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杀对象是狐狸》 第1章 一委托 我是个女杀手,人称飞花,江湖上排名前三。虽然不知道这排名是依据什么来评定的,但在武林联盟会上看见这张杀手榜单时,心里还是颇为傲娇呸,颇为骄傲的。 然后有一天,我忽然接到了一份委托。 这日下午天气极好,我坐在那棵巨大的雪松上看风景,同时也在等待着雇主出现。顺着目光远放,前面是连绵不绝的山石峭壁。石壁间,有一条小路,长长地,从远处一层层延伸过来。 这条崎岖不平却毫无遮挡的路,从我这方向看去,一览无遗。从前的雇主都会从那个拐角出现,然后独自爬上来,不带任何人,只带着一份固定格式的委托书和沉甸甸的银两。 也不清楚他们是通过什么途径打听到这个地方,并且得知了我的规矩的。 坐在高高的枝干上俯视他们一步步靠近,会让我有种被虔诚朝拜的满足感,就好比此刻,远远地看着那个人影缓缓走过来一样。我勾起嘴角,似乎已经能闻到了一丝血腥的味道。 生意终于上门了。 这位雇主用布蒙住了整个头,只露出眼睛鼻孔处,身上也罩着一件夜行衣,应该是在山脚下就换好的。蒙住了脸,互不见真容,互不识真身,日后无论成败亦不再有牵扯。 我微微眯起眼,定睛看去。虽然那人身形并不高大,颇为纤瘦,但还是能看出对方是个男子的,尽管他擦汗的时候还妖娆翘起了兰花指。 而这般看了一会儿,我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走得好慢!这个男人怎么还不如之前的几个女雇主,难道是富贵人家娇生惯养太柔弱了不成! 生意上门的兴奋被一点点消磨,我这会儿已经开始寻思着以后有空闲要不要去搬些石板来修缮一下山路,好让雇主们可以走得舒坦些,利索些。当然,前提是我接下这单生意后暗杀成功,能活着回来。 一般来委托我的人非富即贵,而暗杀对象也是穷凶极恶,所以一般的侍卫门客才奈何不了,要靠江湖中的杀手。在江湖联盟会里立了名籍的杀手大多都形事诡秘各怀绝技,讲究规矩道义,且喜爱接一些有挑战性的单子。那些高难度的暗杀,在这一行里就是立足的资本。 入行十六年,我不可谓不努力,如今虽然算是小有名气了,但其中酸苦自知。我不是每回都顺利,有几次还差点暴露身份丢了性命,好在我的运气不错,都能逢凶化吉死里逃生。 定是师父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保佑着我吧。 就在我思绪万千的这段时间里,那男人终于爬完了最后一段石阶。但他没有立即过来,而是杵着爬山拐杖,坐在空地旁的大石头上喘着气休息。嗯……尽管我很想立即飞身过去,但最终还是耐着性子等待那人休息完,再慢吞吞走到了一处石壁前。 他将包裹放进石壁上一个空洞里,也没朝周围多张望几眼,就不作停留转身沿着原路返回了。这让我对他有些许改观,或许这男人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不过,能来这里的人,哪个不是狠角色?等人走远了,我从树干上跃下来,足尖点着枝梢,如一阵风似地轻盈落到石壁前,取出包裹又踏着俊俏的轻功离去。 日已西斜,该回家做饭了。 慢悠悠吃完饭,我才坐到院落里,打开了那个包袱。先掂量了一下里头银两,鼓鼓的一大包,嗯……好重,拆开一看,呵,竟然有从前报酬的几倍。究竟是有多大仇多大恨?我眉头一紧,随后拿起那个信封时就觉得沉重了。 取出那页纸张,意外地,里边内容工整有条理,写得很好,暗杀缘由也简洁明了,看来这位雇主很上道,不用我退回去给指点修改真是太好了。于是我对这位雇主便有了几分好感。嗯,孺子可教。 他想杀一个女子。但是杀那个女子的理由……竟然是因为对方长得太美了。 长得美有错么?!没有,错就错在一个“太”字。但凡太过了就容易招仇恨,无论是眼红嫉妒还是因爱生恨。我收好信封,默默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下那个已经被人盯上了的女子。 顺天城晋安郡主,储清凝,传说中的国之独秀,大越王朝的第一美人。从今日起不是她死便是我亡了。 第二天,我在石壁上留下一枚飞叶镖,表示接下了这单委托。 其实为什么会接受呢,除去这个雇主写的缘由,还因为那高额的报酬。已经很久没接到委托了,这世上想别人死的很多,舍得花钱让别人死的就很少了,何况还是花这么多钱。虽前几次的高收入让我暂时衣食无忧,然而此般停滞下去总会坐吃山空,且游手好闲的日子过久了会让人产生活腻了的念头。 于是构思一番,我便开始着手准备了。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前路将会是何等的凶险,以至于结束了我十六年的杀手生涯。 第2章 二初到顺天城 既然接了单,便没有回头路。 一切准备就绪后,这日午时,我焚香郑重地擦拭了一遍久不饮血的冥风,直至这把跟了我十年的短剑重新恢复杀人器刃该有的寒光凛凛。利刃入鞘,再收拾好随行东西,便在山下买了匹快马,向着顺天城启程。 我隐居的山头并不属于晋安郡,还离那儿很远,去顺天城的话即使日夜不停快马加鞭,也得是五六天的行程。而这一路上,有意无意地听到了许多关于这位郡主的传闻。 毕竟是无数人憧憬的对象,茶余饭后被聊起也是很正常的。以前我不曾留意太多,今时稍微关心了,才发现她简直无处不在。 当然,大多都是关于她的美谈。比如说在某次赛诗大会上又雅战群英夺了魁,年关时与外邦使臣摆棋对弈让对方甘拜下风心服口服,又比如前不久的采桑节夜晚与王公小姐们于郁明湖泛舟聚会,一曲琵琶惊艳无数游人……几乎没有任何的负面批判,没有任何不良嗜好,没有与哪家公子的香艳绯闻。知书达理蕙质兰心洁身自好,实乃当朝贵族子女的完美典范。 我想这些美谈佳话,大概也是经过了数倍的夸大吧。这世上当然不会有那么完美的人存在,往往一个人的外表越是完美无暇,内在越有可能残缺可怖。我忍不住要恶意揣测某位郡主不为人知的一面。 而对于这些在市井茶馆里听来的东西,我暗自筛选出其中可用的信息,一一记在心底。 沿路上甚至有许多她的画像在摆卖,好像还蛮风靡的,到了顺天城,这种现象就更加常见了。我偶尔停歇时在几家摊位里顺手买了几幅,可恶的是长得都不一样! 但总体来说,都是柔美的类型,螓首蛾眉肤光似雪,剪水的双瞳里带着勾人的媚态,祸国殃民,像狐狸精一样。 “客官,您点的饭菜我给送来了。”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店小二恭敬在门外等候着。此时我已经在顺天城一家不起眼的寻常客栈里住下。当然不能长住,过两日还得另找地方。 “进来吧。”我故意压低了声音,好显得粗犷些。 小二推门进来,笑吟吟地往桌子上放好吃食,抬头见了我手里的东西,神色陡然变得暧昧许多,抱着老木托盘笑道:“嘿嘿,客官原来也仰慕晋安郡主啊。”言语间竟是显露同道中人的自豪来。 我不动声色地卷起画卷:“只是一时好奇,随意买了些。” “嘿嘿。”他挠挠头,露出几分腼腆和懊恼:“其实我也好奇呢,虽然没见过,但我听说郡主前不久采桑节出游时在人前露过真容,当真是倾国倾城。可惜啊,我不在场。” 这个人倒是挺自来熟的,还是我扮成文弱书生后太面善了?我坐下来,装作漫不经心地说:“以后等那郡主再出门时你跑去看就行了,又不是再没机会。” “诶客官你可能不知道。”他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郡主很少出门的,就算出行也很隐秘,还有侍卫跟从保护左右,要多难得才能见到她走进我们这些粗鄙百姓中间来啊。就好像她每月初八去枫叶寺里上香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人守在那路边,却只能远远看着辆马车的影子,不得靠近呢。” 这样你们还喜欢她?!我扶额:“晋安郡主每月初八去枫叶寺?” “是啊,听说是去求姻缘嘿嘿。”小二哥憨笑两声,又陶醉似地感叹:“唉,郡主这么美,牡丹花都比不上她艳丽夺目,又怎么用去操心自己的姻缘呢。诶不过也是,还找不出哪个男子配得上她呢。” 牡丹花一样么。我低头喝了口茶,微微扬唇。 容颜灼灼,明艳不可方物。原来众人眼里晋安郡主的容貌都是这样子的。我原本还以为那会是个清冷美人呢,因为听说她拒绝过许多异国王子的追求,国内求亲者无数也没能打动她芳心,且一直以来都没有与哪个男人来往过切。 如今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但这位郡主不点头,连当朝皇帝也不敢说她不是。 店小二见我开始用膳,识趣地退了出去,还不忘帮着带上门。我随手把那几幅画像扔到身后的床上。经过五六天不分昼夜的奔波,此时我已经疲惫至极,需要好好地休整一下。 我并不急于行动,而是养精蓄锐,先仔细地将晋安郡主调查清楚,包括她的兴趣,喜恶,擅长的东西,常会去的一些地方,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部分额呵呵呵……咦,我为什么要笑。 虽然准备工作繁琐辛苦了些,但等到我充分掌握了她的信息,就能制定出完美地暗杀计划了。我要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布下精美的猎网,将她引入绝境,然后优雅地取走性命,为我的杀手生涯再添上亮丽的一笔。 追求华丽和完美,这是我一贯的暗杀方式。 于是休息了半日,我便开始去调查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蛰伏于暗处,或游走于市井,易容成商贩等待王府里的人出来买东西时伺机套些话,甚至是在郡主有可能出行的各个路段上反反复复侦查,将那一带的地形路线都画下来,再熟记于心。作为杀手,我最不缺乏的就是毅力和耐心。 然而越调查就越是心惊,这个郡主并不简单。不,可以说,这整个晋王府都不简单。 王府里面真可谓藏龙卧虎,侍卫武功都属上乘,戒备极其森严,夜里还有暗卫在各个隐蔽角落守着,如同形成了一道铜墙铁壁,难以找到潜入的空隙。且这郡主行踪向来隐秘,还很宅,极少出门,至今为止我甚至连她的面都没见过。 郡主为人如此谨慎,府里下人口风也严实,连在江湖上贩卖消息的灵通隐人都不清楚她的太多底细。也不知道她到底会不会武功,功力如何……看来万万不可贸然行事,否则一不小心就会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这次的任务确实很棘手。半个月下来,几乎没有什么大的进展,找不到任何突破口。 但功夫不负苦心人,今天晚上,我终于等来了契机,可以有所行动了。 第3章 三夜潜 经过大半个月的辛苦侦查,我已经掌握了晋王府里那些暗卫的值守规律,知道在今晚的这个时间段里,有一处角落将会是他们的视角盲区。我换上了夜行衣避开行人来到原先选中的那处拐角,用轻功悄然飞过高墙,躲藏在一棵近处的树上稍作巡视,准备潜入。 这片地方只有一棵树作为隐蔽,到达远处假山,至少二十来步,再从长廊进入一道拱门,左拐,就是郡主住的那院。我只有半刻钟的时间,而那道门后还是未知的区域,只有赌一赌了。凭借我的轻功,如果遇到意外,还是能够安全脱身的。 构思妥当后,我就要飞身下去,余光一瞥却发现原来不速之客并不止我一个!两丈外围墙那头,竟还趴着几个人影。他们是谁?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懂得把握住这个时机,有组织有计划地行动,或许能力还不在我之下。 为了以防万一,我决定先停留在树上,静观其变。 这时,却听那几人里传出一声低叫,接着就是*落地的闷响。有个压低的男声喊道:“你没事吧堂主?” 堂主?是杀手组织么?连堂主也亲自前来了?我凝神去分辨声息,粗略估计了一下,那头墙后至少还来了四十多人。看样子是在我之前就潜伏在那里的了。 “没事,脚麻不小心摔了。咝……好像崴了,不过我还能爬进去的。你,你们快些点火照亮,大伙儿也赶紧地行动吧,快。”那堂主忍着痛颤声道。 我不禁疑惑。他难道不会武功么?而且就算摔断了腿还要爬进来行刺,这些人简直比我还拼命,想必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了。可奇怪的是……我没感觉到有杀气,借着他们火折子的光亮,我甚至看见墙头几人脸上幸福荡漾的笑容。 怎么回事?难道他们并不是杀手?又或者那荡漾的笑容其实是某种高超的伪装? 但无论如何,他们露出火光无疑会引来王府里的人,阻碍我的计划。我意识到不对,想赶在他们之前快些去动手,却还是迟了一步。那些王府暗卫很快发现了这边的动静,已经迅捷赶过来了。五个黑影在夜色里穿梭自如,个个轻功俊俏,身手不凡。 我低估了他们的能力。 而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墙外那帮人居然也都借着梯子爬了进来,好快!他们显然不会武功,落地响动很大,动作稍显笨拙,却胜在无畏无惧,极其执着。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他们…… “郡主郡主我们爱你!!”突然地,那帮人举起牌子高喊道。 什么?!我脑海中炸响一道惊雷,愣住了。但那些赶来的侍卫倒似习以为常,开始淡定地动手将他们打包往墙外送,顺便没收了梯子。 “今天是郡主生辰,我们要给郡主庆祝!”被捉住的人挣扎着喊道,“放开我们,我们不走!”“郡主郡主!”“郡主,那个三王爷的造谣我们是不会相信的!”“郡主我们永远站在你这边!” 一片混乱的叫喊,有男有女。推推搡搡间人群已经挪到了我所在的树下方。 这帮人居然是那位郡主的爱慕团!看来是前日里那位风流倜傥的三王爷在人前说的那句“晋安郡主简直好恶毒”激起了公愤,所以这些无知的人们误以为他们敬仰的郡主遭受打击后伤心闭门不出连生辰宴会都取消了,才大半夜跑过来,想着帮她庆祝生辰的同时表达心意吧…… 我忽然灵机一动,反正近处没有遮挡物,我跑不了,还不如跳进这帮人里,混迹其中便不会太引起注意,还可以趁乱潜去走廊那里。 于是我利索地扒掉那件轻薄的黑色外衣塞好,露出平常装束,看准时机后轻巧跃下去。这会儿那几个暗卫还无暇顾及我,正是好机会。我目测了一下距离,准备施展轻功向着长廊那头跑。 可惜还没迈开步子,就忽然斜撞过来几个人影。我敏捷地侧身躲闪避过,却不料刚站定脚下又被两个摔倒的人死死扒拉住想借力站起来。 怎么会这样!我几乎忍不住要咆哮。这短时的耽误,已经让我错过了最佳时机,而且在我避开那些陆续撞过来的男女的时候,已经有暗卫注意到这边了。我只能顿住动作,不敢再显露武功,否则引起了他们的警觉,以后再想要潜入行刺就难上加难了。 我唯有故作吃力地拉开碍事的人,一点点往远处挪,却无奈这些男男女女太执着了。他们极力扑腾反抗着,群情激奋,仗着王府的人手下留情就胡乱拉扯,甚至还扯下了一个黑衣暗卫的面罩,更糟糕地是,那个面罩混乱中竟抛来了我这里,我还本能地接住了。 嗯,我顺带抬头瞟了一眼,发现那暗卫是个长得还不错的女人。 女暗卫一记手刀利落地劈晕了某个多手的男人,然后抬眼看向我这边。好重的杀气!我赶紧退到角落处,但她已经几步掠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衣领把我扯到墙边,然后一个跃身带我翻身出了围墙。 我将计就计没有反抗,站定后她就把我推开了。 “真不知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她拿杏目狠狠瞪了我一眼,语气里满是嫌弃。 典型的迁怒。明明我都没做什么,为什么就把唯独我抓出来了……可是表现太平淡了会引起怀疑,所以我扯着嗓子,违心地喊道:“我们就是想表明心意,让郡主明白我们无论何时都是站在她这边的!她在我们心里永远是最好的!” 感觉好生硬。久不出任务,演技已经不能再差。 面前这人却没心情分辨太多,只凶巴巴地警告:“快走,不然我对你不客气!”说完就不耐烦地想要丢下我转身飞进去。只是刚转身,又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一把夺过我还拿在手里的面罩,最后伴随着重重地一声“哼”,跃进围墙里。 简直好傲娇。我朝她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这会儿围墙里头喊声依旧不断,惊得远处街上几户人家都亮了灯。那些暗卫们无奈发了信号招来更多帮手。 看来今夜再要行刺已不可能。我拍掉衣服上凌乱的鞋印爪痕,生平第一次如此狼狈。 第二天早上,我听闻昨夜里是郡主身边的贴身大侍女出面转达了郡主的谢意,婉言安抚了众人,才结束了那场闹剧。那位大侍女我曾在街上见过一次的,是个颇有能耐的练家子。 唉,为何偏偏这位郡主的人气如此之高呢。坐在客栈大堂里用早点的我捏紧了茶杯,蹙眉。 以前杀的一直都是死不足惜遭人厌恶的凶残之辈,等同于为民除害。如今要去暗杀这样一个人,若是成功了,会不会引起滔天民愤,被很多人仇恨报复追杀? 我竟然有些后悔了。 但容不得我迟疑什么,又一个机会就迅速降临了。下午的时候,大街上因着一张告示而闹得沸沸扬扬,引来无数人观望,一个个都跃跃欲试。而那张告示的内容是——晋王府里要招下人了。 准确地说,是在招晋安郡主的第二个贴身侍女。 第4章 四侍女之争 “年岁十五至二十五之间,品貌端正,德才兼备者优先……”人群中已经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告示上的内容,嘈嘈杂杂如年节里的闹市。 “上头说得倒是很简单啊。”站在最前头的大姑娘听旁人念了一遍,雀跃不已,还没高兴完呢,就有人跳出来泼冷水了:“嘿,说得是简单,可你挤破脑袋了也进不了。” 她听后朝那嘴毒的酸秀才啐了口:“不试试怎么知道!” “哈哈,好大的口气~”旁边的许多街坊也都乐了,笑她天真。这郡王府岂是那么容易进去的,就算只是当个下人,也比考秀才还难啊。像郡主身边的那芳大侍女,一看就是不简单的,手段本事绝非一般人比得了,而能在郡主大人跟前走动伺候左右,又是多少男男女女梦寐以求的殊荣,中了举人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唉……”摇着折扇的男人摇头叹气,满脸悲愤:“真羡慕你们这些女人啊,起码还有这个机会不是。为什么郡王府里就不招侍卫?” 话音落下,立刻惹来对面几个女人的白眼。 “侍卫?你就别想了,王府里的侍卫可都厉害着呢,身材高大威猛,武功又一流,随便一个就能打趴下一群流氓混混呢。特别是那刘侍卫长……”说话的女子有些花痴状,随即又朝折扇男凶道:“你有这个本事么?要你呀就是被打趴下的那个!” 身旁女伴笑着附和:“就是就是!” “诶别瞧不起人好不好,小爷我的本事厉害着呢,想当初……” 我从闹哄哄的人群里退了出来。站在树荫里思忖片刻,忍不住露出了一个阴测测的笑容。 贴身侍女么……真是天助我也,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于是回去准备好所需材料,细细筹划了许久,反复推演无误后,第二天申时,我易容成一个相貌普通但看起来很老实本分的乡下大姑娘,随着奔涌的人潮向郡主府进发了。 如预想中的一样,报名的地方人山人海。除了来应征的,还有一大批想侥幸目睹郡主真容的人外在围踮脚观望。可惜这种场合,矜贵的郡主大人又怎会出现?我摇摇头,走进人群里。 王府管家和两排昂首挺胸的护卫在府门前石板空地上维持秩序,进行初步的招选。一身杏黄色宫裙的芳大侍女则在不远处悠闲看着。 她在王府里地位不低,俨然已经是半个主子了,此时悠然坐在树下的太师椅里,旁边还有两个小丫鬟端茶扇风伺候得周到,侍卫见了她也是毕恭毕敬的。 或许是那两列身形高大的侍卫太有威慑力了,往那里一站,女人们就不自觉地守起了规矩,所以尽管人多,也都井然有序地排着队,没出现混乱。 夏日里阳光晃眼,辰时三刻还未过就已经愈发*了,好在这空地两旁古树参天,投下了大片阴凉。但尽管如此,人群里还是显得闷热。树上蝉鸣阵阵响起,扰得耳里嗡声一片,更生烦躁。 我用手里的小册子扇了扇风,边漫不经心地看着周遭景致。另一头树下的芳大侍女仍旧慢悠悠喝着茶,偶尔会对身旁小丫鬟耳语交代一两句。而远处王府红漆大门前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含珠怒视,在太阳底下浑身浴光,仿佛真能活过来,化身神兽腾云而去。 直到下午的时候,我终于得以走进那临时支起的小亭里。粉红色的纱帐隔断了外头的视线,隐约还能见着后边队伍里有人伸长脖子往这里瞧的好奇又焦急的样子。 而我低着头,待对面传来一把平稳的男声时才依言抬起。 “抬起头来吧。”那声音中气十足,却也不失温和。我脑海里瞬间勾勒出了一个长者的形象,抬头看去,却差点被那慈祥的笑容闪到眼。 此时我面前坐着的小胡子中年男人正是郡王府常务大管家何守直,而他两侧各有一男一女。女的不过二八年华,是侍女打扮,手里捧着个木盒,里头也不知装着什么,但我之前在队伍里等待时观察到从亭子里出来的女子中,有几个手里都捏着同样的木牌子,估计就是它了。 管家另一侧站着个白面长须的道人,也是四十来岁的模样,头戴莲花冠身着青兰袍,手里再执一长柄红木拂尘,仙风道骨气质不凡。据我昨日得到的消息,他应该就是清华道观里德高望重的太合真人了。郡王府今日请他来是为了看面相,然后帮着挑选出相貌端正有福相的女子,这也算是侍女选拔的第一关。 只不过,这三人面带微笑站在一起的场景,真的好像幸福的一家三口…… “姑娘你是哪里人啊?”管家缓缓问。一天下来审查了这么多人,他此时已有些疲色,但也掩不住那一身精明,深邃的目光里透着锐利。 王府里的下人都需身家清白,这是众所周知的。我恭敬垂下眼,将早已拟好的那套说辞慢条斯理地答过去,并交出事先准备的生辰牌和村户证文。管家查看后点点头,随即又眯着眼睛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边缓缓地捋着自己花白油亮的胡子,好似有些满意。 太合真人见状便开始走上前来,和颜悦色地站在我跟前,道:“姑娘,贫道来为你看一看面相。” “是。”我佯装出些羞涩,轻轻应了声,便立着不动,任他观察。真人开始绕着我左右踱步,偶尔还抬手掐算,若有所思。这空隙里我也悄悄看了他几眼,见他慈眉善目,天庭饱满五官端正……噗,倒是个有福相的。 其实观相大多要看人额头眉目,耳朵鼻口,还有下巴。 女子额头滋润饱满,气色清明无纹,即有福有缘;眉黑密修长,眼睛明亮,则其气正,其心不杂; 鼻高而直,无断无曲,则妻座极好,常会旺夫,惠及旁人;耳珠圆润,嘴巴轮廓清晰,特别是上唇线明朗漂亮的,多为贤德招财。 而下巴即地库,主食禄及俸禄,以及晚运。女子下巴配合面相及嘴相,丰厚圆润,轮廓柔和,都属上乘吉相。 我此次易容,完全契合这些标准。但尽管我的易容术算得上高明,比起常人面孔始终还是缺些生动,表情变化不宜多,所以我才选择伪装成性子内敛,娴静温吞带着些羞涩的乡下姑娘,这样其他人就看不出破绽了,且让人觉得乖巧懂事,应征胜算更大。 过不久,那个道士就走回大管家身旁,又捻指沉吟了半晌,拂尘一甩,乐呵呵地开口:“何管事,依贫道看,此女品貌清奇,是难得一见的福格之命啊。” ……命真这么好的话就去当娘娘了,还来做什么侍女。我暗自好笑。 立在一旁的小侍女听了太合真人的话,那双杏眼立即就变得亮晶晶地,我这才发现她原来有几分娇俏可爱。而管家也满意地点了点头,打量我的眼神更是……呃,炙热了几分。 于是我就这样毫无压力地过了关。拿着小木牌子走出来的时候,正好与下一位要应征的女子擦肩而过。奇怪的是她脸上竟带着层面纱,一双含水妙目不经意间瞥来,恰好与我的视线相撞。 香风迎侧,几缕飘扬起的发丝若有若无拂过我的脸颊,而透过白纱,那女子的嘴角似乎轻勾了一下。这瞬间,动作不由放缓,隐隐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心底生了出来,难以辨明,耐人寻味。 只是一擦肩而已,她很快就走进身后的亭子里了,但凭着那几眼的印象,我可以断定这女子姿容不俗,而且我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冷冽的气息,那绝对不是寻常女子能有的居于人上的威慑。 这样的人竟然也要来当王府里的侍女?我眯起眼,转身离去时嘴角暗暗勾起。 屈身藏芒,必有所图谋。 第5章 五郡主难猜 回去等了两天,王府门前终于放出了名单,总共只有二十人,要在第二日前去进行第下一轮的比选。许多人伤心落榜,在告示墙前唉声叹气。然而翌日清晨,那片空地上仍旧是人山人海,甚至比前一次还拥挤。 凑热闹的人永远不会减少。 侍卫们围成了一道墙,将人群隔开,留出足够大的空场。场中已经架起了台子。我和其余十九人被安排着坐在一边等待。 台前不远处的树荫下竖起了长屏风,墨兰屏风后的小亭子四面都垂下了帘幔,只依稀现出里头那个绰约的人影,风过时还可从帘幔缝隙间窥见牡丹白鹤宫裙的一角。而芳大侍女亲自端了茶点进去,随后又与其他几个护卫侍女恭敬地侍立在小亭侧边,低眉垂首静候吩咐。 亭中人身份已经显而易见,大家心照不宣,却按捺不住那股兴奋澎湃,齐刷刷地把视线投过去,恨不得把屏风纱帘都给盯穿了才好。而场外那些凑热闹的因为离得太远了,怎么也看不清楚,只得捶胸顿足,扼腕叹息。 卯时一过,场中就响起了六下鼓声,众人安静了下来。大管家慢慢走上台,开始致辞,表明此次比选的目地和它的公开公正,另外感谢众人的参与等,无非是些台面话,我耐着性子听到后面都犯困了,习惯性地扫视着四周,发现场中许多人都双眼无神,哈欠连连,或者继续盯着不远处那屏风发痴。 屏风后头的倩影依旧是端坐着的,身子都不曾歪斜一下,呵,在此种情况下还不忘时刻保持着皇家的威仪和端庄。我眯着眼看过去,在脑海里想象那位郡主现在的神情。她是真的收起了满身妖媚,在仔细聆听府中管家冗长无趣的讲话么?又或者……她其实早已神游天外甚至都闭着眼打盹了……哈哈~ 我无不恶意地猜想。 但我觉得答案其实更趋于前者。因为我悄悄望过去的时候,隐约能感到有一注视线从里头透出来,波澜不惊地,好似是落在了台上,却不知为何叫我生出与之对视的错觉。 真是有意思……我发现自己对这还未蒙面的郡主越发得感兴趣了,尽管我已有所觉悟,要刺杀这位郡主或许真的是有史以来最难完成的任务——这是作为杀手的第六感。 然而,恰恰是这种艰难使我感到兴奋,就好比棋逢对手,战遇强兵,吃力之余顿觉生趣。所以,郡主大人的近身侍女之位我势在必得! “好了,我要讲的就是那么多了。”管家终于乐呵呵地合上了手中文稿,就在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之后,他继续道:“那么,此次比选十分简单,只需请各位尽情地展示自己的才艺,最后再由我们晋安郡主亲自评选,优胜者即可入府随侍。” 此话一出,台下就响起一片议论声。 这是什么意思?刚刚长篇大论说了那么多,还以为先要经过更为严格的笔试,再去接受重重考验什么的,到头来竟是如此自由的甚至有些散漫的形式么?而且……招侍女为什么要比才艺?! 这时王府大管家又开口了:“各位展示才艺要用到的器材我们郡王府里都会准备好,届时可随意挑选,若另有需要,也可提前告知。”随着他的话,王府大门哗地打开,从里头依次走出一对对抬着桌案柜子的侍卫,他们在舞台另一边把手里的东西长长拼排好,又将各式器材甚至食材摆在上头,罗列整齐,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许多人呆愣过后,脸上都露出了慌乱无措,看样子是被这意外弄得懵了。而手里木牌为一号的那女子却不发一言起身去挑选器物了。从容不迫,倒似有备而来。 很快那女子就上了台,抱着一把琵琶往台上椅子上坐好,素手一抬,试了几个音,随即就有一曲凄然婉转的《闺怨》萦绕开来。 我放在膝上的手一抖,弹琵琶唱曲就算了,为什么还是闺怨词?这不是茶馆酒肆里的最爱么?而且这跟侍女有什么关系?郡主选一个会弹唱闺怨的侍女,以防哪天私服出游在外遇变故身无分文时可以用来卖艺挣钱么! “不愧是万春楼的花魁娘子啊……好好听~~”突然身旁传来几声赞叹。我转头看向身后那满脸陶醉的几个人,愕然。 花魁……简直不敢相信! 原来这位唱着幽怨小曲的女子是这里有名的花魁娘子么?!花魁娘子为什么要来争做侍女,而且她来参加征选楼里的妈妈同意了没有?! 更叫我惊讶的却是下一个上台的人,她居然足足在那里绣了半个时辰的花!而最后展示众人时,那喜庆的大红牡丹下边红粉可爱的赠晋安郡主几个字和她脸上的羞涩笑容简直不忍直视! 而接着出场的人竟还是位官小姐!我那晚潜入王府有见过她的,斯斯文文的一个大家闺秀,实际上是郡主爱慕组织里的某副堂主!果然,她边跳着舞,那小眼神就没消停过,直直往屏风那头送秋波…… 如此暧昧的气氛……这其实是在选妃子吧!! 我简直想掀桌子。话说回来到底为什么要比才艺?晋安郡主是因为身边缺少乐子无事消磨漫长时光才要招侍女的吗?! 更不能忍的是原本很正经严肃的大管家这会儿已经在桌前笑眯眯地嗑起瓜子了!而坐在他旁边的脸上有可疑红晕的男人不就是那仙风道骨的太合真人么?堂堂清华观太合真人,这般盯着台上的姑娘看得那么开心陶醉真的好么?!! 我闭目抚额,心里已经无比凌乱了,但眼下别无他法,只得平静下来开始思考待会儿的应对之策。好在时间还充足,因为我手里的木牌是十五,还有十二个人才轮到我。 台上表演还在继续。 “小女子林芝,才,才艺是打算盘。”腼腆小姑娘抱着算盘啪啪啪,一翻下来账册上数目精准无误。 “我最擅长摇骰子!想大想小想开双喜皆可……”长相英气家里开赌场的大姐头利落地将骰子抛向半空中,拿竹筒一捞…… “俺懂武功,人称快刀娘,家中开武馆,自小便习刀法,也擅长雕刻!” “我,我很会照料宠物,能快速将脏污的猫狗刷洗干净……” …… 怎么感觉这场比选正在朝着一个奇怪的方向发展……当第十四位姑娘快搓完麻将的时候,我站在各式的器材前,皱着眉。上台表演什么的生平还是第一次,该如何在这些奇葩的才艺中一举取胜呢……看来能搏一搏了。 于是我最后取了文房四宝上台。铺开宣纸,提笔调色,在半柱香之内画了一幅美人图。 说来这还是我几年前为了一次任务假装成画师才练就的技艺。想当年为了刺杀那个富商,我不知忍辱负重为他那群花枝乱颤小妾们画了多少画像,又被吃了多少豆腐……咳,好心酸。 而这眼下这幅画里的美人是我参考了以前看过的多幅郡主像,选取了那些相貌的相同之处,加以想象雕琢而成。一袭红衣,眉目妖娆,正立于春水池畔,对尔回眸一笑。 画中人与郡主至少也有六分相像吧,且凭着这画工,想脱颖而出必定不难。我注意到管家看见画卷时的惊讶神色,他捋着花白胡子对我颔首微笑,就从侍卫手中接过,亲自捧到了屏风后头。 呵,十有*稳赢了。 我暗自扬起嘴角,却不料后来宣布结果的时候……我竟然是最后一名! ———————————————————————————————————————— 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一天—— 飞花:为什么当初选侍女的时候我画的美人图分那么低? 某郡主:哼,谁叫你画得一点都不像我。 飞花:-_-!明明画得很好啊…… 郡主:呵,画工那么好还不是因为以前画过很多女人! 飞花:诶?你怎么知道的?! 郡主:(高冷)我才不知道你的事情……快老实交代,几年前你是不是还给那帮女人画(哔—)图了?!特别是那三姨太……哼,要是敢做出对不起本郡主的事情,你,你就吞了这砚台!! 飞花:(⊙_⊙)…… 第6章 六出师未捷先被掳 好不甘心。 宣布结果后,名次排在最后一位的我转头看向那位比选赢家,第一次体会到了羡慕嫉妒恨的情绪。以前哪一次任务行动经过精密安排后不是占全天时地利人和的,为什么一到这位晋安郡主这儿就诸事不顺了?难道她真能克住我不成? 可是我画的画哪里不好了,别人写的诗文采一般怎么就得第一了,这样做对得起那位绣花的姑娘吗?! 而且我,我可是江湖排名前三的女杀手啊讨厌! 失意之时,那大管家和身旁几个侍女还偏爱凑热闹,纷纷都向我投来了貌似惋惜的目光。岂有此理,我这会儿真想像书里那些个悍妇一样冷哼一声,然后恶狠狠地来一句“看什么看?没见过老娘貌美如花么?!” ——我平时看的都是些什么书!! 不对,现在不是吐槽自己的时候。我迅速冷静下来,思考对策,一定还有转机的。之前心思都放在比选上面忽略了许多东西,现在静下来,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那个夺冠的女子,不就是两天前我从亭子里出来时擦肩而过的蒙面女么?那双眼睛我不会认错的! 惊觉到这一点,我心中立即生出一股不安。于是我表面上装出如其他落选女子一般的难过欲泣,低头抬袖间却在仔细观察那叩谢台前准备接受郡主亲赐令牌的美人,同时警觉地观察着人群里和场外的动静。 呵,这女子摘下面纱后果然不俗,已经是足以侍君王的容貌了,可此时嘴角含羞勾起的弧度,叫人凭生凛冽。而热闹的人群里,也似乎有几道目光带着狠戾。 蛰伏的杀气,蠢蠢欲动…… 这会儿何大管家已经乐呵呵地过来请那位美人去亭前接令牌了。 “奴婢参见郡主。”只见她施施然走到亭子前,垂着眼眸,规矩地行了一礼,交叠的双手微动间却有寒光一闪而过,从我这个角度刚好可以捕捉到。我立即盯住那袖子摆动时的轮廓变化。 果然,袖中藏箭,只待伺机启动机关翻腕而出,便可直指郡主咽喉,瞬间取其性命了。在脑海中迅速推测这女子下一步动作,我忍不住皱眉。敢在高手环伺之下动手,必定是有同伙。而那些同伙,就潜伏在围观的百姓中。 呵,待会儿要热闹了。我眯起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不过,怎能让自己的猎物死在别人手上? 我暗暗摸向藏于腰间的几枚飞镖,可下一刻却不由背后生凉。 因为我看见了亭旁侍立的那几个护卫中,有一个暗自握紧了刀,指节微微泛白。这是一个极度紧张时下意识的动作,只能说明这个年轻的护卫有所防备,可惜他心理素质还不够高,而其他几人虽掩饰得很好,脸上神色也不自觉较之前冷肃几分,连那个芳侍女也不例外。这些变化都说明了一点——她们已经察觉到了。 难道是故意为之? 原来如此,欲擒故纵么,侍女比选是假,引出那伙想杀她的人以及幕后主使才是真正目的吧。不惜用自己来当诱饵,这位郡主当真狡猾,而且……也够狠。我勾了勾唇,看来这貌美女刺客是走不出这里了,既然如此,我便来个渔翁得利。 “小心啊她要行刺!”在刺客出手前,我出声大喊。刺客美人脸色一变,显然没有意料到竟会被一个其貌不扬的人识破,情急之下她立刻按动了暗箭机关。涂毒的暗箭瞬间射出,穿破纱帐,千钧一发之际,却见一旁的芳大侍女猛地一甩手,竟是掷出一枚钢珠,铛地一声准确无误地将箭击落。好俊的身手!! 一搏不成,刺客已然再无胜算。 呛啷几声齐响,侍卫们统统拔刀,大喊:“保护郡主!!” 女刺客神色一变,单掌往地上一撑漂亮地几个后腾翻躲过了侍卫的刀刃,同时迅速地抽出一把可折叠的短剑。看见这一幕的我顿时瞪大了眼睛,因为她取剑的部位居然是豪放的领口!那她之前是把剑藏在…… 啊,好羞耻!我身形一踉跄。果然在深山里安逸久了都赶不上外头这形式的变化了,同行们可真拼啊,瞬间觉得竞争好激烈,以后混饭吃不容易了!可是……这女刺客有足够藏剑的胸部真是太可恶啦!我恶狠狠地盯着那个汹涌的地方,忽然好想朝她扔飞镖!! “看剑!!”只见美人刺客漂亮地挽了个剑花,手中利器杀气乍盛,反射出紫蓝色光芒的剑刃破空轻啸,瞬间将近处的一个侍卫笼于剑气之下,一剑封喉,快而且狠。 芳侍女立即迎身上前,左手屈指一弹,荡开一把长剑,挥手破开女刺客剑风,一掌拍在对方身上。出手稳重而狠疾,身形端凝,武功身法竟不输于内家高手。 事出突然,很多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有鲜红色的血溅在屏风上,那些场中女子才都吓白了脸,尖声惊叫着四处乱跑。 “啊杀人啦~~” “啊,救命啊~”人群中一片混乱,藏在百姓中的那些刺杀同伙纷纷现身亮出兵器,与侍卫杀作一片。 好机会!! 我瞬间热血沸腾,几乎要笑出来了。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晋安郡主就在亭子里,被一圈侍卫包围着还没撤离,而周遭都是那些打斗的身影扰人视线,没人注意到我这边。 估计再等一下,王府里的护卫们就会赶来了,我只有这片刻的时间! 于是边装作害怕慌不择路,边不着痕迹地绕开那些缠斗在一起的人,慢慢靠近远处亭子。 近了,近了,就快可以动手了!我捏紧了那枚飞镖,心头荡漾澎湃得差点要流口水。杀了郡主,江湖第一女杀手舍我其谁?!师父你在天之灵看见了吗,徒儿就要光耀门楣,为你争脸了!你再也不用担心门派没落没有徒孙了! 就是现在! “姑娘,这里危险!”准备扬手的一瞬,本来站在郡主旁侧的一个侍卫忽然看见了我,转身过来朝我喊道:“快些走开,危险!”而他这一动作,刚好挡住了我飞镖行刺的路线。 你妹!! 我喉头一腥,急忙捂住快被塞死的心口。没事没事,还有机会的!我深吸一口气,换了个角度了,开始跑到另一边,没想到就在离染血的屏风几步远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凌厉剑气。 我偏头躲过,那美人刺客和芳侍女已经边交着手飞落到了我这里,铛啷又碰了一剑,甚至有火花闪现。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下一刻女刺客竟从交战中脱身出来,趁我不敢妄动时迅速绕到我身后,利落地勒住我的手臂,将利剑架在了我脖子上! 向来好修养只说斯文话的我现在好想爆粗啊!老娘我还有正事要干的好不好!! “别过来,不然我杀了她!”刺客高喝一声,冰冷的剑刃又朝我贴近几分,带起细微的刺痛。应该已经流血了。此时我怀疑自己大力吞一下口水都有被划破喉管的危险。 “死到临头了还不快些认降伏法!!”芳侍女冷喝,但也顾忌着我,没有逼得太紧。 “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不是?”美人刺客轻蔑一笑,慢慢将唇靠近我的耳朵,吐气如兰:“方才就是你坏了我的好事,你说,我还能让你活么?” 说得好像我撞破了你做什么羞羞的事情一样……我在心里翻白眼,却被这人的呼吸弄得耳朵痒痒,如同有一条毒蛇正在我耳边危险吐信,难耐得很。 岂有此理,千算万算,没想到把自己置于险地了,可此时若是暴露武功,恐怕我也难逃此地。 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出手。我沉住气,佯装害怕。这大庭广众之下,王府门前有无辜百姓被劫持,身为郡主不会置之不理,事关王府声誉,更何况这会儿跑到了远处安全地带的那些百姓们还眼巴巴地回过头来盯着看呢。真是死性不改地爱凑热闹。 于是我拿可怜兮兮的眼神看向对面的芳侍女。芳侍女眼底一颤,握剑的手又紧了几分。 两方对峙的时候,郡主大人依然端坐在亭子里未露面。但我能感觉到屏风那头透过来的视线,紧紧盯在了我身上,竟意外地让我产生一种安全感。 而此时那些刺客同伙都已经被王府侍卫制服了,被生擒的几个也当场咬破口中毒丸自尽,场面颇为惨烈。 看来我当初没有加入那些组织而选择自由接活是正确的,起码任务失败后不用赔上性命,顶多只是肉痛地赔上双倍的价钱而已。可劫持我的这厮怎么不自尽?她任务也失败了呀,眼睁睁看着同伴死去独自苟活人世,怎么对得起身为有组织的杀手的气节! 许是我怨念太强大,勒住我的那只手忽然用力拧了拧,疼得我倒吸凉气。 这时候一道女声从亭子里传了出来,传入气氛紧张场中,宛如天籁。 “放她走。” …… ———————————————————————————— 郡主:(冷笑)之前在危急关头,你竟还死死盯着别人那个部位看!你说,你这是为什么?! 女刺客:对啊,混乱之中,你竟然还敢盯着姐姐我的胸?!你什么个意思,嗯? 飞花:…… 郡主:为何不说话? 女刺客:怎么不支声? 飞花:…… 郡主和刺客同时瞥向某人脖子以下的某处,了然。 ——哦。 飞花:(>///<)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第7章 七伤得不轻 放她走。 清清冷冷的三个字,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慑。场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连被利剑架住脖子的我也忍不住在心里赞了一声:真是好听的音色。 如幽泉冷水,偏偏还生出几分难言的媚,叫人愈发想窥探那声音背后的容貌。 护卫们听到自家郡主的命令,脸上的不甘也只是一闪而过,随即就没有犹豫地让开了一条小路,但精神上不见丝毫放松,仍旧紧紧盯着,随时防备刺客做出其他不利动作。 “呵,晋安郡主果然爱民如子心地仁善,不愧为王家典范。”女刺客开始挟持着我后退,缓缓往外挪去,边挪动着嘴里还不饶人,说出的话满是嘲讽。周遭护卫听了都变了脸色。 芳侍女默然握着剑,目光里杀意愈盛。她保持着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跟在我们面前,同时也是巧妙地将自己挡在了女刺客和亭子中间。 我心头紧了紧。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女刺客会在临走前把我推开独自离去,还是推开后没节操地补上一刀解恨,还是干脆劫持走?如果真被她带走那就有些棘手了。但这种可能性不大,因为我能感觉得到她此时内息不稳,似乎受了重伤,在这种情况下带着我必然不方便。 就在我飞快思考对策的时候,耳边又传来了一声低笑,媚中带刺,极是不屑,不用看也能想象出某位刺客美人此时高傲得意的嘴脸:“郡主既然要放我走,可得说话算数啊,别一转身又放来暗箭,行那般小人行径。” 她意有所指地看向角落里持着袖箭对准过来的几个暗卫,满是嘲弄。 我忍不住想翻白眼。之前她不也是对郡主放暗箭了吗?说这是小人行径来打自己的脸真的好么?! 却见亭中人好似对某个方向扬了扬手,数十个隐藏角落里的暗卫们就全都无声退下了。而后那道好听的音色再次传过来:“我既然答应放你,就不会出尔反尔,但请姑娘不要伤及无辜。相信你们杀手也讲究规矩和道义,不会去滥杀那些目标以外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 说得好。我暗赞一声,真是愈发欣赏这位晋安郡主了。 “呵,那是当然!”女刺客轻笑,见周遭侍卫一个个黑着脸咬牙切齿的模样顿觉解恨,目光再略过地上那些死相惨烈的尸体,又沉了沉,加快几步扯着我退出了场外,却还扬声道:“储清凝,今日我杀不了你,他日还会再来的!到时你可别要后悔放我走了。” 气氛陡然僵冷到了极点。 这不是作死么!姑奶奶你到底有多大仇多大怨?!我都想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大义凛然地喊一句“郡主别管我快些动手”了!! 可没想到这美人刺客手脚也快,说完话就一声口哨唤来了匹白色骏马,随即拽着我走到大路上,一个飞身上去策马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动作利索得叫人咋舌。 我想哭。王府的人就这么让我给刺客带走了真是好不负责任! 不对,晋安郡主这只狡猾的狐狸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要杀她的刺客的,一定留有后招!我立即回头看去,却讶然发现无人追上来,一路畅通无阻…… 马拐了个弯,走上了条偏道,就再看不见郡王府了。 还真不该指望他们……希望破灭,我闭眼顺了口气,随即又提起十二分精神,防备身旁的刺客对我出手,却不料下一刻,这位美人刺客竟然在策马扬鞭的间隙抽空点了我的好几处穴道。 “乖乖地别动哦,我不会伤害你的。”头顶上方传来她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慈爱的长辈在安抚孩子。 说得倒好听,骗谁呢!我撇撇嘴,忍不住侧头斜了她一眼,却因着角度限制,没能把眼刀子刮到她脸上,而是落在了脖子以下不可言说的某处。 瞬间心更塞了。我郁闷地转开视线,却闻见了一丝梅花香气,仔细一嗅,是女刺客身上散发出来的。呵,她到底是不是专业组织里的刺客啊,出任务不束胸就罢了还要抹香料,还骑一匹在阳光下闪亮刺眼的白马真是不可理喻,嫌自己不够惹眼么?! 而且她的心思真是捉摸不透啊,现在这种情况不应该把我扔在路边快速逃离才对么,为什么要那么麻烦地封了我几处连环穴道,像运麻袋一样把我横搁在马背上带走? 我会吐的!! “驾!”又是一声低喝,骏马疾驰,美人潇洒扬鞭,身前还搁着个柔弱姑娘,像极了那抢了压寨夫人回来的土匪老大,真是太霸气了…… 可身为柔弱姑娘的我吃不消啊! 这一路颠簸,颠地我头晕眼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就算身体素质再好也撑不了多久。还好在我吐出来之前,这匹骚包白马终于在一片荒郊林子里停了下来。 我被女刺客抬手一掀,从马背上翻倒了下去,落到地上。砰地一声闷响,肩上被砸得生痛。而那人也跃下了马,脸色不善地朝我走来。 有妖气啊呸,好重的杀气! 我立即想起身,可被点了连环穴,一时间还冲不破,浑身僵麻着使不上力气。女刺客却停顿住了,好整以暇地抱着臂,满是恶趣味地看了我一会儿,才又过来把我拉到一旁树下靠着,解了我的穴。 刚想动,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已经抵在了我的喉咙处:“不要乱动,不然割破你喉咙。” 好狠毒,而且已经被你割破皮了好不好。身为刺客没能完成任务,抓个旁人来欺负是什么意思!我眉梢一抖,接着一个广口瓷瓶子就扔到了我怀里,她冷冷道:“帮我上药。” 我有些意外,但随后就明白了她的用意。只不过这姑奶奶似地高傲姿态好讨厌,被伺候惯了不成。我沉住气,接过瓷瓶,拉开瓶盖一看,竟然是上好的黑玉膏。 黑玉膏对于止血化瘀皆有奇效,用它治伤可以不化脓不留疤痕,是难得的良药。但因着主材十分珍贵,配方工序也复杂,所以一般只有药王谷里才制得出来,江湖中也没有多少人能拥有,而我那瓶也是师父留下来的。没想到这人也会有,那她的来头可能还不小。 “是,是要用这个直接抹吗?抹在哪里啊?”我小声问道,故意带着些许似是害怕的颤音。 女刺客看了我一眼,忽然收了刀,转而撕开自己肩胛处原本就被划破了的衣衫,露出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一直延伸到了后背。虽然血已经止住了,却皮肉外翻狰狞的很。 我脑海中猛然闪过芳大侍女腾翻而起,于倒立半空的瞬间凌厉甩腕一剑划来的画面。果然好功夫! “先用这个,再抹药膏。”她又将另一个小瓶子扔给我。是普通的白云粉,可止血止痛,用以辅助黑玉膏再好不过。 这时候我注意到她嘴唇已经泛白了,眉头蹙起,额上也冒出了冷汗,倒是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感觉。看来一路上都在强撑着呢。呵,挨刀子再疼也得自己忍着,能保命已经是万幸了吧……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为同行更能感知那种辛酸苦楚的缘故,我竟生出了一丝恻隐之心。 于是我没趁机离去,而是掏出了一块干净的帕子,轻轻拭去那伤口边沿的污血。随着我的动作,女刺客眸底一颤,神情变得有几分复杂。我没空理会。因为我一旦要用心做什么事情,就得专心致志地去把它做好。 我将瓶口微微斜置到伤口上方,食指在瓶颈上点叩几下,抖出淡黄色的药粉均匀洒落在那道被割开的口子里。 “咝——”女刺客有些吃痛,好看的秀眉紧蹙,待上完药粉,嘴里却是冷哼了一声,“哼,你手法倒是不错,怎么,这会儿不怕了?” “你不拿刀子架我脖子上我就不怕。”我瞥了她一眼。长得这么好看嘴巴却刻薄,待会儿我就找机会把你甩掉,哼……把瓶塞重新塞好,又道:“我爹是村医,我跟着学了几年,上药包扎什么的自然也懂些。可惜没有纱布在这里。” 我说着目光飘向她的裙子……嗯,反正布料也多,质地柔软贴肤刚好合适。于是伸手去撕她的下摆,顺带拿了一旁的匕首割成长布条。竟有些解气,呵呵。 “你,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她始料未及,见身上衣裙已经被扯变了样,立即恼怒地瞪向我。可脸上神情变了又变,最后却是意味不明地冷哼了声,就不说话了。 我将黑玉膏在布带中间处涂上一层,然后准备给她绑扎上去。这一刻我觉得自己真是太善良了,身为杀手还这么仁爱,保持着这么美好的品质简直是出淤泥而不染。 不过干我们这一行的确不容易啊,刀光剑影地,经常腥风里来,血雨里去,没少受伤。毕竟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呢。可女孩子的皮肤怎么都得注意保护少留疤,不然到时候金盆洗手就难嫁人了…… 我将她肩头伤处布料轻轻挑开。这衣服口撕得太大了些,我不经意就看到了更下面的地方,那风骚的紫色牡丹抹胸边沿处,竟然还有一块巴掌大的瘀伤。 芳侍女真的好功夫啊!! 我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将布带覆上伤口,小心绑好,视线却总忍不住下移。那块黑瘀真的好碍眼啊,女孩子的胸口上怎么能留下这样难看的伤痕!我努力控制自己不去在意,可越是这样就越想去处理。 哎,这该死的强迫症。 —————————————————————————————————— 飞花痛苦伸出手:我忍不住惹啦! 女刺客抱胸:你想做什么!! 飞花:我,我想揉…… 女刺客闻言暴怒扇脸:流氓去死吧!!(啪啪啪) 脸肿倒地的飞花:想揉散淤血…… 第8章 八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你……好像那里也受伤了。”绑好布带后,我忍耐了许久,还是禁不住开口提醒,顺带抬手指了指她衣服底下那块瘀伤。 女刺客听了倒是不慌不忙,含水的妙目微微眯起,好似在揣测我的用意。少顷,她嘴角勾了一下,颇为玩味:“是么,那又如何?” 如何?都这么明显地指出来了当然是想上药啦,难不成还会陶醉地来赞叹一句“形状很好看像朵紫牡丹似地额呵呵呵”么! 我在心里不满地回她,面上却摆出笑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纯真无邪温柔善良,咳,事实上我也确实没有任何不好的企图。 我诚恳提议:“这样吧,我好人做到底顺带帮你揉揉,散散淤血怎样。”诶,为什么话说出口感觉哪里怪怪的? 某位女刺客听了,目光陡然锐利。随即轻蔑地冷笑了一声,道:“怎么,你敢……”还没说完,惊觉某只爪子已经按在了自己胸口上。 原本轻蔑又妩媚的表情瞬间僵住,她倒吸了口凉气,那不敢置信的发愣模样竟有几分可爱:“你!你还真敢……” “我没有恶意,但医者父母心嘛,这也是为了你好呀。”我轻按几下探了探伤处便不做迟疑地撤回手,然后撇了适量的药膏在掌心搓匀生热,再次伸进衣服里,贴在那块瘀伤上。见她欲要发作,又一本正经道:“放轻松些,你可能还伤及了内里,情绪不宜波动。” 说着手上开始有规律地揉按起来。处理这种已经紫黑了的瘀伤不能太用力,要配合着药膏慢慢轻揉,才能快速发挥药效止痛化瘀。因为从小师父就一再教导强调的缘故,我一直很注重自身的体态仪容,皮肤尽量保养得嫩白洁净不说,连掌间虎口上也没有练剑留下的粗粝。 为此我也曾一度怀疑过,师父这般费心培养我“洁身自爱”是不是筹划着将来哪天去暗杀一个不得了的王侯将相,需要我牺牲美色什么的——后来才发现自己想多了。 师父他本身就是个极其爱美的人,爱美还有洁癖,简直比女人还麻烦。 好像在这时候说自己已故师父的坏话有些大逆不道,但我的强迫症大概真是受了他的影响。如今我最不能忍的就是女孩子雪白的肌肤上有伤痕,还是靠近那种地方,要是不及时处理好到后面会很麻烦的。 我越发专注起来,揉得仔细认真。 “你……”女刺客刚才的惊怒变成了惊疑,这会儿已经是自暴自弃似的放松了下来,愤懑剐了我一眼:“若不是因为你同为女子,我早就……” “实不相瞒。”我玩心顿起,压粗了声音面无表情道:“其实在下一直以来都是男扮女装。” “什咳……咳咳咳!”女刺客猛地呛住,嘴角溢出血丝,却顾不得什么抬手就要劈向我。我眼疾手快抓住她的腕处,见她动了真格,急声:“开个玩笑嘛,你看我哪里像男人了,男人再怎么也扮不出我这种女人韵味来啊。”说着还一边帮顺气:“都告诉过你了,现在情绪不能波动的。” 情绪正波动得厉害的某位女刺客气得都要笑出来了。 “很好嘛,我几时曾被人这般逗弄过。你好样的!”她胸口起伏,半晌才慢慢压制下去,末了还不忘反击:“哼,倒是看不出有半点女人韵味。” 说完把手抽回来,又瞪我:“你这人之前还一副害怕得手抖的模样,原来却是在扮猪吃老虎。你一再触犯于我,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了你?” “会会会,您武功高强,还请看在我尽心伺候的份上饶我一命。”我看了眼手下,伤处颜色已经变成了预想中的那样。嗯,差不多可以了。 好不容易抹完了药,我收回手帮她掩好衣服,再抬眼时,却意外地见她低着头,脸颊染着一丝潮红。呵,这会儿她不做声了,一个人脸红个什么劲,难道是在想什么不好的事情……但我此时也反应过来了,脸红也就意味着,她并没有易容? “怎么了?”这时她眼角余光瞥见了我在看她,抬头冷声。 我纯真状:“嘿嘿,你好像……没戴面具啊?我还以为你们做刺客的出门都会戴人皮面具呢,书上不都这样写的么。” “呵,你平时看的都是些什么书。”某位女刺客立即恢复了那刻薄毒舌的本色,“果然是乡下姑娘没多少见识,不是每个要行刺的人都得易容的。而且……我才不想顶着张比自己丑的脸出来晃。” 我又想朝她翻白眼了。努力温和笑着,继续纯真状:“那你也可以易容成大美人啊。” 她听后竟像看白痴似地看我:“说什么傻话,还有比我更美的人么?” ……完全不想再跟这厮聊下去了。不过,她确实挺好看的,不知道晋安郡主跟她比起来如何。我不自觉凑近了些。 “再看就挖掉你的眼珠子。”那张漂亮的脸蛋上突然现出怒容。 我吓得颤了颤。 看一下也不行么,真是过河拆桥,知恩不报。没好气地退开身,却听她道:“我本应杀了你的,但你帮了我,所以……我们算是扯平了。哼,你如今当感谢我大恩大德才是。” “谢娘娘不杀之恩。”我撇撇嘴,又漫不经心问:“说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人啊,为什么要来刺杀郡主。” “你真想知道?我会杀人灭口的哦。”她幽幽道。 “……那还是算了。” “呵。”她眯着眼看了我一会儿,忽然压低了声调:“这世上想杀郡主的人何其多,理由千千万万呢——你说是不是?” 什么意思?我心底紧了紧,难道她看出我的身份了?意识到这点,我不动声色地将手移到腰上:“郡主贤良淑德,向来不与人交恶,哪来这么多仇家。” “怎么都把她说得这么好。一个两个都这样,无知愚民!”没想到女刺客一听就变脸了,带着嘲讽冷笑:“哼,看样子,你很喜欢那晋安郡主啊?” 看样子你倒是真的很讨厌晋安郡主啊!我忍不住腹谤。她却没等我回答,语调一转,说得理所当然:“喜欢也没用,如今你得娶我。” “啥么?!”我有点反应不过来。我没有听错吧?!! “因为你触碰了我的身体啊。我曾立过誓,谁看了我的肌肤碰了我的身体,就得娶我,不然我就杀了他……现在,你自己选吧。”她沉下脸,严肃认真地盯住我,手甚至还慢慢移向一旁,拿起了那把锋利的匕首。 我讶然。这么俗套的情节不是戏本里才有的么!我又不是那个坠落山崖就会被漂亮神医姑娘搭救然后在山洞里找到秘籍宝剑练成绝世武功然后一出来又接到天下第一美人抛的绣球的烂桃花一堆的男主角,怎么就碰上这种奇怪的事情了!而且姑奶奶你一点也不像是那么保守的人呐!! 不料下一刻,某位女刺客就噗嗤笑了出来,很是恶劣:“骗你的……谁叫你之前冒犯我呢。不过瞧你这想入非非的死样,高兴傻了不成,呵,你想得倒美,本小姐岂是你能垂涎的。” ……真是小心眼的毒舌妇啊!我直想扑上去扇她耳光子,怜香惜玉好修养什么的都不想要了啦!这时却忽然听得远处树林里传出了几声清啸,像哨子发出的某种信号。我仔细去辨别,而身旁人也随之变了变神色,最后微微舒了口气。 看样子应该是她的同伙来接应她了。 “你是不是应该走了。”我悠然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粘着的几片枯草叶。 女刺客也站了起来,却不急着走,而是立在原处目光幽深地看了我一会儿,才傲然抬了抬下巴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大花。”我随口说了一个。 “真俗气。”她有些嫌弃地咕哝了一句,翻身跨上马,又垂眸道:“最好以后都不会再见到你了。”说完扬鞭策马,疾驰而去。我却分明捕捉到了她转身那瞬嘴角扬起的笑意,那模样……真挺好看的。 不过等人彻底没了踪影,我发现自己之前扔在一旁树下的那条手帕也不见了。难道被她带走了?正纳闷的时候,远处又出现了大动静,一眼望去马蹄扬尘。王府的人终于是赶到了。 那群人发现了我,匆匆骑马过来。 “姑娘你没事吧?”芳侍女跃下马,走到我面前,眼里带着些关切。这关切不似作假,我心里舒坦了一下。不过真有什么事也不指望他们来救啊…… “我,我没事。”考验演技的时候又到了,我憨笑着摆摆手:“那刺客好像受了伤,撇下我就走了。” “嗯,那就好。”芳侍女点点头,“刺客也有自己的规矩,一般不会对无辜之人动手的。” 你们太天真了!我在心里抚额。 “嗯?你的脖子!”这时她看到了我脖子上的血迹,立即转头对一个侍卫道:“拿药来。” 侍卫闻言掏出小瓶子递上,她接过,竟亲自帮着我处理伤处,动作十分轻柔,与她之前给人的冷肃淡漠的形象很是不符。不过有人伺候还真是舒爽呢……尽管我余光瞥见那些侍卫们看见这一幕时脸上微露出的惊讶和不解。 呵,这就说明了,芳侍女一般不会待人如此,那她是什么原因…… 边上着药,芳侍女说道:“姑娘,郡主很担心你的安危,这次把你牵连进来对不住了。既然已经脱险,你现在就跟我们回去吧。” “回去……哪里?”我故作呆愣。 一直保持面瘫的芳侍女竟然温柔笑了,“郡主想见一见你。” 呵呵,果然如此。得到这意料之中的回答,我兴奋的同时,却又莫名打了个寒颤,芳侍女突然笑起来真是有些吓人呢,倒不是因为她长得不好看,实际上她眉清目秀地姿色还不错,只是一直都冷着脸罢了。而旁边的侍卫们大概也是被吓着了,张着嘴睁圆眼珠子,被她余光一扫又急忙低下头去。 等我们一行人回到王府那儿,门前空场里的台子亭子都已经撤了,尸体血污也清理干净,看热闹的人全都散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何大管家和一排小侍女笑眯眯地等在门前。见我们到了就迎上来。 “恭喜姑娘了。”他慈爱的笑容简直让我不敢直视。我跟他真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吧?!而随着他的这一句恭喜,我知道,自己已经是王府的一员了。 结束了一场乱子,我这个比选成绩最差的人就这样被录取了,理由是郡主需要像我这样眼尖心细忠心耿耿的侍女……所以前面的比试果然都是毫无意义的么? 不不,还是有意义的。比如说那个算盘女被招进了王府名下某家商铺里做账房,快刀女去了膳房帮厨,宠物洗身的那位去了马厩那里…… 而我如今终于跟随着芳大侍女的脚步,走进了那一扇红漆大门,开启了这暗杀之路的新旅程。 呵呵呵,除了中间出现的一点小波折,一切仍在我掌控之中……的吧。 …… 第9章 九一入王府深似海 真正踏入王府的那一刻,我的心跳就猛然加快了一下。 异样强烈的感觉瞬间袭上来,使得我下意识抬头,警觉地向四周望去。然而入眼皆是庄严华丽的宫殿,雕花绘彩的楼阁,还有布景精致的院落。宫人低眉行走期间,或是执着扫帚在树下慢悠悠地清理石板地面上的落叶。 一切都井然有序,风平浪静,没有杀气,也不见异样,却隐隐藏着种难言的压迫感,让人无端生出许多不安。仿佛是掉落进暗潮汹涌的深海里,而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 我不禁头皮发麻。这种感觉与我两年前那次赴身决战之前微妙的紧张和心悸有些相似。那是对危险事物的感知,到如今我仍旧记得当时差点命丧那人刀下的场景。而现在一步步走着,总觉得自己眼下情形也很怪异,唔……有个词怎么说来着—— ……羊入虎口?!我蓦地一颤。不知怎地脑海里猝然闪现出穿着暴露长着颗硕大媒婆痣的芳侍女邪魅揣着根烟杆的画面,她*吐出一口烟雾,手帕一甩尖声道:“呵,你以为这儿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今个进了这扇门,就是这儿的一支生财花,还不快给老娘洗干净了接客去!” 嗯,这是逍遥大人写的《霸道老鸨爱上我》里头第一卷怜儿被卖身花楼的那段。不知他最近出新书了没有…… 这时走在前面的芳侍女回头看了我一眼,许是觉察到我的不对劲,开口道:“是不是觉得王府很大,有些不适应。”颇为亲善的内容,语气却没多少温度。她回到王府里就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冷肃,偶尔遇见宫人向她行礼也只是淡淡地点头回应一下。 而随着她的这句问话,方才的压迫感突然消失不见了,我那飘远的思绪也被拉了回来。然而我回过神,心头却沉了沉,有些捉摸不透她的用意,于是装作惊喜地回道:“是啊,长这么大了都没见过这么好看这么大的宅子呢!这里大得跟迷宫似的,比在外头看起来壮观多了啊。” 但说实在的,这郡王府的确太过奢华了些,规模形制竟不亚于亲王府。 “是么。”芳侍女轻轻应了声,较之前温和许多:“以后你就是这里的一份子了。” “是。”我听了面带着兴奋点头应声,心里却膈应了一下,芳侍女素净端丽的模样愈发与脑海中那个老鸨的身影重合了。我连忙摇头挥散那些太过美丽的画面,加紧步子跟上去。而方才那些异样感受……但愿都是自己的错觉吧。 转过白鹤琉璃照壁,就到了前殿,再沿右侧经过一处院落,走进一道垂花门,就来到了一个绿树成荫的园子。这个园子里古柏森森,假山嶙峋突兀,一棵参天大树从中生长出来遮蔽住长廊,后方横着一座十余间长的二层楼阁,檐下悬挂着宫灯,偶尔有粉衣侍女出现在某个打开的窗子里。 这一切笼罩在黄昏朦胧的光线中,显得如此不真实,叫人生出误入仙境的恍惚感。 园子地面方砖墁地,踩在上头平整舒适,还能感觉到一丝从地底传上来的阴凉,驱散了不少脚板的酸累。我低着头跟在芳侍女身后,左右偷瞄着在心里记忆路线,然这一观察,便叫我惊出了一身冷汗,也明白了方才的压迫感从何而来了。 长廊里领着几个侍女端茶点经过的那位厨娘,不就是前不久金盆洗手隐退江湖的快刀柳三娘前辈么?!而方才亭边遇到的那个护卫长,曾经是定山拳掌门人石安城啊!我都认得他们。不仅如此,一路上仔细看,竟然还发现了不少曾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熟面孔,连树下那个正在打扫的家丁也是身怀武艺不容小觑的。 幸好我极少在江湖上露面,此刻也易了容,别人认不出来。可这郡王府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能让这么多厉害的武林高手弃了江湖转投门下?真是深不可测啊……现在走还来得及么! 来不及了。我暗自咬了咬牙,既已入局,岂容反悔,而且我也不允许自己退缩。更何况越是这样困难,才越有挑战性,成就感也才越高不是么? 忽然有些热血沸腾。 又是一番七拐八绕之后,总算是到了后花园。过了一道篆刻“竹水苑”的石拱门,远远地就能望见一片水光潋滟,一直至延伸到远方的树林,而对岸那树林尽处,王府高墙隔挡着外头平民百姓居住的街道巷弄。 广阔的人工湖上覆着些高低参差荷叶,几只白鹭涉水漫行,而岸边那茂密齐整的翠竹林摇曳有声,林前一条木板桥直通入湖泊浅水处,经过一个四方亭子,再出去就是一个八角露台。 之前我在王府外围探查的时候也看见过这片景致,当时只觉得清幽静僻叫人流连,如今置身其中才觉惊叹,这布局格调如此大气高雅……皇家人真是太会享受了!等干完这一单我也要拿出积蓄建这么个园子! “前面便是了。”芳侍女平淡的声音打散了我在脑海里将某位郡主一剑封喉然后功成身退买地建房调戏徒弟的美好幻想。 我朝那头望过去,见湖上方亭边有宫人侍立,而露台上架起了一道屏风,可能是因为傍晚风凉的缘故。只隐约见着薄纱屏风后头有倩影端坐,悠扬的琴声传了过来,随着行走的脚步一点点清晰。 音律清绝,流韵悠长,抚琴者技艺高超。想必屏风后头的抚琴人就是那位晋安郡主了。呵,才刚遭人刺杀,现在却能气定神闲地观景弹琴,真是好雅致。 我跟随芳侍女来到露台,终于看清了屏风后头的人。 一袭白衣,眉目清冷,葱根似的白皙手指拢捻轻挑着琴弦,十分专注,并未因我们的到来而有丝毫分神。而芳侍女也示意我不要出声,垂首静立在一边等待着一曲完毕。 我悄悄打量着这位抚琴的佳人。啧啧,如雪莲一般高雅脱俗,好一位清冷的……不对,怎么是冷美人?晋安郡主应该是狐狸精才对!我才反应过来,而恰好在这时候,一曲终了,立即听得别处有人轻轻拍掌。 “这首新谱的《荷风弄月》堪称绝妙。”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明媚动人的音色……晋安郡主?!! 立即转头看去,见那牡丹裙角轻摆,广袖拂过画屏。 我瞬间被惊艳到了。来人施施然走到案边坐下,着一身浅绛色宫裙,像是刚沐浴完的模样并没有太多繁复装束,只用一支玉钗将长发简单挽起,却好看得紧,明艳中透着一股慵懒诱惑,而她此时嘴角边还微微勾着,梨涡浅笑,媚态横生。 这位郡主果然是狐狸精!! 见到了真人才发现当初买的那些画像实在是太坑钱啦,连我亲自动笔的那幅也只是描绘出其三四分风韵而已,这晋安郡主姿色实属罕见,真是没有死角的美啊!为了验证这一点,我伸长脖子从不同角度各偷瞄了一眼。 其实女人美到一定程度就难分伯仲了,觉得谁优谁劣全都因人而异,各自口味不同偏向也不一样。但不得不承认,她太惹眼了,确实对得起大越第一美人的称号!成为王府的人真是太幸福啦!等等……难道那些前辈也是因为这个目的…… 不不!怎么可以这样恶意揣测那些德高望重的前辈怀疑他们的人品和对江湖的爱呢! 这只祸国殃民的狐狸精啊……瞬间觉得让我来杀她的那位雇主是如此正义凛然,形象顿时高大起来了呀! “堂姐琴艺又精进了不少。”晋安郡主并未注意到我这边,而是笑吟吟地为白衣美人倒了杯茶。后者只是淡淡接过茶杯,声音也不起波澜,“这曲谱还有几处需修改。” 原来这女子是郡主的堂姐,和她关系如此亲近,又冷若冰霜……定是当朝长公主储清戈无疑了。 这位长公主今日应该是来跟自家堂妹讨教琴艺的。见她若有所思地拨了几下琴弦,好像有些困惑不满,接着不经意地抬头看向了我这边,刚好与我视线相撞。 我躲避不及,她却似并不在意,目光还在我身上意味不明地停留了一下,复而低头,又拨了几下琴弦,竟是流畅地弹出几段音律,眉目也跟着舒展开,犹如春寒料峭里一抹阳光落在了花枝上,冰雪消融,暗香浮动。 她不会是从我身上找到灵感了吧?!我讶然。好想知道她是在脑海里想象了些什么东西啊!为什么觉得好可怕! 芳侍女适时地上前一步朝两位主子行了礼,轻声道:“郡主,这位就是此次选为近身侍女的刘素姑娘。” “——哦?”那人听了眼波流转地看了过来,停顿片刻,柔声:“你叫刘素?”朱唇轻启,便连声音也透着股媚,生生将刘素这两个字念得格外有韵味。 “是的,奴婢名叫刘素。”我安耐住心底的兴奋,垂首应道。 “嗯。”郡主点头,目光就一直在我身上打转儿。我可不敢跟这只狐狸对视,怕一不小心就露出些端倪,连忙低下头去。可尽管如此,仍旧能感受到那看似温和的视线在邪肆逡巡着,就好像有人坏心眼地拿着羽毛在我脸上轻轻摩挲。难以言说的痒。 她打量够了,端起案上茶盏小抿了口,便斜身轻倚,悠然吐出了句叫我措手不及的话来:“你以后就叫做大花吧。” 轰隆!!脑海中劈下一道闪电。 我第一反应竟想到了不久前在路上碰见一位富家小姐牵着只花斑大狗到街上游玩的场景,当时我见她亲昵喊着自个爱宠“大花大花~”的时候,还分外高贵冷艳地嗤笑了一下。 可是如今……为什么……我没有听错吧!!真的是大花吗?!郡主你可是国之独秀德才双馨的奇女子啊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难道不觉得很羞耻吗?!我感受到了满满的恶意啊怎么办!果然这众人眼中贤良淑德的人其实性格很恶劣吧!等等……为什么叫大花,是巧合么? 我不禁记起之前在树林里随意回答女刺客的那声“大花”,心头霎时一紧。 而郡主大人似乎非常满意这个名字,又嘴角弯弯地点了点头,对一旁唤道:“大芳。” “奴婢在。”芳侍女低眉应声。 我怔了怔,差点把持不住露出狰狞的表情。 ……大芳?!! 这么说的话郡主不是在故意针对我的嘛!而高贵冷艳武艺高强的芳大女侠原来就叫大芳吗!!她就是一直顶着这么个爱称坚强走过来的吗,怪不得人们都只称呼她芳侍女啊!这郡主已经不只是恶趣味了,没准还有更加不为人知的险恶癖好啊!! 我内心无比复杂地看着旁侧面不改色的芳侍女,突然觉得她也不容易啊! 真是苦了你了,孩子。 然而某位倾国倾城的郡主丝毫没有感觉到我的怨念。她这会儿已经被自家堂姐拿出的琴谱吸引了去,就朝我们摆摆手,柔声道:“先带她去安置吧。” 于是芳侍女就应声退下,带着我离开。我只好跟着往回走,经过方亭时,转头看了眼那边台上正谈笑风生的绝色女子,心头愈发躁动。 好想扔飞镖。然而我还不想扔了小命。 要沉住气。我对自己说。 …… —————————————————————————————————————————— 飞花:有权有势有人气就算了,还美貌多金身材好,什么都占全了简直太可恶啦!! 某郡主:若你愿意,这些你统统都能在一夕之间拥有哦~ 飞花:怎么可能! 某郡主:(魅惑)只要——你娶了我…… 飞花:啊哈哈那啥,其实做个穷挫也蛮不错哒o(n_n)o~ 某郡主:来人,拖出去!! 第10章 十从此节操是路人 走出竹水苑就没有人跟着了,只有我和芳侍女两个。我走快了些与她比肩,刚想问些什么,她却先一步开了口:“是不是对郡主的赐名不满意?” 诶?我愣了下。这会儿我都快忘记了她怎么又提起来……有些怀疑地看向她,挑眉。 哈,果然你也是对这赐名有意见的吧!! 一直保持着冷肃的人这才有些不自然地撇开了脸:“你以后就是郡主的人了,得郡主赐名高兴才是。”接着又道:“王府里会派人去你乡下家中给你父母一笔赡养的费用,足够他们过日子了,你就安心留在这儿吧。” 我听了暗自勾唇,还好那些我早就安排妥当了没有疏漏,不过倒便宜了老刘那家伙,一大笔钱啊,少说也有个三百两吧。而且这种被卖身的感觉真不好……我瞅了眼芳侍女,不行了,她的脸又要变老鸨了。 “怎么了?”芳侍女道。 “没什么,就是有些想家了。”我低头揉了揉眼睛:“但能来这里是我的福分,我会快些学好规矩,尽心尽力地伺候好郡主的。”诶,这话好像有哪里不对。 她听了点点头:“嗯,那就好,以后表现好了还是可以时常回乡下探亲的。” 芳侍女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注意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但来不及看清楚,人已经走到我前面去了。 早些时候我便调查到,原来芳侍女是个孤儿,幼年被郡主从山贼手里救下后就一直住在王府里。如今十多年过去了,想必连自己亲生父母的样貌都没有太多印象了,即便郡主待她再好,偶尔念及自己的身世,还是会感伤的吧。 同样是孤儿的我对着芳侍女的后脑勺唏嘘了一阵。很快,我们就走到了一处院子,抬头看去,前面应该就是郡主的寝殿。 “呃,芳……” “叫我大芳或者阿芳就好。”面前人顿了顿,补充道:“以后我也喊你大花。” ……为什么听起来好不友善。我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已经无法直视芳侍女的脸了。视线飘开了些,尽量让自己声音平稳:“大芳,我是住在哪里啊?” “嗯,那边,你我一左一右。”她指着前面的宫阁,“这里便是郡主的寝殿,你我在两旁偏殿住着,随时伺候。你先看看房里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说。” “以后我主要负责郡主衣行,你就负责食住。”她缓了缓声色,“郡主为人亲善,与她独处时不必太过拘束,但也别忘了主仆身份,要注意分寸。反正你我二人,今后要一心一意伺候好郡主,任何时候都得把郡主的事情放在首要……” 好似要给我洗脑一般,芳侍女交代起郡主的事情就根本停不下来,又说了许久才终于结束:“你先进去看看吧,待会儿我再将一些要注意事情的讲给你听,你平日里也得用心观察学习,记着郡主的一些习性喜好。” “是。”我应声,同时心里也沉了沉。她把郡主当成再生父母,对郡主忠心耿耿……要是日后我真暗杀成功,她会不会狂追我到天涯海角报仇雪恨…… 脑海里闪现出之前那个女刺客肩头深可见骨的剑伤和胸口上的凶残黑掌印。 “今晚你便送一道夜宵去郡主书房吧。”在我走神的时候,她最后却对我说了这么一句。 我眼底陡然颤动。 …… 于是现在,我就坐在膳房灶台前对着蒸锅发呆了。 锅里放着一小只掏空了的蜜瓜,里头塞上了郡主平时喜欢吃的深海牡蛎,经精心调味之后跟搅匀的鸡蛋一起蒸制,辅以帝都大红枣,蒸熟成形后小勺舀着吃,不仅鲜美多汁,还带着蜜瓜红枣的清新香味,口感可谓绝妙。 这可是我研制了许久的一道拿手私房菜呢~额呵呵呵。 然后,要不要在我的拿手私房菜里下毒? 其实我最厉害的是轻功,其次剑法,却并不很擅长用毒,或者说根本不屑于用毒。我师父也是如此的。他在世时就常教育我说,我们傲天门虽为暗杀一类的派别,但行事向来称得上光明磊落,重君子风度,讲规矩道义,每每出手,只会让目标心服口服地死于剑下,绝不靠投毒取胜。 所以每结束一份委托,剑刃必要饮血,这是门派的规矩了。呵,想当年,我傲天门也曾是武林中的大门派,历代弟子谨遵此训,成为杀手界中一位位侠义之士。只是后来不知为何门派就没落了。 是因为现在同行竞争太激烈不用些手段就没饭吃,还是因为傲天门这名字实在太俗气已经跟不上潮流了?我忍不住叹气。 而我那个唯一的,英俊潇洒的师兄,当年就是太过痴迷于研究□□,被师父逐出了师门,从此门中只剩下我和师父两人相依为命。也正是因为如此,后来我才接下了掌门的位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师兄他过得怎样。 唉,想得有些远了。 那么现在,到底要不要投毒呢?如果用一种无色无味的□□,一旦成功了,我还可以全身而退保住性命,然后拿着大笔钱财游山玩水买田建房包养水嫩徒弟走上人生巅峰。 可是这样一来,也破坏了门规清誉,断送了我一直以来秉持的高尚节操,师父他老人家还极有可能在夜里托梦来斥责我的啊!虽然师父出事后尸首下落不明我也没能见上最后一面,但听说死相很恐怖啊…… 锅里水沸声渐大,这会儿又小了下去……就是现在!我一下子调回注意力,顾不上思考其他,立即揭开了锅盖捞起蜜瓜盅。这道菜的火候必须得掌握精准,半刻差池不得,早了不能成形熟透,迟了就不再鲜嫩,蜜瓜的清香也会消失无遗。 而直到蜜瓜盅落了盘装进食盒里,我藏在袖子里的毒丸仍旧没有挪动位置。盖上檀木盖子的时候,我莫名松了口气。果然……我的节操还在的吧,还没有失去一颗高洁的心,呵呵。 其实是因为我觉察到了有人在盯着这里。 窗前梧桐树上,膳房屋顶上,门外拐角暗处,至少隐藏了四五个暗卫,我稍有其他小动作,就会被他们发现。呵,王府里戒备森严,我一个新人初来乍到,不被信任很正常,恐怕要我来准备夜宵也是在试探吧。但是……又怎么会被你们抓到马脚呢,只要待在郡主身边,以后有得是机会。 我气定神闲地端着食盒走出去。 “你就是新来的花大人?”走到长廊那儿的时候,一道人影拦了我的去路。那女子来无声息,轻功极好,一身黑色劲装,腰间挂着把带有王府标识的佩剑。她正歪着头打量我:“花大人倒是长得清秀亲善。” 语气轻挑了些,眼神里带着几分挑衅探究,却没有什么恶意,加之一双杏眼闪着光亮,反倒叫人觉得俏皮可爱。 “过奖了。”我笑了笑。花大人什么的,至少比大花好听多了。看来自己如今身份还不低,也是,郡主的贴身侍女,地位好比王府里的管家呢。有些小得意啊怎么办。 不过眼前这女子……我想起来了,不就是之前我夜潜王府那晚,把我拎出去的被扒了面罩的傲娇女暗卫么! 我头皮一麻:“请问你是……” “我是这儿的暗卫长,叫楚灵。”她很爽快地接了口。 “原来是楚大人。”我欠了欠身,心里却觉得,这人不像是个普通的暗卫长那么简单。而她盯着我看了会儿,忽然凑近了些,疑惑道:“为什么会觉得你有些熟悉啊,我们以前见过面么?” 我一惊,难道暴露了?不,应该不会,那晚我没有易容,如今易了容她肯定认不出来的,可不能自乱阵脚。于是我扬起纯真无邪的笑:“我们以前肯定没见过的,不然像楚大人这样标致好看的人,我看一眼就会记住了,又怎能没印象呢。” 她听完似是怔了一下,随后竟傲娇地撇开脸:“还,还真会说话。” 噗,倒是个城府不深的姑娘。我抬了抬手里的东西道:“我还得给郡主送去夜宵呢,就先失陪了,要是再迟些凉了可不好。”说完又欠了欠身,越过她走向书房。 走了几步,到转角时随意地回头看了眼,发现她还在原地看着我这里,经我一瞧又受惊似地立刻扭开了头去,然后倏地一下就点着栏杆飞身出去不见了踪影。 呵,真是有意思的人。我笑着摇摇头,走进别院,来到书房。如我所料,晋安郡主的书房奢侈至极,却也不失雅致。 几排书架雕镂玲珑精细,上头刻画的山水人物,或翎毛花卉都似大家手笔。房间正中央放着一张黄花梨案,案上磊着各种法帖,宝砚纸笔一应俱全。其后设有彩绘画屏,高古大气,是幅笔墨不俗的《江山平远图》,据说还是先帝御赐的,价值连城。 而另一头靠窗位置摆着张紫檀琴案,上有一把仲尼式黑漆瑶琴,旁边的青花缠枝瓶里正供着一枝桃花,经窗口透进来的夜风习习一吹,飘落了两三瓣点缀在一张丝锦软榻上。而晋安郡主…… 没错,郡主此时就斜躺在这张软榻上,姿态妖娆似要吸人精气的狐狸。 跟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啊!!我差点要将手里的东西摔到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 备受人们爱戴称赞推为典范的晋安郡主此时不应该在案前正襟危坐奋笔疾书或者专注阅卷才对么,这慵懒侧卧露出玉臂还似笑非笑地看过来的一幕是怎么回事?就算手里拿着一本书,也不该这样躺着看啊!多伤眼睛!如果我是夫子的话定要跳出来斥责的! 等等,她手里那本书……不正是逍遥大人刚出不久的我只看到一半的那部《夫君~看你往哪逃》吗?! 是的我没有看错!的确不是《通鉴》《强国论》《衣着发饰新款榜单》《大越女子的气质修养》或者《教你觅得金龟婿》,而是人们喜欢躲在被窝里看的《夫君~看你往哪逃》啊!!! 郡主居然在看这种书!呸,这不是在吐槽我自己的品味么。 咳,不愧是晋安郡主,的确有在书房里认真读书研习学术的嘛,而且眼光独到品味一流!唔,这本书我也想看啊怎么办…… 我掩饰住垂涎的目光,端着东西走上前,欠身道:“郡主,您的夜宵奴婢已经送来了。” 郡主大人却是嘴角轻勾地看了我一会儿,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衣服挺合身。” “谢郡主夸奖。”我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现在的装束。这套绣有王府标识的衣服虽然也素净好看用料上乘,但是总感觉……怎么说呢,有些像打手。不如大芳的广袖长裙贤淑秀丽。 郡主这样安排是为了让我们俩站在她身旁时有一文一武的感觉好增涨气势么?可明明我已经装作不会武功而大芳她又武艺高强,穿着反过来了吧。嗯……一定是我易容后面貌不够温婉娇柔,反而是显得英气了。 这时,对面美人的视线却悠悠瞥过来,意味颇深地在我脖子以下不可言说的某处停留了一下,接着嘴角的弧度加深,笑得不怀好意:“嗯,真的合适呢。” 我如遭雷击。 难道郡主看的不是脸?!而且,而且这是在嘲笑么!岂有此理!! 我咬牙切齿,努力压制住要往她脸上甩飞镖的冲动。而某位一肚子坏水的郡主放下了书,悠然起身,芊芊玉指点了点一旁的案几便轻声吩咐:“煮了什么,端过来,让本宫瞧瞧。” 她以本宫自称,因为她早已得皇上御赐了一座行宫,听说规模都快赶上长公主府了,只不过很少去那里住,常待在这郡王府里而已。究竟是什么让她得此姝宠呢,她和当今皇上的关系也不过是堂兄妹而已吧? 我敛下思绪,低眉垂首将手里的食盒端过去。 …… 第11章 十一将行 来到桌案前,我将食盒摆好,然后取出蜜瓜盅放在托盘上。郡主眼睛里明显亮了一下,可能是觉得新奇,当即便倾身过来看,还不待我将一切准备妥当呈到她面前,就自己动了手,削葱根似的嫩白手指轻轻揭开蜜瓜盖子。 滋地一声,清香溢出,淡薄的热汽在眼前腾升漫开,那张绝色容颜也被氤氲得模糊,却是隔着层烟雾漾起了清浅的笑意:“好似不错。” 泉水一般清幽干净的声音里含着些许愉悦,叫人听来十分舒服,嘴角都忍不住要跟着上扬了。 接触下来发现晋安郡主在自家府里还是挺随意的。原本就生得赏心悦目,平素脸上还常带笑容,待人接物又亲善有礼不摆架子,这在皇亲贵族中的确非常少见,怪不得府里人都对她死心塌地的了。若不是我带着别样的目的,恐怕也会对她很有好感的吧。 我稍稍回神,双手托着巾帕递上白瓷勺子。 意料之外地,郡主却不接,而是勾着唇直直看我,狭长的凤目微眯了一下,似笑非笑,就像一只正在打着什么坏主意的狡猾狐狸。 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我顿时警觉起来,连同方才生出的那一丁点赞赏也烟消云散。差点就被她迷惑了,果然这人就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善良美好吧,现在定是想着怎么刁难我了。 是要借机盘问点什么,还是不满这道膳食命我去重做,恶趣味地看我来回折腾几趟? 却听她正色道:“若是往常大芳送热食过来,必然会先用勺子吹凉了再递给我。” 诶?!我有些错愕,在心里做了无数种假设预想,但怎么也没料到她竟是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么不害臊的话来,还特地坐正了姿势,端起了郡主威仪,当真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她这是在试探我的忠心?又或者说……平日里护主如命的大芳真的对她溺爱到了这种地步?我不敢相信! 拿勺子吹凉什么的已经超越主仆界线了吧!郡主有手有脚又不是残废为什么要……等等,难不成郡主人前贤惠能干,实际上在家里就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废材? 我脑海中轰然划过一道闪电。她真的是这种人么?不过……想想也很有可能啊,哪有人能够面面俱到时刻都保持完美的,越是在外头装得贤良淑德无懈可击,在自家里就越容易松懈犯懒。 呵,原来如此,迷恋郡主的那些无知愚民,知道真相后找地方哭去吧! 就在我思绪千回百转恶意愈发深重的时候,对面的美人忽然扑哧一声笑开了,清澈好听的声音像水珠泠泠滴落到湖里,漾开了圈圈涟漪:“呵呵,你在想些什么?脸上表情比唱戏的还精彩。” 我被惊醒,抬头就见她眼波潋滟地像朵带露的桃花,开得甚是娇美,“我逗你玩的呢,不必紧张。瞧你刚才,似悲似喜又疑惑又纠结的,喂我吃东西对你而言,就有那么为难么。” 竟有些撒娇的意味……这人太难捉摸了。她这番行为,只是想逗弄一下我这个新来的侍女而已? 我连忙跪下,做懊恼状:“奴婢服侍不周,还请郡主责罚。”其实这会儿也是真的懊恼了,刚才一不小心就暴露了破绽,在敌人面前走了神。 这容易走神乱想又忘记掩饰表情的毛病,师父在世时就曾教责过我好多次,可我怎么也改不了。以前还觉得没什么大碍,如今潜伏在这只狐狸身边,可真算得上是致命的弱点了,得想办法克服才是。 “为何要罚你?”这时某位郡主凤眉轻挑,颇有些风流韵味:“快起身吧,我可没有半分要责罚你的意思。其实表情丰富些才好,我就喜欢你这点呢。” 若郡主是男人,我定会觉得自己被邪魅美男子挑逗调戏了。可惜老娘现在一点心跳加快似小鹿乱撞的羞愤感觉都没有,自动把她的话往恶劣的方面理解后,只想翻白眼。 希望我表情多些,看着好解闷是么?! 果不其然,对面幽幽叹了口气,接着就感慨了一句:“大芳的表情……就一直没变过。” 郡主你这是有多寂寞!! 想不到,忠心耿耿的大芳就这样被嫌弃了!不过脑海里浮现出她面无表情的死人脸模样时,我居然还有些同情起郡主来了! 噗,大芳拿勺子吹凉热食再温柔地递过来什么的,郡主你不要意淫得太开心啊! 我被脑海里想象出的那些美好画面逗得不行。强忍住笑意,轻声提醒道:“郡主,蛋羹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她眼底变了变,有亮色一闪而过。随即伸手过来拿起了小瓷勺子,边缓声说:“这样才对,在我这儿不必太拘束。毕竟……你以后可是要一直跟随在我身侧的。” 总感觉这句话里有某种深意。 “是。”我垂眸应了声,趁着她低头吃东西,悄悄抬起眼皮子观察了下四周。门口侍立在那儿的两个小侍女,还不知道会不会武功,而视线装作不经意地扫过那几处地方,如我所料,藏着暗卫。 郡主仍然是不信任我的。 一旦我今晚在这里动手,后果只有一种,那便是死。若说之前我还有些信心能在动手后逃脱出来,如今见识了府里的布局和隐藏的诸多高手,已知万无胜算。看来我还得耐心等待暗杀的最佳时机,一定要让自己有所退路。无论暗杀是否能成功,我可不想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 可是这郡主即便心里尚存疑虑,也能气定神闲地吃我端来的东西,当真是自信,就不怕我是那种不考虑后果的亡命之徒么。 边想着,看见她拈着勺子又舀起了一小块蛋羹,然后檀口轻启对着吹了吹,再试探着小咬了口。嫩黄的蒸蛋带着些许弹性,触到她粉嫩的樱唇,将之滋润得更加饱满莹亮。 我莫名觉得有些饿了。 “嗯,味道真不错。”连吃了几勺,郡主才点头评价道。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叫人觉得很实诚。而她此时眯着眼品味的模样还真有些可爱,妩媚中带着女儿家的小俏皮,与之前印象里的又很不一样。 我扬起嘴角:“谢郡主夸奖。” 说完抬了抬身子望去,看见那蜜瓜盅里已经去了大半。我忽然觉得满意,还有些说不出的成就感,嗯……就好像是当娘的看见自家孩子胃口好爱吃饭一样…… 这温馨的母爱是怎么回事。 “你厨艺不俗,而且也有新意。这般心灵手巧,很好。看来我没选错人。”这时郡主放下了勺子,立即有侍女端上来漱口的茶水。随后她又擦了嘴洗了手,才接着缓声道:“这两天你和大芳准备一下吧,初八随我去枫叶寺。” “这次可能要在寺里住上几日,你就随行负责膳食,那儿的东西我吃不惯。”她看向我,嘴角轻轻一勾:“需要知晓注意的我会让大芳教你,你也该学着掌管一些事务了。” “是。”我垂首应下,随即就在心里琢磨开了。初八去枫叶寺……难不成她真的像民间传言那样每月都要去求一回姻缘?呵,才没那么简单吧,我可不信她这么急着想嫁人。 但无论如何,出了王府,就意味着机会更大。要是期间能取得她的信任,有机会独处就好了。漂亮地完成这一单,我也算对得起师门…… 而第二天我才知道,这次去枫叶寺是为了给当今皇太后祈福。 再过两个月就是太后四十寿辰了。三王爷和他的母妃淑太妃要斋戒五日为太后抄经祈福,就选择了顺天城里的枫叶寺。她们母子俩将在后天到达这里,然后与郡主一道前往。 她们这一趟,一来是为了斋戒祈福,二来也是想顺道看望一下晋安郡主。 淑太妃与太后自小相识,情同姐妹,当年是一同进宫服侍先皇的,在这勾心斗角的后宫里相互扶持,二十多年来感情始终如一。先皇驾崩后,太妃一直得太后照顾,其子也封了亲王。三王爷比皇上差不了几岁,幼时就常在一起玩,如今他在几位亲王中算是跟皇上最为亲近的。 而晋安郡主这一家甚得圣宠,跟淑太妃他们关系也很好…… 既然关系很好……那前不久三王爷说郡主恶毒是怎么回事?房间里,我看着手里的情报,边在心里八卦,同时也默默将这些信息记忆下来,直到纸张上的字迹一点点消失。 从灵通隐人那里买来的消息都是用特殊的墨汁写的,开了信封拿出来,字迹就会很快消去,最后只剩下一张普通的白纸而已,以确保不被他人发现。 待到什么都看不见了,我将纸搁到角落桌子上,做平日练字用。焚烧的话,怕会留下痕迹引人怀疑。这次在山上将有五天的时间,寺庙里守备不像王府中这么森严,加上人多易乱,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看来得好好筹划一下该怎么出手了。 我推开房间的窗子,在清凉的晨曦中伸了个懒腰,心情大好之下还冲着不远处路过的小侍女弯唇笑了笑。 …… 第12章 十二好俊的姑娘 晨光熹微,天边浩蓝无云。夏日的暑气慢慢消退,这些天的早晚间已经逐渐有了初秋的凉意。而在这样一个微凉的早晨里,寝殿前边桃园的霞雨阁中,卯时刚过就开始有侍女进出侍候了。 这园子是晋安郡主平时闲暇用来作画弹琴的地方,园中栽满桃花,三四月间常常芳菲团簇若霞,落花如雨,故园中阁子就取名霞雨阁。 如今这时节桃树上连果子都摘完了,只剩下满园葱郁在晨风里缓缓摇曳。侍女们卷起廊下的帘子,然后垂首退到外头静候。阁中寂寂,唯有一女子站立在书架前,一身浅兰色的宫裙,纱罗披帛旋绕于手臂间,素雅飘逸好似不食烟火的仙子。 她取下卷轴展开,现出那勾勒得精致的笔画。已经有些年头的画卷中,青衣人执剑而立,竹斗笠下却是一张带着稚气的脸,正垂眸看过来,嘴角含着笑。 储清凝久久看着,幽邃的凤眸里晕开异样的情绪,却淡如烟雾,难以辨别。微风从窗外吹进来,叩响腰间佩环,泠泠清脆。 很快,她便恢复往常的明媚,收起手中的卷轴。黄衫侍女走了进来,垂首站在她身后:“郡主,定王府的郝大人已经在前殿等候了。” “带他过来吧。”她勾起嘴角。 “是。” …… 与此同时,在另一处院子里,也有人忙碌着。粉衣侍女们埋头打理后天出行要装车的行李。将大大小小的箱子排好,里头东西都一一点对够数,再过了半个时辰,就整理出了账目。 “花大人,请您过目。”小侍女捧着本薄册子来到跟前。 “好。”我放下茶盏,伸手接过,“有劳你们几个了。” 面前小丫头眉眼弯起,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泛着亮光,很是讨喜。她是何管家的小女儿,叫何兰,性子乖巧却也聪明伶俐,自幼受自个爹爹教授,早就懂得管账算数,常帮着打理些事务。这次也多亏了她,省了我不少事情。 回应了一个微笑,我翻开账目,看见里头密密麻麻的字后却觉得头疼。这次要准备的东西也太多了吧,其他供品香茶先不说,光是那几天的食材都得要不少。而且这次还需专门挑选两个厨子过去伺候淑太妃母子,郡主虽然不抄经文,也要闭门静心祈福,得给她准备好几样安神的熏香和清淡的膳食,那几日穿戴也需素净些…… 怎么得管那么多,像个操心的老妈子一样! 不过郡主要闭门念经么……唉,如果有法子引开大芳就好下手了。完成这次任务,我或许也该找个清净的寺庙吃斋念佛一两个月,然后再去游山玩水逍遥一番…… “大人好像很开心?”小兰坐到一旁捧着脸笑道。 诶,又暴露心情了?我迅速敛去脸上的兴奋:“嗯,听说枫叶山那儿风景很不错呢,很早便想去看看了。” 许是这丫头爱跟人亲近,跟她在一起时会比较放松,我也少了些客套,朝后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小兰,帮我递那支笔过来。” “给。”她乖巧地回身取来递给我。 “这几样去掉吧,届时换做南瓜,紫薯,菠菜,葡萄和石榴。”我拿笔在册子上勾划,把预定要在住寺期间下山新鲜采购的几样食材果蔬修改了一下,“这些天渐凉了,再吃原先那几样肠胃容易不舒服,换做暖胃滋养些的比较好。” “大人你懂得好多,不愧是医家出身。”小兰笑着凑过来,想到了什么,兴冲冲地撩起自己的衣袖,把手臂递给我看:“诶对了,前晚上你给我的药膏很有效呢,你看,那处烫伤一点痕迹都没有了,比张先生配的药管用多了。” “是吗,那就好。”我瞅了瞅面前这白生生的细手臂,暗道了句好水嫩。懂得这么爱护保养自己的肌肤真是个好女孩子啊。不过这丫头倒是容易收买,一瓶药膏就让她产生好感了么。 “小兰啊,你再帮我点对一下随行人名单吧,我要出去一下。”正好她可以帮忙,当然得溜出去透气,都在这儿坐得生闷了。于是把册子塞到她手里,微笑:“很快回来啊。” 面前丫头先是一愣,很快就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嗯,好。” 太乖巧了……我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笑眯眯地从棠院出来,拐进侧边那个园子里。 这里比较空旷,除了近处的假山亭子长廊和两棵松柏,就只剩远处靠墙那还有一棵高大茂密的老树。没错,此地就是我当初潜进王府的那一角,虽然现在加派了暗卫防守,但相对于其他院还是最为薄弱的,因为这里的构造布局本身就让外边翻墙进来的人成为了瓮中之鳖,根本不能安然无恙地走出这个院门潜到其他院子里去。 想想都后怕,还好那时候我没往别院冲。而这院子虽然是个陷阱,也被我抓住了空隙。那头高墙外是人迹稀少的暗巷,避开眼线后,最适合做些暗地里的交易了,比如说,买卖消息。 我正要往那棵老树走去,转身时却从月亮门里看到不远处出现了个人影,好像是从桃园那边出来的,而且一路晃晃悠悠地,就朝着这院的方向来了。 待走近了些,我才看清,那是个穿着青色护卫劲装的高挑女子。 好俊的姑娘!我忍不住叹了声。那姑娘五官甚是标致,身材也纤秀颀长,目测长得比我还高出一个头啊……嘎,可是胸也太平了吧。 视线下移,我顿时就愣住了。额呵呵呵姑娘家胸怎么可以这么平呢!但不知为何好像对她很有好感啊。不过她瞧着面生,再看这身装束也不是王府里的人。那她是谁呢?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见她此时面带疑惑四处张望的模样,八成是迷路了,于是主动走过去,故意问道:“姑娘,你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她发现我喊她先是呆愣了一下,然后那张俏脸上就迅速染上了红晕,摆手道:“不是的……我……” 声音比一般女孩子低沉些,没想到这个大姑娘还挺腼腆易羞的。我不待她说完继续道:“你不是王府里的人吧,怎么会在这里呢。” “哦,在下郝善忠,是定王亲卫。”她竟抬手朝我做了一揖,这时候才现出些习武之人的英气来。 “定王府的……”哦——听说定王府先行派了人来接应,今天会就到,原来就是她啊。我不禁笑了:“原来是郝大人,昨日听闻时还以为是个飒爽男儿,没想到竟是这般俊俏的姑娘呢。” 说完却见面前人脸红得更厉害了,慌忙摆着手,似是不知所措:“姑娘误会了,我,我其实是男子。” 诶?我愕然。不动声色地瞟向对方脖子肩膀腰身那几处……呵!仔细看还真是男人啊!长得这么美真是没天理啊,还好有师父这个前车之鉴我现在不至于太惊讶。 说起来师父也是这类型的美男子,但是性格麻烦得要死没姑娘喜欢,他该不会也像师父那样吧…… 面前美男子被看得有些尴尬,连忙转移了话题:“哦对了,我同郡主汇报完事务出来,是想找芳大人的,可是太久没来过这里路生了,于是走着走着就绕错了地方。” “找大芳?”我看着他手里提着的小袋子。是礼物?给大芳的礼物?原来他们关系很要好么?哼哼,总觉得有猫腻啊~ 诶等等,大芳她现在不在郡主身边?我眼睛一亮,好难得啊,那我要不要趁机过去瞧瞧? “善忠~~”忽然一道男声传来打断了我的小兴奋。相比之下这声音就粗犷多了,是很爷们的音色,但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这一声里好似带着些奇异的荡漾啊。我们一齐转头,就见年轻男子走进了月亮门。 他就是储清凝的弟弟,储清山,前年刚袭了郡王的位子,也是前不久才从南域回来的。老王爷走后,手下军队也被重新编制,一半的兵权回归到皇家手里,而另一半表面上是他掌控,实际上却是他的姐姐晋安郡主在管着。 所以这位小王爷如今就落得了富贵清闲。但据我观察,他还乐得此般潇洒自在呢。 “善忠,我找了你半天,怎么跑这里来了。”小王爷满脸笑容地跑过来,可看见美男子身后的我时,俊脸上的表情立即就变了,浓眉一皱指着我道:“大花,我姐找你。” 态度差别好大,而且说这句话时羡慕嫉妒的眼神要不要这么明显啊! 我撇了撇嘴,事实上,自从这男人知道我的存在后,就没少给我脸色看,尽管只是摆摆臭脸翻翻白眼,也够叫人心累的,弄得我好像那后宫戏里被恶毒妃子们记恨了的新宠一样。 但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他觉得我霸占了自家姐姐,大大缩减了他跟姐姐在一起的时间。呵,开玩笑,真正霸占了你姐的是大芳好不好,有本事你冲大芳翻白眼啊! 爱姐如命什么的,真是讨厌。 第13章 十三王爷很忙 小王爷最近很忙。 自从他听闻自己不在府中时郡主遭人刺杀后,这些天就一直怒冲冲地抓人排查,加上明日我们一行人要出发了,他不能陪着去,更是如临大敌,简直到了全城戒备的地步,连去往枫叶山的路段上他都带人清理了一遍,道旁遮蔽的树丛也砍伐疏剪了不少。 现在走到街上买菜,就会发现那些个调戏良妇的纨绔不见了,当街掐架的大妈不见了,赌输了钱被扔出门群殴的败家男也不见了,就连长得贼眉鼠眼些的人都少了很多,真是一派清明安宁的美好气象。 此外,小王爷还忙着挡自家姐姐的烂桃花。比如说那群自命风流的贵公子哥和写情诗示爱的酸腐书生,还有某些个自称是可以让郡主依靠的男人的江湖武夫。 这天中午排查回来,他那院里就又传出了惨叫声。 “王爷我错啦!!!啊!!!我收回之前说过的话啊我,我再也不敢啦!哎呀痛死我啦!!”一身劲装高大威猛的男人此时泪流满面,哭得格外狰狞。 站在不远处的我盯着他五官扭曲的脸,心想这人不就是前天那个喝醉后在王府门前大胆示爱的镖局少爷吗…… 这时听得后边几声整齐有力的“王爷!”,转头就见俊朗男子朝侍卫们点了点头,大步走来亭子这里。林副将立即迎上去,行礼禀报道:“王爷,已经油炸了第三个了!” 烧着的那口油锅还咕咕冒着烟,惨叫声已经消停下来了。小王爷浓眉皱了皱,沉着脸摆摆手,两个褐衣侍卫就把昏迷过去的镖局少爷拖了下去。 路过我的时候,我瞥了眼,虽然那男人只伤了手指,但估计得修养个半年才能恢复了。 “哼,他们根本就不是真心喜欢我姐!!”这时小王爷衣袖一甩,满是怒气地低骂了一句。 我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他们分明已经用性命在爱了呀小王爷!喊我来这里看油炸美男,你到底意欲何为?! 某位王爷却似没发现我一般,又自顾自地骂了起来:“这些个败絮其中的男人,经受不住一丁点的考验,还敢大肆宣扬说仰慕我姐可以为她上刀山下油锅,简直是败坏她的清誉!” 真是够了……怪不得郡主一直不近男色,原来是因为自家弟弟把男人都吓跑了么?! 我闻着空气里飘来的一丝肉香,悚然:“王爷你叫我来是为了……” “哦,大花啊……”他这才注意到我,破天荒地没有翻来白眼,反而冲还我笑了,笑得亲切和善,就好像前一刻那凶神恶煞的人不是自己一样:“嘿嘿,本王有事情找你来商量一下。” 好可怕。我微微后退了一步:“不知所为何事?” “不急~我们慢慢谈。”他温声,然后抬了抬手示意那几个手下,边道:“大花你还没吃午饭吧,来同本王一起啊。” 话音落下,侍卫们手脚利索地把油锅抬下去,接着挪开了旁侧那道屏风,一桌子菜便呈现眼前。我愣了一下,愈发觉得情况不妙:“王爷……” “来来来,还愣着做什么啊,快些坐下啊。”小王爷催促着我落座,一把递过来筷子。 军队出身的人不拘小节,言行举止都豪爽得很,但他这般无事献殷勤,定没好事……我暗暗揣测,或许跟明日出行的事情有关。果然,才吃了几口,对方就露出了尾巴。 “诶……大花啊,这次去枫叶寺的行程安排,都是由你负责的吧?”对面的俊朗男人微笑。 我回道:“奴婢只是帮着花大人打理小部分事务而已。” “诶什么奴婢不奴婢的,在我这儿不用拘泥那些规矩!”他大手一挥,又凑近了些:“额,那个……郝善忠也跟着去呢,到时在寺里头……你们岂不是天天都能见面了?” “郝大人?”怎么会提起那人?我点点头:“应该是的吧。” “这样啊……”他垂眸嘟囔了一句。 我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怎么听着有些嫉妒羡慕的感觉……边寻思揣测着,边细细嚼牛肉,意外地有滋味。不得不说,这几道菜甚合心意。 “诶,你别光顾着吃啊。”见我吃得欢,某位王爷却不满了,稍迟疑了一下,就干脆不再绕弯子,直接表露出了自己的意图:“大花,我跟你说啊——我想偷偷跟过去两天,怎样?” 不待我说话,又赶紧接着道:“哎我实在是不放心我姐啊,最近那些贼人太猖狂了。呐,就去两天好不好……” 开什么玩笑。我面无表情地伸筷子去夹他面前的茄子:“小王爷,这事奴婢可做不了主啊。” “诶只要你偷偷帮我,没人知道的,我就混在那几个侍卫里头。” “为什么不找大芳帮忙?”我问。 对面男人竟一下子怂了,眼神飘忽,语气也有些不自然道:“大芳……大芳她难说话嘛。” ……好想知道大芳都对小王爷做了些什么啊。我长声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碗筷语重心长道:“王爷,你后天是要去南边巡城的,而且以郡主的聪慧,我们根本瞒不了她,到时候被发现了定惹她不高兴。这事万一传出去,说不定还会伤损皇家颜面呢。” “哎……”小王爷到底还是个明事理的,听完也觉得自己的想法不妥了,但还是有些愤愤不甘:“真是的……干嘛一定要去枫叶寺住那么久啊,把那些和尚都请进府里就好了嘛,这样我也可以跟善忠好好聚聚……” 我眉梢不禁一抖。这小王爷提起郝善忠时眼里眉间那如怀春少女一般的满满的爱意是怎么回事?!!话说刚刚就觉得不太对劲了啊…… 一个大胆的想法猛地蹦入脑海里。 难道……难道小王爷喜欢定王府的那个郝善忠?不会吧!虽然善忠貌美似佳丽,可是毕竟还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啊!!我手里的筷子差点松掉在地上。 等等,就算王爷喜欢郝善忠……人家喜欢的却是大芳吧。昨天的那幕我可是看在眼里的,郝美男明明就心仪大芳,见到大芳时都心花怒放似羞似怨了!!啧啧……也不知他到底是看上大芳哪点啊,冷若冰霜面无表情都没正眼瞧过他一下…… 诶对啊!!我脑海中灵光一闪。 大芳武功深不可测对郡主忠心耿耿,且通常都是寸步不离像屏障一样,使得我难以接近,而我又不能违背道义摒弃节操地趁郡主更衣如厕时潜入刺杀,如果能想办法撮合郝善忠和大芳,使得大芳春心荡漾的话……额呵呵,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嫁出去的丫鬟更是如此,大芳见色忘义,一旦嫁给善忠,我就能乘隙而入了~~ 就这么定了!! 于是我在小王爷那儿吃饱喝足,答应了他忙帮记录一下郝善忠日常生活的无耻要求后,便找机会联系上了灵通隐人,几番折腾,到了晚上,终于成功拿到了想要的情报。 回自个屋里关好门窗,然后小心拆开信封。这会儿正好郡主在桃园那里看书,我有大把的空闲时间来研究新策略嘿嘿~ 信封里有三大张纸,我拿出展开,发现字数好多,满满的三页,怪不得价钱贵了两成呢……啧,不过还真是详尽啊。我忍不住想笑,只见上头写道: 郝善忠,字元秀,矛县人,身材高挑皮肤白皙,面貌秀美不似男子,故常被人误以为女子。家中为寻常百姓人家,父亲是私塾先生,母亲是城中碧丝坊里的绣女。郝善忠幼时爱摆弄针线缝衣绣花,喜欢女儿家玩意,但性情软弱不合群,故被同龄孩子欺负…… 噗哈哈,这都知道!!我忍不住喷笑,可接着回过味来就惊出了身冷汗。 这灵通隐人好可怕啊,无声无息地就掌握了那么多不为人知的情报,到底是一人所为,还是一个遍布全国的强大组织在运作?真是太神秘了,至今还没人知道灵通隐人的底细呢。 我打了个寒颤,继续看。 郝善忠从小就被隔壁村的小恶霸王大宝欺负,常被打得满身瘀伤,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竟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从此成为武学奇才,那年又恰逢清风派长基真人云游,路经当地遇见,惊为天人收做入室弟子…… 噗哈哈哈打通了任督二脉!还,还遇见了长基真人……惊为天人什么的其实是惊叹善忠的美貌吧!! 我笑到流眼泪。真是太好看啦!! 这时却有人来敲我的房门。我下意识地收声,把信纸收入怀中。还好刚才克制住了没发出太大动静。门外人只轻敲了两下,然后就有一道温柔甜美的音色传进来:“花大人,花大人,你在里面吗?” 我认得那是小兰的声音,只得温声回道:“在里头啊,怎么了?”边说着,又急忙翻出第三张信纸,这页可是关于大芳的独家密报啊。而且从隐人那里买来的消息一旦拆开就不能耽搁的,不然时间一到,上头的字迹就会消失不见了。 “哦花大人在里面啊。”小兰道:“可是为何关着门窗,还以为你去哪里了呢。郡主让我来传你过去霞雨阁一趟,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郡主好粘人!我撇撇嘴。 小兰又笑道:“花大人,我可以进来吗?” 我一惊,急忙开口:“诶等等,我……我刚刚困倦小睡了一会儿,现在还没穿戴好呢,再稍等一下,我很快就穿好衣服。” “哦,那我在外头等你吧,反正郡主也没着急着叫你立马过去呢。”小丫头的语调听上去还挺高兴。我松了口气,再去看手中纸页时却发现那字迹都淡得快看不见了! 啊!!字迹要消失啦!被这一耽搁重要的一页还没得看啊,这可是我花了十两银子好不容易买来的啊!消失速度这么快字数又这么多根本记不住啊!! 于是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我已经是满脸憔悴了。 在小丫头惊异的目光里,我虚弱一笑,然后施施然向着桃园走去……虽然时间紧迫,但凭着出色的记忆力我好歹也记住了部分内容,现在只需在心里反复几遍加强记忆就好了。 “花大人你怎么了,脸色不好啊?”这时某位小丫头却偏偏凑上来。我努力集中自己的注意力。 “花大人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很担心啊。”见我不说话,她又焦急地问。 “花大人?花大人你都出冷汗了!” …… 唉……我,我刚刚记到哪里了? 从来没觉得小兰这么聒噪。而见我欲言又止难以启齿苦着脸的模样,她最后竟含羞咬了咬唇,试探着道:“是不是……信期到了?” 好心累…… 第14章 十四枫叶寺 这天初八,微风和煦,碧空朗朗,十分适宜出行。 王府门前,军队两边开道维护着秩序。爱凑热闹的老百姓们早早地聚集在外沿,边挑着菜边伸长了脖子观望着不远处的长排车辇和候在一旁眉清目秀的侍人们,还跟路边熟识的摊主讨论起了哪个丫鬟更为俊俏,熙熙攘攘,犹如节日。 辰时三刻,一切准备就绪,车队就出发了。 我跟大芳陪着郡主同坐一车,行出了一会儿后忍不住撩开窗帘子往后看,还能望见一身银甲的小王爷站在路中央,依依深情地朝这边挥着手的模样。早晨初露的阳光一照,分外闪眼。 真是姐弟情深啊……被闪到眼的我放下帘子,不忍再看小王爷凄苦的脸。转回身面向此刻正悠然斜躺在软榻上闭目休憩的郡主,顿生唏嘘。 这哪里是要去寺里幽居清修啊。豪华稳当的大马车,案上摆放精致的茶点水果,大芳再往熏炉里点上一片沉香,舒适得就差有人在一旁弹琴唱小曲了…… “大花,会唱曲儿么?”郡主忽而轻声道。我眼角忍不住一抽,视线轻扫过去。 广袖下滑,那撑着下颚的藕臂露出一段雪白色,映衬素雅的衣料煞是好看。云发柔顺垂铺在身后的软枕上,闭着眼睛时神态娴雅,两扇弯长的睫毛却透着股冷艳妖冶。 呵,分明是神女一般绝色的人物呢,可内心里不知道有多恶劣。我笑吟吟回道:“奴婢会一点点。” “哦?”好似有些许意外,郡主睁开她幽潭一般的眸子看过来,秀眉轻挑:“唱来听听。” “是。”我羞涩点头,捏起兰花指,柔着嗓音深情地唱起了不久前听过的那首梅花赋:“霏霏摇云尘,香随风远度……” 郡主:“好了,坐去那边吃水果吧。” “……”我声音一顿,如鲠在喉。才唱了两句而已啊真是岂有此理,她那嫌弃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悻悻地坐到另一头,面无表情的大芳还特别体贴地递来了个橘子。 罢了……就当这次是出来放松心情的,不跟这只狐狸计较。我闷闷地剥橘子,却听软榻那儿又传来了一声促狭的轻笑,再抬头看去,郡主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而大芳依旧端坐在案旁,如老僧入定。 一下子回归安静,好似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然而那一声低低的,柔媚的嗓音,却不知怎地一直徘徊在脑海里,如烟似雾。 我赶紧把奇怪的思绪甩开,撩起窗帘子继续去看外头的风景。附近一带原先也查探过了的,地貌山形熟记于心,但出了常青林的地界就不太清楚了,还得花心思识记一下。 这次出行,淑太妃她们走的是辽南官道,同我们的路线交于枯草山十里亭驿站。到时候两队人马会在那儿汇合,休息一晚,第二日再一起出发,预计傍晚时分就能到达枫叶寺。一共两日的行程。 这般稳当地行了许久后,窗外渐渐明亮刺目起来。阳光晒到了侧边的竹帘子,在遮布上映出一条条摇晃的横线。侧耳去听,除了车轱辘转动的声响,就只剩下一些模糊而平稳的脚步声,还有路旁林子里传出的稀疏蝉鸣。 午后越发困倦。 郡主已经舒适地睡着了,我被使唤着在一旁给扇风,半柱香过去,只觉得脚麻手酸,比练剑还累。真想把扇子拍在那张妖孽的脸上啊……我在心底默叹了声。 伺机杀人,好比卧薪尝胆。 百无聊赖之时看见郡主雪白的脖子,又不禁心思一动。要是真到了那一天,我的冥风宝剑划过她的喉咙,会是怎样一番景象呢……倒是可惜了这白嫩的肌肤。 接近黄昏的时候,我们如预计那般到了驿站。驿丞早已带人站在那儿恭恭敬敬地迎接了。郡主下了车,进门正好看见走出来的淑太妃母子。 “太妃。定王殿下。”她浅笑着行了礼,淑太妃就赶忙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清凝啊,快过来给哀家看看。哎呀,半年不见,生得更美了呢……”太妃毫不掩饰脸上的欣喜,眉开眼笑地连鱼尾纹都露出来了。热切地拉着郡主就开始了一番问长问短,倒把自家儿子都晾在了一边。 于是郡主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众星捧月地带进了前厅里。 我站在原地看着太妃保养得极好却也笑成了菊花的脸,还有一旁风度翩翩的俊朗三王爷,忽而冒出许多想法。太妃这次带着三王爷来抄经祈福,真正目地不会是想给自家儿子制造机会与郡主相处,然后把这国之独秀娶回家当王妃吧? 很有可能呢!不过……三王爷跟郡主在一起,总觉得哪里有些违和。之前不是还有传言说三王爷不喜欢晋安郡主的么…… 脑海中蓦地闪现出两只狐狸相互嫌弃翻白眼的画面。 大芳是寸步不离郡主的,自然跟着进去侍候了,我则要去打点些事务。于是在驿卒引带下来到了安置的厢房,又清点了一番,跟随行的侍人们交代了要注意的事情,才去用了晚膳。吃饱后慢悠悠走出院子,那身着鹅黄色素雅宫裙的小侍女就晃进了视线里。 “花大人花大人,你看天边晚霞好漂亮呢!”小兰指着远天兴奋道,“外面景致也一定很美,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 许是她一双杏眼扑闪扑闪地太可爱了,我竟不忍拒绝。毕竟人家小姑娘是第一次随行出远门,觉得新鲜好奇也是正常。 “也好,反正这会儿没见郡主通传,咱们饭后散散步吧,有助消食。”我轻松道。刚说完小兰就欢欢喜喜地挽上了我的手臂,带着我出门去了。 这小姑娘生性活泼热情,才一顿饭的功夫就跟这里的驿卒都混熟了,出门时还碰见好几个跟她笑着打招呼的。我趁机观察了一遍,发现这不大的驿站,守卫却也严实,还增派了几个护卫队来回巡逻。 外头有几间马厩,边上就是一片广阔的草地,平时用来放马。而远方山林连绵,一眼望去顿觉开阔壮观。 我跟小兰在草地上走了会儿,就隐约听见有马蹄声朝着这边来。抬眼望去,暮霭沉沉,最后一丝夕辉消失的地平线上,出现了鲜衣怒马的男子。原来是不久前才见过面的那位郝善忠郝侍卫。 善忠看见了我们,便放慢了速度,远远地低眉一笑。天边红云渐暗,淡淡的霞光映在他柔美的脸上。 真是美人啊。我心生赞叹。 这天晚上,我失眠了。翻来覆去,总觉得不安稳,但也说不上为什么,只隐隐地烦躁。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浮现出许多画面来。有小时候师父教我练剑的场景,有第一次杀人时晕开在地上的一片腥红,有之前散步时善忠脸上映照的霞光……甚至也有郡主慵懒妖娆的眉眼。 对了,郡主。 两眼一睁从床上坐起。虽然不知道今夜烦躁的源头,但我忽然不想再等了。郡主跟大芳又不同睡一屋,趁这机会动手,凭我的轻功躲过守卫也不是难事! 于是起身从箱子里拿出来一壶酒。月黑杀人夜,酒壮怂人胆,我豪气地饮了几杯,在腰间藏上把小匕首便偷偷摸摸地出了门。可才刚转过一道花架,就骇然发现不远处郡主房前的庭院中央,大芳正坐在那儿磨剑。 我赶紧隐身在紫藤花丛后面,借着微光细看。 没错,大芳正在磨剑。云散月出,阴森森的银光打在她没有表情的惨白的脸上,烙下了一层诡异的阴影,随着低幽规律的摩擦声,手里那把长剑反射出寒冷的光,分外渗人。 忽地,她停下了动作,呆滞地抬头,望向了我所在的地方。我整个人一僵,顿时不敢再妄动分毫,连呼吸都几乎屏住了。而回想起刚才对上她眼睛的一瞬,只觉头皮阵阵发麻。 好邪门的感觉,竟阴冷得不似活人! 我那颗被酒壮了的胆一下子就怂了,心跳快得像要蹦出胸膛。而过了好长时间,直到我脚都快软了,她才终于收回了视线。 规律的摩擦声再次响起的时候,我猫着腰后退,默默回了房。哆嗦着拴好门,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已经出了层汗。躺到床上,酒劲儿也刚好上来了一点,一觉沉甜。 第二天几乎都是在马车上度过的,一路上我面对着大芳冷淡如常的脸,暗自悚然,总觉得脚底下有凉气直往上冒。 入夜前,终于是到了枫叶寺。 枫叶寺原本便是皇家古寺,有过百个年头了,但历代皇族却不常来,而是在帝都那座更大的广南寺里祭祀祈福。如今这儿能得淑太妃眷顾,也是沾了晋安郡主的光。 住持和寺里长老身披褐色宝光袈裟出来迎接,场面颇为隆重。我站在后头无意间瞥见主持的脸,被吓了一跳。想不到这位主持竟如此年轻,才二十出头的模样,而且身材纤瘦面白清秀气质文雅,就跟那小家碧玉似地。这样的主持都可以做面首了! 等等,难道郡主经常来枫叶寺就是因为…… 很有可能啊!郡主她定有不为人知的风流好色的一面! 第15章 十五危机 结果接下来几天里,我再没看到过那位白面住持。 还以为郡主会跟他有各种明里暗里的来往呢,到最后却是我多想了。某位狐狸郡主就好似从良了一样,竟真的成日端坐在那蒲团上念起了经文。左手轻捻佛珠,右手敲着木鱼,眉目虔诚动作谨然,规规矩矩地,没有丝毫懈怠。 我颇感意外。其实内心里倒是希望她能去会会情郎什么的,就不信那个时候大芳还会煞风景地近身跟着…… 郡主静坐念经时,我就和大芳待在一旁侍候。这会儿已经快午时了,她轻缓的声音回荡在禅房里,像潺潺流水,伴着叮咚清脆的木鱼声,极是好听。 一炷香过去,外头院子里蝉鸣又稀落地起了一阵,老树投下的荫影一点点挪了位置,不觉间就有明晃晃的光线从门外照耀进来。佛像前跪坐的女子放下了木槌,合手闭目,身上拢着一层淡光,清冷绝尘好似不容亵渎的谪仙。这跟初见时那妖媚勾人的形象截然不同。 觉得好养眼啊怎么办!我看着不远处的身影,默默地在心里感叹了句: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啊。 那边的人似有感应,忽而转头看向了我。嘴角浅浅一勾,凤眸里便有光华流转,满室璨然。我心跳猛地滞了一下,却见对方樱唇开合,淡然吐出了几个字:“本宫饿了。” “……”刚才内心触动的我简直好傻。 “去将膳食取来吧。”身旁的大芳提醒道。 “是。”我只好起身,扶帘出去,然后端了准备好的甜汤走回来。这时郡主已经搁下佛珠,清洗一番坐到了案边。 我含笑端着来到她面前,置于案上:“这是今早做的薄荷奶露。” 膳盒揭开,取出圆形的青花瓷盅。里面碎冰已经化了,中心搁置的白玉碗触指生凉,端出来放上调羹,才又低眉道:“近来虽暑气消退,但今日天晴,仍颇为燥热。奴婢特意做了这碗薄荷奶露,不仅甘爽味美,且兼有疏风清热之功效。请郡主品鉴。” 郡主听了我的话只微微挑眉,并不做言语。玉指拈起调羹,在碗中轻轻搅动,奶白色的汤汁里便露出一颗颗圆润的碧绿,看着很是漂亮。她舀起一小勺送入口中,然后慢悠悠地咀嚼起来。 “嗯……薄荷与羊奶恰到好处地相融,清新而香醇,余味无穷。”好一会儿,悦耳的声音才缓缓传来。我偷偷抬头瞥了眼,见她脸上泛出了些许笑意,心情好似愉悦。 呵呵,一切皆如所料嘛。经过前段时间的相处观察以及各种试探,我知道薄荷跟羊奶都是她较为喜爱的,所以这道甜汤是肯定能讨她欢心。 暗自得意之时,郡主状似随意地问道:“你从府里带了薄荷过来?” 我心头微凛,回答:“今早闲暇时和小兰她们在外头散步,看见镜慈殿后那片林子里长有几丛薄荷,正是鲜翠挂露芬芳绕鼻,便动了心思采了些回来。” “原来是这样。”她淡淡应了声,不再多问,低头慢慢享用。吃完后用清茶漱了口,又道:“大花的一碗冰镇奶露,堪比雕蚶镂蛤。胜在新巧应时,甚和心意。” 虽然声色较为平淡,但郡主是不常夸人的,此番看来是真的很满意了。我忍不住生出几分骄傲,面上仍恭谨谦逊道:“郡主喜欢就好,奴婢不胜荣幸。” 她却倾身过来,幽幽看我,语气立即变得有几分暧昧:“也不知是否因为投缘,总觉得你很能讨我欢心呢。”说着凤目微微一眯,红润的樱唇在咫尺处缓缓吐息:“大花该不会为了来王府里当侍女……而特意下了一番苦工调查本宫吧?” 这句话显然是别有寓意了。我瞥见她眸底的冷色,一个激灵,急忙伏身:“奴婢万万不敢如此。” “哦?这么说是本宫自作多情了呢。”她轻声叹息,那抹遗憾和失望难辨真假,嘴角边却勾着浅浅一弧,美得足以摄人心魄。幸而我不是那些容易被美色所惑的男人。 我装作惊慌无措:“奴婢惶恐。” “呵,这么怕我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她嗤笑一声,用幽邃的目光看了我片刻,而后才撤回身,那股隐隐的压迫感也随之消失,“你此般用心伺候,该赏才是。” “嗯……就赏你半日闲暇吧。这儿不用你侍候了,出去散散心,免得太过烦闷。”她道。 “……”这是在变相地赶我走么?总觉得今日郡主有哪里不对劲……我暗暗思忖。其实现在我巴不得走呢,但面上还是得推辞一下以表忠心:“奴婢侍候郡主从不觉得烦闷。” “是么,本宫都觉得闷了呢。”她翩然起身,又侧头看了我一眼,眉目微凝,变得格外正经:“你出去走动走动,或者跟小兰她们下山逛逛,然后……回来讲些趣闻给本宫听。” 看着她此刻仙气逼人的模样,我微怔——高贵冷艳超尘脱俗的郡主居然在面不改色地要求侍女去外边帮她收集街头趣闻谈资?! 我脑海中猛然浮现她孤独蹲在阴暗角落里一脸憔悴地抱怨“唉,本宫也想边嗑瓜子边听王婆她们闲话唠嗑啊”的画面,忍不住乐了。微笑着垂首道:“是。奴婢告退。” “嗯,去吧。”她摆摆手,在蒲团上跪坐好便又开始念经了。我躬身退出门,回望了一眼,忍不住摇头。这只狐狸也真是有意思,不信任我,却偏要留着我,然后处处试探挑逗,就像在游戏较量一样。 呵,倒是看看最后谁输谁赢了~ 我没有去找小兰她们,而是趁此时机四处闲逛,好熟悉地形。经过榕树下的小水池子时,忍不住停了下来。绿油油的水草底下,有七八条漂亮的锦鲤正悠闲地在清澈的池水里缓缓摇摆鳍尾,偶尔游出水面露个头,划开粼粼波纹,安然自在。 忽而有些羡慕。 这一刻,些许烦躁涌上了心头。原计划在寺中这段时间,若是仍找不到机会对郡主动手,便要抓紧促成郝善忠跟大芳这一对,好把大芳引开。然而,并不顺利。 之前我去怂恿过郝善忠几次,各种暗示鼓舞给找机会,想让他积极主动些,结果那厮竟害羞得不敢来见大芳一面,真是太怂了。 烂泥扶不上墙,不过我也没那么容易放弃。于是这些天我常帮着递送些礼物,还时不时地在大芳面前提及郝善忠这个人,增加一些他在她心中的存在感。原以为凭着善忠的美色,应该很容易让大芳春心荡漾才对,没想到她根本不为所动。 唉……真是挫败啊。郡主忽冷忽热难以捉摸就算了,连大芳都清心寡欲没有弱点的话,我何时才能完成任务。怨念地扯起了池子旁的小草,思前想后,忽而有什么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想起上午那会儿,我在大芳面前夸赞善忠时,她的反应似乎不同以往。因为我竟从那张素来不辨喜怒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怪异神色,并不是厌烦,而像在思虑疑惑。接着眉眼一凝,才淡声说:“若你想去见他,便去吧,郡主有我伺候着。” 当时我没多在意,现在细细回忆,她那轻微蹙眉的动作和语气里微不可察的别扭感觉,分明就是误解了些什么了啊。难道是以为我喜欢善忠,然后有些……吃醋了? 好像真的是啊! 人啊,往往就是要有竞争对手了才会发现自己心意,知道要珍惜的吧。书里可都这么写的。那我要不要牺牲一下,努力扮演好情敌的角色?诶对了,小王爷也可以拿来充当情敌,和我一起给这两人的终成眷属当垫脚石啊额呵呵~ 如果将来郡主知道自己的弟弟和心腹同抢一个男人会作何感想呢…… 我心里陡然舒爽,一扫之前的颓败,又重新恢复斗志满满的状态。于是把扯断的野草都仍进池子里,拍拍手继续晃悠。心情好了,觉得四周空气都格外清新。 风和日丽,寺中景致优美。一路上顺手摧了几朵开得正盛的花,拐到寺庙东边院子时,隐约听到后边隔墙外传来一些说话声。 我顿下脚步,侧耳细细听了下,当即掉头,循声悄悄靠过去。因为我听出了其中一道细柔的声音就是那位白面住持的。 “文远,你到底何时才肯跟我走?难道你还在怀疑我对你的心意?”另一道刻意压低的男声响起。我眼睛一亮。 这是要私奔的意思吗,内含太丰富快要理解不了了呀!受人敬仰憧憬的住持居然年纪轻轻就犯了清规戒律有了相好而且还准备抛下佛祖跟情郎去过相亲相爱的美好生活了?可是,可是住持也是个男人啊,怎么会…… 赶紧冷静下来,去找一处隐蔽又好偷窥的地方。唉,真是的,一不小心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呢额呵呵~ 咦,我为什么这么开心。 我趴在缠着茂密枝藤的镂空花窗上,从缝隙里偷看近处假山后说话的两人。从我这角度,可以看清他们的样貌,一个是白面住持没错,另一个却是身穿劲装的高大男人。那男人生得粗犷英气,眉眼凌厉,像江湖中人,此刻却是深情款款的模样,执着住持的手,低声道:“文远……我心里只有你一人。” “我知你情深意重。”住持低眉道。 劲装男听了露出喜色,将面前人的手贴到自己结实有料的胸膛上,热切地问:“那你愿意跟我离开这里,抛开世俗束缚,从此长相厮守吗?” 好羞耻的对话!纯洁的我简直有点听不下去了。没想到小白脸住持居然是断袖,而且还喜欢像小王爷这么粗犷的男人!这样说来善忠也可以喜欢小王爷的嘛! 不不,我在想些什么,真是自乱阵脚。善忠是大芳的! “秦天……”这时那头又说话了。我赶紧回神,就见住持已经抬头看着劲装男人,许久,轻轻叹了口气,眉眼间含着苦涩和无奈,竟有几分凄美:“离开这里,便能抛开一切束缚了吗,真正束缚你我的,又岂是这世俗。你我皆有放不下的东西,殊途缘浅……” “不!我不许你这样说!” “秦天……” “为什么犹豫,你到底是在顾虑什么……文远,你还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男人有些控制不住情绪,露出了伤痛神色。最后仍是不甘心,苦声哀求:“跟我走,好不好。” 住持缩回手,决绝地转过身去。半晌,低声道:“待我长发及腰,便跟你走。” 好绝情伤人的推托之辞!我差点露出了狰狞的表情。震惊地看向住持光亮的后脑勺,他这话跟“你等下辈子吧”有什么区别,简直是温柔地捅了一刀啊! “你……”果然劲装男被狠狠伤到了,怆然后退几步,终是黯然而去:“你好狠心!” 小院里疏风穿廊,蝉鸣声都静默了下来,假山后白衣僧人失神站立许久,也缓缓离开了,向着相反的方向。空气里唯余一声叹息久久未散。 唉……脑补了很多故事的我也忍不住叹气。其实住持何尝无情呢,只怨这世间事,总是身不由己。 看完了痴男怨男的一出好戏,正想走向那道垂花门,余光忽而瞥见远处廊下有一道黑影闪过。尽管对方轻功俊俏,但女子的背影还是被我捕捉到了。是那位晋王府里的暗卫长楚灵。 其实我早先就留意到了,此次她也暗中随行保护郡主。不过这些日子她一直蛰伏暗处,不知道发现寺中异样没有。 我收回视线,勾唇。 今早上其实是看见了薄荷丛附近有几处古怪的脚印,才提议要采薄荷的。趁小兰她们没留意,我偷偷查看了一遍。那都是男人的脚印,数目不少,有数十人,且都是练家子。因为林子里泥土很软,一般女子都会留下较深脚印,何况高大壮实的男子,可那些脚印却都浅而均匀,看得出其步法。 我注意到那些脚印外侧被雾汽湿润,中心凹处却较干燥,说明他们昨夜里就潜伏在那里了,应该停留了很长时间。数十人都能避开卫队,绝不简单。极有可能是某个杀手楼里训练有素的杀手。 枫叶山这儿几乎是与外界隔绝的了,四面连绵环山,寺中僧人也不多,加上三王爷与郡主带来的侍卫也不过三百余,一旦突发什么事情,赶往最近的驿站调兵,来回也要两天。而过两日巡卫队就要换成晋王府的人了,连续几日的高度警惕之下三王爷那边的侍卫们守备有所松懈,刺客在此时机聚伙潜入,攻其不备,极易得手。若还有内应的话…… 我左眼皮子猛地跳动了几下。抬头远望,发现不久前还晴朗浩蓝的天边不知何时飘来了些黑云,阴森森地聚在一起,像要下雨的样子。 总觉得将会发生点什么呢。 第16章 十六该出手了 傍晚,乌云遮天,格外闷热。院中草木静默,空气好似滞凝不动了一般,连一丝风也没有。我坐在自己屋里,看着银针上慢慢显现出来的青灰色,凝眉。 因为之前便觉察到不对劲,所以这两天我一直格外小心,别人送饭过来,都要关上门拿银针一一检查过了才敢吃。特别是今日刚好进寺第八天了,按规矩晚饭时寺里会给每人发放一碗特制的福泽茶汤以示尊待,潜伏的那伙人要是想下毒,多半会趁这个时候。 呵,都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虽然我不精于毒术,但是从前师兄教过一些,其中恰好就有这双合散。双合散由两种无色无味的药水组成,两者相融才会生效。如今那伙人就是把它分别下在了饭和茶汤中,银针单独试的话试不出来,充分混合后再试,才会出现一层青灰色。而两味毒一旦同食了,就会产生蒙汗药的效果,只不过毒发时间比较迟缓。 这种毒很少见,百年来江湖上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几乎都失传了,没想到这伙人能弄到。 我把银针收好,从窗隙里往外看了眼。酉时这会儿大伙吃了饭,大概再过一个时辰就会全部发挥药效,而那时候刚好大家又都睡下了,便会在睡梦中无声无息地昏迷过去,然后任人宰割。如此方法可谓狡猾,叫人防不胜防。看来他们是蓄谋已久了,而且必有内应。 那他们的目标是谁?太妃她们还是郡主?呵……不管是谁,我都得来个浑水摸鱼。郡主的命,我是要定了。 取出藏在箱底的冥风,焚香细细将它擦拭一遍。利刃上寒芒映入眼瞳,我沉沉一笑。 今夜月黑风高。 那帮人行事谨慎,估计为了以防万一不会很快动手,毕竟随行人里不乏武功高手,易生意外,何况还有暗卫隐藏四处。双合散药效发挥最迟的应该是那些夜巡看守的侍卫,等他们察觉自己的异样了,刺客就会现身,赶在惊动暗卫前将他们全部解决掉。 而我就是要在那伙人行动前先找到郡主,再趁乱……额呵呵呵。 角落里更漏滴水声规律而缓长,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声声催人。算算时辰,这会儿寺里大半的人都应该昏迷了。我熄去灯烛,心头隐隐生出一丝兴奋……还有些说不上来的情绪。将冥风缠好布背上,再在腰间缠上把软剑,然后从柜子隐蔽处取出一个盒子。用钥匙打开,里面十个小瓶子已经空了九个了。 糟糕,不够用了呢。 这些药水是用来护理和卸取面具的,隔两三日我便会处理一下脸上的那层假面皮,取下来透透气。但来之前没找到机会采买多些,而后来又不小心打翻了两瓶,如今只剩下这点。 不管了,就戴着吧。想了想,我干脆换了身衣服,直接蒙上面巾。又在窗隙间观察外头许久,才从后窗跃身出去,隐进花丛里,抄一条隐蔽的小道离开。 经过小兰的房间时,却犹豫了。 那帮人虽然用的只是致人昏迷的双合散,但最终目的还不清楚,难保其余人不会有危险。万一他们中有些是没节操的好色之徒,闯进小兰房间后看见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躺在床上就动了邪念怎么办。 我双手紧了紧,最终还是狠不下心。从没锁上的窗户跳进去,掀开床帐一看,果然已经不省人事了。可是……可是为何这丫头睡觉会穿得这么羞耻暴露啊!有点不忍直视床上某个被子都不盖只着一件肚兜露出大量白花花肌肤的人。 看不出小兰还喜欢这种风骚的纹花款式啊……我弯腰将人抱起,接触到裸、露在外的肌肤时不由一个激灵。好光滑啊呸,紧急时刻我怎么能把注意力放在这上面! 于是迅速将她藏到床底下,确保没什么问题了,我赶紧跳窗出去办正事。 然而才刚出去,就见数个黑影在远处屋顶上掠过。我心里一惊,这么快就动手了?踏着轻功飞檐走壁跟上去,还是迟了些。 郡主那院外头的几队侍卫开始毒发,纷纷乱了步子,踉跄欲倒,但他们还来不及发出一点声音,蒙面刺客就纵身而下随即一剑封喉,悄无声息,干净利落。 血腥气在空气里蔓延开来。 看来他们的目标已经很明确了,就是我嘴边的那块肥肉啊。哼,还好我有准备。 我疾速挥手往他们身后扔了一串闪光爆竹,噼啪响声一下子就惊动了别处的暗卫。那些蒙面刺客都愣了,还没揪出是谁坏了事,就被迫着急步闪躲,避开那破空而来的一个个飞镖。这会儿刚好云散月出,借着月光可看见几道黑影踏着枝梢飞来,身形好不俊俏! 静夜里立即响起兵器碰撞声。 刺客见势不妙,向半空中发了一记信号弹,很快就又有二十多个黑衣刺客出现,其有许多已经越墙进去了。院里院外的都是缠斗在一起的身影,其中一道杏色格外俏丽显眼。 是大芳。我微愣,却也在预料之中。是啊,像她这样谨慎刻板的人又怎会去喝那什么可以带来福缘的茶汤呢,而郡主这个嘴挑的,多半也偷偷拿去倒了。 但这又如何,她们怎么也没料到今夜会生此变故吧。我眯着眼看大芳的神色和动作,身形依旧沉稳冷静,可细看不难发现她似乎有意引开那些刺客,不让他们接近厢房右边那片地方。偶尔顺势一瞥,神色里会隐隐地现出些紧张与担忧。 郡主藏在那里。 但是不急……还可以再看看好戏。我悠然倚靠在大树上,望见此时远近寺舍都黑幽幽的,没有一个房间里亮起烛火,没有一个人披衣出来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整个枫叶寺,如同陷落的孤城,没有援兵。 忽然地,那头一个身影闪过,从厢房侧边暗角里晃出来然后跑进远处夜色里,向着大殿那儿奔去了。但尽管动作迅速,却还是被发现了。 “追!”刺客头领一摆手,便有几人欲要追出去。大芳急忙上前阻挡。 我仍紧紧盯着原来那处暗角。刚才跑出去的女子根本不是郡主,只怕是用来引开注意力的替身罢了。而那人即便故意伪装,也难掩其身形轻盈矫健,用的也是内家步法,想来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轻功了得的暗卫长楚灵了。 郡主啊郡主,你还能忍耐到什么时候呢。我摩挲着腰间的软剑。 虽然这些刺客的武功都很厉害,但大芳以一敌五也不落下风,一时间形成僵持。然而刺客人数众多,又都是些亡命之徒,很快郡主的暗卫们就有些撑不住了,许多刺客纷纷脱身往大殿追去。 就是现在了。我暗道。 果然,在不易察觉的地方,几道黑影趁机绕过厢房后边,越过了围墙。真正的郡主已经带着三个暗卫借夜色掩护往后山跑去了。 真是天助我也。 我悄然跟上,尾随着往山下去,很快进入了那片黑魆魆的林子。周遭一片寂静,唯有头顶上栖在枝柯间的夜枭偶尔啼叫几声,声音凄厉诡异,两旁灌木树丛纵横交织,在微光里形似鬼魅。是个杀人抛尸的好地方啊,然而我还未得出手,前方树上就忽然跳下来好几个蒙面刺客,将郡主四个人包围住了。 呵,想杀郡主的人真是一拨接一拨啊,连这里也设了埋伏。 “郡主,你已经无处可逃了。我们也是怜香惜玉的,不想伤了你,所以你还是乖乖跟我们走吧。”一个扛着大刀的男人高声道,那语气模样十分得意轻浮,简直像劫得了财还想劫色的无耻山匪。我看着有些不爽。跟随郡主的暗卫更是黑了脸,咬牙斥道:“贼人休得放肆!”说完仓啷几声都利剑出鞘。 “敬酒不吃吃罚酒!”大刀男哧笑一声,便跟那帮同伙一涌而上,暗卫见状立即背对成阵,将郡主环护在中心。 林中打斗声惊起了一群夜宿的鸟儿,它们被扰了美梦,纷纷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那些刺客似乎想留个活口直接把郡主带走,但有三个暗卫护着,一时间也拿不下来。不过三个暗卫毕竟寡不敌众,应付得吃力,也支撑不了多久。很快,他们就被打乱了阵型。眼看着那大刀男都已经把咸猪手伸向郡主了,我一个气急抽出软剑。 开玩笑,郡主是我的,怎么能让他们随便捉去!我脚尖点着几处矮丛掠身出去,迅速冲入阵仗中,翻身踩上一个刺客的肩头凌空跃起,甩手便将近处两个个刺客的手腕挑破,随即在他们的吃痛哀嚎声中剑锋一转,直指那大刀男。 对方也不是吃素的,余光瞥见危险一个偏身躲开,瞬间已经退开几步外,步法意外灵敏。我顺势落到郡主身旁,那三个得以脱身的暗卫一见我靠近他们主子立即警惕地提剑冲了过来:“郡主!” “诶诶,都是自己人。”我赶忙挥剑挡住暗卫的进攻,调粗了嗓门压低了声音说道。没想到身旁一直不动声色的郡主眼疾手快,竟趁我不备直接扒了我的面巾,出手简直快准狠! “是你?”看见我的脸后,她显然十分意外,下一刻目光陡然凌厉:“你会武功!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没有中毒?” 啧,这声音冷得都快结出冰渣子了,搞得我好像跟那些刺客是一伙的一样。正忙于应付那些人刀剑的我莫名弱气,讪笑:“现在就不要太注重这些细节了好吗,郡主你不也是没中毒么。” 她不说话了,幽邃的眸子静静看我,明晦不定。 “嗬,又来个送死的。兄弟们上!”那大刀男冲同伙喊道,同时拿出一个哨子猛吹了一下,像是在发某种信号。应该在召唤其他同伙过来,因为他们的人里已经有许多都受伤倒地了。 而我此时正被某只狐狸盯得背心里直冒凉气,暗怪自己没出息。这一边贴心地帮猎物挡刀挡剑防止对方被划伤,一边还得接受那冷飕飕的审视算是怎么回事,明明我应该很霸气地出场然后把这人抗走的。 “护我。”半晌,她却沉声对我说道,周身气息凛冽而威慑,像发号施令的女王。我微微怔了下,抬眼对上那双摄人的眸子,终于缓缓勾唇。 “遵命。”我握住她的手猛地往我这边一带,在她一声讶异的低呼中揽住她的腰肢,细密的剑风随即将她重重围护住。其实这么做多少也有些报复捉弄的意味,即便我同为女子,高高在上的郡主被人如此冒犯,也定然会恼怒的吧,但眼下这种情况她敢不敢对我发火呢? 正恶意揣测,却突然感觉到有一双柔弱无骨的手环轻轻环了上来,温香绕鼻。我一个错愕,差点失手把剑插在旁边暗卫的后脑勺上。低头偷偷瞥去,怀里半倚着的人并没有怒目相对,只微垂着眸子,绝美的脸上无波无澜,平静得像无底深潭。 身陷囹圄中仍然镇定自若,没有一丝惧色,果然是只狐狸啊。无论是妖媚还是清冷的模样,都叫人看不透,就好像戴上了面具一样。她给自己封上了层层伪装。 忽然生出一种想要揭下她面具的想法。我想看见她真正的样子。 才不是想了解她呢,只是好奇而已。 啧啧,那待会逮着机会我就把她带到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然后好好欣赏她后悔的模样额呵呵呵……到时候她究竟会是怎样一副表情呢? “小心!”这时怀里人突然叫道。我只来得及听见后边一道细微而尖锐的破空声,整个人就被推开了。 咻的一声,利箭从面前掠过,没入那头树干里。 竟然有人在暗处放箭!我回过神来,忍不住心惊。要不是刚才被推开,那只箭就穿过我脑袋了!我眸色一沉,立即掷出一道镖将树上埋伏的冷箭手击落下来,然后反手隔开那些将欲落在郡主身上的刀刃。 “郡主你没事吧!”暗卫着急道。 “没事。”她看向我:“你有没有受伤?” 虽然声音没多少温度,但那清澈的眸里隐有担忧,不似作假。我心头蓦地触动了一下,同时有些憋屈。不,是非常憋屈。 怎么办,太过得意忘形到头来居然被猎物救了一命啊。师父说救命恩人即为再生父母,那我待会儿还怎么愉快地将她拐到没人的地方然后痛下杀手啊! 心绪骤乱。 “啊!”这时近处有人痛呼了一声,伴随着“扑哧”一下利刃切入肉中的声音。抬眼一看是我们左侧一个暗卫受伤了,同时我才发现刺客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两个人,其中那个刚出手伤了暗卫的……不就是白面住持的相好吗! 虽然蒙着脸,但是我对那浓眉大眼还有眼角一道刀疤印象很深啊!住持的相好竟然是刺客,那他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而旁边另一个同样蒙着脸也很好辨认的,就是那个挟持过我的胸口可以藏剑的豪放女刺客啊! 第17章 十七郡主更重要 “呵呵呵……储清凝,那日我可是说过的,你若放我离开,将来定后悔莫及。”清亮的声音一响起,包围我们的人便纷纷停下了攻势,自觉让开了一条道。女刺客慢悠悠地走过来,甚至还嚣张地摘下了面巾,露出她那张满是傲慢神色的脸。 啧,一朵带刺的花。 我默默往旁侧一个暗卫身后挪了些,企图用他那经过一番打斗后发髻蓬松凌乱而显得大了几倍的脑袋遮住我的脸,没想到才刚有所动作,那道声音又响起来了。 “是你?!”这一声落下,感觉周围人的视线都聚集到了我身上。 眼睛还真毒啊! 都怪郡主扒了我的面巾,这下麻烦了……我硬着头皮抬眼看去,见女刺客瞪大了眼睛盯住我。 但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那神色里竟似有些欣喜的意味,只不过接着发现我正以保护的姿态站在郡主身边还拿着把染血的剑后,又立即沉了脸,冷斥:“呵,没想到啊,我当日看走了眼!” ……听这话就好像我用过什么恶劣手段诓骗了她一样。 下意识地瞥了眼身旁的郡主,果然见她眉头皱了一下,美目轻斜过来,带些探究意味,还有别的什么……一时间琢磨不透的东西。那几个暗卫则是神色一松,方才起的怀疑打消了些。 而对面的大刀男也不知是自顾自地联想出了什么跌宕起伏的桥段,脸上神色变了又变,最后试探着问道:“少主,你认识她?” 女刺客抿着唇不说话,只冷冷盯着我看,握着剑的手收紧了几分,指间现出一些青白色。 我嘴角一抽。就算当日我隐藏了武功也不用这么记恨吧,看来她今日势必不会放过我了。这人武功只比大芳差些,再加上住持的相好和那大刀男,硬拼的话我们没多少胜算。 我擦了擦冷汗,讪笑:“呵呵,没想到您还记得我啊。” “哼,怎么会不记得你,你是第一个碰了我的人!”她脱口而出。周遭手下全都惊得倒吸凉气。我感觉落在身上的那些愤恨的目光一下子都化作了利箭,恨不得把我戳出窟窿。 大刀男:“居然毁了我们少主的清白!弟兄们,砍了她!”他举刀怒喝,那些手下应声跟随。于是才刚停歇下来的打斗又一触而发,刀剑叮当碰撞在一起。我见情况不妙,急声冲女刺客道:“不要说这么惹人误解的话好不好,我那回不过是碰了你的胸而已,而且衣服也没有撕开太多啊!” 撕开太多啊!开太多啊!太多啊!啊…… “……”没想到这一喊竟在林间荡出了层层回响。 明显感觉到周遭打斗有那么一瞬的停滞,许多刺客身形僵住,如遭雷击。暗卫们这时候也不拘小节了,赶紧趁他们情绪波动兀自愣神的时候下手,很快就解决掉了大半,形势霎时扭转。 一旁默不作声的郡主看向我,那眼神难以形容。 “郡主你别误会不是你想的那样啊听我解释……”等等,我为什么要解释? “你,你还敢胡说!”女刺客反应过来后涨红了脸,见手下们看自己的目光都有些不一样了,恼羞成怒地拔剑上前:“之前心软放了你,现在你自己寻死!” 说完直直冲向我,几个手下想来帮忙都被她喝退了。剑锋凌厉地刺过来,我连忙出剑格挡,将郡主护在身后。要是大芳在这里就好了,寺里刺客那么多,也不知她这会儿能脱身了没有,可别栽在那伙人手里才好。 啊我真是太善良了,这个时候了还担心别人。 我边拆招边在心里想着对策,又好声劝道:“喂,刚才是我无心之说,没有别的意思,何必如此计较。” “闭嘴!”女刺客咬牙切齿。现在正是她怒气攻心的时候,几乎招招都冲着要害来,我都有些挡不住她凌厉的攻势了。 但也幸亏了她此时的急躁。我故意言语激怒她,又稍微露出几个破绽,恼怒中的人果然没察觉到我的意图,直直逼上来。女刺客是那伙人头领,他们见她正逼得我们节节后退似是占了上风,便没敢插手,转头去对付另外那三个暗卫。这样我和郡主就顺势出了包围圈。 我偷偷瞥向后方的树林,跟郡主交换了个眼神,随即看准时机往女刺客脸上洒了一把面粉,然后迅速扔出一个不久前从刺客身上顺来的烟.雾弹。 “你!”她惊怒地捂住自己的眼睛,又被呛得直咳嗽。那些手下见状立即朝这边跑来,但烟雾迷眼看不清,只能摸索着喊道:“少主!咳咳,少主你怎么样了?!” “跑!”我压低声音对郡主道,也顾不上那几个暗卫了,趁乱拉着她往后边树林里逃。 跑出好远一段,回头才见那大刀男带着几个刺客追了过来。我有些奇怪,住持那位相好的武功明明比这些人都高,怎么却没什么动作,从头到尾都似在旁观一样。 不太对劲啊……我赶紧加快速度。好在郡主虽然不懂武功,却冷静敏捷体力好,不像其他那些贵族小姐一样身娇体弱。大概这样奔走逃命的惊险场面,她从小到大经历过太多次了吧,而上一回也不知是谁在身旁护着她。 这般带着她跑的时候,我心里竟生出些不合时宜的畅快。 天上乌云越积越厚,渐渐地有要下雨的趋势,林子里漆黑一片,也静得渗人。我前几日探查过这片林子,比较熟悉地形,现在又是趁着夜色,自然能与那些人拉开距离。只要摆脱他们,穿过这片树林,再往山下走半柱香,应该就会有些村落,到那里就安全了。 可这时候,郡主的速度却明显慢下来了。 “郡主你的裙子太累赘了,把它撩起来束住吧,不然跑得多累,还容易摔倒。”我道。 她皱了皱眉,竟一派严肃地回答:“我是郡主,怎么可以如此不顾形象。” 嗯,好像是不够雅观……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逃命要紧啊郡主!”眼看着那几个人又追了上来,我急道。虽说出了意外我也可以独自脱身,不会有什么危险,但郡主被他们抓走就难回来了,想想那女刺客的深仇大恨! 辛苦了这么久,快要放锅里的鸭子怎能被别人捞走,更何况这只鸭子之前还救了我一命,欠着恩情我得还的! 咬了咬牙,我寻思着要不要直接把郡主抱起来然后运轻功,但下一刻忽然手腕一紧,竟是被她拉着往另一个方向拐去了。 “我岂会这么容易被人抓住。”她挑眉一笑,微光里能看清那勾起的嘴角。从容而恣意,仿佛一切尽在掌控。 不妙了,那种暖暖的安全感又漫上来了……我心头莫名噗通了一阵,而后才注意到她是寻着上风口去的。看见她从袖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子,我随即了然。 “哈哈你们还想往哪里逃!”大刀男狞笑着追过来。快靠近了的时候郡主倏地拉开瓶塞把瓶子向后扔去。 只见瓶子刚脱手,立即刺啦一声,从里头涌出大量白色粉末,堪比我之前那颗烟.雾弹。此时我们在上风向,又刚好起了一阵强风,这样一撒药粉就全都扑到了那几个人面上。他们猝不及防,口鼻里吸了不少,当即瘫软了下来,惊声:“有,有毒?!” “软筋散?”我停下来,凑近了郡主耳语。 “这可比软筋散厉害多了。” “嘿嘿郡主你有这种药早点使出来才对……”我话没说完忽然鼻子一酸打了个喷嚏,然后浑身就软了。 倒下的一瞬,我联想到了无数画面。我想到了年少时英俊的师兄一边痴迷地捧着药书,一边跟我讲解毒术的妙处,他说用毒最厉害的便是无形,一是无色无味叫人不觉,一是巧借时机叫人不防。 我也想到了师父一脸慈爱地把冥风交到我手里,却对我说,行走江湖,人心险恶……而最后,脑海里只剩下郡主冷笑的脸。其实她早已觉察我的身份了吧,这回她不仅要把那帮杀手干掉,也要顺带过河拆桥解决掉我么?等我倒下了,她就会狞笑着捡起刀往我们身上砍了吧……啊,好绝望!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我倒下的时候,郡主竟然也跟着一起倒了! 更绝望了好不好!郡主这是怎么回事你快点解释,别以为一脸无辜就可以了! 我瘫软在地,哀怨地看着趴在我身上的郡主。真是好样的,倒下了也不忘找个垫背。 “风向改变太快了,这种药散得慢。”她淡然地撇开视线,幽幽道。 “……”怪不得她之前没用这种药啊,这简直是在冒险。不过知道了她不是想害我之后,心里似乎有几分舒坦。 “哈哈哈!自作孽,不可活!四面山风啊你们懂不懂,山林中风向易变,药粉又吹了回来了吧!哈哈哈,你们活该!”不远处的大刀男一脸嘲讽,后头躺的几人附和笑。 我翻一个白眼过去:“省省力气吧,你们吸入药粉的量可比我们多得多,等一下看看谁先恢复过来啊,到那时你们还怎么笑,别哭着求饶才好。” “你!”大刀男喘着气喊道:“哼,别以为少主他们不会找过来,你们就等着吧!阿六,快些放信号弹!” 身后那叫阿六的人弱弱回他:“不行啊堂主,我,我没力气了。” “废物!” “堂主,你身上不是有哨子么……” “就,就你话多!” 我盯着他们那头情况,一边低声问:“郡主,这药效会维持多久啊?”才吸了那么一点竟半分力气都没有了,药力如此强劲。 “至少两个时辰。” “这么久!那郡主你有解药么?” “只有一颗。”她顿了一下,沉声:“在我领下左侧暗兜里。你服下,然后带我走。” 她靠在我颈窝里,说话的时候气息喷在颈侧,痒痒的。说不上来此刻心头是什么感觉,我道:“你信得过我?” “若我错信了你,算我命薄……” “好咧!”我不等她说完就拼力抬起手伸进她衣领里,却一下收不住刚好撞在了某处柔软上。 “……”我脑海里嗡地一声响。完了,这下会被剁手的吧! “快些拿解药!”怀里人却冷声催促。虽然看不见她的脸,但那冷冷的语调里压抑着一丝羞怒之意。我听了急忙回神,继续摸索,却无奈角度限制,手又实在太酸软了根本不听使唤,来回摸了半天,直到对方气息冷得快要结出冰碴子了才终于碰到那个暗兜。 服下解药很快就恢复了力气,我赶紧将郡主衣襟理好,扶她靠在一旁树下,有些心虚不敢看她。 “喂,她值得你这么拼死保护吗!”大刀男见了喊道。 “待会儿少主他们就能找过来,你们跑得了多远?”他愤愤不甘:“我们虽然干杀人一行,但最讲信义!你帮我们捉住她,我们保你性命无忧,而且给你黄金万两,让你从此以后锦衣玉食潇洒自在!怎样,这可比做晋王府的下人为她辛苦卖命强吧!” 我听了第一反应是这些刺客好有钱,雇佣他们的那位幕后主使更有钱。 随即我竟真的在脑海中想象了一遍把郡主抓起来扔给他们然后拿着黄金退隐江湖买田建房包养小白脸游山玩水的美好生活……虽然很吸引人,但,但我岂是那种背信弃义不顾门派颜面的人! 我忍着肉痛,微微抬头望向天边,深沉地说道:“万两黄金,锦衣玉食,在我眼里都不及郡主性命重要。” “你!敬酒不吃……”他没力气,不住地气喘。我嗤笑一声走过去,没注意到方才那一瞬郡主的怔忪,和眼里一点点泛起的涟漪。 挨个点了他们的穴道,顺带搜了两张银票出来。我这种特殊的点穴法很难破解,即便药效过了也能叫他们一炷香之内动弹不得,但随后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够,为以防万一便抓起一把面粉往他们眼睛里撒,免得他们记住我跟郡主离开的方向。 “呃啊我的眼睛!太卑鄙啦!” “额呵呵呵。”我猖狂笑,笑到一半却如芒在背,回头看去,讶然看见郡主顶着一脸白色粉末。咳,忘了她现在是在下风口了。 我一个哆嗦,赶紧掏出小帕子给擦脸:“郡主你没事吧。” 某郡主用冰冻三尺的语气一字一句道:“快背本宫离开,本宫饶你不死。” 我不厚道的笑了,这一刻,仿佛看见她脸上伪装的面具被剥落了一角。 第18章 十八算不算共患难 最后一丝月光也被乌云遮住了。翻滚的云层里传来一阵阵闷雷,林中寂静,飞虫鸟兽都噤了声。我背着郡主小心行走在这漆黑的夜色里。 看样子那些人是追不上来了,但我们好像遇到了别的困难。比如说,迷路了。 枫叶寺群山连绵环绕,一片片密林连着人迹罕至的山域深处。虽然我曾探查过寺庙周围一带,但之前的一番摸黑奔走使得我们脱离了原本计划的路线,现在又走出了那么远,已经辨认不出具体方位了。 更叫我忧虑的是,越是行走,周遭环境就越是荒深。 起初在那黑林子里的时候,起码还能见到一些小路,地面也平坦,而现在四周围的树木却越发高大,底下根茎盘织,杂草丛生,再加上我现在还背着全身瘫软的郡主,不方便抽出手来隔开面前那些枝丛,行走其间更是艰难。偶尔遇到一些伸长出来的低枝,就全都刺拉拉地扑刮在了我脸上,还好我戴着层面具,不然准要毁容了。 唉,这深山老林的摸不清路,也不知里头有没有什么野兽,要是再出现只山大虫什么的就真完了。不过事到如今也没有回头路走,我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还得抓紧时间找一处能歇脚过夜的地方才行。看这天气有些吓人,乌云厚重,林子里一丝风都没有。而现在越是沉闷死寂,待会儿雨就会下得越大。 “郡主,你认得这里么?”我望着前方弥漫的雾气问,但是背在身上的人却没有回答。 “郡主,你渴了没有,我身上有水袋。” “郡主,你……要不要解手啊?” 一连几个问题之后,我发现某位郡主居然不理我。 已经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她现在也恢复了一点力气,可以用手撑在我肩背上,微微抬开些距离了。但我还是能清晰感受到那贴在身上的起伏曲线,温软胸腔里传来的平稳心跳,还有隐约的冷香。 此刻趴在我背上的,是大越无数子民梦中的神女,但有幸近距离接触的我却半分旖旎也生不出来。因为我这会儿都快被她身上冒出来的寒气给冻伤了。 我猜她这会儿一定是在用那双凤眸阴晴不定地盯着我的后脑勺,好看的唇线也紧紧地抿出了冷硬的青白色。 可是她为什么生气?就因为之前我洒了她一脸面粉?说不过去啊。在这么艰难的时刻,我不仅没有趁人之危,还凭借傲人的自制力和高尚的职业操守抵抗了金钱的诱惑,为她做牛做马,护她脱离险境,背着她走了这么远的路,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都要被自己的高洁无私给感动了。 “郡主?” 于是又喊了声,见她还是不理我,我那坏心眼就按耐不住了,故意说道:“郡主,我们现在是在后山吗?”说着压低了声音,露出一丝恐惧:“我听说……这后山一带,闹鬼啊。” 平缓拂在颈后的呼吸忽然微颤了一下。 我嘴角一勾,幽幽道:“郡主,你怕鬼吗?” “呵,你觉得本宫会怕那些胡乱杜撰出来的故事?”她终于被我激得出了声,冷冷的语调却因着中毒后的无力而少了几分威慑。 听见她明显带逞强意味的话语,我这下真乐了,嘴角都控制不住地要翘起。之前那些情报可不是白收集的,我知道她年幼时曾在晚上看见宫人上吊受到惊吓,还染上邪秽发烧昏迷了好几天,此后大概就有了心病,从小到大都是远离那些鬼怪传说的,王府里至今连本异志都没有。 这就是她的弱点啊~~~我满心舒爽。努力压低了些声音,沉沉道:“这跟其他民间故事不一样,比那些有趣多了。我前日从寺里守门老伯那儿听说,真人真事,邪门的很呢。” “这件事情就发生在枫叶寺,一直不让外人知道的,他喝了两口酒管不住嘴了才透露出来。郡主你虽然算是枫叶寺的常客了,但定然没听说过。” 酝酿了一下气氛,缓缓起了开头:“那是五年前,老住持还在的时候的旧事了。那阵子正值冬天,比往年更寒冷。山中草木凋零,连日风雪交加,天色昏暗阴沉。有个年轻人背着行囊,顶着鹅毛大雪一步步走上石阶,来到山上剃度出家,后来随了隐空长老门下,法号净凡。” 说到这里我侧头,神秘兮兮地对郡主说道:“郡主,隐空长老你也认识的吧?他如今有些神志不清,但其实五年前并不是这样的。” 寂静的林间,空气滞凝不动,只听到偶尔传来的打雷声,脚踩断枯枝的脆裂声,衣摆摩擦的簌簌声,浅浅的呼吸声,和我压得低沉的嗓音。听着连我自己都起了些寒毛。 “那位净凡来到寺里后,每日敲经念佛,做事勤勉,待人和善,隐空长老极为喜爱这个弟子。寺中安宁如常,但是渐渐地,就有些不对劲了。开始连环有人失踪。” “先是扫地的小弟子,再到几个火头僧,还有僧值……甚至监院都不见了,而最后消失的是那位净凡。其后虽然恢复平静,但寺里仍然笼罩在恐惧里,都说是鬼怪作祟,为此,住持长老们请来了宝光舍利镇压邪气,而对外只说是寺僧染了病。” “原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但就在第二年开春,一个较为闷热的夜晚,全寺僧侣都被阵阵哭声惊醒了。他们循声出门,骇然发现后山那里鬼火幢幢,竟是将树林映照得幽绿,远远望去,隐约见着火光间黑影摇晃,就像那在风中哭号啜泣的冤鬼!众人恐慌不已,老住持当即带领众武僧执法器前往。更为可怕的是……当他们走进后山,盘旋的鬼火倏地就灭了,而后大风吹起,他们才发现那堆积得高高的枯叶下面,竟是一具具被啃食的面目全非的尸.体!” “清理出的七具尸体,都是寺里失踪的僧人,但惟独少了……法号净凡的那个。”一道电光闪过,照得周遭一亮。感觉到背上的人似乎屏住了呼吸,我幽幽一笑,最后说道:“所以寺里传下来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每到月圆之夜,或者阴气极重的雷雨天气,千万别到后山一带,因为……”还没说完,冷不防脚下踩到了什么圆圆的东西。 “啊!!!” “啊!!!” “没事没事,踩到只大蘑菇而已。”我赶紧道。刚才出于本能反应失声惊叫了一下,没想到郡主叫得比我还大声,吓得我差点脚软。这会儿安静下来,我忍不住喷笑:“噗,郡主,你还说你不怕,都中毒了还能叫这么大声。” 她还来不及驳我,天边忽然格外刺目地闪了一下,随即轰隆一声炸响。很快,就起风了。我心头一沉,道:“糟了要下雨了,看来我们得挨雨淋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不单行啊。” 说着加快脚步,想寻找一些可以躲避的壁岩山洞什么的,雷雨天停在树下是很危险的,以前就听闻过不少江湖前辈比在武决斗时遇到下雨,一起在大树下躲避结果双双被劈成焦炭的悲惨故事。但不幸的是,我还没走多几步,大雨就瓢泼而下。 雨势异常凶猛骇人,就算上头大树遮天,也有不少雨点砸了下来,像下雹子一样。我想替我挡了不少雨的郡主此刻肯定背上生疼。 “郡主,这是不是你第一回变成落汤鸡?”我佩服自己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真想杀了你。”背后人似是忍无可忍,恨恨地说道:“没想到,我最狼狈的模样都被你看完了。” “喂郡主,要是别家女子恐怕都要以身相许了,你读过圣贤书的,可不能这样以怨报德啊。都还没真正脱险呢你就想着杀人灭口了,太没道义了。而且现在分明是我更狼狈好不好,你又不知道自己有多重,我这么辛苦背着你,脚都酸死了……” “你说什么?”她打断了我的碎碎念,冷魅的音色在舌尖转了几转,却像藏着利刃,听来十分危险。 这会儿雨势不减,哗啦一片冲刷下来。这只狐狸靠在我耳边低低吐息,声音却清晰得仿佛沁入了我的意识里:“别忘了我会用毒,就算现在还没完全恢复力气,我也能轻而易举地要了你的命。” 我听完后,简直想停下来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和辛酸泪。 吃力不讨好就算了,如今还得受这样的威胁,我图什么!但愤懑归愤懑,眼下也只能好脾气地讨好:“别生气嘛,我刚才被雨水刷得都说不对话了,我的意思是郡主您就算被雨淋了也是戏水的孔雀,半分狼狈都没有呢。呃,那个,多亏郡主你纤巧体轻,我背着走了这么久居然一点都不累啊呵呵呵……” “闭嘴。”某郡主却冷冷道。 得,说好话还不乐意听了。我撇撇嘴,知道她也是被淋得难受了,便左右寻了一圈,矮身扯下树丛里一支伞盖大的野芋头叶子,递到背后:“喂,郡主,你这会儿恢复些力气了吧?来来,拿着这叶子,可以挡挡雨。” 她不出声,但依言接了过去。 我不禁想起了小时候。有一回师父带我出门,半路上碰到了下雨,他就是在路边摘了这种像大荷叶一样的叶子,同我一人拿着一支行走在蒙蒙雨丝里。那时候我在后头望着他的背影,一袭青衣永远干净得不染半点泥尘。 忍不住叹了口气。走着走着,雨雾里蓦地现出一条小路来。 我起初以为眼花了,但走近一瞧,不仅出现了路,远处还有一个小木房子,像是一般山里猎户歇脚用的那种。 难道我们走对方向,终于出了荒林子了?哈哈,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呢。我开心地冲前方抬了抬下巴,对郡主道:“郡主你看,那里有一个小木屋子,我们有地方过夜了。” 因为太开心了不注意防备,一不留神就被雨水呛了一下。我顿觉心累:“郡主你倒是也帮我遮着点雨啊。”也忒没良心了吧,没见着我这么辛苦么……咦?不对! 我这才发现背上人气息变弱了许多。急忙唤了两声:“郡主。” “郡主,郡主?” 没回应。我还要再喊,那支挡雨的叶子忽然掉落了下来,随即肩头一沉。 “郡主?!” 我惊觉她昏迷过去,额头还烧得厉害,赶紧跑去小屋那里,撬开锁头进去,把郡主放下来查看。仔细检查一番,终于在小腿那里发现了两点晕开的血迹。 撩起裤腿,果然,是被蛇咬了。难道之前被大刀男追赶的时候她就被毒蛇咬了?嗯……怪不得之前跑得那么慢。可是,为什么不早跟我说,怕我趁机害她不成?疑心要不要这么重啊?! 我莫名生气。 要是这人被蛇咬死了我这些日子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不是被我用门派剑法一剑封喉,没有按照计划里那样发展,没有露出不敢置信悔不当初的模样对我说“千算万算,却栽在你手里”!根本就不完美了!! 不,不能忍受! 我迅速点了她身上几处穴,用内力将毒逼出来七八分,然后冒雨到外头找来可以解蛇毒的药草捣烂敷上,再小心包扎好。忙活了许久,见那片紫黑色褪去,温度了降了些,我才得松了口气。还好不是被什么剧毒的蛇类咬伤的。 这会儿有空看了下木屋子。里头还算干净,应该是常有人来的。除了一张床,还有个砖石搭设的简易炉灶。我用堆在屋角的枯枝叶将门隙塞好,然后才点了火,生起炉子。 现在外头大雨铺天盖地的,这屋子也严实,火光透不出去,应该不会被发现。 再不生火取暖,某位郡主逃过蛇毒也得被风寒弄垮身子。我没好气地看向那头昏迷不醒的人,心头烦躁。是不是上辈子欠了这人啊……算了,就当报了救命之恩吧,从此我们互不相欠,日后再取她性命。 反正……期限还有一年多,也不急于一时。反正回去后也能天天见面,等哪日逮着好时机了就开宰,咱一点也不着急。不着急…… 意识渐渐有点模糊,我现在也累得发困了,但一身湿哒哒地难受。我拍了拍自己的脸,走过去郡主身边,想着帮她把外衣脱下来烤烤,却见她蹙着眉,略微苍白的唇瓣开合,低低地呢喃着断续的句子。 我低头靠过去听,才明白了她在说什么。 “不要离开我……” 她迷糊中抓住我的衣角,脆弱得如同孩稚。 第19章 十九扰心 这一刻,我母爱泛滥了。没想到这只狐狸柔弱扯衣角的样子居然这么可爱。 她在梦中央求着谁留下来呢? 我伸手抚在她皱起的眉上,想了想。嗯……定然是做了什么噩梦,下意识地就想喊自己的母妃,或者是那位已故的老王爷了。唉,苦病思亲,人之常情。 想那性子清冷的晋王妃一心向佛,早早就抛开了丈夫孩子云游修道,可知她的女儿如今正被人追杀,落魄狼狈之时这般念着她啊。 这样想想,其实郡主也怪可怜的。我一时间感同身受,又生出了不少恻隐之心。 算了,就勉为其难,好人做到底吧。 于是我拉起郡主的柔荑握在自己手里,轻轻拍着,呵呵笑了两声,特猥琐地说道:“凝儿别怕哈,娘亲就在这里哟,虽然你这孩子性格恶劣不讨喜,但佛祖还是会保佑你平安的~~呐,你现在就乖乖睡觉,不许任性哈,不然娘亲就把你扒光光了打屁股额呵呵~~” 演得特开心的时候,抬眼却见郡主正幽幽看着我,深邃的眸眼已经恢复清明,此刻泠泠泛光,看得我发秫。 有没有搞错!郡主你什么时候醒的?! 我浑身一哆嗦,赶紧扔开郡主的手。这会儿真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啊,自己刚才做了件什么蠢事! 羞臊热意还没爬到脸上就被迎面而来的寒气给冰冻了。我感受到那森冷的威慑,惊觉不妙,想了想,立即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挤出几滴眼泪,抬起脸来凄然道:“啊郡主,郡主你终于醒了!!担心死人家了!人家还以为……还以为……” “哦?真的担心我么?”郡主声音冷冷的,也不知是不是怒极反笑,嘴角竟勾起了些。 我后背发凉:“当然是极为忧心的。” “可你刚才不是很开心么——娘亲?”尾音上扬,媚中带刺。那声娘亲叫我无地自容。 “不,不是那样的……”我紧张得都快结巴了,可转念一想,自己在害怕什么呢? 我现在可是拿捏着郡主小命的人啊,害怕的该是郡主吧。镇定下来我后退一步,轻咳了一声,正色道:“什么娘亲,郡主你定是烧糊涂了才生了幻觉。之前你被毒蛇咬伤,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回来的,你没一点印象么?唉,好在毒解了,现在也退烧了。” “不过郡主,你还是先把衣服脱下来烤干吧,不然会染风寒的。” 郡主不作回应,直勾勾看着我,突然柔声道:“大花,你过来。” 嗓音里仍有些沙哑,却意外好听。 我刚镇定下来的心又开始晃动了,忐忑地挪过去,没想到她抬手就拧住了我的耳朵,语气森森:“呵,你好像很得意啊,敢捉弄起本宫了是不是?别以为现在故作正经就没事了!” “呀呀,疼疼疼!”我缩着脖子叫道。这下手也太狠了吧,连师父都没舍得拧过我耳朵啊! 我气呼呼地瞪过去,却冷不防被这火光映照下的容颜晃了眼。此刻微皱起的眉,含着恼怒的眸子,冷冷抿起的唇……都莫名叫人心颤。这是素日里难以见到的,喜怒外露,表情生动的郡主。 “转过身去,闭上眼睛!”走神的时候,郡主放开了我的耳朵,冷声道。 我不太情愿地揉着自己的耳朵背过身去,随后就听到了窸窣脱衣服的声音。她大概也觉得身上穿着湿衣服难受,想脱下来烤干了。 “不用我帮你么?”我试探着问。 “怎么,你觉得我的力气恢复得还不够?”身后传来玩味的语调。 想到耳朵上火辣辣的疼,我乖乖闭了嘴。很快郡主就把外衣递到了我手里,道:“扶我过去坐。” 她只吩咐了一句,但好歹我也是服侍了她这么久,自然能听出其他没说出来的话。于是认命地把她扶到那靠近火炉些的地方坐下,然后就走到另一头默默地烤起了衣服。 “郡主,我们也算共患难了吧。”安静了会儿,我觉得无聊了,就开口道。 郡主看了我一眼,不说话。 “郡主,你有没有信号弹什么的?”我又问。 她轻笑一声:“你怎么知道这些?” “书上看的。”我将衣服翻过另一面烤,边随意地说:“王公贵族出游不都会揣着一个信号弹什么的,好在遇了险万不得已时拿来求救么。” 听了这话,她秀眉轻轻一挑,嘴角边的弧度也随即加深了些,还添了些许嘲讽意味:“你平时看的都是些什么书。” ……怎么有点趁机报复的意味。我郁闷地看向对面美人,那人却轻巧地移开了视线,抱膝而坐,脚尖愉快地往地面轻点了几下。 我也不说话了,烤干衣服后递过去给她,然后脱下自己身上已经半干的衣服继续烤。 现在外边大雨还没停,噼噼啪啪地敲打在屋顶上,大有要下一整夜的趋势。我给郡主喝了些水,然后整理了那张竹床让她将就睡下。 她倒是不挑剔,和衣而卧。许是累极了。 我看着她躺在床上的侧颜,凝神听她趋于绵长的呼吸,思绪复杂。 郡主是真的安心睡着了么?难道就不怕我对她不利? 倒不像是这只狐狸的作风啊……混沌地想着,我也耐不住打了个哈欠。伸手摸了摸折藏在腿侧的冥风,指尖往剑柄上反复摩挲许久,终究还是收回了。随后熄了炉子,在这头睡下。 这一夜,我竟然梦见了死去的师父。他白衣翩翩,负手立在一棵树下,光影斑驳交错,只留给我一个颀长而挺直的背影。 然而我还没激动地开口,他就厉声训斥道:“逆徒,为师向来教育你要知恩图报,光明磊落,做个顶天立地的杀手,你都忘了吗?” “没忘记啊!”我急声回答。 “没忘记?那你为何对晋安郡主心存歹意?”他依旧背对着我,说:“就算是暗杀目标,人家也救过你一命,你怎能不顾道义欲要趁人之危!你这样,跟那些不入流的刽子手有什么区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还是救了你一命!这个人情,你得还,不然传出去简直丢我的脸,令我们傲天派蒙羞!” “可这山野之地,没人看见啊,我趁机下手也不会传出去的。”我道。 “住口!”师父厉声喝断,冰冷的气息猛然袭来,周遭霎时变得阴暗扭曲。 “简直卑鄙无耻!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徒弟咳!咳咳!”他是真动了怒了,身形颤抖间,竟咳出了一口血:“你,你若真要这样做,为师宁愿后继无人也不愿见门派清誉毁于你手,为师要带你去祖师爷面前悔过!”随着这话,一只手化作利爪直直伸过来。 “啊!”我叫着惊醒,从干草上弹坐了起来。茫然喘息几下,待慢慢平复时,发现外头已经大亮了,雨也停了。我擦了擦额头冷汗,低头却见自己身上盖着件外衣。 郡主帮我盖上的?我愣了愣,下意识地就要去看那竹床。 但未及回身,一把剑就架在了我脖子上。 第20章 二十前途未卜 锋利的剑刃稳稳架在我的脖子上,与皮肉只有毫厘之隔。我垂眼一看,见它居然是自己贴身藏着的冥风,心顿时凉了半截。而再看清身后那执剑之人,便是透心的凉了。 她是怎么找来这里的?! “大芳,刀剑无眼,可别伤了自己人呐。”我僵着身子,讪笑。 大芳面无表情地看我,腕间轻轻一转,刃面就贴到了我下颚软肉上,森寒沁骨。我不由想起了驿站那一晚,她如魔怔了一般在月下磨剑的诡异场景。 于是不敢出声了,目光偷偷往四周溜转,结果一看吓一跳。我才发现屋子那头竟已铺上了云锦地毯,围起了雕花屏风,甚至还点了香炉。两个面生又水嫩的小侍女正端着水盆子,低头侍立在一旁。不用想也知道此时屏风那端模糊的正在穿衣的身影是谁了。 天啊……我顿时惊慌起来,原来自己睡得那么死,有人进来了都半点没察觉到么!可是,这些人穿越深山老林来寻自家主子的时候,要不要带上地毯屏风和香炉这么奢华夸张啊?! 而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大芳缴了我的剑还做出一副随时要抹我脖子的模样,难道郡主已经知道我身份了?那接下来我岂不是很危险……不,不,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看看身上盖着的外衣,我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对策。 这时那边传来响动。已经梳洗穿戴完毕的郡主从屏风后施施然走了出来,仙姿玉貌,容光焕发……一脸舒爽。本就感觉到自己身上有些黏糊的我更加不舒服了,好似有千百只蚂蚁啃咬。 啊,好想洗澡好想换衣服好想熏香好想用花玉膏敷脸…… “大芳。”只见郡主下巴微微一抬,气定神闲地道:“你们先出去吧。” 大芳沉沉看了我一眼,收剑的同时利落地点了我几处穴道封住手脚,然后带着两个水嫩小侍女出去了。门开合的那一瞬,我讶然看见远处树下竟躺着被捆绑得很羞耻的大刀男和那几个同伙! 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我心头轰隆一声响。再转头看那正一步步优雅向我走来的郡主时,立马就生出了种大难临头的绝望。 怎么办,被点了穴手脚都动不了,毫无反抗之力啊! 啊,总觉得郡主脸上的笑容好危险,她,她想对我做什么?!我急得冒冷汗。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我饱受精神折磨,已经开始自暴自弃地想象着待会儿郡主掏出把小匕首往我身上捅的场景了……杀人灭口顺便出气什么的,再合理不过。 “说吧,你还有什么瞒着我?”内心凌乱的时候,郡主却蹲在我面前,语气和善地问道。 我听了好想哭。郡主你别吓我了,你到底知道了多少啊,我也不懂现在还有什么可以隐瞒你的啊。 “没有了没有了!”我特没骨气地将脑袋摇成拨浪鼓,然后深情款款地说:“其实奴婢并非刻意隐瞒,只因先前惹上了许多仇家,即便进了王府也一直没敢暴露武功,怕惹人注意。但无论如何,奴婢对郡主您绝对是忠心耿耿的啊!为了郡主,奴婢连性命都可以不要!” 我声情并茂,但郡主不为所动,一双美目只定定地盯着我瞧,似笑非笑。 ……看来主仆情深的戏码是演不下去了。我尴尬又心虚地闭了嘴,而安静下来时,就感觉到不对劲了。 脸上的确有些不对劲,痒痒的,怪怪的……糟了,我的面具! 已经过了药水护理的时限,加上昨夜出汗淋雨和刚才一番丰富的脸部动作,面具都发皱松动了!这么说来……郡主她知道我易容了啊! 似应证我所想一般,郡主伸出手,直接就摸上我的脸,一路摸到耳后,细细揉搓。接着,面具就被撕了下来。我悲壮地看着她,而她愣愣地看着我。 咦,愣愣?有哪里不对啊,郡主她看见我的真容后干嘛是这种表情?难不成她还被我的美色惊艳住了? 我很是诧异。不至于吧……她又不是男人,怎么会看入迷了呢。 不料她突然捏住我的下巴,沉声道:“说,你到底是谁,接近我是何目的?!” 郡主用足了力道,把我下巴捏得生疼,而她眼里是从所未有的狠戾和暴怒,脸上神情更是冰冷得吓人。这一刻,我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骇人的杀意,心惊不已。 怎么说变脸就变脸啊,昨晚那个柔弱可人的郡主哪里去了! 我忍着痛意,赶紧拿出在心里演练过一遍的说辞:“我不过是江湖中无名小卒而已,受恩人所托才参加比选进了王府,目的就是留在你身边保护照看好你……至于恩人身份,我发过誓不会透露分毫。” 郡主眼睛微微一眯,久久地看我,眼中杀意不减。 “要是不信,你尽管杀了我。”我放冷了声调,倔强看着着她的眸子,让自己像那些高风亮节的侠士,同时也表现出少许被人误会后的失望和委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但我万万不能背弃誓言。昨日助你脱险,我也算不负恩人所托了。”言罢闭上眼,一副大义凛然慷慨赴死的模样。 郡主神色变了变,手上力道终于是慢慢减轻了,但眼里仍是深幽一片,摸不清心思。 她许是想到了我昨夜拼力护她,背着她走过大片山林的劳苦,有些动摇了。又或许她是在算计我受人所托的可能性和将来的利用价值。 半晌,她却忽然笑了,像一朵妖娆带刺的花:“呵,怎么会狠心杀你呢。” 说着她松开了坩制住我下巴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脸,声色温柔,好似爱怜:“若你敢骗我,我定让你……生不如死。” 好可怕! 我心头猛地一抖,直觉得郡主此刻的笑叫人毛骨悚然。我相信她那句生不如死绝对不是随口的威胁而已,一旦真的实施起来……简直不敢想象。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我:“我们晋王府可不是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不管你受何人所托,今后还是继续做你的大侍女,别起其他心思。” “郡主你要留我下来?”我错愕。 “你不是说,要保护我么?”郡主嘴角勾起,风情无限。 我却越发觉得不安,嘴贱地问:“郡主就不怕……我是坏人?” “我昨夜已经试探过你了啊。” 她云淡风轻的一句话落在我耳中好似惊雷。 昨夜?昨夜她有在试探我?哦……怪不得她会任我接近,而大芳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带人寻过来……我细思极恐。她却又伸手勾起我的下巴,笑道:“不过,你还真是蛮坏的。” 我真的要被她虐哭了。 “从今日起安心跟在我身侧,好好跟大芳学做事。”她不逗我了,将手背在身后,端出几分郡主架势。 我看着她狐狸一般意味悠长的笑容,百感交集,觉得自己像极了案板上的鱼肉。 这人分明对我心存怀疑,却要将我这个带有未知危险的角色留在身边,置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真是可怕的掌控欲。而接下来的日子,才是真正对我的试探吧,一旦我表现得令她不满意…… “这个还给你。”她将面具扔回我怀里,顿了顿,补充:“但是,以后不许再在王府里戴它。” 我这会儿已经冷汗涔涔了,仍下意识地回道:“可是我仇家有很多,万一被认出来了怎么办?” “你留在我身边,谁敢动你?” 就是留在你身边才危险啊!我心里苦。某位郡主却哄孩子似地说:“只要你乖乖的,我保你无事。” 乖乖的么……我无言以对,只有在内心里流泪。 唉,当初怎么就财迷心窍接下了这么烫手的山芋啊。怪不得很多前辈都不敢碰跟晋王府有关的单子,原来遇上了这狐狸,连自个小命都要搭上的! “你本名叫什么?”这时郡主又问,可没等我回答她就兀自做了定论:“算了,以后还是喊你大花吧。” 随即声色一转,似是随意地说道:“还有,昨晚的事情……” 果然还是被看见了狼狈的一面心里不痛快想要杀人灭口吧?!我见状立即警觉起来,很识时务地道:“郡主,昨晚发生过的事情奴婢一丁点都不记得了,真的!” “嗯哼?”她听了挑眉,鼻腔里发出的音调转得勾人。 似乎是不满意? 我已经完全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而她冷睨了我一眼,然后就翩然转身走向了门口,只幽幽留下一句:“待本宫处理完了正事,回去再来跟你算算账。” 咦?!我错愕,难道刚才这不是在算账么?还有其他什么账要算? 而事实证明,郡主真正算起账来可远没这么简单。 我们回去后第二天,枫叶寺里就换了住持。那个小白脸住持不见了踪影,却没有任何人过问。然后忽然来了一批官府的人,将枫叶寺围了起来。我那些天都没再见到过郡主,只听人说她带领一干仵作捕快,翻查出了几年前一桩十八条人命的惊天冤案,还了死者公道。这事情很快传开,成为民间一桩津津乐道的义事。 而遇刺的事情,也被处理得滴水不漏,没人知道枫叶寺那一晚发生了什么,随行的侍卫也都悄然换进了新面孔。我们一行人先行回府后。太妃被皇太后一封书信召回了帝都,说什么帝都菊花盛开,可缓缓归矣。 至于那些被抓的刺客下场如何,就不太清楚了。但我敢肯定郡主在背地里一定不动声色地做了许多事情,否则杀手楼不会一夜之间解散了三处分会。这在江湖上可谓掀起了不小风浪,那些杀手组织却忍气吞声,未敢有任何动作。 因为他们也明白,郡主已经手下留情了,这只是她给的一个小小警告而已。 而最为令我惊奇的是,王府里的人对于我容貌的改变竟一点都不表现出讶异疑惑,好像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一般。有一回我忍不住了去问小兰,没想到这丫头竟含泪看我,哽咽地说什么那些不开心的往事就让它随风而去吧,叫我千万别伤心难过,以后王府里的人都是我的亲人……简直不知所云。 唉,真不知是喜是忧啊,相对于我容貌的改变,小兰的传闻显然更受关注,在府里传得火热。大家都说小兰她在寺里遇到了十分邪门的鬼搬床,一觉醒来居然躺在床底下了。到现在,小兰床头还贴着辟邪的符纸。 …… 第21章 二十一中秋番外之月饼演变史 中秋夜,晋王府,花园树下挂满了灯笼,黄晕暖人的光线拢在园中几人的衣袍上。 飞花帮忙将茶酒和水果摆好,便两眼放光地盯着那些月饼瞧了。但她这般兴致勃勃瞧着的,是那印在月饼上的男人画像。 “这男人真丑!”同样盯着瞧的小王爷愤愤吐了句,“应该印上我姐才对!” 飞花默默朝他翻了个白眼,觉得爱姐如命什么的真是讨厌。 大越王朝一直以来都延续着一个传统,就是中秋节的时候,会评选出国中最受欢迎爱戴的人物,然后将其形象印在月饼上出售。 从前月饼上都是印着帝王头像的,然而去年新王突然昭告天下,说以后只在民间选出新秀俊杰,作为代表。胸襟之宽厚,一时间广为人民所称颂。 于是今年中秋,万众瞩目的选票在节前一个月开始了,毫无意外地,晋安郡主当选了“月亮代表我的心”最佳形象人物。眼见着官署工匠开始准备制作饼模,今年中秋就要大卖郡主月饼了,郡主本人却突然以命格犯冲不宜参选为理由退出,民间只好另行评选。 然后,人气作家逍遥子当仁不让。在他的书迷,国中首富之子钱少爷的大力支持下,官署请到了已退隐山林的,本朝最著名的画师和工匠再出江湖,打造出数十款精致传神的各种姿态的豪华月饼模具,并发行各大作坊。逍遥月饼,就这样新鲜出炉了。 大越的月饼制作十分精细,外观尤为讲究,但馅料种类比较少,无非就四种:五仁叉烧,蛋黄莲蓉、蜜瓜、枣泥。但是这些一般不会标明出来,只用月饼上不同的人物动作来做区分。 比如说今年的五仁叉烧,就是逍遥子拿着一块方形的肉,蛋黄莲蓉,就是逍遥子拿着一颗圆形的蛋黄……而不同作坊出品的月饼,上头造型有各不相同。 于是,现在桌子上就摆满了各种姿态的逍遥大人。飞花看着这些印有自己崇拜之人的月饼,感动得几欲流泪。实在是太幸福啦! “郡主,真是太感谢你了……”多谢你的慷慨退出,才有这么大的福利啊~~~她捧起一只半斤重的蜜瓜馅月饼,觉得上面逍遥大人切瓜的样子真是英俊极了。 “真搞不懂你们为什么都喜欢他。”小王爷又开始愤愤然了:“文弱书生一个,像娘们似的,没一丁点男子气概。” 飞花:“现在的女子可都喜欢这种斯文白净文采风流的男人呢。”你自己也喜欢这一款啊,比如说善忠。 后面一句飞花没敢说出口,只在心里恶意嘲讽了一番,又埋汰道:“小王爷你有时间也多学学吟诗作画,别整日就会舞刀弄枪,把姑娘都吓跑了。” “咦大花你还真是喜欢那男人啊,处处维护他!” 一旁冷眼看她们斗嘴的郡主忽然道:“大花,去把柚子剥了。” 随着这句话,身侧忠心耿耿的芳侍女将一个硕大的蜜柚塞进她怀里。飞花愣了愣,立马抱着柚子走到另一边,然后使出当年为了与人决斗而苦练的“快刀十二式”,迅速地将柚子剥好,剔净内里白皮,掰开一瓣瓣摆在郡主跟前。 郡主素手伸过来,优雅地拿起一瓣剥得工整好看的柚子,嘴角边弯起的弧度有几分诱人:“大花,为本宫倒茶。” “哦,好。”殷勤地帮倒好茶水。 “大花,再去端一盘葡萄过来。” 看着那绝美的笑颜,飞花心生怪异,却也按着吩咐跑去了膳房,不料做完这些,某位郡主又斜躺在软榻上,甚是慵懒风情地朝她勾了勾手指:“大花,来,给本宫捶捶肩。” 捶个肩要摆出这么妖娆的姿势么!郡主你别老妨碍我观赏逍遥大人啊!而且大芳不就站在你身旁么捶肩捏腿什么的让她来就好了嘛! 实在不行的话叫小王爷来也好啊,没见他那嫉妒悲愤的视线都快把我的脸戳穿了么! 飞花满心怨念,有些不情愿地挪过去站在郡主身后,于捶肩的间隙里偷偷翻了个白眼。 一旁刚添了茶水的大芳:“你眼睛怎么了。” 飞花:“……”娇柔回答:“啊,刚才被风吹到了有些眼酸……” 愤怒吃柚子的小王爷:“容易被风吹出眼泪的人最没有定力了,经常被美色什么的诱惑一下就会毫不犹豫地背弃做人的准则和操守,甘心受人控制。” 正背弃操守为美人捶肩的飞花高冷笑:“胡言乱语。” 郡主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手支在头侧,眯起眼享受身后人力道适宜的按摩。半柱香过去,被那高超的手法伺候筋骨舒爽心情愉悦,便也善心大发,欲行恩赐。 于是柔声问:“大花,你最喜欢哪一款月饼,嗯?” 飞花冷不防地被这温柔过头的声调吓一跳,定下心神后,有些惊喜。 郡主这是良心发现要奖励她了么?啊,不枉她用上了本派武功绝学来给她按摩! 她欣喜地看向桌面,但又觉得好像哪个都喜欢。毕竟王府里这些都是精良版的呀…… 这时候,一旁的小王爷再次插嘴:“逍遥子拿着个蛋蛋的那款就不错。” 飞花懒得理他。犹豫了会儿,最后指着逍遥吃瓜的那一个蜜瓜馅月饼:“我最喜欢这个!” “哦?是么……”在某人方才犹豫不决的期间里,郡主大人嘴角边的弧度就已经一点点消失了,狭长的凤目里泛出幽邃寒光,令那头洞悉一切的大芳身形一颤。 果然,还是很不爽啊…… 郡主冷笑着拿起刀,伸向那只被看中的月饼。在某花由热切期待转为惊怔,最后又变成惊恐悲戚的目光中,她以印在月饼上的男人的脸为中心,将那饼切成了狰狞的好几块。 好惨烈!飞花看着被切得已经看不清脸的逍遥大人,愕然失语。 “喏,尝尝吧。”某郡主温柔笑。 中秋过后,逍遥子便含泪做出声明,以后将不再参与中秋选举了。 而再后来,其他人也不知为何纷纷退出,中秋选票的传统没有再延续下去。大越的月饼一年年发生变化,终于逐渐演变成了至今简单粗暴的,直接在面上印馅料名的样式,但馅料种类反倒是越来越多样化了。 一到中秋,各大制饼作坊就争先推出自家独创的口味,一时间呈百家争鸣之势,饼茶点琳琅满目,花样层出不重,热闹不已…… 八月十五中秋夜,亲人团聚,故友重逢。 在一片欢馨中,千家万户同望天边一轮明月,吃各自不同的月饼。 ———————————————————————— 郡主:(妖娆笑)竟敢在本宫面前盯着其他人的脸犯花痴,还看得流口水哦? 大花:我,我没看什么人啊,只是单纯地馋月饼了而已。 郡主:(森森地)是么,那这次的惩罚y,就罚你吃月饼吧。 大花:(惊疑)咦?吃月饼? 郡主:来人,端上来。 忠心耿耿的大芳端来食盒:这里有青椒菠萝馅,猪肉芒果馅,韭菜芥末馅,秋葵蜜瓜馅,西瓜鱼子馅,还有老姜洋葱馅…… 大花怒掀桌:怎么会有这么多抖s的月饼! 第22章 二十二善忠的假期 枫叶寺一别,善忠并没跟着太妃母子俩一起回帝都,而是休假去了趟矛县老家探望自己的双亲和师父。三王爷有感于他的孝心,就大方地应允了他一个多月的时间。 可实际上,某人回老家只用了六天,然后就动机不纯地来了顺天城,每日恋恋不舍地在王府周边晃悠,一张心事重重我见犹怜的俊脸引得路人频频张望。很快,小王爷就知道了,心花怒放地抛开手头上的事务把他请进府里,还劝他在王府暂住,好尽地主之谊招待他。 善忠自然是乐意的,那含情的小眼神直往大芳身上飘,活像是见着了自家丈夫的娇羞小媳妇,也就只有小王爷这粗人看不出来。 最后善忠在棠园里住下了,我甚感欣慰。虽说是各怀心思,但事态发展终归是好的,不枉我之前那番劳心劳力。如今某位美男子总算是开窍了,懂得主动制造机会了,那接下来我再推波助澜,想办法撮合一下他们,娶走大芳指日可待! 我满心感动地开始筹划。 通常取悦女人第一步,当然是送礼物了。大芳这人平时看似无欲无求,满脑子只有伺候郡主和铲除一切危害郡主的事物,但私下里还是有些不为人知的喜好的。而掌握了那些重要机密的我自然得好好提点一下善忠。于是趁着今天府里没什么事情,我就求了半天假跟他一起上街。 好久没正正经经地出来逛过街了,心里头还真是有些小雀跃。只可惜郡主那恶趣味的女人,过分地要求我扮成一个大胡子刀疤男就罢了,还非得让我穿一身亮绸缎才让出门,俗气得叫人无法直视!唉,扮成男人自然还得束胸,我逼不得已只好往自己胸前裹上了厚厚的纱布。 对,裹得厚厚的,呵呵。 “爷真是好眼光呀。”正觉得有一丝胸闷的时候,店里的老板娘手帕一甩,笑道:“买这些新款回去,夫人们肯定会喜欢的呢。” 我回神,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一盒钗子,再看看面前笑得花枝乱颤的老板娘,才意识到自己在挑首饰的时候已经发了好一会儿呆了。可为什么说是夫人们,难道我现在看起来很像那些妻妾成群的色鬼老爷么?! 不开心……都怪郡主。我眉头一挑,粗着嗓门高声道:“这些玩意,我家夫人们都看腻了,当给她们更好的。”说罢豪气地将盒子推回去,趁着老板娘呆愣住的时候赶紧甩袖走人。 出了金铺,迎面而来都是街市里热闹繁华的气息。大路两旁店铺一家挨着一家,街头临时摆的地摊也一处连着一处,各种新奇好玩的物件琳琅满目,夺人眼球。 我刻意带善忠来城东这条商业街,不仅是想找大芳喜欢的那几样东西,也私心地想趁机给自己买些东西回去,毕竟这里吸引女儿家的东西太多了。只是碍于我现在这模样,流连起来总不方便。 “善忠,看到合适的没有?”慢悠悠走到不远处那个摊位前,看见善忠还在那儿紧锁着眉头,一脸认真地看着摊主陆续摆出来的东西。 呵,这可真不像在给心上人选礼物啊,倒像在查案子翻看物证了。 “还是没找到那种草织的小狮子和玉竹做的阁楼呢。其他的……也不懂选什么比较合适。”善忠挠挠头,苦恼地看向我,有几分可怜。这也不怪他,谁叫大芳就是喜欢收藏那些手工编制的小玩意呢,又特别钟爱草叶狮子和玉竹屋子。偏偏这两样东西还格外难找。 “客官,您说的那东西我敢说这条街上都是没见过的,不说这儿了,整个顺天城里都还不一定有呢。客官不如看看点别的?我新进的这批货很讨姑娘喜欢的。”摊主过来插话。 “她可不是普通的姑娘。”善忠摇头谢绝,跟我走向别处,走到一半,却是有些忸怩了起来:“花大人,你说我这样……会不会太唐突了。无缘无故就送姑娘家东西,会不会让人觉得别有意图啊。” “怕唐突的话就给府里其他人也买些回去说是谢礼呗。”我看他这羞涩的模样,顿觉好笑:“怎么,现在知道害羞了啊,那你干嘛还特意来咱们顺天城?” “我,我回乡见到父母亲,跟他们说了有心上人的事情,结果就被赶出来了。他们说……一定要带着心爱的姑娘去见他们,不然以后都别回去了。” “噗!”我忍不住笑出声,见他窘迫得脸都红了,又连忙摆出严肃的神情:“咳,那你得加把劲啊,要对得起你爹娘的殷切期盼!” “嗯!花大人,谢谢你这般帮我。”善忠眼睛亮亮地看我,那充满感激和崇拜的眼神叫我有那么丁点良心不安。真是单纯善良又忠厚的美男子啊…… “应该的。大芳这么好的姑娘,我也希望她嫁个好人家啊。”我感慨着拍拍他的肩:“但找那两样东西还真不容易,你也累了吧,我们先去歇歇脚吃点东西。待会儿若还是找不着的话,就干脆去竹器店里,看能不能画图案订制一个。” “好。” 于是就走进了一家看起来不错的馄饨店,选了靠窗的一桌。等待的时候,看见外头来往行人摩肩擦踵,却都谦和礼让。路边摆的摊子多而不乱,客人面脸上大都是带着笑意的,没有口角之争,更没有人偷抢找茬,动手生事。一派和乐欣荣。 不得不说,顺天城的治安实在是太好了。 或许是近来小王爷抓得严的缘故,而郡主又动手惩处了一批恶势力,当下那些江湖中人都忌惮着不敢太引人注意,连一些市井恶霸都收敛了。而刺客楼跟着元气大伤,那个带头女刺客也该消停了吧……我边想着端起茶水,却在看清对面桌的瞬间被狠狠呛住。 此刻坐在我对面一脸不愉吃着馄饨的人,不就是那女刺客么!这么敏感的时期里她居然敢大摇大摆地出来逛街,还不易容?! “咳,咳咳咳!”我呛得眼泪直流,善忠关切地递给我一条带着淡香的帕子。 “姑娘,您的馄饨,小心烫啊。”小二哥端来两碗馄饨,摆好后却对善忠叮嘱了这么一句。善忠立即脸红了,摆手道:“小哥误会了,在下并非女子。” 小二哥也是个心直口快的:“诶,一眼便看出来是女扮男装嘛。”行走江湖女扮男装,他见得多了。 我在一旁直想掀桌。明明老娘才是女扮男装的啊为什么这厮就看不出来?就算贴了满脸胡子,可那女人味都掩盖不住了好不好! “哼,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我冷声说道,还特意挺了挺胸。 小二哥惊疑了一下,看了我几眼,欲言又止。最后,他竟朝我点头哈腰,说道:“这,这位壮士请息怒,小的愚昧失言多有得罪,望多包涵啊!” “壮士?!!”我瞪大眼睛。 而且语气还恭敬了好多啊混蛋!!我又不是抢白菜的恶霸! “哼!本小姐最讨厌那些蛮横欺民的恶霸渣滓了!”这时对面桌的女人拍案而起,好似早就窝了一肚子火了。 我和善忠同时呆住。恶霸渣滓什么的,是在说我们么? 某位女刺客却不由分说就掏出小皮鞭,啪地一下抽在桌面上:“今日本小姐就来教训教训你们这些无耻之徒!” 其他桌食客们见状四散逃开,纷纷结账溜走,闻声走过来的店掌柜急忙喊道:“几位客官有话好说,别伤了和气啊。” “哼,废话少说,看鞭!”对面人接着挥鞭。 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女刺客根本就是找人出气的,肯定是吃了郡主的亏后一直愤愤不甘,憋了很久了。好在善忠关键时候还是很可靠的,把我护到一旁后立即就迎身接招,抵挡了攻势。 他武功不比女刺客差,但太过单纯善良了,见对方先前说讨厌恶霸渣滓就真以为她是什么正义侠女,处处相让不说,甚至还怕会误伤,连剑都不拔。而反观那女刺客,出手狠辣,丝毫不做让步,几番下来善忠就处于劣势了。 椅子纷纷倒在一边,桌面上杯碗扫落一地,狼藉不堪。一不留神,善忠束发的木簪子被长鞭缠住,啪地一甩,乌亮的头发波浪般滑落披散了下来,美不胜收。 “看,他果然是女人!”一旁激动观战的店小二不死心地说道。我真是服了他了,为什么一解开发髻披下头发就笃定是女人了?! 善忠见状也不手下留情了,长剑出鞘,干净利落地将缠上来的长鞭砍断,堪称潇洒。女刺客收不住势,踉跄地退了几步撞到了门上,立即皱着眉闷哼出声。看样子应该是背上留有旧伤。 嗯哼,旧伤未愈就又撞到伤口,这样很容易恶化的,一旦留疤了多难看。只怪她自己不好好养伤,还任性地跑出来跟人打架。 我摇摇头,叹了口气。 那边的女刺客却突然指着我凶声道:“哼,我记住你了!” “哈?”我错愕。为什么要记住我?跟你打架的是善忠啊!可某刺客说完就利索地跑掉了,根本不给人辩驳的机会。 善忠倒不在意,收起剑,优雅地将头发扎成马尾,然后微笑着赔偿了店里的损失,举止十分得体,像个温和有礼的大家小姐。从店里出来,那小二哥还站在门口那里望了善忠好一会儿,直到掌柜敲脑袋了才忙不迭去干活。 而后我们继续去搜寻,一路逛到街尾,本以为不会有什么收获,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街角那儿竟有个老头子在卖草织玩意。善忠欣喜地跑过去,看了眼摊面,问:“这位老伯,你可会编那种小狮子?”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草图给他看。 老头子眯着眼看了会儿,随即朗声笑了,似乎有感怀之意:“好久没编过这种小狮子了,没想到如今还会有人喜欢啊。” “太好了,我想要一只!”善忠激动道,想了想,却又改了口:“不,我,我想跟你学!”他握住他的手,那诚挚热切的模样简直叫人无法拒绝。 于是那个老头子和我都被深深地感动了。 我悠哉地坐在一旁围观美男子认真学草编。但过一会儿就坐不住了。因为我看见不远处很多人进出的那家书店,不就是跟逍遥大人合作的玄鸟居的分店么! “善忠我先去那头买些东西,后面再来找你啊。”我匆匆交代一声就急忙跑过去,看见店门口的告示牌后忍不住欢呼了一声。 “啊,逍遥大人终于有新书开卖了!”我心潮澎湃地奔进店里,拿起架子上的一本,却见封面上写的书名……叫做《小姐的诱惑》?! 咦?怎么风格变了,以往那种清新少女风格呢?!! 我纠结地捧着书,想翻开看看,却又忍住了,莫名有些紧张。万一翻开一看就完全不想停下来了怎么办。好想买一本回去啊。嗯……要不就偷偷买一本吧,晚上可以躲在房间里看…… 刚抬头想询问一下还有没有其他新作,店老板和伙计却暧昧地看了眼我手里的书,然后冲我会心一笑:“客官不用多说,我们都明白的哟。” 感觉你们想的跟我想的根本就不一样啊! “怎样?要不要买一本?”店老板又道。我还来不及掏银子,善忠已经走了进来,开心地捧着自己的作品给我看:“花大人,你看,我编的!” “好快!”我讶然看着他手里精致的小物件:“你做的?手也太巧了吧!” 面前的美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看见我手里拿着书,问道:“花大人你来买书吗?” “嗯,近来喜爱读诗词呢。”我矜持回道。然后不动声色地将书放回,又极其自然地拿了旁侧一本诗集付了帐,满心遗憾地回了王府。 郡主见我换好了衣服来伺候她,便将手里的账册放到一边,好似不经意地问道:“今日同郝侍卫出去,可玩得愉快?” “嗯,甚为愉快。”我回道。 “是么。”郡主微微眯起眼。我立马觉察到了她神色里藏的一丝不悦。 呵,也对啊,故意把我装扮成那副模样,不就是不想我玩得开心么。所以说某位黑心郡主还真是记仇啊,得赶紧想办法讨好她才行,免得她一记起之前深山逃亡的事情就不爽快想要找我麻烦。 还好,今日我有所准备。我拿出来一块刻成符印的方形小石头,恭敬道:“郡主你看,这是我在一家小店里找到的,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玉石,但听说是寺庙里得道高僧亲手雕刻的,还熏香开了光,带着可以辟邪纳福呢。” 郡主看我的眼神瞬间变得有些捉摸不透。 “你特意买回来送给我的?”她轻声问道。 “嗯嗯!”我双手奉上,半开玩笑地说:“还请郡主大人笑纳小的一番心意啊。” “呵。”郡主当真被我逗笑了,接过那块黑色的挂有红佩绳的小石头,却顺势倾身过来,直接用它挑起了我的下巴:“大花,你这是……在取悦本宫么?” “咦?”下巴被冰凉的触感抵住,我禁不住颤了一下,一时间有些发懵。迅速在心里思忖了会儿也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轻佻举动,只能僵着身子,摆出纯良无辜的模样。 君主的心思猜不透啊,所以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了。不过近距离看,她的皮肤真的好水嫩,五官好精致,脸型超美,脖子…… 还没欣赏完,面前人就突然放开了我。撤回身重新拿起账册倚在榻上,然后头也不抬地道:“出去吧。” ———————————————————————————————————————— 飞花:郡主你看这礼物怎样,喜欢么? 郡主:(口嫌体正直)勉强还算合心意吧。 飞花:勉强么……小兰说她可喜欢了。 郡主:小兰?! 飞花:(≧▽≦)~嗯啊,还送了张妈,她也说喜欢呢~~ 郡主:o(n_n)o滚出去!! 第23章 二十三女刺客番外 江湖中,干杀手这一行的人并不多。而这为数不多的人里,又有绝大部分是归属于十二刺客楼的。 十二刺客楼,由遍布全国的十二处分会联合而成,是个赫赫有名的暗杀组织,是光明消失的地方。那里集合了冷血无情却恪守原则的人,他们身怀绝技,杀人无数。但是杀人,从不为个人恩怨,只为钱财和信誉。 而我便是刺客楼的少主人,杀手榜常居第二,名寸雪。位居第一的那名杀手,是我绝对心服口服的。因为他是我的师父,是这一行中无数人仰望的太阳。可是两年前,他退隐了,没人再能寻到他的踪迹,包括我。尽管如此,联盟会仍然给他保留了第一的位子,无人取代。 位我之下的那个叫飞花的人,我只听说过是什么傲天派的掌门,行事诡秘,特立独行。但终归是个没落门派,如今连个弟子都没有,不成正统,入不了我的眼。 真正叫我视之为对手的人,不在这江湖中。她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皇亲贵戚,当朝晋安郡主,储清凝。 当年我刚接手刺客楼,在江湖中声名鹊起的时候,她已经遍誉天下,妇孺皆知了。她有才华,而且美貌,更懂得收服人心。而不知怎么一回事,民间渐渐有人拿我同她对比,酒肆茶馆里歇脚的江湖人也开始津津乐道。他们都说,我是江湖里藏毒的罂粟花,而储清凝是尘世里一朵无暇白莲。我与她并称黑白双姝。 呵,一群容易被外表迷惑愚蠢的人啊。 什么无暇白莲花,那个表里不一的女人,手段当真比蛇蝎还狠毒。我十二刺客楼,一夜间便没了三处。那些分会主连同他们的亲人统统死于非命,不留活口,底下杀手惶然离去奔走他乡,竟未有一人敢提一句报仇之事。 储清凝啊储清凝,只恨我当初没能杀得了你。 说起来,都怪那个面瘫心狠不懂怜香惜玉又武功奇好的女侍卫,还有那个叫做大花的女人。特别是后者,竟然一次次妨碍我,让那人从我眼皮子底下逃走。储清凝对她来说就真的那么重要,值得她以命相护? 好不甘心。 亏我曾经还对她……可恶啊,这般一再错失良机,终有一天我也会连累部下们陷于险地。那位不知底细的雇主,绝对不是简单人,若不成功,极有可能就不是赔偿钱财那么简单了。 这一天我心烦意乱,终于耐不住出来散心,没想到在馄饨店里还遇上了两个欺压百姓的恶棍。一个大胡子男人和一个高个子小白脸,他们在找店小二的茬,肯定是想吃霸王餐。这种人我见得多了。 我皱眉看了几眼。那大胡子男人,脸上横着狰狞的刀疤,看起来很凶恶,说话倒没想象的那般粗犷洪亮,像是本该清柔的嗓音刻意压沉了调子,而身材也偏修长,四肢纤细。要不是胸肌还蛮壮实,跟他那满脸的络腮胡子就根本不搭调了。可看着他,总觉得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感觉似乎……很讨厌。对,就跟那个见色忘义辜负我好感的叫做大花的女人一样讨厌。 心头的烦躁瞬间扩大了数倍。我决定了,要狠狠教训他们。 于是抽出皮鞭大打出手,似泄愤一般。却因着旧伤未愈,无法自如伸展拳脚,被那小白脸趁机偷袭一招碰到了伤口。然而当我疼得倒抽气的那瞬,不知为何,脑海里最先蹦出来的竟是当初那人为我上药的专注模样。 可恨。好可恨! 我咬了咬牙,将气都撒在了一旁看戏的莫名讨厌的大胡子身上,恶狠狠地告诉他我记住他了。他愕然呆住的神情竟还挺有趣,瞪大了一双桃花眼,清澈好看的眸子却不似个脸带刀疤的大胡子男人会有的。 我心里念头一闪,迅速转身跑开,实际上却没走远,而是暗中跟着那两个人。令我没想到的是,他们最后竟然双双走进了晋王府的大门。而之前一路上,我分明听见那小白脸喊着身旁人……花大人。 呵……花大人。 大花。 我记住你了。 —————————————————————————— 大花:(打了个寒颤)咦?为什么感觉心好慌?算了,还是去找郡主吧~~~(荡漾端着食盒进屋)郡主,我…… 郡主冷笑甩耳光:( ̄e(# ̄)☆╰╮( ̄▽ ̄///)( ̄e(# ̄)☆╰╮( ̄▽ ̄///)( ̄e(# ̄)☆╰╮( ̄▽ ̄///)!!! 大花:(惊)为什么打我! 郡主:(拂袖而去)哼……你自己反省! 第24章 二十四郡主有病 “善忠,要想抓住一个女人的心,就得先抓住她的胃,懂不懂?”顺利送了礼并成功看见大芳面无表情的脸上泛起了一丝波动后,这天,我又满腔热血地将善忠拉到了膳房,开始传授给他取悦大芳的第二步骤。 “大芳她其实喜欢吃一些清甜的点心,特别是桂花口味。”我一边将面粉材料摆上案台一边讲解道。善忠听了眼神一亮,接着却又蹙起了眉,有些无措:“可是……我不会做面点啊。” “没事,我可以教你。你心灵手巧,一个上午应该就能学会了。”上回那么复杂精巧难度超高的草编狮子都能神速学会,这些还不是小意思。我大力拍拍他的肩,呵呵笑了两声,然后拿出昨夜里赶工雕制的几个木饼模,森森道:“今日,我就教你一招江湖失传已久的博取芳心必杀技!” “真可爱!”善忠却只注意到我手里的动物头像模具,扬眉轻呼,似是惊喜。 我忍不住小得意了一下。这可是我费了好大心思设计的成果,上面那些圆乎娇憨的小猫小兔子的图案,最能讨女孩子欢心了。 “啊,好喜欢啊。”面前的美男子爱不释手,欣然捧着它们把玩,像个天真无邪的幸福小女人。 好有女人味! 不不,他这样会不会太缺少男子气概了……我皱了皱眉,刚想开口说说他,张妈就从外边走了进来,对我道:“花大人原来你在这里啊,郡主正找你呢。” “郡主?” “是啊,郡主说突然想吃那什么莲藕糕了,让你给做呢。”张妈道,“这莲藕糕我不会弄,三娘她又有事情脱不开身,不然我们还能帮帮忙。” “行吧,我来就可以了。”我摆摆手。郡主她就是这么难伺候,我都习惯了。 我捋起袖子,走去那边看见橱架上已经没有莲藕了。想到竹水苑里刚好有大片莲池,便道:“那我先去采莲藕。”又叮嘱善忠:“你自己先揉好面,然后再用那些模具做出来。” 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单子给他:“调味方法什么的我已经全写下来了,你自己看得懂吗?” “没问题,看得懂的,花大人你先忙去吧。”善忠笑着点头。 真是个让人省心的冰雪聪明的美男子啊。我在心底感慨一声,便转身找了套工具,走去竹水苑。 原本只是想快点采几支藕就回来的,可当我走进竹水苑里,还是不自主地放慢了脚步。这里实在是太美了,美得叫人不忍匆忙路过。 玉竹摇风,满目碧透,假山随步移开,看见远处莲叶出水托着一座四方凉亭,垂着的轻纱缓缓晃动,开合间可窥见远方烟波浩渺,白鹤低飞。 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这里每一处草木假山,碧水亭阁的布局设计,全都出自郡主手笔。当时我心里还震颤了许久。 而今站在这儿,看满池莲叶被昨夜里一场秋雨打得凌乱,残花半倒,心头也愈发不平静了。我忍不住使了轻功,抛开手里的锄头铁锹,脚尖点着几支莲蓬,如燕子一般轻盈掠过湖水。 凉风拂面,带着清新的湿意。我几个起落,最终停在露台边上。负手而立,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时,心头莫名积聚的郁结也慢慢消散去。自从来了顺天城,许久不曾这般畅快地使用轻功了。 我之所以得来飞花这个名号,其实是因为当年在昆仑山与一位前辈的决斗。当年我接单杀了他那不成器的儿子,他便来寻我比武。我们约在梅林,有联盟会里的武林长老来做公证,既分高下,也决生死,但无论结果如何,恩怨都一笔勾销。 那日大雪苍茫,山中大风呼啸。我带上了师父为我细细擦拭过的冥风,和他老人家的一句叮嘱,前去应战。 前辈是个有气度的君子,可跟我比武的时候,一招一式里都透出恨意。他恨我杀了他的儿子,尽管那个儿子坏事做绝,六亲不认。当时我还无法理解他的情感,直至我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师父,才懂得那种悲痛。 他杀红了眼,剑气凌厉,招式霸道有力,应接下来都觉虎口生疼,却是灵动不足,跟他儿子一样。我将轻功运用得炉火纯青,刀剑翻转削开冰雪,也削下了他一条左臂。他怔然跪倒在雪地上,才发现雪面上只留下他自己喷洒开的血迹和厚重的脚印,却丝毫看不见我的步法,哪怕一个浅浅的印记都没有。 其后我没有取他性命,而是踏着漫天飘下的红梅花瓣飞身离去,却因此一战成名了。江湖上忽然流传开一句话。踏雪飞花,轻功一绝。 可是,尽管如此,我终究没能将门派光大起来,再没有人来拜师,门庭日益荒凉。如果我哪天不幸失手丢了性命,那么傲天一门,便从此如灯寂灭了吧。 我叹了口气,回头捡起那些丢落一边的工具,走进浅水处的莲丛里。 提着一网兜莲藕回来的时候,却在半路上遇见了同样往膳房方向走的善忠。我愣了一下,问他:“善忠你刚才去哪里了?糕点那么快做好了?” “嗯,都按模具做好了,很可爱呢。只是来不及蒸熟清山他就来喊我去陪他练拳了,刚好张妈也在,我就让她帮看火,等蒸好再端去给芳大人。”他歪头一笑:“摆了满满一蒸屉,芳大人她可能都吃不完呢。” 够了别露出这种红粉的女人味了……等等,满满一蒸屉? 不是我想的那样吧?他真的为了表达心意就含羞带涩地摆满蒸屉了?那蒸出来后……小猫小兔们拥挤粘黏在一起的狰狞脸蛋将是何等的不堪入目!想想都好惊悚啊! 这哪是示爱,分明在示威好不好! 善忠却没注意到我神色,走进膳房见到张妈后连忙上前去问:“张妈你回来了呀,芳大人她有没有说什么……喜不喜欢?” 张妈似有些为难,欲言又止,最后道:“芳大人让我带话给你……她问,近来是否有招待不周令您不满的地方。” “诶?” 嗯,看来是如我想的那般了。没想到善忠对面点真的一窍不通,但眼下我也没空安慰这位美男子,只好鼓励他几句让他先自己玩去。接下来我还得伺候郡主呢。 将采来的莲藕洗净去皮切段,再细细清理了内里。花了半个时辰才做好了那道新琢磨出来的甜点,端去寝殿的时候,却见大芳一脸凝重地站在门口,兀自想着什么出神。而后看见了我,也不说什么,只冷冷地盯了片刻,转开了脸。 如今大芳定是对我心存芥蒂了,唉。不过这样也好,免得日后更恨我。我敛眉低头,缓步走进去,不期然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几位穿着官服的御医正在收拾药箱。 怎么回事,郡主生病了?今早上不还好好的么。 我站在这儿探头望去,见纱帐里的郡主侧躺在床上,脸色虚白,不见血色。对了,细想起来,从枫叶寺回来后,郡主的脸色似乎就一直不是很好了,不会是因为那晚中毒受寒搞坏身子了吧? “做好了?”御医们离开后,郡主撩开床帐,冲我招招手:“过来。” 我赶紧回神端过去。 “这么久才来。”她抱怨了一句。或许是因为此刻体弱的原故,软软的声音里竟似有几分幽怨委屈。 我忙着用金钩束好床帐的时候,她已经自顾自地探身过来揭开了食盒的盖子,看见里头东西,咦了一声,道:“这可不是莲藕糕啊。” “但是比莲藕糕有趣多了。”我上前扶她起床坐好,“郡主,这道菜呢,就叫做无独有藕。” “哦?”她微微挑眉,来了兴致。 呵,争取好感和信任的时机到了。我殷勤取出碗筷,捧着那碟子莲藕,说:“郡主你尝尝看。”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小段嫩藕,见里头塞了馅料,不由看了我一眼。然后才张嘴咬了一口,细嚼了片刻,脸上就多了笑意,随后又换个角度咬了口。 “嗯……是红枣……还有芋头?还有这个……这个是栗子?呵,果然无独有藕呢。”她边吃着边猜里面塞的陷,见我点头,眼里就盈盈泛出光彩,似有星子坠落。 怎么办,开心吃着东西的郡主好养眼。 看了会儿,我开始后悔没给自己留几块,现在都觉得饿了。可是某位郡主在我咽口水的时候利索地把最后一只夹心莲藕也吃了,然后满足地放下筷子,优雅擦了嘴,道:“真不错,有新意。该赏。” 我眼睛一亮:“那再奖励我一天假期吧!” “嗯?”上一刻还笑意暖如春的郡主立即沉下脸,眯起了眼。 “呃,伺候郡主是奴婢分内事情,怎敢要什么奖赏。” “嗯。”面前人这才嘉许地扬唇,重新躺回床上,恢复之前那娇弱的模样,只是脸色分明好了许多。 所以该赏什么的根本就是随口说说的骗人话吧!我默默收拾好食盒,站在一旁等候她的吩咐。目光随意往周围一扫,却发现那头书案上摆着一张半卷起的画。看着挺眼熟。 “那是你画的。”郡主发现了我的目光,轻声道。 什么,我当初参加比选时画的那幅画?它为什么会出现在寝殿里,不早该被扔掉了么。 “其实画技不错。”这时郡主又道,“可知当初为何不得胜出,反而还落了个最末尾的名次么。” “为何,我画得可比外面卖的像多了。”我不由说道。随后就见郡主支起头来看我,眸光深邃得像无底的寒潭:“是比外头卖的那些像多了,可你画的,终究只是外人眼中的我罢了。” 我想不明白郡主的话。不明白,可又很想捉摸清楚。 于是这天晚上,我睡不着了。 半夜里忽然听见外头有磨刀声,我惊起身趴在窗缝上瞧,讶然看见对面郡主寝殿那里居然还没熄灯。而大芳就在那门前磨着……从我身上搜去一直不肯归还的冥风?! 我睁大了眼睛细看,没错,是我的冥风!此刻正被大芳磨得噌噌作响。 不!冥风那样磨会受损的! 我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想冲出去却又不敢。大芳这是什么意思,月圆之夜像中了邪似的在门前磨剑,还磨我的剑……难道是在试探,或者警告? 越想越可怕,连带看大芳那张浸在苍白月色下的脸也愈觉阴森起来。我额头渗出冷汗。 不料披着一件长袍的郡主走了出来,对大芳道:“还没好么,本宫想吃甘蔗了。” “郡主,我觉得下次应该喊大花起来磨剑才对。”大芳说。 “让她把自己的剑磨利了拿来砍甘蔗,心里会滴血的吧,呵呵呵……”郡主说到最后竟满是恶意地掩唇笑了,笑着笑着还突然咳了出来,被大芳催促着回去休息。 真不敢相信!原来大芳半夜里磨剑只是为了给郡主砍甘蔗? 还有她们对我的冥风做了什么……居然拿来砍甘蔗……师父,我对不起你啊! 我捂着揪疼的心回到床上。不断安慰自己,没事的,砍一下甘蔗而已,没什么大的损失……总有一天我会把它夺回来的! 辗转反侧,终于是睡着了,却做了个可怕的噩梦。 我梦见自己追赶着郡主,把她逼进死胡同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狂笑着去拔剑,却两手空空,没有了杀人利器。而后想了想,便纠结着伸出手,准备将就一下掐脖子算了,没想到爪子还没伸过去就被郡主一巴掌拍开了,紧接着她竟从背后拿出来一根长长的甘蔗,呼呼几下,将棍法舞得凌厉生风。 在我呆怔的时候,郡主拖着甘蔗森森走到了我面前,手腕一翻,甘蔗噼啪裂开,露出里面的利刃。待到反应过来,她已经把冥风架在了我的脖子上,被阴影半遮住的脸带着病态的白,眼睛却是腥红色。 她冷笑着说道:“终于露出真面目了,嗯?” “那游戏也该结束了。” …… 第25章 二十五王爷自有妙计 原本以为某人大半夜里还有胃口吃甘蔗,身体应该没什么事了,却没想到第二天,她的病情反而加重了不少。小王爷一大早带着群女医官匆忙忙赶去了寝殿,很久才出来,出来时又都愁容满面凝眉叹气,似乎郡主的病非常棘手。 我觉得奇怪。就算是伤了身体染了风寒,也不至于连宫廷御医都奈何不了吧。 可这种情况着实持续了好几天时间,而且还有恶化的势头,以至于小王爷完全顾及不了巡城公务和他心爱的善忠美男子了,整日里就只忙着四处找大夫,连续从民间抓回了许多个听说很厉害的神医,结果又都暴躁地扔出府去。 郡主还是没好起来。 没有了郡主的召唤,我也不能随意跑去寝殿,所以之后的日子里几乎都没见过她,唯有一回随大芳去送饭时才见了一面。确实是比之前严重了。她紧裹着被子瑟缩在床上,蹙着眉,眼睛也紧闭着,睫毛不住颤抖,覆在脸侧的长发被冷汗浸湿。似乎很痛苦。 而且好像还清减了不少,下巴都变尖了,看上去更加羸弱不堪楚楚可怜,像是朵被风雨摧折的白莲花。看见这样一幕时,我心里竟突兀地难受了一下。 郡主是拂照王府的骄阳,使之欣荣鼎盛,她这一病不起,府里的气氛也随之沉重了,大管家和张妈她们脸上都多了愁容,其他宫人们也变得闷闷不乐。倒是小兰这丫头经常跑来找我聊天,软软地说着安慰话,叫我不要担心什么的……就像个贴心的好闺女。 可我总觉得自己开心不起来。近来夜里梦多,梦中那被我冷笑着割脖子的郡主全都变成了病怏怏的一副快死的模样,叫我莫名烦躁。 好没有成就感啊。 郡主该不会就这样病死了吧?我暗悚悚地想。 “咳,咳咳!” 这时候,对面的小王爷终于忍不住重重咳了几声。 是了,小王爷这会儿就坐在我对面。他今日反常地没去看自家姐姐,也没有缠着善忠,而是一脸凝重地屏退了旁人,仇大苦深地坐对面盯着我看。 “小王爷,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啊。”我合上手里那本新买来的诗集,有些不耐。 小王爷支在桌面上,双手合拢杵着下巴,闷闷道:“我姐病了。” “我知道啊,风寒。” “不,其实是顽疾复发。”他摇头。 “嗯?”我诧异,下意识地就问:“什么顽疾?” 小王爷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我姐她幼时曾遭贱人下毒暗害,好不容易救回一命,却遗下了难以根治的寒症,每每复发,都会冰寒蚀骨,挨不住了甚至还会昏死过去。” 这么严重?我讶然。怪不得郡主苍白着小脸缩在床上,一副冰雪侵身的模样。 而且自小就落下了这顽疾么,那岂不是被病发时的痛苦折磨了无数次了……她一直少出门,难道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我忽而百感陈杂。 郡主原来还挺可怜的。而这个连灵通隐人都查不到的秘密,小王爷特意说给我听是何意图? “原本经过长期调养,我姐这寒症已经很少复发了,但近来可能受寒体虚,突然又引发了出来,还一发不可收拾。”他沉着声调,继续说:“这样下去太危险了,我必须想办法救我姐,彻底根除了这病才行!” “可是,想要救我姐,就唯有找到火丹燊。” “火丹燊?”我微惊。他是指那种传说中五年才长成一棵的能将半死之人拖出鬼门关的稀奇药草么! “还魂草,火丹燊。大花你可能也听说过的。”小王爷道:“这些年我遍访名医,在医宗指点下去寻它。可这价值连城的药草国中罕见,我四处派人找,几乎连邻国都翻了个遍,最后终于发现边境鹿水一带的银山药庄里有。” 银山药庄?我听到这里,已经可以猜到小王爷绝对是被难住了。银山药庄或许鲜少为世人所知,但在我们这一行里,却是个非常传奇的地方。因为已经有无数前辈接单去暗杀银山药庄的庄主银海天,结果都有去无回。他的暗杀难度,不亚于晋安郡主。 那位坐拥大片山域和无数珍贵草药的男人,比药王谷的药王宗师更加富有,却孤僻神秘,行事低调。而不知什么原因,银山药庄既不受江湖制约,也不由朝廷管束,逍遥于王法之外,仿佛自成一国。因此,那里成为了各方势力都想咬一口又不敢明目张胆触碰肥肉。 果然,小王爷脸上现出几分颓丧来:“可惜庄主银海天是个怪脾气的老顽固,极不喜欢与朝廷打交道,不待见我们就算了,那镇庄之宝火丹燊更是瞧都不许瞧一眼。” “后来派人去那山谷里偷挖,也没一个能活着回来,数十暗卫竟都音信全无,不知生死。”他捏紧了自己的拳头,手背上青筋凸起。 恨恨说道:“这个药庄的底细至今还没能查清,每次有什么线索都会被人暗中截断,好像背后势力不小,甚至跟先皇还有些什么关系,所以连朝廷也奈何它不了。” “但本王才不怕呢!管他龙潭虎穴深似海,这火丹燊,我是要定了。”他一拍桌子,咬牙切齿地说,那神情前所未有地阴郁,还蛮吓人的,“哼,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夺回来!” “对,要夺回来。”我附和地点点头。 所以,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么多?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可对面人正激烈地想着些什么,杀气腾腾非常投入,我也不好开口打扰,只能耐心地等他继续讲下去。 “事到如今,我们只能智取了。”终于,小王爷开口了:“尽管药庄固若金汤,银海天也软硬不吃刀枪不入,但他还是有软肋的……而他的软肋,就是自己那位被过分保护的单纯无邪柔弱好骗的宝贝女儿!” “银海天的女儿?”倒是没怎么听说过。 “没错!”他握起拳头,目光如炬:“我们就从那位千金小姐身上下手,使一招美男计博取她的好感,然后想办法让她甘心赠药,这样一来,那银海天也没法阻止额哈哈哈。” 感觉好人渣! 不过小王爷为了自家姐姐的安危,能够下决心去牺牲色相勾引小姑娘,也着实感人!我正色道:“王爷,既然你已经决定好了,就放心去吧,府里的事情交给我们,我们会照顾好郡主的。” 小王爷听了却浓眉一皱:“本王有说过要亲自去嘛?” “咦?那谁去?”我问。 万万没想到对面人挥手一指:“你。” 第26章 二十六前往药山 “什么,我去?!”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我不禁瞪大了眼睛道:“我可是女人啊!” 小王爷却不在意地摆摆手:“有什么要紧的,你可以扮成男人啊,反正又看不出来。” “什么叫看不出来?!”我拍桌子。 “哎呀好啦,你皮相好,扮起男人来水嫩俊俏,刚好就是那银小姐喜欢的类型嘛。”小王爷状似无奈地耸耸肩,“要是她喜欢我这种高大威武英俊豪迈的,我早就去了,可惜。” 信你才怪!我道:“那善忠他……” “善忠不是王府的人,怎能让他冒这个险?!”还没说完小王爷就立即把我的话驳了回去,一副护食相,对比之下态度差别何其大。 “本王已经调查过了,近来那银小姐春心漾动正是思嫁的时候。另外,有个什么冷剑山庄的大公子特讨厌,那厮不知哪来的风声,竟在这紧要关头带人去银山求亲,还假意追求那银小姐,仗着两家有些交情,就成日像个狗皮药膏一样粘着人家。”他道:“所以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万一让贱人捷足先登了怎么办。” “……”看来小王爷很讨厌那大公子啊。 我道:“冷剑山庄大公子长相还蛮英俊的,而且名声好像也不错,是许多世家小姐倾慕的儿郎呢。” “你也知道这人?”小王爷冷哼一声,嗤之以鼻:“你们这些姑娘家家就容易被外表欺骗。那个男人徒有一张还算看得过去的面皮,可内里实际上就是败絮一团,风流好色又不负责任,不知祸害了多少天真少女,这回他定是觊觎银家财富,想利用那小姐罢了。哼,人面兽心的无耻贱货!” “……”看来小王爷真的很讨厌那大公子啊。我试探着说:“或许人家浪子回头,是真心喜欢上那银小姐了呢?” “怎么可能!猫改不了偷腥,狗改不了吃屎啊你知不知道!那种人花花肠子多得数不清,怎么可能悔改,他到老了也是个老色鬼。银小姐跟了他,这辈子都毁了。”小王爷说到这里有些激动,剑眉一竖,正气凛然,好似真的在为那银家小姐打抱不平。 可是……意图用美男计骗取药材这做法实际上跟那大公子就是一路货色啊小王爷。 “大花!”对面人却冷不防凑过来,热切地盯着我,声情并茂地说道:“那个渣滓想利用金小姐,骗她财骗她色,无耻之极。你这般心善正直的人怎么忍心让人家姑娘落入魔爪呢?你此去不仅为了我姐,也是在行正义之事,拯救无辜少女啊!” 我差点就信了。 冷冷转开脸:“府里总有比我更加合适的人选吧。” “不,只有你可以,这事是非你不可的!你不仅会易容,轻功更是比楚侍卫还好,到时候万一引诱不得,你还能趁机窃取几棵回来。有这两手准备,事成的机会更大。”小王爷见我不为所动,又急切道:“放心吧,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的,不会让你有事的。” 嘁,什么非我不可,什么两手准备,这人分明就是想趁机支开我然后独霸善忠吧。我撇撇嘴。不过……要帮这个忙么?总觉得好麻烦……而且郡主本来就是暗杀目标啊,为什么要救她?虽然说心里也不太舒服…… “大花,我姐她平日里待你不薄啊,你也不忍心看她受苦吧。”这时候小王爷又继续威逼利诱了,压低了嗓音道:“呐,事成之后给你加月俸,而且……你不是喜欢那什么人写的书么,我手头上有几套绝版收藏,是多少钱都买不到的……” “……若我成功,可否再答应我一件事情。”我道。 小王爷立即扑闪着眼睛问:“什么事情?” “帮我向郡主求情,让她将我的剑赐还与我。” “你的剑?哦……就是大芳最近常拿来砍甘蔗砍冬瓜砍南海大椰的那把小短剑?” “……”我的内心在淌血!! 而对面的小王爷沉吟片刻,终于握拳击掌:“成交!” 于是第二天,打点好东西背上行囊,再由两个侍卫护送出城,我便向着银山启程了。又将是一段前路未知,危机重重的旅途啊。 银山药庄,那个从前只在前辈们的描述里显现出模糊轮廓的神秘地方,如今终于要亲自去见识一下了,想想还挺刺激有趣的。而这次给郡主寻药回来,总该对她没有歉疚感了吧。 对,人心都是肉长的,之前我那般反常,全都是因为同情歉疚而已。我安慰自己。 骑着马照地图行了三天,我风尘仆仆地赶到了边境地界。站在一处荒原上极目远眺,前面覆盖大片丛林的就是鹿水一带了,从中穿行过去,渡了江就到安门村,然后再有一天行程便能抵达银山药庄。 我在安门村的小集市里补充了些干粮和水,又从当地人那儿套取了些有用信息,换了匹耐山路的小枣马后,才继续出发。出发前,还收到了小王爷的信,里面是一些新的情报和几张银票。嗯哼,在这种地方都安插了线人,看来某位王爷还是挺靠谱的,我安心了。 然而,这份安心在我进入到银山地界附近那一望无际的幽黑森林后,就一点点被消磨殆尽了。 真是死一般的寂静啊,还隐隐透着危险的气息……我环视周遭幽暗无风的树林。这会儿日暮沉沉,万物静默,唯有深远地方传来乌啼两三声。而林下幽僻处,些许绿光的萤火虫星星点点地亮起,像忽高忽低漂浮着的鬼火。 小王爷真的有派人保护我么。 总觉得自己是被坑害了啊。以防万一,我沿着小路走了不久,便把小枣马藏进了附近林子里,备好了充足的粮草给它。接下来的一段路程,要靠自己步行。 我不敢再走那条山路,而是潜进林子里。银山药庄,整整覆盖了数十片山头,占地范围非常宽广。按照地图标示走了许久,终于望见银山药庄后方药园的地界。远处那里不仅围上了高高的铁刺栅栏,还布满陷阱。我不能轻易靠近,只好先在这头偷偷观望。 嗯哼,防守还真严啊,怪不得连王府暗卫都偷取不到那种药草。 而小王爷能提供给我的消息并不多,灵通隐人那里也只是知晓了一点关于药庄大小姐的事情而已。我更多地要靠自己去探查。小心蛰伏了几晚,收获还是不小的。我大概摸清了分布的暗哨,和那些人看守换班的规律。 算计了一下,能安全潜进去的可能性还是很微小的。而看了小王爷亲手画的火丹燊的图后,我觉得自己能成功找对地方,并准确认出这种药草然后避开重重陷阱挖取出来的几率就更小了。一不留神,可是性命都得搭进去的。 难道……真的只能走□□银家小姐这条路了? 嗯,或许是可行的。我掏出另一封没来得及拆开的信报,根据隐人查到的,银家独女,名叫银姗阑,喜欢美食,喜欢大把花钱,喜欢有文采的白面佳公子。还特别喜欢读……露骨羞耻的艳诗? 怎么办,好像比郡主还重口味啊。 第27章 二十七还算顺利吧 鉴于那位银小姐的奇特喜好,我原本构思的一些温吞纯洁的类似才子佳人丢手绢的情节已经不适用了,得重新琢磨一下接下来的行动。 于是我骑着小枣马回到山脚附近寻了一处客栈住下。对着镜子仔细端详了一番,觉得自己穿上男装的样子确实符合信中所写的银小姐中意的类型后,翻开包裹,取出几本厚厚的书。 想博取这银姗阑的好感,就得投其所好。我来之前就听说过她喜欢诗词,所以准备了很多本时兴小诗,都是些不大出名的书生秀才写的,想来也不会流传到这里,窃用几首完全没有问题。当然了,我没想到她会喜欢艳诗,但这几本书里多多少少都会有几首吧。 而银姗阑还喜欢下山逛街,通常隔半个月就会带着一众仆人去镇上买买东西,游玩几天。算算这时日,如果顺利的话,再等个四天左右,她就会带着奴仆下山了。 我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这几天时间里做好充足准备。首先,把地形路线都记熟,然后,找多些艳诗背下来。 嗯,就是这样。我兴冲冲翻开诗集,却意外发现带来的几本几乎都是感叹怀才不遇或者悲春伤秋的内容,竟没什么露骨香艳的诗,唯独我之前在玄鸟居里随手买的那本派上了用场。 对比之下,那本里头就满满地都是这样那样的句子了啊,看着都不太好意思了……咦?不对,之前我也翻看过了呀怎么就没发现呢。 哦……是了,之前我翻开它的时候,走神了,是半个字都没看进去的。 我当时在想郡主。 别胡思乱想了!我甩甩头,将注意力放回面前的书上。留意了一下写得最艳的那个秀才,嗯……叫甄骏。好,就背他的诗吧。 然后三天很快过去了,事情的发展非常顺利,没有脱离我的预计。这日早晨,山上那红木搭建的奢华大门打开,一众奴仆扛着顶轿子和几箱银两缓缓下山了。同行的还有那冷剑山庄的大公子冷萧。 如小王爷所说的那般,这冷剑山庄存着与银山药庄结亲的意思,可惜人家爱女如命的银庄主看不上眼,不屑理会。冷萧不甘放弃,就用尽方法来讨银家千金的欢心。 呵,瞧这小厮一般殷勤跟在轿子旁侧伺候的样子,跟从前传闻中的什么邪魅啊狂狷的真是大相径庭,要是被那些爱慕他的女子看见了,不知多伤心。 我一路尾随他们来到镇子里。这小镇居民不多,商贸却挺繁荣,还经常有许多金发碧眼的异邦面孔出现,贩卖他们的兽皮和特产什么的。 而这位银小姐可谓是是挥金如土,她所到之处,就似迎来了一场甘霖,镇子里的商贩都乐得合不拢嘴,直呼衣食父母。我趁机混迹其中卖了几个木雕,没想到竟然挣了一百多两,把盘缠都挣足了,还有大把多出来的闲钱可以吃喝玩乐…… 不,现在还不是享受生活的时候! 我在银姗阑入住的那家豪华客栈对面住下,寻思半宿,想到了一个比较直接速成的计策,那就是江湖上用来成就佳话的屡试不爽的英雄救美。 好在小王爷他的确是暗中派了几个人跟来的,而且武功都不错,我可以找他们配合一下,充当劫匪,然后再出手相救,一举拿下。嗯,就这么办! 我传信联系到了线人,让他帮召齐了那六个暗卫来同我汇合。共同商议了一番后,那天晚上,我躲在二楼银姗阑房间窗外,而他们几个潜入房间,一麻袋把某个睡梦中的姑娘套进去。 不意外地,药庄奴仆们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冲了进来,很快交起了手。那些人身手也不简单,跟暗卫打得不分上下,可这时候,本该昏迷不醒的冷大少爷却也听见动静迅速赶了过来。他居然没中迷药么? 我们低估了这男人的警惕性。 而冷萧好歹也是冷剑山庄的传人,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武功还是很好的。有他的加入,扛着银小姐的那暗卫就快撑不住了。 我假装侠士的计划已经行不通,而再这样下去的话,博取银家好感的就该是那冷萧了。 于是躲在这头的我赶紧蒙上面巾,然后踩着瓦檐翻身跳进去帮忙,大刀一指,粗着嗓音喊道:“冷萧你怎么回事!雇我们来掳这小姐,如今又过河拆桥,想灭了我们的口好英雄救美,安心做乘龙快婿是吧!” 那些奴仆听了骤然色变,齐齐看向冷大公子。 “你别胡说!”冷萧反应过来气极,向来自负高傲的人怎么忍得了别人栽赃污蔑,当即就调转攻势提剑向我直冲过来。一旁暗卫趁机撒开烟雾。 “咳,咳咳!”一片咳嗽声中,我们这几个早就用湿巾蒙住了脸的人轻松跃窗而走。暗卫把银小姐交给我,然后去拦截那些迅速追赶上来的奴仆。 我不敢耽搁,扛着麻袋就用上轻功飞速跑,一边寻思着待会儿该怎样把银姗阑扔在一条有流氓混混的小胡同里,然后再自编自演,装成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的少侠博取好感,之后再制造一些街角偶遇,露出风度翩翩的斯文模样,状似无意地吟几首诗什么的,就差不多成事了呵呵呵~ 真是太顺利了。 唉,只怪这山庄里的人太缺乏江湖经验,而银姗阑被保护得太好了,不懂武功,又不知外头人心险恶,以为有自家爹爹罩着,银山地界方圆几百里内都没人敢动她,当然不会料到自己有这么被劫掳的一天。哪像郡…… 猝不及防地,就想到了郡主。 我想起了曾经拉着她奔跑在林间时,她那冰凉的掌心,和无波无澜的眸子。心里又莫名难受了一下。 然而就在我分神之际,腰侧突然被重重击了一记。我一时不备差点被打吐血,赶紧在一处隐蔽地方停下来,挡住麻袋里挥过来的第二拳。 怎么回事,不是点了穴了么?我抓住那银小姐的手,可麻袋里的人忽然剧烈挣扎起来,按都按不住。 天,这小姐力气也太大了吧!我受不住把麻袋放下,不料才刚一落地它就刺啦一声被猛然撕扯开了,吓得我跌坐在了地上。 不,我不是被吓的,而是中毒了!就在方才我去抓那人手的时候,被小针刺了一下。而现在,我手脚都软得使不上力气了,只能躺倒在地上干着急。 “就是你这不知死活的,把我扛在肩上掳走的是吧。”穿着浅红中衣的银家小姐几下挥开身上残留的麻袋碎片,咬牙切齿地瞪向我,随即暴怒冲上前狠狠坐在我肚子上,一把揪住我的衣领:“登徒子,我要阉了你!” 好可怕!这银姗阑看起来娇小可爱,力气却大得惊人啊!我始料未及,拼命使上了内力还是挣扎不脱,连忙道:“姑娘误会了,我只是赶巧路过的好心人而已!刚刚那坏人已经跑走了。” “骗谁呢!”坐我身上的某姑娘恶狠狠道:“说,为什么要劫走本小姐,你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你那些同伙呢?” 完了,手脚无力的我现在好想飙泪,什么单纯无邪柔弱好骗,小王爷我再也不相信你了。灵通隐人也是太坑人了,居然不写清楚这银小姐是个会用毒的怪力女! 而且那几个暗卫呢,他们去哪里了,怎么没一个跟过来救我的?! “你在想什么阴谋诡计,嗯?”这时银姗阑又揪着我的衣领使劲摇了一下,甩得我眼冒金星,“别耍花招老实交代,不然现在就阉了你!”说着小脸一扬,愤愤道:“从没有人敢这样对我,你这登徒子竟敢用麻袋套在本小姐身上……哼!别以为你长得好看就没事了!” 银姗阑说完,冷不防伸手在我脸上摸了一把。 我愣了愣,她竟还意犹未尽地又摸了一回:“你这小白脸挺嫩啊……”随后反应过来,凶声:“喂,问你话呢,为什么劫走我!” 我瞬间想到了这小姐生性奔放好男色,便急中生智,道:“因为……因为对小姐一见倾心!” 保命要紧,我也管不了什么节操了,只能豁出去:“我四处游玩途经此地,不料会遇到小姐这般神仙女子。那日楼上惊鸿一瞥便惊为天人,从此更是朝思暮想难以忘怀,实在受不住相思之苦了,才雇人来做了鲁莽之事!” 呃啊,好羞耻! 银姗阑没料到我会这样说,足足愣了半晌后,小手猛地往我腰上大力一拧:“你,你好大的胆子!” “色胆包天又如何!”我忍着痛喊道:“反正,反正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今日落到小姐手里,我也认栽了。” “那你们之前还说是冷萧雇来的?” “谁叫那男人缠着你啊,我故意的。对待情敌就该如此。” “你还真敢说!”银姗阑涨红了脸,手上力道却是轻了。我心头也随之一松。看来这法子算是用对了,银姗阑就爱听这种羞耻的话。 “长得斯文,原来内心里这么坏,哼!”过了会儿,银大小姐终于肯从我身上起来了。她掏出哨子吹了一串长音出来,然后又低头看我,傲气地踢了我一下,道:“喂你,跟本小姐回去。” “诶?你要带我去哪里?”我疑惑,随即内心里的兴奋就按耐不住了。不会吧,她指的回去,难道是要带我回药庄?我这阴错阳差地,竟得到了进入药庄的机会? 某小姐却扬眉笑了,露出小虎牙:“得罪了我,你还想走?当然是要去我家做一辈子苦力谢罪了!” 这时女奴赶过来给她披上了外袍:“小姐,那伙歹人逃走了。” “那些人逃就逃吧,抓住这个就行了。”银姗阑森森看了我一眼:“别存太多心思,如果你去了我家不好好干活,本小姐就把你埋了给花田做肥料。” 第28章 二十八冷面园主 天色渐亮,微风徐来,暖阳高照。清晨里堆积的几分寒凉渐渐被驱散开。 我放下锄头,遥望远野,茂密的一片片树林,皆是墨绿中夹带了橙黄的颜色,底下缀着绚烂的花丛。这让我想起了自己山中的那间老屋,和傲天门荒置的几处梧桐宅院。好久没回去看过了,也不知柴婆有没有按时过去打扫,有没有给师父的那些花浇足了水。 唉,如今我进了山庄内部,是没那么快能全身而退的。但不用再躲藏隐蔽,可以借着奴仆的身份在庄里光明正大地行走查探,真是再便利不过。当然,如果不用干那么多活就更好了…… “十七,手脚麻利些,给这片地松了土,你还得跟着咱们去茶花田里学除草呢!”花奴老大粗着嗓门喊。他是个鳏夫,四十多岁年纪,为人忠厚耿直,在药庄里蛮受大伙尊敬。 “哦,好,快弄完了。”我边应声边抡起锄头继续刨地。在这儿里做个种花奴,简直比伺候郡主还折腾人,半夜里下地干活,直到现在还没得休息。想来定是那银姗阑有意刁难报复,暗中交代过他们要让我多吃些苦头了。 咝……我的腰啊,我的细皮和嫩肉啊……今年是不是犯太岁了,怎么近来总得当奴仆伺候人呢。 真是受够了这些心如海底针的娇纵大小姐。 我加快速度,将地里的土都松了一遍,才停下来擦了擦汗,就又被他们拉走了。绕过一道道篱笆墙,去到茶花田里。 银山药庄里共设三十六药园,分门别类种着不同的东西,而每个园子里都有三十多个做苦力的仆役和一位掌管事务的园主。我被分配到的这个红锦园是专门种花的地方,自个独占了一片辽阔山域,比枫叶寺还要大好几倍,且相对来说也是药庄里最漂亮的地方。遍野姹紫嫣红,芬芳扑鼻,闻着都觉醉人。 按着历来规矩,园子里的奴仆都是排数取名的,十七是我现在的名字。原来的十七……听说是太过劳累猝死的。 啊,好想快些离开这个剥削人的地方啊。 可这火丹燊到底种在哪里呢?我干活的间隙里跟其他人闲聊,装作好奇地问了几次,结果他们个个都口风严实,不肯透露半丝,而我也不好问太多回,免得引人怀疑。这火丹燊既然是镇庄之宝,定会种在一个极为隐秘且严格防守的地方。可惜我现在对庄子还不熟悉,还得继续观察,等候时机。 于是又在花田里拔了半日的杂草,接近午时了才得休息。走到坡上凉亭里,坐下来喝杯茶水。欣慰的是,这儿下人们喝的茶水居然是上好的大红袍。一旁老大骄傲说,只有红锦园里才有这般待遇。 细细啜饮,看远方一处处山坡田地被阳光笼上金色,耳边传来鸟鸣,鼻息里渗进花香,倒是难得的惬意。休息了会儿,忽然有人通报说什么园主要来巡查。老大急忙拉着我下去前面路边站好,而远处田里的花奴们纷纷停下手里的活,恭敬地站在田垄边上。 然后,竹墙门口那里就出现了两个领头的碧衣小姑娘。她们一出现,大家都低下了头不敢再出声。我也跟着低头,听远处轻缓踩在泥土上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碧衣姑娘走了过去,随后白色纹花衣角落进了视野里,步履生风,淡香拂来。 我忍不住抬头偷瞥了眼,恰好看见女子从我面前经过的样子,墨发垂摆在身后,侧脸素净好看,神情却是冰冷的,连带着挺直的身姿里都透着一股不容人靠近的威慑。 白衣园主秦芗,是药庄里出了名的冰美人。 我竟第一时间拿她同郡主做了比较。嗯……不如郡主好看,但是气质绝佳,也算上等美人了。 忽然,她就好像有所感应一般,停下了脚步,回身看向我。 不妙!我一个激灵连忙低头,她已经迈步走到了跟前,冰凉的指尖挑起我的下巴,面上却淡无表情:“你就是银小姐新领进来的花奴?” 这声音……我惊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回道:“是的,小的现排十七。” “很好,跟我过来。”美人拂袖离去,潇洒利落。 身侧好心的老大急忙低声提醒我:“别怕,咱主子这是要考验新人了,待会儿她若问你一些种花的要领,你就按着我教你的回答,千万别紧张答错了。” 见他神色认真,我试探着问:“要是不小心说错了怎么办。” 老大眉头立即紧了紧,“总之……你小心。” 总觉得很不安全啊。我心有惴惴地跟着碧衣小姑娘走,怀揣着许多猜疑去到了后山那处院子。 这是专属于园主的地方,平时奴仆们是不能到这边来的。我走进前院,满目皆是花团锦簇,异常绚丽,却美极而妖,加之周遭无人的寂静,生生添了几分阴森诡异的感觉。我注意到那花丛底下泥土都是异于寻常的红色。 之前便听说了,那下面,其实埋着无数犯了条规处死或者劳累病死的人,血肉融入泥土,变成了花肥。所以红锦园里私下还流传着一句话——园主憩居地,寸步红泥殊,花上彩蝶逐,花下白骨枯。 华美的外表之下,这里其实是个血腥恐怖的地方。而那位冷酷美丽的白衣园主,就像是开在白骨堆上的一朵吸食血肉的花。 我边想象着可怕的画面,被笑意盈盈的小姑娘领进了屋子。随即这两个女奴都低头走了出去,还顺带合上了门,只留下我跟园主在里面。 咦,考验新人需要这样关着门么? 我莫名紧张起来。而白衣人悠然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云淡风轻地看我。 总觉得,这冷面园主的眼睛…… “我问你,该如何打理芍药田?”冷不防地,她开口问道。 果真只是为了考验新人?我敛眉回答:“这个月里,我们芍药田就该追肥了。宜调肥沟施,早晚浇水,每日还需除草。山间多牛盘草,根深,为避免伤及花株,可施药除。” 对面人眉梢微挑了一下,接着问:“那该如何采收?” “芍药以根入药,采挖时除去根茎根须,清水洗净,小心刮去粗皮,入沸水中略煮至发软,再捞出晒干即可。另外,芍头选其形状粗大饱满的纵切开,每块带二三个芽头,可即时播种或储藏。” “你除了负责芍药,还打理海棠林对吧。”她托起茶杯,用杯盖轻拨了几下,细吮。一旁香炉里散出甜暖气味,烟雾袅袅腾腾,好似在她面前漾开薄纱。 “是的。”我明白她的意思,说道:“张叔他们已经交代过我了,明日海棠林里要换一次塘泥,而后早晚浇水但不得积湿,还要修疏密枝,撒绿枝水。” “绿枝水是什么,你可知道?” “是山庄里专门用来洒花治虫的药水,分凡绿和意绿,海棠宜用七分凡绿混合三分意绿调制。” “嗯。”园主点头,似乎对我的表现还算满意,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那微微勾起嘴角里藏着几分别样的森寒。随即听她道:“过两个月就是金茶花盛开之季,你可知该如何去打理?” 咦,金茶花?这个他们没跟我说过呀。我想了想,回道:“应该多浇水……还有松土?” “呵。”园主冷笑一声,起身慢慢踱步到我面前,边说道:“当先堆肥,壮苗多施,弱苗少施,同时保水。待花蕾结成,再用毛笔醮药点涂,三日一次,伴以水肥。这些,你竟是不知?” 我解释道:“园主,十七只负责芍药和海棠两片地方,其他的并没接触过,所以……” “金茶乃锦园之重,你今日也有见过,却半点不去了解?”她冷冷看我,语调压低,变得同那目光一般幽邃:“看来,还得好好调.教才是。” 其实若琢磨她这句话,听来好似是别有深意的。但此刻我的注意力却已经不在说话的内容上。之前我就有所怀疑了,现在仔细一听,她的声音……真的跟郡主好像啊,而且不仅是声音,连眼睛也像!这人……该不会是老王爷的私生女吧!又或者…… 我悚然一惊:秦芗是郡主假扮的?! 不不,怎么可能,郡主现在还发病卧床呢,怎么会……我忍不住看向园主耳后发根处,认真辨别。 “放肆。”面前白衣人注意到我的目光,眉梢一挑,不悦道:“你看什么?” 糟了,一时入神都忘了分寸。我不及再看,赶紧低头装作惶恐。可惜某位冷傲的园主是容不得别人半点侵犯的,冷冷一甩袖,就落下了一句:“罚你即刻去清溪挑满十缸水,再锄十片田,完工之前不得休息。” 不是吧!我哀声道:“可是园主,这个时辰都准备开饭了呀。”能不能让我先吃饭。 “是么。”她却阴测测地眯起了眼:“那你明日再吃也无妨。” 这人绝对不是郡主!我的内心被万箭穿过。 早知如此就不该大意冒险,惹来这般下场啊!再这样下去,怕是哪一天我也会沦为花下白骨了! 我满心悲戚地回到田里,又干了一下午的活。其间老大偷偷塞了个馒头给我,但也顶不了多久,傍晚时候,我已经累得快趴下。 正是头晕眼花之际,园里却迎来了大人物。银姗阑带着她的女奴和那位冷大公子优哉游哉地逛到了我们这儿。 “喂,你。”银姗阑显然是冲着我来的,眼神四处飘,见到我后,几步开外就站定了,傲气地指着我。随后看见了我衣服上的绣字,又改口道:“锦十七,怎样,有没有好好干活?” 她是来幸灾乐祸的吧。我怅然道;“小姐,十七都快累死了。” “哼,活该,谁叫你当初色胆包天,现在知道错了没。”某小姐得意地扬起下巴,话音刚落,周围人就都变了脸色。 “什么?!”一旁的冷萧惊怒上前,斥道:“你居然对小姐做过无礼之事?!” 我还没开口辩解,银姗阑就似烦极了他,直接越过他走到了我跟前,丝毫不在乎其他人目光,捧着我的脸左右瞧,随后扑哧一声笑了:“还真累得不行啊,小俏脸都没血色了。用过晚饭没有?” 听到这句,我立即抛开所有顾虑扮起了可怜,泪眼汪汪道:“没,午饭还没得吃呢。” 第29章 二十九饮酒的后果 “什么!连午饭都没得吃?”银姗阑讶然睁大眼睛,边摸着我的脸,转头瞪向那些花奴,不悦道:“你们这帮没眼见力的奴才!我只是吩咐了你们稍加惩戒,有说过要这么折磨他了吗!” ——果然这人有在背后作梗啊。 我嘴角一抽。而奴仆们都是一副哑巴吃黄莲的模样,支吾了会儿,花奴老大犹豫着说道:“小姐……这是,是园主的意思,我们也不好违命。” “嗯,是我自己犯错挨园主罚了,不关他们的事。”我帮着说话。 “秦姐姐?哦,是,是这样啊……”听我们提起园主,银姗阑面上显然有些不自在,气势都减弱了几分,似乎还挺怕那位秦芗的。但在我可怜兮兮的目光下,她又挺直了腰杆扬起下巴,道:“那又如何,犯了什么错要罚这么重啊,他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而已,何必这么计较。”说着看向我,“十七,走,本小姐赏你东西吃。” 好感动。可是银小姐,能不能把你的手从我脸上拿开。 我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些避开那色爪,银姗阑没留意到我的小动作,转而去拉我的手。而一直被无视的冷萧见了终于跳出来拦住我们:“姗阑,他可是个男子,你要带他去哪里?还拉拉扯扯,简直太不……不合礼数了!”脱口而出的一句不知羞耻被及时扭转,但冷大公子眉头倒竖,估计是忍耐到极限了,说出的话都变得强硬:“你不能带他走。” “我的事情与你何干?”银姗阑侧目睨视,理直气壮道:“本小姐要是喜欢,留他过夜都可以!” 这下子,不仅是冷萧,连周遭花奴和我都被震惊住了。能当众说出这样的话来,还说得如此铿锵有力,银大小姐真是狂放不羁的女中豪杰啊。我都不太敢跟她走了怎么办。 “姗阑你!你这样就不怕庄主发怒吗!”冷大公子脸都绿了,心急之下就搬出了银庄主来压阵,没意识到自己这样说无异于触犯逆鳞。某位大小姐生性自由不喜受人管制,自家老爹都是一直纵容着她的,又怎容他来说教。 果然,银姗阑听后面上立即露出愠色,沉下了语调:“冷萧,这里是银山药庄,我银姗阑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指指点点。” “你也别动不动就拿我爹爹来说事,还成日在他面前挑唆。这般小人行径,简直失了大丈夫的气度。”她说得丝毫不留情面,末了就拉着我大步走开了,留下冷萧一脸阴鹜地站在那儿,额头青筋暴起,愤怒的眼神死死盯住我,一副恨不得把我撕碎的模样。 唉,银大小姐这是给我招了多少仇恨。 但眼下我也懒得理会了,还是先填饱肚子要紧。于是任由银姗阑拉着走,最后就真被带去了她住的那院,还直直走进了房间里。吩咐下人摆好一席酒菜,她便在桌边坐下,对一旁的女奴说道:“阿山,你再去帮我泡壶茶吧。” “是。”女奴面上没什么表情,应了一声便带门出去了。这姑娘是自小就跟随在银姗阑身边伺候的,大家都叫她山女。我觉得她跟大芳的气质很像,但更显高挑些,面色也要苍白许多,另外,一头长及大腿的乌亮秀发格外惹眼。 “你那双色眼又在瞧什么?”银姗阑忽然拿筷子敲碗,不悦地提醒我:“还想入非非地,准在打坏主意。” 色眼?想入非非?!我只是单纯随意地看了几眼而已啊,哪里像你说的那样龌龊猥琐了! 我在心里大声反驳,面上却堆起了笑,坐到她对面佯装羞涩:“刚才越发觉得山女面善,像极了我那远嫁他乡的姐姐,才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哦,是么?”银姗阑摆出一副“我才不信呢”的神情,抬手倒了杯酒递过来:“我不管,你胆敢用眼睛轻薄了我家阿山,就得罚一杯。” “呵,如此我哪还推托得了啊。”我只好接下,仰头饮尽。不算很烈的酒,清冽甘醇,入喉许久才返上来几分*。看来还是有些后劲的。 “真是好酒。”我将酒杯都斟满,酸绉绉地学起了那些书生的说辞:“今夜花好月圆,不但有美酒佳肴,还幸得美人相伴,真是人间乐事。”说着举杯敬她,“如此良辰,可否邀小姐共饮一杯?” “既然你有这兴致,那本小姐便奉陪到底。”银姗阑十分爽快,端起酒杯就喝下了。她喝完一杯,我又赶紧满上。 女奴不在,院里又没其他奴仆,这时候趁机灌醉她,说不定就能问出火丹燊在哪里了……我喜滋滋地盘算着,倒酒时偷偷往她的杯子里加了些催醉的药粉,又道:“小姐,请。” “来,喝!”她举杯喝完,随意拿起筷子夹菜吃,边问道:“对了十七,我还没知道你的名字呢。你真名叫什么啊,家住哪里?被我带来了药庄,你家里人寻不到你,会不会着急?” “我真名叫陆杉,矛县澄江人,家中老幺,上头还有三位兄姐。”我知道银姗阑已经派人调查过我了,但小王爷这回没给我拖后腿,早帮我安排好了一切,如今我只需顺水推舟地应证一番,便可打消她的怀疑。 咽下红烧肉,抿了口酒,接着说道:“之前我常一人在外做生意,而后又云游四处,逢年过节才回家,很少跟他们见面。如今他们也都习惯了。” “这样啊……”银姗阑挑了一块豆腐夹进我碗里,有些开心:“但久不联系也会念想的吧,要不要本小姐帮你寄一封家书回去?” “真的?”我故作惊喜:“那多谢小姐了!” “呵,只要你乖乖听话,以后少不了你好处。”她傲气地说完,又夹了一筷子菜给我:“不是饿了么,喏,快吃啊。” “嗯嗯。”我低头扒饭。其实这一刻我心里头还真生出了几分感动来。银姗阑固然娇纵了些,但心地还是很不错的。而且她断定了我不是什么心怀叵测之辈,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心情大好之下就更容易亲近了。真是个单纯好懂的姑娘啊…… 我津津有味地将碗里的菜都吃光。这药庄里的掌勺大厨子手艺意外地好,加上我又饿了一天,此刻只觉得桌上这几道家常菜都堪比山珍海味,一吃就停不下来了。 豆腐块煎得四面金黄诱人,外皮酥香内里嫩滑绕舌,红烧千张收汁饱满,咬一口那浓郁的风味就满溢出来唇齿留香,而那道冰镇梅汁冬瓜球更是酸甜爽口,连吃两碗都觉不够…… 银姗阑先前已经用过了晚膳,这会儿也不再多吃了,只喝着我抽空帮倒的酒,杵在桌子上捧着脸看我,眼里亮晶晶地透着几分狡黠……和忍隐? 突然,她拍桌子乐道:“哈哈哈哈,十七你吃东西的样子真的好像我以前养的那只大花猫啊!” “噗!咳咳……”我猛地呛住。好不容易喝汤缓了缓,默默扒完碗里的饭,便放下了筷子。 “这么快就吃饱了?”银大小姐似有些可惜。 “嗯,饱了。”就算不饱也不能再多吃了。我把两人酒杯斟满:“今日多谢小姐款待,我再敬小姐一杯。” “呵,好~”银姗阑也跟着一口喝完,咂咂嘴:“真爽快啊,都好久没有人这样陪我喝酒了。”而后抢过酒壶主动添满了自己的杯子:“来,再陪我多喝几杯。” “却之不恭。” 就这样你来我往,一壶酒很快喝完了。这会儿银姗阑已经脸带醺红,眼神迷蒙,正是意识不甚清晰容易吐露真言的时候。我按捺住兴奋,开始寻思着如何引她说火丹燊,她却突然凑过来,道:“十七,你……会吟诗么?” 果然这人还是死性不改想听艳诗! 我回道:“会些。” “那……我想听。”她把玩着酒杯,歪着头,杏眼含波地看我:“要应景些的哦。” 应景? “嗯,容我想想。”我回答道。低头琢磨了一会儿,抬眼却见对面人大咧咧地解下了自己的外衣,一挥手甩到了旁边地上,随即看我的目光里多了几分侵略,就像在盯着猎物一样,“喝了酒,就觉得浑身都热了呢。十七,你热不热?” 竟然当着男人的面脱衣服?豪放过头了吧!喝醉后的银姗阑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呃……我觉得,挺凉快的呀,呵呵。”我紧了紧自己的衣领,起身踱步,佯作思考,而后走到那窗边。这窗户正对着院子里的几棵高大的榕树,此时外头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墙上升起的一轮明月却将它们照亮。 现在是不是该用一首很淫.荡的诗来哄银姗阑开心然后进入正题?可看她这架势……总觉得很不安全啊。 “那我便献丑了。”在内心里挣扎了一番,最后我还是拉长了调子吟诵起来:“开窗秋月光,低眉解罗裳……”回身看见她面前那被碰翻了的杯子,接着道:“含笑覆杯酒,举体兰蕙香。”嗯,这下子够应景了吧。 “含笑覆杯酒,举体兰蕙香……真是好诗。”银姗阑起身走过来,脚步有些虚浮。我下意识地往旁边避了避,不料她突然就扑到了我跟前,伸手勾住了我的脖子,酒气直喷在我脸上。 “吟这首诗的时候,你心里在想着些什么,嗯?小坏蛋……”她整个人都挂在了我身上,仰着脑袋腻声说:“一肚子坏水的家伙。不过,本小姐喜欢。嘻嘻。”她伸手捏了捏我的腰,低笑。明明是长着一张稚气可爱的脸,此时却眼媚唇红,透出了许多撩人的风尘味儿。 “小姐……”我强忍着一把推开的冲动将她扶住,默默抗拒底下那只不断乱摸的手。这人醉后真是太不安分了,力气还特别大。 “十七……热嘛。”她有些不满,又扭动着身子说道。我差点扶不稳跟她一起摔倒。 真是够了,女儿家家的,好男色也得有个度啊! “小姐,不如我们坐下来聊聊天啊……喂,你的手在做什么。”我迅速抓住她扯我衣带的爪子,结果她另一只就放肆地摸到我脸上来了,“十七你的脸蛋软滑滑的……嘻嘻,摸着好舒服。” 舒服个头啊!我还没问你火丹燊的事情呢,先别急着做这些羞耻事情好吗! 第30章 三十主仆 “小姐,你喝醉了。”我扶稳银姗阑,将她从我身上提溜起来:“别靠那么近啊。” “我没力气了,脑袋昏沉,好难受嘛。”她死死抱住我手臂,眉头皱起,看样子还真是挺不舒服的。脑袋往我肩上蹭了两下,又小声嘟囔:“有点想吐……” “什么!”我推开些距离:“小姐你可别吐我身上啊,很难洗干净的。” “你!”她听到这句话突然就站直了,怒目瞪我,然后又气鼓鼓地扑过来捏我的脸:“居然这么嫌弃!你之前,之前那股坏劲儿去哪里了,啊?还说什么,举体兰蕙香……现在,现在又嫌弃本小姐了……”她边捏边口齿不清地说着醉话:“你这没良心的,阉了你!” 说得我像那无耻负心汉一样啊…… 我估摸了一下时辰,这会儿山女应该快回来了。想了想,便试探道:“小姐,都这么晚了,我该回去了,不然让庄主知道你带我进房里饮酒,他定要过来把我打一顿然后扔出药庄去。” “我爹?”银姗阑撇撇嘴:“哼,爹爹他……他就知道摆弄那棵什么火丹燊,哪里有空管我。” 小姐你别开玩笑了,庄主都快成护女狂魔了,就这几天因为火丹燊快收割了才忙了些啊。成功把话引导到这上面来了,我又故意说:“火丹燊?听说那是咱们药庄的镇庄之宝啊,稀奇得紧,五年才长成一棵呢。唉……可惜我现在都没得见识一下它长什么样子。” “什么五年……长成一棵,本来,就一棵树嘛,开,开花了而已……”银姗阑歪歪脑袋:“你,想不想去看看?” 没错,就是这样!我心中兴奋,道:“自然想去见识一下。” 银大小姐却笑得恶劣:“呵呵……不带你去。” “……”真是太可恶了。我再次忍耐住将她甩出去的冲动,皮笑肉不笑:“也对,那可是药庄的宝贝,一般人哪有福气能看呢。” “谁说那是宝贝了!”银姗阑突然像是受了刺激,大声嚷嚷:“本小姐才是这银山药庄的宝贝!火丹燊……它不过是我爹后院里的一棵破树,又不拿去卖钱,又不用来治病,有什么好稀罕的!我,我现在就带你去看!”说完豪气地拽起我的手放在她腰上:“扶着点!” “哦好。”我急忙扶稳某位大小姐,心头一阵激荡。原来火丹燊就种在庄主后院里啊!虽然那地方平时根本靠近不了,但现在有银姗阑领着,要是能顺利采到一些,我就可以连夜溜出山庄回顺天城了!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啊…… 不料这银姗阑刚转身就又变卦了:“咦不行。”她摇着脑袋:“我傻呀,去看那颗破树做什么,今夜良辰美景……” “小姐!”我忍隐道:“看完回来我再吟诗给你听。” “你说的啊。”她眼睛一亮,笑嘻嘻地拍拍我的肩:“今晚我爹后院那里,应该就……就是牛叔和石老爷子看着,我带你去,他们……拦都不敢拦一下。”说到这里却眯起了眼,神经兮兮地压低了声音:“不过,那里有很多,很可怕的机关哦,只要踩错了一步,就会万箭穿心,或者,掉入呃,掉入毒虫洞窟里,生不如死哈哈哈哈……” 我顿觉毛骨悚然。 银姗阑笑完了又豪气地拍拍我的肩,大着舌头说:“哎呀放心啦,本小姐知道该怎么走哦。” 我立即问:“那该如何避开机关呢?” “哼哼……”面前人扬眉,突然就噘起嘴靠了过来:“亲一下就告诉你!” “小姐别闹了。”我侧头避开,深吸一口气忍耐。 “不嘛,要亲!” “小姐……” “亲亲亲……” “亲什么亲!快点说啦!”我终于忍不住一掌糊在她脸上将她推开。真是的,耐心都快被磨光了,再不快点说,你家女奴就要回来了啊! 我余光瞥见窗外那头一个人影已经端着茶水往这边靠近,连忙伸手把窗关了。 “居然,居然敢拒绝本小姐……快点香一个!”银姗阑还在一个劲儿地往我怀里蹭,而后声音却忽然小了下去,身子也慢慢往下滑。 我急忙捉住:“小姐你先别晕啊先告诉我怎么走啊!” 她却已经软倒在我怀里,只说着些模糊不清的胡话:“喝……不嘛……讨厌啦阿山,还没尽兴……不许进来……” 说的这都是什么啊,我哭笑不得,赶紧把她扶到椅子上坐好,然后用最快的速度翻找了一遍里屋那几个柜子,在山女推门进来前,又闪身坐到酒桌另一边去,装作一副头昏无力的模样。 “为何把窗关了。”山女皱了皱眉,把茶水放到桌上。 “哦……刚才小姐说风吹进来不舒服,我就去关上了。”我见她面色不愉,便起身告退,不料银姗阑这会儿又清醒了些,抓着我的手不肯放。 我真是怕了她了。 “小姐交给我就可以了。”山女见状走过来,轻轻松松地就把喝醉后力大无比的人揽进自己怀里,柔声道:“乖,我带你去浴房。” “不要……”某位大小姐醉眼朦胧地哼哼:“亲亲才去。” 噫,银姗阑喝醉后怎么像老色鬼一样。我在这旁看着都觉不好意思了,却没想到那山女听了反而柳眉微舒,然后,就真的轻轻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你家小姐就是这么被你惯坏的啊! 咦等等……这宠溺的眼神,这温柔的动作,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啊……虽然是主仆关系,可大芳对郡主那般忠心耿耿,平时相处也没见透出这样红粉甜腻的感觉来。这俩人…… “你还不走?”山女突然看过来,眼里寒光毕露,跟对待自家小姐时的温柔如水简直天差地别。我打了个冷颤,赶紧开溜。 一番折腾,回到自己住的那间小屋里时已觉累极。 这次虽然没有太大收获,但总算是知道了火丹燊所藏的位置了。不过,就一棵树么……之前我看小王爷画的图,还以为那是一棵棵的小药草呢。如今看来,入药的火丹燊,其实是树上折取的嫩枝,而江湖传言中的五年长成一棵,极有可能是那棵树五年才开一次花,从而折取出的带花的枝叶而已。 我烧水将房里新置的浴桶里外擦洗了一遍,然后沐浴休息。疲惫之下就一觉睡到了大天亮,直到太阳把窗户都照得发白了,花奴老大才过来拍我的门把我喊醒。 而我醒后第一反应就是——完了。迟到了这么久,该不会又得挨那冷面园主的责罚吧?苍天垂怜啊……我匆忙洗漱穿衣跑去花田,却意外地发现昨天分给我的那几样活都已经有人帮做好了,而园里的花奴们突然都对我客气了起来,还抢给我倒茶,让我多休息什么的。 好惶恐。 后来我才知道自己昨晚被小姐带走的事情已经传开了,他们都说我是被小姐看上了,准备做男宠呢…… “唉,被小姐看上,总比跟咱们主子牵扯上关系好啊。”花奴老大吸了口旱烟,深沉地说道。坐在他旁边喝茶的我险些被呛住:“这话怎么讲?”什么被小姐看上又跟主子牵扯上关系的,关那秦芗什么事了。 “嘿,你新来的不明白。”老大瞥了我一样,然后望向远方花田,幽幽说道:“咱们主子对你可不一般啊。你知不知道,一直以来,主子她美则美矣,却是别人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因为她极不喜人靠近,特别是男子,多看一眼都是冒犯了。可第一回见你的时候,她居然还用手挑起你下巴,站到你跟前同你讲话……啧啧,你小子有艳福啊。” “但如今你既然得了小姐的喜欢,最好还是离咱们主子远些吧。”他又沉声说。 我不明所以。秦芗第一回见我就罚我去干重活了,哪里会喜欢我啊。我倒是觉得她看我碍眼得紧,否则也不会那般折磨报复了。 唉,想不明白自己哪里惹着了她……我摇摇头,凑过去小声问道:“老大,咱们主子,是不是脾气很怪很可怕啊?” “也不是啊,平时犯了什么规矩,她最多就罚你多干些活而已。”老大敲敲烟杆,抖出里头的烟灰。 我猛然想到了什么,挑眉:“难道之前的十七,他就是被园主……” “嘘别乱说啊,不是那么回事。”他一听赶紧打断我的话,左右看了看,才压低了声音道:“唉,你没来之前,十七他也是个有朝气的好小伙。可后来就是有了不该有的痴心,愣地喜欢上咱们主子了,别人怎么劝都不听。”叹了口气,又道:“而主子又岂是一般人能肖想的,他再喜欢,也只能在她来视察时远远地偷望上几眼罢了,想靠近一步都难。” “咱们主子……是雪山上的莲啊。”老大又吸了口烟,眼底满是惋惜:“然而十七他不甘心,太想让主子注意到他了,就着了魔似的,没日没夜地干活,事事争先,结果积劳成疾……唉,他其实是个挺不错的小伙子啊。” 好悲惨的故事! “对主子怀有那般心思的,总没好下场。可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常常不知回头。”他最后总结道。那副看破世事的沧桑悲悯的模样,就像是一位传道授法,普度众生的高僧。 可我真没对园主抱有那种不好的想法啊。 “张叔。”忽然一道脆生生的声音插了进来。我们一齐回身看去,就见那碧衣小姑娘朝这儿盈盈走了过来。 她不就是园主身边伺候的小女奴么,怎么跑这里来了,难道又要视察了? “是绿螺姑娘啊。”老大乐呵呵招呼,“今日怎么来田里了,主子她吩咐了什么吗?” “嗯,我来传个话。”小姑娘笑吟吟地回答,而后就转脸看向了我,俏皮道:“十七,园主今日又要请你过去一趟呢。” 第31章 三十一来是郡主 刚被碧衣小姑娘笑吟吟地领进了园主的屋子,我就有感大事不妙了。 如果说这位冷面园主昨日里只是看我不顺眼而已,那么现在,她散发出来的寒气简直都能化作冰碴子往我身上戳了。 怎么办,园主的心情好像非常不美啊,是跟我有关系的么?绿螺你别走那么快,别带上门啊喂! 眼睁睁见着小姑娘微笑离开,合上了门,我心如死灰,忍不住后退了些,企图避开对面白衣人那直勾勾的注视。真是的,我又哪里惹得这位主子不高兴了,罚我干的活我都完成了呀。 “听闻你昨夜被银小姐带走了?”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她开了口,状似随意,声音却冷冷地:“还进了小姐的闺房。” 咦,她喊我过来其实是为了这件事情?难道是因为这事传开被庄主知道了,然后庄主迁怒到她身上指责她教管不善什么的,她才来找我做警告的? 却又听她冷笑了一声,幽幽地说:“你倒是很会讨女人欢心么。” 这句话里明显含着几丝嘲讽,令人难以理解,捉摸不透。可因着那酷似郡主的声音,竟使得我一下子就将她代入了郡主的模样。嗯……如若是郡主说出这样的话来,脸上神情定是似笑非笑地吧,而嘲讽的语调之下,毫无疑问正压抑着翻腾的怒气。 然后她隐藏的话语就该是:呵,很好么,不来伺候本宫,却去陪别人喝酒,还吟诗什么的,很开心啊?看来本宫该好好教你做人了。说吧,想要本宫如何调.教你…… 呸呸呸,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回过神来我直想捂脸。不过这般一联想,心头顿觉怪异起来。哪里怪怪的。 脑海里莫名闪现出昨晚山女温柔亲吻银姗阑的额头,然后笑着摸脑袋顺毛的场景…… “你在想些什么?”对面的白衣人冷不防说道,眼底的不悦更甚了,“我在同你讲话,而你居然走神了?” “不,不是的,园主,我有在认真听呢。刚刚……只是心里头懊恼,正悔过自省而已。”我赶紧回答。 “哦?是么。”她轻轻挑眉:“你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我躬身垂头,低眉顺眼地回答:“小的区区花奴,同小姐贵贱有别,不应该逾越礼数,随小姐去饮酒,败坏了小姐的名声。” “你不应当跟她在一起,却不是因为什么贵贱有别。”园主冷哼一声,一步步走到我跟前,语调下沉:“而且你错的,可不止这一件事。” 不止这一件事?还有哪件?我不敢抬头,只盯着面前那双绫白靴子苦想,额头都快冒出冷汗了。想了好一会儿,才犹疑道:“是我……活做得不够多?” “噗!”出乎意料地,上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而那原本沉冷的声调也变得柔和了,像是冰封的湖面遇温阳而乍开,水波一圈圈漾起:“你这呆人。” 这语调……不是吧!我惊愣住,猛地抬头看去,就见那站在我面前的女子素手轻抬,缓缓揭开了自己脸上的一层面具,露出熟悉的眉眼。 郡……郡主?! “居然没认出本宫。”郡主的纤纤玉指摁在我眉心处,轻轻一推,生气埋怨时的模样也美得晃眼:“难道你就没感觉得出来,秦园主待你与众不同么?” 当然感觉得出了,罚我干活还不让吃饭,简直是与众不同的恶意啊!不对,这不是重点!我压抑住喷薄而出的惊讶怨愤和不明缘由的欣喜感动,急声问:“郡主你不应该躺在病床上的么,怎么跑出来了?!还成了秦园主,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面前人却一派轻松地说:“我亲自来了,你弄到药后我也好及时服下,免得路途遥远,延误了病情。” 郡主你别开玩笑了! 我急道:“冒着随时病发的危险来闯龙潭虎穴,这可不是好玩的!” “什么风浪本宫没见过。”郡主摆摆手,端起威严正色说:“其实本宫也是为了帮朝廷查案才来此地的。近来鹿水一带不太平,边境蛮国狼子野心意图进犯,又有魔教横行……” “不,我还是觉得你是贪图好玩才跟过来的。”我面无表情地打断她。 “咳,你,你竟然顶撞本宫。”郡主娇弱捂住胸口,痛心说道,那动作神态浮夸极了。我没好气道:“可是很危险啊,你没让大芳跟来吗?” 她却扬眉:“怕什么,你不是说过,会保护我的么。” “我什么时候说了?”在这种地方自保还来不及呢。我道:“既然郡主你都亲自过来了,那我留在这儿好像也没什作用,不如我先回去……” 郡主脸色一沉,幽幽看我:“你又要抛下我了?” 什么叫又抛下……我想反驳,却在她那好似伤心怨恨的目光下讷讷说不出话来。 这人还真是爱演戏啊。自从枫叶寺那晚在我面前露出过狼狈的一面后,她就似无所忌惮了一般,各种使性子发脾气耍手段撒娇什么的,现在又摆出这被辜负了的模样……好讨厌啊,明明我都知道她是装出来的,可为什么还是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些愧疚不忍呢。 “好了我不走,什么都听您的行了吧。”我真是太没骨气了。 “这还差不多。”某郡主嘉许地点点头:“不枉费本宫对你的栽培。” 啊,觉得好心累。好想现在就掏出冥风给这人抹脖子,了结这不知尽头的劳碌啊。 可是,可是我的冥风现在还不知道在谁手里正被用来做着什么悲惨的活计呢!我收拾起满心的悲怆,问道:“郡主,你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你的病好了?” “每回寒症复发,都是一两日便好了。这回虽然严重了些,也不至于一直卧病不起。其实在你来这里之前,我便已经潜藏进来,代替了真的秦芗。” 郡主见我惊异,又解释道:“早些年,我就安排了一个身形与我相似的丫头卖身进来做花奴,然后暗中助她晋升到了园主的位子。她便是秦芗。秦芗平素不与人亲近,冷面少语,而今我易容取代了她,只需学个七八分像,再端着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就不会被人发觉。” 她说得云淡风轻,我心里却已经翻搅起重重巨浪。原来在好几年前,郡主就已经知道了这里有她需要的火丹燊,然后做好了计划? 我怔怔地问:“那她呢?”那位真的秦芗,现在该不会…… 郡主眼睛微微眯起,似笑非笑:“没有了利用价值,自然是……” 我悚然。她却一副被逗乐了的表情,笑着拍拍我的脸,嗔怪:“想什么呢,秦芗任务结束了,自然是拿了赏赐回乡了。” “哦。”真的是这样么?我偷偷擦去手心里的汗,想了想,道:“那绿螺也是我们的人?” “嗯,近身伺候的,都是本宫心腹。其他园里也有耳目。” 竟然安插了这么多人在这里?!看来不仅是为了火丹燊那么简单了。 我又问:“小王爷他知道这些事情吗?”哼,就是这厮推我进坑里的,想想都好气愤。他珍藏的那几套书我回去后一定要统统抢走! “清山自有他该做的事情。”郡主款款转身,走到了那头榻上坐下,提到小王爷时,脸上神色便冷肃了几分:“这些不该他操心的,本宫来处理就可以了。” “之前王爷他要派我来取药的时候,你也是知晓的?” “嗯哼~” “那你怎么不阻止啊。”我闷声。那头人端起茶壶的动作顿住,随即檀口轻启,柔缓的一句话像片羽毛飘过来,轻盈撩拨到了心底:“因为——我也想知道,你会为了我做到什么地步。” 才不是为了你呢!我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急忙在心里头反驳。 而后觉得不自在,便也跟着过去坐下,习惯性地给她倒了茶:“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为什么不早些偷取火丹燊?” “呵,本宫若想得到什么东西,何尝会用偷盗的手段。而且为了一点火丹燊而打草惊蛇,还不值得。” 不值得?我莫名有些生气:“我不知道你们正计划着些什么,但你就这么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吗?” “你担心我?”郡主忽然倾身靠近过来,看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热切。 我噎住,才后知后觉,自己这气简直生得莫名其妙。偏开视线道:“我只是觉得奇怪。” “好了,不逗你了。”她未置可否,轻笑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你也知道火丹燊五年才结一次花,而我这病需要用新鲜的花枝入药。再等些天,时机才成熟。” 郡主这会儿好似心情变好了许多,嘴角边带着上翘的弧度,像只开心的狐狸。她打开桌上的食盒,端了里头的一盘吃食出来:“喏,这里有些点心,你饿了吧,来吃些。” 我只觉眼前一亮。那些小圆团状的糕点做得五颜六色的,还参了不同的花瓣进去,光是看着就觉得养眼了,加之散发的香甜气味,更是诱人。于是我也不客气,拈起一个塞进嘴里,果然味道绝佳。 第32章 三十二是惩罚哟 “对了郡主,你昨天干嘛要考我啊,还罚我去干活,不让我吃饭。”我边吃着,边问道。总觉得有些在意。 某郡主听了却冷冷一哼:“谁叫你抛下了我来这里找姑娘的。” 哈?先前不是还说什么想知道我能为你做到何种地步的么?如今我辛苦跑来这里为你寻药,你反倒又不高兴了,也太善变了吧!还说什么找姑娘……简直是莫须有的罪名! 我撇撇嘴。女人心,真是海底针。 不对,我自己也是女人啊,就没见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而且你还好意思说呢。”在我暗自抱怨的时候,面前的郡主大人好似也想到了什么,开始翻旧账了:“我昨日本来还备了酒菜想要等你来一起吃晚饭的,结果你跟着别人跑了。” 咦?原来她昨晚有等我吃饭?还算有点良心。 我一下子原谅她了,讨好道:“我那还不是为了趁机套话嘛。”这种微妙的类似被抓奸的心慌是怎么回事。 “这本书也是你为银家小姐准备的?”郡主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本诗集,在我面前晃了晃:“还都是些淫.诗。” “咳!郡主你,你什么时候拿走了我房间里的东西啊!”我脸一热,扔开糕点就伸手过去抢,郡主却迅速缩了回去,还一派狡黠地翻看了起来:“嗯……还都做了标注啊,很认真么。原来是甄骏……你喜欢他的诗?” “不是我喜欢,是那银姗阑喜欢。”我没好气地回答,意识到什么,问:“郡主你知道这人?” “有点印象。之前好像就是他被清儿打断了腿。”面前人合上书,随手放到了桌面上,然后动作优雅地端起茶杯:“因为他跟别人说,这些诗都是想像着我的样子来写的。” 噗!!怪不得被小王爷打断了腿啊! 可这时候,我却猛然回想到了昨晚吟的那首诗,还控制不住地带入了郡主的样子。 低眉解,解罗裳……举体兰蕙香……啊好羞耻!快停下来,不要再想下去了…… “咦?你脸红了。”郡主喝了口茶,便支着下巴歪头看我,脸上现出妖媚勾人的模样,语调里也参了几分魅惑:“你在想些什么,嗯?” “没,没什么。”我有些心虚,想转开身去,却被她按住。素手轻抚上我微微发烫的脸:“别动。” “郡主……” 她美目一睨,佯作不悦:“给银小姐摸脸可以,给我摸就不行了?” 我不敢吱声了,僵住身子不动,任她捧着我的脸打量。 靠得好近啊。我都闻见郡主身上的冷香了。那呼吸也若有若无地拂在了脸上,凉凉的,痒痒的。这样面对面凑在一起,又都不说话,总觉得……有点羞耻啊。 过了会儿,我忍不住抬眼去看她,却见她眼神有些奇怪。 郡主她在看我,却又不像在看我,眸心里微微失神,目光虚放没有着落。 “你怎么不易容了。”良久,她忽而轻声道。 我嘟哝:“不是你说了以后不让戴面具了么。” 她听了勾唇,捏捏我的脸:“是啊,不戴面具了,好用你这张俏脸来勾引药庄大小姐。” “……”就知道取笑我,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好不好。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回道:“还不是为了你啊。” “为了我?”郡主挑眉。 “……”总觉得有些歧义。 我再次噎住,脑袋里乱糟糟的。避开她的视线含糊应声:“嗯……啊,是啊。” 郡主脸上笑意更甚:“不过……这张脸太柔媚了,少了些男子气概呢。” “是,是么?” “过来,本宫帮你画眉。”她拂袖起身,翩然往里屋走去。 “哦。”我拍干净手里沾上的些点心屑,愣愣跟上。直到坐在了椅子上,被郡主俯身托住了脸,我才反应过来,咦,自己怎么这么听话? 而且……事情怎么就诡异地发展到郡主帮我画眉了?虽然说,郡主这认真专注的模样真的很养眼……呸,关这什么事! 我偷瞥了一下面前人,终于发现了问题关键。郡主跟之前好像有些不太一样了呀,嗯,变得好温柔!难道是因为大病了一场,性情都改了些?! “好了,可以了。”这时眉笔移开,微凉的指尖跟着抽离。 我回神拿起镜子一照,差点吓得甩出去:“好粗!”这也英气过头了吧!还是说,郡主其实根本不会画眉?! “郡主,银姗阑好像喜欢的是斯文秀气眉毛细的俊俏小白脸啊!”我提醒道。 某郡主气定神闲:“是么,那又如何。” “这样我还怎么去勾.引她啊。” “我有说过让你去引诱那银小姐了么?”她忽然冷声道。 我呆住。这会儿被她那深邃的眸光盯着,我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了。于是不自在地站起身,想拉开些距离,谁知郡主竟抬步向我靠了我来,目光沉沉将我锁住。 咦,她靠过来做什么?还是这种难以揣测的神情……我不自觉后退,直到后背抵着了墙,再无路可逃。而郡主亦步亦趋地逼迫上来,一手撑在我耳边的墙面上,勾着唇看我。 ——虽然我的个子要比郡主高些,可现在完全被她的气势压迫住了,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什么气氛啊这是。我无措道:“郡……” 郡主一下子捏住了我的下巴,压低的声调里透着邪魅:“本宫需要你去引诱别人了么,嗯?” 好强势!我眨眨眼睛,瞬间福至心灵。郡主这样反常,难道是因为那作为皇族的自尊心太盛,所以不喜欢别人这样帮她? 哦……原来如此,我不自知地触犯了这人逆鳞了。 可是现在,被郡主圈在臂间的我,心跳居然还可耻地加快了。为什么……控制不住啊。 这噗通噗通的心跳声郡主肯定也听到了,不然她也不会突然勾起嘴角,笑得那么……暧昧。 啊,好想找条地缝钻进去。自己这是被调戏了么?! “好了,你出去干活吧。”无地自容的时候,面前人却撤开了身,然后淡淡地吐出了这句话。 出、去、干、活?我不敢置信,这人把我压在墙上捏下巴调戏了一番害得我整个人都不正常了之后,居然还若无其事地叫我去干活? 郡主你这渣滓! “对了。”走到那头的人忽而停下,回身看过来,语调轻松地说道;“你刚刚吃的那些点心里,加了巴豆。” 什么!我瞪大眼睛,如遭雷击。 “骗你的,我换掉了。”她却勾唇笑了,目光温柔迷人:“怎么舍得你受罪呢……”只是下一刻,语调又忽然一转,森森道:“虽说我原本就是想那样惩罚你的。” 郡主根本没变温柔,而是变得更坏更可怕了呀! “又是为什么惩罚?!”我气道:“就因为我没认出你?” “不是。” “那是为什么?” 她慢慢敛起脸上的笑意,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而后拂袖离去,只轻飘飘地留下了一句—— “自己想。” 第33章 三十三暖床什么的 那天之后,我便照常回到田里种花浇水,正正经经地过起了花奴的生活。但有郡主从中安排,分到我身上的活自然减轻了不少,而且还暂时不用去苦恼怎么偷取火丹燊,这几日过得是格外轻松惬意。 期间银姗阑偶尔会趁着山女不在身边,独自溜过来找我,死性不改地吃吃豆腐什么的,但往往她才动手摸了把脸,郡主身边的绿螺小姑娘就会适时地出现打断,帮我解围,想来也是郡主的吩咐。唉,由此可见,郡主她虽然心思莫测难伺候了些,为人也不算太坏。 至于那日郡主给我留下的难题……呵,我才懒得去想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她呢。反正也想不明白。 而意外地是,那想做药庄姑爷的冷萧一直都没再出现过。后来听说是因为当众挨了银小姐训斥觉得难堪,这位大少爷一气之下就收拾包裹回自己家去了。事情传开,便成了奴仆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连带着不知从哪儿听来的冷萧以前的风流韵事也被传得火热,倒是盖过了我被小姐收为男宠的流言。 我闲暇里喝茶看风景,听那些花奴们翻出庄里的一件件趣闻秘事,偶尔溜去找郡主时也会说给她听听。 这几日正逢甘红花采收,别的药园里增派了人手过来帮忙。我留心观察了一下,发现隐藏在奴仆中的王府暗卫还真不在少数。他们偶尔会借着花期采收汇报事务,轮流聚到郡主那里议事,每回我去碰到了,都见几人神色沉沉地围坐在那儿,也不知密谋着些什么。 对了,记得小王爷曾说过,之前他派许多人来偷药结果都有去无回……那些派来的暗卫,该不会就是郡主安排进药庄里干苦力的这帮人吧…… “吃饭的时候,发什么愣呢?”突然一道声音传来,似松风轻柔入耳。坐在对面的人敲了敲我的碗,顺带夹了一筷子菜给我。 我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在吃放时走了许久神了。低头看着桌上诱人的四菜一汤,不由舒眉。 唉,没想到如今会有这般的待遇,能跟郡主同桌吃饭。但想想自己之前为这人吃的苦头,酬劳一下也是应该的,何况还是她先提出来说一个人吃饭没意思,我岂有拒绝的道理。于是每日放工沐浴后,我就不客气地跑来这儿蹭饭。 呵,有点暗爽是怎么回事。 扒了几口饭后,想到近来园里的异样,我终究忍不住问道:“郡主,你们是不是……准备要做什么事情了呀?” “你还是少知道些为好。”郡主轻声回答,又夹了一筷子菜给我。我偷瞥一眼过去,见她脸上神情淡淡的,好似半点不在意。 没有其他人在的时候,郡主都是不喜欢戴面具的,此刻她那一张倾城美颜便没有遮挡地暴露在了空气里,映着暖融融的灯光,十分赏心悦目。而近看之下,更是美玉无瑕。 嗯,果然……很下饭。 我不由多瞟了几眼,好促进食欲。却见她优雅地将一小片竹笋放入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了几下,咽下去,又继续说道:“再过多三四日,这儿可就热闹了。” “热闹?什么意思?”我下意识地问,结果只换来对面人的笑而不答,那嘴角轻翘的模样格外撩人。 又来了,故意吊人胃口。这狐狸到底在谋划着些什么? 好想知道啊怎么办。 我不满地盯着郡主瞧。她却丝毫不在意,依旧是气定神闲地吃着饭,细嚼,慢咽,筷子碰在碗壁上的声音也是轻微有序的。这会儿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月光倾洒,夜虫吱吱低鸣。窗外凉风拂动竹帘,送进来阵阵花香,而那几棵老梨树也摆动枝柯,发出沙沙的舒缓声响。 太过安宁了。而安宁里,又压抑着些许躁动。 我移转视线,看见近处灯架上,薄纱灯罩边有几只飞蛾正扑腾着翅膀,拼命地想要靠近那簇叫它们着迷的光源,却不知美丽的诱惑背后,是致命的危险。 算了……既然事不关己,还是安分些吧,免得引火烧身。 目光移回,我低头看向自己的碗,纠结地夹起了一块郡主之前放进去的硕大的芹菜,皱着眉艰难吃下。然后,默默动手给郡主乘了一碗她最不喜欢的白果猪肺汤。 “我不爱喝这汤。”本就吃得很慢的郡主这会儿干脆放下了碗筷,蹙眉抗议。 我面不改色道:“郡主您身子还没好全,不能挑食,多喝这汤对你有好处。” “不要。”郡主不但不接茬,还任性起来了,像个被亏待了的孩子:“其实这几样菜我都不爱吃。我想吃你做的樱桃肉和脆溜丸子还有酱浇水籺。” “……”糟了,这人该不会兴致一起就叫我大晚上地跑去给她做吃的吧?我道:“等回王府后再给你做吧。” 郡主想了想,倒也没为难我,只掰着手指头追加条件:“那回去后我还要吃藕粉凉菜糕蜜汁烧鹅松花鱼和烤生蚝还有菠萝烧。” “……”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恢复你刚才仙气逼人的模样继续吃饭好么! “本宫跟你说话呢。” “是是是,都听您的,回去后一定给您做。”我低眉顺眼地应声。才发现自己已经给郡主做过好多顿饭了,连最拿手的那几道秘制私房菜也都让她尝了去。唉,想当初,师父他老人家都没得这般口福呢。 我真的是来刺杀储清凝的吗,总觉得自己这是来还债的。 想起暗杀任务,我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如今身在王府之外,两人独处,郡主她这是真信任我呢,还是在考验我?大芳真的没跟过来吗?那有没有其他暗卫秘密保护? 不过,这几日偷偷观察,好像除了绿螺之外就没别的人近身伺候了。而绿螺这丫头只会些防身功夫,现在还被吩咐守在了院子外头,根本顾及不了屋里。 多么好的机会啊……要在这时候动手吗? 如若成功,我便可以连夜离开药庄,回我的老林子,然后拿着钱财云游四方逍遥自在,从此世上再没储清凝,也再没王府侍女大花……可惜现在冥风不在手里啊。好纠结。 我盯着对面人那雪白的脖子,视线又自然而然地,不受控制地向下移去。 察觉到不对的郡主及时阻止了我:“大花你在看哪里,嗯?还看得眼睛发直。” 眼睛发直么?!我震惊了一下,随即按捺住心虚,淡定地掏出绢子,倾身过去擦了擦她的嘴角当作掩饰,“郡主,你这里沾了汤汁了。” “嗯?”郡主始料未及,呆愣住的模样可爱极了。我好笑地看她,目光却一下子被那盈亮饱满的樱唇吸引了去。 唇形好好看啊,而且好粉嫩,好柔软的样子…… 恍惚间,不远处那只扑打在灯罩上的飞蛾撞出了几下声响,猛地将我拉回了神。而看清当下情况后,我一颗小心脏都差点要蹦出嗓子眼了。天啊怎么回事,我跟郡主……怎地凑这么近了?!我竟还不知什么时候就把爪子放在了人家脸上! 我一个激灵,赶紧收回手撤回身坐好,然后低头猛扒饭。没想到下一刻,对面的郡主也倏地端起了碗,而且吃得比我还快。 咦,之前不是还说不喜欢吃这些菜的么!郡主你猛吃之前好歹先说几句斥责的话啊,不然好尴尬好惶恐,我都不知该怎么办了!两个人都不发一言快速扒饭的场景也太诡异了吧!要是大厨子见到了会哭着给我们加菜的啊! 而且……而且我这脸红心跳地是怎么回事。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每回跟郡主在一起时都好像不太正常啊…… 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我跟郡主沉默着将饭菜一扫而空。 饭后我忍不住要削个苹果,好去去舌头上残留的那股芹菜味儿。那头的郡主吃饱后倒是恢复了正常的邪魅模样,坐在榻上优雅地喝着茶,眼睛亮亮地看我削果皮,最后还起了玩心凑过来。 “郡主你别靠太近了,我拿着刀呢。”我皱眉道。随即却心念一起,故意装作不小心,手上刀刃偏向她那边,眼看着就要割到袖子了,忽然一道凌厉的劲气破空而来,咻地一下,那把小刀子霎时断作两截。 一起断落在地上的,还有我的一缕头发。 果然有人在暗中保护!我不由心惊,仔细看向那房梁阴暗处,却不见半个人影,悄无声息地,唯有杀气隐隐显露,一点点逼迫过来。对方武功,只怕是比大芳还要厉害了。原来郡主身边还藏有这般人物…… “刚才我差点小命不保啊。”我拍拍心口,语气委屈。 “呵,放心吧,她不会误伤好人的。”郡主垂眸,伸手拾起我断落的那缕发丝,盈盈起身。 我不确定地看向她那张神情淡淡的脸,却惊觉自己额头上都快要冒汗了。咦,这会儿我才注意到,房间里炭火烧得也太旺了吧,虽然已经起秋寒了,但放五只炉子是不是夸张了些。 这时候,绿螺却领着两个小侍女端着热水推门走了进来,然后利索地收拾完桌子,又低头出去。不过临走前,她那笑吟吟投来的一瞥却似含着什么深意。 我微愣住,还没来得及琢磨一下,对面洗漱了一番的郡主就幽幽丢过来一句叫我目瞪口呆的话:“大花,待会儿吃完了水果,就过来侍寝吧。”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呵,瞧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本宫这几晚睡得不甚舒服,想要人陪着而已。”郡主轻飘飘瞥了我一样,然后转身绕过屏风走进了里屋。 ——我还有什么心情吃水果。 直到躺在郡主床上了,我还是不太理解方才她说的那句话。睡得不舒服想要人陪是什么意思?有个人躺身边就舒服了?不过她现在倒也规规矩矩地,没有对我……呸,本来就是正正经经地睡觉而已啊!大家都是女人,有什么好担心的。 都怪郡主,说什么侍寝…… 可是,睡不着啊。身边躺着个想杀杀不了的人,梁上还可能蹲着一个神秘暗卫正凶神恶煞地盯着我看,能睡着才怪。 躺在外侧的我呆愣愣望着帐顶,眼神不时往那头梁上飘。里屋这边有个打开的窗子,垂着竹帘,不时微风拂动。夜半里促织的叫声听得很清楚,外头明晃晃的月光也漏了些进来,在案几上留下细密的银白色横线。 分明是秋夜露浓的寒凉之际,此时屋子里却如同酷暑。 好热。那几只炭炉子可不可以端走啊…… 忽然地,旁侧郡主翻了一个身转向我,脑袋就这么顺势靠进了我颈窝里,双手也紧紧抱住我的腰。我忍不住一哆嗦,第一反应却是郡主身上好冰啊,就跟那刚从风雪里走出来,裹了一身冰霜的人一样。 “咝……郡主?” “别动,这样给我抱着就好。”郡主压抑地,低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感觉到她呼吸里的颤抖,心头微微一沉。睡得不舒服,原来指的是这个意思么。她夜里还是会发病? 怪不得屋里摆了这么多炭炉子呢……我微微低头看去,见她皱着眉头,难受地往我颈窝里蹭,好似那身子怎么都捂不热,炭火怎么烧都没能带给她丝毫暖意。 还真是怪可怜的啊,当初她到底是中了什么毒。 我僵着不动,下意识地瞥了眼那梁上。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会儿那里竟似有怒意渗了过来,就像是在责怪我没有用心照顾他家主子一样。 于是在这无形的威逼之下,我很没骨气地拉起了被子将郡主大人裹得严严实实地,连带自己也一起裹了进去。小心翼翼地抱住那冰寒的身躯,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旋上。然后搓热了双手,一下下轻抚她的背,打着舒缓的节拍,好似在哄稚童入睡。 嗯……就当是抱着冰块降温好了。反正屋里那么热,挨着郡主刚刚好……我这般安慰自己。 四下变得安静,连夜虫的声音也小了。角落里的更漏缓慢滴着水,声声催人困倦。渐渐地,怀里人的颤抖平息下来,呼吸趋于绵长。而我的意识也跟着模糊,慢慢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郡主已经不在床上了。我到田里修剪花枝的时候忽然觉得忐忑,郡主这人最爱面子,又是那般喜怒无常,昨夜里她发病脆弱地窝在我怀里取暖,今早起来会不会又生气,想杀我灭口啊……真是细思极恐。 却没想到晚上被喊去吃完饭后,郡主竟又要我留下来陪她睡觉,原因是她觉得我昨夜里侍候得极好,她睡得很舒服……为什么听起来很羞耻! 我堂堂江湖第三女杀手,就这样沦为暖床物件了么。 “郡主,你可以抱着暖壶睡觉啊。”再一次被某位郡主抱着蹭脖子的时候,我忍不住提议。 “不,本宫喜欢软一点大一点的。”郡主再次面不改色地说出了听起来很羞耻的话,然后还理所当然地道:“而且你身上既然这么暖,就应当主动过来给本宫暖床才对。这是身为近身侍女义不容辞的职责。” 我道:“大芳也给郡主你暖过床吗?” 某郡主一脸嫌弃:“大芳她还不如暖壶。” 噗,这种不知是喜是悲的复杂感觉是怎么回事。 这般又过了两日,真如郡主之前所说那样,药庄里热闹了起来。 今早上我才刚去到花田,就远远地听见了一些喜庆的唢呐声,于是站到坡顶上瞭望,见远方那山路上有一队人马正披红挂彩吹吹打打地向着药庄大门这儿行来。 耶,看这情形……是银庄主要纳妾了? 第34章 三十四红衣教主 “还以为庄主他要续弦或者纳妾呢,原来却是神月教的人来了。”我跑进郡主园里将那些听闻说给她听的时候,她正悠闲地坐在花间品茶。沸水微晾片刻,倒入壶中,香气弥漫开来,茶烟袅袅腾起。 听见我这半开玩笑的话,她于烟雾迷蒙里轻瞥来一眼,淡声道:“银庄主可不是那种沉迷美色的男人。此生他只爱刘氏一个,就算早年丧妻,也不会续弦纳妾。” “咦,原来庄主这么痴情啊。”我奇道。但转念一想,如此疼爱银姗阑,而且十几年来都没再娶,可见其心意。唉,之前听庄里的老人说银庄主跟夫人如何鹣鲽情深羡煞旁人,我还道是吹嘘,现在看来他们当年确是神仙眷侣一般的,只可惜红颜薄命啊,这位银夫人在自己女儿才刚记事的时候就离世了。 我一时间心生唏嘘,只觉得他们两人像极了我从前看的书里头那对遭人拆散的苦命鸳鸯。 郡主淡淡瞥了我一眼,将一只小白瓷杯放到我面前,执壶倒入芽色的茶水,忽而轻声道:“我希望将来与我携手一生的那人,也会像银庄主一般痴情专一。” “哦……”不近男色的郡主原来还有这样的小女儿心思?我愣愣应了声,就见面前人放下茶壶,幽邃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她那么认真地盯着我做什么?难道是想我说点好听的来附和一下? 于是我识时务地露出真诚微笑说:“郡主乃国之独秀,才貌双绝,是多少青年才俊倾慕的神女呢。将来嫁与的良人定也会好好珍惜,一心一意待你的。” “真的?” “那当然了,几世修来的福分才能得到郡主青睐呀,定得感激涕零,一心一意了。”我笃定道:“而且有郡主您往身边那么一站,其他人哪里还入得了眼啊。” 郡主不说话了,又定定看我许久,眸心里似有波光轻微漾动。我被看得不太好意思,便低头喝茶,这时恰好一阵轻风从旁处拂来,花香甘甜扑鼻。 我忍不住细嗅了几下,正欲询问是什么花这么醉人,抬眼却见面前女子浅浅勾起了嘴角。霎时间,碎落的阳光仿佛都化作星子,而端坐其中的白衣美人只低眉一笑,便是百媚横生,周遭盛开的无数娇花都成了衬托而已。 真是着了魔了,为何越发觉得郡主勾魂夺魄,叫人移不开眼了呢。好一会儿我才缓过神来,为自己这好色男人一般的失态表现感到可耻,于是羞涩转开脸。 对面人却不开心了,伸手过来就将我的脸又掰了回去,严肃道:“本宫对你笑,你居然敢转开脸不看?好大胆子。” 直白盯着看才是胆大包天吧!我无力辩驳,只好苦着脸对她,做委屈状。 “呵……”郡主见我这么可怜,终于是笑着捏了捏我鼻尖,放过我一回了。她撤身端坐好,执起白瓷杯子抿了一口,正色道:“你看见的那行人,是神月教的弟子没错,而坐在大红轿子里的就是教主枭姬。” “这个神月教到底什么来头啊?”我问。 “神月教弟子都是蓝原人,属于我们大越管辖范围内的一个山居异族,通常只在边境一带活动,跟南边的苗人一样。可近来他们在中原地带活动越发频繁,已经引起了朝廷的注意。” 我来了兴致:“听说神月教是个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邪教啊。银山药庄居然这么轻易就放他们进来,难道银庄主跟这邪教之间存在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他们是来买火丹燊的。”郡主给我续了茶。 “火丹燊?”我惊疑道:“庄主这么宝贝火丹燊,不是谁都不卖的吗?而且神月教专程来买火丹燊做什么,用来治病?” 郡主摇了摇头,慢慢解释:“三十多年前,蓝原那里曾爆发过疫疾,死了很多人,后来多亏一位游医经过用火丹燊救了他们,才免了灭族之灾。从此,火丹燊就成了他们心中的圣物。” “神月教也是自那时起才立下门规,祭拜尊祖时要用火丹燊熬制的圣水,且需分发教众,祈求福泽。从前他们都是远走别国采购的,后来上一任教主与银庄主结识,有过恩情,庄主才终于肯卖药给他们。但说是卖,实则是换,神月教用他们当地盛产的蓝原参来换。” “所以神月教每隔五年,就会在火丹燊收割之际来银山药庄。今年这新任的女教主枭姬是第一回来。” “原来是这样……用这般珍贵的药材来做祭祀,他们还真是奢侈啊。”我听完觉得很有意思,那些蓝原人虽然凶残了些,但对自己的信仰却执着得可爱呢。 “听闻那枭姬生得极美,喜穿红衣,每每出行必奏乐撒花。为人洒脱不羁,特立独行,近来在江湖里颇受年轻一辈的追捧,都说她是一朵邪魅诱人的曼陀罗。”说到这里,郡主忽而抬眸看我,那狭长的眉眼里似含着什么别的意味儿,“大花,你可喜欢这样的美人?” 我被逗笑了:“呵呵,我又不是那些见色忘义之徒,怎会喜欢邪教女魔头。” “是么。”郡主挑眉,语气里不辨情绪。 我眨眨眼,转移话题:“不过她这红衣红轿子,吹奏又撒花地,每回出来都跟要嫁人了似地,也太高调嚣张了。如此行事,难怪会引起注意。” 郡主听了没有接话,只低头缓缓抿了口茶,过了会儿才道:“神月教买得了火丹燊后,估计会在药庄里再停留两日。” 见我不解,她又继续说:“因为药庄里有一个园子,栽种的就是专门从蓝原那边引进的药草,而且大部分还是从上一任神月教主手里买来的教中秘药。此次枭姬过来,按照约定,想必会亲自去查看一番,指点方法,保证药株成活。” “所以在此期间,本宫要你去做一件事情。”郡主压低声音。 我不知为何有些小兴奋,凑上前去,问:“什么事情?” “偷梁换柱。”她递过来一个狡黠的眼神,打开安放在旁边的那只盒子,推到我跟前:“单看外表,这些足够以假乱真。” 原来早有计划了。我看着里头整齐摆放的红褐色枝叶,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郡主这几日夜里寒症经常发作,定是忍耐得十分辛苦了,所以才准备了这些假药,想让我去调包神月教主手里的几枝火丹燊来缓解病痛,同时又不打草惊蛇…… “跟随郡主过来的暗卫都武功高强,为何不让他们去呢?”特别是那天蹲在房梁上那位。我把玩着手里的杯子,道:“虽然我轻功不错,但神月教主的武功也不知深浅,万一我失手了岂不是打乱你的计划?” “呵,对自己有点信心啊。”面前人扬眉轻笑,好似胸有成竹,“按着他们的规矩,火丹燊会放在专门的一个涂饰圣火的红色箱子里,由教主枭姬亲自看管,而白天她不在房中时,也会有众弟子轮流守着。你明晚便想办法潜进枭姬房里,待得到信号后再动手。” 我道:“有暗卫配合我行动?” “嗯。具体安排等今晚你过来时我再同你细讲。”她合上盒子,素指在那镂花盖面上轻敲了几下,“事成之后,本宫允你一个赏赐。” 这么好?我心里激动了一下。郡主,事成之后你可不可以揣上银子甩开暗卫独自跟我去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 ——然而我没胆这么说。谢恩离开,便照常去到田里干活,然后晚上再乖乖过去躺在床上听她安排好任务。第二天,已经手痒痒的我终于在天黑之后换上了夜行衣,敏捷穿梭于黑暗之中避开那些蓝原人视线,顺利潜进了枭姬住的那院。好久没干过偷盗之事了,只觉得跃跃欲试。这回偷得了火丹燊,没准可以让郡主把冥风还给我呢! 我蹲在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上,眯起眼观察对面情况。随我行动的一个暗卫在右后方给我打了几下手语做提示。 此时枭姬的房间里亮着灯,门口有两位弟子把守,院子里还有两个带刀的在来回巡逻。我捉准时机跃身而起,踏着树枝借力,轻盈飞到那屋顶上趴好。悄悄拆开些瓦片,透过那道挪出来的缝隙往里瞧,就见正下方对着一张床,而视线越过屏风,不远处茶桌那儿坐着一男一女。 “阿龙,你看本座的新作。”红衣女子淡声说道,但咬字口音有些奇怪。 这大晚上地都要穿一身红艳晃眼的衣裙,应该就是那枭姬没错了,长得倒是挺漂亮的,一头长发卷如波浪,眉眼间带有一种异域风情。而她刚才……是在绣花么? 我努力往男人恭敬接过的那方绢布上瞄,结果被那两团模糊又狰狞的图案吓了一跳。 “教主的针法越来越好了,近日刺绣的作品都十分传神。”那叫做阿龙的中年男人竖起大拇指称赞道。没猜错的话他应该就是跟随枭姬左右的那位大管事,在教中也是个极有地位的人物。 而枭姬听了他十分虚假违心的赞美后竟一点也不怀疑,欣然笑了,傲气的模样倒是跟之前某位屡次刺杀郡主未遂的女刺客很像。 “本座也是苦心研究中原绣法许久,才稍有进益。”她道:“中原文化博大情深,很值得我们学习。” 我正疑惑,就听大管事恭敬道:“说错了,是博大精深啊教主。” “哦。”枭姬点点头,不知用蓝原语咕叽咕叽地说了串什么,看样子似有些懊恼。随后就见她伸手摸进自己袖子里,掏出一本小册子……认真地记下来了! 随身带着小册子认真地记下来了啊!这教主原来这么认真地学习我们中原语言吗! 而那大管事见自家教主写得认真,脸上现出些不忍,犹豫片刻,才道:“教主,其实那些汉人现在都说我们是邪教呢。” 枭姬顿笔:“什么邪教?我们分明是正经做生意的商队。” 正经做生意的商队?我愣了一下。 管事又道:“可是,那汉人朝廷还要派人来抓我们呢。” “哼!”枭姬冷哼一声,很是不屑:“我们一路上拔刀相助灭了多少无耻山贼,那些汉人疼爱我们还来不及呢,反倒还要来抓我们,真是薄情寡义。”说到这里她顿住,皱眉思索片刻,忽然一拍桌子沉声道:“一定是我们的人参卖得太好了,他们也想来分一碗粥。” 一旁的大管事欲言又止,一副好想纠正点什么又拼命忍住的模样,就跟犯了牙疼似的。 而趴在屋顶上的我差点憋不住喷笑出来。 这位女教主好像跟传言中的潇洒不羁心狠手辣不太一样啊! 第35章 三十五还一辈子吧 在屋顶上趴了约莫半柱香时间,里头的人已经从刺绣聊到诗词歌赋,最后拿出棋盘对弈了起来。 秋夜寒凉,后半夜更甚,屋顶上瓦片被呼呼刮过的冷风吹得跟冰块似的,那寒气一丝丝往衣服里钻,惹得手臂上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我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又移转视线查看了一圈,发现正下方床头那里似乎露出一个红色的小方角,但被帐幔遮住,不甚分明。 屋里能藏东西的地方并不多,那只印刻圣火图案的箱子极有可能被安放在床头。 而这会儿里面也不添灯烛,只用一盏油灯照亮这宽敞的房间,跳动的光芒显得有些薄弱,芯蕊里不时会剥裂出几点火星。一旁桌面上,黑白棋子轻敲着木制的棋盘,安静坐在两端的人都神情专注。 又过了许久,那管事似乎是输了,见他们用蓝原语模糊不清地说了些什么,才笑着收了局。而后他起身告辞。 枭姬送走管事,便妖娆伸了个懒腰,唤人在屋里摆上浴桶,围起屏风,还往热水里洒满了花瓣,看样子是准备要沐浴。很快,热腾腾的雾气就在屋子里氤氲开来,大红衣裙滑落到地板上。我忍不住偏开了视线。虽然同为女子,却总觉得不大好意思。 转头看了眼树林那边,依旧是黑沉死寂,别无异动。 其实这会儿趁着枭姬沐浴偷溜下去取火丹燊,或许更容易得手,但那暗卫迟迟不给信号,也不知是顾虑些什么,或者说有什么计划。郡主吩咐了一定要听从他的指示,我也不好擅自行动。 或许真的要等枭姬睡下了。我开始后悔今晚没穿得厚实点。 又耐心等了许久,那枭姬仍惬意地泡在浴桶里,享受鲜花热水,叫人艳羡。从我的角度只看清桶边沿露出的半个后脑勺,浓密的发丝浸湿后显得更加柔亮,侧边耳尖上似乎蒸染了些潮红。 我觉得无聊,正寻思着要不要偷偷眯眼休息一会儿,余光里就瞥见树林那边突然闪出了一星点红色,随即有几声惟妙惟肖的鸟叫声传来——暗卫终于给我发信号了。 挑在这个时候,显然不是最佳时机啊。我迟疑了片刻,决定速战速决。往院里瞥了眼,便迅速盖好屋瓦翻身悬到檐下,壁虎一般贴着墙壁打开窗子,悄无声息地跃进去。合上了窗,再伏低身潜移到床头这边,动作一气呵成。 抬头看去,先前床上露出一角的果然是只木盒子,放在枕头边上,印着圣火图腾,十有*就是神月教用来安放火丹燊的。不过盒子上面落了把样式奇怪的金锁,我轻轻掀开它旁侧的枕头和被子,并没有发现钥匙。 难道要自己撬开?我往屏风那里瞥了眼,枭姬此刻是背对着我的,而且隔着彩绘绣布,也看不清这边。抓紧点时间应该可以。 我从怀里摸出一根事先准备好的带勾的芯签子,小心翼翼地往锁孔里拨,生怕发出半点声响。但我原本就不擅长这种活计,加之这把锁比较特别,一时半会儿还挺难打开。我努力拨弄着,还得集中精神留意那头动静,几乎都要屏住呼吸了。 可终究还是没来得及。才片刻时间,屏风后头的模糊影子已经有所动作。倚靠在桶壁上的人直起身,跟着响起了几下撩水声。而缠绕在屋子里的迷蒙水雾不觉间已消散褪尽,水大概是凉了。 见女子曲线婀娜的身影从浴桶里站了起来,又抬脚跨了出去。我只能先放弃那只盒子利索还原好床面样貌,侧身打了个滚,一轱辘溜进床底。 很快,枭姬就穿好里衣慵懒走了过来。里衣也是大红色的,领口松垮,酥.胸半露。嗯,很美,但还是不及郡主穿起红衣来更加妩媚迷人。我又不自觉地做了番对比,但下一刻却眼尖地看见她脖子上吊着一根红绳子,而绳子上系着的,此刻正半露出一角的,不就是根金闪闪的钥匙吗! 肯定是用来开圣火盒子的钥匙!可她居然,居然把钥匙藏在那个部位! 我惊讶又愤懑地抓住了心口的衣服,透过帐布缝隙看见那对玉足已经盈盈走到了我跟前,脚趾莹白如葱根,趾甲上却涂了蔻丹,妖艳异常。 然后垂落到地上的绸帐被撩开一角又合上,床板微微响动,该是枭姬躺进被窝里了。方才我观察她的气息步伐,发现她好像并非习武之人。而这会儿也不知是不是她沐浴完携带了一身花香过来,躲在床底下都能清晰闻见,馥郁醉人,像这几日花田里开得正盛的山玫瑰。 忽然有些想念郡主身上清淡如茶的味道。 咦,为什么会想念?我皱了皱眉,却抑制不住地想起来,昨夜里睡得迷糊的时候,好像有什么轻附在脸上,柔软中带一丝温热,流连许久。而鼻息间交缠在一起的,都是那清幽的气味…… 我赶紧让自己回神,敛下气息静静等候。 令我惊讶的是,这位邪教教主不好好睡觉,都躺到床上了居然还要孜孜不倦地背诵帝都名诗,而且连其中蕴含的意义也统统都背一遍!用不用这么刻苦啊……可要命的是我还忍不住认真听了,结果发现有好几首都背错了! 啊,好痛苦,好想站出来纠正。 最后我实在受不了这种折磨了,只好掏出小竹筒往床头方向吹了一口迷香,用布巾捂住口鼻,不一会儿,那声音就愈发地含糊不清起来,而本就奇异的调子染上困倦之意,听着竟有些娇憨可爱。待声音渐渐小下去,直至停止,呼吸趋于绵长,我才慢慢从床底下爬出来。 嗯,这人的睡相真是……不可貌相。我有些嫌弃。还是郡主的睡姿可爱啊,像只乖巧的小猫一样…… 我猛地一哆嗦,摇摇头挥散那些奇怪的念想,轻手轻脚地趴到床边上。尽管这人身子打斜躺着很不雅观,但好歹挂在她身上的钥匙绳子完全没被压到,而且足够长,可以直接够过来开锁了嘿嘿。 可是问题来了,要怎样把钥匙从那个敏感羞耻的部位拿出来呢……瞟了眼过去,总觉得好难下手啊。我试着捏住露在外头的一端,轻轻往外拉扯。居然夹得很紧…… 莫名好紧张好心虚啊。虽然心知那枭姬中了迷香根本不会醒过来。 钥匙终于被一点点扯出来的时候,我在心里重重嘘了口气,才发觉额头上都渗出一层冷汗了。随即拎起钥匙,试着开锁,伴随着轻微一下弹开的声响,那把小金锁果然打开了。 呵,还蛮顺利的嘛。我欣然掏出一枝准备好的假火丹燊,退后一些,用它来挑开盖子以防里头藏有什么机关,待确定安全了,再靠近过去。 映入眼帘的便是整齐摆放着一排火红色的枝子。我看了忍不住窃喜,赶紧伸手去拿。 “你是谁?”正高兴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我手一抖。 不会吧……我头皮发麻,倏地回身,就讶然见着那枭姬已经完全醒了,正惊怒地掩住自己的衣领,坐起来欲要呼喊。我吓了一跳,立即扑上前去想要点她的穴,不料还没碰到她,一把粉末子就迎面洒了过来。 尽管我反应迅速堪堪避开,却还是吸入了些许,而没想到这粉末竟然十分厉害,我还来不及再有其他动作就手脚发软眼前一黑,最后意识模糊地跌在了……枭姬的大腿上。 流年不利啊……闭上眼前我不甘心地在心里哀嚎一声,随后就陷入了一片黑暗里。 不知过了多久,等身上终于有些知觉的时候,发觉自己似乎被人绑住了,耳边一阵嘈杂,有人在说话。仍然混沌如浆糊的头脑被那些叽咕声吵得胀疼。 “教主,幸好你发现及时,十二枝火丹燊都没有缺损。”嘈杂渐渐退去,剩下一把沉稳的男声,是那个管事,“我们把这个贼人交给银庄主处置吧。” “哼,想要偷火丹燊的小贼多得是,想来银庄主也不会太在意。但这贼人既然冒犯了本座,怎能轻易饶恕!我要他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另一道含着怒气的女声响起,听那有些饶舌的口音就知道是某位女教主了。我想睁开眼,但这会儿眼皮发沉,完全动不了。 唉,居然这样被抓了,我感到好羞愧。枉我自诩轻功了得的江湖第三女杀手,以往想盗取哪家宝贝也都似探囊取物,从未失手过,可如今才在郡主身边过了几天安闲日子啊就退步成这样了,还栽在了这不懂武功的邪教教主手里。 不过,枭姬中了迷香怎么还能那么快醒过来?难不成是百毒不侵的体质…… 这时候,有脚步声靠近,我提起戒备,却是一股刺激难闻的味道猛然凑到了鼻下,呛得我清醒了不少,力气霎时流回四肢百骸。睁开眼,就看见那枭姬放大的脸。 我下意识地挣了挣,她就伸手捏起了我的下巴,冷冷一笑:“呵呵,别挣扎了,如今你已是走投无路,虎落平阳被犬欺~” “……” “教主,这话不能这样用的。”管事靠近枭姬耳边咕噜说了几句。枭姬神情有些尴尬,刚想从怀里掏出小册子,就发现我还在看她,于是停下动作恼羞成怒地瞪我:“说,为什么要来偷本座的东西。” “……”我胡诌道:“那种药材价值连城,拿上几棵去卖就够我这辈子过活的了,当然得涉险来偷。” 而她显然对另外一个问题更加在意:“那你是什么时候就潜进房间里的,在屋里藏了多久?” “呃……”我看了眼面前女子忍隐的神情,心头一凛。如果被她知道自己洗澡时我就在场看着,肯定会死得很惨吧。于是故作不甘地说道:“才刚进来就被你捉住了,唉。” “你骗人!”枭姬眉头一竖:“你肯定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而且钥匙藏在那种地方都被你……”她说着忽然顿住,略微不自然地看了身旁管事一眼。而后越想越气,伸手就在我胸上摸了一把,像是确定了什么,脸上表情更加凶恶,唰地就从大红衣袖里抽.出一条鞭子:“哼,今日本座要打得这臭男人屁股怒放!” 我惊恐睁大眼睛。岂有此理都摸过胸了还敢说我是男人!还有屁股怒放是什么意思听起来好恐怖! 大管事小心提醒道:“教主又说错了,是屁股开花。” 某位教主噎了一下,手中鞭子狠狠往地面上一甩,“都一样,反正我要打得他半身不遂!” 果真是心狠手辣的邪教教主!不行,我还没完成暗杀任务光耀师门呢,怎能交代在这儿。 于是我忍辱负重:“教主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恕我一回吧!都怪我鬼迷心窍见财起意,竟不自量力地来动您的东西。可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人等着糊口呢,教主您行行好吧,早听说神月教主不仅美若天仙,而且也是菩萨心肠,今日大恩大德小人必铭记在心,从此改过向善不再行这种偷盗之事!” 面前的红衣美人冷哼:“呵,说几句甜言蜜语,就想骗得本座心花开放了?” 管事小声道:“教主,是心花怒放。” 枭姬扬鞭子的动作一僵,指着管事:“你先出去。” “教主……”管事有些为难,欲言又止,这时候一个神月教的弟子匆匆走了进来,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脸色变了变,随即走到枭姬跟前低声说了一串听不懂的蓝原语。 “是什么人物?”枭姬神色也变了,皱起眉小声嘀咕,又转头愤愤瞪了我一眼,“哼,回来再要你小命。”说完扔下鞭子就迈步出去了。看守门口的两个弟子锁上门。 这下屋子里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松了口气,看向窗子那边,发现那里现在也有人把守了。这神月教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待会儿那枭姬回来,就算不杀我,也少不了皮肉之苦。我不能坐以待毙,想办法逃脱这里。 我扭动手臂,努力去挣开绳子,可是那些人也不知用了什么绑法,竟怎么也挣扎不脱,反而还觉得越来越紧了。我干脆不动了,冷静下来,就想到了郡主。 郡主现在应该知道我被抓了,她不会坐视不理的。毕竟她们有所筹划,万一我被问出了些什么,可能会坏了全局。那她会来救我么,还是说……会直接杀人灭口? 我蓦地一惊,下意识地又看向窗那头。我此时被牢牢绑在这边椅子上动弹不得,而窗外是正对着树林的,那暗卫若藏伏其中,只需一枚飞镖就能让我永远闭上嘴…… 但也不对,若这个时候来灭口,反而会更加引人注意吧。我否定了这种想法,冷汗却涔涔布满了额头。那日郡主微笑的眉眼,轻声说着“对自己有点信心啊”的温柔模样一下子跳入脑海里,化作藤蔓层层交织起来,搅成一团。 突然觉得今夜一切都像是个圈套。 而不及再细想,外头就又响起了脚步声。下一刻,有人推开了门。 是郡主。我怔然看着她走进来,神情淡淡的,一袭无暇白衣像覆着清霜,携着风,房中那簇照明的火苗子突然剧烈摇晃,在绝美的脸上落下些明晦不定的阴影。 她怎会出现在这里呢,又是想做什么?此刻脑海里蹦出无数念头,我却不发一语,任心头奇怪的情绪如野草疯长,说不清,也道不明。我眼睁睁看着她走到自己跟前,慢慢拔出了一把匕首,寒光凛凛。 意料之外,而又在意料之中地,面前的人俯身下来,用匕首割断了束缚在我身上的绳子。柔顺的发丝拂在我脸侧,拢一层清幽香气。 “你呀。”好似叹息一般,她幽邃的眸子映着跳动的光,轻声道:“走吧,没事了。” 我悬着的心忽然落回了实处,却又腾升起几丝别样的酸涩感觉来。起身随她出门,看见枭姬跟那管事站在那里,却不做阻拦。 枭姬脸上仍有些不悦之色,冷哼了一声。我压下疑虑,同时也收回视线,低着头跟在郡主身后走出了院子,绕过一道道墙,走进红锦园的花田小路。天上云层散开,月色亮晃晃地,不用打灯笼也能将路面的沙石杂草看得分明。 我抬头看向前面那在冷风中略显单薄的背影,却恍惚生出一种错觉来。 好像又回到了那年,我第一次杀了人后跟着师父行走在初冬荒芜的田垄间。我咬着牙绷着小脸,握着剑的手沾了血腥,隐隐发抖,心却在看着师父的背影时变得无比踏实。好似视线里只要有这个人,便什么都不用害怕了。 这奇怪的安全感是怎么回事啊……我收回思绪,终于出声打破了微妙的沉静:“对不起,这次失手了。” 郡主停了下来,回身看我,半晌,却是缓缓勾起了嘴角:“没关系,她们没为难你就好。” 今晚郡主是怎么了,居然这么温柔……我有些错愕。面前人停顿片刻,忽而侧目睨我,语调里终于有了一贯的狡黠之意:“怎样,见到那位传言中的女教主了,觉得美不美?” 这个问题倒是将方才莫名沉重的气氛都打破了。于是我的心情也愉悦起来,半开玩笑地说道:“是挺漂亮的,身材也很好。” “哦,是么。”谁知郡主嘴角边的弧度一下子消失不见了,冷冷道:“看来是本宫赎得太早坏了你好事了,应该让你们共度香艳的一晚。” 噗,什么跟什么啊。果然越是漂亮的女子就越容不得别人在她面前赞美其他人。 “别呀,奴婢还得给郡主您暖床呢。”我摆出严肃脸孔:“枭姬再美也不如郡主~郡主才是真绝色!” “呵,算你识相。”某位郡主转身继续走,发尾在身后甩出漂亮的弧度,看着竟有几分孩子气的骄傲。我跟上去,同她并肩而行:“对了郡主,你刚刚说赎我回来……” “没错,我是用银子把你赎回来的,那些蓝原人爱财,而且我也投其所好,送了本书给那枭姬。” 用银子赎就可以了?这么简单?我不禁有些怀疑。但随后注意力就转移到了她的后半句去。 “什么书啊?”好像她屋里根本没有什么书吧。想到某种可能,我挑眉:“郡主,你该不会把我那本淫.诗送给枭姬了吧!” “什么淫.诗,那是博大精深的中原文化。”身旁人特别正经地看了我一眼。 呵,这只黑心狐狸。我扬起嘴角,这时候也偷偷从袖里掏出了两根红色枝子,献宝似地在她眼前晃了晃:“郡主,其实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你看。” “哦?原来你还偷拿了两枝?”她有些意外:“那些人竟然没搜你的身?” “所以说有惊无险啊。我在被发现前就替换了两支,那些人点数过盒子没觉察出来,便松了警惕。” “那原来那些假的呢?” “在这里。”我又掏出另外一小捆枝子,冲她眨眨眼。 郡主扬眉笑了:“嗯哼,很好,不枉我花了大价钱赎你回来。” ……这话听起来好像有哪里怪怪的。我忍不住问:“那郡主你花了多少银子啊?” 身旁人一派轻松:“三千两。” “这么多啊。”我突然有些感动,“郡主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这些钱从你的月俸里扣。” “什么?!”才刚生出的感动霎时破灭,“我都为你偷了两支火丹燊了!” 某人理所当然:“那原本就是本宫派给你的任务,不能用来抵钱。” “可我才那点月俸,怎么够你扣啊。” “不够?”她侧目看我,下一刻忽然欺身过来,带着些凉意的手抚在我的脸上。咫尺处檀口轻启,缓缓说道:“那就慢慢来,一点一点地还……还一辈子吧。” 言罢洒然转身,双手背在身后,脚步轻快地走进了她的花园里。而我愣在原地,许久回不过神来。 第36章 三十六夜谋 火丹燊不愧是稀世奇药,尽管只有两根而已,效用却已经非常明显。昨晚服过药汤后,郡主半夜里发寒的症状减轻了不少,而待今日放工再去到她那儿,屋里的火炉也撤走了几只,终于不那么烘热难耐。 “听说神月教的人明日就会离开。”饭后我惬意地闲坐在窗边摆弄几枝山茶花,见绿螺端了一盘橘子进来,便顺带拿起一只用炭火烤暖了一下,慢慢剥皮。 郡主正抱着手炉在那边看一张地形图,琢磨到认真处头也不抬,只淡声回道:“明日那些人可走不了了。” “什么意思?”我没料到她会这样说。 “呵,你很快就会知道。” ……不说就算了。我低声哼唧,走过去坐到她旁边,将剥好的橘子递给她。换好茶水的绿螺见了抿嘴一笑,提起砂壶便低头退了出去,而临走前依旧是那促狭的眼神,似有深意。 真是个难懂的丫头。 这时郡主将注意力从地图里移出来,转回身面向我坐着,却没有伸手接我给的橘子,而是摇摇头,鼻腔里发出的调子像撒娇一样可爱:“嗯~”又轻快道:“我们一人一半。” 咦,居然要分我一半?郡主她今天是不是心情特别好……我看看手里不大的橘子,欲要掰开,她又出声阻止:“不是这样。你自己先吃一瓣,然后再喂一瓣给我。” “嗯?”我眨眨眼,待终于明白过来,心跳就陡然加快了。这种你一口我一口同吃一样食物的画面,从前在书里看见过太多了,但那通常都是热恋中的年轻小男女才会做的腻歪事情啊!主仆之间要是这样……我不由想起了昨晚郡主跟我说的那些话。 一辈子什么的…… “我手冷,不想拿出来。”郡主许是见我犹豫,便随意解释了这么一句。 我暗悚悚地观察她神色,见那眸中坦然无邪,就像一泓至清至洁的幽泉碧水,不参杂丝毫暧昧的迹象。啊,果然是我自己想多了吧。 我真是太龌龊了,怎么会臆想出那样荒诞的事情呢,明明都是女人啊,而且身份如此悬殊,怎么可能嘛…… “怎么了?” “哦哦没事,来我喂给你。”想通后,我放心地掰开一小瓣果肉递到她嘴里,见她愉悦地弯起了眉眼,便问道:“怎样,这个时节的橘子是不是很甜?” “嗯。”她一脸满足,惹得我也迫不及待地吃了一瓣,瞬间甘甜满溢。于是嘴角跟着扬起,连心里头也隐约变得柔软温热起来。 “还要。” “好。” 我发现郡主私下吃东西的时候,经常会露出别样娇憨乖巧的一面。就好比现在,她抱着手炉缩在榻上,眯起眼享受食物的样子,让我恍惚觉得自己是在喂一只慵懒粘人的猫儿,喂着喂着,就不禁想要伸手去揉一揉那发丝乌亮的脑袋了。 真是不妙啊。 此时此刻,我已经能够确定,自己犯了杀手这一行的大忌了。对于暗杀目标,是不应该生出任何情感的,哪怕只是一丁点的好感,都会变成将来挥剑那一刻的阻碍。如缠绕在锋刃上的蛛网,日夜密织包裹,终有一日会让它失了锐利。 然而,我似乎有些控制不了了。 一边在心里懊恼自己的意志不坚,手上却已经麻利地剥了第二只橘子喂给郡主,末了还贴心地拿来布巾让她擦嘴。见到她那不满足还想吃的小眼神,我有些忍俊不禁:“晚上不易消食,郡主你别吃太多了。” “怎么越来越像大芳了。”她拿眼睨我,语气里含着嗔怪意味,但神情明显是愉悦惬意的。我听了只觉好笑——怎么可能像大芳呢,我这般心存歹意,而她那样忠心耿耿。 “郡主,你来这里不带上大芳,她怎么肯答应啊。” “呵,本宫自有安排。”郡主挑眉回我,一脸得意。如今她脸色红润了许多,少了些苍白虚弱,笑起来更是灿若桃花。 唉,可惜才得了两根而已。 我在心底感慨了一声,撩开近处窗子前遮挡的竹帘,见外头月色似乎比昨晚更加亮堂了些,远近虚白一片,森冷异常。明日的天气应该会变得更冷吧,渐渐地就入冬了。没准还会下雨呢。 “更深露重,郡主不如早点休息,免得冻了手脚。”我去把炉子拨得旺了些,然后铺好床。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询问:“郡主今夜……应该不用我留下了吧?” 听到这话,那边的人立即抬头看过来,幽邃目光里盛满不悦。冷声道:“你卖力偷取火丹燊,就是因为这个缘由?” 这质问的语气使得我愣住:“不是啊……” “你……”她正欲再说什么,转眼见一个黑影倏地立在了窗外,便敛下声色。随后听到一把苍老的男人嗓音恭敬说道:“主子,已经打点好了。” “嗯。”她肃然点了点头,那人就消失不见了。来去如风。而后才又看向我,语气里仍残留之前那一丝恼意:“今晚是睡不好了。准备一下,带你去个地方。” 我诧异:“去哪里?” “去外头看星星看月亮啊。”郡主起身斜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我被她这孩子气的小模样逗乐了:“郡主你别开玩笑了。” “呵。那带你去看戏,总可以吧。” 什么意思?我犹疑不定地看向她。她却随意将一件披风扔到我怀里,然后自己也披上一件径直走了出去,边轻叹了一声—— “今晚,该收网了。” 收网?我心头一凛。郡主没易容就直接出门了,难道……她们今晚终于要有大动作了?于是赶紧跟上,不料随她走出了红锦园,就直直向着山庄后方行去了。而这一路上,巡逻看守的护院竟都换成了王府的人,以至于我们畅通无阻地就进入到了那个平时鲜少人能踏足的院子。 远远看见那屋里的亮光时,我终于忍不住道:“郡主,前面是……庄主的书房?”她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嘘,别出声,跟我来。”郡主竖指唇前,满是风情地冲我眨了眨眼,然后牵起我的手就往另一个方向带去。很快,我们拐进了一个暗角里。守在那里的暗卫见她来了,低头退至一旁。 这是个极其隐蔽的拐角,三面临墙,其中一面正是书房侧边,走进来只觉安静异常,没有风,而脚下是绵软的绒草地,踩上去也不会发出什么声响。再看墙上,发现及肩高度的地方剜出了两个小孔,透出些光亮。 看情形,是要偷窥? 我很惊奇,孔洞虽小,但从里头看难道不会发觉么?怀着疑问往里瞧了眼,才明白了,原来里头正好摆着一座太湖石盆景,小孔所在之处巧妙地挨着缝隙阴暗处,不仔细查看根本不会知道。 真是绝佳的偷窥地点啊,郡主还特意帮我预留了一个位置。我挪了下视线,就看见书房里头,一个青袍男人正背对着坐在不远处喝茶。 那是银庄主?我转头对郡主投以探寻的眼神。 之前她说的看戏,原来是跟庄主有关的?那是一出什么戏,难不成待会儿还会出现什么非常刺激的画面……这样一想,我就忍不住心生期待了。尽管我明白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反而不是件好事,但此时此刻却还是好奇心作祟。 这会儿郡主已经靠近墙上开始瞧了。我见状也凑过去,可接着就发现这两个孔洞的距离好像太近了些,两个人同时窥视时,几乎都脑袋挨着脑袋。 身旁有冷香丝丝传过来,扰得我莫名心慌,可某位郡主却似毫无察觉,只专注地看着里面。我唯有压下那种荒谬的心虚感,然后尽量让自己离她远些,免得一不小心就碰到哪里不该碰的…… 正分心的时候,郡主突然斜身过来捏了捏我的手。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凝神凑过去,就见那端有一个人推门走进了书房,样子鬼鬼祟祟的。待到看清正脸,咦,不就是那个神月教的管事么! 我跟郡主交换了个眼神,知道唱这出戏的角终于登场了。 第37章 三十七落 “庄主。”来人似是恭敬地朝银庄主拱了拱手,咧开的嘴角却带几分邪肆,眼神也跟之前见到的敦厚温和完全不一样,透着股精明算计在里面。 隔着墙壁,那头的说话声并不十分清晰,但凝神细听也不成问题。只听对面回道:“我以为之前已经同你说得很清楚了。” 银庄主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甚至头都不抬一下,好似对他的出现并未在意,而那嗓音沉稳低磁,隐有气魄:“若还是因为那件事情,管事便请回吧。” 听这对话的内容,似乎两人早已有过私下接触,但某种意见不合,眼下银庄主都下逐客令了。 “呵,看来庄主心意已决啊。其实我不明白,既然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何不联手起来呢。”神月教的管事并没有依言离开,反而放肆地走近了过来,那双精亮的眼睛眯了眯,声音随之压低了几分:“难道……夺妻之仇,你真的一点都不想报?” 话音落下,银庄主倒茶的动作明显顿了顿,语调都变冷了:“虽然不知你从何处听到了些什么,但我对你们的计划毫无兴趣,半分不想参与进去。”放下茶壶,抬头正视来人:“念在你义父于我有恩的份上,这件事情我权当没听到过,你且离去,好自为之。” “哼,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话说到这个份上,管事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难看,目光也阴狠起来。见他拧起眉拍了拍手,几个神月教弟子立即破门而入,手中俱是拿着刀剑。 庄主沉声冷斥:“你们做什么!” “哈哈哈,做什么?”他弹弹衣袖,悠哉走到桌边坐下,“不妨告诉你好了,你们的水井统统被我们下了毒,这会儿庄里的其他人也都毒发,被抓起来了。” “你若肯配合,我立马给解药放人,否则,就别怪我们翻脸无情血洗山庄!”说着探过身子,目光好似毒蛇一般牢牢锁住面前人,继续威逼利诱:“其实何必撕破脸皮呢。你乖乖打开你的金库,捐出这批军饷,助我们完成大业,到时候你报了血海深仇,依旧可以当回逍遥自在的药庄庄主,多好啊。” 原来是要谋反么! 听到这里我有些按耐不住了。完全没想到神月教的管事存有此种心思啊,而且他说的下毒是怎么回事?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郡主,她却已伸手过来,指尖在我掌心里轻轻一勾,似安抚一般。 我见她眉眼间一派洒然清傲之色,恍然明白过来,一切都已在这人掌控之中了。而当下这些,都只是她玩的欲擒故纵的把戏罢了。不过留给猎物自由活动的时间大约已经到限,郡主松开我的手,檀口无声开合对我做了串嘴型,便起身往书房前边那儿走去。 我仔细琢磨,她刚才说的是——留在这里,乖乖等我回来? 心情好复杂。 “呵。”这会儿听得屋里传来一声冷笑,我只好移回注意。再朝孔洞看去时,那边的气氛已是剑拔弩张了。十来个武功不俗的神月弟子将庄主围住,目光不善。庄主摇头叹了口气,终于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这时我才得以看清他的长相——修剪齐整的八字胡须有些花白,但剑眉斜飞入鬓,双目炯炯有神,依稀现出年轻时候的俊朗不凡。 他面对他们的要挟毫无惧色,只负手而立,冷眼睨视:“我本顾及萨格老教主的恩情不想为难与你,却没想到你的野心终究毁了自己。” “哈哈哈哈说我毁了自己?庄主眼下还是多担忧一下你自个的处境吧。”管事像是听到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满是嘲讽:“呵,还有山庄里的人,你的宝贝女儿,你的家仆。想保全他们的话,就得听我们的,别再考验我的耐心了。” “我已让人放信号通知寒将军上山,荆国的军队很快就会将山庄团团包围住。待到那时,恐怕将军可没我这么好说话了。”他说完摇头嗤笑,而后却渐渐察觉到哪里不对劲,神色变了变。目光再往对面那仍没有中毒的迹象的银庄主身上打量了几圈,疑虑渐重了。 起身踱步,皱眉想了想,便回头用蓝原语问一个手下。那手下脸上也现出疑惑,咕噜说着什么,但还没说完,突然连同身旁几人一起捂住肚子倒地,痛苦地哀嚎了起来。刀剑也都脱了手,哐啷一片散落到地上。 这突然的转折叫人错愕。上一刻还气焰嚣张的神月管事同样捂住了自己的肚子,身形踉跄往后倒了几步:“怎么会这样!”他睁大了眼珠子,慌忙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只瓷瓶,倒出些东西在指尖碾了碾,细看之下,骇然道:“这不是原来的解药!不可能啊,怎么会……” “真的解药在我们手里。”惊慌失措的时候,一道清朗如水的女子声色传了进来,让屋里的哀嚎声有片刻停滞。他们齐齐回身看去,就见门外一人白衣胜雪,翩然立在那清冷月色之下,笼罩一身寒凉虚幻。 而那恍若画里走出来的女子微微勾唇,清冷的目光在他们身上顺次扫过,最后看向了银庄主,道:“庄主大可放心,其余人都已平安无事了。”故意顿了顿,才继续说:“可眼下这些怀有异心之徒,本宫倒不知该不该出手相救呢。” 毫不掩饰地露出了恶劣的一面。 “解药怎么可能在你手里……”神月管事不敢置信:“你是谁!” “大越晋安郡主,储清凝。”郡主徐步走进来,黄晕的灯光爬上她的衣袍,映出袖间团簇的银丝纹花,增添了几分柔和暖色,但她身上气息依旧如冰霜凌厉,叫人生惧。而跟随进来的蒙面暗卫只瞬息之间就将神月教的那些人统统挟制住了。 她不给他们喘息,又接着说道:“不仅解药在我手里,连你们的同党也都在我手里。” 这句话轻盈落入一伙人耳中,就好似惊雷一般。神月教弟子霎时惊惶起来,管事脸上的神色也由原先的错愕变成了灰败:“原来你们早就埋伏在这里了……” 他被压迫着半跪在地上,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郡主,也不知是因为愤恨还是毒发后忍隐着痛苦,此刻额际青筋暴突,面容十分狰狞:“为什么你们会知道!” 郡主侧目看了眼这些痛苦跪地,双目充血的人,嘴角勾起的弧度冰冷而残忍:“因为你们做事,还不够干净。” 管事闻言身形一颤,看向她的眼神里立即多了几分惊骇和懊恼。而我心里头也忽然有些撼动。这样带着凛然威慑的郡主,我不是头一回见到了,但现在才有些回过味来,自己似乎都习惯了她平日里温和妩媚,偶尔还撒娇粘人,似小猫一般无害的模样。 这只狐狸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悄然收起了利爪,竟不知不觉间给了我温顺乖巧的错觉,让我差点都忘了,她还有如此冷酷的一面。 而这个时候,银庄主早就不动声色地坐回了椅子上,还慢悠悠地给自己续了杯茶,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这个男人真是叫人看不透啊,他怎么能如此淡然镇定呢?今晚的事情他知道多少? “近来荆国屡屡进犯中原,你们身为大越子民,却串通外邦意图谋反。”郡主似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踱步走到神月管事跟前,冷然道:“你们可知罪。” “哼,若不这样,我们蓝原何时才能强大富饶起来!难道要一直被你们这些汉人欺压在脚下,世世代代都只能窝居在那穷山恶水的地方?” 跪在地上的男人自知大势已去,仍愤恨不甘,没有悔改之意:“你们口口声声说我们是你们的子民,可当年蓝原爆发洪水瘟疫的时候,你们在哪里?你们派人过来,却是*,对我们赶尽杀绝!当年我的父母,就是被你们这些人活活打死的!” 我听得惊愕,原来当年发生过这般惨烈的事情? “没错,当年是有贼臣作乱,贪赃灾银草菅人命,给蓝原乡民带来了深重伤害。朝廷有愧于你们,但这不是你们用来谋反的借口。”郡主眼中有异样一闪而过,脸上神色却转为冷肃:“后来朝廷派御医军队赶往,处决奸佞,挽回了多少人的性命,又为救人牺牲了多少将士,你们可曾了解?” “不仅如此,他们为了让你们过上安稳日子,灾后还不遗余力垦荒修路,重建房屋,开办私塾……返程的时候,数百蓝原乡民十里相送依依不舍。这些,你们都忘了么?” “说蓝原是穷山恶水,说那里的人不甘归属于大越?呵……”郡主冷笑一声,语气愈发凌厉:“别给自己找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了。自先皇统一天下,便施以仁政,减免税赋,对边远部族更是格外优待。难道蓝原没有年年富足起来么?” “蓝原人一直知足而良善,热爱着自己的乡土,他们绝大多数都希望能继续休养生息,过悠闲太平的日子。不满足不甘愿的,只是你们这些人的野心罢了。你们为了自己的野心私欲,宁可挑起战争给他们带来灾难,让那片祖祖辈辈生活过的土地遭人践踏。” “而且与荆国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你们以为将来会有什么好下场。” “你!”管事面色苍白,咬牙看着郡主,脸上的戾气却已经消散了去,只剩下一片怔忪。 这些话着实说得不留情面,叫人无地自容,却字字都像石子掷地有声,声声砸在了心坎上。只见他嘴唇抖动,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而那些痛苦哀嚎的神乐弟子也不觉咬唇收了声,都有些动容。 郡主对身旁暗卫使了个眼色,待他拿解药和入茶水中让他们服下了,才继续道:“你们若想将功折罪,便听从朝廷的安排,协助追查出勾结外邦的贼臣细作。届时自可从轻发落。” “罕都王有情有义,我们不会出卖他。”管事喘了口气说道。这会儿他服过解药后嘴角仍残留血迹,显得虚弱不堪。 郡主凉凉看他:“有情有义?说了几句要保你开疆扩土自立为王的空话,便是有情有义了?可怜你被人利用还不自知,仍旧死心塌地。” “你什么意思?” “罕都王应允你鹿水一带,但你且看看他们实际上是如何谋划的。”她将一沓信笺和图纸扔到他面前:“这是他给格南大帅的密令。还有这张地图,你看他是打算着将那片土地作何分划?” 管事听了犹豫着拿起,看完一封,脸色就变了,待再看了另一封,脸色已是由白转青,拿着信纸的手都不住地颤抖了起来。我有些好奇,但这个角度只依稀看见他手里纸张下边,盖有一个兽形印章。 “这,这伪君子!居然过河拆桥,想灭我蓝原一族!”管事咬牙切齿地骂道,这才现出了后悔和愤恨的神情,甩开那些信,双手握拳往地面上就是狠狠地一锤。我在这边听得那咚地一声响,都觉得手上生疼。不料他又猛地起身,从袖间拿出一把匕首就要自刎,幸而被身旁暗卫劈掌夺下,迅速将他的双手反绑住了。 “果真是狡兔死,走狗烹啊!枉我这么信任他,哈哈哈哈……”心灰意冷之下他也不做挣扎了,跪坐在地上癫狂大笑,似疯了一般。这时一身大红衣袍的枭姬却带着几个神月教的女弟子走了进来,被这笑声惊得移转视线。 管事看见来人,笑声猛地顿住。枭姬也愣了愣,与他大眼瞪小眼。屋内霎时死寂。 枭姬应该是被郡主请过来的,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她看清屋内情形后满脸惊讶,瞥了眼郡主,最后皱眉对银庄主说道:“庄主,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为何要将我神月弟子绑起来虐待?这么不怜香惜玉!” 管事猛地咳出一口血:“教主……” “阿龙!”枭姬见状欲要去扶他,却被暗卫格挡住,只好道:“阿龙!这是怎么回事!” 一直不做声的庄主终于开了口,语气淡淡道:“你的教徒与外邦私通,放行荆*队,欲要起兵谋反。” “什么!”枭姬讶然:“怎么可能!阿龙怎么可能做这样鸡狗不如的事情……” 管事眼角一颤,神色愈加痛苦了,简直比方才毒发更难看。我觉得枭姬这几句话,真的比郡主对他造成的伤害还要大。 而枭姬已经在庄主的示意下捡起了地上散落的信件打开来看了,只看片刻,当即柳眉倒竖:“还真的当了反贼了!”她失望地质问自家管事:“外面人传言我们神月教杀人不眨眼……难道那些肮脏事情也是你们做的?!” “那是荆国人做的。”管事哑口无言的时候,恰好走进来的女子代做了回答:“他们假冒你们教中弟子偷越边境,却收敛不住那凶残暴戾的本性,所到之处烧杀抢掠,禽兽不如。” 我不禁睁大眼睛,此时走到了郡主身旁的那身穿素色宫裙的人……是长公主吗?哈,居然连长公主也赶过来了? 我立即撤开身望向那边院内,发现书房门前不知何时就多了一行人出来,手里拿着火把,火光将整个院落都照得通明,我方才看得太过入神了,才没有觉察到。 今晚可真真是热闹啊。 没想到郡主最后是跟长公主来了个里应外合。停在院中的那数十黑甲兵卫,应该都是长公主带过来的了,前头押着的几个被绑起来的男人,看那五官长相都是荆国人没错,而其中最为高大的被布带封住了嘴的那位,没准就是先前管事口中说的寒将军。 而再看他们后边不远处的树下,还站着一个相当熟悉的身影。我探头看去,只辨认了一下,立即就乐了,那不就是大芳吗! 啊,我有预感明日就能启程回去了。 第38章 三十八天亮之前 要不要跑去跟大芳聊聊天呢?许久不见,似乎都有点想念她了。虽然她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寡淡模样,但不知为何,此时看来倒倍感亲切。唉,大概是我自己一人待在这儿太闷了吧。 我松了松有些酸麻的双腿,刚想迈开步子,脑海里却冷不丁跳出了郡主之前说过的话。 郡主说让我在这里乖乖等她回来什么的,是不许我乱跑的意思吧。那待会儿要是她一转头发现我跟大芳在树下聊天,会不会不高兴,然后又弄出什么折磨人的惩罚……我猛地打了个寒颤。眼巴巴朝那树下张望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怕郡主了? 真没骨气啊,亏我还是傲天派掌门呢! 不过……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能听到连灵通隐人都不知晓的第一手见闻,日后若参加同行聚会,都可以在前辈们面前吹嘘得瑟一下了。嗯,那还是充分利用机会,看看接下来还有什么别的发展吧,总觉得那银庄主似乎不简单。 这般想着,我撩开滑到肩前的长发,继续靠在墙上往里看去,发现神月教那些人正被兵卫们押着走出门。枭姬也蹙着眉跟在他们后头,那张原本妖艳张扬的脸看上去格外委屈可怜,像一朵蔫掉的花。这一刻我原谅了当初她恶狠狠把我绑在椅子上欲行鞭打的蛮横,倒是有些同情起她来了。 明明是个勤恳好学皮肤白皙身材火辣的好姑娘啊,却莫名其妙成了邪教教主,成了近来江湖莽汉津津乐道的妖艳女魔头,而今教众谋反,又无辜被牵扯了进去。唉,希望长公主不要太为难她吧。 “山下那些越境的军队已经全部控缉拿,我即刻押送他们回京待审,以免生变。左相那边,也该有个了结了。”长公主语调里不见起伏,神情也依旧是平淡无波。这让我不禁想起了当初在王府第一次见面时,她低眉抚琴,全然沉醉其中的模样,好似天地间万物褪淡,只有她自己一人而已。 这样的女子,本该像那不食烟火的仙人,红尘俗世皆入不了眼的,没想到她却会为了政事亲力奔波。不过想想,她毕竟是当今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姐姐,皇上年轻,根基尚不牢稳,她为此操劳也理所应当。 她看了眼庄主,又对郡主轻声说道:“清凝,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这话意有所指,显然接下来还有什么事情是跟庄主有关的。 “嗯,放心吧。”郡主点头,她便带着那些人一起离开了,火把在夜色里蜿蜒成一条长龙,渐渐远去。等院里空了,四下也幽暗了下来,唯有天心一轮明月仍然泛着寒凉白光。 “不知郡主还有何事?”庄主显然没有要留人的意思,独自低头饮茶,捏着空了的青花杯子轻轻叩击在托盘上,露出些不耐之色。屋里气氛变得十分古怪,似有什么隐忍不发。 我觉得有意思。传言银庄主不喜皇家人,倒有几分可信。 郡主拢了拢衣袖,直视他道:“关于十三年前……” “那件事情不是你该插手的。”对面人不等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眼中一片沉冷:“郡主不动声色地就在我身边安插了这么多耳目,当真好本事。如今我是老了,斗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了。但你既已清除乱党,也该带着王府的人离开我银山药庄了,别要得寸进尺。” 银庄主似是真的动怒了,说出的话有些咄咄逼人。我稍感意外,方才面对神月教那些人的要挟,他都不见露出这般明显的情绪,十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他如此耿耿于怀? “难道庄主要一直逃避下去?”郡主也敛起眉,正色道:“先皇已故,父王也不在了。但他临终前嘱咐我一定要将那件事情查得水落石出,让刘姨沉冤昭雪。” 她徐步走到桌边,拂衣而坐:“这些年来,你不也是一直在查找真相么,殷叔叔。” 听到郡主的称呼我愣住了。 ——银叔叔?不,好像有点什么头绪了。郡主说的应该是……殷叔叔!我心头震撼,能让郡主喊出这个称呼的,就只有当年跟老皇帝一起打江山的世称无双相爷的殷殊啊! 银庄主的真实身份难道就是十几年前传言被盗匪劫杀殒命的殷相? 搁在从前,这可是个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人物,我小时候还听过许多关于他的故事。他跟晋老王爷在老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跟随在他身边了,而后一起征战四方,成为他的左膀右臂。统一天下后皇帝赐了老王爷国姓封为郡王,而殷殊则登阁拜相。 相爷年少成名,本应前途无量,怎料后来一次外出途中竟被山贼逼迫携女坠崖,噩耗传开无数人扼腕叹息。而更想不到的是,其妻子不久后还改嫁入宫成了受宠的妃嫔,只不过没两年光景就因病去了。 这段旧事让人唏嘘不已。可如今看来,事实似乎跟传言有所出入啊。殷相不仅没死,还隐姓埋名成了神秘药庄的庄主。我简直想拿本子将接下来听到的都仔细记录清楚。这可算得上是惊天秘闻了。 “殷叔叔,你当真相信先皇会那般不顾旧情,趁人之危?相信那封血书里所言,刘姨因为感念先皇恩情以身相许,待知道你还活着后羞愧悔恨才自行了断的?” “别说了。”庄主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颤抖,放在桌面的手猛地握紧,忍隐着怒气。他不愿谈及旧事,仿佛那是一道稍微触及,就会疼痛不已的伤疤。陈年旧痛,历久未愈。 但郡主不愿放弃:“先皇对刘姨是怀有爱慕之心没错。他在她无助的时候陪伴左右,给她支持,却没有取而代之的心思。他知道有人害你,一直暗中派人调查,却始终不肯相信你已经死了。我父王也是知情人,你为何连他都不肯信了呢。” “你到底还年轻,不懂得那种感受。”庄主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抬头仰望天边那清冷月色。 “当年我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带着女儿赶回京,得到的,却是老母猝死,爱妻成为宫妃的消息。我只觉得天地都塌陷了。”终于肯提起曾经的事情,庄主声音里满是悲怆。我看着他的侧脸,只觉得伤感不断溢出,浓雾一般散落进周遭空气里,呼吸都有些沉重了。 “管家见我回来,向我哭诉,说夫人曾几番要寻死,都是皇上拦下来的。后来……后来夫人不愿留在伤心地,才答应了入宫。我焦急托人传信给她,想要问清楚,但都迟迟不见回信,而后来偷偷入宫,没想到她竟是留下血书自缢了,说未能守身,有愧于我!” 他说到这里眼睛有些发红:“呵,是我害了她。要是我不回去,不去见她,该多好。” “若我说,刘姨她一直在等你呢?她跟先皇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而已呢!”郡主道:“虽然当时我尚年幼,但依稀记得每回入宫,看见先皇跟刘姨相处皆是疏离有礼,并未逾越半分。” “那封血书是假的,刘姨的死根本就是他人谋害,而她收到你的来信,有回信给你,只不过被人半途截去了。先皇当年接她入宫是为了保护她跟肚子里的孩子!那是你的骨血!可你不待查清真相就独自离开销声匿迹了!” 庄主闻言回头,脸上现出震惊之色:“你说什么?!” 郡主沉了沉眉,继续说道:“先皇接刘姨进宫本想保全她们母子,却没想到反而会害了她。他一直自责愧疚,觉得无颜再面对你,所以你离开后他没有再找你。而后来积郁成疾,就一病不起了。” “这……这怎么可能。” “遗书还封存在祠堂里吧。我有办法证明它是假的。”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死一般的沉寂。庄主看着郡主,一派复杂神色,手却无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袖口,指尖泛出青白。他来回踱步,越走眼里越是湿润。半晌,终于是走回到那边坐下,将一只茶杯放到了郡主面前,缓缓倒入了茶水。 我只觉思绪起伏,一时间难以平复。当年背后暗害殷相的人是谁?竟是这般阴狠,劫杀不成就制造一桩惨案来挑拨离间,使得一对神仙眷侣阴阳相隔。 突然地,我想起了一件事情,那是一件十几年前同样轰动大事。那时殷相遇难噩耗传开不久,朝中已是大乱,党派开始分立,隐有纷争,而就在重阳过后,先皇的亲弟弟儊阳王突然率军逼宫,大军闯入皇城直取龙门,幸亏老王爷及时赶回来护驾才没让他得逞。后来儊阳王含恨自刎于玄明大殿前,手下大将统统就地处死,血流成河。 听闻在那之后整整一个月,玄明殿附近一到了晚上就响起一片厮杀声,狂风夹着哀嚎怒吼,其中一道声音喊着“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格外凄厉,久久不散。年纪老些的宫人都听得出来,那是儊阳王的声音…… 这件事太渗人了,我还顺带记起了从前跟我说这个传闻的老前辈苍白阴森的脸,不禁有些发怵。紧了紧身上披风,往后边暗处张望了几眼。 如果当年有谁想除掉殷相,十有*就是这位儊阳王。真是不得了啊,今晚听到的事情怎么一件比一件震撼。再听下去的话会不会被灭口?正当我搓了搓手还想再看的时候,突然背后一凉,感觉到有什么立在了我身后。 “花大人。”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吓得我一哆嗦,回头就见一个蒙面暗卫如鬼魅一般站在了阴影里。他应该就是之前出现在郡主窗外的那个人了。嗯,是个轻功一流的前辈啊。随后他抬手示意,将我请离了那里。想来是郡主的意思。 后面的事情或许涉及了更多皇家秘密,不该再让我听见。算了,知道那么多已经很满足了,现在不如就跑去那头找大芳吧。 院子那头,大芳仍旧站在树下,姿势都没变一下,眼睛定定看着远处屋里。她听见动静转头,看我来了并不意外。 “这段时日可有照顾好郡主?”一开口就问了这么一句。 我只好回答:“嗯,用心伺候着。” “那便好。”她顿了顿,又面无表情地说道:“郡主是我们的主子,是我们的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我们在郡主身边,就得时刻记住……” 啊,许久不见,她竟然又在灌输这种主仆思想给我。 大芳喋喋不休的时候,我眼神往别处瞟,看见一旁树底下原来还靠坐着一个中年男人,无声无息地,存在感极低,我差点都没注意到。那男人神情木然,双手被绑在身前,而绳子另一端被大芳牢牢捏着。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他是个高手,确切地说,曾经是高手,如今已经被废了。 大芳消失这么久,就是为了将这个男人带来药庄么,看样子还是马不停蹄地赶过来的,仪容不似平素的干净整洁一丝不苟,眼下明显挂了一圈青黑倦色,肩处衣服也被什么钩划了几处,破出一些丝线。 “我说的你可明白?”这时候她说完了,冷声问我。 我赶紧点头:“嗯嗯,都记住了。”对不起我刚刚走神了完全没听进去后半截。 “对了,郡主夜里可还有发寒?”她又问。 “近来不见发寒了,我睡时会给她捂暖手脚。” “你跟郡主睡一起?” “嗯,郡主命我暖床。”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听了这句话后,看我的眼神突然变得温柔了起来,隐隐地还有些欣慰感动。 “我该带人过去了。”没等我琢磨清楚,她就扯动绳子,带树下那个男人走去了书房那里,然后关上了门。门关合起的一瞬,郡主似乎往我这儿瞥了眼,说不清意味。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暗卫们都自行退到院外,我也不能再靠近一步。 于是我便回自己的住处去了。在小院外还碰见花奴老大和阿四,两人相互搀扶着晃悠悠走过,像是喝了酒。他们是住同一个院的,就在我这院隔壁。阿四看见我,很是惊奇:“咦?十七你,你今晚回来睡啊?” “嗯啊。”我看看他们,犹豫着问:“你们两个……”之前有没有中毒? “啊,我们呐,跟老六他们在,在山亭那里喝酒,不知怎地……大家都喝趴下了,半夜里被冷风一吹才醒过来。刚才……山路那边好像有,有火光呢嘻嘻,准是有人来拜访咱们庄主,又被拒之门外了。”他大着舌头说完,身边的花奴老大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副了然神色:“没事的十七,今晚先回这边住,园主她很快就气消了。” ……都想到哪里去了。继小姐男宠后,我已经沦为了他们眼中的园主情人,而此时此刻,大约还是个伺候不好半夜里被赶回来的蹩脚情人。不过看样子,他们似乎都不知道庄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些人可真是心大啊。 我走进自个屋里,洗漱一番后躺到床上。 可能是好些天没回来这边过夜了的缘故,我睡得不□□稳,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意识迷糊的时候,却听到房间里出现了些什么响动。立即警觉地清醒过来,透过纱帐看去,就见一个黑影摸了进来。 进贼了?我心头一凛,暗暗往床铺里摸索,发现能当做武器的似乎只有一只藤编枕头。正觉不妙之际,那黑影已经摸到了妆台前,依稀见它抬手弄了几下,应该是脱了外衣解开了发髻。 然后……竟是拿起我的梳子开始梳起头来了!我瞧得不甚分明,但对方应该是个女子吧。 好可怕!半夜摸进我房里梳头,难道是哪个院里的丫头梦游了?我记得房门好像都反锁了呀!而她梳了几下,居然还往床这边飘过来了,她想做什么! 对方撩开床帐的同时,我本能地抓住她的手,将她整个拉进来翻身压住。惊讶于对方身体纤柔的同时,一声短促的低呼在耳边响起,熟悉的香味瞬间盈满呼吸。 “啊疼!”那人低声闷哼,听着好像……是郡主?!我借着些微光向下看,看清那正蹙眉咬唇的绝色容颜后,惊得赶紧放开了被我反剪住的双手,将她扶起来。 “郡,郡主?”我吓得声音都打颤了。 “咝。”郡主揉着自己的手腕,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瞪着我道:“你好大胆子,敢这样对我。” “我不知道是你嘛。”我讨好地去帮她揉手。郡主皮娇肉嫩的,被我这一弄应该都发红了,好想掌灯看看怎么样了啊,不会青瘀吧?大芳知道了会追着我打的。 我颇为心疼地捧着郡主的柔荑,触及指间觉得冰凉,又自动自觉地给她捂热:“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啊。” “这句话当本宫问你才对。”郡主任我捧着手,恼声道:“居然无视本宫的吩咐,不好好回去暖床,偷跑到这地方来了。” 我愣了愣:“咦?你什么时候吩咐我了?” 闻言,某位郡主立即怒缩回自己的手,声音都抬高了几分:“之前你站在院子树下的时候,我不是给了你一个眼神,让你先回去把被窝捂暖的么!” 什么?!我哑口无言,这能懂才怪吧! 但我可不敢这么反驳,只好岔开话题:“郡主,事情都解决了?” 听我这么问,她倒是收起了不悦,带一丝感慨在里头道:“嗯,暂时结束了。”说着毫无顾忌地在我面前伸了个懒腰,然后轱辘钻到了床里侧去:“好困,我要睡里面。” 我没料到她手脚那么利索,反应过来都已经盖好被子了,还霸占了我的软枕。而铺散开的发丝像绸缎一般,反射出一些细微光芒。我犹豫了一下,说道:“郡主……我床小。” “我又不占地方。”她不满地拉我躺下,见我往外边挪,语调就冷了下来:“你挪那么远做什么。” 于是我没骨气地挪了回去,头靠上了软枕的另一端。才刚躺好,郡主就偏身过来抱住了我的手臂,头轻轻靠在我肩上,低声嘟囔:“好累。明日巳时之前不许喊我起床。” “……哦。”我看了眼不远处窗棂上映出的一些青白色,再看看肩侧那发丝柔软的脑袋,不由莞尔。郡主真是累极了吧,尽管运筹帷幄,何尝不是紧绷着心神呢。这会儿终于放松了下来,才觉疲惫,想要好好休憩吧。 啊,说起来郡主是不是有点儿依赖我啊,难道我身上有什么……能让人放松的母亲一般的温柔感觉么?是不是我最近太有女人味了。呵呵。 暗自好笑的时候,以为已经睡着了的人又哼唧着补充了一句:“你也不许早起。” “好。”我伸手给她掖了掖被角。见她小猫一般往我肩上蹭了蹭,还哼哼着呢喃了几句什么,但已经低不可闻了。枕着一片清幽香气,听着外头呼呼吹过风声,渐渐地,我也睡着了。 第39章 三十九归来 第二日巳时,是大芳将我们喊醒的。她端早饭进来,伺候郡主梳洗穿戴,然后又掇拾了一下房间,收好郡主换下的衣物才退出去。一如既往的贤惠。 要是她肯多笑一下,估计某位美男子的情敌会增加好几倍吧。哎,也不知善忠如今怎样了,假期里跑来王府却没能多看心上人几眼,也真是委屈……我边想着边在一旁收拾好自己的行囊。待和郡主吃完东西出门,已是接近午时了。 外头爽朗明媚,跟预想中的不一样,是难得的晴暖天气。我跟在郡主身后走进青石板铺就的林荫道里,看金灿灿的阳光透过树枝散落到她白衣墨发的背影上,斑驳跃动似盈光的蝴蝶。忍不住放慢脚步欣赏。 花奴老大也刚好哼着小曲儿出门,见我同一个陌生女子出来,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十七你,你这哪来的漂亮姑娘啊。昨晚你们……”他颤颤指着我,神色十分复杂。 郡主脚步不停,只侧目看了他一眼。他一哆嗦赶忙闭了嘴,待她走远了,才拍拍胸口低声道:“怎么比咱们园主还冷若冰霜。”然后满是同情地看向我:“庄里来客人了?” 我觉得他一定又在脑海里构想出了什么暗潮汹涌的风花雪月。无奈答道:“是啊,不过今天就要走了,我也会跟着一起离开。这段时日多谢你们的照顾了。” “什么……”他听后讶然。但终究不是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叹息几声,便重新扬起了眉眼,语调轻松地道:“其实我老早就觉得,你是不会在这儿久留的。”说着拍拍我的肩:“保重啊。” “嗯,保重。”我笑道。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才觉得有点儿不舍。 想来一部分人已经意识到庄里的变化,但他们都没有表现出太多惊异。红锦园里换了园主和随侍丫鬟,花奴们照常到田里干活。我去郡主房里帮着收拾东西,而大芳带着一些火丹燊先行回王府了。那是庄主给的,用来炼制丹药用。我跟郡主后面再走的时候也会带上些,以防她途中突然发病。 不知道昨晚我们离开后郡主又跟庄主说了些什么,他对她的态度似乎改善了许多,不仅送了火丹燊,各种丹药也都给了好几盒子。只是这会儿却不见他来送行。我牵着两匹马,挂上行囊,跟郡主走出药庄大门。 临行前银大小姐却匆忙忙赶了过来,上前就扯住了我的袖子,眼睛里红红的,欲言又止。我有些意外,其实刚才见她跑来,第一反应还以为她是要打我呢——因为上午的时候我被郡主威逼着写了封信跟她道明了身份,这会儿心虚得紧。 “十七,我不怪你骗我。”银姗阑的话叫我放心了,但她扯着我的袖子,咬唇含泪的模样着实有几分楚楚可怜。又道:“以后……我们还会见面么?” “有缘再聚吧。”我忍不住拍了拍她的手宽慰,语气放得柔和。其实这位传说中娇纵败家的大小姐除了有些好色之外,还是位蛮不错的姑娘,但愿以后能找到位好归宿吧。 不料她扭捏了一下,忽然问:“那,临走前……能不能让我再摸摸你的脸?” ……居然死性不改! 而且她不是好男色么,为何知道我是女子了还要摸?我觉得不妥,但还没来得及皱眉推却就先忍不住搓起了手臂。奇怪了,明明现在阳光晃眼啊,怎么反倒觉得格外森冷呢。不经意转眼,才发现一旁的郡主和山女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我们看,目光似乎有些……危险? 郡主是等得不耐烦了么?那算了,还是早些安抚好这位大小姐然后离开这里吧。于是我便点头应下。 银姗阑大概没想到我会答应,眼里迸发出惊喜,随即就在郡主和山女冰冷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然而,却久久没落到我脸上。耐心等到最后,她竟是哽咽了一声,拉起山女就转身跑了。 咦?我无辜地看了看郡主,表示不太明白。郡主冷睨了我一眼,提起裙摆款款走下石阶。 “沾花惹草。” “郡主你说什么呢。”我牵马跟上去。身后,几个蒙面暗卫也牵着马走了出来,跟我们保持着一段距离。 眼下山路崎岖狭窄,石阶上有些地方还覆着青苔,并不适合骑马,只能耐心地徒步走下去,直到遇见平坦开阔处。但我其实蛮享受这一段路程的,因为景色实在美极。如今银山附近的林子都已变作深郁的红黄颜色了,而道边一些参天古树更是先行凋尽了叶子,露出苍劲光秃的枝虬,将上头灰白的天空分割撕裂成不规则的碎片。 肃杀而寂寥的美感。 早先我在花田坡亭里远远望见就觉得绚烂异常,如今置身于这片地方了才更加惊叹于天地造物之神奇。 郡主不疾不徐地走在我前面,素白衣角忽而落在满地的枯黄深红中央,像一片雪。她蹲下来捡起了一片火红的叶子,举放在阳光下,那纷繁交错的脉络立即被映得通透清晰,连同她的指尖也变成半透明,十分好看。她饶有兴趣地端详了会儿,便转手递给了我:“收起来,夹进书册里。” “哦好。”我翻开包袱随意找出一本诗集夹好。原先甄骏的那本艳诗我以为是被郡主送给那枭姬了,没想到今日去收拾的时候发现还在,然后我便将它跟信一起拿给了银姗阑,当做补偿……不过提起这件事,我又不得不想到郡主叫我去偷取火丹燊的那晚。 “郡主,你当初让我去调换枭姬的火丹燊,其实是为了声东击西,引开那管事的注意然后偷取解药吧。” 郡主回头看了我一眼,倒也大方地承认了:“嗯,那人过于谨慎,解药白天随身带着,晚上还放进盒子里抱着睡,我们只好出此下策。” 我凉声揶揄:“郡主,我记得你曾说过自己想要什么从来都不会用偷盗的手段。” “咦,这种话你也信。”她故意拉长调子:“本宫想要什么东西,当然得不择手段了。” 呵,这人真是……我摇摇头,把身上包袱束紧了些,又问:“郡主,能不能告诉我……昨夜你是怎么证明庄主夫人留下的血书是假的?” “你想知道?”她停下脚步。 “嗯。”我点头。 郡主移开视线,沉默了会儿,才缓声说:“庄主后院里的那棵火丹燊,其实是刘姨用自己的血培育成活的。偶然一次,她发现火丹燊的花汁能跟自己的血相溶。而这件事情,只有她和后来宫里那侍候她的丫头知晓。” “当年凶手杀死了刘姨,但因时间匆忙,只能割破她的手指,再用事先准备好的血书来伪造自尽的假象。而那张血书上,也确实滴落有她的血迹,尽管封存多年,用新鲜的火丹燊花汁仍然可以对比鉴定得出来。” “还有这等奇事。”我心头撼动。整件事情就好像冥冥中存在某种定数一样,因果相报,却凄恻无奈。而再联想到庄主千金不卖药的怪脾气,也就能够谅解了:“原来是夫人辛苦栽培出来的,难怪庄主会这么爱护。在他看来,那棵树当流着自己妻子的血,住着她的魂魄。” 郡主怔了怔,眸心里旋即有什么轻轻漾开:“你说的没错。” “其实,他也一直在怀疑当年妻子的死因。可另一方面,却又宁愿相信妻子背叛了自己,进宫得到了宠爱,而不愿她一直煎熬苦等,到最后不仅那刚出世的孩子意外夭折,连她也被人害死……那样太痛了。” “我告知真相,何尝不是在剜人伤疤。”说这些话的时候,郡主微垂下了眸子,目光落到满地的枯叶上。风一阵阵吹过,牵起她耳后的发丝,一缕缕纠缠在一起。 我头一回在她身上感受到了如此伤感的情绪。 “可若非如此,又怎能除去沉疴。”我道。说完心下觉得有些沉重,便试着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昨夜为什么要带上我呢,为何要让我知道那些事情?” 原想问那凶手背后的主使是谁的,但恐牵扯太深,便捡了个没多紧要的来问。可话说出口了,才觉得似乎有些暧昧。 “嗯?”郡主一下子没回过神来,而后看着我转向了别处的脸,忽然扑哧一声笑开了:“因为,你将来是要站在我身边的啊。” 心跳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停滞了一下。这下子轮到我反应不过来了。强忍住胡思乱想的冲动,问道:“那为什么又没让我听全呢?”明明大芳都能知晓全部。 “你现在……还不够啊。” “还不够什么?” 她笑而不答,转身走开了,似蝴蝶一般轻盈。 心眼简直坏透了。我不再去想她那些似是而非的话,认命地跟上去。在黑林子前的客亭里,却见银庄主早已等在那里了。 呵,原来庄主是跑到这里送行来了。我牵马停在路边等待,见那头庄主沉着眉跟郡主说了什么话,神情有些严肃。而后还替她把了许久脉,似是询问起了她的病情。 这会儿林间落叶簌簌,枝丛摇曳生风。我模模糊糊地只听见郡主怅然道了一句——药石无医。 原来郡主的病,已经严重到连火丹燊都根治不了了么。我心里顿时有些起伏不定,就像她平日泡茶时那撮上下飘旋于水中的细叶,挣扎到最后,都一片片沉了下来,跌落到了最底处。闷闷的。 “走吧。”郡主走了回来,翻身上马。 我收起思绪,递给她一件披风,问:“郡主你真的要自己骑马吗?会呛到冷风的。”万一着凉发病了怎么办。 “我还不至于那般体弱。”她知道我的意思,扬眉一笑:“而且我许久不曾骑马了,现在只想像个普通人那样自由畅快地驰骋一番,恣意地去看看这沿途的山水。” “郡主……”我被她眸中的光彩震住了,脑海里却煞风景地跳出这么一句话——命不久矣,及时行乐。 啊,这种矛盾的心疼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明明我接近她就是为了夺她性命的啊!可是……可是这样下去,或许郡主还没等我动手就已经不行了。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当即心闷得紧。我错开视线道:“对了郡主,今天好像都没见到过绿螺呢,她调去哪里了吗。”之前就有些在意了,那丫头跟凭空消失了一样。 “绿螺已经离开山庄了。”身旁人回答。 我诧异:“她离开山庄做什么?” “应该是去找秦芗了吧。” “咦?为什么?” 郡主看了我一眼,只幽幽地道:“为问相思何处有,人间情起总无由……驾!”说完已扬鞭策马,洒然而去。 什么意思?我愣了一下,赶紧翻身上马:“郡主,等等我啊!” 接下来,便是连续两日的快马疾行。 原本郡主还想沿途游玩一番再回去的,却接到了府里管家的传信说小王爷已经知道她来银山的事情了,这些天都像头发怒的小狮子一样嚷嚷着要过来,快要拦不住了。 噗,发怒的小狮子……当时看见管家这个形容的时候我忍不住嗤笑,但后来就笑不出声了,因为相对于小王爷,郡主简直像脱了缰的狮子。虽然她策马疾驰英姿飒爽的模样令我刮目相看,但我觉得她肯定是压抑久了,管家的来信倒成了她肆意的借口。可怜我和后头那帮卖力紧追的暗卫。 回到顺天城时,我骨头都快散架了,可反观郡主,竟然什么事都没有,还精神焕发一脸舒爽。啊,之前担忧她很快会病死的我简直傻透了。 大芳跟管家小王爷他们都已经在王府大门前候着了,但是没见到善忠,应该是假期结束回帝都了吧。许多闻风而来的百姓也一起等在路边激动围观,他们远远看见郡主身影就沸腾了起来,要不是有兵卫拦着可能都会生乱。 “姐!”才刚下马,小王爷就飙泪扑了过来:“姐你担心死我了,怎么能瞒着我乱跑出去啊,你还病着呢!”他说着抹了把脸,都顾不得自己威严的军人形象。郡主只好温声安慰自家弟弟,边往府里走去。我揉着手臂随后走进府里,却忽然在人群中看见了小兰那张白皙的带着期待神色的脸蛋。 啊,身心疲惫的我急需可爱的小兰来治愈呀。于是我走上前去抱了抱她。 小兰好像肥了些,变成了包子脸,但更加水灵可爱了。她欣喜地回抱住我,表达许久未见的想念:“花大人,你终于回来了。” “嗯,回来了。”我摸摸她的脑袋。诶,多贴心的好闺女哟~~ 没想到第二天,她就被调去城东商铺账房那边帮忙了。而霞雨阁前边忽然新砌了个花圃,打理花草的任务还落到了我头上。 好讨厌。 第40章 四十各自的烦恼 回府第二天,郡主就感染风寒躺床上了。 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人,我真不知该作何感想。小王爷送走了御医,就又坐在一旁絮叨埋怨自家姐姐不爱惜身体逞强,到后来连我也一同数落了进去,倒是郡主受不住了睁眼劝他快些回营,又安抚似地看了看我,露出一个娇柔和善又虚弱的笑容,惹人怜惜。 ……别以为这样就行了,下次可别想再骑马乱跑。我没好气地睨她,心里却禁不住有些难受。好在这回有庄主送的丹药,郡主的寒症没被引发出来,病情不像上次那般恶化。待晚上再喝完火丹燊熬制的汤药歇下,似乎就没什么大碍了。 大芳留下来守着照料,让我先去休息。我回到自己屋里,却不太能睡得着,翻来覆去许久,还是起来换了套衣服,然后易容出了王府。 郡主赏赐的面具虽然材质不输于我原来的那张,甚至更加精良舒适,却是个平凡的中年男人的容貌,有点儿可惜。我戴上它,运轻功飞檐走壁,一路奔向城东那家早先逛过的书店。 没错,虽然小王爷守信给了他那几套珍藏给我,但我还一直惦记着逍遥大人的新书啊!心情烦闷之时就更应该买来看看了。 城东这一带白天时热闹繁华,入夜后却喧嚣褪淡,变得十分宁静。玄鸟居是深夜里都开店做生意的,这会儿旁边几家馄饨店茶馆也都没打烊,三两相对,亮着黄晕的光,在寒夜里显得格外温馨。 我停落在了一处安静无人的街角,然后向着那片灯火走去。走进书店,发现还有许多书生打扮的客人在内室雅座上安静看书,偶尔低声攀谈一下,氛围很不错。想来许多寒窗苦读的学子有闲暇时也会选择来店里借阅文籍,相互交流见解,增广学识。 随意参观了一下,便来到前头那排书架边。《小姐的诱惑》还在热卖,厚厚的几摞书整齐摆在那里。我迫不及待地拿下了面上的试读本翻看。不知道逍遥大人又写了个什么样的故事呢,还会不会出现我喜欢那个的英俊状元郎……我按捺住内心的小激动,习惯性地先看那些配画,可无意翻到其中一张时,却愣住了。 咦,这回的画也跟以往不太一样了,更加精致唯美,设色也偏素雅。但,但上面两个女子衣衫不整地抱在一起是怎么回事? 好像,并不是姐妹之间的亲昵拥抱啊……我脑袋里蓦地有些发懵。随即,心跳就不可抑止地加快了。 不不,应该不是我想的那样。我镇定下来,赶紧细读了一段文字,结果吓得差点连手上书都扔了出去。原来还真是写两个女人在一起的故事啊!天呐,怎么会这样,向来只写落魄女和富家公子的爱恨纠葛的逍遥大人怎么开始写这种书了!!而且两个女人要如何…… “客官可喜欢?”柜台那儿一位中年男子见我捧着书发怔,便凑过来低声询问。他是这里的店掌柜,慈眉善目的像个老和尚。但他此刻眼里带光,似乎还有点儿兴奋。 这种眼神我太熟悉了,以往遇到志同道合的书友想要跟我讨论或者炫耀某本新书内容的时候,就是这副样子的。难道这人…… “老板,你也在看?”我不确定地晃了晃手里的书。 “哈哈,我们都在看啊!”不待他回答,就有两个不知哪里冒出的男人也凑了过来,激动地从身后书架上拿起了一本翻开,说道:“这书实在是太有意思太妙了,里面水丫头虽然性子软乎别扭了些,但着实可爱啊,跟小姐很般配!” “对对,我也觉得!不过可惜了那镖局少主。” 店掌柜:“其实我觉得水丫头若跟镖局女少主在一起也挺好的,也算是一对欢喜冤家了。” “诶,掌柜此言差矣……” 随后三人就低声讨论了起来。我走也不是,便站在旁侧听,又好奇又抗拒,心情十分复杂。可当听到他们说小姐亲吻丫头互诉衷情的时候,手上忍不住一颤,那本被抓得快起皱的试读本终于啪地掉地上了。我慌忙捡起,耳根发烫。 正聊得兴起的店掌柜注意到这边,笑道:“怎样,客官要来一本吗?” “不,不了!”我急急摆手,掩面而去。真是太羞耻啦!大越民风什么时候就开放到这种程度了?原来……原来两个女人也可以结成夫妻,一起白头偕老么……走到半路,我怔然停了下来。 捂着自己怦怦乱撞的心口,在路中央站了许久,鬼使神差地竟又折返了回去,然后在店掌柜意味深长的目光中买下了那本《小姐的诱惑》。 这是一种禁忌啊。但,但毕竟是逍遥大人写的书……还是买一本回去收藏起来吧,大不了不看就是。挣扎一番后我做了这个决定。 嗯,没错,还是不要看了。我隐隐觉得,一旦翻开了这本书,就如同打开了一道不曾发现的门,极有可能会生出许多变数来。可究竟会改变什么,却是连自己都不太清楚的。 此时藏在怀里的书就像炭块一般烙热,我用手抓住衣襟,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翻墙回到府里,就快速向自己住处掠去了,生怕被人发现。当真是比做贼还心虚。 但匆忙经过一处庭院的时候,却意外地看见小王爷正独自一人在亭子里喝酒。且不仅喝酒,还又笑又哭地在那里说胡话,地面上好像还散落了几张写有字迹的宣纸。 他大半夜地在做什么?我有些好奇,犹豫了一下,改变方向走过去。走近了才发现,原来地上散落的那些是小王爷自己写的诗。我捡起一张,默默摇头。 小王爷该不会是夜里起兴学那文人骚客饮酒作诗,结果被自己的诗作怄到了,心酸抑郁又无处发泄才醉成这样的吧!我拍拍他的肩:“小王爷?小王爷你喝醉了,快些回去休息吧,别在这儿着凉了。” 他扭头看我,眼神竟还有些迷离。可接着就浓眉一皱,口齿不清地道:“你,你谁啊?” “……”忘了我还戴着老男人的面具了。“我是大花!” “哦,大花啊……唉。”他听后长长叹了口气,嫌弃的神情毫不掩饰:“为什么……是大花呢……”嘟囔着又转了回去,继续趴在桌上说胡话了。 我忍了忍,挪开他欲要拿起的酒壶:“王爷,你这样郡主会担心的。” “我姐……我姐她都睡下了,不会知道的。”小王爷傲气地抬起下巴反驳,就像个避开大人做了坏事还沾沾自喜的孩子。末了定定看我,看了片刻,忽而换了副惋惜神色,感慨道:“大花啊,你怎么……都老成这样了。”晃悠悠抬手指着我的脸:“都,都长皱纹了……唉,是该嫁人了呢……” 呸!操心你姐去吧!我再次强忍住要往他身上踹一脚的冲动,好声好气道:“王爷,我扶你回去。” “不!本王不回去!善忠……”他嚷嚷着不让我碰,还迷糊地喊起了善忠的名字来。我这下算是明白了,他半夜里喝酒,八成跟某位美男子有关。 是不是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正琢磨的时候,趴在桌上的人突然提笔醮墨在纸上飞快涂抹了起来,嘴里还嚷嚷道:“善忠,来,本王为你吟诗作画!” 真是不消停啊。 “善忠已经不在这里了……”我无奈道,声音却随着他递到面前的画作戛然而止。 “本王,本王画的善忠,像不像?” “……你画的是假山吧!”我忍无可忍了,上前抓住他衣领就要将他拖走。他惊得站起来,却收起了方才痴傻一般的神情,十分严肃地看着我,然后沉声道:“大花,本王没有醉。” “不,你已经醉得把善忠画成假山了。”我毫不犹豫地拆穿。 他气呼呼瞪我,半晌,却突然哭出了声:“我,我心里苦啊。善忠他生我气了,再也不会理我了……他,他拒绝我了呜呜呜……” 我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有些反应不过来。拒绝什么的……感情小王爷是跟善忠表白心意了啊?! 这么说的话,善忠原来是被小王爷吓跑的么?!嗯,估计是吓得不轻了……我不禁在脑海里想像了一遍某位美男子惊愕失措满脸羞红,然后梨花带雨地离去的画面。思绪收回,再看看面前哭得很狰狞的小王爷,不由感慨。 真是孽缘啊。 情爱什么的,果然好麻烦。要不我先回去睡觉,等府里暗卫什么时候发现后过来抬他走就行了。不过……小王爷哭得这么伤心,要是丢下不管会不会太没心没肺了?好歹他也给了我几套书,还帮我提了点月俸。 于是良心过意不去的我只好耐心说道:“好了别哭了,万事都有解决的办法。你先跟我说说吧,你为什么喜欢善忠?” 小王爷的哭嚎果然停下来了,哼唧了会儿,回答道:“这件事情,说来话长……” 啊,果然好麻烦。我暗暗翻了个白眼,听他继续回忆:“记得三年前,我们年节时去皇兄家中赴宴……后来我,我喝醉了,差点跌倒,是善忠刚好出现,扶了我一把……” 听到这里我下意识地松开了扶着他的手。小王爷跌落回凳子上,迷糊地往周围看了两眼,又说道:“那时候,他一身侍卫打扮,还持着佩刀,威风凛凛。” 威风凛凛? 我突然想起了曾经善忠跟我说过的话。那会儿还是在枫叶寺,某天我追问他为什么喜欢大芳,结果他是这样回答的—— “当年我们被贼人围攻,都受伤了,晋安郡主派人来营救。我站立不稳快要跌倒的时候,芳大人就及时出现在我眼前,轻轻扶住了我。她持着佩剑,威风凛凛,就好似从天而降的神女……” 天啊!这样想想,其实小王爷和善忠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吧!!为什么就没有一次契机让他们俩同时跌倒然后相互搀扶一把?! 我简直要扼腕叹息,但回过神来又赶紧把这种想法挥散掉了。不行我要坚定,善忠是属于大芳的。而且以小王爷的身份,过两年就该娶王妃回来开枝散叶了,怎么能变成断袖呢,郡主知道了肯定得先打断他的腿。 我叹了口气,有些同情:“王爷,你是一见钟情了?对一个男人?” 小王爷嘟了嘟嘴:“我钟情的时候,还不知道他是男人呢。” 原来如此!我瞬间谅解了他:“那……” “可知道了他是男人后,我依然爱他啊。”小王爷扯了扯嘴角,怅然说道,语气是那般辛酸无奈,却又似带着一种难言的甜。说完,便倒在桌面上不省人事了。 而我因着他的话陡然怔住,心里头就好像有根弦被什么触动了一下 小王爷说的是爱。他爱一个人,尽管知道了对方也是男人,而这份情感会使自己陷入痛苦…… 一阵凉风扑面,催得我回了神。我摸摸怀里藏的那本书,之前好不容易压制下来的复杂感觉却又开始漫了上来,像野火燎原。我赶紧处理好小王爷,然后回自己屋卸了面具。然而在烛光里呆坐了许久,心绪再没能平复,反而更加烦乱躁动。 无奈之下我偷偷烧了几支香,拿出师父生前最爱惜的一本傲天门规,磕头拜了拜。 师父啊,徒儿终是遇到不能理解的烦心事了。请你托梦过来,指点迷津吧。 第41章 四十一逍遥子番外 我是个写书的,笔名逍遥子。国中喜欢我作品的人很多,经常有一些商人上门来找我,想跟我合作,甚至不少富贵人家也想请我去他们府上帮写些文章。但我都礼貌拒绝了。我不喜欢太多人来打扰。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写书,写那些落魄女和富家公子的爱恨纠葛。 可是,安分守己远离是非的我最后也摊上事了。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从睡梦中醒来,却发现自己不是在柔软的带有花香的大床上,而是枕着冰冷的席子。惊然坐起身,率先检查了身上完好的衣物,再看向周围陌生的环境,才明白过来,我是被人劫持了。 这是一间不甚宽敞,却干净整洁的屋子,轩窗外对着阴凉的院落,灰白的墙。我坐在席子上,而四面赫然站立了几个黑衣蒙面高大威猛的持刀男人。此外,门口那里还垂下了一张竹帘,竹帘那端坐着的,应该就是这些黑衣人的主子了。 我小心翼翼地打量,只隐约见着是一个女子身影在慢悠悠喝茶,虽不现真身,却有一股逼人的贵气和威慑。我闻见那茶香,绝对是上品。 再看看屋里唯一一张桌子上摆好的笔墨纸砚,这伙人捉我来这儿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 “我要你写一个故事。”那位非富即贵的主子终于开口了,年轻女子的声音,非常动听。随着她的话,一个黑衣人走到我面前,递给我一本薄册子。 我打开来看,里面是手写的稿子,字迹娟秀不失风骨。粗略写的是……两个女人白头偕老的故事?! “这,这成何体统!”我不敢置信,他们竟要我写女子相恋?!除了第一部作品外,我向来只写落魄女和富家公子的啊,那才是真爱! “我不会这样写的!”我的内心极为抗拒。真是岂有此理,将我捉来这儿写这种书,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可是个有气节有操守的美男子! 于是我当即站起来,一副傲然不屈宁死不从的模样。与此同时,旁侧那位身材很棒的黑衣男人冷然拔刀,噌地一声响,锋刃上的寒光差点闪到我的眼睛。我腿一软又跪下来了。 “给你两个月的时间,写好了,重重有赏,写不好,就剁手吧。”那位主子云淡风轻地留下这么一句,就悠然起身,款款离去了。 我被困在这间屋子里,悲愤不已。难道真的要写这么有违伦常的故事吗? 我愤愤不甘地呆坐到中午,肚子已经耐不住咕噜乱叫。往常这个时候,我早该挽起衣袖系上围裙,为自己做一顿美味又营养的午饭了。我起身拍了拍关紧的门:“喂,你们不给饭吃吗?” 砰地一声,那头墙上的窗户却打开了。是那个身材很棒的黑衣男人。他蒙着脸,说话声音也因着阻隔而越发沉闷:“你什么时候肯写了,我亲自做给你吃。” “你?”我有些嫌弃。虽然身材很棒很威猛,但这么沉闷冷酷的人真会做饭?我可是很挑剔的。 但我的肚子却不顾我的优雅矜持,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那黑衣男定定看我,我脸一热,气呼呼地转回身走去桌前坐好。 哼,真不明白这些人到底意欲何为。不仅要我写这种书,到时候还得全国发行。两个女人怎么能在一起嘛,比断袖还荒唐。这书一旦卖出去,以往的看官都会失望的! 不过……算了,俗话说大丈夫不拘小节。为了我的肚子和手,我便暂时违背内心,舍弃美好的落魄女和富家公子吧。 我赌气又纠结地拿起那本草拟纲要,细看了一下,里面两位主人公,分别是穷人家的丫头和富家小姐,嗯……这设定其实还行吧,抛开女子身份的话还蛮和我心意的。然后,水丫头为替父还债卖身进府里伺候小姐,两人日久生情…… 看着看着,我心里忽然涌出一些异样的感觉,思绪也不受控制了。随着那简单粗略的描述,脑海中竟也能想象出许多画面来。两个女子的相遇,一个别扭倔强,一个外热内冷,可渐渐相处,却互生怜惜,不知不觉间亲近起来,直至生出爱慕之情,陷入内心的挣扎……这些仿佛都在眼前真实发生了一样。 待到合上册子,窗外已是日头西斜。黑衣人真的端来了热腾腾的饭菜给我,身上还带着些柴火味儿。唔,我尝了尝,味道竟然还挺不错的,肯定是我太饿的缘故。 饭后我坐在桌前,终于动手磨墨了。唉,写就写吧,我可是个优秀的书作家啊,有什么写不出来的呢。就当做是一场考验吧。 这样一想,就仿佛遇到了挑战自我的契机,我突然燃起了不该有的斗志,并且还因着不同以往的新奇而多了几分跃跃欲试的干劲。 啊这种小兴奋是怎么回事,我的意志是不是太不坚定了?可当我提笔落下第一个字的时候,却是一发不可收拾了,只觉文思泉涌。 多久没有这种畅快淋漓的感觉了?近来作品的题材似乎太单一了些,好像都是差不多的开头和结局,写到最后都少了几分热忱了…… 天啊我在想些什么,才刚开始写,就嫌弃起了以往的故事了么,简直喜新厌旧! 可是,可是这带有禁忌色彩的,冲破世俗毅然决然在一起的爱情似乎更叫人热血沸腾啊! 半个月后,我已经完成了大半。那位非富即贵的女主子来过一回,依然是隔着帘子,端坐在那头翻看了我写的内容。我静静等着,有些紧张。 “不错。”许久后,她终于做出了评价,虽然只有两个字,但我很开心。心情愉悦之时也就没那么多拘束了,自然而然地跟她讨论起了后续的发展:“其实我觉得那位镖局少主很叫人心疼啊,她也是很喜欢水丫头的,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是么。”主子淡淡反问。 “是啊。”我兴奋道:“实在叫人难以割舍啊。要不,中间再给她们多相处一段时间?当做是补偿一下少主吧……” 我还没说完,就感觉周遭气息霎时冰冷,吓得一哆嗦,不敢再说下去。 而一帘之隔的,冰冷气息的源头淡淡道:“你想更改结局?” 此时再愚钝也能听出对方话语里的不悦了,我赶紧回道:“不不,水儿跟小姐才是绝配。” “嗯。”她这才满意了,压迫感也随之消散。似乎我说的绝配二字在很大程度上取悦了她。接着她又不紧不慢地说道:“尽管把那位少主写得更叫人怜惜些吧。不过水儿只能是小姐一人的。” ——这是要我把那镖局女少主的境遇写得更悲惨的意思么? “另外,那些觊觎水儿的人,结局也都不要太美好了。”她说完,便又翩然离去了。 我冷汗涔涔,目送竹帘那端的人走远。而后黑衣人来到我身边,默不作声地递给了我一方手绢,香香的,是我喜欢的粉色。 “谢,谢谢。”我心头一暖,接过来擦了擦汗,然后坐到桌前继续奋笔疾书。因为我已经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写了,有些迫不及待。 一个月过去,故事终于有了圆满的结局。当那两个柔弱却又坚强的女子历经坎坷终于在一起的时候,我收起了笔,几欲落泪。 “实在是太感人了!”我抽抽噎噎地拿着阿黑给我的手绢捂住眼眶。他一身黑衣坐在我旁侧,魁梧的身躯投落下的阴影几乎要将我罩住。默默地揉了揉我的脑袋,声音低沉却温柔:“写得真好。” 原本还忍着泪的我终于哭了出来。 嘤嘤嘤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美好了。我以后不要再写什么落魄女和富家公子了,我要写更多落魄女和富家小姐的故事! 第42章 四十二青梅竹马 又是心绪不宁的一夜过去,师父仍旧没有托梦给我。 这天我起得很早,开门出去,见郡主也早早地起来了,正披着一件浅绛色的暗花袍子站在廊下。淬金的阳光疏落几簇斜铺上她的肩,将颈侧的发丝也染得透亮。 经过几日调养,她现在尽管还没算完全康复,但相比于我的憔悴恍惚也已然称得上是红光满面神采奕奕了。真可谓疏风明暖争上肩,久病犹似画中仙,养眼得很呐。 我半是忧伤地叹了口气,初冬寒凉的空气里凝起一团白雾,又轻袅袅地散去了。而某位病痛初愈胃口大开的美人儿一见到我,那双水眸里立即盈盈闪起光来,兴冲冲招我过去便提笔列好了单子催着我做。 呵,当初在银山药庄里说过的那些菜还真是一道都没落下啊——我看着手里的纸条,只觉哭笑不得。但不知怎地,心情却莫名好转了起来,堆积的烦躁也消去了不少。 果真养眼的事物是可以治愈人心的么。我摇摇头,抛开连日来奇怪恼人的情绪去到膳房,试图将注意力都转移到灶台上。 “花大人这么早啊,郡主又点菜了?”张妈看见我,笑着打趣。郡主的病一好,仿佛天边的阴霾也跟着消散尽了,府里人个个都神清气爽,脸上带着喜色。我从缸里舀起一瓢水,恰好有一抹暖阳透过窗子落进来,在白墙上映出缕缕波光。 “是啊。”边开始洗菜边应声:“点了好多,只能先挑着几样做了,不然待会儿郡主吃不完。” “哈哈哈这好哇,咱们郡主有胃口了就好!”她听了眉开眼笑,手绢一甩道:“那我先去忙了哈,食材都在那边备着呢,顶新鲜的,你要什么就自个拿了。” “好。” 张妈走后,这里就只剩下快速而有规律的切菜声。用精妙的刀法切好了几盘菜后,我又去池子里捞了一条肥美的鳜鱼上来。 唉,对暗杀目标这么关怀体贴,除了我也真没谁了。 不过换个角度想,我做的这些事情也并非没有意义。想想看,伺候好了郡主,让她快些恢复身子,我也能打起精神来,毫无负罪感地去做下一步暗杀计划不是? 毕竟对一个病怏怏的人动手实在是有失涵养,太没格调,就算成功也会遭人耻笑的。师父生前就常教导我不要趁人之危,当杀手也得秉承君子之风……而今任务既然都已经拖延这么久了,也不在乎多等些时日嘛。 我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利索地刷好锅,生火,不到一柱香时间就把菜都做好了。提着食盒去到霞雨阁的时候,郡主正在听管家汇报近来府里的事务,手上细细翻着账本。 她示意我先布菜,我便不做打扰,放轻步子走到另一边去。才刚把食盒放到桌上,就听得外头一串笨重又急躁的脚步声响起,然后不出意外地,小王爷走了进来。 他应该是刚巡完城,一身盔甲都还没来得及脱下,看见郡主面前那些厚厚的账册后,顿时浓眉倒竖,又化身唠叨妇人了:“姐,你身体还没好全呐,怎么能一早起来操劳。这些琐碎事情交给何叔就行了啊。” 一旁笑容慈祥的何管家身形一颤,连忙起身告退了。小王爷继续埋怨:“而且也不带个手炉,会冻到手的。” “已经叫大芳去取了。”郡主不甚在意,边翻着账册边道:“我这几日在房中闷得紧,便过来看一下账,不然堆积太多了何叔也应付不来。对了,待会儿我出去一趟,你若是无事,便跟我一起吧。” “咦,去哪里?” “你忘了娇儿信里说要来了?她中午就该到了,我们去接她。” “什么!”小王爷脸色大变:“那丫头又要来做什么,我可没功夫再陪她疯闹了。上回来这里弄得鸡飞狗跳的,还骗我去青楼,害得我……”他说到一半才突然瞥见我在这边布菜,声音立即卡了一下,变得有些不自然:“咳,那个,怎么大花也在啊。” 我觉得好笑,这人肯定还懊恼那晚暴露了喜欢善忠的事情,觉得尴尬心虚呢。唉,都说了我会替他保密的,怎么如今见了我还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简直是在质疑我的人品。 “郡主,早膳都准备好了。”我对郡主说。 “嗯。”低头看账本的人轻轻应了声。她似乎没留意到小王爷的异样,合上账册走过来这边坐好,才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正当我以为郡主是要叫小王爷一起用膳的时候,她语调玩味地开了口:“娇儿那丫头虽然贪玩了些,却也是个天真良善品貌端正的好姑娘,你别一直躲着。是时候该给你找一位王妃了,有人来分担府里的事务,我就能清闲一些。” 小王爷听了呆住,而后似想到了什么,猛地瞪向我,脸上竟还慢慢涨红了起来。 正幸灾乐祸的我愣了一下。咦,干嘛露出这种愤恨怀疑的神情,我可没跟郡主说过什么啊。于是我摆出一副正直无辜的表情,没想到那边的人浓眉一抖,脸色更难看了。 “我,我先回去换衣服。”小王爷丢下这么一句就急忙转身走,差点撞到后边来的大芳,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而郡主沉了沉眉,视线从他离去的方向悠悠收回,转而落到了我身上,似笑非笑。 我心肝一颤。往往郡主这么笑的时候准没好事。她肯是误会了什么! 果然,待我惴惴不安地伺候她吃完饭,她就边优雅地擦着嘴,吐出了一句极为残忍的话:“待会儿有大芳随本宫出去,不用你伺候了,你打理完花圃后再过来清扫一下霞雨阁吧。” 打理完花圃还要来扫霞雨阁……怎么说得出口! 良心呢?吃饱了就翻脸不认人了么,枉我之前辛劳下厨,还操心着怎样搭配膳食对身体更有益处更加美容养颜滋补养胃! 我娇弱捂住心口,投去悲愤委屈的眼神,可某位郡主视若无睹,吃饱喝足就姿态翩翩地离去了,背影是那样的冷艳高贵。 ……于是现在,扛来了扫帚,挽起了衣袖的我只能站在偌大的阁子里,无语凝噎。 霞雨阁这地方比较讲究,通常都是刘嬷嬷她们亲自打理的,不随意让其他人过来。而今日她们都忙活,我也不好喊别人帮忙,只能亲力亲为了。唉,原本还想着待会儿偷溜出去逛街的呢…… 怨念归怨念,活还是得干。我扫视一圈,决定先从那几排书架做起。 这些红木书架都有八尺余高,里头摆放的大多是一些治国名策文史传记还有各大家的学术论著,内容不甚吸引人,翻动的痕迹也不算多。我将那些书都摆正对齐,然后足尖往架面一点,借力跃上书架顶头横跨在两排之间,用鸡毛掸子一点点扫去那些细微的灰尘。 “花大人?”忽而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在身后喊我。 “小兰?”我朝后看去,翻身下来轻盈落到黄衫小姑娘跟前,随即看见她眼里的惊叹之色。我之前都未曾在她面前展露过轻功呢。 “你怎么来了。” “刚好没什么事情做,听爹爹说你在这儿,便来找你了。”小兰笑嘻嘻回我,嘴角边缀着甜甜的酒窝儿,叫人看着就喜欢。虽然之前郡主把她调到了商铺那边历练,但何管家终归是心疼自家闺女,又求着把她调回来了,所以这几日她才又有空往我这儿跑。 “你是在打扫吗,我来帮你吧。” “嗯好!”正愁一个人做不完呢,小兰帮忙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我不客气地递给她一块抹布,让她先去擦擦桌椅。 继续整理书架的时候,我却不小心碰到了一个盒子,里面一支卷轴滚落了出来,掉在了地上。 “呀!”那头的小兰看清掉落在地上的东西后低呼一声,忙踩着小碎步跑过来,紧张道:“糟糕,这可是郡主十分爱惜的一幅画呢。”说着小心捡起来,摊开看了看,见没有损坏后才松了口气,冲我眨眨眼:“还好没碰坏呀。” 我诧异:“这幅画很重要么?” “嗯,宝贝着呢。以前有很多回我跟爹过来这儿,都见郡主看着它出神。” “是么?”听她这么说,我突然有些在意起来。小兰探头往外边看了看,见这儿除了我俩也没其他人,便像做坏事一般,小心翼翼地将整幅画卷都展开,慢慢欣赏了起来:“真好看啊。” 我凑近过去,见上头画着一个头戴竹斗笠的青衣少年,眉清目秀,皮肤白皙,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正执剑站在树下,颇有侠客风范,而一旁落款竟是郡主亲笔。不由问她:“你知道这画的是谁么?” 小兰犹豫了一会儿,好像不知该不该说,但最后还是按耐不住,小声道:“虽然爹爹告诫过我不能乱讲,但若是花大人的话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听府里的老人说啊,这画中人应该就是郡主的小表哥,漱文世子。” “漱文世子……”我在脑海里搜寻了一下:“哦,就是珩王的小儿子,那位年少病逝的文武奇才?” “你也听说过?”小兰有些激动:“可惜没机会见过他真人呢。听说他男生女相,长得极为俊美,又文武双全气质如兰,当年是多少大越女子心目中的翩翩佳公子啊,怎奈红颜薄命……唉。” “……”红颜薄命么。我问:“那他跟郡主……有什么特殊关系?”出于女人的直觉,这两人之间必有猫腻。 小兰听了有些羞意地捧住脸,耳根爬上些红晕,眉眼却是弯起:“当年世子跟咱们郡主,那可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天造地设的一对金童玉女啊。” 啊,果然有猫腻。郡主一直洁身自好不近男色没传出过什么风流韵事,原来却是在年少时候就有了小情郎了?怎么都没见灵通隐人贩卖的消息里提到过……我皱了皱眉,没由来的,心里头有些不舒服。 嗯,就像之前被逼着吃了郡主亲手做的水煮鱼一样,整个人都不好了。 小兰又继续说:“其实这件事在府里算不得秘密了,但是大家都避讳不谈的。” “郡主年幼时候,曾经被歹人劫走过,在山里困了好几天。那时咱王府里都乱了套了,但老王爷又远在边关赶不回来,派了军队去找,结果都没找着。后来就是漱文世子听到消息赶来,带着人马深入山中与恶贼搏斗救回了郡主!但也是在那时候落了伤,不久就病了。” “唉,郡主被救回第二天,就亲自画了这幅画,一直保存了下来。世子过世后,她常拿出来看,一看就是良久,想必是睹物思人。”小兰惋惜地叹了叹气:“若世子还在的话,就能跟郡主结成好姻缘了。” “郡主一直没有动心的男子,恐怕也是因为……咦?”越说越起劲的人突然停了下来,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凑近画卷看了许久,惊奇道:“花大人,你有没有觉得……世子跟你有些相像?” 正因着她刚才那些话发怔的我勉强回过神:“什么,跟我像?” “嗯嗯,真的越看越像啊!”小兰有些激动地指着画卷:“你看这眼睛鼻子嘴巴,都像啊!咦,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呢……” 我听了诧异,便也将注意放到画卷上。 噫,怪不得刚才就觉得哪里怪怪的,仔细一看还真的挺像的啊……我细瞅画中人的眉目,突然有什么想法划过脑际,逼得心头发紧。 如果说我真的和漱文世子长得相像,那郡主是怎么看待我的? 回想起郡主第一次看见我真正容貌的时候,她眼中分明是惊怔恍惚了许久,随后却有杀意骤然而起。当时我还不明白,现在想想,那异常的反应,还有之后的种种事情,若真如小兰所言,一切也就解释得通了。 郡主最初定然认为我是谁暗中培养的,跟她心上人容貌相似细作吧。后来待我与别人不同,总有意无意地亲近……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么? 想到这里,内心里像是有什么一下子摔落在地,猛地抽疼了一下。万万没想到啊,郡主把我当作替身了。而若不是今日打翻了这幅画,我还一直蒙在鼓里呢。 之后小兰又兴奋地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进去了。干完活回去,便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躺在床上发呆。又气又闷,可是却有些不明不白。 是啊,我该气恼。因为我飞花不允许被人这般利用,但生气就罢了,为何如此愤懑不甘,甚至还觉得酸涩难忍,就好像……就好像我在吃那个世子的醋一样。 简直莫名其妙! 然而,这种情绪却一直持续到了天黑。吃过了饭,外头已经繁星点点了,只不过冬日的夜晚始终不似夏夜那般星河灿烂,更显得清冷凄寂了些。我坐在廊下,蹙眉看着那些被风吹得晃动的灯笼。 此时郡主还没回府,定是在外头玩得很开心了。 啊……结果我一个人在这里委屈愤愤个什么劲儿!我一气之下,干脆面具也不戴了,直接翻墙出去,去到街边一家小酒馆里喝酒。 不管了不管了,或许一切都只是我胡思乱想呢?实际上我跟那人长得根本就不相像吧。干嘛为这种事情烦心啊……我不断劝慰自己,手上却止不住一杯接着一杯,空酒瓶子渐渐堆叠起来。 夜渐深了,远近灯火一盏盏熄灭,最终变成漆黑地一片,街上行人也少了,只剩下夜里巡城的军队在街头缓缓走过。到最后,这家小酒馆也要打烊了,店小二礼貌地送我到门口。 走上街时,我才感觉到自己醉了,脚步虚浮,视线有些迷蒙。 呵,醉了也好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统统抛一边去,才不在乎什么郡主什么世子呢,回去好好睡一觉……我摇摇晃晃地往回走,在一个拐弯口却迎面撞倒了人,而我也站不稳一起跌了下去,醉醺醺地抓在了那人胸口上,一鼻子桂花香气。 “小哥……胸肌不错啊……”我迷迷糊糊地嘟囔了这么一句。 身下人陡然一僵,接着就有什么重重拍在了我脸上,伴随着一阵嘈杂狗叫,还有头顶上一道惊怒得变了调的女声:“啊!死流氓!!” 眼前霎时一黑。 第43章 四十三醉酒的后果 醒来的时候,是在王府,我自己的房间里。天还没亮,外头虫鸣不歇,屋内灯光昏沉。 舔了舔唇,发现湿湿的,舌尖还残留些淡淡的甜味儿,方才应该是被喂了醒酒汤。我躺在床上,看着帐顶那些熟悉的纹案,足足放空了好一会儿。 记得之前去街上喝酒,还撞着人了……那我是怎么回来的?该不会是出门时没留意被王府暗卫跟踪了,然后他们发现不对才扛我回来的吧……待意识终于没那么混沌,身上也有些力气了,我哼哼着坐起身子。 啧,头痛欲裂。 然而,更疼的是脸。抬手揉了揉,发现都肿了,没准还淤青了呢!当时也不知是撞了什么人,下手这么狠,等会儿得赶紧拿药膏揉揉才行,不然哪里还敢出门。我嘟囔着转身想要去找镜子,却冷不防被床边坐着的人影吓得差点尖叫。 床前椅子上,郡主正不声不响地坐在那儿,也不知是坐了多久,就这么冷着脸看我,不说话。衬着此刻房间里昏幽不定的灯光,不知多渗人。比月下磨剑的大芳还可怕。 她是什么时候回府的,怎么跑我房里了?我从惊诧中回神,刚要开口,却又突然想起了白天时候发生的事情,有些气闷起来。 现在一点都不想见到这人。杀又杀不得,尽被她折腾,还不如眼不见为净呢。哼,大半夜地不睡觉,还来跑来这儿给我摆脸色,心烦。 我心情不愉,故意闷着不出声。没想到对面人比我还有耐心,就这么一直盯着我,冷冷的视线像刀子一样戳得我浑身不自在。 这怪异的气氛是怎么回事,就跟情人间闹别扭了似的……呸,什么情人。我撇开脸,清了清嗓子说道:“郡主你怎么在这里。” 不料对面人竟被我这句话点着了火,忍隐的情绪瞬间就爆发了出来。她倏地起身,两步走来坐到床上就一把捏起了我的下巴,强硬地将我的脸转回去:“你不想见到我?” 这句质问的话语着实说得暧昧又有些无理取闹,但从郡主嘴里说出来却那么理直气壮,没有半分突兀违和的感觉。而四目相对,我清晰感受到了她眼中蕴含的恼怒,连拂在脸上的气息也觉冷冽异常。 但她为什么生气?我一时间转不过弯来,直到郡主直勾勾盯着我,问:“为什么出去喝酒?” 哦,原来是在恼怒这件事情。 “我……”我呐呐开口,想要解释一下,却又觉得自己这样太过弱气了,跟那些惧内的小丈夫似的。便不甘示弱地迎上她的目光,挺直了腰杆道:“觉得闷了,所以出去散心。王府侍女忙完了分内的事情,也可以自由上街的不是么。” 郡主似是没料到我会这样回答,眸中滞了滞。随即眉梢一挑,目光就更加沉冷了,那勾起的嘴角里也像结着料峭冰霜:“呵,很好啊。” “你真是愈发大胆了。”她怒极反笑,放开对我的桎梏撤回身坐好,环着臂看我:“但你忘了,作为本宫的贴身侍女,晚间出府必须先行请示。而你私自翻墙出去饮酒,还不知悔改……真当这晋王府是规矩不严纪律散漫的地方么!” “我……” “给我跪下!”不待我反驳郡主就冷声喝道。也不知是刚才那一瞬她的神态像极了从前师父训斥我的模样,还是因为刚醒酒头脑不甚清晰,我一个愣神,竟真的依言跪在了床上。待反应过来时已然太迟,气势全失了。我只能放弃反抗,自暴自弃地保持着那个跪坐的姿势。 唉,算了,郡主的病还没好呢,就让着她点吧,这可是气度的体现。 反正……反正在她面前也强势不起来,还不如识时务些,让某位郡主大人早些消了火气离开,我也好去擦药膏。江湖儿女嘛,向来能屈能伸,不拘小节。 “女儿家醉倒街头,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嗯?”走神的时候,郡主已经开始数落起来了,正襟危坐气势逼人的模样当真很像师父。我一个激灵赶紧应声:“是是,的确很危险。” “就算那片地方是王府周边的巡卫区,也不该这样大意!” “嗯嗯,我太不应该了。”我低眉顺眼地道。其实冷静下来想想,郡主骂得也没错,今晚这件事情确实是我不够理智,被莫名其妙的情绪左右,丧失了作为杀手稳重。 可说到底,还不都怪眼前这女人啊…… 郡主的语调愈加严厉:“别以为有点功夫傍身就可以了,若有人趁机谋害,在那种情况下你半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哼,不但喝个烂醉回来,还摸了……”到这儿却猛地顿住。 我一时嘴快:“摸了什么?” “你!咳……咳咳咳!”郡主目光一厉,竟急火攻心地咳嗽了起来。我赶紧靠过去帮她顺气:“郡主你别动怒,我去倒杯茶水给你润润嗓子。” “跪好!咳,咳咳……”她不领情地拍开我的手,那双因着咳嗽而蒙上了一层水汽的眸子瞪向我,竟似有些幽怨之色。我的心跳就这么乱了一拍。 而郡主见我呆着没了反应,更是气了,伸手过来就在我腰上狠狠拧了一把。 “呀呀,疼疼疼。”我回过神来倒吸一口凉气,那可是很敏感很脆弱的部位啊! 好在她也没下重手,见我求饶便放开了。接着还主动拉起我的手放到了她背上,撇开脸不做声,一副等着伺候的模样。像极了一只骄傲的猫。 呵,刚才是谁拍开我手来着。但我大度不和她计较,见她难受,便伸手轻抚上她的背,慢慢帮她顺气。 偏偏这个时候,我脑海里不知怎地,突然不合时宜地跳出了曾经在玄鸟居里听到的那些话。 记得那两个男人和店掌柜讨论书里的剧情,有一段讲到水儿因为吃醋与小姐置气,独自跑回房里,小姐就跟着坐到床边轻哄,又喜又恼地执着水儿的手,诉了衷肠。然后……然后就是在那里,她们第一次亲吻了…… 啊!我为什么要记得那么清楚! 要命的是,这会儿郡主檀口微开,细细喘着气,脸上还潮红未散的模样简直叫人把持不住地联想到更多啊!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强迫自己转开视线,没想到郡主又抬头看向了我。双瞳剪水盈盈含波,没有了方才的凌厉,柔和得让人产生一种含情脉脉的错觉。 不,或许不是错觉。 我呆了片刻,放在被子上的手慢慢收紧。我现在已经隐约明白了,郡主看我的眼神,或许是含有情意在里面的,因为……因为她又把我当成那个男子了吧。如今我这张脸,便是她幼年时候那份青□□恋的慰藉。 我闷闷地收回手,而缓过了气息的郡主也恢复了几分严肃,道:“我还没消气。罚你跪半个时辰,不许动一下。” “……”不是吧。我道:“郡主你身子不舒服先回去歇着吧,明日再罚也不迟。” “闭嘴。”她拂袖起身,坐回了原来的椅子上,抱着手臂幽幽看我。我拗不过,只好重新跪在床上。 就不信她真会罚那么久。 房间里便又一下子安静了。我望了眼远处窗格,仍然黑漆漆一片,依稀听见虫鸣里夹着些呼呼的风声,格外森冷。也不知过了多久,郡主仍旧没有松口的迹象,我有些忍不住了,偷偷瞥了眼过去,结果被一记眼刀刮得心颤。 “不许动,也不许乱看。” “哦……”不会真的让我跪半个时辰吧?郡主你不困么! 好心累。虽然床单绵软,但跪久了还真受不了。很快我就脚麻了,蹙着眉偷偷挪动了一下,那种麻软的感觉立即从脚心里蔓延上来……酸爽难言。 郡主这才道:“脚麻了?” 听见这类似心软的语句,我赶紧示弱装可怜:“嗯嗯,脚都麻了,好难受。” 她听了却勾起嘴角,悠悠起身走了过来,那面带微笑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危险。而且她手里……为什么拿着一只干毛笔?! 预感到不对劲,我本能地想后退,但脚上麻软得根本动弹不得:“你,你要做什么?” “呵……”某位郡主笑意愈深,坐到床上,慢慢俯身,然后抬起毛笔……轻戳在了我的脚趾头上。 “郡主你?!”我惊恐飙泪:“不,别这样,我再也不敢了,郡主你别啊!不要戳我的脚趾头啊喂!我以后都听你的呃啊……”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惩罚啊嘤嘤嘤…… “还敢乱跑么,嗯?”某人一边做着残忍的动作一边温柔问。 我苦着脸摇头:“不敢了。” “那还敢顶撞我么?” “不敢。” “呵,这还差不多。两个月内,你都不许再碰酒了。”郡主这才收了手,好笑地看着我一脸哀怨地倒在床上,忽而又俯身过来,两手撑在我颈侧的床面上,低头看我。 “郡,郡主……”我心有余悸。 “你其实有话想问我,对不对。”郡主变了一种语调,轻柔柔地却带几分狡黠,就好似要引诱着我落入某个圈套一样。我不由警觉起来。这人又在玩什么心眼? 虽然我现在确实有问题想要问她。我很想问她,那幅画里的人究竟是谁,他和她又是什么关系,而这般对我,是否也因为他的缘故……但是问出来,只怕连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罢。 就算她真的把我当成了别人,又如何呢。我本就是来杀她的,过分在意的话就显可笑了。 我垂下视线不语,郡主却愈发靠近了,发丝从她肩头滑落,拂到我脸侧。她的声音低柔得好似蛊惑:“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想问我。” 呸,差点把后半句给听成了“你想吻我”啊! 我一阵脸红心跳,心虚地摆手:“没没没,没什么好问的,要问也不是现在。郡主你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免得累坏身子。” “哼,明早再找你算账。”郡主颇为失望地睨了我一眼,轻巧起身。临走前却扔了一瓶药膏给我:“喏,拿这瓶药擦伤处,明早就能消了瘀肿。” 还算有点良心嘛。我接过:“谢郡主恩赐。” “再有下次,我就在你另外一边脸上也赏一巴掌,好跟别人打的对称了。”她没好气道。 “咦,说起来,我这脸到底给谁打成这样的?” “刚才给你机会你不问,现在迟了。”郡主冷冷一哼,欲要转身,却又顿住了。垂眸看我,似有踟蹰。 过了会儿,才低声道:“你这几日……睡得可好?” “嗯?”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我不解地眨眨眼。 “你……”她咬了咬唇,欲言又止,眼底好似有什么划过,晦涩难懂。我还是第一回见到她这般模样。 但最后她没再说什么,开门走出去了。我愣坐半晌,始终没明白那句“睡得可好”是何寓意,琢磨一番也就放弃了。毕竟郡主的心思,向来都是那么难猜的。 我起身擦了药膏,便走去柜子那儿,想拿本书来看看,因为现在睡意全无了,而距离天亮似乎还有一段时间。可拉开抽屉后,却是不由自主地将那本《小姐的诱惑》拿了出来。 之前就是被这本书里的内容扰乱了心神……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呢?尽管已经计划不看了,但越觉得不能看,就越是好奇啊怎么办。 我将它带到床上,纠结犹豫的时候,却不小心让书滑落,掉在了下去,而摔开的页面就刚好停留在一张插图上。我将它捡起来,只一眼,脸上就发烫了。 这,这图也太,太羞涩了吧。虽然,虽然很美就是了,但两个女子娇羞抱在一起……咦不对,书店里那些男人都能看,我为什么不敢?就算看了又如何呢,身正不怕影子斜嘛。何况这是逍遥写的书啊,怎能闲置? 我这才恍然大悟。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翻开第一页,便看见开篇写的第一段是—— 我知此情不容于世,仍甘愿似飞蛾赴火,夜萤灯枯。得你一眼,世亦不尘,海亦不苦。 世亦不尘,海亦不苦么……我一下怔住,似有什么充斥在胸腔里,酸胀酸胀的。这一刻我忽然想到了善忠,还有小王爷。没由来地,郡主那似是幽怨的一瞥也也浮现在了脑海中。 心里乱糟糟的。 第44章 四十四小姐的诱惑番外 我是一本风华正茂的畅销故事书,线装白皮的。当初阿爸把我创造出来,又含羞给我取了个高贵典雅的名字,叫做小姐的诱惑。 呵呵,一听这名字,就知道我注定会是那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可以跟主人一起躺在被窝软枕里的书。 玄鸟居算是我半个娘家了,我同那些孪生姐妹们一起被整齐安放在书架上,数量一天天减少。终于,压在我面上的最后一个姐妹离开不久,我也被个中年男人买走了。然而当那只手接触到我的一瞬,我便明白,她其实是个女子。 之前在店里,曾有很多只不一样的手从我脸上抚过,粗粝的,细柔的,甚至短小稚嫩的,但他们都没有带走我,直到这只手将我拿起,那么干脆利落。仿佛是命中注定一般,异样的感觉瞬间拂遍周身,在每一张纸页上如潮漫过。 我终于有了归属。 我欣喜地感受着她修长骨感的手指柔柔包拢住我,把我放在了她不甚饱满却异常温暖的胸前,然后带到了新家里。 今晚就会被主人宠幸了吧~~我含羞带怯地躺在桌面上,看着那头的人卸下了老男人的面具,露出原本秀丽标致的脸孔。跟预想的一样,是个漂亮人儿。 她好似并不着急,细细地洗净了手和脸,又去沐浴了,许久后才穿着白色中衣回到我跟前。几缕沾湿的长发从肩头滑落下来,白皙的脸上带着一些绯红的颜色,美丽极了。 我感觉她的呼吸加重了几分,触碰到我的指尖微微打颤。啊,我就要幸福地被翻开了吗?如果书也有心跳的话,此刻我的胸腔中就应该怦怦怦如小鹿乱撞了吧。 可没想到,主人却没有把我带进被窝,也没有翻开。到最后,她居然把我放在了一个宽大阴冷的抽屉里!随着抽屉缓缓合上,我惶然望着她秀美的眉眼消失在缝隙中,不敢相信。 买回来第一天就被打入冷宫了吗!! 不,或许只是主人乏了,想明日再看我呢。适应黑暗后,我看见抽屉那头,原来还躺着许多书,都是阿爸写的。可她们身上都明显有被翻动过的痕迹了,她们早已得到了主人的宠爱!! 好嫉妒! 而更气人的是,当她们发现我身上崭新如处子时,看我的眼神里就立即带上了几分嘲笑和幸灾乐祸! 哼,好讨厌!虽然都是阿爸写的书,但我才是最高贵美丽的一本,这些半老徐娘居然敢嘲笑我……看着吧,明日主人就会把我带走的! 我怀着希望等待。 然而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主人始终没再碰过我。期间她也打开过抽屉,拿走的却是《霸道老鸨爱上我》那本妖艳贱货!!并且放回来的时候,那厮还带着一身被翻动的娇羞痕迹挑衅又讥笑地睇了我一眼! 为什么,我哪里不好了!论姿色论内涵,我哪点比不上她?!为什么那个男扮女装的老鸨勾搭小姑娘的故事值得主人读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不肯看我一眼! 好恨啊。 愿望一次次落空,我也从期待,渐渐变作了失望,最后几乎都要麻木了。 而命运的转折,是在不期然的一天晚上。抽屉再次被打开了,照进来黄晕的烛光。我懒懒趴在那里,没有再像之前那般热切地将视线迎上去。 ——今晚又会是哪一本呢?是兔子?还是依然选择老鸨那妖艳货。 我心酸地想着的时候,微凉的指尖却触碰了我的脸,将我拿了起来。脱离黑暗的途中,我看见底下那些书不可思议的艳羡表情。接着,视线移转,才看清了面前这陌生女子的脸。 其实被拿起的一刻,我已经知道她不是主人了,但面前的女子,有着不输于主人的容貌,特别是那双勾人的凤目,幽邃如潭水一般,叫人看一下就能沉溺了去。只是她脸色略显苍白了些,高贵中带几分病态的娇柔,愈加惹人怜惜。 然后,她翻开了我。 啊好羞耻,第一次被人翻开,却不是主人动的手,而这人竟还捧着我悠然坐到了床边……看着此刻床上睡得很香的主人,简直怨念。 女子并没有细细地翻看我。 她仿佛已经知晓了书里的全部内容,翻页的动作随意而慵懒,神色里不现波澜,嘴角边勾着些清浅笑意,叫人着迷。而这期间,她更多地是将目光放到那头某个负心女人身上,偶尔兴起,还伸手过去摸一把,摸完了不过瘾,最后竟干脆把我放到一旁,自己趴到床上去把玩起了主人的手指! 我不由错愕。方才还仙气逼人雍容端庄的女子怎么转眼间就变成了贪玩又坏心眼的狐狸了? 只见她半趴在主人身侧,一手支着下颚,一手跟主人掌心相合,十指轻扣。过了会儿才放开,转而挑起主人颈侧一缕发丝,在自己指间缠了一圈又一圈,坏坏地勾起嘴角。 可偷乐了片刻,又似起了什么怨尤,好看的眉微颦了起来。 “叫你摸了别人。”她戳了戳主人的脸。我这才发现原来主人的另外一边脸已经肿了,鲜红的五指印啊。真像霸道老鸨那书里的福老爷非礼翠花后被自家夫人掌掴的惨景。 哼,我才没有关注那本书写了什么! “叫你不主动来暖床。”这时,她又捏捏主人的鼻子,低声骂了一句。 “叫你迟钝。” “叫你……忘了我。”缓缓说出这句的时候,语调却忽而有些发涩了,带着几分不甘。她的手从主人的鼻尖慢慢往下滑,最后抚上了嘴角,叹息一般低声说道:“真是根花心木头。” 花心木头? 我讶异。而一不留神,床上的女子已经俯身,樱色的唇贴在了主人眉心处。 啊!!主人被非礼了啦!怎么还没醒过来,睡得像猪一样!! 我眼睁睁看着那女子的唇一点点流连,又在主人红肿的半边脸上亲了一下,动作轻柔得叫不觉屏息。这一刹,窗外的虫鸣声都好似全部消去了,唯有烛火摇曳,一室温馨静谧。 而她还似不够,唇瓣贴着,久久不肯离去。柔顺的长发随着她低头的动作滑落,遮住了两人贴在一处的脸,引人遐想。 如果书也有血肉的话,我这会儿该血脉喷张爆体而亡了吧!作为一本讲女女爱情故事的书,我表示很满足。 而床上那女子大概也满足了,她支起身,摸了摸自己的唇,略微失神了一下,灼灼霞色这才染上香腮,像四月间花枝初红的海棠。美妙不可方物。 我瞥了眼主人湿润的唇,啧啧。 女子应该跟主人关系匪浅吧,不然怎能堂而皇之地走进屋里拿她的东西,还在主人睡着的时候,用那样温柔含情又嗔恼埋怨的目光注视着她,还,还做了这么些羞羞的事情。 赌上我言情故事书的荣耀,这绝对就是爱啊! 嗯,那她姑且也算是我的另一位女主人了。 很快,女主人就恢复原先冷艳高贵的模样端坐好了,再次将我拿起,翻页,姿态从容优雅,好似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只不过她每次跳页,依旧是准确地翻到了书中两个女子亲热的片段。 而显然地,她对那些插图更感兴趣…… 不过就算这样,我也已经感到很幸福了。这位女主人总比床上某个笨蛋要强!买了我却不看,简直不可理喻,哼。 主人快醒的时候,女主人把我放回了抽屉里。我看着老鸨那一脸愤愤的模样,真是无比舒爽。过了会儿,外头房间里就响起了些对话声,依稀还听见了主人的求饶认错。 嗯,定是女主人教训她了。活该,买了我回来却不看,哼。 再后来,女主人似乎离开了,没有了对话声。抽屉却再次被拉开,入眼即是主人那不对称的,带着点苦闷纠结的脸蛋。那只手伸向我,又缩了一下。怂! 这回她终究还是有了点良心,把我拿了出来,带到了床上。冷落我这么久,现在都带到床上了,总该要看看了吧。我躺在被面耐心等待,可等了许久,见她还是一副想翻开又犹豫的模样……真是恨铁不成钢! 她这是在羞辱我吗!有什么不敢看的,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受不了了!我决定自己翻开! 于是在她走神的时候,我使劲一蹭溜,从鼓起的被子上滑落,掉在了地上。忍着背后火辣辣的疼,我打开了自己的书页,而且就停留在之前女主人看得最久的那页上。 哼,这可是我最满意的一副插图了,别人看了都能流口水,就不信这样还引诱不了她! 果然,主人脸一红,慌忙把我捡了起来。随后,就似想通了一般,郑重认真地翻开了我的第一页。渐渐地,她的目光就变了,撼动,迷惑,怔忪。但毫无疑问她已经被我吸引。 外头促织的声音慢慢消歇,窗格间深黑的颜色终于也变得有些发白了。 她这才停下来,捂嘴打了个哈欠,然后轻柔地把我放在了床头,挨着我身旁躺下。我相信在之后的夜晚里,她还会这般轻柔地将我翻开,直到读完最后一页。 啊,终于熬到头了呢。看着主人柔美的睡颜,我好想哭,如果书也能流泪的话。 第45章 四十五雷小姐和她的狗 “大花,我姐找你。” 早上一打开门,某位王爷就面色不善地站在了我门前,冷冷地吐出了这句话。他手里还端着茶点,应该是准备拿去给郡主的,顺带过来传话。 我忍着哈欠走出来。醉了酒还熬夜看书的后果,就是翌日清晨的精神萎靡面色憔悴,甚至连黑眼圈都跟着冒出了些,要不是郡主给的药膏效果神奇把红肿给消了,现在我的脸根本就不能看。 小王爷估计也被我眼下的青黑色吓到了,浓眉抖了抖,刚想开口说什么又猛地忍住,努力维持了那副冷漠孤傲的模样,竟还侧目斜视起我来了。 ——其实他就是想趁机给我摆脸色的吧。那点心思不用猜也知道。 我木着脸:“王爷,我不会把你喜欢男人的事情告诉郡主的。” “谁,谁跟你说这件事情了!”他一听脸上就绷不住了,立即瞪大眼睛斥道:“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才不怕你说出去!” 噗,真像一只炸毛的……小狮子? 我依旧木着脸:“哦,那我去郡主那儿了。”说着就要走。 “诶,等等!”他急忙喊:“你之前不是说过想要我帮你求情,求我姐还一把什么剑给你的么。” 见我停下来看他,又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别开脸支吾道:“你……你发一个誓,我待会儿就去跟我姐说,怎样?” “什么誓?”我诧异。 “咳,这样,若你以后在别人面前透露了我喜欢善忠,就……就叫你一辈子都找不到男人!” “……”刚才不还说什么敢作敢当,不怕我说出去的么!小王爷你口是心非也要有个度啊!我连白眼也懒得翻了,伸手捞过他端着的东西就往别处走去:“郡主是在霞雨阁吧,我先把点心送过去,回头再跟你聊。” 其实还真不指望他替我要回冥风,瞧他在郡主面前那副怂样,呵呵。 “诶你!”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粗嗓门:“你发个誓都不敢啊,成心堵我的是不是!你这人也太没良心了,枉我还给你提了月俸呢……喂,我姐她们是在竹水苑!” “知道啦。”我好笑地摆摆手。既然小王爷说的是“我姐她们”,那王府今日应该来客人了,八成就是某位传说中的准王妃,相府小姐雷娇娇。 听闻那位雷小姐是新任左相雷子儒的女儿。雷子儒跟老王爷是袍泽之交,她也算是除长公主外跟郡主走得最近的闺中密友了。加之两家早有结亲的意思,关系就更为亲昵些。 而雷相膝下就一双儿女,对这个女儿尤其偏爱,可谓是宠溺无度,从小就是祖宗一样地供着,要什么给什么,若不是夫人教管得严厉,这雷娇娇指不定就成了那些刁蛮骄纵的官家小姐了。 但就算她没那么刁蛮,也绝对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主儿。回想起小王爷在霞雨阁惊惶爆出的那句“我才没功夫陪她疯闹了”,啧啧,可见一斑。 心悦的男人跑了,小未婚妻却找上门来了,唉,小王爷前路坎坷。 穿廊越院地去到竹水苑,一路上经过了几处花圃,早晨空气清新,参着些花香后更似那甘泉里泡开了茶味,沁人心脾。闻着都觉精神了许多。 我沿着石子路往湖心亭那头走,远远地就有银铃似的笑声漾到了耳畔。 循声望去,只见那头朝阳破云而出,于水面上粼粼碎开,而郡主正站在湖边同一个容貌娇俏的碧衣女子说着话,身后即是万顷波光,明媚耀眼,衬得她们俩都好似那偷下凡尘的仙女。 而这会儿女子似是说到了兴处,又轻快地笑出了声,旋即转身,拿起大理石桌上一小块切好的蜜瓜放入嘴里,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股灵动俏皮。 但毕竟入冬了,湖边风寒,怎么能站在那儿说话呢,万一又着凉了怎么办,一旁的大芳怎么也不管管。我边腹谤着,边端东西走过去,近了才突如其来几分怪异的感觉。那女子应该就是雷娇娇没错了,可看着似乎有些眼熟啊。曾在哪里见过么…… 正纳闷的时候,那边的人却笑着朝我这边招手,喊道:“大花,过来!” 咦,我们认识吗? 然而还没等我开口回应,一只硕大的花斑犬已经从我身后冲了出来,风一般地跑过去扑进雷娇娇怀里,毛绒大尾巴摇得欢畅。 “汪,汪汪!” “哈哈,看来很喜欢这里呢。”一人一狗嬉闹作一处。她抱着大狗的脑袋揉了揉,才发现呆怔在这头的我。接着,神色就变了。 “你……”她眯着眼打量,突然似是确定了什么,目光一凶:“你就是昨晚那流氓?” 流氓?! “汪!”一旁的大狗配合地朝我吠了一声,在我听来就好似惊雷一般。 这耳熟的狗叫,还有这流氓二字的声调……不是吧!!感情昨晚当街把我扇晕过去的就是这位雷大小姐啊!我不就撞了她一下么,居然下手……咦,是不是我还做了些别的什么惹怒了她? 好像,好像有点印象了。 小哥……胸肌?! 我脑袋里再次轰地一声炸响。天!原来还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好丢脸!为什么突然让我都记起来了,宁可什么都不知道啊!而且当时郡主也在场吧! 某郡主很自觉地作了解释:“娇儿昨日想多走动一下,所以我们才玩得晚了些,回来时候她见路边有家竹刻店还没关门,便下车想去看看。” 结果就这么跟我上撞上了……我在心里流泪补充了后续。没脸见人了啊! 可接着,我又猛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刚才好像还忽略了什么……我睁大眼睛指着那只花斑大狗:“它,它叫做大花?” “怎么,你有意见?”雷娇娇怒气未消地瞪我。 何止有意见,我的黑眼圈都快被吓没了! 这下子我记起面前的一人一狗了。当初我接下单子刚来顺天城的时候,就在街上见到过她们的,并且当时还暗暗嘲笑过那狗名来着,如今遭报应了! 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呢,简直让人无地自容……不,其实冷静下来想想,这压根就不是巧合吧!我愤然转头看向郡主。 郡主你是不是笑了!别以为装作低头喝茶就行了快点给我解释清楚! “清凝姐,既然她是你们府里的人,那你可得帮我做主啊。”雷娇娇抱着郡主手臂摇晃,末了又瞪我:“还没人敢这么对我呢!当街扑倒就算了,还喊小哥,哼,我雷娇娇的脸都丢尽了。” “嗯,已经罚过她了。”郡主浅浅勾唇,那目光轻落到我身上,可谓寓意颇深。 关于昨晚的一些记忆又瞬间清晰起来。罚跪还有戳脚趾头什么的,现在想想都好羞耻!那时候我怎么就不反抗,怎么就不明不白地被她给这样那样了呢! “罚过了?”雷娇娇嘟了嘟嘴,有些遗憾:“嗯,看样子的确是受过罚了,瞧这一脸菜色,都快赶上清山哥了。” 雷小姐求你别再说了。 “喂,你叫什么名字?”大小姐不揪着昨晚的事情了,又冲我抬了抬下巴,傲气地问。 好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我哑巴吃黄连,某郡主倒是答得很快:“大花。” 雷娇娇:“什么?” 郡主面不改色:“她做了我的贴身侍女,我赐她名大花。” “噗哈哈哈,清凝姐,你还说不是羡慕我有爱宠!”雷娇娇听了噗嗤大笑起来,眼角都快笑出泪花了。郡主侧目嗔了她一记,“若真是羡慕,我自己养一只便是。” “哼哼。”她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才道:“我家花可是独一无二的,整个大越都找不到第二只这种毛色的花斑犬来呢。”说着又抱住自家大狗蹭了起来。 把玩了会儿狗毛,心情大概也舒爽了,看我的眼神终于不再那么凶巴巴的了。 “对了,我上回来的时候还不见她呢,怎么这么快就又招了一个贴身侍女了。”顿了顿,补充:“看起来还是大芳更可靠些。” 一旁面无表情地接过了我手里茶点的大芳:“雷小姐过奖。” “你上回刚走不久,她就进府了。”郡主道:“她身上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听见这句话,我莫名感动了一下。抬眼看去,恰好跟郡主目光相汇,只见那眸心里缓缓漾开了一抹柔媚波光,缱绻撩人。 不行了,耳根好像有些发烫。 “是么。”雷娇娇负手走到我跟前,俏皮的大眼睛盯着我看了会儿,突然弯起眉眼:“喏,给你一个取悦本小姐的机会吧。等一下我跟你们家主子就要出去玩了,你留在府里替我照看它半日怎样。”说完冷不防抓住了我的手,带着放到了某只大狗的脑袋上。 “雷小姐?” “别动,这样它才会听你的话。”她按着我的手不让动,就这么带着摸了几下。而面前这只花斑大狗仿佛能懂得自家主人的意思,竟挪动身子靠向我这边了。 可是,我还没答应帮你看狗啊喂! 下意识地看向郡主,却见她这会儿已经微眯起了眼睛,将目光落在了我跟雷娇娇交叠在一起的手上。尽管她仍旧笑颜明媚如春暖,但不知怎地我却感受到了隆冬腊月彻骨寒啊! 于是我急忙抽回手站好。雷娇娇也不在意,只接着道:“好歹也跟你同名,可得看好它了。若照顾得好的话,昨晚的事情我就不同你计较了。” 好心累。但郡主不出声阻止,我也只好答应了:“遵命。” “呵,算你识相。”她扬眉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仔细看,原来你长得还蛮俊俏的嘛,还好我下手不重,不然就可惜了这如花似玉的小脸蛋。” 我惊住。这还叫不重?!都快赶上银姗阑那怪力女的劲道了!而且连调戏人的口吻都不输银姗阑啊! 更加同情小王爷了怎么办。 而她这才转头看向郡主,娇声催促:“呐清凝姐我们快些出发吧,再迟会儿花市都该散了。” “嗯好。” “那先走了,我家花就交给你了啊。回头会给你买礼物的。”她最后又冲我眨了眨眼,才步子轻快地转身离去,似蝴蝶蹁跹。 郡主并不急着跟上,喝了口热茶,忽而轻飘飘地说了一句:“雷小姐是不是很招人喜欢?” 咦,这句话是在问我么?正苦恼着该怎么应付这大狗的我回过神,茫然看了眼旁侧的大芳,见她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随意地回道:“嗯啊,是的吧。” 结果郡主大人听完就面无表情地起身了,经过我的时候,那芊芊玉足还准确地踩在了我的脚面上,不着痕迹地碾了碾…… 第46章 四十六不堪回首 其实关于狗,我是有些心理阴影的。因为年少时候曾经发生过一件至今仍叫我耿耿于怀视之为人生污点的事情。 那年我才刚出道,有一回接了单子要暗杀一个地主老财,调查监视了两日,便准备趁他去乡下收租时了结了他。怎料我跟踪他到半路,刚想动手的时候,就横生了意外。我不小心踩着了路边一只野狗的尾巴,结果就被一整群在田边游逛的狗盯上了。 然后,它们居然丧心病狂地追了我半条村! 第一回遇上这样的突发事件,我根本不懂得该如何处理,只能不顾形象拔足狂奔,偏偏沿路那些村民见我蒙着脸,还纷纷扛起锄头加入了队伍大喊捉贼,若不是我的轻功已经练了个七八成,恐怕都得栽在他们手里。 但这些都不算什么,最为可恶的是,这件狼狈事不知怎地就在我们这一行里传开来了,传成了个笑话。他们还特没节操地给我起了个“狗见追”的外号!狗见追啊混蛋!只恨我至今都没查出来当年到底是哪个小贱人给起的头! 而那段时间不仅师兄笑话我,连一些熟识的前辈见了我都会一脸憋笑状,直到我梅林赴战后才挽回了声誉,得以更名……唉,真是不堪回首。所以我对狗这种动物一向都是没有好感的,包括眼前这只花斑大狗。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跟它相处啊。 于是现在,我们两个就蹲在花园凉亭边上,大眼瞪小眼。 雷小姐的这只狗跟大越本土的狗很不一样,毛要更长些,且是白底夹杂着黄黑的斑纹,非常奇特。它的体型也大,岿然不动地蹲在面前,就像座小山似的。 可是奇怪,之前它在自家主人面前蹦蹦跳跳地不知多欢快,怎么现在却这么安分了。狗不都是喜欢咬着东西到处乱跑,要不就一脸狰狞吐着舌头蹦跶的疯癫性子么? 它现在面无表情盯着我的模样好凶啊,有点怕怕的。 我干脆挪得离它远了些,坐到一旁的石凳上。干坐了会儿,就有点饿了。便转身打开桌上的食盒,拿出里面的糕点蜜饯。当端出一碟话梅的时候,却发现那头的花狗居然面无表情地冲我摇起了尾巴。 咦?摇尾巴了?难道它也想吃? 我把话梅放回去,它不摇了。拿起,它又摇。 噗哈哈哈好像还挺有意思的嘛!我试着拈起一颗大的抛给它,它立即就张开嘴准确地接住了,嚼了两下,竟还熟练地把核给吐了出来。 呵,这狗还成精了! 兴致一起,就跟它在花园里玩了一下午的抛接东西。然而,直到太阳落山了郡主她们还没回来。倒是小王爷先从营里回来了,鬼鬼祟祟地溜达一圈,发见某位小姐不在,顿时舒了口气。只不过他还没得侥幸地多笑了几声,就被郡主给派人喊走了,说是要他过去陪着雷小姐夜游南湖什么的。 回想小王爷离府时那悲愤委屈的神情,唉,真可怜。 不过我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郡主她们估计要玩到深夜了,那就意味着我得给某只矜贵的花狗搓澡,还得伺候好它的晚饭。都成操心老妈子了。 我认命地找来一只大木盆装好热水,把它拖进去,然后抹上胰子。摸上那皮毛的时候,发现手感还是蛮不错。忍不住多揉了几把。 对了,它是母狗么?我不太好意思地往下看了眼,呵呵,还真是。 “汪!”某只狗恼羞成怒了一般,大爪子往盆里一拍,甩了我一脸泡沫水。 洗完后我就把它带回自己房里了。可惜小兰今天不在,不然还能把这狗交给她帮照看。我在门边给它铺好毯子,放上砂盆和一碟肉干了事,然后洗漱好爬上自己床,又拿起枕边的那本《小姐的诱惑》。 嗯……算了,今天有些累了,就先不看了吧。挣扎许久,我还是抵制住了诱惑艰难地将它合上,放在枕头底下。这本书我已经看了大半,如今就停留在了水儿跟小姐第一次亲热的片段。不太敢看下去。 因为每每想要往下看时,脑海里都会难以控制地蹦出郡主的脸。魔障了一般。 难道是因为我近来看多了郡主的脸的缘故?可这样……这样简直就像是我在偷偷意.淫她似的。而话说回来,两个女人,究竟该怎么亲热啊……呸呸,不能再乱想了,不许再代入郡主了!! 我赶忙拍拍自己发烫的脸,挥散那些不该有的旖念。这时候门边的某只大狗嗷呜伸了个懒腰,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蹲在毯子上,棕色的眼睛便直直望向了我这边。 咳,莫名心虚啊,总感觉被窥伺了什么秘密似的。明明对方只是只狗……我有些郁闷地看了眼那头的一大团毛茸茸:“喂,我先睡了啊,你待会儿可别乱喊啊,乖乖趴在那儿看门。” 大花狗懒懒瞥了我一眼,便伏下身子安静趴在了毯子上,那一声不吭地保持着端正姿势的模样竟有几分大家闺秀的味道。 好像比它的主人更省心呢。 我好笑地嘀咕一声,拉起被子躺下。今晚也不打算熄灯了,留着那簇火光在床帐间染出一片昏黄的颜色,有种久违的温馨宁静。我望着帐幔上晃动的阴影发了会儿呆,不知不觉闭上了眼,渐渐入梦。 这一晚,师父终于出现了。 梦里恍恍惚惚地,我来到了一片白雾缭绕的地方,前边有一棵巨大的梨树,枝头缀满了一簇簇的白花,在幽黑夜空的映衬下就好似覆盖了细碎冰凌,晶莹剔透。而树下的男子白衣翩翩,长身玉立。他背对着我,叫了一声:“素儿” 素儿,多久没听人这样喊我了。只一瞬间我的眼眶就发了酸。 刘素这个名字,是当年师父收养我的时候给我取的,同师兄一样跟着他姓。但一直以来,也就只有师父一人喊过这个名字而已,师兄从不这么喊,他给我另外取了小名。所以待师父死后,这么多年过去,这两个字几乎都要被我遗忘了。 我忍着酸涩走过去,停在几步之遥的地方,低声:“师父。” “为师不得瞑目啊。”背对着我的人却忽然幽幽地道:“你一直叨念为师,牵挂太重了,我都无法安心投胎。”随着这句话,周遭霎时起了一阵阴风,吹得我一哆嗦。 啊,师父我错啦我不应该老是暗地里说你的坏话! 我犹豫了片刻,小声道:“师父……你在那头还好吗。”顿了顿,“当年害死你的人,究竟是谁啊?” 那人却不答话,只沉默地背对着我,有些阴森森的。我搓了搓手臂,突然有点发怵。听闻师父死相非常可怖,那现在梦里他的模样会不会也很狰狞? 想当年师父遇害,我还在外头出任务,是一个同行告知才赶过去的。可等我赶到那里时,尸体都已经被湍流冲走了。我怔然跪在岸边,看着底下冲刷而过的水流,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无法思考,不敢相信。后来还是在围观群众的提醒下才看见岸边一块大石头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字。那是师父留给我的遗书。 师父他竟用最后一口气刻下了字迹工整的遗书! 他说与人决斗无关恩仇,叫我不必追查,只需好好做这个掌门,将傲天门发扬光大重振声威,还要我照料好他的那几盆娇贵的兰花,记得常浇水,但也不能浇得太湿了,免得烂根。至于那几只老母鸡,要是再不下蛋的话就干脆炖来吃了吧……还有厨房后边围墙那儿好像塌了一角,记得要去修缮一下,另外,变卖房产去游山玩水什么的想都不要想,不然他死不瞑目! 开什么玩笑!我看完后愤怒捶地。 有这些功夫刻这么多字交代日常琐碎,完全可以再抢救一下了好不好!也不至于刻完后就脱力跌下河那么惨烈啊!而且围观的那些武功高强的前辈们居然也不扶一下或者打捞一下就眼睁睁看着人漂走了! 真是岂有此理!还有把师父打得毁容的那个混蛋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啊?!居然也不在遗书里交代一下,净说些废话…… 这段凄惨的记忆,如今回想起来仍令我悲怆不已,眼眶更是湿润了。 但也因着那遗书,我才心惊地打消了变卖房产和门下良田去游山玩水包养小白脸的念头,决心重振门威……正感慨唏嘘的时候,无意间抬头看了眼,却发现面前那男子已经慢慢转回身了! 等等!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啊喂! 我满心惊悚,就这么屏住呼吸看他转回了身,面向了我。可,可他脸上糊满的半透明小方块是怎么回事?!那些是什么东西?!虽然起到了遮挡的作用,但斑驳模糊的质感看起来更加可怕了好不好! 我边打着颤,不断在心里暗示自己说师父他老人家依旧是那副面如冠玉的俊美模样,好一会儿才有勇气直视他的脸。 噗,不行啊,完全无法代入记忆中的师父啊。 可是……他真的是我师父么? 只听男人不悦道:“怎么回事!你现在的脸色怎么这么差了!肤色也暗淡了许多,没以前水嫩红润有光泽了!最近是不是没有休息好,没有经常敷美颜膏啊?!而且指甲怎么不修理光滑,你看你左边大拇指的指甲,居然还磨损了一角!” ……简直像个刻薄的宫廷老嬷嬷。看来真的是师父没错了。 师父还在喋喋不休地训话:“要时刻注意自己的仪容啊!要知道,你可是我傲天门的第七十六代掌门人!” “可是师父!我们门派现在就只有我一个人了啊!”我忍不住道:“而且既然我现在是掌门,那傲天门这么恶俗粗暴又土气低档的名字可不可以改掉?” “逆徒!!本派的镇派之宝傲天剑已经被你改名为冥风了你还想怎样!” 师父被我气到了,长袖一甩,又做出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捶胸顿足的动作。从前我每次惹他生气,看他这副样子的时候都会在一旁偷乐。 可是如今我终于笑不出来了。 我别开视线,吸了吸鼻子,连嗓子也有些发哑:“师父……傲天门真的就只剩下我了。” “我没有光大门派,你会不会怪我?” 良久,那头的人才低笑了一声:“傻丫头。”他缓缓地说道:“还记得你当年去梅林决战,我送你出门的时候,跟你说了什么吗?” “嗯?”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喉咙里就哽住了。 “我跟你说,要早点回来做饭啊。” 不是要你如何拼死博得名声出人头地,而是要你平平安安地回来啊。 我的眼泪终于再没忍住。 “师父……”看着那头渐渐被白雾吞噬的人影,我用手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得太过难看。 而后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慌忙叫道:“咦等等!师父你先别走,我还没跟你说正事呢!咱们来聊聊女儿家的闺房话啊,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你啊师父!” 挣扎着大喊的时候,梦也醒了。 一睁眼就见雷大小姐正趴在我床头,好笑地看着我。我惊得急忙挪开身坐了起来,这才发现外头天刚蒙蒙亮。抹了把脸,泪水早已沾湿了耳际的头发。 糟了,被她看见了。不会也听到了些什么吧? “哼哼~~”雷娇娇笑眯眯看着我,意味不明。结果开口第一句就差点叫我吐血:“你要说什么女儿家的闺房话?” 原来做梦时真的喊出来了呀!我轻咳一声,尴尬地转开脸:“你,你怎么来我房间里了?” “我来接我家花啊。”她随意地指了指门边的花狗,又凑过来,扑闪着大眼睛:“还没回答我呢,什么闺房话啊?可以跟我说说啊。” 看着她神采奕奕的兴奋模样,我觉得好无奈。这人也太能折腾了吧,昨日玩那么晚回来,第二天居然还有精力早起。我道:“梦话而已,都忘了。” 她也不多纠缠,嘟了嘟嘴,就拉起我的手,将一个竹刻佩饰放到了我手心:“喏,这是给你的礼物。” 我看了眼,这枚刻着大花两个字的佩饰还雕镂了梅花图案,挺精致的。 “多谢雷小姐。” “呵,干嘛这么见外啊。听说我那晚都把你的脸给打肿了,就当作赔礼吧。”她豪气地挥挥手,忽而语调一转:“可也不能全怪我对不对,谁叫你先非礼我来着。” 这件事情就快些忘掉吧! 我更加尴尬了,正想转移话题,面前的大小姐再次语出惊人:“其实……其实我刚才是想趁你睡着的时候揉回来的,可是……”说到这里,她又不满地嘟起了嘴,目光落到我脖子以下。 好了别说了我一点都不想听! “噗,不逗你了。”她恢复了些正经模样,却是眼睛亮亮地催促:“呐,快些起来洗脸更衣吃东西吧,我跟阿花在外头等你。” 我错愕:“等我做什么?” “陪我们去散步啊。”她说得理所当然。 “哈?为何要我陪你们?”这种事情不应该由小王爷这个未婚夫来做的么! 雷娇娇:“清凝姐今日要去商铺那里看账,清山哥又要去巡城嘛。” 一个两个倒是躲得干净! “然后清山哥他就叫我过来找你了,说你肯定有时间陪我的。”俏皮笑。 我听完气都不顺了。小王爷这是在报复啊! 第47章 四十七失散多年的师兄 王府后草场,是小王爷平日骑马练箭的地方。九亩多大的草地,空旷旷地只设了几只箭靶,一个比武台和两个亭子,尽头那儿再种一片竹林,其后就只剩下高高的围墙了。我抱膝坐在比武台旁绵软枯黄的草地上,抬头望见远空几只大雁成排缓缓飞过,凄声嘹唳。 视线移回,就是一人一狗在草地上恣意疯跑的画面…… “喂,别坐着不动啊,快快,来玩草盘。”雷娇娇跑累了,笑着将那个草织圆盘冲我抛过来。我伸手接住,反腕一甩又让它远远地飞了出去。 “汪!”大花狗见了撒开腿就去追,而后矫捷跃起,在半空中扭转身子漂亮地叼住,又带着跑回了我面前,毛绒尾巴摇得欢快。 “嘿!没道理啊,我家花怎么这么喜欢你!”被自家爱宠忽略的人不满了:“才给你照看了一天而已啊,就狗嘴巴往外拐了。” 它大概是嫌你掷的草盘不够远吧。 我笑了笑,拿起花狗叼在嘴里的圆盘,甩手一扔,它顿时又化作离弦之箭冲了出去。雷娇娇见了跟在大狗后边跑,随着她的动作,长发在身后飘扬起来,甩出好看的弧度。 “哈哈,这边这边!” 我不禁莞尔。哪有官家小姐不顾姿仪跟一只狗玩得这么开心的,头发都快被风吹得糊脸上了。 相处下来发现这位雷小姐其实就是贪玩闹腾偶尔小刁蛮了些,此外率直活泼,城府又不深,倒是难得真性情的好姑娘。小王爷跟她在一起也算般配了。 不过……想想小王爷将来垂涎善忠美色又因为惧怕老婆而不敢下手只能凄楚忍隐,善忠痴心爱慕大芳却不敢开口只能远远观望朝思暮想的场景,唉,真是复杂曲折的故事。 出神地联想了会儿,我摇头叹了口气,搓搓双手。今日好像比昨日更冷了些,风扑在脸上冰凉冰凉的,像结了霜。往手心里哈气的时候,不经意地看见草场尽处竹林那儿,赫然立着一个高挑身影。 那个男人蒙着脸,但绝对不府里的暗卫。 我凝眸看去,而他也在看我。视线隔空交汇,心头蓦地腾升出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前所未有的强烈。虽然隔得有些远了,但不知为何就是觉得,他定是我所熟识的人。 某些念头一下子像野草般疯长了起来。我骤然僵住。 ——会是师兄吗? 自从师父死后,我就一直在打探寻找我那位失去音信多年的师兄,前不久才从灵通隐人那儿知道了他来顺天城的消息。而此刻那端的身形模样,跟记忆里那个常环臂站在树下看我练功的人如此相似。 这时候,竹水苑附近却有两个暗卫发现了异样,已经往这边快速赶过来了。那人见状转身,轻巧越过了围墙。我心一紧,急忙追了上去。这一刻我什么都顾不上了,如若真的是师兄,绝对不能再眼睁睁地看他消失了。 我用上了十成的功力拼命追赶。也不知是不是对方故意放慢了速度,随后我并没费多大功夫就追上了。细看前边掠过屋顶的背影,所用的轻功步伐与我如出一辙。 我越发笃定,忍不住大声喝道:“师兄!” 那人身形一颤,终于是停了下来,停在了一处被大樟树笼罩住的屋顶上。我攥紧了手跃上屋顶,一步步走过去站到他身后,死死盯着。过了很久,他才终于自嘲似地笑了一声,转回身来摘下了面巾。 黑了许多,额头上添了道像是被灼伤的疤痕,而眉眼更加沉稳英挺,不再是那个秀气少年了。 “我就知道是你。” “你不该追上来。”他沉声说道。 我忽然有些生气,几步上前抓住他的袖子:“你打算一辈子都不回来,不认我这个师妹了?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你都狠心躲着!” “我已经不是傲天门的人了。”他漠然转开脸:“当年那人赶我走,与我断绝了关系。” “可是师父他已经死了!”我一下子红了眼。控制不住的声音惊到了底下这户人家院子里的狗。它爬起来冲我们吠了几声,但是过了许久都不见自家主人出来,便又恹恹地趴回去继续打盹了。 “我知道,他不在了。”师兄说。 我压下情绪,放轻了声调:“师父向来口是心非,刀子嘴豆腐心,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走以后,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一直是盼着你回来的,有时候他犯迷糊了,吃饭时就会多摆一双筷子,还经常将我错喊成你的名字……” 说到这里突然有些说不下去了,我咬了咬牙,稳住那翻腾的情绪。而面前的人眼里也起了血丝,捏紧的拳头泛出青白色。 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虽然我没能找到师父的遗体,但好歹也在后山砌了个衣冠冢。你跟我回去磕几个头吧,让他老人家看看你。” “我还不能回去。” “你!” “这些年过得还好么,肉肉。”我正要恼声责怪,他却突然转移了话题,温和看我。而这个似是熟稔的称呼使得我呛了一下,顿时如鲠在喉。 多么不堪回首的字眼啊,亏他还记得!不过也是,这个小名就是他不知羞耻地给取的!仅仅因为我小时候爱抢他的鸡腿! 唉,这也算是我人生的一个污点了,虽然现在再次听见……怎么都有点眼酸。 “放心吧,我一直好吃好喝,就差没完成师父的遗愿收几个徒弟了!”我没好气道。 他扑哧笑了,那爽朗的笑容恍如当年模样。我瞪了两眼过去,才稍微好受了些。随意地问他:“你现在还在研习毒术?” “嗯。” “哦。”犹豫了一下,我试探着道:“你热衷毒术,是因为那个叫做梨儿的女子吗。” 这句话问出来,就感觉整个气氛都变了,好似天边忽然飘来了乌云将骄阳遮住。师兄慢慢敛起了笑容,嘴角也抿得冷硬。 看来确实如我所想了。 依稀记起来,那年我才刚取得了杀手的资格,师兄已经是业内出色的人物了。有一回他如常接了单子下山,可回来后却变得不同寻常了。因为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不仅没再跟我抢鸡腿,还格外大方慈爱,而且单子也不接了,成日眉眼带笑地往外跑,怎一个春心荡漾可形容。 我实在好奇,就偷偷跟去,发现他原来是去偷看那个老县令家的小姐了,还跟她飞鸽传书来着。那时我年纪小,对那些不甚感兴趣,也就没多关注。而再后来,师兄就不往外跑了,突然疯了一般痴迷起了毒物,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炼制毒.药,连师父斥责也不顾。 当年许多事情我不太明白,现在联系起来却隐约懂得了些。师兄的转变定跟那位小姐有关。 “我喜欢她。”果然,师兄这般开了口,但下一句却叫人料想不到:“可是她死了。被人毒死了。” “什么……”我微怔。其实师兄离开后,有回我忽然起意,也去寻过那个女子的,但不见她,还以为是嫁出去了呢。原来已经…… 想到了什么,惊声:“难道中的就是小时候你常跟我讲的那种毒?” “没错。”他低低地说道:“她是无辜受害,代替别人中了那毒的。” “七眠散,毒发时就会昏迷不醒,每昏迷一次,身体便虚弱一分,四肢瘫缩无力,记忆消减。我遍寻江湖前辈,连药王谷也闯过了,竟无人可解。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次次昏迷,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最后一次,再也没睁开眼睛。” “我一直在找那个害死梨儿的人,呵……皇天不负苦心人,如今终于要找到了。我一定要让他尝尝中毒后生不如死的滋味。”他说到这里语气愈发低沉,身上慢慢散发出浓重的戾气,带几分偏执阴鹜。 这会儿我又恍然想起了当年他离开时,眼底的决绝狂戾,还有师父脸上的悲痛惋惜。 师兄不惜背离师门,放弃曾经引以为傲的剑法苦研毒术,原来只是为了报仇而已啊。那他这些年,一直活在仇恨里么。 “为什么要苦心研制这种害死你心爱之人的毒.药呢……”我喉咙发涩:“不觉得痛苦吗。” 他眼里的情绪陡然凝滞,又似冰雪一点点融解。而后便沉默着不说话了。再次端起伪装扬起笑容的时候,就多了几分沧桑的感觉,我看得难受。 情爱一事,何尝不是那伤人的毒.药。 过了会儿,我忍不住问:“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来顺天城吗?而且还出现在王府里,是你的仇人与晋王府有关,还是因为接了谁的委托?”虽然师兄早已退出杀手一行,隐姓埋名当起了江湖流浪客,但这些年似乎还在替一些雇主拿人性命。 他不答话,我顿时有些紧张起来:“师兄,你的目标……难道是晋安郡主?”毕竟想要郡主性命的人可不在少数。 然而提及郡主,他却倏地抬头看向了我,眼神变得无比陌生。冷声道:“你最好离她远些。” “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沉下眉眼不答,而后转身就要走了。我紧跟上前欲再追问,还未开口就有一只小瓷瓶子迎面抛了过来。 “喏,这是解药,用来擦擦手。我身上有毒。”他侧头,最后瞥了我一眼,就运起轻功跃下了屋顶:“以后想找我就去城北五里巷。” “师兄!”我皱眉喊了一声,那人影已消失不见了。 城北五里巷么……我看着那只瓶子和手心里一片青乌的颜色,苦笑。 看来师兄确实是冲着王府来的了,他究竟想做什么,连我都不肯透露一句……我抹了药膏,在屋顶上晒了会儿太阳,才思绪复杂地回去。然而才刚翻身跃过围墙,就冷不防地见到了郡主冒着寒气的脸。 她独自站在竹林下,含着怒气的目光倏地戳在我身上:“舍得回来了?” ——就好像妻子质问晚归的丈夫一样。刚落地的我差点没站稳摔倒。 奇怪了,她不是去商铺那边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而且她是在专程等我么?等了多久了? 下意识地就问道:“郡主你站了多久了,这里风大,小心着凉啊。” “别转移话题!”面前人反倒被激怒了,面色愈沉,冷笑道:“看来王府的守备还是太过松懈了啊。” 好大的火气!虽然不知道她为何每回发现我爬墙都会分外恼怒,但这个时候可不能火上浇油了。于是我认真地点了点头,煞有介事地回答:“嗯,是有些松懈了。” 郡主微微讶异了一下,那呆住的模样有些可爱,虽然只维持片刻就恢复了原来神色。她眯起眼睛看我:“你刚刚去哪里了?” “我……我看见围墙那里有个人鬼鬼祟祟地像毛贼,就追过去了啊。”我拍拍衣袖走过来,镇定地扯谎:“没想到那人跑得倒快追不上。没准是个武功高强的刺客。” “是么。”郡主欲要发作,我赶紧补了一句:“我也是怕那人对你不利才心急地去追的。”说完一副知错的模样低下头,心想着这般顺从态度,她应该再责骂两句就不会追究了吧。 可等了会儿却没见面前人出声。于是偷偷瞥了眼过去,发现郡主竟是撇开脸去了,而且耳根红红的,有些奇怪。 咦,她这是怎么了?不应该再训斥我两句的么? “准,准备一下,今天陪我出去。”这时郡主瞥了我一眼,突然说道,却意外地带了点慌乱,就像……就像害羞了一样? 这个想法惹得我呼吸一滞,莫名跟着不自然了起来,口齿都不利索了:“嗯?去,去哪里?” 不料她一听却乐了:“噗,你结巴什么。又没叫你去闯龙潭虎穴。” ……好想反驳点什么啊。 但郡主这一笑出声,刚才那莫名其妙的叫人紧张的气氛也就打散了。她心情似乎好转许多,挑了挑眉,说:“在府里待得闷了,带你去郊外游玩吧。” “那雷小姐呢?” “怎么,你更在意她?”转身欲走的人又顿下步子,侧目看我,本还带着笑意的眉眼顷刻间又变得不悦了。 “……”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而且什么叫我更在意她啊…… 我道:“不是不是,就有些奇怪你今日怎么不陪雷小姐去玩了。” “娇儿有清山他们陪着了。今日你只需陪我一人。”郡主重新扬起嘴角,“陪我”两个字却婉转咬重了字音,生生说出了几分旖旎暧昧的味道。 我心头猛地一跳,只觉头脑又开始混沌起来了。 完了,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小姐的诱惑》里某一日小姐引诱水儿的片段?她就是勾着水儿的下巴说“今日你便陪我”然后就吻上去了呀!而后面发生的事情我还一直没敢看呢! 郡主突然凑近过来,别有深意地道:“你脸红了。” 什么!脸红了么?!我一慌,赶忙捂住脸逃也似地往外走:“我我,我回去收拾一下!” “呵呵。”身后传来愉悦的轻笑。我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真是太丢人啦! 可是为什么会脸红啊?! 都,都怪那本书! 第48章 四十八山海二人游 收拾好东西,我就随郡主出府了。她应该是提前做好了安排,何管家一早便叫人牵马出来等在了后门那里,而附近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郡主不肯坐车,要坚持骑马,为了防止之前的事情再次发生,我只能听从安排与她同乘一匹。管家又温声叮嘱了我几句,才乐呵呵地挥手目送我们离开。 在街角前回望一眼,似乎没有暗卫跟上。 “我指路,你控马,我们快些出城。”郡主坐在前面轻快地道,然后把缰绳交给了我,就放软身子慵懒地靠进我怀里来了,还嘟囔了一句:“好冷。” 她倒是舒服,把我当靠椅了。 “知道冷也不坐车,顶着寒风跑出来玩。”我忍不住埋怨,却微勒缰绳让马行得慢些,免得她呛到风,“万一冻坏了身子,大芳和小王爷她们可得扒了我的皮。” “呵,让你跟我出来你还有意见了呀?”她回头笑睇了我一眼。 “不敢不敢。”要是放在之前,这可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带到荒山野岭然后下手什么的……可如今竟是没那么期盼了,甚至隐隐地,还不希望动手的机会那么快降临。 好纠结。 郡主道:“一直有个地方想去,却没机会去过。所以今日想起来了就要做出行动,不然又得等到猴年马月了。” “那为什么只带上我呢?”怎么不让大芳也一起来。 “因为……我喜欢这样,与你单独一起啊。”她的声音很轻,柔柔地散在寒凉的空气里,晕开一团团白雾。而我将她的话放在心头掂量了许久,却不懂得该如何去辨别这字句里的寓意,只是觉得耳根那儿似慢慢燃起了火,又如燎原一般蔓延到的脸上。 我下意识地就往后挪了些,与郡主拉开距离。她好似不觉,直直坐着,却被巷子口一阵突来的寒风吹得颤了一下。我顿时又心软了,怕她冷着,便自动自觉地靠了回去。 大概是我自己太敏感了吧,郡主以前又不是没说过这种逗弄别人的话……我替她挡了些从背后斜卷过来的风,加快了些速度往西城门那儿走,因为路上已经有不少行人发现她,并且投来惊艳的目光了,甚至一些还跟着跑了几步,实在追不上了才在那儿惋惜跺脚。 真是的,也不戴张面罩,不知道自己有多受欢迎么。我有些不舒服起来,帮某位郡主挡完了风又忙着去挡那些花痴的目光。而靠得近了,她身上那清淡香气便丝丝缕缕地绕进了鼻息里,连同体温一起,似腾袅的茶烟般暖香怡人,抚平了心头的许多焦躁。 我不小心瞥见了那一段雪颈,顿觉呼吸不畅了。 从未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过郡主的脖子。如今才发现她的脖子如此好看啊!这柔美的轮廓,这白皙如玉的质感,这仿佛能掐出水来的润泽……而且颈侧发根处竟然还有一颗极小的朱砂痣! 不妙!我的心好似被什么一下子击中了。这,这可是我最为心仪的最无法抵抗的一类脖子了!挪不开眼了怎么办! 不不,不行!我这样太龌龊了,跟那些猥琐男人有什么两样!而且,而且这是我的暗杀目标啊……快点转开脸,不要看! “前面往左。”天人交战的时候,身前传来的清冷声音似一盆凉水给我当头淋下。 “哦哦!”我立即回过神来勒转缰绳,边迅速伸手将郡主身上的狐皮斗篷裹紧系好带子,顺带拉起兜帽将她的头也严严实实地包住:“郡主你小心着凉啊!” 呼,这下子安全了。虽然有点可惜。 “本宫身子有那么弱么!”原本悠然看风景的人一下被包裹得只露出眼睛,不满地回头瞪了我一眼。见我面不改色,又愤愤地转回去,然后竟是把后脑勺撞到我身前,报复似的用力蹭了一下! “……”原来郡主还有这么孩子气小心眼的时候。还好我今日穿得够多。 不过蹭就蹭吧,总比待会儿把持不住做出些什么无法挽回的将会成为人生污点的事情要好。比如情难自控地在那脖子上咬一口什么的……想想都好羞耻! 我将注意力放回到沿途风景上。一路顺畅无阻地出了城,直直往西郊那头去。西郊一带多参天古木,风景优美,道路又修得平坦宽阔,沿途供休息的客亭也多,向来是公子小姐们常结伴游玩的地方。但这个时节花木凋零,旅人也少了,只偶尔碰见一些商人的车子经过,甚是冷清。 “真美。”面前某个被裹得像个蚕蛹的背影轻声道。我移回视线,见她不甚灵活地仰起脑袋去看那枝头的黄叶,有些想笑。 而后骑马慢行,来到了一片杏树林里。路边这些杏树大多都落光了叶子,一些还勉强剩余的,经风一摇晃也簌簌地往下掉了。我在漫天黄叶里注视依偎在我身前的人,忽而生出许多奇异的念头。 ——如若她不是郡主,不是我要暗杀人,而只是个普通姑娘该多好啊。那样我就可以…… 咦,就可以什么?我突然回过神,呆怔了一下后,不由暗骂了自己一句。净会胡思乱想。 “郡主,我们这是要去山海村吗?”看这行进的路线,应该没错了。 “你知道那个地方?” “以前听说过。” 她笑了笑,脑袋往我颈窝里凑:“我眯会儿,到了再喊我。” “嗯。”我挺直腰杆不敢再动一下,幸而道路平坦,也没多少颠簸。 转个弯入了石林道,就再没见到行人和马车了,直到出了这片林子才远远望见远方山脚那儿有一些村落瓦屋和田间行走的农人。这会儿已是中午,他们都该回家吃饭了。 这个地方我初来顺天城时就注意到了,却没机会来游玩,这次跟郡主出来正好遂了愿。山海村是个绝美的地方,且最妙的是这地势环境,依山傍海,我们在这头就能望见山脚绿油油的良田,田外不远处是白色的沙滩和黑灰的礁石,然后就是辽阔无际的湛蓝的海面,在阳光下金光粼粼,格外炫目。 山海村里有一半人打渔,一半人耕地,而今渐渐多旅人来游玩了,也带动了一些酒楼客栈的兴起,使得这片地方愈发富足。但尽管如此,村民们依旧质朴善良,待人真诚,所以名声很好。 “郡主,郡主?我们是不是先在村里找间客栈落脚?” “嗯。”她被我叫醒,闷闷应了声,被包裹着的狐皮阻挡,声音有些失真,嗡嗡的很可爱……为什么最近总觉得郡主很可爱? “在外别叫我郡主。”她清醒后又补充一句。 “那叫什么?” “叫小姐啊。” “哦……”为什么觉得好抗拒。 而待我们进了村,才发现那些客栈里竟然都满人了!打听了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今日村里有两个大户人家成亲,按着风俗,那些亲朋过来都住了客栈明日再走,加上村里客栈也不多,其中两家的老板还因为年关将至都提前关门回了老家,才造成这样的局面。 真不赶巧。但好在这里除了客栈,一些农户也会提供餐宿。掌柜就好心给我们介绍了一家,说那家的扈大娘不仅热心实诚,厨艺也好。我便带着郡主过去了。 郡主倒是没多在意,一路上看风景,吃点心,还买了包炒栗子叫我剥给她吃。 “大花,你剥得太慢了。”她走在前面,优雅看风景的间隙回头斜了我一眼。 一边牵着马还要捧着包栗子艰难剥壳的我无语凝噎。这人居然还好意思嫌弃。“喏,剥好了。” “我现在又不想吃了,你自己吃吧。”她勾唇一笑,轻盈走到那头树下,揽下近处花枝轻嗅了嗅:“这是什么花,荼蘼时节盛开,还馨香扑鼻。” “不知道,郡……小姐你要是喜欢,可以让人移栽几棵到府里。”我把剩下的栗子收好放进包袱里,牵马跟上,走进那条小道。 郡主却站在原处含笑看我,待我走近了,才道:“走不动了,背我。” 我:“可以骑马啊。” “不要,都骑了一上午了,不想再碰它。”她分外冷艳地说道。这一瞬我恍惚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郡主而是雷小姐。不不,其实雷小姐还比郡主更乖巧懂事自强自立吧!而且这匹马可是王府里的头牌小王爷的最爱呀,居然也被嫌弃了! 见我苦着脸,她眉梢一挑,幽幽地道:“你不愿意?” “愿意愿意!”真是怕了这祖宗了!我半蹲下来:“来来,背你。”但郡主还未走近,就突然有一道娇滴滴的声音横插了过来。 “相公,我走不动了嘛。”转头一看,原来不远处有一对小夫妻也在游玩。那年轻小伙将手里的几枝花交给自家娇妻拿着,便毫不犹豫地蹲下:“来娘子,我背你。” “相公真好~”小娘子趴到他背上,一脸幸福地搂住他的脖子。两人腻腻歪歪,好似根本没发觉这头还有两个人在盯着看。 “干嘛愣着,不是要背我么。”郡主不知何时也趴到了我背上,在我耳边狡黠地吐息:“是看小相公出神了,还是被小娘子迷住了,嗯?” 窜入耳廓里的热气激得我一趔趄,赶紧扶好郡主移开身,兀自牵着马往前走:“小,小姐还是步行吧。”才不要跟那对夫妻一样。 落在后边的人不可思议:“你胆子肥了啊!” “刚才吃了那么多,走一下也好消食。”我头也不回。不想让郡主看见我烧红的脸。不过我觉得郡主应该已经发觉了,因为她随即就消了声,快步跟上来走在我身边,那嘴角边的弧度怎么看怎么坏。 一路走一路玩,前面终于出现了一些农家院落。其中一户人家挂了提供住宿的牌子,牌上赫然就写着“扈大娘农家店”。嗯,应该就是这里了。院子大门未关,往里瞧一眼,地方挺大,而且还很干净。 “先去看看吧。”我道。 将马系在门边树下,我跟郡主走进了院子。刚进去就有一位微胖的中年妇人迎了上来:“两位姑娘是要住宿吗?” “嗯。你是扈大娘吧。”郡主温和地道:“可以先让我们看看房间吗?” “诶诶好啊没问题。”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郡主长得好看,这位大娘见后都笑得合不拢嘴了,热情地带我们进去。而后却又有些为难起来:“不过,我们家就只剩下一间房了。”她道,“我们这儿原本就只两间客房而已,刚才来了一对小夫妻要了一间。” 小夫妻?不知为何有些不好的预感。 好似要应证我的想法一般,隔壁房里立即传来了那娇滴滴的声音。转头看去,就见那对眼熟的男女黏黏腻腻亲亲我我地走出来了:“老板娘,待会儿记得给我们房里添些热水啊。”说着就手拉手出了门。似乎要去看日落什么的…… 为什么又是这两人!好碍眼啊!而且她们怎么走得比我们还快!那小相公是背着娘子抄小道跑过来的吗! “诶诶。”大娘冲那背影喊:“你们早些回来啊,我好给你们做饭。” “小姐,怎么办?”我问郡主。这里的房间比料想中的还要好些,虽然是农家,家具摆饰却也不比客栈的差,只可惜才一间房,一张床……不过附近应该就这家了,再走可能都天黑了。 “无妨,就要这一间吧,反正只住一晚。”郡主微笑道,脸上丝毫没有不满的情绪,反而还似挺满意的。 我便给了大婶一大锭银子,道:“换些新的被褥和洗浴物什过来吧,要好的。” “诶诶,这就喊老头子去刘家店买。”她欢欢喜喜地收下,“对了,两位姑娘贵姓啊?” 郡主胡诌道:“她姓花,我姓楚,清楚的楚。” “哦哦,楚姑娘,花姑娘。” 我眼角一抽。为什么对这个花姑娘称呼也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抗拒? “那我们先出去了,天黑便回来,麻烦大娘准备晚饭。还有门口的那匹马,也帮喂饱它吧。”郡主温婉一笑,老板娘又被迷得找不着北了,连声应好,还嘀咕着要是有这么个闺女就好了…… “走吧,别傻愣了。”郡主拉着我的手出门。 “去哪里?” “我们也去看日落啊。” 第49章 四十九温馨 说是去看日落,郡主却根本没耐心等到太阳落山就拉着我往集市商铺那头跑了。 傍晚时候村里各家各户都升起了炊烟,远远望去,那些白墙黛瓦的房屋在霞光烟色里若隐若现,如同仙境一般。而道旁一些熟食摊子也相继摆了出来,背着小书袋的孩童从私塾结伴回家,在路上买了冰糖葫芦,又欢欢喜喜地追着晚霞跑,边吃边唱着渔村里流传的歌谣。 我看看那些追逐笑闹的孩子们,又看了看身旁同样攥着两串糖葫芦的郡主。 “怎么了?”郡主高贵冷艳地睨我。 “没。”就是觉得这画面有些搞笑而已。我忍俊不禁地别开视线,结果自个手里也被强势地塞了一串。 “不许笑,快些陪本小姐一起吃了。” “哦。”被威逼着咬了一口,酸得我直皱眉。郡主侧目瞥了眼过来,无声勾起嘴角。 突然觉得……有点儿温馨。 去到渌水河那里的时候,郡主果然起了要坐船的念头。受不住她那幽怨期盼的小眼神,我只好掏银子租了船,买了零嘴,又像伺候老太君一样扶着她上去。还好这儿民风淳朴,又没人认出她来,不然她这四处乱逛的,肯定不安全。 “大花你看,那儿还有戏台。” “今晚倒热闹。”我跟郡主坐在船头观望,花白胡子的老艄公慢慢划桨,偶尔还停下吸两口旱烟,跟我们讲这渔村里的趣事。 “今个老吴家和老石家办喜事,请了城里的戏班子来这儿唱一宿呢。”他将长桨夹在腋下,又吸了口旱烟,在船尾那儿幽幽吐出白雾:“可惜唱的不是那出相爷闯黑山,不然我都不接生意了,直接跑去听戏嘿嘿。” “相爷闯黑山?”这个曲目倒是没听说过啊。 “你们应该没听过了,这可是我们村从前出的那位状元爷写的。” 这山海村出过状元爷么? “船家说的可是那位京兆尹徐公?”郡主笑问。 “嘿,姑娘竟是知晓啊。”他听了惊讶,兴奋地跟郡主聊了两句,最后竟还拉开嗓子唱起来了。依呀开唱的时候,后边有一只船靠近了我们,那摇桨的男人应是相识,笑着冲他喊道:“哟,今个嗓子倒亮啊。” “嘿,老六你来得刚好,跟我接一段儿给客人们听听!” “好哇!”艄公一吆喝,两人就你来我往地接起了唱段。高昂激越的戏腔伴着幽幽桨声和水波层层荡开。郡主听得起兴,我的注意力却放到了那头船载的两位客人身上。 唉,怎么又是他们啊!说好的去看日落呢! “娘子你吃这个。”小相公坐在自家娇妻身旁亲昵地喂食。喂完了又拿起腿边的花枝折下一朵,道:“娘子我帮你簪花。” 戴上去后当然还得再夸赞一句:“真好看!” 小娘子听了娇羞转头,指向远处刚挂上灯笼的拱桥:“相公你看那里好美。” “是美极,但在我眼里什么风景都不如娘子你美。” “讨厌啦。” “娘子……” 简直够了!娘子娘子娘子!听得耳朵都起毛了! 我心累地拈起一小块芙蓉糕对郡主道:“娘子来吃……” 啊!!我说了什么!! 郡主听了倏地转头看我。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戏台上空突然炸开了烟花,一圈圈铺满天空,光点密织。底下游人欢呼成片。 而此刻她那一双含水妙目就映着船棚上灯笼洒落的橘光,和满天的缤纷璀璨,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幽邃又明亮,好似夏夜星河。 我一下子就觉得晕眩了,连话都说不清晰:“我,我刚刚……” 她不等我解释完已经倾身过来,就着我的手将那块糕点纳入了嘴里。湿软的舌头灵活扫过我的指尖,就好像片羽毛从心尖上轻轻撩过,带起一阵颤栗。我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身旁人不发一言,又偏过头去继续看远处的风景。只是香腮薄红,嘴角微翘。 又不对劲了啊……我怔怔地捏了捏自己的大腿,此时艄公的唱腔,天上的轰鸣,远处戏台的锣鼓和人语喧嚣,仿佛都离我远去,只剩下一片嗡嗡地鸣响。 直到下船时,我整个人还都晕乎乎的。 一定……一定是太久没坐过船,所以有些不习惯了。 走回去的时候,天边已经亮起星星了。路旁屋舍都亮起了灯火,照亮脚边夜风卷起的枯叶。我们两人都似有默契地不说话。但身旁人步子轻快,嘴角带笑,显然心情很是愉悦。我不禁有些气恼。 所以我自个又在这儿独自纠结什么呢,不就是一时口误么。郡主都完全没放心上啊。 “诶,你们回来啦!”扈大娘见我们进门就朗声打招呼了。借着树下灯笼的亮光往矮篱笆里撒了把谷子,又道:“刚好,可以吃饭啦。” 她嗓门很大,一嗓子喊过来,我怀揣的那点儿小情绪都被打散了。 郡主对墙角篱笆里圈养的家禽很是好奇,便走过去想要围观一下。不料还没走近,就有一只黑鸭子扑腾翅膀飞了出来,呼啦一下落在她面前。她猛地顿住脚步,而那只鸭子大概是因为见到生人惊吓到了,本能地就竖起羽毛张开翅膀,做出一副凶恶的欲要攻击的姿态。 时间好似停滞了一般,郡主和鸭子都一动不动。呆愣了片刻,她突然回头唤我:“大,大花!” 噗,居然还带上了颤音!而且这快要哭出来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啊噗哈哈哈!我迅速捂住嘴,不让自己喷笑出声。 “哈哈哈,没事没事,这鸭子虽然看着凶了点,但不咬人的。你先站着别动哈。”大娘先被逗笑了,安慰两句,便嘴里噜噜噜叫唤着将鸭子赶了回去。紧绷着脸蛋的人这才神情一松,得救了似的快步溜回我身边,然后,扯住了我的衣角。 好可爱! “你们县城里的富家姑娘呀大概没接触过这些畜生吧。”大娘乐呵呵撒完了谷子,手往身上围裙蹭蹭,“喏,你们啊先回屋坐着,我这就去给你们端晚饭啊,尝尝我和我们家老头的手艺。” “诶好。”我应声。转头看郡主,见她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嘎嘎嘎!”这时篱笆那头的鸭子突然又叫唤了几声,吓得她身子一抖。我再也憋不住了。 “噗哈哈……” “你!你还敢笑?”郡主像只被踩着了尾巴的猫,立即就炸毛了。美目狠狠瞪过来,伸手就往我腰上掐:“竟敢袖手旁观不来护驾啊?你这个月的月俸还想不想要了,嗯?!” “咳咳。”我擦了擦眼角泪花:“事发突然,人家都没反应过来啊小姐。” “你!” “好啦,不生气,不然待会儿吃东西就不香了。”我抓住腰间的柔荑,带着往屋里走。她挣扎了两下便任由我牵着了,只是神情冷冷的,不肯再看我一眼。像闹脾气的孩子。 洗净手了就坐等大娘上菜了。她丈夫也帮忙端菜,是个有些瘦小的男人,看起来很憨厚。 这顿饭非常丰盛。 许是因为夫妇俩人厚道,见我们给了许多银子,便把拿手菜都上了,绿油油的一碟凉拌瓜菜,再加红虾炒黄笋,焯水牡蛎和虎头蟹汤,都是极鲜美味,此外连山海村有名的那道清蒸黑石鱼也一并端上来了。 “哇,真香啊,看着都饿极了。”我帮郡主盛了碗汤。大娘听了眉开眼笑,道:“那你们慢慢吃哈,我待会儿再拿多一床新被子过来。” “有劳了。”郡主点头回应,这会儿终于是恢复那端庄优雅的闺秀模样了。我在她动筷子前先拿银针将这些菜都试了一遍。尽管没觉察到什么异常,但出门在外还是谨慎为好。 “可以了么?”郡主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的动作。她都已经等不及要动筷子了。 “好啦,开吃吧。”我好笑地收起银针,小心拨开那条黑石鱼上头的姜丝和枸杞,往她碗里搛了块鱼腩肉:“来尝尝这鱼。” 山海村有名的黑石鱼,生活在湍流地带的礁石罅隙里,肉质鲜美多汁,呈黑色。但实际上,黑中带白才属上乘。 就好比眼前这条,虽不十分大,却肥厚新鲜,而且清蒸的火候恰到好处,既保留了原有的滋味,又融入了枸杞的清甜,筷子往那鱼肉上轻轻一搛,立即有油汁顺着鱼肉肌理渗了出来,看着都是一种享受。 而鱼腩肉更是整条鱼的精华所在,尝上一口便余味饶舌。 “怎样?”我笑着问道。见郡主也是眯起眼回味许久,才扬唇回答:“嗯,果真名不虚传。” 第50章 五十难捱的夜晚 把鱼挪近郡主跟前,我又拎起盘里一只个头较大的牡蛎撬开,挑出里面的肉团给她。这些牡蛎都有拳头大小,不放任何调料地带壳一起入水焯煮,其妙处也是一个鲜字。 而这种做法看似简单,其实是极为讲究的,火候一定得把握在壳刚咧开一道缝隙的七八分熟的状态,且捞出来后还得淋上锅里的汤水,趁热食用。这样一来牡蛎就容易撬开,且撬开时能充分保留住水分,使得口感饱满滑嫩,咸鲜中带着甘甜,绝对的原汁原味。 “唔!好吃!”果然郡主吃得眼睛都泛光了,自己也跃跃欲试地想要动手。我怕她割着手指便不让碰,快速替她撬了几只放进碗里就去捞汤里的螃蟹。不知怎地特别爱看她津津有味吃着东西的模样啊,仿佛那样我也会跟着愉悦满足似的。 大概是母爱泛滥了吧。 我最近是不是太有女人味了些。 “这熬汤的虎头蟹也是难得呢,膏肥肉实。你尝尝看是不是比府里的梭子蟹更鲜甜。”我剥出一块给她,忍不住叹息了一句:“可惜现在不是螃蟹最肥美的时节啊,不然更妙。” “那明年我们再来吧。”郡主忽而轻声道:“待明年金秋蟹肥,你再带我来尝尝。” 正忙着敲蟹螯的我恍惚了一下,手里的动作不觉停了。抬眼看去,却见她也正看着我,那眼神温柔又胶着,似藏着什么难言的心思。 一直都觉得郡主的眼睛很美,如水清澈,又深不见底。每当她直直看过来,总能将人给吸引住,一不留神就会沉溺进去。 可她现在为何要露出这般缱绻含情的模样来呢,仿佛不是在说明年,而是在承诺一辈子了。我心虚地错开视线,那些敷衍的回答都哽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楚姑娘花姑娘,我给你们送被子来啦。”突然的几下敲门声及时解救了我的尴尬。我赶忙应道:“哦,进来吧。” 扈大娘抱着被子进来,径直走向屏风那头,“这些啊都是新的,今个天特别冷,我怕你们晚上不够盖呢。”边说着边铺床。 我看了看那厚厚棉被和床单,道:“应该足够了,谢谢大娘啊。” “诶不客气,你们是客人,还是两个姑娘家,当然要待你们好些了。”她铺完床又来收拾掉一些堆积的蟹壳和牡蛎壳:“怎样,味道还行吧?” “岂止还行,城里大酒楼的师傅都比不了你们。”我帮着把壳倒进簸箕里。 “是嘛哈哈哈,你们喜欢吃我就放心啦。”大娘似乎就爱听别人夸她的厨艺,笑得眼睛都快不见了:“那待会儿吃完再喊我来收拾啊。” “诶好。” 她一走,房间里就又安静了。之前被打乱的氛围渐渐回拢,让我有些许忐忑。 “你也吃啊,发什么愣呢。”这时郡主却给我盛了碗汤,催促我快些吃饭,“这些可都得吃光,不许剩。”说完便低头专注地消灭自己碗里的蟹肉了,仿佛之前那句只是随口的玩笑话而已。 我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失落,端起自己的碗也开始吃起来。 桌上的盘子被一点点清空。这夫妇俩的一片心意,郡主大概是不想浪费了,真有要吃光的势头,还好几道菜的分量适宜,不算太多。 “明早我们去趟海边吧。”过了会儿,她又一边低声细语地说话,一边温柔地给我夹菜,“听闻这里的海水清凉碧透,水浅处的沙滩上还可以拾贝。我想和你去看看,然后下午就启程回府……” “喂,别趁我不注意就净夹那些你不喜欢吃的黄瓜放我碗里啊。”我忍不住道。 某郡主:“我不想吃嘛。” “不许挑食。” 待吃完饭收拾好桌子,就该面对一个我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头疼的问题了,那便是沐浴。这回既然没有别人跟着,势必就得我来伺候郡主沐浴。可是……总觉得好羞耻啊! 但容不得我再逃避拖延,房间的浴桶已经装满了热水。郡主站在浴桶前试了试水温,然后于腾袅的水雾里挑眉看了我一眼。 这一定是在暗示我替她脱衣吧! 怎么办,好想拒绝,可是像郡主这种四体不勤生活无法自理的矜贵姑娘没人伺候的话怎么能好好洗澡?丢下不管也太狠心了吧……想着想着,我竟开始同情起她来了。为难半晌,最后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含羞把手伸向她的衣带。 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那些即将被色鬼老爷霸占的丫鬟啊。 郡主诧异拍开我的手:“你做什么?” “咦?我,我帮你脱衣服啊,不是要伺候你沐浴吗?” 她听后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嘴角就往上翘了,眼波轻漾煞是诱人:“你倒是想得美。” “啊?” 于是,我就被赶出来看门了。 呵呵,原来郡主还是蛮自立自强的嘛。我看了眼身后紧闭的门,这才觉得脸上臊得慌。刚刚我都做了些什么!居然自作多情地想脱人家衣服……好丢人!所以说郡主的眼神真的好难懂啊! 可接下来,原本就脸颊发烫的我更是压都压不住那热意了。因为我听见了身后的响动。窸窣的摩擦声,那是脱衣服的声音,然后跨进了浴桶里,水漫上肌肤,还舒服地……低,低吟了一声?! 听得好清楚啊!我猛地一激灵,急忙拍拍自己的脸。不行了,画面感太过强烈!赶紧挪远些吧,可,可是腿怎么不听使唤了啊! 而这会儿里头已经响起撩水声了。一下下撩起,又零零散散地落下,听得我心慌意乱。 平常心平常心……大家都是女人,她有的我……我也有! “花姑娘你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啊,不冷么?”路过的扈大娘惊讶道。可不等我回答,她就立马变成了一副了然的模样,憨笑:“哦,我明白了,你还真是体贴。唉,年轻真好呀……” 大娘你擅自想象了些什么! 我想要辩解,她却半点要听的意思都没有,捂嘴一笑就端着水盆就走了,还哼起了什么恩恩爱爱小曲。 不不,等等别走那么快!总觉得你严重误会了些什么啊大娘! 好不容易等我也洗漱完,郡主已经坐在桌边看书了。那是从府里带出来的一本书,不知道写的是什么,但用皮子套了书面,似乎很是珍爱。我见状便不作打扰,自动自觉地先躺到床上去暖被窝了。 唉,如今做起这种事情似乎都已经轻车熟路了呢……真是好堕落。 “郡主你冷吗,要不要让他们添个炭盆?”躺了会儿,我道。 “不用,这儿炭不好,会有烟。”郡主放好书走过来,脱下外衣挂到床头。我掀开被子让出位置:“你睡里面吧,我暖过了。”还好床够大,一人盖一张棉被也不拥挤。 郡主动作顿住。看清床上铺成两处的被子,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也没开口,只是不太高兴地看了我一眼,就闷闷地躺到里侧去了。然后拉上被子,背过身不再说一句话。 咦?刚才还眉眼带笑呢,怎么突然就摆脸色了,我有哪里做得不好吗? 纳闷地吹灭了灯盏,躺进自己的被窝里。我也沉默着不说话了,就这么在黑暗里睁着眼看着上头帐顶,心里愈发复杂。 许久不曾跟郡主同床了呢。以后大概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吧。 我放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收紧,闭上眼,头脑却一直保持着清醒,凝神细听屋里的气息,等待着身旁人的呼吸渐渐绵长。 夜愈发寂静,窗外寒风肆虐。过了很久,郡主终于睡沉了。唤了几声都不见回应。我慢慢坐起身,掏出那把藏在包袱里的匕首。 今日已经留意一整天了,似乎没有暗卫跟过来。难道这人真的如此信任我了么? 但也不排除跟来的暗卫武功高强让人感觉不到任何声息的可能,想想在银山时那个声音苍老来去无踪的神秘暗卫。 我待会儿要是动手,会不会立即有刀剑铁钩把我围起来大卸八块?然后郡主再睁开眼幽幽说一句你还是让我失望了之类的…… 不不,这都是书里写的情节。若真有人暗中保护,郡主之前怎么会被一只鸭子欺负到呢。不能怂。这个机会,一旦错过可就再也没有了。 我捏紧了手,倾身靠过去。这时候,郡主忽然翻了个身,变成了仰躺。恬静美好的睡颜便一下子映入了眼底。 啊,郡主长得真是好看。 呸!现在是欣赏美色的时候么! 关键时候怎么总被扰乱心神,以往的果决呢!都已经等了多久了,只要这一刀子下去,就能完满了结这次任务离开顺天城,为门派争脸了啊! 然而……此时此刻,我却心惊地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就像是第一次杀人般,气息紊乱,冷汗涔涔。而手中的刀刃仿佛被什么牢牢牵扯住,无论如何都不能再靠近那人半分了。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已经没有任何困难阻拦了,为什么还迟迟不能下手! 我惶然盯着郡主的脸,心里一阵阵发沉。挣扎许久,最终苦笑着收起了匕首。 呵……已经无法再自欺欺人了呢。其实之前我也不是没机会动手啊,不是么?很多回我都可以杀了她的,但我都敷衍着自己,避开了那种念头。 是我自己在逃避抗拒罢了。因为我已经下不了手了。 我舍不得杀这个人。 第51章 五十一再见女刺客 下不了手,就意味着任务失败了吧。 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赶紧收拾东西离开顺天城这个伤心地么?可是哪来的钱赔给那位雇主?这次会被联盟会挂黑牌的吧。而且,而且我的冥风还在郡主手里啊…… 我颓然坐在海岸边的一块大岩石上,捂脸。沮丧的情绪如同乌云蔽日。 今早告别了扈大娘,我就跟郡主骑马来到了海边。这会儿已经接近午时,正是涨潮时期,碧透的海水一点点悄然漫上来,漫过洁白如雪的沙地和黑色的礁石。 天高水阔,海风轻拂。冬日里难得阳光晴朗,在水面上洒下银鳞无数。而站立在沙滩上举目远眺的美人儿就似雪地里开出的一枝红梅,为这清冷的地方增添了不少亮色。 只可惜这位美人却是给我带来沮丧和挫败感的罪魁祸首。 “这儿真美。”郡主走到我身边,解开了身上的妃色披风,语调轻快地说道。从早上开始她嘴角边的弧度就一直没消失过,似乎心情特别好。 我瞬间感觉心更堵了。 “唉……” “你在想什么,还一直哀声叹气的。”她伸手掐了掐我的脸:“一副魂不守舍的傻样,惦记着那位小相公呢还是……娘子?” “怎么会……”我听了诧异,可当对上她那戏谑的目光时,又很快明白了过来。脸上噌地发了烫。好讨厌,就知道这人会拿那件事情出来取笑。 娘子什么的,真是一点都不想再提起这两个字。我羞愤躲闪开视线,道:“郡主,都快午时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回府了?” “你有心事。”她却答非所问,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还倾身凑近了过来,一手撑在我腿侧的石面上。勾着唇看了我片刻,才又淡淡地说:“与我有关。” 并不是在试探询问,而是述说事实的语气。那如兰吐息轻拂在脸上,好似一张撒开的网。我仿佛成了将被捕获的猎物。 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已经察觉到什么了?我按捺住惊诧心慌,一时间却捉摸不准她眼底的意味。有那么一瞬甚至觉得,她会不会……已经全都知晓了?包括我接近她的目的,还有我的真实身份。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没有的事。” “嗯哼,那为什么都不敢看我?”她愈发靠近,神色语气转而变得有几分娇嗔意味了,跟平日逗弄调戏人时无异。我稍稍松了口气,郡主虽然冰雪聪明,但还不至于洞悉一切吧。 勉强扯出一个笑:“哪里不敢看了。” “哼,口是心非。”郡主又嗔了一句,然后便拂衣坐到我旁边来,不再说什么了。安静坐着,一起看远处蔚蓝海面上卷起的白色浪花。 她挨得很近,几乎是倚着我的肩了,被风吹起的发丝都拂在了我脸侧,很痒。而不知怎么回事,她一坐到我身边来,我就开始定不下心神了,有那么点慌乱,还有点儿焦躁。但身旁人依旧气定神闲,笑意清浅地望着远处,侧脸的轮廓柔媚迷人。 我忍不住转过头去偷看她,结果不小心看久了,被抓了个正着。她轻挑眉梢微微一笑,就好似把全部的阳光都招惹过来了。 啊,简直是仙女。放弃杀这样的女子,师父也应该不会怪罪我的吧。 我竟无耻地原谅了自己,并且很矛盾地被治愈了,积聚在心头的压抑终于消散了不少。 郡主其实真的是个很不错的人啊,不摆架子不挑剔,待人又好,很少有贵族子弟能做到这般了。无怪乎府里上下都对她死心塌地。 那既然如此,我干脆在王府里留久些吧。毕竟师兄也还在顺天城呢。 之前那笔酬金我拿来修缮傲天门的房屋院落,还有给柴婆结清了三年打扫看护的工钱后,已所剩不多。趁现在离最后期限尚远,我留在王府继续做丫鬟挣钱,然后等明年开春再回去收些田租,加合起来也够偿还双倍的酬金了,说不定还有些富余。那时候就可以休息一段时间,去游山玩水养精蓄锐什么的。 嗯,没错,就是这样! 所以,我现在就应该对某位能决定我月俸多少的人好点了……暗搓搓做完打算,我突然有所觉悟,于是眨眨眼睛,道:“郡主,你觉得冷了么,要不要先回去?” “不冷,难得好天气,能在外头吹风晒太阳,等过几天冬至了,就得藏在府里了。” “那……你现在饿了么,想不想吃点水果?” 她诧异了一下,而后好笑地看我:“我可不记得你有带水果出来啊。” “是没带,但是能立马给你摘过来。你在这儿等我一下哈。”我言罢起身跳下石头,兴冲冲地往林子里跑。之前去栓马的时候就发现那里有几棵野生的木瓜树了,上头都挂满了椭圆的果实,看着都讨喜。 我伸手去够其中一只半黄的,轻轻一碰,它便脱落了下来,手感微微发软,已然熟透了。嗯……闻起来还挺香的,不知道甜不甜。我拿着它运起轻功往外跑,几个挥落就回到了郡主跟前。 她见我手里捧着木瓜回来,莞尔勾唇。那笑容却跟之前的不一样,怎么看都有点儿坏,还有些别的什么意味在里面。怪撩人的。 “你要赠我木瓜么?”下一刻,她幽幽问道。听不出什么情绪,却似认真。而看我的眼神里生了几分难言的热切。 原本还得意地想要炫耀邀功的我不由怔住。这感觉怎么…… 哦,对啊!在我们大越,赠木瓜就是……是男女间表达爱意的做法啊!而且还在海边这么敏感的常用来盟誓定情互许终身的地方,实在太惹人误会了。 可其实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吧,我跟郡主都是女人……不,不对,如今连女人之间也有可能发生点什么的。 我心头颤动了一下,跟面前的人对视半晌,突然就有什么念头怦然滋生,像萌发的春草一般迅速膨胀开来,呼之欲出。但还未得明了,就被一声娇喝给打断了。 “看剑!”随着这一声,不远处那几块大礁石背后猛地窜出来一个人影,举着利剑就直直朝我们俩冲了过来。 我定睛一看,呵,不就是之前多次行刺未遂的那个女刺客么?!她一早就埋伏在这里了?可哪有人行刺前还大喊着提醒别人看剑的?! 而现在手头上没兵器啊怎么办!眼见着那寒光冷冽的剑刃越来越逼近,我情急之下就把手里的木瓜给扔了出去:“看木瓜!” 女刺客下意识地挥剑一砍,木瓜瞬间破裂两瓣,溅出的汁水和黑色的籽粒洒了她一脸。 “你!”她惊然顿住身子,狼狈地抹脸,眼睛里都要冒火了。 我拉起郡主就要跑,郡主却反手扯住,淡淡地冲我使了个眼色。下一刻,便有一个娇俏的身影从天而降,挡在我们身前跟女刺客缠斗了起来。 “大芳!”她怎么也出现了……难道她一直都跟着?!我简直要风中凌乱。 “又是你?!”女刺客也觉惊讶,更是气恼。而大芳接招的同时还能气息不乱地跟郡主解释:“郡主,我得知她们今日前往这边,怕对你不利才带人尾随。” 哦,原来是今早才跟踪女刺客一行人过来的。 “你暗中监视我?”对面的人脸色微变,随即想到什么,狠狠瞪过来:“他们……”大芳毫不留情地应证了她的担忧:“没错,你留在树林那头的同伙都已经被我们拿下。” 树林那头?我听得一愣,感情我跟郡主并肩看海的时候,就只跟一帮刺客隔了一片林子而已啊。 “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是来海边游玩烤鸡的!”女刺客急声道。 “与你一道的,都逃脱不了干系。”大芳冷冷回应。 她听了气极,见已经没机会对郡主动手了,脱开身就往林子里跑去。大芳紧追不舍,结果两人就一路打到了林子深处,惊飞了不少在树上休憩的海鸟。到最后忽然听得那女刺客一声惊叫,然后打斗声就戛然而止了,里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这么快就被大芳拿下了?我觉得奇怪,那女刺客的武功不至于退步了这么多吧。 试着喊了两声,里头却没人回应。肯定出事了。 我跟郡主对视了一眼,一块儿往林子里走去。到了里头,入眼即是残枝断草和被踩乱的铺着枯叶的地面,甚至还有些被割下的衣角散落在那儿。可谓是一片狼藉。 “郡主,我在这里。”这时传来了大芳的声音,有些沉闷不清,就像是从山洞里发出来的一样。我循声看去,赫然见着那头地面竟凹下去一个大洞。 原来这里还有人挖了陷阱!应该是已经废弃的,痕迹比较陈旧。我探头看了眼,似乎还挺深。待弄清周围再没其他陷阱之后,我才带着郡主小心靠过去。 凑近一看,真的好深啊,土壁上还长了一层苔藓,光溜溜地跟那潮湿的井壁似的,凭借轻功也很难爬上来。 而大芳跟那女刺客一起双双掉入里头,在底下居然还能保持着对峙的姿势,两剑相抵,谁都不肯让步。眼睛死死盯住对方,空气里都快要剥裂出火花。 “喂,你们就先消停会儿吧,都放下剑,我跟郡主拉你们上来。”我道。 “不行!”两人竟是异口同声。 郡主此刻的心情应该不是很美好,冷冷道:“眼下你们都受了伤,必须及时清理,拖延下去谁都没有好处。难道还想强撑着在里头过夜不成。”她看向女刺客:“若你怕我们使诈,待会儿可以先拉你上来。” “凭什么相信你。” “我之前也放过你几回了,有哪回是半途反悔的?” “没错。”大芳面无表情地补充:“而且你的人也在我们手里了,信不信由你。” “欺人太甚!”女刺客恼羞成怒,欲要动手,却不小心牵动了自己手臂上的伤口,疼得直吸气。这转瞬功夫,大芳已经挥手一劈,利落地将她手里的剑绞下。又快又准。 不愧是王府第一女侍卫!正当我以为那女刺客身上就要多出个窟窿的时候,大芳却连同自己的剑也一并丢开了,道:“这下你放心了。” 女刺客呆愣半晌,脸色变了又变:“你何不直接杀了我?” 是啊,都不像她的作风了。我也跟着纳闷。再看大芳此时脸上的神情……啧啧,总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我趴在陷阱边上努力往里瞧,但还没琢磨出适合的词儿就被郡主提着后领拉开了:“看什么,快去找藤条。”她拍拍我的脸。 关键时候别来打扰啊郡主! 我不情不愿地离开,在林子周边溜达许久,才终于找来了几根还算结实的藤条,可赶回去时却发现她们都已经被暗卫拉上来了。暗卫大哥把女刺客拉上来后,还顺带用那根绳子绑了她的手脚。 所以干嘛要找藤条,郡主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幽怨地盯住某位郡主的后脑勺。而背对着我的郡主正在给大芳上药。这回她和女刺客都受了伤。 啧,一碰面就要见血,这两人也真是对冤家了。 视线转向另一头,女刺客此时正虚弱倚着棵树,却还一脸嫌弃地拒绝那个暗卫帮她上药,我只觉好气又好笑。但眼见着那血水都已经染红大片衣服,又有些于心不忍了。 “喂,我来给你弄吧。”我走到她跟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边的郡主忽然回身看过来一眼,却没什么表示,接着又转回去继续处理大芳的伤口了。 这应该是不反对的意思吧。我接过暗卫大哥手里的药和清水,小心清理女刺客的伤口,她倒也乖乖地配合,不做挣扎了。 “你看,你刺杀郡主,郡主却多次放过你,现在更是以德报怨救了你的性命。”我清理完血污就把药粉轻轻倒了上去,“你该感激才是。” “咝……”她疼得皱眉,而后狠狠瞪我:“别给我说这些废话,你就一心向着她!” 我听了觉得有些不对味。但不等我再开口,她又恨恨地说:“哼,别装了,别以为我认不出你!这才是你的真容吧,大花。”最后两个字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 原来已经被识破了。 “我无意欺瞒。” 她冷哼一声:“说得好听。” 我不想同她争辩,便闭了嘴,专心上药。过了会儿,她见我不说话,自己先耐不住了,有些别扭地说道:“喂,其实我叫寸雪。” 哦,寸雪……寸雪?!我反应过来,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人竟是刺客楼的少主,榜单上一直排行第二的女杀手?! 所以那张榜单到底是依据什么来评定的?! 此刻我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已经波涛翻滚了。扯开白纱布,小心将它覆上那道深入血肉的伤口,一圈圈缠上。终是忍不住皱眉:“你也太拼了些,为了杀郡主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相比之下我好惭愧啊。 女刺客撇撇嘴:“你不懂我们这一行。” “……嗯,是啊我不懂。” “哼,我不拼命怎行。”她又道:“储清凝可是抢走了我大越第一美人的名号!!”说着往郡主的方向瞪了一眼,结果被旁侧几个忠心耿耿的暗卫瞪了回来,那眼神凶恶得吓人。 “……”我道:“你是认真的?!” “骗你的,其实是为了钱啦。”她悻悻地收回视线,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为什么觉得这个理由好敷衍,前者才是真的吧!! 我忍不住感慨唏嘘。传说江湖第二女杀手寸雪,有财有势有相貌,无数男人愿意为她出生入死赴汤蹈火,她跟郡主就像是在黑白两道上各自称霸的曼陀罗和白莲花。 可我现在突然觉得,其实这女刺客才是真白莲花啊! 熟练地打了个结,总算给她包扎完成了。我暗自高兴自己的手艺还没退步。这时郡主走了过来,目光先是落在了我捧着女刺客臂膀的手上,然后幽幽瞥了我一眼。 有些冷。 “寸雪少主,可否跟你单独谈谈。”她对女刺客说道。 第52章 五十二女刺客番外之死对头 所谓冤家对头,势必相逢路窄。 今日趁着天气好跟廖堂主他们几个去山海村游玩,居然也叫我碰上了储清凝那只黑心狐狸,当然,还有那个叫做大花的负心死女人。 幸亏我吃饱撑着了独自走去别处散心,才发现了她们。而这两人居然敢不带侍卫就跑出来玩?不知道外面世道险恶么。 哼,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我森森一笑,赶紧埋伏在暗处察看。似乎……好像……真的只有储清凝跟大花而已啊,那个为她操碎了心的冷面女侍卫竟然破天荒地没跟过来?! 千载难逢! 但遇事沉稳冷静的我并没有急于动手,而是耐心地看着她们一起在沙滩上散步聊天,一起天真浪漫地捡贝壳捡石头,最后挨着坐在石头上看风景…… (╯‵□′)╯︵┻━┻岂有此理!!这两人是来谈恋爱的吗!!主仆之间有什么好散步聊天捡贝壳捡石头肩并肩看风景的啊! 我觉得这两人简直碍眼。 好想动手怎么办!不行不行,再等等吧,万一有诈呢。我按捺住急躁,继续窥视。回头远望一眼,后方一簇簇灰绿色的针叶松迎风摇晃,密织的枝丛遮挡住视线。廖堂他们应该还在沙滩上烤肉吧。居然一点都没发现林子这头还有人,也太不敏锐了! 要不要先去把他们给招过来?我想了想,刚欲转身,却瞥见大花那死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就跑去摘了个木瓜回来了,还春心荡漾一脸娇羞地将它递给了储清凝!! (╯‵□′)╯︵┻━┻她们果然暗度陈仓早有□□!!哼!我就说呢,之前她为何总要死心塌地地护着储清凝,而储清凝又老是暗送秋波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如今还敢你侬我侬地来看海,还想趁着海边风景烂漫就示爱定情什么的!这对不要脸的狗女女!! 我忍无可忍,拔剑冲过去,可大花那死女人居然为了保命,把定情的木瓜都给扔了出来!实在是太无耻了!而且那个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的冷面女侍卫怎么也出现了!难道这一切都是储清凝的圈套? 可恶,还步步紧逼,要不是我今个来月事,这讨厌的女侍卫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我也不至于跟她一起掉进陷阱里这么晦气! 咝……为什么每次见到这个人都会挨刀子啊,老娘这几天流的血已经够多了! 大芳是吧,我也记住你了!等我伤好了,我要找你单挑! “寸雪少主,可否跟你单独谈谈。” 好不容易从陷阱里出来,某个叫大花的女人也良心发现主动过来帮我包扎好了伤口,储清凝却屏退了其他人,单独与我留下,一副要跟我谈判的模样。 哼,有什么好谈的,落到她手里,要杀要剐都随便。我傲然不屈,冷冷看她。她却好整以暇,似乎已经胸有成竹。那双藏着无数坏心思的眼睛轻扫过来,悠悠道:“想不想保全你们刺客楼?” 保全刺客楼?我心头一跳,当即有什么念头在脑海里渐渐浮现出来。再联系起这段时间里一些分会的异样,惊惧油然而生。都是这个人做的么? 我慢慢眯起眼,不甘地看向那张迷惑了无数无知男女的脸。 这个女人,又要露出利爪了么。 第53章 五十三大芳番外之大侍女的职责 作为王府大侍女,郡主的近身随侍,我肩负着照顾郡主衣食起居保护郡主人身安全还有时刻维续她良好心情的重任。 幸而现在多了个大花来替我分担。 大花,嗯,私心以为这个爱称比我的还要难听。不过她是个好姑娘,虽然很多时候迟钝了些,不懂领会郡主那眼神动作间蕴含的心思,但人长得水灵俊俏,手脚勤快心地善良,厨艺也好。 郡主带她去山海村游玩,我很放心。可以静下心来不被打扰地在房间里偷偷学绣花和化妆什么的真是太好了。只是操心了那么多年,如今突然闲暇下来了,还是有些不太适应的。 早上在庭院里喝茶,听新来的侍卫背诵府规的时候,我突然就想找谁来切磋一下武艺,比如那个一直对郡主图谋不轨的女刺客。 近来我特意去监视这个人,就常听到她在沐浴时自言自语地说很多抹黑郡主的坏话,可谓冥顽不灵死性不改。看来我得在她房间里多放一些叙写郡主优良品行的书籍来感化她了。 想要对郡主不利的人和思想,统统都要除掉!! 郡主是王府的荣光,是拂照顺天城的骄阳,是集美貌和智慧于一身的国之独秀,是……嗯,我要把这番话再给大花说说,免得她信念不够坚定又被别人给迷惑了去,比如那个一直对郡主图谋不轨的女刺客。 有天晚上女刺客说梦话,居然喊了大花三十八次!可见对大花有所垂涎。 想跟郡主抢人的人统统都要除掉! 听手下人汇报说,她昨日又去订制了一根新的牛皮鞭子,肯定是想拿来对付郡主的! 嗯,还学了新近流行的牡丹容妆?虽然挺好看,但肯定是用来迷惑大花的! 而且她今日跟其他刺客楼分会的堂主去聚会了,竟是去了山海村?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别以为带了几只鸡去烧烤就可以掩人耳目了! 绝不能让这些人得逞!我立即带上人手赶往。 心头隐隐地,竟有些兴奋。 第54章 五十四愿结同好 两人谈完,大芳就把女刺客跟那帮似乎真的只是来烧烤而已的手下都给带走了,还凶残地打包了所有的烤鸡。 郡主让其余暗卫也跟着一起离开,我随即牵马过来,背上了包袱。闹过这么一出,郡主应该没心情再游玩了吧,现在瞧她的脸色都明显比之前阴沉了许多。而且再不回府,小王爷又该化身愤怒的狮子了呵呵。 我抖开披风给她裹上:“郡主,我们也回去吧。” 不料这句话却似戳到了哪处逆鳞,她原本就不太美妙的神色里立即结了层冰碴子。目光冷冷刮向我:“怎么,看见大芳将她带走,你就心急着要跟过去了?” 诶?我愣住。她指的是谁? “当初给你取名大花,还真没辱没了你。花心大萝卜一个。”郡主又加了一句,竟是用上了讥讽语气。莫名引火上身的我无辜眨眨眼。 郡主的脸三伏天啊,真是说变就变呢。我当即琢磨了一下她的几句话,结果细思极恐:这人该不会是在说我跟那寸雪吧?!开什么玩笑! “郡主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误会?难道你不是喜欢她?”郡主环起手臂,脸上带着微薄愠色:“见人家受伤了便殷勤上药,还小心捧着生怕会弄疼。呵,本宫都不知道原来你有这般怜香惜玉体贴入微的一面。” “……”瞬间想起了之前郡主那冷冷的一瞥。她是真的生气了吧,觉得我胳膊肘往外拐?不过说喜欢什么的也真是冤枉。 我正色道:“只因郡主想留她性命,我才斗胆上前帮忙的。” “可是我吃醋了。” “哦那我下次……什么?!”吃,吃醋?!我耳朵里嗡地一声响,“郡主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没听错吧?! “我吃醋了。”郡主恨恨地重复了一遍,把我最后的那点侥幸也打碎了。 我浑身一僵。她似忍无可忍了一般,欺身过来捧住我的脸,紧紧看着我:“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的心意,嗯?” 心意?我有些发懵。感受到脸边手指微凉,下意识地就把手掌搓热了覆上去。 这个不经意的动作使得她神色一柔,语气也缓和了许多:“难道你就半点没察觉出我待你特殊么?同吃同住,许你与我同榻而眠,还专程带你出来……之前在银山药庄的时候,你以为我为何要罚你?只因你跟银姗阑太过亲近了。” 竟是这样么……我呆呆地说不出话来。联想之前跟郡主在一起的画面,才发觉确实有些不合常理。 是啊,那样的相处,那样的言语眼神,又怎是一般的主仆关系……我恍然睁大眼睛。郡主叹了口气,道:“刘素,我的耐心都要被你耗光了。” 她就这么似嗔似怨地唤出了我从前的那个名字。我听得直发怔:“我从没想过……” “还真不指望你去想。”她睨了我一眼,又继续说:“其他方面还算果决,偏偏在感情一事上却像根愣木头。”说着手指收拢在我脸上泄愤似的捏了捏:“我怕再迟些,你这根木头就要被人抢走了。” 抢走么……我已经快不能思考了,“所以,郡主你的意思是……” “我喜欢你。”顿了顿,“恋人间的喜欢。” 恋人间的喜欢啊…… 一瞬间,我脑海里有无数道声音齐齐剥裂开来,又轰然揉碎在了一起,如惊涛拍岸,震颤得几欲失聪。好不容易缓过来,神智终于清明了些,却又被那灼灼的目光看得难以动弹。 糟糕,心跳加快小鹿乱撞了呀。 “为什么不说话。” “我……”我都快被吓傻了好不好。这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被人告白示爱什么的也是头一次,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挣扎半晌,讷讷道:“郡主,你是认真的么。” 郡主听了,眸心里先是一凝,接着就冷冷勾起了嘴角,笑得分外渗人:“你认为我在说笑?” 咝,阳光呢,阳光都去哪里了,刚才还晴空万里呢,怎么转眼间就阴云蔽日风雪欲来了。我打了个寒颤,欲哭无泪:“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 “哼,你就是个冤家。”她没好气地打断了我的话,怨尤丛生:“这种事情,居然还得本宫主动。昨晚分被子睡就算了,刚才还把那个木瓜给扔了,你罪大恶极。” 原来郡主在意那些…… “以后再跟你算账。”她说完又刮了我一眼,随后取下自己腰间的那块红鲤玉佩,将它递到我面前:“喏,既然你不赠我木瓜,我便先赠你琼琚,如何。” 红鲤玉佩,一直是郡主随身携带的心爱之物。这么贵重的东西,如今竟要拿来当做定情信物了? 啊说定情信物什么的总觉得好羞涩。不过这块玉能顶三倍酬金吧? 不不,我要把持住!不能接,一接就等于卖身了! “你还犹豫了?”郡主挑眉。 我小心翼翼观察她的神色。尽管她刚才说出那些话时从容自若甚至带几分邪魅霸道,但现在却能瞥见脸颊边晕开的罕见薄红,眸光微微颤动。 ——就像个再普通不过的,告白后忐忑等待着回应的女子。 我觉得自己心跳都快停滞了。 “郡主……”我捏紧了袖口,为难地看着她。郡主抿唇不语,固执地看着我。两个人这么直直站在午后的转凉的风里干瞪眼。 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皱眉松手:“啊,掉了。” “诶!”反应过来,我已经本能地伸手接住了…… 接住了!! 该快时不快,不该快时这么敏捷利索!我要这只手何用! “喏,你接受了。”郡主终于舒展了眉眼,却还故意摆出副正经严肃的脸孔说道:“那从今日起,你我便是两情相悦的关系了。” 太狡猾了!郡主你的品行节操呢!别以为摆出严肃脸就没事了! 我欲急声辩解,她一记眼刀砍过来:“你敢反悔?” 好重的杀气!我被震得乖乖闭了嘴。 某位郡主这才满意了,妖娆勾唇:“放心,本宫会给你时间想的,你可以好好想清楚。”轻抚在我脸上的手慢慢下滑,撩拨似地用指尖往锁骨处画了个圆圈,下一刻却揪住我的衣领,眼神也变得危险起来:“但以后,少去招惹别的女子。记住了,你的人,你的心,只能属于我。” 什么!那给时间想和没想有什么两样! 好好的主仆关系怎么就变情人了!我内心霎时凌乱得像被飓风扫荡过的山谷,不敢相信这一切。郡主怎么会喜欢上同为女子的我呢?而且她不是一直对那个漱文世子念念不忘么? 咦,她是把我当做替身了么? 我问不出口。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带着郡主回到王府里的,直到关上门,躺在了自己房间的床上,耳边还一直环绕着她的那些话。 唉,留在王府干活挣钱的计划还可行么?觉得自己刚明朗起来的前路又变得一片灰暗了。从出卖劳力到出卖灵魂和肉.体什么的,是何等难以启齿的落差。 浑浑噩噩,心烦意乱,晚上还做了噩梦。梦见我心爱的冥风终于回到了自己手里,宝剑出鞘,寒光凛凛,比起从前更加锋利。而我就拿着它指着郡主。 第55章 五十五抉择 “我如此信任你,你却要杀我?”郡主脸上是错愕受伤的神情。 “门派颜面很重要对不对?江湖信誉很重要对不对?”她咬了咬唇,眼眶渐渐红了,“那些都比我重要对不对?” 我回答不上来,却觉得眼里也跟着发了酸。而郡主一步步走向我,全然不顾那剑锋已经抵上了自己心口,划破了衣物。 她缓缓道:“当初你说来到我身边是为了保护我,我真的相信了……因为我多么希望这是真的。” 这句话击得我心口剧痛。我慌忙后退,想要把剑放下,可背后却忽然被什么用力一推,剑刃随即没入了郡主心口,猩红色的血汩汩冒出来,在素白的衣料上晕开。 “不!!” “呵……”她凄然一笑,眼泪滑落到地面,与那猩红的血水混合在了一起。闭上眼睛时,嘴里呢喃的话却是——我恨你。 “郡主!” 我猛然惊醒,已是满头冷汗,愣愣坐起身来,喘息许久才得平复。然而梦里那种窒息一般的难受却弥留了下来,再难以消去。特别是想起梦里郡主倒下的场景,整颗心都揪在一起了。 还好只是个梦……我心有余悸地用帕子擦脸。 可若是郡主日后知道了真相,会怎样呢,会不会像梦里一样,露出那般绝望怨恨的神情? 想到那种可能,我顿时心慌不已,一连几日都寝食难安。可偏偏某位郡主却老是在我面前晃悠,想视而不见都不行。 说好了会给我时间好好想呢?!眼下这般撒娇粘人外加调戏是怎么回事! “大花,我要吃那糕点,拿给我。”斜卧在软榻上的人柔声细语地说道。 刚把炭火拨旺的我立即端起那碟马奶糕放到她旁侧的茶几上。而某人依旧抱着手炉不动,只用眼神示意我。我只好认命地夹起一块去喂她。 吃了两块,她又递过来一本诗集:“大花,闲坐着无趣,不如你念诗给我听吧。” 我扫了一眼那书册里缠绵悱恻的词句,又看了眼外头庭园中应景的残花枯叶,感觉好抗拒。 “大花~”郡主见我不动便柔声催促,那声调在舌尖妖娆打着旋,听得整个人都酥了。 唉,以前怎么就没觉得这两个字念出来时,会含有那么多百转千回的情思在里面…… “大花。”愣神的时候,突然一道平淡无波的声音插.进来。抬眼就见大芳立在了我面前,手里端着热烟袅袅的茶汤。 好吧,也不是谁唤出这两个字都能那么撩人的。 “我待会儿要出去,你照顾好郡主啊。”她放下茶盘,面无表情地说道:“今日天寒,炉子里炭火烧完了得叫人来添上,还有,中午张妈会熬补汤,你记得……”交代了一大堆事情后,她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了。 我急忙道:“大芳你去哪里?”说好的忠心耿耿呢,居然就这么把郡主给抛下了?!我一个人应付不来啊! 她顿下步子,想了想,回答:“我带雷小姐出去买东西,顺便找人切磋武功。” 什么?那个要跟她切磋的人是谁?!我顿觉惊悚,因为大芳说这句话的时候,居然如沐春风地笑了!笑了啊!! 目送大芳离开后,我可怜兮兮地回头,就见斜卧在软榻上的某位美人正勾唇看我,笑得意味深长。 “大花,过来。”郡主冲我勾勾手指。自从表白了心意后,她以往的端庄冷艳就都不见了,两人独处时更妖媚得像那吸人精气的狐狸精。 好不想过去。 “嗯?”她危险地眯起眼。 我再次没骨气地屈服在了郡主的淫.威之下。慢慢挪过去,才刚靠近,就被她伸手一扯坐到了软榻上。 “我给大芳批假,你有意见?”她捏捏我的脸。 “没意见。”我摇头。哪里敢有意见啊。 “呵,不解风情。”郡主笑嗔一句,随即就勾起我的下巴,然后很大爷地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我惊愣住。这这,这青天白日地,居然就毫无顾忌地非礼人了啊!这进展会不会太快了些!感觉自己快要贞.洁不保了! 可某位郡主亲完后却自己先娇羞了起来。咬着唇看我,眼里波光涟涟。 到底是谁非礼了谁啊! “靠近些,坐在我身边来,不然我定不下心神。”郡主又轻声说道。 “哦……”分明不是什么情话,可听着怎么就这么腻人呢。我乖乖坐好,感觉脸上有些烫。而回想方才那唇瓣覆在脸上的温软触觉……不不,清醒些!不能沉迷美色!有毒的蜜糖不能吃! 尽管有些好感,但我跟郡主是没有结果的。且不说什么身份悬殊,单让她知道我其实是有意接近她的杀手,都不知会是怎么个死法。 最重要的是,我现在根本不确定自己的心意啊。我都不知道自己对郡主的那些好感是否能称得上喜欢……心头忽而有些沉重起来。 目光落到那低眉看书的人身上,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看来,我得离开,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 或许分开一段时间,就都清醒了吧。 第56章 五十六难逃 趁着这天郡主要跟大芳去商铺巡查,我赶紧收拾好行李,然后避开暗卫的视线悄悄跑出了王府。到五里巷那儿给师兄留了封信,便不做耽搁地骑马出城了。沿官道一直往南走,并没有王府的暗卫追上来。似乎很顺利。 这算是成功逃脱了么。我回望一眼,见那青灰色的城墙已经完全消隐在了沉沉雾霭之中,远天有一排大雁正缓缓飞过。 果然,还是会觉得歉疚啊。 也不知道郡主现在发现我离开了没有,发现后又是怎样的反应,看见我留下的那封信和玉佩了吗……呵,然而,都已经不重要了不是么。既然做出了这个选择,那些就都与我无关了。 我摇摇头,不敢再做多想,一路喝马疾行,甚至连歇脚的时间都尽量地苛减。 马不停蹄赶路,第二日却突然变了天,北风呼啸着将阳光赶走,带来了隆冬腊月里本该有的模样。半空中开始阴沉沉地飘起细雨。 姗姗来迟的严寒天气。 我抖了抖蓑衣上的积水,捋下稻草枝间一片不知从哪里沾来的黄叶。尽管戴了笠帽,脸上也已经被风雨侵湿了,握着缰绳的双手冻得通红,十指有些发僵。 而马也累了,鼻子里哼哧哼哧地喷着白汽,似在抱怨路途艰辛。我安抚地摸摸它的脸,也似在安抚我自己。不能后悔。 唉,这一走就是凄风冷雨的,还真叫人难受啊。 我咬牙赶了五天路程,终是回到了自己生活的那片深山老林里。这一带应该也连续下了几天的雨了,后院的小池子积满了水,青石板的缝隙间长出了许多杂草,推开房门,闻到一股潮湿阴冷的味道。毫无人气,有点陌生。 寂寥的感觉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袭了上来,再也压制不住。 有些想念我在王府里温暖的房间了。 幸而我还有所准备,不至于让自己第一天回来就落得太过凄惨。收拾些东西找来了把伞,我牵着马抄小道走去傲天门的老宅那儿。用钥匙开了门,看见庭园里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了,几间屋舍和大殿都保持着洁整,而北边的卧室也按照我先前信里交代的那样将所有东西都统统收拾换洗了一遍。跟我独居的那座已经杂草丛生的房子简直是天壤之别。 嗯,柴婆办事还很是让人放心的。 烧热水沐浴,然后去前殿给祖师爷上了柱香。看着缕缕青烟从香台上升起,在祖师爷神情肃穆的画像前氤氲开,才终于有了一种回到家里的感觉。嗯,从今往后,又可以过我无拘无束逍遥自在的小日子了呢。 我故作轻松地长舒了一口气,扬起一个得意的笑脸。只是下一刻却沮丧地发觉,自己似乎开心不起来。 是啊,开心不起来,还像被什么紧紧纠缠着,有些透不过气。我走过去推开窗子。廊外依旧水汽迷蒙,只是接近傍晚时分了,老樟树枝柯间露出的天色更加阴郁灰暗。 一只雀鸟停落在对面屋瓦上,扑腾着翅膀抖落羽毛上沾染的水珠,然后便定定蹲在那里,木然地盯着我这个陌生人……总觉得那眼神跟大芳有点像。 我莫名心虚。又觉得哪里空落落的。 怎么离开王府回来,却总觉少了点什么似的。是一时间还不习惯么,还是自己把什么东西遗落在那里忘了拿了? 是了,还没能带走冥风呢。 祖师爷对不住了,就先把咱们的镇派之宝存放在王府里吧,总有一天弟子会将它夺回来的……可该怎么夺回来?等到郡主将大花这个人淡忘,对那把剑也不甚在意地随便命人扔进仓库之后,我再去偷么? 我倚着窗,发呆。 算了,还是别想了。之前一直费尽心思地要回来,现在如愿回到家了却又闷闷不乐作甚。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难懂了。 一定是路途太过劳累的缘故。我关上窗,步调轻快地走回卧室。睡一觉起来就好了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从前那么多日子还不是这样过来的。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庭院房屋,自己给自己买菜做饭,加被添衣。 才没有觉得寂寞…… 过了几日,天终于放晴了。我趁着有太阳就把一些衣物都拿出来清洗晾晒,已经冬至了,再过些天就该下雪了吧。柴婆过来帮着打扫,还给我送了些自己煮的茶叶蛋,唠叨着说我好像又瘦了,是不是在外面做工辛苦之类的,像个关心晚辈的慈爱老奶奶。 她一直以为我是去城里给富贵人家做账房了。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那位想要郡主性命的雇主并没有来投递催示信。我去石崖那里守了几日,最后在壁上落下一枚断镖。等期满了再按规矩赔偿给他吧。 终于下雪的这天,师父坟前开了一片不知名的小花。 我提着酒踩过覆盖薄雪的山道,远远看见那片在冰雪中吐露芯蕊的杏黄颜色时,不由惊喜了一番。如今山中草木尽数凋零,这儿却似得春眷顾。定是因为师父爱花,不愿此处冷清了。 我在碑前落下一只白瓷小杯。师父也好酒,但从不用大碗喝,而是用小杯慢慢品酌,细致感受了那甘醇滋味后,还要做出一番评价,像鉴茶一样。我给他带了一盅从前最得赞誉的桑落。 “师父,我找到师兄了。”扫开坟头的积雪,拔下几棵杂草,边轻声说道:“已经给他留信了。过段时间他就会回来了吧,回来看你。” 说完我又给倒了一杯,“师父……师兄他很早之前就喜欢上了一个叫梨儿的女子,这件事你知道么。” “他是想给那个女子报仇才离开了傲天门的。” “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我寻个地方坐下来,不让自己压到那片黄色的小花。抱起酒盅灌了一口,而后搓搓手,轻呼出一口热气。好冷啊。 郡主现在是不是正抱着手炉窝在软榻里呢,毕竟那么怕冷的一个人……想着想着,我忽而一怔,收拢起嘴角边不觉漾开的弧度,垂下眉眼。 怎么又想起她了。 过了会儿,雪渐大了,从细小的冰屑,慢慢飘成绒羽鹅毛。我起身回去,穿行在漫天雪花间,恍然就记起了不久前跟郡主去山海村的时候。那时我们骑马走过杏林,风催树叶簌簌而落,像下了一场金黄色的雪。 我忍不住驻足,抬眼见山外连着山,皆是一片灰蒙颜色,只有山腰间几户人家的窗子里依稀泛出来橘黄的灯光。 回到老宅,身上已经沾湿大片了。我升起火盆,用小泥炉子煮了一壶茶水,然后翻开那本《小姐的诱惑》继续看。之前一直不敢看的片段,现在看来却也不是十分羞涩了。反倒觉得那样温柔似水的缠绵发生在两个女子身上再理应不过。缱绻含情,恰如其分。 水儿的吻落在小姐眉心,与她十指相扣。 小姐依偎在她怀里,低声问道:“当初我的脾气那么坏,待你也不好,你为何还要留在我身边做我的丫鬟呢。” “我原本只是好奇那不显于人前的落寞,才想要靠近你,了解你。可被你吸引又是那么自然而然的事情,仿佛命中注定一般。”水儿回答,“而等我察觉到自己的逾越,你的一颦一笑早已深刻入心底,使我再难抽身离去……” 看到最后,眼里酸得厉害。 我闭上眼睛,却惶然发现自己脑海里满满的都是郡主的样子。 郡主开心吃东西的时候,坏心眼逗弄人的时候,生气的时候,还有认真说喜欢我的时候,那些画面不但没有因为这段时间的刻意逃避而渐渐淡忘,反而更加清晰起来。就像刻在心底的印记渐渐濯洗了表面的泥尘。 完了,我是不是也喜欢上郡主了。 这个念头一起,我顿时失了冷静,慌忙放下书,端起茶水,结果不小心被热茶烫了一下舌头。懊恼地用手往嘴里扇气,狼狈至极。 事情的发展似乎跟原先的设想背道而驰了。我觉得自己有必要多出去走走,免得待在房间里会控制不住地乱想,思绪脱缰。于是换了件厚实些的素色棉袍,撑着伞走下山。在山脚刚好碰见豆腐店的春花妹子。 年底春花家的豆腐更是好卖,只不过今日就她一人在看店,她爹娘都去买办年货了。我坐下来要了一碗豆腐脑,她笑盈盈端过来,照例多添了一碟笋脯花生。 “阿素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打算走吗?”她在我对面坐下,水亮的大眼睛盯着我瞧:“嘻嘻,这么久不见,阿素姐更加漂亮了。” 我笑了笑:“前几日才回这边的,暂时不走了。” “真的?那今年要不要来我家吃年夜饭?我娘可挂念你了。”她双手杵在桌面上,捧着脸做可怜状,“大姐二姐都心急地把自己嫁出去了,过年时候可没人陪我放烟花了,好无聊呢。” 噗,这古灵精怪的丫头。我道:“你也该找户好人家了。” “那阿素姐你呢,你在县城里有没有遇见喜欢的人?” “……没有。” “哼哼……”她凑过来,俏皮地眨眨眼:“你犹豫了哦。” 见我不说话,连忙睁大眼睛道:“不会吧,难道真的对谁动心了?”说着竟摆出一副幽怨神色:“你当初还说吃了我这么多豆腐,等我长大了定会娶我呢。” 我差点被嘴里的豆腐噎到:“咳,儿时闹着玩呢,你这丫头现在还拿出来取笑我。” “阿素姐……”她嘟嘟嘴,又说了些什么,但后半句我却没听清,因为这会儿我已经被那头两个客人的谈话声吸引了去。刚才好像听到他们说了郡主两个字。 那个中年男人一脸惊奇:“诶,你是说晋安郡主吗?” “还有哪个郡主?哪个郡主能叫咱么老百姓也这么在意的。”他的同伴咽下一口葱花豆腐汤,继续说道:“哎呀,我刚去了一趟县城,就听说晋安郡主病了,病得厉害,现在还卧床不起呢。” 我心头猝然揪紧。郡主又病了?是寒症复发了么? 身体却是先一步做出反应走了过去,问他们:“郡主是得了什么病?” “咦,姑娘你懂医术,想去揭榜吗?”那男人不认识我,挠挠脑袋,叹气道:“晋小王爷他都给郡主找过不少大夫了,但都没用。郡主的病啊十分罕见,听说是会突然昏迷,久不久就发作一次,而且每昏迷一回,身体就会虚弱一分,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呢。” 我越听越是心凉。 郡主不是病,而是中毒了。间歇昏迷,身体日渐虚弱,四肢瘫缩无力……这样的症状,分明就是师兄一直在研制的那种七眠散啊! 第57章 五十七师兄番外 从前,我是江湖上排名前三的杀手,虽然如今已经不当杀手好多年了。我还一直想杀一个人,那人害死了我心爱的姑娘。 从前,我还是傲天门的大师兄,虽然总共就两个弟子而已没什么好骄傲的。我唯一的师妹叫刘素,师父给起的名字,但我不喜欢这样喊她,所以另外给她起了个很喜人的小名,叫做肉肉。因为她小时候软糯糯肉乎乎的,可爱极了呵呵呵。 唉,长大后怎么像竹笋抽条似的变得这么瘦。好可惜。 可她终究还是长大了,那么迅速,仿佛只眨眼间就长高了,会武功了,成为了联盟会认可的杀手。不再追着我抢鸡腿了。 那一年我跟朋友在外边喝茶时,听说她出任务被野狗追了半条村,就忍不住喷笑说她是狗见追,结果这个称呼竟然在道上传开了,还火热一时噗哈哈哈。 但我没说错啊,师妹她总会招惹一些不好的东西,恶犬啊豺狼啊,鬼魅妖精啊。比如那个山贼儿子,那个色眯眯想吃天鹅肉的镖头,还有如今这个内心险恶的女人。 山贼儿子癞□□镖头什么的,我都可以把他们打残,不足为惧,这个女人才是最危险的。我没想到自己一不留心就叫师妹落入她的魔爪了。 储清凝,这个女人很讨厌,心机深沉,表里不一,哪里比得上山脚豆腐店常给我免单的春花小妹,还有那个对师妹一见钟情暗中追逐还拿自家大红袍贿赂我的茶楼少爷。我挺看好他们的,只不过这些桃花后来就都被储清凝悄无声息地掐掉了。 储清凝说我跟她有共同的敌人。哼,但于我而言,她也是敌人,梨儿是因她而死的。 所以想拐走我师妹什么的门都没有! 好在师妹这丫头虽然容易被美色迷惑,关键时候也还算清醒,知道妖精洞府留不得。而且跑人之前还很有骨气地把那块能买下十个傲天门的玉佩给扔下了。真是给我长脸。 不过,储清凝那女人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还要跟我打赌,说一个月内,若师妹心甘情愿回到她身边,我就得诚心祝福她们俩,不得阻挠她们在一起。反之,她则放手,永不纠缠。 呵,开玩笑,她哪来的自信。像师妹这种整天沉迷于落魄女与富家公子的风花雪月还会对着俊俏书生流口水的痴女,怎么可能喜欢上同是女人的她呢。 等着被抛弃吧!! 第58章 五十八郡主番外之本宫很生气 居然敢扔下我一走了之! 呵,很好啊。 我倒要看看,在你心里,究竟是世俗舆论,门派名誉重要,还是我储清凝重要。 识相点的就赶紧回来把我哄好,不然……我定叫你追悔莫及! ———————————————————— 出走第一天—— 郡主:那人到哪里了? 暗卫:已经过峣乡地界了,似乎很急切。 郡主:呵,是么…… 第五天—— 郡主:那人现在如何了? 暗卫:已经平安到达住处了,似乎很开心。 郡主忍了忍:呵,是么…… 第八天—— 郡主:(╯‵□′)╯︵┻━┻她还不知道要收拾包袱滚回来吗?! 暗卫:大人她已经下山玩去了,正在吃春花小妹的豆腐,似乎……很开心(≧▽≦)~~ 大花,暗卫,卒。 第59章 五十九危难 几天后当我回到顺天城,却不能再踏进王府半步了。 变故来得十分突然,我进了城里都没听到半点风声,只现在才远远地看见了王府四周有官兵把守着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而那些官兵都身穿银色铠甲,为首的将军还披麒麟披风,铸铜雀肩甲……看样子好像是禁军?! 怎么会出现禁军?我心头一跳,立即冒出来许多不好的预感。停在远处观望了会儿,期间见张妈提着菜篮子欲要出来都被守卫给拦了回去。事态不容乐观。 我忙拦住路过的一位老伯打听,他左右看了看没其他人,才摸着自己的花白胡须叹气:“唉,就在昨日啊,城北突然飘来了阴云,将偌大的晋王府上空那原本晴朗的天儿都给遮住了,然后一支银甲军队就浩浩荡荡地进了城,他们个个英姿不凡……” 我忍不住催促:“老伯您能不能说些重要的。” 老伯抚须而笑:“别着急啊姑娘,且听我细细道来嘛……诶,我刚才说到哪里了?哦城北突然飘来了阴云……” 这是要从头再来一遍么!我都快急死了! “不,你刚刚已经说到郡主了!” “哦是么?”他愣了一下,又开始摇头叹气:“晋安郡主呐得了怪病,听说都昏迷了好几回了,如今啊食不下饭,又被软禁在王府里,唉,真是天妒红颜。也不知晋王府是犯了什么事……” 食不下饭了么……虽不知这些话里有几分真,但我一想到郡主此时正被痛苦折磨得形容憔悴,或许下一刻还会性命垂危,就整颗心都揪紧了。 自己为什么要在这时候离开呢!如果留在郡主身边,就能早些拿到解药给她了,说不定还能阻止她中那种七眠散的毒…… “诶,你别胡说啊!”焦灼懊恼的时候,有位买菜经过的妇人刚好听见了老伯的话,凑过来压低声音道:“这些人啊准是当今皇上派来保护晋王府的。” 她又凑近了些,接着道:“听说是有人想对王爷和郡主不利才会这样的。而郡主因为病重,就被接进皇宫里休养了。” “什么?”郡主已经进宫了?! “不可能,郡主分明还卧病在府里呢。”老伯一脸不相信地摆手。 “哎呀,赵家媳妇她们前天都看见那辆马车把人接走了,准是去宫里养病。而且若真像你说的郡主还被关在府里,王秀才那帮人早举着牌子去闹了。” 王秀才,举牌子?不会是那个爱慕郡主的狂热组织吧? 老伯不服气:“嘿谁说不去闹了,都被轰走了而已,还抓走了几个呢,你们不住这附近,哪里看得到。” “我是不住这附近,但我比你清楚这事……” 他们各持一说争论不休,我却无心再听了。那些禁军着实不像是来保护王府的,倒更像是将他们软禁监视。而郡主身中剧毒,在此当头王府的人又统统受到控制,这情形,分明就是陷入某场阴谋里,遭人暗害了,而且对方来头还不小。 那师兄呢,他是否也有参与其中?我越想越是心乱如麻。 如今只有想办法潜进王府里看看才能弄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但在这之前,必须先拿到解药救郡主才行。 于是我不做耽搁,立即运轻功赶往五里巷。 这几日顺天城里的百姓门前都已经换上了红对联,树底下也挂了红灯笼,街道两旁摆出不少年货摊子,远远望去皆是一片喜色。但年节的喜庆到五里巷这一带就中断了。 五里巷里鱼龙混杂,住的大都是些江湖浪人。他们通常都神龙见首不见尾,乍一看巷子里就好像没住人一样,没半丝烟火气。寒风呜呜地灌入那些空荡荡的院落里,偶尔几只看门犬和着风嚎叫两三声,让这片地方显得更为阴森诡异。 师兄的门前倒是贴出了副对联,在一片灰茫中格外显眼,只那隽秀的字迹不像是他手笔。我闻得一阵饭菜香,直接翻墙而入,夺下了师兄提到嘴边的酒盅。 “怎么,你不是回傲天门了么。”他半点不在意,好似早料到我会来。瞥了我一眼,又拿筷子去夹花生米吃。因为四周都有大树围着,这院里倒没寒风肆虐,但冷冽的空气依旧能将人十指冻僵。 我搓了搓手掌坐下,好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师兄,我需要七眠散的解药。” 他动作顿了顿,转而倒了杯热茶推到我跟前。腾腾升起的白烟在空气里弥散开,将他的表情也氤氲得模糊了。 过了会儿,才道:“别的可以给你,这个不行。” “为什么?” “我说了,让你离那个女人远些。”师兄的语气突然严厉起来,手里筷子重重地拍在桌面上:“你都已经走了,如今还回来掺和什么!” 我听得心凉,“师兄,果真是你下的手?” 他的面色也冷了:“是我下手又如何?你为了那个女人,这样同我说话?” “你的仇人,难道是郡主么?” “你不必知道。” “可是我不想她死!”我再难维持淡然,扯住他的衣袖哀求道:“师兄,把解药给我吧。” 师兄猝然瞪过来,好似被我的话激到了。一把甩开我的手,面色变得极为难看:“就算断绝关系也在所不惜?” “师兄!”我惊声叫道。 “你喜欢她?”他猛地打断我的话,目光凶狠而复杂:“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储清凝!” 喜欢郡主?我脑海里嗡地一声,怔然看着他愠怒的脸。半晌,却是心慌地躲避开了视线,耳根发烫:“我……我不知道。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我必须救她。” “哼!”师兄听了甩袖站起身来,无比冷酷地道:“若我不给呢?” “师兄……”我也站起来定定看他,手一点点收紧。 果然还是不会答应啊……但事到如今,我也别无选择了。 “师兄,记得从前我们但凡遇事不合,就会用武功分个高低,决定最后听谁的。”我忍着满心的酸涩,将眼里的热意一点点逼了回去,“那时候你常常让我护我,今日大可尽力,不必手下留情。” “你!”他身形一颤,不敢置信地看向我。而后怒极反笑,神情里覆满失望:“呵,好,好哇!没想到你我兄妹二人,如今竟会为了一个女人反目!” “师兄……”我眼眶发酸。 “别废话了!”他怒吼一声,几步走向架子那儿将一柄长剑甩过来给我,随即自己也捞起一把,挽起剑诀,霸道的招式当头罩下:“我倒要看看你这些年有长进没有!” 当啷一声,兵器格挡到一处,震得我虎口生疼。师兄显然气极,一招一式都发了狠,步步紧逼,很快将我迫至院角。 我虚晃几剑,斜走墙上闪避,借力树干翻跃而起,躲开师兄横来的一剑落到他身后,颈侧头发却也被那凌厉的剑气堪堪削下了几缕。紧接着他挑起旁侧矮凳转身临空一踢,那凳子霎时夹风带劲疾速旋飞而来。 我回剑接住,剑尖带起凳子旋转一圈卸开力道,随即翻腕沉下,啪嗒一声将它稳稳按在了两人之间的桌子上。与此同时我点着凳子飞身而上,灌力于剑身拍下第二只飞击过来的凳子。砰的一下,四只凳腿硬生生嵌入桌面,刺啦裂开几道长缝,连带那些茶壶碟子也都纷纷震碎。 “好!”师兄冷喝一声,眼底寒光更盛,挥手荡开长剑,带起嗡然清啸,格挡住我凌空劈下的一剑。 我转而俯攻下盘,再仰身挑剑,欺到师兄身侧,点刺周身大穴。师兄见势不妙翻腕横扫,两剑相抵,蹭地擦过,剥裂出一线星子。我足尖轻点,猱身而上,亦步亦趋。 剑胜在快,唯快方能于瞬息之间把握时机,后之以发,先之以至。论力道气势我不及师兄,但巧借轻功步法近身缠斗他未必够我灵活迅捷! 院中忽有风起,衣袂翻飞,剑光闪烁。 不出半柱香我已同师兄将招式都过了一遍。师兄以刀入剑,剑风比之从前更是大开大阖,但细节处难免会出些纰漏,不能顾及周全。在他又一次横剑格挡的瞬间,我将剑柄脱手一拍,剑尖猝然抹向喉咙。 他未防我有此一招,急退两步挑开。紧接着挥剑一甩,终于使出了那招旋剑式。几乎同时,我也抓回剑柄顺势甩出。 一模一样的动作,当年我曾跟着他练过无数回了。这招旋剑式,旨在将剑飞旋而出割断对手颈后筋骨,随即旋回左手,电光火石之间夺人性命,不留片刻迟疑。 师兄没料到我会使出这当年怎么也学不会的招式,矮身避过旋剑,我已疾速上前出掌直取门面。他变招不及运步闪退,我亦发了狠,舍下自己的剑紧逼而上,在他的剑旋回他手里之前生生截住。 此时截住这剑,唯有取剑身而握。鲜血汩汩冒出,师兄也愣住了。我不顾皮肉割裂的痛楚,当即扭转锋刃横在师兄颈侧。而我之前抛出的剑也在身后飞旋而过,嗤地一声没入树干中,余劲不止,犹嗡然颤动。 胜负已分。 师兄深深看了我一眼,“呵,我记得你从前怎么都没能练会这一招。”顿了顿,才又说道:“当真比以前能耐了不少。” 这句话依旧是没好气,但少了许多狠厉,听来有几分欣慰感慨。 “你走后,我苦练了许久。”我喘息着丢开了剑。这一场打斗虽短,却几乎耗尽了力气。点穴止住手掌上的血,但那发黑的颜色和蔓延开的剧痛却昭示着中毒了。 “快敷解药。”他见我皱眉忍耐,神色不由缓和了些,将一包药粉递过来给我。 我摇摇头:“师兄,我求的是郡主的解药。” “你!你看看自己现在这幅样子!”他刚缓和的脸色立即又冷了,一副恨铁不成钢地斥我:“你为了她,命都不要了?!你对得起师父吗?” 我咬牙不说话,就那么固执地看着他,脚下却有些虚浮,站立不稳。这剑上也不知抹了什么毒,真是疼死人了,要不是我死命忍着,这会儿都该哭出来了! “唉!出息了!”许久,师兄终究是先妥协了,转身进屋里拿来一只小瓶子和纱布,连同刚才那包药粉一起扔进我怀里,气吼吼地道:“拿去!以后别再来找我了!”说完背过身去,不再看我一眼。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酸了,吸了吸鼻子,道:“师兄,其实你的仇人并不是郡主吧。” 这会儿拿到解药松了口气的同时,我也更加确定了,郡主并不是师兄口中的那个害死梨儿姐的仇人,而“以后别再来找我”什么的,也不过是气话而已。 师兄这点跟师父很像,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呵呵。 我赶紧拆开纱布,上药包扎。见他不肯理我,又腆着脸笑道:“等过些天办完了事情,师妹再来赔师兄一桌好酒好菜。” “哼,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滚吧,去找你的小情人吧!”他一甩袖子就进屋去了。 我吐了吐舌头。看来师兄跟郡主之间的确是有什么过节的,否则他也不会对我喜欢郡主这件事情如此震怒……不对,我,我哪里喜欢郡主了! 我脸一热,包扎好后就立即运轻功赶回王府那儿,然后绕进那条隐僻的小巷子里。 本想从王府后方围墙附近潜进去的,不料连那里也有人把守了,我还险些被他们发现。看来比想象中的还要困难啊。我只好绕到别处,然后避开那些守卫在周边晃悠。按理说,即便王府里的人被软禁了,可是那些暗卫总不至于全被抓住。 果然,在我绕了一圈后,终于有人主动找来了。是那个轻功一流的女暗卫长,楚灵。 “郡主命我在此候你。”她开门见山地道。 第60章 六十护送 风雪肆虐,在大雪中策马疾驰更是冰寒彻骨。 银山一带在这个时节才展现出它极致的美。千里冰封,银装素裹,一望无尽的连绵山域皆覆雪沉浸在灰白的天色里,苍凉而壮丽。我们一行人就好像闯入了神秘的无人国度。风从山谷那边呼啸而来,本就在雪地里行得艰难的马队几欲翻到。 几天前,楚灵将我带进密道里见了大芳,才接下了这个护送银庄主进宫的任务。虽然不知缘由,但看大芳当时的严峻神色,便知此次王府的事情有些棘手了。还好我寻得的解药她已命人送去宫里,少了几分担忧。 “楚灵,王府到底出了什么事了。”这会儿,我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众人被软禁,而郡主也被带进宫里了呢? 我扯了扯脖子上厚实的围巾,好遮挡些肆意灌入的寒风。驱着马与她并骑:“郡主她现在是不是难以脱身了?请银庄主出山,也是为了这件事情吗?” 笠帽下,楚灵半是疏离地看了我一眼,却避而不答:“我们只需按吩咐做事。” 她这般态度也不奇怪,我不辞而别,而后郡主就出事了,想必许多人都对我存有猜忌不满。不过……郡主到底是何种意思呢。她知道我离开了,却一直派人在等我么。她就料定了我会回来? “你手上的伤,还好么。”这时楚灵看向我包裹着纱布的手掌,微微皱了皱眉。 “小伤而已,已经结痂了。”我听出那话里的关切,不由笑了笑。呼出的热气还未及凝成白色便被寒风打得零散。 “为何要一声不响地离开?”过了会儿,她突然说道:“你离开后,郡主魂不守舍,才让奸人有机可乘,中了那毒。” “……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不该对我说。”她刮了我一眼,却是少了几分冷漠了,“这些事情我本不该多嘴,但郡主真心待你,你也莫要辜负了。” 我暗暗吃了一惊。她说这话,表示着她清楚郡主跟我之间的事情?那……看了眼跟在身后的二十来个暗卫,小声问她:“你们……都知道了?” “我们看得出来。” 不是吧!怎么比当初银山那帮奴仆还敏感!我脸上一阵烧热,竟是连刺骨寒风都吹不凉快了。 身旁人轻笑一声,伸手扶了扶自己的笠帽。我侧目看她,发觉她眼里眉间已经变得柔和了许多,终于恢复了初见时那几分狡黠灵动。 “其实是有人陷害王爷,说他蓄兵谋反,如今朝中相争不下。郡主虽被软禁在宫里,但有人接应,还可以知晓音讯。”她或许是怼了我几句舒心了,便主动告诉了我那些想要知道的事情,“而之前皇上也确实派御医四处寻药,抑制了些郡主体内的毒性,还用名贵药材精心给她调理身子。” “皇上似乎待郡主还不错。”我小声道。这么敏感的时期,他这态度倒是有些奇怪。 “因为有太后娘娘护着啊。太后一直疼爱咱们郡主。”楚灵说,“而且,皇上对郡主有意。” “什么?!”我惊然勒马。她却坏心眼地不再多说,还加快速度跑到了前面去。我看着她那跟郡主十分相似的背影,一时晃神。而后心焦地策马追上去问,她怎么也不肯开口了。 嘿……这人是故意的吧!亏我还一直觉得她单纯良善。 可她说皇上对郡主有意,究竟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那郡主现在……我心里顿时像有一万只蚂蚁在爬行啃咬,但冷静下来又觉得自己这种情绪太过莫名。 难道还吃醋了不成。 气恼地咬了咬牙,喝马赶路。 一路马不停蹄,过了黑林子,远远见那山腰上张灯结彩,一片喜庆。噼啪的爆竹声阵阵传来,白烟从那树冠间冒出,依稀闻见些硫磺味。已是年节了。 楚灵拿出腰牌和一封信交给守山门的奴仆,过了一会儿,大门就打开了,一行人才刚牵马走入,便见银庄主已经朝我们迎了过来。 再次见到庄主,他依旧是那般健朗沉稳的模样,只是换了一身鸦青的暗花长袍后更显威严贵气。 “呵,就知道这个年是过不好了的。”他摇头笑叹了一句,将腰牌还给楚灵,目光掠过我的时候,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庄主,事不宜迟,还请即刻动身,随我们前往。”楚灵抱拳道。 这时银大小姐也跑了过来,看见我先是一喜,随即又露出许多担忧之色:“十……大花,发生什么事了?” 不等我回答,庄主就慈爱地拍了拍自家女儿的肩:“这件事情啊你就不要问了,这些天乖乖留在山庄里不要出去,等爹爹回来了再告诉你。” “爹爹……” 银庄主看了后面的女奴一眼,“山女,照看好小姐。” “是。” “走吧。”他转向我们,凝眉沉声道。不远处山门外,已经备好了一辆马车,数十奴仆手握兵刃等在那儿。 我们在银姗阑和山庄里一干奴仆的目送下离开,走了另外一条道直往帝京。 这条道比之来时更为荒芜,两边是空荡荡的雪地,积雪深厚,面上凝了薄薄一层冰皮,马蹄踏上去,嚓嚓作响。往外有一面冰封的湖,寒光如镜。 如此行走了两日,面前忽有群山迤逦而来,冈峦起伏,山路重沓。再行进不久,就进入了一道长长的深谷里。 万籁寂静,灌进山谷里的风声就被放大了数倍,呜呜如同野兽哀嚎。前两日风雪总算停了停,但这会儿黄昏时分云压天际,显然又有暴雪来袭之势。上空几只寒鸦飞过,哇哇地叫唤了几声,那声音层叠回荡,让人莫名心慌。 我紧紧盯住前方,手下意识地按在了剑上。 自从进入这山谷起,我就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了,却又说不上来。总觉得有些压迫感……叫人很不舒服。 “大概还有几天能到?”我沉声问身旁女子。 楚灵拿出水袋抿了一口,面上有几分疲色,“顺利的话,再照这般速度赶两天路程即可。” “这样么……”总觉得心里不□□宁啊。我回头看了眼那些暗卫,见他们也在留意着周遭,微微皱起了眉,皆是一副心事沉沉的模样。 上空黑压压的云层越积越重,仿佛随时都会垂塌下来。渐渐地,最后一丝夕辉也被吞噬殆尽,夜色终于一点点蔓延开来。前路阴影笼下,空寂无声。 越是平静,越是暗藏危机。 我与楚灵对视一眼,她随即也警惕起来,带着几个暗卫奔马冲上了两边山坡,往高处先行,而余下众人继续沿着山谷行进。 两侧山头越来越陡,上方的天空也逐渐缩成了一线。 我心底微动,正要让大家快速通过这段险地,忽听得几声惨叫,随即就有人连着马一起摔落在地。闻声看去,赫然见那几匹马的腿都被齐齐割断,倒在血泊里凄厉挣扎,而他们的主人早没了动弹。 “有刺客!”旁侧暗卫大喊一声,仓啷抽出刀剑。然而四周不见半个人影。除了那几匹受伤的马还在惊惶嘶叫,刚才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安静中,听得一种细微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众人凝神屏息,眼底现出几分紧张。但王府暗卫和银庄主挑出的奴仆可都不是等闲之辈,除了那几分紧张,丝毫不显惧色,只是沉住气,继续前行。 我握紧手里的剑,仔细辨别,见那声音似乎从地底传出。簌簌——簌簌——像扫帚从雪上轻微扫过。 近了…… “小心下面!”我惊声喝道。众人立即定睛看去,下一刻底下就纷纷破开,一道道白影鱼贯而出,雪花翻飞刀光冷冷。那些白衣人在雪地中翻滚穿梭,行动灵活,专斩马脚。 马惊声嘶鸣,场面霎时混乱。银山的奴仆拉开□□朝那些白影射去,但混乱中也有不少人被砍了马脚摔落下来。而一旦摔下,立即就被白影团团包住,散去时只剩下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了。手段残忍恐怖。 “大家注意马下!”我稳住受惊的马,大声喊道,“所有人靠拢过来,一起冲过去!”这喊声很快被大风刮得四散,但我们的人还是用最快的速度聚拢了过来。 众人挤作一团,在风雪中齐头狂奔,两侧的暗卫同时挂身马腹之下将一些刺客利落斩杀。来不及撤退的白衣人也纷纷被卷入蹄下,血花同雪花四溅。 冲出白衣人的包围后,山路更是又险又滑。而天彻底黑了,落起了雪。 我们伏在马背上,护着马车一路狂冲而过,不断有杀手从侧面袭出。刀剑碰撞在一起的声音,人摔落地上的声音,还有砍杀叫喊都交织在一起,淹没进寒冽的风声里。 这条山谷太长,仿佛怎么都冲不出去,越走越暗。我借着雪地里反射的微光,看清了身后满地的残肢断臂,尸体横斜。 第61章 六十一突围 我从未经历过如此惊心动魄的奔走,即便是当初与郡主在枫叶寺的那次也未及眼下的凶险可怖。这些人都以性命相搏,疯了一般,显然是要致我们于死地了。 今夜要么逃出去,要么,死在这里。 我咬紧牙关,策马紧护在庄主车旁,不时用剑扫下几支流失。风声满耳,间杂冰雪如同刀片一般,细密地刮过面上,刺剌剌地生疼。 跑了许久,终于没人再追上来。我们心下稍松,但紧接着凛冽的寒风就又裹挟了血腥气从鼻翼边掠过,越发浓烈。我心生警觉,赶马往前了些,就听见一阵搏斗声。凝神看去,勉强分辨得出是之前先行的楚灵几人已经在谷口那儿同敌人交了手。 前有埋伏后有追兵,看来这场打斗是避免不了了。 “保护庄主,快速度跟上!”我立即带人赶去支援楚灵她们。 不同于之前的那帮杀手,这些灰衣人都上马持枪,行动迅捷狠戾,且令行禁止,有条不紊,根本不像是一般江湖组织里培养出来的,倒像军队出身。而王府暗卫与银山奴仆虽说个个武功了得,却也是临时组成,缺了些默契。那些人纵马冲锋,短兵相接间很快就将我们冲散开了。情急之下我们只好各自为战,同时找时机带马车突围。 狭窄的山谷中杀声四起。我挥剑割断一人咽喉,喘息着抹去脸上沾染的血污,环视一圈见周遭已经堆积了不少灰衣人的尸首,但他们人数众多,蝗虫一般不断涌来,只怕我们也支撑不了多久。 究竟是谁派出这么多死士来追杀我们?这背后定有不小的势力……我脑海里倏地有什么念头生出,眼下却也无暇细想,喝马赶到楚灵那儿便狠狠砍落她身后一个偷袭的刺客。 “你受伤了?”我心惊地看见她肩上漫开的血迹。 “没事。”她摇摇头,却忍不住喘了几口气,脸色有些苍白。眼看着刺客又增了一批快要将我们包围起来了,她沉声道:“等一下我们从左侧突围,那时你快带庄主从矮坡上先行离开,明日在刘家庄外驿亭汇合。”顿了顿,又道:“若是见不到我们,就直接走,定要将庄主平安送进宫里。” “可是你……” “不用管我。” 我抿了抿唇角,知时间紧迫便不做推脱了,“好。你们小心。”说完踩着马鞍飞身而起,掠过打斗的人群跳到庄主的车前。 “庄主你没事吧?” “不用担心。”里头传出庄主沉稳的声音:“你们打算怎么办?” “只能硬冲出去了。”车夫刚刚已经遭难,我便执绳坐下,迅速驾起马车紧随着楚灵他们在前方拼死杀开的一条血路,冲过那些人越上了左侧山坡。 越过坡,就出了这道山谷了,然而前面是空荡荡的雪地,没有半点隐蔽,且很多地方冰雪凝结,车轮时常打滑,行驶起来十分吃力。所幸有几个暗卫和银山奴仆在后面护着才没有太大障碍。 这时候一些杀手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纷纷骑马追了上来,与后边的暗卫们缠斗在一起。 突然地,我感觉到车底异动,心下一凛,当即翻身跃起轻盈斜挂在马车一侧,一手抓住窗沿一手往下甩出两枚暗镖,咻地穿过车轮间那飞旋的辐条。只听见车底“啊”的一声惨叫,便有重物跌落雪中,被疾驰的马车远远甩在了后面。 但解决掉这个刺客后,我还来不及回身控马,车轮就陷进一个雪窝里卡住了,再难行进。而远处已经有五六个刺客脱身追赶,拉开弓箭,一阵破空声迅速朝着我们袭来。 我赶紧踩着旁侧车軎飞身车后,翻腕旋剑扫开一道道飞矢,“庄主快出来,骑上马走!” “好!”庄主闻言矮身出来,我扶他上马,“你先走,我断后。” “等一下!”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臂,将一只小瓶子和一颗扁圆的药丸放入我手心里。压低了声音道:“别硬拼,待会儿含住这药丸,然后洒出瓶中药粉。” “是毒.药?”我收起来。 “算不得,但对付他们足矣。”庄主眉梢扬起,眼中光芒慑人。就算面临着杀身危险也依旧从容镇定,没有丝毫惧意。 这一瞬,我恍然看见了从前人们传说里那位指点江山气度不凡的殷相,心头忽有几分澎湃。眼见着那六人已经逼近,便挥剑砍断车辕上的绳子:“庄主,你快骑马去刘家庄外驿亭!我随后就追上!” 说完从袖间甩出几枚飞镖打向那些冲过来的马匹,又灌气入剑凌厉一挥,带起地上积雪击出,挡住那冲着庄主来的几支箭。反手就用剑背往马股上一拍:“快走!” “花丫头你也要小心啊!驾!”庄主策马往远处跑去。后面被打落下来的四个刺客见状丢下受伤的马匹踏着轻功追了上来,只有一人还骑着马继续往前。 决不能让这人过去!我当即运起轻功,卯足了力气斜赶上去截住他,甩剑划过,马颈处瞬间裂开一道长长口子,随着喷洒而出的鲜血嘶叫着跌进雪地里,翻拍起的雪花好似惊涛。马背上的人也被狠狠甩了出去,在雪地里滚了好长一段距离才止住,目光凶恶地爬起身,抓起双刀就气势汹汹地朝我砍来。 我几个翻跃向后急退避开。另外四人也在这时围了上来,森然亮出手头兵器。 五个人,一个使双刀,一个用剑,其余拿着铁钩子。武功不属同家,但都是高手。 之前一番打斗已经消耗了我不少体力,眼下要想胜算多些,必须速战速决!我闪步上前,当头几剑先打散他们的围合之势,缠斗间挑开一人手中铁钩,剑锋顺势一戳,眨眼间便没入心口。那人闷哼一声当头倒下。 我不做停顿随即调转攻势,借着轻功的优势游走阵中,剑风又快又密,招招冲着要害部位,不拖泥带水。剩下四人大概见我拼命,又急着去追庄主无心恋战,便留下两个将我缠住然后脱身跑开了。 那两个手抓铁钩的刺客配合默契,虽然招式并不凶狠,却总能封了人去路。他们就是想将我拖住慢慢耗着,待我脱力了再下杀手。但也亏得他们这不紧不慢的打法,我趁着空挡迅速将药丸含入嘴里,挥袖就冲二人门面撒开药粉,寒风一散,他们瞬时动弹不得了。 甩剑抹去,哧地一声闷响,两人便捂住脖子矮身倒下,嘴里抽搐着涌出血水,睁大的眼珠子透着愤恨不甘。 还有两个……我喘了口气转头望去,握剑的手已然有些打颤了。轻点雪地发足急冲,用最快的速度追向庄主离开的方向。 大风在耳边呼啸掠过,雪花砸在脸上的力道也加重了。我沿着马蹄印迹追进林子里。望了眼旁侧疾速倒退的树丛,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梅林赴战之时。只是心境全然不同了。 我觉得此刻的自己好似入了魔。疯狂而嗜血。 前面那执剑的身影被我一点点拉近了距离。他回头见我狂追过来,神情骤变,惊怔过后立即就朝我甩出两枚飞镖。我偏身躲过,曳剑削开一团凝结的冰雪,翻腕挑起,随即呼地击向他脑后。他急急避开却不防脚下一绊,踉跄往前扑倒在地上,而我已然追及,一脚重重踏落在他的颈后,狠狠一拧,又借力跃起,把咔嚓的断裂声和惨叫都抛到身后。 只剩一个了。我死死盯住不远处那道已经快追上庄主的黑影。这时他也觉察到我了,奋力加快几步就将手里的一把刀朝前掷出,扫向庄主所骑的马。 咔嚓一声,马悲鸣着倒下,庄主也随着摔了下来。那刺客飞身而起,抬刀就要往他身上落下,我赶紧甩手将剑旋出,正正削中他后背。他痛呼一声跪落在地,竟还不死心,发狂地爬起身就再度提刀砍向庄主,还好被一个斜冲上来的身影及时格开,随即一剑毙命。 我拾起剑跑到庄主身侧将他扶起,防备地盯着那出手相助的蒙面男子。这人不知是敌是友,却叫人有几分熟悉感。 “快走!前面有辆马车,你们出了这片林子就安全了。”蒙面男子擦了擦自己剑上的血迹,沉声道:“我拦住那些人。” “你是谁?”我努力稳住气息,不让他看出我的疲态。 “你别问了。快些走。”他却不似有歹意,提剑就往山谷那头走去了。我犹疑地看了一眼那背影。尽管这人刻意压制着声音,但我怎能听不出来?而且,我认得那双眼睛。这个蒙面男子……分明就是是善忠! 可为何善忠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跟三王爷也有什么关系?!我满腹惊疑,越想越是复杂。赶紧带着庄主离开,走了几步果然寻到了那辆马车。 连夜驱车疾走。待第二天鸡鸣破晓的时候赶到驿亭,见楚灵她们等在了那儿,才终于松了口气。看样子他们早就到了,还都清整了一番,包扎伤口,换上了干净衣服。只是稍微留意就发现银山那帮奴仆已经少了大半,暗卫也只剩下三个了。 楚灵脸色沉凝,不说什么,我也不再多问,只吃了点东西洗了把脸便又动身离开。终于在天黑前,我们赶到了大越的都城,阙京。 毕竟是帝都,阙京这里远比顺天城繁华热闹得多。加之正当年节,更是喜庆。而满街上垂挂的红灯笼在这会儿也都开始点亮了。远近灯火烘托着沿街各院门前瓦上的薄雪,在黄昏落幕的时候将夜晚邀出,暖得有几分虚幻迷离。 我们一行人来到皇城门前,仰望那红色的宫墙,宏伟高耸的城楼,不知该松一口气,还是将心更加提起一分。这里面,便是帝王皇族居住的地方,庄严肃穆与奢华艳丽并存。如今郡主就被困在里头。 而等待着我们的,还不知是如何一场风暴。 “我原本再也不愿踏进这儿一步。”庄主掀开帘子,抬首望向那城楼上如羽翼一般高高翘起的檐角,低叹了一声。 我扶着他下马车,一直积压在心底的疑虑就这么问出了口:“殷相,此次晋王府被害,是不是……跟三王爷有关?” “定王?”他并不在意我改了称呼。笑了笑,却道:“那孩子,像极了当年的儊阳王。”随后便理了理衣襟,抬步走向那朱红色的宫门,只留下意味不明的一句:“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什么意思,难道宫里真要出什么大事了?我皱了皱眉,正要跟上,却被楚灵拦了下来:“郡主交代过,不能让你进宫。” “什么?”我愕然:“为何不让我一起?我想见她一面。” “不行。”楚灵摇摇头,“那样会很危险?” “危险?”那我更应该去了好不好!我见那头庄主已经掏出了令牌,更是着急了。但楚灵拦得死死的:“别让我为难。” “来时可没见你们说不准我进宫的!” “花大人,原本你执意要同我们一起护送庄主已经是违了命令,万一再有什么差池,我无法向郡主交代,就唯有以死谢罪了!” “你!” “花大人,你要相信郡主。”她握住我的手,放缓了声调,但神色依旧冷肃:“先带银山的弟兄在宫外住下等待消息吧,好好休息养伤,不会有事的。”随即将一块玉环递过来,“有事便去找南槐街釜兰金铺的李掌柜,她会接应你们。” “……好吧。”僵持了会儿还是拗不过她,我只能收下玉环,留了下来,呆呆地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宫门里。 朱红的大门慢慢关合,落了钥。我心里也愈发沉了。 第62章 六十二相见 安置好银山的人,我便独自找了间离皇宫最近的客栈住下。洗去一身血腥,处理好那几处伤口,换上干净的衣服,一直紧绷的心绪这才得以放松下来。 推开窗,外面乌云遮月,深夜的街头空荡无人,只有那些灯笼还在风里摇曳,忽明忽暗地映着满地的薄雪。而远处宫门静默,高墙里隔着另一片灯火辉煌。 我关窗回到床上。天色这般阴沉,明日或许不会放晴了。 希望……能下一场大雪吧。我暗暗下了决心,听着外头呼呼吹过的声音,蜷起身子沉沉入睡。梦里风疏雨骤,打落了一地梧桐枯叶。 第二天傍晚,阙京里果然飘起了大雪。而这正是我想要的。 我按耐住心底的兴奋继续等待。终于,天色暗了下来,风雪更加肆虐。沿街的店铺都早早关了门,两边的灯笼也被刮落了不少。我往下望去,街头巷尾空荡无人,再远处些的事物却都被鹅毛大雪遮盖得彻底了。 呵,天助我也!我赶紧换了衣服准备好东西,从二楼的窗子跃下,趁黑跑到那处高墙底下。外头的巡卫队才刚刚经过,而有大雪遮掩,城楼那边的看守也不会发现这里的动静,时机正好。 不过冒雪跑出来还真是受罪啊。这会儿我感觉身上都快结冰了,牙齿不听使唤地打着颤,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许多。 “呵,简直不要命了……”我不由苦笑。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为了去见一个人而做出如此疯狂的事情。 但又如何能什么都不做安心等着呢。宫里之事凶险未知,万一再也……我不敢再往下想。搓了搓冻得发疼的双手,抛出爪钩。顺着绳子几下跃上高墙,不料迎面就是一队巡逻的侍卫,还好有风雪遮掩我才及时窜上近处一棵松树,没被发现。 而紧接着看清队伍前头的人,就不得不感叹自己的幸运了。 领头的那男人正是师父的故交,人称“青头刀”赵嵩。当年隐退江湖后他就进宫谋了份差事,我从前还来看过他一回的,如今似乎升官了。 “你怎么在这里。”墙角里,他看清了将自己引来的人是我后露出许多惊喜之色,但下一刻却竖起了眉头。我知晓他的意思,忙道:“我不是为了暗杀任务来的,我只是想见见一个人。” “见谁?” “晋安郡主。” “什么?不行!”他眉头皱得更紧了:“别跟我说你同那晋王府有什么关联啊,如今这事不能掺合!” “赵叔,只是远远地见一面罢了,不会惹事的。”我哀求了会儿,见他还是不肯,便故意做出委屈模样,轻声道:“这事危险,确实不该让您为难的。我还是自己一处处地去找吧。唉,若能平安归来,过几日定去你那儿蹭杯酒喝。” “胡闹!你说的什么话呢!”果然面前人撑不住心软了,“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对得起你师父!”说完凶恶地瞪了我一眼,又捻着自己的胡须想了片刻,才粗声粗气地道:“罢了罢了!你跟我来。” “嘻嘻……”我赶紧跟上,两人使着轻功拐过几座庭园,又避开巡卫翻过了几道高墙,最终来到了郡主暂住的宫殿外。 看着赵叔冻得通红的鼻子,我有些于心不忍了,伸手帮他拍掉头盔上的雪:“赵叔,你在这儿等我,我去看一眼就回来。” “喂,趴那墙头上看一眼就行了不许进去啊,我在这树上给你放哨。” “知道啦。”我踏着轻功从侧面跃上围墙,扶着近处树枝,看见不远处殿房里亮着灯火,而那打开的窗子里站着的,正是我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想要见到的人。 她正望着某处,想着什么出神。一袭藕色纹花宫裙,白色衬里,妆容淡雅得就像那婷婷立于水中央的清莲,娇美而单薄。 看来已经解了毒了。可是…… “怎么又瘦了。”我看得心头发紧。这时郡主似有所感,忽而向我这边看了过来。隔着漫天飘落的雪花,视线就这么猝不及防地交汇在一起。只一眼,便似落叶归了根,行舟靠了岸。 这一刻,我的心终于安定下来了,却又迅速滋生出别的情绪,不受控制地断疯长,而眼眶里居然还泛起了酸。直愣愣注视了许久,直到对方也渐渐变了神色,颤颤地用手捂住了嘴。我再难忍住,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跃下了墙,不理会后头赵叔用石子打在肩上的警告,向那身影跑去。 可待我穿过院子走近了,郡主却急忙递了我一个眼神然后关上了窗子。随即一道男子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带着温柔宠溺:“怎么了清凝?” 我这才清醒过来,立即闪身过去。借着旁边一株桔子遮挡身形躲在窗下。 “不是说想看雪吗,怎么突然关了窗?”那声音走近了些,似乎来到了郡主身侧。 “觉得有些凉了,便关上了。”郡主的声音娇娇柔柔的,跟以往不同,但偏生那么勾人,任谁听了都会心生怜惜。果然男子立刻就急了:“你身子还没好全呢,不能受寒了。来人!快将白狐手炉拿来给郡主!” “多谢皇兄了。” ……原来这碍眼的对郡主献殷情的男人是当今皇上!皇上真的喜欢郡主么? 我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闷闷地从身旁树上扯了个桔子剥开,又听那声音道:“清凝你放心吧,朕会保护你的。” 呵,保护?说这么暧昧的话,也不怕其他妃子知道了会记恨上我家郡主。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面上好歹也是兄妹关系啊,都叫你一声皇兄了怎么还能起那种龌龊心思。我愤愤地把一瓣橘子扔进嘴,好酸。 “唉……”他叹了口气,“其实朕也不相信清山拥兵自用欲行谋反。朕从不怀疑晋王府的忠心,但是清凝,有时候……朕也是身不由己啊。” “清凝明白。但清凝今日所言,还望皇兄三思。” “……嗯。” 对话声停顿了会儿,郡主又柔声道:“烟花会就快开始了吧,皇兄你再不去牡丹园那儿,太后娘娘又该差人来催了。” “可惜你身子还未恢复,不然也可陪母后她们一起共赏这盛事。”皇上终于肯起身了:“那你好好休息吧,朕明日再来看你。” 我赶紧往里侧了侧身,就看见那明黄的身影从殿里出来,坐上步辇离开了。 “你们都退下吧,我乏了。” “是。”其余宫女也都被遣了出去,郡主才过来打开了窗,斜倚着身看我:“还不进来?” 我忽而有些别扭。但怕她着凉,还是跳了进去。把窗子合上,里头正暖暖烧着地龙,果然跟外头是天壤之别。 “不是吩咐过了不让你进宫吗。”郡主淡声道,面上也没有多少表情。用热水拧了帕子递来给我:“擦擦吧。” “我想来便来了。”我用帕子捂暖了手,又擦干头上沾的冰屑:“倒是你,为何命楚灵拦我啊。” “你不是不想见我么。”郡主冷冷吐出这么一句,眼里透出怨尤:“你扔下我送你的信物一走了之,如今为何还要冒险来找我?” “我……”气氛就这么冷凝了下来。我一时噎住,不知该说什么。 总不能没骨气地说是因为太想你了吧。 而这会儿郡主也不说话了,就定定地看着我,那幽怨的目光叫我心生羞愧。 我不敢对视,就垂头盯着地毯上的花纹,心跳却莫名加快了些。等过了会再悄悄抬眼看去,见面前女子的神色已经没那么冷了。她缓缓勾起了嘴角,在灯火里美得摄人心魄。 “告诉我,后悔了么。”郡主道:“后悔离开我了么?” “……嗯啊,后悔了。”我低声回答,这会儿也不想再说什么违心的话了。丢脸就丢脸吧,好不容易才见上面的,还别扭做什么。 我拉起郡主上下打量了圈,目光触及那又变尖了许多的下巴,不禁皱眉:“郡主,这些天你有没有受苦?” 瘦成这样,又要花多少心思才能养胖回来啊。 “除了你,还有谁能让我尝苦头?”郡主没好气地睨我,却是主动把自己的手塞进我手里来了。我识时务地握住,捂了会儿,忍不住带到脸边蹭了蹭:“连手都变得这么骨感了。” “哼。”她现在像极了只高傲又小心眼的猫,享受顺毛的同时还不忘刺激我:“你就放心吧,我在这宫里没受半点委屈,皇上待我是极好的。” 好讨厌。 我酸酸道:“皇上对你有意是么。” “谁跟你说的?”郡主挑眉,有些意外。 我哼哼着不理她,而后又试探着问:“那你呢,你也喜欢皇上吗?” 听到这话,郡主立即将自己的手扯了回来。眯起眼冷冷地看了我半晌,竟勾着唇回答:“当然喜欢了。” ……岂有此理!居然敢说喜欢! 第63章 六十三有点甜 亏我这么念着她,还冒险跑进宫里!才多久而已啊就变心了!这负心的渣滓! 想着这些天的种种惊险和担忧,还有刚才在外头听见的他们的对话,各种情绪就像那沸水里的气泡一般争先恐后地冲上来,在心头突然炸开了。 我眸光一沉,伸手揽过郡主的腰,在一声低呼中带着她转身几步按在了近处墙上。然后另一只手撑在她头侧,俯身下来幽幽看她:“再说一遍,你喜欢谁?” ——霸道得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郡主没料到我会这样做,睁大眼睛愣住了,然而惊怔中又似乎夹着一丝……惊喜?但还不及细看分明,她就很快恢复了过来,不甘示弱地迎上我的视线:“你想做什么?” 她甚至大胆地伸出了手,柔弱无骨地攀上我的肩,缠上脖子。挑逗一般抬起下巴靠近了过来,吐气如兰:“你把我压在墙上,是想对我做什么,嗯?” 压低的声音极具诱惑,最后一声嗯更是从鼻腔里婉转溢出,妖媚入骨。只此一招我便丢盔弃甲,气势尽失了,只剩下耳根那儿发烫的热度还在不断蔓延。 真是太没定力了!我简直想捂脸。都还没做什么呢,干嘛要脸红心跳双腿发软啊……眼见着某只狐狸眉眼弯弯,笑容里都透出些玩味了,我更是恨不得立即逃开。 可是……可是郡主搂得好紧。还贴得这么近,胸,胸都碰到惹啦!我嗔恼地想要退开些,某人偏不让,放在我颈后的手还坏心眼往背心里划起了圆圈。 太放肆了! “呵……”这时郡主低笑了一声,端的是柔媚撩人。但嘴角边轻佻的弧度却越发扩大,怎么看怎么恶劣。 这是在挑衅吗?当真以为我不敢做什么了?! 我气得牙痒痒,垂眼盯着近在咫尺的樱唇。旖念方起,便心跳如擂鼓。 终于还是下了决心,鼓起勇气一点点低下头去。郡主神色明显变了,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靠近,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而刚才还在我背后悠然划着圆圈的手也停了下来,倏地揪住了我的衣服。 我感觉到她的呼吸微乱。 明明就很紧张嘛…… 受了郡主影响,现在连我也有些紧张了,呼吸都开始打颤。但这个时候怎能退缩?我硬着头皮凑过去,先是鼻尖轻轻触及,呼吸交缠在一起,然后自己的唇印上另一双唇瓣。 然而还未完全触及,郡主就猛地转开了脸。搂在我脖子上的手随即滑下,摁住肩头轻轻推开了。 居然……被拒绝了?!我呆住。 面前人却咬了咬唇,过了好一会儿才转回头看我,神色认真地问:“为什么亲我?” 什么?正懊恼着自己方才下嘴太慢的我脱口而出:“明明还没亲上啊。” “你!”郡主狠狠刮了我一眼,脸上添了几分薄红:“为什么……想亲我?” 当然是因为沉迷美色了!我垂眸小声道:“你之前说过……会给我时间好好想的。现在……我觉得自己已经想明白了。” 如果说进宫前还有些踟蹰犹豫,那么现在我已经能够确定了,我喜欢郡主。我喜欢眼前这个固执地想要得到答案的女子啊。 我扬起眉眼,柔声说道:“我喜欢你。” 话音落下。郡主眼里立即就有波光颤动了。 “真的?”她轻声问。 “嗯。”我郑重地点点头,上前拉她的手。刚想继续诉衷肠表忠心呢,某只傲娇狐狸就变了脸,一把拍开了我的手,还从自己衣袖里掏出了封很眼熟的信,一副要秋后算账的嘴脸。 我心头一咯噔。啊,还以为认真表白过后郡主心情好了就不会再计较那件事情……我真是太天真了。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啊。 “哼,字写的不错啊,那些话也很感人呢。”她阴测测地在我面前抖开信纸,恶意满满地念出了那些令我无地自容的词句:“同为女子,身份悬殊,怎可妄图郡主青睐。但愿从此不见,便可了却烦恼……呵。” 郡主冷笑一声抬眸看我,一字一句道:“这封信对我而言,像休书一样。” “这么严重?”我睁大眼睛。真是悔不当初啊! “哼,所以你现在,不许亲我,也不许碰我。” “郡主……”我追悔莫及,可怜巴巴地凑过去想拿回那封信,接果还没碰着,爪子就再次被拍开了。 “想拿走,看你日后表现。”某郡主高傲扬起下巴,不知有多得意。 “……好好好,以后都听你的还不行么。”我哭笑不得,牵她过来坐下,正色道,“对了,楚灵和银庄主他们昨晚不是进宫了吗,现在怎样了?” “他们还在太后那里。”见我说起正事,郡主也收起了玩笑之色:“明日,就该有结果了。” 我犹豫了一下,“会有什么危险吗?” “不会。放心。”她捏捏我的脸:“你回去洗干净了等着吧,本宫不出两天就能离开这里。” 我任由她捏,哼哼道:“不是说不能碰的么。” “呵,那是你做了亏心事应有的惩罚,与本宫何干?”她更是变本加厉地吃豆腐,摸了几下后还很大爷地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之前那个脸红娇羞的郡主哪里去了,快点还给我! 我撇撇嘴,也开始跟她翻账:“郡主,你之前说了喜欢皇上来着。” “哟,你还记着呢。”郡主心情大好,风情万种地斜了我一眼:“那是兄妹间的喜欢啊。” “真的?” “嗯哼。”说着忽而靠近过来,压低了声音道:“你……吃醋了?” 才不会承认呢。 我哼哼着转开脸不理她。过了会儿终是先忍不住了,“郡主,那个,我给你抱会儿呗?”不让我碰你,你来碰我总可以吧? 郡主听完扑哧一声就笑开了:“这么主动?” “不抱就算啦。”我作势要走。 “过来。”她拍拍身边的位子。我挨着坐过去,她却又起身,然后……坐在了我腿上。 “哼,早应该这样子了。你根这个没良心的木头。”郡主腻声勾着我的脖子,将脸埋进我颈窝里,蹭了蹭。我瞬间就觉得整颗心都酥软了。软得能捏出水来。 这就是两情相悦的感觉啊……真好。 但沉浸在恋爱幸福感和郡主美色里的我又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那就是,郡主还没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呢。 我是个杀手,而且还是个原本想来取她性命的杀手啊!那些受人所托前来保护她什么的说辞根本就是骗人的……这些事情该怎么开口?! 现在说合不合适?会不会立马跟我决裂恩断义绝?好惶恐…… 犹豫纠结的时候,郡主却伸手摸了摸我的脸,然后从怀里仰头看我,软软道:“在想什么?” 我看着那温柔含情的眸子,终于按耐不住,低下头吻在她眉心上,“在想我们的将来。” “这么乖?”郡主缓缓勾起了嘴角,眼波轻漾。那笑容是我从未见过的,明媚中带几丝矜持娇羞,仿佛四月海棠于温阳里初开,美好得叫人想要付出所有去守护。 唉,算了,那些可能会惹她伤心的事情,还是以后再找机会慢慢说明吧。我搂在郡主腰间的手紧了紧。安静地抱了许久,她才从我怀里轻轻起来。 “呐,雪小了。”她走过去开了窗,温声道:“你快些回去吧,这里不比王府。” “可我才来不久。”我有些不舍。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挡住些从窗外灌进来的寒风。 她顺势挂在我身上腻歪,“怎么,舍不得我了?” “少得意了。”我睨了她一眼,见外头的飘落的雪花确实是小了。 再不走的话,赵叔该急跳脚了吧。于是在美人嘴角边偷了个香,便跳上窗台,“那我先走了。” “大花。”身后的郡主却忽然唤我。 “嗯?”我随意回头,她已经上前抓住了我的领口将我拉低下来。唇上一片温软覆盖。 我霎时怔住。 这个吻来得太过突然。待我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股热意便直冲脑门,击得我差点腿软从窗台跌下。而郡主闭起眼紧紧贴着我的唇,动作急促又生涩。 我呼吸一滞,再也控制不住。将手伸到她脑后扶住,然后便低头狠狠压了上去。 “嗯……”低低地一声嘤咛从唇齿间溢出。我含住那柔软的唇,凭着本能轻轻一吮,郡主的身子立即就软了下来,呼吸乱得不成样子了。 寒风从背后吹来,但我此刻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冷意,所有的感官都已经投入到这个绵长的亲吻里了。郡主紧抓着我的衣襟,仰起下巴热烈迎合。我试探着将舌尖抵进她牙关,勾缠起另外一条湿软。两人呼吸相融,摩挲在一起的肌肤滑腻而烙烫。 从一开始的生涩笨拙到后来的默契融洽,一切发生得那么自然而然,仿佛水到渠成。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突然传来了一片轰鸣声响。夜空里炸开一簇簇花火,该是那烟花会已经开始了。我与郡主轻轻分开,睁开眼时,却见那万般绚烂于她眼底漾开,如一池盈满星光的春水。满天的缤纷色彩也不及它半分耀目。 郡主永远不知道,这一刻的她有多么美丽。 “大花……”她细细喘息着,与我对视。随后又说了句什么,却被新一轮的烟花轰鸣淹没了声音。 我看着她檀口开合,嘴角弯起。在漫天的轰隆声中,我心底仿佛也有烟花一簇簇绽开了。 “我也爱你。”我捧着她的脸,低声道。 第64章 六十四置气 我离开阙京的第二天,皇城里就发生了变故。 那晚同样飘着鹅毛大雪,寒风呼啸着刮过街头巷尾。御史台刘工明、张鞘几位大人接到密诏连夜赶进宫里,不久后,数千禁军便从皇城疾速出发,于溭虎台拦截住了一批来势汹汹的人马。腥风血雨猝然降临。 定王勾结荆国谋反,东窗事发后举兵逼宫,镇北将军率众将士死守城门,其后晋小王爷带兵赶到支援,才将叛军步步击退。定王兵败北逃,终在洛河前自刎,遗体带回葬于皇陵外遗园,余党抄家问斩。他的生母淑太妃虽不受牵连之罪,却也请旨离宫削发为尼,从此不问世事,而护驾有功得到晋升的郝善忠辞官回乡,不知音讯…… 尘埃落定,万事皆休。像一场大戏猝然落幕,各自收了场。 王府的禁军撤走,郡主平安回到顺天城,百姓们欢呼迎接。而我,是在这些事情发生几天以后,才花银子从灵通隐人那里知晓了经过的。看完后不免唏嘘一番。 那日我从阙京回到顺天城,给王府里留了书信又离开了。去联盟会撤除了自己的杀手名籍,金盆洗手退出江湖,正式结束了从七岁起至今已有十六年的杀手生涯。然后便回到傲天门,在师父坟前跪了两天两夜谢罪。 做出这样的决定我实在愧对师门,可惜世间难有两全之法,若想安稳留在郡主身边,杀手的身份定然是要割舍的。只盼着将来能有机会收个天资聪颖的徒弟,再叫他拾回衣钵将门派继承下去,不让我成了这傲天门的罪人。 石崖那边,我又去看过了几回,但依旧没有那个雇主的任何消息,之前留的断镖也没被取下。这有些不合常理。分明花了重金费了心思,到头来却似放任不管了一样,倒使得我有些在意起他的真实身份了。 无论如何,想花银子取郡主性命的人都很讨厌,就算是因为郡主太美了这般实诚又戳心的理由。 啊,好想快些回到郡主身边啊。 我加快速度去打理傲天门的琐碎,好不容易将事情都办完,下午时候,请来修葺师父坟茔的工匠也总算完工了。我付过钱,又找来柴婆交代了一番后,终于放下心收拾包袱,迫不及待地往顺天城赶。 算算日子,距离郡主回府都已经过去九天了吧。我心急火燎地赶路,不料才刚到城里就先被师兄逮了去。 他带我上一家酒楼,叫了几个菜,便坐在那儿慢悠悠地开吃了起来,似乎心情不错。我虽然念着郡主有些焦急,却也耐住性子坐好,殷勤地给他夹菜倒酒。毕竟,难得能跟师兄在一起吃顿饭嘛。而且我明白,他亲自来找我,定然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究竟是什么事呢?我在心里暗暗猜测。然而等待了半天,他开口第一句话却叫我差点将嘴里的汤都喷出去:“你跟储清凝在一起的话,我会祝福你们。” 我没有听错吧?! “师兄,你,你祝福我跟郡主?”我有些不敢相信。睁大眼睛看他,试图从那张严肃的脸孔上找出什么破绽:“你之前不是还说……” “人都是会变的。”他面不改色地给自己添满酒杯,“你也别犹豫了,喜欢就去争取吧。”说完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才又拉长了音调叹道:“唉,莫等闲……等闲变却故人心啊。” 噗!!这人真的是我师兄吗?! 我被对面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忧郁伤感给吓到了。盯着他琢磨了半晌,发觉他似乎有什么地方跟之前不太一样。嗯……的确,眉目间少了些阴沉戾气,此时竟依稀有几分温情味道。真是奇怪。 “为什么突然支持我跟郡主在一起了呢?”我不禁扬唇。 师兄神情变了变。垂眸夹菜,半晌,才艰难说道:“她……她是个值得托付的好女人。” 好违心的感觉! “师兄,你怎么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说什么?!”某人恼羞成怒,凶恶地瞪了我一眼:“没大没小!” “嘻嘻……”我憋住笑,赶紧讨好地给他夹菜,“别生气嘛,来吃你最爱的醋鱼。” 看来,男人也是蛮善变的嘛。真好奇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他改了口,分明之前还虎着脸让我离郡主远点的。不过……说郡主是个值得托付的好女人什么的,怎么听着觉得这么骄傲呢。 啊,要死了,这种甜蜜娇羞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女大不中留!”对面突然地一声冷嗤将我的思绪拉回。我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这才收起那不觉漾开的笑意坐正了,语气诚恳地说道:“虽不知师兄为何突然改变了想法,但是能得到你的支持,我真的很高兴。” “哼,少得意。”他冷哼着别开脸,眼底却似有几分复杂。慢悠悠将自己碗里的汤喝完,才又道:“总之,就这样吧,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现在可以去找你的小情人了,省得在这儿心痒难耐魂不守舍,看着都烦。”末了还愤愤补了一句:“没出息!” “喂……”我欲要反驳,他已经抓起了桌面上一包花生和那小半瓶酒,随即点着栏杆动作清洒地从二楼飞身下去了,“你说过欠我一桌酒菜,这顿你请了。” “诶诶,师兄你先别走那么快啊。”我冲他的背影喊:“再多跟师妹说会儿体己话啊!比如该怎么跟喜欢的人相处,还有惹对方生气了要怎么去哄她开心之类的……” 话没说完一只空酒瓶子就砸了过来:“少在我面前炫耀了!” “呵……”我接住瓶子,看着那身影消失在远处街角,摇头轻笑。师父不在,师兄就是我的唯一的亲人。如今他同意了我跟郡主的事情,我自然再开心不过。 不过开心之余又有些发愁。因为我现在……不太敢回晋王府啊。 其实昨晚住客栈的时候,我又从灵通隐人那儿得到了些郡主的最新消息,知道她这两日的心情都十分不美,用隐人的话说,就是脸色阴沉好似腊月霜雪天,五步之内冰寒刺骨…… 郡主现在应该还在气头上吧,那她这怒气是因为我吗?虽然我这次也是未经她许可就离开了,可好歹也留了书信说去处理些事情便回来的,应该没惹得她这么恼怒才对。 不过,总有些心怯呢。 那……要不要等她气消些再出现? 我苦恼地揉了揉眉心,看向外头难得明媚的光景。这天气一好,街上也变得热闹了起来。沿街的店铺迎来送往,行人笑语晏晏。两三麻雀停在对面茶馆的栏杆上,暖阳轻拢在瓦檐花梢,连带那些残留的积雪也变得晶莹炫目。 枯坐了会儿,正要叫店里小厮再上一壶热茶,却见楼底下的人突然骚动起来。 远远望去,原来是王府的马车打对面街经过。是郡主从外边回来了?我心念一动,也顾不得心头那点小担忧了,赶紧结了账提起包袱就跑下楼去。跑了一小段路,见不远处王府门前已经有许多行人驻足偷看。 郡主从车里走出来的那一刻,周遭顿时响起好些压低的惊叹。只见她一袭浅青色束腰长裙,戴着素白面纱,由大芳扶着轻轻下了马车,露出一段凝雪皓腕,十指嫩如葱根。我看得心神一漾,不由想起了那晚跑进宫里见她的时候,她将手抚在我脸上的温软触觉。 “啊~~真是美人啊……”这时旁侧围观的人群里,有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摇着折扇低叹出声,那双眼睛直直黏在郡主身上,看得人很不舒服。 哼,怎么到哪儿都会有这种色胚出现,大冷天地摇折扇,还敢肖想起我家郡主来了!我不禁在心里暗骂。几步上前挡住那讨厌的视线,然后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愣了一下,正要出声,后头就忽地响起了一阵狗叫,吓得周遭几人俱是一抖。 “汪!汪汪!” “啊!!别过来!”我讶然回身,见一个年轻女子梨花带雨慌不择路地朝我们这边奔过来,而她身后正狂追着一只花斑大狗。 我第一反应竟是觉得这狗好眼熟,接着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自己当年那段“狗见追”的经历,以至于那女子扑到我怀里了都忘了闪开。 她就像见到了救命稻草似的紧扒在我身上,死死抱住我的腰不放,还闭着眼睛尖声哭喊:“救命啊!别过来!” “汪汪!” 我瞬间觉得耳朵疼,腰更疼。就算同为女人也别这样占我便宜啊姑娘!还有旁边的大哥大婶,别干看着快过来帮忙啊,这人都把我勒得快要吐了! “呀!大花你怎么跑那里了!”王府大门那头传来一道惊呼。 我猛地一激灵,差点就要应声了,却及时辨出了那是雷大小姐的声音。啊,既然雷娇娇来了,那定是在喊自家的花斑大狗了,也就是现在正无耻叼着我裙摆的家伙! 死没良心的,好歹我也曾尽心尽力地照看过你一天,结果一见面就扑过来咬衣服!身上挂着一只,身旁还拖着一只,要不要这么添乱啊! “诶清凝姐,这不是你家花么。”雷娇娇走近看清了我的模样后惊讶道。随着她的话,周围那些人都迅速让开了身,然后有脚步缓缓靠近,带着一股巨大的压迫感,终于在我面前站定。 熟悉的音色随即传入耳里,“舍得回来了?” 我身形一僵。小心翼翼抬头,就见郡主抿着唇沉沉盯着我,眼底的愠色像阴云越积越重。五步之内冰寒刺骨什么的,灵通隐人诚不欺我! 然后,她往我怀里轻轻瞥了眼。 只一个眼神,那女子就被吓得花容失色,赶紧放开我飞也似的跑远了。 我揉揉自己的老腰,看着郡主似笑非笑的模样,头皮都发麻了。赶紧从那狗嘴里扯回衣摆,正了正肩头的包袱,讪笑:“啊,那个,呵呵呵好巧啊……”话没说完面前人已经欺身一步捏住了我的下巴,冷冷道:“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咝——围观群众顿时惊得倒吸凉气。刚才那色眯眯的书生也张大嘴巴呆住了,手里扇子都掉在了地上。 我被郡主身上的冷冽香气全然拢住。羞窘地咬了咬唇,觉得脸上都发烫了,却又不敢挣脱这暧昧的姿势,只能僵着身子,任周遭那一道道目光像刀子似地戳在自己身上。 ——有什么事回家再说别在门口动手动脚啊郡主,你雍容高贵亲善温雅的形象都要破裂了! 偏偏这时候某只大狗还来凑热闹,不知从哪儿叼了个草织飞盘扔到我面前,然后一脸高贵地冲我摇尾巴。 可恶的是我被它这一搅和,竟忘了眼下的危急形势,不知死活地冲它甩手道:“去去,想玩飞盘什么的别来找我啊!找你家……”说到一半,才后知后觉地闭了嘴,欲哭无泪。 天啊我都做了什么蠢事!这种情况下没有及时解释还无视了郡主什么的简直是死罪啊! “呵,很好。”果然,郡主眼底冷意更甚。推开我扭头便走了。 “诶别呀,等等我啊!”我急忙追过去,幸好大芳她们没拦着,我一路追到了郡主房里,“郡主我错了你听我解释啊!” “好啊,你倒是解释清楚!”郡主猝然回身,挥袖将一旁桌上的茶杯统统扫落在地:“你每次都是这样!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我一下子被震住了,怔然看着她愠怒的模样,不知所措。 “那日我不管不顾地赶回来,就是想快些见到你,可结果呢?我看到的却是你只言片语的一封信!”她恨恨看我:“连多一句都懒得交代了是么,只言片语就将我扔下,让我一直等。” 说到最后,原本凌厉的语气一点点低缓了下来,眼眶里却渐渐泛了红,“你怎么能这样……” 那凄怨的模样使得我心头猛然揪紧。 “什么!留书出走?”一旁偷听的雷娇娇突然冒了出来,而后恍然大悟地指着我道:“哦——我就说怎么这两天都没见到你呢,原来你早离开王府在外头逍遥自在了啊!说,是不是看上哪家公子一起私奔了呀?” 我快给她跪下了。雷大小姐你就别再添乱了,没看见郡主脸上都结冰了吗! 眼见着郡主脸色越来越黑,我赶紧解释道:“不是那样的。我是怕信里写太多没用的东西反而会惹你不快,才只简单交代了两句。而我原本以为最多十来天就能赶回来的,没想到会耽误这么久……对不起。” “至于那些事情,我会全部说给你听的,但不是现在。给我点时间好吗。”我又心急又心疼,上前一步握住郡主的手,不出意外地被甩开了。 “呵,别以为这样就能原谅你。我现在已经不清楚自己在你心里究竟有几分重量了。”郡主冷笑一声,凉凉道:“那夜在宫里,你那些话也是哄我开心的而已吧。” “不,我说的都是真心的!”虽然明白她带着置气意味,但我是真急了:“不然我怎么还会对你……对你那样。”这话脱口而出,说到后面却是细若蚊蝇。我撇开视线,耳根有些烫。 “咦,之前说过什么话?”雷大小姐立即嗅到了一丝不对劲,双眼泛光地凑过来:“什么真心的?你对清凝姐怎样了?” “娇儿!”这回连郡主也忍不住出声斥她了,然而冰冷的神色里却生出几分可疑的红晕,“你先出去吧,我待会儿在过去找你。” “诶可是我也想听啊。”雷娇娇立即使出撒娇耍赖的手段,可惜还没说完就被大芳拉了出去。 “干嘛呀别拉我啊我还没得到答案呢,之前说的什么话都是真心的啊,她还对你做了什么清凝姐……”声音消失在门缝里。 这门一合上,就仿佛将所有光线和声音都隔绝了。郡主站在那头的阴影里,表情也变得不甚清晰。 现在该怎么办?我心有惴惴,刚想开口说话便被她冷声打断:“你也出去。” “什么?”难道不是要单独留我下来说话吗? 郡主却转过身不再看我,声音里带上了不容违抗的威慑:“在我原谅你之前,不许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郡主……” “出去!” 第65章 六十五偷香窃玉 该如何将喜欢的姑娘哄开心呢——要是有人跟我讨论一下这个问题就好了。我也不至于这般苦恼地躺在床上,把《小姐的诱惑》翻了一遍又一遍。 但是再怎么翻,也找不出可以效仿的方法。哼,水儿跟小姐这日子过得也太温馨甜蜜了些,简直腻死人了。霸道老鸨里面倒是有几段怜儿努力讨好自家主子的描写,可那些似乎都用不上。总不能让我去跳艳舞引诱吧? 我放好书,看了眼映在窗格上的阳光。叹气。 那日郡主说不许我出现在她的视线里,结果就真的连她的面都见不着了。现在凡是她在的地方都下令不让我靠近半步,最折磨人的是还不许我出府了。除了在房间里呆着,我就只能在楚灵的监视下逛悠几遍王府的花园草场。何其凄惨。 好想去买逍遥大人的新书啊……我推开门,百无聊赖地往西花园走。 年节已过,但王府里还残留着些节日的喜庆,大红灯笼没换下来,花园里几株梅花开满枝桠,恰好今个还是晴暖天气,金灿灿的光映在白雪上,看着也觉欢欣。 我总算舒坦了些。在树底下支起炉子煮茶,将几碟点心摆上桌。 楚灵奉命跟着我,此刻就抱着剑站在不远处阳光下,一身黑色劲装煞是好看。然而她那跟郡主相似的身形于我而言也成了一种折磨……真不知道郡主是不是故意派她来的。 而雷大小姐则抱着自家大狗坐在我对面,不客气地吃着我的点心,嘴里还絮絮叨叨地念个没完:“到底是什么事情啊,清凝姐怎么不理你了啊……唉,总觉得你们之间有什么猫腻,还都不肯说给我听……” “喂,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情惹得清凝姐这么生气啊,这些天我都不敢去找她了。”她不死心地凑过来,扑闪着大眼睛扮可怜:“告诉我嘛。” 我被她念得脑仁都疼了,只好回了一句:“因为我没有乖乖在家里等她。” “什么?就这个原因?”雷娇娇显然是不信:“为什么呀,你又不像我家花偶尔需要乖乖看门什么的。” “……”真是没法聊了。 “算了不提了。”我动手把蜜瓜切好,对不远处的人喊道:“喂,楚大人过来吃瓜啊。” 于是就变成了三个人一起围着火炉安静吃瓜的画面,当然,还有一只定定蹲在那里看我们吃的花斑狗。总觉得气氛微妙。 雷小姐率先打破了沉默:“要不然……我们喝点小酒?” 楚灵笑了笑:“雷小姐你自己喝可以,但花大人和我都不行。” “为什么?” “郡主吩咐过了。” “管这么严?那去逛街买东西也不行喽?” “不行。” “怎么像看管丈夫一样……”她不满地嘟嘴,我跟楚灵听得同时呛了一下。过了会儿,她眼睛又亮了,拍手道:“呀,既然不能出去玩,那我们干脆凑一起打马吊啊!” 郡主不许我出门但是你可以带着狗出去蹦跶啊雷大小姐!我不禁腹诽,然而楚灵听到这句,眼里却有一道精芒掠过。 捕捉到这一变化我顿觉诧异。难道说这么仙气逼人的楚侍卫其实喜欢打马吊?看不出来啊! 然而楚灵的确没有再出声反对。雷大小姐立即就去喊人搬来麻将桌,还把刚回府的小王爷也给拉了过来,刚好凑够数。 小王爷应该是刚巡完城,虽然换了便服,但鼻尖脸颊还残留些被冻红的颜色。而之前见了雷娇娇就躲的人这会儿往炉子上烘了烘手便两眼放光地坐了过来,显然也是个爱搓牌的。 玉质的骨牌成排垒起,楚灵坐了庄,利落地扔出个南风。 雷娇娇:“五万。” “七条。” 我一边打着牌,还不忘往炉子里添上几块炭。侧身低头时不经意看见小王爷腰间挂着的红玉,微微愣住。这块玉跟之前郡主送给我的很像,但形状有些许差异。 “小王爷今日戴的红鲤玉佩真是别致。”我故作随意地夸赞。 “哦,这个啊,我经常佩戴在身上啊,大花你居然今天才注意到。”他爽朗回道,眼睛依旧盯在骨牌上,“其实我姐也有一块差不多的。当年父王交给我们姐弟俩的时候就说了,这玉佩将来要送给心爱之人,把对方给牢牢套住,才能结成好姻缘嘿嘿。四万。” 楚灵:“三条。” “吃!”雷娇娇摆开牌,“送给心爱之人?那岂不是定情用的,表白之后顺带塞给人家?” “哈哈没错,戴上了这玉,他也是咱们晋家的人了。”小王爷毫不避讳地在自己未来王妃面前说这些,而雷娇娇听了竟没心没肺地开起了他的玩笑,两人就这么玩闹起来。我觉得他们一点都不像未婚夫妻的关系,而更像是朋友,嗯,还是那种凑一块儿吃喝玩乐的酒肉朋友。 不过,红鲤玉佩原来有这等寓意啊,我却不知好歹地把郡主的那块给退了回去……怪不得她会生气了!之前在宫里忍着没把我踹出门已经很仁慈了吧! “也不知道将来谁有那福气能得到我姐的玉佩。”这时他又道。楚灵闻言默默瞥了我一眼,若有所思。 我顿觉心虚。小王爷现在还不晓得我跟他姐的事情呢,之前我离开他也以为是被派出去办事了。 嗯,突然很好奇他知道真相后会是怎样的反应,会不会化身愤怒的狮子,暴跳如雷地反对我跟郡主在一起?毕竟小王爷这个护姐狂魔,从前还把那些觊觎郡主的人给油炸过的…… 想到这里我猛地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来继续打牌的时候却觉得背后越发凉飕飕的。咝,奇怪了,炉子里炭火明明烧得很旺啊。 坐对面的楚灵突然变了神色,慌忙站起来朝我身后唤了声:“郡主!” 我脑海里一道惊雷炸响。 “很好啊。”不知何时就站在我后边的人幽幽开了口,语气淡淡地听不出喜怒,但那冰寒之气都快压得我抬不起头了。 “诶清凝姐你回来啦!”雷大小姐永远这么没心没肺。 小王爷看见自家姐姐有些意外:“姐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啊,商铺那边出问题了?诶姐你吃过东西了没,我去叫张妈给你熬些红枣粥吧。” “不用了。我不想吃。”郡主侧目看了他一眼,就带着账房的人绕过去,经过我的时候轻飘飘地留下了一句:“真是快活自在呢。” 我顿时像被一盆冷水兜头淋下。不不,其实我这些天过得很凄惨啊郡主! 然而郡主看都不看我一眼,就径直向着那头的拱门走远了。我只能哀怨地看着她拂袖而去。这时跟在后头大芳却停了下来,轻声道:“花大人。” 不喊大花,而是改口叫了花大人。我心头异样,看向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嗯?” “郡主这几日……”别有意味地停顿了一下,才道:“衾寒难寝。”说完也转身走了。一旁的小王爷耳尖听到,朝大芳的背影喊:“什么寒难寝?我姐寝宫里不够暖吗?大芳你别走那么快啊!” 而我仔细琢磨着她的话,慢慢地,嘴角的弧度再也压制不住了。 待到傍晚时候散了场,我特意跑去竹水苑采了一篮子花瓣回来,洒入浴桶里。烧水沐浴,然后就美滋滋地拿出自己珍藏的白玉膏,细细敷脸。看着窗格上的光一点点变暗,我越发翘起嘴角。 呵呵,感觉自己现在就像那些准备着被临幸的妃子啊。但若是没会错意的话,大芳应该是在暗示我吧。暗示我郡主已经气消了,是时候该去暖床了~ 唉,衾寒难寝什么的…… 要是见上面的话,顺带也把我那些事情都跟郡主说清楚吧,不然心里总似压着块石头。我思忖了会儿,便换上套宽松些的袍子,吹了灯。小心趴在窗上,打开道缝隙往外瞧。 今晚没下雪,也不像前些天那样冷了。久未见到的月亮终于从云层里露出了脸,庭园树下几只灯笼光晕昏黄,而郡主寝殿里也早早熄了灯。周围的侍卫都已经撤走,只留两个侍女还守在门边。 我偷偷溜出门,没费什么力气就潜进了寝殿里。摸进内殿,适应黑暗后便看清了周遭摆设。空气里飘来一丝熟悉的香。 我放轻呼吸,蹑手蹑脚地往床那儿走。 郡主现在睡着了吗?待会儿是偷偷爬上她的床抱着她睡一晚,然后明早再赖着各种撒娇讨好呢,还是直接把人摇醒了道歉坦白? 嗯……好像前者更为美妙些。我想象着郡主毫无防备的甜美睡颜,只觉得心里一圈圈波涟荡开。唉,这会儿倒是觉得自己像偷香窃玉的小贼了。这般想着绕过屏风,却冷不防被床头坐着的人影吓了一跳。 此时郡主就穿着白色中衣,环臂坐在床头,冷冷看过来。 噗!原来她早在这儿等着我了? 好尴尬。该说些什么开场?我是来侍寝不,是来帮忙暖被窝的? 我在对面人冰冷的注视下僵立了许久。感受着殿房里地龙烘暖的温度,恬不知耻地开了口:“郡主你冷吗,我来给你暖床吧。” “呵。”借着微光,我看见郡主勾缓缓起了嘴角,“你好大的胆子。” 第66章 六十六坦白 “我说过,在我原谅你之前,不要出现在我的视线里。”郡主说这句话的时候,微抬起下巴看我。分明是坐在床头,却有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然而此时空气里那若有若无的兰香太过醉人了,闻着闻着,就似酒壮了怂人胆。我不由放松下来,在黑暗中撇了撇嘴。 真是口是心非的姑娘啊。分明都在等着我了,还说这样违心的话。好在我今晚终于猜对了一回,没让这人白等,不然那后果……啧啧,真是不堪设想。 暗自庆幸一番后,再看见对面人故意板起脸的模样,便忍不住翘起了嘴角:“那郡主现在可是气消了?”这么多天没见了,好想抱一下啊。 “没气消。”果然某只爱折磨人的狐狸毫不留情地回我:“所以不想看见你。” “可是现在这么黑,你就权当没看见我好了。” “强词夺理!”郡主一记眼刀甩过来。我赶紧挪过去,蹲在床边握住她的手,软声软气地撒娇:“我知道错了嘛。” “少动手动脚。”她拍开我的爪子,转开脸不理人。摆明了是没那么容易能哄好了。 我只好委屈地哼唧两声,慢慢站起来,做出一副被人抛弃的模样:“那,既然你这般不想见我,我就走了哦。” “你敢?!”她听了又倏地瞪过来。 我差点绷不住笑出声。生气时候不讲道理的郡主也好可爱啊,简直叫人把持不住!我觉得自己体内都有什么奇怪的特性要被诱发出来了。欢喜地凑过去抱住她的腰,还得寸进尺地亲亲她的嘴角:“不是不敢,是不想。” 郡主愣了一下,立即愤愤地掰我的手:“你放开。” “不要。”我收紧了手臂,又笑着要往她脸上亲。 “放肆!”她耳根上都泛起些红晕了,却还强撑起架势斥我。边用手捂住我的嘴往外推,凤眸里似羞似恼地看不分明。恼声道:“你竟学会耍赖了!” “谁叫你冷落我那么久,我得讨回来。” “你!”她被我激得炸了毛,扬起手作势要打,但粉拳还未落下已被我轻巧擒住。 嗯哼,懂武功就是好啊。我得意挑眉,还胆大包天地将那柔荑带到嘴边亲了亲。 郡主咬着唇愤愤瞪我,冷声道:“刘素,你很得意是不是?” “是啊。”最得意的,莫过于能跟你在一起了。我在心里回了一句。借着微光细细看面前人的眉眼,却没由来的一阵悸动。仿佛有一阵温热的风从心底吹过,沉积多年的落叶开始漫天翻飞,起起落落。 这是我心爱的人啊。从今往后,我会跟她相守相依,度过朝朝暮暮,会执着她的手一起走过漫长的岁月,直到皱纹爬上眼角,步履蹒跚,雪满白头。 光这样想着,就整颗心都烙烫起来了。 安静对视半晌,郡主忽而柔软了神色,不发一言地靠过来倚进了我怀里,还小猫似的往我颈窝里蹭。 “郡主……”我始料未及,被她蹭得周身发软,一时没了防备。待终于嗅到一丝危险气味却已迟了。 “哎呀呀呀,疼!”我被某只狐狸咬得眼泪都快飙了出来,赶紧求饶。哼,居然使美人计迷惑然后趁机咬脖子!太坏惹啦! 郡主泄愤够了推开我,勾起的嘴角里带着挑衅:“看你还敢不敢。” “不敢了不敢了……”面对这样一只坏心眼的狐狸,我只能弃械投降,“好了,别生气了嘛。”轻轻搂住她,“我今晚过来是要跟你道歉的。” “道歉?你错哪儿了?” “我不该辜负你心意惹你伤心,不该在你想见我的时候乱跑,还拖延了这么久才回来。” 见她神情渐渐松动,我愈发放柔了声调:“已经冷落我五天外加三个时辰了。你还要继续惩罚下去么?好残忍啊……” “活该。”她睨了我一眼,转身掀开被子躺进去,背对着我。但接着又不发一言地挪到了床里侧,给外边留了大片地方。 我识相地脱下外衣趟过去,搓热了双手,小心搂住她的腰。 这回她终于不挣开了,默许了我的动作。我心里甜滋滋地,不禁喟叹一声:“真怀念啊。都多久没跟你躺在一张床上入睡了。” “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想我,却怀念与我同床?”背对着我的人冷不丁吐出这么一句:“相比我,你更想念我的床么?” 噗,听这话怎么那么奇怪呢。我忍不住笑了:“这不是因为床上有你在么。” 郡主转回身来:“你的意思是更喜欢床上的我?” 我一下子怔住。 她回过味过来,扭头就要转回身去。我赶紧掰住她的肩不让转,看着她脸红羞恼的模样,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有什么好害羞的啊。” “那你还笑!” “咳,不笑了。”我努力严肃起来。怕她炸毛,就转移了话题:“郡主,之前宫里发生的事情,你不打算跟我说明吗?” 郡主神色一变。 我轻轻叹了口气:“你不愿说,我也不强求,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但以后不要再将我排除在外了好么。在你有危险的时候,我甚至都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我都快急疯了。”说到这里,语气不由沉了些。 那时我护送庄主进京,一面要集中精力应对各种围堵追杀,还时刻担心着这人的安危,如今回想起来都觉难受至极。太难捱了。 “我好怕失去你。”我握住郡主的手,带到脸边轻蹭。郡主顺势捧住了我的脸,眸光柔得溺人:“我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离开你的。以后发生什么也都不瞒着你了,你想知道我全都告诉你。” “这还差不多……”我眼眶有些发烫。又挪过去了些,与她额头相抵。犹豫片刻,轻声道:“其实……我也有很多事情瞒了你,还骗过你。” 时机正好,我决定对她坦白一切,不再拖延了。 郡主听了眯起眼,抚在我脸上的手惩罚性地掐了掐:“嗯哼,原来你刚刚说那些话是想让我心软愧疚呢。然后再做坦白我就会从宽对待了是不是?” “我哪里敢啊。”我心虚地任由她蹂.躏自己的脸。 “哼。”傲娇姑娘放开我,一手支在头侧,端起了架势垂眸看过来:“说吧,是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看着她幽邃的眸眼,忽然觉得这是一场考验。或许大芳跟我说那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布下了考题,而我过了第一关,现在正面临着第二道关卡。 我不由郑重起来。支起身跪坐在床上,清了清嗓子道:“其实……我原本是个杀手,叫做飞花。” 许久,郡主才轻声道:“接着说。” 我摸不准她心思,顿时有些不安。小心翼翼地道:“我,我去年接了一单生意,才来到顺天城,想办法成为了你的近身侍女。” “所以,你的任务就是杀了我?”她一语中的。 “原来是。” “那现在呢?” “现在我怎会再伤害你啊,你可是我喜欢的人。”我急忙解释:“而且我已经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之前分别的半个月里,我就是去处理那些事情。” 郡主定定看我,不说话,神色也淡淡的不见有什么变化。在我忐忑了许久后,才慢慢勾起嘴角:“这样便好。在江湖上打打杀杀让我担心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结束了。” 咦?什么意思? “担心这么多年?”我有些反应不过来。 郡主扬眉一笑,起身下床,翻出了一只盒子。我随着她的动作,渐渐生出许多异样的念头。满腹猜疑地探头往那盒子里看,直到她拿出了一枚我再熟悉不过的飞叶镖,才彻底震住,动弹不了了。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这,这不可能…… “喏,拿着。”她将飞镖放进我手中。我讶然睁大眼睛:“怎么会在你这里。” 这绝对不是伪造的。我亲手所制自然认得出来,而且上面还刻有隐藏的数字:十五。正是接下暗杀郡主的那一单。 “那个雇主,是我派去的。”郡主轻飘飘的一句话砸进我脑海里。我久久回不过神来。这一切,原来都是她布下的局么?为什么? “我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了,故意引你来的。”她看出我所想,主动说了出来。 我觉得自己需要静一静。郡主派人雇了我,让我来取她性命?还将我留了下来,陪着我演了这么久的戏?! “你为了引我上钩真是煞费苦心了。”我莫名有些生气:“快点跟我说清楚原因。”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太儿戏了! “你凶我。”郡主不满道。 “我哪里凶了!” “语气那么冲。你刚刚还说喜欢我的……” “谁叫你骗我。”还坏心眼地要我先坦白。我没好气地捏捏某人的鼻子,拿她半点办法都没有。接着却忽而想到了什么,疑惑道:“诶不对,要是你早知道了我的身份,那去年我们在枫叶寺后山的那晚,你撕开我面具的时候,干嘛那副模样。” “什么模样?”她有恃无恐地搂住我的脖子,挂在我身上腻歪。 “一副要把我吃掉的模样。” “就是想把你吃掉啊。” 我才不受她诱惑,严肃道:“郡主!我说认真的。” “现如今你还叫我郡主?”她突然捂住心口,一副受伤模样地看我。我愣了一下,气势就弱了:“清,清凝……不对,你别转移话题!” 某郡主这才正色道:“我想给你个提示啊,谁知你榆木脑袋。” “什么提示?” “你就不觉得可疑?没有什么猜想?”她环臂坐好,冷然问我,视线却有些游移闪烁。 我不太理解:“什么猜想?” “就是……”咬了咬唇,“会猜想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或者说我们曾经是不是有过一段相处,但是你负心薄幸地全忘光了,所以我见到你才又惊又恨!” 联想到这上面去才怪。我道:“难道不是因为我长得像那什么漱文世子?” “什么?”她挑眉:“谁跟你说你长得像漱文世子的?” 不待我回答,又嗔道:“净会听他们胡说,也不来问问我。”说着又动手去捏我的脸泄愤:“傻瓜,我画的就是你啊!” “是我?”我觉得不可思议:“可那是你年少时候……” “刚才不是说我已经担心了你很多年了么。”她没好气道:“我早就认识你了。” “呐,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好好想想,十年前,安青山里,发生过什么?” “十年前……安青山?”我绞尽脑汁地想。那时我十三岁,还没得到飞花这个名号,然后…… 仔细从记忆里搜刮与安青山有关的片段,突然想起了些,惊讶道:“你……你该不会是那个被盗匪带上山顶的病弱小孩吧?” “病弱小孩?!”郡主音调提高了好几度。 “不不,是那个粉雕玉砌娇俏水灵我见犹怜的小女孩。”我急忙改口。心里却掀起了一阵阵浪潮。这,这也太叫人不敢相信了,“那年我出任务暗杀一个山贼头目时顺手救下的小女孩,居然就是你么。” “你这没良心的混蛋。”郡主气恼道:“那时候王府的人寻了过来,你就扔下我走了。可走之前分明说好了五日后在城北十里亭那里见面的,你却一直不来,害我一直等。” “我……”还有这等事? “你忘记我了。”郡主道。声音里有些落寞味道。 我说不出话来。突然想起之前很多回郡主说我又扔下了她的时候,眼底的种种凄怨。当时觉得莫名,现在才明白过来,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我私自离开她会这般生气了。 真是太混蛋了啊……我心疼地将她揽进怀里:“对不起。” “后来,我就按着记忆画了你的画像。还命人查清了你的底细,暗中关注你的一切,并且护你周全。”她继续道。 “所以那几次我死里逃生,也是你派人出手相救的?”还一直以为是师父在天之灵保佑了我呢。 “那不然呢?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办……”她声音小了下去,脸上微微一红。我不由想到了书里福老爷满脸悲愤地感叹“女大不中留,胳膊往外拐”的场景。心头的挫败感顿时消散了不少,只剩下满满的感动了。 用下巴蹭了蹭怀里人的发旋,有点儿开心:“嘻嘻,原来你小时候就喜欢我了吗?” 郡主闷闷道:“当时年少无知。” “呵……” “我关注你的一切,你却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所以我才要引诱你来,让你主动了解我。”说到这里,她愤懑地掐了掐我的腰,恶狠狠道:“再好好折磨你。” 我按住她的手,低头看着她:“可这样很危险知道么,万一我……” “你杀得了我么?”她坏坏挑眉,故意气我。 我羞愤万分,为了证明自己还是有这个实力的,便迅雷不及掩耳地在她唇上亲了一下。然而事实给我的教训是——郡主猛于虎,挑逗不得。 等我反应过来,已经被她气势汹汹地扑倒在了床上,嘴也被狠狠堵住。 “唔……郡主,等等。”我挣扎道:“还没说完话呢,还有其他事情想,想跟你说啊。” “你确定要现在说?”压在我身上的人放开我的唇,细细喘着气:“夜已经深了啊,不想……做些别的么?” 声音里染上些奇异的沙哑,听来分外蛊惑。 幽暗的房间,甜美的香味,耳边暧昧的吐息,还有隔着衣服的柔软触觉。一切都充满诱惑与暗示。 天啊,是我想的那样么?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烫了,说话也不觉带了一丝颤抖:“别的是指……嗯?” “……嗯。”郡主咬了咬唇,长发从肩头滑落,扫在我的脸上。低低地问道:“你会么?” 第67章 六十七小郡主番外之讨厌的人 那个人一剑了结了山贼头目的时候,我还被高高悬吊在树上,腰间麻绳勒得生疼。 然后她不慌不忙地摘下笠帽扔在那具仰躺的尸体上,盖住了男人死不瞑目的狰狞脸孔。接着,又解下自己的面巾用来擦拭短剑沾染的血迹。一丝不苟,专注认真,好似半点没注意到旁边树上还吊着个人一样。 但她不可能没注意到。因为她出现的前一刻,那男人还在嚣张地恐吓我说要把我扔下山崖喂豺狼。 我对她这般故意无视的态度感到气恼,矜持地等待了许久,却仍没见她有要放我下来的意思。忍不住开口问:“你是来救我的么?”已经被这帮恶贼劫走了三天,父王定会派人来寻我。可是,竟派了个年纪这么小的?看起来好不可靠…… 没想到她却在拭剑的空当冷冷回了一句:“别误会,我可不是来救你的。” ——就好像在嘲讽我自作多情一样。 “什么?”我错愕之余心头不由发紧。她这话什么意思,不是救,难道是指…… “放心,我对你不感兴趣,不会做那些掳掠谋财的下等勾当。”在我已经无意识地咬紧嘴唇的时候,她又这般说道:“只是刚好要取这山贼性命而已,等会儿便走,你也别指望我会做什么善事。” 简直比山贼还嚣张!我被她的话击得羞愤不已,但眼下处境却不允许我发脾气,只好强压下情绪,道:“你若救我下来,我会给你回报。” “回报?”她头都没抬一下:“以身相许么,还是给赏金?” “赏金。”我忍了忍,说:“只要你能将我平安送回……” “倒是会做交易。”她嗤笑一声打断了我的话,之前应的那两句仿佛也只是故意逗趣而已:“贪这笔横来之财,没准最后会摊上大麻烦。我最讨厌麻烦。” 说着爱惜地收起了自己的剑,微抬起头看过来。黄昏的光线镀在她脸上,有种灼灼生辉的错觉。 我这时才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嗯……是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带着几分稚气的少女,看样子比我大不了几岁,长发利落束在脑后,青衣短打的江湖装扮。很好看,但是也让人觉得讨厌。 讽刺我是麻烦累赘么?不可饶恕! 她这会儿竟还放肆打量起我来,斜抱着剑,慢悠悠地道:“看你像是富贵人家娇生惯养的孩子,被山贼拿绳子吊在树上吓唬,居然也不哭。” “我才不会哭!”积压的情绪一下子将所有端持和忍耐都击垮了。可我厉声呵斥完,却发现眼里真有些酸涩起来。 真是够了。太难堪了。 被掳到这个人生地不熟深山老林,受人威胁恐吓,孤立无援,原本心里再难受都强忍着没露过一丝胆怯,没丢了颜面,可现在怎地就被一个陌生人轻易挑起了情绪?而且对方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 为什么父王还没派人来寻我,还要出现这么个讨厌鬼,让我受此屈辱?! 岂有此理! “你的目标既然不是我,就快点离开这里,否则不会有好下场!”我狠狠瞪她。她也不恼,而是淡淡勾起了嘴角,似在琢磨什么。随后却突然拔剑挑起山贼尸首旁掉落的刀,轻巧甩出,那刀尖就准确地割断了牵拉的绳子没进树干里。 “啊!!”毫无防备坠落下去,我本能地就叫出了声,但跌落地面前却被什么稳稳接住了。不太确定地睁开眼,看见少女近在咫尺的脸。那映照夕辉的笑容叫我狠狠晃了一下神,随之而来的却是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呵,叫得好大声啊,不怕把狼招来?”她将我放下,顺带弯腰解开我身上的绳子。再抬头看过来时却露出些诧异神情:“嗯哼,现在才知道哭么。” “我没哭!”我气急败坏地开口,却是被自己的哭腔吓了一跳。接着,视线就模糊了,像蒙着一团热汽。我才发觉自己眼里竟真的有泪珠子冒了出来,越是想忍,越是流得凶。 她片刻地呆愣后,便环臂看我,有些好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欺负了你。” 难道不是么?!我已经自暴自弃地放声哭出来了,反正这里也没其他人。 第一次觉得这么委屈。 “你,你叫什么名字!”哭了会儿,我抽抽噎噎地问。恨恨想着等府里的人来了,定要把这家伙抓回去关进牢房里,待她哭着求饶了再拖出去吊在树上晾三天三夜! 没想到在我委屈失控的当头,这人居然还笑得出来:“噗哈哈,你想报仇啊?要不要这么可爱。”她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很自然地就用手托起我的下巴开始擦,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和不久前擦剑的动作很是相似。 我本来是想推开她的。身为大越郡主,怎么能让陌生人随意近身呢,还用手碰我的下巴!然而,当那帕子覆到脸上时,我却一下子失了反抗。 好香的味道啊,一种淡淡的,不知名的花香。这两天困在贼窝里闻到太多男人恶臭,想想都要吐了。现在萦绕鼻前的气味真是让人难以拒绝…… “其实,没什么可丢脸的。”这时她漫不经心地道。 我赶紧回过神来斥她:“住口!” “谁都有想哭的时候啊。”她半点没在意我的呵斥,继续说:“你还没到不能哭的年纪吧?不开心的时候能够畅快哭出来,这是多少大人都偷偷羡慕的事情。” 我不由一怔。 很多大人都羡慕的事情么……从没听过这样奇怪的说法。可是……说得轻巧,这么狼狈都被看去了,别以为擦擦眼泪哄几下就能讨好,快点以死谢罪! 我愤愤想着,抽噎声不觉小了下去。拼命忍着止住,终于慢慢恢复了过来。我端起些威仪瞪她,可还没来得及训斥些什么呢,就突然被眼前这人打横抱了起来。 打横抱了起来! “你,你做什么!”我惊惶捶她的肩,又急又怒:“你带我去哪里?” “别乱动啊。”她嘟哝一句,继续抱着我向远处走。看起来分明很纤弱的臂膀,却意外地有力,任我怎么挣扎都稳稳当当的。 抱这么紧,要不是因为同为女子,这人死定了! 可就算同为女子也不能如此无礼啊!记事以来,还,还是第一回被别人这样抱着…… “带你去河边洗把脸,都成小花猫了,好丑。”她说着运起轻功,点踏山石岩壁飞快向下:“我可是难得发了善心,你别不知好歹啊。” 我都快被她气笑了,不小心瞥见下方却吓得头皮发麻:“喂,你别跑那么快!旁边可是悬崖!” “我轻功好得很,不会摔着你的。”说着她旋身跃上松树,竟脱离石壁直接穿梭奔走在那些枝梢间。我惊讶得忘了说话。 小小年纪能练就如此轻功,若非名师点拨,就是天赋凛异。但无论如何都得经过一番刻苦努力的,想必还摔过了无数次,咬牙坚持下来才有今日。 想想前段日子清山拜师修习轻功,结果每日鼻青脸肿眼眶发红地回来的惨状,就知道有多不容易了。所以这人倒有点可取之处,如果性格不那么讨厌,还勉强能为我所用…… 我偷偷抬眼看她,只看见白皙光洁的侧脸。嘴唇是粉红的颜色,感觉很软,下巴尖尖的,但不显得太过瘦削。我不由多看了几眼。 她这会儿应该不会注意到我的动作吧?我双手轻轻揪住她领侧,好像这样比较有安全感。 风呼呼地从耳旁掠走,白纱似的云气拂面而来,两侧景物忽高忽低地倒退,光影交错。偶尔惊扰了些鸟群,它们还会扑腾着翅膀与我们擦肩而过,距离近得能看清那乌溜的小眼睛——这种感觉十分新奇。 记得很小时候,府里一些来投奔父王的江湖人飞檐走壁展示轻功,我还央求过他们带上我玩的,可惜父王看得紧,谁敢用轻功带我,只怕会被他打断腿。谁料今日竟以这种方式遂了愿,让我也体会到了习武之人的畅快。 只不过……我探头看了眼底下,还是有点儿害怕的。 但我才不会去搂这人的脖子。 “你看,到了。”头顶上一声轻唤,带着些喜悦。我随着抬眼看去,见前方云雾枝柯散开,霎时现出一片波光潋滟,在夕辉里美若幻境。 我一时间看得入了迷,待她放我下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把手环到她脖子上去了。 怎么会这样!我猛地退开身走到河边,迅速掬起一捧清水洗脸。她不以为然,跟着走到我身边看了看,笑道:“洗干净后原来还是个漂亮孩子。” 我已经懒得再同这人置气了,但还是忍不住瞪了她一眼:“你分明与我差不多年纪呢,小丫头。”故意咬重了最后三个字。 “呵。”她听了也不还口,只抱着剑闲然站在那儿,挑眉。身后粼粼闪烁的河水映衬着她修长的身形,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感觉来。 我觉得她此时像极了那些在水边闲然信步的苍鹭,恣意享受着周遭风景,待厌倦了迎风伸展开羽翼,又可以轻松飞到别处去,自由洒脱,没有拘束。 忽然有些羡慕她啊。因为相比之下,我大概就是个被圈养起来的,弱不禁风的雀鸟而已。 “喏,要不要吃?”这时她坐到身后的大石头上,从怀里摸出了个油纸包。层层打开,几块圆饼子齐整叠着。 我没想到她会带着吃食,因为之前被抱在怀中的时候都闻不见一丝食物味道。看了眼过去,更觉诧异,谁会将随身口粮弄得那么齐整啊,居然还把不平整的边都切掉了,大小一致地叠着,就连油纸对折的棱角也没有偏差…… “你这是什么神情?大小姐没见过这般粗食?”她用纸包着递了一个过来:“喏,我自己烙的饼,有钱都买不到的。” 香味飘进鼻息,很是诱人。我怕自己再犹豫肚子就会咕噜叫起来,那可真是羞愤欲死了。于是双手接过,捧着坐到她旁边一起吃。味道竟然很好。 是我太饿了的缘故么,分明只是加了土豆青菜的饼子而已,怎么比张妈做的金丝肉卷还好吃。外皮焦脆,内里面质软实不失嚼劲,咸香的味道在嘴里化开,竟还有几丝甘甜慢慢返上舌尖。 “吃那么慢小心我跟你抢。”她已经解决完了一个,拿起第二个的同时不忘打趣我,“虽然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但身上都没养出几两肉,抱着轻飘飘的。” 我睨了她一眼,倒是咬得大口了些。其实这人心地还算良善,就是嘴巴太坏。 “喂,你送我回家。”我道。垂在石头边的脚轻轻摆动了几下,清凉的风拂起发梢衣摆,很惬意。 “远么?”她问。 “骑马的话差不多一天路程,就在顺天城里。” “好麻烦。” “我可以给你多些报酬。” “不感兴趣。” ……算了,就不应该对这人生出什么好感。 “生气了?”她歪头看我:“放心吧,你定定待在这儿,过不了多久就有人来找你,然后送你回家。” 我不太明白她的话。 “其实我刚上来的时候,就发现山寨那头已经被官兵包围了,还出动了军队。想必那些人都是来救你的。而这会儿他们也该把贼窝端了,开始往这边山头寻。” 军队?肯定是府里派出来的!我心头一喜,思忖了会儿,道:“可万一他们迟了,是那些山贼先跑来这里呢,留在这儿岂不危险。到时凭你一人能护得了我?” “为什么要护你?” “你!” “噗。”她坏心眼地笑了,吃完饼子,就去河边洗净了手,边用帕子擦干边道:“也多亏了你招来那些人,我才这么容易解决了一单生意。所以就当是还个人情,我不会丢下你不管。” 一单生意……这个人难道是杀手? 我正想着,远处突然升起尖锐的破空声,然后一团绿光在暗沉下来的天空中炸开,分外醒目。 是暗卫的信号,他们已经寻过来了。 “走吧,我背你去找他们。”她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将剑缚到身前,然后背对我半蹲下来。我蓦地有些紧张,洗净了手道:“不必了,我……我可以自己走。” “忸怩什么呢。天都黑了,山路难行,你就不怕自己摔进哪道山旮旯里,或者被半路窜出来的毒蛇咬伤?” ……我乖乖趴到了她背上。并不宽阔,但暖烘烘的,好踏实。 这会儿天色愈暗了,林下更是昏沉难以视物,但她步子轻快,好似能轻松辨清路面。习武之人果然有许多便捷。 我看了眼四周。路边树丛黑魆魆的,阴森可怖。偶尔一阵风吹过,还会发出一些奇怪的响动,就像有什么蛰伏在里头似的。 很难想象要是没有出现这个人,我现在会怎样。被那山贼推下山崖连尸首都寻不回,抑或是侥幸逃脱,独自在这昏暗的林子里惊慌奔走,拼命摸索着寻找出路? 我忍不住收拢手臂,环住她的脖子。 她感觉到了,侧头道:“你怕什么,这山里又没有妖精鬼怪。豺狼虎豹倒是有,但待会儿就算真地窜出来一只,我也不会让你有事的。” “才没有害怕什么。”我嘟哝道。不知怎地,心头却酸酸胀胀的,有点难受。“喂,你……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这个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规矩。” “哼。”不说我也会查清楚。我闷声道:“喂,顺天城城北十里亭,五日后,就是初三那日辰时,你去十里亭等我。我会好好酬谢你。” “为什么要那天去?” “让你去你便去。”我戳了戳她的后脑勺。那天是我生辰什么的才不想告诉她。 “哦。”她漫不经心地应了声。我听着有些不满,加重了语气:“你记住了,一定要准时去,不许让我等你知道没有。” “记住了大小姐。” 我趴在她肩头,不觉扬唇。 听着她细微而有规律的呼吸,还有四周的窸窣虫鸣,渐渐地竟是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马车里,张妈泪眼婆娑地守在一旁,见我醒了连忙迎上来,又是哭又是笑:“小主子哟,可担心死我们了。” 我恍惚了一下,急忙问:“有没有见到一个跟我差不多年纪的青衣小姑娘?” “小姑娘?没有啊,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就自己一人靠在道旁树下睡着了。唉,当时吓死我们了,你怎么会跑到那里去呢?”她打开矮桌上的食盒:“现在感觉怎样,有哪里受伤了吗?口渴不渴,要不要吃点东西?唉,这几天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吧,哎哟心疼死我了!那帮杀千刀的,居然敢打咱们晋王府的主意……” 她说着又哽咽了起来,我却没心思听清她后面的絮叨。心头发沉。 这虽然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总觉得有点儿失落。哼,好歹跟我告别啊,居然不声不响地就将我扔下自己先走了。 要是五日后你敢失约不来见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第68章 六十八再见枭姬 这一觉睡得太沉了,还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直到肩头的酸痒触感愈发清晰,意识才渐渐聚回,有了醒意。睁开眼,发现外头天色已经大亮。该过卯时了吧。 我恍惚望着上方云鹤织锦的帐顶,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低头去看弄醒我的罪魁祸首。 郡主此时就趴在身侧,手指摩挲着我肩下那道细长的伤疤,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察觉我有所动作,才抬头看过来,目光交汇。 “护送银庄主进京的时候弄的,对么。”她用指尖沿着疤痕轻轻滑过,语气低沉。我瑟缩了一下。昨晚还庆幸着光线昏暗不会被发现呢,没想到还是看见了。好在它只留了道平整的白痕而已。 “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后来因为赶路没有及时上药,这段时间用黑玉膏护理一下应该就能全部消去的,放心吧。”我想把敞开的衣领合起,伸过去的爪子却被一把拍掉。 “谁在担心你会不会留疤。”她有些气急,我赶忙搂住她的腰,不要脸地撒娇:“为什么不担心啊,如今这也是你的身子。” 某郡主脸上一红,扬起下巴哼声:“早就是我的了。当年你遇见我,就注定逃不掉……别转移话题,让我看看背后还有没有伤到。”说着就要去翻看我身后。 嘿,怎么又给绕回来了。 “没啦没啦,我武功至于那样差么,会被人砍一身伤?”我向外头挪蹭着不让她翻。开玩笑,万一看见那些昨晚留下的抓痕,某傲娇姑娘又恼羞成怒不理我了怎么办。 “你武功也没好到可以单枪匹马地对付那么多刺客。”她之前大概也听楚灵汇报了些情况,现在想要发作,却终究不忍责怪太多。压制下情绪,没好气地睨了我一眼:“快挪回来,再退当心掉下床去。” “嘻嘻。”知道躲过了一劫,我狗腿地挪回去躺好。她低头在我肩上亲了亲,然后帮着掩好衣服:“以后不许再冒险了,知道没有。” “嗯知道了。”我低眉顺眼地答应,却无意瞥见了她微微松垮的衣领里露出的斑驳红痕。咳,还好自己昨晚留了点理智,要是没管住嘴给这人弄满脖子,现在就该被罚跪了。没准还是跪榴莲。 “郡……” “嗯?”她听到我这开头立即出声打断,音调不悦地提高了几分。有些严肃的模样意外迷人。 “呃,清凝。”我讪笑着改了口,心里喜滋滋的。是啊,如今跟这人已经是最为亲密的关系了呢……想到昨晚的情景,脸上顿时有些热,别开视线道:“清凝,我们是不是该起了?” 她趴到我身上,将脑袋蹭进我颈窝里,“再躺会儿。” 带着点撒娇语气,甜腻得让人完全没有招架之力。我圈抱住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那里,还疼吗?” “哪里?”她迷糊应了一声,待听明白后立即就炸毛了:“不许提这件事情!” “有什么好害羞的嘛。” “闭嘴!”傲娇姑娘愤愤掐我的腰,我笑着握住她的手,脑海里却冷不防地闪过一张稚嫩的梨花带雨的脸。 那个用同样羞愤的语气说过类似句子的小小人儿,是梦里年幼时候的郡主。 唉,这种感觉还真是奇妙啊。就好像丢失的记忆忽然间找回,昨晚竟在梦里清晰地还原了当年第一次遇见她的场景。如今关系不同了,再回想起那时对方的一言一行,只觉甜蜜异常。 那是小时候的郡主啊。我忍不住想笑,又懊恼不已。后来自己怎么就没有去赴约呢,平白错过了这么多年的时光。 嗯……好像是因为师兄要我帮他追踪一个盗匪,结果交手时不小心挨了对方一刀,回来躺了半个月,等伤养好后早已逾期,也就不了了之,没放在心上了…… 我真是个笨蛋。 “怎么不说话?”怀里人见我久不出声,便轻戳着我的心口问。 我笑了笑:“在反省呢。” “反省什么?” “反省自己对你还不够好,还需更加爱护更加体贴更加唯命是从才行。” “呵,肉不肉麻啊。”她支起身来捏我的脸,表面上嫌弃,其实还是很受用的。我也不躲,任由她上下其手。但后来看见她的衣领随着那动作都歪到一边,不对称了,便忍不住伸手过去想要拨正。 没想到郡主反应还蛮大,嗔恼拍开我的手,顺带赏了一记眼刀:“你想做什么!”随后却脸红红地咬了咬唇,小声道:“昨晚,还不够么。” 天啊想到哪里去了!我是那种人么?而且大早上的别用这种神情说话啊! 内心正直毫无邪念的我怎甘心就这样被冤枉,于是将某个勾引人还不知的姑娘扑倒,狠狠欺负了一番。闹腾许久,外殿已经有侍女传话说小王爷来找了。她稳住声音吩咐几句,待人走后才喘息着趴回我怀里,愤愤捶我的肩:“你胆子肥了啊!” 我佯装娇羞地往她胸前蹭:“只怪郡主倾城倾国,叫妾身把持不住。” “少贫嘴。”她将我的脑袋从她胸前拨开,捧住我的脸对视半晌,忽而正色道:“以后,你就搬来与我同住。” 我心头猛地一跳。这是要在府里公开关系的意思么? “可是小王爷还没知道我们俩的事情吧。”起身帮她穿衣,“万一他不答应怎么办。” “呵。”郡主听了挑起我的下巴,端的是风流邪魅:“小美人放心,本宫自有办法。” 于是吃午饭的时候,她就一本正经地对身旁吃得开心的自家弟弟说:“清山,我喜欢上了三茶街陈记猪肉铺的王屠夫,你觉得那个男人怎样。” 我倏地瞪大眼睛。而小王爷直接喷了出来:“姐,咳咳你刚刚说了什么?!” “我看上了王屠夫。” “什么!!”他确认过一遍后激动得脸都发紫了:“这种又黑又矮满口粗话一身肥膘还死过两任老婆的男人你怎么能喜欢!” 我一愣,原来王屠夫是这样的形象么,可听说他做的五香猪肉脯很好吃。 小王爷悲愤地抓住郡主衣袖:“不!我不能接受!姐你选谁都好过他啊!” 郡主温柔摸摸他的头:“刚才开玩笑的,其实我喜欢的是大花。” “哈?”眼角带泪的人愕然僵住。 “我现在所说是认真的,大花是我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人。”郡主缓缓说着,眉宇间忽而有笑意舒展,犹如春风轻柔拂开一片涟漪。转头看向我,目光坚定而宠溺,“我会跟她一起白头偕老。” 白头偕老啊…… 不需要多少浪漫轰烈的海誓山盟,只这简单的一句,便让人心动不已。我按耐住翻涌的情绪与她对视,目光胶着在一处时,好似周遭一切都瞬间褪淡消失了,只剩下我们两个。 遇到这样的女人就嫁了吧。 一旁的小王爷怔了好一会儿,脸上呆滞的神情才渐渐缓和过来,眼珠子在我们之间来回转溜,最后讷讷道:“这样一对比,好像……也挺容易接受的了……” 没想到就这样过关了。 我在小王爷心里一下子上升到了姐夫的位置,还是个需要好好管教的姐夫。于是吃完饭后毫无意外地被他拉去一顿说教,期间携带各种威胁恐吓,听得我耳朵都快发麻的时候,郡主终于换了身男装出来。 咱家郡主穿上男装也好倾城啊。我捂着自己砰砰乱跳的心口。 “带你出去一趟。”她故意抛过来一个媚眼,勾得我噌噌噌跑到她身边:“就我们两个人么?” “你要是觉得无趣,也可以选择跟娇儿一起带她家花去看兽医,换大芳来陪我。” “不不不,我当然是跟着你了,求之不得啊。”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那头的小王爷听了特别高贵地冷笑了一下,脸上现出满意又鄙夷的复杂神色。我不跟他一般计较,挽着郡主往外走:“雷小姐的狗生病了?” “嗯,大概是积食吧。” “呃……”积食么?我道:“清凝,我也想换男装。” “不许。”她干脆拒绝。 “为什么啊。” “就是不许。” “……不许就算了。”我撇撇嘴,直到走上了大街,才明白某郡主的险恶用心。 不得不说咱家郡主真是太招人了,就算出门前特意贴了两撇显老成的小胡子,落在那些个闲着没事上街看男人的富家小姐眼中也成了风流性.感迷死人。 可她们如狼似虎地盯着郡主看就罢了,还要对我投来嫉妒愤恨的目光,甚至偶尔还能听见身后传来些什么“这是哪家的爷啊好俊,胡子也俊”“好想摸摸看啊呵呵”“就算做妾室也甘愿啊”之类的不要脸的言论。 大越民风要不要这么开放! “相公,我快被她们仇恨的视线戳死了。”我转头对郡主道。 “是么,为夫怎么感觉不到?”走在身旁的人用余光淡淡看了我一眼,分外端庄正经。但我分明觉得她有在偷笑。 太恶劣了,这人一定是故意的。心情不爽的时候,偏偏几个路过的公子哥也不检点,那贼溜溜的眼睛直往我身上瞟。 我凶恶瞪他们:“看什么看。” 可他们听了非但不收敛,似乎还更兴奋了。好难理解。 正欲再开口骂人,腰间忽然一紧。郡主伸手揽住了我的腰,一个眼神扫过去,就见那几人俱是一颤,纷纷转脸走开了。 好可怕的气势。 “看来城中风气要好好整顿一下了。”她阴沉沉地道。我站在旁边都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不过这样霸道护食的郡主也好可爱呀。我亲昵挽住她的手臂,两人抄了条近道走,穿过小巷子,就来到了六坛街后边,跟着走进一家清静别致的茶馆。那掌柜不是一般人,一眼就认出了郡主,恭恭敬敬地领着我们上二楼,去到暖烘烘的雅间。 而我一路上的好奇在进去雅间之后就变成了震惊。因为那头正坐着喝茶的,赫然就是许久不见的长公主储清戈和蓝原教主枭姬! “堂姐。”郡主拉着我过去坐下。 “你们来了。”长公主对我们淡淡一笑。枭姬倒是很热情,入座就过来给我们倒茶,兴奋地讲着近来趣事,还有在顺天城里看见的一些新奇事物。 熟稔如多年好友。 这人依旧是一袭红衣惹眼,模样也没变化,只是从前说大越语言时带的蓝原口音已经纠正不少,念起诗来竟也字正腔圆了。偶尔说到兴处与长公主对视一眼,还会露出些娇羞的小女人姿态。 “来尝尝这个。”这时长公主夹了一片脆皮藕递到枭姬嘴边。她轻轻咬了口,喜道:“比你府里师傅做的好吃。” “喜欢的话待会儿就带几份回去。” “好哇,给小荷二姑也带些点心,免得她们留在船上委屈。” 我愣愣看着这两人之间的亲密互动,忽然反应过来,难道她们…… “如你所想。”郡主捏了捏我的手心,附在我耳边俏皮道:“她们二人早就两情相悦了。如今堂姐专程买了一条画舫带枭姬去游山玩水。” 啊,好羡慕。 “哼哼,哪天我也带你去。”她笑着咬我耳朵。 “看见你们这样,我也放心了。”长公主温声道,眼里缀了些柔色:“我打算带姬儿南下走走,今日不多做停留了,待会儿便行船离开。” “嗯,记得给我书信。” “对了,娇儿现在是住在王府里么。” “嗯,她可能要再玩一两个月才肯回去。” 趁着她们姐妹俩聊家常,我赶紧凑过去套枭姬的话。真的很好奇她跟长公主是怎么走到一块儿去的,之前在银山的时候分明是水火不容的两个人。 枭姬想了想,小声回道:“我喜欢中原文化,喜欢她这般温柔贤惠学识渊博知书达理的汉人女子。在帝京相处的那段时间,我就深深地被她吸引了。情投意合,自然芳心互许。” 教主你文采见长啊! 可长公主呢,传言里她可是个清心寡欲不近美色快要羽化登仙的奇女子,怎么就忽然坠入凡尘爱恋里来了。这个问题在接下来听见枭姬弹出那首惊艳如天籁的琴曲之后,就有了答案。 果然是情投意合啊。 几人聊天吃饭弹琴,不觉就聚到了傍晚。送她们俩乘车离开,阿五就驾车来接我跟郡主回府了,顺带还去了趟城北,在晚市刚开始的时候买了两盆茶花回去,准备养在窗下。 府里已经点了灯,廊下橘光驱散了不少入夜的寒意。我牵着郡主走进园子的时候,才察觉裙摆一侧似乎有些异样,低头一看,不由愣住。 腰下挂着的不就是郡主的那块红鲤玉佩吗? 咦什么时候……我眨眨眼,忽而想起回来路上自己在马车里睡着了,醒来却见郡主匆匆避开,有些慌忙躲闪的模样,恍然明白了过来。 “嘿嘿。”我看着某人偷系在腰间红玉,傻笑。 “干嘛啊。”郡主有些不自在地撇开脸。 “不许跑。”我握着她的手,将欲要逃开的人儿拉回来,然后揽住腰肢慢慢带到身前,额头相抵。 “怎么办,好想亲你。”收拢手臂,将身体贴合得不留缝隙。 她眼波盈盈地看着我,有些羞,也有些喜。我低下头慢慢靠近,呼吸相缠蠢蠢欲动的时候,却故意道:“有暗卫在附近么?” 话音落下,旁侧屋瓦上树丛里陡然发出一阵窸窣响动。十来黑影作鸟兽散。 “噗,还真有啊。” 郡主愤愤埋进我怀里嘟哝:“这个月的月俸他们都别想要了。” 我蹭蹭她发红的耳朵:“那还要不要亲了?” “要。” 第69章 六十九大芳番外之爱的喂养 看见大花终于懂得主动给郡主暖床,哄郡主开心了,我真的很欣慰。经历过这么多事情,这两人总算是修成正果了吧,我也可以将手头重担都交出去,安心帮着打理商铺那边了。 这是非常清闲的一天,鸳鸯荷包已经绣完,各商铺负责人上交的账册也已经整理好拿给郡主过目,府里新来的侍卫把规矩条律都背得很熟,没有什么可以惩罚他们的理由。而很久没有音讯的郝侍卫就是在这时候突然给我寄来了书信。 我将信鸽交给膳房张妈。 展开纸条,那字迹依然娟秀似深闺小姐的手笔。上头写了些他的近况,末尾处还附上一首小诗。嗯……大概意思是想表达自己向往着什么却可望而不可及的失落心情吧。 奇怪,为什么要寄这样一首诗给我?而且他跟王爷关系那么好,怎地不寄给王爷? 对了,一定是因为之前王府遭陷害的那件事情,使得他顾虑自责,不敢往来联系了。可他哪里知道王爷这些日子有多惦记他。有一回王爷赴宴喝醉后,还很丢人地趴在桌上喊了他的名字五十三次。这么深厚的兄弟情谊,若就此生了嫌隙好可惜。 于是我为了让王爷振作起来免得郡主担心,就把郝侍卫的信交给了他。他看见后果然欣喜若狂,当即拿来纸笔要回一封,可思索了半天却没落下一个字。神情异常痛苦,又似带着许多幽怨。 ——王爷每回要写诗的时候都会这样。 “大,大芳……”憋到最后,他抓着笔杆的手指都泛白了,凄凄看向我。 写一首消除芥蒂增进友谊的诗就那么难?我恨铁不成钢地道:“别问我,自己写。” “可是,可是写不出来啊怎么办。”他烦躁地揉皱了一张纸:“不行,你快帮我想想,词句一定要缠绵悱恻情深意切叫人看了欲罢不能!” 一首消除芥蒂增进友谊的诗需要哪门子的缠绵悱恻情深意切叫人欲罢不能? “爱写不写。”我转身走开。反正今天没什么事,不如出去一趟吧。趁着雪停了,还似暖和了些,正适宜出门散心。 经过花园的时候,却远远看见大花端着东西从膳房那头跑了出来,然后一脸痴相地走向凉亭。而郡主就勾着唇端坐在那儿等她,期待开心的模样像个孩子。 此时大花托盘里装着的又是些什么新奇的菜色呢,还腾腾地飘出许多热气。我看着那些在寒凉空气里散开的白烟,觉得很暖。两情相悦的两个人啊,多么赏心悦目。 当然,也是挺碍眼的。 我不知怎地有一丁点难过。走出园子,却莫名想到了寸雪这个人。 她现在虽然已经放弃了谋害郡主的念头,却仍然对郡主抱有很大的敌意和偏见,还需要再好好开导教化才行。真不知她哪来那么深的执念,可谓冥顽不灵。 “因为储清凝抢了我大越第一美人的称号啊!”这日,她终于对我说出了仇恨的原因。 “第一美人?”我皱眉:“这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喜好和评定标准,就算争得了第一又如何,未必谁都觉得美。” “那你是怎么觉得的,我跟储清凝,哪个更好?”她突然目光灼灼地看我。 我根本不用犹豫:“郡主是天底下最端庄貌美秀外慧中丽质天成明艳动人的女子!” “你都不考虑一下吗!亏我还拿你当朋友!”她拍案而起,又不甘心道:“再给你一次机会,要是我跟储清凝同时掉入水里,你先救谁?” “郡主。这是我的职责。” “那如果储清凝让你杀了我,你也会因为职责而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咯?!” “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郡主向来光明磊落胸襟宽广一诺千金,说过不与你计较,便不会出尔反尔要你性命的。” “去死吧,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我给你带了一盅乌鸡汤。”在她生气欲走的时候,我从食盒里端出来那盅人参鸡汤放到石桌上,盛好一碗推过去。 她面色好转了一些,重新坐下:“哼,别以为这样我就能原谅你。”尝了一口,却是欣然扬眉:“味道真好。” 好容易满足的人。我忍不住弯唇,又拿出些零嘴,杵着下巴看她吃。 不知道上次切磋武功的时她身上弄的瘀伤都消了没有。我明日要不要再炖只猪蹄或者乳鸽带来给她?嗯……真麻烦,还是直接把张妈带过来做些滋补的药膳吧,这家伙最近越来越瘦了。 “干嘛这样看着我?”这会儿她发觉了我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觉得你瘦了。”我伸手将她脸边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不经思考地就回答,“我想把你喂胖些。” “嗯?”她忽而怔住。睁大了眼睛,然后红了脸。 而我反应过来,也同样怔了怔。 想把她喂胖么……回味自己刚才说的话,忽然有什么似是而非的念头在心底一点点浮现了出来。 “呵……”半晌,我摇头笑了,好像一下子弄明白了许多东西。掏出那只自己好不容易才绣好的荷包,递过去。 “这个,送给你吧。” 第70章 七十、善忠归来 一直暗搓搓地期待了许久, 郡主终于肯把冥风还给我了。当然,这是我趁着她起床那会儿睡意未消还有些迷糊,使劲儿撒娇央求才得来的。她将令牌交给我时, 还顺带抱着索要了一个吻。 果然得牺牲些色相才行呢。我欢喜地拿着令牌去库房里取出那把跟随了自己十多年的短剑。打开盒子的瞬间, 激动得差点热泪盈眶。 多久没见到了啊, 我的冥风!用棉布小心拭去剑鞘表面的灰尘,噌地一声拔出,寒光凛凛的剑刃映着澄金的朝阳, 嗡然清啸。 不愧是我傲天门的宝物, 就算被拿来砍过甘蔗也依旧威武霸气锐利逼人神圣不可亵玩!我郑重地将这把短剑擦拭了一遍又一遍,除尽最后一丝污垢, 让它全然恢复昔日的风采, 然后……开始切南瓜。 郡主昨晚说过想吃南瓜饼来着, 嗯,顺带再做个鱼肉煲吧,加上冬菇豆腐一起炖, 暖胃又补身子。 师父对不起, 您在天之灵若是看见, 一定要原谅我把咱们的镇派之宝用在了案板上啊!谁叫它这么称手呢, 切菜干净利落, 拿来片鱼更是薄厚适中口感好……厚厚的一叠饼煎成酥黄,砂锅搁在灶上炖煮,香味渐渐四散开来。我从橱柜里取出那碟昨晚就做好了的造型独特的点心,有些得意。 这是我从《御食录》里新学到的时兴样式, 准备给郡主一个小小惊喜。 最近也不知是从哪儿流传来这种尖尾桃心的形状,城中很多男女都开始用它来互表爱意了。而我做的这盘奶糕里还参入了山楂汁,粉红滑嫩的模样煞是诱人。 郡主会不会喜欢呢?心形糕点会不会用意太明显了?有些害羞呢呵呵呵……正出神地想着的时候,一把粗嗓门突然从旁侧响起:“你在意.淫我姐?” 小王爷魁梧的身躯出现在灶台前的窗子里,吓了我一跳。我冷眼斜过去:“你怎么知啊呸,什么叫意淫你姐,别胡说。” 他当即怒了:“什么!不是我姐姐?”气冲冲地从窗外消失,大步跑进屋里:“那你是盯着这屁股一样的东西意淫别人了?”指着碟子里的心形小糕点。 我不可思议地瞪他,想要反驳的东西太多都无从开口了! 居然说这可爱的形状是屁股?!简直庸俗无知! 这时他却被那鱼肉煲转移了注意力:“咦,什么味道这么香。这盅是什么?”跑近了看见灶上的东西,就掀开盖子瞧:“哟,鱼肉炖豆腐,还有南瓜饼呢!看起来不错嘛,比那盘羞耻玩意好多了。” 你才羞耻!我被怄得不行,刚想骂人,却见郡主施施然从外边走了进来。 “大花。”她一进来便先唤我。我听到那悦耳的嗓音就气消了,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仿佛被春风一寸寸轻柔抚过,眉间心上都跟着熨帖舒展。 笑眯眯迎上去,握住她微凉的手捂暖:“你怎么过来了。” “看你弄好了没有。”语气里带些小俏皮:“那么久。” “哼哼,好粘人。” “你敢嫌弃我啊?” “姐,我还在这里呢!”小王爷那粗嗓门煞风景地插了过来,一脸怨妇相。 真碍事。我没好气地瞪一眼过去。郡主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收回手从我身前走开几步。转头看见那些点心时却愣住了,随即耳根一点点红了起来。 “……”难道郡主也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么。 可能是受了小王爷龌龊思想的污染,现在再看那碟粉嫩的奶糕,连我自己都觉得…… “都红着脸发什么愣呢,服了你们两个了。”小王爷嚷嚷着找来个托盘,把鱼肉煲和南瓜饼那些都放上去:“我先端过去吃了啊,待会儿还得去营里呢。”自顾自说着就迅速将东西都卷走了,除了面前这碟点心。 我这才嘟哝着解释道:“这种形状寓意爱恋、喜欢,是我在图册上看到的新样式。没,没别的意思。” “我又没说什么。”某郡主掐了掐我的腰:“还不快端出去,准备留在这儿给谁吃?” “哦哦。”我赶忙切了些水果连同奶糕一起装进食盒里。 如今这姐弟俩都喜欢在花园亭子里用膳,因为那儿红梅开得艳,海棠也陆续点缀上了枝头,一边吃一边赏花极有情趣。我牵着郡主走向凉亭,半路上却碰见了大芳,看样子好像是要出府。 一大早地打扮那么漂亮,脸上竟还破天荒地挂着不同寻常的笑意……啧啧,太可疑了! “你派大芳出去办事了?”我问身旁人。 “没有啊。”郡主摇摇头。 那肯定有猫腻了嘿嘿。我走快几步,冲不远处的人喊道:“大芳,你这是要去哪里啊?哎哟,还春光满面地,莫非……与人有约?” 难得逮着了机会可以开这人玩笑,怎能轻易放过。 大芳在一瞬的异样过后就恢复了神色。停下步子向郡主躬了躬身,然后看向我:“大……”才张嘴又顿住,淡定改了口:“花花。” 我吓得差点把手里的东西都扔出去:“你叫我什么?” 她却面不改色地说出了十分羞耻的话:“从今往后大花二字就是郡主对你的专属爱称了,别人是不能随便喊的。” “真的假的?!”我不由瞪大眼睛向郡主求证。郡主笑而不语。 不会吧! “那也别喊花花啊!”我惊讶之余愤懑道。可是大芳丝毫不理会我的抗议,跟郡主请示一声就盈盈走开了。我无限哀怨地看着她的背影,又委屈地瞅瞅身旁人。 “好啦。”郡主伸手捏我的脸:“大芳逗你玩呢,谁叫你先招惹她。不过……专属爱称么,感觉似乎不错,可以考虑一下。” “雷小姐家的狗也叫大花呢。”我哼哼道:“就知道拿我寻开心,一个两个都那么坏。” “呵呵。” “姐,大花,你们快过来啊,不然我们可就吃完了。”小王爷远远地招手喊,雷娇娇和她的狗也正坐在那儿吃得欢。 突然觉得五大三粗的小王爷也是蛮俊秀顺眼的呢。 不过这种想法只维持到下午就破灭了。因为下午时候,府里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老熟人,而这熟人还成为了王府的新任侍卫长。 “常叔年迈,已经辞了职务回乡安享晚年,暂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接替。善忠知根知底,又于我们有恩,他想来府里帮忙再好不过。”郡主在我耳边轻声解释道。 “他主动要来的?” “我在信中提及了一下,他便过来了。” “哦……”我看着阳光下徐步走来的美男子。依旧是温润清雅的模样,只不过眉目间多了几分成熟内敛。比之从前……更有女人味了。 我感慨地摇摇头。回想当初自己还努力撮合过他跟大芳来着,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而视线移到一旁,就是某位正笑得合不拢嘴的王爷。垂涎之心一览无遗。 太没出息了。我嫌弃地转开脸,不忍直视这糟心的画面。 可善忠为什么选择来王府任职呢?仅仅是想重操旧业么? “大花,你说善忠他是不是为了我来的?”这天小王爷终于憋不住跑来烦我了。自从善忠在府里住下后,这人已经持续了好几天心神不宁悲喜交加的状态,像怀春少女,又似深闺怨妇。 我实在不忍心,就搭理了一下:“没准是为了大芳。” “胡说,他现在已经对大芳死心了没有念想了。”小王爷急声反驳。眼下泛着青黑,显得十分憔悴。 唉,单相思真是一件折磨人的事情啊。我默默叹气。 小王爷道:“总觉得善忠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我听着他絮叨,思绪却飘到了别处。郡主今个带大芳出去,好像是要接待什么远道而来的朋友。却不肯带我一起哼哼。 “怎么善忠的心思就那么难猜呢,忽冷忽热地。” 郡主的心思更难猜。也不知她现在吃过饭了没有,出去玩会不会冷着,今个天阴,不带手炉的话会冻僵手指的吧。 “现在他虽然住进了府里,却也不是随时都能见面……” 到底是接待什么朋友嘛,要去一整天。虽然用火丹燊调理身子已经很久没犯过寒症了,可是…… “大花,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小王爷猛地一拍桌面,怒道。 我惊得回神,摸摸鼻子想了一下,道:“其实我早就想问了,小王爷你跟雷小姐不是要定亲了么?” 他怔了怔,拉耸下脑袋:“这原本就是我姐跟雷相的意思,但我们两个人实际上只是兄妹情谊。” “那你姐同意你跟善忠了?” “她说凭我本事。若我能得到善忠的真心交付,她就不拦着让我们一起好好过日子。” 果然是郡主的作风。我道:“可是王府将来……” “我明白的。”小王爷叹了口气,怅然:“尽管我姐可以不嫁人,但我毕竟是王爷身份,将来需要子嗣继承爵位。” “这事我考虑过,也跟娇娇和我姐都商量过。”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娇娇她决定跟我假成亲,嫁过来做了名义上的王妃,我们仍然是好兄妹,落得轻松自在。到时候可以过继一两个宗族里的孩子来养育,倘若后面她有喜欢的人了,我们再和离。” “可这样做对雷小姐不公平啊。”我有些惊讶。没想到他们竟是做了这样的打算。 “其实娇娇就算不嫁给我,也会被逼着嫁给她那位不喜欢的表哥。她可不像我姐这么幸运啊。”小王爷敛起眉眼:“虽然雷相宠爱女儿,但他是个非常刻板固执的男人,骨子里觉得女人就应该早些出嫁,相夫教子。这些年娇娇心里也是挺不好受的,所以还不如嫁过来,等真正寻到良人想离开了,我们也不会让谁轻视了她。” “原来是这样……”我垂下眼。这个计划乍一听很荒唐,可想想却也别无他法。 世间事就是这般无奈。许多人不愿成亲,但总被逼迫。而有的人想要一场婚礼,却是那么艰难的事情。若是没有世俗观念束缚,能够跟喜欢的人光明正大地结成夫妻就好了。 然而我这辈子大概都没有机会让郡主穿上嫁衣坐上花轿了吧。想到这儿,心头顿时有些沉重。我收起思绪,笑了笑:“那就不要顾虑其他了,赶紧跟善忠定下来。” “可我根本不清楚善忠心里有没有我啊。这几天我都不太敢跟他说话,而他也不主动来找我……”小王爷说着凑过来,一脸希冀地看我:“大花,你得帮帮我。” 我不由挑眉:“如何帮你?这可不是我能帮得了的事情。” “谁说不能,你连我姐都摆平了。”他急声道:“要知道我姐可是像神女一般遥不可及,凡夫俗子都不敢肖想的人物啊。” 还不是因为你太过凶残,把郡主的桃花都碾完了。我翻了个白眼,他可怜巴巴地扯住我的衣袖:“不管,你一定得出手相助。要知道你可是征服了晋安郡主的女人呐。” “……”小王爷为了美色可真是拼了,要是从前哪里能从他这儿听到半句好话。不过经他这样一说,我心里倒真有些飘飘然了。 征服了郡主的女人什么的,这句话怎么那么动听呢。 于是我顿生豪情,一拍桌子道:“好,我就帮你想想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某天善忠去逛街—— 恶霸,额哈哈哪来的小娘子,跟大爷一起去快活快活呀! 善忠:(羞怒)我是男人! 恶霸:(嘲讽脸)别以为我看不出你这拙劣的女扮男装!小子们给我上! 小王爷:(酷炫出场)展现我男人魅力的时候到啦!你们几个住手! 善忠衣衫不整地跑过来抱住小王爷的手臂:清山…… 小王爷的脸瞬间爆红:o(///口///)o别,别怕,我会保护你的!(说完却不小心瞥见善忠松垮衣领里不可言说的风光)噗啊!!简直太犯规啦!!!!(狂喷鼻血扑街) 最后善忠打跑了流氓扛回了小王爷…… 大花:( ̄e(# ̄)☆╰╮( ̄▽ ̄///)难怪你追不到男人啊小王爷!! ———————————————————————— 郡主:(似笑非笑)听说……你是征服了晋安郡主的女人哦? 某花:(正经严肃)听谁说的,我明明是被晋安郡主征服了的女人啊。 小王爷:大花你的脸呢!你的品行节操呢! 大花:( ̄e(# ̄)☆╰╮( ̄▽ ̄///)难怪你追不到男人啊小王爷!! 第71章 七十一、试探的方法 “什么?让善忠吃醋?”小王爷听到我的建议后一脸惊讶。 “没错。”我道:“其实我觉得善忠已经对你动心了, 不然他也不会主动来府里当侍卫,凭他的本事去哪儿不行?呐,你有没有觉得他现在看你的眼神都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嗯, 好像是不太一样。”对面人苦着脸道:“他现在碰见我都恨不得扭头装作没看到。” ……这么凄惨? “咳, 这就对了, 躲闪着不敢看你,证明他害羞在意啊!”我眯起眼,手指点在桌面上轻敲, 深沉道:“你们俩个现在只隔着层窗户纸了, 就看接下来该怎么捅破。而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善忠吃醋,激起他的占有欲, 让他有危机感嘿嘿。”想当初我自个便是被某狐狸用这招弄乱了心神的。 “是么……”小王爷有些怀疑。 我见不得他这副怂样:“书里不都是这样写的么。” “也对, 书里那小姐就是让水儿吃醋, 水儿才敢表明心意的……” “你还说自己没看过逍遥大人的新书?!” “呸,现在不是谈论那些的时候!”小王爷理直气壮,但很快又丧气地拉耸下脑袋:“我心里实在没谱啊。之前跟他表白心意, 结果不但被拒绝, 人还给吓跑了……” “所以这次该让善忠主动了。”我安慰地拍拍他的肩:“你就按我说的做吧, 假装跟别人亲近让善忠吃醋, 也正好试探一下他的心意。” “那我找谁来配合着演戏?” 真是太不开窍了。我道:“你可以找雷小姐帮忙啊。” “娇娇那丫头?”小王爷脸上当即露出了嫌弃神色, 纠结了好半天才勉强答应跟我一起去找她商量。没想到雷大小姐听了这事后更加嫌弃,一边摸着自家大狗的毛一边冲他翻了个白眼:“想都别想。才不要跟你装亲密。” 小王爷仿佛被当众扇了一个耳光,把那点儿矜持和骄傲都给扇碎了。想发作又忍耐下来,好声好气地求道:“娇娇你就帮帮我吧, 改天请你们去游湖吃大闸蟹。” “呵,帮你也可以,不过要看怎么个帮法。”她拍拍手起身,语出惊人:“其实想对方吃醋还不简单,直接去青楼啊。” 什么!我跟小王爷同时叫道:“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了,一招就可击中要害,省得装来装去那么磨叽。”雷大小姐交叉环臂在胸前,说这话的时候浑身散发出一种邪魅不羁的气质。末了还真来了兴致,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善忠他在不在乎,今晚就能知晓了,怎样,去不去?去不去?” “别闹了,你就是单纯想去玩的吧!”我见她这两眼放光的模样就心里发毛,一掌摁在她脑门上将那凑过来的脸推远。可关键时候小王爷居然先动摇了:“大花,我觉得这个办法好像也不是不行,要不我们试试看?” “……”居然答应去青楼啊这没出息的!以往的高贵正直呢! “诶那你们去吧,我有事先走了。”我见情况不妙就想溜,结果雷娇娇死活拉着我不放:“去哪里?你就放心让我个弱女子陪大老爷们逛青楼?我会有危险的!” 陪你去的人才有危险!我愤愤扯回袖子,觉得这事情就要往某个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了。而一旁的小王爷还恬不知耻地跟着劝:“大花你就跟着去一次吧,到时候也好给我想想对策。”说完便和雷娇娇一起眼汪汪地瞅我,装可怜。 呵,这两人不当夫妻真可惜!我都快被气笑了,左右拗不过他们,只能回房换上男装。一个两个都不是省心的主,跟着也好,免得生事。 等了许久,雷娇娇才打扮好出来,一身风流小公子的装扮,邪肆中带着灵动俏皮,颇有些富家纨绔的味道。我看了不由想起之前郡主穿男装的时候,那个叫风流倜傥仙姿玉貌,啧啧…… “想什么呢口水都快流出来了。”雷娇娇用扇子挑起我下巴,一副调笑语气。旁边的小王爷立即投来暧昧的目光,嘿嘿直笑,满是揶揄意味。 我拉下脸:“少废话,该干嘛就快点。” “哼,这么凶。”她嘟起嘴哼哼。将玉骨扇插在腰后便拉着我们往外走,特意绕着道从善忠那儿经过,在他练剑的时候一本正经地邀请他去富春楼喝花酒。我看着善忠美男子脸上一晃而过的惊讶和受伤,都有些不忍心了。以前怎么没发现雷娇娇这么坏心眼呢,还一直以为她是天真无邪率直善良的好姑娘。 小王爷倒是装得镇定,只不过一出府就绷不住了,皱着眉心事重重。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雷娇娇轻车熟路地使唤着车夫将我们带去了那条灯火通明的花柳巷陌。然后在车夫意味不明的目光中走下来,拐进一片人语喧嚣里。 路面上的积雪已经清扫干净了,但还有些许湿滑。沿着这条街下去有好几家青楼戏院。露天戏台前围着大帮吆喝叫好的人,不少妙龄女子捏着手帕站在楼上笑着瞧,楼底下的烧烤摊子一字摆开,串串烤肉在灯笼光里滋滋冒着烟。偶尔还会有喝醉的人相互搀扶着从某道门里走出来,说说笑笑地跟身后姑娘道别。 倒是没有想象中纠缠拉扯的不堪场面出现。 雷娇娇走快几步亲昵地挽住我的手臂:“别不情愿了,笑一个嘛。反正没事做,咱们一起出来散心也挺好的不是?有福同享嘛。” 是有难同当吧!万一被郡主知道还得了?我没好气地瞪她。她俏皮地冲我吐舌头,而后拉着我们穿过那些红袖招摇的楼阁和嬉闹的人群,最终来到街尾一处清净地。 “这就是富春楼了,怎样,很雅致吧?”她扬起下巴得意道。我就奇怪了,一个姑娘家地怎会知晓这种地方,而且还像来过很多次了一样。 这会儿她又用胳膊肘捅了捅小王爷:“呐,顺天城里的青楼跟别处的本就不一样,大都风雅之地,没那么多醉生梦死的龌龊勾当。这点清山哥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我当然清楚!不然怎能答应你过来。”小王爷涨红了脸。 “呵呵,尤其是我带你们来的这家富春楼,里头的姑娘可都是多才多艺有风骨的清倌啊,而且个个长得清丽脱俗花容月貌,跟仙女似的。”她领着我们走进去。 “以后这种地方还是少来,给你爹知道了可饶不了你。”小王爷粗声粗气地回她,大概也是不太适应这样的环境,显得有些拘谨窘迫,眼睛都不敢往别处多放,生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我被他这脸红羞涩的模样逗得想笑。往四周打量一番,发现这儿的确跟想象中的不同,比较安静,座间弹唱笑语也不显得**放浪,若不是那些眼波流转盈盈含笑的姑娘们和此时正甩着手绢迎上来的老鸨,还真以为这只是间普通茶楼呢。 “诶哟,好俊的公子啊。”老鸨尖着嗓子道。我在雷娇娇开口前赶紧出声要了间厢房,用银子打发了这位自称是富妈妈的女人,带两人上楼:“呐,待会儿就在里头喝茶等善忠,不许生出别的事端啊。” “这样多无趣啊。”雷娇娇不满。 “嫌无趣就多点几样菜。” “诶大花,那个跳舞的姑娘一直在冲你抛媚眼呢,看见没?”她突然转移话题,往那个方向扬了扬下巴:“该不会是看上你了吧,过去搭个讪呗。” “别胡说!” “嘻嘻,还害羞啊……” 关上门,小王爷就迫不及待地走过去打开窗子,往外头吹了声口哨。随即一个黑影落到他跟前,近身耳语了几句,应该是派去盯着善忠的暗卫来汇报情况了。 “怎么说?”雷娇娇好奇地问。 小王爷挥手让暗卫离开,情绪不高:“他说善忠还在练剑。” “呐别着急嘛,我们再等等,善忠待会儿见你还不回去准会找过来的。”她随意坐下,待小厮进来布好菜就动筷子开吃了。但才安分不了多久又开始觉得无聊,要跟小王爷行酒令。 小王爷看了我一眼,良心发现地凑过来小声道:“放心吧,我姐她们今日定要很迟才回府的,而我们只是单纯喝酒而已,又没做什么出格事。她要是知道了责怪你,我来替你解释。” 虽然有点儿欣慰,但是感觉好不可靠。我抚额:“行吧,你们别给我惹事就好。” 于是就由着他们俩又多叫几壶酒。富妈妈大概是没见过来青楼吃喝不叫姑娘的,走前还小声嘀咕了一句稀奇。我闲坐在一旁吃蜜饯瓜子,听隔壁房间里传来的琵琶声,就这么等了大半个时辰。期间小王爷招来暗卫两次,但问过之后脸色就越发不好了,看来事情进展得并不顺利。 难道善忠真的不在乎吗? 这时雷娇娇又不消停了:“好无聊啊,要不然叫些姑娘进来吧。” “不行!”我和小王爷再次异口同声。 “哎呀,都说这里的姑娘卖艺不卖身了。客人上门,她们也就歌舞相陪,或者坐一起聊天对诗饮酒而已,怕什么。”她风骚地摇起折扇,看起来就像那欢场老手:“当然啦,要是得到哪个姑娘青睐也可以邀做入幕之宾哦。” “什么入幕之宾!”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今晚就不应该心软由着她胡闹的。我有些急了,一个劲儿给小王爷使眼色,可他这会儿却陷入了自怨自艾的情绪里,只闷头喝酒,一杯接一杯。 已经阻止不了雷娇娇了。她一声招呼,风韵犹存的富妈妈就眉开眼笑地领着一群姑娘蜂拥而至。我愕然看着这群人,觉得空气里都挤满了各种脂粉味。 好可怕,怎么喊那么多人过来!转头去看小王爷,却惊恐发现他已经淹没进姑娘堆里了,脸上还多了好几个血红的唇印……说好的风雅之地呢! “啊哈哈来,陪小爷喝两杯。”脱了缰的雷娇娇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我已经没眼看他们了,避开那些劝酒的姑娘跑出去透气。好在后头还有条比较清净的走廊,在那儿倚栏吹风,糟心的情绪也平复了不少。 算了,等他们闹够了再喊暗卫一起弄回去吧。 我拢了拢衣袖,叹一口气,在空气里凝成一团白烟。今晚的夜空晴朗无云,尽管还是很寒冷,但相较之前已经有回暖的趋势了,而月光亮敞得就跟白昼似的。我借着月光看去,富春楼后院外就是另一条街了。 不得不说这儿的布局很是奇特,仅一墙之隔,就好似将香艳奢糜与清静雅致分割开来,外头街道远离了喧嚣,清清冷冷地,亮着几家书店,茶馆。斜对面就是一家很大的茶馆,靠得蛮近,甚至能看见那二楼左侧雅间里…… 咦?那雅间一角坐着的女子,好像郡主啊! 不会那么巧吧?我一个激灵,立马趴在柱子边上探头去看。不一会儿那女子就起身走了出来,站在栏杆前像是随意地看夜景。是郡主没错! 而她前脚刚走出来,另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也跟着出来了,还站在她身侧谈笑风生,惹得她频频勾唇。 我抓在柱子上的手一紧,整个人都不好了。郡主居然背着我这么开心地跟男人约会?所以才不让我跟去? 不不,怎么能这样想呢……各种念头在脑海里呼啸而过,我赶紧寻着理由让自己冷静下来,可一不留神郡主竟是倒在那男人怀里了! 抱一起了都!我差点就踩着栏杆直接跃出去,却见郡主迅速撤开身,也因着这个动作抬头看了过来,目光与我隔空相撞。我还不及躲闪,那头的人已经变了神色。先是疑惑惊慌,随即就沉了下来,像结了七尺寒冰一样。 一眼就被她认出来了?我吓得赶紧猫腰溜回去,走回厢房里时心还扑通扑通狂跳。郡主最后那个眼神好吓人啊。 咦不对,自己又没做亏心事,干嘛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我这才反应过来。该紧张的是郡主才对,大晚上地跟男人去喝茶,有说有笑的还抱在一起了! 不行,我得去找她!气呼呼地站起身,没抬步却有另一种情绪冒上来了。 哼,才不要去找她呢!我越想越难受,心酸得不行,坐下来就猛灌了一口酒。雷娇娇那厮注意到了我,脸蛋酡红地晃过来要跟我一起喝。结果杯子还没满上,郡主就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 门被一脚踢开的时候,一个喝多了的姑娘还吓得摔坐到我大腿上。我愣了一瞬,毫不犹豫地拎起人扔进雷娇娇怀里。 “哎哟大人这是做什么啊,我的客人们都被吓跑了……”富妈妈甩着手帕跑过来。侍卫们唰地亮出兵刃,她就吓噤了声,赶紧领着那些姑娘出去了。 郡主也不说话,冷冷抿着唇,盯得我背后发凉。 ——感觉自己现在好像那些出来偷腥被自家夫人抓住的色鬼老爷。我强装镇定地挺直了腰杆绷着脸,额头却开始冒冷汗了。好吧,虽然自个心里不舒坦,但还是不想让某只狐狸误会。 对了,小王爷不是说要帮我解释的么,这会儿躲哪里去了?我终于想起了某人,转头去寻,却发现他已经醉趴在桌上,嘴里还好死不死地嚷嚷:“大花你放心吧,我姐她不会知道的嘿嘿……” 天欲绝人之路! 作者有话要说: 郡主:胆肥了是不是!瞒着我出来high,还觉得我不会知道? 大花:∑(っ °Д °;)っ我我我错了下次一定叫上你! 郡主:什么?!! 大花:∑(っ > Д <;)っ不不,我的意思是…… 郡主:(高冷甩袖)不用说了!这次就算你跳艳舞唱情歌在床上诱惑讨好陪我玩捆绑惩罚y我也不会原谅你了! 大花:(⊙△⊙)诶?我没打算那样做啊。 某郡主一僵,不敢置信地看过来,突然飙泪。 大花:∑(っ ▔□ ▔;)っ啊好好好都依你,我跳艳舞唱情歌在床上诱惑讨好你陪你玩捆绑惩罚y外加给你做宵夜还不行么? 郡主:哼,(邪魅勾起某花下巴)你好好表现~ 小王爷:这样都可以?!(看向满脸怒气的善忠,咽了咽口水)嘿嘿别生气了嘛,那啥,我跳艳舞唱情歌在床上诱惑讨好你陪你玩捆绑…… 善忠:( ̄e(# ̄)☆╰╮( ̄皿 ̄///)打死你个不知羞耻的!! 第72章 七十二、难以捉摸 “玩得很开心么。”寝殿里, 郡主凉声道。这是她今晚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夹带着浓浓的火药味。 小王爷和雷娇娇那两个没心没肺的醉鬼已经被大芳他们给扛回来了,而我是跟郡主的马车回府的。方才一路上她看都不看我一眼, 只冷脸端坐着, 浑身散发黑气。直到这会儿屏退了一干侍卫关上门, 才终于拿正眼瞧我,开始兴师问罪。 啊,要是我也醉死过去就好了。 “怎么不出声。”没听到我的回答, 她微眯起眼, 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你无话可说了?” 我听着有些不舒服。站直了身,故意呛道:“开心自是谈不上的, 哪里比得了郡主你。” “也不知是谁家的男儿, 长得一表人才, 还甚是风趣潇洒,能讨你欢心。”之前在富春楼后边看见的那幕犹如沙子吹进我眼睛里,现在怎么都揉不出来, 硌得难受。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在意, 但语气里还是不自觉泛起了酸:“是我出现扰了你们兴致罢。” 对面人神色微变, 随即皱起眉, 声音更是沉了几分:“你什么意思, 给我说清楚。” 我吐了口气撇开脸,没再往下多说。现在同她置气,只会将场面弄得更僵。收拾好情绪言归正传:“其实我也没料到今晚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在此之前我从未去过什么青楼欢场花街柳巷,这还是第一回, 因为小王爷和雷娇娇他们两个硬拉着我才……” “别将罪责都推到别人身上!”她像是被什么激怒了,厉声喝断我的话,“你到现在还不觉得自己有错是么?你闻闻你这身脂粉味,都是染了谁的?” “我……” “清山他们胡闹,你也跟着一起!还在青楼里和别的女人搂搂抱抱……你将我置于何地?” “搂搂抱抱?你就是这么看我的?”我心里也正闷着火,被这一说就耐不住了:“是,我今晚确实不该去那种地方,也不该让他们两个过去,这传出去会坏了王府名声。但我们在里头也只是喝了酒,没做其他过分的事情,我问心无愧。” 顿了顿,又闷声:“倒是你,这么晚了不回来,还跟别的男人在一块儿逛街喝茶,好生亲密……” 这话酸得就像那刻薄妒妇嘴里的埋怨,甚至都有些无理取闹了。但我就是控制不住。我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么小气的人,以至于看见郡主跟别人站得近了些都要吃味。 “你怀疑我?”郡主死死盯着我,满是错愕和失望。 我攥紧了手不吭声,指甲抠进掌心里。其实是有点儿后悔了,但话说出口便无法挽回。而眼下气氛已经冷到了极点,仿佛有阴云陡然压过来,随时都能降下一场狂风暴雨。 “呵,很好啊。你问心无愧,那该感到愧疚的是我,对么?”她怒极反笑。一步步走到我跟前,眉眼间凝着深沉愠色:“我今日外出会友,见他们几人正好听闻过那家茶楼,便相邀前往,可这在你眼里却是深夜未归,和别的男人厮混?而我不小心滑倒,雷大哥扶了一下,也成了逾越礼数的亲密之举?” 说到最后,连呼吸都粗重了几分。我却被某个词夺去了注意力。 “雷大哥?”是指那个男人?好有危机感……虽然这会儿火气已经消了大半,但仍旧有些不痛快,便哼哼道:“叫得真是亲密。” 面前人气得咬牙:“刘素,你!” “我吃醋。”我想也不想地就蹦出这句,堵得她一愣。 “你……”她欲要斥责什么却老半天没说出来,一时间都不知该作何反应了。脸上神情变了又变,最后只抿着唇看着我。而我刚才也是小情绪冒上来了将那三个字脱口而出,现在回过味了才觉羞耻。 剑拔弩张的争吵就这么突然中断了,安静下来后气氛顿时有些微妙。我不由在心里啐了口,呸,这哪里是什么争吵啊,分明就是两个人在没头没脑地争风吃醋嘛。可难得强势一回,总不能这么快输了阵。每次都先低头认错,以后还得了? 我忍着羞臊梗着脖子,就这么不躲不闪地迎向她的目光,却意外发现面前这双眸子里不知何时就有些发红了。 ……惹哭了么?我怔住,心里头被猛地揪了一把,张嘴想说什么,郡主却突然扭头快步往里间走。我下意识地跟过去,结果被一只飞出来的软枕砸得正着:“出去!别让我看见你!” “干嘛这么凶啊……”我抱着枕头嘟囔。好歹自己也曾当过杀手,是个有尊严有骨气的人,才不会死皮赖脸地留下呢。于是转头就走,沐浴后又偷偷摸摸地跑了回来。 倚在床上看书发呆的人余光瞥见我,眼里先是有亮光闪过,似带几分惊喜,紧接着就很快沉了下去,摆出一副“本宫不想看见你”的姿态。 我想笑又忍住了,假装没事人似地坐在桌边晾干沾湿的发梢,又倒了杯茶慢慢啜饮,就是不开口提之前的事情。过了会儿,她啪地合起书,不发一言地拉起被子背过身去躺下了,动静还蛮大。 噗,看来是真气到了。我吹了灯放下帐幔,试探着爬上床,某位郡主却似真睡着了一般,没再出声赶我走。 郡主的心思真是难捉摸啊。我好笑地看着她墨发铺散的后脑勺,暗搓搓地想伸手去揉一把。留我下来,是原谅我了,还是给机会主动示弱讨好? 可我心里也有气啊,怎么就不是你来哄我呢,只会给我摆脸色,哼。我一边在心里嘀咕着,一边放轻了动作帮她掖好被角。 这晚又梦见师父了。 我闷闷地跟他诉苦:“该怎么办啊师父,我家狐狸又生气了。” 师父一边绣花一边回答:“那就赔礼道歉吧。” “凭什么啊,她也惹我生气了。老是我认错,都把她给惯坏了,以后又背着我找男人怎么办。”我委屈地对手指:“可是……不哄她吧,我自己也心疼。看见她恼怒受伤,我,我就……” “爱哄不哄!”师父忍无可忍了怒摔针线:“为师做事向来果决利落不拖泥带水,怎么就教养出你这么个磨叽货。” “谁说的,你从前挑个西瓜都要犹豫好半天的,给自己选件出门穿的衣服也纠结很久,害得赵叔每回约你都得等,等到想哭!” “逆徒!竟敢顶撞师父!门规戒律抄一百遍!”他恼羞成怒,将一本书甩到我脸上:“抄不完你今晚就眼睁睁看着你师兄吃完所有的鸡腿吧!” “别啊我错了,我抄!”我慌忙拿来纸笔,可摆在案上这书怎么又翻起来了,都压不平,我脾气一上来就使劲按,按着按着,就醒了。 结果就看到了郡主放大的脸。蹙着眉,似乎有些难受。 “啧,都做了什么梦啊,莫名其妙……”我长吁了口气,想要拍拍自个脑门,却猛地发觉哪里不对。咦,我的手……低头看去吓了一跳,自己的手怎么就抓在郡主胸上了? 不是吧!难道我梦里一直压不平的书页就是郡主的胸?!会被剁手的吧! 得趁她还没睡醒赶紧撤回来才行,不然联系上昨天的事情新仇旧恨罪加一等啊!可是现在手好酸,完全使不上劲了……我拼尽力气挪动手指,结果一不小心又错手揉了一下。把人给揉醒了。 “唔……”郡主羽睫轻颤,哼哼着睁开了一丝眼缝又缓缓合上,转而靠进我怀里,迷迷糊糊地往颈窝里蹭,撒娇一般。 天啊好戳心!我差点就把持不住把她摇醒然后哭着道歉和好了。这时她却清醒了过来,有片刻的僵滞,随即一把推开我,沉默着起身——显然昨天的事情还没完呢。床头吵架床尾和什么的果真是骗人的。 这会儿天才蒙蒙亮,而她已经下了床,在侍女的服侍下洗漱穿戴,然后径直去了霞雨阁那里。我只好也起了身,准备去膳房弄点吃的。 “花大人。”才刚吃完早饭出来,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就叫住了我。我回头一看,是小兰那丫头。 “最近都不常见到你了,是忙商铺的事情么。来给我瞧瞧,都瘦了。”我拉着她在亭子里坐下。如今这丫头也是个小管事的了,跟在何管家身边帮忙,变得稳练了许多。 不过小脸蛋依旧白皙水嫩啊,看着心情都舒爽了。 “嘻嘻,要学的东西很多呢,还好有爹爹教我,陆管家他们待我也好。”她眉眼弯弯地笑,嘴角边依旧挂着小酒窝。我同她说了会儿话,聊到兴处时她凑过想挽我的手,但想到什么又立即放开了。 “你,你跟郡主……”她脸红红的,想必也是知晓了。 我忍不住摸摸她的头:“小兰,昨日郡主出去做什么了,你清楚吗?” “郡主是去招待朋友了呀。”她不做犹豫地回答:“都是些官家子弟。” “像御史大人家的二公子,也就是今科探花郎许文德,还有胡太尉之子胡瑾,和几位尚书大人的公子小姐。他们本来是随许文德一起出游的,途径我们顺天城,就留下两日,顺带办一次诗会,邀请郡主和城中的三大才子参加。” “诗会?那什么许文德操办的?”听起来怎地那么讨厌。 “嗯。郡主昨日招待他们是尽地主之谊,但也不可喧宾夺主了,所以诗会就由着那许文德自行安排,只答应今日会去赴约。” 我笑道:“你怎么那么清楚。” “听我爹爹说的。”她俏皮地眨眨眼。 何管家……嗯,那准没错了。我开心地捏了捏小兰的脸蛋:“改天请你吃蒸花糕。”说完就往寝殿那儿跑去。 果不其然,某位郡主已经换好衣服出来,准备去赴约了。一身妃色衣裙显得容光焕发,明艳动人。我被狠狠晃了一下心神,迎着走过去,那几个侍女便都识趣地退下。 “嘿嘿,那个……”讪笑着搓了搓手,道歉的话却有些难以启齿。她侧目瞥来一眼,转身就走。 “诶别走那么快啊。”我急忙跟过去,“我,我错了嘛。你别气了。” 然而某郡主依旧不肯搭理我,衣袖轻拂地就往外走。我情急之下便一手撑在墙上挡住了她的去路,“等等。” 她神色不变,一个眼神扫过来又杀了我一半气势。我只好放软了语调,问道:“你要去哪里?” “去参加诗会,不可以么?”面前的美人终于开了口,声音冷冰冰的。 我听得有些急:“不许去。现在诗会什么的最不正经了。”老早就听小王爷说过,这所谓的诗会其实就是让各家公子小姐看对眼促成好事罢了。如今不知有多少男男女女都盼着能勾搭上眼前这人呢。 “呵。”某位郡主却冷笑一声,柔媚的语调里带几分揶揄:“你凭什么不许我去呢?你以什么身份管束我,嗯?” 这话满满的报复意味,就是故意说来气我的。但听着还真是火大啊。 我眯起眼看她,扬唇:“那好啊,我也一起去。” 作者有话要说: 某花:(  ̄ e  ̄*)ブ郡主你真是好难捉摸啊。 某郡主:o( n _ n )o是么。(语气危险)那你现在又是在捉什么,摸什么,嗯? 某花:(默默地把手从那不可言说之处挪开)( ̄ ▽ , ̄ )~嘿,嘿嘿…… —————————————————————— 呐,本来想写郡主惩罚大花的,但看评论说想要大花霸气些,嗯,那就不那么妻奴了,勇敢地怼回去2333,下章再来个霸道床咚什么的吧(~ ̄▽ ̄)~~ 第73章 七十三、诗会 坐上了马车, 我才知道原来大芳和雷娇娇她们两个也跟着一块儿去。 经过一晚上闹腾,雷大小姐依旧精力充沛,就像那春末疯长的爬山虎似的, 非但没有宿醉的倦色, 反而还更加欢快了。我看着不由在心里唏嘘一番。这人身子骨是铁打的么, 都没见消停过。如此体质保不准还是个练武奇才啊。 不过想象一下会武功后可以飞檐走壁的雷娇娇,只觉得好可怕。 “诶大花,昨晚你喝醉了没?”才出发不久这人就贼兮兮地凑到了我身边, 附着我的耳朵小声问道:“后来有没有挨骂呀, 受罚了吗?” 昨晚的事情求别提了好么,而且在马车里还说什么悄悄话, 没发现对面郡主的脸色都不太好了吗。我无力地瞥了她一眼, 伸手将她推远些:“觉得无聊的话就去吃点东西。” “好心问一下, 居然还嫌弃我。”她不满地嘟起嘴,左右见着没人陪自己聊天,就愤愤趴到案上吃水果。一直正襟危坐如同佛像的大芳却突然靠过去, 面无表情地给她剥了一只山竹, 惹得她呆愣了好一会儿。 马车行驶得十分稳当, 直到后面出了城才有些许颠簸。阿五驾着车从西城门出去, 便沿着张庄道往郊外走。黑衣侍卫骑马护在两侧, 哒哒的马蹄声有节奏地和着轮子碾地的声响。 我撩起窗帘,一抹阳光便暖暖地倾泻了下来,明媚耀目。路旁落光叶子的大树上仍然覆着晶莹冰雪,但一些地方却爬满绿色藤蔓, 绽开了几朵不知名的花。生气蓬勃。 “今个天气真好。”雷娇娇探头望了眼,喜道。 “是啊。”我被她的愉悦感染,也跟着笑了。放下帘子回身坐好,不经意间抬头,却刚好与一双美目相撞。那头的人迅速错开视线,然后继续抱着手炉坐在软榻上看书,一脸冷淡。 呵,某位傲娇姑娘都已经偷看过我好几回了呢。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但嘴角都忍不住要往上翘了。看来自己对她还是蛮有吸引力的嘛,也不枉这么用心地打理了一番妆容。 “清凝姐你还在看什么书啊,都出来玩了,这些就该扔开才对。”雷娇娇是个安静不下来的,这会儿又跑去粘软榻那头的人了,“对了清凝姐,昨晚的事情我哥不知道吧?” “昨晚你哥与许文德他们在一起,而我去找到你们后便直接回府了。”郡主回答她的话,却是凉凉瞥了我一眼,“不过这件事情可瞒不了他,你就好好想想该怎么去认错吧。” “哼,也都怪他啦,来顺天城了竟然不跟我说一声,还自个先跑去玩。这重色轻妹的家伙,准是看上那里头的哪位小姐了。”雷娇娇抱着她的手臂哼哼。 我听着她们俩的对话,心下诧异。难道昨晚扶住郡主的那位雷大哥其实就是雷娇娇的亲哥么? 这时却听外头一个侍卫禀报说已经到山庄了。雷娇娇欣然跑过来撩开帘布,见马车穿过林子行进了一道山门,而远处山峦连绵,草场中央有几座茂树簇拥的高大楼阁,楼前空地上已经停了些车马。 我们的马车甫一停稳,雷娇娇就率先跳了下去。那头立即有两个男子向这边走过来。 她拉着我上前几步,指着那个较为高挑的小声道:“喏,看见那个还算英俊但笑得很虚伪的男人没有,他就是我哥。旁边是许文德,组织这次诗会的人。昨天清凝姐已经招待过他们,今日再聚聚他们就该启程回去了吧。” “娇儿。”说话间那两人已经走到了跟前。 “哥,这是大花,跟大芳一样是清凝姐身边的大侍女,轻功可是了得呢。”雷娇娇拉着面前的男子来介绍。 他看向我,扬唇拱了拱手,举止有礼却似带着某些深意:“在下雷卿珩,昨晚曾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可能姑娘不记得了。” “昨晚见过?”雷娇娇瞪大眼睛。我听着心下一凛,没想到这人眼力倒好。 带着探究回视过去,见那眉目间虽有几分促狭,但清澈坦然,不显轻佻。而且可能是他容貌里自带几分儒雅正气的缘故,叫人难以生厌,反倒觉得挺亲切。我便也放松下来,与他们聊开了。许文德同我们客气寒暄几句,待郡主也从车里出来,就急忙迎了过去。 而这头的雷娇娇开始发泄不满了:“哥,你到底是来找我的还是来玩的啊,一点音信都没有!” 雷卿珩笑了笑,负手身后,不紧不慢道:“我专程来看你的。但昨日进城后刚好碰见了许兄他们,就顺带去聚聚了。” ……怪不得小兰跟我说起昨天事情的时候没有提到他,原来是临时凑过去的。 却又听他提高了几分音量:“哎呀,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跟许兄他们结伴同行的,也不用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路途寂寞呀。可谁知道他们一路游玩着,最后竟也来顺天城了呢。”说着转向那边道:“许兄你也是啊,不早跟我说清楚。” 噗,居然能把挤兑人的话说得这么委屈!我听着直想笑。这许文德跑来顺天城办诗会,其心昭然若揭,却还打着结伴出游的幌子。不过雷娇娇的大哥嘴还挺毒的,看起来稳重儒雅,原来也这般坏心眼。 而猝不及防地来这么一出,那位探花郎就尴尬了:“雷兄莫怪,小弟也是不知啊,胡瑾兄他们忽然想往这边来,就改变了路程。不过这儿风光甚美,以后还想多来几回呢哈哈哈。”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干笑着偷看了郡主一眼。郡主并不多注意他,目光放到了我们这边,眼里闪过一丝难懂的情绪。 我见那许文德的一双眼睛直往郡主身上瞟,便插过去挡住他的视线,扶着某位还在同我闹别扭的姑娘温声道:“郡主,这儿风大,我们还是先过去再说吧。” “哦哦,是文德失礼了。”许文德一听连忙躬身做出请的姿势:“快这边请,他们就在后边楼上。” 我扶着郡主过去,她倒是没有拒绝,将手搭在我手背上,像老太君似地让我伺候着。几人绕到后面,走上了楼梯,听到一片笑谈声。 上去之后就豁然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虽然这许文德不讨喜,但布置的地方倒是别出心裁。二楼上面是个宽敞的露台,三面的乌木围栏雕镂着花纹,左边架立一道可以挂画的木屏,屏前摆着长方桌,文房四宝俱全。 参天大树枝虬合抱,将露台围拢其中,抬头只望见圈合起来的一角天空,金色的暖阳从那儿直直洒下,而下方正对着的地方就放置了一张足坐三十余人的大圆桌子,中心置炭炉,四周盘绕内凹的流杯渠。清水温热生烟,浮托着小杯子在渠道里缓缓游移,十分有意趣。 那些早到的人正在看画,见郡主来了纷纷迎上来,互相说了会儿体己话才落座。许文德的目光一直随着郡主,见她身边有个空位,喜上眉梢,可还没上前就被雷娇娇抢先了一步,只能忍下不甘坐去雷卿珩旁侧。 鉴于雷大小姐这番喜人的表现,我决定原谅她昨晚拖我下水的恶行了,殷勤地为她拉开椅子。各家主子都落了座,随从们自然在立后边服侍。 许文德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今日文德能邀大家来此相聚,实乃荣幸万分。此次我们论诗赏画,也是亲友小聚,所以大家不要有任何拘束,大可纵情享受此处山水风光,开怀畅谈,吟诗作画,拿出近来所得佳作一起品鉴,相互增益。”说着在前边长桌上铺开纸,侍人帮着磨好了墨。 “文德不才,就先用拙作来抛砖引玉。”他快速画了一幅山水小品,又挥毫书写了良辰美景四个字,笑道:“才俊佳人相伴,乃为良辰。好山好水之中,是以美景。” 我望了一眼,毕竟是探花郎,抛开画作不说,那字写得真是漂亮,足见功底。几个跟他走得近的官家公子纷纷附和夸赞,还隐隐有些调侃揶揄之意,不时往郡主这儿望来几眼。 啧啧,看他们这怂恿劲儿,难不成还企图撮合许文德跟我家郡主?哼,门都没有。我抱着披风笔直站在郡主身后,跟大芳一起站成了两尊门神,一些别家的侍女得了空闲想邀我们去玩都被坚定冷酷地拒绝了。 他们请顺天城三大才子之一的徐常英来写了篇序。徐常英是前辈,又极具才华,德高望重,让他作序再合适不过。接着那些个公子小姐们就竞先拿出了自己近来收藏的得意字画一起品评鉴赏,都是有备而来的。 郡主并没有带来字画,只与人品评赏鉴,态度温谦,翩翩有礼,却是见解独特字字珠玑,引得几位前辈直点头,道是有咏絮之才。最后他们就开始流杯对诗了。 雷卿珩起头拈了个韵脚,插上香,将酒杯放入流水渠里。我对这种舞文弄墨的场合一点都不感兴趣,全程只盯着郡主的后脑勺看,偶尔去帮她倒茶时再偷偷摸个小手揩一下油什么的。 再一次在桌子底下偷摸郡主放在大腿上的手时却扑了空,直接摸着腿了,结果就被她毫不留情地踩了一脚,还用力碾了碾。咝……这人是怎么做到的,脚下这么凶残,面上居然还能保持着温柔微笑而不露狰狞之色! 这时杯子刚好流到了郡主跟前,而前一位刚作了诗的小姐敲响了小铜钟,她将遮挡在眼前的扇子放下,欣喜道:“呀,看来我才是今日最幸运的呢,能够点到郡主。” “那清凝便献丑了。”郡主浅浅一笑,款款起身走到长桌那儿,提笔醮墨。 啊,咱家郡主写字的时候也好养眼,握在笔杆上的手指嫩白得跟葱根似的。我笑眯眯地看着,又听旁边有人小声说:“郡主秀逸脱俗,真有林下风气。” 嘿嘿,这种骄傲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很快郡主就写完了。侍人将那首诗挂到了木屏上,俊逸有力的字迹跟许文德和徐常英的比起来竟毫不逊色,那三位才子见了都露出惊讶,读完诗后更是赞叹连连。 我跟着默念了一遍那诗句,心头涟漪激荡。而面对众人的夸赞,郡主也没露出丝毫傲色,依旧是恭谦有礼淡然自若的模样。待回来落了座,那些人的视线也跟着移过来了,炙热得连站在她身后的我都感觉快被灼伤了,亏得她和大芳还能那么淡定。 而那许文德的目光尤为放肆,这会儿都不知收敛了,一脸垂涎痴迷叫人不忍直视。雷娇娇的大哥在他的衬托对比之下简直就是谦谦君子人中龙凤。 偏偏郡主敲钟还点到了他。身旁那些人见状又开始暧昧低笑了,特别讨厌。他起身离席,踱着步子思忖一下,便得意地吟了一首诗,摇头晃脑拉长了调子,那眼神直郡主身上飘。还好被一直伸手去够蜜饯吃的雷娇娇挡去了不少。 这个男人真是不上道啊,作首诗还要带上“美人倾城色”这么做作轻挑恶俗又意有所指的词句。可这时候某位郡主居然还对他笑了! 郡主你笑得这么勾人作甚是不是故意的?!没发现我戳在你后脑勺上的视线变得强烈了吗! 许文德被郡主这一笑迷得七荤八素,转头看见栏杆近处的矮枝上开着一朵花,就伸手去摘。原本吟诗表达爱慕然后摘花相送是常见的事情,但他心神出窍地忘了拿捏力度,这么用力一扯,就连带着整片枝桠都给拉扯下来了。 而现在那些树枝上可都还覆着雪啊!周遭松树更是一棵紧挨一棵,牵一发而动全身,后果可想而知。 他的花是扯下了,上方积压的雪也都纷纷脱了枝,瞬间像是翻腾暴涌的浪花一般簌簌扑下来。尖叫声顿起。 我在积雪坠落前迅速将郡主揽过来,一个转身带离了人群,同时抖开披风撑在她上头,将那些雪块都挡住。也似将周遭嘈杂都隔绝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放缓,鼻息里渗进熟悉的叫人安心的香。她怔怔看我,美眸睁大,受了点小惊吓的神情煞是可爱。我忍不住低头,在她唇上啄吻了一下。 “你!”她身子一颤,立即羞怒瞪我,刚才在众人面前出口成章才华横溢的人儿现在却拿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斥责。光线丝丝透过披风,染带了些绯色映在她脸上,将她的脸映得更加红晕,那贝齿却将樱唇咬得发白。 我捏了捏她的下巴:“不许咬。” 她生气不说话。但是心跳很快,我都能听见了。 “好啦,反正有披风挡着,外边又一片混乱,没人看见的。”怕她羞急了会炸毛,我便收敛着没做太多亲密事。搂着将她带离到远处,确保没事了才将披风放下来,抖落上头的雪,继而给她披好。 再回头看那边,已经是一片狼藉了,圆桌上杂乱堆着雪块,茶点也被打翻了几碟,公子小姐们都忙着让随从帮他们擦干净身上的雪,许文德在一旁连连道歉。看来这诗会已经继续不下去了。 雷大公子倒是没什么影响,气定神闲地负手站在一处,手里竟还端着一杯热茶,从容向我们投过来一眼,嘴角微微带笑,意味深长。 这时雷娇娇发现了我们,拍着头上的雪花跑过来,气道:“大花你居然不护着我,太不仗义了!” “抱歉,我光顾着看郡主了。”我毫无愧疚地回答。 她闻言看向我身旁的人,诧异:“咦,清凝姐你怎么了,脸好红啊。” 某位郡主被她说得脸更红了,狠狠瞪了我们两眼,待热意消散了些就转头过去帮着安抚那些整理仪容的人,随即向他们告辞离开。 “诶晋安郡主!”许文德追下楼,想要再做挽留。雷卿珩过来拦住了他:“许兄,郡主刚才沾了身雪,你若再耽误让郡主受了寒,到时候清山跑来找你算账,我可不拦着啊。”说着拍了拍他的肩,一副慈爱兄长的模样。 许文德自知理亏,又经这么一说自然不敢再抱念想了,只深情款款地对郡主道:“那郡主你早些回去罢,莫要着凉了。今日怠慢了还请见谅。改日文德定亲自登门谢罪。” 没想到方才一直待人谦和的女子却放冷了声调,眉眼间现出威仪:“我并无责怪的意思,何来亲自谢罪之说,那般倒显得我小气了。”说完便拂袖欲走。 许文德脸色一白,窘迫让开身,待我们走远,又连忙上楼去了。 “哈哈清凝姐,估计那许文德以后见着你都得绕道走。今日他丢脸丢大了。”雷娇娇开心地挽着自家大哥的手臂,又道:“等会儿我要带我哥去玩,就不同你们一道了啊。晚上再回府里。” “嗯,你们兄妹俩好好聚聚,晚上记得早些回来,我让府里备宴。”郡主温声叮嘱两句,便目送他们骑马离开了。而后也不理会我,冷着脸跟大芳上了自己的马车。 这一路上她都在跟大芳说些府里事务,大有对我视而不见冷落到底的势头。但我并不在意,在一旁吃吃水果,捧着脸带笑看。 呵呵,虽然故作镇定面色如常,但通红的耳根已经出卖一切啦。而大芳居然也配合着自己主子,一本正经地汇报起商铺那边的事情,只不过一回到府里,她就十分有眼色地走开去做别的事情了。 我跟在郡主后头,一起走过长廊,穿过花园。看着她加快脚步却怎么也摆脱不了我暗自气恼的模样,好想笑。 “你很得意?”她终于绷不住了,蓦地回身,甩来一记眼刀。 咦,原来我的嘴角已经弯得那么明显了么? “咳咳。”我轻咳了两声摆出些严肃模样,走到她跟前站定,然后,迅速低头在她眉心亲了一下。 她一呆,还未反应过来,我又亲上了她的脸。 “放肆!你……” “已经忍耐一整天了,现在也该讨些补偿了吧。”我笑着揽住她的腰肢扣进怀里。 “什么补偿,你放开我!”某只狐狸羞恼推拒,使劲想要逃开。我抓住她的双手不让动,俯身下来咬了咬耳珠,呼吸拂进她发红的耳廓里:“之前在诗会上,你还对着那个男人笑了是不是?” “什么?” “你对许文德笑了。”我压低声音道。把她抵在墙上,积累的小情绪在这一刻统统冒了出来,“昨晚就说过了的,我吃醋。”说完不等她反驳便狠狠封住了唇,不甚温柔地啃咬舔舐,抵开牙关,攻城略地。 “唔……” 我紧紧压着她,动作从急促变作温缓,而怀里的人也从抗拒渐渐改为配合,原本抓在我肩头的手不知何时环上了脖子。两个人不自觉地沉迷其中。 分明才两日未得亲近而已啊,却觉得好似分开了许久,那柔软的樱唇,怎么索取都不足够。 这一吻过分绵长了。直到感觉她快要透不过气来,我才不舍地放开。失了力的人儿靠在我身上,眼波潋滟地瞪我,脸泛潮红,喘息不定。或许郡主并不知道,她这幅模样有多勾人。 但她很快就会明白了。 我再难控制地将她拦腰抱起,就近走进旁边的书房里,然后把人扔到里间的软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 房间里,某郡主坐在某花身上,拿着小皮鞭—— 郡主:叫你打扮这么妖艳出去勾搭!说,你是不是在诗会上偷看了雷卿珩十五次?! 某花:〒▽〒嘤嘤嘤这展开跟正文里的不一样啊!而且怎么变雷卿珩了,你之前不是还喊雷大哥的么。 郡主:☆╰╮o( ̄皿 ̄///)还雷大哥?!喊得这么亲密!(怒摔鞭子)啪! 某花:呃啊! 郡主:说,你是不是还看了我左前方那位林小姐十八次?!还勾搭了胡瑾家水灵的小侍女! 某花:Σ(≧口≦)冤枉啊,我哪里看什么林小姐还勾搭了水灵小侍女! 郡主:没勾搭?哼,她问你要不要去溪边玩,你就开始装酷撩妹,撩得她脸红心跳花枝乱颤! 某花:∑(っ > 口 <;)っ什么!高冷拒绝也算撩妹?!而且郡主你后脑勺上长了眼睛吗怎么能看见! 话音落下身旁突然冒出十个高大暗卫,酷炫摆pose:( ☆ ▽ ☆ )额哈哈!我们就是郡主的眼睛!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照亮你的小动作! 某花吐血,颤颤指向作者君:说好的……霸气呢? 作者君:( ̄e ̄;)我,我已经尽力了…… 郡主冷笑挥鞭:啪! 某花/作者君:呃啊~~ —————————————————— 最近充满了负能量╥﹏╥ 小天使们快来留评治愈作者君呀嘤嘤嘤!! 第74章 七十四、和好 关上了门, 垂下珠帘,房间里光线昏暗。喜欢就上 “你想做什么?”身下的人陷进柔软的被褥里,抓着床单的手微微收紧。 我呼吸粗重:“你说呢?” “谁允许你这样做了, 我有说过原谅你了么。”某位郡主到这个时候了还口是心非, 沉下脸来斥我。然而她放冷的目光里夹带着收敛不住的媚, 半点威慑也无:“你如今真是大胆了。” 我真想把这张不坦诚的嘴狠狠堵住。俯撑在床上,将她禁锢在双臂间:“还不都是你惹的。” 要知道恋爱中的女人嫉妒心可是很重的。见到她身旁有人围着会吃醋,发现她对别人亲近了也会吃醋, 恨不得对方眼里心里永远只有自己一个才好。 从前看书中所写的类似情节, 总觉得夸张好笑,如今等自己真的陷入了这种情绪里, 才知道它是多么难以抑制的, 酸甜带涩的滋味。 究竟为何会有这样强烈的感觉呢, 现在想想,只怕是已经爱惨了这个人。在自己完全没发觉的时候,这个人就在心底生了根发了芽, 狡猾至极。 我一只手抚上郡主的脸, 摩挲着她的眉眼, 渐渐地心中就生了怨。她任由着我的动作, 没有抗拒, 只定定看着我,眼眸幽亮。半晌才低声道:“你也惹了我。” “嗯?”我陡然怔住。 “你也惹得我吃醋,让我失控了。”她垂下眼帘,闷闷地说出了这句话, 像一颗石子噗通落入我心底,搅起一片涟漪。聚起的阴霾也一下都打散了。 很难想象这句话是从某位傲娇姑娘嘴里说出来的,那么委屈,还带着幽怨。我繁复细嚼着,最后忍不住笑了,只觉得甜蜜异常。 是啊,我会吃醋,这人何尝不是呢?可我们两个偏偏还浪费时间在这件事上较真。 “嗯,是我不对。”我伸手与她十指相扣,带着轻摁在枕头两侧,然后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以后不会了。以后凡是惹你不开心的事情,我都不会去做。” 她眼里微滞,片刻后便似坠入了星子一般璀璨起来,“说了可要做到。若敢再犯,本宫就命人将你吊在树上晾个三天三夜。” 噗,还真狠心啊。我翘起嘴角,“是是是,不敢再犯。” 一场冷战到此终于是结束了。我慢慢俯下身,吻上她的唇,许久才分开:“至于昨晚的事情,我待会儿再跟你细说好吗?现在……哼哼,忍不住了。” 说完又凑过去啃了她一口。面前正细细喘息的人儿脸上愈发红了,水波盈盈地横了我一眼,便转开脸不说话,当是默许了。我被她这柔媚的模样撩得心神激荡,就这么吻上了她的下巴,一点点吮吸着移向颈间。然后用嘴叼着衣领扯开,将脸埋了进去。 “喂你……嗯……”她敏感极了,声音都变了调。咬住唇,轻颤着仰起下巴,与我相扣的手倏然收紧。 “清凝……”我支起身来放下床帐,然后开始解她的衣服。拼力忍耐着,不让自己的动作太过急促。 这人怕冷,今日要出门更是穿了很多件,裹得严严实实地。我一层层拨开那妃红的袍子,露出里面素色中衣。肚兜是玉兰水绣绸子的,我最喜欢的那件。 随着衣物剥离,身下的人儿蓦地闭起眼,连耳根都红得似要滴血了。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剥荔枝,而最后现于眼前的果肉嫩白剔透,清香满溢。 情难自控地将唇印在她肩头,一点点品尝,果然余味缭绕。 “冷……”郡主摁住我的肩,低低地说道。 我心跳霎时漏了一拍。猛地拉起被子将两个人都罩住,全然投入这场热烈的缠绵里…… 待终于停歇,已经是傍晚时候了。透进床帐间的光愈发昏黄。 郡主侧身躺着,嘴里的喘息才刚刚平定下来,露在被子外的香肩印着几个红痕,头发散乱铺在枕上,露出嫩白雪颈。我从背后搂着她,亲了亲她的脖子。右手却还停留在那湿滑发烫的地方。 忍不住往里探了一下。 “啊……你!还不快拿出来!”某只狐狸立即炸毛了,气恼地掐着我环在她腰间的另一条手臂。 “诶诶,别掐呀,我出来还不行么。”我赶紧求饶,恋恋不舍地收回手离开了那处。怀里人咬牙嘤咛一声,耳根又泛红了。 真是诱人啊。我支起身去亲她,慢慢安抚。她终于转过身来回应我的吻,然后倚进我怀里。 “要起来了么,嗯?”我亲亲她的额头。 “再躺一会儿。”她道。 我笑了笑,还好这人上午回来的时候已经在车上吃了些东西,不然这会儿该饿肚子了。 “我知道昨晚你们是为了帮清山。”抱着趟了会儿,她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嗓音里还残留一丝沙哑,听着分外媚惑。我赶紧让自己回神,“你知道了还生我的气啊?” “那是两码事。就算为了帮清山你也不能去那种地方。”她竖起眉头,又掐了掐我的腰:“都说了让你跟其他女人保持距离的。” “我不就是觉得小王爷挺苦的嘛,喜欢一个人那么久了都得不到回应。” “谁说没有回应了?”美目斜过来:“昨晚可是善忠在照顾着清山。” 我讶然:“什么?你的意思是……” “嗯哼,如你所想。”郡主风情一笑,我把持不住又想凑过去,结果被她伸出两根手指挡在唇前,危险地眯起眼睛:“说完清山的事情,现在该跟你算算账了。说,你是不是对雷卿珩有好感?” 啊,又来了。 “雷娇娇她大哥?怎么扯上他了。”我好笑道。 “你在诗会上一直看他。”某郡主撇开脸:“而且……你之前还说过他一表人才风趣潇洒。”说到最后声音小了下去。 我愣了愣,好不容易才回忆起那时候说过的话:“噗,没想到你记得这么清楚啊。可那些只是我的气话而已。” “不管。”她发泄似地用手指戳我的肩,语气愤懑:“就知道不能带你出去的。” “原来你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不肯带我出门啊?”我被她这怨妇似的小模样逗笑了。 “一群才貌双全的公子小姐,诱惑不要太大哦。”她挑眉。 “可你往那里一站,我都看不见他们了。” “看不见他们,那看什么?” “你说呢?” “哼。”这下子,某人眼里眉间都缀满笑意了,却还是佯凶道:“别以为你逛青楼的事就这么过去了,今晚洗干净了等着受罚吧!” 说完起身穿好衣服,然后留下句还有事要忙就扔下我先走了,活像那些个吃干抹尽后弹弹衣袖潇洒离去的负心汉。 我起身沐浴,换了身宽松衣裳出门,刚好看见善忠跟小王爷一起在花园里散步,脸上带着羞涩,满满的红粉气息。 啊,小王爷的春天真的降临了吧。可喜可贺。 我砸着嘴感叹。这时雷娇娇已经回府了,气势汹汹地来找我:“大花!” “咦?这么早回来了?”我道。还以为他们会玩到天黑。 “别提了,我哥那重色轻妹的家伙找城中旧友去了,今晚好像还有约。”她嫌弃完自家大哥,才忽然反应过来:“别给我扯别的事情!你,你们一个两个都瞒着我!” “瞒着你什么?”我不明所以。 “你跟清凝姐原来,原来是……哼怪不得呢!”她叉腰冷哼。我装作无辜:“咦,我以为你早知道了。” “没人跟我说我怎么知道!” 谁没事跑去跟你说这些啊。我耸了耸肩:“反正你现在也知道了嘛。” “还不是清凝姐跟我说的!她叫我以后别带你去女人多的地方!还叫我以后不要老是使唤你!”她嘟起嘴:“简直偏心!” 嗯,是挺偏心的。我忍住笑:“好好,我给你赔罪。” 雷大小姐傲气地瞥了一眼过来:“那你今晚跟我去听戏怎样,玉梨园刚好有一场……” “不去。” “你赔罪的诚意呢?!” “这种事情你可以找大芳啊,她武功高强又耐心体贴怜香惜玉。” “大芳最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都不知要忙什么,哪里肯陪我。” 我想了想,“那你可以找楚灵啊,她轻功一流又耐心体贴怜香惜玉。” 雷娇娇听了有些犹豫。皱起眉琢磨片刻:“咦……倒是可以。”说着甩给我一记眼刀,就欢快地往远处蹦跶去了:“先放过你一回,哼。” “呵,这人真是……”我摇了摇头转身离开,去到自己原来住的那屋里。推开门,里面的摆设没有丝毫改变。这儿虽然已经不住人了,但每日都有侍女来打扫,保持着洁整。 我拉开柜子下的抽屉,逍遥大人写的书依旧摆放在原处。 唉,这抽屉的书曾陪伴着自己度过了多少个漫漫长夜啊。我找来锦盒,打算将它们都收藏起来。 触摸到其中两本的时候动作却顿住了。霸道老鸨和小姐诱惑,这两本是我最为喜爱的,以往入睡前都要翻几下。只是如今枕边有了郡主,就不能再在床上看了吧。 啧啧,有点儿负心的感觉呢。 不过它们相互陪伴着应该也不会寂寞吧。于是我将这两本书单独放进另一个盒子里,还在上面贴了个“最爱”二字的封条。 作者有话要说: 见上章评论说大花将郡主扔在床上不够温柔2333~~~~ 说是扔,其实也就是比较霸气地放下而已啦,别想象得有抛物线那么凶残好吗,大花这么妻奴的人她敢么敢么?!而且冬天被褥厚实,床是很软的,(///▽///)用扔字比较有情趣嘿嘿嘿~ 目测还有十章完结,新坑就开个现代坑先吧。(~ ̄▽ ̄)~小白狼和蛇妖推迟些~ 第75章 七十五、霸道老鸨番外 我是霸道老鸨, 主人最爱的书,没有之一! 作为阿爸灵感突发大胆尝试了新风格的得意作品,我生来便与那些烂嚼才子佳人风花雪月的庸脂俗粉不一样, 我里头写的, 是男扮女装的老鸨强势勾搭外柔内刚倔强小姑娘的恋爱故事╮( ╯ ▽╰ )╭哦呵呵呵~~~ 这样的我不热销才怪。爱玩爱看就来 我至今仍然记得那日初见, 主人从一片喧嚣里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抢到了最后留在书架上的我时欣喜的模样。午后阳光明媚,秋雨才刚添过一层清凉, 青石板的地面还是湿的, 而她捧着我的手干燥温软,眼里如缀星光般闪耀——命运的邂逅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发生了。我像故事里情窦初开的小丫头一样, 怦然心动。虽然我只是一本故事书而已。 当晚, 我便被主人带上了床。她翻看我的时候, 目光是那样地温柔专注,脸上神情也随着里面的文字而惊疑紧张,或是莞尔舒眉。有时还会联想到别处去, 咬着唇痴痴傻笑。 通宵到天亮。 而今主人应该都将我的故事烂熟于心了吧, 可尽管如此, 每晚入睡前, 她仍会宠溺地捧着我, 用修长的手指细细抚过我的书页,低声跟着念出一些句子,声音轻柔好听。 所以每次被放回到抽屉里,我都能带着一身被爱抚过的娇羞痕迹享受着其他书投来的羡慕的目光。直到某一天, 一个叫做《小姐的诱惑》的贱人出现了。 呵,小姐的诱惑?一听就是个矫情的小贱货。还装模作样,自视清高。我冷笑着睨她,别以为是阿爸写的新书就傲气了,等着被打入冷宫吧! 意外的是,主人初始时真的碰都不碰她一下,就那么把她遗忘在了抽屉角落里。奇怪了,买回来又不看,不像是主人的作风啊。嗯,一定是里面的故事太不讨喜了额呵呵。 “呵,好可怜呢,若不是因为阿爸的缘故,没准主人还不会将你买回来呢。”我不时地在她面前讥嘲道。谁叫她骂我是妖艳贱货呢╮( ╯ 3 ╰ )╭~~~ 然而同样意外的是,才过没多久,主人竟一改之前的态度,把她和我一起带到了床上。这一带还成了习惯……简直花心!有了我还不够,居然还躺在被窝里碰其他的书! 我眼睁睁看着小贱人得了宠,开始趾高气扬在我面前各种嘚瑟,还不知羞耻地霸占了我专属软枕的一半。 有天晚上,主人当着我的面翻开了小贱人。我愤愤地瞥过去两眼,发现那里头竟是讲着两个女人相爱?而且水儿最后还对大小姐表明了心意,两个人幸福快乐地在一起了? 呵,开什么玩笑,那是两个女人啊,连我一本书都觉得荒谬了!阿爸他堕落了么,写这么不知所谓离经叛道的玩意作甚,美男子和俏丫头才是真爱! 好不甘心……可是我却惊愕地在主人的脸上看见了以往从未见到过的神色。满怀憧憬,也带着迷惑和犹豫。像一只穿过迷雾,豁然被眼前的美景所惊艳的蝴蝶,却又踟蹰着,迟迟不敢落在它心仪的那朵花上。 作为一本讲爱情故事的书,我怎会不明白呢,她的一只脚怕是已经陷入爱河里了,因着一个我们都不知道的人。 “主人的确是恋爱了。”小姐诱惑那个贱人得意地炫耀道:“就是那晚拿走我的那个美丽女子。我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冷嗤了一声,“真可笑,主人每回看到俊俏状元郎出场都会发痴陶醉,怎会对女人感兴趣。” “呵,那是从前,如今她哪里还会对你那个状元郎发痴,她看都懒得看你了,认清现实吧。” “该认清现实的是你吧。”我故作不屑,拉长了调子还击道:“主人对我的宠爱经久不衰,对你却是图个新鲜而已,到时候把又你抛弃在哪个角落里了,可别偷偷哭哦。” “死妖艳货你再胡说试试。” “呵。”我才懒得理她。现在真是一刻都不想跟她多待在一起,可偏偏主人将我和她一起放在了枕头上! 跟一本讲女子相爱的书同床共枕什么的,简直晦气。 而后来,主人似乎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她匆匆将我们打包带走了,包括兔子那几本书。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又回到那个温暖的抽屉。一切回归如常,只是主人很少来看我们了。 这一日阳光晴朗,明晃晃的金色照进窗子里,久未见面的主人终于出现了。她拉开抽屉,但还没来得及将我们拿出来,一个绝色女子就跟着从外头走了门。 这个女子便是小贱人嘴里那位拐走了主人的罪魁祸首,也曾给我留下过惊鸿一瞥。如今见着,依旧夺目。 “你怎么来这儿了。”主人连抽屉都没有合上就急忙转身迎了过去,拉起她的手握住,微微皱起了眉:“也不多披一件衣服,当心着凉了。” 我听着有些震惊。这甜蜜嗔怪的语气,难道真的…… “来找你。”不容我再怀着侥幸辩驳自己,那女子已经亲昵地抱住主人的腰,头枕着她的肩,本该清冷的音色软得一塌糊涂:“醒来没看见你。” “还撒娇啊,好粘人。” “嗯?你再说一遍。” “唔……我就喜欢这样的你。”主人说完便低头吻在了女子唇上。趴在她怀中的人扬起下巴迎合,嘴角浅浅地弯起。 这一幕美得惊人,叫我们无法移开视线。 “啊,主人也不把抽屉拉开一些,都挡到视线了看不太清。”兔子开始抱怨自己躺的位置不佳。 处于最佳位置的我心情复杂地看完了整个过程。而后她们就手牵着手走出去了,阳光映在两人带笑的眉眼上,幸福得就好似某本书里水儿跟小姐相拥在梨花树下呢喃着白头偕老的场景…… 不,我才没有认真地看那本书而且还对里面的内容印象深刻什么的!我,我只是无意中瞥见但是天资聪颖过目不忘罢了! “呐,无聊的话,我不介意让你看一下的,免得你整日一副深闺寂寞的模样,那么可怜。”安静了两日,身旁又开始响起那讨厌的声音了,一如既往地高傲:“我知道你有几分垂涎我。” 呸,你才深闺寂寞。我回以一个冷笑,“老娘垂涎一本淫诗也不会对你感兴趣。” “你们感情真好啊。”一旁的兔子忽然感叹道。 我怔了怔,怒斥:“别说这么恶心的话!” “哈哈我不说了。”兔子笑着闭了嘴,某本小贱货却像炸毛的猫似地叫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你,你就那么讨厌我吗?宁可选淫诗?”她很是不满,随即又突然意识到什么,恢复神色,摆出那副高傲姿态:“但你也别自作多情地以为我会喜欢你,我只是怜悯你罢了。” “留着那份心可怜自己去吧!” “哼!” 没有人碰的日子就在这样的斗嘴掐架里无声过去了。好像……也不是很难捱? 而再一次见到主人,又是许多天以后了。 好怨念啊,有了爱人就忘了书,薄情寡义的女人。她这回却不似要翻看,而是将我们都拿了出来,用绒布帕子细细擦了一遍封皮,然后找来锦盒,小心地将我们装进去。 咦,这是要给我们换住处么? 我喜滋滋地躺进锦盒里。里头垫着绸子还挺舒服的,比木板抽屉好多了……可是等等!为什么把那个小贱人也一起放进来了?!明明有很多只盒子来着!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主人拿起小贱货,一脸虔诚地往我这儿放,嘴里还嘀咕着“最爱的两本单独放呵呵呵”什么的…… 岂有此理,什么最爱的两本,只能二选一!最爱的书只能是我霸道老鸨! 而且她居然真的把我跟小贱人单独放到了一起! 不!老娘才不想看见她!快点把她拿走! 至少不要把她压在我身上啊!喂!!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本书也he了(* ̄▽ ̄*)额呵呵~~~~ 第76章 七十六、逍遥子的真面目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子的——在一个风平浪静月色撩人的夜晚, 王府里安宁如常,灯火温馨明亮。我跟小王爷各自抛开了郡主和善忠,暗搓搓来到花园里相会, 然后一起欢快地……讨论逍遥大人的新书。 结果被遛狗路过的雷娇娇撞见了。 不巧的是, 雷大小姐最近正值怨气极重的时候, 不清楚是被谁惹着了,也可能是因为自家大哥回京了不开心,反正她听到我跟小王爷的对话后立马就跑去郡主那儿说事, 还添油加醋恶意满满地抹黑了一番。 于是遭到了一整晚冷淡对待的我, 现在就忐忑不安地坐在了宽敞的马车里,而对面是一身浅青色男装潇洒俊逸的郡主。 “清凝, 为何要带我来城西这边啊?”我看着某狐狸温柔微笑的模样心头有点儿发怵, 仿佛置身于风雨前诡异的沉寂里, 无形的压迫兜头罩下。 “紧张什么呢,带你去见个人而已。”她慵懒地斜倚在软榻上,还特风情地睨了我一眼。 更叫人紧张害怕了好不好!我一哆嗦, 连忙问:“见什么人?”莫名觉得有些恐怖。 “去了你就知道了。”她故意卖关子。 我只能按捺下好奇不再问了。干坐了会儿, 又小心翼翼地凑近些, 讪笑:“嘿嘿清凝, 你现在, 已经消气了吧?” “嗯?为何这样问?”她轻挑眉梢,似笑非笑:“好好的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分明还冷落了我一晚上来着……我咽了咽口水:“那个,我昨晚没有陪你去赏花,而跟小王爷一起……” 她不待说完便笑了:“我是那般没度量的女子吗?” 诶?我有些诧异, 难道是自己多想了?犹疑着挪坐过去,某郡主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冷冷道:“别靠那么近,坐远点。” 还说没生气! “清凝,别这样嘛……”我委屈唤她。 “坐回去。”不容违抗的口吻。 撒娇扮可怜也没有用,我只好坐回原来的位置。怨念地掀开车窗帘子看风景,却意外见着了熟人。是大芳……还有刺客楼女少主寸雪?不是吧,她们正一起手挽着手亲昵地逛街?! 这水火不容见面必见血的两人什么时候就亲如姐妹了? 不对,哪里是姐妹……我不由睁大了眼睛,差点都要失声惊叫了,因为这会儿她们俩竟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起了冰糖葫芦!要不要这么恩爱!大芳还笑了,笑得如沐春风甜蜜宠溺啊! 天呐,大芳为感化女刺客都已经牺牲自己的美色了吗?真是太刺激啦! “你在看什么?”郡主许是见我表情过于奇怪,便出声问。 我好一会儿才平复下心情,僵硬地放下帘布,微笑:“没什么。大概是最近太累,生出幻觉了吧呵呵呵。” 不料她听我说太累,脸上居然很微妙地露出了别样的神情,随即咬唇刮了一眼过来。 “咦?”愣神片刻后我恍然大悟,嘿嘿笑道:“真坏呀,都想到哪方面去了?”说着就凑过去想搂住某郡主的腰调戏一番,结果先被那纤纤玉指用力拧了一把。 咝,傲娇姑娘恼羞成怒起来下手还真狠啊。 “让我抱一下嘛,我都知道错了。”我不甘心地再次凑过去。外头阿五却不合时宜地咳嗽了一声,强撑严肃道:“主子,我们到地方了。” “嗯,下车吧。”郡主同样严肃地说了一句,便推开我率先踩着马凳下了车。而后站在一旁大树底下唰地打开了折扇,迎着朝阳长身玉立嘴角微勾,煞是迷人。 不远处立即有几把压抑着激动的女子音色响起:“快看快看!是上回的那个美男子耶!啊,剃了胡子也好美好有味道啊~~” 随后下来的我差点踩不稳摔地上。那几个结伴逛街看男人的小姐还没嫁出去么,才见过一面就惦记这么久也太凶残了吧,而且去掉胡子也能一眼认得出来!哼,某位郡主也是,打扮这么风流俊俏作甚,大冷天地摇折扇是想学浪荡公子沾花惹草么! 我双手一拢,把她打开的扇子又给合起来。 “你做什么?”郡主呆了一下。 我回头瞥了眼那些个快要流口水的富家小姐,突然娇羞挽住她的手臂,提高音量道:“相公~~~都说不用去买那么多珠宝首饰了,妆匣都堆不下了啦。要是实在想给人家买东西,不如去浣丝坊看看那几款新出的留仙裙呀~~” 郡主身子猛地一颤。而戳在我们背后的视线顿时尖锐得像利箭一样。我得意扬唇,快步拉着被惊吓到的人儿跑远,留那几个小姐在原地气得直跺脚。 啊,被人嫉妒仇恨的感觉还真是酸爽呀。 “很会演么。”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生么事的郡主用扇柄挑起我的下巴,眼里满是揶揄:“可别告诉我你在吃醋。” “相公讨厌啦。”我故作羞涩地扑过去蹭着她的胸,手顺便伸到腰间吃豆腐。 “别乱摸。”她嗔恼敲掉我作乱的爪子,摁着我的脑门推开,然后往一条小巷子里走:“这边来。” “怎么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到底要见谁啊。”我小声嘀咕。没走多远,就到了一户人家的后院外头,而前边墙角下居然还摆放了张长凳。 看来早有准备啊。 “这是什么意思?”我暧昧地冲身旁人眨眨眼:“偷窥嘛?”不会做这么没品的事情吧? 可接下来郡主却用行动告诉我她不仅会做,而且还很有经验。我被迫踩上凳子,跟着她一起做贼似地趴在墙头。不过话说回来,比起曾经在银山偷窥庄主的那次,眼下这算是小儿科了。 “清凝,我还以为你是直接带我去拜访哪个人呢。” “那样多没情趣。” “像做贼一样趴墙头就有情趣了?”我凑在她耳边坏兮兮地道:“你现在看上去真像那些个爬墙与少妇私会或者偷看别家小姐洗澡的无耻小白脸。” “满脑污秽!”郡主耳根一红,抬手就一巴掌拍在了我屁股上:“不许多话,快看。” “哎呀,居然打人家那里……”我哼哼着转过脸,发现这是座蛮别致的宅子。庭中里种了黄竹,有假山花圃,而远处几间屋子门前贴的楹联鲜红夺目。那字迹……咦,好像是逍遥大人的手笔啊! 我凝神细看,没错,是逍遥大人,笔法风格跟他留在书里的诗句签名一模一样! “这里是逍遥大人的住处?”我顿时兴奋紧张起来。原来郡主是要带我偷窥逍遥大人吗,好贴心好感动好惊喜呀。 啊,有妻如此夫妇何求!我深情款款含情脉脉地看向郡主,就差眼里冒出点煽情的泪水了。 郡主冷淡地捧住我的脸,将我的脑袋转了回去。 视线被移到远处。那青石板的地面上还残留些雪融后的湿痕,黑漆的屋廊下垂着淡黄色竹帘,有一处帘子被卷了起来,可以看见里头摆着桌椅,而桌旁坐着一位…… 噗!那个穿一身金闪闪还翘着二郎腿猛嗑瓜子的高壮男人是谁?!浑身散发着一种“爷有黄金万两”的气质啊! 他是逍遥大人的亲戚还是朋友?不对,听说逍遥大人喜欢独居清净,平素里很少有人上门打扰的,而这男人居然大摇大摆地坐在那儿嗑瓜子。 好像逍遥大人也是极爱嗑瓜子来着……我想到什么,悚然变了脸色。抖着手指向那里,小声问身旁人:“他,他难道就是……”千万别是我想的那样! “嗯,如你所想。”郡主毫不犹豫地说出了极为残忍的话。我瞬间觉得自己的世界坍塌了一角。 不,逍遥大人应该是那种弱柳扶风芙蓉出水不胜娇羞的跟善忠一样娘气哦不,温柔的人才对!怎么就成了金闪闪大汉了呢嘤嘤嘤! 在我两眼汪汪的时候,郡主很大爷地搂我进她怀里,“乖,你还有我呢。” “你是不是故意的?”我突然意识到事情关键。特意带我来这里动机也太可疑了。 “本宫就是故意的。”她却大方地承认了:“谁叫你老是惦记着他,还说他一定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要不是有我了,肯定要嫁给他!”说完气恼地咬我耳朵。 “冤枉啊我什么时候说过那样的话!”想了想,立即明白过来:“别听雷娇娇胡说。”怪不得有这一出了,都是雷大小姐惹的祸。 “反正你心里只能有我一个,我才是最重要的。” 我听了好气又好笑:“我喜欢的是他写的书,又不是迷恋这个男人想要嫁给他,小心眼。” “是啊,小得只装下你了。”她捏捏我的脸。 我怔了怔,被那指尖触碰过的地方霎时浮起些热意。嘿呀,这人什么时候会说情话了?不过还真是中听呢。 心里头像被灌了蜜汤似地又甜又暖,不由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带到嘴边亲了一下:“我心里也只装得下你了。” 至于逍遥大人,虽然和想象中的有许多偏差,但是没关系啦。说起来他那本新书真的很不错呢,后天开卖的时候带上小王爷一起去抢吧…… 最后往庭院里看了一眼,我便牵起自家郡主的手欢欢喜喜地离开了,没听见后头那嗑瓜子的男人嚷了一句:“逍遥兄,你泡的茶好了没有啊,我还等着跟你讨论新书呢。” 然后纤白的手撩开另一处竹帘,“好了,钱兄久等。” …… —————————————————————— 钱公子:逍遥兄你泡的茶还没好吗,我都快被那头趴墙秀恩爱的俩人闪瞎眼了,比我的一身金丝还闪啊! 逍遥子牵着阿黑的手走过来:好了,钱兄久等。 阿黑放下茶盘,体贴地拉开椅子:逍遥你坐这里,来,拿着手炉,别冻着手了。瓜子别嗑那么多,我帮你剥几颗花生…… 逍遥子:(娇羞)讨厌啦~ 钱公子:(怒掀桌)实在是太讨厌啦!! ———————————————— 半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某花:(抓狂)啊……我还是觉得那个珠光宝气的富贵男不应该是文笔细腻温柔多情的逍遥大人呐,会不会是郡主故意误导我的? 于是趁黑跑去逍遥家偷窥,却赫然见着亭中有一个执笔写字的高大男子。 大花:∑(っ°Д °;)っ这看起来很凶的古铜色魁梧壮汉是谁!难道他才是……不,这不是真的!我不相信嘤嘤嘤!!(泪奔而去) 长廊那头,逍遥子探身招手:阿黑,过来吃饭啦~~~ 亭中的魁梧壮汉:嗯。 作者有话要说: 大芳:来,吃这个丸子。 寸雪:(一口吞)嗷呜~ 大芳:来,吃一勺奶冻。 寸雪:嗷呜~ 大芳:来,吃块小肉干。 寸雪:(疑惑)咦,怎么你喂食的动作这么流畅熟练啊? 大芳但笑不语。 与此同时,某处遛狗的雷娇娇:奇怪了,为什么我家花最近胖了这么多…… —————————————————————————— (* ̄▽ ̄*)好想要长评呀~~~~ (* ̄△ ̄*)可是一篇长评都木有。寂寞啊寂寞……人生,寂寞如雪…… 第77章 七十七、生病 都说乍暖还寒的时候是最易得病的, 而我就不幸染上了风寒。病来如山倒。 被逼着躺了一天,现在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无奈睁着眼望了会儿帐顶,又转头看看映在屏风上的亮光。好想出去走走啊。 “别伸手出来, 当心又着凉了。”才刚动了一下, 郡主就一脸紧张地扑过来将我摁了回去, 然后迅速掖好被角,又将我裹得严严实实的。 “想要什么便跟我说,不许自己乱动。”她责怪道, “好不容易才将热度退下来的, 万一复发了怎么办。” 我有点儿委屈:“没那么夸张吧,寻常小疾而已。” “寻常小疾?今早你晕倒的时候, 我都吓坏了。”她恼恨地瞪我, 眉头也不悦地蹙了起来。 说起今早的事情我就发窘。其实起床那会儿已经觉得头重脚轻的了, 却没怎么在意,还想着去找善忠一起练练拳脚呢,结果还没能出门就突然栽倒在地, 正好被这人从外边走进来看见。 回想起那一刻她煞白的脸色, 还有惊惶睁大的眸子……当真是被我吓坏了吧。 “对不起。”两道声音交叠在一起, 我和她说完都不约而同地愣住了。半晌才又噗嗤笑出声来:“好傻。” 她勾起唇捏我的脸, 娇嗔的模样惹得我想要握住她的手腻歪一下, “清凝,你坐过来点。” 面前人看见我的动作就立即会意了,主动将自己的手搓热了伸进被子里握住我的,低头在我眉间亲了一下。像温顺粘人的猫儿。 忽然觉得生病也不是那么讨厌的事情。 这时候大芳端了药过来, 郡主便要一勺勺地喂我。我原本不愿这么麻烦的,想自己端着一口饮尽就行了,可心头存着愧疚,加上她又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只好将拒绝的话都默默咽了回去,任由着她照料。 “来,张嘴。”某郡主喂起药来极有耐心,甚至都有些把我当小孩哄的意味了。纤白如玉的手指轻捏在调羹上,低头吹凉时唇形微微嘟起,眉眼专注认真。这一切是如此地赏心悦目,看着都觉幸福满溢。 然而浓稠苦口的药汤一勺勺地喝确实太折磨人。我忍耐着喝完,暗暗舒了口气,“好了,你也去休息吧,都照顾我一天了。” “我不累。”她摇摇头,声音温柔宠溺:“我在这儿陪你。” 好贤惠好耀眼! 我差点把持不住要扑过去亲她。努力抵制着内心的悸动:“不行,你分明都困了。” “你陪我说说话我就不困了。” 坐在一旁吃了许久柑橘的男人终于忍不住重重咳了声,“你们够了,别这么肉麻。” 啊,小王爷总是那么煞风景。我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你还没走啊。”都把我的芦柑给吃完了。 “得,我这就走,不妨碍你们了。”他弹弹衣袖起身,脸上荡漾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讨厌:“唉,今个天气这么好,我跟善忠逛街买东西去,然后再一起骑马到郊外饮酒看花,练剑弹琴。” 我冷眼看他炫耀,趁着郡主起身去放碗小声提醒了他一句:“记得帮我买书啊。”逍遥大人的书已经开卖了,这会儿不知还剩多少。 “知道了,我有办法帮你弄到,还是珍藏版。”他摆摆手,转头跟自家姐姐说了两句就意气风发地出了门。后来雷娇娇也牵着大花狗跑来看我,但她那性子哪里能坐得住,扔下两包甜枣又没心没肺缠着楚灵到别处玩去了。 一个两个都那么快活自在。 话说雷大小姐最近是不是太粘楚灵了些?我愤愤嚼着甜枣,问坐在床边的人:“清凝,你说雷娇娇她是不是太粘着楚灵了?” “有么?”某郡主想了想,“总好过粘你。” 说得好理直气壮!而且郡主你是不是抓错重点了。 我一时间无言以对,怅然望向门外,叹了口气:“外面天气真好啊。” 庭前的雪已经完全融尽了,老树枝头稀疏发了几点新芽,嫩绿的颜色十分可爱。 “又到万物复苏的时节了呢。”一边感慨一边拿可怜兮兮的小眼神往某人那儿瞟。 郡主对我的小心思清楚得很:“等你好了就带你去郊外打猎。” “咦,你说的啊,不许食言。”我一下子来精神了,还想再讨要些补偿,她却已经起身去给我倒水。窈窕的身段拢着窗台外透进来的白光,柔顺的长发如瀑垂在身后,透出无限风情。我连要说的话都忘记了,笑眯眯地观看。 没想到生病中的自己还能沉溺美色。 郡主回头见我看她出神,便问:“怎么了?” “没什么。”我笑了笑:“觉不觉得我们现在像老夫老妻?” “那你就快点好起来啊。不然这样虚弱卧床,像老夫少妻。” 真是绵里藏刀的温柔一击。 我挫败地闭上眼躺好:“我明白了,我会快点好起来的。” “噗,生什么闷气呢。”她被逗乐了,走过来伸出一根手指戳我鼓起的脸:“快点睁开眼看我。” “没有生气……”我闷声嘟哝,“就是觉得自己很没用而已。” 明明面前这人才是身体孱弱需要照顾,可到头来却是我一个有武功傍身的那么不禁寒,吹点凉风就倒下了。 “呐,老实交代吧,昨天回来后,你又自个跑去哪里了?”她扶着我坐起身,将茶杯递给我,“要不是你乱跑也不会着凉。” “去找我师兄了,没忍住用了轻功。”我喝了口温茶,道:“他给我留信说已经报了仇,离开顺天城后打算回傲天门。” 说起师兄,就不由想到了其他事情。我斟酌着开了口:“其实有件事情一直想问你的。就是……我师兄跟你之间……” “你应该都猜到了一些。”郡主一听便知我想问什么,“他为了报仇,答应与我合作一起对付定王。而之前给我下七眠散的,正是他苦苦追查的仇人。” “他的仇人是定王手下?” “没错。”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了。”我想通了其中的来龙去脉,不禁有些埋怨:“都瞒着我不说,害得我那时候瞎着急,为了给你拿解药还差点跟他闹翻。你也是,既然早有解药了就该服下,装装样子瞒过那些眼线就好了嘛,何必受那份苦。” 她横了我一眼:“太医院里有定王的人,哪里能那么容易糊弄过去。我将计就计引蛇出洞……另一方面,也是想惩罚一下你。”说着倾身过来,危险地眯起眼:“你让我伤心,我便要你着急心疼,看看谁更狠。” “是是是,我活该。”我无奈拉起她的手,“但也得顾及一下自己的身体啊,万一寒症发作怎么办。” “我的寒症早就好了啊?”她无辜地眨了眨眼:“有火丹燊和蓝原雪莲一起调理,已经去除病根了。在一起这么长时间里,你哪里见我还复发过?” “什么?不是说药石无医么?”我怔住。 “听谁说的?”她诧异道。 “咦?以前跟你一起离开银山的时候,庄主在亭边等你,后来为你把脉谈及病情,我分明见他皱起眉摇头,而你叹了一句药石无医来着!” 她听着我的急声辩解,忽而舒眉笑了。叹息一般轻声道:“傻瓜,我那样说是因为你啊。” “因为我?”我没听明白她的意思,药石无医那句话与我有什么关系吗? 疑惑地等待着解释,她却只是温柔地看我,眸心里光涟漾动,含着万丈秋波。似要将人溺亡在里面。 良久,才一字一句道:“喜你为疾,药石无医。” 作者有话要说: 雷娇娇摸着自家花狗:唉,如今就只剩下我们两个单身了,说起来也算是同类。 花狗嫌弃地看了她一眼,转头跑去和对面街的大白猫秀恩爱。 雷娇娇:啥?!∑(っ"▔ □ ▔)っ哪来的大白喵!阿花居然背着我找到对象了?!天呐好虐心!现在只有我才是真·单身狗么!! 卧病中的大花挣扎起身:不,别忘了你还有,咳咳,还有楚灵呀! 雷娇娇:(* ̄△ ̄*)啊……╰(*°▽ °*)╯对哦! 正在练剑的楚灵身形一踉跄:∑(⊙_⊙)这种背后发寒的危机感是怎么回事…… ———————————————————————————————— 开了三个新坑,天穹,花期和田螺,o(* ̄▽ ̄*)o你们看看对哪个比较感兴趣我就先填哪个吧~~孟婆广播剧第三期也开工了,争取下个月能做出来吧~ 第78章 七十八、许久不见 今天是个非常特殊的日子, 因为郡主的生母,那位传说中看破了红尘四处去云游问道的太王妃今日终于要回来了。还专程点名要见一见我。 唉,这么突然, 都没来得及做太多准备。幸而现在病好了, 起码可以精精神神地见人。我撩起耳边被风吹乱的发丝, 长呼了一口气,“待会儿我该怎么喊她呢?” “当然是跟我一起叫娘了。”郡主帮我理了理衣襟,然后拉起我的手交握在身侧。此时我跟她还有小王爷三人就等在信中约定的地方, 一起遥遥望着远处的山道。 天气转暖了, 郊外草木都抽了新芽,半山亭四周也缀满嫩绿的颜色, 朝阳一照, 通透得似碧玉镶嵌。我左右张望着, 用小拇指刮了刮身旁人的掌心。她痒得甩一下皓腕,侧头看我,又收紧了手指, 小声道:“别紧张。” “媳妇见婆婆难免会紧张嘛。”我嘟哝。 “噗, 是婆婆还是丈母娘?” “嘿呀跟我贫嘴是不是, 小心我亲你哦。”我作势凑上前, 她忙笑着躲闪。嬉闹一番后果然就放松了许多。 郡主挽着我的手臂, 将头靠在我肩上,“放心吧,她之前都没有反对你我的事情,此次自然也不会刁难你。只是想见一面罢, 见完了就又走了。” “她不一起回王府吗?”我讶异。 “不回。”郡主轻叹了一声,语气有些许变化,“她不想回到那里。” 不想回去,难道是因为害怕触景生情,思念亡夫? 然而此时看着郡主垂下的眸眼,却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说起来挺叫人好奇的,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让那位太妃狠心抛开子女离家云游呢?而在一起这么久了,郡主都鲜少提及她,有时候我主动问起来,还被带着话题绕到了别处去…… 我歪头瞅了眼,见身旁人依旧神情淡淡的,便想逗她开心:“呐,其实也挺期待的呢。” “期待什么。”她抬头看我。 “期待看见你娘的真容啊,定是个风华绝代的大美人。” 某狐狸舒展了眉眼,顺着我的意图问:“你怎么知道是美人呢。” “看着你就知道了。” “呵……” 正柔情蜜意的时候,却听背后一阵呜呜地抽噎声,吓了我一大跳。赶忙回头,就见小王爷皱着张脸,都快哭成泪人了。 什么情况,我跟郡主腻歪刺激到他了吗?不至于吧! “诶你……”刚要开口问,小王爷立即瞪向我,模样凶得吓人。我只好转头小声问郡主:“你弟他怎么了?” “每回跟娘见面清山都会这般。”郡主跟我咬耳朵,“待会儿就好了,别在意。” 诶哟,每回见面都感动得哭出来么,没想到小王爷是这么依恋母亲的多愁善感的人呐,跟他高大威猛的男子汉形象反差好大! 怪不得方才一路上都绷着脸了,原来是辛苦憋着泪呢呵呵呵。 小王爷胡乱抹了把脸,愤愤指着我向自家姐姐告状:“姐你看她啊,一直盯着我。” 郡主忍住笑,一边递给他手帕一边佯作责怪我:“好了,不许看清山哭鼻子了。” 喂,这样说对你弟弟伤害更大好不好。 我见他缓过来了,就忍不住打趣:“终于明白你不肯带上善忠的原因了,原来是怕他看到你的哭相。” “胡说。”小王爷擦干脸,嚷嚷:“娘亲早就见过善忠了,跟他熟识得很。而他这两天又伤到脚行走不便,哪里还能让他过来。” 哦,也是,善忠伤到脚了,英勇追贼负的伤。我了然点头。 前段时间城里出了个很嚣张的采花贼,身手了得又阴险狡猾,已经好几次神不知不觉地偷走官差的裤衩挑衅示威了,可偏偏第一回动身作案就误盯上了善忠,以为他是女扮男装出来闯江湖的哪家小姐。 善忠孤身引他出来,最后竟直接从楼上跳下去抓人,崴了脚也拼死将那恶贼摁倒在地,等卫队赶来一起制服。听人说,采花贼被押回去的时候,居然跟那些被非礼的黄花闺女似的满脸羞红,而走在前边横抱着善忠侍卫长的小王爷则铁青着脸。这件事情很快成了顺天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至今热度不减,甚至还衍生出了许多戏文段子…… 想到这些我更想笑了,偷瞄向小王爷,结果又挨他瞪了一眼。 就这么等了快半柱香的时间。阳光已经愈发耀眼,倾泄而下的金芒将晨雾都驱散殆尽,天空澄蓝如洗。 远处山路那儿忽而传出些模糊的马车声响,渐渐地红漆车顶就冒出了个头。人终于来了。 看着马车一点点行驶靠近,我还是忍不住转身向郡主确认了一遍:“清凝你再帮我看看,这妆容真的得体了吗,画的眉好不好?” “很好看。”郡主勾起嘴角,也不顾及有别人在场就仰起下巴在我脸上亲了亲,低声道:“玉面不关妆,双眉本翠色。” 讨厌,怎么就这么会哄人呢。我心满意足了,再转头看去,郡主她娘已经下了车。浅紫的裙摆轻盈滑过车辕,云丝凤鞋落在石板地面,方一站定,就似有光芒拢身,明艳不可逼视。 好一位雍容华贵的美妇人!我有些不敢相信。还以为太妃会是那种长伴青灯古佛一身灰白道袍清心寡欲的形象呢!这祸国殃民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郡主很不爽地在我手背上掐了一记:“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咦,有吗?! “娘!”小王爷早已扑了过去,眼里又开始冒出泪花:“终于回来了。” “诶。”美妇人慈爱地摸摸自个儿子的脑袋,带着往我们跟前来:“凝儿。”她唤了郡主一声,秋水明眸随即看向我,嘴角含着笑。 我被那笑颜晃了一下心神。郡主果真是继承了亲娘的美貌啊。但眼前这位显然美得更为张扬些,眼里眉梢都透着不加掩饰的媚,肌肤也白皙光滑,真不像是生过一双儿女的人。 我突然就不怎么开得了口了,扭捏了半天,还是郡主在背后用力拧一把才逼得喊出了那声娘。 太妃满意地点点头,随即竟是欺身上前,抬手抚在了我脸上,笑道:“真是个美人儿呢。” 呀,这调戏语气…… “凝儿眼光真好。”她压低的嗓音有些撩人,凤眸里却泛着幽邃的光,看着有几分压迫。 “娘。”郡主不满地喊了声。 她扬起唇,又捏了捏才收手,还不忘揶揄一句:“娘亲摸一下也不得么。”说着施施然往亭子里走:“来,都坐下陪我说说话吧。” 我有点儿回不过神。丈母娘跟想象中的好不一样怎么办! 亏我昨晚还暗搓搓看了一些佛法经书来着,接下来却半点派不上用场。她兴致勃勃地拉着我问了许多我从前的事情,净挑那些难为情的话题,比如小时候有没有喜欢过哪个俊秀小哥哥呀,有没有被人献殷勤示爱什么的…… 说好的看破红尘求佛问道呢!令我吃惊的是她居然还知道我以前无意撞见一个小姐姐洗澡被当成登徒子追打的糗事! 眼见着郡主看我的目光里都渐渐透出杀气了,某位妖孽的太妃却越说越起劲。我手心里直冒汗,赶紧给小王爷使眼色。 好在小王爷还是很仗义的,在我快招架不住的时候挺身而出截过话题引开了自个娘亲的注意。趁这空隙我赶紧把食盒里的点心茶水都拿出来。随后听着他们说话,发现这位太妃虽然一直在外,却对府里的事情都很清楚。 意外的是,还没聚到中午,她便要走了。来去匆匆。郡主和小王爷似乎已经习惯,起身相送。 “素儿,你过来。”临走前太妃忽然这般喊我。我怔了怔,乖巧走到她跟前,就见她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了过来,“受人所托,你回去再看吧。” 受人所托?我认识的人里谁能有这么大面子托太妃送信?我犹疑着接下,信封上没有任何署名。她拢了拢衣袖,看我们的目光变得愈发柔和起来,笑叹了一声:“真好啊。” “好好在一起过日子吧。还有你跟善忠那孩子也是。”说着摸摸小王爷的脸,神情里终于流露些许晦涩的不舍。 “娘你这回要去哪里啊?”小王爷闷声道。 “天下之大,哪里不可以去呢。我还想到更远的地方看看。”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郡主却轻声道:“将来若是倦了,就回来跟我们一起吧。”顿了顿,“还有那个人。” 美妇人眸光一滞。我疑惑更甚,那个人是什么意思?转头看向一旁,见小王爷同样不解。 “嗯,会回来的。”太妃哑声道了一句,匆忙转身走向不远处的马车,不再回头看一眼。戴着斗笠的黑衣车夫跳下来扶她踩上马凳。我目送着马车慢慢起动,却在这时发觉不对劲。 那个人,那个车夫的身形……好像师父啊。 咦,之前没注意到,现在越看越像!我猝然一惊,跟着跑出去几步,但马车已经调转过去骨碌行远了,再看不见那斗笠下遮掩的脸。然而方才的感觉却是那样熟悉,无法忽视。 我心跳猛地加快起来,急忙将信拆开。最先跳入视线里的,是吾徒亲启几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是师父番外~ 第79章 七十九、师父番外 回想起来, 我已经不太记得清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貌了。我年幼的时候就因为一场祸事家破人亡,变成了孤儿。忍受着屈辱努力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活下去,只是想着有一天能为亲人报仇雪恨。 这个报仇的机会, 我足足等待了十年。 朝廷派来军队围剿寨子, 我趁乱逃出了劳窟, 捡起镰刀拼尽力气追上那个畜生,一刀一刀挥下,发狂似地砍。鲜血扑哧四溅, 腥臭欲呕。我抱着同归于尽的打算, 全然不顾自己也被利剑刺破了胸膛,咬牙砍下他的头颅, 最终支撑不住倒进了血泊里, 奄奄一息。 是领头的将军救下了我。他把我带走, 给我养好了伤,然后教我习武,授我诗书, 让我遇见了那个鲜衣怒马的女子。 她是将军的独女, 身份尊贵, 受尽荣宠。而我成为了她的仆人, 跟随左右。当时我已经十六岁, 恰巧与她同龄。 她在她最好的年纪里意气风发,无拘无束,光华万丈,如川上飞鸿迎风展开羽翼, 要看遍这天下。我一直站在她身后静静陪着,觉得人生似乎有了新的意义。 可惜这样的日子并没有太长久。 十月寒风猝不及防地刮起,城中降下了第一场雪。六出纷飞,遮天迷地,千家万户一夜之间都白了屋瓦。已经褪去一身青涩稚气的她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伸手接下一片片轻绒玉絮。鲜红的斗篷沾染了细碎的冰屑,似点缀梨花纹案。 “你看那满街的红色,多喜庆啊。”她轻声说道:“人人都在笑,就像过年一样。” 我怔然。举目望去,确实是……很喜庆。到处都挂上了红灯笼,橘光在夜色中摇曳出长街的轮廓,影影幢幢。将军府里也贴满了双喜的纸花,下人们正忙碌着布置装点,门边的红绸随风猎猎抖开。 圣上赐婚,何等荣耀。 我站在她身后,低声道:“原本就是大喜的事情。” “那你呢,你开心么?” 语气淡淡地,好似漫不经心。但这一问却将我面上维持的平静统统都击溃了。苦涩如潮水决堤,无边蔓延开来。 我抿了抿唇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儿,那头一声叹息才幽幽响起,“你曾说,会一直陪着我的。” 她转回身看我,声音轻得快被寒风打散:“可是你食言了。” 几缕长发扬起,拂在她苍白的脸上。斗篷罩住的身子显得那样单薄,摇摇欲坠。我看得眼里阵阵发酸,不敢再与她对视。 有些感情,注定是不能言明,亦不会有结果的。 我沉默着不说话,她就倔强地盯着我。较劲似地对立良久,她忽而跃上雉堞,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阿缨!”我心跳骤停,猝然踏着城墙飞身直下,堪堪托住她一起跌落进雪地里。 厚积的白雪如拍岸浪涛翻腾溅开,上空纷扬的雪花更是夹着刺骨的风扑簌而下,瞬间将我们淹没。 “不要命了吗!”我后怕地抱着她坐在地上,手抖得厉害,“为什么要这样做,万一我迟了一步呢。” “我不怕你迟一步,只怕你不敢迈出这一步。”她倚进我怀里,呼出的白气模糊了表情,“把我带走吧,阿竺。” 我心头一震。这一刻我多想不管不顾地将她带走啊……但是我做不到。逃婚犹如欺君,欺君之罪,祸及满门。 我不能啊。 “将军该担心了,我送你回去吧。” “真的,要送我回去么。将我交给别人?”她红了眼,说出的每个字都像一把钝刀绞进我心里,连带着五脏六腑都生了疼。我紧紧攥着手,指甲抠破掌心皮肉。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回去吧。” 她定定看着我,凄然一笑。 “你会后悔的。” 风雪终于是停了。 满城爆竹声轰鸣不断,烧出的白烟如云似雾。我远远看着她坐上了花轿,就这么乘着一片云雾离开了将军府,出了城,再也望不见。百姓们欢笑嬉闹,道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后来民间皆传晋王夫妇婚后举案齐眉,琴瑟和谐。 王妃诞下一女,圣上赐封郡主,王爷视为掌上明珠。 王爷待王妃一心一意情有独钟,拒纳侧妃…… 那便好了。她安心做王妃,而我还完恩情债,接下旧人衣钵做江湖浪客。那段肮脏不堪的过去,以及遇见她之后纯净如湖上初雪的美好时光,就都埋藏于心底吧。 随风杳然去,从此各西东。 在山中定居下来,我收养了两个徒儿,跟他们一起过着平淡的日子。春去秋回,花开花谢,就这么一晃过去了多年。大徒儿离家了,小徒儿也慢慢长大,顺利当了杀手,却是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那个堂而皇之出现在素儿床边的少女眉目像极了阿缨,看见第一眼我便几乎能猜出她的身份。 “这是什么?”我指着桌上的一盒珠宝,尽量稳住声色。 “聘礼。”她侧目看向某个偷尝了我的酒后酣睡不醒的人,勾唇:“她归我了。” 好没出息的劣徒,好狂妄的丫头!我负手身后,斥责的话还未说出,心绪却被她接下来的一句打得支离破碎。 “这些原本都是我娘的东西,她极为喜爱,你应该也会喜欢才是。” “你是什么意思。”我心惊,难道她都…… “呵。”那孩子轻笑一声,脸上是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深沉神色,悠然起身走了出去,“他们之间有情,但却不是爱。” “若无意外的话,待父王北征回来,他们俩便会和离了。” 和离?!我脑海中惊雷炸响,僵立许久仍无法回过神来。为什么,她现在不是过得很幸福么,为什么还要放弃这一切…… 不应该这样的!我心慌意乱,再难镇定,情急之下竟是做出了荒唐的事情,欺骗过众人,那么狼狈地离开了傲天门。 可终究还是被她找到了。 “你以为假死一回,就能抛开所有一走了之了么?”她拂袖走进小院,冷笑看我,目光像一张网,千丝万缕将我牢牢捕捉住:“就这么想摆脱我?” 容貌和声音都没有太多变化。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那个模样。我拼命压制着,才不让自己泄露出一丝颤音:“当王妃不好么,为什么还要找过来……这么傻。” 不值得啊。 “我来给你机会。”她一步步逼近,停在我面前,“你已经错过我一次,是不是还要再错过第二次?” “阿缨……” “我知道,你嫌弃我了对不对。我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池缨,已经做过别人的妻子。” “不,不是这样的!” “那你为什么不肯接受?”她眼里露出凄怨:“刘竺,我一直在等你啊,你明不明白。我已经等了你太久了。” “如今我只求你一个回答,若你还是选择推开我,我便死心了,从此你我恩断义绝,我远走他乡不再见你,就带着对你的怨恨孤独终老!” 我呼吸一滞,被她的决绝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就这么怔怔对视着,眼泪却划过脸颊滴落在脚边,啪嗒一下,心头也似有什么倏地断开了。 我终于迈出那一步,用力将她拥进怀里。 “还逃吗?”她紧绷的身子陡然一松,闭上眼,恨恨地问:“还躲着我吗?” 我哽咽着摇头。 躲不了也逃不开了。 就这么被你俘虏罢,并且甘之如饴。 作者有话要说: 大花:(╯#‵ □ ′ )╯︵┻━┻ 死骗纸还我眼泪还我棺材钱还我酒钱! 师父:(* ̄ □ ̄*)你以为我好受到哪里去,每回看你在碑前哭“师父你死得好惨”都羞愤欲死好么! 大花:(っ#‵□′)っ我不管,我还在碑前说了很多难以启齿的秘密都被你听完了! 师父:(* ̄△ ̄*)不就是你喜欢萝莉那点破事么! 郡主:什么!喜欢萝莉?! 师父:(* ̄▽ ̄*)对啊,还垂涎过丝绸店的小正太。 大花:(>///<)不,清凝你听我解释! 郡主:(冷笑)看来墓碑要再添一块了呢~ —————————————————————— 趁着假期赶紧将这篇完结吧,(~ ̄▽ ̄)~然后先更花期和天穹~~~ 第80章 八十、翻身做主 看完师父的信后, 我真的被气到了。虽然,虽然也有那么点惊喜感动……可想想还是气吐血啊! 这人为爱假死抛家弃女地好生潇洒,却让我蒙在鼓里这么多年, 害我白哭了那么多眼泪!呵, 我还满心悲怆地修砌了坟茔, 一次次地在坟前磕头跪拜,烧纸钱烧衣服烧婢女烧师娘,跟墓碑聊天谈心, 像个傻瓜一样! 怪不得师兄都不回去看一眼了, 原以为他狠心,现在才明白他简直连心都没有, 知道真相了也不告诉我, 一直在看我笑话!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把傲天门的田产都给卖了, 再把师父的那几盆兰花送给柴婆! 某位郡主也是,居然跟他们合伙起来瞒着我!真是气死了! “还没有消气吗,还是不肯理我吗?”已经被我冷落了两天的人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我的袖子, 放软了语气, “我也是怕你接受不了, 才一直没敢说的。而且这件事情没那么容易解释, 我一直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跟你说啊。” 骗人!才不相信你这花言巧语!我仍旧冷着脸不理她。 郡主叹了口气, 坐到我身边,“现在知道了也不算迟嘛,你师父还活着,你该开心才是。等过段时间我再带你去找她们好不好?” 不好。人家现在都双宿双栖过逍遥日子了, 去找她们做什么,师父那厮还有脸见我么? 我正气凛然地抵抗住诱人的温声软语,在她热切的目光下潇洒起身,大步走出门去找善忠切磋武功,留她在后边唤我也不回头看一眼。 忽然有种自己是负心汉的错觉。 但这暗搓搓的酸爽是怎么回事~ 其实这两日郡主的委屈我也是看在眼里的,每回见着她柔柔弱弱地用那种幽怨小眼神望我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都有些于心不忍。而大芳和楚灵这两个忠心护主的就更不用说了,现在她们见着我,神情里都明显带有不满和敌意,凶冷得像随时要拔剑往我身上戳一样。就连张妈也似察觉到了什么,开始各种旁敲侧击地说教,总之就是不给我好脸色。 唉,跟恋人冷战一下都得顶着这样大的压力除了我也没谁了。可不给某狐狸一个教训不行啊,谁叫她总是欺瞒我呢。 这次绝对不能心软! 于是到了晚上,我干脆再强势一点,不回寝殿了,直接跑去侧殿睡。 一个人躺在陌生的床上,身边空空冷冷的,呼吸里也少了熟悉的香味。嗯……有点儿不习惯。还是头一回主动跟郡主分房睡呢,好忐忑,总觉得不太踏实……可难得都走到这一步了,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动摇,一定要坚持,要硬气到底。 对,洒脱霸气一点!我拉高了被子,找个舒服的姿势躺好。然而翻来覆去地,却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之前郡主看着我离开时脸上受伤的神色。 烦躁地望向了眼外头,月光皎皎,正映得窗纱发白。风动树摇,织影斑驳。一阵夜虫声窸窣响起。 我睡意全无。 也不知道她现在睡着了没有。心里头会不会有些难受? 啊……良心好不安!好煎熬! 挣扎到最后,我还是没出息地跑了回去。原本也没必要分房什么的,只要不跟她说话就好了嘛……给自己找着理由回到寝殿,却发现内室灯还亮着,床上的人还没睡下。 郡主正抱着被子枯坐在床头,见我去而复返有些意外。呆怔了一下,随即就咬着唇,用那无限幽怨的目光定定看我了。 我心头猛地一揪:这回是不是惩罚太过了些? 其实……其实这件事好像也不能怪她的。 我忽然动摇了起来,甚至都有些自责了,但对面人闷闷地不说话,我也不好贴上去示软。只能别扭地吹了灯爬上床,硬着头皮在她身边躺下。过了许久,她仍然维持着原来那个姿势坐着,不动一下,也不吭一声。 我有些疑惑。偷瞥去一眼,那人的神情隐匿进床头幔帐遮挡的黑暗里,侧脸的轮廓被微光隐约勾勒出来,翘挺的鼻子,薄厚适宜的唇,尖俏柔美的下巴,不管从哪个角度都看都好迷人啊……呸呸,现在哪里是沉迷美色的时候! 我回过神,赶紧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入睡,可注意力总控制不住地往旁边飘。 这人怎么还不躺下来啊。 真是的,也不披件衣服就这么坐着会着凉的! 我实在忍不住了,翻身面对她,“你……” “哼。”某位郡主不待我说完就冷冷地哼了一声,黑暗中背挺得更直了。 耶?这是发脾气了?我愣住。现在是谁哄谁啊。 深吸了一口气,生硬道:“快睡吧,小心着凉。” “着凉了也与你无关。”她漠然回我,声音竟有几分沙哑,就像……就像哭过了一样,“你不是都不要我了么,还回来做什么,还管我做什么。” 这还得了!我惊然坐起身:“说的什么话呢!”什么叫不要她了呀! 这会儿她却是撇开头不理我了。摆明了要哄才行。 我顿感沧桑。这发展,跟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啊!说好的爱妃待遇呢!怎么现在反倒得让我来讨好?也太没骨气太丢脸了吧。 可这样下去无异于玩火烧身,万一真惹恼她的话……犹豫纠结了会儿,我决定先给彼此找个台阶下。清了清嗓子,放缓了语气道:“除了我师父这件事,你,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吗?”说出来我就都原谅你了。 谁料这句话却似触到了哪片逆鳞,郡主突然回头瞪我,眼里怨色更重。恨声道:“我昨晚趁你睡着后偷亲了你。怎么,不行?” 什么?! “谁,谁要听你说这些!”我脸一热。 “那你要听什么?你觉得我还瞒了你什么?”她的声音一下子冷到了极致,“你现在觉得我是那种虚情假意满嘴谎言城府又深的虚伪女人了是不是!你后悔跟我在一起了吧!” “喂,越说越离谱了啊!” “难道你不是这样想?你现在都不愿同我待在一处了,你厌弃唔……”我倾身过去吻住她,含着她的唇把那些气话都给堵回去。 太过分了,居然这样说,故意让我心疼是吧。我惩罚性地在她唇上咬了咬。 某郡主脾气上来了不肯配合,扭着身子挣扎,还用握起拳头往我肩上砸去。我紧紧揽住她的腰,捧着她的脸一点点在鼻尖嘴角啄吻,待她发泄完怨恨了,才扶起那白皙的下颚,深深吻下去。 怀里的人儿终于安分了,渐渐环住我的脖子开始回应起来,动作甚至比以往都热烈了许多,带有几分侵略意味。 “还生气么?”唇分后,我抵着她的额头,用鼻尖亲昵地去蹭她发烫的脸。她抿了抿自己微肿的唇,慢慢平稳了呼吸后,原先的那点小情绪却又返了上来,愤愤仰起下巴就一口咬在了我脸上。 冷不防被叼住脸的我:“……” 唉,这傲娇姑娘哟。心思真是贼难猜呀。 而企图趁着她理亏时候翻身做主强势一回,享受捧在手心里柔声细哄的爱妃待遇什么的,我真是太天真了。 认命地忍着疼抱她躺进被子里,待她肯松口了,又凑上去亲亲她的眉眼。 “好了不闹了,嗯?” 某郡主撇开脸:“是你欺负我。” “嗯啊是我不对。” “以后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我简直要举双手投降了。 “以后就算我做错了什么,你也不能这样对我发脾气,不能不理我。”她这才肯挨过来,枕着我一条手臂将脸埋进我怀里:“知道没有。” “是是,遵命。”怎么每回置气过后都是这样的结局啊。我无奈叹气,伸手帮着掖好被子,然后撩开她脸侧的发丝,与她四目相对。 安静中,刚散去的旖旎好似又一点点聚拢回来,彼此呼吸渐渐加重。 “噗。”气氛正好的时候,她突然笑出了声。 我挑眉:“你笑什么。” “你脸上的牙印,看起来好傻。” 嘿呀,这罪魁祸首还敢嘲笑我!我气不过伸手去她腰间挠痒痒,“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也是你先惹恼我的。”她笑着躲闪,我就跟着贴过去。可她却忽而翻身压住了我,轻轻将唇印在我额头,又在眉心缓缓落下了一吻。我怔然看过去,只见咫尺处的眼眸明亮灼人,水光潋滟,好似含着万般情意。 啊,简直犯规。 “储清凝,我发现你总有办法治我啊,让我一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我叹息着搂住她的腰。 “你是我的人,我当然得想办法将你治得服服帖帖的。”某郡主说得理直气壮,霸道又可爱。现在的她哪里还有半点伤心气恼的模样,整个就是志得意满的小女人。 “呵,你呀……”我抬起头去吻她,吻她尖俏的下巴还有翘起的嘴角。 她坏心眼地退开,目光却妩媚勾人,似羽毛在我身上一寸寸撩拨。 我再也忍不住,被子里的手挑开她的衣带,慢慢地探了进去。 ———————————————————————————— 郡主拍开某花的咸猪手:(* ̄△ ̄*)伸手进来做什么! 大花:(*/ ▽ \*)咿呀~居然问这么羞耻的问题~ 郡主:( ̄e(# ̄)☆╰╮( ̄▽ ̄///)你也知道羞耻?!都敢跟本宫分房睡了,胆子很肥嘛,别以为哄一下就能完事,滚到外头面壁去吧! 大花惊:Σ(っ°Д °;)っ天呐好残忍,正文里明明还很温柔娇羞的说! 郡主掏出小皮鞭:正文?o( n_n)o~那好啊,正文里删减了一段惩罚y,在这里补上吧。(怒甩皮鞭啪啪啪) 大花:呃啊!不要~ 殿外值守的侍卫狂喷鼻血:咱们郡主真是……o(///▽///)d好技术…… 作者有话要说:  啊,觉得自己好勤奋~~~(~ ̄▽ ̄)~要是明天也能继续更就好了~ 上章有人提到师父的托梦的事情,那些显然都是大花的臆想而已啦2333~ 比如梦里—— 大花:师父,我没有振兴门派,你会不会怪我? 师父慈爱摸摸头:o(n_n)o~怎么会怪你呢,只要你幸福开心就好了呀~ 放到现实就应该是—— 大花:师父,我没有振兴门派…… 师父:( # ` Д ′)σ你还知道自己没有振兴门派!!( ̄e(# ̄)☆╰╮o( ̄皿 ̄///)哼!你个逆徒,整日就知道沉迷美色荒废武功不务正业!为师送你去见祖师爷!! 第81章 八十一、豆腐 春风骀荡, 万物复苏,正是踏青出游的好时节。我心血来潮想要带郡主去傲天门看看,也顺便找我那没良心的师兄算账。 于是坐马车一路游玩着过来, 在山脚客栈里住了一晚,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就让随行的侍卫们都留下, 然后我跟郡主两人徒步进了山。 山道的石板铺砌得平整,不算难走,只是一些地方长了青苔, 有些许滑脚。我牵着左顾右盼的人儿走过小石桥, 抬头就望见上方大樟树的嫩叶一层覆着一层,遮天蔽日, 苍翠欲滴。 浓荫中清凉阵阵袭来, 有悦耳鸟鸣在枝梢间回荡, 潺潺流水打下方蜿蜒而过。 “看,那里有只翠鸟。”郡主忽然扯了扯我的袖子,欣然指向远处溪石上停落的小生灵:“真可爱。” “是啊, 真可爱。”我对着她带笑的脸附和道。离开了王府, 走进山里, 抛开一切束缚的人儿现在就像个简单快乐的孩子。 “小心脚下啊。”我轻声提醒。这时她却又被那溪水吸引了注意:“水里有好多鱼。” 桥下溪水清澈见底, 一群手指大小的细长鱼儿正来回逡巡在石罅间, 看着都觉惬意。 “那是茶鱼,拿来做糖醋小鱼干最是可口。” “真的?” “这儿很多地方都有卖啊,春花店里应该也有,待会儿我带你去买吧, 顺便吃豆腐。春花妹子的豆腐最正宗了。”我喜滋滋地做着打算,没留意到身后人的神色生了变化,“要不我们等下午再过去,还可以逛逛西山脚的集市。” 郡主沉默了一下,淡声道:“你说的那个春花姑娘,她喜欢你对么。” 我脚步一顿,诧异回头,“什么呀,怎么可能。” “你以前说过要娶她。”某郡主扬起下巴看我,有几分不悦。 “你怎么知道!”我想了想,一定是师兄那个大嘴巴又给我惹事了。得,新仇加旧恨。 “别听人胡说,那是小时候的玩笑话罢了,不当真的。嗯……就跟我当时说师兄将来一定是个贪吃大胖子的意义差不多。” “噗。”面前人被逗笑了,但仍有些不忿,纤纤玉指掐在我腰上:“叫你乱开玩笑。” “这种玩笑以后只跟你讲。”我拉起她的手十指相扣,继续往前走。 山中幽凉静谧,草木葱茏,四下望去满目皆是绿色,连呼吸里都似参入了嫩绿嫩绿的新鲜气味,芬芳沁入心脾。而走着走着,道旁忽而有几丛野花惹眼,散发的味道更是甜腻醉人。 “别闻太多这种花,不然会头晕的。”我拉着欲凑过去的人走快几步,远离了那些鲜艳枝丛,“那花有微毒,俗称晕头草,虽致人晕眩,但是可以驱虫。镇上卖的那种柜花囊就是用它做成的。” “你知道得真清楚。” “那当然了,这儿可是我的地盘,生活了十多年,自然熟识这里的一草一木。诶跟你说啊,这条山路就是我们傲天门铺建的,我还亲自搬石头修整过几处呢。” “是么,哪里是你修的?”郡主戏谑挑眉。 “这里啊,这块,还有你脚下那块。” “骗人。” “呵呵。”我也不胡诌了,正色道:“呐,你累不累,我背你走吧。” 面前人听了刚想答应,却忽然想到什么,迅速转开脸,冷声:“不用。” “……”变脸好快。我瞥见那雪白脖子上还没消干净的淡淡红痕,立即心虚了起来。 都怪自己定力差。昨晚哄她说让亲一下第二天爬山就全程背着她的,结果把持不住下嘴重了些,把某只狐狸给惹毛了。唉,这下可不妙。 “清凝……我昨晚……” “不许提昨晚!”傲娇姑娘甩来一记眼刀,气冲冲地往远处走。 “诶你慢点啊。”我连忙跟上去:“小心些,长青苔的地方有些滑呢。” 她正赌气,走得脚下生风,我也不敢凑太近,只能保持一小段距离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一片开阔地方,旁侧围抱的树丛忽然破开了一角,站在山道转弯口就可以看见不远处的悬崖,以及对面连绵不断的群山。 太阳从那群山的后边升起,无数金光破云而出,漫天倾泄下来,在雾气中化成一束束如有实质光柱,白鹤从古松上展翅飞起,翩然穿梭其间,如梦似幻。 前边的人不由驻足,出神地望向那橘红的朝阳和云海。我莞尔一笑,趁着这时机走到了她身侧,与她并肩而立。 “是不是很美?”我歪头问。 “嗯。”郡主收回视线,淡淡应了一声。 “这条路我走过无数回了,也无数次站在这里看着朝阳升起。但今日却与之前的无数次都不一样。”我看着她,缓缓道:“因为我身边有了你,所见风景也格外美满了。” 话音落下,郡主眼中猝然有光芒颤动。几欲张嘴说什么,下一刻却倏地转身走开了。 走了会儿,又停下,回头瞥了我一眼:“过来。” 我忍住笑走过去,看见她耳根微红。 “背我。” “喏,上来吧。”我半蹲着等她。她咬着唇趴到我背上,伸手环住我的脖子,悄声痴笑。 再走过一段路就依稀能望见几处越出树冠的檐角了。遮挡视线的枝丛随着脚步渐渐移开,傲天门的牌匾终于现于眼前。青砖墙,黑瓦楞,这个地方看起来就像一座古朴道观。 刚扫完地的柴婆见着我很是惊讶,随即看见郡主更是双眼冒光,笑说自己瞧见仙女了。 哼哼,怎么听着这么舒心呢~ 我心情大好,问过一番知道师兄果然已经在这里住下了,但白天常在外头,这会儿还没回来。带着郡主走进大门,可以看见空荡荡的院子里重新搭起了竹竿,晾着两件外衣。石板台上摆着几盆兰花,竟都抽芯了。 “走,咱们到后边看看。”我牵着她穿过前庭,走到后院。那里还保留着几只老木桩子,静默伫立中央,年复一年守着这个院落。 这时候天边却飘来几簇阴云,毫无预兆地下起了雨。 “哎呀这天说变就变呐,衣服刚晾出去就得收喽。”那头传来柴婆抱怨忙碌的声音。我笑着将手挡在郡主头上,拉她跑到檐下,然后一起坐在走廊里,听屋瓦被敲打出叮咚闷响,看梧桐枝叶轻颤,青石板渐渐被雨水打湿。 “这是我小时候跟师兄一起练功的地方。”我轻声道。现在看着真有些怀念啊。 “我来过这里。”郡主俏皮地眨眨眼。 “你来过?” “是啊,当年你失约后,我一直在找你,后来终于找着了。本想着把你抓回去好好折磨一顿的,可来到这里时却正好看见你在练功,那么恣意欢畅,就像一只无拘无束的鸟儿。” 郡主回忆当时情景:“那会儿我就在不远处坡上,望得一清二楚。” “还有这事!”我有些吃惊,望了望雨幕外那处绿树掩映的山坡,又看看面前人狡黠的眉眼:“呵,原来你老早就盯上我了啊。” “当然。”她捏捏我的脸,“很久以前我就在等你了。等你长大,再次和我相遇。” 多么动听的情话。 我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没让自己嘴角翘起的弧度太过明显。握住郡主的手,将她拉近到跟前。 她眼里亮晶晶地看我,我慢慢低头靠过去,唇碰上她的唇。吮了一下,意犹未尽地退开,然后又再次含住。她低咛一声,脸上腾起一抹红云。 雨丝拍打着屋檐,溅做轻烟水雾。清凉拂上脸颊,反倒更觉燥热了。 情到浓时,一道声音在旁侧响起:“没打扰到你们吧?” 我们俩同时惊得身子一颤,连忙分开。 “师兄!”我皱眉看向不知何时就站在那边的男人。居然在这个时候出现,心眼也太坏了。 “怎么,见到自己师兄还臭着脸啊。”他悠然走过来,一个食盒放到我们面前,先声夺人:“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呐,这算是赔罪。” 说着打开上面一层,里头竟是放着两碗嫩白的豆腐花,“喏,春花的豆腐。” “哇!”我有些惊喜,还准备着带郡主去尝呢,没想到这人倒是给带来了,“最爱这……”回头看见郡主目光转冷,立即改了口:“呃,师兄他最爱吃春花的豆腐了,那个,清凝你也尝尝。” 郡主嗔了我一眼才接过碗,舀起一小勺送入嘴里。 “怎样?”我笑问。 “嗯,好吃。” “嘿嘿。”见她满意了,我也不客气地端起另一碗。尝了口,却发现味道跟之前的不太一样了。 “口味好像变了。”我咂咂嘴。 “有点奶香味是不是?你再看看这个。”师兄又打开了食盒底层,现出那几碟色泽鲜艳的豆腐块,目光灼灼,“漂亮么?” “五色豆腐?”我惊声道。 “是啊,往豆腐里加入一些果蔬的汁液,不仅能染色,而且口感更好。这还是我给春花出的点子。”他洋洋得意。 “没在豆腐里加奇怪的东西吧?” “放心吧,我又不会下毒。”师兄嗤笑一声,语气里却带上了几分感慨和释然:“以后,我不再用毒了。” 我怔了怔,好半天才体会到其中意味。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有些恍惚。这一刻,好似当年那个阳光俊朗的少年又回来了。 大仇已报,就该放下过去,开始新的生活。 “要不师兄你干脆改做豆腐吧,去春花店里帮忙。”我故意打趣。 他听后却煞有介事地思考了一番,“咦,好像还蛮有趣……” 一拍手,扬起嘴角:“得,归隐山林,种菜栽花,偶尔晒晒豆子磨一下豆腐,日子多美啊。” 作者有话要说: 郡主:╮( ̄▽ ̄")╭看,连你师兄都知道磨豆腐的妙处了。 某花:(*/w\*)讨厌啦说这么下流的话~ 师兄:Σ("▔□▔) 感觉我说的磨豆腐跟你们说的根本不一样啊喂! ———————————————————————— 下一章小姐番外~~(≧▽≦)小姐和老鸨这两本书的最后一章番外啦~~~ 第82章 八十二、小姐番外之唯一的你 自从被主人换了住处后, 我就跟霸道老鸨那个妖艳货过起了不怎么美满的同居生活。 这般叠在一块儿互看不顺眼的日子也不知持续了多久,一天晚上,我忽然被个男人拿走了。 当时屋子里黑漆漆的, 没有点灯, 一个高大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到柜前。罪恶的爪子伸过来, 打开了锦盒。我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好似听见老鸨一声惊叫,随即整个身子就悬空了。 呼吸里参入陌生的气味,夜间凉风忽地拂上封面, 我一个寒颤彻底清醒, 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多么危险。可我挣扎不开,也看不见那头盒子里老鸨的脸。 “终于找到了嘿嘿。”男人兴奋嘟哝一句, 盖上锦盒往外走。 转身的一刹, 我心头的恐惧如浪潮般翻涌上来。第一个念头竟是, 会不会就此诀别了?!这一走,可能就再也看不到某本妖孽刻薄又高傲的书了…… 突然觉得生无可恋。 咦不对!我巴不得跟那讨厌的家伙分开呢,怎会生出这样可笑的想法…… 思绪顿时变得乱糟糟的。直到被带了出去, 我才借着檐下灯光看清了面前浓眉大眼的男人。 这大块头谁啊?我嫌弃地瞪他。难道是贼么, 但走得大摇大摆地, 而且衣着华贵也不像是贼啊。 “王爷。”半路上有几个侍女低头驻足, 恭敬唤道。随即就见他装作负手站立的模样, 将我藏在了身后,点头应声:“嗯。” 原来这人是王爷?! 阿爸的书里也出现过几个王爷,我是知道的。比如老鸨那本书里的六王爷,就是个邪魅不羁风流成性强抢民女的大反派。 而面前男人看起来虽然正气凛然很有侠士风范, 但刚才那样做贼似地把我带出来,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个念头在我去到了陌生的房间,被摆到桌上后,就更加笃定了。 因为这里居然也有一本霸道老鸨!跟那家伙长得一模一样啊! 除了主人之外喜欢看霸道老鸨爱上我这本书的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嘿嘿,大花都跟我姐快活去了,我借她的书来看看也不算过分吧。”男人又自言自语道。我回过神,愤愤瞪他。 原来他还是我另一位女主人的弟弟!可趁着主人不在家就偷拿她的书!太无耻了! “呵……”这时候那本霸道老鸨发出了一声娇笑,似是忍俊不禁。随后她居然主动跟我打起了招呼:“你好啊。” “我是霸道老鸨。嗯……你叫做小姐的诱惑?阿爸的新作品吗?”声音温柔好听。 我呆怔了一下——好不习惯这样一张脸上现出如此温柔和善的神情啊。但看见她,心头竟是奇异地悸动了一下,还觉得踏实了很多。 “算不得新了。”我小声回答。 她不在意地笑笑,声音里带着愉悦:“好久没见到主人带书回来了,终于又有个伴了呢。” 啊,好善良好耀眼!明明都是霸道老鸨,差别怎么这么大!我纠结地看着那边的书,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有点别扭。 “没有人陪我聊天,平时我自己呆在这桌上,好寂寞呀。”她又感慨了一句。 寂寞……现在那家伙就自己一本书呆在盒子里,也会觉得寂寞吗? 我莫名有些烦躁:“我是被你主人偷拿出来的。他既然贵为王爷,应该会有所担当将我还回去的吧?” “放心吧,主人不是什么坏人。”她听了也没有生气,依旧是温和带笑,像故事里美好的邻家大姐姐。我情绪缓下来,又忍不住仔细打量了她一遍。 唔……虽然面貌几乎一样,但细看还是很好区分。 盒子里某本妖艳货被主人保护得很好,书页上是一点皱褶都没有的,只不小心在封面右侧地方溅上了一小滴茶渍,就像美人眼角的泪痣似的。 ——咦,我为什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这时那位王爷已经换好衣服走了过来,然后兴奋搓搓手,拉开椅子坐好,神情严肃地将我翻开。他手上长着茧,触感粗粝,全然不似主人的温香柔软。 我有些抗拒。 还好他翻页的动作足够小心,而且没有边看书边吃零嘴甚至抠脚丫子的恶习。我稍稍安心了。 唉,没想到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会认真端坐在桌前秉烛夜读,读一本女女爱情故事书。 “果然还是这本最好看了,早知道当初也偷偷买一本回来存放着。”他看到兴处,拍桌子赞叹。 我瞥了眼那本霸道老鸨,居然一点也不吃醋,还兴味盎然地跟着一起看我里头的内容。不可思议。 如果换成某本妖艳货,早该摆出恶毒嘴脸讥诮嘲讽一番了吧……呸,干嘛又想到她。 我将那家伙甩出脑海。 就这样过去了好几天,我一直被搁置在桌面上。早晨时候看见窗外阳光明媚,枝头新绿点缀,才惊觉原来已是春天了。 唉,主人怎么还不回来找我。 现在盒子里那妖艳货正在做什么呢?一直说不想跟我待在一块儿,如今我被带走了她该开心了吧。没准还舒爽得意幸灾乐祸……我被自己想象出的画面怄到了,心里酸得不行。 哼,才不在乎她呢!这里也有一本霸道老鸨啊,而且这本还温柔体贴善解人意风趣浪漫,比她好多了! 可是……可是我发现自己其实真有一点点想她了。啊……怎么办,好想回去! 焦躁过后,我心头突生出一种无力感。 自己只是一本书而已啊,什么也做不了。尽管就跟她待在同一座府邸里,或许此刻距离还不是很远,只越过了几道墙,几处院落,可于我而言,却似隔着千山万水,一步也靠近不了。 头一回觉得,若我是个人,该多好。 “你有心事。”温柔的霸道老鸨含笑看我:“你在思念着谁?” “没有啊。”我心虚撇开视线。 “你想离开这里,必然是在别处有所牵挂。”她轻声说道,“而叫你这般牵肠挂肚心神憔悴的,便是爱了。” 我脸一热,底气不足地反驳:“你,你怎地知晓是爱呢?” “噗。”她俏皮地笑了,“我本来就是一本讲爱情故事的书啊。” 爱情故事书么……那家伙也是讲爱情故事的,怎地就那么迟钝。迟钝又讨厌。 我苦涩地叹气。 那么讨厌,那么不温柔的她,却是世上唯一的,我喜欢的霸道老鸨啊。 “你也别太难过了。”躺在我旁侧的书望了望窗外阳光,又轻声道:“听说你的主人,那位花姑娘,明天就要回来了。” “真的?”我急忙看向她。 “昨天傍晚来打扫的两个侍女闲聊时说的。” 果然,当天晚上王爷就把我送了回去。 打开盒子的一瞬,我分明看见某本妖艳货脸上的焦急和期冀。她确认是我后,欣然松了一口气,下一刻却又硬装出一副嫌弃模样。 然而要命的是,连这嫌弃的模样也叫我觉得如此可爱。我心里像一下子开了无数朵花,争先恐后地吐露出芬芳灿烂的情绪,难以抑止。 随即蠢男人就将我面朝下地放了进来,盖好盒子离开了。咳,虽然这样的姿势有些羞涩,但我也不跟他计较那么多了。 终于躺回了这本书怀里,熟悉的触感,清淡的香味。 好喜欢。 “真是的,又把你放回来作甚,烦死了。”某本书还在说着口是心非的话,都没发现自己神情里掩饰不住的开心,“喂,别靠那么近,挪开些。” “哼。”我故意往她身上蹭,“你……你这几天有没有想我?” “呸。”她不出意外地讥笑:“就离开了五天而已,有什么好想的。我开心还来不及。” 就知道会这样说!我愤愤地哼了一声,忍不住问:“那如果我回不来了,日后主人买了一本新的小姐诱惑,你会喜欢她么?” 她怔了一下,摆出更为讥嘲的嘴脸:“别自作多情了,你这样的书主人买过一本就不会想买第二本的。而且什么叫我会喜欢她么,哪本小姐诱惑不是一样讨厌……” 我恶狠狠亲了她一口,如果紧紧贴着面也算亲吻的话。 “我是你唯一的小姐诱惑,跟其他的不一样!”亲完了恼声道,“你明白么。” “什么?”她被我方才的动作惊住了,讷讷地有些回不过神来。 “笨蛋。”我没好气地嘟哝一句,放松了身子挨着她,不再说话。 这天晚上,我终于在她怀里安然入梦。梦里我变成了人类女子,站在绿丝轻垂的柳树下等着谁。 阳光穿过枝梢暖暖地拢在身上,春风拂面,带着花香。而穿着大红衣裙的姑娘抬起下巴高傲地睨了我一眼,“喂,我要去那山山水水间流浪,一起吗?” 我扬起唇,将手递到她手里,缓缓交握。 “嗯。” 作者有话要说: (= ̄w ̄=)~下一章是正文的番外一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