便宛如断了线的人偶般,颓然垂下。 抬头看着被云遮蔽的天空,男子沉浸在余韵中。女子的呻吟声,乞求饶命的悲惨眼神,通过绳索传来的濒死抵抗,以及抵抗的力量逐渐衰弱的感触——他回味着这一切,下垂体分泌的内啡肽(endorphin)充盈着大脑,滚烫的血液正聚集向下半身。 他深呼吸数次,稀释着体内蓄积的兴奋,同时回望四周。 这里是他从前便选好的地点,寂寥无人的住宅区外一幢废弃房屋的庭院。有混凝土墙的遮挡,他可以在带来猎物后,冷静而放松地进行接下来的行动。附近没有监控摄像头,再加上一条国道从旁边经过,哪怕猎物发出叫声,也不会被附近的居民察觉。 男子低头看向遗体。夺走了女子性命的绳索仍旧缠在她的颈部,像是在轻轻拥抱着她一般。男子眯起眼睛,仿佛在打量一件艺术品。他从兜里拿出一把小剪刀,随意地抓起一缕女子的头发,然后剪下一段,凑到鼻前闻了闻。一股微弱的柑橘香味刺激着他的鼻腔。 太完美了。每次作案时,手法都比上一次更娴熟。除了性的快感以外,心中也被另一股满足感逐渐充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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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头看着被云遮蔽的天空,男子沉浸在余韵中。女子的呻吟声,乞求饶命的悲惨眼神,通过绳索传来的濒死抵抗,以及抵抗的力量逐渐衰弱的感触——他回味着这一切,下垂体分泌的内啡肽(endorphin)充盈着大脑,滚烫的血液正聚集向下半身。 他深呼吸数次,稀释着体内蓄积的兴奋,同时回望四周。 这里是他从前便选好的地点,寂寥无人的住宅区外一幢废弃房屋的庭院。有混凝土墙的遮挡,他可以在带来猎物后,冷静而放松地进行接下来的行动。附近没有监控摄像头,再加上一条国道从旁边经过,哪怕猎物发出叫声,也不会被附近的居民察觉。 男子低头看向遗体。夺走了女子性命的绳索仍旧缠在她的颈部,像是在轻轻拥抱着她一般。男子眯起眼睛,仿佛在打量一件艺术品。他从兜里拿出一把小剪刀,随意地抓起一缕女子的头发,然后剪下一段,凑到鼻前闻了闻。一股微弱的柑橘香味刺激着他的鼻腔。 太完美了。每次作案时,手法都比上一次更娴熟。除了性的快感以外,心中也被另一股满足感逐渐充实。 这一定就是命运(karma)吧。他生为“怪物”,那么杀人便是他被赋予的命运。或者说,是寄宿在他心中的“怪物”引发了这股冲动,进而操控了我的身心呢。 “……无所谓了。”男子狰狞地扬起嘴角。 我是传说中的怪物,死而复生的怪物。警察好像正在拼命追寻着我,但我已经死了,不在这个世上,他们又如何能找到我。 没有人,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我了。要让他们彻底明白这一点。 男子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放在遗体旁边。 “我是传说中的怪物,名字叫……” 一辆重型卡车轰鸣着驶过,盖住了男子轻声零落的话语。 松开绳索的瞬间,女子的身体便宛如断了线的人偶般,颓然垂下。 抬头看着被云遮蔽的天空,男子沉浸在余韵中。女子的呻吟声,乞求饶命的悲惨眼神,通过绳索传来的濒死抵抗,以及抵抗的力量逐渐衰弱的感触——他回味着这一切,下垂体分泌的内啡肽(endorphin)充盈着大脑,滚烫的血液正聚集向下半身。 他深呼吸数次,稀释着体内蓄积的兴奋,同时回望四周。 这里是他从前便选好的地点,寂寥无人的住宅区外一幢废弃房屋的庭院。有混凝土墙的遮挡,他可以在带来猎物后,冷静而放松地进行接下来的行动。附近没有监控摄像头,再加上一条国道从旁边经过,哪怕猎物发出叫声,也不会被附近的居民察觉。 男子低头看向遗体。夺走了女子性命的绳索仍旧缠在她的颈部,像是在轻轻拥抱着她一般。男子眯起眼睛,仿佛在打量一件艺术品。他从兜里拿出一把小剪刀,随意地抓起一缕女子的头发,然后剪下一段,凑到鼻前闻了闻。一股微弱的柑橘香味刺激着他的鼻腔。 太完美了。每次作案时,手法都比上一次更娴熟。除了性的快感以外,心中也被另一股满足感逐渐充实。 这一定就是命运(karma)吧。他生为“怪物”,那么杀人便是他被赋予的命运。或者说,是寄宿在他心中的“怪物”引发了这股冲动,进而操控了我的身心呢。 “……无所谓了。”男子狰狞地扬起嘴角。 我是传说中的怪物,死而复生的怪物。警察好像正在拼命追寻着我,但我已经死了,不在这个世上,他们又如何能找到我。 没有人,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我了。要让他们彻底明白这一点。 男子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放在遗体旁边。 “我是传说中的怪物,名字叫……” 一辆重型卡车轰鸣着驶过,盖住了男子轻声零落的话语。 松开绳索的瞬间,女子的身体便宛如断了线的人偶般,颓然垂下。 抬头看着被云遮蔽的天空,男子沉浸在余韵中。女子的呻吟声,乞求饶命的悲惨眼神,通过绳索传来的濒死抵抗,以及抵抗的力量逐渐衰弱的感触——他回味着这一切,下垂体分泌的内啡肽(endorphin)充盈着大脑,滚烫的血液正聚集向下半身。 他深呼吸数次,稀释着体内蓄积的兴奋,同时回望四周。 这里是他从前便选好的地点,寂寥无人的住宅区外一幢废弃房屋的庭院。有混凝土墙的遮挡,他可以在带来猎物后,冷静而放松地进行接下来的行动。附近没有监控摄像头,再加上一条国道从旁边经过,哪怕猎物发出叫声,也不会被附近的居民察觉。 男子低头看向遗体。夺走了女子性命的绳索仍旧缠在她的颈部,像是在轻轻拥抱着她一般。男子眯起眼睛,仿佛在打量一件艺术品。他从兜里拿出一把小剪刀,随意地抓起一缕女子的头发,然后剪下一段,凑到鼻前闻了闻。一股微弱的柑橘香味刺激着他的鼻腔。 太完美了。每次作案时,手法都比上一次更娴熟。除了性的快感以外,心中也被另一股满足感逐渐充实。 这一定就是命运(karma)吧。他生为“怪物”,那么杀人便是他被赋予的命运。或者说,是寄宿在他心中的“怪物”引发了这股冲动,进而操控了我的身心呢。 “……无所谓了。”男子狰狞地扬起嘴角。 我是传说中的怪物,死而复生的怪物。警察好像正在拼命追寻着我,但我已经死了,不在这个世上,他们又如何能找到我。 没有人,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我了。要让他们彻底明白这一点。 男子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放在遗体旁边。 “我是传说中的怪物,名字叫……” 一辆重型卡车轰鸣着驶过,盖住了男子轻声零落的话语。 松开绳索的瞬间,女子的身体便宛如断了线的人偶般,颓然垂下。 抬头看着被云遮蔽的天空,男子沉浸在余韵中。女子的呻吟声,乞求饶命的悲惨眼神,通过绳索传来的濒死抵抗,以及抵抗的力量逐渐衰弱的感触——他回味着这一切,下垂体分泌的内啡肽(endorphin)充盈着大脑,滚烫的血液正聚集向下半身。 他深呼吸数次,稀释着体内蓄积的兴奋,同时回望四周。 这里是他从前便选好的地点,寂寥无人的住宅区外一幢废弃房屋的庭院。有混凝土墙的遮挡,他可以在带来猎物后,冷静而放松地进行接下来的行动。附近没有监控摄像头,再加上一条国道从旁边经过,哪怕猎物发出叫声,也不会被附近的居民察觉。 男子低头看向遗体。夺走了女子性命的绳索仍旧缠在她的颈部,像是在轻轻拥抱着她一般。男子眯起眼睛,仿佛在打量一件艺术品。他从兜里拿出一把小剪刀,随意地抓起一缕女子的头发,然后剪下一段,凑到鼻前闻了闻。一股微弱的柑橘香味刺激着他的鼻腔。 太完美了。每次作案时,手法都比上一次更娴熟。除了性的快感以外,心中也被另一股满足感逐渐充实。 这一定就是命运(karma)吧。他生为“怪物”,那么杀人便是他被赋予的命运。或者说,是寄宿在他心中的“怪物”引发了这股冲动,进而操控了我的身心呢。 “……无所谓了。”男子狰狞地扬起嘴角。 我是传说中的怪物,死而复生的怪物。警察好像正在拼命追寻着我,但我已经死了,不在这个世上,他们又如何能找到我。 没有人,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我了。要让他们彻底明白这一点。 男子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放在遗体旁边。 “我是传说中的怪物,名字叫……” 一辆重型卡车轰鸣着驶过,盖住了男子轻声零落的话语。 松开绳索的瞬间,女子的身体便宛如断了线的人偶般,颓然垂下。 抬头看着被云遮蔽的天空,男子沉浸在余韵中。女子的呻吟声,乞求饶命的悲惨眼神,通过绳索传来的濒死抵抗,以及抵抗的力量逐渐衰弱的感触——他回味着这一切,下垂体分泌的内啡肽(endorphin)充盈着大脑,滚烫的血液正聚集向下半身。 他深呼吸数次,稀释着体内蓄积的兴奋,同时回望四周。 这里是他从前便选好的地点,寂寥无人的住宅区外一幢废弃房屋的庭院。有混凝土墙的遮挡,他可以在带来猎物后,冷静而放松地进行接下来的行动。附近没有监控摄像头,再加上一条国道从旁边经过,哪怕猎物发出叫声,也不会被附近的居民察觉。 男子低头看向遗体。夺走了女子性命的绳索仍旧缠在她的颈部,像是在轻轻拥抱着她一般。男子眯起眼睛,仿佛在打量一件艺术品。他从兜里拿出一把小剪刀,随意地抓起一缕女子的头发,然后剪下一段,凑到鼻前闻了闻。一股微弱的柑橘香味刺激着他的鼻腔。 太完美了。每次作案时,手法都比上一次更娴熟。除了性的快感以外,心中也被另一股满足感逐渐充实。 这一定就是命运(karma)吧。他生为“怪物”,那么杀人便是他被赋予的命运。或者说,是寄宿在他心中的“怪物”引发了这股冲动,进而操控了我的身心呢。 “……无所谓了。”男子狰狞地扬起嘴角。 我是传说中的怪物,死而复生的怪物。警察好像正在拼命追寻着我,但我已经死了,不在这个世上,他们又如何能找到我。 没有人,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我了。要让他们彻底明白这一点。 男子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放在遗体旁边。 “我是传说中的怪物,名字叫……” 一辆重型卡车轰鸣着驶过,盖住了男子轻声零落的话语。 松开绳索的瞬间,女子的身体便宛如断了线的人偶般,颓然垂下。 抬头看着被云遮蔽的天空,男子沉浸在余韵中。女子的呻吟声,乞求饶命的悲惨眼神,通过绳索传来的濒死抵抗,以及抵抗的力量逐渐衰弱的感触——他回味着这一切,下垂体分泌的内啡肽(endorphin)充盈着大脑,滚烫的血液正聚集向下半身。 他深呼吸数次,稀释着体内蓄积的兴奋,同时回望四周。 这里是他从前便选好的地点,寂寥无人的住宅区外一幢废弃房屋的庭院。有混凝土墙的遮挡,他可以在带来猎物后,冷静而放松地进行接下来的行动。附近没有监控摄像头,再加上一条国道从旁边经过,哪怕猎物发出叫声,也不会被附近的居民察觉。 男子低头看向遗体。夺走了女子性命的绳索仍旧缠在她的颈部,像是在轻轻拥抱着她一般。男子眯起眼睛,仿佛在打量一件艺术品。他从兜里拿出一把小剪刀,随意地抓起一缕女子的头发,然后剪下一段,凑到鼻前闻了闻。一股微弱的柑橘香味刺激着他的鼻腔。 太完美了。每次作案时,手法都比上一次更娴熟。除了性的快感以外,心中也被另一股满足感逐渐充实。 这一定就是命运(karma)吧。他生为“怪物”,那么杀人便是他被赋予的命运。或者说,是寄宿在他心中的“怪物”引发了这股冲动,进而操控了我的身心呢。 “……无所谓了。”男子狰狞地扬起嘴角。 我是传说中的怪物,死而复生的怪物。警察好像正在拼命追寻着我,但我已经死了,不在这个世上,他们又如何能找到我。 没有人,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我了。要让他们彻底明白这一点。 男子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放在遗体旁边。 “我是传说中的怪物,名字叫……” 一辆重型卡车轰鸣着驶过,盖住了男子轻声零落的话语。 第二章 溶化的怪物 1 春日正子葬礼的第二天,星期日的下午,在“书之林”丛生的昏暗室内响起了敲门声。坐在沙发上的鹰央紧抿着嘴一言不发,我只好代为回答“请进”。片刻后,门被打开,樱井带着三浦走了进来。他的脸上不见了平素暗藏的杀机,只剩下颓然的憔悴。 “您好……打扰了。” 樱井无力地问候,然而鹰央几乎没有搭理他。他穿过“书之林”的缝隙走了过来,疲惫不堪地一屁股坐在单人的沙发上。一旁的三浦紧张地彷徨着视线。我很理解他的心情。连已经习惯这个室内的我,都因眼下沉重而紧绷的气氛压得要喘不过气来,更不要说第一次来访这诡异的魔女之家的三浦了。 “说吧,这么急着找我是什么事?哼,反正是那个新发现的尸体吧,还能是什么。” 警方已发表公告称,昨日在板桥区废弃房屋内发现的尸体,很有可能是“夜半绞人魔”行凶所致。这件事立刻被媒体竞相报道。第四名——算上四年前的事件便是第七名——被害者的出现,唤起了对无差别杀害女性的凶手的愤怒和恐惧,同时也招致了对至今未能逮捕凶手的警方的谴责和非难。 我从早便没有出门,一字一句地看着电视节目中介绍的事件详情,这时接到了鹰央的电话。 “下午三点左右,樱井要来‘家’里谈事情,你也过来。” 听到颇具分量的话语,我只能回答“明白了”。比起节目里不甚准确的内容,樱井讲述的情报更靠谱。这样想着,我们在这个“家”中集合了。 “那、那个,各位要不要吃点蛋糕呢?” 我料到了气氛不会太好,只是没有想到会如此糟糕。为此,我来之前特地去“午后时光”买了四块鹰央喜欢的蛋糕,以期缓和气氛。 “用不着你费事。” 然而,面对鹰央的锐喝,我脸上堆出的谄媚笑容也只能原地僵住。 “首先请允许我们道歉。非常对不起。” 突然,樱井低下了头,朝我们露出略有些薄的头顶。 “道歉?为什么道歉?”鹰央只是冷冷地低头看着樱井。 “是我们没有正确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以为能够及时逮捕犯人。不,不止这些……” “以为之后不会再出现被害者了——是这么想的吧。” 鹰央用平淡的语气接过樱井的话。后者抬起头,苦涩地回答“是的”。 “哎?警方认为不会再有杀人事件出现了吗?为什么……?” 我反射般说出疑问。 “因为四年前出现的被害者总共是三人。”鹰央有些恼怒地挥了挥手。 “杀死了三个人就会感到满足,而在短时间内不会再犯案,趁这期间警方集中人力搜捕。是这么想的吧?” 樱井苦着脸点了点头。 “但这次并没有止于三个人,而且作案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我也想着下一次作案不久就会发生,没想到这么快就已经出现了。本来是以为至少会再有个两三天。” 鹰央无力地摇了摇头。我现在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最近几天她异常焦躁烦恼。她知道下一次行凶即将发生,所以才竭尽全力想要找出凶手的真面目,以防有更多人被害,遗憾的是结果未能如愿。 “‘夜半绞人魔’已经没法控制自己了,接下来只会大开杀戒。所以才说,你们不该守着那没用的面子,而是要想尽一切办法追捕犯人。” “您怎么知道他接下来还会行凶?那难道不是天久大夫您个人的猜测吗?” 大概是因听到警方受批判而不满,三浦不服气地抬高了嗓门。然而鹰央只是略收起下巴,瞪向三浦。 “个人的猜测?你真的以为我是凭那种浅薄的根据说话的吗?这是基于连环杀手的统计学特征进行的推测。这次的凶手通过犯案感到性快感,这类人会随着不断犯案而增强自信心,每次作案都比上一次更加大胆,犯案的间隔也逐渐缩短。” “可四年前的那次,被害者只出现了三个人啊。” “那是因为出现了足以阻止凶手作案的某种情况。大概就是我宣布死亡的那个男人,不管是春日宏大也好还是x也好,死了这件事。这类连环杀手作案和停止作案大多都需要某个契机,若没有出现让他停止犯案的契机,他只会继续行凶。这是最普遍的情况。” 听到鹰央条理清晰的说明,三浦闭上了嘴。 “鹰央老师,您刚才说他开始犯案也需要某个契机,对吧?” 我问道。鹰央点了点头。 “没错。统计上来看,大多是受到某种强烈的精神压力所致,比如家人或配偶离世、在职场被解雇、得知自己身患不治之症等等。” “也就是说,凶手在四年前因受到某种强烈的精神压力而开始犯案,但因春日宏大、或者是x的死亡而暂时停止了行动。然后直到最近,他又受到某种精神压力而开始继续犯案。是这样吗?” “四年前开始犯案的契机应该是精神压力,但重新开始作案的原因就不好说了,也有可能是实在忍不住了这种很不起眼的理由。这些都是很基础的内容,专案组难道还不清楚吗?” 鹰央显得无语。樱井只是垂下了肩膀。 “在日本,连环杀手导致的连续杀人案件非常罕见,所以没有进行您刚才说的统计分析,只是按照通常的做法,以走访、现场勘察和遗留品等为中心进行调查。” “这种方法处理一般的杀人案还算有效,但这次拖的时间越长,被害者就会越多,没时间那么磨蹭了。” “我们也没办法啊。我们对付连环杀手的经验很少,目前也在讨论要不要请求美国专门机构的帮助,但不知道要什么时候……” 樱井无力地垂下头。“那个……”这时,三浦略微举起手。 “从统计上看,失控的连环杀手最终会怎么样呢?” “绝大多数情况下会遭到逮捕或是自杀。随着凶手的自信增加,犯罪行为愈发大胆,案发现场也会留下更多的证据。而且,作案间隔变短,意味着对现场的调查不够充分。这样下去,终有一天会被警方揪住尾巴。” “那,这次的凶手也……” “没错,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逮捕。不过……”鹰央压低了声音。“这要以多少人的性命为代价呢?” 三浦漏出一丝呻吟。 “您是已经知道下一次命案很快会发生,所以前天我来这儿的时候才那么执着地让我提供情报啊……但,我碍于专案组的指示,没有提供足够的情报。” 樱井表现出强烈的后悔。 “看新闻里说,昨天发现的尸体已经是死后过了两天吧。也就是说,你上次来的时候,命案已经发生了。就算你给我更多情报,也已经晚了”鹰央说着,脸上露出自虐般的嘲笑。 “天久大夫,您能重新给我们一次机会吗?” “重新给一次机会?” “我不想再看到有人遇害了,一个也不想再看到。所以,希望您能协助我们。专案组得到的情报,我全都会告诉您;若您需要其它情报,我们也会尽力搜集。能不能请您帮助我们,在下一个被害者出现之前抓住凶手呢?” 樱井再次深深低下头。站在一旁的三浦也跟着效仿。 “哼,上次还反复强调说外行不要插手,这次吹的又是什么风?难不成是听到舆论的评 判,专案组开始改主意了?” “不,专案组的方针没有变,负责案件的组长仍然指示我们严格保密,谨防情报泄露。如果我向您提供情报的事情被上头发现,我们应该会被调离专案组,视情况可能会受到更严重的处罚。” “……你干嘛冒着那么大的风险,还要找我帮忙?” “大宙神光教案件、密室内溺死事件,还有前些天的隐形人杀人事件——至今以来,您帮助我们解决了太多我们没能解决的案件,我一直看在眼里。” “不过前天你说了,凶手要么是春日宏大,要么是他的同卵双胞胎x,没有其他可能性。到了这一步,剩下的就要靠警方的人力了,不用我帮忙也能逮捕凶手。你现在不这么想了吗?” 鹰央看向樱井的视线变得锐利。这人真记仇啊。我默默等着樱井的回答。 “不,我仍然这么想。但是我总觉得,我们警方或许漏掉了什么线索,或是有什么严重的误解。那样的话,能指出我们错误的人,据我所知只有您一个。” 樱井的态度罕见地极为坦率。鹰央抱着双臂,向后靠在沙发上。 “出什么事了?我记得你不是那么重感情的人吧。之前你找我帮忙的时候,态度都是挺悠闲的,而且也不会带着搭档的刑警一起来,这样万一被专案组发现也不会连累到搭档。” “是我拜托樱井先生带我一起来的。因为,看到那个……” 三浦像是拼命要抑制心中的情感一般,没有继续说下去。樱井站起身来,将手搭在他的肩上。 “这次,去通知被害者家属的,是我们两个人。” 樱井露出忍着痛苦的表情。 “被害者是二十四岁的女护士。她的父母在她幼时离异,她是由母亲抚养长大的。她努力学习,当上了护士,在老家附近的一家综合医院就职,半年前和同院的一名医生缔结了婚约,准备下个月举办婚礼。可是三天前,她下班回家,快到家的时候被凶手袭击,……带到废弃的房屋里遭到绞杀。” 听到如此悲惨的内容,我只有沉默。 “听到女儿遇害的消息,母亲当场昏了过去,目前仍在住院。” 樱井揉了揉鼻根,长吐出一口气。 “不能再有人遇害了。只要能阻止命案,我的饭碗不算什么。所以,天久大夫,拜托您了!” 樱井和三浦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鹰央的回答。后者盯着两人,沉默了十数秒,才缓缓开了口。 “……警方现在还把春日宏大看作是最大嫌疑人吗?” 闻此,两人的表情立刻明朗起来。 “啊,是的。因为在户籍记录上是登记为死亡,所以没有发布通缉令,但已经向全国各地的警察机构发送了照片,同时准备将春日宏大的肖像画作为重要参考人也发到各地。” 三浦乘着势头回答。 “确实,不管凶手是春日宏大还是他的同卵双胞胎,长相应该差别很小,这确实是有效的手段。还有吗?” “考虑到凶手可能接受过整容手术,一旦遇到看上去可疑的男性,就会要求进行自愿dna检查。” “你们怎么判断可疑不可疑?” “春日宏大或者他的双胞胎应该在四十多岁,而且在被害者的周围活动。考虑到犯罪行为中断了四年,我们也在搜寻同期间被判服刑后出狱的人。” “说白了还是地毯式搜索。虽然方法可行,但太耗费时间和人力了,只靠这个方法恐怕很难及时找到凶手。” 樱井点头表示同意。 “的确如此。而且,专案组对地毯式搜索并不是很热心。从专案组组长到各部门负责人都认为春日宏大是真凶,正倾尽全力寻找他。” “现在这个阶段就这么集中目标是不是太心急了?组长他们这样想的依据何在?” “实际上还真的有。只是前天没有告诉您。” 鹰央一瞬间不快地撇了撇嘴,然后催促樱井。“是什么?” “七年前去世的父亲对春日宏大管教严厉……甚至到了虐待的地步,这您知道吧?” “嗯,我听说了。” “父亲酗酒成性,而且几乎每次喝醉酒后都会打人。我们听附近的居民说,从很久以前,父亲喝醉酒后就会大声怒骂‘你这个杀人犯!’或者‘你不是人,是怪物!’之类的话。或许父亲真的知道春日宏大是个杀人魔。” “咦?您、您等一下”我揉起太阳穴。“他们家的父亲去世是在七年前,那个时候还没发生第一起绞杀案吧。父亲为什么会骂春日宏大是杀人犯?” “确实很奇怪。可能只是一种比喻性的说法,或者……可能发生过我们不知道的杀人案件。” “也就是说,在四年前发生绞杀案之前,春日宏大就已经犯下了命案,他的父母知道实情却隐瞒下来了吗?” 鹰央将食指抵在眉间。 “考虑到这个可能性,我们也在寻找过去未能结案的杀人事件。目前专案组的意见是这样的:春日宏大从小受到父亲虐待长大,因此他的心中怀有杀人的冲动。最初的犯案只被父母发现,父亲得知儿子的作为后,便说家里容不下杀人犯,而把他赶到了屋子后面的板房里。” “这太牵强了吧。不过,他父亲说的‘杀人犯’和‘怪物’有点让我在意……关于春日宏大和辻章介出生的妇婴医院,有什么情报吗?” 鹰央问道。三浦从西装的口袋中取出记事本翻找记录。 “是一个叫中本妇婴医院的小医院,十年前因院长年事已高而关闭了。” “那个院长还活着吗?你们去找他问过了吗?” “院长还在世,已经八十多岁了,住在西东京市。只不过,我们前去询问有关春日宏大的事情,但他只是回答,自己接生了上千个孩子,已经不记得每个孩子的具体情况了。” “病历呢?” “呃……病历据说已经销毁了。根据出生登记表来看,春日宏大和辻章介兄弟二人的确是在中本妇婴医院出生的,但没能查到接生时的具体情况。” 根据医师法,医生有义务将病历保存五年。那个医院已经在十年前关闭了,病历被销毁那也是没办法。 “那个医院有没有闹过什么负面消息?警方是认为春日宏大的双胞胎兄弟x虽然出生了,但没有登记在案吧。说不定x没有被登记,而是直接送人做养子了。这是明白的犯罪行为,如果那个医生经常做这种事情,很有可能曾经卷入一些纠纷或者被举报。” “我们调查过了,但没有发现那些传闻。院长从未被卷入官司,也没有被立案调查的记录。” 三浦看着记事本说明。鹰央有些恼怒地摇了摇头。 “如果春日宏大真的有双胞胎兄弟,那个医生应该知道些什么。你们有没有好好调查?” “这个吧,那位大夫上了年纪,相当顽固,而且不喜欢警察,好几次去找他都被赶出来了……” “待会儿把他的住址告诉我,我和小鸟替你们去问。” “哎?我们去问?”听到突如其来的提议,我不由得抬高了嗓门。 “面对同行的话,他说不定会放松一些警惕。春日宏大有没有同卵双胞胎,有的话他到底怎么样了,这是案件的核心。不把这个问题弄清楚,一切都免谈。” 她说的确实没错,可对方不喜欢警 察并不代表就一定会喜欢我们,倒不如说很有可能会被出言不逊的鹰央惹怒。 到头来,还是要我想办法收拾局面啊…… “说到底,春日正子真的生下了双胞胎吗?如果没有的话,那我们的前提假设就不成立了。” “根据别的搜查员报告,春日正子的一位友人说曾经听到过这种说法……” 樱井含糊其辞。鹰央狐疑地朝他看去。 “我明白了,我会重新找那个人详细问一下的。” “很好。还有别的吗?” 樱井和三浦交换了一下目光,然后有些犹豫地开了口。 “那个吧,实际上这次我们发现了可能是犯人留下的讯息。” “讯息!?” “是的,有一张a4纸被折起来,放在了尸体的旁边。” “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早说?之前犯人没有留下这种东西,但这次留下了,说明他有了相当的自信,而且开始失控了。那种东西留下来只能成为证物,给警方更多的线索。那,上面写了什么?反正是炫耀自己作案的内容吧。连环杀手通常会认为自己超人一等,并且希望得到他人的认同。” “不过……问题是,我们现在看不清内容。昨夜下雨,纸张正好泡在水洼里,彻底浸湿了,上面的文字已经化开了一半。技术部门正在尝试恢复信息,今晚的搜查会议上应该能得到主要内容。” 樱井有些抱歉似地缩起脖子。鹰央脸上的好奇心如潮水般褪去。 “……那,别的呢?” “目前暂时没有了。”樱井回答。鹰央摆了摆手。 “那就快点回去,调查清楚那个妇产科医生的住址和春日正子生下双胞胎的证词。” “明白了。如果发现有用的情报,我们会再联系您的。” 樱井从沙发上站起身,带着三浦走向出口。打开房门走出去之前的刹那,樱井转过头看向我们,眼中是不可动摇的决意。 “绝对不能再让任何人遇害了。” “那是当然。” 听到鹰央充满霸气的回答,樱井露出微笑,略一致意后便消失在了门外。数秒钟的沉默后,鹰央叫了我的名字。“小鸟。” “我明白啦。妇科医生那件事吧。我也会跟着去的。” 我同样不愿再看到有更多人遭遇不幸。而我能为解决这个案件所做的最大贡献,便是帮助和辅佐鹰央。既然如此,我就尽到自己的职责吧。 反观鹰央却是讶异地看着下定决心的我。 “你说什么呢。我指的是蛋糕,‘下午时光’的蛋糕。那两个人回去了,他们的份就都是我的了。” “……您就是因为这个才没让我把蛋糕给樱井他们吗?” “还能因为什么?” “呃,这倒无所谓啦。您是打算三块都吃了吗?” “算上你的就是四块。” “……吃多了会坏肚子的。” “有什么关系吗。现在必须尽快搞清楚‘夜半绞人魔’的真实身份,我的大脑需要糖分来工作。” “好好好,我知道了。到时候变胖了可别怪我啊。” 我从厨房的冰箱中取出装着蛋糕的盒子。 “在正式开始调查之前,吃点蛋糕加加油吧。”(译注:原文「ケーキで景気づけ」,其中ケーキ(cake,蛋糕)与景気(けいき)发音相近,为谐音梗) 鹰央一言不发地从沙发上起身,大步走到我身旁,从我手中粗暴地抢走了蛋糕盒。 “啊、等一下,鹰央老师,您这是……” “你的蛋糕也归我了。叫你说那种土得掉渣的冷笑话,我在屋里差点感冒。没意见吧?” 面对鹰央冰点以下的目光,我只能缩起脖子低下头。 2 按下门铃,等了许久,然而从扬声器中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樱井来访后第二天下午五点半左右,我和鹰央来到了西东京市的某个住宅街。不算小的庭院内,是一户日式平房,建筑虽然古旧,但显得相当雅致。这儿就是接生了春日宏大和辻章介的妇产科医生居住的家。今天下午,我们接到了三浦的电话,得知了这个住所。于是下班后,我和鹰央便为了打探消息而前来访问。 根据三浦的情报,妇产科医生名叫中本宰三,八十二岁,妻子已故,现独自居住于此。 “是不是没在家啊。” 我问向身旁按着肚子苦着脸的鹰央。 “……说不定是假装不在家。接着按门铃,按到他受不了为止,这是推销的基本策略。” 不,我们又不是来推销的…… “您的胃还没好吗?” 今天早上,鹰央便时不时地叫着“肚子难受”或是“有点恶心”等。 “……我已经吃了胃黏膜保护剂和ppi,还有促进消化道运动的药,感觉好一点了。” (永琳:ppi为质子泵抑制剂(proton pump inhibitors),又称氢-钾酶抑制剂。可与氢-钾酶结合使之失活,抑制胃壁细胞胃黏膜腔侧的质子泵,减缓胃酸分泌,从而缓解胃部症状。) “我看您是一点都没好啊。真是的,都怪您一口气吃四块蛋糕。” “才四块一点都不多啊。之前一直都没事,为什么偏偏这次……” 大概是又感到了一阵剧痛,鹰央不由得弯下身子发出呻吟。 之前是指您更年轻的时候吧。您只是个头矮长相嫩,看上去像高中生而已,实际上已经快三十了——当然,这话我是打死也不敢说出来的,只能在心中默默吐槽。突然,一声“吵死了!”的怒吼凭空炸裂,对声音敏感的鹰央立刻挺直了蜷曲的身子。 “到底想干什么!按那么多遍门铃,有完没完!” 怒吼声是从扬声器中传出来的。看来那位医生真的在家。 “对、对不起,我们是想找您问些事情……” 我一下子慌了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支支吾吾。 “跟你们警察没什么好讲的,要我说多少遍才能明白!快点回去,听明白没有 !” “我们不是警察!”察觉到对方打算挂断通话,我慌忙叫道。 “不是警察?那是媒体吗?那更没什么好说的了。简直一点礼貌都……” “我们是医生!” 我大叫道。“医生?”扬声器中传来惊讶的反问。 “是的,我们是天医会综合医院的医生。只要一小会儿就好,能占用一点您的时间吗?” “天医会……我十年前已经退休了。你们到底想问什么?” “呃,那个,是关于春日宏大的……” 我不知道该怎样解释才能让他同意,情急之下便说出了那个名字。瞬间,对方膨胀的怒意从扬声器中倾泻。 “春日宏大?警察来问那个名字好几次了。你们是受警方委托来问的吗?以为我瞒着什么事情?” “不,我们绝没有那种……” 我试图让对方冷静下来,然而扬声器中的声音的火气越来越大。 “岂有此理!一群不懂礼数的家伙,马上给我回去!” “我是天久鹰央。”突然,鹰央用凛冽的声音说道。“是天医会综合医院的副 院长。我的祖父是天医会的创始人,我的父亲数年前刚刚卸任院长一职。” 她到底想说什么?我不解地看着鹰央。 “天久……真的吗?”扬声器中的声音似是在探寻。 “是真的。我想问你一些事情,方便吗?” 听鹰央说完,响起“噗”的一声,然后便是一片静谧。看来对方切断了通话。 “鹰央老师,您刚才为什么突然自报家门?” “你就看着吧。这个男的看样子很注重‘礼数’,那就一定会有动作。” 她的话音刚落,房子的门便被打开,从中出现一位披着无袖和服的老者。我不由得惊讶,而老者则是踏着庭院中的石块向我们走来。他已年过八十,上身却相当笔挺,脚步也强健有力。白花花的眉毛下,看着我们的双眼炯炯有神,意志坚定。他大步朝我们靠近,来到门前停下,审视般打量着鹰央。 “我是中本。你就是天医会的副院长吗?” “没错,就是我。不好意思突然找上门来,不过我们有些话想要问你。就在这儿讲也没关系。” 中本打开门,转过身。 “跟我来吧,有话到屋里讲。茶水还是有的。” 中本头也不回地说着,走进了屋里。鹰央得意地看了一眼愣得出神的我,跟在了他的后面。 我们进入屋内,被领到客厅。里面的家具虽然古旧,但显然经常得到清扫,显得干净整洁。中本留下一句“我去泡茶”然后离开了客厅。我坐在沙发上,冲一旁的鹰央耳语。 “为什么您一报上名字,他就给我们开门了?” “他在这附近经营私人的妇婴医院。这类医院若出现需要急救的孕妇或新生儿,就会把患者转到综合医院。而在这一带,最大的综合医院就是我们院。” “自己营业的时候受到了天医会的照顾,所以不能怠慢天医会创始家族中一员的鹰央老师,是这个意思吧。” “你看他那么看重别人的礼数,自己肯定也是讲原则的人。” 中本端着盘子回到客厅,将盛了茶水的茶碗和传统零食摆在茶几上。鹰央立刻伸手准备拿零食吃,我轻轻拍掉她的手。 “您吃那么多蛋糕,已经把肚子搞坏了,就别再吃了。喝茶忍一忍吧。” 鹰央不满地撇着嘴,但还是老实地收回了手。 “我受了天医会的上任和上上任院长不少照顾。二位还好吗?” 中本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 “嗯,他们都精神着呢。不说这个了,我们是来找你打听春日宏大的事情的。” “……又是那件事吗。” 方才表情还有几分缓和的中本立刻绷起了脸。我急忙试图解释,然而中本先一步开了口。 “那个男的到底怎么了?这几天警察也来过好几次,每次都是打听他的事,烦得我受不了。” “那你还记得关于他的事情吗?他出生的时候,有没有过什么奇怪的事?” “我当医生的时候每年都接生了好几百个新生儿,而且那都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怎么可能记得。” “为什么不记得?”鹰央歪着头,似是打心底感到不解。 “为什么……那你能记住你诊治过的所有患者吗?” “当然了。”鹰央挺起胸。“从当实习医开始,第一个是神田洋一,三十七岁,急性肠胃炎。然后是花井松,八十二岁,心源性脑血栓。下一个是工藤昭,四十七岁,急性胰腺炎……” (永琳:心源性脑栓塞指因房颤导致的脑栓塞。房颤是一种心律失常,会导致心脏内血液流动紊乱,易在心耳内形成血栓。血栓一旦脱落,顺着血管流向大脑,便极易引发脑栓塞,导致脑卒中甚至脑梗死。) “鹰央老师,我们明白了,您不用再说下去了……” 我慌忙止住鹰央。放着不管的话,她真的能把迄今为止诊治的所有患者逐一列出来。中本愣愣地半张着嘴盯着鹰央,仿佛见到了某种奇珍异兽。 “我、我的脑子还算好使,但记性没你那么好。不好意思,我不记得那个叫春日宏大的人,而且就算记得,也不能告诉你。医生有义务保守患者的秘密,你也知道的吧。” “医生之间交换患者的情报不是很正常的吗。” “那仅限于和患者的治疗有关的情况。你们不是来医治那个春日宏大的,警察说他四年前就已经死了。” “没错,他应该是在四年前死了,宣告他死亡的就是我。但现在我们怀疑,那个男的可能还活着。所以我才来问你。” “死了的人还活着?” “我宣告死亡的,可能是他的同卵双胞胎兄弟。所以我想找你问,那个本该死了的春日宏大有没有双胞胎的兄弟。” “警察也问过那个男的有没有双胞胎兄弟……原来是因为这个。” 中本喃喃道。看来,警方没有告知任何信息,而是单方面试图从中本的口中得到关于春日宏大的情报。 “那,实际上是什么情况?春日宏大有没有同卵的双胞胎?” “我说过了,我不记得,就算记得也不能告诉你。妇产科里可不都是开心事,有的时候会出现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的事情。所以我绝对不会泄露秘密。如果想打听我负责接生了的孕妇或孩子的事情,就去法院弄一张搜查令来。” 中本的语气中是钢铁般坚定不动摇的意志。 “而且,如果想知道那个春日宏大有没有双胞胎,比起问我这个老头子,直接去找他的家人问,或者是派出所查档案不就行了。我跟警察也是这么说的,可他们支支吾吾的,就是不肯说痛快话。” “春日宏大的父母已经死了,他有一个小好几岁的弟弟,弟弟说他从没听说过哥哥有双胞胎的兄弟。而且,派出所里的户籍档案里,也没有关于双胞胎兄弟的记录。” “那就说明他没有双胞胎的兄弟。你们都调查到这个份上了,还找我问什么?简直莫名其妙。” “因为目前有客观证据表明春日宏大极有可能存在同卵双胞胎,然而记录上却找不到符合条件的孩子。那么就有可能是出现了某些不便记录的事由。” “……你是想说我干了什么违法的勾当吗?” “有这个可能。首先想到的是违法收养,即收了钱后把自己医院里出生的孩子交给不孕不育的夫妇……” “开什么玩笑!你是说我偷卖婴儿了!?” 中本拍桌而起,大声怒喝。然而鹰央没有为之所动。 “我没有断定,只是说有这个可能而已。” “出去!”中本指向房门。“马上给我从这儿出去!” “那、那个,中本大夫,很抱歉冒犯到了您。不过能不能请再听一下我们的话呢?” 我急忙试图挽救局面,然而中本的怒气依旧。 “我说了马上给我出去!我为了无数母亲生下的孩子获得幸福,拼了几十年的老命工作,你竟然敢说我卖孩子赚钱?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大的侮辱了。快点给我滚!” 中本的脸上泛着红晕,他的额头上浮现青色的静脉。 “鹰央老师,我们先回去吧。” 我起身劝着鹰央,然而她依旧纹丝不动。 “我不会从这儿起来。我还有话要问他。他的记忆中,一定有能解开案 件的关键情报。” “我不知道什么案件,跟我也没有关系!” “如果说你拒绝提供帮助,导致有人被杀害,也没关系吗?” “有人……被杀……?” “没错。警方和我们在找的凶手,就是‘夜半绞人魔’。” 中本瞪大眼睛,僵住了身子。我不知道是否应该让中本知道这件事,但没有开口。眼下如果不这样做,恐怕什么情报都得不到。 “犯人在前几天刚刚杀害了一名年轻女子。被害女子原定下个月举办婚礼,本来可能在一两年内就生下孩子,成为孩子的母亲。但因为‘夜半绞人魔’,那个美好的未来已经永远不会到来了。” 中本紧抿着嘴,听着鹰央的话。 “不尽早抓捕凶手的话,就会有更多女子遭遇同样的不幸。为了阻止凶手继续作案,我们无论如何都需要你的情报。明白了的话就坐下来好好听我说。” 鹰央抬头看着中本。后者动作缓慢地坐到椅子上。 “很高兴得到你的理解。那就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吧。” 鹰央向后靠在沙发上。中本不甚情愿地撇了撇嘴。 “那个叫春日宏大的男的,就是‘夜半绞人魔’吗?” “或者是他的同卵双胞胎兄弟。很有可能就是他们两人中的一个。至少,春日宏大有双胞胎的兄弟,然而在公共的记录上却找不到他的身影。所以才来找你问是怎么回事。” 听完鹰央的说明,中本举起茶杯,一口气将杯中的茶饮尽。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我的回答不会改变。既然公共的记录中没有,那就说明春日宏大没有双胞胎的兄弟。我从业至今,一次也没有违背作为医生的伦理规范。我敢对天发誓。” “但这样的话就说不通了。春日宏大出生的时候,一定有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不论多么小的事情也好,快点想起来。” “不要强人所难了。四十多年前的事情,还没有记录,我根本想不起来。” “不快点逮捕犯人,还会有更多人牺牲。这个犯人是典型的连环杀手,已经要变成为了杀人而生的怪物了,必须尽快抓捕才行。” 鹰央急切地说道。这时,中本的眼睛略微睁大了一些。 “为了杀人而生的……怪物……” 他喃喃着,像是因中暑而眩晕。 “你想起来什么了吗!?” “等、等一下。” 鹰央心急如焚地从沙发上起身。然而中本伸手制止,同时用另一只手扶着额,低下头。 “春日宏大真的有双胞胎的兄弟吗?是这样的吗?” 鹰央连珠炮似地问个不停。中本抬起了头。 “给我三天……不,两天就好。我要确认一下我的想法是否正确。一旦确认了,我就会联系你,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 “还等什么啊,你现在就告诉我吧,哪怕是假设也好。” “不行。我刚才说了,保护母子的隐私是我给自己定下的铁规距。要打破这个规矩,必须是我有绝对确凿不可动摇的证据才行。” 中本和鹰央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退让。我在一旁紧张地注视着局面。 “那个情报有让我等两天的价值吗?知道了的话,就能更快地找到犯人吗?” “不是更快。我可能……知道凶手是谁。” “什么!?”鹰央睁大了猫一般滚圆的眼睛。“那你现在就告诉我,是春日宏大吗?还是他的双胞胎兄弟?” “不行!要么等两天,要么就别想从我这儿知道,没有别的选择。你怎么办?” 鹰央懊恼地咬着嘴唇。 “……我给你一天。明天之内必须告诉我。凶手随时都有可能再次作案,我们没有时间了。” “知道了,我明天联系你。没别的问题的话,你们快点回去,我需要马上开始调查。” 中本起身,抬头仰望着天花板,小声呢喃。 “怪物啊……” “明天之内啊。这还真是让人心急啊。” 樱井用刀叉切开汉堡肉排。 “就算是假说也好,快点告诉我不就得了,卖什么关子。” 鹰央拿着勺子,以十分粗暴的动作将咖喱和米饭搅在一起。我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明明也是每次都说着什么“在半道就挑明真相多没意思”总不肯告诉我,真有脸骂别人。 约一个小时前,我们离开中本家,返回天医会综合医院的途中,接到了樱井打来的电话。“刚刚结束了搜查会议,得到了一些新的情报。方便的话找个地方一块儿吃饭吧。”我们自然没有异议,于是在新青梅街边的一个家庭餐馆碰头,三人一块儿吃起了晚饭。 “对了,三浦警官呢?” 我一边吹气冷却盘中热气腾腾的多利亚饭(译注:一种米饭料理,通常在肉饭上淋奶油调料沙司和芝士后放入烤箱烘烤而成。据信源于法国,多利亚为法语doria之音译),一边问道。 “搜查会议结束之后,剩下的时间就是自由行动了。目前专案组是在警署内的练武场打地铺住宿,搜查员一般都会在警署或者去附近的酒吧私下里交换情报。如果我和三浦两个人都溜出来的话,别人就会怀疑我们去了哪儿,所以就让三浦留在警署里了。” “那你溜出来没事吗?” 鹰央问道,她嘴里塞满了咖喱。 “我是经常溜出来乱逛,所以别人不会想太多的。” 樱井露出讨好的笑容。之前看他就觉得不太像个警察,看来在警察眼里他也有些特立独行。 “总之话说回来,中本大夫说他可能知道凶手是谁,指的应该还是春日宏大的双胞胎兄弟吧?” “应该是没别的可能了,不过……”鹰央面露难色。 “总觉得他注意到的不是这个问题。” 我从一旁插嘴。 “会不会是春日宏大出生的时候有什么重大的秘密呢?” 樱井吃了一块汉堡肉排后问道。 “差不多吧……不过,他花一天的时间,是想确认什么呢。都四十多年前的事了,再怎么花时间应该也很难想起来了吧?” “说什么呢小鸟?他不是要回想起来,而是要调查病历和看护记录,所以才要我们等一天。” “病历?病历不是已经销毁……” 我惊讶地叫道。鹰央挥了挥勺子。 “那明摆着是骗人的。如果别人知道他还留着病历,警察肯定会要求提交的,所以才撒了谎。他那么认真对待自己的职业,怎么可能简简单单地把病历销毁?那些可是他工作的见证啊。” “那,中本大夫是打算花一整天的时间翻阅过去的病历啊。” 樱井嘟囔。鹰央用勺子指向他。 “没错。如果明天中午他联系我们了,你们就马上去搜查他的家,肯定能找到春日宏大出生时候的病历。” “您这太强人所难了,我们上哪儿去弄搜查令啊。” 樱井打着哈哈,然而面对鹰央锐利如箭的目光,他立刻收住了笑容。 “……到时候我们会尽力而为的。” “少打那些官腔,听腻了。” “哎呀,毕竟警察也是公务员嘛,姑且……算是 官方组织吧。” 鹰央又朝他瞪了一眼。后者缩起脖子。 “中本的家里铁定有跟凶手有关的线索。……在下一次命案发生之前,我们必须找到那个线索。” “我明白了。如果过了明天,中本大夫还没有联系二位的话,我会想办法拿到搜查家宅的搜查令的,……哪怕动用一些非正常手段。” 樱井收起了脸上假惺惺的笑容,露出警视厅搜查一课凶杀案件班刑警的表情。看到每天与杀人犯打交道的男子凌厉的面孔,我不由得挺直了后背。 “不过,中本大夫在途中好像突然变了态度。大概是听到‘怪物’和‘为了杀人而生’这几个词的时候有了不寻常的反应。” 我试图缓解紧绷的气氛而开了口。 “您说‘怪物’……吗?” 樱井问道,脸上重回方才讨好的笑容。 “怎么,你想到什么了?” 鹰央端起盘子,将剩下的咖喱用勺子一口气扒拉到嘴里吃了下去。 “本来是想等吃完饭再说的,不过既然您提到了,就现在给二位看吧。” 樱井从一年四季穿在身上的、显然是模仿了某美剧中著名刑警的战壕风衣的口袋里,取出了一张照片。 “技术部门报告说,他们尽可能复原了凶手留在作案现场的那张纸。看内容像是犯罪声明……或者应该说是发给我们警方的挑战书。” 他苦着脸,将照片放在桌上。 (译) 告愚蠢的警察 你们想抓住我也没用 因为我已经死了 我已不是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人 我是超越了死亡的 与生俱来的怪物和杀人犯 没有任何人能抓住我 【* * - *】 照片中是用直尺划出的笔直文字,最后是被水打湿而模糊不清的暗红色署名。 “字是用油性笔写的,所以被雨淋湿了也没有严重损毁。” “最后这块又黑又红的是什么啊。看上去有点像片假名,而且唯独这块儿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这应该是署名吧。” “是的,只有最后的署名部分不是用油性笔写的。” “那是用水性笔吗?” “……不,是血。从那片字迹部分,我们检测到了人类的血液。” 我愣得无语。樱井指向暗红色的模糊痕迹。 “而且,从这里面的血液中,我们提取到了和案发现场里发现的同样的dna,据此认为是凶手用自己的血液写的。” “血书署名啊。”鹰央盯着照片。“从写有犯罪声明的纸或油墨上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没有。凶手使用的都是一般商店里出售的物品。” “那就没法从纸张或油墨的来源锁定凶手了。剩下的就是看声明的内容里有没有线索……” 鹰央抚摸着下巴。 “关键词是‘已经死了’‘不是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人’,还有‘怪物’。按照字面意思理解,就是春日宏大在说自己在记录上已经死了,所以不可能被抓到。” “是的,专案组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如果凶手确实是春日宏大,那么他应该知道自己藏身的春日家板房已经被警方搜查过了,即警方已经知道自己可能还活着。然而这份声明上却写的是‘我已经被认为是死人,所以绝对不会被捕’,显得很有自信,和前面说的看上去矛盾。还有就是这个。” 鹰央指向照片中的“怪物”一词。 “凶手是已经夺走七条人命的怪物。如果是春日宏大,他看上去就像是已经死了的人重新活过来开始犯案,自称‘怪物’也并不奇怪。但这里面写的是‘与生俱来的怪物’。总觉得这个‘与生俱来’别有深意……” “您是说比如凶手不是春日宏大而是x,而且x自出生起便伴随有某种障碍吗?” 樱井问道,然而鹰央只是盯着照片,没有回答。 “x出生的时候呈现假死状态,所以没有留在出生记录里。但后来,x醒过来了,然后在春日家以外的地方被扶养长大。这个可能性,专案组也在考虑。” “不,孩子出生时不论是假死还是真的死了,都会留在记录上。为春日正子接生的中本大夫是对自己的工作十分认真负责的医生,看上去不像是会做那种事情的人。” 我反驳道。樱井将吃完的盘子放到一边。 “我不是在否定小鸟游大夫您看人的眼光。只是,我在平时的工作中,见过太多看上去老实正直、背后却染指恐怖犯罪的人,所以实在是没法轻易地点头同意。” 我刚要张嘴,然而他说着“而且”冲我伸出手掌。 “出生证明等文件的确是由医生填写,但把那份文件交到户籍办公室的,一般都是孩子的父母或亲戚。如果说是提交文件的过程中出现了问题……” “您是在怀疑春日正子和她的丈夫对x做了什么手脚吗?” “没错。我们调查了很久,都没有发现中本妇婴医院的负面新闻,中本大夫涉嫌非法行为的可能性说实话很低。那么,怀疑春日正子和她的丈夫对x做了什么事情,也是很自然的了。” “那些事情具体是指什么呢?” “比如说非法收养,或是因为别的问题把x抛弃……” “弃婴……做那种事情不会被发现吗?” “只要不向户籍办提交出生证明,在记录上那个孩子就等于是不存在的。” “请等一下。警方目前是认为凶手是春日宏大,x在四年前代替他死了对吧。可是按照刚才的说法,不应该是x才是犯下命案、留下这份声明的凶手吗?” “当然,目前来讲春日宏大仍然是最主要的嫌疑人,但我们并没有排除x作案的可能性。从这次的犯罪声明来看,组长认为x是凶手的可能性更大了一些,不过也有人怀疑是春日宏大为了诱导我们的视线而故意这样写的……” 樱井语焉不详,可见专案组中此刻也是相当混乱。 “现在不应该去考虑x。” 一直默不作声的鹰央凛然说道。 “关于x的情报,我们应该等中本的消息。他知道关于x的确切内容,至于是什么内容,我们再怎么猜也只是浪费时间。还不如抓紧想这个。” 她指了指犯罪声明最后的四个模糊的暗红色文字。 “用自己的血写的署名——这里面一定藏着关键的信息。凶手自报了什么姓名,会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 “不过天久大夫,想解读署名还是很难吧。目前能知道的只是署名有四个字,而且应该都是片假名而已。” 樱井挠了挠脖子。 “不止这些。第三个字估计是长音记号,而且第四个字只有两划,那么只可能是「リ」「ル」「ソ」「ン」中的一个。” “是这样,但前面两个字实在太模糊了,完全认不出来。专案组也进行了很多猜测,可到底还是没明白。” 鹰央紧紧盯着照片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听到樱井的话。恐怕她在头脑中正将所有可能的文字组合逐一尝试。我也跟着看起那四个字来。 “……西梅尔(シメール)。” 不觉间,这个名字从嘴中零落。只见鹰 央抬起头,睁大眼睛看向我。 “什么?你知道了?” “不,算不上是知道了……” “你刚才说‘西梅尔’对吧。那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那么想?” 鹰央从座椅上浮起身子,几乎是气势汹汹地朝我逼过来,险些撞上额头。 “呃、就是……您看,这个凶手不是把被害者给绞死的吗……” 我开始解释。鹰央仿佛机械人偶一般飞快地点头。 “也就是说,要绞住被害者的脖子。‘绞住(绞める)’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像‘西梅尔(シメール)’”(译注:两词在日文中发音相近,为谐音梗) 鹰央登时停止了点头,随之而来的是笼罩周围的冰冷静默。片刻后,她的眼角便猛地吊起。 “混账东西,现在是开那种无聊玩笑的时候吗!” 她的怒吼声响彻店内,受惊的顾客纷纷朝这边投来视线。 “那、那个,鹰央老师,您冷静一点……” “你叫我怎么冷静!我在这边拼命地想,你却在那儿编冷笑话。亏我听得那么认真,简直像个傻子一样。把我的期待还给我,把我的注意力还给我,现在,快点!”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只是想到什么说了什么而已,下次再也不会这样了!” 这次完全是我的责任,所以只好一个劲儿地道歉。我拿起菜单,打开到甜品页面,递到鹰央的面前。 “我请您吃甜品好不好?您点一个喜欢的吧。” 平息怒火的唯一手段便是奉上贡物。 鹰央一把抢过菜单,又狠狠盯了我数秒钟,才肯低头查看。 “……我点这个特款布丁时尚芭菲(special pudding a mode parfait)也没关系吧?” 她用低沉可怖的声音说着,指向菜单上一款庞大的甜品。 白天才因为吃多了蛋糕闹肚子,现在又想吃那么大块头的东西,真是不长记性。我心中暗暗吐槽,然而脸上则是立刻露出笑容说“没问题,当然!” “那就要这个。” 鹰央愤愤地丢下一句,然后一仰脖喝干了杯中的水。“明白了。”我脸上堆着笑回答,然后转头向店员下单。坐在对面的樱井一脸无语,但我也没办法。鹰央是我的上司,也是我所就职医院的副院长,我的值班次数、工作内容,以及绩效奖金评定,都是她说了算。更何况,(主要是因为鸿之池)她手里还握着我不想公开的若干秘密。如果惹她发了真脾气,天知道后果该多可怕。 “鹰央老师,已经点好了,马上就会送上来,您稍等一会儿。” 我下完单转过身,这时鹰央一把揪住我衬衫的领口,将杯中剩下的冰块一股脑儿倒进我的衣服里。我惊叫着猛地起身。 “您这是干什么啊!?” “叫你刚才用冷笑话干扰我注意力,这是罚你的。就这点惩罚算你走运,要是我还剩了咖喱,也一块倒进去了。不说这个了,接着想凶手的署名吧。” 鹰央继续盯起照片,然而樱井将其拿在手中。 “没用的,天久大夫。这几个字变形得太严重了,就算能想到一些有意义的单词,也没法确定凶手写的到底是哪一个。万一弄错了,可能反而会离真凶越来越远。” “但这可是凶手用自己的血写的名字啊。那个名字一定有某种意义。” “那我们就等凶手给出一个确切的名字吧。” “等要等到什么时候?下一个被害者出现吗?凶手已经失控到这个程度,不惜冒如此大的风险,也要让警察和民众知晓自己的存在,他随时都有可能再次犯案,我们根本没时间悠闲地等。” “您说的是有道理……” 忽然,鹰央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一样问道。 “对了,警方还没公开这份声明吧。” “呃……我们还在讨论究竟要不要公开。有人认为公开会有助于搜集情报,但反对的意见说可能会导致出现模仿犯,或是刺激凶手的自尊心而加速他的犯案。” 听了樱井的回答,鹰央开始自言自语般低声嘟囔。 “这个声明不是只给警察看的,而是给世上所有人。如果在这个情况下,媒体 没有得到有关声明的消息,凶手说不定会有动作……樱井!” “我、我在。怎么了?” “你能说服专案组的组长,让组长暂时不要公开凶手留下的声明吗?” “说服啊……老实讲,凭我一介搜查员,想说服组长不太容易。不过这次专案组的组长还算是通情达理的人,只要能解释明白这样做更有利于抓捕凶手的理由,应该是有可能的。” “这个凶手因多次犯案而未被抓捕,心里产生了一股无所不能的错觉,和想要展示自己的强烈愿望,所以才会做出在现场留下声明这种只有风险没有利益的举动。凶手的意图是让媒体公布他的声明,获得世人的赞誉。” “赞誉?”我不由得皱起眉头。“他残害了那么多女性,有谁会赞誉他?” “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赞誉。很多著名的连环杀手都有狂热粉丝追随,而且这次的凶手还把警方玩弄于鼓掌中。对于一些无法想象罪行有多么残酷而不可饶恕的人来说,凶手就像是凌驾于国家权力之上的神仙一样。” “天啊……” “但,只要警方不公开声明,凶手的展示欲望便无法得到满足。为了填补内心膨胀起来的欲望,他一定会有另外的动作。” “又是绞杀女子吗?”樱井疑惑。 “这个可能性不大。凶手虽然已经失控,但除了dna以外仍然几乎没有留下任何与自身有关的证据。为了作案,他仍然需要进行最低限度的准备,比如察看监控摄像头的位置,有无行人通过等。而且,就算作案了,也不一定能保证自己的声明能被世人看到,或许和这次一样又被警方拿在手里。” “那,凶手会怎么办?” “比杀人更可靠地向百姓传递信息的方法——那就是直接向媒体发送声明。” 鹰央竖起左手的手指,得意地说道。 “这可是‘夜半绞人魔’的犯罪声明,收视率肯定会暴涨,对于凶手和媒体是双赢的局面,媒体肯定会乐于报道。同时,这对我们来说也有很大的好处。” “好处?” “没错。在新的犯罪声明里,应该会写有这次没看清的署名。而且,根据信函上的邮戳,还可以推断声明是何时从哪儿投递的,这些都是有助于锁定凶手身份的线索。所以,你一定要说服你的上级,先不要公开这份声明。” 鹰央板着脸盯着一言不发的樱井。这时,服务员说着“让您久等了”将巨大的芭菲端到了桌上,然而鹰央的视线一动也没有动。 樱井长叹了一口气,耸了耸肩。 “您可真会使唤人啊。明白了,我会想办法说服上司的。只要把您刚才说的内容解释清楚,我想上面也会明白的。” “看你的了。” 鹰央笑着回答,将勺子插入芭菲里。 3 “太慢了!”穿着浅绿色手术服趴在沙发上看着漫画的鹰央怒喝。“小鸟,现在几点了?” “墙上不是有表吗。您自己看呗。” 坐在单人沙发上看着内科学参考书的我无奈 地回答。 “现在正看到高潮呢。主人公遇到危机,和他一起上路的同伴们……” “晚上十点十二分。顺便一提,四分钟前您也刚喊了一声‘太慢了’。” “我有什么办法,本来就是太慢了嘛。”鹰央不满地叫着,目光依旧牢牢锁定在漫画上。 今天是我们访问了中本家的第二天。上班时间,中本没有联系我们,我只好下班后像这样在鹰央的“家”里打发时间等待中本的电话。我们也数次主动打电话联络,然而听到的只是留言的提示音。 “早知道这样,就该在下班之后直接过去找他。都怪你总是说‘再等一会儿’,才把我害成这样。” “距离‘今天’结束还有一个小时四十五分钟呢。他一定会在今天之内联系我们的。” 他是一位非常重视礼节的人,既然他说“一定会联系”,那就不会有错。 “真的假的啊。如果到了零点还不打电话过来,就马上赶到他家去。” 鹰央盯着漫画的页面,将手伸向茶几上装有酒心巧克力的盒子里。在她即将抓住一颗巧克力之前,我便将盒子拿了起来。 “干什么啊!”鹰央总算抬起了头。 “您吃太多了。肚子痛不是才刚好吗。” 正如我担心的那样,鹰央今早起便因腹痛而叫苦不迭(很显然是因为昨天那个庞大到可怖的芭菲)。她不得不又吃了好几种胃药,刚才总算恢复正常了。 “真是的,肚子刚好就又要吃那么多,增加胃部的负担。您就不能长点记性吗。” “长记性!?你说我!?”鹰央杏目圆睁。“论记性,我可比你强几百几千倍!” “我知道您记性好,那就不要给刚治好的胃增加负担了。” “现在比起胃,我的脑子更要紧。我烦得快要疯掉了,必须吃点甜的或者喝点酒才行。” 所以才选了又甜又有酒的酒心巧克力吗。 “总之不许再吃了。请您想别的办法吧。” “那就给我情报!快点把中本手里的情报给我。要么给我情报,要么给我酒心巧克力!快给我快给我!” 鹰央躺在沙发上,开始一个劲儿地挥动四肢,宛如一个撒娇的幼儿园小孩。 真是够麻烦的。要不要直接把这一盒巧克力直接塞进她嘴里呢。正当我这样想时,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机响起爵士乐的旋律。闻此,耍小脾气的鹰央像上了发条的人偶一般,猛地直起了上半身。 “是中本吗?” “……不,不是他。”我看向屏幕上的号码。“是樱井先生打来的。” 鹰央脸上的笑容迅速褪去。 “假冒科伦坡找我们有什么事?” “我哪知道啊,电话还没接呢。” 我按下通话键。鹰央说着“我对他没兴趣”抱着靠枕转过身去,显然是还在闹脾气。 “您好,我是小鸟游。” “小鸟游大夫!您和天久大夫在一起吗?”话筒中的声音听起来相当急切。 “呃,是在一起。不过她一直没接到中本大夫的联络,正在闹脾气,现在恐怕不会接电话的。” “中本大夫出事了!” “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我问道。大概是听到了中本的名字,鹰央转过脑袋看向这边。 “您现在是在医院的楼顶上吗?是的话请您到外面来,这样解释更快一点。” “到外面?”说着,我站起身。 “怎么了?中本出什么事了?”鹰央也跟着从沙发上蹦起来。 “不,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樱井先生说到外面去……” 我推开房门,来到楼顶的平台。鹰央也从后面啪嗒啪嗒地跟了过来。 “我们到外面了,您是指什么?好像没看见什么异常啊。” “东边。请您往东边看。” 东?哦,那就是另一头了。我来到“家”后面楼顶边缘的栏杆前。这附近没什么高楼,视野很开阔。 “我们来到东边了,您指的是哪……” 说到一半,我发觉到了异常,不由得停住了话头。约数公里远处的一个地方,正在发出和日用的光芒显然不同的红色亮光。定睛凝视之下,我惊得倒吸一口气。那是火焰。巨大的火焰夹杂着滚滚浓烟,朝着漆黑的夜空,正气势汹汹地升腾着。 “是火灾吗。烧得不小啊。” 来到一旁的鹰央握着扶手,看着远方嘟囔。 从这儿向东数公里的位置,应该是西东京市了吧。这么说来,最近好像才刚刚去过那儿。再加上樱井不同寻常的焦急语气,难不成那个火灾是……我只觉心脏正在加速跳动。 “喂,等一下。那儿该不会是中本的……!?” 鹰央发出尖叫。 “是的,中本大夫的家起火了。” 大概是听到了鹰央的叫声,电话另一头的樱井大喊道。 “小鸟,我们走!”鹰央转身便跑了出去。 “咦?您该不会是说……” “当然是去中本的家了!” 鹰央的身影消失在“家”的另一侧。我急忙对樱井说“稍后联系”,然后追了上去。 我和鹰央离开了医院,乘着rx-8赶往中本的家。十余分钟后,我们接近火灾现场,消防车和急救车的警笛声越来越大,同时看到逐渐有住户走出家门,不安地望向浓烟滚滚的方向。 距离中本家还有数百米时,我向前倾身,透过前窗望向染成红色的夜空。来到中本家门前的小巷,正准备拐入,只见一名警员拿着导引牌挡在了前面。 “此处暂时无法通行,请您绕行。” 警员站在副驾驶席旁边说道。我降下车窗。 “着火的是我一个朋友的家,能让我们进去一下吗?” “不可以,除了急救车辆外全部禁止通行。请您配合。” 对方的语气相当强硬。这时,鹰央猛地打开副驾驶席的门,警员慌忙后退。 “一边去,别碍事。” 下了车的鹰央朝警员瞪了一眼,然后不等我出声制止,便一溜烟地冲着现场跑去。“哎、等一下”警员慌忙叫道,然而鹰央娇小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巷子里。 “哎,那个人真是!” 我将rx-8停在前方数米的路边后,也立刻下了车。 “喂,那儿禁止停车!” “不好意思,这是紧急情况。” 警员迎面走来。我从他的身边闪过,追赶鹰央。“我不是说了不能进去吗!”身后传来警员的怒吼,然而我没有搭理,只是继续朝前跑去。这百分之百要领罚单啊。我心中抱头懊悔着,没多会儿便看到了穿着手术服的背影。 我放慢脚步,抬头看去,不禁哑然。约二十米前方是一堵人墙,再往前,曾经是中本家的地方,正燃烧着巨大的火柱。数台消防车向火焰喷着水,然而火势不见减弱。 我追上了被人墙挡住的鹰央。 “您别一个人跑了啊。” “中本的家起火了啊。他家里面有‘夜半绞人魔’的重要线索,那个线索如果被烧没了要怎么办啊。” 鹰央拼命试图挤开人墙钻进去。她的脸上满是焦躁与不安。 “……明白了。” 中本是否平安无事,他有没有拿出我们需要的线索,这很重要。我插到鹰央前方,用自己的身体强行在人墙中挤出了一条通路。周围的人朝我送来白眼或咋舌,我只是用“不好意思,那是我朋友的家”来应付。穿过厚厚的人墙花了约三分钟,迎接我们的是一道警戒线,线的另一侧是数名警员。 我反射般举起手臂挡在面前。这儿距离火焰仍有数十米,然而传来的热量依旧惊人。起火的果然是中本的家,只是火势过于猛烈,几乎无法辨认建筑物的形状。鹰央从警戒线下钻过,但立刻被一名警员拦住。 “前方危险,请不要越过警戒线。” “住在那里面的人还活着吗?我找他有事。” “目前还不清楚。前方禁止入内。” 鹰央转过头看向我。我立刻明白了她目光的含义。她希望我能推开警察,和她一起冲入现场。然而我没有行动。 “小鸟!你在干什么!” 她的声音里满是焦虑,然而我只是无言地盯着火焰。就算现在我们冲入里面也无济于事,而且继续接近可能会危及生命。 “鹰央老师,我们回去吧。” 我劝道。鹰央揪住了我的衣领。 “我们需要中本手上的情报!他知道线索,如果我们得不到那个线索,可能还会有人遇害的!” 我用双手包住鹰央抓着我衣领的手。 “我明白的。但,我们对这个火灾无能为力。消防队正在尽一切努力灭火,现在没有办法确认中本大夫的安危。而且,如果我们这样冲进去,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谁来追捕‘夜半绞人魔’呢?这里还是交给消防队员吧。” 鹰央的表情一下子扭曲了,仿佛被火焰炙烤而融化的蜡烛一般。她当然也明白,我们面对火灾无能为力,然而一想到可能还会有牺牲者出现,她便难以遏制心中的焦躁和冲动。 “鹰央老师,我们先回医院吧。” 我再次催促。鹰央无力地点了点头,用极慢的步伐回到了警戒线的另一侧。我贴在她的身旁,感受着背后传来的热量,再次挤开人墙。 “不好意思,打扰了。” 第二天中午,我们结束了综合诊断部上午的门诊后,樱井便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了门诊室。昨天从火灾现场回到天医会综合医院(车上果然贴了违停罚单)后,我重新给樱井打了电话,请他在了解情况后再联系我们。考虑到他可能会在半夜打电话过来,我没有回自己的家,而是在鹰央“家”的沙发上等了整整一个晚上。直到天亮,樱井才打来电话说“话可能会比较长,而且马上就要开搜查会议了,等到中午左右我会过去的”。 “您辛苦了。” 我出言慰劳,同时打量着樱井。他的眼睛下方明显发黑,原本有些驼的背更加弯曲了,浑身上下散发出明显的疲惫,恐怕是一个晚上没合眼。 “是啊,累死了。”樱井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坐在患者用的椅子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快点解释清楚。” 坐在旁边椅子上的鹰央催促着,毫不掩饰心中的恼怒。樱井长叹了口气,然后用无力的声音开始了说明。 “昨晚九点二十四分,中本大夫的邻居拨打了火警电话,称中本大夫的住宅起火了。等到消防队抵达现场,发现建筑已经完全被大火吞没,最终出动了十二辆消防车,直到今天凌晨两点多才彻底扑灭了火。” “这些都无所谓了,中本呢?他还好吗?”鹰央急切地想要起身。 “目前下落不明。只是,在灭火后,消防队员搜索现场,……发现了一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遗体。” “那是中本的遗体吗!?” “还没有对遗体进行司法解剖,无法断定。马上将使用牙印等记录进行身份确认。不过根据现场的初步勘察,遗体属于一名高龄的男性,恐怕……” 鹰央紧咬牙关,发出咯吱的轧声。 “发现什么和‘夜半绞人魔’有关的线索了吗?中本应该把病历保管在家里了,就没留下一部分没被烧掉吗?” “不,一点都没剩。保管病历的仓库就是起火点,里面的所有东西都被烧掉了。而且,遗体也是在那里被发现的。” “病历库是起火点……”鹰央愣愣地嘟囔。 “是的。建筑的底层有一个很大的地下室,里面摆着许多金属架,架子上有曾经摆放书类的痕迹,那些恐怕就是病历了。不过也全都被烧成灰了,遗体也是在地下室的中央被发现的。” “……遗体的死因是灼伤吗?” “刚才说了,目前还没有进行司法解剖,无法给出确切结论,但法医的初步意见是很有可能在起火之前就死亡了。遗体的肋骨处存在被刀一样的物品刺入的痕迹。” “……是凶手为了消除线索而杀人灭口了吧。”鹰央呻吟般说道。 “专案组也是这样想的。中本大夫保管的病历里,有能够锁定‘夜半绞人魔’真实身份的重要线索。凶手设法知道了这一点,便潜入中本大夫的家中将其杀害,把尸体搬到地下的病历库,并泼洒了促燃剂,将所有的病历全都烧光了。” “促燃剂?”听到陌生的单词,我不由得反问。 “就是灯油之类的化石燃料。看昨天烧成那个样子,应该是汽油(gasoline)吧。泼了汽油后点火,会在短时间内引发剧烈的燃烧。” 鹰央一边咋舌一边说明。 “消防局也认为使用汽油放火的可能性很大。” “那意思是说,凶手昨晚杀害了中本大夫,放了火后逃走了吗?” 我问道,然而樱井摇了摇头。 “不,不一定是昨晚杀害的。从疑似为起火点的地下室,我们发现了类似自动点火装置的残骸,其中包括闹钟等物品,在网上很容易查到制作方法。凶手恐怕是在泼洒汽油后安装了定时装置,离开了中本大夫的家。” “那现在还不知道作案的确切时刻吗?” “是的。遗体也被燃烧损毁得很严重,恐怕很难推算死亡时间。我们完全被凶手摆了一道。不仅重要的知情人遇害,而且连记录也全都被烧光了。” 樱井无力地垂下头,显得疲惫不堪。其中的原因,除了彻夜行动无暇休息,更多的是被凶手玩弄而丢失了线索的空虚感吧。不堪沉重气氛的我开口问道。 “那个,警方的搜查有结果了吗?我记得您说过,已经把春日宏大的照片分发到全国各地,同时在检查所有可能是x的人的dna样本吧?” “目前没有收获。没有人说看到过和春日宏大长相相似的男子,检查的所有dna也都不匹配。” “……被抢先一步了。”鹰央低着头,轻声嘟囔。 “咦?鹰央老师,您说什么?”我斜着眼问道。 “这次的凶手抢在警方和我前头。不只是中本遇害,其它所有行动都是在完全掌握了我们的情况后进行的。一开始我只是以为他很聪明,但到了这个地步,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您是在怀疑警方掌握的情报泄露了吗?”樱井的声音变得冰冷。 “这次的搜查行动投入了不少人力吧。再如何警告注意,也很难把所有人的嘴巴都封上,比如像你这样私下提供情报的。” 被戳到痛处的樱井略微扭动身子,显得不甚自在。 终章 “鹰央老师!” 我猛地推开“家”的大门,高声叫道。“干嘛啊,吵死了”坐在电脑前面的鹰央转过头来。 “什么叫干嘛啊!您又跟鸿之池说了什么鬼话!?” “鬼话?什么鬼话?” “那个项圈!您是不是跟她说上个礼拜我给您带上铁项圈了?” 距离辻被捕已过了六天。自那以来,震撼整个日本的连环杀手被捕一事,便一直出现在各大综合新闻节目中,经久不衰。前几天樱井打来电话,说从辻的血液中采集的dna与案发现场中采集到的样本匹配,确认了辻就是“夜半绞人魔”。樱井因违反专案组搜查方案,向鹰央请求协助,遭到了专案组组长及其他上司的强烈批判,然而念他逮捕了警视厅赌上威信追踪的犯人的功绩,最终功过相抵,没有受到处分。 案件得到解决,我们重新回到了日常的生活。今天是星期五,我照例在急救部完成了一天的值勤,沿着一楼的走廊走向电梯,这时碰巧赢面遇到了打卡下班的鸿之池。看到我,鸿之池的眼睛睁大了一瞬,但立刻极为明显地移开了目光。 平素喜欢找空子取乐的天敌没有主动纠缠算是好事,然而她的态度与平常差了太多。我犹豫了一瞬,但还是追了上去,从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哟。” 鸿之池回过头来,看到是我,表情立刻变得僵硬,同时略微向后挪了一小步。 “怎么了,你是不是在躲着我?” “呃、那个……嗯。” 她支支吾吾,目光中带着一丝胆怯,以及略微的轻蔑。 “干嘛啊,我对你做了什么吗?” 难道是在报复我之前没有搭理她吗?我这样想着,然而鸿之池的回答却完全出乎我的预料。 “不是对我,是对鹰央老师……呃,我不是在评判您的性癖,这是您个人的自由。不过,鹰央老师好歹算是您的上司吧,您二位发展到不便言语的关系我自然很开心,或者说在计划之中非常欢迎,可……突然给她戴项圈,我想还是有点过了吧。” 听到冲击性的回答,我的思考一时陷入停滞。“搞那种刺激的游戏之前,还是把该走的程序都走了吧。”这样说完,鸿之池便离开了。 “您什么时候跟她说了项圈的事啊!?”我逼问鹰央。 “嗯?刚才小舞过来玩,看到我脖子上的伤痕有些在意,我就跟她解释说是你给我戴项圈的时候弄的。” 鹰央摸了摸自己的颈部。她被辻隔着项圈用绳子用力勒住脖子,留下了伤痕。现在比起事发时已经恢复了不少,但仍然留有鲜明的红色印记,看了令人心痛。 “您的解释也太随便了!您可别跟她讲那种事情啊。要是被她知道了,不出三天就要传遍整个医院了。” “我又没说错吧。那个项圈我一个人没法戴上,所以叫你帮忙的嘛。” “照您的解释,我就变成了给上司戴项圈取乐的变态啊。您快点跟鸿之池解释一下。” “知道啦知道啦,等下周我见到小舞……” “不行!现在就打电话!” 我猛地逼近鹰央说道。这要是隔一个周末,谣言百分之百会扩散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知道啦。等我看完这篇新闻就打电话,这总行了吧。” “您在看什么新闻啊?” 我越过鹰央的肩膀,窥向显示器的画面。屏幕上是辻的照片,以及《夜半绞人魔 异常性欲者令人发指的简历》的硕大标题。继续阅读报道正文,只见尽是些由小道消息拼凑而成、刻意写得十分煽情的内容,不惜挖出他甚至是他的家人的种种隐私,没有任何节操和底线,看得我心中怒火蹿升。 “您干嘛看这种无聊的新闻?” “就是因为无聊啊。如果是只针对辻一个人也罢了,竟然连他的家人也牵扯进来,而且写的全都是毫无根据的谣言,严重地损害了他们的名誉,实在是卑劣至极。” 鹰央紧握着拳头,她的声音中充满了痛苦。 “这都是因为我让那个男人被捕了。都怪我,让他的妻子和孩子也被世人非难。” 有关辻的前妻和儿子的消息未被泄露,两人没有遇到媒体的围攻;然而辻与现任妻子居住的家则是连日遭到媒体的包围,无数记者朝她泼去没有任何顾忌和情面的问题。据樱井说,妻子已经带着孩子躲到了老家,然而连那儿也已遭到记者们的入侵。 “这不是鹰央老师您的过错。您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如果放着辻不管,不知道还要死多少无辜的人。” 我竭尽全力为她辩护,然而她的表情依旧严峻。 “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事情,但这不等于说做了正确的事情就不用担负责任了。我采取了行动,后果就是辻的家人的隐私被这种下流的报道泄露,而且……辻肯定会被判死刑。” “……且不说家人,辻他是罪有应得。” “他确实是罪有应得。但,我间接地夺走了他的性命,这个事实不会改变。” 鹰央盯着屏幕上辻的照片。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怪物……”她轻声嘟囔。“辻说了,我和他一样是个怪物。” “那种人说的话,您不必当真。老师您怎么会是怪物呢。” “这要看‘怪物’的定义是什么了。他的体内有两套dna,生下来的时候就和别人不一样,所以说自己是‘怪物’。从这个角度看,我显然也是个怪物。我的超常智力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与生俱来的。而我使用我的能力,揭露了辻的犯罪事实,把他送上了断头台。” “不是的!辻变成了怪物,是因为他利用自己有两套dna的天生条件而肆意杀人。老师您的智力是一种才能,您没有滥用这个才能,绝对不是什么怪物!” 我试图说服鹰央,语气有些激动。鹰央转过头看向我,长叹了一口气。 “是啊。但是我害怕,害怕自己心里是不是也像辻那样,藏着一头‘真正的怪物’。” “真正的怪物?” “在这次案件里,我是真的拼了命地寻找凶手。解开谜题的瞬间,我感到很高兴,给辻设下陷阱的时候也很开心。我知道自己这样做会让他被捕判处死刑,可我还是忍不住感到快乐。总觉得,是我心中潜藏的怪物因为辻要被处死而开心。” 不是这样的。鹰央最关心的是不再让更多人惨遭毒手,所以才不顾自己的安危,拼命地揭开了“夜半绞人魔”的真实身份。她的心中不会有什么“怪物”。然而不等我开口,鹰央便继续无力地说道。 “如果我动用自己的知识和本领,我可以设计出比辻的更加精巧的犯罪计划。不只是让别人看不出是我作的案,甚至不会让人察觉犯罪已经发生。” 我紧紧抿着嘴,听着她的话。 “一般人的话,就算想杀人,也会因为考虑到事发被捕等犯案的后果,从而打消念头。但对我来说不存在这些困难。我可以设计并实施完美的犯罪。也就是说,一旦我的心中产生了犯罪的冲动,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我。那样的话,我也就和辻一样,变成‘真正的怪物’了。” 鹰央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肩膀,原本娇小的身影显得更加柔弱了。 “不会的!”我向前探出身子,底气十足地说道。 “干、干嘛啊,吓我一跳。你凭什么敢那么说”鹰央惊得略往后仰去。 “因为我跟在您身边学习了一年。您和辻不一样,虽然多少有些小毛病,但总的来说是善良有同情心的人。” 这是我真实的想法。鹰央虽然因她独特的言行常常招致误会,但本质上是个好人。所以,她才会在意辻的家人,才会感受到责任的沉重。 “善、善良有同情心……!?” 鹰央指着自己,惊讶地问道。她的脸上似乎带上了一抹红晕,看来是罕见地害羞了。 “就算我有同情心,也不一定就不会恨别人吧。所以说……就是,呃……我不一定不会染指犯罪……” 啊,瞧她这个样子,百分之百是脸红了。看到鹰央难得一见的反应,我不由得扬起嘴角。 “放心吧。真到了那一天,我会拦住您的。” “你?” “是的。在这十个月内,我知道了,您的确是天才,不过意外地挺不靠谱的。就算您计划完美犯罪,我也能阻止您。” 鹰央盯着我看了数秒,然后低下头发出笑声,那笑声听起来有些释然。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脸上已不见了方才的不安,取而代之的是讥讽般的笑容。 “就凭你,拦得住我吗?别把人看扁了。” “……您这坏人是当定了啊。” 我和鹰央四目相对,然后同时忍俊不禁。 “行啦,那待会儿等您没事了,可别忘了给鸿之池打电话解释清楚啊。” 听到我提醒,鹰央毫不掩饰地面露厌烦。 “真是麻烦啊。等明天不行吗?” “不行!等到明天,那个消息就已经传出去千里远了!” “有什么关系吗。就算你有特殊性癖的事被别人知道了,对我也没什么影响。” ……她或许真的没有同情心。我在心中悄悄修正对她的评价,同时加强语气说“别说没用的,快点打电话!”鹰央不满地鼓着脸颊,从手术服的口袋里掏出手机。 “行啦行啦,女人之间打电话,男人给我离远点。” 她仿佛驱赶蚊虫一般冲我摆摆手。“知道啦。”我回答道,穿过房间,坐到沙发上。 诚然,鹰央有着过人的才智,凭借她的头脑,想伤害他人轻而易举。但,她选择了成为一名医生,用自己的能力救治患者。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怪物呢。 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而要踏上不归路的话,就由我来阻止她吧。毕竟,我才是距离她最近的人。 我暗暗下定决心,看向正在打电话的鹰央。间接照明的柔和光线,微微照亮了她的面庞。 序章 网译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翻译:魔理沙 校对:真霄蜗牛 医学顾问:永琳 数理顾问:莲子 图源:k(241823) 火焰般滚烫的液体顺着食管滑下。喝光了杯中加冰的威士忌,内村秀典吐出一口酒精味浓烈的气息,然后再次敲起键盘。 现在是凌晨一点,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塞满了烟蒂。吃过晚饭后,他已经在房间里对着电脑坐了近五个小时。他认为昏暗的环境有助于集中注意力,因此房间里只点着一个长明灯,结果盯屏幕的眼睛感觉极为酸涩。 前一阵去眼科检查的时候,医生说“您已经出现老花眼的症状了,最好换一副眼镜”。当时他觉得自己还没那么老,就拒绝了,但现在眼睛越发酸痛,看来还是不要强撑为好。 秀典又叹了口气,回望弱光笼罩的房间。房间的大小约莫十五平,他本来是想住在更宽敞一些的地方,而不是这个单间的公寓。书桌和书架也想购置一套更有格调的,而不是现在用的量产便宜货。可惜,凭他私立大学副教授的薪酬,那始终只是遥远的梦想。回过头来,发现自己不觉间已经年过半百。本来是想过了四十岁后就拿到教授的职称,可…… 陷入消沉的秀典猛地摇了摇头。不,没关系,只是稍微拖了几年而已,我的梦想一定会实现的。只要这篇论文得到发表,就一定会引起巨大的反响,不管出书还是电视台采访都不会成问题。那样一来,自己甚至可能会当上国立大学的教授。 我真是走运。本来,这篇论文该由教授而不是我来发表,然而教授和他的同事相继病倒,结果就轮到我来写了。教授害怕“诅咒”缠身,已经决定撤出这个领域了。 “什么诅咒,可笑。” 他不由得嘲讽。居然会相信千年前死了的阴阳师的诅咒,脑子有病吧。 的确,自从调查了那个坟墓以来,教授们就接连病倒了。不过那肯定是凑巧,没错,只是凑巧…… 一阵寒气袭来,秀典不由得浑身哆嗦。时值五月,然而在越季的寒潮影响下,气温骤降至冬日。他从衣柜里拽出了毛衣,套在衬衫外面,然而寒气仿佛深入骨髓,令他直打寒颤。冬天用的炉子已经烧光了油,他便拿来小型的红外加热器放在身边,却只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只能靠酒了。秀典伸手准备拿起酒瓶倒入杯中,然而醉意朦胧中,他的手一滑,拽倒了瓶子,里面的威士忌洒在毛衣上。 “啊啊,这么好的酒,可惜了……” 秀典慌忙立起酒瓶,这时发觉房间内明亮了许多。他反射般抬头看去,只见只亮着长明灯的房间里,竟充斥着淡淡的橘光。怎么回事?他不解地歪头,这才觉察到下半身的异样。低下头的瞬间,他不禁瞪大了眼睛。 一团橙色的火焰围在他的腰间。 秀典张开嘴愣住了,然而很快便因皮肤被烧灼的剧痛回过神来。这不是幻觉,他的身上真的起火了。 “噫!噫!” 他发出打嗝般的叫声,用双手拍打裤子。然而火焰没有被扑灭,越烧越旺,同时整个下半身都被包围在燃烧般的剧痛中。秀典惨叫着,猛地起身。椅子被撞倒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水。要逃到有水的地方。他试图跑到走廊尽头的浴室里,慌乱中一个趔趄倒在地上。他刚要起身,只见裤子上的火舌舔到了方才被威士忌浸湿的毛衣。下一瞬,橙红色便包围了他的上半身。 秀典用力张开嘴,然而不等他发出叫声,暗红色的火焰便侵入了他的喉咙深处。声带、支气管、肺和内脏器官被高温炙烤,秀典无力地垂倒在地。视野染成一片鲜红,什么都看不见了。 想象着触手可及的梦想在火焰中烧成灰烬,秀典的意识也逐渐融化。 网译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翻译:魔理沙 校对:真霄蜗牛 医学顾问:永琳 数理顾问:莲子 图源:k(241823) 火焰般滚烫的液体顺着食管滑下。喝光了杯中加冰的威士忌,内村秀典吐出一口酒精味浓烈的气息,然后再次敲起键盘。 现在是凌晨一点,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塞满了烟蒂。吃过晚饭后,他已经在房间里对着电脑坐了近五个小时。他认为昏暗的环境有助于集中注意力,因此房间里只点着一个长明灯,结果盯屏幕的眼睛感觉极为酸涩。 前一阵去眼科检查的时候,医生说“您已经出现老花眼的症状了,最好换一副眼镜”。当时他觉得自己还没那么老,就拒绝了,但现在眼睛越发酸痛,看来还是不要强撑为好。 秀典又叹了口气,回望弱光笼罩的房间。房间的大小约莫十五平,他本来是想住在更宽敞一些的地方,而不是这个单间的公寓。书桌和书架也想购置一套更有格调的,而不是现在用的量产便宜货。可惜,凭他私立大学副教授的薪酬,那始终只是遥远的梦想。回过头来,发现自己不觉间已经年过半百。本来是想过了四十岁后就拿到教授的职称,可…… 陷入消沉的秀典猛地摇了摇头。不,没关系,只是稍微拖了几年而已,我的梦想一定会实现的。只要这篇论文得到发表,就一定会引起巨大的反响,不管出书还是电视台采访都不会成问题。那样一来,自己甚至可能会当上国立大学的教授。 我真是走运。本来,这篇论文该由教授而不是我来发表,然而教授和他的同事相继病倒,结果就轮到我来写了。教授害怕“诅咒”缠身,已经决定撤出这个领域了。 “什么诅咒,可笑。” 他不由得嘲讽。居然会相信千年前死了的阴阳师的诅咒,脑子有病吧。 的确,自从调查了那个坟墓以来,教授们就接连病倒了。不过那肯定是凑巧,没错,只是凑巧…… 一阵寒气袭来,秀典不由得浑身哆嗦。时值五月,然而在越季的寒潮影响下,气温骤降至冬日。他从衣柜里拽出了毛衣,套在衬衫外面,然而寒气仿佛深入骨髓,令他直打寒颤。冬天用的炉子已经烧光了油,他便拿来小型的红外加热器放在身边,却只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只能靠酒了。秀典伸手准备拿起酒瓶倒入杯中,然而醉意朦胧中,他的手一滑,拽倒了瓶子,里面的威士忌洒在毛衣上。 “啊啊,这么好的酒,可惜了……” 秀典慌忙立起酒瓶,这时发觉房间内明亮了许多。他反射般抬头看去,只见只亮着长明灯的房间里,竟充斥着淡淡的橘光。怎么回事?他不解地歪头,这才觉察到下半身的异样。低下头的瞬间,他不禁瞪大了眼睛。 一团橙色的火焰围在他的腰间。 秀典张开嘴愣住了,然而很快便因皮肤被烧灼的剧痛回过神来。这不是幻觉,他的身上真的起火了。 “噫!噫!” 他发出打嗝般的叫声,用双手拍打裤子。然而火焰没有被扑灭,越烧越旺,同时整个下半身都被包围在燃烧般的剧痛中。秀典惨叫着,猛地起身。椅子被撞倒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水。要逃到有水的地方。他试图跑到走廊尽头的浴室里,慌乱中一个趔趄倒在地上。他刚要起身,只见裤子上的火舌舔到了方才被威士忌浸湿的毛衣。下一瞬,橙红色便包围了他的上半身。 秀典用力张开嘴,然而不等他发出叫声,暗红色的火焰便侵入了他的喉咙深处。声带、支气管、肺和内脏器官被高温炙烤,秀典无力地垂倒在地。视野染成一片鲜红,什么都看不见了。 想象着触手可及的梦想在火焰中烧成灰烬,秀典的意识也逐渐融化。 网译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翻译:魔理沙 校对:真霄蜗牛 医学顾问:永琳 数理顾问:莲子 图源:k(241823) 火焰般滚烫的液体顺着食管滑下。喝光了杯中加冰的威士忌,内村秀典吐出一口酒精味浓烈的气息,然后再次敲起键盘。 现在是凌晨一点,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塞满了烟蒂。吃过晚饭后,他已经在房间里对着电脑坐了近五个小时。他认为昏暗的环境有助于集中注意力,因此房间里只点着一个长明灯,结果盯屏幕的眼睛感觉极为酸涩。 前一阵去眼科检查的时候,医生说“您已经出现老花眼的症状了,最好换一副眼镜”。当时他觉得自己还没那么老,就拒绝了,但现在眼睛越发酸痛,看来还是不要强撑为好。 秀典又叹了口气,回望弱光笼罩的房间。房间的大小约莫十五平,他本来是想住在更宽敞一些的地方,而不是这个单间的公寓。书桌和书架也想购置一套更有格调的,而不是现在用的量产便宜货。可惜,凭他私立大学副教授的薪酬,那始终只是遥远的梦想。回过头来,发现自己不觉间已经年过半百。本来是想过了四十岁后就拿到教授的职称,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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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噫!噫!” 他发出打嗝般的叫声,用双手拍打裤子。然而火焰没有被扑灭,越烧越旺,同时整个下半身都被包围在燃烧般的剧痛中。秀典惨叫着,猛地起身。椅子被撞倒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水。要逃到有水的地方。他试图跑到走廊尽头的浴室里,慌乱中一个趔趄倒在地上。他刚要起身,只见裤子上的火舌舔到了方才被威士忌浸湿的毛衣。下一瞬,橙红色便包围了他的上半身。 秀典用力张开嘴,然而不等他发出叫声,暗红色的火焰便侵入了他的喉咙深处。声带、支气管、肺和内脏器官被高温炙烤,秀典无力地垂倒在地。视野染成一片鲜红,什么都看不见了。 想象着触手可及的梦想在火焰中烧成灰烬,秀典的意识也逐渐融化。 网译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翻译:魔理沙 校对:真霄蜗牛 医学顾问:永琳 数理顾问:莲子 图源:k(241823) 火焰般滚烫的液体顺着食管滑下。喝光了杯中加冰的威士忌,内村秀典吐出一口酒精味浓烈的气息,然后再次敲起键盘。 现在是凌晨一点,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塞满了烟蒂。吃过晚饭后,他已经在房间里对着电脑坐了近五个小时。他认为昏暗的环境有助于集中注意力,因此房间里只点着一个长明灯,结果盯屏幕的眼睛感觉极为酸涩。 前一阵去眼科检查的时候,医生说“您已经出现老花眼的症状了,最好换一副眼镜”。当时他觉得自己还没那么老,就拒绝了,但现在眼睛越发酸痛,看来还是不要强撑为好。 秀典又叹了口气,回望弱光笼罩的房间。房间的大小约莫十五平,他本来是想住在更宽敞一些的地方,而不是这个单间的公寓。书桌和书架也想购置一套更有格调的,而不是现在用的量产便宜货。可惜,凭他私立大学副教授的薪酬,那始终只是遥远的梦想。回过头来,发现自己不觉间已经年过半百。本来是想过了四十岁后就拿到教授的职称,可…… 陷入消沉的秀典猛地摇了摇头。不,没关系,只是稍微拖了几年而已,我的梦想一定会实现的。只要这篇论文得到发表,就一定会引起巨大的反响,不管出书还是电视台采访都不会成问题。那样一来,自己甚至可能会当上国立大学的教授。 我真是走运。本来,这篇论文该由教授而不是我来发表,然而教授和他的同事相继病倒,结果就轮到我来写了。教授害怕“诅咒”缠身,已经决定撤出这个领域了。 “什么诅咒,可笑。” 他不由得嘲讽。居然会相信千年前死了的阴阳师的诅咒,脑子有病吧。 的确,自从调查了那个坟墓以来,教授们就接连病倒了。不过那肯定是凑巧,没错,只是凑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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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典又叹了口气,回望弱光笼罩的房间。房间的大小约莫十五平,他本来是想住在更宽敞一些的地方,而不是这个单间的公寓。书桌和书架也想购置一套更有格调的,而不是现在用的量产便宜货。可惜,凭他私立大学副教授的薪酬,那始终只是遥远的梦想。回过头来,发现自己不觉间已经年过半百。本来是想过了四十岁后就拿到教授的职称,可…… 陷入消沉的秀典猛地摇了摇头。不,没关系,只是稍微拖了几年而已,我的梦想一定会实现的。只要这篇论文得到发表,就一定会引起巨大的反响,不管出书还是电视台采访都不会成问题。那样一来,自己甚至可能会当上国立大学的教授。 我真是走运。本来,这篇论文该由教授而不是我来发表,然而教授和他的同事相继病倒,结果就轮到我来写了。教授害怕“诅咒”缠身,已经决定撤出这个领域了。 “什么诅咒,可笑。” 他不由得嘲讽。居然会相信千年前死了的阴阳师的诅咒,脑子有病吧。 的确,自从调查了那个坟墓以来,教授们就接连病倒了。不过那肯定是凑巧,没错,只是凑巧…… 一阵寒气袭来,秀典不由得浑身哆嗦。时值五月,然而在越季的寒潮影响下,气温骤降至冬日。他从衣柜里拽出了毛衣,套在衬衫外面,然而寒气仿佛深入骨髓,令他直打寒颤。冬天用的炉子已经烧光了油,他便拿来小型的红外加热器放在身边,却只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只能靠酒了。秀典伸手准备拿起酒瓶倒入杯中,然而醉意朦胧中,他的手一滑,拽倒了瓶子,里面的威士忌洒在毛衣上。 “啊啊,这么好的酒,可惜了……” 秀典慌忙立起酒瓶,这时发觉房间内明亮了许多。他反射般抬头看去,只见只亮着长明灯的房间里,竟充斥着淡淡的橘光。怎么回事?他不解地歪头,这才觉察到下半身的异样。低下头的瞬间,他不禁瞪大了眼睛。 一团橙色的火焰围在他的腰间。 秀典张开嘴愣住了,然而很快便因皮肤被烧灼的剧痛回过神来。这不是幻觉,他的身上真的起火了。 “噫!噫!” 他发出打嗝般的叫声,用双手拍打裤子。然而火焰没有被扑灭,越烧越旺,同时整个下半身都被包围在燃烧般的剧痛中。秀典惨叫着,猛地起身。椅子被撞倒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水。要逃到有水的地方。他试图跑到走廊尽头的浴室里,慌乱中一个趔趄倒在地上。他刚要起身,只见裤子上的火舌舔到了方才被威士忌浸湿的毛衣。下一瞬,橙红色便包围了他的上半身。 秀典用力张开嘴,然而不等他发出叫声,暗红色的火焰便侵入了他的喉咙深处。声带、支气管、肺和内脏器官被高温炙烤,秀典无力地垂倒在地。视野染成一片鲜红,什么都看不见了。 想象着触手可及的梦想在火焰中烧成灰烬,秀典的意识也逐渐融化。 网译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翻译:魔理沙 校对:真霄蜗牛 医学顾问:永琳 数理顾问:莲子 图源:k(241823) 火焰般滚烫的液体顺着食管滑下。喝光了杯中加冰的威士忌,内村秀典吐出一口酒精味浓烈的气息,然后再次敲起键盘。 现在是凌晨一点,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塞满了烟蒂。吃过晚饭后,他已经在房间里对着电脑坐了近五个小时。他认为昏暗的环境有助于集中注意力,因此房间里只点着一个长明灯,结果盯屏幕的眼睛感觉极为酸涩。 前一阵去眼科检查的时候,医生说“您已经出现老花眼的症状了,最好换一副眼镜”。当时他觉得自己还没那么老,就拒绝了,但现在眼睛越发酸痛,看来还是不要强撑为好。 秀典又叹了口气,回望弱光笼罩的房间。房间的大小约莫十五平,他本来是想住在更宽敞一些的地方,而不是这个单间的公寓。书桌和书架也想购置一套更有格调的,而不是现在用的量产便宜货。可惜,凭他私立大学副教授的薪酬,那始终只是遥远的梦想。回过头来,发现自己不觉间已经年过半百。本来是想过了四十岁后就拿到教授的职称,可…… 陷入消沉的秀典猛地摇了摇头。不,没关系,只是稍微拖了几年而已,我的梦想一定会实现的。只要这篇论文得到发表,就一定会引起巨大的反响,不管出书还是电视台采访都不会成问题。那样一来,自己甚至可能会当上国立大学的教授。 我真是走运。本来,这篇论文该由教授而不是我来发表,然而教授和他的同事相继病倒,结果就轮到我来写了。教授害怕“诅咒”缠身,已经决定撤出这个领域了。 “什么诅咒,可笑。” 他不由得嘲讽。居然会相信千年前死了的阴阳师的诅咒,脑子有病吧。 的确,自从调查了那个坟墓以来,教授们就接连病倒了。不过那肯定是凑巧,没错,只是凑巧…… 一阵寒气袭来,秀典不由得浑身哆嗦。时值五月,然而在越季的寒潮影响下,气温骤降至冬日。他从衣柜里拽出了毛衣,套在衬衫外面,然而寒气仿佛深入骨髓,令他直打寒颤。冬天用的炉子已经烧光了油,他便拿来小型的红外加热器放在身边,却只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只能靠酒了。秀典伸手准备拿起酒瓶倒入杯中,然而醉意朦胧中,他的手一滑,拽倒了瓶子,里面的威士忌洒在毛衣上。 “啊啊,这么好的酒,可惜了……” 秀典慌忙立起酒瓶,这时发觉房间内明亮了许多。他反射般抬头看去,只见只亮着长明灯的房间里,竟充斥着淡淡的橘光。怎么回事?他不解地歪头,这才觉察到下半身的异样。低下头的瞬间,他不禁瞪大了眼睛。 一团橙色的火焰围在他的腰间。 秀典张开嘴愣住了,然而很快便因皮肤被烧灼的剧痛回过神来。这不是幻觉,他的身上真的起火了。 “噫!噫!” 他发出打嗝般的叫声,用双手拍打裤子。然而火焰没有被扑灭,越烧越旺,同时整个下半身都被包围在燃烧般的剧痛中。秀典惨叫着,猛地起身。椅子被撞倒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水。要逃到有水的地方。他试图跑到走廊尽头的浴室里,慌乱中一个趔趄倒在地上。他刚要起身,只见裤子上的火舌舔到了方才被威士忌浸湿的毛衣。下一瞬,橙红色便包围了他的上半身。 秀典用力张开嘴,然而不等他发出叫声,暗红色的火焰便侵入了他的喉咙深处。声带、支气管、肺和内脏器官被高温炙烤,秀典无力地垂倒在地。视野染成一片鲜红,什么都看不见了。 想象着触手可及的梦想在火焰中烧成灰烬,秀典的意识也逐渐融化。 网译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翻译:魔理沙 校对:真霄蜗牛 医学顾问:永琳 数理顾问:莲子 图源:k(241823) 火焰般滚烫的液体顺着食管滑下。喝光了杯中加冰的威士忌,内村秀典吐出一口酒精味浓烈的气息,然后再次敲起键盘。 现在是凌晨一点,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塞满了烟蒂。吃过晚饭后,他已经在房间里对着电脑坐了近五个小时。他认为昏暗的环境有助于集中注意力,因此房间里只点着一个长明灯,结果盯屏幕的眼睛感觉极为酸涩。 前一阵去眼科检查的时候,医生说“您已经出现老花眼的症状了,最好换一副眼镜”。当时他觉得自己还没那么老,就拒绝了,但现在眼睛越发酸痛,看来还是不要强撑为好。 秀典又叹了口气,回望弱光笼罩的房间。房间的大小约莫十五平,他本来是想住在更宽敞一些的地方,而不是这个单间的公寓。书桌和书架也想购置一套更有格调的,而不是现在用的量产便宜货。可惜,凭他私立大学副教授的薪酬,那始终只是遥远的梦想。回过头来,发现自己不觉间已经年过半百。本来是想过了四十岁后就拿到教授的职称,可…… 陷入消沉的秀典猛地摇了摇头。不,没关系,只是稍微拖了几年而已,我的梦想一定会实现的。只要这篇论文得到发表,就一定会引起巨大的反响,不管出书还是电视台采访都不会成问题。那样一来,自己甚至可能会当上国立大学的教授。 我真是走运。本来,这篇论文该由教授而不是我来发表,然而教授和他的同事相继病倒,结果就轮到我来写了。教授害怕“诅咒”缠身,已经决定撤出这个领域了。 “什么诅咒,可笑。” 他不由得嘲讽。居然会相信千年前死了的阴阳师的诅咒,脑子有病吧。 的确,自从调查了那个坟墓以来,教授们就接连病倒了。不过那肯定是凑巧,没错,只是凑巧…… 一阵寒气袭来,秀典不由得浑身哆嗦。时值五月,然而在越季的寒潮影响下,气温骤降至冬日。他从衣柜里拽出了毛衣,套在衬衫外面,然而寒气仿佛深入骨髓,令他直打寒颤。冬天用的炉子已经烧光了油,他便拿来小型的红外加热器放在身边,却只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只能靠酒了。秀典伸手准备拿起酒瓶倒入杯中,然而醉意朦胧中,他的手一滑,拽倒了瓶子,里面的威士忌洒在毛衣上。 “啊啊,这么好的酒,可惜了……” 秀典慌忙立起酒瓶,这时发觉房间内明亮了许多。他反射般抬头看去,只见只亮着长明灯的房间里,竟充斥着淡淡的橘光。怎么回事?他不解地歪头,这才觉察到下半身的异样。低下头的瞬间,他不禁瞪大了眼睛。 一团橙色的火焰围在他的腰间。 秀典张开嘴愣住了,然而很快便因皮肤被烧灼的剧痛回过神来。这不是幻觉,他的身上真的起火了。 “噫!噫!” 他发出打嗝般的叫声,用双手拍打裤子。然而火焰没有被扑灭,越烧越旺,同时整个下半身都被包围在燃烧般的剧痛中。秀典惨叫着,猛地起身。椅子被撞倒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水。要逃到有水的地方。他试图跑到走廊尽头的浴室里,慌乱中一个趔趄倒在地上。他刚要起身,只见裤子上的火舌舔到了方才被威士忌浸湿的毛衣。下一瞬,橙红色便包围了他的上半身。 秀典用力张开嘴,然而不等他发出叫声,暗红色的火焰便侵入了他的喉咙深处。声带、支气管、肺和内脏器官被高温炙烤,秀典无力地垂倒在地。视野染成一片鲜红,什么都看不见了。 想象着触手可及的梦想在火焰中烧成灰烬,秀典的意识也逐渐融化。 网译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翻译:魔理沙 校对:真霄蜗牛 医学顾问:永琳 数理顾问:莲子 图源:k(241823) 火焰般滚烫的液体顺着食管滑下。喝光了杯中加冰的威士忌,内村秀典吐出一口酒精味浓烈的气息,然后再次敲起键盘。 现在是凌晨一点,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塞满了烟蒂。吃过晚饭后,他已经在房间里对着电脑坐了近五个小时。他认为昏暗的环境有助于集中注意力,因此房间里只点着一个长明灯,结果盯屏幕的眼睛感觉极为酸涩。 前一阵去眼科检查的时候,医生说“您已经出现老花眼的症状了,最好换一副眼镜”。当时他觉得自己还没那么老,就拒绝了,但现在眼睛越发酸痛,看来还是不要强撑为好。 秀典又叹了口气,回望弱光笼罩的房间。房间的大小约莫十五平,他本来是想住在更宽敞一些的地方,而不是这个单间的公寓。书桌和书架也想购置一套更有格调的,而不是现在用的量产便宜货。可惜,凭他私立大学副教授的薪酬,那始终只是遥远的梦想。回过头来,发现自己不觉间已经年过半百。本来是想过了四十岁后就拿到教授的职称,可…… 陷入消沉的秀典猛地摇了摇头。不,没关系,只是稍微拖了几年而已,我的梦想一定会实现的。只要这篇论文得到发表,就一定会引起巨大的反响,不管出书还是电视台采访都不会成问题。那样一来,自己甚至可能会当上国立大学的教授。 我真是走运。本来,这篇论文该由教授而不是我来发表,然而教授和他的同事相继病倒,结果就轮到我来写了。教授害怕“诅咒”缠身,已经决定撤出这个领域了。 “什么诅咒,可笑。” 他不由得嘲讽。居然会相信千年前死了的阴阳师的诅咒,脑子有病吧。 的确,自从调查了那个坟墓以来,教授们就接连病倒了。不过那肯定是凑巧,没错,只是凑巧…… 一阵寒气袭来,秀典不由得浑身哆嗦。时值五月,然而在越季的寒潮影响下,气温骤降至冬日。他从衣柜里拽出了毛衣,套在衬衫外面,然而寒气仿佛深入骨髓,令他直打寒颤。冬天用的炉子已经烧光了油,他便拿来小型的红外加热器放在身边,却只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只能靠酒了。秀典伸手准备拿起酒瓶倒入杯中,然而醉意朦胧中,他的手一滑,拽倒了瓶子,里面的威士忌洒在毛衣上。 “啊啊,这么好的酒,可惜了……” 秀典慌忙立起酒瓶,这时发觉房间内明亮了许多。他反射般抬头看去,只见只亮着长明灯的房间里,竟充斥着淡淡的橘光。怎么回事?他不解地歪头,这才觉察到下半身的异样。低下头的瞬间,他不禁瞪大了眼睛。 一团橙色的火焰围在他的腰间。 秀典张开嘴愣住了,然而很快便因皮肤被烧灼的剧痛回过神来。这不是幻觉,他的身上真的起火了。 “噫!噫!” 他发出打嗝般的叫声,用双手拍打裤子。然而火焰没有被扑灭,越烧越旺,同时整个下半身都被包围在燃烧般的剧痛中。秀典惨叫着,猛地起身。椅子被撞倒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水。要逃到有水的地方。他试图跑到走廊尽头的浴室里,慌乱中一个趔趄倒在地上。他刚要起身,只见裤子上的火舌舔到了方才被威士忌浸湿的毛衣。下一瞬,橙红色便包围了他的上半身。 秀典用力张开嘴,然而不等他发出叫声,暗红色的火焰便侵入了他的喉咙深处。声带、支气管、肺和内脏器官被高温炙烤,秀典无力地垂倒在地。视野染成一片鲜红,什么都看不见了。 想象着触手可及的梦想在火焰中烧成灰烬,秀典的意识也逐渐融化。 第一章 被诅咒的坟墓 1 “阴阳师的诅咒?” 听到我的反问,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年迈男子毫不掩饰地皱起了眉,同时他嘴里叼着的牙签随之一颤。 五月中旬的星期四,我来到清濑市一户人家的客厅。客厅相当宽敞,地板上铺了厚实的绒毯,真皮沙发的中间是大理石制的茶几。风格古朴的书桌、落地钟和墙上的油画,从房间内的各个物品都透出沉着而高贵的气息。 “好像挺有意思啊。那就详细讲讲吧。首先介绍一下自己如何?” 身旁发出充满好奇心的声音。我侧目看向导致这一切发生的罪魁祸首。 瘦小的身材配上宽松的毛衣和及膝的裙裤,稚嫩的容颜乍一看去像极了高中生,然而实际年龄却是二十有八的奔三妇女,还是我的顶头上司。天久鹰央——东久留米市天医会综合医院综合诊断部部长,医院副院长。在她的命令下,我在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又被迫跟来陪着她一起听扯犊子的话。 作为内科的实习医,我被从大学附属医院派遣至综合诊断部起,已经过了约十个月。在这期间,鹰央揭开了数个古怪离奇的事件的真相,其中包括连警方也未能解决的杀人案件。虽然在公开的报道中没有提到她的名字,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添油加醋的谣言悄然扩散,综合诊断部的邮箱每天都会收到大量委托解决事件的信件。其中大部分都是希望能调查丈夫出轨的实情,或是寻找失踪的恋人等,显然是把我们部门误会成了侦探事务所,但偶尔会夹杂着一些能够刺激鹰央无限好奇心的怪奇事件的调查委托。每当看到那些信件,平素宛如冬眠的熊一般深居简出的鹰央便会爆发出令人难以置信的行动力,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事件中,而身为她的部下,我——小鸟游优,便很不幸地被迫跟着一起操劳。 眼前这个老人,正是请求鹰央调查“刺激到她的好奇心”的事件的委托人。 十几分钟前,我(不情不愿地)带着鹰央来到委托人的家中。家是一幢二层的洋房,周围是宽阔的庭院。按响门铃后不久,从房屋中出现一位年轻的女子,带我们来到了这个客厅。等了片刻,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便带着一名拉着推车(carry car)的男子来到客厅。老人坐到沙发上,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我需要你们解开阴阳师的诅咒”。 “我是室田宗春,翠明大学日本史学科的教授。后面这个人是我研究室的助手加贺谷。” 自称是室田的老人头也不回地扬手,指了指站在身后的戴眼镜的男子。 “我是加贺谷正志,算是室田教授的随从。请多关照。” 戴眼镜的男子低头致意。虽是教授,但让助手做随从一般的事情,看来他的研究室观念相当陈腐。我挠了挠后颈。 “翠明大学是在练马那边的综合大学吧。您找我们来是有什么事?” “事情我不是在邮件里面写了吗。”室田皱眉,脸上形成深深的纹路。 “呃,写是写了……不过,还是想听您亲口解释一遍,这样也比邮件里的更清楚……” 综合诊断部的邮箱由鹰央管理,我看不到邮件的内容,而且鹰央也从不会在调查前透露相关情报。本人美其名曰“这样更有趣不是吗”,实际上大概只是嫌说明太麻烦而已。 “我都说了,是诅咒,阴阳师的诅咒!” 室田恼怒地叫道,然后立刻剧烈咳嗽,加贺谷慌忙轻抚他的后背。我一边等他的咳嗽平静下来,一边仔细观察。既然是现任大学教授,年纪大概是六十上下,然而容貌却几近八十。消瘦的面颊上贴着一层干瘪的皮肤,驼得厉害的后背支撑着皮包骨头的躯干。衣领上方露出的颈部上清晰可见凸起的筋络,估计体重不足五十千克。 而最令我在意的,便是加贺谷摆在沙发旁的推车上的装置。一根导管从装置里伸出,连到室田的鼻孔下方。我很清楚那个装置的用途——家庭氧气疗法,使用便携式高压氧气罐(bombe)输出氧气,供患有慢性呼吸困难、在日常活动中仍需少量吸氧的患者使用。 “是肺气肿。既然你需要进行家庭氧气疗法,说明病症相当严重。你接受过全面的诊疗吗?” 听到鹰央嘟囔,总算止住了咳嗽的室田朝她瞪去。 “我去了秋津的医院。” “没来我们医院吗?我们医院离你家更近吧。” “是我的主治医介绍去那儿的,没换过地方。我家姑娘和老婆倒好像是在你们医院就诊过。” 敲门声响起,方才为我们带路的年轻女子端着盘子走了进来。她用娴熟的动作,将咖啡杯摆到茶几上。 “我姑娘,春香。” “我是室田春香。”听到室田介绍,女子微笑着回答。她的年龄大约是二十岁出头,连衣裙包裹的娇小身躯营造出柔和沉静的氛围。黑色的头发在额前剪得齐整,端正的容貌中透着一丝稚嫩。 “打扰了,请各位慢用。” 春香恭谨地一低头,离开了客厅。 “您女儿很年轻啊。” 听到我的话,室田严肃的表情缓和了几分。 “生得晚,今年才二十四岁。老婆过世之后,她就辞了工作,回家来照顾我。” 他将嘴中叼着的牙签放到茶桌上,喝了一口咖啡,然后收起了笑容。 “好了……说正事吧。我不是为了看病才把你们叫来的。” “嗯,我对肺气肿这种自作自受的病也没什么兴趣。还是快点详细讲讲刚才说的‘阴阳师的诅咒’吧。” 鹰央向前探出身子。我忽然心生疑问,便问道。 “那个,阴阳师什么的真的存在吗?” 只见鹰央和室田朝我投来鄙夷的视线,连加贺谷的目光似乎也带上了几分无可奈何。 “小鸟,你在开玩笑吗?” “那个……其实,我对阴阳师到底是什么,也不太清楚……” “历史课上没学过吗?” “学是学了,不过……我记不太清……” “……可怜的孩子。”鹰央无力地摇头。 “您瞧不起我也算了,不要可怜我啊!我只是不太懂历史而已,您就简单说明一下嘛。” “哎,没办法。在飞鸟时代,天武天皇设立了阴阳寮,负责编纂历法、天文及气象观测,还有占卜。阴阳师原本是指在阴阳寮负责占卜的官职,即为国家进行占卜,相当于现在的公务员。但到了平安时代的中期,人们开始把隶属于阴阳寮的官员都称为阴阳师,这就是官人阴阳师。” (译注:最广义上,飞鸟时代指从佛教传入日本(538)至平成迁都(710)的这段时期,期间绝大多数的皇宫、以及国家的政治文化中心都位于飞鸟地域(今奈良盆地东南部)内,故得名。天武天皇(?-686)是日本第40代天皇。) 鹰央解释着,脸上是打心眼里嫌麻烦的表情。 “官人……?” “就是指国家正式认可的阴阳师。还有另外一种叫法师阴阳师,指使用阴阳术的私度僧。” “法师……?私度僧……?” 完全搞不明白。 “平安时代,僧侣无需纳税。所以就有人自己偷偷剃光头发穿上法衣,装作是僧人来逃税,这些人就叫私度僧。其中有人通过阴阳术来为人占卜或消灾除灵作为生计,这就是法师阴阳师。” (译注:又称民间阴阳师。“法师”亦为僧侣的统称。) “您一位大夫,知道得可真清楚啊。”加贺谷瞪圆了镜片后面的眼睛。 “我对任何领域的任何事情都知道得很清楚。”鹰央得意地挺起扁平的胸膛。确实,鹰央每天都在阅读与医学有关或无关的各类资料,像黑洞一样将一切知识源源不断地装入她那高性能的大脑中,从量子力学的最新研究论文到印度电影里的舞蹈动作,几乎是无所不包。至于日本历史的知识,实在是小菜一碟。 “就是这么回事,小鸟。你那个笨得像驴一样的脑袋,也该明白阴阳师是什么了吧。当然,最有名的要数安倍晴明了。” 说谁像驴呢。我一边在心中抗议,一边不解地歪头。 “哎?真有安倍晴明这个人吗?” “……” (译注:安倍晴明(921-1005),平安中期的阴阳师,土御门家之祖,师从贺茂父子,历任天文博士、大膳大夫等位,专职天文占卜。) “我说了您别用那种可怜的目光看我!阴 阳师是怎么回事我大概明白了,那您说的那个诅咒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转而问向室田。再被她用那种满是怜悯的目光看,我可真要受伤了。 “我主要的研究方向是日本历史中的平安时代,在研究的过程中,对其中一个叫芦屋炎藏的阴阳师产生了兴趣。他是活跃于平安时代中期的法师阴阳师。” “芦屋?他和芦屋道满有什么关系吗?” 鹰央插嘴问道。芦屋道满这个名字我多少有些印象,也跟着嘟囔。 “芦屋道满是安倍晴明的对手吧?” “在以安倍晴明为题材的故事中,经常把芦屋描述成敌人。他欺骗并杀害了安倍晴明,结果后者死而复生,除掉了芦屋。当然,这只是故事里的虚构,实际上芦屋道满是怎样一个人物,至今没有定论。” 鹰央解释。室田用力点头。 “没错,虽然有芦屋道满这个人真实存在的证据,但他具体是个怎样的人,目前没有得到详细的解释。解开这个问题的关键,应该就在芦屋炎藏这个人身上。这两个人既然都姓芦屋,就说明他们有血缘关系或者师徒关系。我认为,仔细调查炎藏,应该能得到有关道满真实身份的线索。” (译注:亦有说法认为芦屋道满只是虚构的人物,实际上并不存在。见《朝日日本歴史人物事典》《日本人名大辞典》等。芦屋炎藏为作者杜撰。) “关于那个叫芦屋炎藏的人,有相关的记载吗?”鹰央摸了摸下巴。 “我找到的检非违使的记录里,清清楚楚地写着他的名字。” “那个……检非违使又是什么?” 我小心翼翼地提问。只见鹰央仿佛看一个患了不治之症来日无多的病人一样看着我。我说你别那么看我了。 “所谓检非违使就是当时的警察……哎算了,回头给你几本资料,自己看去吧。” 鹰央仿佛赶走蚊虫一般冲我挥了挥手,然后重新转向室田。 “既然出现在检非违使的记录里,就说明那个阴阳师犯了罪被追查,对吧?” “没错。我找了很多资料,发现芦屋炎藏在当时因为一件事而非常出名。” “什么事?” 听到鹰央追问,室田扬起嘴角。 “咒术。芦屋炎藏是一个极为优秀的咒术师。被人发现这一点后,他才被检非违使追捕。” “咦?咒术,指的就是诅咒吧。”我眨了眨眼。“诅咒别人也算犯罪吗?” “你要知道,小鸟,那个时代的常识和现在不一样。在平安时代,人们普遍认为咒术是对敌人造成伤害的一种方法,施行咒术本身便是极为严重的犯罪。一旦被诅咒的人死亡,咒术师就相当于犯了杀人罪。没错吧?” 鹰央问向室田,后者点了点头。 “没错。根据记载,被炎藏诅咒身亡的人超过十人,其中包括贵族。” “咒死了平安时代的贵族啊,怪不得检非违使那么下力气。不过你到底是从哪儿找到那些资料的?我至今以来从没听说过叫芦屋炎藏的阴阳师。” “在我家。”室田挠了挠头发稀疏的脑袋。 “你家?” “我家祖祖辈辈收集各类古书和古董品,直到我父亲的一代。我不一样,除了收集,还把家中闲置的大量资料调查并整理发表,所以才爬到了翠明大学教授的位置。” “你是说这个家里有那些古书吗!?快给我看看!”鹰央兴奋得向前倾身。 “……有必要看那些资料吗?” “没人知道哪条线索有助于找到谜底,所以才需要了解并调查一切可能得到的情报。” 鹰央站起身,凑到室田跟前。她说的话乍一听很有道理,不过实际上只是她想看那些古书的借口。对于渴望知识超过其它一切的鹰央而言,未公开的古籍无异于宝藏之山。 室田面露难色,沉默了数十秒后,撑着拐杖站起身。 “跟我来。” 在室田带领下,我们出了家门,来到洋房后面。从正面看来相当宽的庭院,其纵深则是超出了我的想象。这儿虽然离市中心有些距离,不过好歹也算是东京,能坐拥如此一大片家产,看来室田家也是相当富贵。后院里杂草丛生,深处耸立着一幢不小的仓库。 室田拄着拐杖,气喘吁吁地走向仓库。他身旁的加贺谷拽着载有小型氧气泵的推车,不时伸出手搀扶踉跄的室田。 “好冷……好冷啊……” 一旁的鹰央不住发颤。前几天,一股寒流突然来袭,将气温直接打回冬日。平素不耐寒(准确地说,是不耐一切环境变化)的鹰央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头。 “我不是叫您多穿点吗。” 我脱下身上的长外套,披在鹰央的肩上。 “嗯?那你呢?” “没事,您穿吧。您要是冻感冒了没法看病,我也不好办。” “哦,是吗。” 鹰央扣住外套衣襟。和她的身高相比,外套长了太多,几乎成了一件披风,仔细一看下摆拖在了地面上。哎,回头拿到洗衣店洗一下吧…… “不过,这么冷的天,小鸟你居然没事。肯定是你块头太大,末梢神经没长到肢端,才感觉不到冷吧。” “……把外套还我。” “哇,干什么啊。你既然给我了,这件外套的所有权就是我的,而且强行脱下女人的衣服可是性骚扰……啊、喂,住手啊。” 我们一拉一拽地争吵着,回过神来,仓库便近在眼前。我一边等待室田平静呼吸,一边仰起头看向仓库。高度至少有十米吧。外墙上有无数细微的裂缝,彰显着它的历史。 “这是什么时候建成的?”鹰央叩了叩锈迹斑斑的厚重铁门,问道。 “江户末年。”室田回答,他的呼吸总算恢复了平静。 “从大约三百年前起,我家就一直在这块地上经商。战争期间,飞机空投的炸弹烧了住人的房子,但也没烧到这座仓库。” 他从裤兜里掏出钥匙,打开了仓库门上挂着的铁锁。加贺谷用双手推开门,瞬间,一股潮湿泥土的气味钻入鼻腔。打开入口附近的开关,挂在悬梁上的电灯泡发出幽幽的光亮。 仓库内部的空间接近一座小型的体育馆,中央通路的两旁是大量堆积的收藏品。我们沿着通路前进,每迈出一步,足底便传来土壤松软的触感。 鹰央用充满好奇心的目光打量着四周。仓库里面的物品的确能够勾起参观者的兴趣,从铠甲、刀剑、陶器到卷轴,无一不在诉说着年代的久远。 “这些藏品可真了不得啊。那边那个盔甲是安土桃山时代的东西吧。这个陶器是江户时代从中国大陆传过来的,那个烟斗是大正时代的名品。真是涵盖了所有年代。” 鹰央拿起通路旁一个保险箱上面的烟斗。室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毕竟是祖先们三百年间收集的藏品。那个烟斗据说是我的曾祖父使用过的。家主去世后,他使用过的物品就会被锁在保险箱里,永不见天日。” “嗯?可这个箱子怎么空了?” 鹰央指向一个保险箱,只见里面放着怀表、文具、烟具和和服等物品。 “放里面也只会烂掉,还不如拿出来用。那个是前一阵刚找人打开的。你要看的古书在这儿。” 室田来到通路的尽头,示意加贺谷打开堆在那儿的一个木箱。箱子里面塞满了卷轴和书册,一看就知道相当古旧。 “哦哦,这么多啊。” 鹰央推开加贺谷,低头打量了木箱一阵,然后取出一本书册,小心地翻开。 “这是战国时代大名的日记啊。我看看……” 她开始埋头读起来。室田低头看着她,显得很不可思议。 “你能看懂吗?” “当然了。不过这尽是些抱怨的话,没什么意思。你说的记载了阴阳师芦屋炎藏的是哪本?” “……这个。” 室田取出一本表面变成了茶褐色的书册递给鹰央,神色显得有些紧张。鹰央将其接过,开始翻阅。 “加贺谷君,你是研究室的助手对吧。你一直都像这样照顾室田教授的生活吗?” 在不远处看着鹰央的我无事可做,便压低声音向站在一旁的加贺谷搭话。 “不,平时照顾老师的主要还是他的女儿春香小姐,我主要负责整理资料、开车接送,还有日程表的安排之类的。不过最近一阵,老师的身体不太好,需要人手,所以会一直陪老师到晚上睡觉。” “要做到那个程度啊。真不容易。” 这已 经不能叫助手了,算是秘书了吧。不,硬要说的话更接近佣人。 “只要能跟着室田老师学,这都不算事儿。老师是研究平安时代首屈一指的人,尤其是对于阴阳师的研究,可以说在日本无人出其右。能陪在老师旁边,近距离地跟着学习研究,可是很难得的机会。” 加贺谷的语气十分热切。既然他本人愿意,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轻轻一耸肩,将视线转回鹰央。她心无旁鹭地阅读古籍,数分钟后便缓缓合上了书册。 “这里面写了芦屋炎藏诅咒杀害十余人的罪行,以及他被检非违使追捕的事情,不过没有提到结局啊。他最后被抓住了吗?” “不,没被抓住。” 室田摇了摇头。 “他甚至杀害了数名追捕他的检非违使,逃离了平安京。但在那之后他怎么样了,就一直没有头绪,直到最近。” “你的意思是,最近有头绪了吗?” “没错,在关东发现了有关某个人的记录,很有可能就是炎藏。” “关东?他从平安京逃到关东了吗。那个时候,关东应该是被坂东武者割据争霸吧。” “没错。我们在关东找到了疑似是炎藏下咒杀人的记录,恐怕是他被某个实力雄厚的武者招入麾下,杀死了武者的敌人,借此获得了权力和财富。在炎藏死后,他的的财产便由子孙代代继承,……一直到今天。” “到今天?” “我们找到了芦屋炎藏的后人住在镰仓。他们家族从平安时代起,历经镰仓、战国、江户,直到现在都住在那儿,有很大一片土地。不过最重要的是,那儿有芦屋炎藏的墓。” “墓!?你确定吗?”鹰央向前探出身子。 “不会有错。他们家代代流传自己是芦屋炎藏的子孙,认为炎藏在死后仍然保佑家族,所以才有了今天的繁荣。我五年前就查出了这些,马上去拜访了芦屋家的家主,希望能调查炎藏的墓。” “调查了吗?” “没有,失败了。芦屋家有条铁规距,绝不能去碰炎藏的墓,他们祖祖辈辈都严守这条规距。当时的家主害怕挖掘坟墓会招来炎藏的诅咒,不管我们怎么说,就是不同意。不过三年前,情况发生了变化。” “是家主改主意了吗?” 我问道。室田哼地嗤笑。 “不,是脑中风,突然病死了。家主的夫人继承了遗产,但大部分都充了税。虽然是名门大家,但战后以来财产逐渐缩水,日子过得也紧巴巴的。所以我就给了一笔钱,他们也同意我调查家中留下的资料。之后我也一直跟他们 谈,直到上个月,总算是让他们点头同意我调查炎藏的坟墓了。” “也就是说,你调查了坟墓。”鹰央迫不及待一般催促。 “大约三个礼拜前,我和跟我一块研究的帝都大学的教授,我们学校的副教授,还有帝都大学的一个人,总共四个人进去调查了。” “嗯?那个助手没进去吗?” 鹰央指向加贺谷。后者很是遗憾地歪起嘴角。 “我只是协助把行李搬运到墓前,并没有进到里面。” “炎藏的墓在天然洞窟内,里面经过装修,形成一条通路,连到深处的小房间内。” 室田压低了声音。 “房间里面有一个石头做的棺材,棺材里面是一具木乃伊,显然就是芦屋炎藏的尸体。” 我在脑海中想象那副光景,不禁打了个寒颤。 “原来如此,你们终于发现了啊。然后呢,发生什么了?那个‘阴阳师的诅咒’到底是怎么回事?” 鹰央收起下颚,目光上扬,看向室田。室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然后大概是紧张得透不过气来,伸手拧了拧氧气泵的旋钮,调大气流量。 “在调查了炎藏的墓后过了约一个星期,身体就垮了。” “垮了?”鹰央的眉毛猛地一跳。 “没错。一开始是咳痰,然后发烧,浑身没有力气,接着是呼吸困难,需要吸氧,口腔里还有炎症,说是很严重。” “肺气肿的患者很容易造成呼吸系统感染,一旦患病,和原来的呼吸困难加在一起,症状会迅速恶化。” “我的主治医也是那么说的,给我开了抗生素。我从上个礼拜开始吃药,但一点都没见好转,反而越来越差了!” “原来如此……你除了肺气肿,还有别的病吗?” “腕管综合征,说是神经受到压迫,导致右手拇指使不上力,还有几年前因为心脏瓣膜病做过手术。就这些了。像这次这么严重的情况,以前从来没有过。” (永琳:腕管综合征(carpal tunnel syndrome)多发于手部劳动强度大的人,原因不明。任何引起腕管压力增加的情况,均可使正中神经受压而产生症状。主要是手的桡侧和第1~4手指疼痛和麻木,常于夜间或手部劳动后加剧。疼痛可放射至手掌,个别至腕部甚至肩部,此外尚有手指(尤其拇指)无力和自主神经营养障碍(如指尖坏死等),掌侧腕关节处常可见明显肿胀及叩痛。) 室田的脸上露出一丝胆怯。他颤抖着手,伸入西装的内口袋,从中竟掏出一盒香烟,然后抽出一根含在嘴里。不等我开口,鹰央便眼疾手快地一把揪下了烟。 “你干什么!?” 室田大声抗议,然而鹰央毫不示弱,凑上前紧紧盯着他。 “我还想问你呢。都有肺气肿了,还想着抽烟。” 她顺势将手中的烟揉碎,塞进外套的口袋里。我说您能不能别把烟草扔在衣服口袋里啊,那可是我的衣服哎…… “喘个气累成那样还要抽烟,你到底在想什么?” 大概是觉得头痛,鹰央揉着太阳穴。 导致肺气肿的主要原因之一便是吸烟。长期吸烟的人,肺部末梢的肺泡被破坏而失去弹性,便导致呼吸困难。因此,治疗肺气肿,戒烟是第一步。 “唠叨话我听够了。” 室田动作粗暴地将烟盒塞回口袋里,然后取出一根牙签叼在嘴中。看来他嘴上不叼点什么东西就静不下心。 “那个……我认为您身体变坏,和调查阴阳师的坟墓没什么关系。如果服用抗生素没有改善症状,建议您找主治医重新商量一下,进行检查。有的时候,感染的病菌可能会对使用的抗生素存在耐药性。” 我无奈地给出建议。肺气肿的重症患者若持续吸烟,出现什么后果都不奇怪。而把这怪罪于“诅咒”,实在是不像话。 “不只是我一个人!其他两个也出毛病了!” “其他两个?”我反射般问道。 “没错,和我一块儿调查坟墓的帝都大学的教授碇,从两个礼拜前开始也不对劲了。一开始只是发了点烧,然后逐渐吃不下饭,又开始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他说了些什么?” “三天前,碇突然给我打电话,大叫着‘被诅咒了 !我们去挖坟,结果被炎藏诅咒,要死掉了!’他平常挺冷静的,结果完全变了样……就像被什么东西附了身一样。” “附身……那个碇教授去医院了吗?” “不,他吓得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家人也见不到他的面。” “这还真……挺严重啊。对了,那位教授之前身上有什么病吗?” “我记得他有溃疡大肠炎。大概是那个病恶化了,导致精神错乱了吧。” 室田挠了挠头,显得有些恼怒。溃疡大肠炎是指大肠上产生炎症性溃疡的顽疾,目前发病原因不明。不过我记得这种病就算恶化也不会导致出现精神异常的症状,再怎么说也不至于扯上诅咒吧…… “……还剩一个人。”一直沉默不语的鹰央忽然嘟囔。 “嗯?鹰央老师,您说什么?” “样子不对劲的总共有三个人吧。还剩一个人,那个人的身体也垮了吗?” 闻此,室田的身子猛地一颤,加贺谷也露出紧张的神色。周围的空气变得凝重。 “……死了。他叫内村,是我研究室里的副教授。” 仿佛是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来一样,室田艰难地说道。 “死了!?” 我不由得惊叫。鹰央瞟了我一眼,低声问道。 “是病死的吗?” “不,是烧死的。上个礼拜的深夜,他的家里起火,他被烧死了。” 室田咬紧嘴唇,拧动氧气泵的旋钮,进一步增大了气流量。 “可、可是,身体健康不好,和被烧死了是完全两回事吧。肯定只是碰巧……” 闻此 ,室田冲我投来刀刃般锋利的视线,我不由得闭上了嘴。 “有件事情忘说了。被炎藏诅咒的人是怎么死的。” 他顿了一顿,喘匀了气,然后用低沉的声音嘟囔。 “烧死的。被炎藏诅咒了的人,全都在大火里被烧死了。” 2 “您真的要调查这件事吗?” 我握着方向盘,问向副驾驶席上的鹰央。从室田家回来后的第二天,星期五的晚六点,我结束了在医院的工作后,驾驶爱车rx-8,带着鹰央在道路上奔驰。 “怎么,你害怕诅咒?” 鹰央穿着和昨天一样的毛衣,捉弄般问道。 “怎么可能啊。这世上哪里有什么诅咒。” “那可说不定,讲挖了坟的人被诅咒的故事多着呢。最有名的大概要数‘法老王的诅咒’吧。” “我记得那个是有一队人调查了埃及古代王族的坟墓,然后接连死去的故事吧?” “嗯,没错。一九二二年,霍华德·卡特(howard carter)率领一个调查队,来到名为‘帝王谷’的集中了多个古埃及国王陵墓的地方,找到了图坦卡蒙( tutankhamun)王的陵墓。在那之前,已经有不少古埃及王的陵墓被人盗掘,但图坦卡蒙王的陵墓幸免于难,包括著名的‘黄金面具’在内的大量宝藏首次得以问世,调查队也因此受到世人瞩目。但在那之后,与调查有关联的人们接连毙命,首先是调查队的赞助商卡那封(carnarvon)勋爵在次年四月因感染而暴毙,紧接着便是在打开坟墓时在场的考古学家们接连离奇殒命。在陵墓的入口处,写着‘谁胆敢触碰伟大法老之陵墓,死神必将立刻张开翅膀扑至那人的头顶’这样的警告,这就被称为‘法老王的诅咒’为世人所恐惧。” “……那只是偶然吧。调查古墓不是件稀奇的事,调查的队伍多了,里面出现一两个成员连续病倒的调查队也算正常吧,统计上看没有任何意义。再说了,谁知道那个故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尽可能鼓起力气,以免声音发颤。 “你这家伙真无聊啊。所以才没有女人缘,知不知道。” “这跟那个没关系吧!您少说两句不行吗!” “不过确实,‘法老王的诅咒’这个故事里面夸张的成分很多。调查陵墓后的一年内死亡的只有卡那封勋爵一人,而且他本来身体就不太好。其它成员死得也不算早,平均寿命是七十三岁,放在当时看已经算是长寿了。至于陵墓入口处的警告,则完全是杜撰,没有任何公开记录中提及那句话。” “什么嘛,果然这世上不存在什么‘诅咒’的。” “所谓‘死者的诅咒’可不仅限于‘图坦卡蒙的诅咒’,全世界内类似的故事要多少有多少。你总不能断定那些都是假的吧。” 鹰央不满地嘟起嘴。 “好好好,您说得是。那,您觉得这次的事件真的和‘阴阳师的诅咒’有关系吗?怎么看都是两个人原有的病症恶化,另一人家中起火身亡而已啊。” “可能是那样,也可能不是。所以才要继续调查嘛。如果真的是‘阴阳师的诅咒’,那可就有意思了。” “一点都没意思!”我打着方向盘,心中涌起一丝疲惫。 现在,我们正前去拜访帝都大学一位教授的家里。他是室田的同事,据说因害怕诅咒而把自己关在家中。昨晚,在鹰央接受了调查的委托后,室田立刻联系了那位教授的家人,预约了面会时间。鹰央已被昨天室田讲述的“阴阳师的诅咒”极大地激起了兴趣,像甲鱼一样执拗不停地咬住不放。 每当这时,我便要在一旁辅佐。这并非医院里或和院内事务相关的工作,我本可以拒绝,但鹰央极度缺乏社会和人际常识,若放着她一个人不管,便很有可能会引发超乎想象的麻烦和混乱。比起事后收拾局面,还不如我从一开始就跟着圆场,总的来看更省事。在综合诊断部工作了十个月,我总算是学会了这个处世之道(或者说是达观)。 我们来到位于田无站附近一幢高层住宅的地下停车场,停好了车,便进入电梯,按下顶层的按钮。 “住在顶层啊。大学教授挺能赚钱的嘛。” 来到公寓的门口,鹰央按下对讲机的按钮,很快传出一名女性的的声音。 “您好。” “我是天医会综合医院的天久鹰央。” 鹰央报上姓名。“请稍等一下。”女子回答后数秒,门便打开了,从中出现一位年长女性的面庞。 “我是碇的爱人道子。事情已经听室田先生说过了。今天非常感谢您特地前来。” 女子恭敬地低下头,招待我们进屋。她的举止透着优雅,然而眼圈明显发黑,表情也软绵无力,显然是近来负担过重。 “嗯?你是谁?” 鹰央问道。抬起头,只见门口站着另一位年轻的女子。她身材颀长,一头黑发剪短,穿着显瘦的黑色夹克衫和牛仔裤,年龄看上去与我相当,双眼皮下的瞳孔带着强烈的意志看向我们,略厚的嘴唇弯成微笑的形状。我的视线不由得被她那端整的容貌吸引。 “初次见面,我叫仓本葵。” “你是关在家里的那个男人的亲戚吗?” “不,我是帝都大学日本史学科讲座的副教授。” “副教授?”鹰央脱下运动鞋,毫无顾忌地盯着葵的面庞。 “看我这么年轻就当副教授,吓了一跳吗?” “不,没有。学识与年龄和性别无关,优秀有学问的人就应该获得更高的地位。” “没错,我是因为优秀,才在这个年纪就当上了副教授。” 葵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让乍一看去冷淡的美貌带上了一丝少女般的纯真魅惑。 “我在意的是你这个副教授在这儿干什么。” “因为教授的样子不对劲,教授的夫人联系我,说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就代表研究室里的人过来看看。而且,我已经听说了你会来呢,天久鹰央。” “嗯?你知道我吗?” 鹰央眨了眨猫一般硕大的眼睛。 “我也是帝都大学毕业的,比你大四届,算是你的学姐了。虽然不在同一个学科,但你的名字可是如雷贯耳啊,大家都说你是天才。” 也就是说,她比我大两岁。我在头脑中计算。只见葵靠近鹰央。 “一直想和你聊聊天的,没想到会在这儿见面。” “我不是来和你聊天的,是来看那个叫碇的男人的身体情况。你见到他了吗?” “没有……”葵收敛了笑容。“我们从外面叫了好几次,可就是不肯出来。” “那就由我来叫叫看吧。他把自己关在哪个房间了?” 鹰央转向道子。“啊,是这边。”道子拖着沉重的脚步,沿着走廊前行。走廊上铺着柔软的地毯,我们跟在夫人身后。 “那个,您好,初次见面。敝姓小鸟游,和天久大夫一起工作。” 我小心翼翼地向走在一旁的葵搭话。 “小鸟游大夫啊。你好,请多关照了。” 葵冲我露出柔和的笑容。不知为何,我感觉身体发热。 来到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道子停下了脚步。 “这儿就是我丈夫的书房。” “他躲在书房里吗?” “是的,他从里面上了锁,这几天连晚上都不怎么出来。每次给他送饭,但也吃不了几口……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道子双手掩面。 “他身体不好是吧。没去医院看过吗?” “他自己不愿意去,说什么‘出去的话就会被诅咒杀掉’,完全搞不明白……他之前一直很信赖仓本小姐,可现在连她来劝也劝不动……” “是吗?”鹰央嘟囔了一声,然后握起拳头开始敲门,响起沉重的撞击声。 “喂——,我有话要问你,快点出来。” “等、等一下,鹰央老师,您这也太直接……” 我试图劝阻,然而鹰央只是继续粗暴地敲门。 “几分钟就完事,说几句话总可以吧。” “吵死了!” 突然,门的另一侧传来怒吼。对声音敏感的鹰央举着手臂僵在原地。 “不管谁来我都不会出去的!出去就会被杀掉!炎藏等着要我的命呢!” 道子伸出手,轻轻按住房门。 “老公,求你了,出来一下吧。医生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你不是身体不好吗,让医生看看,肯定会治好的……” “医生? 医生怎么可能治好。这是诅咒!都给我滚!” 门再次剧烈震颤,这次是从房间内部敲的。道子无力地垂首。 “他一直都是这样吗?”解除了僵直的鹰央问道。 “一开始只是说身体不舒服,然后逐渐开始说胡话……自从上个礼拜听说翠明大学的副教授家里失火身亡以后,就把自己关在了这里面。” “是吗……” 鹰央托着下巴,思考了数秒钟,然后转过身看向我。 “小鸟。” “……什么事?” 我顿觉不妙。 “把门踢开。” “啥?” “我叫你把门踢开。他不肯出来的话,就只能从外面硬闯进去了。动作快点,你来不就是为了干这种事情的吗。” “才不是!您到底把部下当成什么了!?” 这么过分的话她还说得不当回事儿。 “谁要是敢闯进来,我就报警!我要告你们擅闯民宅,还有损毁私人财产!” 大概是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从房间内进一步传出警告声。 “您听到了吧。真的被逮捕可就不好办了,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为什么?要逮捕也是逮捕你,我没什么不好办的。” “如果我被逮捕了,我就说是受了您的指示。绝对要把您也拖下水。。” “连我也一块儿被捕可不行。……算了,还是想别的办法吧。” 我被捕就没关系吗?我朝她投去责难的视线。只见鹰央在胸前双手合十。 “用天照大御神作战方案吧。” (译注:天照大御神是日本神话中的太阳女神,亦为皇室祖先。在天岩户神话中,天照大御神因无法忍受弟弟须佐之男命的暴行而躲在天岩户中闭门不出,导致太阳消失,大地受灾。众神于是想了个办法,营造出天岩户外热闹有趣的假象,让她因好奇而打开门探出身子,趁机打开岩门将她带至外面,世界也恢复了光明。参见:https://amanoiwato-jinja.jp/publics/index/8) “啥?天照?” 我不禁反问。鹰央凑到门前,高声说道。 “啊~,看来无论如何也不肯出来啊~。难得来一趟,真遗憾啊~” “……您这又是演的哪一出?也太假了吧。” “没办法,只能回去啦~。哎呀~,好不容易知道了解开诅咒的方法,不过既然不愿意见面,诅咒也就解不开啦~。真是太遗憾,太遗憾啦~” 她没有搭理我,而是径自演着蹩脚的独角戏。这么明显的圈套,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人上钩吧……正当我无奈时,门开了。我愣得双目圆睁。 “真的吗!真的能解开诅咒吗!?” 从门后露出男子圆圆的面孔。看到他的瞬间,我不由得向后略微仰去,因为他的模样实在是太异常了。睁得大大的眼睛里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眼角粘着厚厚的一层眼屎;头发油腻腻的,而头皮上可见用力挠头导致的血痕,将白发的发根染成暗红色。他的嘴角淌着口水,上气不接下气,仿佛刚刚进行了全力冲刺一样。一股恶臭从房间内涌出,大概是呕吐物的味道。怪不得会被鹰央的拙劣演技骗到——这个男子恐怕已经精神失常,无法进行理智的判断。 夫人道子因过于悲痛而背过了脸,葵则是紧抿嘴唇皱起眉头。只有鹰央毫不畏缩,挺胸抬头与碇对峙。 “你快点说啊,真的能解开诅咒吗!?” 碇的双手伸向鹰央。我回过神来,慌忙挡在后者面前。 “没事的,小鸟,你不用担心。” 鹰央推开我的身体,凑到碇的面前,仔细打量。我警惕地注视着两人,随时都准备冲上去保护鹰央。 “你说诅咒,具体都发生了什么?” “你问这个干什么!快点告诉我,到底要怎样才能解开诅咒!?” 碇唾沫横飞,歇斯底里地大叫。 “根据诅咒的内容,治疗的方法也会有所不同。所以,如果你想让我帮你,就详细地告诉我你的身体发生了什么。” 鹰央语气平淡地回答。碇的双手用力抓挠头皮,指尖染上了一丝血迹。 “身体发热,……脑袋疼得像要裂开。还有……我能听到,……听到脑子里有人在说话!” “说话?说了什么话?” “是个男的,……很低,像是从地底传上来的一样。他说,‘我要咒死你’,还有‘竟敢闯入我的坟墓’……” 他用双手捂住耳朵,原地蹲了下来。 “是炎藏,我们闯了他的墓,结果被他诅咒了!我要被他咒死了!” 无助的叫声响彻四周。我低着头,呆呆地看着缩成一团护着身体、浑身发颤的碇。之前已经听说他的样子不对劲,没想到会是如此程度…… 见他的模样实在过于异常,我、葵和道子都不知所措。唯一行动的是鹰央,她低头看着缩成一团的碇,开口说道。 “原来如此,大概知道你的症状了。那就走吧。” “……走?”碇颤巍巍地抬起头。 “没错。接下来就去我们医院,给你从头到尾检查一遍。” “为、为什么要去医院?我没有生病,我只是想要解开炎藏的诅咒!” “首先要判断,你身上出现的症状到底是真的因为诅咒,还是能够用医学解释的病症,然后才能决定下一步要怎么处理。明白了的话就快点跟我走。” 鹰央快速进行解释后再度催促,然而碇仍旧不愿起身。这不奇怪,鹰央的解释虽然正确,但现在的碇恐怕并不能理解其中的道理。果不其然,碇抬头看着鹰央,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别磨蹭了,快点站起来。” 鹰央冲他伸出手,然而被他粗暴地挥开。 “别碰我!我才不去什么医院!这可是‘诅咒’,去医院能有什么用?” “我刚才不是跟你解释了吗。” 鹰央恼怒地摇了摇头。 “吵死了!不管谁说什么都没有,我绝对哪儿都不去!” 碇逃也似地奔回房间。眼看着房门要关闭,我急忙伸出脚踏入缝隙间。下一瞬,脚便被门扉和门框狠狠夹住,我不由得“噫”地轻声呻吟。 “你干什么!” 碇睁大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地瞪着我。我只是下意识地伸出脚阻拦,但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于是向一旁的鹰央投去求助的视线。 “真是麻烦。干脆把他绑起来带走算了。” 听到鹰央语出惊人,碇的脸上浮现惊恐。 “你、你要是敢那么做,我就告你们绑架!” “唔……”鹰央摸着下巴,朝我瞟来。 “那我就脱掉干系,让你一个人把这个男的绑到医院……” “想得美!” “……没用的东西。” 她嘟囔着很过分的话,挠了挠脸颊。 “这儿是我的家!快点给我出去,不然我要报警了!” 碇用力踩下我夹在门缝里的脚。 “疼!” 我反射性地抽回了脚,与此同时,门“砰”地一声关上了。道子摇摇晃晃地靠近门,挤出声音叫道。 “老公,求你了,快点出来吧。快点去医院,让大夫检查一下,……求你了。” 然而从屋中再没传出回答。道子转过身看向我们,眼眶中满是泪水。 “求求你们了,想想办法……哪怕硬拽着也好,带我爱人去医院吧。再这样下去,他就……” “很遗憾,这行不通。”鹰央摇了摇头。“我们医生无法违逆当事人的意愿,对其进行拘束或治疗。若强行实施,就会像那个人刚才说的那样,构成绑架罪。” “怎么会!我是他的妻子,我同意了啊!” “这和配偶有无许可无关。只要本人明确表示拒绝,我们就无法带他去医院。” “那……那,我该怎么办……” 道子双手掩面,悲声痛哭。鹰央抱着双臂,思考了数十秒后,嘴里蹦出一个单词。 “……坟墓。” “嗯?鹰央老师,您说什么?” “我说坟墓,芦屋炎藏的坟墓。我们去那儿调查。” “咦?可是,总不能把碇先生就这么放着吧……不得想想办法把他带到医院 ……” 目前我们不清楚碇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显然,继续放着不管的话,他会有生命危险。要想办法尽快带他到医院,接受最低限度的治疗。 “所以说,为了带他去医院,要先调查坟墓。” “为了带他去医院?” “没时间解释了,快点去调查芦屋炎藏的坟墓。” 鹰央语速极 快,不容反驳。变成这样的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被说服的。 “那、那就先通过室田教授,联系一下坟墓的所有者,商定双方都方便的时间……” “现在就去。” 我的话语被他打断了。 “现在?” “没错,现在就去调查坟墓。” “请、请您等一下。那个墓可是在镰仓啊。” “那怎么了?” “可是,马上就要到晚七点了,现在出发的话,到镰仓就很晚了,那么晚去打扰人家是不是……” (译注:从西东京市驾车到镰仓火车站至少需要一个半小时,若不走高速则需两小时以上。) “小鸟。” 鹰央笔直地盯着我的双眼。面对她真挚的目光,我陷入了沉默。 “现在就去。我们必须现在就去调查坟墓。所以,我要你跟我一起去。” 我沉默了数秒,最终叹了口气。 “明白了,这就去吧。” 这个上司虽然随性又任性,让人费手又费心,但如果她说是必须,那就一定是必须的。和她共事了这么长时间,我已经深切体会到这一点。 “我这就联系室田教授或他的助手加贺谷先生,询问坟墓的详细地址,然后通知土地所有者,不然因为私闯民宅被对方报警可就麻烦了。” “那些事情都交给我做吧。” 突然,葵从一旁插了进来。 “你?”鹰央讶异地嘟囔。 “嗯。条件是,把我也带去调查。” “等一下,你说什么呢?这和你没关系吧。” “其实关系可大了呢。如果教授的症状真的是因为‘炎藏的诅咒’,我可就不好办了。” “什么意思?”鹰央皱起眉。只见葵满不在乎一般耸了耸肩。 “因为,跟着教授他们调查坟墓的最后一个人,就是我啊。” 3 夜幕下的国道在车窗前无尽延伸。我握着方向盘,瞟了一眼后视镜,只见葵坐在后座席上,将手机举至耳边。 “……就是这么回事,我们马上就到了,请多关照哦。” 结束了通话,葵长叹一口气。 “商量好了吗?”副驾驶席上的鹰央扭过头问道。 “嗯……应该说是没什么好商量的,打过招呼就挂了。” “是因为时间太晚,人家不高兴了吗?” 我问道。葵露出苦笑。 “应该跟时间没关系吧。对方是不喜欢我们去调查炎藏的坟墓。” “咦?不是说室田教授提供了资金援助,换来了调查的许可吗?” “给出许可的是上任家主的夫人,她已经搬去镰仓市内的公寓住了。现在住在炎藏坟墓所在土地上的是她的儿子,三十多岁,未婚。以前说是电器制造商的技术员,不过去年被裁员下岗,现在算是个自由职业者吧。” “那个人不欢迎我们调查坟墓吗?” “岂止是不欢迎,他气得很呢。说炎藏的坟墓是他们家代代守护的,绝不容许外人搅乱。只不过,土地的所有权都被上任家主的夫人继承,在法律上儿子没有任何权限,所以一直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真是不好意思,把麻烦事推给了您。” “哎呀,不用客气,这都不算事儿。本来跟芦屋家的交涉基本上都是我负责的,因为研究室里的人都不擅长搞这种事,靠不住。” 葵的语调十分轻快。和端庄亮丽的容貌相反,她的性格却是一股大姐风范,和她说起话来感觉很轻松。 “而且,能和那个著名的天久鹰央大夫一块儿调查,多有意思啊。” “鹰央老师上学的时候那么出名吗?” 我朝身旁瞟了一眼。鹰央只是兴趣缺缺地盯着窗外。 “学生的时候也挺出名,不过帝都大学的毕业生经常聊起她是最近才有的事。还有就是,我的父亲是帝都大学附属医院的医生,我从他那儿也听了不少故事,说是解决了连警察也没解开的悬案。哎,那些有多少是真的?” 葵兴致高涨。 “……您怎么知道这么多?” 一旦那些内容传开,恐怕又会有更多离奇古怪的委托找上门来,那样的话,我们日常的诊疗工作恐会受到影响。 “警视厅里有不少是帝都大学的毕业生,很多人都是听他们说的。” 当警察的怎么这么管不住自个儿的嘴?我感到一阵头痛,同时用力踩下油门。 “对了天久大夫,我管你叫小央行吗?大夫你长得实在是太可爱了。” 后座席的葵向前探出身子。 “随你喜欢吧。我们还没到吗?” “还有大约十五分钟。” 我看着导航仪回答。道路两旁是闲静的住宅区,偶尔会路过静谧的寺院门口,很有镰仓的特色。 “好怀念啊~”看着窗外的景色,葵嘟囔。 “您是镰仓人吗?” 我问道,葵摇了摇头。 “不,只是高中的时候,经常和当时交往的同学一块儿来这边约会。” 她露出满是怀念的微笑。能和这么漂亮的女孩儿来镰仓约会,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啊。我在心中悄悄嫉妒着未曾谋面的男性。不一会儿,目的地便近在眼前了。转动方向盘驶入辅路,前进了数分钟,导航仪便发出“您已到达目的地”的语音提示。 “哦,就是前面左手边的那个房子。” 葵伸手指向车前窗的中央。连绵的围墙深处,隐约可见一幢日式房屋的顶端。前方约五十米处有一扇厚重的大门。我将车停在门口。 “哎呀,虽然离市区挺远的,不过这家可真够大的。” 下了车,我回望四周。附近路灯稀疏,鲜见车辆,显得寂寥落寞。 “据说以前是相当有钱的人家。你看那儿,那一片的山头也都是芦屋家的。” 葵指向耸立在围墙后方远处的山。有这么一大片土地,怪不得继承的时候要付一大笔税金。 “坐了这么长时间的车,身子好僵啊。” 说着,葵伸直双臂过顶,上身略向后仰去,令她那丰满的胸脯格外凸显,我不由得被吸引去了视线。 “色迷迷地看什么呢。还不快点把后备箱打开。” 不知何时,鹰央来到身边,轻轻踢向我的小腿。 “不,我没有……” 我慌忙移开视线。“哎呀”葵朝我投来恶作剧般的目光,意味深长地一笑。 “呃,那个……后备箱是吧。我这就打开。” 我打开车的后备箱,从中取出巨大的背包。超乎想象的重量加在双臂上,我不由得呻吟。 “这包好重啊。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在来镰仓之前,我们依照鹰央的指示先回了一趟天医会综合医院。在医院的停车场等了十五分钟左右,就看到鹰央推着载了这个背包的推车回来。 “待会儿就知道了。现在要抓紧时间。” 鹰央语速极快地回答。自从离开碇的家后,就总觉得她心情不太好……或者说心中十分焦急。 大门的旁边挂着写有“芦屋”的名牌。鹰央来到门前,连续按下门铃。十数秒后,从扬声器中传来“吵死了!”的怒吼。 “是谁!这么晚了还把门铃按个不停,要干什么!” “我们来调查芦屋炎藏的坟墓。刚才跟你打过招呼的。” 鹰央大声回答。“啧”对方用力咋舌,显然很是不快。 “刚才那女的说的人吗。我可是已经拒绝了。” “快点开门让我进去,不然别怪我把门撞坏。” “……等一会儿。”片刻的沉默后,对方如此回答。 等了几分钟,便传来门锁打开的声音,接着大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从中出现一个矮胖男子的身影。 “这是芦屋雄太,姑且算是现在的家主。” 听到葵的介绍,芦屋雄太毫不掩饰心中的不快。 “什么叫‘姑且算是’,我本来就是家主。” “哎呀是吗,真不好意思。” 葵不屑地哼了一声,显然是对雄太没有好感。 “你们到底是谁啊?” “我是天久鹰央,东京都东久留米市天医会综合医院的医生。这是我部下小鸟。” 鹰央指着我回答。你介绍的时候能不能不叫我的外号啊。“小鸟?”雄太狐疑地看向我。 “敝姓小鸟游。” 没办法,我自报家门。“小鸟?小鸟游?”雄太不解地歪头,但很快摇了摇头,重露出不快的表情。 “然后呢,你们这两个大夫要干嘛?” “之前跟你说的时候没听吗?坟墓啊,我们是来调查炎藏的坟墓。” “不是说那个。我问的是,你们大半夜的突然跑过来说要进我家 里,说这种没常识的话,到底是几个意思?” 我看向手表,现在已过了晚十点,确实不是一般常识范围内的时刻。然而天久鹰央这个人与“常识”总是背道而驰。果不其然,她毫不在意地回答“这跟时间有什么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要来的话至少提前问一声,看我这边什么时候有空才行吧。明白了就赶紧坐那个玩具车,快点回去!” 玩具车?听到自己的爱车rx-8被如此侮辱,我不快地皱起眉,这时只见鹰央大步上前,凑近雄太,抬头瞪着他。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要立刻调查芦屋炎藏的坟墓,一定要。” “未经许可擅自进入他人领地可是非法入侵,我要报警了。” 刚刚在碇的家里也听过类似的警告。我在鹰央耳边悄声劝说。 “鹰央老师,这人说的没错。总之今晚先回去,重新商量一下日程再……” 然而,面对她朝我投来的刀刃般尖锐的目光,我不得不咽下了后半句。 “没那个工夫了。我作为一名医生,无论如何都要在今晚调查芦屋炎藏的坟墓,解开‘诅咒’的真相。” 作为一名医生……也就是说,她并非为了满足好奇心,而是为了拯救患者而在行动。她如此肯定,说明确实有立刻调查坟墓的必要。可是,要怎样做才……很难想象芦屋雄太会在今晚允许我们进入领地内。 “雄太先生,我们并不需要你的许可。” 忽然,葵语出惊人。“你说啥呢?”雄太不解地皱眉。 “我说,没有你的许可,我们照样能进到里面去。事先通知你只是出于礼节。” “你、该不会是……” “没错,我已经联系了这片土地的所有者、也就是你的母亲,得到了今晚调查炎藏坟墓的许可。要现在打电话确认吗?” 葵从夹克的口袋里取出手机。雄太咬着嘴唇沉默了半晌,才恨恨地用力咋舌,转过身去。 “随你们便吧!”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小央,我们走吧。” “哦!” 随着鹰央开心的回答,我们穿过大门,进入院内。 这是一座传统的日式庭院,里面种了不少树。室田家也不算小,但和这儿比起来显然是小巫见大巫。比起个人的住宅,更接近历史悠久的旅馆。然而仔细一看,院子里杂草丛生,树的枝杈也未经修剪。前方的巨大家宅也几乎不见灯火,宛如一片废墟;不远处一座(大概是充当仓库的)板房的窗玻璃已碎裂,屋檐也塌了一角,显得凄惨。 “这条小路一直通往后面的山,炎藏的墓就在半山腰上。” 葵指向侧边的一条小径。我们正要朝那儿走去,这时跟过来的雄太绷着脸叫道“等一下”。 “干嘛,还要拦我们吗?” “我懒得拦你们了。就是想问,你们真的要进那个坟墓里吗?” “……你想说什么?”鹰央眯起眼睛。 “上次调查炎藏的墓的那几个人,都被诅咒了吧。” 雄太扬起一侧的嘴角。 “我可是听说了。那个叫碇的帝都大学的教授,前几天刚给我打电话,说‘告诉我解开诅咒的办法’。还有一个人被火烧死了对吧?一看就是被炎藏咒死的。都怪他们擅自闯进坟墓里,所以遭报应了。” “看来你是相信‘诅咒’的。” “那当然了,我从小就是听着炎藏的故事长大的。” 雄太的脸上浮现一丝自嘲。 “我们家族能一直繁盛到今天,都是因为有炎藏的守护。多亏了他,打仗的时候这座屋子也没被烧掉,被征兵的家人也一个不少地都活着回来了。所以我们要一直对炎藏保持敬畏,而且绝对不能进入他的坟墓。只要这样做,我们家族就能世世代代永远繁荣下去。” 他用毫无抑扬的语调说完,张开了双臂。 “我天天听我爷爷和老爸讲这些话,假的也能当成真的信了。长大之后自然也是怀疑过的,不过从那几个教授的样子看来,炎藏的能力是货真价实的。多亏了你们我才能明白,我可要谢谢你们呢。” “那你告诉碇解开诅咒的方法了吗?” “解开诅咒的方法?没那回事,只要被炎藏盯上就完了。所以我才问你们,真的要进到坟墓里面吗。那边那个大姐上次跟着进去过,已经被炎藏诅咒了,没救了。” 雄太指向葵。后者没有作声,只是紧抿着嘴唇。 “不过你们两个不一样,还没被他诅咒。那就没必要特地跑进去遭到诅咒吧?” 我咽下口水。我虽然不相信什么诅咒,但进入墓内的人们接连遭殃是不争的事实。我们真的有必要冒这个险吗?我侧眼看向鹰央,只见她面容严峻地回答。 “感谢你的警告,不过我有义务尽快调查坟墓。不论别人说什么,我都会进去。” 闻此,雄太的面颊不住抽动。 “那就随你们便吧!被炎藏诅咒烧死算了,我可不管!” 他气哼哼地甩下一句后,便回到了屋子里。目送他离去后,鹰央抬头看向屋后的山丘,说着“好,我们走吧!”挺胸抬头地迈开了步伐。 “小央,你还好吧?” 打头阵的葵一边用(从鹰央背包中拿出来的)手电筒照亮前方,一边回过头有些担心地问。 “我……不好……” 走在我前面的鹰央则是气喘吁吁,勉强挤出一句回答。一开始气宇轩昂地朝向炎藏的坟墓进发的她,在踏上山路后不出数分钟,步行的速度便肉眼可见地逐渐放缓,突出下颚直喘粗气。 鹰央一旦被激起好奇心,便会立刻变得极为能动,然而平素只是个窝在位于天医会综合医院屋顶的自家里一动不动、看看书玩玩电脑的废宅,几乎足不出院,体力自然是少如树懒。这条山路的坡度不算小,她自然会觉得吃力。 鹰央停了下来,双手撑着膝盖,转过头看向我。 “小鸟……背我。” “你逗我呢。” 我秒答,同时指了指身后硕大的背包。 “我还背着这么重的行李呢,叫我怎么背您啊。” “你把那东西抱在前面……把我背在后面……” “您想多了,请靠自己的双腿继续走吧。” “小气……鬼……” 看来她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 “来,小央,拉着我的手走吧。还差一点就到了,加油哦。” “……嗯。” 鹰央握着葵递出的手,开始缓慢地攀登山路。 “仓本小姐,您体力不错啊。” 我略喘着粗气问道,只见葵露出得意的笑容。 “我高中是垒球队的,那个时候锻炼了不少呢。本来是想打棒球的,可我们学校没有棒球队,不过球队的日常训练可比一般的棒球队累多了。” “球队很厉害吗?” “嗯,在县级比赛拿过第一。所以平常练习抓得特别紧,下课了就直接在教室里换上队服,跑到操场上集合。” “在教室里……”我哑然无语。 就这样,我们边走边聊,直到坡路变得缓和,来到稍微开阔的地方。 “就是那儿。” 葵指向正面。只见约十米前方裸露出一片岩石,其中开着弯腰勉强能通过的洞穴。 “终于……到了吗……” 鹰央再也无力站立,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没事吧?”葵轻抚着她娇小的后背问道。 “这就是,芦屋炎藏的墓……” 我踩着及膝的杂草,走向洞穴的入口。入口旁边弃置着数枚厚重的木板和古旧的绳子,仔细一看,木板上面还贴着好几张纸带。 “洞口原来是用木板封着的,被教授打开了。” 葵一边抚着鹰央的后背,一边靠近过来解释。 “打开得好像很粗暴呢。那个门已经坏得不成样子了。” 我指了指被卸下来的木门。葵好看的眉头有些难堪地皱起来。 “或许是实在等不及了,翠明大学的室田教授特别兴奋,二话不说就掏出工具把门砸开了,我都没来得及拦。” 这么粗暴地砸开门闯入墓中,就算里面不是阴阳师,那几个人也该受到诅咒吧。既然是历史学家,难道不应该对死者更怀有敬畏吗。 怀着难以释然的内心,我用手电筒照亮洞穴的内部。然而洞穴比想象中要深许多,光柱在半空中便被黑暗吞没,看不到尽头。 “那就进去吧。” 循声转过头,只见鹰央就站在身后,脸上已恢复了往常的生机,看来好奇心战胜了疲劳。她单手举着手电筒,准备进入洞 穴,我反射般抓住了她的肩膀。“干嘛?”鹰央不满地嘟着嘴。 “呃,就是……想问一下,我们真的要进去吗?” “啊?你以为我们大老远跑到这儿是为了什么?” “这当然是……为了调查这座坟墓了。不过您想,进到这里头的人们,出来之后就都遇上了这样那样的怪事……” “所以,为了搞清楚为什么发生了怪事,我们才要调查这里面啊。” 鹰央像看着莫名其妙的家伙一样看向我。但很快,她的脸上露出捉弄般的笑容。 “我说,你是害怕了吧?” “这、这倒不至于……就是,觉得,怪瘆得慌的……” “哦哦,是吗。长着那么大的块头,原来是个胆小鬼啊。” 鹰央一扬脖,嘲讽般哼了一声。 “我能不害怕吗!”我终于忍不住叫道。“就算知道这世上不存在什么诅咒,大半夜来这么阴森森的地方,正常人都会觉得害怕吧。” “不不不,现在说不存在诅咒有点太早了。世界上可是有很多使用诅咒杀人的事例,比如说……” “现在我不需要那些知识!”我堵住耳朵。 “我一个人也要进去。你害怕的话就在这儿等着吧。” 闻此,我犹豫了数秒后,握紧拳头,站到了她的前方。 “嗯?怎么,你不是要在这儿等着吗?”鹰央戏弄般问道。 “总不能放着老师您一个人进去吧。没有我在,天知道您要搞出什么乱子。” “……没你也没关系。不许把我当小孩子。” 鹰央不满地嘟起脸颊。我指着她的脸蛋回答。 “您的这种地方最像小孩子了。现在时间很晚了,明天还要上班,要调查的话就快点吧。” “好,那就来洞窟探险吧!” 鹰央高声宣言。闻此,在一旁笑眯眯地观看我们对话的葵站到了前头。 “我进去过一次,就由我来领队吧。地上挺滑的,小心一点。” 葵朝我抛来一个媚眼,然后弯下腰进入了洞穴。我和鹰央跟在她的后面。穿过入口,一股略微生锈的味道刺激着鼻腔,浑浊而潮湿的空气遍布周身。 用手电筒照亮四周,光照在被打湿的绿色岩石上反射回来。总算是能直起了身子,然而头顶距离洞窟的顶部只有不到十厘米,通路的宽度也仅够一个人勉强前进。如此狭窄的空间,令我产生呼吸苦难的错觉。 “路很窄的,小心一点哦。” 走在前面的葵提醒,她的声音被岩壁反射,回音缭长。 “这儿好潮啊。”鹰央伸手擦了擦脖子。 “岩石的缝隙间有地下水在一点点渗出来,虽然地面有坡度,水会流到外面去,不过空气一直都是这么潮湿。” 葵小心翼翼地迈步前行,鹰央紧随其后,我则是队尾。三人朝着墓的深处走去。 “疼……” 走了数分钟,我的头不小心撞在了洞窟顶部凸出的岩块上。 “你看着点啊。个头本来就大到没用,还不小心一点。” 走在前面的鹰央一脸无奈地转过头来。 “对不住了啊,我的个头不像鹰央老师您那么紧凑pact)。” “紧凑!?你这是用来形容淑女身体的词吗?” 鹰央杏目圆睁。闻此,葵忍不住扑哧一笑。 “你笑什么啊?”鹰央不满地问。 “哦,就是觉得二位真要好啊。刚才忘问了,你们是男女朋友关系吗?” “才不是。”“才不是!” 我和鹰央异口同声地回答。 “咦,不是啊。你们两个实在是太合拍了,还以为是在交往呢。” “我凭什么要和这种脏兮兮的男人交往啊。我好歹也有选择对象的权利吧。” “没错,说得太对了!” “……你什么意思,我是你对象的话你有不满吗?” 鹰央扬起视线,凶狠地朝我盯来。我慌忙在胸前摆手。 “不,我不是这意思……” “你难道不理解我作为成熟女子的魅力吗?” “成熟……女子……?” “为什么是怀疑的语气!?我怎么看都是性感妩媚(sexy)的淑女dy)吧!” “性、性感!?” 听到与天久鹰央这个女子完全相反的形容词,我的思考陷入混乱,不由得惊叫。 “……你废了。” 变得毫无表情的鹰央嘴里嘟囔着令人不安的台词,把手伸进针织衫的衣兜里开始摸索。 “哦,对对对,性感,老师您太性感了,我眼睛都看直了。” 我觉察到性命的危机,连声回答以示讨好。鹰央朝我投来鄙夷的视线,令我在潮湿的空气中汗如雨下。 “……算你捡了条命。” 她用低沉的声音嘟囔着,从兜里重新掏出了手。我总算放下了心来。她的那个口袋里究竟装着些什么? “二位真是太合拍了,我是觉得很般配呢。” 葵忍俊不禁。鹰央转向她问道。 “不说这个了,炎藏的墓还没到吗?” “就在前面,马上就到了。” 葵指了指黑漆漆的洞窟深处,再次迈开脚步。 “那个,鹰央老师。” “……干嘛。” 听到身后我的声音,鹰央用极为不快的语气冷冷地回答,显然是闹别扭了。若是在平时,我还可以供上甜点博得欢心,然而眼下我没有带任何食物。 “来这儿之前,您说过要‘以医生的身份调查炎藏的墓’对吧。” “这怎么了?” 鹰央依旧没有回头,继续表示着拒绝。我硬着头皮,问出一直在意的事情。 “您既然说‘以医生的身份’,意思就是这次的事件不是超自然的力量所为,而是某种疾病造成的,是吗?” 闻此,鹰央总算转过了头,露出嘲讽般的笑容。 “当然,目前有多种假设……啊痛!?” 因为扭过头,她没有看向前面,结果脑袋撞在从侧面的岩壁凸出的石头上,沉闷的声音在洞窟内回响。 “哎……刚才还叫我小心着点。您没事吧?” 鹰央按着后脑勺蹲下身子。我跪在地上,看向她的面孔。 “疼……” “那当然了,撞的时候声音好大呢。”我轻轻揉着鹰央的头后部。“那,您都有了哪些假设?” “吵死了,我才不告诉你呢。当然也有可能真的是芦屋炎藏的诅咒,那样的话你也逃不了,哼,活该。” 她抱着脑袋,泪水涟涟地抬起头看着我。 “您干嘛冲我撒气啊。要说被诅咒的话,您不也一样吗。” 我无可奈何。“我说,”这时,葵开口道。 “看二位妇唱夫随也挺有意思的,不过已经到了哦。你们看,那儿就是放着炎藏棺材的房间。”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约十数米前方有一个比洞窟入口还要小的洞穴。 “哦哦,是那儿啊。” 许是终于到了目的地而感到兴奋,鹰央仿佛忘记了疼痛,站起身快步走向穴口。 我们三人用跪爬的姿势依次穿过洞穴,来到里面的房间。房间大小相当于一个网球场,而且与一路走来的洞窟不同,洞顶很高,呈半球形,最高处距脚下的地面约有五米。房间内堆满了装有古籍和法具的木箱,大概是炎藏生前使用的物品。乍一看去,物品保存状态极差,似乎一碰就会碎掉,怪不得教授们没有把这些带出去。 “这儿就是芦屋炎藏的墓吗?” 我将背包放到地上,举起手电筒扫向四周,看到房间中心摆着的一个长方形物体——一口石制的棺材,表面上已布满青苔。 那里面摆着遗体……想到这儿,我忽然觉得房间内的温度骤然下降,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嗯,没错,三个礼拜前我们刚打开过。估计在这儿摆了有一千年了吧。” 葵走到石棺旁,碰了碰盖子。 “遗体还在里面吧?” 鹰央站到葵的身边,借助手电筒的光观察石棺的表面。 “虽然是一千年前死了的人,但毕竟还是遗体,想要搬出来需要不少手续呢。” “但在完成那些手续之前,闯入坟墓里的人们就接连遭遇了不幸。” 听到鹰央的话,葵露出苦笑。 “是啊,除了我以外。” “原来如此。那,我们这就来见见这个芦屋炎藏吧。” “咦?您要打开棺材吗!?” 我不由得惊叫。鹰央一脸无语地转过头来。 “你怎么还说那话呢。都到这一步了,心里头该有点准备了吧。” “可是,这毕竟是棺材啊,打开它总不太……” “你是怕见 到尸体吗?你在急救部干了那么长时间,不应该啊。” “急救部里的尸体和这儿的尸体不一样吧……” “少废话,快点打开。我们没多少时间了,要想知道‘诅咒’的真相,就必须调查遗体。” 鹰央的语气坚定有力。我也只好下定决心,略微颔首。 “知道了,这就打开吧。” “那就交给你了。” 鹰央向后退去,腾出空间。葵也跟着后退一步。 “咦,是我打开吗!?” “除了你还能有谁啊。你看这个盖子,少说也有几十千克吧,咱几个人里面能抬起来的也就你了。” 鹰央拍了拍石棺的盖子。“那就拜托你咯”葵也露出了令人心驰神往的动人笑容。 “……好好好,我打开就是了。” 我近乎自暴自弃地来到石棺前,将手指伸入盖子和棺体的缝隙里。 “这下最先被诅咒的,就该是直接动手开馆的你了。” 鹰央偷笑道。 “您就别说那种话了行不行!” 我叫着,同时双臂使力。盖子比想象中还要重许多,我咬紧牙关,总算是把它挪开了一点。 “哇,好厉害。上次可是三个男人一块儿使劲儿才勉强挪动了呢。” “厉害吧。我家小鸟只有体力还是拿得出手的。” 什么叫“只有体力”啊!我在心中抗议着,继续用力抬动石盖。 “好,打开这些就足够了。” 听到鹰央的指示,我松开了手。盖子被挪动了数十厘米,但内部一片漆黑,看不清楚。 “来,我瞧瞧。” 鹰央用手电筒照向棺材内部。瞬间,一具木乃伊的头颅跃入视野,我不由得“噫”地发出怪叫。颅骨上紧贴着的皮肤已变成茶褐色,头皮上仍然残留着少量发丝,萎缩的嘴唇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完全是教科书般的“木乃伊”。已然化作两个空洞的眼窝内,仿佛栖息着无边无际的黑暗。 “唔,已经变成木乃伊了啊。究竟是故意处理成这个样子,还是下葬时的条件碰巧符合形成的条件……”(译注:木乃伊的自然形成通常需要十分干燥、或是盐碱度极高的环境,以保持尸体不腐烂) 鹰央探出身子凑近木乃伊,大眼瞪小眼一般仔细打量。 “这个还没调查过,不过我想应该是碰巧吧。成为即身佛的僧侣有不少都是自然变成木乃伊的。”(译注:即身佛,指日本佛教中的木乃伊。日本民间信仰认为,僧侣入定进入永恒的冥想后,其肉体就会化为佛,获得永生。) 葵也跟着鹰央一块儿窥向棺材的内部。幽深昏暗的洞穴里,两名女性凑在一块儿打量木乃伊的面孔,如此奇异光景令我逐渐丧失现实感。 “他是穿着僧侣的衣服被下葬的啊。” “嗯,因为炎藏是法师阴阳师。只不过,周围的陪葬品里有不少是阴阳师独有的物品,尤其是推测用来下咒的。” “是吗,很有意思啊。” 鹰央托着下巴嘟囔了一声,然后像猫头鹰般骨碌地转过头看向我。 “小鸟,把背包拿来。” “呃,背包是吧。给。” 我将放在入口处的背包递到她的身边。只见鹰央把手电筒放在地上,拉开侧面一个小口袋的拉链,伸手在里面摸索着。 “鹰央老师……您拿那个东西是要……?” 看到她从口袋里取出的物品,我的声音不免颤抖。那是无菌包装的手术刀。 “当然是要用了。” 她撕开包装袋,拿着手术刀,用另一只手从背包中取出数个小巧的塑料容器,然后重新望向棺内。在手电筒的照射下,手术刀的刀刃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您、您等一下!您到底是要干什么!?” 眼看着手术刀逐渐靠近木乃伊的面部,我慌忙叫道。 “还能干什么,你看了还不明白吗。” “这、这可不行啊,不能擅自剖开遗体的。” “我又不像你当过外科医,不会剖开的,只是稍微采集一点表皮样本而已。” “那也不行啊,损坏遗体会造成问题的。对吧,仓本小姐。” 我求助于葵,后者也是面露困惑。 “我们调查的时候偶尔也会对遗体造成一定损伤,但那都是在得到许可之后才做的。不然……” “不然就会构成尸体损毁罪。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但问题是,现在没时间去得到许可了。” “您为什么那么着急啊?先冷静一下,好好考虑考虑吧。” 我试图说服,然而鹰央摇了摇头。 “没那个时间了,因为我是医生。” “因为您是医生?” “没错,作为医生,我有把患者的利益放在首位的义务。所以,哪怕会构成犯罪,我也必须立刻调查这个遗体。” 从她那坚定的语气和表情,我读出了强烈的决意,不由得闭上了嘴。见我不语,鹰央重新转向木乃伊。在刀刃接触表面的瞬间,我从她的身后靠近,迅速夺过了她手中的手术刀。鹰央转过头来,表情险峻。 “把手术刀还我,马上。” “……不行。” 我叹了口气,然后跪在她的身旁,将手术刀靠在木乃伊的颧骨处。 “小鸟?你干什么呢?” “我是说,像您这么笨手笨脚的人,干不来这种活儿。只有我这个用惯了手术刀的前外科医生,才能将尸体的损伤降低到最小。” 鹰央不解地眨了数次眼睛,这才露出笑容。 “这么一说还真是。那就交给你了。” “样本要放在这个容器里吧。在表皮采取一点就可以了吗?” “嗯,那样就够了。” 鹰央举起手电筒照亮遗体。我用手术刀轻轻抵在木乃伊的面部,然后略微转动手腕,用极为锋利的刀刃刮下少许表皮,然后将其抖落在左手拿着的容器内。皮肤样本落到容器底部,碎裂成若干小块。 “好,这就采到皮肤样本了。” 鹰央从我手中抢过手术刀,拿起剩下的空容器,移动到房间的其他角落,从古籍、法具、岩壁等表面分别采取了样本。 “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竟然会主动要求采取炎藏皮肤的样本。打开棺盖的是你,损伤遗体的也是你,这下不论是被诅咒还是被逮捕,都要先对你下手了。” “……好心当成驴肝肺这话您听过吗?” 我们一来一往地拌嘴的工夫,鹰央已经完成了十余个样本的采集,回到背包旁蹲了下来。 “好,开工咯。” 她用双手拍了拍脸颊,给自己鼓气后,拉开背包最长的拉链,从中取出硕大的显微镜、装有各类试剂的容器,以及一摞载玻片。怪不得背包那么重,里面竟然装了这么多东西。 “鹰央老师,您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吵死了,别烦我。我要集中注意力。” 鹰央将采集到的样本依次放到载玻片上,看都没看我一眼。 干嘛那么凶啊。我不满地嘟嘴,这时葵来到我身旁。 “仓本小姐,这么晚了还麻烦您给我们带路,真是不好意思。” “哦哦,没关系的,别在意。还有,叫我葵就行了,我们可是一块儿探险的同伴啊。我也叫你小鸟游,行吗?” “当然。”感觉自己和葵拉近了距离,表情不由得松弛下来。 “对了,话说小央她一直都是那样吗?” “嗯,只要集中起来都会变成那样子。” 不过确实,今天好像比平常更紧张一点。 “你也真是不容易呢。” “是啊,……可不容易了。” “不过啊,在旁人看来,你们两个可真是心有灵犀,看得我都嫉妒了呢。” “咦?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讶异地问道,然而葵只是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没有作答。另一边,鹰央正用滴管吸取试剂,将放有样本的载玻片逐个染色。岩石密封的空间内,只有玻璃片摩擦碰撞的声响悠悠回荡。 “做好了!” 取出显微镜三十分钟后,鹰央振臂高呼。我越过她的肩膀看去,只见她面前是十几个染了色的样本涂片。鹰央拿起其中一个,固定在显微镜的物镜下。 “把光集中到反射镜上。” 鹰央把眼睛贴在目镜上,同时说道。我和葵相视颔首,然后将手电筒的光照在显微镜上。 “多打光!再多打点!” 鹰央叫着宛如歌德遗言般的话语,飞快地变换物镜的倍率,逐个观察涂片。(译注:歌德(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 1749~1832),德国作 第二章 红莲咒术师 1 “……好的,明白了。” 我低声回答后,放下了内线电话的话筒。 “是碇的事吗?” 坐在沙发上的鹰央问道。“……是的。”我缓缓点头。 在墨田的批准下,我们把碇以医疗保护入院的形式送到了医院进行救治,至今已过了两周。今天是周五,傍晚时分,我来到了天医会综合医院楼顶处鹰央的“家”里。这座砖瓦砌成的房屋兼作为综合诊断部的医局,外观好似欧洲童话里登场的洋房,然而内部却常年昏暗,地板上到处堆积着鹰央数量庞大的藏书,形成一片阴森森的“书之林”,(从别的角度上讲)同样令人联想到童话故事。 两个星期前,碇被送到天医会综合医院,投入镇定剂后采取了脑脊液进行检查。不出所料,从样本中发现了大量的隐球菌,验证了鹰央给出的真菌性脑脊髓膜炎的诊断。在精神科的封闭院楼内,墨田和另一位负责治疗的内科感染部门医生立刻施予了大量抗真菌药物,同时我和鹰央也立刻联络室田,告知他很有可能患上了真菌性肺炎,建议立刻到医院诊治。随后得知,室田也入院接受治疗,在抗真菌药物的作用下,呼吸状况得到显著改善,昨天便安然出院了。 然而,碇的症状却未能像室田那般好转。侵入碇体内的隐球菌没有停留在脑髓液里,而是随着血流遍布全身的脏器,抗真菌药物已无法阻止病情的恶化。四天前,他因重度的真菌性肺炎而接上了呼吸机,同时肾、肝及心脏的机能也发生退化。真菌感染引起脏器功能不全——这就是目前碇的症状。 “……情况怎么样了?” 鹰央用低沉的声音问道。从窗帘的缝隙中射入的夕阳微微照亮了昏暗的室内,她隐约浮现的面庞透着一丝胆怯。 “他的心跳开始减缓了。” “是吗……”鹰央只是轻轻嘟囔了一句,旋即咬紧了纤薄的樱唇。 重症患者的心跳减慢,意味着患者的生命已进入倒计时。一直以来努力泵出血液的心脏,终于迎来了极限。很快,随着血流降低,全身的器官不再工作,直至心脏也停止跳动。 “我去碇教授的病房看一眼。老师您呢?” 综合诊断部虽然没有介入碇的治疗,但诊断出了他的病症,并安排了他入院,算是有一定责任。至少我应该去陪同患者到最后。 鹰央的脸上露出犹豫。她知道自己缺乏辨识气氛的能力,所以会尽量避免与患者或死者家属见面,以免自己做出不符场合的举动而伤害到家属。 “您不用勉强自己去的。” 看到她似是在忍痛的表情,我慌忙补充。 “……不,我去。诊断了碇的病情的是我,所以我有义务去见他最后一面。对吧?” 鹰央站起身,拿起搭在沙发靠背上的白大褂,披在浅绿色的手术服上。 “嗯,没错。” 我不由得露出笑容。若是放到十个月前,我与鹰央刚见面的时候,她就算明白这一点,也一定会恐惧而放弃行动的。 她站到门前,抬起头,用硕大的眼瞳看向我。 “小鸟,如果你看到我要做出不合适的举动,就阻止我。拜托你了。” “明白了,请交给我吧。” 我推开门,用力点头。 我们离开建在屋顶的“家”,来到位于八楼内科住院区的碇的病房。因肺炎而接上了呼吸机后,为了对身体状况进行密切监视,他从精神科的封闭病房转移到了内科区的单人间。 敲门后进入室内,只见约十二平米的房间内已经来了数人。碇躺卧的病床边,妻子道子眼中噙着泪水,不住地抚摸着他的手。她的身旁站着一名三十岁前后的男子,恐怕是碇夫妇的儿子。家属身后站着的是负责治疗的内科感染部门的医生,正一脸严峻。 门口附近是墨田和葵。注意到我们后,葵用目光致意,我也轻声道“您辛苦了”。曾经一同进入炎藏之墓时,她是那么活泼开朗,然而眼下判若两人般显得柔弱无助。面对尊敬恩师的生命终点,这也可以理解。 我看向病床旁边的监视器,心跳数已经降到了每分钟四十次以下。全身器官已经开始陷入缺氧状态了。 “嗯?你在这儿干嘛?”看到墨田,鹰央眨了眨眼问道。 “还能干嘛,我是他的责任医生啊,当然要在场了。” “你确实算是责任医生直以,不过他入院后很快就昏迷了,你跟本就没参与什么治疗吧。在把他以医疗保护入院的形式带到医院后,你就没用……” 我慌忙用胳膊肘捅了一下蠢话连篇的鹰央。“干嘛啊”只见鹰央不满地瞪向我。还能干嘛,不是你让我阻止你说蠢话的吗。 我无语地指了指监视器。屏幕上的心跳数已经不足每分钟二十次。见此,鹰央也收敛了表情。沉重的空气中,所有人都在静静地等待着“那一时刻”的到来。 数分钟后,屏幕上的心电图变成了一条水平线,绵延不断的电子音颤动着四周的空气。道子猛地扑在丈夫的身上,悲声恸哭着。主治医断开监视器的电源,停止了呼吸机,碇的胸口也随之停止了起伏。 等待道子的哭声减弱一些后,主治医开始进行死亡确认。使用笔灯照射瞳孔,确认对光反射消失,再用听诊器确认了呼吸和心跳停止后,便用沉重的声音告知“患者已去世”,低下了头。我和墨田跟着低下头,鹰央看到我们的动作后,也慌忙效仿。 “接下来,我们会拔出气管和输液管,将遗体擦拭干净,之后再安排家属送别。请暂时移步至谈话室,稍作等待。” 听到主治医的说明,碇的儿子回答“明白了”后,便轻轻推着母亲的后背走向门口。这时,大概是双腿发软,道子的身子猛地趔趄,葵慌忙奔上前扶住了她。在儿子和葵的搀扶下,道子来到我们面前,这才察觉到一般猛地抬起头,似乎一直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到来。 “夫人请节哀。”我轻声表示慰问。 “丈夫受您关照了。……天久大夫,请您抬头吧。” 道子的语调中夹杂着一丝困惑。只见鹰央把头压得极低,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大概是不知道该什么时候抬头才合适。 “鹰央老师,您可以抬头了。” 我在她耳边悄声告知。鹰央这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面对道子的目光,身子显著地一颤。 “那个……呃,请您……节……节哀……” 因紧张而变得结巴的鹰央向我投来求助的视线。我刚要出言相助,道子便制止一般抢先开了口。 “这次真的是受到天久大夫和各位的太多关照了,非常感谢各位大夫。” “不,到头来我什么都没能做到……” 鹰央的视线摇摆不定。道子摇了摇头。 “您言重了。多亏您发现了丈夫变得奇怪的原因,带了墨田大夫过来,丈夫才能入院接受了治疗,和我们度过了最后的一段时间。真的是非常感谢您。” 道子再度低头致谢,然后在儿子和葵的搀扶下离开了病房。紧接着,护士走进来,拔出了连到碇身上的管子,仔细地擦拭遗体。 “您辛苦了,鹰央老师。我们回楼顶吧。” 我说道。鹰央紧抿着嘴唇,轻轻一点头。 时至晚八点半,回到楼顶鹰央的“家”已经过了半个多钟头。虽然没有需要做的工作,但我一直没有回家。侧眼悄悄看向坐在沙发上的鹰央,只见她在这半个小时间宛如一尊雕像般纹丝不动,盯着落在地上的无数书本。我可不敢丢下这样的她一个人回家。 看到碇临终的最后一刻,她想到了什么呢。然而看到她可怖的表情,我不知该何时朝她搭话。 “……小鸟。” 昏暗的房间中,响起细若游丝、似有似无的嗫嚅。 “在,您有什么事?” “我没能救他……我给出了正确的诊断,可还是没能救活碇……” “没办法,就算我们尽最大的努力,也不能保证所有患者都能活下来。” “我真的尽了最大的努力吗?”鹰央仰头看向天花板。 “您说什么呢,那是当然的了。您解开了‘阴阳师的诅咒’的真相,让他住院接受了治疗不是吗。” “我在最开始去他家的时候,根据室田的话和碇的症状,就已经想到了真菌性脑脊髓膜炎的可能性。而且还知道,如果我的猜想正确,他必须立刻接受治疗,否则就会没命。” 我在后 怕“阴阳师的诅咒”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真相了吗。简直可怕。我在心中暗暗咋舌。 “所以您才当日就赶到炎藏的坟墓,确认了隐球菌的存在,又把墨田大夫叫起来,安排了医疗保护入院吧。没有比这更快让碇教授入院的办法了。” “真的吗?” 鹰央恳切地看向我,晶莹的眼瞳在黑暗中反射着间接照明的光线。 “难道不应该在第一次去他家的时候就强行带他去医院吗?” “呃,可您不是说那样违法……” “从法律上讲的确做不到,但为了拯救患者的生命,我们真的应该顾虑那种事情吗?如果那个时候就安排他入院,开始治疗的话,他说不定还活着。我为了自身的安全而拖延了治疗,结果让他病死了……” 她的声音逐渐变得尖细。“鹰央老师!”我不由得伸手打断了她的话。 “您听好了,您没有做错任何事。所谓家有家规,国有国法,这些法规就是为了阻止人们因自身的价值观和正义观而肆意妄为才存在的。您在法规的框架下,已经尽到了最大的努力。” “可是,碇还是死了……” “很遗憾,医疗系统并非十全十美,有时即便尽了最大努力,患者还是会死去,健太也是其中的一个例子。” 听我说出数个月前因白血病而殒命的少年的名字,鹰央抿紧了嘴唇。(译注:见《天久鹰央的推理病历簿》第二卷第三章) “我们第一次去碇教授家的时候,真菌就已经感染了他的脑髓液,并扩散到全身的器官了。很遗憾,我们已经晚了一步,哪怕提前几个小时开始治疗,他恐怕也很难存活。” 鹰央的诊断能力比我不知要高到哪里去,她应该早就明白这种事情了。然而,天性纯真的她,却仍旧为此而责备着自己。 “那,我做的事情,都是没用的吗……” 见她无力地垂首,我从椅子上站起身,穿过地板上丛生的“书之林”,来到沙发旁边,将手按在她纤瘦的肩膀上。 “您说什么呢,怎么可能会没用。若不是老师您,碇教授就会在自己的房间里浑浑噩噩、孤独地死去。他能在生命的最后得到家人的陪伴,都是因为您的努力啊。” “你真的这样想吗?” 鹰央抬起视线看向我。我用力一点头。 “当然了,所以道子女士才会向您道谢。而且,知道了病因是隐球菌,至少帮助治疗了室田教授的肺炎。您做的事情绝不是没用的。” 闻此,鹰央僵硬的表情缓和了几分,她有些疲惫地挠了挠头。 “哎,治病救人真是不尽如人意啊。” “是啊。不过,我们只能接受这个事实,为了患者竭尽全力了。” “区区一只小鸟,还挺会说话的嘛。” “……‘区区一只’是什么意思啊。总之,‘阴阳师的诅咒’这样就算是解决了。” “嗯,是啊。” 说着,鹰央面露微笑。微弱的光亮如火焰般轻轻摇晃,照在她带着一丝哀伤的面庞上。 2 淅淅沥沥的雨夜中,我进入铺着石砖的庭院内,来到白色帐篷下的登记处。 碇离世两天后,星期日的夜晚,我来到了西东京市某殡仪馆内进行的守灵。平时基本上不会穿正装,久违的丧服套在身上令我感到烦闷,不得不伸手将领带略微松开一些。 一般来说,医生不会参加患者的葬礼或守灵。然而,碇对我们而言不仅仅是一名住院患者,是我们闯入他的家,进行诊断,强行将他安排入院的病人。我觉得至少要有人去露个面,于是来到了现场。我没有叫鹰央,她非常讨厌人多的地方,而且听觉异常灵敏,据说曾在参加葬礼时陷入了恐慌。虽然这次只是守灵,但对她而言负担仍然不小。 为了避免我这个外人打扰到其他凭吊的访客,我选择了临近结束的时间前来。如我所料,登记处空无一人。我叠好雨伞走上前,这时候在桌后的女子“哎呀”地轻声叫道。她正是葵,穿着一身黑色正装,沉稳冷静的模样与之前便服的身姿形成反差,一下子没认出来。 “小鸟游,你来了啊。” 葵露出微笑。探查炎藏之墓的时候,她充满活力的样子极富魅力,然而眼下正装的身姿同样显得妖艳动人。我感觉自己的脸颊逐渐发热。 “葵小姐,您是来给守灵帮忙的?” 我从怀中取出奠仪袋,葵用恭敬的动作接下。 “嗯,我们研究室的人都来帮忙了。……大家都受过碇教授的许多关照。” 她怀念一般眯起了眼睛,一定是在回忆与恩师的回忆。 “哎呀,不好意思,有点走神了。那就麻烦你在这儿登记一下。” 葵重新正身说道。我依言拿起笔。 “本来是想带鹰央老师也来的,不过老师她不太会应付这种局面,就……” “没事,不用在意的,有你来我就很高兴了。等这事儿过去了,我能去医院见见小央吗?我想跟她也说声谢谢。” “当然了,我们随时欢迎您来。” 我的声音不由得明快起来。 “好期待呢。那就去之前联系……” 忽然,葵的表情僵住了。我诧异地回头看去,不由得发出呻吟。只见一名男子穿着印了骷髅头的t恤衫、套了一件皮夹克,正踏入庭院内。他是芦屋雄太,在我们调查炎藏的坟墓时曾与葵发生争执的男子。他连雨伞都没有打, 大步来到我们面前,推开了我,将胳膊肘撑在桌上。 “哟,好久不见啊。” “……你来干什么?”葵的声音僵硬无比。 “还能干什么,听说今晚这儿有守灵,我可是特地开车过来,跟那个教授道个别的。” 看到雄太一脸贱笑,葵的脸颊不住抽动。 “你少开玩笑!” “谁开玩笑了。我真的是来跟教授道别的。叫你不听我的警告,活该被炎藏咒死,蠢货——就这么告诉他。” 雄太嘲讽般哼了一声。只见葵迅速涨红了脸。 “那不是诅咒。” 我察觉到事态不妙,慌忙插入两人之间。 “……你是上次和她一块儿进入坟墓的那个男的吧。” “没错。我们调查了炎藏的坟墓后明白了,碇教授和室田教授生病的原因是坟墓里面大量繁殖的一种霉菌。” “霉菌?”雄太扬起下巴。 “没错,免疫力弱的人如果感染了霉菌,就容易得重病。这就是‘阴阳师的诅咒’的真相。” 我解释道。雄太盯着我的脸看了好半天,轻蔑地一笑。 “我看你是屁都不懂。炎藏的诅咒才不是那种小儿科的东西。” “我们可是进行检查,验证了原因的。” “之前还有一个进过坟墓的人,不是因为火灾烧死了吗?那个你怎么解释,难不成也是霉菌弄的?” 雄太歪着脑袋,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我。 “那只是偶然……” “偶然?偶然才怪了。那才是炎藏的诅咒。你听过了吧,被炎藏诅咒的人最后是什么下场,都是被活活烧死的。” 雄太大声叫着,冲葵露出嘲讽般的丑陋笑容。 “可惜啊,你们家的那个教授,还没来得及烧死,就已经死翘翘啦。” 葵高挺的鼻梁周围挤满了皱纹。 “马上给我从这儿出去!” “你们来我家的时候,我也说过同样的话吧。你们怎么做的?听都没听,直接就闯进来了!” “我们是已经得到了你母亲、也就是负责人的许可,才进去调查的。” “呵呵,负责人啊……” 雄太撇着嘴,侧眼瞟向正在进行守灵的殡仪馆的建筑。 “那我也去找守灵的负责人问问看好了,顺便再跟她说一句‘活该’。” 见雄太转身要走向会场,葵慌忙叫着“给我站住”,然而雄太没有停下脚步。哎,真是……我叹了口气,一个箭步冲上去,堵在雄太的面前。 “……咋的啊?”雄太歪起嘴角。 “够了吧,别没完没了的。教授人刚走,你至少要放尊重点才对吧。” “放尊重点?你们几个闯了炎藏坟墓的人,哪儿来的脸跟我谈尊重?” 这个么,我的确是用手术刀刮了点炎藏的皮肤……被戳到痛处的我挠了挠头。见我不语,雄太叫着“老子叫你滚一边去”挥起了拳头。然而他的动作太大,速度也太慢。我最近虽然疏于锻炼,但在医大念书的六年间可是一天不落地练习了空手道,这么软绵绵的拳头根本不足为惧。我 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出空手道的招数,用小臂格开逼近的拳头。被撞开拳头的雄太身体失去平衡而向前跌倒,手碰到我的腰际,我趁机用手刀劈在她的颈部。雄太“噫”地发出一声惨叫,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总之今天就请回吧,啊?” 我略微伸出握紧的拳头,摆出随时都会揍上去的姿势,试图说服(威胁)他。雄太龇牙咧嘴地朝我瞪了十几秒钟,站起身,逃也似地离开了。 “谢谢你的配合。” 我冲他的背影说道。只见他转过身来,用燃烧着憎恶的双眼盯着我。 “等着瞧吧,你早晚也会被炎藏咒死的!到时候后悔也晚了!” 如此叫嚣后,雄太离去了。 我都说了,根本不存在什么“诅咒”。无可奈何时,葵从登记台后面跑出来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好柔软,我的心脏不禁咯噔一跳。 “谢谢你,帮大忙了。” “哪里,这没什么……” “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啊,刚才可帅了呢。我都有点心动了。” 葵恶作剧般朝我一瞥,令我的心跳再次加速。这时,一个眼熟的男子走了进来。他是加贺谷正志,第一次去室田家时同席的翠明大学日本史学科助理。 “哦,是仓本老师和小鸟游大夫,二位好。那个,刚才出去的人,难道是芦屋家的……” “嗯,芦屋雄太,想闯进守灵现场,被小鸟游赶回去了。” 葵松开我的手。“哦……”加贺谷呆呆地应道。 “你也是来参加守灵的吧。来,在这儿登记一下。” 在葵的带领下,加贺谷走向登记台。难得的气氛遭到打搅,我只好露出苦笑。 完成登记后,我和加贺谷一同来到了碇的守灵会场。穿过门进入室内,只见木制的墙壁间,诵经的声音微微回荡着。守灵几近结束,场内约四十个椅子中,只坐了数名吊唁者。椅子正面是棺材,家属席上坐着哭肿了眼睛的碇道子和她的儿子。 我跟着加贺谷坐到后排的椅子上,一边等着上香的顺序,一边观察吊唁者。他们的脸上无一例外地写满了深深的悲痛,看样子碇在生前相当有人望。如果他能得救该多好。我责备着自己的无能为力,向加贺谷小声问道。 “对了,室田教授的身体怎么样了?” 我听说了室田接受了针对真菌性肺炎的治疗,已经出院了,但后面的事情没有听说。 “呼吸顺畅很多,教授很高兴,现在连氧气泵都不用了。” “那太好了。” 我放下心来。虽然痛失了碇,但多亏鹰央解开了“诅咒”的真相,我们至少救助了室田,这点令我欣喜。 “还算不上完全健康,不过毕竟刚治好没多久,再加上教授本来就有些慢性疾病,但和最开始找二位商量时比起来已经精神了很多,可以正常去研究室工作了。” “那,室田教授今晚也会来吊唁吗?还是直接参加明天的葬礼?” “不……这两天都不会来。”加贺谷面露苦涩。 “咦?可他身体不是恢复了吗?” “是的,所以去冲绳了。” “啥?” 我不由得抬高了嗓门。坐在前排的吊唁者转过身,投来责备的目光,我只好缩起头表示歉意,然后转向加贺谷。 “冲绳?什么情况?” “从今天开始,在冲绳的一个度假区要举办一场学术会议。教授很早就决定要参加了,今早出发,在那儿过两个晚上,第三天回来。” “不过他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吧。怎么会去冲绳……” “有女儿春香小姐陪同,身体方面应该不会有大碍。会议也不大,在宾馆内举行,不会造成负担。” 听加贺谷的语气,比起学会,那个度假地才是主要目的。 “可是,碇教授是参与研究的同事吧?” 我的语气不由得带上了几分责备。 “这的确是这样……”加贺谷也略感歉意地低下了视线。正当我惊愕于室田的薄情时,轮到我上香了。我沿着过道走向正面,来到家属席前,向道子低头。 “请您节哀顺变。” “小鸟游大夫,谢谢您特地赶来。丈夫生前受您关照了。” 道子抬起红肿的眼睛,语气中透着一丝坚定。我再次向她行礼,然后来到棺材前。棺盖上开了一个小窗,从中可窥见碇的面部。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安详,似是沉入了长长的睡眠。 力不能及,我深表遗憾。在心中默默向逝者致歉后,将点燃的香插在坛上,这时一阵轻微而有规律的声音钻入耳中。是秒针的声音吗?我看向自己的腕表,然而声音显然是从棺材中传出来的。我略向前探身,重新打量棺材,然而通过小窗只看到了碇的面庞。 大概是听错了吧。我略微歪着头,上好了香,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爆炸声响彻四周。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棺盖猛然飞到空中。 下一瞬,眼前出现了火柱。 鲜红的火焰从棺材中气势汹汹地窜出,直抵天花板,同时一阵灼烧般的热意扑面而来,我反射般抬起手挡在面前,一边后退一边试图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起、起火了!快逃!” 身后一名吊唁者大叫道。瞬间,尖叫声和椅子被撞倒在地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房间内所有的人全部涌到了位于后方的出口。所幸吊唁者不多,没有发生推挤踩踏,人们接连逃出了房间,在一旁诵经的僧人也赶忙爬向出口。 我也要快点逃走才行。就在这时,警铃大作,装设在天花板上的消防喷头开始喷出水雾,然而火势实在太大,无异于杯水车薪。火舌仍然在舔舐着天花板,焦黑的烟雾开始向四周扩散。 “妈妈,快逃吧!” 一个叫声传来。循声望去,只见碇道子瘫坐在地上,她的儿子拼命试图让她起身。等在我身后准备上香的加贺谷也上前帮忙。我低下身子,避免吸入烟雾,也朝那边走去。 “这边有紧急出口,我们从这儿出去吧。” 来到三人身旁,我指着旁边的紧急出口说道。然而道子依旧坐着不动,向棺材的方向伸出手。 “我丈夫……我丈夫烧起来了……” 转头看去,摇曳的红色火焰中,隐约浮现一个黑色的人影,恐怕正是碇的遗体。 “炎藏的……诅咒……” 加贺谷的呢喃,在我耳边清晰地回响。 3 “寻呼机找到了!” 在碇的守灵的第二天,星期一下午五点左右,我推开了鹰央“家”的大门,只见躺在沙发上正看着杂志的鹰央转过头来。房间依旧昏暗,仔细凝视可以看到杂志的刊名是《美少女手办的世界》。她怎么又看这种稀奇古怪的…… “真是的,那么重要的东西还能弄丢。你可要好好看住了。” 鹰央显得很无语。 “呃,我平时都是挂在钥匙链上的,居然会掉下来,好奇怪啊。” 今天下午,我在住院楼干活的时候,鹰央一脸不爽地找上门来,大骂“我叫你你怎么不回我!”我方才注意到自己的寻呼机不见了。正当疑惑于遗失地点时,一楼的综合前台打来内线电话说“有人捡到了小鸟游大夫的寻呼机”,于是数分钟前下楼取了回来。 “你平时带寻呼机出院的吗?那东西只在院内能用,你下班前放在办公桌上不就行了,省得出门又弄丢。” “呃,我就是嫌每次摘下来怪麻烦的……话说我们医院也该换成phs了吧。用那个就可以直接通话,多方便啊。” 天医会综合医院内,仍然在使用上世纪的寻呼机。据说是医院领导层中有一人极为强硬地反对phs系统的引入。 “我才不要。用寻呼机的话,就可以在自己方便的时候回信,多好。” 鹰央扭过头去。果然是她反对的。我无奈地看着她,这时传来敲门声,旋即房门猛地被推开,一个大块头的男子走了进来。 “您好,打扰了。不过这房间还是这么阴森森的啊。” 田无派出所刑侦科的刑警成濑一如既往地绷着面孔说道。 “哦,来了啊。” 鹰央将《美少女手办的世界》放到一旁,冲成濑招了招手。 “我可不是愿意来才来的。说到底,今天我找您没什么事,为什么非要被叫到这儿啊?” “你不是要找小鸟问话吗。部下接受审讯的话,上司当然要旁听的吧。所以才给你提供了这么一个谈话的场所,还不快谢谢我。” 鹰央扬起嘴角。 昨天在殡仪馆发生的火灾,仅过了十数分钟便被赶来的消防队扑灭了。虽有数人吸入了烟尘,但无人受重伤,会场也只是被烧焦了一小部分。然而,起火的棺材则是被彻底烧成灰烬,装在里面的碇的遗体自然也只剩下一堆焦黑的骨头。包括我在内的吊唁者被稍后赶来的刑警扣下,接受审讯到深夜,留下联系方式后才得以释放。 今天,我向鹰央讲述了昨晚守灵时发生的意外后,鹰央面露惊愕,听得十分认真。然而听过后,她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是“是吗……”地嘟囔了一句。 她为什么不说去调查?若是在平时,她定会想方设法要解开事件的真相。我心中暗暗疑惑,午休时在“家”和鹰央一块儿吃午饭时,接到了成濑的电话,称“关于昨晚的火灾,有些事想要问一下”。听力超常的鹰央听到了他的话,挥着沾了速食咖喱的勺子(咖喱溅到我的白大褂上,害得我要送去清洗),兴奋地指示“让他晚上到这儿来!” “那,成濑先生,您要问什么事?情况我昨晚已经跟现场的警官说过了。” 成濑穿过“书之林”的缝隙走来,坐到沙发上。听到我的疑问,他朝我投来试探般的目光。 “昨天因为忙着灭火,事情太多太忙,没有问得很详细。整理目击者的证言时,发现起火的时候是您站在棺材前面,正好上完香,所以有必要对您进行更详细的问询。结果刑侦科的科长就派了我这个跟您认识的人来问话。” 成濑摇了摇头,一脸嫌麻烦的样子。 “那位科长听到我的名字就知道我和您认识啊。” “大夫您的姓氏不常见啊。而且,天久大夫和小鸟游大夫,您二位从去年起就擅自插手、协助警方解决了好几个案件,不光是我们刑侦科,连警视厅搜查一课也有不少人知道了二位,可以说是远近闻名啊。” 成濑嘲讽般歪着嘴。“哼哼,厉害吧”鹰央得意地挺起扁平的胸膛,然而从成濑的表情看来,远近闻到的毫无疑问是恶名。 “且不论鹰央老师,我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啊。为什么连我也出名了?” 我发出抗议。成濑盯着我,眯起眼睛。 “您还不知道自己是危险人物吗?” “危、危险人物!?” “小鸟游大夫,您到现在为止,已经揍过多少罪犯了?” 对方的视线极为寒冷,我不由得闭上了嘴。确实,去年刚到这家医院工作时便卷入了一场事件,我狠揍了袭击我院医生的一名新兴宗教的信徒(译注:见《穹顶的死亡天使 ~天久鹰央的事件病历簿~》),之后也数次出手制服了犯罪者。 “可那都是对方先出手的……我完全是正当防卫……” “嗯,确实算是正当防卫。要不然您早就被逮起来了。” 想象了一下自己双手被铐住、腰间被绑着绳子的模样,我不由得脊背发寒。 “总之,您二位已经被列为重点监视对象了。顺带一提,在我们所的刑侦科里,您们可是被叫做‘鹰鸟组合’。” “不许给我们起奇怪的名字!” 我怒目圆睁地抗议,然而成濑只是“这名字不是我起的”地挠了挠脖子。 “所以,我要请您详细讲述昨晚的事情。首先……” “等一会儿。” 被当作危险人物(虽说实际上也的确如此)的鹰央对此似乎并不在乎,只是唐突地打断了成濑的话。 “您要干什么,天久大夫?今天我找的可不是您。” “待会儿还要来一个人,要问话等那个人来了再问。” “还有一个人?” 成濑皱起眉头看向我,然而我也是头一次听说。到底还有谁要来啊。歪着头不解时,响起了敲门声。“哦,来了啊。”鹰央双手合十,同时大门缓缓被 推开。 “打扰了……咦,怎么这么暗?真是这儿吗?” 看到未能适应室内的昏暗而愣在门口的来者,我不由得“啊”地叫出声。 “是这儿,进来吧。” 鹰央冲来者——帝都大学日本史学科讲座副教授仓本葵招呼道。 “啊,太好了。屋里这么黑,我还以为走错了呢。不过这房间好壮观啊,怎么说呢……像‘书本的森林’一样。” 葵走进来,饶有兴致地回望着室内。 “葵小姐?为什么?” 我愣愣地嘟囔。看到我,葵举起手招呼。 “啊,小鸟游啊,你好。我是被小央叫来的。没想到她真的住在医院的楼顶啊。” 葵来到沙发边,坐在鹰央身旁。 “天久大夫,这位是?” 成濑讶异地问。“仓本葵”鹰央指着葵回答。 “我不是要问名字,我是问您为什么叫了她来……待会儿要向小鸟游大夫问话,无关人员请回避一下。” “仓本可不是无关人员。” “哎呀,小央,居然叫我的姓,你太见外了。直接叫我的名字 ‘葵’就行,或者‘葵姐姐’也好。” 葵说道,鹰央只是“你又不是我姐姐”地表示疑惑。 “我还没问完呢。您说她不是无关人员是什么意思?” 成濑的语气带上不满。鹰央哼了一声。 “葵是帝都大学日本史学科讲座的副教授,她一直跟着碇在研究。顺带一提,发生火灾的守灵现场就是由她负责前台接待的。” “……这是真的吗?”成濑打探一般看向葵。 “是的。碇教授生前,我受了他许多关照,昨晚的守灵我也去帮忙了。不过,火灾发生时,我在外面的接待处,并没有目击到现场。” “原来如此,您确实不是无关人员。不过天久大夫,您为什么叫了这位……呃,仓本小姐?” “既然去帮忙守灵,就说明她在事件发生之前一直都在现场,肯定看到了一些事情。小鸟直接目睹了火灾的发生,而葵知道所有来吊唁的人,同时听两边的叙述,就能得到解开事件真相的线索。” 鹰央摊开双臂。原来如此,她一直没有问我详情,是考虑到获取情报的效率啊。 “也就是说,为了方便我得到情报,特地叫了这位仓本小姐来是吗。没想到您还挺懂事的嘛。我们也确实在分头寻找碇先生的相关人员问话。您是知道自己给警方添了麻烦,良心发现想要戴罪立功了吗?” 成濑连讽刺带挖苦地说道。只见鹰央歪了歪头。 “说啥呢你。你也要讲的。” “我也要讲?您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警方应该已经收集了不少情报吧,快讲给我听。” 鹰央露出小恶魔般的,不,是远非“小恶魔”一词能形容的邪恶笑容。 “……您觉得我会讲吗?说过很多次了,我们是不会向民间人士透露搜查情报的。” “你看你怎么还说这话。迄今为止你给我们透露了多少搜查情报,结果你因为破了案捞了多少名声,都忘了吗?” 听到鹰央的揶揄,成濑扭曲了面庞。 “今天我是来听小鸟游大夫讲述事情经过的,没心情向您透露情报。” 他的语调渗着怒意。鹰央略微收起下颚,扬起目光向他看去。 “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看出来一些事情。首先,警方基本上断定这次的案件是纵火。” “您怎么……” 成濑显出一丝警惕。我和葵也睁大了眼睛。 “你特地跑到这儿来就是最好的证据。发生火灾时,为了查明事故原因,灭火后会有火灾调查员会在警方的陪同下进行现场勘察。如果判断存在人为因素,是过失或蓄意的纵火,警方就会开展调查。也就是说,你这个刑警出门行动,本身就能说明昨晚的火灾不是‘意外’,而是‘案件’。” 成濑没有作声,然而他抽动的面颊完美地验证了鹰央的说辞。 “不过,过事起火也算是案件吧。您为什么能断定这是蓄意纵火?” 我问道。鹰央竖起左手的食指。 “如果是过失起火,调查会主要针对火灾现场的相关人员。调查你是因为起火时你刚好在旁边看到了,这还情有可原,但连碇的相关人员都要被调查,这实在是没必要。但刚才成濑说了‘在分头寻找大学里的人问话’,由此就可以推定这次事件是蓄意的纵火,,警方正在寻找具有烧毁碇遗体的动机的人。对吧?” 成濑的脸上露出动摇,看来鹰央说中了。 “而且,根据你联络小鸟的时间,也能猜出不少事情。火灾如果是发生在晚上,现场 勘察通常会安排在次日上午进行。你是今天过了中午联系小鸟的, 就说明在现场勘察的时候已经发现了足以判断是蓄意纵火的证据,警方已经正式开展了调查。同时,考虑到起火前,小鸟听到棺材里有钟表在走的声音,你们恐怕是发现了有人在棺材内部纵火的证据。” 鹰央得意洋洋地说着。成濑看着她,咬紧牙关。 “就像这样,从一些不起眼的小事,也能推断出许多真相。你们警察收集了那么多线索却不会分析,但我的话就可以最大限度地利用。所以把你们掌握到的情况都告诉我。” 鹰央居高临下地说道。成濑移开目光,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冷静下来,然而他的脸依然泛着红潮,额头上凸出血管。 “那么,小鸟游大夫,能请您详细说一下火灾发生时的情况吗。” 他的语气如机械般平坦,似乎舍弃了一切感情,看样子是打算无视鹰央,专心从我这儿打探情报。鹰央不屑地哼了一声,靠在沙发的后背上。 “呃,情况和昨晚在现场说明的一样啊。上完香,棺盖突然飞上天,窜起了火柱。” “你说你听到的那个钟表走针的声音,其他吊唁客也听到了吗?” 鹰央插嘴问道,然而成濑彻底假装没听见,继续提问。 “起火的时候,有别人在棺材附近吗?或者您看到有谁举止奇怪吗??” “不,我没注意到。” 我回答。鹰央抱着双臂点点头。 “那就是说,棺材里面从一开始就放着某种自动点火装置,可能是定时的,或者是遥控的。你们应该是发现了类似的残骸,才敢断定是纵火案吧?” “现在是我在提问!您能不能安静一点!” 忍无可忍的成濑终于抬高嗓门大叫。看样子鹰央猜得没错。 “……那么,小鸟游大夫,之后的情况呢?” 成濑把手按在胸口,再次深吸一气,继续问道。 “之后大家就彻底慌了啊。吊唁客全都跑到后面的出口了。” “您做了什么?有参与灭火吗?” “您别强人所难了。参加守灵的时候,眼前突然窜出来火柱,脑子里吓得一片空白,哪有工夫灭火啊。我和死者的家属一块儿从旁边的紧急出口逃出去了。”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成濑掏出手册记笔记。 “小鸟,守灵的时候,棺材一直是放在房间正面的吧。有没有可能趁着上香,偷偷往棺材里安放自动点火装置?” 鹰央全然不顾刚才的挨骂,继续问道。成濑停下了手,抬起头瞪向鹰央,然而没有多说什么,恐怕他也想问这个问题。 “这个么,虽然不知道那个点火装置能有多大,不过我想应该是不可能的。会场里一直都有家属和吊唁客看着,棺材上虽然开了个小窗,能看到碇教授的脸,但窗口是用亚克力板封着的。如果想要往里面放什么东西,就必须要先抬起棺盖,真那么做的话肯定会被人看见的。” “那就是说,装置恐怕是在守灵开始之前就安放好的。……葵。” “怎么啦,小央?”被问到的葵略微歪起头。 “守灵之前,棺材一直有人看着吗?会不会有谁趁着别人不注意对棺材动手脚?” “嗯……”葵伸出纤细的手指抵着下巴。“我记得仪式开始之前,棺材是放在殡仪馆管理的房间里。家属们有不少事要商谈,应该没一直在旁边看着。” “也就是说,有人偷偷溜进房间,往棺材里安放了自动点火装置,这种可能性是有的。” “我想应该是有可能,毕竟一般来说不会有人预料到棺材会被动手脚。” “是吗”鹰央满意地点点头。 “是仓本小姐对吧,有些事情想问一下。” 大概是不愿继续被鹰央占据主导权,成濑语速飞快地提问。 “假如说守灵开始之前,有无关人员混进场内,您们能发现吗?” 葵再次思考数秒后,摇了摇头。 “我想应该很困难。殡仪馆内除了教授的守灵外,还在举办其他人的葬礼,就算碰到不认识的人,也只会以为是来参加其他葬礼的。” “那,您知道有谁可能会记恨碇先生吗?” “这……” 葵刚要回答,突然鹰央猛地站起身来。 “不,她不知道!” “……我在问仓本小姐,不是问天久大夫您。” “葵也不知道。对吧?” 鹰央唰地凑到葵的面前。葵被她的气势惊到,不由得发出“呃、嗯……”的声音,不知是在回答成濑的问题,还是单纯疑惑于鹰央的举动。 “天久大夫……您在打什么鬼主意?”成濑压低了声音。 “鬼主意?什么鬼主意?” 鹰央假装看风景,然而她的演技一如既往地拙劣,连鬼都能看出来她在瞒着什么事。 “您想干什么?想要妨碍警方调查案件吗?” “说到底,你在调查什么?你问有谁会记恨碇,就是承认昨晚的火灾是人为的,不是吗?” “……恕我无可奉告。” 成濑一脸苦涩。鹰央嘲讽般扬起嘴角。 “你看,你一点情报都不肯给,却想方设法从我们这儿榨取情报,这很不公平。” “这不是公平不公平的问题!协助警方办案是市民的义务!” “所以我说,只要你给我情报,我就会依照那个义务,动用我的脑子帮你们办案。要妨碍也是你在妨碍。只要你说出你手里的情报,我们也会把知道的告诉你。有舍才有得嘛。” “您一个外行不要插手警方办案!要我说多少次才能明白!?” “你才是,要解决多少个案子才能明白,你们掌握的情报再多,也没法像我一样加以利用?你们的脑子比我差远了。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就快点告诉我情报。” 看着成濑的面部肌肉不住地蠕动,我不由得扶额。有这么高高在上地说服别人的吗。她说的或许确实没错,但这样下去,难得从去年相识开始建立的信赖关系将毁于一旦。 “确实有那么几次,我们稍微借了您的一点帮助。但这次的纵火案和那些灵异事件不沾边,只靠我们也能抓到犯人!” 激动的成濑不小心脱口而出“纵火案”一词。然而听到他的话,我察觉到一件事。警方仍然…… “警方仍然把这次的事件看成是单纯的纵火案,对吧。” 鹰央像是看透了我的思考一般说道。“您什么意思?”成濑皱起眉头。 “碇的遗体被烧毁只是冰山一角,更大的案件,就是你说的灵异事件,还藏在水面下呢。” “……天久大夫,您究竟掌握了什么情报?” 成濑的声音变得低沉。鹰央挺出浅绿色手术服下的扁平胸膛。 “掌握的可不少呢。看来这次,连情报量也是我比警方更胜一筹。这可不是有一件遗体被烧了那么简单,说不定还出现了别的牺牲者,……而且是杀人事件。” “杀人!?”成濑不由得惊叫。 “没错。看上去只是一场意外,实际上可能是蓄意的谋杀。我说啊,成濑……” 鹰央站起身,走到成濑身旁。 “这次的案件,没成立专案组吧?” “……是的。毕竟没有出现死者,受伤也只是吸入了烟尘而已,不会成立专案组的。” “一旦这个案子的真相全部揭开,警方肯定会成立专案组的。如果跟我一块儿干,你一个片警就相当于在专案组成立之前解决了重大刑事案件,这个功劳不小吧?” 只见成濑的脸上首次显露出一丝动摇。 “你看,警方不是经常向媒体透露案件的情况吗。给媒体提供点好处,之后需要调查的时候反过来让媒体帮忙。这也是一样的。你告诉我一点我想知道的事儿,反过来你能得到比那些重要好几倍的情报,这不是互利共赢的局面吗。你还犹豫什么,都说出来吧,说出来心里就轻松多了。” 成濑的面庞开始扭曲,他的内心想必在进行着职业道德和功利名声之间的激烈思想斗争。 “快点说吧,只要你开了口,你想知道的情报我都会告诉你。” 鹰央在他的耳边悄声呢喃,那模样已彻底化作诱人贱卖良心的恶魔。数十秒后,只见成濑像是要甩掉什么一般用力晃了晃头。 “我都说了,今天是来找小鸟游大夫问话,不是来找您的!请您保持安静!” “啧,还差一点就上钩了……” 鹰央毫不掩饰地咋舌。果然是个恶魔。 “那、那 么,小鸟大夫,请您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成濑喘着粗气瞪向我。然而鹰央立刻挡在我们中间,遮住了他的视线。 “你不告诉我情报,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快点回去。” “我在和小鸟游大夫说话!”成濑怒喝。 “小鸟是我的部下,未经我允许,他什么话都不会讲。” “不,就算是部下,也没有那种……” 我小心翼翼地试图反驳,只见鹰央转过身来瞪着我。 “什么话都不会讲,对吧?” “……诚如您所言。” 我垂下头回答。内科学的指导,每日工作内容的安排,以及奖金评定等,这些全都握在鹰央手里,我又怎敢与她作对。而且迄今以来,鹰央解决各类奇异事件我都看在眼里,因而相信让鹰央得到足够情报是揭开事件真相的最佳办法。 而且,一旦坏了她的心情,接下来的麻烦可就大了…… “所以,我们跟你没什么好说的。说到底这只是自愿配合调查,不是义务。明白了的话就赶紧给我回去。” 鹰央仿佛驱赶蚊虫一般挥了挥手。在昏暗的光线中,成濑红润的脸色仍清晰可见。他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向门口。 “改了主意的话,随时都可以来哦。” 冲着他的背影,鹰央说道。成濑没有回答,走出大门,旋即传来用力的关门声。 “没关系吗,小央?那个警察好像挺生气的……” 葵显得有些担心,然而鹰央依旧只是轻飘飘地摆了摆手。 “哦,不用在意。他每次都是那么生气。” 是你每次都惹他生气的吧。我在心中悄悄吐槽。 “不过真是可惜啊,还差一步就能撬开他的嘴巴了。反正还有机会,他早晚会再找我们问话的。” “真的吗?”我歪了歪头。“我们知道、但警方不知道的,也就只有芦屋炎藏的故事吧。只要找碇教授身边的人打听,不是很容易就能知道吗?” “没错,但那充其量只是传闻。真正进入炎藏的坟墓,查明碇和室田的病因的人是我们,信息的质和量完全没法比。” “确实。” 我点头表示理解。葵托着下巴,开口问道。 “哎,刚才小央说的‘可能是杀人事件’,是指翠明大学的内村副教授在自己家里被烧死的事件吗?” “没错。那个叫内村的男子,是首批进入炎藏的坟墓探查的成员之一,虽然一直以来人们都把这事看成一场意外,但现在另外一名成员碇的遗体遭到纵火,那么看待问题的视角就完全变了。” “……你是说,内村副教授其实是被人纵火烧死的?”葵压低了声音。 “无法否定这个可能性。不过,我现在还是有点拿不准。” “拿不准?”我反射般问道。 “刚才我说了,发生火灾时,会有专门的勘查员在灭火后进入现场调查,其中自然会彻底寻找人为纵火的可能性。然而,那起火灾最终被认定为是意外,这至少说明警方没有发现足以怀疑是纵火的证据。” “您该不会说,引发火灾的真就是那个‘炎藏的诅咒’吧。” 进入炎藏坟墓的人中,有一个烧死了,还有一个的遗体起火了。脑内浮现出炎藏那尊化作木乃伊的尸体,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如果真有那种东西,我是觉得挺有意思的。” “一点都没意思!” “不过吧……”鹰央挠了挠鼻尖。“既然你在碇的守灵会场内听到钟表走针一样的声音,棺材内被安装了点火装置的可能性就非常高。也就是说,这不是死了一千多年的阴阳师的诅咒,而是活人实施的‘犯罪’。” “犯罪……就是说有作案的人是吧。” “至少碇的这件事是这样。不过,究竟是谁,为了什么做出这种事,目前没有任何情报能够用来解释这个问题。” “那,刚才小央想听那个警察说的,就是在守灵时发生火灾的详细情况吗?” 葵从一旁插嘴。 “那是其中一个,比如点火装置是什么样的,相关人员给出了怎样的证言之类的。不过我更想听的,是有关内村的事件。” “不过,那个警察先生刚才没提到内村副教授吧。他是不是压根不知道那件事啊?” 葵歪起脑袋。 “现在可能不知道,但刑警可以阅览那起事故的报告文件,了解内村在死的时候是什么状况之类的具体内容。我就是想知道那个。闯入炎藏坟墓的男子在无人可能纵火的情况下烧死了,我总觉得这事里面有重大的线索。” 鹰央板着脸思考了数秒后,却只是嘟囔了一声“哎,无所谓了”。 “无所谓?您的意思是,这次的案件交给警方处理吗?” “你说啥呢,那怎么可能。反正成濑那家伙早晚还会来,到时候再听他详细解释,跟这件事放在一块儿考虑就行了。” “可万一他下次还跟这次一样什么都不说呢?” “放心吧”鹰央露出邪恶的笑容。“成濑他已经破了好几次警方的规距,给我们提供情报了。所谓有一就有二,只要做过一次,下一次做同样的事情,心中的抵抗就会减小很多。你看今天就是,他差一点就上钩了对吧。” “确实……” “就跟那个差不多”鹰央竖起左手的食指。“放过一次火的人,下次再放火的时候,心里就不会有太多罪恶感。你也听过吧。” 把提供情报和蓄意纵火相提并论是不是有点不妥啊。 “总之,目前要等新的情报出现。反正等不了几天,成濑就会亲自送上门的。” 您是把他当作买手机送话费的优惠活动了吗……我一边悄悄同情着成濑,一边站起身。 “那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嗯,也好。你们可以回去了。” 说着,鹰央开始从近旁的“书之林”寻找接下来想看的书。 “哎,我难得来一趟,这就完了?那待会儿要不要去喝一杯?二位还没吃晚饭吧?” 葵提议道。鹰央眨了眨眼。 “我晚上总是在这儿吃咖喱。而且我不会到外面喝酒。” 鹰央是个见酒眼开的酒豪,却从不会去外面的酒店喝酒。她因听觉异常灵敏,无法忍受酒馆里喝醉了酒后大吵大闹的人;而安安静静的酒吧里上酒速度又太慢,无法满足鹰央一口闷的喝法。 “哦,你就在家喝啊。那我去买点下酒菜和零食,就在这儿一块喝怎么样?这屋里氛围好像还挺不错的。” 葵在十分醒目的胸前合起双手。 “呃……葵小姐,您最好还是……鹰央老师超级能喝的……” 脑海中浮现数次被灌得酩酊大醉,结果与马桶彻夜促膝长谈的悲惨记忆。 “咦,怎么了?放心吧,别看我这样,我还是挺能喝的。要不要一起来比试一下?喝完了,不开心的事儿也都忘掉了。” 葵的声音很活泼,然而她的样子却显得不够自然。恐怕是还没有完全从恩师离世的打击中恢复吧。酒精的确可以暂时缓解低沉的情绪,然而和鹰央比试酒量则是与此完全不相干的危险对决。 “呃,我是很想喝啦……” 本以为鹰央会二话不说地答应,可她竟然犹豫不决,面露尴尬。 “哎?今天不方便吗?” “其实,我姐姐有令,这个月禁止我喝酒……” 鹰央缩起头回答。这么说来,上次她把我灌醉时,正好被真鹤小姐瞧见了,结果鹰央挨了好一顿骂。当时我因喝醉没太听清说什么,看来禁酒令就是那个时候下发的。鹰央的姐姐、天医会综合医院的事务长天久真鹤,是鹰央在这世界上唯一惧怕并敬畏的人。 “是吗,这个月喝不了了啊。那就下个月找时间庆祝吧。” “庆祝?”鹰央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因为小央你不是要找出烧了碇教授遗体的人吗。等你抓住了那个坏蛋,我们当然要好好庆祝一下。” 见葵抛出艳丽的媚眼,鹰央也跟着扬起了嘴角。 “嗯,当然了。到时候就喝个痛快吧!” 那到时候能不能二位慢聊我先走了呢……我暗自惶恐时,葵站起身走向门口。 “那我就期待你的好消息了。今天就不多打扰了,小央,改天再见吧。” 她轻轻一挥手,走出了大门。 “我也先回去了。老师,您辛苦了。” “嗯,辛苦啦”说着,鹰央重新躺在沙发上,开始寻找要看的书。 走出了“家”,只见葵伸手按住被风吹拂的短发,同时眺望着四 周的景色。 “今天麻烦您特地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我来到她的身边问候道。葵只是轻轻摆了摆手。 “哪里,没关系的。接到小央联络的时候确实有点吃惊,不过也挺高兴的。毕竟发生了那么一大摊子的事儿,我心里也有点压抑,不想一个人在家窝着,所以就来见小央和小鸟游换换心情。” “那真是太好了。大学的研究室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一团糟啊”葵耸了耸肩。“老师去世就够麻烦了的,结果守灵的时候还出了那种事,研究生们也吓得够呛,没什么心思干活。” “这样啊……” “不过我也不能一直这么磨蹭下去,要做的事情可多了呢。” “要做的事情?” “没错。我好歹是个副教授,研究室那边得靠我去抓才行。而且,有关炎藏的论文也落到了我头上。” 葵撩起头发。 “哦,是您来写啊。” “嗯。本来我只是打个下手,没想到碇老师和内村副教授已经去世了,室田教授好像也不想再和炎藏扯上关系,大概是在害怕‘炎藏的诅咒’吧。” “炎藏的诅咒……”我不由得重复这个词。隐球菌导致的感染——这便是“诅咒”的真相。我本是如此相信的,可碇的遗体被焚烧一事,再次将事态拽回迷宫里。副教授被烧死了,碇的遗体也着了火。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儿的风真舒服呢。感觉有点干劲儿了。” 葵眯起眼睛,眺望远方。她的侧颜带着几分忧虑,令我不禁看得入迷。 夜晚,楼顶,一男一女。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自从来到这个医院,每当桃花运初露端倪,就会有“碍事者”出现,害得我与良宵佳人一直无缘。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绝不会再坐以待毙。 “那、那个,葵小姐……” 我叫出她的名字。葵微笑着,侧目朝我看来,这便足以使我的心跳加速。对方再如何是美女,这也有点太轻巧了吧。我一边自我吐槽,一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方便的话,待会儿要不要一起吃个……” “晚上好~!” 下定决心的话脱口还出来一半,就被从身后窜出的明快声音打断了。我猛地转过身,狠狠瞪向开心地举着手的活泼好动的女实习医。 “又是你!” “哎?怎么了?” 穿着实习医制服的“碍事者”鸿之池舞不解地眨了眨眼。 “……没怎么。” 我赌气似地回答。只要有这家伙在,我就不会迎来美好的春天。 “哎,小鸟大夫,这边这位是?”注意到一旁的葵,鸿之池露出疑惑。 “帝都大学日本史学科讲座副教授仓本葵小姐,是鹰央老师擅自插手的事件的相关人员。” 听我介绍,葵冲鸿之池微微一笑。 “初次见面,这位大夫和小央是不同风格的可爱呢。” “您好,初次见面!”鸿之池精神抖擞地问候。 “葵小姐,这货是在我院实习第二年的鸿之池舞。” 我向葵介绍,同时心里暗暗加了一句“也是我的天敌”。 “什么叫‘这货’啊,怎么说话呢。”鸿之池不满地嘟嘴。 “你来干嘛?” “哦,我现在实习的部门来了一位患者,想就治疗方案找鹰央老师商量一下。老师她在‘家’里吗?” “嗯,在里面,赶紧去吧。”我挥了挥手。 “搞什么啊,当我是害虫吗。哦对了,小鸟大夫,你是明天晚上值夜班吧?” “啊,怎么了?” 我每周五都会在鹰央的命令下,以“出租猫手”的身份被租借给忙得要死的急救部,还被排了每周一次的夜班。 “我也是明天值班,到时候就请多关照咯。” “……我找个人替一下吧。”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就那么不愿意和我度过激情似火的夜晚吗!?” “不许用那种让人误会的说法!当然不愿意了,本来急救部的夜班就够忙的,还要应付你的调戏,我有几条命都不够。” “哎呀,瞧你说的。这就是所谓的口是心非吧。” “不许挑对自己好听的解释!” “哎,别不好意思嘛。我会花一个晚上让你把有的没的都交代出来,比如和鹰央老师的关系,或者和鹰央老师的关系……” “求你了饶我一命吧……” 我因一如既往地被卷进她的节奏而感到头痛。这时,只见葵扑哧笑着,轻轻摆了摆手。 “小央身边总是这么热闹啊。那我就先回去了,小鸟游,以后再见吧。” “……好的,再见。” 看着诱人的背影远去,我无力地回答。哎,多好的一个机会,就这么被“碍事者”搅黄了。正当我颓然垂肩时,走到楼梯室前的葵忽然转过身,冲我露出魅惑的微笑。 “有机会的话,下次一起去吃个饭吧。守灵的时候你帮了忙,我还没有答谢,而且还有好多事想聊一聊呢。” 不等我回答,葵便留下一句“走啦”后推开门。我呆呆地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同时因久违的春风而感到身体逐渐发热。 “……你要和那个人一块儿去吃饭吗?” 不出所料,四溢的幸福感被“碍事者”的一句话浇灭了。 “和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关系大了。这可不行哦,你明明已经有女朋友了,可不能花心哦。” “我才没有女朋友!”我不由得大叫出细想十分丢人的话。 “怎么没有,不就在那儿吗!” 鸿之池指向红砖砌成的“家”。 “我和鹰央老师不是那种关系,你要我说几遍才明白!” “所以我绝对要把你们凑成那种关系,你要我说几遍才明白!” 本来就够累了,还要应付这家伙的胡言乱语,我可受不了。我放弃了与她争论,推起她的后背。 “行啦,你不是找鹰央老师有事吗,快去。” 我将试图抵抗的鸿之池推到“家”门口,打开门。 “哎、我还没说完呢。你等、哎、你别推啦……” 我没有理会鸿之池的抗议,将她推入屋内,甩下一句“再见”后,立刻关上了门。 “你是要逃吗?没问题啊,等明天值班的时候,我可要让你全都交代,你要做好觉悟哦!” 我用身子抵住门,不让鸿之池打开,同时心中暗暗发誓:绝对要找人替我值班。 4 “没人替我……” 我坐在急救医休息室的沙发上,颓然垂首。 “怎么了,小鸟大夫?你看着好像《明日之丈》的最后一集哦。” 鸿之池问道。我没有回答,只是兀自低垂着头。 在成濑来访的次日,我到底还是和鸿之池一起在值晚班。虽然找了好几名医生拜托(准确地说是恳求)跟我换班,然而他们都有事抽不开身,导致我只能按照排班表上岗。从交接班的晚六点起,急救患者便接二连三地被送进来,我忙得找不着北,一直到现在的晚十点,总算没有了新的患者,我也得以趁机歇口气。 “刚才送过来的患者的病历已经都写好了,除了几名之外也都转到住院区了。” 鸿之池流畅地报告。 “明白,辛苦了。” “哪里,这点事很轻松啦。”鸿之池摆出大力士的姿势。 在天医会综合医院,实习医不论在哪个科室实习,每周都要在急救医的指导下值一次夜班。缘此,我几乎与所有的实习医都搭档过,其中与鸿之池搭档时工作尤为顺利。她不仅勤于跑动,两手的技术也十分到位,从她写的检查或处方单中也能看出她扎实的医学素养。而且,她与其它医护人员的沟通交流也非常顺畅。平心而论,她是个极为优秀、无可挑剔的实习医。 “那么,既然患者已经处理完了,差不多该请您开口了吧。上次在楼顶遇见的那位美女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是没这毛病该多好。” 我叹息道。鸿之池无声而迅速地凑到我的面前。 “说什么呢?你想装傻也没用哦。为什么那位大姐姐会邀请你吃饭啊?” “一起去吃个饭而已,无所谓吧。交换一下情报而已啦。” 我耸了耸肩。只见她的目光变得锐利。 “不可能,绝对没有那么简单。那个大姐姐完全太对小鸟大夫的胃口了。” “呜……”被戳中心思的我不由得漏出呻吟。见此,鸿之池冷冷一笑。 “你喜欢什么样的类型,我可是一清二楚的。你最喜欢那种年 长成熟的大姐姐对吧。比如像真鹤小姐那样的。” “真鹤小姐跟这个没关系吧!” 酸楚的失恋回忆涌上心头,我不由得抬高了嗓门。 “确实是很漂亮,不过和小鸟大夫合不来呢。那种人一般都会特别宠着喜欢的男人。” “简直不能更赞啊。” 想象着那个局面,我不由得心神荡漾。鸿之池朝我投来冰冷的目光。 “那不行哦,小鸟大夫老实巴交没什么主见,很容易被宠坏的,还是被管得严一点比较好。鹰央老师的话就会管得很严的。” “岂止管得严,感觉已经是被拴着绳子遛了……” “您二位已经玩得这么重口了吗!?” “才不是那个意思!想什么呢!” 这家伙百分之百是明知故犯。 “不过,就算被欺负,你也没有讨厌鹰央老师吧。反倒是二位相互理解,成为了一对理想的搭档(partner)。而且,虽然嘴上没说得直接,其实鹰央老师也是很重视小鸟大夫的。” 只见鸿之池的脸上露出贼笑。 确实,与鹰央一同工作、解决数起奇异事件的过程中,我察觉到自己和她之间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虽然平时她对我是那种态度,但我明白她在以她的方式关怀我,同时我也作为她的理解者支持着她。不过…… “那只是工作上的搭档吧。” “是工作上没错啦,不过难得靠近到这个距离,何不再向前迈出一步,成为生活上的搭档呢?” 听着她兴致勃勃的语气,我只觉浑身灌满了疲惫。 “你想多了。” “才没有呢。反过来问你,您二位那么合拍,你对鹰央老师还有什么不满吗?鹰央老师只是因为没有兴趣才不化妆不理发,衣服也只穿手术服,但她底子应该是很不错的。不然,我下次给她好好化一下妆,配上合适的衣服,她百分之百会变身成超级美少女的!” “美少女……鹰央老师她只是看着年轻,实际上快三十了好吧。” 我无奈地吐槽。只见鸿之池顿时眯起了双眼。 “啊~你居然说这种话。我要给鹰央老师打小报告了哦。” “哎哎哎、你别!千万别!她对年龄其实很敏感的!” 之前有一次不小心提到她的年龄,导致了悲惨的下场。我向鸿之池合掌拼命恳求时,从白大褂的口袋里传出了电子音。反射般取出寻呼机,看到画面的瞬间,我的脸颊便不住地抽搐。 “是谁的呼叫啊?” “……‘家’。大概是鹰央老师。” “咦?难不成她听到我们刚才的对话了?” 鸿之池四处张望。 “不会吧!她耳朵再灵,也不可能在楼顶听到一楼的说话声吧。”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不敢排除鹰央或许真的能听到的可能。我战战兢兢地拿起内线电话的话筒,按下号码。很快,话筒中传来了鹰央的声音。 “小鸟吗?” “那、那个,我说您的年龄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不小心说漏了嘴……” “年龄?你说啥呢?” 看来她没听到刚才的对话。我不禁放下心来。 “不,没什么。您找我什么事?” “刚才室田给我来电话了。” 鹰央压低了语调。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我坐正了身姿。 “室田教授怎么了吗?” “好像是身体状况异常。电话里说他很难受,没法动弹。” “咦!?可是,隐球菌导致的肺炎不是已经治好了……” “这次不是呼吸困难,恐怕是完全不同的病因。几个小时前,他开始呕吐、便血,话语不清,看样子病症恶化得很严重,很可能伴随意识障碍。” “天呐,怎么会……” “我还没仔细看过,说不上来什么,所以就让他尽快过来了。” “来我们医院就诊吗?” “嗯,他之前去的那家医院太远了。而且……” 听筒中,鹰央的声音变得更低了。 “我觉得这不是原有疾病恶化了那么简单,需要亲自看一看,寻找原因。” “炎藏的诅咒”——脑海中隐隐浮现这个单词,我拼命试图将其挥去。 “急救车应该马上就到了,你快去准备收治。我这就过去。” 喀嚓一声,电话挂断了。听着话筒中悠长的电子音,我愣愣地站在原地。 “那个患者好像确实没在我们医院看过。系统里面没有档案,得让事务处新建一个才行。” 鸿之池坐在电子病历前操作着鼠标。接到鹰央的联络后,我和鸿之池赶到急救部的处置室,和护士们一同准备收治室田。急救队那边也已经来了通知,再过几分钟就会抵达。 “我记得他女儿是在我们医院看病的。你查一下室田春香这个名字。” 我穿上无菌防护服说道。“室田春香,室田春香……”鸿之池嘟囔着敲打键盘。 “哦,找到病历了。不过她只是因为受伤到整形外科就诊过。她母亲的病历也在系统里。啊……也是整形外科啊,因为骨折入院过。好像和这次的时间没多大关系呢。” “好像是。患者马上就来了,听急救队说的情况,身体状况好像很危急。你也快去准备一下,随时都要加入抢救。” “明白!”鸿之池站起身,迅速戴上口罩,穿好无菌服,不等我的指示便做好了输液和抽血的准备。她果然很优秀,除了平时嘴欠以外……想着这些时,忽然处置室的门猛地打开,冲进上气不接下气的鹰央。 “室田……已经……来了……吗……?” 她气喘吁吁的样子仿佛刚跑完了全程马拉松。只是跑下楼梯而已就累成这样,她的体力是不是有点危险啊。 “还没送过来。” 听到我的回答,鹰央全身脱力一般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抓起一旁的面罩和器官,接到患者用的氧气泵上,开始迫不及待地吸氧。 “……您吸氧可以,不过请在患者来之前调整好呼吸哦。” 这时,急救车的警笛声传来,逐渐清晰。“走吧”我略一扬下巴,和鸿之池一块儿打开患者出入口的自动门,跑到外面,同时打着红灯的急救车也驶进医院内。车辆停在面前,后门打开,跳下来的急救队员立刻转身拉出了躺着室田宗春的担架车。折叠的车轮展开,落到地面上,将室田的躯体运送到车外。室田的独生女春香也跟着下了急救车,脸上满是不安。担架车上的室田不知为何,波洛衫上竟然套着羽绒服。看到他的面庞,我不由得发出呻吟。 虽说之前见面的时候,他的样子也谈不上健康,然而眼下的模样要比那时糟糕得多。氧气面罩下,半张的嘴正淌着口水,呼吸声急促而尖锐;粘稠的汗液下,皮肤已变成茶褐色,显得毫无生气;目光涣散,显然是意识不清。 “室田先生!室田先生,能听到吗?” 我拍着他的肩膀问道,然而他只是“冷……好冷……”地呢喃着,身体不住发颤。 “接到求救时称身体状况不佳,抵达现场时就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血压七十八、四十六,心跳一百一十二,已吸入十升氧气,血氧饱和度百分之九十六,jcs(japana scale,日本昏迷等级)指数是……” 急救队员和我们一块儿推着担架车,同时快速说明情况。担架车被推入处置室,与病床并列。 “把他搬到床上,一、二、三!” 随着我的指令,室田被移动到病床上。护士们立刻将心电图仪的电极贴在他的身上,同时鸿之池准备抽血。 “白天的时候样子突然不对劲,到卫生间里吐了一次,然后就一直……” 跟着担架车来到处置室的室田春香用无力的声音说道。 “明白了。还有,这个天他为什么要穿羽绒服?” “是父亲自己要穿的,说‘冷得受不了’。之后还说了些很奇怪的话……” “很奇怪的话?” 我用笔电筒检查室田瞳孔的对光反射,听到春香的话不由得反问。贴好了心电图仪电极的护士用保温的电热毯盖在室田仍在发抖的身上。 “是的,说什么‘阴阳师’‘诅咒’之类的……” “诅咒……” 我用沙哑的声音重复着那个单词,这时吸完氧总算平静了呼吸的鹰央走了过来。她看了一眼室田,立刻皱起眉头,显然也明白了情况的严重性。 “……小鸟,先让他的身体状况安定下来,然后我再诊察。” 鹰央用发硬的声音说道 。笨拙得出奇的她不擅长外科的工作,在需要快速进行多种处置的急救任务中无法成为战斗力,本人对这一点也是很清楚。 “明白,请交给我吧!” 我气势十足地回答。鹰央离开床边,走向春香,大概是要打听相关的情报吧。我向鸿之池和护士们发出指示。一名护士将室田嘴边的急救队氧气面罩摘下,换上了医院的面罩。我戴上听诊器,取下电热毯放到一旁,解开室田身上厚厚的波洛衫,下面露出了心脏手术的疤痕,记得他说过是几年前做的。然而,比疤痕更引人注目的,是遍布躯干的紫色瘢痕,意味着腹部和胸部出现了大量微小的局部皮下出血。这不是物理冲击造成的,恐怕是因凝血功能出现异常,导致了全身各处的出血。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困惑着,将听筒靠在胸口开始听诊。肺气肿患者特有的啰音传入耳中。室田的呼吸浅而快,但至少维持了身体的供氧。结束听诊,我收回手的瞬间,眼前蓦地一片明亮。我愣在原地,一时没能理解发生的事情。 室田的胸口在燃烧。从他的波洛衫的胸口处,燃起了一小撮火苗。 “这是……怎么回事……” 我呆呆地嘟囔。鸿之池和护士们也停下了动作,和我一样半张着嘴伫立着。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方才不论怎么叫都没有反应、无力地躺在床上的室田,此刻正大叫着抓挠胸口。可火焰没有消失,反而沿着衬衫开始蔓延。 “灭、灭火器!”我回过神来,试图去拿灭火器。 “蠢货!快点把氧气面罩摘下!” 站在不远处的鹰央一声锐喝,我再次僵住了身子。没错,眼下室田正在吸氧,一旦那些氧气被火苗碰上…… 我猛地踏地,飞扑向病床,然而终究还是晚了一步。爬遍室田上身的火焰咬住了名为氧气的食粮,下一瞬,眼前出现了冲天的火柱。膨大的深红色火焰气势汹汹地蹿升,很快遍及了室田穿着的羽绒服、床单和四周的挂帘,火舌甚至抵达了天花板,惊人的热浪将我逼退了数步。 火焰中隐约可见一个人影。我回想起碇的守灵之夜看到的那一幕。二者何其相似,但有一处根本性的不同。眼前,火焰中的人影正在蠕动。 人影仿佛被人逼着舞蹈一般,疯狂地挥舞着四肢,大张着嘴,然而不等他发出惨叫,火焰便气势汹汹地窜入口腔内。 “爸爸!” 另一声尖叫响起。等候在房间角落的春香试图上前,鹰央慌忙拦住了她。 “危险!不要靠近!” 春香试图把她推开,鹰央拼命将其阻挡。 “小鸟大夫,快退后!” 见我愣在原地,鸿之池用双手抱住了我的手臂。 “可、可是,室田教授……” “不行了,已经没救了!你看!” 鸿之池指向火焰,只见里面的人影已纹丝不动。 “这样下去连我们也会遭殃的,快点逃吧!” 我任由鸿之池拉着向后退去。这时,火灾报警器发出尖锐的警告音,天花板上的喷头开始喷出大量冰冷的水,将我浇得湿透。在我的注视下,火焰逐渐熄灭,一丝蛋白质烧焦的糊味渗入鼻腔。 5 “那我就告辞了。请您多保重。” 听到我的问候,躺在床上的室田春香用细弱的声音回答“好的……”我和鹰央一同离开了房间。 室田宗春被送到急救部起火烧死后,已经过了两天。目睹了父亲死亡的春香当场昏了过去,因受到强烈的精神刺激而被安排住进了精神科的住院区。我连着两天趁着午休来探望,然而她显然仍没有恢复过来。 ……这也难怪。我回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室田的胸口突然蹿出火苗,眨眼间吞噬了他的整个身体。活人被烧死的恐怖光景牢牢印在脑海里,昨晚也因噩梦而在半夜醒来。我一个医生尚且如此,作为死者的家属,受到的冲击恐怕难以想象。 喷淋头喷出的水遏制了室田身上的火的势头,火焰占据了处置室的三分之一 时,消防队赶来,将火扑灭。位于火焰正中央的室田的遗体烧毁殆尽,只剩下一副焦黑的骨骼。之后,警方立刻抵达现场,封锁了周边区域,开始勘察现场,同时收集目击者的证词。负责管辖该地区的派出所所属的成濑自然也来了,一边挖苦着“您们怎么老是摊上这种怪事儿啊?”一边询问当时的情况。 第二天,在警方陪同下,火灾调查员来到期急救部调查起火现场,之后封锁才得以解除。然而急救室内的许多医疗设备被大火损毁,眼下天医会综合医院的急救部无法收治重症患者。 “这下就有三个人了……”走在一旁的鹰央嘟囔道。 “嗯?您说什么?” “进入炎藏坟墓的人里被烧死的人。碇他虽然是死后才被烧的,不过也先算进来。” 鹰央作为事件的目击者,同时也作为医院的副院长,昨天(在真鹤的命令下)不得不埋首处理大量的文件,我们现在才得以详细讨论。 “您该不会说真的是‘炎藏的诅咒’吧。” 我刻意用轻快的语调说道,表现出对无聊的灵异故事的轻视,然而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发颤。鹰央停下了脚步。 “上次我说了,看警方的反应,碇的遗体被烧是使用自动点火之类的装置引发的,所以我没有考虑是某种超常的力量参与的可能性。不过,室田身上起火的事情就……” 她顿了一顿,侧目朝我看来。 “小鸟,起火的时候,你距离火源最近。你有没有看到室田的身上安放了某种点火装置的痕迹?” “点火装置……”我回忆了数十秒,然后回答:“没有。” “你确定没有吗?室田说感觉冷,所以穿上了冬天才穿的羽绒服,有没有可能是在衣服口袋里面被动了手脚?羽绒服的体积不算小,里面放一个小型的点火装置也很难察觉,而且羽绒很容易燃烧。” “不,应该不是。”我摇了摇头。“起火的位置不是羽绒服,而是波洛衫的胸口。平整的衬衫里面如果放了那种装置,我肯定能看出来。” 没错,那种地方本不可能起火,可为什么……? “这样一来,最先牺牲的那个内村就很让人在意了。” “就是在自家被烧死的翠明大学的副教授吧。” “没错。从警方把它当作简单的失火事故来看,火灾调查组应该没有在现场发现能够指向蓄意纵火的证据。但,如果把这次室田被烧一案也放在一块儿看,显然是说有某种方法可以不借助机械类的机关烧死特定的人物,内村恐怕正是由这种方法被杀。又或者,是真的因为‘炎藏的诅咒’而起火……” “不,‘诅咒’那种东西……” 我摆了摆手 ,却被鹰央瞪了一眼。 “进入炎藏坟墓里的有四个人,其中至少两人是不明不白地烧死的。” “是、是啊……我们也进了那个坟墓里面啊。” 如果所谓“炎藏的诅咒”真的存在,我们可就在劫难逃了,那么用手术刀在炎藏的面部取样的我恐怕会首当其冲。虽然理智告诉我这不可能,脸颊还是不禁微微抽搐。 “不只是这样……”鹰央摇了摇头。 “不只是这样?” “不论这次的事件是否真的因‘诅咒’而起,我们的情况都不容乐观。” “咦?为什么?” 我问道,然而鹰央丢下我,径自迈开脚步。 “哎,您等一下啊。” 她为什么会如此不高兴?难道是因为昨天被迫整日处理文件手续而憋了一肚子火吗?我跟着她穿过住院区,来到电梯厅,刚好看到一名眼熟的男子走出电梯。 “哦,加贺谷。” 我叫出他的名字,翠明大学日本史学科助理加贺谷正志也向我问候。 “天久大夫,小鸟游大夫,二位好。” “你今天是来探望春香小姐的吗?” 我问道。加贺谷表情阴沉地点点头,他的手中握着小小的花束。 “是的。教授遇到了那样的事,她一定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我想让她尽可能恢复一些精神。昨天也来过一词,只是她说自己没心情见人,把我赶回去了……” “室田教授去世了,大学那边也很不好过吧。” “是啊,研究室已经是完全混乱了。本来的话,教授出了事,会有副教授临时负责,但副教授内村老师……前几天也刚刚遭遇火灾,不幸去世了……” 加贺谷长 第三章 火焰的终幕 1 “那我就告辞了。真的非常感谢您!” 中年女子快活地行了一礼后,离开了门诊室。我只是冲着关上的门无力地嘟囔“请多保重……”。与葵约会之夜的三天后,星期一的上午,我在综合诊断部的门诊室进行例行的诊疗。 那天回到医院,目睹了爱车壮烈的牺牲后,我直接在医院的值班室过了一夜。第二天是星期六,火灾调查员一大早来到现场进行勘察,然而身为车主的我却甚至无法陪同察看调查过程,仅仅是听到勘察人员结束后说了句“有了详细的调查结果后另行通知”这种根本算不上说明的说明。很显然,他们仍在怀疑我是纵火犯,才会如此露骨地隐匿调查情报。而昨天,我(泪流不止地)完成了车辆废弃的相关手续,同时惊愕于保险业务员报出的少得可怜的赔偿金,结果在没有足额投保的后悔中度过了一天。 今天从上午便开始通常的诊察工作,眼下正在向电子病历系统输入患者的信息。方才的女子称数个月前开始喉咙感到不适,频繁咳嗽,去耳鼻喉科和消化内科接受了各种检查却未现异常,不满于结果而来到我部门以求进一步的诊疗。听了她的讲述后,结合之前的检查结果,我猜测是心理压力和自律神经紊乱导致的心因性咳嗽,这在女性身上较为常见。于是当场提供针对性较好的汉方药,内服数分钟后立刻见效,女子拿着处方笺开开心心地回去了。 (永琳:心因性咳嗽又称精神性咳嗽,发生率较低,特点为干咳、声音响亮,有人在旁时咳嗽加剧,分散注意力或睡眠时消失,止咳治疗无效。凡经各种检查排除器质性疾患者可确定诊断,治疗应采取心理治疗,常需数周至数月才能见效。参见《内科疾病鉴别诊断学》第六版p148) “诊疗结束了~” 输入完信息后,我冲房间深处说道。 “哦,辛苦了。” 坐在扶手椅上的鹰央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综合诊断部的门诊主要负责诊治其它科室未能给出诊断的患者,采取预约制,对每一名患者都要花费四十分钟时间进行诊察,以求得出准确的诊断结果。然而实际上,被转到这儿的患者通常并非难以诊断,而尽是些在各科门诊胡搅蛮缠或是没完没了地扯咸蛋的“难以处置”的患者。结果,我在这个门诊部的主要工作,就成了聆听患者们的各种抱怨和家常话。身为部长的鹰央则是躲在屏风后面看书赋闲,直到有真正“难以诊断的患者”来访时,才会悠然现身。 “你给刚才那个患者看得挺快的嘛。” 鹰央看了一眼挂钟。我只花了约半个小时就给出了诊断,距离下个患者算上休息时间还有近十五分钟。 “心因性咳嗽的患者已经见过不少了,幸亏开的药效果不错。对了……” 我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趁现在有时间,要不要讨论一下这次的案件?” 这两天我的事情太多,鹰央也好像忙于什么事情,或是绷着脸陷入沉思,导致没什么时间讨论。 “嗯,好啊。从什么开始讨论?” 鹰央坐在椅子上一蹬地板,将椅子滑到我身边。 “首先整理一下目前的情况吧。警方在怀疑我是纵火犯,先烧了碇教授的尸体,又点火烧死了室田教授。” 组织成话语说出来,我只觉内心惶恐不安,喘不过气来。 “没错。你上香的时候,碇的棺材在你面前烧起来了。而且,你把手伸进室田的衬衫里面听诊过后,室田的胸口就着火了。客观来看,你被怀疑是可以理解的。恐怕他们认为,那个叫内村的副教授被烧死也是你弄的。” “……这样下去的话,我会被逮捕吗?”我紧张地咽下口水。 “应该不会马上被捕。他们目前只是在怀疑,没有直接的证据,而且最关键的是,你没有杀害他们的动机。这次的事件中已经死了三个人,每个人都和一场火灾有联系,相当复杂,专案组搜集整理相关情报也要花费不少时间。不过随着调查进行,如果找不到其它明显的嫌疑人,他们就会开始集中攻略,把你作为重要参考人,想方设法地调查问讯,收集一切能够支持起诉的证据。” 听到可怖的未来图景,我浑身发颤。 “那样的话,我所属的综合诊断部也会被问责。老师您之前说的‘这样下去的话,综合诊断部就会消失’指的就是这个意思对吧。所以才没有向警方提供任何情报,以尽可能争取时间。” “嗯,没错。而且你的车被烧毁,让事态进一步恶化了。” 鹰央撩起一头长发。 “哎?这不至于吧。rx-8烧起来的时候,我可是有不在场证明啊。前川刑警在西麻布一直跟踪我呢。难道说警方以为我用了某种定时装置来制造不在场证明吗?” “不,他们想的没那么复杂。你想想,你的车起火的时候,医院里有谁?” “医院里……?”我低头想了一会儿,倒吸一口气,猛然抬头看向鹰央。“不会吧!?” “没错,我点燃了你的车,替你制造不在场证明——这才是专案组的设想,他们认为我是你的共犯。” 鹰央咯咯地笑着。 “也好,这下事情就清楚多了。如果我和你都被逮捕,综合诊断部就一个医生都没有了,比叔叔设想的逐步缩小规模直到自然消亡的计划还简单。” “您怎么还笑得出来啊!” 我不由得大叫。鹰央收敛了表情。 “是啊,确实笑不出来。这次的案件是纵火杀人,如果连内村那个副教授也是被人纵火身亡的话,就有两个人被害了。一旦起诉被判有罪,至少是无期徒刑,搞不好会到死刑。” 我只觉房间内的气温急速下降至冰点。 “我、我们要怎么办?怎么做才能解开嫌疑?” “这几个事件中,最重要的是室田被烧死一案。根据监视摄像头的画面来看,人们确实会认为是你趁着听诊,在室田的衬衫里动了手脚导致起火。只要能证明除了你以外的人也有可能做到这一点,我们的嫌疑就会减轻许多。” “室田被烧死……” 脑海中再次忆起室田的胸口毫无征兆地冒出火焰的一幕。 “没错。从监视录像看,那怎么看都是‘人体自燃现象’。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解开其中的机关。” “既然您说机关,那就说明老师您也明白了那不是‘诅咒’之类的超自然现象对吧。” 我确认般问道。鹰央只是挠了挠后颈。 “我并不是说确信绝对没有‘诅咒’这种事情。不过就这次的一连串事件中警方的动作来看,很有可能是人为作案——不是平安时代死去的阴阳师,而是活生生的现代人。” “警方的动作?” “没错。日野他们从一开始就是沿着纵火的思路在调查,没有觉得是意外事件。这说明,他们已经掌握了人为犯案的证据。” “碇教授守灵时发生的火灾吗?” “对。估计是和我之前猜的一样,在棺材里发现了自动点火装置的残骸吧。所以他们才判断之后碇的同事室田也是被同一个人放火烧死的,然后往前回溯,重新调查本以为是意外的内村一案。恐怕前天你的车起火的事件里,也出现了纵火的痕迹。” “他们会不会在室田教授遇害的案子里也发现了纵火的痕迹呢?” “不,应该没有。”鹰央摇了摇头。“如果警方找到了,肯定早就跑去你的家里搜寻相关的证据了。” “家里搜寻……” “在嫌犯销毁证据之前抢先截住,这是他们办事的基本程序。警方还没这样做,说明他们也没搞清楚室田的胸口为什么突然起火。所以他们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下手,而没有进行住宅搜查。” “看来可以先放心了。” 连鹰央都没法解释的“人体自燃现象”,警方就更不用提了。 “也不能那么说。等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就会采取强制措施。就算不知道该找些什么,也会为了翻出能和纵火扯上关系的证据,强行上门搜查。” “不会吧!他们怎么能那样做!?” 我不由自主地大声叫了起来。听觉极度敏感的鹰央立刻皱起面孔,用双手捂住耳朵。 “你小点声行不行。他们也是没办法,因为眼下除了你以外,没有人可能在室田身上点火。所以才要尽快搞清楚‘人体自燃现象’的机关。” “可要怎么做才能……” “情报。眼下要尽可能收集和谜题有关的情报,才能得出一个完整的图像。我让你去和葵吃饭,也是为了收集情报。当然啦,我也没想到你居然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嫌犯,悠哉游哉地沉迷美色。” 听到鹰央挖苦,我也只好缩起了脖子。 “呃,该问的我还是问了的。不过目前最关键的是火灾调查的结果吧。这您打算怎么办?” 我记得她之前说过“我来想办法”的…… “我已经安排好了。话说是不是快到下一个患者就诊的时间了?” 鹰央在胸前双手合十。 “呃,还有几分钟呢。” “赶紧叫人家进来吧,没必要浪费这点时间。” “哦,好的。” 在鹰央催促下,我打开电子病历中的预约表,同时忽然感到一丝怪异。记得上个礼拜看的时候,接下来这个时间点是空着的。难道说之后有人预约了? 打开预约患者的病历,我的疑惑只增不减。不知为何,病历中没有之前的就诊记录。综合诊断部的门诊患者通常都是已经在其它科室检查过后才被转来的,可为什么……? “老师,这个患者是不是有点问题……” 我不解地回头看去,只见鹰央轻轻挥了挥手。 “别管那么多了,快点把人叫进来。” “哦……”我愣愣地回答,打开桌上麦克风的开关,念出病历上患者的姓名。 “阿保野先生,阿保野启二先生,请进入门诊室。” 我正想着好少见的名字,下一瞬门便砰地一声被打开。看到闯入门诊室的人,我不由得略向后仰去。男子的身形硬朗,隔着夹克衫也能看出肩膀和双臂结实的肌肉。而他的脸上则是戴着墨镜和口罩,有点像准备抢劫银行的强盗,正浑身散发着无意掩饰的怒气。 “呃、您是阿保野先生对吧。我是综合诊断部的小鸟游,请您先坐下。” 我战战兢兢地劝他坐到椅子上,然而男子没有落座,大步走到我跟前,摘下了墨镜和口罩。看到露出来的面孔,我不由得“啊!?”地惊叫。 “说谁是‘笨警察’呢!”(译注:「阿保野 啓二」(あほの けいじ)读音同“笨警察”「アホの刑事」) 田无派出所的刑警成濑涨红了脸冲我怒吼。 “成、成濑警官,您怎么……” 我愣愣地嘟囔着。这时鹰央开心地解释。 “是我叫来的。他就是我之前说的‘安排’。” “哎,鹰央老师?那,电子病历上这位叫‘阿保野’的……” “当然是我起的假名了,因为预约门诊需要病历。现实中哪里会有名字那么蠢的人。” 鹰央得意洋洋地说道。成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果然是您啊。把人叫成笨警察很开心吗?” 他的嗓音低沉可怖,足以令最嚣张的罪犯胆寒。然而面对块头比自己大了一倍还多的刑警,鹰央依旧是游刃有余地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说什么呢,你不是笨警察还能是什么。明明知道跑来和我们见面有多危险,可还是打扮成那个蠢样跑过来了。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做。” 无法反驳的成濑只好恨恨地咋舌,一屁股坐在了患者用椅子上。 “您是被鹰央老师叫来的吗?我记得您不是负责调查我们这儿的事件吧。” 我仍然有些不明就里,悄声问道。闻此,成濑再次咋舌。 “是啊,毕竟周围的人们都知道我和二位面熟。原则上,和嫌犯相识的警员不能参加案件调查,所以我这个田无派出所的警察也被排除在外了。” “嫌犯……” 虽然知道自己被怀疑,但听到从警察嘴里说出这个词,还是相当可怕的。 “没错,您二位可是正儿八经的犯罪嫌疑人。说了多少次了,外行人不要插手案件调查,您们就是不听,我一点都不同情。” “不同情的话,您为什么还来了?万一被人发现和我们碰头,后果不是很严重……” “是啊,很严重的。您们是犯罪嫌疑人,受到警方二十四小时连续不断的监视,所以我才不得不打扮成这样,装成患者来见二位。医院每天有很多患者进进出出,混在里面很难被发现,警方也暂时没有安排人力在院内盯梢。麻烦确实不少,不过毕竟,欠着的人情不能不还啊。” “人情?” 我问道。成濑粗暴地挠了挠头。 “虽然并非本意,但我们有好几件案子是在您二位的帮助下解决的。您说要我还这人情,我总不能赖着吧。” “我跟他说,只要告诉我这次警方调查的情报,之前欠的人情就都一笔勾销,以后也可以有事没事来找我商量,他就答应了。怎么样,这笔交易不错吧。” 鹰央扬起了嘴角。 “和给嫌犯提供搜查情报的风险比起来要划算多了。当然了,如果我真的以为您二位是犯人的话,也不会答应这笔买卖的。” 听到成濑的话,我内心甚至涌起了一丝感动。 “谢谢您这么相信我们。” “呵呵,当然相信了。”成濑话里有话。“如果天久大夫真的要杀人,手段肯定比这个高明多了,不会这么快让人起疑的。所以我才相信,这次事件中,您二位是被冤枉的。” 原来是这么个相信……我皱起眉头。鹰央则是开心地张开双臂。 “算你还有点智商。行了,没时间讲废话了,快点说正事吧。首先是室田被烧死的案子,警方找到什么证据了吗?” “不,什么痕迹都没发现。鉴证科对尸体进行了彻底的调查,但没有找到任何机械类装置,也没有检测到石油类的燃料或助燃剂。当然了,灭火的时候浇了很多水,遗体又被烧到几近炭化,就算真的残留有微量的痕迹,恐怕也找不到了吧。” “司法解剖的结果呢?知道火是从哪儿先烧起来的吗?比如说,有没有可能是在被害人体内装了什么机关?” “您是说火焰是从身体内部开始燃烧的吗?这我就真不知道了。被烧死是肯定的,但烧焦到那个程度,估计是找不到什么新的线索了吧。” “经过现场勘察和司法解剖后,警方还是没有搞清楚火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所以才怀疑起火前给室田听诊的小鸟。和我猜的一模一样。” “从监控录像来看,只能认为是小鸟游大夫放了火,但不知道用的是什么办法,所以目前还没有羁押问讯,也没有进行住宅的搜查。这只是‘目前’而已。” 听到成濑几近威胁的话语,我的面颊阵阵抽搐。 “不知道为什么起了火,可还是认为室田的死亡不是意外而是人为犯案,说明你们已经明白碇的守灵那天晚上发生的火灾是故意纵火,对吧?” 鹰央问道。成濑点了点头。 “是的,没错。守灵当晚的火灾后,我们在棺材内部发现了自动点火装置的残骸。犯人把汽油装在塑料瓶里,通过遥控点燃引火。制作装置的材料从附近的便利店等商店里很容易获得,无法通过装置特定犯人。” “就算是普通人,没有专业的知识或技巧,也能做出那种点火装置吗?” “是的,结构和网上能找到的定时点火装置的一样。那个案子的调查没有把我排除在外,具体情况我是知道的。” 成濑自虐般说道。 “小鸟的车被烧毁的案子呢?警方认为那个也是人为纵火吗?” “没有发现碇的案子里那样的点火装置,不过从车内找到了助燃剂的痕迹。犯人恐怕是砸碎了车窗后,向车内泼洒汽油点燃的。” “哪个混蛋敢对我的车子……”我紧咬牙关。 “目前正在分析监控录像的带子,不过没有直接对着停车场的镜头,估计是没戏。” “成濑,你说你没有参加专案组,不过知道得倒是挺多嘛。” 鹰央开心地说道。 “我没参加不代表我的同事也没参加啊。他们讨论的时候我肯定能听到。而且,您给我发来消息后,我也想办法打听了点情况。” “好极了,比我预料的还要好。那就下一个问题,上个月翠明大学有个叫内村的副教授在家里被烧死了,专案组知道这件事吗?” “那当然了,名震四海的警视厅可不是吃干饭的。” “那个火灾的调查怎么样了?我记得一开始是定性为意外吧。” “我不喜欢这么说,不过……据说是所谓的密室杀人。” 成濑很是不满地眉头 紧皱。“密室?”鹰央讶异地嘟囔。 “是的。内村在公寓一楼的房间内被烧死,但房门是锁着的,窗户的锁也从里面扣上了。接到报警后赶来的消防员不得不先打破了窗户,打开锁扣,才进入了屋内。” “起火后,窗户没有破碎吗?房门没有烧起来吗?” “火势没那么大,房间内被烧毁的只有起火当时被害人坐着的书桌和被害人移动时经过的地板周边而已。烧得最厉害的……是被害者本人。” 成濑的声音逐渐压低。我不顾冰冷的汗珠滑下脸颊,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人体自燃……” “没错,就是这个。”成濑指向我。“叫什么‘人体自燃’的超常现象。当然啦,报告书里肯定是不会写那种灵异单词了,但从调查结果来看,我们只能认为火是从被害者身上燃起来的。” “但报告书里最后的结论还是意外事件,对吧?” 鹰央问道。成濑略微收起下颚。 “因为从现场没有找到任何点火装置或是助燃剂的痕迹。起火的时候,房间是密室,被害者内村烟瘾很大,工作的时候还喝着威士忌,据说现场看到书桌上倒着一个酒瓶。” “内村不小心把度数高的酒洒在身上,结果被香烟引燃。你们就是这么下的结论吧。” “没错,直到室田一案发生前,我们的确是这样想的。” “那是说,现在警方不认为那是一场意外了,是吗?” 我插嘴问道。成濑朝我投来冰冷的视线。 “当然了。与他同在一个研究室的上司室田也被烧死了,而且从现场情况看来只可能是‘人体自燃’现象。一般来说,我们肯定会考虑内村也是用同样的手法被害的可能性。” “不过,名震四海的警视厅却对那个‘同样的手法’毫无头绪啊。” 鹰央挖苦道。成濑皱起眉头。 “要这么说的话,天久大夫您这次看来也是一筹莫展吧。而且根据情况,专案组恐怕是打算不去解释那个手法的。” “只凭间接证据来问讯我和小鸟,进行住宅搜索,调查究竟是用什么办法引发了‘人体自燃现象’的,对吧。专案组已经是彻底盯上我们了。” “没错。”成濑点点头,扬起视线看向我们。“上次我也说过的吧,您二位已经被列为‘危险人物’了。而眼下的情况恰恰让人觉得只可能是你们动手杀了人,专案组自然会干劲十足。” “不想办法搞清楚‘人体自燃现象’的原因,一味地把我们当成犯人,‘名震四海的警视厅’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说吧,再过多长时间,警方就要采取强硬措施了?” “……几天吧。” 成濑挠了挠鼻尖。“几天啊……”闻此,鹰央皱起眉头。 “鉴证科有几份报告还没有出具,专案组期待着其中有解释‘人体自燃现象’的头绪。不过,如果剩下的那些报告里面还没有线索的话……” “就要不顾一切地冲我们下手了。” 鹰央向后仰去,靠在椅背上,抬头看向天花板。 再过几天,再过短短数日,警视厅就要动真格,开始全力以赴地调查我们了。我只觉口腔内的水分迅速散失。 “不过就算那么说,只要找不到确凿的证据,应该不会逮捕吧。没有胜诉的可能还抓人的话,检察院会投诉的。” 听到成濑的设想,我安心了几分,然而鹰央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 “问题没那么简单。大学教授在医院里被烧死了,嫌疑犯是医院里的医生。这事儿要是让媒体知道,早间新闻就不愁没东西可讲了。而且,如果警方跑到医院楼顶我的‘家’里搜查的话,就更容易引起大众的好奇,循着气味跑来的媒体也会成倍地增长。至于我们,作为嫌疑人无法开展正常的诊疗业务,综合诊断部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 “我表示深切的同情。” 成濑心不在焉地说道。 “为了不落到那个下场,只能在这几天内解开事件的真相了。” “少在那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有个事要问你,是关于芦屋炎藏的。专案组对炎藏是怎么考虑的?” “炎藏?”成濑显得讶异。 “就是死了的那三个人研究的阴阳师。进入阴阳师的坟墓的人一个接一个被烧死了。” “哦哦,阴阳师啊。好像是有人提过。” “好像?”鹰央扬起一边的眉毛。 “确实有人说过这一连串的事件都是什么‘阴阳师的诅咒’,不过专案组只是一笑置之,没当回事。这也难怪,毕竟那种超自然的现象,没人会信以为真的。” “先不说是不是超自然现象,被害者之间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进入了炎藏的坟墓,我们两人和他们之间的接触点也是炎藏。想要寻找犯案动机的话,去调查炎藏和继承了炎藏坟墓的后代,是理所当然的吧。” 鹰央的声音中渗着一丝恼怒,大概是因为没能获得警方调查的关于炎藏的情报。 “最基本的调查应该是做过了,不过根据负责这次调查的专案组组长的意思,警方比起动机,更加重视解开犯案手法。毕竟目前有很明确的嫌疑人,这个判断没什么不妥。” 说着,成濑朝我投来挖苦的目光,我不由得扭过头去。 “那么,我知道的都说完了,差不多该告辞了。虽然没有参加专案组,不过还有其它身为警察的工作要做,没那么闲。” 成濑站起身,走向门口。鹰央也没有继续发问,而是抱着双臂陷入了思考。看样子,需要的情报已经都拿到了。 走到门口,成濑握住门把手,转过身来。 “您最好能像之前那样尽快解开‘谜题’。我还等着看把我踢开的专案组那帮人脸上无光的样子呢。” 2 “工作算是都结束了。” 我推开门,进入“家”中。鹰央正坐在沙发上瞑目沉思。看了一眼手表,现在已经过了晚六点。 上午听了成濑的讲述后,鹰央回到“家”里,便闭上眼睛,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现在。我知道她正在反刍整理得到的情报,便没有出言打扰,静悄悄地离开了“家”,独自完成了下午的诊疗工作。 见她没有任何反应,我刚想着和中午一样悄悄回去,这时鹰央缓缓张开了眼睛。 “现在几点了?” “已经过晚六点了。” “哦,这么晚了啊。怪不得肚子饿了。” 大概是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导致肌肉僵硬,鹰央有些笨拙地探出身子,伸手向茶几上装有巧克力的盒子。我来到身边,也向巧克力伸出手,结果被嘴里塞满了巧克力的鹰央一把打掉了。 “……给我吃一块有什么关系嘛。下午的活儿可都是我一个人干的。” “动脑子需要糖分的,而且我的脑子比你的好使,也更有用。所以这些巧克力都归我。” 为了独吞巧克力,鹰央开始瞎扯淡。“好好好”我只得应付着,坐到鹰央的身旁。柔软的坐垫发出扑簌的声响。 “然后呢,您明白什么了吗?” “……不行,没搞明白。”鹰央往嘴里塞了又一颗巧克力。“虽然听成濑说了不少事情,但靠目前掌握的情报,还是不够解开‘人体自燃现象’的谜题。” “毕竟火灾现场调查和鉴识人员也没发现任何痕迹啊。” “没有发现痕迹也是一个重要的线索。但那究竟是因为火焰或者灭火的行为而被消除的,还是因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任何机关……” 鹰央托着下颚嘟囔着。 “不存在任何机关?这不可能吧?” “那可说不准。万一‘人体自燃现象’真的是因为‘炎藏的诅咒’导致的……” “您、您等一下啊。碇教授的遗体和我的车燃烧,肯定是有人放了火,这已经明确了。您刚才不是也说了,那不是因为什么‘诅咒’,而是人为的犯案吗。” “那两个案子是人为的,不过室田和内村被烧死仍然不能排除是‘诅咒’的原因……说到底,每次起火的时候条件都不一样,这太奇怪了。哎,现在还是情报太少!为什么警察不继续调查炎藏啊!” 鹰央用双手胡乱抓挠头发。 “哎,鹰央老师,您冷静一点。来,吃块巧克力。” 我抓起两三块巧克力,塞进鹰央嘴里。鹰央立刻停下动作,面无表情地开始咀嚼。 “还是先换换心情吧。您有什么需要的吗?” “……时间,还有糖分。” “明 白了,请您稍等。” 我走出“家”,来到后面的板房,从办公桌里取出(为了应对鹰央耍脾气而)储备的大量零食,回到了“家”。 “这些您都吃了吧。先补充糖分,冷静下来,然后再慢慢思考。” 见我将怀中的零食在桌上摊开,鹰央毫无生机的两眼立刻恢复了神采。 “可以都吃了吗!?” 不等我回答,她便抱起曲奇罐,打开盖子抓起来就往嘴里塞。 “不,您别一下子全都吃了,不然要坏肚子的。反正您又要一想就想到大半夜,这些零食是用来维持血糖值的,记得要一点一点吃哦。” 鹰央点了点头,嘟嘟囔囔地好像在说着什么,不过因为嘴里塞满了曲奇听不太清楚,大概是表示了同意。咽下了满嘴的曲奇后,鹰央一脸幸福地轻声吐气。见此,我不由得露出苦笑。 “确实没剩多少时间了,不过您也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哦。就算警方真的要搜查住宅,也不代表综合诊断部马上就会摘牌停业。” “说什么呢。我白天不是说了吗,一旦住宅被搜查,媒体就会……” “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所以只要挺胸抬头就够了。日常的诊疗工作确实可能会受到影响,但只要之后嫌疑被洗清,我们总会有办法的。所以您没必要太着急。” 我知道这些话只是空头支票,但还是安慰着,试图多少能减缓鹰央心中的焦虑。 “……你太天真了。” 听到鹰央的呢喃,我感到一阵虚脱。果然,这点辩解还是无法打动她的内心。 “……太天真了吗。” “是啊,太天真了,和这个曲奇一样甜。” 鹰央从罐中取出又一块曲奇放进嘴里,然后扬起了嘴角。 “不过,我不讨厌甜的东西。” “幸亏老师您是甜食党啊。”我也跟着露出了笑容。 “我喜欢甜食,但也喜欢辣味的咖喱。简而言之,关键在于平衡。不能太过悲观,但也不能因此而忽略现实。” 她一边伸手在铁罐里摸索,一边嘟囔。 “是啊,不要太心急,先从能做的一步步做起来吧。这次肯定也会和之前一样圆满收场的。” “那样就最好了。不过,既然有可能要被搜查住宅,还是先把麻烦的东西处理掉比较好。” 鹰央抱起双臂沉思。 “哎呀,您又说笑了。从这儿哪里能找出来和‘人体自燃现象’有关的证据啊。” 我摆了摆手。然而鹰央的目光中却满是认真。 “除了证物之外,总会有些东西是不愿让警方看到的吧。” 只见她跪在地板上,伸手在沙发下面摸索着,接连拽出好几件看上去不甚安稳的物品。 “……这都是些啥啊?” “电击枪,手铐,催泪喷雾,变装用的假发,还有红外线监视仪和警棍……” “……您的沙发下面是住着机器猫吗?” “你也趁现在赶紧把该处理的东西处理掉吧。” “我才没那些东西!” “真的吗?”鹰央露出一丝贼笑。“你一个年轻的大小伙子,就一件藏品都没有?裸体女性的杂志或者光盘之类的?” “……感谢您的忠告。” 见我殷勤地低下头,鹰央继续贼笑着将罐中的曲奇吃了个精光,然后躺在沙发上。 “我也听你的劝告,稍微睡一会儿吧。确实有点累了。” “那我先回去了,您慢慢休息吧。” “嗯。估计你要处理的东西不少,得快点回去才行。” “您能不能少说两句!” 我忍着无法反驳的痛楚,走向门口。 “那,鹰央老师,明天见了。” “嗯,明天见。” 躺在沙发上的鹰央闭着眼睛略一举手。走出房门,夜风轻拂过脸颊,耳边忽然响起前几天葵说过的话。 “和小央在一块儿,感觉很舒服对吧?” 我回过头,看向“家”。从大学附属医院被派遣到综合诊断部来已经过了快一年,在这期间,我和她之间确实产生了某种“牵绊”。和她在一起的时候(经常会遭罪,)舒不舒服我说不上来,但至少对我而言,综合诊断部已经是一个举足轻重的地方;对于鹰央,这儿的意义则远为重要,是为了不懂得察言观色而难免与他人冲突的她专门设立的、她“唯一的容身之处”。因为有了这个部门,她才能发挥自己超常的智慧,拯救他人的性命。 无论如何,我都要守护综合诊断部。为此,就必须要解开“人体自燃现象”之谜,还自己和鹰央一个清白。可我又能做到什么呢?一阵虚脱感毫无征兆地袭来。 从葵的口中打听到了一些情报,但那些恐怕很难成为解开谜题的线索,我也没有其它能够收集情报的手段。至于谜题,连鹰央都没有解开,我就更不可能了。 为了综合诊断部,为了鹰央,我想要做些什么。但,我却什么都做不到。沉重的事实压在我的身上,让我喘不过气来。 苦涩的叹息声,乘着夜风飘向远方。 路灯照明下,我沿着住宅区的街道走着。之前我是开车通勤的,然而风雨同伴的rx-8已驾鹤西去,我只好坐电车上下班。虽然该买辆新车了,但还要还助学贷款,手头没有足够的资金。何况,如果眼下的事件不能解决,我也没工夫去想买车的事。 垂着双肩走在夜路上,忽然我注意到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不由得咋舌。恐怕是警察在跟踪。从医院走到电车站的路上,我也觉得有人在跟着我。 只要“人体自燃现象”之谜没有解开,我的嫌疑就不会解除,就会一直像这样被监视吧。拖着沉重的脚步,我进入公寓的小区内。 小区距离人偶町站步行十余分钟。公寓楼共三层,自七年前完成初期实习以来,我便一直住在这里。虽是筑龄超过三十年的楼,距离车站也有些远,房间还很狭窄,然而与我所属的大学附属医院比较近,房租也很便宜,对于经常要被叫去医院、薪资微薄的年轻医生来说是不二之选。现在我被派遣到天医会综合医院,和在大学附属医院上班时比起来收入高了一些,晚上也不会因患者病情突然恶化而被叫到医院(偶尔会被鹰央叫去),之前也考虑过搬到条件稍微好一点的地方住,然而在这里住了七年多,有了一定的感情,再加上搬家还要重新签订合同,还要花费额外的时间,就一直拖着没搬。 说到底……。进入小区后,我抬头看向天空。被城市的灯光照亮的夜空中,一轮弯月悄悄地挂着。 说到底,明年我就不在天医会综合医院了。 我只是以被大学医局派遣的形式来到综合诊断部工作。按照原定的计划,到明年三月底,我的派遣期就会结束,要回到大学附属医院。 如果我不在了,鹰央在综合诊断部还干得下去吗。我推开玻璃门,慢慢地走进楼里。 听说在我之前,已经有好几个医生从附属医院被派到综合诊断部了,然而都与鹰央合不来,结果被赶了回去。直到去年七月我被派来之前,综合诊断部都未能正常运作。等我的派遣期结束,应该会有新的医生被派过来,但很难想象新来的医生能和鹰央顺利共事。 鹰央所欠缺的交流能力由我来弥补,她就可以尽情发挥自己的才能,而我则能够跟在她身旁学习内科的知识。我们两人相互配合,综合诊断部方能正常运作。如果没了我这个齿轮,后果将…… 来到邮箱前,我晃了晃脑袋。现在想这些事情有什么用。如果不能解决眼下的事件,不用等到明年四月,过不了几天,综合诊断部就要毁于一旦了。 我打开贴着“takanashi”(译注:takanashi为小鸟游姓氏的罗马音拼写)的邮箱的小门。楼内久住的居民不多,四排十列的收件箱上,贴有名牌的寥寥无几。把里面的几张广告传单丢弃到旁边的垃圾桶内后,我才注意到旁边靠着墙壁立着一个硕大的信封,上面写着“小鸟游小鸟(たかなしことり)先生”几个字。字的笔划十分诡异,像是用直尺比着写的一样。我皱起眉头。 “什么东西?” 难道是寄给我的?可先不论用平假名拼写,寄件人竟写错了我的名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一头雾水地拿起信封,拆开看向里面。瞬间,我只觉浑身的血液冻住了。信封中装着五百毫升容量的塑料瓶,闹钟,错综复杂地纠缠在一起的电 线,以及一节电池。塑料瓶中装满了黄色的液体。 “呜哇啊!”我惊叫着扔掉信封。 自动点火装置!?要快点逃跑才行!我拼命试图转身逃离,然而被恐惧支配的身体僵住而无法动弹,结果被自己的脚绊倒在地。顾不上狼狈,我连滚带爬地想要远离,这时脚心碰到了什么东西,反射性地扭头看去,却不由得“哎?”地愣住了。信封落到地上,从里面滚出的塑料瓶碰到了我的脚,可瓶子上并没有附着任何电线或者点火装置。 我缓缓站起身,靠近信封,蹲下来,战战兢兢地看向里面。仔细一看,里面只是将闹钟、电池和无数电线杂乱无章地塞在了一起,显然没有组成有任何功能的机械装置。 这到底是什么啊?我不解地低头看着信封和塑料瓶。是恶作剧吗?性质也太恶劣了吧。说到底,放入信封的是谁,目的又是什么?知道我被卷入了纵火事件中的人应该没几个才对。脑子越想越乱,思考陷入了停滞。 这种时候要先冷静下来。我扭过头,看向公寓楼的入口处。所幸邮箱位于视线的死角,就算警察在外面监视,也应该没看到我拆开信封后的一系列动作。 下定决心后,我立刻拿起信封和塑料瓶,走向自己的房间。拼命忍住想要撒腿就跑的冲动,小心着不被监视的警员察觉到异样,走过外面的走廊。乘坐电梯来到三楼,打开房间的门进去后,便靠着墙壁瘫坐在地上,将信封和塑料瓶放在身旁。回到自己领地内的安全感让我冷静了下来。一边平复着呼吸,我一边整理眼下的状况。 信封内的物品显然不具备自动点火的功能。或许,塑料瓶内的液体也不是可燃物,而只是染成了黄色的水。我拿起瓶子,小心翼翼地拧开瓶盖,凑近鼻子闻了闻。立刻,一股刺鼻的气味窜入鼻腔,我不由得扭过头去。 想得太天真了。这里面恐怕是汽油。我慌忙拧紧瓶盖,擦了擦鼻子。 这种东西为什么会放在邮箱旁边呢。能想到的可能性是,恶作剧,或者……警告。瞬间,我感到浑身的汗毛倒竖。信封上没有写住址,说明这不是通过邮政寄送,而是有人直接放在了那里。 是谁?显然,是这一连串纵火事件的犯人。信封中的物品和前几天从成濑那里听说的在碇的守灵当晚使用的自动点火装置材料相同。放火烧死了室田和内村两人的凶手,正在向我发出威胁。 方才平静的呼吸再次变得急促。我伸手扶着额头,拼命思考。要通知警方吗?说不定,从信封的内容物可以找到有关犯人的线索。想到这儿,我立刻注意到一点,不由得“啊啊……”地发出绝望的呻吟。这幢公寓楼建造已久,入口处没有装设监控摄像头。也就是说,不仅无从得知是谁送来了信封,也无法证明拿到它的人是我。我这个首要嫌疑人把这些物品拿给警方看的话,他们很可能会认为“我的房间里有用来制作自动点火装置的材料”。或许,这才是送来信封的人的真正目的。 怎么办?要把这些东西销毁吗?不过万一被警方发现,他们可能会认为我在销毁证据。那么…… 想到这儿,我忽地停下了挠着头的手。 不对。现在最该警惕的不是那个,而是纵火犯知道我的住址。犯人烧掉了我的rx-8,又给我送来了这个信封,显然对我怀有明确的敌意。犯人烧死了两个人,并确定了我是下一个目标。老旧的公寓楼内只有最低限度的安保设备,摄像头也没装几个,想从外面侵入进来并不困难。 如果犯人放火烧了我的公寓……我看向放在门口的灭火器。只是小规模的火情,那玩意儿还能对付,不过若是泼洒汽油再点火,灭火器根本不会管用,大火会在瞬间遍布室内,搞不好连整个建筑都要烧起来。 不能连累其他居民。要从这儿出去才行。可又不能请求警方保护。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好……?抱着双膝埋头思索后,我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通话记录中的一个号码,点下了呼叫键。 这种时候,我能依靠的只有一个人。拨号声响了数次后,电话接通了。 “干嘛啊,我好不容易睡着了。让我休息的不是你吗。” 耳边传来满是困倦和不快的声音。只消听到这个嗓音,心中积压的不安便缓解了几分。 “对不起,鹰央老师,我这儿遇到了一些状况……您能告诉我该怎么办吗?” “出了什么事?详细说说,我来帮你。” 鹰央的声音中立刻不见了倦意,恢复了平素的威严。心头的不安又减轻了不少。 “实际上……” 我端正跪姿,开始了讲述。 “……就是这么回事。” 花了十余分钟,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后,我静静地等候鹰央的指示。她很快便回答。 “来我这儿。带上信封里面的所有物品,马上来我的‘家’里。” “哎?呃,这不行吧。犯人是真的想……杀了我,而且是要放火啊。去了医院的话,会波及到老师和其它医护人员,还有患者的。” “放心吧。我们医院是二十四小时有警卫看守,加上前几天的事情,又增加了不少警卫员,还有完备的监控系统。而且,按照法律规定,医院必须具备充足的防火设施,就算真的起火了,也没那么容易出大事。” “可……” 真的没关系吗?我犹豫不定。 “而且最关键的是,目前警方正在监视着医院,准确地说是监视着我。” 听到她的话,我顿时抬起头。 “你来我这儿的话,盯着你的那些警察也会过来监视医院。他们眼中的两个嫌犯大半夜碰头,肯定会进一步警惕的。这样一来,还有谁放得了火?放心吧,你马上过来就对了。” “……明白了,我这就去。” 我站起身回答。“我等你。”鹰央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来不及脱下鞋,我踏进室内,抓起一个小包回到门口,把信封里的所有东西都装进里面,拉好拉链,走出房间,离开了公寓楼。来到街道上,拦下一辆出租车,钻入车内,说出目的地后,回头看向后方。只见一辆银色的厢式轿车(sedan)正在数十米远处跟着,耀眼的头灯中依稀可见驾驶席和副驾驶席上坐着两名男子,恐怕是盯梢的刑警。 行驶了约四十分钟,出租车抵达天医会综合医院。我下了车,用员工证打开楼后面的员工通道,进入院内,乘坐电梯前往顶楼。 来到鹰央的“家”门前,我推开门进入室内。顿时,一股比回到自家时更强烈的安心感包围了周身,我不由得浑身一软,瘫坐在门口。同时,鹰央(曾警告“敢进来就杀了你”的)私人房间的门被打开,从中出现穿着草绿色手术服的娇小人影。 “哟,回来啦。” 她打趣般说道。我放下心来,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您好,我回来了。” “两个小时零二十七分钟之前才刚下班,这就又回医院了,没想到你还挺热爱工作的嘛。东西呢,在那里面吗?” 鹰央走了过来,指向放在地板上的背包。见我点头,她便拉开拉链,开始在里面翻找。 “原来如此,用这些东西确实可以做出一个定时点火装置来。” 您果然知道那种东西怎么做吗…… “这些要怎么处理啊。如果被警方看到我带在身上,肯定会被当作纵火的证物的。” “嗯,电线和闹钟这些零件等明天带到医院里面,找个没人用的储物柜藏起来。警方应该不至于把整个医院都搜查一遍。汽油不能直接倒下水道里,那样危险,去问问有谁开车,加到油箱里就行了。” 鹰央一边从包中把物品逐一取出,一边说道。 “明白了。那,然后呢……?” 我问道。鹰央伸出手,笔直地指向沙发。 “休息吧。” “哎?休息?不用去找是谁送过来的吗……” “你刚才叫我休息一会儿对吧。你也一样,被这次的事件折腾得够呛。没办法,毕竟一下子发生了太多事。总之先睡一觉,等明天再考虑对策。晚安。” 鹰央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然后走向通往私人房间的“永不开启的门闩”。 “鹰央老师。” 冲着握住门把手的背影,我开口道。“怎么了?”她转过身来。 “这次的‘谜题’真的能解开吗?综合诊断部真 的不会消失吗?” 我知道问这些话没什么用,然而我焦虑无助的内心迫切需要她肯定的回答。 “……放心吧。还有几天时间,说不定会有新的情报出现。所以,肯定不会有事的。” 像是给自己听一般说完,鹰央便拉开了门把手。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门关上的声音在耳边干枯地回响。 3 “啊~、小鸟大夫!?” 听到尖锐的叫声,我睁开眼睛。从沙发上撑起身子,只见鸿之池正站在门口。看向旁边茶几上放着的手表,现在已经过了早七点。看样子是不堪疲惫,不知何时睡着了。 “你怎么一大早就在这儿啊?难道说,二位已经‘共度良宵’了?” 鸿之池兴高采烈的声音像是一柄锤子砸在我的脑壳上,我不由得揉着太阳穴皱起眉。 “……我没空听你开玩笑。” “啊,难道说有紧急情况?” 她格外老实地恢复了严肃的神情。这种敏锐的感觉和灵活快速的状态切换,是她不可多得的优点。 “是啊。所以现在没时间陪你闹。” 我伸手理了理被压弯的头发。鸿之池穿过“书之林”来到身边。 “那你就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啊。” “这和你没关系。” “当然有关系!急救室里起火的时候我也在现场,之后的情况我也多少听说了。” 她一下子把脸凑到跟前。 “但是,如果你再打探的话,有可能连你也被卷进来。” 和我们走得太近的话,或许会被警方盯上,甚至可能遭到犯人的…… “你觉得我会因为这点事情就害怕吗?我被当成杀人案件的嫌疑犯的时候,你和鹰央老师不是帮我了吗。这次轮到我来答谢二位了。虽然还只是实习医,但我一直是把自己当作综合诊断部的一份子的。” 鸿之池的话语中渗透着坚定的决心。我思考了片刻,抬头迎向她的目光。 “……你不后悔?” 听我这样问,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我叹了口气,向她讲述了昨天发生的事情。 僵着表情花了十数分钟听完,鸿之池双手合十,说“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信封里面的东西,我去藏起来。实习医的储物柜里有空的地方,汽油就喂给我的爱车吧。” “哎?你有车的吗?” 我问道。鸿之池面露微笑。 “我的车超级帅的哦,下次给你看看。不过我来的时机正好呢。” “对了,你这一大早过来是干什么?” “哦,对了对了,我有一个同期实习医在精神科实习,说室田春香小姐已经准备出院了,就想着来通知一声。” 脑中回想起冲着烈火中燃烧的父亲凄惨大叫的春香的身影。 “她已经恢复了吗?” “嗯……还不算是完全恢复,但好像是稳定一点了。昨天晚上墨田大夫跟她面谈过,决定今天下午办理出院。” “是吗。……不过,接下来估计会不容易吧。如果有人能跟着她帮一下忙就好了。” “估计没有那样的人吧。听说有人来探望过好几次,但春香小姐每次都说‘不想见’给打发回去了。” “这样啊……谢了。大清早的,辛苦你了。” “这点小事没关系的啦。我住的实习医女生宿舍离医院很近的,来一趟不花时间。” “哦,你们是住在医院后面那个漂亮的公寓里面吧。真好啊,我当实习医的那会儿,宿舍楼是四十年前的老建筑,离医院还有点远呢。” “不是挺好吗。那种有点历史和回忆的地方,我有点羡慕哎。” “……下个月就要拆掉了,说是耐震性不达标。” “……您这回忆说没就没了啊。对了,鹰央老师在哪儿呢?” 鸿之池回过神来一般问道。 “应该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吧?” “睡到现在还没醒吗?” 她讶异着,靠近“永不开启的门闩”。说来,这个时间的话,鹰央该起床了。还是说,她也累得够呛吗? “鹰央老师,您醒了吗?”鸿之池敲了敲门。数十秒后,门缓缓地打开,从中出现了鹰央。看到她的模样,我和鸿之池不禁倒吸一口气。苍白的脸庞上毫无血色,布满血丝的双眼下染上了黑乎乎的眼圈。她的头发乱蓬蓬的,但并不是睡觉压到,而是因无数次的抓挠。 “为什么室田烧起来了……到底是怎么……” 她梦游一般喃喃自语。 糟了。我责骂自己的疏忽。鹰央一定是彻夜思考了“人体自燃现象”的原因。在数个星期前,“死而复生的杀人魔”事件中,她也曾陷入了同样的状态(译注:见《死而复生的杀人魔 ~天久鹰央的事件病历簿》)。她虽拥有超乎常人的大脑,但也有一陷入困境就容易恐慌的弱点。一旦钻进死胡同,思维便很难从中脱离,在里面不停打转,直到脑细胞不堪重负而发生短路故障。 这样下去,综合诊断部会在数天之内被摘牌。一定是这份焦虑狭窄了她的视野,把她逼到了绝路。就算对现在的她说“请休息吧”,她那已然失控的大脑神经也不会轻易停下工作。 上次是有我在她身边跟着,陪她一起思考事件的细节,直到她睡着了才算解除。这次我也本该这样做,可……。我心痛地后悔着。 “鸿之池,快带鹰央老师来这儿,让她在沙发上躺着。” “啊,好的。鹰央老师,这边请。” 被鸿之池拉着手,鹰央步履蹒跚地走过来,一头栽倒在沙发上。 “根据现在掌握的情报,没法搞清楚‘人体自燃现象’的手法。说到底,犯人如果能做到那种事,为什么在燃烧碇的遗体和小鸟的车的时候,却留下了明显的纵火痕迹?……这没道理啊。……肯定有哪个地方不对劲。” 她的两眼凝视着虚空,语气像是高烧患者一般飘忽不定。 “鹰央老师、鹰央老师,您能听到吗?” 我拼命呼叫,鹰央一动不动,只是转过眼球,总算朝我看来,不可思议一般嘟囔着“小鸟?”,似乎是已经累到无法判断周围的情况了。 “您为什么没有休息啊。不是说好了晚上要好好睡一觉,恢复体力的吗。” 我的语气中不由得带上了几分责备。 “因为,这样下去的话,综合诊断部可能会没了啊。我躺在床上,一个人开始想起来,就睡不着了……” 恐怕是因为无法入眠,而一整晚徘徊在思绪的迷宫中了吧。对于她而言,这个综合诊断部是唯一的“容身之所”。没了容身之所带来的恐惧,我还没能完全理解。 “您这个样子是想不出个所以然的。总之先在这儿睡几个小时吧,我们两个会陪着您的。” “可是,马上就要进行住宅搜索……” 鹰央试图撑起上身。我轻轻地把她按回沙发上。 “放心吧。在您睡觉的时候,我们会去收集必要的情报的。老师您请先好好休息,然后再根据新得到的情报推理吧。” 我用缓和而坚定的语气说服。就算鹰央被按在了沙发上,只要她自身不停止思考,大脑就不会得到休息。 鹰央皱起眉头,思索了数十秒后,才用平时罕见的细弱声音回答“知道了……”然后合上了眼睛。许是失控的大脑终于宕机,很快传来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我和鸿之池这才松了一口气。 “鹰央老师不会有事吧。”鸿之池小声嘟囔。 “现在还没事,不过得在旁边盯紧一点才行,不然天知道什么时候又会醒过来开始思考案子了。鸿之池,你今天忙吗?” “呃,应该还行吧,没那么忙……” “我今天也没有门诊,只要去巡诊各科委托的患者就行,也算有点时间。咱俩能不能安排一下,轮流照看鹰央老师?” “明白!” 鸿之池面色凝重地敬了一礼。 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啊。坐在电子病历前,输入预约的检查项目的我,回过头看了一眼鹰央。像是要从失控导致的负伤恢复一般,她从早晨起一直睡到现在。这期间,我主要确认了从其它科室转诊的患者的病历,并安排了几项检查,并趁鸿之池午休时来“家”里替班的时间去住院楼诊察了患者。 还剩下让鹰央确认病历和检查内容,不过今天基本的工作算是完成了。我站起身,来到鹰央身边。她在沙发上缩成一团,看样子至少在睡梦中,她没有被事件的梦魇缠身。 睡这么长时间 ,应该能恢复不少吧。我放下心来,同时却又感觉到心底悄悄涌起一丝不安。之前对她说了,趁她睡觉的时候我会去收集推理所需的情报,但那只是让她安心休息的借口。就算她一会儿醒来,如果没有足够的情报,还是会重新陷入和今早同样的状态。问题是,我想不到其它收集情报的方法。 坐在单人沙发上,我将椅背调低后躺下,双手在头后交叉。在我迄今为止目睹的事件和现象中,就没有什么线索吗?我不认为自己能解开连鹰央都没解决的“谜题”,但在我的所见和所闻中,或许还有尚未告诉鹰央的线索。我闭上眼睛,在这一连串事件的记忆中搜寻。很快,昨晚拿到信封时的一幕引起了我的注意。 花了数分钟回顾那一幕后,我察觉到一丝异样,而睁开了眼睛。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察觉了什么,但线索肯定就藏在其中。 冷静,要冷静下来,仔细思考。这样告诫自己时,从腰间忽然传出震动。搞什么啊,偏偏在这种时候。我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为“公共电话”,不由得皱起眉头。怀着不详的预感,我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家”,来到屋顶边缘的铁栅栏前,按下通话键。 “你好,我是小鸟游……” “小鸟游大夫,您好。” 耳边响起了压低的声音,听上去很熟悉。 “成濑先生?” “您说的是谁啊?” 电话另一头的人淡淡地回答。我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成濑是要透露某个重要的、本不该告诉我这个嫌疑人的情报。 “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请问有什么事?” “明天早上,警方会搜索天久大夫的‘家’和您居住的公寓。” 闻此,我不禁倒吸一口气,同时睁圆了眼睛。 “什么!?您昨天不是说了还有几天时间的吗!” “您指的是什么?我从来没见过您啊。” “明白了,我不知道您是谁,当然也没有见过您。所以请告诉我,为什么警方这么急着要搜索住宅?” 面对成濑耍滑头般的态度,我有些恼怒地问道。 “还不是因为您。昨天您回到公寓后,拿着背包马上又回到医院了吧。警方据此判断,您很有可能试图藏匿证据。” 怎么会……我无言地伫立着。 “我能提供的帮助就只有这些了,没法承担更大的风险了。” “……感谢您的帮助。” 我勉强挤出一句回答。如果被发现泄露了情报,成濑必然会受到严惩。他愿意冒着风险透露消息,已经足以令我感激。 “最后一点,我想您应该明白……” “当然了,我不认识您是谁。” “很好,那么我就失礼了。期待您二位能在今晚之内找到真凶。” 说完,电话便被挂断了。我颓然垂下握着手机的手,用力咬紧嘴唇。 因为我贸然的举动,我们丢失了宝贵的时间。明天一早,便会有无数搜查员来到我的住处,以及天医会综合医院。那样一来,一切就都结束了。媒体会接踵而至,医院将难以正常经营,综合诊断部要承担这些的责任,而难逃被摘牌的命运。 这都是我的错!我举起拳头,用力砸在栅栏上,响起沉重的撞击声。如果昨天没有向鹰央求救,而是自己一个人应对;如果当初室田被送来时,没有把手伸进衬衫下面听诊。我知道想这些事情没有意义,但还是忍不住悔恨。 双手撑着栅栏时,从背后传来“小鸟大夫?”的声音。转头看去,只见鸿之池正站在后方,脸上写满了担忧。 “那个,有什么问题吗?难道说是鹰央老师出事了?” “……不,鹰央老师没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用担心。” 我试图挤出笑容,然而面颊僵硬,没能如愿。 “对了,鸿之池,你的工作结束了吗?没事的话,能替我照看一会儿鹰央老师吗?” 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我加快语速说道。鸿之池讶异地皱起眉头。 “这倒无所谓,那小鸟大夫你呢?” “呃,我想去买点东西。昨天出家门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得去准备一些日用品。” “哦……好吧,知道了。” 鸿之池暧昧地点点头,三步一回头地朝“家”走去,显得很不放心。 “小鸟大夫,有什么事的话,也要找我商量哦。” 她打开“家”的门后,仍然不忘回过头叮嘱。“知道啦”听到我回了一句后,鸿之池才钻了进去。 我仿佛戴着脚镣一般,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位于“家”后面的板房,换上夹克衫后,离开了屋顶。位于一楼的小卖铺早已关门,我只好出了医院,来到附近的一家便利店。我并不是真的要买日用品,而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剩余的时间不到十二个小时。我应该告诉鹰央这件事,并做一切能做到的事吗?但眼下没有任何新的情报,在短短不到半天的时间内,她真的能寻觅到真相吗? 走在夜路上陷入沉思,这时注意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警察仍然在跟踪着我。昨天打车来医院的时候,后面也有轿车在跟着,看来警方是花了相当大的力气来密切监视,说明我们的嫌疑非常大。 现在不是在意警方的时候。我说服着自己,一边走一边思考。成濑打来电话前察觉到的异样从记忆中浮现,那让我十分在意。 我到底察觉到了什么?意识完全沉浸在思考中,仿佛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忽然,我只觉一阵电流从头顶窜至脚尖,不由得停下脚步,伸手遮盖住脸庞。 难道说……。我拼命思考,试图验证心中的假说。越是想,越觉得那就是事实。 冷静,要冷静。如果真是那样,我现在该怎么做? 从旁边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罐咖啡,来到附近的公共汽车站,掏出手机,坐在长椅上,开始思考对策。摆弄了数十分钟手机后,我长吐出一口气,抬起了头。只见数十米远方的路边停着一辆银色轿车,里面想必是跟踪的警察。 首先要甩掉尾巴才行。在记录中翻找到号码,按下呼叫键。对方立刻接了电话。 “我是鸿之池,有什么事吗?” “鸿之池,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要给我看你的爱车,对吧?” 喝光了咖啡后,把空罐丢向旁边的垃圾桶。罐子沿着抛物线被吸入桶中。给鸿之池打电话后已经过了约半个钟头,她差不多该来了吧。这个方法行得通吗?心中涌起一阵不安,连呼出的气也随之发颤。 发什么怵。骰子已经掷出去了,现在想那些有什么用。我握紧拳头给自己打气,这时一阵低沉有力的引擎声逐渐靠近。抬头看到声音源的瞬间,我瞪大了眼睛。只见一辆巨大的摩托车以极高的速度朝我驶来。车辆流线型的外表如猛禽般狰狞,极富攻击力。摩托车来到我的面前,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冒出橡胶在高温下的焦糊味。 “久等了~” 穿着连体驾驶服、戴着覆面头盔跨坐在车上的人用与那粗粗犷的外表毫不相衬的明快声音发出问候,同时掀开头盔上的挡风板,露出眼角略微下垂的硕大双眼。 “鸿之池?” “是我啊。你干嘛那么吃惊啊。” “呃,你不是说要给我看你的爱车……” “对啊,这就是我的爱车,川崎(kawasaki)z1000。” 鸿之池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紧身的连体驾驶服将她纤瘦婀娜的身形毕露无遗。没想到她说的“爱车”竟然是摩托车,我一直以为会是小型的轿车。 “用分期付款,去年刚买的。怎么样,这孩子很可爱吧~” (译注:z1000的含税售价为1,171,500日元,国内abs版售价为15.4万元) 她眯起眼睛,满是爱怜地抚摸着与“可爱”二字相去甚远的凶猛车体。 “那就请上来吧。这次特别允许你乘坐这孩子哦。” 鸿之池翻身下了车,摘下系在头盔架上的头盔丢给我。 “跟我一块儿行动的话,你也会被警察盯上的。我有摩托车的驾照,一个人去就……” “我不要!”不等我说完,鸿之池便大声打断。“这孩子可是我的恋人,就算是小鸟大夫你我也不借,能坐上后席已经是特权了。明白了的话就快点把头盔戴上。” “你是知道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这么说的吗?” 我戴上头盔问道。鸿之池扬起嘴角,似是打心底在享受 着。 “当然啦。要把油门开到最大,甩掉跟踪的警察对吧。” 她用拇指朝后座一比划,像是在说“别废话了快坐上来”。既然已经做好这般觉悟,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便依言跨上车辆的后席。 “对了,鹰央老师呢?” “她醒了之后说饿了,我就给她用速食咖喱简单做了一顿饭。后面就交给真鹤小姐照顾了。” 真鹤是鹰央的姐姐,她比我们更了解鹰央,我也放心了。接下来就把注意力集中在行动上吧。 “那就出发吧。你可要抓紧了,省得摔下来。” “啊、嗯……” 我有些犹豫地伸出双臂,从背后环上鸿之池纤细的腰部。 “你做好觉悟了吧。待会儿后悔也晚了哦。” 鸿之池放下挡风板,握住把手压低身子,同时从坐席下方发出野兽咆哮般的轰鸣声。 “后悔?” 我不解地嘟囔。下一瞬,摩托车便猛然朝前冲去,我的身体因惯性而后仰,险些摔下来,慌忙双臂用力抱紧了鸿之池。左右两侧的景色以前所未见的速度向后飞一般流逝,划过空气发出的尖锐呼啸声不绝于耳。 “等、等一……这也太快……” 迎面的狂风吹散了我的叫声,鸿之池显然没有听见。同时,我的身子与车体一同倾斜到了四十五度角。摩托车几乎没有减速地冲入了旁边的一条小路。 “这个超爽的哎,小鸟大夫。我好久没这么兴奋了!” 听着前方鸿之池兴高采烈的叫声,我紧紧抱着她的腰身,做好了随时去见阎王爷的准备。 “还活着……我……还活着吧……?” 我下了摩托车,抱着双肩缩成一团。历经了三十分钟由鸿之池超乎想象的驾驶带来的生死交织的恐怖体验后,车终于停了下来。在上下牙齿不住打颤的我身旁,鸿之池摘下头盔,舒畅地一甩头发。 “果然尽情飞车最棒了。哦,我今天心情好,就原谅你刚才一直摸我身体了。不过从伦理上讲的话大概还是说不过去的吧。” “你这个开车开得从伦理上还是从法律上都说不过去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 我颤抖着声音叫道。鸿之池不满地嘟起嘴。 “不是你说的让我‘能开多快开多快,把警察都甩掉’吗。” “说了,我是说了,可没想到会那么……”声音颤得连话都说不利索。 “那不就行了嘛,反正警察确实被甩掉了。然后,照你说的开到这儿了,不过这是哪儿啊?” 鸿之池看向围墙内年久失修的三层建筑。建筑位于狛江市的某住宅街区,楼的外墙涂漆已经到处剥落,窗玻璃也碎了好几块,宛如废墟。我在给鸿之池打电话前便给了她这里的地址,拜托她开车带我过来。 “上次不是说了吗,是我当实习医的时候住的宿舍楼。” “哎,可你不是说宿舍楼马上要拆掉了……” “嗯,没错,所以现在里面没人住,最适合藏身了。” “藏身?什么意思?你只说让我带你到这儿来,没说别的啊。” “我知道这次事件的真凶是谁了。” “真凶!?是谁啊!?”鸿之池立刻睁大了眼睛。 “具体的名字说不上来,不过……肯定是警察那边的人。” “警察!?”她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对,只有这个可能了。和这次事件有关的人里面,知道我在天医会综合医院上班的人有很多,但应该没有人知道我具体住在哪儿。但是,凶手却在我的家门口留下了信封来威胁我。” “如果是跟踪的警察,当然会知道你的住址……” 鸿之池哑着嗓子嘟囔。“没错”我点点头。 “警察里面肯定有和被害者存在利害冲突的人,那个人想办法弄出了‘人体自燃现象’,然后要把罪名加到我的头上。如果是警方的搜查员,就有可能隐藏事件相关的证据,或者反过来把伪造的证物留在现场。” “天啊……那,我们要怎么办?” “那个人的下一个目标是我,大概是策划了我无处可逃而自尽的结局。所以,我必须要甩掉警方的跟踪。” “可如果凶手真的是警察里面的人,你永远都不能洗脱污名的。难道要在这儿躲一辈子吗?” “不,那倒不用。凶手是调查这个案件的人之一,这个线索很关键。鹰央老师一定能据此找出真凶,还有能用来检举凶手的证据。我只要藏到那个时候就可以了。” “真的能那么顺利吗?”鸿之池表示怀疑。 “没别的办法了。我现在能做的,就是躲在这儿,帮鹰央老师争取推理的时间。估计凶手也不会知道我藏在这儿,应该能撑一阵。哦对了,我让你拿的东西都带来了吗?” “……嗯,带来了。” 鸿之池打开摩托车的座椅,从下方的储物箱中取出一个小背包。 “照你说的,把送到你家的信封里面所有的东西都装在这儿了。你打算怎么处理?” “就放在这楼里面。等楼被拆掉的时候,那些东西也就会跟着一块儿被处理掉了。不过,……抱歉了,把你也卷进这个烂糟的事里。” “没关系啦。有事相互照应一下,应该的。” 鸿之池拍了拍我的后背。 “谢谢你,真的帮大忙了。” “那我就先走了。……小鸟大夫,你一定要小心啊。” 她跨上摩托车,放下头盔的挡风板。 “知道啦。” 我露出有些僵硬的笑容。鸿之池拧动把手的油门,引擎发出震彻脏腑的轰鸣声。目送她远去后,我转过身,抬头看向已化为废墟的宿舍楼。 4 后院里杂草丛生,除了从围墙上沿射入的微弱灯光照亮的部分以外,一片漆黑。 黑暗中的一块区域蠢蠢欲动。一个人影压低身子,向建筑物靠近。来到楼前,人影拿起塑料瓶形状的容器,沿着窗户打开的缝隙向室内倒入什么东西,旋即响起液体滴落在地板上的轻微声响。 人影将瓶中的液体倒尽,丢掉容器,向后退去数步,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了另一个东西。随着金属的摩擦声,人影的手边被照亮,将黑夜的披风掀开。男子一脸陶醉地注视着手中打火机发出的火苗。 片刻后,他满不在乎一般将打火机丢进窗中。橙色的火焰划着抛物线,钻入窗户的缝隙里。 下一瞬,爆炸发生了。 房间内窜起的红色猛兽燃烧着流动的躯体,不可遏制地从窗中溢出。火焰宛如触手,攀着墙壁向上移动,同时将建筑的外装融化。男子抬头看着冲天的大火,烈焰将他那恍惚的面庞照得通红。 好了,差不多该行动了。 我短促地吐出一口气,鼓起劲来,爬出藏身三个小时多的灌木丛。听到树叶摩擦的声音,男子的身体猛地一颤。我站起身,朝着呆立在数米前方的身影说道。 “好久不见了,芦屋雄太。” 拍掉了粘在衣服上的尘土和枝叶,我露出微笑。 “果然,你就是凶手啊。” “为、为什么……” 芦屋雄太半张着嘴,发出呻吟。我朝他迈出一步,雄太颤巍巍地向后退去两步。 再朝他靠近,他可能会逃跑吧。在那之前,要向他确认一些事情才行。这样想着,我停下脚步。火焰仍然从窗户向外蔓延着,我站得相当远,可还是感受到了脸颊上明确的热辐射。 “最开始觉得奇怪的,是凶手知道我的住址。和事件相关的人里面,知道我住在哪儿的没几个,而且我平时开车回家,想跟踪我找到住址也不容易。所以有一瞬差点以为凶手是警察里面的人,不过仔细一想,凶手留下了很明显的线索。” “线索……?”雄太愣愣地嘟囔。 “没错,就是留给我的信封,里面装着用来制作自动点火装置的零件的那个。” “那个信封怎么了!?为了不让人发现,我特地跑到城市另一头的百货店买的,指纹也都擦掉了……” 大概是脑子还没有转过来,雄太轻易地承认了自己就是留下了信封的人。很好,就这样,趁他回过神来之前,把该打听的都打听出来。 “问题不是信封,而是留下信封时的情况(situation)。” “情况?”雄太将涣散的目光转向我。 “没错。为什么没有通过邮政寄送,而是特地摆到了收件箱的旁边,这是最奇怪的地方。没有邮寄大概是为了让我明白送信封的人知道我的住址,想以此来威 胁我,但摆在收件箱旁边就很奇怪了。如果在我回来之前就被别人收走或偷走要怎么办?这很容易解决,只要放在我的收件箱里就行了。但送信的人没有那么做。为什么?想到这儿,我就注意到了一件事。” 我眯起眼睛。 “凶手知道我住在那个公寓里,但不知道我具体住在哪个房间。可我在自己的收件箱上贴了‘takanashi’的名牌,凶手只要放在那里面就好。但,凶手没有那样做,而是在信封上用平假名写了‘小鸟游小鸟’这么个稀奇古怪的名字,然后靠在了墙边。为什么?思考那个理由,然后我就明白了。” 说到这儿,我顿了一顿,观察雄太的反应。他的目光依旧涣散,似乎根本没有理解我说的话。没办法,我只好继续。 “凶手应该不知道我的本名,同时还知道我住的公寓楼里名字叫‘takanashi’的不只我一个人。不过凭我的记忆,我只在最近和某个人提过名字这件事,而那个人是知道我的本名的。从以上这些,只能想到一个可能性。” 我学着鹰央的样子竖起食指。 “最近有人偷听了我的谈话。而被凶手听到的话不是在我办公场所说的,而是在外面。也就是说,窃听器被装在了我的身上。想到这些,剩下的就很简单了。” 我从裤兜里拿出一个小机器——医院分配给职工的传呼机。雄太像是嗓子噎住一样发出“唔”的一声呻吟。 “上个礼拜一,我发现自己把这个弄丢了。因为马上就被送到前台了,我以为是那天掉在了医院里哪个地方,但实际上不是的。是在那前一天,碇教授守灵的晚上,我和你争执的时候被你抢走了。” “我没抢!是你弄掉了,我给捡起来了而已!” 雄太大叫。 “哦,你承认你拿了是吧。” 我耸了耸肩,雄太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套进来了。果然他的脑子还不够清醒。我抓住个机会,进一步动摇他的内心。 “这个传呼机里面不只装了窃听器,肯定还有gps信标。你在被裁员之前,是制造工厂的技术人员,这点事情应该难不倒你。gps能够显示平面上的坐标,但不能分辨高度,所以你找到我的公寓楼后,也没能明白我到底住在几楼。” 雄太没有回答。但看到他的表情逐渐扭曲,我知道自己说中了。 “知道了这些,我就开始想对策。凶手烧了我的车子,把信封送到公寓楼里,可见他相当记恨着我,大概是打算把我吓唬个够再放把火烧死。我听说纵火容易成瘾,你已经用同样的方法杀死两个人了,估计再下手也不会犹豫吧。” “什么!?我……” 雄太瞪大眼睛想要反驳,然而我没有给他插嘴的机会。 “但,你还是没有下手。为什么?因为通过窃听,你知道了警方一直在跟踪我,如果直接冲我下手的话,很可能会被跟在我后面的警察抓住,所以你没有对我动手。这样一来,该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个,——给凶手下套。” 他的面颊不住地抽动。 “首先是拜托我院的实习医,甩掉警察来到这儿,然后在和她的对话中透露出这儿只有我一个人的信息,降低了你放火的难度。” “那,你跟那个女的说的话……” “嗯,我知道你在偷听,所以把她叫出来之前,就用手机上的聊天软件对好了台词。你其实是被我们骗过来的。” “你……”雄太颤抖的嘴唇间发出呻吟。 “然后就是找个地方藏起来,等你上钩就行了。你来得比我想象的还早,不过也正好,树丛里面蚊子太多了。话说回来,没想到你……” 我压低声音,目光也变得锐利。雄太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惶。 “……只是因为祖先的坟墓被闯了,就做到这个份上。看来‘炎藏的诅咒’真的只是手下纵火而已。不过啊,烧死两个人也太过分了。” “不、不是的!我谁也没杀!” 雄太哑着嗓子大叫。我用力咋舌。 “放屁,你刚才不就是想要放火烧死我吗!” “那是……因为守灵那天被你出丑了,就想报复一下……稍微吓唬一下而已。我只冲你下了手,别人我一根手指都没碰过。他们真的是被‘炎藏的诅咒’烧死的。” 他露出讨好的笑容,让我看了直想吐。 “还嘴硬,看等警察来了他们信不信你。” 我叹了口气。雄太收起了笑容,面露狰狞。 “警察?警察肯定会以为是你放的火啊。你这个纵火嫌疑犯甩掉了警察,几个小时后你在的地方就起了火,这还用问吗。” “傻帽,你真当我什么都没想过啊。” 我指向方才藏身的灌木丛。 “借着火光往那儿看,对,就是那儿,仔细看,有一个小的金属盒子,看到没有?那是带有红外线夜视功能的监视器,在黑暗的地方也能录像。你刚才拿着瓶子往屋里倒汽油的动作,还有我们刚才的对话,全都拍下来了。哎呀,我上司的危险收藏品还挺有用的嘛。” 先前我已指示鸿之池把鹰央的藏品带来,就装在她离开前递给我的背包里。 我扬起嘴角,露出胜利的笑容。这时,从远处传来了警笛的声音,大概是住在附近的人看到火光而报警了。正好,该说的话也说完了。我从夹克衫的口袋里取出同样是鹰央藏品之一的手铐,套在手指上转动。 “消防队马上就来了,在这之前做个了结吧。” “了结……什么?” 大概是察觉到了危机,雄太颤声问道。 “还用问吗,当然是把你抓起来交给警方啊。他们肯定会彻底进行调查,找出所有犯罪证据的。” 我满不在乎地朝他靠近。雄太喘着粗气瞪向我,眼中燃起绝望的火焰。下一瞬,他大声叫着伸出双手,朝我扑来。我早已料到他的举动,恐怕是想打倒我,再抢走监视装置,这是他唯一的活路。我胸有成竹地抬起右脚,猛地揣在他的腹部。隔着鞋底,我感觉到内脏被挤压扭曲。雄太仰面躺倒在地,捂着肚子痛苦地呻吟。挨了我全力的一脚,他该有的受了。 “rx-8,……你可以瞑目了。” 我仰望夜空,问候着被雄太烧毁的爱车。就在这时,趴在地上的雄太一抖手臂,我只觉眼睛突然火辣辣地疼,反射般扭过了头。被泪水模糊的视野中,雄太正按着肚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他的手脏兮兮的,我才发觉刚才他是朝我的脸扔了一把土。 我慌忙落下身体重心。进了沙土的眼睛看不清雄太的行动,他会不会又打算袭击?迅速揉了揉眼睛,透过仍旧渗出的眼泪,看到雄太正背着我逃走。挨了我的一脚,他的步伐有些踉跄,但眼下我也难以追逐。不过,只要有监视录像,就能证明雄太是犯人,就算他现在逃掉了,凭借警方的人力,想抓到他轻而易举,结果不会因此改变。但…… 脑海中闪现鹰央苦着脸躺在沙发上的模样。 这次的事件让她头疼到这个地步,果然还是想要凭“我们自己”的手做个了结。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我大声叫道。同时,雄太前方的灌木丛中,一个人影气势汹汹地跳了出来。雄太浑身一颤,但速度不减地朝人影扑去。我的视野总算恢复如初,看到雄太被扭住胳膊,脸朝下猛地砸在地面上。对方巧妙地借用他前冲的速度,以刁钻的角度把他狠狠地摔倒在地。我靠上前,只见那个人影彻底锁住了雄太的手腕、臂肘和肩部的关节,把他死死地按在地上。他的肩膀是不是脱臼了……我抽搐着脸颊,看向假装回去实则躲在灌木丛里、眼下正压在雄太身上的鸿之池舞。 “我抓住他了哦,小鸟大夫!怎么样,这下你该承认我也是综合诊断部的一员了吧!” 逐渐靠近的警笛声中,鸿之池露出天真无邪的灿烂笑容。 5 “就是这样,在小鸟游大夫和鸿之池大夫的帮助下,我们成功逮捕了芦屋雄太。他涉嫌纵火烧毁狛江市一处准备拆毁的建筑,我们正在调查他与其它几个事件的关联。” 次日傍晚,我们在天医会综合医院十楼综合诊断部的门诊室听日野的报告。前川一脸不快地坐在他旁边患者用的椅子上,与两人相对的则是我,鹰央,鸿之池,以及葵。昨晚(被鸿之池卸掉了一条胳膊的)雄太被赶来的警察逮捕。(之后我 终章 “不行了……要死了……” 我踉跄着脚步来到楼顶的边缘,无力地靠在栏杆上。不行了,再不快点从这儿逃出去,就会有危险。 “你还好吧?” 忽然,如风铃般清凉的声音传来。看向旁边,只见仓本葵也靠在栏杆上,冲我露出微笑。 “不算好吧。……从刚才开始,脑子里就有好多小人在转圈圈。” “我也是快到极限了。我对自己的酒量还算是有自信的,看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小央真是名副其实的酒坛子。” “哪是酒坛子啊,明明是无底洞。”我揉着阵阵刺痛的脑袋。 室田春香和加贺谷正志被逮捕、“人体自燃现象”杀人事件落下帷幕后的翌周星期五,为了庆祝事件得到解决,我们聚集在鹰央的“家”中召开酒宴(这个月起,对鹰央的禁酒令也解除了)。然而,“酒宴”很快发展成为被鲜血般的酒精浸染的地狱,陪着喝烈酒如喝凉开水的鹰央喝了不到两个小时,我就已经是摇摇欲坠。这样下去,又该一整晚蹲在厕所里,和马桶彻夜对谈了,于是我瞅准时机,把鹰央丢给鸿之池,一个人偷偷溜出来避难。 “加贺谷和春香的情况听说了吗?” 葵挥动手掌扇风冷却红扑扑的脸蛋,忽然转向我问道。 “昨天日野警官来说明经过了,说是两个人都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储藏的黄磷火柴随着仓库一起被烧掉了,如果春香坚决否认,或许会很难证明她的罪行。但她没有那样做,而是选择了承担责任的道路。 “会被判什么样的刑呢。”葵抬起头,望向夜空。 “加贺谷且不说,春香小姐估计要服刑很长时间吧。或许能酌情轻判,但毕竟把内村副教授也卷进来了。” “是啊。……不知道这么说合不合适,不过春香也真够可怜的。” “嗯,不过加贺谷应该会一直等她,陪在她身边的吧。” “但愿吧。” 朝向夜空,葵轻吐出一口气。我静静地眺望着她端整的侧颜,这时她侧颜朝我看来。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难得醉成这样了,我就问一个比较敏感的问题吧。” 葵露出小恶魔般魅惑的笑容。 “敏感的问题?是什么?” “上次我们两个人去喝酒的时候,你为什么放我一个人回去了?我本来以为你会直接带我去旅馆什么的呢。” “哦哦,是那件事啊。”我苦笑着耸耸肩。 “因为您看上的不是我,是鹰央老师,对吧?” “哎呀,我喜欢女孩子的事被你发现了?”她略一吐舌。 “嗯。在前往炎藏坟墓的路上,您说过高中的时候和学校里的同学交往过对吧。但您的高中是女校。” “没错,初中和高中都是女子中学。可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您说学校里有垒球队,但是没有棒球队,而且换衣服是在教室里换的。女子垒球队很多,但女子棒球队很少见。在教室里换衣服说明学校里没有更衣室,而这是因为学校里没有男生。” “答对了。你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吗?” “我想鹰央老师应该早就发现了吧。” 所以她才能断言,我和葵是绝不可能走到一起的。 “我是在一起喝酒的那天晚上发现的。您说身边没有能谈恋爱的人,可仔细一想这很奇怪,因为历史系里男性的比率应该是相当高的。” “哎呀,真是精彩的推理啊。——虽然很想这么说,不过有一个地方你猜错了哦。” “猜错了?” 我不解地眨眼。葵凑近我的耳边,用那惹人怜爱的声音悄悄呢喃。 “我最喜欢的是可爱的女孩子,所以会看上鹰央,不过我可没说我就看不上男人了。比如像你这样的,我也挺喜欢哦。” “咦?可是,您说研究室里没有能谈恋爱的……” “那是因为同事之间谈恋爱会影响工作啊,所以回避了职场恋爱而已。” “那、那就是说,如果那天晚上我邀请了……”我的声音因动摇而沙哑。 “醉成那个样子,说不定就依了你呢。” “啊啊啊啊~……” 我抱着头,懊恼不已。竟然做了这种蠢事,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这么被我丢掉了。真想回到那天晚上,把耍小聪明的自己揍个两三下。 “呃、那个,葵小姐,如果方便的话,要不要重新找个时间……” 我抬起头试图挽救,忽然葵伸出一根手指,按在我的唇上。 “这已经不行咯。我可是亲眼看过你和小央之间的‘牵绊’了,所以不会再对小央或者你出手了。” “咦,牵绊……?” “在你要冲进大火包围的仓库的时候,听到你说‘一定会回来’,小央一点都没怀疑。看到那一幕,又有谁能插进你们两个之间呢?” “呃,那个只是情况变成那样,顺势就……” 被人挖出黑历史,我只觉醉醺醺的脸颊变得更热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估计没注意到的只剩你们两个了吧。小鸟游君,以后你也要继续陪在小央身边哦。那孩子具有难以想象的力量,但只靠她一个人发挥不出来。能陪在她身边的,目前只有你一个人。” 葵用力拍了拍我的后背。我只得露出苦笑。 “哎,知道啦。” “如果你不能好好干,我马上就会把小央抢走,到时候可别后悔哦。” 葵妖艳地舔了舔嘴唇。面对她的魄力和色气,我甚至感到一丝眩晕。这时,“家”的门被推开,从里面跑出了鸿之池。 “二位太欺负人了啊……让我一个人陪鹰央老师……三个人才扛得住她,我一个人怎么应付得了啊……” 她宛如僵尸一般踉跄着脚步来到我面前,恨恨地嘟囔。 “哦,还有,下次要陪我买一辆新的摩托车,可别忘了哦。失去挚爱的悲伤,只能用新的恋人来治愈。” 她像花花公子一样说着,几乎是靠在了我的身上。看样子是一个人陪鹰央喝,被灌得站都站不住了。哎,如果给她买了新车,又买自己的车,我的存款就要见底了。“知道啦……”我无可奈何地颓然垂肩。这时,门被推开,鹰央握着威士忌酒瓶出现在门口。 “喂~,你们干什么呢。快点回来接着喝啊,夜晚还长着呢。” “好好,我们这就去。” 感觉舌头有点不听使唤了。我迷迷糊糊地回答着,做好了再次奔赴死地的觉悟。 微凉的夜风吹在滚烫的脸颊上,令人惬意。 “不行了……要死了……” 我踉跄着脚步来到楼顶的边缘,无力地靠在栏杆上。不行了,再不快点从这儿逃出去,就会有危险。 “你还好吧?” 忽然,如风铃般清凉的声音传来。看向旁边,只见仓本葵也靠在栏杆上,冲我露出微笑。 “不算好吧。……从刚才开始,脑子里就有好多小人在转圈圈。” “我也是快到极限了。我对自己的酒量还算是有自信的,看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小央真是名副其实的酒坛子。” “哪是酒坛子啊,明明是无底洞。”我揉着阵阵刺痛的脑袋。 室田春香和加贺谷正志被逮捕、“人体自燃现象”杀人事件落下帷幕后的翌周星期五,为了庆祝事件得到解决,我们聚集在鹰央的“家”中召开酒宴(这个月起,对鹰央的禁酒令也解除了)。然而,“酒宴”很快发展成为被鲜血般的酒精浸染的地狱,陪着喝烈酒如喝凉开水的鹰央喝了不到两个小时,我就已经是摇摇欲坠。这样下去,又该一整晚蹲在厕所里,和马桶彻夜对谈了,于是我瞅准时机,把鹰央丢给鸿之池,一个人偷偷溜出来避难。 “加贺谷和春香的情况听说了吗?” 葵挥动手掌扇风冷却红扑扑的脸蛋,忽然转向我问道。 “昨天日野警官来说明经过了,说是两个人都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储藏的黄磷火柴随着仓库一起被烧掉了,如果春香坚决否认,或许会很难证明她的罪行。但她没有那样做,而是选择了承担责任的道路。 “会被判什么样的刑呢。”葵抬起头,望向夜空。 “加贺谷且不说,春香小姐估计要服刑很长时间吧。或许能酌情轻判,但毕竟把内村副教授也卷进来了。” “是啊。……不知道这么说合不合适,不过春香也真够可怜的。” “嗯,不过加贺谷应该会一直等她,陪在她身边的吧。” “但愿吧。” 朝向夜空,葵轻吐出一口气。我静静地眺望着她端整的侧颜,这时她侧颜朝我看来。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难得醉成这样了,我就问一个比较敏感的问题吧。” 葵露出小恶魔般魅惑的笑容。 “敏感的问题?是什么?” “上次我们两个人去喝酒的时候,你为什么放我一个人回去了?我本来以为你会直接带我去旅馆什么的呢。” “哦哦,是那件事啊。”我苦笑着耸耸肩。 “因为您看上的不是我,是鹰央老师,对吧?” “哎呀,我喜欢女孩子的事被你发现了?”她略一吐舌。 “嗯。在前往炎藏坟墓的路上,您说过高中的时候和学校里的同学交往过对吧。但您的高中是女校。” “没错,初中和高中都是女子中学。可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您说学校里有垒球队,但是没有棒球队,而且换衣服是在教室里换的。女子垒球队很多,但女子棒球队很少见。在教室里换衣服说明学校里没有更衣室,而这是因为学校里没有男生。” “答对了。你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吗?” “我想鹰央老师应该早就发现了吧。” 所以她才能断言,我和葵是绝不可能走到一起的。 “我是在一起喝酒的那天晚上发现的。您说身边没有能谈恋爱的人,可仔细一想这很奇怪,因为历史系里男性的比率应该是相当高的。” “哎呀,真是精彩的推理啊。——虽然很想这么说,不过有一个地方你猜错了哦。” “猜错了?” 我不解地眨眼。葵凑近我的耳边,用那惹人怜爱的声音悄悄呢喃。 “我最喜欢的是可爱的女孩子,所以会看上鹰央,不过我可没说我就看不上男人了。比如像你这样的,我也挺喜欢哦。” “咦?可是,您说研究室里没有能谈恋爱的……” “那是因为同事之间谈恋爱会影响工作啊,所以回避了职场恋爱而已。” “那、那就是说,如果那天晚上我邀请了……”我的声音因动摇而沙哑。 “醉成那个样子,说不定就依了你呢。” “啊啊啊啊~……” 我抱着头,懊恼不已。竟然做了这种蠢事,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这么被我丢掉了。真想回到那天晚上,把耍小聪明的自己揍个两三下。 “呃、那个,葵小姐,如果方便的话,要不要重新找个时间……” 我抬起头试图挽救,忽然葵伸出一根手指,按在我的唇上。 “这已经不行咯。我可是亲眼看过你和小央之间的‘牵绊’了,所以不会再对小央或者你出手了。” “咦,牵绊……?” “在你要冲进大火包围的仓库的时候,听到你说‘一定会回来’,小央一点都没怀疑。看到那一幕,又有谁能插进你们两个之间呢?” “呃,那个只是情况变成那样,顺势就……” 被人挖出黑历史,我只觉醉醺醺的脸颊变得更热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估计没注意到的只剩你们两个了吧。小鸟游君,以后你也要继续陪在小央身边哦。那孩子具有难以想象的力量,但只靠她一个人发挥不出来。能陪在她身边的,目前只有你一个人。” 葵用力拍了拍我的后背。我只得露出苦笑。 “哎,知道啦。” “如果你不能好好干,我马上就会把小央抢走,到时候可别后悔哦。” 葵妖艳地舔了舔嘴唇。面对她的魄力和色气,我甚至感到一丝眩晕。这时,“家”的门被推开,从里面跑出了鸿之池。 “二位太欺负人了啊……让我一个人陪鹰央老师……三个人才扛得住她,我一个人怎么应付得了啊……” 她宛如僵尸一般踉跄着脚步来到我面前,恨恨地嘟囔。 “哦,还有,下次要陪我买一辆新的摩托车,可别忘了哦。失去挚爱的悲伤,只能用新的恋人来治愈。” 她像花花公子一样说着,几乎是靠在了我的身上。看样子是一个人陪鹰央喝,被灌得站都站不住了。哎,如果给她买了新车,又买自己的车,我的存款就要见底了。“知道啦……”我无可奈何地颓然垂肩。这时,门被推开,鹰央握着威士忌酒瓶出现在门口。 “喂~,你们干什么呢。快点回来接着喝啊,夜晚还长着呢。” “好好,我们这就去。” 感觉舌头有点不听使唤了。我迷迷糊糊地回答着,做好了再次奔赴死地的觉悟。 微凉的夜风吹在滚烫的脸颊上,令人惬意。 “不行了……要死了……” 我踉跄着脚步来到楼顶的边缘,无力地靠在栏杆上。不行了,再不快点从这儿逃出去,就会有危险。 “你还好吧?” 忽然,如风铃般清凉的声音传来。看向旁边,只见仓本葵也靠在栏杆上,冲我露出微笑。 “不算好吧。……从刚才开始,脑子里就有好多小人在转圈圈。” “我也是快到极限了。我对自己的酒量还算是有自信的,看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小央真是名副其实的酒坛子。” “哪是酒坛子啊,明明是无底洞。”我揉着阵阵刺痛的脑袋。 室田春香和加贺谷正志被逮捕、“人体自燃现象”杀人事件落下帷幕后的翌周星期五,为了庆祝事件得到解决,我们聚集在鹰央的“家”中召开酒宴(这个月起,对鹰央的禁酒令也解除了)。然而,“酒宴”很快发展成为被鲜血般的酒精浸染的地狱,陪着喝烈酒如喝凉开水的鹰央喝了不到两个小时,我就已经是摇摇欲坠。这样下去,又该一整晚蹲在厕所里,和马桶彻夜对谈了,于是我瞅准时机,把鹰央丢给鸿之池,一个人偷偷溜出来避难。 “加贺谷和春香的情况听说了吗?” 葵挥动手掌扇风冷却红扑扑的脸蛋,忽然转向我问道。 “昨天日野警官来说明经过了,说是两个人都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储藏的黄磷火柴随着仓库一起被烧掉了,如果春香坚决否认,或许会很难证明她的罪行。但她没有那样做,而是选择了承担责任的道路。 “会被判什么样的刑呢。”葵抬起头,望向夜空。 “加贺谷且不说,春香小姐估计要服刑很长时间吧。或许能酌情轻判,但毕竟把内村副教授也卷进来了。” “是啊。……不知道这么说合不合适,不过春香也真够可怜的。” “嗯,不过加贺谷应该会一直等她,陪在她身边的吧。” “但愿吧。” 朝向夜空,葵轻吐出一口气。我静静地眺望着她端整的侧颜,这时她侧颜朝我看来。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难得醉成这样了,我就问一个比较敏感的问题吧。” 葵露出小恶魔般魅惑的笑容。 “敏感的问题?是什么?” “上次我们两个人去喝酒的时候,你为什么放我一个人回去了?我本来以为你会直接带我去旅馆什么的呢。” “哦哦,是那件事啊。”我苦笑着耸耸肩。 “因为您看上的不是我,是鹰央老师,对吧?” “哎呀,我喜欢女孩子的事被你发现了?”她略一吐舌。 “嗯。在前往炎藏坟墓的路上,您说过高中的时候和学校里的同学交往过对吧。但您的高中是女校。” “没错,初中和高中都是女子中学。可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您说学校里有垒球队,但是没有棒球队,而且换衣服是在教室里换的。女子垒球队很多,但女子棒球队很少见。在教室里换衣服说明学校里没有更衣室,而这是因为学校里没有男生。” “答对了。你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吗?” “我想鹰央老师应该早就发现了吧。” 所以她才能断言,我和葵是绝不可能走到一起的。 “我是在一起喝酒的那天晚上发现的。您说身边没有能谈恋爱的人,可仔细一想这很奇怪,因为历史系里男性的比率应该是相当高的。” “哎呀,真是精彩的推理啊。——虽然很想这么说,不过有一个地方你猜错了哦。” “猜错了?” 我不解地眨眼。葵凑近我的耳边,用那惹人怜爱的声音悄悄呢喃。 “我最喜欢的是可爱的女孩子,所以会看上鹰央,不过我可没说我就看不上男人了。比如像你这样的,我也挺喜欢哦。” “咦?可是,您说研究室里没有能谈恋爱的……” “那是因为同事之间谈恋爱会影响工作啊,所以回避了职场恋爱而已。” “那、那就是说,如果那天晚上我邀请了……”我的声音因动摇而沙哑。 “醉成那个样子,说不定就依了你呢。” “啊啊啊啊~……” 我抱着头,懊恼不已。竟然做了这种蠢事,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这么被我丢掉了。真想回到那天晚上,把耍小聪明的自己揍个两三下。 “呃、那个,葵小姐,如果方便的话,要不要重新找个时间……” 我抬起头试图挽救,忽然葵伸出一根手指,按在我的唇上。 “这已经不行咯。我可是亲眼看过你和小央之间的‘牵绊’了,所以不会再对小央或者你出手了。” “咦,牵绊……?” “在你要冲进大火包围的仓库的时候,听到你说‘一定会回来’,小央一点都没怀疑。看到那一幕,又有谁能插进你们两个之间呢?” “呃,那个只是情况变成那样,顺势就……” 被人挖出黑历史,我只觉醉醺醺的脸颊变得更热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估计没注意到的只剩你们两个了吧。小鸟游君,以后你也要继续陪在小央身边哦。那孩子具有难以想象的力量,但只靠她一个人发挥不出来。能陪在她身边的,目前只有你一个人。” 葵用力拍了拍我的后背。我只得露出苦笑。 “哎,知道啦。” “如果你不能好好干,我马上就会把小央抢走,到时候可别后悔哦。” 葵妖艳地舔了舔嘴唇。面对她的魄力和色气,我甚至感到一丝眩晕。这时,“家”的门被推开,从里面跑出了鸿之池。 “二位太欺负人了啊……让我一个人陪鹰央老师……三个人才扛得住她,我一个人怎么应付得了啊……” 她宛如僵尸一般踉跄着脚步来到我面前,恨恨地嘟囔。 “哦,还有,下次要陪我买一辆新的摩托车,可别忘了哦。失去挚爱的悲伤,只能用新的恋人来治愈。” 她像花花公子一样说着,几乎是靠在了我的身上。看样子是一个人陪鹰央喝,被灌得站都站不住了。哎,如果给她买了新车,又买自己的车,我的存款就要见底了。“知道啦……”我无可奈何地颓然垂肩。这时,门被推开,鹰央握着威士忌酒瓶出现在门口。 “喂~,你们干什么呢。快点回来接着喝啊,夜晚还长着呢。” “好好,我们这就去。” 感觉舌头有点不听使唤了。我迷迷糊糊地回答着,做好了再次奔赴死地的觉悟。 微凉的夜风吹在滚烫的脸颊上,令人惬意。 “不行了……要死了……” 我踉跄着脚步来到楼顶的边缘,无力地靠在栏杆上。不行了,再不快点从这儿逃出去,就会有危险。 “你还好吧?” 忽然,如风铃般清凉的声音传来。看向旁边,只见仓本葵也靠在栏杆上,冲我露出微笑。 “不算好吧。……从刚才开始,脑子里就有好多小人在转圈圈。” “我也是快到极限了。我对自己的酒量还算是有自信的,看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小央真是名副其实的酒坛子。” “哪是酒坛子啊,明明是无底洞。”我揉着阵阵刺痛的脑袋。 室田春香和加贺谷正志被逮捕、“人体自燃现象”杀人事件落下帷幕后的翌周星期五,为了庆祝事件得到解决,我们聚集在鹰央的“家”中召开酒宴(这个月起,对鹰央的禁酒令也解除了)。然而,“酒宴”很快发展成为被鲜血般的酒精浸染的地狱,陪着喝烈酒如喝凉开水的鹰央喝了不到两个小时,我就已经是摇摇欲坠。这样下去,又该一整晚蹲在厕所里,和马桶彻夜对谈了,于是我瞅准时机,把鹰央丢给鸿之池,一个人偷偷溜出来避难。 “加贺谷和春香的情况听说了吗?” 葵挥动手掌扇风冷却红扑扑的脸蛋,忽然转向我问道。 “昨天日野警官来说明经过了,说是两个人都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储藏的黄磷火柴随着仓库一起被烧掉了,如果春香坚决否认,或许会很难证明她的罪行。但她没有那样做,而是选择了承担责任的道路。 “会被判什么样的刑呢。”葵抬起头,望向夜空。 “加贺谷且不说,春香小姐估计要服刑很长时间吧。或许能酌情轻判,但毕竟把内村副教授也卷进来了。” “是啊。……不知道这么说合不合适,不过春香也真够可怜的。” “嗯,不过加贺谷应该会一直等她,陪在她身边的吧。” “但愿吧。” 朝向夜空,葵轻吐出一口气。我静静地眺望着她端整的侧颜,这时她侧颜朝我看来。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难得醉成这样了,我就问一个比较敏感的问题吧。” 葵露出小恶魔般魅惑的笑容。 “敏感的问题?是什么?” “上次我们两个人去喝酒的时候,你为什么放我一个人回去了?我本来以为你会直接带我去旅馆什么的呢。” “哦哦,是那件事啊。”我苦笑着耸耸肩。 “因为您看上的不是我,是鹰央老师,对吧?” “哎呀,我喜欢女孩子的事被你发现了?”她略一吐舌。 “嗯。在前往炎藏坟墓的路上,您说过高中的时候和学校里的同学交往过对吧。但您的高中是女校。” “没错,初中和高中都是女子中学。可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您说学校里有垒球队,但是没有棒球队,而且换衣服是在教室里换的。女子垒球队很多,但女子棒球队很少见。在教室里换衣服说明学校里没有更衣室,而这是因为学校里没有男生。” “答对了。你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吗?” “我想鹰央老师应该早就发现了吧。” 所以她才能断言,我和葵是绝不可能走到一起的。 “我是在一起喝酒的那天晚上发现的。您说身边没有能谈恋爱的人,可仔细一想这很奇怪,因为历史系里男性的比率应该是相当高的。” “哎呀,真是精彩的推理啊。——虽然很想这么说,不过有一个地方你猜错了哦。” “猜错了?” 我不解地眨眼。葵凑近我的耳边,用那惹人怜爱的声音悄悄呢喃。 “我最喜欢的是可爱的女孩子,所以会看上鹰央,不过我可没说我就看不上男人了。比如像你这样的,我也挺喜欢哦。” “咦?可是,您说研究室里没有能谈恋爱的……” “那是因为同事之间谈恋爱会影响工作啊,所以回避了职场恋爱而已。” “那、那就是说,如果那天晚上我邀请了……”我的声音因动摇而沙哑。 “醉成那个样子,说不定就依了你呢。” “啊啊啊啊~……” 我抱着头,懊恼不已。竟然做了这种蠢事,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这么被我丢掉了。真想回到那天晚上,把耍小聪明的自己揍个两三下。 “呃、那个,葵小姐,如果方便的话,要不要重新找个时间……” 我抬起头试图挽救,忽然葵伸出一根手指,按在我的唇上。 “这已经不行咯。我可是亲眼看过你和小央之间的‘牵绊’了,所以不会再对小央或者你出手了。” “咦,牵绊……?” “在你要冲进大火包围的仓库的时候,听到你说‘一定会回来’,小央一点都没怀疑。看到那一幕,又有谁能插进你们两个之间呢?” “呃,那个只是情况变成那样,顺势就……” 被人挖出黑历史,我只觉醉醺醺的脸颊变得更热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估计没注意到的只剩你们两个了吧。小鸟游君,以后你也要继续陪在小央身边哦。那孩子具有难以想象的力量,但只靠她一个人发挥不出来。能陪在她身边的,目前只有你一个人。” 葵用力拍了拍我的后背。我只得露出苦笑。 “哎,知道啦。” “如果你不能好好干,我马上就会把小央抢走,到时候可别后悔哦。” 葵妖艳地舔了舔嘴唇。面对她的魄力和色气,我甚至感到一丝眩晕。这时,“家”的门被推开,从里面跑出了鸿之池。 “二位太欺负人了啊……让我一个人陪鹰央老师……三个人才扛得住她,我一个人怎么应付得了啊……” 她宛如僵尸一般踉跄着脚步来到我面前,恨恨地嘟囔。 “哦,还有,下次要陪我买一辆新的摩托车,可别忘了哦。失去挚爱的悲伤,只能用新的恋人来治愈。” 她像花花公子一样说着,几乎是靠在了我的身上。看样子是一个人陪鹰央喝,被灌得站都站不住了。哎,如果给她买了新车,又买自己的车,我的存款就要见底了。“知道啦……”我无可奈何地颓然垂肩。这时,门被推开,鹰央握着威士忌酒瓶出现在门口。 “喂~,你们干什么呢。快点回来接着喝啊,夜晚还长着呢。” “好好,我们这就去。” 感觉舌头有点不听使唤了。我迷迷糊糊地回答着,做好了再次奔赴死地的觉悟。 微凉的夜风吹在滚烫的脸颊上,令人惬意。 “不行了……要死了……” 我踉跄着脚步来到楼顶的边缘,无力地靠在栏杆上。不行了,再不快点从这儿逃出去,就会有危险。 “你还好吧?” 忽然,如风铃般清凉的声音传来。看向旁边,只见仓本葵也靠在栏杆上,冲我露出微笑。 “不算好吧。……从刚才开始,脑子里就有好多小人在转圈圈。” “我也是快到极限了。我对自己的酒量还算是有自信的,看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小央真是名副其实的酒坛子。” “哪是酒坛子啊,明明是无底洞。”我揉着阵阵刺痛的脑袋。 室田春香和加贺谷正志被逮捕、“人体自燃现象”杀人事件落下帷幕后的翌周星期五,为了庆祝事件得到解决,我们聚集在鹰央的“家”中召开酒宴(这个月起,对鹰央的禁酒令也解除了)。然而,“酒宴”很快发展成为被鲜血般的酒精浸染的地狱,陪着喝烈酒如喝凉开水的鹰央喝了不到两个小时,我就已经是摇摇欲坠。这样下去,又该一整晚蹲在厕所里,和马桶彻夜对谈了,于是我瞅准时机,把鹰央丢给鸿之池,一个人偷偷溜出来避难。 “加贺谷和春香的情况听说了吗?” 葵挥动手掌扇风冷却红扑扑的脸蛋,忽然转向我问道。 “昨天日野警官来说明经过了,说是两个人都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储藏的黄磷火柴随着仓库一起被烧掉了,如果春香坚决否认,或许会很难证明她的罪行。但她没有那样做,而是选择了承担责任的道路。 “会被判什么样的刑呢。”葵抬起头,望向夜空。 “加贺谷且不说,春香小姐估计要服刑很长时间吧。或许能酌情轻判,但毕竟把内村副教授也卷进来了。” “是啊。……不知道这么说合不合适,不过春香也真够可怜的。” “嗯,不过加贺谷应该会一直等她,陪在她身边的吧。” “但愿吧。” 朝向夜空,葵轻吐出一口气。我静静地眺望着她端整的侧颜,这时她侧颜朝我看来。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难得醉成这样了,我就问一个比较敏感的问题吧。” 葵露出小恶魔般魅惑的笑容。 “敏感的问题?是什么?” “上次我们两个人去喝酒的时候,你为什么放我一个人回去了?我本来以为你会直接带我去旅馆什么的呢。” “哦哦,是那件事啊。”我苦笑着耸耸肩。 “因为您看上的不是我,是鹰央老师,对吧?” “哎呀,我喜欢女孩子的事被你发现了?”她略一吐舌。 “嗯。在前往炎藏坟墓的路上,您说过高中的时候和学校里的同学交往过对吧。但您的高中是女校。” “没错,初中和高中都是女子中学。可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您说学校里有垒球队,但是没有棒球队,而且换衣服是在教室里换的。女子垒球队很多,但女子棒球队很少见。在教室里换衣服说明学校里没有更衣室,而这是因为学校里没有男生。” “答对了。你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吗?” “我想鹰央老师应该早就发现了吧。” 所以她才能断言,我和葵是绝不可能走到一起的。 “我是在一起喝酒的那天晚上发现的。您说身边没有能谈恋爱的人,可仔细一想这很奇怪,因为历史系里男性的比率应该是相当高的。” “哎呀,真是精彩的推理啊。——虽然很想这么说,不过有一个地方你猜错了哦。” “猜错了?” 我不解地眨眼。葵凑近我的耳边,用那惹人怜爱的声音悄悄呢喃。 “我最喜欢的是可爱的女孩子,所以会看上鹰央,不过我可没说我就看不上男人了。比如像你这样的,我也挺喜欢哦。” “咦?可是,您说研究室里没有能谈恋爱的……” “那是因为同事之间谈恋爱会影响工作啊,所以回避了职场恋爱而已。” “那、那就是说,如果那天晚上我邀请了……”我的声音因动摇而沙哑。 “醉成那个样子,说不定就依了你呢。” “啊啊啊啊~……” 我抱着头,懊恼不已。竟然做了这种蠢事,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这么被我丢掉了。真想回到那天晚上,把耍小聪明的自己揍个两三下。 “呃、那个,葵小姐,如果方便的话,要不要重新找个时间……” 我抬起头试图挽救,忽然葵伸出一根手指,按在我的唇上。 “这已经不行咯。我可是亲眼看过你和小央之间的‘牵绊’了,所以不会再对小央或者你出手了。” “咦,牵绊……?” “在你要冲进大火包围的仓库的时候,听到你说‘一定会回来’,小央一点都没怀疑。看到那一幕,又有谁能插进你们两个之间呢?” “呃,那个只是情况变成那样,顺势就……” 被人挖出黑历史,我只觉醉醺醺的脸颊变得更热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估计没注意到的只剩你们两个了吧。小鸟游君,以后你也要继续陪在小央身边哦。那孩子具有难以想象的力量,但只靠她一个人发挥不出来。能陪在她身边的,目前只有你一个人。” 葵用力拍了拍我的后背。我只得露出苦笑。 “哎,知道啦。” “如果你不能好好干,我马上就会把小央抢走,到时候可别后悔哦。” 葵妖艳地舔了舔嘴唇。面对她的魄力和色气,我甚至感到一丝眩晕。这时,“家”的门被推开,从里面跑出了鸿之池。 “二位太欺负人了啊……让我一个人陪鹰央老师……三个人才扛得住她,我一个人怎么应付得了啊……” 她宛如僵尸一般踉跄着脚步来到我面前,恨恨地嘟囔。 “哦,还有,下次要陪我买一辆新的摩托车,可别忘了哦。失去挚爱的悲伤,只能用新的恋人来治愈。” 她像花花公子一样说着,几乎是靠在了我的身上。看样子是一个人陪鹰央喝,被灌得站都站不住了。哎,如果给她买了新车,又买自己的车,我的存款就要见底了。“知道啦……”我无可奈何地颓然垂肩。这时,门被推开,鹰央握着威士忌酒瓶出现在门口。 “喂~,你们干什么呢。快点回来接着喝啊,夜晚还长着呢。” “好好,我们这就去。” 感觉舌头有点不听使唤了。我迷迷糊糊地回答着,做好了再次奔赴死地的觉悟。 微凉的夜风吹在滚烫的脸颊上,令人惬意。 “不行了……要死了……” 我踉跄着脚步来到楼顶的边缘,无力地靠在栏杆上。不行了,再不快点从这儿逃出去,就会有危险。 “你还好吧?” 忽然,如风铃般清凉的声音传来。看向旁边,只见仓本葵也靠在栏杆上,冲我露出微笑。 “不算好吧。……从刚才开始,脑子里就有好多小人在转圈圈。” “我也是快到极限了。我对自己的酒量还算是有自信的,看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小央真是名副其实的酒坛子。” “哪是酒坛子啊,明明是无底洞。”我揉着阵阵刺痛的脑袋。 室田春香和加贺谷正志被逮捕、“人体自燃现象”杀人事件落下帷幕后的翌周星期五,为了庆祝事件得到解决,我们聚集在鹰央的“家”中召开酒宴(这个月起,对鹰央的禁酒令也解除了)。然而,“酒宴”很快发展成为被鲜血般的酒精浸染的地狱,陪着喝烈酒如喝凉开水的鹰央喝了不到两个小时,我就已经是摇摇欲坠。这样下去,又该一整晚蹲在厕所里,和马桶彻夜对谈了,于是我瞅准时机,把鹰央丢给鸿之池,一个人偷偷溜出来避难。 “加贺谷和春香的情况听说了吗?” 葵挥动手掌扇风冷却红扑扑的脸蛋,忽然转向我问道。 “昨天日野警官来说明经过了,说是两个人都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储藏的黄磷火柴随着仓库一起被烧掉了,如果春香坚决否认,或许会很难证明她的罪行。但她没有那样做,而是选择了承担责任的道路。 “会被判什么样的刑呢。”葵抬起头,望向夜空。 “加贺谷且不说,春香小姐估计要服刑很长时间吧。或许能酌情轻判,但毕竟把内村副教授也卷进来了。” “是啊。……不知道这么说合不合适,不过春香也真够可怜的。” “嗯,不过加贺谷应该会一直等她,陪在她身边的吧。” “但愿吧。” 朝向夜空,葵轻吐出一口气。我静静地眺望着她端整的侧颜,这时她侧颜朝我看来。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难得醉成这样了,我就问一个比较敏感的问题吧。” 葵露出小恶魔般魅惑的笑容。 “敏感的问题?是什么?” “上次我们两个人去喝酒的时候,你为什么放我一个人回去了?我本来以为你会直接带我去旅馆什么的呢。” “哦哦,是那件事啊。”我苦笑着耸耸肩。 “因为您看上的不是我,是鹰央老师,对吧?” “哎呀,我喜欢女孩子的事被你发现了?”她略一吐舌。 “嗯。在前往炎藏坟墓的路上,您说过高中的时候和学校里的同学交往过对吧。但您的高中是女校。” “没错,初中和高中都是女子中学。可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您说学校里有垒球队,但是没有棒球队,而且换衣服是在教室里换的。女子垒球队很多,但女子棒球队很少见。在教室里换衣服说明学校里没有更衣室,而这是因为学校里没有男生。” “答对了。你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吗?” “我想鹰央老师应该早就发现了吧。” 所以她才能断言,我和葵是绝不可能走到一起的。 “我是在一起喝酒的那天晚上发现的。您说身边没有能谈恋爱的人,可仔细一想这很奇怪,因为历史系里男性的比率应该是相当高的。” “哎呀,真是精彩的推理啊。——虽然很想这么说,不过有一个地方你猜错了哦。” “猜错了?” 我不解地眨眼。葵凑近我的耳边,用那惹人怜爱的声音悄悄呢喃。 “我最喜欢的是可爱的女孩子,所以会看上鹰央,不过我可没说我就看不上男人了。比如像你这样的,我也挺喜欢哦。” “咦?可是,您说研究室里没有能谈恋爱的……” “那是因为同事之间谈恋爱会影响工作啊,所以回避了职场恋爱而已。” “那、那就是说,如果那天晚上我邀请了……”我的声音因动摇而沙哑。 “醉成那个样子,说不定就依了你呢。” “啊啊啊啊~……” 我抱着头,懊恼不已。竟然做了这种蠢事,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这么被我丢掉了。真想回到那天晚上,把耍小聪明的自己揍个两三下。 “呃、那个,葵小姐,如果方便的话,要不要重新找个时间……” 我抬起头试图挽救,忽然葵伸出一根手指,按在我的唇上。 “这已经不行咯。我可是亲眼看过你和小央之间的‘牵绊’了,所以不会再对小央或者你出手了。” “咦,牵绊……?” “在你要冲进大火包围的仓库的时候,听到你说‘一定会回来’,小央一点都没怀疑。看到那一幕,又有谁能插进你们两个之间呢?” “呃,那个只是情况变成那样,顺势就……” 被人挖出黑历史,我只觉醉醺醺的脸颊变得更热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估计没注意到的只剩你们两个了吧。小鸟游君,以后你也要继续陪在小央身边哦。那孩子具有难以想象的力量,但只靠她一个人发挥不出来。能陪在她身边的,目前只有你一个人。” 葵用力拍了拍我的后背。我只得露出苦笑。 “哎,知道啦。” “如果你不能好好干,我马上就会把小央抢走,到时候可别后悔哦。” 葵妖艳地舔了舔嘴唇。面对她的魄力和色气,我甚至感到一丝眩晕。这时,“家”的门被推开,从里面跑出了鸿之池。 “二位太欺负人了啊……让我一个人陪鹰央老师……三个人才扛得住她,我一个人怎么应付得了啊……” 她宛如僵尸一般踉跄着脚步来到我面前,恨恨地嘟囔。 “哦,还有,下次要陪我买一辆新的摩托车,可别忘了哦。失去挚爱的悲伤,只能用新的恋人来治愈。” 她像花花公子一样说着,几乎是靠在了我的身上。看样子是一个人陪鹰央喝,被灌得站都站不住了。哎,如果给她买了新车,又买自己的车,我的存款就要见底了。“知道啦……”我无可奈何地颓然垂肩。这时,门被推开,鹰央握着威士忌酒瓶出现在门口。 “喂~,你们干什么呢。快点回来接着喝啊,夜晚还长着呢。” “好好,我们这就去。” 感觉舌头有点不听使唤了。我迷迷糊糊地回答着,做好了再次奔赴死地的觉悟。 微凉的夜风吹在滚烫的脸颊上,令人惬意。 “不行了……要死了……” 我踉跄着脚步来到楼顶的边缘,无力地靠在栏杆上。不行了,再不快点从这儿逃出去,就会有危险。 “你还好吧?” 忽然,如风铃般清凉的声音传来。看向旁边,只见仓本葵也靠在栏杆上,冲我露出微笑。 “不算好吧。……从刚才开始,脑子里就有好多小人在转圈圈。” “我也是快到极限了。我对自己的酒量还算是有自信的,看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小央真是名副其实的酒坛子。” “哪是酒坛子啊,明明是无底洞。”我揉着阵阵刺痛的脑袋。 室田春香和加贺谷正志被逮捕、“人体自燃现象”杀人事件落下帷幕后的翌周星期五,为了庆祝事件得到解决,我们聚集在鹰央的“家”中召开酒宴(这个月起,对鹰央的禁酒令也解除了)。然而,“酒宴”很快发展成为被鲜血般的酒精浸染的地狱,陪着喝烈酒如喝凉开水的鹰央喝了不到两个小时,我就已经是摇摇欲坠。这样下去,又该一整晚蹲在厕所里,和马桶彻夜对谈了,于是我瞅准时机,把鹰央丢给鸿之池,一个人偷偷溜出来避难。 “加贺谷和春香的情况听说了吗?” 葵挥动手掌扇风冷却红扑扑的脸蛋,忽然转向我问道。 “昨天日野警官来说明经过了,说是两个人都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储藏的黄磷火柴随着仓库一起被烧掉了,如果春香坚决否认,或许会很难证明她的罪行。但她没有那样做,而是选择了承担责任的道路。 “会被判什么样的刑呢。”葵抬起头,望向夜空。 “加贺谷且不说,春香小姐估计要服刑很长时间吧。或许能酌情轻判,但毕竟把内村副教授也卷进来了。” “是啊。……不知道这么说合不合适,不过春香也真够可怜的。” “嗯,不过加贺谷应该会一直等她,陪在她身边的吧。” “但愿吧。” 朝向夜空,葵轻吐出一口气。我静静地眺望着她端整的侧颜,这时她侧颜朝我看来。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难得醉成这样了,我就问一个比较敏感的问题吧。” 葵露出小恶魔般魅惑的笑容。 “敏感的问题?是什么?” “上次我们两个人去喝酒的时候,你为什么放我一个人回去了?我本来以为你会直接带我去旅馆什么的呢。” “哦哦,是那件事啊。”我苦笑着耸耸肩。 “因为您看上的不是我,是鹰央老师,对吧?” “哎呀,我喜欢女孩子的事被你发现了?”她略一吐舌。 “嗯。在前往炎藏坟墓的路上,您说过高中的时候和学校里的同学交往过对吧。但您的高中是女校。” “没错,初中和高中都是女子中学。可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您说学校里有垒球队,但是没有棒球队,而且换衣服是在教室里换的。女子垒球队很多,但女子棒球队很少见。在教室里换衣服说明学校里没有更衣室,而这是因为学校里没有男生。” “答对了。你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吗?” “我想鹰央老师应该早就发现了吧。” 所以她才能断言,我和葵是绝不可能走到一起的。 “我是在一起喝酒的那天晚上发现的。您说身边没有能谈恋爱的人,可仔细一想这很奇怪,因为历史系里男性的比率应该是相当高的。” “哎呀,真是精彩的推理啊。——虽然很想这么说,不过有一个地方你猜错了哦。” “猜错了?” 我不解地眨眼。葵凑近我的耳边,用那惹人怜爱的声音悄悄呢喃。 “我最喜欢的是可爱的女孩子,所以会看上鹰央,不过我可没说我就看不上男人了。比如像你这样的,我也挺喜欢哦。” “咦?可是,您说研究室里没有能谈恋爱的……” “那是因为同事之间谈恋爱会影响工作啊,所以回避了职场恋爱而已。” “那、那就是说,如果那天晚上我邀请了……”我的声音因动摇而沙哑。 “醉成那个样子,说不定就依了你呢。” “啊啊啊啊~……” 我抱着头,懊恼不已。竟然做了这种蠢事,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这么被我丢掉了。真想回到那天晚上,把耍小聪明的自己揍个两三下。 “呃、那个,葵小姐,如果方便的话,要不要重新找个时间……” 我抬起头试图挽救,忽然葵伸出一根手指,按在我的唇上。 “这已经不行咯。我可是亲眼看过你和小央之间的‘牵绊’了,所以不会再对小央或者你出手了。” “咦,牵绊……?” “在你要冲进大火包围的仓库的时候,听到你说‘一定会回来’,小央一点都没怀疑。看到那一幕,又有谁能插进你们两个之间呢?” “呃,那个只是情况变成那样,顺势就……” 被人挖出黑历史,我只觉醉醺醺的脸颊变得更热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估计没注意到的只剩你们两个了吧。小鸟游君,以后你也要继续陪在小央身边哦。那孩子具有难以想象的力量,但只靠她一个人发挥不出来。能陪在她身边的,目前只有你一个人。” 葵用力拍了拍我的后背。我只得露出苦笑。 “哎,知道啦。” “如果你不能好好干,我马上就会把小央抢走,到时候可别后悔哦。” 葵妖艳地舔了舔嘴唇。面对她的魄力和色气,我甚至感到一丝眩晕。这时,“家”的门被推开,从里面跑出了鸿之池。 “二位太欺负人了啊……让我一个人陪鹰央老师……三个人才扛得住她,我一个人怎么应付得了啊……” 她宛如僵尸一般踉跄着脚步来到我面前,恨恨地嘟囔。 “哦,还有,下次要陪我买一辆新的摩托车,可别忘了哦。失去挚爱的悲伤,只能用新的恋人来治愈。” 她像花花公子一样说着,几乎是靠在了我的身上。看样子是一个人陪鹰央喝,被灌得站都站不住了。哎,如果给她买了新车,又买自己的车,我的存款就要见底了。“知道啦……”我无可奈何地颓然垂肩。这时,门被推开,鹰央握着威士忌酒瓶出现在门口。 “喂~,你们干什么呢。快点回来接着喝啊,夜晚还长着呢。” “好好,我们这就去。” 感觉舌头有点不听使唤了。我迷迷糊糊地回答着,做好了再次奔赴死地的觉悟。 微凉的夜风吹在滚烫的脸颊上,令人惬意。 “不行了……要死了……” 我踉跄着脚步来到楼顶的边缘,无力地靠在栏杆上。不行了,再不快点从这儿逃出去,就会有危险。 “你还好吧?” 忽然,如风铃般清凉的声音传来。看向旁边,只见仓本葵也靠在栏杆上,冲我露出微笑。 “不算好吧。……从刚才开始,脑子里就有好多小人在转圈圈。” “我也是快到极限了。我对自己的酒量还算是有自信的,看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小央真是名副其实的酒坛子。” “哪是酒坛子啊,明明是无底洞。”我揉着阵阵刺痛的脑袋。 室田春香和加贺谷正志被逮捕、“人体自燃现象”杀人事件落下帷幕后的翌周星期五,为了庆祝事件得到解决,我们聚集在鹰央的“家”中召开酒宴(这个月起,对鹰央的禁酒令也解除了)。然而,“酒宴”很快发展成为被鲜血般的酒精浸染的地狱,陪着喝烈酒如喝凉开水的鹰央喝了不到两个小时,我就已经是摇摇欲坠。这样下去,又该一整晚蹲在厕所里,和马桶彻夜对谈了,于是我瞅准时机,把鹰央丢给鸿之池,一个人偷偷溜出来避难。 “加贺谷和春香的情况听说了吗?” 葵挥动手掌扇风冷却红扑扑的脸蛋,忽然转向我问道。 “昨天日野警官来说明经过了,说是两个人都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储藏的黄磷火柴随着仓库一起被烧掉了,如果春香坚决否认,或许会很难证明她的罪行。但她没有那样做,而是选择了承担责任的道路。 “会被判什么样的刑呢。”葵抬起头,望向夜空。 “加贺谷且不说,春香小姐估计要服刑很长时间吧。或许能酌情轻判,但毕竟把内村副教授也卷进来了。” “是啊。……不知道这么说合不合适,不过春香也真够可怜的。” “嗯,不过加贺谷应该会一直等她,陪在她身边的吧。” “但愿吧。” 朝向夜空,葵轻吐出一口气。我静静地眺望着她端整的侧颜,这时她侧颜朝我看来。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难得醉成这样了,我就问一个比较敏感的问题吧。” 葵露出小恶魔般魅惑的笑容。 “敏感的问题?是什么?” “上次我们两个人去喝酒的时候,你为什么放我一个人回去了?我本来以为你会直接带我去旅馆什么的呢。” “哦哦,是那件事啊。”我苦笑着耸耸肩。 “因为您看上的不是我,是鹰央老师,对吧?” “哎呀,我喜欢女孩子的事被你发现了?”她略一吐舌。 “嗯。在前往炎藏坟墓的路上,您说过高中的时候和学校里的同学交往过对吧。但您的高中是女校。” “没错,初中和高中都是女子中学。可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您说学校里有垒球队,但是没有棒球队,而且换衣服是在教室里换的。女子垒球队很多,但女子棒球队很少见。在教室里换衣服说明学校里没有更衣室,而这是因为学校里没有男生。” “答对了。你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吗?” “我想鹰央老师应该早就发现了吧。” 所以她才能断言,我和葵是绝不可能走到一起的。 “我是在一起喝酒的那天晚上发现的。您说身边没有能谈恋爱的人,可仔细一想这很奇怪,因为历史系里男性的比率应该是相当高的。” “哎呀,真是精彩的推理啊。——虽然很想这么说,不过有一个地方你猜错了哦。” “猜错了?” 我不解地眨眼。葵凑近我的耳边,用那惹人怜爱的声音悄悄呢喃。 “我最喜欢的是可爱的女孩子,所以会看上鹰央,不过我可没说我就看不上男人了。比如像你这样的,我也挺喜欢哦。” “咦?可是,您说研究室里没有能谈恋爱的……” “那是因为同事之间谈恋爱会影响工作啊,所以回避了职场恋爱而已。” “那、那就是说,如果那天晚上我邀请了……”我的声音因动摇而沙哑。 “醉成那个样子,说不定就依了你呢。” “啊啊啊啊~……” 我抱着头,懊恼不已。竟然做了这种蠢事,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这么被我丢掉了。真想回到那天晚上,把耍小聪明的自己揍个两三下。 “呃、那个,葵小姐,如果方便的话,要不要重新找个时间……” 我抬起头试图挽救,忽然葵伸出一根手指,按在我的唇上。 “这已经不行咯。我可是亲眼看过你和小央之间的‘牵绊’了,所以不会再对小央或者你出手了。” “咦,牵绊……?” “在你要冲进大火包围的仓库的时候,听到你说‘一定会回来’,小央一点都没怀疑。看到那一幕,又有谁能插进你们两个之间呢?” “呃,那个只是情况变成那样,顺势就……” 被人挖出黑历史,我只觉醉醺醺的脸颊变得更热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估计没注意到的只剩你们两个了吧。小鸟游君,以后你也要继续陪在小央身边哦。那孩子具有难以想象的力量,但只靠她一个人发挥不出来。能陪在她身边的,目前只有你一个人。” 葵用力拍了拍我的后背。我只得露出苦笑。 “哎,知道啦。” “如果你不能好好干,我马上就会把小央抢走,到时候可别后悔哦。” 葵妖艳地舔了舔嘴唇。面对她的魄力和色气,我甚至感到一丝眩晕。这时,“家”的门被推开,从里面跑出了鸿之池。 “二位太欺负人了啊……让我一个人陪鹰央老师……三个人才扛得住她,我一个人怎么应付得了啊……” 她宛如僵尸一般踉跄着脚步来到我面前,恨恨地嘟囔。 “哦,还有,下次要陪我买一辆新的摩托车,可别忘了哦。失去挚爱的悲伤,只能用新的恋人来治愈。” 她像花花公子一样说着,几乎是靠在了我的身上。看样子是一个人陪鹰央喝,被灌得站都站不住了。哎,如果给她买了新车,又买自己的车,我的存款就要见底了。“知道啦……”我无可奈何地颓然垂肩。这时,门被推开,鹰央握着威士忌酒瓶出现在门口。 “喂~,你们干什么呢。快点回来接着喝啊,夜晚还长着呢。” “好好,我们这就去。” 感觉舌头有点不听使唤了。我迷迷糊糊地回答着,做好了再次奔赴死地的觉悟。 微凉的夜风吹在滚烫的脸颊上,令人惬意。 “不行了……要死了……” 我踉跄着脚步来到楼顶的边缘,无力地靠在栏杆上。不行了,再不快点从这儿逃出去,就会有危险。 “你还好吧?” 忽然,如风铃般清凉的声音传来。看向旁边,只见仓本葵也靠在栏杆上,冲我露出微笑。 “不算好吧。……从刚才开始,脑子里就有好多小人在转圈圈。” “我也是快到极限了。我对自己的酒量还算是有自信的,看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小央真是名副其实的酒坛子。” “哪是酒坛子啊,明明是无底洞。”我揉着阵阵刺痛的脑袋。 室田春香和加贺谷正志被逮捕、“人体自燃现象”杀人事件落下帷幕后的翌周星期五,为了庆祝事件得到解决,我们聚集在鹰央的“家”中召开酒宴(这个月起,对鹰央的禁酒令也解除了)。然而,“酒宴”很快发展成为被鲜血般的酒精浸染的地狱,陪着喝烈酒如喝凉开水的鹰央喝了不到两个小时,我就已经是摇摇欲坠。这样下去,又该一整晚蹲在厕所里,和马桶彻夜对谈了,于是我瞅准时机,把鹰央丢给鸿之池,一个人偷偷溜出来避难。 “加贺谷和春香的情况听说了吗?” 葵挥动手掌扇风冷却红扑扑的脸蛋,忽然转向我问道。 “昨天日野警官来说明经过了,说是两个人都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储藏的黄磷火柴随着仓库一起被烧掉了,如果春香坚决否认,或许会很难证明她的罪行。但她没有那样做,而是选择了承担责任的道路。 “会被判什么样的刑呢。”葵抬起头,望向夜空。 “加贺谷且不说,春香小姐估计要服刑很长时间吧。或许能酌情轻判,但毕竟把内村副教授也卷进来了。” “是啊。……不知道这么说合不合适,不过春香也真够可怜的。” “嗯,不过加贺谷应该会一直等她,陪在她身边的吧。” “但愿吧。” 朝向夜空,葵轻吐出一口气。我静静地眺望着她端整的侧颜,这时她侧颜朝我看来。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难得醉成这样了,我就问一个比较敏感的问题吧。” 葵露出小恶魔般魅惑的笑容。 “敏感的问题?是什么?” “上次我们两个人去喝酒的时候,你为什么放我一个人回去了?我本来以为你会直接带我去旅馆什么的呢。” “哦哦,是那件事啊。”我苦笑着耸耸肩。 “因为您看上的不是我,是鹰央老师,对吧?” “哎呀,我喜欢女孩子的事被你发现了?”她略一吐舌。 “嗯。在前往炎藏坟墓的路上,您说过高中的时候和学校里的同学交往过对吧。但您的高中是女校。” “没错,初中和高中都是女子中学。可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您说学校里有垒球队,但是没有棒球队,而且换衣服是在教室里换的。女子垒球队很多,但女子棒球队很少见。在教室里换衣服说明学校里没有更衣室,而这是因为学校里没有男生。” “答对了。你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吗?” “我想鹰央老师应该早就发现了吧。” 所以她才能断言,我和葵是绝不可能走到一起的。 “我是在一起喝酒的那天晚上发现的。您说身边没有能谈恋爱的人,可仔细一想这很奇怪,因为历史系里男性的比率应该是相当高的。” “哎呀,真是精彩的推理啊。——虽然很想这么说,不过有一个地方你猜错了哦。” “猜错了?” 我不解地眨眼。葵凑近我的耳边,用那惹人怜爱的声音悄悄呢喃。 “我最喜欢的是可爱的女孩子,所以会看上鹰央,不过我可没说我就看不上男人了。比如像你这样的,我也挺喜欢哦。” “咦?可是,您说研究室里没有能谈恋爱的……” “那是因为同事之间谈恋爱会影响工作啊,所以回避了职场恋爱而已。” “那、那就是说,如果那天晚上我邀请了……”我的声音因动摇而沙哑。 “醉成那个样子,说不定就依了你呢。” “啊啊啊啊~……” 我抱着头,懊恼不已。竟然做了这种蠢事,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这么被我丢掉了。真想回到那天晚上,把耍小聪明的自己揍个两三下。 “呃、那个,葵小姐,如果方便的话,要不要重新找个时间……” 我抬起头试图挽救,忽然葵伸出一根手指,按在我的唇上。 “这已经不行咯。我可是亲眼看过你和小央之间的‘牵绊’了,所以不会再对小央或者你出手了。” “咦,牵绊……?” “在你要冲进大火包围的仓库的时候,听到你说‘一定会回来’,小央一点都没怀疑。看到那一幕,又有谁能插进你们两个之间呢?” “呃,那个只是情况变成那样,顺势就……” 被人挖出黑历史,我只觉醉醺醺的脸颊变得更热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估计没注意到的只剩你们两个了吧。小鸟游君,以后你也要继续陪在小央身边哦。那孩子具有难以想象的力量,但只靠她一个人发挥不出来。能陪在她身边的,目前只有你一个人。” 葵用力拍了拍我的后背。我只得露出苦笑。 “哎,知道啦。” “如果你不能好好干,我马上就会把小央抢走,到时候可别后悔哦。” 葵妖艳地舔了舔嘴唇。面对她的魄力和色气,我甚至感到一丝眩晕。这时,“家”的门被推开,从里面跑出了鸿之池。 “二位太欺负人了啊……让我一个人陪鹰央老师……三个人才扛得住她,我一个人怎么应付得了啊……” 她宛如僵尸一般踉跄着脚步来到我面前,恨恨地嘟囔。 “哦,还有,下次要陪我买一辆新的摩托车,可别忘了哦。失去挚爱的悲伤,只能用新的恋人来治愈。” 她像花花公子一样说着,几乎是靠在了我的身上。看样子是一个人陪鹰央喝,被灌得站都站不住了。哎,如果给她买了新车,又买自己的车,我的存款就要见底了。“知道啦……”我无可奈何地颓然垂肩。这时,门被推开,鹰央握着威士忌酒瓶出现在门口。 “喂~,你们干什么呢。快点回来接着喝啊,夜晚还长着呢。” “好好,我们这就去。” 感觉舌头有点不听使唤了。我迷迷糊糊地回答着,做好了再次奔赴死地的觉悟。 微凉的夜风吹在滚烫的脸颊上,令人惬意。 序章 网译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翻译:魔理沙 校对:真霄蜗牛 医学顾问:永琳 数理顾问:莲子 图源:k(241823) 铁梯子表面覆盖的红色铁锈嵌入掌心的皮肤。女子皱着眉头,手脚并用,小心翼翼地沿着梯子往上爬。脚踩的部位吱呀作响,似是在抗议她施加的重量,折磨着她的内心。 这座建筑已经被遗弃了十余年,这个锈迹斑斑的铁梯随时可能会坏掉。女子忍耐着心中的恐惧,咬牙向上又爬了数米,总算来到了顶端。她跪爬在水泥砌成的顶部,长呼出一口气。时值初夏,空气潮湿而凝重。不知是因为高温还是因为紧张,汗水从额头争先恐后地冒出,顺着脸颊滴落在水泥台上,染出硕大的墨迹。 她用手背拭去额头上的汗,站起身来,刚好赶上一阵强风带着新绿的清香扑面而来。女子从裙子的衣兜中掏出手,按住拂着脸颊的头发,缓缓迈开脚步。爬梯前,她已脱下高跟鞋留在楼顶,只穿着薄薄的丝袜踩在水泥台上,脚下传来冰冷坚硬的触感。 女子正站在楼顶安置的巨大电动钟楼的顶部。钟楼呈立方体状,长宽达十米,从数公里远处也清晰可见。这儿距离市中心比较远,周围也没有很高的建筑,城市的夜景尽收眼底,直至远处。 她来到钟楼顶部的边缘,战战兢兢地略微探出身子,望向下方。被杂草覆盖的地面显得极为遥远。再看下去就感觉要被吸进去了,女子慌忙向后退去。钟楼顶部的四周没有安装防止掉落的护栏,稍有不慎就会一命呜呼。 女子依旧伸手按着头发,低头继续前行。因长年弃置,建筑的供电已被切断,昏暗的月光和城市遥远的灯光不足以照亮她脚下的地面。她略微弯下腰,一边走一边仔细观察水泥台面,徘徊了数分钟后,终于发觉角落处台面的触感与其它地方略有不同。 应该就是那儿了。她立刻走过去,看到水泥台上埋着带有把手的铁门。没错,就是这儿。 “找到了!” 女子开心地叫着,一只手握住把手,向外拽开。然而,铁门在打开到约一百二十度角时便停住了。门的下方是通往钟楼内部的铁梯,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她小心地绕过打开的门扇。为了爬下铁梯,她必须来到铁门的对侧,而那个位置恰好是水泥台的边沿,可供落脚的宽度仅有约五十厘米。千万要小心,不能踩空。 “好,进去吧。” 话一出口的瞬间,胸口处便传来剧烈的冲击。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有什么东西”贯穿了心脏。 使不上力气。浑身的肌肉变得松弛。无法抵抗重力的身体,宛如断了线的人偶,软绵绵地垂下。 朦胧的意识中,女子拼命转动眼球,看向自己即将坠落的方向。水泥的台面迅速从视野中退去,露出漆黑的虚空。 掉下去了……我要,掉下去了…… 恐惧略微吹散了大脑中的混沌。她用尽力气伸出手,试图抓住通往钟楼内部的铁梯。指尖刚刚碰到最上面的钢筋,沉重的身体便完全离开了屋顶。遍及全身的重力不由分说地将她拽向地面,仅凭手指的力气显然无以抵抗。似是被巨大的野兽袭击一般,女子纤弱的身躯跌入空中。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恐怖和疑惑占据了大脑,同时地面朝她飞速接近。 由梨…… 独生女儿的微笑浮上脑海的一瞬,女子的意识便彻底淹没在黑暗中。 网译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翻译:魔理沙 校对:真霄蜗牛 医学顾问:永琳 数理顾问:莲子 图源:k(241823) 铁梯子表面覆盖的红色铁锈嵌入掌心的皮肤。女子皱着眉头,手脚并用,小心翼翼地沿着梯子往上爬。脚踩的部位吱呀作响,似是在抗议她施加的重量,折磨着她的内心。 这座建筑已经被遗弃了十余年,这个锈迹斑斑的铁梯随时可能会坏掉。女子忍耐着心中的恐惧,咬牙向上又爬了数米,总算来到了顶端。她跪爬在水泥砌成的顶部,长呼出一口气。时值初夏,空气潮湿而凝重。不知是因为高温还是因为紧张,汗水从额头争先恐后地冒出,顺着脸颊滴落在水泥台上,染出硕大的墨迹。 她用手背拭去额头上的汗,站起身来,刚好赶上一阵强风带着新绿的清香扑面而来。女子从裙子的衣兜中掏出手,按住拂着脸颊的头发,缓缓迈开脚步。爬梯前,她已脱下高跟鞋留在楼顶,只穿着薄薄的丝袜踩在水泥台上,脚下传来冰冷坚硬的触感。 女子正站在楼顶安置的巨大电动钟楼的顶部。钟楼呈立方体状,长宽达十米,从数公里远处也清晰可见。这儿距离市中心比较远,周围也没有很高的建筑,城市的夜景尽收眼底,直至远处。 她来到钟楼顶部的边缘,战战兢兢地略微探出身子,望向下方。被杂草覆盖的地面显得极为遥远。再看下去就感觉要被吸进去了,女子慌忙向后退去。钟楼顶部的四周没有安装防止掉落的护栏,稍有不慎就会一命呜呼。 女子依旧伸手按着头发,低头继续前行。因长年弃置,建筑的供电已被切断,昏暗的月光和城市遥远的灯光不足以照亮她脚下的地面。她略微弯下腰,一边走一边仔细观察水泥台面,徘徊了数分钟后,终于发觉角落处台面的触感与其它地方略有不同。 应该就是那儿了。她立刻走过去,看到水泥台上埋着带有把手的铁门。没错,就是这儿。 “找到了!” 女子开心地叫着,一只手握住把手,向外拽开。然而,铁门在打开到约一百二十度角时便停住了。门的下方是通往钟楼内部的铁梯,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她小心地绕过打开的门扇。为了爬下铁梯,她必须来到铁门的对侧,而那个位置恰好是水泥台的边沿,可供落脚的宽度仅有约五十厘米。千万要小心,不能踩空。 “好,进去吧。” 话一出口的瞬间,胸口处便传来剧烈的冲击。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有什么东西”贯穿了心脏。 使不上力气。浑身的肌肉变得松弛。无法抵抗重力的身体,宛如断了线的人偶,软绵绵地垂下。 朦胧的意识中,女子拼命转动眼球,看向自己即将坠落的方向。水泥的台面迅速从视野中退去,露出漆黑的虚空。 掉下去了……我要,掉下去了…… 恐惧略微吹散了大脑中的混沌。她用尽力气伸出手,试图抓住通往钟楼内部的铁梯。指尖刚刚碰到最上面的钢筋,沉重的身体便完全离开了屋顶。遍及全身的重力不由分说地将她拽向地面,仅凭手指的力气显然无以抵抗。似是被巨大的野兽袭击一般,女子纤弱的身躯跌入空中。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恐怖和疑惑占据了大脑,同时地面朝她飞速接近。 由梨…… 独生女儿的微笑浮上脑海的一瞬,女子的意识便彻底淹没在黑暗中。 网译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翻译:魔理沙 校对:真霄蜗牛 医学顾问:永琳 数理顾问:莲子 图源:k(241823) 铁梯子表面覆盖的红色铁锈嵌入掌心的皮肤。女子皱着眉头,手脚并用,小心翼翼地沿着梯子往上爬。脚踩的部位吱呀作响,似是在抗议她施加的重量,折磨着她的内心。 这座建筑已经被遗弃了十余年,这个锈迹斑斑的铁梯随时可能会坏掉。女子忍耐着心中的恐惧,咬牙向上又爬了数米,总算来到了顶端。她跪爬在水泥砌成的顶部,长呼出一口气。时值初夏,空气潮湿而凝重。不知是因为高温还是因为紧张,汗水从额头争先恐后地冒出,顺着脸颊滴落在水泥台上,染出硕大的墨迹。 她用手背拭去额头上的汗,站起身来,刚好赶上一阵强风带着新绿的清香扑面而来。女子从裙子的衣兜中掏出手,按住拂着脸颊的头发,缓缓迈开脚步。爬梯前,她已脱下高跟鞋留在楼顶,只穿着薄薄的丝袜踩在水泥台上,脚下传来冰冷坚硬的触感。 女子正站在楼顶安置的巨大电动钟楼的顶部。钟楼呈立方体状,长宽达十米,从数公里远处也清晰可见。这儿距离市中心比较远,周围也没有很高的建筑,城市的夜景尽收眼底,直至远处。 她来到钟楼顶部的边缘,战战兢兢地略微探出身子,望向下方。被杂草覆盖的地面显得极为遥远。再看下去就感觉要被吸进去了,女子慌忙向后退去。钟楼顶部的四周没有安装防止掉落的护栏,稍有不慎就会一命呜呼。 女子依旧伸手按着头发,低头继续前行。因长年弃置,建筑的供电已被切断,昏暗的月光和城市遥远的灯光不足以照亮她脚下的地面。她略微弯下腰,一边走一边仔细观察水泥台面,徘徊了数分钟后,终于发觉角落处台面的触感与其它地方略有不同。 应该就是那儿了。她立刻走过去,看到水泥台上埋着带有把手的铁门。没错,就是这儿。 “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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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开心地叫着,一只手握住把手,向外拽开。然而,铁门在打开到约一百二十度角时便停住了。门的下方是通往钟楼内部的铁梯,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她小心地绕过打开的门扇。为了爬下铁梯,她必须来到铁门的对侧,而那个位置恰好是水泥台的边沿,可供落脚的宽度仅有约五十厘米。千万要小心,不能踩空。 “好,进去吧。” 话一出口的瞬间,胸口处便传来剧烈的冲击。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有什么东西”贯穿了心脏。 使不上力气。浑身的肌肉变得松弛。无法抵抗重力的身体,宛如断了线的人偶,软绵绵地垂下。 朦胧的意识中,女子拼命转动眼球,看向自己即将坠落的方向。水泥的台面迅速从视野中退去,露出漆黑的虚空。 掉下去了……我要,掉下去了…… 恐惧略微吹散了大脑中的混沌。她用尽力气伸出手,试图抓住通往钟楼内部的铁梯。指尖刚刚碰到最上面的钢筋,沉重的身体便完全离开了屋顶。遍及全身的重力不由分说地将她拽向地面,仅凭手指的力气显然无以抵抗。似是被巨大的野兽袭击一般,女子纤弱的身躯跌入空中。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恐怖和疑惑占据了大脑,同时地面朝她飞速接近。 由梨…… 独生女儿的微笑浮上脑海的一瞬,女子的意识便彻底淹没在黑暗中。 网译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翻译:魔理沙 校对:真霄蜗牛 医学顾问:永琳 数理顾问:莲子 图源:k(241823) 铁梯子表面覆盖的红色铁锈嵌入掌心的皮肤。女子皱着眉头,手脚并用,小心翼翼地沿着梯子往上爬。脚踩的部位吱呀作响,似是在抗议她施加的重量,折磨着她的内心。 这座建筑已经被遗弃了十余年,这个锈迹斑斑的铁梯随时可能会坏掉。女子忍耐着心中的恐惧,咬牙向上又爬了数米,总算来到了顶端。她跪爬在水泥砌成的顶部,长呼出一口气。时值初夏,空气潮湿而凝重。不知是因为高温还是因为紧张,汗水从额头争先恐后地冒出,顺着脸颊滴落在水泥台上,染出硕大的墨迹。 她用手背拭去额头上的汗,站起身来,刚好赶上一阵强风带着新绿的清香扑面而来。女子从裙子的衣兜中掏出手,按住拂着脸颊的头发,缓缓迈开脚步。爬梯前,她已脱下高跟鞋留在楼顶,只穿着薄薄的丝袜踩在水泥台上,脚下传来冰冷坚硬的触感。 女子正站在楼顶安置的巨大电动钟楼的顶部。钟楼呈立方体状,长宽达十米,从数公里远处也清晰可见。这儿距离市中心比较远,周围也没有很高的建筑,城市的夜景尽收眼底,直至远处。 她来到钟楼顶部的边缘,战战兢兢地略微探出身子,望向下方。被杂草覆盖的地面显得极为遥远。再看下去就感觉要被吸进去了,女子慌忙向后退去。钟楼顶部的四周没有安装防止掉落的护栏,稍有不慎就会一命呜呼。 女子依旧伸手按着头发,低头继续前行。因长年弃置,建筑的供电已被切断,昏暗的月光和城市遥远的灯光不足以照亮她脚下的地面。她略微弯下腰,一边走一边仔细观察水泥台面,徘徊了数分钟后,终于发觉角落处台面的触感与其它地方略有不同。 应该就是那儿了。她立刻走过去,看到水泥台上埋着带有把手的铁门。没错,就是这儿。 “找到了!” 女子开心地叫着,一只手握住把手,向外拽开。然而,铁门在打开到约一百二十度角时便停住了。门的下方是通往钟楼内部的铁梯,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她小心地绕过打开的门扇。为了爬下铁梯,她必须来到铁门的对侧,而那个位置恰好是水泥台的边沿,可供落脚的宽度仅有约五十厘米。千万要小心,不能踩空。 “好,进去吧。” 话一出口的瞬间,胸口处便传来剧烈的冲击。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有什么东西”贯穿了心脏。 使不上力气。浑身的肌肉变得松弛。无法抵抗重力的身体,宛如断了线的人偶,软绵绵地垂下。 朦胧的意识中,女子拼命转动眼球,看向自己即将坠落的方向。水泥的台面迅速从视野中退去,露出漆黑的虚空。 掉下去了……我要,掉下去了…… 恐惧略微吹散了大脑中的混沌。她用尽力气伸出手,试图抓住通往钟楼内部的铁梯。指尖刚刚碰到最上面的钢筋,沉重的身体便完全离开了屋顶。遍及全身的重力不由分说地将她拽向地面,仅凭手指的力气显然无以抵抗。似是被巨大的野兽袭击一般,女子纤弱的身躯跌入空中。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恐怖和疑惑占据了大脑,同时地面朝她飞速接近。 由梨…… 独生女儿的微笑浮上脑海的一瞬,女子的意识便彻底淹没在黑暗中。 网译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翻译:魔理沙 校对:真霄蜗牛 医学顾问:永琳 数理顾问:莲子 图源:k(241823) 铁梯子表面覆盖的红色铁锈嵌入掌心的皮肤。女子皱着眉头,手脚并用,小心翼翼地沿着梯子往上爬。脚踩的部位吱呀作响,似是在抗议她施加的重量,折磨着她的内心。 这座建筑已经被遗弃了十余年,这个锈迹斑斑的铁梯随时可能会坏掉。女子忍耐着心中的恐惧,咬牙向上又爬了数米,总算来到了顶端。她跪爬在水泥砌成的顶部,长呼出一口气。时值初夏,空气潮湿而凝重。不知是因为高温还是因为紧张,汗水从额头争先恐后地冒出,顺着脸颊滴落在水泥台上,染出硕大的墨迹。 她用手背拭去额头上的汗,站起身来,刚好赶上一阵强风带着新绿的清香扑面而来。女子从裙子的衣兜中掏出手,按住拂着脸颊的头发,缓缓迈开脚步。爬梯前,她已脱下高跟鞋留在楼顶,只穿着薄薄的丝袜踩在水泥台上,脚下传来冰冷坚硬的触感。 女子正站在楼顶安置的巨大电动钟楼的顶部。钟楼呈立方体状,长宽达十米,从数公里远处也清晰可见。这儿距离市中心比较远,周围也没有很高的建筑,城市的夜景尽收眼底,直至远处。 她来到钟楼顶部的边缘,战战兢兢地略微探出身子,望向下方。被杂草覆盖的地面显得极为遥远。再看下去就感觉要被吸进去了,女子慌忙向后退去。钟楼顶部的四周没有安装防止掉落的护栏,稍有不慎就会一命呜呼。 女子依旧伸手按着头发,低头继续前行。因长年弃置,建筑的供电已被切断,昏暗的月光和城市遥远的灯光不足以照亮她脚下的地面。她略微弯下腰,一边走一边仔细观察水泥台面,徘徊了数分钟后,终于发觉角落处台面的触感与其它地方略有不同。 应该就是那儿了。她立刻走过去,看到水泥台上埋着带有把手的铁门。没错,就是这儿。 “找到了!” 女子开心地叫着,一只手握住把手,向外拽开。然而,铁门在打开到约一百二十度角时便停住了。门的下方是通往钟楼内部的铁梯,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她小心地绕过打开的门扇。为了爬下铁梯,她必须来到铁门的对侧,而那个位置恰好是水泥台的边沿,可供落脚的宽度仅有约五十厘米。千万要小心,不能踩空。 “好,进去吧。” 话一出口的瞬间,胸口处便传来剧烈的冲击。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有什么东西”贯穿了心脏。 使不上力气。浑身的肌肉变得松弛。无法抵抗重力的身体,宛如断了线的人偶,软绵绵地垂下。 朦胧的意识中,女子拼命转动眼球,看向自己即将坠落的方向。水泥的台面迅速从视野中退去,露出漆黑的虚空。 掉下去了……我要,掉下去了…… 恐惧略微吹散了大脑中的混沌。她用尽力气伸出手,试图抓住通往钟楼内部的铁梯。指尖刚刚碰到最上面的钢筋,沉重的身体便完全离开了屋顶。遍及全身的重力不由分说地将她拽向地面,仅凭手指的力气显然无以抵抗。似是被巨大的野兽袭击一般,女子纤弱的身躯跌入空中。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恐怖和疑惑占据了大脑,同时地面朝她飞速接近。 由梨…… 独生女儿的微笑浮上脑海的一瞬,女子的意识便彻底淹没在黑暗中。 网译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翻译:魔理沙 校对:真霄蜗牛 医学顾问:永琳 数理顾问:莲子 图源:k(241823) 铁梯子表面覆盖的红色铁锈嵌入掌心的皮肤。女子皱着眉头,手脚并用,小心翼翼地沿着梯子往上爬。脚踩的部位吱呀作响,似是在抗议她施加的重量,折磨着她的内心。 这座建筑已经被遗弃了十余年,这个锈迹斑斑的铁梯随时可能会坏掉。女子忍耐着心中的恐惧,咬牙向上又爬了数米,总算来到了顶端。她跪爬在水泥砌成的顶部,长呼出一口气。时值初夏,空气潮湿而凝重。不知是因为高温还是因为紧张,汗水从额头争先恐后地冒出,顺着脸颊滴落在水泥台上,染出硕大的墨迹。 她用手背拭去额头上的汗,站起身来,刚好赶上一阵强风带着新绿的清香扑面而来。女子从裙子的衣兜中掏出手,按住拂着脸颊的头发,缓缓迈开脚步。爬梯前,她已脱下高跟鞋留在楼顶,只穿着薄薄的丝袜踩在水泥台上,脚下传来冰冷坚硬的触感。 女子正站在楼顶安置的巨大电动钟楼的顶部。钟楼呈立方体状,长宽达十米,从数公里远处也清晰可见。这儿距离市中心比较远,周围也没有很高的建筑,城市的夜景尽收眼底,直至远处。 她来到钟楼顶部的边缘,战战兢兢地略微探出身子,望向下方。被杂草覆盖的地面显得极为遥远。再看下去就感觉要被吸进去了,女子慌忙向后退去。钟楼顶部的四周没有安装防止掉落的护栏,稍有不慎就会一命呜呼。 女子依旧伸手按着头发,低头继续前行。因长年弃置,建筑的供电已被切断,昏暗的月光和城市遥远的灯光不足以照亮她脚下的地面。她略微弯下腰,一边走一边仔细观察水泥台面,徘徊了数分钟后,终于发觉角落处台面的触感与其它地方略有不同。 应该就是那儿了。她立刻走过去,看到水泥台上埋着带有把手的铁门。没错,就是这儿。 “找到了!” 女子开心地叫着,一只手握住把手,向外拽开。然而,铁门在打开到约一百二十度角时便停住了。门的下方是通往钟楼内部的铁梯,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她小心地绕过打开的门扇。为了爬下铁梯,她必须来到铁门的对侧,而那个位置恰好是水泥台的边沿,可供落脚的宽度仅有约五十厘米。千万要小心,不能踩空。 “好,进去吧。” 话一出口的瞬间,胸口处便传来剧烈的冲击。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有什么东西”贯穿了心脏。 使不上力气。浑身的肌肉变得松弛。无法抵抗重力的身体,宛如断了线的人偶,软绵绵地垂下。 朦胧的意识中,女子拼命转动眼球,看向自己即将坠落的方向。水泥的台面迅速从视野中退去,露出漆黑的虚空。 掉下去了……我要,掉下去了…… 恐惧略微吹散了大脑中的混沌。她用尽力气伸出手,试图抓住通往钟楼内部的铁梯。指尖刚刚碰到最上面的钢筋,沉重的身体便完全离开了屋顶。遍及全身的重力不由分说地将她拽向地面,仅凭手指的力气显然无以抵抗。似是被巨大的野兽袭击一般,女子纤弱的身躯跌入空中。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恐怖和疑惑占据了大脑,同时地面朝她飞速接近。 由梨…… 独生女儿的微笑浮上脑海的一瞬,女子的意识便彻底淹没在黑暗中。 第一章 废弃医院的诅咒 1 我动动鼠标,将满屏的跑车照片向下翻去。目光停留在其中一辆车上,看了一眼下方标记的价格,我——小鸟游优长叹了口气。 “干嘛总是唉声叹气的啊,小鸟大夫。很显老的。” 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一脸贼笑地盯着手机屏幕的鸿之池舞调戏般说道。 “你好烦哎,少管我。” “咦?你心情不大好啊。难得跟我搭档值班,这是怎么了?” “就是因为和你搭档值班才不好啊。” 一股疲惫涌上心头,我再一次长吐出一口气。 东京都东久留米市地区医疗服务的中枢医院——天医会综合医院。十五分钟前,我和鸿之池来到医院急救部里面的工作人员休息室内,进行短暂的休息。 出于个人的事由,原为外科医生的我决定转行成为综合内科医,而于去年七月以医局派遣的形式来到了这家医院的综合诊断部工作。只不过,在使唤人像使唤狗一样的上司的命令下,我每星期有一天会作为“临时打手”派到忙碌的急救部值班。今天就是值班之夜。 我并不讨厌急救值班。任务虽然繁重,但可以让自己作为外科医的技术免于生疏。问题在于今天和我一起值班的实习医。在天医会综合医院,实习医不论在哪个部门实习,都要来急救部轮流值班,形成一名急救医加上一名实习医的值班体系。而今天,跟着我值班的,正是在我院实习第二年的鸿之池。 鸿之池可谓我的“天敌”。不仅逮到机会就拿我寻开心,还千方百计地要把我和我的上司、即综合诊断部的部长凑到一块儿,甚至在医院里散播我俩是一对儿的谣言,来阻挠我的恋爱之路。每每想起此事,我便气不打一处来。在所有实习医中,也只有她敢用“小鸟”这个外号称呼我。 “好啦好啦~你就不用不好意思了。咱们俩什么关系,对吧。” 鸿之池一个骨碌从沙发上站起身,用格外妖艳的动作扭着急救部制服包裹下的身体,朝我一点点蹭过来。 “什么关系?” 我伸出手,一把罩住了她凑过来的脸。手掌下传出她“呜咕”的叫声。 “真是的。我们不是一块儿蹲点抓了纵火犯,还互相拯救对方于危机中吗。” 鸿之池用双手抓住我的手(准确地说是轻轻掐着腕关节)将其移开,同时不怀好意地扬起嘴角。然而她说的是事实,我无以反驳。在鸿之池因“隐形人密室杀人案”而遭到警方怀疑时,我和上司携手证明了她的清白;而数个星期前的“阴阳师诅咒自燃现象”一案中,我被困在火焰包围的仓库里时,是鸿之池救了我一命。 “我说你怎么老是跟我一块儿值急救部的夜班呢?这频率是不是有点高啊?” 见形势不利,我换了个话题。闻此,鸿之池得意洋洋地挺起急救部制服下的胸膛。 “因为我看到值班表后,专挑小鸟大夫你在的日子提交排班申请啊。” “你这是何苦……” “哎~因为反正是值班,当然要开心一点才好嘛。和小鸟大夫一块儿的话,就可以聊聊天,还能捉……” 鸿之池慌忙捂住嘴。……她刚才是想说“捉弄”来着吧?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所以你就别玩电脑了,一起来聊天吧。难得没有新来的患者了,不是正好吗。” 她语速飞快地扯回话题,试图掩饰方才的失误。从值班开始的晚六点起,便接连有重症患者被送来,急救部化为没有硝烟的战场,一直到九点半,所有的患者总算处置完毕,没有新的患者进来,我和鸿之池才得以在休息室简单吃了口晚饭,享受片刻的休息。 “聊天,聊什么天?” 和你聊天只会更累,我还怎么休息。 “恋爱话题!” “才不要!” “哎~为什么啊?恋爱的话题多有意思啊。你最近和鹰央老师的关系到底怎么样了?” 果不其然,她搬出了我上司的名字。我很不耐烦地回答。 “没怎么样。我和鹰央老师不是那种关系,你要我说几遍才明白?” “你说几遍我也不明白。让您二位走到一起,可以说是我毕生为之奋斗的目标了。” “你饶了我吧……”我感到脑壳刺痛,不由得揉起额头。 “对了,小鸟大夫,你刚才用电脑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 “小黄片吗?” “怎么可能啊!我看二手车网站呢。” 数星期前,在调查人体自燃现象时,从我实习医时起便同甘共苦风雨无阻的爱车rx-8惨遭烧毁。 “啊~那辆车被烧了个精光呢。” “求别说了……你一说我就要想起它那凄惨的遗骸……” “太夸张了吧……喜欢车过了头也是很恶心的。哇,这辆车好帅啊。” 来到身后的鸿之池越过我的肩膀盯向屏幕,欣喜地叫着点击鼠标。一辆阿斯顿马丁的双座跑车(coupe)映在屏幕上。 “这不是那个吗,电影里面007开的那辆。就买这个吧,小鸟大夫。” “你看看价格再说话行不行。这款要两千多万日元呢,我上哪儿弄那么多钱去。”(译注:推测为aston martin db11或vanquish) “咬咬牙贷个款!”鸿之池握紧双拳。 “贷你妹!” 我大声反驳,同时揉了揉肩膀。忙了一晚上,加上刚吃完饭,感觉有点困了。 “和你一块儿值班要比平时累好几倍。现在上半场还没结束呢,你省点力气留着后面用好不好。” “遵命!接下来说不定有更刺激的夜晚等着我们呢,对吧。” “你这个乌鸦嘴能不能挑点吉利话说。最好是能就这样安安静静的,一个人都不来……” 话没说完,挂在脖子上的phs(小灵通)便猝然发出凄厉的铃声,将我的倦意转瞬间冲散。鸿之池耸了耸肩,像是在说“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这个电话是与急救队员联络的专线,只有当三级急救患者、即症状最严重的患者出现时才会打到这儿来。我立刻按下通话键。 “这里是天医会综合医院急救部!” “我们是石神井急救队,有一名患者需要治疗,你们能接诊吗?” 电话里传来急救队员急切的声音。 “可以接诊!还有多长时间能到?” 我回答,同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三级急救患者的抢救需要争分夺秒,没时间根据患者情况判断能否接诊。一般的做法是先同意接诊,然后在急救车来医院的路上听取情况。 “大约十分钟后抵达。患者为女性,四十多岁,根据持有的月票卡判断姓名为时山惠子,卡包内装有贵院的门诊预约单。” 既然有门诊单,就说明是我们医院的患者。我在便笺上快速写下“时山惠子 我院患者?”见此,鸿之池打开一旁的电子病历,迅速开始搜索院内的诊疗记录。 “据说是从十几层高楼的顶部跌落,目前没有心跳和呼吸,右大腿和右上臂处出现开放性骨折。” 急救队员飞快地描述情况。从楼顶跌落,没有心跳和呼吸。情况很严重啊。我感觉脸颊在微微抽搐。 “知道是从几层楼掉下来的吗?” “不,不清楚。我们于二十一时四十八分接到‘有个女的好像从楼顶跳下来了’的呼救,五十六分到达现场,发现患者,当时就已经没有了心跳和呼吸,立刻开始了心肺复苏。” 好像跳下来了?急救队员的描述令我感到怪异,但救护车十分钟后就到,没时间细问了。必须在送来之前完成接诊的准备。 “明白了,我们这就准备。” 我挂断电话,侧眼看向鸿之池问“找到了吗?” “应该就是这个患者吧。” 鸿之池指向屏幕,上面出现了名为“时山惠子”四十二岁女性的诊疗记录。 “胰腺癌四期(stage iv)啊……才四十多岁,可不常见。” 我扫了一眼病历,低声嘟囔。记录显示,时山惠子在约半年前被查出癌症晚期,目前正在接受化疗,效果还不错,可惜为时已晚,估计最多还能再活一年左右。在大学附属医院工作时,作为外科医,我诊察了多名胰腺癌患者,凭经验如此断定。 “总之准备接诊吧。” 我催促着鸿之池,离开休息室进入急救部,只见护士们立刻围了上来,准备听取情况。 “小鸟大夫,患者什么情况?” 跟在身后的 鸿之池从旁边的处置台上拿了两套防护服,将其中一套递给我,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嬉笑的神情。 “从楼顶跌落,呼吸和心跳停止,右大腿和上臂开放性骨折,十分钟后到达。” 我接过防护服,撕开包装,同时简明地告知情报。急救部的护士们立刻动身前往诊室,以准备接收患者。 “请呼叫脑神经外科和整形外科的值班医生,通知血库和临床检查部,患者可能需要输血。顺便再通知一下手术部,以防万一。” 鸿之池向接待处的职员准确地给出指示。她虽然平时令我头疼,但作为医生有着过硬的本领,这种时候相当可靠。 我和鸿之池穿好防护服进入诊室,和护士们一起进行接诊的准备,将生理盐水的输液袋挂在从天花板垂下的吊钩上,把抢救用的仪器和药品摆在处置台上,并准备好呼吸机。把便携式的x光机和超声仪拉到手术台边时,便传来了急救车的警笛声。我们打开诊室内侧的自动门,来到楼外。很快,急救车便停在面前,急救队员打开车后门跳下来,拉出担架车(strecher)。 看到躺在上面任由急救队员实施心肺复苏的患者,我在口罩下方不由得发出呻吟。患者的情况比想象的要糟糕许多。站在一旁的鸿之池也微微抽搐着脸颊。四肢向不应该的角度弯折,腰部也呈现明显的扭曲,看样子骨盆已经碎裂。每当急救队员用双手按压胸口时,胸腔的右侧都会显著凹陷,估计肋骨也折得没剩几根了。挂在嘴边的急救气囊的口罩下有血液渗出,说明肺部大量出血,正从嘴里往外冒。 ……没救了。凭着处置了数千名急救患者的经验,我如此判断。但这不等于放弃治疗。医生是患者最后的希望,如果连我也放弃了,患者就真的没救了。 我和鸿之池帮助急救队员推着担架车进入诊室,将患者移至手术台上,便开始了抢救。祈祷着一线稀薄的生机,我马不停蹄地忙碌着,这时听到一名年轻的急救队员悄声嘟囔。 “又中那个医院的招儿了吗。真是邪门了。” “又?什么意思?” 我一边将插入气管内的导管接到呼吸机上,一边问道。为了抢救,我要尽可能知道有关患者的一切情报。 “呃,那个……”只见那个队员支支吾吾,犹豫不答。 “别磨蹭,快说!” 眼下人命关天,这人怎么还在磨蹭。我心中一急,不由得大声吼道。急救队员吓得一缩脖子,这才开口回答。 “这个患者是从废弃了十多年的医院楼顶上跳下来的。据说那家医院被诅咒了,或者说医院在吃人……类似这种的谣言。” “啥?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设定好呼吸机,开启电源。急救队员垂下视线,用仿佛在讲鬼故事一般的语气,哆哆嗦嗦地继续说道。 “就是说,除了这个患者以外,还有好多人从那家废弃的医院上跳下来……自杀了。还有……好多人……” 气泵开始运转,驱动氧气沿导管流出,不知为何,那声音竟像极了野兽的低吟。 2 “真是个刺激的夜晚啊……” 横躺在沙发上的鸿之池软弱无力地嘟囔。我颓然靠在椅背上,仰头呆呆地盯着天花板,嘴里发出“啊啊……”的连自己也说不清是回答还是叹息的声音。她说的不错,的确是很刺激的夜晚。那个从高楼跌落的女子是在大约晚十点的时候被送过来的,紧接着便有好几个重症患者接连不断地抵达,且尽是心肌梗塞、交通肇事重伤、重积性癫痫、绞窄性肠梗阻、食道静脉瘤破裂引起大量吐血等十分棘手的症状,我和鸿之池彻夜未合眼,迎来了清晨。现在是上午九点,将最后一名重症患者转入病房后,我们总算能喘口气了。 急救部的值班通常都很忙,但像昨晚那样患者一个接一个送来还真是少见。连轴转了整晚,身体和大脑都已精疲力尽,感觉一张开嘴巴就会让魂儿飞出去。 “总觉得,每次和小鸟大夫一块儿值班,都要比平常值班的时候更忙呢。大夫你该不会是被什么恶灵附身了吧?是不是该去除一下灵了。” “不许说难听的话。我平时也没像今天这么忙。硬要说的话,应该是和你一块儿值班的时候才会有这么多重症患者送过来。” “那就是说,以后咱们俩不能搭档了呢。下次找个时间一块儿去除灵吧。” “是啊,你去找个好点的神社,有什么诅咒的话也一块儿除了吧。” 我们的大脑早已被疲劳钝化,几乎是无意识地进行着毫无内涵的对话。 “说到诅咒,有个急救队员好像讲了类似的话呢。” 鸿之池从沙发上撑起身体。我也挺直上身。 “哦,那个摔死的患者。” 我们持续了三十分钟的复苏,然而患者没有恢复心跳,最终宣布死亡了。因为不是自然病死,我们联系了负责管辖该区域的田无派出所,向前来的警员说明了情况后,便将遗体移至地下的太平间。死者家属已获知消息,说是上午就能赶到医院。 “那个人真的是自杀吗?” 鸿之池坐在沙发上嘟囔。 “看警察的样子,应该没错了。因为患病痛苦而自杀的人也不少。具体什么情况,警方会有判断的。如果真有什么事,应该会有相应的动作,比如对尸体进行司法解剖之类的。” “有什么事,是指杀人事件之类的吗?” “我哪知道,反正和我们没关系就是了。剩下的就交给警方……” 说到这儿,我忽然心生不祥,盯向鸿之池。 “我说你,该不会是想把这事儿告诉鹰央老师吧?” “咦……?呃…哪个事儿?”鸿之池的目光显露出动摇。 “你可千万别。被诅咒的废弃医院这种话题,那个人最喜欢了。百分之百会两眼冒光说要跑去调查的。” “两眼冒光的鹰央老师多可爱啊!” 她振振有词地反驳。 “她要是失控了,护着她的可是我啊。每次都被她带着跑来跑去,胃都要穿孔了。” “没事,我现在正好在外科实习,如果你胃穿孔了,我会主刀给你缝上的。” “没事你个头啊!让你主刀给我开膛剖腹,还不如我自己来呢!而且我说,这次可是真的有人死了,出于自己的兴趣跑去掺和,对家属多失礼啊。” 听到我的指责,鸿之池这才反应过来。 “……是啊。对不起,情绪有点没控制住,大概是睡眠不足吧。” “明白就好。你也甭操心了。” 我自以为完全打消了她没事找事的念头,用力颔首。然而下一瞬,鸿之池便猛地抬起低着的脑袋。 “不过,就算不告诉鹰央老师,我们自己在网上查一查那个被诅咒的废弃医院总没关系吧?” “你啊……” “不,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过,昨天那个患者的确是从医院楼顶摔下来死的,作为责任医生,确认患者的情报也算是工作吧?” “那怎么想都是警察的工作吧……” 我想要反驳,然而身体已经像灌了水银一般沉重,实在是懒得跟她争论,只好摇摇头说“你自己看着办吧”。 “那我就自己看着办咯。” 鸿之池开心地回答,从沙发上站起身,脚步轻快地来到身旁,打开笔记本电脑。 “你真精神啊……” “刚才不是歇了一会儿吗。” “才三十分钟吧,这么快就歇够了吗。” “那当然了,毕竟我年轻啊。”鸿之池瞟了我一眼,扬起嘴角。 “……咱俩不就差了五六岁吗。” “二十几岁和三十几岁之间可是有决定性的不可逾越的区别哦。” 总觉得这家伙很没礼貌,同时我也觉得自己最近越来越难以恢复精神了。 “等你到了三十岁,我要给你好好庆祝庆祝。” “废弃医院,诅咒,西东京市。我才不会到三十岁呢,我会永远活在二十岁的。” 鸿之池脸不变色地说着令人心痛的话,同时向搜索引擎的输入框里敲入关键词。 “啊,找到了。‘时钟山医院的诅咒’,就是这个吧。” 我看向显示屏,只见上面列出了搜索结果,每一条的标题中都包含“时钟山医院”这个词。鸿之池点开最上面一条,打开的是一个设计格外阴森恐怖的主页,看样子是专门登载超自然现象的网站。 “呃~我看看……时钟山医院的诅咒,是指 在位于东京西部的时钟山医院楼顶不断有人跳楼自杀的现象。医院本名时山医院,战前建于西东京市的一个山丘上,院楼的顶部设有巨大的钟楼,不久医院便更名为‘时钟山医院’。” 鸿之池滚动页面,继续念道。 “十一年前,时钟山医院发生医疗过失,导致受害女子从顶部的钟楼跳下自杀。媒体猛烈批判自杀女子的主治医、医院当时的院长时山刚一郎,每天都有许多记者堵在医院门口。时山院长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事发半年后,像是追随女子的步伐一般,从钟楼的顶部纵身跃下,了断性命。哎呀,听着好悲惨啊。” “是啊。”听着鸿之池的讲述,我也跟着无精打采地应道。 “经过一连串的事件,时钟山医院的口碑迅速下滑,患者数量锐减,导致医院无以经营,最终被废弃。但在那之后,有人称看到医院内出现幽灵,进而出现院长可能是被因医疗过失而自杀的女子的怨灵诅咒身亡的说法。女子的怨灵在咒死了院长后仍未升天,至今还在引诱生者进入医院,蛊惑他们从钟楼的顶部跳下。实际上,在时钟山医院被废弃后,仍有不少人从医院的钟楼顶端跳下自杀,迄今已有十余人身亡。为了平息在院内徘徊的女子的怨灵,不知还要多少人被作为祭品献身。……这么写的。” 读完了说明后,鸿之池转向我。我只是暧昧地应了一声“哦……”同时活动了一下颈部。 “你怎么这么敷衍啊。已经跳下来十多个人了,再怎么想也不正常吧?” “谁敢保证那上面写的都是真的?倒不如说,为了吸引眼球故意添油加醋的可能性更高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听我的反驳,鸿之池挠了挠脸颊。 “就算真的有很多人在那儿自杀,也没什么奇怪的。因对人生绝望而想要自杀的人,如果听到这个传闻,就会觉得去那儿就可以得到解脱。我不喜欢这么说,不过从某种角度上,时钟山医院已经因为‘自杀圣地’而出名了,就像富士山下的树海一样。” (译注:富士山下的树海,指位于日本山梨县南都留郡的青木原森林。因森林内树种单一,加之地下富含铁磁矿石,导致人一旦进入便极易迷路,最终遇难。据闻,许多意图自杀的人都会选择来到这里结束人生,警方每年也会在森林中发现数十具尸体,森林中多处树立劝阻自杀者的警示牌。) “确实,正常想的话八成会是那样的吧。”鸿之池在脑后交叉双手。 “不过有一点让人比较在意啊……” “这所医院的旧名是吧。时山医院。昨天送来的那个患者也是姓时山。或许那个人是十一年前自杀的那个院长的亲属呢。” “有可能。正因为有关联,才去了那个时钟山医院,然后摔下来了。不管怎么说,后面的就是警方的工作了。行啦,差不多该换班了,快点交接完回住院楼吧。” 我的话音刚落,通往急救部的门的另一侧传来争吵声,听起来是女子在喊叫,情绪十分激烈。 “好像是闹事了呢。” “闹事?没有患者怎么闹事?” 我不解地歪着头,突然房门毫无征兆地被猛地推开,一名年轻的护士露出脑袋。 “小鸟游大夫,您来一下。” “来一下?怎么了?” 我疑惑着,然而护士径自走进来,抓住我身上急救部的制服,嘴里说着“您就快点过来吧”开始用力拽。 “知道啦知道啦,我去就是了。” 被护士拽到急救部,只见里面站着一名男子。胡子拉碴的脸上不见表情,熊一般硕大的体格被裹在发皱的西装里。我不禁眨了眨眼——这人我认识。 “成濑警官?” 他是隶属于田无派出所刑侦课的刑警,名为成濑,之前我在数个(我的上司强行插手的)案件中与他相识。他的面前站着一个身穿西装校服的女孩,看样子像是高中生,黑色的长发在头后扎成一束马尾。女孩正在怒气冲冲地大喊,尚显稚嫩的脸庞涨得通红,泪水涟涟的双眼也已红肿。她的身后则是一名发福的中年男子,毫不掩饰脸上嫌麻烦的表情。 “哎,你看那个男的,戴的是假发吧?” 鸿之池悄声耳语。听她这么一说才注意到,中年男子的头侧部发际线的确有些不自然。鸿之池猜得应该没错,他是戴着假发。 “人家愿意戴就戴呗,你管那么多干嘛。” “对不起。不过他们是谁?我记得那个长得像熊的是警察吧。剩下的两个人呢?” 鸿之池嘟囔。她见过成濑,多少有些印象。“那两位是家属。”一旁的护士解释。 “家属?谁的家属?”鸿之池不解地歪头。 “时山惠子,昨天从楼顶跌落,送到我们这儿的那个患者。” “哦哦,是她啊。”我点点头。“不过,死者的家属为什么在和成濑警官争吵?话说为什么成濑警官会在这儿?” “我们哪知道啊,总之先请您去调解一下吧。现在还没交接班,急救部的值班医生可是您哦。” 护士用双手推着我的后背。我无可奈何,只好一头雾水地走上跟前。 “那个,不好意思……” 听到我的声音,三人一齐转过来看向我。少女紧抿着嘴唇,嘴角下压,大概是在强忍着呜咽。 “我是本院负责急救部的小鸟游。” 听我报上姓名,发福的中年男子低头回应。 “您好,我是时山惠子的哥哥文太。这是惠子的女儿,由梨。” 哦,是女儿啊……我一边同情着年纪尚幼便失去母亲的女孩,一边深深低下头。一旁的鸿之池也跟着一起低头致意。 “惠子女士的治疗是由我和这边这位实习医鸿之池负责的。被送到医院时,惠子女士已经停止了呼吸和心跳,我们尝试了心肺复苏,尽力抢救,但可惜未能成功,对此我们深表遗憾。” 文太只是“哪里,您辛苦了”地敷衍了一句,然而由梨的眼中则再次溢出泪水。她低着头,双手掩面,肩膀不住颤抖,再也难以抑制呜咽。鸿之池慌忙来到她的身边,轻柔地抚摸她的后背,同时带她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那,成濑先生,你又是来干什么的?” “我是来报告有关时山惠子的事件的。” “咦?报告?我记得昨天来问话的是别的警官吧。” “这任务被推到我头上了。”成濑皱起浓重的眉毛。“听说给时山惠子治疗的是你之后,上级就指着我说‘你去报告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在我们派出所里,只要出现和你们有关的事情,就都会被推到我头上。你们说说这要怎么办吧。” 你问我我问谁去……我姑且向成濑说了句“您辛苦了”,只见他不满地小声咋舌。 “所以,趁着家属早上赶到医院,我就过来给你们一块儿说明一下情况。” “不好意思,耽误了大家的时间。”文太挠了挠头。“我在名古屋经营个人诊所,虽然赶了新干线的始发车,可还是到现在才赶来。” “哦,您是医生啊。” “还有,由梨前几天因为修学旅行也去了京都,昨天无论如何也赶不回来。” “情况我明白了。不过刚才各位是因为什么在争吵?” 我问道。成濑毫不掩饰地长叹了口气。 “我到这儿的急救部的时候,刚好遇到家属也来了,就向二位解释了警方的结论。结果,死者的女儿突然变得很激动。” “警方的结论?是什么?” “是……” 成濑刚要回答,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不可能!”只见由梨抬起头,用充盈了泪水的双眼怒冲冲地瞪向成濑。 “绝对不是自杀!妈妈绝对不可能自杀的!” “是……自杀吗?” 我看向成濑。“没错”后者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根据对跌落现场的调查,楼顶爬向钟楼的铁梯旁,整齐地摆着死者脱下来的鞋子,旁边还有提包,里面装有钱包等个人物品。” “有争斗的痕迹吗?” “不,完全没有。附近也没有人听到有惨叫声。” 确实,如果只是看这些,的确很像是自杀。 “死者留下遗书了吗?” “这好像倒没有,不过并不是所有自杀的人都会留下遗书。而且,时山惠子女士生前好像患有癌症,还是晚期。” 听到成濑的说明,由梨气势汹汹地站起身。 “妈妈绝对不会留下我一个人自杀 !她不会留下我一个人……虽然有癌症,但一直在吃药治疗,情况也好转了很多,她也说过会陪我到最后……” 她的声音逐渐沙哑,我没能听清最后的一句话,于是凑到文太身边悄声询问。 “不好意思,请问惠子女士的爱人呢?她有别的家属或亲戚吗?” “惠子是单身母亲,父母已经过世,除了我以外还有一个哥哥,不过他人在海外,只是偶尔会打电话联系。由梨的生父在由梨出生之前就不见了,我听说他从未见过由梨。她们一直是母女两个人相依为命。” 相依为命的单亲家庭中,母亲突然撒手人寰,女儿对此难以接受也是自然。 “就算你那么说,如果母亲不是自杀的话,为什么要半夜去废弃的医院里?你可能不太清楚,不过那家医院可是人称‘自杀圣地’的地方。” “这……”面对成濑的质疑,由梨无以回答。看来网上的消息不假,时钟山医院的确闹出过不少自杀案。 “而且,惠子女士的父亲是那家医院的前任院长,他从钟楼跳下来自杀了。因身患重疾,产生自杀的冲动,所以前往父亲投身的地方,这样想才更自然吧。” “妈妈不管有多困难,都不会留下我一个人自杀!她肯定是受到谁的威胁才去了医院,然后被设计成跳下来……” 说到这儿,由梨再次哽咽,没能继续说下去。 “只凭想象,编出怎样的故事都有可能。但如果想继续调查,我们需要证据来证明这不是一起意外。” “求求你们了,请再仔细调查一下。那样就一定能明白,我妈妈不是自杀。” “就算你那么说,我们也没办法。”成濑搔着头皮。“勘查员已经对这次事件的现场进行了调查,排除了刑事案件的可能。很遗憾,我们就算愿意也无法进行司法解剖或调查。请谅解。” “怎么会……”由梨顿时双膝一软,慌忙伸手要扶住一旁的处置台,结果不小心将上面的金属托盘碰倒。金属撞击地面,发出刺耳的响声,同时由梨像是浑身被抽去了力气一般瘫倒。 “危险!”鸿之池立刻支撑住她的身体。 “大概是大脑贫血,带她躺到床上量一下血压,把腿稍稍抬高,让血液流到大脑。” 我向鸿之池和护士们发出指示。唯一的亲人离世造成的精神上打击,与从京都连夜赶来的身体上疲惫加在一起,造成了极大的负担。她恐怕是彻夜未合眼吧,现在会晕倒并不奇怪。 “这次的事件真的是自杀吗?时山惠子女士跳下来的那个废弃医院有可疑的传闻,这您知道吗?” 心生对由梨的同情,我不由得问向成濑。 “哦哦,是说什么有幽灵出来,引诱人们自杀是吧。可笑。” “不过实际上,从那个钟楼上面已经有不少人跳下来死了吧。这难道还正常吗?” “没什么正不正常的。刚才我说了,那儿是‘自杀圣地’,住在附近的人如果要自杀,最先想到的就是那儿。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从钟楼上跳下来,仅此而已。” 他的说辞和我之前解释给鸿之池的内容几乎分毫不差。 “所以说,警方不会进行调查,您们可以正常举办葬礼。死亡证明也请贵院开具吧。” 看着躺在病床上接受治疗的由梨,成濑说道。 “警方已经不再参与调查了吗?” “应该说是不能再参与调查了。” 成濑的语气十分淡漠。我虽然不爽于他那公事公办的态度,但仔细一想,好像并没有别的办法。警方的人力资源终究是有限的,为了更有效率地维持治安,有必要对事件进行筛查,判断哪些是需要进一步调查的,哪些不需要,这就是现场勘查员的工作。如果勘查员说“排除了刑事案件的可能,不必继续调查”,那么位于组织最底层的搜查员就不应擅自开展调查行动,否则组织纪律将何在。 可是……我看向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由梨。如果就这样终止事件的调查,她将永远无法接受母亲离世的事实,为此感到痛苦。 如果警方不调查的话,就由我和那个人…… 我猛地回过神来,用力摇了摇头,将那个念头赶出脑海。想什么蠢事呢。我们是医生,我们的工作是诊治患者,哪里有时间去调查什么离奇古怪的事件。 看来不知不觉中,我受那个爱使唤人的上司影响太深了。要小心一点才行。正当我这样说服自己时,从身后传来“喂”的叫声。我的身子立刻僵直。这声音是……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只见那个“爱使唤人的上司”正一如既往地穿着淡绿色的手术服,上面披着松松垮垮的白大褂,双手叉腰站在面前。 天久鹰央——综合诊断部部长,也是这家天医会综合医院的副院长。她身材矮小纤瘦,加之容颜稚嫩,经常被误认为是高中生甚至初中生,然而实际上她已芳龄二十有八,是地地道道的成年女性。 “都吵吵什么呢?成濑怎么也在这儿?” 鹰央站到我身旁,毫不客气地盯着成濑。后者露出不情愿的神色。鹰央经常擅自插手事件的调查,成濑对此颇有意见。 “没什么,我要回去了。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小鸟游大夫吧。” “那就告辞了。”说完,成濑便转身大踏步离开了急救室。 “解释一下吧。” 看到成濑的身影消失不见,鹰央抬头瞪向我。她的心情似乎不大好。 “呃……老师您怎么来急救室了?” 如果解释的话,她百分之百会嚷嚷着要调查“被诅咒的废弃医院”的。虽然知道是徒劳,但我仍试着抵抗。 “上午不是要巡诊吗。可到了点你还不来,我就下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鹰央有些恼怒地指向挂钟,只见时针已指向上午九点半。综合诊断部会接到来自各科的诊察委托,请鹰央对入院患者的诊疗方案提出建议。今天原计划是上午九点十五分开始进行巡诊,去检查发来委托的患者。 “啊~对不起,刚才出了点状况,不过已经解决了。那我们现在去住院楼巡诊吧,老师,来……” 我推着鹰央的后背,试图带她走向出口。由梨好像已经恢复意识了,后面的就交给上午的值班医生吧。总之要先把她骗过去…… “你先给我解释!”然而鹰央身子一扭,躲开了我的手。 完了,没骗过去…… 这下我们八成是——不,铁定是要调查那个“被诅咒的废弃医院”了。想到这儿,我无力地垂下双肩,这时鸿之池跑了过来。 “鹰央老师~!您怎么来急救部了?” 朝气蓬勃的声音仿佛铜锣一样敲打着我因睡眠不足而沉重的脑袋,令我不由得揉起太阳穴。明明刚才还跟我一样瘫成烂泥,现在怎么就这么精神?果然是因为年龄吗……? 这样想着,我在心中悄悄为鸿之池加油助威。你可一定要把话题错开,绝不能让鹰央老师知道那个“被诅咒的废弃医院”的存在。 “哦,小舞,你怎么也在这儿?我是接下来要巡诊,过来把小鸟打包带走。” 打包带走……您当我是吃剩的菜吗…… “我是跟小鸟大夫一块值了急救部的夜班,一起度过了热情洋溢的美好一夜呢。” 我轻轻揍向(显然是故意)胡说八道的鸿之池的后脑勺。无法理解比喻的鹰央则是“热情洋溢?昨晚没那么热吧”地歪着头不解。虽然对话陷入了混沌,但这样下去说不定可以转移她的注意力。正当我暗暗期待时,只见鸿之池凑到鹰央的耳边,小声说道。 “鹰央老师,刚才的状况就是吧,昨晚十点左右,我们接治了一名从高处摔下而心跳呼吸停止的患者。那个患者吧……” 喂,混账…… 听着鸿之池开始讲述“被诅咒的废弃医院”,我的脸颊不住抽动,然而为时已晚,只能一边感受着浑身的疲劳加剧,一边打量着鹰央的脸庞因好奇心逐渐闪耀。解释完后,鸿之池心满意足般留下一句“那我去看由梨的情况了”便离开了。 “自杀者频出的‘被诅咒的废弃医院’啊……挺有意思的嘛。”鹰央扬起了嘴角。 “不,鹰央老师,这没什么奇怪的。单纯只是那个地方被传为‘自杀圣地’,有轻生念头的人闻着风声过来了而已。” 我拼命试图用常识性的解释浇灭鹰央心头燃起的好奇心的火焰,然而头脑中浮现的却是自己拿着酒杯试图扑灭熊熊 营火的徒劳身影。 “不过,那个患者的女儿坚持说母亲不可能自杀,对吧。” “呃,这倒是没错……不过,患者也完全有可能是因为难以承受疾病的痛苦……而且,这次是真的出现了死者,光凭好奇心就要介入调查,未免不太合适……” “这可不光是因为好奇心。” 鹰央指向稍远处躺在病床上的由梨,脸上已不见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作为一名医生的严肃和认真。 “患者已经去世,而她的家属坚持认为不可能是自杀,恳切地要求开展调查。不论患者是不是自杀身亡,只有确实了解了死亡的真相,女儿才能够接受母亲离世的事实,重新振作起来。” 我看向由梨的面庞。她已恢复意识,然而苍白的脸上显然满是伤悲和不安。 鹰央老师说的没错,她有权利知道自己的母亲到底遭遇了什么,因何而死去。我叹了口气,做好觉悟。 “……明白啦,鹰央老师,我们来调查吧。首先要做什么呢?” “当然是询问当事者了。” 鹰央骨碌地扭过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瑟瑟发抖的时山文太,然后大踏步走上前。 “你就是死者时山惠子的哥哥对吧。” “对、对啊,你是谁?” 听到突然有人叫他,文太略显吃惊,被衬衫包裹的便便大腹微微一颤。 “我是天久鹰央,综合诊断部的部长,也是这家医院的副院长。” 鹰央挺起手术服下的扁平胸膛。 “部长?副院长?” 文太显得有些疑惑,应该是一时没能理解乍一看去尚未成年的鹰央竟然有这个身份吧。嗯,大家都这样。 “时山惠子除了患癌以外,还有其它烦心事吗?她有没有被人记恨?” “咦?呃,您问这个干嘛?” 文太脸上的疑惑愈发明显。这不奇怪,毕竟她一上来就劈头盖脸地问,什么招呼都没打。鹰央先天性地难以想象对方的立场和心情并作出相应的行动,经常会在与他人交流的过程中产生冲突。每当这时,我这个部下就要插入其中形成缓冲地带,这也是我的重要任务之一。——于是,我慌忙来到鹰央身旁。 “那个,我们想在死亡报告上写得尽量详细一点,所以……” “哦……”文太只是愣愣地回应。 “那就快点回答。你的妹妹有没有什么烦恼,或者是被人记恨?” “呃,说是妹妹,她也已经老大不小的了,我跟她关系没那么近,最多也就是一年通一两次电话而已,她那边的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可你们好歹是兄妹啊,你总该知道点什么吧。” 鹰央立刻反问。大概是觉得心烦了,文太略微皱起面孔。 “肯定不是一点都不知道了。她辛苦工作,还要养育女儿,非常努力。她是护士,好像不太愁没活干。” “惠子女士原来是护士吗?” “是的,只不过出于经济原因,生活一直很拮据。她好像也没有从由梨的生父那里拿到抚养费。虽然想送由梨去念大学,但她也说过照现在这样子很困难。不过我想应该没有人恨她吧。我不是作为哥哥偏袒,她真的很善良,不会遭到别人记恨。” “原来如此,除了生病以外,也有别的担心事啊。” “可能还有更多,只是没有告诉我罢了。刚才我也说了,虽然是兄妹,但关系没那么近。再加上我住在名古屋,我们很少碰面。” “关系不近的话,为什么叫你来了?”鹰央不解地歪头。 “在成年的亲戚里,我是唯一一个住在能立刻赶过来的地方的人,所以惠子把我指定为了紧急联络人。我们还有一个哥哥,他跟惠子好像还挺常联系的,可他人住在新加坡啊。” “那,那孩子会由你收养吗?” 鹰央指向由梨。只见文太露出苦涩的表情。 “不,这有点困难……我三年前离了婚,现在一个人住在公寓里,和由梨也只是见过几次面的程度……” “她的亲生父亲呢?” “这不可能吧。” 文太摇了摇头,颈部堆积的脂肪随之颤动。 “由梨恐怕不愿意。她恨着亲生父亲,因为他抛弃了母女两人。最好的办法是由大哥收养……我打电话跟大哥说了惠子跳楼的事,他说会先回国一趟,到时候再商量怎么办。” 失去了相依为命的母亲,又无其他大人可依靠。心中对仍旧一脸苍白躺在病床上的少女的同情心又增大了几分。 “对了,你们姓时山是吧。和案发现场的那个时钟山医院有什么关系吗?” “哦,那个十几年前就黄了的医院啊。当然有了。” 文太点头道,扬起厚厚嘴唇一边的嘴角,露出讽刺的笑容。 “我们家族从战前一直都经营着那家医院,我父亲是最后一任院长。” 果然如此。我回忆方才在网上看到的有关时钟山医院的情报。 “哦哦,因为医疗过失从屋顶钟楼上跳下来的医生就是你的父亲啊。之后患者急剧减少,最终医院破产了是吧。” 鹰央眨眼间便说出了我默默地想但没有说出口的话。“……是啊。”自然地,文太表情略微抽搐,但还是点头回答。 “哎呀,那个时候可不得了。时钟山医院可是当地的核心医院啊,好多没了去处的患者全都跑到我们医院来了。没想到有近百年历史的医院说没就没了,我吓了一跳呢。” 只见文太的面色逐渐涨红。在旁人看来,这可能与挑衅无异,但我清楚鹰央完全没有那个意图。她不擅长解读揣摩他人的情绪,只是想要确认时钟山医院的过去,而无法想象此刻文太的心情。 这种时候,就该我这个缓冲垫登场了。 “惠子女士昨晚去时钟山医院,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急忙插入对话。文太一边盯着鹰央,一边回答。 “她是排行最小的女孩子,很讨老爹喜欢。八成是想,既然跳下去,就要追随老爹的脚步吧?” “您也认为惠子女士是自杀的吗?” 听到我的疑问,文太显得有些意外。 “那当然了,警察不也是这么说的吗。当然,由梨她不愿意相信,我也能理解。” “那可不一定,警察也会犯错误。我可是经常帮他们纠错。” 鹰央很是得意地说。“啥?”文太皱起眉。 “先不说那个,我还有别的事情要问。刚才你说时山惠子经济上有些困难,她没有继承遗产吗?我记得时山家还算是挺有名的大户人家。” “那都是战前的事情了。”文太自嘲般哼了一声。“战败后,家中大半资产都被ghq(general headquarters,驻日盟军总司令)没收了。虽然之后借着开医院,日子过得还算不错,但因为老爹医疗过失的赔偿金,加上经营不善,剩下的那一点钱也都没了,我们兄妹继承的也就是那个废弃的院楼和地皮而已。土地等分成三份,三个人一人拿了一份。” “有地的话,卖了不就行了?” “那块好歹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地儿,哥哥和妹妹都不愿意卖掉。而且,就算卖掉也拿不到几个钱,反倒会再搭进去。” “再搭进去?” 我反问。“没错”文太耸了耸肩回答。 “虽然算是东京都内,但距离二十三区和车站太远,又在山丘上,交通不方便,卖不了多少钱。而且地的中间还有那么大一座医院,想让人买的话要先把院楼拆掉,这又要花一大笔钱,所以就只能那么放着了。” “原来如此。”鹰央抱着双臂点点头。 “问完了吧?我还要联系殡仪馆,忙着呢。” “后面的手续是由您办理吗?” “除了我还能有谁,总不能让由梨去弄吧。刚才那个警察不是也说了,不会进一步调查,可以照常举办葬礼。我的诊所也不能一直关门,家里人简单张罗一下,之后我就要回名古屋了。” 他的说辞不免有些冷漠,不过作为家属,举办葬礼的打算看来还是有的。虽然是妹妹,但交往并不亲密,能做到这种程度,或许算是正常吧。 “嗯,暂时问完了。能给我一张名片吗?以后如果有别的问题,我会再联系你。” 说着,鹰央伸出一只手。文太不甚情愿地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然后便离开了急救室。想必是有不少人和地方要联络吧。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鹰央便说着“那就继续吧”走向由梨躺着的病床。 “鹰、鹰 央老师,您等一下。” 我急忙叫住她。“怎么了?”鹰央停下脚步转过头。 “那孩子刚失去了母亲,受到很大的打击,所以请您不要太让她产生动摇,说话要尽量委婉一点……” “那种事我当然知道了,不用你担心。你以为我是谁。” 还能是谁,就因为是你我才担心啊…… 我在心中悄声吐槽时,鹰央已趿拉着拖鞋朝向由梨走去。没办法,我只得跟在她身后。如果她出言不逊,我就要采取强硬措施,堵住她的嘴,把她从由梨身边拽开。 “你说你母亲不是自杀的,有什么理由吗?” 来到病床边,鹰央开门见山地问道。“咦?哎?”由梨不明就里,彷徨着视线。看来她根本不懂委婉为何物。要不要现在就堵住她的嘴把她拽开呢。我犹豫着在鹰央身后张开双臂。 “这位是天久鹰央大夫,是一个叫综合诊断部的部门的领导,也是这家医院的副院长。而且啊,她会帮助患者解决各种各样的问题哦。” 只见鸿之池站在病床边,双手扶住由梨的肩膀,轻声说明。有她帮忙圆场,由梨脸上的恐惧和警惕缓和了几分。 “我再问一遍。你有什么理由说你母亲不是自杀的?” “妈妈绝对不会自杀的!她不可能丢下我一个人走!” 由梨从病床上撑起身子,大声主张。鹰央摸了摸下巴。 “这个理由不是很充分。” 闻此,由梨露出失望的神色。但,“不过……”鹰央立刻继续说道。 “你是离你母亲最近的人,你的意见十分重要。既然你能如此肯定,那就有继续调查的价值。” 瞬间,由梨的表情变得明朗,但很快又消沉下去。 “可是,刚才那个警察叔叔已经说了,警方不会继续调查……” “没必要去找警察。这儿有比那些警察们更聪明、更能发现真相的人。” “呃……在哪儿?” 由梨眨了眨眼。“这儿啊”鹰央扬起嘴角。鸿之池在由梨耳边悄声解释。 “鹰央大夫啊,可是解决了好几件连警察也没侦破的案子呢。” 是啊,每次都是我被她耍得团团转,吃尽了苦头呢。回想着至今以来跟着鹰央涉足的种种案件,我只觉心情无比沉重。 “您竟然……” 由梨愣愣地嘟囔。鹰央再次问道。 “你想知道你的母亲为什么从废弃医院的钟楼上面跳下来了吗?” “想知道!” 由梨猛地弹起上半身回答。鹰央凑到她的面前。 “真的想知道吗?你要仔细想想。没人知道真相会是什么样的。也许你的母亲有你所不知道的另一面,或者她是被人用十分残忍的手段杀害的,或者她真的是自杀。有些真相,可能不知道会更幸福。就算是这样,你也要知道你母亲去世的真正原因吗?” 鹰央说的没错,不去追究真相,就这样继续生活,或许是更好的选择。在明白了这一点后,她仍然要选择真相吗?我静静等待着少女的回答(,同时做好随时都堵住鹰央的嘴的准备)。 只见由梨的双手紧紧揪住床单。 “我想知道!求您了,请您帮我调查妈妈……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只要您肯答应,我什么都愿意做!” 见她做好了觉悟,鹰央用力点头。 “知道了,我会去调查,弄清楚你母亲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闻此,由梨湿润了双眼,说着“谢谢您!”低下了头。 “那个,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您这么简单地接活儿真的好吗……” 我(放下举到半空的手)在鹰央耳边悄声问道。“你想说什么?”鹰央不满地嘟起脸颊。 “因为之前遇到大案子的时候,我们基本上都是协助警方的立场啊。可这次警方已经彻底放弃了调查,我们连解剖都做不了。” 司法解剖是案件侦察的核心之一,通常由医学院的法医学教授等人进行,据此可以知道被害人是在何时、何地、如何死亡的,为案件的调查提供重要线索。 “谁说的,我们当然可以解剖了。” 鹰央回答。我表示不解。 “咦?可是,司法解剖不是在勘查员判断有刑事案件可能性的时候才会做的……” “谁说要进行司法解剖了?我们医院里不是也有优秀的解剖医吗。” “您是要做病理解剖吗!?”我不由得惊叫。病理解剖主要是针对因病死亡的患者进行,通过解剖遗体,判断主治医对疾病的诊断是否正确、治疗是否有效等,从而为医学的发展做出贡献,与为了查明死亡时间和原因而进行的司法解剖完全是两码事。 “我院的病理医生久保对法医学也有涉猎,完全有能力寻找线索。” “可是,这次只是意外事件啊 ,进行病理解剖是不是有点……” 病理解剖的主要目的是观察疾病在患者体内的发展状况,通常不适用于意外死亡的患者。 “你说什么呢。你刚来我们医院的时候,不就已经做过一次了吗。” 这么一说还真是。回想起与鹰央首次经历的时间,我不由得扶额。一名门诊患者说着“我被外星人绑架,在脑子里装了什么东西”,从位于十楼的门诊室的窗口纵身跃下,之后还有一名急救医被杀害。那个时候 ,我们的确对跳楼自杀的患者进行了病理解剖。(译注:见《穹顶的死亡天使 ~天久鹰央的事件病历簿~》) 见我不做声,鹰央重新转向由梨。 “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为了寻找解决案件的线索,我要解剖你母亲的遗体,而这需要你的同意。” “您要……解剖妈妈吗?要切开……妈妈的身体吗?” 由梨的声音在颤抖。对解剖遗体一事表示反对的家属不在少数,对于眼前这个尚未成年的少女,不啻为残酷的选择。 “没错。我要剖开你母亲的胸部和腹部,摘出内脏,进行详细的检查,若有必要还会对大脑进行解剖和调查。还有……” 鹰央诚实地、坦率地说明了解剖的详细步骤。由梨本就苍白的脸上又失去了血色。 “不这样做……不行吗?” 面对少女近乎渴求的询问,鹰央用力颔首。 “通过解剖遗体,可以确定死因。这样才能明白,你的母亲是真的失足跌落,还是因为别的理由被害然后掉落。” 说到这儿,她顿了一顿,然后压低了声音。 “而且,如果你的母亲是被人杀害,我们通过解剖,很有可能发现相应的痕迹。所以,为了调查这个事件,解剖是必不可少的。” “杀害……” 由梨的呼吸变得急促,揪着床单的手微微颤抖。鸿之池轻轻按着她的双肩,有些不安地看着她的身影。鹰央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她的回答。 “……拜托您了。”少女细弱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你同意吗?” 鹰央再三确认。由梨紧咬着发青的嘴唇,用力点头。 “是的!拜托您了,请您调查清楚,告诉我妈妈到底遇到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闻此,鹰央扬起嘴角,用小小的拳头轻轻锤在自己的胸膛上。 “嗯,交给我吧。” 3 “巡诊结束了~” 我推开解剖室的门,只见里面站着鹰央和鸿之池,两人身旁则是一名长着圣诞老人般的白胡子、穿着解剖用防护服的壮年男性。 “哦哦,小鸟大夫啊,好久不见了。” 白胡子的大叔——天医会综合医院病理医师久保冲我挥了挥手。“久疏问候了”我向他回礼。去年七月份,自称被外星人绑架的男子跳楼自杀后,解剖了那个男子的也正是久保。 “解剖还没开始吗?” 我拿起入口处的口罩戴上,走进室内。 因为鹰央说要找久保商量解剖的事,上午的巡诊就只好由我一个人进行。好在具体的委托已经由鹰央看过了,我只是照她的指示进行诊察,并预约进一步的检查,所以没出现什么问题。花了约两个时间结束巡诊后,我来到了解剖室。 “这就要开始了。” 鹰央指了指里面,只见解剖台上覆盖着白布,表面的起伏勾勒出人体的轮廓。布的下面就是由梨的母亲——时山惠子女士的遗体。回想着经过艰难的抉择后,同意了解剖母亲遗体的由梨坚定的面容,我抿紧了嘴唇。为了回应她的决定,我迫切希望解剖能够给出一些有帮助的线索。 “小鸟大夫,你来得正好。本来是要我担任解剖助手的, 不过这种事情还是前任外科医的水平更高对吧。” 鸿之池说道。我侧眼瞪向她。 “……你怎么也在这儿?”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要排挤我吗?” “什么排挤不排挤的,你现在不是在外科实习吗。在这儿待着,不去那边干活儿了?” “咦,你不知道吗?实习医值夜班的第二天上午不用上班,可以补觉。最近好多医院都有这规定呢。” 是吗……真是个好规定。回想自己实习时每天忙得昏天黑地身心俱疲的日子,恍如隔世。 “那你怎么还不去补觉。下午不是还要上班吗。” “我也参加了惠子女士的抢救,想要看到最后啊。由梨那边也挺担心的。放心吧,我刚才已经睡了半个小时,血槽回满了。” 鸿之池调皮地摆出加油的姿势。值了一整晚的班,才睡三十分钟就好了?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可怕的吗?我一边心生挫败感,一边穿上防护服,准备协助久保解剖。这时,鹰央开了口。 “我说……小舞。” “在,您有什么事?” “能麻烦你记录一下解剖过程吗?” “哎?当然可以了。老师您是要去别的地方吗?” “我回‘家’里,调查一下时钟山医院。” 鹰央软绵绵地回答,然后拖着无力的脚步离开了解剖室。 “鹰央老师是怎么了?总觉得没什么精神。” 鸿之池不解地歪头。 “是啊。我还以为她会一直看到最后呢。” 走出解剖室的门时,鹰央原本瘦小的背影仿佛显得更加纤弱,这总让我有些在意。 “该不会是……被时钟山医院诅咒了吧。”鸿之池有些犹豫地说。 “诅咒?你怎么又胡说八道了。” “不,我们刚才不是查了时钟山医院的诅咒吗。里面还写着一条,就算不去事发现场,只要对医院加以调查,就有可能遭到诅咒,我就有点担心……鹰央老师不是说过要彻底调查石钟山医院吗。” “胡说什么呢,这世上哪有什么诅咒。八成又是零食吃多了,闹坏肚子了吧。” 我飞快地回答,同时感到自己的声音微微发颤。 “也是啊。对不起,大概是刚值完夜班,脑子有点犯迷糊了。” 鸿之池发出干笑。 “差不多就开始吧。小央是用司法解剖的标准要求我的,花的时间可比一般的病理解剖要长多了。” “哦,不好意思。”听到久保的催促,我慌忙穿好防护服,戴上口罩,站到解剖台与他相对的位置。久保撤去盖在尸体上的白布,整齐地叠好。看到露出的时山惠子不忍直视的遗体,我悄悄咬了咬嘴唇。 “那么,就拜托二位了。” 久保将叠好的白布放到一旁,朝遗体恭谨地一行礼。我和鸿之池也跟着低下了头。抬起头后,久保从器械盘中取出比一般的手术刀大了许多的解剖用刀。刀刃抵在遗体的胸口,在荧光灯下反射着阴森森的白光。 4 “您辛苦了~” 推开门,我懒洋洋地问候,打破了昏暗室内的静谧。 结束了历经数小时的解剖后,我来到了位于天医会综合医院楼顶的鹰央“家”兼综合诊断部医局。初夏的太阳已经西斜,将地上的影子拉长。 与宛如西洋童话中登场的温馨外观不同,红砖砌成的房屋内因遮光窗帘而一片昏暗,再加上如“书之林”一般在地板上四处堆积的鹰央的藏书,氛围一如既往地阴森。 柔和的间接照明中,房间深处的电脑桌前,鹰央正盘着腿坐在椅子上。在显示器发出的光照下,她的背影像极了在一口大锅旁搅拌着毒药的魔女。 “鹰央老师,解剖结束了哦。” 我进入房间,来到她的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呜哇、谁啊!”鹰央猛地一跳,转过椅子。“啧,是小鸟啊。” “您这反应有点过分啊。亏我特地跑上来告诉您解剖结束了呢。” “解剖?……哦哦,解剖啊……”鹰央愣了片刻,然后才点头。 “您没事吧,老师?您看着有点不对劲啊。” “没事,一直在查东西,有点累了而已。解剖结果出来了吗?” 鹰央像是要急着转移话题一般快速回答。 “我们发现胰腺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腹腔,但除此以外没有发现其它病灶,跌落造成的外伤也未见异常。之后会用显微镜对脏器组织进行详细观察,血液样本也照您说的送到您熟人的研究室委托进行毒物检查了,不过具体结果估计要过几天才能出来。” “也就是说目前为止,在解剖中没有看到异常,是这意思吧。” 鹰央格外沉重地叹气。我越过她的肩膀,窥向显示器。桌上的台式机据说是鹰央亲自组装,性能超群。屏幕上并排显示着数个记叙了有关时钟山医院传闻的网页。我立刻猜到鹰央接下来打算干什么,不由得抽搐面颊。 “既然从被害者身上没能得到情报,接下来就该调查事发现场了。” 你看我说啥来着。听到预料中的话语,我抢先一步开了口。 “我今天可不去!” “啊?你说啥呢?” 鹰央不解地眯起猫一般硕大的眼睛。 “反正您又要说一起去时钟山医院调查现场吧。不过今天可不行,昨晚我值夜班,一宿没睡,刚才又协助解剖,连着站了好几个小时,已经到极限了。今晚我要回去休息。” 我飞快地解释。负责记录的鸿之池到了下午便回到岗位,于是解剖的后半程,我既要担任助手又要担任记录,熬了通宵的身体实在是吃不消,现在已是摇摇欲坠。如果再跟着去时钟山医院调查,我可受不了。 不过说归说,到头来我还是会大半夜被带到废弃医院啊。想到这儿,我甚至觉得释然了。被派遣到这家医院的一年来,这种情况我已经历过数次,每次都是以我被燃烧着好奇心如失控列车般突飞猛进的鹰央拐跑而告终。 既然横竖都是去,那就早去早回早点休息吧。明天是周五,要在急救部忙一整天,连着熬两晚的话我身体可真要吃不消了。 “今晚不去。” 正当我准备提出折衷方案时,鹰央说道。“咦?”我不由得发出怪叫。 “不去……了吗?” “怎么,你想今晚去吗?那就……” “不不不,不想去!果然调查之前要先做好充分的准备才行对吧。所以先再仔细查一下关于时钟山医院的情报吧。没错,就该这么做。” 可千万不能让她改主意。我拼命说服。 “啊啊,没错。而且今天我有点累了,没力气去现场调查。总之今晚我查一下有关时钟山医院的传闻,调查就放到明天晚上吧。对了,机会难得,回头跟小舞也说一声。” “哦……”我愣愣地回答。今晚逃过一劫是好事,然而心中比起喜悦更多的是不安。有点累了——面对眼前的离奇事件,这人竟然说累了? 至今以来,我和鹰央一起,曾数度卷入离奇的事件,并成功加以解决。好奇心无限膨胀的她一旦看到谜题,就会像甲鱼一样,咬定了死不松口,并用难以想象是源自那小巧身躯的热情精神抖擞地解决事件。可这样的她竟然说累了,而把调查推到了明天…… 鹰央瞥了一眼愣在原地的我,懒洋洋地摆弄着鼠标。 “没有别的活儿了吧,你今天可以回去了 。明天你快下班的时候,我会去急救部找你,在那儿和小舞汇合,然后去现场调查吧。” “好的,知道了……” 我点点头,走向门口,抓住门把手,回头看向鹰央。 “那个,鹰央老师。” 听到我的呼叫,鹰央缓缓转动脑袋看向我。“怎么了?” “呃……您没事吧?” “你指什么?”她眨了眨眼。 “哦,不,没什么。”我回答道,然后离开房间,走向鹰央的“家”后面搭建的板房,那里面摆着我的办公桌。连续三十小时没有合眼,感觉身体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无比。夜风拂过脖颈,带走了少许体温,我不由得浑身打哆嗦 。 “该不会是被时钟山医院诅咒了吧。” 鸿之池嘟囔的话语,不知为何在耳边回响不停。 5 “……所以,二号床的大叶性肺炎患者已经确定由呼吸内科收治入院,马上就会有护士来接洽。交接的患者就是这些了。” 次日,星期五的下午六点,我结束了在急救部的工作,与负责当日值 班的急救医交接患者。 “明白,您辛苦了。” 我目送急救医离去后,长吐出一口气。今天的本职工作算是结束了,但接下来还要加班——陪同鹰央去时钟山医院,这可是件大事。 “总之在这儿等着就行了吧。”我嘟囔着,抬头看向天花板。 今天早上去急救部之前,我先拜访楼顶的“家”,然而没能见到鹰央。她大概是在“永不开启的门闩”封锁的卧室内,但叫醒一个睡觉的人总不太好,而且她曾严正警告“要是敢进入卧室我百分之百要干死你”,我便没有打扰,直接去了急救部。 她一定是昨晚调查时钟山医院到太晚,还在睡懒觉而已。工作时,我如此反复说服自己,然而心中的忧虑不减反增。 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下午六点零三分。她让我在这儿等着,不过还是去“家”里看一眼比较好吧?如果再等五分钟鹰央老师还不来的话……正当我坐立不安时,通往走廊的门猛地被推开。 “鹰央老……” 我刚要问候,只见传来一声“晚上好~”的精神无比的叫声。进来的是穿着便装的鸿之池,上身是t恤衫,下身是紧身牛仔裤。 “……嗐,是你啊。” “你这是什么反应啊。难得有这么可爱的后辈过来了呢。” “你少自卖自夸了行不行。” “为什么啊?我没那么可爱吗?当然没法跟那些超级美女比了,这我也是知道的,不过这样子还算挺不错的吧?你可知道,有多少男的实习医冲我表白……” “嗯嗯,烦死了,说的就是你这种地方。” 我像驱赶蚊虫一般,挥手打发兴致高涨的鸿之池。 “不过,能和鹰央老师一块儿在深夜探险,好期待啊。总觉得,自从上次那个人体自燃事件以来,我就觉得自己也成为了综合诊断部的一份子,可开心了呢。哎呀,马上就要到综合诊断部实习了,我都要等不及了呢。” 鸿之池双手握在胸前,脸上熠熠生辉。听她一说才想起来,她马上就要来我们部门实习了。我光是守着鹰央就够头疼了,如果这个天敌也跑过来掺和,后果不堪设想。一想到可怖的未来图景,我便脊背发寒。 “那,鹰央老师在哪儿呢?她叫我六点到这儿来集合。” 鸿之池左瞧瞧右瞅瞅。 “还没来呢。” “咦~?不应该啊。鹰央老师一直都很守时的啊。” 她说的不错,鹰央对计划性有者病态的执着。然而她竟然没有在约好的时间出现,这很不寻常。 “不行,太怪了。我去‘家’里瞅一眼。” “哎?还是在这儿等着比较好吧。万一她正在来的路上,您二位没碰上呢。” “鹰央老师的样子从昨天开始就有点不对劲。都怪你说什么废弃医院的诅咒,害得我一直担心。” “可小鸟大夫你不是说诅咒什么的都是假的吗。” “呃,我当然认为是假的,但是吧……” 这时,门开了。 “啊,鹰央老师。” 看到步伐沉重地进入急救部的鹰央,鸿之池欣喜地叫道。 “您没事真是太好了。刚才小鸟大夫可担心您了呢,说什么您调查了时钟山医院,所以可能被诅咒了什么的。” “不,我才没担心……”我试图反驳,然而鹰央来到面前,狠狠瞪了我一眼。 “你怎么还穿着急救部的工作服。快点去楼上换好衣服下来。” 她似乎有些暴躁,语气有些冲,但总觉得不见了平日的霸气。仔细一看,她的脸庞也略微发红。 “呃、好的……那我就……” 我一边犹豫着,一边走向出口。她虽然不甚开心,但应该没别的问题。都怪鸿之池说什么诅咒之类的蠢话,害得我白担心。我刚要关上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砰咚”一声,以及鸿之池“鹰央老师!?”的尖锐叫声。我转过身去,顿时僵住了。只见鹰央倒在地上,正痛苦地呻吟着。 废弃医院的诅咒——脑海中浮现出这几个字。 “鹰央老师,您没事吧!” 回过神来,我已经跑到鹰央身旁,跪在地上,惊慌地看着她的面孔。她用朦胧的双眼看着我,半张着嘴,软弱无力地嘟囔着“小……鸟……” “您怎么了,鹰央老师!?出什么事了!?” 我伸出颤抖的手,这时一个人影插入我和鹰央之间。 “有意识,但是呼吸浅而急促!发烧太严重了,快点抬到床上测量体征,建立静脉通路输水。来个人给她采血拿去化验!” 是负责值夜班的急救医。他飞快地向护士和实习医发出指示,护士立刻推来担架车,医护人员将鹰央娇小的躯体抬到车上,立刻送往处置室。 “等一下!我也……” 我试图追上去,然而鸿之池立刻挡在前面,一脸严肃。 “小鸟大夫请在这儿等着!” “为什么!那可是鹰央老师啊!” 我想要推开她进入处置室,瞬间手腕、臂肘和肩膀传来一阵剧痛,不由得踮起脚尖。 “正因为是鹰央老师,所以才不能去。” 鸿之池扭住我的手臂,固定在后背上,同时小声说道。我浑身一颤。 “小鸟大夫和鹰央老师走得太近了,无法冷静地医治鹰央老师。医护团队中,哪怕有一个人陷入恐慌,都会为治疗带来困难。” 她的话戳中要害,我无以反驳。 “她在急救部倒下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这儿有足够的人手,所以小鸟大夫就请坐在那儿的沙发上等着吧。” 鸿之池扭着我的手臂走向沙发,我被迫跟着迈开脚步。我记得这是警员逮捕嫌犯时使用的合气道的招数。关节咯吱作响下,我忍痛皱着眉头,来到沙发前,被鸿之池(使用关节技强行)按在沙发上。 “听好了,我去看一下什么情况,所以请你一定要老老实实坐在这里。如果敢跟着我踏入处置室一步,我可就真的卸掉你的肩关节了哦。” 她松开我的胳膊后,伸手指着我的鼻子威胁。这时我才注意到她的脸色发青,恐怕和我一样也在担心吧。她一个实习医尚且能保持冷静,我却……一阵强烈的羞愧涌上心头。我耷拉着脑袋,回答“知道了”。方才被她扭住的胳膊仍然隐隐作痛。 “你可说好了,一定要待在这里哦。” 鸿之池再三叮嘱后,才一路小跑着进入了处置室。鹰央的病床周围拉上了帘子,我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只见医生和护士们正忙碌不停。鹰央老师不会有事吧?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冰凉的汗滴顺着脊背滑落,腹部隐隐颤动,一股寒气霎时席卷全身,仿佛被光着身子丢进冰天雪地里,我不由得抱住自己的双肩,缩起身子,脑子里则是走马灯似地回忆至今以来与鹰央一同解决的大大小小的事件。 ——犯什么傻呢。鹰央老师怎么可能会出事! 我用力摇了摇头,将不吉的想象驱出脑海。 墙上的挂钟发出的滴答声显得格外响亮。我的呼吸因不安而愈发粗重,却只能远远眺望着急救医和护士们忙碌的身影。放射科的技师推着便携式x光机进入处置室,将其架在床边。医护人员穿上了防辐射用的含铅防护裙,开始为鹰央拍摄x光片。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帘子内侧的鹰央老师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咬紧牙关,拼命忍耐着冲进去看的冲动。如坐针毡地抱着脑袋烦恼了十五分钟,只见负责治疗鹰央的医护人员们的动作开始明显放缓。少顷,鸿之池从帘子后面走出来,步伐沉重地来到我的面前。我像装了弹簧一般猛地跳起身。 “怎么样了!?鹰央老师没事吧!?” 见我失声大叫,鸿之池只是一脸沉痛。我只觉自己的心脏被冰铸成的手猛然捏碎。 难道说,真的是废弃医院的诅咒…… 我愣愣地伫立着,这时鸿之池缓缓地张开了嘴唇。 “是流感。” “……哈?”我发出极为呆蠢的声音。 “我说,诊断结果出来了,是b型流感(译注:国内通称乙型流感)。” “……咦?这季节得流感?那,鹰央老师没事了?” “怎么可能没事啊。发烧快到四十度,意识朦胧,脑袋和关节也有痛感。刚刚吃了退烧药,再过二三十分钟应该会好很多吧。” “那,跟废旧医院的诅咒……” “虽然没法百分之百说不是因为诅咒得了流感,不过八成是因为附近的小学里面闹了流感,好多学生半夜 跑到急诊来看病吧。鹰央老师偶尔会在晚上到一楼的自动售货机买零食,可能是那个时候感染了吧。” 我顿时放下心来,险些瘫坐在地上。看到我的窘态,鸿之池一脸贼笑。 “不过,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小鸟大夫这么狼狈呢。看来你是相当担心鹰央老师啊。” “……她是我上司,我当然会担心了。而且我说你刚才表情干嘛那么严肃啊,我差点以为鹰央老师要不行了呢。” 我飞快地辩解。只见鸿之池重又露出悲伤的表情。 “因为得了流感的话,她一时半会儿是没法外出的啊,省得再传染给别人。这下今晚的探险算是泡汤了。” (永琳:根据我国卫健委发布的《流行性感冒诊疗方案》,“临床诊断病例和确定诊断病例应当尽早隔离治疗”。日本厚生劳动省给出了“发病后七天,退烧后两天”的居家隔离原则,多数公司和学校据此制定了何时可以复工复课的时间表,供员工和学生参考。) 6 “脑袋疼……关节疼……浑身都疼……” 躺在沙发上的鹰央嘴里含着体温计,胡言乱语一般嘟囔。 “那没办法,您可是得了流感啊。还有量体温的时候不要说话,不然测不准了。” 我回答着,将裹了毛巾的冰袋垫在她的头下。因为带着口罩,我的说话声有些发闷。 “没……良心……的……” 鹰央不顾呼吸困难,仍卖力地嘟囔着。她的姐姐天久真鹤从她口中取出体温计。 “哎呀,三十八度多。吃了退烧药还是降不下来啊。” 戴着口罩的真鹤略一蹙眉,轻轻歪起头。摄人心魄的美貌染上一丝无奈的倦怠,那表情令我怦然心动,嘴角不由得悄悄上扬。 在急救部被诊断为流感的鹰央被我和鸿之池搀着回到了楼上的“家”。趁着鸿之池给鹰央换上手术服的当儿,我来到一楼的事务室,向医院的事务长真鹤说明了情况。真鹤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跑上楼顶,来给鹰央看病。 “我说你……连这个时候……还在沉迷美色……”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对真鹤心驰神往,鹰央朝我投来鄙夷的目光。我慌忙轻咳一声,对真鹤说道。 “已经给她吃了抗流感病毒药,过一两天应该就能退下来了。” 一开始我们为她准备了吸入式的抗病毒药,然而她像个孩子一样嫌弃说“吸不上来”,只好重新又开了口服药。 “各位久等了~!” 随着房门被开启,一阵兴致高昂的叫声在书本林立的昏暗房间内回荡。大概是刺激到了本就疼痛的脑袋,鹰央不由得“呜”地呻吟,皱起眉头。 “我把医院里剩下的所有冰袋都拿来了,这些应该够了吧。” 只见鸿之池双手捧着塑料桶,里面冰袋堆积如山。 “太多了吧。你是要把鹰央老师冻死吗。” “这叫有备无患嘛。我把这些放冰箱里咯。” 她穿过房间,来到深处的厨房,很快传来“咦~冷冻室里放不下哎?”的嘟囔声。连我也开始觉得头痛了。 “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感染了……小鸟和小舞……在一楼待着的时间……明明比我更长……” 鹰央恨恨地嘟囔。 “我和鸿之池在急救部接诊了太多流感患者,暴露在各种各样的病毒中,基本上对各类流感病毒都产生免疫了。” “呜……不公平……” “这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 我无语,这时鸿之池从厨房回来了。 “我把冷冻室清空,总算是把冰袋全都塞进去了!” “清空……那,我的冰淇淋呢……?” 听鹰央问,“哦,您是说这个?”鸿之池举起手中装有大量冰淇淋的塑料袋。 “为了给冰袋腾地方,就全都拿出来了。不过这么放着会化掉,怎么办好呢?” “化掉的话……还不如让我吃……” 鹰央颤巍巍地伸出手,结果立刻被真鹤轻轻拍掉。 “你这样子怎么还想着吃冰淇淋,脑袋疼不算,连肚子也要疼吗?” “可是,这么放着的话,冰淇淋就要……我的冰淇淋就要全都……” 大概是看着气喘吁吁的鹰央实在可怜,鸿之池的笑容有些尴尬,说“我帮您保管在实习医休息室的冰箱里”。闻此,鹰央露出一丝安心的表情,但立刻又皱起眉头,看来身体还是相当不舒服。 “鹰央老师,您可要快点好起来哦。等您恢复健康了,我们再去时钟山医院调查吧。” 鸿之池给她打气。鹰央费力地撑起上半身。 “不,说好了今天要去的。再等会儿就会好一些,然后……” “呃,可这有点……” 鸿之池面露困惑,同时向我投来求助的视线。鹰央极其讨厌自己的计划被打乱,对此我已有清醒的认识,但唯有这次我不得不让她屈服。 “鹰央老师,今天是真的没办法。反正医院也不会自己长了腿跑掉,我们改日再去吧。” 我试图说服她,然而鹰央摇了摇头。 “医院不会跑,但证据会随时间变质。我已经答应了时山由梨,要揭开这次事件的真相,所以要尽可能早点去现场调查。” “可您现在连走路都走不稳啊。就算是流感,如果疗养不善也可能会恶化,您要安静休养才行。” “我走不动的话你扶着我不就行了。我无论如何都要今天去调查。” “就算您那么说……” 这个状态的鹰央已经是油盐不进了。正当我一筹莫展时,响起一声温柔的声音。 “鹰央。” 闻此,鹰央像是被闪电击中一样,身子猛地一颤。只见真鹤摘下口罩,露出柔和的笑容,然而她的目光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你不能总那么任性,给小鸟游大夫添麻烦哦。而且,如果你跑到外面去,有可能会把病毒传染给别人。” “可、可是,姐姐……我已经答应……” 鹰央方才还泛着红潮的脸,正肉眼可见地褪去血色。 “……鹰央。” 真鹤凑到鹰央的跟前,依旧是满脸可人的微笑,然而声音却宛如发自地狱般低沉可怖。 “你再不听话,我可要给你塞栓剂退烧了哦。” “噫!”鹰央立刻发出细弱的惨叫声,将盖在身上的毛毯一气拽过头顶。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笼成一团的毛毯下面传出微弱的话语声。她或许是有什么心理创伤,不过我还是不要深究了吧。 “实在抱歉,小鸟游大夫,给您添麻烦了。今晚就由我来监视……哦不,陪护,二位就请回家休息吧。” “呃,麻烦倒没什么……那个,真的没关系吗?” “当然了,从小鹰央发烧的时候,都是我陪着她的。” 真鹤轻柔地抚着毛毯,同时一气降低了音调。 “而且,有我在的话,这孩子应该也不会再任性妄为了。” 圆滚滚的毛毯猛地一颤。我和鸿之池面面相觑,然后一齐低下头说“那就麻烦您了”,便走向门口。 “鹰央老师,等您病好了,我们再一起去探险吧~” “探不探险另说,您可一定要保重啊。” 我们各自向鹰央道别后,便离开了“家”。太阳早已落山,我一声不吭地走向建在“家”后的板房,这时被鸿之池叫住。“现在方便吗?”说着,她指了指楼顶的一个角落。我犹豫了片刻,耸了耸肩,跟在了她后面。 “说吧,什么事?” 我靠在边缘的护栏上,问道。 “哎呀,真是没想到啊。鹰央老师居然得了流感。” “没办法,病毒面前人人平等啊。” “哎哟~瞧你还嘴硬,鹰央老师倒下的时候明明吓得脸都绿了。哎呀,看到那一幕,我就感受到了二位之间强韧的牵绊,果然对小鸟大夫来说,鹰央老师是无可替代的心上……哎,您走哪儿啊!?” 见我趿拉着鞋子准备离开,鸿之池慌忙握住我的手腕。她的动作刚好扭住了我的腕关节,一阵剧痛直窜头顶。 “我懒得听你扯淡。还有你别动不动就扭人关节,刚才在急救部被你扭的胳膊现在还有点疼呢。” “你骨架子这么大,想拦住你只有这个办法啊。” 说谁骨架子大呢。 “我也不愿意当着别人面展示合气道啊。要是被人知道我会武术,我这个温婉贤淑的可怜形象不就全毁了吗。” “放心吧,这世上没人对你有那种印象。没别的事我就回去了。” “哎哎哎,等一下嘛。你 幕间 昏暗的房间里,回荡着难以抑制的轻微笑声。 那个人坐在房间角落的椅子上,微微颤动着肩膀。 成功了。 我创造的“魔弹”,夺去了那个女人的性命。 没错,那正是“魔弹”,看不见摸不着、无人留意的魔幻枪弹。我用它射穿了那个女人的心脏。 这是完美犯罪。 那个人长叹了一口气,重新抿紧了嘴。 但,事情还没完。 还有几个人,必须也用“魔弹”除掉。 只有当全部目标都被“魔弹”射穿,我的复仇才能画上句号。 “没错……这是复仇。对那个家族的复仇……” 低沉的声音回荡在房间内,溶入空气中,消散不见。 昏暗的房间里,回荡着难以抑制的轻微笑声。 那个人坐在房间角落的椅子上,微微颤动着肩膀。 成功了。 我创造的“魔弹”,夺去了那个女人的性命。 没错,那正是“魔弹”,看不见摸不着、无人留意的魔幻枪弹。我用它射穿了那个女人的心脏。 这是完美犯罪。 那个人长叹了一口气,重新抿紧了嘴。 但,事情还没完。 还有几个人,必须也用“魔弹”除掉。 只有当全部目标都被“魔弹”射穿,我的复仇才能画上句号。 “没错……这是复仇。对那个家族的复仇……” 低沉的声音回荡在房间内,溶入空气中,消散不见。 昏暗的房间里,回荡着难以抑制的轻微笑声。 那个人坐在房间角落的椅子上,微微颤动着肩膀。 成功了。 我创造的“魔弹”,夺去了那个女人的性命。 没错,那正是“魔弹”,看不见摸不着、无人留意的魔幻枪弹。我用它射穿了那个女人的心脏。 这是完美犯罪。 那个人长叹了一口气,重新抿紧了嘴。 但,事情还没完。 还有几个人,必须也用“魔弹”除掉。 只有当全部目标都被“魔弹”射穿,我的复仇才能画上句号。 “没错……这是复仇。对那个家族的复仇……” 低沉的声音回荡在房间内,溶入空气中,消散不见。 昏暗的房间里,回荡着难以抑制的轻微笑声。 那个人坐在房间角落的椅子上,微微颤动着肩膀。 成功了。 我创造的“魔弹”,夺去了那个女人的性命。 没错,那正是“魔弹”,看不见摸不着、无人留意的魔幻枪弹。我用它射穿了那个女人的心脏。 这是完美犯罪。 那个人长叹了一口气,重新抿紧了嘴。 但,事情还没完。 还有几个人,必须也用“魔弹”除掉。 只有当全部目标都被“魔弹”射穿,我的复仇才能画上句号。 “没错……这是复仇。对那个家族的复仇……” 低沉的声音回荡在房间内,溶入空气中,消散不见。 昏暗的房间里,回荡着难以抑制的轻微笑声。 那个人坐在房间角落的椅子上,微微颤动着肩膀。 成功了。 我创造的“魔弹”,夺去了那个女人的性命。 没错,那正是“魔弹”,看不见摸不着、无人留意的魔幻枪弹。我用它射穿了那个女人的心脏。 这是完美犯罪。 那个人长叹了一口气,重新抿紧了嘴。 但,事情还没完。 还有几个人,必须也用“魔弹”除掉。 只有当全部目标都被“魔弹”射穿,我的复仇才能画上句号。 “没错……这是复仇。对那个家族的复仇……” 低沉的声音回荡在房间内,溶入空气中,消散不见。 昏暗的房间里,回荡着难以抑制的轻微笑声。 那个人坐在房间角落的椅子上,微微颤动着肩膀。 成功了。 我创造的“魔弹”,夺去了那个女人的性命。 没错,那正是“魔弹”,看不见摸不着、无人留意的魔幻枪弹。我用它射穿了那个女人的心脏。 这是完美犯罪。 那个人长叹了一口气,重新抿紧了嘴。 但,事情还没完。 还有几个人,必须也用“魔弹”除掉。 只有当全部目标都被“魔弹”射穿,我的复仇才能画上句号。 “没错……这是复仇。对那个家族的复仇……” 低沉的声音回荡在房间内,溶入空气中,消散不见。 昏暗的房间里,回荡着难以抑制的轻微笑声。 那个人坐在房间角落的椅子上,微微颤动着肩膀。 成功了。 我创造的“魔弹”,夺去了那个女人的性命。 没错,那正是“魔弹”,看不见摸不着、无人留意的魔幻枪弹。我用它射穿了那个女人的心脏。 这是完美犯罪。 那个人长叹了一口气,重新抿紧了嘴。 但,事情还没完。 还有几个人,必须也用“魔弹”除掉。 只有当全部目标都被“魔弹”射穿,我的复仇才能画上句号。 “没错……这是复仇。对那个家族的复仇……” 低沉的声音回荡在房间内,溶入空气中,消散不见。 昏暗的房间里,回荡着难以抑制的轻微笑声。 那个人坐在房间角落的椅子上,微微颤动着肩膀。 成功了。 我创造的“魔弹”,夺去了那个女人的性命。 没错,那正是“魔弹”,看不见摸不着、无人留意的魔幻枪弹。我用它射穿了那个女人的心脏。 这是完美犯罪。 那个人长叹了一口气,重新抿紧了嘴。 但,事情还没完。 还有几个人,必须也用“魔弹”除掉。 只有当全部目标都被“魔弹”射穿,我的复仇才能画上句号。 “没错……这是复仇。对那个家族的复仇……” 低沉的声音回荡在房间内,溶入空气中,消散不见。 昏暗的房间里,回荡着难以抑制的轻微笑声。 那个人坐在房间角落的椅子上,微微颤动着肩膀。 成功了。 我创造的“魔弹”,夺去了那个女人的性命。 没错,那正是“魔弹”,看不见摸不着、无人留意的魔幻枪弹。我用它射穿了那个女人的心脏。 这是完美犯罪。 那个人长叹了一口气,重新抿紧了嘴。 但,事情还没完。 还有几个人,必须也用“魔弹”除掉。 只有当全部目标都被“魔弹”射穿,我的复仇才能画上句号。 “没错……这是复仇。对那个家族的复仇……” 低沉的声音回荡在房间内,溶入空气中,消散不见。 幕间 第二枚“魔弹”穿透了那个男人的胸膛。 听到庞大身躯撞击地面的声音,人影浑身发颤,喜不自禁。这样一来,那个肮脏的家族里就少了两人。 简直完美…… 射出“魔弹”的那只手中仍留有一丝甜蜜的冲击。人影缓缓握紧那只手再松开,嘴角逐渐上扬。 到目前为止,都和计划一样,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与时山惠子相同,时山文太的死,也必将被作为自杀或意外事件处理。整个计划可以说几乎已经完成了。 只不过,万一发生了意料之外的情况…… 人影用低沉的声音嘟囔。 “……到时候,只要射出第三枚‘魔弹’就行了。” 第二枚“魔弹”穿透了那个男人的胸膛。 听到庞大身躯撞击地面的声音,人影浑身发颤,喜不自禁。这样一来,那个肮脏的家族里就少了两人。 简直完美…… 射出“魔弹”的那只手中仍留有一丝甜蜜的冲击。人影缓缓握紧那只手再松开,嘴角逐渐上扬。 到目前为止,都和计划一样,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与时山惠子相同,时山文太的死,也必将被作为自杀或意外事件处理。整个计划可以说几乎已经完成了。 只不过,万一发生了意料之外的情况…… 人影用低沉的声音嘟囔。 “……到时候,只要射出第三枚‘魔弹’就行了。” 第二枚“魔弹”穿透了那个男人的胸膛。 听到庞大身躯撞击地面的声音,人影浑身发颤,喜不自禁。这样一来,那个肮脏的家族里就少了两人。 简直完美…… 射出“魔弹”的那只手中仍留有一丝甜蜜的冲击。人影缓缓握紧那只手再松开,嘴角逐渐上扬。 到目前为止,都和计划一样,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与时山惠子相同,时山文太的死,也必将被作为自杀或意外事件处理。整个计划可以说几乎已经完成了。 只不过,万一发生了意料之外的情况…… 人影用低沉的声音嘟囔。 “……到时候,只要射出第三枚‘魔弹’就行了。” 第二枚“魔弹”穿透了那个男人的胸膛。 听到庞大身躯撞击地面的声音,人影浑身发颤,喜不自禁。这样一来,那个肮脏的家族里就少了两人。 简直完美…… 射出“魔弹”的那只手中仍留有一丝甜蜜的冲击。人影缓缓握紧那只手再松开,嘴角逐渐上扬。 到目前为止,都和计划一样,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与时山惠子相同,时山文太的死,也必将被作为自杀或意外事件处理。整个计划可以说几乎已经完成了。 只不过,万一发生了意料之外的情况…… 人影用低沉的声音嘟囔。 “……到时候,只要射出第三枚‘魔弹’就行了。” 第二枚“魔弹”穿透了那个男人的胸膛。 听到庞大身躯撞击地面的声音,人影浑身发颤,喜不自禁。这样一来,那个肮脏的家族里就少了两人。 简直完美…… 射出“魔弹”的那只手中仍留有一丝甜蜜的冲击。人影缓缓握紧那只手再松开,嘴角逐渐上扬。 到目前为止,都和计划一样,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与时山惠子相同,时山文太的死,也必将被作为自杀或意外事件处理。整个计划可以说几乎已经完成了。 只不过,万一发生了意料之外的情况…… 人影用低沉的声音嘟囔。 “……到时候,只要射出第三枚‘魔弹’就行了。” 第二枚“魔弹”穿透了那个男人的胸膛。 听到庞大身躯撞击地面的声音,人影浑身发颤,喜不自禁。这样一来,那个肮脏的家族里就少了两人。 简直完美…… 射出“魔弹”的那只手中仍留有一丝甜蜜的冲击。人影缓缓握紧那只手再松开,嘴角逐渐上扬。 到目前为止,都和计划一样,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与时山惠子相同,时山文太的死,也必将被作为自杀或意外事件处理。整个计划可以说几乎已经完成了。 只不过,万一发生了意料之外的情况…… 人影用低沉的声音嘟囔。 “……到时候,只要射出第三枚‘魔弹’就行了。” 第二枚“魔弹”穿透了那个男人的胸膛。 听到庞大身躯撞击地面的声音,人影浑身发颤,喜不自禁。这样一来,那个肮脏的家族里就少了两人。 简直完美…… 射出“魔弹”的那只手中仍留有一丝甜蜜的冲击。人影缓缓握紧那只手再松开,嘴角逐渐上扬。 到目前为止,都和计划一样,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与时山惠子相同,时山文太的死,也必将被作为自杀或意外事件处理。整个计划可以说几乎已经完成了。 只不过,万一发生了意料之外的情况…… 人影用低沉的声音嘟囔。 “……到时候,只要射出第三枚‘魔弹’就行了。” 第二枚“魔弹”穿透了那个男人的胸膛。 听到庞大身躯撞击地面的声音,人影浑身发颤,喜不自禁。这样一来,那个肮脏的家族里就少了两人。 简直完美…… 射出“魔弹”的那只手中仍留有一丝甜蜜的冲击。人影缓缓握紧那只手再松开,嘴角逐渐上扬。 到目前为止,都和计划一样,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与时山惠子相同,时山文太的死,也必将被作为自杀或意外事件处理。整个计划可以说几乎已经完成了。 只不过,万一发生了意料之外的情况…… 人影用低沉的声音嘟囔。 “……到时候,只要射出第三枚‘魔弹’就行了。” 第二枚“魔弹”穿透了那个男人的胸膛。 听到庞大身躯撞击地面的声音,人影浑身发颤,喜不自禁。这样一来,那个肮脏的家族里就少了两人。 简直完美…… 射出“魔弹”的那只手中仍留有一丝甜蜜的冲击。人影缓缓握紧那只手再松开,嘴角逐渐上扬。 到目前为止,都和计划一样,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与时山惠子相同,时山文太的死,也必将被作为自杀或意外事件处理。整个计划可以说几乎已经完成了。 只不过,万一发生了意料之外的情况…… 人影用低沉的声音嘟囔。 “……到时候,只要射出第三枚‘魔弹’就行了。” 第三章 看不见的枪弹 1 “您二位到底在搞什么?” 坐在椅子上的成濑露骨地长叹了一口气。 时山文太从钟楼顶部摔落后约三小时,我和鹰央在天医会综合医院屋顶搭盖的“家”中,与田无派出所的刑警成濑谈话。呃,“谈话”一词或许不太准确——成濑对我们的态度已经几近“问讯”。 三个小时前,时山文太从钟楼上坠落,当场停止了呼吸和心跳。我和赶来的急救队员立刻开展抢救,同时运送到天医会综合医院急救部。急救部的值班医生接手继续施救,总共治疗了近一个小时,然而患者未能恢复心跳。 一般而言,接收治疗的患者若是显然因非疾病原因死亡的,医院需向当地派出所(我院是向田无派出所)报告。然而这次因为有我和鹰央目击了死者坠落,并当场叫了救护车,情况较为特殊,就算田无派出所的夜班警员来到现场也只会让事情越来越乱,于是我动用了秘密手段——直接联系了田无派出所里被叫成“鹰鸟搭档(我十分讨厌这个外号)负责人”的成濑。 接到我们的联络后,成濑虽然恼怒地说着“您们又多管鬼事了吗!?能不能让人省点心!”,但还是安排了出警,并亲自前来“问讯”。 “前几天调查了时山惠子跌落死亡的事件,结果今天就看到时山文太从钟楼上面摔下来了。” 鹰央十分笼统地说明道。成濑摇了摇头。 “我说了多少遍了,外行请不要干涉警方办案。” “你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我们警方会认真负责地进行调查’。问题是这次你们警察只是把时山惠子的死亡断定为自杀,没有进行任何调查,所以只能由我们出面行动了。” “唔……”听到鹰央无可辩驳的理论,成濑无言以对。 “那,您二位今晚为什么要去那座废弃的医院?您们是知道时山文太在那儿吗?” 大概是察觉了自己讲理讲不过,成濑转换了话题。 “如果有人闯入那个医院,我们会知道的。结果就发现,今晚本该回到了名古屋的时山文太出现在了那儿。我们猜想这或许会和时山惠子的事件有关,就赶到了医院。” “请等一下!”成濑皱起眉头叫道。“有人闯入医院的话,你们会知道?为什么?而且,你们是怎么知道闯进来的人就是时山文太的?” “还能为什么,我们从摄像头的画面看到了他啊。” “摄像头!?上次的事件之后,你们在那儿安放了摄像头吗?” “不,那个摄像头是几个月前一个叫下田的男子安装的,所以也拍到了上个礼拜坠亡的时山惠子。” “几个月前!?那个叫下田的到底是什么人!?” 成濑被鹰央极不友好的说明搞得头大,不由得抬高了嗓门。 “这个吧……” 没办法,我只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成濑。虽然对下田感到有些抱歉,不过鹰央答应他的只有“不公开私人文件夹中的内容”和“不让我和鸿之池对他下手”,向警方讲述详情并不会构成违约,只不过感觉有点不讲仁义就是了。 在我心怀对下田的一丝歉意完成了说明后,成濑像是忍耐头痛一般伸手按住了额头。 “有那个录像的话,为什么没有提供给警方?” “你们不是已经判断自杀,不再调查……” 鹰央立刻插嘴回答。“好好,我知道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成濑只好妥协。 “之前的事情就既往不咎了,请把上次时山惠子的,以及这次时山文太的录像提供给我们,我们来进行调查。” “喂,你有什么脸说既往不咎。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条子张口闭口就是自杀,根本没打算好好调查……” 我从沙发上站起身,快步绕到揪着问题不放的鹰央身后,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这样下去,就该没完没了了。 “要我们提供录像也不是不可以,我们作为‘正直善良的公民’,也有应尽的责任。不过,既然要提供,如果录像不能得到充分的利用,岂不是白白浪费资源?” 我讽刺地说道。“您什么意思?”成濑扬起了浓重的眉毛。 “我是在问,警方究竟有没有打算认真调查这次的事件。如果还是和上次一样,用一句‘没有人为故意的因素’打发掉,我们自然是不愿意的。” “现在检方正在调查时钟山医院的案发现场,之后也会仔细检查时山文太的尸体。至于是否继续调查这次的事件,要等到结论出来再说。” “那种像官老爷们在国会上答辩的话,您还是留着说给丈母娘听吧。这次的事件不是意外,也不是自杀,是显然的杀人案件。文太先生是被人杀害的。” “……您是说,您目击到了时山文太被人从楼顶推落的瞬间吗?” 成濑略向前倾身,压低声音问道。 “不,文太先生落下来时,我看到钟楼上只有他一个人。” 再不把手松开,我就要被咬了。估摸着时间,我悄悄移开了捂着鹰央嘴的手。得到解放的鹰央先是同意说“我也只看到他一个人”,然后不解气似地狠狠咬向我的手。一阵剧痛直冲脑门,我不由得发出短促的惨叫。 “那您说,他是怎么被杀害的?如果钟楼上只有他一个人的话,很明显不是意外就是自杀吧。” “不是那样的。” 我因鹰央尖锐的犬牙痛得皱眉,同时摇了摇头。 “落下来的前一瞬,文太先生按着胸口向后仰了过去,像是被枪弹击中了胸膛一样。” “……您是说,时山文太被人狙击,结果从钟楼上掉下来了是吗?”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被人狙击了,但当时他的身体肯定出现了某种异常。文太先生是被人杀害的,不只是他,他的妹妹时山惠子女士也被人用同样的方法杀死了。” 我不容置喙地说道。成濑面露苦涩,抱着圆滚粗壮的双臂一言不发。沉默横亘在我们之间。 “十九人……” 一分多钟后,成濑才自言自语般开了口。 “根据调查发现,自十一年前因医疗过失而陷入绝望的女性患者起,至今已有十九人从时钟山医院的钟楼上跳下来自杀了,其中包括最近身亡的时山惠子和时山文太。” “十九人……” 听到超乎想象的数字,我不禁失语。原本以为网上流传的“十多人”只是为了吸引眼球而夸大了事实,没想到不仅不是夸张,而且真实数字已接近二十人。……难怪“废弃医院的诅咒”会流传如此之广。 “除了这次的时山文太以外,之前身亡的十八人均以自杀结了案。” 成濑不紧不慢地顿了一顿,然后朝我们投来锐利的目光。 “您二位是认为,之前从钟楼上跳下来的那些人也都是被人杀害的吗?在这十余年间,有人不显山不露水地接连杀害了近二十个人?” 他低沉的声音不大,却足以撼动空气。周围的气温似乎迅速下降,我不由得浑身一颤。 “我几乎没有任何关于之前那些事件的情报,说不出什么来,只能说无法排除那个可能性。怎么样,你不觉得该好好调查一下吗?” 鹰央收起下颚,扬起目光盯向成濑。后者绷着脸,双唇紧闭。这时,响起一阵震动音,成濑从西装的内侧口袋里掏出手机,向我们致歉后接通了电话。通话持续了约三分钟,然后他将手机收回口袋里。 “是同事打来的,说有人通过国际长途提供了关于时山文太的情报。” “国际长途?”我不解。 “是的。他的哥哥时山一志联系了警方,称‘弟弟在电话里说了些奇怪的话,还说要去时钟山医院,我有些担心他的情况’。” “时山文太是什么时候打电话给他的哥哥的?”鹰央立刻追问。 “具体时间我还不清楚,不过大约是时山文太从钟楼上跳下来的前后。” 从钟楼跳下之前,文太联系了远在新加坡的哥哥。这意味着什么?我拼命思考着,这时成濑开了口。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二位。根据现场勘察员的判断,我们决定对时山文太的遗体进行司法解剖。” “真的吗!?”鹰央立刻抬高了嗓门。我也不由得向前探出身子。 只有当警方判断事件存在人为故意的可能时,才会进行司法解剖。也就是说,警方终于开始认为,这次的事件并非单纯的自杀或意外,而有可能是人为的犯案。 “是的,遗体很快就会 送到市内的大学附属医院。” 一般来说,司法解剖会由医学院法医学的教授主刀,以求找出一切犯罪的线索和痕迹。 “那么,就会在田无派出所成立专案组,把这次的事件当作杀人案件进行调查对吧。对于时山惠子女士,以及之前的其他被害者,警方也会调查吗?” 我急切地问道。成濑皱起面孔,摆了摆手。 “事件发生还没到三个小时呢,我们哪里会知道那么多。现在能确定的只有进行司法解剖一件事。” 说完,成濑站起了身。 “那么,我还要陪同运送遗体,今天就先告辞了。还有,时钟山医院里的录像请尽快发给我们。之后还会找二位详细问话的,请做好准备吧。” 留下了这样一番话后,成濑便离开了“家”。 “没想到还要来找我咨询案件,看来他总算是想帮我们一把了。” 鹰央满意地点了点头。我说刚才那个“详细问话”百分之百是“给我把今晚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讲出来”的意思吧。在心中暗暗吐槽时,只见鹰央转过身来看向我。 “小鸟,你知道时山一志的联系方式,对吧?” “是的,他给过我他的名片,如果由梨出现什么情况,就要我立刻联系他。” “把名片给我。”鹰央冲我伸出手。 “您是要打电话给一志先生吗?” 我从钱包中取出前几天收到的名片,递给鹰央。 “没错,有几件事我需要找他确认一下。” 她拿起沙发旁茶几上面的自己的手机。 “您要问文太先生落下来之前说了什么吗?” “嗯,那是其中之一。” “没必要现在就问吧。一志先生应该已经接到警方的联络,知道文太先生去世了。他的妹妹离世才一个星期,他的弟弟也跟着离世了,他受到的打击应该不小,还是过一阵再联系他比较好吧?” “过一阵就没有用了。” 鹰央一边输入号码一边嘟囔。 “没有用?” “对。我要确认时山一志是不是真的在新加坡。现在距离案发才三个多小时,肯定不够从时钟山医院回到新加坡的。” “您是要确认他的不在场证明吗!?” 我不由得叫出声。鹰央停下手指的动作,冲我瞪了一眼。 “废话。存在血缘关系的人接连死亡,首先就应该怀疑他们的家人。” “可是,一志先生他没有动机……” “他们是兄弟姐妹,私底下有着外人不知道的芥蒂并不奇怪。说不定是为了争夺遗产。” “遗产……一志先生比起文太先生和惠子女士要富裕得多吧。” “我只是举个例子而已。目前连被害的手法都不清楚,怀疑所有相关人员是常规操作。” 说完,鹰央点了一下“通话”键。响起了微弱的拨号音,数秒过后,大概是电话接通了,鹰央开口说道。 “是时山一志吗?我是天久鹰央,打电话是有事想问你。不过你是在新加坡没错吧。现在我打的是国际长途,说明那边肯定是新加坡了。也就是说,三个小时之前你没有在时钟山医院……” 她一气呵成地说到这儿,我便慌忙夺过她的手机。 “哎,你干什么!?” 鹰央大声抗议。我没有理会,向一志说道。 “很抱歉突然打扰了,我是前几天与您见过面的天医会综合医院的医生小鸟游。关于文太先生不幸过世,还请您节哀顺变。实际上,我们有些问题想要请教一下您,所以冒昧打了电话。我知道您现在很不容易,不过能否占用一点您的时间呢?” 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一志“呃……”的疑惑声音。我(一边躲开鹰央试图夺回电话的手一边)向他解释,方才说话的人是我的上司,同时也是由梨的主治医,并尽可能用恭谨的语气说明鹰央或许会问出一些冒犯的问题,请求他的谅解,然后才向鹰央说“这样总行了吧”,切换到扬声器模式。 “那么,第一个问题。听说今天夜里时山文太给你打电话了,他在电话里具体说了什么内容?” 毫无前兆地,鹰央开始了提问。对于刚刚痛失胞弟的一志而言,这显然不是合适的提问,但鹰央无从察觉其中微妙的道理。更要命的是,她本人对此毫无察觉,从而频繁引发冲突。我要尽可能跟着才行。这样想的时候,手机中传来了一志的声音。 “说实在的,我也没太能理解他的话。说什么‘知道了藏宝在哪里’,还有‘惠子就是因为那个死的’之类的。” 他的语气中虽含有困惑,但从中并没有感觉到对鹰央无礼态度的怒意。我悄悄放下心来。 “藏宝?你是指战争时期时山家的祖先藏起来的那笔财产吗?” 好像在网上见过类似的传闻。 “是的,我以前也听过这种话。据说是我的曾祖父预料到日本会战败,在战争结束前把大部分财产兑换成宝石,藏在了某个地方。我一直以为只是个谣言。” “为什么时山文太突然说出这种话,你知道吗?” “我还想知道呢。只不过,文太说的内容不止那些。他还说什么‘最近好像被人监视了’‘有谁在追着我’,简直莫名其妙。” “监视?谁在监视他?” “我不知道啊。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让人根本搞不懂。” 一志的语气里也满是困惑。 被人监视,遭到追赶——只听这些描述,有点像是被害妄想。此类症状常由精神性疾病引发,不堪忍受妄想的折磨、为了摆脱痛苦而选择自尽的患者不在少数。 然而,文太的行为果真是妄想在作祟吗。实际上,他是当着我的面,表现出仿佛被人狙击一样的动作,从而坠落身亡的。他会不会是真的受人追杀,最终命陨废墟的呢。 若真是那样——文太所说的“藏宝”究竟意味着什么呢。陷入混乱的我抱着脑袋,这时从手机中传来一志的声音。 “那个……刚才警察联系了我,说文太已经死亡了。小鸟游大夫,您知道这件事吧?” “……是的,我知道。” “那,您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我本来是想问警方他是不是病死的,但他们好像不肯回答……” 到底该不该告诉他文太死亡的经过呢?犹豫了片刻后,我静静开口。 “文太先生和惠子女士一样,是从时钟山医院的钟楼顶部坠落身亡的。” 手机的扬声器中传出倒吸一口气的声音。沉默了十数秒后,一志才勉强开了口。 “他为什么会从医院……不是回名古屋了……” “我之前也是这样想的,不过看来他又回到东京了。” “那是说……文太也是自杀的吗?跟着惠子走了吗?” “不,这可说不定。”鹰央松开了抱着的双臂。“时山文太可能是被人杀害的。包括你的妹妹惠子之死,或许也不是自杀或意外,而很可能是杀人案件。” “杀人……案件……” 对方再次陷入沉默。大概是面对接踵而至的冲击性事实,一时反应不过来了。 “喂,在听吗?我还有别的事想问你呢。” 鹰央问道。“呃、哦……”一志这才愣愣地回答。 “十一年前,时钟山医院里发生过一起医疗事故,你知道吗?” 听到鹰央预料之外的提问,我睁大了眼睛。 “……我知道。可那和这次的事件有什么关系吗?” 一志的声调立刻低了下去。因为那件事,祖祖辈辈经营的医院陷入了绝境,对他而言想必是痛苦的回忆。 “有没有关系,目前还不知道。但为了解决事件,现在要收集一切可能相关的情报。” “解决事件?您不是医生吗,为什么要调查事件?” 听到对方理所当然的疑问,鹰央毫不犹豫地回答。 “为了治好时山由梨。” “……治好由梨?” “没错。时山由梨面对母亲可能抛弃了自己而自杀的事实,感到十分痛苦。直到搞清楚母亲究竟遇到了什么,她都不会从痛苦中解脱出来。所以,作为她的主治医,我向她承诺了,一定会解开事件的真相。” 鹰央铿锵有力地说完,看向我手中的手机。 “想要拯救你的侄女,就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我明白了。” 沉默了半晌,一志淡淡地开始了叙述。 “我记得患者名字叫畑山理惠,是四十多岁的女性。因呕吐和腹痛,到父亲的门诊处就诊,拍摄了腹部的x光片,诊断为病毒性 肠胃炎,开具了相应的药物。” “那个诊断结果有错误吗?” “不,不是的。之后过了大约半年,畑山女士因为咳嗽不停,还伴有咯血,又来到我院就诊。诊断结果为肺癌,已经到了晚期,无法进行手术治疗,只剩下几个月的寿命。” “四十多岁就得了肺癌晚期啊……确实挺少见的,不过也不是不可能。但听你这么说,好像跟医疗过失不沾边啊。” 鹰央不解地歪起头。 “问题出在半年前拍摄的腹部x光片上,片子拍到了肺的下叶。” 拍摄腹部x光片时连带着拍到了肺的下叶,这并不稀奇。听到这儿,我依稀猜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从那张片子的肺部成像上,发现了癌症的迹象,对吧。” “……是的,正如您所说。”一志用僵硬的声音回答。 x光片是为了诊断呕吐和腹痛的病因而拍摄的,医生自然也会将注意力放在胃和肠上,就算偶然拍到了肺部的病变,也可能没有察觉。 “这个能不能算是医疗过失很不好说啊。不过,你的父亲为此向患者道歉了。” “是的,没错。父亲认为这是自己的过失,向畑山女士和她的家人道歉了,说如果半年前能注意到癌症的迹象,或许还有救。道歉过后第三天,畑山女士就从屋顶的钟楼上……跳下去自杀了。” 这实在是令人悲伤的故事。沉重的气氛笼罩在屋内。鹰央轻吐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开口。 “之后,你的父亲遭到媒体的责备,被说成是因过失耽误了癌症的治疗、把患者逼上了绝路的医生。” “畑山女士的哥哥碰巧是媒体的从业者,他发起了一场活动(campaign)来批斗父亲和我们医院。那个时候,医生和医院很容易成为舆论的攻击对象,这类新闻也容易博得收视率,其它电视台也马上跟了进来。再加上当时很不巧没有别的大新闻,父亲的医疗过失连着好几天都被早间节目拿来点名,甚至还有人骂他是‘杀人医生’。” 听筒中传来牙关紧咬的咯吱响声。 “在那之后,来医院就诊的患者大幅减少,经营状况迅速恶化,难以忍受的父亲就从钟楼上面跳下去了,……就像要追随畑山女士的脚步一样。” 一志长叹了口气。 “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您问够了吗?” 他的声音中透着显然的疲惫。 “最后告诉我一件事。那个叫畑山理惠的患者,除了哥哥以外还有其他家属吗?” “我记得她的父母已经离世了,不过她是位单身母亲,带着一个儿子,当时还是小学生。” “是吗。” 鹰央嘟囔了一句,然后抱着双臂陷入了沉思。 “……您还有别的问题吗?” 手机中传来一志的声音。见鹰央正在思考没有作答,我便开了口。 “那个,一志先生,您现在还在日本吗?是不是还有文太先生的葬礼之类的事情要处理……” “不。”沉默了少顷,一志回答。 “这次我就不回日本了,文太的葬礼尽可能交给他的前妻处理。有必要的话,我会支付葬礼所需的费用,但不会回国。” “是因为工作忙吗?” “工作忙是一回事,不过……我已经,害怕去日本了。” “害怕?” “是的。先是妹妹死了,然后又是弟弟,虽然从情况看上去是自杀,但我总觉得背后有秘密,好像有人在……把时山家的人一个接一个杀掉。所以,在搞清楚事件真相之前,我打算一直留在这儿。就算有人真的想取我性命,也不太可能波及到距离好几千公里的新加坡吧。” 一志的语速飞快,显然是极为恐惧。 “……时山家的人,这儿还有一个呢。” 我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知道!”一志慌忙掩饰一般回答。 “当然,我也是打算把由梨接到新加坡来的。” “我明白了。那么就不多打扰了,请您保重。” 我殷勤地问候道,然后挂断了电话。一想到他只顾着自己保命,在我说出来之前完全没有提及刚刚痛失亲人的侄女,我便感到心中恼怒。 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怒意仿佛也跟着释放了出来。他的弟弟和妹妹接连殒命,或许陷入了某种恐慌,想要一心保命也不是不能理解。比起这些,要集中注意力揭开事件的真相才行。 如果真是像一志刚才说的那样,时山家族被某人盯上,那么下一个成为目标的,便很有可能是家族中唯一在日本的由梨。如果不搞清楚时山惠子和时山文太兄妹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由梨的安全就无法得到保障。 不对,等一下。我伸手按住额头。我们应该追寻的不只是时山兄妹的事件。根据成濑所说,已经有十九个人先后从那个钟楼跳下来死亡了。那些人也都是被人杀害的吗?那样的话,犯人的目标就显然不只是时山一家的人。 在长达十一年的时间里,设法让十九个人从钟楼上跌落——这样的连环杀手真的存在吗。若存在,犯人是出于什么目的,又是以怎样的方法,让那些人跳楼运命的呢。我感到轻微的头痛,不由得皱起面孔。 想不到需要如此大量杀人的理由,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够不接触被害人地将其从楼顶推落。我开始觉得,这一切会不会都只是我们的错觉。包括时山兄妹在内,警方对迄今为止的所有遇害者的结论都是自杀。我们或许只是因为由梨的一句“妈妈不可能会自杀”,便无视了警方的结论,想当然地认为那些人都是遭到杀害的。 从楼顶跌落前,时山文太的确按住了胸口,仿佛被枪击中。但,如今再回想,我却不敢肯定自己的记忆有多准确。当时周围很暗,距离他又很远。文太在我看来像是被击中,会不会只是因为强烈的主观臆断? 究竟哪边才是真相?脑袋愈发感到疼痛。 “鹰央老师,惠子女士和文太先生从楼顶上跌落,真的是人为的案件吗?重新一想,好像又有点像是自杀……” 我小心翼翼地提问,只见鹰央忽地站起身,走向电脑桌。坐到椅子上,她启动计算机,在屏幕上调出了录像。画面中,大腹便便的文太正费力地攀爬着钟楼外墙的铁梯。这是文太跌落前在屋顶拍摄到的情况。 鹰央操作鼠标,将录像快进。 “哦,您是要把录像发给成濑先生吗?” 我小声问道,然而鹰央依旧盯着屏幕,锐声喝道“给我安静一点!”她的魄力是如此惊人,我不由得立刻捂住嘴陷入沉默。 她一定是注意到了什么事情,所以才观看这段录像以寻找线索……这时,我忽然发现鹰央闭上了眼睛。 她怎么了?正当我歪头不解时,轻微的爆裂声传入耳中。我立刻睁大了眼睛。这个声音我听过。时山惠子跌落前的录像中,也出现了这个爆裂音。 “刚才那是……” 我嘟囔着,与此同时,画面中传来了响亮而沉重的声音。那是时山文太的庞大身躯落到地面时的撞击声。 和惠子那时一样,在文太跌落之前,现场出现了轻微的爆裂声。这说明……我半张着嘴愣在原地,只见鹰央缓缓睁开了眼睑。轻声说道。 “这不是自杀,……是他杀。” 2 凄厉的电话铃声将我的意识从深深的水底强行捞起。躺在沙发上睡着的我伸出手摸索,拿起旁边茶几上放着的内线电话话筒,同时披在身上权当毛毯的白大褂滑落到地板上。 “您好……这里是综合诊断部的医局……” 刚刚睡醒,嗓音仍然沙哑。昨晚目击了时山文太跌落身亡后,便直接在鹰央“家”的沙发睡下了。经过成濑的“问讯”,又和远在新加坡的时山一志通完电话后,已是凌晨三点,回到家也睡不了多长时间,便和前天晚上一样,又在沙发上过了一夜。看向墙壁上的挂钟,表针即将指向上午八点。 “这里是一楼前台。” 话筒中传出了接待员的声音。刚睡醒的大脑仍然迷糊,像是塞了压舱的石头一样沉甸甸的。听到女子清脆明亮的嗓音,我不由得晃了晃脑袋。 “那个,能不能把声线压低点……” “嗯?您说什么?” “不,没什么。” 说着,我回望室内。旭日高升,然而在遮光帘的阻挡下,屋里仍旧昏暗。我在沙发上躺下时,鹰央还坐在电脑前,但眼下不见她的身影,应该正在卧 室睡觉。 “您有事吗?” “有人想和综合诊断部的医生谈一谈。” “和我们谈?” 这个时候?会是谁呢?如果是成濑,应该不会到前台,而是直接找到这个“家”里来。 “是的,呃……是一位叫做时山文太的人的前妻。” 时山文太的前妻!?我只觉大脑瞬时清醒了。 “麻烦您让她在那边等一会儿,我们这就下去!” 挂断电话,我从沙发上站起身,这时房间深处“永不开启的门闩”打开了,从中出现穿着手术服的鹰央。 “吵死了啦。谁打的电话啊?” 鹰央揉着眼睛,不耐烦地问道,看样子是被我的声音吵醒了。波浪般的卷发比平常蓬得厉害,大概是睡觉时压的。身上的手术服凌乱不堪,纤瘦的肩膀露出一边,衣服下摆也被掀起,露出肚脐周围雪白的皮肤,兔子形状的白色拖鞋也只在一只脚上穿着。 “哎,您瞧您这样子,像个没睡醒的孩子似的,出去也不怕丢人。” 我来到她跟前,帮她理好身上的手术服,盖住裸露的肩膀和肚脐,又拿起桌上的梳子开始梳理她的头发。 “说谁像个没睡醒的孩子呢……我可是成年的淑女……” 许是难以抵挡睡魔的攻势,鹰央的反驳有气无力,任凭略带茶色的柔软长发被我摆弄。眨眼间,她的身体边开始左右缓缓摇摆。 “您别站着睡觉啊!” “我没睡,我绝对没睡。” 鹰央猛地仰起头,摆动了两下后,朝我看来。 “然后呢,刚才那是谁的电话?” “文太先生的前妻在一楼等着,说是想和我们谈一谈。” “时山文太的前妻!?”鹰央因困倦而眯起的眼睛猛然睁大。 “你怎么不早说啊,说不定能听到什么重要的情报呢。别磨蹭了,快走。” 瞬间清醒过来的鹰央挥开我拿着梳子的手,抬脚便朝门口走去。 “哎呀,您等一下啊,至少披件衣服再出去。” 我慌忙抓起自己的和她的白大褂,追在了她的身后。 “请您节哀顺变。” 我深深低下头说道。坐在一旁的鹰央也急忙跟着低头。 “谢谢您。” 坐在我们对面的女子用凛然的声音回答。 “我是时山文太的前妻田边真知子。” 来到一楼后,我们见到了候在前台的田边真知子,便带她来到了空余的门诊室。本来是想去住院楼的谈话室,不过里面好像有人占用,就找了这间空屋子。我报上姓名,又向她介绍了鹰央。听到鹰央是我的上司,还是这家医院的副院长,真知子先是瞪大了眼睛,尔后恢复了悲伤而略显僵硬的表情。我小心着不致失礼地打量真知子。她看上去年过四十,体态有些发福,衣着打扮和手提包显得沉稳,又从中透着一股典雅。 “感谢二位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 “哪里,您言重了……” 我回答,然而真知子摇了摇头。 “我其实也是医生,在市内一家小医院里当着外科医,所以能看出来二位昨晚值了夜班,可还是挤出时间来了。” 她似乎看穿了我们才刚刚睡醒,不过误以为我们是因值夜班而睡在了医院。 “不,我们没有值夜班,只是因为调查……” 因为调查她前夫相关的事件而彻夜未眠——这种话自然没有必要说出来。我立刻伸手堵住鹰央的嘴,回答“是的,您说的没错……”同时挤出僵硬的笑容。真知子朝我们投来讶异的目光,同时将放在一旁的纸袋摆到了桌上。“不嫌弃的话,请收下吧。”看样子是装着点心的礼盒。 “您太费心了。” 我刚要接过,却被鹰央从一旁伸手抢了过去。 “这不是那个吗,那个超有名的传统糕点店的礼盒。这哪里有人会嫌弃啊。” 看到纸袋里的物品,鹰央开心地叫道。 “我能现在就吃吗?” “呃、当然,请吧。” 真知子有些不知所措地回答。闻此,鹰央立刻取出礼盒,迅速撕开包装。我刚要出言责备,不过转念一想,还是让她吃点东西更有助于谈话,于是再次朝真知子低头致歉。 “真是对不起。” “哪里,您不必在意。既然是送的东西,看到当着面吃下去更开心。” 她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那么,您今天来找我们是什么事呢?” 侧眼看着鹰央小口嚼着盒子里装的铜锣烧,我问道。 “我听警方说了,时山从楼顶跌落后,是您二位负责了施救,所以想向二位道谢。” 大概是成濑告诉她的吧。至于我们目击了文太跌落一事,看来他没有提及。 “您是昨晚接到文太先生的消息的吗?” “是的,差不多是零点的时候吧。我的手机突然接到了警察的电话,说时山从时钟山医院摔下来死了,问我能不能去确认一下身份。我不知道他人在东京,所以一开始还以为是有人在搞恶作剧。” 真知子无力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不过您已经和文太先生离婚了,警方为什么还联系了您呢?” “据说时山的家人只剩下在新加坡的哥哥和还没有成年的侄女,警方恐怕也没别的办法了吧。” 她叹了口气。这时,吃完了一个铜锣烧的鹰央插了进来。 “我说,你为什么和时山文太离婚了?” 听到她如此直率的发问,我的面颊不由得抽搐。这确实是一条需要了解的情报,但我本来打算稍后用更委婉一点的方式打听的。真知子一动不动,像是没有听懂鹰央的话一般。我心中忐忑不安,生怕她被激得暴怒。愣了数秒后,真知子忽然扑哧一笑。 “没想到你会问这种事,真有意思。你这样的孩子,我还挺喜欢的。” 她耸了耸肩,用和蔼的口吻说道。看来她没有因此生气,反而对鹰央另眼相看了。我松了口气,而一旁的鹰央则是嘟囔着“孩子……?”皱起眉头。我立刻从礼盒中取出一个铜锣烧塞进她的嘴里,免得她又多嘴。 “真是不好意思,问了失礼的问题。” 我向真知子道歉。真知子急忙摆了摆手。 “没关系的,我也正好想聊聊那个人。嗯,要问为什么离婚,我想应该是因为他太铺张浪费,而且对女人不专一吧。” “花钱大手大脚,还搞婚外情吗?跟那种男人离了就对了。应该说,你怎么就和那样的男人结婚了呢。” 鹰央咽下嘴里的铜锣烧后,又开始出言不逊。我说你就不能别出声老老实实地吃铜锣烧吗…… “是啊,怎么就和他结上婚了呢。我和时山是大学同学,又是在同一家医院当了实习医,大概是日久生情了吧。” 真知子怀念一般眯起眼睛,望向天花板。 “离婚是离了,但毕竟跟他好过,没那么容易忘掉。所以,听到时山死了的消息,我特别震惊,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察觉到自己眼角渗出了泪,真知子慌忙掏出手帕拭去。 “所以我才来了这儿,想着会不会留有时山的一些物品。真是对不起,因为这点理由就跑过来打搅。” “哪里,您言重了。不过文太先生的物品全部由警方带走了,这里什么都没留下。” “这样啊,真是遗憾……” 真知子露出一丝寂寞的笑容。见此,我急忙开了口。 “那个,关于文太先生物品的继承……” “哎呀,这应该办不到吧。我不太懂法律,不过我们很早前就离婚了,我应该是没有什么继承权。而且就算有,我也不要,估计他留下的债要比钱更多吧。” “债?”我不由得问道。“文太先生负债了?他不是在名古屋开了诊所吗?” “说开也只是不到一年,而且来看病的人很少,听说每个月都是入不敷出。开办诊所的时候还找银行贷了款,加起来应该欠了不少钱吧。” “毕竟最近这个行情,想开诊所不容易啊。” 鹰央一边小口嚼着铜锣烧一边嘟囔。真知子苦笑道。 “是啊,而且他的专业还是糖尿病内科。听那么胖的一个男人说什么‘少吃甜食’‘每天多运动’,估计患者也不乐意听吧。” 这还真是…… “差不多就是这种情况,事业不太顺利,所以他一直很苦恼。但也没必要因为这个就自杀吧。有什么想不开的,找我商量一声不也行吗。” 真知子再次用手帕擦拭眼角。见她认为文太是自杀身亡,我先是感到奇怪,但很快就明白 了。恐怕成濑在联系真知子时,仅仅告知了“我们认为他可能是自杀”,这样就可避免谣言扩散而吸引媒体的风险。就算之后确认是人为案件,只要到时候重新解释就行了。我警惕地看向侧旁,担心鹰央会不会多嘴,然而她的嘴里正塞满了铜锣烧,无暇插嘴。 “真不好意思,让你们上班前还要听我唠叨这些。我差不多该告辞了。能和二位聊上几句,我心里好受了点,谢谢你们。” 真知子站起身,露出坚强的微笑。看到她推开门准备出去,我下意识地叫住了她。 “那个……” 她握着门把手,转过头来。 “文太先生的葬礼会由您来办吗?” “嗯,当然。”真知子当即回答。“虽然分手了,但毕竟也是当了十多年的夫妻,我跟他像是……怎么说呢,心心相印的关系吧。所以,我要负起责任把他送走。” “能有您这样出色的伴侣,文太先生想必非常幸福吧。” “真是那样就好了。”真知子微微一笑,离开了门诊室。 “鹰央老师……” 我转过身来,只见鹰央正不住地拍着胸口,大概是吃铜锣烧噎住了。 “我们一定要揭开这次事件的真相,证明文太先生不是自杀的。” “嗯?怎么了,突然这么有干劲。” 鹰央总算是咽下了铜锣烧,不解地问道。 “因为这样下去的话,真知子女士不是太可怜了吗。虽说是前任,但丈夫突然过世,我们却什么都做不了。” “包括这次的事件在内,死亡基本上都是突然降临的。” 她停住了伸向下一个铜锣烧的手,表情变得格外严肃。 “当然了,有些疾病,比如癌症,能在一定程度上预测死亡的时期,但也不能给出精确的时间。目前的医学……应该说人类,还没有达到能够百分之百地预测死亡的水平。” 我不是很明白她想要说什么,但不意间已被她的话吸引。 “反过来讲,‘死亡’一直潜伏在我们身边,自然也包括你和我。你当医生这么些年,应该很清楚,一个人的生命是由多种脏器分工合作而得到维持的,其中哪怕一个不能正常工作,生命就会受到严重的威胁。” “是的。”我用力一点头。 “可以说,人的生命几乎是建立在奇迹般的平衡之上的,而这个平衡很容易被打破。所以,我们才会时刻注意身边的‘死亡’,并感谢奇迹般日复一日维系的自己的生命。我认为这才是对待生命应有的态度。尤其是在临床医学上,我们每天都要接触‘人的死亡’,对此应该有更深的体会。” “相当于是‘死亡的象征(memento mori)’吧。”(译注:memento mori,拉丁语,指象征死亡之物,警示人们“不要忘记死亡”) 诚如她所言,我在急救部已经见过无数因急病或事故而意外身亡的患者,其中不乏比我年轻的人。 “失去了身边的人,大家都会感到悔恨,希望自己在逝者生前能再多做些什么。我们无法完全避免这一点,但只要时刻不忘记身边的‘死亡’,至少可以减少那份悔恨。说白了就是,在乎一个人的话,平时就要多关照。” “您说的没错。”我表示衷心的同意。 “那么鹰央老师,您有在乎的人吗?” “我?” 鹰央指着自己,显得有些吃惊,但旋即含混地嘟囔着“嗯,有几个”,伸手要拿铜锣烧。 “您有完没完啊。再吃下去的话,要得糖尿病了。” 我立刻把礼盒举起。“再吃一个,就一个!”鹰央则是伸着双臂拼命恳求。哎,难得的真诚氛围全毁了。“真的是最后一个了哦。”我再三叮嘱着,从盒中取出一个小一些的铜锣烧递给鹰央。她立刻满面笑容地接过,迫不及待地撕开了包装。 “也就是说,真知子女士的苦恼是没有办法解决的。” 我将礼盒放回纸袋里说道。鹰央不顾满嘴的铜锣烧回答。 “唔顾,唷其斯……” “您咽下去再说话。” 鹰央咕嘟一声咽下了铜锣烧后,重新开了口。 “不过,尤其是对于自杀的死者,相关人员心中总是会产生强烈的悔意。如果能证明时山文太不是自杀,田边真知子心里或许会好受很多。” 一口气吃完了铜锣烧后,鹰央舔了舔手指,扬起嘴角。 “人家好心请我们吃了铜锣烧,我们也得解决了这次事件作为报答才行啊。” 3 结束了与田边真知子的谈话后,我们穿过了一楼的候诊区。预约了上午门诊的患者们开始陆陆续续地出现。 “那就去巡诊患者吧。” 鹰央活泼地说道。“好的……”我软绵绵地回答。 “怎么啦,有气无力的。还没睡醒吗?” “呃,没睡够倒是真的……” 您可真精神啊。我在心中暗暗吐槽。平时睡不够七个小时就会嘟囔“好累啊”“好困啊”摇摇欲坠的人,每当遇到有“谜题”出现,睡眠的时间再少都丝毫不显疲惫。她该不是磕了什么药吧……我怀疑地看向她。注意到我的视线,鹰央眯起眼睛问道“你那眼神什么意思?”我慌忙在胸前摆手回到“不,没什么”。 毕竟,有着超人大脑却无处使力的鹰央,只有在像现在这样解决“谜题”拯救他人的时候,才是发挥本领的最佳舞台,她会因此而兴奋也是难怪。对她而言,或许“谜题”本身便是让她的大脑分泌麻药的契机(trigger)。而每当她遇到“谜题”时都会被卷入其中的我,则只好祈祷她不会对那个脑内麻药成瘾(或许已经晚了吧)。 “真没出息。在大学附属医院的外科的时候,干的活儿不比现在累多了。” “那倒是没错啦……” “哎,你也已经三十了,身体吃不消了吧。” “用不着您操心!” 再过两年你也和我一样。吐槽涌到嗓子眼里,但还是被我咽了下去。直觉告诉我,一旦说出口就会有血光之灾,而及时地止住了。 “瞧你锻炼成那个样子,结果骨子里还是老了啊。确实,到了三十岁的话,差不多可以算是中年了……” 我一边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鹰央格外让人火大的鬼话,一边叹了口气。我的心情糟糕不光是睡眠不足(以及鹰央扯皮)的后果。眼下由综合诊断部管理的入院患者只有时山由梨一人,也就是说,巡诊即等于与她见面,那么我们势必要告知她的伯父文太坠落身亡的消息。 由梨坚信自己的母亲不会自杀,一旦听到连伯父也坠亡,恐怕会认为有人在接连杀害时山家的人,而感到极端的恐惧——就像时山一志那样。她的精神本来就因冲击而不够安定,这下又要承受更大的负荷,这令我十分消沉。 拖着沉重的脚步跟在鹰央身后来到电梯前,这时从身后传来“鹰央!”的叫声。闻此,鹰央立刻僵住身子,颈部仿佛生了锈一般费力地扭向后方。我也跟着转过头去,只见一位模特般高挑纤瘦、令人眼前一亮的美丽女子,正叉着腰站在面前。 “姐、姐姐……”鹰央挤出一丝问候,声音中浸透了恐惧。 “哦,真鹤小姐,您早。” 我跟着问候。“早上好,小鸟游大夫。”鹰央的姐姐天久真鹤冲我露出心醉的笑容,但立刻切回可怖的面容瞪向鹰央。 “鹰央,我之前给你的文件,都处理好了吗?” “呃……那个……正在紧张有序地进行……” 鹰央的视线游离不定。哦,这么说来,大约两天之前她曾经“得流感的时候落下的副院长的活儿,姐姐一口气都给我拿过来了”地抱怨过。看样子,她显然还没有开始处理。 “我让你昨天晚上之前都处理好的吧。难道说你忘了?这不可能,因为无论什么事情你都会记住。但你还是没有处理,说明在你的心里我拜托的事情不是很重要,是不是?” 真鹤用毫无抑扬的、十分规律的节奏说着,凑到鹰央的面前。她的脸上依旧盈满了笑容,然而目光中却全无笑意。 我一开始没太能理解,为什么鹰央会害怕如此温柔又贴心的姐姐,不过最近好像多少明白真鹤的可怕之处了。真鹤的鼻尖快要碰上鹰央的鼻尖了,后者宛如被肉食性猛兽盯上的小动物一般,僵在原地微微发颤。 “不,那个……我还有作为综合诊断部部长的工作……” “你也是这家医院的副院长,副院长的工作同样很重要。现在就给我过来干活!” 真鹤一把揪住鹰央白大褂的后领。大概是明白了任何抵抗都是徒劳的,鹰央颓然垂下脑袋。 “那就走吧。小鸟游大夫,鹰央就先借我用一阵了。” 真鹤转过头来,冲我重新露出柔和的笑容,然后揪住后领拖着鹰央离开了。那模样像极了幼猫被母猫叼住后颈,毫无力气地被带走。 “呃……总之请您加油吧。” 我目送满脸绝望的鹰央远去。看样子短时间内是回不来了。花些时间慢慢准备,到时候如果她还没被放回来,我就只能一个人去见由梨了。 乘上电梯,来到(除了综合诊断部以外的)各部门医局所在的三楼。医局区的内部有淋浴间供值班医生使用,我借用其中一间冲了个澡,刮了胡子,在员工食堂吃过早饭,回到屋顶自己的板房办公室,换上了新的一套白大褂。 “差不多了吧……” 扣好白大褂的扣子,我低头看向手表。距离鹰央被真鹤绑架已过了约一个小时,然而仍不见她归来的迹象。时针即将指向上午十点,下午还有门诊,不能继续拖下去了。我离开板房,从楼梯降到十楼,前往由梨的病房。 敲门过后推开房门,只见房间里除了由梨之外还有一名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子,面对由梨坐在钢管椅上。我认识他,是一志委托的律师,记得名字是叫沼本。 “哦,有客人啊,不好意思。” 我刚要离开,沼本站起身来。 “没关系的,我们正好也谈完了,我这就告辞。” 沼本拿起提包,对由梨说“那,我刚才说的那些事情,请你仔细考虑一下。”然而由梨只是低着头,没有作答。 “那我先告辞了。” 沼本没有在意由梨的态度,问候一句后,便从我身边擦过,离开了病房,旋即响起门关闭的声音,在狭小的房间内回荡。 “那个……由梨。” 听到我的问候,由梨仿佛这才注意到我一般缓缓地抬起头看向我。“啊,小鸟游大夫……”她的声音细弱,脸色苍白,仔细一看全身正不住发颤。 “你没事吧?刚才那个律师跟你说什么了!?” 看到她如此羸弱的模样,我慌忙问道。明明正在从精神上打击中逐渐恢复,然而她眼下的模样却似乎又回到了刚刚得知母亲身亡一事的时候。 “他说,文太叔叔……从钟楼上摔下来……死了……这是,真的吗……?” 颤抖的嘴唇中,由梨挤出一丝细弱的声音。我暗暗咋舌。没想到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律师已经说出了文太的死讯。本来是想用尽可能委婉的方法转达消息,以避免再次对她造成打击,但显然那个律师对此没有丝毫的顾虑。突如其来的冲击性新闻,想必再一次揭开了她的内心中刚刚形成的一层脆弱的保护膜。 “……嗯,是真的。” 犹豫了数秒后,我如实回答。只见由梨的身子猛地一颤。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目前还不知道。不过,这次的事件实在很诡异,警方已经开始调查了,我想很快就能查明文太先生和惠子女士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 我举出仅有的一些好消息试图安抚由梨,然而她的身体仍然在发抖。 “是有人在杀死我的亲戚吗?难道说……我也会被杀掉吗?” 她抱住自己的双肩,像是要抵御极端的寒冷。 到底要说些什么,才能减轻眼前这个少女心中的恐惧呢?我拼命思考,却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小鸟游大夫,请告诉我,真的有人想要杀我吗!?” 由梨用尖锐的声音急切地问道。 “……不知道。说实话,我们现在什么都不清楚。只不过从现场的情况来看,文太先生应该是被人杀害的。目前没法否定时山一家的人被盯上的可能性。” 我诚实地回答。由梨颓然垂下了双手。 “刚才律师也说了,或许有人想要杀光时山一家的人,所以一志叔叔目前没法回国……然后,为了我的安全,希望我尽快搬去新加坡……” 原来如此,沼本是受到一志的委托,来转达希望由梨尽快搬到新加坡以保证人身安全的消息。那个律师看起来很能干,只要由梨点头,应该很快就能备齐移居新加坡的手续。 时山惠子和时山文太接连坠落身亡,而且很有可能是被人杀害。那么不难想象,下一个目标就应该是由梨,因为目前时山一家的人中只有她仍然在日本。 “由梨,你打算怎么做?” 我用尽可能缓和的语气问道,以避免刺激到她。或许如一志所说,搬到新加坡避难是最好的选择,至少要比留在日本更安全些。 “……我不知道。” 由梨忍痛摇了摇头。 “我知道新加坡更安全。可一旦去了那儿,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了。说不定过了好几年都回不来,如果妈妈和文太叔叔的案子没解决,可能就永远回不来了。” “嗯,没错。” “我是从小就在东京长大的,朋友也都在这儿。要我一下子和他们都告别,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这太……” 与母亲猝然别离,又要离开相处多年的友人身边,前往陌生的国度生活。对于仍在念高中的女孩而言,这个选择未免过于残酷。 “我不想去新加坡,可留在日本又可能遇到危险……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为什么,会这样……” 由梨颓然垂首缓缓摇头的样子实在太令人痛心,我只觉内心被狠狠揪了一把。少女慢慢抬起头,恳切般看向我。 “小鸟游大夫……我到底该怎么办?” 面对她的目光,我不由得咽下口水。眼下,她的内心像一个精巧的玻璃饰品一样脆弱,一旦我说出错误的回答,就会轻易碎裂四散,再难复原。 该怎样回答?该回答什么?后背渗出冰冷的汗珠,我拼命思考着,缓缓开口回答。 “到底该怎么办,我没法决定。这应该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 大概是觉得自己被抛弃,由梨露出了极端绝望的神情。“不过……”我立刻继续说道。 “不过我想,你没必要马上给出回答。” “咦……?”闻此,由梨显得不解。 “一下子遇到这么多事情,你的头脑中恐怕很混乱。你不应该在这种状态下,做出左右自己人生的重大选择。首先就在这里好好休养身心吧。” “可是,一志叔叔说,待在日本可能会危险……” “放心吧,只要在这个医院里,你的安全由我来保证。我绝不会让任何人碰到你一根汗毛。” 我冲她露出微笑。由梨呆呆地愣住,继而眼中涌出大滴的泪珠,同时发出难以抑制的哭声。我伸出手,轻轻按在不住抽泣的她的头上。 “总之现在先不要去想那些事情,静下心来好好休息。放心吧,在你休息的时候,我们会来解决事件的。” 没错,去不去新加坡,这终究只能是她的决定。但她不应该在被人盯上性命的恐惧中做出选择,她需要在一个平和冷静的状态下,仔细思考自己的未来。为此,我们必须解决这个事件。直到查明由梨的母亲和叔叔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止,由梨都会活在惧怕凶手的阴影中。 我要全力辅助鹰央老师解决事件,同时在这段期间确保由梨的人身安全。下定了决心的瞬间,由梨站起身,一把抱住了我。她用双手握住我白大褂的衣襟,把脸埋在我的胸前,大声哭泣。 文太已过世,然而一志却没有回到日本,由梨或许觉得自己遭到了抛弃。所以才会在听到我会保证她安全的话语后,感到安心而抑制不住内心的感情。犹豫了数秒后,我伸出双手,轻轻环绕在她的背后。别人看到的话或许会误解,但她能哭出来总归是件好事,这有助于她内心积攒的负面情绪得到释放。 由梨伏在我的胸前哭了数分钟。我没有说话,只是轻抚着她的后背。终于,哭泣声弱了下来。 “怎么样,冷静一点了吗?” 我问道。由梨松开了白大褂,有些害羞地略一点头。 “太好了。那……” 被人看见了会误会的——刚要这样说的瞬间,病房的门便毫无征兆地被推开了。 “总算是搞完文案了。我找护士打听,她们说你在这儿……” 鹰央大步迈入病房,见到(看上去像是)抱在一起的我和由 梨,登时停住了动作,硕大的眼睛眨了两三下。 “呃、这个……不是您想的……” 我急忙试图解释,只见鹰央一言不发地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手机,开始拨打电话。 “那个,鹰央老师……您这是……?”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很快,她将手机举至耳边。 “哦,成濑吗?现在我眼前有一个罪犯,你快点来逮捕。……不,不是时钟山医院的案子……对,不是杀人,是性犯罪……” “您等一下!这是误会!” 我吓得立刻跑到鹰央身旁,夺过手机挂断了电话。 “干什么,你这个罪犯。” “我才不是罪犯!” “不,你毫无疑问就是罪犯。根据东京都条例规定,对未成年人的性侵犯……” “我都说了那是误会!” 我带着哭腔大叫,同时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双手被铐住、腰上系着锁链被带走的模样。比上次被列为连续纵火杀人案的嫌疑人时更大的危机感扑面而来。 “这有什么好误会的。你看,被害者都哭成那个样子了。” 鹰央指向眼角仍然泛着泪光的由梨。 “我真是看错你了,小鸟。再怎么没人追,也不至于冲一个未成年的高中女生下手吧。我可不记得把你养成这个样子。” “我没冲她下手,我也不是您养大的!” 我拼命解释。“那个……”这时,由梨有些胆怯地靠近过来。 “小鸟游大夫没有对我做什么。刚才反而是我扑进他的怀里哭了一会儿。” 真是一场及时雨啊。我不由得双手合十拜向由梨。听到被害者(?)由梨的证词,鹰央又眨了两三下眼睛,然后伸手指向我。 “是他逼你那么说的吗?没关系,不用怕,说出实话,如果他真的那么做了,我会保护你的。” “不,真的没有。小鸟游大夫只是在安慰我。” 听到少女的阐述,鹰央呆立了数秒钟,然后拍了拍我的后背。 “嗯,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我家小鸟怎么可能做出那么下贱的事情,我可是一直相信你的。” “……您哪来的脸说这话?” 面对我降至冰点以下的目光,鹰央露出讨好的笑容。 “哎,总之误会解开了就好。那我们就继续巡诊……” “……巡诊已经结束了。那么由梨,我们明天再见吧。” 我冲由梨露出(满怀感谢的)笑容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 “喂~,小鸟,你别那么生气嘛。” 鹰央小跑着,在走廊里追上我。 “……别生气?我差点被你当成性犯罪者举报了,你叫我别生气?” “呃、那个……是我不好……” 被我反问,鹰央缩起脖子,扬起目光看向我,然而我没有搭理,兀自朝前走去。老实说,我的怒气已经平息得差不多了。毕竟从客观上看,(我的确是在密室里和高中女生抱在了一起,)那个状况确实容易让人误会。不过难得我能站在责问她的立场上,趁这机会发泄一点积怨总是可以的吧。 “我很伤心啊。本来以为您是信任我的,没想到在您的眼里,我只是那样一个形象。” 我停下脚步,做作地摇头哀叹。只见鹰央急切地在白大褂和手术服的口袋里摸索着,很快摸出一颗糖,向我递来。 “对了,小鸟,你要不要吃糖?” 看样子,是想用甜食来讨我开心。那个想法实在太小孩子气了,我险些忍俊不禁。不过想来,每当鹰央闹别扭的时候,我也是同样供上甜食以博她一笑的,如果现在不接受她的好意,未免显得不够公平。我接过糖果,撕开包装丢进嘴里。 “嗯,好吃。既然吃到糖了,刚才的事情就忘掉吧。” 我品味着口中的甘甜说道。闻此,鹰央的表情立刻明亮起来。 “是吗,太好了太好了。” 她放下心来,心情也随之好转,又伸手拍了拍我的后背。 “不过,吃点糖果就这么开心,你也真够单纯的。” “……您有资格说我吗?” 一边闲聊一边走着,这时迎面走来一个面熟的男子。是由梨的亲生父亲,甲斐原胜。甲斐原注意到了我们,略一施礼后走了过来。他的手里提着一个小果篮,恐怕是来探望由梨的。 “您好,甲斐原先生。” “您好,小鸟游大夫。那个……我想见一下由梨,能麻烦您帮我问一下她肯不肯见我吗?”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思考了片刻,摇了摇头。 “今天您还是回去比较好。” 由梨的精神状态本就不安定,让她见到甲斐原怎么想都不是合适的选择。 “由梨出了什么事吗!?” 闻此,甲斐原立刻凑到面前,脸色骤变。 “不,不是说她出了事,只是听到了非常震惊的情况,精神上的消耗很大。所以我认为,今天不适合让她见到您。” 我耐心地说服。甲斐原垂下肩膀,无奈地点了点头。 “那个,能不能至少把这个交给她呢?” 他将手中的果篮递给我。 “明白了,我稍后会给她送过去。” “如果她说不愿意要我送的东西,就请二位收下吧。那我先告辞了。” 甲斐原再次行了一礼,然后转身沿着走廊回去了。他的背影宛如老人般佝偻。 “他就是由梨的亲生父亲吗?” 鹰央问道。我点点头。 “是的,就是他。” “他看上去好寂寞啊。” 她轻声嘟囔。我拎着果篮,跟着点了点头。 “是啊。” 4 “不进行调查!?” 鹰央的叫声震颤着“家”中的空气,坐在椅子上的成濑不由得捂住了双耳。 “您小点声行不行。” 是日傍晚,接到成濑有事相告的通知,我和鹰央还有(不知为何)鸿之池来到了楼顶的“家”。坐到沙发对面的椅子上的成濑,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对于时山文太的事件,警方决定不进行调查”。 “为什么不调查!给我一个解释!” 鹰央向前探出身子,逼近成濑怒问。后者很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没什么好解释的,调查员判断时山文太是自杀。所以不会成立专案组,我们派出所的刑警也不会进行调查。” “你在说什么蠢话呢!那不是明摆的杀人事件吗!” “您有证据吗?”成濑平静地反问。 “不是说过了吗,时山文太在坠落前,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捂着胸口,身体后仰。我和小鸟都看见了。” “很遗憾,我们认为您的证言不可靠。事发现场很昏暗,而且二位目击时的位置距离医院有一定距离,可能是看错了。就算抛开这一点,您二位‘鹰鸟搭档’在我们那儿也算是重要警惕对象,没多少信用的。” “您能不能别那么叫我们!” 我大声抗议,然而成濑只是沉默不语。“‘鹰鸟搭档’这个名字不是挺好的吗,听起来多可爱。”一旁的鸿之池悄声耳语。 “我有影像记忆能力,不可能看错的!那个时候,时山文太绝对是被人弄下去的。” “那您说说他具体是怎么被弄下去的?您们说他看上去是被人击中了胸膛,但司法解剖后并没有看到任何胸口被击中的痕迹。不论是胸口的皮肤还是皮下组织,包括心脏,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闻此,鹰央的表情变得严峻。我也暗暗咬住嘴唇。本以为通过法医学专家的解剖,能找到和犯罪有关的证据,或许能知道当时击穿了文太胸膛的“子弹”究竟是什么,然而那一丝期待仿佛日光下的露珠一般消失了。 “话说,您二位对时山惠子进行了解剖对吧。结果如何?除了胰腺癌之外,发现像是被隐形的子弹击穿了的异常吗?” “……不,没有找到那种东西。” 鹰央很不情愿地挤出回答。成濑像是“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一般扬起了嘴角。 “我们找时山文太的前妻田边真知子女士也打听到了不少消息。据说他去年从银行贷了款开办诊所,但来的患者很少,一直在亏损。这个消息,再加上您们提供的情报,都能验证时山文太自杀的判断。” “我们的情报?”鹰央皱起眉头。 “没错。您们说时山文太在跌落的时候,钟楼上再没有第二个人对吧。从您提供的监控录像里,也确认了时山文太是自己一个人爬上钟楼的。根据司法解剖的结果,前妻的证言,以及您们提供的情报,验尸官总结认为时山文太是自己从钟楼上跳 下来身亡的。” “等一下!”鹰央大叫道。“时山惠子和时山文太在跌落前数秒响起的那个爆破音,你们是怎么判断的?那才是证明两人被人杀害的最核心证据吧。” “他们好像认为那个声音没有重要的意义,可能只是凑巧在那个时候有汽车回火了。” “天底下哪有那么凑巧的事!” 鹰央恼怒地大叫。我也是同样的心情。 “您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啊。下决定的是验尸官,我们只是服从命令而已。” “你是机器人吗?就没有一点自己的思想吗?” “您爱怎么说怎么说吧。我只是级别最低的小警察,擅自行动的话,组织的纪律性就无从谈起了。我们相当于最前线的小兵卒,所以这次案件的调查不包含在日常业务里。” “……不包含在日常业务里?这话什么意思?” 鹰央扬起一边的眉毛。 “最近没什么大案件,上班时间难得清闲,所以课长就说什么‘把以前的案子翻出来重新看看’之类让人头疼的话。刚才也说了,我只是最底层的警员,上头那么说的话,我也只能照办。” “……?你到底想说什么?有话就说,别那么弯弯绕的。” 不擅长揣摩他人意图的鹰央摇了摇头。不易察觉地露出一丝笑容的成濑重新皱起眉头。 “在过去十一年里,有近二十人从时钟山医院坠落身亡,可以算是课长所说的‘以前的案子’。所以,调查这个事件,并不会违反上级命令。” 听他耐心地解释,鹰央瞪大了原本就滚圆的眼睛,然后站起身,冲成濑伸出一只手。 “恭喜你,机器人,你终于获得了一颗人类的心。” “……我本来就有内心,所以每次和你您说话的时候都会闹心。” 成濑没有理会鹰央的手,站起身来。 “您不要误会了,我并不是在向您这种外行人提供帮助。只是作为一名警察,得知有近二十名死者可能是被人杀害,不能放着不管而已。” 他不满地摆了摆头。鹰央抬头朝他看了一会儿,转过身面向我。 “哎,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傲娇’?” “呃……好像还不太一样……”我露出僵硬的笑容。 “那,您需要怎样的情报?到底要知道哪些事情,才能揭开时钟山医院连续坠落身亡事件的真相?” 成濑一边抽搐着脸颊,一边低声问道。鹰央托着下巴思索了数秒钟,然后竖起左手的食指。 “从时钟山医院坠落身亡的所有遇害者的现场情况,以及判断是自杀的原因。你先去调查这些吧。” 5 “原来如此,是这个齿轮接到那个齿轮上,让秒针移动的啊。擒纵机构的力最后要传到那里去。” 鹰央提着灯笼状的手电筒,照亮了钟的内部复杂地交错的大大小小的齿轮。 两天后周六的下午,我和鹰央来到了时钟山医院的钟楼里面。昨晚鹰央说“明天白天去趟时钟山医院调查,说不定能发现晚上没有注意到的线索”,我只好浪费大好的周末时光,开着aqua到天医会综合医院,接了鹰央和(不知为何还有)鸿之池,再一次来到了时钟山医院。 在去鹰央的“家”之前,我到由梨的病房露了脸。在副院长鹰央的安排下,她的病房前有警卫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看守着,只要她还住着院,她的安全就不会受到威胁。由梨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眺望着窗外,她的脸色看上去比前天好了许多,应该是从伯父去世的打击中多少恢复了一些,不过表情中仍可窥见深刻的苦恼。 虽然目前是安全了,但并不意味着危险已消失。而且抛开这个不论,她仍然要尽快决定是否移居新加坡。痛失生母的冲击,被人觊觎性命的恐惧,以及左右人生的抉择,这些都在炙烤着少女的内心。为了不增加她的负担,我在交谈时尽可能避免提及案件,主要聊一些喜欢的艺人、音乐或电影等,总算是让由梨露出了一丝笑容。 与和自己差了十多岁的孩子之间难免存在代沟,不过在寻找共同话题的同时,我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小果篮,那正是前天由梨的父亲甲斐源胜送来的慰问品。里面的水果和前天相比减少了一些,显然是由梨吃掉了。或许是随着时间经过,她对父亲的厌恶也逐渐减少,至少到了不愿直接扔掉慰问品的程度。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我不由得扬起了嘴角。闲聊了十余分钟后,我留下一句“傍晚还会再来的”,离开了病房,到楼顶的“家”接了鹰央和鸿之池,来到了这个时钟山医院。 “接通这个电源,钟摆就会摆起来,带动擒纵机构。” 鹰央盯着满是各类按钮、像是控制盘一样的机器看了一会儿,然后打开它下方的门,观察内部错综复杂的电线。之前在这儿解开“医院四楼的幽灵”的真相时,我们也来这个钟楼里面看过,但当时因为下田一个小时内就会来到,因而没能仔细调查。 “鹰央老师,您明白什么了吗?” 我问向鹰央。她正用手逐一捏起电线调查,然而大概是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听到我的叫声,只是嘟囔着“这儿跟这儿连着……”之类的话。 “总之您小心点,别触电了。” 反正这儿没有通电,应该不会有事吧。这样想的时候,鹰央忽然停住了手,兀自嘟囔。 “触电……” “您怎么了?” “不,没什么。” 鹰央继续开始调查控制盘内部。无事可做的我扶着旁边的栏杆,眺望位于钟楼深处的机械部分。无数的齿轮纵横交错,最大的直径差不多有三米。如果有人不小心掉进其中,毫无疑问会被绞成渣,所以才会设置栏杆,以免坠落。 我探出头,向平台的下方看去。巨大的钟摆下面,是从外面可见的大钟,从钟的旁边开的小窗中射入外部的光线,将里面照亮,比晚上来的时候更容易看清内部的细节。 “以前,每天中午都能听到这个钟的报时声,一直传到山脚下的街区。” 不知何时,鹰央来到了我身旁,从栅栏的缝隙间向下看着说道。看样子,控制盘已经调查完了。 “只在中午响吗?” “那当然了。钟声一直传到山脚下,你想该有多大。就算声音是从那个窗户往外扩散,要是入院患者每个小时都要听那么响的声音,肯定受不了。而且,哪怕一天只响一次,也有人不乐意呢。” “那个,我突然在想,惠子女士和文太先生坠落前响起的声音,会不会就是这个钟的响声?” “啊?说啥呢你。这么大个头的钟,如果响了,怎么可能只有那么点的声音。” “不,这个钟楼被废弃这么久了,钟的内部可能也老化,发不出太大的声音。又或者,钟动起来的时候,这个钟楼也会跟着晃起来,站在上面的人就摔下去了……” “不可能。”鹰央干脆地否定了我的猜测。“钟动起来,不至于连钟楼也跟着晃动,让上面的人失去平衡摔倒。而且你忘了,时山文太捂着胸口的时候,身体是向后仰的。肯定不是因为摇晃而坠落。” “有可能是这个钟楼本身也年久老化,所以跟着震动了。文太先生仰过身子,是努力为了保持平衡。” “老化的钟楼如果震成那样,早就塌了。而且,那个声音不是钟声,是火药的爆炸声。” “咦?这您怎么知道的?” “我不是说了,我从视频里面提取声音,发给了音频分析方面的专家吗。今天早上那人给我回信了,那个绝对是火药爆炸的声音。” 那种事情早点说啊,省得我瞎猜丢人现眼。 “您说火药的话,是指枪声吗?文太先生真的是在声响之后被击中了吗?” 我整理心情,重新问道。鹰央皱着面孔挠了挠鼻尖。 “在响起火药爆炸声的时候,不要说钟楼上,整个医院里面除了被害者就再没有别人。而且,时山文太是按着胸口身体向后仰,再摔下来的。总的来看,只能认为是有人从很远的距离外狙击了被害人,但司法解剖没有发现任何与之相关的证据。” “您是说,凶手用了一种完全不伤到肉体、却能让人昏迷的子弹击穿了被害人吗?” 这事可能吗?我隐隐感到头痛,伸手揉起了太阳穴。 “如果真的存在那种子弹,可就是货真价实的‘魔弹’了,犯人就该叫做‘魔弹的射手’了。 ” 鹰央用讽刺的语调说完,再次低头看向大钟。 “看样子应该是青铜制的吧。钟摆估计是铅制的,齿轮也是金属材料,都是良导体。包括外面时针的材料也……” 鹰央嘟囔着,逐渐浸入自己的世界里。为了避免打搅到她,我闭上嘴,回望钟楼内部。 为什么会有十九个人从这个钟楼上纵身跃下?这背后真的存在一个凶手吗?那样的话,这个钟楼里存在着什么能够夺人性命的可怖机关吗?我拼命思考,却找不到回答。 “好了,总之想看的已经看完了,我们出去吧。” 思考了数分钟后,鹰央如此说道。终于可以离开这个满是尘埃的地方了。我沿着铁制的阶梯走向出口,用放在出口旁边的绳子连接自己和鹰央的身体。我们两人都戴了挽具(harness),从这儿爬出去,就是钟楼顶端宽度不足五十厘米的边缘了,在鹰央爬铁梯和进入钟楼内部的时候,万一她失足摔落,我也能拽着她。 “这玩意儿用不着戴吧,我说。” “不行,必须戴。我信不过您这种在平地上都能摔跟头的人。”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鹰央不满地鼓起脸颊,但也没有多说什么。我们先爬到钟楼顶端,再从铁梯下到医院楼顶。在下面等候的鸿之池立刻迎了上来。 “您二位辛苦了。快要到下午一点了,我们先来吃午饭吧。” 楼顶上铺了座垫,上面放着塞满了三明治的便当盒,旁边还有三瓶绿茶。准备得真周到啊。大概是为了带上这些,她今天才没有骑摩托车,而是蹭了我驾驶的aqua吧。 “我为鹰央老师特别制作了水果三明治哦,里面加了好多奶油呢。” “哦哦,看上去很好吃啊。” 鹰央开心地叫着,脱下运动鞋坐在座垫上。 “吃之前要把手擦干净哦。您刚才摸了不少脏东西呢。” 我出言提醒。“知道啦。”鹰央有些不满地嘟起嘴。 “来,请吧。” 鸿之池从背包中取出湿巾递给她。准备真周到啊。 今早出门很急,没时间吃早饭,看到三明治,肚子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咕咕叫。“小鸟大夫也请吧。”鸿之池向我示意,我便没有客气,盘腿坐下,用鸿之池递来的湿巾拭净双手,合掌念了一声“我开动了”,然后拿起一块鸡蛋三明治。一旁的鹰央正忙不迭地嚼着草莓三明治,涂在里面的奶油眨眼间便布满了她的嘴边。 咬下一口手中三角形的鸡蛋三明治,蛋黄酱恰到好处的咸味和浓厚的蛋白味立刻在口中四溢。只消几十秒,我便吃掉了一个,又伸手准备拿起火腿三明治。就在这时,一阵沉重的低音响起,震得我脏腑发麻。 “什么情况?” 我拿着火腿三明治,惊慌地扫视四周。鹰央嘴里叼着香蕉三明治,眨了眨眼。 “哦哦,好像是开始继续施工了。”鸿之池挠了挠后颈。 “施工?”我不解地嘟囔。鸿之池穿上鞋子,来到楼顶的边缘,指向远方。 “那边有一块工地,鹰央老师和小鸟大夫进入钟楼后没多久,就一直在施工。” 我来到她身边,朝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这座医院所在的山丘斜面上,正进行着大规模的施工,十余辆重型机械在砍伐树木,挖开地面,向其中浇灌混凝土。 “规模不小啊。” 鹰央也跟了过来,手里依旧拿着三明治。 “这么说来,几年前有过要重新开发这附近的土地的消息。当地的居民反对一直很激烈,不过看样子总算是征得同意了。” “这么吵的话,也难怪居民会反对了。我们离得这么远,都能感受到振动呢。” 鸿之池耸了耸肩。 “振动……” 鹰央低声嘟囔,面色凝重地眺望施工现场。 “怎么了,鹰央老师?是水果三明治不好吃吗?” “不,没那回事。这很好吃。” 回答着,她将手中的三明治塞进嘴里。 “那就太好了,不枉我起了个早。难得综合诊断部的三名成员一齐来野餐,我可努力了呢。” “我们不是来野餐的,而且你还是实习医,不算综合诊断部的人。” 听到我的吐槽,鸿之池满不在乎地拍了拍我的后背,张开双臂。 “这种小事您就不要在意啦。虽然施工的声音有点吵,不过这儿的景色多棒啊。你看,从山丘上,周边这一带全都能看见。” “周边这一带全都能看见……?” 我有些在意地重复。“怎么了?”鸿之池不解地歪起头。 “那也就是说,从周边这一带的任何地方都能看到这个医院,对吧。尤其是这座钟楼。” “嗯,确实是。” “如果真的有狙击手,就很难锁定射击的地点了。” “咦,那些被害者真的是被狙击的吗?可司法解剖的结果不是没找到类似的痕迹吗。” 鸿之池问道。我已经(耐不住执拗的追问,只好)告诉了她关于事件的情况。 “嗯,没错。不过我还是觉得,文太先生只能是被人狙击了。” 脑海中回想起文太按着胸口向后仰去的身影。 “真的有能不伤到身体而杀死人的子弹吗?” “不知道啊。知道了就不用这么头疼了。” 如果真的有那种“魔弹”的话,它的射程会有多远?文太坠落那天,除了他以外,没有其他人潜入医院内的痕迹;而且在文太坠落后,我立刻进入医院的领地内,鹰央则是站在从街道通往医院的唯一道路上叫了救护车,但我们两人均未见到任何可能是凶手的人。 这就是说,凶手很可能是从时钟山医院的外部进行狙击的。然而要从远方瞄准站在十数层高的建筑顶部的人应该相当困难,再加上当天风很大,种种条件都不利于狙击。尽管如此,文太仍然捂着胸口正中央向后倒下了。凶手到底是从哪里,用什么凶器狙击了文太呢。我怎么想都想不出来。 这时,响起了轻快的来电铃声。鹰央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开始了通话。 “是吗……嗯,知道了……那就晚上七点,在我家见面吧。” 和对方交谈了数十秒后,鹰央重新把手机放回衣兜里。 “是谁的电话?” “成濑打来的。之前委托他的事情调查完了,今天晚上来报告。” 哦哦,是调查过去从钟楼坠落的被害者们的身份和现场情况那件事啊。不愧是警察,办事够利索。 “如果能从中找到解决事件的线索就好了。” 听我这样说,鹰央只是“嗯……”地点点头,眺望着远方的施工现场。 “‘魔弹的射手’啊……” 轻声的呢喃,很快淹没在嘈杂的施工声中。 6 “说吧,什么结果?快点。” 坐在沙发上的鹰央向前探出身子,问向成濑。 结束了在时钟山医院的调查后,我们回到医院,在稍嫌早的时间吃了晚饭,一边聊着关于事件的内容一边等成濑。到了晚七时许,成濑如约而至,来到鹰央的“家”通报调查结果。 “您别那么急行不行。给,这就是调查结果。” 成濑有些粗鲁地将一摞资料丢在沙发前面的茶几上。 “哦哦,到底是当警察的,也就干这种事的时候有点用。” “什么叫‘也就’啊。您托人办事就这种态度吗。” 成濑不满地撇嘴。鹰央用左手拿过资料,同时挥了挥右手。 “只是把警方保管的资料找出来,就有可能解开十九人遇害的案件,你应该高兴还来不及呢。” “十九人遇害的事件啊。很遗憾,事情大概不会像您想得那么顺利。” 成濑满是讽刺地哼了一声。翻阅资料的鹰央停下手中的动作,问道:“什么意思?” “您看了那个资料就明白了。从时钟山医院钟楼跳下来的大部分死者都不是被害的,明显是自杀身亡。” “什么?!” 鹰央惊叫着,迅速翻阅资料。坐在她两旁的我和鸿之池也跟着一起看,只见里面是死者的详细身份、现场情况,以及像是遗书的照片。几乎所有的页面上都附有这种照片。 “死亡的十九人里面,有十三人在现场留下了遗书。我们进行了笔迹鉴定,确认了遗书的确是死者写的。” “十三人……”听到超乎想象的数字,我不由得嘟囔。 “而且,剩下的六个人里,有两人虽然没有留下遗书,但生前经常说‘想死’之类的话,也曾数度自杀未遂。” “那 幕间 强风从侧面袭来,吹乱了头发。由梨用手按住头侧,缓缓在水泥浇筑的平台上迈开步子。低头望去,城市美丽的夜景尽收眼底。 这儿就是母亲逝去的地方……与母亲共度的回忆在脑海中浮现,闪闪发亮,却令她心碎万千。由梨从天医会综合医院偷偷溜出来,来到时钟山医院屋顶的钟楼上。她要完成一项重要的使命。 “就在这儿……” 她悄声念着,横穿钟楼的楼顶,来到通往内部的入口。 “在那里面……” 心脏疯狂地砰砰直跳,令她胸口隐隐作痛,嘴里则是砂土般干燥。她来到门前,用一只手握住把手,用力拉开了铁门。随着刺耳的摩擦声,门被拉开到约一百二十度角后固定住了。门的下方出现了阶梯,她探出头向下看去,阶梯的尽头被黑暗淹没,什么都看不见。 “它真的在那里面吗?” 由梨嘟囔着,小心翼翼地绕到门扉的另一侧,准备走下阶梯。她站的位置距离楼顶的边缘不足五十厘米。双腿因恐惧而发抖,但她必须这样做。 “我要进去了!” 像是为自己鼓劲一般,由梨说道。下一瞬,一阵爆炸声震颤了鼓膜。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胸口被某个东西击穿了,不由得用双手捂住胸口,同时身体向后仰去。视野被白色覆盖,同时僵硬的肌肉立刻弛缓,仿佛全身的骨头被一下子抽走了一样没了支撑。由梨的上半身软绵绵地倒塌,即将从楼顶的边缘坠落。 强风从侧面袭来,吹乱了头发。由梨用手按住头侧,缓缓在水泥浇筑的平台上迈开步子。低头望去,城市美丽的夜景尽收眼底。 这儿就是母亲逝去的地方……与母亲共度的回忆在脑海中浮现,闪闪发亮,却令她心碎万千。由梨从天医会综合医院偷偷溜出来,来到时钟山医院屋顶的钟楼上。她要完成一项重要的使命。 “就在这儿……” 她悄声念着,横穿钟楼的楼顶,来到通往内部的入口。 “在那里面……” 心脏疯狂地砰砰直跳,令她胸口隐隐作痛,嘴里则是砂土般干燥。她来到门前,用一只手握住把手,用力拉开了铁门。随着刺耳的摩擦声,门被拉开到约一百二十度角后固定住了。门的下方出现了阶梯,她探出头向下看去,阶梯的尽头被黑暗淹没,什么都看不见。 “它真的在那里面吗?” 由梨嘟囔着,小心翼翼地绕到门扉的另一侧,准备走下阶梯。她站的位置距离楼顶的边缘不足五十厘米。双腿因恐惧而发抖,但她必须这样做。 “我要进去了!” 像是为自己鼓劲一般,由梨说道。下一瞬,一阵爆炸声震颤了鼓膜。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胸口被某个东西击穿了,不由得用双手捂住胸口,同时身体向后仰去。视野被白色覆盖,同时僵硬的肌肉立刻弛缓,仿佛全身的骨头被一下子抽走了一样没了支撑。由梨的上半身软绵绵地倒塌,即将从楼顶的边缘坠落。 强风从侧面袭来,吹乱了头发。由梨用手按住头侧,缓缓在水泥浇筑的平台上迈开步子。低头望去,城市美丽的夜景尽收眼底。 这儿就是母亲逝去的地方……与母亲共度的回忆在脑海中浮现,闪闪发亮,却令她心碎万千。由梨从天医会综合医院偷偷溜出来,来到时钟山医院屋顶的钟楼上。她要完成一项重要的使命。 “就在这儿……” 她悄声念着,横穿钟楼的楼顶,来到通往内部的入口。 “在那里面……” 心脏疯狂地砰砰直跳,令她胸口隐隐作痛,嘴里则是砂土般干燥。她来到门前,用一只手握住把手,用力拉开了铁门。随着刺耳的摩擦声,门被拉开到约一百二十度角后固定住了。门的下方出现了阶梯,她探出头向下看去,阶梯的尽头被黑暗淹没,什么都看不见。 “它真的在那里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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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风从侧面袭来,吹乱了头发。由梨用手按住头侧,缓缓在水泥浇筑的平台上迈开步子。低头望去,城市美丽的夜景尽收眼底。 这儿就是母亲逝去的地方……与母亲共度的回忆在脑海中浮现,闪闪发亮,却令她心碎万千。由梨从天医会综合医院偷偷溜出来,来到时钟山医院屋顶的钟楼上。她要完成一项重要的使命。 “就在这儿……” 她悄声念着,横穿钟楼的楼顶,来到通往内部的入口。 “在那里面……” 心脏疯狂地砰砰直跳,令她胸口隐隐作痛,嘴里则是砂土般干燥。她来到门前,用一只手握住把手,用力拉开了铁门。随着刺耳的摩擦声,门被拉开到约一百二十度角后固定住了。门的下方出现了阶梯,她探出头向下看去,阶梯的尽头被黑暗淹没,什么都看不见。 “它真的在那里面吗?” 由梨嘟囔着,小心翼翼地绕到门扉的另一侧,准备走下阶梯。她站的位置距离楼顶的边缘不足五十厘米。双腿因恐惧而发抖,但她必须这样做。 “我要进去了!” 像是为自己鼓劲一般,由梨说道。下一瞬,一阵爆炸声震颤了鼓膜。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胸口被某个东西击穿了,不由得用双手捂住胸口,同时身体向后仰去。视野被白色覆盖,同时僵硬的肌肉立刻弛缓,仿佛全身的骨头被一下子抽走了一样没了支撑。由梨的上半身软绵绵地倒塌,即将从楼顶的边缘坠落。 第四章 跨越空间的魔弹 1 “由梨不见了!?什么情况!?” 听到时山由梨失踪了的消息,我两手握着话筒,大声叫道。 “刚才我们去了时山小姐的病房,发现她不在里面。” “你们仔细找过了吗?” “找了,卫生间和病床下面都没有。” “怎么会……房间门口不是有警卫……” “听警卫说,他在二三十分钟前离开门口,去了趟厕所。可能是趁那个时候溜出去的。” 我不由得咋舌。不是说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护卫吗。 “那个,我们要怎么办?”话筒另一端,护士小心翼翼地问。 “请安排有空的护士和警卫在医院内搜索。” 说完,我立刻挂上了电话。 “时山由梨失踪了吗?” 听到我和护士的对话,鹰央问道。 “是的,说是趁警卫上厕所的当儿溜出去了。不是说要一直不停地护卫吗。” “不要太苛责了。警卫本来不应该只守卫单独一名患者的,是我硬去求了他们。” “这我知道,可……” 道理我都懂,可就是心里咽不下这口气。 “时山由梨是什么时候不见了的?” “听护士说,大概是在二三十分钟前。我们要怎么办?她说不定是被杀害了惠子女士和文太先生的凶手拐走……” “冷静!” 鹰央锐喝一声,我不由得挺直了后背。 “这儿是医院,如果有什么大动静,很快就会有工作人员赶过去的。而且,警卫去上厕所的时间最多只有两三分钟,想趁这个时候把一名十七岁的高中女生从医院拐走还不让别人注意,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是诱拐的话,由梨是怎么从病房消失的呢?” “恐怕是趁着警卫的疏忽,凭借自己的意志溜出去了吧。” “凭自己的意志!?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医院外面有多危险,她应该很清楚才对。 “我也不知道。现在先不要去想理由,抓紧时间找到她保护起来最要紧。” “找到她……要怎么找?” “想想时山由梨为什么离开了病房,她可能去了哪儿。” 鹰央抱起双臂,表情严峻。真的有什么地方,会让少女不惜离开安全的病房也要前往吗。 “时钟山医院……” 这时,鹰央松开抱着的双臂,轻声嘟囔。“咦?”我没有听清,问向她。 “是时钟山医院!由梨最有可能去了时钟山医院。三十分钟前失踪,她如果打个车,现在应该已经到那儿了。小鸟,动作快点!” 鹰央快步跑向门口。 “您等一下,由梨为什么要去时钟山医院?” “上了车再跟你解释,现在要抓紧一切时间赶到时钟山医院才行。” 我跟在她后面,两人一同横穿楼顶,从阶梯下到十楼。心急火燎地等着电梯时,一名穿着西装的男子跑了过来。是一志聘请的律师沼本。 “小鸟游大夫,这是怎么回事!?我刚过来,就听说由梨小姐不见了!” “对不起,现在情况紧急,没时间详细解释。” “她出了什么事吗?” “我回头再跟您解释。非常抱歉。” 电梯总算来了。我闪身钻进厢内,语速飞快地回答,同时不断按下“关门”键。沼本似乎还有话要说,但徐徐关闭的电梯门隔断了他和我们。 我和鹰央降到一楼,赶到位于楼后的停车场,钻进了aqua。按下点火键,一阵比起rx-8要徐缓得多的轻柔震动从座椅下方传来。 “快点!抓紧时间!” 在鹰央的叫嚷声中,我启动了车子。离开停车场,驶入宽敞的道路,我立刻踩下油门。开rx-8的时候,加速时明显会感到座椅后背的推力,然而这辆家庭用的小型车却丝毫没有那种感觉,加速无比平滑。 哎,这种时候,如果我的搭档还在的话该多好。回忆着不久前rx-8被烧得焦黑的惨痛光景,我开着aqua,向时钟山医院疾驰。 2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周围的救护车和巡逻车刺眼的红色警灯闪烁中,看着无力瘫倒在眼前草坪上的由梨,我喃喃道。十余分钟前,我和鹰央抵达时钟山医院,目击到由梨从钟楼顶端坠落。在坠落的前一瞬,她捂着胸口,身体明显后仰,继而无力地落下,和前几天的时山文太如出一辙。 毫无疑问,由梨是被“魔弹”击中的,而且惠子和文太的死并非自杀,而是被“魔弹的射手”杀害所致。然而,我们仍然不知道那个“魔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又多了一名遇害者啊。这下就有二十人坠落身亡了。” 成濑来到身边,叹了口气说道。 “那,还要进行抢救吗?” “……抢救了又能怎样。” 鹰央挠着头回答。她说的没错,现在抢救已经没有用了。就算进行心肺复苏,也只会进一步加重由梨的伤势。 “马上就带你回医院,你放心休息吧。” 我在草坪上奄奄一息的由梨身边蹲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手掌很快沾满了鲜红的血液,温暖而粘稠。 如果我当初多留个心眼……迟来的后悔紧紧攥住心脏。 “那,这次的事件也不是自杀对吧。” “嗯,没错。这次也是‘魔弹的射手’犯下的杀人案件。时山由梨是被‘魔弹’射中,从那个钟楼上面摔下来的。” “那个‘魔弹’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弄清楚了吗?” “当然了。”鹰央沉重地点头。 “鹰央老师,先把由梨搬上救护车吧。然后再带到医院,把她的身体擦干净。” “嗯,就这么办吧。” 鹰央也凑到跟前,跪在由梨身旁,在她的耳边悄声说道。 “多亏了你,我全都弄清楚了。这个仇,一定会帮你报的。” 嘈杂中,我仿佛听到了由梨微弱地回答了一声“好的”。 3 由梨从钟楼坠落后的第三天傍晚,我、鹰央和成濑来到了会议室。这儿不是平时用于向患者及家属说明病情的谈话室,而是位于医局工作区内部的宽阔会议室,足以容纳二十余人,常有各医局的医生们使用。会议室里面摆着一排长桌,两侧分散着座椅。 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寂静。我回答“请进”后,门被推开,露出了鸿之池的面孔。 “我把他带来了。” 一名男子紧跟着鸿之池进入会议室。 “今天非常感谢您百忙之中抽出了时间。” 我低头致谢。“哪里,您言重了。”男子急忙在胸前摆手。 “您请坐。” 在鸿之池示意下,男子隔着长桌,坐到了我们对面。鸿之池来到我们这一侧,拉开我旁边的椅子坐下。 好了,这下一切准备就绪了。我按着胸口,试图平复自己的内心。 “这儿挺宽敞的啊。” 男子回望会议室,显得有些不自在。“是的。”我略收起下颚。“正巧这件会议室空着,就想着地方宽敞一点更好。” “那个,请问这位是……?” 他看向坐在鹰央旁边的成濑,目光中露出警惕。 “敝姓成濑,是田无派出所的刑警。今天来是为了详述关于由梨小姐的事件详情。” 成濑客气地回答。“哦……是吗。”男子有些暧昧地点了点头,然后长叹一口气。 “不过说实话,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竟然连她也从钟楼摔下来了。我还以为她住进这家医院里就安全了呢。” “在这个问题上,我院负全部责任。是我们疏忽了,非常抱歉。” 我深深低下头。 “不,您不必道歉,这毕竟是那个孩子自己选择的后果。恐怕是到底没能接受一直相依为命的母亲离世的事实吧,所以才跟随母亲的脚步,在同一个地方结束自己的生命……真是太悲惨了。” 男子无力地摇了摇头。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鹰央开了口。 “她不是自杀。” “……嗯?您这是什么意思?” 见男子惊讶,鹰央坦然地张开双臂。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时山由梨不是自杀的。而且不光是她,时山惠子和时山文太也都不是自杀的。” “不是自杀?那他们三个人为什么要跑到钟楼上?” 到了消息说,‘我知道藏宝埋在哪儿了,是钟楼里面,你去找一找’。” 男子紧抿着嘴,一言不发。鹰央丝毫没有在意,继续说道。 “时山惠子想在自己生命终结之前,为仅有的女儿留下足够她独自生活下去的财产。时山文太则是开业失利,欠了一屁股债。在这种状态下,听到藏宝被发现了的消息,肯定会忍不住确认的。” “……那,由梨呢?您是说她也是为了得到藏宝而爬上了钟楼吗?她的母亲和叔叔已经坠落身亡了,她如果再听信就不太正常了吧。” 男子紧紧逼问。鹰央摇了摇头。 “不,她不是。时山由梨听到的消息是,‘你的母亲自杀前,把给你的信留在钟楼里了’。痛失生母的由梨,想必是非常渴望得到来自母亲的消息的。” “……如果真的如您所说,那么三个人就不是自杀坠落身亡的,而是意外吗?他们想打开钟楼顶部的门进入里面,但脚下的地方太窄,不小心踩空掉下去了。” “嗬,要进入钟楼里面,就必须从地方最窄的那一边走下去啊。你知道的很清楚嘛。” 鹰央的语气充满了讽刺。只见男子的脸色出现动摇。 “这、这个么,我毕竟也是去过好几次……” “就先当作是这么回事吧。不过,他们也不是意外身亡的。五十厘米听上去挺窄,不过也足够一个人站稳了,除非太粗心大意,不然也不会摔下去的。” “……不是自杀,也不是意外的话?” 男子压低声音问道。鹰央挺起草绿色手术服下的扁平胸膛。 “没错,那是人为的犯案,连续杀人事件。” 沉默笼罩了会议室。墙上挂钟的秒针规律地喀嚓作响,听起来格外刺耳。 率先打破了沉默的,是对面的男子。 “您是说,他们三个是被人叫到钟楼上,然后被推下去的吗?难道说凶手一直藏在钟楼里面,等他们准备进来的时候,再从楼顶推下去的吗?” “不不,不是那么回事儿。三人遇害的时候,凑巧有一台摄像机拍到了钟楼。” “凑巧?”男子皱起眉头。 “没错,凑巧。不过这和案件没有本质上的关联,现在不提也罢。重点是,当三人坠落的时候,钟楼上再没有他们以外的人。” “那,到头来不还是自杀或者意外死亡吗。凶手没在钟楼的话,是怎么让那三个人摔下去的?” 见男子反问,鹰央露出得意的笑容,啪地竖起了左手的食指。 “很简单,三个人被狙击了。” “狙击!?” “没错。他们站在钟楼顶部边缘,准备进入钟楼里面的时候,遭到了来自远处的狙击,结果失去平衡摔了下去。” “您等一下!”男子伸出一只手掌,止住鹰央的话。“被狙击了的话,三个人的体内留下了子弹之类的证据吗?” “不。我们对时山惠子和时山文太的遗体进行了解剖,仔细调查后,并没有发现子弹,连枪击的伤痕都没有发现。” “那怎么可能是被狙击了……” 男子面露困惑。然而在我看来,他的表情很有几分逢场作戏的样子。 “不,他们三个人毫无疑问是被狙击了。击中他们的,是完全不会在身体上留下伤痕、却能近乎百发百中地夺去他们的行动力,而且还能从极远处发射的子弹,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魔弹’。” “魔弹……”男子愣愣地重复这个词。 “凶手以藏宝和母亲留下的信诱引三人前往钟楼内部,然后瞅准了他们站在狭窄的楼顶边缘准备进去的时候,射出了‘魔弹’。” 说着,鹰央用左手摆出扣动扳机的姿势。 “被‘魔弹’击中后,被害者因全身的肌肉立刻松弛而倒下,从楼顶摔了下去。警方事后无论怎样调查,从现场的情况来看,都只能认为是自杀或者意外身亡。这样一来,完美的犯罪就大功告成了。” 说到这儿,鹰央顿了一顿,露出狡黠的笑容。 “不过,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凶手真是不走运啊,碰上的对手不只是脑残的警察,还有我这个天才。” 被说成脑残的成濑很是不满地皱起眉头。这时,男子双手撑着桌面,站起身来大喊。 “您到底在说什么!?我不知道那个‘魔弹’是个什么东西,可您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因为你就是‘魔弹的射手’——狙击了那三个人的凶手啊。” 鹰央略收起下颚,扬起目光,冷冷地盯着激动的男子。 “对吧,时山一志。” 听到这句话,男子——由梨的叔叔时山一志的身子猛地一颤。 4 “我看看,先从哪儿开始说明呢。嗯,就从动机开始吧。” 看着僵住的时山一志,鹰央快活地说道。 “那个,鹰央老师,在那之前……” 鸿之池小心翼翼地插话进来。“哦对,差点忘了。”鹰央双手合十,冲会议室的门口大声说:“可以进来了。”门依言被推开,进来一男一女两人。 “他们是……” 一志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时山文太地前妻田边真知子,和时山由梨的亲生父亲甲斐原胜。他们都在这次事件中失去了珍重的人,有权利听我接下来的说明,我就把他们叫来了。” 真知子和甲斐原站在门口,无言地看着一志,表情险峻。一志面露惧色,低下头去。 “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动机对吧。说白了,就是钱,卑鄙无耻又无聊的理由。” “可一志先生不是在一流企业工作吗?为什么还需要钱呢?” 鸿之池问道。 “这两天,我拼命托熟人的关系,一直在调查这方面的情况。找了在新加坡的一个朋友,又找了朋友的朋友,一路打听,总算找到了一个对你的情况比较了解的人。据说认识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最多只需要通过六个朋友介绍,看来也没那么不靠谱。” (莲子:此处指六度空间理论,又称六度分隔理论或小世界理论,认为世界上任两人之间建立联系,最多需要不超过六个人中继。由哈佛大学心理学家斯坦利·米尔格拉姆(stanley milgram)于1967年通过一项邮寄包裹实验提出) 鹰央回答,显得有些开心。虽然过着家里蹲的生活,不擅长和他人打交道,但在网络世界里的交流能力依旧是不容小窥。 “那个人给我讲了不少事情,包括数个月前股市崩盘的时候,你的个人投资受到重创,为了弥补损失,你可能不惜挪用了公款,而且公司已经注意到问题,准备正式进行调查。哎呀,你的同事里有健谈的人,真是可喜可贺啊。” 一志的表情逐渐扭曲,看来鹰央所言不假。 “可是……”我插嘴问道。“他需要钱,和这次事件的动机有什么关系吗?” 直到现在,鹰央也没有对我们说过事件的真相,大概是懒得反复解释,想等到相关人员都到齐后一次性地说明了事。 “为了钱不惜杀死家人,肯定要么是为了保险,要么是为了遗产。这次,他不是被害人生命保险的获益人,那么剩下的就是遗产了。” “不过,惠子女士和文太先生都过得很拮据,哪里会有什么遗产……” “不,你想得太片面了。时钟山医院所在的土地,归一志、文太和惠子三人共同所有。如果文太和惠子死亡,土地的所有权就都归一志一个人了。” “可文太先生不是说,那块地值不了几个钱……我记得他说,建筑拆迁的费用比地皮的价格还要高啊。” “之前的确是这样,不过现在情况大不相同了。对吧?” 鹰央转向一志。后者保持着沉默,只是紧咬着不见血色的嘴唇。 “小鸟,你上次也看见了吧。时钟山医院所在山丘的底部正在施工。我打听了一下,据说那块地方会在接下来的数年里改建为卫星城(new town),要盖好多高楼大厦,还有商业设施。这个计划中的一个重要环节,就是在医院所在的地方盖一座大型购物商场,周边修好了路,就能吸引各地的顾客了。” 死了吗?” 鸿之池愤怒地质问。 “不那样做,自己挪用公款的事情就会败露,不仅会被公司开除,还要承担法律责任。这个男的为了保全自己,连亲人的命都不放在眼里,真是卑鄙无耻,残忍至极。” 面对鹰央充满轻蔑的视线,一志忍无可忍一般猛地起身,椅子被碰倒,发出响亮的撞击音。 “你少胡说八道!”他涨红了脸大叫。“我杀了人?杀了三个人?这根本不可能!” “凭什么说不可能?”鹰央挑衅似地扬起了嘴角。 “当然不可能,他们三个从钟楼摔下来的时候,我可是在新加坡啊,距离钟楼有好几千公里呢!” “你是想说你有不在场证明吗?” “没错!不信的话,你可以去查我的护照。而且,文太掉下来之后,你们马上就给我打了电话对吧。那个号码可是新加坡的号码,这不就是我人在新加坡的证据吗!” 他说的不错。文太坠落约三个小时后,我们便联络了一志,确认了他身处异国。 “怎么,你们还想说我有共犯吗?说我雇了杀手?嗯?你说说看啊?” 一志一气说完,肩膀因激动上下起伏。 “不,你应该没有共犯,当然也没有雇佣杀手。而且,案发当时,你的确就在新加坡。” “那……” 一志的表情中闪过一丝光亮。然而,鹰央只是不屑地哼了一声。 “不过,那些都统统没关系。你在新加坡也好,在南极也好,哪怕是在太空,你的不在场证明都不成立。因为击中了被害者的‘魔弹’,是可以通过某种机器,跨域空间上的距离。” 鹰央说道。一旁的真知子插了进来。 “从好几千公里之外狙击目标?那种机器真的存在吗!?” “不光是存在,还很普遍。比如,在这间屋子里就有不少。” 听到鹰央的回答,真知子和甲斐原不停在室内回望。 “不用找了,估计你们自己身上就带着呢。” “我们!?” 真知子惊讶地叫道。鹰央抬头看向她,同时从自己的白大褂的口袋中掏出了“那个机器”。 “这就是发射了‘魔弹’的‘枪’。” 她高高举起了手里的移动电话(smartphone)。 5 “手机?” 真知子瞪圆了眼睛。 “没错,这个如今国民几乎人人都有的机器,正是发射了跨域空间的‘魔弹’的凶器。从这个发射向远方的‘魔弹’击中了被害人,让他们从钟楼上掉了下去。” 鹰央的目光从真知子移向一志,后者方才泛红的脸庞已变得苍白。 “他在时山文太坠落后立刻打电话报警说‘弟弟给我打来奇怪的电话’,是为了不让别人发现凶器就是手机。坠落之前,时山文太发现了我们来到医院附近,你恐怕也在电话里听到了弟弟‘有人来了’的通知。如果直接射出‘魔弹’而让文太跌落的话,有可能会让人发现‘魔弹’和电话之间的联系,最坏的情况下,警方可能查到文太在死前通过话的自己头上,所以才编造说弟弟坠落前给你打了奇怪的电话,想借此让警方的注意力从手机上移开。” 我回忆起那天的一幕。时山文太坠落前,我看到他的手靠近头侧。我本以为他是要按住假发不被风吹跑,现在想来,他实际上是在举着手机靠近耳朵。 “等一下,我一点都没明白。真的能用电话杀死通话的对方吗?” 真知子不停眨着双眼,显得很是惊讶。 “说‘杀死’并不准确。‘魔弹’的真正作用是夺去对方的气力。只不过,当对方站在屋顶边缘时,如果被‘魔弹’击中而没了力气,就会从屋顶坠落,最终导致死亡。” “可,只用手机的话,是怎么……” 在一旁听着的甲斐原揉着太阳穴嘟囔。 “实际上,在时山惠子和时山文太坠落的时候,楼顶的情况被某个人偷偷设置的监控摄像头拍下来了。” 鹰央说道。甲斐原立刻瞪大了眼睛。 “您是说,惠子坠落的瞬间被拍下来了吗!?” “不,摄像头没有拍到钟楼的顶部,不过声音倒是录得很清楚。案发时响起了‘啪’的一声——这就是‘魔弹’的声音。” “……是电击吗?或者说,冲击波?” 真知子用手抵在嘴边嘟囔。“嗯?你说什么?”鹰央不解地歪头。 “就是你说的‘魔弹’的真相啊。被害者都是从那个钟楼上面落下来的,那就说明有人在钟楼上动了手脚,通过手机远程控制机关,让上面的人掉下来。只能这么认为了。” “你是说那个机关是电击或冲击波吗?” 鹰央开心地扬起嘴角。 “我听警察说了,我的前夫在坠落之前,打开了通往钟楼内部的铁门。其他被害者是不是也一样?” “嗯,没错,都是打开了铁门准备进去。”鹰央点头表示肯定。 “那么,可能性就只有两个了。要么是给那扇铁门通了高压电,要么是从门的内部向外发出冲击波把人推落。” “想法非常好。”鹰央合起双手。“我一开始也思考了那个可能性,能不能通过遥控的方式,使用电击或冲击波,让钟楼上面的人落下去。毕竟,迄今为止可是有十九个人从那个钟楼上面掉下来摔死了呢。” “十九个人!?” 许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数字,真知子瞪大了眼睛。一旁的甲斐原也愣得无语。 “对,十九个人。我以为钟楼里面藏着杀死了十九个人的装置,里里外外调查了个遍。但不论怎么找,我都没有找到类似的装置。” 鹰央顿了一顿,指向坐在身旁的成濑。 “正当我为此烦恼的时候,这边的成濑向我汇报说,从时钟山医院坠落身亡的绝大多数死者都是明确的自杀身亡。这样一来,被‘魔弹’杀害的死者只有时山惠子、文太和由梨三个人的可能性就变大了,情况也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那是什么变化?” 甲斐原皱着眉头问道。 “首先是,使用‘魔弹’杀人并不一定需要被害人在钟楼上。之所以选择钟楼作为行凶地点,只是为了方便把被害者引诱出来,而且可以通过‘魔弹’使其坠落死亡。只要能让人上钩,不论是其它高楼的楼顶也好,悬崖也好,都无所谓。” “这是首先,那其次呢?” 真知子追问。鹰央用力点了点头。 “被害者之间存在血缘关系。据此,我们就可以提出一个假说。” 她扬起嘴角,将左手食指竖在面前。 “即,‘魔弹’能够命中的,只有时山家的人。” “只有时山家?”甲斐原重复。 “没错。‘魔弹’的本质不是装设在钟楼内部的杀人装置,也不是通过手机传送的物品,而是潜藏在时山家族成员中的某种疾病。” “潜藏在家族成员……” 身为医生的真知子轻声嘟囔。突然,坐在对面一直低头不语的一志猛地一拍桌,站起了身。 “够了!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在没完没了地胡说八道。哪来的什么‘魔弹’,那种魔法一样的东西根本不存在!” 他大叫着冲鹰央伸出手,我和鸿之池立刻起身要掩护。就在这时,鹰央将双手举到逼近的一志面前,像是相扑选手在迷惑对手一般猛然击掌。 清脆的拍手声充斥了会议室,与此同时,一志“唔!”地短促呻吟,双手捂住胸口,身体僵硬了片刻,随后仿佛全身的骨头散架一般无力地瘫倒。我们愣愣地看着他倒在地上,惊讶不语。 一片静谧中,响起鹰央凛然的声音。 “这就是‘魔弹’的真相——qt间期延长综合征(long qt syndrome, lqts)。” 6 “qt间期延长综合征……” 我呆呆地重复病症的名字。 窦房结发出的电指令而进行机械活动(收缩)。正常心肌细胞的静息膜电位是外正内负,称为极化状态,受到刺激(兴奋)后电位反转,称为除极;除极后恢复静息电位(兴奋结束),称为复极。不同心肌细胞依序除极的方向可用心电向量表示,心脏各部分心肌除极时的心电向量的投影形成了心电图上的p波、qrs波群和t波。正常情况下,从窦房结发出的电指令传入心房,通过房室结和希斯束传给心室。心房除极形成p波,心室除极形成qrs波群,心室复极形成t波[1]。qt间期指q波开始到t波结束的时长,健康成年人的qtc(修正qt)间期不超过430ms~450ms,大于480ms可确诊[2]。) 鹰央再次竖起左手的食指,开始说明qt间期延长综合征。 “qt间期延长综合征分为先天性和获得性两类,前者由先天性心肌细胞异常导致,后者则由药物副作用或电解质失衡导致。先天性qt间期延长综合征又可分为若干亚种,其中一些具有遗传性。” “遗传性……” 甲斐原愣在原地,喃喃地重复。 “没错。我记得时钟山医院的最后一任院长时山刚一郎是和表姐妹结婚的,因双方都携带导致qt间期延长综合征的基因,生下的三个孩子都遗传了该病。近亲通婚会不可避免地增大子代患病的可能性。” (永琳:遗传性lqts分为三个亚型,其中i型为常染色体隐性遗传,ii型为常染色体显性遗传。iii型根据基因突变位置和方式不同而又被分为若干亚型[3],具体有多少种尚无定论[2]。) “那个叫qt间期延长什么的,得了到底会怎样?” 大概是感到了头痛,甲斐原揉着太阳穴问道。 “先天性qt间期延长综合征有多种子类,很难一概而论,有的患者除了心电图上可见异常外,不会显示任何症状。不过,最关键的问题是心律不齐。” “心律……不齐?”甲斐原重复。 “对。qt间期延长综合征的患者会由种种原因诱发心律不齐,使全身血液循环出现障碍,导致眩晕、无力、昏厥,最坏的情况下可能会猝死。” “猝死……”甲斐原的脸色变青。 “所以,先天性qt间期延长综合征的患者若有亲属曾突然病故,应积极进行预防治疗。” “时山家的qt间期延长综合征是什么类型的?” 真知子低声问道。 “时山惠子和时山由梨母女曾是我院患者,诊疗记录中留下了两人的心电图,从中可以确认qt间期比平均值稍长,但依然在正常范围内,一般很难只靠这一条确诊。在同类患者中,她们的症状十分轻微,危险性应该比较低。” “但,她们还是出现了心律不齐。” 真知子说道。鹰央点了点头。 “嗯,没错。从情况来看,恐怕在几秒内就能恢复正常。” “那个……”这时,甲斐原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得了这个病的人,发病的时候会出现无力和昏厥,这个我明白了。可是究竟要怎样做,才能让患者在需要的时候正好发病呢?” “问得好。”鹰央开心地指向甲斐原。“qt间期延长综合征的发作诱因有很多种,包括运动、游泳、恐惧或惊讶等强烈感情变化,以及……” 她故意顿了一下,悠长地卖了一会儿关子,然后眯起了眼睛。 “声音刺激。” “声音刺激……” 甲斐原和真知子异口同声地重复。 “没错。在qt间期延长综合征中,有一类患者会因听到特殊的声音而产生心律不齐。时山家的人正属于这一类,而让他们发作病症的声音,就是‘巨大的爆破音’。” (永琳:此类患者属于iii型(低钾性)遗传性lqt,初次发病多在幼年,10岁前发病最多,发作诱因常为焦虑、恐惧、疲劳、突然的巨大声响。发作前可有胸闷、黑蒙等先兆,意识丧失时间持续数秒至数十分钟,最长可达一天,间可伴有抽搐及尿失禁,面色开始时苍白,继而发绀[3]。研究表明,lqts2(h2基因突变)和lqts3(5a基因突变)类型患者更容易被巨大声响诱发病症[4~6],晕厥发作时可伴有室颤和室速[3,7]。) 我和鸿之池面面相觑。 “小鸟大夫,难道我们最开始看到由梨……” “嗯……恐怕是了。” 在急救部第一次见到由梨的时候,放在处置台上的金属托盘落到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同时由梨瘫倒在地。我们本以为她是由于精神压力太大而昏迷,实际上很可能是因托盘落地的声响诱发了心律失常。 “那,这个男的是用手机发出了大的声响,让三个人从钟楼上掉下去的吗?” 真知子瞪向依然倒在地上的一志。 “没错。他用藏宝和母亲的遗书作为诱饵,引导被害者爬上钟楼后,再给他打电话。他在确认了被害者为了进到楼内而站到楼顶边缘后,就在电话边上搞出了巨大的响声,大概是用了派对上的拉炮之类的东西吧。被害者当时正把电话贴在耳边,听到巨大的爆裂声而昏厥倒下,从而坠落身亡。” 鹰央仿佛合掌拜佛一般,双手轻轻拍在一起。 “监控录像里的那个爆裂音,一开始还以为是凶器发出的,实际上它本身就是凶器,与时山家成员固有的疾病发生反应而成为‘魔弹’,贯穿了被害者的心脏。当然,它没有对心脏造成物理上的伤害,qt间期延长综合征除了心电图以外也没有可以确诊的症状,就算解剖了遗体也不会发现。” 鹰央得意地笑着,侧眼看向一志。 “我想你是因为患有同样的病,才明白了时山家的人听到爆裂声都会发作症状,于是利用这一点,为了满足一己私欲,接连杀死了自己的亲人。真是残忍。” 她左手一挥,像是表示结束了证明。 “你有证据吗!?”一志双手撑着地面,大声叫道。 “嗯?你说啥呢?”鹰央挑衅一般问道。 “确实,我们一家人会因为听到声音而昏迷。但也不能因为这个就说我利用了这一点杀死了他们三个啊!” “我调查过通话记录。”一直沉默不语的成濑开了口。“三名被害者在坠落前都在和您通话。” “我、我确实和他们通过电话,但那是他们在自杀之前,说有事情要告诉我……” 低头看着语无伦次地辩解的一志,鹰央十分做作地叹了口气。 “那,我就给你看看‘确凿的证据’吧。” 说完,她扭头冲房间门口,抬高嗓门说“喂~,可以进来了。”门依言缓缓打开,一名纤瘦的少女走了进来。看到女孩的身影,一志顿时倒吸一口气,发出漏气一般的声音。 “……一志叔叔。” 少女——一志的侄女,时山由梨,用浸满了愤怒的声音开了口。 “你竟敢,把我的妈妈……” 7 “为、为什么……?你不是死了吗……?所以我才回到日本……” 一志宛如见到了幽灵一般面露惧色。由梨走到他跟前,举起手中的手机。旋即,对话的录音响彻会议室。 “一志叔叔,钟楼里真的有妈妈留给我的信吗?” “真的。我想起来了,去年惠子发现自己得了病之后,跟我说过,如果有一天她死了,就去钟楼里面找一找。惠子她一定是把留给你的信藏在那里面了。” “可是,妈妈为什么要藏到那种地方……” “或许是觉得,放在身边的话,会被你发现吧。所以才藏在了她死之前永远找不到的地方。对了,你现在到楼顶了吗?” “嗯,刚刚把通往里面的铁门打开。” “那就绕到阶梯正面,用手电筒往里面照照看。” “我绕过来了。可里面好深啊,看不清底部。” “你小心一点……那个边缘很窄的,万一摔倒了就要落下去了。千万要小心……” 下一瞬,一阵响亮的爆破声从扬声器中传出。一志的身体也随之猛地颤动。 “你知道这是什么吧。前几天你和由梨的通话,我们已经录下来了,这就是证据。” 鹰央一脸贼笑着看向一志。 圈套了。” “圈套……?”一志抬头看着鹰央,目光空洞。 “没错。听了成濑的报告后,我猜测‘魔弹’的牺牲者可能仅仅局限于时山家的三个人,之后就马上明白‘魔弹’的真相了。然后我立刻去了时山由梨的病房,接上心电图记录仪,给她播放爆裂声,确认了响声会触发qt间期延长,出现时长为数秒的心律不齐。” 听了成濑报告的那天晚上,把我们打发回去后,原来是做了那些事情。 “知道‘魔弹’是怎么一回事后,‘魔弹的射手’的身份也就清楚了,就是在时山文太坠落之前和他通话的人。但接下来还有两个问题,一个是没有你使用了‘魔弹’的证据,另一个就是你人在国外。所以,我和由梨一起策划,给你设下了圈套。” 鹰央瞟了一眼由梨,后者用力一点头。 “首先让她联系你,说她不愿意去新加坡当你的养女,要和生父一同生活。” 由梨的面庞有些扭曲,大概是忆起了当时的情况。她打心底讨厌甲斐原,说要和他一起生活,哪怕是谎言也难以忍受。站在一旁的甲斐原望着由梨,脸上是隐忍着痛苦的表情。 “当时我没有排除‘魔弹的射手’会是其他相关人员的可能性,所以对你之外的人则是透露了相反的情报,说时山由梨马上就要去新加坡了。” 哦哦,之前由梨托我转告甲斐原说她决定去新加坡,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你当初的计划恐怕是成为由梨的养父,从而获得由梨继承自她母亲的时钟山医院所在土地的相关权益。但,发现计划流产了之后,你就动用了和之前相同的强硬手段,射出‘魔弹’杀害由梨,来抢夺遗留的土地。和我们猜得真是一模一样。” 鹰央哧哧地笑着,像是打心眼里觉得有趣。 “你试图用母亲留下的信为诱饵,把时山由梨引到钟楼。哎呀,说实话,这借口可真是蹩脚啊,心里怕是急得不行了吧。是不是再过几天会计部就要开始审查了?” 闻此,一志的面颊猛地抽搐,看来被鹰央说中了。 “我一开始是没打算让由梨去时钟山医院,就在我们医院的楼顶假装一下算了。但这样一来,就出现了另外一个问题,就是你雇来的律师沼本。虽然不觉得他是你杀人的共犯,但你很有可能安排了他监视由梨,所以谨慎起见,还是决定假戏真做,让你彻底相信时山由梨逃离了医院,从时钟山医院的钟楼上摔下来。听我这样提议,由梨非常赞成。” 至于我,则是因被担心演技拙劣而露出马脚,事先没有得到任何告知。我知晓整个计划,是在前往时钟山医院的车里。 “到了时钟山医院后,我们一边注意不让人从外面发现,一边爬到了屋顶,然后用防止跌落的挽具和登山绳,把时山由梨和我家小鸟的身体紧紧系在一起,再给你打了电话。而你浑然不知通话被录音,开开心心地射出了‘魔弹’。” 鹰央用左手比划着手枪的形状,嘴里说着“梆!”指向一志。 “和你计划的一样,时山由梨被‘魔弹’击中,失去力气,从钟楼上掉下来了。不过,多亏有除了体力一无是处的部下撑住,从在远处看不见的位置把时山由梨拉上来了。” 说谁除了体力一无是处呢。我在心中反驳着,回想起那个夜晚的事情。 由梨虽然纤瘦轻盈,但自由下落数米造成的冲击力还是相当大,我惊出了一身冷汗。在登山绳的反作用力下,由梨像振子一样摆动,额头狠狠撞上钟楼的外墙而导致了擦伤。想方设法把她拉了上来,待清醒后,带着她去医院后面的草坪上,联系事先打过招呼的鸿之池和成濑(也就是说,我是最后一个才知道整个计划的人),安排了巡逻车和急救车来到现场。急救车是天医会综合医院在运送患者转院时使用的专属车辆,(在鹰央动用了副院长权限的安排下)由鸿之池开了过来。把额头渗着血的由梨躺卧在草坪上,周围再用警车和救护车围住,乍一看去像极了坠落现场。我一直很疑惑“真的有必要做到这个份上吗”,但鹰央坚持称“沼本可能在远处监视,要尽量做得逼真一些”。 如是这般“坠落身亡”的由梨被送到天医会综合医院,藏在了三楼医局办公区内部、平常几乎不用的综合诊断部值班室里,静静等着远在新加坡的“魔弹的射手”上钩现身。 “完成了这一系列计划后,我就联系了你,说时山由梨从钟楼上摔下来死了。你信以为真,立刻回到日本,钻进了这个会议室——用来揭开你的真面容的圈套里。” 鹰央露出得意的笑容。 “也是,毕竟你要尽快办理遗产继承手续,拿到时钟山医院的地皮,转手卖掉兑现,在调查之前填补漏洞啊。” 她咯咯地笑了一阵,忽而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我能问个问题吗?” 声音里不见了方才的快活,显得庄严沉重。 “你为什么下得去手?” “下得去手……?”一志愣愣地抬头看着鹰央,似是不解。 “为了保住自己,杀死亲妹妹和亲弟弟。你是怎么冒出这么残酷的念头的,又是怎么下狠心动了手?我完全不能理解。” 鹰央缓缓摇了摇头。闻此,一志的嘴唇翕动。 “……为了复仇。” “嗯?你说什么?” 鹰央问道。瞬间,一志龇牙咧嘴,猛然大叫。 “这是为了复仇!向时山一家复仇!” “说什么呢?你不也是时山家的人吗。” “不,我不是时山家的人。我爸没把我当成一家人看。” 他的语气满是令人心痛的自嘲。 “时山家祖祖辈辈都在那座山丘上行医。我爸把当医生看作最大的荣誉,和唯一的地位。而且,他对自己的孩子也是这样要求的。” “你反对你父亲的方针了吗?” “没错。我不想当医生,想去做别的事情,不愿意一辈子都当我爸的傀儡,所以大学的时候选了经济专业。我爸发了好大的火,……把我从家里赶出去了。” 一志握紧拳头,狠狠砸在地板上。确实,我之前也听甲斐原说过,时山刚一郎对世代行医有着近乎狂热的自豪。 “自那以来,家里就再也没有帮过我。我一边上学,一边到处打工,赚学费和生活费。而文太上了医学院,惠子念了护理学院,他们两个可以随便朝家里伸手,要什么有什么。不止这些,亲戚结婚过世,我也从来没被通知过,甚至再也不准踏进家门一步。你可知道我有多么恨着时山家吗?我爸因为医疗过失被起诉,从钟楼上摔下来死了的时候,我高兴得跳起来了。” “……你的父亲坠落身亡,或许也不是自杀,而是因为qt间期延长综合征。以前,每天中午,那个钟楼都会用很大的音量报时。他可能是在楼顶患者纵身跃下的地方悼念死者的时候,近距离听到钟声而导致心律不齐,当场昏迷而掉下去的。” “那种事情,无所谓了。” 一志恼怒地摇了摇头。 “要我说,这世上没什么比我爸死了更让我高兴的事了。本来我连葬礼都没打算去的,但我妈无论如何都想让我露个面。在我被赶出家门之后,只有我妈一个人趁着我爸不注意,悄悄为我提供帮助,我总要给她个面子,就去参加葬礼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他自虐般扬起了嘴角。 “文太和惠子笑呵呵地走过来,说什么‘好久不见哥哥了,能见到真高兴’‘看你还精神,我就放心了’之类的话,那个时候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不过,看到医院倒闭,他们两个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心里倒也痛快,就没彻底斩断关系,偶尔联系一两次而已。” 干燥的笑声在会议室内回荡。 “我没有得到家里的一分钱……所以,我应该有权力拿到那块地皮……不是和文太还有惠子平分,是全都归我一个人……” 一志仿佛发烧而神志不清的患者一般喃喃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盯着自己的双手,目光逐渐涣散。 “所以你才用‘魔弹’杀死了两个人吗?” “没错!还差一个,还差一个就全都搞定了!可为什么!” 一志的双手伸向她的脖颈。在众人来不及反应时,从由梨身后伸出一个拳头,狠狠砸在一志的脸上,将后者重又打倒在地。 “你敢动我女儿一根手指头试试!” 甲斐原冲着倒在地上的一志怒喝。看着脸色通红气喘吁吁的甲斐原,由梨微微张开双唇。 “爸……爸……” 生平头一次听到由梨叫自己“爸爸”,甲斐原露出半是哭半是笑的表情,颤颤巍巍地抱住了由梨纤瘦的身躯,似是要重拾父女间失去的十七年的时光。由梨任凭他抱着自己,没有表示拒绝。 “好了……” 在一旁目睹了一切的成濑懒洋洋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到丢了魂一般倒在地上的一志身旁。 “刚才的明显是故意伤害未遂啊。现对您实施紧急逮捕。” 成濑从腰间的皮兜里取出手铐,套在一志的手腕上,清脆的金属音在室内响起。 “麻烦您跟我走一趟吧。关于您弟弟和妹妹坠落身亡的事件,也请您配合调查。” 他用力拽起瘫软无力的一志,走向门口。 “那我就先告辞了。之后会再联系各位的。” 用平淡的语气说完,成濑便带着一志离开了会议室。 “啧,每次都挑最好看的时候抢风头。” 鹰央苦笑着耸了耸肩,看向依旧把女儿抱在怀里的甲斐原。 “你也是被甲斐原抢去了风头啊。本来是该你大显身手的时候呢。” “那种事情无所谓了。”我笑着回答。“毕竟,现在这个结局才是最理想的。” “嗯,没错。” 她也眯起眼睛,眺望着甲斐原和由梨父女两人。抱了好一会儿后,甲斐原才松开了由梨,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目光。 她也眯起眼睛,眺望着甲斐原和由梨父女两人。抱了好一会儿后,甲斐原才松开了由梨,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目光。 “抱歉,由梨,……我有点太激动了。” “没事,没关系。那个……谢谢。” 由梨的语气中仍然带着一丝试探,但她还是规矩地向父亲道了谢。 “由梨,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甲斐原对女儿说道。“给我?”由梨不解地眨眼。只见甲斐原从上衣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了一个厚厚的信封,封筒上用漂亮的字体写着“致心爱的由梨”。 “这是……” 看到信封的瞬间,由梨愣得失去了话语。看着她,甲斐原露出了微笑。 “对,是你妈妈给你的。她生前把信交给了我,说如果哪一天自己不在世上了,就要我拿给你。” “妈妈……” 由梨颤抖着伸出双手接过信封,小心翼翼地打开,取出里面的信纸,有几十张之多。 “是妈妈的字……” 少女紧紧抱着信纸,双眼紧闭。从眼角渗出的晶莹泪珠,在荧光灯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妈妈果然,一直都在想着我……” 轻声的呜咽断断续续地在会议室扩散开来,随着温馨的时间缓缓流淌。 本章参考文献: [1] 柳俊, 王莺. 明明白白心电图(第四版). 广东科技出版社, 2013. [2] i. goldenberg and a. j. moss. long qt syndrome. j, 51(24), 2291-2300, 2008. doi: 10.1016/j.j.2008.02.068. [3] 胡品津, 谢灿茂 等. 内科疾病鉴别诊断学(第六版). 人民卫生出版社, 2014. 终章 “非常感谢您们的照顾!”穿着校服的由梨快活地道谢。 “恭喜你出院,由梨。” “看到你恢复健康,我们真高兴。” 听到我和鸿之池的祝贺,由梨微笑着颔首。 “这都是您们的功劳。多亏您们证明了,妈妈没有丢下我一个人走……” 说到这儿,由梨再一次哽咽,掏出手帕擦拭眼角。鹰央用力挺了挺胸膛。 “说的没错,正因为我解开了‘魔弹’的秘密,这一切才圆满收了场。你应该多谢谢我才是。” “是的,谢谢您。” 由梨灿烂一笑,再次深深低下了头。 揭开“魔弹”事件真相后的第四天下午,我们来到由梨的病房,送她出院。前一天,成濑向我们报告了关于时山一志被捕后的情况。据说他一口咬定“从来没用‘魔弹’杀人”,但根据他和由梨的通话录音、以及在时山惠子和时山文太坠落时与死者的通话记录等间接证据,应该足够以故意杀人罪提起公诉,已于昨日送至检察机关。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鸿之池问向由梨。后者挠了挠头。 “首先要办理手续,让爸爸成为我的监护人。” “咦,你要去和爸爸一起住吗?” “不,现在还没下定那个决心,暂时还是住在和妈妈一块儿住过的家里。不过,每周有一天会和爸爸一块儿吃饭,等习惯之后会到那边的家露面的。” 时山惠子留给女儿的信中,详细解释了她和甲斐原不得不分手的原因,恐怕正是这些融化了少女冰封的内心。如今,由梨已经能毫不犹豫地称呼甲斐原为“爸爸”了。十七年里一次都没有见过面的父女从零开始构筑关系,想必是无法一蹴而就的。不过我相信,随着共同度过的时间越来越长,甲斐原和由梨一定能够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父女。 “那个,我有件事要向各位汇报。” 由梨回望着我们三人,朗声宣告。 “我想当一名医生。以目前的样子难度挺大的,所以我打算努力学习,明年报考医学院。” “这……你没关系吗?” 我看向由梨。这次事件的开端,可以说是时山家的人拘泥于从事医疗行业的旧习。我不知道她的选择是否正确。 “当然!这和我的家族从医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意志。我想成为像各位一样,把我从痛苦的深渊里解救出来的医生。” 我、鸿之池和鹰央互相交换了视线,然后一齐露出满面的笑容,向少女送出祝福。 “加油!”“加油哦!”“加油吧。” 由梨冲我们深鞠一躬后,看向鹰央。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鹰央大夫是我的对手哦。我不会输的。” 闻此,鹰央眨了眨眼,继而露出无畏的笑容。 “嗬,有胆量啊。不过,想成为比我更厉害的医生,可不容易哦。” “不,我不是指医生,是指这个。” 然而由梨打断了鹰央的话,来到我的身旁,高高地踮起脚尖,将嘴唇轻轻贴上了我的脸颊。花季少女特有的水润丰满的弹力透过肌肤清晰地传了过来。 “那么感谢各位的照顾了。再见!” 由梨拿起书包,大声道别后,逃也似地离开了病房。我呆呆地站着,在房门关闭的一瞬,透过门缝,迎上了绯红着脸颊的少女腼腆的目光。直到由梨远去,我依然愣在原地,伸手触摸仍然残留着一丝温暖触觉的脸颊。忽而转动眼珠看向身旁,只见鹰央和鸿之池半张着嘴,一动不动。 “我说,小舞。”十数秒钟的僵直后,鹰央说道。“刚才那个,不太好吧?” “……是啊,不太好呢。对方可是高中女生,还没成年啊。这是猥亵,要让警察叔叔抓起来的。” “你们怎么说话呢。那明明是在表达感谢和亲近的感情……” 我慌忙解释,然而鸿之池坚决地摆手驳斥。 “不,不对。刚才那个完全不是那种轻巧的意思。怎么说呢,里面装满了我们这些肮脏大人失去已久的纯粹思念。” “看来还是要报警啊。” 鹰央从白大褂的口袋中掏出了手机。 “您别啊,真的不是那么回事!” 我拼命阻止真的要打电话给成濑的鹰央。 “小鸟大夫,我真是看错你了。再怎么得不到同龄女性的关爱,也不至于冲一个高中生出手吧。” “我出你妹的手了!” “你是喜欢那种看上去年幼的女生吗?那正好,你身边不就有一位看上去比由梨还年轻,而且还能正当合法地交往的人吗。你为什么偏偏放着碗里的肉不吃,非要做那些不该做的勾当……” “喂,成濑吗。那啥,我还是需要你来逮捕一个人……” “我求求您了,听我说话啊!” 三人争吵的声音在屋里回荡。初夏灿烂的阳光透过敞开的大窗户,照亮着患者离开后的病房。 “非常感谢您们的照顾!”穿着校服的由梨快活地道谢。 “恭喜你出院,由梨。” “看到你恢复健康,我们真高兴。” 听到我和鸿之池的祝贺,由梨微笑着颔首。 “这都是您们的功劳。多亏您们证明了,妈妈没有丢下我一个人走……” 说到这儿,由梨再一次哽咽,掏出手帕擦拭眼角。鹰央用力挺了挺胸膛。 “说的没错,正因为我解开了‘魔弹’的秘密,这一切才圆满收了场。你应该多谢谢我才是。” “是的,谢谢您。” 由梨灿烂一笑,再次深深低下了头。 揭开“魔弹”事件真相后的第四天下午,我们来到由梨的病房,送她出院。前一天,成濑向我们报告了关于时山一志被捕后的情况。据说他一口咬定“从来没用‘魔弹’杀人”,但根据他和由梨的通话录音、以及在时山惠子和时山文太坠落时与死者的通话记录等间接证据,应该足够以故意杀人罪提起公诉,已于昨日送至检察机关。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鸿之池问向由梨。后者挠了挠头。 “首先要办理手续,让爸爸成为我的监护人。” “咦,你要去和爸爸一起住吗?” “不,现在还没下定那个决心,暂时还是住在和妈妈一块儿住过的家里。不过,每周有一天会和爸爸一块儿吃饭,等习惯之后会到那边的家露面的。” 时山惠子留给女儿的信中,详细解释了她和甲斐原不得不分手的原因,恐怕正是这些融化了少女冰封的内心。如今,由梨已经能毫不犹豫地称呼甲斐原为“爸爸”了。十七年里一次都没有见过面的父女从零开始构筑关系,想必是无法一蹴而就的。不过我相信,随着共同度过的时间越来越长,甲斐原和由梨一定能够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父女。 “那个,我有件事要向各位汇报。” 由梨回望着我们三人,朗声宣告。 “我想当一名医生。以目前的样子难度挺大的,所以我打算努力学习,明年报考医学院。” “这……你没关系吗?” 我看向由梨。这次事件的开端,可以说是时山家的人拘泥于从事医疗行业的旧习。我不知道她的选择是否正确。 “当然!这和我的家族从医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意志。我想成为像各位一样,把我从痛苦的深渊里解救出来的医生。” 我、鸿之池和鹰央互相交换了视线,然后一齐露出满面的笑容,向少女送出祝福。 “加油!”“加油哦!”“加油吧。” 由梨冲我们深鞠一躬后,看向鹰央。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鹰央大夫是我的对手哦。我不会输的。” 闻此,鹰央眨了眨眼,继而露出无畏的笑容。 “嗬,有胆量啊。不过,想成为比我更厉害的医生,可不容易哦。” “不,我不是指医生,是指这个。” 然而由梨打断了鹰央的话,来到我的身旁,高高地踮起脚尖,将嘴唇轻轻贴上了我的脸颊。花季少女特有的水润丰满的弹力透过肌肤清晰地传了过来。 “那么感谢各位的照顾了。再见!” 由梨拿起书包,大声道别后,逃也似地离开了病房。我呆呆地站着,在房门关闭的一瞬,透过门缝,迎上了绯红着脸颊的少女腼腆的目光。直到由梨远去,我依然愣在原地,伸手触摸仍然残留着一丝温暖触觉的脸颊。忽而转动眼珠看向身旁,只见鹰央和鸿之池半张着嘴,一动不动。 “我说,小舞。”十数秒钟的僵直后,鹰央说道。“刚才那个,不太好吧?” “……是啊,不太好呢。对方可是高中女生,还没成年啊。这是猥亵,要让警察叔叔抓起来的。” “你们怎么说话呢。那明明是在表达感谢和亲近的感情……” 我慌忙解释,然而鸿之池坚决地摆手驳斥。 “不,不对。刚才那个完全不是那种轻巧的意思。怎么说呢,里面装满了我们这些肮脏大人失去已久的纯粹思念。” “看来还是要报警啊。” 鹰央从白大褂的口袋中掏出了手机。 “您别啊,真的不是那么回事!” 我拼命阻止真的要打电话给成濑的鹰央。 “小鸟大夫,我真是看错你了。再怎么得不到同龄女性的关爱,也不至于冲一个高中生出手吧。” “我出你妹的手了!” “你是喜欢那种看上去年幼的女生吗?那正好,你身边不就有一位看上去比由梨还年轻,而且还能正当合法地交往的人吗。你为什么偏偏放着碗里的肉不吃,非要做那些不该做的勾当……” “喂,成濑吗。那啥,我还是需要你来逮捕一个人……” “我求求您了,听我说话啊!” 三人争吵的声音在屋里回荡。初夏灿烂的阳光透过敞开的大窗户,照亮着患者离开后的病房。 “非常感谢您们的照顾!”穿着校服的由梨快活地道谢。 “恭喜你出院,由梨。” “看到你恢复健康,我们真高兴。” 听到我和鸿之池的祝贺,由梨微笑着颔首。 “这都是您们的功劳。多亏您们证明了,妈妈没有丢下我一个人走……” 说到这儿,由梨再一次哽咽,掏出手帕擦拭眼角。鹰央用力挺了挺胸膛。 “说的没错,正因为我解开了‘魔弹’的秘密,这一切才圆满收了场。你应该多谢谢我才是。” “是的,谢谢您。” 由梨灿烂一笑,再次深深低下了头。 揭开“魔弹”事件真相后的第四天下午,我们来到由梨的病房,送她出院。前一天,成濑向我们报告了关于时山一志被捕后的情况。据说他一口咬定“从来没用‘魔弹’杀人”,但根据他和由梨的通话录音、以及在时山惠子和时山文太坠落时与死者的通话记录等间接证据,应该足够以故意杀人罪提起公诉,已于昨日送至检察机关。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鸿之池问向由梨。后者挠了挠头。 “首先要办理手续,让爸爸成为我的监护人。” “咦,你要去和爸爸一起住吗?” “不,现在还没下定那个决心,暂时还是住在和妈妈一块儿住过的家里。不过,每周有一天会和爸爸一块儿吃饭,等习惯之后会到那边的家露面的。” 时山惠子留给女儿的信中,详细解释了她和甲斐原不得不分手的原因,恐怕正是这些融化了少女冰封的内心。如今,由梨已经能毫不犹豫地称呼甲斐原为“爸爸”了。十七年里一次都没有见过面的父女从零开始构筑关系,想必是无法一蹴而就的。不过我相信,随着共同度过的时间越来越长,甲斐原和由梨一定能够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父女。 “那个,我有件事要向各位汇报。” 由梨回望着我们三人,朗声宣告。 “我想当一名医生。以目前的样子难度挺大的,所以我打算努力学习,明年报考医学院。” “这……你没关系吗?” 我看向由梨。这次事件的开端,可以说是时山家的人拘泥于从事医疗行业的旧习。我不知道她的选择是否正确。 “当然!这和我的家族从医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意志。我想成为像各位一样,把我从痛苦的深渊里解救出来的医生。” 我、鸿之池和鹰央互相交换了视线,然后一齐露出满面的笑容,向少女送出祝福。 “加油!”“加油哦!”“加油吧。” 由梨冲我们深鞠一躬后,看向鹰央。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鹰央大夫是我的对手哦。我不会输的。” 闻此,鹰央眨了眨眼,继而露出无畏的笑容。 “嗬,有胆量啊。不过,想成为比我更厉害的医生,可不容易哦。” “不,我不是指医生,是指这个。” 然而由梨打断了鹰央的话,来到我的身旁,高高地踮起脚尖,将嘴唇轻轻贴上了我的脸颊。花季少女特有的水润丰满的弹力透过肌肤清晰地传了过来。 “那么感谢各位的照顾了。再见!” 由梨拿起书包,大声道别后,逃也似地离开了病房。我呆呆地站着,在房门关闭的一瞬,透过门缝,迎上了绯红着脸颊的少女腼腆的目光。直到由梨远去,我依然愣在原地,伸手触摸仍然残留着一丝温暖触觉的脸颊。忽而转动眼珠看向身旁,只见鹰央和鸿之池半张着嘴,一动不动。 “我说,小舞。”十数秒钟的僵直后,鹰央说道。“刚才那个,不太好吧?” “……是啊,不太好呢。对方可是高中女生,还没成年啊。这是猥亵,要让警察叔叔抓起来的。” “你们怎么说话呢。那明明是在表达感谢和亲近的感情……” 我慌忙解释,然而鸿之池坚决地摆手驳斥。 “不,不对。刚才那个完全不是那种轻巧的意思。怎么说呢,里面装满了我们这些肮脏大人失去已久的纯粹思念。” “看来还是要报警啊。” 鹰央从白大褂的口袋中掏出了手机。 “您别啊,真的不是那么回事!” 我拼命阻止真的要打电话给成濑的鹰央。 “小鸟大夫,我真是看错你了。再怎么得不到同龄女性的关爱,也不至于冲一个高中生出手吧。” “我出你妹的手了!” “你是喜欢那种看上去年幼的女生吗?那正好,你身边不就有一位看上去比由梨还年轻,而且还能正当合法地交往的人吗。你为什么偏偏放着碗里的肉不吃,非要做那些不该做的勾当……” “喂,成濑吗。那啥,我还是需要你来逮捕一个人……” “我求求您了,听我说话啊!” 三人争吵的声音在屋里回荡。初夏灿烂的阳光透过敞开的大窗户,照亮着患者离开后的病房。 “非常感谢您们的照顾!”穿着校服的由梨快活地道谢。 “恭喜你出院,由梨。” “看到你恢复健康,我们真高兴。” 听到我和鸿之池的祝贺,由梨微笑着颔首。 “这都是您们的功劳。多亏您们证明了,妈妈没有丢下我一个人走……” 说到这儿,由梨再一次哽咽,掏出手帕擦拭眼角。鹰央用力挺了挺胸膛。 “说的没错,正因为我解开了‘魔弹’的秘密,这一切才圆满收了场。你应该多谢谢我才是。” “是的,谢谢您。” 由梨灿烂一笑,再次深深低下了头。 揭开“魔弹”事件真相后的第四天下午,我们来到由梨的病房,送她出院。前一天,成濑向我们报告了关于时山一志被捕后的情况。据说他一口咬定“从来没用‘魔弹’杀人”,但根据他和由梨的通话录音、以及在时山惠子和时山文太坠落时与死者的通话记录等间接证据,应该足够以故意杀人罪提起公诉,已于昨日送至检察机关。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鸿之池问向由梨。后者挠了挠头。 “首先要办理手续,让爸爸成为我的监护人。” “咦,你要去和爸爸一起住吗?” “不,现在还没下定那个决心,暂时还是住在和妈妈一块儿住过的家里。不过,每周有一天会和爸爸一块儿吃饭,等习惯之后会到那边的家露面的。” 时山惠子留给女儿的信中,详细解释了她和甲斐原不得不分手的原因,恐怕正是这些融化了少女冰封的内心。如今,由梨已经能毫不犹豫地称呼甲斐原为“爸爸”了。十七年里一次都没有见过面的父女从零开始构筑关系,想必是无法一蹴而就的。不过我相信,随着共同度过的时间越来越长,甲斐原和由梨一定能够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父女。 “那个,我有件事要向各位汇报。” 由梨回望着我们三人,朗声宣告。 “我想当一名医生。以目前的样子难度挺大的,所以我打算努力学习,明年报考医学院。” “这……你没关系吗?” 我看向由梨。这次事件的开端,可以说是时山家的人拘泥于从事医疗行业的旧习。我不知道她的选择是否正确。 “当然!这和我的家族从医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意志。我想成为像各位一样,把我从痛苦的深渊里解救出来的医生。” 我、鸿之池和鹰央互相交换了视线,然后一齐露出满面的笑容,向少女送出祝福。 “加油!”“加油哦!”“加油吧。” 由梨冲我们深鞠一躬后,看向鹰央。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鹰央大夫是我的对手哦。我不会输的。” 闻此,鹰央眨了眨眼,继而露出无畏的笑容。 “嗬,有胆量啊。不过,想成为比我更厉害的医生,可不容易哦。” “不,我不是指医生,是指这个。” 然而由梨打断了鹰央的话,来到我的身旁,高高地踮起脚尖,将嘴唇轻轻贴上了我的脸颊。花季少女特有的水润丰满的弹力透过肌肤清晰地传了过来。 “那么感谢各位的照顾了。再见!” 由梨拿起书包,大声道别后,逃也似地离开了病房。我呆呆地站着,在房门关闭的一瞬,透过门缝,迎上了绯红着脸颊的少女腼腆的目光。直到由梨远去,我依然愣在原地,伸手触摸仍然残留着一丝温暖触觉的脸颊。忽而转动眼珠看向身旁,只见鹰央和鸿之池半张着嘴,一动不动。 “我说,小舞。”十数秒钟的僵直后,鹰央说道。“刚才那个,不太好吧?” “……是啊,不太好呢。对方可是高中女生,还没成年啊。这是猥亵,要让警察叔叔抓起来的。” “你们怎么说话呢。那明明是在表达感谢和亲近的感情……” 我慌忙解释,然而鸿之池坚决地摆手驳斥。 “不,不对。刚才那个完全不是那种轻巧的意思。怎么说呢,里面装满了我们这些肮脏大人失去已久的纯粹思念。” “看来还是要报警啊。” 鹰央从白大褂的口袋中掏出了手机。 “您别啊,真的不是那么回事!” 我拼命阻止真的要打电话给成濑的鹰央。 “小鸟大夫,我真是看错你了。再怎么得不到同龄女性的关爱,也不至于冲一个高中生出手吧。” “我出你妹的手了!” “你是喜欢那种看上去年幼的女生吗?那正好,你身边不就有一位看上去比由梨还年轻,而且还能正当合法地交往的人吗。你为什么偏偏放着碗里的肉不吃,非要做那些不该做的勾当……” “喂,成濑吗。那啥,我还是需要你来逮捕一个人……” “我求求您了,听我说话啊!” 三人争吵的声音在屋里回荡。初夏灿烂的阳光透过敞开的大窗户,照亮着患者离开后的病房。 “非常感谢您们的照顾!”穿着校服的由梨快活地道谢。 “恭喜你出院,由梨。” “看到你恢复健康,我们真高兴。” 听到我和鸿之池的祝贺,由梨微笑着颔首。 “这都是您们的功劳。多亏您们证明了,妈妈没有丢下我一个人走……” 说到这儿,由梨再一次哽咽,掏出手帕擦拭眼角。鹰央用力挺了挺胸膛。 “说的没错,正因为我解开了‘魔弹’的秘密,这一切才圆满收了场。你应该多谢谢我才是。” “是的,谢谢您。” 由梨灿烂一笑,再次深深低下了头。 揭开“魔弹”事件真相后的第四天下午,我们来到由梨的病房,送她出院。前一天,成濑向我们报告了关于时山一志被捕后的情况。据说他一口咬定“从来没用‘魔弹’杀人”,但根据他和由梨的通话录音、以及在时山惠子和时山文太坠落时与死者的通话记录等间接证据,应该足够以故意杀人罪提起公诉,已于昨日送至检察机关。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鸿之池问向由梨。后者挠了挠头。 “首先要办理手续,让爸爸成为我的监护人。” “咦,你要去和爸爸一起住吗?” “不,现在还没下定那个决心,暂时还是住在和妈妈一块儿住过的家里。不过,每周有一天会和爸爸一块儿吃饭,等习惯之后会到那边的家露面的。” 时山惠子留给女儿的信中,详细解释了她和甲斐原不得不分手的原因,恐怕正是这些融化了少女冰封的内心。如今,由梨已经能毫不犹豫地称呼甲斐原为“爸爸”了。十七年里一次都没有见过面的父女从零开始构筑关系,想必是无法一蹴而就的。不过我相信,随着共同度过的时间越来越长,甲斐原和由梨一定能够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父女。 “那个,我有件事要向各位汇报。” 由梨回望着我们三人,朗声宣告。 “我想当一名医生。以目前的样子难度挺大的,所以我打算努力学习,明年报考医学院。” “这……你没关系吗?” 我看向由梨。这次事件的开端,可以说是时山家的人拘泥于从事医疗行业的旧习。我不知道她的选择是否正确。 “当然!这和我的家族从医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意志。我想成为像各位一样,把我从痛苦的深渊里解救出来的医生。” 我、鸿之池和鹰央互相交换了视线,然后一齐露出满面的笑容,向少女送出祝福。 “加油!”“加油哦!”“加油吧。” 由梨冲我们深鞠一躬后,看向鹰央。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鹰央大夫是我的对手哦。我不会输的。” 闻此,鹰央眨了眨眼,继而露出无畏的笑容。 “嗬,有胆量啊。不过,想成为比我更厉害的医生,可不容易哦。” “不,我不是指医生,是指这个。” 然而由梨打断了鹰央的话,来到我的身旁,高高地踮起脚尖,将嘴唇轻轻贴上了我的脸颊。花季少女特有的水润丰满的弹力透过肌肤清晰地传了过来。 “那么感谢各位的照顾了。再见!” 由梨拿起书包,大声道别后,逃也似地离开了病房。我呆呆地站着,在房门关闭的一瞬,透过门缝,迎上了绯红着脸颊的少女腼腆的目光。直到由梨远去,我依然愣在原地,伸手触摸仍然残留着一丝温暖触觉的脸颊。忽而转动眼珠看向身旁,只见鹰央和鸿之池半张着嘴,一动不动。 “我说,小舞。”十数秒钟的僵直后,鹰央说道。“刚才那个,不太好吧?” “……是啊,不太好呢。对方可是高中女生,还没成年啊。这是猥亵,要让警察叔叔抓起来的。” “你们怎么说话呢。那明明是在表达感谢和亲近的感情……” 我慌忙解释,然而鸿之池坚决地摆手驳斥。 “不,不对。刚才那个完全不是那种轻巧的意思。怎么说呢,里面装满了我们这些肮脏大人失去已久的纯粹思念。” “看来还是要报警啊。” 鹰央从白大褂的口袋中掏出了手机。 “您别啊,真的不是那么回事!” 我拼命阻止真的要打电话给成濑的鹰央。 “小鸟大夫,我真是看错你了。再怎么得不到同龄女性的关爱,也不至于冲一个高中生出手吧。” “我出你妹的手了!” “你是喜欢那种看上去年幼的女生吗?那正好,你身边不就有一位看上去比由梨还年轻,而且还能正当合法地交往的人吗。你为什么偏偏放着碗里的肉不吃,非要做那些不该做的勾当……” “喂,成濑吗。那啥,我还是需要你来逮捕一个人……” “我求求您了,听我说话啊!” 三人争吵的声音在屋里回荡。初夏灿烂的阳光透过敞开的大窗户,照亮着患者离开后的病房。 “非常感谢您们的照顾!”穿着校服的由梨快活地道谢。 “恭喜你出院,由梨。” “看到你恢复健康,我们真高兴。” 听到我和鸿之池的祝贺,由梨微笑着颔首。 “这都是您们的功劳。多亏您们证明了,妈妈没有丢下我一个人走……” 说到这儿,由梨再一次哽咽,掏出手帕擦拭眼角。鹰央用力挺了挺胸膛。 “说的没错,正因为我解开了‘魔弹’的秘密,这一切才圆满收了场。你应该多谢谢我才是。” “是的,谢谢您。” 由梨灿烂一笑,再次深深低下了头。 揭开“魔弹”事件真相后的第四天下午,我们来到由梨的病房,送她出院。前一天,成濑向我们报告了关于时山一志被捕后的情况。据说他一口咬定“从来没用‘魔弹’杀人”,但根据他和由梨的通话录音、以及在时山惠子和时山文太坠落时与死者的通话记录等间接证据,应该足够以故意杀人罪提起公诉,已于昨日送至检察机关。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鸿之池问向由梨。后者挠了挠头。 “首先要办理手续,让爸爸成为我的监护人。” “咦,你要去和爸爸一起住吗?” “不,现在还没下定那个决心,暂时还是住在和妈妈一块儿住过的家里。不过,每周有一天会和爸爸一块儿吃饭,等习惯之后会到那边的家露面的。” 时山惠子留给女儿的信中,详细解释了她和甲斐原不得不分手的原因,恐怕正是这些融化了少女冰封的内心。如今,由梨已经能毫不犹豫地称呼甲斐原为“爸爸”了。十七年里一次都没有见过面的父女从零开始构筑关系,想必是无法一蹴而就的。不过我相信,随着共同度过的时间越来越长,甲斐原和由梨一定能够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父女。 “那个,我有件事要向各位汇报。” 由梨回望着我们三人,朗声宣告。 “我想当一名医生。以目前的样子难度挺大的,所以我打算努力学习,明年报考医学院。” “这……你没关系吗?” 我看向由梨。这次事件的开端,可以说是时山家的人拘泥于从事医疗行业的旧习。我不知道她的选择是否正确。 “当然!这和我的家族从医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意志。我想成为像各位一样,把我从痛苦的深渊里解救出来的医生。” 我、鸿之池和鹰央互相交换了视线,然后一齐露出满面的笑容,向少女送出祝福。 “加油!”“加油哦!”“加油吧。” 由梨冲我们深鞠一躬后,看向鹰央。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鹰央大夫是我的对手哦。我不会输的。” 闻此,鹰央眨了眨眼,继而露出无畏的笑容。 “嗬,有胆量啊。不过,想成为比我更厉害的医生,可不容易哦。” “不,我不是指医生,是指这个。” 然而由梨打断了鹰央的话,来到我的身旁,高高地踮起脚尖,将嘴唇轻轻贴上了我的脸颊。花季少女特有的水润丰满的弹力透过肌肤清晰地传了过来。 “那么感谢各位的照顾了。再见!” 由梨拿起书包,大声道别后,逃也似地离开了病房。我呆呆地站着,在房门关闭的一瞬,透过门缝,迎上了绯红着脸颊的少女腼腆的目光。直到由梨远去,我依然愣在原地,伸手触摸仍然残留着一丝温暖触觉的脸颊。忽而转动眼珠看向身旁,只见鹰央和鸿之池半张着嘴,一动不动。 “我说,小舞。”十数秒钟的僵直后,鹰央说道。“刚才那个,不太好吧?” “……是啊,不太好呢。对方可是高中女生,还没成年啊。这是猥亵,要让警察叔叔抓起来的。” “你们怎么说话呢。那明明是在表达感谢和亲近的感情……” 我慌忙解释,然而鸿之池坚决地摆手驳斥。 “不,不对。刚才那个完全不是那种轻巧的意思。怎么说呢,里面装满了我们这些肮脏大人失去已久的纯粹思念。” “看来还是要报警啊。” 鹰央从白大褂的口袋中掏出了手机。 “您别啊,真的不是那么回事!” 我拼命阻止真的要打电话给成濑的鹰央。 “小鸟大夫,我真是看错你了。再怎么得不到同龄女性的关爱,也不至于冲一个高中生出手吧。” “我出你妹的手了!” “你是喜欢那种看上去年幼的女生吗?那正好,你身边不就有一位看上去比由梨还年轻,而且还能正当合法地交往的人吗。你为什么偏偏放着碗里的肉不吃,非要做那些不该做的勾当……” “喂,成濑吗。那啥,我还是需要你来逮捕一个人……” “我求求您了,听我说话啊!” 三人争吵的声音在屋里回荡。初夏灿烂的阳光透过敞开的大窗户,照亮着患者离开后的病房。 “非常感谢您们的照顾!”穿着校服的由梨快活地道谢。 “恭喜你出院,由梨。” “看到你恢复健康,我们真高兴。” 听到我和鸿之池的祝贺,由梨微笑着颔首。 “这都是您们的功劳。多亏您们证明了,妈妈没有丢下我一个人走……” 说到这儿,由梨再一次哽咽,掏出手帕擦拭眼角。鹰央用力挺了挺胸膛。 “说的没错,正因为我解开了‘魔弹’的秘密,这一切才圆满收了场。你应该多谢谢我才是。” “是的,谢谢您。” 由梨灿烂一笑,再次深深低下了头。 揭开“魔弹”事件真相后的第四天下午,我们来到由梨的病房,送她出院。前一天,成濑向我们报告了关于时山一志被捕后的情况。据说他一口咬定“从来没用‘魔弹’杀人”,但根据他和由梨的通话录音、以及在时山惠子和时山文太坠落时与死者的通话记录等间接证据,应该足够以故意杀人罪提起公诉,已于昨日送至检察机关。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鸿之池问向由梨。后者挠了挠头。 “首先要办理手续,让爸爸成为我的监护人。” “咦,你要去和爸爸一起住吗?” “不,现在还没下定那个决心,暂时还是住在和妈妈一块儿住过的家里。不过,每周有一天会和爸爸一块儿吃饭,等习惯之后会到那边的家露面的。” 时山惠子留给女儿的信中,详细解释了她和甲斐原不得不分手的原因,恐怕正是这些融化了少女冰封的内心。如今,由梨已经能毫不犹豫地称呼甲斐原为“爸爸”了。十七年里一次都没有见过面的父女从零开始构筑关系,想必是无法一蹴而就的。不过我相信,随着共同度过的时间越来越长,甲斐原和由梨一定能够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父女。 “那个,我有件事要向各位汇报。” 由梨回望着我们三人,朗声宣告。 “我想当一名医生。以目前的样子难度挺大的,所以我打算努力学习,明年报考医学院。” “这……你没关系吗?” 我看向由梨。这次事件的开端,可以说是时山家的人拘泥于从事医疗行业的旧习。我不知道她的选择是否正确。 “当然!这和我的家族从医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意志。我想成为像各位一样,把我从痛苦的深渊里解救出来的医生。” 我、鸿之池和鹰央互相交换了视线,然后一齐露出满面的笑容,向少女送出祝福。 “加油!”“加油哦!”“加油吧。” 由梨冲我们深鞠一躬后,看向鹰央。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鹰央大夫是我的对手哦。我不会输的。” 闻此,鹰央眨了眨眼,继而露出无畏的笑容。 “嗬,有胆量啊。不过,想成为比我更厉害的医生,可不容易哦。” “不,我不是指医生,是指这个。” 然而由梨打断了鹰央的话,来到我的身旁,高高地踮起脚尖,将嘴唇轻轻贴上了我的脸颊。花季少女特有的水润丰满的弹力透过肌肤清晰地传了过来。 “那么感谢各位的照顾了。再见!” 由梨拿起书包,大声道别后,逃也似地离开了病房。我呆呆地站着,在房门关闭的一瞬,透过门缝,迎上了绯红着脸颊的少女腼腆的目光。直到由梨远去,我依然愣在原地,伸手触摸仍然残留着一丝温暖触觉的脸颊。忽而转动眼珠看向身旁,只见鹰央和鸿之池半张着嘴,一动不动。 “我说,小舞。”十数秒钟的僵直后,鹰央说道。“刚才那个,不太好吧?” “……是啊,不太好呢。对方可是高中女生,还没成年啊。这是猥亵,要让警察叔叔抓起来的。” “你们怎么说话呢。那明明是在表达感谢和亲近的感情……” 我慌忙解释,然而鸿之池坚决地摆手驳斥。 “不,不对。刚才那个完全不是那种轻巧的意思。怎么说呢,里面装满了我们这些肮脏大人失去已久的纯粹思念。” “看来还是要报警啊。” 鹰央从白大褂的口袋中掏出了手机。 “您别啊,真的不是那么回事!” 我拼命阻止真的要打电话给成濑的鹰央。 “小鸟大夫,我真是看错你了。再怎么得不到同龄女性的关爱,也不至于冲一个高中生出手吧。” “我出你妹的手了!” “你是喜欢那种看上去年幼的女生吗?那正好,你身边不就有一位看上去比由梨还年轻,而且还能正当合法地交往的人吗。你为什么偏偏放着碗里的肉不吃,非要做那些不该做的勾当……” “喂,成濑吗。那啥,我还是需要你来逮捕一个人……” “我求求您了,听我说话啊!” 三人争吵的声音在屋里回荡。初夏灿烂的阳光透过敞开的大窗户,照亮着患者离开后的病房。 “非常感谢您们的照顾!”穿着校服的由梨快活地道谢。 “恭喜你出院,由梨。” “看到你恢复健康,我们真高兴。” 听到我和鸿之池的祝贺,由梨微笑着颔首。 “这都是您们的功劳。多亏您们证明了,妈妈没有丢下我一个人走……” 说到这儿,由梨再一次哽咽,掏出手帕擦拭眼角。鹰央用力挺了挺胸膛。 “说的没错,正因为我解开了‘魔弹’的秘密,这一切才圆满收了场。你应该多谢谢我才是。” “是的,谢谢您。” 由梨灿烂一笑,再次深深低下了头。 揭开“魔弹”事件真相后的第四天下午,我们来到由梨的病房,送她出院。前一天,成濑向我们报告了关于时山一志被捕后的情况。据说他一口咬定“从来没用‘魔弹’杀人”,但根据他和由梨的通话录音、以及在时山惠子和时山文太坠落时与死者的通话记录等间接证据,应该足够以故意杀人罪提起公诉,已于昨日送至检察机关。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鸿之池问向由梨。后者挠了挠头。 “首先要办理手续,让爸爸成为我的监护人。” “咦,你要去和爸爸一起住吗?” “不,现在还没下定那个决心,暂时还是住在和妈妈一块儿住过的家里。不过,每周有一天会和爸爸一块儿吃饭,等习惯之后会到那边的家露面的。” 时山惠子留给女儿的信中,详细解释了她和甲斐原不得不分手的原因,恐怕正是这些融化了少女冰封的内心。如今,由梨已经能毫不犹豫地称呼甲斐原为“爸爸”了。十七年里一次都没有见过面的父女从零开始构筑关系,想必是无法一蹴而就的。不过我相信,随着共同度过的时间越来越长,甲斐原和由梨一定能够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父女。 “那个,我有件事要向各位汇报。” 由梨回望着我们三人,朗声宣告。 “我想当一名医生。以目前的样子难度挺大的,所以我打算努力学习,明年报考医学院。” “这……你没关系吗?” 我看向由梨。这次事件的开端,可以说是时山家的人拘泥于从事医疗行业的旧习。我不知道她的选择是否正确。 “当然!这和我的家族从医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意志。我想成为像各位一样,把我从痛苦的深渊里解救出来的医生。” 我、鸿之池和鹰央互相交换了视线,然后一齐露出满面的笑容,向少女送出祝福。 “加油!”“加油哦!”“加油吧。” 由梨冲我们深鞠一躬后,看向鹰央。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鹰央大夫是我的对手哦。我不会输的。” 闻此,鹰央眨了眨眼,继而露出无畏的笑容。 “嗬,有胆量啊。不过,想成为比我更厉害的医生,可不容易哦。” “不,我不是指医生,是指这个。” 然而由梨打断了鹰央的话,来到我的身旁,高高地踮起脚尖,将嘴唇轻轻贴上了我的脸颊。花季少女特有的水润丰满的弹力透过肌肤清晰地传了过来。 “那么感谢各位的照顾了。再见!” 由梨拿起书包,大声道别后,逃也似地离开了病房。我呆呆地站着,在房门关闭的一瞬,透过门缝,迎上了绯红着脸颊的少女腼腆的目光。直到由梨远去,我依然愣在原地,伸手触摸仍然残留着一丝温暖触觉的脸颊。忽而转动眼珠看向身旁,只见鹰央和鸿之池半张着嘴,一动不动。 “我说,小舞。”十数秒钟的僵直后,鹰央说道。“刚才那个,不太好吧?” “……是啊,不太好呢。对方可是高中女生,还没成年啊。这是猥亵,要让警察叔叔抓起来的。” “你们怎么说话呢。那明明是在表达感谢和亲近的感情……” 我慌忙解释,然而鸿之池坚决地摆手驳斥。 “不,不对。刚才那个完全不是那种轻巧的意思。怎么说呢,里面装满了我们这些肮脏大人失去已久的纯粹思念。” “看来还是要报警啊。” 鹰央从白大褂的口袋中掏出了手机。 “您别啊,真的不是那么回事!” 我拼命阻止真的要打电话给成濑的鹰央。 “小鸟大夫,我真是看错你了。再怎么得不到同龄女性的关爱,也不至于冲一个高中生出手吧。” “我出你妹的手了!” “你是喜欢那种看上去年幼的女生吗?那正好,你身边不就有一位看上去比由梨还年轻,而且还能正当合法地交往的人吗。你为什么偏偏放着碗里的肉不吃,非要做那些不该做的勾当……” “喂,成濑吗。那啥,我还是需要你来逮捕一个人……” “我求求您了,听我说话啊!” 三人争吵的声音在屋里回荡。初夏灿烂的阳光透过敞开的大窗户,照亮着患者离开后的病房。 “非常感谢您们的照顾!”穿着校服的由梨快活地道谢。 “恭喜你出院,由梨。” “看到你恢复健康,我们真高兴。” 听到我和鸿之池的祝贺,由梨微笑着颔首。 “这都是您们的功劳。多亏您们证明了,妈妈没有丢下我一个人走……” 说到这儿,由梨再一次哽咽,掏出手帕擦拭眼角。鹰央用力挺了挺胸膛。 “说的没错,正因为我解开了‘魔弹’的秘密,这一切才圆满收了场。你应该多谢谢我才是。” “是的,谢谢您。” 由梨灿烂一笑,再次深深低下了头。 揭开“魔弹”事件真相后的第四天下午,我们来到由梨的病房,送她出院。前一天,成濑向我们报告了关于时山一志被捕后的情况。据说他一口咬定“从来没用‘魔弹’杀人”,但根据他和由梨的通话录音、以及在时山惠子和时山文太坠落时与死者的通话记录等间接证据,应该足够以故意杀人罪提起公诉,已于昨日送至检察机关。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鸿之池问向由梨。后者挠了挠头。 “首先要办理手续,让爸爸成为我的监护人。” “咦,你要去和爸爸一起住吗?” “不,现在还没下定那个决心,暂时还是住在和妈妈一块儿住过的家里。不过,每周有一天会和爸爸一块儿吃饭,等习惯之后会到那边的家露面的。” 时山惠子留给女儿的信中,详细解释了她和甲斐原不得不分手的原因,恐怕正是这些融化了少女冰封的内心。如今,由梨已经能毫不犹豫地称呼甲斐原为“爸爸”了。十七年里一次都没有见过面的父女从零开始构筑关系,想必是无法一蹴而就的。不过我相信,随着共同度过的时间越来越长,甲斐原和由梨一定能够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父女。 “那个,我有件事要向各位汇报。” 由梨回望着我们三人,朗声宣告。 “我想当一名医生。以目前的样子难度挺大的,所以我打算努力学习,明年报考医学院。” “这……你没关系吗?” 我看向由梨。这次事件的开端,可以说是时山家的人拘泥于从事医疗行业的旧习。我不知道她的选择是否正确。 “当然!这和我的家族从医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意志。我想成为像各位一样,把我从痛苦的深渊里解救出来的医生。” 我、鸿之池和鹰央互相交换了视线,然后一齐露出满面的笑容,向少女送出祝福。 “加油!”“加油哦!”“加油吧。” 由梨冲我们深鞠一躬后,看向鹰央。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鹰央大夫是我的对手哦。我不会输的。” 闻此,鹰央眨了眨眼,继而露出无畏的笑容。 “嗬,有胆量啊。不过,想成为比我更厉害的医生,可不容易哦。” “不,我不是指医生,是指这个。” 然而由梨打断了鹰央的话,来到我的身旁,高高地踮起脚尖,将嘴唇轻轻贴上了我的脸颊。花季少女特有的水润丰满的弹力透过肌肤清晰地传了过来。 “那么感谢各位的照顾了。再见!” 由梨拿起书包,大声道别后,逃也似地离开了病房。我呆呆地站着,在房门关闭的一瞬,透过门缝,迎上了绯红着脸颊的少女腼腆的目光。直到由梨远去,我依然愣在原地,伸手触摸仍然残留着一丝温暖触觉的脸颊。忽而转动眼珠看向身旁,只见鹰央和鸿之池半张着嘴,一动不动。 “我说,小舞。”十数秒钟的僵直后,鹰央说道。“刚才那个,不太好吧?” “……是啊,不太好呢。对方可是高中女生,还没成年啊。这是猥亵,要让警察叔叔抓起来的。” “你们怎么说话呢。那明明是在表达感谢和亲近的感情……” 我慌忙解释,然而鸿之池坚决地摆手驳斥。 “不,不对。刚才那个完全不是那种轻巧的意思。怎么说呢,里面装满了我们这些肮脏大人失去已久的纯粹思念。” “看来还是要报警啊。” 鹰央从白大褂的口袋中掏出了手机。 “您别啊,真的不是那么回事!” 我拼命阻止真的要打电话给成濑的鹰央。 “小鸟大夫,我真是看错你了。再怎么得不到同龄女性的关爱,也不至于冲一个高中生出手吧。” “我出你妹的手了!” “你是喜欢那种看上去年幼的女生吗?那正好,你身边不就有一位看上去比由梨还年轻,而且还能正当合法地交往的人吗。你为什么偏偏放着碗里的肉不吃,非要做那些不该做的勾当……” “喂,成濑吗。那啥,我还是需要你来逮捕一个人……” “我求求您了,听我说话啊!” 三人争吵的声音在屋里回荡。初夏灿烂的阳光透过敞开的大窗户,照亮着患者离开后的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