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气道》 楔子 黑猫和将死之人 夜啸风沙,月飞梭。 柔柔的幽光铺满了林木稀疏山间。这是个比武切磋的好天气。 但现在却不是切磋的好时候,更别说接下来要进行的武比还不单是切磋这么简单的。 山腰上不知是什么时候就已经劈开了一片平整的广场,广场旁的棱石和高木上,三三两两、或站或坐的,是从东域战线苍、死、鬼三州赶来的各路豪杰。当然,紧临三州的荒州本地御气师更是占了人数的多半。 其实若不是人妖两族战事吃紧,而其他各州又距离太远,今日到此观看武比的人只怕要挤满荒州半边土地。盖因今次要武比的双方都是当世首屈一指的剑气宗。其一人为“快手剑”裘徒,此人出身乡野,自学成才,少年时游历中原各地,一手快剑折服无数御气师,晋升气宗之后更是号称出剑速度天下第一!另一人更了不得,乃是中原十大超一流宗门之一的两仪门掌门白宏明之子——有“刺剑无双”之称的白尚锋。如果说裘徒是出剑最快,那么白尚锋便是出剑之后剑速最高最锋锐,锐不可当! 此二人皆是三十多年前中原第一剑气宗、唯一到达合气境的人族第一御气师梅剑芳逝世至今,唯二有可能问鼎中原第一剑气宗的人。 然而了解二人过往的人都知道,今晚这一场比斗为的却不是什么中原十九州的第一剑气宗。他们为的,乃是一“情”字。 当代两大剑气宗为“情”生怨的事,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了。传言多年前这两人曾与一名为朱倾颜的女子受困于妖怪大军中,两人因意见不合致使朱倾颜身受不治重伤,因而互生怨念。前不久有人传出那拖了十多年时间的朱倾颜终于因伤去世,于是便有了今天的两大剑气宗之战。 若非是这个原因,想必两大剑气宗也不会在妖族即将全面进攻中原大地之际,冒天下之大不韪进行一场生死难料的决斗吧!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到了不可阻止的地步,那么众多御气师显然是不愿放过观看当世两大最强剑气宗之战的。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对于观众而言,或多或少都能有一份体悟和收获。 只可惜这时候多数宗派的御气师都忙于准备抵御妖族的大举入侵,是无福享受这场大战盛宴的。 场边等待的御气师们都在低声讨论这场武比可能的走向,也有人关心着不久之后人妖两族之战。 角落边一人对同伴说道:“唉,要说快剑宗和刺剑宗这一战还真的不是时候,如果妖族不准备入侵中原,这一战极有可能成为中原第一剑气宗诞生的一大盛事,而中原大大小小数千宗门都会参与其中。到那时,这一战必传唱天下,为亿万御气师钦佩!” “谁说不是呢?”那人同伴叹道,“快剑宗和刺剑宗都是这几十年来最具天赋悟性的剑道宗师,两人的年纪都不过五十左右,比之那些数百岁上千岁的老牌剑气宗年轻十多倍,却在这些年力压一众剑气宗,成就赫赫威名,当真是我辈楷模和典范啊!” “年轻啊,所以任性!”先头说话那人忽又摇头道,“虽然他们是为情而战,重情重义,但妖族大敌当前,在这时候决斗实在对人族不利。两人都是当世最强剑气宗之一,这一战不管是哪边有损伤,都是我人族的损失!” “这话你我心知便好,就不要说出来了——”那人同伴话说一半,忽然止住,一把拉住那人,哑声道:“两位宗师已到,噤言!” 语毕,两人不由得往广场上望去。两人不知道的是,在两人身后的一块岩石阴影处,有一只不露身形的黑猫也随着他们的话语望向广场上,显然是听得懂两人的话语的。这黑猫似乎只是一只普通的猫,没有丝毫妖物的妖气,而且几乎与阴影的黑暗连成一片,所以才让人难以发觉。 若这时有人能看见这黑猫双目中的神光熠熠,定能发现这黑猫的不凡! 黑猫无声无息,静静地看着广场上一南一北缓缓入场的两人。 打南来的一人,粗布麻衣,满脸胡渣,不修边幅,但胸口环抱的宝剑却锃亮发光,还未出鞘,锐利的剑意在黑夜中已然如同正午的烈阳,逼得人不敢直视了。 打北来之人,衣着鲜亮,面相儒雅,风度翩翩。他腰间也配着一柄细剑,剑鞘不足二指宽,长仅半臂。这剑却是与其儒雅君子之风大相径庭,似走诡剑之道,若不仔细去分辨,甚至都不会认为那是一柄剑。 中原两大剑宗聚首,广场上顿时剑气冲霄,有如实质。外泄的气场将广场四周观战的人刮得面庞生疼,若非众人以自身之气相御,这些外泄剑气甚至都能割伤他们。 一众人不禁又惊又佩,暗自感慨,不愧是当世两大最强剑气宗,宗师风采盛气凌人! 宗师相对,沉默无言,一场大战即将来临! 却是这时,夜空上突兀地一声惊雷,原本空旷的天空陡然间聚拢了片片乌云,竟有了要下暴雨的征兆。 角落里的黑猫闻声望望天空,又望了望广场上的两人,眼中似有可惜之色。它缓缓爬起身,猛地向后一窜,朝山下飞奔而去。 这黑猫飞奔的速度已是远远超出了普通猫类,甚至与一般的小妖怪奔行的速度也不遑多让。可奇怪的是,它的身上半分妖气也无,反而是有着类似于人族修气体系的气道。真真是怪异得紧。 黑猫一路下山,再奔向了东方不远处的宁波城。 黑云压城城欲摧。 宁波城的街道上行人匆匆,都准备各自回家好安过这个雨夜了。黑猫在匆匆的人流中奔行,倒也没有人会去注意它。 转街过巷,黑猫来到一处街角,缓缓走到街角处坐着的一位老叫花子身边蹲下。 老叫花子似乎熟知中原大地各州史事,正在给围拢在这里的一帮小娃娃讲着人族中原大地的由来—— “后来啊,龙神寿终正寝,盘身在大地上围成一个圆。这围出来的一片地方便是我们所在的中原大地。龙神用他的神躯铸就了绵延千万里的神山,守护着人族亿万里的疆土,使我们不受其他各族侵袭。龙生九子,各成一族,然而我们人族独立于九族之外,却最为龙神所庇佑,所以我们自称为龙之传人,在这片中原厚土繁衍千万年!” 说到这里,老叫花子便停下不说了——孩子们的家长都来寻各家孩子了。 几个孩子颇有些不舍的随父母离去,有个把好心的汉子、妇人倒也给老叫花子丢了几文钱,不过大多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看也不多看他一眼。这年头叫花子多了去了,那有那么多钱来施舍? 人群走光了,却还有一身材魁梧的壮汉留着。那壮汉满脸络腮胡子,面庞棱角分明、不怒自威,后背背负一柄齐身高巨剑,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壮汉居高临下地看着老叫花子,笑道:“老叫花子不是凡人啊,懂得挺多!” “大兄弟说笑了,不是凡人怎么会成为老叫花子?”老叫花子也不抬头看那壮汉,自顾自地捡起地上零散的铜钱。 壮汉乐了,也不反驳什么,摇摇头要转身离开。不过转身的时候,却抛下了几两碎银,说道:“老叫花子时日不多了,这两天好好饱餐几顿吧!” 老叫花子闻言愣了愣,这才抬头多看了几眼那壮汉的背影,似乎是感到有点诧异。不过很快他便低头将那几颗碎银一把抄起,而后又朝一直蹲在旁边的黑猫伸出手去。 黑猫仿佛跟老叫花子十分有默契,一步窜起,从老叫花子破旧的衣袖爬上了他的肩头。 老叫花子站起身,一步一晃,慢悠悠地走向了宁波城城南的贫民巷。 又脏又乱的贫民巷,这里聚集了宁波一带几乎所有的乞丐。巷子各处或躺或卧的,全是衣衫褴褛、一身乌黑、瘦骨嶙峋的人,对比之下,老叫花子到算是个干净人儿了。至少他一身衣物旧而不脏,破而不至于衣不遮体,起码有个人样! 老叫花子也是个奇葩,刚讨到手不久的铜钱、银子,转手就给抛了出去。一路走过巷子,这边乞丐扔两个铜子儿,那边扔一个碎银,过去之后,手上就独剩一颗不足指甲盖大小的碎银了。这事情仿佛老家花子做过不少次了,因此也没人冲上来跟他抢。 走到巷子的尽头,这里有一间老屋子,堪堪能遮风避雨,算是巷子最好的一处住所了。老叫花子在门前停了一下,回头再看了巷道一眼,微微摇头。 入得屋里,环顾一圈,家徒四壁。唯有一床、一桌、一椅、一小木箱,这家当对于一个乞丐来说好像也是有点奢侈了。 老叫花子走到木箱旁边,将木箱打开,在一堆记录了密密麻麻文字的纸堆里翻出来一颗深紫色的宝石。宝石内中闪光不息,如有雷霆,显然不是凡物。将宝石收入怀中,老家花子掂拿着一摞纸翻了翻,这上面乃是他数十年行走中原十九州所搜集的各种遗迹圣地、武技御气诀、宗门秘事等等资料。不过这等资料再详实也没用,因为都是现世过的遗迹、找不到秘籍的御气诀、烂俗的大小事,也就可以弄成一部轶事典籍罢了。 老叫花子却是神情凝重,满是老茧的手用力拽紧了纸张。良久,听得外头又是雷声惊耳,老叫花子这才放下纸张,低声叹息:“时间不多了啊,要不然还可以再看看两大剑气宗的决斗再走的。” 老叫花子又从纸张下取出三块木牌,一一摩挲。那是他的姐姐,还有两位妻子。姐姐早在他八岁那年就死了,死于强盗之手。那强盗至今还在红漳州的平仓山当着山大王,作威作福,为祸一方!他的一位妻子死于疫病,不治身亡;另一位妻子其实只跟他做了一天的夫妻,第二天便跳崖了。 人生何其凄惨,老叫花子的神色却不见一丝悲伤!他只是温柔地,温柔地看着她们,一字一顿道:“别急,很快我就会来找你们了!” 说着,老叫花子捡起了箱子里的一对打火石,点燃了一箱草纸,连同至亲至爱的她们!这些东西他早已铭记在心,这一夜过后,他已不需要它们了。 因为施舍给他碎银的那位壮汉说的很对,老叫花子命不久矣! 也许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老态龙钟的老叫花子今年才不过四十四岁!会变成这个样子,一是因为他的气海在八岁那年就已经崩坏废掉了,身体比之普通人都差上许多;二是他以凡躯行走天下,历经千难万险,身上留下暗伤旧疾无数,能活到四十多岁都可以说是奇迹了! 这些年能坚持下来,无非凭着一股可攀天的毅力,今时即将达成目的,身体便再也支撑不住! “这么多年,也得亏有你在,不然我再有毅力也坚持不下来!”老叫花子摸了摸肩头上的黑猫,扭头看去。 “喵!”黑猫应了一声,也看向老叫花子。 此时若有人在,定会发现这一人一猫眼中的神光何其相似、仿如一人! 老叫花子笑了一声:“对,我们是一个人,何须谢谁?也不知该说你是上天给我的恩赐,还是考验了!” “走吧,走吧,也许我们这次会成功,也许我们会一起下九泉,谁知道呢?”老叫花子最后看了一眼木箱里燃烧的火焰,毅然决然地转身走出屋子去。 屋外,雨丝挂落天幕,雷雨的前奏还并不吓人。 老叫花子从城南的贫民巷走到了城东的龙神庙。雨天的龙神庙只留有一个守庙人,孤零零地在庙门口看着。 守庙人见老叫花子过来,有点不耐烦地哼道:“怎么这么久才过来,你当你是城里地大老爷吗?龙神庙可不是你们这些乞丐想进就能进的!” 老叫花子也不恼,把手中那颗碎银递出去,讨好道:“刘阿哥多体谅,老叫花子身子贱,行走不利索,耽误您了!” “哼,要不是看你一把老骨头了,哥哥我才不会放你进龙神庙!”守庙人抄过叫花子手里的碎银,不满道,“就这么点?” “刘阿哥多体谅,老叫花子身子贱,行走不利索,就只能讨得这么多了!”老叫花子依然在讨好,话却是不怎么改。 刘阿哥明显愣了一下,而后怪异地看了老叫花子片刻,一脸别扭地摆摆手,说道:“得了得了,你进去吧!不过我最多给你一炷香地时间,时间一过你就赶紧出来,不然我要进去赶人地!” “老叫花子明白,明白!”一边应着,老叫花子一边摇晃着走入龙神庙中。 宁波城的龙神庙历经百年不倒,这些年也仅仅是稍作翻修而已。走入庙堂,还依稀能够看到数十年光阴的痕迹。堂中的龙神木雕与三十多年前的模样别无二致,依然是那么昂扬壮观,仿佛那一年在这里发生的血案都不曾有过一般。 只有地面一道锐气逼人的裂痕还在提醒着,以前发生过许多事。 当年中原第一剑气宗大战妖族妖皇,一剑贯穿整片中原大地,在中原留下了横切南北两面的剑痕。这道剑痕经过三十多年都不曾有消散的迹象,时时告予世人,这是人族最强御气师最后的伟迹! 也是当年的那个晚上,老叫花子在这里经历了人生中最为绝望的时刻! 老叫花子仰头看着龙神雕像,沉稳地说道:“龙神,如果这数十载光阴是你降给我的考验,那么我已经经历过了,也已经快要完成了!若你能听到我的祈祷,请保佑我走完这场考验的最后一步!” 说吧,老叫花子凝望着龙神雕像,一步一步退到龙神庙的中庭,取出怀中那颗深紫色的宝石,高举向天。 夜空的乌云劈下怒雷,如龙追日,扑落地面,将老叫花子和黑猫完全吞没了…… 第一章 到此绝望,方是逆命时(上) 一剑东来,光寒十九州! 剑光划过大院的时候,风清影正在院子的角落为他同母异父的姐姐熬着药汁。这一年他八岁,年纪虽小,但已经有点懂事了。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拥有大院的风清影的家境当然不能算穷,可离奇的身世却让他早早的明白了许多事故。 风清影的母亲本是宁波城附近的一个农村乡姑,但长相出色,品性也很好,被城里大户迎娶了。可惜这个女子命里似乎有克夫相,嫁入那大户才堪堪两三年,那户人家便连连发生意外,不久就家破人亡,只剩下她和一个儿子存世。而后她又被一御气师家族的公子相中,纳为小妾,诞下一女。可就在生下女儿的第二年,这一御气师家族被仇家杀上门,满门几百口人,被屠杀得只剩数十老弱病残。她因为带着女儿出门照顾不能被收入家族的长子,才幸运地躲过一劫。 克夫之名终于落到了这个女人的身上,宁波城的男人再无一人敢碰她了。可这个女人到底做错了什么?这母子三人在宁波城孤苦地生活了一两年,不想,又有一个外来人不信邪地纳了她。 这个外来人便是风清影的父亲——风天芒,一位已经修炼至化气境的御气师高手。这位父亲私下曾无意间透露过,他乃是天风国超一流宗门幽冥谷的弟子,中原十九州大大小小数千宗门的人见到他都得客客气气的。或许也只有这样的人物,才能不惧那女人的克夫之命。 事实似乎也正是这样的,一直到风清影出生的第六个年头,风天芒身上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是在这一年,风清影的母亲却重病不治,逝世了。 克夫克夫,克不了丈夫便要把自己给克死了么? 如此,大概也是个不错的结局吧? 然而到得风清影八岁了,他才明白,即便已经死了,那个名为母亲的女人依旧能让她的男人和家庭走不出悲剧的命运,哪怕事实上她什么都没做过! 在见证这个悲剧之前,风清影首先便是看见了这一道惊天地、泣鬼神的剑光。剑光将大院分成了两边,耀目的光芒直上三四十丈高空,由东西去不知多少万里。空中一只路过的雀儿恰巧被剑光中分,直落在院落里的剑光的两边,洒血两红。 风清影大惊失色,连忙赶回屋里,待见到里屋躺在床上的姐姐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只余阵阵后怕。那剑光紧贴着挨墙的床沿而过,堪堪没有伤到姐姐。 姐姐名为杨凤环,将将十二岁。小姑娘是个桃形脸,眉清目秀,颇显精致可人,只是那身子弱似风吹便倒,让人见之怜惜。杨凤环刚刚醒来,看见弟弟慌张地走进来,不由问道:“小影,你怎么了,为什么紧张兮兮的?” “啊……没……没什么。”风清影擦了擦额头的虚汗,见姐姐要扶墙起身,慌忙又大声喊道:“姐姐——” 杨凤环顿住了,诧异地看着风清影:“小影,到底怎么了?” 风清影情急之下,说话也有点结巴了,磕磕绊绊道:“姐……墙上……光……别碰!” 杨凤环转头便见到了墙上的白光,不由得更迷惑了,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不……不知道,我一转头就发现这道光把咱家院子分成两半了!”说着,风清影为了让姐姐看清楚这道光的厉害,搬起了一张椅子墙上那白光推去,一边说道,“这光很危险,不能碰!” 只见椅子推倒白光处,立时被削去一片,平整的切面滑溜泛光。 杨凤环见了,小嘴儿不禁张了张,眉头也拧了起来。深深吸了口气之后,杨凤环想了想,说道:“嗯,小影,我明白了。这恐怕就是爹爹他们御气师的神通吧,降在我们家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不止我们家,我看见这道光射出去很远,只怕宁波城从东到西有许多人家都被波及了呢!”风清影叹道,“姐姐,你说爹爹他们那些人真有这么大本事吗?” 风清影的父亲虽然是一个御气师高手,但在家很少跟风清影他们提及御气师的事情,不过也有模糊地跟他们说过一点点御气师的神通手段。是以看见这等异事,杨凤环和风清影首先想到的便是御气师的神通。 杨凤环终究不懂御气师的世界,哪能答得了风清影的问话?她只得说道:“爹爹的事情我们则能猜得到,等爹爹回来,你自己问问他吧。这道光——等爹爹回来应该也是能解决的,就先不要管它了。对了,哥哥和福伯呢?” “哥哥一大早就跟对门的大橙子一家出城打猎去了,福伯刚刚才出去给我们买早点。” 风清影这家的家主虽然是个敬畏如神的御气师,但是在宁波城落户时,却是一切从简的。院里只有一个管家的福伯,其他的丫鬟也在母亲去世后都退走了。或者更应该说,风天芒只当这里是个临时的落脚点,而风清影的母亲只是他养在这里连个小妾都说不上的女人罢了。好在风清影一家都经历过许多事,可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公子哥,他们甚至不习惯让人伺候着。 若非风清影是风天芒的亲骨肉,在他母亲走了之后,恐怕风天芒都不会再来宁波城了吧。 也是有着这样一个御气师坐镇,四周邻里都不敢来找风清影三姐弟麻烦的,甚至平时不管什么事都还要多给些方便。一家子这么过着倒是平平安安。也就是姐姐身子弱,得用药养着而已。 福伯管理这风天芒给予这个院子的财务,大哥胡万响跟着对门的猎户学习猎艺,是打算以后也当个猎户的。日子这么走下去,仿佛一尘不变…… 于是,除了突兀而来的这道危险的白光有点惊人之外,风清影和姐姐又过了跟平常没有两样的一天。 横跨整个院子的白光一直到了夜晚哥哥回来的时候才完全消散了去,但每每从那遗留的裂痕上走过,还是能感觉道皮肤上有阵阵刀割的疼痛。白天的时候,城里曾因为白光乱了一阵子,后来被官兵压下去了。到现在也似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用过晚饭之后,风清影一直蹲在院子里看着地上的裂痕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福伯和姐姐早早就歇下了,哥哥胡万响还在院子里打打拳。 十五岁的胡万响已经长得很是健壮了,活像个小牛犊。他的面相长得粗犷,不讨人喜,脸上更是因常年出去打猎而被野兽抓出两道醒目的爪痕,变得吓人起来。风清影每次见到这个哥哥都会有点害怕,因为胡万响从来没有给过他好脸色。 胡万响不喜欢风清影,尽管是因为这个弟弟他才能住进这个院子。他总觉得是风清影害死了他母亲。自风清影出生后,母亲的身体就一天比一天差,最后熬不过第六年的冬天,永远地离开了他们。如果不是生下风清影,母亲那会早早地离他而去?更何况那个后爹每次回来这个院子都对他狠狠训斥一番,还指手画脚地管着他的人生?所以风清影这个弟弟在胡万响心中都不如对门猎户的儿子二狗更亲近! 打完猎户教他的一套拳,胡万响便去后院洗澡睡觉了,看都没多看一旁的风清影一眼。 过了好一会儿,风清影好像是呆够了,终于起身回他的屋里去。 这一夜静悄悄的,没有人知道,这一道剑光之后,会给这个院子里的人带来什么…… 第二天,风清影是被院子里吵闹声吵醒的。他昨夜睡得有些沉,这会儿都日上三竿了。 吵闹声越来越大了,风清影还在揉着朦胧的睡眼,房门就被人一脚踹了开。 进来了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一阵翻箱倒柜,其中一人还朝外喊道:“叶少爷,这里头还有个小鬼!” “哦?”外头一个声音传来,“带出来看看。” 可怜的小男孩直到被人拎起来才意识到家里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他终于惊恐地喊出声:“你们是谁,为什么在我家?快放开我!” 然而小小八岁的身体,任凭他如何挣扎,哪能从这些凶神恶煞的男人手中挣脱? 那男人拎着风清影来到院子中,仍在了地上。 院子四面都守着人,看打扮像是一群家兵。院中一个衣着鲜丽的公子哥坐在椅子上,低头看着地上的裂痕出了神。他身后有两个戴着黑色斗篷的黑衣人如木桩一般站着。旁边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正向福伯询问着什么,动不动就扇福伯耳光、踹上两脚,福伯只是摇头、苦苦哀求。 风清影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差点儿都被吓哭了。好在他终归记得自己有个牛逼的爹,慌乱中竟也敢放两句狠话:“我爹是御气师,你们闯到我家里,等我爹回来,不会放过你们的!” 听了这话,一直低头出神的公子哥终于转头来看风清影了。他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噗的大笑起来:“哈哈哈,我好怕,我好怕哟!只可惜你爹已经做了鬼,回不来咯!” “你……你胡说,我爹不会死的!”风清影已经完全心慌了。 公子哥提着椅子靠近风清影,他按着风清影的头,指着地上的裂痕说道:“看看这条裂痕,知道这是什么吗?” 不等风清影回答,公子哥便接着说:“一剑横跨整片中原大地,这可是人族最强御气师最后的绝响啊!中原第一剑气宗梅剑芳与妖族妖皇大战三天三夜,一直到昨天,梅宗以最强一式分天剑重创妖皇,自己也命陨妖皇之手!最强御气师啊,就这么没了,你说,这得是人族多大的损失? “知道梅宗为什么会和妖皇打起来吗?因为有人通敌,将梅宗的行踪透露给了妖族。妖皇集结妖族最精锐的妖怪大军埋伏梅宗,梅宗无法脱身,只能死战!而你爹,就是通敌者之一! “虽然你爹当时也在梅宗的巡守队中,已经战死,但导致梅宗之死的罪过岂能轻饶?所以啊,只怪你投错了胎,当谁的儿子不好,非得当风天芒的儿子?” 公子哥絮絮叨叨的话,风清影并没有听懂多少,他只听到一句——他爹战死了! 死了?真的死了?不可能!风清影的大脑登时就变得一片空白了,双眼迷茫而无神,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公子哥一见风清影这模样,大感无趣,无聊地说道:“嘁,还以为风天芒在这里藏了什么东西呢,原来是在这儿养了一个私生子,还是一个没用的孬种!” 旁边的小厮似乎是问完了话,躬着腰凑过来,说道:“少爷,这里除了有点钱,其他什么都没有!” “嗯,猜到了。”公子哥伸了伸懒腰,“我就没指望能发现什么,这趟出来就是散散心,整天憋在谷里,闷都闷死了!” “那……这两人怎么办,要不埋了?” “别动不动就埋了人家好不好,少爷我有这么残忍吗?” “是小的不对,少爷宅心仁厚,人所共知!” 公子哥欣然享受小厮的恭维,想了片刻,道:“钱带走,这院子烧了吧,让他们自生自灭。我这么仁厚的人,当然要给他们一个机会啦!” 公子哥一声令下,家兵们便立马执行,在院子四处点火了。一队人在火光中出了院子,向城外而去。 在路上,小厮好像还在疑惑少爷今天怎么转性了,不禁又问道:“少爷,真放了他们?” 公子哥跳起来扇了小厮后脑门一下,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跟我这么久了,你都还没点眼力劲儿?那院子明显不是两个人住的,其他人在我们来到之前就走了。斩草要除根,让人盯着那小鬼,把余孽全给我找出来!” “少爷英明!”小厮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我听说定康国的天狼大盗这两天逃到了宁波城?” “是的,少爷。”小厮问道,“您的意思……” “我知道他们是想要从天风国逃到红漳州去,”公子哥笑道,“告诉他们,让他们先去把那小鬼一家收拾了,办好了这件事才准他们走!在自己的地盘上杀人,我们能不动手就不动手,不然让别人知道了,面子上不好看!” “是,小的这就让人去办!”小厮应着,到一旁安排人去了。 第二章 到此绝望,方是逆命时(下) 大火已经在整个院子里烧了起来,四周的街坊却无人敢上前救火,只三三两两的在远处看着。院子外墙四周都有衙门的府兵看着,摆明了是不让他人靠近的。人们私下里小声议论,是不是这家人惹了官府的什么大人物了?官老爷的事儿,他们小老百姓可管不了。 风清影是让福伯给拽出来的,红彤彤的火焰充满了他的眼珠,房屋一点一点地在他眼中倒塌,才八岁大的小孩儿再也承受不住,终是情绪崩溃了。他哭不出声,但眼泪从双颊哗哗地往下淌,那双眼空洞无神,小嘴儿不自主地张着,口水就从嘴角往外流。 福伯一见风清影神色不对,连忙对着风清影又是扇耳光又是掐人中,过得好一阵子才让风清影回过神来。福伯流着泪,哀声道:“少爷,你可要振作啊。那些人说的话不一定是真的,老爷是神通广大的御气师,没那么容易就会死的。你要好好的,要等到老爷回来!” “哇!”风清影嚎啕大哭起来,“福伯,家——我们家没了!” “没事的,没事的,一个破院子而已,烧了就烧了。”福伯将风清影搂住,安慰道,“等老爷回来,我们再买一个更大的院子!” “爹一定会回来?” “一定会的!”福伯四下张望一阵,拉着风清影往围观的人群外走,“但是在老爷回来之前,我们要找个安全的地方藏好!” “福伯,我们要去哪儿?” “去找大少爷和二小姐,”福伯边拉着风清影快步走,边说道,“幸亏大少爷今早带小姐出去散心了,他们应该是发现家里出了情况,所以没回来。我们先找到他们,然后再决定去哪里藏身。” 福伯不愧是一个称职的老管家,在多声安慰下,逐渐让风清影的情绪平复下来。他牵着风清影走入了大街一侧的深巷,这巷子是宁波城几乎所有猎户的住地,走在巷道上都隐隐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整个宁波城,若说又谁能知晓胡万响的行踪,福伯最先想到的便是这猎户巷的张猎户了。 张猎户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方块形的国字脸,浓眉大眼的,属于上街就能把小孩子吓哭的一类人。 张猎户今日没有出城打猎,他似乎是知道福伯和风清影会过来的,早早地站在门口等着—— “福伯是来找阿响的吧,跟我来。” 张猎户没让福伯和风清影两人进家门,而是带路往巷道更深出走去。 福伯一边跟上,一边问道:“张兄弟,大少爷没有藏在你家?” 张猎户道:“本来阿响是要待在我家的,但福伯你也知道,我们猎户跟屠户差不多,家里腥味重,凤环身子弱,受不住我家的味儿,所以我就把他们安排到我大哥那边去了。” “张兄弟有心了,多谢!” “福伯不用客气,阿响也算是我的徒弟,他出了事,我不能不管!”张猎户叹了口气,问道,“福伯,你别怪我多嘴问一句,那些找上风家来的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连官府都不敢管他们?” 福伯摇摇头道:“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道大概是跟老爷有些关系的,一切事情都得等老爷回来才有定论!” “也是,等那位御气师大人回来,什么事都能解决!”提及“御气师”三个字,张猎户原本有些凝重的神色变得放松了些,在他们普通人心中,世上就没有御气师不能解决的事儿。只是走在前头的他没能看见,身后福伯双眼中的忧虑的神色。 风家的老爷,这能回来么? …… 张猎户带着福伯和风清影来到了宁波城城东的龙神庙之后,从后门进入了龙神庙里殿。 张猎户的大哥姓刘,叫刘守成,与张猎户并不是亲兄弟。他是一次出城遇险,被张猎户给救了,然后两人认了兄弟。 刘守成的身份有点特别,他是宁波城龙神庙代代相传的守庙人,在城东龙神庙附近一带是颇受人尊敬的。守庙人并无什么特权,但人们相信守庙人是受龙神庇佑的。宁波城千百年来发生过许多事,唯独守庙人一脉从未受到过波及,能够一代一代地传下来。 能与守庙人成为兄弟,张猎户是感到光荣和自豪的,从他进入龙神庙之后那脸上的神情就能看出来。 那刘守成倒是个木讷之人,也没有跟张猎户和福伯客套什么,直接带着他们到里殿客房去见了胡万响和杨凤环。 房间里不只有胡万响和杨凤环两人,还有张猎户的儿子张二狗和他女儿张小花。风清影陡遭大难,此刻见了最亲近的姐姐,也顾不得其他人了,忍不住扑入姐姐怀中,哭诉起刚刚的事情来。房里的一众人看着,也都微微有些叹气。 杨凤环见了弟弟这样,虽然还能柔声安慰,但自己也不禁默默落泪了。 作为大哥,胡万响还是镇定的。家逢大难,他需要扛起这个家的责任!事实上,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了。 胡万响向福伯询问了事况,福伯也跟他商讨了今后的打算,最后决定还是暂时待在龙神庙里,等这阵风波过了再做他想。 便这样,他们暂时安顿在龙神庙中。为防万一,这一晚张猎户也没走。 龙神面前殿一直有人陆续上香拜神,里殿却是空旷安静的。这安静到得后半夜,终于被响雷打破。 雷雨来临了! 随着雷雨的到来,龙神庙里殿的客房传出了动静—— “吟!” 是刀剑出鞘的声音! 雷光从窗外闯入,又从刀身上映入风清影的眼帘。 风清影才被晃得睁开眼,就感觉到一股寒意紧贴着自己的颈脖,激起一身寒毛。他陡然惊醒,却见一刀一剑分别从自己左右两侧而来,于他的颈项上相互抵在一起。 刀握在床沿边的一蒙面黑衣人手上,只露出来的两只眼泛着红色的凶光!剑却是从床上方的横梁而下,出自身着褐色鹰纹服的人手里。 鹰纹服之人一剑将黑衣人的刀挑开,飞扑而下,一手持剑,另一手如飞鹰扑兔,抓向黑衣人的咽喉。 “飞鹰门神捕?倒是来得够快!”黑衣人不慌不忙,快速退了两步,便脱离了鹰纹服之人的攻击范围。 “哼,天狼,今日你们插翅难逃!”鹰纹服之人剑指黑衣人,摆着一个起手剑式。 “笑话,就算你们飞鹰门门主在这里也不敢跟我说这句话!”黑衣人举起短刀,喝道:“‘雪狼’,觉醒!雪狼霜刃!” 话落,黑衣人手中短刀迅速地被白色的冰霜覆盖,他一挥刀,一道狼形虚光便从短刀中窜出。这狼形虚光却不是冲着鹰纹服之人去的,而是欲要绕过那人,扑向床上的风清影。 “卑鄙!”鹰纹服之人一把拽起风清影,从屋子的侧窗飞跃出去,“天狼,你只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下手吗?” 龙神庙里殿的屋顶不知何时已被打破,雨滴哗啦啦地从破洞泼下,淋了风清影和鹰纹服之人一身。 “哈,我先杀了这碍事的小鬼,再杀你也是一样的!”黑衣人紧追而来,身未现,刀光先行。 狼形虚光冲入雨幕,穿过虚光的雨滴皆成了晶莹的冰粒。 鹰纹服之人神色凝重,长剑横劈,沉喝道:“‘风鹰’,觉醒!鹰翼风罡!” 那长剑忽地像是长了钢铁翎羽一般,剑身上出现了一节一节羽纹。淡青色的罡风从长剑射出,拦向狼形虚光。 轰的一声,罡风与狼形虚光相撞一起,炸了开来。雨水被炸向大殿四周,回流过来的,却是猩红的血水! 风清影顺着血水看向四周,只见里殿三面的客房都染了血,福伯和张猎户都倒在血泊中,旁边还有几具黑衣人和鹰纹服之人的尸体。他的姐姐杨凤环,以及哥哥胡万响他们几个孩子被黑衣人挟持着,与鹰纹服之人周旋。 他只觉轰然之间天塌了,整个人什么都感觉不到,只剩下木然。 死了,死人了!福伯死了,姐姐也要死,哥哥也要死,他也…… 八岁的孩子第一次体验到了人生中真正的绝望! 风清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人从里殿带到前殿中庭的,雨水冲刷着他幼小的身体,寒冷却不自知。 鹰纹服之人一直守在他身周,抵御着黑衣人的进攻。 黑衣人招法凶猛,边打还边叫嚣着:“我天狼要杀之人没人能救得了,我看你今日能挡得住几时!” 鹰纹服之人只咬着牙,不答话。他已经是用尽全力在防守了,哪还有精力分神说话? 可即便他全力防守,依旧让黑衣人寻得破绽,一脚将他踹开,刀向风清影。 霜白短刀杀气凛凛,却即将碰到风清影时收刀退走了—— 一只黑猫从阴影中突兀地蹿出,天空一道手臂粗的落雷,地上是八岁的小小身影,猫、雷、人就这么神奇地汇集在一处! “啪啦!”,近在咫尺的雷声几乎将黑衣人和鹰纹服之人的耳朵给震聋了。两人都惊愕地看着那倒在雨泊中的小孩,一时间不由愣住了。两人你攻我守打了半夜,最后竟然落得这个结果,也是谁都想不到的。 片刻后,那黑衣人哈哈大笑道:“小小年纪竟然也能成为天谴之人,不枉我天狼今夜专门来杀你!” 被那么一道天雷击中,风清影在黑衣人眼中显然已经是个死人了!别说风清影只是个八岁小孩,就算是牛高马大的成年人在这里,也基本没有活命的可能! 黑衣人长啸一声,向里殿喊道:“狼崽子们,这边事已了,速速撤离!” 说罢,他长身而起,飞跃上龙神庙的高墙,向外奔逃而去。 鹰纹服之人叹息一声,也是一跃而起,紧追出去了。 就在他们离开后的几个呼吸间,躺在雨地里的风清影睁开了眼睛。那双目里流转着奇异的神采,如深邃的星空,仿佛有着说不尽的故事。 命运的河流到了这里,出现了意外…… 第三章 此身虽小,可诱虎吞狼(上) 雨泊中,风清影艰难地举着幼小的双手反复看了看,又笨拙地摸索着自己的脸庞。片刻,他霍然坐起身,举目四望,龙神庙的模样与印象中的有了些许差别,这是记忆最深处的龙神庙还不曾翻修过的样子——不管是这个身体,还是周围的环境,都明确地告诉风清影,他成功回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风清影仰天大笑,任由瓢泼大雨冲刷着脸庞,心中却有着说不出的畅快! 笑了好一阵子,他才平复心情,思索着自己如今所处的时间。从数十年后回来,只是改变人生的第一步,这之后,还有许多路要走! 风清影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感受着体内阵阵难忍的刺痛以及让人几乎失控的麻痹感,渐渐地找到了他永生不会忘却的记忆。 “果然,龙神宝珠碎片只能把我带回最初与其相遇的地方!”风清影习惯性向身侧一招手,一只黑猫立即飞窜上他肩头。他向肩头上的黑猫伸出手掌,黑猫便张开嘴,吐出一颗黯淡无光的灰色石块。风清影将石块举到眼前,皱起了眉头,自语道:“龙神宝珠不愧是龙神最宝贵的遗物,紧紧是小小一块碎片就能拥有这么神奇作用。我用数十载时光费尽心力给它注入无数源气,终归没有白费一场!不过用了这一次,这块碎片倒是彻底废了!” “也罢,龙神宝珠碎片的作用已经达到了,接下来就靠我自己吧!”风清影轻轻一抛,手中的石块落在地上,摔成粉碎。他心中其实是早有预料的,所以现在也不觉得失去这个宝物有多可惜。 “倒是你啊,小黑,你到底是从哪里得到龙神宝珠碎片的,又到底有着怎样的身世?”风清影转头看着肩上的黑猫,摇头叹着。他因为这奇妙的机缘与黑猫灵魂共通,已成一体,不管相距多远,他随时都能控制黑猫的身体。然而他始终都不能读取黑猫的记忆,在原本的时空里他也曾调查过黑猫的来历,但一直都没有找到答案。 这一只与他生死与共、亲如手足的黑猫,始终都是个迷! 这个谜团困扰了他在上个时空的一生,或许在这个时空依然会成为解不开的困扰。 “但既然你我已成一体,知不知道你的过去都无所谓了,不是吗?我们啊,要向前看!”风清影不再去想黑猫的事情,转而思索起了当下的情况。 在风清影的记忆里,现在应该是他们家遭逢大难的那个晚上——幽冥谷今日派人清理门下长老风天芒一脉的余孽,而过来宁波城的人暗中指派路过宁波城的天狼大盗入城灭口。在原本的时空里,风清影的大哥胡万响和姐姐杨凤环会被天狼大盗挟持,用以威胁追杀他们的飞鹰门神捕。直到彻底摆脱飞鹰门神捕的追踪后,天狼大盗便将两人杀死,哥姐弟一家三人只独剩一个风清影。风清影这一晚因为被天雷劈中,意外地活了下来,但他的气海被雷电所伤,而后没有及时治疗,最终变成一个废人!这是他在上一个时空的悲剧一生的起始! 回想起那些令人痛苦的记忆,风清影不禁闭起眼睛握紧双拳,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少时,风清影睁开双眼,眼中寒光绽放,似是比夜空中的天雷更亮! 风清影或许改变不了这一晚悲剧的开端,但结局却有可能是他说的算! 这一天来到宁波城可不只有天狼大盗,还有定康国追捕他们的飞鹰门神捕。在上一个时空,风清影曾经详细调查过飞鹰门在宁波城办案的经过。他知道天狼大盗会与飞鹰门神捕在宁波城外周旋大半夜,一直到第二天天亮才脱身离去。而到了那一刻,天狼大盗才会把作为人质的胡万响和杨凤环杀死。 也就是说,风清影现在还有时间把胡万响和杨凤环就出来。甚至如果计划的好,能把整伙天狼大盗都留下也说不定。 “那就看看,历史究竟是不是能改变的吧!”风清影那小小的身体里,发出了向命运挑战的宣言! 风清影转过身,踉踉跄跄地往龙神庙里殿里走。他的身体才八岁,被天雷劈了一下,又淋了半夜的雨,此时的状态差到了极点。风清影现在是以莫大的毅力在勉强支撑着,若非他上一个时空经历了太多事,早就练成了一颗坚硬无比的心,这会儿怕也是要昏死过去的。他知道自己如果不能及时医治身体,很可能是会重蹈覆辙的。但他必须坚持住,如今只有他才能救下哥哥和姐姐! 里殿的地板上满是淡红色的血水,地上有三具黑衣人的尸体,都被割去了脑袋。飞鹰门捕头的尸体没有留下,应该是跟天狼盗匪的尸首一起带走了。三面的客房,守庙人刘守成、福伯、张猎户和他的儿女都倒在房门口。 风清影微微有些叹息,这些人都是遇上了无妄之灾,若不是因为风清影一家,他们应该会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辈子吧。他走到福伯的尸体旁,看着那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面孔,抚摸着已经冰凉的尸体,神色复杂。 “终究还是回来得晚了一些啊!”风清影有些不甘地在门框上捶了一下,“若能早一点点——只要早一点点就好……” 风清影深吸一口气,将不切实际的念头压下。逝者已矣,他现在最在意的是活着的人! 以这年仅八岁,而且还是受了重伤的身体,当然不可能单枪匹马向天狼大盗杀过去救人的。风清影要救人,只能靠计谋借力打力,就像他在上一个时空经常做的事情一样。 弱者只能使用谋略,而能作为风清影谋略中一环的飞鹰门,却是实实在在的强者。飞鹰门乃是定康国举国支持的国派,在荒州的实力仅次于天风国的超一流宗门幽冥谷,所以在荒州臭名昭著、可以横行于各大一流门派的天狼大盗也要被其追杀得抱头鼠窜。只是天狼大盗的狼头拥有十分诡秘的逃匿手段,才得以让他们于飞鹰门周旋到现在。而在原本的时空里,天狼大盗甚至逃到了飞鹰门都无法伸手过去的红漳州,最终彻底摆脱了飞鹰门的追捕。 当然,那都是飞鹰门找不到天狼大盗逃匿踪迹的情况。可这一次,若是由风清影给他们提供了天狼大盗的行踪呢? 风清影嘴角露出了冷笑。他在客房的床上撕下一角干净的床单,将手指咬破,然后写下了天狼大盗将会在天亮时隐匿于宁波城外的那处地方。为防飞鹰门的人怀疑,风清影是用他们门内的暗语写下的信息。这样的话,飞鹰门即便将信将疑,也一定会派人到那地方查探一番。 写好后,风清影又找了庙中上贡的香烛,用蜡裹住了那床单一角揉成的不团,只留出一小段无用的丝条。 做完这些,风清影便让小黑叼住布团先行离开龙神庙。飞鹰门在宁波城有一个临时据点,那就是小黑的目标。 风清影在福伯的尸体边又坐了一会儿,才悄悄地从龙神庙离开。不久之后,宁波城的府兵就会到来,风清影可不想被官府留下。整个天风国的朝廷都是幽冥谷的傀儡,被官府拿下的话,风清影这辈子都别想出来了! 他可从没忘记,自己最大的敌人可不是什么天狼大盗,而是庞大到几乎让人绝望的幽冥谷! 一边走在无人的雨街上,风清影的神思大部分都放在了在另一边行动的小黑身上。小黑并不是妖类,但它的身体似乎是受到了龙神宝珠碎片的影响,使得其数十载时光都不会出现一丝变化。风清影控制着小黑就跟从前一样得心应手,反倒是他自己现在的身体总让他感觉有点别扭。一个成年人的灵魂装进了八岁小孩的身体里,所有的感官、触觉以及反应都出现了相当的偏差。能够稳稳当当走路就已经是风清影努力维持的结果了。 雨夜没有影响到小黑的速度,它很快就找到了飞鹰门的据点。翻墙入内,小黑小心翼翼地在屋檐边甩掉了一身雨水,然后悄悄爬上了房梁。 屋子里,飞鹰门留下了两个人看守尸体。小黑没有惊动他们。它摸到屋子正中的房梁上,灵活地将口中的布团系在一根梁木上,然后在布条上撕开一道口子。布团从房梁垂下,重力将撕口一点一点地扩大。按照以往的经验估计,风清影知道在大概半刻钟的时间内,布团就会从房梁掉落下去。 一切就绪,小黑便原路返回,从飞鹰门的据点出来,奔向风清影的方向。 当风清影来到宁波城的城墙边,小黑恰好能赶过来汇合。 城门在夜里是不会开的。风清影要出城,当然不可能向那些御气师一样直接飞跃出去。他只有用最笨的办法——爬排水洞。 宁波城向护城河排水的小洞,比之狗洞差不了大小。八岁大的孩子勉勉强强可以通过。 风清影忍着呛鼻的恶臭,从排水洞钻出来,再游过护城河,整个人几乎都虚脱了。爬上护城河边的草地时,他把双唇都咬烂了,这才不让自己昏睡过去。 在护城河边休息了半晌,风清影强打起精神,往城外的山林行进。 飞鹰门只是风清影给天狼大盗准备的配菜,而接下来要准备的,才是真正的主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