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落王的宠后(gl)》 第1章 不美妙的初见 不是每个穿越者都能清醒地认识到穿越的事实。 但是! 当这个穿越者不仅用手摸到过度激昂的心跳,也已经认清了眼下的处境,阴暗潮湿的木板房代替了休克前的温泉池,她一不是怀疑自己被绑架了,二不是平衡穿越后的心理落差,而是自作聪明的判定自己是身在梦中。 面对蠢得如此惨绝人寰的穿越者,穿越大神把蜡点好,默默退散。 阮巧巧显然不知道自己的呆萌已经得罪了大神,以至于没有得到那句警世良言:正确的穿越姿势能改变穿越者的一生。 造成的后果是,她这个豪放到淫.荡的姿势,直接把自己的面试官、后半辈子的衣食父母给得罪了! 如果阮巧巧稍微有点警惕心,目光就能追着脚步声看过去,就会从门缝里看到半张都是血的女人脸,还有一只阴森森的、能射透人心的眼睛。那只眼睛才吸饱血,还带着意犹未尽的兴奋。 阮巧巧这个决定命运的穿越姿势,得追溯到前生猝死的那一刻。 正值收获西红柿的季节,阮巧巧跟雇工在大棚里连忙了好几天,胳膊腿上都是奇痒难忍的红疹子。大功告成后得先在自家单间温泉池里游个来回,然后才悠哉悠哉的享受这一刻的放松。活泉像无数只小手按摩着她的神经,她没有意外的睡了过去。她梦见了自己的女神,心脏狂跳,一脸潮红的坐了起身,全身的红疹晕开如桃花,没开通气的封闭空间里雾气袅袅,她有一种置身仙境的恍惚感。她的眼前出现了幻象,女神与她隔雾相对,她伸出右手就要拨开时,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这颗心脏快从张大的嘴巴里蹦出来了,她捂住胸口,一头栽进了热泉里。 如果阮巧巧有自己已经挂了的这个觉悟,没能留下这些遗言,一定是她的终生遗憾。 #想安乐死,指路:阮家温泉!# #阮家温泉包治百病,包做春梦,包你死的安心,死的惬意。# #想跟心仪已久的男神女神面对面吗?就来阮家温泉!# #阮家温泉的宗旨是,脱光光!# 阮巧巧就带着这个羞耻y的姿势到了异界,像一只上身伏地、两腿折起、臀部上翘的青蛙,要不是从侧面看,门外的那只眼睛定能看到她的私密部位。眼睛的主人妘君,勾出柔软的舌头,像品尝着什么美味一样,舔了下唇上的鲜血。 而那只眼睛里的血色却忽然褪尽,眼皮微微挑起,冷漠的视线定在这具软若无骨的娇躯上。妘君对这样的男人躯体再熟悉不过,不管是异族还是本族的男人,都是无一例外的弱小! 是的,妘君确定,屋里像蚕一样蠕动的身体,是属于她最深恶痛绝的男人的! 男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能驱赶猛兽保卫家园,甚至连采集水果时都需要女人保护,因为一条蛇一只松鼠都能要了他们柔弱的小命。而她们女人,骁勇健硕,就算是怀胎九月,其中六个月都能健步如飞,抵御外族入侵猎杀猛兽不在话下。像菟丝子一样的男人,唯一的用处就是助她们生儿育女,可是连这点本分他们都做不好。他们不仅没有服侍妻主的能力,三四个男人才能满足一个女人,甚至他们的助孕能力极其低下! 男人是这个世上最没用的东西! 只有男人,才会有这么狭窄单薄的双肩,小巧可怜的胸脯,不堪一握的腰肢,细若蚊呐的呻.吟……男人在痛苦的呻.吟!妘君这才回过神来,瞳孔一缩,只见男人纤细的腿不知何时已经伸直,直挺挺的趴在木板上,一只脚该是被木板上的毛刺刮到,像被蜜蜂蛰到一般慌张的弹起来,小嘴里哎呦呦个不停。妘君提起的心放下,低低的讥笑出声,果真是弱小,想她们女人就是光脚走在刀尖上,也不皱一下眉头。 男人的小腿像从土里拱出来的豆芽,充盈着饱满的水分,有一种莹润的透明,是阴暗也埋没不了的光明,油灯的微光给其镀上一层薄薄的曦辉。被毛刺蛰红的大脚趾,像极男人们喜欢的华而不实的红贝,还真是可爱极了。 而那只眼睛非但没有表露一丝欢喜之意,狭长上翘的眼睑微微眯着,能视黑夜如白昼的瞳孔像黑幽幽的枪口,深埋着残忍与厌恶。 妘君算是看明白了,看明白男人身上晕开的桃花不是火光的作为,而是——她手刃熟睡的嫪少君时,嫪少君的男宠脖子上就遍布着这些兽.欲过后的残留物。只有嫪族过度白皙的男人,才能烙下这么蛊惑人心的痕迹。 这一船上的男人都是嫪少君送给姜族的,眼前这个能单独享用一间屋子的男人,定是嫪少君的随身男宠。 所以,这个男宠才服侍过嫪少君。 桨帆船开始摇晃起来,四周的水就像小蛇一样缠上男人的身体。 妘君知道,她用铜镞凿出的洞起作用了,船就要沉了。 一想到铜镞,妘君攥起的拳头捏的咔嚓响。 铜这个字眼,还是她在姜族听到的,它是黄里偏红的,不仅能变成各种形状,还能制成比石头强百倍都不止的利器。铜这个东西,以及这座庞大的、能在海上航行几个月的桨帆船,就跟远在天边的嫪族一样神秘。嫪族每次来姜族,都会带来一船的好东西,有祭祀神灵的铜鼎,有让姜君爱不释手的宝石。这些在她眼里华而不实的东西,却把整个姜族的人心都收买了。 嫪族的插入,甚至打破了妘族与姜族一向交好的通婚关系。只有族外婚才能保证种族的体能和智力,她身为族长,责无旁贷。 妘君冒着生命危险来劫船,是上天厚待于她,这天的雾浓得伸手不见五指,加上嫪族人过度自负缺乏警惕,她轻而易举地上了船,用最尖利的石镞了结了嫪少君的性命。可是当她企图用石镞把楠木船底凿穿时,镞尖却被掰断了,她只得拿起嫪少君的得意兵器,铜镞。那一瞬间,她的双眼喷薄着不甘的烈焰。 嫪族那些白皮肤蓝眼珠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好心送男人给姜族? 传言嫪族最擅巫蛊之术,这些男人定是嫪族拿来蛊惑人心摧毁姜族的工具。不然的话,不近男.色的她,怎么可能会失了心智? 想明白后的妘君,不顾男人的死活,蛟龙一般的身姿跃入大海。 第2章 看不透的妘君 船板在摇晃,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海水快要把阮巧巧给淹没了,阮巧巧非但没感觉害怕,还给这场足以乱真的梦境点了24个赞。她全身还沉浸在春梦后的燥热中,这些冰冰凉凉的水流简直就是天降甘露。 可是渐渐的,当她的身体开始冷却哆嗦,神智也跟着回笼,她感觉不对劲了,这场梦似乎已经……活了? 她拿手指蘸了一下水流,放到舌尖上,又咸又涩。 她深吸了一口气,潮湿的海腥味扑面而来。 不绝于耳的脚步声和尖叫声,更是不容她忽略。她虽听不懂这些陌生的语言,却也能从这些嘈杂的声音中想象出,门外是何等慌乱的场面! 阮巧巧兴致勃勃地打量起这个逼真的梦境,她身处的地方最多也就五平米,一张床一张桌子,屋顶很矮,简直就是为她这种矮小的人量身定做。她蹚水坐到床边,水快没到她的膝盖。屋里唯一的光明就靠桌上的油灯,说是油灯,其实是缺口的红陶碗上注满油,挑着一根棉芯,许是因为船身摇晃,碗里的油已经泼出了大半。阮巧巧伸手端起红陶碗,碗壁厚薄均匀形制规整,图案线条流畅色彩鲜明,制陶工艺可见一斑。借着这豆微光,阮巧巧发现横梁与墙柱之间,是通过榫卯结构固定的,这里没有一根铁钉。 阮巧巧打了个喷嚏,险些喷灭了油灯,她这才想起,身无一物的她急需蔽体,嫌弃的抖开床头的衣服,一件右衽的短袖小褂,一块很短的裙布,看起来原主很珍惜,衣服上只有浅浅的折痕。阮巧巧这才留心起衣服来,是本色和蓝色棉纱织出的方格纹,棉布的质量也只能说尚算致密吧。阮巧巧用手指蘸了下色浊且深的灯油,用嘴巴吧唧了一下,有苦味,是未经过提纯的棉籽油。 能航海的大船,种植棉花的国度,阮巧巧隐隐明白了什么。就在此时,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救命”,所有人都模仿着这个发音叫了起来,仿佛谁叫的响就能获救一般,一声赛一声的。 这些声音很尖很细,却八成是男人的声音,难道是太监? 而比声音本身更好笑的是,这些撇脚的发音,就像外国人学说中国话! 阮巧巧的双眼倏然一亮,也就是说,有同胞来了! 这一过是一场梦,阮巧巧的心里却莫名油生一种老乡见面泪汪汪的感觉,仿佛她真的被遗落在了异国他乡。 一股海风刮灭了油灯,似乎也吹散了浓雾,带来了光明。阮巧巧顾不上穿衣服,赶紧爬到了窗口前,她看见了—— 二十来个火把破雾而来,约摸长十五米宽四米、前后各有两人划桨、足有三百只羊皮袋扎成的巨型皮筏就要靠船,皮筏上站着十来个兽皮裹臀、手执木棒石镰石刀等古老工具的女人。没错,这些膀粗魁梧、古铜肤色、中气十足的家伙确实是女人无疑,她们的女性特征或高耸或下垂,无一例外的是,至少d罩杯。她们就像拯救世人的神祗,值得全船男人最热情的欢迎。 这远远不是让她震撼的—— “妘君!” “妘君!” 在女人们振奋的呼唤声中,海面激荡出一个漩涡,一个黑影如蛟龙出海,腾空而起,灵巧的翻上皮筏。溅起的水花迷乱了阮巧巧的眼。 待黑影走到了最前方,两侧火把将她的轮廓照了个分明,阮巧巧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 她看到了—— 阮巧巧的嘴巴张的足以塞下一个鸡蛋,激动之情难以言表,她看到了——梦中女神。 这一定是梦,只有在梦里才会出现这么完美的女神。君是王者至尊的意思,她绝对当得起。她挺拔却不魁梧,英武却不彪悍,颀长却不显丽态。她宽额高眉,却丝毫不觉粗犷。她的双眼内勾外翘狭长有神,却深若幽潭寒气逼人。她的唇饱满红润,却抿成刀锋,携着不可侵犯的气势。 而让阮巧巧猛吞口水的是,这么一尊完美的女神居然光着在她面前! 咳,当然不是全光,但是这比光着更让人把持不住啊。 她不似周围的女人们上身全.裸,而是戴着堪堪遮住两点的胸托,以细绳将两块圆形兽皮沿边收成半球状,再以绳相系,就是这个简易的胸托。影影倬倬的火光下,湿漉漉的胸托快被撑破,傲然耸立的峰峦极为壮观。 她小麦色的肌肤在一堆古铜色里更是扎眼,她手中高高擎起的铜镞宛如最具号召力的旗帜,她只需站在那里,就是最大的信服力。 “妘君!” “妘君!” 连这帮外国腔也跟着呼喊起来,仿佛只要她一声令下,全船人都能得救。 而这个女神根本没有救人的意思,目光沉沉的静立。她在等。等到均以一只手划水的两个女人游过来,女人腾出来的手合力高举着一袋东西,立刻有人给接住。 其中一个女人气喘吁吁道:“小心点,这个东西像是种子,别让它沾到水了。” 另一人报告道:“妘君,像你说的那样,船晚了半个月,里面的食物都被吃光了。除了男人就没什么东西了,一个船里都没几个铜器。” 妘君了然了,这回嫪族是拿男人和种子,而不是华而不实的东西跟姜族交换。种子和男人是一族最重要的东西,嫪族有这么好心?嫪族又想从中得到些什么? 这两个女人跟妘君的左膀右臂拼命眨眼,用口型说“男人”。 妘君的左膀右臂是辅佐上任族长、也就是她母亲的老臣了。左膀是妘山,妘族最高最壮的女人,也是全族生育最多的女人,颇受人尊敬,她的女性特征硕大下垂,腰部的肉都能绕好几个呼啦圈了。右臂是妘林,非常干瘦,形容猥琐,偏偏还好乱抛“媚”眼,简直就是贼眉鼠眼。 她们的小动作岂能瞒住妘君?妘君转身:“回去。” 这一船的男人都不要了? 性子直的妘山急了:“妘君,为了这次劫船,宰了多少只羊才做出这只筏子,咱们就拿这么一点种子回来,回头怎么跟族里交待?” 说的像是她这个族长无能一样,这话妘君自然不爱听,不过她也只是皱了下眉头。 倒是最善解人意的妘林道:“妘君,传言嫪族的男人最是美貌动人,知道服侍妻主,也最能生。妘君也该生小君女了,先君在你这个年纪时,你都会上树杀蛇了。” 不过连妘林都看不透妘君的心思。 妘君深深地厌恶着男人! 更何况是这些——妘君饱满的红唇悠悠的吐出一句话:“嫪族的男人有蛊,不能要。” 第3章 来索命的海藻 “嫪族的男人有蛊,不能要。” 妘君的每一个字都吐的极慢,鹰隼一样的眸光定在那两个奉命搜船的女人脸上。但凡女人,见到可口的男人,就跟见到猎物一样兴奋,那是藏也藏不住的。 这嫪族的男人究竟有多美? 美到居然连她都—— 唇角勾起残酷的冷笑,妘君拍了下其中一人的肩,压低的声音却和蔼万分,教人辨不出情绪:“嫪族的男人是不是很美貌动人?要不要救,你们二人说了算。” 妘苗舌头打结:“美……美……” “有多美?嗯?” 妘君这只猎杀猛兽的手还是头一回拍人,明明轻如羽毛,像沾上什么晦物一样快速收回。妘苗没出息的两腿却打起颤来,嘴唇也跟着哆嗦起来:“我……我都有三个夫郎了,也老的生不了了,我……我可不想这些男人……可是族里跟妘君一般大的,早该娶夫生女的……” 是啊,妘君自然明白,如果还没有新鲜的血液融入,妘族只能回到一百年前的族内婚了。到时候,她们面临的不仅是早夭的婴儿,呆傻体弱的后嗣,还有她族的侵略家园的被毁。妘君的双拳紧紧攥起,坚定的目光似要拨开这重重人力不可为的迷雾,她绝不能让妘族毁在了自己的手上! 与其坐着等死,还不如背水一战。 她绝对不能中了嫪族的计,男人嘛,不光是嫪族有,姜族也不缺呢!是姜族背信弃义在先,就不要怪她—— 妘君看着这帮全族最勇猛最崇拜她的女人。女人们无不是双眼灼灼,像在等着她们最至高无上的神、做最伟大的决定。 她们的兴奋,不光是因为男人,更多的是看到血脉得以延续的曙光,是天生的母性情怀。事关妘族存亡,单凭一个莫须有的“蛊毒”自然没有说服力。至于进攻姜族、据姜人为己有的设想,对实力平平的妘族而言,更是无亚于天方夜谭了。 不过须臾,妘君便将个中利害过了个遍。妘君伸出五指修长并拢的右手,在雾中轻轻拨动。 “晚了。”妘君说。 她的声音就像薄雾袅袅的海平面,很平静,又似是酝酿着极大的不平静。随着她的声音,一股妖风扑面而来,皮筏惶惶摇摆,已有人站不稳。 薄雾如妖魔散开,巨船的轮廓宛如蜃楼壮观,男人们娇小的身体也隐约可见,可是对女人们而言,曙光并没有到来。 妘山声若洪钟的声音带着惊慌:“什么晚了?” 妘君伸出右臂,以铜镞指天,目光如炬:“那里,就在那里有一只饥饿的风魔,风神都被她捏在手中,搓成了漩涡。不只是这样,”她放下右臂,张开五指,感受着指尖的风,神乎其神道,“这些无处不在的风,都背弃了风神听命于风魔,很快,很快就要把我们每个人都活活地吞掉了!” 女人们大骇。 在这些女人的眼里,万物都在神祗的掌控中,而能在暗中视物、能预测阴晴雨雪的妘君是有通神的本事的。有前人在海上看到了风魔,它就像一条盘起无数圈的巨蛇,它的速度比任何一个猛兽还有快,能让天地变色日月无光。前人说,风魔是被禁锢在海里的,所以是从海上窜上来的。而风魔到来前都有一个征兆:起雾。风魔作恶过后,雷神和雨神就会下来镇压,不过这对她们沿海的部落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完全盖在地面上的房屋抵御不了风魔的侵袭,只能采取前人的半地穴式,屋子里一层潮气不说,食物和衣服都会发霉。 有风就起浪,皮筏摇晃起来,女人们个个面如土色。 “妘君,咱们该怎么办?” “咱们要是死了,族里的男人和孩子怎么办?” 妘君这才亮出救世主的态度:“不过大家也别慌,这回风魔受了伤,跑不了多远,不会出了海。”眼尾翘出勾人的弧度,笑意不显,给出指示,“咱们只要抓紧出了海,进了妘河,就安全了。” 所以,还管什么劳什子的男人? 妘君嘴角轻扯,暗自好笑,这些族人啊只听前人片面之词,然后盲目的敬畏,而从不去发现总结,风魔只在夏秋两季发生,而且事发前的海水是滚烫的。而这春末的海水是冰冰凉凉的,触手的空气却是湿热的,这季节的海雾也是稀奇,必须有持续不断的风才能让雾霭保持。所以她们乘雾而来时,海面平缓一路顺遂,浓雾却越来越薄。 不过,这风不对。 妘君阖上双眼,凝神聚气的感受着,这看似平静的海风深处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就要挣脱束缚滚滚而来。 妘君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决定撤退的女人们自然不顾一船男人的死活了。 妘君饱满的红唇抿出凉薄的笑意,她最后看了一眼没入大半的桨帆船,下巴自得的抬起—— 区区男人也配蛊惑她?找死。 然而,这个她这辈子都不想再次见到的弱小身影,却像无法抵抗的噩梦,出现在了她的惊鸿一瞥中。美人果真是美人,连一头扎进海里的身姿都是翩若游龙。 这个男人八成是姜族与嫪族的杂交品种!妘君暗啐。 无论是妘族还是姜族,她从未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看到过如此柔软的长发,在风中灵动的飞扬,像一把轻盈的羽毛翩跹过她的心尖。待这万千丝绦落入大海,她看到它们活了,像妖娆的海藻。她只看见海藻游动,偏偏在向她的方向游动,像让她头皮发麻的乌压压的蝌蚪,像索命的魂,却迟迟不见海藻的主人现身。 她让这么一具白白嫩嫩的身体做了孤魂野鬼。 她的心忽然空落。 她身系一族,这是她的使命。 三棱镞尖朝下,妘君的手在微微颤抖,狩猎杀生这么多年,她还是头一回这么惊慌过,她真是中了蛊了。这个认知让她手脚冰冷,她的一切不正常,只是因为中了蛊了。她敛回神智,煞气腾腾的目光盯住海面,等海藻游到跟前,她定要给它来个致命一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妘君听到了一声破空的哭叫:“我可怜的少君夫啊!” 跳窗的男人只有一个,加上他身上的衣服不是跟众人一致的泛白暗黄色,而是鲜明特别的蓝色。所以妘君想都不用想,这人就是嫪少君的夫郎! 虽说一妻多夫实属平常,但是由于族与族之间的联姻,男人便被无意中打上了娘家的标记,这便有了身份的区别。渐渐的一夫多侍便成了约定俗成。嫪少君的夫,自然来历不小,传言两人甚是恩爱形影不离。 也就是说,他不在送给姜族的男人行列,他的身上应该是不带蛊的吧? 可能这个男人仅仅只是,媚骨天成。 第4章 这坑爹的救美 阮巧巧像一条快乐的鱼,骚气的摆着尾巴,朝妘君的方向游去,要不是潜在水里,她都能哼一个小调了。为了能听见女人的声音辨别方向,阮巧巧刻意潜得很浅。 至于她为什么不露脸呢? 大目标是,她得在女神跟前惊鸿一现,让女神在惊喜之余,欲将她这朵出水芙蓉采撷到手时,她如梦幻泡影消失在大海中,给女神留下终身的念想。嘤嘤,谁叫她是女的呢? 真相却是,她这颗小心脏太脆弱了,生怕一抬头,这场梦就醒了,女神就成了肥皂泡泡了。 就在阮巧巧距离女神越来越近时,噗通一声,前方有一个巨物扎进海里,魂游天际的阮巧巧一个不察,被激起的浪花当胸一记,只来得及发出短促的“啊”的一声,像被箭射中的小鸟,直直地坠了下去。被又咸又涩的海水连呛了好几口后,濒死边缘的阮巧巧总算找到了这个世界的存在感。 这不是梦。 女神就在皮筏上。 瞬间打满鸡血的阮巧巧奋力地往上划,就在阮巧巧的脑袋要冒出水面时,她听见了恶意满满的声音。 “妘君不是说不救吗?怎么自己反倒跳下去了!” “蠢!没看见妘君的眼睛都看直了吗!那可是嫪少君捧在手心走哪带哪的夫郎,传说是妖孽化身美艳……” “这风魔就要来了,咱们该怎么办?” “蠢!没有这些男人早晚也是灭族,妘君都拼命了,咱们还不快上?” 女神看上了别人的夫郎,还舍命相救—— 女神你这个三! 体力耗尽的阮巧巧,这回是连唯一支撑她的信念都崩塌了,加上一波浪来,她对这个坑爹的世界是彻底绝望了,眼看就要葬身海底—— 一只手环住了她的腰。 粗粝的指腹像锉刀一样,磨得她软腰生疼,这股力跟这只手的主人一样野蛮,携着不容忤逆的强势。那些膀粗腰圆的女人们瞬间化身一只只朝她流哈喇子的色.狼,阮巧巧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蛮人怎么可能让她死?蛮人就像老鹰用爪子提着一只麻雀,丝毫不费力地带她飞,心如死灰的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殊不知这样的她反而让蛮人误会了,蛮人的峰峦压在了她被浪冲开斜襟的胸脯上,饱满的红唇像一朵狰狞的食人花,把她的小嘴包了个正着。 蛮人在给她渡气。 这不渡则已,一渡——对羊肉的膻味特别敏感的她,觉得她就是死了,这么冲的膻味也能逼她诈尸啊! 太、太恶心了! 除了让她窒息的膻,还有一股茹毛饮血的生腥,光凭这味就能让她联想n个毛骨悚然的生杀画面。 又不是未开化的时代,她可不信生肉能养出气质那么完美的女神,不吃生的话,这味从哪来的? 阮巧巧明白了,就是那个羊皮筏子! 羊皮筏子是用羊皮袋扎成的。剥下羊的皮毛后,用盐水脱掉毛,再用菜油使其脖颈和四肢松软,以细绳扎成袋子后,留一个小孔吹气就行了。之前她在船上尝过棉籽油,菜油是有了,唯一的问题就在于这时候还没有充气设备。 也就是说,这三百只羊皮袋,是这帮女人用嘴巴吹出来的! 而这个才吹过羊皮袋的血盆大口正在亲她! 谁来还她的初吻? 阮巧巧还没来得及哀悼已逝去的初吻,身体的反应却让她不寒而栗。 两个不着一物的胸脯在水中相抵,一方是铺满棉花的稻场,柔软又包容,一方是两株浑身是针的宝塔松。何止是针,还是淬了毒的针,要不然她怎么会一边疼入心底,一边又不受控制地发热膨胀。 她一定是神志不清了,这一刻的她居然觉得蛮人嘴里的腥膻都那么美妙,像浴血而归的英雄气息。 宝塔松头端的两颗松果,越来越硬了,会割人。这真实的触觉不容阮巧巧忽略,这个蛮人是、是光着的! 这不是戴着胸托的女神。 与阮巧巧的羞愤截然相反的是,能在水中视物的妘君被她的美好所诱,鬼使神差的勾舌调戏。就算妘君历经百战修得金刚不坏之身,只要她是女人,必定有个地方是柔软至极的。羞愤交加的阮巧巧却有着惊人的爆发力,一膝盖顶上这个关键部位不说,两排牙齿狠狠地在她的舌头上咬了下去! 好!真是好啊!做贞洁烈夫宁死不屈是吧,她妘君从不救无用的人。 妘君蛟龙的身姿翻上只剩下划桨人的皮筏,盘膝坐下,由于那个部位隐隐抽痛,她的两腿在微微颤抖。狭长上翘的眼睑大开,目有鹜色地看向桨帆船,那帮擅作主张的女人们,居然解开了桨帆船里的救急小皮筏,皮筏上坐满瑟瑟发抖的纤弱男人。这些男人真是白得过度了,加上瘦弱,看起来又苍白又干巴巴的,远不及他白里透红的莹润。这些男人眉高眼深,远不及他赏心悦目的柔和。妘君只消一眼,便别过了脸。 志得意满的妘山扯着大嗓门道:“妘君,这帮嫪族的男人,比咱们自家的男人还不中用,有筏子都不知道用。” 妘林搓手垂涎道:“管他呢,只要是雄的就行。” 事已至此,妘君多说无益:“留一个筏子给我,你们先回去,风魔就要来了。” 风掀起不大不小的海浪,像先礼后兵的恐吓。 “妘君你这是?” “妘君你可是一族之长——” 女人们急了,妘君可不急,眼尾一勾,冷酷的视线掠过爬在一根浮木上呕水的阮巧巧,笑意深长:“我既能通神,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我会怕这区区风魔?嗯?” 女人们想想也是,不做停留,顺风疾去。 ** 阮巧巧不知道自己被泡了多久,冷眼旁观的女神连勾了几次舌头,由着血液从唇角蜿蜒而下。那副模样的她,就像一把绝世宝剑,它既然有了削铁如泥的刃身,为何还要有精致妖娆的剑柄镂花? 既然有着夺命的冷酷,为何还要有勾魂的香艳? 大浪说来就来,一浪高过一浪,拍散的桨帆船像战场上被炸飞的军队,残骸飞溅。 双手死死握住救命浮木的阮巧巧,在浪里翻了几道滚,还没来得及喘气,就见残帆断桅直扑面门而来。 拍死还是淹死?这是一个问题。 由不得阮巧巧选择,被海水泡的异常苍白的两条手臂,就像面点师手中的白面棍儿,经海水轻巧的一抛,眼看就要连着海藻一样的长发,一起被卷进大浪中心。 这是要回炉再造的节奏啊! 不,她不能死。 坚定不移的信念给了她不同凡响的能量,纤长的手臂看似孱弱,却有一种百折不饶的韧劲,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顺势直臂向后,掌心向下,抱水仰泳。 然而,在残酷的大自然面前,那点花拳绣腿不过是徒劳挣扎。 不信邪的阮巧巧就像扑腾个不停的落汤鸡,在大浪里几番沉浮,每每要沉下去时,那颗小脑袋又不可思议的冒了出来。 不,她不能死。阮巧巧跟自己说。 她还欠女神一个解释。 大海就像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的暴躁情人,这会儿自知理亏各种温柔缱绻起来。可惜散了架的阮巧巧是无福消受了,柔若无骨的细胳膊细腿儿,在海里挣出最后一个漂亮的弧度后,即将永沉海底。 她最后听见了女神低低的笑声。 那笑声,是从女神两座傲然的火山里喷薄出来的岩浆,本该浑厚又炽热。又偏偏经过冷清的咽喉,像才煅好的热钢经过了淬冷,变成了削铁如泥的杀器。这把锐不可当的钢剑,偏偏又从饱满柔软的双唇中吐出,温柔的唇气如一把鞘,将锋芒包裹。 所以这笑声让阮巧巧难忘极了,既有力又好听,既冷酷又温柔。是的,她听见了温柔。 阮巧巧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她短暂停留的世界,红脸金边的朝阳破云而出,此时雾霭已经散尽,一眼似是能看到山与海相接的尽头,而那里远远不是尽头。金色的曦辉泼洒在无边的波面上,像缓缓游动的层层祥云,好一处蔚为壮观的神仙地! 阮巧巧的眼里没有对死亡的恐惧,而是由衷的惊叹。 她惊叹的不止是大自然带给她的震撼,还有站在皮筏上由远及近的女神。 微微屈身划桨的女神,小麦色的肌肤被朝阳镀上了一层金,那些数不清的新伤旧疤,被阳光反射得格外耀眼,那是女神出生入死的勋章! 可惜她还来不及膜拜,就要永葬海底。 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穿越大神再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第5章 这无常的命运 阮巧巧在记天数的绳子上打上了第十五个结,一转眼她来妘族已经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来,她被当作嫪少君夫,跟一同被救的嫪族男人们,在这个屋里同食同寝。最开始的几天,她连做梦都是一些赤身裸.体形容娇小的男人,这帮男人侧身对她,捏着手绢“奴家”个不停,直抛媚眼不说。一人起了头,嫣红的唇瓣里吐出嗲音:“妘君,你看人家这个尺寸……”然后便是争先恐后的太监声:“看我的,妘君看我的……”就在男人们要齐齐转过身时,她一把捂住眼睛,惊慌失措的大叫起来。 就这样一脸是汗的叫醒了,此时屋里已经有了晨光,一男人打水过来,蓝眼珠里闪动着好学的光芒,用撇脚的中文断句道:“我不要、看、你们的鸟,天、我不要、长、针眼啊,针眼是骨针的眼吗?人怎么会长针眼?哦,我明白了!”尔后像一只快乐的小鸟飞出去,很快招呼来了一帮男人,一人用陶碗捣着治外伤的大蓟,两人过来就要扒她的衣服,她赶紧表态:“我没受伤!”那个男人蹙眉道:“你不是说,你的身上有一个孔吗?那就是伤了!” 虽然在语言沟通上发生了很多乌龙,但是这帮男人对“嫪少君夫”是相当敬爱有加的。而且阮巧巧也总结出来,无论是妘族还是嫪族姜族,男人们的助孕能力和床上功夫直接影响他们的社会地位,可能是出于同*护心理,这帮男同胞们除了一起传授经验外,并不会攀比尺寸。这点应该也有根深蒂固的男性自卑在作祟,他们连上厕所换衣服都会自觉排队。 白天男人们会在几个女人的监护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农事。晚上他们会在一起交流所见所闻和妘族语言,屋里有微弱的油灯,通过他们朴实的语言和直白的手势,阮巧巧的脑海里慢慢地勾勒出妘族的全貌。 这块大地,是南北丘陵与西部山地夹抱出来的独立空间。其北部是姜族羡慕不来的天然屏障,被称为大屏山,崇山峻岭,能阻挡冬季的寒流。更难得的是,有自西向东的天泽河贯穿,成了抵御野兽入侵的护城河。而其南部丘陵,则是妘族赖以生存的妘山,海拔偏低便于族人攀登狩猎,是妘族的物资来源。在这里能看到金色的朝阳升起,给郁郁葱葱的山脉笼罩一层神圣的光芒。而西部寸草不生的裸山则是盖房筑棚、打制石器的取材之地。东部是南北向的母亲河妘河,汇入大海。海风和日照的作用,给妘族筑造了一个温暖湿润的天堂。 可惜思家和水土不服让阮巧巧大病了一场,以至于一直没有出门,等到她能出门了,连天的暴雨又来了。雨天也有雨天的活,两个女人合力搬来一个口径约三十厘米的大陶盆,陶盆热气腾腾,男人们都以为是大锅饭来了,一拥而上,阮巧巧也不例外。 一缕缕白如丝的纤维漂浮在水面上,盆里还有青色的藤茎。 这是葛纤维! 阮巧巧和男人们无不面露惊讶。阮巧巧想的是,在族与族之间的物资交换中,嫪族的棉布一直是高价争抢之物,在妘族也就女人和身份高的男人有资格穿。妘族人用来蔽体的,还是以兽皮和树叶为主。妘族人既然连葛纤维都知道提炼了,怎么会不懂得织布? 随着女人进来的,还有妘族最尊贵的男人,妘君唯一的兄弟。妘族的男人出嫁从妻,以“妻主的名字+夫/排行+侍”来称呼。而阮巧巧和男人们却齐齐恭敬道:“长君子。”已经膝下一子的妘芩不是出嫁,而是招赘妻主,招的还是姜族人。妘君是一脉单传,借这个血脉兄弟扩大家族,无可厚非。可是这样的话,未来的妘芩女儿也是能角逐“以能者居之”的族长之位的,这也是一干铁杆拥护者极力怂恿妘君娶夫纳侍的原因,她们可不希望将来的族长之位落到“血统不纯”的外人身上。 妘芩把怀里的三岁儿子放下来,含笑地给众人做了示范,用一小簇纤维起了头,一边顺理一边搓,这种比牙签略粗的股线可以穿进骨针的孔眼,可以用来缝补。将两股线拧在一起,就成了坚韧的细绳,约摸五毫米粗。 阮巧巧明白了,且不说妘族没有织布的机器,就是将这一团乱麻状的纤维集中成一根纱线,也实属天方夜谭。而这帮嫪族送给姜族的男人们,自然不会身怀纺纱织布的绝技,他们在分工明确的嫪族里做的是最低级的采集工作,可是她这个“嫪少君夫”可就不一样了—— 正这么想着,只见妘芩和蔼可亲的招她过去,阮巧巧跪坐在他的旁边,生疏地从热水里捞出一簇葛纤维。她病着的这些天来,妘芩每日都来看她,男人间的话题永远都是女人,而阮巧巧恰好也对女人感兴趣,两人很快就成了闺中密友。妘芩与妘君有七分像不假,却比妘君的扑克脸可亲多了,一笑起来两颊还有浅浅的梨涡。阮巧巧最喜欢的事,就是睹脸思人,听着这个小男人喋喋不休“姐姐如何如何”。 细皮嫩肉的手指一下水,就被烫的缩回,阮巧巧正拿嘴巴吮着指头时,一屋子的笑声传来,她面色泛红的觑了一眼妘芩,妘芩面上的愠色还来不及褪去。 “这种粗活我们来做就行了,嫪少君夫还是歇着吧。” “没,没事……不烫……”阮巧巧欲哭无泪,妘芩连“嫪少君夫”的称呼都用上了,看来是真的生气了,她连未来的小舅子都得罪了—— “嫪少君夫这些日子还住得惯吗?” “习惯,习惯。”阮巧巧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我就当在自己家里,不客气的。” “吃得惯吗?” “妘族肉多,我最喜欢吃肉了。”明明吃羊肉都吃过敏了。 “穿得惯吗?” 面对妘芩探究的眼神,阮巧巧是眼皮也不眨,一脸赤诚:“妘族的兽皮都是珍稀品种,价格不……咳,是制皮技术仅此一家,穿起来又软又凉快。”她没有穿树叶的勇气,初夏穿兽皮,都被捂出痱子了,后来就靠身上这套棉布衣服,连穿好几天才洗一次。 妘芩的脸色更复杂了,原本他还以为妘君对这个嫪少君夫有意,虽说嫁过人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个嫪少君夫逢人三分笑,长的讨巧可爱,一口妘族话教人挑不出毛病,又格外善解人意,而且什么话都能被他绕到妘君的身上去。妘君身边就缺这么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啊,可惜——他怎么可能连葛丝跟棉的共同点都看不出来?若是真的不懂,那可就白担了这个“嫪少君夫”的身份了。若是装傻充愣,显然是不愿传授嫪族的技术,是不是还惦记着有朝一日能回到嫪族—— 妘芩低头搓起绳子来,这些懂事的男人们也围了过来,妘芩耐心道:“这些藤子只有大屏山才有,危险不说,而且是盘在树上,很难割下来,要不是妘君——” 一提到妘君,这些亮晶晶的蓝眼珠绿眼珠漂亮得就跟玻璃球一样。阮巧巧看他们很快就学会了搓绳子,觉得这冒出的葛香都是一股酸气。 妘芩兀自在说:“这雨看来要下好几天,给女人编鞋子的事就交给你们了。你们先跟我学,女人的脚大多都是这么长,你们得搓出两倍多长的绳子,用十三根……” 十三根长绳并排放,用一根短绳将它们从中间系起来,以这个绳结为中心,将长绳对折做纬绳,这便是鞋长了。再以一根绳子做经绳,一上一下地压纬绳。阮巧巧明白了,对折后形成的二十六根纬绳加一起的宽度就是鞋宽。绳粗五毫米,也就是说鞋宽十三厘米。 而妘君的脚只有十厘米宽。美人就是美人,连脚形都那么瘦削漂亮。 阮巧巧在心里给自己的聪明点了个赞。 阮巧巧忙得忘我,细白的手指在葛绳间翻飞,为了鞋底的紧密,阮巧巧特地还用牙齿拽了又拽。等到她把秀气的一双葛鞋捧到妘芩面前,兴奋中的她完全没注意妘芩眼神的微妙。 妘芩蹙起秀气的眉头:“这鞋子窄了很多,还偏短,恐怕女人们穿不了啊。” 阮巧巧擦了把汗,狡黠闪动的眸子灿若星辰,故意踟蹰道:“这些藤子可是妘君冒生命危险割回来了,这一只鞋子可得浪费不少藤子呢,要是拆了续藤子就得打结,那多磕脚啊……还是将就着用用吧。” 妘芩点头:“说的也是,那就给男人用吧。” 阮巧巧抱住鞋子:“不成不成,我做的鞋子怎么能给男人?” “那……” 阮巧巧细长的淡眉像柳枝舒扬,灵动的双眼被春意妆点,附到妘芩耳畔道:“长君子怎么忘了,你给妘君裁的兽皮鞋底,也就这么大呢。” 妘芩眨动着无辜的睫毛:“已经有十几双了,妘君也穿不了那么多啊。” 阮巧巧扫了一眼四周,这些怀春的蓝眼珠绿眼珠都在看着她。 吾靠,这不科学! 阮巧巧看着鞋尖绳结的地方,她还特地给打了一个蝴蝶结。 一个跟阮巧巧关系不错的蓝眼珠,善意的打圆场道:“少君夫如果不介意……我正缺一双鞋子呢。” 阮巧巧一眼快把蓝眼珠的脸戳出一个洞了:你这个心机婊! 一个绿眼珠快嘴道:“少君夫怎么会介意,他又不欢喜妘君……少君夫跟嫪少君生了两个孩子了,嫪少君现在也不知是生是死,少君夫为此还病了好多天……” 阮巧巧大骇:谁跟嫪少君生了两个孩子! 一道冰冷的视线像枪口一样对准她,她受惊抬头,不知不觉天已黑透,只见门口劈过一道闪电,划过一个深沉的黑影。 第6章 祭坛上的惊见 女人们赶在雨势下来之前,用外红里黑的烧土块,傍墙角砌了一个灶台,留下几扇风干的羊肉和一堆老菱板栗,新鲜的有芋艿、荸荠、莼菜、竹笋和蘑菇,海产品只有数十条干海带。终于可以开小灶了,阮巧巧还没来得及欢呼,就听*的女人声音道:“这是半个月的食物,你们省着点吃。”临走时极不自然地补充了一句,“在妘族就没有青黄不接的时候,等雨一停,妘君就带我们出海,不缺你们吃的。” 青黄不接,就代表有谷粮。阮巧巧眼睛一亮,还不及问个明白,女人就走了。 暴雨连天,打得人睁不开眼。虽说这里已经总结出一些能治疗感冒发烧的药物,然而也只是冰山一角,男人体弱,就是有兽皮斗笠也不敢轻易出门。大门紧闭,阮巧巧与三十六个男人困在偌大的屋子里,聆听着风雨声。因为阮巧巧不吃羊肉开小灶,男人们很体贴地把大部分蔬菜和海带分给了她。 每天她唯一的乐趣就是观察这帮男人。他们不仅得算出蔬菜的总数,利用有限的资源,合理制定一个“大杂烩”、“羊肉炖笋菇”、“芋艿羊肉汤”等不同搭配同种煮法的三餐计划,还得把这些蔬菜平均分成好几堆。这还没完,这帮家伙经常一吃high就添菜,放久的莼菜和蘑菇会烂掉,所以他们得不断调整计划,不断重新分堆……总之他们有做不完的事。 阮巧巧不吃羊板油,加上也没有炒菜的条件,每一餐除了水煮菜就是水煮菜,以至于大多时候,她面如菜色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嚼老菱板栗消遣。其实男人们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妘族虽然不缺盐,但是显然还不会腌制之法,加上临海气候潮湿,这些风干的羊肉在屋里生起霉来,刮掉表皮后得反复地煮上几遍,也没个调料,味道可想而知。 他们这间大屋子是挖空山坡而建的半地穴式,为了保持屋里干燥,墙壁和地基都用烧土块夯实。坐北朝南,因为这里的风都是自东南边刮来,所以北面墙上的四个窗户没有用泥巴糊上,阮巧巧坐在床上趴在窗口就能看到天泽河。 原本清澈见底的河水已经一片浑浊,随时要涨出岸边,十来个女人头戴兽皮斗笠,披着兽皮蓑衣,拿着石锄挖沟引水。这里是冲击平原,土地松软,女人们的脚几乎都没入了泥巴里。 开始羊肉也只是上了星星斑点,没几天就霉变了大半,不管男人们多么垂涎里面未看出腐坏的肉,阮巧巧还是勒令他们把肉扔了出去。细菌在这种气候下滋生得非常快,这些无比娇弱的男人担不起这个风险。 没肉吃,这些男人也蔫了,于是这些难兄难弟也效仿阮巧巧,趴在窗户边看女人。他们敬畏“嫪少君夫”的身份,自然不会凑阮巧巧的窗户,在剩下的三个窗户里,一个窗户可以前跪趴三人、后蹲站三人,于是他们以六人为一组,轮流着来伸脖子……哪个女人的胸最大,个子最高,力气最大,妘君为什么没有出现,妘君在做什么……总之他们有做不完的事。 这些冒雨奋斗的女人,是他们饥寒交迫中的希望。 而妘君,是所有女人和全族的希望。 通过女人们的大嗓门,阮巧巧明白了,暴雨和青黄不接还不算什么,她们最担心的是风魔。那也是能让现代人谈之色变的自然灾害:台风。 一女人道:“妘君已经让人把妘河堤挖开,今年妘河的水势又像那年……会不会是风魔来了?” 妘苗声音干涩:“妘君待在海边十天了,我真担心……哎,这该来的总会来,难不成咱们还能逆天而为?她也是血肉之躯,怎么能这么不顾惜自己?” 妘山拍着骄傲挺起的胸脯,声若洪钟的声音道:“怕啥!咱们的妘君是能通神的!上回风魔来了,咱们赶回妘河时只见大浪滔天的,她还不是把嫪少君夫完完整整地带回来了?她说风魔受伤了,风魔还真没掀起风浪。咱们啊,什么都别想,把妘君交代的事情干好——” 女人们全部振奋起来,抬起斗笠擦了把汗,希望的光芒在她们的眼里燃烧。 倒是妘苗,把斗笠一低,闷头下锄。 激动的不光是女人们,这帮男人个个眼冒红心,叽叽喳喳个不停。阮巧巧缩到墙角,她的眸光穿透了眼前的一切,她看见了,那缓缓游动的波面,在金色的阳光下,宛若瑰丽无边的七彩游云。那个踏云而来的女神,她无需着一物,阳光就是她最修身的金甲圣衣。阮巧巧明白了紫霞仙子的话,这个人注定不是一个平凡人。平凡人怎么可能在大风大浪面前如此镇定自若?她一个凡人之躯,因为超凡的意志,成就了不平凡的人生。她身上的每一道伤疤,都在诉说着身外名的代价。 阮巧巧的心房,忽然又软又疼,她想要了解女神更多。 ** 天色放晴,一扫暴雨天的阴晦,又迎来了一个大日子,每个人的心里都跟着敞亮起来。 阮巧巧坐在地上,拿着石刀,在一块巴掌大小的桃木薄片上忙碌,她要做一把梳子。桃木上用葛绳捆扎了十几道,刀口沿着葛绳不偏不倚的切磨,这样就能保证梳齿的宽度和间距。她认得出石刀的材质,是质密坚硬的燧石,刀口锋利平滑,打磨石器的技术可见一斑。这里人平时都是用手捋顺头发,从织网编篮中得到启发,为了方便把头发编成一股一股的麻花辫。男人为了美观,会编出各种蓬松的发式,女人都是抓着头皮越紧越好。 刀柄粗糙,磨得手掌生疼。阮巧巧一想到有朝一日,女神躺在她的腿上,由着她慢慢地解开麻花辫,解开束缚的发丝蓬松如浪……这疼也是甜的了。 一个蓝眼珠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拖着她就走:“又想什么吃的了,口水都下来了,赶紧跟我走——” 这还是阮巧巧第一次出门,两人出了屋子,还没跑几步,阮巧巧就闻到了一股鸡屎的味道,原来他们的屋子旁边就是鸡棚、狗窝和羊棚。 两人向南跑了很久,房屋都是依着小山坡而建,越往南边的屋子采光通风越好,有清澈的人工小河蜿蜒而过,常绿阔叶的枝头有蝉鸣不断,半湿的土地上散发着泥土的香气。 阮巧巧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一拍脑门,脚步一顿:“咱们住的,其实是牲口棚?”因为牲口棚气味重,所以自然得放下风口的。 蓝眼珠白了她一眼:“是猪棚!我听说,妘君发现了野猪分娩的秘窟,所以就用烧土块夯出了猪棚,等着猎回来驯养呢,然后咱们就来了,”算起来还是他们占了猪棚呢,“要不是下雨,我们早该让出房子了。” 阮巧巧:“……” 这天是大日子,众人神情肃穆按列站好,阮巧巧跟蓝眼珠匆匆归位。当抬头看到眼前之景,阮巧巧的双眼难掩震撼。 这是由赤红的烧土块夯出的巨型祭坛,外圆内方,周围有两个四米高的台座,座上是数十米的廊柱,黑色的浮雕栩栩如生,一根廊柱上是形象的耕种狩猎等生活画面,另一根是怀胎九月养儿育女图。祭坛中间像是一座碑,刻着她看不懂的文字,碑前摆着祭品。金色的阳光给祭坛镀上神圣的光辉,不可逼视。祭坛中间只有一道阶梯,在妘君拾阶而上时,众人齐齐跪下,已有人低低地啜泣。 妘君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她的心尖上,除了抽痛,还有压抑的窒息感。 因为她,看见了妘君的后背。那个闪电也没划过的地方,清晰地暴露在了她的眼前。 那背上有—— 阮巧巧捂住心口,双眼一层泪意,绚烂的阳光下,无数细碎的星子朝她眨着眼睛,而所视之人,如梦似幻。妘君的每一个抬腿放下,修长而没有一丝赘肉的双腿,就像汇入大海的两条河流,不急不缓的河水用最优美的曲线,流动着不可言说的伤。河流交汇的地方,是两座坚实紧致的坡峰。就在山坡的前头,是浩瀚的大海,海的深处,有两块比蝴蝶双翼还要脆弱的礁石,它们凸在海面上,是信仰一样的存在,能给追随者的灵魂以永恒的皈依。有海的地方就有龙,那条龙就盘踞在她的脊椎骨上,龙口对着右边的礁石。 那是一条庞大狰狞的伤疤。 “先君在上,我将穷我一生之力,保护我的族人,为子孙后代创下不世基业。” 震耳发聩的誓言一扫祭祀的凝重气氛,众人欢呼起来。妘君走了下来。 待妘君要下最后一级台阶时,众人只见,妘君抬起了脚,却迟迟没有落地。 蓝眼珠捣了捣阮巧巧的胳膊:“妘君一定是还没想好选我们当中的谁做君夫,所以才穿你编的鞋子。” 脑补能力要不要这么强? 这帮兄友弟恭的男人们整天幻想着共侍妘君一妻,反正她这个“嫪少君夫”得排除在外就对了,阮巧巧双眼一瞪:“妘君是觉得我做的鞋子最好看,她最喜欢。” 绿眼珠水嘟嘟的双唇一撅:“好看有什么用,看吧,鞋子都要散了。” 其实是鞋面上的蝴蝶结散了,鞋尖有额外打结的一根绳子,阮巧巧当时将这根绳子串到了鞋面上,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其实这跟女神的气质很不搭,不过阮巧巧觉得,她就像这一只小蝴蝶,栖息在女神的脚上,被女神走到哪带到哪。 妘君肃冷的眸光轻轻的掠过众人头顶,冷清的声音如泉水滴石:“这是谁编的鞋子?给我出来。” 第一次的接触 “这是谁编的鞋子?给我出来。” 妘君自然知道这是谁编的。当妘芩把十几双葛鞋呈给她时,她应该随手拿一双,且不问葛鞋出处,这才是她这个无私又无情的族长的一贯作为。十几双鞋垒在一起,那朵小蝴蝶也不知压在哪里,会不会给压扁了。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挠过,发出轻轻的羽翼扇动的声音。妘芩别有深意的视线让她很不舒服,她既得维护铁面无私的形象,又得将这只小蝴蝶解救出来,于是掩耳盗铃地来了一句:“这些鞋子都太窄了,我试一双舒服的,其余分给男人们。”她镇定自若地挨个把长宽一致的鞋子从最上面试到最下面,把心心念念的小蝴蝶用手拨了拨……但听妘芩道:“姐姐,我看这鞋子也挤脚得很,还是我回头给你重新编一个。”当时她想都不想就回了一句:“鞋子嘛,挤挤就松了,重要的是得有新意,看着舒坦。” 这蝴蝶一散,妘君的心里就不舒坦了,甚至还隐隐有一股怒火自腹中往上窜。这个四肢不勤的嫪少君夫,比别人慢半拍就算了,连个好好编鞋的态度都没有! 妘君既不能指名道姓,又不能泄露心思叫妘芩笑话,所以她很高明的、目中无人的扫了一圈乌泱泱的头顶。果不其然,害怕受到牵连的男人们赶紧把这个罪魁祸首给推了出来。这样,她的目光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落在他的身上。 也不知这个家伙是怎么回事,前一刻还跟男人们有说有笑,等她问话了,就跟丢了魂一样,不过是被轻轻一推,就两腿发软向前扑了一个狗吃.屎。女人们忍俊不禁地要笑,她怕这个家伙丢脸,大发慈悲地用眸光威慑过去。 阮巧巧趴在地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要不是连吃了半个月的素,加上从下风口跑到上风口的过劳,又在太阳底下跪了一个小时……蓝眼珠那一推,就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阮巧巧两颊发热,她自然听见了周围的闷笑,她一个现代人,居然被这帮不开化的古董给当猴子赏了……嘤嘤,你们考虑过猴子的感受吗? 如果做猴子就能博妘君一乐,那也不失一种闺中乐趣嘛。但是!她不用抬头也能感受到一束高高在上的视线,像开天的巨斧劈过来,携着能让日月无光的冷意,阮巧巧遍体生寒,有一种宠物给主人丢脸随时会被丢掉的感觉,觉得这头比铅球还重,这辈子都抬不起来了。 族人心思单纯,而且他们平时连身体都露惯了,哪有什么羞耻感,更别谈以己度人,只觉她迟迟不起来甚是奇怪,围成一团叽里呱啦起来。 妘君的眸光落在那两条护在脑袋前面的手臂上,已经瘦成了皮包骨不说,不复当初的白里透红,像一场雨后七零八落的桃花瓣,苍白中泛着萧索的蜡黄色。眸中的冷意更甚,双拳紧紧的攥起……看吧,这朵娇花被你摧残成什么样了,你就是比不上嫪少君! 妘君的视线从嫪族男人身上转了一圈,晦涩的闭了闭眼,自责的声音从红唇中悠悠吐纳了出来:“是我没有养好他,嫪少君夫半月不识肉滋味,难免体虚——”自知话里有失的她连忙补充了一句,“嫪少君夫及时将霉肉扔出,鼓励嫪族男人抗过了这半个月,大功一件,该赏。” 这回是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是我没有养好他……阮巧巧唇角勾起甜蜜的笑容,恨不得立马站起来叉腰道:“叫你们笑猴子,也不看看猴子的主人是谁!” 妘山急道:“这不关妘君的事,本来就是青黄不接的季节,加上暴雨——” 妘君冷觑了她一眼:“我只知道,没有让自己的族人吃饱穿暖,就是失职。” 嫪族的男人只觉敢于担当的妘君太亲民太帅了,一个个都看痴了。倒是妘山怕这些男人乱想,赶紧为妘君和妘族正名:“妘君这话就不对了,要不是为了救他们,几十只羊怎么可能全宰了,那些羊皮筏用的油,都是用谷粮换的,他们挨一点饿又算得了什么?” 妘族当真有这么神,能预料到通往姜族的船会在妘族的海境失事,然后换掉存粮宰杀羊只,就为了大发慈悲地拯救他们?这道理阮巧巧想都不用想,反正她又不是真正的嫪少君夫。而这帮男人如今集体花痴上妘君了,谁还想着嫪族和姜族? 可是妘君却不得不想,嫪少君夫与嫪少君生了两个孩子,又极为受宠,锦衣玉食妻夫情分摆在那里。妘君脸色一沉,厉喝:“参加我妘族祭祀的,自然是我妘族的人,一家人怎么能说两家话?妘山,你可知错?回去跪满一宿。” 妘山悔得肠子都青了:“妘山领罚。” 妘君罚完也懊恼了,她这招掩耳盗铃一点都不高明,嫪少君夫在病中哭着要回家,在海中宁死也不要她救……杀妻之仇不共戴天。为妘族鞠躬尽瘁这么多年,妘君头一回感到深深的疲惫。 “好了,都回去吧。”妘君就要抬脚下来时,只见白色的葛绳快要拖到地上,再低一点葛绳就会沾上泥泞。白蝴蝶的翅膀又在她的心里扇了起来,她咳了一声,用冷酷无情的声音道,“我一向赏罚分明,连鞋子都编不好的人,我妘族留之何用?” 阮巧巧的腰都饿的没有一两肉了,一手扶着腰,一手撑地,慢慢地向上抬高一点,用手拍掉胸前的泥土,又抬高一点,用手把麻花辫顺到胸前,这才挺直了上半身,她挠着蓬松的刘海把麻花辫捋了又捋,就是不抬起头来。妘君的视线一落在她的身上,就挪不开了,这个抽芽的姿势可爱极了,懒懒的,不胜娇羞。就像她今早在上山路上看到的太阳花,连天的暴雨让它气息奄奄的趴在地上,这回伸展着柔韧纤细的菇茎,像从一场美梦中醒来。 没有预料中的求饶,这个家伙居然扶着腰迈着小碎步磨磨蹭蹭地挪了过来,右衽小褂露出细白光洁的腰肉一截,就像粼粼水面的小白蛇,扭啊扭,自在极了,仿佛周遭一切都是无害的。 这个家伙蹲在了她的脚下,放下手中的石刀,两手的拇指和食指分别捏着两根葛绳,头埋得很低,从泛白的嘴唇里呵出如兰的娇气,像无形的雾,温柔地渗入她的脚背。这个家伙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把她的脚给捉到自己的膝盖上,她的脚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难以名状的感觉就像是有蚊蚁在叮咬,从脚背一路往腿上爬,她的腿僵住了。而当这个家伙抬头时,纤细的蓝色血管像一根蛊线,牵引着她居高临下的目光,从他细腻脆弱的脖颈一路抵达春光的入口。那松松垮垮的衣襟更像不知羞的邀请,两枚小小的果实一颤一颤地邀人采撷。 当这个家伙傻兮兮地抬脸朝她笑时,就像一见阳光就灿烂的花苞,营养不良的小脸“啪”的一下开出花来,她的心这才真正的放晴了。 妘君就像摸宠物一样,揉了揉她的头发,低低的声音有一丝哑:“你叫什么名字?” 饿得头晕眼花的阮巧巧又揉了揉眼睛,待意识到自己正抱着女神的小腿时,一种冒犯神祗的紧张感让她手足无措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妘君又问了一遍。 女神居……居然在跟她说话!阮巧巧泛白的双唇像枝头颤动的花瓣,抖了半天才挤出一句:“阮……巧……巧……” “ruan巧?ruan族人?”难不成嫪族的邻边有个ruan族? “是……阮……巧……巧……”明明是三个字嘛。 妘君又摸了摸她的脑袋,不忍她辛苦,温声道:“我记住了,ruan巧,小结巴。” “我……我……不是……”阮巧巧的舌头都打结起来,这回是连咬舌自尽的心都有了……阮巧巧你得镇定,想想她们只是一帮早就入土的老古董,拿出你现代人的优越感来……嘤嘤,心里建设也没用啊,估计她是真的结巴了。 “乖,把ruan字写给我看。” 阮巧巧握着石刀,一笔一划,学着这里的象形字,先画出了一个“耳朵”。 待阮巧巧写完,妘君的眉头蹙了起来,但凡她们每一个族,祖先都会取一个“女”旁的字作为姓氏,以示女子为尊。取“耳”又做何解?妘君捏了捏她的耳垂,凝神思量,还真像山坡和沟边的厚脸皮植物,肉肉的,水水的,小小的,手感极好不说,长得也尤为讨喜,随着她粗糙的指腹轻轻捻动,薄薄的红晕像星火燎原一般,将小巧的耳朵烧了个彻底。 阮巧巧又羞又燥,愈发目眩神迷了,倒是她的一根筋很是大煞风景,对名字的执拗给了她无上的勇气,总算将话说全了:“不是阮巧,是阮巧巧。” 妘君收回神智,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果然是没文化,连撒谎都撒不来。不过软也有软的好处,她不做计较。她佯作恍然大悟道:“不知你们的族人是不是都像你这么软?哎,这么软如何狩猎生存?”微微上勾的唇角,有戏谑,有冷酷,隐隐还有那么一丝好心情。 被嘲笑了……阮巧巧的脸更红了,闷头不语。 看她困窘置气,妘君愈发觉得有趣,用食指的指腹,挑起她的下巴。她团扇一般的睫毛,就像被蛛网困住的蜻蜓翅膀,徒劳地挣了几下,就是不敢抬起眼皮。 她的皮肤细腻光滑,妘君轻轻地婆娑了几下。阮巧巧的心跳都停止了跳动,由于她的敏感,指腹的粗糙感被无限放大,就像她见过的粗皮铣刀,上面有无数的钢齿,这些钢齿深入她的肌理,就是锦缎也能被磨出毛边,抽出丝来。 妘君也只是浅尝遏止,甫一松手,阮巧巧的下巴忽然失去支撑,道不明的委屈感让她垂下了脑袋,她闷不做声地拿起葛绳,灵巧的手指快速地打上了一个蝴蝶结。 打完结后,阮巧巧的眼睛就挪不开了。妘君的脚瘦削有力,两根凸出的经脉就像锁链一样,连接着五指山。五个脚趾被海水泡的肿胀发白,趾甲因为常年跋涉而破损厉害,小趾甲还是掀开新长的。这里的女人太辛苦了,又以妘君为最。阮巧巧想,她得给妘君编一种平底小皮鞋样式的鞋子,既轻巧又护脚趾。得纳上舒服的鞋底,这样就不会被石子石尖戳伤脚板。 一眨眼的功夫,两根绳子就变成了一只蝴蝶,又在她的脚背上翩跹起来。还真是化腐朽为神奇,妘君的眼睛眨了一下。 不过,妘君的脸色一沉,“投机取巧的东西就是中看不中用,万一又散了——” 机会来了,阮巧巧赶紧进言道:“妘君只要把我带着——”她可以给妘君系一辈子。 妘君搁下脚,声音犹有愠色:“带你有什么用?” “只要是女——”阮巧巧及时改口,“只要是男人能做的事,我都能做。” “男人能做什么事?”是问句,更是感叹句。妘君大步迈出,头也不回,倒是心里忽然跳出了一个答案。 男人能助女人生孩子。 第8章 这该死的温柔 这里的桑树真是太幸福了,长在地势开阔阳光充足的南边,有来自温暖湿润气候的爱抚,以至于它们个个高达十米以上,叶大肉厚多汁,青色、粉红、紫红和乌色桑果缀满枝头,就像簪满珠玉的花俏美人。当阮巧巧兴奋地跑过去,拿手在头顶比了比,她也就到美人的膝盖处,距离支干手臂处还远得很。阮巧巧的腰间挎着收集桑果的兽皮袋,手中拿着一个收蚕的木盒子,当时一听说这树上爬满让嫪族男人们惧怕的“害虫”,她赶紧拍胸脯揽下这活计,她还当是前生老家那桑树呢,一个个又矮又瘦,手一抬就能摘到。果然,她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这结局。 倒是这几个彩色眼珠们分外热情,一人道:“少君夫,你把咱们的活都包了,咱们也不藏私了,我就教你爬树吧。” “我来教我来教……我上树最快了!” “比快有什么用?你有我稳吗?” “光快光稳有什么用,你得会总结经验,这点我最擅长了!就拿学妘族话来说,要不是我传授你们,你们能有今天?”这个蓝眼珠连技术牌和功劳牌都打上了。 最后这些彩色眼珠们一如既往地达成了和平协议,采取轮流制。这些人不愧是“专注采集十来年”的能手,这上树的手法,恐怕连猴子都自叹弗如了。不过,阮巧巧深深叹息,他们这是教人么?分明就是炫技好不好?总算等到最会总结经验的蓝眼珠出场了,阮巧巧的眼睛眨都不眨,不过!要不是这人整天嚷嚷着妘君,她真要怀疑他是gay了,他爬一步扭一下美臀,甩一下玉臂,在树上大秀身材不说,还时不时地回眸一笑,声音更是嗲得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总算找到要领的阮巧巧挥手遣开他们,就像个羽毛没长齐的小鸡,扑腾了几次都是摔个四仰八叉。四脚朝天的阮巧巧索性躺在地上不动了,眼前的太阳都错开成了两个,耳边除了男人们的闷笑外,似乎还有……女神那令人难忘的笑声?她一定是给摔残出现幻听了。 重整旗鼓的阮巧巧决定另辟蹊径叠罗汉,以三人为基,两人踩其肩膀而上,她再踩在中间两人的肩膀上。所以他们得先蹲好,等她上去抱稳了,再听她号令集体站起来。两腿叉开没有小内内的阮巧巧生怕露陷,不过这些男人倒是节操满值,恪守着“非礼勿视”的美好品德。倒是这个点子理论容易,做起来难,这些柔弱的男人们被踩的嗷嗷直叫。 就在阮巧巧道:“再往上抬一点,我就要抓住旁枝了。” 一个绿眼珠总算吐出了怨言:“都怪你,出什么馊主意,有梯子不用……” 阮巧巧终于坐到了旁枝上,接过蓝眼珠扔上来的木盒子,看着这帮垂头惭愧的彩色眼珠们,故意板着脸:“你们今天可把我摔惨了,说,为什么不用梯子?” 男人们把最伶牙俐齿的蓝眼珠推出来,蓝眼珠面红耳赤,嗫嚅道:“我们都怕这上面的虫子,又不想放弃在妘君跟前露脸的机会……更不愿意让少君夫把妘君的魂勾走了,”面带希冀,小心翼翼道,“少君夫也不想被妘君看中吧,少君夫可是有两个孩子的人啊!” 这些人心思单纯,要不是她当时一心念着蚕,估计早就看出不对劲了。阮巧巧一阵恶寒,“这个主意你们想了多久?” 彩色眼珠们齐齐竖起三根手指。 “三天?” 齐齐点头。 不过阮巧巧实在费解,这帮人共同暗恋共同排他,他们怎么就不提防自己人呢,偏偏对她——“你们都知道我是有两个孩子的人,妘君怎么可能看上我?” 蓝眼珠很诚实的道出了其中玄机:“以前我们虽没见过少君夫,但是大家都很羡慕少君夫呢,少君夫才嫁过来两年就让少君连生两女,族里就没一个男人能做到,妘君要想生君女,还介意少君夫嫁过人吗?”絮絮叨叨一大堆后,表态说,“以后我们再也不敢了,果然做坏事是有报应的,少君夫虽然不会爬树,但是你比咱们都聪明啊,难怪你能生女了……” 阮巧巧明白了,虽然这里是女人怀胎不假,但是都是男人在家养自己的血脉,为了确定孩子的父亲,女人一般都是连续几个月临幸一个男人,直到月经来或者怀孕,这也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宅斗。这就出现了有的男人能一直让女人“生女”和“生男”的例子,经验总结出生男生女在于男方。在这个男多女少的大环境下,嫪少君夫能得嫪少君的万千宠爱,美貌真心都是浮云,关键在于嫪少君夫有一根争气的黄瓜。 所以阮巧巧身上的标签是:能生女。 等等有什么地方不对,阮巧巧舌头打结道:“在妘君跟前露脸……妘君就在附近?”她的丑态都被妘君看见了? 又是齐齐点头。 “妘君在哪儿?”阮巧巧心里都在咆哮,她再也不要跟这帮心机婊友好的玩耍了! 彩色眼珠们齐齐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屋顶。 原来,妘族人有潜移默化的等级区别,这个好地盘的屋子是妘芩的,屋顶一角因暴雨而坍塌,所以妘君跟几个女人过来把编织好的草屋顶给盖上去。盖好的屋顶在阳光下黄灿灿的,这是阮巧巧再熟悉不过的颜色——是稻草! 原来妘族的谷粮就是水稻! 就在屋顶的斜坡上,双手撑住脑后、双腿伸得笔直、嘴里叼着稻草、像是睡着的女人不正是妘君?隔空相对的两人,就像银河中的两颗星,其中的一颗时不时地拿树叶遮脸、又忍不住拨开树叶偷看。饶是有翠绿的亭盖给她挡太阳,可是哪挡得住她心里的太阳,尤其是看着这比现代还大一个号的乌色桑果,阮巧巧愈发口干舌燥了,每次都忍不住要放进嘴巴里了,那一道视线就像x光线一样,她只得恹恹地收回贼心,做一个守法敬业的好公民。 虽然做丝绸的路还远着,不过她得把蚕先养起来。由于蚕不喜潮湿,被连天的暴雨打死了不少,不过阮巧巧还是从卷起的桑叶里找到了不少蚕茧,还有一些初生的夏蚕宝宝在叶子上蠕动着黑色的小身体。其实阮巧巧是很怕这些软体虫子的,但是一想到它们将来是妘君身上的丝绸文胸、小内内……阮巧巧恨不得把这些小家伙亲上一亲了。 “不好了!有野猪闯进来了,大家快闪开!” “都躲屋里去!” 阮巧巧闻声看过去,只见从妘山的方向冲过来一头尾巴细短、獠牙外露的黑色野猪,背脊的鬃毛高高竖起,凶狠的眼珠快要掉出来一般,扬蹄狂叫,短蹄子和颈下的鬃毛都有火星,它并没有逢人就撞,而是直直地往妘君的屋子冲过去。野猪在初冬受配,春天会藏在隐蔽的岩石秘窟里等待分娩,妘君早就发现了野猪的秘窟,趁雄猪出去觅食时,引出分娩不久的雌猪,偷走了小猪仔。因为没有牲口棚,妘君就把自己的屋子辟了一间出来,命人用羊奶照料小猪仔。 这还是这么多年来,头一回有野兽闯进妘族。阮巧巧看向妘山,有几座矮山像屏风一样隔着妘山和族地,就像动物和人类的三八线。这些矮山之间都设有陷阱,而矮山上头却在喷火,这些矮山下面挖空成陶窑,每天都有人轮流在看守。陷阱里有凄凉的野猪叫声,阮巧巧猜想,有獠牙的是雄猪,在陷阱里的就是雌猪了,雄猪是看妻子出事孩子被抢,这才失心疯的从山头的火上面窜了下来,要知道野猪是非常怕火的。 阮巧巧的心都揪了起来,野猪的鬃毛和皮上涂有凝固的松脂,是□□弹都不容易射中的,何况这些石器,它对人类的危险性甚至高于豺狼虎豹。连骁勇的女人们都只能用手提着小猪仔跟它周旋,野猪怕伤了孩子狂叫不止,小猪仔们哼哼个不停。 而阮巧巧最担心的是——妘君走了出来。 阮巧巧捂住了嘴,这一刻的妘君化身修罗,她的每一步都走得坚定不移生死无畏,仿佛这世间无所挂碍,刺眼的阳光下,背后的那条龙仿佛活了起来,却恶心的像附骨之疽,蚕食着她的人性。 阮巧巧忽然有了一个灵感,这条龙就是妘君的秘密。 连野猪都认出了这是人类最凶猛的头目,可能是看到孩子,野猪的心似乎也跟着柔软了,要命的就怕不要命的,野猪明显有一丝退缩。 阮巧巧看不到妘君的神情,只听到她威严肃杀的声音:“利用孩子对付一个父亲,你们还是不是女人了?你们就这么大点本事了?” “可是,妘君这——” “没有可是,把孩子抱到一边去。”没错,妘君说的是,孩子。 妘山硬气道:“妘君,我们不能让你一个人涉险。” “利用孩子,这是畜生干的事,你们难道忘了,我曾经就是一个孩子——” 女人们垂下了头,有人眼眶微红。 妘君扔到手中无用的长矛,双手握拳:“生,就要堂堂正正的生,死,就要顶天立地的死。”这是做人的尊严,一声厉喝,连地似乎都抖了抖,“来吧,今天咱们倒要看看,是你的牙厉害,还是我的拳头狠。” 野猪已无路可选,拿出看家本事,以最快的速度飞冲上去,张出大嘴,两根向上翻转的獠牙像钢剑一样反着光。 妘君的拳头伸了出去,野猪本能的一口咬住。 阮巧巧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与阮巧巧设想不同的是,野猪的身躯在妘君手上疯狂地颤动起来,它越要往前撞,妘君的手就动了动,原来一枚三棱铜镞尖正抵着野猪的上下颚,野猪的嘴里源源不断的流血,这血也有部分来自妘君的手。妘君的下盘稳若泰山,任它踢了两蹄子也巍然不动。女人们及时拿藤绳绑了上去,妘君的不怕死给了她们无限的豪情,她们没一个逃过野猪的蹄子,却没一个退缩。受伤野猪的反抗力是惊人的,只要妘君一松手,它就会挣脱藤绳,就凭獠牙也能致人类于死地。所以整个制服过程非常惊心动魄。 看呆了的阮巧巧见野猪已经气息奄奄,总算松了口气,她松开握住旁枝的手,拍了拍胸口,这样一来,她全身的力量都在屁.股下的旁枝上。她没意识到的是,之前她为了看更清楚一点,屁.股已经换了一根纤细不经力的旁枝。 只听“咔嚓”一声—— “啊——” 阮巧巧稳稳地落到了一个人的怀里。 说时迟那时快,还剩最后一口气的野猪飞扑上了这个恨意滔天的人类身上,才松懈下来的女人们还是慢了一步,野猪的獠牙刺上了妘君后背上的龙! 妘君的身体晃了晃。 野猪被女人们及时拖回,而阮巧巧只顾着自己的蚕盒子,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阮巧巧拍着胸脯道:“好险好险,还好没有把蚕宝宝摔出来。” “蚕宝宝?”妘君嘴唇发白,艰涩的问道。 阮巧巧用柔软的指腹捏起一只小虫子,细长的淡眉弯起,温柔的眸子里淌着月光,拿到妘君跟前,就像炫耀自己的孩子一样,傻兮兮道:“妘君你看,它是不是很可爱?” 小小的,软软的,会蠕动的,妘君自然识得,“等它们变成白色的,就更可爱了。” 妘君心里还有一句,那就像你了。 血腥味让阮巧巧从找到知音的快乐中清醒过来,“妘君你受伤了,赶紧放我下来。” 妘君脸一沉:“一点手伤而已。”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柔软温凉的身体,能让她沸腾的鲜血趋于平静,这一刻,她不想放手。 那样子凶的像要吃人,阮巧巧往她怀里缩了缩,也不敢说话了。阮巧巧听到族人的欢呼,往后看去,这不看则已——她们这一路,怎么有两条血迹? 妘君还是头一回觉得背上的伤吓人,这个家伙这么轻易柔弱,不适合看这些,板着脸道:“你在看哪个女人?回头我把你送给她去。” 阮巧巧赶紧缩回了脑袋,瓮声瓮气道,“怎么有两条血迹?” 妘君说了一句让自己羞耻终身的话:“每个女人都有那么几天。” 第9章 棉尿裤的惨案 好骗的阮巧巧一回屋就裁了自己的棉布裙,她满脑子都是妘君放她下来、目送她离开、始终没有转身的情景,一边傻笑一边惊叹,这里的女人不光胸大,连月事都那么凶猛,所以她得给女神做一个超厚超长超大容量的月事带,女神运动量大,防侧漏是关键……然后一个棉尿裤就成型了。 就在快完工时,妘芩一阵风似的跑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快跟我走,妘君流血不止——” “别急啊,我还有最后一针。”阮巧巧满意地打了个活结,用石刀割断,脸上有腼腆的笑意,“我也正要去看妘君呢。” 妘芩粗粗扫了一眼她手中的布条,只以为这是给妘君绑伤口用的,暗道这人还真是有心,连唯一一件好衣裳都给裁了,看来找他是找对了。 火急火燎的妘芩一边拉着她跑一边喘着气道:“妘君心情不大好,待会你帮我劝劝她,这血再不止可就要出人命了——” 这血要是能止住,那才稀奇呢,亏这小男人也是嫁过人的……阮巧巧眉眼弯了起来,看来妘君都没跟自个弟弟科普呢,却独独跟她说了,她还记得妘君说这句话时的不自在,还有那一脸的红霞——是不是代表,妘君待她,是比姐弟还要亲密的自己人? 妘君住的屋子与族人并无二致,不过倒不像住人的,除了有一种单身汉特有的冷情外,简直就是渔猎和农业工具的远古展馆,刀、矛、斧、铲、锄、叉、渔网等应有尽有。有日光自北边的窗口泻进来,妘君就是盘腿坐在这团白光里的古人雕塑,就像一尊才出土的文物,只可远观不可亵玩。阮巧巧垂下眼帘,这种游客的心情很不好。 “你怎么来了?”不悦的声音咬的很重,微微抽搐的脸,额头的粒大汗珠,以及发白干裂的嘴唇都在彰显着她现在很不好。这种真实感让阮巧巧从游客秒升收藏家。 念及刚才的惊鸿一瞥,妘君又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双手背在身后,扭着小腰羞羞答答的小人。这回眉头拧成了川字。 这里的规矩是女人遮一点,男人遮三点。上衣是斜襟,下裳是一幅裙布,还得保证不走光,一围就是两层,再以绳子系好,这就苦了穿兽皮的男人们了。衣服没有弹性,自然实现不了套头式,阮巧巧便做了无袖马甲。由于做木扣子费时费力,所以她索性把马甲的领口开很低,只用了两粒扣,白花花的小蛮腰都在外面。当然裙子还得围成喇叭状,这样可以遮掩她没有的男性特征。 妘君又不好说他伤风败俗,暗啐了一口,这穿了还不如不穿呢。不起念还好,一起念——他细白干净的上身就像纤细的花冠筒,伞状的裙摆随风轻轻摆动——好一朵美丽的喇叭花。 空气里都是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阮巧巧看着这个脸色苍白忍受经痛的女神,心都跟着抽了抽,哪还顾得上害羞,阮巧巧说:“我是来给妘君送……送这个的。” “什么?” 阮巧巧先示范了下棉尿裤的穿法,然后扯了扯两边的绳子,“这样系起来就很紧了,无论妘君是上蹿下跳还是睡觉不老实,它都不会变形漏出来的。”这可是狩猎农活必备之良品,“不过,女人这几天还是要多休息,不能剧烈运动……”见妘君脸色越来越难看,她的心都揪起来了,“妘君是不是肚子痛?痛到什么程度?回头我给妘君熬些止痛药……” “给我出去!”什么声音过了这嘶哑的喉咙,都没有一点气势。没看到她的眼睛想杀人么,这呱噪的声音就像陶窑里的薪柴,噼里啪啦个不停。那张开合个不停的小嘴,就像鼓着腮帮子吞水的小鱼,死到临头还悠然自得。 妘君的脸黑得像乌云罩顶,发白的嘴唇抿成闪电一道,猩红的眼珠子像爆了炸药,饶是阮巧巧再没眼力,身体还是诚实的颤了颤。 这个胆小鬼,知道她吓人了?妘君见阮巧巧探头,又缩回去,面色踟蹰,跟一乌龟似的。这家伙到底是走还是不走!这种感觉不好极了,就像当年的生死徘徊,真一了百了的话她也认了,偏偏要给她来个弥留之际,让她无法遏制生的渴望——她其实是想让这家伙留下来?妘君啊妘君,你也有今天啊。 “想说什么就说,吞吞吐吐的。” 那眸中还是猩红的,却缓和了很多,两簇火光里映着小小的她,阮巧巧忽然觉得这张黑的像森林的脸一点都不恐怖了,因为有光在指引着方向,阮巧巧垂涎地说出了心里话:“要不……我给妘君揉揉?”这回她还就硬了这口气了,“这时候难免心情不好,我都懂的,你冲我发火好了,就是打我骂我我也不会走的——” 好个嫪少君夫!对女人的事倒是比她这个女人还清楚,不愧是嫁过人的——嫪少君来月事的时候,他会不会…… 本就到了强弩之末的妘君,以手撑床,被野猪咬伤的那只手用力拳起,骨节发出清脆的咔嚓声,艰难地吐出七个字:“带着你的东西滚。” 妘君恨不得用眼光撕了那羞耻的东西。 阮巧巧领悟不了这样复杂的眼神,把棉尿裤反过来,指着上面的活结道,“我知道妘君嫌我败家,哎,妘君你看啊,这上面呢我缝了月事带,只要这样一扯,它就是一个小内内了,平时也可以穿的。女人嘛这个地方最脆弱了一定要好好呵护。我那件裙子还够再缝一个月事带,这样妘君就能一洗一换了……” 妘君一口闷血怄了出来。 阮巧巧傻了。 妘芩赶紧过去搀扶,瞪了一眼阮巧巧,“你还不过来帮忙?妘君是救你时被野猪獠牙刺伤了后背,我都拽了你好几次了——”又赶紧宽慰妘君,“少君夫的点子倒是新奇,可以给族人用上一用。你自己也说不能固守自封,要吸收嫪族的文化,怎么轮到自己身上反而迂腐起来了?我看姐姐你啊,缺男人都缺出毛病了!” 妘君的背上糊着草药,伤口看不分明,可是鲜血还是泊泊的往外涌,湿透了床板。 阮巧巧看着软软趴在妘芩身上的女神,就像山倒了天塌了,两腿一软跪了下来,眼泪就跟断线的珠子一样,摇着她的腿道:“妘君……你可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办……”她在这个世间是一无所有之人,是女神救她性命给她栖身之处…… 妘芩斥道:“妘君死不了,你把碗里的石灰粉跟那几味药捣了,敷到背上就好了。” 妘君用尽全力吼了一声:“不许用石灰!” 妘芩眼睛也红了:“姐姐!石灰用完了咱们可以跟姜族换啊,水稻很快就成熟了……你要是死了,谁来保护族人?哎,这帮嫪族男人就不该救,救了还得担一个劫船抢人的罪名,一下子把姜族和嫪族都得罪了!你迟迟不把他们配人,就是等着还给姜族以此正名吧,姜君这几年虽说有些老糊涂,咱们妘族都做到这份上了……”妘芩只以为妘君是舍不得这点石灰。 妘君是舍不得这点石灰,可是心思却远远不止如此。石灰产自嫪族,却是姜族和妘族这两个沿海族最不可缺少之物,每年的暴雨洪水都会带来不大不小的瘟疫,石灰就是最好的预防之物。嫪族与姜族交好后,石灰这种好东西只跟姜族交换,等妘族跟姜族交换时,姜族便能狮子大开口从中赚一笔。姜君老糊涂,妘君可清醒得很,嫪族人擅长冶炼锐器,加上航海技术的日益精进,恐怕早起了战争之心。这一回劫船时只看到寥寥无几的铜器,她大胆的猜想——姜族掌握着冶铜的关键物品,嫪族拿男人们与之交换,彻底斩断了姜族跟妘族的情分不说,恐怕下一步就是以无数的铜镞铜刀屠灭了妘族! 嫪族的船在妘族海境失事,嫪族还不恨死了妘族?不过,嫪族过来一趟至少要三个月,嫪族要是几个月都等不到嫪少君回去,自然会派船过来,知道真相了还得回去集全兵力,至少也得一年半载……算算这场战争不出三年。一旦姜族与嫪族联手…… 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离间。 嫪族的男人出现在了妘族,是不是也可以说,嫪族背信弃义与妘族合作?这时候姜族可就急了!妘族与嫪族合作的话,石灰就是嫪族的诚意,所以要想让姜族信以为真,妘族得靠仅有的石灰挨过未来的几个月。只要姜族信了,待日后嫪族找上门来换冶铜的关键物品,姜族自然会严词拒绝,届时嫪族冶铜无望,还不乖乖地拿棉布和石灰跟妘族姜族交好? 可若是再来一场连天的暴雨,或者洪水的话……当年的风魔过后,妘族大损,后又因男人生育能力低下,导致如今人丁单薄,妘族已经承受不了一点折损了。 妘君说:“我是妘君,我撑得住。”当年所有人都以为她必死无疑,她还不是活下来了,区区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妘芩惋惜地看向阮巧巧,声音里有浓浓的失落:“我一直以为妘君待你不同,想着若你肯留下来传授嫪族的技术……你既然心念嫪少君,为了三族和平,妘君也会将你完完整整地还给嫪族的!” 这里的男人真的是女人说什么是什么,太单纯了。妘君想要什么,谁都猜不透。不过妘芩倒是提醒她了,妘君迟迟不给这些男人婚配,必有所图。而且这些日子阮巧巧也发现了,这一帮男人根本就是妘君手中的犯人。她也想竭尽所能帮助妘族,试问一个处处受限的犯人又能如何作为?可以肯定一点,妘君从来没有想要利用她手中的技术。 这就是妘君,妘君无需用感情敷衍任何人,她总有办法能达到自己想要的——那么,她到底想要什么? 阮巧巧把石灰粉加入草药中,捣了起来。石灰是最好的止血物。 妘君怒急攻心:“你,你——” 阮巧巧看向妘芩,神情肃然,捣得陶碗嘭嘭响:“你让我来,不就是想让我说服妘君,因为我喜欢她,所以石灰、棉布、铜器……这些嫪族能给的,我都会给她。因为我舍不得看她受伤。可是你问过妘君吗?她愿意接受这样的施舍吗?” 族与族之间的文明差距,这不是妘族人无能或是嫪族先天优越,这是大自然的选择。就像嫪族,虽在冶炼纺织造船上远胜妘族姜族,可是最基本的耕种狩猎呢?说到底就是甲之糟粕,乙之魁宝。是愚蠢的姜族盲目崇拜,才将他们两族置于这样卑微的境地! 妘芩心思被戳穿,一脸歉然羞红。 看不出来这个小结巴居然这么伶牙俐齿,恐怕这个家伙一直在隐藏着自己的本性……必有所图。给她戴高帽子是吧,她还就偏偏不入了这家伙的贼套!妘君双眼眯出寒芒,从鼻子里哼出一句:“如果我接受施舍呢?是女人就该能屈能伸,为了妘族,接受一点馈赠,又有什么?” 阮巧巧眉眼弯弯,狡光清透,“可是我才不做没有好处的事呢。” 果然是别有所图,这就沉不住气了,男人就是男人,妘君嗤笑,“哦?那你想要什么?” “我要做妘君唯一的夫,要妘君一生不能纳侍。” 越是小男儿态的嫉妒、越是苛刻的要求,越能让妘君相信这只是合作,无关同情与施舍。何况这对妘君来说并不难。任何一个人,哪怕他再有责任心,面对生死也不会坦然到近乎漠视。而妘君,她能为一斤的石灰跟自己的极限较劲,或许这一斤石灰就能救一个族人……她就觉得这是死得其所。因为她没有小家的概念,没有牵挂的人。所以娶谁还不一样?至于子嗣,恐怕她就指着弟妹那个肚皮了。 这对妘君来说确实不难,可是妘君要是接受了,那就不是妘君了。 妘君不予理睬,情绪不显,实则腹中杂陈五味骇浪惊涛——谁都知道嫪少君葬身于大海了,所以嫪君自然会另择子嗣继承族长之位,那这个嫪少君夫就只是个可怜寡夫了——原来他图的是妘族的君夫之位!他不过是个薄情寡义、卖族求荣的卑鄙小人,他更是一个聪明的男人,知道如何让利益最大化。 “当然了,我值不值得妘君以正夫之位相许,这个得凭本事说话。妘君给我一个月考量时间,如何?”阮巧巧一向安于天命有情饮水饱,但不代表她就是无所作为的人,她这一招,表面看是让步,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还给对手白赚了一个月的便宜。 实则,只要她在这一个月做出点成绩,奠定了在妘族不可或缺的地位,到时候妘君就是想赶她走也没门。 她得留在妘族,守着妘君。这才是她真正的目标。 妘君头一回觉得这条看似无害的小白蛇也是有毒的,可不,她这就给反咬了一口——只听阮巧巧吐着蛇信子道:“妘君没胆子赌了?如果不敢的话,那就接受馈赠好了,我这么爱慕妘君,不介意无偿奉献所有……还是说妘君连能屈能伸都是说说而已?” 第10章 做保姆的命啊 这里人除了节日、大丰收或者满载而归的日子,他们会露天狂欢一起烤肉烤海鲜外,平常都是按人口分配食物,各家烧各家的。自从祭祀过后,妘族人才真正把这帮男人归为自己人,所以身为嫪少君夫的阮巧巧每天都会带几个男人去领食物,今天也不例外。 经过观察,阮巧巧发现这分配食物的活非常有技术含量,一家有几口人,壮妇跟老弱的规格自然不一样,女人荤多素少,男人恰恰相反,病人要特别照顾,家有青年男女的还涉及滋阴补阳……极具人性和系统。 野猪个头小肉也少,但是胜在比家猪香,阮巧巧提着一条五花肉,跟旁边的蓝眼珠科普道:“你摸这皮,肌理分明毛孔细腻,可是全猪身上最嫩的一块,”就像这群糙女人中的妘君,“再看这肉,色泽鲜艳健康,减一分则太瘦,增一分则太肥,吃到嘴里,油而不腻鲜而不俗,”还比家猪有嚼劲……妘君啊妘君你怎么就这么难嚼呢。 阮巧巧往上提了提,红白相间的猪肉弹了弹,再用手指压了下瘦肉,压出的坑立刻弹回,“看到没,这叫手感。”阮巧巧又连戳了几下,心里都在画圈圈……缠个布还要自家弟弟动手,那可是要连着胸.围一圈啊!居然还把她赶出来了——你这种女人活该要单身! 阮巧巧豪气干云道:“这块我要了!” 管事的女人不客气地夺回:“这没你的份。” 这不科学!“咱们三十七个人,怎么着也要分一条好肉吧,你们敢种族歧视,我……我就跟妘君告状去!”好吧,最后一句很没底气。 管事笑眯眯道:“是他们有,你没有。” 阮巧巧打着自己的手:“叫你充好汉!”现在好了,妘君那么宝贝石灰,十之八.九要把她关进小黑屋了! 管事把两个拔得光溜溜的蹄膀递到阮巧巧跟前:“妘君最喜欢吃猪蹄,这玩意可不容易烤,要把里外烤熟,得用小火慢慢来……” 难怪女神能长这么大的胸,原来是吃了十几年的纯天然猪蹄啊!阮巧巧低头看了下自己的马甲领口,那一条几不可见的事业线……是不是代表她还有后天补救的机会?哎,还是想都别想吧,男人的身板女人的胸,届时还不被这帮人给当作人妖烤了? 等等……这是什么意思? 阮巧巧的心就像是忽然被人从油锅里捞出来,又给撂进了冷水里,嗞嗞地冒着白烟——她快要飞升了! 管事看他傻愣着,促狭地眨了下眼睛,笑意难掩:“大君子晚上还要回去照顾孩子呢,妘君不能没人照顾,在妘君没想好娶谁之前,你这个嫪少君夫最合适不过了。”这可是妘君教她这样说的。 妘君这意思就是,阮巧巧你就是嫁过人皮肤下垂、构不成吸引力的老妇男,就是做保姆的命,你得正确地认识自己! 阮巧巧环顾了一下四周,这几个羡慕嫉妒恨的彩色眼珠忽然就各种同情起来——尤其是在阮巧巧拿一只蹄膀换了两块没人要的猪肝后,还问管事有没有猪血,在场所有的目光都写着“自求多福”四个大字。 不过,在阮巧巧拿另外一只蹄膀换了拇指大的老姜后,众人恍然大悟起来。 阮巧巧抱着用树叶包好的猪肝、几根茭白、生姜和两根大骨,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然而江湖却留下了她的传说。 “就算是再能生,嘿嘿大家都懂的,想留住女人的心就得……这个嫪少君夫盛宠不衰,看来是有真本事啊!”在他们的感叹中,阮巧巧一下子就成了器大活好的“一夜七次郎”。 彩色眼珠们很是懵懂,“明明他比咱们还瘦小——” “人家有脑子啊,这姜是干嘛用的……不过这点姜能有什么用?”临时抱佛脚有什么用? “会不会是猪肝、茭白和姜,放在一起就能大补?” 妘族人已经得出姜是预防感冒和壮.阳的好东西,由于男人们先天体弱,肾阳虚衰易发寒邪,所以味辛通阳、活血通络的姜对其作用尤为明显。不过这玩意不好活,每年产量有限,都是精打细算的用。姜是春天下种,霜前收老姜,放在沙土里能保存半年以上,所以夏天的姜真的是稀罕物了。 “这个回头问问妘君不就知道了?”几个女人全然不顾彩色眼珠们的心情,一脸奸笑,幻想着妘君的破.处感言。 总有犯蠢的人:“妘君会说吗?” “笨,你不会用眼睛看啊,明晚要是妘君还留他在房里……这不是显而易见?” “嗷——看来妘族要办喜事喽!” ** 妘君的厨房都有一股浓浓的单身汉味道,没有烟囱,就开了一个窗孔通气,桌椅锅碗瓢盆碟勺筷都是孤品,不是红烧土垒的大灶台,是一个只有二十厘米长宽的袖珍陶灶,上面架着一个陶釜,也就够这里的一个女人食量。灶前有一个矮凳子,旁边堆了整齐的袖珍木柴。 阮巧巧仿佛就看到女神坐在凳子上弓着背添柴的情景,女神用小火慢慢烤着猪蹄,仿佛这样就能缩短漫漫长夜……女神从没有邀请过客人,连受伤了也不去弟妹家蹭饭……阮巧巧眼眶热了。 女神失血过多,她还得给女神食补,可惜没有猪血,不过做一个茭白炒猪肝也不错。女神床边熬好的药还有大半碗,连妘芩都劝不了,有了这两块棒骨,加上一点何首乌和鸡血藤,她就再也不用担心女神的喝药问题了。 一股奇异的香味窜入鼻息,本就睡眠浅的妘君倏然睁开了眼睛。她每走一步,这股庞大的肉香愈发清晰了,浓郁鲜美,就像是煮了那家伙白花花的小身板,像蛊,像障,像诱人上钩的饵。可是只要细闻,便能窥到香味里面的本性,有一点呛人的辛辣,就像拿“正夫之位”大胆挑衅的那家伙。有一丝闻不分明的藤系植物的苦味,苦中还有涩,偏偏还有一丝放不下的甘,就像当初她在海水里汲取的那个吻。 妘君悄声走到厨房门口,整个屋顶都笼罩着一层白烟,白烟和香味的来源正是灶上的陶釜,釜盖微掩,只隐约看到白花花的汤水翻滚。背对着她的家伙一边切着茭白,一边哼着伤风败俗的歌,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同一句话可以有几十种唱法,魔音绕梁,这也罢了,她还踮脚抖着小细腿扭着屁.股打节拍,裙摆像荷叶翩翩然。她见多了围着篝火唱歌跳舞的男人,这种柔弱的美她曾经欣赏不来,如今也是,倒是她浑圆小巧的脚跟上都是红土,就像地平线上的半个朝阳,随着欢快的舞步,朝阳升成了满圆。 “今天我要嫁给你啦……今天我要嫁给你啦……”这个自作多情的家伙,就不该留着他过夜! 也不知这个家伙是眼盲还是心盲,连转身都没看见她,嘴里嘀咕着“釜上都不烧两个耳朵……”用抹布小心翼翼地贴着釜沿,吃力地端到了桌子上,两只可爱的小手赶紧捏上了耳垂,像兔子一样蹦了几跳才罢休。也不知这家伙在干什么,居然把她盛菜用的陶碟架在了灶上,先用小火,待陶碟慢慢的烧热,舀了一勺现成的猪油进去,待油融化,赶紧把血糊糊的一碗猪肝沥了一遍,陶碟底已经烧的通红了……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一碗猪肝倒了下去,只听“砰”的一声—— 等阮巧巧反应过来时,她已被揽在女神的怀里,眼前一层白雾,什么都看不分明。待女神一松手,她两腿一软,就像沿着悬崖边坠落,脑袋里膨胀着氢气球,脚下没有着陆的地。忽然,她的嘴咬住了一样东西,那不光是救命的凸岩,还是沙漠中的一枚椰果,她好想吸。 十九级台风把她拍了墙面上,阮巧巧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用手揉了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女神整个上半身被捆了一道一道的,像一只两色条纹的虫子,两枚好看的椰果快被挤爆了——女神这是在跟她玩s.m吗? 待阮巧巧认清现实后,恹恹地坐在凳子上,锅裂成两半,猪肝全部掉进了柴火里,脏了。 阮巧巧看着妘君胳膊上被油溅出的水泡,是她太得意忘形急功近利了,陶锅对人体最安全,为什么历史上从没有陶锅炒菜一说,因为陶锅冷热不匀就会爆裂,热油加上冷菜就是大忌。历史是不能跳级的,她得先冶铜,再有铁,然后是铁锅……就凭她的那些知识储备足够她万无一失么?届时的代价就不只是炸厨房这么简单了。 妘君的眉头皱了起来,她又没骂他,他扁什么嘴嘛。要哭不哭的,就像雷雨天一样闷的人喘不过气来。 妘君还是头一回看到这种烧法,她是族长,得鼓励族人创新,这般心理建设后,才*道:“那个碟子是装菜用的,烧制的时间短,回头我给你烧个能耐火的。” 阮巧巧依然垂头不语。 妘君自知有愧,清了清嗓子道:“大不了下次你咬我,”红晕是采花贼在月色中落下的影,从她的脖子爬上脸颊,错落斑驳。她的声音是一池清泉,在等着心上人脱衣下水,低低的,暧昧的,拍着岸,逐着水花,她说,“我不推开你就是了。” 全身被蚂蚁咬过的阮巧巧在被酥死之前,转头看了一眼女神——活见鬼了。 第11章 妘族长的恐吓 要不是手伤了,恐怕那一掌就不是把他拍到墙面上这么简单了,不过他既然敢对她行苟且之事,就该承受应得的惩罚。妘君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道歉的。 这家伙跟那些彩色眼珠一样,都是渴望被她荫护的小苗子,孱弱又可怜。不同的是,那些男人只敢眼巴巴的仰望着她,也只有他敢抱她的小腿往她身上缠。他是藤子……一旦由他依附了,他就会得寸进尺地吸食她的养分、爬上她的枝头、俯视她的族人、甚至侵入她的血脉……绝不姑息! 不过,这家伙垂头丧脑的样子……眼中的神采尽失,纤细的小身板缩成一团,黯然的规避着她。要知道这家伙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清澈的像一面湖镜,给点阳光他就灿烂,拂手摇一摇,眼波就跟着晃一晃。他就像一个听话又可人的小尾巴,有一种她拒绝不了的憨气。他垂着眼皮在想什么?他是不是嫌她暴力,要找别人依附了?就算嫪少君没了,还有姜少君—— 妘君做出了平生唯一一次的示好行为。 钢剑又怎么可能折腰?妘君显然没有示好的天赋,一句话酝酿了很久,在她自认为已经有了三分温柔四分体贴十分诚意后,她清了清嗓子,这句*的话以一种别扭的低哑表达了出来,“大不了下次你咬我……” 越说越不对劲了,简直就像大女人学男儿媚态——真是把祖宗的脸都丢进妘河了! 羞耻,恼恨,偏偏半途而废又不是她的作风,妘君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低下头颅,舌头都快被咬断了,从齿缝里把后半句努力挤了出来:“我不推开你……就是了。” 大功告成,妘君总算松了口气,脸上的热度开始晕开挥发,她这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她准了,准这家伙缠着她了! 这家伙应该明白了吧?妘君眼梢一挑,睨向他。 猪油溅入柴火里,只听“嗞”的一声,白色的妖烟四起,从中窜出妖娆的火蛇。妖蛇喷出熊熊的烈火,一阵强烈的噼里啪啦声后,屠尽了木柴。火势渐渐地下去了,陶灶里时不时地发出骨骼断裂的声音。白烟散去,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可是在阮巧巧眼中,妖蛇并没有离开,而是附身到了妘君身上—— 真是活见鬼了! 要不然这张因失血过多而呈现蜡黄色的死人脸,怎么会红晕薄染诡异非常?那苍白干裂的嘴唇像是嗜血的妖物,吸饱了血仍还嫌不够,正吐着蛊人的幽兰诱人上钩。 这声音就更诡异了,就像女神未抬起的眼睑,只见只听羽翼轻扇的撩人,半酥不酥,欲迎还推…… 阮巧巧的一颗芳心早就被牢牢困在了女神的蒸笼里,这声音就是最好的发酵粉,亟不可待的垂涎和反守为攻的野心越膨越大,两只魔爪往前探了探,还不忘觑了觑她的脸色。 不管了,美.色当前做鬼也风流!——魔爪豁出去地抓住了女神的手! 女神居然没有推开——可是女神的手冰冷又粗糙,就像石刻一样磨人,这是石窟深处或是坟墓里的石刻,没有经世风雨的摧残磨砺,还携着最初的锐利。那种冒犯神祗的胆怯又来了。 就在阮巧巧没出息地缩手时,手指却被五根钢筋给夹住了,这五根粗粝扎人的东西还在冷酷无情地收紧,就像酷刑的拶棍。除了“哎呦呦”的叫疼,她是连一句完整的认错都说不出来了……她又悲催的结巴了。 “想走?”他当这是什么地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天知道她是以何等宽广仁慈的胸怀,忍着这根小人得志的藤子伸出爪牙往她手上爬……这个胆小鬼就像捡到松果的小松鼠,用手拨了拨向她瞅了瞅,见她表示不跟他抢了,才像抱着宝贝一样的摸上她的手……摸一下而已,为了证明她的示好,她忍得了……他倒好,反倒嫌弃她起来了,吃了一口还想退货?谁给他的胆子逃跑的?她不过是一手扣住他,他居然朝她嚎了起来?! 这个没用的东西!她有那么吓人吗? 这声音就贴在唇边,与自己的唇只有0.01公分,阮巧巧几乎要怀疑自己被吻上了,就像一尾鱼,飘飘然的浮上水面才发现自己没有翅膀。她不敢前行,也不知道如何回去,张着缺氧的小嘴,睁着迷茫的眼睛,呆滞的摇了摇头,她不想走。 “我想你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妘君用食指指腹挑起阮巧巧的下巴,就像给她渡气一样,缓缓的将声音吹了进去,“我确实不会推开你,不过,你确定你还敢咬我吗?” 就凭他这个小身板,恐怕还承担不起咬她的后果!妘君站了起身,不做停留。再不离开,她恐怕会控制不住—— 她想做什么?……她想拆了他。 其实这句话或许也可以这样理解,她确实批准了他一定的权力,不过男人就该守男人的本分,男人只允许引诱,不配主导。 这妖气的恐吓依稀还是那一池清泉,低低的,暧昧的,在等着心上人脱衣下水。粼粼水波上星子斑斓,这哪是劳什子的清泉,这分明是一池散发着毒气的水银,仿佛在说,只要她阮巧巧敢拿命跳下去,它就保她永垂不朽。 敢吗? 阮巧巧这回不是结巴了,而是……哑了。 哑了的阮巧巧心里都在咆哮:“女神,你总得喝一口汤再走吧。”阮巧巧闷闷不乐地收拾好陶灶,把大骨汤架上去继续煨。 ** 是夜,堂屋的门被敲的砰砰响,阮巧巧和妘君闻声过来。门被打开时,阮巧巧只看到一轮明月当空,连个鬼影都没有。 就在阮巧巧要关门时,妘君沉了声:“都给我出来。” 先被推出来的是小个子妘林,又高又壮的妘山居然站在妘林身后,仿佛这样便能躲过一劫一样。 妘林猥琐的讪笑着:“那个妘君,我跟山姐是过来喂猪仔的,”抬了抬手中的一碗羊奶,以示证据确凿。 妘君的扑克脸冷意更深:“我不是让妘苗把猪仔抱回家吗?”怎么还在她屋里? 妘林汗毛直竖,两手都在抖,回头怒瞪了一眼妘山,用眼神在说,看你干的好事。 妘山不得不出面了:“妘苗夫病了,闻不得猪味,便托我和妘林来照料。” 喂猪这种小事用得着这两位长老级别的吗?而且,这两人怎么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阮巧巧摸了摸后脑勺。 “进来,把猪抱走。”妘君放行。 妘林嘴皮子甚是利索:“这才产下的猪仔可禁不起这晚上的风,要是给吹死了,妘君不是白辛苦一场?再说,我跟山姐以为要在这里过夜,都是洗好澡来的,要是抱猪仔抱了一身臭,这么晚去河里洗澡明天伤风了谁去打猎?” 总之,这是铁着心要留下来了。妘君眯起危险的寒芒,拳头捏着咔嚓响。 生怕妘君真把两人揍了,赶紧道:“两位婶婶明天还要打猎,就不辛苦两位婶婶了,看猪这事我可以的。” “不行,你晚上的事多着呢,怎么能让你看猪?”妘林果断拒绝。 “你还没洗澡?”妘山神经大条的急道,他不该洗的干干净净在床上等着妘君么? 阮巧巧无语望天,这是来听墙角的节奏啊! 妘君下了逐客令:“滚。”又加了一句,“你们几个,也给我出来。” 这回冒出来几个彩色眼珠,领头的蓝眼珠把蚕盒子举的高高的:“少君夫,蚕……蚕给你。” 阮巧巧眨眨眼睛,“我不是教过你们怎么喂蚕吗?”二人世界怎么就这么难呢? 彩色眼珠们都垂了头:“我们……怕这个东西。”在妘君面前承认怕虫子——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其实彩色眼珠就是不想阮巧巧服侍妘君,所以给她晚上找点事做。 阮巧巧接过蚕盒子,友好的邀请道:“猪仔和蚕宝宝都交给我了,我熬了汤,你们都过来喝一碗再走吧?”反正妘君又不喝。 俨然一副当家主夫的样子,谁给他的权力?再说,就那么一锅汤水,也好意思招待客人,这要是传出去,她这个族长的脸往哪里搁?何况,熬了汤都不邀请她来喝,反倒便宜外人……妘君眉头都蹙了起来。 妘君断然道:“没碗。” 这帮人都以为阮巧巧熬的是壮.阳大补汤,哪舍得这个好机会,妘山乐呵呵道:“没事,我跟妘林共用一个勺子。” 蓝眼珠憋出一句:“我们几个,用一个脸盆也行。” 妘君一把搂住阮巧巧的腰,恨不得把他折断在怀中,阴嗖嗖的唇气很轻:“你想饿死我?” 阮巧巧就像被枪挟持的人质,说出这辈子最没礼貌的一句话:“我……我不邀请你们了,你们回去吧。” 第12章 没有肉的骨汤 妘君坐在矮凳上,揭开釜盖,浓郁的肉香一下子勾起她肚子里的馋虫。再看这奶白色的汤汁壮观极了,汤波滚滚,拍着若隐若现的礁石,小块状的姜、何首乌和鸡血藤像被浪拍起的鱼虾。待她将陶釜端下时,海潮退去,露出白嫩光溜的礁石一角,这哪是猪骨? 余光瞥过这家伙的瘦肩,要不是见它完好,真怀疑这家伙是把自己小巧可爱的肩头给她拆了炖了! 跪坐在对面,双手扶膝的阮巧巧埋头不语,时不时的偷偷抬起眼皮,瞟了一眼后快速垂下。就像拾金不昧后等待老师嘉奖的小学生,明明心头的小人都可以组一个舞团了,偏偏还假正经。 女神这是怎么了?用勺子搅了半天,搅得她肚子都咕咕叫了……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鸟为食亡,同林鸟还各自飞呢……在口腹之欲面前,什么情情爱爱都是浮云……女神不爱喝才好呢,她才不稀罕,一定是这样的!女神你快给句话啊,这么吊着别人是不道德的! “一点肉都没有,”真是皮包骨的小身板,妘君下意识脱口后方知不对,咳了一声,恢复了族长的沉稳冷静,舀了一碗汤,声音比肉香寡淡多了:“知错了?” 真是一个不守夫道不安本分的男人,把她饿着不说,还把别的女人往家里请—— 阮巧巧的心都碎了,女神要的是肉……是肉啊!她居然把女神最爱的猪蹄给——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阮巧巧硬着头皮,揉了揉眼睛,想着前生最悲伤的事,准备来个一分钟掉泪博可怜,可惜对面有个干扰信号的强大磁场,阮巧巧把眼睛都揉疼了也没用,怯怯道:“我……我不该把妘君的猪蹄换了,我以后乖乖的给妘君烤猪蹄。” 才说他一句,就拿“以后不熬汤”来威胁她——真是不识好歹的家伙,换做别人,她早就一脚踹到门口跪一宿了,她都准备用宽广仁慈的胸怀去包容他的错误了,只要他认识错误——他不会以为她有多稀罕这釜汤吧,谁给他的自信自作多情的!虽然汤确实比猪蹄香,连煮法也别具一格—— 妘君脸色一沉:“还有呢?”随着这扣扳机的冷漠声音,黑黝黝的视线犹如枪口,喷出火来,一枪就把阮巧巧给毙了。 阮巧巧的双眼刺疼刺疼的,这回都不用酝酿伤心事了,她失去了最爱的家人流落异世,全仗着对妘君的一片真心才能挺过海浪熬过饥寒交迫的半个月。跟人妖一样的身材,嫪少君夫的身份,难以坦白的煎熬,这些她统统都可以不在意,只是想待一个人好而已,偏偏蠢成这样,“我……我不该肖想妘君……不该自作聪明的炒猪肝……我真是蠢到家了,连陶器炒菜会爆裂都忘记了……呜呜……” 她不是准了这家伙肖想她了么?肖想她,就是这家伙的义务和责任,他非但没有一心一意的做好,还四处抛媚眼——不过说他两句,这个狡猾又讨厌的家伙就给她蹬鼻子上脸,现在居然拿“以后不伺候你了”来威胁她! 真是碍眼死了,这家伙的眼泪就跟发大水一样——这家伙都瘦出了颧骨和尖下巴,巴掌大的小脸皱起,清透的泪水顺着鼻峰和颧骨中间的峡谷,汇入了小嘴。这家伙的嘴小小的,上唇薄薄的翘翘的,下唇水水的饱饱的,每天她撞见的时候,都是傻傻张开的,就像流口水的蚌。偏偏胆小的跟路边的含羞草一样,碰两下就合起来了,连头都耷拉下来,可怜透了。 妘君的手试探性地碰了碰阮巧巧不停抖动的肩头,反被阮巧巧一手拍了去!连鼻尖都被雷劈着了,红红的,喷着火气。 妘君恼的不行,瞧这,连脾气都跟含羞草一样,一关上门凭她怎么挠也开不了。 阮巧巧越哭越噎,拿手臂抹着鼻涕,粘稠的鼻涕把脸都糊了一片,愈发觉得自己讨人嫌了,心堵得难受,伤心地打起嗝来。 就在这时,阮巧巧的手臂被一只蚌给咬住了,蚌的上下两瓣肉温温的,软软的,吐着热气,有弹性的软舌在轻扫,然而就在软舌探好路后,两排牙齿齐齐地咬了上来。阮巧巧嚎了出声。 “哎呦呦……” 妘君咬的很深,连皮带肉往外拽,阮巧巧为了不缺块皮,只能顺着她,手臂就这样脱离了小脸,充当胶水的鼻涕就像糖丝一样,被拉了老长。 阮巧巧又羞又疼,倒是妘君很不厚道的笑了,妘君说:“我想吃肉了。” 阮巧巧被骇得抬起头来,眼睛瞪了老大,却像是蒙了一层纱,看不真切,嘴唇哆嗦道:“妘君应该不吃人……肉吧?” 她怎么可能不吃人……齿间还有这家伙的血,这肉虽然没有锅里的骨汤香,胜在肉软皮薄,不好的地方是,不耐嚼,从脖子到脚咬下来,再悠着来也只能嚼个上半夜。 这血就像火一样,在齿间喷烧,妘君喉咙干渴得很,舀了一勺汤吞了下去,就跟火上浇了油,热浪涌向四肢八骸,除了更渴了,还有饿,怀里很空,嘴里很空,手想抓住点什么才能稳住。 妘君看着这双不谙女人心的核桃眼,拿舌头在汤里勾了一块生姜,有心吓他一吓:“你啊,别看跟这棒骨一样细小,性子比姜还辣,缠人是连藤药都比不上你,都说男人是水做的,你是嫁过人的嘛,就跟这熬干的汤一样。要是加点肉放点血,这汤味道就齐了。” 是不是因为他嫁过人了,才像香汤一样浓郁有味?——到底是嫁过人了啊。 说了这么多,好像都是中性词,听不出褒贬,阮巧巧眨了眨眼,“那妘君喜欢吗?” 这家伙真不知道眼前是一饿狼吗,还是在装傻,妘君才懒得跟男人浪费口舌:“饿的时候我不挑剔。” 阮巧巧视死如归地把手臂伸到她跟前,赶紧把脸一撇,睫毛颤了颤,鼓足勇气道:“是我害妘君没有肉吃的,妘君觉得我的肉香,就割一块好了……”脸一红,声音开始吞吐,“不过妘君要永远记着我的味道……那个我怕疼还爱美,你割小一点,尝尝味就行了……” “我手伤了,怎么割?”起身回房翻出一样东西,扔到阮巧巧的面前,“自己割。” 阮巧巧脱掉兽皮的刀鞘,眼里出现了惊艳之色,这是一把黑曜石打磨出来的小刀,刀身加上刀柄刚好一只手长,锋利的切面散发着琉璃的光泽,就像妘君含笑的眼睛。光是敲出这样小巧精致的形状就得经历无数次失败,在这个实用就行的时代,这简直就是奢侈品了。她平时用的石刀都是一面锋利一面糙,很伤手。而这个小刀有木头刀柄,刀柄刀身连接的地方缠着葛绳。葛绳能缠得这么牢固? “不喜欢?”见他欢喜的表情淡下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妘君忍不住问道。 “葛绳是怎么做到这么牢固的?” 妘君提起的心一松:“里面用树脂融了一层。” 树脂? 阮巧巧的眼睛一亮,有了树脂,她就可以做一把剪刀了!就可以帮妘君修剪长发剪指甲…… “谢谢。”阮巧巧吸了吸鼻子,她真是有心了,黑曜石是妘族没有的,是岩浆遇水而冷却凝结成的,是有火山的地方才有的,难怪她有一次出海三天才回来。 为了表达自己的感谢,阮巧巧把心一横:“妘君,我就腿上肉多一点——” 还真把自己的那三两肉当回事了,有那功夫她不知能打多少猎物了!不过见他很自然的据为己有,妘君还是微微勾了下唇角,“这是给妘芩做的,借你用一下而已。” 阮巧巧小脸一黯,抱着就不撒手:“我明天去还给大君子。” “不用了,别人用过的东西他不喜欢。” 等女神喝汤的时候,阮巧巧终于领悟了这“没碗”的意思了,因为只有一个碗,所以女神负责喝,她负责盛。 在女神连喝三碗后,阮巧巧的肚子都敲起鼓了,终于忍不住了:“妘君,你饱了吗?”喝多了晚上要起夜啊女神。 妘君长眉一挑:“你最好祈祷我能喝饱,因为我饿了就想吃肉。” 阮巧巧默了。 就剩最后一丁点了,阮巧巧小心翼翼地问道:“妘君,你一个人吃一锅吗?他们都以为我跟你一块吃,所以都不烧我的那份了……你能不能分我一小碗?” 妘君看了她一眼,“可是你没碗啊。” 阮巧巧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她手上的碗。 “可是我介意别人用我的碗。” 阮巧巧试探道:“那我明天把自己的碗筷带来?”这是要同居的节奏呀! 阮巧巧还没来得及乐,但听妘君道:“我还介意别人睡我的床。” “……”还要不要好好同居了? 阮巧巧眼巴巴地看着她端起最后一碗汤,咽了一口,眸光越来越暗。忽然,她的腰被一只手拽了过去,有粗粝的指腹挑上她的下巴,温热的嘴唇在她的唇边厮摩。 见他没有反应,妘君两指掐住他的腮帮,勒令他的嘴张开,一口浓郁到醉人的骨汤被渡了进去。 反射弧太长的阮巧巧眨着迷茫的眼睛,问道:“你不是介意别人用你的碗吗?” “我不介意别人用我的嘴。” “……”是不是代表她可以不用带碗了? “以后要想请别人来吃饭,先想想你自己能不能吃饱。”不饿饿他,他永远不会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第13章 没节操的大小 阮巧巧烧了热水,兑了大半盆端过来,这个直径有三十公分的陶盆加上水后奇重无比,而且设计的一点都不人性化,连个抓手的耳朵都没有。阮巧巧垂下两臂,以手托盆底,盆沿抵着胯骨借以分力,小心翼翼地往妘君的方向挪。 背微微弓着,踽踽难行的样子像个小老头。妘君只消一眼就嫌弃得要命,男人孱弱,尤以此人为最,不堪入目!傲慢地把脸一撇,偏偏眼前除了被大盆口衬得格外可怜的小胯,就是那十颗浑圆莹润的脚趾,像男人们爱极了的蚌里明珠。 阮巧巧把热水端到了女神的脚下。爱干净的女神才从河边洗了腿脚回来,从肌理细腻的腿根处滚下一颗剔透的露珠,在笔直有力的长腿上滑下一道暧昧的水痕。有露珠的地方就有茵茵芳草地,那可是她不敢yy的圣地。 偏偏臀间包着一块松松垮垮的棉布,就像女强人脱下西装换上了浴袍,从禁欲的黑寡妇秒转“好推倒”的尤物…… 阮巧巧眼馋地搓了搓手,待会她要使出十八般指上功夫……古人说得对,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要摸女神的胸,得先伺候好女神的脚。 她就不信,集五千年精粹的按摩*还征服不了这个没见过世面的老古董! 妘君看不懂这个兀自垂头怪笑的家伙,淡淡的声音如珠玉落盘:“水要凉了。” “妘君……请……请移……移步……”明明打了n种腹稿才择出这一句、最文艺最能体现涵养的邀请,请移步入盆。千里之堤毁于结巴。 移步?这是哪门子的说法妘君不知道,却很好理解,好听点是“走开”,不留人情便是“滚”。难怪这家伙抖成这样! “你再说一遍。”烧她的柴火用她的盆,连她的屋子都想霸了不成? “洗……沼。”洗脚,是洗脚啊女神! 阮巧巧对这打成结的舌头不抱希望了,索性站了起身,玲珑小脚从葛鞋里挣了出来,放进水里划了划。 洗澡?也是,男人都是躲在屋里洗澡的。她这个屋子有三大间,堂屋东西各一间房,西房搁着猪仔,这个养尊处优的家伙定是闻不得猪味,才大着胆子要霸她的房间洗澡。 嫌弃妘族的猪,就是嫌弃妘族,嫌弃她妘君。 自尊心受到伤害的妘君做了一个幼稚无比的报复行为,眼眯成线,促狭的笑意凝聚在上延至太阳穴的眼尾,睨定在了阮巧巧的兽皮裙上。裙布因为打水端水而弄得湿漉漉的,平坦的男性部位一览无遗。 妘君说:“嫪族的男人也不大嘛。” 阮巧巧弯腰捂住裆部,脸涨成猪肝色,跟炸毛的小鸡一样:“你大,你全家都大,你妘君最大。” 妘君傲慢地挺了挺胸,两枚红色茱萸得意地翘了翘,嘴角噙笑,坦然地接受了赞美,又补了一刀:“捂什么?我都看过了。” 她连男人和女人都分不清吗?阮巧巧浑身抖若筛糠,半天憋出一句哭音:“你,你什么时候偷看的?你……你不要脸!” 妘君整天混在女人堆里,耳濡目染的都是一些没节操的荤段子,但是当着男人的面说他小,实在有失族长的风度,和女人的气度。 一言九鼎的妘君自然不会收回自己的话:“行了,我不嫌你小便是了,也不会跟别人说的。”这便是最大限度的安抚了。 阮巧巧抬头看了一眼妘君笃定的神色,就不像开玩笑的,又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裆部,石化了。 难道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这里悄悄长了一个小jj? 阮巧巧简单的清洗了一下自己,又把葛席擦了两遍,服侍妘君躺下后,这才端着油灯依依不舍地跟妘君告别:“羊奶已经煨热了,我去喂猪,还要喂蚕。这个灯借我用用?” 人都走到门口了,阮巧巧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月色如霜,月辉如纱,自窗口轻轻笼下,躺在月光里的女神安详的像一个石雕,带着沁人的冷意。随着绵长的呼吸而轻轻颤动的茱萸,如含苞的红梅,是冷霜也压抑不了的艳色。 当那豆火光越来越远,一股不舍的情绪猛如困兽,越压抑越澎湃,眼看就要涨破胸臆——妘君松了牙关:“没有油灯我睡不着。” 这一定是妘族史上最大机密,阮巧巧就像偷到油的老鼠,油腔滑调道:“妘君原来怕黑啊……” 妘君盘腿坐起,视黑夜如白昼的眸光利如鹰隼,将他奸笑的红晕尽收眼底,心底嗤笑,男人就是目光短浅:“怎么?想说出去?怕黑也好过你天生短小——” 女神你这么刻薄先君知道吗?阮巧巧深觉裆部隐隐作痛,看来这辈子都要被钉在“牙签细”的耻辱架上了,咬了咬牙:“现在我也知道你的秘密了,咱们打平了,谁要是先说出去——” “还不把油灯放回去?”妘君眼锋一凛。 “可是我还要喂猪——”阮巧巧嗫嚅。 “你不知道把猪仔抱进来吗?”真是蠢货。猪留下,蚕留下,灯留下,人也得留下。 阮巧巧犹自挣扎:“猪臭……”不能熏着女神。 “万一猪仔夜里被野兽叼走了,我怎么跟族人交待?”留人都是其次,留猪才是重点,“去把厨房的稻草抱过来,你既然答应妘山妘林看护,就在稻草上陪猪睡吧。这样猪仔要是起夜有个不舒服,你也能随时知道。”让你进房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床你就别想了。 女神,你狠。 可是当阮巧巧抱上这些小奶猪后,整颗心都被萌化了,也顾不上跟女神置气了。这些黑色的小东西只比一只手还大点,小身子圆溜溜的,四肢短短的,走三步摔两步,尾巴又小又卷,最可爱的就数尖尖的小耳朵了。乌黑的小眼睛看起来无辜极了。 家猪一出生就有八颗犬牙,这是历史进化也改变不了的野性特征,那么这些野猪呢?阮巧巧查看了一下猪仔的牙齿,由于族人对野猪攻击力的忌惮,这些猪仔的乳牙尽数被敲掉,或许也有猪仔在酷刑中死掉,所以只剩下了六只? 妘君侧身安睡,呼吸绵长平稳,偶尔颤动的睫毛泄露了她的心思。 不得不说,这家伙真不是一般的听话,很快就照她的吩咐铺了好大一张床,床上铺着一块兽皮,算是猪仔的小床,煨热的羊奶放在一旁晾着。 她只是让这家伙陪猪睡,可眼下这情景——这家伙是要变成一头猪的节奏吗? 这家伙盘腿坐在松软的稻草上,拎起一只爬出兽皮的猪仔,抓住它的两个前肢让其站好,眉眼弯成新月,用质问的口气道:“就属你最不听话了,让爸爸看看你是男的还是女的……哎呦女孩子还这么皮,小心以后娶不到男人哦!” 又有一只猪仔扒上了奶盆,被烫的哼哼叫,这家伙反倒拿手指给它吮,咯咯的笑着:“哎呦不行了痒死我了……可惜爸爸没有奶,”说话间还往她的方向瞅了瞅,眼里星光璀璨,带着一丝狡猾,“看见没,你们的妈妈奶.大汁多……” 虽然她听不懂这家伙说的话,但是直觉不是好话。 这些猪仔似乎跟这家伙颇为投缘,吃饱羊奶后就往这家伙的肚皮上爬,这家伙索性侧过身,把它们抱在怀里,声音也越来越低,“爸爸也困了……你们不许在爸爸身上拉臭臭……” 这家伙似是很冷,睡着睡着就把兽皮盖在了自己身上,圈在臂弯里的两只小猪仔把小脑袋往外拱着,一副被捂得喘不过气的样子。黝黑的小脑袋都快抵到这家伙的下巴了,就像黑夜才能衬得月白,这家伙柔和的侧脸比月光还要皎洁。 妘君忽然有种抛夫弃子的罪孽深重感。 算了,还是让他们回床上来睡吧。 妘君咳了一声后坐起:“吵死了,没法睡了。” 阮巧巧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看了一眼这些小东西,见它们睡得沉沉,眉眼一弯,猪的天性果然都是吃了睡睡了吃。 妘君对这“一脸父爱”实在没有抵抗力,语气缓和了很多,仿佛是怕惊醒了这些小东西:“你的蚕饿了,一直在发出声音。” 这个谎真没有水准,蚕只有在吃桑叶时才会发出声音。不过阮巧巧无暇顾及这个,这回倒是醒透了,拍了拍脑门:“我怎么把蚕给忘了?” 彩色眼珠们已经替她把桑叶采好了,只是桑叶还没擦干,阮巧巧顺着妘君手指的方向,起身去取干净的棉布。这块棉布是搭在墙角悬挂的葛篓沿上,透过油灯的微光,阮巧巧看明白了葛篓里装的东西——白色的毛茸茸的一粒粒,是覆盖着棉纤维的棉籽! 还是农村最常见的白棉!嫪族拿来贸易的、嫪族男人们身上穿的,就是这种本色棉纱,经过煮练脱胶后变成泛白暗黄色。而她身上的那件本色和蓝色相间的方格纹,蓝色显然是染出来的,这种制靛染色工艺应该是刚刚兴起,便成了身份的象征。 阮巧巧又惊又喜:“妘族怎么有棉花的种子?” 这话听在妘君的耳中却是刺耳极了:妘族怎么有棉花的种子! 阮巧巧仿佛看到了一亩连一亩的棉花:“妘君,有了这些种子,以后妘族就有自己的棉布了,还能做棉被棉袄,冬天可以御寒夏天也凉快——” 棉布自然比兽皮好上百倍千倍了!嫪族自然比妘族强百倍千倍了!她们出生入死猎得的兽皮,还不够妘族人手一件棉布! 凶残暴虐的猩红,如蛟龙翻腾,环着内藏不外露的黑眼球叫嚣,狭长上翘的眼皮一挑,像是从深渊里释放出了魔鬼,慑人的神光乍泄。妘君像一个傀儡般笑了:“是嫪族的东西,我妘族自然要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包括打劫来的男人和嫪少君夫吗? 阮巧巧呼吸一滞,她都说了什么蠢话。这些棉种是妘族打劫来了,她居然跟一个强盗谈物品的所有权?而且不用深想也知道,妘族劫得棉种后,应该就取了部分下种——棉花不仅对土壤的肥度质地要求很高,而且最忌涝渍。而随后的半个月连天暴雨,整个妘族都快被淹了,下的种就算出了苗也会烂在土里吧。妘君这个族长的心情可想而知。 阮巧巧怕极妘君这个样子,急切地表忠心道:“妘君,我会种——” “行了。”妘君揉了揉她的脑袋,低低的声音辨不出情绪:“嘘……你要把那些小东西吵醒吗?” “可是——” “过段时间是水稻丰收的时候,我邀请了姜君和姜少君过来作客,你要是有什么话带给嫪族,我想,她们会很乐意效劳。”妘族的一切,不容一个嫪族人来插手。 阮巧巧花容失色,她怎么忘了,嫪少君夫与嫪少君一同去过姜族的,姜君和姜少君都见过本尊的! 第14章 两人间的猪仔 阮巧巧觉得喜怒无常的妘君就像会变色的猫科动物。温顺的时候是一头美豹,有一种高贵的慵懒,眸光半阖,气质优雅孤僻。难得的时候凤眸轻挑,自成孤高媚态,像猫精一样勾人又吃人。而一旦她露出獠牙虎气生威,王者风范令人望而却步,这时候的妘君只有血性和兽性。 阮巧巧是真的被吓到了,这种感觉就像,明明是在给一头美豹梳头,忽然豹子变成了老虎,老虎一声吼:“你敢在我头上拔毛!” 是多重人格就不要找人同居嘛。 以至于,即使妘君善意地腾出床铺方便她喂蚕,甚至极力用温柔的视线注视她,阮巧巧却觉得后脖颈一阵发凉,有一种羊入虎口的惊悚感。 蚕盒子搁在一旁,阮巧巧侧坐床沿,用干燥的棉布细致地擦拭着桑叶,把桑叶铺在床上。 疏淡的月色下,细白的手指在绿叶中穿梭,绿衬得白更白,白却活了绿。经过这家伙的手,叶子都舒展着蓬勃生机,筋脉分明,一如他手上的蓝色血管,像一根根蠢蠢欲动的蛊线。连月光都像翩跹的精灵,活了。 这家伙在施展巫蛊之术,妘君别过脸,压了压太阳穴。那些彩色眼珠们比他更白,蓝色血管也更为深刻,可是还是不一样的。他的血管里有活物在游动,在牵引,在惑人。如果蛊真的是生在他的血管里,她还不能揪出来,因为它太纤细太脆弱了。 温顺到不可思议的妘君,就像一枚不定.时.炸.弹摆在旁边。 阮巧巧手上动作不停,心脏却在抽搐,她是中了什么邪,干嘛要用这个蛇精病的床,万一女神鬼畜起来—— 不过等阮巧巧把蚕盒子端到眼前,刹那狂喜,也忘记了自己跟女神是有仇的。拿起一片桑叶,献宝般呈到妘君面前:“妘君你看,生宝宝了。”她摘到一片布满蚕卵的桑叶,没想到大半天的功夫,这些小家伙就钻出来了,不过太小了,只看到黑色的小点点在移动。 就没指望在女神身上找认同感,阮巧巧用干净的桑叶把它们引上去,自得其乐的嗔道:“天生的吃货!这么小就知道往好叶子上跑了,真是有奶就是娘。”这真的是意外的一天,不仅蚕宝宝出生了,连几个蚕蛾都破茧而出,甚至还有一对在交.配。 妘君看着阮巧巧把这些小东西引到了床上的桑叶上,把蚕盒的粪便和叶子清理干净。头皮一阵发麻,眼前密密麻麻的都是蠕动的小虫子,几个苍蝇一样的白色蛾子在席子上扑腾扑腾的,掉落着白色的荧粉。 本来妘君也只以为他养几个虫子玩玩,不介意满足他这点特殊爱好,可是眼下事态严重,只听他说:“妘君,你看到没,它们在做男女间羞羞的事呢,你看这个母蚕,它的肚子里已经有了好几百个宝宝呢。” 好几百个?妘君脸色一沉:“你想养多少?妘族也没那么多桑树喂吧。”它们可是害虫。 阮巧巧兴奋的小脸红扑扑的:“没有桑叶,也可以吃莴苣叶,榆树叶,柞树叶……两个蚕能生一大堆宝宝,一大堆宝宝又能再生一大堆,以后妘君这间屋子都装不下了。”反正她要养蚕,养很多很多蚕。 这是要把整个妘族都给吃光吗?! 真够险恶的用心! 随着他轻快的声音,腰肢跟着扭啊扭的,就像用一根毫毛吹出万千蚕子蚕孙、千秋万代一统妘族的蚕精。 妘君下意识的往后一退,她刚才看见了什么,看见这家伙变成一条巨大的白蚕,白的几近透明,一节一节的躯体软乎乎的。朝她吐着丝,细丝飘渺,宛如疏淡的月光,那么轻盈,那么不着痕迹,缠成一个温柔的陷阱,一栽进去就永无翻身之日。 电闪雷鸣,一个念头乍起,这就是这家伙体内的蛊。 这就是嫪族最擅长的巫蛊之术,这家伙要在她的眼皮底下养蛊虫! 身为族长,妘君不会无故给人判刑:“养这些东西,做什么?” 阮巧巧从兴奋中回过神来,她要给女神做一套丝绸内内,在此之前这些都得保密,眨了眨眼:“你看这两个小东西在干嘛。” 两个蛾子就像蝴蝶一样,扑腾着翅膀,交尾正欢,一刻不停。 这种雌雄活春宫在阮巧巧眼里就像教科书一样,所以阮巧巧是面不改色的,倒是空气无限凝滞起来,阮巧巧偷偷瞅了一眼女神。正值盛年的女神散发着强烈的求偶信息,充饱血的嘴唇吐着馥郁的香气,吃人的眼睛里黑的滴墨红的滴血,一副走火入魔的样子。 缺男人是病,得治。阮巧巧不知怎么心里就低落了:“雄蛾能这样保持两个时辰,只要男人服用了这个东西……我也算是给妘族做一点好事了。” “所以呢?”妘君从鼻腔里哼出一道浊气,“你以为靠这些歪门邪道,就能弥补先天不足,就能俘获我的心?就能坐上妘君夫的位置,就能让我像嫪少君一样诞下你的血脉?”伸手掐住他的下颚,“看着我!” 阮巧巧的脸被迫抬起,只觉两道神光不可逼视,愈发低落:“我只是想造福妘族。” 妘君忽然觉得他一点都不可爱了,不可爱透了! 那种对男人深恶痛绝的感觉又不可遏制地爬上来了,妘君看着这个多年来唯一能接近自己的小男人,只觉深深的疲惫,她只是批准了他一部分的权力。 另一部分,她不是不想给,是给不了。她不想打破他们之间的平衡,为什么他就不能乖乖地做好一个宠物? 妘君看他蹲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收拾蚕虫,那专注的模样,仿佛那些就是它的命。是啊,对于这世上的男人来说,助孕能力不就是他们的命吗? 妘君终究不忍心过于苛责他,摸了摸他的脑袋:“好了,难得你把妘族当作自己的家了,你的心我领了。其实你这样就已经挺好了,”下一句唬人的话说得真假参半,“你喜欢这些东西就养着,但若我发现你偷偷服用它们,我就把你那玩意给割了!” ** 阮巧巧表面看起来娇软好捏,其实气性大着呢,以至于妘君都松口让她睡床时,她偏偏坐在稻草上抱着一只猪仔不撒手。 妘君忍着被忤逆的闷气,不知不觉已月上中天,能睡的时辰不多了,她身上又都是伤痛,实在是没工夫陪这家伙折腾了。妘君向内侧着身体,眼不见为净,偏偏那些黑色蚕虫仿佛在身上爬了起来,痒。 除了要命的痒,还有切切凿凿的沙沙声。 妘君坐了起来,见阮巧巧仍坐在稻草上发呆,语气缓和了很多:“你是不是没把蚕虫抓干净?怎么老在我身上爬。”一定是这家伙给她下了蛊。 女神你是心里面有虫子吧。 阮巧巧闷闷道:“抓干净了。就算没抓干净,它们很弱的,一压就死了,妘君不用放在心上。” 妘君仍然不信:“让你过来就过来,我明天还要上山,这样我没办法睡觉。”低哑的声音都在示弱。 阮巧巧眼睛瞪了老圆:“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又失血过多,需要休息,怎么能——” 妘君神色一凛,嫌他多话:“山里危险,我不放心。” 阮巧巧心里一软,这回是什么气都消了,到底是心疼女神,连趁机揩油的心思都给灭了,象征性的查看了一遍。 只听妘君带着浓浓倦意的声音道:“好好的人不做,偏偏要做猪,我就成全你,以后让你睡猪棚里。” 阮巧巧心里一甜,这算不算是第二次威胁她上床?如何化威胁为邀请,就看她的本事了。 女神是好面子的人,她不仅得见好就收,还得充分满足女神的虚荣心。阮巧巧轻声细语道:“妘君不嫌我身上有猪臭,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但是猪仔生病了,我得抱着它。” 妘君这回是了无睡意了:“怎么回事?”当时给猪仔敲牙时已经折损了四只,就剩这最后的六只,自然是看得极重。 阮巧巧指了指地上的一滩:“猪仔拉稀了,身上也有些冷,”当然也不能过度夸大,“猪仔失去母亲身上的体温,加上晚上骤冷,它不仅需要温暖,还需要爱,所以我得抱着它,要不然明天肯定得风寒,到时候再传染了其它的猪仔就麻烦了。”瞅了瞅妘君难看的脸色,一副护犊的悍样,“妘君不会想扔了它吧?妘君要是嫌弃我们,我就带它出去挨冻好了,反正我是不会放弃它的。” 想邀请她上chuang来,就看女神的诚意了。阮巧巧心里都在奸笑,看你怎么办,反正我就是离不开猪仔。 说来说去就是不想睡床。妘君也不点破,“升火给它们暖暖就好了。” 阮巧巧早有下招:“那怎么行啊,妘君难道是忘了,猪最怕火呀。” “这是女的还是男的?”半晌才来一句略带局促的声音。 阮巧巧愣了半天才道:“是女孩子。” “女的就行,抱你女儿上床来睡。”他那么喜欢孩子,以后就让他养小猪小狗小羊好了。 阮巧巧喜滋滋的抱着猪仔爬上床。 妘君给她让了位置:“你睡里面。”防止他晚上溜了。 阮巧巧侧身背靠墙壁,紧紧地抱着小猪仔,如临大流.氓的模样,然而不过一刻钟她便松懈了下来,因为挺尸的女神看都没看他一眼。阮巧巧心里有些悒郁,这么单纯的同chuang实在鄙视她的魅力。 月光还是那个月光,凉的像水,薄的像纱,一猪之隔的小男人呼吸几不可闻,倒是两条小腿本能的摩擦,两条手臂搂紧猪仔。这个小骗子,哪是他给猪取暖,明明是猪给他取暖。 男人多是体虚畏寒,妘君轻蔑又无奈的笑笑,伸手抄来一块兽皮要给他盖上。 妘君的手滞了。她不是第一回看到他这个特征了。当初在海里,就发现它又软又小,让她爱不释手。可能是侧身挤压的原因,她不仅看见了沟壑,还有小有起伏的山坡。扣子脱离了扣眼,一枚红红的小果实跳了出来。猪仔黝黑的脑袋在果实的下方拱着,更衬得肤白莹润,果实红艳。 妘君有了一个决定。长腿搭上了他的腿,身体面向他侧过来,长胳膊箍住他的后背,将他锁在怀中。一气呵成的动作,浑然不带一丝感情。两人中间的猪仔喘不过气来,在双重胳膊的压迫下挣扎起来。 妘君如愿看到阮巧巧醒了,只见惺忪的睡眼迷离腼腆:“女儿难受了。”半梦半醉,半嗔半呓。 妘君僵硬的腿脚压得很重,声音更重:“你身上那么冷,怎么暖得着它?我是帮你一起暖。”这回将手臂松了松。 也不知猪仔是怎么想的,拱着拱着就把这具软软的身体当作自己的母亲了,本能的要咬上那一枚小果实。妘君毫不客气的拎住猪仔的耳朵,用眼神在警告,那是你有资格吃了么? 猪仔才不怕她呢,在她的手上哼哼,见自己的保护神有反应了,得意极了。 阮巧巧不知道这一对“母女”发生了什么事,有气无力道:“怎么了?” 妘君把猪仔往自己怀里一提,压不住心里的疯念,她就是想问他:“巧巧,你怎么长胸了?” 对这个男女都分不清的奇葩,阮巧巧断断续续地表达着对大胸的嫉妒:“谁规定男人不能长胸了,是你们女人把丰胸的好东西都吃了,所以男人才没胸的,例如猪蹄——” “男人会吃的跟女人一样大吗?” 所以说,女神真的是没救了,阮巧巧白了一眼,“等男人跟女人一样时,男人就没助孕能力了,就成了——” “成了什么?”男人有了女人的特征,失去了男人的能力,不就成了女人? “就是人妖。” 妘君再也无法入睡了,他虽有趣可爱令她着迷,却无法超越她根深蒂固的种族仇视和性别歧视,偏偏他敢觊觎妘君夫之位,她也懒得对他客气,所以连他的名声都不顾,就让他在自己的屋里过夜……她现在的渴望,仅仅只是天生的女性崇拜在作祟吗? 她在渴望什么……不,她不能这样想。 妘君是被吸痛而醒了,原来她走神之际,一张大嘴咬住了她的…… 第15章 女人心的伟大 正值收割水稻的忙季,天上盘着一条喷火龙,喷出滚滚热浪,女人们在稻田里挥汗如雨。 阮巧巧晚上回妘君的住处,白天就待在彩色眼珠的住处熬大锅汤,利用当地的物资变着花样熬出最解暑的绿豆汤,绿豆百合、绿豆莲子、绿豆薄荷等等。因为嫪族男人的行动受限,每天都是妘芩带人来端汤。这天也不例外。 妘芩三下五除二支走众人,绞了一把帕子给一脸是汗的阮巧巧,脸色显出几分凝重。 阮巧巧见他欲说又止的,索性打开了天窗:“长君子是为收成不好而烦恼吧。” 妘芩微微讶异,他一个嫪族人怎么知道的?难道是——“妘君都告诉你了?” 妘君堤防她还来不及呢!阮巧巧小脸微微一僵,旋即展颜一笑,用杜撰好的说辞道:“不瞒长君子,嫪族也种过几十年的水稻,土壤温度光照的限制,倒是让嫪族积累了不少失败经验。后来有了船,族与族之间互利互惠,嫪族也就不在水稻上穷折腾了。人不可一日无米,要不是妘族,嫪族拿什么养活那么多人?” 妘族人在嫪族面前卑微惯了,甫一被肯定,妘芩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对他的好感和信任又添了几分。 阮巧巧深深叹了一口气:“暴雨过后,是不是稻花减少,空壳无米?”那段时间可是水稻开花结实的重要时期,缺乏日照便会,“开始是没用的茎叶疯长,根秆早衰匍倒在地,后期穗粒发芽霉烂?要不是及时抢救排水,施加粪肥扶正株苗……”甚至是彻夜不眠、最原始艰难的人工捕虫,才能减轻涝灾带来的病虫害,才有了这次收成。 收成是有了,然而,通过妘芩辛酸的陈述,阮巧巧知道了,妘族往年一亩能产二百斤,今年却只有三分之一。一共百亩稻田,也就是六千多斤。若以现代人一人一天五两米来算,这些粮食只够族人吃六十天。还拿什么跟她族做物资交换? 若仅仅这样,妘族勒紧肚皮便是,偏偏:“去年晚稻逢旱,颗粒无收,后为了救你们嫪族人,大部分晚稻种都用来换棉籽油做羊皮筏了,大家都指望着早稻……现在还能靠山吃山,等到寒冬腊月,又该如何是好?” 与妘芩的悲观截然不同的是,阮巧巧心神一震,一股豪情快要涨破胸臆。涝灾面前,这个三分之一,真的是奇迹了。这帮女人就凭着一双手和最古老的智慧,完成了现代科技和农药才能创造的奇迹! 妘芩急得掉泪,他急有什么用,妘君不仅勒令女人们三缄其口,还要盛宴款待姜族人,这不是打肿脸充胖子吗?如今整个妘族上下都笼罩在大丰收的气氛中,要不是自己妻主长吁短叹的,连他都还蒙在鼓里呢!念及于此,妘芩慌张地捂住嘴,妻主可是嘱咐过他,这事千万不能让嫪族男人知道了!要是坏了妘君的打算—— 阮巧巧澈如明镜的眼睛看向妘芩:“你说不说,我早就知道了。”那种处处受限被排斥成外人的滋味不好受极了,事关生死存亡,阮巧巧无暇顾及自己的小情绪,眸光愈发坚毅起来,“其实并不是没有补救之法——” “什么法子?” “既然晚稻种不多,下早稻种不就行了?” 这不是天方夜谭吗!妘芩失望的嗤笑:“难怪嫪族不种稻子了!这早稻跟晚稻能混为一谈吗?”妘族可是用多年的经验得出,什么时节该种什么稻。 阮巧巧秀气的眉头一挑,话里隐有气势:“早稻晚稻不都是稻吗?我一个嫪族人都能在妘族活下来,你怎么就知道早稻不能入秋!”用现代经验说服这个不懂农桑的小男人?阮巧巧剑走偏锋攻心为上,“要不你让妘君把我的那部分口粮分给我,我自己下种,反正地空着也是空着……这可是一本万利的好事!” 反正地空着也是空着……死马当活马医,万一就医活了呢。妘芩心思一动。 “早稻秋种,宜早不宜迟,再过几天的话就是神仙也没法子了!”阮巧巧郑重叮嘱,早稻秋种,其实就是在抢,抢后期为时不多的光温条件。又是在赶,抽穗开花必须赶在低温前头,否则便会颗粒无收。而且还得步步精细,育秧晒田施底肥…… 她生在农村,有幸参与过一次早稻翻秋,加上一点宽泛的理论知识,然而一想到这是事关妘族生死存亡的大计,阮巧巧焦躁不安,她得下田得了解稻种,她有好多事要做,偏偏——“我口说无凭你爱信就信。哎,怎么跟妘君一个多疑的脾性?” 妘芩看出他的真心,稍一琢磨,已信了大半:“不过这事还得妘君做主,我一个没下过田的男人也没说服力啊。”探究的看向阮巧巧,“这妻主在床上是最好说话的,是女人就没有例外的。” 阮巧巧眉头蹙起一抹轻愁:“妘君就不是一般的女人。” 两人说了一番男人间的体己话后,妘芩说:“你能在姐姐屋里住上半个月,可见姐姐待你是不同的,等姐姐有了身孕,自然就相信你是死心塌地跟她过日子的。” 阮巧巧眼皮低垂,遮住眼底的心机,声音格外寥落:“她对我恐怕就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平时爱理不理就算了,连在床上也是粗鲁至极,看不出半分怜惜,”抬起脸,一脸苦笑,“她只是借我给妘族诞一个继承人吧,马上姜族人就来了,妘君自己也说了,要把我们物归原主……好了,为了妘族有余粮过冬,我就是豁出这条命也要说服她早稻翻秋,长君子也不用再为这事劳神了!”湛亮的眸子俱是视死如归的决心。 妘芩可没有妘君的变态自尊心,这个嫪少君夫能给妘族带来棉布、石灰、铜器……这些妘族可望不可即的先进文明,连水稻都会种,他既然自己都巴巴送上门了,为什么妘族放着这样的好机会不要? 见阮巧巧低头拭泪,再见这个小身板越来越瘦,小臂细腿有几处淤青,妘芩暗恼他这个姐姐真是不懂怜香惜玉,他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姐姐把这尊神给糟蹋没了!姐姐那头说服不了,就先哄住他再说。 妘芩脸色微讪:“我姐姐没有过男人,又正值血气方刚,哪晓得男人的苦处?她越粗暴,越代表喜欢你。你也别说胡话了,孩子怎么能没有父亲,等姐姐怀孕了便好了——” 阮巧巧眨巴着可怜楚楚的泪眼:“可是她夜夜索取无度……我……她虽没说我也知道,她是心里嫌我无能了。她处处约束我,连个名分也不给我,长君子你不用安慰我,我都心里明白。一日妻夫百日恩,枉我处处为她着想……呜呜……” 他连男人间最难以启齿的*都拿来说了,可见姐姐真的是伤他太深。眼见事态已经快严重到不可挽回的程度了,妘芩心里掂量了一番,做出了一个对妘族最好的决定。 妘芩眼里流露出悲哀之色:“在你们嫪族人面前说这话,实在是……哎。” 阮巧巧神色凌然:“长君子至今还拿我当外人吗?” 妘芩娓娓道来:“妘族如今有二百余人,共有十一户……”原来在漫长的岁月演变中,妘族人以外婚制为主,虽然还保留着内婚制,每一户就相当于一个家庭,按母系计算世系血统,三代以内严禁通婚。血婚制的弊端就是,婚配的双方血缘关系太近,自然就面临早夭的婴儿和呆傻体弱的后嗣。所以妘族与姜族建立了牢不可破的联姻关系,都是女人娶进,男人嫁出。说白了就是拿男人来交换。 “你应该也看到了,跟妘君一个辈分早该娶夫纳侍的女人眼下都打着光棍,我们埋怨姜族背信弃义,那是因为连我们自己都不敢承认,妘族是被诅咒了……十年前就被诅咒了!” 阮巧巧见他一副魔怔之相,忙喝声唤醒:“长君子可不能乱说,这要是给妘君听见了——” 妘芩仰天大笑,笑声尖利凄凉,宛如一记穿堂风:“这就是姐姐!姐姐就是不服输跟天斗跟风魔斗,她把自己都逼到什么境地了,可是这就是命啊……十年前姜君就说了,只要我们放弃妘族的姓氏投靠于她,只要姐姐肯入赘给姜君子,她姜族就赏给我们一块风水宝地,再也不用受风魔天灾之苦。姐姐偏不,守着这块被诅咒的土地重建了家园……就在我们把日子越过越好时,劫难来了。” “出了什么事?” “断子绝孙。”妘芩这四个字竭尽了全身之力,牙齿都快咬碎。 妘芩自然不会说出男人的痛处,只淡淡说:“我成亲几年才助妻主怀上一子,不光是我,族里的夫侍,嫁进姜族的男人都是子嗣单薄,男人不能助孕了,姜族人的心情可想而知,这几年便鲜有通婚往来了,眼看族里的女人年纪越来越大……”言罢两行泪下,“是我们没用啊!” 集体失去生育能力了?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阮巧巧拍了拍他的肩膀,妘芩倏然惊醒,他怎么回事,他不是打算说妘君的事么,怎么将妘族人人三缄其口的秘密说给这个嫪族人听了? 阮巧巧笑容悲悯,感同身受的握住妘芩的手,宽慰道:“长君子放宽心,这日子不是一天比一天好了吗?咱们嫪族男人不仅喜欢妘族,更喜欢妘族的女人,都乐不思家了,只要妘君一句话,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想想也是,妘芩以手背轻轻拭泪。 妘芩的目光回到久远的过去,脸上都是眷念的痴笑,仿佛只要想起那些就能让他无忧无虑:“其实姐姐小时候不是现在这个性子,她爱捣乱爱捉弄人,张口就是男人没女人有本事,也最会欺负我,每次母亲交待的家务活都威胁我做了,她自己逍遥快活拉帮结派惹是生非,可是姐姐有姐姐的好,她捅了蜂窝被蛰的满头包也不撒手,就为了让我尝尝甜味……姐姐在同龄女孩中就不是最高最壮的,可是爬树下水打架,就没一个人比上她的。七岁姐姐就开始跟母亲上山了,她会设陷阱捉野兽,也会抓小兔子给我玩……可是,十年前——” “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可怕的风魔来了,整整刮了两天两夜,暴雨打得整个妘族日月无光。我们的房子全部倒塌了,所有的族人都躲在地窖里。因为有前人的经验,母亲撒了石灰,命令我们所有人不得出去,就靠着地窖外的一口井和储存的食物度日,所有的腐肉都被扔到。可是就在石灰的外围,四处逃窜的老鼠让我们片刻不得安宁,而地窖外面,都是野兽的吼声。我两日不能合眼,因为姐姐——母亲说,姐姐去找风魔了,让她死在海里算了……就在那时,我们听到了一声狼啸,一个念头牵引着我,我爬到地窖的门口,我看见了——就在我爬出来时,我听见了身后族人的尖叫,依山而建的半坡地窖坍塌了一角,砸灭了唯一让这些野兽止步的火堆!” 阮巧巧仿佛看见了,暴雨初歇夜月初升,手无寸铁的老弱男人们瑟瑟的暴露在了野兽面前,先君和最骁勇的几个女人手执石器挡在了前面。台风过境山体滑坡,动物骚乱,位于食物链顶端的兽群避无可避窜进了人类的平原地带,山中之王的老虎和皮肤坚硬没有天敌的野猪,连最聪明的狼都忍不住来掺合一脚。 阮巧巧心脏紧缩,只觉下一句才是最恐怖的:“长君子你看见了什么?” 妘芩满脸骇然之色:“我看见姐姐的腿被叼在领头的狼嘴里,气息奄奄地被拖在地上,拖出一条好长的血迹,姐姐才十岁啊!都说狼最记仇,姐姐曾猎得一块狼皮给我做衣,是不是当初就被这条头狼给惦记上了?” 妘君当初的那句话犹在阮巧巧耳畔:“利用孩子,这是畜生干的事,你们难道忘了,我曾经就是一个孩子——”报复性最强的头狼是想让人类的头目也尝尝丧女之痛?而最狡诈小心的狼是一向忌惮人类的,没有把握是不会擅闯人类领地的,所以才利用血脉亲情让人类头目自己送上门来? “所以妘君后背的那些伤……”阮巧巧声音发颤。 妘芩点了点头。 这些伤可能是跟狼搏斗中伤的,也可能是在被狼拖行的那一路上被石砾石尖割伤的。也可能两者兼有。 “头狼松开了嘴,姐姐在地上蠕动了几下,我才知道姐姐还没有死,可是那又怎么样,靠母亲和几个婶子就能护住这么多人吗?” 十几双绿幽幽的狼眼,十几根狰狞血红的野猪獠牙,两头气定神闲的王者,与十几个个手持棍棒的女人,形成四足鼎立之势。这些野兽都在等着对方与女人们搏斗,好冲进去叼走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男人。这些人类够它们瓜分了,只等着一旦开战各取所需。 “头狼的獠牙刺上了姐姐血糊糊的后背,得意长啸,它在用最残忍的方式报复我们……姐姐嘴里唤着‘母亲不要过来’,母亲走了出来——不止是母亲,婶子们都走了出来——” 阮巧巧明白了:“那座祭坛……她们都是妘族的英雄……”自然都以死亡而告终。 妘芩瞳孔呆滞,脸色凄惶:“她们不是战死,而是自杀。她们用自己的死亡向这些野兽示弱,我们这些失去护庇的弱者只能等着屠.杀的来临。你以为这些野兽会立刻扑上来吗?你太不了解这些家伙了,它们都担心对方给自己背后一击……或许是各自盘算各自的野心吧,毕竟它们回不了山里,我们是它们最后的食物了。我以为是母亲放弃了我们,可是母亲临死前说,下任族长,保护族人。我永远记得母亲那双眼睛,是温暖又明亮的,就像天边的太阳。” “姐姐是名正言顺的下任族长……没有人知道姐姐是怎么做到的,姐姐手上的镞尖刺中了一只野猪的眼睛,野猪扬蹄发狂地向姐姐的方向冲过来,姐姐不仅躲过了它一脚,还飞身一脚踹上野猪的屁.股,这只红眼的畜牲冲进了狼群里……”形势完全逆转,狼群与野猪大干起来,还想坐收渔翁之利的老虎被其中几只狼瞄准,这三支队伍开始了没有理智的猎物争夺!正是由于这些女人的自我牺牲,这些野兽才有同仇敌忾变成了自相残杀! “最后呢?” “妘族虽然失去了最勇猛的战士,在狼群与野猪两败俱伤时,临产的山婶和林婶走了出来,姐姐号召同龄的姐姐们,取得了这场胜利……”而代价也是惨重的,妘林流产,几个女孩子因伤风感染而死。 他永远不会忘记,他们甚至不能敛收尸身,由着至亲尸体被鼠鹰蚕食,只剩枯骨:“姐姐高热不退,怕自己患上瘟疫,不许我们靠近和照料她。和她在一起的几个姐姐一个接一个死去……天晴了,姐姐终于回来了。” 悲哀的却是,“姐姐的*是回来了,可是灵魂却没了。” 两双颤抖的小手紧紧相握,双双落泪。 这就是女人心,这就是母性,纵然时代不同,却是同样的无私和伟大。她们孕育的不是一代人,而是千秋万代。 “十岁的姐姐成了妘君,变成了一个不苟言笑的人,没过几年就让我入赘了妻主,开始了独居。她说对不起我,那时候姜族已经不愿跟妘族联姻了,怎么可能把姜族的女人入赘过来,还是姐姐猎了两头狼换了一个跛女人过来。”念及此脸色微红,“姐姐给我选的自然是最好的,妻主待我无可挑剔,生的儿子也没跛疾,我已经很知足了,倒是姐姐岁数一年大过一年,性情也越发奇怪……” 阮巧巧还难以消化这一切,拭了拭泪:“妘君很好……谁没一点小脾气,我都明白。” 总算没白说这么多,妘芩赞许的点头:“姐姐自然是最了不起的。为了防止野兽入侵让族人安枕无忧,姐姐带人把族地和妘山相接的那一排小山坡给挖空生火,火势彻夜不减让野兽畏惧,山坡之间都设了陷阱,野兽怕火就往没火的地方钻,这样刚好便宜了咱们。为了防止房屋倒塌和潮湿,姐姐开始烧红土块夯实。以前为了让编织的篮筐能够受热,我们都是在外面糊上一层泥土进行烧制,姐姐无意中发现泥层脱离篮筐也能使用,便用泥条一圈一圈的盘成器物,虽然没有你们嫪族陶器的精巧,但是也算是有了。姐姐又把挖空的山坡进行改造,烧制的陶器也越来越坚固了,现在那个地方叫陶窑……” 只要跟女神有关的,阮巧巧都爱听,倒是妘芩一番长篇大论后脸色微窘。妘芩腼腆道:“比起嫪族,这些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居然在嫪少君夫面前卖弄——” 瑰丽如金的阳光从窗口泻入,给人以无尽的光明和希望,阮巧巧心头的热浪滚滚,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这片大地,还有那个她最敬爱的女人:“长君子就是不把巧巧当自己人。” 妘芩紧紧握住阮巧巧的手:“相信我,妘君待你是最不同的。无论姜君和姜少君许诺你什么,你都不要信,不要走。” 如果妘君执意要把她物归原主呢? 第16章 姜族人的到来 宽阔平整的稻场上,金灿灿的稻把晒了一地。几个膀粗腰圆的女人用最原始的方式,用手摔着稻把,挥汗如雨中,稻穗像碎金一样落在地上,女人们双眼放光摔得更加用力了,憨实的脸上露出笑容。 另一边,两个女人站在内圆外方的大石臼旁边,手上各握着一米长的臼杵,你抬我落,不疾不徐周而复始地进行对打。走近了看才知道,木杵底端有一块两三公斤重的扁圆形石头,借这样一刻不停的重力击打,将大米和稻壳分离,一天能舂个四十公斤。 而体力不足的男人们就坐在石碗边,手握一根小巧的棒状石杵,耐力强的一天也只能舂个十公斤。嫪族男人们和阮巧巧也参与了舂米劳作,这看似轻巧的活,阮巧巧不过几分钟就腕部作痛抬不起手来,愈发感慨农民的辛苦和了不起。 阮巧巧想到了前生村头村尾的两台石碾,巨大的碾盘要六个人才能合抱过来,老黄牛拉动碾盘上的碾轱辘,米壳神奇的分离开来。看着这些质朴的脸洋溢着最纯粹的笑容,阮巧巧下定了决心,她要利用前生的知识见闻,让这些族人在经历艰苦的收割后,能稍稍休憩一会,享受劳动的成果。 为了给这枯燥的工作增添乐趣,妘芩领着妘族男人们唱起歌来,或低或高,与“咚咚”声合奏成最优美的乡村小曲。嫪族男人受其感染,也跟着唱起来,妘族话都讲不顺溜的他们唱着唱着便成了嫪族话。一派其乐融融。 阮巧巧看日头越来越高,看着这些汗如粒大的小脸,直觉不对。再晒下去,这些男人都快中暑了。完全可以在屋里进行的工作,没道理要抱着石碗待在这里,何况两族人一向不亲近,这回还真是破天荒了。 只听一声惊喜叫唤:“妘君来了——” 然后便是妘君刻意压制的和蔼声音:“今天有贵客到,都随我到大堂来,妘山,舂好的米够吃吗?” “够,够好几天的。” 妘君笑的愈发和蔼:“大丰收的好日子,刚好有贵客到,妘族怎么着也要狂欢个几天!都别做活了,妘山你带人把稻场收拾一下。” 这姿态简直了!就像古代博百姓好感的皇子皇孙,走哪糖就撒在哪儿——必有所图。 但是这帮彩色眼珠就吃这套啊,一个个眼睛贼亮,崇拜和爱慕溢于言表,诸如此类: #族长你明明靠脸就可以打动我,为什么还要这么温柔呢!# #族长你的温柔像太阳,照亮我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好想跟族长生猴子!# 阮巧巧心里酸气发酵,这帮肤浅的男人啊,这个看脸的世界啊!众人皆醉她独醒,早晚有一天她要剖开女神的黑心瓤子! 然而当女神瞥过脸,目光看向祭坛的方向,冷线条的侧脸像是曝光在镁光灯下,反射着刺眼的寒芒。随着话音一落,脖颈上的经脉崩成一根蓄势欲裂的弦,黑黝黝的瞳孔暗无天日。阮巧巧心一窒,女神又变成一尊傀儡了。女神是有意让姜族人看到这其乐融融的一出戏,女神在打什么主意? 身为嫪少君夫,阮巧巧用眼色示意这些彩色眼珠,走到了一行贵客的面前,带头行了礼:“问姜君、姜少君好。” 彩色眼珠们齐齐下拜:“问姜君、姜少君好。” 双鬓微白大腹便便、大胸快垂到肚皮的姜君老脸抽了抽,怒兆伊始:“这是怎么回事?”眼中怒火愈聚愈旺,像一头跳脚的喷火龙,“说,你们怎么跑这里来了?嫪少君呢,让她出来跟我说!” 暴怒恐怕已经不足以表达她的心情,估计此刻的姜君都恨不得画个圈圈把妘君咒死……这种职场心情阮巧巧明白,千辛万苦搞定一个关乎公司存亡的大订单,结果莫名其妙的落对头手上了。 倒是姜少君看起来像个谦谦君子:“家母就这个冲性子,妘君不要放在心上。”热脸贴着妘君的冷屁股,“家母一直担心嫪族男人的下落,妘姐你居然藏着不说,叫我们好找!”话里话外都是嫪族男人是她们姜族所有的。显然是初出茅庐的新人啊……居然还对这个订单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当肩头传来骨骼错位的刺痛,阮巧巧看了下这只肥塌塌的魔爪,和严刑逼供的老女人,瞬间大脑当机了,看热闹也中枪啊。由于女神事先没有与她通气,她完全进入不了该扮演的角色啊! 就在此时,一只长臂带她脱离了苦海,她失重的身体惶惶然地往后一倒,脖颈勾上了一座滚烫的火山,这是女神不可亵渎的禁地,起伏的火山口像是被冒犯的镇山野兽……阮巧巧扭动脖颈,又不小心的蹭了蹭,火山口的岩浆居然……尼玛,硬了!心里泪流成河,她真不是故意的,都是“最萌身高差”干的好事! 她的腰被粗粝的手掌给死死掌住,整个人被迫提起,低低的暧昧的冷气流像一条灵蛇:“你敢多嘴一句,我就割了你的族人。”钻入她的耳中,回旋在她的五脏六腑中,祸害成灾。然而,一切快的像闪电,身边忽然空了,仿佛那温度都是幻觉一场,阮巧巧抬头就看见两个太阳,她像是中暑了。 原始人的硝烟连个遮羞布都不披,杀伤力太大,阮巧巧谨遵妘君的指示,闭嘴便是,眨巴着两只眼睛围观。 只见桀骜不驯的女神凤目一挑,鄙夷的冷笑一声:“按理说姜君还是我的婶子呢,晚辈在长辈面前,被呵斥几句又算得了什么?长辈来晚辈的地方,还带着这么多的壮妇,这不是说我妘君大逆不道意图——”反过来说,姜君带人来是要干架吗? “这一声婶子我可不敢当,你我同为族长,身份摆在那里。”姜君一副“撕破脸就撕破脸,who怕who啊”的死猪模样。 “姜君知道身份就好。”伴随毫不客气的声音,女神倨傲地拔腿就走。 阮巧巧赶紧小跑跟上女神的大长腿,心里给女神噎死人不偿命的宅斗技能点赞。 ** 这里人虽有潜移默化的尊卑之分,却是人人有人权。用来议事会客的大堂已经济济一堂,妘族人在烧土块砌成的条桌前依户坐好,桌上摆着解暑的绿豆汤。可能是最上方的供桌上摆着灵位的缘故,屋子里有一股毛骨悚然的阴气,倒是很解暑。 阮巧巧安置嫪族男人坐好,自己也像上课的小学生,一本正经。 才吃过瘪的姜君显然是迫不及待要给妘君下马威:“把姜族的礼,给妘君呈上去。” 这礼——阮巧巧揉了揉眼睛,这不是她以前在博物馆看到的出土文物,而是没有生锈、最鲜活的青铜。 它的颜色漂亮极了,是黄金般的土黄色,女神修长的手指一触上去,浑然一体的奇妙美感让她心神一荡,都是用沉郁凝重的暗色封印着内里黄金的耀眼光泽,外表是低调的冷金属,内里是让她颤抖的高大上。阮巧巧浑身一酥,如万千蚁虫在啃皮噬骨。 当油灯的微光灼灼,女神若有所思的脸宛如素面铜尊,红晕薄染,流光溢彩……这个铜尊是薄胎的,虽不及吹弹可破,却有一种瓷器的脆弱,让人控制不住的想要爱抚,又怕它碎了会割手。 这是红铜与锡合金的青铜器,是铜器史上的最高文明。 这是一个青铜酒罐,随着妘君慢慢地拔出酒塞,甘甜芳醇的酒香一点一点,直到尽数四溢大堂。阮巧巧的馋虫都给勾起来了——这是糯米酒! 倏然,只觉两道暗光伴着阴风直扑面门,阮巧巧像做小动作被老师捉到的学生,乖乖地把手背在身后,目光专注。 偏偏这个老女人就不消停,那肥大的身躯就像一座山似的,堵着她的视线,口里还振振有词:“一边吃着妘族猎来的美味,一边喝着这酒,这是神仙过的日子啊。”那欠揍的脸上满满写着:哼,就凭你这个黄毛小女也配威胁我?你可别忘了,你们出生入死猎来的好东西还不是乖乖地奉给我姜族了! 打主人,也要看狗不是,咬死你!阮巧巧气不可遏。 “我妘族没见识过酒,不知者不言,嫪少君夫,”以至于被妘君当众点名时,阮巧巧整颗小宇宙都快爆发了,暗暗握拳准备大干一场时,抬头只见女神狭长上翘的眼皮一挑,凤目大开,神光乍泄,意味深长。而女神泉水滴石脉脉寒凉的声音更加难测,“你来尝尝,这酒与嫪族的酒,哪个更胜一筹?” 女神这是在赤果果的威胁她,再见姜君与姜少君同出一辙的质疑目光,阮巧巧两腿都在哆嗦了——她可没忘记,姜君和姜少君都是见过嫪少君夫的本尊的,万一身份被暴露,让女神失了脸面,女神还不把她给吃了? 嫪少君夫的身份,实则代表着嫪族不可企及的文明,以及嫪族人的态度。阮巧巧心思定了定,重要的不是这个身份,而是嫪族的神秘和智慧。 阮巧巧走了出来:“不过是糯米酿的酒罢了,半分不及嫪族用葡萄苹果酿的果酒,寓酒香于果汁中,酸甜爽口回味无穷。”这不是大话,而是推论,从嫪族男人口中得知嫪族有葡萄苹果,而历史上的青铜时代已有了葡萄酒。 如她的愿,姜君的老脸已经黑透。比起这种胜利的快感,女神微微颔首的赞许,就像明灯一样点在前方。阮巧巧瞬间斗志昂扬灵感泉涌妙语连珠。 “姜族人不过窥见我嫪族的九牛一毛,便这般自负,真是让人笑话!姜族的酒曲是用麦皮制成,你们可能不知道,像蛇麻,杏仁,白术,川芎,白附子这些草药都可以做酒曲,发酵出来的酒延年益寿口感醇正不说,”为了提高说服力,阮巧巧还特地用了妘族到处可见的辣寥草为例子,“像辣寥草做出的酒曲放久了也不会生虫,而且……” 米酒是用糯米加小酒曲发酵而成的,而小酒曲则是将菌体拌入经过蒸熟凉冷的载体培育而成的,这个载体在历史长河中一度用的都是麦皮和米糠。妘族的水稻是姜嫪两族争抢之物,可见姜嫪两族都没有适宜广泛种植水稻的地理条件,阮巧巧便猜想,姜族可能是在山多水少的丘陵地带,即使引进了糯稻,也是作为酿酒用的奢侈品而存在。而姜君面对水稻丰收并没有多少垂涎之意,可见姜族是不缺谷粮的。所以阮巧巧大胆的说出姜族的酒曲是用麦皮制成。 阮巧巧成功转移了“嫪少君夫”的身份问题,嫪族有严苛的阶级制度,只有上位者才有资格和可能“博学”。阮巧巧准备功成身退了,却被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姜君给逮住了,后面的模式就是这样的: 姜:“哎呦,这么大热天你们居然还穿着兽皮?咱们姜族人手两套棉布衣裳——” 阮:“咱们嫪族给妘族带了棉花种子,我会种棉织布。” 姜:“这次风魔你们妘族又损失惨重吧,石灰不够的话我姜族——” 阮:“妘族就有石灰石,而我恰好会炼出石灰。” 阮巧巧笃定,这里用的石刀石斧都是层状燧石打制,有贝壳状的断口。而这些男人用来舂米的棒状石杵,其实就是一块结核状燧石,是男人在裸山上捡的,小巧顺手无需打磨。有这种燧石的地方一定有至少一座山的石灰岩。 姜:“今年咱们族的男人又生了……而你们妘族的男人只会浪费粮食,再这样下去,恐怕要休回你们妘族了——” 阮:“生的多不代表质量好,姜族想要保持血脉纯粹,嫪族不仅不拦着,还会成全你们。” 做人还是不能太过分了,这不猪急了也会咬人的:“你们明明是嫪少君说好送给我姜族的,怎么反到了妘族的地了?嫪少君夫,你大胆说,是不是屈于妘族人的淫威所以才帮着她们?我自会给你们做主,妘族的石器会是嫪族铜刀铜枪的对手吗?难道你们要留在这里,穿捂死人的兽衣躲在不见天日的山洞里?难道你嫪少君夫要欺宗灭族,把嫪族的文明拱手给妘族人?”在妘族的地方说这种话,真是失心疯了。 这个……她没有剧本,不知道该怎么对答。阮巧巧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妘君,那双凤目勾的很深,黑眼球愈发的阴翳,比铜器上的凤目饕餮纹还要狰狞恐怖,会吃人。 桌上满酒的铜樽被修长的手指狠狠地掷到地上,酒香四溢中,妘族女人们齐齐起身,磨刀霍霍。这是要打架的节奏啊?阮巧巧心脏抽了抽。 看着这个胆小瑟缩的男人,妘君心底嗤笑一声,这个怕死的嫪少君夫比她预想中还管用,路都铺好了,该她上了。 第17章 被群欢的处境 看着这个胆小瑟缩的男人,妘君心底嗤笑一声,这个怕死的嫪少君夫比她预想中还管用,路都铺好了,该她上了。 是该她上了,可是她并不着急,她培养多年的勇士一站出来,凭这镇山动地的气势,就能让这帮看似魁梧却皮肤松弛的姜族壮妇抖上三抖。什么样的族长,养什么样的族人,这帮壮妇早被多年的安逸酒色腐蚀了锐气。双眼露怯,拔刀而不敢战,甚至在勇士们的逼近中,步步后退。 别看领头的姜君狂的像只猛虎,此刻还不是只能张着没牙的嘴咆哮——“你,你抢夺嫪族的男人,侵略嫪族的盟友,你就等着嫪族的报复吧!”连一族之长都只能寄托远在天边的“神”来相助……这不是正说明,她们已经沦为任人宰割的砧板鱼肉? 人啊,跟牲畜有什么不同,只要把它逼到了绝境,就会失去理智,从来忘记了自己的杀手锏,暴露了自己的弱点。就像当初冒火闯入族地的野猪,它发狂了,狂到忘记自己最厉害的武器是刀枪不入的全身和嘴巴外面的獠牙,愚蠢到张嘴来撕咬她……多年的出生入死告诉她,不轻敌不畏惧,位于下风也不放弃,审时度势伺机钻空,因为这世上就没有无坚不摧的敌人。 嫪族,是姜族的倚仗,也正是姜族的弱点。 那好,她现在就要把这个救命稻草给连根拔起:“你姜君就是太过自负了,嫪少君既能跟你姜族合作,为什么就不能背信弃义,让我妘族取而代之?” 说这句话时,她是懒洋洋的,是轻蔑的,连声势都懒得端,仿佛就是吃饭拉屎这么点小事。 显然,这些蠢妇就吃不下这个真相!姜君的两颗眼珠子更是精彩极了,先是骇得快给瞪出来,半晌一动不动,总算动了,却是游移不定的畏缩之相,最后越来越暗,快要灰败时倏然回光返照。她便知道,这个蠢妇总算找回了底气,也是姜嫪两族牢不可破的关系根源——利益! 果不其然,蠢妇一脸识破奸计的傲慢:“休想骗我!你妘族除了有水稻兽皮,还有什么值得嫪少君心动的?”蠢妇的脸涨成猪肝色,整个人像走了一趟死门关,从炙火中淬炼出来的陶器,有一种顽固的坚硬——这种硬气,从来就是一摔就碎! 不见棺材不掉泪,她不介意把无路可走的现实血淋淋的撕开给她们看:“不是只有你姜族、才有助嫪族炼铜的东西。” “姜君——” “母亲,母亲您醒醒——” 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水…… 真是好笑,她可什么都没做呢!倒是眼前这个铜罐,光滑精致,沁凉入体,既能像蛊一样让人沉迷。又有着狰狞的兽面吃人的眼睛,在诉说嫪族不可撼动的权威,仿佛谁能主宰它,谁就是王者。 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母亲和先烈们的牌位就在眼前,她整整看了十年,十年前她是痛的恨的,会潸然泪下的,恨不得去跟上天、去跟野兽们拼个你死我活,她的心被刀割着,被火淬着。可是渐渐的,当手上的鲜血越来越多,她不痛了,心里反而升起淡淡的鄙薄来。人与牲畜本就无异,有人为狮为虎,有人为兔为狗,是弱者就得狡兔三窟,可是若满足于躲藏求生,世世代代都翻不了身! 十年前的妘族是安于现状的,安于三族之间的友好往来。小时候她说,我要造一艘比嫪族还大的船,去看看海那边的族地。母亲却说,海里有吃人的鲨鱼,有吃船的大浪,有障眼的雾霾。 她问:“那嫪族为什么可以漂洋过海?” 母亲说:“因为她们是神的子民。” 有一回母亲给她和妘芩一人套上一个慈石项饰,她怎么能戴男儿家的东西?又不好忤逆母亲,跑到海边时就给摘了下来,项饰像一叶扁舟,她闲来无事就用手拨动使之打转,略长的那一头每一回都偏向太阳的方向,她提着项饰换了几个地方,依然如此。有了这个东西,就不怕被雾霾迷失方向了——想要征服大海,就先得了解大海。 明明是初秋,海水该是凉的,可是那天的海水却是滚热的,海面的温度跟族地是一天一地。次日她知道了,原来这就是风魔来前的征兆,她想要“捉住”风魔,所以才不听劝阻跑到了海边,等她被狼叼回来时,却成了她和母亲的最后一面。母亲没了,她就成了妘君,几个受伤的姐妹一个接一个死去,伤痛和不甘折磨着她,她整个人如泡在热海里,被火烧着,被水溺着,她知道自己患了瘟疫,熬不过去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慈石,慈石的那一头又偏向了太阳的方向,就像母亲的眼睛在看着她。她说:“山婶,为什么这个叫慈石?”因为,打碎以后,小块的会紧紧的依偎在大块石头上,就像孩子和母亲。她用石头写出“慈”这个字,把下面的“心脏”抹掉,在旁边添了一个“石头”。 她说:“如果我能活下来,以后它就叫磁石。” 为什么? 她再也没有母亲了,也没有心了。 母亲遗言:下任族长,保护族人。 她是族长,有危险要头一个冲上去,天塌下来要拿头顶着。她,身系一族性命和尊严,不能屈。 保护族人不是光会打猎杀戮就行的,对一个只会顽劣的孩子来说,重建家园之路难于登青天,她这一刻才真正明白了母亲……她不满足于“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固守模式,挖山镇兽,驯养牲畜,开田种稻,烧制陶器,烧土夯房,栽培果蔬……她不是不累,可是还远远不够。 关乎妘族生死存亡的危机来了,妘族男人不育,姜族背信弃义,她拿起手上的石镞,决意要给族人杀出一条血路——劫船,杀戮。她宰了几十只羊,连稻种都拿出来换了棉籽油回来,这才扎出了巨型皮筏,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出海。所有的胜利都不是巧合,当嫪族大船过来时,她并没有迎面而上,因为在嫪族铜器面前,以卵击石根本就是自寻死路,所以她乘风溜掉。没有人比她更懂得大海,春天海水冰凉空气湿热时,持续不断、方向稳定的风会携来雾霭,她等到了比预想中还要浓厚的雾,借着指南的磁石,追上大船,在伸手不见五指中杀了掌舵扬帆的壮妇和好梦正酣的嫪少君。 所有神秘的事物,从来都不神秘,譬如大海,铜器和嫪族。只是一个见识问题。 她要撕开所有神秘的面纱,为她所用。 歇斯底里的指责唤回了她的神智: “姜妘两族世代联姻,你的身上难道就没姜人的血吗?母亲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你大逆不道畜生不如!” “妘君你等着……姜族人是不会放过你的!” 瞧瞧这张大胆无畏的脸,有母亲护庇的孩子就是这么幼稚,永远不知道天塌下来的分量。对人也好,牲畜也好,母爱,感情,这些温暖的东西才是天地间最厉害的杀器——它能羁绊住前进的脚步,腐蚀进取的灵魂,从根部溃烂一个种族。 这家伙太嫩太不懂事了,好在,能陪她继续玩下去的人总算是醒了。指着她的手都在颤抖,嘴唇也在哆嗦不止:“你……你……怎么会?怎么会?” 这只是一个猜想,一场赌。显然,她赌对了。 嫪族不是没有入侵姜妘两族的野心,而是入侵了也是得不偿失,嫪族没有足够的人力物力来控制和经营这两块宝地,所以于嫪族而言,这种拿糟粕换瑰宝的通商往来更为划算。嫪族也有她们自己的敌友邻居,能促使她们拿最宝贵的男人换取炼铜之物——嫪族正经受着更强大敌人的威胁?也或许只是,嫪族要开启海上霸主之路。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铜,既是嫪族的命脉,也是嫪族的死穴。 要扼住嫪族的咽喉,就得从姜族这里开刀,所以她布了这个离间的局。先是用嫪族男人引姜族人上钩,让姜君亲眼看着嫪妘两族交好。这还不够,妄想“妘君夫”之位的嫪少君夫就是她手中的刀,只要这个薄情寡义、卖族求荣的聪明男人也跟着佐证……她倒要看看,姜族人还拿什么做梦? “姜君,姜少君,知道嫪少君为何会舍姜族而取我妘族吗?因为我妘族女人个个都是勇士,宁可死在铜刀铜枪下也不苟活,而且我妘族的男人连生育能力都没了,连俘虏回去的价值都没有。可是姜族就不一样了,你们这些怕死之辈是一口酒是知足了,会乖乖的给她们做奴,给她们生孩子。我妘族适合做嫪族的刀,替嫪族冲锋陷阵,而你们,只配做她们的狗。嫪少君继承族长之位的那天,就是嫪族一统天下之日。” 安于做狗的姜族人啊,这回,她偏让她们连狗都做不成。 姜君的老脸已经灰败了个彻底,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倒是年轻无畏的声音还在咆哮:“妘君你可别忘了,你身上还有姜人的血!十年前我们给你活路,你清高,今天你还不是嫪族的狗?你帮助一个外人对付血脉相连的亲人,你等着天打雷劈吧!”现在跟她谈情分了。还真是继承了姜君的狗性,永远都在摇尾乞怜。 姜族的男人,姜族的炼铜之物……垂涎的从来就不只是嫪族。 既然都送上门了……“在你们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难道我请你们过来,就是为了耀武扬威一番?”神,就是在人们走投无路时伸出的那只手。是海上的蜃楼,是虚的,可是卑微渺小的人,却拿它当命。人不自救,孰能救之? 忍着腹中翻涌的悲哀,她恰到好处的伸出自己的手。 安抚好两人后,她说:“嫪族的大船不好进入妘河,我们是用筏子把他们接过来的,为了不让嫪族人带走矿石,我特地让人连夜捅漏了大船,杀死了守船的船妇。那天刚好开始狂风暴雨,嫪少君也没多疑。后来我就提出给她造一艘大船装矿石带走,果不其然——”得是多大的船才不能过河?这话也可以理解为,她连夜捅漏大船杀死船妇,救了嫪少君和一干男人,捷足先登,博得嫪少君的信任,又利用炼铜之物与之合作。 “怎样?” “大船得多人配合掌舵扬帆,我妘族自然要派几个女人给她送她回嫪族,这样一来,我妘族不仅掌握了造船的技术,还知道了嫪族的位置……嫪少君自然不会同意,我也就随她的意,给她造了一艘小船。你也知道,咱们的船只能过河过江,就怕嫪少君会凶多吉少啊……”姜还是老的辣,姜君的眼睛开始有了光彩,看来是明白她的暗喻了。 嫪少君怎么可能坐小船走,而且是丢下男人不带矿石就走?若是嫪少君迟迟不归,嫪族人自然会派船来接,嫪少君只需在妘族待下静等。也就是说,是她妘君背信弃义暗杀了嫪少君。连嫪少君夫都弃嫪投妘,连棉花种子都落到妘族,嫪族该有的,以后妘族会一样不少……姜族还不俯首称臣? 然而,人不就是这样,在姜族眼里嫪族是神祗一样的存在,脊椎骨是天生就给她们弯的。可是妘族算什么,那些设想八字还没一撇,又能有多大的威慑力? 果不其然,只听姜君一声冷哼:“你不说,等嫪族人来了,我自会知道。你说了,可见你确实把我姜族当一家人了,不过,你就不怕我跟嫪族同气连枝,相助她们屠了你妘族?”姜族,貌似又回到优势地位了。 “嫪族过来一趟至少要三个月,知道真相了还得回去炼制铜刀铜枪,至少也得一年半载……算算嘛,报仇雪恨怎么着也是两年之后的事了,两年以后谁天谁地,谁也说不准,就看姜君怎么想了。何况,嫪少君已死,新少君就一定会报仇?顺水推舟与我妘族合作才是聪明人的做法吧。”这只能拿来唬唬人,合作的前提是利益,嫪族要的是炼铜之物,所以战事是无法避免的,她只有扼住武器的源头,才是长久之计。何况,她妘君怎么可能做与虎谋皮的蠢事? “再说,有了这些男人,我妘族照样繁衍子嗣,而你姜族……这些男人必是倾嫪族所有,你姜族就等着断子绝孙吧!这就是你姜族背信弃义的下场!” “你妘君既然都算计好了,天不怕地不怕,还跟我姜族说什么?要我姜族臣服你?做梦!我宁可豁出去!” 这种心情她明白,她妘族是一个扒窃者,窃取了姜族的地位和好处,姜君的心理落差可想而知。然而走了一趟鬼门关的姜君已经灭了气焰,仅剩一些成不了气候的不甘而已。 她不介意做一点无关痛痒的让步:“我妘族虽有助铜之物,却没炼铜之器,也没有嫪族的野心。我妘族不怕死,还不是被你们姜族给逼的?我妘族男人,什么时候不育过?当年风魔重创数月吃素,不光是男人,连女人的身体都差了一截,你们姜族人非但没有善养他们,反而处处冷落,独守空房还怎么生育?你姜族要休便休,我妘族如今连年丰收,不愁养不好他们!嫪族男人再能生,又哪有血浓于水的兄弟重要?你要是还拿我妘君做晚辈,我不介意拿出半数嫪族男人,与你姜族男人交换。然而,我要求你们姜族给我妘族男人应有的尊重,同房之期绝不可少!” 低低的哭泣声不绝于耳,拿眼睛瞪过去,哭什么哭,都给她把腰杆挺起来! 当然,这些都是有前提的,“念及你姜君背信弃义过一次,我妘族也不得不小心一点,待数月后嫪族人过来,若你姜族果真拒绝了嫪族,次日便是你我两族的大喜日子。而我们三族,自然也回到当初,友好往来各取所需。姜婶啊,你真是老糊涂了,嫪族的男人只有一代,而我们想要千秋万代,还得靠咱们自己啊!”话里话外都是,妘族离不开姜族。貌似她要的真的只是三足鼎立,世代安稳。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只是她诱嫪族上钩的第一步。 她要的是铜,是不可撼动的王者之尊。 看了一眼那个嘴巴张得能塞下鸡蛋的嫪少君夫,为什么她的心涌上一波接一波的苦涩?现在这个小家伙看明白了吧,她不是救他们的神,而是拖他们下地狱的鬼。杀妻之仇杀族之恨……他还会愿意做她的妘君夫吗? 漫长的沉默,屋里子只有来往的阴风,时间在无限凝滞,姜君的答复打断了她的凝思:“妘侄,这个男人,”手指的方向正是小家伙,“这个自称能织布懂制酒的男人,既然是你和嫪族的联盟信物,自然是留不得了。别去了一个嫪族,又来一个妘族——” 姜君的意思她自然领悟,既然是三足鼎立,自然得互相牵制,实力均等。 姜君显然太小看她了,她妘君想要什么,可以通过自己的双手,靠男人算什么本事? 不知道为何,这个小家伙看似孱弱却有种无所不知的感觉,连她的心思都无所遁形。这恰恰是她最厌恶的,所以她开口了:“姜婶有什么好提议?” 肥手搓起:“我还没尝过嫪族男人的味道呢……既然是无用的俘虏,不如群欢一场庆贺丰收?” 第18章 被毁坏的清誉 晴天霹雳啊,真是躺着也中枪!阮巧巧环顾了一下众人的表情,对眼前的处境总结如下。 狼狈为奸的妘姜两族:牺牲你一人,和谐三大族! 听不懂人话的彩色眼珠:不明觉厉,跟着笑就对了。 女神:风动云动,我心不动。 姜君:你叫啊叫啊叫破喉咙也没人理你! 被逼上梁山的阮巧巧胸脯挺起大步迈出,逼近首座上的始作俑者,临死之前她要揭穿这个混蛋的真面目,警醒这些愚昧的世人! 女神犯有七宗罪: 第一宗,大搞特搞英雄主义和个人崇拜。散播“通神”的谣言,甚至为了造成“与风魔大战”的假象,当初让她在大浪里灌了那么久……被淹的要死要死的,这样还没被穿回去,也真是跟女神有缘了……打住,谁跟这种人有缘了? 第二宗,种族仇视不要太严重。煽动民族仇恨,践踏异族尊严……这让从小坚信“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的她情何以堪啊!重点是,都说归顺你了,巧巧就是你的人了…… 第三宗,女神你这个臭没良心的!用到她时,就夜夜跟她同床共枕,给她盖被暖身,还母爱爆棚跟她一起养蚕宝宝猪宝宝……糖衣炮弹也不带你这样的!现在用完了,就卸磨杀驴,翻脸不认人……或许她眼里认为的幸福,只是女神宏图霸业里“忍辱负重”的第一步吧! 第四宗,自我标榜假仁假义阴谋论……资深心机婊,不解释。 第五宗,歧视男人不是罪,但是你连男女都分不清,还好意思歧视男人吗? 第六宗,自带玛丽苏光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这个穿越剧本的走向她不明白—— 第七宗,有毒。女神虐她千百遍,她待女神如……啊呸! 冲天的怨气给了她无上的勇气,阮巧巧目光是毅然的,决心是玉石共焚的,动作是豪迈的……女神,你就等着巧巧来泼黑水吧! “扑通!”她终于知道女神为什么连坐着都高人一等了,女神的脚下,居然砌了三层阶梯!这一摔,说好的豪言壮志呢,说好的慷慨赴死呢……是气球就不要充铅球逞英雄嘛,看吧,瘪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既然结果都一样,缩着脑袋也没关系吧?说不定,这脑袋一缩,就躲过一刀呢。 快速摆正心态的阮巧巧决定使出杀手锏,拿出集萃上下五千年外交手段的泼妇精神,一把抱住了妘君的大长腿,假意抹着泪,嘴里是放开了嚎:“妘君,没有父亲的家庭是不完整的家庭,没有父亲的孩子会心灵扭曲的啊,咱们女儿将来要是知道,你把她的父亲拿去给人糟蹋了……” 撒泼第一式,胡搅蛮缠无中生有,打亲情牌煽动群众情绪。 反正她的面子就是女神的面子,得往死里糟蹋才能平她心头之恨。 真后悔没有喝那碗绿豆汤,嗓子这么干,嚎起来多疼啊——有了! 反正抱都抱了,她死都不怕了,还怕摸一下吗!这可是她羡慕不来的大长腿,减一分则瘦,增一分则肥,匀称光滑不说,小腿上的绒毛比融开在热水里的葛丝还要细不可见,经过阳光的洗礼,颜色更是漂亮的堪比金灿灿的稻谷。而腿上的狼牙印,被血蛭吸出的浅坑,深埋的旧伤……赋予了它别样的内涵。 好想摸一下,就摸一下。 就像小时候偷摸插座,电流直通小臂,令人畏而逃之,而那一霎的经历,是酥的,是麻的,是奇异的……她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过电的经脉上,电流以经脉为弦,拨响回味无穷的琴音。却远不及此刻的前所未有,妙不可言。 她是一把普通的琴,女神却是已入化境的琴圣,她想贴上去被撩拨,未及其身,便被气所杀,全身的弦都在战栗不止,到了绷裂的边缘。想被电死,又承受不了死,徘徊又不甘,又只能徘徊。 她,她太激动了—— 这种感觉像什么?就像内功低弱者被强行打通任督二脉,就像所有汇入大海的江河全部决堤,气血一股脑的沸腾起来,冲进大脑里——火烧油煎,无数电极在霹雳着火花……连唾液分泌都像打了鸡血一样。 阮巧巧吞了又吞唾沫,喉咙明明被润了,却像是被灌了一口沙漠里的沙砾,好烫,好燥,人一糊涂,没大脑的腹稿不经润色就脱口而出:“妘君,等你有一天成了大业,你的后人,你的子民会如何诟病你?说你把自己的夫郎献出去了,才求来一族安稳,你还算什么女人?又有什么资格为君?” “闭嘴。” 短促,铮然的声音就像暴怒的战鼓,预示着一触即发的杀伐。要不是恪守“绝不推开他”的诺言,声音的主人真恨不得把这家伙给一掌劈了! 她的耳力本就远超常人,那些苍蝇一样的窃窃私语在耳中放大了千倍百倍,再回想当初: 她妘君为了布局为了妘族,连美色都奉献出来了,这帮婶子非但不同情她,还一个二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第一夜,她整夜都在跟那头精力充沛的猪仔搏斗,就为了护住这家伙的两颗小果实,导致翌日眼圈青黑脚步虚浮,结果上山之前—— 妘山:“妘君,还疼不疼了?” 她答:“还扛得住,不碍事。” 妘林:“看你脸色这么差——” 她答:“失血过多。” 妘山:“啊?流了多少血?” 她答:“几大碗吧。” 妘林:“怎么咱们当年就像被蚊子叮了一下,到你身上就跟杀猪的一样?”没听懂,自行忽略。 妘山:“这嫪少君夫明显是故意折腾咱们族长!不行,我要把他宰了!” 看架势她急了:“是我自己不让他止血的,你们休要找他的麻烦!” 妘林语重心长:“伤了就得拿药敷敷,在床上躺躺。这玩意虽然食髓知味,也要量力而行嘛。” 真是婆婆妈妈:“他会伺候好我的,你们就别操心了。” 两人眼神微妙。 从此以后,同行打猎的女人集体眼神微妙。 某一天,她总算用这双顺风耳总结出来一个不争的谣言:她堂堂妘族族长,居然被一个……给破的血流成河! 现在又被这家伙当场这般污蔑!现在她是跳到妘河也洗不清了……然而,除了吃哑巴亏还能如何,母亲和先烈们的牌位就在身后,要是知道她这辈子只能断子绝嗣,该是何等的伤心? 这家伙还敢往她的腿上蹭?这家伙当她的话是耳旁风吗! 从来只有她侵略别人的份,决不许别人犯她分毫。 察觉到女神的腿部肌肉已经硬成致密的石块,像是在忍着勃然的怒气——她怕,但是这份恐惧,在群欢的威胁面前就是小儿科了。被扒光衣服,暴露人妖的身体,被火烧……她怕疼,更怕被女神嫌弃。说到底,还没踹她不是?没踹她,就是默认了—— 女神除了默认还能怎么着,难道要女神公开坦白,他们那半个月其实是什么都没做? 这不是说女神不行嘛! 要不是知道女神不行,打死她也不会说出这种话的,毕竟她这个“伪男人”还没厚脸皮到能问心无愧的占着茅坑不拉屎。但是女神有隐疾,就不一样了,她就是这个大龄剩女面对逼婚和联姻最好的挡箭牌了。 阮巧巧目光摄向下巴都快掉下来的姜君和一干众人,拿出“妘君夫”的威仪,扯嘴轻笑:“姜君,我知道是你最想好我的色,但是万一你也怀上我的孩子,这跟妘君肚子里的孩子是姐妹呢,还是婶侄呢,这种有悖伦理的事一旦传出去,呵呵……”这里人是对生命抱有敬意的,流产甚至会被视为不祥,所以这个假设是完全成立的。 原来这张老脸也会无地自容呢,阮巧巧得意的声音都飘了起来,“你们姜族,跟我一个辈分的也就姜少君了,姜少君一表人才,我也不亏——”你们谁敢怀上“妘君夫”的孩子,与妘君肚子里的君女称姐道妹?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看你们还敢不敢使坏心思了! 女神岿然不动,阮巧巧觉得聪明无双的自己已经扼住了女神三大命脉: 女神不行。 女神好面子。 女神不能打她。 不用看女神的神情,自动把这归于“默许”了,一雪前耻的壮志疯狂膨胀。不过,女神为什么迟迟不表态呢。不行,她得逼一把,阮巧巧拿出狗皮膏药的精神,像个糟糠弃夫一般,又是伏低做小又是哭哭啼啼:“妘君,俗话说床头打架床尾和,妻夫之间哪有隔夜的仇?你年轻火气大,是我无能还想霸着你,回头我给你纳几个侍还不成吗?” 以她对女神的了解,女神自然不会放弃这个荣登“国民好妻主”的大好机会,绝对会顺坡下驴情深款款的来一句:巧巧,我不纳侍,只要你一人。 明知是形式主义,想想还是好激动呢。 孰料,阮巧巧非但没有等来预想中的剧本,反而刺激到了早就被她抛之脑后的某人。 更没想到某人居然敢当众忤逆女神:“姐姐,你什么时候也成了姜婶这种酒色薄幸之徒?你们女人是委屈,男人难道就不委屈吗?你跟巧巧的事我早有耳闻,却不想你连这样的心思都存了!” 为了确定孩子的父亲,女人一般都是连续几个月临幸一个男人,直到月经来或者怀孕。让男人抚养亲生子,这也是对男人的一种怜惜方式。像姜君,一晚至少得三人服侍,这是为人不齿的。 打抱不平的妘芩居然把女神跟那个酒囊饭袋混为一谈了! 阮巧巧直觉这次玩大了,这回是真怕了,抱着女神的腿,眼泪簌簌直落,只哽出一句无力的求饶:“千年修得共枕眠,巧巧……巧巧盼妘君怜惜……” “千年修得共枕眠。”伴着低沉悦耳声音,她的下巴被一只手给挑起。 第19章 —心思 “千年修得共枕眠。”伴着低沉悦耳的声音,她的下巴被一只手给挑起。 一场好梦被人扰醒,手的主人是愠怒的,她的起床气势如雷霆,非得掐死这个始作俑者才能纾解。偏偏这家伙说的是“共枕眠”,仿佛窥清了她不知羞耻的梦,难道她睡梦中的淫相被这些人都看去了?拿目光扫过去,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偏偏不知死活的妘山妘林还收不住嘴角揶揄的笑意。 用手捻了捻眉心,她得静一静。 裙子没有褶,背是正的,姿态是泰然的,唇角也很干燥……全然没有荡漾的痕迹,不对,她的手当时是摆在哪里?泪啪嗒在她的手背上,泪中有涕,清透黏糊,就像她当初用火融化的树脂,附在刀身刀柄的连接处,待它慢慢的冷透和凝固,便能将两物合为一体。她怎么能跟这个不堪入目的家伙合体?仓皇收回手,眉心成川,她都在想些什么? 这家伙在哭什么? 她只是灵魂飞升了一会,也只是在梦里欺负了他一会……若不是这家伙拿那两枚小果实蹭她的腿,她怎么会入到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男人从来就提不起她的兴趣,他们像竹子,就算是美人,也是空有骨型而无肉质,寡而无味,就像一根磕牙的猪肋。而这家伙却是截然不同的弱,无艳骨而足水韵。随着他绵长的呼吸,微微隆起的小山坡,就像拱芽的豆种,开始发胖鼓起,从中拱出小小红红的果实来……有所思,才有了一场荒唐又奇特的梦,这家伙全身的小山坡都拱起来了,小巧的肩头,翘翘的小屁股……纤浓有度,水润饱满。甚至连吃撑的肚子都慢慢大了起来……然后他们便有了一大家子,猪宝宝狗宝宝蚕宝宝……这家伙像一个母亲,不止是自己孩子的母亲,低眉一笑尽是缱绻温柔,有一种最纯粹的良善,让她恨不得把妘山所有的小畜生都捧到他面前。 “千年修得……”妘君再度挑起她的下颚,神色虽淡,声音却是咬着牙的,“你修了千年,就修出这番模样吗?”这时候还没有“修行”这一说,所以妘君理解的是,修补。 把胸跟屁股都修掉了,还好意思跟她邀功? 女神就这么嫌弃她!这能怪她吗,身体是爸妈给的,阮巧巧抬着鼻涕眼泪一团糟的小脸蛋,吸了吸鼻子,瓮声道:“谁叫千年前你不把我预定了,这样我就可以按照妘君的喜好来修了——” 真是强词夺理,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回去重修吧。”想爬她的床,可没这么简单。 女神居然跟她开玩笑,阮巧巧一把抱住女神的腿,恨不得啃上一口,若是有小尾巴,一定是翘上天际了。 妘芩看不懂这两人的模式,然而,让一个小男人跪在面前哭哭啼啼,单凭这点,他就要代表男人出来声讨:“姐姐!你不行娶纳,就让巧巧服侍,有违祖训,亦是对他不公。他对你一片真心,愿意拿出嫪族炼铜织布的手艺不说,他还有法子让咱们种上秋稻——有了他,咱们还怕什么嫪族?难道我妘族一族兴亡都比不上你那点自尊吗?我妘族就不是拿男人换取和平的孬种!”反正巧巧他是留定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姐姐孤苦,更不能让将来的君女没有父亲。 妘芩已经被私心冲昏了头,指着姜君愤慨道:“这种背信弃义落井下石的小人,十年前是怎么对付咱们妘族的,姐姐婶婶,这个仇你们都忘了吗?让这些蠢货跟嫪族联盟好了,等我妘族炼出了铜,咱们堂堂正正的打——”全然没想到说出这番话会导致什么后果。 电闪雷鸣间,妘芩便成了姜君手中的人质,脖子被一手扼住。有族长做表率,姜族的壮妇捞起旁边的妘族男人,将光亮锋利的石刀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一众男人被挟持到了大堂门口,显然姜君要利用他们来逃跑。这种小人行径让妘族女人们快咬碎了牙,却又无计可施。 倒是妘芩挤出艰难的嘶吼:“为妘族牺牲,这是我们的本分!不要管我们,杀了她们,她们一死,姜族无人护庇,还不尽收我妘族的囊中?”绝对不能让他犯的错拖累了族人。 姜君的手掐了下去,直掐得妘芩说不出话来,双眼里喷薄着玉石共焚的烈焰,对高高在上的那人道:“你妘君真是好本事啊,骗我说你们没有炼铜之器,哄我跟你们联盟,断了嫪族的铜源,然后你妘族就能一族独大——除非你把这个会炼铜织布酿酒的男人杀了,否则,就等着嫪族的报复吧!” 愤慨归愤慨,当务之急是从妘族人手中逃出生天,“我姜君自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起码我对得起这个族长之名。而你妘君,就算有朝一日建立了不世基业,今日死去的兄弟也是你永远的耻辱!”这还不够,她知道妘君的硬骨头和清高是出了名的,“哎呦,会不会是你根本就没取得与嫪少君的合作,而是用美色,用妘君夫的位置俘获了这个小男人的心——从此你妘族是铜有了,布有了,石灰也有了,再也不用辛辛苦苦的去打猎了,哈哈,你就是全天下的笑柄!” 妘君端坐不动,眼皮低垂,教人辨不出情绪。而脚下的阮巧巧连压迫感都没感觉到,真怀疑女神是睁眼睡的关公。 妘山站了出来:“妘君,你别听这个老东西胡说八道!姜人最是狡猾食言,咱们就是放了她们,长君子和男人的命也留不住了,回头我们把姜族杀个精光,为他们报仇雪恨便是!” 妘林晃着刀:“我这把刀杀了三十多年的畜生,也该尝尝人血了!” 话说这么说,其实这两帮人还在僵持,她们在等妘君一声令下。 阮巧巧悔的肠子都青了,面临女神的是最残酷的选择题,是同床共枕的夫郎,还是至亲手足,女神只能二保一,而且无论保了谁,都是女神一辈子的耻辱!而这帮族人是善良和正直的,她们就没一个提出拿她的命换取自己人的建议。 那些可是明晃晃的刀子啊,只要一刀下去血液飞溅人命消亡,对这个只有两百多人的族来说,十几条人命的分量可想而知。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人类的进化本来就是个漫长的过程,就算她能把他们的生活提高到商周的品质,这只是实现了她自身的价值,而不是促进历史的进程。人命,才是文明的基础。她忽然理解了妘君的心思,三足鼎立互相牵制,才是子嗣绵延千秋万代的正途。若因她一人,两族人拼的你死我活,姜族与嫪族再联手报复,三族残杀,那她就是历史的罪人了! 都怪她,要不是她害怕暴露贪恋女神……早一天告诉女神真相,也就不会——她真该死! 偷来了半个月的温柔,也算是值了!长君子和这些女人都在护着她,她自然该投桃报李。 阮巧巧头一回直起身板,大大方方的走到姜族人跟前。无一处不娇小,无一处长开的小身板里仿佛蕴含着一种不容小觑的能量。 “十年前,妘族适逢大难,姜君你虽然愿意伸出援手,却提出让妘族人背宗弃祖的苛刻条件。若当初妘族答应了,姜君就是壮大本族的功臣,千古留名。大家平心静气想想,换做是妘君,也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吧。当时妘族战斗力大大损折,姜族完全可以凭武力取胜,而姜君却并没有这样做,这便是道义。”真相却是,姜君安逸惯了不想动武,况且,有这个瘟疫都杀不死的狠家伙在,她也没胆。 阮巧巧这番诡辩,瞬间给浸淫酒色的姜君树立了好族长、好盟友的高大形象!妘族人前所未闻,思索半晌也找不到反驳之处。 见姜君老脸都笑出褶子了,阮巧巧再接再厉,“妘族男人不育,姜君为了子嗣传承不得不另辟蹊径,这也是无可厚非——” 这话便刺激了妘族人了,妘山气吞山河的声音快把屋子都给震塌了:“妘族的男人什么时候不育了?她姜君是为了姜族好?等嫪族炼出了铜刀铜枪,还不头一个把姜族给灭了?” 姜君面红耳赤,梗着脖子道:“那你让我眼睁睁的看着姜族绝嗣?妘族是被风魔诅咒过的,我就是太过道义,才会愚蠢的跟你们联姻了好几年!平白把我族的好男人给你们生孩子!”是人都爱名声,她姜君在位几十年,不求有多少功绩,起码也得无过。妘族男人不育,这点便是她最好的借口。横着竖着都是,是你妘族不行在先,我姜族不义在后。 “你,你——我宰了你——” 眼看她们又要动刀,阮巧巧扶额,这些蛮人就不能好好说话吗!眼看姜君一步步入套,阮巧巧眼底狡光一闪,“我相信英明如姜君,在子嗣得到保证的情况下,是不会愚蠢到放弃盟友而与虎谋皮?” “这是当然。”虽然她始终坚信神的子民,嫪族,才是最友好的,最值得交的盟友。 “那么,妘族男人嫁过来的这些人,当真是一无所出吗?” “也差不多。”姜君底气很足。 “那不就行了?妘族男人还是能生的!其实嫪族送来的男人并不能帮助你们生育,嫪族人能生不假,不是嫪族的身体特殊,还是有这方面的技巧,所以这些男人跟姜妘两族的男人没什么区别。生育是人之大伦,自然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天时,月事的前七后八都不可取,地利是一天中的酉时,人和就是阴阳颠倒——”没词了,早知道她会穿到这个时空,就该恶补一下啊,反正传教士体位绝对是助孕王道! 太惊世骇俗了!这里人以女子为尊,把女人的生理期奉为大吉之日,所以在月事前后行房的频率为多,沾染吉气以助孕子。而阴阳颠倒——女人怎么能被男人压在身下? 像是明白女人们所想,阮巧巧撇撇嘴:“女人生来就了不起了,在床上谦让一下男人又如何?我想神之所以创造了这个法则,就是让咱们明白,男女都是一样的。”这里虽然有潜移默化的女尊男卑,但是由于女人心胸的宽广,言行举止都是男女平等的范。甭管她们心里能不能接受,她们绝对是不会当场驳斥的,给男人们落下一个“重女轻男”的恶妇形象。 有声音自高处传来:“若阮巧巧所言属实,以后便这样定了,身为女人,难道这点委屈都受不得?”犹如闷雷,摸不到脾气,沉得人心慌。 那两道视线自虚空中而来,如寒芒刺背。 阮巧巧似被施了定魂术,全身动弹不得。女神居然称她为“阮巧巧”——是生气了?还是拿她当自己人了?不过,那声音里个间情绪不甚美好,阮巧巧恨不得以头撞墙了,她只想着为妘族做最后一件事,加上男女之事对她而言就是教科书,所以脱口而出时也没加润色——她的意思不就是,妘君被她这个“伪男人”压在了身下? 再看妘族女人们一副“族长都以身作则了”、“族长都受委屈了”的表情,阮巧巧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20章 —醉酒 阮巧巧可没忘记收网,笑眯眯道:“姜君不妨回去一试,若没成效再动刀动枪也不迟——姜君你自己也说了,只要有了子嗣保证,就会恪守道义与妘族永结盟好。挟持盟友的族人煽动战事,这可不是好习惯哦。”见姜君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又补了一刀,“姜君不会想食言吧?” 被戏弄的姜君怒不可遏:“我说了,只要妘君把你的人头给我,我就相信她的诚意,若再行背信弃义之事,必天打雷劈。” 阮巧巧神色一凛,“你要妘君夫的人头?” “我要的嫪妘两族的联盟信物!” “姜君,我告诉你,要信物没有,要妘君夫,眼前倒是一个。”阮巧巧逼近她,深埋的痛楚溢出眼眶,“因为,这个信物从来就不曾存在,我,我不是——” 阮巧巧从缝在裙子上的口袋里掏出女神送给她的刀,脱掉兽皮的刀鞘,眷念的抚摸着黑曜石的刀身,心头苦笑。只要她亮出人妖的身份,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她会不会被一把火给烧回现代?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走,连这样东西都带不走吗? 在场人都以为这个“嫪少君夫”要以死平愤。 连阴风都止了,安静到一根针掉下来的声音都能听到。 “妘君,你喜欢什么样的,下辈子我一定修好来找你——”对不起,我不是男人。 突兀的声音破空而来,四目相对,妘君头一回认认真真的看这个执拗的小人。他说的那么认真,望向她的眼睛也一派赤忱,可是睫毛狼狈,水雾慢慢地氤氲而出。她的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压着。他虽没有嫪族男人深刻的轮廓,却是眼澈如镜,柳眉纤扬,面开桃花,像她幼年打水漂的那方天地,干净舒心。她不为担心,这样柔和的轮廓做妘君夫就不够格了,无论是刻在石壁上,还是烧成泥塑,都难传其韵,后世的子孙肯定会质疑她的眼光。现在的感觉就是,她避世休憩的天地适逢暴雨,被糟蹋的一团糟,有多悒郁可想而知。 “行了,”投映在脸上的红晕摇曳不定,有一种古怪的妖魅,妘君的声音却是淡极,“这辈子就先将就吧。” 何况未必没有补救之法,多补点猪蹄—— 妘君站了起身,长腿缓缓迈下台阶,脚步声沉沉,声音更沉:“我妘君,对着列祖列宗、满天神灵起誓,若对贵客下手伤害妘姜两族结盟,必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我妘族永无翻身之日!” 一声冷笑:“你姜君够小人也够聪明,我拿你无可奈何,若你敢伤他们一人性命,我妘君势必屠尽你姜族!联盟与否那是你的事,你也可以在妘族住下,慢慢考虑,待你考虑清楚,我妘君与你歃血起誓,终此一生,不杀姜族一人,不恃强凌姜,永结盟好。”狭长的凤目眯起悠远的神光,早晚有一天姜族会心甘情愿的臣服于她,既是盟友,也是奴。 话锋一转,风光霁月,“今日可是妘族丰收的大好日子,你姜族可吃不到这么香的米饭,又有美酒在此,何不留下来共饮?” 姜君得意的肚子又挺起来了,都不担心这颗人头了,还是先吃好喝好再说。如今她姜族是嫪妘争相拉拢的对象,是帮助妘族登上霸主,还是挑拨妘嫪两虎相争,算起来,都没她姜族什么事。 气氛瞬间和谐起来,却偏偏总是有不和谐的声音。妘君和妘山妘林是落在最后头的。 妘山看着妘君的肚子,搓着手道:“我都等不及要做奶奶了!” 妘林挤着猥琐的贼眼:“这男上女下……就算是再助孕,就怕年轻气盛的小辈过不了心里这关,我该怎么劝呢。” 两人没有等到预料中的一脚踹飞,反而——见鬼了!连妘君都会说荤段子了! 妘君是这样说的:“女人每天打猎种田已经辛苦至极,能省点力难道不好?” ** 蝉鸣,蛙叫,篝火噼里啪啦,儿童欢呼,男人窃窃私语,女人们对延续生存的各抒己见……在这千呼万唤中,皎月是面纱半掩的美人,从幽蓝的天际缓缓而出,刹那间,从云层里偷跑出来的星辰,齐齐眨着贼亮的小眼。 二十多堆篝火围成一个大圈,圈起一座火势冲天的大火堆,小火是专门用来烹食物的,野味和家畜的肉得用竹签串着烤,鱼跟时令蔬菜在一块熬鲜汤,海鲜过水滤一下吃一弹一缩的活肉,米饭在大瓮里煲着。五花八门的香味从四面八方汇到中间的火舌,腾向天际。 餍足的妘族男人们沿着篝火圈踏舞欢歌。嫪族男人们也禁不住诱惑,跟着跳了起来。这不,矛盾就来了,这极致的白鲜明的轮廓妖娆的身形,虽不至于招来嫉妒,却也挑起妘族男人本能的排斥。嫪族男人被几次踩脚推搡过后,恹恹地去了阮巧巧的小地盘。 阮巧巧躺在草地上,享受着嫩草的按摩,篝火上架着一截竹筒,火里还焚着驱蚊的艾蒿,嘴里哼着五音不全的调,手里时不时给葛绳打一个结,八,十……十五……女神还真是贪杯。 独乐乐不行,那就只有众乐乐了。阮巧巧以竹筒饭为饵,采取抽签方式,跟他们玩起真心话大冒险来。签是让他们自己削的,刻上生辰作为标记。由于这些原始人没有想象力,所以题都是由阮巧巧出的,不过很快就被砸了场子。 “你选择真心话?” “嗯嗯。” “你最喜欢谁?除了母亲妹妹之外的女人。” “当然是妘君了。” 一片喝倒彩声:“不算不算,你都说了真心话是没人知道的秘密,这大家都知道嘛,竹筒饭不能让他吃。” “好吧,那我换一个,你做过最丢人的事是什么?” “晚上梦见妘君了,就把他,他的脚趾给啃了。” 一片嘘声:“这个我们早就知道了。” …… …… “我,我不玩了,我哪有什么秘密嘛!” 勾人馋虫的异香从竹筒里“嗞嗞”的钻了出来,阮巧巧拿石刀一劈两半。见香米饭被竹膜紧紧包住,一粒没撒,阮巧巧和男人们齐齐欢呼起来。处于兴奋中的他们全然没注意到后面摇摇晃晃的醉鬼。 原来这就是姜君所说的神仙滋味,飘在空中踩在云上。忽然,脚下的云变成了一只一只软乎乎的白蚕,给她搭出一座桥,她一落脚便能踩到实质,却像是深陷泥沼,深一脚浅一脚,牵引着她往肉香的方向去。她要去吃神仙肉喽。今年收成不好,米粒干瘪,可是这神仙饭却像鼓鼓的小胖子,白白的,水水的,就像梦中那两颗拱芽膨胀的小豆豆。还有一块鹌鹑的小细腿,能看到不堪一折的细骨头。她记得自己是嫌弃鹌鹑没二两肉才赏给那家伙的。没想到鹌鹑腿皮薄肉多而且细腻粉嫩,就是骨头细而已,到口必是鲜滑至极。神仙饭里拱出冰山一角的红色虾肉,跟那家伙的两枚小茱萸一样,既调皮又害羞,以为她睡着了才会偷偷的蹦出来伸懒腰。 神仙肉,神仙肉,人吃畜生肉,神仙自然吃的是人肉。这一定是神仙施的障眼法,这就是小家伙的小豆豆,小腿肉和小茱萸。小家伙被神仙给煮了。 她一定要把小家伙的肉抢到手。 醉鬼指着竹筒饭道:“这是我的。”无神应答。 醉鬼怒了:“你们听不懂人话吗?”这回神仙总算听懂了。 醉鬼慢条斯理、逐字逐句把自己的要求再说了一遍:“这是我的。” 阮巧巧揉了揉眼睛,才没让自己的魂被摄走,妖火遍布女神的肌肤,深浅不一,宛如花开,女神就像被猫精附了身,骚气满满,魅惑之至。女神的凤目聚着冷光凝着狠色,第一句虽然含糊不清,第二句却是口齿清晰,就不像是喝醉了。 别人都搂着夫侍吃饭,女神倒好,把生鹌鹑肉往她手上一搁,一句“自己有手自己烤去”就把她打发走了,她落了面子就一个人跑这里呆着。不给她烤肉,还来抢她辛辛苦苦做的竹筒饭,是族长也得给她讲规矩,阮巧巧道:“妘君,咱们在玩游戏,胜者才能端走竹筒饭。妘君应该不会仗势欺人吧?” 狂言过后,阮巧巧是害怕的,觑了觑女神的脸色,倒没看出异象,只见饱满的嘴唇里吐出一句:“这不是饭,是肉,你们休要骗我。” “好,你说是肉,就是肉,行了吧。”不管是什么,都没你的份。 “我陪你们玩游戏。赢了这家伙就是我的。” 阮巧巧把这规则说了,奸笑道:“这里面有三十多支签,等到妘君你了,恐怕饭早被别人赢去了。” 女神也不理她,兀自去削竹签,扔进签筒里。 这智商简直了!前头粗,下面细,在诸多上下一样粗的竹签里面,自然是最好摇出来的。果不其然—— 阮巧巧强作镇静道:“妘君,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什么叫真心话?” 皇帝不急,这帮太监急了:“就是藏在心里面的,没人知道的秘密。” 女神似是默认了。阮巧巧吞了吞口水,眼前乌压压的一片,原来二百多人都过来看热闹了。阮巧巧把跳到嘴边的问题咽了回去,道貌岸然道:“你们最想知道妘君什么真心话,我听从民意。” 在场人异口同声:“当然是妘君喜欢哪个男人了!”看来八卦精神是源远流长啊。 “妘君,你最喜欢谁?除了父亲兄弟之外的男人。”阮巧巧的声音出奇的大,就像歌者怕被音乐盖住了音色一样,那是卯足了劲的飙高音。而她是在跟自己的擂鼓心跳较劲。 她最喜欢谁?怎么神仙也跟妘山妘林一样无聊!醉鬼睫毛一垂,她不喜欢男人,可惜这是得带进棺材里的秘密。再说——都把她的小家伙给煮了,还问这种话! 怎么看都觉得这几百双眼睛是在看她笑话,醉鬼眉峰一凛,威慑过去:“换大冒险。” 阮巧巧搓了搓手,觉得机会来了。 第21章 —拔毛 阮巧巧还没发话,倒是民意沸腾起来,分为三大帮派。 以妘山妘林为首的无节操下限派: “咱们哪个不是袒胸露乳的,妘君打小就学男人穿上衣,现在也整天给捂着,要不让她脱一个?” “一边脱一边给咱们跳一个?” “我看啊,让她跟妘君夫来个男上女下好了,让小辈们好好学学该怎么生孩子!” “就这个就这个!” 阮巧巧点评:让她趴在妘君身上做俯卧撑?! 以妘芩为代表的成人之美派,提出的方案都是让阮巧巧心水的,亲亲啦,抱着转圈啦,唱情歌啦,表白啦。 以蓝眼珠为首的争风吃醋派,与成人之美派大差不差,只是把权利享受人由“阮巧巧”替换成了他们自己。 然后三派又分别派出代表来协商,闹的热火朝天。 神仙的舌头也这么长吗!被华丽丽忽视的酒鬼蹙起不耐的眉头,一声气吞山河:“闭嘴。” 看吧她就是天生的族长命,到了神仙窝里,神仙也得乖乖听她的。指着神仙肉道:“肉要趁热吃。” 才煮熟的小家伙软乎乎热腾腾的,搁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她有十年处理纠纷的经验,驾轻就熟,以手指向神仙肉的主人:“肉是他的,只有他有资格。”你们没有发言权。 只要是在她能承受的范围内,她不介意为了小家伙忍忍……无非就是这些,亲亲,扒衣服,跳舞,不过,男上女下是干什么,是神仙打架,要她躺在下面挨揍? 不过,她最讨厌被人看笑话了,神仙也不行:“你们都给我滚!” 一时间神仙们如鸟兽散,整个世界终于清静了,她是一刻都不能等了:“你说吧,想打架我奉陪。” 这个神仙眉眼太淡了,虚虚的像蒙了一层雾,侧脸像弯弯的月亮,白白的。整个人就像立在枝头的一坨小鸟,有兽纹的小胸脯和白色的翅膀。这应该是一只鸟仙。 鸟仙怯怯的声音一出来,“那个,我能不能提两个要求啊?”她便明白了,这是一只胆小的雏鸟,难怪连自己的神仙肉都护不好,由着这帮长舌神仙指手画脚。 她妘君最嫌弃的就是这种弱者,果断拒绝:“门都没有。” 等了半晌才等来鸟仙软软糯糯的关怀声:“妘君醉了吗?”一边说着还一边过来搀她,从那东倒西歪的小身板就能看出,毛还没长齐的小东西! 额头像是被雷劈过,不行了,她得坐下来:“我怎么会醉?” “是,是,妘君没醉,大老虎怎么可能会醉呢?”这话她爱听,这声音她更爱听,就像软软的羽毛挠着耳朵,带着撩人心尖的痒意,“在巧巧和所有的族人眼中,妘君就是百兽之王,是会吃人的,难得巧巧有了这样的机会,巧巧想在老虎头上拔一根毛,回头好跟他们炫耀。” 拔毛?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不过,比起亲亲和神仙打架——咳了咳,“准了。” 忽然,一团不可思议的柔软包住了她的手,面容模糊的鸟仙就在她鼻息之间,她低头看,是鸟仙用自己的小翅膀,为她满目疮痍的手筑造了一个安乐窝。雏鸟的羽毛绒绒的软绵绵的,就像曾经她在姜族抚摸过的棉被被芯,这些都是让人不思进取的舒服!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五指张开,展开了撕裂的攻势。 她冷笑:“我只许你拔我的毛,休要碰我!” “哎呦呦……”指骨快被拶棍一样的手指给夹断了,阮巧巧一阵无语,人都醉了要不要这么警惕,摸一下手又怎么了!讨饶道:“妘君你听我说——” “说。” “你不过是碰一下你的手,你就这样,若我拔你的毛,你还不把我撕了?那咱们可就不能一起愉快的做游戏喽。”见女神神色缓和,有心陪她玩耍的样子,看来竹筒饭的诱惑不小,醉酒的女神暴露了吃货的本质? 阮巧巧抿嘴笑了笑,“你看啊,你养猪仔就得敲掉它们的牙,这样猪仔就不能反扑。同理,你有尖甲的一天,就有可能会抓伤我,我拔你的毛,岂不是自寻死路吗?” 胡言乱语的阮巧巧心里默念,但愿今晚的荒唐事女神永远记不起来——因为,女神居然专注的研究起自己的爪子来! 女神想了半天,才把自己的爪子伸出:“我准了。” 阮巧巧心花怒放,赶紧从兽皮口袋里掏出她的宝贝,一把剪刀。搞发明不容易,看似一把不起眼的东西,却是颇花了心思的。木头刀把和燧石刀身用树脂融接,在燧石的刀身上打了轴眼,装上木头的支轴,支轴两端用树脂和葛纤维充当螺帽。光是刀身和刀把的琢磨打孔,就给她的手上添了好些伤口。 掌很窄,指很长,接过女神的手,掌心的老茧都有股锐利劲儿,就像不容冒犯的女神。 指甲参差不齐,顽固的硬,阮巧巧借着火光,心无旁骛的修剪,生怕伤了女神。许是知了青蛙都怕长针眼而躲回老巢了,空气里只有指甲断裂的咔嚓声和擂鼓的心跳声。 神仙的服务让酒鬼很是满意,暗道,别看是一只雏鸟,到底是有神力的!而酒鬼原先的设想却是血腥的,第一种,鸟仙会像她对待猪仔那样,血淋淋的拔掉她的指甲。第二种,她的指甲是天生的硬脾气,不能像族人那样能用牙齿咬掉,刀割的时候难免失手见血。 食髓知味的酒鬼一伸大长腿,“还有脚趾。” 有鸟仙给她剪脚趾不说,连星星都被她捏在手上,一捏死一个……她从没有这般快活和满足过。 不过,酒鬼不知足了,踹了踹鸟仙:“把星星的族人都给我绑上来!”她要大开杀戮。 阮巧巧这才抬起头来,她挂在樟树下悬在头顶的、拿来增添浪漫情调的一葛袋萤火虫——尼玛,都灭在女神的手上了! 第22章 —坦诚 “把星星的族人都给我绑上来!”杀戮之心一声令下,浑身的血液万箭齐发,宛如把瓮盖顶得“砰砰响”的沸水。在人间,她妘君要万兽跪拜,在天上,她就要风云变色星辰陨灭!她的身体里,早在十年前就种下了嗜血成瘾的魔。她看见了,看见潋滟无边缀满星子的银河就在不远处——醉鬼跑了起来。 “扑通!” “我要宰了你们!宰光你们!胆小鬼,都怕了吧!” 凡是她所到之处,银河颤动,以掌劈去,水花飞溅,星子逃窜。直到眼前血色一片尸横遍野,醉鬼才罢了手,身埋水底,头枕岸边,冷,她好冷。这十年来她为了猎得珍奇猛兽,带领族人往妘山深处去,每一次生死关头,她都能看到十年前母亲婶子死在面前的那一幕,她就想杀,杀,杀尽所有。杀完了呢?母亲和族人也回不来了。 胸口隐隐作痛,阮巧巧恹恹地把已经凉透的竹筒饭搁在火上继续烤。原本以为,女神除了是个吃货以外,还童心未泯爱玩水呢。投其所好的她屁颠屁颠地下了水,准备与女神来个浪漫的“鸳鸯游”,却不想反被女神一掌劈起的水刀给当胸一记……焦了!鼻尖一动,阮巧巧回了神,小脸垮了下来,只有上面一层可以吃了,小心翼翼的靠过去:“妘君,饭还要不要吃了?”指不准女神发完酒疯就清醒了呢,所以她可不敢说“玩游戏”了。 “蠢鸟,我准你拔毛。” “你,你喊我什么?” “星星都死在我手里了,以后你这只鸟仙就是我的奴。”疲惫隐在倨傲的音色里,“放心我一言九鼎,不会杀你夺肉。你不用怕我。” 你才是鸟,你全家都是鸟。 “你在说我坏话?” 女神你这是有读心术吗! “你在做什么?”怎么还不拔毛?这鸟仙在她背后悉悉索索的搞什么! “在解辫子呀。不解了辫子怎么能拔一根完整的毛呢,大老虎你说对不对?”只要能占便宜,喊你祖宗都行! “不舒服。”醉鬼下意识的低喃出声,有什么东西在时不时的撩着她的后背,湿哒哒的,又硬又糙。而触到她头皮、撩过她耳畔脖颈的分明又是一种软软的实质感,这种感觉让她联想到了蚕和小家伙。胸口疼得发胀。侧脸一瞥,那只翅膀是白白的肉肉的,没有虚虚的毛毛感。拿手摸了一下,很光滑。醉鬼显然不知道,这是酒劲开始下去的征兆,不开心道:“你的毛呢?你该不会是化成人形了吧?是鸟就别想着做人。” 女神喜欢的居然是鸟!阮巧巧轻声细语道:“我是一只奶鸟,还没长毛呢。” 这个小骗子!没长毛,那这黑黑的扎人的像猪鬃一样的胸脯是什么?醉鬼一把揪住鸟仙的胸脯,随手给掼到了水里,看着鸟仙像落汤鸡一样扑腾,怕水就是鸟没错,将其捉到岸边,两腿一压,两手就拔起胸脯上的毛来!这只不知好歹的鸟仙,居然还拿手护着! “你,你不能脱我衣服。”背后是柔软的嫩草,丝丝入扣的撩拨。头顶是缀满星子的幽蓝天际,像一块巨大的被褥。空气里漂浮着临海地区特有的湿气,这种润物细无声的冷让她受不住,她有多想一手抱住女神,一手拉下被褥,眠宿在此,永不复醒。摆脱束缚的墨发蓬松如浪,从女神两颊垂下,这一刻的女神似乎摆脱了远古的痕迹,就像一个现代的御女。似乎,心的距离也随之贴近。脸发烫,声若蚊呐:“其实,也不是不能,妘君我有话跟你说——” “没什么好说,你既然宰了我的小家伙,我就拔光你的毛。”眉头一皱,“衣服?什么衣服?” “我没毛,你揪着的是我的衣服。” “鸟也用穿衣服吗!” “妘君,鸟也要遮羞的。” 醉鬼住了手,背直了起来,面有不悦:“你是男孩子?”若有所思,也是,娇弱如斯,定是男的无疑了。 眸光潋滟,脉脉含情,轻喘的声音如一浪推着一浪:“妘君,我是女孩子。”也不知她能听懂几分,“在我来自的那个地方,与妘族相反,是男人打赤膊,而女人哺育生命的象征,只会袒露给自己的爱人看。虽然我那里很小,但是你要是看了,就得对我负责。” 她怎么能对一只鸟负责?醉鬼嗤笑,不过,“男人怎么能做伤风败俗的事?” “女人露体和男人露体,于我眼中都不是伤风败俗,之所以用一块布遮住,是因为这样东西太美,会影响社会秩序。打了比方,妘君你要是露了胸,所有男人都只顾着看你而没法做事了。”就像此刻的她,只想流哈喇子缠绵床榻。“我们那里与妘族恰恰相反,男人体强女人体弱,不过,这不代表男人就有资格强势,女人也有广阔的空间去发挥自己的才华。” “男女颠倒?”醉鬼对异族风土民情很感兴趣,“女人要靠男人?”这是什么鬼地方! “这样说,男人体强,他可以下田种水稻养活一家人,受人尊敬,也有地位。但是如果他娶了一个有智慧的女人,这个女人有方法把水稻的产量翻一番,那么,这个女人是不是也该值得尊敬?” “这是当然。” “我们那里有传道授业的人,经验累积到一定程度,就有了这样的分工,他们是专门教人方法的。我学习的就是这些经验。” “果然是神仙地。”哪像她妘族,就没什么了不得的经验留给后人,“你学的是一个了不起的东西。” 眼看两人的谈话越来越趋于理性,阮巧巧有些黯然,倏然灵机一动,“有一种树结的果实,只需要用一种特别的方法,就可以沐浴洗头,这是我最近才学的,妘君要不要试一下?”怕女神不应,故作可怜楚楚道,“其实我是一只学艺不精的笨鸟,所以总是被人欺负,妘君还是头一个夸我的人。” “洗头可以,你得把衣服脱了。”她可受不了那扎人的胸脯! “你看了我,就得对我负责。” “这种事,你应该找男人负责吧。”醉鬼冷笑,“你学了一个了不起的东西,必然是为了嫁给男人时,拥有跟男人一样的地位和尊严。达到你所说的,平起平坐。”这个鸟仙怎么跟那个巧言令色胆大妄为贪得无厌的小家伙一个德性?! “妘君难道不知道,女人也可以喜欢女人吗?神仙也可以喜欢凡人,未来的也可以喜欢过去的,喜欢就是喜欢,哪有什么道理?”缓缓解开兽皮马甲的纽扣,松散的麻花辫不知何时已经散开,阮巧巧轻抬葱指,把发丝撩到耳后,好让女神看个明白,面有赧意,“那个,我确实很小,我才刚成年,他们都说我还没长开。我知道,这不是借口,先天不足,其实后天也可以——”每天揉一揉?脸若绯霞,羞意更甚。 见女神毫无反应,夜风袭来阵阵凉意,阮巧巧下意识的抱胸,又想着这不是灭自己底气么,索性把两枚小果实往上托了托,目有嗔意,挤挤她也是有的! 兽皮的裙子在醉鬼眼里就是一个鸟窝,鸟窝上坐着一只通体莹亮雪白的鸟妈妈,鸟妈妈慈爱的把两只小鸟抱在怀中。这两只小鸟跟鸟妈妈一样,都有着红红的小嘴,小嘴朝她伸着,仿佛要跟她索亲亲。鸟妈妈美目婉转,嗔而不言,估计心里是埋怨这两个不要脸的小东西呢! 见女神迟迟不言,面色喜怒不明,阮巧巧心下惴惴。但见女神的蓬发如浪如瀑,贴着颧骨而下,就像山壁两侧流瀑。壁上有奇刻盛景,广纳天地,鼻若琼峰,黛若远山,额比皓月盈满。壁下是断崖一般的锋利下巴,割断了上山的路。夜风一起,墨发在胸前半遮半掩,宛如瀑布飞流直下,势淹两座高高耸立的火山。她知道瀑布打哪儿来,却恐怕一生也走不到源头,就像她知道爱情就在那里,却注定只是悬崖奇葩。 “我准你给我洗头。”醉鬼说。 “那妘君你得等等。”阮巧巧跑去族人的野餐地烧了一瓮热水,把打水的木桶和淘米的木盆都搜罗了过来,很快兑出大半盆温水。用葫芦瓢舀了一瓢温水,慢慢的把女神的头发淋湿。然后就轮到她的秘宝发挥了,从自己的百宝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陶罐子,倒出一手心秘制的皂荚洗发露。 妘族人以草木灰洗头洗衣沐浴,谷粮充足的时候,会用淘米水洗头,不过这是一家之主才拥有的权力。而皂荚树喜光喜温喜湿,妘族这片土地再适宜不过。族人尚只总结出皂荚的药用,所以储存了一些去年秋天收获的皂荚果。阮巧巧将干黑的皂荚放进瓮里用大火熬,熬到水干了后捞出杂质,添加养发的何首乌,再加水用小火煨成糊状,捞出杂质冷却后就得到像蜂蜜一样粘稠的洗发露。因为族里给她的皂荚果有限,还被长君子掠去了不少,只剩下这一点,自己也没舍得用。 一想到帮女神洗完头后,还能用桃木梳给她梳头。阮巧巧顿时一身的干劲。 粘稠的洗发露在手上搓出了泡泡,阮巧巧慢慢的抹上女神的头发,有油不揩是傻瓜,阮巧巧有意无意地蹭着女神的后背。 但听女神道:“蠢鸟,把你怀里的两只小鸟给放下来!它们一直在啄我,还叽叽喳喳的,吵死了。” 第23章 —求婚 阮巧巧予万千柔情于指腹,轻轻地搓揉点按,皂荚露的泡沫渐渐被女神的墨发吸纳,到手是浑然一体的柔软和滑腻。 揉好过后,双手并用,一手用葫芦瓢舀起温水,温柔的水柱从头顶缓缓地淋下来。一手顺着水过之处,穿入云鬓与紧绷的头皮缠绵厮摩。反复清了几遍都不舍罢休。 为了方便狩猎劳作,女人的辫子是抓得越紧越牢越好,就像女人一刻都不得松懈的神经。这一根根辫子,宛如千钧之力的使命坠着她头皮,迫使着她昂头挺胸夙夜不怠。平时也就是用冷水就着草木灰去一下污,女人生来就不过精细的日子。 而这一双神仙手,却卸下了她的担子,解开了她的束缚。她身轻如燕,进入一个浩渺无涯的神仙地,可是她却更加茫然了,此生再也无需作为无牵无挂,那她是谁呢?抑或是,除了妘族长这个身份,她就什么都不是了。 绵绵不绝的沙沙声,就像一大堆蚕宝宝在吃着闹着,让她不仅想起那欢喜的声音:“一大堆宝宝又能再生一大堆,以后妘君这间屋子都装不下了——”是啊,那她的家可就热闹了。 家?她已经十年没有家了。 想想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用掉的稻米够每家每户能分得一盆淘米水了,所以狂欢过后月上中天,女人们都迫不及待地回家,夫郎给妻主洗头,父亲给孩子洗头,欢声笑语……愈发衬得她孤家寡人。 泡沫沾上了她的额头,她用指尖沾到鼻前,有大米的,有阳光的,还有青草的味道,郁芳浓郁……不仅有神仙给她洗头,连洗头的东西都是奇妙无穷,比淘米水强多了。心却愈发悲凉。 帮女神擦去脸上泡沫时,但见女神眉头紧皱额头渗出豆大的汗,像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阮巧巧按上了她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轻轻地打着转儿。 疼,头像爆裂开一样的疼。都是那罐酒坏的事,会不会是姜族人用巫术把她困在幻境中不得脱身?神仙也甭想留住她! 偏偏那几根手指还在不轻不重的揉着,麻痹了她的整个面部,酥麻的感觉甚至要沿着经络遍及全身。这个神仙给她施了什么法?妘君强压着心头的悸动,抬起比铅还重的手臂,要掐死面前神仙—— 却掐进了一团不可思议的柔软。 她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了!是水母,漂在海面像蘑菇状的小生灵。小时候的渔网中就会有这样的小东西,鼓鼓的软软的一小坨,嫩白中还有淡淡的透明,看起来无助极了。趁母亲不在,她就偷偷的掐上去,却猛不防被偷袭来的长触角给黏上了手臂,就像血蛭一样伏在她的肌肤上吸食,甩都甩不掉,然后她的手臂开始慢慢的麻痹…… 这个东西有毒。 一只水母精的触角在吸食她的太阳穴,待她的身体麻掉,源源不断地释放着毒性。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心口都在火急火燎的烧,体内的魔性眼看就要蓄势而起——这只水母精成功地勾出了她的*。 凭借超强的意志力,妘君睁开了眼睛,混沌过后,所有的记忆都回笼了,一片清明。 她居然掐住了这家伙的小果实!掐的很深很用力,似乎要把这不堪一握的小东西给拔高了才甘心。 鸟仙、水母精、蚕……捻了捻眉心,这世间没有比这家伙更软、更白、更嫩、更缠人,也更可爱的小东西了!她不能再骗自己了。 明白心意后,妘君怕吓着了这个胆小的家伙,她装不来那个醉鬼,没法跟这家伙天方夜谭,索性闭目打坐起来。 头发已经清好,只等风干,静谧中,两人的心跳如鼓声乍起,妘君的是铿然战鼓,召起英雄气血。阮巧巧却是清晰明快的民间小鼓,咚咚作响。妘君以为只有自己在心跳,阮巧巧亦然,妘君面颊抽搐极为不适,阮巧巧却是红晕薄染不胜娇羞。 阮巧巧对着女神的后脑勺发呆,只见女神微红的耳廓时不时的还颤动两下,倒是比这张死人脸有趣多了。不过她可不敢冒昧,那耳廓就是忍而不发的战旗,一旦碰了后果不堪设想。 “干了,你快拔毛吧。”真怀疑这家伙睡着了,妘君出声提醒。 风干的长发淌过掌心,阮巧巧心神一荡。多么神奇,以往紧抓头皮的小辫子就像一根根臭脾气的葛藤,此时却在她的掌心融开为一缕缕细如丝的葛纤维,不,野地里的葛怎么可能吐出手感这么好的丝? 质轻而细长,到手滑爽无匹,这是精练的蚕丝,只要她足够心灵手巧,这一头齐腰的墨发就能织成一匹华丽无双的缎子。 这样的柔软让她心生错觉,原来百炼钢也终成绕指柔,自上而下,拿桃木梳一梳到底,若有一日能,“结发为妻夫——” 心中话甫一脱口,阮巧巧整颗心都蹦到了嗓子眼,不知不觉她对女神居然起了这样的贪念。咬了咬唇,她真该死。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女神还是醉的,她却怯得不敢作为。连说句话都怕说错了。 “什么结发?什么妻夫?”休想唬弄她! “就是做夫郎的,要每日给自己的妻主编辫子。感慨一下如何为人夫郎而已。”反正女神听不懂,她才不会说出真意呢。 不过,这何况不是爱情的真意?若每日清晨能为她梳发,目送她出门,午时煮好饭菜待她归来,下午给她送碗汤擦把汗,晚上伺候她沐浴就寝。你耕我织,你侬我侬,便是比神仙还快活了。 这轻言细语,比一口黏稠的糯米酒还要醉人。妘君的声音拖着醉鬼陶陶然的尾音:“这是你们那个地方的习俗吗?”这家伙说的话,她都听进去了。在妘族,可没那么多讲究。不过,她喜欢这些讲究。 “是的。”阮巧巧愈发低落,夫和妻也好,妻和夫也好,这辈子都跟她无缘了。 “男尊女卑,自然是夫在前,妻在后,在你们那里,便成了‘结发为夫妻’,我说的对不对?” “妘君很聪明。” 这家伙还是头一回敷衍她,像是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抑或是想起什么人了,才这般失魂落魄?定是这个没错了,“那你的夫呢?”双手拳了拳,她得套出阮巧巧的故乡在哪里,套出那人的身份,绝了这家伙的念想。 “我才刚成年,还没到可以成亲的年纪。”浅浅一笑,声音腼腆,梨涡若隐若现,水眸忽明忽暗,“我们那边不是男尊女卑,是男尊女贵。夫君也会尊称自己的妻子一声‘夫人’。” 结发为妻夫,此“夫”本就不是“夫郎”之意。 “那定亲了吗?”声音像四月的柳絮一样飘忽,捉摸不到实质。 “没有。”阮巧巧摸不到头绪,规规矩矩的回道。 “那打小有娃娃亲吗?”这回风乍起,飞絮狂舞,愈发飘忽得不着痕迹,倒是风声迫重,不容忽视。 “没有。”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般答复后,天边一团阴翳的威压随风疏散,她莫名地松了口气。 “若你嫁我,我为妻主,你为夫人,结发为妻夫,倒也契合。夫人要每日为妻主编辫子,是与不是?” 女神在向她求婚?!这,是不是太降女神格调了?女神你就是随随便便去海面上一站,就是脚踏七彩游云身穿金甲圣衣—— 女神说的那般随意,忽然就褪去了神的光环,背后的伤疤也不再是蛟龙出海,就只是狰狞恶心的伤。她这才看清,右边的蝴蝶骨下,因少了一块肉而凹陷了下去,许是十年前受伤致腐不得不剐去,衬得蝴蝶骨愈发料峭显眼。 女神只是想跟她过日子,女神需要她照顾。阮巧巧被戳中泪点,呜咽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咱能不走心吗? 可是,“女人怎么能娶女人?”女人和女人,就是在男女平等的二十一世纪都履步维艰,何况是这些视繁衍子嗣为人之大伦的原始人? “可我妘君,不娶夫郎,只娶夫人。” 就算是醉鬼梦话,有这一言,已是死而无憾,胸口发沉酸胀,阮巧巧强颜欢笑:“我给妘君梳个好睡觉的发髻如何?” “好不好睡觉不是发髻说了算,”长臂一揽,将这具嫩白的身体纳入怀中,“而是陪.睡的人。” “妘君你是在说醉话。妘君你是一族之长,担负着传承子嗣的重责。”她不能做让女神绝嗣的罪人。 一手勾起这家伙的下巴,妘君微微蹙眉,这家伙一哭鼻子就流鼻涕,还由着鼻涕往嘴里钻,这鼻涕有这么好吃吗? 阮巧巧急得小脸通红,“我都是骗你的,从来就没有那个地方,我就是长着一副男人的身体,却有着女人特征的妖怪!妘君你醉了我想讨你喜欢才那样说的。这世上怎么可能有我这样的女人?我就是于世不容才选择溺海而死,不巧被嫪族人相救,便以男人身份苟且偷生。我,我根本不会炼铜,你留着我,只会把好好的盟友推给了嫪族,待姜嫪两族联手,妘族拿什么跟嫪族的铜器抵抗?”语无伦次,连自己在说些什么都不知道了,只知道一个劲的贬低,把自己贬到尘埃里。 “还没糊涂,知道我为你一人牺牲了多少——知恩图报的道理你该明白吧。你便是这么报答我的?”以指腹替她捋去,那鼻尖就像初红的小桃子,可爱的让她想逗弄一番。 “妘君想要什么?” “我妘君,从来不会无缘无故救人。你的命都是我的,所以,我不喜欢听这些。”她出手了,必然是有所图。将就,从来就不代表无所作为,“是你说吃猪蹄能让男人变女人,从那一刻我就想,把整个妘山的野猪都给猎来,把你喂成一个……” 一手掐了进去。 掐进了她最朝思暮想的柔软,柔软里有水有肉质,似乎怎么掐都掐不到最深处。 低低笑了:“若没我的授意,今晚妘山妘林会称你一声妘君夫么?”真是没长大的孩子,“就因着我没给你烤鹌鹑,就跟我置气——” 不跟这家伙说清楚,她永远都不会明白,明明可以名正言顺的勾引自己,有必要这么偷偷摸摸的? 第24章 —初露头角 水稻就是妘族人的衣食父母。水稻下种这日,是妘族的大日子,祭祀和狂欢必不可少,播种前一族人前往祭坛完成了神圣的祭祀仪式,尔后“妘君夫”带领一干青壮年男女下田干活,老弱在家杀鸡宰羊准备晚上的狂欢。 阮巧巧站在田埂上,放眼望去,金色的阳光瑰丽无边,而比阳光还要望不到边的是这百亩良田,田埂与水沟纵横交错,像是在平整的大地上写了一个个“井”字。稻田的尽头,只看到坡度不高的裸山轮廓,颜色晃眼,似是由无数奇珍异宝堆就而成,像佛祉一样的存在。 而妘族已经有了一套完善的稻田灌溉水利,以裸山下的天然水库为源,筑堤使之蓄放自如,开大沟渠引水,再通过小沟渠进行小水缓灌,将水均匀地引到田里。妘族常年多雨,防洪是大问题,水库又与天泽河贯通,发大水的时候可以利用天泽河排涝,使其不殃及稻田。 妘族女人们好笑地看着张大嘴巴的姜族人和阮巧巧,妘山笑道:“妘君夫又不是头一回来了,这下巴也该合上了。” 阮巧巧惊叹:“这田埂,这沟渠,这堤坝……”多么伟大的创举! 妘山古铜色的脸上都是骄傲,接道:“是妘君想出来的,妘君是我们这里最聪明的人。”当年的血汗,都是如今的福祉。妘君都是正确的,做任何事都不能得过且过好逸恶劳,当以长远计,为子孙后代计。 最聪明的人,最勤劳的人,最了不起的人,是她的枕边人……阮巧巧面朝太阳,一颗心比这夏日的太阳还要炙热。 发完花痴后,但见女人们拿着锄头在田里翻耕,男人们跟在后面捡稻茬,扔到随身的葛筐里。田里已经被浅水灌了两天,很湿润,方便松土,女人和男人们是两腿甩着泥巴往前迈。这样的工作效率可想而知,阮巧巧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自从七天前的求婚后,次日她便成了名符其实的“妘君夫”,以及“早稻翻秋”的全权负责人。这七日她虽忙着选种浸种和催芽,稻田里的事也没落下,妘山报告说要开水库灌田翻耕,她自然相信妘族人的专业,就没有细究。 可是现在看来——“山婶,你们一直以来是这样翻耕的吗?这稻茬只要踩到泥巴里,淹上一段时间就能烂掉,这样一根根拔——” 其实阮巧巧这几日的鼓捣,妘山看不懂,只当他是玩过家家,她们其实打心眼里不相信早稻能秋种的,要不是屈于妘君的淫威,她早就撂担子了!然而看他言辞之间并不无知,可是也不算聪明,只得给他普及道:“无灾无害的年间自然不会这么麻烦,咱们妘族的牛不是白养的,由它们把稻茬踩下去,然后再用锄头翻一翻。” 阮巧巧了然了,难怪妘君的屋里一把犁都没有,这时候还没发明犁耕,利用蹄耕和锄耕来代替。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今年涝灾过后,螟虫为患,这稻茬里面都有螟蛹,所以得一个个掘掉,要不然会祸害秋稻。妘君夫若是不信的话,我让人拿过来给你看看。” “除螟不如灭螨,灭螨不如掘卵。从根源上着手,确实是好办法。不过,这一百亩得拔到什么时候?” 见阮巧巧一见针血,妘山的态度恭敬了几分:“不瞒妘君夫说,我们往常也是另辟秧田,先把秧子养好,再移栽到大田里去,起码也得一个月,足够咱们把大田翻耕好了。” “我的秧子,十七天以后就要移植,在此之前,我还要把田里的水全部放干,晒田数日,晒完田后,还要施基肥……时间还来得及吗?” 晒田,施基肥,真是前所未闻。妘山眉心成川,“可是若不掘掉螟蛹,到时候也是颗粒无收——”这是没有办法省掉的步骤。 “难道除了螟虫,就没有别的虫害了吗?不光是稻茬上面有虫,土壤里面也会有,那你们又怎么解决呢?” 妘山愈发不敢小觑阮巧巧,“这——” 阮巧巧眉眼弯弯:“山婶,咱们的目的都是为了治虫,只是方法不一样而已。山婶有兴趣听听吗?” 妘山觑了一眼一旁的姜族人,见厚脸皮的姜君索性拿荷叶盖住了头,就没想走的意思,虽然姜族的地盘不宜种稻,但是谷粮的虫害想必也大差不差的,她可不想让姜族人偷师,这几日姜君就围着阮巧巧转,什么用心她自然明白。不过妘君发话了,要尽一切努力争取与姜族的合作,首先得让她们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这里太阳大,咱们是不是到屋里说?”她可没妘君那么大度! “不必了,也没几句话。还等着下种呢。”阮巧巧全然不顾妘山拼命使来的眼色。 通过妘山的描述,阮巧巧知道了,妘族在治虫方面也有了一定的经验。不过针对的都是肉眼能看见的虫,她们还没有病菌的概念。第一种是彻夜不眠、最原始艰难的人工捕虫,多在于虫蛾纷飞的时候,利用虫蛾的趋光属性,用火诱到一块,然后全族男女老少倾巢出动,用扫帚鞋子捕虫网进行扑杀。第二种,万物相生相克,在这个生态没有遭到破坏的好地方有不少虫子的克星,在发现虫苞的早期,就可以投放一些吃虫的鸭和青蛙进去。至于第三种,掘卵,就是防患于未然了。 阮巧巧把复杂的现代知识用一种最直白的方式表达出来:“在我看来,治虫不光要治虫子的本身。稻田,麦田和菜田里的虫子之所以不一样,因为虫子不像人能改变和适应环境,它们是必须有适合自身的环境才能生存下去。我们只要对此进行破坏——” “这个道理我懂,咱们种菜种树就是顺应天命。” “鸭和青蛙可以吃虫,山婶有没有想过,植物和矿石也可以杀虫。像我们洗头用的草木灰就能杀虫,石灰就更不用说了。我们如果把这些令虫子畏惧的东西渍入了土壤里,这就破坏了虫子的生长环境……就像山婶说的顺应天命,妘族人也知道,间歇的施肥可以让水稻长的更好,那野生的水稻在没人施肥的情况下又是靠什么补给呢?靠的是土壤本身。妘族的亩田产量逐年降低,是因为土壤本身越来越贫。我要施基肥就是这个道理,将这百亩田变成肥田,还愁水稻长不好吗?” 妘山肃然起敬:“所以妘君夫后面打算怎么做?” 阮巧巧凝神思量了一番:“第一步,趁着现在田地湿润,把草木灰洒到田里,把牛牵出来,把草木灰和稻茬一起踩进土里,不用一根一根拔稻茬,也能杀掉涝灾过后的虫卵虫蛹。” 高温多雨、湿热同季的亚热带气候下,其土壤多为酸性,用适量的石灰和草木灰不仅能防虫,还能调节土壤。不过石灰使用要错开高温时期,否则容易导致后期的烧种烧苗,所以用草木灰是最适当的。 小时候在农村里,一到收获季节,稻田里焚烧桔梗、烟气障人的景象屡见不鲜,非常污染空气。而勤劳的妘族人早早的把桔梗捆回去,以备烧灶用。草木灰可以用来洗头洗衣洗澡,所以家家户户都是常年积攒,做杀虫用也是够了。 “我今晚会去妘晨家,让她打磨一个翻田的石犁,用牛在前面拖,人跟在后面掌犁就行了,省时也省力。等犁做好,再翻地晒田,至少五天的晒田,要把田面晒出裂纹——”深耕晒田,把下面的土壤翻上来,不仅能活化土壤,提高土壤肥力,再经过连续几天的曝晒,可以杀死寄生在土壤深处的病菌。 “最后灌水施基肥就成了。”阮巧巧郑重嘱咐,“时间很紧迫,还请山婶多费心了。” 阮巧巧主意已定,起身去下种,心无旁骛的她没有留意到身后的一双凤目。 凤目的主人抱手靠着樟树,颀长的身姿落下笔直的阴影,与树影融为一体。饱满的红唇勾出饶有兴味的笑意,果真是认真做事的小家伙最迷人。 妘山还沉浸到刚才一谈的震撼里,愈发好学起来:“妘君夫,除了石灰和草木灰,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治虫?” 阮巧巧笑道:“其实哪有那么麻烦,虫子的大量繁殖也需要时间,因为这些田年年种水稻,适合螟虫的生存,这里就是它们的家园了,所以才会有虫灾。如果这块田换了小麦和棉花种,它们就没了赖以生存的环境,结果可想而知。只要年年换块田种,就什么事都没了。”挑眉看了眼一旁嘴巴张得老大的姜君,“姜君也为虫害所苦恼吧。” 姜君脸色难看,妘族是有这天然条件,蓄水灌水泻水自如,小麦跟水稻一起种,自然不在话下。可是,她们姜族,除了眼馋还能怎么样?暗暗打定主意,以后可不能拿麦子跟妘族交换了。 “其实水嘛,不仅能从低处引到高处,还能跨越溪涧山谷,把水引到很远的地方去。就是姜族想种稻,也不在话下。”在阮巧巧眼里,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姜族和妘族世代联姻血脉相连,不管是什么间隙也好,只要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她们都是一家人。妘族要争取姜族的合作,才是长久之道。这,应该也是妘君的心思吧。 这话听在妘山耳中,无亚于惊天巨雷,若真如阮巧巧所言,水可以运送自如,那姜族、嫪族都能种稻了,那妘族还拿什么跟她们做交换?放眼望去,格田间的每一条沟,田埂上的每一堆土,筑堤的每一块红烧土……当年的血汗,如今都是历历在目。 稻子不值钱了,也就是说她们的智慧和汗水不值钱了! 妘山双眼喷火,指着阮巧巧怒道:“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嫪族人,你就不配做妘君夫!谁稀罕你给我们种水稻!”指不准这妘君夫还跟姜君私下沟通了什么,恐怕他早就有了异心! 理智全消的妘山把手上的葛袋掼到了地上,催出芽的稻种洒了一地,才从大田里过来的妘林是拦也拦不及。 这可是阮巧巧精心培育出来的稻种,一个个蹦在地上时,阮巧巧的心跟着抽了一下,眼睛有些湿。 凤目的主人这才走了出来。 第25章 —立威 相比性情火爆以猛著称的妘山,心思活泛的妘林简直就是一智囊了,这两人相得补益,进一趟妘山的话没有一次不是满载而归的,是先君的左膀右臂,威望极高。敢徒手打虎、活干得最多、又最能生,相比这些功绩,妘山这点“出言无忌”的小毛病真算不得什么了。 妘君十岁继位时,妘山倚老卖老大有“独揽大权”之势,其实她本意单纯,有重活自己来,有危险自己上,用长辈的心态保护这个“毛头小女”。妘君开始也似乎是非常领情,凡事都仰仗她,妘山骄傲自满的心愈发膨胀,没了妘林在身边提点,没两天就把数十年积攒的威望给糟蹋的差不多了。倒是善后的妘君一下子就博得了族人的拥戴。 妘君用十年把“君臣”、尊卑之别植入到族人心中,开创了属于她自己的一套规矩。平时和这帮女人插科打诨不假,大事上却掌握着绝对的权威。 妘君集思广益,加上自身睿智,十年时间让妘族天翻地覆,更别说她有“通神”之能,族人无不敬畏,自然也包括妘山。不过悲催就悲催在,妘山真管不住这张嘴,而妘君仁慈的族长面具下,有的是手段给她长记性。 所以妘君自樟树后面一走出来,那道黑影,瞬间让日月无光。妘山的心凉了半截,冲动过后只余后怕。不过,任凭妘林怎么推搡暗示,妘山就是梗着脖子不说话。 老滑头的姜君可不掺合这是非之事,速速带人走了。 而在场的男男女女个个眼里喷火,直指阮巧巧,喷薄的怒火下深埋着被欺骗和伤害的痛意。想当初,长君子为了护他,连累自己和一干男人成了姜君手中的人质。而她们,宁可拼个你死我活,宁可牺牲族人性命,也没想过拿他的命换两族安稳! 他是妘君夫,就是妘族人,就该得到所有女人的保护! 可是这个妘君夫是怎么回报他们的?当初姜族人拿刀子架在他们的脖子上,妘君夫还为姜族人开脱,口口声声都是姜族为时局逼迫无可厚非,已然让人心寒!这七天来,妘君夫做了不少功绩,皂荚露,梳子,还有织布用的纺锤,别看一个小小的骨棒和木棒,能把乱成团的葛纤维纺成线并绕在它上面,还教他们一种针织之法,直接用这织衣服就成了。妘君夫也说了,等她做了织机,就能织布了,他们也愈发敬爱他了……不过!妘君夫还颇有雨露均沾的态度,什么便宜都少不得姜族的! 倒是妘林挂着猥琐的笑容在中间打圆场,“嘴上说不稀罕,其实心里可稀罕了——我说妘山,咱撒娇也得看人不是?妘君可稀罕着妘君夫呢,上回还说要挖掉你眼珠来着,这回估计要连你舌头都给割了!” 看似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实则,妘山好使的脑瓜早就把个中疑点都抽丝剥茧了一番。 若真如妘君夫所言,水能从低处引到高处,还能跨越溪涧山谷,嫪族人还用得着开着大船过来换稻?这与织机联想起来——会不会只是妘君夫故意抛出的饵?有意煽动起姜君据为己有的野心?再说,这种稻的手法诡异不说,嫪族人会种稻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了,会不会是有意博得族人的信任,麻痹族人的警惕,好利用姜君逃脱?杀妻之仇杀族之恨摆在那里,何况嫪族还有他的两个女儿,想走也是人之常情吧。不过,妘君夫要真是存了这份心,也该是暗着来才对。兴许这就是妘君夫的过人之处吧,把阴谋放到明面上来,被怀疑了也好用“无心之失”来遮掩。 妘君一日没有正式迎娶,一日没有祭拜祖先,就一日不是名正言顺的妘君夫。 当初妘君拿他做饵,诱姜族人结盟,就已经存了卸磨杀驴之意,足可见妘君不是被美色所惑之人。排除情爱,一向忌惮嫪族人的妘君为何会如此托付放权?想来必有深意。她可不能叫这帮族人打草惊蛇了! 妘林的鼠目是贼溜溜的转,扯着妘山道:“往这边站站,把稻种踩坏了可不得了了,咱们妘族还指望着这些过冬呢。” 一言惊醒梦中人,风一来,妘山的后背都是凉飕飕的。没了稻谷,拿什么过冬?难不成指望姜族的麦子不成?妘山再蠢也知道,姜族和妘君夫,两者至少也得保一个。若是因她一言,连累妘姜两族联盟不成……再看群愤激昂,众矢之的的妘君夫形容惨淡,寻常男人遇到这事怕是寻死的心都有了!——她不仅是妘族的罪人,更是葬送妘君下半辈子幸福的刽子手! 其实阮巧巧是不大在意旁人怎么看她的。她前世就是个痴人,一个女孩子学农林专业不说,连毕业后留在基层都打算好了,一到假期是把整个村的大棚都逛遍了,还自得其乐说这比蒸桑拿还排毒。这些稻种就是她的心肝肉,看着它们破胸出芽,就像母亲看着影像里的胎儿长出四肢,那种满足感只有亲身体会才明白。 被触了逆鳞的阮巧巧一声冷哼:“你们劫嫪族的船只,杀嫪族的族人,现在还妄想将嫪族的技术据为己有,这种行为与强盗何异?”以往这双眸子,比二月的春风还要和煦,此刻却像飞了刀子一样。众人寒噤。 眸光挨个从他们的脸上循过去,这些原始人显然不善言辞,脸涨成猪肝色,嘴唇蠕动了半晌,却组织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待眸光要落到心心念念的那人身上,宛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阮巧巧这下是醒了,她说的都叫什么话,若是妘族人是强盗,始作俑者的妘君就是强盗头子! 只见一男人把身上的梳子撂下来:“我们不要嫪族人的恩惠!” 一男人声音中隐有哭腔:“以后我们能不能生孩子也不要你管了,今晚我们也不去开……开会了。”他们对阮巧巧口中的新词都很感兴趣,原来大家一起谈事就叫“开会”,还发现妘君夫特别爱吃零嘴,为此他们把花生菱角都煮好了—— 倒是妘山走了出来,一向说话不靠谱的她终于靠谱了一回:“你身上的本事和技术都是嫪族的,咱们不会不要脸。但是大家既然认了你是妘君夫,你要是对咱们妘君有情,就留下来,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吃穿用度都不会少你一分。妘君十年前就说了,咱们要自立自强,要不然咱们当年就跟姜族人姓了!咱们有手有脚,靠一个男人算什么本事,你们说是不是?” 妘山都打算好了,是她挑事在先,大不了给妘君夫下跪好了,反正她不能让妘君做了鳏妻! 阮巧巧本来就心软,而且也知道自己是什么毛病,她这人说好听点是博爱,说白了就是傻,她能跟猫猫狗狗玩半天,养蚕就跟养儿子一样,培育稻种就像怀胎一样的心情,这七天忘我的连妘君都顾不上,遑论这帮人的情绪。反思了下,自己的行为确实有很多不当之处。七天前妘君就说了要将她的身份公诸于众,是她瞻前顾后……她隐瞒欺骗他们在先,又怎能责怪他们的存疑之心? 她说了不该说的话,妘君会不会生她的气了?头埋得很低,她现在就想做一只鸵鸟,她不敢看,也不敢想—— 可是妘君的声音却不容她不听:“巧巧是我的夫,她的所作所为都是授我的意,你们怀疑她,就是怀疑我妘君。我妘君难道这点御夫能力都没有,要你们帮我管教?若再有今日之事,我绝不轻饶。越矩者——”这便是要大开惩戒了。 阮巧巧哭笑不得,女神还好不是一个古代帝王,自己当暴君就算了,还连累她当祸水!赶紧过去抓住她的手臂,截住她的话:“妘君,巧巧今天看当年修筑的堤坝沟渠,倒是颇有一番感想,妘君愿不愿意听?” 扯女神手臂时,她明显听见了一声倒抽气,淡淡的血腥味萦绕鼻息,女神最近不知怎么了,让她做了两件无袖马甲,每天跟个男人一样把自己包着。有兽皮马甲挡着,什么都看不出来。每晚回来的比她还晚,她每天都忙得快散架,也就糊里糊涂的任女神作为。细想一下,她还真没看到女神的裸上身。 阮巧巧本来就不擅长隐藏情绪,手一滞,就要松手时,妘君反手与之十指相扣,亲昵地在她耳畔吹气:“从夫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就是比旁人甜上几分,为妻自然想听。” 双颊发烫,她们还是头一回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密无间,拿眼光睨她,这人在床上孟浪就算了,光天化日也不知收敛。粗粝的指腹还不怀好意的在她手背上来回婆娑着,阮巧巧站不稳了。 眨着傻兮兮的眼睛:“我刚准备说什么来着?”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妘君眉间一锁,忍着痛意,将她搂在怀中。 阮巧巧记起正事已是一刻钟后了,也由不得她犯糊涂了,族人跪了一地,在等着受罚,而妘君这回居然生了杖责的心思!她得劝,还得劝的高明中听。 “广开言路,就像水库蓄水,这跟海纳百川是一个道理,肚子越大,能装的智慧就越多。那水库蓄水是干嘛用呢,是为了灌田。如果水库天天把自己的嘴巴堵着,只进不出,沟渠就会干涸。而水库本身,积的水越来越多,一旦堤坝堵不住了,就会发大水。所以聪明的族长不仅会蓄水,还能做到蓄放自如,像种稻一样,小水缓灌,良好沟通。”所以她得看着这个闷葫芦,不能由着她发大水。 “你在质疑我做的决定?”别看这家伙说起道理来头头是道,其实蠢的要死,她只要顺坡下驴替族人求饶,族人还不个个对她感激涕零?净说些没人听懂的东西——不过,这个说法倒是引人深思。 “这让我想到情人之间的吵架,一人说,我累死累活都是为了这个家,你怎么能说我不爱你。另一人就不明白了,你不说我怎么可能知道?” “既然是做了,别人看不出来,那是别人蠢。”蹬鼻子上脸的家伙,这家伙指望她说什么!……我爱你? “我自认问心无愧,可是别人看在眼里,还是怀疑了,你能说他们都蠢吗?”说自己的族人蠢,这不是说女神自己蠢嘛! 妘君恨不得把这个小人得志一弹一缩的丁香小舌给咬下去吞了!真是讨嫌死了! 阮巧巧知道自己的性子,她就是平民百姓的命,喜欢跟族人打成一片,而不是被人毕恭毕敬的喊一声“妘君夫”。 所以她态度谦逊晓之以情:“是我行事鲁莽,没有跟大家商量,才导致这样的误解。据我所知,山婶的五个儿子都嫁到姜族了,不止山婶,每家莫不如此。难道你们不希望自己的兄弟亲人也能用皂荚露洗头、穿上葛衣、吃上水稻?受到妻主的喜爱生上几个大胖外孙?若是妘姜两族联盟,嫪妘两族就不用刀剑相向,三族和平共处,这才是我的初衷。” 这亲情牌一打,不光是妘山的眼眶红了,不少男人都小声啜泣了起来。以往两族交好时,他们只要乘小船过河,走几天的山路就能到姜族看望亲人。 “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我就算心有挂念,也该知道孰轻孰重。只要留着你的一天,姜族就一天不可能与我们结盟!你一个莫须有的引水法子,就能哄骗姜君?别说她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就算咱们把水库沟渠都给她挖好了,她也照样会背信弃义!” “联盟与否,从来不是姜君说的算。姜君贪淫酒色不事生产卖族求荣,想来族人早有积怨,何况姜族里,一半都是妘族的血脉。若我和妘君同行一趟,做出实事,便能博得姜族的信任和尊重。到时候就算姜君想跟嫪族人联盟,族人会由着她开山取矿吗?若姜君执意如此,妘君有了民心所向,就是振臂一呼取而代之,也未尝不可!而姜君对水稻引水的垂涎,就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阮巧巧的脸面向太阳,仿佛看到了“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的举世盛况,粉颊生辉,双眸里燃着不可逼视的金光。 在场人等,包括阴谋论的妘林都心悦诚服,没有人比他更当得起妘君夫。 第26章 —新房 “以后,妘君夫所说的话,就是我妘君所说的,你们怎么对我,就该怎么对她。你们几个,去把牛牵过来,你们,挨家把草木灰搜罗来。手脚都给我快一些,不得耽误妘君夫的事。播种这事,我跟妘君夫来做就成了。” 一时间,广袤的田间,只剩下她们两人,知了在没有节奏的叫,跟叫.春的猫一样讨嫌,叫乱了人心。 跟女神一起播种?她这么笨手笨脚的,会不会被女神嫌弃?本来她是把稻种一个一个的捡起,往葛袋里丢,恍惚间听见女神的轻笑,双颊发烫,真是被自己蠢哭了,这样捡是捡到明天也捡不完啊,索性来个一把抓,手太小,加上又不敢弄坏了芽子,拳头都不敢握起,稻种哗啦啦地从拳孔落了下来——阮巧巧捡起一个荷叶,扣在脑袋上,索性来个眼不见为净,蹲在地上捡起稻种来。 “遮什么脸?” “太阳大,晒人。” 妘君好笑地看着这个移动的小蘑菇:“巧巧见识多,知道蘑菇为什么只有下雨天才会出来吗?” 菌这个概念,跟你说了你也不懂。阮巧巧眨了眨眼睛:“还请妘君解惑。” “因为它们不敢看自己的心上人,只有借着雨天戴着斗笠才敢出来。什么遮雨挡太阳啊,都是胆小鬼的借口。” 你才是胆小鬼!你全家都是胆小鬼!头顶的荷叶被掠走,两道突然而来的视线让她避之不及。 阮巧巧恼得腮帮都鼓起来了,置气不言,但听女神话锋一转,声音严肃:“你说的杀虫施基肥,不是没有道理。据我这几年的经验,从培育出的秧苗好坏,就能看到后来的收成如何。这就跟养儿育女是一个道理,得打小管起。如果在秧田里杀虫施基肥,不仅比百亩大田省力省肥,效果应该也会更好。而你却舍本求末了。”脑门吃了一个板栗,“跟你说正事,乱瞅什么?下回再犯,我绝不姑息。” 她跟妘山说的话,女神都听到了?难怪女神十年时间能让妘族天翻地覆,女神真的很聪明。 阮巧巧垂下眼皮,一副吃痛委屈之状:“妘君觉得我做的不对,为什么不当众指出?”特地把人都支走,来单独批评她,这分明就是护着她嘛! “说了也于事无补,稻种还等着下秧田,我要是在关键时候灭你威风,大家对你起疑,这秋稻也就种不成了。”身为族长自然要公事公办,“育秧不好,无非就是减产问题,就像你说的,这本来就是死马当活马医的事,我又怎么会要求太高?何况,早稻秋种要是能成功的话,也是日后子孙的福泽。权衡利弊,我自然替你瞒着。”凤目一挑,又一个板栗敲下来,这家伙自作多情个什么劲? 明明就是死鸭子嘴硬嘛,阮巧巧悄悄地把屁股挪到女神旁边,羞答答道:“妘君帮了巧巧大忙,妘君想让巧巧怎么报答你,巧巧都依你。”就算女神有什么特殊爱好,她也—— 长眉一蹙,这家伙在说什么浑话?命是她的,人也是她的,想要什么,她自己会取。懒得理这家伙:“不必了。” “妘君有判断失误的时候吗?例如冤枉了族人——” “我一向赏罚分明,对自己也是如此。” “那,妘君要是冤枉了巧巧,该不该补偿巧巧?”团扇的羽睫轻轻扇动,眼睑下的灰色弧影也跟着调皮的颤起来。 轻蔑的眼神落在她平坦的胸脯上,胸小也就算了,连心胸都这么小。妘君冷哼一声:“我自然输得起。” 阮巧巧的小算盘敲得啪啪响:“妘君,咱们来说说这秧田,这秧田一年只有早稻晚稻育秧的那两个月使用,其余的时候都是空着,真的是空着吗?据我所知,早稻三月下旬播种,四月底移栽到大田后,族人就赶雏鸭下田了,除了养鸭以外,打捞回来的鱼,暂时吃不掉的话,也会搁进去。然后投放一些米糠菜叶的饵料进去喂养。” “最开始我们种稻,是不分秧田和大田的,直接撒种,长出来的稻子很密,就会出现争食的情况,抢到阳光的就能长得好,多半的稻种都是白撒了,为了收成我们还得去拔稻子,然后就总结出什么样的距离养出来的稻子棵棵有米,才有了先育秧再移栽的方法。咱们女人都是在河里洗澡,有鸭臭肯定不行,所以就把鸭子放秧田里来养。这秧田空闲的时候,其实就是当水塘来用的。”妘君说得很细致。 跟女神沟通,比族人要来得容易多了。她是遇到知音了,跟爱人并肩作战的豪情快要涨破胸臆,阮巧巧双眸点燃:“这块田不仅向阳,还有厚度不止五寸的熟土,是一块难得的肥田。而且打捞上来的鱼条条肥美,可见这里面没有病害。有螟虫的天敌在,自然用不着治虫了。在我们那里,这就是稻鱼鸭共生。鱼和鸭以虫和水草为食,排的粪便是天然的肥料,还能起到耕地的作用。” 妘君了然:“难怪不用杀虫施基肥了,是我冤枉你了。”眉峰一动,“稻鸭共生?鸭子不会吃稻吗?放在一起,怎么养?” 真是没有一句能逃过女神的耳朵,阮巧巧吐了一下舌头:“这是大工程,得从长计议。”狡光一闪,“眼前嘛,妘君是要赖账还是认罚?” 真是不知好歹的小东西!“我才说了你一宗罪,我什么时候允你一同前往姜族?你现在胆子大了,敢替我做主了?若不是我救你,你早被他们生吞活吃了!” 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她可不能叫煮熟的鸭子飞了,得博上一博,摇着女神的手臂:“可是不去姜族的话,不勘测姜族的地形土壤,我的一身本事怎么传授过去呢。就算有一天妘君统治了姜族、嫪族、姒族……反正就是所有的族,成了大业,别人也会说你是靠一个男人。但是如果我的本事传授给了她们,妘君跟她们就是公平竞争凭真本事了。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妘君,妘君却这般冤枉我……”赶紧低头揉着眼睛,期期艾艾起来。 妘君站了起身,一手挑起她的下巴,居高临下道:“睁开眼,看着我。” 悬在裸山顶的太阳好似一团金轮,在女神的身后晕开无边圣光,随着女神的胸脯前倾,一个巨大的蒸笼罩也跟着扣上来,令人窒息的热浪扑面而来。她忽然有一种感觉,总有一天女神就像这太阳,主宰万物荣枯。 指腹在她薄薄的下巴前后来回捻动,“你真希望,有一天我能一统百族?” 闷,热,渴,窒息,发软,阮巧巧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来了,睁着迷茫的眼睛,嗯嗯着。 这个小骗子!千方百计地让三族鼎立,就是为了限制她的野心。靠施恩博得的和平,从来就不是她稀罕的。不过,这家伙,倒是越来越有趣了,似乎比征服嫪姜两族还有趣了。 指腹不疾不徐地捻动,就像修行者持捻念珠,慢慢地,从下巴捻到耳垂,身心专注,再无旁念。而阮巧巧就是一串认主的念珠,越捻越光滑,越捻越顺从,越捻手感越好,不知反抗,也不知何为反抗。 直到有人过来牵牛下田,两人才从旖旎中清醒过来,妘君可没有忘记:“我认罚,你有什么要求,我都满足。” 阮巧巧拾稻种的手一滞:“当真?” “一言九鼎。”冲着这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就是要天上的星星,她也得给这家伙摘。 吞吐了半天,阮巧巧才视死如归道:“我,我想知道,妘君这七天在做什么。”既不在田里干活,也没打猎,身上还有血腥味,问她们,就没一个人说的。 妘君摸了摸她脑袋,似是叹息:“住在山洞里,实在是委屈夫人了,夫人这夏天晚上都冷得不行,冬天该怎么过?”冬天没她抱着睡,又该怎么办?“我已经有法子盖一个不会被风魔刮跑,也不用依山而建的房子了,明亮干净,也不受潮。我就用这个房子娶你。” 这几天女神在忙着盖房子? “不过,在娶你之前,怎么着也要拜见一下岳父岳母。你不是说岳父岳母给你备了十里红妆吗,我的三媒六聘也不能比这差。这才是我在做的事情。”做完这件事,就没有她到不了的地方,就是走到海的尽头,也要抵达这家伙说的“永远不能回到的地方”。 想起爸妈,阮巧巧眼中含泪,她虽不是独女,却是家中的掌上明珠,记得爸爸说过:“我要嫁闺女,至少也要轰动全县城。咱家不是最有钱,但是论嫁女儿,就没人比我更阔气。”那夜,两人欢愉过后,女神在她耳边询问嫁娶的规矩,她脑一热就说了“三媒六聘”、“十里红妆”。没想到女神就放在了心里。阮巧巧拭了拭泪,她嫁的好,爸妈一定也能感受到她此刻的幸福的。 女神这么在意结婚仪式,所以才一直没有对她—— 要知道女神每晚对她的两个小馒头,搓,揉,捻,掐,十八般指上功夫……就像一个娴熟的面点师,等她发酵膨胀了,就……就没有然后了。 按捺不住内心的骚动,阮巧巧垂着脑袋道:“我们那里有个规矩,就是,就是新婚之夜,用一块白色的帕子来收集落红,我们到时候是不是也——” 第27章 —束胸 “妘君不会不知道什么叫落红吧……就是,那个,每个女人都有第一次嘛!”为了下半辈子的幸福,她豁出去了,“那个,那个就像蚊子叮了一下,不疼的。” 哎呀,她真是笨死了,女神本来就很粗鲁了,若是下手太重,想想也挺害怕的。得叫疼才能让女神怜惜,可是,叫得太疼的话,万一女神舍不得下手怎么办,思来想去,拿手比划了下,“其实,是被很大的蚊子咬了一下,就是疼,巧巧也扛得住——” 参差不齐的额前发垂落了下来,挡住了这家伙的半张脸,从枝桠间泻下来的点点碎金,为柔软细密的云鬓披上了丝光光泽。居高临下的看,只看到这个小脑瓜,和这张嫣红的小嘴在动个不停,两个可爱的小爪子也在扒个没完。她早就知道了,这家伙就是一只胆小的鼹鼠,哪怕是给一点点威压,它都会吓得跑掉。得顺着它,诱哄它,这个心无城府、一条路走到黑的家伙就圆滚滚地落入她的陷阱了。显然,这慢半拍的家伙对眼前的危险处境还没觉悟。 “妻主,其实也不用等到成亲,巧巧知道妻主待巧巧的心,若妻主想,咱们不用拘泥礼节,巧巧,巧巧早就是你的人了……” 听听这声“妻主”,像是在陶瓮里煨了太久的粥,把骨子里的甜味都熬出来了。可是这每一句话,简直就是对她的讽刺! “妻主?” 狠狠捏住这家伙的下巴,迫使这张脸正面她,饶是额前发挡住了这两颗眸子,也挡不住眸底的无辜和茫然,真是跟“见光死”的鼹鼠一个怂样,仿佛能活活的被她的目光吓死。 落红?男女之事,干她们什么事?! 这滑溜溜的下巴竟敢在她的手上犟着,妘君怒了:“好好的女人不做,天天跟那帮男人在一块,都学坏了!”目光落在这家伙的胸脯上,不知何时马甲的第一粒扣已经脱离了扣眼,露出了里面的束胸。天天这样压迫着,小果实还怎么长? “明天开始,不许束胸了,你给我堂堂正正的做女人。” “你们女人天天就是打打杀杀,我跟她们本来就不一样,我喜欢跟男人在一块。你答应过我,让我装男人的。”要不是女神天天晚上对她的馒头又啃又捏,她的馒头怎么可能会发育?天天绑着,她还嫌难受呢。 成天跟男人在一块,教男人生孩子,又想着男女之事,她怎么可能放心?“你不听话是吧,回头我去拜见岳父岳母的时候,把你们族的女人都抢来做夫人!” 女神你根本不需要女人,给你被窝里塞两馒头就够了,不对应该是四个,女神还喜欢捏她屁股来着……每每意乱情迷之际,她自然而然的做出了邀请的姿势,两腿就缠了上去,可是女神倒好,居然把她的腿压了回去,不许她动弹分毫! 跟女神在一块,一点都不幸福! 吐糟归吐糟,阮巧巧嘴巴扁了:“我们族的女人,肤白貌美,长腿细腰大胸,比我聪明能干,又不像我这样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又想到嫪族的白种女人……反正就是全世界的女人都比她胸大屁股大,阮巧巧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阮巧巧这一哭,成功把大田里的女人们吸引来了,女人该有女人的气度,所以女人们不问缘由地谴责了妘君一番。妘君黑着脸下田播种,不再看阮巧巧一眼。 泪眼婆娑间,阮巧巧瞅向田里的女神,金光加身的女神几乎能与黄土地融为一体,上身前倾、伸臂撒种的女神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美豹,体魄健美,气质卓绝。阮巧巧手挎一袋稻种,脱掉葛鞋,深一脚浅一脚地下了田来,走到女神的旁边,低头扯了扯女神的手臂,声若蚊呐:“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啊!有蛇!” 细长光滑的软体东西像一条绳子环上了她的脚踝,不止如此,还从趾缝间爬上了她的脚背。阮巧巧身子跳起,两手攀上女神的脖子,两腿紧紧得夹住女神的窄腰,像一只树懒挂在她的背上,缠人的东西还在脚上,阮巧巧把脸埋在女神的后颈上,不敢看,只知道嚷:“妘君,你快救我!呜呜……” “没事了。”鲜红色的蚯蚓像一个脚镯圈在这家伙的脚踝上,让她想到嫪族的宝石,她向来看不上的华而不实的东西,此刻却想统统都给掳过来。这世间一切美丽、华丽的东西,都该是为了衬托小家伙的莹润澄透而存在。 阮巧巧这才抬头一看,被眼前的一条肥大的蚯蚓吓得快魂飞魄散,又哭哭啼啼了一番,鼻涕眼泪糊了她一后颈。怕女神责备她,一边噎着一边道:“都怪你吓我。” 淤泥从大脚趾上滑落,露出了一点质地细腻的白,这种心情就像当年打磨石器的时候,窥见白玉的一角,她一点点地磨去丑陋的石皮,得到一块纯洁无瑕的白玉。她曾经一度可惜这块美玉无法雕琢,可是现在想来,玉至纯至白百年难遇,得之已经是她的大幸。以指腹慢慢地将脚背上的淤泥擦去…… 忽然,又有一样东西爬上了她的脚背,引得她脚背上的每一根筋脉都在突突战栗,阮巧巧放声大哭起来,一定是小心眼的女神把蚯蚓放回她脚上了!阮巧巧一边哭一边求饶:“妘君,我以后都听你的话,你想娶十个八个都行,我再也不吃醋了——” 一手托住这家伙的屁股,她忽然不舍得放手了,“给我提着袋子,我来撒种。” 太阳升至老高时,妘君背着已经睡着的阮巧巧回到树下休息,女人们已经在烤野鸡了,见状自是取笑了妘君一番,妘君也不做声,面有倦色的坐了下来。“你的腿——”妘山刚一出声,就被妘君挥手制止。 饶是如此,阮巧巧还是醒了。只见一条足足有两指粗的血蛭附在女神的腿上,可想它是吸了多久的血。因为没有及时拍打,血蛭的前端都钻进了肉里。算算她已经睡了一个时辰了,就为了让她安睡,女神由着血蛭吸血。阮巧巧眼睁睁地看着女神拿起一根柴火烤了烤,再以手拍打,还是不行。这比煎烤着她的心还要难受,这回阮巧巧却死咬着唇,强忍着眼泪。 妘君早就不顾忌这条腿了,却在见到这家伙的表情后,手滞了一下。再烧伤的话,这条不堪入目的腿可就更难看了,为了将创伤范围缩小,她一手拽掉半截血蛭,拿起一把刀子,将血蛭的头端,硬生生地剐了出来。 阮巧巧背过身,把女人们从水田里扒上来的荸荠顶芽抠掉,用荷叶包好,准备拿到水边洗。但听女神威严的声音道:“这不比族里的河,水里的东西很多,一条蚯蚓都能把你吓晕,你还敢过去?以后我不在的地方,你哪都不能去。” 妘林一把抢去阮巧巧手中的荸荠,郑重道:“妘君放心,怜香惜玉这种事,不是只有你妘君会做,咱们都会,你就放心把妘君夫交给咱们,保证晚上还你一个完完整整的妘君夫。”众人了然了,难怪妘君今天特地过来监工了,原来是为了这茬。 第28章 —计划 女人们谈正事,男人不许插嘴,在场唯一的“小男人”自然被排除在外。阮巧巧倒也识趣,蹲在距离女神远远的地方,跟着蚂蚁搬食物的路线走,时不时的还拿根树枝捣下乱,玩得不亦乐乎,甚至还拿枚叶子放在嘴边,吹出跟放屁一样的“噗噗”声。女人们都在忍笑,坚持“风动云动,我心不动”的妘君面容抽搐一脸嫌弃。 “啊!它咬我!好辣,好疼,呜呜……”妘君一过来,阮巧巧就伸着被蛰红的手指控诉:“我只是要跟它玩,这个洋辣子真的太不可爱了!好疼啊妘君,我会不会被毒死啊……” “闭嘴。”知道它是什么东西,还拿手去碰,其用心昭然若揭。妘君面色不虞,用刀子挑破这只洋辣子的身体,用它偏黄色的体.液涂抹被蛰的地方。 由于两只手都被蛰了,拿烤鸡是不行了,妘君撕下一块鸡翅,喂到她嘴中。阮巧巧的小尾巴都翘起来了,油乎乎的小脸往妘君的手上凑,从鼓鼓的腮帮里挤出含糊不清的声音:“要鸡翅,还要鸡翅……”妘君的眉眼是愈发不耐和嫌弃了。 女人们无不叹为观止,均被阮巧巧不要脸的精神所折服。 饭后又吃了脆甜多汁的嫩藕和荸荠,阮巧巧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从百宝袋里掏出一样宝贝,像一个小媳妇似的,坐在草地上忙活起来。从小就觉得村里的婶婶阿姨们在纳鞋底的时候特别好看,脸上露出仙人才有的表情,恬静知足,嘴角还能勾出慈爱的弧度。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幸福,一想到女神要穿上这双爱心鞋,嘴角咧出大大的弧度。又想到女神一辈子都要穿她做的鞋子,阮巧巧咯咯的怪笑出声。 女人们闻声看了过来,只见阮巧巧手中有一块酷似鞋底的坯样,与妘君的脚形比了比,她们才确定这么厚的东西真的是鞋底。妘苗按捺不住道:“给妘君做鞋子啊?这鞋底干嘛要上线呢?” 阮巧巧甜甜应道:“我这鞋底有好多层呢,最底下一层是牛皮,耐磨,中间有两层葛线织的鞋底,最上面是一层棉布,这样才能踩着舒服。它们是用米糊粘在一块。”这个过程叫“打夹子”,拿到太阳底下晒干后,先用布条沿边上一圈针线,然后再把整个鞋底纳过来。因为鞋底厚,得先用骨锥扎孔,再穿针引线。这根全族最细的骨针非常难得,这样做便能不费针。接连废了两根骨锥后,阮巧巧总算总结出了诀窍,不能使蛮力,得用巧劲。 阮巧巧用巧劲慢慢地把骨锥往前推,钻出孔了,抹了把汗:“我还给妘君织了葛鞋面,护脚趾也护脚后跟。” 女人们无不艳羡,妘山捣了捣妘君的胳膊:“看你夫郎多贤惠。” 妘君想的却不是这么回事,这一针一针的看得她心惊肉跳,要知道她这个夫人就一四肢不勤的笨蛋,自己做出的纺锤自己都不会纺线。凤目深深地眯了起来,若这是铜锥铜针的话,就会省力很多吧? 铜,是必得之物。 妘君板着脸道:“你这一双鞋子得费多少布,真是败家!” “等我做出织机,咱们就有布了,直接裁了做鞋底鞋面就行了。”两只核桃眼瞪着女神,反正她就是要做鞋子! 拿她就没办法,妘君决定采取迂回政策:“播完稻种后,你把这做鞋子的法子传授给他们,让他们去做,每个上山打猎的女人人手一双。你这个就是鞋样,不要再缝了。” 女神真是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那帮彩色眼珠可没有女神已经“名花有主”的觉悟,甚至还以为讨好了她这个“大老婆”就能进女神的后院!他们一人做一双的话,就够女神穿好几年了!要不然,她用得着每天躲躲藏藏的纳鞋底吗? 阮巧巧嘴巴撅起:“我不干,反正这鞋子妘君得第一个穿,等妘君穿上我这双鞋子,不管去哪都是如履平地,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不伤脚,到时候大家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你,有对比才能知道我的好嘛!”阮巧巧说完,还一副自己好聪明的沾沾自喜样。 自己藏私就算了,还连累她搞特殊化!妘君脸黑的像台风过境:“哪有族人穿草鞋,我穿布鞋的道理?你给我好好反省!”看着这家伙抱着鞋子不撒手的样子,妘君心里有些无力。 一双鞋子而已,女神你要不要这么“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女人们是挠头半晌才明白了阮巧巧的脑回路,爆笑不断。妘林的贼眉鼠眼动了动,妘君眸底一闪而过的心疼和动容可没逃过她的眼睛。妘君这人心思重,脾气古怪,妘君夫那点明面上的小手段就是给她挠痒痒,她只会欢喜而不会真的介怀。这个妘君夫至纯至性娇憨可爱,大事上明理,小事上糊涂,难怪妘君喜欢! 妘君就是见不得这家伙做鞋子,招了招手,像唤一只小狗一样:“我的计划,跟你也有点关系,你也过来听。”见这家伙扭着小腰过来,又加了一句,“把鞋子放进去,听我说话不许三心二意。” 阮巧巧怎么可能三心二意?只要一靠近女神,她一心一意只有女神一人,以至于压根就不知道女神在说什么计划,满脑子都是:靠近一点点,再靠近一点点……以至于女神倒出一袋子的木头玩具出来,阮巧巧暗忖,女神还真是童心未泯啊,这么大人还玩小孩子的东西! 地上的积木有长的,有方的,圆柱,三角形应有尽有,仔细观察,大的积木上有凸出和凹入的部分,小的积木有蝴蝶销、长条木销、梯形木销和小圆棒,显然是辅助大积木拼接的东西。用蝴蝶销将两块木板卡在一块,就成了一块板……阮巧巧渐渐地觉得不对劲了,这个构造怎么像造房子,横竖丁字结合的就像屋梁和柱子,加个小圆棒就能将它固定。再看这四条木板,中间的凹槽一致,把梯形木销插.进去,四块板就成了一体,就像船板?好熟悉啊……阮巧巧倏然眼睛一亮,这是她掉进嫪族大船上时,所看到的榫卯结构!凸的地方是榫头,凹的是卯眼,这是一种不依靠铁钉、就能将两个三个木构牢固连接到一起的法子! 只见女神修长的手指跃动,在她拼好的木构基础上,进行再一次组合拼接。一个干栏式的两层小楼房,奇迹般地出现在了阮巧巧面前。 不止如此,还有一艘桨帆船的轮廓。 明知这些木构很牢固,阮巧巧却生怕一碰就碎,小心翼翼地把小楼房捧在怀里。阮巧巧抱着就不撒手了,就像抱着蜜罐子的小熊,“妻主,这个就送给我了,我晚上就睡在这里面。” 一个玩具就能让这家伙高兴成这样,妘君眉眼柔和了些许:“我就用这艘船带你回娘家,用这个房子,娶你。” 阮巧巧像被摄了定魂术,浑身都不得动弹,连眼珠子都眨动不了,唯一能动的,是眼波里涌动的温热液体。 这双会说话的眸子,有鼹鼠一样的迷茫怯懦,有乳猫一样的无辜可怜,有狐狸一样的狡猾灵动,她一度迷惑于这双眸子呈现出来的多样,而忽略了它美的本身。她从没见过这么美的眸子,水光粼粼,涌着情潮,推着情浪,潮不歇,浪打浪。水月一天,分不清是皎月入了水,还是水活了皎月。妘君有些醉,亦有些难受,她给这家伙的,远远不够。 阮巧巧垂头瓮声道:“一来一回六个月,六个月如果你还不回来,我就跟你分居,你睡楼下,我睡上面,天天晚上在上面扔一只鞋子,让你夜夜不得安宁。”这艘船永远都不能带她回娘家了,却会把她的妻主带到嫪族,带到吃人的海上,带往未知的命运。而她也知道,她不可能跟女神一起走,她得留下来,保护女神的族人,搞更多的发明。 妘君开脸笑了,凤目一开,风光霁月,豪情毕现,揽她入怀:“真够笨的,这不是两层,而是下面打桩,架横梁铺地板,这样台风也刮不走了,还能防潮防蛇虫,然后才是真正的盖房子,立柱架梁盖顶。光这样还不够的,我想到我们没烧陶器之前,为了让编织的篮筐能够受热,在外面糊上一层泥土进行烧制,那么——用粗木和泥土混在一起,搭出房子的框架,再用火烘烤。只有这样的房屋,才能遮风避雨。算算,嫪族人今年初冬该要过来了,有了这艘船,我们就能去嫪族取铜。” 女人们无不面带惊愕:造船?取铜? 第29章 —开会 造船?取铜? 女人们无不面露惊愕,呆滞的目光在精巧的船模型和妘君笃定的脸上定了半晌,确定这不是梦以后,均是一脸骇痛,如临大敌的骇,如丧考妣的痛。 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妘山都冷颤不止:“妘君忘了十年前的事吗?风魔,风魔能把房子都吃了,何况一艘船?我们不是怕死,妘族……妘族不能没有我们!”她们是妘族的顶梁柱,身系一族,个人安危早被抛之脑后。 再看妘林的小贼眼,一向乱窜的目光难得聚拢:“妘君三思,依我看,这个计划只见其弊,不见其利。海上凶险不说,嫪族人最擅巫蛊之术,诡计多端,我们去了就是羊入虎口。何况,我们根本没有去的必要,妘姜两族联盟大势已定,嫪族这辈子也炼不出铜了,与其把眼光放在未知的地方,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让两族成为一家,以后就是风魔来了,咱们也有个庇处。哎呀,山姐,你干嘛打我——” 妘山一巴掌拍上妘林的脑门:“说什么荤话?妘君都说了,以后咱们的房子能抗风魔了。咱们辛苦十年才重建的家园,姜族那块破地方怎么能比?”其实这也是输人不输阵的自欺之言了,今年不过半月暴雨,她们就算疏洪及时,半个妘族当时都泡在水里。她们也不可能一而再的重建家园—— 这个妘林,真是越来越懂她心思了,也越来越怕她,越来越会明哲保身了。妘君凤目微挑,雄心如矩,囊天下于双眼之中。 “有家人的地方才有家园,十年前我们失去的,是比家园还要宝贵的家人。难道我们要固守一个地方,等着命运带走我们更多的家人吗?我相信,会有比妘族更好的地方。同姜族的联盟,只能给我们带来一时安稳。祖先留给我们的文字中,还有姒、婤、妫……很多姓氏,这世上有很多异族人,生活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而且,她们都可能成为我们的敌人。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女人们浑身一震:“妘君说的是,可是——”到底还是胆怯的。 妘君笑意鄙薄:“愚蠢如嫪族人,都敢横行海上,我又有何惧?我不过是在嫪族船上凿了一个洞,它便全船覆没沉入大海,若是遭遇礁石什么的,她们能跑得这么远?而我设计的船,划了好几个舱房,每一个舱房都是独立密封,就算有一处破损进水,都能进行补漏修复。至于填缝和补漏的东西,我目前能想到的是用树脂和葛丝,用融化的树脂把葛丝胶进去,就能把巧巧口中的‘榫卯结构’的连接处粘牢。”拿树枝在地上划了划,“榫卯,这个说法新鲜,字也奇怪。” 阮巧巧咋舌。据她的一点历史知识储备,古埃及人在公元前四千年就开始了造船出海史,而水密隔舱的使用,却要追溯到宋朝了,女神这随随便便的一提议,看似轻巧,却有着跨千年的时代意义。 不过,“这开船扬帆划桨可是个技术活,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阮巧巧赶紧捂嘴,她这不是灭女神威风吗? 胆子大了,敢插嘴了!不过是看她一眼,这家伙的小脸刷地一下白了,捂着嘴生怕被割了舌头的模样。妘君眉头一肃,她一向大肚能容知人善用,这家伙的表现岂不是昭告大家,她就一刚愎自用的小心眼么?名声都被这家伙败坏了! 恼归恼,众目睽睽之下,她得忍。妘君不怒反笑,她得用最温柔的语调跟这家伙说道理,以显示族长的胸怀:“但凡我见过一次、摸过一次的东西,都会刻在我这里。” 握住这家伙冰冷的小手,放在胸口,“何况,见了那么多次、摸了那么多次,我早就烂熟于心。”从十年前开始,这个漂洋过海的神物就夜夜浮沉在她的心间。这一天,她已经等了很久了。 女神的意思是,她刻在了女神的心里?女神的“噗噗”心跳声是那么有力,那么激昂!女神原来还有这么火热直白的一面! 近水楼台,阮巧巧好想摸一把。 “只有找到它最脆弱最致命的地方,才能一击必中。”她能捅漏嫪族的大船,本来就不是偶然,“所以,没有人比我更懂它,更知道如何完善它,驱使它。”她不容许任何人来质疑她。 最脆弱的地方,一击必中……女神这是开窍了,要跟她洞房了?女神也真是的,这种事怎么能当着大家面说嘛! 阮巧巧的一张小脸,羞的像捂熟的红柿子,皮薄的像是随时要裂开,要淌出甜丝丝的蜜一般。 妘君冰锥子一样的目光从这帮女人脸上循过去,把这些碍眼的狎昵笑意统统冻住后,不明所以,放开阮巧巧的手,继续她的慷慨陈词:“我不仅要把嫪族的两桅两帆加到七桅七帆,嫪族泊船用的石碇也需要改造,在石碇两边绑上鹰爪一样的木钩,这样投下去的时候就能抓住海底……” 阮巧巧两手托腮,觉得自己是在听天书。再看在场的女人们,无不一脸茫然的。 妘君动了动肩膀,为了抗树,这里的皮肉已经跟兽皮马甲糊到一起了。船要在海上航行六个月,耐腐是首要的,“桅用杉木就行,但是船身要用致密坚硬、水不能浸的金丝楠木和年久的松树,这些必须要去大屏山砍伐,光凭我一己之力自然不行——” 嫪族的船板像是被什么油沥过一遍,这种油不是灯油,它能吸附在板上,很光滑,也很防水,就像树脂一样的东西,可是,这绝不是树脂,也没法找这么多的树脂来代替。这样的船用上百年都没问题吧。妘君以手捻了捻眉心,没有制油之术,只能靠木材本身防水了。 不过,“水不能浸……”有样东西是能让木材防水的,油漆?古代的油漆?阮巧巧敲了敲脑袋,她怎么偏偏想不起来呢。 距离嫪族人的到来,只有四五个月了,要造出一艘能漂洋过海的大船,靠她们几十个青壮年女人不是不可能,问题是,她们都去造船了,谁来种田打猎,储备过冬的食物?而且六个月漂在海上,食物又从哪里来? 妘君修长的手指屈起,就要扣上阮巧巧的脑门时,见上面还留着之前的板栗红肿,转为爱抚,摸了摸:“看着我,认真点,这秋稻的收成,你有几成把握?能收多少?” 阮巧巧双手搁在膝上,像回答老师的小学生:“保守算,一亩能产四百斤,一百亩,就是四万多斤,一人一天五两米来算,够所有人吃四百天。”当初为了播种计数,阮巧巧特地做了一把杆秤,所以现在的妘族人都用斤来计重。 女人们咋舌。 “其实还能更多的——”她要尽一切努力,做女神最坚实的后盾,让女神尽情地去做她想做的事。所以有些话她没有说,早稻秋种,其实就是在抢时间,所以她甚至还来不及做充足的准备,而现有的条件太有限,想要高产的话,肥料得施足,基肥也不知道够不够……真是一桩头疼之事。这些事情由她来想就可以了,所以阮巧巧腰板挺得很直,表情没有一丝牵强。 眼珠一转,阮巧巧进言道:“我有一个腌制的法子,能让肉和蔬菜存放很久,吃一个冬天都不会坏。” 女人们皆是面色一喜,妘君很快做出了决定:“从明天开始,我们进大屏山砍树造船,这事绝对不能走漏给了姜族人。至于插秧施肥种田打猎这些事,有人帮我们做。” “谁?” “姜族人。姜君既然想偷师,咱们就让她们偷个够。从明天开始,咱们跟姜族就是一家人,要对她们倾囊传授。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姜君最想要的,除了水稻,还有就是猎珍奇猛兽的方法。进山没有你妘林不行,就由你和妘苗带领姜族人,姜君最喜欢狐毛貂皮,你得先让她们开开眼,好东西得悠着来,哄得她们天天跟着你们上山。至于姜君,这就看巧巧你的本事了,她喜欢跟着你转,你就让她一刻不停,让她没有思考的时间。” 妘山第一个不同意了:“姜君天天对着妘君夫流哈喇子,妘君这你也放心啊!” 妘君看向妘林:“这个姜少君自恃聪明,虽然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对挖陷阱应该会感兴趣,妘林你负责把她哄进山里。”只要姜少君不围着这家伙转,她就宽心了。 不知不觉,日头也没那么强了,妘君站了起身,“好了,该去干活了。” 阮巧巧尾随其后,扯了扯女神的裙子,天真的问道:“妘君,你准备造多大的船去嫪族啊?我给你画一些农具,到时候你给我带回来,好不好?” “真是个傻的,我是去偷渔,而不是偷鱼。” “……”完全听不懂。 第30章 —吃醋 女神摊开手心,修长的手臂优雅地挥出,划出美丽的弧度,一颗颗胖鼓鼓的金豆豆像断了线的珠子,自女神的手心落下一道金灿灿的水帘。 在阮巧巧的眼中,女神播的不是稻种,而是金子。今年种下一茬金豆豆,来年收获百亩黄金。她是这世上最富有的人。 望梅能不能止渴她不知道,但是,望梅,一定会流口水就对了。 女神什么都不让她做,这干坐着犯花痴,就像给气球充氢气,光一股脑的往里面充气,还不许她痛痛快快的飞升,她整个人都快要爆炸了……女神这不是在调戏她么? 不以洞房为目的的调戏都是耍流氓。 阮巧巧挪开火辣的视线,拿手逗着田埂上的野菜,小手发泄似的在叶片上捏来捏去。这不捏则已,一捏便有了惊喜,虽然田埂上被人踩得光秃秃了,但是在田埂两侧,一簇又一簇的马齿苋肥头虎耳的。这马齿苋不仅是抑菌消炎的好药,做菜吃也很滑爽。阮巧巧用刀子刮了起来。 殊不知,自阮巧巧的视线一挪开,妘君手中的金豆豆就像地震来前的鱼,没有章法的跃下水田,似乎已经感应到头顶的天气不大美好。 妘君的脸黑透了,这稻种就没法播了! 明天要开始早出晚归的日子了,这种十年如一日的过法,她早就习以为常了。如今她连晚上暖床的夫人都有了——这才是让她来气的地方!别人家的夫郎挑灯缝衣,等着妻主回来沐浴更衣什么的,她的夫人每一回都是趴在床上像个鳖一样,嘴巴张得像流口水的蚌,行房就更不尽人意。她这回是明白了,她这个夫人凡事亲力亲为,就认识不到自己的实际斤两,体力都透支完了还怎么伺候她?预感到未来的几个月都会欲求不满,所以她今天得看着这家伙,让这家伙乖乖的坐在那里,储存体力,好让她晚上解解馋。 头顶忽然一片黑,这天难道是说变就变了,阮巧巧刚爬起来,险些就磕上了女神俯下的头颅。 女神的脸可不大好看,瑰丽的火烧云中暗藏着沉沉黑气,那黑气像天狗吃月,不断地吞噬着这过度耀眼的红光,天,真的是要变了。 阮巧巧乖巧的提着一串马齿苋,晃了晃:“这可不是杂草,这个东西叫马齿苋,是清热去火的好东西,晚上我做给妘君吃。” “是吗?”嗤笑一声,就凭这小东西也能给她去火?还没一指甲盖大,肉肉的水水的,在眼前不停的晃啊晃的,顺着这家伙撩发的手势,她找到了这小东西的母体了—— 阮巧巧挠了挠头,女神就是肉吃太多了,火气才这么大,她得说服女神荤素搭配健康长寿:“妘君该吃过吧?它很酸,还有一股青草味,不过嘛,只要经过我的巧手,给它泡个热水澡,就没酸味和草味了,”想象着美味抵达舌尖,阮巧巧的娇舌都卷了起来,“到嘴巴里滑溜溜的,吃起来可有意思了。” “是吗?”你又不是牛羊,吃一根草,用得着这么荡漾么? “嗯嗯。”全然不知危险的气息已经迫近。 牙齿朝这招摇的小耳垂咬了上去,见这家伙吃痛,转为含住,拿舌尖勾了勾,细细品味后发表感言:“不光酸,还有泥巴味,巧巧,你臭了。” “唔……”在耳垂被咬上的那一霎那,阮巧巧看到了自己的成人礼,她怕疼一直没有打耳洞,妈妈给她备了吸铁石的耳钉,在耳钉啪地一下夹上来时,她便是这样,一点小疼都能叫出声来。慢慢地,不疼了,麻麻的,往下拉扯的坠感,让她从未有过的慌乱和不适,可是镜子里的她是双颊酡红的,像个公主。女神的啃咬,便是最好的加冕,比世间所有的钻石耳钉还要贵重,她不再是小女孩,而像女神的王后。 可是,女神怎么走了? “晚上,给我洗的滑溜溜的。”到时候,吃起来就有意思了。不过,眉头一皱,这个不爱干净的家伙,恐怕好久没洗耳朵了,不亲自动手,还真不放心。 妘君心思已定,稻种很快均匀的撒入田中。就剩最后一把时—— 但听姜君不要脸的声音道:“妘君夫,你看我给你摘了什么好吃的东西来。”只见姜君晃着水桶腰,拎着一串紫红的果子,在这家伙面前邀功:“呀,这上面还有一只蜘蛛,可不能咬着细皮嫩肉的妘君夫了,我去给你洗干净,你是不知道为这一串果子——” 真是为老不尊! 这老东西居然还敢朝她扬眉示威,一口恶气生生地堵在了嗓子眼,要不是她表态两族是一家……不跟这目光短浅耽于美色的老东西一般见识!她都在会上表态自己不介意了,可不能让人看了笑话,就当这老东西是在关心晚辈好了——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萦绕田间,这家伙在她面前都没这般愉快的笑过!“我知道,姜君这头上都是蛛网,这个好东西可真难得。”听听这都叫什么话! 她只是让这家伙用本事迷住这老东西! 是种田织布的本事,不是勾人的本事! “姜君这手上的果子从哪摘的?” “这果子是长在灌丛里,到处都是荆棘蛛网,不过能博妘君夫一笑,再辛苦也值了!”这老东西还能更不要脸吗? “嫪族的葡萄酒,姜君应该尝过吧?这就是葡萄。” “这东西又酸又涩,怎么可能酿出甜爽可口的葡萄酒?”暴露真面目了吧,拿自己难以下咽的东西来讨好我夫人—— “让我尝尝,看是不是真的如姜君所言。”一口闷血险些吐出。 这两人居然当着她的面眉来眼去!是可忍孰不可忍,不行,她得忍。妘君的一只手已经紧紧攥成了拳,绷起的青筋都在突突直跳,以手压了压太阳穴,嗜血的魔性在这里面搅和翻腾,她知道,这是神志不清的预兆。 明明知道这没什么,她为什么这么妒,这么恨,这么燥,这么难受。她不该迁怒自己的夫人,可是,这家伙为什么不能乖乖的坐在她面前,储存体力,等她晚上的临幸?这七天,她每天一早就去砍树,扛树抗得肩膀都是血糊糊的,才能得到片刻安宁,她不懂,亦没法跟别人说,她欲求不满。 非常不满。 拆了那家伙,就没人陪她了。她懂这个道理,也一直在克制。不克制也没办法,拆什么,怎么拆?连自己想做什么,她都压根不懂。 妘君垂下眼皮,告诉自己不要看,她清楚自己的身体,一旦她睁开眼,梦便成了现实,现实便成了梦。她出生入死的十年,在族人眼里,她是取得了数百次的胜利,其实不然,她的每一场战斗都停留在十年前的月圆之夜,母亲和族人还未自杀,她以为自己还来得及,所以她有了无与伦比的勇气和力量——可是时间无法倒流,遗憾早已注定。 可是,现在的感觉也不完全是那样—— 心口不是疼的,而是很酸很酸,这是不是就是小家伙口中的“吃醋”? 然而,不是她想逃避就逃得了的,一串紫葡萄从她眼皮下离开——那不是一串紫葡萄。 红红的,翘翘的,像小鸟的小嘴,在这家伙情动的时候,会含羞带嗔的往她怀里钻,她真是喜欢极了!这两个可怜的小家伙跟紫色的葡萄绑架到了一块,在一只肥手上颤啊颤的,泪流满面的看着她,随着邪恶的笑声,一只黑色的大蜘蛛爬向她的小可怜们。小可怜们就“呜呜”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倏然,这只蜘蛛变成了姜君的脸,伸着魔爪,拖着肥大的屁股,朝她耀武扬威道:“这可是你亲手把这可爱的小东西送给我的,我可不会怜香惜玉……哈哈哈哈!” 它敢! 一手夺走这串果子,当着姜君的面,妘君拿两指将蜘蛛捏死:“姜君要是敢为老不尊,它就是你的下场。”逗弄着解救回来的小葡萄,妘君心里都在安抚它,我没有把你送人,小傻瓜。 揉了揉眉心,她真是想这家伙的身体,快想疯了! 面对众人包括小家伙惊呆的目光,妘君冷笑:“水里的东西,可比蜘蛛厉害多了,要是咬伤了姜婶,我怎么跟姜族人交待?” 亲手把葡萄洗干净,亲手喂这家伙吃下,看着这家伙的小嘴唇都吃的水水的,妘君满意的笑了,可是这家伙说的话就不那么中听了:“不对啊,野葡萄不该是很酸很涩吗?姜君这葡萄摘的可真好。” 等所有人众口一词说这葡萄是又酸又涩的时候,再结合族人的描述,阮巧巧总算相信是自己的味觉出现了差池,这千真万确是野生葡萄,而且在妘族长了一大片,这是落籽生根的实生苗,所以结的葡萄不好吃,她得亲自去看看有没有嫁接、培育家养葡萄的条件,等她酿出葡萄酒把女神灌得陶陶然…… 还好妘芩及时过来,才避免了阮巧巧流哈喇子的丑状,妘芩是一路小跑过来的,喘了几口气才说出话来:“巧巧,你说的那个碾,每个部分都按照你的要求做好了,大伙不知道怎么装上去……还有你要的食茱萸,我们给你采了很多回来……” 阮巧巧双眼发亮,把女神的指示在心里默念了三遍:要迷住姜君,迷住姜君,迷住姜君。 态度摆正后的阮巧巧朝姜君甜甜一笑:“我有个法子,能让姜族的小麦更好吃,我还为姜君准备了一种特别的吃食,相信姜君一定会喜欢。” 妘君觉得这心口愈发的酸了。 第31章 —省力 阮巧巧一行人等过去的时候,族人已经砌好一米高的石基,直径足有两米的石碾盘正稳稳当当的架在上面。妘族最了不起的手艺人妘晨,正拿着一个凿子在碾盘上面敲敲打打,阮巧巧看着她已经变形的手指和新伤旧伤,赶紧出声制止:“婶婶做的这么精致,我都不舍得用了。” 她当时只说了“表面平整就行”,结果被琢磨的跟刀面一样光滑,阮巧巧这回算是明白了“妘晨的实诚”了,心里便把这茬记下了。 一句调侃的夸奖让不善言辞的妘晨瞬间红了脸,摆手半天也说不来话,咧出一口黄牙,朝阮巧巧露出善意的笑容。然后这笑容,在看到阮巧巧后面的妘君时,立马僵在了脸上。妘晨自觉地站到一边,气氛瞬间就肃穆起来。 阮巧巧对诡异的气氛一无所知,柔和的声音像一缕春风徐徐刮过,携来融融暖意。 对上姜君求知若渴的双眼,阮巧巧险些就破功笑场。由于妘族的女人具备不同时代却同样伟大的母性和无私,女人还是女人,姜君这个女版“老种马”简直就是逆天的存在,一想到她晃着大胸扭着肥臀,逼向娇滴滴的良家妇男:“你叫啊叫啊叫破喉咙也没人理你!”那画面实在太美。 作为合格的“外交官”,她要摒弃个人情绪,用春风化雨的笑容,面面俱到的服务,防不胜防的“糖衣炮弹”,让这个老东西乐不思姜、为女神所用。 当姜君浑浊的老眼看向地上的石磙,眼底一掠而过的清明没有躲过阮巧巧的眼睛,这个老东西怕是不简单。阮巧巧指着这个直径约五十公分,长七十公分的石磙一边解释道:“以后就不需要用手舂米了,用这个石磙在碾台上滚压就行了。因为碾台是上高下低,碾东西的时候米浆什么的就会淌下来,所以外围要垒砌一圈碎石的,还是晨婶手巧,没想到她能凿出一个连体的碾台。” 何止是手巧,还有一种超乎常人的毅力,为了经久耐用,碾盘和石磙都是用质密坚硬的石材,其雕琢难度可想而知。阮巧巧与妘晨对视,两人的眼中都露出对彼此的欣赏。 受到鼓励的妘晨首当其冲,与一个小徒弟要合力把石磙抬上碾台时,但听阮巧巧好听的声音道:“硬搬太重,我倒是有个省力的法子。” 小徒弟童言无忌:“再重的东西我和师傅都搬过,就一个石磙而已,咱们女人可没这么娇气。” 妘晨怒斥:“不得无礼!你可知道这块未雕琢之前的石材比一人还高,足足十个人都没抬起来,更别提把它抗下裸山了!还是妘君夫建议,初步打凿出一个圆形轮廓,直接从山上轱辘下来,省了抗抬的人力。” 小徒弟迫于妘君的威压,惶恐地躲在妘晨身后。 阮巧巧面色微红,佯拍胸口,自我调侃道:“婶婶吓到我了,其实我就一能坐着绝不站着的懒人,人懒嘛,又没力气,所以才有了这些雕虫小技。”言毕朝小徒弟眨了眨眼睛。 只听懂表面意思又信以为真的小徒弟挺起骄傲的小胸脯,心道,师傅时常警告她要“尊敬妘君夫”,尊敬是什么她不懂,妘君夫就一手不能提的小男人,女人天生就要保护男人,以后妘君夫需要帮忙的,她得第一个冲上去。 什么时候,连“懒”都成了一种光荣了?!妘君一声冷哼,这家伙偷懒都偷到床上去了! 倒是姜君按捺不住了:“我倒是想见识一下妘君夫怎么个省力法。” “圆溜溜的石磙没有抓手不好搬,而且搬上碾台时容易压到手,安上磙框后就避免了这些问题。”碾框是用两道横梁、两道边梁榫接而成的,当着众人的面,阮巧巧将其框好后,用绳子摽紧。 石磙很轻而易举的被抬上了碾台,碾台中间凿了一个洞,插着一根木棍子,“这个是整个石碾的中心轴。其实石碾的原理很简单,让石磙沿着它转动。现在我们只需要把木框固定在轴上就行了。”木框抬起,木框的一道横梁上打了一个洞,直接把这个洞套到轴上面。再把两根碾杆插上碾框,两人一起合力推碾杆,石磙就沿着中心轴做起圆周运动来。 “推碾嘛,用牲口就行了,以后给稻谷小麦去壳,再也不用人去做了。姜君觉得这算不算省力?不止如此,这个石磙还能单独使用,以后咱们也不用拿手摔稻把了,把稻把铺在地上,用牛拖着磙子,反复碾轧就能脱粒。不光能脱粒去壳——”眉眼狡光闪动,“我待会便让姜君见识一番。” 阮巧巧迫不及待的让人去取了未脱壳的稻谷来,先将一个自制的扁平箱子挂在中心轴上,箱子的容量很大,箱子下端有块挡板,用挡板的缝隙大小来控制谷物的流速。 金色的稻谷从箱子里均匀的落下来,石磙转动起来,发出“咯吱”的碾压声,阮巧巧吐了吐舌头,“这个大箱子能装三簸箕的谷物,有这个箱子帮咱们添谷物,又省了一个人力——” 姜君的眉眼愈发清明,哈哈大笑:“我也算是见识到懒人的活法了,这点我倒是跟妘君夫志同道合。” “出米了!” “真的出米了!” 族人欢呼不止,倒是阮巧巧坐在一旁,两手托腮闷头不语。碾子推了很多圈,才堪堪碾出一层白米,她只得关严挡板让箱子停止工作。这个工作效率显然是让她始料未及的。 以手拍脑门,她真的已经尽了全力了。她对石碾的认识只局限于老家的石碾。老家的石碾都是铁框,而且石磙的两头中央必须得有两个凹进去的小圆坑,圆坑里面理论上得粘上一个铁脐儿,成为轴承一样的东西,凡是能转动的地方都需要这个像肚脐眼的小东西,在碾框上装铁杵插入铁脐儿内,凹凸相合,才能使石磙自由转动。她全部用木头制作,已经是对石碾做出了很大的改造。 明明石碾也转动起来了,为什么达不到她预期的效果? 阮巧巧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不知何时,耳边没有了碾压的声音,也没有了族人的欢声笑语,这才奇怪的抬起头来。 “是不是看到自己的劳动成果,喜极而泣了?”妘君以手拨弄着她柔软的发丝,就像再惬意不过的琴师,随心拨弦,凤目含着熨帖的笑意。 环视四周,连个鬼影都没有。女神挨得这么近,笑得这么赞美,仿佛她就是女神的骄傲。可是,她明明就是失败了——可是她不说,谁会知道她失败了?再说,人难免会犯错,她只需要私下里好好改进就是。天,她怎么有了推卸责任和欺骗族人的心思?可是一旦说了,她就不再是女神眼里最聪明的巧巧了! 无视这些都写在脸上的情绪,妘君笑得愈发和蔼可亲:“巧巧做了这么伟大的发明,想要什么奖赏?” 阮巧巧垂着脑袋,两手都绞了起来,“不……不用了,这是巧巧应该做的。”让她利用一个残品邀功,她做不来。心里愈发悒郁,若是她成功了,说不定洞房的机会就赚来了。 “这样吧,我就给你在碾上题个字,让子孙后代都知道,这是我的夫人发明的,如何?” 阮巧巧愈发愧疚了,连忙摆手:“不,我……我做的不好。其实我会的,都是学来的经验,”声音愈发低落,“我本来就没什么了不起的。”她连照搬硬套都做不好。 “难道我亲手给你题的字,你都不想要?”妘君掏出随身携带的铜镞。 此时才过申时不久,阳光泼金,女神修长的手指与土黄色的铜镞浑然一体,像是忽然解除了封印,散发着黄金的耀眼光芒,不可逼视,令她心颤。这只手夜夜游走在她的肌肤上,就由不得她说一个“不”字。 阮巧巧喉咙有些干,红着脸道:“妘君你就别题这是我发明的,怪羞人的。要不题一句,阮巧巧是这世上最可爱的人,怎么样?”希冀的眸光看向女神,心在砰砰跳,她实在是太聪明了,以后全族人乃至子孙后代都知道了,在女神的心中,她就是这世上最可爱的人。 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是女神最爱的人?想想就好激动。 真不要脸。妘君嫌弃的狭光自眼底一闪而过,嘴角却微微勾起。 第32章 —护短 手握三棱铜镞,脊三条棱成刃,狭刃锋利,在炙热的阳光下,反射着肃杀的金光,金光辉映在柔和光滑的碾盘上,却迟迟没有杀下去。 妘君屏气凝神,陷入沉思。这家伙怕是不懂,能流传给子孙后代的文字,在她们眼中是神圣的,是不会轻易刻下的。她这一辈子,只给先君和先烈们刻过墓碑和灵位。而石壁上流传下来的,除了农事经验,就是族谱。唯一例外的是,先君是个情种,为早逝的先君夫刻了一个画像,幼时的她就牵着妘芩过来怀想父亲。 一旦下手,便是永垂不朽,她得慎重。总有一天,这家伙会以女人的身份纳入族谱,她这一生不论做了多大的功绩,好女色,断子绝嗣,都会是她一生的诟病,也会是这家伙一生的非议。那么,就以这个题字,表示她的决心吧。 ruan字怎么写?记忆瞬间倒流到当初,这个乖巧的家伙手执石刀在地上认认真真地画出了一个“耳朵”。 这家伙的耳朵? 上面的软骨微微向里卷,就像白白嫩嫩的蘑菇盖儿,看起来脆脆的薄薄的,捏起来却是软到没骨气的,折也折不断,倒是跟这家伙一个脾性。耳朵里面的弯弯绕绕就别提了,跟这家伙的花花肠子一样多。至于肉肉的水水的小耳垂,那手感,就像田埂里的厚脸皮马齿苋,也是,就没人比这家伙更不要脸的了! 铜镞的狭刃深刻地划上碾盘,迸出火花。妘君的脸上有淡淡的轻蔑的,偏偏又好心情的微笑。 待女神低头吹去碾盘上的白灰,一个清晰的“阮”字出现在了阮巧巧面前。阮巧巧的小嘴高高地撅了起来。当初女神让她写“阮”字,她效仿这里的象形字,偏旁画了一个“耳朵”,右边的“元”字不知道用什么表示,便想到“阮”本身是一种长颈琵琶,便画了一个圆肚子长脖子。瞬间觉得自己的姓氏高大上了。 结果,女神居然把她的长颈琵琶刻成一个又胖又矮的葫芦!尤其是女神的眼神似乎在说:这就是你阮巧巧,别挣扎了,你这辈子都做不了高雅的琵琶的! 不过,女神倒是新奇,为了让“耳朵”和“葫芦”和谐在一块,“耳朵”向“葫芦”的大肚子倾靠,仿佛“葫芦”就是“耳朵”的凳子。怎么看都很懒。 “你们族的人,都姓阮吗?” 阮巧巧脸都红了:“我们那里有一百个姓氏。” 一百个姓氏?那得是多么庞大的族群?普天之下,难道还有这样的地方吗?连这个笨蛋都会这么多的东西,可想那里的人有多么智慧!眉头一皱,她妘君,绝对不能坐以待毙,没有人有资格让她臣服!不过瞬息,凤目中的暗涌便归于沉寂,面色带有柔光。 “你们家的祖先,必定是个懒人,像你说的,能坐着绝不站着。”揪了揪这家伙的耳朵,妘君低声喟叹,“软若无骨,必要有所倚靠,才能立足世间。”巧巧,我便是你的倚靠。 阮巧巧根本没听见她的后一句,小脸涨成猪肝色,多大仇系列,女神你这么讽刺我真的好吗?! 不过,等女神对“耳朵”进行进一步修葺时,阮巧巧是没一点气性了,她只是要一句话,没想到女神却这么重视,端坐在女神旁边看了起来。因为耳形是圆弧状的,不比直线条好雕刻,纵是女神指上功夫再好,也是颇费功夫的。而且女神显然是把这当艺术品的,从耳轮到对耳轮,从三角窝到耳垂,无一不精致传神。在这高度肖像的基础上进行深一步琢磨。 阮巧巧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这里已经滚烫。渐渐的,眼神开始迷乱,她已经分不清铜镞和女神的手,那些在夜晚没敢亲眼所见的亲热,此时像倒带回放,由浅入深的细磋慢研,重碾狂磨。时如骤雨的雷钧之势,如烈焰焚身,让她撼荡溃败,除了渴还是渴。时如流水的切切凿凿,如身在浩渺,又如身在实质,现实与梦境都已没了关系,她只需要做好一把琴,随着女神的指尖呜咽就行。 女神不时地还低头吹灰,她已经分不清哪个耳朵才是自己的了,那缕温热的带着潮意的气息渡入耳中,引得她又一阵战栗。 就是让她死在女神的手上,也心甘情愿。 果真如一句箴言所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淫者见淫。 不知不觉已到酉时,正是晚霞满天之时,妘君搁下铜镞,朝这个捂着眼睛的家伙道:“刻好了,你看看可合你心意。” 阮巧巧兀自摇头:“我不看,我不看。”她不能看女神的手,实在是太羞耻了。 “确定不看?嗯?”低沉的声音隐有怒兆。 阮巧巧只得扭着小腰过来,脸上的红潮尚未褪去,在看到那句话时,这回连眼睛都烧红了。 那句话不是:阮巧巧是这世上最可爱的人。 而是:阮巧巧是笨夫人。 默念两遍后,悒郁的心境不复存在,脸上的羞意更甚,说她笨,不就是说女神的眼光不好么,她才不介意呢。每一个字都似是含有笑意,戏谑的亲密,调侃的柔情,都在其中。仿佛这句话不是给族人和子孙后代看的,而仅仅是她们之间的小秘密,小情怀。 “怎么了?不喜欢?” 喜欢,喜欢极了。全然不知面部表情已经泄漏了她的心思,阮巧巧吹毛求疵道:“你把我的姓氏刻错了。那个,不该是葫芦,而是一把琵琶。它是长脖子的,直柄圆形,还有四根弦。不过,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不管怎么样,她要让女神知道,她阮巧巧是一把美好的乐器,而不是一只胖葫芦。 “pipa?是什么?” 阮巧巧这才惊觉妘族没有乐器!挠了挠头,“它是一种能发出声音的东西,能跟人一样唱歌。呃,就像我们拿筷子敲碗,因为节奏不同发出的声音就不一样。这种东西能让声音变得更加多样好听。哎,妘君你别看我啊,这个奢侈品我真不会做,它很复杂的。” 这世上有太多需要她去发现的东西,妘族,还是太渺小了。妘君眸光很深,倒也没做为难。 闲谈之间,阮巧巧脸色终于恢复了些许,专注地打量起女神的杰作,不过一个时辰,女神不仅刻好了那行字,还在石磙上刻了一个庞大的饕餮纹,这还是阮巧巧在姜君带来的青铜酒罐上看到的图案,这种叫饕餮的神兽只有一个大头和一个大嘴,所以眼睛和嘴巴就是这种兽面纹的精髓,以凤眼为目,威严逼人。 女神推动石磙,待饕餮的大嘴碾上“阮”字的耳朵时,阮巧巧赶紧摸上耳朵,那里像是被毒蜂刺过,又酥又麻,又疼又痒。 碾盘无转移,石磙做有规律的圆周运动,所以,每转一圈,饕餮的大嘴都会咬上她的耳朵。 女神绝对是故意的! 阮巧巧回想,这种饕餮纹可以追溯到商朝了,这种狰狞恐怖的纹饰表达着王权的“天命所授不可撼动”,寄托着这些他们的尊严和荣誉。可以说,饕餮就是他们本人的化身。 也就是说,这个饕餮就是女神本尊? 也就是说,她注定要被女神咬一辈子的耳朵?!注定被女神碾压一辈子?! 她就说嘛,女神哪有那么好心给她题字! 阿弥陀佛,淫者见淫,一定是她想多了。 “发什么愣?还不过来帮忙!” “呃?”阮巧巧半天才反应过来,女神这是要亲手碾米,把刚刚未碾好的稻谷均匀的洒上来,伴随着明显强烈很多的“咯吱”声,没几圈,稻谷便露出了白肚子。 她的石碾成功了?太神奇了! 恍若身在梦中的阮巧巧被女神一巴掌拍醒,阮巧巧傻兮兮的看向女神,逆着光的女神双目阴翳,比石磙上的饕餮还要狰狞吓人,红唇开合,吐出瘆人的声音:“我从来不做善事,我给你的荣宠,也是有条件的,你得记着自己的身份,给我做一辈子的碾盘,不管我在不在,你都不得转移。但凡有人想掺合进来,这些稻谷,就是她们的下场!” 意思很明白,只许官家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怎么都觉得女神这话有点种马的态度,人家是“磐石无转移,蒲草韧如丝”,怎么到她身上就成了“碾盘无转移,石磙爱滚就滚”了?一定是她穿越的姿势不对。 也是,她又不能帮女神生继承人。不过这些不开化的原始人还没宅斗意识,只要不宅斗,就是佳丽三千,应该……都好说吧。 心口像是被密密的针齐齐扎过,阮巧巧的小脑袋点的像小鸡啄米,一副欣然受教的姿态,参差不齐的刘海挡住了视线,泪水在眼眶里摇摇欲坠。这么一个大喜日子,她怎么能扰了女神兴致?等她撩开刘海,心境又是一重,因爱而生忧不假,可是人若只看到爱情的痛苦,会错过多少爱情本身的幸福。 阮巧巧讨好地轻捶着女神的手臂:“妘君的手酸不酸?要不要巧巧给你捏捏?”趁机揩揩油也不错,一沾上女神又开始忘乎所以了,不经女神恩准就开始捏了起来。 乱窜的贼眼将石碾打量了好几遍,就看不出有什么区别啊,“妘君是不是会魔法啊?这石碾怎么忽然就——”惊慌地捂住嘴巴,她这不是不打自招,承认自己的石碾是有问题的? “阮巧巧,我一直认为你是好孩子。”好孩子是不能撒谎和隐瞒的。 女神的眼睛是雪亮的,她还是坦白从宽的好。何况,字都题了,这“又懒又笨”的标签得跟她一辈子,也是跟女神一辈子,女神都不嫌丢脸,她有什么好顾虑的? “妻主,我,我……”睫毛轻颤,如困在蛛网中的蝶翼,最终放弃了挣扎,“我失败了。” 她本来就不是心里能藏住事的人。说了,反而释然了,怎么判刑就是女神的事了,索性坦坦荡荡地说明了原委,“这个石碾,轧米的速度应该是很快的,理论上我调好的挡板缝隙是最适合它的。可是稻谷越堆越多,米却不见轧出来。而我,我根本不知道问题出现在哪里。”一脸困惑,“难道是因为妘族的稻谷比我娘家的谷子硬?” “……”就不想跟这个蠢货说话。 见女神脸色不虞,阮巧巧赶紧谄媚道:“我不知道妻主是怎么做到的,但是速度确实加快了。还请妻主给巧巧解惑。” 敲了下这家伙的脑门,妘君不客气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跟妘晨那个笨人惺惺相惜的,能聪明到哪儿去?想要变聪明,少跟她来往,以后你想做什么东西,把图给我,我给你把关,那个笨蛋只要动手就行。”早就看这两人眉来眼去不顺眼了! 终于知道和蔼可亲的女神为什么会帅到没朋友了! 自己是寡人命,可别连累她啊,阮巧巧才不听呢,“晨婶人很好的,做的东西也好。” 从饱满的红唇里发出嗤笑一声,妘君鹰隼的眸光死死的钉住这家伙,恨不得把这家伙耳朵穿根线,“你没看出来,我题过字的地方,破皮的谷子比较多吗?妘晨蠢就蠢在,她就不该给石碾打磨,越粗糙的地方摩擦的力越大。我回头让她把整个碾子凿上细沟。” 阮巧巧讶得两颗眼珠都快掉下来了,她在前世看到的碾子已经废弃很久,所以表面都是光溜溜的。在碾子上面弄出一些糙面,这原理就像,有齿的车轮能轧出更深的辙印。 “原来妻主说题字给巧巧,都是顺带着的?”这根本不是女神的本意。 知道这个道理就好,族人的生计未来以及她的大业,才是她心里的第一位,她只是顺带让这家伙永垂不朽,顺带把这家伙放在心上的。 妘君眉宇间意气风发,揽她入怀:“我又帮了你一回,现在只有我知道你是个笨蛋,你该怎么报答我?” 笨,也是她一人的笨夫人。“好了,别再难过了,用这个碾子做你想做的事。记住,有我在,你就不会失败。” 第33章 —轧面 这个石碾就是她和女神的爱情结晶,阮巧巧是迫不及待要把石碾拉出来多溜溜,恨不得把石碾的优点一下子全部秀出来。她也算是体验了一把“秀孩子”的心情了。 日落西山,族人也都停止了劳作,都围了过来,阮巧巧碾好稻米后,趁着这最后的日头,让长君子把浸泡了几个时辰的小麦端了过来。 小麦虽是姜族的主作物,但是小麦不像稻谷容易脱壳,都是连着麦麸煮饭,饭很硬很糙,小麦自然而然就成了不受欢迎的备胎粮食。 阮巧巧的目标就是把它变成宝。将沥干的麦粒均匀的洒到碾盘上,石磙就要推动时,不和谐的争执声传来。 “巧巧说了,有办法把难以下咽的小麦做成美味,待会姜君可要好好尝尝。”是长君子扬眉吐气的声音。 这不是给她拉仇恨吗? “哎呦,你们妘族男人不光体弱,连牙都不好使吗,咱们还嫌你们妘族的稻米没嚼头呢。” 汗,姜君这番口舌之争,不是赤果果的讽刺妘族男人不育吗?还要不要好好结盟了? 见两族人双眼迸出仇恨的火花,这是要把饮食差异上升为种族仇视的趋势啊。 没想到这个长君子这么沉不住气,事因她而起,阮巧巧不得不出马了,问道:“长君子以为,什么样才叫美味?” “自然是像咱们稻米一样,松软可口。” 阮巧巧虽是妘君夫,然而族里的“财产”都是长君子一把抓,吃穿用度都得去找他,她一说要用麦子,长君子便不乐意了。长君子如今对她盲目崇拜,对“早稻翻秋”深信不疑,过冬的粮食有了,没了后顾之忧的长君子自然在意妘族的体面。而大米就是妘族的体面,只要有姜族人在的一天,族人都会天天大米饭。所以她还是费了好一番外交辞令才说服了长君子,譬如,我能把小麦做得跟大米一样好吃,让姜族人自己打脸,壮哉我大妘族!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阮巧巧表示压力很大。 “哎,都看着我干嘛呢,我就一眼里只有妻主家庭的小男人,你们别笑话我就行。”把格局放小,说出的话就不会给人压力感,“我觉得这做饭就像养孩子,妘族的稻米就不用说了,长身如玉,清香怡人,软而不粘,是谷物中的谦谦君子,是众所周知的好。而姜族的小麦,在我眼里就是没定性的孩子,没定性就代表有无数的可能性。每个孩子都是各有千秋的,重要的是为人父母,怎么挖掘她们的优点。” 挑起他们的好奇心,让他们无暇争端,“这个口说无凭,待会就要让你们见识见识小麦的可能性。” “有趣有趣!”听到姜君的哈哈大笑,阮巧巧的心放了下来。 石磙咯吱咯吱的推动起来,长君子的赞美随之而至:“巧巧对育儿倒是很有一番见地,等姐姐生下君女……有这样的父亲在,定能培养出一个举世无双的下任族长!”族人应和声一片。 阮巧巧的脸瞬间惨白。 在所有谷物中,数小麦的出面速度是最慢的。一轧一个饼,头几遍都没出面。一直轧上八.九遍,轧到天黑,才轧出白中带有微黄的麦面。时间来不及,也就轧了十公斤左右的面,一边教授长君子,两人揉了半个小时才将面揉好。 因为没有酵母,虽然蒸笼是做好了,这一次是没办法发馒头的。揪了一块面团搁起来,因为生活中随处都有菌类发酵,这个面团会自己会发起来,这个叫老面,就是以后发馒头用的酵母。 阮巧巧还没来得及喝口水,族人便将剪去蒂把、洗净轧好的食茱萸端了过来,轧成楂汁的食茱萸红艳艳的一片,呛人的辛辣让她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眼泪汪汪的。她不仅对羊肉过敏,一闻辣就喷嚏不止。眼下也没什么东西好堵鼻子的,随手塞了几片马齿苋进鼻子。 食茱萸是辣椒没引进前的替代物,可能是土壤和气候因素的影响,很多秋熟的果实会早熟,此时的树头已经挂满了食茱萸的红果实。据阮巧巧知道的做法是,捣滤过后取它的汁,放石灰进去,就是辣油。阮巧巧可不敢吃石灰,用自己的方法尝试煮制辣椒油。 把水、羊板油和食茱萸一起下锅,加盖小火慢熬。等一阵吱吱啦啦声过后,瓮里平静了,才揭开翁盖看了一下,被水析出的红油漂了一层。继续慢熬,直到红油彻底析出,从上到下都是透彻红亮,看起来有食欲极了,辣味浓郁,加入盐和剁碎的葱白,端起来放凉就行了。让长君子尝了一口,见他一边被辣得直吐舌头,一边嚷着还要吃,阮巧巧知道自己成功了。 她还需要更多的辣油腌制鱼肉。 族里早已煲好了三大瓮鸡汤,放到灶上重新加热,待鸡汤沸腾,阮巧巧和长君子把面块一点一点的揪进去,这样也就能保证女人人手一碗疙瘩汤。好在还有粥,粥也按照阮巧巧的吩咐,熬得很稀,一小半的面疙瘩都下进了粥里。 族人早就伸长脖子在厨房外等着了,分食物阮巧巧是不擅长的,趁机出去喘了口气。等她回来,眼前的情景让她眼眶一热,夜色迷人,厨房前燃烧着几堆篝火,族人按户坐在一块,一边烧烤一边喝汤,辣油刷在羊肉上,或是放进汤里,吸气声中还有此起彼伏的“好吃”,“辣死我了”。 这样的热闹让她不禁想起了前世的小时候,夏天的晚上家家户户就搬着竹床出来纳凉,那时候是有狼出没的,所以大家都是聚在一块。妈妈的声音犹在耳畔:“巧巧,别乱跑,过来吃甜瓜。” “爹爹,这个辣油放多了,我喝不惯,给你喝。” “女人还怕辣?回头我跟妘君说,看她还带不带你去打猎!” “别啊爹爹——” “把汤喝了!” …… “我说妘河夫,孩子才六岁呢,你就整天张口女人闭口打猎的——” “我一定要把她教成一个堂堂正正的女人,这也是她娘的遗愿。” “夫郎,这个面疙瘩粘到牙里面去了——” “自己牙缝大还怪起妘君夫的面疙瘩了?我跟妘君说去。” “说吧说吧,反正这疙瘩我不吃了,剩在碗里让妘君罚我好了!” “天天来这一招……” 阮巧巧特地留了一点面,准备做一碗马齿苋面疙瘩吃,人还没到厨房,就被三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拦住了,环顾四周,好些孩子都眼巴巴地注视着这边的动静。 这三个小大人有趣极了,一定是效仿女神,用植物的浆液在身上制造了好几道伤疤,仿佛这就是大女人的勋章。看她们有些手足无措,阮巧巧蹲了下来,亲切道:“我知道你们中一定有个人是老大,我还知道你们是一帮勇士,是带着使命过来的……” 共同话题就是这么来的,很快小大人们将自己的使命全盘托出。 “哥哥说你们男人都喜欢戴漂亮的项饰,我爹爹也说了,妘君最不解风情了,肯定不会给你做项饰的,我家里有最漂亮的贝壳,我哥哥手最巧了——” 心意是不错,可是你们这么诽谤女神真的好吗? “妘君夫每天那么忙还要下田,戴项饰多不方便。我给妘君夫做的,才是最实用的,妘君夫七天就用坏了两个骨锥,所以我们要给妘君夫做多多的骨锥——” 前一句还不错,后一句,确定不是来揭她短的? 揉了揉三个小大人的脑袋,阮巧巧目光温柔,隐有希冀:“那你们,喜欢妘君夫吗?” “娘亲说了,我们是女人,所以不能喜欢你,只能尊敬你。要不然妘君会生气的。” “妘君来了,快跑!” “……” 族人的嘶嘴声,喝汤的咕噜声,谈笑声,都仿佛被结界到了另一个空间。在这出奇的静谧中,像是有魔力牵引,阮巧巧回了头。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月在柳梢头,人在柳绦下。随着女神的长腿迈出,暗香从袖中轻盈而出,松松垮垮的开襟棉布上衣只系了一个带子,像半掩酥胸的浴袍,等前来宽解的人。披肩的长发如墨云流泻,随风起浪。 今晚的女神很不同。 “不习惯跟她们一起洗澡,便自己先去洗了——”连妘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可能是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刻意的去做一件事。肩膀血肉模糊的,上了药包扎好,为了遮掩,这才穿上了男儿的上衣,为了遮住药味,特地用皂荚露把头发洗了。做的越多,越显得今晚的隆重。 问题是,女神不是一向最后一个去洗吗? “累了,今晚早点睡。”要不是这家伙迟迟不归,她用得着披着湿头发穿着男儿衣裳寻到这里来?一路走来,一路不适。 早点睡啊—— 阮巧巧才出了一身汗,全身像是从油锅里捞出来的,又给蒸干了,黏糊着难受,此时又被无数只小虫爬过,还是些臭虫子,她都发臭了!与女神拉开到安全距离:“我给妘君留了一碗鸡汤和一碗粥,我去给你热一下。” 厨房里的冲天呛味还未散去,阮巧巧赶紧拿马齿苋塞住鼻子,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而瓮里的鸡汤和粥都见底了。屋外传来姜君的声音,“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再给我上几大碗!辣油呢,怎么连辣油都没了,这肉没法吃了!” 除了姜君,还有谁敢动妘君的晚饭? 怕引起争端,阮巧巧讨好道:“妘君,我给你做延年益寿的好东西,”挑眉看了看窗外,低声道,“那个东西虽然好吃,肥胖的人不能多吃,会折寿的,所以——” “巧巧是想吃死这老东西?”饶有兴致的微笑彰显着好心情,妘君这回是什么怨气都没了,“难怪巧巧口口声声都是取而代之,原来杀人灭口的心思都有了。” 窗外树影斑驳,仿若人影闪过,阮巧巧生怕被人听到再度引起争端,慌张之时,一手捂住了女神的嘴! 她捂住了女神的嘴! 她居然敢不要命的把女神挤到墙角,挤上了女神蓬勃的胸口,捂住了女神饱满红润、看起来非常可口、实则里面都是獠牙的“血盆大口”! 四目相对,女神的双眼中“嗖嗖”的飞着杀气,阮巧巧真想给女神跪了! 刹那间,热血如一注喷泉,直冲脑门,阮巧巧两腿一软,也就真给女神跪了。 阮巧巧顶着一脸红晕,先用热水把马齿苋过了一遍,去除马齿苋的酸味和青草味。准备用葱白的碎末和羊板油调出清汤来,妘族的羊板油都是熬好凝固成膏状的,就在阮巧巧拿勺子舀的时候,就听见女神的吩咐,“不要放油了,晚上想吃点清淡的。” “没油的话,很寡的。”无肉不欢的女神咽的下去? “吃了你晚上会让我亲?” “我又不是故意的。”过敏又不是她的错,再说,“我又不是不让你亲,是你自己嫌弃的——”声音越说越低,脸上起红疹,女神看了也没胃口吧。 一碗用清水熬的马齿苋疙瘩汤摆在了两人中间,阮巧巧擦了把黑一道白一道的脏脸,吞了吞唾沫,“妻主你吃吧。”话是这么说,却没动手把碗推过去。 良久的沉默。 本以为女神会谦让一番,结果,尼玛:“筷子不给我拿过来,怎么吃!” “噗——”阮巧巧不笑则已,一笑,鼻孔里的两片马齿苋像掷飞的纸飞机,在疙瘩汤里坠了机,一根断掉的鼻涕正悬在鼻子下方。 第34章 —毁名声 阮巧巧刚把这碗疙瘩汤倒进泔水桶里,就被长君子逮了个正着,“原来巧巧是躲在这里给姐姐开小灶啊!姐姐可是从来不剩饭的,看来巧巧是把姐姐吃撑了——” 低头看了看只有烂菜叶和下脚料的泔水桶,再看了看被舔的干干净净的饭碗——她,她居然开创了“浪费”的先河!看了看收碗进来手足无措的男人们,这些精彩的面部表情莫不如是: #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我严以律己的大族长呢?!# #论娶一个贤惠夫郎的重要性。# #窥到了族长不为人知的秘密,怎么办?急!# #我看不见,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一失足成千古恨,早知道她就把带鼻涕的疙瘩汤吃下肚了!阮巧巧把到嘴边的“妘君还饿着”给吞了回去,迈开小细腿,默默地与女神拉开距离。 一叠又一叠的空碗罗贯而入,阮巧巧吞了吞唾沫,还好嘈杂声盖住了肚子的咕咕叫,六神无主间,就被长君子亲昵的挽住了,“花生按你说的法子煮的,放了八角和香叶,香极了,我们快去开会吧。” 花生菱角,可是饱肚子的好东西。阮巧巧双眼骤然一亮,下意识地朝女神看去,接收到女神的暗号,点头。 临危受命的阮巧巧握了握小拳头,她一定要抓住这喂饱女神的最后机会,不负女神所托。 开会的地址在长君子的家中,几条烧土块砌成的条桌就是他们的会议桌,桌上点着几盏油灯。除了花生菱角,男人们把自己的小私房都掏出来了,有杏仁板栗红枣等等。五花八门的零嘴很快就在面前堆出了几座小山,阮巧巧剥了一颗花生,就要往嘴里扔时,余光瞥见窗外一闪而过的黑影。 一定是女神防她把最后的晚餐给私吞了,居然跟踪到了这里,在窗外跟长君子的妻主姜竹聊天。因为屋子是半地穴式,比地面要矮上一截,所以窗外的女神是站在高处的。 这种感觉就像,老师站在讲台上,所有学生的小动作都逃不过老师的眼睛。就像在头顶悬着两个针孔监控器,你找不到它的位置,但是你知道它就在那儿,注视着你的一言一行。 #妻夫之间出现了信任危机,怎么办,急,在线等!# 阮巧巧还没厚脸皮到“吃不完带着走”的程度,明着不能打包,就暗着来好了,到嘴边的花生米被她偷握到了手心,把手搁在桌下,悄悄地把花生米塞进了百宝袋里。花生,板栗,菱角…… 板栗皮得剥干净,手指甲不能把板栗米刮得疙疙瘩瘩,会影响女神食欲。有虫的地方要拿刀切掉,切口要平整……营养不良的花生米她应该能吃吧,不行,不能吃独食,都放进百宝袋,回头跟女神分食,好的都归女神,孬的都归她…… 浑然不知自己的小动作被窗外的妘君和姜竹尽收眼底。 “你的夫郎还真是特别。”说完这句话后,姜竹的跛腿已经跑了老远,徒留妘君在风中凌乱。 妘君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她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小东西?在厨房里她就听见了这家伙的饥肠辘辘,这家伙想吃的是晚饭,她想吃的是这家伙。顾虑到晚上的运动量较大,她也就大发慈悲地准了这家伙过来,本想长袖一挥把零嘴一下子兜着带走,鉴于这家伙“无功不受禄”的心情,也就准了他们开会。想吃,便堂堂正正的去吃好了,谁能告诉她,堂堂妘君夫居然做起了贼? 还是一个胆小如鼠的贼。不甚明亮的油灯中,她看见了一只灰白色的小松鼠,绒绒的,眼大而明亮,弓着小身板躲在几堆松塔后面,像是忽然发现了宝藏,欣喜之余贼眼左顾右盼,软软的小爪子探出去,扒了一个松塔到嘴边,想了想,还是挖了个洞给藏起来了,越藏越多……可爱,又可怜,更可气。 这家伙忘我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浑然不知自己是在开会,还有这么多双眼睛在看着!看来只得她出马,把这家伙给一手揪出来。 妘君推开了木门。 门“吱呀”一声,阮巧巧摸了摸已经鼓鼓大半袋的百宝袋,眉眼弯成新月,看来女神已经等不及要跟她“接头”了,朝在场的男人们眨了眨眼睛:“妘君在外面听着,有些话实在不方便让她们女人听到,等我打发走了妘君,再跟你们开会。” 阮巧巧把女神扯到暗处,匆匆忙忙地把百宝袋套到女神脖子上,“你先回家吃着,不够我待会再带给你。”言罢一溜烟的回了屋。 我想吃的是你。妘君的一口恶气还来不及吐出,手触到百宝袋,上面似乎还有小家伙的体温,温温的,熨帖人心。 阴影像巨大的壁虎,从墙面一路爬上窗栏,随阴影而来的妘君凭借一双顺风耳,将屋里的每个字都听进了心里。 “巧巧说的天时,月事的前七后八都不可取,可是我妻主的月事一向没有规律,这个——” “神创造了繁衍后代的法则,不只是对咱们做人的,对所有的生命也是一视同仁。咱们圈养的母畜,会定期闹栏和打圈,我们就知道它是发情了,安排它交.配就能生宝宝。女人孕育宝宝的日子也会有症状表现的,会特别热情缠人啊……咱们的妻主啊,就是太想生孩子,太在乎吉日,反而压制了本心。其实只要男人女人高高兴兴的,孩子自然就来了……” “也就妘君夫敢说女人是母牛!” “我怎么不敢说,我还敢当着妘君的面说呢!” “哎,妘君夫说的容易,女人哪有那么容易高兴?” “那咱们就想法子让妻主高兴……” 真是越说越荤了! “姐姐你来了。” “见,见过妘君。” 只有这家伙睁着茫茫然的大眼睛:“妘君你怎么……来了?”恐怕这家伙心里想说的是,你怎么还没走? “我来接你回家。”冷冷的凤目扫视众人,她这话不是跟这家伙说的,而是在场所有人。她要这家伙、立刻马上、跟她回家。 “会还没开完呢,你们别走啊!”看着男人们纷纷起身,阮巧巧赶紧挡在了门前,眼泪都快急掉下来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不仅害女神没晚饭吃,还毁了女神的英名,女神定是要逮机会揍她呢! 抑或是,女神不放心把她放在男人堆里?扎根在男人堆,她才获悉到,这帮原始人在男女之事上的认知有多贫瘠。比起先天的不足,后天的自卑,才是男人助孕能力最大的杀手。她要做的事,必须是男人身份不可。所以,必须争取自己的权力。 “这还没到睡觉的时辰呢,我传授族人生孩子的技巧,妘君若行阻拦,岂不是说,妘君不关心族人的子嗣繁衍存亡大计?”上纲上线她最擅长了,看女神能拿她怎么办?大不了今晚拖堂拖到大半夜再回去,能拖一时是一时。 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后,失重的身体像一根软趴趴的白面,倒挂在了女神的背后。两脚惶恐的乱蹬时,屁股被拍了一个脆响。女神真假参半的声音如阴风鬼魅:“巧巧心怀族人,我深感欣慰。但是巧巧是不是忘记了自己的本分,还有什么比让族长生下继承人更重要的事?事有轻重缓急,今天可是大日子,过了,就又得等一个月了——” 意思很明白,母牛会打栏,女神会发情。身为妘君夫,她得回家陪女神生孩子。 女神你这是幽默呢,还是幽默呢。倏然阮巧巧瞳孔一缩,女神这个没常识的笨蛋,不会以为女人跟女人也能生孩子吧? 第35章 —忤逆 生孩子啊—— 腰折断在了女神的肩上,阮巧巧宛如一株被连根拔起的垂柳,失重的身体如同根基坍塌的王朝,无数股的势力争相夺.权。飞瀑云鬓,如万千柳绦倒行入地,企图要扎根为王。浑身血液,如海水倒灌,奔涌厮杀。 阮巧巧已经管不住走火入魔的身体,热血直冲脑门,连最后一丝灵台清明都被摧毁,妄念丛生。 一直以来她们的模式都是,发乎于欲,止乎于调戏。漫无止境的爱抚就像一场甜蜜的磨折。 既然这个没常识的笨蛋以为女人跟女人也能生孩子,她何不将计就计,做生孩子该做的事?一旦女神食髓知味了,就算知道了真相,也是上了贼船没有回头之路了。首先得确定女神是不是没常识。 “妻主,我们是回去生孩子吗?” “你是不是发热了?” 羞愤交加的阮巧巧挣了起来,妘君受伤的肩头不堪重负,比铅还重的两臂险些稳不住这条滑溜溜的鱼,只得将她放了下来。 鼻头一热,两道嫣红蜿蜒而下,阮巧巧本能地拿手抹着鼻血,抹得脸颊血乎乎的。女神向前一步,脚步虚浮的她向后踉跄三步,兔子眼中晃着可怜楚楚的泪水,直嚷嚷:“你别过来。” “过来,让我看看。” “呜呜……我就是发热了,快要热死了,你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凉快一下?” “病了就要吃药,我会照顾你,巧巧。” “你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笨蛋!” 你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笨蛋! 气氛陷入僵局,还是长君子打水过来帮阮巧巧清洗了一番,阮巧巧把冷水浸湿的棉布敷在鼻根和前额中部上,脸微微仰着,片刻后便止了血,灵台也恢复了清明。 闻声过来的族人乌压压的围了一圈,自知理亏的阮巧巧没胆量数人头,就拿低垂的贼眼数了下有多少条腿,便知道有多少人在看热闹。一条条或粗如象腿,或细如圆规,或干如枯枝,都裹着古铜色的外皮,倏然—— 这种感觉就像,误入良莠不齐的森林,忽然,面前惊现两棵剥了树皮的金丝楠木,就像在坚密无匹的骨骼上镀了一层滑如云锦、灿如金丝的釉。木中皇者,顶天立地。 女神有一双举世无双的腿。 鼻根处又一股热意开始躁动,然而当视线落到女神腿边泛着寒意的拳头,阮巧巧打了个冷颤,愈发觉得这家是回不得了。 她得找个合理的借口夜不归宿,清了清嗓子道:“妘君,还有比让族长生下继承人更刻不容缓的事,若是早稻翻秋有何闪失,我们还拿什么粮食过冬?”念及有姜族人在场,有些话不能说,届时出海的计划也会因为粮食的缺乏而不得不搁浅吧。 此言一出,人心惶惶。妘山急了:“一切都按照妘君夫的吩咐在做了,十七天后移栽秧苗,虽然急迫了一些,但是你不是说都赶得及吗?” 阮巧巧莞尔一笑,“用草木灰给大田杀虫,三天足够。可是等晨婶把石犁打造出来,至少五天时间。等犁做好,深耕翻地至少两天,再晒田五日。算来,最后还剩五天时间灌水施基肥。时间虽然紧了一些,还是来得及的。可是,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一亩田要施基肥两千斤,百亩地就是……后期还要追肥。没有肥力的保证,这些秋种的早稻必然会颗粒无收。我虽然育了百亩田的稻种,但是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会放弃一部分。如果肥料只够三十亩地,我就只种三十亩!” 透澈的双眼很是笃定,“我现在就要去看看,族里有多少粪肥。山婶,给我掌火把带路。” 意思很直白,她很忙,做大事的人没时间缠绵床榻。 “粪”字吐得格外轻快,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她更聪明的人了。 她只需要去粪坑里兜上一圈,弄个一身臭味熏天的,女神就算想罚她,也会嫌臭了手。而且这臭,必须像顽固的狗皮膏药一样黏在她身上。她体质偏寒,自然不能去河里洗澡。而家里又没个浴桶,靠一个直径只有三十公分的脚盆,洗到明天也洗不干净吧。 大不了被爱干净的女神扔到猪圈里去好了,反正她不能再跟女神同床了,否则就不只是流鼻血了,迟早得吐血身亡。 经她这么一番危言耸听,族人无不面露焦虑,全乱了阵脚。 倒是洞若观火的妘君,周身都是身在高处的凉意,妘君淡淡道:“有什么事都留着明天再做,就是粪肥不足,你现在看了也是于事无补。何况,夜路难走,你自己掉进粪坑就算了,还想连累我的族人吗?” 惧于女神的威压,阮巧巧两腿都开始哆嗦了,不过她本能的逃避心态和自作聪明还是占了上风,梗着纤细的小脖子:“之前山婶有跟我说过,族里的肥料有两种,第一种是猪、牛、羊这些家畜粪尿和饲料残茬混合的厩肥,其中的牛粪是最难腐熟的,我很担心族里的厩肥多是生肥。第二种是人粪尿和泔水混合的堆肥。没有腐熟的肥料里会有蛆虫繁殖,甚至在里面产卵,若是把这样的肥料渍入稻田里,就是给水稻招虫害,对水稻只会有害无益。” 因为族人还没有生肥和熟肥的概念,贸贸然长篇大论说生肥的危害性也是对牛弹琴。所以阮巧巧用了一个投机取巧的定义,有蛆虫的就是生肥,蛆虫族人自然不陌生了。她也没法解释生肥的肥效低,索性只拿蛆虫和虫害说事。 纤细的脖子明明不堪一折,却有种说不出的韧劲,四目相对,高谈阔论的小家伙还朝她瞪了瞪眼,全然没有一丝畏怯。妘君眼皮一垂,眸中情绪尽数敛下。 认真做事的小家伙当得起妘君夫。 “我得亲自察看有多少生肥,有多少熟肥。没有熟透的肥料我得想法子把它催熟。所以,刻不容缓。”有了底气的阮巧巧立马将“前仇旧怨”抛之脑后,反正她宁可跟粪坑过一夜。 只要过了这一夜,明天开始女神就要开启造船大业了,也就没了“饱暖思淫.欲”的前提条件。 可是,妘君就不是好糊弄的,这家伙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石碾出了一点毛病就缩在一旁做乌龟,早稻秋种关乎重大,若这家伙当真没把握,还不羞愤欲死?何况,这家伙话中明显有漏洞,既然这家伙与妘山交涉过了肥料的事,显然肥料早在她的考量之中。 怕是今晚,验肥是小,摆脱她才是真吧。 妘君掀了掀狭长上翘的眼睑,比月光还要薄凉的目光,犀利得似要穿透人心。 “早稻翻秋,你是全权的负责人。你连看都不看,就育了百亩田的稻种,现在又说,肥料若是不够,你就放弃一部分的稻种!就因为你准备的不到位,就要白白浪费我们的口粮!你一味冒进,置族里的利益于不顾。肥料从生到熟,都需要一个时间,若肥料决定着将来的收成,你完全可以推迟播种时间,可是你没有。妘君夫,你失职了。你得给大家一个解释。” 妘君笃定,这家伙会顾惜“妘君夫”的名声,乖乖交待出自己的小心思。她一定是做错了什么,才让这家伙对她百般抗拒。就是当众请罪,她也要这家伙跟她回家。 妘君显然没有料到,她的小家伙也有失手的时候,也正是她,亲手把小家伙推入了风口浪尖。 第36章 —早稻翻秋 在这些族人眼里,妘君就像东边的巨型祭坛,有擎天撼地之能,妘君一日没有倒下,这天就不会塌。若说妘君是他们的信仰,仙人一般快活美好的妘君夫,就像润物细无声的春雨,在不知不觉中滋润他们的心灵。 妘君夫面色依然和煦,而他们的族长气势不减,可见事态并没有严重到不可挽回的地步。生肥熟肥,也就常年下田的女人们听懂了,却没有两千斤的概念,只知道族里有很多粪肥。所以恐慌就像一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 渐渐地,族人也看明白了,这两人是在闹别扭呢。生性单纯的族人们,盼着他们妻夫恩爱早生贵女还来不及,哪有半点看笑话的心思? 妘山妘林刚要上前劝说,便被妘君的黑脸吓退了。 妘君下令了:“大事面前没有亲疏之别,没有个人得失。那些徇私的话,就不要来说了。这十年来,我对山婶和林婶都没留情过,这并不代表我不敬重你们。”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对巧巧,同样如此。” 女神已经破例对她徇私了三次。被妘山质疑有异心之时,女神不问缘由便揽下全部,一句“她的所作所为都是授我的意”,为她正了名。第二次,秧好一半禾,育秧是水稻高产的第一关,怀疑她育秧不力时,也只是一句“下回再犯,我绝不姑息”。第三次,石碾失败时,也不过一句“有我在,你就不会失败”。 女神是不耐烦管她了吗?眸光有一瞬黯淡,也只是一瞬。女神护她,是女神的情分。女神不护她,是女神的本分。这并不代表女神就不在乎她。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妘山和妘林这两个元老还动不动就被罚跪呢,族人还不是对她们敬爱有加?她如今的所行所为,就像在所有人都脱光的浴池里包着裹羞布。一直以来,种稻子,搞发明,她都是存着讨好女神的心思的,所以一有闪失就一蹶不振。她害怕失败,不敢面对。 或许,她是该长大了。 卸下心中包袱的阮巧巧把刘海撩开,朝女神挑了挑眉,既然女神说了大事面前没有情面,她也不用顾惜女神的面子了,露齿一笑道:“妘君既然给了巧巧解释的机会,恐怕在妘君心里,对自己的判断也没有十分把握吧?早在早稻收割之时,我便与长君子说了,早稻秋种,宜早不宜迟。并非是我鲁莽冒进,而是,时不待我。我只有七天时间做准备,因为在七月十五之前,秧苗必须移栽到大田。” 她是六月二十日开始着手,七天浸种催芽,十七天育秧。保证七月十五日前能够移栽,这样才能确保水稻在九月中旬安全齐穗。 “哦?”妘君眸光微动。果不其然,人还是要逼上一逼的。为名声而战的小家伙很是不同,哪里不同她说不上来,但是这样的小家伙,配坐享她的大业。 微含笑意的声音不含一丝戏谑和轻蔑,就只是在笑。仿佛面对的是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慎重的女神不会轻易抛出底牌。这种被看重、被忌惮的感觉,就是最好的鼓励。阮巧巧忽然嫉妒起那些能跟女神共事的族人,女神这样的人,真的很难让人不升起“抛头颅洒热血”的豪情。 想做女神的左膀右臂,自然得拿出自己的本事。“我听过一句话叫,二十而立,就是二十岁的人能够独立面对一切风雨,担负起传承子嗣的重责。” “水稻的一生与人无异,从种子萌芽,到长根、茎、叶,这个就像人的童年期。抽穗开花,繁殖种子,就像咱们人到了十四、五岁可以婚嫁生子一般。等到水稻的齐穗期,就像人到了而立之年,她要承担起为人父母的责任。” “有趣有趣!可是这跟早稻秋种有什么关系?”姜君道。 “寻常的早稻之所以过不了秋天,因为它们也有为之色变的东西,喜温喜光的水稻最怕的就是九月寒流。我从长君子口中得知,最迟九月中旬天气会骤冷,日照变短。所以我必须得保证九月上旬让水稻安全齐穗。我说了,齐穗期就是水稻的而立之年,只有坚强勇敢的母亲才能抵御寒流,才能保住自己的孩子。” “我们往常育秧要一个月,你说十七天。三个月才能齐穗,你这只要两个月。育秧情况还不得而知,妘君夫还是慎重着说话比较好!”妘山简直要怀疑她是在说醉话了。 因为普通的早稻气候是从春到夏,从低温到高温。秋种的,却是从夏到秋,从高温到低温。完全迥异的光温环境,几乎是天方夜谭的设想。稻是喜温作物,高温条件下的水稻会加快生长发育。现代有一种逆自然的技术,催熟,通过人为刺激加速作物的成熟过程,这就是早稻秋种的精髓。 前世村里大妈的声音犹在耳畔,“做秋种啊,甭想别的,就是在抢天,在变天之前把两个月的高温抢到手,用肥料把它催熟。”其实就是在抢,抢后期为时不多的光温条件。又是在赶,抽穗开花必须赶在低温前头。 肥,是催熟水稻的关键。 很难跟这些原始人解释这种违背自然规律的事物,所以阮巧巧才拿人做比喻。又仅仅是比喻吗?水稻有水稻的一生,人有人的一生,世间万物莫过于此。看懂了它们,就会发现它们像人一样可爱和伟大。 “就像人到而立之年,寻常人要二十年。可是有的人,只要十年。这个人十岁就能独当一面,十岁就担负起自己的使命。”坚决的声音如珠玉掷地,“她是巧巧眼中最了不起的人。若没当年的事,十岁的她还只是个承欢膝下的顽劣孩童。促使我们成熟的,不是时间,而是经历。所以山婶,你还觉得我的水稻不能早熟吗?” 他们自然知道妘君夫口中的“她”是谁,都默了。当年的事就是他们的禁区,即使他们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善,即使坚信妘君有通神之能。那些鲜血,都是午夜梦回的痛。然而,那些牺牲又像太阳的光,是温暖的,照耀他们前行的路。有了英明的族长,再有了船,十年前的悲剧就不会重现。活下来,才是对先烈们最好的致敬。 头一个从情绪中走出来的妘林挤着贼眉鼠眼道:“那人的事你也敢拿来说,小心晚上从床头打到床尾。” 族人齐笑,其乐融融。 口误,还来得及吗?见女神面色不虞,阮巧巧挠头,声音隐有畏怯,“巧巧的眼里心里只有她一个,没想到旁人。” 真是越说越错了,赶紧纠正道:“巧巧的心中也有你们,她是最重要的那一个。”好像还不对,这不是给女神搞特殊化吗?她要学习女神,做一个大爱无私的妘君夫。 撒谎的孩子不是好孩子,阮巧巧不敢撒谎,“她是巧巧的妻主,你们是巧巧的家人。不管是为了谁,巧巧都会肝脑涂地。”吐了下舌头,嘴角弯出调皮的弧度,“所以你们应该不会介意,妘君确实比你们重上一点点,再加一点点……” 面上有一丝燥热,妘君冷酷无情的大族长形象都快稳不住了。一想到回头造船时被没羞没躁没脸没皮的妘山带头取笑,妘君整个人都不好了,名声都被这家伙给败尽了! 黑着一张扑克脸,妘君要把这帮人拉回严肃的正途:“愚蠢,连句话都说不来。你先前说,没有肥力的保证,这些秋种的早稻必然会颗粒无收。意思很明白,肥料就是缩短水稻生长时间的外力。七天的准备时间确实很仓促,是我错怪你了。肥料既然关系重大,刻不容缓,我亲自带你过去。” 第37章 —浪漫的夜 说什么晚上验肥,刻不容缓,都是阮巧巧摆脱女神的小计策,原本打算在粪坑溜一圈意思一下就行了。结果弄巧成拙,女神要亲手操刀,骑虎难下的阮巧巧只得打着哈欠加晚班。 妘族北部是天然屏障,西部矿山,东部临海,南部丘陵。山与海夹抱出来的空间,就是妘族人的生息繁衍之地。由于大屏山屏蔽了自北而来的寒流,所以全年以东南向的海上季风为主。出于风向光照的考量,住房都集中在妘族的东南方,坐北朝南。而牲口棚都是放在下风口的西北边,保证了住房的空气洁净。那么,族里的粪坑,应该就在西北边了! 阮巧巧显然太低估了这帮原始人,粪坑确实在西北边不假,而且是在最、最、最西北边,都毗邻水稻田了。这夏天草木旺盛的,族地范围还好,有人砍伐清路。过了住宅区域,杂草丛生不能下脚,族人虽然砍出了一条小路,这大晚上的难保不磕着碰着。得此消息后阮巧巧算是明白了女神口中的“夜路难走”,是没有一点夸张之词。 虽然两腿似灌了铅一般,阮巧巧还是很敬业的与妘山交流:“我原以为你们就在牲口棚旁边挖几个大坑,这样每天的牲口粪可以就近倒进去,泔水垃圾什么的也方便。需要用肥的时候就从坑里挑几担到田里。又没北风,味道也冲不到家里。” 妘山拍着骄傲的胸脯道:“你那是懒人的心态,妘君有句话叫,今日事今日毕。早担晚担都得担,我们每天把脏物清理出去,族里就清清爽爽的!” 而妘林的表述,虽然美化了很多,但是却让阮巧巧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譬如,女神继位一周年庆典的时候,家园复苏,族人一扫过去的阴霾,彻夜狂欢,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快乐时光,难免忘乎所以。累了就以地为席的睡了一地。结果尼玛,等妘林半夜尿急而醒时,就见锅碗已经被涮洗的干干净净,年仅十一岁的女神担着泔水往外挑。可把妘林吓尿了……一桩桩一件件,反正就是,为了不让族长英年早逝,就是拿个紧箍套在头上,他们也不敢懈怠分毫。 这其实就是一个洁癖兼强迫症的大族长如何用自己的人格魅力感染了三代人,齐心协力打造了a级卫生城市的励志故事。 阮巧巧挠了挠几天没洗的头发,默默地与女神拉开距离。 过了住宅区域,月色仿佛忽然疏淡了几分,浓重的夜色似乎更加浓重了,持续不断的虫鸣从草间冒出,合奏着一首乡村舞曲。比膝盖还深的茅草随风舞动,彷如麦浪翻波,连成一片。这夜晚仿佛就是它们的舞会它们的天下。 心存畏怯的阮巧巧脚步一顿,回头看手持火把的妘山妘林,但见这两人鼻孔朝天,就没有上前带路的意思。难道要她跟女神这两个一抹黑给她们开路不成?女神是不是把她们惯坏了! 手,被一样东西紧紧握住了。 这样东西,不似人手,更似从残酷岁月中锤炼出来的杀器,交握上去,摸不到它的血肉,探不到它的柔情与人性,只有滚烫的热度,像吃饱血后的兴奋。这只手要带她前往黑暗,阮巧巧浑身战栗,这是她有多渴望就有多恐惧的触碰。 “巧巧,我是你的眼睛。” 在她们踏上的那一瞬间,远处的庞大树魔遮天翳月,发出庞然诡异的沙沙声,仿佛在嘲笑她们这些渺小的入侵者。蛙鸣歇斯底里如同铿然战鼓,翻波麦浪如同虾兵蟹将前仆后继,女神手起镰刀落,一个字,杀。紧紧相牵的手,跌跌撞撞的跟随,面前骁勇的身姿宛如神祗。她们踏上了黑暗,抑或是这才是她们的光明。 犯花痴的阮巧巧陷入浪漫的狂想中,还是这个不识趣的妘山一句话把她拉回了现实,“妘君,这地上不平,妘君夫不比咱们女人,你走路也不顾着他点。” 一行人到了粪坑所在地,阮巧巧的工作是统计出生肥、熟肥、半熟肥的具体数量。这黑灯瞎火的,阮巧巧除了惹了一身臭,也看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便询问了一番。 通过妘山的描述,阮巧巧知道了,其实族人对肥料知之甚少,在妘君未继位未蓄养牲畜之前,人粪尿和生活垃圾一起,被担老远丢弃的,让它们在土壤里自然腐掉。也是无意中发现,吸收过粪尿的土壤里,生出的植物长势更好。妘族真正精耕细作用到粪肥的作物,也就水稻一种,从一年一季稻,到一年两季,从几亩田扩展到上百亩,需要的粪尿愈发可观。而家畜渐多,粪尿也越多,这就有了储粪。 而储粪的方法也很单一,都是挖一个十几立方的巨型地坑,为减少臭味外泄,用草席盖着坑口。一种是专屯牲畜粪便的厩肥,猪牛羊这些家畜粪便和牲口棚里的饲料残茬、烂草腐柴这些。因为没有空气流通和氧气发酵,这种厩肥的腐熟速度非常慢,要五六个月才达到腐熟状态。这种,阮巧巧建议经常疏松,浇粪水来加快腐熟。一种是专屯人粪尿,生活垃圾如泔水,和田里垃圾如作物茎秆杂草这些。水分充足,相当于沤肥了,封闭坑口反而加速腐熟,高温季节沤上一两个月就行。 阮巧巧发现,原来妘族的粪坑都跟有强迫症似的,个个一样大。 不过这样倒是方便她计算。阮巧巧大致算了下有多少坑厩肥和沤肥,又问了下两种肥料的堆放时间,心里便有了数,基肥是没什么大问题了。何况稻田有肥有瘦,用量到时候还可以打折扣。抬头看月上中天了,要知道族人起得比鸡还早,她明早还想给女神发馒头做干粮用。浑身臭得跟从粪坑里捞出来似的,此行目的也达到了,阮巧巧就想撤了。 当然,这回去,还得征询女神的意见,阮巧巧轻声细语道:“妘君,这个得把肥料取出来,从颜色里辨别,褐色的是中熟,黑褐色的才是腐熟的。这黑布隆冬的,靠火把也分不清褐色和黑褐色啊,我没办法验的。” “过几个时辰就天亮了,再急也不急这几个时辰啊。”妘林赶紧接道,这事只有火眼金睛的妘君能做得了,她们怎么能让大族长做这种事? 阮巧巧不知内里真相,还洋洋得意道:“大家都做不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我说了,我是你的眼睛。你说,我来验。”来都来了,半途而废,族人会怎么看待她? 比声音还要僵硬的是妘君的脸,颜面抽搐了两下。其实“今日事今日毕”都是她的冠冕言辞,她就是鼻子较常人灵敏,所以才把粪坑挪了个十万八千里。为了大族长的名声,她又不能像这小家伙把鼻子塞着,有多*可想而知。而且,能视黑夜如白昼的她,将粪坑表层浮动的蛆虫都一览无遗。 肚子空空如也,一股苦水涌上喉咙,妘君揪着胸口,在吐与不吐间徘徊,就听见妘山大大咧咧的声音,“妘君不会是有了吧?” “妘君宠幸妘君夫还没到一个月呢,妘君要是怀了,这怀的该是谁的孩子呢?”妘林幽幽道。 妘君硬生生地把这一口苦汁咽了下去,腰板挺直,一声怒斥。硬着头皮让妘苗去取了少许肥料上来,按照这家伙的指示,然而,光查色还不够,还得检臭—— 阮巧巧一贯的笑吟吟道:“没腐熟的肥料有一股恶臭,中熟的会好一点,腐熟的没有恶臭,大概就是臭的温和好闻一些。”挠了挠头,这下总能让女神知难而退了吧,“妘君,我还是明天过来用别的法子验肥吧,咱们又不是狗鼻子,谁能闻得出来?” 回头反观在场的女人,这些人脸上无不写着“族长我不会说出你是属狗的”。作为具有自我牺牲精神的大族长,妘君是深深地悒郁了。 为了不让诸多臭味干扰这个“狗鼻子”,阮巧巧每个坑里各取了一点样品,转移到山头去了。为了让女神心理平衡,阮巧巧把鼻子通了,偎在女神肩上。两个人面前搁着一块黑色的肥料,仿佛搁着的是一块馊馒头,两人要同甘共苦一般。 这是妘君眼中的世界。皎月给天地之间披上一层绢白的纱,她看得见小家伙,看见的小家伙却是笼在纱里,原本就柔和清淡的轮廓毛毛的虚虚的,像水中的影。只有以手挑起这家伙的下巴,指腹婆娑到娇容的实质,她的心才定了定。凝神聚气,深吸了一口气。 撩开这家伙的如瀑云鬓,露出粉红可爱的小耳朵,妘君的脸埋上她细白的脖颈,缠绵如天鹅交颈。张开獠牙,如痴如醉道:“巧巧,我闻到了。” “臭不臭?” “香,好香。” 她嫌臭,却畏惧腐味。她永远不会忘记,身染瘟疫皮肤溃烂的自己,从内到外都透着一股死亡的腐味。更永远不会忘记,至亲的尸身腐臭把嗜腐的鹰都引来了。铺天盖地的腐味,那股若隐若现的香气,她亟需的养分,家的味道,怎么就这么调皮,妘君一手掌住阮巧巧的后背,束胸在她的手上散掉,妘君的獠牙探了下去,去吸取更深的香气。 连臭味都熏不走女神……阮巧巧索性放弃了挣扎。 第38章 —沼泽之行 自从,那支最身强力壮、最勇猛的“娘子军”,也就是妘族最主要的劳动力,被女神带去大屏山开始造船大业后,荣升“人力资源部经理”的阮巧巧明显感觉到人手不够。十个姜族壮妇又被拨去进山打猎了,能供她支配的苦力就剩田里这几个壮妇,加上十来个青壮年男人。 此刻,大家正在田里忙得热火朝天,用得正是她和女神一同设计改造的石犁。牛在前面拉,人在后面推,所过之处,泥土翻起,露出一条深刻的槽沟。 犁身的结构,简单来说就像一个变形的“y”字枝桠,上面的两个分叉,一头是用来拉牛的犁辕,一头是用于人驾驶的扶手。下面的枝段是犁底,用来固定一个体薄扁平、双刃三角形的燧石石刀。对于历史上最有名、一直沿用到现代的曲辕犁,阮巧巧只知道它有个最显著的特征,就是犁辕是弯曲向下成弓状的。女神又在她的基础上,在犁底和犁辕中间增添了一根轴,轴与犁辕连接的地方安有插销结构,可以通过它调节石刀入土的深浅程度,这样深耕浅耕都没问题了。 靠地吃地,地就越吃越贫,稻就越收越少,直到荒不能用。而深耕细作,能活化土壤,提高土壤肥力,是延长土壤使用年限的最好办法。现在是犁田,施肥,以后她还能通过轮作的方法,让这百亩稻田成为真正的良田! 可是阮巧巧还是高兴不起来。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虽然基肥是侥幸够了,然而,新一轮的挑战又来了,只差没把阮巧巧愁白了头。从移栽到齐穗的这两个月,才是催熟水稻的关键期,要通过高温和肥料的双重刺激,才能达到缩短水稻生长期的目的,所以这两个月中,间歇追肥是必不可少的。她有了得天独厚的高温条件,却独独缺了关键之物,肥料。 现有的肥料数量,只够七十亩水稻的“口粮”,如果强行用它养活一百亩的水稻,怕是最后连一亩都养活不了。难道真的要她顺应天命,放弃三十亩的稻子吗?一亩能产四百斤,也就是要白白丢弃掉一万两千斤的粮食。阮巧巧肉疼啊。 成天围着阮巧巧转的姜君自然知道他在愁什么,通过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看着这个小男人为了族人生计勤勤恳恳,不居功而族人敬之,她这个一族之长愈发自愧弗如。她这辈子也就好点男色,自认为还是个好族长的,要不然一开始她怎么可能赖在妘族不走、没皮没脸的偷师?她可是连名节都豁出去了!说是忍辱负重也不为过了。所以在阮巧巧的表率下,姜君的责任感爆棚,也一改吊儿郎当的做派,倒有了几分老成持重。 姜君见不得他这张苦瓜脸,开解道:“就这七十亩稻田也够妘姜两族过一个冬天了,呃,我只是打比方,我才不稀罕妘族的水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妘族就是没了晚稻种了,这种一本万利的大好事给她妘族摊上了,偷着乐还来不及呢!”这话是越说越酸了,老脸微讪,“我的意思是,妘族没你,指不准就饿死在冬天里了,现在你已经救活两百多人了……” “只要老天一天不给我判死刑,我还是想搏上一搏的。”说到底,阮巧巧就是不甘心。 “这肥料可就堆在粪坑里,除非你是神仙,能把一坑粪变成两坑?”徒增烦恼而已,姜君摇头叹息,“人力不可为的事,想有什么用?” 把一坑变成两坑……她怎么没想到呢? 双眼骤然一亮,熠熠生辉,阮巧巧笑容夺人,“姜君还真是提醒我了,不过,我不是把一坑粪变成两坑,而是十坑。” “这?” 姜君的无意提点,倒是让阮巧巧想到了前世国家积极倡导的、在农村广泛建设开发的新能源,沼气。当然她可不是要收集能源沼气,而是要,沼气肥。要制沼气肥,得有这四样东西:能够密封的容器,制肥的原料,加上发酵用的“酵母菌”,适宜的温度。 沼气肥是最节省原料的,一倍的原料,添加十倍的水,加上适当比例的“酵母菌”,在密封的容器里润湿发酵。最后所得的沼气肥是,百分之十的沉淀沼渣,百分之九十的沼液,这个沼液就是最适合做追肥用的沼气水肥,而且施用时,还得在水肥的基础上兑上两倍的水。 这样算起来,一倍的原料,可得二十倍的肥!这才是“一坑变十坑”的关键! 容器妘族有现成的,不渗水的粪坑做沼气池再好不过了。至于原料,人粪尿和作物秸秆这些有机物就行。现在的高温条件是最适宜沼气肥发酵的,一个月就能沤熟。若是现在开始发酵,一个月后刚好做追肥用。 四样里,只差一样,“酵母菌”,也就是沼气细菌。最好的沼气菌种自然就是沼泽污泥了。顾名思义,这就得去沼泽地里挖了! 妘族有没有沼泽地? 阮巧巧依稀记得,当初去裸山找石材做石碾,站在寸草不生的裸山顶,放眼望去,能看到一大片的茵茵绿草地环绕着一池湖水。她当时还说,这地势平坦开阔、水源充足的好地方,荒着真是可惜了。孰料,妘晨脸一板,神情肃穆的警告道,“妘君夫,这可是妘君严令禁止踏入的禁地,据说这里的土地很邪乎,会吃人。” 能吃人的土地,会不会就是她要找的沼泽地? 阮巧巧有心也没胆,过了住宅区域,安全就得不到保障了。让人护送她一道去?妘族人都是听命于女神的,一旦惊动了女神,打她屁屁都是小事!何况女神为了造船早出晚归辛苦至极,她怎么能再让女神烦神?看来,只能指望姜族人了,田里这几个壮妇也走不开,算来算去就剩姜君一个闲散劳动力了。 阮巧巧以找石材为由,带姜君去了裸山,站在高处极目所望,没有山脉的遮挡,将开阔的地表一览无遗,看不到大型动物的行踪,看起来静谧祥和极了。就算有一些蛇啊什么的爬行动物,姜君这个庞然大物可不是个摆设!何况,她只准备在附近勘测一下,不打算深入。一万两千斤的粮食……就像一个魔咒,驱使着阮巧巧不顾一切的向前。 姜君气喘吁吁地跟过来:“你到底要找什么石头?这些石头不都一个样?” 阮巧巧转头,见她一身的汗像是从皮肤上溢出的油,和蔼可亲的解释道:“就像酿酒需要酒曲,发馒头需要老面做酵母,这沤肥呢,也需要这样东西。这才是我要找的东西。” 姜君以肥手掩口:“你怎么能把沤肥和酿酒发馒头相提并论?”刻意把“沤粪”说成“沤肥”。 阮巧巧索性用通俗的语言把酿酒跟沼气肥的原理混为一谈。直说得姜君两眼直翻,一脸“日了狗了”的表情。 此时的姜君还没预料到,这样的心理阴影居然伴随了她的后半生,以后她只要一闻酒香,就会想到今日妘君夫活灵活现的形容,酒香就变成一股*的沼气香……然后她就奇迹般地把酒戒了,变成了一个“勤政爱民”的好族长……而也正是这一番际遇,一向奉行“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她做出了有生以来最英明的一次决定,从此流芳百世……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被阮巧巧恶心了一番后,姜君果断地采取了幼稚的报复手段,搓着肥手垂涎道:“现下四下无人,咱们不如就在这里休息休息?” 姜君本来就长着一张让人误会的色相,加上这生动的表情,阮巧巧很自然的被她唬住了,眼下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阮巧巧伸手就拿了一石块,以石尖戳向脖子,怒目相对道:“你敢!我就死给你看!看妘君还不把你们姜族给灭了?” “男人如衣服,姐妹如手足,如今啊妘族的生死存亡都捏在我姜族手中呢!你觉得妘君会为你这一件衣裳,置一族于不顾?”姜君洋洋得意道。 “你——你——”又惊又怕,阮巧巧“哇”的一下哭出声来。 这下玩大了,姜君最怕看见男人哭了,连跪带求了半天也不管用,最后还是拿列祖列宗发了誓,才总算把这个小男人哄好了。狼狈的以手擦汗,真是……哎! 两人刚下裸山,阮巧巧揉了揉眼睛,待看清不远处的东西,双眼一亮。 第39章 —遇险 映入眼帘的是,苔草给大地铺上了一层绿泱泱的草甸。草甸之上,几十个“美人”东倒西歪的立着,像是不久前才惨遭了一番蹂.躏。异常茂密、黄绿参半的长叶半数倒伏下来,就像被撕成一条又一条的裙子。当裙摆被风掀起,紫色的、精干的身躯暴露了她们的身份。 “是甘蔗!甘蔗!”阮巧巧把眼睛擦了又擦,又掐了掐手臂。 有甘蔗就能制糖了! 跟着妘君夫有肉吃,姜君只关心:“能吃吗?”说着便拔了一根出来,神速地揪掉长叶,一折两段,一端便塞进了嘴里,脆生生的咬了一口,这不咬则已,“扎嘴!好扎嘴!”甘蔗把腮部的老褶子都顶成平的了,疼得直嘶嘴,便是这样还坚持嚼了几口,嚼干了也不吐掉,含糊不清的叫嚷着,“这是什么鬼东西!” 嘴上说不要,身体很诚实嘛。 阮巧巧忍俊不禁:“把甜头都尝完了,就翻脸不认人,这可不是做人的好习惯哦。” 姜君这才回味起刚刚嚼出的甘甜汁水,渗入齿间,滑入舌苔,落入咽喉,像蜜水一样甜,像清泉一样解渴。原来吃甘蔗,就是吃这甜头啊! 这几十根甘蔗就是仅有的蔗种了,阮巧巧自己都舍不得吃的,也就留了一个心眼,没告诉姜君要刮皮食用,这野生的蔗皮非常硬,有多伤嘴可想而知。看着地上的甘蔗渣都沾有血迹,就等着姜君知难而退。偏偏姜君就跟这“烈性美人”卯上瘾了,三下五除二搞定一根后,又要糟蹋另一根时—— “姜君——”但见这老色鬼一脸败兴,阮巧巧咽下了阻止的话。 “你怎么不吃?”这么美味的东西,又刚好解暑,妘君夫居然不为所动,该不会是有毒吧?姜君的两只老眼愈发清明,迸出凶光。 阮巧巧可看不懂姜君眼中的深意,只以为败了她的兴惹她不快。无力吐糟,这姜君不光是一条喷火龙,还是变色龙,变脸的速度堪比六月的天。环顾了下四下无人的处境,有了前车之鉴,阮巧巧两腿都开始打抖了。可是甘蔗不能不救,滴溜溜的眼珠一转,阮巧巧决定运用博大精深的语言艺术、辅之以心理战术,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阮巧巧面有戚戚的样子,温声细语道:“不是我不想吃,而是我想到了一件事,这件事让我觉得,就这样吃了它,是一种罪过。” 好奇心被提起,姜君佯怒道:“都像你这么想,咱们还不活活饿死了?” “甘蔗是这世上最可怜的母亲,她一生享受不到天伦之乐也就算了,还得用自己的死亡,换来子女的生。”撩开黄绿参半的长叶,露出笔直的蔗杆,拿手指婆娑着蔗节,节上有一个小小的芽,“这就是甘蔗的孩子,一个甘蔗有多少节,她就有多少孩子。将母亲埋入土里,孩子才能破土而生。”以手抚摸着粗壮的蔗杆,“她们已经老了……我觉得对每个母亲而言,死亡不是最可怕的,没能传承子嗣才是最遗憾的。所以我觉得,我就这样吃了它,是一种残忍。姜君以为呢?” 澈如明镜的眸子,仿佛要穿过姜君厚厚的脂肪,直达深处的母性情怀。 她一生诞下十几个孩子,自然感同身受,姜君的面色极不自然,说:“妘君夫这话也不对了,世间万物本来就是适者生存,这些东西生来就是被咱们人吃的,怎么能跟人相提并论?” “姜君这番话,让我想到婶婶们第一天去妘山打猎的时候,猎到了幼鹿,硬说幼崽更为鲜美不愿放归山林,妘君当时是这般说的,若是所有的幼崽都被猎了,以后拿什么给子孙后代吃?这也正是妘族一向奉行的原则,但凡幼崽,能驯养的加以驯养,不能驯养的全部放回。我觉得,人要想代代无穷已,首先得要赖以生存的衣食父母代代无穷已。我们尊重了生命,让它们圆满的完成一生,它们才会回馈我们的尊重。” “我知道你是想拿这些甘蔗做种,一根甘蔗只能种出十几根,产量也太低了,我不吃了便是。”姜君用不高兴的语气掩饰着心里的复杂,“妘侄那人,最喜欢说一些假惺惺的大话。我只知道,今天不吃,是为了明天吃的更多。” 敢说女神坏话!阮巧巧没好气道:“比起姜君的实在,我和妘君倒像是伪君子了!” 一言夸得姜君老脸涨红。见阮巧巧在甘蔗丛里比较了半天后,拿刀砍了一根甘蔗,姜君奇道:“你不是不吃吗?” 阮巧巧眉梢缱绻:“这种母体羸弱的甘蔗,不容易发芽再生,我要带回去给妘君吃。” 真够会过日子的! 回想第一次发馒头的那天早上,她不知道橱柜里藏着的四个是阮巧巧特地给妘君留的,很快三个就下了肚。后来她无意中瞥见这对小妻夫挨着坐在一块,就一个馒头,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的互喂。看着这个不顾手臂被长叶割伤的小男人,明明吃得比小鸡还少,做得比牛还多,可是脸上的笑容却是比她那个锦衣玉食的宝贝儿子还多。 姜君心里愈发感慨,嘴里却言不由衷:“这种瘦不拉几的能嚼出什么!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当初还好妘侄悔婚了,要不然我的阳儿还不得跟她受一辈子的苦?”就算是老大不嫁,她这个母亲也能把他养得白白胖胖!话虽这么说,心虽这么想,指甲却戳进了掌心,清明的老眼中涌上难言的痛楚,还有丝丝恨意。 这个不知好歹的妘君! 阮巧巧可没听见她的咕哝,热情道:“这里面应该有不少弱甘蔗,这是我们一块发现的嘛,你有一半的支配权。你要是不嫌累,可以扛回去给族人尝鲜。甘蔗的生长期要一年之久的,错过这次机会,就要等一年以后了。” 可能是被甘蔗的母爱感染了,姜君下意识道:“等送到我儿子手上时,还不早就烂了?” “姜君是说?” “我的长子,姜阳。可能是头胎的缘故,生他时我疼得要死要活,后面的就像鸡下蛋那么容易,在意的程度反而都不及他。” 阮巧巧自然不知道这个姜阳就是当初长君子提到的,十年前女神入赘的对象,姜君子。还傻呵呵的想法子让自己的情敌吃上甘蔗。挠了挠头,要制冰糖和砂糖,是一个任重而道远的活计,不过做个糖稀还是有把握的,认真道:“我能把甘蔗里的甜做成蜂蜜一样的东西,这个可以保存很久的,到时候姜君可以把这个带回去。” “当真?” “我什么时候骗过姜君?” 阮巧巧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教授了下姜君辨别甘蔗好坏的方法,然后两人在甘蔗丛中找寻起来。异常茂密的长叶挡住了两人的视线,在噼里啪啦的剥叶声中,忘我的阮巧巧显然没有留意到,不知不觉只剩下了她一人的剥叶声音。 等阮巧巧砍断最后一根弱甘蔗,把甘蔗叶绞成一根草绳,蹲下.身把足足有十几根的甘蔗捆成一捆。捆完了才发现给妘君挑选的那根漏捆了。 就在这时,一声“救命”随风刮进了她的耳里。与此同时,甘蔗叶锋利的叶刃割上了她的脸,暗示着某种不祥。浑身乏力的阮巧巧倚靠着那根甘蔗才站起身来,循声跑去。 第40章 —险象环生 过了甘蔗林,在碧绿的草甸上跑了两百来米,柔软的苔草没到小腿,每一脚都仿佛踩在棉花上,连带着一颗心摇摇晃晃。越靠近声音的来源,脚下是越来越松软的地表,它们不是紧紧抱团的泥土,倒像是被水掺合的一盘散沙,一脚比一脚深陷,整颗心也在不断下坠。 从裸山顶上极目俯瞰到的静谧祥和的景象,此刻都在眼前幻灭了。真是好笑,这哪是什么“茵茵绿草环碧水”?草,是浮游的水草荫荫成群。水,也不知本质如此还是被姜君搅和的,幽蓝中泛着黑,污不见底,不时地吐着死亡的气泡。 “拉,快拉我上去!我不想死!”喉咙里像是滚着一口泥沙,含着悲怆的嘶哑,“妘君夫,你救我,我把族里的宝石都给你!我要回去,我还有七个孩子九个夫侍——” “求你!” 最后这两个字,求你。这个老狐狸,就是在跟妘君的博弈中,输得一败涂地之时,也还存着一丝族长的傲骨,没说出一个“求”字。在死神迫近的关头,人的尊严一文不值。只见她腰部以下已经尽数没进了沼泽,从头到脸,到袒露的大胸膀子,一块又一块的黑泥像结在上面的痂。两行老泪,缓缓滑下,自脏污中洗出了两道净土,象征着她的本性良善。 再看这水面已经趋于平缓,姜君动口而不动手,想来她已知道,越挣扎只会下坠的厉害。到底是老狐狸啊!若是姜君当时被恐惧完全占据理智……恐怕她现在就窒息死在了沼泽里了! 后怕不已的阮巧巧冷汗不止。饶是如此,灵台还保留着一丝清明,救人为上。可是该怎么救?穿越大神没有给她点亮沼泽求生的技能啊。用绳索拖? 环顾四周,因为沼地贫瘠,贫养出的树最高不过三米。阮巧巧始终以为万物皆有人性,人有攀权附贵的心态,植物也有。只往高处攀的藤蔓自然看不上这些矮树。没有藤蔓,蔗叶又易断……没有绳索的替代物。 姜君以为阮巧巧不愿救自己,急了:“快,快用甘蔗拉我——” 阮巧巧不能让她放弃了生的希望,递出了足有两米多长的甘蔗,堪堪够到姜君的手边。敛了敛神,放松了面部肌肉,做出轻松的表情,笑道,“别人是一踏进沼泽就掉下去了,姜君还能在沼泽里走这么远,也是了不起了!姜君抓好,这沼泽定是吃不了姜君!” 握上甘蔗,仿佛就是握上了一线生机,姜君的老脸总算有了颜色,还能调侃道:“这天热的,就是牛也想下水打个滚啊!别说是这臭水沟,就是泥潭子也不嫌弃了……” 明明当时是这么回事,堂堂姜君多少年没下田干活了,被蔗叶挠得全身瘙痒,便跑了出来,远看湖水碧清的,心道趁着妘君夫忙活的时候偷懒泡个澡也好。对水的渴望给了她惊人的弹跳力,一跳就跳了两米多远,溅得一身泥巴印。这哪是什么好水?想提腿走时,这才发现不对了! 有了前车之鉴的姜君不敢胡乱蹬脚,就等着阮巧巧使力。 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就像一个巨大的秤砣挂在甘蔗下面,加上沼泽的吸力,就像跟一个足有自身四五倍重的人拔河,纵然阮巧巧拿出吃奶的劲,却拉不动丝毫。一次、两次……加上她两脚就在沼泽的边缘,几次险些连累自己也栽入其中。 身体还在不断地下陷,就是阮巧巧前往族里求救,也来不及了。就在数不清多少次后,姜君眼底的光越来越暗,直到完全灰败。她已经在生死边缘挣扎了太久,这不断消逝的最后光阴,就像一个筛子,筛去了色.欲、口腹之欲…… 若说此生还有什么遗恨是不能带进棺材里的,也只剩下:“我这一生,生了十一个孩子,四个早夭,只剩下三男四女。姜妘两族世代交好。十年前适逢妘族大劫,妘族人骂我趁火打劫背信弃义,他们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是我那个好妘侄,欺骗了所有人!既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姓妘姓姜就那么重要吗?” “天知地知,我当初提出的条件是,只要妘侄跟我姓姜,娶我的阳儿,我就打开族们,接纳所有的妘族人,当即立嗣,在我百年之后由妘侄继承族长之位!我奉出了地盘、儿子、威望,却只换来她的嗤之以鼻!这样也就算了,她居然散播谣言,说我逼她入赘背祖弃宗,离间两族。为她一人的骨气,一族人陪她受了整整十年的苦!什么入赘?三夫四侍是女人生在世间的权力!这种事也就她妘君做得出来,买一个跛脚的女人回去给自己的弟弟入赘,一生不得纳侍!”一声怒喝,“妘君夫,你听见没有?” 死到临头了脾气还这么大,你到底会不会做人啊,再说女神坏话,小心我不救你了!心里碎碎念不假,为了让姜君有生的意志,阮巧巧很乖巧道,“听着,都听着呢。等姜君出来,好好把妘君揍一顿,消消气。” “嗤,那个瘟疫都杀不死、鬼都不收的东西,我能耐她如何!” “巧巧觉得,这种话姜君应该跟树洞说,除了死人和树洞不能泄露秘密,姜君以为呢?万一将来姜君后悔了,想杀巧巧了——那巧巧现在可不能救你喽!” “我跟你说,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听着便是。也正是妘君的悔婚,十年前我一怒之下立了长女为姜少君,然而她生性懦弱没有主见难当大任。嫪族翻船、嫪少君坠海身亡一事,姜族本就难辞其咎。我若一死,少君无能,加上妘君从中作梗,姜嫪两族关系必然难续。哎,既是命中注定如此——” “若妘君纳我儿为侍,姜族愿与妘族联盟,共敌嫪族。请你,转告妘君。”一字一顿,字字郑重。 怎么听着像遗言的意思?阮巧巧拽甘蔗的手一顿,困惑自眼底一闪而过,旋即笑盈盈道,“姜君要是没了,大家肯定说是我推的,到时候两族关系可就无法修复了,这也不是姜君想看到的结果吧!姜君,你得活着!” “你照我说的去做便是。”姜君面上的怆然之色如乌云消散,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暖融融的。她松开了双手,展开双臂,面带欣慰地向后一躺! 妘君夫秉性纯善有容人之量,自然能善待妘君的每一个侍,她已经给自己的儿子以最好的归宿。而妘君夫所担心的,更是无稽之谈了。妘君当初对着列祖列宗和满天神明发了誓,若是出尔反尔对她下手,必会遭天谴的,所以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夫郎出手害她?更别谈伤及两族关系了。 所以,姜君死的很安心。 就像姜君松手倒下那一霎那,午后的阳光铺开了无边的网,一道道金色的光箭似要把她射穿,刹那间错筋断骨,炙火焚身,脑袋几近爆开。阮巧巧两腿一软,跪了下来,哽咽出声。 怪她,是她为人不诚,利用姜君在先。 怪她,是她粗心大意,连累姜君在后。 她是个手染鲜血的刽子手!她这辈子都原谅不了自己! “呜呜……” 当姜君睁开眼,头顶的阳光似乎更加瑰丽了,整个身体仿若浮在云端,要不是五感清晰,她真要怀疑自己是飞升了。姜君皱了眉头,“我还没死呢,哭什么丧?”她不再下陷了,好像也不用死了。 看姜君还好端端的仰躺在上面,阮巧巧忽然有了一个灵感,能不能像游泳一样游出来,“姜君,你试试轻轻地拨动手臂,用仰泳的方法划出来。” “我的手——”头和后背有东西托着,可是她的手,却被水草缠住了!不过,姜君还是高兴的,“你快去族里找人过来。” 而此时,念头活泛的阮巧巧已经有了救姜君的方法,看看天色,不出意外的话,日暮之时她们两人就能洗的干干净净回到族里。这件事情,打死也不能让女神知道! 所以阮巧巧跟姜君打了个商量:“如果我能把姜君救出去……今天的事嘛,你知我知,只要姜君不说出去,我也不会告诉妘君,姜君说了妘君多少坏话的!还有姜君可能不知道,这里是妘族的禁地,说不定有宝藏什么的,我们误闯的事要是被妘君知道了——”言罢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明知是禁地还带我过来。呵呵。” 两人说好了,阮巧巧救人心切,快速跑回甘蔗丛里,将那一捆甘蔗解开,并排放好,用甘蔗叶扎成一个筏子,吃力地拖着筏子回到沼泽边。这来回就花了一个时辰了。阮巧巧将筏子缓缓推到沼泽里,筏子像一座桥梁,连接着她和姜君两人。 “你要做什么?我的手动不了,有筏子也没用啊!” “我过来接你呀。” “你还真是不要命了!” “要命的话,还能追到妘君吗?” 阮巧巧张开双臂,为了让受力均匀,整个身体呈大字型扒到筏子上面。即使稳稳当当的,阮巧巧还是不敢大意,像一条蚕一样,轻轻地蠕动到了筏子的最前端,拿起刀子,将缠绕姜君的水草割断。由于双手在泥沼中待了太久,埋了更久的两腿更是像铅一样重,姜君根本没法用仰泳的方法划出来。在保持筏子的平衡的状态下,阮巧巧龟速的将姜君的上半身拖到了筏子上。 不知不觉,日色已暮。 沼泽面纹丝不动,不知是不是最后的日光太稀薄了,沼泽面似乎更黑了。 就在宛如一面黑镜的沼泽中央,怪异的立着一根秸秆。就在一只飞累的鸟栖上秸秆,倏然,从水里冒出一个丑陋庞大的脑袋,长嘴张开,露出密布的森白的牙齿。几乎是电闪雷鸣间,这只鸟落入了沾满了口水的大嘴。黑色的沼泥从头部滑下,露出了恐怖的蛤.蟆皮一样的皮肤。水面涌动,一条足有三米长的巨尾甩了出来,甩出的泥巴都溅到筏子上了。那鼓鼓的眼睛睡眼惺忪的流着泪,似是不经意地瞥了她们一眼,仿佛在说,打扰它睡觉的,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湖中怎么可能有秸秆?这本就是鳄鱼给飞鸟设的陷阱。它们是一种凶猛暴戾、却也非常聪明的动物。它们是这块沼泽地的王。 第41章 —射天狼 就在这时,眼前出现了惊人的一幕。 原来这条身长五米的巨鳄是一头极具母性情怀的母鳄!自母鳄的身下冒出几十条一尺长的雏鳄,朝它发出“皋皋”的叫声。母鳄俯低头颅,拿脸贴上心爱的孩子,舔犊之情溢于言表,慈悲的眼泪在眼眶打转。 感同身受的姜君悲切落泪。 倏然,母鳄的画风突变,血盆大口一张开……一切发生的太快,等她们反应过来,最为孱弱的那只雏鳄,只余一条长尾悬在母鳄的嘴巴外边。母鳄对着天空不停甩头,雏鳄就是这样被送入喉咙。母鳄的眼里还含有慈悲的眼泪。 对自己的孩子尚且如此,对入侵者还不—— 母爱爆棚的姜君低声啐了一口:“连自己的孩子都吃,真是畜生不如!” “我始终以为万物皆有人性,它一定是万不得已,吃一个孩子,才有力气抚养更多的孩子嘛。是不是可以说,它还没发现咱们呢!族人都知道咱们来裸山了,见咱们迟迟不归肯定会寻到这里,这条母鳄有雏鳄牵绊,自然畏惧咱们的人多势众。咱们只要乖乖的呆在这里等妘君过来就行了。”趴着的阮巧巧和躺着的姜君是头挨头的,轻轻的声音宛如徐徐的风,不见一丝慌张。 这么天真的人,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姜君哭笑不得,“咱们闹出这么大动静,它怎么可能没有发现?它宁可食子,也不离开孩子分毫,会不会,这附近有更大的势力在窥伺着它们?”她总是觉得有无数只眼睛就在暗处。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所想,平息不久的沼泽面陡然掀起波澜,眼睛的主人自沼泽的四面八方露出了尊容,集体窥视着中间的母子。母鳄仰天将雏鳄生吞入腹这个进食的过程,就是它们最好的时机。所以它们也不在遮掩了,甩动长尾,背上的淤泥四溅,露出了威风凛凛的深绿色铠甲,象征着它坚不可摧的王者霸气。 是十几头体型较小的鳄鱼!它们或张大嘴巴,露牙示威。或双眼微睁,气定神闲。就等一声令下。 一场异常惨烈血腥的同门相残,在她们的眼前上演,母鳄和雏鳄的命运就是她们即将到来的死亡审判。庞大又肉多的姜君应该会像这头母鳄一样,被几头训练有素、分工合作的鳄鱼咬住固定,其中一只鳄鱼以嘴为轴,庞大的身躯灵活不停地旋转,翻滚着把她的肉一块块撕下来吃掉。其手法之残酷,让阮巧巧不得不怀疑,古代的凌迟之刑就是从这帮鳄鱼身上找来的灵感。至于体态娇小又好吞的阮巧巧,会像这些雏鳄一样,被活活的拧成两段,吞入腹中。 姜君紧握石刀的手都在痉挛,只要有鳄鱼过来,她就,一刀了断了自己! 她这一生夫侍成群儿女满堂,身在高位把该享的福也都享尽了,也算是不枉来这世间一遭了。倒是,一声长叹,“我死不足惜,就是连累巧巧你了。”这一声“巧巧”,饱满着长辈对晚辈的怜惜。 残酷的杀戮漫无止境,死亡的腥臭铺天盖地,黑暗吞噬了暮色里的最后一抹斜阳,却吞不掉阮巧巧心里的光。就当是做最后一件事,她不希望身边这个人带着愧疚而死。 “姜君过虑了,我是神仙嘛,不会死的。” “神仙?” “你见过有我这么聪明、无所不知的嫪族人吗?” “好像,还真没有。单凭你会种水稻,我就引以为奇了。” “我只告诉你一人啊,”贼兮兮的声音像一缕轻快的风,“因为妘君是命定的王,她会一统百族成就不世之业,所以我就下凡来帮她了。如果鳄鱼吞掉了我的*,我的精神就更自由了。我会附到妘君的斗笠身上,在下雨的时候给她挡雨。会变成一缕风,为她吹去脸上的汗水。还能钻进被褥里,趁她熟睡的时候还能揩揩油。做河里的水,还能给她洗澡——”丝丝扣上女神滑腻的肌肤,爱抚女神陈年的伤创,想想还挺激动的。可是这些还不是她最想的,对了,“我还是做馒头好了!”没了她阮巧巧,女神的被窝肯定缺不得馒头,想着一晚上被女神又揉又捏…… 做什么,都没做人好,做女神的阮巧巧好。 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姜君,还是在安慰自己:“姜君,死亡是另一种方式的生。我们都不会死的,我们只是以另一种方式,留在了那个人的身边。” 紧扣筏子的、骨节发白的手松了下来,泪从眼角无声无息的滑下。 她还没有给女神削甘蔗,她舍不得死。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黑暗走到了尽头时,这场死亡的盛宴也终于散场。圆月当空,薄薄的银辉从天而降,群鳄自然不会辜负这样的光明,由鳄王领头,沿岸摆动着长尾,游向筏子的方向,长尾在苔草上发出连绵不绝的“梭梭”声。象征着下一场夜宴狂欢的开端。 忽然,不知从何处冒出的一只小东西,通体黑不溜秋,只有两尺长,耀武扬威地发出了挑衅。仿佛在说,躲在水里算什么英雄,有本事与我上来一战!一瞬间,群鳄上岸,以多对一。但见这黑漆漆的小东西飞窜上鳄王的头,一个“九阴白骨爪”戳中了鳄王的眼睛!瞎了的鳄王慌不择路地要退出战场,却被自己的队友集体辖制住,连一丝反抗能力都没有,便要被凌迟处死! 原来眼睛就是鳄鱼的死穴,瞎了的鳄鱼就成了废物,就成了弃卒! 这个小东西会不会就是她们的一线生机?一旦这个小东西搅合得群鳄无暇他顾时,她们就趁机逃跑?要知道,这可是前世在电视里才能看到的,世界上最大胆的、最聪明的动物,蜜獾。别看它们个头小,却是鳄鱼的天敌。它们不仅知道怎样克敌制胜,亦是天生的斗士,有着不死不休的精神。以一敌十,力量悬殊,自然要好一番周旋。 对生的渴望给了阮巧巧无比的勇气,她双手分别扶在姜君的两腋之下,把姜君拼命的往筏子上拽,要让她的双腿脱离沼泽的桎梏。却不想,正因为她的急于求成,沼泽惊动,筏子失重,发出了警告! 姜君说:“你走吧!只要你能活下去,我死而无憾。” 阮巧巧不再隐忍,执拗无望的声音在黑夜中万分凄凉:“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是巧巧害了姜君——” 而事实证明,她们没有这样的好运。 不作死就不会死,过度的自恃聪明让这种小东西盲目尊大,尝到甜头的它如法炮制,窜上下一头鳄鱼的脑袋!也不知鳄鱼是受惊了,还是,这仅仅是它们生存的策略,一个矫健的旋身,巨尾甩起,返回了它们的老巢,连带着小东西,落入了沼泽的漩涡之处!它的地盘它做主,这头鳄鱼气定神闲的看这小东西扑腾尖叫越陷越深,宽长的大嘴就像叼住一只落汤鸡那么容易,将它活活吞下! 就在这时,一头鳄鱼率先游向她们,鼓鼓的双眼泪意阑珊,仿佛在哀悼她们即将到来的命运。 姜君手中的石刀,对准了胸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破空而来的“嗖”的一声—— 划破天际的一道劲风,携着的不可抵挡的杀气,快如闪电,射入这一只慈悲的眼睛! 就在鳄鱼一个甩尾逃之夭夭的瞬息之间,鳄鱼眼中里的那枚以鹅毛做箭羽的箭矢,落入了她的惊鸿一瞥。 是女神的箭! 这枚箭矢还有好一番来历。几天前的夜里,她是被冷醒的,给她温暖的怀抱不在,一侧床边已经是冰凉一片。“嗖”、“嗖”、“嗖”,耳边不绝于耳的都是这个声音,她开窗循声,却被眼前之景震慑得久久合不上下巴。女神在练习射箭!而箭矢虽被射出,却屡屡以一个抛物线的弧度坠地。女神一直在重复这个动作,她一直在看,直到女神无力的搁下了手臂,她才走了过去。 通过交心得知,原来女神在狩猎中找到了灵感。狩猎时,以兽皮条栓在y形枝桠两侧,拉动皮条可以将石头弹击更远,这是一种不用硬碰硬也能驱逐大型猛兽的方法。也就有了孩子爱玩的弹弓。也就有了这第一把弓箭。女神用紫杉木做了弓臂,用牛筋做了弓弦。用她们寻常叉鱼的、带有三棱镞尖的杆子做箭。这把弓给她的狩猎带来了很多的便利。然而,遗憾的是,它飞不远,容易偏离轨道和坠机。女神苦于无法,更是勤加练习,希望以自身之能弥补这个缺陷。可以说,女神自己琢磨出来的射箭姿势,已经非常标准了。 在这个冷兵器的时代,有了弓箭,就等于有了战争的利器。万一女神不再满足于用弓箭射猎呢?她要不要告诉女神,这把箭缺了一样东西?她面露纠结和忧郁,到底不舍女神辛苦,便这般说了,“妘君你看啊,鸟有羽毛才能飞,是不是咱们没有给它翅膀,所以它才飞不起来呢。”加上鹅羽后,箭能飞起来了,女神却更加辛苦了。 女神是这样说的:“巧巧,你们族的人还真是聪明,我本就落后于他们,若是再不勤以补拙,到时候带你回娘家,可就是丢你的脸了!” 女神是在试探她?因为她的本事,女神担心有更具威胁力的族群? 她只得干巴巴道:“妘君说笑了,我都是瞎说的。我们族的人,都像我一样,只会种田吃饭。” 顺着箭发的方向,阮巧巧想要寻找女神的身影。然而,她却看见了,看见举着火把而来的娘子军! 阮巧巧惶恐大叫:“山婶这里危险!快走!你们快走啊!” 来不及了!统统走不掉了!这几个女人,就是群鳄最丰富的夜宵,既然是送上门了,哪有放她们走的道理?群鳄的身形飞速,血盆大口张开,飞扑上去。 鳄鱼的一身盔甲,就好比现在的鎏金铠甲,拿远古时代的石刀石矛与它抗衡,这跟以卵击石有什么差别?还未开战,便是胜负已分。 女神呢?女神的箭呢?没用了,贴身肉搏,弓箭也派不上用场。 阮巧巧肝胆俱裂,悔不当初,失声痛哭,然而,再凄厉的哭声都会被掩埋在这一场残酷的厮杀中! 鳄鱼又达成了默契非常的分工合作,对渺小的人类施以死亡翻滚!它们以五头为一组,但见,四头鳄鱼分别咬住妘山的四肢,施刑的那头鳄鱼就要咬上妘山的脖子,可以预想,它会以脖子为轴,一直翻滚,直到将妘山的头颅生生绞下!个子瘦小的妘林自然用不着五头了,妘林的双腿已经落入了鳄鱼的嘴里,眼看就要被活活拧成两段!还有的鳄鱼居然妄想独吞,其中一个,一口含住妘苗的躯体,甩动大嘴,就要往地上摔,企图把她摔死…… “嗖”—— “嗖”—— “嗖”—— 第一箭,射中了给妘山施刑的那头鳄鱼,解救了妘山的头颅!第二箭,第三箭……第十三箭,鳄鱼完败。 原来,这都是女神的兵法。鳄鱼再凶残,獠牙再恐怖,却没有咀嚼撕咬的能力。所以,鳄鱼虽然用嘴含住了她们的身体,只要没有“刽子手”的施刑,都不会对人类造成生命的威胁!然而一旦射中“刽子手”,就会有替补的鳄鱼上来任职……逐一歼灭。每一箭,都是在跟鳄鱼的身手做时间赛跑!只要有一箭虚发,可能妘山的头就断了,可能—— 是怎样的一个人,能拿自己的族人自己的长辈做饵?难道女神就没想过吗,女神就不怕吗,万一她失手了—— 阮巧巧看了过去,她一直知道女神的美,却不曾想过她竟能美成这般,美的勾魂摄魄,美的残酷不已。 女神还保持着挽弓的造型。两脚微微迈开,可能是经过好鞋子的娇养,也可能是月色朦胧了视觉,女神的脚不复过去的疮痍锐利,而是纤长秀美的。这么一双漂亮的脚站在那里,就像打了千斤之重的地基,支撑着比泰山还要稳健的两条美腿。几近全.裸的女神,肤色中似有灿然金丝,散发着不可逼视的光华。凸的地方是松中宝塔,蔚为壮观。凹的地方是不堪一握。再观全局,减一分则瘦,增一分则肥,宛如经过精雕细琢的金丝楠,它用滑腻美妙的表象欺骗你,实则它坚硬无匹不可亵渎! 女神就是这一棵顶天立地的金丝楠,雕弓如满月,挂枝头。一收一放,阴晴圆缺,都是女神说了算。 女神,成了所有人都开始畏惧的神祗。 也不知是被泥沼泡坏了腿,还是发自内心的臣服,被救出的姜君跪在了女神的面前。 半晌,姜君才哆嗦出了一句:“望妘君怜悯,我儿对妘君一片痴心。若妘君纳我儿为侍,我姜族以妘族为尊,永不背叛。” 阮巧巧讶异抬头,之前姜君的遗言也只是,姜族愿与妘族联盟,共敌嫪族。现下,却直接归顺了。纳一个无关痛痒的侍,换得这么大的好处,是傻子才不做的事吧。虽然想过,这一天早晚会来的,可是还是太快了—— “堂堂女人,又岂能困于后宅之中?纳侍的事,妘君夫安排就行。” 女神撂下这一句,看都不看她一眼,掉头就走,每一步都踏入实地,一贯的大步流星气势非凡。 身后传来妘山的小声咕哝:“我真是看不懂妘君了,你说她对妘君夫……就没见她着急……”或许她们其实真正想问的是,女神又真的在乎她们吗? 第42章 —冷战 阮巧巧最近就像走了狗屎运。深耕过后连续五天天气晴好,太阳一发威,再顽固的细菌和虫卵都得死翘翘,可把大田晒美了!灌好水,施完基肥后,瘦田变成了良田,阮巧巧整颗心都美翻了。 这种感觉就像,你白捡了一个乞丐,给他捉了虱子,洗个澡换身装备后,摇身一变就是美男子,摇钱树! 不止如此,她还如愿以偿的挖回了沼泽污泥,很快就沤上了十几坑的沼气肥,后期的追肥妥妥的,她再也不用失眠了。连甘蔗都被砍回来了呦,辟出了一块甘蔗地,犁出田垄后,将砍回来的甘蔗一截截的埋在垄沟种下。 代表着,她阮巧巧开启了制糖的新纪元啦! 最让阮巧巧开心的,姜妘两族尽释前嫌,以实际行动展现了什么叫团结就是力量,于七月十五这天将全部的稻秧移栽完毕。 然而,一想到某件事,阮巧巧的嘴角耷拉了下来。 女神跟她分居了! 那晚,凯旋而归的她们赢得了族人最热烈的欢呼,然而浑身是血的娘子军却引来哭声一片,女神身为族长,自然要给族人一个交代。自比女神肚子里的小蛔虫,阮巧巧对接下来的套路都烂熟于心了。 首先,女神会化身为黑脸包公,开堂审案,揪出她这个罪魁祸首,铁面无私,誓要严惩不贷!然后,以“夫不教,妻之过”为由,揽下她的一切罪责,登上“国民好妻主”的荣誉宝座。最后,针对这次射杀鳄鱼事件,发表总结陈词,诸如此类:小米加步.枪胜过飞机加大炮,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我做不到的,威武吧我大妘族! 然而,事实上,女神只说了一句话:“妘芩,把你家的竹床搬进我北房,以后妘君夫就睡那里。” 当晚,女神的房门上就有了炭黑的一行字:阮巧巧和猪不得入内。 而她的衣裳被褥,被一件不少的扔在了门口。 连她们的爱情结晶,蚕宝宝,都被扔了出来。 阮巧巧显然没有料到,这就是冷战的开始。 更没料到,这场冷战是没有尽头的持久战。 冷战前,女神每天早上都陪她一起做早饭哟,两人一起做“左三圈右三圈”的揉馒头运动,不同的是,她揉的是馒头,女神揉的是她的馒头。 冷战前,因为女神中午是不回来吃饭的嘛,她都是一早做好爱心午饭放进食盒里,每晚都得接收女神的抱怨:“谁叫你做的饭菜那么好,那些兔崽子一人一筷的,害得我都没吃饱。你得负责把我喂饱。”逮着她的馒头就咬。 冷战后,她的心情就像馒头一样,馒头的心情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再这样下去,束胸都用不上了。 她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会变成女人了。 ** 深深叹了一口气,阮巧巧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床边还是女神给她做的竹架子,架子上从上到下摆着三个圆形簸箕,簸箕里面都是她的蚕宝宝。应该说,是她和女神共同的宝宝。 阮巧巧清理出一个干净的簸箕,用干燥的棉布擦好桑叶,把桑叶铺好,小心翼翼的把蚕宝宝一个个捏上去。 簸箕上面有一个木材做的袖珍滑滑梯,滑梯上构成支架的地方都已经结满了蚕茧。 这个滑滑梯还有一段故事呢。 那时候,蚕宝宝的身体都变成了发亮的透明色,也不再吃东西了,脑袋不光不停的摆动,还来回伸缩,阮巧巧便知道,宝宝是要结茧了。她得给蚕宝宝做一些结茧的支架。考虑到她要养一辈子的蚕,得做一些经久耐用的支架,便弄了一堆木销过来。 就在她摆弄的时候,一个声音自头顶传来,“不愧是咱们的宝宝,跟你一样四肢不勤,又软又没用。” 其实她是喜欢听女神斥责她的,因为每当这个时候,女神的眼里都是只有她一人的,还含着笑。 咱们的宝宝……多美妙的称呼,那时候是热恋期嘛,她每天都是“宝宝饿了”、“宝宝拉便便了”,仿佛那就是自个生的。话到女神嘴里就变成了,咱们的宝宝,譬如,“巧巧我们商量个事,你把咱们的宝宝搬到另一间房里去,他们都在看着,有些事我会不好意思做。你也不希望你的叫.床声被他们听见吧。”她知道女神是嫌蚕吵,但是女神就是有办法把话说的这么动人,这么让人难以拒绝。 她要是说蚕宝宝要结茧睡上十几天,女神肯定要说,宝宝都随她,懒得没边了。反正什么事,女神都能赖到她身上。 所以她说:“宝宝才不懒呢,它们只是没地方玩而已,我要给他们建一个游乐场,让它们天天钻啊爬的,它们就会变成调皮活泼的孩子啦。”扬了扬手上的东西,意思是,女神别妨碍她建游乐场。 “游乐场?”她只是随口说说,女神偏偏较了真。 那天美的不像话,仿佛那些真的是她们的孩子,她们一起给自己的孩子建游乐场。于是便有了这个精巧的滑滑梯,楼梯、滑梯和钻洞,应有尽有。看到蚕宝宝在上面爬来爬去,她抱着女神就啃了一口。 自从那天后,蚕宝宝又被搬回了她们的屋子。 现在,女神不要她了,也不要她们的宝宝了。 就在阮巧巧暗自垂泪时,长君子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恨铁不成钢道:“哪个女人不是三夫四侍?都像你这样要死要活的,咱们男人还不早就死绝了?姐姐就算有纳侍的心思,你都是不可撼动的妘君夫!你这么感情用事,以后怎么给姐姐打理后宅?” “纳侍?”阮巧巧听不明白了。 长君子知道他难受,却不得不说:“女人一旦动了这种心思,男人是拦都拦不住的,何况姐姐本来就不是一般的女人,开枝散叶是她的责任。姐姐都说了,这纳侍都是你说的算,你要是不给姐姐纳,姐姐就能以你不贤惠的理由休了你。为了两族关系,姜君子肯定是纳定了。嫪族那些狐媚子还没配人呢,仗着自己肤白貌美,连花都戴上了,在姐姐跟前晃来晃去的!”摸着他冰凉的手,“姐姐的意思大家都明白了,怎么就你犯糊涂呢,你怎么能让姐姐空着房呢?” 阮巧巧又要哭了。 长君子拿他无法:“我还要去准备晚饭,不能多待了。今天可是大日子,你身为妘君夫,可不能缺席。把眼睛敷敷,本来气色就很差了——” “妘君也会出席?” 女神这些日子都在大屏山造船,据说还在大屏山搭了个棚,晚上就一个人睡在棚里,冒着被野兽吃掉的危险也不回家。要不是今天是插秧的大日子,女神身为族长,必须要现身祭祀,她才有幸见到女神一面。然而,即使她是与女神并排走在最前面的,一起下跪的,哪怕女神的目光碰到她,也像是穿过她的身体,看着别人。然后她独自带领一干青壮年男女下田插秧,说了一下秧苗的间隔,插秧的手法,便先行回来顾影自怜了。 她没有想到,女神会驾临晚上的狂欢。 长君子无语:“我说话你有没有在听,姐姐现在人就在族里,要不然那些狐媚子怎么能在姐姐面前晃来晃去?” 阮巧巧手足无措的顺着头发:“我这样,是不是很丑?” 第43章 —争宠 阮巧巧一哭就停不住,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睡着了还在哭。 阮巧巧做了一个梦。 场景一: 珠帘轻摇,身着绫罗绸缎的王后端坐宝塌,高贵不可方物。 一男妃打扇,一男妃捶肩,一男妃沐足,一男妃端来燕窝盅。 俱是低眉顺目,恭恭敬敬。 面前搁着一溜子的绿头牌,保养得当的葱指挨个摸过去。 今晚让谁侍寝好呢? 踹开足盆:“烫死我了,笨手笨脚的,连我都伺候不好,怎么伺候王?你的牌子,撤了!” 斜睨某男:“上至王,下至文武百官,见到你无不是口水横流,留着你祸国殃民啊?也撤了!” 面露微笑:“你虽然其貌不扬,胜在孔武有力,定能让王一年抱两两年抱三,留着。” 挥手遣下众男,宽衣解带,烛火扑朔迷离,姿态婀娜无双。 道不清的风流妩媚,诉不尽的深宫幽怨。 凤塌已凉透,暖塌的人却不会再来。 丹唇轻启:“我阮巧巧的规矩是,四留三不留。貌丑、单蠢、听话、手脚勤快者留。妖孽、心机婊、得王欢心者,统统不留。她纵是坐拥天下又如何?还不是,我想让她被谁压,她就得被谁压。” 场景二: 帐幔挽起,身着明黄凤袍的王斜靠枕边。 秋霜染白了双鬓,岁月却带不走当年英姿。 英雄也会迟暮,人终有一死。 跪了一地,也哭了一地。 王啼血哀鸣:“寡人恨啊!” 后为她顺气:“王这一生,横扫百族,一统天下,大修驰道,修建灵渠,统一文字……创下了不世基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王,还有什么遗憾呢?” 王痛心疾首:“江山多娇,美人如画,寡人的后宫却是歪瓜裂枣,屠夫莽汉,生的孩子更是愚笨丑陋,寡人后继无人啊!” 王潸然泪下:“寡人怀胎九月,只有王后在身旁悉心照料,寡人的孩子都是遗腹子,一生都得不到父爱。” 王怒不可遏:“阮巧巧,你这个毒夫,寡人最后悔——” 大限将至,史官提笔,着墨记载。 后悔恨交加:“妻主,你后悔娶我了?” 王黯然阖目:“我最后悔,没能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是我的命,我以为你懂的。巧巧,你还是我最乖巧听话的巧巧吗?” “巧巧是的!一直都是最乖巧听话的巧巧!” 歇斯底里的哭叫像是忽然突破了结界,阮巧巧就这样叫醒了,泪眼是刺剌剌的疼。梦中自有启示,她如今的痛苦难过,源于她对女神生了独占的心思。若是任其发展,早晚有一天她会坠入魔障,就像梦境呈现的那样,毁了她和女神! 做女神最乖巧听话的巧巧,做女神的贤内助,为女神打理后宅,让女神没有后顾之忧,尽情地去做她想做的事。心思已定的阮巧巧决定敞开胸怀,亲手操刀给女神选侍。她要打起精神,好好梳妆一番,容光焕发的参加晚上的狂欢宴。拿手摸了摸脸,长君子说她气色很差,她得去湖边照照。 初秋的天很高,太阳离的远,纵是不遗余力的释放着光和热,却没法给人间增添温度。阮巧巧也不再穿她的马甲短裙了,上衣是斜襟长袖,下裳是拖到脚踝的一幅裙布。迈着虚浮的小碎步,从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抄过去。 没有人工修葺痕迹的羊肠小路上,黄黄的小野菊就像没有规矩的孩子,开得野性又活泼,淡淡的香气融在清爽的空气里,怡人鼻息。阮巧巧循着越来越浓的香味过去,但见秋花盛开,一片好景。 一棵八米高的海棠树峭立其中,远看就像孔雀开了屏,又像扇面大开,绘着繁花盛景。近处看,那细枝,就像头上簪满花不堪重负的美人脖颈,弯下优美的弧度。赏芍药牡丹,赏的是一枝独秀,而赏海棠则不然,赏的是美人共舞,那花,是几朵簇拥在一块儿的,粉中有白,白中含胭,美不胜收。 而比花还要开得好的,是树下的几个正值大好时光的嫪族男人。 通过这些男人叽里呱啦的一通,阮巧巧算是明白了。海棠还没开好,每一簇里面都有花蕾,要找一簇完全怒放的海棠花,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可是这帮男人做到了,可是怎么采呢,若是爬树上去,海棠枝条错综交缠,迷人眼目不说,若是踩坏碰坏了这些花,妘君会不会把他们的皮给剥了?要知道这可是族里最宝贝的一棵花树! 阮巧巧听不懂嫪族话,自然没办法把那些舌头都卷不出来的外国名字跟人对号入座,唯一能辨识他们的,就是,瘦竹竿蓝眼珠,大长腿绿眼珠,心机婊蓝眼珠,饶舌绿眼珠……就是这样还经常弄混他们。不过,阮巧巧今天的双眼就像显微镜一样发达,光凭他们的眼珠子,就分出个千姿百态来。有跟天空一样清澈的湛蓝色,有跟猫一样狡黠灵动的棕绿色,有跟琉璃一样透明的琥珀色,有比萌猫还要单纯无辜的灰蓝色…… 这些,以后可都是她的情敌啊! 也不怪妘族男人打心眼排斥他们,这些彩色眼珠们肤色白皙眉高眼深,轮廓鲜明骨骼纤长,有着得天独厚的先天条件就算了,后天还这么努力—— 为了采撷这一簇最美的海棠,这帮彩色眼珠子效仿她当初的叠罗汉,以三人为基,两人踩其肩膀而上,一人再踩在中间两人的肩膀上。由于掌握不到叠罗汉的要领,连摔了好几次狗吃.屎。 长君子的那句话袭上心头:仗着自己肤白貌美,连花都戴上了,在姐姐跟前晃来晃去的! 为了勾引女神,他们还真够拼命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什么乖巧听话啊,什么贤惠大度啊,都在此刻被抛之脑后。嫉妒,就像一根如影随形的藤蔓,早在情愫生根发芽的时候,它就在一旁窥伺了。随着爱意的茁壮成长,嫉妒找到了生存的支撑,紧紧的缠了上来。如今的嫉妒和爱,早已融为不可分割的整体。当然,阮巧巧是不知道自己已经异变了。 唇边噙笑的阮巧巧缓步走了过来,亲切的扶起他们:“你们怎么没在一块呢?”彩色眼珠里面,也就那个心机婊蓝眼珠主意最多,摘花这么大的事,怎么能没有心机婊? 通过他们的描述,阮巧巧知道了,原来心机婊独吞了一簇最完美的海棠花,正在女神面前招摇呢。 得海棠花,就是得女神心。 阮巧巧眼底的异色一闪而过,拉着琥珀眼珠的手,笑得愈发亲切了:“就一枝花,摘到了归谁好呢?到时候又闹的不愉快了。第一个戴海棠花的,能让妘君眼睛一亮,自然能夺妘君的欢心。但是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啊,你们看我就知道妘君有多喜新厌旧了吧,你们要做的,不是学习前一个,而是美出自己的特色。” 彩色眼珠们个个目光诚恳:“什么叫美出自己的特色?” “簪花呢,不是要簪最美的那一朵,而是要簪最适合自己的。”帮琥珀眼珠把麻花辫顺在一侧,掐几朵野菊花,在辫子上插了一溜子,笑吟吟道,“你最为纤瘦好比蒲柳之姿,簪上这黄花,人比黄花瘦,别说妘君了,就是我看了也心存怜惜。” 琥珀眼珠最近便秘的厉害,脸色蜡黄的,插上黄花后,就是活脱脱一张便秘脸。 阮巧巧的眼睛眨了眨,等妘君看到这张脸,估计是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琥珀眼珠问向彩色眼珠们:“是不是很好看?” 这种病态美、惹人怜惜的美一下子征服了彩色眼珠们的心,也让他们对妘君夫有了进一步的认知,多么善良伟大的男人! 琥珀眼珠开了一个好头后,其他人纷纷把脑袋伸了过去,求着阮巧巧操刀。阮巧巧也不吝啬。 阮巧巧灵巧的手指给灰蓝眼珠的头顶盘了一个髻,摘了一朵大丽花插在发髻中央,用让人无法拒绝的动人声音道:“所有人中,就数你肤色最白,就是太白了,插上这朵花中魁首,人面红花相映红。” 一朵巨大的红色花盘顶在头上,衬上没有血色的脸,就像清朝女尸从坟墓里爬出来了…… 打发走了彩色眼珠们,托腮的阮巧巧陷入了忧思,她双眼浮肿脸色苍白形销骨立,难怪女神连看都不看一眼她了。哎,要是有脂粉遮掩就好了……对了,脂粉!这里到处都有成熟的胭脂草,摘了一串扁圆形的黑色浆果,挤的满手都是红色的汁水,抹上双颊。再看水中倒影,瞬间觉得自己这张“芙蓉面”,美的能与朝日争辉。挽了一个松散的发髻,插了一头海棠花,对着水面喃喃自语:“不愧是花贵妃,簪着你,我都觉得自己成贵妃了,美翻了。” 对着湖面,真是越看越喜欢,自问自答道: “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男人?” “是你是你,阮巧巧。” “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聪明的男人?” “是你是你,阮巧巧。” 第44章 —同座 下午开始落雨,预兆着晚上没法露天烧烤狂欢了,族人都以为晚上的狂欢宴要被取消了,结果收到的通知却是,长君子将室外改为了室内。室内的话,也只有用来议事会客的大堂,可容纳两百多人。 大堂里啊…… 烧土块砌成的条桌条凳,从行到列,从间距到长宽高,都是整齐划一,让人一进去就有一种放不开手脚的拘束感。这还不算什么,族长最特殊的位子比他们要高上三层阶梯,连坐着都高人一等,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压迫感。虽然族长总是一副在打盹的样子,却让他们愈发头皮发麻,不敢掉以轻心。 高人一等……这是族长从继位就开始的特殊爱好,他们也能理解,毕竟当年的族长还是一个娃娃嘛,可能族长是觉得,自己站起来没有气势,所以坐下来一定要超越所有人?这也是弥补身高差的一种方式了。作为贴心的好族民,家家户户都给族长砌了一个三层台阶的专座,专门用来恭候族长大驾的。可能是族长感念他们的贴心,就是身材拔高了也没撤掉这些台阶。如今,族长上台阶的姿势越来越优雅了,转过身来,面向他们时,他们莫名的觉得有种被俯视的感觉。 可想而知,这顿狂欢宴吃得有多压抑。 好在,长君子安排的饭菜倒是让人耳目一新。不像往常他们围着篝火一边吃一边烧烤炖煮。大米饭是事先煮好的,上面搁着几块肉红膘黄的腌肉,姜蒜辣油的香气与肉香融为一体,美味的让人直流口水,吃进嘴里,不肥不腻又有嚼劲,到齿留香。这可是妘君夫才晒好的第一坛腌肉,据说这样的肉晾上几个月都不会坏。蒸出来的油汁渗进白花花的大米饭里,这样的米饭,就是扒上三大碗也不嫌多。 碟子上铺垫了一层翠绿的生菜,从清水里抄过一遍的虾蟹扇贝,鲜红淡胭粉白,这些参差的好颜色摆在生菜上面,远看就像一簇海棠花,漂亮极了。手边还有一小碟用姜末、蒜末和葱白末调制过的辣油,可依自己的口味轻重蘸着吃。 被夸赞贴心,长君子的脸都红了。族人如今无辣不欢,直接煮个香辣海鲜锅,再进行分盘就行了,多省事。麻烦就麻烦在,姐姐是不吃辣的。自家人心疼自家人,又不能给自家人搞特殊化,长君子还是从阮巧巧那里支了这个招。不过,长君子偷偷看了好几次姐姐的脸色,见她难以下咽忍着不吐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怀孕了呢! 长君子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以前他们不是一直这样煮海鲜的么?巧巧也说了,姐姐最喜欢吃的就是,清水煮海鲜了! 可能是煮海鲜的人不同吧……长君子这样安慰自己。 煮海鲜的人不同,煮出来的味道都不一样。都是从水里抄一遍,小家伙抄出来的虾蟹扇贝,就像小家伙的人一样,鲜能鲜出一口清香,嫩能嫩出水来。不可否认,小家伙既抓住了她的胃,也抓住了她的心。仿佛是受到思念的召引,妘君的目光瞥向了莲步而来的那人。 夜色还未降临,扭着小腰、一边走一边踩着裙角的那人迎光走来,搔首弄姿的侧立门框,好让最后一缕光线打在脸上,一张精彩的脸正对着她的目光,下巴微微抬起,仿佛在说,看吧快看我这张脸。 脸颊的两坨枚红色,经过雨水的洗礼,鲜亮的就像两碟辣油,红油都淌到了脖子上了。那满头的红红绿绿的海棠花,就像把桌上的海鲜盘给扣在了头上,当自己是一棵海棠树啊?!再看那十根红通通的手指,就像刷了一层辣油的羊肉串! 只淡淡一瞥,滞留在喉咙里的一截虾肉,从饱满红润的唇间吐了出来。 妘君有些恶心。 完全没有自知的那人转过脸,摆着妘君夫的谱,热情的跟族人打着招呼。也不知族人是不是眼瞎了,男人们拉着那人的手就不放,询问着这特殊的妆容,赞叹声不断。那人愈发得意了…… 那翘起的兰花指,那捏着嗓门的做作声音,那八面玲珑的言谈举止……如果妘君看过古装剧,就会知道这个形象原来是有溯头的——死的也能说成说的、花枝招展的媒婆可不就是这样子? 别看阮巧巧说的热火朝天,其实她现在是非常尴尬的。一坨姜君正占据着女神手边的、本该属于她的位置,女神用最婉转的方式,拒绝跟她同座。而条桌上都是依户而坐,坐得满满的。放眼望去,就没她的容身之处。好在,还有一个贴心的闺蜜,只听长君子动人的声音道:“巧巧,坐我这来。” 阮巧巧扭着小腰过去,心里乐开了花,要知道,长君子一家的位置就在女神的正下方,如果她脖子够长,勾一勾,指不准就能碰到女神的脸了。 步伐被思念已久的声音给定住了,寥寥几个字,就能让她眼眶含泪。那声音太美:“坐我旁边来。” 一定是她化的妆太美,艳压了群芳,帮她夺回了女神的目光。胜利来得太突然,阮巧巧懵了,就像一个没有神识的皮影人,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了,任由女神的目光牵着她,但凡女神掠过的地方,就像触了高压电一般,颤,说不清是源于畏惧还是近乡心怯的颤。 依然是寥寥的几个字,却让她的魂魄归了位,女神说:“面对着一个猴子屁股,我吃不下。” “……”女神毒舌起来不是人。 就在她坐上来时,女神还特地把屁股往外挪了挪。 哄堂大笑。 倒是跟阮巧巧同生共死过的姜君非但没笑,还很讲义气的把话题引开,对妘君毕恭毕敬道:“我一直有个不解之处,还请妘侄解惑。沼泽一直是妘族的禁地,而且鳄鱼还占地为王,这么危险的东西放在那里,放任不管不是你妘侄的作风,我想,是妘族人一直没有找到克敌制胜的方法。所以我的推测是,在蜜獾出现时,妘侄就已经躲在暗处了。亲眼看到蜜獾与鳄鱼相斗,从中得知了它们的弱点,才有后来那一出排兵布阵,很聪明也很有胆魄。不过,是不是也过于愚蠢了?妘侄既然有弓箭在身,如果在蜜獾与鳄鱼相斗时就出手,也好过让自己的族人以身喂鳄,万一妘侄失手了,那可就是缺胳膊缺腿的大事了!” 敢这么质疑他们的族长,妘山拍桌而起:“我就乐意给鳄鱼吃又怎么了?妘君箭无虚发有目共睹,咱们就信她,她让咱死,咱眼睛都不眨一下!” 妘林赶紧扯住这个炮筒子:“你这不是给妘君抹黑吗?妘君那么做,自然有她的道理。你什么时候见妘君失误过?” 想想也是,妘山这才消停了。 倒是妘君不紧不慢道:“能说出这番话的人,一定没有认真的打过猎。我不会因为它长得庞大吓人就高估它,也不会因为它不起眼就小看它。我既然知道了鳄鱼的弱点,并且有了克敌之术,还有何惧?倒是蜜獾,它敢以一对十,勇猛异常,浑身找不到弱点,我要是帮助它杀了鳄鱼,这不是自掘坟墓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让它们斗,自然会有马脚露出来。” 姜君冷汗湿背。 精光自凤目里乍泄,妘君意味深长道:“以貌取人,只会让我们失去正确的判断力。有些东西看起来庞大却是不堪一击,而看似微小的蚍蜉,可撼动大树。姜君可别站错队喽!” 姜君无意挑拨他们的妻夫关系,她只是关心自己的儿子,把儿子嫁给这样一个人到底是幸还是不幸,所以她说:“都说关心则乱,恩爱有加的夫郎陷入泥沼,出生入死的婶婶被鳄鱼叼在嘴中,妘侄是凭什么,在最快的时间做出最精确的判断,又射出了不偏不倚的十三箭?” 第45章 —灭情绝爱 她凭什么在最快的时间做出最精确的判断,又射出了不偏不倚的十三箭? 凭什么? 她知道这个疑惑已经盘亘在族人心中很久,只不过是借由姜君的口被说了出来而已。所有人都在用痛楚的目光质问她,空气都仿佛被凝滞了,静到连一根针落到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只有一张张面孔上的泪,在悄无声息地滑落。她不出声,他们又怎么敢出声? 想必他们心中都有了答案,凭什么,凭的是她无心无情。 这么隆重肃穆的时刻,她居然走神了,她想到了她们的蚕宝宝,小家伙甜甜的声音犹在耳畔:“春蚕到死丝方尽,这世上总有一件事,是我们活在这世间的使命。巧巧这一生,就是为了做好妻主的夫人而来的。”那她呢?她这一生是为了什么?无非就是为了母亲的那句遗命,下任族长,保护族人。为了这个信念,她一刻不敢懈怠,所思所虑都是族人,所行所为更是不遗余力。她就像至死方休的春蚕,就是流尽身上的最后一滴血,也要为族人筑造一个没有风雨和威胁的安乐窝。 族长之路,并没有那么好走。 譬如,最开始为防野兽下山入侵,每晚都要分派几人举着火把彻夜巡逻,族里的壮妇本来就不多,若是把巡逻的人力节省下来打猎捕鱼,该有多好。她想到了挖山镇兽,在所有的劳动力齐心协力做好了这些后,她得到的回应却是,“妘君真聪明,这下真的是一劳永逸了!可以放心回家睡大觉了!”看着她们迫不及待回家造人的身影,她想的却是,族里又要添人口了,过冬的食物还没有,怎么办? 譬如,女人狩猎男人采集,是固有的生存模式。当她有了栽培谷物的念头时,询问男人们有关谷物的繁衍周期,土壤光照这些生存条件。却是一问三不知,原来男人们满足于采集回来的食物,而从没想过,这些食物可以像人一样,千秋万代。 譬如,她十五岁生辰的时候,族人强烈要求她娶夫纳侍。可是,敌未灭,何以家为? 那些不眠之夜,她都在想,怎样才是最好的家园?怎样才是子孙后代真正的福祉?给他们留下赖以生存的牲畜和谷物,保证他们衣食无忧?经营好族与族的关系,保证未来的子嗣优秀? 如今她的族人就像一匹匹骡子,由她这个族长分配好活计,拿着鞭子在后面驱赶。这也是一直沿袭下来的模式,他们离不开一个领头羊。过度的依赖,给他们养成了不思考的习惯。智慧其实是逼出来的,身在其位,就得谋其事。她从不认为自己是先天聪慧,因为自她记事起,这就是她的使命。也正是数年的耳濡目染,才有了她的今天。如果有一天,给了他们自身的位置,有专门种植水稻的稻人,有负责驯养牲畜的囿人,负责狩猎的猎人,负责勘测土壤、决策农作物品种的农人,专门负责打仗的……各司其职,术业有专攻,一代又一代的积累传授,自然是一代比一代智慧。还得用文字传承下来,而妘族就在风魔的嘴巴边,家园搬迁是迟早的,所以得一改石刻记载的习惯,得用便于携带的东西记载。 唇角勾起一抹苦笑,两百多个族人,一半都是老弱,眼前的生计尚且艰难,前有风魔后有嫪族,已然让她分.身乏术。距离她幻想的那一天,遥不可及。然而,就是难如登天,她也要一步一步爬上去。她不觉得辛苦,她只是在看到族人日暮归家的背影,聆听到他们的欢声笑语时,有种说不出来的冷清与孤独罢了。 族人能看到的只是,当下的安乐窝。而她,想给的,是子孙后代的安乐窝。她想着,这样也好,人生苦短,让他们及时行乐吧,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事就让她一个人来做吧。她虽然知人善用,却始终没有与她同行的人。久而久之,她迷失了自己,她孤僻独断,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物。她也不再顾忌长辈情分,也不在乎会不会成为一个孤家寡人。 她成为一个无心无情的人。 是命运的眷顾,她遇到了能陪她一起走这条路的小家伙。 她忽然也变得像婶婶们一样,一到天黑就迫不及待的想回家。砍树的时候会想着,晚上有小家伙给她捏肩膀,手中的斧头也就不那么沉了。她也开始参与女人话题,为了炫耀小家伙给她做的饭菜,还大方的与她们分食…… 得知小家伙出事,那一瞬间她手脚冰凉。可是她连脆弱的资格都没有,她若垮了,谁来救她的小家伙?当时她擦拭着妘芩的眼泪,说了这样一番话:“不管能不能找到,妘芩你都要记住,兄弟如手足男人如衣服。我可以不穿衣服,但是不能没有手足。记住,我这么做,只是不舍你哭泣。她若死了,我不会为她掉一滴眼泪。”每一个字,都是跟自己说的。 如果小家伙没了,会怎样?她这一颗心,早在十年前,就随着被风魔刮倒的家,一并倒塌了。房子塌了,人没了,欢声笑语没了,家就只成了一堆红土,一堆扶不起来的泥,坑坑洼洼,一如她这颗千疮百孔的心。她要了小家伙,就得给小家伙一个家。就是泥巴她也能用烈火烧出红土块,夯出一间房,她是真的用心放着小家伙,想跟小家伙好好过日子的。 就在她有了万全之策能救回小家伙的时候,她却听见了,小家伙跟姜君说,“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她还不至于低估自己的魅力,怀疑她们的奸.情。后来她也知道了原委,知道当时的小家伙是存着以死谢罪的心。可是那句话,就像一记记闷锤,把她心中的那个家,砸了个稀巴烂!她再次无家可归。 难道那点负罪感,比陪她一生一世,还重要吗? 她不原谅。 造船大业的辛苦,远超她的想象。由于整个船身都是采用榫卯结构,榫卯连接处的缝隙,决定了每两块板能不能紧紧相合。所以每一块板,每一个细节,都要经过精确的测量,她用木条做了衡量的标尺。并且,把葛绳淬进红色的果浆里,拉动葛绳弹出红线,这样的线条最为笔直,根据线条进行最精细的削凿。 族里的凳子桌子之所以没有木头的,不仅是木头的修整难度大,还在于没有合适的工具。她在妘晨的屋里待了一天一夜,把妘晨的各式工具琢磨了遍,做出了一把刨子。做了一块四四方方的、带手柄的木头刨身,把石刀插.进去做刨刃,推动手柄推刮木料,既省力,推出来的面也平滑,当然这只能用于软木。对于船身重要的部位所用的、木质坚硬的楠木樟木和马尾松,都不适用,会跳刀。 一把又一把的石刀石斧被折损,苦难的劳作让族人越来越丧气。如果有比石器锐利百倍的铜,一切就不一样了。是啊,铜,是她的必得之物……一想到铜,她的心口才有了一点热度,证明她还活着。 苦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的动摇。 她听见了族人的窃窃私语: “现在两族关系也好了,就是风魔来了,咱们去姜族避避也行了,有必要造船吗?这世上真会像妘君说的那样,有很多敌人,生活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我们现在做的事,真的是为了子孙后代?会不会妘君只是利用我们——” “真为妘君夫打抱不平!两族的关系还不多亏了他,现在妘君过河就拆桥,妘君夫每天就跟丢了魂一样!对同床共枕的夫郎都能做到如此狠心,对我们还不——” “看来妘君这回是铁了心要纳姜君子了,咱们就算去嫪族取了炼铜之术,还是得需要姜族的助铜之物!有了铜,妘君就能——” “哎,妘君最近变得我都认不出来了——”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 哼,她不止要纳姜君子,不止要子孙满堂,不止要铜,还要称霸天下。 顺她者昌,逆她者亡。 第46章 —反击 阮巧巧觉得眼前的场景真是囧爆了。 眼皮底下的族人们先是眼眶泛红,忍而不发,然后是两行泪下,黯然*,不知是谁带头啜泣出了声音,就像点燃了导.火.索,一时间痛哭声此起彼伏。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在哭灵呢! 解铃还须系铃人,阮巧巧把屁股往女神方向挪了挪,拿胳膊肘捣了捣。女神你把他们惹哭了,就要负责把他们哄好啊! 一下…… 两下…… 连捣了好几下都没反应,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阮巧巧拿眼睨她,眉头费解的蹙了起来。女神的坐姿跟这些规则整齐的条桌条凳一样,都是有强迫症的。后背一条线,大腿一条线,以屁股为交点构成90°夹角。大腿和小腿所构成的角,还是90°。连搁在桌子上的手势,上臂和前臂之间都有一个90°……除了直角就是直线,抿起的嘴唇像刀锋,不露瞳仁的凤目眯成线,眼底的神光被疏密有致的睫毛覆盖,俨然是一个看不出有任何生命迹象的雕塑! 族人还在哭,而且是越哭越欢了…… 阮巧巧伸出一根手指,哆嗦着往女神鼻下探去……女神该不是是挂了吧? “啊切!”什么怪味道! 阮巧巧的手指,还有族人的哭声,都像惊弓之鸟一样,被这一个喷嚏给吓走了。被喷走的,还有族人们的激昂群愤。阮巧巧看着抹掉眼泪继续没心没肺的族人们,心里都在咆哮:你们就这样原谅女神这个负心汉吗? 阮巧巧从科学的角度分析了整个事件。事件构成的主体有:负心汉女神,受伤最深的原配,被负心的一干族人。一开始,在姜君的启发下,族人的情绪,就像煮沸的开水,刹那间,同仇敌忾,势要找女神讨个明白!这时候的族人心跳与血液流动加速,身体里的肾上腺素是蹭蹭的往外冒,眼看就要失去理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东风是什么,就像示威游.行需要一个组织人,就像骂战缺不得煽动者,那是一把烧起情绪的火!就是缺了这把火,族人惧于女神的淫威,屈服在了自己的奴性里,眼泪成为他们唯一发泄的途径。泪流完了,肾上腺素排解掉了,自然是该吃吃该喝喝了。 阮巧巧不知怎么就想哭了,女神真是对谁都这样,女神就没哄过她…… 女神的声音里带着惺忪睡意:“刚才睡着了,最近太累了。说到什么地方来着?”仿佛她刚才是真的打了个盹,什么都没看见和听见。族人自然也不会把话题往哭鼻子事件上面引了。 其实阮巧巧本质就是个胆小鬼,她原以为婶婶们会为她做主的……在这个强权就是政治的妘族,她看不到任何光明的未来! 难道要她一辈子做弃夫吗? 不! 阮巧巧从百宝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陶罐子,对着台下的姜君道:“我答应过姜君,要把甘蔗里的甜做成蜂蜜一样的东西,这个叫糖稀,是我给姜阳的礼物。糖稀的做法嘛……” 先将甘蔗刮皮切断,用石碾压出汁来,一根甘蔗能压两百毫升的甘蔗汁,把甘蔗汁放在陶瓮里用温火煎熬,等水分充分蒸发到十分之一的程度,就得到稠厚的胶状糖浆。手上这个两百毫升的糖稀,是足足用了十根甘蔗才熬出来的,已经冷却凝结成了红褐色的糖块。这距离制糖还远着呢! 姜君端着糖罐,仿佛抬着十根甘蔗一样沉重,眼眶一热:“我会将妘君夫的情义转达给阳儿,阳儿虽然刁蛮,却也不是不懂事的人,想来你们一定能相处的好。兄友弟恭,后宅安宁,这才是女人的福气啊!” 长君子欣慰地看向阮巧巧,看来巧巧是真把他的话放在心里了。与其为了纳侍一事,与姐姐相互怨怼伤了妻夫情分。还不如大方一点搏个美名。 彩色眼珠们俱是双眼一亮,妘君夫这是要给妘君纳侍了! 亲耳听见这家伙要给她纳侍,妘君此刻的心情很微妙。 自己主动要np,这是多情风流。被强行np,而且还是男上女下的生娃,这根本就是强.奸啊! “娶夫当娶贤——”轻佻的声音掺着阴嗖嗖的笑意,妘君长臂一伸,将眼前的人箍在了怀中,却自始至终没有抬起眼皮,更别提正眼看人。一手探进棉布里,在不堪一握的软腰上蹂.躏起来。 她知道怎么惩罚这个家伙。 这家伙太细皮嫩肉了,就像软乎乎的馒头,就是搁在竹篾拼接的蒸笼里,都能被磕出印子。是这家伙让她一度恼恨起这双饱受岁月摧残、布满老茧的手。她是密布刀齿的锉刀,锯齿尖锐的锯子,这家伙却是不堪一折的软木,稍一用力,就会落下经久不散的痕迹……掐上这家伙的软腰,就像掐着一条蛇那般痛快,恨不得将它活活折断! 她天生耳力好,从急促的呼吸声中捕捉到了隐忍的呻.吟,呜呜咽咽的可怜透了,浑身的血液应召沸腾,这是强者遇到弱者时的嗜杀本能。她只消用力再用力,让这些齿牙刨了她的皮,磨折她的皮肤,深入她的肌理,让她痛死才好! 方能解她心头之恨! 她何尝没有怜惜过这家伙,是这家伙不懂得珍惜!这家伙太娇软了,没有定型的曼妙躯体,勒一勒胸就没了,揉一揉胸就大了,就像还没有进行烧制的陶器坯体,完美而且脆弱,真怕一用力就把这家伙的外形给捏坏了。得了这么一个可人的小陶人,还不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她这么一个蛮人,也生了些细腻的心思。 在她们的妻夫生活上,更是百般体贴。对于小陶人,得像族里的陶窑一样,不能一个劲的蛮烧,因为这个胆小鬼会吓哭,所以得有个缓火期,悠着加热,不能吻太狠了,适时的给她通通空气。等她放松警惕了,才能为所欲为一会儿,不过,这个光景也不长,每每情.欲焚身时,小陶人在她的怀里气息不畅,双颊红得要爆裂,哭着说快要死了,这家伙说得太真,仿佛就真的会死……不管自己有没有达到满足的那个点,都要给她熄火安抚,这就要求对自身火力做到收放自如……一个字,就是忍。 她忍够了!也不会再忍了! 就在妘君要进行深一步的探取时—— “啊切!”什么怪味道! “——妘君夫还真是贤惠啊!”艰难的将这句话说完整,那股若有若无的花香萦绕鼻息,惹得鼻头又一阵发痒。 她天生花粉过敏啊啊!! 妘君仓皇的一手将她推开,是毫不顾忌情分和面子的决绝。 被当众拂了面子的阮巧巧,很识时务的与女神拉开到安全距离,垂下眼睑,团扇般的睫毛密密地罩住眼底情绪。不过须臾,蝉翼般的睫毛翩跹起来,珠玉落盘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快:“有姜君这句话,我和姜阳就是异性兄弟了,兄弟之间自然该相亲相爱。算来姜阳比我还大上一些呢,就是我巧巧的兄长了。”完美的曲解了兄友弟恭这四个字。 “女怕入错行,男怕嫁错人。男人一生的幸与不幸,都握在你们女人的手上。姜君爱子心切,一直舍不得将兄长嫁出去,然而男大不中留啊!关于嫁人这事,巧巧是过来人嘛,有一句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众人都疑惑了,妘君夫这是想纳呢,还是不想纳呢。 姜君眉头皱起:“妘君夫尽管说就是。” 阮巧巧佯拍脑门,颠三倒四道:“刚才说到哪里来着,想起来了,是吃食!话说姜族的糯米,初次入口,稀疏平常没什么奇特之处。而我妘族的甘蔗,外形出众骨骼清奇,甘甜爽口。姜君觉得是糯米好,还是甘蔗好?” “自然是甘蔗了!” “巧巧倒是所见不同,姜君可别小看这样的糯米,这糯米不甜,却能发酵出三倍的甜酒,而这酒,经久弥香回味无穷。糯米酿出的小日子,自然越酿越醇美,其间好处不为外人道啦。而甘蔗虽好,可是想从甘蔗身上讨一点甜头,就已然让嘴巴吃尽了苦头。这还不算什么,姜君也看到了,十根甘蔗才提炼出一拳头的糖分……巧巧以为,男人就是娇弱的一朵花,是需要被爱滋润的,日子过得美不美,从男人的脸色就能看得出来,姜君以为呢?” 意思很明白,妘族长虽然美艳不可方物,却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薄情郎,她妘君夫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阮巧巧眼梢的狡光勾向旁边这人,将她如同闷雷滚滚的脸色尽收眼底,快意的想唱首歌。 敢负心,就不要怕被人说! 纳侍?想得美! 第47章 —心意已决 “这甘蔗啊,甜头都被嚼完了,就剩甘蔗渣了,呵呵,明明有了前车之鉴,还上赶着来吃渣渣找虐,这就是愚蠢了……做人哪,永远不要心存侥幸,认为自己可以改变对方,要知道狗还改不了吃.屎呢……” 虽然阮巧巧语速放得很慢,然而对于第二语言还处在小学生水平的嫪族男人来说,这真的无亚于天书了。吸收能力最强的心机婊蓝眼珠稍稍翻译了一下,彩色眼珠们懂了,这事跟他们没关系,纳不纳侍,从来就不是他们这帮俘虏能做主的。 姜君倒是很受教,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她是一个爱子心切的母亲不假,她更是一个族长,如果妘君真有心联姻……儿子幸福和两族邦交,孰轻孰重自不用说。 长君子恨不得一榔头拍醒这个蠢货,心里都在咆哮:都跟你说过了,姐姐这人自幼便是一身反骨,什么事都喜欢跟先君反着来。你顺着她,她还能念着你的好。你这不是逼着她纳侍么? 自我感觉良好的阮巧巧,柔若无骨的兰花指都翘到嘴边了,翘着轻佻的得意,如轻盈灵动的碟,栖在如花初放的嘴唇上。 作为过来人的妘山,看着妘君越来越“仁慈”的脸色,便知这是暴风雨要到来的节奏了。再看无知者无畏的妘君夫,果然是江山代有蠢人出,你不失宠谁失宠啊! 不出妘山所料,妘君非但没有面色不虞,相反,那笑容和蔼可亲到近乎谦卑了:“不过是让妘君夫独守空房了半个月,看来妘君夫对为妻怨言颇多啊。有娇夫在家,谁愿意去过风餐露宿的日子啊!身为族长,有些事也是身不由己,这点还请妘君夫体恤。” “我没有——”阮巧巧急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这下真的是百口莫辩了! 相比阮巧巧的热锅蚂蚁状态,妘君一贯的从容,声音就像恰到好处的水,不冷不热不急不缓,又补了一刀:“不瞒大家,我确实有了纳侍之心,这确实是对妘君夫不公。我妘族女人都是恪守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对男人都是体贴备至,从来都是连续几个月宠幸一人,直到月事来或者怀孕。按理说我至少得给妘君夫几个月的机会,”微妙的长叹一声,“我也老大不小了,在子嗣方面难免急迫了一些。既然心意已决,月事也来了,自然要跟妘君夫分房睡了。” 阮巧巧挠头半晌,一头的海棠花都被摧残的不成样了,才总算明白了女神的意思。女神临幸她一个月,没怀孕,为了子嗣着想得赶紧纳侍,这才跟她分居的。女神连几个月的助孕机会都不给她,意思是,她某方面能力不足,让女神对她没有信心? 她又没长jj,她怎么就不行了?! 她怎么忘了,在族人眼中,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啊!女神不就是欺负她不敢说出真相么! 看来她这辈子都要钉在“不行”的耻辱架上了!不行就不行吧,这里的男人先天体弱,三四个男人才能满足一个女人,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毛病。这一个多月来,有了她的科学生育法,族里已经有两个女人怀上了孩子。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她也是想治本的,帮男人直起腰板摆脱自卑心的桎梏,然而男人们捂着遮羞布不说,让她直唏嘘投石也无门啊。现在好了,她也“不行”了,成为了他们其中的一员,可以跟他们惺惺相惜了。 然而,有些事却不容她不去计较。身为族长,女神一向是言出必行的。表态了就代表这是经过她深思熟虑的,不可更改的既定现实。她愈发糊涂了,难道真的像女神说的,这半个月莫名其妙的失宠,只是为了纳侍做准备?女神真想纳侍生子,跟她直说便是—— 她一直以为,女神的胸怀像大海一样广博,女神的爱是正无穷大的,就算是出现九个十个阮巧巧,也能一碗水端平。难道宠侍就一定要灭夫吗?如果女神的爱只是一块有限的饼,分的人多了,每个人到手的饼就小了,还面临分配不均的问题。她自己都吃不饱,还舍得分享吗? 可是她凭什么争?难道她要做让女神绝嗣的罪人吗? 她已经被逼进一种动弹不得的境地,向前进不得,向后退不得。 ** 狂欢宴就是个流水席,在长君子的指挥下,男人们将桌上的空碗空盘子收下去,端上来又一拨的美食。 一桌的食物都已凉透,米饭腌肉都没动,海鲜也没吃两个,都可以撤下去回锅加热分给族人吃。 阮巧巧发话让人把这些都给撤下去,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道:“半月不见妘君,巧巧难免胡思乱想,教大家见笑了。既然话也说开了,妘君并非薄情寡义之人,身为妘君夫自然该以大局为重,帮助妘君早日诞下继承人。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开始选侍吧。选侍之前,巧巧有一言,巧巧身为妘君夫,身系一族,自然不能像寻常夫郎那样专注于后宅和妻主。眼下一天冷过一天了,忙完早稻翻秋,巧巧要专心织布了,让大家有衣服穿有被褥盖。所以做妘君的侍,肯定要辛苦一些的,妘君的生活起居,就交给你们了。” 纵是辛酸也无法,多说多错,多做多错,还不如做个聋子瞎子,做个缩头乌龟吧。 既然是交代后事,自然要交代的精细一点:“妘君爱干净,所以家里要打扫的纤尘不染。妘君早上起床气很重,伺候她的时候一定要小心翼翼,切记,一定不能用牙刷……” 是她的到来打破了族人只用盐水漱口的常规,最初用的是杨柳枝,蘸着盐粉和薄荷粉调配好的牙粉揩牙。后来她又做了人人都喜欢的牙刷,把兽骨磨出现代牙刷的形状,在头部钻上几行毛孔,将猪鬃毛一束束地插.进孔里,用剪刀修剪整齐。 回想当初,公鸡还没“郭郭郭”的叫呢,女神就坐在了床沿上,眼皮垂着嘴巴抿着,峰峦起伏鼻头喷气,一脸孩子气,像一头燥郁难抒的困兽。最初她是不知的,拿猪鬃牙刷给女神刷牙,却不想被女神一口咬住了手臂,“太硬了,我不喜欢,我喜欢吃软的。”从此家中必备杨柳枝,杨柳枝都是提前泡在水里,要用的时候,用牙齿轻轻地咬开,咬出柔软纤细的杨柳纤维,再细细地刷上几遍。 阮巧巧每天都是哼着小调做这件事的,连舌苔都不忘刷上几下。丝毫不觉得这是在做下人活计,这个道理就像,咱们打扫屋子,不是在伺候屋子,而是在款待自己。打扫好女神的口腔,等到她的舌头住进去,清新的,美美哒。 后来她就把牙具随身携带,只要女神一吃完羊肉,她就屁颠颠的过去揩牙,随身携带牙具=随时能亲亲。 热意涌上眼眶,阮巧巧强颜欢笑道:“长君子,去拿些生海鲜来,我教你们煮海鲜。妘君都瘦了一圈了——” 长君子看着无动于衷的妘君,摇摇头:“海鲜不都是一个煮法?可能是煮海鲜的人不同,煮出来的味道就不一样吧。妘君就喜欢妘君夫这个味。” 阮巧巧不置可否,眼眶又是一红。 袖珍陶灶摆上了桌,阮巧巧先用干草引火,待里面的木柴火势稳定,把盛有清水的陶釜架上去,把刷洗干净的扇贝下了锅,“煮贝壳都是要和冷水一起下锅的,水不要多,铺底就行,这个煮上两分钟就能开锅,之前一分钟放盐。” “两分钟?”要知道这可是根据日升月落判定大致时间的石器时代! 阮巧巧盖上釜盖,从百宝口袋里掏出两个圆筒形的漏壶,漏壶顶部开了一个方口,底部的侧面有延伸出来的一截孔嘴,方口和孔嘴都用木塞给塞住了。阮巧巧将两个漏壶呈一高一低的阶梯状放置,上方漏壶的孔嘴正对着下方漏壶的方口,拔掉木塞,均匀的细沙从孔嘴里缓缓吐进了方口,落入了下方漏壶的肚子里。 细沙停止了流动,阮巧巧说:“这就是一分钟。现在可以放盐了。” 打开釜盖,带有淡淡奶白色的清水环绕着可爱的扇贝沸腾,香气里带着鲜。均匀的撒上盐粒,盖上釜盖。把两个漏壶调换了一下位置,开始吐沙计时。一分钟又过去了,阮巧巧揭开釜盖,将扇贝捞到妘君的碗里,“妘君吃吃看,是不是平时那个味。水煮虾贝也好,清蒸螃蟹也好,就是讲究一个火候。煮过了就会艮。煮生了固然鲜嫩,然而吃了也是遭罪,会拉肚子。回头我会把这些诀窍刻在竹片上,连带着这两个漏壶,都送给妘君相中的侍。” 好奇心极重的姜君问道:“为什么这一个漏壶漏完就是一分钟?一分钟是什么?又是怎么来的?” 然而阮巧巧并不想多说。 前世她的老家并不在海边,海味吃得少,所以她只会虾贝螃蟹这些寻常海味的简单做法。在厨艺上没有自信的人就喜欢按照菜谱来,所以她就弄了这么一个漏壶计时。这次的狂欢宴,她是有备而来的。漏壶会助她来一出苦情戏,让女神记起她的好。不止如此,她还要用现代的知识艳惊四座,牢牢黏住女神的目光。 漏壶看似一个小东西,涵盖的面却很广。首先,时辰,刻钟和分钟之间的换算,涉及到了乘除法,这在结绳计数的族人眼中会是多么了不起的知识!其次,她虽不知道妘族的季节和十二月是怎么来的,然而族里并没有一天的时辰划分,如果她做出日晷和滴漏计时……可能对族人而言,这些知识虽然高大上却欠缺现实意义。然而,她笃定,女神是一定会感兴趣的。甚至,来之前她都想过了,女神不是志在炼铜么,那么她的化学式又起作用了…… 她纵然有一千个法子把女神留在她房中,却没有这样做的资格。 所以阮巧巧淡淡道:“没什么,我就是瞎琢磨的。” 第48章 —亲一下 挥手遣开围观的族人,妘君慢条斯理地享用起手边的扇贝。 柔软细腻的肉质只消轻轻一压,就能压出鲜沛的汁水来,到齿留香,淡淡的咸味让舌苔有微微的涩意。涩意硬生生地卡在了咽喉处,咸水自眼角溢出来。神光自凤目流转,原地打转了片刻之后,才凝在斜斜上翘的眼尾处,却被疏密有致的睫毛覆盖,只余一缕几不可见的幽光,像小偷一样,落在了朝思暮想的小家伙身上。 小家伙大半边身子就像挂在悬崖上,只堪堪用屁股下的巴掌大地盘支撑,以行动表示着对她的抗拒。小家伙仿佛听不见族人的吧唧声,也闻不到饭香,缩头缩脑的伏在桌上,用她送的黑曜石小刀,在贝壳上雕刻着什么。软乎乎的小手就像剥了壳的虾肉,与寒芒锋利的刀口形成极致的对比,也愈发让她心悸,生怕小家伙一不小心…… 她扭过了头,不再看小家伙一眼。可是,她明明是正襟危坐的,压根就没有偏头看小家伙啊,真是做贼心虚不打自招!面上的热意让她恼怒无法,眼皮下的妘芩似是心领神会的对她笑了笑。 “巧巧,你这是在刻什么啊?”这个自作聪明的妘芩,她压根就不关心这个好吧! “我想了一下,把这些诀窍刻在竹片上,不方便携带。我就刻在贝壳上,可以串着挂在妘君侍的脖子上。” 连妘君侍都从嘴里冒出来了! 就这么赶时间啊,一副要立刻跟她断绝关系的样子。 她什么时候准了? 嘴里还未经过咀嚼的扇贝被呕了出来,她想吃的不是煮死的贝肉,而是小家伙口中的,一弹一缩的活肉。 她不仅是一头饿了很久的狼,还是嗅觉异常灵敏的狼。从猎物头上传来的古怪香味,惹得她的鼻尖一阵阵发痒,让她蠢蠢欲动的心一而再的退避三舍。浑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着嗜血的兴奋,猩红色的眼珠子咆哮着愤怒和不甘,妘君冷峻的面容微微抽搐,一掌拍得石桌都在微微颤抖。 族人俱被走火入魔的族长吓得不敢动弹。后院起火,殃及池鱼,真是躺着也中枪啊! 族人搁下碗筷,规规矩矩的坐好,等候发落。 但听族长的言辞犀利得吓人:“我不过是半个月不在族里,牲口棚都快成粪堆了,我说过今日事今日毕,今天不做,越积越多,越多就越不想做,难不成这些粪便,要留着给子孙后代担吗!” 显然这是要开批.斗大会了!族人的头都抬不起来了。 倒是不怕死妘山嘀咕道:“妘君夫说了,不用每天都清理牲口棚的,每天灶里的柴木灰,还有烂草腐柴什么的,都可以投进牲口棚里,让牛羊踩踏,这叫踏粪法,能加快厩肥腐化的。踩上一两个月后再担出去也不迟。” 妘君一声冷笑:“一两个月,都能把牛羊给熏死了!强词夺理,你们完全可以把粪便担出去,牵牛羊出去塌粪。明明是好逸恶劳,还找借口……如果妘君夫真的是始作俑者,我绝不轻饶!” 族人瀑汗,到底是谁强词夺理啊! 族人没有想到,族长居然连自家弟弟都不放过,“妘芩,今晚用了多少腌肉?又是谁出的主意?” 长君子声音颤抖:“一坛,我也是想让族人尝尝鲜,这事真跟巧巧没关系。”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还不是想慰劳慰劳瘦了一圈的姐姐。 妘君气不可遏的拍桌而起:“腌肉是过冬的口粮,你们现在享一时口舌之福啊,等到冬天饿死个把人……” “妘林和妘苗,这段时间姜族人相助你们打猎,猎得多少东西了?” “……” 妘君挨个数落了个遍,就没人敢抬起头来。同座的阮巧巧惊惧地整个人都伏在了桌子上,仿佛旁边就爆着一个手榴弹。 妘君嘴里的炮仗不歇,贵重的屁股朝小家伙挪了过去。族人一时半会儿都是抬不起头了,而小家伙的脸都快贴到桌子上了,真是天助她也!屏住呼吸,双臂抬起,修长的手指揪住海棠花,扯了扯—— “嘶……”一声吃痛,宛如蛇吐信子,带着毒,惊得她赶紧把手放下,目不斜视的坐好。 余光瞟向小家伙,见小家伙没有反应,整个人还徜徉在做贼的亢奋里,脑子也活泛开来,小家伙的花插得很紧,如果被逮了个正着怎么办…… 妘君很快就想好了说辞。届时,佯作怒发冲冠,一手拔光她头上的花,就像拔鸟毛一样,大义凛然的质问道:“身为妘君夫,居然带头采花,上行下效,以后咱们女人也别赏花了,就赏你们男人的脑袋吧……寒冬将至,族人衣衫单薄,妘君夫非但不把心思放在织布上面,还一味的爱美打扮,大行不正之风……” 妘君深吸了一口气,傲然的峰峦下方凹出了一条曲线优美的路。 妘君靠过去,一鼓作气……拔掉小家伙头上的海棠花! 头皮都快被扯破了,吃痛的阮巧巧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来。 才抬起头,下巴就被熟悉的手指给挑住了。 海棠花落,靠花枝支撑的松散发髻一下子全垮了,青丝宛如一卷最光滑的绸子缓缓铺开,墨色被渐暗的天色晕染开来。下巴在她的手上犟着,热意源源不断地注入她的指尖,沿着经脉抵达四肢八骸,心脏肺腑,唤醒了饥渴的血液。 拨开碍事的云鬓,一张不经雕饰的芙蓉面被迫仰在了她面前。果浆染出的酡红,与蔓延到耳根秀颈的羞红,浑然一体。深深浅浅的红晕层叠有致,可与朝日争辉。 她怎么会觉得这样的小家伙可笑?明明是,美艳不可方物。 羞愤的神色映入了她的瞳孔,腮帮都被捏住了,居然还能挤出含糊不清的哭音,“你不要碰我!” “嘘……你也不想惊动他们吧。”一手揽住不堪一握的软腰,松手转去摁住这家伙的后脑勺,一口,将不甘的呜咽尽数吞下。 她们的账,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去算。 现在,她只想吃这世上绝无仅有的美味。 第49章 —胜新婚 接吻原来会这么累人,累的不是接吻本身。 而是—— 那仿佛就不是人的手臂,而是凭空探下的一根缚木索。端部的五根铁钩,冰冷的,粗粝的,无情的,撩开了她的斜襟上衣,连基本的爱抚都没有,便将她的腰际牢牢抓住,鸡皮疙瘩骤起,难以名状的畏惧让她战栗不止。然而铁钩丝毫不顾及她的意志,兀自进行着深一步的探取,似要嵌入她的骨头才能罢休。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把索钩往上提,将她提到了空中,致使双脚脱离了实地。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另一只手,两指就像老虎钳子,钳制住了她的下巴,一股凶狠的强劲迫使她的脸向上抬,勒令她的脸不得动弹,以方便唇舌的摄取。 阮巧巧惊悸于这种从未体验过的粗鲁和暴躁,源于本能的呻.吟,还没来得及出世,便被吞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洞,被噬得连渣都不剩。 以为这样就完了吗? 远没有。 阮巧巧觉得自己就是偃苗助长的那根稻苗,她一个小短腿,硬生生地被拔到了跟女神一样的高度。失去根基的她,两脚像游萍一样浮在水上。眼前白雾茫茫,整个人处于混沌的缺氧状态。隔了雾,她也能影影倬倬的看见,那两只暴虐的凤目,不似以往陶醉的半阖,而是睁着,烧着,喷薄着她不理解的恨意。那股压迫的热度和力道,就像能把大地炙裂的火球,而她不过是一个已经去了半条命的稻苗…… 浑身使不上力气,她想倒下去,偏偏脖子被扯着。她想挺起来,偏偏又被那股劲给压着。 如身在焰中,每一寸都在渴爱。 阮巧巧雾蒙蒙的眼睛里,有无助的雨水霏霏而下。 在哭? 在哭什么? 有什么资格哭? 她不会松开口,不会听那些“我要死了……”的求饶声,不就是仗着她舍不得这条命么!她从没有比此刻更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是在狩猎,在掠夺。也从没有比此刻更放纵,遵循着身体的本能,行使着自己的权力。 她在清醒的做一个魔。她不是入了魔,她本身就是魔。 这就是那个答案,那个“凭什么在最快的时间做出最精确的判断?”问题的答案。族人也好,同床共枕的小家伙也好,都被她的外表所蒙蔽了。只有在体内的血和欲被唤醒时,只有在无尽的杀戮和征服中,她才觉得自己是个无所不能的王,让万兽跪拜、让小家伙臣服的王。 多美的一双眸子,微红的眼眶就像雾茫茫的拂晓,慢慢地,雾气凝成了一颗颗剔透的水珠,一场霏雨后,天际初白,色如皎月普照。 十年的锤炼,无数个黑夜,她曾无数次的溺泡在海中,她问着大海,也是在问着自己这颗不再跳动的心:“当你有了广纳百川的胸怀,还有什么能让你动容?”然而无数个夜里,圆月如盘,光辉普照,月光像温柔的手抚摸着大海,刹那间,大海像最热烈的情人,涌起滚滚浪潮,激扬喷薄,良久不息。分居的半个月来,她一直在想,她当初是中了什么邪,在最后一刻救了这家伙?如果没救,就不用受这有苦难言的折磨。当初促使她改变主意的到底是什么?是这小家伙的眼睛,临死之前的最后一眼,注视着她,像温柔的月光,投入她的心湖。她们之间,早就有了一种无形的牵绊。如果连这家伙都没了,她纵是得了天下又如何? 如痴如醉的眸子里有不堪重负的哀求,这个傻瓜,这样的如泣如诉只会让她的欲.望更加澎湃。 吻这家伙,是会上瘾的。 怎么会有这么娇软的舌头,吸.吮起来还有只可意会的甘甜。这家伙全身都带着蛊,连这个一弹一缩的小东西都不例外!这个小东西,一定是海里的海绵精,把口腔里的水都吸入了它的体内,所以它是越吻越水润,越吻越甘甜。而她却是越吻越口干舌燥,就愈发想要缠它,越缠它就越危险,浑身的水分都被这个不起眼的小东西给纳走了,整个人像是被火烧了一样。 她难受的快死了。 不知道这家伙胸前的水母精是不是也长大了? 她可不能白喂了这家伙! 松开了这家伙又薄又脆的下巴,早已滚烫的手指从上衣下摆里探进去…… 下巴甫一失去了支撑,就像悬崖边的人失去了悬挂身体的凸岩,阮巧巧想都不用想,两根快抬不起来的手臂像藤蔓一样,将眼前这个身体紧紧地缠住。意乱情迷的她已经顾不上自己这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了。厮磨着女神的两棵宝塔松,阮巧巧整个人都在疯狂的发热膨胀。 在宽松的上衣里,妘君摸到了已经鼓鼓的、快要崩断的束胸。这是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美妙,就像小家伙当初做的水稻浸种。缠平的两枚果实就像包着稻壳的谷子,瘦瘦的小小的硬硬的,没什么好手感。它就像水母海绵一样,会吸水,越吸越膨胀,直到涨破稻壳,嫩嫩的小芽破胸而出,再以手捏起来……那是她阔别已久的饱满水润,娇弱可欺。 周遭的一切人事物仿佛都被结界到了另一个空间,只有手中的触感,和小别胜新婚的亟不可待。妘君顺势将她压在了桌子上,让她乖乖的做这桌上的一盘菜,供己享用。 有了小家伙,还吃什么劳什子的海鲜? 一个挥手,桌上的陶碗陶盘,哗哗地落了地,摔成了几瓣。也摔醒了族人。 族人一抬眼,便看见他们伟大的族长一身妖异的红晕,凤目喷火,像嗜血的魔。而他们可怜的妘君夫,鬓云乱洒衣衫不整,脸颊红得滴血,双唇肿起。难道刚才是他们漏听了,陶器摔坏的声音里难道还有巴掌声? 英明神武的大族长居然在家.暴?! 崇尚节俭的大族长居然摔公物?! 不及族人开口,被打搅好事的妘君一声怒吼:“出去,都给我出去。” 获赦的族人就像被火烧了屁股一般,争先恐后地往外挤。胆小如鼠的阮巧巧可没勇气加入进去,她两腿发软,一个不妨就成了踩踏事件的受害人。等到族人走的差不多了,阮巧巧迈着虚浮的步伐,飘在了队伍的最后。 眼看生门在即,携着沉沉怒气的声音拽住了她的脚步:“我是让他们都出去,不是你。” 阮巧巧两腿打颤,阴影便罩上了她的头顶,门被啪的一声甩上了,屋里陡然暗了很多,逆着光的女神面上一团阴翳。 阮巧巧不明所以,倒是门外“扑通扑通”的跪倒了一地,善良的族人都在给她请命,其中几个老人的声音尤为拔尖。对她各种歌功颂德,对女神各种怒其不争。阮巧巧总算琢磨明白了,原来他们是担心她被女神打死了!果然是不懂人心复杂的原始人啊,一山还不容二虎呢,你们这不是逼着女神灭掉她么! 妘君烦不胜烦:“我不打男人,都给我滚下去。”她只想安安静静的缠绵一会,怎么就这么难呢? 就没人离开。 妘君临窗而立,面有愠色:“难道你们要我对着列祖列宗发誓,我妘君这辈子都不打男人?” 族人如鸟兽散。 经这么一搅合,妘君是什么旖旎的心思都没了,像拎着小鸡一样,将这个两腿发软的家伙给提到了石桌边。 阮巧巧的裙子也歪了,上衣的带子彻底松了,露出了里面的束胸和大片薄染红晕的肌肤,怯得都不敢抬头,嘴唇“嘶”了一下,含糊不清地说道:“你,你说过你不打男人的——” 凤目眯起,她们之间的账,是该算算了。 修长的手指一勾,勾开了腰间的那个结,一幅裙布宛如潮幕蓦的落下,掌风携着凌冽的杀气,欺入不着一物的美好……一巴掌,放轻了力道,拍在了小家伙的屁屁上。 阮巧巧拗过头,不满地嘟囔着:“刚才他们说了,你打我,老祖宗会从地下爬上来的!”就是宣扬迷信,也不能助长女神家.暴的气焰。 “啪!”又一记红印。 “哎呦呦……”阮巧巧哀嚎。 比红印更红的是妘君赤红的双目,阴嗖嗖的声音就像穿梭在大堂里的风:“祖宗规矩,男人生来不易,女人不能仗势欺人。可是,阮巧巧,你是男人吗?” 她连做弱者的资格都没有,自然不能享受弱者的福利。 ** 阮巧巧把衣裳收拾齐整,拖着软绵绵的两条腿,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她越来越搞不懂女神了,打了她几巴掌,什么话也没说,就自个跑了。她站在窗边看了良久,那奔跑的背影就像一头无家可归的孤兽,披着无边的暮色。 阮巧巧还没走多远,两百多个族人像是凭空冒出来一般,拦住了她的去路。 就冲这怪异的走路姿势,内八字,臀部僵硬,脚尖着地,小心翼翼,整个人看起来像一个傻傻的鸭子。可是脸上倒是红晕更甚,就不像是受过虐.待了。以妘山妘林为首的没节操派都心领神会的笑了。 长君子赶紧过去:“姐姐伤你哪里了,要不要用药,你别护着姐姐,身体要紧。” 阮巧巧连连摆手:“妘君真没打我!” 愈发像此地无银了,长君子怒了:“你还想骗我,你这嘴上——” “亲的,是妘君亲的。” 哄笑一片。 为了女神的名声,阮巧巧豁出去了:“小别胜新婚嘛,难免——”算是解释了一下屁股。 阮巧巧嘴角漾起得意而又甜蜜的笑容。这里的女人是不能一个月连续宠幸两个男人的,要不然将来的孩子就傻傻分不清是谁的了。只要传播出了女神宠幸她的谣言,女神这个月就不能纳侍了,而且于情于理也得天天回家跟她生孩子。 几个巴掌赚了一个月……她真是赚大发了。 第50章 —初入姜族 阮巧巧没有想到,女神会跟她来一场说走就走的蜜月旅行。蜜月期,暂定一个月。蜜月地点,姜族。 女神将伐木工程交给了“造船小分队”,她也将稻田事宜嘱咐下去了。撂下担子后的阮巧巧一身轻,临妘河而立,风清气爽。要不是看到后面乌压压的一支队伍,她都快忘了,她们此行也是有任务在身的,一是为了送姜君回姜族,姜君太能吃了,女神早就不能忍了。二是为了送半数嫪族男人前去和亲。 有生以来第一次坐羊皮筏子,不对,应该说,是第一次清醒地坐羊皮筏子,三百只羊皮囊扎成的大筏子,这可是闪瞎人眼的豪华“军舰”啊,乘风破浪不在话下。天为被水为席,天空一碧如洗,妘河一望无际,水天一色,远处山影叠叠,猿声不断。此情此景,唯有高歌一曲才能抒怀。 阮巧巧临风而立,放开了嗓子:“山歌好比春江水也,不怕滩险弯又多喽弯又多,弯又多喽弯又多,弯又多喽弯又多……”同一句话有几十种唱法,起承转合就没个重样的,可累死了跟着打节拍的嫪族男人们了。听得妘君满脑子都是“弯又多”,再听下去,她都快弯了!妘君怒了:“再唱,我就把你宰了做筏子!”意思是,再唱我就把你的皮给剥了。 阮巧巧看了看脚下的筏子。羊皮囊是整张羊皮囫囵个儿褪下来的皮胎,扎了头尾和四肢,用绳子捆在一个方型的木框子里面,就成了筏子了。吹得圆滚滚的羊皮囊就像一只只断了尾巴和四肢的猪……嘤嘤,女神这是要把她做成人彘的节奏么!阮巧巧是越看羊皮囊越像,趴在筏子边缘呕吐起来。自从发现屁股下的豪华军舰,满满都是对生命的恶意后,阮巧巧是蔫得一点赏景兴致都没了。 过了妘河,进入姜河,在水上漂的两天,安静下来的阮巧巧倒是整理了不少三族关系。 在嫪族还没有插足之前,妘姜两族已经保持了十代以上的联姻关系。由于双方都处于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原始农业时期,住的是土墙草屋,穿的是兽皮,用的是石刀骨针,食物来源都是狩猎和采集。通过刀耕火种,两族都有了一定规模的谷物种植。妘族沿海,受季风气候影响,常年湿润多雨,谷物种植易受涝渍影响,便不了了之了,不过有物产丰富的妘山在,加上有狩猎这个强项,倒是比姜族更为富足一些。 而姜族所处的丘陵地带,地处内陆,有连绵不断的低矮山丘,是峰林广布的好地方。不过山木茂密和水源丰富的森林河谷地带,都被野兽占据了。姜族人被驱赶到植被低矮、水源稀缺的山地草原,在那里筑墙圈地,挖井取水,建立了家园,小麦种植的传统也被沿袭了下来。 简单来说就是,上帝给了妘族人一座山,妘族人就成了山大王。上帝给了姜族人一大片山,然并卵,姜族人连征服一座山的本事都没有。姜族,落后妘族的不止是一点点。 在妘姜两族还处于原始文明的时候,嫪族已经处于红铜时代了。开着骚气的浆帆船,穿着高档的棉布衣裳,点着棉籽油做的油灯,载着一船精巧的红铜器物和陶器,还有能预防瘟疫的石灰,开始了外交之路。去姜河,必要先来妘河,所以嫪族先到的是妘族。这个要追溯到二十年前,先君当政的时候了,红铜就是天然铜,质地软,还没石器实用,不过胜在嫪族人会包装,把红铜加工成各种精巧的器具。不过精明的先君就看不上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拿珍稀兽皮交换了石灰和一些陶瓮陶碗。由于两族语言不通,也没多做交流。由于妘族常年受水患之苦,便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在妘河中上游筑了堤,这样一来,直接导致嫪族的大船不能进入,形成了“闭关锁国”的局面。 而姜族就是打开国门、主动开放外交了,在嫪族到来的季节,不仅早早派人在姜河候着,还积极地学习嫪族话,为了让嫪族人长住,还为他们准备回程用的食物。由于嫪族在妘族那边吃了闭门羹,所以欣然接受了姜族的建议,由姜族垄断了三族的贸易。 而且姜族人看出了嫪族人对兽皮的贪婪,不过嫪族人也是真有本事,用狐皮做成的衣裳,还能保持狐毛的纯白。不像妘姜两族,处理过后的兽皮都很皮粗毛糙的。一张珍稀兽皮,能换一个舱的石灰了。姜族拿妘族的兽皮换了半艘船的好东西,结果就给妘族一点可怜的石灰,石灰是妘族保命的好东西,妘族也只有认栽的份。也就是说,甲之糟粕,乙之魁宝。 姜族空手套白狼,就是这么富起来了。 合该姜族命好,姜族圈的家园里,有好几座植被稀疏的秃山,都是难得的矿山。姜族人眼中百无一用的石头,被一块块搬进了嫪族的船里,来年嫪族带来了让姜君眼花缭乱的宝石。通过姜君的描述,阮巧巧可以确定,那些宝石,红的是玛瑙,绿的是绿松石。又过了数年,嫪族人炼出了比石器锐利百倍的青铜,也就是红铜与锡的合金,进入了青铜时代! 也就是说,姜族有的,就是助铜之物——锡矿! 后来妘族又种上了百亩水稻,这可是嫪族人垂涎三尺的谷物,姜君用妘族的水稻兽皮,换来了宝石青铜糯米酒,却依然刻薄的只给妘族一点石灰……不费一丝一毫,就享受了两族的先进文明,过上了一种不劳而获的,蛀虫般的生活。久而久之,姜君被这种“酒醉金迷”腐蚀了心灵。饶是如此,她还是有一丝清明的,为了把利益最大化,在锡矿上一直没有让步,但也不敢把这个衣食父母给得罪死了,所以在锡矿上面一直是吊着嫪族胃口的。 妘族男人数年不育,终于给了嫪族人可趁之机,嫪少君以嫪族人能生养、两族人结为姻亲就是永结盟好为由,说服了姜君。于是嫪族的大船才会载着三十六个男人和棉花种子过来—— 而现在,妘族男人能生育了,这些作为繁衍用的男人落妘族人手中了,姜君,又识时务的投诚妘族了。 诚如妘族人所言的:姜人最是狡猾食言! 对于妘族男人的不育原因,时隔十年,也是无迹可寻了。阮巧巧猜想的是,当年瘟疫重创后又逢连天雨水,在地窖里躲了两个月才能出来,缺衣少食不说,男人本就肾阳虚衰易发寒邪,恐怕就是在那个时候寒气入体伤了根本,后来重建家园又是经年苦楚,如今多半男人都是气血不足,肢寒畏冷。男人肾虚了,作为女人自然不会对他日日索求,所以都是挑他们认为最能助孕的吉日行房,恰好这个吉日,是女人最不易怀孕的时期。 第51章 —姜族境况 下了姜河,但见,没有人工修葺痕迹的原生态丘陵,坡度和缓的山丘连着山丘,绵延了很广,几乎覆盖了目光所及的整个世界。漫天金光铺洒下来,像点亮人间的火,燃起了勃勃生机。 丘与丘,也是有区别的。蜿蜒起伏的山地草原,像披着一层青色的地毯,曲线柔和的坡面像女人的乳.房。隐约可见一座座房屋,像火柴盒一般,置于乳.房之间的沟壑。这就是孕育姜族人的沃土。而雄踞在附近的,郁郁葱葱的峰林,像墨色与深绿色交错渐染的画卷,勾勒出一头头吃人怪兽的轮廓,森然的,恐怖的,群居在一块,虎视眈眈地对着渺小的人类。 被眼前之景所震慑,阮巧巧张大的嘴巴久久合不上。 姜君手指前方的虚空:“就快到家了啊。” 这个窝囊猥琐的姜君似乎不一样了,脸上的每一道褶子都堆着深刻的归家心切,能围好几道呼啦圈的水桶腰汗津津的,反着母性的光辉。阮巧巧不禁多看了姜君两眼,还真像个族长的样子! “哇!这么大的地!” “哇!这么多的山!” “哇!这么多的树!” “哇!比妘族大!” “哇!比妘族多!” “哇!比妘族粗!” 看着他们又唱又跳,阮巧巧自然知道这帮彩色眼珠在兴奋个什么劲。 回想两天前,女神一句话,就决定了彩色眼珠的命运,一半留在妘族,一半和亲到姜族。对于这些芳心都系在女神一人身上的他们来说,这无疑是个晴天霹雳啊,相持不下的时候,还是她出了一个最公平的主意,抓阄。在三十六个贝壳上面,用黑炭一半写上姜字,一半写上妘字,让上天决定他们的归属。作为领导者的心机婊蓝眼珠赶紧组织一帮人一起写字,她料想这个法子万无一失,便去收拾自己的行李了。后来……临走之前有人给她打了小报告,看着丢弃在垃圾堆里的,全部是“姜”字的贝壳,她明白了。 原来心机婊联合了十七人做了手脚,贝壳都是“姜”字。抓阄完毕后,被蒙在鼓里的倒霉蛋摊开手心的“姜”字,料想自己拿的是“姜”,对方自然是“妘”,不疑有他,只当自己是命不好。筏子都要开了,她要为彩色眼珠们申诉,可惜女神只当他们只是玩过家家,压根就没理会。对于这件事,阮巧巧其实是比十八个倒霉蛋更心塞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跟心机婊联手的都是外表拔尖脑子灵活的……把这帮人留在妘族,真是不容小觑的威胁啊! 漂在河上的两天,这些漂亮的跟琉璃一般的透明眼珠,看向女神的时候,情思绵绵里还含有一种生离死别的意味,满腔的男儿心事都含在了歌声里。不过现在,从他们写满情绪的肢体语言就能看出,失恋的痛苦都被眼前的物质基础给消弭了。 扶了扶额,阮巧巧真的不忍心告诉这些单蠢的人类—— 倒是琥珀眼珠眨巴着晶晶亮的眼睛,用撇脚的中文问向姜君:“姜君,都有什么树啊在林子里,我们最会爬树采果子——” 谁告诉你们这些林子是姜家的?!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阮巧巧都不忍心看姜君难堪的脸色了。 姜君跟他们说了一个发人深省的故事。从前有一帮勇敢勤劳的后来者(姜人),立志要赶走源远流长的土著居民(野兽),在这块物产富饶的宝地闯下一片天。不自量力的结果就是,他们被驱赶到植被低矮、水源稀缺的山地草原,在那里圈了一个弹丸小国,开始了四面受敌的夹缝生活。一直到,到他们与嫪族结好,有了先进的武器,能割兽皮如布帛的铜刀铜枪。他们侵入了地大物博的大国边境,也取得了一些大小战役的胜利。正在他们如星星之火开始燎原之际,苏醒的老虎发威了……从此,他们安分的居于一隅,不作他想。 姜族的境况很不美好。 这么大的地,都是野兽的。 这么多的山,都是野兽的。 这么多的树,都是野兽的。 最可怕的是,连姜人,可能都是野兽的。 看着他们越来越暗淡的眸光,阮巧巧正要上前安抚,冷不防看见,从棕绿眼珠里流泻出一束诡异的光,落到了女神身上。那束光,妖的像从猫眼里勾出来的,很挠人。阮巧巧眉心一跳,就见他们用嫪族语言交流着什么,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要知道,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在人前说嫪族话了…… 而在场唯一能听懂嫪族话的姜君,投向她的目光,好整以暇,意味深长。 ** 阮巧巧很快就将棕绿眼珠的怪异之处抛诸脑后,专心地赶起路来。因为这路实在不好走,山坡下坡不说,还得绕过野兽的栖息地,平添路程。而更不好走的是,姜族未来的路。 民以食为天,谷粮是食物之本。而种粮的基础无非三大样:土壤、光照和水源。就土壤来说,披着一层草毯的山地草原自然是贫地无疑。地贫不说,还小的可怜,真的像女人的胸膛,两座乳.房夹带着那么一点平地,就是姜族的麦田。被山坡环绕的凹地自然享受不到多少光照了。这也罢了,还严重缺水!钻井取来的水也只够族人日常所需,种田的水都是去河谷地带担的,简直就是在野兽的嘴巴里取水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想得正心烦时,泊泊的水声钻入耳中,扑面一阵沁凉。 是水! 难道这就是姜人取水的河谷地带? 它更像一个大峡谷,两岸的群山耸入云霄。陡壁不披草被,剥出刀削斧刻的岩石。两岸之间的活水宛如蛟蛇逶迤,蛇头的地方,是两岸的交汇处,那里有洞,从洞里涌出一股又一股白花花的水。许是那里暗无天日格外幽黑的缘故,那水,白的像乳,像泉水。那水,似乎有着一股魔力,牵引着阮巧巧向前走。 姜君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她:“不能去!” 阮巧巧环顾四周,这里几乎是寸草不生,有没有野兽的踪迹一目了然,不明白姜君在紧张什么。 姜君严肃解释道:“这水是被诅咒过的,人喝了会肚子疼,会死人,连野兽都不敢沾。常年经过这边,连个蛤.蟆都没看见,那水估计就不养活物的。先人还下过这水,那水比妘河还深,深的就摸不到底……” 还真是越说越邪乎了,有女神在的地方,阮巧巧就一定是个乖宝宝,“我不喝,我脚里面都是沙子,我就去洗个脚。” 都说了,是洗脚,女神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分明就是不信她! 自从她成功传播出了女神宠幸她的谣言后,女神果真没有纳侍,还天天回家过夜,就是不开口……其实也开口的,开口都用来强吻了,就是不跟她说话。渐渐地她就习惯了用目光跟女神交流。 阮巧巧的嗔意一睨过去,就被妘君深若幽潭的目光吞了个正着,警告意味分明。 阮巧巧找了个石头坐定,妘君在距离她三个石头的位置坐定,如果目光能凝为实质,那阴翳的目光已经形成了一根笔直的线,一头牵在阮巧巧的脚上。不知死活的姜君偏偏要过来干扰,屁股刚要落座在两人中间……那根线非但没走,此刻就像暴怒的弓弦,一股无形胜有形的反弹力将屁股弹射出去—— 姜君像被火烧了屁股一般,滚了老远。 葛鞋一脱下,脚摆脱了束缚,阮巧巧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阮巧巧是舒服了,目光的主人却是呼吸一滞。 第52章 —来者不善 人和动物的区别就在于,动物穿的是自己的皮毛,吃的是靠自己的利爪,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所以在漫长的历史演变中,它们依然是披着皮毛留着尖甲的动物。人之所以有着光滑的皮肤,以及站立起来的身段,就在于人类不是通过改变自身的生理结构,而是依靠外物的辅助来适应环境。春秋两季,是动物为了迎接夏热冬寒开始换毛的季节,也是人类开始换装的季节。 当然这个人类范围不包括,一年四季都是兽皮比基尼的冷血动物,妘君。 看着小家伙脚上的冬季鞋子,她才意识到换季了,小家伙冷了。 族人夏天穿的鞋子,是用细如丝的葛纤维编出来的葛鞋,轻便清凉,还吸汗。冬季专用的,是用深秋盛开的芦花和稻草做出的蒲鞋。先是以稻草编出鞋底和船形鞋帮,将晒干的芦花拧成花绳,嵌在鞋底和鞋帮上,就像给鞋子添了绒毛,最是保暖。 小家伙的裙摆拖了老长,鞋帮盖过脚背,只余一截白皙的脚踝时隐时现。过于庞大的鞋子就像一团鸟窝,那若隐若现的白皙就像还没长毛的雏鸟脑袋,探头探脑,勾人极了。妘君的目光深了深。 这个时节芦花还没开好,没法做蒲鞋。阮巧巧的这双鞋子是长君子的旧鞋,由于鞋帮口很大,容易脱落,不便于长途跋涉,阮巧巧在鞋内加了一根有弹性的牛筋,固定了脚腕,此时脚后跟上已经被勒出了半圈嫣红,像是破皮了。连脚趾都被妘族人公认的最软和的蒲鞋磨出了水泡。挣脱了束缚后,阮巧巧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妘君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上的鞋子,她可是亲眼看着这家伙灯下纳鞋底的,要不是条件不允许,这家伙估计会垫上千层底。牛皮做出的鞋面,里面衬着一层棉布。有了这么一双既耐磨又养脚,外刚内柔的好鞋子,就是爬山涉水,也不过是如履平地……真是个傻家伙! 妘君的目光愈发深了。 长着水泡的那只小脚像是察觉到不善的目光,自己往另一只脚后面躲去,怯怯的。 妘君的手探向自己的胸口,那里面仿佛有一团加了酵母的麦面,不受控制的发软,膨大到快要涨破胸臆,泛着酸味。 冷战这么久以来,妘君忽然想跟这家伙说说话了。 像是被一把弓箭窥伺的小雀,此时的阮巧巧只想避开杀气,转过身下河去洗脚。这段时间雨量小,水位很低,两岸形成了一米高的,由天然石块堆积而成的河堤。阮巧巧不信姜族莫须有的诅咒,加上自身水性好,也没什么顾忌,灵巧的身体翻到内侧,两脚踩着一块凸起的石头,一手抓牢了,将一只脚搁进了泊泊流淌的河水里,划了划,星星点点的水花溅湿了裙摆。与初秋的寒气不同的是,这水是截然不同的温热。这水白花花的,像泉水一般,有着前世开采温泉的经历,她可以确定这不是温泉。这水到底是什么?周边为什么连个活物都没有?秀眉拧了起来,连脚下的石头在松动都没察觉—— 直到,她的后背被一道蛮力揪住了,整个人被提了起来。 阮巧巧不知道她的这番举动在手的主人看来,究竟有多危险。妘君打小就是在姜族长大的,见证着这条河的邪乎,知道姜君所说的都是事实。四目相对,妘君的目光可不会怜香惜玉,纵使阮巧巧讨饶的目光怯得不行,依然凶巴巴的能吃人。 真是恨不得给这家伙耳朵上穿根线,都说了这是禁地,才从沼泽地里捡了一条命回来,这家伙就不知道吃一堑长一智么!想死是吧,把她撂进水里淹死算了,省得她提心吊胆!她这辈子都不想理这家伙了! 妘君眼里的湿意被两簇火给烧着,热变成了水蒸气消散在了空中,仿佛不曾存在过。 妘君挪开了目光,也挪走了注意力,就要松手离开时,视线被一样东西给胶住了。河面上的一抹白皙还沾着水渍,微微弯起的足弓形如新月,像天鹅衔水时脖颈弯下的弧度。 脚虽小巧玲珑,却有一种长开的美,圆润可爱的趾头按高矮顺序站着队,最后一颗趾头上凸出来一个小包,粉粉的半透明,里面像是汪了水。这个小包她自然不陌生了,她们从海里捞回来的蚌,扒去可以吃的蚌肉,最里面的一层皮囊上,就隆出好些这样的小包,长好了就是男人们最喜爱的珍珠。没人在意珍珠的内里是什么,珍珠美不美,就在于这一层皮囊。小家伙就有着最美丽的皮囊,莹润细腻,一颗水泡都能被她孕育成晶莹瑰丽的珍珠。 这家伙有多美好,就有多脆弱。真是让她连打都舍不得打,看着这双无辜又无知的眼睛,训都不知该从何训起。 该死的,她又想亲这家伙了! 妘君将阮巧巧提上来,坐回距离她三个石头的位置。 ** 趁着休息的空档,姜君拿出干粮来分食。又是馒头,辣油,咸菜和肉干,阮巧巧小咽了几口,喉咙里喷着火。他们可没有旅行用的水袋,所以路上这几天,就跟野兽一样,逮着干净的水源就扑过去。在喝水这件事上,她还出了一次丑。 这些原始人长期跟野兽共生,警惕心非常强,喝水的时候,先看一下四周有没有异象,然后蹲下,掬起一捧水,站起身,一边喝着水,眼睛也不闲着,将方圆几里的景象都囊括其中。反观她自己,就知道蹲在那里傻兮兮的喝。可能是因此丢了女神的脸面吧,女神的脸臭得要死。她知道女神是好面子的人,以前她每次犯错,女神都给她遮掩,奠定了她妘君夫的权威。自从冷战以来,她的智商直线下降,织机做不出来,族人过冬的衣裳没有着落,姜族的境况比她想象中麻烦多了,完全找不到改造的突破口,真的是自打耳光……她越发觉得自己不配做妘君夫了。 阮巧巧的小贼眼瞟向河面,好想喝上一口,看看这水是不是真的会闹肚子。 女神的目光如果凝为实质,就是无声的琴弦。沉默相对的日子以来,阮巧巧已经学会了从琴弦的波动里分析情绪,从而判断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能做。吞了吞唾沫,收回对河水的垂涎。口干舌燥的,哪有什么胃口,就要搁下手中的肉干时,手像是被烫着了一般,一个哆嗦,还是顺从的拿起来嚼了。 就在阮巧巧如同嚼蜡时,眉眼闪烁的琥珀眼珠走了过来。 阮巧巧知道这帮彩色眼珠在计划着什么,跟女神有关的,不安好心的。她本来就不是会掩饰情绪的人,沉着脸不想搭理。鉴于女神就在旁边,还是端出妘君夫的架势,捏着嗓子道:“有什么事吗?” 琥珀眼珠从怀里掏出一双鞋袜:“这双鞋子给你。我织的袜子,穿上袜子再穿鞋,鞋就不大了。妘君夫要是不穿,我就给扔了。反正也没人穿的了。” 阮巧巧定睛一看,这鞋子就是给女神量脚定做的,妘君的脚只有十厘米宽,比妘族的男人脚还要瘦削。即使是天生骨骼纤长的嫪族男人,也鲜有瘦脚如斯的。阮巧巧自然知道这鞋子的渊源,当初她用纳鞋底织鞋帮的方法给女神做了第二双鞋,很快就有了三十六双盗版。要不是她藏着掖着偷偷做,恐怕盗版还会先她一步面世呢。当时女神的心里只有她一人,三十六双鞋子都给退了回去。就是退了回去他们依然抱着一丝希冀,女神穿坏了脚上的那一双,迟早有一天能轮到他们的!鞋子里面寄托着他们的一片芳心。怎么舍得把鞋子给她了?难道是说,她误会他们了,他们是想通了要忘记女神了? 用葛线织的袜子手感很好。这些盗版真的是比原创还能耐呢!她只会织鞋帮,盗版们连袜子都会织了! 灰蓝眼珠应和道:“妘君夫没有鞋子,这才秋天就穿上了冬天的鞋子,出脚汗不舒服的。” 换做以前,阮巧巧是不觉得两人说的话有什么问题的。可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见什么都有鬼。怎么都觉得这两人的话里有一层道德绑架的含义。如果她不穿,这鞋子就是浪费了,妘君夫怎么能带头浪费呢? 这鞋子绝对有猫腻! 阮巧巧两手虚虚的搭上鞋子:“咱们男人每天就围着巴掌大的地转转,用不了好鞋子。这鞋子呢,我就给妘君留着。”这下你们满意了吧?阮巧巧不放过琥珀眼珠脸上的每一个细节,将他错愕的眼神尽收眼底。 琥珀眼珠半晌才嗫嚅了一句:“妘君说鞋子挤脚。” 姜君一脸促狭:“怕是鞋子太多,有心无力吧。” “咳,”妘君千算万算没算到他们会把这事亮到台面上,以后这帮男人就是姜族的人了,她可不想坐实什么,义正言辞道:“你们的手比我妘族的男人还巧,所以长君子才把做鞋子的任务分派给你们。袜子织的很好,就是穿了袜子后,脚就塞不进鞋里了。”留不留鞋子,无关任何的私人情感,也不代表什么。 这帮白种人怎么可能明白中国语言的博大精深?! 原来族长不是回绝了他们!他们怎么没想到呢,添了袜子,脚就大了一个号,自然要编大一号的鞋了!彩色眼珠们无不是痛心疾首。 倒是琥珀眼珠眉眼骤然一亮,跟他们叽里呱啦了一通后,彩色眼珠们无不面带喜色。琥珀眼珠双手紧握,明显是舍不得把鞋子给阮巧巧了。 阮巧巧明白他们此刻的感受。这暗恋呢,就像投石入水,石子“咕噜”一声沉下去,得不到一丁点回应。时间长了,自然就觉得无趣了,就不疾而终了。但是,这暧昧呢,就像打水漂,水面不仅会荡出涟漪,还会因为你手法的不同,涟漪的数量和效果就不同,它会激励你更加勤奋努力。女神这句话,摆明了就是给了他们希望。女神之前也放出态度了,她是想纳侍的,眼下—— 阮巧巧一把夺过鞋袜,气鼓鼓的往脚上套,看着琥珀眼珠如丧考妣的脸色,心里这才畅快了些许。 妘君的眼底有了笑意,星星点点,犹如碎金。 第53章 —雕花大床 一行人避开野兽栖息的峰林,在贫瘠的山地草原上跋涉,偶尔路过稀稀拉拉的几棵小树,均是斜着营养不良的小身板,连个拉屎的鸟都没有。 放眼望去,连绵起伏的山坡像波浪滔滔的碧海,看不到尽头,让人顿生前途渺茫之感。 埋头苦走时,只听“咔嚓”一声,一枚巴掌大的黄叶断裂在了鞋底下。茵茵草毯上的阳光,像敲碎的水晶。 阮巧巧抬头,切碎阳光的树冠宛如撑开的伞面,累累硕果缀弯了伞骨。那一串串的球状果实,用颜色写着年龄,青绿黄紫黑,像是从青涩到成熟、到年迈的一家几口。 在这几乎寸木不长的荒地,屹立在缓坡向阳一面的它们,简直就是奇迹一般的存在。 阮巧巧友好的跟它们打招呼:“你们是无花果吗?”比起现代无花果的小矮个,原来无花果的祖先是这么雄伟壮观啊! 大树:“……”纹丝不动,像是在蔑视她的猜想。 不招是吧,阮巧巧还就跟它们卯上了,从姜族人那里搜集着证据:“姜君,吃过这种果子吗?肉是红色的,有一股奶香,是不是?” 姜君:“姜族什么果树都没有,就这种树多,要真像你说的那么好吃,怎么会由着它们烂在树上?” 这东西有毒。 姜君正要开口打消阮巧巧的好奇心,就听彩色眼珠们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通,老眼眯了起来,将话吞回腹中,等着看好戏。 琥珀眼珠扭着腰肢过来,进言道:“妘君夫要是想知道,我们上去给妘君夫摘。” 阮巧巧自然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这半人粗五米高的树干光溜溜的,就像被泼了一层油,寻常人是上不得,然而对于这些采集小能手来说,就是一根大秀身材的钢管,通过攀爬、倒立、悬挂这些高难度的动作,配合挑逗的眼神,达到勾引女神的直接目的。 就在阮巧巧犹豫的当口,棕绿眼珠狡猾的欲言又止道:“嫪族就有好多这种树,很有用的,至于怎么用——” 对啊,这片大地最不缺的就是这种树了,若是有利用价值…… 阮巧巧看向女神,见女神沐浴在漫天金光之下,目光如炬,手指向峰林的方向,跟姜族壮妇商量着开疆拓土的大计,浑身散发着帝王气概。在盛世江山面前,她阮巧巧都得靠边站,男人怎么可能入得了女神的眼? 阮巧巧心里有了数:“那就靠你们了。”又追加了一句叮嘱,“这果子可别乱吃。” 这里就是树多,这帮男人既不用抓阄,也不用轮流制,各挑一棵树,敏捷的就跟猴子一样,“噌噌”的爬上去了。为了让远处的妘君看到他们柔韧曼妙的形体,据高处大秀钢管舞。“啪啪啪”,连摔了好几个……可惜,就没一个博到妘君的眼光。 妘君哪有看他们的心思? 这一路上,她看似漫不经心闲云野鹤,实则不然。十年前她还是个娃娃的时候,就走遍了这片土地,对这里的地形地貌烂熟于心。十年后,那一桢帧画面在眼前回放,定格成一张行军地图,一张野兽割据势力的分布图。 数年前,姜族与野兽的最后一战,姜族虽然是铜刀铜枪在手,却一败涂地,折损了大半的壮妇,从此是连入林打猎的胆量都没有了,在弹丸之地里苟且偷生,致使野兽猖獗,时不时还来骚扰一番,形成了眼下野兽割据的局面。姜族的失败是一个必然,姜人盲目的依赖先进武器,从而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是人决定战争的胜负。 姜人的领土岂能容这帮畜生撒野? 妘君以手指向最巍峨森然的那一座峰林:“跟我妘族人上山打猎了这么多天,想必你们也明白了,野兽并不可怕。野兽厉害的是它们的皮囊,而我们厉害的,是脖子上的脑袋,还有这颗无所畏惧的心。皮囊的力量是有限的,而智慧和勇气却是无限的。想往后能安生度日,就都听我的。我只有一月不到的时间,没工夫一座山一座山的征服,你们从这里跌倒,那我就让你们从这里爬起来!” 姜君失色:“当初我们也取得了一些或大或小的胜利,就是败在了这里,这里面有万兽之王——” 凤目中烧起嗜血的兴奋:“擒贼先擒王,灭了万兽之王,还愁不能威慑四方?”若不是因为这个万兽之王,她还不乐意来这一遭呢…… 看着族人一脸心悦诚服的样子,姜君面上神色变幻。她们本该是锋芒毕露的铜刀铜枪,跟着她这个浸淫酒色好逸恶劳的族长,都被腐蚀生锈了。在妘族的一个多月以来,她们尝到了甜头,也重拾了豪情壮志。这是要跟着妘君大干一场了,她也别在这说不中听的丧气话了,生命诚然可贵,然而生而为女,就该顶天立地,随时做好为族人和子孙后代牺牲的准备,怎么能做孬种? 姜君又恢复了一贯吊儿郎当的模样,促狭的挤眼道:“妘君夫正在组织男人们采果子,万一有什么危险,咱们过去瞅瞅?”搓了搓手,好戏就要开场了。 妘君嗤笑一声:“术业有专攻,他们要是连个果子都采不好,留之何用?” 不过,也该提醒他们上路了。妘君一行走了过去。 ** 颀长的影子刚触及阮巧巧的脚尖,阮巧巧抬起头,小手捏着掰开的两半果实,嘴里咀嚼着从里面抠出来的白色果肉,片刻后将果肉吐到地上,眉心蹙着一丝费解。味甘微辛,没什么特别之处。不是无花果,又是什么呢? 阮巧巧虚心求教的目光看向彩色眼珠们,只见他们脚下已经堆了不少果壳,嘴里还吧唧吧唧的吃着,眉头蹙得更紧:“这是什么东西?” 彩色眼珠们自然想在妘君面前表现一番,奈何—— “我们也不知道啊,嫪族有很多这种树,我们只负责把果实摘下来,取出里面的果仁,后面就不是我们的事情了。” “这个好像有大用处呢,可把咱们采累死了,一簸箕一簸箕的,摆了半间屋子……” “妘君夫,你以前是嫪少君夫,如果连你都不知道……”这话就酸了,同样是男人,怎么有的人就那么命好呢,嫁的是一次比一次好! “据说船上面,还有木头家具,都用得上这个,至于怎么用,我就不知了。” 船,家具……阮巧巧将这个形似核桃的小东西看了又看,倏然眉眼发亮,喜不自禁道:“我知道了!这个是油桐!用它来炸出的桐油,就是防水防潮防腐防虫的油漆了!刷在家具上,家具就会经久不坏,涂在船板上,船就是用上百年也不腐不烂!有了这个,就不需要用牛皮做船帆了,把普通的布匹浸到这种油里,就能得到抗风防雨的油布了!还不止如此呢!” 这下她可是帮女神解决了大.麻烦! 她又变成女神眼中最聪明能干的阮巧巧了! 阮巧巧欢天喜地的要去抱妘君,却扑了个空,面上的喜色却不因此消减分毫,摇着妘君的胳膊,自说自话道:“你先前说过,用高温融化的树脂,把葛丝胶进船板上的板缝孔隙,这无疑是填缝补漏的好办法。不过松香虫胶这些天然树脂本就是可遇不可求的,现在我们有了桐油,直接用贝壳灰、葛丝和桐油调制出填缝补漏的艌料……” 触手的温热,沿着手臂,源源不断的注入阮巧巧的体内,一颗芳心被无心的小火烹成了黏稠的糯米饭,胶着绵绵的情丝。羞怯是没有出口的水蒸气,将这张薄薄的脸皮撑到通红欲裂。阮巧巧迷乱的眸光,像这一地的碎金,在妘君的脸上晃啊晃的。 整个世界只剩下女神一人,阮巧巧朝她吐着幽兰气息:“妻主,有了榫卯结构,有了桐油,我们就可以做雕花大床了,摆在我们的新房里,要很大很大,晚上怎么滚都行……不行,我得赶紧想想,怎么提炼桐油……” 就在阮巧巧忘形之际,阴嗖嗖的声音犹如一记穿堂风,掴上她的耳畔:“妘君夫这是魔障了吧,当这儿是你的家乡嫪族呢,说什么船不船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妘族要造船出海呢。当然,妘族要是打个家具什么的,我姜族自然将油桐双手奉上,谁叫咱们是一家人呢。” 被掴醒的阮巧巧看向声音的来源,恼得直跺脚,真是祸从口出! 要不是她出言无忌,这些没有用处的油桐还不是任妘族予取予求!现在,糟粕变成了千金难求的瑰宝,这个老滑头的姜君拿捏着这个造船利器,定是要跟女神谈条件了!何况,女神造船一事,一直是瞒着姜人的,却被她泄了密—— 真是该死! 阮巧巧垂下脑袋,柔软的额前发簌簌落了下来,挡住了她双眼的湿意。 妘君的手钳住她的下巴,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细细密密的额前发像一扇筛子,泄漏着水波粼粼的眸光。 不假思索的,修长的手指婆娑上了阮巧巧的脑袋,饱满的红唇开启,妘君说出了自从冷战以来的第一句话:“脑瓜这么小,就别为难自己了,还是专心想想,咱们的雕花大床要做什么式样,雕什么花样。别的,都交给我来想。” 意乱情迷的阮巧巧自然想不到,油桐果是有毒的,而彩色眼珠们恰好吃了油桐果。 第54章 —要背背 女神终于肯理她了! 阮巧巧是脚下生风,大袖里也灌着风,整个人像是盈满氢气的气球,一眨眼就能飘到山那头,将众人远远的甩在身后,又一阵风的飞回来,浑身洋溢着无穷的活力,笑脸娇俏:“咱们一鼓作气,翻过前面的八个山头,晚上就能洗热水澡躺床上了!” 早点抵达姜族,就能早点结束一大帮男男女女露宿野外的日子了,就能有独立的房间,有亲热的床铺……那股劲又来了,阮巧巧是恨不得一个筋斗云翻到女神的床上! 奈何偏偏有拖后腿的人! 呼吸短促手指痉挛的琥珀眼珠,就像以手捧心的病西施。手足麻木皮肤青白的棕绿眼珠,就像丢了魂魄的傀儡。阵阵嗝吐面颊潮红的灰蓝眼珠,就像妊娠反应的少妇……导致大部队停滞不前的原因是,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已经有四人腹泻了。 这分明是食物中毒的症状,轻则头晕恶心、腹痛腹泻、口渴脱水,重则四肢抽搐、便血尿血、呼吸不畅致使虚脱昏厥,甚至死亡。琥珀眼珠的捧心之举也不是东施效颦,而是肝胃气痛。这就是油桐果的毒,伤脾败胃损肝坏肾。 四下荒凉,没有解毒的草药,连催吐的盐水都没法弄来,她会的那些催吐导泻的法子完全派不上用场。阮巧巧什么都顾不上了,只能用最粗鲁的方法。为了让呕吐物顺畅呕出,防止呕吐物堵塞气道而引起窒息,让病情最重的琥珀眼珠在斜坡上摆出侧卧的姿势。 她不敢用筷子,怕戳伤了他,将自己的两指插.进他的口中,往咽喉深处搅动,迫使他呕吐,指尖触及泛着酸味的流涎,阮巧巧也顾不上恶心,急得眼泪直掉:“你们都照我的方法做,让他们吐出来……都说了果子不能乱吃,你们为什么不听话,毒死你们算了!” “我没事……我真的没事……”琥珀眼珠不堪其苦连连求饶。而比琥珀眼珠更倒霉的彩色眼珠们,连胃酸都被姜族壮妇掏出来了。 一刻钟后,阮巧巧虚脱的坐在了草地上。 被冷汗浸湿的后背,经风一吹,就像压了块冰,冷气直往她脑门上冲,阮巧巧清醒了。看了一眼东倒西歪的男人们,余光瞄到了姜君来不及收回笑意的唇角,打着寒颤的牙齿磨得吱吱响,阮巧巧一把推开前来安抚她的妘君,直追姜君而去。 俯冲下来的阮巧巧一把拎住姜君的衣裳后颈,怒不可遏道:“你不配做一族之长!这帮男人以后就是你的子民了,你明知油桐果有毒,却眼睁睁的看他们误食中毒!生死关头,你们居然趁机折磨病人,你们还有没有人性了?” 姜君一言浇熄阮巧巧的怒火:“我只不过是顺应民意成人之美罢了,至于折磨,那也是为你妘君夫打抱不平!他们采集了油桐果十来年,难道不知道这东西有毒?明知有毒还吃,这就不是误食了!” 阮巧巧往后一退:“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嫁不了妘君,生无可恋?”这种设想让她遍体生寒,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这帮男人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真是个祸水! 姜君的老眼掠过一丝淡淡的慈爱,想要抚摸她发丝的手,最终落到了她的肩膀上,宽慰性的拍了拍,俨然是慈母的口吻:“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失宠了不知道争也不知道抢,就知道哭!蠢成这样,早晚连妻主都是别人的了,连这点玄机都看不明白,赶明个遇上我儿子——咳,回头我会跟阳儿好好说说,让他跟你和平共处。” “不要用这种怀疑的眼光看我,这里只有我听得懂嫪族话,他们的打算,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一下船,瞧他们那个兴奋劲,这儿多好啊,山多树多,还没有可怕的风魔,比妘族强一百倍了,那是铁了心要跟咱们姜人好好过日子啊!”眉眼陡然一厉,屈辱和愤恨两种情绪在眸中交织,“呸,这帮见风使舵的兔崽子!一听说这地大物博的好地方都被野兽占据了,就开始妄想着回到妘族,也不想想他们都是什么身份,是俘虏!倒也不蠢,知道只要勾引了妘君,就能用妘君侍的身份名正言顺的回去!” “你该不会以为那个‘什么姆斯’是真好心给你鞋子穿吧!他是怕啊,怕你身娇体弱,怕你使苦肉计把妘君给占去了!只有把你的脚养好了,才能腾出妘君给他们啊。他们是故意吃下油桐果的,装的半死不活的,他们中毒了,这里又没有解毒的草药,咱们女人还不赶紧着把他们背回族里。身为族长,妘君自然是首当其冲,责无旁贷。这样,他们就赚来了一次跟妘君肌肤相亲的机会。所以你放心,他们有分寸,都是轻微中毒。眼下毒都被吐光了,只是身子发虚罢了。” 仰天长叹,“我这辈子还没背过男人,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不知道这腰还行不行——” 这逻辑是没问题,不过,“姜君,你是说他们集体服毒,就是为了让妘君背一下?妘君也背不过来啊!” 看着这双懵懂的眼睛,姜君觉得自己真是白说这么多了,无语道:“这就看谁的命好了,十八个人当中,总有一个会趴在你妻主的背上,摸你妻主的胸口,咬你妻主的耳朵,诉说着对你妻主的相思意……哈哈,妘君不是说要纳侍么?这不是刚刚好。” 什么叫心机婊,这就是! 不对啊,阮巧巧眼尾一挑,睨向声情并茂的姜君,被泪水洗过的眸子黑白分明,不容一丝含糊,“姜君,你既然早就知道了却不阻止,就等着现在来看我笑话?” 姜君老眼闪烁。 她就说嘛,这个老狐狸怎么可能这么好心! 阮巧巧缓缓地吐出一口恶气,“还是说您为老不尊,想趁机摸摸男人的屁股?呵,姜少君还光棍着吧,这十八个人当中,总有一个会成为姜少君的夫侍,姜君可得擦亮眼了,别把自个将来的女婿给染指了!” 阮巧巧看着右手上还没干透的流涎和呕吐物的秽渍,有些想吐,拽过姜君的袖子就狠狠擦了起来。 阮巧巧一低头,姜君看她小幅度抽动的肩头,恨不得把她的额前发都给掀起来,声音雀跃:“你哭了?我帮你把他们揍一顿?” 合着这只老狐狸就是喜欢看她哭,这都什么怪癖! 阮巧巧羞怒难平,跺着脚道:“我生什么气,趋利避害,爱美之心都是人之常情。要怪只能怪,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怀璧其罪,什么意思?” “因为我身上有最举世无双的宝物,所以才这么招贼惦记着。” 这说法倒是有趣,她很喜欢。坡顶上的妘君轻轻笑了。 似有感应的阮巧巧抬头望去,斜阳金边闪耀,红到艳极,立于坡顶的颀长身姿仿若被极光笼罩,鎏金成线,瑰红泼墨,于完美的女人躯体上变幻交织,形成了一尊铜胎掐金填红釉的珐琅器。 恼归恼,怒归怒,阮巧巧的唇角扬起得意的弧度,“我知道你想干嘛,想让我吃醋生气,跟妘君闹呗,嫉妒的嘴脸可是最难看的,妘君还不嫌弃死我!这样你儿子就能趁虚而入了。我就偏不遂你愿!假如你有一颗夜明珠,没日没夜的发光(是发骚),引得无数爱慕者前赴后继争得头破血流。你既不能阻止,也埋没不了它的光,每天活得提心吊胆,这是夜明珠的错吗?因为你自身的没安全感,就能迁怒夜明珠咯?以后我要编订个《男训》,这第一条就是,大度的男人最可爱,也最好命。” 随风而来的活泼声音像情人的呓语,贴到妘君的耳边。国色天姿的耳朵丝毫不买账,抽搐了几下,比她此时的脸色还要难看。什么叫大度?她二十年的人生里就没有这个词,她想要的,自然要不惜一切据为己有,谁敢觊觎就剐了谁的眼!舍得与人分享的,本身就是不甚在意的东西……她就是这个东西! 妘君愤愤而去。 女神快速离开的背影被山坡一截一截的锯短,直到消失不见。阮巧巧眷念的眸光焦距越来越短,瞳孔一点点收缩,直到纤长的睫毛像置气的锅盖,刷的一下扣下来,所有的情绪都一了百了了。 真是个祸水! 阮巧巧的胸口不光是堵着一口气,还有一股劲! 待阮巧巧一回去,就看到这些斜坡上的男人衣衫不整,面颊潮红,浪荡的呻.吟,而她的妻主正跟姜族壮妇商量着背人事宜,意在赶在日落之前将他们背回姜族服药治疗。就算她说出了真相,也于事无补了,这些男人就是繁衍子嗣的希望,身体有多金贵可想而知,自然担不得一点风险。 阮巧巧胸口的那股劲破茧而出,豁开一道巨大的缺口,无形的冷风凝成了实质,变成大颗大颗的冰渣子,往里面狠狠的砸。 她的妻主,马上就不是她一个人的妻主了…… 四下荒芜,连个遮羞的地儿都没有,一块道貌岸然的大石,在不远处打坐着,仿佛都在嘲弄着她的可歌可泣。阮巧巧提脚过去,像一只无头的苍蝇,有苦说不得,蹬着腿脚,拖沓的衣袖和裙摆发出鼓风的声音。 把石头想象成巍峨不动的女神,任她脚踢,方可解恨! “哎呦呦……”阮巧巧抱脚痛呼。 阮巧巧脱掉鞋子,小趾上的水泡已经瘪了,肿红的大脚趾像被马蜂给蛰了,正抱着脚顾影自怜时,但听女神清润好听的声音,像脉脉温泉,盈满她的心房。 “我要是不背妘君夫,待会她可要把腿都给摔断了!” “这些男人就交给你们了,人手不够,捡病情轻的背,病重的背回去也是一个死,还不如让他们在这里自生自灭。” 刹那间,男人们个个生龙活虎。 看向阮巧巧的目光无不是佩服至极。 什么叫苦肉计,这就是! 第55章 —亲吻准备 妘君背着阮巧巧,渐渐落于人后。 伏在女神的背上,搂着女神的脖颈,阮巧巧变异成了缠人的藤蔓,从指头里释放出无数个吸盘,分泌出强力胶,将她牢牢的粘附在女神的脖子上。仿佛像两块磁石合二为一,阮巧巧被束胸勒出来的平坦胸脯,紧紧的吸在女神并不宽厚的后背上,密不透风。 因为长期的曝晒,女神的后颈就像当初她为了炒猪肝而烧红的陶碟,又红又烫,薄薄的肌肤就像是受热皴裂的釉层。 女神太辛苦了,若不是生计所迫和使命驱使,女神可能只是个性感妙人。很难想象这么窄的肩膀,能撑起一个二百多人口的家。其实这里的女人与前世的女人并无二致,并没有特别发达的骨骼和强硬的肌理,只是因为男人的没用,而被硬生生的逼成了铜墙铁壁。可能女神以后会和这些壮妇一样,因不停的生育而肚皮松垮赘肉横生。她何其有幸,在女神最好的年华,遇到她。又何其有幸,与女神一起慢慢的变老,见证她成为一个伟大女性的过程。 阮巧巧强忍着眼泪,紧贴妘君的小身板一抽一抽的。 饶是阮巧巧的胸部缠得再平,在密不透风的挤压中,妘君仍是感受到了那两点调皮的凸起。那两枚可怜的小果实!妘君双眼发虚,天地摇晃,呼吸开始急促起来。被束胸缠平的两枚果实就像包着麦麸的小麦,被搁进了小家伙发明的,由两块尺寸相同的短圆柱形石块做成的,石磨。进去的是完好的小麦,出来的是白色的粉末。这家伙是想把小果实压坏么,真是一点儿都不知道珍惜! 妘君心疼被挤压的小果实,佯怒道:“我不被你勒死,也被你压死了!” 遭嫌弃了,阮巧巧嗫嚅着:“我……我可以自己下来走的,你不用背我的。” 妘君只是“哼”了一声。 阮巧巧恨不得指天发誓:“我当时只是踢着石头玩,不是故意伤脚要你背的,妘君你放心,你不背我,我也不会把腿摔断的。”声音由亢然转为低落,“你……你应该去背有需要的人。” 真是个蠢的!这家伙是无心伤脚,她却是有意诽谤这家伙善妒自残,为的就是背她一程。 妘君轻笑:“他们个个都比你重,我捡你背,只是两害相较取其轻而已。”你就是个麻烦! 阮巧巧“嗯”了一声后,不吱声了,将身体往后拉开了些许,松了手,减轻对妘君的压迫。行为上是听话了,那股难受的劲又来了,小腿奋力一甩,鞋子就像射门的足球一样,飞了老远。阮巧巧将羞红的小脸埋在妘君的肩头,浑身忘记了动弹,只余两条纤细的小腿,出于惯性,还摆动了几个来回,摆动的幅度是越来越小。 那白皙的小脚和一截藕腿,晃啊晃啊,落在发虚的目光里,就像一截把她往陷阱里诱惑的白狐尾巴。光这冰山一角就如此诱人,若是看了全貌……这双不懂事的小脚已经是第三回勾引她了,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眼看着大部队就要消失在山坡的拐弯处,妘君非但没有快步跟上,身形一闪,往野兽栖息的峰林方向走去。 犯错的阮巧巧是头都不敢抬,连自己被拐走了都不知道。直到,背上的阳光忽然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压迫的冷气,耳畔是风吹树叶的飒飒声,草木的辛香往鼻息里钻,甚至,她还听见了啾啾的鸟叫声—— 一抬头,张牙舞爪的参天大树就像吃人的野兽,参差不齐的连天亭盖,就像愤怒的波涛。脚下是黄叶堆积。 妘君将阮巧巧放了下来,一手擒住她的下巴,就要吻下去,呼出的一团白气里,袅袅都是羊肉的膻味。在这团膻气还未扑到阮巧巧的脸上时,及时收回,急不可耐的眉色里显出一丝不耐。 都怪中午的那块羊肉干! 这还怎么接吻?记忆瞬间倒回到她与小家伙在海里的第一个吻,小家伙就是被这羊膻味冲昏了脑子,险些把她的舌头都给咬断了!不行,当务之急,她得先把牙刷了—— 看着还没从眼前处境缓过神来的小人,妘君眸光深深,自从冷战以来,这家伙就没伺候过她刷牙了,还真是怀念啊……只要这家伙给她刷了牙,她就勉为其难赏这家伙一个亲亲好了!当然,刷牙的要求她可不能主动提出,当然也不用她主动提出,这家伙最有眼力劲了,她只需要做一些暗示—— 妘君如法炮制,折了一截树枝,在牙齿上胡乱鼓捣起来,可能是太馋了,直接连树枝都给咬了。道貌岸然的,瞅都不瞅阮巧巧一眼,自言自语道:“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得喝,中午的肉干还黏在牙缝里,真难受——” 阮巧巧只以为她是在剔牙,未作他想。在她没来之前,妘族人用盐水漱口,没事的时候就咬树枝剔牙和锻炼牙齿。她发明了刷牙后,刷牙都是一天两次的,偶尔女神吃了羊肉后补刷一次。阮巧巧是无论如何也联想不到妘君这是“求刷牙”的节奏,因为她中午吃的是兔肉干,以为所有人吃的都是兔肉干,不知道那是妘君吩咐长君子为她做的独一份。 妘君这番做作刻意,听在阮巧巧耳中就是没话找话的尴尬。自从冷战以来,阮巧巧是做什么都提着心,口舌是也不复曾经的活泼伶俐。眼下,局促的揪着衣角,舌头都僵硬了,只觉好好的独处气氛都被她糟蹋了,恨死自己的无能了。 妘君用眼角余光瞄了这家伙一眼,细密的额前发就像一道帘子,挡住了这家伙的神情,整个人就像充耳不闻的石雕立在那儿。不愿意服侍她刷牙直说便是,装什么聋子!偏偏她又训斥不得,一旦她开口了,这不是不打自招求着这家伙刷牙么? 超凡的耳力捕捉到了不远处的溪涧流水声,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妘君扔掉树枝,往水源的方向走去。 女神一定是嫌她无趣了,阮巧巧小跑过去,拽着妘君的裙摆就不放,嗫嚅道:“妘君,我一个人,怕。” 妘君头也不回,短促的声音里带着杀气:“放手。” 阮巧巧眼巴巴的松了手,保持三步的距离,紧跟不放。 刷牙这件事,可不能被这家伙看到了!妘君语气不善:“不许跟过来。” 无声的眼泪很快就挂满了睫毛,阮巧巧声音怯懦:“妘君,你要把巧巧丢在这里喂狼么?” 一门心思要刷牙的妘君烦不胜烦道:“这里是野兽栖息地的最外围,白天鲜有危险。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自己待着去。你放心,一旦听见野兽动静,我会赶过来的,若是连自己的夫人都看不好,还怎么带姜人猎万兽之王?” “万一有蛇——” 看来不说清楚,是打发不走这家伙了:“姜人不敢深入,常年在这外围打猎,一些小杂碎都被猎干净了。这里比外面还要冷上几分,又近日暮,蛇遇冷反应迟钝,不会溜出来找死的。何况,有毒蛇的地方就有解药,我不会让你死的。当然,你也可以掉头直走一百步,就能离开这里——” 不假思索的:“不,我不走,我在这等你。” “乖。”一个情不自禁的乖字,缠着几分缱绻。 妘君很快消失在了阮巧巧的视野里,循声来到一处山涧,一道涓涓细流用日复一日的执念,自陡壁中间淌出了一条路。妘君从包袱里拿出牙刷牙粉,两腿跨开,就着这一缕清溪净好了牙齿。抬起手臂嗅了嗅,几天没洗澡,不像小家伙体寒不出汗的体质,有些臭,怕影响小家伙的接吻情绪,索性用这沁凉的溪水擦了几遍身子。为了不暴露真相,她既不能用皂荚露沐浴,又不能换干净衣裳……想了半天,换了一条小家伙为她做的棉布小内内! 回去的一路妘君一直在想,不过是亲个嘴,就算肌肤相亲一下,她用得着换内内吗?! 妘君回去的时候,就见她的小家伙盘腿坐在枯叶上,面前被清出了一大块空地,拿着树枝在上面画着什么,喃喃自语,眉间都是忧色,见她回来也只是抬了一下眼皮,清澈的眸子里没有半点旖旎之色。 那种不对味的感觉又来了。未经过生死离别前,她对自己有十足的信心,想亲就去亲,想推倒就推倒,纵使她心里留有那么几分温柔,还是霸道居多的,这家伙越是求饶,就越能激起她的斗志。某个设想从来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小家伙是不是真的不舒服受不了她了?小家伙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态陪姜君同生共死留她孤零零的一人?……不行,那股火又上来了,不能再想了。一想起这些,她就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毁天灭地的*,就想,一把捏住这家伙的下颚,迫使她张开嘴,任她掠夺,管她甘不甘愿! 妘君盘腿,于阮巧巧的对面打坐,直到注意力被眼前的分布图所吸引,神色才恢复如常。倒是眉头拧了起来。 第56章 —巧妇难为 当时,妘君前脚一走,阮巧巧就清出了一大块空地,捡了一堆石子过来。在棕色土壤上先画了一个大圈,当作这片丘陵。为了让地图更为直观,阮巧巧先勾了两道海拔分割线,将它分为三块区域,上面的是海拔三百米以上的丘陵,中间是海拔一百米以上三百米以下的丘陵,下面是海拔一百米以下的丘陵。这些海拔数据是姜君提供的,是嫪人测算出来的,很难想象嫪人的数学知识到达了怎样一个层面。 填石子作为山坡的分布。姜族,野兽栖息的峰林,以及水源,都用树枝特别勾出来。 所以妘君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块大饼,“你这画的都是什么?” 阮巧巧是头也不抬,“妘君以为呢?” 忽然就生了逗她的心思,妘君装模作样的打量了几眼,佯作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想吃疙瘩汤了!”刻意将树枝伸到阮巧巧的眼皮底下,点着一个又一个的小圆圈,“这,这,不都是面疙瘩么?还有面条呢。” “那不是面疙瘩,是野兽栖息地。那也不是面条,是海拔!这是地图,是地图!”在女神眼里,她就一吃货么? 看着急红的小脸和气鼓鼓的腮帮,妘君好笑,这么不经逗,这么沉不住气……还是这么有趣! “哦?是吗?巧巧画地图做什么?” “我……”阮巧巧咬舌自尽的心都有了,承认自己是吃货,也好过承认自己是笨蛋啊。 阮巧巧本不想诉说自己的无能,可是左右都是逃不过,瞒的越久,酿成的失望就越大,睫毛挣扎了几番,心一沉,嚯的捋起袖子,纤细的手指点上了地图。 “姜族在这地势最高的,海拔三百米以上的丘陵地带,姜人之所以在这里建造房屋开垦麦田,因为就数这一块地盘,远离野兽栖息地最为安全。想来搬家是不现实的了,事实上这里没有一处平原,搬到哪里都是一回事。这百亩麦田,可以说是仅有的耕地了,我必须善加利用。回想当初听说姜人的历史时,我还嘲笑姜人懒惰来着,如今亲眼所见,才知道自己的浅薄无知!也不怪姜人懈怠荒废了一大半麦田——” 阮巧巧拿树枝在地上勾了一个饼,分成十等份:“如果这个饼是我心里的亩产指标,那么姜人目前的收成,就只有这十等份里的其中一份。光这么点产量,就得付出难以想象的辛劳,为了担水浇地,姜人必须去山脚下唯一一处的水源,它们中间隔着十三座山,就是健步如飞,一天也只能走一个来回。” “种粮无非三大样,土壤、光照和水源。如果改善了土壤,产量就能增加三份,毋庸置疑我可以做到。如果……我说过,水不仅能从低处引到高处,还能跨越溪涧山谷。只要我把山脚下的水源运送到麦田里,那么产量又能增加三份!我能做出运送水源的工具,可是,我们真的有水源吗?” 什么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处所谓的水源,虽然广袤无边,由于是跟野兽一起分享的,姜人没有它的主权,没有对它进行有效的治理,长满了杂草,经年腐烂成了泥土,都快要干涸成田了。这么一大片湖不像湖,田不像田的东西,根本就是一片沼泽!从来就没有水源,何谈取水?” “至于光照,就更是想都别想了,麦田四周都是山坡,除非我能把山坡都给夷为平地——” 阮巧巧往常的说话语气,就像松软弹性的馒头,眼下这一番慷慨陈词,倒像是馊掉的冷硬馒头,散发着一股酸味。阮巧巧是真难过,一月不到的期限,如果她做不出实事,就只剩下两族联姻这一条路了。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阮巧巧因为自身的无能,亲手将女神推到了姜君子的床上! 妻主,我可能要输掉你了—— 泪盈于睫,阮巧巧本能的想去依靠她,前倾上半身,抬起千钧之重的手臂,慢慢,慢慢的,那么慢,仿佛隔在她们中间的地图变成了活的丘陵,横亘千里遥遥无期,僵硬的手臂就像疲惫不堪的旅人,每一次的停滞都像是要放弃。手腕,忽然被.干燥而温热的手掌给握住了,她的爱有了归处。 见她情绪平复了,妘君捏着她柔软的手心,缓缓道:“巧巧,术业有专攻,我没有办法给你答案。但我要告诉你,你这个地图是白画了,你根本没有总揽全局,而只是揪着水源和麦田两点不放。而事实上,你连这两点都没看明白,它们就一定是水源和麦田吗?它们是什么,不是现在呈现出来的面貌,而是,你想要什么,你希望它们成为什么。” 寥寥几句,就像一个纺锤,把她的千头万绪都给顺成了一根线,阮巧巧自言自语:“难道我让它成为什么,它就能成为什么。这岂不是逆天而为?这跟我受的教育不一样,人应该要顺应自然规律,顺应天命——” “以后有机会我会告诉你,妘族的百亩良田是怎么来的,都是靠我们女人的这双手,与天斗,与地争,拿命搏来的。巧巧,这块大地都是你的,姜族的现在只有百亩瘦田,以后会不会有千亩良田,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与山争了!” 妘君伸出修长的手指,将地图上的石子一颗一颗的剔除:“如果巧巧想把它们夷为平地,我,愿身先士卒。” 阮巧巧想到了农业书上的八个字:与山争地,与水争田。忽然,醍醐灌顶。 妘君总算松了口气,现在可以亲亲了吧? 阮巧巧以手撑地,站了起身,跺着麻木的腿脚,这才惊觉四周是一片暗:“妘君,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天就要黑了。” 若说妘君曾经的*就像一道飞瀑,又急又冲,明确自己的目的地,胆敢有石尖拦住她,直接上了!如今的*就像山涧流水,她依然又急又冲,依然明确自己的目的地,若是再遭遇石尖的拦截,她非但不会翻身碾压,而是用爱意缠着它,用美色勾引它,得到它的许可,这才继续下一步。她,开始在意小家伙的态度。 看着小家伙清澈见底的眸子,她知道小家伙现在不想,但是她总有办法让她想,“我累了,今晚就睡这里了。” “睡”这个字,咬得很重。 “当然你也可以离开,掉头直走一百步——” “我不走。”阮巧巧急表忠心,为了让女神有一个美好的露宿体验,捡了一抱枯枝,架在落叶堆上,打火石点燃,便有了照明取暖的篝火。可是睡哪儿呢?阮巧巧用落叶铺了一张床,包袱里仅有的一套干净的换洗衣裳当然不能做垫被,只能做盖被。看来只能扒掉自己身上的衣裳做垫被了。阮巧巧背对着妘君,悉悉索索的脱下了裙子,将裙摆铺在床上。 上衣的衣摆堪堪遮住屁股,里面的小内内若隐若现。阮巧巧的腿不长,也不是骨感的细,她一直嫌自己的大腿粗,是捂着不敢见女神,其实从大腿根到膝盖的那一截,就像北宋的白瓷鹅颈瓶的那一截鹅颈,从粗到细完美的收放。肤质更是莹白如玉光滑细腻。 阮巧巧光着两条因为害羞而发热的小细腿,乖巧躬身:“妘君,请上.床。” 这一躬身,就不得了了。由于棉布是稀罕物,而做小内内的话,最是浪费边边角角。她索性裁出一条长方形的,非常窄小的月事带,于四个边角上缝上带子,绑在自己的腰间。跟丁字裤有异曲同工之妙。 妘君不仅看到了这家伙的两个白馒头,还看到了馒头被蒸笼上的两条竹篾勒出的,两道粉红印子。瞬间,整个人像是从染缸里捞出来的,妖红遍身。 既然这家伙都自己主动了,她当然要给她这个面子。 妘君就要伸手捞她,阮巧巧却及时蹲下了身,躲过了这一搂,从包袱里翻出馒头,咸菜和肉干,搁在床上,俨然是把床当野餐垫了,笑吟吟的看着妘君:“妘君饿了吧,先上.床用饭吧。” 我只想用你。 第57章 —双更合一 妘君很满意眼前的天然落叶床,看起来既厚实又平整,睡起来应该不逊于姜族的棉褥。 于是妘君欣然受邀,高贵的屁股一沉下去,就听见了大床散架的咯吱声,床铺被砸出了一个大坑,床单皱成了癞葡萄皮,缩到了一处。 一种做了坏事的罪恶感油然而生,她没有想到这个床会松软至此,像一碰就散架的小家伙,衬得猴急莽撞的她愈发像个蛮人了! 无言以对自己亲手垒出的豆腐渣工程,阮巧巧垂首站在篝火边,静候女神的训斥。 一阵“悉悉索索”声后。 天然大床已经恢复了原貌,女神一双笔直的大长腿,华丽丽的搁在上面,诱人至极,可能是为了受力均匀,不让床铺再次坍塌的缘故,女神是整个人侧躺在大床上的,支着一只手,撑着比玉石还要精致绝伦的下巴。 也不知是凤目在含笑,还是低垂的睫毛在笑:“床单小了。”声音里像是厮磨着沙砾,似有委屈,更似漫不经心。 床单也确实小了短了,只够铺大床的一半,将就当野餐垫用的。 所以呢,女神大剌剌的两条长腿都在落叶上,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脆硬的枯叶边缘长满了小锯齿,割着女神那层薄薄的肌肤。女神面有不自然的抽搐,仿佛是不堪其苦,一条腿搁到了另一条腿上,还轻轻的厮磨了一下,弯起的脚弓带有一丝不怀好意。 优雅十足的动作都在提醒她:得赶紧把上衣脱了,给女神做床单。 阮巧巧赶紧揪紧了衣角,生怕上衣被女神的目光给吓跑了。 弓着畏怯的小身板,两手往下拽,再往下拽……一定要把大腿遮住。厚此自然就薄了彼,一记又一记的寒风,就像当初女神杀气腾腾的掌风,侵上了她身后可怜无辜的两个馒头,单薄的月事带瑟瑟发抖。 秋虫唧唧的叫鸣,愈加衬得四下静谧人心慌乱。秋风可不跟她讲情面,抽得两条小细腿都是鸡皮疙瘩,篝火还在一旁起哄,她既是冷的打颤,又燥的要命。 其实,妘君心里想说的是:赶紧把上衣脱了,给我做床伴。 看着眼前脚步摇摆伺机逃跑的小猎物,这要是在以前,妘君定是凶性大发,直接把她给拎到床上,把她的两条腿都给做软了,看她还拿什么逃跑?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这还是小家伙教她的经验呢。想当初她从岩石秘窟里捉来了十只小野猪,为了驯服它们,将它们天生的八颗犬牙尽数敲断,四只小猪仔不堪酷刑当场就死了。后来小野猪被小家伙接手了,小家伙给它们喂奶清理,做猪饲料,无微不至。短短两个月它们就胖了好几倍,全身膘肉懒懒的趴在猪圈里,由着小家伙给它们刷毛,重新长出的犬牙只会用来拱食,哪有一点野兽的样子? ——小家伙管这叫怀柔政策。 粗暴只会激起小家伙的逆反心理,她不妨试试这招,让小家伙尝到她的好处,自然就离不开她了。 她不止是想驯服小家伙的*,还有小家伙的灵魂。为了这个宏伟目标,她不介意放下自己的矜持。 自从尝到情.事的妙处后,妘君一发不可收拾,七情六欲是个什么东西她不知道,但是她很清楚,欲.火这种东西,就像水库里的水,满了就会决堤,荼毒稻田。估计小家伙是被她淹怕了,这才…… 有条不紊的情爱,就像完善的稻田灌溉水利工程。洪水爆发,忍不住了怎么办,这就要求身体里有一个蓄放自如的总闸,别像个愣头青似的,还没开始就把自己给崩盘了。一开闸门,洪水就要推倒小家伙怎么办,这时候可猴急不得,一急就会铸下大错,所以就得转移注意力啊,分流节洪的大沟渠是必不可少的。最后化柔情于指腹,进行小沟缓灌,让稻田里的每一根水稻都享受到温柔的滋润,让水稻离了水就活不了,这时候她就能尽情的鱼水之欢了。 这种念想让她没来由的欢喜。 同小家伙一起攀登极乐巅峰,一定比自己独行要美妙的多。既然小家伙走得慢,她不介意等她一等。 妖红遍布的皮囊下是万蚁啃噬的酥.痒,内内一次次濡湿,一次次被冷风吹干,似乎……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煎熬。因为小家伙脸上的每一个挣扎细节,都被她尽收眼底。在意对方感受的时候,忽然感觉,自己的感受原来并不是那么重要。 妘君没有执着“被单”这个问题,而是坐了起身,拍了拍床铺:“一起来吃晚饭吧。” 对妘君无条件服从的阮巧巧挪动莲步走了过去,两腿发憷,走得极慢。 阮巧巧是逆风而行,松垮的上衣紧贴单薄的身板,不堪一握的腰肢现了原形。妘君是怎么看都觉得她扭得不情不愿,像一条没精打采的小水蛇。 好在阮巧巧没有夜视的本事,看不到妘君吓人的脸色,径自走到女神脚边,就要在稻草上坐下时,听见了一句不悦的吩咐:“我是让你坐在这里。” 这一晚的峰林景色很奇妙,天已经黑透,星星月亮也被参天大树给挡住了,应该是暗无天日才对,可是空气里就像漂浮着白色的水汽,看什么都像是雾里看花的朦胧。所以阮巧巧很轻松的避开妘君傲然的双胸,与她并肩而坐。 不着一物的两个馒头一落座,阮巧巧不轻松了,仿佛有十个八个的锯子在她的馒头上锯啊锯的,发出让人面红耳热的咯吱声。 两人沉默的啃着手中的馒头。 半晌,妘君说:“你在害怕?”你怕我? 阮巧巧把脸扭到妘君的反方向,看了一下森然大树的轮廓,这些庞然野兽都是死的,而身边的女神却是活的能保护她的,发自内心道:“不怕啊,这里景色挺好的,偶尔看一下这样的风景,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前提是得有这个陪她看风景的人。 这话听在妘君耳中就不对味了:不怕啊(不怕还把头扭过去?),这里景色挺好的(这里有个屁风景!),偶尔看一下这样的风景,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反正风景比她好看)。 阮巧巧只觉后脖颈一凉,浑身不受控制的战栗。 妘君今天不想跟她生气,谈心般的套着她的话:“那你倒是说说,这是怎样的滋味?”休想唬弄她! 阮巧巧不自在极了,前所未有的不自在。 她前世就是个痴人,钻研农业喜欢植物,尤其喜欢自己栽培庄稼,看它们破胸出芽,就像母亲看着影像里的胎儿长出四肢,骄傲满足的不得了,就痴到了这个境界。……什么叫痴?痴就是,明知没有回应却一往而情深。来到这个异世后,她遇见了宇宙八荒最美的一朵花。 她将毕生的痴劲都用到了这朵花身上。对它嘘寒问暖,整天围着它打转,不是为了采撷这朵花,而是要将它养得好好的,看它跟雄.花□□繁衍后代。不管女神对她做什么,她都欣然接受。不管前一秒有多大的怨气,只要女神摸摸她的头,照样能喜笑颜开的朝女神摇尾巴。她是既不要脸,也口无遮拦,徜徉在自导自演的幸福里,甚至觉得这就是幸福的真谛。 ……她任女神予取予求,那么她想取什么,求什么? 当女神用手中的弓箭,把她从死神的手里救回来时,她明白了,她想要这个能为她遮风挡雨的女人,一生一世。 不是遥不可及的女神,而只是她的女人。 或许早就想要了,只是不敢……也没有资格。 不知道为何,女神简单的一句话,让她陡生一种奇怪而微妙的感觉,就像和爱人一起并肩看星星这么美妙……就像是,谈恋爱?她没有约会的经验,好害怕搞砸。不过阮巧巧很快就被这目眩神迷的小甜蜜腻死了,哪还顾得上杂念。 阮巧巧抿着唇,无声笑了。 自冷战以来,这家伙不是哭哭啼啼,就是强颜欢笑。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小家伙如此发自内心的笑容了。眉宇间的稚气散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女人风情……小家伙像是一夜之间长开了,从一个小嫩芽长成了一个小花苞,多奇妙的发现。 以前她觉得小家伙的轮廓过于柔和,就像石壁上最清浅的浮雕,全凭着一股独特的韵味留住她的目光的。连过度娇小的身板也是,只有神韵,而没有气骨的支撑,就像是喝醉的造物者敷衍了事捏出来的。而现在,一夜之间……是她小看小家伙了,小家伙只是被一层尘埃给蒙住了,如今尘埃拭去,映入眼帘的每一处下笔都是细腻绝伦。她不需要浮夸的深刻轮廓来夺人眼球,她的美在于,一旦看了第一眼,就想看第二眼第三眼。原来她不是没有媚气妖骨,而只是软若无骨,若没媚骨的支撑,哪来这样的纤浓有度? ……明明小家伙说过,她已经成年了,怎么还在长个子? 阮巧巧一笑起来,淡淡的风情自眉角眼梢流转开来,像一缕最轻最薄的风,只要稍不留神,就会让它溜走。妘君只觉蒙尘的明珠得见天日,流光溢彩美不胜收,看着看着就有些痴了。 阮巧巧享受着这一刻的岁月静好,顺着妘君的疑问,缓缓道:“这种滋味就像回到了前世,忙碌了一周以后,在周末这天回归大自然,在草地上铺一个野餐垫子,或是瓜果点心,或是烧烤,一家人都放下手边的事情,晒晒太阳聊聊天,享受这一刻的天伦之乐。”和女神在一起的时候,她不用刻意去改变现代的用词,因为女神的大脑里有一个翻译器,能读懂她。 “前世?” “前尘之事,往事已矣,回不去了。妘君不用费心去我娘家下聘了。” “我可以——”未尽的话被吞入了腹中,总有一天她可以横扫八荒,抵达小家伙的娘家。 好好的良宵,怎么有了一种生离死别的味道,妘君压住心头古怪的感觉,故作轻松的转移话题:“看来真是被我说中了,你们家的祖先,必定是个懒人,还将这懒的传统沿袭给了子孙后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是最基本的,都去晒太阳了,来年吃什么?” 虚虚的捏了捏阮巧巧的肩头,妘君克制住进一步探取的*,眉眼惬意自得:“难怪你这个身子板这么瘦了,定是被一群懒人给饿的。以后,我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让你顿顿有肉吃。” 说她瘦没关系,怎么能牵连上她的父母?阮巧巧还就不乐意了:“妘君,你看过太阳长什么样吗?享受过太阳的抚摸吗?你可能终其一生,都在太阳底下劳作,却连它真正长什么样什么滋味都不知道。这样想想,不觉得挺遗憾吗?” 心里的委屈,就像是酒劲上头,压都压不下去。她是在说太阳,又何尝不是在替自己控诉? 妘君不置可否:“这又是你们的懒人道理了,你之前怎么说姜人来着,这叫享乐主义。” 可能是恋爱的气氛太浓厚,情绪有些飘,是嗔是恼都随心,阮巧巧气鼓鼓的瞪向妘君,张口就反驳,“你不懂!” 还要再说什么,喉咙却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卡住了,但见,白色的水雾浮在女神的周身,像挥之不散的悲伤,女神饱满的红唇不再是红润欲滴朝气蓬勃,凝着一层霜寒,连笑都笑得那么薄凉。 “别以为我不懂,这世上千山万水都是好景,如果每个人都停下来看风景,那么,前行的事,由谁来做?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总得有人栽树啊。所以我这一生,不赏日,只追日。” 或许女神这一生,都不会停下来,看她一眼。 阮巧巧心下涩然:“我从来不崇尚碌碌无为的享乐主义,我只是觉得,人生就像这块棉布,就像我们脚上的葛鞋,是一横一竖的两种线交织而成了,我们管这指示方向的叫经线,与经线垂直的叫纬线。经线就像事业,决定我们人生的高度和意义。穿插其中的纬线,就像我们的七情六欲,它奠定了生命的厚度。正是它们的缺一不可,才成就了最饱满的布匹。” 阮巧巧低着头,搓着衣角泄愤,什么布不布的,她这辈子都是空落落的一根线! 布……经线……纬线……这三个词就像碗里的三颗筛子,在阮巧巧的脑子里哗哗作响。 其实小家伙比她会说大道理,就是不够通俗易懂,其实她的人生没有那么多道理,她该做什么就去做了,挂心的人和物,自然就放在心上了……又是这一副可怜楚楚的样子,妘君的目光像两簇摇曳不定的烛火,经过了好一番挣扎才落定,揽她入怀,刮了下她的鼻子:“好了,过周末这肯定不行。我答应以后陪你过月末,一个月晒一次太阳。” 这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 却不知,阮巧巧的心思已经转到了另一个方向,根本没有听见她说话。 这段日子,阮巧巧努力回忆外婆家手工织布机的构造,在墙上画了一个又一个图纸……反而忽略了织机最简单的原理,布是怎么来的?布其实就是两股方向垂直的线,一经一纬,交织而成的!一个最原始简单的织机轮廓浮现在了她的脑子里,就像是一把琴,琴弦再密一点,就是经线了,拿一个梭子把纬线穿进去,同编葛鞋一样简单……腰机,这才是织布机的始祖! 她可以织布了! 阮巧巧心下狂喜,如同白面棍儿的两条手臂,挂上了妘君的脖子,直嚷嚷:“我真高兴,我真高兴——”有了这个功绩,就能取信姜人,就不需要女神牺牲色相来联姻了!女神要不要她,联不联姻,那是女神的事。但是,有没有能力和本事做这个妘君夫,那就是她自己的事。 真是个容易满足的孩子,一个“月末”就让她高兴成这样。妘君的目光深了深,就要搂上她的腰身时,阮巧巧已经像泥鳅一样从怀里溜走了,妘君的心忽然就豁开了一道口子,连共度良宵的劲都被泄走了。 “妘君,我给你铺被子。” 软软糯糯的声音,像一团棉花充盈了进去,妘君有些飘,是啊,该睡了…… 这么多年来,妘君还是头一回觉得,身上的骨头有点乏,腰使不上劲,脊椎骨上像是爬了一条长长的蚂蚁队伍,是又酥又软。上半身便歪了下去,拿手撑着下巴,才不让自己倒下去,又恢复到侧躺的*姿态。 阮巧巧走到了妘君的美腿旁边,这铺被子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落叶在美腿的厮磨下,发出暧昧的呻.吟,咯吱,咯吱……搁在上方的那条美腿上的那只美脚,又弯起了脚弓,就像中邪的猫弓起的背部。那种发毛的,不怀好意的感觉又来了。 而更不怀好意的是窥伺而来的目光,灼灼如炬,要不是那双小手识时务的自己解开,估计能把上衣的带子给烧断了。 斜襟大开,露出了里面的五寸宽束胸,束胸是本色棉布裁的,是泛白暗黄色的,束胸上方汪着两个清浅的小水池,砌着一弯弧形优美的池壁,倒映着月光,白腻腻的晃人眼。束胸上的两点凸起,就像盖头下的两枚小樱桃,满怀着对新婚之夜的憧憬,时不时的颤一下,想挣又不敢挣,羞羞的,可爱极了。可惜衣角被揪着不放,只看到水蛇腰上的一截被带子勒出的红痕。 阮巧巧迟疑的拽了下大袖,一截小巧圆润的肩头被风掀了出来,揪着袖子的手哆嗦的不成样。 寻常女神扒她的时候,不过是几秒钟的事……她这种人,就没有自己扒自己的胆量! 她已经够难堪的了,偏偏那道视线……“你不许看!” “你要是没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我比你露的多,说来,还是我比较吃亏。”暗含笑意的声音道。 煨小火嘛急不得,一根薪柴接一根薪柴的,往里面慢慢丢。 都是那帮女人带的,女神是什么流氓话都能说得面不改色。可能是秋风干扰的原因,入耳的声音都是沙哑的杂质,像是炒栗子的铁砂,在里面研磨着,翻滚着,带着要人命的烫! 都是女人,女神有的她也有,当然除了胸以外,她有的女神也有,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何况,又不是没有看过! 阮巧巧心一横,鼓着风的上衣宛如国旗骤降,宣告着主权的失守。 纤浓有度(当然,要达到这个标准,得先把胸放出来)的小身板,也只是惊鸿一面,就被小家伙拿上衣捂住了,妘君好不惋惜的看着那两颗小巧浑圆的肩头,一抽一抽的,跟小家伙置气的声音一样,都是一股脑的气劲! “你不把腿抬起来,我怎么铺被单?” 妘君的一条大长腿,很听话的,抬了起来,美脚搭在了阮巧巧的臂弯处,另一条大长腿,眼看就要搭上去—— 这一脚就像一记猛火,“轰”的一下直冲头顶,也只是有惊无险,阮巧巧擦了把虚汗,恼道:“你这样,我还怎么铺被单?” 妘君的大长腿乖乖挪开。 阮巧巧双手牵开上衣,整个上半身都俯了下来,将上衣细致的铺好。就在阮巧巧抬头准备起身时,妘君的一条大长腿,很不巧的,搁在了阮巧巧单薄的肩上。 妘君很是抱歉道:“抬的太累了,没忍住。” 大长腿离开之前,还在她的肩上蹭了几下,像是依依不舍的吻别。阮巧巧的肩头,被蹭出了一块粉红的吻痕。 这一搁一蹭,就像一碗酥油兜浇上来,突窜的火势差点把阮巧巧给灭了。 她一向引以为豪的,她家女神是常年劳作的女人当中,鲜有的没有脚气的……要是有脚气多好,一下子就能把她熏醒了!省得她这么巴巴的念想! 肩膀上还残留着罪魁祸首的温度,蹭起来都这么舒服,那摸起来呢……两条大长腿搁在了被单上,照样做它高贵的金丝楠木,晃啊晃的,像悠然自得的王者……凭什么搅乱一江春.水后又当没事人似的? 这一撩拨一怠慢,就像给了一颗甜枣后又补了一巴掌,阮巧巧哪捱得住这样的戏弄?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一手抓住了罪魁祸首,似要将这具横陈美体拖到自己的跟前…… 第58章 —豺狼本性 这一撩拨一怠慢,就像给了一颗甜枣后又补了一巴掌,阮巧巧哪捱得住这样的戏弄?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一手抓住了罪魁祸首,似要将这具横陈美体拖到自己的跟前…… 即使脚腕被扣住了,一条腿被迫高高的抬起,妘君也没太当回事,这个胆小鬼要是敢的话,公猪也能上树了。 倒是脚腕上这个放肆的小东西,软乎乎的,有一股执拗的黏劲,跟个八爪鱼一样,她越挣它还就吸得越紧了。 这家伙是不想活了吧! 女神的脚腕不粗,她这么小的手都能掌住大半,手感比想象中还好,皮上细腻,皮下坚韧。 可能是经过好鞋子的娇养,也可能是夜色朦胧的缘故,阮巧巧只觉这只纤长的美脚好看的不得了,浅浅的足弓像一座拱桥。 她曾经无数次的垂涎过,想借着足底按摩的机会揩一回油,为了争取机会,她绞尽脑汁,从有限的脑容量里搜刮谈判技巧和心理战术,立志要钻研出一个全方位无死角的方案。把揩油这个大目标分解成一个个小的目标,等小目标都完成了,大目标自然是水到渠成了。 第一步,得说服从不泡脚的女神泡脚,利用女神物尽其用的心态,“妻主,今晚烧的洗脚水有点多,要不妻主泡泡脚解解乏?”等女神泡到神经放松的时候,就可以进行第二步了,“我的手好冷,妻主帮我揉揉?要不让我去脚盆里泡一下?”二选一,女神肯定会选择后者。基本上她已经成功了一半,这就跟上床的道理是一样的,都躺一被窝了,能不做点什么吗。 至于该怎么做…… 第三步才是重中之重,女神是好学的人,用医学知识打动她最好不过了。“人体器官脏腑各部位在脚底都有反射区,用按摩可以刺激反射区,我按到哪里,哪里疼就代表哪个器官不太健康。不过妻主不用担心,经常按摩就能修复器官功能,要不妻主您试试?”成败就在这一举了,如果能说服女神做按摩疗程,她就能长期揩油了。今天是足底按摩,以后说不定就是全身按摩。前提得让女神意识到自己是有病的,而且是有大毛病,产生治病的*。问题是女神面庞红润精神饱满就不像有病的人啊!除了—— 女神脾气不好一定是肝火旺盛,所以她得按肝经,“妻主是不是觉得很疼啊,疼就对了,因为妻主您是肝有问题,只要让我按上一个疗程,你就不会想发脾气了。呸呸,我这不是找死么!”那就换肾经好了,“妻主您之所以人到而立都不需要男人,是因为您肾虚啊,给我两个疗程的时间,保准让你生龙活虎一夜七次。啊啊啊……阮巧巧,你怎么就这么蠢呢?” 怀里的脚还在挣着,绷直的经脉割疼了她的手,疼痛感一路蔓延,心口抽搐般的疼起来。阮巧巧的双眼熏上了淡淡的红色。 她们是同床共枕夜夜*,可是她是连女神的一个脚趾头都没碰过,连她情动之际缠上去的两条腿都被女神狠狠的压了回去…… 以至于她每晚看着女神洗脚时,甚至嫉妒起女神的洗脚水! 她究竟有多可怜! 都是女神逼的! 阮巧巧双眼一片赤红,掌上似有无匹巨力…… …… 她,她刚才都做了什么? 她,她是不是失心疯了? 她从哪来的那么大劲,女神居然被她拽动了二十公分,才铺好的被单皱成了一团。女神的脚腕被她牢牢的扣在手里,女神的一条美腿被迫高高的抬起,摆着一个似乎有点*的姿势,从这个居高临下的角度还能隐隐约约的看到女神兽皮裙里的小内内,那还是她亲手给女神裁的内内!胸托的带子断了,一个宝塔松完完整整的暴露在了空气里,头端的那枚松果在突突直跳。线条优美的小腹就像上下起伏的海平面,风声急促,后面定有一波惊涛骇浪。 阮巧巧两腿直发软,只觉手上的脚腕就是烫手山芋。 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刚才的一幕幕在眼前不断回放,妘君气得牙都快咬碎了。 勉力撑起软软的上半身,饱受伤创的后背经这一番折腾后,钻心的疼起来。 就在她要大开惩戒时,妘君记起了初衷——从前有一头狼,它每天最喜欢的就是,吃肉,吃羊肉。捉羊,扒皮,咬喉,吸血,吃肉,动作一气呵成,粗暴利落,是羊见羊怕的暴君。直到有一天,它有了更加层次的需求,它不满足于这样单一的掠夺,它要灵肉合一的美味。于是,它走到了一只受惊的小羊旁边,卸下狼的尊严,“不要怕,如果我想吃你,还用得着跟你说话吗,我已经改过自新了,就是想跟你交个朋友……为了表示诚意,我把指甲都剪光了,不信的话你摸摸我……”它诱着哄着,直到羊羊拜倒在它的兽裙下时,方说明来意,“你舍得好朋友饿死吗?不吃羊我就会死的……”天真的羊羊一定会心甘情愿的奉上鲜嫩多汁吹弹可破的*。于是狼计得逞。 她忽然觉得自己没有生气的必要了,眼前就是一个最好的契机。 妘君主动提出了邀请:“我的脚抽筋了,你帮我一下。” 女神的脚像是真的抽筋了,足弓弯成了满弦,杀气十足。 阮巧巧是什么都顾不上了,扳起脚趾,对痉挛的部位轻轻按摩,方顺平了女神的脚,仓促之间也没来得及品味这摸脚的滋味。 “我的腿也有些僵硬,你帮我捏一下。”所谓“僵硬”的大长腿晃啊晃的,邀请的意味不言而喻。 盼望已久的机会就在眼前,阮巧巧忽然有些想哭——从前有一只羊,在它还是食肉动物的时候,它看上了一条野猪五花肉,该肉肌理分明毛孔细腻,色泽鲜艳健康……它觉得这是世上最好的一块肉,如果能吃上一口,就是死也值了,如果吃不到这块肉,它宁可绝食而死也不将就别的肉!从此,它流着口水,磨着小尖牙,想着那块肉,啃着眼前的草,日复一日。直到有一天,天降馅饼,那块肉横陈在了它的面前,摆着任它鱼肉的姿势,它却悲哀的发现……它的牙退化了,它变成了一个食草动物! 她曾经看一眼就狂吞唾沫的大长腿,此时就横在她面前,依然是鲜艳健康的色泽,减一分则太瘦,增一分则太肥,弹性十足,油而不腻鲜而不俗。 阮巧巧噙着无助的泪水看向妘君:“妘君,我……我不会。”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怎么去碰她。 “不会是吧。”妘君磨了磨牙,半晌过后从牙缝里挤出有生以来最仁慈的声音,“天色不早了,睡吧。” …… 阮巧巧从包袱里掏出干净的换洗衣裳,抱在怀里,瑟瑟的看着妘君整理床铺。 妘君一回头就看到她这副傻样,两条白腻腻的小腿晃人眼,挂在其中的月事带就像轻薄的小船儿,在风中荡啊荡的。 妘君忽然觉得,难如登青天的怀柔政策似乎更难了,她是一点都等不及了。也似乎不那么难了,如果小家伙是容易被风刮跑的小船,她就做最温柔的水,慢慢的推着她。 铺被单的手一顿,眼尾有光一闪而过,妘君咳了一下:“被单不够。” 被单怎么就不够了?她可是将上衣下裳都奉献出来了,再不够她也没了呀。 阮巧巧温声细语道:“妘君,我手上的是盖被。衣服就这么多了。” “把束胸解下来。” “啊?” “被单一股臭味,垫垫身子还行。”果不其然,一说这话,小家伙的腮帮就鼓起来了,盈泪的眼睛就像可怜的兔子眼,真是不禁逗!偏偏这样,她就愈发想逗这家伙了,“这枕头得用香的,不然我睡不着,我夫人的束胸是最香了,我记得。” “束胸更臭,束胸有十天没有换了……”脸好烫啊,真是羞死人了。族里的女人哪个不糙啊,偏偏让她摊上了这么个洁癖的! 红晕薄染的脸蛋尖尖的,小小的,涩涩的,就像初红的小桃子。让人想摘都摘不得。 妘君用好笑的目光刮了她的鼻子,夹杂着夜风的声音,是既含糊又骚动:“你那里香,我知道。在粪坑旁边的时候,我就闻到你香,把臭都盖住了。” 女神今天明明没喝酒啊,怎么有说不完的荤话!偏偏还蛮好听的…… 阮巧巧踌躇了半晌,挪着小碎步走了过去,垂着脑袋,声如蚊呐,“妘君要不先闻一闻束胸臭不臭,不臭的话我就给解下来做枕头——”她可指望着束胸蔽体呢,不能随随便便就给解了。 妘君一手勾住她的腰,另一手掠走她怀中的衣服,饱满的红唇埋到她的脖颈:“香……真香,可是你不把束胸解下来,我怎么知道,会不会是那里的香把束胸的臭给盖住了。”要不是为了“怀柔”,她早就自己动手了。 “你……你,我让你闻束胸,又不是让你闻胸——” “我倒是想啊,可是鼻子不听话啊。” “不理你了。” 连这弯下来的颈项,都是一副羞答答的娇弱可欺的模样,更别提那一张单薄的月事带……小家伙难道是月事来了,她是不是不该挑这个日子欺负她?她怎么老想着月事带的事! 直到听到一声吃痛,妘君才发现小家伙的腰都快断在了自己的手上。不知道为何,“怀柔”二字就像魔咒一样禁锢着她,做什么举动都是前怕狼后怕虎的,一有差错就胆战心惊。妘君锐利的目光恨不得把她薄薄的脸皮掀个底朝天,翻翻里面有没有一丝不快。 第59章 —衷肠难诉 妘君一手掌住阮巧巧的小屁屁,往上那么轻轻一托,将她提到了与自己平视的高度,在阮巧巧惊呼之际,另一只手便抚上了她的后背。 宛如天鹅交颈一般缠住她的脖颈,将她牢牢的按在怀里,目光是情不自禁的往下移。 一个月没有碰她,小家伙是个子长高了,屁屁大腿是丰匀了不少,手感也更好了,就像熬好放凉凝固的的羊脂冻,软的仿佛能按出酥油来。 无助的两条小细腿悬挂在她的腿侧,就像两串失去支撑的葫芦藤儿。 ——真是个傻的,就不知道缠她的腿么? 妘君的手指在后背的束胸上急切的摸索了起来,呼吸也跟着紊乱起来。这家伙怎么就这么多鬼点子?说什么束胸易散,所以在后面剪了扣眼,钉上了几个扣子。明摆着就是故意研磨她的。眼下这家伙张着小嘴,像脱水的鱼,是气都喘不过来了,快胀裂的束胸把扣眼也给绷死了。叫她怎么解? 妘君只得依依不舍的松掉馒头上的手,双手并用,能解掉的就解,解不掉的直接连扣子都给拽了。 胸口一松,阮巧巧吐出了一串长长的娇吟,算是缓过了这口气来。后背一凉,人已清醒了大半。 她这具身子就是个豆腐渣工程,脊椎骨就是橡皮泥捏的,一沾上女神就直不起来了。而且,这身子就没把她这个主人放在眼里,自作主张的很,一察觉到女神要松手,两条腿缠上去了,连胳膊都挂在了女神的脖子上,这身子上辈子是树懒吧!她明明都发话“不要缠不要缠”了! 眼下,不要脸的小嘴正对着女神的耳朵呵气,女神的耳朵一片怒红,正在抽抽……她该如何是好? 这就不是个人儿,而是个毛还没长齐的奶狗,软乎乎的趴在她身上,用涣散迷离的眼睛看着她,映在眼瞳里的自己就像是站在浪头的船上,晃来晃去的。还对她哈着气,吐出的一截粉红的小舌头就像被煮的半死不活的扇贝肉,冒着又鲜又甜的热气,一会抻一会缩的。妘君目光怜爱的揉了揉这个小脑瓜,乱糟糟的头发就像从热水中缫出来的葛纤维。拔掉支撑发髻的一根骨簪,青丝洋洋洒洒的落到臀瓣。一瞬间,一团乱麻的葛纤维就像被根根捋到了头,经过了梳理变成了一幅滑爽无匹的帘子。 她早就知道,她是这辈子都撒不掉手了。 曾经她嫌她这般缠着黏着,然而没她缠黏的日子,心口竟生出几分失落来。 以前她觉得男人也好,情爱也好,就像不劳而获得寸进尺的藤,再顶天立地再了不起的树,只要被它们缠上了,都能被活活缠成废物。如今她倒是觉得,树要是没藤子缠着,就算是冲入云霄了,何尝不是一种孤独。藤子嘛,她不养多,就养这么一根,把它养得胖胖的,让它站在自己的肩膀上,陪她看这盛世江山。为了让它看得更远,她必须稳扎稳打走得更高。世间万物莫不是相辅相成,树至刚,藤至柔,藤离开树就活不得,而树也要藤子勒一勒的,小家伙就是她最好的谏臣和内助,她们谁都离不开谁。 ——她想被这家伙缠一辈子。 妘君的目光是鲜有的专注,似要将她的一笔一划都刻入心底。 怒红的耳朵还是一抽一抽的,阮巧巧畏怯的心也跟着一抽一抽的,怯怯的缩回了手,也收回了腿。 这已经是今晚第二次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她该怎么办,赶紧找替罪羊择干净自己,“妻主,是我这双手和这双腿不听话,我替您教训它们。”万一女神一怒之下要剁了它们怎么办?得赶紧想想,“它们虽然有罪,但罪不至死,其实这事也不能完全怪它们,长得美不是你的错,长得美还出来勾人,就像拿着宝物四处招摇,这不是招贼惦记么?”……阮巧巧你这个蠢货,你是连舌头都不想要了是吧? 阮巧巧的舌头都打成结了:“我……我……,妻主……”她怎么发出这么浪荡的声音?这不是不打自招么? 还是坦白从宽?“妻主我一看见你就想亵渎你,一碰到你就忍不住要亵渎你……嘤嘤这样说不是找死么?” 正在进行天人交战的阮巧巧自然没留意到,她的胳膊腿儿一撤,妘君的脸色就不对了。原本的一双眸子,就像烧红的黑炭,含着忍而不发的炙热情绪,眼下是黑了个底朝天,呲呲的冒着怒烟。 “你把腿缠上来。”妘君说。 字面上的意思是通俗易懂,然而结合风雨欲来的语境,戛然而止似有后话的语气,阮巧巧读出了这句话的弦外之音: 你把腿缠上来试试! 这才是女神的本意,虽然这是她们之间心领神会的不争事实,但是顾忌妻夫情分,女神从不把这话明白说出来。这回一定是被她激怒了,险些就被说出来了。她又想起,她每每情动之际缠上去的两条腿都被女神狠狠的压了回去,连接吻也是,从来就只有女神欺负她的份,她弱小的回应都会被女神强势的进攻杀的片甲不留。一开始她以为这是妘族根深蒂固的大女子主义在作祟,也从男人那边旁敲侧击了一番,然并非如此,女人终究是女人,哪个不喜欢被爱抚? ——她或许有些明白了,她可能沦为泄欲工具了。 她真的是太蠢了。她把女神拖动了二十公分,还是用一种最耻辱的姿势,要知道十年前女神家破人亡前,就是被头狼叼着腿拖了一路的,这才有了后背的龙。这么大的事,女神非但没有惩罚她,还准她捏腿捏脚?事出反常必有妖,女神恐怕只是在试探她吧,如果她回答的是“我会”,结果会怎样? ——女神会愿意把自己给她吗? …… 咯吱咯吱响的落叶像蚂蚁一样咬着她的后背,阮巧巧被疼回了神智。她最爱的女人正虚虚的伏在她身上,一手勾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抬到迎合接吻的角度,饱满的红唇就要落下来。 漂浮着白色水汽的空气,就像下了一层薄薄的霜,借着这淡淡的光,女人姣好的身形落入她的瞳孔里,烙进了她的灵魂。 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如果说女神的气息于她的周身形成了一个庞大无形的磁场,她的心脏就是一个感应罗盘,无处不在的混乱磁极已然让她晕头转向,更别提时浅时深的吻,时轻时重的爱抚揉捏……她找不到北,也找不到自我。可是今天,她的心里有一个更为强大的磁极,像启明星一般的存在,压制住了女神对她的影响力。 ——女神会愿意把自己给她吗? 她的心跳激昂而且坚定。 就在妘君要吻下来时,阮巧巧柔软的手心挡住了妘君的红唇,眼睛在媚媚的笑着,狡猾的像个狐狸,就在妘君一时怔忪间,飞快的搁下手,樱唇就啄了上去。另一只手便揽住了妘君的腰,细腻的指腹在结实又不失弹性的腰上,轻轻地转着圈。即使清晰的感受到对方的僵硬,以及时不时还抽抽的肌肉,阮巧巧执拗的性子一起,还就什么都不顾了,这回是连眼梢都在发骚,似是征询也似是挑逗,“妘君喜欢吗?”只是,未来得及收回的舌尖有点发憷,头皮有些发麻。 阮巧巧有种死到临头的感觉,不过就是死,她也要问个明白。 妘君一手钳住了她的下颚,还是头一回,她的指尖都在兴奋的发颤,全身被一种强大的外来力量所取代,这股陌生的力量还在膨胀辐射,似乎要将她完全的掌控,似乎就看不到极限。她笑了,小家伙真的是长大了,敢跟她叫板了。寻常这时候,这双茫茫然的眼睛就像云雾半笼的月亮,她是月下的大海,她为这家伙的美,为这流露出来的温柔缱绻,浪潮澎湃撼荡不已。她始终坚信自己的猎人立场,情打从小家伙身上来,欲却出自她的自身。那么今天,这双眼睛就是十五的月亮,拨开了云雾,明亮惊人,银辉遍洒,腰间还有来自于它的一深一浅的揉捏研磨,她看到了,看到一双双无形的手在拨弄着她的浪潮……好笑啊好笑,她居然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猎人,却沦为别人的猎物,在猎人高明的手上溃败疯狂而不自知!这家伙是逆了天了!眼睛发热,心口发烫,与生俱来的不容违逆的王者霸气似要挣脱束缚,与这股外来势力相抗衡,撩拨她是吧,看她不弄死这家伙!她真是疯了!都是这家伙逼的!……来自灵台的最后一丝清明,却在说:怀柔! ——什么叫怀柔?怀里抱着柔软,做什么都瞻前顾后。 将喉咙里的野兽嘶吼强咽下去,妘君是看什么都一片红,一片虚,喷薄着一口热气道:“放手。” 阮巧巧只看见两簇怒火,像岩浆一样从妘君的眼中喷薄出来,只觉遍体生寒,刑火焚心。 这就是女神的态度,女神就是嫌弃她,厌恶她。 原来哀到深处,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阮巧巧拧着妘君的腰不放,眸中竖着玉石共焚的烈焰,从喉咙里吼出一句:“我不要。” 随着这一声激昂,胸前的两枚小果实都挺了起来,无知者无畏的模样。 妘君目含怜爱,声音低了几分:“傻瓜,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喉咙里像是滚动着磁沙,发出来的声音是既散又黏,既干又痒。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你知道自己是在找死吗? 你知道有些真相一旦揭开,我们就回不到过去了吗? 你还确定要这么去做吗? 阮巧巧只觉浑身坠入了冰窖,每一根血管都被冻住,一瞬间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感知,满脑子都是那些:她的腿都被女神压了回去,她的吻被女神吞没了,她偷摸的小手快被女神给夹断了……还有那句紧箍咒,我确实有了纳侍之心…… 阮巧巧一把抱住了妘君的腰身,两条白面棍儿的手臂将其牢牢的缠住,小嘴便亲上了妘君优美修长的脖颈,这已经不是亲,几乎是啃是咬了,就像一头走投无路躁动不安的小兽。 阮巧巧一嘴都是霍霍响的小尖牙:“如果我非要这样做呢?” 妘君的手一把攥住身下的被单,青筋在突突直跳,要不是灵台尚有清明,她就得入魔了。这十年来,绝对的王者权威滋养着她的魔性,她的情绪和*从来就只有放,而没有压。 她想做的事,只要她一息尚存,就没有放弃的说法。……那时候的百亩稻田,就只是一块块地势低下的水田,连续两年的风调雨顺让族人尝到了甜头。可是就在这第三年,逢连天暴雨,百亩稻田尽数被淹,早稻颗粒无收,一季辛劳就此毁于一旦。洪灾过后是旱情,早稻过后轮晚稻,难道就只能等老天开眼吗?她想人所不敢想,势必要赶在晚稻下种前,将裸山底下的天然水库挖通至天泽河,在水田里开沟渠堆田埂,引水灌溉。炎日酷暑,地上的石块结的比石头还硬,没几天,婶婶们便撂了锹头。当时的她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女,虽有建树,却没有服众的威望,她索性就什么都不说了,埋头苦干。妘芩带着一帮男人过来帮忙,晕倒了好几个,妘芩的痛哭声犹在耳畔,“姐姐你不要命了,弟弟我陪你!”饶是如此,也没动摇她的志向。婶婶们无法,只得重拾了锹头。她和二十多个婶婶,夜以继日,只感觉整个人被抽干了水分,像一头没有知觉的蛮牛,只知道一锹一锹。当天泽河的水流入水库,从大沟流入小沟,缓缓注入干涸的稻田,她便明白,自己是可以胜天的。 何为魔?过度放纵自己的*,把自己一次又一次的逼到极限后,要么死,要么涅槃重生,然后发现自己没有极限,无所不能。 怀柔,只是策略,而不是目的。她从来就不是坐怀不乱的人。 用一时的忍,换来更多更美好的欲。欲,才是她所求的。 这个傻瓜,知道自己如今的所行所为,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吗?连她自己都想象不出来。这一回她想好好的做一次小家伙的爱人,而不是一个禽兽。 “不许考验我的耐心。你乖乖的,我会好好待你的,你信我一次。” ——我会让你这辈子都离不开我。 乖? 让她乖乖的躺在她身下,做一个泄欲工具,任她为所欲为? 阮巧巧惨淡冷笑:“如果我不乖呢?你要把我的手都给剁了吗?” 妘君翻身而下,冷风从两人中间贯穿而入。阮巧巧浑身打了个冷颤,妘君掀开盖被,将她盖住,还将两边掖了掖,侧躺在一旁同她说着道理:“我看到你教小孩子跳绳子,笨手笨脚的还不及个孩子!”刮了下她的鼻尖,“其实这跟跳绳是一个道理,有人跳绳,就得有人甩绳子,如果两人都做同一件事,这游戏就没法玩了。你既然说了你不会,那就我来好了。以前我做的不好的地方,我会改。” “妘君连学习的机会都不给巧巧,那巧巧这辈子就都不会了。” “不会就不会好了,谁甩绳子,谁跳绳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高兴。” “巧巧今天就想做甩绳子的那个,妘君准吗?” “今天不行,等以后好不好?”她真的是受不得一点的撩拨了! 这算什么?就像国家某天出台了一个财富均分人人平等的政策。然后富人就说了,“我就算把钱给你了,不出几日你还是一个穷人。等你懂得了钱生钱,学会做一个富人的时候,我就把钱给你。”穷人说,“那你也得给我一个学习理财的机会啊。”富人说,“好啊,你就跟在我后面学习吧。”然后富人就把穷人卖给了别人,对穷人说,“我就是这样赚钱的,你该明白了吧。”……你就算明白了,你也成为不了我。 ——因为你学的,就不是人上人的本事,而是伺候人的本事。因为你遇到的人,就不是平等待你真心爱你的人。 阮巧巧别过脸,眼角的泪不声不响的落入发间:“还有以后吗?其实巧巧也不是在意谁甩绳子谁跳绳子,巧巧在意什么呢,很好笑吧,巧巧自己也不知道。” 就在阮巧巧要说出“妘君,巧巧累了,今晚就不伺候你了”的时候,有人声穿过密林而来。 第60章 —青梅竹马 就在阮巧巧要说出“妘君,巧巧累了,今晚就不伺候你了”的时候,有人声穿过密林而来。 ** 约摸两个时辰前。 眼看最后一抹嫣红也要下沉西去,院里的乔木拉出最长的影子。姜阳不忍再看,背过身去掩门,手却在不听使唤的颤抖,不知为何,今日的情绪来得这么汹涌,压都压不住。 他自幼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美貌天成,五岁会说嫪族话,七岁会算术,十岁就能为一族人分食,面面俱到无一人不满。他以为自己跟别的男人是不同的,只有无能的男人才需要分享妻主,只有一生一世一双人才配得上他姜君子。风魔来了,饥寒交迫的妘族人生死一线,已是一族之长的她前来求助,她九死一生哀毁骨立,背上的疤更是狰狞吓人,却是目光坚定卓尔不群,那一刻他觉得,这才是配得上他的女人。当时的他已经能翻译嫪语为母亲分忧,对母亲空手套白狼的外交手段更是举一反三,他有足够的智慧得到他想要的,有绝对的筹码逼她就范……他要她入赘。 当然这条件是借母亲的口说的:“只要妘侄跟我姓姜,娶我的阳儿,我就打开族们,接纳所有的妘族人,当即立嗣,在我百年之后由妘侄继承族长之位!” 没想到这成了他们的最后一面。十年了,他常常自矜的想,是理智挡在了情爱的前头,他属意她,却也不愿意就这样便宜了她。就是吞下这样的苦果,也休想让他低下这骄傲的头颅。只有夜深人静辗转难眠的时候,他才能听见自己的叹息,其实分明是情爱挡在了理智前头,要不然怎么会提出“入赘”这种颠覆纲常的条件呢?其实,他只是要她一生不纳侍而已。 “阳儿呀——”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姜阳的沉思,姜阳一回头,就看到他最厌恶的、跟这个声音一样颤巍巍的男人,像是随时会垮的枯木架子。 姜阳皱起不耐的眉毛:“姜君夫,你怎么不在屋里躺着?” “姜君,姜君——”姜君夫喘得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姜君有我们孝顺就行了,不需要你操心,你还是回屋躺着吧。” 整个姜族,姜阳最不耐的,就是面对这个与自己轮廓相像的姜君夫。一看到这个蹒跚男人,心里就憋着一股无名火,什么“母慈子孝”都被抛诸脑后,谈起那个人来,他连一声母亲都叫不出来。他是姜君的头胎儿子,是姜君的掌上明珠,而他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姜君有一夫八侍,育有十一个孩子,四个早夭,剩下三男四女。他们七兄妹都是只知其母,不知其父,因为姜君就是个一夜三男的色胚。血缘上无法辨别,但是从模样上他是肖姜君夫的,这个失宠多年的寡居男人。这个连女人都留不住、连儿子都认不起的可怜男人,整天一张哭丧的脸,难怪姜君连看他一眼都嫌晦气!一看到这个男人,他就看到做男人的可悲! 不知道是不是他喘的太厉害,脸上有不正常的红晕,姜阳只得伸手过去,替他顺了顺气。 姜君夫喜不自胜:“阳儿啊,妘君来了!姜君答应把你嫁给妘君了!姜君说嫪族最好的首饰都在你屋里,你快打扮打扮,晚上漂漂亮亮的去见妘君!” 姜阳眯着眼睛,下巴抬得高高的,指着天边锅底一般大的红日:“你是病糊涂了吧,还是想我嫁人想疯了?妘君会娶我,天上会掉太阳!” 姜君夫这才自知失言,支吾道:“不是娶,是纳,是纳侍……姜君亲口说的,妘君已经娶夫了……” 难怪今天的胸口这么涨疼,所有怪异的感觉在此刻得到了印证。姜阳是信了,又不想去信,眼一挑,唇一勾,冷冷笑了:“这事你是听谁说的?母亲答应过了,我的婚事我做主,我没同意的事,谁敢拿来胡说?定是有人谣传!谣传!我姜君子怎么可能与人为侍?我知道了,定是那几个不安分的弟弟妹妹——” 姜君夫被骇得直哆嗦:“你母亲只跟我一人说了,让我来劝你——” “母亲什么时候开始尊重你姜君夫的意见了?她不是几年没进你的门吗?”姜阳狐疑的看着姜君夫越发不自然的脸。 “你母亲说走妘族这一趟,看明白了很多事,说她要重新做人,还说今晚要留在我这里……今时不同往日,你母亲去妘族这一趟……阳儿,你母亲这么做,也都是为了你啊,既然非她不嫁……” 自己早已过了适婚年纪,她娶了夫,纳了侍,孩子满地跑,这些早就在他意料之中。而他,他说了非她不嫁,也说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是族里出名的悍夫。那又如何?身为姜君最宠爱的,一人之下百人之上的长君子,他有跋扈的本钱,自然就不在乎这跋扈的名声。何况这名声能保全他的孑然一身,让他可以在夜里安静的想她。 十年了,他早就觉悟了,一天中的早晨和傍晚,影子最长。就像一生中的动情和别情时,念想最长。在懵懂无猜时动情,还没来得及在她的怀里融化,就已经日暮黄昏,徒留他绵绵相恨。 或许是他觉悟的不够,她是这天边的一轮红日,他却不是被她照拂的唯一。就算她雨露均沾,有人向阳就有人背阴,端看各人的本事。 想纳我,妘君,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了。 姜阳一脚踢开门,大步而入,抱出一个百宝箱,将里面的珍宝哗啦啦的尽数倒在了桌子上,睨了一眼跨门而不敢入的姜君夫:“你还不过来给我梳妆?” 一刻钟后。 姜君夫接过姜阳递过来的青铜耳坠。许是垂泪多年把眼睛给哭坏了吧,姜君夫也看不清那耳坠上的图案,只是摸起来能感觉到,精细的纹理仿佛能丝丝扣进指腹,穿洞的钩子细的像鱼刺,镶嵌在上面的绿宝石莹莹发亮。心道,就这耳坠就能让妘君移不开眼了吧,更别提戴上耳坠后的姜族第一美人。可是,“阳儿,这个耳环虽然漂亮,但是你的耳朵没洞——” “没洞你不会穿吗?” “穿了要歇几天才能戴的,阳儿不是说——”差点又说错话了,姜君夫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断,阳儿好不容易愿意跟他亲近……男人爱美是天性,族里的男人十岁就穿耳洞,戴自己用骨器或贝壳磨制的耳环。可是姜阳不是寻常的男人,依稀记得当初姜阳说这话时脸上的轻蔑和嘲讽,只有以色侍人的男人才需要践踏自己的身体来取悦女人。 “现在穿,现在戴。” 不敢拂逆姜阳的姜君夫取了两颗米粒,在耳垂两边碾磨了起来,要将耳垂磨成一片蝴蝶翅膀那么薄。这个过程有多疼,他这个过来人自然清楚,愈发舍不得用劲。 “你这样要穿到哪年哪月?我还要不要见妘君了?” “我……你疼不疼?” 姜阳的手按上胸口:“不够。”远远不够他的心疼。连母亲都把他卖了,他还有什么骄傲的本钱?既然男人的尊严都是女人给的,在家从母,出嫁从妻。那么他,姜君子,誓要从妘君身上,讨回自己的爱情和尊严。 一个时辰后。 盛装打扮的姜阳前往客堂面见远道而来的妘君和妘君夫,只有济济一堂的姜族人,还有十八个白种人,唯独不见妘君和妘君夫。姜阳隐怒而不发,袖子里的手攥成了拳头。这算什么意思,这是在打他耳光吗?还是在报复他当年的“入赘”之恨?她……她连纳他为侍的心思都没有! 妘君到底在哪儿? 姜阳质问的目光还没挪到姜君脸上,姜君倒像是被吓了一激灵的鱼,拽着姜君夫的手逃之夭夭。见势不对的壮妇们居然借口说妘君是命定的王,妘君夫是下凡助她的神,他们死不了的,让他们待在外面喂野兽好了,这都是什么鬼话!碍于她们都是长辈,姜阳恨也没法。不一会儿,客堂只剩下了十八个彩色眼珠。 姜阳心念飞转,姜地漫山遍野都是浅浅没过脚背的草被,人,无处躲藏,也无从循迹。那么失散的妘君唯一的可能就是进了峰林。峰林外因为背阴的缘故,草被不兴,加上族人常年在此打猎,才有了一片裸.露的湿润松软的棕色土壤,只要妘君走过,必会留下行迹。然而峰林数座,分布广袤,挨个去搜的话无亚于大海捞针,何况天色已晚寻人多有不便,他需要进一步缩小范围。 目光掠过这些懵懂无知的彩色眼珠,姜阳用流利的嫪族话与他们交谈。 从彩色眼珠们的口中得知,自从他们中毒解毒后,他们都是由壮妇们背着,一个个都去了半条命,哪有心思去管妘君和妘君夫?一天的跋涉已经让壮妇们力疲,眼下还得负重背人,她们只想快点结束这遭罪的旅程,哪有余光注意妘君和妘君夫?想来就是从个时候开始失散的。综合种种,他明白了,妘君就在中毒事发地附近的一座峰林里! 妘君无惧野兽,但是身边有妘君夫这个累赘,料想不会深入野兽盘踞的峰林,只可能在峰林的外围。他若与十八个男人手执火把同行,只在峰林外围逛逛,应该不危险吧。 管它危险不危险,他现在只想见到妘君。 ** “姜君子快看,这里有脚印!” “真被姜君子说中了,妘君就在这里!” “姜君子真聪明!” 手持火把的姜阳停驻在了脚印前,对彩色眼珠们的恭维置若罔闻,目光放远。当空的明月,挥洒下如霜的夜色,依稀可辨的一串脚印,延伸向黑魆魆的峰林。 果然是在这里! 第61章 男儿心计 十年未见,眼下一荫之隔,他的脚却迈不动了,是近乡情怯的本能,更是怕树荫后的物非人非让他怀疑这十年来的坚持。天知道他有多怕,怕久居高位的她早已大腹便便,子女满堂,成了另一个姜君!甚至怕到,不敢向姜君姜君夫、族中长辈、嫪族男人,但凡一切知道真相的人求证。 眼前的一串脚印,成了他无法跨越的门槛,他在门槛前驻足徘徊,迟迟不敢揭开真相的面纱。 逃避的是心情,无法逃避的是感情,目光似乎受到莫名的牵引,姜阳几乎是情不自禁的蹲下.身,罔顾沾惹尘土的新衣裳,手虚放在脚印的上方,丈量起来。这出自于她的脚印,就像从一整块棉布上拉出的一根线头,从线头的成色就能窥得另一端的布匹,是何等的举世无双。 还真是窥一斑而知全豹,一路上白种人对妘君的形容在此刻得到了印证,十年未见的那张脸跃然眼前。一路上白种人为了向他表示投诚而诉说的种种事迹,长的都能刻一碑妘族长生平了,当时也只是随耳过过,此刻才稳稳的落入心里。 瘦长的脚型好比男子,与十年前那人的瘦骨伶仃重叠起来,他又看到了那个背脊笔直不屈不饶的身影,仿佛在诉说着生命不可承受之重。然而她的每一个脚印都端正有力,肩负着一族兴亡和荣辱,她的每一步既不躁进,也不退缩,既有不拘一格的锐意,也有三思后行的谨慎。 她怎么可能是另一个姜君? 他是聪明人,他知道自己的胸口有一团不落的骄阳,心口有一只不甘的蝴蝶,却被现实的女尊男卑牢牢困锁,不见天日。直到此刻,骄阳拨开了云雾,蝴蝶轻盈盈的破茧而出。他的骄傲将有无匹广阔的空间,这颗被苦苦压抑的男儿芳心总算有了归处。他终于等到了这个人,十年的独守空房,都是值得。他看到了自己存在于世的意义和价值。 妘君,是他作为男人,一生的战场。 嫪族乃至天下,是他和妘君,将并肩一生的战场。 糟了……姜阳咬了咬唇,他真是被怒火和嫉妒冲昏了头脑,才会发疯的赶过来,看看他们现在像什么样,一群妒侍来抓妻夫的奸吗……罢了,事已至此,追究无益,端看如何将情势扭转到对自己最有利的地步。 族人说他天赋异禀,五岁会说嫪族话,七岁会算术,唯有他自己明白,他只是比族人更沉得住气罢了,但凡他想弄懂的,就是一团乱麻也能捋出一条明白的脉络。冷静下来的心,就像泥沙沉淀的一潭湖水,足够的雪亮,才能清晰的反映一切,只有看得清了,才能做出最正确的对策。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知彼,妘君夫。梳妆的过程中,姜君夫喋喋不休了一番妘君夫,来的路上又有十八个白种人在他耳边嗡嗡叫着妘君夫如何如何,大度宽容,善妒小气等等南辕北辙的说辞。都说耳听为虚,他又该信谁的?这可难不倒他,能以男儿身在族里横行,光靠冷静是不够的,他有一套自己的梳理事物的方法,能够又快又准的,拨开一切迷障,在一团麻中挑出最关键的头。 妘君夫是已故嫪少君的男宠,白种人无疑,非嫪族人,能在恩爱不离的嫪少君与嫪少君夫间横插一脚,可见其手段不凡。 传说织布酿酒,提炼石灰冶炼铜器,无所不能,尤擅种植。能力是身份的象征,此人定是身份高贵。奇了,肤白发黑,主食稻米的异族……这等人种,还真没听嫪少君说过,罢了,眼下不是追究这事的时候。 妘君夫通晓床弟之事和生育之术。容貌异美,狐媚天成。 在船只失事的时候被妘君所救,利用狐媚术迷住不近男色的妘君,巧言令色逃过群欢的处境,自此身价倍升。发挥种植术俘获人心,衣食上多有巧思,妘君夫一称,虽是有份无名,却是实至名归。可惜为人善妒,为纳侍一事与妘君间隙。擅用舆论,自比神仙,下凡助王,可见其心机之深,心术之不正,野心之大! 妘君在这个异族人的辅佐下,如有神助,从一个自顾不及面临灭族危机的小族,一蹴而就。联姻姜族的下一步就是,嫪族,乃至姒、婤、妫……这些异族。先是助铜之物,再是铜,尔后天下。 这个“妘君夫”会心甘情愿的帮助自己的杀夫仇人?为了日后渺茫不可知的王座? 还是这一切,从来就是诱妘君上钩的饵,为的是有朝一日回到自己的族地,亲手杀仇? 妘君迟迟不祭拜祖先行成亲大礼,是不够爱,不够信任,还是这一切从来就是双向利用的骗局? 或者他可以窃喜的以为,妘君的心中,早就有了担当“妘君夫”的人选? 是啊……这两人所缺的,正是他和妘君所拥有的,知根知底,青梅竹马。 明明是两族姻盟的大事,是妘君夫出于善妒之心将妘君拐到此地,还是妘君情之所至……不,妘君就算对这个异族人有情,那也是利益所趋!还是这本身就是一个双向的局?一个想达到专宠目的,另一个将计就计成全“妘君夫”的善妒名声好日后名正言顺的抛弃?不!顶天立地的妘君,怎么可能是利用男人的小人?想当年,妘君连他都不要! 难道真的是……情之所至吗? 心口一阵阵翻搅,搅乱了一潭湖水,他还怎么思考? 罢了,就依眼前的结论吧:离间。 “我们只要跟着脚印走,就能找到妘君了!” “可是,这里面会不会有野兽?” “找不到妘君,还不如被野兽吃!” “呶,火把给你,你带头!” “你烫着我了!我等姜君子!姜君子进去,我就进去!” 看来他不进去,白种人是没有敢进去的了。 为了赢得妘君的青睐,白种人真是吃了熊心豹胆了,先是中毒,后是豁出命来陪他走这一遭。当时他就是利用了这帮人的这种心态,一句话就把他们拉拢来了,一路上还获知了不少有用信息。真是些傻子,当时脑袋发热,现在知道怕了?这些人都不动脑的吗?妘君徒手一人还带着累赘,怎么可能深入峰林? 此时的妘君就在一荫之隔的峰林外围,而且妘君天生耳力超群……呵,在你们不自知的时候,你们所有的努力都被你们愚蠢的言语前功尽弃。 姜阳恶意的竖起了手指,声音压得飘渺:“嘘……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怪声音?” 沙沙的,悉悉索索的,是风声还是不知名的危险气息。 像是什么都没有,又像是什么都在来临。 目光相对,每一双眸子里都像跳着鬼火。 “啊!” “啊!” “呜呜……” “姜君子,我们还是回去吧!” 他总是能轻而易举的达到自己的目的,得意的唇角勾起,姜阳发出满腹歉意的声音:“害你们受惊了,都怪姜阳太想见妘君了,婶婶们又不敢出来,姜阳保证,这里不会有野兽的,你们不要怕……” 这话说的,壮妇们不敢来,还谈什么保证?白种人们是抖若筛糠,哀鸿一片。 这一惊一乍的声音真是叫人哭笑不得,被掖在衣服里的阮巧巧瞅了瞅与自己隔衣并躺的妘君,许是怕人发现,两人连动都不敢动,由着一旁微弱的柴火安静熄灭。紧张的鼻息在四目相对中流窜,阮巧巧咧开嘴无声笑了一下,这种气氛还真像偷.情,之前的不愉快也被抛诸脑后。 还真想,就这么一直待下去。 阮巧巧无声的做了一个口型:“我们该怎么办?”一想到她是被光溜溜的包在衣服里,脸上就臊的慌。 “你学动物叫一声。”妘君说,把他们吓走不就行了? 无声的气息,被这温柔的夜沾了一身的风情,在彼此的鼻息间交换。阮巧巧热气上头,一团飘飘然,只知道女神要她学动物叫,却想都不想初衷为何。就算是女神的特殊爱好,她也是甘之若饴。 吐了一下羞涩的舌头,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软糯的:“喵……” 第62章 离间 阮巧巧半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发出了一声婉转又悠长:喵~~~~ 是害羞,也是紧张,阮巧巧将“被单”拥的紧紧的,双腿微微的蜷着,只余一张云鬓乱洒的小脸。 湿润的空气将猫吟化为了实质,一缕白气,还生着烟。 她就这样邂逅了一截初春的涓流,婉转的吟唱,氤氲着娇气。让她忍不住想探寻源头,可惜白雾一团。 不过是此地无银。 她早就见识过白雾下的蓝色经脉,蜿蜒在山涧里的涓流,纤细而且生动。 遇到小家伙后,她才发现原来石刻并不能记载一切。 如果非要给这一任的“妘君夫”画一个全身像,她想,那定是一幅锦绣山河图。 春花秋月,夏雷冬雪,她是加诸在小家伙身上的天,手握着山河荣枯。 天亦有情,所以才这么变幻莫测难以忖度吧。 譬如此刻,小家伙偎在她身边,娇俏可爱,她却分不清这颗心,是怜,还是怒。 明明想给这家伙春花秋月的爱抚,却又有电闪雷鸣的野望。 她冷淡自持了太久,隐忍的苦痛太多,她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发泄还是抚慰。 明明曾经忍的毫无怨言,却在遇到这么一个人后,想尽情挥洒,不留余地。 将这片锦绣山河粗.暴劈开,将心口这片滚烫纳入对方的体内。 撕裂,摧毁,再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融化彼此,泥水不分。 妘君捂住了她的嘴,再由着她猫叫下去,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化身野兽,将发出美妙声音的纤细喉咙狠狠咬断!将无声低吟的蓝色经脉一寸一寸截流! 见女神面容冷峻怒火中烧的模样,阮巧巧睁着惊恐又疑惑的双眼,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妘君*的发出了声音:“我是让你把他们吓走,你是想把他们招来吗!”言罢,迫不及待的收回了手。 阮巧巧嘀咕:“我只会猫叫和狗叫。”特地注明,“是小狗,不是狼狗。”她又不像这些原始人,实战经历过大型动物。 斜眼瞅了一下女神,女神该不会是自己不好意思叫吧? 可惜了,最后一点火光也灭了,要不然还能看到女神的脸红。又揪住了女神的一个小辫子,阮巧巧是既得意又快活。 当务之急是要让这帮人知难而退。妘君坐了起身,双腿盘起,正襟危坐,沉心纳气,仿佛身在高崖,圆月之下,沸腾在体内的嗜血渴望,快要撕裂自己的矛盾,她不知道自己是想做人,还是想做兽,一切的一切,尽数化作了一声狼吼:“嗷——呜——”是迟来十年的宣泄,还是惟妙惟肖的一次模仿,她既失去了理智,也保留着清醒,她觉得这样的自己陌生,却又仿佛她本该如此。心底有再清晰不过的声音:她想留下小家伙,哪怕只有一晚,无论让她做什么。 这下整个世界能安静下来了吧,妘君臭着脸,背对着阮巧巧,一言不发。 这个小孩子的动作让她既好笑又辛酸,阮巧巧没心思去分析其中意味,依凭自己的本能感受,侧过身,从背后将她抱住。 察觉到女神浑身一僵,阮巧巧拿脸抵着她背上的“龙头”,轻轻的蹭了蹭,瓮声瓮气道:“妻主,我丢了一次丑,你也丢了一次丑,现在咱们扯平了,这是咱们两个人的秘密,谁也不知道。” 她有这么脸皮薄吗?妘君对着虚空瞪眼,哼了一声。 阮巧巧吃吃一笑:“参与妻主丢脸的事,会让巧巧感觉,巧巧在参与妻主不为人知的那一部分人生,巧巧很荣幸。” 妘君心思一动,刚才那股子怪异感觉就此平息,旋即翻身将她反压,盯着这张因为措手不及而更加懵懂无知的脸,咬牙切齿道:“我要你学十次猫叫,百次猫叫,才能扯得平。” “是是是,只要妻主心理平衡,就是一千次,巧巧也遵命。” 这一声令山河失色日月无光的狼叫,岁月的风霜和渴血的野性完纳其中,不得不说还真是完美到无可挑剔!不怪白种人吓得几近屁滚尿流,可惜想要瞒过他的双眼……先是猫叫,后是狼吼,这两人,还真是有情.趣啊! 保养整齐的指甲快把掌心戳出洞来,姜阳才堪堪稳住身体,面向一荫之隔的狼声来源地,“别怕,姜君子不会让你们这些贵客出事。” 简简单单的一句陈述,诚恳坚定,不加矫饰,又见双手拢袖身姿笔直的姜君子一派神气,俨然成竹在胸,白种人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信了,齐齐安静下来。 姜阳强迫自己用委屈又不失庄重的声音道:“知道我为什么能这么快找到妘君的脚印吗?” 他知道,一荫之隔的妘君在听。 “妘君夫”也在听。 “那是因为姜君子聪明。” “对对对,姜君子最聪明最厉害了!连狼都不怕!” 仿佛是向旁人分享自己的秘密,姜阳的声音既羞涩又骄傲:“我和妘少君,有一种只属于我们之间的默契,无论她藏身在哪里,我都能最快找到她。啊,都是陈年旧事了,现在该称她妘君了。” 姜君子,妘君是纳定了,他们能不能做妘君的侍,都看姜君子的菩萨面了。他们知道该如何趋炎附势,赶紧顺着姜君子的兴致:“什么默契?” “这个嘛,听我说完这个故事,你们自己想,”姜阳陷入了久远前的回忆,“妘少君每年夏天都会来姜族长住,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了,因为我和弟弟妹妹们都玩不到一块去。只有在妘少君面前,我不用恪守身份,我们一起爬树摸鱼,她虽是嘴里嫌我麻烦,却没真的赶过我。我们第一次捕猎,是在妘少君七岁,第一个捕猎工具,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姜阳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是我的澡盆!一个近两尺高的,挖空树桩而做的大木桶!我们将澡盆偷出来,抬到这峰林外围,就开始设陷阱了,在地上放一些野果松子,木桶罩在诱饵的上方,用树枝撑住,我和少君嘛,就呆在视野最好的一棵树上,守株待兔。我们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等来了我们的第一个猎物,一只松鼠,正当松鼠扒拉着松子,少君手中的石子嗖的一声射到了树枝上,木桶应声而落,将我们可爱的小客人罩住。后来我们又一起改进了陷阱,让陷阱自己触发。后来黄鼠狼成患的时候,我们还改进了木桶,在木桶两头做了活吊门,黄鼠狼钻进去偷食时就会触发闸门下垂。” “妘君真聪明!” “姜君子跟妘君一样聪明!” 能不能不要回忆了,他们现在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啊! “这还没完呢,凡事都有两面,有利有弊有福有祸,”有爱就有恨,“没了澡盆,我就没法洗澡了。每天日暮而归前,我们就寻一处山涧或是溪水,将自己洗干净再回家。” “啊!” “啊!” 哀嚎一片,彩色眼珠们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他们的心情,原来,原来妘君和姜君子七岁就坦诚相见了! “我从出生就没有洗过冷水澡,第三天就高烧发热,差点没命。少君八岁再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妘族学习了狩猎术,她教我用一些药草防虫蛇,教我一些防身拳脚……这可把母亲愁死了,说我这性子以后还怎么嫁人?又拗不过我,索性族长的掌上明珠还愁嫁吗?何况还不是有人不嫌我?”他知道妘君在听,所以他的言辞不能有一丝矫饰。不管她是有了新欢,他们中间有了旧恨,那些过往就如他所说,不偏不倚。他们两人,只差一个娃娃亲了,之所以没有娃娃亲,是妘姜两族的无形约定,少君与长君子,天生一对。 他们之间,有专属于他们的,无人可以插足的,默契。 回忆太美,嫉妒太苦,就算再苦,他也能撑下来,呈现一个她想要的样子。 姜阳强颜欢笑的转过身,青铜耳坠勾着耳朵上鲜嫩的伤口,就像倒钩在扯着他的心,疼得一阵阵紧缩,这是他必须捱的疼,他受得住。 姜阳说:“这里既然有狼,我们这帮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留下来,也是增加妘君的负担。这就是我和少君的默契,咱们走吧。”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妘君想要什么。 她想要二人世界,他就成全她。 这下,整个世界是彻底安静了。妘君翻身下“床”,用树枝挑了挑柴堆,柴堆上冒出了星星之火,再添一把干柴,噌的一声火光来了。 专注的鼓捣着柴火,妘君察觉到背后的视线,柔声道:“你睡吧,这是山里不是家里,我得守夜。” 阮巧巧早就从妘芩那边得知了妘君和姜阳的事,谁小时候没几个玩伴?她以为她想得开。可是翻来覆去的,她就是睡不着,索性坐了起身,闭了闭眼:“妘君,如果没有那件事,你会娶他吧?” 从踏入这片土地开始,心口的那份苦痛就蠢蠢欲动,越接近姜族,越压不下心口这股不甘。 姜人? 午夜梦回,她恨不得啖其血食其肉的仇人,见死不救落井下石寡廉鲜耻的小人,比风魔和嫪人还要可恨百倍! 今朝却换她来以德报怨。 因为母亲遗言:下任族长,保护族人。 她不能重蹈母亲的覆辙,因为个人情绪而失去了对大局的判断。她这辈子,都不能够! 情绪因为姜阳的到来而酝酿到了极点,妘君怒上眉梢:“你以为我想发生那件事?那件事毁了我的所有!” 她不想谈,尤其不想跟这家伙谈。 她不想拿她发泄。 阮巧巧苦笑,她想说的那件事,根本不是那件事。她只是想说,如果当初姜君子没有提出入赘,而是姻盟相助,妘君会娶他的吧? 是啊,那时的妘君,或许看不起,但并不排斥男人。 何况是像姜君子这样的奇男子。 第63章 收割大豆 阮巧巧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是一只有“丈夫”的大白猫,丈夫常年不在家,她有点寂寞,有点无助,越来越不爱说话不爱锻炼,变成了一只身材走样嗜睡成疾又不合群的怨妇猫。怨妇猫照例又卧在了怨妇塌上,舔了一下白花花的皮毛,想着自己的幽怨心事。忽然,身上一阵密密麻麻的奇痒,身下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啊,定是被褥生虱子啦!要知道她可是一只有洁癖的大白猫,她炸毛跳起,一掀被褥,怨妇塌里的高级海绵已经成了蜈蚣洞蚂蚁窝了……一定是“十八姨太”干的好事!作为一只称职的怨妇猫,她跳到卧榻一旁的黄灿灿的大饼上,趴在上面继续自怨自艾,还一边啃了一口。俗话说要想宅不死,脖上套个饼,她也只有丈夫留下来的这个饼了,既辛酸又甜蜜的又啃了一口!就在她快打盹的时候,从后背传来一阵酥麻的灼热感,烫,像被火钳子烙上了一般……是,是谁,还有谁要害她?一个激灵的抬头,一根根闪烁着金芒的毒针,在朦胧又迷幻的视线里被放大了好多倍,不用想了,想要杀她取而代之的,除了那个“平妻”,还能有谁? 平妻的示威犹在耳畔:“我和妘少君,有一种只属于我们之间的默契,你注定是个loser!” 就这样惊醒了,哪有什么毒针?是阳光透过树冠的缝隙,射到两人身上的一道道光线,不太善意的提醒着时辰,日上三竿了。 她正好端端的趴在大饼,不,是光着的女神身上。一只手在自己光着的后背上轻轻安抚。 除了女神还是完好的以外,整个“床榻”一片狼藉。象征着这是某种大战的案发现场。 这个始作俑者,明明昨晚还跟她冷战,任她辗转反侧了一夜也不理她,现在就像没事人一样跟她亲热……她平生最讨厌什么床头打架床尾和了,说得像没有什么事是一场床事所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两场三场。 那只手依然不紧不慢的在自己的背上安抚,那股被火钳子烙上的酥麻,在这充满朝气的早晨,像推倒的多米诺骨牌,递进着战栗。该死的,她都不敢睁眼看咫尺之间的女神,就怕一眼,什么怨都给埋没了。 阮巧巧快被自己的不争气给气哭了,怒道:“你,你这个……臭不要脸的!”考虑这个纯洁的时代还没有“流氓”,“登徒子”诸如此类的辞藻,阮巧巧只能将就了一个最没气势的。 脸贴的太近,那懒洋洋回应的声音就快钻进她的嘴里了:“你啊,睡个觉都不乖,昨晚踢了好几次被子。早上就更不得了了,把床单都掀了,还说梦话,说什么十八仪态的,又压我身上睡,一边睡还一边——嗯,我只是拍拍你,让你睡好一点。” 真是经不起一点逗,脸皮都快红裂开了,敢做不敢当的家伙!妘君再度回味了一下刚才的那一幕,笑了。 分明就是一本正经的捉弄人!难怪妘芩说女神爱捉弄人,这样的女神真是孩子气透了,坏透了。 阮巧巧恼道:“我只是睡相不好!哪有人拿别人的睡相说事的?” 妘君撤回拍她的那只手,两只手分别搭上她的两条手臂——这两条正像章鱼爪黏着她腰际的手臂,做了一个礼貌的送客的姿势——将其掰开。对这一早上的事做了一个总结:“你还说你不会,明明做的……很会嘛!” 惶惶坐起身的阮巧巧看着身下的女神……这个任人鱼肉的姿势,到底维持了多久? 天啊!她都对梦里的大饼做了什么…… “犯什么傻?你要等姜人过来叫我们起床吗?” 停止运转的大脑被敲了一下,阮巧巧才重新运转起来,忙不迭的爬起,一边套衣服一边碎碎念,都是“床榻”惹的祸!磕人不说,一翻身就咯吱咯吱个不停,也不知道里面会不会藏了什么蚊虫蛇蚁……有所思才有所梦啊! 两人穿戴好后,阮巧巧被妘君拐到一处山涧,此地不复先前的遮天蔽日,倒是别有一番洞天。四周开阔,大地躺平了任阳光调戏,一道清溪在陡壁上划下刻骨的爱痕,在低处积了一个热闹的小水坑,妘君告诉她这个水坑是人工挖的,打完猎可以就地清洗,看来姜人经常在此地打猎,地上还有一个缺了口的陶瓮,以及火堆残留的黑色痕迹。 就着清溪刷牙洗脸时,出于先前的尴尬,阮巧巧不敢看妘君,目光闪烁向四周。这里没有高大植物的竞争,倒是给低矮植物一个广阔的生存空间,比起残酷的峰林,显得人性化多了。不远处一片低矮的金黄色植物,在风的摇动下,发出哗啦啦的响,像极了安享晚年的老人那怡然的哼唱…… 那是—— 阮巧巧三下五除二的洗漱完毕,撒腿就跑了过去。 “妘君,是大豆!大豆!” 闻声的妘君但笑不语,从水坑里叉了两条一看就是经常挨饿的鲫鱼,用黑曜石石刀轻薄又锐利的刀刃将它们剖了腹,去除内脏仔细的洗干净,丢到陶瓮里,加足了水,架上用打火石升起来的火堆,没有盖上瓮盖,而是将两根竹枝搭在瓮口上,将包袱里的冷馒头搁在竹枝上,借着烹煮鲫鱼的汤汽将馒头慢慢熏胀,借此度过阮巧巧不在身边的漫长时间。 看到前世再熟悉不过的农作物,就像拥抱阔别许久的老朋友,阮巧巧开心的不能自已,用手摇动黄褐色的植株,听籽粒哗啦啦的问候声,不用剥开就知道籽粒已经变成圆的了。大豆的叶片就要脱落殆尽,茎和豆荚都是金黄色,象征着它到了黄熟末期,最佳的收获时间。按捺不住的剥开时,又是一重惊喜,它们比前世的大豆更加粒大。 阮巧巧将四周巡视了个遍,没发现什么特别有建设性的农作物,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到妘君身边,鲫鱼已经被炖的骨肉分离,软烂鲜美。阮巧巧心里有事,不一会儿就解决了两个馒头半锅鱼汤,看妘君还在慢条斯理的吃着,也不知在养什么神。 阮巧巧试探的打开了话匣:“我们那里管这个叫田中之肉,绿色的牛乳,顾名思义它有很多肉和奶里面才有的营养。还不止呢,它既好养又多子,还有可塑性,能加工成各种美味的食物。跟大米一样耐放。这么好的东西,我们是不是应该把它领回去呢?妘君你也不忍心留它们在这里限制发展吧?” 妘君浅啜了一口鱼汤,字字缓慢又慎重的回应了她的急切:“我说过,这块大地都是你的,一切就看你的本事。能不能给它们安新家,你不需要问我,你要问的是你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习惯询问别人看法,习惯做小尾巴的人,说好听点是瞻前顾后,给未来的功败垂成留一个后手。难听点就是没有承担失败的勇气,难当大任。阮巧巧自知性格弱点,她没有做领导者的天分,也不想做。她一直很满足现状,妘君给她分派任务,她去做就可以了。可是在姜族这片土地上,妘君不是领导者,而且妘君有自己的打算,难以顾及她。她需要运用自己的智慧,掌握权力。种大豆是一件小事,问题是在哪里种,由谁来种。姜君子,姜人……可未必听她的话。 将满腹的担忧先按下,阮巧巧讨好的说道:“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没有我们人的帮助,大豆也会自己炸裂,将籽粒弹到远处安家。如果我们晚一步,就只能留它们的一部分在这里生根发芽了。”她等不及了,可是又怕耽误女神回姜族的时间。 “所以?” 见她故意不上道,阮巧巧恶向胆边生,豁出去了:“你所站的这块大地都是我的,地上的一切都是我的,由我做主,是与不是?” 妘君挑挑眉:“可以这么说。” “站在这块大地上的你也是我的,我不需要问你,我只需要吩咐你,帮我把它们收割了!” “我也是你的?等你征服了这块大地再说吧。” “你小看我!” 阮巧巧气鼓鼓的站了起身,看自己的影子将妘君囊括在身下,只要她站的够高,就能要的更多。人类就是要的更多,所以才会从数百人发展到几十亿人,成了全世界动植物的饲主。她所不认同的理念正是这个世界所奉行的信念,强者为王。她从来就不想仗势欺人,她不能拿着传承五千年的智慧来欺负这些努力发挥智慧的古人,依靠这些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智慧赢得妘君,她会不耻自己。 轻笑过后,妘君没有异议的走过去,用随身携带的燧石刀,像割水稻一样,将大豆的植株留茬砍断。妘君的手脚很快,阮巧巧跟在后面收拾植株,将它们平摊堆好。大豆不多,一会就砍完了,妘君又快刀劈了一截树干做棒槌,棒槌噼里啪啦的砸下去,圆滚滚的黄豆从豆荚脱落,将落完的植株抱起来扔到一边,已是汗如雨下。阮巧巧从包袱里取出一件脏裙子,将黄豆连着泥土捧起来放进去,像晃筛子一样抖动,直到泥土在下黄豆在上,将黄豆捧到另一件衣服上。如此反复,总算将十来公斤的豆种收拾完毕。 趁阮巧巧收拾的时候,妘君洗了陶瓮,煮了一瓮水。 有些话,现在不说,等到了姜族,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说了。阮巧巧抿了抿唇,直视妘君发亮的双眼:“我们在做同样的事,种植,驯养,人要想代代无穷已,自然要赖以生存的衣食父母代代无穷已。我相信动物的灵性,相信植物也是有生命的,我们依靠它们生存,也可以给它们更多的生存空间。就像这些豆种,我可以让它们种上五亩,亩产三百斤。它们留在这里,就永远只有这三分地。但是这不是我们可以对它们予取予求的理由。我一直在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初衷,因为感恩所以报答,而不是因为需要所以掠夺。人和动物,差了一个阶级,动物和植物,又差了一个阶级。族长和族民,差了一个阶级,族与族之间,分别更大了。或许这些从来就没有分别,只是我们的心有了分别。妘君,对姜族,我有自己的想法和做法,我——” 我也许这辈子都成为不了能与你并肩的那个人。 瓮里的水已经放凉,没有碗,两人相顾无言,对着陶瓮,你一口我一口的喝了个精光。 背脊被炙得发烫,阮巧巧抬头看天。 日上中天,不好……完了,这下是真的晚了! 第64章 暗流汹涌 阮巧巧抬头看天,日上中天,不好……完了,这下是真的晚了! 阮巧巧心里急的像一只无头苍蝇,拔腿就走,就要沿着原路返回时,眼前带刺的蔷薇丛挡住了去路。 阮巧巧这才发现少了什么,少了一个为她披荆斩棘的人。反观那个人,显然跟她不在一个节拍上,正慢条斯理的拍打着因为收割大豆而带来的一身尘土。看久了阮巧巧都怀疑自己,难道是她判断有误,现在时辰尚早? 在这个人.兽共存的时代,妘君可是出门必备品,能不能跳出五指山都要看妘君这个佛面。想明白这个道理后,阮巧巧屁颠颠的跑过去,将妘君背后的豆荚壳摘掉,拍了拍。 干净了,这下洁癖大族长可以移驾了吧?阮巧巧不敢吱声,用期许的目光看着妘君。 这让妘君想到了童年时给弟弟抓的两只兔子。弟弟为它们割最新鲜的菜叶,由着它们把自己的房间弄着又脏又臭。可是这两只爱宠又是怎么回报弟弟的呢?它们把泥巴墙打了洞,逃跑了。弟弟在屋后的菜地里找到了它们,把它们抱回了家,可是它们一而再再而三的逃跑。后来弟弟也冷淡了,静立一旁看它们在菜地里啃的正欢,好久才伸出一只手摸摸它们的脑袋。她以为弟弟对它们没了新鲜劲了,摸黑到了菜地,一把提溜起这两个小兔崽子,雪亮的石刀砍了下去……事后她看到了角落里,用棉布衣裳垫出来的最柔软的兔子窝。 她们的现在,不就像弟弟和那两只兔子,那两只看起来傻兮兮的兔子啊,兀自在菜地里啃得正欢,见自己的主人来了,狗腿的凑上来。而它们的主人明明已经站了很久,在没人看到的地方,等了更久。 这家伙不是贪玩的兔子,而是不折不扣的虎狼后嗣。养虎为患的道理她不是不懂,偏偏这家伙得了她的眼缘,她太自信了,自信有被虎狼反噬的承受力。她驯养了这家伙,放下了芥蒂,不吝啬自己的喜爱,亲密无间的乐趣让她忘乎所以。她以为建立驯养关系后,就能得到绝对的忠诚。直到被放弃的那一刻,她明白了何为豺狼反噬!相处日久,她愈发明白了何为非我族内其心必异,她们的信念是两条偶然交汇却不并行的河流,她不问这家伙从哪儿来将往哪儿去,甚至,就算是恨到极致时,恨不得拔去这家伙的爪牙,让她安分的做自己的乖兔子……她都忍住了,若是这么做了,不就代表她没有饲虎的能力?现在好了,幼兽在她的纵容下长大了,独当一面了,被她亲手送进更广阔的草原。 ——她迎接着再一次的反噬。 很多时候她不是不想理这家伙,而是,她们之间的隔阂,就像锅底越来越厚的陶瓮,预热的时间越来越长,然而一旦热滚了,浓烈的叫人自己想死,或是想叫对方死。每一次的冷却就意味着下一轮更长的预热时间,因为谁都不知道,她们如履薄冰般的羁绊,抗不扛得住欲.仙.欲.死的沸点。 袖中的这样东西,在这一路上被反复的摘下又放回,放回又摘下。她一直寻不到一个机会,可以若无其事的给这家伙,好让这东西看起来没那么用心。 都已经存了那么久,也不急于一时了。只是一个古怪的直觉在催促她,现在不给,等到了姜族,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给了。饶是她过惯了刀尖舔血生死置之度外的日子,心口却因为这个直觉而抽搐不已。 妘君放松紧绷的神色,瞥了一眼这张灰扑扑的朝气洋溢的小脸,伸手将她的额前发往后拨了拨,弹了下汗哒哒的额头:“你要这副样子去姜族?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们被野兽追杀了。” 这副样子见情敌……阮巧巧顿悟,撒腿就跑,就着溪水净了脸,湿漉漉的手指捋顺了长发,自右向左斜编了一个蜈蚣辫,从发尾开始将辫子往里盘卷,在左颈边盘出一个花苞。阮巧巧一手牢牢的按着花苞,蹦蹦跳跳到了包袱面前,另一只手在包袱里掏兽骨簪,虽然只是一根光秃秃的长柄,她还是喜滋滋的把自己的劳动成果插在了头上。伸长脖子在水坑上方照了照,既端庄又妩媚,如果有朵鲜花点缀就更好了,如果是妘君亲手掐的就最好了。 妘君亲手掐的花,亲手掐的花…… 这个疯狂的起念,就像一个火引子,噌的一下点亮了阮巧巧心里的贪念。阮巧巧想要忽视,压制,扑灭……用尽一切方法对付这个意外,却怅然的发现这根本是蓄谋已久的渴望。一想到妘君亲手折花插在她的鬓旁,心头就翻起滚滚热浪,一个轻盈盈的她脱体而出,那个她在唱诗般的神圣宣誓中迎接着妘君的“我愿意”和一枚象征爱情契约的钻戒。在这个特殊环境下,一朵花就能达到钻戒的效果,可以给她“正宫”的底气,去面对“平妻”和“十八姨太”。 这个起念是要人命的。不过是一朵花,她却不敢说,害怕说了就会被判死刑。她也不想说,如果是因为她说所以妘君做了,那也不是妘君的发自内心。如果她不说,靠不解风情的妘君自己去得悟……她还没有这么矫情。 阮巧巧手捧着发髻,佯作发髻快塌了,目光朝野花那边暗示,露齿笑道:“妘君,帮我折根树枝来,一根簪子撑不住头发。” 她不能代替妘君得悟,但是她可以指引啊。阮巧巧对自己的情商点了个赞。 妘君很听命的去了。阮巧巧看着她的背影咧开了嘴。 “咔嚓”一声,妘君完成任务转过了身—— 阮巧巧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妘君的手上,就真的只有一根树枝! 妘君越走越近,走在金边四射的光环里,刺得她瞳孔紧缩,眼睛里像是磨了沙子,阮巧巧可不想被误会自己掉泪了,没拿手揉弄,低头踢起石子来。当人影越迫越近,越想压抑的越是强烈,越想躲闪的越是蠢动,阮巧巧乱了步伐,脚一滑……“啊!” 再睁眼的时候已经脚踏实地,清冷的呼吸就在耳畔,一只手托住了她的下颚,侧脸被迫朝向明镜般的水坑后,那只手辗转到了她的发髻上。发髻这一面刚巧不在明镜里,敏感的触觉告诉她,兽骨簪被拔掉了,两根东西同时插了进去,那只手还掂了掂发髻,该是撑得牢牢的了。她感受着,也看着,看明镜中的她们如同一对璧人,在光和影中相依,连妘君低垂而看不分明的眉眼都浪漫的刚刚好。 不过是多插了一根树枝,所以被妘君拖走时,阮巧巧也没惦记着再照一下镜子看看。 妘君这才松开了手,轻呼了一口气。总算没辜负这个机会,将那样东西插在小家伙的头上。 ** 阮巧巧刚走出山涧,就看到两个姜族壮妇站在昨晚她们滚过的“大床”前面。 阮巧巧的脸瞬间就热了,有一种被抓.奸的感觉。 一人毕恭毕敬的说明了来意:“姜君子让我们来接你们回家。” “回家”这两个字,咬的很重也很变扭,显然不是出自她们的本意。既然是奉姜君子的命来的,自然是传达姜君子的交待了。这两个字是说给谁听的,姜君子的目标太明显不过。 阮巧巧下意识的瞅了一眼妘君,在妘君沉如古潭的眼中找不到一丝破绽,这反而令她更加不安。 阮巧巧跟着妘君向前走,身后却传来不和谐的声音,“扶我一把,我的腿麻了。” 阮巧巧闻声一顿,这两人不是碰巧找到这里,而是在这里守株待兔。这两人明知她们在山涧里面,却选择在此地等候,如此的恪守分寸,就是为了给她们一个空间。——这是粗心眼的莽妇能想到的吗?又是姜君子授意。 所以昨晚姜君子根本不是被妘君那声狼叫吓走的,而是,这就是姜君子和妘君的默契。那些故事,也不是姜君子的有感而发,而是特地说给妘君听的。 不对,昨晚姜君子过门而不入,今天这两人却登堂而入,难道就不怕唐突了她们吗?除非——姜君子对妘君了如指掌,猜到妘君会去山涧。抑或是,这个山涧,有妘君不得不去的理由。 对了,那个故事,故事里的两个人,每天日暮而归前,他们就寻一处山涧或是溪水,将自己洗干净再回家。 走着走着就变成,妘君与壮妇并驾齐驱,她被落在后面。壮妇都是粗中有细的人,不像妘君只顾走自己的,每每都会等她一等,拉回她左顾右盼的视线,同她寒暄几句。她急于开展自己的愿景,自然不放过每一个获得讯息的机会,又见壮妇敦厚善良,自然话匣子就多。一旦话题问深了,她得到的答案就是,姜君子知道,这些都是姜君子安排的,诸如此类。而一旁事不关己的妘君,连个提示都不给她。后来她索性不问了,没精打采的跟在她们后面,壮妇依然时不时的瞅瞅她,好像生怕她乱跑了。 阮巧巧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又希望这些都是自己多想。 越深入姜族,阮巧巧心中构思的蓝图就越清晰。 不过二十年,就让姜族与妘族产生了跨时代的差距,在妘族还固守自封的时候,姜族已经积极吸收了青铜时代的文明。就像揠苗助长,姜族有着虚高的文明,却没有承受文明的地基。而这些文明也反映着那个谜之一般的嫪族。 姜族,与其说是一个族,不如说是一个城市,最古老的城市的雏形。它像一个巨大的子宫,容爱和养育着它的子民。又像一个行使着多项功能的蜂巢,既有保障安全的壁垒,也有区别身份和用途的建筑。远看去,古城墙就像罩杯烘托着这片族地,炉灶、畜棚、地窖、谷仓、陶窑,以及族人的房舍,就像错落有致的星辰,拱着居中的月亮——祭坛和族长家。 姜族早就淘汰了妘族的半地穴式房屋,盖上了坐北朝南的地面房屋,方方正正,通风亮堂。四面墙壁,是利用草泥土做粘合剂,垒天然石块而成的,石块多是花岗岩和青石。石块四四方方,严丝合缝,可见姜族已经掌握了批量破碎和打磨矿石的方法。茅草屋顶搭建在榫卯结构的梁柱上,料想里面还有榫卯结构的桌椅,可见嫪族大船的主要结构——榫卯结构已经在姜族得到了广泛的运用。 她还路过了一口十来米深的竖井,井口有一个手摇的辘轳,壮妇支支吾吾的说这是用来提取井水用的。她伸头一看,井壁陡峭,近乎直立,似乎还能看到粼粼活水,真怀疑这下面是不是修通了暗道。她倒觉得更像没完成的矿井,试探性的开了一句玩笑:“这个辘轳绳子还真粗,别说扯一桶水了,都能载矿石了。”如愿看到了壮妇脸上的变色。 也是,三十六个嫪族男人能换多少东西,嫪族恐怕把姜族当成自己的资源库了。地上矿石已经不能满足嫪族的胃口了。冶炼这么多的青铜,嫪族究竟想做什么? 已经过了午饭的时辰,肚子饿得咕咕叫了,阮巧巧跟着壮妇,小跑到了香味扑鼻的来源地,就听人吆喝道:“贵客到了,赶紧上饭。” 眼看一道男人的身影,从敞亮的宴客大堂不疾不徐的走过来,阮巧巧只觉胸口越来越窒。 那雍容沉着的气度,让艳阳都为之失色。 第65章 各怀心思 那雍容沉着的气度,让艳阳都为之失色。 他是天生的焦点,自带耀眼的光圈,与身后拾桌摆椅端菜上酒忙碌嘈杂的场面,形成了一组对比蒙太奇。所有人都成了他的衬托。 他身材颀长,比平常男子更为挺拔健康,像生长在庭阶的玉树,天生就高人一等。他一袭类似直裾的青衫,没有汉服直裾的大袖拖沓,正直端方长度适中,方便行事又庄重大方,不过一个巧思,就让上衣下裳的男子们逊色不已。右衽的领口开在了冷峭的锁骨之下,明明身在令人遐想的位置,却像服服帖帖的奴仆不敢有一丝懈怠,就别指望它擅离职守乍泄春.光。 青衫,在本色棉布的基础上染上从蓝草中提炼来的青色,出于蓝而胜于蓝,色泽均匀漂亮。领口,袖口与下摆镶大幅的宽缘白棉布,白得胜雪。这便难得了,她当时从嫪少君夫屋子里搜罗出来的,本色和蓝色交织的方格纹棉布,本色是泛黄的白色,蓝色也没这么亮泽。明显不是技术的差异,而是,姜君子用的白棉花,比嫪少君夫的还要好。 当他继续前行,视觉统统被他霸占,光圈越大,景深越小,被他远远抛在身后的一切都成了虚景。 天地之大,仿佛只容得下他一人而已。 腰配青铜剑,耳着铜镶玉。 剑是符合男子携带的一把短剑,剑身和剑柄加起来也就二十多厘米。镂空的黑檀木剑鞘禁锢了剑身,却禁锢不了剑的锋芒。闪烁着冷白光的剑刃,与略显敦厚的黄色剑脊判若两色,代表它不是一次浇铸成型的,可见嫪人的铸铜工艺已经告别了单一,更为成熟和复杂化。色泽的差异,源于成分配比的差异。含铜多就呈黄色,含锡多而泛白色,前者韧而且钝,后者利而且脆。这个多与少之间,往往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可见嫪人已经总结出了铜锡合金配比的规律。更别提剑身的花纹和剑柄的装饰…… 耳朵上的铜镶玉同样不凡,穿洞的钩子细的像鱼刺,镶嵌其中的绿松石莹莹发亮,坠身是圆涡形线条组成的云气纹,寥寥几笔,就构成了一幅祥云闲游、瑞气生烟的画面,难得的是,它是镂空的。能做成镂空的精密铸术,应该就是失蜡法了,这是一种“先失而后得”的手法。用腊做成铸件的模子,在腊模上涂上泥浆,这就是泥模,泥模晾干焙烧成陶模。加热烘烤后,腊模全部熔化流失,只剩陶模一个壳子。再往里面灌入铜液,冷却后,所需的器物就制成了。 这个嫪族文明的代言人,除了姜君子还能有谁。 嫪族就像谜一般的汪洋大海,姜族只是汇入其中的一条江河,从江河的波澜去测度大海的广度,也许她是管中窥豹了。可是突如其来的灵感像烟花一样炸个不停,混乱的让她眩晕,一切终归平静,云雾拨开,一条线索将七星连珠。即使她看不到星空的全貌,她已经看到最耀眼的那一部分。 嫪人的文字已臻全面,发展得也比较成熟,并得到充分广泛的应用。有了这个前提,便好解释了,这些原始人居然能跟她这个语言逻辑先进的现代人良好沟通,用词之丰富更是超乎想象,原因应该在于二十年前姜人积极学习嫪语,无形中将嫪语翻译成自己的语言,为己所用。 嫪人的天文学在稳步发展。青铜是嫪人的最高成就,只有图腾、崇拜或者信仰才能作为图纹镌刻在青铜器上,譬如酒樽上的饕餮纹。耳坠上的云气纹,将如此栩栩如生的自然天象赋予装饰品上,足可见嫪人对天文学的重视,也是,若没有观象授时的先决条件,嫪人拿什么漂洋过海?嫪人在天文学上的成就应该不只是天象观察,还有人为的能动性的创造。譬如,海拔是根据勾股定理计算,还有阳光下影长比例来计算的,嫪人既然能测算出姜地丘陵的海拔,可见嫪人已经懂得度量日影长短。妘人通过对月亮的观察划分了四季和十二月,那嫪人应该更先进一个档次,利用日影划分一天的时辰,说不定还有最古老的计时仪器,日晷。 嫪人的数学领域不可估量。更习惯结绳计数的妘人只有寥寥几人会算术,可见算术是外传过来的。妘人会的算术是十进制,有奇偶数和倍数的概念,有初步的计算能力。而嫪人的数学已经有了质的跨越,利用勾股定理测算海拔,可见嫪人已经迈入了几何定理。 嫪人的手工业,无论是棉纺织业、琢玉工艺、酿酒业、造船业还是冶铜业,直接把姜人妘人甩了一个时代,尤以青铜最为璀璨夺目。从红铜到青铜,嫪人只花了十几年就完成了这个质的跨越,还是得益于姜人的锡矿。从嫪人留在姜族的矿井可以推测出,嫪人已经具备了探查矿脉和选矿采矿的技术。嫪人辉煌的不只是让人叹为观止的青铜器,而是从原料到成品的一个流水线操作工艺。 相比起来,棉纺织业简直差了一个断层,也许是不够重视吧,也许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毕竟嫪人的种植业就更差强人意了,没有棉哪来的布?明明有了最先进的工具,却觊觎妘人的兽皮,嫪人的狩猎业就更不敢恭维了。会不会是,嫪族在一个物产匮乏或环境恶劣的部落,那里的人们为了争夺有限的资源,才这么致力于发展冶炼业,甚至不惜漂洋过海? 难怪姜族有城市的影子,或许那个部落就是一个偌大的城市,族与族之间用坚实的壁垒隔开…… 荣景背后的真相,可能是她最不乐见的,是人性暗面肆意挥洒的地方,侵略,掠夺,血腥……再不情愿也要面对,因为逃避的结果,可能会让妘姜陷入不见天日的奴隶制。 只有姜君子,才是最接近真相的那个人。也是她,必须放下醋意与之合作的人。 你可以的!阮巧巧在心中给自己打气。 妘君克制自己目不斜视,却克制不了眼角的余光和内心的怒火。从跨进门槛开始,这家伙只一眼就移不开双眼了,连灵魂都在姜阳身上胶着。这样的目光她太熟悉了,曾以为这是她专属的,后来发现远远不是的,对蚕宝宝,猪崽子,发芽的稻谷……她还不至于跟这些低等生命计较! 可是姜阳不同,姜阳是男人,而且不是一般的男人,是女人眼里相当不讨喜的男人,更像是阮巧巧口中男女颠倒的故乡里的男子。这家伙选择她,真的是像她说的那样,女人也可以喜欢女人?还是因为这家伙来到了男女颠倒的妘族,权益之下将就了她。 难怪这家伙看的这么入迷?这才是符合她标准的男子—— 妘君收回余光,这才抬起眼皮,正视多年未见的玩伴。脉脉含情的漂亮眼睛里像是转着漩涡,勾引着她沉沦。 无意探究里面的千言万语,妘君将眼皮垂下,眼不见为净。 好不容易做完心理建设的阮巧巧正要跟姜君子打招呼,笑容咧开到一半便僵住了,姜君子连待客的基本礼貌都没有,天地万物都不在他眼内,他只容得下一个妘君。 阮巧巧顺着他的视线去看妘君,看不清妘君的神色,只看到与他相和的气度。这是一种让人望而生畏又肃然起敬的气质。 他们就像两块分隔太久的磁石,即使从当年的亲密无间摔成了无法修复的两半,却在这一刻找回了最初的磁场,所有人都被屏蔽在了磁场之外,包括她阮巧巧。 这才是能与妘君并肩的男人。这不是猝不及防的念头,而是终于得到证实的结论。 久别重逢嘛,她不想也不能打扰这对有情人,默然的外挪了挪,尽量消减自己的存在感,却不想鞋子踩到裙角,往前一个踉跄。 深情对望就这样被她打破了,他们肯定以为她是故意的,这种感觉就像在洗手间撞破别人恩爱,错的不是对方,而是合法如厕的自己。阮巧巧低垂着火辣辣的脸,把玩着自己的衣角,只差没来一句:我走,你们继续。 姜阳循声瞥了一眼冒犯者,太矮了,这小身板,在妘姜都属矮小的了,更别提嫪族了,要知道嫪人比妘人姜人还要高壮一头呢。嫪少君怎么会看上这种一看就没有助孕能力的人?这人无所不能,该是出身好,可是这样的先天不足,在贵族里只会更加难以生存,怎么可能习得这些特殊能力?更别提前所未闻的奇特长相—— 没有一处不是疑点。 尤其是这人扭捏作态的样子,宽大的衣裳也挡不住这人的……圆润?说圆润似乎也不合适,怪了,明明这么瘦,明明锁骨下面也是平的,为什么纤浓有度的不像个男人! 第66章 下马威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阮巧巧抬起头,目光撞进了姜君子审视的视线。那视线隐晦极了,被藏在团扇一般的睫毛下,晦暗不明的像暴雨前的蛛网,一粘上去就是待宰的命运,什么秘密都能被抽丝剥茧出来。 周遭的空气再度凝重起来,阮巧巧还是头一回,对自己是女儿身这事,感受到了威胁。 “咚,咚,咚……” 突然而来的声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阮巧巧非但没有感到轻松,只觉阵阵闷雷炸破天际,雷雨就在前来的途中。声音是自姜君子后方传来的,像是拐杖敲击花岗岩地面的声音,每行一步,都在空旷的宴客大堂里发出沉闷的回声。 只见姜君子侧开雍容的身段,屈身搀扶,颔首的笑意真切到了虚伪的地步,“哎祖叔叔您慢着点,您啊,就是太操心了,腿脚不好还来操劳。我也主持族宴这么多年了,哪一次不是妥妥帖帖?” 被称作“祖叔叔”的老人站定在了妘君的面前,姜君子抿嘴笑:“原来祖叔叔这是想外孙女了!” 外孙女—— 阮巧巧心一跳,刚瞥了一眼妘君,就被妘君伸手一把捞在怀里,踉踉跄跄的跟着行了个礼。 “外祖父好。”妘君说,手却下意识的把小家伙搂得更紧了,仿佛这样才能稳住自己,才能抵御那些记忆的侵袭。眼前这个老人虽然是生身父亲的父亲,到底是姜人而不是妘人啊。十年前拒绝妘族的不只有自以为是的青梅竹马,还有这个顽固的老人,他的理由可冠冕堂皇了,为了不让瘟疫传染到姜族这一支血脉,可以冷眼旁观妘人的生死!那一刻她明白了,血缘的关系就像分支的河流,她不过是老人微不足道的旁系,一旦危险来了,老人宁可壮士断腕保全自身。所以,她才违背纲常让弟弟入赘了妻主,因为她害怕这唯一的亲人,嫁了人成了不相干的支流。 还未晃过神来的阮巧巧磕磕巴巴的跟着说:“外——祖——” 还未等她说完,老人一跺拐杖,上气不接下气的怒道:“穿成这样,像……像什么话!” 也是,今天可是妘君十年返乡的大日子,自然该隆重一些,她却怂恿妘君去收割大豆连累两人都是灰扑扑的,脚边还有一包用衣服包着的豆子,要是被长辈看见,肯定要说她们糟蹋衣服了。阮巧巧向前挪了挪,企图用裙摆把豆子遮住,估计是老眼昏花了,还好没留意到她的小动作。 不知道是不是妘君搂得太紧了,阮巧巧觉得肩膀有种火辣辣的芒刺感,正准备悄悄的暗示妘君,甫一瞥过脸,就迎上了芒刺的来源——姜君子半掀的眼皮下,射出了毒辣的蛇信子。 姜阳的手在袖子里攥的死紧,他就是受不了,受不了这两人当着自己的面那么亲密! 紧随姜君而来的姜君夫一眼就看到儿子的异状,再看妘君和妘君夫两人的狼狈样,连空气中都散播着古怪的气氛,姜君夫只觉双眼发晕,要不是姜君扶的及时,他恐怕就栽倒在地了。此时的他也无心去感激姜君的搀扶之恩了,思绪乱成一团麻。 他一早去探视儿子的时候,就看到两个壮妇鬼鬼祟祟的从屋里出来,自知从儿子那边是套不出什么话的,便想跟踪一下看能不能听出什么。那两个壮妇走起路来就像屁股着了火一样,应该是赶着去执行什么任务,他只能远远目送着壮妇出了族门,直到中午壮妇才把妘君和妘君夫接回族地……定是儿子使了什么手段,才害得妘君和妘君夫这么狼狈! 他这个傻儿子就是心高气傲,肯定又做了什么损人不利己的事!这个傻儿子要是嫁不成妘君,那可就是死路一条啊! 姜君夫急了,慌不择言道:“都……都怪阳儿照顾不周,我……我马上给你们烧水洗尘。” 还真是他的好“父亲”!姜阳勾了勾嘴角,虚虚颔首:“姜君夫说的是,我真是忙午饭忙糊涂了,也不想想妘君和妘君夫身上这么脏怎么入桌。” 这下所有的目光都定在了“脏”上面。 其中一个壮妇说话了:“姜君夫错怪姜君子了,姜君子一早就让我们接妘君和妘君夫,体贴他们新婚燕尔,还让我们只许静等不许打扰。” 阮巧巧心呼不好,最担心的还是来了。到底是古人,有心机也只会明着耍。这话意思很明白,妘君和妘君夫耽于情爱露宿野外就算了,连接风宴都没当回事,要知道这场盛宴可是关乎着两族重归于好再结姻盟的大事,是妘君没有诚意还是她阮巧巧狐媚惑主?如果责怪妘君没有诚意的话,这事自然就黄定了,这个责任必然要转嫁到她的身上,而她也只能受着! 果不其然,老人气得手都在发抖:“没有规矩!没有祭祖行礼,没有昭告长辈,这婚事,我不认!还没成婚就同居一室……这,这是想气死我吗?妘姜世代联姻,妘君夫的位置怎么能给嫪人来坐?外孙女你自幼丧父失母,没人教你规矩,你难免不懂其中利害,现在不一样了,以后外祖父给你做主!”言罢还抹了两把老泪。 姜君自然明白阮巧巧的尴尬处境,谁叫她儿子这么厉害,连已经多年不问族事的老祖叔都搬出来了,还给他灌输了不少不利妘君夫的事迹。她这个儿子就是太精于算计了,殊不知人和人之间的心就像立柱与横梁的承接,过头的算计就是多余的榫卯咬合,束缚他人的同时也是在困住自己,说不定还会弄巧成拙。男人嘛是立柱,女人是横梁,女人终究不会只搭在一个男人的头上,她这个儿子就是想不透这点。不得不说阮巧巧和妘君还真是凹凸相合的榫卯一对,可惜巧巧是咬的太松,怕是早晚要脱口。 不能由着儿子胡来,姜君腆着脸陪笑:“老祖叔,您这可就冤枉妘侄了,她这回来就是请示您老人家的!要说这事嘛都怪我,是我害的妘姜两族……现在好了,以后两族婚姻该有的礼法都给立起来,娶夫当娶贤,这事还少不得老祖叔您来操劳了!” 姜君朝阮巧巧挤了挤眼,阮巧巧明白她的意思,眼下只能默认自己暂且还不是妘君夫的结论了,只要她展现出妘君夫该有的贤惠,得了老人的心,一切就水到渠成了。说不委屈那也不可能的,毕竟在妘族的时候,就算她和妘君闹天大的矛盾,妘君也只是说纳侍,而不是削掉她妘君夫的身份。可是这个老人是妘君的血脉亲人,她不能不顾忌。 妘君心生不快,不能由这些人胡来了,来之前姜君就一厢情愿的以为她会纳姜阳为侍,她无意于此却心有衡量,只等时机一到让他们知难而退。现在姜人连妘君夫的位子都敢肖想了,看来有些规矩是不立不行了!此时劳作结束的族人已经陆陆续续的进入大堂,白种人也进来摆菜上碗,刚好,规矩就该当着众人的面立! 妘君刚要开口,怀中的阮巧巧却先她一步溜出去,阮巧巧走到老人和姜君子的面前,微微一笑施了一礼:“妘君一直挂念着远在姜族的亲人,吃着香喷喷的米饭和丰盛的猎物时,妘君就更加挂怀,担心亲人会被野兽侵扰夜不安眠,担心亲人的缺水之苦……能配得上妘君心胸的人,该是有能且有德的人,巧巧不敢居之,巧巧只是体恤妘君辛苦想一尽绵薄之力,巧巧在家乡耳濡目染会一点种植术,但是地质不同怕也是纸上谈兵,听闻姜君子是里外一把抓的能干,能不能实现妘君‘有田耕’的愿望,还要多仰赖姜君子了!” 这一番外交辞令还真是费了她不少脑细胞,先是委婉表达妘君两族姻盟重归于好的决心。其次主动把妘君夫之位让出来,把这个位子说成一个“有能且有德者居之”的香饽饽,这样应该可以减轻敌意良性竞争了。最后认可姜君子的实力,自己主动大度,姜君子迫于“娶贤”和“有德”这两个标准,后续的合作也不敢给她穿小鞋了吧。 她拱手让出的不只是一个身份,妘君夫之位,相当于前世的结婚证,意味着她们的荣辱一体。 姜君朝她和蔼点头,老人面色稍霁,连姜君子都敛起了眼中的敌意,围观的族人均是赞叹不已。她似乎一下子就赢得了人心,唯独失落了她。这是她来之前的觉悟,再苦也要自己受着。 姜君子向这个无名无份的外族人伸出了友善的手,轻快的笑道:“那我以后就叫你巧巧吧,有什么需要我的只管开口。”这个外族人看似弱小,实不简单。不过嘛,有些东西,放弃的容易,想要拾起可就门都没有。 妘君看着自己空落落的臂弯下,有生以来头一回,觉得连自己一动唇角,牵动出来的都是冰封般的裂痕。 这是她早该想到的反噬。 第67章 算筹,算心 出师告捷的快慰在心里沸腾,牵引着唇角的弧度,姜君子知道,此刻他的脸上定是藏都藏不住的喜色。 他从来就不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他只是早早懂得了忍的奥妙。那还是他和妘少君童年捕猎的时候,木桶做的陷阱用两根细树枝撑在上方,诱敌深入的诱饵摆在下方,妘少君只需要一颗石子触发陷阱,就能满载而归。当年他心高气傲,不就是扔石子嘛,他也会。妘少君不在的时候,他就独自练习,有时是心浮气躁的声响吓跑了猎物,有时是触发过早的陷阱没对准猎物。牵一发而动全身,成大事者就要沉得住气,握得住时机,他已经忍了太久,现在阮巧巧入瓮了,他的情绪就像,原本绷紧的树枝一下子松懈,罩住猎物的木桶左摇右摆。 不过,这才刚刚开始。他只得将眼帘深深的垂下,好挡住眼里的得意。 他会用时间证明,他才是并肩妘君的那个人。 “天色不早了,大家都入座吧!”姜君子本想释放善意,到底没忍住对这只玲珑小手的厌恶,只虚拉着阮巧巧脏兮兮的袖子入座。 阮巧巧留意到,就在姜君子说了这一句后,族人才依次落座,看似不经意的细节,足可见姜君子无形的权威。 桌子都是榫卯结构的木质长条桌凳,族人以家庭为单位入席,桌凳经过时间的洗礼变得光亮,但是上面的纹理纤毫毕现,没有附着物,可见姜人还不会利用当地的宝——油桐来提炼油漆。 衣着得体发式素雅的白种人,比之以往叽叽喳喳的一团,简直像换了人,像赏心悦目的幕景在有序移动,可见姜君子的调.教手腕。不消片刻,人手一碗小麦饭,一桌一盘鸡杂,一份水煮的花生,一大瓮茭白蘑菇野菜的杂烩。重头菜也就一大盘的鸡肉与兔肉合熬的汤。不提没有稻米这种精细粮食,这样的菜式在这个肉食主义的时代,比起在妘族的奢侈生活可就寒碜多了。 姜君气血上涌脸色发烫,又不敢埋怨当家儿子,哀怨的瞅了一眼儿子后,怒眼瞪向长女:“你是怎么做少君的?就算是倾族荡产,也要让贵客感受到我族的盛情!你……真是气死我了!” 姜少君早就习以为常了,一贯都是这样,好处都是姜阳的,孬的就拿她开刀:“是女儿无能,和婶婶们只打了兔子回来,族里除了雏鸡都宰了。”面子和诚意,两利相权取其重,她也就这么大本事了。 愚蠢!姜阳压抑着心底的嫌弃,轻笑道:“母亲错怪大妹了,母亲跟婶婶们在妘族小住乐不思家,族里正是忙季,可忙坏大伙了,哪顾得上好吃好喝?更别说藏私了。如今母亲跟婶婶们回来了,是我心疼婶婶们奔波辛苦,加上接风宴是中午,深入峰林猎猛禽也来不及了,便让婶婶们在林子外围有什么打什么。听婶婶们说妘族的猪羊肉享用不尽,我就琢磨着让贵客换下口味,说不定还别有一番滋味。” 这下面子和诚意两全了,这个姜君子还真是舌灿莲花。人家都这么表态了,身为贵客的那一方也只能领情了。妘君既然不说话,那也只能她来了。阮巧巧稍加琢磨,接过话来:“姜君子还真是匠心独运,就拿这大麦饭来说,鸡油笋丝焖出来的麦饭,点缀绿油油的野菜,色泽浓淡相宜,香味不油不腻。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阮巧巧在心里感叹,妘君纳谁也不能纳姜君子啊,不然跟这种人同在一个后院宅斗的话,早晚得折寿——烧脑。 姜君子心底冷笑,一味的靠妥协和谦让来赢得美名,迟早会被人逼到退无可退。阮巧巧你还是嫩了。 妘君看不见这家伙所描绘出来的一桌春.色,只看到,这家伙生动的小舌和亮晶晶的双眼。那目光真是亮的过分了,就像她负重担起的两桶井水,清亮的摇晃的好不可爱,她沉醉于此,就连身上的担子轻了也恍然未觉,直到两桶水见了底,她才发现原来走了一路漏了一路,井水蜿蜒成河照着天地万物。曾经她爱极了这双毫不矫饰的瞳孔,当里面倒映的不再只是她的时候,她才明白了恨。 或许姜君子,才是这家伙理想的一见钟情吧。 气氛就在她和姜君子的一唱一和中缓和了下来,阮巧巧这才松了口气,跟着他们入座。可是该坐哪呢,如今的她顶多算个妘君夫备选之一,不好直接与妘君同座。而妘君,自顾自的坐到了外祖父的身侧,还拉开了旁边的凳子邀请姜君落座,左右夹击连同座的机会都不给她。好在姜君子表现的善解人意,邀请她一同坐在了对面。白种人给妘君和姜君斟了酒,妘君端着酒碗后眼皮就没抬过,也没搭理过谁,怵的她心脏抽抽。 好在有姜君子的妙语连珠,这场接风宴才没冷场。 就在族人拿起筷子时,站在桌与桌的走道间的白种人手足无措的快要哭了,重头菜不够每桌一盘了。 琥珀眼珠赶紧澄清自己:“姜君子说人手不够,我们是想帮大家的忙,我们真的没有偷吃!” “他,他当时跟我们在一块干活,他知道我们没有。”蓝色眼珠踮着脚,转动着眼珠在人群里搜寻,怎么这些小麦皮肤的男人都长一个样? “那个人叫姜……姜什么夫来着。”棕绿眼珠急得头冒汗,怎么念不来哪个字了。 那个目击证人也没站出来给他们解围,除了妘君之外的目光都凝聚在这十八个白种人身上,阮巧巧理解他们这种在异国他乡彷徨无依的感受,思索着该怎么办。这事也是奇怪,且不说这些白种人根本不是姜君子的首要目标,就算是姜君子有心设计,也不该是这么明显的穿小鞋。 白种人的情绪被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姜君子见时机成熟,半起身时捋了一下青衫的下裳,好让衣服不显褶皱:“来者是客,让你们做事已经是我们的招待不周,饭菜不够就是我没做好。今天是谁在厨房干活的?鸡宰了多少?兔子几只?你们是怎么分配的?” 姜林夫站了出来:“长君子,今天鸡二十二只,兔十二。除头和脖子外,鸡切五块,兔切六块。我还没算好怎么分配,他们就给盛上桌了,我也不会说嫪族话,所以也不知道怎么把自己的意思传达给他们。” 在妘族呆过,阮巧巧自然明白分配食物对族人的意义,意味着他们被公平公正的对待。妘族也是以家庭为单位,食物细分到男女老幼强弱都不同,最后得出一个家庭的总数。而姜族就粗放多了,麦饭、寻常菜蔬和禽畜的下脚料都是吃完再添的,因为狩猎水平的低下,肉类稀缺,自然是精细分配了。初来乍到的白种人恐怕是想当然的把肉类也这样盛了。 是白种人好心做坏事,还是姜君子有意而为之,这就是智者见智了。不管怎么说,白种人这事做的不漂亮。 当务之急是怎么在最快的时间把肉分好。就算是长期分配食物的人,也不能做到信手拈来。毕竟他们还没有系统的算术。 但是这事对于算术的原产地——嫪族出来的高贵品种,也就是她阮巧巧,该是轻而易举的了。果不其然,姜君子把目光挪向了她:“巧巧,这鸡和兔该怎么分,还请你帮忙了。我算术不精,等分好的时候饭都凉了。” 看似是给她一个表现的机会了,这番壮举赢得了一片赞叹声,估计连误会姜君子给白种人穿小鞋的人,都要怀疑自己是小人之心了。如果姜君子是有备而来,事先就从白种人口中套出她不会算术?毕竟妘族的食物分配一直是妘芩在做的,她从来没展现过自己的算术能力。何况她又不知道食物的分配规则,量她也不敢贸然接下。 阮巧巧本着大肚能容的情操说:“术业有专攻,我只会一些种植术,还真不擅长算术。” 其实阮巧巧也好奇他们的算术。 姜君子也不再推诿了,只见姜君子走到一张空桌前,从随身携带的布袋里,倒出了一把兽骨磨出的小棍子,略有上百根,细细长长的。看得出来经常使用也颇为爱惜,兽骨棍棱角圆润有光泽。姜君子先用五个横小棍,摆出了一个5,5下面是一对两个横小棍,也就是22,果不其然是十进制,不过跟现代数学不同的是,它是从左往右算的。这是中国古代的伟大发明,算筹! 姜君子左手轻挽右手袖,好让白得胜雪的袖口不沾到算筹,露出灵活的手腕一截,骨节分明的手指像舞蹈般的在散发着莹白色光芒的算筹上跳跃,通过算筹的移动,很快得出了结果,鸡有110块。通过乘法和加法,得出了总数182。 问题是怎么把182块肉合理分给这么多的族人? 这显然是难不倒姜君子的,此刻的姜君子如同一棵挺拔自信的君子竹,在自己的领域肆意挥洒,全然不像男尊女卑下的男子。他薄厚刚好的唇上噙着微微的笑,说道:“加上贵客,女96人,男172。那么怎么分能刚好182?在我姜族男人跟女人一样,没有吃多吃少的区别,一个家庭里男人和女人分配的一样多。” 男人能和女人享受同样的待遇?这还真是惊世骇俗了,在妘族男女平等也只是口头说说而已。姜君子的意思是这样的:姜族一般都是六口之家,女人两个,男人四个。男女平等嘛,所以一个家庭里男人和女人吃的一样多,偷换了一个很残酷的概念,两个女人和四个男人吃的一样多。当然也没人计较这个真相,只要听上去男女平等就行。 列方程式就是,假设每个女人吃x块,男人吃y块。 96x+172y=182 2x=4y 最后得出x=1,y=1/2 一个家庭总数是2x+4y=4 不少家庭确实是两女四男的组合,因为男性比较长命,所以有一个男性祖辈。父辈有一妻二夫。因为成婚不易,年轻一辈是一妻一夫,因为这十年来的生育难关,少有儿童。当然并非全部如此。只要按照一个女人分一块,两个男人分一块的原则就很好安排了。碰到家里是三个男人的,就只分一块,添两块鸡头鸡脖子。这样多下来的好肉,就给十八个白种人了,因为他们都是男人,总量看起来比一般家庭少,大家都没异议。 看似完美的巧合,其实都是精心的布置。如果姜君子没有提前算过,得出的值就不会这么刚刚好。 一切都是姜君子的局。 他手上拿着算筹,心中拿着算计,算的都是人心。 第68章 田中之肉 阮巧巧越想隐藏的东西,他就越好奇。阮巧巧一连贯的小动作,早就被他不容一丝纰漏的眼角余光纳入其中。 身为妘君夫面见外祖父时,阮巧巧心不在焉的用裙摆遮挡包袱。众人一齐入座时,阮巧巧有意落在最后,胳膊挽着包袱吃力跟着。应他之邀入座时,包袱刻意被调换到另一侧身畔,想防他看见?分配好鸡兔肉后,他不动声色的换边落座,偏要让包袱夹在两人的脚下,用脚试探了下,听见仿佛是沙砾滚动的声音。包袱里面有什么? 他看见阮巧巧紧张了,拿筷子的手微微颤抖,额前的发湿了一层,嘴抿的很用力,想使出吃奶的劲又怕惊动了他,就像在他眼皮下偷粮的老鼠,还真是有趣。他竖着耳朵听,即使是嫪人重新分肉盛盘的声响,也休想瞒住脚下悉悉索索的声音。想偷偷的把包袱转移走? 他伸手一提将包袱提了起来,连沙砾般的声响都像这只老鼠一样惊慌。 这个小男人还真是柔弱,这么点东西用得着吃力吗?莫名的,姜君夫昔日的淳淳叮嘱在耳中萦绕,“男人嘛只有柔弱一点才能得妻主疼惜,你再这样下去,以后可怎么嫁的出去啊?”十年来的委屈纷涌上头,刚才升起的一丝怜香惜玉瞬间烟消云散,谁叫他惦记十年的妘少君偏偏选的是,与他南辕北辙、要多柔弱就有多柔弱的小男人!亏他以为只有妘少君懂他的性子知他的好! 他就不该动恻隐之心!姜君子高声引起大家的注意:“姜林夫,把贵客的包袱送到客房里,搁在这里碍手碍脚的,妨碍贵客吃饭。”手指搁在包袱的结上,在姜林夫接应时使了使眼色。 心腹姜林夫果然不负所托的勾开了结,包袱摔到了地上,如同珠玉纷纷落盘,金黄色的东西滚了一地。 原来是大豆! 姜林夫很聪明的赶紧认错:“都怪我没有接好,我这就拿扫把来。” 姜阳佯作不悦:“犯了错就要自己承担,让他自己收拾,我们吃我们的。”尔后夹了一块兔腿放在阮巧巧的碗中,“妘君和巧巧跋山涉水来我姜族,我们已是感激不尽,还带了这么多的豆种,是打算让我姜族遍地种上大豆吗?真是有心了。” 姜君奇了:“没见妘族有种大豆啊,这些豆子从哪来的?”要是早知道他们会带大豆过来,她就该提醒了,姜族最不缺的就是大豆了,这家伙繁殖能力特别强,一代比一代还占地方。青的时候确实可口,可是没多久就黄了,到老的时候嚼都嚼不动,没什么种植价值。 见瞒不过,阮巧巧只得从实招来:“是我早上在山涧里发现的,便和妘君一起收割了过来。” 老人气得鼻子都冒火:“目光短浅!我姜族到处都是这种没用的东西!”连什么该种什么不该种都搞不清楚,还敢说自己会种植术? 原来他们这一上午不是在卿卿我我,看来妘君还没有色迷心窍呢。女人需要男人过夜这不算什么,只要妘君还没被迷到*苦短日高起的地步,他们之间的夫妻情就值得商榷了。 姜阳觉得胸口总算没那么闷了,连做起恭谨谦逊的姿态都顺畅了几分:“老祖叔别气坏了身体,巧巧也是一片好意。我听说,巧巧有化废为宝的本事。能把小麦轧出面,把食茱萸轧成辣椒油,说不定这大豆——”忽然,一个念头如电光火石般不容忽视,姜君子拈起一颗黄豆观察起来,这是族里最常见的食物,族人也曾想方设法的把它做成菜肴,黄豆用水泡大了会发软,用来煮食尚能下咽,就像糯米,就像小麦……对了! “如果我们把大豆泡软了,放在石碾上,就能磨出麦面一样的东西,会不会蒸出馒头?如果像糯米一样的酵酿,说不定还能酿出美酒来!”脱口而出后见所有人都盯着自己看,姜君子心下一个咯噔。本来只想恭维一下阮巧巧的化废为宝,阮巧巧要是能做到他也赚个大度的美名,做不到嘛阮巧巧就骑虎难下了。自己动张嘴也不亏什么,谁知自己一个冲动把奇思妙想说出来了,万一跟阮巧巧的对策相悖,这不是等着被打脸吗? 姜阳又羞又怒,知道阮巧巧是不会放过自己了。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举一反三,姜君子的智商,能把这些古人甩好几百年了。大豆确实可以像小麦一样磨成流质,不过不是用来发馒头,而是用来滤豆浆做豆腐。大豆当然可以像糯米一样酵酿,酿出的不是美酒,而是最鲜美和纯天然的酱油。大豆还能像食茱萸那样轧出油脂来,稍加改进就能榨出大豆油。 阮巧巧真诚的赞美道:“收割大豆确实是我的鲁莽,我还真没想那么多,姜君子太抬举我了。姜君子如此聪慧,说不定依这个方法,还真能把一无是处的黄豆变成人间美味!” “我也是信口开河,也只有试试才知道了。”姜阳的心乱了,他不知道阮巧巧是真不知道,还是有备而来,故意把功劳让给他。阮巧巧是真的柔弱,还是外柔内刚,为了妘君姻盟姜族的决心,可以放弃妘君夫之位,放下自己的身段。 如果是后者……姜阳盯着阮巧巧的侧脸沉思。这个小男人跟他所知的种族都不同,斜襟的领口上,连滚动的喉结都没有,手也软的出奇,是那种柔若无骨的软。越是靠近他,越有种奇异的感觉,心里越想排斥,人却越想融入,就像他小时候对女孩的感觉。 阮巧巧被盯得浑身发毛,不自在的拿手撑住脸,只留个侧脑勺给他。 姜阳一眼看到了他白皙的左颈边,花蕾一般的发辫旁,嵌着一朵层层叠叠的木雕花。就是这么一朵看似普通的花,把他精巧绝伦的耳坠和光彩夺目的宝石,都比成了死物。 ——是妘君送的吗? 姜阳控制不住心底的颤抖,管他什么大方得体,倾身靠了过去,一手按住发辫,一手拔出了木雕,只心不在焉的随口编排了一句:“巧巧,你的发辫垮掉了,我重新给你插。” 阮巧巧不疑有他,忍着如坐针毡的不适,道了一声谢,迟迟不见簪子被插回去,这才歪脸看了过去。姜君子的手上,不是她平常惯用的骨簪,而是这个时代还没发明的钗。钗说不是簪,却也是簪,它是两股簪子的合成。这个桃木钗显然是别有匠心的,两根钗柄上都有一截波浪状的弯曲,有了这个曲线,能把发髻簪得更牢。钗尾镶着一朵海棠花,雕工很精细,打磨的没有一点毛刺。 阮巧巧再傻也明白了,就在日上中天的水坑边,那两根同时插.进发髻的东西,不是她以为的一根骨簪加一根树枝。而是妘君的心意。别扭的妘君生怕她照水镜发现了,一把把她拖走。海棠花……曾经她为了争宠簪了一头的海棠花,估计妘君是以为她偏爱海棠吧。 阮巧巧觉得连抬头看妘君的勇气都没有了,心里甜的淌蜜,脸上臊的发烫。 看他这副小媳夫模样,姜阳就明确了自己的猜测,扯着违心的假笑,将这个木雕,狠狠、狠狠的刺了进去!刺得自己满目疮痍的内心,都是鲜血淋漓。 小家伙含羞带怯,姜君子温柔款款,这副浓情蜜意的模样,在她醉花的双眼里叠影重重,这对男女像是靠近了,又像是错开了。妘君摇晃着碗中金黄色的酒液,明明像蜜汁一样的甜,吞入腹中却是黄连一样的苦。 又见底了,她咀嚼着松散柔软的糯米饭粒。她就是嚼着这样的柔软嚼了太久,嚼到忘了形。忘了糯米的本质,也是这么的冷硬心肠。 可笑的是,她早就醉在这样的柔软里,醒不过来。 因为主角妘君的醉倒,这场接风宴尴尬的结束了,当然醉鬼是不可能承认自己醉倒的,外祖父当机立断让人送妘君回房,当然回的只是妘君的房而不是她们的房。为了不成为不知羞耻的人,阮巧巧也默认了分房,起身过来搀扶妘君,心里盘算着待会怎么给妘君醒酒。 妘君红得发光的眼睛盯着她,硬得出奇的手臂一把推开她,吐出了三个字:“我……恨你。” 阮巧巧的手僵在了那儿,直到妘君跌跌撞撞的身影快要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她还是没想明白,妘君是真醉了还是没醉,妘君那三个字是对她说的,还是青梅竹马的姜君子。 她只知道姜君子跟了过去。 第69章 驯马(上) 妘君热,整个身体就像架在沸火上的瓮,不久前下肚的糯米酒在瓮里反复煎煮,膨胀着又酸又苦的后劲。双脚就像被热汽顶开的盖子,落不到实地,东摇西晃。 妘君胡乱的扒着领口,她前所未有的反感,反感身上束手束脚的棉布衣裳。她知道小家伙跟她们这些茹毛饮血的蛮人不同,小家伙本该是讲究的,却随着她风餐露宿上山下田,她能给小家伙的只有,在日落而息后,脱下兽皮穿上棉布,煮一顿精心的吃食,过短暂的精细生活。潜移默化的改变里,都是小家伙存在的痕迹。 此刻的她只想狠狠的扒掉这身狼狈,过回茹毛饮血的自己。 一棵,两棵……是不是她昏花的眼睛把两棵树叠成一棵了,为什么这里的树木一只手就能数过来?是不是她浮起来了,不然她的脚下为什么没有一点阻碍,只有云端一样的草被?这不是她熟悉的森林。她知道有人在搀着她,这种感觉糟透了,就像被野兽叼在嘴中。她想脱离掌控,可是连拳头都像砸在一团棉上,身体越是绵软无力,心里越是觉得自己可以力大无穷,无所不能。 被人架进石屋前,她抬头看见了远处,晃得她眼花的一轮红日,还有仿佛是笼在烟雾中的重峦叠翠。那里有令她的浑身血液都为之兴奋的嘶吼声,那里没有人心纠葛,那里只有殊死的搏斗和舔血的疯狂…… 她被人搀到了柔软的床上,然后那人该是离开了,她撕扯着身上的棉布,不受控制的血液仿佛要把她的身体爆开,她痛苦难耐的翻滚起来,身体有多热,心里就有多冷。冰与火的两重天中,是人性与兽性的困斗,她听见了脚步声,整个世界被笼上了一层血雾,一个送上门的男性猎物端着热气腾腾的脸盆款款而来,猎物在她的床边蹲下,热的发烫的手帕覆在了她的额头上,凉快的手指触到了她的脸上,似乎还要索取更多。 那个声音好不幽怨,好不激动:“少君,你恨我,你明白我知道你恨我以后有多开心吗,你喝醉了恨着的想着的人,是我对不对,一定是我!” “过去的事终究解不开了,如果我们之间只能恨,少君,我宁可你再恨我一回。我……我恨这样的自己,可是我怕放弃了,以后我会后悔了的,我已经后悔了十年了,我不想再一次因为骄傲而失去你了……今天亲口听你说你恨我,就什么都值得了。”猎物凉凉的手指抚上了她火急火燎的心口,如果她不是人,没有心,或许这正是她眼前急需的。 她一把捏住了那作祟的手腕,她骗不了自己,想要什么和不想要什么,都由不得她做主。 她咬着牙说:“我恨,但是我不会用别人对我的方式,反过来报复别人。出去!” 她磨着牙,再不出去,她就咬断这个手腕。 脸盆哐当一声摔到了地上,胆小的猎物连滚带爬的走了,她清静了。心冷的直抽搐,直挺挺的躺了一会后,她换上了兽皮,别上了匕首,背上了弓箭。屋子里有一些姜人为她的到来而精心准备的狩猎器具,她随手拿了绳索,绳子端部系了一个青铜倒钩。她将绳索缠了几圈挂在肩膀上,也不在乎倒钩会不会勾破她的后背。她离开了这个牢笼,向血雾中的重峦叠翠疾奔过去。 亟欲喷发的血液有了宿命的出口。 峰峦郁翠,墨色与深绿色渐染出的冲天巨兽,摇曳着悉悉索索的嘲笑声,即使她在这些巨兽面前就像一只蚂蚁,她也毫无惧色,冲着巨兽对吼挑衅,尔后奋不顾身的冲了进去。 她穿过鸟雀闻声惊飞的峰林外围,淌过低等动物栖息的溪涧,翻过荫翳曲折的山路,抵达溪瀑纵横的深谷丛林,到了从未只身前往过的死亡之地。自然界从来都是适者生存,能居水源充足地理优越的地方,自然是凶禽猛兽。这么一想,她的后背刷了一下凉了,她似乎一下子酒醒了,又似乎是醉的更厉害了。 是不是距离死亡最近的时候,才能感觉自己是在最快活的活着。 她竖耳聆听,四面八方都是蠢蠢欲动的声音,她知道自己在一步一步走入不可知的未来。这是一片地势开阔的宝地,富有生命力的活水,巨石垒叠的山洞,洞口有天然的遮掩物,参天的古树。她在踏入前三思,宝地的四周都弥漫着一股强烈的气味,应该是凶禽猛兽将自己的排泄物喷在四周,用来界定这是它们不容侵犯的领地。 她后退一步,身后一个摩拳擦掌的声音向她逼近了一步。只跟不上,看来这个东西虽然对她垂涎三尺,也不得不忌惮山洞里的“主人”,不敢在主人的门前撒野。 看来洞里住着的不是一般的凶禽猛兽,如果她这回遇到的是万兽之王,那可就不虚此行了!就算取不得,也能打打头阵探探底细了。 她稍加思索,缓步向后退,退一步,那东西就进一步。一直退,一直进,直到双方抵达了徒手搏斗的范围,她知道这个亟不可待的东西要动手了,野兽偷袭的惯用招式,无非是飞扑上来,两只前爪扼住她,然后张开獠牙撕咬。 她屏气凝神,在这东西扑上来之际,顺势趴下,在这东西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瞬间,迅速滚到了一旁,手上的弓就要拉开,可是待看清这个漂亮的东西后,瞬间生出的好感让她改变了主意,这一怔忪间险些被这个身姿矫健的东西踩在了蹄子下,她愈发起了兴致,抱着试它身手的想法,陪它猫捉老鼠了一番。 身后蠢蠢欲动的声音已经蓄势待发了,她没工夫陪它玩了,在它扬蹄过来的刹那,手上打了结的绳环精准的套上了这东西的脑袋! 她毫不犹豫的翻身飞跃上去,跨上了这东西的背部,一手拉紧绳索,套入脖子的绳索因为活结的原因自动收紧。一手紧紧的抓住了它的长鬃毛,双腿夹紧了它的肚子。这东西看起来很生嫩,一下子就慌了举着蹄子狂奔起来,这东西跑得很快,即使是在闹脾气,当坐骑还是蛮舒服的。 这失去理智的东西一下子就冲进了死亡之地! 身后传来的嘶鸣声,是这东西的家族!因为这个小东西的不懂事,藏在暗处的家族都现身了。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种族,它们的皮毛有褐色、栗色还有黑色,毛色像是镀了一层光,非常亮泽。四肢修长身形优雅,奔走起来的时候颈部背侧的长鬃毛迎风飞扬,真是英姿焕发!这个家族显然是群体生活和猎食的,比起豺狼虎豹的獠牙利爪,它们看起来攻击力可就弱多了,显然也怕事多了,徘徊在领地外围不敢入内。 它们的嘶鸣声听起来是那么撕心裂肺!看来它们是要离开了,任它自生自灭了! 从前面三个洞口里迈出了三头优雅的王者,老虎一贯白天潜伏休息,傍晚出来活动觅食,不怪它们都是一脸凶狠的起床气了。数中间这头棕黄色的、黑褐色条纹的王者最为庞大,最为慵懒。它伏下身来,仿佛没精打采的脑袋搁在前肢上,不像旁边蓄势待发的打手,显然是它只负责看戏了。其他的洞口里都闪着幽幽的光,窥伺的不是擅闯者,而是这只当之无愧的万兽之王。 自救对她来说不是难事,只是可惜了这个小东西! 她甩起绳索的另一端,在它就要撞上树干的时候,向上抛出系有倒钩的绳索,倒钩勾住了旁枝,跟脖子的这一端形成了一个桥梁,它越是拉扯,倒钩就嵌得越紧。她跃起身,手抓着绳索,脚借力树干,嗖嗖的就爬上了旁枝,用匕首割断了绳索。整个过程,她没有低头看一眼它。她知道它命不久矣,是她亲手丧了它的命。因为绳索的拉扯,它逃生不得,只能做王者的待宰羔羊。她爬上旁枝的这点时间,足够王者扑倒它了。 运气很好,这根旁枝连到了石壁上,只要有凸出点,攀岩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她只要一直爬,爬到了活水的源泉——瀑布,把匕首插.进石缝里,就能抵挡瀑布的冲刷,离开这个地方。有了逃生之策的她只需要围观这场战斗,顺便找出万兽之王的破绽。或者早早离开,说不定还能赶在天黑之前回去。 或许是她早就潜移默化的变了吧,她居然对这些畜生产生了感情! 她强忍着心口的不适,低头看了一眼,它没有预料中的死去,而是两个比它壮一个头还不止的长辈,可能是母亲父亲吧,挡在了它的面前,跟一头王者打手缠斗,估计另一个打手是不屑抢功吧。两个长辈都有负伤,它惊慌的啼叫不止。 笨蛋,你怎么还不逃? 不对,你怎么能逃?怎么能眼睁睁的让亲人为你牺牲? 可是你能怎么办?如果连这条命都保不住,你又怎么对得起亲人? 十年前的那一幕在眼前上演,她的心口再一次鲜血淋漓,头疼得快要裂开。 第70章 驯马(中) 她听见了一声悠长的、冲上九霄的嘶鸣,在深谷里回荡着余音,即使余音消散无痕了,却在她轰鸣的耳际响彻不息。 这是濒死的其中一个长辈发出来的,它比一般的壮年更为高大健硕,在搏斗中也是最为矫健,处处护着比它矮小的配偶。出色的身手和出挑的长相,加上舍己为人的情操,它应该是族里的领袖。最后的遗言也没有流露出对生命流逝的恐惧,它抖着即使鲜血斑斑也不减威风的长鬃毛,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视死如归的骄傲。看来它是要为孩子的逃生之机拼到最后一刻了。 那句遗言会不会像十年前母亲留下的一样:下任族长,保护族人。所以孩子,你要活下去。 啊!!!! 弥漫着一层血雾的视线里,那个小东西扬着蹄子,歇斯底里的鸣叫。不甘,不愿,可是,你又能如何? 真是好笑,她怎么忽然觉得跟这小东西同命相连?或许是人心有情,看什么都有情吧。 就在王者打手张着血盆大口扑上它时,手中的箭矢就等着这一刻,嗖的一声刺进老虎的嘴中,贯穿了老虎的咽喉。老虎奋力挣扎不消片刻就咽了气。她是带了不少箭矢不假,唯有这只箭上有青铜的箭簇,那还是从嫪族大船上得来的唯一一个青铜箭簇,杀伤力最强,她射入的又是老虎最脆弱的地方,肯定能一击毙命。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为了救一只畜生,浪费了这枚最宝贵的箭矢,她当时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枚箭矢的失去,她连回去的命都没有,余下的箭矢是燧石和兽骨箭簇,不易穿透猛兽坚硬的皮毛。 懒洋洋的万兽之王这才缓缓站了起来,迈着傲慢的步子,走到了尸体面前,慢条斯理的撕咬和咀嚼起来。能看到群居的老虎已是奇怪,看到万兽之王吞食同类就更怪了,这不仅违背了常理,它有必要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吗?洞里幽幽的光束都聚在万兽之王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在不满这种行径,毕竟一旦开了同类相食的先河,它们都有可能成为万兽之王的果腹之物。那为什么不群起攻之?也是,一山不容二虎,谁都不知道会有谁在自己的背后觊觎。再看万兽之王明显跟那两个打手不是一个种族,比它们庞大了好几倍,该是外来的统治者吧,其他的老虎该是屈于它的淫威而不是心甘情愿的臣服。 小东西抬头看了一眼她,估计是她酒醉眼花了,居然觉得小东西的眼睛会说话,在感激她。 得了这个喘息之机,小东西和它的父母拔腿就跑,而另一只王者打手已经复仇而来。 她又射出了一枚箭矢,也只是让打手的皮毛擦出了一点血,滞了它的脚步而已。 而小东西也滞了一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真是个笨东西,还不快跑? 万兽之王朝她怒吼了一声,山洞里幽幽的光束齐齐出发。 一时的恻隐之心,害她错失了最佳的逃命时机,真是酒醉误事,她早该想到,除了体型庞大笨重的万兽之王外,其他的老虎应该会上树的!她要从这根旁枝移到别棵的旁枝上,然后爬壁离开。如果聪明的老虎察觉到她的意图,直接上靠山壁的那棵树,在她爬上山壁之前拦截她的话——她失去了唯一能和老虎相抗衡的青铜箭矢,近身搏斗未必能占上风。何况意外从来都是防不胜防的,万一旁枝承不住它们搏斗的重量一下子断了,她岂不是恰好落入虎口了? 老虎该是被她彻底激怒了,不然对付她身单力薄的一个人,有必要出动这么多的同类吗?要知道老虎可是喜欢孤军奋战的一个族群啊! 原来是,已经离开的小东西的族民又回来了! 群虎环伺,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小东西也回来了,回到了她的树下,扬长脖子嘶鸣了一声,应该是要她跳到它的背上,驼她离开。 还真是有情有义的种族,可惜了。她无暇多想,一跃而下跨在了小东西的背上,她是背坐着的,这样有利于清扫后面的追兵。她拉开了手中的弓,射中了扑过来的老虎的眼睛,这更激起了老虎的狂性,她三箭齐发又射中了另一只眼睛,这才退了敌。见它彻底落败了,替补的老虎才开始扑上来,小东西的脚程虽快,却不及老虎的猎杀速度,好在她有弓箭退敌,总算是狼狈的脱险了。她不用看也能预料到这个善良种族的下场了。 小东西像无头苍蝇似的在丛林里狂奔,发出一声声的哀鸣,伤心着死去的族民。天色开始暗了,丛林里到处都是蠢蠢欲动的气息,她要逃生,只能依靠小东西的脚程,赶在天黑之前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天不遂人愿,这个沉浸在丧亲之痛和灭族之恨里无法自拔的小东西已经打了好几个圈了,一次次陷入危险境地而不自知,她为了驱赶危险用光了弓箭,连小东西脖子上的绳索都用掉了。 挥汗,洒血……她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丛林里的兽,用超凡的耳力发现危机,用锐利的眼睛捕捉破绽,用灵活的身手付诸行动。 她不知道这是糯米酒的后劲,还是原本的自我。 当能够傍身的武器用完,酒劲也泄完了,蚀骨的悲凉,像缓缓推进的夜色,一点点,向她的灵魂深处覆盖着阴翳。她疲惫的躺在了小东西的背上,怜惜的拿后脑勺蹭了蹭它的脖子,同命相连的可怜人啊,她说:“离开这片丛林吧,只有现在离开,以后才能回来报仇。我知道你伤心,可是再难过,它们也回不来了。” 小东西的背部一震,她感受到一种破茧成蝶的决心。 小东西一路狂奔,到达峰林外围的时候,她从树冠的缝隙里,看到了明亮的星星,仿佛小家伙的眼睛。 她回来了,一路的出生入死都被她抛诸脑后,她仿佛只是从一个厄长的梦境里醒来,本能的想抱抱小家伙,说一声我回来了。 忽然,她的瞳孔不受控制的紧缩颤抖,血雾散尽的眼睛疼得发酸。她被迫正视一个最不想面对的现实:目光流连在姜君子身上的小家伙,会发现她离开了吗? ** 天色暗了下来,族里燃起了火把,阮巧巧透过窗子看去,连绵的火把,就像一条灯火的长龙,保护着族人。门吱呀一声开了,来人是姜林夫,来意是请她过去吃晚饭的。 姜林夫见屋中暗无天日,说:“是我疏忽了,忘了给贵客添灯油。” 阮巧巧不以为意:“灯油是满的,是我自己没有点。” 她从天亮一直坐到天黑,挣扎的内心也在明与暗的交织。她想不明白“我恨你”那三个字,她忘不了亲眼所见的最后一幕,姜君子追上妘君离去的身影,妘君大半个身体靠在了姜君子身上。妘君挥开的是她,依靠的却是姜君子,他们身高般配,体型都是匀称健美,又是青梅竹马……她去探视妘君,意料之中的被告知,姜君子在妘君的房里。她跌跌撞撞的逃回来,把自己缩在壳里,失魂到了现在。她不想去吃饭,她怕去了,就会面临魂飞魄散的结局。 姜林夫说:“姜君子本来是打算亲自下厨的,可是手腕受伤了,女人嘛就是不会怜香惜玉。真是怠慢贵客了。” 轰……阮巧巧的脑袋瞬间炸了。 姜林夫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两腿发软的阮巧巧,搀到床边坐下,体贴的说道:“开饭还有一会,贵客要是身体不舒服,先休息一会。我给贵客倒杯热水来。” 不能拂人好意,阮巧巧机械的点了点头。 忙完阮巧巧这头的姜林夫小跑回了姜族的大厨房,男人们在热火朝天的忙着,只有他们矜贵的姜君子正坐在一旁沉思,眼皮垂的很低,无法分辨他的情绪。 姜林夫凑到姜君子的耳边,得意洋洋的回报道:“我可一点都没添枝加叶,谁叫妘君粗鲁弄伤了姜君子的手?那个阮巧巧啊,一下子就瘫了。姜君子可别怪我自作主张,他爱误会就去误会好了,妘君既然摸了你的手,还弄得你一身湿,她休想装醉不认!姜君子你就是太骄傲了,吃了亏还忍气吞声,不过是被碰了一下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这样藏着掖着才是错失良机!” 骄傲?是啊,骄傲如他姜君子,怎么可能送上门让人轻薄? 这个姜林夫,只看到他捂着手腕一身湿透的出来,就联想到妘君借醉轻薄了他。他有苦难言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只匆匆嘱咐他别把这事说出去。还是被这个自作聪明的男人说出去了! 羞愤难捱,姜阳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 第71章 驯马(下) 小东西一路狂奔出了峰林,踏入了幅员辽阔的山地草原。-- 这里不像峰林里的暗无天日杂木丛生,让人寸步难行迷失方向。她的视野和心境一下子就开阔了,漫天的星辰高高悬挂,绵延的草被任它驰骋。“嗒嗒”的蹄声仿佛在追着风,四蹄翻腾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她没有想到小东西矫健的蹄子上,居然蕴含着这么大的潜力。 “追风,这个名字配你。” 她要乘着追风,做万兽朝拜的王。 追风奔跑不息,嘶鸣不息,一声比一声悲怆,喉咙嘶哑了蹄子出血了,也停止不了它自我惩罚的脚步。就让它泄尽身上的余力吧,这样就没力气痛苦了。再痛苦,你也只能自己受着,因为这里不再有为你舔舐伤口的亲人,天地之大连个回音都没有,从此你只是一个人了。 不远处的火把通明,指引着回族的方向。 追风踢打起来,要把她甩下来。看来这个有灵性的小东西,知道火把是他们人类的标志,让凶禽猛兽无不畏惧的火把自然也吓着这个小东西了,它不敢接近,只是用行动表示,它只送她到这儿了。 出于同生共死的情义,它也只是意思意思的甩甩。如果真存心把她甩下来,凭她现在手中连根缰绳都没有,早就落地开花了。 顺了顺它竖起来的长鬃毛,她说:“你不跟我走,还能去哪?只有我能帮你复仇。”不管追风听不听得懂人话,早在同生共死的那一瞬间,她和追风的命运,就被冥冥中的一只手给连在了一起。 不管它再怎么激烈的恐吓她,她就是不下来。 追风狠不下心,又做不了决定,她知道它有所顾虑。它和人类,同样是天生的宿敌,它可能是家族仅存的最后一个了,它不能才出了虎口,又入狼窝。它只能在族门外,打着圈子咆哮。 无论它是多么的苦闷挣扎,它就是没有真的甩下她。或许聪明如它,是懂她的意思的。或许这个涉世不深的稚子,是相信她的真心的,理智上也明白一个道理,赌一把说不定还有复仇的机会,离开她连自保都是个问题。它已经回不了森林,早已落在了任人宰割的人类地盘上。 可是它就是过不了心里这关,当初要不是它盯上了这个人类猎物,又怎么会弄得家破族亡?这个人类猎物明明就是它失去一切的根源,偏偏她又几番出手相救,于它有恩。说到底怪谁呢,怪它自己不听长辈劝阻一意孤行,怪它自己处事草率临事慌乱,不过是被人骑乘了一下就慌了手脚……是它害死了族亲! 莫名的,她仿佛感受到了它的心中所想。从它在群虎出动时返回救她的举动,就可以看出这是个恩怨分明的孩子。或许这也是她就算被颠开花也不舍放弃的原因吧。 有生以来,她头一回说出自己的内心:“我恨那些让我家破人亡的禽兽,其实我更恨的是我自己。如果不是我年幼无知又贪玩,被头狼叼了去,母亲和婶婶们也不用站了出来,我宁可被头狼的獠牙一寸寸嚼下去,也不要看到她们,她们……报仇,做一个好族长,我的心里依然得不到平静。后来我想明白了,就这样恨着自己吧,一边恨着一边活着。傻孩子,你要习惯这样的生活,这是你的命。” 追风撕心裂肺的嘶叫起来。 不好!姜人把追风的嘶鸣声当成是野兽入侵的信号了,壮妇们举着火把、拿着石刀石矛出来了。一时间这里被照得宛如白昼。追风看到这个架势发狂的更厉害了,她想说一句解释的话,却每每被追风颠回了嗓子眼。她搂紧脖子夹紧肚子,才险险没被甩下来。她要是摔了,追风就是伤人罪了,以后的命运不是被拴着就是关着,这不是她的初衷,她想给追风应有的尊重和自由。 壮妇们磨刀霍霍的要冲上来,“不要……上来!”呛了一口冷风,她的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追风的腿劲很大,来人不济的话一蹄子就能毙命。到时候追风和族人的矛盾可就再无转圜了。 姜人到底是不擅狩猎和胆小如鼠,几番都被追风的蹄子和咆哮吓回去了。仿佛是知道她的两难,追风没有伤人,真是个好孩子。 她愈发欣赏这个小东西,即使心知,人和野兽对立由来已久,眼下也是有心无力,在还没酿成悲剧之前放了它,才是权宜之计。 一定还有两全之策,她就是不想放弃。好在姜人也没敢妄动。 姜君,姜阳和阮巧巧都闻声赶了过来。 姜君是又气又急,难怪刚才族里都找不到妘君的人了,原来是只身闯了一趟峰林,这也罢了,都到这时候了,还不赶紧着跳下来,赤手空拳还妄想着制服禽兽,真是吃了熊心豹胆不要命了!现在可如何是好,妘君是艺高胆大,可她养出来的都是酒囊饭袋,上也不敢上,这不是叫妘君看笑话吗?说到底她也打心眼舍不得族人冒险,可是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妘君徒手奋斗吧,那她姜人还是人吗?何况妘君是过来帮她们一统峰林的,她们终究要正面面对凶禽猛兽的。 心念几转,姜君下定了决心:“姜林,去拿几条绳索来,打上活结,把畜生的脖子和腿套住,你们几个人一人拉一边。其他人都给我准备好,等我一声令下!咱们这么多人,难道怕一头畜生不成?不敢出生入死的女人,又怎么保护夫侍和孩子?” 姜君拿了一根石矛,等禽兽被绳索套倒在地的时候,她要第一个上! 面对生死,姜君第一个想到的是:“姜林夫,送长君子回房,这不是男人该来的地方。”她这个儿子,向来不输女人,就怕他头脑发热。 姜阳不耐烦的推开姜林夫,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这事怎么看怎么蹊跷,具体怎么个蹊跷法,他也说不上来。 阮巧巧的情绪,从第一眼的肝胆俱裂平复了下来,这才发现不对了。马见到这么多人,应该是极度惶恐的,它为什么不逃,而是在这里打圈圈?它都发狂了,妘君为什么没有被摔下来?妘君一直在马背上毫无作为,她到底在等什么?难道妘君是想驯服这匹野马,她虽然没研究过御马术,却隐隐知道一点,不断的驱赶马,等马释放完了体力就乖了。 如果妘君真的想要这匹马,姜君这么做的话可就坏了。可是也不能任由马在这里打转,这样人心多惶惶啊。 有了! 不过来了人家的地盘,做什么都需要人家点头。来姜族之前,她就想到这点了,也做好了妥协的打算,为了妘君,也没什么甘不甘的了。阮巧巧踱到了姜君子的身边,佯作自语道:“这匹马要是能温顺一点的话,还真是不错的坐骑。马跟牛还真是一家人,长得像,脾气也像——” “马?原来这叫马?你怎么知道?”姜阳问。 “我们那里人都知道这叫马啊。”阮巧巧搪塞。 阮巧巧既然知道这是可以当坐骑的马,显然已经有了先例。先前的蹊跷一下子就得到了解释,妘君要这匹马当坐骑,那他是无论如何也要保下这匹马了。可是这匹马野性难驯,犟的像牛一样……对了,就是牛!对付不干活不听话的牛,最好的办法就是它了! 姜阳喝止了母亲和壮妇们:“愚蠢!妘君还在马背上呢,你们这种鲁莽的行为害了自己的命也就算了,是想连累妘君也被摔个三长两短吗?你们难道没有看出来它根本不想摔妘君也不想伤人吗?这个事就交给我了。” 壮妇们想想也是,姜君子的观察力一向优于她们,做出的决策也是万无一失。 姜君看着儿子雀雀欲试的双眼就心惊胆战:“你一个弱男子,凭什么管女人的事!给我回屋去!” 姜阳铁了心,接过姜林夫受命拿来的牛笼头,反唇就是一句:“凭我对你们任何人都在乎妘君的命!” 姜阳一把拽起拖到脚踝的裙子,在臀部位置打了个结。 谁也没想到姜阳会做出这么惊世骇俗的举动,看着那两条光溜溜的腿,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姜君气不打一处来:“你们还不给我把眼睛背过去。” 姜阳才不当回事呢,你们女人可以露胳膊腿的,凭什么男人不行? 姜阳脚下生风,向妘君旁边的一个山坡跑去,这种感觉仿佛又回到了他们亲密无间的童年,有广阔的天地和自由的内心。姜阳抵达山坡,感觉漫天的星辰都为他降落,他的心上人,正坐在高头大马上,宛如神祗,英姿勃发。 “少君——” 姜阳借助地势的高度,以冲刺的速度,像十年以前那样发挥着弹跳力,打算一举跃上马背! 姜阳一只腿刚跨上马背,受惊的骏马又开始扬蹄,他的腿刚触到光滑的皮毛就要被甩出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胳膊,稳住了他的身姿,他的双腿夹紧了马肚。惊魂未定的他一把搂住了她的腰,察觉到她的后背一僵。 妘君抚摸着追风的长鬃毛,试图安抚它:“比起人类怕它,其实它更忌惮人类。追风知道你没有威胁,只是出于本能的害怕,否则就不会让你有机会上来了。” 言外之意就是,这匹马对他也没有威胁,所以他可以把手拿开了。姜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不知道妘君是不是对之前醉酒的举动还有记忆,所以嫌他不知羞耻? 姜阳干巴巴的笑道:“追风这个名字,很好。”将牛笼头递给她,“就算你相信它,还是把这个给它戴上吧,好让大家宽心。” 竹篾编织的牛笼头旁边系着一根缰绳,用来驾驭牛和约束牛的。只能先委屈追风了,妘君身体前倾,上半身都伏过去,追风估计以为这只是她的亲昵行为吧,反而乖顺了几分,她趁其不备,迅速将牛笼头套在了它的嘴上。追风的嘴猛然受制,惊惶不定,估计是以为连她都在害它吧,歇斯底里的发狂乱窜起来,这回她有了缰绳,很容易的导正了追风的方向,指引它在广阔的草原上驰骋。 怕姜阳不慎坠地,妘君叮嘱了一声:“抱紧我。” 姜阳的心这才落入了实地,只觉今夜的星空前所未有的璀璨,这才是他最渴望的,做她背后的男人。 他希望此夜没有尽头,他不用祈祷,因为追风的气力不会一夜用尽,十年以来,他们终于可以再一次并肩看晓日初生。 良辰美景,他却无法心无旁骛,有一个问题始终如鲠在喉:阮巧巧那貌似不经意的两句话,不是巧合,而是有备而来。阮巧巧不仅把立功的机会让给他,甚至,故意隐而不显含而不露。即使他追究起来,阮巧巧也可以以无心之言搪塞过去。 现在所有人,包括妘君,都以为这是他的聪明才智吧,而不知道他其实只是个光明正大的小偷。 阮巧巧为什么要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