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寺町三条商店街的福尔摩斯》 序章『福尔摩斯与白隐禅师』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jakiro 扫图:风 录入:阿梵修 修图:知名不具 『贵府上是否有沉眠已久的古董?本店提供鉴定·收购服务』 京都寺町三条热闹的商店街上,各式商家栉比鳞次;其中有一间小小的古董店。 广告牌上只写着『藏』一个字。看起来应该是店名。 (说到古董店,一般常见的店名不外乎是『〇〇艺廊』、『〇〇古玩』,或是『〇〇堂』之类的;这间店只有『藏』一个字,还真简约呢。) 这就是我对这间店的第一印象。 店里的气氛,与其说是古董店,更像一间怀旧的咖啡厅。 融合了日本与西洋特色的装潢,让人联想到明治·大正时代。进门处有一个可以坐着喝茶休息的空间,商品则陈列在店内。可以看见一名初老的女性和一名男子正状似愉快地喝咖啡聊天。 要是没看到广告牌,我真的会以为这是一间咖啡厅。 正当我站在门口偷偷观察店内时,忽然发现路上经过的行人也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 「…………」 我赶紧站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女高中生鬼鬼祟祟地在古董店门口徘徊,看起来一定很奇怪吧。 大家说不定都在心里想:「那个女生八成是很想进去,却提不起勇气吧。」 如果大家真的这么觉得……对,就是这样没错。 是的,我正是很想踏进这间古董店,可是提不起勇气,只好在店门口鬼祟徘徊的悲情女高中生。 假如这是一间开放式的北欧风生活杂货店,或是氛围更轻松的古董精品店也就罢了,这种传统『古董店』的气氛,实在令人却步。 『本店提供鉴定·收购服务』 自从无意间看见这段文字,我就对这间店充满好奇;已经好几次准备要踏进去了,但最后总是过门不入。 『京都』——说它是日本首屈一指的观光地也不为过,终年都有来自全世界的观光客造访此地。然而对于住在这里的高中生来说,反而是个『没有地方可玩』的城市。 神社、佛寺尽管优美又疗愈人心,但那并不是可以和一大群朋友一起玩的地方。 我们能去玩的地方,顶多只有ktv和大型购物中心,或是去三条的电影院附近的商店街逛逛了吧。 顺带一提,三条商店街有个叫做『三条to~ri』的吉祥物,是一只非常可爱的鸟,我很喜欢。(译注:「to~ri」为「鸟」与「街道」的谐音。) 啊,这间店的门口也贴着『三条to~ri』的海报呢。 真的好可爱喔,好疗愈。噢,先别管这个了,总而言之,我每次来三条商店街,都会偷偷看着『藏』,并直接走过。 我不能永远这样鬼鬼祟祟的。 我用力捏紧手上纸袋的提把。 (好,进去吧!) 就在我下定决心的那瞬间,忽然有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子从我身后出现,抢先我一步打开了门。 「喂——福尔摩斯在吗——?」 男子一边这么说,一边走进店里。 (福尔摩斯?) 即使有点不明就里,我仍不知不觉地跟着那名男子进入了店里。 一踏进店内,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古董沙发,让人联想到古色古香的洋房客厅。 初老的妇人正愉快地喝着咖啡;稍嫌低了点的天花板上挂着一盏小型吊灯;墙边摆着一座高大的立钟;店内有许多架子,陈列着各式古董及杂货。 这间店从门口看起来似乎很小,但事实上好像满深的。 摆着沙发的接待区旁就是柜台,一名看起来还是大学生的年轻男子,正坐在柜台里的椅子上。 「欢迎光临。」 看起来像学生的柜台人员转向我们这里,露出微笑。 他的身材纤瘦,浏海有点长,肤色偏白,鼻子很挺,是个有点帅的…… 不,是个非常帅的帅哥。 ……好帅喔。他是工读生吗? 「福尔摩斯,你可以帮我鉴定一下这个吗?」 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子在椅子上坐下,把一个包袱放在柜台上。 「上田先生,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再叫我『福尔摩斯』了?」 「没关系呗。」 看见『上田先生』毫无不好意思的模样,被称为『福尔摩斯』的帅哥耸耸肩,戴上白色手套,轻轻地将包袱打开。 包袱里是一个非常精美的长方形桐木盒。他再将木盒打开,里面是一卷装裱成金色的滚动条。 看来那似乎是一幅挂轴。它散发出一种昂贵物品特有的气息。 「是金缕装裱啊……」 福尔摩斯先生发出一声惊叹,抬起了头。 「这衣服真漂亮呢。」 「我就说呗?我也这么觉得。」 我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禁感到疑惑。 (衣服很漂亮?) 这时,坐在沙发上喝咖啡的初老妇人站了起来。 「哎呀,你说什么衣服?」她这么说道,同时探出身子来。 「什么嘛,听到你说『衣服很漂亮』,我还以为是什么衣服呢。没想到是挂轴啊。不过这也很漂亮就是了。」 听见她毫不客气地大声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也笑了出来。 「所谓『衣服很漂亮』,就是『太精美了』的意思唷,美惠子小姐。」 看来他们都是跟店家熟识的常客。 「太精美有什么问题吗?」 「嗯,就像说谎的人总是会滔滔不绝一样,愈可能是膺品的东西,外盒和装裱就会愈精美。这种时候,我们通常会用『衣服太漂亮』,或是『情况不佳』来形容。」 他用平稳的语调说明,而在一旁偷听的我也新奇地微微点头。 「喔,原来如此,也就是虚张声势的意思呗。所以说这也是膺品啰?」 美惠子小姐把视线落在挂轴上,而福尔摩斯先生轻轻摇头。 「不,是不是膺品,还得透过鉴定才知道呢。我们不能被先入为主的观念影响。」 他轻柔地拿起挂轴,缓缓摊开,只见金缕装裱的挂轴上画着富士山。 前方是一棵樱花树。 后方则是悠然耸立的富士山。 这幅画具有一股吸引人的魅力。 (……好美喔。) 我在一旁偷看着,挂轴上的富士山令我深受震撼,甚至有点感动。 「哇,这是……」 福尔摩斯先生语带感佩地说。 「怎么样?很棒呗?」 上田先生眼睛发亮,将身子往前倾。 「这是『横山大观』的『富士与樱图』。质量相当不错呢。」 「我就说呗。这幅挂轴状态也很好,一定很值钱呗?」 「哎呀,你说这是横山大观吗?应该非常贵吧?」 美惠子小姐看着上田先生说。 「如果是大观的真迹,不要说五百了,说不定连上千都没问题哩?」 「一千万吗!上田先生,太棒了!」 「对呗?」 看见两个人欢欣鼓舞地这么说着,福尔摩斯先生有点遗憾地垂下了眉毛。 「……这个嘛。这幅画虽然非常美,保存状态也很良好,但很遗憾,这是『复制画』。」 听见这句话,上田先生忽然僵住,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真的吗?如果这是大观的复制画,不是 应该会盖上『复制』的印章吗?可是这上面都没有啊。这应该是真迹吧?」 「不,这是『复制画』,不会有错。」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斩钉截铁地这么说,上田先生像是突然丧失力气一般垂下了肩膀。 虽然我不懂什么叫做『复制画』,但听起来这幅画似乎是膺品。 (……什么嘛。) 我和这位上田先生一样,也感到有点失望。 毕竟我看见那幅画的时候那么感动。 因为看见一幅膺品挂轴而感动,我还真是穷酸啊。 不过,认为这是真迹而拿来店里的他,才真的是大受打击吧。他一定无法接受这个鉴定结果。 话说回来,这老板也好年轻喔。他的经验或许还不够老到吧。 正当我在心里这么喃喃自语时,没想到上田先生竟立刻露出爽朗的表情。 「什么嘛,原来如此啊。我本来还以为这说不定是真迹呢。唉,不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应该不会有错呗。」 上田先生吐了一口气,托着腮帮子。 (……咦?这么简单就接受了喔?) 我在一旁观察着状况,看见他这么轻易退让,令我觉得有些傻眼。 话说回来,他刚才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应该不会有错』,看来他还真是信任这个年轻帅哥老板呢。 在我眼里,他怎么看都只像个大学生啊。 「我说福尔摩斯啊,你觉得这值多少钱?」 「这个嘛……它保存得很好,应该十万左右跑不掉吧。你要卖给我们吗?」 「不用哩。我拿去别家眼光比较差的古董店好了。」 上田先生毫不避讳地这么说,接着把挂轴重新包了起来。 ……十万。 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要是我能够得到十万,就绰绰有余了。 我在听他们说话的同时,也觉得一直在旁边偷听好像也不太好,于是假装若无其事地往店里走。 「……哇。」我忍不住发出惊叹。 店里一整排的架上,整整齐齐地陈列着许多陶壶和日式茶杯。 对面的架上则放着西式茶具组和烛台等欧风物品。 这里摆着各种物品,从昂贵的古董到我买得起的杂货都有,但是完全没有杂乱的感觉,排列得井然有序。 它们看起来都像被妥善地保存着。 (这里真的有好多东西喔。) 彷佛会出现在中国宫殿里的陶壶、柜子以及茶具,还有西洋的古董洋娃娃。 这个娃娃好漂亮喔。陶瓷的皮肤,蓝色的大眼睛,还有宛如飞瀑的金发。 我盯着它看了半晌,不知为何突然背脊发凉。 是说,这个洋娃娃漂亮归漂亮,但好像有点恐怖。 我赶忙把视线移开,继续看其他东西。 啊,这个摆饰好漂亮。还有稀有的红茶茶包呢。 我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些,到处走走看看,最后在收藏着日式茶杯的玻璃柜前停下了脚步。 「…………」 这是个乍看之下形状歪七扭八,以白色为底,上面有红褐色图样的茶杯。它非常朴素,一点也不花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它很棒。 我伫立原地,一直盯着它看。 「……你喜欢这个吗?」 背后传来的声音让我吓了一跳。一回头,只见面带温和笑容的福尔摩斯先生。 「啊,没有……我也不知道。总之就是觉得这好像很不错。」 我因为紧张,不禁提高了声调。 这、这个人,近看更帅了。 他的头发飘逸,身材高姚,腿很长,更重要的是非常有气质。 看见我视线游移不定,他再次露出温柔的笑容: 「这样啊,那请你慢慢看啰。」 他只说了这句话,就转过身。在这一瞬间,我忍不住大声喊道:「请、请问一下!」 「什么事?」福尔摩斯先生转过头来。 我想把纸袋递给他说:『我希望你帮我鉴定一下这个。』可是我发不出声音。 「呃……请问你为什么会被称为『福尔摩斯』呢?」 听见我用尖锐的声音提出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他睁大了双眼。 「是、是因为你像夏洛克·福尔摩斯一样,无所不知吗?」 我为了掩饰自己的难为情,继续滔滔不绝地说。 于是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弧线,看起来相当愉快。 「……这个嘛。你是大木高中的学生,但你不是关西人,而是关东人。你搬来京都大概只有半年左右吧。你会来这间店,是因为你有东西想要请我们鉴定;可是那样东西并不是你的——我大概可以看出这些。」 「好、好厉害。」 听见他说中这么多事实,我不禁瞠目结舌。 「这么简单的事,任谁都看得出来喔。你现在身上穿的就是大木高中的制服,说话的腔调也是关东腔。」 我这才惊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我身上穿着深蓝色的制服外套和格子裙。 没错,我现在穿着制服。我真是笨得可以。 「可、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搬来这里才半年呢?」 「这就是凭直觉了。因为你看起来不像刚搬来的样子,但也不像已经很熟悉这里。这么一来,我想你应该是去年暑假搬来的吧。」 一点都没错,我就是在去年暑假结束之后,转进现在这间高中的。 现在是三月,的确差不多半年。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想请你鉴定的东西不是我自己的呢?」 「因为高中生不可能有需要拿来这里鉴定的东西呀。既然如此,会推测那应该是你祖父或祖母的东西,也是理所当然的。更重要的是,正因为那不是你的东西,所以你才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拿出来鉴定——我有说错吗?」 我哑口无言。 ……尽管他说『任谁都看得出来』,但一般人真的看得出这些吗? 不,不可能。 或许这就是他被称为「福尔摩斯」的原因吧。 「不过,你现在因为缺钱,陷入了两难的状态。所以你没有得到对方同意,就把东西擅自拿出来了——大致上是这样吧。」 我的心头猛然一震。 「你、你怎么——」 你怎么知道?—我没能把话说完。 「要是你已经得到对方同意,就不会这么犹豫了,不是吗?」 我觉得喉咙彷佛被插了一把刀似地,顿时无法呼吸。 「你的犹豫正好说明了你并不是会随意变卖家人物品的孩子,然而你却这么做了。也就是说,你现在有某种原因急需用钱——我说的没错吧?」 我惊讶得张口结舌,连眼睛都忘了眨。 看见因为过度惊讶而愣住的我,在一旁听我们说话的上田先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喂,清贵,人家吓到了啦。我不是叫你不要这样了吗?所以我才说你真的是『福尔摩斯』咩。」 从上田先生的话里听来,他的本名似乎叫清贵。这个年轻老板露出苦笑。 「啊,对不起,一不小心……」 他垂下眉毛,满脸抱歉。我摇摇头道:「没、没关系。」 即使如此,我的心脏还是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 「顺带一提,我之所以被称为『福尔摩斯』,并不是因为『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关系,这只是单纯的绰号而已。」 「……所、所以,不是因为你什么都知道,所以才有『福 尔摩斯』这个绰号吗?」 「不,那是因为我姓『家头』,所以才被叫做福尔摩斯。」 他指着别在胸口的名牌这么说,我顿时呆住。 家头? 所以叫※『福尔摩斯』……(译注:日文中「福尔摩斯」发音为「ホームズ」,「家(home)」的外来语发音为「ホーム」,「头」可发音为「ズ」。) 「……喔,原来如此。」 感觉突然变得有点没意思了。 这时,美惠子小姐激动地探出身子。 「才不只这样哩,小贵很厉害喔。他今年春天就是※京大的研究生了哩。」 (译注:京都大学,学术排名世界第三十二位、化学世界第九强。) 京大的研究生? 他果然是学生。而且竟然是京大…… 「好、好厉害喔。」 我打从心底钦佩地说,于是福尔摩斯——清贵先生愉悦地扬起了嘴角。 「我最厉害的才不是这个呢。」 「咦?」 「我一直向往着京大,家祖父和家父都是京大毕业的。」 「哇。」 「可是我没有应届考上京大,因为我一天到晚都在和家祖父玩。」 ……咦?他刚刚是说「一天到晚都在和家祖父玩」吗? 不,一定是我听错了吧?哪有人会和祖父玩成这样的。 也就是说,福尔摩斯先生当初很努力地重考,最后顺利进入了京大吗?这的确是件厉害的事呢。换作是我,我一定不会重考,而会直接进入与自己能力相符的学校,并满足于现状吧。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所以我进入京都府大就读。」福尔摩斯先生竖起了食指。 「什么?京都府大?」 「是的,是『府大』。但是到了春天,我就要进入京大研究所了喔。如果我就这样毕业的话,你觉得我最后的学历会是什么呢?」 「呃,应该就是京都大学研究所毕业吧?」 「没错。京大在研究所里其实算是入学相对简单的喔,这是一条从府大到京大的快捷方式。你不觉得这个方法很聪明吗?」 听见他眼睛发亮地这么说,我的表情僵硬。 总、总觉得,好像有点投机取巧。 「……啊,你现在该不会觉得我很投机取巧吧?」 「没、没有。」 好可怕!这个人果然是福尔摩斯! 我再度几乎冒出冷汗。 「你叫什么名字?」 「真城葵。」 「这名字真好听。你的名字是你祖父或祖母取的吗?」 「啊,是的。」 「原来如此。葵小姐,你们一家是搬来你祖父母家里住对吧?」 「没、没错。」 「你住在左京区吗?」 「没、没错。」 「是离下鸭神社很近的地方?」 「是、是的,没错。你为什么知道?」 看见我瞪大双眼,上田先生和美惠子小姐笑了出来。 「为什么呢?」 「对啊,那是因为啊——」 「说到『葵』啊——」 他们三个人哈哈大笑,而我却一头雾水。 看见我不解的表情,福尔摩斯先生稍微正色,将视线缓缓移向我。 「……葵小姐,我们不能收购未成年人的东西,除非有监护人陪同或是正式的委托书。」 听他这么说,我的双肩垂了下来。一方面觉得遗憾,另一方面也觉得松了一口气。 我的心情简直像作案之前就被逮到的凶手。 「不过,如果只是鉴定的话,我很乐意服务。若你不介意,可以让我看看你带来的东西吗?既然是你带来的东西,说不定很不错呢。」 他对我微笑着说,我睁大眼「咦?」了一声。 (既然是我带来的东西,说不定很不错?这是什么意思?) 「我去泡咖啡吧,你可以喝吗?」 「啊,是。如果有砂糖和牛奶的话……」 「那我就泡咖啡欧蕾吧。请在沙发上坐一下。」 我注视着他笑盈盈地往里面走的背影,在接待区的沙发轻轻坐下。 「小葵,你是从哪里来的哩?东京吗?」 美惠子小姐兴致勃勃地探出身体对我问道,我摇摇头。 「啊,不是。我住在埼玉的大宫。」 「是因为调职才搬来这里吗?」 「是的。祖父前年过世之后,祖母就自己一个人住,所以我们想趁这个机会搬来跟她一起住。后来父亲总算申请调职成功,所以我们就在去年夏天搬来这里了。」 「已经习惯这里了吗?」 「……是。」 就在我轻轻颔首时,一阵咖啡香飘进了鼻子里。 我一抬头,就看见福尔摩斯先生端着托盘的身影。 「请用。我们店里都会像这样招待客人喝点东西。这也是我个人的兴趣。」 他说,并将一个陶杯放在我的面前。 一杯看起来相当好喝的咖啡欧蕾映入眼帘。 「你是去年夏天搬来的,去年夏天应该很热吧?」 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同时在我对面坐下。 「是很热没错,但埼玉其实也差不多。反而是冬天冷得让我吓一跳。」 我轻轻拿起杯子,啜饮了一口。 三月是个温差极大的季节。 福尔摩斯先生替我泡的咖啡欧蕾,让我本来有点冷的身体慢慢暖和了起来。 「说得也是哩。冬天的京都真是不得了,让人打从骨子里发寒。」 「对啊,我每次从大阪来这里,都会冷得吓一跳哩。」美惠子小姐说完后,上田先生也接着这么说。 看来上田先生是大阪人。 「下鸭在北边,应该更冷吧。」 福尔摩斯先生点点头,这么说。 话说回来,福尔摩斯先生说的是标准语耶。他本来是哪里人呢? 「喔,我一直住在京都唷。可能因为是敬语,所以听不太出来吧。」 他彷佛听见我的心声似地回答,让我差点把嘴里的咖啡喷了出来。 这、这个人到底可以看穿多少事情啊! 「福尔摩斯,我不是叫你不要这样了吗?会吓到小葵的。」 「是、是啊。请问你平常都这样吗?」 「没有,平常我会更注意,提醒自己不要说出口。今天不知道是为什么呢?」他歪着头疑惑地说。 提醒自己不要说出口,意思是他平常也这么敏锐啰?有能力鉴定古董的人都这样吗? 「……葵小姐,我可以看看你带来的东西吗?」 他朝我伸出手,我点点头,把纸袋交给他。 「是什么呢?」「里面有两个东西呢。」上田先生和美惠子小姐也眼睛发亮地探头。 总觉得有点坐立不安。 「是挂轴呢。」 福尔摩斯先生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挂轴。他轻轻打开后,睁大了眼睛说:「这是……」 挂轴里是一幅充满力道的达摩图。 画里的线条像是水墨画,达摩瞪大的双眼令人印象深刻。 「……这是白隐慧鹤的禅画。真是太惊人了,这是真迹。」 他的口吻虽然很冷静,但双眼散发出的光芒,将他的兴奋表露无遗。 「我不知道白隐慧鹤,不过我好像在哪看过这幅达摩图哩。哇,这是真迹呀。」 美惠子小姐欣 喜地问道,他点点头。 「白隐慧鹤是江户中期的禅僧,有『临济宗中兴之祖』之称。」 「临济宗中兴……?」 「临济宗是禅宗的教派之一,而所谓的『中兴』,就是『将曾经衰败或断绝的事物再次复兴』的意思。也就是说,他是让禅宗再次复兴的大功臣。」 「喔,原来如此。」 「白隐把禅宗的教义解释得非常清楚,后来被誉为中兴之祖。就像世间传颂的『骏河有过人者二,一为富士之山,二为※原之白隐』,他是位与富士山齐名的高僧呢。」(译注:原是白隐出身的地名。) 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完后,又将视线转向挂轴。 「哎呀,实在是太令人讶异了。而且这幅达摩图保存得很完整,真是太棒了。」 「欸,福尔摩斯。这个可以卖多少哩?」 上田先生探出头来,毫不掩饰地问。 「这个嘛……」他眯起眼睛。 「大概两百五十万左右吧。」 「两、两百?」我不由得尖声说。 这幅画竟然这么值钱?我本来还觉得能卖到几万圆就很好了呢。 听见这个出乎意料的金额,我的心脏狂跳不已。 我竟然把这么不得了的东西随随便便装在纸袋里带来。 「另外一样东西,也请让我看一下吧。」 福尔摩斯先生完全无视我的惊慌,一脸开心地把手伸进纸袋里。 「啊,另一个应该也是同一个人的画作。但不是达摩就是了。」 「真令人期待呢。」他一摊开挂轴,便突然停下了动作。 「哇,这一幅是婴儿的画像啊。真是可爱哩。」 「咦,白隐竟然也会画这种画啊。」 相对于愉快地谈论的两人,福尔摩斯先生却不发一语,只是睁大双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脸色看起来甚至有点苍白。 「怎么了,福尔摩斯?」 「啊,没事。我虽然看过……白隐画的幼儿图,但是这幅婴儿图,我倒是第一次看见。」 福尔摩斯先生拿着挂轴的手在微微颤抖。 「怎么哩,这是一幅不得了的作品吗?」 「……是啊。该怎么说呢,我没有办法替它估价。」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轻声这么说,我忍不住疑惑地「咦?」了一声。 没办法估价? 福尔摩斯先生轻轻抬起头来,望向张口结舌的我。 「……葵小姐,这幅挂轴是谁的东西?」 「那……是我过世祖父的收藏。他很喜欢古老的艺术品,所以从各处搜集而来。」 「这样啊。请恕我问一个非常失礼的问题,葵小姐,你缺钱到不惜把祖父的遗物拿出来变卖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他看着我的眼睛,温柔地问道,然而我却没有办法直视他,反而垂下视线。 「……我需要新干线的车资。我无论如何都想回埼玉一趟。」 「对嘛,毕竟快要放春假了,你想去找朋友对吧。可是,这不是只要拜托妈妈就好了吗?」美惠子小姐对我说。 这时,福尔摩斯先生轻轻竖起食指,放在嘴巴前面,示意她现在先不要讲话。看见他的动作,美惠子小姐赶紧闭上嘴,耸了耸肩。 「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再次温柔地问我。我低着头,咬着下唇。 过了半晌。 「因为……」 就在我开口的同时,眼泪也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上、上个月,我的男朋友,跟我提了分手。」 听我坦白地这么说,美惠子小姐和上田先生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我、我当时只觉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我们是远距离,很难有机会见面,感情变淡也是理所当然的……虽然我很难过……」 我和男朋友从国中时代就开始交往。 我们进入了同一所高中,我一直相信自己和他会永远在一起。 没想到后来我必须搬到京都…… 『现在这时代,网络那么发达,远距离根本不是问题。我一定会考上京都的大学的!』 在我们分开的时候,他这么对我说。 然而渐渐地,他却愈来愈少和我联络。 『……抱歉,我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最后他向我提出分手。 其实我早就有预感了。虽然很难过,但当时我觉得这也无可奈何…… 我们变成远距离,是因为我家里的因素,所以我一直觉得很抱歉。 即使如此…… 「可是,他好像马上就和另一个女孩子交往了。对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前几天才知道这件事。」 没错,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一直这么以为。 我上高中没多久,就跟她变得很熟。我们形影不离,我一直觉得她是最棒的朋友。 『葵和男友好配喔。我会帮你监视他,不让他劈腿,你就安心地去京都吧。』当初她明明这么对我说…… 是不是我前脚一走,她后脚就马上去接近他了呢? 得知我要搬家之后,她是不是很高兴呢? 我的男朋友竟然和我最要好的朋友交往——这件事让我不甘、痛苦又难受。 ——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想要立刻回去埼玉。 「这样啊,然后你就想立刻飞奔回去。」 他点点头说,美惠子小姐也一脸怜悯似地眯起眼睛。 「可是,你回去之后要做什么哩?」 听她这么问,我不禁语塞。 她说的没错。就算我回去了,又能怎么样呢?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无数次。 「……我、我想确认一下。而且我有好多话想对他们说!我想对他们两个说:『你们太过分了!我无法原谅你们!』因为他们真的很过分!太过分了!」 我一直压抑在心里的情绪顿时溃堤,一口气爆发。 因为不想让家人担心,所以我不曾在家里哭泣。 因为在学校也还没交到可以谈心的朋友。 ……因为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人忍耐着。 其实我早就想放声大哭了。 我趴在桌上,纵声大哭。这时,一只大手轻轻地抚摸我的头。 「……葵小姐,请看看你带来的这幅画里的婴儿。」 听见他这么说,我尽管继续呜咽,但仍缓缓抬起了头。 那是一幅用圆滑曲线勾勒出的婴儿画像。 画里的婴儿大概在睡觉吧,但看起来嘴角似乎挂着微笑。 「你知道白隐这个人吗?」 他温柔地问道,我摇摇头。 我只是觉得这幅画好像很不错,所以就把它带来这里,对作者一无所知。 「我刚才也说过,白隐是与富士山齐名的高僧。但是他也曾经名誉扫地。」 「……咦?」 「当白隐住在沼津的松荫寺时,发生了一起事件:某个※檀家的女儿怀孕了,父亲逼问她孩子的爸爸是谁,她说不出口。这时她忽然想起父亲平常很崇敬白隐,于是便谎称小孩是白隐的。她大概以为只要搬出白隐的名字,事情就可以平息了吧。(译注:隶属于某一寺院,定期布施的俗家。) 然而这个女孩的父亲勃然大怒,抱着刚出生的婴儿去找白隐说:『你这个不检点的臭和尚,竟敢让我女儿怀孕。这孩子你自己养!』便把婴儿硬塞给白隐。」 「咦……那白隐先生的反应呢?」 「面对这个莫须有的罪名,白隐没有半句辩解,就收留了这个孩子。 之后,他就算被人骂『酒肉和尚』,还是为了养育这个孩子而到处拜托别人分他母奶。最后再也忍受不了的,是这个孩子的亲生母亲。 她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向父亲坦承了一切。据说得知事实真相后,这个父亲大受冲击,立刻去找白隐,向他谢罪。 这时,白隐只说了:『喔,这样啊。原来这孩子也有父亲啊。』便把婴儿还给他们,完全未对女孩和父亲语出责难。 你觉得白隐对这件事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呢?」 我被这样询问,完全说不出话来。 白隐遭到背叛、遭到陷害、遭到辱骂,却没有道出一句辩解,只是努力地养育孩子,最后还把孩子还给前来谢罪的父亲。 他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呢……? 说不定他其实很生气,认为对方太过自私。 「我在猜,他的心情会不会都呈现在这幅画里面了呢?」 福尔摩斯先生用非常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婴儿图。 画中的婴儿睡得非常香甜,只让人觉得他好可爱…… 「……」 我再次落下了斗大的泪滴。 白隐不管遭到什么样的打击,都能够坦然接受,而且用爱包容吧。 就算被迫接受什么,或者被夺走什么。 我对始终在心里埋怨着『我好怨恨、我绝对无法原谅他们、他们太过分了』的自己感到羞愧。 我竟然试图把祖父这么棒的宝物卖掉,只为了去臭骂他们一顿,我对自己感到羞愧。 ……可是,即使如此,我的心里还是一样痛苦。 我难过得无以言表。 眼泪停不下来。 「葵小姐,如果你不嫌弃,要不要在这里工作呢?」 听见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我「咦?」了一声,狐疑地抬起头。 「你有一双慧眼。要不要考虑自己脚踏实地工作、赚取交通费,而不是偷偷变卖家人的宝物呢?」 「可、可是……」 「等你存够旅费之后,假如你还是像现在一样,无论如何都想回去埼玉一趟,那你再回去彻底做个了结也很好啊。」 福尔摩斯先生微笑着说。看着他的表情,一股温热的感觉涌上心头。 ——没错。 一直以来,我满心只想立刻回去,亲自确认,向他们吐露怨气。 所以我觉得自己没有那个闲工夫打工,现在立刻就需要钱。 在冲动的驱使下采取的行动,往往会出现许多疏漏。 我曾经听人说过,人生接下来该走的路,有时会像被安排好似地出现在眼前。 我现在就有这种感觉。 我想在这里,在这个不可思议的人身边学习。 「好的……请多多指教。」 我向他鞠躬,上田先生和美惠子小姐开心地拍手。 「太好了,其实我一直在找人帮忙呢。」 福尔摩斯先生露出温柔的微笑。 「——今天真的非常谢谢你,以后还请多多照顾了。」 我把白隐的挂轴装进袋里,深深鞠躬。 「彼此彼此,以后请多多指教。」 福尔摩斯先生也对我行礼。 「那么我就先离开了。」就在我准备走出店门的时候,我又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请问一下,你为什么说我有『慧眼』呢?而且你为什么连我住的地方都知道呢?」 我提出了这个疑惑已久的问题,福尔摩斯先生笑了出来。 「葵小姐,你刚才伫立在玻璃柜前看得出神的日式茶杯,叫做『志野茶碗』。那是我祖父的宝物之一。」 「志野茶碗?」 「它是桃山时代的国宝,人们都说它是假如遗失,就再也做不出第二个的名品。如果要替它估价,大概是六千万左右吧。」 「六、六千万?那么昂贵的东西,放在这里没关系吗?」 「这是秘密。」 福尔摩斯先生竖起食指放在嘴前,露出恶作剧般的微笑。 「可是我刚才看到那幅富士山的画也很感动耶。那不是膺品吗?」 「喔,那是一种叫做『复制画』的复制品,大观自己曾说过:『我希望能让更多人看见我的作品』,并努力地推广复制画,甚至把他使用过的墨宝分送出去呢。 既然是连画家本人都认可的画,就算不是真品,也必定是充满魄力的复制画。我认为你因为看见那幅画而感动,也是你有一双慧眼的证明。」 「原、原来是这样啊。那么,请问你又为什么知道我住在哪里呢?」 「喔,这个嘛……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开心地笑了起来。 ——很快就会知道? 我一头雾水,再次向他道谢之后,便离开了店里。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三条商店街的遮雨棚在明亮的灯光下,展现出与白天各异其趣的热闹气氛。 好,回家吧…… 接着,未来就在这里努力打工吧。 我的命运或许就从今天开始改变。 在乍暖还寒的春天,我的心中浮现这种奇妙的预感。 第一章『愿于樱花下……』 『葵小姐,如果你不嫌弃,要不要在这里工作呢?』 京都寺町三条商店街上的古董店『藏』,有一位不可思议的青年。 自从人称『福尔摩斯』的家头清贵先生邀我来这里打工,已经过了三个星期。 「我出门啰——」 四月上旬的某个星期六。 我仔细整理好头发之后,便冲下楼梯,跑向玄关。 「喂,葵,下楼梯不要用跑的!」 妈妈从客厅探出头来喊道,我简单回了句:「好——」接着套上球鞋。 「你今天有打工?」 「嗯。」 「但你现在出门不会太早了吗?」 妈妈看着时钟问道。 「我今天想骑脚踏车绕一下远路。那我走啰。」 我冲出玄关,跨上停在门口的脚踏车。 在我踩下踏板的瞬间,一股轻柔的风便抚上脸颊。 那是夹杂着新绿香气的温暖春风。 (啊,好舒服喔。) 夏天热得要人命,现在这个季节最棒了。 我轻快地踩着脚踏车,沿著名叫下鸭本通的纵向道路往南骑。 过了今出川通这条路之后,『下鸭本通』的名字就变成『河原町通』。只要沿着这条河原町通一直往南走,就能抵达我打工的寺町三条。 我平常都是沿着这条路直走,但今天则是在今出川通左转(往东),往鸭川前进。 『鸭川』是由高野川和贺茂川这两条河汇集而成,沿着今出川通,便能将河流汇集处的风景尽收眼底。 似乎是因为贺茂川和高野川交会,汉字写法就变成了『鸭川』。(译注:日文「贺茂」与「鸭」同音。) 据说这个河流汇集处是所谓的※『能量景点』。(编注:具有「气」这类目不能视的能量之旅游景点,相传有治愈病痛的力量。) 我在前往打工的途中特地绕远路……并不是为了看河川汇集的『能量景点』,而是为了目睹河畔一整排盛开的樱花。 「哇,果然超漂亮!」 我骑着脚踏车前进,忍不住喊出声。 京都现在正是樱花时节。在炫目的阳光下,鸭川波光粼粼,樱花的花瓣漫天飞舞。真是名符其实的绝景。 相信一定有许多人为了这幅美景远道而来吧。我能骑着脚踏车,轻轻松松地到这里赏花,也许是件奢侈的事。 我骑下河滨,继续往南边前进。我用眼角余光看着鸭川,在樱花树下踩着踏板。 真是太美好了。但假如河畔没有那些卿卿我我的情侣,就更美好了。 看见那些甜甜蜜蜜的情侣,我忽然想起前男友。 同时,我的胸口感到一阵刺痛。 我在脑海中想象着前男友和我最要好的朋友紧靠在一起的模样,心中隐隐作痛。 这样下去不行。被他提分手、挚友又和他交往的事实太过残酷,使得悲伤的情绪一直在我心中回荡,不停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可是他们两人在交往的事,我其实是听别人转述的。 也许一切都只是谣言。说不定是哪里弄错了。我好想现在就去埼玉,弄清楚真相。 (不行不行,现在想这个也没用。) 我摇摇头,把脸抬起来。 樱花的花瓣随风飞舞。 那美不胜收的景致,稍稍疗愈了我彷佛被千刀万剐的心。 总之我现在只要专心打工存钱就好。 我已经决定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想就好。 我握紧龙头,踩下踏板。 就这样骑了大约十五分钟吧? 我确认自己抵达了『御池通』,于是从河滨骑上马路。往西骑了一会儿,就看见了京都市政府。那是一栋石造的西式建筑,完全看不出是市政府。据说它建造于昭和初期,却散发着明治大正时代的浪漫怀旧气氛及厚重感。 (我第一次看见这个市政府的时候,还吓了一跳呢。真不愧是京都,很多方面都很不得了。)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把脚踏车停在御池的脚踏车停车场,走向三条商店街。现在是上午十点五十分,打工的时间是从十一点开始。 看来我应该不会迟到了。 2 「早安。」 我一如往常地在店门口调整呼吸之后,打开了那扇古色古香的门。 门上的挂门风铃响起,同时,我也看见坐在柜台的两名男子。 「早安,葵小姐。」 其中一位是邀请我来这里打工的福尔摩斯先生,也就是家头清贵先生。而另外一位是…… 「早安,葵小姐。」 福尔摩斯先生的父亲,家头武史先生。 他的身材纤瘦,戴着眼镜,身上穿着背心,温柔的微笑和福尔摩斯先生如出一辙。 「今天也请多多指教。」 我向他们鞠躬。 我在这里打工一阵子,总算渐渐了解这间店的一些事情。 我本来以为那天邀请我来打工的福尔摩斯先生是『年轻老板』,但其实这间店真正的老板是福尔摩斯先生的祖父。 然而据说这位祖父是有传说中的鉴定师之称的『国家级鉴定师』,一天到晚在日本各地、甚至世界飞来飞去。 真正的老板不在的期间,福尔摩斯先生和父亲便在本业之余轮流管理这间店。 父亲的本业——我朝他的手边看了一眼。 他的右手拿着钢笔,正在稿纸上撰写文章——没错,父亲的本业是作家。据说他主要写的是历史小说和专栏文章。 就像现在这样,当他在顾店的时候,总是一边写文章。 (啊,顺带一提,福尔摩斯先生的本业当然是学生。) 「葵小姐一来,店里好像就变得更明亮了呢。毕竟我们家都是男的嘛。」 或许是注意到我的视线,父亲抬起头,露出温柔的微笑。 「没有啦……」 我有些难为情,赶紧穿上围裙。 根据熟客的说法,家头家好像没有女性。 这间店的老板——也就是祖父,据说是个放荡不羁的人,很早以前就离婚了,目前单身。 父亲的太太,也就是福尔摩斯先生的妈妈,在福尔摩斯先生两岁的时候就病逝了。 所以家头家全都是男性。 由于这间店是由相同姓氏的三个人轮流管理,所以大家都称呼祖父为「老板」,称呼父亲为「店长」,称呼福尔摩斯先生为「清贵」或是「福尔摩斯」,以作为区别。 (话说回来,家头父子都在店里,还真是稀奇呢。) 因为这间店平常都只有福尔摩斯先生或是店长其中一个人在。 「喔,我等一下就要出门了,所以今天请家父代替我顾店。」 福尔摩斯先生望着我,露出微笑。 我惊讶得倒抽一口气,不小心呛到,咳个不停。 「我、我已经说过了,请你不要再这样读别人的心。」 「啊,对不起。因为你一副新奇的样子轮流看着我们两个嘛。」 福尔摩斯先生拥有超乎常人的观察力。他并不是真的会读心术,而是能够透过别人不经意的小动作和行为举止,推测出许多事情。 「什么『读心』,葵小姐说话总是那么夸张。」 看见他满脸愉快地轻笑,我的表情顿时僵住。 对好几次都被猜中心里在想什么的我来说,感觉他真的就像会读别人的心。这绝对不夸张。 ……听见别人响应自己的心声,对心脏真的很不好。 「对了,葵小姐。请你来二楼一下。」 福尔摩斯先生突然想起什么似地站了起来,害我吓一跳。 「喔,好的。」 福尔摩斯先生每次要我上二楼—— 就一定是要让我看『某个东西』。 我带着紧张的心情,和他一起爬上店里的楼梯。 楼梯的前方有一扇门,他把挂在腰间的一串钥匙取下,打开门锁。门内是一个没什么装潢的小房间,房里只有一扇小窗户及抽风机。· 可以看见架子上堆满了商品和盒子。 二楼的房间,正是名符其实的『仓库』。 福尔摩斯先生就这样穿越仓库,走到最后面的一扇门前,停下了脚步。 这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锁头。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看不出来的暗锁。房门旁的墙上,有一个假装成插座的盖子;打开盖子,里面露出一个像计算器的数字键盘。 那就是所谓的电子密码锁。 福尔摩斯先生熟练地输入密码,接着把锁头以及其他的锁全部打开。 乍看之下,这里就像是仓库中的一个普通小房间,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感觉完全是严加戒备的状态。 房门总算开启了。 房里有空调,但没有窗户。 在灯亮起的同时,一个清爽的小房间映入眼帘。 房间的中央有张桌子,桌上放着某样用布盖着的东西。 「这是昨天家祖父带回来的东西……」 福尔摩斯先生迅速地戴上白手套,将布掀开。 那是一个包着包袱巾,高约五十公分的盒子。他利落地打开包袱巾,只见包袱里有个简单的木盒。 他掀开木盒的盖子,里面露出一个高约四十公分的壶。 这个壶从上方画出一道和缓而圆润的曲线,中间到下方则是长长的斜线,最后在底部缩起。 在它纯白的底色上,有以钴蓝绘制的图样,笔触细致得令人震慑。 「哇。」 这图样大概是葡萄吧?就连叶子的末端都画得细腻精致。 「……总觉得,好惊人喔。」 我真是缺乏词汇。只是也真的想不出其他形容词了。 「这是中国元朝一种名叫『青花瓷』的瓷器。」 「瓷器和陶器不一样吗?」 「瓷器和陶器很像,而且没有严格的区分,但一般而言,瓷器通常是白底,能透光,轻敲时会发出类似金属的声响。」 「哇,这是真品吗?」 「是啊,京都的百货公司马上就要举办展览会,所以从外国借了这个瓷器。在正式展览之前,他们请我祖父鉴定。」 「所以是百货公司委托老板鉴定的啰?」 「是的。虽然这是百货公司从外国借来的,但万一展出了膺品,百货公司的声誉也会受到影响。」 身为「国家级鉴定师」的老板,有时会接受这种鉴定委托;于是像我这种庶民平常不可能近距离接触的艺术品,就会出现在这里。 当这种逸品出现在店里时,福尔摩斯先生一定会让我看。 「这种钴蓝是从伊斯兰文化圈传来的,真的是极为美丽的深蓝色呢。」 「对啊,这个蓝色真的好美。」 「这个壶的形状匀称,看起来十分协调。线条很美,连边缘部分都毫不马虎,极为完美。最重要的是这图样,真是美得震慑人心。」 他陶醉地眯起眼睛,热切地诉说,彷佛那是他的收藏品似的。 他真的很爱古董艺术品呢——我忍不住微笑。 不过,我也可以理解福尔摩斯先生为什么会如此热切。 因为就连我这个外行人都看得出它的精美。只不过我这种庸俗的庶民,最好奇的就是…… 「这个大概多少钱啊?」 「这个嘛……以前新闻曾经报导过,在国外的拍卖会上,元青花的得标价是三十二亿。」 「三、三十二亿?这个?」 「虽然不是同一个,但我想价值应该相差不大吧。」福尔摩斯先生愉快地眯起双眼。 「哇……」 这实在与我的世界相差太远,我有点跟不上。 正如同有人醉心于宝石或金钱,也有人沉迷于古董艺术品啊。 我那热衷于收集古董艺术品的祖父,也是其中之一吧。 「……福尔摩斯先生,假如你家财万贯,你也会想砸大钱买下这个壶吗?」 「不会。」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不假思索地这么回答,我惊讶地抬起头。 「咦,这样吗?可是你不是很爱古董艺术品吗?」 「对,是这样没错。不过我并不想『买下』它们。像现在这样,能有机会欣赏这么棒的作品就够了。我想在有生之年尽可能多看一些美丽的艺术品;为此,不管到世界的哪个角落我都愿意。但是我并不会想拥有它们,只要能亲眼看见它们,将那份美好留在心中、记忆里,我就觉得很幸福了。」 福尔摩斯先生将手放在胸口,温柔地笑着说。 「原来如此。」 我有一点意外,不过也还算能理解。 在感到意外的同时,也觉得这果然像福尔摩斯先生会说的话。 「其实不仅壶或挂轴,我也很喜欢寺院、神社,还有外国的城堡、塔等等,这些建筑物当然不可能买下来,也不能放在家里当装饰品吧?」 他露出调皮的笑容,我也轻轻笑了出来:「说得也是呢。」 「百货公司的工作人员等一下就会来把它拿走了,在那之前能让葵小姐也看过它,真是太好了。」 他再次把木盒的盖子盖上,用包袱巾仔细地包起来。 我们一起走出房间后,我望着正在锁门的福尔摩斯先生。 ……虽然戒备是很森严没错,可是把三十二亿放在这样的地方,真的没关系吗? 也许是我穷操心,但还是觉得有点不安。 「不要紧的。我们店里的保全设施,比葵小姐想象得还完备呢。」 福尔摩斯先生手拿着钥匙这么说,我又再次咳了几声。 「被、被人看穿心思,真的对心脏很不好耶。」 看见我僵硬的表情,福尔摩斯先生开心地笑了。 我们一走下楼梯,便看见熟客上田先生正坐在接待区的沙发上。 「喔——是福尔摩斯和小葵!」 上田先生一看见我们,就笑容满面地向我们挥手。 「上田先生,欢迎光临。你是来找家父的吗?」 听说他是店长从大学时代相交至今的朋友。 也就是说,他也是京大毕业的。 在大阪从事经营顾问的他,因为受到家头家的影响,也开始对古董艺术品产生兴趣,只要一找到看起来不错的东西,就会拿来『藏』鉴定。 「对啊,我今天买了他的新书,所以想来给他签名。」 上田先生从包包里拿出一本名叫《后宫》的书。 我一看见那本书,就忍不住探出身子: 「哇,那就是店长写的书吗?我问过很多次他写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书,可是他都不回答我。」 我看见封面上『伊集院武史』这个笔名,感到十分雀跃。 「原来店长的笔名是『伊集院武史』啊,好好听喔。」 这时候店长像是招架不住似地,用手扶着额头。 「唉,葵小姐,有关我的作品一切,你可以全都忘记没关系。」 「咦?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呢?」 「小葵,这家伙很容易害臊啦。没关系,这本书送你,你慢慢读呗。」 「好高兴喔!上田先生,谢谢你。」 我接过书,把它搂在怀里。 「……那本书非常艰涩,我不太推荐唷。」 店长移开视线,这么说道。他的脸颊有些泛红,看起有点可爱。 「你已经是资深作家了,也差不多该习惯了吧?」 上田先生莫可奈何地耸耸肩,而店长则把头别了过去。 「像你这种粗神经的大阪男人,是不会了解的。」 「哼,你才是装模作样的东京人。身上明明流着关西的血液,却把灵魂出卖给东京。」 没错,店长虽然出生于京都,但却是在东京长大的。 老板在店长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当时工作繁忙的老板没办法独自养育孩子,所以让店长暂时寄住在东京的亲戚家。 听说店长直到上大学才回到京都。 所以店长说话的腔调是标准语。 福尔摩斯先生之所以会用标准语说话,或许就是受到他的父亲——店长的影响吧。 (顺带一提,这些信息全都是上田先生告诉我的。) 「我去泡咖啡喔。」福尔摩斯先生走向后面的茶水间。 「谢啦。另外,我还有个东西想要让福尔摩斯看看。等你泡完咖啡再麻烦一下啰。」 「好的,我已经猜到了。」 福尔摩斯先生笑了笑,便走进茶水间。 「什么嘛,你早就知道了吗?你果然是『福尔摩斯』耶。」 上田先生缩起肩膀,笑着望向我。 「小葵,你知道吗?帮清贵取『福尔摩斯』这个绰号的,就是我喔。」 「……咦?可是,那不是因为他姓家头,所以才叫『福尔摩斯』的吗?」 「那是那家伙对外的说词,其实不是那样的。」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当时清贵好像还是小学低年级吧。他每次来我家玩,都说他想玩猜谜游戏,叫我出题给他猜。」 「啊——小孩子常有这种要求呢。」 我亲戚的小孩也是,每次见面都会要求要玩猜谜游戏或文字接龙,没完没了。 「是不是?可是那家伙太聪明了,我一出题,他就立刻答对。不管我出了几道题目,他都一直说『下一题、下一题』,实在很烦。最后我已经不耐烦了,所以随便问他:『那我问你,我家的楼梯有几阶?』没想到他立刻回答:『十五阶。』我吓了一跳,问他:『你刚刚是随便回答的吧?』他说:『不是,我爬过一次就记得了。』 后来我去数了一次,结果真的是十五阶哩。小葵,你知道你家的楼梯有几阶吗?」 被他这么一问,我瞬时语塞。 ……这么说来,我每天爬上爬下的自己家里的楼梯有几阶……我竟然不知道。 「我、我不知道。」 「我就说呗?你不用露出那种表情啦,一般人是这样的。不过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觉得『清贵这家伙,简直就是福尔摩斯』。」 「……可是,为什么这样就是『福尔摩斯』呢?」 我疑惑地问道。这时店长笑了出来: 「大家认为夏洛克·福尔摩斯就是这样的人啊。他是一个只要看一眼楼梯,就能把阶梯数输入头脑里的人。」 「原、原来如此。好厉害喔。」 我打从心底感到佩服。 「那种能力是与生倶来的唷。假如大家一起看着同一个东西,绝大部分的人都忽略的地方,清贵也会将它们当作信息,全都收集起来,在头脑里进行处理。」 「所以他才有能力进行鉴定啊。老板也是这样的人吗?」 「我……有点不一样,不过也是有分辨真伪的能力啦。」 「你就没办法鉴定了。」 上田先生立刻这么说,店长露出一个近似挖苦的微笑。 「帮不上你的忙,真是抱歉。」 「没有啦,没关系啦。」他们两人故意嘲笑着对方。 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 「你们两个感情好是没关系啦,但是葵小姐很困扰呢。」 伴随着咖啡的香味,福尔摩斯先生回来了。 四个陶制的杯子,其中一杯是咖啡欧蕾。那是我的。 「谢谢。」 好好喝。我真的很喜欢福尔摩斯先生帮我泡的咖啡欧蕾。 「谢啦。对了,我想要你帮我看的是这个。」 上田先生喝下一大口咖啡后,便忙着从纸袋里拿出一个盒子。 「这是我客户老板家的东西。我看到的时候,觉得它大有来头,所以就把它借出来了。」 「我知道了。那么请让我鉴定一下吧。」 福尔摩斯先生戴上白手套,轻轻打开盒子。 盒子里是一个小型的瓷壶,底是白色的,上面绘有蓝色的图样。 「……这是……」 「这是青花瓷吧?该不会是元青花呗?」 「该怎么说呢……真是无巧不巧。」 福尔摩斯先生开心地眯起眼睛,接着把视线转向我。 「葵小姐,你觉得怎么样?」 「咦?」突然被问到,我有点疑惑地望向这个壶。 (……这和我们刚才在楼上看到的,是同一种东西吧?) 我屏住气息,聚精会神地端详。 假如这个和我刚才在楼上看到的东西具有相同的价值……那么相较之下,它的蓝色并不漂亮。 刚才看见的是很深的蓝,是非常美丽的钴蓝,但这毫无疑问只是「蓝」而已。 更重要的是壶上的图样。刚才在二楼看见的图样极为细腻,连叶子的末端都彷佛有神经般,描绘得非常仔细。然而这个壶却欠缺了那种紧致感。 除了图案,形状也是一样。这个壶上半部的边缘部分,有一点歪斜的感觉。我能理解这个壶整体来说可能是想模仿二楼的壶,但是却不可避免地显露了一些缺点。 刚才在楼上看到的壶,具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气势。 相较之下,就算盯着这个壶,也没有任何感觉。老实说,这实在太粗制滥造了。 「……呃,我觉得这是膺品。」 听见我脱口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也点点头。「你说的没错。」 上田先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怎么着,小葵也会鉴定吗?」 「是啊,葵小姐本来就拥有一双慧眼,更重要的是,一旦先看过了真品,当然就能马上判断出这是膺品啰。」 福尔摩斯先生望向我,彷佛寻求着我的赞同。 「对、对啊。我刚刚才看过接下来要拿去展览的青花瓷。」 正因如此,我才会强烈感受到两者的差异。假如我只看过上田先生带来的作品,说不定也会觉得它很棒。 「家祖父经常说,应该尽量只看真品就好。这么一来,看到膺品的时候,自然能看出它的粗糙。」 ……原来如此,我深有同感。 「其实每个人都有许多机会接触真品,因为美术馆和博物馆里,随时都展出着很棒的作品。我真心希望大家能多利用这些设施啊,明明有机会欣赏美丽的作品却不去,在我看来实在是太可惜了。」 福尔摩斯先生轻轻地叹了口气,上田先生噗啮地笑了出来。 「什么嘛,原来你是宣传大使啊。」 「或许是吧。」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大方的回答,大家呵呵笑了起来。 「不过这原来这是膺品 啊。也罢,毕竟元青花不可能随随便便出现嘛。结果我不小心让老板抱有期待了。」 上田先生遗憾地把壶装回木盒,再放进纸袋里。 「但这也不算太差啦。」 「那这值多少钱哩?」 「……大概五万左右吧。对方当初是用多少钱买下的呢?」 「这就别问了。」 上田先生耸了耸肩。对方一定是用比这个价格还多两个零左右的价钱买下的吧——想到这里,我不禁表情紧绷。 「如果当事人很喜欢它,并且把它当作收藏品,那就再好也不过了。这种时候,价值是由当事人决定的。」 福尔摩斯先生愉快地笑着,并把视线转向店里的立钟。 「啊,时间差不多了。爸,那我出门了。」 「好,拜托你了。」 店长点点头后,突然又说:「对了。」接着将视线转向我。 「葵小姐,你要不要也一起去呢?说不定可以学到一些东西呢。」 听见他的话,我一头雾水地转过头。 「请问是去哪里呢?」 「仁和寺。现在正好是赏樱的时节呢。既然我爸也这么说了,你就和我一起去吧。」 福尔摩斯先生微笑着说,我用力点头:「好的!」 3 ——以前曾听人说过,春天和秋天的京都最特别。 我把这个说法告诉当时仍在世的祖父,他摸摸我的头说:『不只是春天和秋天,京都四季各有各的美,每个季节都有观光胜地呢。』 『那赏樱的景点是哪里呢?』我问道。 『这个嘛,京都有很多赏樱景点,不过第一个想到的应该就是仁和寺吧。』当时祖父是这么回答我的。 从那时起,『京都的赏樱圣地就是仁和寺』这样的印象,便深深烙印在我心中。 ……说是这么说,我却一直没有去过。 「——原来如此,葵小姐还没去过仁和寺啊。」 福尔摩斯先生一边开车,一边响应我。我点点头说:「是的。」而这时,我瞥见了前挡风玻璃外的jaguar车标。 「的确,说到赏樱,的确会先想到『仁和寺』,不过京都还有平安神宫、平野神社等许多其他景点唷。哲学之道也很不错呢。」 福尔摩斯愉快地说,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脑中满是那个jaguar车标。 毕竟,jaguar应该不是一个学生会开的车吧? 「……呃,福尔摩斯先生,你的车好高级喔。」 「喔,这是老板的车啦。」 「是、是令祖父的车吗?」 「对啊,家祖父很喜欢jaguar。听说jaguar的创立人威廉·里昂坚持『只要是美丽的东西,一定会畅销』,而家祖父对这个理念深表赞同。」 「这、这样啊。」 「不过因为他没有什么机会开,所以这辆车现在已经变成『藏』的公司车了。」 「这辆公司车未免也太高级了吧。」 看见我表情僵硬地说,福尔摩斯先生愉快地笑了笑。 车子继续开了约三十分钟,我们便抵达仁和寺。 现在是樱花季节,今天又是星期六,因此停车场已经停满了车;但由于我们是寺方邀请的客人,因此对方引导我们将车停至别处。 一走进寺院境内,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正前方那道巨大而厚重的『二王门』。 「……这道门好厚重,又好气派喔。感觉历史非常悠久呢。」 听见我一如往常地用贫乏的词汇抒发感想,福尔摩斯先生扬起一抹微笑。 「是啊,仁和寺的历史非常悠久,它建造于平安时代,一直到鎌仓时代,都是位阶最高的※『门迹』寺院。在应仁之乱的时候,整座寺院不幸被烧毁,到了江户时代才重建。 (译注:指由皇族或贵族担任住持的寺院,或指该类寺院的住持。) 这道二王门虽是江户时代建造的,但圆柱形的门柱、柱顶的※三手先,以及侧面博风板的悬鱼,都保留了平安时代的传统式样。」 (译注:三手先,一种三层斗拱;博风板,为了防风雪而钉在檩条顶端的木条;悬鱼,传统建筑的装饰物,常由匠师以泥塑、交趾陶或剪黏的作品,加在山尖或山花的顶端,因其图形原以鱼为主,故称「悬鱼」。) 听着他滔滔不绝的说明,我只能感佩地发出惊叹。 走进二王门,眼前便出现一条宽敞的参道。 现在不愧是赏樱季节,这里人山人海,有若祭典。 走进正前方鲜红色的中门,可以看见左手边有一整排樱花树。 这只能用「美不胜收」形容了。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这些樱花树都很矮,大概只有二~三公尺吧? 「……这里的樱花树都好矮喔。」 「对呀,这里的樱花树叫做『御室樱』,很奇妙的是,它们都不高。有人说这也许是因为它们的根像盆栽一样,是横向扩散的,所以无法继续长高,但真正的原因目前还未能辨明,据说已经有人着手进行科学研究了呢。」 「咦?科学研究?不是因为这个品种的樱花树本来就长不高吗?」 「对呀,并不是因为品种的关系。顺带一提,在京都,我们也会戏称塌鼻子的人『御室樱』喔。」 「叫鼻子塌的人御室樱……京都的人就连揶揄别人都好文雅喔。」 我缩起肩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笑了出来:「的确如此。」 这时,一位僧侣走向我们。 他穿着名为『空』的黑色和服,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 「家头先生,谢谢您今天的莅临。门迹正在恭候大驾。」 他对我们鞠躬,我们也向他鞠躬回礼。 「这边请。」僧侣往前走去。 「请问『门迹』是指谁呢?」我小声地问道。 「就是这里的住持。」 福尔摩斯先生答道。 僧侣引领我们走进寺里的一间和室,接着说:「请在这里稍等一下。」 桌上已经备有茶点。 我们并肩坐下,望向窗外。和室对外的纸门敞开,煦煦春风吹来。樱花盛开在炫目的蓝天下,美丽极了。 我们就这样眺望着樱花,过了半晌—— 「让您久等了。」 纸门开启,门迹进入和室。 「好久不见。」 福尔摩斯先生对他鞠躬,门迹开心地眯起双眼。 「哎呀,你长这么大了呀,清贵。」 看来他们两个彼此认识。 「今天是由我,而不是家祖父前来,真是抱歉。」 「哪儿的话,诚司先生说这件事情让清贵来就可以了呀。」 他口中的诚司先生,就是老板。 原来如此,这次的工作原本是要委托老板的啊。 但老板没有亲自出马,而是派福尔摩斯先生代替他来。 门迹和福尔摩斯先生愉快地闲聊了一阵后,便切入正题。 「——那么今天就请你先鉴定一下这个。」 他将一个小小的桐木盒轻轻放在桌上。 「……那么,就请让我鉴定一下吧。」 福尔摩斯先生像平常一样戴上白手套,把盒子拉向自己。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的盒盖,只见里面是一个抹茶杯。 他把茶杯拿在手上,仔细端详。 茶杯的侧面画着樱花,非常漂亮。 「这是京烧呢。线条非常圆润饱满,是野野村仁清的作品没 错。这是个很棒的作品。」 福尔摩斯先生微笑着说,门迹则笑着回答:「这样啊。」 野野村仁清……是谁啊?一旁的我在心里想。 「野野村仁清是活跃于江户时代前期的陶匠。他的本名叫『清右卫门』,『野野村』是他出生的地方,而仁清的『仁』则是取自『仁和寺』的『仁』。清是取自他自己的名字『清右卫门』。」 福尔摩斯先生一如往常地洞察我心中的想法,做出了回答。 「也就是说,仁和寺的清右卫门先生出生在野野村,所以才叫做野野村仁清啊。」 但是为什么他会在名字中加入仁和寺的仁这个字呢? 「他是一位非常杰出的陶匠,被誉为『京烧彩绘之祖』。当时仁和寺的门迹赐予他『仁』这个号,所以他的名字才变成『仁清』。」 我连问都不用问,他就替我回答了。他还是一样可怕。 也就是说,这个茶杯的制作者是和这间寺庙颇有渊源的人。 门迹只是希望福尔摩斯先生鉴定这个茶杯吗? 所以现在工作已经结束了吗?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 「……今天并不只是要我鉴定而已吧?」 福尔摩斯先生抬起头说,门迹露出有点惊讶的表情。 「确实如此。其实这个茶杯,是别人拿来问我的。请稍候一下。」 门迹这么说,同时对站在走廊上待命的僧侣使了个眼色。僧侣迅速离开,过了不久,又带着一名男子回来。 这个人一进入和室,便在门口正襟跪坐,对我们鞠躬。 「幸会,我是岸谷。」 他是个普通的中年男子,予人一种有点疲惫的印象。 「这个茶杯是他的……岸谷先生,据说这是真品。」 听见门迹这么说,岸谷先生抓抓头说:「这样啊。」 为什么呢?他看起来并不是很高兴。 「……你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还弄不清楚呢?」 福尔摩斯先生很快地问道。岸谷先生吓了一跳,抬起头来。 「啊,是的,你说的没错。其实这是我老爸给我的。他前一阵子死掉了,遗书里写着:『我的心意全都寄托在那个仁清茶杯里』。我听说野野村仁清和仁和寺有关联,所以就来请教门迹。」 我对于把『过世』说成『死掉』这种说法感到有些不自在,可见我还没习惯关西腔吧。 「但我也无法判断这个东西的真伪,所以才拜托诚司先生。」 门迹接着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也点点头说:「原来如此。」 「不过,岸谷先生。既然这是真品,不就代表这正是令尊的心意吗?如果把它拿去适当的地方变卖,应该可以补贴一点生活费吧。清贵,这个可以卖多少钱呢?」 「这个嘛。这个茶杯保存的状态很好,樱花也很美,我想应该可以卖到五百没问题吧。」 ——五百。 当然不是五百圆,而是五百万。对我来说一如往常是另一个世界。 「不,不是的。我老爸生前曾经再三强调,无论发生什么事,这个茶杯绝对不可以卖掉。」 「这样啊。」 门迹一脸疑惑地将双手抱胸。 「……呃,请恕我失礼。请问岸谷先生是不是在画画?」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突然这么问,岸谷先生诧异地颔首。 「啊,是。我基本上是画画的没错。可是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的手指上有长期拿笔形成的茧,指甲里也卡着类似墨水的东西……你画的应该不是绘画吧。如果是绘画,手指应该不会长那样的茧,而且你刚才并没有正面回答你的工作,而是说『基本上是』——你该不会是漫画家吧?」 听见这番话,岸谷先生大吃一惊,睁大了双眼;门迹也露出诧异的神情。 当然,我也很惊讶。 「你之所以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职业,应该是因为你身处的环境让你没办法抬头挺胸地这么说。令尊是不是一直反对你的工作呢?」 听闻福尔摩斯先生的问题,岸谷先生的手微微颤抖。 看来是被说中了吧,他的脸色发白。 我懂、我懂的!岸谷先生。 像这样被人洞察内心,真的很恐怖。 在一阵沉默之后,岸谷先生颔首。 「没错……我老爸认为漫画是一种不象样的东西,始终反对我画漫画。可是我没办法放弃梦想,所以离家出走,跑去东京。幸好我的决定是对的,总算出道了。我一直抱着一种信念—— 我认为,『假如是透过漫画,就能将自己的想法平实地传达给每一个人,不论男女老幼。不必太高级也无妨,我希望每个人都能轻松地享受阅读,读完之后,在心里留下些什么。』可是……我的漫画完全不受欢迎,卖得很差,使得我一直苦于生计。在这种状态下,我也没有脸回家。」 岸谷先生露出一抹自嘲的笑,低下了头。 「……但是,岸谷先生,你后来画了一部畅销漫画对吧?」 听见福尔摩斯这么接着说,岸谷先生再次惊讶地抬起头。 「是、是的。因为我觉得再这样下去实在没办法生活,所以就听编辑的话,画了一部他说『现在绝对会畅销的漫画』。没想到这部漫画超乎想象地大卖,我的生活也渐渐改善了。」 「令尊就是在这个时候寄茶杯给你的,对吧?」 听见这句话,岸谷先生全身又震了一下。 看来又被说中了。 「是、是的。我老爸很喜欢京烧,尤其是野野村仁清的作品,更是他的宝贝。当我收到这个茶杯的时候,我以为是他总算愿意接纳我了,所以才以此祝贺。 其实我当时很想立刻回去,可是因为工作繁忙,所以一直没有回家。没想到老爸就在此时病逝了……这次是为了参加丧礼,才总算有机会回来。 然后在我看到老爸写给我的信时,才发现这茶杯并不是贺礼,而是他想透过这个茶杯告诉我什么。这个画着樱花的茶杯,到底有什么样的心意呢?老爸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呢?」 岸谷先生把视线转向放在桌上的茶杯,自言自语般地说。 福尔摩斯先生轻轻拿起茶杯,翻过来让大家看见杯底。 「岸谷先生,这里盖了一个『仁清』字样的印章,你看到了吗?」 「有、有的。听说真品上都有这个印章对吧?」 「不一定,现在市面上流窜着许多为了假冒仁清的作品而盖有印章的膺品。我想令尊想对你说的,应该和这个『印章』有关。」 福尔摩斯先生确切地说。 岸谷先生露出不解的表情。 「野野村仁清在自己的作品盖上『仁清』的印章,他是此举的先驱。在那之前,茶杯只是『某个陶匠制作』的东西,但仁清强调这是他的作品,也就是『自尊』。这就证明了他认为自己的作品无人能及,只有他才做得出来,并且引以为傲。」 岸谷先生不发一语,只是睁大双眼。 「岸谷先生,令尊是不是希望你不要模仿别人,而是要创作出能够传达自己想法的作品呢?就像野野村仁清一样,抬头挺胸地画出足以自豪的、专属于你的作品呢?会不会是因为他长期以来一直反对你,实在拉不下脸说出口,所以才把自己的心意寄托在这个茶杯上呢?」 福尔摩斯先生拿着茶杯这么说,岸谷先生的身子微微颤抖。 门迹也点头称是,眯着眼说: 「应该是这样没错吧。漫画家是非常辛苦的工作,身为父母,应该是不希望轻 易对你表示支持,让你安于现状地随便尝试,而是希望你抱着没有退路的气势投入这份工作吧。我相信令尊一定一直都在看你的作品,而看见你随波逐流,他一定觉得很遗憾吧。」 听见门迹温柔地这么说,岸谷先生「哇——」地嚎啕大哭。 感受到岸谷先生一直以来的苦涩心情,连我都跟着鼻酸。 他怀抱着雄心壮志,决心成为漫画家,不顾父亲反对离家出走,却一无所获。于是他开始焦急,认为再这样下去,可能一辈子都得不到父亲的认同。 难怪他画了违背自己志向的漫画。他一定是觉得只要成功,就能让父母开心,所以宁愿这么做吧。 —结果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原来父亲看到儿子抛却自己的志向,反而相当难过。 得知这个事实的此刻,想必岸谷先生的心里充满着无法言喻的情感。 岸谷先生用袖口擦干眼泪,缓缓抬起头。 「其实我已经苦恼很久了,因为我『想画的漫画』和『会畅销的漫画』始终无法一致。我因为苦于生活,而忘记了自己的梦想;但从现在起,我要遵守父亲的遗志,再也不做那种媚俗的事了。就算卖不出去也没关系,我会坚持画出我想传达的东西。」 岸谷先生摆在大腿上的双手紧紧握拳。 梦想、现实与理想——我只是个高中生,还不太明白这些,但想让种种美好同时并进,想必是很困难的吧。 就在我觉得难过的时候—— 「……岸谷先生,我觉得这个茶杯里还藏着另一个讯息。请你看看这个茶杯上的画。」 福尔摩斯先生将上下颠倒的茶杯转回正面。 岸谷先生一头雾水地说:「是……樱花对吧?」 「没错,就是樱花。樱花是一种人见人爱的东西。也就是说,这个茶杯虽然画的是普罗大众都能接受的题材,却毫无疑问是野野村仁清自豪的作品。」岸谷先生听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认为你就算画『绝对会畅销』的漫画也没有关系。毕竟只按照个人喜好作画的人,根本称不上专业。最重要的是你的作品是否值得自豪?你是否在作品里投入了你的灵魂?我认为这和模仿别人是不同的。」 福尔摩斯先生拿着茶杯,和缓地说,岸谷先生垂下了头。 沉默了半晌,他缓缓地抬起头,脸上挂着一行泪。 「……家头先生,这或许就是我多年来一直追寻的一句话。真的非常感谢你。」 他深深鞠躬,额头几乎贴在塌塌米上。福尔摩斯先生有些局促地摇摇头:「不、不,我什么也没做呀。」 「……真不愧是诚司先生的孙子啊。」门迹感切地叹道。 我在旁边看着这一切,心想:说不定此刻世上刚诞生了一位了不起的漫画家呢。 ——想着想着,我不禁起了鸡皮疙瘩。 4 「——福尔摩斯先生这次也好厉害喔!」 一走出寺院,我就兴奋地大声说。福尔摩斯先生苦笑。 「葵小姐,你太夸张了唷。」 「哪有,这一点也不夸张。我从你光看到他手指上长茧,便马上猜出他是漫画家的时候,就很惊讶了。」 「喔,那个啊……其实不是那样的。」 「咦?」 「其实是因为他的头发和额头上黏着网点贴纸的碎屑,所以我才知道他是漫画家的。只是这种事我不好意思直接说,正好又看见他手指上长茧,所以就用这个当作理由了。」福尔摩斯先生耸耸肩。 原、原来如此,网点贴纸的碎屑啊。 凭着这一点,确实很容易猜出对方是漫画家。 他的观察力实在惊人,像我就完全没有发现。 「可是,你为什么知道他父亲反对他画漫画,还有他现在的漫画卖得很好呢?」 「那是因为——就像我刚才说的,他好像不太愿意直接说出自己的职业,而会那样的人,大多是遭到父母反对。而且从他说话的语调,也可以感觉他应该在关东地区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另外,尽管他只是暂时返乡,身上却还黏着网点贴纸的碎屑,表示他在这种状态下还在继续画漫画。所以我判断他是个畅销漫画家。」 「原、原来如此。」 真不愧是寺町三条商店街的福尔摩斯。 「另外,野野村仁清的印章,是这个领域的人都知道的事,所以我马上就联想到了。」 福尔摩斯先生若无其事地说。 「不过,我觉得最后的部分也很精采呢,就是你说『樱花广为普罗大众接受』的那一段。没想到你竟然能这么深刻地掌握岸谷先生父亲的心意。」 「可是那个说法并没有确切的证据就是了。」 「但很有说服力呀。」 「嗯,说不定那真的是他父亲想传达的意念,不过也说不定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 「一厢情愿的想法?」 「是的。就像我当时所说,如果只是恣意创作自己喜欢的东西,那就只是兴趣,称不上专业。我认为能够创造出广受世人喜爱,同时又能彻底体现自己的想法,也是专业的能力之一。 就像贝多芬和肖邦,当时也为了讨好提供他们金援的贵族,而拼命地创作贵族们喜欢的曲子。不管在任何时代,专业创作者都背负着一种宿命——那就是必须创造出符合人们喜好的东西。因为艺术必须被人看见,才能叫做艺术啊。」 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同时望向耸立在寺院境内的五重塔。 凛然而风雅的五重塔,俨然是个艺术品。 伴随着飞舞的樱花,那景致简直就像一幅画。 这座塔一定也是为了投达官显贵所好而建的吧。 春风温柔地窜过我们之间。 「……樱花后方的五重塔,真美呀。能看见这么美的景致,我觉得自己很幸福。」 福尔摩斯先生一脸认真地说。 虽说已经习惯了,但听见这句实在不像是出自年轻帅哥之口的老派台词,我还是差点笑出来。 不过,他说的没错。真的很美。 「对了,好像有一首诗是这样的:『愿于春季,魂断樱花下,且在※如月望月时』。这跟福尔摩斯先生好像喔,感觉你好像就是会说出『在美丽的樱花和月色下』之类的话。」我笑着说,这时福尔摩斯先生直视着我。(译注:如月,阴历二月的别称;望月,指满月。) 「不是这样喔,葵小姐。那首诗并不是在『樱花下』,而是在『花下』。」 「欸?」我忍不住发出怪声。 「『愿于春季,魂断花下,且在如月望月时』……这是西行法师的诗。他非常仰慕释迦,所以希望在如月的望月,也就是阴历二月十五日——释迦的忌日那一天死去。遗憾的是,他过世的那天是二月十六日,真是可惜呢。」 听完福尔摩斯先生的话,我瞠目结舌。 ……没想到我一直搞错了。 「原、原来这首诗讲的不是樱花和月亮,而是表达对释迦的景仰啊。」 好丢脸。 我以后再也不要在博学多闻的人面前卖弄自己浅薄的知识了。 「不过,在诗歌的世界里,说到『花』,一般确实都是指樱花,所以我觉得这个解释也没错。而如月指的也是阴历,以现代而言的确是春天。」 「这、这样啊……」 「……而且葵小姐的版本也很不错呢,听起来就像梦境一样。 『愿于春季,魂断樱花下,且在※卯月望月时』……如果改成现代版,大概是这种感觉吧?若能在看尽世间美景后,沐于满月的 月光,死于盛开的樱花之下,想必非常幸福。」(译注:阴历四月的别称。) 福尔摩斯先生温和地微笑着说,而我的脸颊发烫。 他察觉了我的难为情,于是立刻这么说。 感觉很体贴,但该怎么说呢,那种游刃有余的模样,却也有种坏心眼的感与见。 「……福尔摩斯先生真的很喜欢欺负人耶。」 看我噘着嘴这么说,他略感意外似地睁大了眼。 「欺负人?」 被他这么回,我反而说不出话来。 毕竟,就算他问哪里欺负人,我也答不上来。 其实那也是一种体贴。 这时,福尔摩斯先生轻声笑出声。 「抱歉哩,葵小姐。」 「咦?」 「……京都男人就是坏心眼咩。」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福尔摩斯先生用京都腔讲话。 看着竖起食指,脸上挂着恶作剧笑容的他,顿时令我内心小鹿乱撞。 「那我们走吧。」 福尔摩斯先生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迈步前行。我望着他的背影,轻声说道: 「京都男人……好像还不错嘛。」 这是只能在这里说的秘密。 第二章『葵之时节』 1 四月中旬。 今年的『斋王代』人选已经公布,京都上下顿时热闹了起来。 「哎呀,你看到今年斋王代的新闻了吗?听说人选是贵族女大的学生,家里是和服老店哩!今年的人选长得真漂亮呢。」 在京都寺町三条商店街上的古董店『藏』店里,美惠子小姐眉飞色舞地讨论着今年的『斋王代』。 没错,她就是我决定在这里打工的那天也在场的初老妇人。 她是斜对面女装店的老板,偶尔会来这里偷闲一下。 据说她跟老板是老朋友了,但她对古董却一窍不通。 美惠子小姐兴奋地说完后,喝了一口福尔摩斯先生泡的咖啡。 「对了,小葵,你知道为什么当时你只是说出自己的名字,小贵就猜出你住在哪里了吗?」她像是突然想起来似地转头望向我。 「——啊……是。我已经知道了。」 我红着脸说,而美惠子小姐和福尔摩斯先生呵呵笑了出来。 没错,就在我决定要在这里打工的那一天。 听见我的名字之后,福尔摩斯先生就说:『你住在左京区吗?是离下鸭神社很近的地方?』而我惊讶得不得了,睁大眼睛回答:『是的,没错。你为什么知道?』 当时我万分诧异,认为只不过是听见对方的名字,就能猜出对方住在哪里,实在太厉害了!不过在那之后,我马上就知道原因了。 在此之前,我都是坐公交车上学。自从决定来『藏』打工之后,我便改骑脚踏车。 于是,我从前不曾见过的景色,现在都能看见了。 『葵小学』、『葵洗衣店』、『葵大厦』、『葵书店』、『葵咖啡厅』、「葵大楼』(等等,族繁不及备载)。 ……该怎么说呢。下鸭神社附近,放眼望去全是『葵』这个名字。 假如是大阪人看见了,大概会这么吐槽吧:「你真的很喜欢『葵』哩!」 据说这是源自属于京都三大祭典之一的『葵祭』。 就连我也听过『葵祭』这个名字。 只是我完全没想到,这一带的『葵』竟然泛滥到这种地步。 我总算明白,福尔摩斯先生光听见我的名字就知道我住在哪里,其实没什么好惊讶的。因为对当地人来说,『葵=下鸭附近』根本就是常识,可以说是一种『京都理所当然之事』。 顺带一提,美惠子小姐刚才语带兴奋地提及的『斋王代』,就是葵祭的主角。 前些日子官方公布了今年的斋王代,京都市内洋溢着兴奋的气氛。 「……原来获选为斋王代是这么了不起的事呀。竟然还在京都电视台召开记者会,我好惊讶喔。」 听见我自言自语般地说着,美惠子小姐猛然地转过头。 「那是因为获选为斋王代,是京都女性最高的荣誉哩!」 「最、最高的荣誉吗?」 「对啊。因为只有兼具知识与品德以及良好家世的『千金小姐』才会被选上,跟那种只有脸蛋长得漂亮的选美是不一样的哩。所以啊,历届的斋王代虽然相貌各有特色,但每个人都气质出众哩。不过今年的斋王代特别漂亮唷,穿上十二单想必更美,我一定要照相才行。」 听美惠子小姐激动地这么说,我只能回:「哇……」 看我似乎一头雾水的模样,福尔摩斯先生欢快地扬起嘴角。 「葵祭是源自平安时代的传统祭典,在源氏物语里也有出现过喔。」 「咦?在源氏物语里出现过?我有看过啊,真的出现过吗?」 虽说看过,但我看的是漫画就是了——我在心里补充。 「有一个桥段描述光源氏的正宫和妾去观赏祭典,结果为了抢停牛车的位置起了争执,你知道吗?」 「啊,该不会是葵上和六条御息所起冲突的桥段?」 那个场景是描述妾(六条御息所)彻底输给正宫(葵上),只好落寞地折返。这个世界上,不管在什么时代,都是正宫比较强势。呃,我离题了。 「没错。当时的祭典正是『葵祭』。据说在平安时代,只要提到『祭典』,就一定是指『葵祭』呢。」 「是喔。那『斋王代』又是什么呢?」 我心想——这个问题听起来真蠢,但还是说出来了。 「总而言之就是主角呗。在游行的时候,她会穿着十二单,坐在神轿上哩。」 美惠子小姐胸有成竹地说。 ……当我亲身感受到也有人不管住在京都多久,仍然搞不清楚状况,只是跟着凑热闹,便感到稍微安心了点。 「所谓的『斋王』,就是指具有皇室血统的巫女。在平安时代,被选中的未婚公主会进入贺茂神社或伊势神宫担任巫女,当时人们就称这样的女性为『斋王』。现在由于只是为了祭典,从平民中挑选出代替斋王的女性,所以叫做『斋王代』。」 「喔,原来是因为『代替斋王』,所以才叫做『斋王代』啊。」 「现在『斋王代』可说是足以代表京都的名门世家的千金小姐,等于『才貌双全』的代名词。能被选上,确实是一种莫大的荣誉呢。」 「对呀,大家都说只要被选为『斋王代』,就不用担心嫁不出去了哩。」 「原、原来是这样啊!不过那是怎么选出来的呢?」 「遴选方式虽然没有公开,不过听说神社会主动前来征询。」 「据说茶道或花道老师也会推荐学生哩。」 「哇……」听完他们的说明,我不禁目瞪口呆。 果然有很多事情只有当地人才知道。 像我这种一般平民,顶多只是看看祭典而已,一辈子都跟『斋王代』无缘吧。 然而这个想法并没有持续太久。 当时我连作梦也没想到,如此平凡的我,竟然会因为『藏』,与斋王代扯上关系—— 2 ——数日后。 那天是平日,我一如往常在放学之后到『藏』帮忙。 「葵小姐,我想换一下窗边的摆设,可以请你把现在放在那里的东西撤下来吗?」 福尔摩斯先生手中拿着盒子朝我走来,我精神饱满地点头说:「好的!」 我的工作基本上只有打扫和顾店,所以难得有个象样的工作,令我有点开心。 其实打从我第一次踏进来,这里就很干净了,所以尽管有打扫的工作,我还是觉得自己完全派不上用场。福尔摩斯先生和店长都是那种会突然想外出的人,所以对这间店而言,有个『可以顾店的人』存在,似乎比我想象中更令他们感激。话虽如此,我还是想做一些真正帮得上忙的工作,所以高兴得不得了。 窗边的展示空间,目前摆放的是茶具。 我逐一仔细擦去茶具上的灰尘,用纸包好,收在盒子里。 那些茶具上有樱花的图样。 「……京都的樱花季也快结束了呢。」 我看着茶具上的樱花,喃喃自语。这时,本来在记账的福尔摩斯先生也点点头,轻声说:「对啊。」 「这里接下来要怎么摆设呢?」 「我在想,要不要摆一些与葵祭相关的东西。」 「啊,原来如此。」 就在我们讨论着这些的时候,一名初老的男子大步往店里走来。 「喔,清贵。」 他有点粗鲁地推开门。 哇,这个人是谁啊? 他嘴上蓄着胡子,身上穿着和服,头上戴着有帽檐的帽子。看起来很老派,但流露一股风雅的潇洒与洁净感,是一位带有莫名气势的绅 士。 「……老板。」 听见福尔摩斯目瞪口呆地这么说,我也「咦?」了一声,诧异地睁大了双眼。 老板?所以这个人就是藏的老板,『国家级鉴定师』家头诚司先生吗?换言之,他就是福尔摩斯先生的祖父? 「喔,看到你这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老板豪爽地笑着说,接着朝我瞥了一眼。 「怎么,清贵。这是你女朋友吗?你还真快乐啊。」 听见他的话,我吓了一跳。就在我准备说:「并不是这样的。」的时候—— 「她是来店里帮忙的真城葵小姐。我不是在电话里跟你报告过,我们请了一位女高中生来打工吗?你忘了?」 福尔摩斯福一脸傻眼地叹了一口气。 「喔,好像有这么一回事。葵小姐,我孙子是个怪人,请你多多照顾了。」 看见老板朝我伸出手,我有点犹豫地握住他的手。 「啊,彼此彼此,我也要请您多多指教。」 「哎呀,真可爱。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附近的咖啡厅喝杯咖啡呀?」 老板把我的手拉向他,这么说。就在我发出「啊?」的一声,睁圆眼睛的瞬间—— 「老板,请不要搭讪来打工的女高中生。」 福尔摩斯先生严厉地说。 搭、搭讪?这位老爷爷对我? 「讲得那么难听,我只是想和她培养感情罢了。」 我一脸茫然,老板彷佛感到无趣似地噘起嘴。 「先不管这个了,你是不是又带来了什么麻烦事?」 福尔摩斯先生『碰』的一声阖起账簿,叹了口气。 「真不愧是我的孙子哩。」老板有些自豪地将双手交叉在胸前。 「……外面有三个看似母女的人徘徊,她们是你叫来的客人对吧?」 听见这句话,老板猛然回头。 「你们来啦!请进。」 他绅士地打开店门。 「……打扰了。」 点头示意后走进店里的,是一名穿着雅致和服的中年女性,以及穿着洋装的漂亮女大学生,还有一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女孩子,总共三个人。 ……咦,这个人…… 我觉得那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孩看起来很眼熟,就在我注视着她的时候— 「你……该不会是一班的真城同学吧?」对方就先对我攀谈了。 「对、对啊。你是二班的……宫下同学吧?」 对了,这个女孩和我同学校,而且同年级。 因为不同班,所以我不太清楚她是怎样的人,但是我们有一起上过跑班课,所以我知道她的长相和名字。 ——她是宫下香织同学。 「真城同学,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我在这里打工。」 「啊,原来如此。」 听见我们有点尴尬的对话,老板笑着说:「原来你和宫下女士的小女儿是朋友啊,真是太巧了。」 不,也算不上朋友啦…… 老板无视于我的困惑,继续说道: 「来,宫下女士,请坐。清贵,你去泡茶;葵小姐,你去把店门口的立牌拿进来,把门上的吊牌转成『closed』。」 老板招呼客人在沙发坐下,同时对我们做出指示。「好、好的!」 ……太惊人了,竟然要关店啊。 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 我抱着一丝期待,把门上的吊牌转到『closed』那一面,并把广告牌收进店里。 「——西阵的宫下和服店,是一间拥有三百年历史的老店,除了歌舞伎、日本舞踊之外,还负责大牌演歌歌手的服装。」 老板在沙发坐下,同时这么说。 将店外的立牌收回后,正在关店门的我,忍不住抬起头来。 好厉害,三百年耶! 我在老家看过的老店,顶多只有一百多年而已。 真不愧是京都。就连老店的历史都不容小觑。 「我们只是老了点而已。所以就算在六本木开了分店,也没有经营得很好。」 宫下同学的妈妈苦笑着这么说。 听起来他们似乎曾在六本木开过分店。话说回来,竟然连大牌演歌歌手的和服都由他们负责打点,没想到宫下同学家这么了不起。 我一边若无其事似地打扫,一边偷偷观察他们。 「原来您就是宫下和服店的老板,真是恭喜了。」 福尔摩斯先生微笑着鞠躬。 是什么值得『恭喜』呢? 「谢谢。让女儿成为斋王代,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宫下同学的妈妈用手抚着脸颊,优雅地笑了笑。 斋、斋王代? 我惊讶地转头看去,只见宫下同学的姐姐彷佛有些惶恐地缩了缩脖子。 这么说来,美惠子小姐好像说过今年的斋王代是和服老店的千金嘛。 原来宫下同学的姐姐就是今年的斋王代啊。 我能理解美惠子小姐为什么特别赞叹她很漂亮,她的确是位气质美女。虽然宫下同学也是五官端整的美女,但姐姐的容貌更亮眼、更吸引人。 「……所以,今天三位是来商量有关斋王代的什么事情呢?」 福尔摩斯先生双手抱胸,如此问道。宫下母女三人像有些讶异似地颤抖了一下。 「清贵,据说斋王代公布之后,佐织小姐就接连收到了恐吓信。」 听见老板压低声音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皱起眉头。 宫下同学的姐姐——佐织小姐缩起身体。顺带一提,宫下同学的名字是『香织』。或许是因为家里开和服店的关系,所以才刻意取『织』这个字吧。 「恐吓信?」 佐织小姐微微颔首,从包包里拿出一个牛皮信封。 「就是这封信。」 「……我可以看一下吗?」 「是,麻烦您了。」 佐织小姐低头鞠躬。福尔摩斯先生像平常一样戴上白手套,拿起那个牛皮信封。 他先是仔细盯着信封看了一会儿,接着才将信封里的白纸取出。 【你不配当斋王代。现在马上给我宣布退出】 「……将报纸的文字剪贴在a4影印纸上,这确实是封正统的恐吓信呢。」 福尔摩斯先生的语气彷佛带着钦佩。 宫下母女可能没有发现,但他其实相当乐在其中,让我忍不住皱眉。 「这件事情,您已经和谁讨论过了吗?」福尔摩斯先生问。宫下同学的妈妈轻轻摇头。 「收到这种信感觉很差,其实或许应该去报警才对,但它上面没有写什么威胁的话,更重要的是我们不想在这么重要的祭典开始之前把事情闹大。我跟我先生商量之后,他便说我们可以来找诚司先生的孙子。」 原来老板认识宫下同学的爸爸啊。同住在京都,又是长年做生意的人,或许有一些交集吧。 「呃,那个,家父说清贵先生是位十分敏锐的人,大家都称呼您『福尔摩斯』。」 佐织小姐突然热情地这么说。 看见她的双颊泛红,我颇为惊讶。 福尔摩斯先生虽是个有点坏心眼的怪人,但他的气质高雅,外表又出众;他那帅气的模样,看来就连今年的斋王代都无法抵挡。 「没有、没有,『福尔摩斯』是因为我姓家头,所以大家才这么叫我的喔。」 福尔摩斯先生还是一如往常地用这个理由来回答。 明明就不是这样。「这 封恐吓信是怎么寄来的呢?」 「我在包包里发现的。」佐织小姐缩了缩肩膀肩。 「包包里?」 「是的,大学结束课程回家,把包包里的东西拿出来时,就发现一个没看过的信封。」 「……除了大学之外,你还有去别的地方吗?」 「我有去上花道课。」 「顺便问一下,恐吓信只有这一封吗?」 「啊,不。」 佐织小姐摇摇头,这时她的妈妈探出身子: 「一开始看到恐吓信的时候,觉得很不舒服,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但是之后并没有特别发生什么事。没想到,就在我们以为那可能只是单纯的恶作剧时,竟然又出现一封。」 「就是这封。」 这次她拿出一张折成四等份的白纸。 福尔摩斯先生接过之后,小心翼翼地打开。 【赶快给我退出。碍眼的家伙】 「这也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字呢。这封恐吓信没有装在牛皮信封里吗?」 「是的,就这样直接放在我的包包里。」 「原来如此。所以,佐织小姐是不是已经猜到制作这封恐吓信的人了呢?」福尔摩斯先生直视着她的眼睛问道。佐织小姐吓了一跳。 「你、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因为以一个收到恐吓信的人而言,你显得相当冷静。感觉你心里已经有底,而不是完全没有头绪。」 我想他多半说中了吧。 佐织小姐倒抽一口气的声音,彷佛连我都听得见。 「……是的。我确实有怀疑的对象。」 就在佐织小姐这么说的时候—— 「什么?是这样吗?你为什么没告诉我?」 她的母亲惊讶地高声说。这个时候,我隔壁班的宫下香织同学才带着严厉的表情,首次开了口: 「因为妈妈每次没有任何证据,就把事情搞得很夸张啊。之前姐姐只不过是稍微受到同学排挤而已,你就跑到人家家里大吵大闹,丢脸死了。在那之后,姐姐被欺负得更惨了耶。妈妈你根本不知道吧?」 「……香织。」 母亲露出讶异的表情,而佐织小姐垂下了眉。 「香织,没关系啦。福尔摩斯先生,其实我觉得有可能做出此举的人,正是妈妈跑去她们家大骂的人。」 佐织小姐带着沉痛的表情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没有搭话,只是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在高中时期有两个非常要好的朋友,一个家里开餐厅,另一个开日式旅馆,她们两个都是知名老店的千金小姐。我们在同一个花道教室学插花,三个人形影不离。可是有一次因为一件小事,我被她们排挤,让我非常烦恼……我把这件事情告诉家母之后,家母勃然大怒,立刻冲到她们两人家里,破口大骂:『你们竟敢排挤我们家佐织,我绝不原谅你们!像你们这种家庭,我们再也不会往来,也不会介绍客人给你们!』」 ……哇,根本是怪兽家长。 我在一旁边听边皱眉。 「因为这样,我和她们两个的关系降到冰点。可是我们的高中和大学都是直升,又在同一个地方学插花,我还是必须和她们打交道。」 ……真是可怜。如果换作是我,一定会坐立难安吧。 「我被选上斋王代的事情,是花道老师先知道的。花道老师非常替我高兴,在全班面前大声宣布:『各位,我们花道教室的学生被选为斋王代了。』当时她们两个人可能是误会了什么,满脸期待,认为等一下可能就会听见自己的名字。」 听她说到这里,美惠子小姐说过的话掠过我的脑海。 『据说茶道或花道老师也会推荐学生哩。』 ——正因为有这样的先例,所以她们可能一下误以为花道老师会帮她们引荐吧。 「随后,老师就公布:『被选中的就是宫下佐织同学!』当时两人的表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在那之前,我们只是互不讲话的冷战状态而已,但是从那之后,她们就露骨地对我极不友善……」 佐织小姐说完后,便垂下了视线。福尔摩斯先生点点头说:「原来如此。请问我可以见见那两个人吗?」 「您打算当面问她们吗?」 看见她瞪大了眼,福尔摩斯先生轻轻摇头。 「不,我和她们见面时,会装作我和佐织小姐完全不认识。」 「如果是这样……这个周末,我们花道教室有一个花道展,所有的学生都会参加。」 「原来如此,那太好了。我很想去一趟。」 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同时露出一抹微笑。 4 宫下母女三人离开后,福尔摩斯先生继续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盯着两封恐吓信看。 他的眼神很认真,但嘴角却挂着笑意。 「……你知道什么了吗?」 「嗯,一点点。」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显示他现在不想多讲。「好啦,清贵,那就拜托你啰。」 老板戴上帽子并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见状,毫不掩饰地皱起眉。 「你要去哪里?」 「呃——这个嘛,我要去先斗町。」 「真是的,久久回来一次,结果把麻烦事推给别人之后,自己又跑出去玩。更重要的是,你到底为什么要把这件事介绍给我呢?」 福尔摩斯先生手里拿着恐吓信,无可奈何地叹道。老板哈哈大笑。 「那是因为宫下那家伙说他不想把事情闹大,又很怕谣言传开,但更不能报警,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所以我一不小心就脱口而出:『如果是这样,你可以去找清贵商量啊。我孙子可是寺町三条商店街的福尔摩斯呢。』」 「真是的,什么叫『不小心脱口而出』啊。况且这间店明明就是你开的,可是却丢着不管,又不愿意收起来,老是我行我素。我和爸爸都有自己的工作,你却假借国家级鉴定师工作繁忙的名义,实际上都跟女人出国旅游。现在竟然还向来打工的葵小姐搭讪。」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开始说教,老板就把耳朵撝起来,大声地喊道:「啊——啊——我听不见哩。」 这……你是小孩子吗? 「你的才华是我培养的,你怎么可以忘恩负义、对我说教?」 「这是两码子事。」 「好啦,总之我就是这样。不管是和人打交道,或是找年轻女生谈话,都是在磨练感性啊。好啦,我要去花街了。」 老板逃走似地离开了店里。 「我还有事想跟老板确认呢,只好等一下打电话问他了。」 福尔摩斯先生这么喃喃自语,又叹了一口气。 他想确认什么呢? 先不管这个…… 「……店长和福尔摩斯先生给人的感觉很像,不过老板却是截然不同的类型呢。」 听见我这么说,福尔摩斯苦笑。 「对啊,我和家父虽然都很尊敬家祖父,但他某些部分却让我们哭笑不得。」 「……原、原来如此。对了,刚才老板一开始说他要去『先斗町』,可是走的时候又说他要去『花街』,他到底要去哪里呢?」 「先斗町也叫做花街唷。」 「喔,是这样吗?我还以为花街是指祇园呢。」 「对,祇园也是。被称为花街的总共有六个地方,分别是上七轩、祇园甲部、祇园东、嶋园、先斗町、宫川町。这些地方总称『京都六花街』。」 「原来如此。」 虽然我只听过祇园和先斗町。京都花街啊,感觉好高雅 喔。 「对了,葵小姐,你能不能陪我去看斋王代的花道展呢?一个年轻男子独自去看展,好像太引人注目了。」 福尔摩斯先生抬起头,微笑着问道。 「啊,好的。我也很在意这件事,请务必让我一起去。」我用力点点头。 「是说,这样一来,我好像也在向葵小姐搭讪呢。只是方式和老板不样。」 福尔摩斯先生笑了出来。我顿时语塞,脸颊发烫。 「我是开玩笑的啦。我没有任何非分之想,请放心。」 他若无其事地说,害我瞬间有些无力。 「你真的很坏心眼耶。」 看我缩着肩膀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又高兴地笑了起来。 总觉得我好像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有点令人生气。 ……福尔摩斯先生在这个恐吓信事件中,到底发现了什么呢? 如果他去花道展,见到了两名嫌疑犯(?),想必就能掌握什么线索了。一想到这里,我就不由得兴奋起来。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我都打从心底期待花道展。 斋王代因为恐吓信而心烦,我却这么高兴,实在是太没礼貌了。 可是为了一扫她的忧郁,希望这件事情可以早日解决。 我衷心地这么期盼着,紧握了拳头。 5 ——到了星期六。 店长留在『藏』顾店,我和福尔摩斯先生则前往于饭店举行的花道展。 展览会场在市公所对面的京都大仓饭店,据说那是特别设置的会场。 也就是说,我们可以直接从『藏』走路过去。 「葵小姐,你在学校有没有和妹妹香织小姐说什么?」 在我们前往饭店的时候,福尔摩斯先生在路上问道。 「啊,有。」我点点头。 「隔天早上她在校门口等我,一看见我,就对我耳提面命,叮咛我不要把昨天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是啊,毕竟斋王代收到恐吓信这种事,要是传进了年轻女生的耳里,一定会立刻传开。我想她一定很担心葵小姐会不会在当天晚上就告诉别人了吧。」 「大概吧。不过她根本不用担心,我不会告诉别人,也没有这种打算。」我苦笑着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眯起眼睛。 「你在现在的学校没有知心的朋友吗?」 「……不只是『现在的学校』。」 自从得知最知心的好友背地里和我男朋友交往的事实之后,我就再也无法相信朋友了。 去上学,跟同学随便闲聊,一起吃便当,挥手说拜拜,回家。 如果只是这样,其实也不会造成什么困扰。 所以我根本没有朋友倾诉自己的烦恼和痛苦,也没有对象泄漏别人秘密。 『葵和克实真的好配喔!放心啦,我会帮你监视他,不让他劈腿,你就安心地去京都吧。』 我以前最要好的朋友——早苗说过的话,回荡在我的脑海里。我的胸口感到一阵刺痛。 早苗……为什么呢?你为什么会和克实交往呢? 你一定知道我会怎么想吧?你是觉得反正我已经离开东京了,所以不用在乎我吗?又或者是你是假装支持我们,其实一直喜欢着克实?难道你一直都很痛苦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很庆幸我离开了呢? 我感到呼吸困难。 ——每次都这样。 我总是在没有答案的疑问中,不断重复自问自答。 因为我很痛苦、很难过,无论如何都想弄个清楚。 「葵小姐,今天天气很好呢。」 福尔摩斯先生仰望着天空,面带笑容地说。听见他的声音,我回过神来。万里无云的蔚蓝晴空,看起来闪闪发光。 「……真的耶,今天天气真好。」 这么说来,自从开始在『藏』打工,我陷入这种苦涩思考循环的时间就减少了。就算偶尔觉得痛苦,福尔摩斯先生不经意的一句话,彷佛也能将我拉起。我望向福尔摩斯先生,他也看着我,对我微笑。 我的脸颊顿时微微发烫。 福尔摩斯先生有时虽然因为太敏锐而让人觉得可怕,却也很常这样拯救我。当时想把家里的东西偷偷变卖的我虽然很没用,但我打从心底觉得能走进『藏』、能认识福尔摩斯先生,真是太好了。 ——我们走进京都大仓饭店的特别展示会场。 特别展示会场入口,有一面写着『花村流花道展』的广告牌。 那一定是请名书法家写的吧。 会场正中央有一盆很大的迎宾花,四面的墙边则陈列着学生的作品。 「这好美啊。」 福尔摩斯先生注视着那盆一个人张开双臂也无法环抱的花,欣喜地眯起双眼。 看来他也很喜欢花。 「……这好像是老师的作品呢。」 「是啊,它展现出京都春天的华丽感呢。这个作品体积这么大,却揉合纤细与大胆,让人感受到这场花道展的气势。」 听完这番话,我再次端详这盆花。 一开始我只是觉得『哇,好大喔!』但听他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这么大的作品竟然如此纤细。就像元青花的图案一样,就连叶子的末端都巨细靡遗。 原来花道这门学问这么深奥。 「真不愧是※家元。会场也很热闹呢。」(编注:日本传统艺道的流派传承者,采世袭制度代代相传,以确保流派正统性。) 「真的耶。」 来参观的人大部分是穿着和服的妇女,而且多是长者。但偶尔也会看到像我们这种学生模样的人,以及包括宫下佐织小姐在内的花道教室学生。 「呃,我们要装作不认识她对吧?」 「没错,总之我们先欣赏作品吧。」 「好的。」 我用力点点头,把视线转向放在纯白桌巾上展示的作品。 每一位学生都展示两件作品。 我们看完了所有学生的作品之后—— 「哎呀呀,这是今年的斋王代的作品哩。真是漂亮。」这句话传入耳中。 我看见佐织小姐惶恐地向来参观的宾客鞠躬。 佐织小姐也发现了我们,瞬间愣住了一下,但是马上就像对别人一样,优雅地朝我们点头示意。 我们也对她点点头,开始欣赏佐织小姐的作品。 一个是充满跃动感的作品,使用比较长的花。 另外一个作品比较小,但往旁边伸展的枝叶与娇小的花朵,营造出一种绝妙的平衡感。 「…………」 这是一盆看似纤细又惹人怜爱,却让人感受到其内在坚强的作品。 该怎么说呢,这两件作品…… 就在我不由自主地将双手交叉在胸前时。 「这两件作品感觉截然不同呢。」 福尔摩斯先生似乎和我有同样的感想,自言自语似地这么说。 佐织小姐听见后,正准备开口解释:「啊,那是因为——」 「对啊,这两件作品,成果截然不同对吧?」 就在这时,突然有个充满魄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吓了一跳,转过头去,只见一名穿着和服的中年女性,脸上正挂着优雅的笑容。 「这不是花村老师吗?」 看见福尔摩斯先生对她鞠躬,我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这个人就是花道老师。 话说回来,福尔摩斯先生认识这个人吗? 「哎呀呀,你是诚司先生家的清贵?长这么 大了啊。」 「好久不见。」 「我记得你上了府大是呗?」 「现在已经在向往已久的京大了。」 「哎呀,原来你到京大念研究所啊?真是了不起。」 「您可以直接说我投机取巧,没有关系的。」 「什么嘛,怎么这么说哩。」 他们两人说笑的模样,有股不容忽视的气场。 看来福尔摩斯先生,似乎是透过老板认识这位花道老师的。 该怎么说呢,这里真不愧是京都,人际关系的网络不容小觑。 「这就是斋王代的作品对吧。」 福尔摩斯先生望向两件作品,改变了话题。老师点点头。 「这个大的作品是在教室做的,小的则是她带回家专心做的。宫下同学似乎在家里更能发挥她的才华,这盆小的插得比较好对吧?」 听见老师的话,我忍不住点头赞同。 没错,这两件作品比较起来,小的比大的好太多了。 就像老师的作品一样,展现出一种连细节都很仔细的紧张感。 毕竟教室里有跟自己处不好的朋友,心思也许比较紊乱吧。 在两个可能寄恐吓信给自己的人旁边,怎么可能有心情优雅地插花呢。我想还是回到家独自一人时,才能做出比较好的作品。 佐织小姐在教室一定如坐针毡吧。 「年轻人的作品真好,充满了活力。请问除了斋王代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年轻人的作品呢?」 福尔摩斯先生若无其事地问道。老师笑了出来。 「什么『年轻人的作品』,清贵还是一样少年老成哩。」 「因为家祖父是那样的人,所以我也不知不觉就变成这样了。」 「这我懂。诚司先生年轻时也是混过的哩。对了对了,我们班上还有和宫下同学同一所大学的两个学生。」 语毕,老师便往前走,在前方的作品前停下脚步。 老师的前方站着两名穿着和服的女大学生。 「不会吧,是帅哥耶。」「哇,他来这里了耶。」 疑似寄恐吓信给佐织小姐的两个人,一看见福尔摩斯先生,就欣喜地这么说。 「清贵,这是先斗町的※割烹料亭的千金,川濑圭子同学;这是祇园老牌旅馆的千金,三上优子同学。」(编注:提供正统日式料理的高级料理店,通常会有在料理台前观看师傅料理的吧台座位。) 圭子小姐和优子小姐。她们给人的感觉非常普通,完全看不出来会是寄恐吓信的人。 因为实在太普通了,倘若不是穿着和服,或许根本想不到她们是传统老店的千金。 「你们两个,这位是知名鉴定师家头诚司先生的孙子——清贵。他现在念京大,也在寺町三条商店街的古董店『藏』帮忙。」 听完老师这么介绍,两人便立刻鞠躬:「幸会。」 「幸会。」 看见福尔摩斯先生高雅地行礼,她们两人顿时羞红了脸。 就在这个时候,老师彷佛现在才发现我的存在。 「清贵,你身边的这一位,该不会是你的?」她眼里带着笑意。 「不,她是在我们店里打工的女高中生,今天是来这里学习的。」 「哎呀,原来是这样啊。女高中生吗?真是可爱。那你慢慢看吧。」 老师对我露出温柔的笑容,我赶紧鞠躬。「好、好的,谢谢您。」 「我来欣赏一下圭子小姐和优子小姐的作品吧。」 福尔摩斯先生立刻把视线转向作品。 她们的作品,花与枝叶都朝着天空伸展。 可能是因为平常在『藏』看了很多古董的关系吧?我觉得她们两人的作品都散发出源源不绝的活力。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年轻的力量」吗?一点也不纤细、不虚幻、也不精致,以作品而言,甚至可说技巧拙劣,然而却有一种莫名的魅力。 「两位的作品充分展现出了两位的活力呢。」 福尔摩斯先生优雅地微笑。两人彷佛被击中似地,再次羞红了脸。 「对呗,这些作品是只有她们现在这个年纪才创作得出来的。」 老师也轻笑着说。 「这个花道教室的学生被选为斋王代,想必老师也觉得非常光荣吧。」 福尔摩斯先生突然切入核心,在一旁的我忍不住大吃一惊。 这、这么单刀直入地问吗? 我立刻转头偷看她们,只见两人都面露不豫。 这时,福尔摩斯先生「啊」了一声,拿起手机。 「不好意思,我的电话响了,请恕我失陪一下。葵小姐,请你待在这里。」 福尔摩斯先生拿着手机,急忙地离开了会场,而我只能呆呆地伫立原地。是说,这是在演哪出啦? 福尔摩斯先生离开之后,老师也点头示意便离开了。正当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时候,我的手机收到了一封简讯。 『葵小姐,我想你们同为女性,应该比较好讲话,所以请你从圭子小姐、优子小姐口中多问出一点东西。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问她们「跟你们同班的人被选为斋王代,你们会不会觉得不甘心?」这个问题。』 是福尔摩斯先生传来的简讯。 「…………」 喂。 你打从一开始就想利用我吧。 更重要的是,这种事情怎么可能问得出口呀! 就在我瞪着手机画面的时候—— 「欸,高中生妹妹。」 突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我连忙回着「是、是的?」并惊讶地回头「你跟刚才那个帅哥其实在交往吧?」 圭子小姐虽然面带笑容,但是语气却透露出认真,充满压迫感。 「不、不是,我只是在那里打工而已。真的。」 听见我这么说,她们两人高兴地望向对方。 「太好了,因为那么帅的人很少见呢。」 「对呀,而且是京大学生耶!」 听见她们露骨地这么说,我不禁语塞。 「不行,会被她听见。」 「对啊,而且她刚才一直在看那个帅哥。」 她们立刻压低声音。 「你们说的『她』,是指斋王代吗?」我小声地问道。 「对啊。你看她。」 听她这么说,我转头望向佐织小姐。 「她很漂亮呗?她从以前就很有男生缘。」 「每次都把最好的抢走,现在竟然还当上斋王代哩。」 「太扯哩,真的太扯哩。」 她们在素昧平生的我面前,竟然这么大剌剌地酸言酸语,让我再度傻眼。 「同、同一个花道教室的人被选为斋王代,一定很不甘心吧?」 我本来以为这种问题根本不可能说出口,没想到竟然这么轻易就问了。 「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哩。」 「不是一两天的事?」 「对啊,我们一直都觉得不甘心哩。」 「每个男生都说佐织好,就连我们喜欢的人也说佐织好。」 「我们不想再当绿叶陪榇她,所以稍微跟她保持一点距离,没想到她妈妈竟然跑来我们家里破口大骂。」 「真是太夸张哩。不过也托这件事的福,我们终于跟她断绝往来。再也不用当她的绿叶,真是太好了。」 「对呀,跟有男生缘的美女在一起最讨厌哩。」 「而且她现在还变成斋王代。真是名符其实的『高不可攀』哩。」 「话说回来,佐织他们家是不是 太勉强了啊?明明生意已经大不如前了,还当斋王代。」 「对呀,现在不管哪里都生意不好。她能被选上,可能只是因为老牌和服店的名字吧。」 「毕竟她妈妈那么爱慕虚荣咩。」 她们彷佛忘了我的存在似地,不停说着左织小姐的坏话。我愣住了。 佐织小姐、圭子小姐、优子小姐在高中时代总是形影不离。 然而,却只有佐织小姐外表特别突出,独占众人的视线。 就在连自己喜欢的男生都说佐织小姐好之后,她们累积已久的嫉妒终于爆发,于是决定疏远佐织小姐。 佐织小姐的妈妈得知此事,怒不可遏地跑去两人家里兴师问罪。 就这样,她们的关系彻底瓦解。 「先别管这个了,高中生妹妹,你觉得那个帅哥怎么样哩?」 「是不是也被他帅得晕头转向哩?」 她们两个像是忽然想起来似地凑近我。 「这、这个嘛。他很帅。」 ……老实说,我有时候也的确会晕头转向。 「但他……该怎么说呢……是个怪人唷。」 就在我一脸认真地这么说的瞬间,她们两人突然变得面色凝重。 咦?我这样说,会让她们那么失望吗?就在我感到疑惑的时候—— 「那还真是抱歉啊,葵小姐。」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现在换我脸色发白了。 6 「对、对不起,福尔摩斯先生。」 离开会场后,坐在饭店一楼大厅旁餐厅的咖啡厅里,我双手合掌向福尔摩斯先生道歉。他微笑着说: 「不会不会,我不在意,请你也不用介意。」 「真、真的吗?」 你应该不是笑着生气吧? 「是啊,我身边的人大多把我当成怪人,所以我早就习惯了。我甚至想把『怪人』加在我的名字里当中间名呢。」 福尔摩斯先生轻描淡写地说,接着喝了一口咖啡。我不由得瞠目。 「你、你根本就超在意的嘛!那个,我说的怪人并不是负面的意思,我是指福尔摩斯先生不像一般平凡人。」 看见我拼了命地找借口解释,福尔摩斯先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是开玩笑的啦,葵小姐。」 看见他高兴地大笑,我感到自己的脸红了起来。 又、又被他摆了一道。 「这又是『坏心眼的京都男孩』对吧?」 我噘着嘴,喝下一口咖啡。 「葵小姐,不是『京都男孩』,是『京都男人』唷。」 他竖起修长的食指,语带责备地说,但嘴角却挂着笑意。 「啊,对喔……可是,比起『京都男人』,总觉得福尔摩斯先生比较适合『京都男孩』这个词呢。」 没错,优雅但又有点坏心的京都男孩。 「……虽然没有这种说法,不过『京都男孩』感觉没有『京都男人』那么严肃,也还不错呢。」 福尔摩斯先生似乎有点高兴似地将眼睛眯成弧线。 看来他好像满喜欢的。 「所以你有没有从圭子小姐和优子小姐那里问到什么呢?」 「啊,有。简直超乎想象。」 「超乎想象?」 「她们毫无顾忌地对我抱怨了一大堆,让我好意外。」 由于她们的批评实在太尖酸刻薄,我还有点犹豫要不要全部告诉福尔摩斯先生。 因为她们把福尔摩斯先生当作目标,要是我全说出来了,说不定会妨碍她们。话虽如此,毕竟这也是重要的线索,因此我把她们所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福尔摩斯先生。 「——原来如此。她们对佐织小姐的嫉妒这么明显啊,真是令人吃惊。」 福尔摩斯先生点点头,将双手抱胸。我忍不住探出身子: 「就、就是说嘛。一般人不可能对素昧平生的人说这么多吧?」 「是啊。这也显示了她们平常就很习惯说佐织小姐的坏话吧。」 「这也太过分了吧。」 「这也表示佐织小姐一直以来在学校里都非常引人注目吧。我想,或许是因为佐织小姐太耀眼了,导致她们没有什么罪恶感。」 因为太耀眼,所以没有罪恶感? 「呃,请问那是什么意思?」 「这感觉就像一般人可以若无其事地说偶像的坏话一样吧。她们的心中也许认为:『反正佐织那么漂亮,又有男生缘,占尽所有的好处,所以我们不管怎么说她坏话,应该都没关系吧』。这种想法,或许就像一张免死金牌。」 类似一般人毫不顾忌地说偶像的坏话的心理?可是对身边的朋友也会这样吗? 不,或许正因为是身边的朋友,所以才更令人嫉妒。 「可是,就算这样,也不应该那么明目张胆地说她的坏话啊。」 「是啊,这的确不好。或者应该说,她们大概觉得就算传进佐织小姐本人的耳里也无所谓;甚至认为让她感到不开心更好。」 「怎么可以这样!佐织小姐太可怜了。」 「我也有同感。」 「……佐织小姐的确很漂亮没错,但她的异性缘真的好到让人嫉妒成这样吗?」 因为不是常听人说愈漂亮的美女,反而愈没有人追吗? 我在心里这么补充。 「这个嘛……」福尔摩斯先生点点头,喝了一口咖啡。 「或许是因为她具有一种纤细的美以及惹人怜惜的特质,所以激起了男性的保护欲吧。」 保护欲。也就是说,她的身上有种让男人想要保护她的特质啰。 「福尔摩斯先生也喜欢佐织小姐那种类型的人吗?」我试探地问道。 「该怎么说呢——」福尔摩斯先生微微歪着头。 「那是什么模糊的答案嘛,事实上你也觉得她是美女吧?」 「对,或许是这样吧,但我的原则是不在女性面前夸奖其他女性。」福尔摩斯先生笑着说,我惊讶地「咦?」了一声,睁大双眼。 不在女性面前夸奖其他女性……所谓的『女性』是指我吗? 就在意识到这件事的瞬间,我的双颊立刻微微发烫。 「你、你在说什么啊,我应该不算在『女性』的范围里吧。」 「原来葵小姐不是女性吗?那真是失礼了。」 「什么,我当然是女性啊!」 我生气地大声说,福尔摩斯先生露出高兴的笑容。 真是的,他真的好坏。坏心眼的京都男孩,今天也正常发挥。 我气得鼓起腮帮子,福尔摩斯先生再次呵呵笑了出来。 这时,忽然有个女性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我吓了一跳,转过头去。 原来是宫下妈妈、佐织小姐还有香织同学三个人。 她们三人之中,只有香织同学穿着洋装,另外两个人则是穿着和服。 她们三人都露出不安的神情。 看见福尔摩斯先生站起来,我也跟着起身,走向宫下母女。 「谢谢您今天特地来一趟。」 宫下同学的妈妈微微鞠躬,同时这么说。佐织小姐和香织同学也低下了头。 「不,能看到许多美丽的作品,我也大饱了眼福。」 他将手放在胸口,露出一抹优雅的笑容,全身散发出气质。 他这一点真的非常值得尊敬。 或许正因如此,才让人觉得他那有点奇怪的地方格外明显吧。 「哎呀,您客气了……所以,请 问您发现了什么吗?」 听见宫下同学的妈妈压低声音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轻轻颔首。 「我想花点时间好好地说明,请问您明天有空吗?如果方便的话,我希望在上午。」 「※下鸭先生要我们明天一大早过去。」(译注:京都当地人习惯昵称下鸭神社为「下鸭さん」。) 「请问是几点呢?」 「九点。而且我们中午还必须回到花道展会场。」 「那么明早八点,我们在下鸭神社境内的『糺之森』碰面吧。这个时间不会有人,应该很适合。」 「好、好的。」 面对福尔摩斯先生的提议,三人面带疑惑地点点头。 「所以您知道些什么了吗?」 「是,我已经知道了。」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如此干脆地回答,别说是宫下母女,连我都大吃一惊。「咦?」我们异口同声地惊呼。 「所、所谓的已经知道,是指知道什么呢,福尔摩斯先生?」 「当然是知道寄出这封信的人啦。」 福尔摩斯先生从夹克内袋拿出折起的恐吓信,露出了微笑。 7 「——福、福尔摩斯先生,你真的知道犯人是谁了吗?」 我们一回到寺町三条商店街的『藏』,我就忍不住大声问道,但福尔摩斯先生显而易见地皱起了眉。 「请不要那么大声喊『犯人』,别人听见会以为我们店里发生了什么事呢。」 我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正在顾店的店长见状便呵呵笑了起来。 「葵小姐还是一样精力充沛呢。」 店长用他的爱笔撰写着小说,同时温柔地眯起了双眼。福尔摩斯先生和店长真的很像,让人不禁感叹他们果然是父子。 虽然身为祖父的老板和他们截然不同就是了……先不管这个。 「我、我失礼了。」我低头致歉。 「总之我们先坐下来喝杯咖啡吧。」 福尔摩斯先生踏着轻快的脚步走向店内。 我坐在沙发上,心情仍无法平复。就在这时—— 「花道展怎么样啊?」 店长亲切地问道,我望向他: 「啊,展览非常棒。学生的作品都洋溢着活力,不过放在会场入口、由本家老师制作的大型作品更是震撼。」 「这样啊,我是不是也该去看看呢?」 「毕竟大仓饭店走路就到了嘛。」 「看完花道展之后,回家路上应该顺道去吃个有名的鲜奶油红豆面包才对。」 「鲜奶油红豆面包?」 「对呀,塞满了鲜奶油的红豆面包,但只能内用就是了。那间店就在大仓饭店附近喔。那个鲜奶油不会太甜,绝妙地衬托出红豆馅的美味呢。」 「哇,鲜奶油和红豆馅,好像很搭耶。」 就在我们谈论这些的时候,一阵咖啡香飘进鼻腔。 一抬头,只见福尔摩斯先生手端托盘。 「葵小姐,今天辛苦你了。」 他照旧将一杯咖啡欧蕾放在我面前。 「谢谢。」 我好喜欢他泡的咖啡欧蕾,忍不住扬起嘴角。福尔摩斯先生把他自己和店长的咖啡摆在桌上后,便在沙发上缓缓坐下。 「呃,请问我明天可以跟你一起去糺之森吗?总觉得我也算是这件事的旁观者,很好奇最后的结果。」 虽然觉得有点难以启齿,但我还是开口问了。福尔摩斯先生面带微笑点点头。 「那当然,请葵小姐务必和我一起去。而且你怎么会是旁观者,你已经完全参与其中了呀。」 太好了。我真的很想知道真相。 「所以,福尔摩斯先生觉得那封恐吓信是谁放的呢?」 我倾身向前,小声问道。福尔摩斯先生再次从夹克内袋拿出恐吓信,在桌上摊开。 「葵小姐,可以请你仔细看看这两封信吗?」 【你不配当斋王代。现在马上给我宣布退出】 【赶快给我退出。碍眼的家伙】 这两封恐吓信,都是用从报纸剪下来的文字拼凑而成的。 「看着这两封信,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呢?」 被他这么问,我再次仔细端详这两封信,于是忍不住「啊」了一声。 「这两封恐吓信有点不同耶。」 第一封恐吓行的每一个字都剪贴得非常整齐,然而另一封,该怎么说呢,感觉很随便。 「看着这两封信,你有没有什么感觉呢?」 看着眼睛闪过一道光芒的福尔摩斯先生,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8 『糺之森』—— 这是位在下鸭神社境内的一片森林。 面对御荫通的神社入口,有一座写着『世界文化遗产』的大石碑,而这里也是笔直通往正殿的参道起点。参道左右两侧的原生林就是『糺之森』,据说包含神社在内,这座森林也被列入世界遗产。 顺带一提,据说这里也是有名的能量景点。其实就在不久之前,每次听到人说『能量景点』什么的,我都觉得是骗人的;然而自从搬到京都来之后,我的想法就有点改变了。 像这样一大清早来到毫无人烟的『糺之森』,我似乎能体会大家为什么会说这里是『能量景点』了。尽管是平地,却让人觉得好像走进了森林深处,或是爬上了高山,感到空气特别清新。 我在约好的八点之前就抵达了糺之森,稍微散散步,做一下深呼吸。 (——啊,真舒服。) 耀眼的阳光从枝叶间洒落,鸟啭响遍四周。 我闭上眼睛,倾听森林的声音。彷佛真的置身森林深处。 就在这时,我听见了一阵缓慢的脚步声。 「早安,葵小姐,你这么早就来了啊。」 福尔摩斯先生的声音传入耳中。 我轻轻睁开眼,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便看见福尔摩斯先生。 福尔摩斯先生真的很吸引人。 他忽然出现在毫无人烟的森林里的姿态,与其说像王子,倒不如说是像平安时代的贵族。 「早、早安。是啊,因为我住在附近嘛。」 「你的眼睛有点红呢,该不会是因为太好奇真相是什么而睡不着吧?」 福尔摩斯先生凑近我,注视着我的脸这么说,害我一下面红耳赤。 「当、当然会好奇啊。」 结果昨天我并没有问出真相,他只说了句:『一切留到明天再说吧。』就含糊带过。 「说得也是。另外,和葵小姐一样好奇的人,也好像已经到了呢。」 他站直身体,转过头去,我也「咦?」了一声,伸长了脖子。 顺着福尔摩斯先生的视线望去,只见宫下母女脸色沉重地走进神社境内。 糺之森里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别人,除了鸟鸣声和风声,一片静谧。 耳边只传来宫下母女慢慢走向我们的脚步声。 她们三人就在距离我们三步左右的位置停了下来,对我们深深鞠躬。 「早安。」 「早安。今天这么早就请你们过来,真是不好意思。」 福尔摩斯先生把手放在胸口,向她们鞠躬。站在他身后的我也跟着低下头。 「所以,那个放恐吓信的人真的会来这里吗?」 宫下同学的妈妈环视寂静的四周,这么问道。福尔摩斯先生露出了微笑。 「是呀。应该说,那个人其实已经来了。」 听见他这么说,宫下母女惊讶地睁大眼睛。 福尔摩斯先生从夹克的内袋拿出一封恐吓信,带着坚定的眼神望向某个人。 「制作这封恐吓信的——就是你吧,香织小姐。」 福尔摩斯先生注视着香织同学,清清楚楚地这么说。别说宫下同学的妈妈了,就连我都不由得疑惑地高喊:「咦?什么?」 香织同学? 斋王代的妹妹——和我同年级的香织同学? 福尔摩斯先生没有理会我的疑惑,依旧带着冷静的表情。 香织同学睁大了双眼,僵立在原地。半晌,她开始微微颤抖。 「您、您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 香织同学不由得提高了声调,声音也在颤抖。 「这个嘛。首先,我只是单纯觉得疑惑——为什么姐姐佐织小姐就读的是名门私立大学,但妹妹香织小姐念的却是普通的府立大木高中呢?我相信应该每个人都会对此感到疑问。」 听他这么说,我也不自觉地颔首。的确,我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姐姐念贵族学校,但是妹妹香织同学却念普通高中呢? 「所以我去问了家祖父。听说你一直到国中为止,都和姐姐一样念私立学校,是到了高中才转进府立高中对吧。据说你当初还央求父母,说你有好几个很要好的朋友都决定念大木高中,所以你也很想去。大木高中虽然是普通的府立高中,但也是历史悠久的名门高中,所以你的双亲没有特别反对,就让你入学了。」 听完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宫下同学的妈妈默默地点头。 这么说来,福尔摩斯先生上次说的『我还有事想跟老板确认』,指的原来就是这件事——香织同学转学到府立高中的原因啊。 「可是,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吧?香织小姐,在你国中二年级的时候,宫下和服店在熟人的推荐下,在六本木开了一间分店,然而生意却十分惨淡,只开了一年就收起来了。你其实是担心家里的经济状况,才决定去读府立高中的吧?」福尔摩斯先生用温柔的语气这么询问,香织同学不发一语,只是紧握着拳头。 「就在这个时候,佐织小姐获选为斋王代,你又更担心家里的状况了对吧?」 听见他这么说,我「嗯?」了一声,皱起眉头。 「啊,请问,为什么因为获选为斋王代,而担心家里的状况呢?」 「我不知道这个说法的可信度有多高,但是据说担任斋王代所需的准备,几乎都必须自费。根据谣传,光是衣服就要五百万;被选为斋王代,总共要花一千万左右呢。」 「一、一千万……」 「这就是一直以来,大家都说只有名门世家的千金小姐才会被选为斋王代的原因。」 原来如此,难怪圭子小姐她们才会说『佐织他们家是不是太勉强了啊?』这种话。 我总算弄懂了,而这时香织同学用力咬紧牙关,猛然抬起头。 「对啦!我们家只是空有老店名号,实际上一直都是赤字啦!之前确实有一位知名演歌歌手来我们家订做和服,站上红白的舞台,但那也都是过去的事了。大家已经不会到像我们家这么贵的地方订做和服了!可是我们却听信谗言,到六本木开分店,结果家里的赤字变得更严重!好不容易稍微补平了亏损,结果姐姐又被选上了斋王代,这太不可置信了吧!我爸妈都是爱面子的人,拉不下脸推辞,我想到,假如有一封恐吓信,就能有正当的理由推辞了!所以我才这么做嘛……」 香织同学一口气说到这里,突然噤声。 见她语毕,福尔摩斯先生便温柔地眯起眼。 「……嗯,果然是这样啊。」 「咦?」 「你虽然『制作』了恐吓信,但却没有真的『使用』它。我说的没错吧?」 听见这句话,香织同学的身体震了一下。 大概被猜中了吧。她握紧拳头,点了点头。 「……对。我虽然做好了恐吓信,却还是很犹豫。当时我爸妈说:『佐织被选为斋王代,对我们家来说是有利的。虽然当斋王代需要花钱,但假如把它当成广告费,其实很划算哩。』 听到爸妈这么说,我觉得自己做的事真是肤浅……于是我打算销毁恐吓信。」 香织同学低着头说。 「但那封你本来打算销毁的恐吓信却忽然不见了,最后出现在姐姐的包包里,对吧?」 福尔摩斯先生问道,香织同学点点头。 「因为恐吓信还好好地装在牛皮信封里,我本来以为是姐姐不小心收进包包里的。」 「不是这样的。你发现了恐吓信,然后自己把它放进包包里,对吧,佐织小姐。」 福尔摩斯先生转过头去,直视着佐织小姐。 「……」佐织小姐脸色发白。 「咦?真的吗?为什么?你被选为斋王代,不是很高兴吗?收到恐吓信之后,你还很烦恼不是吗?」 面对诧异的母亲,佐织小姐露出沉痛的表情。 「不但如此,佐织小姐甚至自己又制作了一封恐吓信——似乎就是这个第二封恐吓信。」福尔摩斯先生从口袋里拿出第二封恐吓信。 经过一阵沉默。 「……您是怎么知道的?」佐织小姐低着头,冷静地说。 「……花道展上的两件作品。比较小的那盆,据说是你在家里插的作品,但其实并不是你插的,而是妹妹香织小姐插的吧?」 听见这番话,佐织小姐和香织同学同时惊讶地抬起头。 「为、为什么?」 「老师虽然说那两件作品『成果截然不同』,但问题并不在此;那两件作品怎么看都是不同人插的。所以结论就是:假如在教室里、在老师眼前插的那盆花是你的作品,那么在家插的作品应该就是出自他人之手吧。 再来是恐吓信。第一封不论是文字的剪裁或黏贴的方式,都细致得令人惊讶,可是第二封就没有那么细腻了。 制作的人或许同样察觉到这一点了,第二封的文字也比较少。因此,制作恐吓信的有两个人,制作插花作品的也有两个人,我的脑海中自然浮现香织小姐和佐织小姐两位的身影。只不过两位制作恐吓信的动机不同就是了。」 听福尔摩斯先生冷静地这么说完后,我倒抽了一口气。 香织同学的动机是『担心家里的经济状况』。 那佐织小姐呢? 我默默地将视线转向佐织小姐。 她垂着头,一副随时都要哭出来的表情。 「因、因为我……不想继续被讨厌了。」 沉默了一阵之后,佐织小姐用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高中时,圭子和优子不知为何突然避着我,又因为妈妈登门兴师问罪的关系,使得我们完全决裂。可是我一直很想跟她们两人和好。没想到,就在当时的嫌隙好不容易渐渐弭平,我们说不定又能变得像以前一样要好的时候,我又获选为斋王代。 我本来以为这件事能成为一个契机,她们会替我高兴,我们也能因此重修旧好,结果事实却恰恰相反。她们变得更讨厌我了…… 我真的很痛苦。所以我心想,要是我因为收到恐吓信而辞掉斋王代,她们可能会担心我、对我好一点,说不定我们就能恢复以往的情谊了。」 听完佐织小姐的泣诉,我无言以对。 我可以理解她的痛苦,但只是为了博取朋友的同情、为了和朋友和好而做出这种事,未免也太…… 更重要的是,那两个人非常嫉妒佐织小姐,所以不论发生什么事,我觉得她们都不可能再跟佐织小姐和好了。 该怎么说呢,这理由实在肤浅到我 不知该说什么。 然而,眼前双肩颤抖、泪流满面的佐织小姐,却让我联想到当时的自己。 ——当时那个企图卖掉祖父的遗物,筹钱回埼玉的自己。 在别人眼中微不足道的小事,却可能是当事人的整个宇宙。 佐织小姐和两个昔日好友就读同一所学校、在同一个地方学插花,一直以来都非常痛苦。 「——姐姐你这个大笨蛋!」 香织同学响遍森林的大吼,让我吓了一跳,抬起头来。 「我本来以为姐姐是和我一样担心家里才自己写恐吓信的,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种事!这个理由无聊到我都想哭了!」 哇,香织同学。我虽然也有同感,但你也太严苛了吧。 「一直遭受排挤的心情,香织你才不会懂呢!」 「我确实不懂啊,你为什么要执着于那种无聊的家伙呢?花道也是,你明明没有那么喜欢,却只因为想和那两个人和好,而勉强自己继续学下去!姐姐,你差不多该踏入新世界了吧,不要再执着于那种根本不知道你的好、只会说你坏话的人了!你应该当一个比谁都漂亮的斋王代,变成一个耀眼得让她们忍不住厚脸皮沾光『那个人以前是我朋友』的人啊!」 香织同学竭尽全力地这么说,我被她的气势震慑了。 她的这番话,看来也确实传进了佐织小姐的心底。「香织……」她低声唤道,满脸通红地再次流下了泪。 在一片寂静之中,福尔摩斯先生忽然鼓掌。 「太棒了,香织小姐。」 听见这句话,香织同学才像是回神似地羞红了脸。 「所以,宫下女士,这就还给您了。」 福尔摩斯先生将两封恐吓信递出。 「……真是太汗颜了。谢谢您。」 宫下同学的妈妈一脸伤脑筋地接过信。 「清贵先生,真的非常抱歉。」 佐织小姐和香织同学深深鞠躬,福尔摩斯先生摇摇头。 「不会不会。佐织小姐,我也赞成香织小姐所说的话。请你成为一位美丽得让所有人都着迷的斋王代。」 听见这句话,佐织小姐用指尖擦去泪水,点了点头。 「另外,香织小姐。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什么事?」 香织同学露出一丝警戒的表情。 可能是迄今为止福尔摩斯先生接连说中了好几件事,让她觉得可怕吧。 「你不但转学到府立高中,还替姐姐插花,请问你为什么能为家里牺牲这么多呢?你其实才是真正喜欢花道的人,却把学习花道的机会让给了姐姐,对吧?」 香织同学先是睁大眼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出来。 「不是这样的。我是次女,总有一天会离开家,成为自由之身。但姐姐必须招赘,继承家业才行。 所以不管是为了家里的名誉而去念名校或是学习才艺,在姐姐心里都是理所当然的。我很尊敬抱着这种想法的姐姐,同时也很怜惜她,所以我愿意在能力范围内尽量帮忙。姐姐虽然外表出众,可是其实在很多方面都很笨拙呢。」 看见香织同学爽朗地笑着这么说,连我都觉得心情变好了。 「妈妈,我们差不多该去社务所了呗。」 香织同学紧接着看了看表,同时这么说,她的妈妈和佐织小姐这才赫然抬头。 「对耶。那么,清贵先生,这次因为我们的家务事这么麻烦您,真的很抱歉。那个,如果可以的话,这件事……」 「嗯,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请不用担心。」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三人松了一口气,接着深深一鞠躬,便往正殿走去。 我目送着三人的背影— 「香、香织同学!」当我回过神来,已经不自觉地这么喊出来了。 香织同学一脸疑惑地转过头,我瞬间紧张了起来。 我为什么要叫住她呢? 「那、那个,听说大仓饭店啊,有卖加了很多鲜奶油的红豆面包喔。那、那个好像不能外带,我、我一个人不好意思去吃,要是你不嫌弃,下次我们一起去吃好吗?」 听我高声这么说,香织同学露出有点吃惊的表情,不过随即笑着响应我:「我也听过大仓饭店有名的红豆面包!其实我也很想吃吃看,下次一定要一起去喔!」 「谢、谢谢!」我朝她挥着手,因为高兴而心跳得更快了。 「能遇见一位发自内心『想和对方做朋友』的人,真是太好了呢。」 福尔摩斯先生对我扬起温柔的笑容,我只能默默地同意。 没错,没什么理由,只是单纯地『想和这个人做朋友』。 我「呼——」地吐了口气,望向福尔摩斯先生。 「……事情能顺利解决,没有闹大,真是太好了呢。」 「是啊,她们两人之所以能率直地坦承一切,或许也因为这里是个好地点呢。」 「对呀,这里的气氛好神圣喔。」 「你说的也没错,但你知道『糺之森』的由来吗?」 「咦?由来?」 「传说这座神社祭祀的『贺茂建角身命』,曾在这座镇守之森进行审判。『糺』就是侦查的意思,这里以前是众神的法院呢。」 福尔摩斯先生仰望着天空这么说,我瞪大了双眼。 ——众神的法院。原来这座糺之森以前是这么神圣的场所啊。 一阵舒爽宜人的风吹过。 「好吧,那我们去正殿参拜吧。」 「啊,好的。毕竟都专程来一趟了嘛。」 我点点头,于是我们也沿着参道走去。 红色鸟居的另一头,是同为红色的气派楼门。 楼门前的左侧有一棵很特别的树,据说是两棵树合而为一,人们常慕名来此求姻缘。 穿过通往正殿的门后,便可见祭祀十二地支神的神社环绕在四周,前方中央就是神社正殿,这里没有铃。 我曾听导游说过,历史悠久的神社,大多是没有铃的。 参拜完后,福尔摩斯先生看了看手表。 「——还没九点呢。葵小姐,如果你不嫌弃,要不要一起去吃个早餐啊?」 「好、好啊。其实我一早到现在什么都还没吃呢。」 「那太好了,这附近有一间咖啡厅,我很推荐喔。」 「哇,好期待喔。啊,在那之前,我可以先抽个签吗?」 「好啊,下鸭先生的签上还会写类似格言的文字,很有意思唷。」 「真不愧是福尔摩斯先生,什么都知道呢。」 我们闲聊着,抽了签之后,便离开了神社。 9 五月十五日,这天是葵祭的重头戏。 葵祭的正式名称是『贺茂祭』,与祇园祭、时代祭并称京都三大祭。 据说贺茂祭是日本最古老的祭典。 在飞鸟时代,由于天灾频传,人民苦不堪言。当时的天皇——钦明天皇请一位知名的占卜师占卜,于是得到了『请祭祀贺茂大神』的答案。 传说这就是贺茂祭的开端。 迁都平安后,嵯峨天皇派爱女有智子内亲王担任贺茂神社的巫女,自此,人们便将献出一生侍奉神明的内亲王称为『斋王』,并将该仪式称为『葵祭』,日后渐渐变成全国性的祭典。 公主坐在轿子上,前往社殿,准备侍奉神明;民众则为其献上祝福。 这就是『葵祭』的典故。到了现代,住在京都的未婚千金小姐则会被选为斋王的替身『斋王代』,坐在轿子上,成为祭典的主角。 第三章『百万遍之愿』 1 六月,京都进入了梅雨季节。 『藏』店里播放着优雅的爵士乐。 耳边传来店长的笔在稿纸上滑动的声音。 我手拿着板夹,清点着商品,忽然停下动作,望向窗外。 我看见在有遮雨棚的商店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手中都拿着折好的伞。又下雨了吗?这段时间,天空简直就像在哭泣。 「——葵小姐,你怎么了吗?」 听见店长的声音,我回过神来。 「啊,抱歉,我在发呆。」 「如果累了就休息一下吧,不用客气喔。你可以在这里写功课,毕竟我和清贵也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嘛。」 店长温柔地眯起他眼镜下的双眼。我摇摇头: 「不、不,我有领打工的薪水,所以就算只能帮上一点点忙,我也要工作……不过,说是这么说,我却在发呆,这样怎么行呢。」 我耸耸肩,店长开心地呵呵笑。 店长这种时候,给人的感觉真的和福尔摩斯先生非常像。 顺带一提,福尔摩斯先生现在在学校,而老板则是一如往常,不知道又飞去哪儿了。 「我们店里平常没什么客人,可是又不能没人顾店,所以只要有人能帮我们顾店,我们就很感谢了。但是葵小姐不但顾店,还帮我们打扫、陈列、清点库存,甚至包装,我们真的很感谢你呢。」 听见店长温和地笑着这么说,我彷佛得到了救赎。 「谢、谢谢。」 「一旦开始清点库存就没完没了,你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喝杯咖啡啊?」 「啊,那我来准备吧。」 相对于把冲咖啡当作兴趣的福尔摩斯先生,店长似乎不太擅长冲泡饮品之类的事。 因此,福尔摩斯先生不在的时候,泡茶就变成了我的任务。 我用自己的方式细心地冲好了咖啡,将咖啡放在店长旁边。 「请用。」 因为店长的手边有原稿,所以我放下咖啡的时候特别小心翼翼。 店长手写的原稿因为字迹太漂亮(?),我几乎看不懂他写了些什么。 「都这个时代了还用手写原稿,感觉生错了时代对吧。」 可能是察觉到我的视线吧,拿着咖啡杯的店长这么说道。 「啊,是呀。我还以为大家都是用计算机打字的呢。」 我点点头,在店长旁边——客人进来时可以随时招呼——的位置坐下。 「大家都在背地里说我让编辑想哭呢。」 编辑必须把这份手写的文稿全部输入计算机,或许真的会想哭吧。话说回来,编辑竟然看得懂这些字啊……我在奇妙之处感到钦佩。 「店长不太会用计算机吗?」 「我会用计算机啊。我跟编辑讨论的时候都是用电子邮件,也会用ecel统计店里的资料。」 我略感意外。我还以为他是因为不太会用计算机,才手写原稿的。 「那你为什么不用计算机打字呢?用手写不是比较累吗?」 「这个嘛……因为我刚开始创作的时候,就是用手写的,所以已经习惯了。更重要的是,我总觉得用键盘,就算打出了字,也没办法把灵魂放进去。」 「……灵魂?」 「这一点因人而异,但以我而言,用手写,感觉才能投入更多。」 「或许吧。手写的信也是这样呢。」 「对啊。手写信真的是种应该保留的文化。但小说作品到最后还是会被编辑转成文本文件,所以可能必须另当别论。说到底只是感觉的问题吧。」店长笑着说。 放进灵魂啊…… 「……店长的作品,我已经拜读了一点点。好厉害喔,真的会让人觉得『有灵魂』呢。」 《后宫》是店长用笔名——伊集院武史撰写的著作。 故事的背景是平安时代的后宫,也就是大奥;书中描绘为了出人头地而彼此斗争的大臣们,以及互相嫉妒、拼命争宠的侧室们,简而言之就是一出爱恨交织的大戏。 由于书中描绘得巨细靡遗又写实,要是太融入剧情,会让人感到不舒服,所以我没办法一口气读太多。 想不到如此温和又体贴的店长,竟然会写出那种情感复杂的故事。 「这样啊,原来你真的看了啊。看了之后,应该就可以理解我为什么不推荐了吧?」 店长将咖啡送到嘴边,同时苦笑着说。我吓了一跳。 「啊,呃,这……该怎么说呢——充满爱恨情仇这点,让我很意外。」 我一不小心就说出了实话,店长呵呵地笑了起来。 「……因为我把隐藏在内心的黑暗,全都呈现在作品里了。」 店长望着窗外,彷佛自言自语般地说。 「隐藏在内心的黑暗……」 我也跟着他一起望向窗外。 我能体会。 我觉得我应该能够理解店长的意思。 因为我的内心也有一块黑暗的部分。 「……我很小就失去了母亲,但她并不是离开人世,而是因为离婚;于是我们就成了父子相依为命的单亲家庭。但就像你知道的,家父经常到处飞来飞去,所以我是被东京的亲戚扶养长大的。」 宛如此刻店里播放的爵士乐一样,店长柔和又自然地开始诉说。我不发一语,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所谓的亲戚,就是家父的弟弟夫妇。他们没有小孩,所以对我非常好。但即使如此,毕竟他们不是我真的父母,因此我还是时常感到寂寞。我很想念家父,所以学校放长假的时候,我都会回京都,但就算和家父在一起,也还是会感到不自在。只是两个男人度过一段尴尬的时间而已。」 这我也能理解。 假如是母子就算了,突然要父子两人独处,的确会因为不知所措而感到尴尬。 「家父不知道该怎么照顾我,于是把我带去他工作的地方。他会去美术馆或富豪的家里进行鉴定。一眼就能看穿膺品的家父,在当时年幼的我眼中看来真是耀眼又帅气,简直就像能立刻揭穿凶手真面目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喔,对了,我从小就很喜欢看书。」 店长这么补充,我微笑点点头。 「我非常仰慕家父,希望有一天能成为像家父一样的鉴定师。我之所以努力考上京大,也是为了回到家父的身边。」 「……原来如此。」 「然而我发现自己资质不够,并没有成为鉴定师的『慧眼』,而这是我无法改变的。于是我放弃成为鉴定师的梦想,到出版社工作。 虽然没办法实现梦想,不过我和交往了一段时间的女性结婚,生了清贵,过着幸福的日子,家父也非常疼爱清贵这个长孙。」 「……我感觉得出来。」 「可是说来汗颜,其实我很嫉妒自己的儿子。大概是因为记忆中自己不太受家父疼爱吧。我一方面觉得清贵很可爱,一方面却又很羡慕他能够得到家父毫不保留的关爱。」 听完他的话,我有点难过。嫉妒自己的小孩听起来固然令人不敢置信,但一想到店长的遭遇,会有这种情绪或许也是无可厚非。 「……清贵两岁的时候,我的妻子因为生病而离开人世……那是小感冒恶化所造成的。」 「怎么会……」 「只不过是个普通的感冒,最后竟然让人因此撒手人寰,这样的结果让家父对待清贵变得非常神经质。他说『幼稚园里充满病菌,清贵的身体还没有发育健全,我不能让他上幼稚园』。我和身边的人都告诉他,团体生活可以让小孩接触各种病菌,身 体会因此变得强壮,但他完全充耳不闻,从此把清贵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 清贵是个非常懂事乖巧的孩子,所以家父不管去哪里都带着他。不管是去鉴定,或是去拍卖市场。」 ——太惊人了。原来福尔摩斯先生没有上幼稚园啊。 「天生拥有『慧眼』的清贵,从小就跟着家父看了很多真品,渐渐磨练出更加优异的判断力。 有一次我和家父带着清贵,三个人一起去逛寺院的古董跳蚤市场。当时清贵拉着我的袖子说:『好意外喔,这里竟然有月之轮涌泉的钵耶。』可是在我眼里,那只是一个普通的钵而已。听见清贵这么说,家父神色一变,当场欣喜地大声赞赏:『你是个天才哩!』其实身为父亲的我本来也应该替他高兴才对,然而我却只有满心的嫉妒。」 店长这么说,垂下了视线。我不由得屏息。 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我深爱着清贵,却也同时痛苦地嫉妒着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样的情绪,只好拿起笔,将它写成故事。我以历史为背景,写出一位师傅因为嫉妒才华洋溢的年轻徒弟而痛苦不已的故事,并以这部作品得到了新人奖。」 「咦,真的吗?好厉害喔。」 「……谢谢。在这样的前因后果之下,我以作家的身分出道了。但是直到现在,我还是非常嫉妒清贵的天赋。而这些负面的情感,我全部寄托在字里行间了。」 店长淡淡地这么说,啜饮一口咖啡。 ……原来如此。 嫉妒和自己最亲近的人,想必非常痛苦吧。 看我不发一语,店长露出苦笑。 「抱歉,突然跟你说这种事。这种事本来应该不能随便对别人说的,但是葵小姐似乎有一种莫名的魅力呢。」 「没、没有啦。我想,或许是因为店长在我身上感受到一样的情感吧。因为我内心也充满了负面的感情。」 「……那份情感的对象,是那个抢走你男朋友的昔日好友吗?」 店长压低声音这么问,我点点头。 「是的。应该说,是他们两个人吧。」 「你回埼玉的交通费应该已经存够了吧?」 「是的,交通费已经存够了。」 「六月没有连假,所以你会在下个月放暑假后回去吗?」 被他这么问,我突然答不上来。 看见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店长又温柔地扬起微笑。 「你不用着急,慢慢想就好。」 我点点头。这时店长望向门口,轻轻眯起眼。 「啊,清贵回来了。」 听他这么说,我也抬起头。 挂门风铃声响起,福尔摩斯先生走进店里。 「辛苦了。」 福尔摩斯先生看见我们,便对我们点头致意,同时将伞放进伞桶里。 「还在下雨吗?」 「已经停了,明天应该会放晴吧。」 「明天就是十五日了啊。」 店长看着桌上的月历说。 明天是星期日,我一样要来打工。 「清贵,你这个月也要去吗?」 「对啊,我是这么打算。」 「那你要不要邀葵小姐一起去呢?我想她一定可以学到很多。」 店长像是突然想到似地说。我睁大了双眼,疑惑地问: 「请问是要去哪里呢?」 福尔摩斯先生微笑着对一头雾水的我说: 「百万遍知恩寺的『手作市集』。每个月的十五日,那里都有像跳蚤市场一样的市集,有时会发现令人惊艳的珍贵古董呢。就像家父所说,这一定能让葵小姐学到很多,所以希望你务必跟我一起去。当然,我会把这视为你工作的一环。」 「好、好的。」 我有点摸不着头绪,糊里胡涂地点头答应了。 2 翌日。 我骑着脚踏车前往『百万遍』。 『百万遍知恩寺』离我家并不远。 应该说比去寺町三条更近。 沿着下鸭本通(纵向道路)一直往南骑,到今出川通(横向道路)后,再往左(东)转,便会来到『百万遍交叉路口』;这是一个非常热闹的大十字路口。斜对面就是京大的校舍。 过了十字路口,再往东走一点,就是『百万遍知恩寺』了。 但因为我和福尔摩斯先生约在京大里的脚踏车停车场,所以我直接骑着脚踏车,胆战心惊地进入了京大校园内。 今天虽然是星期日,但仍有许多学生来来往往。有的学生穿着衬衫和牛仔裤,看起来很普通;但有的学生则是顶着一头杂乱的头发,穿着运动休闲服,看起来对外表毫不在乎,给人留下强烈的印象。 「…………」 这么说来,我们班的同学好像说过:「每次看到一些穿得很邋遢的学生,都觉得他们应该是京大的学生。」 原来京大真的有很多人穿得很邋遢呢。他们是不是太认真投入做学问,所以对外表毫不在乎呢? 这是我第一次进入京大校园,虽然有点紧张,但是多亏了那些不修边幅的人,我的紧张似乎稍微缓解了一些。 不过更重要的是,这里的脚踏车停车场太大了,我到底该停在哪里才好呢?就在我东张西望的时候—— 「葵小姐,早安。」福尔摩斯先生的声音传入了耳中。 我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去,出现在眼前的福尔摩斯先生穿着率性的夹克与v领衫,搭配上牛仔裤,看起来简约又时尚。 福尔摩斯先生果然很帅。而且如今身处的京大校园,更突显出他的帅气。 「早、早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是啊,因为我知道葵小姐会从今出川的方向来知恩寺,所以如果要进入京大,就大概会从这个门进来吧。」 福尔摩斯先生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很后悔自己问了这个蠢问题。 「我可以把脚踏车停在这里吗?」 「可以,没问题。」 「对了,福尔摩斯先生……」 我说到一半就突然打住。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或许有点太迟了——如果我在大庭广众之下用『福尔摩斯先生』这个绰号称呼他,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难为情?更重要的是,这里是学校。 我是不是叫他『清贵先生』比较好?还是『家头先生』呢? 我一边锁脚踏车,一边担心着这件事。这时—— 「啊,福尔摩斯。原来你今天有来哩。你之后还会待在学校吗?」 一名经过的女大学生向他搭话,让我差点噎到。 「不会。我现在要去知恩寺,怎么哩。」 「知恩寺!对喔,今天是十五日哩。福尔摩斯,我想跟你借报告可以吗?下星期一给我也没关系。」 「好啊。」 「谢啦,那就先这样哩。」女大学生挥挥手便离去。 虽然同学之间用这种语气说话也是理所当然的,但听见福尔摩斯先生没有用敬语,而且又是用关西腔说话,还真是新鲜。 ……是说。 「原来福尔摩斯先生的大学同学也叫你『福尔摩斯』喔?」 我惊讶得提高了音调。 「是啊,从小学到现在大家都这么叫我。因为我姓家头嘛。」 福尔摩斯先生一转过头,便恢复了平常的口吻。感觉好怪。「对了,葵小姐,你刚才是不是有什么话只说到一半?」 「喔,对了。现在才问这个可能有点迟了——福尔摩斯先生在大学主修什么啊?」 「我主修『文献文化学』。」 「啊?文献文化学?」 虽然不太懂,但听起来就很适合福尔摩斯先生。 「那我们走吧。」 「啊,好。」 我和福尔摩斯先生并肩走向门口。 路过的学生不时偷看福尔摩斯先生。 嗯,因为福尔摩斯先生很帅嘛,而且个子又高。 葵祭事件的时候,连女大学生和斋王代都显得紧张莫名,可想而知他一定很受欢迎。 ……话说回来,福尔摩斯先生有女朋友吗? 我在『藏』和他一起工作大约三个月了,但我们对话中从没出现过『女朋友』这个词,所以我也没有特别意识到这件事…… 我们默默地走着。 「怎么了吗?」福尔摩斯先生讶异地看着我。 「什、什么?」 我的声音不禁提高。 「你看起来好像在想什么。」 「啊,呃——对啊。不过你不是每次都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葵小姐的想法确实很好猜,但现在我倒是猜不出来。」 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我脸颊微微发热。 『我在想福尔摩斯先生有没有女朋友』这种话,我怎么说得出口呢? 搞不好会招来无谓的误解。 「呃,没有啦,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这样吗?我是也感觉到没什么大不了啦。」 「你很过分耶。」 我们就这样一边说说笑笑,一边走出校门。 百万遍的十字路口再次映入眼帘。这个十字路口熙来攘往,而且不愧是学生聚集的地区,放眼望去全是饺子店、牛丼店、汉堡店、串烧店、居酒屋等餐饮店。 「这里的餐饮店数量好惊人喔。」 「对呀,很热闹吧。」 「福尔摩斯先生下课后也会去居酒屋之类的吗?」 「偶尔会去,不过因为还要顾店,所以没什么机会。」 「对喔,你还要顾店嘛。」 我点点头,走过斑马线后,便往东前进。 不久,眼前便出现一道古老而气派的寺院大门。 门上挂着『手作市集』的广告牌,门内热闹无比。 遮阳伞和帐篷下摆放各式各样的商品,寺院境内被客人挤得水泄不通。 「哇,好热闹喔。」 看着在入口就吓到的我,福尔摩斯先生笑着点点头。 「手作市集虽然每个月十五日都会举办,不过刚好遇到假日的时候,还是会这么拥挤。」 「原来如此,因为今天是星期日嘛。假如是平日,就不会这么挤了吧。」 我们跟着人群走进寺院境内,慢慢地逛。 这里虽然像一般的市集一样也有卖衣服,但毕竟是京都,还有许多贩卖和服、和服腰带及和服布料的摊位。 有人贩卖用羊毛毡制作的可爱小东西,也有人贩卖真皮包包和鞋子。 有各种饰品,也有口金包。 有酱菜、吻仔鱼干、饼干,也有咖啡,种类丰富得惊人,同时也让人逛得相当尽兴。 「这里就像祭典一样,好欢乐喔。」 「那就好。像这样在市集里找到宝物,也是令人期待的事情之一呢。」 福尔摩斯先生说,同时轻轻拿起一个陶杯。 「……颜色浓郁,又有圆润的线条,形状很漂亮呢。」 正如同福尔摩斯先生所说,这个杯子黑色中混着深蓝色,曲线也很柔和,是个很棒的杯子。 不过,杯子的把手上挂着一张吊牌,上面写着『一五〇〇圆』,价格非常普通。 「……这是什么不为人所知的宝物吗?比如说是古代某个伟人的作品之类的?」 我小声地问道,但福尔摩斯先生摇摇头。 「不,这毋庸置疑是在那里的老板制作的。」 他的视线停留在一个坐在折迭椅上,满脸胡子的中年男性身上。 哇,感觉像是个难以取悦的陶艺家,看起来好吓人喔! 「他一定是个非常温柔又纤细的人。」 福尔摩斯先生盯着杯子,感慨地这么说,我「咦」了一声,突然停下动作。 「你、你在说什么啊,他看起来就像住在深山里,会和熊打架的人吧。」 我把声音压得更低,福尔摩斯先生则呵呵笑了起来。 这时,那个看起来像是会和熊打架的胡子大叔,一脸疑惑地皱眉走了过来。 「小哥,怎么哩?」 「是的,我想买这个。这个杯子的曲线和颜色都绝妙无比,是个极为出色的逸品呢。」 福尔摩斯先生微笑着把钱递给他。或许是难为情吧,他突然沉默下来,默默地用报纸把杯子包好,装进塑料袋里。 「好了。还有,这送你。」他附上了两颗糖。 竟、竟然送我们赠品!一定是因为受到福尔摩斯先生称赞,所以很高兴吧! 「谢谢。我很期待老师您下一个优异的作品。」 福尔摩斯先生接过袋子,同时这么说。 「什、什么老师,不要这样叫我哩。什么老师嘛!」 这次大叔脸明显红了起来。 ……啊,原来如此。或许他真的是个温柔又纤细的人呢。 我莫名感到认同。 「这么快就找到出乎意料的优秀作品,真是开心。」 福尔摩斯先生手拿着杯子,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你觉得刚才那位老板将来会出名吗?」 「我不知道耶。我认为他有天赋,但会不会出名,就要看时运了……而且,他其他作品并不像这个杯子这么亮眼。说不定他的作品质量参差不齐。」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最后这么补充,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说不定这个杯子是那位大叔唯一的奇迹之作呢。」 「或许如此吧,但他具有做出这种作品的实力,是无庸置疑的。」 「说不定他被福尔摩斯先生叫了『老师』之后,就开窍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真令人期待呢。」 「这样连我也想找找看有没有宝物了。」 「好啊,请尽量找。我就是为了让你学习这些,才邀你一起来的呀。」 「啊,说得也是喔。那我会努力的。」 「不用努力没关系,只要好好享受就可以了。」 「好的。」 我们相视而笑,继续在寺院境内到处逛、到处看。 我们在人群中走着走着,看见一位和尚从正殿走出来。 「我即将在正殿说明『百万遍』这个名字的由来,有兴趣的人欢迎来听。」和尚对着人群大声说道,但是正在逛手作市集的客人们,却彷佛没听见一样,仍在专心地购物。 「葵小姐,难得有这个机会,要不要去听听看呢?」 福尔摩斯先生笑着问我,我点点头说:「好。」于是我们便前往正殿。 正殿中央有一座气派的金色祭坛以及主神的神像,金色灯笼与天盖从天花板垂吊下来。 「失礼了。」我们脱下鞋子,在榻榻米上跪坐好。 正殿里除了我们之外原本只有几个人,但和尚之后又喊了几次,一转眼就聚集了许多人。 和尚微笑着环视四周,接着对我们一鞠躬。 「市集当然很不错,但我也很希望各位能趁这个机会来到正殿,听一下这间寺院的故事哩。在各位get好东西之后再来也无妨喔。」 听完和尚的话,我 和其他的客人一同笑了出来。 从和尚的口中听到『get』这个词汇,还真是有趣。 「呃——那么接下来,就由我来为大家说明百万遍这个名字的由来。各位可以轻松一点,不用跪坐没关系。」 由于和尚这么说,我便不客气地改成侧坐。 和尚说的故事是这样的。 ——那是距今大约六八〇年前的事。 京都爆发了可怕的瘟疫,疫情四处蔓延,事态极为严重。 据说当时死了很多人,尸体多到在鸭川的河滨排成一列。那时的天皇,也就是后醍醐天皇看见这样的惨状,觉得非常悲伤,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前往京都的神社佛阁,向神职者寻求协助;却没有人能解决这个问题。 就在这时候,后醍醐天皇把希望寄托在当时的名僧——知恩寺的善阿师父身上。 在后醍醐天皇的请托之下,他在皇宫里不断念着『南无阿弥陀佛』……他关在房里整整七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念佛奏效了,原本肆虐的疫情总算获得控制。 在他走出皇宫时,后醍醐天皇问道: 「善阿呀,你关在宫中的这段期间,总共念了几次佛号呢?」 于是他微笑着说: 「我念了一百万遍。」 「——从此以后,这里就有了『百万遍知恩寺』这个名称。」 和尚说完之后,我和其他在正殿里听故事的人们便一起鼓掌。 3 「真有意思,有去听故事真是太好了。」 离开正殿后,我语带兴奋地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温柔地弯起眼睛。 「是啊,来这种地方的时候,假如有时间,去听一下故事也很不错呢。」 「真的。话说回来,善阿师父还真会说话呢。如果是我的话,可能只会回答『我没有数,所以不知道,但总之我拼命地念』这种无聊的答案吧。」 「是啊,回答『我念了一百万遍』的他,不但头脑非常好,更有幽默的一面呢。」 我们一边这样聊着,一边走回热闹的手作市集会场。 当我们将视线转向古董卖场时,福尔摩斯先生忽然停下脚步,盯着某处看。 「福尔摩斯先生,怎么了吗?」 我疑惑地回头,对突然停下脚步的福尔摩斯先生说。 「啊,没什么。我认识那个古董摊位的老板。」 福尔摩斯先生望向一位正在贩卖古董的中年男子。 「……那位是金林先生,他本来也是经营古董店的,但是我记得应该是上个月吧,他已经把店收起来了。」 「所以他现在是把店里的商品拿来这里出清啰?」 「可能是吧。」我们站在离他有段距离的地方这么谈论着,忽然看见一位初老的妇人走向金林先生。 「哎呀呀,这不是金林先生吗?听说你把店收起来了,我很担心哩。」 听见妇人高声这么说,金林先生露出了笑容。 「中本女士,好久不见了。因为我破产了咩。卖古董实在很难赚,所以我就狠下心把店收起来,准备在大阪做生意哩。」 「这样啊,那太好哩。所以你现在是清仓大甩卖啰?」 「是啊,请买个东西呗。啊,不过只有这个是用来当作招牌的,不能卖哩。」 金林先生指着放在桌上的一个日本酒瓶。 「咦,这是好东西吗?」 「对啊,这是『从海底捞起的※古备前』哩。中本女士应该也听过吧?」(译注:古备前为鎌仓时代至桃山时代制作的备前烧。) 「我是有听过什么从海底捞起的东西啦。这很珍贵吗?」 「是啊,这是很罕见的宝物哩。所以我才把它当作保佑生意兴隆的护身符,放在这里装饰呀。所以这个是非卖品哩。」 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我望向福尔摩斯先生。 「……福尔摩斯先生,『从海底捞起的古备前』是什么?」 「『从海底捞起的古备前』啊……昭和十年左右,人们在濑户内海找到了一艘沉船,并从船上打捞出桃山时代的古备前,在当时的古董界是个大新闻呢。而当时打捞上来的就是『从海底捞起的古备前』。」 「所以就是沉眠在沉船里的宝物啰。」 「是啊。」 福尔摩斯先生在对我说明的时候,视线也没有离开金林先生。 「这个如果要卖的话,可以卖多少哩?」 「这个嘛,大概三十万吧。反正这里也不会有人花这么多钱,所以不用担心就是哩。不过这可是我的宝物,以后还会愈来愈值钱哩。」 「三十万啊。以后还会愈来愈值钱,真是不得了哩。」 妇人仔细盯着酒瓶看。 「不要一直看这个了,请看看别的吧。其他的东西不管你出多少钱我都卖。」金林先生笑着说。 「金林先生,我出三十五万,你愿意把这个卖给我吗?」 妇人一脸认真的地说,金林先生面有难色。 「该怎么办呢,这可是我的宝物哩……不过,三十五万啊。我现在的确需要一点资金来做新的生意呢。可是……」 金林先生的犹豫不决看起来十分刻意。 「你等等,我现在就去领钱。」妇人立刻转身离开。 「真是没办法啊。」 金林先生这么说,但嘴角却挂着笑意。 故意装模作样,是他常用的手段吗? 这时,福尔摩斯先生走向他。 「好久不见了,金林先生。」 一看见福尔摩斯先生,他惊讶得目瞪口呆。 「——你是诚司先生的……」 老板的人面果然很广的样子。 「可以让我也看一下那个『从海底捞起的古备前』吗?如果保存状态良好的话,我愿意出五十万。」 福尔摩斯先生带着犀利的眼神这么说。金林先生的脸色忽然大变。 「不、不行。我本来就不打算卖给任何人。」 就在他慌张地伸出手时,福尔摩斯先生已经抢先一步拿起了酒瓶。 「…………」 他仔细地端详了一番之后,嘴角扬起了微笑。「很遗憾,金林先生。这是膺品。」 「你、你这是故意找我碴吗……」 「不,我并不是找碴。其实从很多地方都看得出来这是膺品,而最容易判断的,就是这里。请看它的底座。」福尔摩斯先生将酒瓶的底部转过来。 「『从海底捞起的古备前』,底座全都是※『蛇目』,但这个酒瓶并不是,所以这只是一般的备前烧。」(译注:同心圆状。) 「!」金林先生一时语塞。 看来这是膺品的事实让他大受打击。 ……说不定金林先生一直抱着『虽然没有太大把握,但这说不定是真品』的想法。也或者是他在进货时,对方告诉他这是古备前。 「……你看起来并不像故意卖假货,但假如你真的用三十五万卖出这个东西,以结论来说,这确实是一种犯罪行为。」 「你、这个、臭小鬼!」 他宛如恼羞成怒似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冲向福尔摩斯先生。 「福尔摩斯先生!」 我瞬间无法动弹,只能用双手捂住嘴巴。 一切只发生在顷刻之间。 福尔摩斯先生一把抓住金林先生的手,而下一秒,金林先生就倒在地上了。 「——咦?」我目瞪口呆。 「为了让身体更强健,我从小就被迫学合气道。」 福尔摩斯先 生轻描淡写地说。 这时,刚才那位满脸胡须的陶艺家也脸色凝重地跑来。 「小哥,发生什么事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他只是不小心绊倒了而已。」 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接着把手伸向金林先生。 「……哼。」 金林先生没有握住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接着默默地开始把商品收进纸箱里。他大概是想要撤摊了吧。 「金林先生,你真的不适合经营古董店呢。我认为你把店收起来做其他的生意,是正确的选择。」 福尔摩斯先生对着他的背影说。 「你说什么?」 金林先生满脸怒容地转过头来。 他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福尔摩斯先生也真是的,为什么要火上加油呢……? 就在我提心吊胆地观望时,福尔摩斯先生突然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拿出白手套戴上。 那是他在进行鉴定,或是准备要碰触昂贵物品时一定会做的事。 「真是让我惊讶啊。」他从一堆杂乱的餐具中拿起一个红色的茶杯。 「……啊,真的没错。真是太让我讶异了。」 福尔摩斯先生手拿着茶杯,眯起眼。 「怎样啦?」金林先生一脸不悦地瞪着他。 「这是川喜田半泥子的茶杯,是真品。你手上有这种宝物却浑然不知,还把它当作一般的茶杯乱放。」 金林先生睁大双眼,看着愉快地嘴角上扬的福尔摩斯先生。 「……你说这是川喜田半泥子的茶杯,而且是真品?」 「没错。请你拿去适合的地方进行鉴定,我相信这应该可以成为一笔资金,帮助你开始新的生意。」 福尔摩斯先生把茶杯轻轻放回桌上。 「所以,这可以卖多少钱哩?」 在一旁听着这段对话的胡子陶艺家探出身子询问。 问得好,陶艺家先生。我也正想问这个问题呢。 「这个嘛。我想应该至少有两百万吧。」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肯定地这么说,不只是我和陶艺家先生,连金林先生也张口结舌,瞪大了双眼。 「真真真真真、真的吗?」 「是的,请你好好保管它。」 「我、我知道了。谢谢你、谢谢你哩,小哥。」 金林先生握住福尔摩斯先生的手,用力上下摆动。 是说,你的态度也变得太快了吧。 就在这个时候,刚才那位妇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金林先生,我已经领钱来哩。你愿不愿意把那个从海底捞起的宝贝卖给我呢?」 「呃——中本女士,抱歉哩。这我实在没有办法卖哩。而且它也没有附鉴定书,没有确切的证据。但还是谢谢你哩。」 他一脸歉疚地低头道歉,毕竟再怎么样,他也很难承认这是膺品吧。 「……这样啊,真可惜哩。」 「今天是清仓拍卖,我可以给你很多折扣,请再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呗。」 我们看着金林先生微笑地这么说,离开了摊位。 这时满脸胡子的陶艺家说: 「什么嘛,小哥你自己才是『老师』呗。」 听见他这么说,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话说回来,福尔摩斯先生真的好厉害。 鉴定的眼光还是一如往常地犀利。 4 该怎么说呢…… 「我好像可以体会那种嫉妒的感觉了。」 走着走着,我不小心脱口而出。听见我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疑惑地转头看向我。 「啊,没事。没什么。」 我慌张地耸耸肩。我当然不能说出那件事——店长嫉妒自己的儿子福尔摩斯先生,内心十分纠葛。 「……葵小姐,要不要买杯咖啡,坐在正殿旁边喝呀?」 福尔摩斯先生指着写有『自家制咖啡贩卖中』字样的手绘广告牌说。 「啊,好啊。」我点点头。 福尔摩斯先生自己买了黑咖啡,我则请店家替我加了砂糖和牛奶,接着我们便在距离会场有点距离、没什么人经过的正殿楼梯上坐下。 「好好喝喔。」 我喝了一口咖啡,不禁扬起嘴角。福尔摩斯先生看着我: 「……葵小姐,你应该已经存够了回埼玉的交通费了吧。你有什么打算呢?」 福尔摩斯先生轻声问我。坐在他身旁的我,视线落在杯中的咖啡。 风吹过来,手作市集的喧嚣从远处传入耳中。 「其实在我真的下定决心要回去的时候,却又犹豫了起来。我本来以为只要存够了交通费,自己一定会马上回去,可是现在却拖拖拉拉、一直磨蹭。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我自嘲地笑着说。福尔摩斯先生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的心情我可以了解。我觉得你不必勉强自己采取什么行动,顺其自然就好。」 「……福尔摩斯先生。」 福尔摩斯先生真的很体贴呢——不过…… 「福尔摩斯先生能理解这种心情,我觉得有点意外。」 我笑着这么说,而福尔摩斯先生苦笑着耸耸肩。 「老实说,我之所以请葵小姐来打工,并不只是因为你的眼光很好。」 「咦?」 「其实我也和你有相同的经验喔。」 「咦?咦咦?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也有女朋友被人抢走的经验。只不过,抢走她的男生并不是我的好朋友就是了。」 「真、真的吗?」真不敢相信! 「那、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我高中的时候。」 福尔摩斯先生轻轻叹了一口气之后,便开始慢慢诉说: 「刚升上高三的时候,我们班上的一位女同学向我表白,于是我们就开始交往了。我们是一对很普通的情侣,就像一般的考生一样,一起读书,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 可是一直以来,我的身边都有很多大人。他们经常调侃我:『你现在是考生,要是和女朋友发生男女关系,你就会沉溺在其中,没办法专心念书。』——啊,这当然是私底下对我说的。我虽然没有把这些调侃的话当真,但同时觉得这也不无道理。 于是我在心里暗自发誓,在准备考试的这一年,为了彼此着想,我不能和她交往得太深入。也就是说,我们的关系清白又高贵,就像我的名字一样。」 「是、是喔。」 ——是说,有关名字的那段应该没什么必要吧? 「对我来说,假如两个人都能够顺利考上大学,那么我们就可以进入情侣的下一个阶段了;只是在准备考试的期间,我们应该专注于自己必须努力的事情。」 「……你说得很对。」 「是啊,但很多事情并不是正确就好。一上大学,她就陪朋友参加联谊,结果认识了一个自大霸道的大阪男,那男人很快就夺走了她的身心。」 「什、什么?」 这个出乎意料的发展,让我忍不住高声叫道。 「根据她的说法,因为我实在太草食了,让她感到很寂寞,也很不安。我那份为彼此着想的心意,原来她完全没有感受到。其实我也察觉到她想要的是比接吻更进一步的关系,但是却没有发现她因为这样而感到寂寞与不安。 那个自大霸道的大阪男就这样乘隙进入了她的心,结果夺走了她的一切。我因为太过震惊、嫉妒与悔恨,甚至还一度想出家,到鞍马的深山隐居 呢。」 「出、出家然后去鞍马的深山?」 「在那之后,我就有点堕落了,度过一段和出家完全相反的大学生活。」 「咦?咦咦?」 「好啦,先不说这个了……正因为我有这些过去,所以我才能完全了解葵小姐的心情。」 看着他的微笑,我心头一紧。 太惊讶了。原来福尔摩斯先生也有这种世俗的过去啊。 「原来福尔摩斯先生也是普通人啊。」 我不禁脱口而出,福尔摩斯先生睁大双眼,接着噗哧一笑。「你在说什么啊。」 「因、因为你很多地方都脱离常人嘛。而且不论是身为伟大鉴定师的老板,或是身为畅销作家的店长,也对福尔摩斯先生评价极高不是吗?」 而且店长甚至对自己的儿子福尔摩斯先生怀抱嫉妒呢。 「……葵小姐,你看过家父的作品了吗?」 「呃,只看了一半左右。」 那些充满嫉妒的感情实在太写实了……让人很难一直看下去。 「那样的内容对现在的葵小姐来说,或许太刺激了。」 他还是一样,早就看穿了一切。 「可是,请你努力看到最后。」 「咦?」 「当你看到最后的时候,你的心中会留下一种无法言喻的美。」 福尔摩斯先生垂下视线,将手放在胸口这么说。 ——会留下一种美。 「这本书会告诉我们,在赤裸摊开的感情中因为受伤而无法动弹时,最后抬起头所见的风景,是何等美丽。他是我的父亲,但我同时也真心认为他是一位出色的作家。」 看见福尔摩斯先生带着没有一丝阴霾的笑容夸赞店长,不知为何我觉得有些难受。 「……福尔摩斯先生知不知道店长心里的想法呢?」 我相信一定他一定也看穿了自己的父亲吧。 我在心里这么想着,并开口问道。 「这个嘛……家父非常憧憬家祖父,,虽然起初立志成为鉴定师,却因为自己的素质不够而失落地放弃梦想,但他在儿子——也就是我的身上感受到自己欠缺的素质,于是对我抱有一种类似嫉妒的情感。我知道的就是这些。」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自然道出的回答,我大吃一惊。 原来他明白的已经超乎我的想象了! 真不愧是福尔摩斯先生。 「啊,对不起,你指的不是这个吗?」 「不,没错,我指的就是这个……福尔摩斯先生,那你对这样的店长抱持怎样的想法呢?」 虽然觉得难以启齿,但我还是问出口了。福尔摩斯先生面露难色。 「有什么想法吗?这个嘛,我觉得他太天真了。」 福尔摩斯先生严厉地这么说。 「天、天真?」我不禁睁大双眼。 「是啊。家父说自己没有资质,所以放弃了成为鉴定师的梦想。那么所谓成为鉴定师的『资质』到底是什么呢?或许我的眼光真的比别人敏锐吧,但是家父和我所崇敬的家祖父,并不是天生眼光就优于常人。」 「咦?是这样吗?」 「是的。家祖父在十五岁的时候,进入一位经营古董店的师傅门下。他为了在众多徒弟中得到师傅的认可,他紧跟着师傅学习,锻炼自己的心眼。家祖父经过了不断努力,才成为现在的国家级鉴定师『家头诚司』。 所以,我认为假如家父也想变得像家祖父一样,就必须付出跟他一样、甚至比他更多的努力。但是家父根本没有付出多少努力,就直接说自己没有资质,并转换了跑道。在他几乎忘记成为鉴定师的梦想时,他竟然在年幼的我身上感受到鉴定师的资质,因此大受打击。」 「这样啊……」 「或许家父认为我天生资质就很好,所以可以轻松学会鉴定,但事实并非如此。我因为某些因素没有上幼儿园,从那时起就一直跟在家祖父身旁……」 我点点头,表示我知道这件事。 「家祖父带我去工作时,对我说:『你是我的助手,所以你不可以打扰我们,要乖乖地待在旁边看喔。』虽然这可能只是句对孩子说的玩笑话,可是对当时的我来说却份量十足。我可是大家称赞的鉴定师家头城司的『助手』耶。当时年幼的我也尽可能拼命地学习,希望自己能够当一个不会让他丢脸的助手。 从我懂事开始,我就一直跟在家祖父的身旁,看了许多古董,持续不断地学习——正品和膺品哪里不一样?每个时代的特征是什么?从膺品上感受到的共同点是什么?——直到今天。 但是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办法超越家祖父。那是因为家祖父同样持续学习,持续累积经验。在古董的世界里,学无止境,有时甚至会被颠覆常识。然而家父根本还没踏进这个世界,就转身离开了。 这样的他,就算对我抱有嫉妒心,我也只能说他太『天真』了。」 福尔摩斯先生用强硬的口吻这么说,那气势让我不禁屏息。 对,他说的没错。 没有付出超越常人的努力,就嫉妒对方的才能,真的太天真了。 「不过,我想我能理解家父的心情。所以,既然家父已经对我抱有嫉妒心,那么我就必须更努力往上爬。」 「……更努力往上爬?」 「是啊。例如,当一支球队在甲子园的地区选拔赛输给了竞争对手,就会希望对方干脆获得全国冠军对吧?」 「啊,好像真的会这样呢。」 「我自己也对此颇有体会。」 「体会…吗?」 「是的。听说我前女友和那个自大霸道的大阪男快要结婚了。」 「咦?咦咦?」 我又吓了一跳。没想到那两个人竟然会走到结婚这一步。 「知道他们进展至此,我反而有种得到回报的心情。我会觉得,既然他们两个人的缘分深到能结婚,那我被甩也是无可奈何的。」 「或、或许是这样呢。」 真的,说不定真是如此。 「所以,我觉得被嫉妒的人,也应该要为对方努力才行。况且,正因为家父同时抱有嫉妒心和自卑感,所以才能写出那么棒的杰作。或许家父没有发现,但我认为写作可能才是他的天命呢。」 「也就是说,就算店长向往成为鉴定师,他还是注定会成为作家啰。」 「我是这么认为的。而且,假如是真心想走的路,就不会用『没有资质』这种理由轻易放弃了。就像我们刚才听到的善阿法师的故事一样,我相信如果是真心想实现的愿望,只要做出像是念一百万次佛号这样的努力,就一定会实现。」 福尔摩斯先生仰望着蔚蓝的天空这么说,我的胸口涌起一阵温热。 如果是真心想实现的愿望,只要做出像是念一百万次佛号这样的努力,就一定会实现—— 这么说来,我想见他的心情,真的有那么强烈吗? 或许我和店长一样,我们都太『天真』了。 因为我什么都没做,只是不停懊悔而已。 我握紧放在大腿上的拳头。 「……福尔摩斯先生,我……决定不回埼玉了。」 「咦?」 这句话可能出乎他的意料吧,福尔摩斯先生罕见地用惊讶的眼神看着我。 「因、因为光是交通费就要花好几万不是吗?我不想把自己努力打工赚来的钱花在这种事情上。相、相对地,我想去鞍马山郊游。」 听见我哈哈哈地干笑,福尔摩斯先生温柔地微眯双眼。 「这样啊。正好 再过不久,数山电车的绿枫叶就是最美的时候了呢。」 「啊,是这样吗?说到枫叶,一般想到的都是秋天,原来大家也很喜欢绿枫叶啊。」 「是啊,绿枫叶感觉很清爽喔。我也很久没去了呢,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福尔摩斯先生微笑着望着我,令我心跳加速。 「好、好的。我本来就觉得自己一个人去很孤单,如果你能陪我去的话就太好了。」 怎、怎么办,我的声音不自觉地变高了。 「好期待喔。」 「是是是是是是的,好期待喔。」 我的心噗通噗通地狂跳。 「那么我们差不多可以去吃午餐了吧。」 福尔摩斯先生站了起来,我也跟着起身。 「这附近有很多餐厅,但比较没有可以好好坐着的店。葵小姐,你想吃什么呢?」 「啊,什、什么都可以。」 我有点不自然地这么说,同时离开了百万遍知恩寺。这是六月十五日的事。梅雨稍稍停歇、阴晴不定的天空,彷佛暗示着我此刻的心情。 第四章『鞍马山庄遗物事件簿』 1 在绿叶的颜色变得更深的季节。听到我说要去鞍马山的时候—— 『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福尔摩斯先生这么对我说。 一想起当时他那张温柔的笑脸,我都会心跳加速。 七月上旬,某个星期五的傍晚。 放学后,我走进位在寺町三条商店街的古董店『藏』,身为工读生的我,仔细地拂去宝贵商品上的灰尘,一个人暗自心跳不已。 今天店长和福尔摩斯先生两人难得都在店里。 福尔摩斯先生正在确认账簿,店长一如往常地写着小说。 「对了,清贵、葵小姐。」 店长突然停笔,抬起头来。我们两人异口同声地说:「是。」 「我记得你们之前说过七月想去鞍马郊游对吧?」 没错,若想去郊游,必须排在星期六或日的其中一天,但周末我通常会排班,所以我提早告诉了店长。 「是啊,一不留意,已经七月了呢。」 福尔摩斯先生像是现在才发现似地看了桌历一眼。 我可是一直期待着七月到来呢。 「很抱歉这么突然,你们可以明天去一趟鞍马吗?」 店长一脸认真地说,我们双双瞪大了眼:「咦?」 「没有啦,其实我有个作家朋友在鞍马有一间山庄……」 听见店长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恍然大悟地颔首。 「是梶原老师对吧?我记得他好像在三个月前过世了?」 「没错,那位梶原老师的家人说有点事情想要跟你商量。你们去郊游的时候,可不可以顺道去他家一下呢?回程再去也没关系。」 「……喔。」福尔摩斯先生似乎兴趣缺缺。 「对葵小姐也很不好意思呢。对了,午餐你就和清贵一起去贵船的※川床吃吧。我会先跟店家联络的。」(译注:店家设置在河畔的平台,上有座位供客人用餐与乘凉。) 店长大概是觉得歉疚吧,他彷佛确认似地这么说。 「贵、贵船的川床?」 说到川床,一般人脑中浮现的应该是像鸭川河畔的露台吧,但贵船的川床又不一样了。平台下就是清澈的流水,可说是夏天最极致的享受。 我看到电视上的旅行节目介绍这里时,就向往不已,一直想去一次看看。 没想到我竟然能去那种地方。 可以去鞍马,又可以在贵船的川床吃午餐,简直就像作梦一样! 就在我感到莫名兴奋的时候,福尔摩斯先生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看来葵小姐好像也不介意的样子,那我就在回程的时候过去一趟吧。」 福尔摩斯先生耸耸肩,显得没什么兴致。 「打扰你们两个难得的郊游,真是不好意思。」 店长虽然这么说,但看起来彷佛松了一口气。 尽管刚才像是突然想起这件事,但他一定一直伺机开口拜托我们。 店长是不是和老板不同,不太好意思开口拜托福尔摩斯先生呢?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挥挥手说: 「不会不会,只不过是回程的时候绕过去一下而已,完全没有关系。」 事实上,这趟旅行能够这么快就决定,我反而感到很高兴。 而在这个时候,我还浑然不知。 ——我们将被卷进在梶原家山庄发生的悬疑事件,以及他们家的风暴中。 2 「嘿咻。」 翌日,和福尔摩斯先生约好早上九点在出町柳车站碰面的我,比约定的时间还早了一点抵达,把脚踏车停在车站旁的脚踏车停车场。 顺带一提,出町柳车站位于贺茂川与高野川汇集地附近的东侧。 这里有京阪电车(地下铁)以及数山电车的月台,由于可以从这里搭乘京阪电车直接前往大阪,所以这一站的乘客很多。 就在我离开脚踏车停车场,走向售票处的时候,我看见了福尔摩斯先生的身影。 「早安,葵小姐。」 「啊,早安。」 「我们走吧。」 福尔摩斯先生把一张车票递给我。 「不好意思,怎么连车票都……」 「不会不会,我才不好意思,因为我们的事情匆忙成行,真是抱歉。」 「才没那种事。」 对我来说,这根本求之不得。 穿过小小的剪票口,便看见只有两节车厢的电车停在眼前。 虽说接下来才要发车,不过看见电车近在眼前,总觉得有一股魄力。 「我们去前面那节车厢吧,那里看到的山间景色更漂亮。」 「好的。」我抱着既兴奋又期待的心情,走向前面的车厢。 车厢里,两侧各有一排座位,形式和京都市区的电车一样。 话虽如此,只有两节车厢的内部空荡荡的,让人联想到深山里的乡间电车。我们彷佛已经到很远的地方旅行,令我不禁兴奋了起来。 坐下后,我带着愉快的心情左顾右盼,忽然发现车厢里有一个粉红色的心型吊环。我疑惑地睁大了双眼。 「福尔摩斯先生,车厢里只有那个吊环是粉红色的爱心耶?」 我惊讶地问道。福尔摩斯先生点点头。 「对呀,数山电车有个『设有心型吊环的车厢』。据说那是『幸福吊环』,只要拉住那个吊环,就能获得幸福喔。」 「幸福吊环!」 「都难得来了,葵小姐也去拉一下吧。」 「呃,嗯……对啊,既然都来了嘛。」 虽然有点害臊,但我还是站了起来,去拉了一下那个粉红色的心型吊环。这时候电车正好启动,于是我立刻回到座位坐好。「福、福尔摩斯先生不去拉一下吗?」 我为了掩饰自己的难为情,因此故意问道。 「对啊,因为这不是我第一次搭数山电车。」, 福尔摩斯先生笑着说。 这不是我第一次搭数山电车——言下之意,就是他以前就拉过那个吊环了。福尔摩斯先生不像是独自来这里拉那个吊环的,那么他是和他之前说过的前女友一起乘车、一起拉吊环的吗?还是和别人呢? 福尔摩斯先生说过,和前女友发生问题之后,他过了一段『和出家完全相反的大学生活』,那指的应该是和女性的关系吧? 但仔细想想,他长得这么帅,学历又高,受女性欢迎也是理所当然的。他的过去我已经知道,但他现在也没有女朋友吗? 我来问问看好了。 像『福尔摩斯先生有女朋友吗?』这样问。 我转头偷看一眼坐在隔壁的福尔摩斯先生。 他眺望着窗外的侧脸好帅。 「……如果你有什么事情想问我,请不用客气。」 福尔摩斯先生毫不迟疑地说。 他那一如往常敏锐的直觉,害我心跳如鼓。 假如在这种状态下问他有没有女朋友,感觉一定会被误会。 「没、没有,没事。」 我缩着肩膀,也望向窗外。 电车在山里奔驰。眼前那一片乡村景致,实在很难想象这里和我住的地方同是左京区。宛如真的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旅行。 电车进入翠绿的隧道。 这就是传说中的『绿枫叶』。 「哇,真的好美喔!」 「这和秋天的红叶有不同的味道对吧。」 「是的,感觉很清爽,好棒喔。」 「虽然我们也可以开车去鞍马,但搭 电车也有搭电车的风味呢。」 「搭电车比较有『旅行』的感觉,我觉得很棒。毕竟这是一趟……」 失恋旅行。我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 「对啊,毕竟这是一趟『郊游』嘛。」福尔摩斯先生这么接着说。 我有种得救的感觉。 「……真的。」 我轻轻笑了出来,望向窗外。 在明亮的阳光下,绿色的枫叶显得格外耀眼。 3 电车抵达了终点『鞍马车站』。这是一个古色古香,非常小的车站。 「……这个车站好像《铁道员》这部电影的场景喔。」 那部电影的舞台是北海道吗?这种又小又旧的车站,看起来好像全都一个样。不过,那些装饰在车站里的义经和弁庆的画,又让人有来到鞍马的实感。 一走出车站,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巨大的天狗脸。 「好大的天狗喔。而且只有一张脸耶。」 红通通的脸、又大又锐利的眼睛,再加上长长的鼻子。 不愧是天狗山——鞍马。 「很多人都会在这里拍照留念喔。要不要我帮你拍一张?」 「啊,不用了,谢谢。」 我立刻回绝。福尔摩斯先生露出略感意外的表情。 「我不喜欢照相,但喜欢拍下景物留念就是了。」 我苦笑着说,同时拿出手机,拍了一张天狗的照片。 「那你也讨厌拍贴机吗?」 「这个嘛……拍贴机倒是还好。」 「原来如此,所以你是照相时眼睛看起来比较小的那种类型吗?」 完全被说中痛脚,我感觉自己的脸热了起来。 「你、你怎么知道?」 「讨厌拍照,但是拍贴机又没关系,所以我猜应该是这个原因。因为拍贴机可以自己修图嘛。」 福尔摩斯先生一脸开心地说。 「不必连这种事情都看穿啦。」我噘起嘴。 「对不起。如果是对别人,我就算这么想,也不会说出来就是了。」 福尔摩斯先生自言自语般地说,我愣了一下。 「葵小姐,那我们就先去鞍马寺吧。」 「啊,好的。」 车站旁边有很多卖土产的店。一整排的天狗面具令人印象深刻,另外还有写着『牛若饼』的旗子。牛若饼,名称出自于牛若丸。果然充满了鞍马的气氛。 我们沿着坡道走了一段,便看见鞍马寺的『仁王门』。 已经褪色的红色楼门,洋溢着『深山佛寺』的感觉。 「这里祭祀着由鎌仓时代著名的雕刻家湛庆所打造的仁王本尊,据说是从俗世进入净域的结界呢。」 「从、从俗世进入净域的结界。也就是说,前面是个受到净化之地啰?」 「就是这么一回事。这里是很有名的『能量景点』呢。」 「是,这我也有听说。」 我点点头,和福尔摩斯先生一起穿过仁王门。 从这里开始就是净域啊。该怎么说呢…… 「我觉得空气确实有点不一样。」 听我一脸认真地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噗啮地笑了出来。 「啊,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容易受自我暗示的人?」 「是这样没错,但我觉得这是一件好事。比方说,不知道这道仁王门的故事就直接走过,和知道之后再走过去,感受就会不一样。我想这也有一部分是自我暗示,可是先听一些流传至今的故事,再去体验当地的一切,我认为会有更好的收获。」 或许真的是这样。比起什么都不知道就穿过这道门,先听闻「门后就是净域」,我更觉得感激。 穿过门后,往前走一些,便能看见一座名叫『鬼一法眼社』的小神社。 「这里祭祀的是据说传授牛若丸兵法的武艺专家鬼一法眼。」 「还有一个故事说牛若丸是向天狗学武的,对吧。但其实是这个人教他的嘛。」 「可是,据说这个『鬼一法眼』也是虚构的人物。」 「咦,是这样吗?」 「是的。源义经这个人在各方面都充满了谜团呢。」 「真的。」我点点头。 「不过,他生长在这座鞍马山的事,是真的对吧?」 我慢慢在山路上走着,并出声问道。 「是啊,牛若丸是源氏的大将源义朝与宠妾常盘御前所生的三男。义朝被平家杀死后,他的小孩本来也很可能全都被杀,但是义经最后却获得清盛网开一面,没有被杀,并在鞍马长大。」 「为什么清盛会网开一面呢?」 话说回来,这种事情是不是每个认真学历史的人都应该知道的常识啊?该怎么说呢,就算把年号之类的历史全部背下来,我对这些琐碎的逸事印象却很模糊。身为一个没用的女高中生,真的很抱歉。 「有一说是牛若丸的母亲——常盘御前是个绝世美女,清盛第一眼看见她,就要求她当自己的妾。这时常盘御前开出了一个条件『只要你救我孩子的命,我就答应。』」 「咦?咦咦?也就是说,常盘御前为了救自己的孩子,成为杀了自己的丈夫——有血海深仇之人的妾吗?」 「就是这么回事。」 「而且最后清盛也被他以前放过的孩子杀了对吧?」 「没错。这就是所谓的因果吧。」 听他这么说,我长叹了一口气。 真的是因果呢。 「像清盛那么有权力的人,身边一定美女如云,他为什么偏要把敌人的妻子纳为自己的妾呢?她真的那么美吗?」 「这个嘛,据说常盘御前是从一千名美女当中挑选出来的美女,也就是日本第一个选美大会的冠军呢。」 「咦?那是什么意思?」 「当时的中宫……也就是天皇的皇后,非常喜欢美丽的事物;她雇用仆人时,为了选出最漂亮的人,于是召集了一千名京都的美女进行审查,而最后选出的就是常盘御前。她正是从整个京都里挑选出来的绝世美女呢。 只不过不晓得这个故事有几分真实性就是了。」 「哇,真有趣。」 「是啊,很有意思吧。」 我们聊着聊着,便抵达了鞍马寺。 独自座落在山上的鞍马寺,外观比我想象得还要简朴。 所谓『深山佛寺』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而最有趣的是,镇守在寺院门口的并不是泊犬…… 「这是老虎耶。」 「是的,这里的是老虎。」 而更引人注目的,则是正殿前方地面上的巨大六芒星图样。 六芒星中央的石头上,有着三角形的图案。 「这里就是大家所说的能量景点。」 「啊,我在电视上看过!据说宇宙的能量会注入这里呢。那我站上去看。」 我抱着跟流行的心情,站上六芒星中央的三角形。就在那一瞬间,我的右手突然传来一阵彷佛触电的感觉—— 「!」我连忙握紧拳头。 咦?刚刚那是怎么一回事? 我一头雾水地离开六芒星,再次踏进去,但这次没有任何感觉。 「你怎么了吗?」 「啊,没有,没事……」 要是说出我的手刚才好像触电了,总觉得有些难为情。 这里虽是深山的简朴寺院,但也许真的是个不得了的地方。 「牛若丸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对吧?」 我换了个话题,望向寺院。福尔摩斯先生点点头。 「是啊,在这样的山里健康地成长,难怪他在各方面都比一般人更强。」 「或许是吧。」我笑了笑。 拥有千中选一的美女母亲,又因为母亲的爱而保住性命,在这间寺院里长大,后来前往京都,在五条大桥邂逅了弁庆。 传说他是个身轻如燕的美少年,在皎洁月色下战斗的模样,宛如跳舞一般。 虽然不知道可信度有多高,但确实让人感受到一种壮丽的浪漫。 之后,我们沿著名为『木之根道』的路,前往贵船。 尽管天气晴朗,但这里不愧是山上。 凉爽的风非常宜人,让人无法想象现在是七月上旬。 今天真是适合郊游的好天气。 前方就是拥有美丽红色鸟居的贵船神社。石阶的两侧分别挂着一整排红色的灯笼,令人印象深刻。据说这里自古以来都祭祀着水神。 神社境内设置了许多竹枝,上面挂着色彩缤纷的纸条。 「对了,马上就是七夕了呢。」 「可以写下愿望,挂在竹子上喔。你要写吗?」 福尔摩斯先生笑着问我。 「这个嘛……」 『希望能和他永远相亲相爱』 一看到写着这段文字的纸条,我立刻别过头。 「我还是不要写好了。」 「这样啊,那么我们就去参拜吧。」 「好的。」 我们肩并肩参拜之后,决定去体验这里很有名的『水占卜』。 这里的正殿右后方有一个水占斋庭,抽了签之后,把签放入水中,就能利用神水的灵力让文字浮现,是一种很特别的占卜。 「这个好好玩喔。」 「对呀。」 我们抽了签之后,便把签放进水里。 签上慢慢浮现『大吉』两个字。 「哇,大吉!太棒了。」 「我是中吉。」 「福尔摩斯先生的也很棒呢。」 「对呀。」 我们两人手拿着签,开心地笑着。 「那么我们差不多可以吃午餐了吧。」 福尔摩斯先生一边确认时间,一边这么说。 「啊,好的。其实我肚子正好开始饿了。」 我笑了笑,点点头。 终于要去传说中的川床了,我雀跃不已。 4 离开贵船神社后,我们沿着河边的山路往下走。 不久,眼前便出现好几间设置川床的餐厅。 (原来设置川床的店家这么多啊。) 每间店的气氛各有不同。有的店家在川床上摆设桌子和红色洋伞,打造出西式风格的川床。在坡道上可以看见许多正在川床用餐的客人,让人满心期待。 「家父常来的店是这家。」 福尔摩斯先生指着一间看起来历史悠久的川床料亭,毫不犹豫地踏了进去。 「欢迎光临。」 一位身穿深蓝色和服的女服务员在宽敞的玄关对我们深深鞠躬。 「我们有用『伊集院武史』的名字订位。」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女服务员微笑着点点头。 「是,我们正在恭候大驾。您就是老师的公子吗?长得真像呢。」 女服务员喜悦地笑道。 「这边请。」她带着我们走进一条朝内延伸的通道。 这条通道直接通往户外。 从敞开的门外可以看见下方潺潺的流水,以及设置在河上的平台。 平台上铺着红色绒毯,其上又铺着蔺草席。黑色的方桌旁放着蔺草座垫,上方有竹帘遮阳。 真是名符其实的『和风世界』,好奢侈的乘凉方式。 「……好棒喔。」 我感动得伫立原地,女服务员笑了起来。 「这边请。」我们穿上店家准备的室外拖鞋,走下石阶。 山中凉爽的风轻抚着因为郊游而燥热的肌肤。 「太惊人了,真的好凉快喔。」 看见我这么惊讶,店员点点头。 「是啊,即使是在盛夏,这里也只有二十五度左右。现在大概是二十三度吧。我们替两位准备的位子在这里。」 店家帮我们安排的座位,在上游侧的最边缘。 从那里可以就近欣赏河水,可能是最好的座位吧。 在更上游的地方,有一处人工打造的高低落差,让流水形成瀑布。 「福、福尔摩斯先生,我才这个年纪,真的可以这么奢侈吗?」 我忍不住一脸认真地问。福尔摩斯先生和女服务员先睁大了眼,接着噗哧一笑。 「所谓的奢侈,可以分成『好的奢侈』和『坏的奢侈』。我认为就算觉得奢侈,但只要能把这份经验变成自己的养分,那就是『好的奢侈』,也是一种很棒的学习喔。」 福尔摩斯先生在座垫上坐定。 「是、是的。这就是所谓的社会学习吧。」 我诚惶诚恐地在他的对面坐下。 「另外,如果要说年纪,我因为家祖父的关系,打从懂事起,就跟着他去了各种惊人的地方,接触到价值好几亿的东西呢。」 「说得也是呢。」 福尔摩斯先生将这些经验全部转化为自己的『养分』,所以才有今天的他。我暗自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 柔和的阳光从竹帘的缝隙间洒下,宜人的凉风吹拂,耳边传来瀑布声、流水声,以及山里的鸟鸣声。 一切实在太美好,日常生活中的不顺心,彷佛全都随之散去…… 假如日后有人问我『贵船的川床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就可以详细地回答了。这是我永远握在手里的话题。 这么一想,就算多少有些勉强,但这种奢侈确实很有价值。 过去我因为觉得自己『不够格』而犹豫着没踏进去的地方,假如也勉强自己去看看,或许也是一件美好的事。 正当我陶醉在潺潺流水声中时,餐点上来了。 小菜、前菜、汤品、生鱼片、盐烤香鱼。 生牛肉片、当季蔬菜天妇罗、汆烫鳢鱼、生豆皮佐秋葵。最后是蒴箬面、汤品、酱菜、白饭与水果。 全部都美味至极,让人心满意足。 每道菜的份量并不多,一开始我还担心这样真的吃得饱吗?没想到全部吃完之后,竟然饱得惊人。 不过,倘若这些餐点是全部一次送上来的话,绝对不会这么饱吧? 正因为每道菜都是在绝妙的时间点端出来,才能这么有饱足感。 该怎么说呢,感觉这些餐点对身体也非常体贴。 「好好吃喔,我吃得好饱。」 尽管嘴上这么说,但我还是把餐后水果哈密瓜送进嘴里。口感滑顺,真美味。 「就算已经饱了,饭后的水果还是另当别论呢。」 福尔摩斯先生微笑着说。 他的一举一动都很优雅,好适合这种地方。 而我却从头到尾都好像跑错棚一样。 假如没有店长的安排,这种地方不要说没什么缘分了,说不定我一辈子都不会来。 我必须再次谢谢店长才行。 「……这么说来,店长自己也很常来这里吗?」 「是啊,他好像每年会来一次的样子。我们稍后要去拜访的那位作家——梶原直孝先生,在鞍马有一间山庄,所以家父好像也很常和他一起吃饭。」 「梶原老师在三个月前过世了是吗?」 「是啊,他才刚过耳顺之年,但因为糖尿病恶化……」 「……糖尿病。」 「是的,他出身九州岛岛,个性豪爽,非常喜欢喝酒。据说不管医师怎么叮咛,他仍然坚持『吃自己想吃的、喝自己想喝的』,完全不听从医嘱。从某个角度来看,这或许是『坏的奢侈』吧,但他本人或许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所以他其实很幸福也说不定。」 「……哇,他和店长是截然不同类型的作家呢。」 「或许正因如此,他们才会意气相投吧。」 就在这个时候,女服务员快步走向我们。「不好意思,梶原老师家里打电话过来了。」 听见她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说:「啊,好的。」并立刻起身,和女服务员一起离开了。 这就是所谓的说曹操曹操就到吗? 对方应该是想问我们几点过去吧。 话说回来,两位作家在贵船的川床聊天,这感觉也好浪漫喔。 流水潺潺,树叶随风摇曳。 假如我也有创作天赋,一定也会想写些什么吧。 但我实在不会创作,那至少想一首俳句好了。 「……夏日雨,汇集于此成急流……」 不行,这样就变成抄袭※巴蕉了!(译注:指松尾芭蕉的俳句「五月雨,汇集于此成急流,最上川(五月雨をあつめてはやし最上川)」。) 况且这条河也不似『汇集于此成急流』所形容的那么湍急。 「夏日的雨怎么了吗?」 福尔摩斯先生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让我吓得跳了起来。 「啊,不,没事,真的。」 「你是在说最上川吗?」 「你、你明明就听见了嘛,真过分!」 我面红耳赤地扬声说道。 「顺带一提,这条河的名字就叫做『贵船川』喔。」 福尔摩斯先生满脸笑容地对我说明。 可恶,那个有点坏心又从容不迫的笑容。坏心眼的京都男孩,今天也正常发挥。 「先、先别管这个了,刚才对方电话里说了什么?」 我嘟着嘴,改变了话题。 「啊,不好意思。梶原夫人说如果方便的话,她可以派人来这里接我们,你觉得这样好吗?还是要在鞍马散散步之后再过去?」 「啊,不。今天已经逛得差不多了,现在直接去梶原老师家也没有关系。」 「好,那我就这样回复。」 福尔摩斯先生旋身往回走。 「咦?电话还没挂吗?」 「是啊,因为我想先征求葵小姐的同意。」 「不、不用在意我没关系啦。」 我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其实很高兴。 福尔摩斯先生无时无刻都好绅士。 (虽然有点坏心眼。) 话说回来,那位已故作家的家人,到底有什么事想找福尔摩斯先生商量呢?是他的遗物里有古董,想请福尔摩斯先生去鉴定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感觉不用特地找福尔摩斯先生也没关系啊。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啜饮冰凉的梅子汁。 5 ——过了几十分钟。 我们在川床喝茶,我还把手放进水里,大叫「果然好冰喔!」就在这时,梶原老师家派来的人已经在来到店门口接我们了。 「我是梶原的秘书,敝姓仓科。」 站在门口向我们鞠躬并自我介绍的,是一名身穿西装,年约四十至五十岁,看起来很干练的中年男子。 梶原老师竟然有秘书啊,真了不起。 「我是家头清贵。」 「我、我是真城葵。」我向他微微鞠躬,他也对我微笑。 「请多多指教。」 「谢谢您特地来接我们。」 「不,我们才抱歉,这么临时地请您跑一趟。请两位上车吧。」 仓科先生这么说,同时打开停在店门口的奔驰车后座车门。 奔驰!而且还是黑色的! 「作家好有钱喔。」 我在震慑之余喃喃自语,同时和福尔摩斯先生一起上了车。 「葵小姐,你知道《权力抗争》这部电影吗?」 「是,我听过名字。那是讲政治家和流氓混乱斗争的电影对吧?」 因为我对题材没兴趣,所以没看过,但那系列电影很有名,还拍了好几集。 「梶原老师就是那部电影的原作者喔。」 「咦,原来如此,好厉害喔!」 这时,坐在驾驶座的仓科先生呵呵笑了起来。 「年轻女孩不太会看那种电影吧。」 「不、不好意思。不过我记得我爸爸有看,而且很喜欢。」 我记得电影的内容好像也很艰涩。 「梶原老师就读东大的时候,正好是学生运动蓬勃发展的时期。毕业后他当上了律师,接触到不少社会黑暗面,于是他把这些经历写进《权力抗争》里。这部作品大受欢迎,让他获得了新人奖,还被翻拍成电视剧和电影,让他一举跻身名作家之列。」 福尔摩斯先生如往常替我说明。 「清贵先生,您真清楚呢。」 「是啊,那当然。梶原老师是和家父亲近的大作家,我也觉得很自豪呢。」 福尔摩斯先生带着灿烂的笑容说道。他的应对永远都这么得体。 「不过,清贵先生,梶原著名的作品并不只有《权力抗争》而已唷。他还有写过《百花缭乱》和《禁忌果实》等唯美的作品。」 仓科先生一边开车,一边微笑着说。 虽然他说得轻描淡写,但从他的语气里可以感受到热情。 「是啊,梶原老师的禁忌题材作品也非常受欢迎呢。仓科先生,您也是梶原老师的狂热粉丝吧。」 「……那当然。我可能是他的头号粉丝吧?」 也许是因为被看穿而感到难为情吧,仓科先生耸了耸肩。 车子沿着山路一直往上开。 「……哇,真的是在深山里耶。」 车窗外的绿枫叶令人目不暇给。 窗外的景致,说不定自古至今都没有改变。 一想到这里,不禁觉得感慨。 我们从主要干道开进一条小路,最后终于看见树林中那栋不负『山庄』之名的木造别墅。 「哇,好美喔。」 「谢谢。这里是梶原工作的地方。」 「听说他只要开始写作,就会关在这里不出门是吗?」 福尔摩斯先生确认道,仓科先生点点头。 「是的。他写作的时候,夫人和我也会来这里,所以这里可以说是他的第二个宅邸。」 「那主要的宅邸在哪里呢?」 「现在是住在四条的公寓。当公子们还小的时候,他曾经在衣笠买过房子,不过三兄弟都长大离家后,那间房子对夫妻两人来说太大了,所以才搬去公寓。」仓科先生把车子停在山庄门口。 我们也立刻下了车。 带着绿叶香味的凉风迎面而来。 「空气好清新喔。」 因为实在太舒服了,我忍不住张开双臂深呼吸。 感觉这里充满了鞍马山的『气』。 我似乎能体会作家为了写作,把自己关在这里的心情。 「请进。」 就在仓科先生往前走的时候,玄关的大门打开了,在门后的是一位看似梶原老师夫人的女性。 「谢谢您今天的莅临。我是梶原的妻子,绫子。」绫子夫人深深一鞠躬。 她大概五十至六十岁左右吧。 身材纤细,有 种惹人怜爱的感觉,就像女明星一样漂亮。 「幸会,我是家头清贵。我经常听家父提起绫子夫人您。」 「哎呀,伊集院老师都怎么说我呢?」 「他每次见到绫子夫人,回来都一定会说:『绫子夫人真是位美人,我真羡慕梶原老师。』」 「哎呀,真是会说话。不过清贵先生和老师简直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呢。」 她呵呵地笑着说。从她的措辞可以发现她并不是关西人。 「今天打扰你们约会,真是不好意思。」 绫子夫人将视线转向我,我吓了一跳。 约约约约约会! 「那么,您要找我商量的是什么事呢?」 福尔摩斯先生完全没有响应这一点,直接切入了正题。 咦,你这样不就等于肯定我们这是约会了吗?呃,这的确是约会没错啦。 「啊,总之请先进来吧。」 她把门完全打开。 「好的,叨扰了。」 我们踏进了山庄。 山庄的客厅洋溢着昭和时代的怀旧氛围。 客厅里有黑色的吊灯,还有『藏』也有的大型立钟。 有像酒吧一样的吧台以及撞球桌。天鹅绒沙发上坐着三名男子,他们一看见我们,就站了起来。 「你就是伊集院老师的……」 「然后也是家头诚司先生的孙子。」 「欢迎你们来。」 他们接连着说。 他们应该就是梶原老师的儿子们吧。 全是男生。也就是说,他们是梶原家三兄弟。 三兄弟的年龄分别是三十岁前半、二十五岁左右,以及二十岁出头吧。他们虽然没有说出口,但看得出他们对福尔摩斯先生如此年轻的事实感到疑惑。 「幸会,我是家头清贵。」 「我、我是真城葵。」我们向他们打招呼。 「幸会,我是梶原家的长子冬树。」这一位是看起来三十至三十五岁的男性。 从外表看起来,就像一位青年实业家。 「我是次子秋人。」年约二十五岁的他,看起来十分纤细,有种艺术家的气质。 或许是像妈妈吧,他长得颇为俊美。 「我是三男春彦。」 这位看起来和福尔摩斯先生年纪相仿。 他的脸上挂着充满亲切感的微笑,看起来是个爽朗的青年。 若只论外表,长子冬树先生可能比较像身为九州岛岛男儿的父亲——虽然我没见过他;次子秋人先生比较像妈妈;三子春彦先生,则像是把父母加起来除以二的感觉——我暗自在心里推测。他们果然是三兄弟啊。 话说回来,从他们的名字,就能得知他们出生的季节呢。 以一个作家来说,这种取名的方式也太随便了吧…… 「也许作家反而很不擅长取名字呢。」 福尔摩斯先生用只有我听得见的声音悄悄这么说,让我吓了一跳。 真是的,就叫你不要乱读别人的心嘛!福尔摩斯先生还是一样可怕! 「请坐。」在他们的催促下,我们也在天鹅绒沙发坐下。 桌上已经准备好咖啡和茶点。 看见旁边也准备了牛奶和砂糖,我松了一口气。 「听说清贵先生和令尊一样就读京大是吧?」 「是啊,只不过我是研究所才进入京大。我大学念府大。」 福尔摩斯先生微笑着说。 「哎呀,府大。我们家春彦现在是府大二年级呢。」 「我是不是也该努力考考看京大的研究所呢?」 绫子夫人和春彦先生开心地笑道。 春彦先生现在大二,也就是二十岁左右。 这时,坐在吧台椅子上的次子秋人先生耸耸肩。 「不管是府大还是京大,对只有高中毕业的我来说,都是另一个世界。」 「因为你说想当演员,就离家了啊。」 长子冬树先生苦笑着说。 「都是因为哥哥和爸爸一样进了东大,害得不会念书的我无地自容啊。不过也幸亏哥哥去了东京,我才能跟着去东京就是了。」 「真是的,你在我那里白住了好一段时间呢。」 梶原家兄弟你一言我一语地说。 「我先生虽然表面上反对,但他也觉得假如秋人真心想当演员,他可以帮忙;可是秋人这孩子却说他不想靠爸爸的名气出名,所以隐瞒着自己是作家梶原直孝的儿子这个事实,努力磨练演技。后来,他的努力渐渐获得回报,最近—虽然只是一些小角色——他开始在电视和电影里演出了呢。」 绫子夫人看起来虽然略显难为情,但仍然很想把这件事情说出来的样子。 「我记得绫子夫人年轻的时候也想当演员对吧?听说您和梶原老师是在试镜的时候认识的?」 福尔摩斯先生喝了一口咖啡之后这么说,绫子夫人点点头。 「伊集院老师真是的,什么都告诉清贵先生了呢。是啊,虽然我缺乏天赋,所以没能成为演员,但儿子似乎能够继承我的梦想,我很高兴。」 绫子夫人,其实并不是店长什么事都告诉福尔摩斯先生,而是在不知不觉中,福尔摩斯先生就什么都知道了。 我听着他们的对话,暗自在心里喃喃自语。 「所以您今天想要商量的事情是……」 福尔摩斯先生把咖啡杯放在桌上,抬起头来。 绫子夫人和梶原家兄弟露出烦恼的表情,面面相觑,彷佛不知该从何说起。这时,秘书仓科先生往前跨出一步。 「……那么就由我来说明好了。」 原本和谐的气氛突然变得紧张。 「梶原老师过世的时候,交给律师两封遗书。其中一封他交代我们立刻拆开,这封遗书里写着关于财产分配的事,是正式的遗书;另一封则指示我们必须在三个月后,于这间山庄里拆开。 三天前,就是老师过世三个月的日子。律师在这间山庄将遗书交给我们,这封遗书里说:『我想要送给三个儿子我珍藏的画』,并写着金库的密码。而金库里放着三幅挂轴。」 我听着他的说明,不由得屏住气息。 「挂轴吗?」福尔摩斯先生淡淡地响应。 所以他们果然是想请福尔摩斯先生鉴定那些画作吧。 大作家留给儿子的三幅挂轴。 价值究竟会多高呢? 我不由得感到兴奋。 我在福尔摩斯先生的身旁满心期待着他们把挂轴拿出来,但是仓科先生却轻轻叹了口气,垂下视线。 「是的。长子冬树先生收到的是平清盛的画,次子秋人先生的是北斋的富士画,三男春彦先生则是平忠盛的画。我们猜想这三幅画可能很有价值,所以立刻请了鉴定师过来鉴定,没想到这三幅都是复制画,几乎没有作为古董艺术品的价值。最后我们推论梶原老师可能只是单纯把他喜欢的画送给儿子而已吧。」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瞠目结舌。 咦?他们已经请人鉴定过了吗? 所以今天请福尔摩斯先生过来,并不是要拜托他鉴定那些画作吗? 我一脸困惑,但身旁的福尔摩斯先生面不改色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这个时候,冬树先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那天我们三兄弟在这间山庄喝酒,说我们要各自好好珍惜老爸送给我们的挂轴,并且带着幸福的心情入睡了。 ……没想到隔天却发生了不得了的事。」 「不得了的事?」我和 福尔摩斯先生异口同声地说。 「那三幅挂轴全都被丢到后面的火炉里烧掉了。」 春彦先生皱着眉头,神情悲凄地说。 「咦?」我们顿时瞪大了眼,说不出话来。 「……被烧掉。你的意思是全都烧成灰烬了吗?」 福尔摩斯先生皱着眉头问道,而仓科先生摇摇头。 「不,画轴的部分还在,但最重要的画都被烧毁了。」 「到底是谁,又是为了什么而这么做呢?」绫子夫人双肩颤抖,咬着嘴唇低下了头。秋人先生夸张地耸肩。 「妈,你根本不用问到底是谁啊。一定就是这个家里的某个人干的不是吗?」 「没错,那天这间深山房子里只有我们而已。」 冬树先生注视着福尔摩斯先生。 「可是,哥哥,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如果是把挂轴偷走还另当别论,可是我们当中到底有谁会烧掉挂轴呢?」 春彦先生像有些生气地大声说。 「烧掉会不会只是障眼法,其实犯人是把挂轴偷走了呢?」 秋人先生笑着说,看起来彷佛对目前的状况乐在其中。 「就算是偷走好了,但刚才不是说过这些画本身并没有太高的价值吗?就算拿去卖,顶多也只能卖到几万而已。」 「不是、不是,虽然画本身没有价值,但说不定藏着老爸留下的什么秘密啊。比如说秘密的财产之类的。」 「哼,说这种话,会不会根本就是你烧掉的?在我们当中最缺钱的不就是你吗?」 「你说什么?」冬树先生和秋人先生双双站了起来。 「别吵了!」绫子夫人大声喝止。 ——总、总觉得我好像被卷入了一场不得了的风波! 这时,福尔摩斯先生仍一个人若无其事地喝着咖啡。他的表情看起来虽然平静,但是嘴角却微微上扬,看得出他颇为愉悦。 「福尔摩斯先生,你在想什么呀?」 我小声地说,同时轻轻用手肘撞他一下。 「啊,失礼了。我只是觉得他们实在是像得惊人。」 福尔摩斯先生轻轻放下杯子,抬起了头。 像得惊人? 他是指谁和谁呢? 是说这三兄弟很像吗? (虽然不清楚他们的内在,但他们的外表都是不同的类型啊。) 还是指已故的梶原老师和三兄弟很像呢? (我不认识梶原老师,所以不知道。) 或者是说绫子夫人和秋人先生长得很像呢? (他们的确很像没错。) 在我歪着头思索的时候,他们还是继续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 「——请冷静一点。」 福尔摩斯先生用冷静但响亮的声音严厉地说,众人闻言,便停下了动作。 「各位既然特地找我过来,就表示你们并没有报警吧?」 「那当然。不管怎么想,这件事一定是我们之中其中一个人做的,所以我们才不会报警呢。」 冬树先生语气坚定地说,我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心想『原来如此』。 犯人一定就在他们之中,所以当然不想求助于警察嘛。 但他们还是想解决这起难以理解的事件,所以…… 「我们请教了这次来帮我们进行鉴定的柳原先生,他说伊集院老师的儿子绰号叫『福尔摩斯』,是一位直觉敏锐的鬼才。」 春彦先生接着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一脸无奈地用手扶着额头。 「原来如此,替各位鉴定的原来是柳原老师啊。」 「福尔摩斯先生认识他吗?」 「他是家祖父的老朋友。」 「喔,原来是老板的朋友。」 又是所谓的人脉。 福尔摩斯先生重振精神,望向大家。 「……既然柳原老师已经看过,就表示鉴定没有问题。」 换句话说,鉴定师说这三幅画没有艺术上的价值,似乎是可以信赖的。 「唉,这种事情根本无所谓,你就问我们问题,然后直接指出是谁把挂轴烧掉的就好了啊,你这个人称『福尔摩斯』的名侦探先生。我很喜欢夏洛克·福尔摩斯,所以很想知道你究竟有多少能耐嘛。」 秋人先生露出一抹坏心的笑容。 他虽然也是帅哥,却有点讨人厌。而且乍看之下给人轻浮的感觉。 「我之所以被称为福尔摩斯,是因为我的姓氏是『家头』。我不确定能不能符合您的期待。」 福尔摩斯先生面带微笑地响应秋人先生。 他果然是个成熟稳重的大人。 「哎呀,毕竟临时接到这种委托,想必你也只能举手投降吧。」 即使如此,秋人先生还是用挑衅的口吻这么说,让我觉得很惊讶。 秋人先生为什么这么咄咄逼人呢?他们两个都是帅哥,是因此有什么地方令他不痛快吗?还是他真的很喜欢夏洛克·福尔摩斯,所以不喜欢听到有人被称为『福尔摩斯』? 我胆战心惊地看着他们。 「是呀。不过我已经锁定犯人了。只是很遗憾,目前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就是了。」 福尔摩斯先生带着从容的微笑回答。 「咦?咦咦?」众人惊呼。 「真、真的吗?」 只听了这么一点事件情况,他要怎么判断出犯人是谁呢? 「真的假的,你是骗人的吧?」秋人先生露骨地皱起眉头。 「真的吗?」 「是、是谁做的呢?」每个人都探出身子问道。 「不好意思,我还没有确切的证据,所以不能说出是谁。接下来我想仔细地请教各位一些事情。」 ——是说,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就说出这种话,看来福尔摩斯先生也有一点生气了呢。他虽然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但也许内心是很不服输的。 对秋人先生来说,福尔摩斯先生好像是他讨厌的类型;说不定他也是福尔摩斯先生讨厌的类型? 「……是啊,我不喜欢那种看起来很轻浮的『自大霸道帅哥』。」 福尔摩斯先生看穿了我的心思,在我耳边这么回答,害我差点把嘴里的咖啡喷出来。 「那么,接下来我想要逐一请教各位。首先是冬树先生,可不可以请您再告诉我一次您的名字、年龄和职业呢?」 福尔摩斯先生在胸前交叉手指,看着冬树。 「啊,从名字开始说吗?我知道了。我叫梶原冬树,三十二岁,在我就读东大经济学系的时候就开始创业,经营it相关产业,直到现在。」 冬树先生三十二岁,果然如我所料,是三十至三十五岁之间。 「所以您是老板啰。可以告诉我公司的名字吗?」 「是,我的公司叫做『west japan』。」 「那是一间规模不大但精锐集结,而且最近股价上涨,评价很好的公司呢。」 「……谢谢您。」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立刻说出有关自己公司的信息,他似乎颇感惊讶。 他可能以为只说出公司的名字,对方应该不会知道吧。 「三个月前遗产分配的内容,你可以接受吗?」 福尔摩斯先生单刀直入地问,我吓了一跳。 不过冬树先生似乎不以为意,点了点头。 「遗书的内容和他生前对我说过的一样,也就是『三兄弟平分』,所以我并不意外。此外,由于我老爸花钱花得很凶,所以留下的财产不多。」 「这样啊。冬 树先生,您在看到令尊留给您的遗物,也就是那幅挂轴的时候,有什么感想呢?请您直话直说。」 福尔摩斯先生直视着冬树先生的双眼,他抓抓头。 「呃——这个嘛,我只觉得是因为老爸生前就很喜欢清盛,所以才送我清盛的画吧……另外,收到这种东西,我也没地方可挂,有点不晓得该怎么办。」 听起来真的是毫不讳言。想必他本来很期待父亲留下的遗物,没想到却是他并没有特别喜欢的挂轴,所以有点失望吧。 「谢谢您。那么,秋人先生,接下来麻烦你。」 福尔摩斯先生把视线移向坐在吧台前椅子上的秋人先生。 「是说,你早就知道我的名字了,干嘛还要我再讲一次啊。我叫梶原秋人,二十五岁,职业是演员,经纪公司是『akpany』。」 秋人先生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耸耸肩说。 「『akpany』是演艺经纪公司中评价不错的公司呢。秋人先生对于遗产分配有什么想法呢?」 「啊,平常我老爸总是对我说『像你这种浪荡子,我一毛钱也不会留给你』。所以我还怀疑是不是真的有我的份呢。」 「这和冬树先生说的不一样呢。」 「我不知道老爸跟老哥说了什么,但他总是对我说不会把遗产留给我,所以就某方面来说,我其实很惊讶。」 「当你看见挂轴的时候,有什么想法呢?」 「啊,我只是单纯觉得很高兴,因为我很喜欢北斋。只不过那好像是膺品就是了。」他轻轻笑道。 秋人先生真的有点轻浮。 「我知道了。那么,春彦先生。」 福尔摩斯先生立刻冷淡地移开视线。 「欸,我这样就问完了喔?」秋人先生不悦地抱怨。 被指名的春彦先生看见秋人先生的反应,笑了出来,接着露出正经的表情。 「我叫梶原春彦,二十岁,现在就读京都府大二年级。」 「春彦先生对于遗产分配有什么想法吗?」 「欸——老实说,我本来以为我们家更有钱,所以很意外遗产怎么只有这么一点点。不过我也知道老爸挥霍无度,所以也不是不能理解啦。」 春彦先生哈哈大笑,像是试图掩饰自己的难为情。 我觉得他说的也是真话。 「你觉得令尊什么样的表现,让你觉得他挥霍无度呢?」 「因为他很豪爽啊。他常常邀请曾经照顾过他的人齐聚一堂,请大家吃饭。一高兴起来,还会在他常去的居酒屋对大家说『今天我请客,大家尽量喝!』连不认识的客人也一起请呢。」 或许是想起了父亲那种豪迈的模样吧,春彦先生有点开心地扬起了嘴角。 从他的态度可以看出他很尊敬、也很仰慕父亲。 「……春彦先生是三兄弟当中的老么,令尊——梶原老师会不会对你特别严厉,或是对你特别疼爱呢?」 面对福尔摩斯先生的问题—— 「家父的确特别疼爱春彦没错。」 「对啊对啊,老么真吃香。」 在春彦先生回答之前,他的两个哥哥就不服气地大声说。 「我自己不太清楚,但家父对我一直都很慈祥。可能是因为两个哥哥常被家父责骂,而我看见之后,做事就会特别小心,避免让自己也被骂吧。」 我觉得这是排行比较后面的孩子常有的特权。我也有一个刚上国中的弟弟,那家伙每次看到我被爸妈骂,就会马上装乖。 「春彦先生看到挂轴之后,有什么想法吗?」 「呃,该怎么说呢。其实我看不懂耶。」 春彦先生面带笑容地双手抱胸。 「看不懂?」 「因为哥哥他们的挂轴,一看就知道是清盛和富士山,但我的却是没人知道的武将图。我问妈妈和哥哥们这是哪个武将,他们也不知道。最后还是鉴定师柳原老师告诉我,这个武将是平忠盛。」 春彦先生苦笑着说。 我可以感受到他对自己得到的这幅画有些失望。 「这样啊。我本来是打算等一下再问的——我可以再次请教各位有关挂轴的详情吗?令尊留给冬树先生的挂轴上是平清盛的画,请问画里的清盛是什么样子呢?」 福尔摩斯先生问道,三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个嘛……画里的清盛身上穿着金色的衣服,手拿着一把很大的扇子,搧着一颗火红的太阳之姿。」 冬树先生一边回想着一边说,福尔摩斯先生扬起嘴角,点点头。 「喔,那是『招日清盛』吧。」 「招日清盛?」大家异口同声地问道。 「歌舞伎有一个名叫『严岛招桧扇』的剧目,画里的清盛就是在这出戏里的模样。」 这时绫子夫人「啊」了一声。 「这么说来,我家那口子很喜欢歌舞伎呢。」 「是的,家父也很喜欢,所以偶尔好像会和梶原老师一起去看戏。」 「的确是这样没错。」 福尔摩斯先生和绫子夫人呵呵笑着。「那么,秋人先生的富士图又是什么样的内容呢?」 福尔摩斯先生立刻把话题拉回来。秋人先生双手抱胸说: 「这个嘛……整体的颜色偏米白,画里有一座富士山,还有一条黑色的龙飞向天空。」 「是『富士越龙图』呢。我明白了。那么,春彦先生。」 福尔摩斯先生立刻转过头去。 「你、你从刚刚开始是不是只对我特别冷淡啊?」 秋人先生不开心地大声说。 「不是您先挑衅别人的吗?您这人真是有趣呢。」 福尔摩斯先生转过头来,露出一抹灿烂至极的微笑。 可能是感受到福尔摩斯先生的魄力吧,秋人先生顿时说不出话。 ——出现了!面带笑容的使坏攻击。 他并没有直接恶言相向,却仍能精准地踩到对方的痛处。这就是京都男孩啊! 看着这场我有些无法理解的战争,我忍不住握紧拳头。 「那么,春彦先生的画又是什么内容呢?」 福尔摩斯先生立刻恢复认真的表情,客厅里的氛围也再次变得紧张。 「啊,是。我的挂轴画着树林里有个提着灯笼的老和尚,还有一名武将。」 「提着灯笼的和尚……」 听完他的叙述,福尔摩斯先生沉默了半晌。 「这样啊。谢谢您。」 他微微鞠躬,接着把视线转向绫子夫人。 「……绫子夫人,可不可以请您也再做一次自我介绍?」 大概是没想到连自己也会被问到吧,绫子夫人略显惊讶地抬起头来。 「啊,我吗?好的。我叫梶原绫子……五十三岁。」 说到年龄的时候,她的声音愈来愈小。 她的犹豫,大概是无言地询问『真的要说年龄吗?』吧。 「请问绫子夫人是几岁结婚的呢?」 「我十八岁认识梶原,二十岁结婚。」 「梶原老师比您大七岁对吧?」 「是的。」 「这次梶原老师留给三位公子挂轴的事情,您事先知情吗?」 「不,我完全不知情。」 「老师没有留给绫子夫人什么吗?」 「没有。啊,但是……」 绫子夫人举起左手,亮出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戒指上水蓝色的宝石闪闪发光。 「梶原在过世之前,送了我这个礼物。 这是我的诞生石戒指。」 「海蓝宝石。所以您是三月出生的啰?」 「是的。清贵先生,您真了解呢。」绫子夫人高兴地轻抚戒指。 「绫子夫人看到三兄弟收到的画作,有什么想法吗?」 「这个嘛……我本来以为那三幅画一定都有艺术上的价值,因此得知并不是那样的时候,我觉得有点疑惑。」 「梶原老师本来就很喜欢挂轴吗?」 「那个人对什么都有兴趣,挂轴只是其中之一吧。但是不论是在这间山庄或是我们住的公寓,都没有装饰挂轴,所以我也有点吃惊。」 「我懂了。谢谢您。」 福尔摩斯先生点头致谢后,又把视线转向仓科先生。 「最后,仓科先生,可以麻烦您吗?」 「好的。」仓科先生带着真诚的表情颔首。 「我叫仓科洋平,四十二岁。我的工作是梶原老师的秘书。」 「仓科先生事前知道有挂轴的存在吗?」 「不,只有保管第二封遗书的律师知道。」 「……原来如此。对了,仓科先生是怎么成为老师的秘书的呢?」 「说来汗颜,其实我原本是暴走族。」 听见仓科先生苦笑着这么说,只有我一个人惊讶地发出「咦?」的一声。 「很讶异吧。现在这么正经的他,以前竟然是个暴走族。」 绫子夫人和三兄弟一起呵呵笑着。 看来这一家人都知道这件事。 (福尔摩斯先生大概也知道吧。) 「我十八岁的时候,因为做了太多坏事,被警察逮捕了;而拯救我的,就是当时担任我的律师的梶原老师。从此之后,我就对老师仰慕不已。我一直在他的身边转,希望可以帮上他什么忙,老师便雇用我当他的『司机』。两年后,承蒙老师称赞『你还满能干的』,于是就把我升格为秘书了。」 仓科先生满脸笑容地说,三兄弟也用力点头。 「仓科先生原本是暴走族,但他的头脑非常好喔。」 「在他身上,可以感觉到学历并不代表一切。」 「更重要的是,他是家父的救命恩人呢!」 三兄弟接连着说。 「救命恩人?」福尔摩斯先生睁大了双眼,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 「是的。听说家父在写下《权力抗争》之后,激怒了书中影射的暴力集团。当时有个血气方刚的暴力集团成员拿着刀来刺杀家父,是仓科先生挡在家父前面,帮家父挡下那一刀的呢。」 「这……我是第一次听说呢。」 福尔摩斯先生一脸感佩地双手抱胸。 「没有啦,虽说被刺伤,但也是轻伤,两个星期就完全痊愈了。我们没有公开这件事情,后来也和那个暴力集团达成了和解。这只能算是歪打正着吧。」仓科先生笑着说。 「家父感念这份恩情,就把仓科先生从司机升为秘书。当然,这也和他头脑很好有关。」 听完冬树先生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那么我想再问各位一次,请问柳原老师是什么时候来鉴定的呢?」 「我们在律师的见证下,各自在这里领到挂轴之后,就立刻请他过来了。」冬树先生说。 「你们请柳原老师来这里吗?」 「是的。我们本来说要去接他,但因为柳原老师知道这座山庄,所以他就自己开车过来,顺便兜兜风。鉴定完之后,他还说他要去鞍马温泉。」 「从你们拿到挂轴,到挂轴被烧掉,中间只经过大约半天的时间吗?在这之间,有人离开这座山庄吗?」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的问题,他们互相望着彼此。 「不,没有人离开这座山庄。」 「对啊,因为我们来这里之前,已经把东西都买齐了。」大家口径一致地说。 「柳原老师鉴定结束之后,大家就在这里喝酒对吧。这个时候,挂轴放在哪里呢?」 「放在吧台上。」 秋人先生摸了摸吧台。 「之后三位就直接醉倒在客厅了吗?」 「没有,醉倒的只有秋人而已,其他人都回房间了。」听见冬树先生这么说,秋人先生难为情地抓抓头。 「请问各位睡前离开客厅的时候,挂轴还在吧台上吗?」 「我想应该还在吧。不,其实我不确定。」 「我也不记得了。」 「我也是……」 三人都歪着头这么说。 「对了,烧掉挂轴的火炉,是任何人都可以使用的吗?」 「是的,家父以前都用那个火炉销毁他不满意的原稿。」 冬树先生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点点头。 「原来如此。不过,这……实在很困难呢。」 福尔摩斯先生罕见地露出了苦恼的表情,让我吓了一跳。 难道是因为他刚才虽然说『已经锁定犯人』,可是听完大家的供词之后,又搞胡涂了吗?也许福尔摩斯先生原本以为犯人是并非梶原家成员的仓科先生,但听见刚才的故事后,又觉得应该不是他? 是说,福尔摩斯先生,没问题吗? 就在我提心吊胆的时候,秋人先生笑了出来。 「所以你果然不知道嘛。既然如此,你要不要看一下已经变得焦黑的挂轴呢?假装检查一下挂轴是不是被人掉包了也不错啊?」 他把原本放在吧台上的包袱巾拿过来,在桌上摊开。 眼前是三幅挂轴被烧到只剩下轴的惨状。 「不,这些挂轴并没有被掉包。」 福尔摩斯先生伸手婉拒,并如此断言。大家「啊?」的一声,当场愣住。 「在场的每一个人,在事前都不知道第二封遗书的内容,也就是自己即将收到挂轴的这件事。这一点,我从各位刚才说话的样子就可以判断并无虚假。 换言之,各位是在同一天、同一个时间点,才知道遗物是挂轴。而在那之后,马上就请柳原老师来鉴定,隔天又发现挂轴已经被烧毁…… 在这之间,没有任何人离开山庄。也就是说,没有人有时间准备假挂轴。 此外,这里也不是可以让人趁其他人不注意,偷偷溜出去准备假挂轴的地方。」 大家点头认同他的话。 「——更重要的是,我所谓的『困难』,并不是指找出犯人。」 福尔摩斯先生自语似地说,苦恼地皱起了眉。 所谓的『困难』,并不是指找出犯人? 那是什么意思呢? 大家的心情可能都和我一样吧,他们也不发一语,疑惑地面面相觑。 「是说,你那是什么意思啊?如果你已经知道了什么,就直说啊。还是你只是不服输而已?」 秋人先生像是忍无可忍似地拍桌。 「秋人,你这样对客人太没礼貌了。」 绫子夫人不知是否看不下去了,严厉地说。 「……不是啊,搞不好真的是这样啊。」 秋人先生大概有些羞耻吧,讲话突然含糊了起来。 这时,冬树先生往前跨出一步,低下了头。 「清贵先生,秋人太失礼了。假如您知道了什么,可不可以请您告诉我们,不用顾虑。」 「我也拜托你。被烧掉的挂轴上,是不是藏着什么财产的秘密呢?」 在这种情况下,春彦先生竟然还一脸兴奋地这么问道。 他可能觉得这一切都只是解谜游戏吧。 「……这个嘛。其实这三幅挂轴的画里, 隐藏的并不是什么财产的秘密,而是梶原老师想对三个儿子传达的讯息。」 福尔摩斯先生缓慢地说。 从他的口气,可以听出他并不想说出来的心情。 即使如此,大家还是探出身子,屏气凝神地等着他娓娓道来。 「冬树先生的那幅『招日清盛』,故事是:有一天,一个重要的仪式即将开始,但太阳却即将西沉。据说古时中国有个皇帝射下了九个太阳,清盛为了与其较劲,于是表示要用扇子将即将西沉的太阳唤起。 没想到夕阳真的再次升起,人们也臣服于清盛连太阳都能左右的威势。这就是这幅画的内容。 这出戏其实是在讽刺清盛在有『非平家人即非人』之称的时代里,其无人能敌的权力和威势。 但是各位应该知道清盛最后的下场吧。 我想,本来就很喜欢平清盛的梶原老师,是想提醒事业扶摇直上的冬树先生,就算您拥有如清盛般无人能比的领袖气质,想要追求更高的目标,也必须注意绝对不能像清盛一样骄矜自满吧。」 福尔摩斯先生平静地说。冬树先生的身体开始颤抖。 他的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老爸并不是那种对每件小事都会碎碎念的人。我的事业成功后,我的确察觉自己渐渐有些骄傲自满了。他在那幅画里寄托了满满的心意,但我却没有仔细体会……我真是个笨蛋。」他强忍着泪水这么说。 那幅已经燃烧殆尽的挂轴,一定令他觉得非常懊悔吧。 我也觉得很心痛。 秋人先生看着冬树先生,貌似苦恼地胡乱撩起头发。 「呃,那个,那我的呢……?」 秋人先生吞吞吐吐地问道。 由于他一直挑衅福尔摩斯先生,所以有点难为情,尽管如此,他还是很想问 「这个嘛。秋人先生的『富士越龙图』,据说是北斋死前三个月完成的。北斋在九十岁时过世,他临终的遗言是『若老天能再保我五年生命,我便能成为真正的画工』。也就是说,他认为假如自己能再多活五年,就能成为真正的画家。 即使已经临终,仍一心想画画、一心想追求完美的他,或许正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家吧。 我想梶原老师应该是想告诉秋人先生『假如你真心喜欢艺术这条路,就必须抱着这种态度,不可以抱着玩玩的心情。而且你要像画里的富士山一样,成为日本第一;像飞上天的龙一样,成为明星。』我相信他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心里其实一直是支持你的。」 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接着扬起一抹温柔的微笑。 秋人先生先是睁大了双眼,接着开始微微颤抖。 「……老爸。」 可能是不想让我们看见他流泪的样子吧,他默默地转身,在吧台前坐下。 「而春彦先生的画……」 福尔摩斯先生话才说到一半—— 「——不要再说了!」 绫子夫人突然悲痛地大喊。 「咦?」我们惊讶地转头看去。 「不要再说了。是我……烧掉挂轴的是我。所以不用再说下去了吧?」 听见绫子夫人大声这么说,我和其他人全都惊讶得目瞪口呆。 「咦?妈…为什么?」 「我、我虽然得到了戒指,但是第二封遗书里,我的名字一次都没出现,所以我很生气!反正挂轴也是便宜货,一点都没意思,所以我借着酒胆,就把它们全部烧掉了!」 「怎么会这样,只因为这种理由?」 春彦先生一脸不可置信。 「对,没错!我怎么知道画里隐藏着这些讯息嘛!都是我不好啦!所以不用再说了吧?仓科先生,请给他们谢礼,送他们回去!」 绫子夫人猛然站起来,夺门而出。 「等一下,妈!」「绫子夫人!」 春彦先生和仓科先生赶忙追了上去。 留在客厅里的我、冬树先生和秋人先生,一脸呆滞地注视着绫子夫人离去的那扇门。只有福尔摩斯先生将手放在胸前,彷佛松了一口气。 「……看来一切都解决了。我们回去吧。」 他干脆地这么说。 「咦?这样就解决了吗?」 「因为我们已经知道是谁烧掉挂轴,还有动机是什么了呀。」福尔摩斯先生站了起来。 「等等,我们还没听到春彦那幅画的意思。」 秋人先生挡在门口,阻止我们离开。 「……我也想拜托您。妈妈刚才的行为,看起来就像阻止您说明那幅画的意思。」冬树先生也深深鞠躬。 福尔摩斯先生叹了一口气。 「那幅画所传达的讯息,各位可能不要知道比较好喔?更重要的是绫子夫人并不希望各位知道。」他冷静地说道。 「……没关系。」 「是啊,我们放在心里就好。」 看见他们两人带着坚定的眼神,福尔摩斯先生轻轻点头。 「春彦先生的那幅画,是一个叫『忠盛灯笼』的故事。」 「忠盛灯笼?」 我下意识地重复了一次。我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故事。 「有一次,白河法皇去找他的宠妾祇园女御,途中经过祇园时,法皇看到前方出现一个宛如鬼怪的身影,于是要求当时随侍的平忠盛杀死那个鬼怪。但是忠盛为了弄清楚鬼怪的真面目,于是活捉了他,没想到那只是祇园的老和尚而已。法皇非常感谢平忠盛深思熟虑的行动,让自己免于误杀一个老和尚。 这时出现了一个传闻:据说法皇把自己宠爱的祇园女御赏赐给忠盛作为奖赏,而日后生下的孩子,就是平清盛。」 福尔摩斯先生说到这里,整个客厅陷入一片寂静。 咦……这是什么意思? 「把祇园女御赏赐给平忠盛,是什么意思呢?」 我一脸认真地问道。福尔摩斯先生略带无奈地苦笑道: 「……换句话说,就是允许忠盛和祇园女御共度一夜的意思。」 「什、什么?而且之后生下的孩子就是清盛?」 「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事实,但确实有这么一说。」 真、真不敢相信。 说得白一点,就是把自己的女人『借给部下一个晚上』对吧? 但是梶原老师把这幅画送给春彦先生的意思是…… 「什、什么嘛。这样一来,岂不是说春彦不是老爸的孩子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到底是谁的……」 秋人先生说到这里便语塞。 仓科先生舍命保护梶原老师。那是大约二十年前的事情。 假如仓科先生一直偷偷对绫子夫人抱着爱慕之情,而梶原老师也一直知道这件事,那么把她送给仓科先生,或许就代表着他最深的谢意。 把绫子夫人送给仓科先生……而生下来的孩子,就是春彦先生。 所以,梶原老师把仓科先生的孩子当作自己的儿子扶养长大? 我不由得感到背脊发凉。 「绫子夫人应该很不想让大家知道这件事吧。我相信她看到忠盛的画之后,一定因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所以去查了一下。而她得知真相后,就乱了分寸也说不定。」 福尔摩斯先生平静地这么说,而我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站在原地。 「既、既然都保密到现在了,继续保密下去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老爸要把忠盛的画……」冬树先生握紧拳头。 的确。他为什么要在自己死后三个月,才藉由这幅画公布真相呢? 总觉得有点不负责任。 第五章『祭典之后』 1 走在街道上,耳边传来轻快的节奏声。?konchiki、konchiki?看来是主办单位在播放祇园祭的※『御囃子』,为即将到来的祭典暖身。(译注:又称「祭囃子」,日本举办祭典时演奏的音乐。) 顺带一提,『konchiki』是代表祇园祭御囃子的状声词,但我怎么都听不出哪里有『konchiki』。 如果硬要形容的话,听起来大概像『pyo——pyo——konkonkankankan』吧。 这个音乐到底哪里像『konchiki』呢?我实在很不懂。不过既然大家都说祇园祭的御囃子是『konchiki』,那就是『konchiki』吧。 祇园祭是京都三大祭中最有名的祭典,为了迎接这个盛大的夏日祭典,京都上上下下都非常兴奋。 我原本也多多少少对祇园祭抱有几分期待……可是现在却有些不一样了。 一封突如其来的电子邮件,打乱了我的心情。 我叹了一口气,眺望着已经开始打造的山鉾。 所谓的山鉾,就是一种山车,一般会在山形的高台上插着矛或长刀等。祭典开始后,就会有许多山鉾在市区游行。 每年都有大批观光客造访。既然要来京都,大家可能自然就会想配合赏樱或赏枫的季节,再不然就是祇园祭吧。 我再度轻叹一口气,一如往常地走进位于寺町三条商店街的『藏』。 店门上的挂门风铃响彻店内。同时—— 「喔——小葵,你好哇。」 接待区有个帅哥满脸笑容地向我挥手,而在他旁边的则是笑得很开心的美惠子小姐。 那个帅哥就是—— 「秋人先生?」 没错,他就是我们大约十天前在鞍马山庄认识的梶原家次男,也就是演员秋人先生。 「怎、怎么了吗?」 「我是来找小贵的哩。小贵虽然也很帅,不过秋人先生也非常有男子气概哩。没想到他是演员啊,真令人惊讶哩。」美惠子小姐兴奋地说。 我能理解美惠子小姐为什么心花怒放,因为秋人先生真的很帅。 只不过有一点……不,是非常轻浮。 话说回来,他已经二十五岁了,怎么还这么轻浮呢? 福尔摩斯先生比他稳重多了。 「我是代表我们全家人来道谢的。其实应该更早来才对。」 桌上放着一盒很大的甜点礼盒。「对了,那位福尔摩斯先生呢?」 就在他四处张望的时候—— 「我刚刚在泡咖啡。」福尔摩斯先生从里面的茶水间走出来。 「!」 看见他身穿深蓝色浴衣的模样,我不禁倒抽一口气。 福尔摩斯先生穿浴衣超级好看! 他有一头充满光泽的黑发,后颈也很漂亮。平常爽朗青年的形象,现在又添加了几分性感。 怎、怎么办,我心跳得好快。 「我马上就去帮葵小姐准备咖啡欧蕾喔。」 福尔摩斯先生的微笑,给了我最后一击。 看我无言地僵立在原地,福尔摩斯先生满脸疑惑。 「怎么了吗?」 「啊,没有,只是看见你穿浴衣,我吓了一跳。」 「喔,这是老板的要求。他希望从十日开始到祇园祭结束,我们在店里都要穿浴衣。他说这是京都生意人的气魄。所以家父也会穿浴衣来店里喔。」福尔摩斯先生笑着说。 原来如此。老板,做得好! 「对啊对啊,我也是受老板之托才来的哩。他要我把这个给你。」 美惠子小姐彷佛现在才想起来,把一个纸袋递给我。 「这……是什么?」 「老板说:『帮我替可爱的工读生妹妹准备一套浴衣』。在祭典期间,你也要穿浴衣哩。」美惠子小姐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咦?帮我准备浴衣?」 「对啊,这是我们店里的浴衣哩。」 是的,美惠子小姐是这条商店街里一间女装店的老板。 「我想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不会自己穿浴衣,所以我修改了这件浴衣的长度,好配合你的身高。你先自己穿穿看呗,腰带的绑法我以后再教你,这次就先用现成的吧。」 美惠子小姐把纸袋塞给我,我带着一丝犹豫接了过来。 「好、好的,谢谢。那我去换上。」 我屈服在她的气势之下,拿着纸袋,走向茶水间后面平常换衣服的地方。 「竟然能看到小葵穿浴衣的模样,我真是来对时候了呢。」 听见秋人先生堂而皇之地这么说,我不由得有点难为情。 他竟然能这么自然地说出这种话,真是厉害。 另外,也是因为这种态度,福尔摩斯先生才不喜欢他吧。 我的脑海中浮现福尔摩斯先生一脸不悦地蹙眉的模样,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那我就穿穿看吧。 以前住在埼玉的时候,我曾和朋友一起穿过浴衣,所以应该没问题吧。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从纸袋里拿出浴衣。 「……哇,好可爱喔。」那是一件白色的浴衣,上面有红色的石竹花图样,设计清纯而亮眼。 我不知道原来美惠子小姐的眼光这么好。毕竟她是服装店的老板嘛。 呃,我记得穿和服的口诀是「右前」。我套上浴衣。 因为美惠子小姐帮我改好了长度,所以穿起来比我想象的还要简单。 装上现成的腰带,打理整齐后—— 「我、我穿好了。」我从里面偷偷探出头来。 「哇,好可爱哩——是说,你那样变成鬼了啦。」 美惠子小姐一看见我的模样,就脱口而出。 「咦?鬼?」我瞪大了双眼。 「葵小姐,你浴衣前襟的交叉方式错了唷。」 福尔摩斯先生呵呵笑着说,我顿时脸颊发烫。 「讨、讨厌,我怎么穿错了。可、可是,和服不是『右前』吗?」 所以我才把右边衣襟放在前面啊。 「葵小姐,所谓的『右前』,指的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右边衣襟在内侧的意思唷。」 福尔摩斯先生亲切地告诉我。秋人先生也点点头说:「对啊对啊。」同时站了起来,绕到我的身后。 「说得更简单一点呢,就是当男人从后面抱住你的时候,右手可以顺利地滑进你的胸口,这样就穿对了。」 秋人先生搂着我的双肩,从背后探出头来对我说。 「咦,呃……」 「和服的设计很猥亵对吧。」 秋人先生意味深长地笑着说,我满脸通红。 脸、脸好近。秋人先生的脸靠我好近。秋人先生真的很轻浮耶! 「不好意思,请不要在我们店里做出性骚扰的行为好吗?」 福尔摩斯先生一把抓住秋人先生的手腕,并且往后扭。 「好痛好痛好痛!我、我知道了,知道了啦。」 秋人先生赶紧逃离福尔摩斯先生,摸着刚刚被他抓住的手腕。 「哈哈哈,秋人先生,你这样不行喔。好了,小葵,你去重穿一次呗。这么漂亮的模样,变成鬼就糟蹋哩。」美惠子小姐笑着说。 「啊,好的。」我赶紧再到后面去。 真、真是的,秋人先生真的很令人困扰耶。 可是多亏了他,我现在已经牢牢记住和服的穿法了。 『当男人从后面抱住你的时候,右手可以顺 利地滑进你的胸口』的穿法。喜欢的人从背后紧紧抱着我,右手就这样伸进我的胸口…… 突然之间,福尔摩斯先生的脸浮现在我的脑海。 啊,啊啊啊啊,我在想什么啊!我赶紧摇摇头,把浴衣穿对。 「真是的,福尔摩斯很会吃醋呢。」 秋人先生愉快的说话声传来,让我吓了一跳。 咦……吃、吃醋? 「因为你对我们店里重要的工读生做出性骚扰的行为,我当然要制止啊。」 「什么工读生,小葵和福尔摩斯不是在交往吗?」 「不,她是在我们店里打工的学生。」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不假思索地回答,不知为何我有点心痛。 不过他说的也没错就是了。 「是喔。先不管这个了,浴衣真的很不错呢,我也想穿浴衣了。而且我想要女孩子从背后把手伸进我胸口里。」 「您不会自己把手伸进去就好了吗?」 「是说,你果然在生气对吧?」 听见秋人先生紧张地这么说,我忍不住偷笑。 的确,福尔摩斯先生还是一如往常地犀利。 秋人先生,请节哀顺变。福尔摩斯先生本来就很讨厌像秋人先生那种轻浮的『自大霸道帅哥』嘛,因为以前抢走他女朋友的就是这种类型的人。 既然他到现在都讨厌这种人,是不是就表示他其实对前女友还有一丝留恋呢? 我的心突然揪了一下。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打起精神,喊道:「我换好了。」并从里面走出来。大家发出「哇!」的 声音。 「再看一次,还真不错哩。」 「嗯,很可爱喔,小葵。」 美惠子小姐和秋人先生毫不吝啬地夸奖我。 福尔摩斯先生不知道觉得怎么样呢? 我转向福尔摩斯先生。 「非常可爱呢,很适合你。」 就在我们视线交会的瞬间,福尔摩斯先生便对我微笑。 「谢、谢谢你。」 哇——我的脸颊好烫。 「不错不错。刚才虽然变成鬼,不过也算穿得很好了。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那我差不多该回店里去啰。我另外还准备了几件,在这段期间,你就穿着浴衣加油吧。」 美惠子小姐一口气喝完了咖啡,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美惠子小姐像一阵风似地离开之后,秋人先生开心地笑着说: 「真是个充满活力的阿姨呢。」 「她是在这条商店街经营女装店的老板,是家祖父的老朋友。」 福尔摩斯先生把特别为我冲泡的咖啡欧蕾放在桌上。 「秋人先生带了『绿寿庵清水金平糖』来,我们就来喝点下午茶吧。」 「绿寿庵清水金平糖?」我疑惑地歪着头。 「咦,小葵,你不知道吗?那是京都著名的高级金平糖唷。」 秋人先生露出有点得意的笑容。 「绿寿庵清水是一间位在左京区的金平糖专卖店,在一八四七年开业后,一五〇年来始终遵守传统制法,是『皇室御用』的高级金平糖呢。他们的金平糖有许多不同口味,每一种都很好吃,味道非常典雅喔。」福尔摩斯先生状似愉悦地这么说明。 「真是的,所以说高学历的男人就是这样。」秋人先生咂嘴。 「金平糖的知识和学历没有关系吧。秋人先生,请不要把您对学历的自卑感加诸在我身上好吗?」 「我、我才没有对学历自卑呢。」 秋人先生气呼呼地大声说,福尔摩斯先生扬起微笑。 「那真是失礼了。说得也是呢,因为您选择走上演艺这条路,所以只要专心继续走下去就好了。而且我认为,就算您有一丝这种自卑感,也要把它当作自己的养分,这才是艺术之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笑容和这番话太有魄力,秋人先生瞬间无言以对。 「对、对啊,我会把我老爸留给我的那番话放在心里,成为一个了不起的演员。」 作家梶原老师留给秋人先生一幅北斋的『富士越龙图』。 画里隐藏着父亲的心意——假如你真心喜爱演艺这条路,希望你坚持到底。 「……在那之后,绫子夫人还好吗?」 福尔摩斯先生平静地问道。 没错,那天说明梶原家遗物的意义时,绫子夫人突然冲出了山庄。 而我们就这样回来了。 我一直很在意后续情形,而且看来福尔摩斯先生也很挂心。 「喔,我那天送你们到车站之后,回到山庄时,我妈已经在客厅里了。 之后,我哥和我妈两个人私下谈了一会儿。 听说,得知老爸送她的海蓝宝石戒指中隐藏的讯息时,我妈嚎啕大哭。我想她可能一直以来都抱着罪恶感吧。」 秋人先生这么说,而我们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颔首。 「我爸妈感情非常好,在我们的眼中,我妈完全是个『理想的妻子』,老爸也对妈妈很好。可是,该怎么说呢,一想到可能是对彼此的罪恶感让他们如此,我的心情就有点复杂。」 秋人先生叹了一口气。 ……的确,孩子的心情或许会很复杂吧。 「那是他们夫妻之间的问题,并不是秋人先生该背负的事。我相信,在小孩的眼里看起来很幸福的模样,绝对不是假装的。」 福尔摩斯先生温柔地这么说,秋人先生再次沉默,接着突然趴在桌上。 「……是说,福尔摩斯,你几岁来着?」 「我二十二岁。怎么了吗?」 「我好像也应该要再成熟一点……」 秋人先生趴在桌上低声说。我心想,的确是这样没错…… (但这实在太没礼貌了。) 之后我们一起享用了秋人先生带来的美味高级金平糖,继续闲聊了一阵子。 「对了,秋人先生现在住在关东对吧?您会继续待在这里一阵子吗?」 「是啊,我在这里有工作。刚好祇园祭就要开始了,所以今年我打算好好享受这场祭典。」 「那太好了,请您务必好好享受祭典。」 福尔摩斯先生彷佛观光大使一样,高兴地弯起眼睛。 「祇园祭啊……我们班上的同学都不去呢,大家都说人太多、太挤了,很讨厌。可是出町柳商店街的祭典,他们却开开心心地去参加。」 听见我这么说,秋人先生哈哈大笑。 「啊,我懂。当地人都是这样嘛。我以前住在京都的时候,也不会特别想去参加纸园祭。」 「或许很多人都是这样没错,但是站在我的立场,我还是很希望大家能仔细欣赏每个町的山鉾。毕竟这些山鉾有『移动美术馆』之称呢。」 福尔摩斯先生带着平常的笑容,但是口气十分坚定。 「移动美术馆?」我和秋人先生不禁同时发出疑问。 「是的,祇园祭是一个始于一千多年前的祭典;而山鉾游行,则是为了保护各地不受灾害侵袭,同时净化各地……」 福尔摩斯先生从他背后的书架上拿出一本很厚的书,摊开在桌上让我们看。书上刊载着最近经常看到的祇园祭『山鉾』的照片。 「祇园祭的山鉾,从一千年前开始,就由三十三个地区的※町内会小心翼翼地保管至今。那些山鉾乍看之下如出一辙,但其实全都不同。请看这个。」(译注:地区自治团体。) 福尔摩斯先生指着一张照片,上面有写着『山伏山 』、『太子山』等名称的山鉾。 挂在侧面的壁毯,怎么看都不像日本的东西。 「啊,这个看起来好有中国风喔。」 「对啊,这个好像印度的喔。」 我和秋人先生看着照片脱口而出,福尔摩斯先生点点头。「没错,这是从中国明朝传来的壁毯,而这个山鉾则是从印度来的。最有意思的是这个叫做鲤山的山鉾。」 他所指的照片中的壁毯,看起来完全就是欧洲的※缂织壁毯。(译注:tapestry,指以缂织工艺纺织而成、挂在墙壁廊柱上的装饰用的艺术品。) 壁毯上画着一个戴着王冠的国王。 「这是欧洲的东西吗?」 「在祇园祭?」我和秋人先生惊讶地大声说,而福尔摩斯先生点点头。 「这是在十七世纪初的布鲁塞尔·布拉班特……也就是在比利时制作的。上面的图案是荷马的作品《伊利亚德》里的一幕,画里的人物是特洛伊国王普里阿摩斯与皇后赫库芭。这面壁毯在很久以前从欧洲传到日本,之后又被用于祇园祭上,直到现在。」 「咦,可是我记得当时应该还是锁国时代对吧?」 「是这样没错,不过当时欧洲唯一能和日本进行贸易的就是荷兰,所以一般认为这是从荷兰进口的。」 「对了,这么说来,为什么只有荷兰能和日本进行贸易呢?」 我们明明在讨论祇园祭,但是秋人先生却问了一个明显毫不相关的问题。那是很普通的历史常识吧。 可是……说来汗颜,其实我也有同样的疑问。 究竟为什么只有荷兰可以和日本做生意呢? 「如果非常简单扼要地说,是因为荷兰人没有把基督教带来日本。」 福尔摩斯先生真的非常简单扼要地说明,而这个答案实在是太简单明了,所以我们两个人不由得用力点头说:「原来如此。」 「装饰在『月鉾』上的,是蒙兀儿帝国的壁毯;之前还曾经应邀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展览过一段时间呢。」 「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展览过!」 「而装饰在第一个『长刀鉾』上的壁毯,虽然没有明确证据,但一般认为是从『蒙古帝国』传来的,据说现在世界上没有第二条一样的。」 福尔摩斯先生指着装饰在山鉾侧面的褐色壁毯这么说。「不管是『山伏山』上布鲁塞尔·布拉班特的缂织壁毯,或是蒙兀儿帝国的壁毯,它们能以这么良好的状态保存到今天,简直近乎奇迹。那是因为从一千年前开始,每个地方的町内会就非常谨慎地保存它们,只有在举行祭典的时候才拿出来展示。 这种曾受邀至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展览、富有高度历史价值的艺术品,我们竟然可以在祭典上看到——说祇园祭是奇迹的祭典也不为过呢。」 福尔摩斯先生带着坚定的眼神说着,我为此震慑不已。 原来如此……难怪山鉾会被称为『移动美术馆』。 宛如奇迹的祭典。原来这是一场这么了不起的祭典啊。 「在了解这些背景之后,再去参加祭典,相信一定会有不一样的体验。既然都住在可以就近参观祭典的地方了,我希望大家至少好好地欣赏一次。 参加游行的那些山鉾,全是蕴藏着千年前人们心意的瑰宝呢。」 我的心头莫名涌上一股热意。 「哎呀,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福尔摩斯,跟你在一起好像会变聪明耶。」 秋人先生感慨万千地说,让我不禁噗哧一笑。 过了半晌,秋人先生看了看立钟。 「——哎呀,我得先走啦,等一下还要去排练。」 秋人先生站了起来。 「排练?」 「我现在在大阪演舞台剧,如果不嫌弃的话,欢迎来看喔。」 他从包包里拿出一张《仲夏夜之梦》的传单。 「莎士比亚吗?」 福尔摩斯先生接过后,彷佛很感兴趣似地注视着传单。 「秋人先生演的是『拉山德』啊,好像很适合您呢。」 「拉山德?」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色胚。」 「喔,原来如此。」 我完全理解了。福尔摩斯先生的说明总是简单明了。 「我一定会去看的。」 福尔摩斯先生笑着说,秋人先生也看起来很高兴地搔头。 不只是歌舞伎,各种戏剧表演福尔摩斯先生好像都很喜欢。 毕竟那也是艺术的一环嘛。 「好,请务必来看喔。那我先走了。」 秋人先生挥挥手,离开了『藏』。 2 秋人先生一离开,原本热闹的『藏』突然变得安静。 耳里只听见爵士乐优雅的旋律。 福尔摩斯先生正在整理资料,而我则把空咖啡杯放在托盘上。 「……我还是不太习惯浴衣呢。感觉工作时动作都变慢了。」 因为会一直很在意袖子部分,是不是应该用※榉把袖子绑起来呢?(译注:将和服的袖子或下摆扎起固定的绳子。) 「浴衣是我们擅自要求你穿的,在这段期间,你可以不用太勉强做事没关系唷。」 「不行不行,怎么可以。我们班的同学也有人在餐厅打工,听说平常也都是穿着和服工作。既然他们都能好好工作,我一定也可以。」 听我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笑了出来。「葵小姐总是这么耿直,很棒呢。」 「咦,耿直……吗?」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我。 「是啊,就算我和家父一直强调你只要帮我们顾店,我们就已经很感激了,但你却说既然已经领了薪水,就一定要好好工作,一直主动找自己能做的事。看起来你心里有一套属于自己的美学,并且一直依照着这个准则做事。」 「这、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啦。假如我真的听福尔摩斯先生和店长的话,只是在这里坐领干薪,我一定会充满罪恶感,觉得坐立难安。更重要的是,一直呆坐着也很无聊啊。」 我觉得他对我太过誉了,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而且我其实并不耿直啊。每次遇到一点小事就会动摇,内心很软弱耶。」 我用抹布擦着桌子,故意不直视他的眼睛。 因为要是视线交会,总觉得一切似乎都会被他看透…… 「……我觉得你最近好像很没精神,所以有点担心。发生什么事了吗?」 福尔摩斯先生轻柔地问道。 ……啊,原来他早就看透了啊。 我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我停下擦桌子的手,缓缓抬起头。 橱窗外人来人往。 与安静的店里相比,彷佛是另一个世界。 「其实……那个……」 就在我略带犹豫地开口的瞬间,挂门风铃忽然响起。 走进店里的是一名身穿洋装的年轻女性。 她的身材纤细,留着一头及肩的卷发。 看起来很可爱的她,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丝畏惧。 我吓了一跳,没能马上说出『欢迎光临』。 「和泉……?」 福尔摩斯先生略显讶异地扬声说道。 「你、你好,清贵。」她缩着肩膀说。 福尔摩斯先生在一瞬间露出疑惑的神色,但随即恢复平常的笑容「好久不见了,看见你这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没错,平常的笑容。不,可能比平常更灿烂。 「讨厌哩,干嘛对我说敬语啦。」 她语带无奈地 说。福尔摩斯先生只是眯眼微笑着。 「听说你要结婚了,恭喜你。」 ——要结婚了。 我本来就猜测『她该不会是……』,听见这句话,就更确定了。她就是福尔摩斯先生的前女友。 原来她叫做和泉小姐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又可爱的人呢。 她所散发令人怜惜的气质,和斋王代佐织小姐有几分神似。 「其实我有个东西想请你鉴定。」 她忸忸怩怩地走近。 「请坐。」福尔摩斯先生站起来,把椅子拉开。 「……谢谢。」 和泉小姐客气地坐下。 店里出现一股莫名的紧张感。 我不发一语地走进茶水间,先准备咖啡。 福尔摩斯先生在的时候,咖啡都是由他准备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想让那个人喝到福尔摩斯先生泡的美味咖啡。 「清贵,你说的没错,我……快要结婚了。」 她的声音传进了茶水间。 「再次恭喜你。」福尔摩斯先生沉稳的声音也传了进来。 「……谢谢。我住在神户的阿姨送我一个餐具当作结婚贺礼,我男朋友叫我鉴定一下这个值多少钱,所以……」 她吞吞吐吐地说。听完她的话,说实在地,我很惊讶。 因为她所说的『阿姨』,并不是男方的阿姨,而是和泉小姐的阿姨吧? 自己阿姨送的餐具,男朋友却叫她拿去鉴定? 真是难以置信。 不过……他可能不是打算卖掉,而只是单纯好奇这个东西值多少钱吧?我忍不住苦笑,同时让咖啡慢慢滴下。 咖啡柔和的香气弥漫在店里。 「……麻烦你了。」 和泉小姐把一个盒子轻轻放在桌上,福尔摩斯先生一如往常地戴上白手套。我也很想看看是什么东西,所以急忙将咖啡倒进杯子里,轻轻放在桌上。 「那么,请让我鉴定一下。」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放着一个画有风景的方形盘子。 盘子的颜色很淡、十分优雅,怎么看都像是西洋的东西。 福尔摩斯先生连西洋古董也会鉴定吗?店里虽然有各国古董,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我好像没看过他鉴定西洋的物品。 「……这是皇家哥本哈根手绘名瓷呢。」 「啊,果然。我阿姨也这么说,但是说到哥本哈根,我们只知道『年度纪念盘』而已。」 和泉小姐不好意思地耸耸肩说。 说到皇家哥本哈根,就想到年度纪念盘。 说来可悲,我的认知也只有这样而已。 「是啊,事实上,皇家哥本哈根的『年度纪念盘』就是这么受欢迎,所以大家才会第一个想到呀。毕竟年度纪念盘是从一九〇八年至今,每年都推出的产品嘛。」 「啊,原来如此。」 听着福尔摩斯先生流利的说明,和泉小姐看起来有些惊讶地睁大了双眼。难道这是她第一次看福尔摩斯先生进行鉴定吗? 话说回来,原来福尔摩斯先生对西洋古董也很熟悉啊。我暗自在心中感到佩服。 「其实是因为我男朋友说哥本哈根的图样都是以钴蓝绘制,所以怀疑这会不会是假的。」 「的确,皇家哥本哈根自古深受日本古伊万里染付的影响,因此最大的特征就是以钴蓝手绘的图样,不过也有很多作品并非如此。这个盘子是在六十多年前制作的欧洲各地风景系列之一,至于金额嘛……因为这在市面上很常见,所以大概只有两~三万左右吧。」 「两~三万……」 和泉小姐点点头,看起来没有很高兴,但也无失望之色。 「弄清楚这一点真是太好了。这是个很棒的盘子,我会好好珍惜的。」 可能是因为福尔摩斯先生一直使用敬语吧,和泉小姐也恭谨地微微鞠躬。 「请务必好好珍惜它。」 我轻轻叹息,接着转过身,在距离他们稍远的地方开始撢灰尘。 「清贵……你好厉害喔。我虽然知道你会鉴定,但没想到你这么了不起。」 「嗯……这是我们家的家业嘛。」 「……清贵刚才对我说『好久不见』,可是对我来说,其实并不是『好久不见』喔。」 和泉小姐下定决心似地说。我不由得停下了手边的动作。 「咦?」就连福尔摩斯先生也感到不解。 「我之前就从『藏』外面经过好几次,看见你的身影,也去过京都大学的校园……啊,清贵,你上了京都大学的研究所对吧。好厉害喔。」 「……谢谢。」 「我、我其实好几次都想和我男朋友分手。因为他出轨了好几次……」 听见她满脸通红、低着头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不发一语。 那个自大霸道的帅哥,原来不只对她,对其他女人也不改本色啊。 「但是每一次发现他出轨,他就会对我说他只爱我一个人……所以每次都不了了之。可是每次发生这种事,我都会想起清贵,一直想和你见面。只是事到如今,我实在没脸见你,所以只能从门外经过。」 福尔摩斯先生依旧不发一语,只是静静聆听她热切地诉说。 「……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原谅他一再出轨,就在我下定决心认真向他提分手的时候,他又哭着向我道歉,还说『我们结婚吧』。 当时我因为感动而一口答应,可是等到真的要结婚了,我却觉得很不安,一直担心结婚以后他会不会继续出轨?这个人真的好吗?更重要的是,当我决定和这个人结婚的时候,脑海中却一直浮现清贵的脸。清贵以前一直很珍惜我,但是当时我太年轻,不明白你的心意,我真是笨蛋。」 和泉小姐说着说着,身体开始颤抖,扑簌簌地流下了眼泪。 她那惹人怜爱的模样,正是会激起男人保护欲的类型…… 我的内心莫名激动。 就在福尔摩斯先生准备开口的那瞬间—— 「现在什么也别说。我知道我在说傻话。」 和泉小姐打断了他。 福尔摩斯先生明白她的意思,立刻噤声。 她是在结婚前感到不安,所以来向他倾诉心情的吗? 可是这又能怎么样呢? 在一阵沉默当中,和泉小姐擦去眼里的泪水,轻轻叹息。 「……清贵,你现在也很喜欢和歌吗?」 「和歌吗?……呃,算是吧。」 她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你现在也很喜欢和歌吗?』,使得在一旁偷听的我感到一头雾水。 「……我想请你也鉴定一下这个。我后天会来拿,请在那之前完成鉴定。」 和泉小姐这么说,并从纸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后天之前?」 后天是十五日。 「嗯,我想要你仔细地鉴定……因为这是在滋贺的山上制作的。」 和泉小姐站了起来。 「滋贺的山上……」 福尔摩斯先生微微皱眉。 和泉小姐将手伸向门把,忽然停下脚步,回首顾盼。 「今天谢谢你。我下定决心来找你真是太好了。浴衣很适合你喔。」 她微笑着这么说。 「谢谢。」 和泉小姐就这样离开了店里。 福尔摩斯先生默默地打开和泉小姐留下的小盒子。 里面是一个抹茶茶杯。以肤色为底,上面的图样是绿色的…… 「这 是叶子吗?」 我忍不住问道,福尔摩斯先生点点头。 「……是的,这是蓬草呢。」 「这很有价值吗?」 我探出身子问道,福尔摩斯先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温柔地眯起眼。看来他现在不想讨论这个杯子的价值。 「福尔摩斯先生喜欢和歌吗?」 我换了个话题,福尔摩斯先生轻轻笑了出来。 「其实还好……我和她是因为和歌才变得亲近的。」 「因为和歌?」 「是啊,高二那年的秋天,我们学校举办了校外教学活动,大家一起去东山的东福寺赏枫。」 「学校的校外教学活动……」我心脏一紧。 「当时她看着鲜红的枫叶漂流在小河里的模样说:『哇,这让人想到那首很有名的和歌呢。「千早神代时,犹未闻此事」……后半首是什么呀?』因为她说得很大声,所以我就接着回答了『红叶随风舞,赤染龙田川』。 经过这件事,她似乎觉得我很喜欢和歌,而她也因此喜欢上我了。」 「……原、原来如此。」 看着被枫叶染成一片鲜红的小河,满心感动的时候,身边又有这么俊美的帅哥吟出后半首诗歌,会评然心动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只是,我对和歌的喜爱,并没有像她认为的那么深。」 福尔摩斯先生有点惭愧地耸了耸肩,我噗哧一笑。 对福尔摩斯先生来说,他可能只是回答出他所知的事情而已吧。 「……话说回来,女性真是种很容易动摇的生物呢。」 他拿着茶杯,自言自语般地说。我叹了口气。 「或许是这样吧。」 因为我也会因为一点小事而动摇。 「对了,我们刚才说到一半呢。」 「咦?」 「我说我觉得最近葵小姐没什么精神,所以有点担心。发生了什么事吗?」 「啊——……是的,听说我之前在埼玉的学校……呃,也是因为学校举办校外教学活动,所以大家要来参观祇园祭。」 听我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有点惊讶地张大了眼。 「好像是文化研修旅行之类的吧。所以以前和我比较要好的那群朋友们联络我,说想和我见面,要我去他们住宿的旅馆大厅找他们。 我以前最要好的朋友也在那群朋友里面,而且说不定也会遇到前男友,所以我的心情很复杂。可是我很想见其他朋友,所以就答应他们,说我会过去了。」我干笑了几声。 「……这样啊。」福尔摩斯先生缓缓站了起来。 「……这不是很好吗?葵小姐现在应该还很迷惘吧?假如不用回埼玉就能见到他们,或许是个好机会。」 福尔摩斯先生低下头,用坚定的眼神看着我。我的胸口忽然一紧。 「……是的,或许是这样没错。」 「你什么时候要去找他们呢?」 「十五日,『宵宵山』那天。他们说晚上七点半在四条室町通的旅馆大厅碰面。」 宵宵山,就是祇园祭的前前夜祭。 那天会有很多摊贩,山鉾也会沿路排列,还会打灯,是祭典的起始。 当天我会在『藏』打工到晚上七点,结束后正好可以直接去找他们。 福尔摩斯先生说的没错,我也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只是我觉得很不安,心里很乱。 「……不用那么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他把手放在我的头上,对我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我的心里小鹿乱撞。 「福尔摩斯先生……」 这时,福尔摩斯先生的手机发出震动。 他看了一下手机说: 「——对了,我有一份数据必须送去给工会,我马上就回来,麻烦你顾一下店啰。」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快步走出店外。 「啊,好的。」 我出声响应的时候,福尔摩斯先生已经不见踪影了。我不经意地望向他放在桌上的茶杯。 ……画着蓬草图案的茶杯。 在『藏』打工的这几个月来,我觉得自己的眼光也慢慢进步了。 这个茶杯不管怎么看……都像出自外行人之手。 这么一来,这就是和泉小姐做的啰? 她拿自己制作的东西来鉴定? 『清贵,你现在也很喜欢和歌吗?』 她问了这个问题之后,便拿出这个茶杯。 在滋贺的山上制作的……吗?说不定她把某一首和歌寄托在这个茶杯上。 没错,她一定是用这个茶杯代表某一首和歌,藉此传达某种讯息! 我恍然大悟,抬起头,立刻望向店里的书架。 店里的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许多资料。 我决定先拿出地图,查查看位在滋贺的山。 索引是用五十音顺序排列的。 伊吹山、金粪岳、白仓岳、射能山、御池岳……这里的山比我想象得还多。 「……看不出来啊。」 我注视着位于滋贺的山名半晌,但完全没有头绪。 滋贺本来就以信乐烧与陶艺闻名,或许『在滋贺的山上制作的』这句话并没有特别的意思。那我查查看蓬草好了。 蓬草……因为根会往四面八方伸展,因此又称四方草,另有艾、灸花等别名,在和歌里也称为『艾草』。百人一首中有两首和歌提到它。 「百人一首……」 我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拿出和歌集翻阅。 艾草……艾草…… 终于,我在百人一首里找到两首出现『艾草』一词的和歌。 『诚心许誓约,宛如艾草露,信之以苟活,秋来即已逝——藤原基俊』意思是……呃…… 『你曾经说过我可以仰赖你对吧。我始终相信你,仰赖那番话活下来,但最后却没有实现。』 解说:这是一首表达怨恨的诗歌。作者拜托中间人提携自己的儿子,最后对方却食言。 「…………」 拜托中间人提携儿子,却因最后没有实现而感到怨恨应该不是这一首吧。那另外一首呢? 『私心仰慕君,欲言却又止,伊吹山艾草,熊熊燃情意——藤原实方』 伊吹山的艾草……伊吹山,滋贺的山。 我用颤抖的手指查询这首和歌的意思。 『我如此恋慕你,却说不出口。 因为说不出口,所以你大概也不知道吧。 我内心这份情意,宛如伊吹山上的艾草般熊熊燃烧——』 我的心脏猛烈地跳了一下。 原来……这个茶杯是和泉小姐费尽心思的表白啊。 只不过,与其直接说『我还是很喜欢你,直到现在都忘不了你』,倒不如送一个寄托着和歌的陶瓷茶杯,更能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福尔摩斯先生。 就像她当时听见福尔摩斯先生吟出下半首和歌,而坠入情网之时。 她希望他看见这个茶杯,感受到自己的心意。 并且接受这份心意。 她说后天,也就是十五日会来听他的回答。 福尔摩斯先生一定一眼就看出这个茶杯所传达的讯息了。 他到底会怎么做呢? 毕竟对方也是他非常喜欢的人,再加上这种像猜谜一样的告白,他一定会动心吧? 『我如此恋慕你,却说不出口。』 我在满头冷汗的状态下轻轻将数据收回书架上,发呆了一阵子之后,挂门风铃响起,福尔摩斯先生回 来了。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花这么多时间。店里没事吧?」 「啊,是的。没有客人来,电话也没响。」 我微笑着说,手拿着榉,就这样转身背对他。 ——有山鉾点缀的宵宵山,十五日。 凑巧的是,那一天也是我必须做个了结的日子。 3 七月十五日,祇园祭『宵宵山』(前前夜祭)。 大批观光客造访京都,想要欣赏展示在各条道路上的山鉾,让京都变得更加热闹。 一字排开的摊贩,身穿浴衣的男女老少在路上来来往往。 那一天,我一如往常,放学后立刻前往『藏』。 「早安。」 不管是几点来到店里,我都会说『早安』。 就在我像平常一样边打招呼边走进店里的时候—— 「啊,小葵,你来啦。我今天会好好帮你穿浴衣喔。」 「咦?」 似乎已经等我很久的美惠子小姐突然把我拉去后面,用一条红色的腰带帮我打上一个可爱的蝴蝶结。浴衣则是我之前拿到的那件白底红石竹花的浴衣。 「嗯,很不错哩。这样就不会松掉了。很适合你哩。」 美惠子小姐在狭窄的更衣室里帮我打好腰带之后,便带着自豪的表情点点头。 她自己则穿着淡紫色的浴衣,看起来很清爽。 真不愧是资深的京都女人。感觉她替我穿浴衣的手法十分熟练,而且经验十足。 「谢谢你。美惠子小姐的浴衣也好漂亮喔。」 「谢谢。这件很不错吧,我很喜欢它的颜色哩。」 「是啊,非常适合你。我的浴衣也很可爱,美惠子小姐的眼光真好耶。」 我把手放在腰带上这么说,但美惠子小姐却睁大了眼睛。 「哎呀,嗯,或许我的眼光真的很不错吧,不过你的浴衣是小贵帮你选的哩。」 「咦?」我的心脏噗通地猛跳了一下。 「老板虽然拜托我帮你准备,可是我不知道现在年轻人流行什么款式,所以就去问小贵,他说这一件很适合你哩。其实我本来觉得更华丽一点也不错,没想到这件真的很适合你。不愧是慧眼独到的小贵。」 美惠子小姐愉快地说,我顿时沉默地低下了头。 之后,美惠子小姐便说她还有事要忙,于是又匆匆地离开了。店里就像平常一样,剩下我和福尔摩斯先生。 福尔摩斯先生坐在柜台记账。他今天穿着深灰色的浴衣,系着黑色的腰带。深蓝色的浴衣虽然也很好看,但今天这件看起来更成熟,让人评然心动。 真是的,怎么会有这么适合穿浴衣的男人呢?真不愧是京都男孩! 「……外面热闹吗?」 福尔摩斯先生眼睛看着账簿,用温柔的语气问道。我回过神来,抬起头。 连我都明显地感觉自己现在一定面红耳赤。 ——原来这件浴衣是福尔摩斯先生帮我挑的,我好开心。 「啊,是的。真不愧是祇园祭呢。」 「时间过得好快,今天已经是宵宵山了。葵小姐,你是今天要和埼玉的朋友碰面对吧?」 听见他这么说,我又吓了一跳——这次是另一种心跳。 「啊,是的。呃,我会去一间叫做『绿苑』的旅馆大厅。」 「喔,原来是绿苑啊。那间旅馆从以前就经常接待校外教学的学生喔。」 「这样啊。」 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同时将视线瞥向放在柜台上的纸袋。 那是和泉小姐做的茶杯。 「……我记得和泉小姐今天会来对吧?」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出内心非常好奇的问题。 「对啊,她是说今天会来呢。」 福尔摩斯先生也干脆地点点头,语气彷佛那并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 难道福尔摩斯先生并没有察觉和泉小姐的表白吗? 不,谁都有可能没发现,唯有福尔摩斯先生绝对不可能。他一定已经察觉了。 当福尔摩斯先生收下那个茶杯的时候,等于同时收下了她的心意。而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我可以在此见证一切。 在那之后,我就要去见埼玉的朋友们……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啊! 4 ——总觉得今天的时间过得比平常还慢。 三条商店街依然人来人往,非常热闹,但没有人走进古董店『藏』。 毕竟这间店的气氛并不会让人想轻易踏足,在有活动的时候更是如此。时间就在几乎没有客人上门的情况下一点一滴地流逝。 也不见和泉小姐的踪影。 今天因为有祭典,所以『藏』七点就会关门了。 (平常是八点关门,不过今天应该不会有客人来了吧。) 但是直到傍晚六点五十分,和泉小姐还是没有出现。 ……她为什么还不来呢? 难道她改变心意了吗? 我焦急地猜想和泉小姐到底什么时候会来,但福尔摩斯先生的态度却和平常没两样。 难道他们已经用讯息之类的联络过了吗? 我觉得心里很闷,不由自主地甩甩头。 已经七点了。 「啊,我……差不多该把浴衣换下来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如此说道。福尔摩斯先生抬起头看了看时钟。 「啊,已经这么晚了。葵小姐,今天是祇园祭,你要不要直接穿着浴衣出门呢?」 「咦?」 「你的朋友们也是为了『体验祇园祭的文化』而来的,大家说不定也都穿着浴衣喔。」 「啊…可能喔。」 「更重要的是这件浴衣很适合你。」福尔摩斯先生轻笑着说,我的脸顿时飞红。 「是、是吗?那么,既然机会难得,我就穿着浴衣去好了。反正我也有束口袋。」 就在这个时候,店门上的挂门风铃响起——和泉小姐来了。 「……清贵。」 「欢迎光临。」 福尔摩斯先生用非常灿烂的笑容迎接有点别扭的她。我的胸口感到一阵刺痛。 「请坐。」 「谢谢。」 「外面很热闹吧?」 「真的哩。」 他们两人开心地说笑。 上次那股紧张感已经消失了……两人之间的气氛非常好。 原来如此。和泉小姐知道今天七点关门,所以刻意在快要关门的时候来吗? 说不定她想和他一起去参加祭典。 搞不好他们早就约好了。 无论如何,这都和我无关。我必须赶快离开了。 「啊,那么,我就……先下班了。辛苦了。」 我鞠了个躬后,便像逃难似地离开了店里。 走出店外的瞬间,夏天的热气让我不禁眯起眼睛。 在昏暗的天空下,许多观光客来来往往。 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三十分钟。 我可以慢慢走向旅馆。 我现在的心情之所以这么沉重,是因为即将见到好友和前男友吗? 还是因为太在意福尔摩斯先生和和泉小姐? 我只是觉得好多事情都很讨厌,可是自己想做什么、自己到底盼望着什么……却完全搞不清楚。 反正我就是这样,所以无法获得幸福,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我在心里这么想,嘴角扬起了一抹自嘲的笑容。 ?konchiki、konchik i?御囃子的乐声响遍四周。 色彩鲜艳的山鉾浮现于夜色渐浓的黑暗中。 无数灯笼照亮夜晚。 那虽然无疑是日本的景致,却充满奇幻的感觉,让人彷佛在异世界迷失了方向。 因为身着穿不惯的浴衣,我踏着缓慢的脚步前进,从店里走到其实不算太远的旅馆,就花了将近二十分钟。 我确认了『绿苑』的招牌之后,便走进大厅。 那是一间有点小的旅馆,弥漫着不算和风的昭和气息。 就在我走进大厅的瞬间—— 「哇——是葵!」一阵接近欢呼的声音传进耳里。 我讶异地抬起头,眼前是那群以前和我很要好的朋友们。 我立刻寻找抢走我男朋友的挚友——早苗,却没有看见她的身影。 我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因为见到好久不见的朋友们而露出笑容。 正如福尔摩斯先生所说,大家真的都穿着浴衣。我发自内心地觉得我没有换下浴衣真是太好了。 「大家好久不见!」 「等一下,你看起来很有精神嘛,葵!」 「你穿浴衣超可爱的说!」 大家用开朗的笑容迎接我。 好高兴,大家都没变。幸好我鼓起勇气来了。 正当我打从心底这么想的时候—— 「其实啊,早苗和克实他们说有话想要跟你说。」 朋友突然一脸认真地这么说,让我的心猛然跳了一下。 「——咦?」 下一个瞬间,彷佛已经安排好似的,我的前男友克实和我的最要好的朋友早苗双双从柱子后方走了出来。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沉痛的表情。 面对这个突发状况,我只能任凭心脏狂跳。老实说,我光是要好好站稳都费尽了力气。 他们两人面带歉疚地走到我面前。 「——葵,对不起。」 「对不起。」 他们对我深深鞠躬。 「……我想你已经从别人那里听到传闻了吧,我们正在交往。」 这个我一直不愿意听见的事实,果然让我痛彻心扉。 「葵转学之后,我和克实都觉得很寂寞。我们想,葵对我们来说都很重要,既然我们同病相怜,就一起排解寂寞吧,所以开始经常一起玩……」 「好啦,够了,让我来说。葵,真的很抱歉。我很喜欢你,也很喜欢早苗,自从你离开之后,我真的很失落……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和早苗经常两个人去唱ktv。」 「都、都是我不好。后来我就渐渐喜欢上克实了。」 「不,是我不好。我也渐渐没有办法离开早苗……」 「真的很抱歉!」 他们两人争相向我忏悔,并数度鞠躬道歉。 「葵,我们一开始也觉得这样实在太过分了,可是早苗真的很在乎你,还为此罹患了轻微的厌食症呢。」 「对啊,而且克实也是在和你说清楚之后,才开始和早苗交往的。」 朋友们也纷纷帮他们说话。 ……这是怎样? ——啊,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啊。 他们说想要见我,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见我…… 原来只是想单方面消除自己的罪恶感而已嘛。 原来这里已经没有半个替我着想的朋友了。 只要像这样对我鞠躬道歉、对我忏悔,等我说:『够了,没关系。』他们就可以心无罣碍地交往了对吧? 我该怎么做呢? 除了笑着原谅他们……我别无选择了吧。 『那是你们的借口吧!你们自顾自地道歉了事,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心情?』——就算我这么说,也于事无补吧? 这是一出以我会原谅他们为前提的闹剧。 我为了不让人看出我在颤抖,只好握紧拳头。 我强忍着一松懈可能就会哭出来的情绪,硬是挤出笑容。 「没、没关系啦。毕竟我们两个是因为远距离才走不下去的嘛……」 我这么说并不是为了他们。 而是不想让自己显得更悲惨。 「看见自己的男朋友和挚友交往,老实说我的心情很复杂……可是既然已经喜欢上了,也没有办法。」 我愿意说出你们最想听的话,所以拜托你们从我面前消失吧。 「你们不用顾虑我,好好交往吧。」 我想我一定成功带着笑容说完了吧。 朋友们发出欢呼。 「谢谢你。」早苗哭了出来,克实摸摸她的头。 我觉得嘴里一阵苦涩,鼻头酸了起来。 怎么办,我真的快哭出来了。觉得好不甘心、好丢脸、好悲惨…… 「葵,你超帅的!」 「嗯,好崇拜你唷。」 「欸,那我们大家一起去参加祭典好不好?」 大家在一阵兴奋之下这么说。 不要再说了……拜托。我想离开这个地方啊。 我光是忍住泪水,就已经筋疲力尽了。 「欸,我们走吧。」 就在其中一个朋友将手伸向我的时候—— 「——葵小姐?」 福尔摩斯先生的声音突然在大厅响起。 「咦?」 一回头,只见穿着浴衣的福尔摩斯先生正站在那里,我顿时头脑一片空白。福尔摩斯先生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一头雾水,只感到心跳加速。 看见突然出现的福尔摩斯先生,朋友们你看我、我看你,难掩激动。 「咦?那是谁?超帅的耶!」 「穿浴衣的男生好帅喔。」 「他是葵的朋友吗?」 「呃……嗯,对啊。」 我虽然满心疑惑,还是点点头。福尔摩斯先生走到我的身旁,扬起微笑。 「各位幸会,我叫家头清贵。谢谢各位千里迢迢从埼玉来到参加『祇园祭』。」 福尔摩斯先生彷佛观光大使般这么说。 为什么这个人总是觉得自己对京都和美术品有责任呢? 「呃,请问你是祇园祭的工作人员吗?」 我的朋友问了一个对他们而言理所当然的问题,福尔摩斯先生轻轻笑了出来。 「不,我在大学主修『文献文化学』。对了,大家都是高中生嘛。如果你们对京大有兴趣,请务必来玩。我可以帮各位带路。」 听见他这么说,大家纷纷惊讶得用手捂住嘴巴,面面相觑。 「什么,你是京大的学生?」 「好厉害喔!」 就在我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的时候,福尔摩斯先生低头望向我。 彷佛将我的心全部看透一样,直视着我的双眼。 「你们谈完了吗?」 「啊……是的。」 「那我们一起去参加祭典吧。」 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同时把手伸向我,我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在没有任何人了解我的这一刻,只有福尔摩斯先生…… 只有福尔摩斯先生了解我。 他感受到了我现在立刻就想离开这里的心情。 我的眼泪虽然已经在眼眶打转,但我绝对不在这里哭。 「好,我们一起去吧。」 我用力点点头,握住他伸向我的手。这时,大家眼睛发亮,发出『哇』的声音。 「等一下,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葵!所以你才穿着浴衣啊!」 「你竟然交到一个超 帅的京大男朋友,也太令人羡慕了吧!」 「你们就去祭典好好放闪吧!下次一定要听你说你们的事!」 大家兴奋地大声说。 与此同时,早苗有点茫然又带点复杂的表情,还有克实愣住的模样,让我印象深刻。 「嗯、好。那大家再见啰。」 「我们走吧,葵小姐。」 就在我们手牵着手,准备离开的时候—— 「葵!」 刚才一直沉默不语的克实突然冲了出来,抓住我的手腕。 「这是怎样?你才跟我分手没多久,竟然就和京大生交往,这是怎么事?」 『啊?』听见克实的话,我和在场的大家都不禁傻眼。 「你……你在说什——」就在我一头雾水地开口的瞬间—— 「等一下,克实,你在说什么啊?你不是已经有早苗了吗?」 「而且明明就是你先背叛葵的耶。」 「对啊,你是看到葵现在和超帅的京大生发展得很顺利,才觉得惋惜吗?是怎样啊?也太扯了吧?」 朋友们齐声谴责,早苗则像是难以忍受似地跑开。 「啊,等等,早苗!」克实赶紧追上去。 ——所以,继闹剧之后,现在开始演出午间连续剧了吗…… 眼前情景已经令我超越了震惊,只能无奈地苦笑。 就在这瞬间,我觉得一直以来累积在心里的一切,彷佛全部都烟消云散了。 ……这就是所谓的感情瞬间冷却吗? 不过,太好了。 这样一来,我就可以真的、真的、真的……再也不是逞强,而是真的可以跟过去的恋情道别了。 「……葵小姐。」 「啊,好。」 福尔摩斯先生紧紧牵着我的手,领着伫立原地的我走出旅馆。 我们来到大马路,走在因为祭典而热闹非凡的街道上。 仍然手牵着手。 灯笼的光线温柔地照亮了黑夜。 「这里人太多了。从这里穿过去,就不会那么挤了喔。」 福尔摩斯先生带我走进巷子里。 这条充满京都气息,宽度只能让一个人通过的狭窄小路,是个静谧又弥漫着日本传统氛围的空间,方才汹涌的人潮彷佛作梦一样。 「……福、福尔摩斯先生,我吓了一跳。谢谢你来找我。」 其实我还有好多问题想问。 你和和泉小姐在那之后怎么了?我有好多问题。 可是我最先脱口而出的却是这句话。 这时,福尔摩斯先生停下了脚步。 「因为我放心不下。总觉得……葵小姐好像在哭。」 这句话直击我的胸口。他真的……什么都看穿了。 「真、真不愧是福尔摩斯先生。」 听见我这么说,他默默地转过头,温柔地俯视着我。 「我其实已经濒临极限了。他们两个人一直自顾自地对我忏悔,我的朋友们也全都站在他们那边,没有人考虑到我的心情……就在这个时候,福尔摩斯先生来找我,我吓了一大跳。」 他真的拯救了我。 「我、我祝福了他们唷。可是当下我心里想的是『这份祝福并不是为了你们,而是为了我自己』。 ……这样不行对吧。既然都要祝福别人了,应该要诚心一点才行啊。可是我就是做不到……不过这样也好,我一直以来都优柔寡断、拖拖拉拉的,现在我总算可以脱胎换骨了。谢谢你担心我,特地来找我,还帮助了我。」 我努力挤出笑容,对他鞠躬。就在这时,福尔摩斯先生用力叹了一口气。 「不用勉强笑没有关系哩。刚刚实在太扯了。」 他貌似有点生气地用京都腔这么说。 「咦?」 我惊讶地抬起头,看见福尔摩斯先生皱着眉。 「如果他们真的觉得对葵小姐过意不去,诚心想要道歉,那根本不用找一堆朋友来助阵啊。那种做法未免太卑鄙了。」 福尔摩斯先生的口吻很强硬,跟平常温柔又优雅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从他的措辞,可以感受到他真的动怒了。 ——他为了我感到愤怒…… 「……福尔摩斯先生。」 我本来沉重的心情瞬时轻盈不少,胸口因为喜悦而涌上一阵温暖。 福尔摩斯先生有来找我,真是太好了…… 就在我低下头的瞬间,一只大手忽然轻轻抚摸我的头。 「……你一定很难受吧,葵小姐。」 就在他温柔地这么对我说的瞬间…… 「————!」 我的心中彷佛有什么东西决堤了,眼泪夺眶而出。 「福尔摩斯先生!」 「尽量哭吧,你已经很努力哩。」 福尔摩斯先生轻柔地拍着我的背。 一回神,我已经扑向他的胸口,嚎啕大哭。 我现在……真的可以哭泣了。 曾经最爱的男朋友、曾经最要好的挚友,甚至其他朋友全都离我而去,我真的很难受。 但我在那个当下不能哭。我打死也不想哭出来。 可是,在这里,我可以尽情地大哭了。 ……福尔摩斯先生! 他的手轻柔地抚摸着我,他的胸膛好温暖。 浴衣飘出淡淡的香甜味道,红色的灯笼因为眼泪而变得模糊。 祭囃子的乐声远远地传来。 5 我们走了一趟欣赏山鉾之后,再次回到寺町三条商店街的『藏』。这么说来,我的制服和书包都还放在店里呢。 夜里的商店街非常安静,只有『藏』透出淡淡的灯光。 「——请用。」 福尔摩斯先生像平常一样帮我泡了一杯咖啡欧蕾。 「谢谢你。」 我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美味在嘴里渐渐扩散。 我望向柜台,和泉小姐的茶杯已经不见了。 「……福尔摩斯先生注意到和泉小姐隐藏在茶杯里的讯息了吗?」 我这么问道,福尔摩斯先生略显惊讶地瞪大双眼看着我。 「是啊。反而应该说葵小姐发现了这件事,真是了不起呢。」 「呃,没有啦,嗯,这个……」 我实在很难坦承我因为太好奇,所以偷偷查了数据。 「那你最后怎么回答呢?」 我隐藏我的心虚,于是继续问道。福尔摩斯先生把手上的咖啡杯轻轻放下。 「我感觉到她想要我收下那个杯子,并要求我给她一首『返歌』,所以我好好地回复她了。」 所谓的『返歌』,就是用和歌回复吧?真不愧是福尔摩斯先生! 「那、那你怎么回答呢?」 「『夏夜一夕梦,恣意动念故,若惹薄幸名,抱憾悔不休』——我仿作了周防内侍的和歌,和茶杯一起还她了。」 「……那是什么意思呢?」 「原本的和歌是『春夜一夕梦,怀中共枕眠,若惹薄幸名,抱憾悔不休』,意思是『只为了宛如春夜一场梦那样短暂虚幻的一夜共枕,我们之间如果传出了什么无聊的谣言,会让我感到很困扰』。」 「……呃。」 也就是说……他表示『只为了你那宛如夏夜一梦般短暂虚幻、一时兴起的表白,我们之间如果传出了什么无聊的谣言,会让我感到很困扰』,干脆地拒绝了。 他果然还是一样,既优雅又犀利。 (真不愧是京都男孩。) 「 可、可是,你没有动摇吗?你以前那么喜欢的人,现在倾注一切的心意向你表白耶?」 「我并没有动摇喔。当时的失恋的确让我消沉了好一阵子,但是那段感情在我心里早就已经结束了。而且她虽然表面上像倾尽一切对我表白,可是她制作的茶杯,从线条就看得出满是『算计和犹豫』。我可以感受到,她之所以重燃对我的感情,只不过是为了『逃避』而已。」 「线条……」我不禁屏息。 「是啊,就像家父的小说一样,每个创作品,都会显露出作者无法隐藏的本质。我除了老实告诉她这件事,还建议她『如果你对结婚感到这么犹豫,我想你还是再次和你男友以及你父母好好谈谈比较好,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喔』,结果她就气呼呼地走了。」 「原来是这样啊……」 福尔摩斯先生果然很冷静。 他竟然看透了她的本质,没有被她一时起意的表白迷惑…… 不过,对福尔摩斯先生而言,他和和泉小姐真的已经结束了吧。 一想到这里,我竟然松了一口气。我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疑惑。 我为什么会感到安心呢? 就在我这么想的同时,脑海中忽然掠过自己在福尔摩斯先生怀里哭泣的事,双颊顿时变得滚烫。 「葵小姐,你怎么了吗?」 他突然望着我,害我不由自主地往后仰。 「没、没有,没什么。真的。」 我的心里小鹿乱撞。 为什么心会跳得这么快? 就在这时,店门突然开启。 「喔——我就想说看到灯光了嘛,原来真的还开着啊。」 「一定是清贵啦。」 走进来的是老板和店长。 他们两人看起来都像是刚刚从祇园祭回来,手上都拿圆扇。 老板看着我们,「喔!」的一声,睁大了眼。 「什么嘛,孤男寡女在这么昏暗的灯光下,真是猥亵哩。」 「会想到那方面的你才猥亵呢。你这样对葵小姐很没礼貌吧?我去泡咖啡。」 福尔摩斯先生不为所动地起身。 另一方面,不知为何,我的心脏像是濒临爆炸般剧烈跳动。 我到底为什么会如此悸动呢? 「葵小姐,宵宵山怎么样啊?」 店长温柔地问道,我总算回过神来,看着他的眼睛。 「啊,是。我觉得非常梦幻,非常美丽。」 「今年比去年更盛况空前呢。」 福尔摩斯先生手拿着托盘从茶水间走出来。 正当他把咖啡放在桌上的时候,店门又打开,这次是美惠子小姐猛然冲了进来。 「哎呀,我就想说灯光怎么亮着,原来大家都在啊。我在祭典上遇到了上田先生和秋人先生哩。」 「喔——咖啡好香喔。」 「我依约来看祇园祭了唷。」 紧接着传来上田先生和秋人先生宏亮的声音,同时,两人走进了店里。 看见这些熟面孔,让我瞬间松懈下来。 「福尔摩斯,我也要咖啡。」 「红酒也可以唷。」 福尔摩斯先生点点头说:「好、好。」 「葵小姐,你要再一杯咖啡欧蕾吗?」他再次注视着我。 「……啊,麻烦你了。」我的心脏又再次狂跳。 到底为什么内心会这么悸动啦! 大概是因为我在福尔摩斯先生的怀里大哭的关系吧。 因为福尔摩斯先生宽阔的胸膛、香甜的气味,还有他的大手都那么温柔又暖和。 所以我只要一想起来,就感到心动不已。 可是另一方面,我的心情却如此清明…… 我总算真的把过去全都抛开了。 在祇园祭之后,我就要和一直回首过去的自己诀别从现在开始,我要往前走。 我点点头,喝了一口咖啡欧蕾,轻轻扬起嘴角。 在大家热烈的谈笑中,寺町三条的夜更深了。 ——那是在祭典之后,一段快乐又幸福的时光。 后记 大家好,我是望月麻衣。 非常感谢各位读了《京都寺町三条商店街的福尔摩斯》。 我是在二〇一三年的春天成为京都市民的。 对原是北海道民的我来说,京都这个与北海道截然不同的古都,一切都新鲜无比,有趣极了。 趁着这种『外地人的目光和感觉』还没褪去之前赶紧写下京都的模样,正是我动笔撰写本书的契机之一。 另外,我一直想写的就是『轻推理』。因为我觉得『没有人死掉的愉快推理故事』充满了魅力。 好,那我就以京都为舞台,写一部轻推理小说吧!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忽然浮现在我的脑海的书名,便是《京都寺町三条商店街的福尔摩斯》。 其实这部作品是先决定了书名,才慢慢构思故事内容的。 《京都寺町三条商店街的福尔摩斯》。 嗯,念起来也很顺,那就这么决定了! 因为姓家头,所以绰号叫做福尔摩斯——到这里为止构思都很顺利,但接下来就是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了。 关于京都与古董·古艺术品,有太多需要学习的东西,我天天阅读大量书籍,拼命抄笔记。 在撰写本书的时候,我几乎把鉴定师中岛诚之助先生的著作整本背起来了。 我原本就是他的粉丝,而看到他将古董的世界用这么简单易懂又妙趣横生的方式写出来,就变得更死忠了。非常感谢。 因此,本作中的老板,也就是『家头诚司』的蓝本……虽然我很想这么公开表明,但老板这个角色实在太自由奔放了,我还是自我约束一下好了。 这部作品的诞生,让我尝到前所未有的辛苦;但在完成的同时,也让我获得了无上的喜悦。我在这部作品中投入了许多感情。 因此,各位读者愿意拿起这本书阅读,我打从心底感到高兴。各位读完这本书之后,如果能够在心里留下一点什么,甚至涌现『真想去京都走走』的念头,那将是我最大的幸福。 最后,我想借着这个机会表达谢意。 一直支持我的各位读者们。 支持、鼓励着我,同时又能与我切磋琢磨的朋友们。 包容我的写作工作,撑持着我的最爱的家人们。 让我实现梦想的网络小说投稿网站e★エブリスタ,以及本书出版过程中鼎力协助的编辑川崎龙一郎先生。 总是以明确的建议引导我的双叶社·宫泽震先生。 替本书绘制美丽插画的ヤマウチシズ老师。 ——拿起本书的您。 衷心感谢环绕在我与本作品周围所有的缘分。 同时,我也要诚心感谢创造出直到今天仍受世人喜爱的『夏洛克·福尔摩斯』这个角色的柯南·道尔老师。 非常谢谢各位。 望月麻衣 大家好,我是望月麻衣。 非常感谢各位读了《京都寺町三条商店街的福尔摩斯》。 我是在二〇一三年的春天成为京都市民的。 对原是北海道民的我来说,京都这个与北海道截然不同的古都,一切都新鲜无比,有趣极了。 趁着这种『外地人的目光和感觉』还没褪去之前赶紧写下京都的模样,正是我动笔撰写本书的契机之一。 另外,我一直想写的就是『轻推理』。因为我觉得『没有人死掉的愉快推理故事』充满了魅力。 好,那我就以京都为舞台,写一部轻推理小说吧!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忽然浮现在我的脑海的书名,便是《京都寺町三条商店街的福尔摩斯》。 其实这部作品是先决定了书名,才慢慢构思故事内容的。 《京都寺町三条商店街的福尔摩斯》。 嗯,念起来也很顺,那就这么决定了! 因为姓家头,所以绰号叫做福尔摩斯——到这里为止构思都很顺利,但接下来就是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了。 关于京都与古董·古艺术品,有太多需要学习的东西,我天天阅读大量书籍,拼命抄笔记。 在撰写本书的时候,我几乎把鉴定师中岛诚之助先生的著作整本背起来了。 我原本就是他的粉丝,而看到他将古董的世界用这么简单易懂又妙趣横生的方式写出来,就变得更死忠了。非常感谢。 因此,本作中的老板,也就是『家头诚司』的蓝本……虽然我很想这么公开表明,但老板这个角色实在太自由奔放了,我还是自我约束一下好了。 这部作品的诞生,让我尝到前所未有的辛苦;但在完成的同时,也让我获得了无上的喜悦。我在这部作品中投入了许多感情。 因此,各位读者愿意拿起这本书阅读,我打从心底感到高兴。各位读完这本书之后,如果能够在心里留下一点什么,甚至涌现『真想去京都走走』的念头,那将是我最大的幸福。 最后,我想借着这个机会表达谢意。 一直支持我的各位读者们。 支持、鼓励着我,同时又能与我切磋琢磨的朋友们。 包容我的写作工作,撑持着我的最爱的家人们。 让我实现梦想的网络小说投稿网站e★エブリスタ,以及本书出版过程中鼎力协助的编辑川崎龙一郎先生。 总是以明确的建议引导我的双叶社·宫泽震先生。 替本书绘制美丽插画的ヤマウチシズ老师。 ——拿起本书的您。 衷心感谢环绕在我与本作品周围所有的缘分。 同时,我也要诚心感谢创造出直到今天仍受世人喜爱的『夏洛克·福尔摩斯』这个角色的柯南·道尔老师。 非常谢谢各位。 望月麻衣 大家好,我是望月麻衣。 非常感谢各位读了《京都寺町三条商店街的福尔摩斯》。 我是在二〇一三年的春天成为京都市民的。 对原是北海道民的我来说,京都这个与北海道截然不同的古都,一切都新鲜无比,有趣极了。 趁着这种『外地人的目光和感觉』还没褪去之前赶紧写下京都的模样,正是我动笔撰写本书的契机之一。 另外,我一直想写的就是『轻推理』。因为我觉得『没有人死掉的愉快推理故事』充满了魅力。 好,那我就以京都为舞台,写一部轻推理小说吧!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忽然浮现在我的脑海的书名,便是《京都寺町三条商店街的福尔摩斯》。 其实这部作品是先决定了书名,才慢慢构思故事内容的。 《京都寺町三条商店街的福尔摩斯》。 嗯,念起来也很顺,那就这么决定了! 因为姓家头,所以绰号叫做福尔摩斯——到这里为止构思都很顺利,但接下来就是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了。 关于京都与古董·古艺术品,有太多需要学习的东西,我天天阅读大量书籍,拼命抄笔记。 在撰写本书的时候,我几乎把鉴定师中岛诚之助先生的著作整本背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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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家(福尔摩),头(斯)。(译注:日文中「福尔摩斯」发音为「ホームズ」,音近「家(home)」的外来语发音「ホーム」,「头」可发音为「ズ」。) 「……你每次都这么说。」 这是一本以京都为舞台,记录着发生在福尔摩斯──家头清贵,以及身为女高中生的我──真城葵身边事情的愉快事件簿。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购书人:深夜读书会 深夜读书会出品 读书群:714435342 京都寺町三条商店街的古董店『藏』里,有一位人称『福尔摩斯』的奇妙男子;他拥有优异鉴定能力与敏锐的观察力,不是京都男人,而是『京都男孩』。 「不,葵小姐,我之所以被称为『福尔摩斯』,是因为我姓『家头』的关系唷。」 ──是的,※家(福尔摩),头(斯)。(译注:日文中「福尔摩斯」发音为「ホームズ」,音近「家(home)」的外来语发音「ホーム」,「头」可发音为「ズ」。) 「……你每次都这么说。」 这是一本以京都为舞台,记录着发生在福尔摩斯──家头清贵,以及身为女高中生的我──真城葵身边事情的愉快事件簿。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购书人:深夜读书会 深夜读书会出品 读书群:714435342 京都寺町三条商店街的古董店『藏』里,有一位人称『福尔摩斯』的奇妙男子;他拥有优异鉴定能力与敏锐的观察力,不是京都男人,而是『京都男孩』。 「不,葵小姐,我之所以被称为『福尔摩斯』,是因为我姓『家头』的关系唷。」 ──是的,※家(福尔摩),头(斯)。(译注:日文中「福尔摩斯」发音为「ホームズ」,音近「家(home)」的外来语发音「ホーム」,「头」可发音为「ズ」。) 「……你每次都这么说。」 这是一本以京都为舞台,记录着发生在福尔摩斯──家头清贵,以及身为女高中生的我──真城葵身边事情的愉快事件簿。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购书人:深夜读书会 深夜读书会出品 读书群:714435342 京都寺町三条商店街的古董店『藏』里,有一位人称『福尔摩斯』的奇妙男子;他拥有优异鉴定能力与敏锐的观察力,不是京都男人,而是『京都男孩』。 「不,葵小姐,我之所以被称为『福尔摩斯』,是因为我姓『家头』的关系唷。」 ──是的,※家(福尔摩),头(斯)。(译注:日文中「福尔摩斯」发音为「ホームズ」,音近「家(home)」的外来语发音「ホーム」,「头」可发音为「ズ」。) 「……你每次都这么说。」 这是一本以京都为舞台,记录着发生在福尔摩斯──家头清贵,以及身为女高中生的我──真城葵身边事情的愉快事件簿。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购书人:深夜读书会 深夜读书会出品 读书群:714435342 京都寺町三条商店街的古董店『藏』里,有一位人称『福尔摩斯』的奇妙男子;他拥有优异鉴定能力与敏锐的观察力,不是京都男人,而是『京都男孩』。 「不,葵小姐,我之所以被称为『福尔摩斯』,是因为我姓『家头』的关系唷。」 ──是的,※家(福尔摩),头(斯)。(译注:日文中「福尔摩斯」发音为「ホームズ」,音近「家(home)」的外来语发音「ホーム」,「头」可发音为「ズ」。) 「……你每次都这么说。」 这是一本以京都为舞台,记录着发生在福尔摩斯──家头清贵,以及身为女高中生的我──真城葵身边事情的愉快事件簿。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购书人:深夜读书会 深夜读书会出品 读书群:714435342 京都寺町三条商店街的古董店『藏』里,有一位人称『福尔摩斯』的奇妙男子;他拥有优异鉴定能力与敏锐的观察力,不是京都男人,而是『京都男孩』。 「不,葵小姐,我之所以被称为『福尔摩斯』,是因为我姓『家头』的关系唷。」 ──是的,※家(福尔摩),头(斯)。(译注:日文中「福尔摩斯」发音为「ホームズ」,音近「家(home)」的外来语发音「ホーム」,「头」可发音为「ズ」。) 「……你每次都这么说。」 这是一本以京都为舞台,记录着发生在福尔摩斯──家头清贵,以及身为女高中生的我──真城葵身边事情的愉快事件簿。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购书人:深夜读书会 深夜读书会出品 读书群:714435342 京都寺町三条商店街的古董店『藏』里,有一位人称『福尔摩斯』的奇妙男子;他拥有优异鉴定能力与敏锐的观察力,不是京都男人,而是『京都男孩』。 「不,葵小姐,我之所以被称为『福尔摩斯』,是因为我姓『家头』的关系唷。」 ──是的,※家(福尔摩),头(斯)。(译注:日文中「福尔摩斯」发音为「ホームズ」,音近「家(home)」的外来语发音「ホーム」,「头」可发音为「ズ」。) 「……你每次都这么说。」 这是一本以京都为舞台,记录着发生在福尔摩斯──家头清贵,以及身为女高中生的我──真城葵身边事情的愉快事件簿。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购书人:深夜读书会 深夜读书会出品 读书群:714435342 京都寺町三条商店街的古董店『藏』里,有一位人称『福尔摩斯』的奇妙男子;他拥有优异鉴定能力与敏锐的观察力,不是京都男人,而是『京都男孩』。 「不,葵小姐,我之所以被称为『福尔摩斯』,是因为我姓『家头』的关系唷。」 ──是的,※家(福尔摩),头(斯)。(译注:日文中「福尔摩斯」发音为「ホームズ」,音近「家(home)」的外来语发音「ホーム」,「头」可发音为「ズ」。) 「……你每次都这么说。」 这是一本以京都为舞台,记录着发生在福尔摩斯──家头清贵,以及身为女高中生的我──真城葵身边事情的愉快事件簿。 序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购书人:深夜读书会 深夜读书会出品 读书群:714435342 京都寺町三条商店街的古董店『藏』里,有一位人称『福尔摩斯』的奇妙男子;他拥有优异鉴定能力与敏锐的观察力,不是京都男人,而是『京都男孩』。 「不,葵小姐,我之所以被称为『福尔摩斯』,是因为我姓『家头』的关系唷。」 ──是的,※家(福尔摩),头(斯)。(译注:日文中「福尔摩斯」发音为「ホームズ」,音近「家(home)」的外来语发音「ホーム」,「头」可发音为「ズ」。) 「……你每次都这么说。」 这是一本以京都为舞台,记录着发生在福尔摩斯──家头清贵,以及身为女高中生的我──真城葵身边事情的愉快事件簿。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购书人:深夜读书会 深夜读书会出品 读书群:714435342 京都寺町三条商店街的古董店『藏』里,有一位人称『福尔摩斯』的奇妙男子;他拥有优异鉴定能力与敏锐的观察力,不是京都男人,而是『京都男孩』。 「不,葵小姐,我之所以被称为『福尔摩斯』,是因为我姓『家头』的关系唷。」 ──是的,※家(福尔摩),头(斯)。(译注:日文中「福尔摩斯」发音为「ホームズ」,音近「家(home)」的外来语发音「ホーム」,「头」可发音为「ズ」。) 「……你每次都这么说。」 这是一本以京都为舞台,记录着发生在福尔摩斯──家头清贵,以及身为女高中生的我──真城葵身边事情的愉快事件簿。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购书人:深夜读书会 深夜读书会出品 读书群:714435342 京都寺町三条商店街的古董店『藏』里,有一位人称『福尔摩斯』的奇妙男子;他拥有优异鉴定能力与敏锐的观察力,不是京都男人,而是『京都男孩』。 「不,葵小姐,我之所以被称为『福尔摩斯』,是因为我姓『家头』的关系唷。」 ──是的,※家(福尔摩),头(斯)。(译注:日文中「福尔摩斯」发音为「ホームズ」,音近「家(home)」的外来语发音「ホーム」,「头」可发音为「ズ」。) 「……你每次都这么说。」 这是一本以京都为舞台,记录着发生在福尔摩斯──家头清贵,以及身为女高中生的我──真城葵身边事情的愉快事件簿。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购书人:深夜读书会 深夜读书会出品 读书群:714435342 京都寺町三条商店街的古董店『藏』里,有一位人称『福尔摩斯』的奇妙男子;他拥有优异鉴定能力与敏锐的观察力,不是京都男人,而是『京都男孩』。 「不,葵小姐,我之所以被称为『福尔摩斯』,是因为我姓『家头』的关系唷。」 ──是的,※家(福尔摩),头(斯)。(译注:日文中「福尔摩斯」发音为「ホームズ」,音近「家(home)」的外来语发音「ホーム」,「头」可发音为「ズ」。) 「……你每次都这么说。」 这是一本以京都为舞台,记录着发生在福尔摩斯──家头清贵,以及身为女高中生的我──真城葵身边事情的愉快事件簿。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购书人:深夜读书会 深夜读书会出品 读书群:714435342 京都寺町三条商店街的古董店『藏』里,有一位人称『福尔摩斯』的奇妙男子;他拥有优异鉴定能力与敏锐的观察力,不是京都男人,而是『京都男孩』。 「不,葵小姐,我之所以被称为『福尔摩斯』,是因为我姓『家头』的关系唷。」 ──是的,※家(福尔摩),头(斯)。(译注:日文中「福尔摩斯」发音为「ホームズ」,音近「家(home)」的外来语发音「ホーム」,「头」可发音为「ズ」。) 「……你每次都这么说。」 这是一本以京都为舞台,记录着发生在福尔摩斯──家头清贵,以及身为女高中生的我──真城葵身边事情的愉快事件簿。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购书人:深夜读书会 深夜读书会出品 读书群:714435342 京都寺町三条商店街的古董店『藏』里,有一位人称『福尔摩斯』的奇妙男子;他拥有优异鉴定能力与敏锐的观察力,不是京都男人,而是『京都男孩』。 「不,葵小姐,我之所以被称为『福尔摩斯』,是因为我姓『家头』的关系唷。」 ──是的,※家(福尔摩),头(斯)。(译注:日文中「福尔摩斯」发音为「ホームズ」,音近「家(home)」的外来语发音「ホーム」,「头」可发音为「ズ」。) 「……你每次都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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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牌上只写着『藏』一个字。这就是店名,而我──真城葵,就在这里打工。 店里的装潢融合了日本与西洋特色,洋溢着明治、大正时期的氛围。古董沙发与柜台让人联想到古色古香的洋房会客室,宛如一间充满怀旧风味的咖啡厅。 略低的天花板上吊着一盏小型吊灯,墙边竖着一座高大的立钟,店内的架上陈列着各式古董和杂货。 现在在店里的是老板的孙子家头清贵先生,绰号叫做『福尔摩斯』。 他的身材清瘦,留着长刘海,皮肤白皙,鼻子高挺,是个帅哥。 「──葵小姐,你怎么了?」 就在店里的立钟响起,告诉我们现在已经下午一点的时候,坐在柜台前的福尔摩斯先生一边记账,一边这么问道。他的视线仍停留在自己的手上。 直觉敏锐的他明明没有朝我这里看,似乎仍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 「啊,没有,我刚打扫完,现在正在放空。请问还有其他工作吗?」 我手拿着除尘掸慌张地这么说。这并不是谎言。打扫完之后,我就只是注视着福尔摩斯先生端正的侧脸而已。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工作……那不如我们来上课吧。」 「好、好的!我非常乐意!」 我兴致勃勃地大声说,福尔摩斯先生开心地眯起眼。 「葵小姐,这里不是※居酒屋。那么就请你坐在柜台前吧。」(译注:在日本,客人在居酒屋点餐后,店员习惯回答「我很乐意!」。) 「好的。」我点点头,快步走向柜台。这时,福尔摩斯先生静静地站了起来,帮我把椅子拉开。 「啊,谢谢你。」 福尔摩斯先生对我轻轻点头示意,便往店面深处走去。 一如往常,他的一举一动都优雅又充满气质。 我在这里打工已将近五个月。每次看见他那优雅的行为举止,都不免自我反省──我也应该表现得更成熟一点才是。 「──今天请你看看这个。这是家祖父的收藏品之一。」 福尔摩斯先生从里面取来一个小盒子,并这么说。 他戴在手上的……并不是平常戴的白手套,而是黑色的手套。 「福尔摩斯先生,你把手套换成黑色的啦?」 我之前只看过白手套,所以觉得很新鲜,忍不住大声说道。 「是啊,我也有黑色手套唷。你不知道吗?」 福尔摩斯先生若无其事地说,同时在我对面坐下,小心翼翼地将盒里的茶杯拿出来。 「那我们就开始上课吧。」 他将修长的食指竖在嘴前,露出一抹微笑。 光是把手套从白色换成黑色,气氛就变得截然不同,令人莫名心跳加速。 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陶杯。 是的,所谓的『上课』,就是由福尔摩斯先生教我一些关于古董艺术品的知识。之前他虽然也会不定期地教我一些东西,不过正式进行『古董艺术品读书会』,则是在我开始放暑假后的事。 因为放长假的关系,店里希望我来打工的时间也变多了。 但那并不是因为店里有许多工作需要我做,他们只是单纯需要有人待在店里罢了。换句话说,也就是顾店的人手。 基本上,这间店平常没有什么客人会进来,而打扫和确认库存又没完没了,因此经常出现时间多到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情形。为了有效利用这些时间,福尔摩斯先生决定教我一些有关古董的知识。 今天的这个茶杯,形状叫做『碗形』,淡褐色的杯子上,有着用画笔绘制的深褐色花纹。我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杯子。 「……这是?」 「这是古唐津茶杯。」 「……古唐津。」 「这是桃山时代在现在佐贺县的窑烧制的。现在请你先仔细观察。」 「──好的。」 我仔细地盯着茶杯。这个茶杯虽然朴素,但是相当有质感;然而绘制在杯上的花,老实说看起来相当拙劣,让人看不懂到底画了些什么。 「……这好像画得不是很好呢。」 我忍不住老实说,福尔摩斯先生扬起了微笑。 「是啊,但这也是古唐津特有的风味之一呢。人们常说古唐津是『喜爱陶器的人最后会喜欢上的东西』。它的特征是土比较硬,且刻意把杯底制作成有皱折的模样,这种皱折就叫做『缩缅皱』。」 「缩缅皱……」 我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记事本,把福尔摩斯先生所说的话以及自己感受到的东西写下来。 「……葵小姐,你总是这么认真呢。」 「没、没有啦,因为假如不写下来的话,我怕会忘记。难得福尔摩斯先生这么亲切地教导我,身为徒弟,这么做也是理所当然的。」我对他摆出敬礼的动作。 「什么徒弟啦,我明明也还在学习,这样讲显得我太厚脸皮了。」福尔摩斯先生苦笑着说,耸了耸肩。 没错,这间店的老板家头诚司,是知名的『国家级鉴定师』,而福尔摩斯先生正是他的孙子兼徒弟。他现在也还在学习当中。 「对了,所谓的学习当鉴定师,究竟都在做些什么呢?」 「这很难回答呢。总之就是要累积经验,只能不断接触真品。家祖父常说,只能注视着真品并且感受它,锻炼你的心眼。」 福尔摩斯先生感慨万千地这么说,同时把古唐津茶杯小心翼翼地收进盒子里。 原来如此──就在我用力点头的时候,挂门风铃突然响了起来。 「欢、欢迎光临。」 我赶紧站起来,向客人鞠躬。 由于平常没什么客人光顾,所以每次遇到客人,我都会很紧张。 不过福尔摩斯先生却完全无动于衷,他把装着古唐津的盒子放回架上,并露出一抹爽朗的笑容说:「欢迎光临。」 这位客人是一名中年男子。 他身上穿着带有光泽感、看起来很高级的西装,手上戴着金表,手里拿着一个包袱。 他乍看之下像是个有钱人。但不知为何,总觉得他有点不太自然,或是说不适合那身装扮。莫非这个人是暴发户? ……我在想什么啊。或许是因为长期待在一眼就能看穿各种事情的福尔摩斯先生身边,所以连我都不知不觉养成了任意评断别人的习惯吧。 「我想麻烦你帮我鉴定一下哩,可以吗?」 男子面带笑容,走向柜台。 「好的,请坐。」 福尔摩斯先生扬起微笑,请对方坐下。 「谢哩。」男子在柜台前的沙发坐了下来。 「我想请你帮我看一下这个哩。」 他立刻打开包袱巾,把包袱里的盒子递给福尔摩斯先生。 (从盒子的大小看来,应该是茶杯吧?) 我在与柜台有点距离的地方,拿着除尘掸打扫,并偷偷观察他们。 「那么请让我鉴定一下吧。」 本来就戴着黑手套的福尔摩斯先生打开盒子,从盒里拿出一个茶杯。 果然是茶杯。那是一个『半筒形』的茶杯,看起来沉甸甸的;土黄色的杯身,画着深绿色的花朵图样。 「这是……」 福尔摩斯先生仿佛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绽放了笑容。 「其实我们家世世代代都在大阪经商,而这是在我家仓库里找到的。这是我已故祖父的收藏品哩,是不是叫做『黄濑户茶杯』咧?虽然听说这是个好东西,但我 对茶杯实在没兴趣哩。」 可能是看见福尔摩斯先生对自己所带来的茶杯感到兴趣吧,男子显得很高兴,探出身子滔滔不绝地说。 「黄濑户吗?」 说完这句话之后,福尔摩斯先生用眼角余光瞄了我一眼。 这是福尔摩斯先生的暗号,他正在用眼神问我:『你觉得呢?』 在从暑假开始的古董艺术品读书会上,我已经学过有关『黄濑户』的知识了。 我默默地点头,再次仔细端详这名男子带来的茶杯。 「…………」 土黄色茶杯的表面没有光泽,看起来坚固又厚重,也流露出历史悠久的氛围,乍看之下的确很像黄濑户。 然而它却散发着一股怎么也抹不去的『异样感』。 虽然只是我的猜测──这个茶杯应该不是真品。 我没办法具体说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但就是觉得没办法接受。 看见我轻轻摇头,福尔摩斯先生露出满意的表情,点点头,仿佛在说:『你答对了。』接着把视线移向男子。 「很遗憾,这是赝品。」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斩钉截铁地这么说,男子睁大了双眼。 「真正的黄濑户,表面应该会有一种俗称『油气肌』──也就是宛如把油倒在土壤表面的光泽感,但同时也保有洁净感。然而这个茶杯上却完全没有那样的质感。 另外,真正的黄濑户还有一个特征,就是重量其实会比看起来轻,并不会这么沉重。而真品还应该会呈现出一种叫做胆矾的鲜艳铜绿色,但这个茶杯却又黑又暗沉。这显然是刻意仿冒黄濑户的赝品。」 福尔摩斯先生手拿着茶杯,用冷冷的语气这么说。 男子先是愣了一下,脸上随即浮现扭曲的笑容。 「──像、像你这种年轻小伙子,懂什么哩?」 他的声音充满了怒气。自己以为是真品而带来鉴定的宝物,被这种年轻鉴定师指称为『赝品』,他一定很不能接受吧。 「我懂喔。如果要再进一步说──你是明知这个茶杯是赝品,却还故意带来的对吧?」 「什么!」男子高声大喊。 听见这句话,我也吓了一跳。 这个人竟然不是因为相信这个茶杯是真品才带来鉴定,而是明知它是赝品,还故意带来鉴定啊。 「根据你刚才自己所说,以及从你讲话的口音,都可以判断你是住在大阪南部的人。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特地把这个茶杯带来位在京都的古董店呢?大阪明明也有很多鉴定和收购的店,不是吗?」 福尔摩斯先生面带笑容地询问,口气非常温柔,却充满了魄力。 男子瞬间答不上来,接着又像不愿认输似地开口道: 「这、这只是凑巧而已哩。我今天正好来京都,所以才会来这里哩。」 「刚好来到京都,又刚好身上带着黄濑户的茶杯,这未免也太不自然了吧。你应该是本来就知道,名鉴定师家头诚司的孙子在京都寺町三条商店街的古董店帮人进行鉴定,借以磨练自己吧。证据就是──你刚才看到我准备开始鉴定的时候,完全没有表现出惊讶的样子对吧?来到这里的每一位客人,一看到要由我这个年轻人进行鉴定,都会吓一跳呢。」 听他这么说,我不自觉地用力点头。 没错,每一位带着古董来店里的客人,一看见还是学生的福尔摩斯先生进行鉴定,的确都会表现出惊讶和不安。 顺带一提,我自己第一次看见福尔摩斯先生进行鉴定的时候,也因为他看起来明明只是个学生而大吃一惊。 「你一开始就是以这间店为目标而来的……你大概觉得,一个还是学生的实习鉴定师,应该很好骗吧?」 福尔摩斯先生再次把视线转向茶杯,扬起了嘴角。 「──这个茶杯完成之后,看来有请『尘垢师』进行处理呢。」 「……尘垢师是什么?」 我忍不住出声问道。福尔摩斯先生的视线依然停在茶杯上,缓缓开口: 「有一种职业,是专门让全新的茶杯沾满『尘垢』,使它看起来仿佛年代久远。也有人称之为『增加年代』。一个全新的茶杯,只要花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就能打造出像是已有三百年历史一般的陈旧感。既然你会和那种专家打交道,就表示你是买卖赝品的老手。看来你已经骗过好几个经验不够老道的鉴定师了吧。」 福尔摩斯先生仿佛自言自语地说。 男子貌似被他的气势震慑,一时说不出话来。 福尔摩斯先生像是要带给对方更大的压力,探出身子继续说: 「你身上的那套西装,也是为了要假扮成有钱人,而向别人借来的吧。很遗憾,西装的尺寸和你的身形不合,而且尽管你身上穿着高级西装,鞋子却很破旧。你可能在某个契机下接触到赝品,而且成功地将它高价卖给了一个经验还不够老道的鉴定师。 后来你得知京都寺町三条商店街也有一个既年轻、资历又浅的鉴定师,于是打算如法炮制,把赝品卖给他──我有说错吗?」 福尔摩斯先生依旧满脸笑容。 但他这番话,却让人害怕得背脊发凉。 「不,那个……」 男子八成是因为一切都被看穿,所以感到十分慌张吧。他满头大汗,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真是遗憾哩。我虽然年轻,但也不至于没经验到被这种拙劣的东西骗倒哩。」 看见福尔摩斯先生瞬间露出冰冷的眼神,男子脸色变得苍白。 哇,出现了,愤怒的京都腔! 『暗黑福尔摩斯先生』降临。 福尔摩斯先生平常总是温和优雅、品行端正。 乍看之下,他像是个没什么情绪起伏、完美无缺,欠缺了一丝人情味的人。可是和他相处了一阵子之后,我渐渐发现他并不是那样。 其实他意外地不服输。虽然对人总是很体贴,但又很自我中心。 另外,最近我还发现他生起气来很可怕。当他情绪变得激动时,平常使用的敬语就会消失,出现京都腔,显露可怕的一面。 我暗自将这样的福尔摩斯先生称之为『暗黑福尔摩斯先生』。 看着这样的暗黑福尔摩斯先生,那名男子拿起赝品茶杯和包袱巾,逃也似地夺门而出。 「啊,真是气死人了哩。葵小姐,请你撒点盐!」 男子的身影消失之后,福尔摩斯先生立刻转头望向我。 「啊,好的。你是说撒盐吗?」 「对,撒盐。」 「呃,可是现在店里只有吃白煮蛋时沾的『调味盐』而已,用这个可以吗?会不会有点浪费?」 看见我拿着「调味盐」从后面走出来,福尔摩斯先生瞪大了双眼,接着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说得也是,的确有点浪费呢。」 「对呀。」 「既然如此,我们就煮白煮蛋来吃吧。」 他开心地微笑着说。看来他的心情已经恢复了。 「太好了,我正好也有点饿了。」 于是我们决定趁着没有客人上门的这段时间,煮些白煮蛋、喝杯咖啡休息一下。 「和葵小姐在一起总是能放松心情,真好。」 他用纤长的手指仔细地剥下白煮蛋的蛋壳,仿佛自语般这么说。 「咦?为什么?」 「每次不小心碰触到恶质的赝品,我都会一整天心情烦躁;但今天一看到你拿着调味盐走出来,我就像瓦斯漏气一样消气了。」 「什么瓦斯啦。」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人如果是诈骗惯犯的话,那我们不用报警吗?不是有一些鉴定师被骗了吗?」 「这么说可能有点无情,但被骗的鉴定师其实也有错。毕竟他们并不是一般人。当然,我还是会报告今天发生了这件事。」 这样啊。就算对方是故意带着赝品上门,身为鉴定师也必须看穿才行。 这简直可说是鉴定师与仿制师之间的战争。 「……对了,不是有种东西叫做『复制品』吗?那也是模仿真品制作的东西,假如要说它是赝品也没错吧?」 「『复制品』是得到作者认可的善意模仿,所以大家不会隐瞒它是『复制品』的事实,价格也与真品不同。买方是在理解这一点的状况下选择购买的。 可是『赝品』却是欺骗别人、试图诈取金钱、充满恶意的东西。我绝对不会原谅这种恶意。不论对作者或是对喜爱艺术品的人来说,『赝品』都是一种亵渎。」 他皱起眉头,喝了一口咖啡。 「……福尔摩斯先生真是一个正直的人呢。」 我不禁脱口而出,但福尔摩斯先生露出惊讶的眼神。 「正直……你是说我吗?」 「是啊。」我用力点点头。因为我可以感受到福尔摩斯先生真心对赝品深恶痛绝。他一定是一个无法忍受虚伪、正直的人。 「不,我只是讨厌赝品而已,我的内在其实是扭曲的,基本上我其实很腹黑。」 你在胡说些什么啊?──他朝我瞥了一眼,仿佛这么说着,害我被呛到咳嗽。 腹、腹黑? 「对了,葵小姐,你暑假有什么计划吗?」 在我低着头时,突然听见这个问题,我惊讶地抬起头。 「暑、暑假吗?」 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呢? 难道他想约我暑假一起出去玩? 「没、没有,我没有什么计划。所以随时都可以来店里帮忙唷。」 内心的紧张害我讲话速度变得很快。 就算他要约我,一定也只是去美术馆或博物馆,教我一些东西吧。明知道是这样,我却仍然小鹿乱撞。 福尔摩斯先生露出仿佛得救的表情,将手放在胸口。 「太好了。其实我八月一整个月都要在欧洲到处跑呢。」 「咦?」 「因为有国外的美术设施委托家祖父前去进行鉴定,还有饭店委托采购艺术品,所以每年暑假我都会在国外飞来飞去。」 「……原来如此。鉴定师也会做这些事啊。」 「是啊,没错。所以这段期间,就麻烦你和家父一起顾店了。你把学校的作业带来店里写也没关系,想要休息的时候,也只要跟家父说一声就好。」 福尔摩斯先生语带歉疚地说,我顿时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好,没问题。你在欧洲好好玩喔。」 「其实我也只是家祖父的助手和跑腿的,能不能好好玩其实很难说。不过我会带伴手礼回来给你的。」 「哇,真是令人期待。」 单纯的我立刻笑逐颜开,接着把白煮蛋送进嘴里。 「葵小姐,今年是你来到京都后的第二个夏天了吧。你也要好好享受喔。」 「……好的。我今年想去看『大文字烧』。」 「葵小姐,那不是『大文字烧』,而是『五山送火』唷。」 他竖起食指,带着责备似的口吻说。 「啊,对了。不可以在京都人面前这么说对吧。」 是的。我住在关东的时候,一直以为那个活动是『大文字烧』,但它正式的名称其实是『五山送火』。 也就是在五座山上,分别用火焰呈现出『大』、『妙法』、『船形』、『鸟居形』、『大』等文字(顺带一提,有两座山呈现的是『大』字,因此其中一个叫做『左大文字』)。 「没错,不可以这么说。」 福尔摩斯先生用力地点头。看见他一如往常的模样,我笑了出来。 「不好意思……对了,那个……」 「什么?」 「你真的很腹黑吗?」我转而问道。 「葵小姐,你不知道吗?『京都男孩』都是很腹黑的哩。」 福尔摩斯先生把手放在胸口,露出一抹傲然的笑容。 「!」 他那模样完全打中我的心,害我顿时说不出话来。 『腹黑的京都男孩或许也不错』──当时的想法,就当作秘密吧。 那是一个轻松悠闲的夏日午后。 第一章『鉴定师的哲学』 1 就在京都那折腾人的酷暑稍微缓和下来的时候,暑假结束,新学期开始。即使如此,学生们依然沉浸在放假的情绪里。 也许是因为明年就要考大学了,所以许多高二学生都打算趁现在大玩特玩;班上那些皮肤晒得黝黑的同学,看起来格外显目。 一到下课时间,教室里更弥漫着懒散的氛围。 「哇,所以葵你已经和前男友断干净哩。」 惊讶地这么高声说话的,是从隔壁班来我们班玩的宫下香织。 因为『斋王代恐吓信事件』而和我变成好朋友的她,我在这间学校的朋友中,只有她知道福尔摩斯先生的事,以及我的过去。 顺带一提,我们现在都直呼对方的名字。 相隔许久不见的我们靠在通风的窗边,互相报告近况。 「……嗯,虽然拖了很久就是了。」 我把发生在祇园祭宵宵山的事情告诉香织之后,便垂下了视线。 ──去年夏天,我们全家因故从埼玉搬来京都。 我从国中时期交往的男朋友还在埼玉,因此我们理所当然地变成远距离恋爱。经过几个月后,我们还是分手了。 起初我觉得这也无可奈何。毕竟变成远距离之后,两个人的感情转淡也是没办法的事。 可是,原来对方跟我分手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他和我最要好的朋友开始交往了……这个事实对我造成极大的打击。 当时的我一心只想立刻回到埼玉确认种种事情,为了筹措交通费,我打算变卖已故祖父的挂轴,因而造访位在寺町三条商店街的古董店『藏』。当时还是天气微凉的三月。 在那里,我邂逅了一位很特别的青年──家头清贵先生。大家都称他为『福尔摩斯』。 『葵小姐,如果你不嫌弃,要不要在这里工作呢?要不要考虑自己脚踏实地工作、赚取交通费,而不是偷偷变卖家人的宝物呢?』 拥有惊人观察力的福尔摩斯先生看穿了我的一切,于是邀请我在他们店里打工。 在接触了奇特的他以及各种美丽的艺术品之后,我的情伤慢慢痊愈了。就在我已经忘记前男友、我的挚友以及过去的种种,打消回埼玉的念头时── 在祇园祭宵宵山的那一晚。 我的前男友和挚友因为毕业旅行来到京都,而我和他们碰面了。 一切根本不可能轻松解决。 我的朋友们全都站在前男友和挚友那边,只有我一个人在原地如坐针毡。 当时前来解救我的,就是福尔摩斯先生。 他用力牵着我的手,把我带离了现场……我真的觉得得救了。 『尽量哭吧,你已经很努力哩。』 他的大手轻抚着我的背。 于灯笼的亮光下,我倚在福尔摩斯先生宽阔的胸膛哭泣……一想起这件事,我的胸口就不禁发热。 「欸,你是不是喜欢上他哩?」 香织突然看着我的脸说,让我吓了一跳。 「什、什么?」 「他不是在你最危急的时候解救了你吗?而且他那么帅,会被他迷得晕头转向也不奇怪吧。就连我姐姐也成了福尔摩斯先生的粉丝哩。」 「那、那香织你呢?」 我有点犹豫地问道,香织却露骨地皱起了眉头,摇摇头说: 「我不行啦。他给我的印象就是完全不知道在想什么,很恐怖哩。虽然我姐姐说他很帅,对他神魂颠倒,但我真的很怕他那种能看穿一切的能力。」 呃,这么说来,对于在斋王代事件中被看破自己一切所为的香织来说,会觉得恐怖也很合理吧。 「那葵你呢?」 「如、如果要摸着良心说的话,我是有点心动啦……可是因为我之前一直没走出前男友的情伤,所以我也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意。」 「这样啊。不过,暑假期间你应该和福尔摩斯先生变得更亲近了呗?」 「没有,福尔摩斯先生暑假期间和老板出国去了。」 「所谓的老板,就是那个家头诚司先生吗?」 福尔摩斯先生的祖父家头诚司先生,是国家级鉴定师,在京都似乎相当有名。 「嗯。老板有很多国外的工作,所以好像每年暑假都会带着福尔摩斯先生出国。」 「喔,原来如此。毕竟福尔摩斯先生是他的继承人嘛。」香织点点头表示理解。 继承人──这个用词一点也没错。 在当今艺术鉴定界具有世界性权威的老板,似乎一直努力让自己的继承人,也就是他的孙子福尔摩斯先生跟许多相关人士见面。 而且这并不是现在才开始的,听说从以前只要放长假,他就会把福尔摩斯先生带出国。这么说来,在我刚认识福尔摩斯先生的时候,他曾经说过:『因为我一天到晚都在和家祖父玩,所以没有应届考上京大。』就是因为这样。 「所以暑假期间,都是我和店长在『藏』顾店。」 「哎呀,这样的暑假跟怦然心动真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呢。跟那个店长一起顾店,未免太无趣了呗。」 「可是和店长一起顾店,气氛很轻松,我觉得也很不错啊。」 店长虽然话不多,但是非常体贴,我很喜欢跟他一起度过的时光。 「所以只剩店长一个人顾店又顾家啰?真是辛苦……对了,福尔摩斯先生家是什么样的建筑啊?」 听见香织没头没尾地这么问,我眨眨眼说:「什么样的建筑?」 「他们是古董艺术品界的人,总觉得应该会住在传统的『町家』吧。」 「喔,原来如此。他完完全全是个京都男孩,的确很像是会住在『町家』的人呢。」 我点点头这么说,但是香织却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京都男孩是什么?应该是『京都男人』呗?」 她和福尔摩斯先生一样吐槽我。 看来京都人很介意别人擅自更改他们的传统用词。 「嗯,我知道,但福尔摩斯先生这个人,与其说是『京都男人』,倒不如说『京都男孩』更适合吧。感觉他比『京都男人』还轻松一点。」 「──喔,这么说来,我好像也有点能理解你的语意哩。」 她点点头,貌似接受了我的说法。 看来只要能让对方理解,稍微改变一下传统用词好像也没关系。 「所以你不知道福尔摩斯先生他们住在哪种房子吗?」 香织把话题拉回来,我回过神,抬起头。 「嗯。我没去过,也没看过。」 不过,我倒是听过家头家的居住状况。据说老板的家比较靠近银阁寺,店长住的大厦在八坂附近,福尔摩斯先生则在两处之间来来去去,负责管理。对福尔摩斯先生来说,就像有两个家一样。 「原来如此。他们没有住在一起啊。」 听完家头家的居住状况之后,香织双手抱胸,兴味盎然地点点头。 「然后啊,最近老板邀请我去他家。」 「很好哇,等你去过之后,再告诉我他们家是什么样的房子呗。」 「其实我想请香织到时候和我一起去。」听我接着这么说,香织发出尖声怪叫。 「我?为什么?不要啦,我不太想跟福尔摩斯先生见面。」 香织猛摇头,全身散发出抗拒的气息。 「咦,为什么?」 「因为总觉得好像什么都会被他看穿,很恐怖。」 看见香织一脸认真地这么说,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虽然可能真的什么都会被他看穿,但没有关系 啦。」 「被摸透一切真的很恐怖耶。是说,为什么葵都不在乎呢?你不讨厌什么都被看穿吗?」 「我吗?我一开始也觉得毛骨悚然,不过最近已经慢慢习惯了。应该说,这样讲起话来比较方便。」 「什么叫做讲话比较方便,你未免也太习惯了呗。而且更重要的是,为什么要找我去哩?」 香织会觉得奇怪也是理所当然的。 「那是……昨天发生的事。」 听我缓缓地开始述说,香织不禁为之屏息。 2 ──昨天,也就是星期日。 出国一个月的福尔摩斯先生回到古董店『藏』之后,原本不知为何有些忙乱的店里便稳定了下来。 我不禁深深体认,福尔摩斯先生虽然是老板的孙子,正职又是学生,但是对『藏』而言却是不可或缺的存在,连我自己也觉得心情变得平静,一如往常悠闲地工作着。 「葵小姐,请问下个周末你有空吗?」 本来在记账的福尔摩斯先生像是忽然想到似地,抬起头说。 「下个周末吗?」 ……周末我都会在这里打工啊。 就在我这么想,同时把视线移向桌历时,这才想起下周末『藏』很难得地公休了。 「这么说来,下周末我们店里公休呢。」 「是啊。」 这间店没有特定的公休日。 毕竟平常并没有什么客人,老板看起来也不是靠这间店的营业额维持生计,只是因为『如果把店收起来,商店街就会变得寂寥』这样的原因,基本上每天都会开店。 『藏』在周末连续公休两天,是很罕见的事情。 (顺带一提,这是我来这里打工之后遇到的第一次公休。) 不过,他为什么要问我有没有空呢? 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噗通噗通地狂跳,同时转过头回答:「我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唷。」 「那你要不要来我家玩呢?啊,是家祖父的家。」他接着说道。 老板的家,也就是银阁寺附近的那个家。 「咦?」我的高兴大过于惊讶,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我只是单纯对家头家会是什么模样感到很好奇。 「如果可以的话,也请邀请你的朋友香织小姐。」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继续这么说,我忍不住疑惑地说:「香织?」 为什么要我约香织呢? 难道是因为福尔摩斯先生喜欢香织,所以想利用我,邀请香织去他们家? ……虽然这么做也是他的自由,但是被利用实在令人不悦。 就在我露出苦恼的表情时,福尔摩斯先生轻轻叹了一口气。 「是啊,因为尽量多找一点人来,他才会比较高兴。而且不管是各个年龄层的女性,那个人都喜欢。」 「──那个人是?」 「失礼了。其实这个周末,我们家要举办家祖父的庆生会,替他庆祝喜寿。」 所谓的『喜寿』,就是『七十七岁』的生日。我记得已故的祖父七十七岁生日的时候,家人们也齐聚一堂替他祝寿。 老板也七十七岁了啊。与其说他的健康状况不错,不如说他还充满精力呢。 「那真是恭喜。」 「谢谢你。他是虚岁七十七,所以其实是满七十六岁。家祖父说想在家里举办宴会,庆祝喜寿,打算邀请很多朋友来。 我非常希望葵小姐也可以出席,但我想那天我应该会很忙,所以如果你朋友也一起来的话,你应该比较不会感到不安。」 听完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我终于明白他要我邀请香织的原因了。 原来那天会是一场众多友人造访的庆生会啊。 福尔摩斯先生当天一忙起来,很可能会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 所以他替我设想,如果我能和朋友一起去,就比较不会寂寞。他还是一样细心又体贴。 「好、好的,我也会邀请香织。」 「太好了。庆生会预定在星期六的中午举办,那就麻烦你了。」 「星期六……不过,为什么连星期日也要公休呢?」 「因为宴会有可能一直持续到隔天早上。」 福尔摩斯先生耸了耸肩,我笑着说:「原来如此。」 「庆生会从中午开始,那就表示福尔摩斯先生整个上午都得忙着准备对吧?」 既然宴会会有很多人参与,准备工作一定很辛苦吧。 像是餐点之类的,该不会全都要福尔摩斯先生制作吧? 「是啊,不过餐点我们已经拜托有交情的料亭准备了,我只需要把餐点摆好就行了。」 原来餐点是叫外送啊。想必一定很豪华。 既然如此,也许福尔摩斯先生一个人也准备得来,不过── 「……呃,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要不要我早上先去府上帮忙呢?虽然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就是了。」 听见我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讶异地眨了眨眼。 「啊,我这种笨手笨脚的人,去了也只是帮倒忙吧。」 「不,怎么会。可是,真的可以吗?」 「当然啊。」 「……谢谢你。那么星期六可以麻烦你吗?」 「好的。」我精神饱满地点头。 「真的非常谢谢你哩。葵小姐真是体贴哩。」 无预警地听见他这么说,我顿时面红耳赤。 3 「──原来如此,他们要举办老板的喜寿庆生会啊!」 听完我的说明,香织的双眼闪闪发亮。 「庆生会的时间是星期六的中午,希望你可以参加。另外,我打算上午先过去帮忙。」 「感觉很好玩呢,我很想去!」 「谢谢。不过我有点意外耶,我以为你会说你没兴趣而拒绝我。」 听见香织不假思索地回答,我虽然感到惊讶,同时也松了一口气,轻抚胸口。 「因为那是『家头诚司』的喜寿庆生会啊。宾客里一定会有很多名人。葵,你去年才搬来,可能不知道,诚司先生大概在两年前,偶尔会上关西地区的电视呢。」 「咦?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呢。」 「不是有个电视节目叫做『家宝探访』吗?」 家宝探访──一个替人鉴定传家之宝的节目。 那个节目很受欢迎,但是毕竟没有那么多人家里有传家之宝,所以我记得它早就停播了── 「『家宝探访』这个节目在关西非常受欢迎,现在还会定期播出特别节目呢。」 「是喔,原来如此。」 「诚司先生偶尔也会以鉴定师的身份上那个节目,他在关西地区可是个名人呢。」 「我都不知道耶。」 真是的,为什么都没人告诉我呢?不过我也总算明白了,不管走到哪里,大家都会说『是那位家头诚司先生!』,或许就是多亏了电视的威力吧。 「那个节目基本上是以老年人为主要客群,所以我不常看,但是诚司先生在电视上非常高雅又绅士,掳获了许多家庭主妇的心哩。」 「……高雅又绅士。」 看来老板在上电视时很会假装呢。 要是他展现出自己豪爽又奔放的那一面,说不定会更受欢迎呢。 「所以,搞不好会有明星来哩。」 香织的双眼更加闪闪发光,让我吓了一跳。 「明、明星?」 怎么这样,万一真的有明星来怎么办?我会紧张!虽然我暗自感到不安,但是下一秒钟,我的 脑海就浮现秋人先生的面孔。 ……啊,那个人其实也是明星呢。而且还是个大帅哥。 一想到这里,原本的紧张心情顿时放松了。 「好期待喔。」 看见香织高兴地眯起了双眼,我觉得有点疑惑。 「……没想到香织也会赶流行啊。」 我本来以为她是个很酷的女生。 「你在说什么啊。京都人都爱赶流行啊。」 「咦?是这样吗?」 「对啊。很多人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另外不管是新的东西、面包、西餐和拉面,大家都非常喜欢哩!」 「的确,京都的面包店和拉面店都好多喔。」 我们两人彼此对望,哈哈大笑。 4 之后几天,福尔摩斯先生似乎因为准备庆生会以及学校的课业而变得忙碌,没有再到『藏』露脸了。 负责顾店的主要是店长。 店长写小说遇到瓶颈时,好像就会坐不住,所以常常我一进店里,他就立刻飞奔出去。不过最近他的创作好像很顺利,一直坐在柜台心无旁骛地写稿子,不再夺门而出了。 像今天,他更是过了很久,才发现我已经来到店里。 他非常地专注。但话说回来,他这样要怎么顾店呢? 我自顾自地呵呵笑了起来,安静地打扫,尽量避免打扰店长创作。 店里有很多东西,光是要把灰尘擦干净,就得花上一番工夫。 在店长振笔疾书的唰唰声中打扫。我不讨厌这样的时光。 忽然,店长停下了笔,伸了个懒腰。 看来他的创作告一段落了。 虽然我才打扫到一半,但我立刻走进茶水间泡了咖啡。 「请用。」听见我放下咖啡杯的声响,店长才回过神似地抬起头。 「──啊,葵小姐,谢谢你。」他开心地弯起眼睛。 「你的稿子写到一个段落了吗?」 「是啊,这是重新改写的短篇小说,已经写完了。」 「辛苦了。」 「谢谢。」店长轻声说,缓缓啜饮了一口咖啡。 他这个时候的动作,真的像极了福尔摩斯先生。 店长察觉我的视线,一脸不解地看着我。 「怎么了吗?」 「没什么。老板的庆生会就快到了呢。」 我这么说,店长望向桌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真的呢。」 他看起来似乎不太期待。 「你的工作做不完了吗?」 「不、不,是因为我不擅长面对群众啦。因为那是家父的庆生会,所以我必须向宾客打招呼对吧?我紧张到肚子都痛了。」 他一脸忧郁地再次叹息。虽然很没礼貌,但我觉得这样的店长莫名地可爱。这一点他和福尔摩斯先生以及老板倒是截然不同。 老板还上过电视呢。 「……对了,我朋友说老板以前上过电视,是真的吗?」 「是啊。应该说,葵小姐,你现在才知道吗?」 「我不知道呀。又没有人告诉我。」 「那真是不好意思。该怎么说呢,这算是众所皆知的事实了吧。而且他最后一次上电视,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他已经不上电视了吗?」 「是啊。虽然还是会接到邀请,但他都回绝了。」 「总觉得有点可惜呢。我也好想看看电视上的老板喔。」 看我一脸遗憾,店长轻轻笑了笑。 「他在电视上简直是另一个人呢。」 「这我也从朋友那里听说了。他现在为什么都不上电视了呢?」 「呃……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店长语带保留地说。就在我感到奇怪的时候,店门忽然被推开。 「哇,好漂亮的店喔。好像古董咖啡厅。」 「我一直想要一个陶瓷杯呢。」 两位看起来像是观光客的客人走店里。 「欢迎光临,请慢慢看。」 我赶紧转身朝向门口,露出接待客人专用的笑容。 5 星期六。 我和福尔摩斯先生约好早上九点在『哲学之道』的入口碰面。 从我家里出发,只要沿着『今出川通』这条横向的路一直往东走,就会遇到一条纵向的『白川通』。 『哲学之道』的入口就在那里。 『虽然有公车可以搭,但既然是骑脚踏车能到的距离,那我就骑脚踏车去吧。』 我这么想着,一如往常地骑脚踏车前往──没想到过了东大路通之后,接下来的路竟然全是缓缓的斜坡! 真是累人(不过回家的时候应该很轻松就是了)。 我努力地踩着踏板,篮子里准备送给老板的礼物也随之摇晃。 顺带一提,我准备的礼物是埼玉的名酒,叫做『天览山』。我不知道该送世界闻名的鉴定师什么东西才好,所以去找妈妈商量。妈妈说送酒最保险,所以我就买了这瓶酒。 我拼了命地往前骑,终于看见上坡路的尽头,有一座用平假名写了『净土寺桥』的小桥。小桥的右边有一个木头看板,上面写着『哲学之道』;福尔摩斯先生就站在桥上,满脸笑容地对我挥手。 他穿着衬衫和牛仔裤,率性又清爽,让人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让、让你久等了。」 我过了红绿灯,一到桥上,就跳下脚踏车。 「你果然是骑脚踏车来。今出川的斜坡很累人吧?」 福尔摩斯先生笑了笑,同时把一瓶没开过的运动饮料递给我。 他大概是料想到我会骑脚踏车来,所以特地替我准备的。 直到现在,我还是很佩服他敏锐的观察力和周到的准备。 「──谢谢你。因为我觉得这个距离应该可以骑脚踏车来,没想到一路上竟然都是这种平缓的上坡路。」 我打开宝特瓶的盖子,喝下一大口。 接着我顿时觉得疲累的身躯得到了舒缓。 「从你住的洛北到这里,如果要骑脚踏车的话,其实可以从北大路通接到白川通,再从那边走下坡过来,会比较轻松唷?」 「唉唷,请你早点告诉我啦!」 我气呼呼地抬起头来,福尔摩斯先生笑着说:「也是喔。」 「那我们走吧。啊,脚踏车我来牵。」福尔摩斯先生抓住脚踏车的龙头,慢慢地往前走。 「……谢谢。」 我在心里佩服他一如往常的周全,同时跟在他后面走。 琵琶湖疏水两侧的树木,叶子已经染上了些许红色。 这些全都是樱花树,到了春天,此处的景色一定美不胜收。就像配合着潺潺流水声,树叶也随风摇曳。 我沿路看见好几间漂亮的咖啡厅,不禁感到雀跃。 我再次深深感受『哲学之道』真的是个非常适合边散步、边思考事情的地方。 「……你们家离这里很近吗?」 「要走一段,不过还算近。」 「这样啊,真是令人期待。」 他们家会是什么样的建筑呢? 平常总是穿着和服的老板,他家果然应该是日式建筑吧? 既然能在家里举办宴会,房子一定很大吧。 啊,真的好期待喔。 「我得努力帮忙才行。」 就在我这么自言自语,同时握紧双拳的时候,福尔摩斯先生带着歉疚的表情望向我。 「对不起,我们已经用昨晚和今天早上的时间, 都准备完成了。」 「咦?什么?」 「既然都特地请你来这里一趟了,我想带你去银阁寺看看,你觉得怎么样呢?葵小姐,你去过银阁寺吗?」 听到他的问题,我露出苦笑。 「银阁寺……我国中毕业旅行的时候去过,但我几乎没有印象。『哲学之道』倒是还记得。因为我们是看完金阁寺之后才去银阁寺,所以只有『根本不是银色的嘛』这样的印象而已。」 我耸着肩说。福尔摩斯先生点点头,仿佛一切都如他所料。 「很多人都这么说,但银阁寺其实也很棒唷。虽然寺院建筑本身并不是银色的,却能让人感受到一种『烟熏银』的隽永风味。」 「……烟熏银?」 「没错。如果说华丽又豪爽的家祖父是金阁寺的话,那么沉静稳重的家父就是银阁寺吧。」 他的比喻虽然有点唐突,但是非常简单易懂,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的确,老板给人的感觉真的就像豪华绚烂的金阁寺呢!我现在想再去看一次让人联想到店长的银阁寺了。」我顿时充满了期待,大声地说。 「那我们走吧。」 福尔摩斯先生扬起微笑。 我们沿着哲学之道往前走,向左(北)转之后,就来到了通往银阁寺的参道。 这条路很窄,可能只有小车才得以勉强会车。 一路上贩售伴手礼的店家一字排开。 「哇,这里的气氛就像通往清水寺的二年坂呢。」 「这里的规模虽然没有那么大,不过气氛也很欢乐呢。」 福尔摩斯先生牵着脚踏车,点点头附和。 现在还很早,所以路上的行人不多,也有许多店家还没开,但到了中午,我想一定会变得非常热闹吧。 这里还有好几间看起来很棒的咖啡厅,希望下次有机会悠闲地体验一下。 「福尔摩斯先生,你去过那间咖啡厅吗?」 我看着一间咖啡厅问道,但是福尔摩斯先生却发出「咦?」的一声,仿佛很讶异地望向我。看见他的反应,我感到一头雾水。 「怎么了吗?」 「葵小姐,这是蠢问题啊。」 「蠢、蠢问题吗?」 「说是个蠢问题好像太过分了点,失礼了。其实我非常喜欢咖啡厅。整个京都市里的咖啡厅,我想我应该全都去过了。」他露出坚定的眼神如此说道,结果换我感到讶异。 「咦,是这样吗?京都市内的咖啡厅,你每一间都记得吗?」 「是啊,我把每一间咖啡厅的纪录和感想都记在笔记本上。」 「好、好厉害喔。」 「总有一天,我想要出一本叫做《京都咖啡厅探访》的书。」 「哇,好棒喔!」 「不,这是开玩笑的。」 「请、请不要开这种难懂的玩笑好吗!」 该、该怎么说呢,福尔摩斯先生他……真是个怪人! 「想出书虽然是开玩笑的,但是等我研究所毕业后,是真的想把『藏』改造成古董咖啡厅。目前这种状态,客人都不太敢踏进店里对不对?假如改造成咖啡厅,大家就能轻松地走进来,也更有机会接触古董了。」 「原来如此,这听起来也好棒喔。如果是咖啡厅的话,大家的确就比较敢踏进来了呢。」 「谢谢。到时候说不定还需要葵小姐帮很多忙,请你多多担待了。」 看见福尔摩斯先生温柔的微笑,我不由得心跳加速。 那会是几年后的事呢?我可以在那里工作到那么久之后吗? 「好、好的,我会加油。」 「不过仔细想想,那也是好久以后的事了呢。」 福尔摩斯先生愉快地笑着说,但我剧烈的心跳却停不下来。 我们在不算长的参道上散步,把脚踏车停好,走进了银阁寺境内。顺带一提,银阁寺其实是昵称,它真正的名字是『东山慈照寺』。 一回神,福尔摩斯先生已经帮我付了参拜费,把可以当作※御札使用的入场券递给我。(译注:贴在家中的平安符。) 「谢谢。请问,为什么银阁寺明明没有使用银,却叫做『银阁寺』呢?」 「这个嘛,当初打造银阁寺的是室町幕府八代将军足利义政,他参考祖父足利义满所建造的金阁寺,建造了这座东山山庄。东山山庄的阁楼,叫做『银阁』,所以整座寺院就被人称为银阁寺了。」 他一如往常流畅地说明,我感到佩服之余,跟着他的脚步走进寺院境内。 立刻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座黑色的寺院(观音殿)。 那稳重的模样,的确有种『烟熏银』的隽永风味。 国中毕业旅行时,我没有任何感觉……应该说,当时的我甚至对银阁寺感到有点失望。然而现在,可能是因为事前听见『像烟熏银一样的隽永风味』这个形容的关系,我深感认同。 它并不华丽,但却稳重、温柔、优雅──而且耐人寻味。 「真、真的是店长耶,福尔摩斯先生!」 我转过头大声说。看见四周的人个个目瞪口呆,我赶紧用手捂住嘴巴。 「这座『烟熏银』寺院真的很有味道对吧?」 「是的。该怎么说呢?它有一种长大之后才能明白的魅力呢。我在国中的时候完全没有办法体会。」 「葵小姐也长大了呢。」 福尔摩斯先生感慨地说,害我顿时脸颊发烫。出现了,他那种若无其事的『坏心眼』攻击。 「不、不要这样说啦。先别说这个了,如果店长是银阁寺,老板是金阁寺,那福尔摩斯先生你自己又是哪一间寺院呢?」 「我吗?那太僭越了。不过,在所有的寺院当中,我最喜欢的就是清水寺。而且『清贵』也一样有个『清』字。」 福尔摩斯先生把手放在胸口,眺望着远方,双眼发亮地说。 啊,清水寺很棒呢……我不知不觉也跟着他眯着眼睛望向远方。 「我只是喜欢而已,可没说我自己就是清水寺唷。可不可以别用那种吓到的眼神看我?」 「咦──真的吗?」 「是啊,我才不敢拿自己跟清水寺比呢。」 我们就这样一边谈笑,一边沿着建议路线往前走。 这条路线绕了银阁寺一整圈,比想象中还要长。 「怎、怎么这么长啊?」就在我这么想着,同时气喘吁吁地爬到石阶的顶端时,赫然发现从这里可以将整个京都尽收眼底。 在群山环绕之中,平房式民宅的屋顶绵绵相连。 京都没有太多高耸的建筑物,可以清楚看出这个城市真的被山包围着。 「哇,视野好辽阔喔。」 「这就是从东山眺望的京都。景色很棒吧。」 「是的!我的疲劳一下子就消失无踪了!」 在一片蔚蓝晴空下,凉爽的秋风轻抚着肌肤。 从东山俯瞰的京都,也别有一番风味呢…… 「福尔摩斯先生,我今天能来这里真是太好了。我已经爱上银阁寺了。」 就在我转向他这么说的时候,福尔摩斯先生开心无比的笑容突然映入眼帘,让我猛然心跳。 「太好了,我也非常喜欢银阁寺。不过,我一直觉得它因为这个昵称的关系,吃了很多闷亏呢。」 「……的确是这样。」 「所以葵小姐能喜欢上这里,我真是太高兴了。」 福尔摩斯先生依旧觉得自己肩负着宣传京都的责任,我看着这样的他,忍不住嘴角上扬。 「那我们差 不多该走了。」 「啊,好的。是啊。」 对了,接下来还有庆生会呢。 「话说回来,老板以前上过电视对吧?」 当我们沿着坡道往下走的时候,我突然想起这件事,于是开口问道。福尔摩斯先生轻轻地点头。 「──是啊,两年前,他偶尔会上电视。」 「那为什么现在不再上电视了呢?」 我当时问店长这件事时,他好像不太想回答的样子。 「两年前,他上『家宝探访☆秋季特别节目』的时候,发生了一些问题。之后他就说上电视很麻烦。」 「问题吗?」我不知为何自顾自地紧张了起来。 「葵小姐听过一位叫做『don?影山』的魔术师吗?」 「当然听过。他很有名啊。」 这个人有名到任谁都会理所当然地点头。人称『平成奇术王』的他,是一位魔术师,同时也是演艺圈的大老。他讲话又毒又尖锐,所以经常受邀在谈话节目中担任名嘴。 虽然他平时给人嚣张跋扈的印象,但由于他很积极参加各种慈善活动,所以感觉也像演艺圈的意见领袖。 「当时don?影山带着他家的传家之宝上了那个节目。该宝物是※朝鲜王朝的青花壶,假如是真品的话,可是价值连城,因此成为该节目的卖点。可是在录影前进行确认时,家祖父鉴定出那是赝品,工作人员为此人仰马翻。(译注:1392~1897年,又称李氏朝鲜。) 制作人拜托家祖父:『为了这个节目,可不可以请你说它是真品?』但家祖父当然不肯答应,最后没办法,只好就这样进行录制。虽然说是事前录影,但摄影棚内还是有一般观众,家祖父在观众面前明言那是赝品,令影山勃然大怒,斥责家祖父:『你根本瞎了眼。』。 最后,don?影山那一段录影全被剪掉,当时的氛围仿佛这一切都是家祖父搞砸的,所以家祖父也很生气,说:『我再也不要上电视了!』,大概是这样吧。」 「原、原来如此。」 这个故事实在太有老板的作风了,害我不由得有点佩服。 「虽然节目没有播出,社会大众并不知情,但是在演艺圈里却引起了轩然大波呢。」 「……原来当初发生过这种事情啊。」 电视圈果然是个辛苦的世界啊。 不过,既然老板引起了那么大的骚动,今天说不定就不会有艺人来了。 我稍微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对期待已久的香织感到抱歉。 ……啊,可是秋人先生应该会来吧。那应该就够了。 毕竟他也是个很帅的演员。 我再次感到秋人先生的存在拯救了我,并离开了银阁寺。 6 「我家在这边。」 福尔摩斯先生再次帮我牵起脚踏车,离开参道之后,我们走到中央道路。 「好期待喔,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建筑呢?」 我雀跃地跟在他的身后。 会不会很像寺院呢? 还是洋溢着町家的风味呢? 「就是那一户。」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顿时语塞。 那栋建筑乍看之下就像是座美术馆。 那是一间质感厚重的石造洋房。石墙是灰色的,宛如明治时代的建筑物。在横滨或小樽之类的港都,似乎都能看见这种文化遗产。 该怎么说呢,这根本一点都不日式啊。 「好、好惊人喔。」 光用惊人还不足以形容。虽然房子本身不大,却充满了魄力。真的就像一间小型的美术馆。 「这里本来是家祖父的伯父,也就是他师傅的房子。」 福尔摩斯先生推开黑色的铁栅门。 「老板的伯父就是他的师傅吗?」 「是的,家祖父的伯父就是他的师傅。他不但是一位富商,更是一位优秀的艺术品鉴定师。或许应该说,正因为他具有鉴定的慧眼,事业才如此成功吧。这间房子就是他为了向客人展示收藏品而建造的。」 也就是说,这里原本是『专门展示美术品』的房子啊。 难怪这间建筑本身就像一间美术馆。 「家祖父是在师傅正式宣布他为其继承人并引退之后,才搬来这里的。我记得那应该是家祖父刚满四十岁后的事。」 「也就是说,师傅没有把这间房子留给自己的小孩,而是留给了他的侄子,也就是老板啰?」 「听说师傅没有小孩,因此宣称要把这间房子留给在亲戚和徒弟当中最有资格继承他衣钵的人。当时家祖父在许多竞争对手当中拼命努力,希望能够得到师傅的认可。」 「……原、原来如此。」 这间房子就像竞争的优胜者得到的桂冠啊── 围绕在这座石造洋房四周的,是跟建筑本身不太相称的『日式庭园』。 「很混搭吧?家祖父说他喜欢日式庭园特有的寂寥感。在这座庭园的不同地方,可以享受不同季节的景色唷。」 「对啊。或许有点混搭,但看起来却很协调,非常棒呢。」 眼前景象完全『兼容并蓄』。这么说来,『藏』也有融合日式与西式的感觉,或许这就是家头家的一大特征。 「葵小姐,从这里走。」 「啊,好的。」一回神,福尔摩斯先生已经帮我把脚踏车停在庭院一隅。 我们爬上石阶,打开玄关的对开大门之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间挑高的大厅。 「打、打扰了。」 我紧张地踏入屋子里。 大厅里有立钟,还有绚丽华美的吊灯。画作、壶、雕刻等依序排列,真的就像美术馆一样。 「……呃,请问玄关在哪里?难道这里不用脱鞋吗?」 「一楼可以穿着鞋子,二楼以上才需要换拖鞋。」 「咦?」 「基本上,一楼就是让客人欣赏美术品的空间。」 「喔,原来如此。」 从某种角度看来,它真的就是一间美术馆。 就在我感到理解,走进大厅的时候── 「──你回来啦,清贵。」 邻接大厅的一扇房门敞开,一名穿着黑色丝质洋装的美女走了出来。 她有一头栗子色的卷发,唇上擦着红色的口红,嘴角那颗痣十分魅惑。她虽然很瘦,但前凸后翘,身材极好。那合身的洋装以及鲜红色的高跟鞋,令人印象深刻。 她的头发充满了光泽,真是一位无可挑剔的美女。 她的年龄……大概是将近三十岁,或是三十出头吧? ──她、她是谁啊?难不成是福尔摩斯先生的女朋友? 「我回来了,好江小姐。看来你都准备好了呢。」 「哎呀,清贵也得赶快准备才行唷。」 被称为好江小姐的女性带着责备的眼神说,双手在胸前交叉。 她看起来不像他的女朋友。 就在我呆呆地看着他们对话的时候,她把视线移到我身上,露出和善的笑容。 「你好,幸会,我是泷山好江,请多多指教。」 「幸、幸会,我叫做真城葵。」 我不明就里地自我介绍,并对她鞠了个躬。 「我听诚司先生说店里来了一个可爱的工读生,很努力地工作。真是太好了呢,清贵。」她高兴地眯着眼睛说。 「是啊,太好了。」福尔摩斯先生也点点头。 不知为何,我觉得有些难为情……不过,先不管这个,这个人到底是谁啊? 就在我感到一头雾水 的时候,那扇门再次开启,而这次走出来的是老板。 「小葵,今天谢谢你来哩。」 平常总是穿着和服的老板,今天竟然穿着燕尾服。 「老板,生日快乐。这是埼玉的名酒,是我的一点心意。」我递出包装好的酒盒,老板笑得五官皱成一团。 「谢谢你哩,怎么这么客气咧。」 「别这么说。今天老板穿西装呢,我第一次看见耶。」 「很棒呗。不过我之后还会换上和服哩。」 「也就是说,你还会换装再次进场吗?」 「对啊。」 又不是结婚喜宴的新娘,竟然还要换装再次进场,老板真的不管做什么都好浮夸喔。 这时,好江小姐一脸开心地走向老板。 「穿着西装的诚司先生也很帅气呢。」她眯着眼,一脸陶醉地说。 「不要这样啦。」老板露出得意的笑容。 ──呃,这个人到底是谁啊? 就在我再次感到不解的时候,福尔摩斯先生察觉了我的困惑,在我耳边悄声说: 「……好江小姐是家祖父的女朋友。」 「女、女朋友?」我忍不住高声说。 「你吓到了吗?」 「是、是的。这对情侣的年纪差好多喔。」 「是啊,他们的年纪的确有差距……不过,她看起来虽然很年轻,但其实也已经超过四十岁了唷。」 「骗、骗人!」 「我都昵称她为『魔女』。」 她看起来确实年轻得足以称为魔女。 「她经营艺术品相关的活动顾问公司,也是我们的客户。大约从十年前开始和家祖父交往。话虽如此,他们两个都是个性强势的人,所以一直分分合合,算是一段孽缘吧。」 「呃……分分合合的孽缘……」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和老板站在一起的好江小姐。 竟然有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我好像明白老板常保年轻的秘诀了。 「话说回来,老板竟然还要换装,他真是卯足了劲呢……」 「对啊。家祖父为了今天,还特地去横滨找专业师傅订做西装和鞋子,帽子则是找神户的师傅订做,而和服是在宫下和服店订做的唷。」 福尔摩斯先生继续补充道,我忍不住瞪大了眼。 怎么办,没想到这场庆生会竟然这么正式。 好江小姐也穿着这么漂亮的洋装,我却因为打算来帮忙摆设,所以穿得这么随便! ……可是,福尔摩斯先生也穿得很轻便啊。 「福尔摩斯先生今天就穿这样吗?」 「没有,我等一下会去换衣服喔。」 「我、我可以回家换个衣服吗?」 「不用了,你这样就很可爱了啊。」 「你又在说场面话了。」 「没有没有。」 这时,似乎在一旁听见我们对话的好江小姐说:「没关系。」同时朝我们走了过来。 「我带了几套洋装来,可以借给小葵。来,我们去换衣服吧。」 「咦?」 「这边唷。」 我还来不及搞清楚状况,好江小姐就半强迫地牵起我的手,把我带进后面的房间里。 「──小葵,粉红色、白色和水蓝色,你喜欢哪一个?」 一走进房里,好江小姐就兴高采烈地打开行李箱。 「啊,呃……水蓝色?」满心疑惑的我僵硬地说。 「哎呀,难得今天这种场合,就穿粉红色吧。」 「我、我不是很喜欢粉红色。」 「没关系,这不是很浓的粉红色,而是淡粉红。」她拿出一件真的很接近白色的淡粉红色洋装给我看。款式虽然很简单,但是非常可爱。 「好漂亮的洋装喔。」我打从心底这么说,好江小姐呵呵笑了起来。 「我猜想说不定能帮上小葵,所以特地挑了一些年轻女孩可能会喜欢的洋装带来呢。」 「咦,原来是这样啊?谢谢你。」 真不愧是长年和家头家往来的人,真是贴心。 「不会。我一直很期待和小葵见面呢。再次请你多多指教啰。」 「是,彼此彼此。」 「家头家全是男人,而且你不觉得他们很特异吗?」 「呃,是啊。」 「我想,小葵你和家头家的男人们接触,一定也有很多需要容忍的地方吧。你可以尽管对我吐苦水没关系喔。」 「容忍……?」我有容忍什么吗?店长因为稿子写不出来而从店里夺门而出的时候,我是有一点困惑啦,但并没有到感到困扰的地步。 福尔摩斯先生虽然有时候很坏心眼,但他平常对我都非常好。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答道:「……没有,我没有什么要容忍的地方耶。」 或者应该说,我和他们相处的时间还没有长到需要容忍的程度吧。 「好江小姐又是在哪些地方需要容忍呢?」 「我啊,应该就是古董吧。」 「古董?」 「例如只要一谈到古董就会滔滔不绝,或是一开始看古董就会忘记我的存在,又或者是心血来潮,就会突然飞到国外去看艺术品!」 她突然探出身子这么说,把我吓了一跳。 原来如此,站在『女朋友』的立场,可能真的很辛苦吧。 「诚司先生对于古董的热情真的很异常。因为他实在太投入了,我甚至曾经想把古董砸坏呢。」 「想、想把古董砸坏?」 「我不是认真的啦。简单来说,就是他对古董比对我还要专情,我觉得很不平衡啦。」 好江小姐哼了一声,把双手交叉在胸前。 从她的模样,我可以感受到她真的很喜欢老板,因此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不过,好江小姐就是喜欢热爱古董的老板不是吗?」 「……是啊,一开始是这样没错。我本来只是很尊敬身为鉴定师的他。不过更重要的是,我本来就『专攻大叔』唷。」 「专攻大叔?」 「啊,现在的年轻女生是不是都换别的讲法了?我本来就比较喜欢上了点年纪的大叔啦。也就是说,诚司先生的外表也是我的菜,所以我完全被打中了。」 「原来是这样啊!」 总觉得各种事情瞬间都变得合理了。 「可是诚司先生总是爱古董比爱我还多,而且他是一个很重视自由的人,所以我很难抓住他。我好几次下定决心离开他,另觅新对象,可是一旦真的离开他,和别人约会之后,却又更强烈地感受到诚司先生的好!家头家的男人在各方面都很突出对吧?」 「……的确很突出。」我对这一点非常认同。 「就是这样啊!不管是缺点或是优点都很突出,真的很讨厌。」 「这我也可以理解。」 我自己也有点受不了福尔摩斯先生奇怪的地方,却又为此深深着迷。 「哎呀,能和小葵聊天真是太好了!这些话就算我对朋友讲,她们也完全无法体会。」 这倒是真的。如果不是认识家头家的人,应该很难理解吧。 「以后就请你多多指教了。也要拜托你让我发发牢骚啰。」 好江小姐开心地说,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好的,也请你多多指教。」 我本来还以为她是个难以接近的性感美女呢,太好了,她似乎人很好。 我满心欢喜地和她握了握手。 「好,那我们来换衣服吧。」 虽然好江小姐兴致勃勃的态度令我有点困惑,但在她的坚持之下,我换上了那套淡粉红色的洋装。好江小姐还帮我把头发盘起来,并称赞我: 「哇,小葵,你的后颈好漂亮喔。这可是一大武器唷!」 她甚至还帮我化妆。 「你看你看,光是把睫毛刷翘,感觉就差这么多。我们再擦一点淡淡的口红吧。」 全部打扮完之后,好江小姐感叹地拍了一下手,说: 「这样超可爱的!」 我有点害臊,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真的就像别人一样。 「啊──果然还是女孩子比较好。我儿子虽然也很可爱,但我其实比较想要女儿啊。」 听见好江小姐感慨地这么说,我惊讶地回过头: 「咦?好江小姐有小孩喔?」 「是啊,我离过一次婚,有一个念高一的儿子,现在在国外留学。」 「高、高一?」 比我小一岁。没想到她竟然有这么大的儿子,实在太令人惊讶了! 啊,不过,如果她已经四十几岁的话,这其实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只是因为她的外表看起来太年轻了。 「我儿子、诚司先生、武史先生,再加上清贵,我的周围全是男性。所以能和小葵变成好朋友,我好高兴喔。」 露出灿烂笑容的好江小姐,真的很漂亮。 「好、好江小姐看起来真的很年轻耶。完全想象不到你竟然有已经上高中的孩子。」 我打从心底这么说,她高兴地笑了笑。 「诚司先生非常喜欢美丽的事物,所以我很努力唷。不过这并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我自己。」 她的这句话在我的心中回荡着。 能够为了自己喜欢的人这么努力,我觉得好棒。 但是,能够坚定说出『是为了自己』这句话,我觉得也很棒。 「顺带一提,我和诚司先生都是非常爱自己的人唷。」 听见她最后补充的话,我没有说出口,而是在心里喃喃自语:『我感觉得出来。』 7 我换好衣服、从房里走出来之后,已经有宾客抵达,大厅变得非常热闹。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上田先生和美惠子小姐这两个熟面孔,另外还有秋人先生。 「──我的舞台剧上个星期就结束公演,大后天就要回东京了。在那之前能参加老板的庆生会,真是太好了。」 秋人先生这么说。他身上穿着适合宴会的合身正式西装,虽然还是油腔滑调的老样子,但看起来真的很帅。 太好了,他果然来了。 这样一来,香织应该就能心满意足了。 我松了一口气,同时望向远处的宾客。 秋人先生的身旁,有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子。他戴着浅色太阳眼镜,下巴蓄着修剪整齐的胡须,看起来就像『业界人士』。 「哎呀,是制作人清水先生呢。」好江小姐大声说。 果然是业界人士!──我一边这么想,一边抬起头来。 「他该不会是『家宝探访』这个节目的制作人吧?」 「没错,就是他。诚司先生当时确实受到他很多照顾,但我以为他们早就疏远了……」 好江小姐有些意外的口吻,让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两年前发生那起事件之后,他们应该就没有联络了吧。 那位制作人的身旁,则有两名看起来很眼熟的人。 「啊,那两个人该不会是搞笑艺人『正宗』吧?」 听见好江小姐这么说,我才恍然大悟。 「没错,他们就是『正宗』。」 与其说他们是搞笑艺人,倒不如说他们是默剧表演者。这个二人组合甚至曾出国表演,因为他们的名字分别是『正孝』和『宗义』,所以团体名称叫做『正宗』。 「老板和『正宗』也很熟吗?」 「我不知道耶……我想他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也许是清水先生带他们来的吧。我去向他们打个招呼唷。」 好江小姐走向正在和客人开心谈笑的老板身边。 这时,我发现秋人先生一见到漂亮的好江小姐,就立刻露出充满兴趣的表情。 她一定是他的菜吧。要是秋人先生知道她已经四十多岁,而且是老板的女朋友,一定会大吃一惊。就在我暗自窃笑的时候── 「什么事那么好笑呢?」福尔摩斯先生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 「啊,没有,秋人先生他……」 就在我转过去的瞬间,福尔摩斯先生身穿正式礼服的模样,让我心头猛然一震。 他亮丽的黑发、端正的五官以及略显白皙的肌肤,跟带有光泽感的黑色礼服相得益彰;再加上其优雅的举止和温和的微笑── 我想,明治、大正时代的贵族子嗣,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怎么办,福尔摩斯先生好帅喔! 我对心跳不已的自己感到不甘心。 「……吓我一跳。你的妆发是好江小姐帮你打理的吗?」 福尔摩斯先生露出真的很惊讶的眼神。 「嗯,是的。她不但借我洋装,连妆发都替我打理了。很、很奇怪吗?」 我不安地轻轻抬起头。 「……很漂亮哩。很适合你。」 听他这么说,我的心像是被贯穿一样。 在这种时候说京都腔,实在是太犯规了。 就在这段时间里,许多宾客陆续来到,福尔摩斯先生立刻前去招呼客人。 我勉强称得上认识的,只有老板的鉴定师朋友柳原老师,以及之前在京都大仓旅馆见过的花道老师花村。 另外有几位据说是老板堂兄弟的人也来了。 (这些人不就是老板以前的竞争对手吗?) 「葵!」 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我转过头去,看见香织和她的父母也来了。不愧是经营和服店的一家人,每个人都穿着和服。 「啊,香织。」 「结果我们全家人都被邀请了。我姐姐因为接受电视台采访,所以没办法来。」 「嗯,我听说老板的和服是在宫下和服店订做的时候,就猜到可能是这样了。香织的和服好漂亮喔。」 她穿着有红叶图案的橘色和服。真不愧是和服店的女儿,打扮得非常漂亮。 「谢谢。葵也很漂亮哩。欸,我刚才吓了一跳,那个帅哥是演员吗?而且连『正宗』也来了呢。」 香织兴奋地抓着我的手,看着秋人先生。我不由得扬起嘴角,她果然喜欢赶流行呢。 就在这时,店长出现了。他在一扇挂着『展示厅』牌子的门前停下脚步,对大家鞠躬。 「──非常感谢各位今天拨冗莅临家父的生日宴会。」 可能是因为紧张的关系吧,店长的声音有点高亢。他再次鞠躬,大家便安静下来,转向店长。 「这、这间房子,原本是家父的师傅,也就是鉴定师商人家头藏之助的私人美术馆,之后便由家父继承。这间名叫『展示厅』的房里,展示着家头家最自豪的收藏品,请、请各位在用餐之前务必前往欣赏。」 店长别扭地这么说,接着打开了『展示厅』对开的大门。 宾客们发出『哇』的一声,眼睛闪闪发亮,鱼贯走向展示厅。 「是老板的收藏品耶。葵,我们也赶快去吧。」 香织看起来相当兴奋,我点点头,和她一起走进展示厅。 我才刚踏入其中一步,就不禁瞠目结舌。 就算说这里是一间『 小型美术馆』也不为过。 文艺复兴风格的接待大厅里,装饰着各式各样的艺术品。 墙上挂满了画作、挂轴;以相等间隔摆放的圆桌上,摆放着壶、花瓶以及瓷盘。 「哇,每一件作品都好棒喔。」 「真不愧是诚司先生的收藏呢。」 宾客们个个看得如痴如醉。 「还请各位千万不要任意触摸。」店长紧张地提醒大家。 福尔摩斯先生则站在展示厅最里面的桌前,向宾客们解说摆在桌上的壶。那是一个翡翠色、钓钟状的壶。 「这是中国的『青瓷』,是家祖父最珍贵的古董之一。 中国的青瓷是一种被誉为『神品』的瓷器,它具有简朴而崇高的美以及高雅的气质,具体展现出民族的独特美感。目前世界上被认定是真品的青瓷只有几十件,而这一件是家祖父的师傅藏之助在中国找到的。希望今天能够借由这个机会,让各位嘉宾好好欣赏此价值极高的逸品。」 福尔摩斯先生面带微笑地解说。 「这种东西竟然会出现在一般人家(?)里!」──我在感佩之余,也难掩惊讶。 福尔摩斯先生大致介绍完展示品之后,就在店长的耳边悄悄说: 「爸,我去看一下宴会厅准备得怎么样了。」便离开了『展示厅』。 这场展示会,想必是为了争取准备餐点的时间吧。 我目送福尔摩斯先生的背影离开展示厅后,秋人先生满脸笑容地走向我们。 「哇,小葵,你今天打扮得好成熟,好漂亮喔。」 「秋人先生,谢谢你。」 在秋人先生身旁的,是默剧表演艺人『正宗』二人组。 「好棒,是明星哩。」 香织小声地说,双眼闪闪发亮,看起来很开心。 「秋人先生,这是我朋友宫下香织。她是宫下和服店的千金。」 我立刻介绍香织给他认识。 「喔,原来如此。难怪你的和服穿得这么漂亮。能够认识把和服穿得这么美的高中女孩,我好开心喔。」 秋人先生牵起香织的手,露出他的招牌帅气笑容。 「过、过奖了。」 香织满脸通红地低下了头。 秋人先生依然一如往常地轻佻,不过只要香织开心就好。 就在这时,店长快步走向我。 「啊,葵小姐。不好意思,我要离开一下。等我从宴会厅请大家过来的时候,麻烦你一定要把这间房间的门锁起来之后再离开,可以吗?」他这么说,同时将一把充满古董风味的钥匙递给我。 「──啊,好的,我知道了。」 我一接过钥匙,店长就慌慌张张地离开了『展示厅』。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呢? 他的脸色有点苍白,也许就像他之前所说,紧张到肚子开始疼痛也说不定。话说回来,把房间锁好这个任务,责任还真是重大呢……因为房里摆满了不得了的艺术品不是吗? 我拿着钥匙,觉得有点慌张。就在这个时候,『正宗』的其中一个人──正孝先生突然『哇』的一声高声大叫,抬头看着天花板。 「──我现在才发现,这盏吊灯好漂亮喔。」 听他这么一说,我们也抬起头望向吊灯。 那盏吊灯的造型仿佛会出现在宫殿宴会厅里,许多水晶串在一起,散发着光芒。 「真的哩,好有文艺复兴的风味喔。」 「嗯,这盏吊灯一定也很贵吧。」 「好酷喔。」 就在大家抬头看着天花板,纷纷感叹的时候── 「宴会厅已经准备好了,请各位贵宾移驾。」 门外传来店长的声音。 「宴会就要开始了呢。真是令人期待。」 宾客们面带微笑地陆续步出展示厅。 我也和宾客们一起往门口走去,并在门前停下脚步。 等香织、秋人先生和正宗二人组也离开展示厅之后,我确认展示厅里空无一人,便将门确实锁上。 我试着转动门把,确认门已经牢牢锁上之后,便点点头,走向宴会厅。 当时的我压根也没想到──接下来竟会发生一起惊人的事件。 8 走进宴会厅,只见里面摆满了自助式的餐点。 穿着白衣的服务人员在一旁待命,盖着白色桌巾的长桌上,摆着日本料理、西式料理以及中华料理,简直就像饭店里的自助餐。 「哇,看起来好好吃喔。」 「我要大快朵颐了。福尔摩斯,我可以开动了吗?」 面对双眼发亮的我们,福尔摩斯先生扬起微笑。 「接下来是家祖父漫长的致词,之后还会一起举杯,等这些都结束后,各位就可以尽情享用了。」 『漫长的致词』……我们忍不住面面相觑。 「原来餐点是采取自助式的啊。你之前说拜托有交情的料亭准备,我还以为是更特别的方式呢。」 我环视着宴会厅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点点头。 「是啊,因为我觉得宴会还是用这种方式最适合。话说回来,我刚才吓了一跳呢。」 「咦?」 「我准备好餐点后,正准备去展示厅请客人过来时,大家就突然进来了。」 「呃,可是,刚才店长说『准备好了』啊。」 「这样啊,家父他……?」 福尔摩斯露出疑惑的表情。就在这个时候,老板站在宴会厅的中央,清了清喉咙。宾客们立刻安静下来,注视着老板。 「今天非常感谢各位前来参加我的喜寿庆生会。」 他开始致词。 福尔摩斯先生说得没错,老板的致词──真的很漫长。 他提到自己是如何费尽苦心成为家头家的继承人。 又说到他是如何深爱着艺术品。 接着又娓娓道出他第一次邂逅志野茶杯时受到多么大的冲击…… 「到现在我也虚岁七十七了,我能走到今天,全都要归功于一直以来支持我的家人和朋友们,我衷心地感谢大家。干杯!」 一听见『干杯』,在场的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同时一同举杯高喊:「干杯!」 「──哎呀,老师还是一样充满活力呢。其实我一直都很希望老师能再次上电视哩。」 制作人的声音传入了耳里。 「清水先生,我的确受你很多照顾,也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不过我再也不会上电视哩。」 老板语带愠怒地说。 「请不要这么说嘛。我们正准备重制『家宝探访』这个节目呢。」 「今天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我不会破口大骂。不过请不要提工作的事哩。」 我远远看着他们的对话,心想:「原来如此啊。」 电视台的制作人果然不是单纯抱着祝贺的心情来到这里的。 在商言商的世界真是累人。 「欸,正宗,你们教我一下默剧嘛。」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秋人先生天真的声音从宴会厅的一隅传来,不知为何顿时觉得好放松。 秋人先生果然是疗愈系的。 「好啊。最简单的就是墙壁了。」 正宗的其中一人──正孝先生用手在空气中移动,看起来仿佛四周有墙壁似的。 「哎唷,这么简单的我也会啊。」 秋人先生也立刻做出一样的动作,但是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墙壁。 不过香织却说:「秋人先生也做得好棒哩!」 我想,可能 是香织启动了帅哥雷达,所以评分也变得比较宽松吧。 「再来就是让很轻的东西看起来很重吧。」 宗义先生从上衣暗袋里取出一个气球,迅速地吹起来。 接着他把气球抛给正孝先生,而正孝先生一接到气球,就像接到保龄球似地,肩膀立刻往下垂。 他的手臂颤抖,表情痛苦,看起来好似真的拿着一个很重的东西。 真不愧是能在外国表演的专业人士。 「啊,秋人先生,请你接住。」 就在他用力将气球抛给秋人先生的瞬间── 「哇!」秋人先生一屁股跌坐在地。 因为他们两人的演技实在太逼真了,所以秋人先生也做出宛如接到保龄球般的反应。看见他夸张的演出,我们忍不住哈哈大笑。就在这个时候── 『喀啷』一声,远处传来似乎有什么东西破掉的声响。 「……欸,刚才宴会厅外面是不是有东西破掉的声音啊?」 「有、有。而且是从『展示厅』的方向传来的。」 从展示厅传来东西碎裂的声音── 也就是说,展示厅里有一个艺术品破掉了吗? 现场的气氛瞬间冻结。 不过,那个声音只有在宴会厅大门附近的我们听见,其他的宾客依然开心地谈笑。 「啊,小葵,钥匙还在你手上对吧?要不要去看一下?」 秋人先生小声说。我点点头,默默地离开了宴会厅。 前往『展示厅』的成员,有我、秋人先生、香织,以及『正宗』二人组,总共五人。 「那、那我开门啰。」 「好、好的。」 我在心里祈祷一切都只是自己的错觉,即使如此,我还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紧张地打开门锁,缓缓推开了门。 就在我环视房间,没有发现任何异状,正准备松一口气的时候── 「啊,葵,那个!」 我顺着香织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顿时为之愕然。 老板的宝物,据说全世界只有数十件的中国青瓷,就在桌上──凄惨地粉碎了。 「──!」 在这突如其来的冲击下,我们全都说不出话。 窗户全都关着,房门也锁着。这间房里没有任何人。 然而,老板的宝物……不,这个世界的瑰宝,却突然破掉了。 ……不敢置信。 「啊,小葵,你离开这里的时候,真的有确实上锁吗?」 秋人先生一脸惨白地问我,我顿时激动了起来。 「我、我有锁。真的,我确实锁好了。」 因为我知道这个责任很重大,所以还再三确认过。这一点我有自信。 「可、可是,为什么它会自己破掉呢?」 面对这个难以置信的情况,香织的眼睛瞪得老大。 「而且破掉的只有这当中最昂贵的中国青瓷。」 「对啊,简直有如被枪击中,只有这一个破掉……」 「对啊。」正宗二人组也附和道。 「这应该是有人蓄意破坏的吧。」 就在这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们身后的制作人清水先生突然这么说。 我惊讶地回过头,看着清水先生。 「蓄意……难道是有人故意这么做的吗?」 「应该就是吧。」 就在我们议论纷纷的时候,好江小姐也出现了。 「──小葵,怎么了吗?」 「好、好江小姐……它……」我指着粉碎的青瓷说。 「!」好江小姐睁大了双眼,用手捂住嘴巴。 「──是、是谁打破的?这可不得了呢!」 好江小姐脸色铁青地环顾四周。 「没、没有人打破。我们在宴会厅里听见东西破掉的声音。门是上锁的。」 「那、那窗户呢?大家去确认一下窗户是不是锁着的!」 好江小姐全身颤抖,有点歇斯底里地高声喊道。 「是、是的。」 我们分头去检查窗户。 「每扇窗户都是锁着的,也没有破掉。」 「而且这里虽然是一楼,但是高出地面很多,除非用梯子,否则根本不可能潜进这里吧。」正宗二人组大声说。 听见这番话,好江小姐用手扶着额头,说:「怎、怎么办!」 「总、总之,我去请老板过来。」 就在我转身准备离开房间的时候,好江小姐赶忙抓住我的手。 「不、不行啦,小葵!这件事真的非同小可!」 清水先生轻轻地笑了起来。 「这应该就是犯人的目的吧。」 「什么?」 「老师在有宾客造访的时候,一定会自豪地介绍这个青瓷。说不定会场中有人对老师怀恨在心,所以计划把他最珍贵的青瓷打破呢?也就是说,这不是密室杀人事件,而是『密室古董破坏事件』唷。」 清水先生带着半开玩笑的口吻这么说,扬起一抹奸笑。 密室古董破坏事件──我们就像是冻结了一样,伫立在粉碎的青瓷前。 9 ──有人因为对老板怀恨在心,所以破坏了他最珍贵的宝物,也就是中国青瓷。 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但是,这件难以置信的事,却实际发生在我们的眼前。 密室里的青瓷突然应声碎裂。 到底是谁、用什么方法办到的呢? 我试图同时思考这两个问题,却只感到一阵混乱。 ……先思考看看会是谁做的好了。 对老板怀恨在心的人。 刚才被老板严正拒绝的制作人清水先生。 和他同为鉴定师的柳原老师,会不会其实也对他怀恨在心? 花道的花村老师和正宗二人组……应该跟老板没有什么过节。 秋人先生……我看了他一眼,只见他脸色苍白,全身颤抖。 「秋人先生,你怎么了?」 「啊,小葵,怎么办,说不定是我打破的。」 秋人先生小声地说。 「咦?什么?你是怎么打破的?」 「我跌坐在地之后没多久,不是就听见了瓷器破掉的声音吗?搞不好是因为我跌倒时产生的振动……」 「…………」 我看着满脸惊恐、眼眶泛泪的他,傻眼得说不出话。 我和香织忍不住对望了一眼。 当疗愈系疗愈过头的时候,也许会有点恼人吧。 「……只不过是跌坐在地上,壶不会因此破掉的。」 我有点傻眼地这么说,秋人先生立刻笑逐颜开,露出得救似的表情。 嗯,绝对不会是秋人先生。 而且秋人先生对老板既没有仰慕之情,也没有憎恨之意。 说到怀恨在心,老板以前的竞争对手,也就是他的堂兄弟们,倒是很有可能。 就在我皱着眉喃喃自语时,眼角余光忽然看见脸上露出沉痛表情的好江小姐。 那一瞬间,我的脑海中突然掠过她曾说过的那段话:『诚司先生对于古董的热情真的很异常。因为他实在太投入了,我甚至曾经想把古董砸坏呢。』 该不会……假如不是对老板本人怀恨在心,而是对老板最重视的古董怀恨在心,那么好江小姐也可能是犯人。 不,假如好江小姐有嫌疑,那么店长也有啊。 对老板抱持复杂情感的店长,说不定才是真正痛恨老板的宝物的人(而且现在回想 第二章『宛如名画〈宫女〉』 1 京都进入了秋天。 气温宜人,晴空万里,树叶渐渐染上红色。 秋天是丰收的季节。不论是使用各种结实纍纍的京都特产蔬菜制作的料理,抑或添加大量栗子等食材的日式甜点,都大受欢迎。秋天的京都,说不定是一年中最富魅力的时节。 秋天正是观光的季节。 寺町通与三条通的商店街,都变得比平常更热闹。 我在店里悠闲地打扫,同时望向窗外。 最近我可以光从路人散发出的氛围,就判断出他们是不是观光客。在这个季节里,观光客果然很多。而这些观光客们大多看都没看这间店一眼,就直接走过了。 是的,这间店还是一如往常地安静,仿佛与外面的喧嚣隔绝了。 在令人心旷神怡的爵士乐节奏中,立钟的指针缓缓往前走。 福尔摩斯先生坐在柜台,像平常一样,手拿着笔,翻阅账簿。 ……他又在确认账簿了。 仔细想想,他到底都在确认些什么啊? 我手里拿着除尘掸,用眼角余光偷看他,这才发现福尔摩斯先生竟然假装在确认账簿,但实际上却在念大学的书。 「福尔摩斯先生,你在念书吗?」 我惊讶地高声说,福尔摩斯先生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我。 「被你发现了吗?不好意思,因为我有作业要交。」 「呃、喔。」你不必向我道歉啊──我在心里这么补充。 「我想趁着这个机会向你坦承,其实我有时候会假装记账,但其实是在念自己的书。」 「原来如此!」 难怪他那么常打开账簿。 「葵小姐,你也可以写自己的功课,没有关系。」 福尔摩斯先生似乎觉得很过意不去,害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根本没有必要觉得愧疚啊。 老板的孙子在顾店的时候念自己的书,是很正常的事啊。 「不行不行,我是工读生,不做事怎么能领薪水呢?只不过,假如在考试前无论如何都必须来打工的话,我可能就会在店里稍微念一下书了。」 原则上在考试前我都会休假,但他们偶尔还是会拜托我来顾店。像这种时候,他们能允许我在店里读书就够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到时候我可以教你功课喔。」 「真的吗?太棒了。」 如果福尔摩斯先生可以教我功课,那就太令人高兴了。 就在我兴奋地探出身子的时候,门上的挂门风铃响起。 「欢、欢迎光临。」 我吓了一跳,转过头去,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位纤瘦的男子。他给人的感觉很中性,把略长的头发绑成马尾;年龄大概是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吧。 「你好,小贵。」 语毕,他露出一个无力的笑容。 「是米山先生啊。」 「好久不见了。打扰你工作真是不好意思。」他耸耸肩。 「不会不会,就像你看见的,我只是在做些杂务而已。请坐。葵小姐,你也休息一下吧,我去泡咖啡。」福尔摩斯先生站了起来。 什么杂务,你刚才明明就在念自己的书。 「你好,幸会。你该不会是小贵的女朋友吧?」 我一在柜台前的沙发坐下,他便面带笑容地问我。 「不、不是的,我只是在这里打工的工读生而已。」我慌张地摇摇头。 「喔,原来如此。因为你们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看起来很不错。」 气氛很不错?听见这句话,我不禁悸动了一下。 「我叫米山凉介,现在在画廊工作。」他竟然对还是高中生的我递出了名片。 「我叫做真城葵。」 我用双手接过名片,目光顿时被那张名片充满艺术感的设计吸引了。 「这张名片设计得好漂亮喔。」 「谢谢你。」他微红着脸,状似喜悦地说,同时缩起身子抓了抓头。 这一定是他自己设计的吧。感觉上他就像是希望得到称赞,才把名片拿出来的。 这个人真可爱耶。 就在我端详著名片的时候,福尔摩斯先生手拿着托盘从茶水间走了出来。 「──请用。」他把杯子放在我们面前。 咖啡浓醇的香味扑鼻而来,让人心旷神怡。 「谢谢。」他喝了一口咖啡,仿佛很享受地眯起了眼睛。 「哎呀,小贵泡的咖啡真是好喝。对了,这个伴手礼是甜点,正好适合配咖啡,我们大家一起吃吧。」 他喜孜孜地从纸袋里拿出一个纸盒,放在柜台上。 纸盒上写着「阿阇梨饼」。我定睛盯着这几个字看。 「……这要怎么念呢?」 「这念作『ajarimochi』唷。这是一家叫做『满月』的名店贩售的甜点,在京都很有名呢。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拿起一个递给我。 「谢谢你。」 一拆开,里面是一个圆形的煎饼。 我咬了一口,皮很有弹性,内馅则非常清爽。 「这、这个好好吃喔。」 超乎想象的美味,让我觉得心满意足。 福尔摩斯先生和米山先生看似高兴地点点头。 「对啊,这很好吃对吧。这在关西地区是非常受欢迎的甜点,但因为保存期限只有五天,所以外地人都不太知道呢。」 「喔,原来如此。」 能够享用的期间只有短短五天,所以会买来当作伴手礼带回家的人也有限。这么美味的东西只有少数人知道,真是太可惜了! 我再咬了一口阿阇梨饼,沉浸在满足当中。这时── 「家头老师最近好像在美术馆发现了赝品对吧?据说做得相当精巧呢。」 米山先生仿佛自语似地说。 「对啊,所以下次我也要和家祖父一起巡行各个美术馆。老实说,我们其实也有谈到,没想到这几年竟然会出现比你还出色的仿制师呢。」 听见这句话,我大吃一惊。 ──仿制师? 我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同时看着米山先生。他露出苦笑。 「啊,害你吓一跳了吧。其实我本来是一个仿制师,因为被家头诚司老师揭穿,现在已经金盆洗手了。」 「原、原来如此。」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用模棱两可的笑容回应。 「你很意外吗?」福尔摩斯先生这么问,我点点头。 「是的,我本来以为仿制师感觉应该会更有气势。」 气质这么柔弱的人,很难相信他竟然是仿制师。 「没有喔,其实很多仿制师都是我这种样子的呢。我本来是美术大学的学生,对自己的画工非常有自信,可是每次参加比赛都落选。当时我看着那些名画家的作品,心想着:『这种东西我也画得出来!』,于是开始模仿他们画画。我画的那些都是杰作呢。」 「赝品是不会有杰作的。」 福尔摩斯先生以冷冷的表情说,米山先生又缩了缩身子。 「抱歉抱歉。总之我画的那些仿冒品被一些损友看上了,他们一直吹捧我,说我是天才。因为我很少受人夸奖,所以高兴得不得了,结果就这样沉迷于制作赝品了。」 怎么这么简单就走上这条路啊……我傻眼到说不出话来。 福尔摩斯先生用眼角余光看着他,叹了一口气。 「别看他这个样子,他其实很无良呢。」 「无良?」 「对啊,我是 指他制作赝品的手法。他买来十七世纪无名画家的画作,把上面的颜料全部刮下来,再把那些颜料溶解,用同一面画板重新作画。这么一来,作品就能够展现当时特有的色调,而且从画板到钉子上的锈蚀,也都是十七世纪的风貌。」 「呃,哇。」这真的很厉害。 「另外,他是那种──该说像是被附身吗?他作画时会进入某种恍惚状态,模仿那名画家,所以他画的赝品不太有『意图欺瞒他人』的讨厌感觉。」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轻描淡写地这么说,米山先生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可是啊,在这段过程中,我渐渐希望自己被看见。」 「……希望自己被看见?」 「嗯,我很想大声主张:『这才不是什么名画家画的,而是我画的!』然而我立刻就被看穿了。 家头老师特地来找我,对我说:『我实在不想对仿制师说这种话,可是你的画工真的很不得了哩。一直躲在暗处实在很浪费,你就改过向善,好好赎罪呗。如果你决定这么做的话,我可以帮你哩。』……就在这时候,我才第一次觉得有人看见了『我』,于是高兴得嚎啕大哭呢。」 米山先生可能是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吧,他眼眶泛泪,用手托着腮如此说道。 「──对了,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福尔摩斯先生轻柔地问道,他这才回过神来,抬起头。 「啊,嗯……其实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小贵。」 米山先生又缩起身子。 「拜托我?」 「该怎么说呢。就是,我想请你鉴定。」 「好啊,我当然很乐意。」 福尔摩斯先生立刻把手伸进衣服的暗袋,准备拿出手套来。但是米山先生却赶忙举起手阻止他。 「不,那个东西现在不在这里。」 「那东西很大吗?」 「嗯,是还满大的啦。其实我前几天请家头老师看过之后,老师说『你拿去给清贵看』……」 「──家祖父这么说?」 连福尔摩斯先生也一脸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这的确很奇怪。老板已经先看过了,却又指定福尔摩斯先生鉴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其实──我想要你鉴定我画的画。」 听见他这么说,我们不约而同地「咦?」了一声,顿时僵住身子。 「鉴定米山先生画的画?」 也就是说,米山先生想要请福尔摩斯先生鉴定他的画作有多少价值啰? 福尔摩斯先生虽然具有高超的鉴定能力,但是替画家的画作估价,应该已经超出他的业务范围了吧。 「这件事攸关我的人生。」 米山先生这么说,再次耸肩。 「可以请你详细说明吗?」福尔摩斯先生露出强而有力的眼神。 攸关人生的事,到底是什么事呢? 我有点紧张地静静等待米山先生开口。 「那是在前些日子,我去参加一场艺术界宴会时所发生的事。」 米山先生缓缓道出事件始末。 2 ──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 米山先生被老板揭穿后,就改过自新,前去自首,待他彻底赎了罪,便完全脱离了那个世界。 之后他在老板的协助下,开始从事正当的工作。 老板虽然力挺米山先生,不过他并没有对周遭的人隐瞒米山先生以前是个仿制师的事。 老板说,不要刻意隐瞒,才能称得上是堂堂正正地活着(这果然很像老板的作风)。 之后,米山先生受邀出席一场宴会,结果遇见了他最不想再见到的人。那就是住在冈崎地区的一位富豪老人──高宫先生。 「……在我二十出头的时候,我把自己画的赝品卖给了那个人。」 米山先生又缩起身体,仿佛很愧疚一般。 米山先生的损友听说有位叫做高宫的富豪住在冈崎,对画作非常沉迷,于是他们要求米山先生伪造『某一幅画』。 米山先生一直以来都只负责伪造,从来不曾干涉过贩售。 但唯独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想亲眼看见客户的反应──也就是说,他对那幅赝品抱有极高的自信。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自己贩售赝品。 而他在那场宴会上遇见的,是他唯一的客人,亦是唯一的受害者。 听到这里,福尔摩斯先生轻轻将双手交叉在胸前。 「……你仿制的是谁的画作?」 「维梅尔。」 「他真是个深受仿制师喜爱的画家呢。」他笑了出来。 「『深受仿制师喜爱的画家』是什么意思?」我不解地问道。 「维梅尔有『光影魔术师』之称,是十七世纪的荷兰画家。他呈现光线与质感的高超技巧,直到现在仍令世人深深着迷。他最有名的作品,就是画中少女回眸一笑的〈戴珍珠耳环的少女〉,这幅画甚至被誉为『荷兰的蒙娜丽莎维』呢。 在二十世纪,有个名叫『米格伦』的天才仿制师几近完美地仿制了维梅尔的作品,引起轩然大波。这个仿制师米格伦出名到人们在想起维梅尔这个名字的时候,就会同时想起他的名字呢。」 福尔摩斯先生一如往常流畅地说明。嗯,福尔摩斯先生果然还是福尔摩斯。 「真不愧是小贵。」米山先生露出微笑。 「这是在这个业界无人不知的事情。话说回来,高宫先生我也认识,他虽然年纪大了,但非常了解美术界。你带着维梅尔的赝品去找他,他竟然会被瞒骗,而且还买下来,这实在令人有点不敢置信。你仿制的作品,该不会是〈合奏〉吧?」 「──不,是〈弹吉他的少女〉。」 他淡淡地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的眼睛露出锐利的光芒。 「……原来如此,真是无良呢。」 看着用眼神交谈的两人,只有我一头雾水地张着嘴。 福尔摩斯先生察觉了我的困惑,转向我温柔地笑了笑。 「失礼了。维梅尔的〈弹吉他的少女〉,就是……」 他从书架上拿出一本介绍艺术作品的书,翻到某一页。 「就是这幅。」 那一页上的画作里,有着一个穿着朴素洋装的年轻女孩,手拿着比乌克丽丽稍大一点的吉他,朝着一旁微笑;整体感觉相当柔和。 「这幅〈弹吉他的少女〉,是维梅尔晚年的创作,由于当时他的画技已经逐渐衰退,所以与其他作品相比,这幅作品的评价比较低。」 「喔,所以比较容易仿制吗?」 我点点头,但米山先生却微笑着摇了摇头。 「不,不是那样的。」 「咦?」 「这幅画本来收藏在英国一间名叫『肯伍德府』的美术馆,但它在一九七四年曾经失窃过。」福尔摩斯先生露出难过的表情陈述,我惊讶地探出身子。  「咦?这幅画被偷了吗?」 「是的。不过那幅画在两个月后就被找到,现在也仍收藏于肯伍德府。」 「啊,找回来了吗?那真是太好了。」 「是啊,但同时也有人认为,美术馆宣称找到的那幅画,只是为了保全面子而准备的赝品,而真品现在还不知流落何方。」 他们两人互相对望。 看见福尔摩斯先生锐利的眼神,我不禁屏息。 一度失窃,后来又回到美术馆的作品── 也就是说,他们卖画的说词,就是『美术馆找到的是为了保全 面子而准备的赝品,这个才是真迹』。 「那么,刚才福尔摩斯先生所说的〈合奏〉那幅作品呢?」 「那也是失窃的作品。但很遗憾,直到现在都还下落不明。」 福尔摩斯先生打从心底遗憾地说,同时垂下了视线。 ……原来如此。话说回来,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专门偷艺术品的人啊。好像电影或漫画的情节喔。 「仿制〈合奏〉的风险太高了对吧。」 「的确如此。你真的很无良呢。」 「讨厌啦,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而且提议的人是我朋友。」 「是啊,我当然明白。」 他们相视而笑。 「请问,为什么〈合奏〉的风险比较高呢?」 虽然我觉得只有我一个人不懂有点不好意思,但我还是小声地问道。 「假如因为失窃而下落不明的〈合奏〉出现,很可能会成为全球争相报导的大新闻。就算在卖出时要求买方保证不会张扬,但在那之后,真迹还是有可能出现。既然如此,还不如挑曾经失窃、但现在已经找回的作品,风险相对比较低,买方也不会大肆宣扬自己家的才是真迹,而会私下好好保存。」 「──原、原来如此。」 的确如他所说,假如一幅失窃已久的世纪名作突然出现,说不定真的会变成一个大新闻。但如果是早已回到美术馆的〈弹吉他的少女〉,买方就比较不会想公开宣扬。 「很无良吧?」 福尔摩斯先生用眼神寻求我的认同,我本来想用力点头,但又迟疑了。 在他本人面前,我实在很难说出:『对啊,没错,真的很无良。』 「你还是一样,只要提到赝品,批评就会非常犀利呢,小贵。」 米山先生看起来有些愉快地弯起眼。 「你们用多少钱把那幅赝品卖给高宫先生?」 福尔摩斯先生调整了坐姿后这么问。米山先生竖起一只手指。 咦?该不会卖了一百万吧?他卖这么贵吗? 「一亿。」 「一、一亿……」听见他不假思索地这么回答,我高八度的声音在店里响起。 「……维梅尔早期的作品曾经在拍卖会上以十亿卖出,用这个标准来看,这种不能公开宣称是真迹的后期作品,我想一亿应该是很公道的。」 「公、公道?这样很公道吗?」 「当然,前提是那幅画是『真迹』。赝品连一毛钱都不值。」 福尔摩斯先生再次严厉地强调。 「你真的很犀利耶。」米山先生耸耸肩,笑着说。 「不过,没想到高宫先生竟然真的愿意掏出一亿啊。我知道他是富豪,但他分明是个慎重且仔细的人啊。是不是你朋友的推销话术很厉害?」 福尔摩斯先生满脸疑惑地用手托着下巴,注视着米山先生。 「我们根本没有推销,只是把画拿给他看,再告诉他价钱而已。」 「……原来如此。」 「高宫先生端详了那幅画一阵子之后,就说他要买。之后他寄了一张支票来,可是面额只有一百万。他好像没有要支付尾款的意思,我们也没办法再深究,所以最后那幅画就用一百万卖给他了。」 米山先生耸耸肩。福尔摩斯先生笑着说: 「原来如此。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能理解了。高宫先生也许已经看出那幅画是赝品了吧。他是在知情的状况下支付一百万的──为了褒奖你瞒过了他,同时赞许你的画技吧。」 福尔摩斯先生点点头,米山先生却沉重地叹息。 「你说得没错。所以我在宴会上再次遇到高宫先生的时候,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全身发抖地对他鞠躬。没想到他竟然带着和蔼无比的笑容对我说:『上次那个弹吉他的少女,真是谢谢你。』我简直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或许是一想起当时的情况,就真的感到害怕吧,米山先生脸色苍白,用手扶着额头。 「我能理解。包括家祖父在内,这个业界全都是怪物啊。很可怕喔。」 福尔摩斯先生点点头这么说,让我的表情不禁变得僵硬。 ……福尔摩斯先生,你本人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啊。 「之后,高宫先生继续对我说──」 米山先生叹了口气,接着说下去。 高宫先生向米山先生买下〈弹吉他的少女〉之后,便立刻赴英,前往肯伍德府看〈弹吉他的少女〉。 于是,高宫先生确定当时米山先生卖给他的确实是赝品。 而关键就在于──因为两幅画几乎一模一样。 高宫先生买下的画,与在美术馆展示的那幅画分毫不差。高宫先生表示,他察觉到米山先生应该将这幅画深深烙印在脑海中,简直像被维梅尔附身般仿制出这幅画吧。他所支付的一百万,正如福尔摩斯先生所说,一来是赞许米山先生竟然能瞒过他的眼睛,二来则是对米山先生精湛至此的画工表示敬意。 (从福尔摩斯先生的说法以及高宫先生充满自信的口吻看来,高宫先生想必也具有鉴定的慧眼吧。) 米山先生说到这里,或许是回想起当时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吧,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我虽然松了一口气,但是高宫先生却接着说:『但是你对我犯罪的事实还是没有改变。如今既然我们重逢了,我想要你赎罪。』」 「他要你还钱吗?」 我忍不住问道,米山先生摇摇头。 「如果是这样的话还比较简单呢,他是这么说的──」 高宫先生的要求是── 『只要你完成我的一个心愿,我就原谅你所犯的罪。』 听他转述完高宫先生的话,我和福尔摩斯先生不由得彼此对望。 ──完成我一个心愿。 到底是什么心愿呢? 正当这个疑问掠过脑海的同时,福尔摩斯先生像已经明白了似地点点头。 「他希望你画一幅画对吧。」 「没错,而且必须符合他开出的条件。」 「条件?他该不会要你仿制出一幅赝品吧?」 「不是,他要我画一幅像是『迪亚哥?维拉斯奎兹』的画。」 「──迪亚哥?维拉斯奎兹啊。」 福尔摩斯先生的手在柜台上十指交错。 听见这个陌生的画家名字,我愣了愣。福尔摩斯先生翻开他放在柜台的那本艺术作品集。 「迪亚哥?维拉斯奎兹是西班牙的宫廷画家,也是有西班牙绘画黄金时代之称的十七世纪中,最具代表性的巨匠。他的著名作品包括〈布雷达之降〉以及〈宫女〉等等。」 他所翻开的那一页,便是〈布雷达之降〉这幅画作。 在战争甫告终的氛围之中,牵着马匹、手持长枪士兵们齐聚在一起,互相慰劳。 这幅画真的很棒,我可以理解他为什么会被誉为巨匠。 「这幅〈布雷达之降〉是描绘战胜的作品。」 ──描绘战胜的画。 也就是说,画里描绘的是西班牙在战争中获胜的情景。 「描绘战胜的作品,构图一般都是败将跪在地上,胜利的一方坐在马上俯瞰对方;但是在这幅〈布雷达之降〉中,战胜方将领却和战败方一起站在地面,而且把手放在对方的肩上,像是慰劳着对方。」 听他这么一说,我再次仔细端详了这幅画。 乍看之下就像是战胜方将领在慰劳同一阵营的士兵,但这其实是胜方将领将手搭在败方将领的肩上。两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宛如战友一般。 「这是一 幅描绘西班牙在战胜时展现出骑士精神的杰作。迪亚哥?维拉斯奎兹不仅有精湛的画工,每一幅作品都能打动人心,也是他最为人称道的地方。」 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同时扬起了微笑。 ……打动人心的作品。 听完他的说明之后,我再次端详〈布雷达之降〉这幅画。 不分胜方或败方,只是单纯慰劳对手的模样,着实令人崇敬。 我再次深深体会,在接触这种艺术作品的时候,果然还是必须先了解一些背景知识,才能更有收获。 如果只是单纯地『看』,根本无法理解作者隐藏在这幅画里的心意以及背景故事。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 「──所以你已经完成那幅画了,对吧?」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的声音,我回过神来。 「嗯,我画好了。家头老师说,把画交给高宫先生的时候,还是有一名知情的第三者在场见证比较好,所以老师说他愿意陪我一起去。」 的确,我也觉得有个知情的人在场比较好。 老板主动说要陪米山先生去,可见他真的非常照顾米山先生呢。 「但是老师一看见我的作品,就立刻说:『我不陪你去哩。你叫清贵陪你去呗。』」 米山先生带着无奈的表情这么说。 「……所以你才会来找我啊。」 「我想老师既然这么说,就表示一定有什么事情是只有小贵才知道的。小贵,你可以陪我去吗?」 米山先生语毕,便深深一鞠躬。福尔摩斯先生轻轻叹了一口气。 「──好吧。既然家祖父都指定我了,我当然必须陪你去。而且老实说,我也很想亲眼看看你到底画出了什么样的作品。」 「啊,太好了。」 米山先生松了一口气,将手放在胸口。接着又说: 「对了,如果方便的话,小葵也一起去吧。」他看着我这么说,我吓了一跳。 「咦,我也可以去吗?」 「是啊,听说高宫先生之前因为一场车祸失去了夫人、儿子以及他非常疼爱的孙女,现在他身边只剩下一位亲人。如果他的孙女还活着,年纪大概就和你差不多,因此我想如果你在场,气氛应该会比较和缓。」 米山先生这么说,福尔摩斯也点点头。 「或许真的是如此呢。葵小姐,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和我们一起去吗?」 「好、好啊!我很乐意和你们一起去。」 我对高宫先生的委托之谜非常好奇,而且我也想看看米山先生到底画了什么。 更重要的是,老板看过那幅画之后,并不是说『这幅画不行』,而是指定要福尔摩斯先生来看──我也很想厘清这个谜。 虽然这么想似乎有点没礼貌,但我抱着兴奋的心情,用力点头。 3 当周的星期六。 我和福尔摩斯先生开车前往高宫先生家所在的冈崎地区。 这一带有红色鸟居耸立的平安神宫、冈崎公园以及动物园,在我印象中相当辽阔。 我坐在副驾驶座上眺望着窗外。 「在今天这片蓝天之下,平安神宫的红色看起来更亮眼了呢。」 福尔摩斯先生一边开车,一边眯着眼这么说。 「真的耶。这一带好像很适合散步呢。」 「是啊,除了平安神宫之外,美术馆里还有※回游庭园,在图书馆看书也不错。再多走一段就可以到南禅寺,光是冈崎地区就可以玩一整天喔。」(译注:一种可供游客在园内四处游览的日式庭园。) 「对啊,京都真的有好多值得去的地方呢。」 「是啊,以后我们再慢慢去看吧。」 福尔摩斯先生不假思索地这么说,我不禁心跳了一下。 「对、对啊,如果能有福尔摩斯先生带路,那就太棒了。」 假如和福尔摩斯先生一起去美术馆、图书馆、动物园这些地方,岂不是真的跟约会一样了?可是我们之前已经一起去过百万遍的跳蚤市场,也去过了鞍马,对福尔摩斯先生来说,那可能也没什么特别的吧。 当我发现原来只是我自己穷紧张,实在很不甘心。即使我知道在他面前假装也没用,但还是装得若无其事地望向窗外,就在这时,车子慢慢开进了住宅区。 这里有许多和京都的氛围颇不相衬的豪宅座落路旁,彼此的间隔距离都很远,散发高级住宅区的气息。 车子开进一条小巷后,眼前突然出现一道高耸的围墙。 「这里就是高宫家。」福尔摩斯先生看着围墙这么说。 「咦?」 我吓了一跳,目瞪口呆。 高耸的围墙围出一个区块,散发出不容许外人侵入的气氛。 巨大的铁栅门里,是一片铺满草皮的庭园。 庭园的中央有一栋洋房,外墙是色调沉稳的砖墙。 我以前也看过不少金碧辉煌的洋房,但都是比较近代、新颖的设计,而高宫家却能让人感受到它悠久的历史。 这栋建筑散发的氛围,正如一座古城。 门口宽广的停车区,已经有一辆大型厢型车停在那里,而坐在驾驶座上的就是米山先生。 他一看见我们,就扬起笑容,对我们挥手。 福尔摩斯先生对米山先生点头致意,接着倒车,把车子停好。 「时间刚刚好,谢谢你。」 米山先生一下车就打开后车厢,拿出一面包起来的大画板。 那就是他完成的作品。 而对方委托他画的是『像是迪亚哥?维拉斯奎兹的画』。 「──欢迎各位莅临。这边请。」 在庭院迎接我们的仆人带我们走进高宫家。 我一面对玄关大厅的宽阔以及挑高的高度感到惊讶,一面走向书房。 途中可见胭脂色的地毯及吊灯;墙上挂着一幅很大的肖像画,画中人物是一名长相端正的青年和一名美丽的女性,我想应该是年轻时的高宫先生和夫人吧。 那幅画一定是出自某位名画家之手,真的画得很棒。 「这里就是书房。」 仆人在书房门口停下脚步,缓缓地推开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米山先生所画的〈弹吉他的少女〉。 我有点惊讶高宫先生明知那是赝品,却仍将它挂起来。 那幅画的前方有一张气派的书桌,高宫先生就坐在那里。 他看起来和老板同一个年代。 所以应该也超过七十五岁了吧。 但他没有老板身上那种源源不绝的活力,而是稳重又温和,非常有气质。 「谢谢你们来。」 他这么说,同时扶着拐杖站了起来。他讲话的口音是标准语。 我们对他鞠躬。 「哎呀,小贵,好久不见了。你会一起过来的事,诚司已经告诉我了。」 高宫先生一看见福尔摩斯先生,就眯眼微笑着说。 「好久不见了,您都没变呢。」 「没有没有,我也老了。我也很想象诚司先生一样,永远保持年轻活力啊。」 他这么说完后,又将视线转到我身上。 「──这位是?」 「我、我叫做真城葵。」我生硬地出声问候。 「葵小姐是我们『藏』的员工。」福尔摩斯先生立刻这么说。 「这样啊。在家头家的人身边工作,一定很有趣吧。请加油喔。」 从他的话里可以听出他很了解家头家的特殊性,让我突然有种亲切感。 我开心地说:「好的。」并再次鞠躬。 接着,高宫先生走向米山先生。 「看来你已经完成了呢。你平常作画都这么快吗?」 他面带笑容地问道。明明看起来非常和善,却带有某种魄力。 「是、是的。我觉得我作画应该算快。」 米山先生战战兢兢地点头,接着望向书房里已经准备好的画架。 「呃……在这里看吗?」 「是的,麻烦你了。」 「好、好的。」 米山先生将那幅包起来的画作放在画架上。 从他的动作可以看出他非常紧张,连我都忍不住心跳加速。 「──请、请看。」米山先生说,同时离开画架。 放在画架上的画,盖着一条白布。 我可以看出始终带着从容表情的高宫先生,也不禁屏气凝神。 站在墙边的福尔摩斯先生眼睛也散发着锐利的光芒。 书房里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高宫先生轻轻伸出手,取下白布。 「──噢!」 他忍不住发出的惊叹。 画里是个如洋娃娃般可爱的小女孩。 小女孩看起来大概只有七~八岁左右,有着一头充满光泽的黑发、黑溜溜的双眼,以及蔷薇色的脸颊。 她穿着粉红色的洋装,脸上挂着清爽的笑容。 高宫先生不发一语,伫立在原地。站在他身后的福尔摩斯先生扬起了嘴角。 「这就是『像迪亚哥?维拉斯奎兹的油画』啊。你成功地呈现了巨匠的画法呢。不过,这位少女是?」 福尔摩斯先生问道,高宫先生垂下了视线。 「……是我的孙女,聪子。」 听见他的回答,福尔摩斯先生紧闭双唇,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米山先生略显迟疑地抬起头来。 「……我从家头老师那里听说,您以前非常疼爱您的孙女聪子小妹妹,所以我就拜托您的秘书,请他借我一张聪子小妹妹的照片。」 他对自己擅自做出这种事情感到抱歉。 听见『以前』这个词汇,我不由得涌起一阵悲伤。高宫先生的家人因为车祸而丧生,这幅画里画的就是他已经过世的孙女吧。 「……原来如此。迪亚哥?维拉斯奎兹曾替西班牙国王腓力四世的爱女玛格丽特公主画过好几幅画。那些画虽是送给与公主有婚约的奥地利皇家的礼物,但国王非常疼爱她也是事实。你的灵感应该就是来自这里吧?」 福尔摩斯先生这么问道,米山先生默默颔首。 高宫先生站在那幅画前,眼眶泛泪,双手颤抖着。 「这幅画实在棒得超乎我的想象,我非常感动。在天国的聪子一定也会很高兴吧。」 「谢谢您。」 米山先生松了一口气似地将手放在胸口。高宫先生悲伤地眯起眼睛。 「……我因为事业成功,获得了庞大的财富。我一度觉得自己仿佛得到了全世界,甚至傲慢地认为世上没有用钱买不到的东西。然而我却遭到了天谴。 我的妻子和儿子一家人,抛下工作繁忙的我出去旅行,没想到一场车祸,夺走了我最心爱的家人们。包括我结缡多年的妻子、我最自豪的儿子,还有我疼爱的孙女聪子……」他注视着画,喃喃地诉说。 自以为得到了全世界的暴君──失去了用钱绝对买不到的一切。 我从高宫先生身上感受到莫大的悲伤和痛苦,令我没有办法直视他,只好低下了头。 「……是,这件事我也听说了。听说您的孙女当时才五岁。」 听见米山先生接下去这么说,我疑惑地再次确认了一下那幅画。 这个女孩只有五岁吗? ……怎么看都不像啊,她看起来应该是更大的孩子。 这时,福尔摩斯先生点点头。 「原来如此。你画的是已经长大一点的聪子小妹妹对吧。」 「……是的。我参考借来的照片,推测您孙女长大后的模样,画了即将上小学的聪子小妹妹。」 米山先生用力点头,高宫先生再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谢谢你。我做梦也没想到竟然能见到七岁的聪子。」 高宫先生用力地握住米山先生的手。 「……不会,能符合您的期待,真是太好了。」 他一定完成了高宫先生的心愿吧。 我也觉得胸口发热,眼眶泛泪。 「这已经远远超出我的期待了。」高宫先生更用力地握着米山先生的手,但米山先生却露出略带迟疑的表情。 他为什么看起来不太高兴呢?就在我心中浮现这个疑问的时候── 「──这幅画本身或许的确超出您的期待,但这并不是高宫先生您『一开始想要的画』吧?」 福尔摩斯先生用坚定的口吻这么问道,我们全都停下了动作。 画本身的确超出期待,但并不是他一开始想要的画? 我听不太懂福尔摩斯先生这句话的意思,因此皱起了眉。 不过米山先生看起来似乎也抱着同样的疑问,带着认真的眼神颔首。 「我也和小贵有相同的感觉。我在作画的时候虽然很有自信,但是家头老师看见我的画之后,沉默了一阵子,接着指名要小贵来。 我想老师或许也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对劲吧。虽然您好像很满意这幅画,但是您真正的委托,和这幅画其实没有办法用一条线连起来,对不对?」 米山先生平常那股柔弱的气质突然消失,用极为坚定的口吻这么询问,让我感到疑惑。原本十分懦弱的米山先生,竟然会露出如此坚强的眼神。 高宫先生就像想躲开他的眼神似地,垂下了视线。 「……是啊。我之所以开出『像迪亚哥?维拉斯奎兹的画』这个条件,就是因为我心中也有希望你画出的『某一幅画』。我很期待过去曾经瞒过我双眼的这个天才,面对我开出的条件,究竟会画出什么样的作品。 你究竟是会揣测出我的想法,画出一幅美丽的作品呢?还是只会带来一幅单纯模仿迪亚哥?维拉斯奎兹技巧的作品呢?」 ……原来如此。 高宫先生是想测试米山先生能不能符合他的期待啊。 「结果,你虽然没能看出我的期望,却画出了远远超出我期望的作品。 就算说你的器量远超过委托人也不为过。所以这样就够了。我已经非常满足了。」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画作,由衷地这么说。 「可是,我没有办法接受自己没画出您原本期待的作品。」米山先生有点生气地大声说。 他和平常简直判若两人。 米山先生一直以来都隐藏着自己绘制赝品。虽然他现在已经改过向善,在画廊工作,但说不定这是他第一次接到这样的委托── 对方是在知道他的一切,又认同其才华的状态下委托他作画的。相信在他的心里,可能有什么开始萌芽了吧。 那是想要尽全力达成委托人期待的心情,也是身为创作者的自尊…… 福尔摩斯先生又是怎么想的呢? 我偷偷看了福尔摩斯先生一眼,只见他正站在墙边,眺望着窗外,脸上带着微笑。 ……他在看什么呢? 我顺着他的视线往窗外一望,只见两个小孩在庭院里玩耍。 一对年轻的父母面带笑容地看着这两个连走都还不太会走的孩子。 「──请问那一家人是?」 我轻声问道,高宫先 生也以温柔的表情看着窗外。 「那是我仅存的宝物。我失去了最爱的家人,但还有一个孙子存活下来。在那里的就是我孙子一家人──我的孙子、他的太太,还有快满三岁和两岁的孩子,也就是我的曾孙。 他们打从心底爱着我,无关乎我的身份地位。他们真的是我无可取代的宝物。」 高宫先生看着在庭院里玩耍的一家人,脸上绽放幸福的笑容。 福尔摩斯先生仿佛洞悉一切,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高宫先生。」 高宫先生一脸不解地把视线转向福尔摩斯先生。 「您希望米山先生画的,是一幅像〈宫女〉这样的作品对吧?」 福尔摩斯先生得到确信之后,用坚定的口吻说。高宫先生睁大了双眼。 「〈宫女〉?」 我和米山先生异口同声地说。不过我们的语调并不相同。 我的声音充满了疑问,而米山先生的声音则带着讶异。 「……你还是一样厉害呢,小贵。」 半晌,高宫先生像是看着某种炫目的东西一般,眯着眼说道。 ──〈宫女〉。 之前福尔摩斯先生在介绍迪亚哥?维拉斯奎兹的名作时,曾经提到这幅作品,所以我在书上看过它的照片。 这幅作品的西班牙原文是s meninas」,意思是「宫女们」。印象中,这幅画的构图是以玛格丽特公主为中心,身旁围绕着几名宫女。 『本作品复杂的构图,获得了极高的评价』──我记得书上还这样写着。 所以高宫先生希望米山先生画一幅构图复杂的画吗? 仿佛为了回答我的疑问,福尔摩斯先生从放在地上的包包里拿出一本艺术作品集。 「为了预防万一,我带了这个来。」 他翻开书本,找到那幅〈宫女〉。 我的记忆没错,那幅画的中间是玛格丽特公主。 画的左侧,有一位宫女牵着公主的手;右侧则有三名少女。三名少女中年纪最小的女孩,看起来像踩着一只趴在地上的狗。乍看之下似乎有点残酷,但是从狗的表情看来,它好像并不觉得痛,所以感觉只是小朋友的恶作剧。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一名站在大画板前的画家。 「──这个人是谁?」 「就是迪亚哥?维拉斯奎兹本人。」 「本人!」原来这幅画也是迪亚哥?维拉斯奎兹的自画像啊。 竟然连自己都画进画作里,迪亚哥?维拉斯奎兹是不是自恋狂啊?难道艺术家都这样吗? 就在我仔细端详这幅画,试图看出画里还藏有什么暗示的时候,米山先生悄悄地站在我身旁。 「──米山先生,请你仔细看看画里的『国王夫妻』。」 福尔摩斯先生说。 「国王夫妻?」米山先生露出不解的表情,定睛细看。 他沉默了一阵子之后,仿佛发现了什么似地,猛然抬起头。 「……请问您发现了什么吗?」 「嗯,对。小葵,你看这里。」 米山先生指着画中挂在后方墙上的方框。 「你是指这幅画里的画吗?」 画里的画,构图是一名穿着礼服的女性站在左边,另一个看起来颇有权势的男性站在右边。 这应该是国王夫妻的肖像画吧。 「我本来也这么认为,但其实并不是这样。这不是画,而是一面镜子。依照习俗,国王应该在我们看过去的左侧才对,但这里却是相反的,对吧?」 「镜子?」 ……如果是这样,那就表示国王夫妻也在这间房里,只是没有画出来而已。于是我观察玛格丽特公主和画家维拉斯奎兹的视线。 ──也就是说,维拉斯奎兹在大画板上绘制的,其实是国王夫妻的肖像。 原来如此啊。 换句话说,维拉斯奎兹是用国王的角度替他画了这幅画啊。 现代可以轻易留下照片,但是在当时并没有那样的技术。 当时还是小女孩的玛格丽特公主,日后将会嫁到奥地利。 眼前这一幕安祥又洋溢着幸福的日常光景,对国王来说,就像只能短暂拥有的宝物般贵重。 维拉斯奎兹把那宛如宝物的画面裁切下来,绘制成一幅画。 他把来到国王夫妻身边的公主与宫女们,甚至连自己的身影,都当作国王视野中的一部分,留存了下来。 就在我察觉这一点的时候── 「──我、我明白了。」米山先生仿佛和我有同样的心情,紧握着拳头。 「我明白〈宫女〉这幅画作的构图秘密了。」 他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这是──国王每天都能看见的幸福光景对吧。」 听他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轻轻点头。 没错,我也明白了。 换言之,高宫先生其实是希望米山先生画下他从这里看见的『孙子一家人幸福地游玩』的画面,也就是只有此刻才能看见的幸福光景。 正如同『迪亚哥?维拉斯奎兹的〈宫女〉』一样。 因为高宫先生知道,眼前那个乍看之下微不足道的画面,是多么珍贵而无可取代。 一回过神,我发现自己已经眼眶泛泪,于是慌忙地压住眼头。 「请用。」 福尔摩斯先生立刻把手帕递给我。 「……谢、谢谢。」 我难为情地用手帕压着眼头。 听着我们的对话,高宫先生扬起了微笑。 「谢谢你完全看穿了我的心思。 你说得没错,不过『像迪亚哥?维拉斯奎兹』的条件,其实也隐藏着我一丝丝坏心眼,因为我想看看『米山先生能将这道谜题解到什么程度』。我甚至把你看扁了,觉得你一定猜不出来。然而你却用维拉斯奎兹的风格,画出了这么棒的一幅画,我真的非常满意。」 语毕,他再次望向米山先生所画的聪子小妹妹,怜惜地眯起了双眼。 米山先生走向高宫先生,对他鞠躬。 「──高宫先生,可以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听见这句话,高宫先生不发一语,直视着他的双眸。 「请让我再画一幅。这次我一定会画出宛如〈宫女〉的作品。」他带着坚定的口吻说。 「──米山先生。」 高宫先生先是露出有点迟疑的眼神,接着立刻高兴地微笑。 「那么,请让我正式委托你。可以请你帮我画出──我现在从这里看见的那一幕幸福光景吗?」 「好的,我非常乐意。」米山先生把手放在胸口,再次鞠躬。 「我很期待你画的〈宫女〉,但这次请你不必拘泥于维拉斯奎兹的画风,请用你的画风呈现这幅光景。」 听见高宫先生这么说,米山先生带着认真的眼神,深深一鞠躬。 「好的,我会尽我的全力完成。」 他们两人,简直就像真的国王和迪亚哥?维拉斯奎兹一样。 好神圣的画面。 一位杰出的画家,就在这个瞬间诞生了。 第三章『遗失之龙─梶原秋人的报告─』 1 「──是,好的,那就麻烦您了!」 梶原秋人,二十五岁。职业是演员。 听见经纪人传来的消息,我抱着兴奋的心情挂上电话。 我在电话里谈的是一份新的工作。 『我认为这份工作非常适合老家在京都的秋人先生。』 那是一个旅游报导节目,感觉就像※『从世界的车窗眺望』的京都版本吧?(译注:日本朝日电视台的旅游节目,原名为「世界の车窓から」。) 尽管播出时间不长,不过节目中会透过美丽的影像介绍京都。 机会终于来了。 在这之前,我一直都只能演些小角色…… 「──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好的工作上门。」 再怎么说,这可是全国播放的节目的主要人员呢。 我深深吐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眼前是一幅挂轴。 那是北斋画的富士山。爸爸留给我的挂轴当初因为家里的纠纷而烧毁,但我后来又找到一样的,于是便把它买了下来。 我记得那幅画的名字是── 「呃,叫什么来着?」 我打开手机的记事本,看见『富士越龙图』这几个字,我点了点头。 同时,那个绰号叫『福尔摩斯』的人──家头清贵所说的话,也浮现在我的脑海。 ──秋人先生的『富士越龙图』,据说是北斋死前三个月完成的。北斋在九十岁时过世,他临终的遗言是「若老天能再保我五年生命,我便能成为真正的画工」。也就是说,他认为假如自己能再多活五年,就能成为真正的画家。即使已经临终,仍一心想画画、一心想追求完美的他,或许正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家吧。 我想梶原老师应该是想告诉秋人先生「假如你真心喜欢艺术这条路,就必须抱着这种态度,不可以抱着玩玩的心情。而且你要像画里的富士山一样,成为日本第一;像飞上天的龙一样,成为明星。」 我相信他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心里其实一直是支持你的── 一想起福尔摩斯告知的爸爸的心意,我的眼眶不禁又热了起来。 「…………」 现在回头想想,自从福尔摩斯告诉我爸爸的遗志之后,很奇妙地,我的工作运就一直很好。 (在那之后,我就马上接到舞台剧《仲夏夜之梦》的拉山德这个重要角色。) 这次的工作是以我为主。如果我能因为这个工作受到瞩目,说不定就能接到其他更好的工作。 没想到我竟然可以介绍京都。尽管我的双亲都不是京都人,而我自己连关西腔都不说,但我在京都长大这件事仍是不争的事实。 我也是京都男人啊(基本上)。 在这个秋意渐深的季节,京都有太多值得一看的地方了。 不过,我才刚从京都回到东京的家,现在又得立刻回京都去了。东京的女人们一定又会抱怨:『你又要丢下我回关西去了?』 想着想着,我不由得开心地笑了起来。 据说制作单位第一个想介绍的地方是『南禅寺』,在正式拍摄之前,我先去场勘一下或许也不错。 在那之前,我先去『藏』露个脸,跟那个家伙打个招呼好了…… 请他告诉我有关南禅寺的各种知识吧。 我想那家伙一定会露出困扰的表情,但最后还是亲切地告诉我吧。 我拿起手机,看着前些日子在宴会上拍的福尔摩斯的照片,轻轻笑了出来。 2 几天后,我前往京都。 从品川车站搭新干线,大约两个半小时后,就抵达了京都车站。 京都车站设置了大阶梯、空中走廊、空中花园以及瞭望台等,近代化的设计,让人无法想象这是历史古都的车站。 关于这个车站,直到今天,正反两方的意见仍争论不休。我身为作家的爸爸,也对这个车站的外观感到十分愤怒。 『我比较希望这个车站能设计成像京都国立博物馆一样的怀旧现代风格。』 每次提到车站,作家们都会这么说。 虽然有许多人反弹,但是假如撇除掉这是『古都?京都市』的车站这个概念,这栋气派的京都车站大楼,仍是个值得一看的景点。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假如把它当作世界知名观光地的玄关,这样的设计也挺不错的啊。 一旦跨出当地,就能用更客观的角度进行思考。 我在车站前搭上计程车,直趋寺町三条。 我在市公所附近的御池通下了计程车,走进寺町商店街。 走着走着,我的心跳也愈来愈快。 我干嘛这么紧张啊?我看了一下手表,现在是下午三点半。 对了,今天是平日,搞不好福尔摩斯根本不在。 即使如此,只要在店里等一下,他总是会来吧。 我看见了『藏』的招牌,以及那古色古香的店面。 我压抑着紧张的心情,一打开门,就听见门上的挂门风铃一如往常地响起。 映入眼帘的,是面对面坐在柜台两边的福尔摩斯和老板。 (老板在店里,还真是稀奇呢。) 就在我这么想的同时,也对他们两人看起来显得非常消沉的样子感到疑惑。 他们把手肘靠在柜台上,抱着头,简直像在参加丧礼似的。 「发、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不安地问道。福尔摩斯轻轻地抬起头。 他的头发黑得发亮,肌肤白皙。 五官端正得令人生气,一如往常是个潇洒的好男人。 「……这不是秋人先生吗?我听说你回东京去了。」 「是啊,但我又回京都了。」 「东京那边没有工作了吗?」 「才、才不是,正好相反啦!」我生气地大声说。 「我早就知道了。从你满脸兴奋的样子,就可以看出你接到了新的工作。而且那是关西的工作,所以你就回来了。大概就是这样吧。看你手上还拿着行李,你应该是直接从车站来的吧。所以你有什么事情想找我商量吗?」 他一如往常像个灵媒似地,准确地说中了一切。 我一开始虽然觉得有点毛,但习惯之后,发现跟他谈事情可以很快,所以我觉得这样也不错。 「呃,对啦,就是这么一回事。不过你们两个人为什么脸色那么难看?」 我走向他们,在沙发上坐下后,老板手扶着额头,深深吐了一口气。 「这段时间我和清贵一起跑了许多外县市的美术馆哩。」 「……这样啊。」 「因为有一些冒牌货混在里面哩。」 「冒牌货?」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有仿制品混在里面,而且制作得非常精巧。」 福尔摩斯垂下了肩膀,无力地回答。 「那些仿制品竟然连馆长的眼睛都能欺瞒过去,就这样大剌剌地被挂在美术馆里,真是令人惋惜哩。我得联络柳原先生和其他的鉴定师,呼吁大家眼睛一定要放亮一点才行哩。话说回来,真没想到世上竟然有超越米山的仿制师哩。」 「……就是啊。」 两人重重地叹息。 「米山是谁?」 我不解地问道,福尔摩斯露出一抹无力的笑容。 「他是家祖父以前揭发的仿制师,现在已经洗心革面,在画廊工作,不过他的画工非常高超。我们先前还聊过,应该很难有超越米山先生的仿制师了吧,没想到现在竟然真的出现了。」 「唉,那种家伙永远都会有新人出头啦。以前京都也有很多优秀的仿制师哩,我年轻的时候也经常被骗哩。我说过很多次,其实仿制师也是很厉害的鉴定师哩,所以我们鉴定师必须超越他们才行。」 「我知道。」 「只不过优秀的鉴定师一直没有被培养起来,也是一大问题哩。真希望你也能早点成为独当一面的鉴定师。」 「是,我会尽力。」 「对了,我得去找柳原了。清贵,明天就拜托你了。」 老板缓缓站起身,他看起来不如平常那么精神奕奕。 可能是因为美术馆里出现赝品,让他大受打击吧。 「好,我知道。话说回来,老板,你不用故意装出那种消沉的样子没关系,我知道你打算去先斗町玩。」 福尔摩斯若无其事地这么说。 「啰唆,那是我精神的来源!」老板丢下这句话后,就离开了。 他果然还是以前那个老板啊。 「──那么,秋人先生,你有什么事呢?」 福尔摩斯缓缓将视线移向我。 「啊,喔,对了。我接下来要负责一个新的节目。」 我重整心情,对福尔摩斯说明。 我主持的这个节目虽然只有五分钟左右,但是会在全国播出;节目着重画面的美感,介绍美丽的京都。 第一集准备介绍的是南禅寺。 「──我虽然也向朋友介绍过几次八坂神社和清水寺,可是南禅寺我就不太熟了。所以我才想到,如果可以和福尔摩斯一起去一趟,那就太好了。」 听我这么说完,福尔摩斯很明显地皱起了眉头。 「也就是说,你想要我带你去南禅寺吗?」 「没错没错,感觉你学识很丰富嘛。」 「什么学识……你只要看书或是上网查不就好了吗?」 福尔摩斯完全不感兴趣似地喝了一口咖啡。 「不、不是,那不一样啦。」 「哪里不一样?」 「就算上网或看书查,我也记不住,或者说,也不会让我感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你告诉我的事情,我全都能轻松记在脑海和心里耶! 不管是我老爸的遗言或是祇园祭的缂织壁毯,我全都记得一清二楚。所以,我想要你和我一起去南禅寺讲解给我听!毕竟第一集真的很重要啊!」 我探出身子,拼命地想说服他,但福尔摩斯只是面不改色地看着我。 呃……那副冷静的表情是怎样啊。是因为我太热情了,反而让他退缩吗? 他八成觉得我很烦吧。 「……好吧。」 「咦?」看见福尔摩斯点头,我忍不住高声怪叫。 「既然你都说成这样了,我也不好拒绝。我可以陪你去南禅寺,不过实在事出突然突然,请问明天可以吗?」 「喔,好啊,当然没问题。你明天比较有空吗?」 「……因为时机刚好。我明天下午正好受邀去南禅寺。」 福尔摩斯干脆地这么说,害我整个人僵住了。 「什、什么嘛,原来你是因为有事要去一趟啊。」 这么说来,刚才老板说『明天就拜托你了』,原来就是指南禅寺的事啊。 「是啊,但那和当你的向导是两件事。」 「呃,这么说也没错啦。」 「唉,听到那是介绍京都的节目,我也很想帮点忙。希望你能好好学习,把京都的美好传达给观众。」 听他用坚定的口吻这么说,我立刻坐正回答:「好、好的!」 不过,为什么他说的话,比经纪人说的话还令我紧张呢? 「那我们先看一下有关南禅寺的资料吧。」他从书架上拿出一本厚厚的书。 话说回来,这家伙……好像比我小喔? 看着他稳重地打开书的模样,我想到自己和他之间的差距,不禁露出苦笑。 3 就这样,我们决定隔天前往南禅寺。 我跟他约好上午十一点在※『三门前』碰面。我理所当然地想开车去,但是福尔摩斯却对我耳提面命: 『秋人先生,请你搭公车或地下铁到南禅寺喔。』(译注:寺院正面的楼门。) 就在我心想:『啊?为什么?』的时候── 『因为造访京都的观光客,几乎都是搭乘大众运输工具。如果你接下来要介绍京都,那么特意搭乘大众运输工具体会观光客的心情也是很重要的。你平常都是开车对吧?』他这么一说,我哑口无言,只能闭上嘴。 的确,我每次出门都会开车。 更重要的是,我从来不曾想过搭乘大众运输工具去观光景点。 (就算是带朋友去,顶多也只从祇园走到八坂神社,再走到清水寺而已。) 『如果你搭公车,可以在南禅寺?永观堂道下车;如果搭地下铁,就要在蹴上车站下车。我会建议你搭地下铁,从蹴上车站穿过一条名叫【nejirimanpo】的小隧道前往南禅寺。』 『nejirimanpo是下水道吗?』我这么反问,福尔摩斯微微地眯起眼。 我虽然是在京都长大的……不,应该说正因为我在京都长大,所以有很多事情其实都不晓得。 就连金阁寺,我也只有小学远足时去过一次而已。之后也因为校外教学去过许多地方,但我几乎都不记得了。 『不是自来水的下水道喔。那是一条很小的隧道,也就是管路。那条通往南禅寺的红砖隧道,也是很值得一看的景点,请你务必去看看。』 听福尔摩斯这么说,我点点头说:『好。』 ──就这样,我从乌丸御池车站搭上了鲜少利用的地下铁。 平日早上的乘客很少。 到蹴上车站只有四站,一下就到了。 京都的马路又窄又挤,看来搭地下铁比开车要快多了。 我看着路线图,心里这么想。 我从地下铁蹴上车站下车之后,一出站,就看见一座亮眼的绿色山丘。 那就是蹴上净水厂。那里总是维持得很漂亮,五月时会开满杜鹃花。小学时,我们全家人曾一起来过这附近的动物园,我记得当时还特地来看净水场的杜鹃花和『蹴上倾斜铁道』。 当时老爸还指着现在已经废弃的铁路线,告诉我: 『这条铁路以前是为了运送船只而开通的唷。』 接着妈妈又说: 『我上个月来的时候,这里开满了樱花呢。这里也是赏樱圣地唷。』 于是大家便说:『那明年我们就在樱花季节来吧。』 可是后来没有成行。 有很多地方因为就在京都市里,觉得随时都可以去,结果一次都没有去成。 的确,这条具有独特风味的废弃铁道上假如开满了樱花,一定非常值得一看。如今老爸已经过世,我们再也无法全家人一起来赏花了,实在遗憾,不过我希望明年春天可以在节目上介绍它。 一想到这里,我觉得仿佛充满了干劲。 这条叫做『nejirimanpo』的隧道,真的就在附近而已。用红砖打造的这条小隧道,给人明治时代制造的感觉,同时让人联想到异国小村庄。隧道呈现拱形,走进去之后,红砖就像被捏弯一样,扭曲地排列着。 「原来如此,难怪叫做※『nejirimanpo』啊。」(译注:日文「nejiri」意为「扭曲」。) 我抱着感佩的心情穿过隧道。 穿过隧道之后,再往前走一会儿,便能看见南禅寺的『三门』。 「──」 那道巨大高耸的黑门,令人深受震撼。 支撑着巨门的圆柱也非常气派,看起来坚固无比,那种庄严的气氛让人仿佛瞬间就会被吞没。这就是所谓的『亲身感受历史』吗? 正当我伫立在原地,感慨着:『这种气派的门楼,应该不是到处都有吧?』的时候── 「早安。」一个声音从我的身后传来,我吓了一跳,转过头去。 福尔摩斯穿着牛仔裤和夹克,一身轻便,却很有质感。 再加上他长得好看、身材也很好,与他的打扮非常相称。 可恶,他真是个帅哥耶。他会不会比我还引人注目啊? 每次一看见这个家伙,我都会不由自主地燃起竞争意识。 「可不可以请你不要每次一见到我,都那样瞪着我呢?」 听见福尔摩斯笑着这么说,我赶紧摇摇头。 「我、我才没有瞪你呢。」 「从蹴上车站散步过来的感觉怎么样?」 他慢慢往前走,同时对我这么说。 「喔,还不错呢。」 「穿过一条充满异国风情的『nejirimanpo』小隧道之后,再仰望这座三门,除了有种不可思议的奇妙心情,同时也会觉得胸口像被紧抓住一样呢。」 他仰望着三门,缓缓地这么说。 ──我可以体会。因为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我就是希望秋人先生能够体验那样的感觉。」 听他这么说,我才发现自己完全中了他的计,不禁苦笑。 「南禅寺是临济宗南禅寺派的大本山寺院,在日本所有的禅寺当中,等级是最高的唷。」 等级最高!原来如此啊。 「从这个高达二十二公尺的巨大三门,就可以体会它的等级有多高了吧。」 「嗯,是啊。」 它的确散发出一种了不起的气息,或是说一种看不见的气势,令人震撼。 「那我们登上三门看看吧。」 福尔摩斯指着三门二楼的回廊说,我兴致勃勃地点头:「好啊!」 要登上三门,必须支付参拜费。 「啊,这个让我出!因为是我拜托你带我来的。」就在我上前之时,福尔摩斯把门票递给我。 「──咦?」 「因为我比较早到,所以就先把票买好了。我们走吧。」 他微笑着说。目瞪口呆的我只好收下门票,并心想: 这家伙为什么这么周到啊! 他那无微不至的体贴举动,令我完全折服。 「……福尔摩斯,从你身上真的可以学到很多呢。」 我手拿着门票,打从心底这么说。福尔摩斯开心地扬起嘴角。 或许是因为平日上午的关系吧,南禅寺里只有零零星星的游客,三门上几乎没人。 「秋人先生,楼梯很陡,你要小心脚步。」 福尔摩斯用手指着楼梯,示意我先爬上去。正如他所说,通往门楼上层的木头阶梯极陡,害怕的人说不定只能用爬的。 我点点头,先踏上楼梯,接着发现福尔摩斯紧抓着扶手,跟在我身后。 原来如此,他这么做是为了在我不小心脚滑跌落时可以立刻接住我。 这家伙就算跟男性一起行动,也这么绅士啊。 或许是因为他经常跟老板同进同出的关系吧。 和老板在一起的时候,身为徒弟的他,必须先设想接下来的状况,事先做好准备。 由于这已经变成他的习惯,所以和其他人相处的时候,他也能自然表现得周到又体贴。 我们一走到二楼的回廊上,便有一阵秋风迎面拂来。 这里的高度,可以将寺院境内的风景尽收眼底。 眼前是叶子已经有点变红的树林,以及前来参拜的信众们。 「超、超酷的。」 我双手抓着扶杆,感动地大喊。福尔摩斯微笑着点点头。 「这正是『绝景啊、绝景啊』呢。」 「咦?」 「那是一出歌舞伎的剧情。在剧中,真有其人的大盗石川五右卫门在这座门楼上抽着烟管,俯瞰风景,说『绝景啊、绝景啊』……你不觉得好像可以体会石川五右卫门的心情吗?」 福尔摩斯眺望眼前的景色,眯着眼睛,模样似乎十分怡然自得。 望向寺院境内美丽树林的后方,可以看见京都市里的四季。 还能看见五山送火著名的『大』字和『船形』。 「──是啊,真的是绝景呢。超酷的,原来石川五右卫门也曾经登上这里啊。」 「不,他没有上来过。」 「什么?」 「那只是歌舞伎的剧情而已。这座三门是在石川五右卫门遭到处刑之后才建造的,所以其实他并没有登过门楼。」 「那是怎样啊?」 「因为京都人认为从这里看见的壮丽景色,别具浪漫啊。」 他这么说,再次眺望景色。 我也跟着福尔摩斯一起环视四周。 原来如此,我可以体会作者因为深受眼前景色感动,而想将它放进戏里的心情了。 我深表认同地颔首,这时福尔摩斯面带微笑地望着我。 「秋人先生,你的优点,就是毫不做作的感性。请你绝对不要忘了此刻的感受,希望你能将这份感动原汁原味地传达给观众。」 听见他这番话,我不由得感到胸口发烫。 毫不做作的感性──这好像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 我打从心底希望我可以不用刻意伪装,只要把自己获得的感动照实传达给观众就好。 「只不过,请你避免在电视上说『超酷的』或是『真假?』这种话,毕竟你在那个节目里也算是『京都男人』的代表啊。」 被他严厉地这么一说,我气呼呼地双手抱胸:「我当然知道啊。」 「既然等一下就能进入寺院,那我们就先去看一下『水路阁』,接着吃午餐吧。」福尔摩斯确认了时间之后这么说。 「啊,午餐我请客喔!应该说,拜托你让我请客啦,我想要请你!」 我激动地说,同时抓起福尔摩斯的手。 「……谢谢。不过你可以不用那么大声,也不用抓住我的手。旁边那位小姐好像误会了什么,她脸都红了。我可不想被误认为和你有什么关系。」 面对福尔摩斯令人胆寒的冷笑,我的表情顿时僵住了。 ──走下三门,穿过南禅寺的境内,我们便看见具有怀旧气息的拱桥『水路阁』。那是一座用红砖打造的桥,仿佛古罗马的水道桥,或是欧洲观光景点的遗迹,充满历史感。 这么说来,这好像也是我第一次仔细欣赏这座桥呢。 「这座水路阁是明治时代的伟业呢。琵琶湖疏水的支流,就像小河一样自上方流过。尽管完工至今已经超过一百二十年了,它还是发挥着它的功能呢。」 福尔摩斯用手轻轻抚摸红砖,抬头望着桥。 像南禅寺这么高等级的寺院,竟然和这种具有异国风情的古老红砖陆桥相邻,感觉似乎很不对劲,但事实上,两者却意外地能互相融合。 红砖打造的桥墩,勾勒出许多连续的圆弧形。仿佛闯入了异世界,给人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超酷的。没想到南禅寺旁边竟然有一座这样的桥。」 「当初建造的时候,据说也遭到许多人反对呢。为了保护环境,建设水路阁这种在当时堪称划时代的异国风建筑物;如今它俨然已经融入当地,成为一种 景观。这正是名符其实的『和洋融合』呢。顺带一提,这座水路阁也已经被指定为『京都市指定史迹』了唷。」 他一如往常像导游般替我说明。 果然拜托这家伙带我来是正确的。不过── 「话说回来,这里好像很适合约会呢。女孩子应该会很高兴吧。」 是说,我拜托他带我来,却还讲这种话,是不是太欠揍了啊?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 「我也有同感。」看见福尔摩斯干脆地点头,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对了,你有女朋友吗?」 我本来以为他和小葵关系不错,但好像并不是我想的那样。他这么体贴又博学多闻,应该有女朋友才对吧。 「没有喔。」 「真假?可是我觉得以你来说,应该有数不清的机会吧。」 「……毕竟我有一些特异的地方,只要和对方在一起,我就会大致了解对方,包括对方说的谎、欺瞒我的部分,还有算计的部分,我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听福尔摩斯这么说,我不自觉地点点头。 的确,假如是这家伙的话,一定能看穿对方的一切吧。 不论女方认为自己撒的谎有多么完美,福尔摩斯都会全部看穿。 「除了因为我能看穿太多东西,还有另一个原因,我的初恋是遭到女友背叛才分手的。」 「你被你的初恋女友背叛?」 我因为太过惊讶而打断了他的话。没想到这个家伙竟然曾经被女友背叛啊。 「是啊,所以我就对女性完全不抱期待了。我甚至觉得,如果可以和不用深交的对象短暂交往,这样也不错呢。」 他这么说完之后,叹了一口气。 「…………」 咦?这家伙刚才是不是带着优雅的表情,轻描淡写地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我沉默不语。 「唉,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请帮我保密吧。」 福尔摩斯把食指竖立在嘴前,对我微笑。 「喔,好啦。」这家伙真是狡猾耶。 「欸,那小葵怎么样?」我又接着问。 「你说葵小姐吗?」 「我是一直觉得她对你来说好像很特别啦。」 听我这么说,福尔摩斯没有特别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扬起嘴角。 「啊,她果然很特别吧。」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特别。她第一次来到店里,放声大哭的时候……我觉得仿佛看见了以前的自己。」 「以前的自己?」 「是啊,我和她失恋的遭遇很类似。不过,当时我没能像她那样,因为我拼了命地维护自己受伤的自尊心和形象。正因为我是这样的人,所以看见她毫不畏惧地将自己的弱点和丑态全部展现出来,尽情哭泣,我觉得好羡慕,甚至觉得她很耀眼……所以我很想帮助她。」 他自言自语似地这么说,眼神望向远方。 福尔摩斯身上『不许人靠近的氛围』,让我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不、不过,话说回来,今天天气太好了,明明已经是秋天,竟然还觉得有点热呢。」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为了掩饰,只好自己用手搧风。 「据说今天气温会上升到二十六度左右。如果你不嫌弃,要不要用这个呢?」他说,同时从上衣的暗袋里拿出一支扇子,递至我面前。 这个人到底为什么准备得这么周到啦。 我的心情已经超越佩服,变得傻眼了。 「不、不用啦,也没有到需要用扇子搧风的地步,没关系。」 「这样啊。那我们去吃午餐吧。」 福尔摩斯再次把扇子收回上衣口袋,并露出一如往常的表情。 「好啊,我等很久了。」 我用力点头,就这样和他离开了水路阁。 4 之后,我们决定在南禅寺附近的汤豆腐餐厅吃午餐。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吃相优雅的福尔摩斯。 原来这样吃就能让吃相看起来很优雅啊。我有时也会在摄影机前吃东西,就把他当作参考吧。 就在我仔细观察的时候,福尔摩斯笑了出来。 「……你真的很认真耶。」 被他看穿了我是因为工作而观察他,我露出难为情的苦笑。 「对了,你说南禅寺请你过去,是有什么鉴定的工作吗?」 我转移话题问道。已经吃完的福尔摩斯再次笑了笑,轻轻放下筷子。 「我想应该不是。」 「咦,不是鉴定吗?」 「详情我还不清楚,但对方是说『有事情需要商量』,所以我想应该不是鉴定。」 「……有事要商量啊。」 寺院应该是让人商量事情的地方,但现在反而是寺院找福尔摩斯商量事情,他还真酷呢。 到底是什么事情需要商量呢?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太多,我好像莫名地兴奋了起来。 吃完饭后,我们踏着悠闲的脚步,再次回到南禅寺境内。 我们穿过刚才登上的三门,直接走向法堂。这里果然洋溢着『出众』的感觉。 围绕在四周的树木虽然已经开始变色了,但还称不上真正的红叶。 「等这里的树叶全部变红之后,一定超漂亮的吧。」 「到时候景色一定会被拍下来吧。我很期待节目的播出。」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淡淡地这么说。 我一直以来都只认为录影是件愉快的事,可是福尔摩斯这句话,却让我感到莫名紧张。 如果我的节目能让这家伙这么说,那我真的得绷紧神经才行。 「时间快到了,我们去本坊吧。」 「本坊?」 「就是住持的住处。他们叫我去那里。」 往本坊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一间白色墙壁、黑色瓦片屋顶的大型日式房舍。 虽说是住持的住处,但似乎只要支付参拜费,观光客也可以进去。 四周可以零星看见观光客的身影。 建筑物前站着一名年轻和尚,看起来好像已经等了很久,他一看见我们便深深一鞠躬。 「您就是家头先生对吧?」他带着温和的笑容问道。 「是的。」 「幸会,我是南禅寺的和尚,我叫做圆生。今天感谢您特地莅临。这边请。」 自称圆生的和尚对我们点头示意,并带我们走进屋里。 我们跟在他身后走着走着,便到了一间和室,里面摆着上面写有书法的屏风。 屏风上写着两个汉字,但字迹太过潦草,所以我看不懂。 「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啊?」 我脱口问道。福尔摩斯停下脚步。 「这上面写的是『瑞龙』两个字。『瑞龙』是南禅寺的※山号。」(译注:佛寺的别称。) 福尔摩斯一如往常流畅地回答。圆生似乎吓了一跳,点点头说: 「是的,这是南禅寺第八代※管长嶋田菊僊所写的书法。您说得没错,『瑞龙』的确是南禅寺的山号。您真清楚呢,不愧有『寺町三条商店街的福尔摩斯』之称。」(译注:佛教各宗派掌管行政事务者。) 他语带佩服地说。 「不,大家叫我福尔摩斯,是因为我姓『家头』的关系。」 福尔摩斯微笑着回答。 他为什么每次都这样回答呢? 「您太客气了,包括仁和寺的事在内,我听说您在各处大显身手呢。」 「喔,仁和寺的 事吗……」 福尔摩斯像是有点理解般地点了点头,我忍不住探出身子问道: 「喂,你在仁和寺做了什么啊?」 「我只是鉴定了一个茶杯而已。」 福尔摩斯轻描淡写地这么说,我不悦地皱起眉头。 可恶,他根本是懒得告诉我吧,一定不只是鉴定而已。 「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在前往接待厅之前,要不要先看看我们寺里最自豪的收藏品呢?」 圆生像是突然想到似地停下脚步,回过头说。 「我非常乐意。」 福尔摩斯仿佛打从心底感到高兴地眯起眼睛。 「那么,这边请。」 圆生轻轻点头示意后,继续往前走。 尽管福尔摩斯同样如此,但这名叫圆生的和尚一举一动也很有气质呢,真不愧是高等寺院里的和尚。 「对了,刚才的书法,福尔摩斯你觉得怎么样啊?」 虽然我看不懂上面写的字,但仍可以感受到它的震撼力。 不知道值多少钱呢? 我小声地问道。 「……这个嘛,我觉得那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作品。」 福尔摩斯一边走,一边淡淡地回答。 「这就是有国宝之称的『方丈』(寺院里住持的房间)。」 在本坊的左侧,有一个通往方丈的唐破风大玄关,我们从那里走进去。 「据说这是将※内裏的※清凉殿迁到这里重建的。这扇纸门上的画,也是本寺自傲的艺术品之一。」(译注:内裏,古代宫城中天皇的私人区域;清凉殿,平安京内裏的殿舍之一。) 圆生眼睛发亮,自豪地说。福尔摩斯也开心地环顾建筑物室内。 「这是我第一次进来,这金碧辉煌的纸门画真的很棒呢。」 他热情地说,同时注视着纸门。 「对啊,这扇纸门真的很豪华耶。」 就在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准备拍照的时候── 「不好意思,这里禁止摄影。」 圆生一脸歉疚地双手合掌说。 我惊讶地立刻停下动作。这时圆生笑了出来。 「不过这就可以拍照了。这尊『寒山拾得像』也是我们是寺里的宝物。」他指着两名僧侣靠在一起的铜像这么说。 「『寒山』和『拾得』是唐代两名僧侣的名字。他们两人因为行为奇特而广为人知,他们的故事经常被当作雕刻或绘画等创作的题材呢。」 「是喔……」 尽管他特地推荐,但我实在没兴趣拍两个大叔互相依偎的照片。 不过在我身旁的福尔摩斯却一样很开心地欣赏着。 我们又陆续看了画着龙的瓷器、壶以及挂轴。 「说到这间寺院的宝物,应该还有『云龙图』对吧。我们刚才已经去过法堂,但因为没有开放参观,所以没能看见,非常可惜。」 福尔摩斯仿佛打从心底表示遗憾,将手放在胸前。 「云龙图?」 「本堂的天花板上,有画家今尾景年画的蟠龙喔。」 「喔,很多寺院都有嘛。」就是画在天花板上的龙。 「如果您不嫌弃,要不要现在去看看呢?」 听见圆生这么说,我吓了一跳。 呃,我们都已经走到这里了,不用特别回到本堂没关系。麻烦死了! 我在心里这么大叫,但福尔摩斯用力地点了点头。 看来欣赏艺术品的时候,他完全不怕累。 跟嫌麻烦的我不一样,福尔摩斯和圆生踏着轻快的脚步前往本堂。 他们就算加快脚步,走起路来还是很优雅。 「话说回来,该怎么说呢,你和那个圆生先生感觉好像喔。」 我走在路上语带感叹地说道。福尔摩斯回过头问: 「咦?是吗?」 「啊,你自己没感觉吗?你们感觉超像的。搞不好你是适合当和尚的类型呢。」 我呵呵笑道。 「别看我这样,我也是有很多烦恼的。」福尔摩斯微笑着说。 「对了,秋人先生,南禅寺的※留盖瓦也是龙的形状喔。」他把视线转向屋顶。(译注:覆盖在建筑角落的瓦片。) 「留盖瓦?」我讶异地抬头望向屋顶,只见屋檐的边缘有个龙头,我不禁发出感叹。 「我都没发现耶。」 这时,圆生双手在胸前合十,仿佛很佩服的样子。 「是啊,许多人都没有发现呢。您真是名不虚传。」 「这点小事称不上什么名吧。」 福尔摩斯耸耸肩,苦笑着说。 我们走进本堂,来到云龙图的下方。 绘制在天花板的图,是在一个圆里,眼睛炯炯有神的龙,其手上抓着一颗宝玉。 整体来说,色调是偏蓝色的。 「──真的很棒呢。」 福尔摩斯眺望着天花板上的云龙图,热切地说。 「其实我们最希望您看的,就是这幅云龙图呢。」 圆生淡淡地说。 「这幅云龙图有什么问题吗?」 「……详细情形我们到房间之后会再说明。」 圆生带着沉痛的表情一鞠躬,我和福尔摩斯不由得面面相觑。 5 我们再次回到本坊,在圆生的带领之下,走进名为『泷之间』的房间。 这个房间恰如其名,是一间可以远眺瀑布的美丽和室。房里已经有三名男子坐在那里等待了。 「幸会,我是南禅寺的副住持,我叫做云生。」 首先向我们鞠躬打招呼的,是一位自称副住持的初老和尚。 接着,一名年约三十岁左右的和尚也低下头。 「我叫生庵。」 最后,一名穿着工作服,看起来像作业员的中年男子也向我们鞠躬,并简单地说:「我是园丁菊池。」 「幸会,我是家头清贵。」 福尔摩斯深深一鞠躬,和尚等人见状,也对他回礼。 「……我是梶原秋人,请多多指教。」 我不知为何觉得很不自在,也跟着鞠躬。 副住持云生坐在中间,圆生和生庵坐在墙边,菊池先生则坐在稍远一点的地方。 相较于脸上挂着和蔼笑容的副住持和圆生,那位年轻和尚生庵则露出认真的表情。 我刚才觉得圆生跟福尔摩斯很像,没想到他跟副住持也很像。 或许有气质的人所散发的氛围,都有某种共通点吧。看起来未有如此气质的生庵先生,则散发有点紧张的感觉。 另一方面,菊池先生则带有一股『总之我就待在这里』的气息。 话说回来……住持呢? 「今天突然麻烦您特地来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副住持一脸愧疚地说,福尔摩斯摇摇头,说:「不会。」接着又稍微探出身子。 「请问您找我来有什么事呢?」 副住持轻轻叹了一口气。 「其实住持因为去参加读书会,所以离开寺院两个星期。」他缓缓地开口说。 「住持离开的第三天,园丁菊池先生在寺院境内发现了这封信。」 副住持从怀里拿出一个白色的信封,递给福尔摩斯。 「……失礼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双白手套戴上,再从信封里抽出信纸。 【致南禅寺。我把龙带走了。】 那是一封用毛笔写的信,字迹很潦草。 福尔摩斯看完那封信后,便皱起眉头。 不过从他的表情,我无法窥知他在想些什么。 「我们看了这封信,一开始以为只是个恶作剧,但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检查了寺院里面所有和『龙』有关的东西,但是并没有任何东西被偷走。所以我们认为这一定只是恶作剧而已。」 坐在副住持两侧的圆生和生庵也点头附和。 「之后又过了三天,生庵也发现了另一封一模一样的信。那封信是一大早被人放在方丈的『寒山拾得像』下面,前一天晚上那里并没有东西。」 这就让人惊讶了。 『寒山拾得像』就是我们刚才看过,那个两名大叔靠在一起的人像吧。 也就是说,有人在半夜里偷偷潜进来,把信放在那里啰? 「原来如此,从各种角度来看都很恶质呢。无论犯人是寺院里的人或是外人。」 福尔摩斯看着信,微微颔首。 没错,如果是自己人干的,那只是一个恶质的恶作剧,但如果是外面的人干的,那就是擅闯民宅了。 故意把信放在寺院的宝物下,这件事本身就很恶质。 「是啊,但是寺院里完全没有东西被偷走,实在很奇怪。我们听说诚司先生的孙子聪明绝顶,所以才想找您来商量一下。」 原来如此,他们是因为这样才找上福尔摩斯的啊。 「……这封信是手写的对吧。不好意思,请问我能不能看看寺院里的各位所写的字呢?」 「请大家现在当场写吗?」 「不,我想看以前写的东西。」 福尔摩斯立刻这么说。我也非常赞成。因为假如叫他们现在立刻写,他们一定会刻意写出不同的字迹。 副住持使了一个眼色,圆生和生庵立刻站了起来。不久,福尔摩斯的面前便摆着一大叠抄经本。 「另外,这是园丁菊池先生所写的字。」 他们最后拿出来的是一封信。那好像只是一封道谢信而已。 「谢谢,我现在看一下。」 福尔摩斯鞠躬之后,便将那封信以及所有抄经本上的文字全部浏览一遍。 我本来以为他会仔细地端详,没想到他看得这么快。 副住持的字非常漂亮,圆生和生庵虽然不及他,不过字迹还算工整,像我这种普通人也可以看懂。 看完了其他和尚写的字,最后他将手伸向目前不在场的住持所写的抄经本。 「──!」 一看见住持的字迹,他惊讶得屏息。 就连不是鉴定师的我都看得出来。 住持的字迹和那封信上的字迹非常相似。 副住持等人看来是现在才发现这件事,个个表情凝重。 「……谢谢,我明白了。」 福尔摩斯阖上抄经本,慢慢抬起头来。 是啊,我也明白了。 犯人就是住持。虽然我不知道他的用意为何,但那封『致南禅寺。我把龙带走了。』的信,一定就是他写的没错。 「就像那封信上所写的,南禅寺最珍贵的『龙』已经被偷走了。」福尔摩斯直视着副住持这么说,大家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你、你说龙已经被偷走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忍不住率先提出疑问,生庵也用力地点头表示同意。 「对啊,刚才不是已经向您报告过,我们检查了之后,发现什么都没被偷走吗?」 副住持和圆生虽然看起来很诧异,但仍面不改色地等福尔摩斯继续说下去。菊池先生的眼神则明显像在说『这家伙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与其说是被偷走,倒不如说南禅寺重要的宝物『被调包』了比较贴切。」 福尔摩斯冷静地接着说。 我们刚才看过的南禅寺宝物,有…… 天花板上的云龙图……那种东西不可能被调包。 屋顶瓦片上的龙头……那应该不算『宝物』吧? 难道是画有龙的壶或是挂轴……或是当初发现这封信的地方,也就是那两个大叔像?会不会那人像其实是意味着『龙』的宝物?比如说背后隐藏着什么跟龙有关的轶事之类的。还是那扇不能拍照的纸门? ……不,不是。福尔摩斯看到人像和纸门的时候,说了『很棒』。 他看到云龙图的时候,也一样说了『很棒』。 这么说来,只有看到一个东西的时候……福尔摩斯并没有说『很棒』。 他只说『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作品』…… 「『瑞龙』的书法,就是赝品。」 福尔摩斯用坚定的口吻这么断定,房里瞬时充满了紧张的气氛。 「家、家头先生,但是我们每天都看着那个屏风,如果被掉包了,我们一定会马上发现啊。」 圆生满头雾水地说,生庵也用力点头。 「是啊,而且那么大的东西,怎么可能被调包呢?」 副住持以冷静的眼神注视着福尔摩斯。 「清贵先生,你以前看过『瑞龙』的书法吗?」 「是的,我看过几次。但是就算从来没看过,我也能判断出那是赝品。」福尔摩斯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和大家都吓了一跳。 「那是什么意思?」 副住持的语气并非责备,而是单纯提出疑问。 我相信在场每个人的心情都一样吧。 「……家祖父也经常这么说:『赝品终归是赝品,不可能是真品』。」 听见福尔摩斯这么说,我们忍不住面面相觑。 菊池先生依然露出一副『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啊?』的表情。 很抱歉,其实我也有一样的想法。 福尔摩斯,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我们鉴定师就算遇到的赝品是从没看过的作品,也会知道那是赝品。因为真品有真品的线条,赝品也有赝品特有的线条。 赝品无论如何都藏不住『意图欺骗他人』的线条。不管颜色或形状多么类似,鉴定师都能感受到『不对劲的厌恶感』。」 众人静静听着福尔摩斯的话。 「不过,我们偶尔也会遇到一些能骗过鉴定师眼睛的『精巧的赝品』。它和制作精美的赝品不同的地方,就是它并不带有『意图骗人』的感情。仿制师是在一种恍惚的状态下,仿佛化身为那名作家来仿制那幅作品。在这种状态下完成的精巧仿制品上,我们感受不到那种讨厌的线条。所以它们有时可以瞒过鉴定师的眼睛。」 听见这番话,我回想起昨天福尔摩斯和老板的对话。 有一些赝品瞒过了美术馆馆长的眼睛,混入了美术馆里。 那些或许就是他所说的精巧仿制品吧。 「话虽如此,那依然是『赝品』。就算制作得非常精美,也让人看不出意图欺骗人的线条,它还是欠缺了真品所散发的气场。『瑞龙』的书法,正是被拥有那种优异仿制能力的仿制师掉包的。 它的精美,别说一般人了,可能连鉴定师的眼睛都可以骗过。」 原来如此,所以福尔摩斯才会说那是『一件了不起的作品』啊。 他竟然只在短短一瞬间就看出那是赝品,而且他还这么年轻,未来果然无可限量。 福尔摩斯叹了口气,接着用手撑在榻榻米上,直视着副住持。 「──副住持,南禅寺以前曾有妖怪出没。据说那个妖怪当时是因为东福寺的无关普门禅师来到南禅寺而消失的。 经过了大约七百年,很遗憾,南禅寺里又有冒牌货潜入了。」 福尔摩斯斩钉截铁地这么说,副住持眯起了双眼。 「冒 牌货?」 「是的,就在这!」 福尔摩斯语毕,立刻从上衣暗袋里拿出一把像是短刀的东西,猛力朝圆生的头挥去。 耳边传来『啪』的一声,仿佛什么东西弹开似的。 就在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的时候,我看见圆生接住了头顶上那像短刀一样的东西。他的动作就像俗话说的『空手夺白刃』。 福尔摩斯挥出的东西并不是短刀,而是一把扇子。 「──哎呀呀,你长得那么可爱,怎么会做出这么可怕的事呢?你真的想打爆我的头吗?」 圆生仍抓着扇子,露出一抹扭曲的笑容。 「我本来打算在你头顶正上方停住,只是想吓吓你而已,没想到你竟然能这样接住。你还真有两把刷子呢。」 「真的假的啊。你刚才的力道,根本就是想把我的头打爆哩。话说回来,我本来以为你是个品行端正的少爷,没想到竟然这么凶啊。我可没料到你会突然跑来敲我的头哩。」 「话虽如此,这也只不过是把扇子而已。」福尔摩斯呵呵地笑着。 「你明明就散发出可怕的杀气哩。」 圆生抓着扇子的手虽然微微颤抖── 「对了,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哩?」脸上却带着从容的表情,双眼闪闪发光。 那是一幅异样的光景。 福尔摩斯挥出的扇子,现在还被抓在圆生手上。 他们两个人互相瞪着对方,嘴角挂着笑容。 他们散发出的魄力,让我们其他人无法动弹,也说不出话来。 「从我们刚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我犯了什么错吗?」 「第一个错,就是你『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吧。在那么多观光客之中,你一看见我,就立刻走过来迎接。我本来说会自己一个人造访,临时多带了一个朋友来,你却没有一丝犹豫。从这点我就察觉到,在这间寺院里想办法把我叫来的,应该就是你。 接着在瑞龙的书法前,你其实有一点紧张对吧?不,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是兴奋吧。你突然变得很多话,而且在说明的时候,你的呼吸也有点乱。 我一开始以为可能是出自某种原因,所以整间寺院上下联合起来,暂时展示赝品,而你是在担心这件事曝光。 第二点就是你的模仿天性。你是一个打从心底就喜欢模仿的人,你很容易模仿周遭人们的表情和动作。秋人先生一开始说你和我很像,之后你又变得和副住持很像,另外你写的字,也和生庵很像。你在写那封信的时候,也是刻意模仿住持的字迹对吧?以你的能力,明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但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听见福尔摩斯这么问,圆生露出了笑容。 「……身为一名仿制师,我已经到达顶点了,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发现我的作品是赝品哩。一开始我觉得很有快感,但是渐渐地,我觉得一切都好无聊咧。所以我包含了洗心革面的决心出家了。虽然我还是耍了一点小招数,但总之顺利进入了佛门。 就在前几天,我得知那幅由我制作、已经好几年都没人看穿的赝品,竟然被你看穿了,于是我心中某种几乎要忘记的东西,突然又涌上心头。」 「看穿的人不只是我,还有家祖父啊。」 听见这句话,圆生嗤之以鼻。 「这个嘛,假如是被一个已经累积了无数经验的老头子看穿,或许我只会觉得『真不愧是经验老道的人』,而就这么不了了之。但是当我听到看穿我的作品的,是个比我还年轻的人,而且那个人聪明绝顶,被称为『福尔摩斯』,我就想要挑战一下了。 那幅书法,就是我为了挑战你而特地制作的杰作哩。虽然你还是轻易地就看穿了,但那幅作品应该很不错吧?」 「──那种东西根本就称不上作品。只模仿了鲜花的外型,却完全闻不到花香的人造花,我不会称它为鲜花哩。人造花就是人造花,跟鲜花完全不同。或许你也有你的想法,但是我从来不认为欺瞒世人的赝品是『作品』。这实在太厚脸皮哩。」 福尔摩斯露出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圆生愉快地眯起眼。 「哎呀,你还真敢说咧。话说回来,这就是你的本性吗?这种可怕的气息,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过这比你品行端正的那一面好多了。看来你也是个怪人嘛。」 「多谢哩……所以,真正的『瑞龙』在哪里?」 「在寺院的仓库里,只要稍微找一下,应该马上就会找到了。一想到世界上有你这种人,我突然又觉得对俗世充满了留恋。今天就算我输了,我撤退。后会有期。」 圆生笑了一笑,把福尔摩斯撞开,便抓着扇子夺门而出。 「别想逃!」 就在福尔摩斯准备追出去的时候,副住持突然大声喊道: 「请等一下,清贵先生!」 听见他的声音,福尔摩斯顿时停了下来。 一回神,圆生就不见踪影了。 「──!」 福尔摩斯不甘心地咬着嘴唇,紧握住拳头,「啧」地咂了声嘴。 看见他的模样,我着实吓了一跳。就像圆生刚才所说的,这家伙在品行端正的面具背后,竟然有这么不服输的一面啊。 尽管我的脑袋还没跟上这个出人意表的发展,却莫名觉得佩服。 「清贵先生,他那个人就像忍者一样哩。也许你也有一些功夫底子,但一个温室里的少爷是没办法抓到他的。那只会浪费你的时间和体力而已。」 听见副住持淡淡地这么说,福尔摩斯皱起了眉头。 「请恕我直言,我并不是『温室里的少爷』。」 他转过头来这么说。他的嘴角虽然带着笑意,但也明显地表达出他对副住持这番话感到不悦。 「我知道你也不是普通人,但是论体能,你应该没办法赢过圆生吧。」 「……副住持看起来好像不怎么惊讶,莫非您早就察觉了吗?」 「我固然没有发现瑞龙的书法被掉包了,不过我知道圆生并不是普通人,也感受得到他其实背负着一些没有办法公开的过去。但是他既然已经下定决心遁入空门,我们的工作就是接纳他这份决心。我不知道圆生有什么样的过去,但他已经几乎忘记俗世,专心念经,忏悔自己犯下的罪孽,只差一点点就能成为真正的和尚了。然而,或许在他得知你的存在之后,又发现自己对俗世还有许多眷恋吧。如果是被经验丰富的诚司先生揭穿,纵使他可能会觉得受伤,但应该也会就此放弃吧;可是被你这个年纪比他还小的人看穿,他的自尊心可能就无法允许了。 同时,我相信圆生一定很高兴你看穿了他制作的赝品。也许他觉得,一直以来都以『影子』的身份活下来的他,终于被认可为一个『个体』,而且还找到了一个命中注定的对手。既然如此,他就没办法再继续低调地活下去了……真是讽刺。」 他望着远方淡淡地说。 「这件事您会报警吗?」 「他说瑞龙的书法在仓库里,我相信他应该不会说谎。以结论而言,并没有东西失窃,而且就算报警,警方对那个『忍者』也束手无策吧。」 「那么您打算怎么办呢?就这样放任他不管吗?」 福尔摩斯可能有点生气吧,他用强烈的口吻这么问。副住持扬起了微笑。 「有你在啊。」 「咦?」 「圆生就麻烦你哩,『寺町三条商店街的福尔摩斯』先生。」 听见这番话,福尔摩斯把眼睛瞪得老大。 「到头来,我们还是没 办法填满圆生心里的空隙。我很遗憾,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既然你已经看穿他制作的每一件赝品,将他打倒了,那么未来你一定也能看到更多吧。 而且,说不定那个人的宿命,就是成为你的他山之石呢。」 副住持拍了拍他的背。 他那种仿佛看透一切,同时又接纳一切的笑容,令人震慑。 「……真不愧是南禅寺的副住持呢。」 福尔摩斯似乎放弃了,垂下肩膀。 「当然,我会把他制作的赝品全部揭穿。我要让他知道制作赝品这件事,是毫无意义的。」福尔摩斯露出了坚定的眼神。 6 之后,副住持再三向我们道谢,又送了我们许多伴手礼。 『这件事情请两位务必保密。』 在他送我们离开的时候,又特别补充了这句话。我们便离开了本坊。 我和福尔摩斯慢慢走在辽阔的寺院境内。 福尔摩斯可能在思忖着什么吧,他眉头深锁,不发一语。 「──虽然副住持要我们保密,但你应该还是会跟老板说吧?」 我试探性地这么问。福尔摩斯抬起头。 「是啊,当然。我会向老板报告……只是我没什么心情就是了。」 「没什么心情?」 「要是他知道我让一个向我提出挑战的天才仿制师逃走了,他一定会大发雷霆地骂我:『你在做什么啊!你这个笨蛋!』,而且一定会很大声。」 福尔摩斯忧郁地轻轻叹息。 我可以轻易想象出满脸通红、勃然大怒的老板是什么模样,所以我的表情也僵住了。 「我只能说节哀顺变了。当时如果副住持没把你叫住,说不定你早就逮住他了呢。」 是的,福尔摩斯是因为被副住持叫住,才会停下动作。 「不,副住持说得没错,那个人的体能极佳,也正因如此,他才能拥有如此精湛的模仿能力,就算说他是『忍者』,也绝不是夸大其词。就算我追上去,可能也是徒劳无功吧。」 「这样啊,没想到世上也有这么厉害的人呢。」 「对啊,他是我目前遇过的仿制师中最恶劣的一个。但即使是这样的人,也曾经真心悔改,想要遁入空门。一想到我的存在阻挡了他的决心,我的心情就很复杂。」 福尔摩斯垂下了视线,看起来有点落寞。 是啊。福尔摩斯的存在,让差点从这个世上消失的天才仿制师再一次复活了。 「──话虽如此,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而已。不管有什么样的赝品出现,我都只能揭穿它。」 福尔摩斯抬起头,露出一抹无所畏惧的笑容,我不禁感到有些发毛。 圆生固然不是普通人,但这家伙其实也一点都不普通。 「话说回来,你突然用扇子打圆生的时候,我真的吓了一跳呢。那把扇子看起来就像短刀一样,老实说,反而是我吓得要命。没想到福尔摩斯竟然是个武斗派。」 他的动作宛如电光石火。 而能漂亮地挡下那记出其不意的攻击,圆生也不是省油的灯。 「武斗派这个词真不好听。家祖父从小就要不断求我锻炼身体,托他的福,现在我已经完全是他的贴身保镳了。毕竟我们有时必须前往治安比较差的国家购买昂贵的古董。」 说得也是,如果是日本就算了,但如果在国外购买昂贵的古董,必然会伴随某种程度的危险。说不定他这些年来已经遇过很多危险,也经历过许多恐怖的遭遇了吧。 这样的他却被说成是『温室里的少爷』,也难怪他会生气。一想到当时福尔摩斯『不悦』至极的表情,我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在笑什么?」 福尔摩斯用斜眼瞥了我一眼。 这家伙一定知道我在想什么吧。 「没有啦,抱歉。我只是在想,以后绝对不要惹你生气。」 「是啊,请你绝对不要惹我生气。要是你惹我生气,我会用扇子打爆你的头喔。」 「喂,这听起来不像开玩笑耶。」 「因为我不是在开玩笑啊。」 「喂!」 「对了,秋人先生。你今天接下来还有什么事情吗?」 「喔,我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如果你不嫌弃,要不要去『藏』啊?我们刚刚拿到了那么多甜点,我可以泡咖啡给你喝。」 福尔摩斯笑着说,我觉得很高兴。 「喔,好啊。那你多说一点有关南禅寺妖怪的故事嘛,我很好奇耶。」 「好啊,没问题。今天葵小姐也会来打工,那我就为你们两位介绍一下京都各种不可思议的故事吧,包括南禅寺的妖怪故事在内。」 福尔摩斯开心地眯着眼睛这么说。 「我很喜欢妖怪或不可思议的故事,但是鬼故事就拜托你不要讲太多了。我真的很怕听鬼故事。」 「喔,是这样吗。你应该听过一条戻桥这座桥的故事吧?这个故事非常诡异,当时安倍晴明……」 「是说,你怎么就这样开始讲了!」 听我生气地大声说,福尔摩斯愉快地笑了起来。 跟我们擦身而过的观光客,也偷偷看着我们,轻声窃笑。 我皱起眉头,接着又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福尔摩斯。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拜托我?」 他可能是有什么不祥的预感吧,露骨地皱起了眉头。 「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嘛。是我的伯母在找鉴定和收购古董的业者啦。」 「喔,如果是这种事情的话,我非常欢迎。」 聊着聊着,突然一阵凉风吹过南禅寺的境内。 虽然枫叶接下来才会慢慢转红,但这已经完完全全是秋风了。 如同愈来愈深的秋意,我虽然有股预感,未来还会陆续发生各种事件,但心思却已被寺院境内的美景占据──就在这样的秋日午后。 第四章『夜长之秋』 1 「葵小姐,你可以在外面过夜吗?」 「──咦?」 那是一个安静的星期六傍晚。 我就像平常一样,在古董品店『藏』做些杂务的时候,福尔摩斯先生若无其事地这么问我。 在外面过夜是什么意思呢? 难道他想约我一起去旅行吗? 福尔摩斯先生约我去旅行……呃,为什么? 就在我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时候── 「不好意思,葵小姐。」 福尔摩斯先生眯着眼睛,露出歉疚的表情。 「我好像害你误会了。」 他继续这么说,让我再次发出「咦?」的怪叫声。 「其实是因为秋人先生的伯母刚搬家,旧房子成了空屋,而她委托我去鉴定放在那间房子里的古董。因为古董的量还满多的,所以秋人先生一直说:『既然我们都要去一趟了,干脆就住在那里吧。』。我对和秋人先生单独过夜实在没什么兴趣,所以如果葵小姐不嫌弃的话,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一起去?」 「…………」 听见这个和我想象的差了十万八千里的事实,我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 原来他是要和秋人先生一起去秋人先生亲戚的空房子过夜,所以才约我一起去啊。 哇──我也太先入为主了吧! 从那句『在外面过夜』中过度解读了! 话说回来,福尔摩斯先生怎么可能约我去旅行嘛。好、好丢脸喔。 不过,跟福尔摩斯先生和秋人先生一起外宿,感觉好像很好玩呢。 「葵小姐可以吗?时间是下个星期六。」 「啊,好啊,我也想去。」我重整心情,用力点头。 「对了,秋人先生的亲戚家在哪里呢?」 「听说在东福寺附近。那是梶原老师的姐姐家,由于她先生过世,所以她决定把房子卖掉。在出售房子之前,她想先把家里的东西卖掉。」 原来如此。一个人住独栋的房子,也许真的太大了吧。 话说回来…… 「那间房子里的艺术品,真的多到需要住下来才鉴定得完吗?」 「她已故的先生好像是古董收藏家。据说他生前曾说过,在他过世之后,可以把那些收藏品都卖掉无妨。其实我想东西应该没有多到需要住下来的地步,只是秋人先生那天想和我们在一起吧。」 「什么意思?」 「那天是那个节目的首播日。」 福尔摩斯先生微笑着说。「喔!」我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手。 「那个介绍京都的节目!」 我可以理解他想和福尔摩斯先生一起看的心情。 就在这个时候,『藏』的室内电话响起。福尔摩斯先生拿起电话子机。 「古董店『藏』,您好。」他简单地应答。 「……是,我就是家头清贵。」福尔摩斯先生点头说。 我继续打扫,并偷听他说话。 「不会不会,您过奖了,我并没有帮上什么忙……是,好的。」 他脸上浮现笑容。 「啊,好的,我知道了。那么我们晚点再谈。失礼了。」 福尔摩斯先生挂上电话,把子机放好。 到底是谁呢?听起来好像也不是客人。 「是秋人先生的经纪公司打来的。」 他一如往常地读出了我的心思,很快地答道。 「秋人先生的经纪公司,不就是演艺经纪公司吗?」 我记得他的公司好像叫做『akpany』,是个很有名的制作公司。 「是啊,刚才打来的是秋人先生的经纪人。」 「秋人先生的经纪人为什么要打电话给福尔摩斯先生啊?」 「据说他们先行确认了这次要播出的第一集节目,对于节目的品质非常惊讶。他们问了秋人先生之后,秋人先生提起我的名字,所以他特地打电话来道谢。」 「原来如此,真是多礼呢。」 「我想在那个业界的人,就是必须这么多礼和细心吧。」 原来如此,可能真的是这样吧。 听说演艺人员也是一样,就算在电视上表现得很粗暴,到了后台只要放低身段、表现得谦和有礼,就会受到工作人员欢迎,工作也会比较多。 「对了,你刚才不是说『晚点再谈』吗?所以他还会再打来吗?」 「是啊,他说想跟我好好谈谈有关秋人先生的事,所以问我晚上还能不能再打电话过来。我猜他大概是希望我在下次录影之前,也先陪秋人先生去场勘,给他一些意见吧。」 「哇,看来第一集真的拍得很好啰。我好期待喔。」 「真的呢。」 我们望着对方,扬起微笑。 2 到了下个星期六。我们决定先去秋人先生下一集要拍摄的『东福寺』进行场勘,再前往他的亲戚家。 「秋天绝对不要开车去东福寺喔。」 驾驶着jaguar公司车的福尔摩斯先生用强烈的口吻这么说。 「…………」坐在副驾驶座的我以及坐在后座的秋人先生,忍不住面面相觑。 没错,我们在『藏』碰面之后,便从御池的地下停车场驱车前往东福寺。 「……是说,福尔摩斯,你讲的话跟你做的事,没有矛盾吗?」 秋人先生稍微探出身子问,我也点点头。 「是啊,我当然没有打算直接去东福寺。前些日子秋人先生的姑姑特地来了『藏』一趟,把那间房子的钥匙交给我。 所以我打算先到她家把车停好,再从那里走路去东福寺。」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秋人先生点点头。 结果,福尔摩斯先生先让我们在东福寺附近下车。 「我去停好车之后,就马上来和两位会合,请两位先去吧。」福尔摩斯先生说完,就驱车前往秋人先生的姑姑家了。 「……该怎么说呢,福尔摩斯真的很贴心呢。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直接把车开到姑姑家,停好之后,再跟大家一起走过去。」 「就是啊。可能是因为福尔摩斯先生长期陪在老板身边的关系吧。」 「我也是这么认为。话说回来,当老板的跟班还真是辛苦呢。」 「因为他是个很爱自由的人啊。」 我们一边这样闲聊着,一边走向东福寺的大门。 「对了,小葵,你是第一次来东福寺吗?」 秋人先生望着我,对我确认。这样一看,我发现他好高,而且真的很帅。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他完全没有心动的感觉。) 「啊,是的。秋人先生呢?」 「我只有在小学的时候来过一次,所以细节差不多都忘光了。那我们先去看看有国宝之称的『三门』吧。」 秋人先生轻松地这么说,便先往前走去。 「这里的三门虽然是国宝,但一定比不上南禅寺的三门吧。」 他把双手交叉在后脑勺,同时自言自语地说。 南禅寺就是今天晚上秋人先生将在节目里介绍的寺院。 听说他和福尔摩斯先生一起去场勘过。 「南禅寺的三门真的那么气派吗?」 「是啊,真的很震撼呢。咦,小葵,你没去过南禅寺喔?」 「是的,我还没去过。」 「那你一定要去。水路阁也非常棒喔。」 「我很想去看看。」 「不好意思啊,我竟然抢先小葵一步,跟福尔摩斯两个人 去了南禅寺。」 秋人先生带着恶作剧般的笑容望着我,害我顿时面红耳赤。 「你、你在说什么啦!」 我瞪着呵呵贼笑的秋人先生,同时走过叫做六波罗门的入口,走进寺院境内。 「那就是三门……」 我抬头仰望耸立在眼前的东福寺『三门』,忍不住发出惊叹。 那是一座巨大的门楼,深褐色的屋顶与白色的墙壁形成对比,非常美丽,而且又高又宽,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太震撼了。这座门楼或许是我目前看过的门楼中最气派的。 「好、好有魄力喔。南禅寺的三门比这个还要壮观吗?」 「这个嘛,南禅寺的三门很壮观,不过这里也很不错。然而如果真要比较的话,我想还是南禅寺比较壮观。」 「原来如此!南禅寺也很壮观啊。」 秋人先生拿起手机,嘴里一直喃喃自语着『好壮观、好壮观』,同时不停拍照。而我则站在稍远处,眺望着三门。就在这个时候── 「──让你们久等了。是说,你们还在这里啊。」 背后传来福尔摩斯先生的声音,于是我们回过头去。 「喔,福尔摩斯。南禅寺虽然也很气派,不过这里的三门也很棒呢。」 秋人先生这么说,同时用手环住福尔摩斯先生的肩膀,表现出跟他很熟的样子。 「毕竟这座三门据说是日本最古老的门楼,又被指定为国宝嘛。」 他一如往常地替我们说明,接着又说: 「不过这只手就不需要了。」 福尔摩斯先生轻轻地拨开了秋人先生的手。 「啊,过分!」我看见他们的互动,忍不住笑了出来。 「真是的,你很冷淡耶。」秋人先生一脸无趣地咕哝着。 「欸,所以说这个三门比南禅寺还了不起吗?」 他看似恢复了心情,仰头看着巨大的门楼。 「……哪一扇门比较出色,其实是视个人喜好而异。但是有『京都三大门』之称的,是南禅寺、知恩院以及东本愿寺的门楼,很遗憾,东福寺的三门并没有被列入其中。」 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秋人先生惊讶地说:「真的假的?」我也忍不住惊叹。 「但是,我认为一切端看每个人的心而定,它们并没有优劣之分,各有其美好之处。」 福尔摩斯先生将手放在胸口,温柔地微笑。 他的这番话让我有点感动。 的确,包括等级高低、是不是人气景点等等,世上有各式各样的评断方式,但其实最后都还是看『自己喜欢哪里』啊。 而且就像福尔摩斯先生所说,看过了许多的神社佛阁之后,我也发现它们确实并没有优劣之分,各自有各自的美好。 「……原来如此,女孩也是一样呢。虽然每个人喜欢的类型不同,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呢。」秋人先生深表认同地点头,让我不禁无言。 这个人真是…… 「我们走吧。」福尔摩斯先生完全无视他,就这样往前走去。我轻轻笑了出来,也赶紧跟上。 「喂,等一下啦。」 秋人先生也急忙追上来。我们就这样直接前往本堂。 「建造东福寺的是『九条道家』,据说他想建造的是像奈良的东大寺一样大、又像兴福寺一样香火鼎盛的寺院,因此从这两大寺各取一个字,将它取名为『东福寺』。这里曾经数次遭逢祝融之灾,但又不断重建,或许可以说它是一间深受人们喜爱的寺院呢。」 我一边听着福尔摩斯先生的说明,一边对本堂中金色的美丽本尊释迦三尊像合掌,欣赏过天花板上的苍龙图,我们接着便前往东福寺最著名的景点『通天桥』。 「我一直很期待去『tsuutenbashi』呢。」 秋人先生手里拿着导览手册,看起来满心期待。 「通天桥的发音是『tsuutenkyou』喔,你在电视上介绍的时候请留意。」 福尔摩斯先生严厉地指正他。 现在正是赏枫的时节,所以这里相当热闹。 老实说,我其实没有抱着太大的期待,就踏上了这座桥。 横跨溪谷的『通天桥』,比想象中还要高。木造的桥廊匠心独具,宛如一条穿过红叶间的空中赏枫路线。 一条被鲜红的红叶包围的通道。 艳丽的鲜红──眼前的美景令人无法言语。 桥下的河面也布满了红叶,此情此景仿佛奇迹。 漂流在河面的红叶。 ──对了,我想起来了。 这间寺院就是和泉小姐和福尔摩斯先生的回忆之地。 和泉小姐正是在这里,因为看见顺着河水流过的红叶而深深感动…… 『千早神代时,犹未闻此事……』她吟出了在原业平这首诗的前半段,却忘记了后半段。就在这个时候── 『红叶随风舞,赤染龙田川。』福尔摩斯先生立刻接着吟出了后半段。 嗯,真的会喜欢上对方呢。 在这么美的地方,有像福尔摩斯先生这样的人替自己接着吟诗,绝对会动心吧。 「……千早神代时,犹未闻此事,红叶随风舞,赤染龙田川……」 我俯瞰着被红叶染成一片鲜红的小河,脱口而出。 「这是在原业平的诗吧。」福尔摩斯先生从背后温柔地说。 我吓得肩膀颤了一下。 重点不是在原业平,这是福尔摩斯先生与和泉小姐的定情诗啊。 我只是想起了这件事,一不小心脱口而出,结果就被他听见了。 福尔摩斯先生这么敏锐,他应该发现我是因为想起和泉小姐,才吟出这首诗的吧。 怎么办,他说不定已经生气了。 「呃,那个,对不起。我不小心想起来了。」 我缩着肩膀,老实对他说。福尔摩斯先生呵呵笑着说: 「没关系。谢谢你的体贴。」 ……这样啊。对福尔摩斯先生来说,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原来我根本不用那么敏感啊。 「如果是在原业平的诗,我有更喜欢的喔。」 「咦?」 听见他一如往常出人意表的回答,我不自觉发出愚蠢的怪叫。 「就是『此心未曾有,因君始得悟,世人皆通晓,名之以恋慕』这首诗。」 这首诗很简单,我也能理解其义。呃…… ──因为你,让我体会了这种心情。莫非这就是世人所说的『恋爱』吗? 这是一首让人怦然心动的情诗。 「福尔摩斯先生喜欢这首诗吗?」 我感到有些意外,带着疑惑的眼神望向他。福尔摩斯先生轻轻点头。 「是啊,我很向往这种感觉呢。真希望有一天我也能体会这样的心情……但我想一定没办法吧。」 他将右手靠在扶手上,眺望着远处,仿佛自语似地说。 他的眼神满是忧郁。看着他的模样,我觉得胸口一阵刺痛。 我想我能理解。 他对和泉小姐的感情,或许已经是过去式了。 可是,当初遭到背叛的冲击,却在福尔摩斯先生的心中留下阴影,残留至今。 对于擅长看穿别人心思的福尔摩斯先生来说,自己的女朋友喜欢上别人,而且还跟对方发生关系,一定是个很大的打击。 他曾经说过,当时因为冲击、嫉妒以及不甘,他甚至想去鞍马山出家。 想必他的自尊心一定为此 粉碎了吧。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现在的福尔摩斯先生才会对『恋爱』产生抗拒吧。 「……我觉得我能理解。」 「咦?」 「我也是……虽然我已经完全放下克实了,但总觉得当时的伤还没痊愈,所以没有勇气谈下一场恋爱。」 因为福尔摩斯先生所说的话,我总算明白自己的想法了。 就算有心动的感觉,心情也无法更进一步,就是因为内心自动踩了煞车的缘故。 因为我再也不想受伤了。 「……希望我们两个人的伤都能够赶快痊愈。」 我缓缓将视线转向他,福尔摩斯先生略显讶异地睁大了双眼。 「……说得也是哩。」他这么说。 他那落寞的声音,令人心痛。 我们就这样不发一语地望着漂流在河面上的鲜红枫叶。 ──我的眼眶之所以热热的,一定是因为眼前的红叶太美的关系。 「喔──小葵,你怎么眼眶泛泪啊?该不会是因为红叶太美而深受感动吧?」 秋人先生开心地走向我,我赶紧用手背把眼泪擦掉。 「是、是的。这片美景真的很令人感动……假如我有朋友秋天要来京都,我一定要推荐他们来东福寺。」 我由衷地这么说,秋人先生仿佛十分感佩地将双手交叉在胸口。 「……『假如我有朋友秋天要来京都,我一定要推荐他们来东福寺』啊。真不错,这句话我可以收下吗?」 「咦?喔,请便。」 我一点头,秋人先生就立刻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记下来。 看来他下次录影的时候,会借用这句话吧。 话说回来,他其实卯足了劲呢。 我可以感受到他把一切都赌在这份工作上。 我们又在通天桥欣赏美景一阵子,又去参观方丈的石庭,之后便离开了东福寺。 3 据说秋人先生的亲戚家,从东福寺走路只要几分钟就到了。 「这么说来,我长大之后好像就没有来过姑姑家了呢。」 秋人先生边走边感慨地这么说。 「他们家是什么样的建筑呢?」 「是一栋洋房风格的建筑。」 「像福尔摩斯先生家那样吗?」 「没有那么豪华啦,只是间小小的普通洋房。过了前面那个转角就到了。」 走过转角,一看见那栋洋房,我不由得张口结舌。 以大小来说,的确是一栋『小小的』洋房没错,但这栋洋房的外墙上爬满了藤蔓,几乎看不见墙壁,怎么看都无法用『普通』洋房来形容。 「呃,秋人先生,是那栋房子没错吧?」 「啊,嗯,应该是吧。福尔摩斯的车也停在那里。」 的确,家头家的jaguar就停在那间房子前面。 「什么叫做『应该是吧』?那不是你姑姑家吗?」 我一头雾水地问道,秋人先生表情顿时有些僵硬。 「不是啦,因为以前没有那么多藤蔓,所以我也吓了一跳。这附近的小孩一定会说这间房子是『鬼屋』吧。」 「这很有特色,很棒啊。爬满了藤蔓的房子,壁面不会直接照射到阳光,在夏天具有降温的效果唷。」 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接着从暗袋里拿出了钥匙。 那就是秋人先生的姑姑事前交给他的钥匙。 「请问这间房子的瓦斯和自来水,都还能正常使用吗?」 「是啊,据说姑姑十天前还住在这里,里面也尚有一些行李,瓦斯和自来水可以用到这个月底。」 喀嚓一声,大门打开了。 宽广的玄关有点阴暗,看不太清楚屋内的状况。 福尔摩斯先生很快地打开靠近天花板的电源总开关,开启玄关的灯。就在灯亮的同时,我看见放在鞋柜上的三个古董人偶,顿时吓了一跳。 「哇,吓我一跳。」 「嗯,对啊,我也吓了一跳。原来是人偶啊。」 「……哎呀,这可是『朱莫』的陶瓷人偶呢。」 其中有一个金发、蓝眼、陶瓷肌肤,身上穿着鲜红色洋装的娃娃。 福尔摩斯先生二话不说,立刻戴上黑手套。从他高昂的语调,可以感受到他的兴奋。 「朱莫?」 「朱莫是法国知名的工房唷。他们把这人偶随便放在玄关,我实在很惊讶,不过主人应该很珍惜它,它的状态非常良好。」 他从口袋里拿出笔记本,开始做笔记。大概是记录着打算收购的金额吧。我偷瞄了一眼,只见他写着『玄关的陶瓷人偶红色洋装一百五十万』,我大吃一惊。 「一、一百五十万?」 「是啊,我想这是一八五○年代后期制作的。」 「欸,这样说来,另外两个人偶也价值一百五十万吗?」 秋人先生兴致勃勃地探出身子,福尔摩斯先生却摇了摇头。 「不,旁边那两个是复制品,加起来大概只值三万吧。」 「什么嘛,原来这只是偶然遇到的宝物啊。」 「话虽如此,沉眠在这间房子里的宝物,感觉会超乎想象呢。」 福尔摩斯先生眼睛发亮,兴奋地从玄关望向屋内。 没错,这间房子里塞满了『旧东西』。 墙壁上挂着许多画作,古董柜上放着陶瓷花瓶。 天花板上吊着小型吊灯。 这间主人已经不在的房子,俨然成了古董的家。 「我会逐一进行鉴定,请两位先把房子整理得舒适一点。」 福尔摩斯先生用强调的语气这么说,我们异口同声地回答:「是!」 话虽如此,这间屋子只是东西多了点,房间其实都打理得很整齐。 看来大概只需要做我最擅长的工作──掸灰尘就够了吧。 我想让屋里通风,一打开客厅的窗户,便看见外面有个院子。虽然不大,但如果想当作菜园也已绰绰有余。 哇,有院子耶,真好。因为我以前在埼玉是住大厦,现在的家,门口也只勉强有个停车场,没有院子。这栋屋子外墙爬满藤蔓,感觉很难照顾,让人敬而远之,但这种大小的洋房,加上如此大小的院子真的很棒。尽管不大,感觉却像专属于自己的城堡。 有一天等我结婚了,我也想住在这种……正当我天马行空地幻想之时,福尔摩斯先生的身影突然浮现脑海,我立刻甩了甩头。 「欸──福尔摩斯。」就在这时,秋人先生大声喊道。 「你叫我们整理客厅,可是客厅已经很整齐了啊。」 「既然如此,那就请你去院子除草好了。」 「啊?为什么要除草?」 「我已经取得屋主的同意,我今天晚上想在院子烤肉。」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手拿着笔记本,微笑着这么说,我们异口同声地高声欢呼。 「真的吗?烤肉?好,那院子就交给我吧!」 秋人先生像猴子一样蹦蹦跳跳,欣喜若狂地跑向玄关。 他都是几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容易激动啊? 唉,不过他平常就是这个样子啦。 「后车厢里有很多东西,等院子整理好,就请开始准备吧。」 「喔,好。」 秋人先生乖乖地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他这样好可爱,忍不住笑了出来。 「葵小姐,那你可以来帮我鉴定吗?看来宝物似乎比想象中还多呢。」 「啊,好的。」 福尔摩斯先生从包包里拿出一个夹着报告纸的板夹,并且递给我。 「不好意思,麻烦你帮我做笔记。」 「好的,我明白了。」我拿着笔,点点头。 「那我要开始啰。」戴着手套的福尔摩斯先生轻触柜子上的古董台灯。 「这是法国一个名叫『穆勒』的工房所制作的作品。灯罩有多层玻璃叠在一起,形成渐层的图样;青铜制的底座也充满了设计感。」 福尔摩斯先生兴奋地说,我也仔细端详这个百合形状的古董台灯。 「好漂亮喔。」 我依然缺乏词汇。但这是我由衷的感想。 这种台灯好像会出现在法国别具特色的小旅馆里。 「麻烦你帮我写下『古董台灯、穆勒、三十万』好吗?」 「好、好的。」 这、这竟然要价三十万啊。虽然我已经某种程度渐渐习惯了,但还是会吃惊。 「旁边的台灯虽然也很有设计感,但这是现代的作品,并没有古董的价值。我想秋人先生的姑丈收集的不止是具有价值的古董,只要是他喜欢的东西,也都会买来收藏吧。我认为这是一件相当美好的事。」 没错,就和刚才提到的神社佛阁一样,世人往往流于追求等级或头衔,认为『贵的东西就是好东西』。然而,我认为不要受限于这些外在条件,收藏真正吸引自己的东西,也是很棒的事。 「『藏』基本上大多是东洋的古董艺术品,现在看你鉴定西洋的古董,感觉很新鲜呢。」 「是啊,我因为受到老板的影响,在西洋古董方面还称不上专业。」 「啊,果然是这样吗?」 「对啊,尤其是『西洋绘画』,更是困难。」 他拿起一个小东西,同时这么说。 「原来福尔摩斯先生也有不擅长的领域啊。」我打从心底感叹道。 「当然有啦。愈是像壶、茶杯这种立体的东西,就愈容易分辨真伪,因为可以轻易看出赝品特有的线条。而平面的东西,如果是日本画、书法等等,由于我一直以来看过无数真品,因此某种程度上也可以嗅得出赝品的味道。 但是说到西洋绘画,一来我的经验还不够,二来敌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当时圆生如果是在西洋绘画上动手脚,我就没把握能看穿了。」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呢喃似地这么说,我顿时心头一震。 他在南禅寺遇见的那个天才仿制师?圆生的事,我已经听说了。 他未来一定会再向福尔摩斯先生下战帖吧。 「我也必须再更努力学习才行呢。」 福尔摩斯先生淡淡地说。我沉默不语。 他的口吻虽然很平静,但充满了魄力。我可以感受得到,福尔摩斯先生无论如何都不想输给那个仿制师。 「……对了,葵小姐。」 「什么事?」 「你觉得我看起来像个『温室里的少爷』吗?」 福尔摩斯先生一脸认真地问我。听见这个想都没想过的问题,我不禁高声说:「什么?」 可能是听见了我们的对话吧,在院子里除草的秋人先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没有,没什么,失礼了。接下来是这个哥本哈根的摆饰。」 「啊,好的。」 所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4 「真是的,福尔摩斯,原来你还在介意当时副住持说的话啊。」 整理好的院子里放着长方形的火炉,炭火劈啪作响。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福尔摩斯带来的提灯照亮了院子。 我坐在露营用的凳子上,带着雀跃的心情接过了果汁,秋人先生则打开一罐啤酒,指着福尔摩斯先生,开心地笑着说。 「可以请你不要用手指着人吗?」 福尔摩斯先生面不改色地从保鲜盒里拿出肉片,整齐地排在烤网上。 福尔摩斯先生带来的保鲜盒总共有五个,里面分别装着和牛、伊比利猪肉、香草鸡肉和蔬菜,最后一个则是── 「我还做了饭团来,请不用客气。」 看见他手拿着保鲜盒,面带微笑的完美模样,我的表情瞬间冻结。 「福尔摩斯,你的『女子力』好高喔。」 秋人先生感慨万千地说。我深表同感。 「我又不是『女子』。」 「喔,对啊,你是『温室里的少爷』嘛。」 秋人先生哈哈大笑,福尔摩斯先生罕见地露出不悦的表情。 虽说是罕见,不过他对秋人先生好像还满常露出这种表情的。 「对了,『温室里的少爷』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我疑惑地歪着头问道。 「喔,你问得好,小葵。」秋人先生夸张地探出身子。 「上次在南禅寺,福尔摩斯本来打算去追那个逃走的仿制师,结果副住持对这个家伙说:『温室里的少爷不是他的对手』。当时他那张不甘愿的笑脸,我到现在想起来都会发笑。」 秋人先生再次呵呵笑着说。福尔摩斯先生叹了一口气,仿佛打从心底感到无奈。 「是啊,我真的很不甘愿。我有一个唯我独尊的祖父,还有是个好人,但超级我行我素的爸爸,我要照顾他们两个,又要管理房子和店面,有时候要当厨师,有时候要当司机,还要当搬运工、保镳、翻译,还有跑腿……真是的,世上哪来这种『温室里的少爷』哩。」 福尔摩斯先生烤着肉,同时喷发出暗黑气息,我和秋人先生双双脸色发白。 「别、别在意啦,毕竟副住持也不知道福尔摩斯先生的辛苦之处嘛。」 我伸出手,试图安慰他。 「不,他其实都知道。和圆生比起来,我确实是个在温室里长大的少爷。我最不甘心的,就是被他看穿了这一点。」 自从遇见圆生之后,他一定想了很多吧。 当时的那场对决,虽然毫无疑问是福尔摩斯先生获胜了,但说不定他赢得远比我们想象得还惊险。 「不晓得那位圆生先生,之前过着什么样的人生呢?」 「……这个嘛。以外表而言,他的左嘴角是上扬的。这样的特征通常会出现在情绪比较不稳定,感情起伏相对激烈的人身上。但是他和人说话时,眼睛会直视着对方,也不会吞吞吐吐,这表示他是怀抱自信的人。 我想,情绪不稳定应该是他幼时的经验造成的,而他拥有的自信,则是他的才华带给他的。 再来是他的模仿癖。他可能一直以来都很在意别人的眼光。我推测他的幼年时期也许过得并不顺遂,靠着自己的才华,无论什么事都做,好不容易存活至今。」 福尔摩斯先生连珠炮般地说: 「另外,一般人不太可能突然开始制作赝品,所以他身边亲近的人……我猜大概是他的父亲吧,也许是个画家。在他的影响之下,圆生也走上艺术这条路。发现圆生的才华、又推荐他制作赝品的,很可能就是他的父亲。而他在达到仿制的巅峰之后,之所以决定出家,可能是因为他身边的亲人都已经不在,或是和他断绝关系的缘故。」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说得如此巨细靡遗,我们只能瞠目结舌。 他还是一样令人惊讶。 「……怎么了吗?」 他一脸不解地看着我们。 「没有,你真的是『福尔摩斯』呢。」 看见秋人先生傻眼地这么说,我也附和了一声「真的。」,并忍不住笑了出来。 5 在那之后,我们吃了饭团以及美味的烤肉,围着火炉,天南地北地闲聊, 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 不知不觉中,时间已经来到了二十二点五十分。 我们整理完之后,便赶忙跑到电视机前面集合。 因为秋人先生介绍京都的节目即将在五十五分开始。 我抱着膝盖坐在电视机前,看着电视上的广告,紧张得心跳加速。 明明不是自己的事情,却这么紧张! 毕竟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认识的人上电视嘛。 「总、总觉得好紧张喔。」 「笨、笨蛋,我才紧张吧。」 秋人先生猛然转过头来,大声地说,害我吓了一大跳。 福尔摩斯先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不过,秋人先生,这不是你第一次上电视吧?」 「虽然不是第一次,可是以前都只是镜头带过一下而已,这可是我第一次当主角呢。」 就在这个时候,电视里传出背景音乐,画面切换到红叶的影像。 「……把古典乐改编成爵士风格的背景音乐,好好听喔。」 「我、我就说吧。」秋人先生尽管一脸得意地点头,但可能因为太紧张的缘故,显得很不自然。 在熟悉的音乐声中,画面里出现美丽的红叶,接着镜头又缓缓带到南禅寺的三门。 穿着和服的秋人先生就站在门楼前。他一身深灰色的和服非常典雅,不但让他看起来更帅气,同时也感觉不到平时的轻佻。 「哇,秋人先生穿和服耶!好适合你喔。」 听见我这么大声说,秋人先生仿佛有点害臊地笑了笑。 「呃,对啊,因为是第一集嘛。」 『……南禅寺是日本所有禅寺当中,等级最高的寺院。当我看见这巨大的楼门时,只感受到一股无法言喻的震撼。到了秋天,这里更是特别。请各位欣赏这美丽的红叶。』 秋人先生抬头看着红叶,优雅地微笑。 接着,他登上三门的上层,京都的街道与红叶占满了整个萤幕。 画面非常美,就连门外汉如我,也看得出摄影师的功力。 『这座三门,因歌舞伎里石川五右卫门在此说『绝景啊、绝景啊』而闻名,但事实上这座门楼是在石川五右卫门过世之后才建造的。即使如此,歌舞伎依然以此为背景,或许就是因为京都的人们认为从这里看见的壮丽景色,具有一种浪漫吧。』秋人先生俯瞰着眼前的美景,热切地这么说。 『有明治时代的伟业之称的水路阀……』 接着他又介绍了水路阀的美,最后── 『众所皆知,南禅寺过去曾经出现过妖怪。当时的天皇因为妖怪之乱而伤透脑筋,于是拜托了东福寺的无关普门禅师前来除妖。 据说禅师来到南禅寺之后,只是过着和他在东福寺时一模一样的生活,那些妖魔鬼怪就自动消失了。「妖不胜德」──他所说的这句话,真是一点也没错呢。下一集,我将带各位前往东福寺。』 画面从面带微笑的秋人先生身上渐渐拉远,在音乐声中,节目就这么结束了。 影像美得令人喘不过气…… 秋人先生也很厉害,成功地让观众萌生很想去那里走走的念头。 ……可是,他根本完全在模仿福尔摩斯先生嘛。 画面一切换到广告,我和福尔摩斯先生忍不住对望。 「……秋人先生,你根本就在模仿福尔摩斯先生嘛。」 「秋人先生,你把自己伪装到这种地步,以后会吃苦头喔。」 福尔摩斯先生接着说,秋人先生满脸通红地猛然站了起来。 「我、我才不会吃苦头呢!身为一个演员,那是为了配合节目所展现的演技!」 「身为一个演员所展现的演技……你还真是会说话呢。」 福尔摩斯先生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既然如此,那干脆让福尔摩斯先生去上电视不就好了吗?反正福尔摩斯先生的帅度也不输秋人先生。」 「喂、小葵!」 「不,我对上电视完全没兴趣。经过家祖父的那场骚动之后,我就发现自己不适合电视圈,而且我本来就不是喜欢抛头露面的人。」 原来如此,像他这种观察力敏锐的人,透过老板接触到电视界之后,大概立刻就察觉到自己不适合这种工作了吧。 「啊──刚刚太紧张了,我想去上厕所。厕所厕所。」 秋人先生伸着懒腰走出客厅。 ……什么『厕所厕所』啦,你好歹也是个帅哥演员呢。 秋人先生去厕所之后不久,屋里的灯忽然熄灭了,房里变得一片黑暗。 「咦?」 不只是变暗而已,因为遮光窗帘的效果,这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了。 「好像停电了呢。」 在一片漆黑当中,福尔摩斯先生冷静地说。 「停、停电吗?我们用了那么多电吗?」 「不知道耶。幸好刚才烤肉时用的提灯就在旁边。」 福尔摩斯先生把电池式的提灯从地板上拿起来点亮。 就在下一秒钟──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走廊上传来一阵宛如裂帛的尖叫……那是秋人先生的惨叫。 客厅的门猛然打开。 「不、不好了!」 秋人先生满脸惊慌地跑了进来。 「只不过是停电而已,你也太夸张了吧。」福尔摩斯先生貌似傻眼地叹息。 「不过,在一间空屋里上厕所时灯光突然熄灭,会吓一跳也情有可原吧。」 「不、不是,不是的!我从厕所出来之后,看见走廊尽头有个人偶朝我走过来,而且还发出尖锐的笑声。」 秋人先生拼命挤出的话,让我有点毛骨悚然。 「人、人偶?」 我和福尔摩斯先生看着对方。 「当你心里一直觉得『好恐怖、好恐怖』的时候,就算是柳树的叶子,也会看成鬼魂。一定是因为刚才突然停电,你觉得很害怕,所以才会以为人偶一边笑着一边走向你吧。」 「不、不是,怎么可能。这和把柳树看成鬼魂根本是两回事!不然你自己来看看嘛!」 「不要。就算要看,也等我想上厕所的时候再顺便去就好了。」 「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啊!」 「所以我说我等一下再去看啊。」 「不要,请你现在就去看,拜托你,福尔摩斯先生。福尔摩斯禅师。」 秋人先生看着对自己完全不理不睬的福尔摩斯先生,跪在地上双手合十。 「不,我才不是什么禅师,我是温室里的少爷。」 福尔摩斯先生面带笑容地说。 每次面对秋人先生,他『腹黑?坏心眼京都男孩』的一面都会发挥得比平常更淋漓尽致耶。 不过,这种话题说着说着…… 「呃,不好意思……我也突然想上厕所了……」 虽然很难为情,但是在这种节骨眼上,一个人去实在太恐怖了。 我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小声这么说之后── 「我知道了。那我去看一下,秋人先生就待在这里吧。」 福尔摩斯先生拿着提灯站了起来。 「啊,喂,你要把提灯带走吗?」 「当然啊。我会顺便去确认总开关,请你在这里等一下。」 「喔,好。」 「秋人先生,没关系的。不怕不怕喔。」 福尔摩斯先生拍拍秋人先生的背。 「……喔,好。」 被他这样半 开玩笑地鼓励,秋人先生露出非常复杂的表情,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我们走吧,葵小姐。」 「好、好的。」于是我和福尔摩斯先生一起走出了客厅。月光从走廊的窗户洒了进来,所以走廊比客厅要亮,让我松了一口气。 「总开关好像没有什么问题,可能是电线的关系吧。」 我们走到走廊上,福尔摩斯先生确认玄关上方的总开关,并这么说。 「这样啊……」 我不经意地把视线移向走廊,忽然看见一个人偶在地上,让我吓了一跳。 「福、福尔摩斯先生,人偶在那里!」 秋人先生说的可能是真的! 「…………」 福尔摩斯先生不发一语地拿起人偶。那是一个有着※『福助人偶』五官的男孩人偶。(编注:有着一张白色大脸,呈现恭敬跪姿的男性人偶,相传能招来幸福。) 「啊,这是『机关人偶』啦。」 「机、机关人偶?」 「是的,所以就算它动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你不用害怕,请去厕所吧。我会在这里等你。」他露出温柔的笑容。 因为那是机关人偶,所以就算动了也不奇怪,但是它为什么会突然自己动起来呢? 这个疑问理所当然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但我想现在还是不要思考这个问题好了。 「那、那么,不好意思,我去去就回。」我对他点点头,便准备走进洗手台旁边的厕间。就在这时── 「请用。黑漆漆的一定很可怕吧。」福尔摩斯先生把提灯递给我。 「谢、谢谢你。」 福尔摩斯先生真的很体贴。 我拿着提灯,走进厕所,胆战心惊地上完厕所,又在洗手台洗了手。 「──不好意思。谢谢。」 「那我们回去吧。」 就在福尔摩斯先生接过提灯的时候──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耳边再次传来秋人先生的惨叫。 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福尔摩斯先生……」我感到全身僵硬。 「真是的,那家伙……说不定很适合演惊悚剧呢。」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傻眼地这么说,我稍微放松了些,恐惧的感觉好像也稍微缓解了一点。 「……秋人先生,你怎么了?」 一打开客厅的门,只见秋人先生正紧紧抱着一个大布偶。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出、出、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女人影子!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了!」 秋人先生的声音几乎跟哭喊没两样。 「咦?什么?真的出现了吗?」 「对啊,一个白色的影子!就在你们两个走出去之后!」 ──嗯? 就在我觉得哪里不对劲的时候,二楼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秋人先生再次发出惨叫,我也吓了一大跳。 为、为什么空无一人的二楼会有脚步声呢? 难道这里真的是鬼屋吗! 我还没来得及感受到『恐怖』── 「不用害怕,没事的。」 福尔摩斯先生立刻在我耳边轻声说,我大吃一惊。 ──咦?果然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这、这太奇怪了吧。」 我高声说,他们两个人带着惊讶的表情看着我。 「我、我当然知道这很奇怪啊!这不就是闹鬼吗!」 秋人先生也尖声说道。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节目结束之后,秋人先生一去厕所就遇到停电;秋人先生走在走廊上的时候,机关人偶就开始走动……我和福尔摩斯先生一去走廊,客厅又出现白色的影子……」 简直像故意只吓秋人先生,而不让我看到任何恐怖的东西一样。 「我觉得这不是闹鬼。」 「如、如果不是闹鬼是什么?」 秋人先生气冲冲地说,看起来十分惊慌。 能做到这些事的……只有一个人。 我屏住气息,转头注视着福尔摩斯先生。 「……这一连串奇怪的现象,都是你安排的吧,福尔摩斯先生?」 我用坚定的口吻这么说。 客厅陷入寂静。 一片沉默。 打破沉默的是秋人先生。 「你、你在说什么啊,小葵。福尔摩斯怎么可能安排闹鬼?」 「对啊,我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安排的,但如果是福尔摩斯先生的话,这一切都是有可能做到的。」 我直视福尔摩斯先生。他看起来一脸平静,我无法从他的表情看出他在想些什么。 他事前已经向屋主拿到了钥匙,也有可能先进屋子里…… 更重要的是,他刻意『不让我看见』那些现象。 因为他不想吓到我…… 「可是,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啦?」 秋人先生悲痛地大喊。 没错──就是这一点。他到底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就在这个时候,福尔摩斯先生笑了出来,开始鼓掌。 「葵小姐,你太了不起了。而我也太天真了。或许应该说,因为有女孩子在场,我实在没办法变得冷酷,所以才会露出破绽吧。」 果然,这些闹鬼的现象都是福尔摩斯先生一手安排的。 「什、什么嘛,真的假的啦,福尔摩斯。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原来你这么讨厌我吗?」秋人先生泪眼汪汪地说。 从各方面来看,他都太可怜了。 「没有,怎么可能。如果我讨厌你,想要欺负你,才不会用这么麻烦的方法呢。我会用更简单、更恶劣,而且更残酷的方法。这次虽然都是我安排的,但我并不是主嫌。」 他轻描淡写地说。言词间偷偷藏着一些很吓人的话。 先不管这个,这一切都是福尔摩斯先生安排的,但他却不是主嫌? 「咦,也就是说,还有幕后主使者啰?」 「是的,没错。是某人拜托我这么做的。」 ……某人拜托他? 一瞬间,我恍然大悟。 对了,当时打来『藏』的那通电话。 说他晚一点还会再打给福尔摩斯先生的那个人,就是…… 「所谓的幕后主使者,该不会是秋人先生的经纪人吧?」 我轻声问道,福尔摩斯先生点头。 「──没错,就是他。那天他是这么说的。 『节目里的秋人真的非常棒,但那很明显是模仿别人,完全没有展现出他本人的特色──即使确实很适合那个节目的调性。尽管如此,万一秋人那种品行端正的形象深植在观众的脑海里,他之后一定会吃苦头。 所以,我想让观众看见秋人的本性。我想让电视机前的观众们知道,在那个节目里优雅地介绍京都的梶原秋人,其实是这样的家伙。所以我想拜托你帮忙。』」 听福尔摩斯先生说出真相之后,我们忍不住屏息。 「咦,所以……该不会……」 「不会吧?」 我和秋人先生不由自主地环视整间屋子。 「是的,正如你所推测的,这是电视台的整人节目。顺带一提,经纪人说这应该会用在年底的特别节目上。啊,节目里会帮我们圈外人的脸打上马赛克,所以请不用担心。」 福尔摩斯先生若无其事地说,我们两人顿时张口结舌。 「什、什么嘛。所以我刚才那些丢脸的模样,之后会公诸于世吗?」 秋人先生惊讶地说,福尔摩斯先生点点头。 「是啊,刚才的惨叫实在太棒了,说不定你会接到很多新的工作呢。」 「所以有工作人员躲在哪里待命吗?」 我惊觉到这一点,抬起头四处张望。 「不,经纪人说,他们没办法花这么多钱在刚出道的秋人先生身上,所以他们只有先来设置隐藏式摄影机而已。后续都是由我操作。」 「哼──」 秋人先生对于『没办法花这么多钱』这句话显得不太高兴,但看来松了一口气,用力坐在沙发上。 「啊──不过,我也总算松了一口气。既然已经破梗了,你应该不会再吓我了吧?」 「是啊,其实我本来还准备了人偶从天花板掉下来的机关以及小孩哭声的音效,但现在既然已经破梗了,这些就用不上了。 虽然有点可惜,但因为你的反应非常棒,相信经纪人一定也会很满意的。你有一位很好的搭档呢。」 福尔摩斯先生扬起一抹柔和的微笑。 「是、是啦。」 就在这一瞬间,耳边忽然传来『咚──咚──』的敲钟声,让我们吓了一跳。 「欸,福尔摩斯,你不要再吓人了啦!」 「就是说啊。」 我们两人怒气冲冲地高声说道,但福尔摩斯先生摇摇头。 「不,这不是我安排的。」 「咦?」 我和秋人先生异口同声地惊呼。 「这是东福寺的『深夜送别钟』。」福尔摩斯先生微笑着说。 「深夜送别钟?」 「对啊。东福寺每天晚上十一点四十五分左右,都会敲钟十八下喔。」 「这、这么晚?」 「是的。这个深夜送别钟,据说是他们开山以来的习惯。当时的住持圆尔同时也是建仁寺的住持,当他结束在东福寺的工作之后,便会移动到建仁寺。 当时,东福寺便用『送别钟』替他送行,而建仁寺则用『迎接钟』迎接他。经过了七五○年……东福寺依然延续着这个习惯唷。」 钟声『咚──咚──』地响着。 明明不是除夕夜,却能在深夜时分听见这样的钟声,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而且每天晚上都会敲钟……不过,这是这块土地上流传了七五○年的习惯。我觉得能像这样维护传统的京都真的很棒,我也希望这个习惯能继续流传下去。 出乎意料地接触到在这块土地上流传已久的传统,我觉得胸口涌起一阵温热。 「既然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我们再干杯一次,预祝秋人先生未来顺利成功吧。」 在提灯的亮光下,福尔摩斯先生在杯里倒了红酒和果汁。 「好、好啊。」 「好,那我们再干杯一次吧。」 我们三人各自拿起杯子。 「预祝秋人先生顺利成功……干杯!」 我们在钟声的陪伴下举杯。 将住持从东福寺送到建仁寺的送别钟声,仿佛暗示着秋人先生即将前往崭新的世界。 东福寺的钟声在敲响十八下之后就停了下来,我们相视而笑。 「哎呀──话说回来,我真的快吓死了呢,小葵。」 秋人先生把红酒一饮而尽,笑着这么说,我也点点头。 「听见二楼传来脚步声的时候,我真的毛骨悚然。真相大白之后,我才想到二楼可能有工作人员。」 听见我们兴高采烈地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转过头来。 「啊,其实我没有安排二楼的脚步声喔。」 「咦?」 「也许是人为的闹鬼现象,刺激了某些『不是人的东西』呢。」 「什、什么?」 「不过,既然东福寺的前住持,也就是赶走南禅寺妖怪的无关普门曾经说过『妖不胜德』,那么只要抱着这样的心态,应该就不会有问题了吧。」 福尔摩斯先生把手放在胸口,面露微笑地说。我和秋人先生望了对方一眼之后,便「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地双双发出惨叫。 那是一个令人难忘的漫漫秋夜。 终章『迷惘与顿悟』 ──我们必须知道,我们能讨论的,只有那些一下就被看穿的劣质赝品。 因为制作精良的赝品,直到现在都还挂在墙上。 泰奥多尔?卢梭 1 十月下旬,秋意愈来愈浓。 今天古董店『藏』的店里,一样播放着轻柔的爵士乐。 艺术之秋。这么说来,『藏』实在适合秋天。 顺带一提,我身边的朋友们已经跳过秋天,开始为了活动密集的冬天而忙碌。 一想到班上同学的邀约,我忍不住郁闷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吗?」 本来在记账的福尔摩斯先生似乎有些担忧地看着我。 「啊,没有啦,那个……福尔摩斯先生,你参加过联谊吗?」 「联谊?」 听见我没头没脑的问题,连福尔摩斯先生也困惑地睁大了眼睛。 「我当了五年大学生,当然参加过联谊。莫非有人邀请你去联谊吗?」他带着如常的笑容回话。 「是啊,我们班的同学一直约我去联谊,因为人数还差一个人。听说对方是大学生。」 「……大学生。」福尔摩斯先生皱起眉头。 「大学生真的会想和高中生联谊吗?」 大学里明明就有一大堆漂亮的女大学生,他们不会觉得高中生很幼稚吗? 「嗯,也许有些男生比较喜欢单纯的女孩子吧。不过,会特地想和『高中女生』联谊的男生,大多是觉得『因为对方是高中生,所以可以为所欲为』的家伙,因此请务必小心一点。」 福尔摩斯先生以冷淡的语气这么说,我有点吃惊。 他很少用这种口气说话。 我想他一定很担心我吧。 可是我却觉得很好笑,所以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吗?」 「你不用那么担心我啦。像我这么平凡的女高中生,只是去当绿叶的,根本没有人会理我。约我去的那些同学全都很漂亮喔。」 我笑着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却轻轻叹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没有自觉这件事,是一种武器,也是一种罪过呢。」 「什么?」 「没有,不好意思。可能我的措辞不太好。」 福尔摩斯先生露出反省的神色,胡乱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不会不会,谢谢你这么担心我。不过我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吗?」 福尔摩斯先生露出有些复杂的表情,用手托着腮帮子。 不过,『想和女高中生联谊』的大学生,可能真的觉得女高中生比较好骗也说不定。 像我这种不会打扮的女高中生,可能真的也必须小心点。但我本来就对联谊没什么兴趣,是不是推掉比较好呢? 我兀自点着头,就在这时,我发现福尔摩斯先生正带着忧郁的眼神注视着某物。 他的手上拿着一张像卡片的东西。 「──那是什么?」 我走近之后,福尔摩斯先生说:「喔,你说这个吗?」就在他抬起头看向我的时候,店门突然打开了。 「嗨,福尔摩斯,小葵!」 秋人先生带着满脸笑容走了进来。 「……怎么又是你啊。另外,你不能更安静地进来吗?」 福尔摩斯先生有点无奈地说。 「欸──福尔摩斯。」 秋人先生仿佛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直接走到沙发坐下来,并开始说话。 福尔摩斯先生毫不掩饰地显露不悦的表情,害我差点笑出来。 福尔摩斯先生和秋人先生,好像已经成为一对好搭档了呢。 「……什么事?」 「你知道铃虫寺吗?」 听见秋人先生眼睛发亮地这么问,我疑惑地反问:「铃虫寺?」 原来有寺院的名字这么可爱啊。 「是啊,因为一整年都能听见铃虫的虫鸣声,所以大家都昵称它为※『铃虫寺』,不过它的正式名称是『华严寺』,那是一间供奉地藏菩萨,以『一愿成就』闻名的寺院。」(译注:homoeogryllus japonicus,亦称日本钟蟋。) 福尔摩斯先生一如往常不假思索地说明。 「一愿成就?」 我再次歪着头表示不解。福尔摩斯先生点点头。 「那间寺院最有名的,就是能够帮助人们实现『一个愿望』。」 「只有一个愿望吗?」 我惊讶地说。秋人先生立刻探出身子。 「你去过吗?」 「我国中的时候和朋友去过。」 「那你的愿望实现了吗?」 「……是,我考上了自己最想上的高中。」 福尔摩斯先生回想一下之后这么说。 「果然会实现啊!铃虫寺超厉害的!」 秋人先生紧握拳头。 ……问题是,福尔摩斯先生就算不用特地去向地藏菩萨许愿,也一定能考上心目中理想的学校吧?──我偷偷在心里这么想。 「你就是来问我这件事的吗?」 「不是啦,福尔摩斯,我们一起去铃虫寺嘛!我有一个想要实现的愿望耶。」 看见秋人先生双眼发亮地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一脸兴趣缺缺地眯起眼。 「你自己一个人去不就好了吗?」 「咦──你都没有想实现的愿望吗?走嘛──欸,小葵也想去对吧?那间寺院可以帮我们实现一个愿望耶,你应该有兴趣吧?」 突然被他点到名,我虽然吓了一跳,但也用力点头。 「我、我有兴趣!」 虽然我现在一时想不到有什么特别想实现的『愿望』,但我很有兴趣。 于是福尔摩斯先生叹了一口气,似乎相当无奈的样子。 「既然葵小姐也说想去,那我们就去吧。下个星期日怎么样?」 「下个星期日?也太突然了吧。而且非得指定那一天不可吗?是不是又是那种模式啊?」 秋人先生慌忙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确认了一下行事历。 「是啊,那天下午我刚好有事要去岚山一趟。」 「是什么事呢?」 「就是这个。」福尔摩斯先生把他刚才拿在手上的那张卡片给我看。 那张卡片看起来是一张邀请函。 上面写着『柳原重敏庆生会』。 「……柳原重敏,就是那位柳原老师吗?」 他是老板的老朋友,跟老板一样是知名的鉴定师。 对了,他也有出席老板的庆生会。 「是的,据说他要举办八十岁的庆生会。因为家祖父那时正好有工作要去中国,所以我必须代替他出席。」福尔摩斯先生耸耸肩。 看来他好像不太感兴趣。 (……呃,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啦。) 「庆生会从下午两点开始,所以我们一大早先去铃虫寺,接着去岚山观光,之后再一起去参加庆生会吧。」 福尔摩斯先生笑着说。 「啊?如果是老板就算了,其他老头的庆生会我才没兴趣,也一点都不想参加!福尔摩斯,你是不是因为自己一个人去很无聊,所以才想把我们一起拖下水啊。」秋人先生大声地说。 ,没办法,我只好勉强陪你去参加一下啰。」 「……你的立场明明是有事要拜托我,为什么还摆出这么高的姿态呢?你不去也没有关系啊。」福尔摩斯先生冷冷地这么说,同时撇过头去。 「啊,没有,我想去,拜托你,福尔摩斯禅师。」 秋人先生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仿佛膜拜似地双手合掌。 看见他们两个一如往常的互动,我在一旁窃笑。 秋人先生想说的真的只有这件事吗? 「哎呀,太好了,星期日我正好没事耶,真是奇迹。最近我工作忙得要死,我现在要去开会了,那就先这样啰。」 秋人先生连珠炮似地这么说,接着便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结果我连一杯咖啡都来不及冲给秋人先生喝呢。」 秋人先生离开之后,正准备去泡咖啡的福尔摩斯先生苦笑着说。 「真的。」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休息一下吧。我去泡咖啡。」 「好的。」 我隔着柜台在福尔摩斯先生的对面坐下,喝了一口他帮我泡的咖啡欧蕾。眼前是福尔摩斯先生优雅地啜饮咖啡的模样。 ……手指好修长。而且他的睫毛也好长喔……我忍不住观察起他。 「怎么了吗?」 福尔摩斯先生察觉我的视线,突然抬起头来,我顿时有些惊慌失措。 「啊,秋人先生看起来好像很顺利呢。工作好像也很忙的样子。」 没错,他刚才说他最近行程很满。 「不,如果他真的那么顺利,就不会刻意表现出『好像很忙的样子』。他的工作虽然愈来愈顺利,但目前状态还是相当不稳定,他非常担心自己的未来。正因如此,他才会想去铃虫寺许愿吧。」 福尔摩斯先生冷静地这么说。不知道是否该说还是老样子──总之他的观察力依旧很敏锐。 「……铃虫寺很有名吗?我完全没听过耶。」 「它或许算是一间比较小众的寺院吧。」 「福尔摩斯先生只有国中的时候去过一次而已吗?」 「是啊。」 「铃虫寺的特色是『一愿成就』,是不是代表只能实现一个愿望?」所以福尔摩斯先生才会再也没去过? 「并不是一生只能许一次愿喔。只要在铃虫寺买一个护身符,向地藏菩萨许愿,等愿望实现之后,再回来寺院还愿,归还护身符后,再买一个新的护身符,就可以许新的愿望了。据说许多人都会这么做……回想起来,我也没有亲自去还愿呢。当时我只是把护身符寄回寺院而已。」 「用寄的也可以吗?」 「对啊,毕竟也有人从外地来。只不过,据说也有很多住在外地的人,千里迢迢来还愿好几次呢。」 「那就表示大家的愿望都有实现啰。好厉害喔,我开始期待了呢。」我这么说,同时瞥了福尔摩斯先生一眼。 他还是一脸淡然。 「福尔摩斯先生好像没什么兴趣耶,你没有愿望想去铃虫寺许愿吗?应该至少会有一个吧?」 我提出这个单纯的疑问,福尔摩斯先生却突然皱起了眉头。 「──这个哩。」 「咦?」 「呃,问题在于只能实现『一个愿望』。因为我是个贪心的人,愿望是有很多,但却没有『一个』特别想实现的。我国中的时候,也是考虑了很久,最后才许下『希望能考上心目中理想的学校』这个最保险的愿望。」 「……喔,原来如此。要挑出『一个愿望』,或许意外地很难呢。」 从这个角度来看,像秋人先生那么明确的人,说不定还比较好。 他的愿望一定是希望能在演艺圈大红大紫之类的吧。 ──如果只能实现一个愿望。 那我会许什么愿望呢? 就在我认真沉思的时候── 「现在我心中的确有一个最大的愿望,但我觉得那并不应该靠求神拜佛来实现。」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我讶异地抬起头。 「那个愿望是什么?」 「我希望下一次可以确确实实地『打败圆生』。如果要问我想不想借助地藏菩萨的力量,我觉得我不想。」 「啊,我懂。福尔摩斯先生真的超级不服输呢。」 我轻轻笑了出来。福尔摩斯先生也微笑着点点头。 「是啊,虽然很少人会这么说我,但其实我非常不服输。」 「我早就知道了。而且你很固执,可是又很率直。你还有和平常的你截然不同的一面对吧。不过我觉得那一面也很棒。」 听见我感慨地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露出了略显诧异的神情。 「啊,对不起。我不小心说了一些没礼貌的话。」 「不,谢谢你。」 「咦?」为什么要对我道谢? 「你说得没错。我很不服输,又很固执……而且拥有和平常表现出来的我截然不同的一面,是个人前人后不一的人。先不管表面,我不为人知的那一面,从来没有被人夸奖过呢。」 福尔摩斯先生淡淡地这么说。 「对我来说,不管哪一面,都是福尔摩斯先生啊。」 听我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没有说话,只用微笑回答我。 2 到了星期日。 我们早上八点就坐在福尔摩斯先生开的车上,前往铃虫寺。 「──我们好早出发喔。」尽管已经出发了,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我仍这么说。 「葵小姐,太小看铃虫寺,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唷。」 福尔摩斯先生压低声音说。 「那个寺院这么受欢迎吗?」 坐在后座的秋人先生探出身子。 「对啊,像黄金周的时候,还是绝对别去比较好。排队至少要排三个小时喔。」 「三、三个小时?」我们异口同声地惊呼。 「如果要去的话,就要挑淡季的平日。像现在这种赏枫季节的星期日,如果可以,我其实也很想避开;就算万不得已,至少也要一大早就出发,或许还勉强可以接受。」 听他这么说,我和秋人先生不禁面面相觑──真的有那么夸张吗? 在寺院里还要排队,到底是什么样的状况呢?是像除夕夜的新年参拜那样吗?我不由得一头雾水。 「不过,这就表示那间寺院很灵对吧?」 秋人先生扬起嘴角。 「──嗯,或许该说是口耳相传吧。而且据说参拜的人愈多,神社佛寺的能量就会愈强呢。」 福尔摩斯先生点点头,爽快地说。 「好,我梶原秋人,二十五岁,准备大展身手!」 看着握紧拳头的秋人先生,福尔摩斯先生「嗯?」了一声,皱起眉头。 「秋人先生才二十五岁吗?」 「嗯,对啊,怎么了吗?」秋人先生不解地高声说。 「因为你叫做『秋人』,所以我以为你是秋天出生的。」 这么说来,我们第一次见到秋人是七月上旬的事,当时他说他二十五岁。因为他叫『秋人』,我也一直以为他的生日是九月或十月。 「不,我的生日是六月三十日。」 秋人先生干脆地说。「咦?」我不由自主地回过头。 「那、那你为什么会叫『秋人』呢?」 这时,福尔摩斯先生似乎立刻察觉了,点点头说: 来以为你的名字很直接了当,没想到竟然藏有大人的幽默啊。」 「呃──我老爸就是这样的人吧?不过你竟然能够马上察觉,真不愧是福尔摩斯。你一定很闷骚吧。」秋人先生笑着说,福尔摩斯先生也扬起微笑。 「请不要讲得这么难听,可以请你说我很『绅士』吗?我和你这种没有节操、总是对人性骚扰,几乎跟动物没两样的人不同。」 「干嘛把人讲得那么难听!」 「那是我该说的台词吧。」 怎、怎么办,我现在不知道该不该笑。 就在我面无表情,满脸通红,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的时候── 「──哎呀,真是失礼了。我们快到了唷。」 车子已经开到岚山的深处,从这里可以看见松尾大社的招牌以及红色的巨大鸟居。 「这是我第一次来松尾大社,这里也好壮观喔。」 我趴在车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色,同时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颔首。 「这里也是一间历史悠久、等级很高的神社呢。」 「所谓等级很高,到底有多高呢?」 「你问我多高,我也没办法回答啊……从平安京迁都之后,这间神社就和东边的贺茂神社并称为『东严神、西猛灵』,人们认为它是西边镇守王城的神社。」 「哇──总之我先记下来。」秋人先生立刻拿出手机。 「对了,贺茂神社是指?」我抬起头问道。 「就是上贺茂神社、下鸭神社这两个神社的合称。」 「哇──原来如此。呃,平安迁都后,贺茂神社……唔,在车上用手机打字,好想吐。」 秋人先生满脸发白地捂住嘴巴。 「…………」 我和福尔摩斯先生无言地对望了一眼,接着笑了出来。 车子开进了铃虫寺的停车场。 「还好现在还满空的。」 福尔摩斯先生松了一口气这么说。 这里的停车场很大,但已经有一半以上的位置都停满了。 下车之后,这段走到寺院之前的路,真的有『在深山里』的感觉。 树木的叶子已经染红。我们走过一条横跨小溪的桥,再往前走一点,便看见了写着『铃虫寺』这几个字的石碑和阶梯。 石阶上已经排了很多人,长长的阶梯已经有一半都被排队的人填满。 顺带一提,现在才八点三十五分。寺院的门都还没开呢。 ……没想到一大早就有这么多人排队。 「啊,今天人这么少,我们真是幸运呢。照这样看来,说不定我们第一场就能挤进去了。」福尔摩斯先生再次松了一口气。 「咦,这样叫人很少喔?」秋人先生毫不掩饰地皱起眉头。 其实我也有同感。 「是啊,人多的时候,不要说这条石阶了,甚至会排到小河的另一头,一直延伸到停车场那边呢。」福尔摩斯先生指着遥远的另一头说,我和秋人先生顿时哑口无言。 「对、对了,你刚才说的『第一场』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在寺院的大厅听住持演讲。他会告诉我们一些有用的知识,也会详细地说明怎么用护身符许愿,大概会花三十分钟左右吧?」 「所以说,如果不听他讲,就不能买护身符吗?」 「对呀,就是这样。」 「真是的,如果一场说明就要三十分钟,那当然必须等好几个小时啊。干嘛用讲的,发说明书不就好了吗!」秋人先生不服地大声说。 「……抱着这种心态的人,愿望应该不会实现吧?你刚才大声说的话,上面的地藏菩萨一定都听见了吧。」 福尔摩斯先生满脸遗憾地看着阶梯。 「啊──刚才讲的不算。我会心怀感激地认真听讲的。对不起,地藏菩萨。」 秋人先生赶紧合掌,周围的人纷纷发出窃笑。 「欸,那个人是不是介绍京都的那个节目的主持人啊?」 「不会吧,虽然很像,可是气质完全不一样啊。电视上的那个人看起来很有学问,又很稳重的感觉。」 「没错没错,不过那两个人都好帅喔。」 我听见旁边有人这么窃窃私语。 嗯──其实他就是本人耶……只不过电视上的他在模仿福尔摩斯先生就是了。 我在心里喃喃自语。 「不过,再过不久,他的假面具就会被揭开了。」 福尔摩斯先生脱口这么说,害我不小心笑了出来。 没错,那个整人节目下个月就要播出了。目前还假装品行端正的秋人先生,本性就快要显露出来了。 「啊──事到如今,我反而想赶快脱下这个假面具呢。要是下了节目还被要求当个『像福尔摩斯一样的男子』,我可吃不消。」秋人先生垂下了双肩。 「所以我当初不是说你以后会吃苦头吗?」 「吵、吵死了,这种事应该在录影之前告诉我啊。」 「因为我完全没料到你竟然会东施效颦啊。」 「什、什么叫东施效颦啦。」 多亏他们两人愉快(?)的对话,时间过得很快,一下子就来到寺院开门的时间。 这个时候,我们后面已经排了长长的人龙,我这才体认福尔摩斯先生说的一点也不夸张。 原来铃虫寺这么受欢迎啊…… 我战战兢兢地爬上楼梯,看见一尊地藏菩萨。 地藏菩萨的胸前挂着红色的围兜,手上拿着类似柱杖的东西。 地藏菩萨的前方有栅栏隔着,不能靠近。 「那就是『幸福地藏』。我们听完住持讲话之后,再来好好地参拜吧。」 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同时对地藏菩萨双手合十。我们也跟着他一起合掌,接着直接进入了寺院境内。 「早安。这边请。」寺院里有专门负责引导的和尚。 我们付了参拜费,便脱下鞋子踏入寺院,走进铺着榻榻米的大厅。 大厅里不断传来铃虫的鸣声。我看见墙角放着类似水槽的东西,可能就是用来饲养铃虫的吧。 一整排的长桌上,放着许多茶杯和茶点。 「请各位坐下。麻烦尽量坐挤一点喔。」 负责引导的一名女性这么说,于是我们三人便席地而坐。 过了不久,大厅已经挤满了人。工作人员关上纸门。 「各位早。大家可以不用跪坐无妨。」一边这么说,一边走上台的,是一位脸上挂着亲切笑容的和尚。 他先向大家打招呼,接着说明铃虫寺『能实现任何愿望』的护身符──『幸福御守』。那个长方形的护身符,大小比名片小一圈;在黄色的底色上,用红字写着『幸福御守』四个字。 「这里面装着地藏菩萨,地藏菩萨的头,刚好位在幸福的『幸』字这里哩。所以等一下各位到地藏菩萨面前之后,就请用双手挟着护身符,把这个『幸』字露出来;一定要告诉地藏菩萨你的住址和名字,还有你想许的一个愿望哩。不需要念出声,不过哩,假如你想让大家听到,也没关系哩。 如果是『想跟偶像明星谁谁谁结婚』,那就不太可能了哩。毕竟也要考虑到对方的心情咩,『适合自己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哩。 另外,许下的愿望也不可以一直改来改去哩。有许多人跑来说:『师父,我刚才许的愿望可以取消吗?』那可不关我的事哩。请各位仔细想清楚之后再许愿呗。 还有,想怀孕的夫妻,必须夫妻一起许下相同的愿望才行。如果只有太太拼命地祈祷『希望能怀孕』,结果旁边的先生却祈祷『希望可以中秋季大乐透』,那可就没用哩。」 他趣味横生的口才,惹得现场屡屡哄堂大笑。 这位和尚宛如脱口秀一般的口才,令我由衷佩服,甚至感到惊讶。 「最后,既然要许愿,就请各位许一个让自己和别人都能得到幸福的愿望呗。想要陷害别人的愿望,会把你这一生辛辛苦苦累积的『德』消耗殆尽。 怨恨别人、嫉妒别人、陷害别人,都会折损自己的『德』、『运』和『幸福』,所以请各位许一个让自己幸福的愿望就好哩。」和尚这么说。 ……原来如此啊。我打从心底感到认同。 「趁着这个机会,我也要向各位说明一下『御守』和『御札』的差别。好像有很多人分不清楚呢。『御守』基本上是守护个人用的,所以请随时带在身上。因为祈祷只有一年份,所以效果也只有一年份;过了一年之后,请把它送还神社呗。 而『御札』则是贴在家里,保护全家人的,所以请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贴。但是不能用图钉钉在墙上,否则会刺到符里的神明哩。贴的时候得花点心思啊。它的效果基本上也只有一年,不过遇到※『厄年』的人,请一直贴到『后厄』结束呗。」(译注:日本习俗认为,人在某些特定年龄比较容易遇到灾祸疾病,称为「厄年」。「厄年」的前后一年,分别称为「前厄」及「后厄」。) 原来如此。御守和御札的效果都只有一年啊。 我们家那张贴在厨房里、已经褪色的平安符,好像到现在都还贴在原地呢…… 和尚的讲解既有趣,又能让人学到很多东西,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 3 听完和尚的介绍之后,我们离开大厅,前往购买护身符。这个护身符也可以当作伴手礼送人,所以有些人买了不只一个。 据说用来送人的护身符,可以由购买者先到地藏菩萨面前,把所有的护身符一起夹在手掌心,向地藏菩萨许愿:「希望这些人的愿望也能实现」。 收到的人,只要朝着京都的方向,双手合十,说出自己的住址和名字就可以了。 顺带一提,据说不需要邮递区号。 总之我买了一个自己用的。福尔摩斯先生和秋人先生也各买了一个。 我们走出寺院,顺着可以参观庭园的路线前进。 「──和尚的讲解真有趣,我好意外喔。」 我看着庭园里的红叶,喃喃地这么说。福尔摩斯先生也点点头。 「是啊,他把各种知识穿插在有趣的介绍里,我觉得非常棒。」 秋人先生默默地走在我们两人的前面。这么说来,从我们离开寺院之后,他就没讲什么话。究竟是怎么了呢? 我探头从旁边偷看秋人先生,发现他的眼睛有点湿湿的。 咦,秋人先生……是不是听完和尚的讲解,觉得太感动了? 就在这个时候,福尔摩斯先生从暗袋里拿出手帕,走到秋人先生的面前递给他。 「秋人先生,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请用这个来擦眼泪吧。」 「我、我又没有流眼泪!」 秋人先生用袖口擦了擦眼睛之后,猛然转过头来。 看来他因为太感动而热泪盈眶的事被我们发现了,所以很难为情吧。 「你听完了很感动对吧?何必隐藏呢?又没有关系。心生感动、热泪盈眶,这是一种很棒的感性啊。真不愧是演员呢。」 「你、你给我闭嘴!」 秋人先生面红耳赤地说,福尔摩斯先生手拿着手帕,露出一脸灿笑。 福尔摩斯先生……乍看之下好像很亲切,但其实根本十足地坏心眼。 听见他们两人的对话,周围的人再次窃笑了起来。 我们绕了庭园一圈之后,终于又回到入口附近的『穿着草鞋的地藏菩萨』所在的地方。这时已经有很多人用双手夹着黄色的护身符,站在地藏菩萨的前面许愿了。当然,还有更多人在旁边排队等着许愿。 秋人先生用力把护身符夹在手掌心,大声地说: 「梶原秋人,二十五岁!希望可以在演艺圈大获成功!」 「秋人先生,不用说年龄,需要的是你的住址,而且在心里说就可以了唷。」 福尔摩斯先生轻拍他的肩膀,周围响起一阵爆笑。 我也跟着笑了出来。 话说回来,秋人先生果然是希望在演艺界成功呢。 而我呢?在这么犹豫不决的状态下,我的愿望究竟能不能实现呢? 「我就祈祷家祖父今年一整年身体健康吧。」 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同时用双手把护身符夹住。 「……你真的超爱老板的耶。」 「是啊,而且要是家祖父病倒了,最后受到牵连的也会是我。因为只有生病这件事是我无能为力的。」 对啊。我又还没要考大学,也没有什么确切的愿望想要实现。 「那我也祈祷我的祖母身体健康好了。」 「什么嘛,你们两个!这样不是感觉只有我很贪心吗!」 秋人先生张大了双眼说。 「不,我觉得你那样很好啊。我认为像你这样毫不动摇,始终抱着同一个愿望的人,愿望才会实现呢。」 听福尔摩斯先生一脸认真地说,秋人先生露出疑惑的表情。 「真、真的吗?」 「是啊。」 参拜完之后── 「那我们前往岚山吧。」 福尔摩斯先生转过头说,我们两人用力点头。 4 我们离开铃虫寺,再度坐上车,前往岚山。 我们在岚山辽阔的停车场(不过几乎全都停满了)停好车之后,便像散步一样,慢慢逛着众多的纪念品店。 「这里好令人怀念喔。我国中毕业旅行的时候来过呢。」 这里有一股很欢乐的气氛,让人不自觉地开心起来。 「我也觉得很怀念呢。一看到渡月桥,就会想起十三诣。」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秋人先生也笑着点头。 「啊──对啊,十三诣。当时真的很想回头对吧。」 「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但我有同感。我当时也很想回头。」 听着他们的对话── 「呃,请问十三诣是什么?」我不解地歪着头问道。秋人先生突然愣了一下。 「小葵,你没有参加过十三诣吗?」 「秋人先生,十三诣主要是在关西流传的习俗,住在外地的人几乎都不知道喔。」 「欸,欸──原来你不知道十三诣啊。对我来说,那就像七五三一样的感觉吧。欸──」 秋人先生显得惊讶无比。 得到的智慧』;所以在走过渡月桥之前,绝对不能回头。」 福尔摩斯先生像平常一样简单扼要地进行说明。 「当时家祖父为了让我回头,一直在我身后说一些有的没的。多亏了他,我才能下定决心,告诉自己『我绝对不回头』。」 他耸耸肩这么说。 我的脑海中浮现不肯回头、一直往前走的福尔摩斯先生,以及在他身后一直诱惑他回头的老板,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们走过渡月桥。桥下是一条大河,河岸两侧的红叶以及色彩缤纷的山峦美不胜收。 路上有不少穿着制服的国中生或高中生,他们大概是来毕业旅行的吧。 一间接着一间的纪念品店、河川、桥以及大自然──这里真是一个美好的地方。 这么说来,我在国中毕业旅行的时候也来过京都,去过很多景点,但现在还有印象的,似乎只有清水寺、金阁寺和岚山这三个地方而已。 岚山这个地方并没有什么大型的寺院,却能让人记忆深刻,实在很特别。或许是因为这个地方总是有股宛如祭典的欢乐气氛吧? 「对了,我在毕业旅行的时候,还搭过『保津川』的游河船,那个也很令人感动对吧。」 我想起这件事,于是脱口而出,但福尔摩斯先生和秋人先生却突然愣住。 「这么说来,我没有搭过保津川游河船耶。」 「……我也是。」他们两人仿佛突然惊觉似地这么说。 「明明住在京都,却没有体验过那么棒的保津川游河,真是可惜呢。」我故意有点坏心眼地说。 「啊,小葵反击了。」 「那下次我们一起去吧。到时候就请你替我们介绍啰。」 福尔摩斯先生微笑着说,让我顿时无言。 「这、这没有什么好介绍的吧……」 我支支吾吾地说,秋人先生噗哧一笑。 「的确,面对福尔摩斯这个人,根本没有什么好介绍的啊。」 「这样讲也是某种坏心眼吧。」 「没有,那只是普通的对话而已。」 我们三人一起呵呵笑着,接着决定走路去『天龙寺』。 5 「天龙寺以美丽的庭院而闻名,是一间与桓武天皇有因缘的禅寺。这里也已经被列为世界遗产了唷。」 我们来到天龙寺,付了参拜费之后,便沿着寺院境内的路线往前走。 福尔摩斯先生看着鲜艳的枫叶与维护得当的大池塘这么说。「原来这里也是世界遗产啊。」我佩服地点点头。 真不愧是京都。 群山环绕下的庭园,大池塘里摆着彼此保持间隔的『飞石』,另一头的枫叶映在水面上。 枫叶不只是红色,也有黄色和鲜艳的绿色,互相衬托。 我和福尔摩斯先生一起去过许多神社佛阁,看过许多庭园,每个庭园确实都很漂亮,但…… 「──这里的庭园真的很美呢。」 我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福尔摩斯先生点点头。 「是啊,天龙寺可说就是因为庭园而存在的,更有日本最顶级的庭园之誉。传说这是在镰仓时代,把日本庭园推向巅峰的禅僧──梦窗疏石所打造的。」 「梦窗疏石。」这个名字听起来好特别啊。 「哇,原来以前有个这么专业的庭园设计师啊。」 「是的,除了天龙寺之外,被称为苔寺的西芳寺、岐阜县的永保寺、神奈川县的瑞泉寺、山梨县的惠林寺等庭园,也都是他设计的。这些庭园全都非常美丽,如果有机会的话,请两位一定要去参观。」 福尔摩斯先生略显激动地说。 「喔,好啦。不过,你还是跟平常一样,像个不晓得是哪里派来的推销员呢。」 秋人先生露出傻眼的表情点点头。 我们往庭园深处前进,最后来到了一片竹林。 眼前是一片鲜艳的绿色。直挺挺地并排的竹子,带给人凉爽的感觉,真是美极了。 此处和山上那些没有经过整理的竹林简直天差地远。 「这里也很漂亮呢。」 「很美吧。据说北海道的观光客特别喜欢这里,因为北海道没有竹林。」 听他这么说,我和秋人先生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呼。 之后,我们在天龙寺附近的日本料理店吃了午餐,悠闲地休息了一下,便动身前往柳原老师家。 我们从岚山出发,经过短短的车程,就抵达了鉴定师柳原老师的住处。 我们把车子停在门外的停车场,走进已经敞开的桧木大门,眼前出现的是打理得非常美的日式庭园,庭园里有修剪整齐的树木和红叶。 鲤鱼生气勃勃地在池塘里悠游。宽广的庭园后方,是一栋有着黑瓦屋顶、又大又宽的日式平房。 家头家的房子是一栋让人联想到西洋美术馆的石造洋房,这里则是截然不同的完美日式建筑。 不过,以最高等级的古董艺术品鉴定师而言,这种建筑似乎比较相称。 (换句话说,家头家总是在各方面打破传统。) 「哎呀,这不是清贵先生吗?」 一名穿着西装、戴着眼镜,大约四十多岁的男子面带微笑地走了过来。 「今天承蒙邀请,非常感谢。」 福尔摩斯先生优雅地一鞠躬,我和秋人先生也跟着鞠躬。 「不好意思,连我们也一起来了。」 「清贵先生已经跟我们说过了,两位就是葵小姐和最近很红的秋人先生对吧。秋人先生担任主持人的『京日和』,我都有收看喔。请容我自我介绍,我是柳原的秘书,我叫做田口。」秘书田口先生微笑着说。 他的长相清秀,看起来很有气质。 「真假!你有看我的节目吗?谢谢你。」 秋人先生眼睛发亮,探出身子这么说。田口先生好像有点被吓到,上身往后仰,同时推了推眼镜。 「……秋人先生好像和电视上看到的感觉有点不一样呢。」 「何止有点,是完完全全不一样呢,田口先生。因为他在电视上根本就是东施效颦啊。」 福尔摩斯先生立刻这么说。 「什、什么东施效颦啦!」 秋人先生满脸通红地大吼,我和田口先生轻轻笑了出来。 「真是一位能炒热气氛又欢乐的人呢。这么一来,今天的余兴节目想必也会很热闹吧。」 戴着眼镜的他柔和地眯起双眼。福尔摩斯先生露出疑惑的表情。 「余兴节目?」 「是的,今天的庆生会上,我们安排了一个专属于鉴定师柳原的特别活动唷。」 「噢!原来是玩游戏啊!总觉得热血了起来呢。」秋人先生高兴地大声说,我和福尔摩斯先生露出了苦笑。 秘书先生只说安排了一个『活动』,压根没提到那是游戏啊。 「请问那是一场什么样的活动呢?」 我小声地问道。田口先生微笑着回答。 「我们准备在柳原家举办一场『真赝展』。」 「真赝展?」 和秘书田口先生一起走向门口的福尔摩斯先生问道。 「是的。其实这是一间百货公司的企划;他们即将举办一场名叫『今昔真赝展』的活动,由柳原负责监审。」 轻轻点头,将双手交叉在胸前。 「喔,果然是要玩游戏啊。」 秋人先生再次双眼发亮。他到底多喜欢玩游戏啊? 「对了,这个游戏,像我这种普通人也可以参加吗?」 「当然,我们策划了一个让所有宾客都能同欢的游戏,请您务必参加。我们也准备了奖品。」 田口先生笑着回答。「有奖品吗?好!」秋人先生握紧拳头说。 「这个企划真是别有趣味,非常棒呢。」 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同时扬起一抹充满气质的笑容。 「谢谢您。这边请。」 我们在田口先生的带领之下,走进了柳原家。 我本来以为这会是一间连走廊都铺着榻榻米的日式建筑,没想到屋里似乎也有接待宾客用的西式大厅。经过走廊转角后,一扇敞开的对开门扉便映入眼帘。 门口放着一个看板,上面写着: 『柳原重敏?庆生会』 门内是一间宽敞的西式大厅。 地上铺着以红色为底色的地毯,天花板上挂着吊灯,窗边摆着一架平台钢琴。 穿着黑色和服的柳原老师就站在大厅的正中央,被宾客包围着。他满头白发,又留着白胡子,感觉就像一名仙人。 「老师,清贵先生大驾光临。」田口先生高声喊道。「喔!」于是柳原老师便朝我们走了过来。 「谢谢你来啊,小贵。」 「生日快乐。谢谢您的邀请。家祖父因为有工作在身,没有办法亲自过来,他表示相当遗憾。」 福尔摩斯先生微笑着说。柳原老师眯起双眼。 「对啊,昨天那个臭老头还特地打电话来,说:『谁要参加老头子的庆生会啊。我叫我孙子代替我去哩。』」 ……呃,老板…… 「那是因为家祖父生性害羞。这是家祖父叫我带来的,再次祝您生日快乐。」福尔摩斯先生递给他一瓶装在盒子里的红酒。 「喔,谢谢。我是不知道那家伙鉴定的眼光怎么样啦,不过他对酒倒是满了解的哩。」柳原老师开心地接过红酒。 ……该怎么说呢。老板和柳原老师感情好好喔。 从他们乍听之下有点粗鲁的对话中,我可以感受到这点。 「好啦,你就玩得开心一点呗。还有你带来的朋友也是。」 柳原老师瞥了我们一眼,我赶忙鞠躬。 「谢、谢谢您。祝您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我们有点别扭地说,老师愉快地笑了出来。 「你就是那个上电视的孩子啊。我有看『京日和』喔,很不错哩。加油呗。」 「是、是的,谢谢您。」秋人先生再次向他鞠躬。 柳原老师和老板一样,具有一种独特的魄力,令人畏惧。 「那你就是在『藏』打工的孩子啰。那个老头说你很努力工作,对你赞誉有加呢。」柳原老师这么说,同时仔细地打量我。 「谢、谢谢您。」 没想到老板竟然会夸奖我,实在太开心了。 可是,为什么柳原老师要这样端详我呢? 我不禁紧张得心跳加速。 「……唉,很普通嘛。」柳原老师喃喃自语地说。 咦?就在我一头雾水的时候── 「老师,您好。」旁边传来一道耳熟的声音。 ──咦,这个声音是…… 我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去,看见的是满脸笑容的米山先生。 「喔,你也来啦。你替高宫先生画的画,真的非常棒哩。今天就好好玩呗。」柳原先生这么说完之后,便离开了。 话说回来,他那句『很普通嘛』,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是觉得我太平凡了,不配在『藏』打工吗? 总觉得内心有点不安。这时── 「那只是因为包括我在内,家头家的周围都是怪人啦。站在柳原老师的立场,看见一个一点都不怪的普通女孩来打工,他可能觉得很意外吧。」 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同时对我露出温柔的微笑。 「对啊,福尔摩斯。你真的是个怪人耶。」秋人先生紧接着说。 「被你这样说,我突然觉得很火大耶。」福尔摩斯先生笑着回答。 「咦,你们两个人感情真好耶。」 米山先生也开心地探出身子。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原本稍微低落的心情立刻轻松不少。 之后,柳原老师对大家致词,我们分别举起香槟、红酒和果汁干杯,享用放在长桌上的各种中、西、日式茶点,大厅里洋溢着轻松和谐的气氛。 过了一段时间,秘书田口先生来到大家面前。 「稍早我已经向各位简单说明过了,在这次的『真赝展』正式揭幕之前,我们想在这场庆生会上先举行一场请宾客判断真伪的游戏。」田口先生拉开拉门,打开里面的房间。 大厅变得更大了。原来刚才被遮蔽的空间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艺术品,而且还有看起来像警卫的人守护着。 「好酷喔,那是真的※『自宅警备员』吗?」(译注:日文「自宅警备员」为尼特族的戏称。) 秋人先生语带惊恐地说。福尔摩斯先生苦笑。 「什么自宅警备员啦。我想那应该是百货公司的保全人员吧。」 「现在,我们要向各位展示一些艺术品。请各位判断这些艺术品是真品还是赝品,并且举起您手上的旗子作答──这就是『判断真伪游戏』。答对的人就可以进入下一关,最后剩下的优胜者可以获得奖品。」 田口先生在讲解的时候,其他仆人也同时把白色和红色的小旗子发给宾客。 「如果您觉得这个艺术品是真的,就请举起白旗;如果您认为那是赝品,就请举起红旗。顺带一提,鉴定师以及与艺术工作相关的来宾,不能参加游戏唷。」 所以包括福尔摩斯先生在内的鉴定师以及艺术界的宾客,都没有拿到旗子。 「啊,各位跟鉴定或艺术相关的来宾,可不能对您带来的亲友打暗号喔。」 听见他这么说,在场响起一阵笑声。 「哇,感觉真有趣。我因为老爸的关系,也看过很多好东西,我还算挺有自信的呢。」 秋人先生手拿着旗子,眼睛闪闪发亮。 我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够看出多少,但这个游戏的确很好玩。 「请两位加油啰。」 福尔摩斯先生微笑着说。 「那么,请看第一件艺术品。」 听见田口先生这么说,一名警卫便推着一张附轮的桌子走到我们前面。 桌上放着一个用布盖住的东西。 简直就像拍卖会。 「各位,请等我下达指令之后,再一起举起您手上的旗子。」 田口先生叮咛大家之后,就把布掀开。 桌上放着一个土色的壶。 「这是『信乐壶』。从现在开始,请各位在两分钟内仔细观察这个壶,判断它的真伪。虽然时间很短,但这只是一个游戏,还请各位见谅。我们在桌上准备了放大镜。」 大家一边听着田口先生的说明,一边点头,同时走近桌子,仔细端详那个壶。 「这是什么脏兮兮的壶啊。」 秋人先生皱着眉头,脱口而出。 脏兮兮?的确,这个壶是土色的,而且表面很粗糙。 我抱着近乎确信的心情。 「两分钟到了。请问这个信乐壶是真品还是赝品呢?请各位判定。」 在田口先生的指令下,大家一起举起了旗子。 我举起白旗,表示这是真的;但秋人先生举起了红旗。 有一半的来宾都举起了红旗。 「现在请老师宣布正确答案。」 「第一个问题就这么高难度,真是抱歉哩。这是真的信乐。」 听见他的话,举起红旗的宾客纷纷发出遗憾的叹息。 「真、真的假的啊。那个壶看起来明明那么粗糙。」 秋人先生不甘心地咬着嘴唇。福尔摩斯先生轻轻笑道。 「那是※『种壶』,是一种实用的容器,所以没有华丽的装饰。葵小姐你竟然看得出来,真是太棒了。」(译注:古时用来储藏种子的陶器,后来当作花瓶或茶壶使用。) 「啊,是。因为我以前看过。那个突起的石头,是长石对吧?」 「没错,你很棒。」 福尔摩斯先生微笑着点头。一旁的秋人先生不甘心地噘起了嘴。 「接下来,我要展示第二件艺术品了。下一个是『古九谷的盘子』。」 这次推出来的是一个很大的彩绘盘。 盘子的边缘排列着鲜艳的深蓝色、绿色与黄色,中间画着一只鸟。 「哇,颜色好漂亮喔。」 有一位宾客忍不住发出赞叹。那是一位穿着正式和服,看起来很有气质的妇人。 ……颜色的确很漂亮。 但是我觉得古九谷的颜色应该更鲜明才对。 这个盘子的颜色没有我之前看过的令人印象深刻,而且有种说不出的模糊。 更重要的是鸟的图案。 以前福尔摩斯先生曾经告诉我,真正的古九谷,画工非常精细。 可是这只鸟的画,并没有令人屏息的『高明』感。 盘子是立着的,所以我绕到背面去,确认了盘子的底部。 「…………」 「时间到。请各位举旗。」 听见田口先生的指示,大家一起举起了旗子。 可能是因为听见那位妇人的赞叹吧,几乎所有的人都举起了白旗。 但我举起了红旗。 田口先生使了一个眼色之后,柳原老师点点头。 「这是赝品哩。」 听见这个答案,现场一阵哗然。 一回神,我才发现答对的人寥寥无几。 接着展示的古濑户的壶以及黄濑户的茶杯,我也都答对了── 最后只剩下我和另一位男性。 「这是最后一件艺术品了。究竟能不能分出胜负呢?这是『志野茶杯』。」 最后一个展示的是志野茶杯。 它那独特的扭曲形状别具风味,被誉为名品中的名品。 正因如此,据说志野茶杯有许多赝品,我也曾经看过几次赝品。 每次看到,我都会在心里这么想── 赝品没有带给我第一次看到它那时心跳加速的感觉。没错,志野茶杯就是我第一次在『藏』邂逅的名品。 我想这应该是制作得非常精美的赝品吧,但唯独志野茶杯,我绝对不可能看错。 「请判定!」 男子举起了白旗,而我举起了红旗。 「噢噢噢噢!」大厅里响起一阵兴奋的欢呼声。 「老师,请揭晓答案。」 田口先生似乎也有些激动,声音听起来很高亢。 「……这是赝品。哎呀,没想到一个小女孩竟然能做出这么精彩的判定,实在太了不起哩。」 柳原老师开始鼓掌,接着大厅里的宾客们也发出欢呼声,同时热烈地鼓掌。 「葵小姐,你太棒了!」 福尔摩斯先生眼睛发亮,快步走向我。 「福尔摩斯先生!」 就在我高兴地转过头的瞬间,福尔摩斯先生用双手紧握住我的手。 「!」我的心脏狂跳了一下。 「太棒了!我从一开始就认为你拥有鉴定的慧眼,我果然没有看错。你真是我的骄傲!」 福尔摩斯先生紧紧握住我的双手,露出灿烂的笑容,看起来真的很高兴。 我的心脏快要爆炸了。 「谢、谢谢你,这都要归功于福尔摩斯先生让我看了很多艺术品,又教了我许多事物。」 没错,自从来到『藏』打工,只要店里进了优秀的艺术品,福尔摩斯先生就会让我看,同时告诉我许多知识。没想到随着『古董艺术品读书会』进行,我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这么会判断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有福尔摩斯先生这位『师傅』的关系。 然而,直到此刻都还被他紧紧握住的手所传来的温度,让我的心脏狂跳不已。 「……小葵真的超酷的。」 秋人先生目瞪口呆地这么说。 站在他旁边的米山先生也点点头,替我拍手。 「是啊,葵小姐除了与生俱来的鉴定眼光之外,更是一位随时都用真诚的眼神直视真实的人……我觉得这真的很棒。」 福尔摩斯先生拍着手这么说,但我的心跳实在太激烈,让我说不出话来。 接着,柳原老师边鼓掌边走向我。 「我刚才说你很『普通』,真是失礼了。看来我的眼光还不行呢。哎呀,像你这种年纪,能有这样的眼光实在太难得了。真不愧是小贵挑的人呢。」 柳原老师说话的同时连连颔首,害我的脸更烫了。 他只是挑了我当工读生而已,但是这句话听起来总觉得还有别的含义,不知情的人听见可能会误会吧。 这个时候,田口先生从柳原老师的身后探出头来。 「恭喜您获得了冠军,葵小姐。奖品是位在城崎、柳原老师常去的旅馆『月见屋』的双人住宿券。」他将一个白色的信封递给我。 「咦,旅馆的住宿券吗?」我惊讶地高声说。 这一定是高级的日式旅馆吧。 看见我露出困惑的表情,福尔摩斯先生拍了一下手,说: 「我听过月见屋的评价,据说那是一间历史悠久的日式旅馆。」 听见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田口先生也高兴地点点头。 「原来您听过呀。这是双人住宿券,请两位务必一起去体验一下。」 「什、什么?」 两、两位? 我和福尔摩斯先生两个人一起去城崎的高级旅馆? 果然被大家误会了! 「不、不是,怎么可以。我们只是单纯的同事而已。」 我不由自主地大声说,田口先生显得有些疑惑。 一旁的福尔摩斯先生也露出苦笑。 啊,真是对不起他。 「真是失礼了。那么请您和朋友或家人一起去吧。」 「呃,好、好的。那个……谢谢。」 在热烈的掌声中,我害臊得不敢抬起头,就这样接过了奖品。 在热闹的会场慢慢安静下来的时候,田口先生再次环顾四周。 「接下来,包括鉴定师在内,我们想请在场的所有来宾欣赏一下这幅作品。这是巴洛克时代的作品,也是本次真赝展最大的卖点。」 语毕,警卫再次把桌子推进来。 满魄力的画。 ……我完全无法判断这幅画是真是假。 这时,有一位貌似鉴定师的中年男子苦笑着抓抓头说: 「哎呀,这种画光用肉眼实在太难分辨了,必须用化学分析才行。而且我也不是西洋绘画的专家。」 柳原老师轻轻笑了笑,点点头。 「没有错,西洋绘画的确非常难鉴定。今天在场的各位鉴定师都背负著名誉,所以应该很难回答呗。所以,我今天想邀请一位非常优秀,但是年纪还很轻,没有丢失名誉问题的小贵来回答。」 听见柳原老师指名道姓地这么说,在场的人不约而同把视线聚集在福尔摩斯先生身上。 福尔摩斯先生曾经说过他不太擅长鉴定西洋绘画。 就像刚才那位鉴定师所说的,这种绘画用肉眼一定很难判断。 即使是福尔摩斯先生,也令人担心他真的回答得出来吗? 就在我暗自紧张的时候,福尔摩斯先生轻声笑了笑,竖起食指。 「好的。这是鲁本斯的『优异的复制品』对吧。」 听见他的回答,有部分宾客爆笑出声,而包括我在内的大部分宾客则一脸茫然。 「真不愧是小贵。你能不能向大家说明一下哩?」 「──好的。这是上野的国立西洋美术馆在一九七八年以一亿五千万圆买下的鲁本斯画作,名叫〈罗德一家逃离索多玛〉;后来这幅作品被发现是赝品,引起轩然大波。发现的原因,是因为在美国的美术馆出现了两幅、在伦敦也出现了一幅同名作品。 当时人们用光等方法进行化学分析,确定了在美国的其中一幅作品才是真迹,在日本的则是赝品。这件事情造成了极大的骚动,但当时国立西洋美术馆的馆长留下了一句名言──他表示这幅作品是『优异的复制品』,而这起事件也因此勉强顺利落幕。 我们眼前的这幅画,就是那幅『优异的复制品』。我以前正好有机会看过这幅作品,所以才能加以判断。」 他一如往常地用沉稳的语调简单明了地说明。大厅响起一阵掌声。 「真不愧是小贵哩。接下来我想请你看看另外一幅作品。」 柳原老师示意后,另一幅画便被推出来。 画里是一群绵羊站在平缓的崖上,山丘后方可以看见大海。 构图很漂亮,而且绵羊很可爱,整体感觉很温和。 这幅画我也无法判断是真是假。 「这是英国画家威廉?霍尔曼?亨特的作品〈英国海岸〉。我想请你鉴定一下这幅画的真伪。」 柳原老师露出犀利的眼神。 「──!」 福尔摩斯先生顿时说不出话来。 他将双手交叉在胸口,露出认真的眼神。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平常总是一眼就能看出真伪的福尔摩斯先生,竟然花这么多时间鉴定。 或许西洋绘画真的比较难判断吧。 这时,我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喂,米山,你看得出来吗?」 「……不,我完全看不出来。」 一名貌似艺术界的男子和米山先生窃窃私语。 的确,就算福尔摩斯先生在这里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大家可能也会认为反正他还只是个年轻的鉴定师,不用担心名誉受损的问题。 然而福尔摩斯先生不是这样的人。 既然接受了挑战,他绝对不想做出错误的判断。 「…………」 福尔摩斯先生沉默了半晌之后,缓缓地开口。 「……这幅作品画得非常好,但我想这应该是赝品吧。」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呢?」柳原老师带着犀利的眼神这么说。 「我虽然没有看过这幅作品的真迹,但我知道这是亨特在呈现出『自然光线』的作品中被誉为表现得最棒的一幅作品,当时还曾经获奖。 不过,此刻面对这幅作品,我认为它一切都画得很好,但是却感受不到那应该表现得极为优异的『自然光线』有什么特别突出的感觉。」 听完福尔摩斯先生的回答,柳原老师和田口先生互望了一眼。 大厅瞬间充满紧张的气氛。 到底是真是假呢? 感到手心冒汗的我,宛如祈祷一般将十指紧扣。 下一瞬间,柳原老师和田口先生一起鼓掌。 「太棒了。正如你所说,这是我们从某间画廊借来的赝品哩。这是一幅品质极高、非常具有代表性的赝品,所以我们打算在真赝展里展出。」 听见这番话,在场的宾客立刻发出欢呼,给予热烈的掌声。 「虽然搞不清楚是什么状况,但福尔摩斯真的很酷耶。」 「真不愧是诚司先生的爱徒呢。」 在大家纷纷感叹的时候,福尔摩斯先生面无表情地走向柳原老师。 「柳原老师……您刚才说这幅画是某间画廊借给您的。我想请问和您接洽的人叫做什么名字呢?」 福尔摩斯先生冷静地这么问道。「嗯──」柳原老师歪着头想了一下。 「印象中他好像叫做※森屋?」(译注:日文发音为「moriya」。) 「不,老师,他叫做※『森阿』唷。这个姓氏真是特别呢。」(译注:日文发音为「moria」。) 田口先生立刻回答。 「moria?」福尔摩斯先生重复了一次,皱起了眉头。 「……提议在老师的庆生会上举行『真伪判定游戏』的,该不会就是这个人吧?」 福尔摩斯先生压低声音问道。田口先生惊讶地点点头。 「正是如此。您怎么知道呢?的确是他提议的,他还说『这样一定可以炒热庆生会的气氛』。托他的福,气氛真的非常热络呢。」 「──至于亨特的作品,他是不是也建议老师指定我呢?」 「不,他并没有指名清贵先生,他只说:『这幅画的真伪真的很难判定,所以要是能指定一位最不用担心丢失名誉、最年轻的鉴定师就好了。』对了,那位森阿先生还交代我一件奇怪的事……请稍等一下。」 田口先生语毕便离开,接着又拿着一个东西回来。 「……他说,如果那位年轻鉴定师答对了,之后又来打听我的事,就请你把这个交给他。」 他这么说,同时递出一面圆形的镜子。 福尔摩斯先生接过那面镜子,看了一眼,便笑了出来。 「谢谢您……呃,非常抱歉,我突然有件急事,请问我可以现在离开吗?」 福尔摩斯先生面带笑容地说。 「咦?好的,今天非常感谢您的莅临。」 田口先生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向他鞠躬。 「葵小姐、秋人先生,如果你们两人愿意的话,可以继续留在这里玩,我等一下再来接你们。」 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完之后,就快步地离开大厅。我们两人连忙追上去。 「福、福尔摩斯先生,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就是说啊。怎么了啊?」 「『森阿』咧。开什么玩笑哩……」 福尔摩斯先生咂嘴。 「福、福尔摩斯?」秋人先生吓了一跳。 福尔摩斯先生就这样直接走到屋外,坐上了车。我们两个也跳进车里。 他一确认我们都坐好了,就立刻发动车子。 生。」 「咦?那个叫做森阿的画廊负责人吗?」 「原来如此,是莫里亚蒂啊!」秋人先生立刻拍了一下手。 啊,原来如此。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宿敌,就是莫里亚蒂教授。 他是为了取这个谐音,才自称※『森阿』的。(译注:日文中「森阿」音同「莫里亚蒂」的「莫里亚」。) (难怪他刚才会说『开什么玩笑』。) 「我想,他大概是听说柳原老师担任真赝展的监审,又即将举办庆生会,认为这是一个向我挑战的好机会,所以才主动去找柳原老师吧。难怪,我就觉得以柳原老师的庆生会来说,会安排这种别出心裁的游戏,真是让人意外。」 福尔摩斯先生一边开车,一边说出这种有点失礼的话。 「那你现在要去哪里呢?」 「……圆生设计了一个谜题告诉我他现在人在哪里。刚才的那幅画,一开始的名字叫做〈英国海岸〉,但后来又改为〈迷途羔羊〉。」 「……迷途羔羊。」 「接着他又交给我一个圆镜。这就是他用来表示自己所在位置的谜题。他的意思是,如果你看出来了,就过来找我吧。」 福尔摩斯先生带着锐利的眼神这么说。 迷途羔羊、圆镜子──这究竟代表什么地方呢? 面对福尔摩斯先生的魄力,我和秋人先生只能默默屏息。 6 ──车子一路往北奔驰。 车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但就在这时── 「话说回来,莫里亚蒂和森阿,还真有梗呢。」 坐在后座的秋人先生拍手大笑。 他到底是不会看场合呢,还是不看场合呢?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应该是最强的吧。 「对了,秋人先生之前说过你很喜欢夏洛克?福尔摩斯对吧。福尔摩斯的书你全都看完了吗?」 没错,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说过他很喜欢福尔摩斯。 所以他对福尔摩斯先生被称为『福尔摩斯』这件事感到恼怒,甚至为此一直找他麻烦。 看来他应该是非常死忠的福尔摩斯迷吧。 这么说或许有点失礼,但秋人先生喜欢看书这件事,实在有点让我出乎意料。 「啊──没有,我没有看书喔。我是因为动画才喜欢他的。」 听他这么说,我和福尔摩斯先生异口同声地重复:「动画?」 「对啊,你们不知道吗?就是把狗拟人化的福尔摩斯动画啊。那真的超好看的,又很帅。我因为这部动画爱上福尔摩斯之后,就把人偶剧和电影全都看过一遍。我一直很希望有一天能够在舞台剧或电影里演出福尔摩斯的角色呢。」 「那、那原作呢?」 「连一行都没看过啊,怎么了吗?」听见秋人先生一脸认真地这么回答,我和福尔摩斯先生不由自主地对望了一眼。 一秒钟之后,福尔摩斯先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笑啦。」 「没有,你的我行我素,让我的头脑稍微冷静一点了,谢谢你。」 他呵呵笑着说。 「喔?是吗?好啦,你就冷静一点嘛。」 「对、对啊,福尔摩斯先生。我认为圆生故意用『森阿』这个化名,就是为了要激怒福尔摩斯先生。」 我稍微探出身子这么说。 「……你说得没错。看来我只要遇到跟圆生有关的事,就很容易生气,这样真的不行。葵小姐,谢谢你。」福尔摩斯先生冷静地说。 太好了,福尔摩斯先生恢复平常的样子了。 「所以我们现在到底要去哪里呢?」 我又问了一次,而福尔摩斯先生望向远方。 「已经到了……就在这里。」他停下了车。 车子开进一个地上铺着碎石子的停车场,车轮底下发出沙沙的声音。白色围墙上方是瓦片屋顶。 这里是──寺院? 这间建筑物位在从北大路往北转进千本通之后,再往前走到接近尽头的地方。 「这里是北区的鹰峰对吧?」 秋人先生在下车的时候这么说。 「是的,没错。」福尔摩斯先生和我也下了车。 原来这里是北区。 这么说来,秋人先生之前好像说过他们家以前住在北区的衣笠。 来到这里的途中都是上坡,感觉已经快到山麓了。 我平常不管去哪里都习惯骑脚踏车,但假如骑脚踏车来这里,我应该会很后悔吧。 「往这边走。」福尔摩斯先生说,同时往前走。 或许是因为现在已经超过下午四点半了吧,停车场里几乎没有车子。 (因为几乎所有的寺院都是五点关门。) 我们沿着一条小路往前走,看见一道小门。那是一道古老的木门。 门柱上挂着一张写着『源光庵参禅会』的牌子。 「──源光庵。」总觉得好像有听过。 「没错,圆生要我来的地方,就是这里──『源光庵』。」 福尔摩斯先生露出坚定的眼神。 他以恬静但强烈的口吻这么说,接着便走进其中。 我们也立刻跟上。 这里的庭园并不大,但整理得非常漂亮清爽。 寺院的走廊上有个服务台,我们付了参拜费之后,便走进寺院里。 这里完全是一座古老的山中寺院。 但即使如此,建筑物全都仿佛挺直了背脊一般,弥漫着凛然的气息。 地板和榻榻米都擦得光亮,桌上和走廊一隅摆着插花。 一走进本堂,就看见一扇方形窗户与一扇圆形窗户。 窗户的另一端是鲜红的枫叶,看起来宛如一幅画,美不胜收。 ──我知道这两扇窗户。 可能是在电视上看到的吧。 两者分别叫做『迷惘之窗』与『顿悟之窗』。 地上设置了高度约到脚踝的栅栏,不让游客靠近窗户。 窗户后方供奉着主神像,而这间房里空无一人。 「咦,奇怪了,这里都没人耶。」 「真、真的呢。」 就在我们稍微松懈的时候── 「……总之我们先合掌吧。」 福尔摩斯先生微笑着站在佛像前面,把钱丢进捐献箱,接着合掌。 「啊,好的。」 「喔,好。」 我和秋人先生也赶紧投入香油钱,接着双手合十。 「…………」 就在我张开原本闭上的双眼时,突然发现本堂里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别人在,让我吓了一大跳。 那个人年龄大约二十五到三十五岁左右,像和尚一样剃了光头,穿着深灰色的和服。 他脸上挂着柔和的笑容,看着我们。 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话,一定会以为他只是这间寺院的和尚。 「你来了啊。」 他看着福尔摩斯先生,开心地眯起了眼睛。 ──不会错,他就是圆生。 「叫我来这里的就是你吧。」 福尔摩斯先生也扬起微笑,缓缓走向他。 我和秋人先生站在原地,屏气凝神地看着他们。 「……在这里等你的时间,我觉得好愉快。我究竟是希望你来呢,还是不希望你来呢?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