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弄嫁成真》 第1章 贵如含珠(重生) 今天真倒霉。 于莎拎着高跟鞋,光脚走在大街上。作为一个把加班当便饭,每天给甲方赔笑脸,给上司当出气筒只有一年资历的广告公司小职员,目前还只能逆来顺受。 今天的方案又被甲方驳回,说什么不够唯美、不够意境,要这么唯美要这么意境,你倒是把预算加一个零啊。自己在会议室气的想掀桌子,大吼老娘不伺候,但眼见下个月房租还没有着落,终究乖乖的一脸狗腿对甲方负责人说,老总说的都对,我改! 等自己修改完方案,从公司出来,大街上只剩路灯映出自己孤零零的影子。 头疼的厉害,腹中空空,干脆吃点东西再回去也不迟。于莎是个孤儿,靠着福利院和政府补助念完了大学,如今唯一的好处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去了便利店,一碗关东煮,配一瓶烧酒,总共28块5毛钱。她时运不济,也想稍稍放肆一下,拧开瓶盖仰头灌下半瓶酒。但起身就不对了。 平日安稳的小心脏突然狂跳不止,眼前事物变得歪七扭八,她一头栽倒在地上,昏迷前还忍不住自我吐槽,我去,我不会是要过劳死了吧! 于莎觉得一切都是自己在做梦,眼前是刺目的白光,耳边是一阵巨大的轰鸣。待声音逐渐消散,眼前也变成漆黑一片,她听见有人在耳边细碎的低语。 “姐姐醒来可怎么办,你说好只娶我的。” “含烟放心,我心里只有你一人。含珠既然已经掉进湖里,磕了脑子,大夫都说他不一定能醒来,索性不如……” 等等,这是什么意思,谁是含珠?我是于莎啊! 娇柔的女子微微惊呼,看向一旁的男子。 “朝阳哥哥的意思是,是要……”后半句话她不敢说。 “这里又没别人,她病情突然恶化,一死百了,再也没有人能拆散我们。” 一方丝帕捂上了口鼻,床上的人看似沉睡,实际将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窒息的压迫感让脑子阵阵发蒙。 不要,我不要死! 床上的人在梦中挣扎,倏尔睁大了眼睛!吓得床边两人犹如见到鬼魅一般,双双惊叫起来。男子看到昏迷了月余的人突然睁眼,忙收了手中的丝帕。 这尖叫声惊动了门外候着的婢女,推门瞧见床上的人睁眼了,哭喊着跑出去。 “醒了,醒了,大小姐醒了!” 许侯府家的大小姐许含珠,跌入自家的锦春池又磕了脑袋,在床上躺了月余,连御医都来了几回,纷纷摇头叹气。没想到,一朝起死回生,竟然醒了! 可床上睁眼的人明白,许含珠死了,是她的灵魂鸠占鹊巢,重生成为了许含珠。 许含珠生前的一切,包括她的怨恨、气恼、不甘,在瞬间涌入脑海。就像是按下快进键一般,她看到了之前许含珠的一生。 许侯有女,贵如含珠。 许侯府家大小姐许含珠,母亲是太史令女儿孟氏,太后作保,明媒正娶,羡煞京城十里旁人。含珠出生,深受爹娘宠爱,锦衣玉食无忧无虑,恨不得摘星捧月唯恐委屈了她。可惜母亲再无所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后来二夫人入府,她娘亲渐渐失了宠爱。可二夫人也没能诞下世子,只添了一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女儿。及笄那年,锦春池旁杏花微雨,她第一次见那如柳随风般的少年,顾丞之子顾朝阳,便是她认定的郎君。 她一直以为顾家哥哥收下自己绣的帕子是喜欢自己,顾家哥哥时常来府上问候是念着自己。直到那日,她听闻父亲和顾丞相在前堂谈及婚事,酡红的脸上挂着笑意,她发誓要做一个温婉可人的妻子。可回头,却对上了妹妹怨恨的目光。 自那以后,顾家哥哥再无笑颜,对自己避之不及。可婚事还是定了下来,顾家三媒六聘,来府上道喜的人络绎不绝。下聘书那日,顾朝阳也来了,他站在锦春池旁还是那样俊逸清朗,许含珠藏在柳树后头,想要吓一吓他,却被人抢先一步。 她看着自己的妹妹扑进顾朝阳的怀里,梨花带雨楚楚动人。顾朝阳揽着妹妹时的神情,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温柔。他说:“含烟,生生世世,我心里只有你一人。” 不对,这明明该是对自己许下的诺言,我才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许含珠惊慌失措,从柳树后走出来。她还未来得及质问,就被妹妹一手推进了旁边的锦春池,脑袋重重的磕在了池底的石头上。她在水里绝望的挣扎,却只看见她的好妹妹躲在顾朝阳的怀里,恶毒的看着自己被池水淹没。娇艳的红唇一张一合。 朝阳哥哥,没了姐姐,我们才能在一起。 昔日温润的公子冷眼旁观,三尺寒冰也不及他神色冷漠半分。 好,你们真好。 再睁眼,昔日的许含珠已死。 如今的许含珠觉得重生的打开方式不太对,别人都是好生伺候着,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差点又死一次呢。 第2章 明珠蒙尘 刚才害她未遂的人仍站在床边,看来就是顾朝阳和她的妹妹许含烟了。 “朝阳哥哥,这可怎么办,姐姐醒了。” “别慌,她撞了脑子,说不定已成了痴傻之人,就算说你害她,不是还有我么。” 言下之意,是要包庇含烟,矢口否认所做的好事了。 你喜欢我妹妹,那便喜欢好了,我才不要嫁给你这种心术不正的小人。你期望我傻了,那便如你所愿,我傻给你们看。 许含珠愣愣的睁着眼,忽然呓语大喊起来:“娘,娘亲,我要娘亲!” 许含烟看姐姐突然挣扎起来,大喊娘亲,这不会是醒了就要告状吧。 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许侯爷和发妻孟氏赶来,后边跟着婢女和大夫。 许含珠躺了小半个月,浑身肌肉都不听使唤,只能微微挣扎着,看到身着梅花刺绣盘锦襦裙,盘着垂髻的温婉妇女,立马大哭起来。 孟氏见到女儿醒来,也是心酸。含珠落水后,连御医都说无力回天,她日日诵经念佛,祈求上苍不要带走女儿。今日正供奉佛灯,就见青莲跌跌撞撞跑来,说小姐醒了。只是这醒来的模样,怎么如此吓人。 许侯爷看女儿的情形也不对,忙上前抓住她的手,关切的问道:“珠儿,是爹在这里,你看看爹。” 许含珠眉眼生的极好,好似一捧三月春水悠悠的打着旋,飘着温软娇媚的桃花瓣,让人忍不住醉在她瞳孔的影中。此刻琉璃般的瞳仁此刻雾气迷蒙,她突然止住了哭声,冲着许侯爷痴傻一笑,年过半百的人当即身形一晃,坐在了床边的脚踏上。 他的女儿傻了? 孟氏心疼女儿,她从前灵巧动人的女儿怎么会变成一个傻子。她扶住许侯爷,冲大夫说到:“常大夫,你快给含珠瞧一瞧,她这是怎么了?” 许含珠看到被唤作常大夫的老叟掏出自己的手腕,砸上面隔了丝帕,凝神诊脉。片刻后,又看了自己的眼睛。她故意做些挑眉眨眼的动作,嘴里嘟囔些听不清的话,像极了疯癫痴傻的人。 常大夫诊完,将许含珠的手腕放回锦被里,起身叹气对许侯爷道:“侯爷,夫人,借一步说话。” 看样子,情况果然不好。一旁的许含烟和顾朝阳也围了过去。 “侯爷,夫人,大小姐呓语不止,行为癫狂,心脉阻止,气结于胸,多半是神志异常了。” 孟氏当即大哭起来,扑倒许含珠的床边,好好的人,都跟顾家许亲了,怎么就能跌进池子,醒来变成了痴傻之人。鸾凤织锦的喜服花样都订好了,她就盼着自己为女儿三梳长发,看她风光出嫁。含珠为何如此命苦,要遭此之灾。 顾朝阳和许含烟却为此松了一口气,二人四目相对,掠过得意,被床上的含珠看的一清二楚。此刻又故作模样般的惋惜,劝慰孟氏切勿伤心过度。 许侯爷送走了大夫,二夫人张氏才姗姗来迟,穿着花团锦簇的苏绣衣裳,进门看大夫人趴在床边哭,侯爷愁云满面坐着,扭着腰问道:“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含珠醒了吗。快让我瞧瞧。” 许含珠看她这个二姨娘打扮的明媚动人,头上珠翠欲滴,哪里是诚心来看病着的自己。平日里这个张牙舞爪的女人没少给自己娘亲委屈受,这会子还敢腆着脸来看自己,你不知道你女儿干了什么好事么。 从前的许含珠娇弱忍让,可从今后,再也轮不到你们在这许侯府撒野! 张氏俯身看许含珠,后者正痴痴傻笑,突然伸出手一巴掌抡上了张氏的脑袋,顺手一抓就让张氏的发簪落了下来,那是一只水头十足的玲珑翡翠簪,摔在地上,碎成了两截。张氏惊呼一声,转脸就要扑向许侯爷诉苦,被自己女儿拉住。 许含烟握紧了张氏的手,说到:“娘亲,含珠姐姐失心疯了。” 张氏披散着头发,掩着嘴说到:“什么?失心疯。”立马装模作样的扑在孟氏旁边,一同抹着眼泪说到:“姐姐,含珠命苦,怎么好好的姑娘疯了,这日后怎么跟顾家成亲啊。” 与此同时,回头看着自己女儿身旁的顾朝阳,冲他使了颜色。 许含珠顿时明了,这三个人串通一气,都打算好了,合起伙来要害她! 这一句话也的确戳到了点子上,一个失心疯的姑娘,就算是许侯府的嫡女,如何跟顾丞的儿子成亲?顾丞相焉能同意? 许侯爷抬头看了一眼顾家的儿子,两家姻亲,不止为了成就一段佳话,更是为了宗族利益筹谋。许家战功赫赫,无奈后继无人。军权旁落,要想稳固地位,只能寻找有利的盟友。 顾朝阳迎着许侯爷的目光,上前一步相拜道:“侯爷放心,含珠是我定下的妻子,不管她是否痴傻,我们顾家不会嫌弃,我也会好好待她的。” 一番言辞,透着痴心不悔,又透着惋惜。神色幽幽间,分明就是在说,是我顾朝阳可怜你女儿,才勉强娶了她。如此一来,许侯爷却过意不去了,这不是坑了人家好好的孩子么。 许含珠心里啧啧称赞,这个顾朝阳一身戏骨,跟自己妹妹真是配一脸。 如果不是碍着“失心疯”的设定,她真的很想指着顾朝阳鼻子大吼,老娘不需要你娶,你去跟含烟亲亲热热就好了,别来可怜我这个傻姑娘。 可惜她只能心里腹诽。 孟氏擦了眼泪,红着眼看向许侯爷,凄凉开口道:“老爷,含珠还病着,我们别吵着她了。” 到底是慈母不忍,不忍女儿刚醒来就被当做筹码权衡定夺。许含珠前世未曾得到母亲关怀,心头蓦然一酸,她挣扎着起来,一双柔荑纤细莹白,果然是十指不沾烟火的侯门小姐。 冰凉的指尖拂过孟氏的脸,女儿歪着头,像是不明白为何娘亲哭了,断断续续的张口道:“娘亲,不哭。”这样子看的人心疼,孟氏拉过脸上的小手,握在手里暖着。慈爱的应着女儿:“娘亲不哭,珠儿再睡一会吧。” “既然含珠要休息,那我就不打扰了。”顾朝阳正欲离开,许侯爷紧跟着发了话。 “朝阳,你出来,我与你有话说。” 许含烟看门口爹爹和朝阳哥哥走远,终于收起了假惺惺的关切。张氏拢了拢披散的头发,对着孟氏一拜,不阴不阳的说到:“姐姐辛苦,这亲事怕是不成了,可姐姐也别灰心,侯府养个闲人还是养的起。难不保哪一日含珠就好起来呢。” 夹枪带棒的话听起来尤其刺耳,许含珠看母亲隐忍不发,很是心疼。可如今自己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看她们趾高气昂的出了门。 孟氏扶着女儿躺下,又替女儿掖了掖被子,看含珠闭了眼,才自言自语道:“珠儿不怕,有娘亲在,娘亲会陪着珠儿。” 外边许侯爷领着顾朝阳一路去了书房。 许侯爷刚遭受女儿的打击,坐在案旁面色凝重,半响看眼前恭敬候着的孩子,问道:“朝阳,你跟我说实话,你当真不嫌弃含珠神志不清?” 顾朝阳神色凄然,对许侯爷一拜应道:“侯爷,君子一诺,堪比千金。” 如此回答,避重就轻。摆明了就是苦不堪言,勉强接受的样子。可即使勉强将含珠嫁过去,顾家也不会欣然接受,日后必定心生嫌隙。 许侯爷心思打转,终究落在了二女儿身上。 日前皇上想为长宁侯指亲,朝中大臣的女儿数了一遍,挑中的是含珠。但含珠已经定了顾家,这才属意了含烟。 长宁侯去的早,世子战霆承袭侯爵,戍守东照北方边境。封地在西北,不够富饶,又常年征战,自己也是不愿让含烟嫁到那苦寒之地。但这个长宁侯却是个奇才,屡建功勋,军中威望日渐高涨,一时荣宠加身。长此以往,陛下器重,战家必定会成为东照的门阀贵胄。就为着这份荣宠,他才允诺陛下思虑一二,再行答复。 幸好自己还未回陛下的话,还有转圜的余地。权衡之下,与顾家的联姻才最为有利。 顾朝阳看许侯爷深思,半响对自己说道:“我与你爹是世交,我膝下无子,看着你长大,又怎能亏待了你。” 这话说的模糊,但顾朝阳也隐约能揣测道许侯爷的意思。含珠痴傻,怎好意思再送到顾家来。 “你觉得含烟如何?” “含烟很好,乖巧可人。” 此话答的中规中矩,却没有拒绝之意。许侯爷心思明了,顾朝阳不傻,当然明白自己的意思。 “好,回去吧。我自会跟顾丞相细说此事。” 顾朝阳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多言。恭敬一拜后躬身退出去了。 出了门却在外面看见了夫人孟氏,看样子是听了很久了。 他有些尴尬,但还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好声劝道:“夫人切勿伤心过度,含烟会好起来的。” 孟氏知道他不是自己女儿的夫君,也会是含烟的夫君,将来成为许侯府的姑爷,早晚要成为“一家人”。再摆脸色也没有意义,对他点了点头,算是礼数周全。 第3章 皇帝思虑 许侯爷正在研磨,桌上铺了信笺纸,孟氏见状无言。碎步过去,用银匙取了清水滴入砚台,接过侯爷手,细细研磨。 身形有些苍老的人颓然靠在椅子上,他这个发妻心思玲珑,当年也是名动京城的才女。那时自己就是倾心她聪慧剔透,能与自己说几句知心的话。如今,二人却是日行渐远。 “侯爷是要写含珠的退婚书么。” 手上动作不停,孟氏心如刀割,却不能责怪侯爷半分。她焉能不知与顾家的联姻意味着什么。许家日渐衰落,也与后继无人有关,这也是自己觉得对不起夫君的地方。 许侯爷执笔,却迟迟不能落下。许侯有女,贵如含珠。这句京中传言无不昭示着她对含珠的宠爱,与顾家的婚事也是自己思虑再三,能为含珠做的最好的选择。 孟氏握住夫君的手,苦笑道:“老爷,含珠的婚事不成了,我只求老爷能保含珠一生无忧,不管来日能否嫁人,我要含珠都能安稳一生,绝不能亏待了她。” 许侯爷拍拍夫人的手道:“你放心,含珠是我嫡女。无论他日如何,都必定疼宠爱护, 荣华一生。” 孟氏得了许诺,放开了夫君的手。起身往外走去,竟是再不想多说一个字。 许家的退婚书还没递给顾家,第二日早朝后,许侯爷的第一件事,就是跟陛下坦诚,含烟无福承泽厚爱,与战家的婚事要另寻他人了。 东照建国不过百年,许侯府三代忠良,潇□□开国便是一员猛将。自明帝登基以来,一直倚重许家,长宁侯恩泽再大,也不至盖过许侯府。再者,许侯膝下无子,想要为女儿择一个良胥,也是人之常情。 因此,明帝对于许侯的拒绝,并没有明显的不悦。 “许侯回绝了这门亲事,是看上了哪家的孩子?” “回皇上,此事说来……” 许侯犹犹豫豫,明帝宽慰:“许侯但说无妨。” 许侯爷将含珠的事一五一十的讲清楚。皇帝精明,自然明白许侯打的什么主意。含珠出事,他还派了御医去照看,以示君恩。如今人是醒了,可这亲事也结不成了。许侯是想拉拢顾家,自然就要把小女送过去。何况顾朝阳玉树临风,如此佳婿难逑,许侯抓着不放,也是常理之中。 可如此一来,却打乱了明帝的计划。与长宁侯的婚事,可不是这么简单。 东照幅员辽阔,北境与五国接壤。近十年边境摩擦不断,疲于战事。战家嫡子战霆横空出世,承袭长宁侯爵位后,在边关屡立战功,又懂得权衡斡旋之道,为东照的北境安宁,立下汗马功劳。 虽说长宁侯封地贫瘠,但在军中威望日渐高涨,长此下去,就是有心倚重,也必须提防。 赐婚,是牵制的手段,也是君恩。而日渐衰落的许侯府女儿,就是最好的选择。既不会抹了许侯府的面子,也不会涨了长宁侯的势力。可偏偏在这节骨眼上,疯了一个女儿。 虽说是失心疯,可许含珠的模样,皇帝倒是很满意。宫中庆宴,他见过那孩子一回。怎么说呢,笑起来自然是三月桃花芳菲尽的轿软模样,恭敬垂首时,也很是得体大方。怎么看,都是富贵相。 皇帝沉默良久,许侯背上的冷汗,却沁透了衣裳。 皇上属意自家的女儿,明面上说让自己考虑一二,实际就是要定下来的意思。自己虽然仰仗许侯府的忠良牌子,但服侍君王,最怕恃宠而骄。门阀贵胄起起落落,凄惨下场的也不在少数。 明帝手上把玩着一串菩提子,思量再三,从御案后走下来扶了许侯爷一把。可这一把是虚扶,许侯爷当即跪了下来,不敢起身。叩首道:“陛下赎罪。” 明帝盘了菩提串在腕间,这才真扶了脚边老臣一把,让他起身后笑道:“许侯这是何意,你侯府的荣宠,可还在后面呢。” 皇帝话里有话,许侯爷不敢妄加揣测,起了身疑惑的看向皇帝。 “与长宁侯的婚事,怎么就不成呢。” 许侯爷垂眼看着明黄色长袍一角,听见明帝话猛然抬眼,正瞧见皇帝胸口的五爪金龙,那灵物栩栩如生,张牙舞爪威严凌然。再多的话都被这金龙一慑,咽回了肚子。震惊之余,差点咬了舌头:“皇上,含珠她,可是失心疯啊!” 一个疯女,如何能远嫁千里之外,去边关苦寒之地生存。这不是要了含珠的命吗! 明帝转而坐回御案之后,低沉了眸子看着阶下的老臣,帝王九五之尊的威严铺天盖地压来,他沉声道:“许侯不必忧心。朕会加封含珠为郡主,又有朕做媒,长宁侯不敢怠慢含珠。” 帝王之词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许侯爷苦苦哀求:“皇上,长宁侯发现含珠神志异常,焉能同意,皇上请三思啊!” “许侯,北境远在千里之外,只要不是有意通传,他岂能知道含珠有何异常!你府上的人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要清楚。顾家那边,朕也会提点。况且你女儿失心疯,如何能嫁的出去,朕赐婚于她,不是最好的选择吗?你在京中为朕效力,你女儿在边关,一样是为朕分忧。” 明帝收敛了笑意,字字锋芒毕露。许侯爷在朝野摸爬滚打,皇帝的话拐再多的弯,他都能捋直了听。明帝的意思,就是看中了含珠疯癫,让长宁侯吃个哑巴亏。再往后想,他日皇帝要动长宁侯,也不用怕许侯府为了一个傻姑娘跟自己翻脸。 明帝算的精明,许侯爷看的心惊。 “朕知道你怕女儿受苦,这样,含珠出嫁,再为她依照公主规格置办嫁妆,这可是独一份的恩宠,你掂量清楚。”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哪敢再说半个不字。 许侯爷躬身跪拜,谢了皇帝的大恩。出了御书房的门,脚下一软,险些跌在了汉白玉阶前。幸好服侍皇上的李公公扶了一把,为许侯理了衣服,道:“侯爷可是咱东照的栋梁,可不能有闪失,陛下器重,侯爷可不能辜负陛下。” 御前伺候的人,最懂皇帝心思。借着天子威严,敲打一番,许侯倒是清醒了许多。天子赐婚,也是给足了侯府面子。自己如愿和顾家结亲,又能有什么不满呢。 三月的春风还透着些许寒凉。许侯爷下了朝,直接去了顾家,许含珠与顾朝阳的婚事,终究变成了许含烟和顾朝阳的婚事。 躺在床上的许含珠,是最后知道的人。 也许是换了一个灵魂的缘故,许含珠恢复的很快。昨日醒来,今日就已经可以坐起来,只是依旧痴傻憨笑。 她有两个贴身侍女,一个叫素心,一个叫素月。刚伺候她坐着,漱口净面。 孟氏端了药碗,正要给女儿喂药,侯爷就进来了。 素心素月退下,孟氏搅着汤匙,问道:“婚退了?” “嗯。” 床上的许含珠呆坐着,心里却乐开了花。退婚?自己不用跟那个道貌岸然的顾朝阳成亲了,那真是了却了一桩心事。自己以后就在侯府坐个米虫,哄哄娘亲,整整二姨娘,这日子才快活啊。 “含烟跟顾家的婚事也定下来了?” 见夫君沉默,孟氏就知道自己不该问,何苦让自己心酸。还好含珠已经听不懂他们的话,免了伤心绝望。 许侯爷接过发妻手中的药碗,又看着床上的女儿,叹了口道:“今日,皇上给含珠赐婚了。许的是长宁侯,圣旨还没下来,也左不过这几日了。” 孟氏大惊失色,床上的许含珠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差点回头瞪大了眼珠子看向她爹,还好及时刹车,硬生生拧住了脖子,在心里消化他爹的意思。 长宁侯,战霆。他的名字自己是知道的,也听人闲聊说过他战功赫赫,是东照有名的将军。可自幼长在深闺里的许含珠压根没见过这人,没想到躲得过顾朝阳,却又跌在战霆的坑里。 许含珠嘴角抽搐,她可以说自己失心疯好了么。这样就可以拒绝皇帝陛下的美意么。 “老爷,含珠这样,怎么能嫁到边关受苦,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吗!” 对呀对呀,我是傻子,别人不退货才怪,许侯府这不是啪啪打脸么。 许侯爷心里苦笑,这话自己跟皇上也是说过。可他又怎能告诉发妻,陛下看中的就是含珠疯癫,当做棋子,不必心疼。 孟氏看夫君不回话,心中积攒的酸楚化作长袖一挥,桌上的汤药碗碎了满地,瓷片刮过地砖的声音让人牙齿发酸。她是妻子,也是娘亲。 “珠儿是我女儿,我就是死在这里也不会让珠儿去边关受苦!” 许侯爷从未见过发妻声色俱厉的模样,可他又何尝不是含珠的父亲。出了这样的事情也非他所愿。许侯府的功名不能败在他的手上。饶是这样,他也不愿发妻伤心欲绝,毕竟是自己十里红妆,真心相许娶来的妻子。他耐着性子,拉过孟氏的手。 “月荷,你听我说。含珠这样,怎能嫁的出去。” 侯爷唤了发妻闺名,想要缓一缓气氛。 可孟氏抽了手,想要拍桌起身,又看见女儿已经受了惊吓,缩在被子里,这才作罢。 许含珠躲在被子里,却是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对话。 “含珠这样,大不了我养她一辈子。” 许侯爷摇头:“月荷,你我总有百年的那一天。可含珠日子还长,将来靠谁来疼惜她?长宁侯也是门阀贵胄,有皇上赐婚,他们不敢反悔。而且皇上允诺,加封含珠郡主称号,以公主规格置办嫁妆,这样的荣宠,长宁侯怎敢亏待含珠。有了长宁侯夫人的头衔,又有谁敢欺负含珠。” 乍听之下,的确有理。可这些都是糖衣炮弹啊,许含珠在被子里连连摇头。真等自己嫁过去了,天高皇帝远,万一那个战霆拿鞭子抽自己呢,万一他娶个十房八房小妾呢。 孟氏略懂些朝廷权谋之争,皇帝怎么会这么好心顾惜含珠。说到底,不过是借了个好听的由头。 “那长宁侯是不能拒绝天恩,可含珠嫁过去,就是长宁侯的人了,将来有个什么意外,我们也鞭长莫及。夫君你这是把含珠往火坑里推啊。” 他知道自己发妻聪明,可没想到在含珠的事情上更加聪明。但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又岂是一个小小的许侯府能承受的起的。劝也劝了,说也说了,许侯爷脸上挂不住,起身说到:“等圣旨下来,含珠必须出嫁。你还是早些为含珠做准备吧。” 许侯爷拂袖而去,孟氏没有大哭,她知道流再多的眼泪也于事无补。 被窝里的人就这么被打发到边境,也只能自我安慰,还好不是顾朝阳,至少还能加封个郡主呢。这样娘亲也能沾沾光,等自己封了郡主,第一个就拿张氏开刀! 第4章 妹妹乖,伸脸找打 婚事改了之后,接连三日,许侯爷都歇在了张氏的南苑。这才换得北苑的清净。 许含珠没再听娘亲提起过婚事,这几日就是喝药、吃饭、活动筋骨。当然,少不了她装疯卖傻。不过只是偶尔傻笑呓语,比起醒来那日,可要好多了。 前几日倒春寒,屋里还熏着炭盆,今日一下子暖起来,连日光都亮堂了许多。 许含珠今日已能起身,正坐在梳妆台前让人伺候着熟悉。 “姑娘这样,何日才能好起来啊。”说话的是素心,正仔细的给镜中人擦脸。 许含珠坐在矮脚梨花椅上,看着镜中的自己发呆。可这会却不是装傻充愣,而是欣赏自己的脸。她不得不承认,现代的地球的确是生态环境太糟糕了,紫外线指数绝壁爆表,何况她总是熬夜加班,也用不起昂贵的护肤品,皮肤一直处于疲劳状态。 可许含珠不同,许侯府精细将养出来的女儿,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一张脸蛋白皙柔嫩,细眉斜飞,更衬得双瞳好似洒下一把细碎的流光。这鼻子也绝不是垫出来的小巧玲珑。她唇角还有浅浅的梨涡和一颗福痣。她真的忍不住要好好欣赏一下自个的脸,也忍不住内心吐槽,顾朝阳果然是眼瞎,许含烟哪一点比得上她。不过这也说明了,这是一个淳朴的时代啊,果然不是看脸的。 “姑娘这样怎的了,就是这样也比那二房的野丫头好上几百倍。”说话的素月,比素心脾气大,但跟素心一样,是真的疼惜许含珠。 这几日自己是看出来了,这两个婢女是真的跟许含珠亲近,伺候的很用心。每日擦身、换衣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他们却伺候的顺手,丝毫没有嫌弃。说话也处处护着自己。 “就是就是,二房的丫头只会些针线活,连字都不识几个。”素心这话每日都要说一遍。 “哼,说不定将来连自己的休书都看不懂,还是咱们小姐聪颖,看的书比那些公子哥都多。” 许含珠心里偷笑,素月神补刀啊,这话说的好。 两人很快打点好含珠的衣裳,看今日春光正好,外面的桃树打了花苞,甚是娇艳,便问道:“小姐,今日天气好,奴婢掺着您出去走走吧。” 许含珠对着镜子歪头,神情有些迷茫,咬着唇。这是她近几日最长做的动作,原本想着害怕这个表情装的不像傻子,可今日从铜镜中一瞧,真是既无辜又可怜。她咬完下唇又咬手指,突然嫣然一笑,傻傻的道:“出去,玩。” 素心素月看小姐能听懂他们的话,已经是很好了。忙准备着,在亭中摆了个八仙椅,垫了厚实的靠枕,又支了一张桌子,上边放了茶水点心,预备着小姐走累了休息。 许含珠穿了一件桃粉绣双蝶的褂子,头发拢在脑后,用一根簪子挽成简单的垂髻。趁着两个侍女去准备的空挡,她赶快揉了两把脸颊,装傻也是个体力活啊。 到底是大病一场的身体,刚走了小半段路,她就觉得背后出了一层冷汗,腿上也没力气。她擦身的时候也看过这身体,真是一丁点肉都没有,消瘦的厉害。 素心感觉小姐走的慢了,就知道她体力不支,和素月掺着许含珠,坐在了中庭下的八仙椅。 小风徐徐,旁边的桃枝抽芽,小花苞粉嘟嘟的看着很是可爱。许含珠靠在椅子上不说话,仰头看着枝桠间露出的湛蓝天空,那样子真是轿软极了。 可好好的日头,还是被南苑的那位打断了。 三日未曾出现的许含烟拿了食盒过来,脸上掩藏不住小人得志的笑意,老远就热络的喊道:“姐姐身体好些了,都能出来看花了。” 素心素月都黑了脸,行了礼后,素月讥讽道:“二小姐不知,大小姐可是一日好过一日呢。” “就是呢,北苑跟南苑隔得远,真是辛苦二小姐拿了这么重的食盒来看我们小姐。” 许含珠心里嗤笑,让你来自取其辱,我这两个婢女可不是吃素的。南北苑隔得再远,也不过是一个府里的院子,三天才来看一回姐姐,真是好妹妹。 这会素心的话真是说给许含烟的听的,直叫她下不来台。她脸上挂不住,放下食盒又装作撒娇的模样,站在许含珠边上道:“姐姐休息,妹妹不敢来打扰。何况,妹妹这几日忙着准备和顾哥哥的婚事,实在是不得空。” 这一下是真真戳到了许含珠的心上,许是前世的人真心爱过顾朝阳,此刻心里不由的抽痛,好似一把刀戳在最柔软最无防备的地方。 素心和素月眼睛都要喷火了,这个二房的丫头是故意来炫耀的么。那也是,也是他们小姐不要的,才轮得到这个偏房的庶女! 许含珠知道妹妹是想戳自己心窝子,可她偏不表现出伤心,她现在可是傻了的人,为这一个道貌岸然的小人,何必动气。她一手戳戳食盒,示意素心打开。 那食盒果然“贵重”,里面只放了一盘绿豆酥。 素月嘴不饶人,马上跟素心相视一笑道:“呦,我当是南苑的厨房送来什么好吃的,原来就是一盘绿豆酥。我们小姐不吃这个,都是赏给下人吃的。”言下之意,就是你许含烟跟南苑的那位只会吃下人的东西。 许含烟真是鼻子都气歪了,她想给姐姐脸色反倒被讥讽,指着素月吼道:“大胆奴才!敢跟我这样说话。” 许含珠闻言,一张脸突然冷了下来,歪着头看自己妹妹,突然一把推翻了食盒,起身就冲许含烟扑过去,将整个身子的重量压在了妹妹身上。许含烟一时不察,迎面被撞的脚下一扳,摔在了地上。 慌乱中她想把身上的许含珠推下去,却被许含珠抓住了手,在耳边不痛不痒的嘀咕了一句:“妹妹,你推我。” 这五个字简直冷到了极点,捉着自己手的人力道大的简直离谱,许含烟侧脸跟姐姐对视的瞬间,她看的清清楚楚,琉璃眸子倒映出的,是自己惊恐僵硬的脸。 她想起来了,她一定想起来我推她了。 巨大的恐惧让许含烟发出凄厉的惨叫,她发狠将身上的人推了一把,许含烟顺势滚了一下,脑袋磕在了地砖上。 素心素月大叫一声:“小姐!” 许含珠还坐在地上,许含烟站了起来,就听到背后一声训斥:“你们在干什么!” 这个时候,竟然是许侯爷跟孟氏来了。 来得正好,今天不让你许含烟脱层皮,我许含珠三个字倒着写! 许含烟看爹来了,惊慌的退到一边,又觉得不对,忙迎上去给孟氏行礼。 孟氏一把推开她,险些又让自己摔一跤。 许含烟眼里噙着泪水,她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许侯爷厉声问道:“你刚才在干什么,你姐姐怎么坐在地上。” 孟氏蹲在女儿身边,用帕子给女儿擦手擦脸。许含烟虚看了一眼,这才答道:“我好心来探望姐姐,谁知姐姐突然扑过来,我是不小心推了一把,也不是故意的啊。” 这话一出,素月第一个站出来,噗通一声跪下,膝盖砸在地砖上的声音让许含珠听了都肝儿颤。 “老爷明鉴,大小姐不是无缘无故摔倒的。是,是二小姐说了难听的话,才……”素月不把话说完,就开始用帕子摸起了眼泪,可见这话是有多难听,才让一个婢女都觉得委屈。 “二小姐说了什么话?” “二小姐说,她这几日忙着跟顾家的婚事,才没空来看大小姐,这不是戳大小姐的心窝子吗。老爷,大小姐不傻,她伤心呢。” 这话让孟氏身体一僵,许含烟暗道不妙,爹爹的脸色也是铁青,她马上跪了下去,解释道:“爹爹,不是的,我没有那个意思。” 素心听完又是噗通一跪,冲着许含烟就哭:“二小姐心好狠,大小姐身子虚,站不稳,就不小心撞到了你,也不用故意推开吧。” 许含烟心虚,她刚才听到姐姐说的那几个自,魂都吓没了。手上的轻重再没数,也不至于伤了姐姐吧。 孟氏从头到尾一字未说,此刻扶着含珠起来,也就两个字。 “老爷。” 这一声透着慈母的心痛,带着女儿的委屈,轻柔的嗓音更叫人心酸。 许侯爷看过去,含珠的额角已经发青,在白璧无瑕的小脸上格外刺目。何况女儿还病着,这么摔一下,也是疼在自己身上。 许含珠不哭不闹,就拿捏着将眼泪含在眼眶中打转,明明很疼,她也忍着,歪头故作笑脸,对自己爹说到:“珠儿,不疼。” 那真是让人怜惜到了极点。,睫毛轻颤,雾气迷蒙的瞳仁里隐隐泛着伤心,贝齿咬着下唇,像是疼极了又不知道该跟谁说。比起梨花带雨,这样的许含珠更想让人捧在手心里护着、疼惜着。 自己前世整日对着甲方,什么幺蛾子没见过。今儿个他就让爹爹看看,这个许含烟,自己的好妹妹到底是什么德行。 许侯爷看脚边跪着的人,怒斥了一声道:“都没长眼吗,还不扶着大小姐坐下。” 素心、素月虽然受了训斥,却心里偷笑,这话是对她们二人说的,可没让二房生的丫头起来。 许含烟从小被娘亲护着,哪里在青砖地上跪过这么久。可爹不发话,她也不敢起来。伸手去拉许侯爷的衣角,却被一把拍开。 “你平日胡闹,我就不管了。今日在你姐姐面前,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许含珠坐在八仙椅上,被伺候的舒舒服服的,装着懵懵懂懂的样子,实际抱着看好戏的心思,端了茶水舒坦的喝着。 孟氏看女儿吃了亏,从前她受气就算了,可是含珠是她的宝贝,是她的命。她抚了抚女儿的头发,走到许含烟的身边。 “含烟,这话是谁教你说的?” 孟氏到底是太史令的女儿,是许侯府的当家主母,门候贵女的架子与生俱来。此刻盯着脚边的人看紧了,用不着多严厉的口吻,就轻飘飘一句,也能让许含烟绷紧了皮。 这话是谁教你说的,除了张氏,还能有谁。 许侯爷还未想到这一层,发妻这一问,更是肝火难平。 许含烟哭成泪人,抓着孟氏的衣角道:“夫人,没有,没有谁教我说,我不是存心说这话让姐姐难过的。” 这边哭哭闹闹,门口就来了人。张氏果然闻风赶来了。 第5章 小惩大诫 许含珠心想,你来得正好。快来把你这个丢人现眼的女儿领回去。 许侯府跟顾家的婚事改成含烟出嫁后,张氏乐的心里开花。她原本听老爷提起过,有意把含烟许给北境的长宁侯。可边关是什么地方,她才不要女儿去受苦。如今长房嫡女傻了,她女儿才有出头的机会。 这三日侯爷都在她的南苑过夜,这不摆明了侯爷更宠爱她,更在意含烟么。可怎么今个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不明情况的张氏进了北苑,看自己女儿跪在青砖地上,而那个傻含珠却坐在八仙椅上。她忙上前闹着:“老爷,这是怎么了,含烟快起来,地上凉。” 许侯爷正在气头,刚才发妻提点谁教了含烟说那样戳心窝子的话,他正怀疑就是张氏煽风点火,没想到这人就自己撞上来了。穿的这么鲜艳,细看衣裳料子竟比发妻还要好上几分,给谁不痛快呢。 “谁许你扶她,就让她跪着!” 张氏一向是耍些小手段,隐约觉得今日情况不对。伸出的手悻悻收了回来。 许含珠看这个张氏来了,连行李的规矩都忘得一干二净,还穿的这么好的衣裳,用度凌驾于主母之上,还敢如此招摇,真当许侯府无人能治她了么。 “老爷,含烟还小,她犯了什么错要这样罚她。” “含烟还小?她都是顾丞家定下的人了,还如此没规矩。你倒是教女儿会说些好话。” 张氏有几分小聪明,猜也能猜到含烟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她立马跪下来对孟氏道:“大夫人,含烟不懂事,我回去罚她,你可别气坏了身子。” 这下跪行礼伏低做小动作行云流水,看的许含珠自愧不如,演戏就是要到二姨娘这个地步才算驾轻就熟嘛。可她二姨娘别想这么简单就了事。 做了半天的含珠柔弱起身,素心掺着她走到了张氏身旁,她装作好奇的样子对张氏的衣裳东摸摸、细看看,又小心的碰了碰张氏头上的金钗,这才可怜巴巴的缩在娘亲身后,对着爹爹咬指头:“娘亲,没有。” 说话间,还故意把撞青的额头露出来,在许侯爷的眼前晃一晃。 看看啊,我脑门有包啊。这个二房穿的可比正房还好啊,她还金钗玉镯的打扮啊,爹爹你可睁开眼啊! 许侯爷看大女儿小心翼翼,缩在发妻后面。再看跪着的张氏和二女儿,穿的华贵而艳丽。含珠大病一场,瘦的好似轻轻一折就会香消玉殒。桌上的食盒里,就一盘绿豆糕,妹妹对姐姐的情谊,原来就是一盘绿豆糕。 “好,你们真好。来人,去吧府里的管家叫来。” 下人一路小跑,许侯爷就这么站着,等着。 张氏听到许含珠的话,暗道不好。这个许含珠怎么傻了还比醒着的时候更会挑事。侯府规矩,吃穿用度都是有等级的。她今日这身衣裳,的确不是她一个偏房该穿的衣裳。 管家一路小跑来,见到侯爷先跪下,趴着不敢起身。 “我问你,平日里大夫人的衣裳首饰,都是谁管的?” 管事偷偷瞄一眼张氏,也不敢撒谎。 “回老爷,这,都是二夫人说送什么,我们就送什么。” 好一帮趋炎附势的奴才!许含珠心里恼怒,真不知上一世的许含珠过的是什么窝囊日子,也不知身边的娘亲委屈多久了。堂堂侯府正室,穿什么用什么,还得一个二房发话做主。 张氏哪里还敢造次,但还是硬撑着,对许侯爷辩解道:“老爷,我是听管家说大夫人用不上,不喜欢,这才说别浪费了,捡了大夫人剩下的。” 旁边站着孟氏的婢女,马上过来跪下道:“老爷明鉴,奴婢每次去库房,都是给什么拿什么,哪里说过不要。不信可以找库房的杂役来对峙,绝无半点虚话。” 许含珠看张氏惨白了脸,心里嗤笑,你倒是能说,接着说啊,看你还能说出个花来。 下人看主子脸色,许侯爷是知道的。平日里自己的二夫人得了什么稀罕物,多一点银钱,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几年对张氏宠爱,他也料到府里会有人去刻意讨好,可没想到,却是到了二房做主的地步。说到底,也跟自己疏于管教有关。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来啊,把管家和库房小厮都拉下去,每人二十大板,罚月钱半年。” 管家大气不敢出,连连讨饶,被下人捂着嘴拉到了后院。 许含烟这时候闭嘴还好,可她偏偏这时候想给娘亲开脱。哭喊着:“爹爹偏心,什么都是姐姐剩下的才给我,娘亲穿件好衣裳怎么了。” 张氏恨不得捂上女儿的嘴,就连看戏的许含珠都忍不住嘴角抽搐,果然没脑子是遗传病。二姨娘病的不轻,才让这个妹妹也嘴上没门。 你身上穿的戴的哪一样比我这个姐姐差,一个庶女还要骑到嫡女的头上来,这样的人嫁到顾家才是□□。 许含烟暗想,都不用自己挖坑,这个妹妹巴巴的伸着脸给人打呢。 许侯爷恨铁不成钢,他何尝不担忧,这个二女儿不够通明达理,也不如含珠聪慧玲珑。顾丞家里不会比自己侯府简单,这要是嫁过去,还不把天捅个窟窿出来。 “你,你!”许侯爷气的不轻,伸手就要一巴掌打过去。 却被孟氏拦下了。 张氏吃惊,这个一向跟自己不和的大房怎么会护着含烟呢? “老爷,算了。衣裳料子谁穿不一样。含珠的脸磕坏了,我是心疼,可再疼难道能让含烟磕回来么。” 许侯爷放下手,柔声安慰道:“今日是你和含珠受委屈了。” “只是老爷,含烟是要稼进顾丞府的人,规矩礼仪,该懂得还是要懂。可不能让人家说我们许侯府不会养女儿,闹出笑话。” 许侯爷也是此意,甩脸对张氏说到:“你今日回去就跟含烟在南苑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允许,含烟不许出来!” 这已经是格外开恩,张氏领了女儿,对孟氏连连谢恩,这才灰头土脸的走了。 许侯爷陪着发妻和女儿回房间,又在北苑用了晚膳,就留在了发妻的屋里歇下了。 许含珠回了房间,舒舒服服的泡了澡,素心伺候她梳头,她对着铜镜才看见,额角已经不是淤青,而是肿起来了。 她今日这一摔,还真不是假的。实在是这具身体太过柔弱了,才如此不堪一击。 为此,她决定了,要让许含珠多长一点肉,还要健壮一点才好。 俗话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许含珠在此时深深体会到了这一点。上一世,自己多吃两口饭都会长肉,重生到了这里,她每天吃了睡,睡了吃。虽然脸蛋丰腴了一些,胳膊腿也不再是吓人的骨头棒子了,但肚子上还是一丁点坠肉都没有,纤腰盈盈一握,款款堪比杨柳枝。大腿也是笔直修长,虽然个子不高,但比例极好,这就是传说中的脖子以下都是腿啊! 这么好的比例,嫁给那个什么粗鄙的边关将军真是浪费。 南苑禁足这几日,她的身体以火箭般的速度好起来,虽然不能跟上一世相比,但走路、日常生活都已经可以自理。 素心端了汤药来,看大小姐又坐在窗边发呆,过去关了窗子道:“小姐,这里风大,咱们去里边坐着吧。” 许含珠看到药碗就腿软。这药汤里不知道加了什么东西,苦死人。素心平日里哄着自己,唯独喝药的时候把自己看的紧。自己屡次想逃,都被她和素月武装镇压。 搅着药碗里的汤匙,素月捧了蜜饯进来,脚下虎虎生风,一看就有气憋在心里。 素心迎上去问道:“谁惹你了,吃了枪药?” “刚才去厨房,碰见二房的人了。说是今日顾少爷来下聘礼,要准备些菜肴,真是看着就恶心。” 素月捏着嗓子学张氏身边人说话,许含珠憋着笑意,低头装作喝药的样子。 顾朝阳来下聘礼了?动作还真快。 许含珠喝完药,趴在桌子上。小脑袋埋在臂弯里蹭来蹭去。素心见状,忙上来扶起她。看头发丝都凌乱了,笑道:“小姐可是无聊了?” 对啊对啊。许含珠点头。 素月拿了梳子,帮她理好头发。许含珠捉了素月的手,仰着脸眨眼:“去,玩。” “好好好,那我们去花园走走。”说罢,替许含珠取了披风,领着她往花园走去。 半道上,许含珠用小手扇风,素心一拍脑门道:“哎呀,忘了替小姐拿一把伞了,今天太阳有些大呢。” 素月掺着许含珠道:“那你快去,我们在花园等你。” 许侯府的花园不算的,紧挨着锦春池。 许含珠边走边看,大多数花还只是长了绿叶,还不到开花的时候。花圃旁,一波碧水微微荡漾。这是许含珠重生后第一次来落水的地方。原来的许含珠,就是在这看到了不堪的一切。 素月也知道小姐之前落水,怕心里烙下了阴影,想扶着她往回走。却看见小姐折了桃枝,挨着水边蹲了下来。 可怜上一世你香消玉殒,希望你来世投个好人家。这一世,我替你活,定不辜负韶华流年,不能轰轰烈烈,也要安稳康健。这一支桃枝,就是我对你的纪念吧。 许含珠将桃枝放入水中,看它顺着波纹往湖心悠悠荡去,正要起身,就看见对岸站着一对人。男子玉树临风,女子眉目低垂。 来提亲的顾朝阳和许含烟在锦春池旁,亲亲我我,被许含珠看了个正着。 第6章 锦春池会 许含珠愣愣的站着。身后的素月也瞧见了,呸了一声。 “青天白日,二房的丫头也不要脸!” 她怎么能忘了,顾朝阳和许含烟就是在这里私会,还把前世的许含珠推下了水。 去取油纸伞的素心也回来了。对岸的两人还是旁若无人的亲昵。 “真不知羞耻。小姐,咱们别看。” 素心撑伞,就要拉着许含珠往回走。她才不要小姐看了伤心。 可许含珠却不这么想。以前的许含珠的确对顾朝阳有情,但现在的许含珠可没这个心思。她装傻不说出真相,一是为了逃避和顾朝阳的婚事,二是为了看他们能好到哪里去。今日让自己撞上了,不吓唬吓唬他们,真对不起前世的许含珠。 装傻的人摇摇头,嬉笑着对身旁的婢女道:“妹妹。” 指了指对岸。 “要去,见。” 素心素月脑门发热,自己大小姐是不长记性吗,前些日子还被二房的丫头推了一把,今天还去,是不记仇吗? 许含珠走起路来可不像傻子,她带着两个侍女沿着边上从背后绕过去。等临近了,捡起脚边的一块石头。突然从假山后边奔出来,照着湖里就扔过去。 噗通一下,水花四溅,淋了边上顾朝阳和许含烟一身。 二人正亲昵,没看见后边有人来。对上许含珠的笑脸,后脊立马泛起了凉意。 顾朝阳有些尴尬,虽说她与含烟已经定了亲事,但青天白日被人撞见幽会,还是有违规矩。虽说许含珠傻了,可自己两次想要害她,她就一丁点都不记得? 许含烟长了教训,虽然此刻脸面不好看,还是规矩的福礼道:“姐姐。” 素心素月异口同声道:“二小姐。顾少爷。” 许含珠又上前一步,吓得二人后退一步。 素月扶着大小姐笑道:“二小姐何必惊慌,莫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就是啊,今日顾少爷来提亲,前堂见不到人,要是寻到了这里……” 素心留了后半句话,嗤笑一声。 没想到自己两个婢女战斗力这么强,简直神助攻。许含珠窃喜,但面上还是似醒非醒的样子。 她看到许含烟后边就是池水了,突然伸出了手抓向许含烟。 那根根分明的青葱玉指在日光下愈发莹润,可在许含烟的眼里,就是索命的森森白骨。她再一次被吓的花容失色,拉着顾朝阳的袖子冲姐姐大惊叫:“不要推我!” 现在知道怕了?我就是要让你记着,让你午夜梦回时想到的都是,你亲手害了亲姐姐。你的余生都要在这样的噩梦里渡过! 顾朝阳也没想到,一个病弱的女子会有疾如闪电般的出手。他大吼道:“你干什么?” 一旁的素心也捏了一把冷汗,他们小姐这是要? 可惜他们都猜错了。没有落水声,没有呼救声。 许含珠没有把妹妹推下锦春池,而是拉了她一把,让她往前踉跄了一步。 迷离的眸子看不清神色,许含珠唇角嫣然绽放,凤眸微挑带着几分诱惑。但开口还是傻子一样,断断续续道:“要,要掉下,掉下去了。” 她怕谁掉下去?谁又曾经掉下去了? 顾朝阳第一反应是那日含珠落水的情形,她呼救了,自己终究没能伸手拉她一把。可今日,她是看含烟再退一步就要落水,这才伸手拽了含烟一把。 震惊、惶恐,不安,愧疚。 顾朝阳和许含烟的神色精彩极了。 许含珠松了手,有些委屈的看着素月,意思自己担心妹妹,怎么还被人吼了? 那眼神瞬间点燃了素月的炮仗性子。她像护着小鸡一样将含珠挡在身后,对着顾朝阳一礼:“顾少爷真是礼数周全,对着我家小姐大吼大叫,是怕大小姐害了二小姐不成?” 无心的话才是一针见血。到底谁害了谁,对面的这两个心里清楚。 助攻满分。许含珠心里点赞。 顾朝阳脸色铁青,对许含珠一拜道:“刚才是在下无理了,请小姐不要怪罪。” 许含珠一偏头,鼻子软软的哼了一声。傲娇一脸。就是要让你热脸贴冷屁股。 许含烟这会儿才站出来,眉头低垂,唯唯诺诺的样子对姐姐道谢。同样吃了一记冷脸,悻悻的靠边站了。 顾朝阳今日是来下聘,刚才已经与许侯爷谈妥,此刻才有时间与含烟幽会。半路□□来三人搅散了旖旎的气氛不说,眼前的许含珠总感觉好似变了一个人。 她是失心疯了,可又好像心里明镜似得,一点点藏在雾气朦胧的瞳仁后。让人捉摸不透,看不清。这样的含珠竟然比以往更加,动人? 顾朝阳哑然失笑,自己为了和含烟定亲,明明都害了他,如近这一琢磨,又算什么呢。他冲含烟点了点头,对许含珠说到:“在下告退。” 许含烟看顾家哥哥走了,自己才刚从禁足中出来,就被姐姐撞见这一出,这要是告到爹那里,她一定会被说举止轻浮,弄不好就不是禁足这么简单了。 她这点小心思就连素心素月都能看出来,何况许含珠。但毕竟是订过亲的人了,这事情说破天也不过是坏了规矩。但自己现在是傻人一个,不至于主动跑去告状,她多半是怕素心和素月。 果不然,许含烟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先是给自己道歉,说上次的事情都是她思虑不周,这才问道:“姐姐,今日的事情,求你不要告诉爹,我鬼迷了心窍,才,才……” 你看,你自己都编不下去了吧。妹妹的演技她看了都尴尬。但她还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勉为其难的应道:“哦,不说。” 说罢又看看旁边的素心和素月,又重复了一遍:“哦,不说。” 素心哼了一声,素月却心想,谁说大小姐失心疯傻了,她心里都明白,只是心软罢了。 许含烟松了口气,府里桂嬷嬷却寻到了锦春池来。她是许侯爷的奶娘,府上婢子大半都要她管教规矩,在许侯府也有几分地位。此刻来了,轻描淡写的扔给许含烟一句二小姐万福,便笑意盈盈的直冲许含珠去了。 依着原来许含珠的记忆,这个桂嬷嬷的确不大喜欢张氏和她的女儿。原因很多,最重要的是她看不惯许侯爷对张氏的专宠。她似乎跟娘亲关系更近一些,以前也听她跟娘亲嘀咕,说张氏没有凤凰命,偏要攀高枝儿。有了含烟才被许侯爷迎进了门。先上车,后补票,古人也挺刺激的嘛。 素心素月也是桂嬷嬷一手教出来的,忙迎了上去问道:“桂嬷嬷怎么寻到这里来了?可是有什么喜事?” 桂嬷嬷年岁高,脸上皱纹笑成了层叠的褶子,对着许含珠很是慈眉善目。被素心素月迎过来笑道:“不是我有什么喜事。” 她对着许含珠一福:“给大姑娘道喜。” 素心和素月一愣,这哪来的喜事?可许含珠心里明白的很,多半是宫里来人了。 桂嬷嬷知道许含珠心智受损,也是疼惜。她前日子听孟氏念叨了几句,说皇上有意给含珠赐婚,今日宫中就来人了。 她没有多说,只管吩咐素心素月道:“你们快扶着大姑娘回去,好好打扮,宫里可要来人送圣旨了呢,等会都要去前堂。” 说罢也对许含烟交代:“二姑娘怎个来这了,二夫人在南苑寻你呢。” 桂嬷嬷的话她听得明白,宫里来人,按规矩都是要去前堂接旨的。她这会儿也得去准备一下。便应道:“多谢嬷嬷。” 素心和素月不了解内情,但按规矩迎旨,小姐的打扮的确有些不合规矩,便扶着人匆匆回了北苑。 房间里,孟氏已经在等着了。还有孟氏身边的婢女,端着漆木托盘,上面搁着衣裳首饰。看见女儿回来先扶着人坐下,又掏出丝帕给含珠擦了擦汗。 “夫人,我们陪着小姐在花园散步,就碰到桂嬷嬷了,说是等会宫里要来人。” 说话的是素月,素心在一旁斟茶。 孟氏听闻宫中要来人了,自然明白是什么事情。此刻怜惜的看着自己女儿,看她鬓角香汗一点,看她明眸璀璨,看她红唇笑意清浅。这样明艳动人的女儿,却要远嫁边关,做母亲的护不住她一世周全了。她越看越酸楚,竟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一旁端着托盘的青莲忍不住提醒道:“夫人,再不给小姐打扮,可就来不及了。” 许含珠知道做娘亲的是在为女儿心疼,偌大的侯府,真正关心她的人真是掰着指头都能数过来。她此刻有些愧疚难安,从前的许含珠已经香消玉殒,现在的许含珠痴傻,都不能像寻常女儿宽慰母亲般说些体己的话。她只能像孩子撒娇般,将头埋进娘亲的怀里,呼扇着一双大眼,碎了一捧日光。 孟氏看怀里的小脑瓜,含珠这是在跟自己撒娇呢。 素心、素月打了水回来。她拍拍女儿的脊背,将小脑袋捞起来。 先用温水洗了脸,素月替她松开了一头长发。孟氏拿过托盘,冲素月道:“去服侍小姐换上吧。” 屏风后,许含珠褪下身上的衣裳。她起初还不习惯婢女服侍,但无奈东照的衣裳繁琐,自己虽然顶着“傻女”的头衔,总不能不管不顾的乱穿一气。 荷粉小衫是上好的丝绸制成,领口滚了一圈金线绣成莲花纹饰清雅秀丽。襦裙用了织锦的料子,熨烫的平整,在裙角处是连串的祥云纹路。腰间配着青色飘带,上边缀着金穗流苏。最后罩上绫罗纱的月白的外衫,将整个人都拢进了细碎的流光中。 哪怕只是随意拢了头发,都足以让人挪不开眼睛。 从屏风后出来,孟氏也欣慰,她女儿天赐娇颜,当真是侯府的明珠。 一旁的青莲看主子噙着笑意,举了托盘上前问道:“夫人,你看选哪几样发钗首饰呢?” 盘里放着的,都是今日才从库房和自己首饰盒里挑出来到的。她挨个拿着在含珠身上比划。最后选了一只芙蓉流苏步摇,一对翡翠嵌珠耳坠。 没有复杂的发髻,只是拢了上层的头发在脑后挽起,斜插的步摇在一侧微微荡漾。裴翠嵌珠耳坠更显的皓颈修长。 梨花细粉匀面,罗黛描眉,最后是朱唇点绛。 镜中的许含珠自己也有些惊喜,好好打扮一番,果然是侯门贵女的气质。 孟氏替女儿又整理了袖口,轻声说道:“待会去了前堂,你乖乖的跟着娘亲,不要闹,好吗?” 迷蒙的眼瞳有些疑惑,转而清灵了一些。许含珠点点头,心里忍不住吐槽,其实,她真的很想把传旨的人吓回去啊。 明明是个失心疯的姑娘,还得分清场合发作。 傻人不好当啊! 第7章 天子赐婚 许侯爷琢磨着皇上何时下旨,今早早朝还没有动静。等他前脚回了府上,后脚就有通传公公提前来知会一声,说让他好好准备一下,预备着接旨。 真是巧了,撞上了顾家下聘的日子。 他送走了通传公公,又迎来了顾朝阳。顾家月余之内两次下聘,算是一回生二回熟。又不想闹的太张扬,就依着规矩办完了。 这会儿府上的人正忙着打扫张罗,他在前堂盯着,心里却不踏实。 自从撞见含烟在北苑的所作所为,他愈发怀疑,含烟真的能担起两家联姻的重担吗?发妻自幼受岳父熏陶,诗书礼仪通达于心。含珠幼时也不似其他闺阁女子,只摆弄些女红。发妻悉心教导,诗书习字一个不落,这才有含珠温婉恭敬、聪慧玲珑。 可是含烟,是张氏和自己宠大的。那会儿自己也曾说,让含烟跟着含珠一同学习,可张氏爱护幼女,见不得女儿天天晨起读书,又是一站几个时辰去习字。更不用提耗费心神去研习钟鼓器乐。自己也是心软,由着张氏纵容宠溺小女。 虽然含烟更加活泼,也比含珠更会讨自己欢心。但他的长女从来都是举止温良,乖巧可人的。跟顾家定下婚事后,她欣喜,却也没忘了本分,细心学着即将成为人妇的规矩。若不是落水,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 发妻的委屈,他多年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真看到含珠委屈的模样时,才明白过来,自己欠月荷太多。张氏的专宠是万万再要不得。如果他有儿子,哪怕只有一个,也不至于让含珠成为许侯府维固地位的棋子。 许侯爷看着堂前的金漆立柱,上面是惠帝御笔。 一骑当先,忠勇两全。 放眼东照,也唯有许侯府得惠帝亲笔题字。 这许侯府,见证了惠帝开国,成帝内乱,直至今日明帝统治下的繁荣。 金漆由在,可曾经的荣宠,已不可比肩。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许侯府历经三位皇帝统治而不倒,也断不能败在自己手里。不然日后他有何颜面去见祠堂里供奉的列祖列宗。含珠是许侯府的嫡女,正如明帝所言,也是要为陛下分忧的。 堂前路过几个仆役捧着今年新开的丹彩,这是杜鹃中的上品,在春天开的花里是头茬。摆在厅堂很是喜庆。 可是也太过喜庆了。许侯爷拦下仆役,问道:“谁让你们摆的这些花?” 下人放下花盆,不敢造次,说是二夫人听闻宫里来人,要隆重喜庆些,就从南苑挪了这些花来。 许侯爷知道张氏是好意,但果然是没有才学的妇道人家。这侯府的花,怎么能比宫中的花开的还早、还娇艳呢。 “都撤下去,摆上些盆景就行了。” 仆役手脚利索,麻溜的撤了杜鹃,换了矮松盆景。 这边还没忙完,张氏已经带着许含烟来了。她得了之前的教训,又是刚刚从南苑禁足出来,也不敢太张扬,跟女儿都换了一身不太出挑的新衣。 她知道今日是顾家下聘的日子,刚才看过聘礼单子也很满意。该有的都有,甚至比给许含珠下聘时足足多添了三成,可见顾家用心。 此刻看到厅堂没有摆上自己挪来的杜鹃,也不吭声,就站在一边道:“老爷,可还有哪里需要帮忙。” 许含烟一早就听母亲训诫,说要好好哄一哄父亲,这会儿马上端了茶水来:“爹爹操劳,喝口水歇息一下吧。” 许侯爷站了许久,也的确是累了,就让张氏扶着坐在厅堂里休息。 “老爷,宫里来人,是为这什么大事?” 她思忖着,这也不是什么逢年过节的大日子,宫里来人,难道是为了自己女儿和顾家的婚事?侯府嫁女,天子也会有所封赏,以示君恩,这也是近几年常有的事。她有时和别的官家夫人小聚,可听说过这些。 许侯爷放下茶盏,对张氏说到:“不该问的就不要问,等会宫里来人,你只管好自己和含烟就行了。” 给爹爹捶腿的含烟手下一顿,旋即笑道:“爹爹放心,含烟一定不会失了体面。” 正说着话,孟氏带着许含珠就来了。 许侯爷扶开腿上的手,起身前去相迎:“月荷,你来了。” 这一声闺名柔情,喊得孟氏也有些脸红。当着这一屋子人的面呢。 一旁的张氏可把手里的帕子都快绞坏了,她今日来也不过是老爷冷冷的应了一句。许含烟信步走到张氏身边小声嘀咕:“娘,咱可要忍住。” 对,等着今日,一定是皇上封赏许侯府与顾丞的联姻,看她大房还乐的起来。 孟氏领着女儿进来,张氏跟在许侯爷后面迎了上去,脸上挂着假笑行礼问安,母女俩一副温顺恭敬。 许含珠心里冷笑,压根不理会。站在娘亲身边,娉婷身姿,让厅堂顿时熠熠生辉。 这是大病后的含珠第一次盛装打扮,许侯爷也不得不承认,女儿娇颜,堪比明珠。拉过含珠的手夸道:“果然是我女儿,有你母亲当年的模样。” 这一句不但赞许了含珠,还夸了孟氏。就连跟着的素心素月都硬气了几分,就是要让一旁的二房母女看看,谁才是侯府的脸面。 许含烟本想宽慰娘亲,可看到姐姐的打扮,手指攥的比娘亲还紧。 她从未见过如此明艳的姐姐。她的荷粉小衫好看极了,襦裙也是没见过的款式,还有那件绫罗纱料子的外衫,自己随娘亲去布行见过几次,金贵的令人咋舌。这会给姐姐做成了外衫,足足得用七八尺吧。 还有头上的步摇,耳朵上的翡翠嵌珠坠子,都是精雕细琢的东西。 她一个傻子,也配用这么好的东西。你夫君都是我的,你凭什么还用这么好的东西。 许含珠一进来就觉得有人紧盯着她,让她很不舒服。果然,一抬眼就是妹妹看着自己。她笑的再甜,也掩盖不住目光后的嫉妒。你想看,我就让你看个够。 她松了母亲的手,直冲许含烟走去。小碎步走的流畅,连带着裙角翩翩,像极了春日娇花中的蝴蝶。 “妹妹。”许含珠娇笑,犹如顽童般在含烟面前转了一圈,看似是见到妹妹开心,实则有意从各个角度展示她身上的衣裙有过么合身多么好看。 一旁的桂嬷嬷嗓门大,喜盈盈的对着许侯爷说到:“侯爷,大小姐贴心,姐妹情深啊。” 许含烟血液翻滚,她明明早间还在锦春池旁用石头溅了自己一身的水,现在又跟自己亲昵,她真是哭诉无门。 孟氏怕女儿乱了头发,招招手对女儿说到:“含珠,到娘这里来。”又转头对夫君说:“老爷,时辰差不多了吧。” 许侯爷点点头,让仆役婢女都去门口站好,自己带着两房夫人和他们的贴身侍婢在厅堂候着。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前头就有人小跑来说到:“侯爷,宫里的人马到门口了。” “好,月荷你随我出去相迎。” 许侯爷领了夫人在院子里候着,其余人站在厅堂下边。听到阵阵马蹄声,眼瞧着大门外一队金刀护卫在门前策马而立,打头的人举着东照皇室的旗子,后边的人被院墙挡住,看不到了。 许含珠再好奇,也不能伸长了脖子去窥探。 一个锦袍白眉的公公一手举着明黄的圣旨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几个藏蓝袍子的内侍捧着托盘,后边还零零散散你跟着好些人,一个个都低着头跟着,好大的排场。 许侯爷见到来人是御前伺候的王公公,忙迎了上去道:“公公辛苦了。” 王公公十岁入宫,御前伺候的日子最长,皇帝派他来传旨,也足以见天子重视。 “奴才可当不了侯爷的礼,还是先接旨吧。” 说罢,侯府上下皆下跪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许侯之女许含珠,聪慧敏捷,柔嘉淑顺。谨慎居心,性资敏慧,率礼不越,朕亦欣慰。特封为昭月郡主,赐婚长宁侯,男才女貌,乃天作佳合,于十日后启程,与长宁侯完婚,钦此。” 天子隆恩,许侯府除少数人外都皆是一惊。尤其是张氏和女儿,后牙槽都要咬碎了。 这怎么可能,皇帝竟然封了痴傻的含珠为郡主,还赐婚长宁侯。 “老臣接旨,谢主隆恩。” 许侯爷欲起身接旨,却被王公公挡下了。 “侯爷糊涂,这是给小姐的旨意,还得小姐亲自来接。” 白眉的王公公看着许侯爷,笑的意味深长。皇上可是交代的过,要他亲自看看,这个侯府的嫡女是不是真的痴傻。 许侯爷收了手,隐约猜到了王公公的意思,低声对着后边的含珠说到:“含珠,快出来接旨。” 许含珠起身,走到王公公面前时跟别的闺阁女子并无不同,但她没有跪拜,偏着头摊手道:“谢恩。”意思是让王公公把圣旨给她。 许侯爷知道女儿的情况,却也不敢放肆,忙起身对王公公道:“公公莫怪,小女她还病着,有失礼数,请公公担待。” 许含珠这怪异的动作反倒让王公公一笑,这侯府的嫡女果真痴傻。 “许侯宽心,皇上体恤着呢,来之前就交代了,说郡主娇贵,万不可吓着了。不过侯爷好福气啊,郡主这样貌,搁在东照也是数一数二的。” 王公公扶起许侯爷,将圣旨交给许含珠。说罢又拍拍手,身后的内侍捧着漆木托盘上前,依次站好。 “侯爷,皇上厚爱,赐郡主丹书宝卷,还有这黄金、珠宝、首饰,都是册封了赏赐。郡主的嫁妆,在出嫁那日另有护卫押送,保准郡主风风光光的嫁出去。还有这凤冠喜服,这可是御绣苑和珍宝阁的手艺,公主出嫁都还没这份荣宠呢。” 许含珠听见王公公的话,瞟了一眼数量众多的珍宝,心想皇帝果然是下了血本,要他爹乖乖闭嘴把自己塞给什么长宁侯。 后边的张氏看到金灿灿的黄金,明晃晃的珍珠已经花了眼。再看到那茜素红的喜服,珠翠满镶的凤冠,简直是难得一见的珍品。自己女儿出嫁,可是万万比不上的。想到之前侯爷跟自己提过,有意把含烟许给长宁侯,要是自己应了,如近册封公主的该是含烟? 一群人各怀心思的站着,王公公对许侯爷道:“皇上还吩咐了,要给许氏忠良进香,感念许氏出了满门良将贤臣,还要请侯爷带路了。” “皇恩浩荡,公公这边请。” 许侯爷领着王公公一行,往祠堂走去。 第8章 郡主威武 许含珠册封为昭月郡主,那可是府上最金贵的人了。 现下往北苑走去,素心素月领着众多婢子捧着御赐的珍宝和嫁衣,走到哪里都是别人眼巴巴瞧着。 孟氏怕女儿听到赐婚而害怕,一路上都是拉着女儿的手徐徐走着,就没注意到后边张氏母女也跟着,一同到了北苑。 天恩深重,东西拿来都将许含珠的房间摆满了。 婢女退下,孟氏拉着女儿坐下,抚着女儿的青丝道:“珠儿要有夫君了,要成家了,珠儿怕不怕?” 要说起来,自己还真怕。万一那长宁侯满脸麻子,肥头大耳,再三天不洗澡,那我岂不是为国捐躯。 一张笑脸瞬间变成苦瓜,这可让进门的张氏有些得意,接了话茬。 “恭喜月荷姐姐,皇上赐婚,天大的喜事呢。” 张氏迈进门来,先摆出笑脸,好一通夸赞天子赐婚,无上荣宠。 无论如何,今天的旨意,算是喜事。伸手不打笑人脸,孟氏坐着应承道:“多谢妹妹。含烟的婚事也是喜事,他们两姐妹出嫁,都要好好准备着。 张氏坐了下来,桌上搁的就是皇上赏赐的南海明珠,每一颗都珠圆玉润,泛着莹润的色泽,一颗就堪比别家一斛珠。她捡了一颗在手上把玩,又对坐在床上的许含珠说到:“珠儿嫁的是有些远呢,没有娘亲陪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也不知道夫君是什么模样。” 许含珠心里嗤笑,这个二姨娘操心操的稀碎。 “皇上为含珠挑的夫婿,那自然是百里挑一。” 素月一向看不得张氏嚣张,抢先回了话。 张氏看说话的是素月,正房夫人没吭声,就自以为戳到了痛处,接着说到:“前些日子,还听老爷说,原本是要把含烟指给长宁侯呢,到底是含烟没福气,封不了郡主。” 许含珠本是低着头看研究身旁的喜服,听见张氏的话猛然抬了头。这话就不中听了。什么叫没福气,傻了才是有福气吗?还有,她与长宁侯是赐婚,张氏一个深闺妇人偶然听到些什么也敢在这搬弄! 孟氏也不傻,知道张氏的话里带着软刀子,她不愿与人口舌纷争,但不代表她就会由着一个偏房在女儿面前乱说话。 她赫然起了身,居高临下的盯着张氏道:“含烟怎么就没福气了,妹妹是嫌跟顾丞之子的婚约不够好么?” 果然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怎么就成了自己嫌弃含烟的婚事不够好了。这一问就像一个大耳刮子抡圆了,直抽的张氏发懵。 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许含珠也不在床上坐着了。她突然抓起床上的喜服,手臂一抖直接披在了身上,玩耍般的转了个圈,飘飘然到了张氏和许含烟跟前。 那一旋,脚下生风,带着茜素红的喜服轻轻扬起,婉如惊鸿。 似梦非醒的眸子突然睁开,仿佛洒下一捧月光般清明,张氏看她红衣如火,竟然连一张脸都好像带着华贵不凡的气度,又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难道,封了郡主就是不一样?可她不是痴傻的人么,怎么越来越让人感到害怕。 张氏微微挪了椅子,往后坐了坐。许含烟见状凑了上来,对含珠一笑道:“姐姐的喜服真好看。我能摸一摸吗?” 说完,一双爪子就要伸过来,眼里透着贪婪和羡慕。 什么叫找打,就是你今日这副德行。许含珠笑意吟吟看妹妹一双手往自己衣襟上摸,可伸手就是就是一下,抽在了许含烟的爪子上。 她前世跟同事玩桌游,可学了好些惩罚人的恶作剧,这抽人可有讲究。要把手指并拢了,手腕发力带动手指,最后将力气凝聚在指尖,动作看似弱柳扶风,实则快如闪电。这样抽人,声响清脆,动作不大,可实际疼不疼,看许含烟爪子上的三道指印就知道了。 “啪。” “啊。” 许含烟嗖的一下缩回了手,委屈的看着姐姐,眼泪唰的就出来了,她伸着手在娘亲面前委屈道:“我只是想看看,姐姐干嘛打我?” 素心素月在心里暗道,打得好,可面上也要装一装关切,忙一左一右站在二房丫头旁边。 “啊呀,二小姐没事吧?”素心看着门框问道。 “二小姐凑的太近,吓到郡主了吧。”素月看着地板问道。 张氏看着女儿手上的红痕,心里再恼怒,也只能挤出一丝笑容道:“没事,没事,许是你吓到姐姐了呢。” 这一屋子的人看着,她一个夫人难道还要找一个傻女的麻烦?说出去,岂不又是她斤斤计较了。 许含珠就知道二姨娘母女不敢发作。本来自己就是会做一些异于常人的举动,跟一个病人计较,还嫌别人不知她心胸狭窄么。况且,自己如今是郡主了,她一个偏房外加一个庶女还想打回来不成。 披着喜服的人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额样子,她鼓起腮帮子皱了皱眉,突然指指自己道:“郡主?” 又指指喜服,还是疑惑的神情,看着娘亲道:“郡主?” 孟氏以为女儿只是又犯傻了,拉过女儿的手笑道:“对,珠儿是郡主了。” 素月心思转的快,马上接着夫人的话道:“这喜服也是小姐,哦不,是郡主的。” 那酸劲忒大,说给谁听的大家心知肚明。许含珠在心里赞许她这个婢女真是嘴炮满点,跟自己简直心有灵犀。这话捋直了说,就差拿个大喇叭喊,二房和丫头听好了,喜服是皇上赐给郡主的,不该看的别看,不该碰的别碰。 孟氏知道素月是护着自己女儿,但毕竟主仆有别,还是呵斥了一句:“就你话多,还不去给二夫人泡壶好茶来。” 合着张氏母女说了好一会子的话,连口茶都没有。 许含珠低着头憋笑,送客的话说的这么委婉,她娘亲才是高级黑啊。 素月焉能不知夫人是什么意思,马上拍了自己嘴巴一下,笑着应道:“夫人教训的是,奴婢马上就去,烧水,泡茶。” 她说话声音本就略大,又故意慢慢的说,可是要一屋子的人听清楚了,那笑容灿烂的,灿烂到许含珠都想上去扯一扯她的脸。 这要是还赖着不走,别人会以为凳子上又狗皮膏药粘着呢。张氏在素月开门前就起了身,对孟氏一福道:“姐姐好生休息吧,珠儿也累了。我们就不打扰了。” 素心素月打开了门,一边一个跟门神似得行礼道:“二夫人,二小姐慢走。” 许含烟哼了一声,走在前面。可背后却传来了许含珠的声音。 “不,不走!” 那声音带着一点急促,又带着一丝不悦。孟氏奇怪,这是怎么了? 听到许含珠的声音,张氏反倒要急着出去了。素心眼尖,瞟到二夫人神色有异,马上挡在张氏面前一福:“二夫人稍等,郡主有话说呢。” 这个头衔果然好用,张氏只得收回来跨出门槛的一只脚。 许含珠咬着食指,眼神在张氏身上大量一圈,落在了她背到身后的手。 “我的,拿来!” 张氏眼睛咕噜一转,马上装糊涂瞧了瞧旁边的人,轻咳了一声道:“郡主说的话没头没尾,这是什么意思。” 挺会装的嘛,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披着喜服的人突然变了脸色,黛眉紧蹙,指着桌上的珍珠,小脸委屈巴巴的看着娘亲:“珠子,珠子。” 一旁的青莲在孟氏耳边嘀咕了几句,原来是刚才张氏拿了一颗珍珠把玩,临走了,也没见放下。 素月刚才也看见了张氏的动作,此刻明白了小姐的意思,“好心”提醒道:“二夫人忘了,刚才您捡了一颗珍珠把玩呢。” 许含珠听到素月的话,小脸如捣蒜臼,对对对,她偷我珍珠! 张氏身边的婢女看到主子情况不妙,马上站出来跟素月说到:“话可不能乱说,你怎么就没看见夫人把珍珠放回去了呢。” 张氏这就尴尬了,恨不得撕了这个婢子的嘴。因为珠子就在自己手里攥着呢。 素月可看的真真的,那个张氏一定没有把珍珠放回去。 许含珠看着张氏被自己的婢女补刀,真是忍不住心里拍手。蠢成这样,真不知道之前怎么会骑到自己和娘亲头上。 不过是一颗珍珠,原本也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这可是郡主的封赏,正主手上还没焐热呢,旁人就打起了注意。甭管你之前是抢人也好,抢亲也罢。现在就是一颗珠子也得给我吐出来。 “珠子,给我。” 孟氏看女儿不依不饶,又怕女儿心绪不宁,再发作起来,伤了身子。抬眼问张氏:“你要是拿了,就还给珠儿,改天我从库房给你挑一斛。” 当着下人的面,这话可就不止难听了。哪怕刚才张氏是无心之举,此刻都像是做了贼一般。她拿出来,是偷。拿不出来,是狡辩。里外左右都不是人,要是有个地缝,此刻恐怕恨不得钻进去。 素月捧了装珍珠的托盘,举到张氏跟前。 “哎呀,看我这脑子,我当是手里攥着帕子,可能夹在帕子里了。” 张氏将手中的丝帕抖开,一颗莹润的小东西落到了托盘上。她多少有点小心思,刚才听到含珠发问就已经把珠子挪到了帕子里。 许含珠看着二姨娘自取其辱,心里冷笑。这珍珠太大,二姨娘吃下去也不怕噎着,还是乖乖吐出来吧。 拿回珠子,笑话也看够了。许含珠揉揉眼睛,坐回娘亲身边。二房丢了脸,带着女儿赶忙走了。 等没了人影,素月关上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带着素心、青莲也笑了出来。许含珠看着大家,也跟着开心起来。看来整治恶人,大快人心呢。 孟氏看女儿开心,也用丝帕掩唇轻笑,点神点点门口的两个丫头。 “你们呀,嘴巴太碎。” 青莲止住笑声。今天好好出了口气,看到二房吃瘪的样子,她接着夫人的话说到:“就是,这两个丫头,那可是铁齿铜牙,不饶人。” 素月应道:“青莲姐姐这就错了。今天可不是我不饶人,而是咱们郡主威武。” 这话中听,许含珠在心里冲素月比哈特,面上还是要装作迷惑,继而恍然大悟的神色。唇角浅浅的梨涡绽放,眸子悠悠荡漾了一波春水,美着呢。 第9章 教习风波 皇帝的旨意,是让自己接旨十日后就出嫁。 许含珠这几日一直在琢磨这个旨意。时间也太仓促了,都封自己是郡主了,怎么也得好好操办才对,才给十天准备,还怕自己跑了不成。但皇帝心思,可比海底针还难猜。 懒洋洋翻个身,透过窗户的日光正好铺在被子上,暖的人骨头都酥了。 寝衣是软糯的料子,枕头也是顺滑的丝绸,脸上的发丝弄的人痒痒的,有什么能比舒心的睡个懒觉更舒服呢。想起自己加班到过劳死的命,那简直就不是人过的日子。现在的日子,那就是幸福到流泪啊。 素月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新晋郡主咬着被子傻笑的模样。她这几日已经摸清了小姐的习惯。 早睡晚起。爱吃甜食。照镜子。 真是大病一场,性情都变了。以前那些蜜饯糕饼可是碰都不碰,现在是喝白粥都要加两勺砂糖。以往还晨起练字,现在就喜欢躲在被窝里像个蚕蛹。还有,时不时就要坐在梳妆台前,还捏自己的脸。 许含珠在被子里听到门口的动静,把小脑袋缩起来,不理不理。 素心也端着热水进来,看到素月站在床边,就知道小姐又赖床了。不过,她也有法子。 “今天小厨房做了桃花糕呢,还有赤豆银耳粥。” 故意大点声说出来,果然被子里的人冒出了头。将醒未醒,迷瞪着。 素月看了素心一眼,还是你有法子。 素心递过热帕子,让床上的人敷一敷脸。热水里加了鲜花制成香膏,化在水里,清爽怡人,每一个毛孔都张开呼吸,舒服的让人忍住嘤咛一声。 打点妥当的许含珠在房里用早膳。 桃花糕透着玲珑,赤豆银耳羹小火煨透了,满满的胶质,软糯香滑。还有现炸的春卷,春季里吃最应景。想到去边关兴许就是吃草的日子,桌前的人更加卖力的吃起来。 素月看了心里嘀咕,自从醒来,小姐的饭量一日比一日大,这样吃下去,可把胃涨坏了怎么办。这边还没吃完,孟氏就进来了。 她看女儿吃的香甜,用手绢给她擦了嘴角的渣子。 许含珠心里一囧,自己太没吃相了。她咽下嘴里的春卷,将盘子推到娘亲跟前,自己捧着粥说到:“娘亲,娘亲。” 孟氏惊喜,珠儿这是,让自己吃? 素月替夫人添了双筷子,眼角有些湿润道:“夫人,小姐这是孝顺您呢。” 青莲笑道:“小姐是夫人的贴心小棉袄,正巧了,夫人也没用早膳呢。” 母女俩热热闹闹的吃了早饭,孟氏对女儿说到:“珠儿,今日宫里有教习嬷嬷来,你不怕,只管听着就好。” 教习嬷嬷?教规矩的?自己心里明白,表面也要装糊涂。 摇摇头,东看看,细看看,傻姑娘不懂,也不想学。 孟氏耐心的解释:“珠儿就当是去玩,有素心和素月陪着你呢。” 小脑瓜摇的更厉害了。指着窗外的花道:“花,花。” “小姐,等回来我们再看花。”素心劝道。 孟氏看了青莲一眼,后者领着许含珠道:“小姐,我们先去锦春阁吧。” 孟氏点了点头,又对素心素月道:“你们先留下,我有话对你们说。” 许含珠疑惑,娘亲对她俩还有悄悄话?自己被青莲牵着,连哄带骗,还是出了房间,往锦春阁走去。那是锦春池旁单独修建的小厅堂,没什么稀奇的,就是风景好,对着一池春水,打开窗户就是柳树依依,桃花妖娆。 这会还没人来,许含珠坐在椅子上打哈欠。 她今日穿了一身嫩绿的春衫,袖口系着飘带,领前的盘扣还坠着两个镂空的铃铛,可是当今最时兴的衣裳样式。 青莲替她揉肩,看她还是没睡醒的样子,真是美人春困的神情。 没坐一会儿,素心素月就来了,还端着个托盘,上面搁着锦帕,美人扇,还有两对玛瑙耳坠。 “青莲姐姐快回去吧,夫人今日还要核对陪嫁的东西,这里有我们就行了。” 许含珠看托盘里的东西,娘亲这是怕自己热着,交代素心他们拿东西来?还要耳坠干嘛? 青莲点点头,在门口就碰上了许侯爷,还有两个面生的嬷嬷,约么就是宫里来的人了。只是后边怎么还跟着二房的丫头?她不动声色,行了礼便离开了。 许侯爷知道今日宫里来人,可是亲自候着迎接。想到含烟也是要嫁进顾丞相家的人,规矩也是要好好学一学的。见到两位嬷嬷,干脆委婉提一提这事。两位嬷嬷是宫里的老人,自当给侯爷面子,说教习二小姐也是无妨的。 这才有许含烟跟着来。 许含珠看着爹爹领着妹妹一起来了,先是迎上去甜笑:“爹爹。” 许侯爷看到女儿娇颜,想到几日后她便要远嫁边关,这会儿的笑容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了,一时心里感慨,对宫里来的两位嬷嬷道:“皇上厚爱,二位嬷嬷辛苦,小女心神俱损,怕是要给二位添麻烦,还望两位嬷嬷体谅。” 这两位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一位姓秋,一位姓曾,皇上身边伺候的宫女可是她们一个个挑拣出来的,这次皇帝指派她们二人来,早就交代过郡主的情况,自然是意味大于作用,说白了,就是走个过场。 她们二人对许侯爷一福道:“侯爷放心,郡主金贵,皇上早已吩咐,老奴知道分寸。” 许侯爷听到此言,心里放心。又看了含烟一眼,笑道:“小女这几日也要劳烦二位,二位辛苦。” “哪里的话。侯爷才是好福气,两位千金都是闺中娇女,旁人可比不来。” 许侯爷听了好话,客客气气的走了。 留下厅堂里的许含珠看着两位嬷嬷,还有她的妹妹。 秋嬷嬷和曾嬷嬷都是宫里的老狐狸,谁蠢笨谁玲珑,谁金贵谁低微,不过是瞟一眼的事情。 这许侯爷的二女儿打从刚才起就跟在后面,可一双眼不老实,到处打量不说,还透着股骄横劲。一个二房的丫头如此没规矩,也难怪侯爷要拉下老脸来让她们教习二小姐。这要不管,只怕嫁到哪家都是个话柄,何况是顾丞家。 再看新封的昭月郡主,虽然眼睛里薄雾朦胧,不甚清醒。但就静默而立,聘聘婷婷。一头青丝垂肩,梳还是少女的发髻。眉眼精致,富贵之相。一身嫩绿春衫,不知站在桃花树下,是人更美还是花更娇。 可惜天妒红颜,让人喟叹。 许含珠听到了爹爹的话,但她决定今天就要做一个乖傻子。从前的许含珠就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女子,自己脑海中还留着她的记忆,这些规矩她了熟于心,如今不管做的如何,都不会有人来难为她。 傻人,果然是有傻福的。 素心和素月一人拿过一副耳坠,对两位嬷嬷行礼道:“奴婢是郡主的贴身侍婢,嬷嬷辛苦,这是夫人的心意,还望嬷嬷不要嫌弃才是。” 二人看着素心和素月,收下了耳坠。果然是正房夫人带出来的人,进退有度。 许含烟看到两位嬷嬷收了坠子,心里懊恼,自己娘亲今日送自己出来,怎么就没想着给自己些首饰打点一二呢。后边跟着的婢女附耳问道:“小姐,要不奴婢回去取些银钱来?” “不用了。”许含烟低语道。 人家都送完了,自己才想起来。就算拿来了,送出去也没脸面。 秋嬷嬷收了东西,对两位小姐道:“两位小姐都是待嫁的女子,想必是懂一些规矩的。身为女子,讲的是三从四德。这行礼问安,都是基本的规矩,还请二位演示一番,让老奴看看如何。” 许含珠又开始她熟练的咬手指动作,默默往旁边站了几步,看样子有些害怕这两个嬷嬷。 素月对秋嬷嬷歉意一礼,对方心里有数。转而对许含烟道:“二小姐,请您先来示范一下吧。” 被点名的人乖乖站过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增嬷嬷插一句:“二小姐,您就当是给郡主请安,行礼便是。” 许含烟心里不悦,这个嬷嬷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偏捡着姐姐比自己身份金贵来说。原来她见这个许含珠何曾行礼,姐姐又如何,还不是成了傻子,跑了夫君。 “姐姐万福。”行礼的人草草屈膝,敷衍了事的说了一句,眼睛还盯着许含珠看,紧接着就被曾嬷嬷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小藤条抽上了后颈。 秋嬷嬷心里叹气,这二小姐果然不知侯爷的心思。全当这教习是闹着玩的吗! “你打我!”就连娘亲都舍不得动自己一指头,这个教习嬷嬷就敢抽自己,! 许含烟起了身,对打她的曾嬷嬷大吼起来。心想她不过是宫里的下人,还能比自己这个侯府二小姐金贵? 这会许含珠是彻底服了这个妹妹,合着以前的许含珠被欺负那纯属被人当软柿子捏了。她一定是想自己从未被下人打过,还能让一个教习嬷嬷放肆。但她怎么就不能脑筋转个弯,那可是皇上钦点的人,害怕你一个黄毛丫头不成。 果然,曾嬷嬷收了鞭子,对许含烟道:“二小姐莫怪,老奴既然是教习嬷嬷,那便要尽本分。何况,这宫里上至贵妃娘娘,下至待选的良人,都是老奴指点过的。皇上信任,也曾教习公主。二小姐娇贵,不知受不受的起。” 连贵妃都挨过小藤条,轮到你一个侯府庶女就受不起了,难道你能比宫里的人还金贵?这宫里的嬷嬷就是不一样,两下就把自己这个妹妹给捋顺溜了。许含珠心里佩服。 贵妃都搬出了,许含烟岂敢不服气。立马改了脸色,低眉垂首的恭敬道:“嬷嬷教训的是,是含烟浅薄了。” “那就请二小姐再做一遍吧。还有,是郡主万福,二小姐可不要叫错了。” 指正的人轻描淡写,被指正的人一口老血含在喉头。 直到晌午,许含烟都在练习给郡主请安。 这活脱脱一个复读机嘛。许含珠是站着听累了坐着听。喝着茶听吃着小零嘴听。 曾嬷嬷看一个万福礼教习的差不多了,才对许含珠道:“郡主,可会万福礼?” 吃完小零嘴的人拍拍手上的渣子,捧着茶杯看着眼前的嬷嬷,大眼透着不解,一副我很疑惑的样子。 素月俯身取过小姐手中的茶杯,耐心解释:“小姐,就是见着夫人的时候,你要怎么请安?” 哦,明白了。 听懂话的许含珠起身,左右瞅瞅后对曾嬷嬷浅浅一笑,甜的嘴角梨涡跟挂了蜜似得:“嬷嬷万福。” 这礼虽然不够标准,也没有四平八稳端庄得体。但对上许含珠懵懂天真的神情,一张笑脸挂着甜笑,谁还舍得说她半点不是。对于一个“傻”姑娘来说,已经做的很好了。 “郡主这是折煞老奴了。”曾嬷嬷没成想昭月郡主对她行礼,看眼前二八年华的姑娘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心里连叹可惜。 许含烟看姐姐做的一般,嬷嬷还赞赏有加,也知道跟她计较不得,但还是心里不痛快,时不时眼神瞟向许含珠。 你就可劲看呗,反正又不会少块肉。许含珠打了个哈欠,小脑袋一点一点,像是十分疲倦的样子。 素心马上扶住小姐,素月对两位嬷嬷道:“郡主心神受损,实在精神不济,这教习怕是听不了了。” 皇上之前早有交代,让他们不必计较。现在又受侯爷的委托,教习二小姐,自然不必过分苛责一个病人。 “你只管扶着郡主回去休息便是,皇上赐婚,想来日后长宁侯必定体恤。” “如此,那便劳烦嬷嬷了。”素月暗暗看了一眼二房家的丫头,跟素心扶着许含珠回北苑了。 当日,锦春堂就没消停过,许含烟回了南苑就趴在床上哭,张氏看到女儿的模样就要找两个嬷嬷算账,被许侯爷一把拦下,好一顿训斥。 第10章 不可描述的册子 教习嬷嬷在许侯府一连待了三日。 任凭南苑闹翻了天,许含烟还是被按着乖乖去学规矩。张氏埋怨侯爷不疼女儿,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让女儿受苦。 许含珠自第二日起就一直闹着身上不舒服,孟氏又备了礼品,亲自去给两位教习嬷嬷解释。堂堂侯府夫人亲自拜访,是给足了他们面子。 偷懒的人得逞,又开始了赖床的日子。不过倒是多了一个乐趣,就是听素心素月碎念锦春阁的事情。 今日外头下雨,天气又冷了下来。她躲在被子里支愣着耳朵。 “前几天锦春阁可扫出好些碎瓷片呢。” “端个茶都要摔跤,怨不得两位嬷嬷气急。” 新妇敬茶,可是给婆家的第一印象。她这个妹妹从小就被人伺候,现在要学着伺候别人,那肯定是漏洞百出。 还是自己机智啊,失心疯又怎么了,起码在关键时刻可以借此开脱。不过话说来,自己那远在北境的夫君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这两日娘亲很是耐心,给自己也算是给素心素月说了长宁侯府的事情。 原本的许含珠养在深闺,只知长宁侯是战霆。她这两日表面上胡闹着,其实孟氏说的,她都记在了心里。 □□开国,为了安抚大小将领,曾封了数位小侯,封地贫瘠,多半就是个名号,后来也就没落了。这个长宁侯也是如此。上一任长宁侯去的早,只有一位正室夫人,战霆是长子,还有一个妹妹。家中亲眷多在封地安居,唯独战霆承袭侯爵,戍守边关。没想到横空出世,屡建战功,视为奇才。 孟氏担忧,边关多是粗鄙之人,不懂得疼惜人。好一番叮嘱,让素心素月务必护好女儿。 可说了半天,她是连一张画像都没看到,听母亲的形容,他的日常就是主动杀敌,迎战杀敌,看百姓受欺负了杀敌,领皇命杀敌。 而他的对手就是主动挨打,被动挨打,不听话要挨打,听话也要挨打。 自己脑补的完全就是像张飞的人,拿着关羽的刀,每天伸着舌头舔血,还对着将士喊话,谁不服,打到你服。 她心里为自己默哀,每每想到都忍不住让自己抓头发。 春雨细润,不推开窗果然是以为不下雨的。 许含珠主动起了身,素月忙放下手中的铜盆,替她挽起帐蔓。 “郡主今日是怎么了,没听素心报菜名就醒了呢。” 你就笑话我这个吃货吧。 坐着的人打了哈欠,双手捂住眼睛。这是她装傻之后每日晨起的固定动作。 素心端了早饭来,拧好帕子递给床上的。美好的一天,从敷脸开始。 昨天夫人就说了,今日有很重要的事情跟郡主交代,轿软的人不赖床,也省了他们俩哄人起床的麻烦。 雨天微凉,许含珠胃里也有些不适,早膳匆匆用了几口粥就放下勺子了。 青莲替孟氏撑着伞,门口就看见一桌子的早膳跟没动似的。 孟氏进了门,看女儿盯着碗发呆,忙坐下问道:“珠儿这是怎么了,早膳没胃口?” 素月摇摇头道:“也不知怎么了,今早起来就没精神。” 许含珠低着头,她刚才坐下正看着窗外的桃花发呆。原本娇艳的骨朵在春雨里簌簌的凋零。从重生以来,她整日对着既熟悉又陌生的人,掰着指头算算日子,后天,她便要离开侯府,去面对更加陌生的人。说不怕,真是假的。 孟氏一直觉得,她女儿人傻心不傻,心里亮堂着。也能猜到一二。挨着含珠坐下来,将人拦在怀里安慰道:“珠儿不怕,不怕。” 说着说着,许含珠心里翻涌的厉害,在娘亲怀里哭起来,肩头一耸一耸。她会无助,会难过,会害怕,会孤独。一直压抑、被自己刻意忽视的情绪终于宣泄一通。 素心素月默默的撤了桌上的吃食,跟青莲推到屋外。 他们何尝不想留在许侯府。他们伺候小姐也有十年之久。跟着小姐一同长大。对许侯府的感情不比他人浅。 廊檐的水滴颗颗落下,素心伸手去接,被冷的缩回了手。 青莲递过帕子给素心擦手,忍不住道:“你们跟着郡主去北境,也苦了你们了。但是夫人忧心,只信得过你们两人。以前,也是待你们极好的。” 素月笑道:“青莲姐姐放心,我和素心一定不会让人欺负了郡主。” “对,素月这一口利齿,哪还能让别人欺负了去。” 三人正笑着,桂嬷嬷就过来了,还拿着一些卷册。 素心迎上去问道:“今天下雨,嬷嬷怎么过来了。” 桂嬷嬷支支吾吾,让她少管。 素月看桂嬷嬷进了门,一把拉过素心,咬着耳朵说到:“你这丫头怎么脑袋这么笨,郡主要出嫁,还不得知晓些闺房的事情。” 说到最后几个字,两人都忍不住红了脸,秋莲一人给了一下,轻咳道:“两个丫头,还不住嘴,羞死人了。你们跟我来,今天府里有家宴,咱都去后厨帮忙。” 屋里的许含珠还趴在桌上,听到门口的动静抬眼看是桂嬷嬷来了。 来者放下东西,掏出帕子就道:“怎么还挂着泪珠子,郡主要伤心,做娘的可就更伤心了。” 孟氏抬眼看了桂嬷嬷一眼,知道她今日来时给含珠说些闺房的秘事,不管含珠懂不懂,都得跟她说了才是。 这府里就属桂嬷嬷最懂这些,让她来讲,最合适不过。 许含珠擦了泪,真想揉揉僵硬的脸部肌肉。她听了桂嬷嬷的话,先是楞了一会,才转脸对娘亲傻傻的点头。 她装傻以来,才知道演员的不易,那些被称作演技派的人都是大神啊。她学个傻子都绞尽脑汁,甚至在深夜偷偷摸摸起来对着镜子练习。有一回偷偷点了蜡烛还把素月吓了一跳,以为闹鬼了。更不用说拿捏吃惊、诧异、暗自神伤等高难度情绪。 今日她更是遇到了巨大的挑战,因为一脸正经的桂嬷嬷在她面前展开了一个不可描述的东西。 类似《青春期教育手册》,当然,尺度要比青少年课本大那么一丢丢。 天人交战,火花四溅不足以形容许含珠的内心。天崩地裂,火山爆发,霸王龙甩尾才是她内心的真实写照。 自己绷紧了全部的神经才能保持一个傻女的镇定和演技。许含珠,不要去管这是什么东西,就抱着欣赏的态度去看,好吗。 古人的画工真细致啊。古人的言辞好委婉啊。古人的姿势,好多啊…… 酡红慢慢爬上脸颊的人终于忍不下去了,她没在第一时间跳起来已经是万幸。她一个现代人竟然被逼着学习不可描述的知识,真的是太奇怪了啊。 猛然埋下头的人闷在臂弯里,柔荑攥紧了衣服,小脑瓜来回蹭着。 孟氏跟桂嬷嬷对视一眼,这孩子是害羞了吧。 “珠儿,别怕,你抬起头来……” “郡主,害羞也得听不是……” 她哪里害怕了,她哪里害羞了,她分明是在忍着大笑好嘛! 许含珠平复了情绪,微微抬头,又立马埋回去。第二次多露一点,又埋回去。第三次才别别扭扭的抬起脸,但看的不是展开的卷册,而是扑进母亲怀里,扒着指头缝看桂嬷嬷。 孟氏虽然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女儿,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这关起门来说这闺房的事情,还是有些羞怯,更不用说含珠了。 桂嬷嬷倒是放得开,她伺候过老夫人,伺候过夫人,如近再教导郡主,也算驾轻就熟。 许含珠被娘亲扶起来,一本正经道:“珠儿,你是要嫁人了,是夫君的妻子,这些事,还是要懂些才可以。” 娘亲你不懂啊,在这里我可算老司机啊。 前世的自己虽然没谈过恋爱,但是,拜发达的网络和八卦的同学所赐,她懂的应该够用了。但现在还要被按着去一本正经学习这些,自己还是会,会害羞的。 她只能摇头晃脑,摆出不求甚解的迷茫神情。似懂非懂间点头又摇头。 不过,这古人的规矩还真多。 新婚的夫妇洞房喝什么酒,吃什么饭,都是有规矩的。床上放什么枕头、铺什么褥子,有什么好兆头,那也是一辈辈传下来的的习俗。 到了不可描述的情节,那就更细致了。也难为桂嬷嬷一本正经,能把这图册将的“生动灵活”,仿佛“身临其境”。 可自己恐怕还真是用不上了。她早就打算好了,跟陌生的人见面就拜堂,可以忍了。但是要有夫妻之实,她真过不了心里这一关。何况,对方也未必能接受一个傻妻子吧,他真能下得去嘴,那简直太,太欲求不满了吧。 自己再好好磨练磨练演技,保准夫君见她就想分房。 暗搓搓的打算好,桂嬷嬷的教导还没结束。她收了卷册,却退过来一个小包袱。对着孟氏道:“这些是我给郡主准备的,到时候让素心他们给装着。” 孟氏正在喝茶,看到桂嬷嬷的神情,一口茶呛住了不断的咳嗽。她收起了小包袱,低语道:“这是,那个?” 桂嬷嬷给夫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是真把自己当成听不懂的傻子了。许含珠看两人的眼神就知道,那里面一定是更加不可描述的东西。 为了自己女儿,娘亲真是太拼了。事无巨细的打点着,连最亲密的事情都想着了。 等该交代的都交代完,天色也擦黑了。 听课也是件疲乏的事情,她只想赶快吃了饭,然后去睡觉。 桂嬷嬷走了,素月也回来了,对孟氏道:“夫人,晚宴快准备好了,是不是该给小姐准备一下。” 什么晚宴? 第11章 晚宴绝杀 “听说今日婉玉夫人和表少爷从青州来了呢。”素月关了门,又点了两盏青花烛台,屋里顿时亮堂了许多。 正疲乏的人听见素月的话,她在脑海中搜寻有关婉玉夫人的记忆。 许侯府人丁凋敝,爹爹也没有兄弟,婉玉夫人便是爹爹的姐姐,自己的姑姑,很早便嫁给了青州知府魏正楠。表哥魏清比自己大三岁,虽然不常见,但记忆中他倒是很疼惜自己这个表妹。对许含烟倒是淡淡的。 “婉玉夫人已经到了?” “约摸着快了吧。今日侯爷还请了杂耍的班子,听管家说还要放烟花呢。小姐可是最喜欢的。” 孟氏唇角苦涩,喃喃道:“难为他还记得女儿的喜好。” 门外一阵急匆匆的脚步,素心推门进来对孟氏笑道:“夫人,婉玉夫人已经到了,在前堂等着。” “真的,那你俩替小姐打点一下,我先去前堂迎着。” 孟氏走了几步,又转身回来说:“素心,你亲自去后厨盯着选几样小点心,要清淡的,让他们拿到前堂去。还有,烹一壶宁溪清茶,让他们快些。” “是,夫人。” 素月将许含珠推到铜镜前,又对她说:“郡主先等一下,我去打盆水来。” 许含珠撑着脑袋,想到等会要见到姑母和表哥,自己这样岂不让他们吓一跳。 她怏怏的随手翻着梳妆台,桌上的首饰盒子还不少,每日都是素心素月替自己打理,她倒从未好好看过。只是边上隔着一个两层的檀木匣子,上面落了不少灰,难道是不经常佩戴的首饰? 许含珠打开第一层,里面压了一方丝帕,上面有一截干枯的柳条。她隐约有些恍惚,前世的许含珠记忆也有模糊的地方。她又打开了第二层,里面赫然躺着一块盘锦鸳鸯配。 她想起来了,这是顾家聘礼中的玉佩。上面还刻了顾朝阳的姓氏。一定是前世的许含珠私心留下的,出了事之后退婚又仓促,这才漏下了玉佩。 拿过玉佩,那上面果然有一个篆刻的顾字。 杨柳依依,少年卿卿。曾经的许含珠真心爱过他,甚至为他荫蔽的柳树也要取一截当做珍藏。可那又怎样呢。 遇人不淑,乃恋爱大忌。 合上檀木匣子,她蹙眉思索。又打开匣子,拿出了玉佩,放在了袖中。 素月端了水回来,许含珠擦了脸和手,又重新梳了发髻。头上插了一支桃花造型的玉髓发簪,这才被素月扶着出了门。 许侯爷也难得见一回姐姐和侄子,早早就在前堂等着了。 许婉玉进了门,立马有婢女迎上来为她引路,她带着儿子老远就看见弟弟在前堂站着等候,忙疾步过去:“弟弟怎么在这里等着,门口风大,也不加一件衣裳。” 她话音刚落,孟氏就捧着披风过来了,她先给侯爷披上衣服才对许婉玉一福道:“姐姐舟车劳顿辛苦了,老爷是日夜盼着姐姐回来呢。” 许侯爷拍了拍衣襟上的手,对婉玉道:“你跟月荷也好日子没见了,都进来说话吧。” 进了前堂,魏清给长辈请了安,这才坐在母亲身边,陪着长辈们闲谈。 素心领人端了点心茶水,候在一边。 孟氏对许婉玉道:“姐姐快尝尝,怕是想念侯府的味道了吧。” 碟子里都是精致清淡的点心,她这个弟妹果然是最贴心的。 这一家人,自然说些体己的话,许婉玉也是为着含珠的出嫁来观礼的,自然就问到为何从顾丞家的儿媳变成了远嫁边关。 堂内的烛火微颤,许侯爷脸色黯淡几分,对姐姐道:“珠儿是皇上赐婚,又加封郡主,君恩难违啊。” 孟氏知道她不该多说,但还是忍不住心里酸楚,有些哽咽道:“这哪里是君恩,分明是……” 许婉玉听的糊涂,好好的赐婚,怎么月荷却如此反对。虽说丞相府也是极好的姻缘,但含珠都加封了郡主,难道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许侯爷轻斥了发妻,让她不要再有这些埋怨之语。 倒是一旁的魏清隐约猜到了什么,他插一句问道:“怎么不见含珠表妹?” 正说着,素月就领着许含珠来了。 细腻如瓷的肌肤在烛火下更显莹润白皙,青丝如墨铺就在颈间,随着主人的步子微微晃动。眼瞳似乎有水波荡漾,又似弥漫着水雾。 她跨进门就一把抱住了孟氏的手臂,有些瑟缩的躲在后面看着许婉玉和魏清。 许婉玉当即愣住,魏清骤然攥紧了手指,含珠她? 孟氏先安抚了女儿,让她出来问安。 许含珠看似有些害怕,实则是躲在后面观察两人。原来这就是她几年见不到一次的姑母和表哥。 许婉玉看看月荷,又看看一旁的弟弟,谁能告诉她这是怎么了? “含珠她,病了。” 孟氏说的委婉,许婉玉却明白,这哪是病了,分明是神志异常了。 魏清知道,她这个表妹自小聪慧,虽然只见过几次,可依稀记得她说话时的温婉谦和。怎么会变成这样? 许侯爷起身,对姐姐劝慰道:“含珠病的突然,能有皇上赐婚已经是最好的出路,你和侄儿也不要对外张扬。” 许婉玉点点头,她自然懂得。只是怜惜好好一个孩子,就要这么嫁到北境去了,以后的日子也是难过。 “大姐回来了,魏清侄儿也来了。” 厅堂中正氛围低沉,突然来这么一声,显得有些刺耳突兀。 张氏带着许含烟姗姗来迟,看见大姐就热络的过去道:“姐姐可算回来了。” 许婉玉正想好好跟含珠说说话,被这么打断,有些不悦。神色淡淡的应了一声。 许侯爷看天色不早,便让众人随他去锦春阁入席。今日准备了烟花,在池水边看最好。 许含烟前日子才在锦春阁受了气,这会儿又去锦春阁,脸色有些怪异。许含珠看她妹妹一定是想起了两位嬷嬷的教训,不由暗暗想笑。 今日后厨准备的菜肴很是精致,有好些都是许含珠爱吃的菜。 张氏看到,让人重新取了筷子,亲自给许含珠捡了几样装了一盘。她端着盘子走到许含珠身边,一副体贴姨娘的模样道:“珠儿今日胃口好,我看了也心里高兴。只是……” 她语气一顿,从喜到忧无缝衔接:“珠儿日后想念侯府的菜也是吃不到了,不像含烟,嫁到顾家还能有机会回来看看我和老爷。” 这个二姨娘果然是会说话,先表达了她对自己远嫁的忧虑,又转而抛出自己女儿和顾家的亲事,无非就是想在婉玉姑母面前炫耀一把。 “含烟嫁到顾家?” 许婉玉放下筷子,有些诧异。她看了弟弟一眼,这事可是没听说啊。 许侯爷放下酒杯,点点头道:“含烟已经跟顾丞的孩子定亲了。这事我还未来得及与你说。” 这话一出,许含烟却不高兴了。难道自己的婚事不是许侯府光耀门楣的事情么,凭什么藏着掖着。姑妈表哥回来,难道就只是为了姐姐出嫁么。想到这,她啪的一声撂下筷子。 那声音不大也不小。许婉玉就坐在她旁边,什么动作什么神情看的一清二楚。 张氏还在许含珠身旁,她本意是要看许含珠吃两口自己夹的菜,可对方连筷子都不伸一下,反倒是她自讨没趣了。 许婉玉知道原本要去顾家的是含珠,看张氏一副暗自得意,就知道她是故意给月荷找不痛快。但这也是没办法,她多少也能猜到弟弟联姻的意图。此刻只想把这个话题翻过去,别再让月荷伤心。 于是她从手上退下一只翡翠镯子,对许含烟道:“是我知道的晚了,含烟嫁到顾家,也是很好,这镯子就算我这个姑妈的一点心意。” 那是许婉玉出嫁时的嫁妆,戴了多年越发莹润水灵。 许含烟看了一眼镯子,起身端着架子一福道:“姑妈还是自己留着用吧,我有朝阳哥哥给我的聘礼就够了。” 她嫁的可是顾朝阳,就拿这么个旧镯子来打发自己,她才不要呢。何况什么叫也是很好,她明明才是跟顾朝阳最般配的人。 “含烟,你怎么跟你姑母说话的。”许侯爷呵斥。 “老爷,含烟不是那个意思。她还小,不懂事。”张氏忙走过去,暗道女儿不识货,伸手就要替女儿接过镯子。 许婉玉却不恼,但她也没有等着张氏来拿镯子,而是又戴回腕间。对着张氏扑了个空的脸说道:“我怎么会跟含烟计较,她说的也是,等赶明儿我就去翡翠坊给含烟买一套新的。 张氏谢过了大姐,但却在心里惋惜。这买的哪有她手上那个好。 许含珠看张氏扑了个空,借着喝水的功夫偷笑。 许婉玉看含珠捧着茶盏,露出一小片唇角挂着笑意,略微思索对许侯爷说到:“刚才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含珠嫁的远,没了胃口吃不下饭,身体受不住可怎么办。倒不如,就挑一个厨子跟过去吧,这样我们也能放心不是。” 姐姐出嫁,合着要把府上搬空不成?这个姑妈也是,干嘛这么多嘴。许含烟心里不平衡,马上黏在许侯爷身边道:“姐姐有厨子,那我也要。爹爹不许偏心。” 魏清刚才就不满这个小表妹给自己娘脸色看,这会笑道:“含烟表妹不是就在京城么,顾府还能缺了厨子不成?” 许含珠作壁上观,自己这个表哥不愧是舞文弄墨的人,着实让许含烟打了自己的脸。 被打脸的人也知道吃了亏,看爹爹也没吭声,只得悻悻的问道:“不是说有烟花么。” “管家,去让他们准备吧。” 许含烟跟着管家出了门,那烟花就在锦春池对岸放,在锦春阁也能看到,但池水边才是最好看的。 看妹妹出去,许含珠也放下筷子,眼中闪闪发亮看着孟氏。 “去吧。让素月跟着你。” 摇头。 女儿曾经落水,她怕再发生意外,不让人跟着实在不放心。 “就让素月在你后面跟着,不打扰你看烟花。” 点头。 许含珠看妹妹坐在池边的石头上,自己就挨着她坐在旁边。 许含烟被姐姐吓过,但心想后边就是锦春阁,一屋子人都在,她总不至于用水泼自己。 对岸隐约有下人忙碌的身影,许含珠缩了缩肩,像是有些冷了,很“自然”的往妹妹身边靠了一点,袖中滑落了一个莹白的物件,正好掉在许含烟的脚边。 许含烟看到,却被姐姐先一步捡起来,看她痴笑一声,对自己说道:“我的。” 借着身后锦春阁的余晖,她自然能看到玉佩一面醒目的顾字。那造型,分明就是定情玉佩的盘锦鸳鸯。她劈手就去夺,没想到被许含珠一闪,躲开了。 “你怎么会有这个玉佩,顾哥哥不可能给你这个的。” 许含珠心里冷笑,想抢,也得看我给不给你机会。 她捏着玉佩在掌心左晃右晃,样子像极了跟妹妹玩闹。就连身后的素月都没看出异常。 许含烟眼中透着凶狠,低声道:“给我,这应该是我的。” 砰!天际炸裂炫目的烟花。明暗交替的瞬间,她看到了许含珠的眼神。 清澈透明,锐利冰凉。 这哪里是痴傻的人会有的眼神。骇人的寒意自后脊直冲后脑,她起身想要奔回锦春阁,却被牢牢的抓住了双手。 许含珠侧头偏向妹妹,嫣然一笑。红唇微启,仿佛彼岸嫣红的荼蘼。 “我不要的,才是你的。” 盘锦鸳鸯配噗通一声被丢进了湖里。水声被烟花的炸裂声轻易掩盖,玉佩转眼沉到了湖底,一如从前的许含珠。 “你想要,就自己跳下去捞吧,你猜我会不会喊人来救你呢。”她侧耳低语的样子像极了在跟妹妹撒娇,只是字字珠心。 她不想如今的许含珠手染鲜血,背上弑亲的罪名。但她也不会让逞凶的就这样逍遥自在。 这样的方式,你能安息了吗。 许含珠起身朝素月走去,留下呆滞的许含烟。 直到走回锦春阁才听到后边凄厉的惨叫。 “啊!!!” 她回头看到妹妹惊恐的看着自己,烟花明灭间,她盯着许含烟,又无声的重复了那一句话。 我不要的,才是你的。 锦春阁中的人纷纷奔出来,只看到许含珠仰头看着天空发呆,池水的边的许含烟疯了一般往南苑跑去。 当夜,许含烟惊厥高热,直到姐姐出嫁也没有露面。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锦春池依旧一泓碧水,岸边杨柳依依,随风而摆。 第12章 十里红妆 茜素红的喜服绣的是鸾凤于飞。黄金的凤冠嵌了南海明珠和大颗的宝石。 倾尽天下之立而供一方帝王独享。如今,自己也有此殊荣。 那一片金线刺绣的鸾鸟栩栩如生,仿佛点睛之后就要振翅欲翔。而站在楠木桁前的人却觉得,自己即将成为笼中鸟。 明日便是出嫁的日子。 原来出嫁前夜的心情,是这样复杂。 许含珠坐在椅子上,看着喜服发呆。娘亲刚刚才跟自己说了好一会话,不管她懂不懂,儿行千里母担忧是必然的。但再多的话也说不完,再多的思虑也道不尽。 自己成为许含珠后,在许侯府的日子也不短了。孟氏对于自己而言,是最亲近的人。无可否认,那是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她当然愿意待在孟氏身边无忧无虑,但她也知道,如今的许含珠多了一分无奈,少了一分选择。重重不安和焦虑,在今夜仿佛更加汹涌。 哎…… 战霆,到底是怎样的人呢?他会嫌弃许含珠是个痴傻之人吗?他会接受天子赐婚吗?或者,他会冷落许含珠,再另觅良人? 反观现代生活,虽然离婚率飞速飙升,但是好歹是自由恋爱,包办婚姻什么的真实太难以接受了。皇上赐婚,简直就是刀架在脖子上逼自己出嫁啊!而且要是自己爱上了别人,难道要爬墙?这样会被抓回去抽死吧。 各种纷杂的想法搅成一团,床上的人翻来覆去,平躺不行,侧卧不行,盖着被子不行,蹬了被子也不行。 她失眠了。最后也不知道什么时辰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半梦半醒见,耳边是凌乱的脚步声,似乎还有喜乐的唢呐声?什么年代了,还用这么俗气的音乐。 床上的人缩进被子,拱了拱被子。 “郡主,郡主,快醒醒。” 别吵,我再睡会。 “郡主,再不起来梳妆,误了吉时可不行啊。” 什么吉时,谁要出嫁? 素心素月相视一眼,一个直接拉开被子,另一个将床上的人扶起来。 迷蒙的许含珠想挣开身上的手,被冷空气一激,突然脑中一闪,今天是自己出嫁的日子啊! 素月看许含珠睁开了眼,对身后的人笑道:“郡主总算是醒来了。” 她这才看清,屋子里不知素心素月,还有娘亲、婉玉姑母。青莲、桂嬷嬷也在。 “娘~”首先甜甜的叫一声娘亲,捂着脸摇摇头,不明状况的看着一屋子人。 孟氏接过热帕子亲自给女儿擦了脸,这才牵着她下床。 屋里还点着烛台,窗外天色熹微,却听得见来来回回忙碌的脚步声。 许含珠坐在梳妆台前,秋嬷嬷捧着托盘,里面是一把漆木九齿梳。 孟氏拿过梳子,一旁的秋嬷嬷喊道:“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漆木梳划过如锦的黑发。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依旧轻柔的手带着温暖的期盼,一梳到底。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许含珠有些动容,心底的不舍忍不住翻涌。孟氏也红了眼眶。 “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一晃眼,曾经娇小的一团,已经长成出尘动人的女子。曾经的雏鸟,今日将是身披淬火的凤凰,她的含珠,再也不能捧在手心间了。 最后一梳,将是母亲对女儿最后的祝福。 一屋子的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眶,许含珠也将头藏在母亲的掌下。 秋嬷嬷忍住泪水道:“夫人,不能哭啊,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是郡主的好日子啊。” 孟氏用丝帕拭了拭眼角,放下梳子道:“对,今日不哭,珠儿也不哭好么?” 懵懂的点头。但她真的好想哭啊,她曾经以为自己不过是替嫁的傀儡,可娘亲的不舍和疼惜是真的,她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 梳完头,就是净面了。孟氏不假他人之手,仔细的用细线替女儿清理脸颊。 今日妆容复杂,先用混了茉莉花瓣的珍珠粉匀面,肌肤莹白无暇。螺子黛描眉,眉线细长欲飞。桃花瓣混入玫瑰露制成的胭脂娇艳动人,樱唇点绛,还有眉心一颗朱砂痣。今日的许含珠褪去了少女的青色,仿佛藏于宝匣的明珠终于耀世而来,璀璨夺目。 喜服明艳似火,金线鸾鸟和祥云纹路昭示着郡主的尊贵身份。 凤冠倾尽工匠心里,镶嵌十二颗明珠,镂花纹路辅以各色宝石,一滴水珠状的鸽子血垂在额前,与朱砂痣交相呼应。两旁流苏随着发丝晃动金色的波澜。 许婉玉看孟月荷一点一滴都亲自替女儿打理,不禁回想起自己出嫁时,母亲也是如此耐心细致,生怕哪里不好,亏了自己。 许含珠看镜中的自己,原来清丽温婉的女子也可以如此明艳动人。她左右晃晃脑袋,看上去像是有些不喜欢头上的凤冠。 因为实在是太沉了。皇室御用的工坊果然是童嫂无欺啊,这黄金绝对是不计工本的在用啊,还有大颗的宝石,这得多少钱啊。 素月看她不安的扭动脖子,忙上前替她揉肩道:“郡主可不能动,这凤冠是御赐的,摔了可不吉利。” 孟氏以为女儿又行动异常,抓过许含珠的手道:“珠儿今日是穿的漂漂亮亮出去玩,衣裳首饰坏了就不漂亮了。” 这虽然是诓自己的话,但做母亲的真是用心良苦,她只得艰难的点了点头。 门外有人敲门,是南苑的张氏领着两个面生的婢女进来。 “含珠今日可真是漂亮,可惜含烟还病着,今日想送一送她姐姐都不成了。” 呵呵,你女儿最好别来,不然我见一次让她疯一次。 许婉玉思忖今日是侯府的喜事,也不跟这个二房计较了,指着她身后的两个丫头问道:“这是哪来的人,看着模样长的挺清秀。” 张氏将连个婢女推到屋内:“你们在这忙着,都不知道宫里送嫁的队伍已经到了。这是皇上特地挑出来的宫女,给含珠做贴身陪嫁侍女,等会要跟在后面一起送新娘子出门呢,这不,我就给你领过来了。” 孟氏大量那两个婢女一眼,果然都透着机灵,模样也是很好。 许含珠借着铜镜,也看到了那两个婢女,低眉顺眼的站着。分别对自己行礼。 “奴婢曦春,见过昭月郡主。” “奴婢拂冬,见过昭月郡主。” 两人都穿着浅粉的衣裳,看样子和素心素月一般大小。 孟氏笑道:“都起来吧。既然是皇上挑的人,以后跟着郡主,要好好服侍郡主。”说罢从许含珠的首饰盒中挑出两个小玩意,赏给了她们。 两人叩谢了恩典,垂首站在素心素月旁边。 门外的喜乐突然高昂起来,鞭炮噼里啪啦的响起来。孟氏冲青莲点点头,后者出门片刻后回来,手上端了一碗红枣莲子银耳羹。 就是说嘛,出嫁好歹也给点早饭吃吧。 只是为什么娘亲端着碗,好像要喂自己□□一样的神情呢? 银耳羹温热,汤匙滑进嘴里,好像比平日里吃的味道有些苦? 对上娘亲欲说又止的神情,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这碗银耳羹里,有药。 果然,吃下没多久,身上竟然开始疲乏起来。比常日更加精神不济。是怕自己哭闹,不肯出嫁,才会在银耳羹里下药吧。算了,也是难为了娘亲如何亲手喂自己喝下这碗羹汤。 外头有宫人高声喊道:“吉时已到!” 孟氏拿过喜帕,再三不肯为女儿蒙上。她要再好好看一看女儿,把女儿的模样牢牢记住。 又是一声吉时已到。 喜帕缀着琉璃珠子,隔绝了许含珠的视线。 她摸索着侧头枕在孟氏肩膀上,轻灵的声音透着依恋。 “娘亲,珠儿不能再陪你了。” 那声音轻柔的好似屋檐下的风,转瞬即逝。混在锣鼓声与鞭炮声中,也不知娘亲到底听没听见。 孟氏身体一顿,她的珠儿回来了吗? 可盛装的人儿已经被扶着,往屋外走去了。 跨过火盆,走过长廊,听到无数恭喜祝贺的声音。因为药力发作昏沉的许含珠走出了许侯府,坐上了御赐的马车,四角金色的铜铃随风摇摆,清脆的回响伴着马蹄声向北而去。 前头金刀侍卫开道,浩浩荡荡的送嫁队伍跟在后面,昭月郡主出嫁,京城十里红妆,风光无限。 等许含珠再醒来,已经是天色擦黑的时辰了。她假装哭闹了一会,又似乎懂了今日发生了什么,不再嚷着要回去。 北境在东照极北之地,路途迢迢,车马劳顿。 从第二日起,许含珠就换回了常日的装扮,好歹是不用再顶着几斤沉的凤冠担心折了脖子。 可马车的舒适程度实在令人堪忧。虽然里面铺了软枕,但一路颠簸的感觉仿佛让全身的骨头拆开再重装。 许含珠除了在马车上待着,就是在驿站房间里的床上躺着,只有每天晚上的浴桶才是归处。 今日沐浴,她闭气沉在水底。掰着指头数,已经走了十天了,不知道何日才能到北境。从京城出来,这一路少说也经过了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州郡,近几日路上愈发荒凉,看来应该不远了才对。 素月拿着寝衣进来,就看到许含珠沉在水底,吓的她一把将人捞起来,喊来素心连哄带骗的将人捞出浴桶,换上寝衣擦头发。 素心安抚道:“郡主,明日就能到北境的金陵城了,就要见着长宁侯了,这可得好好的才行啊。” 什么?正想着怎么还不到,没想到就是明日了! 许含珠扑进被窝,心里感动的流泪,终于不用继续拆骨头了。 可素心素月看到的却是,他们家郡主听见要见姑爷不开心了。 第二日大早,许含珠又不得不换上了喜服,和压死人的凤冠。 走了不到半日,队伍便停了下来。前面似乎有疾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她距离领头护卫还有些距离,那马蹄声停下后似乎有人说话。 素月在外边说到:“郡主,长宁侯的人来迎亲了。” 果然,车队又开始继续行进,只是速度好像快了点,难道是要赶时间? 金陵城是北境的中心,长宁侯府也在此。只是这城中的氛围好像跟京城差的太多了。自己出嫁那日,那可是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就算没有那日的排场,怎么着也得吹个唢呐,敲个锣鼓吧。可怎么听到的,不过是寻常的市井杂音。 马车停在了一处,陆陆续续有押送嫁妆的人走动搬运东西的声音。难道是长宁侯府到了? 外面声响持续了好一会,许含珠脖子都酸了,正想着怎么还没有人请自己下来,外面传来一个略微苍老的声音道:“老身恭迎郡主。” 素月和素心站在马车旁边疑惑:“怎么是老妇人,长宁侯人呢?” 护送郡主出嫁的金刀侍卫统领下马问道:“老夫人有礼,只是长宁侯出来迎亲,才是规矩,为何不见侯爷?” 又有一个低沉的嗓音答道:“我们将军事务繁忙,今日还在军营处理军务呢。要将军迎亲,那就得去军营了。” 说话的正是北境轻骑营副将,陈莽。 皇上下旨,将军接旨的那日起,他就不满这个半路冒出来的郡主了。他们将军劳苦功高,怎么着赐婚也得是公主吧。 金刀侍卫统领还是公事公办的样子,对老妇人到:“皇上旨意,是让末将奉命护送郡主至长宁侯迎亲,既然侯爷繁忙,那就请领路吧。 “走就走,就怕你们这些京中的娃娃跟不上我的马蹄。” 在马车上听得清楚,许含珠心想,感情她的夫君也是个过劳的命? 来不及多想,马车飞快的跑起来,她又一路颠簸到了金陵城外北境大军的大本营。 只是这一折腾,都到了暮色西合的时辰。 她还是没有见到传说中的战霆,到底是个啥模样。 第13章 尴尬的会面 北境麓山军营,议事帐中灯火早早点起来。 中央巨大的沙盘尽数呈现出北境的地形地貌,以及边境接壤的各国关隘。 今早紧急来报,东北方向有胡突人的一小股轻骑兵行动异常。胡突是接壤的五国中最小的国家,物资匮乏。但胡突人骁勇,竟连女子也有上战场的习俗。每逢冬春总要来骚扰北境,抢夺马匹粮草。 站在大帐中央的人绷紧下颚,脸部线条棱角分明。他身着藏青军服,身披玄色大氅,黑发用一根银色发带束在侧颈,脖颈是蜜色的肌肤。 如雕琢般的五官深邃俊逸,此刻一双眸子锐利的盯着沙盘中的某处,撑在桌上的手拿过旁边的一个小木旗,插在沙盘中的某处。 略微低沉的嗓音道:“今夜子时,在此处截杀胡突骑兵。我领头,沈云飞压阵,从轻骑营挑五十个人出来,要刀快的。” 薄唇开合,言辞极尽张扬霸气。 “是,将军。” 下令的人,正是长宁侯战霆! 帐外由远及近是大批人马的声音,一声马儿嘶叫,有人下了马就大大咧咧的喊道:“将军,那个京城的郡主来了!” 这满营帐的人才恍然大悟,今天是将军大喜的日子,那这个人怎么还来军营,不应该在府里准备着吗?但是转念一想,他们将军几乎是吃住在军营,一心扑在北境的大小事情上,这成亲的事,说起来也古怪,将军接旨后便在没有提过。 “将军,人到了,还是准备一下吧。” 说话的是战霆的军师,余安。 战霆眼神幽暗,冲他点了点头,对其余将士道:“诸位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剩下的将领皆是震惊。这好歹是你成亲好吗,怎么说的跟吃饭一样呢。去去就回,那可是郡主啊,给皇上点面子成不成! 无视大家内心的集体咆哮,战霆和余安出了议事营帐,就迎上了送亲的金刀侍卫统领。 “侯爷为国操劳,连大婚之日都如此辛劳,末将惭愧。” 战霆脚下不停,对余安问道:“主营帐都准备好了么?” “一切妥当,就等郡主来了。” 在马车里的许含珠听得真切,原来这个战霆早就预备好了,就是想在军营成亲,他是喜欢制服诱惑么……还是真的日理万机,可千万别过劳死啊! 马车行至主营帐外,没有锣鼓喜乐,许含珠就这么干巴巴的被扶着下车了。 其实她并不在乎这些繁琐的礼节,相反,她希望越简单越好。 素月扶着许含珠,看到这里与许侯府形成鲜明的对比,简直可以用一片荒凉来形容了,不免心中气恼,暗道:“好歹也是郡主,怎么连个迎亲的队伍都没有。” 帐中似乎还有些人,听到素月的话,反而笑道:“不知哪里来的郡主,还真把自己当正主了,不过是皇上塞过来的人。” 这声音,难道就是长宁侯? 刚才听过的粗狂声音也在一旁符合:“我们将军忙着处理军务,能抽空跟郡主拜堂就不错了。” 抽空拜堂?你丫怎么不抽空呼吸,抽空活着呢! 她听出来了,长宁侯这样“低调”迎亲分明就是在跟皇上互相试探。他不能有违皇命,因此答应娶自己。但他又不满皇上赐婚,因此就在这里当着送嫁侍卫统领的面,表达了对郡主的冷落。 但是,自己这暴脾气就是忍不了! 你说皇上随便塞给你一个人?不好意思,你错了。 是皇上塞给你一个傻了的人! 你不是要冷落我么,那我偏要闪亮登场,看你脸面往哪里放! 许含珠趁帐中无人说话的间隙,一把掀开了自己喜帕。依照刚才听到声音的方向,直直冲了过去。 她笑靥如花,琉璃眸子闪着细碎的光芒,张开双臂就抓住那人的手。 “夫君啊,啊?” 不对,这人身上没穿喜服啊。 再转眼,捞了自己一把没捞住的素月眼睛瞪得铜铃大,素心也是一样。曦春和拂冬早就跪了下来。 旁边一脸络腮胡的人掉了下巴,书生模样的人神色平淡,但是嘴角抽搐的频率明显加快。 最后,那个高大的男人,有如鹰隼般盯着自己,侧脸在烛火中更显深邃俊朗,只是眉目间藏不住霸气和威严,华贵凌然,浑然天成。许含珠瞧了几眼,竟然看的有些口干舌燥。 最关键的是,他的胸前戴了一朵丝绸制成的大红花。 他偏头看过自己,薄唇散发着凉意:“郡主?” 山崩地裂,人神交战,猛龙过江。 她认错夫君了!!! “夫人能否放开末将?”被抓着的人小心开口。 许含珠松了手,立马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歪头,傻笑,咬指头。完美。 战霆看着眼前的小人儿竟然自己掀了盖头,还抓着他的副将叫夫君,此刻又懵懂的看着自己,莫非…… “皇帝不会是给将军塞了个傻郡主吧?” 呵呵,你答对了。 许含珠为了肯定粗犷声音的回答,碎步跑回素月的身后,歪着头指着胸口又红花的人道:“不认识,不认识。” 素心素月也诧异,难道这个长宁侯根本不知道郡主的情况? 金刀侍卫冷眼旁观,抱拳道:“侯爷,这迎亲可要拜过堂才算礼成,末将也好回去复命。” 战霆看躲在侍女后边的昭月郡主,若没记错,圣旨中提到,她是许侯府的嫡女,许含珠。一张小脸不过自己巴掌大,丹凤眉眼柳叶眉,琉璃般的瞳仁弥散着雾气,自己的脸要再冷一点,她会不会哭出来。看起来,她头上的凤冠很沉,不然为什么她一副喘不过气来来的样子。 皇帝真是有心了,塞给自己这样一个瓷娃娃,以此试探自己的忠诚。既然这样,他也不可顾府皇上美意。 许含珠看着信步走来的战霆。他高大沉稳,但又很有压迫感。可平心而论,确实比那个油头粉面的顾朝阳英俊多了。如果不是他对这桩婚事的态度,恐怕自己就要沉迷男色了吧。 他走的越来越近,在素月面前停下,伸出了手,对后头的许含珠道:“过来。” 不要,不要。小人儿摇摇头。头上的凤冠摇摇欲坠。 “过来。” 语气是不容置疑的霸道,但他的神色却没有那么可怕。 许含珠确定了他不会打人或者骂人后才挪着步子出来。 一步两步,似魔鬼的步伐?都说人在极度紧张的状况下会冒出奇怪的的想法,她脑海汇总冒出歌词算不算? 战霆捡起地上的盖头,想了想还是替眼前的人重新盖上。 宽厚的大掌握住柔软的小手,竟然意外的合适。但是她的手很冰,北境还是倒春寒的时候,她到底是害怕,还是冷呢。 许含珠被人牵着慢慢走,又有喜帕隔绝了视线,才能有一丝空隙释放一下脸上的表情。 被战霆握住的手有些发抖,她竟然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神情。他太难以琢磨透了。明明不喜欢皇帝指给他的人,明明都要抽空来拜堂,为何现在又要一副铁汉柔情的样子牵着自己。 是做给皇上的人看的吧。或者,是给她这个郡主面子? 不管是哪种,至少自己的演技骗大家了,这就是阶段性的胜利啊。 一对新人总算是凑齐了,一旁的余安清了清嗓子喊道。 “一拜天地。” 战霆躬身,身边的人却纹丝不动。这个昭月郡主果然神志异常。 大掌按上后脑勺,微微用力,小脑袋点了一下,算是拜过了。 一旁的陈莽攥着拳头,他真替将军不值得,是个郡主也就罢了,还是个傻郡主! “二拜高堂。” 这里没有长辈,只能空拜了。 “夫妻对拜。” 被牵着与他面对面,虽然隔着喜帕,但是她还是紧张了。听到夫妻二字,既遥远又陌生,但他又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到自己的脑袋又被他轻轻按着点头了。 等等,她还没有准备好啊。怎么就,怎么就…… “礼成!” 余安高喊一声,门口看着的金刀侍卫统领点点头,对战霆道:“侯爷,末将祝您和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边关苦寒,还请侯爷保重身体。我们走!” 一阵脚步声越离越远,等完全听不到了,粗犷的声音第一个吼道:“将军,这不是欺负人吗,您这娶的可憋屈啊。” “陈莽,不可无理。” “你这个人怎么敢这么说郡主!”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素月,另一个是? “在下余安,是将军身边的谋事,先替副将陈莽给郡主赔不是了。” 余安,谋士,难怪处事不惊。 素月不依不饶,她来的时候可是向夫人保证了,谁也不能欺负郡主。 “一个副将,就敢如此指点侯府夫人,原来东照称颂的北境雄狮,就是这样粗鄙的人。” 说的好,短短几日,素月的嘴炮又升级了,真是火力凶猛啊。 陈莽,真是人如其名,太过莽撞。不过也能看得出来,他倒是真的对战霆忠心耿耿,第一个站出来说话。 “侯爷,属下多嘴,愿领责罚。” 这个陈莽态度也变得太快了吧,难道是素月脸色太吓人? 遮着喜帕的人看不到,战霆横扫过去的眼神当即让身形壮硕的副将绷紧了皮,意识到自己的无礼。 无论皇帝以什么心思选了什么人嫁过来,她都是自己的妻子,是长宁侯夫人。 “你们是郡主的陪嫁侍女?” “回侯爷的的话,奴婢素月。” “奴婢素心。” 这两个人倒是机灵,也很护着许含珠。那后边的两个呢? 素月看到战霆的目光落在后面,解释道:“那是曦春和拂冬,也是郡主的陪嫁侍女。” “今日本侯还有事,你们先服侍夫人回寝帐休息吧。” 身旁的人说话声音不大,但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权威。难怪他是统帅北境十万兵马的将军。 “将军,末将为夫人领路吧。” 哼,刚才言行不检,现在想将功赎罪了?好吧,给你个机会。 许含珠闻言就往外走,不知脚下怎的就被绊了一下,还好一旁就是战霆,眼疾手快扶了将她一把捞在怀里。 但很快又放开她,素心素月迎上来,领着她往外走去。 战霆看着那个娇小的身影,手上还残留着刚才握住她手臂的感觉。 许侯府是虐待她了么,竟然如此纤弱。 不过很久以后,战霆彻底推翻了这个想法,他的夫人,可一点都不弱…… 第14章 夜奔 “将军,您怎么看?” 帐中只剩战霆和余安,和空气中一点淡淡的花草香气。是许含珠平日里用惯的香粉的味道。 长宁侯坐在椅子上思索,指尖捏紧又松开。 余安在战霆身边七年,第一次发现这个叱咤风云的北境将军在,走神? “金陵是他的金陵,北境雄狮也不过是他养在笼子里的猛兽,陛下的意思,我明白的很。” 果然,走神什么的都是自己的错觉。余安眉头微微蹙起,他也正是担忧,此番赐婚如自己所料,是皇帝对将军的敲打,也是试探。 如果将军直接拒绝,恐怕会被视为有不轨之心,拂了皇上的面子。如何回禀圣上代表了将军的态度,颇为棘手。 人已经走了,但脑海中却不断出现她掀掉自己盖头的画面。那样张扬、随意,却又懵懂无知。神志异常?皇帝对自己还这是厚爱有加。那他怎么能够不领情。 “你去草拟一份上书,回禀陛下,昭月公主车马劳顿,途中患病,以致神志异常,请陛下赏赐宫中御药,以解我忧。” 这话处处体现了将军对郡主的关爱,又暗含了顺从之意,同时提醒了皇上将军的委屈之处,倒是很好的回答。 “好,属下今日就草拟出来,将军明日回来就可以命人呈送。” 战霆点点头,今夜突袭,还要整备一下才好。他起身朝轻骑营走去。 北境兵马众多,许含珠今日来的营地是与胡突接壤关隘最近的大本营。也是战霆最常驻扎的营地。虽然是军中,但长宁侯的寝帐也不会太过马虎。 刚才的陈莽将他们护送到此处,便退下了。素月素心也是头一回见到营帐,掺着自己进来就不停的说话。 “这寝帐还挺大的嘛。” “就是装饰差了点。” 这是肯定的啊,再怎么样也是荒郊野岭的军营嘛。蒙着盖头的人坐下,也不忘心里吐槽两句。 外头陆陆续续进来好些人,好像是送东西的? “等等,这喜被不够厚实,多拿一床来。” 是素月的声音。 “还有,这桌上也铺上红布,再布置菜肴。” 这边素月训练有素的指挥下人,素心在许含珠旁边低声道:“郡主,今晚的事情夫人都跟您说过了吧?” 今晚?许含珠又想到了那日秋嬷嬷讲课的神情,不禁心里发笑。但笑过之后却真的面临一个严肃的问题。 自己到底要演到什么程度才能让对方对自己无从下口而又不会过于嫌弃呢?尺度不好拿捏啊。 坐着的人一声不吭,努力回想上一世看过的偶像剧、宫斗剧,但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素心看许含珠不应声,难道是害羞了?但是今天看长宁侯那可比郡主足足高出一头不止,威武又健壮,不苟言笑的时候还有些吓人,但样貌却是少见的俊逸英挺。郡主身子弱,那洞房花烛,能,能受得住么…… “素心,你脸这么红,不是受寒了吧?” 素月指挥人的间隙,看素月捂着嘴站着,脸红的有些异常。 她哪里是受了风寒,一定是想些不可描述的画面吧。许含珠唇角上扬,却不敢笑出声来。不过,万一那个长宁侯逼着自己怎么办。 想到那人的面容,薄唇微抿,运筹帷幄威严十足的样子,许含珠的心竟然跳的更快了。还有握住自己手,掌心的老茧分外明显。他身为一方将军,肯定常年习武,那武力值肯定是人民币玩家的水准。对上自己这个新手,还不是分分钟镇压。 难道要咬他?不对,肌肉那么硬,牙齿会掉吧。 要不大吼大叫?更不对,让别人听见还以为他们“战况激烈”呢。 实在不行,装晕吧。 “哎……”蒙着喜帕的人小小的叹了口气。 “郡主可是累了?”忙了好一会的素月过来问道,顺便倒了杯茶塞给许含珠。 说起来,还真是有些疲乏,身上的肌肉说不出的酸痛,尤其是脖子,真的要断了。 许含珠的肚子咕噜一声,她真的好饿。 素月碰了碰她的手道:“郡主再忍忍吧,这要等侯爷来挑喜帕喝了合卺酒才能吃东西,先将就着喝点水吧。” 等战霆来了才能吃饭,那他怎么还不来?刚才还期盼他晚点来的人马上因为食物改变了注意。 寝帐内烛火通明,许含珠难得乖乖的坐在那里,好一副良辰美景美人图。 一个时辰过去了,没关系,战霆好像挺忙的,他应该就快来了吧。许含珠如此安慰自己。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夫君啊,你要是真这么忙想睡书房,我完全没意见啊。就不能抽个空先来把你夫人的喜帕掀了吗!你不知道你夫人在饿肚子吗? 许含珠在喜帕下呲牙裂嘴,坐立不安,她不仅想吃饭,还想去解决一下个人问题啊。 素心素月也奇怪,怎么都这个时辰了,长宁侯不过来,难道是嫌弃郡主神志异常?不行,头一天就这样冷落郡主,那传出去郡主的颜面往哪里放? “不行,我去看看,侯爷到底在哪里。”素月一拍桌子,有些气恼。 不行,自己实在忍不了了。 “心心,要去茅房。” 自从装傻之后,她对素心素月的称呼就变成了心心和月月。 素心扶着含珠起来,叹气道:“侯爷也真是,算了,等我扶着郡主回来你再去吧,万一这时候侯爷来了,也得有人不是。” 素月点点头。 许含珠用有限的视线盯着脚下的路,出了寝帐。北境还是冬春交替的气候,入夜温度骤降,猛然被凉气一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跟着素心往一处坡地后走去,耳边怎么还隐隐传来疾驰的马蹄声?忽然一阵夜风迎面扑来,打着旋将喜帕掀了起来。 眼前的矮坡上,是骏马飞驰。黑衣劲装的轻骑将士个个短刀斜跨,在天地苍茫的夜色间化成一抹更为凝重的墨色。带着不可抵挡的骇人气势,奔向自己未知的方向。 她恍然觉得生命苍凉,这样的打扮,这样的行动,像是一场夜袭,代表着一场厮杀。 而领头那个尤为夺目的人,竟然是战霆。 即使在一群人之中,他还是最威严凌人的那一个。许含珠一眼就认出了他。 战霆似乎感觉到某处的目光,扭头便撞上许含珠的目光。 他今日才拜堂的小妻子站在矮坡下。月色袭人,被风吹起的盖头下是精致无暇的脸庞,她的眼睛似乎散落了点点星光,不似初见的薄雾朦胧。一身茜素红的喜服,在浓重的夜色中竟有些妖艳。 风过无痕,喜帕飘起又转瞬落下。 仿佛无暇的珍宝,在瞬间的璀璨后又拢上了宝匣。 战霆眸色幽暗,猛然回了头。 素心指着那处喃喃道:“刚才过去的,是侯爷啊!” 藏在喜服下的手指莫名的攥紧了,是啊,我看见了,就是那个该死的战霆! 许含珠心里突然有些委屈,你新婚之夜领兵出去就算了,好歹找个人知会一声,也不至于…… 就这样让我干等着你饿肚子吧! 没有吃到食物的不满升华为怨念,许含珠愤愤的扯下喜帕,就丢在草地上,雄赳赳气昂昂的往前走着。 素心捡起那一方红色的帕子,心想不妙,郡主是生气了。 恼了的人越走越快,最后干脆提着嫁衣大步流星。素心大气都不敢出,只能跟在后面。 解决个人问题回到寝帐,素月看郡主气鼓鼓一张脸忙问道是怎么了。 素心将刚才“偶遇”的事说了,素月那脾气还忍的了?当即要出去找人,被素心拉住了。 “侯爷是骑马出去的,你去哪里找?” “可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啊,我们郡主还巴巴的等着他呢。” 就是就是啊,而且重点是饿着肚子等他,饿着肚子!许含珠在心里着重重复了这四个字。娘亲说的对,这些粗人果然是没头没脑只会打仗不会疼人的糙汉子! “不行,我还是要去找人问问,这个长宁侯到底有什么事要放着郡主不管。” 素月正要出去,门帘就被撩开了。 来者恭敬的行礼后道:“夫人,将军今夜有事,还请夫人不必等了,早些歇息便是。” 现在才说不觉得太晚了吗?许含珠气鼓鼓的看跪着的侍女。 “你是谁,为什么替长宁侯传话?” 跪着的人垂首答道:“婢子是将军的侍婢盈香,刚才伺候将军打点,这会才得空来传话,还望夫人恕罪。” 这会才得空,才怪!明明可以早些来说的。看来她这个侯爷夫人并不受待见,皇帝的赐婚分明是一根刺,可被扎的人为什么是自己啊! 好好的洞房花烛变成了独守空闺,许含珠鼓着腮帮子一言不发,继续发愣。 素月摆摆手道:“行了,下去吧。” 盈香起身偷偷瞧了一眼这个夫人,今日刚来就有传言夫人神志有些异常,这会儿倒看不出什么啊。 许含珠看到战霆的侍婢偷瞄自己,干脆恶作剧般的咧嘴傻笑,指着她口齿不清的嘟囔道香香,香香。 起身的人当即就脚下踉跄,脸上藏不住的惊吓,又不敢再主子面前失礼,磕磕绊绊的往外走,匆忙道:“奴婢,奴婢告退了。” 哈哈,胆子这么小。 素心一屁股坐在许含珠旁边,有些委屈道:“这可怎么办,洞房花烛就抛下郡主一人,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呗。他不来,我正好自在,也省得我提心吊胆怕露出马脚。 饿极了的人抽出发簪,取下了珠翠满镶的凤冠,毫不在意的就丢在一边。如锦的长发披散下来,总算让遭罪的脖子舒服了一下。 “郡主!” 两人齐声惊呼。 可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反正战霆又不来了,干脆好吃好喝一番,上床睡觉。 许含珠抬眼委屈的看了两人一眼,咬着指头可怜巴巴的说,饿。 素月看这一桌的饭菜,心里一酸,对许含珠道:“郡主稍等,我去让人热一下菜,咱们马上吃饭。” 嗯嗯嗯嗯,许含珠乖乖点头。已经拿起筷子,预备着等会大快朵颐一番。 两个侍女满心忧虑,正主却一点都不着急。 风卷残云的消灭了一桌好菜,心满意足的人舒服的泡了澡,独自享用了大床,却不知后半夜,那个“冷落”她的夫君回来了…… 第15章 一截小脚腕 距营地北方十里便是与胡突接壤的边境关隘。 胡突的勇士巴猛已经带着手下在密林里潜伏一整日了。今年开春后一场暴雪,让他们圈养的牲畜损失了三成。过冬后粮食也所剩无几,这样下去,他们的部族将会挨饿,无法熬过这个春天。 “兄弟们,都隐蔽起来,东照的小崽子来了!” 巴猛低声下令,他们已经把马藏在了不远处,此时只要躲过东照骑兵的定时巡查,就可以趁着夜色偷偷溜进东照的营地,偷取足够的粮草。 众人听见巴猛的话都压低了身子,手握上腰间的短刀,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只见一个骑兵身穿厚实的棉甲,轻斥马儿优哉游哉的跑来。 巴猛啐了一口,心想这些东照的小崽子还真是过的滋润,这么厚实的棉甲,他胡突的皇族亲兵才能穿的起。东照一个巡防轻骑就能跟他们皇族亲兵一般,不抢你抢谁! 巡防的骑兵草草看了一眼,嘀咕道:“这大冷的天,能有个鬼啊。还是回去喝酒暖和暖和。” 马蹄踏过积雪,骑兵慢悠悠的走了。 巴猛一招手,雪堆树丛后猛然冒出三十多个人头,个个身材壮硕,腰间别着弯刀。一个个摩拳擦掌,咋呼着要好好给东照小崽子们长个记性。 巴猛嘿嘿一笑,下令悄悄前进,务必动作要轻。 黢黑的雪原丛林中,只有脚步声和树枝晃动的声音,一切都隐秘而悄然有序,足以见得这也不是胡突人第一次夜间偷袭了。 但他们没想到,自己的动作早就被潜藏的东照士兵看的一清二楚。战霆带着沈云飞躲在高出的一个石堆后,眼见着胡突的莽汉子落入自己设下的全套而不自知。沈云飞看将军神情严肃,又不免记起,今日可是将军的洞房花烛夜,却要出来领兵夜袭,这也太恪尽职守了吧。 “这时候在想些什么没用的?” “将军今日新婚……” 被冷不防一问,沈云飞嘴上没把住门,竟然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于是马上绷紧了皮,闭紧了嘴。 战霆正聚精会神看胡突人的行动,脑海中却蓦然浮现了许含珠注视自己的模样。苍茫间一抹妖艳的红,她的眼睛,璨若明珠。 沈云飞一瞥头就看见将军嘴角一抹意味深长却转瞬即逝的笑意,心里警铃大作。完了,他不该八卦的,这下回去岂不要被将军操练道脱一层皮? 战霆敛了神色,低声下令道:“左右两路包抄,干脆一点。 “是!”沈云飞领命而去,分散在左右两边的二十个士兵突然自雪地里冒出了头,一时林间飞雪漫天,胡突人还未反应过来便遭受了攻击。仓皇迎敌的同时乱了阵型。 巴猛大吼道:“都给我拔刀,东照的小崽子弱不禁风,不用怕。” 沈云飞也在突袭的人当中,他冷笑一声直冲巴猛而去。他用的不是刀,是剑。泛着森寒的冷刃划过雪地疾如闪电,短兵相接,冷刃擦出火花,沈云飞杀意全露,招招要命,饶是巴猛也有些招架不住,对方蒙了脸,他看不清,但手上却有数,这人至少是个将领,才会有如此身手。 其余胡突人也应对不暇,战况完全成一面倒的状况。巴猛暗叫不好,自己今日怕是碰上狼崽子了,死咬着自己不放,这样下去别说是粮草了,自己部族的人也得搭进去。 “撤退,撤退。” 巴猛粗声喊道,一时分神,对方脚下一个近身,长剑在自己右臂划出了一条寸长的口子,血腥气息混在冷风中透出刺骨的森寒。 想逃?恐怕没这么容易。战霆起身比了一个手势,在敌军的后侧隐藏的士兵也突然冲出来,一个个点燃了火把,完全堵死了巴猛之人的退路。 到此,战局明了。负隅顽抗,也是瓮中之鳖。 胡突人逐渐放弃了抵抗,扔掉了兵器。唯独巴猛不服气,挥舞着短刀吼道:“小崽子在暗处躲着算什么本事,有本事跟爷爷我光明正大比一场。” “哦?那你们夜袭我大本营,偷取粮草就算光明正大了?” 银辉倾泻,战霆自雪地的明暗交界处走出来,脸上挂着笑意。 天赐神兵,北境战神。他一定就是长宁侯战霆! 巴猛瞬间想到了这个人。浑然天成的征伐王者气势,带着如此运筹帷幄的神情,还有谁能有如此大将风范? “战霆!” “你知道我?” 巴猛亮刀,指着对方的鼻尖道:“我胡突战士英勇,看得起猛士,传闻中的北境雄狮,看来也不过是喜欢玩手段的小崽子。” “那你想怎样?” 战霆说的随意,却有着不容小觑的骇人气势。即便是这样站着,也能够给对方足够的压迫。 巴猛舔了一下刀刃,眼中闪过不服输的精光,阴恻恻的开口道:“老子要跟你比一场!” 一阵沉默过后,东照的将士中爆发出短促的笑声。虽说是笑声,却不是嘲笑,而是带着惋惜和同情的笑意。这简直就是对勇士的侮辱。 这些东照的小崽子分明再说,别妄想了,你根本不是我们将军的对手。 巴猛声色俱厉:“你就是怕了,有本事过手试试!” 战霆笑而不语,看了一旁的沈云飞一眼。后者剑指巴猛,拉下面罩笑道:“你连我都打不过,凭什么挑战将军?” 这人?是刚才砍了自己一剑的狠角色,他又是? 沈云飞面不改色道:“我不过是将军手下的一个侍卫,你要打的过我,才有资格挑战我上面的侍卫长,侍卫长上面还有副将、统领,你要是都打得过,才能挑战将军。” 什么?他只是个侍卫!这要一个个挑战下去,等对上战霆,明年了吧…… “你这是借口,你就是怕了!” 巴猛身边的勇士叫嚷不休。 “手下败将,难道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战霆一语绝杀,巴猛连带其余勇士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确栽在了这人手上。 “那你到底想怎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巴猛一撩衣袍,对战霆跪了下去。他知道这是草原勇士极大的屈辱,但身为小部族的首领,他还背负着更重要的东西。 “我巴猛今日落在你手里,老子死也是死在北境战神的手里,不亏。只是我偷袭你们军营,只因为我部族开春受灾,难以支撑,你若愿意给我粮草,一条命,拿去便是。” 这一跪,铮铮铁骨,即便低头,也是让人敬佩。 战霆大步行至巴猛身旁,亲自将人扶起。 “巴猛部族长严重了,我东照与胡突交好,岂会看兄弟有难而见死不救。如果只是粮草告急,大可不必用这种方式,我愿意与部族长坐下来谈。” “哈哈哈哈,好,我巴猛就喜欢有话直说。我需要三个月粮草,你若愿意帮我,只要不让我做出背叛同族的事情,你尽管说。” 战霆打了个响指,立马有将士推了几大车粮草出来,他早料到来者的意图,竟是早有准备。 巴猛和其余人都瞪大了眼睛,他竟然早就猜到了自己的目的,自己今日真是心服口服,北境战神,群雄之手,战霆名不虚传。 沈云飞看对方一个个敬佩的模样心里打趣,这有什么好稀奇,他们将军可远不止这点能耐,就这几个人,也就在将军脚下蹦哒蹦哒,上不了台面。 “粮草尽可拿去,只是我要你保证,三个月之内,你的部族决不许再来侵犯东照边境子民,若让我发现,这粮草我会加倍拿来,而且,也绝不会再手下留情!” 战霆的要求非常简单,这几乎是白送自己粮草了。巴猛虽然鲁莽,但也不是无谋之人,当然知道这是在给自己台阶下。当即承诺,半年之内绝不来犯。 一场原本血腥的厮杀就此终结,两方化干戈为玉帛,各自收兵回营。 临走时,巴猛抱拳道:“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日后有何需要,尽可来找我,草原汉子,不食言!告辞。”“ 回营的路上,沈云飞策马在战霆旁跟着,几次欲言又止。 “怎么,有话要说?” “将军,您料事如神,只是为何刚才不直接要他们保证一年不来犯边境,这样不更好么?” “交易总有价码,三个月粮草让他们安分一年,你觉得可行么?我要的只是他们在这三个月安分守己。” 沈云飞眨巴着眼,突然明白了什么般,一拍大腿道:“将军是为了春耕?可之后就任由他们再来?” 总算不至于太傻。今日之约的确是为了保证春耕时的安定。民以食为天,收成稳定,才能确保边关百姓生活安定。 战霆冷笑一声,全然拿捏于手中的气定神闲道:“他敢来?难道是不长记性么。” 马鞭高扬,领头的战马撒开蹄子,疾驰而去。 回到大本营,战霆径自朝寝帐走去。走到门口就看到许含珠的侍婢在门口打盹,记得好像是叫素心? 守在门口的人听到动静,猛然睁眼就看到战霆在眼前,吓得马上起身就要行礼张嘴喊人,却被战霆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制止了。 撩开门帘,帐中简直可以用杯盘狼藉来形容。 他才走了半个晚上,她就要反天了不成? 桌上的菜肴每一道都被人动过了,而且是明显的挑食。山珍烩里只吃了鸡肉,留下蘑菇。八宝酿菜中的胡萝卜一口都没动,雪菜却一点不剩。还有烤鸭只吃了最肥美的鸭胸肉,糖醋鱼只剩头尾,鱼腹没有小刺的肉一口不剩。桌上还有几根烤羊排的骨头,她是属狼的吗?这么爱吃肉。 但唯独合衾酒的杯子好好的放着,酒壶也是满的。她今日看自己离开,是会生气还是不满,或者压根什么都不懂? 或许是自己身上带着寒气,原本属于他的大床上发出一声娇嗔又迷糊的嘤咛。 “嗯?” 战霆走过两步,看到屏风之后,床上鼓起了一个大包,如缎的黑发铺散在鸳鸯锦枕上。她是有多怕冷,才把自己裹成这样。 被子有节奏的的起伏,是许含珠轻柔的呼吸。战霆一寸寸打量着床上的人,直到视线落到床尾,一截雪白的脚腕伸出了喜被,在幽暗的烛火下显得盈盈一握,那样纤细脆弱,那样莹润诱惑? 仿佛在这寝帐中有不知名的暗香涌动,战霆走到床边,伸手握住妻子的脚腕,轻柔的托着塞回被子里。 脚掌的神经最为敏感,床上的人似乎感觉到了寒凉,脚趾蓦然蜷缩了一下,划过某人的掌心,引来一阵细微的酥麻。 他身体一顿,眼中有着不同寻常的异动,仿佛某种情绪翻涌,波澜四起却又瞬间归于平静。 埋着头的人蹭了蹭枕头,翻身露出了小脑袋,毫无防备的睡颜丝毫看不出白日里的异常。温顺的眉目下小嘴偶尔抿一下,手指也不自觉攥紧了被角。这是没有安全感的小动作。 难道她在害怕? 战霆看向自己腰间别着的短刀,又看床上与被子纠缠在一起的小人。片刻后退了一步,吹熄了床头的蜡烛,在黑暗中悄声离开了。 床上的人依旧睡得昏天暗地,只是在第二天醒来后觉得诧异,自己竟然没有蹬被子。 第16章 军营福利 晨曦微露,许含珠就被营地的号角声吵醒了。她本想忍一忍,等号角声停了再继续睡。没想到对方显然更有耐心,号角声停了,又换上了一众汉子嘹亮的口号声。 原来这军营的早操,是从古至今流传下来的传统。一个个都这么精力旺盛,就不能多睡一会嘛。 守在门口的素心也被这动静闹得醒了,忙撩开帘子进来,果然郡主也是一脸迷糊的坐在床上。也不知郡主昨晚知不知道侯爷来过呢。 素月昨晚歇息在别的营帐,一早过来先让曦春收拾了这一桌子的杯盘狼藉。这才替郡主找了套衣服来替换昨日的喜服。 今日理应是拜见老妇人的日子,怎么着也得让侯爷带着郡主回府才是。 素心一边替许含珠擦脸,一边试探问道:“郡主昨夜睡的可好?” 小脑袋点点,吃饱喝足,独享大床,那是自然。 “那,侯爷回来郡主不知道?” 正打哈欠的人听到素心的话腮帮子一酸,差点咬了舌头。 素月捧了衣物来,也惊诧问道:“你说侯爷昨个回来了?” 许含珠瞪大了眼,真是活见鬼,她夫君人高马大走路难道是属猫的?回来了,可没见他人啊。 素心红着脸将帕子扔回盆里,坐在床沿对懵懂的许含珠道:“昨晚侯爷真的回来了,在帐子里待了一会儿就又走了。可能看郡主睡的沉,就没叫醒郡主。” 许含珠心里大囧,她昨晚没说什么梦话吧。 素月想的却是别的事情,这新婚头一天就分房睡,这要传出去,谁还把郡主当夫人看呢。不行不行,那今日可得打扮的隆重点,见到老妇人可得有点郡主的身份才是。 素月急吼吼的拿着衣服出去,又换了一套回来。 这是套鹅黄的春衫,衣襟绣着盘云祥纹,袖口装饰了飘带,领口是微微开启的,小衫剪裁贴合曲线,更显腰身。襦裙轻盈,步履间荡出一波柔情。 铜镜中的许含珠不禁疑惑,今日还有啥礼仪不成,不然为何要打扮的如此娇艳? 素心替她挽了新妇的发髻,青丝柔顺,道不显得老气,反而是多了一分成熟的诱惑。唯独缺了一只合适的发簪,只能将就用随身带的白玉兰花簪。 起的太早,许含珠也想出去走走,干脆带着两人去看看军营到底是个啥模样。 谁知刚出寝帐,就看见远处出一帮将士操练的情形。 最重要的是,他们习惯了天地苍茫的粗犷,一个个都是赤膊上阵,拿着短刀长毛阵阵喊杀,好一派威武。 当然,这都是许含珠眼里的画面。 素心和素月当即惊呼,忙拉着许含珠要蒙住她的眼。 “郡主,这可不能看。” “非礼勿视,羞死了。” 但是这么多美好*摆在眼前,不好好欣赏简直愧对上天恩赐啊。这一个个精壮的身躯,还有线条分明的腹肌,简直是犯规啊!不行,这个角度不够好,要靠近点看才行。 许含珠一把挣开了侍女的手,又像是疯癫发作的模样,撒腿就朝训练的将士跑去。晨露寒重,冷风吹在脸上倒是越跑越清醒。衣袖上的飘带也随风清扬,倒像是天真玩耍的少女一般。 距离操练的将士越近,耳边充满阳刚之气的嘶吼声愈发清晰。 “杀,杀,杀!” 金色的阳光划过每一寸悄然生长的绿草,又照拂到晴空下赤膊的汉子。细密的含珠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冷刃划过空气,带着一分寒凉,整齐的步伐和雄浑的气势不禁让人热血沸腾。 这是北境保家卫国的铮铮铁骨,也是她夫君带领的雄狮铁骑。 所谓的军人情结,古今通用嘛。 停下脚步的许含珠听见后面素月还在喊她。 “郡主,你快回来。” 虽然耳边有整齐划一的口号,但她们的动静也着实不小。此刻已经有几个将士侧目看向她这里,鹅黄春衫与浅绿草地形成柔和的对比,她眼里透着兴奋,点点光彩夺目,更让人移不开眼了。 素心暗道不妙,怎么有更多的人看过来了。 郡主?这营地哪来的郡主?正当众人疑惑,一旁的营帐中出来一个身披黑色大氅的身影,他头发用银冠束起,墨色冬衣绣着猛虎暗纹。是将军! 战霆昨夜只休息了两个时辰,今早刚要研读一下兵书,就听到了外边的骚动。有人在喊郡主。 她怎么到训练场来了? 谁知撩开门帘,看到的却是训练的士兵眼巴巴盯着自己那小妻子的情形。她今日穿了鹅黄春衫,在晨曦微露的天地间显得格外轿软。 可她竟然就这么站着人人欣赏,还丝毫不自知? 踏过草地,战霆大步流星过去,还不忘冷眼横扫那些投去好奇目光的将士。 刚才略有骚乱的训练方阵立马整肃纪律,虎虎生威的操练起来,再没有人敢偷瞄那位“夫人”。 许含珠正看得开心,被素心一句夫人喊回了头,这么张扬可不太好吧。 谁知素心脸色却突然有些古怪,难道是美好*又增加了? 许含珠回头,却对上了战霆的眸子。他像小山一样挡住了自己的视线,今日银冠高束,更加笔挺俊逸。就是走路不出声,真的属猫吗! 战霆看眼前的人儿好像被自己吓了一跳,琉璃眸子雾气朦胧,贝齿咬着嘴唇,一副委屈的小模样。他又没有训斥她,怎么就跟见了老虎似得怕自己? 算了。解下大氅给许含珠披上,战霆看后面两个侍女问道:“怎么迷路了?” 素月机灵,马上答话道:“夫人起的早,想出来走走,谁知就走到这边来的。” 许含珠刚才一跑,背上出了薄汗,冷风一吹,才后知后觉的发凉。此刻披着战霆的大氅,贴着衣裳还有他的温度,鼻尖悠然一股沉水香,像是没入了他的气息中,脸颊莫名就发红了。 战霆看许含珠拢着大氅,额间隐约有薄汗,大掌陇上了她的肩对素月道:“去寝帐用早膳。” 这一下简直要让许含珠惊叫了,他干什么突然就搂着自己?虽然是夫妻不假,但他不是不待见自己么,这又是哪一出。 素月看侯爷对夫人关心,开心还来不及,马上就去准备早膳。 寝帐里已经打扫干净,许含珠进来便逃一般的坐到了战霆对面,小脸满是戒备和疑惑。她总觉得战霆太具有侵略性和压迫感,每次都害她险些破功露出马脚。当然是离得越远越好。 素心看夫人对自己夫君这样梳理,心里跟搁在炭炉上两面煎似得。这直到早膳端来,夫妻俩人竟是一句话也没有,气氛尴尬的药窒息。 军营比不得侯府,早膳只有两种粥、两种包子、酱菜三碟和一份烙饼。平日许含珠爱吃的甜食一样也没有。 许含珠心里叹气,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战霆从昨晚的残羹剩饭就能看出,许含珠一定是个挑食的人,这军营的早餐简单,她能吃的惯? 嫩白的小手取过一碗粥,又拿过烙饼夹上酱菜,倒没有塞进自己嘴里,反而递给了一旁的战霆。 素心在心里暗道,夫人干得漂亮。关爱夫君,从早餐开始。 战霆疑惑,这是给自己的?对方看自己楞了一下,烙饼又伸过来几分。他看许含珠唇角似乎带着一抹笑意,心头仿佛是一泓静水投入了一颗小石头。 噗通一声,溅起小小的水花。 接过烙饼,咬一口,咸菜好像有点多。但战霆还是三两口解决了。 许含珠拿过一个包子啃着,心里却暗笑,叫你刚才吓唬我,自己夹了这么多咸菜看你齁不齁。 用完早膳,战霆吩咐素心素月收拾好夫人的东西,今日是要回金陵城中的侯府。 这就要见婆婆了?昨天只听到了声音,会不会是拿着龙头拐,整日挑刺的恶婆婆呢?而且她要是知道皇上给他儿子塞了个傻媳妇,不会逮着没人的时候拿自己出气吧? 马车前,想的走神的人站着发愣。战霆看她神色忧虑,眼神飘忽,一把将她抱起,轻而易举上了马车。 正在沉思的许含珠这回是完全毫无防备,小手啪一巴掌就对人打过去了。 倒不是落在脸上,而是打在了战霆的胸膛。这一下两人都愣住了 许含珠心里泪奔,将军啊我不是故意的。眼看他脸色有些难看,大掌还留在自己腰间,许含珠挣扎了一下,想要扭身坐到旁边,却错误估计了自己的位置,迎头撞到了马车一边的窗框上。 咚!她鼻子遭殃,生理性的泪水马上铺满了小脸。 战霆还在为刚才胸口的一巴掌有些不悦,紧接着就看到小妻子成了小哭包。笨拙的动作和泪眼巴巴的模样太过好笑,竟让自己忍不住轻笑了一下。 你还笑!有没有同情心啊!我打你一巴掌,我自己磕一下,扯平了。 气鼓鼓的人自己胡乱摸了眼泪,也不说话,就坐在旁边。 整理妥当的队伍开始朝金陵城奔去。 马车里,许含珠还是止不住泪水,她真的没这么娇气,就是撞的地方太不凑巧了。 战霆看似不关心,其实余光一直在瞟身旁的人。半晌心里蓦然一软,哎…… 温热的手指抚上小巧通红的鼻尖,轻轻的揉着。 抽泣的人一噎,默默的接受了。 马车行至城内,街上息壤的人声逐渐多了起来。许含珠好奇难耐,自己掀了帘子往外看去。她在京城的时候都没有机会见到城里的模样,今日看到金陵城,却比想象中繁华许多。 车夫赶车的速度慢了下来,在拐过一个胡同后,一座颇具规模的大宅进入视线。 青灰的院墙围绕宅邸,门口镇宅祥兽栩栩如生,朱红大门上是一方烫金匾额。 上面是长宁侯府四个大字。 就是这里了! 第17章 入主侯府 战霆先一步下车,却没有走开。而是等在马车旁。 许含珠揉揉眼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可怜一点,这才撩开马车的帘子。却没想到被众多人围观了。 自己的侍女自然不必说,还有随行护卫的将士。门口候着的还有长宁侯府的下人,个个站的麻溜笔挺。此刻一众人眼巴巴的看着自己,陡然就让自己慌了神。 战霆在马车边,看到许含珠神情瑟缩了一下,似乎是被众人大量的目光吓到了。想到刚才马车里小哭包的神情,他默默伸出手递给对方。 面对突然伸出的手,还有他淡然的目光,许含珠心里微囧。既然都想安慰自己了,为什么就不能给一个好一点的脸色,这个长宁侯也真是别扭。 搭上对方宽厚的手掌,许含珠非常英勇的蹦下了车。但她实在低估了这个身体的柔弱程度,这个动作简直就像是要扑进战霆怀里。 事实上,她也的确扑进了对方的胸膛。并且眼见夫君一脸错愕的接住了自己。 战霆原本想扶着许含珠下车,却没想到是一个温香软玉满怀,她发丝清幽的花草香气盈满鼻尖,甚至比自己用的沉水香还要有存在感。他这个夫人神志不清,人倒是很大胆。 素心素月在一旁看红了脸,其余人也都匆忙低头,咳,这个昭月郡主不是京城的大家闺秀么,怎么这么,这么彪悍。不过侯爷跟夫人貌似很恩爱? 许含珠也知道众人在想些什么,但真的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啊! 将扑来的人放下,却听见她轻声的啊了一下。 怎么了? 许含珠心里泪奔,她的耳坠子勾到头发了,她落地一偏头,竟然同时扯到了头发和耳垂。还能不能好好的有个夫人的形象了,怎么总是在战霆面前出糗。想着就伸手忙摸,却是越弄越乱,连梳好的头发都被自己的指甲勾乱了。 战霆看她缩着脖子的姿势,马上发现了症结所在。明明看不到,还伸着小手乱弄,简直跟小孩子一样。 握上她的手腕,战霆解救了被她越弄越遭的头发。耳坠的镂花部分缠住了发丝,硬扯是解不下来的。他松开了许含珠的手腕,捏着了她微微发红的耳垂。另一只手灵巧的取下了耳坠。 他的手不凉,指尖的触感却异常清晰。耳垂被捏住的瞬间,反倒像有蚂蚁爬过一般□□。她想躲,却听见战霆说:“别动。” 这两个字霸道的淋漓尽致。许含珠心里腹诽谁要听你的,但还是乖乖安分下来,羽婕低垂,如翼轻颤。 手指下殷红如豆的柔软一如昨日的触感。她在害羞?这倒真是奇怪,刚才飞扑过来的胆子去哪了? 解下耳坠,战霆又慢慢解开缠绕的发丝,作恶的耳坠这才重现原貌。原来是一串小巧的桃花。倒是很趁她的肤色。战霆捏着耳坠的手在许含珠颈边一顿,转而拿起了她的一只手,将东西放在了她掌心。 许含珠看着掌心,竟然觉得他有点温柔。但抬眼对上夫君面无表情的脸,马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对方分明一副你太蠢了我勉为其难解救你的神情,果然温柔什么的都是幻觉。 一旁的素心忙上来替许含珠重新戴好耳坠,又别过散落的发丝,这才恭敬的退到了后面。 战霆今日不再大步流星,许含珠亦步亦趋,踏上青灰砖阶,迈过长宁侯府的门槛。两边下人毕恭毕敬:“恭迎侯爷回府,夫人万安。” 她曾经是许侯府的嫡女,是册封的昭月郡主。而今,她入了长宁侯府的大门。 穿过垂花门,就是侯府的正院了。但院子里清净的很,除却忙碌的下人,就只有一个打扮英气的小姑娘在屋门口张望。见到战霆和许含珠,一溜烟小跑来,眼睛闪闪发亮。 “哥!这是嫂子?” 原来是战霆的妹妹,战茗。她记得娘亲说过,这孩子跟自己一般大。猛瞧着自己,像是发现了稀罕物一般,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果然是边关长大的女子。 战霆伸手推开妹妹的脸:“规矩都忘了吗,金陵城里哪有女孩子跟你一样野。” 虽然是训斥,但却看得出来这兄妹二人关系很亲密,不像自己,在许侯府的妹妹整日只想着…… 战茗看嫂子沉默不语,脸色也有些暗淡。她早就擦想过皇帝会给哥哥挑一位怎样的女子,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美人。放眼金陵城也找不出比她嫂子容貌更娇的女子了。难道是嫂子害羞了? “嫂子好,我是阿茗!” 许含珠看着眼前的灿烂笑容,真是不忍心吓唬她,决定比较委婉的表现一下自己的属性。于是伸手捏住了战茗的脸蛋,痴傻的嘿嘿一笑道:“阿茗。” 战茗再粗心,也能看出嫂子的异常。捏过的脸颊不疼,但着实把自己吓着了。她不可置信的后退两步,跑回了正屋内。 “娘,嫂子她!” 听见动静的战霆叹了口气,许含珠对上夫君的视线,迷茫的神色仿佛在问怎么了。战霆摇摇头,带着她往正屋里走。 就要见到婆婆了,就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一些吧。可还没迈过门槛,正屋内就传来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声:“你说什么!” 这一嗓子可真是余音绕梁,许含珠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她还要不要进去? 正屋内,老夫人常氏坐在八仙椅上正喝茶,等着儿媳妇来请安。却听到女儿说她这个媳妇好像神志异常。这怎么回事? 战霆刚进门,就瞪了一眼嘴快的妹妹。一撩衣袍对母亲行礼道:“母亲安好。” 常氏年过半百,但身体却硬朗的很,一拍桌子道:“我不好,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战霆起身,看桌上的茶水都撒了大半,对一旁伺候的人道:“去换一壶茶水来,其余人都下去吧。” 还躲在门外的许含珠扒着门边,这一拍桌子心肝都跟着颤。完了,她不会是遇上了恶婆婆吧。这要是一巴掌拍上自己,那她还能抢救的过来么。 后边的素心素月也心惊胆战,这个老夫人的嗓音怎么跟个莽汉似得,迎亲那日见一面也不是这样啊。 “母亲,昭月郡主她,病了。” “病了?茗儿说她神志不清。还有,人在哪?” 战霆这才发现,自己的小妻子还躲在门边呢。只堪堪露出额头和一双眼睛,手指扒着门边不敢进来。 他缓步道门边,尽量轻柔道:“进来。” 摇头。眼睛里写满了抗拒。 “不要闹了,进来。” 这次多了四个字,但还是冷冰冰的样子。要我进去?进去找打吗? 抓着门边的手指更加用力,战霆看她白嫩的指尖几乎是要黏在门框上,听了自己的话小脑袋低垂,肩头轻颤,却是一字不发。 要拿他怎么办呢。大掌犹豫,却抚上了许含珠的头顶。 猛然抬头的人眼里噙着泪水,却好像受到训斥不敢落下。她试探性的拉住了战霆的衣袖,这小小的动作,却代表了她的信任。 心里像是被蓦然扎了一根刺。战霆知道,嫁给自己并不是她的错。 “不用怕。” 听到这三个字,许含珠总算是吃了定心丸。她真是拼了老命在飙戏,古代没有眼药水,刚才狠掐了自己一把才达到了泪莹于睫的效果,不过,真疼啊。 常氏坐在椅子上,看到一身嫩绿春衫的人走来。果然是美人胚子,娇婉动人。 跟上来的素心素月关上屋门,利落的给常氏行礼,一看便知是伶俐的侍女。 常氏低了几分声音道:“你跟我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母亲,皇上赐婚,这是天恩。没什么可以解释的。就是昭月郡主病了这么简单。” 战霆说的委婉,战茗却口无遮拦,立马跳出来说:“哥,那就是皇帝故意坑你啊。” 对啊,皇帝不单单坑你哥,还坑了我啊!一旁的许含珠心里微囧,人家的确说的没错,但自己也是受害者吧。 常氏怒气冲冲,径直站了起来,叉腰吼道:“好,真好。” 许含珠被婆婆的声音震得脑壳发麻,下意识抽紧了手指,却发现战霆还握着自己的手。 “皇帝老儿,你他娘的黑心眼,敢这么欺负人,看我哪天不杀到京城去抽你!” 哦,她婆婆说皇帝老儿黑心眼……等等,老夫人在骂、皇、帝?这画风不太对啊,不是应该用小手绢撒眼泪边哭边喊没天理吗?为什么变成了要撸起袖子干架的阵仗! 边关民风彪悍如此?! 素心素月早就普通跪了下去,战茗略微错愕,呆呆的喊了句娘。 倒是战霆显得很冷静:“母亲不可妄言。” “不能说个屁,皇帝什么花花肠子,为娘清楚的很。他坑你就算了,把人家好好的姑娘送来跟着你受苦,这不是欺负人家姑娘吗!” 许含珠愣了一下,抬眼看着彪悍的婆婆,她这是在心疼自己这个傻媳妇?不是在嫌弃自己? 战茗忙摆手道:“不对啊,娘,真要这个傻乎乎的郡主做我嫂子啊?” 常氏一巴掌呼过去,战茗哎呦一声躲开。 “死丫头,你也是娘的女儿,要是哪天你出了事,还要被送去边关嫁人,那不是割娘心口的肉吗!这孩子,哎……” 说到最后,张氏看着许含珠,却没有厌恶之意。 “再说了,傻点也好,一心跟着你哥多生两个胖娃娃就行了。不然就你哥这*的木头,谁愿意跟他!” “谁说的,金陵城那么多姑娘,哪个不是倾慕我哥英姿威武!” 战茗不服,非要跟母亲说道一二。 “那你看哪个相亲的姑娘不是被你哥吓的哭着跑出去!” 话锋转的太快,许含珠差点呛到口水。倾慕和相亲?她夫君还有这样的黑历史?而且,她的婆婆好欢脱,小姑子也很活泼。长宁侯府,似乎比想象中更多了一丝人间烟火的气息。 战霆微微蹙额,制止了还要争论的两人。 “母亲,让含珠给您敬茶吧,这样也算正式成为我们战家的人了。” 常氏不动声色的坐下,可眼睛却瞟到两人握住的手。 许含珠挪着步子从夫君身后出来,看看周遭,像是要熟悉一下的样子。又忽闪着大眼睛看着常氏。 素心给许含珠端过茶,低语道:“郡主,端给眼前的老夫人喝。” 懵懂的接过茶碗,杯壁略微发烫,许含珠傻气的用嘴吹气,含混不清道:“烫,好烫。” 她吹了好一会,才伸手准备端给眼前的常氏。 素心低声提醒:“郡主,要跪下。” 许含珠咦了一声,这才端着茶盏小心翼翼的跪下,对婆婆仰头一笑,一口糯米小白牙可爱的紧。 “不烫了。” 她是怕母亲烫着,才端着茶盏吹了半天?战霆看着许含珠跪在母亲面前,软糯的嗓音像是北境少有的和煦春风,他的小妻子傻气的可爱。 常氏接过茶盏,轻啜一口就放下了,伸手扶着许含珠道:“起来吧。以后我就是你娘,谁也不能欺负你,除了我儿子。” 最后一句话说的意味深长,许含珠心里明白面上也要似懂非懂。 只是婆婆你这么开放真的好么,你儿子都不好意思了。 战霆轻咳一声:“母亲,先让含珠回房休息吧。晚膳再让含珠陪您。” 第18章 登堂入室 管家带着新晋夫人,自老夫人的住处出来,穿过游廊往后面的院子走去。 长宁侯府虽然比不得许侯府奢华,但毕竟是一方侯爷的府邸,战霆也有属于自己的院落。 只是这院子像是疏于打理,游廊毫无装饰,院子里只有孤零零的几颗树,和一个人形木桩,看起来是常年练武所用。 前头已经到了战霆的屋子,管家替许含珠推开门道:“夫人,这是侯爷的屋子,东西两边是厢房,可以安置夫人的侍女。从西厢房出去,是小厨房和仓库,您的东西清点好了可以差人放过去。有任何事您随时叫老奴便是。” 许含珠的思绪,早就被刚才那一句夫人给拐跑了。现在站在门边上,正看着屋子发呆。 素月替自家主子回了话:“管家辛苦,我们这就伺候夫人休息。” 战霆刚才留下,跟母亲多说了几句。这会到了自己的院落,就看见许含珠站在门口发呆的样子。好像他的屋门有什么精怪把守一样,表情需要这么的,视死如归? “在想什么?” 他俯身低语,有意压低嗓音不想吓到许含珠,炽热的气息喷薄在她侧脸。 “登堂入室……” 细弱蚊蝇的回答,更像是她无意识的呢喃。 “什么?” 许含珠顿时清醒,自己刚才走神,下意识的顺着战霆的问题说了什么,还好他没有听清。而且,他的声音要不要这么磁性,好好的说话干嘛非要搞得跟低音炮一样。 战霆顺着她的视线打量了屋子一圈,并没有什么异常。 感觉到背后的人俯身下来笼罩自己的气息,眼前的屋子是他常年居住的地方。这种感觉,就像自己侵入他的领地一般,既新鲜又刺激。 “去休息吧,午膳想吃什么让小厨房做。晚膳我再来叫你。” 说完,战霆迈开步子朝旁边的屋子走去。 那你呢?许含珠心里疑问。 眼前的人步子一顿,又回头嘱咐道:“我在隔壁书房,有事的话可以来找我。” 他是有读心术吗!短暂的目光交汇,许含珠仓皇进了屋子,反手关上门。门外的素心素月无奈看着郡主又犯傻,只得对战霆行礼,道:“奴婢知晓了。” 屋里的许含珠背倚着房门,深吸了一口气,冷不防屋内浓厚的沉水香窜入鼻息,比刚才某人的气息更为霸道凌冽。 这是,他的味道…… 自己前世没有恋爱,重生之后虽然避开了渣男,但没想到还是被打包丢给了战霆,没有恋爱的婚姻,好尴尬啊。 砰砰砰,敲门声打断了许含珠的遐想,她赶紧拍了拍脸,活动一下僵硬的肌肉。 开了门,自己就装作疲乏的样子一把扑倒床上。 素月哄着床上的人道:“夫人,先起来吧。这嫁妆的单子可还要您过目才能将东西入库呢。” 夫人?素月也叫自己夫人了。许含珠发现自己好像格外的在意这个称呼。 小脑袋在被子上蹭蹭,她不想看嫁妆单子。 等等,这也是战霆用过的被子吧。他睡觉是穿着寝衣还是,裸睡呢…… 许含珠捏了自己脸颊,在心里吼道,不要想这些少儿不宜的东西啊,美色有什么用啊,顾朝阳油头粉面的不也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吗! 素心见状,也上前跟着素月一起哄人,好不容易才劝着让人坐在桌前。 其实这事不难,只要许含珠过目后在礼单上画钩就行了。 捧着东西的下人依次进屋,给夫人看清点之物。许含珠拖着香腮,斜着头看单子上的东西,没想到这零零总总,竟是有如此之多的东西。 她在许侯府已经见过册封郡主时的赏赐。这单子上列出来也只有一页纸。可御赐的嫁妆,足足有三倍之多,且不说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还有不少新奇的进贡玩意,和一些名贵药材。这么说来,自己岂不是变成小富婆了? 素月看许含珠对着册子傻笑,伸手晃晃道:“夫人?夫人?” 可许含珠还沉浸在自己成为富婆的喜悦中。盘算着是不是要挥霍一把,也扬眉吐气一回才行。 吃油条买两根,吃一根扔一根。喝豆浆买两碗,喝一碗倒一碗。衣裳首饰买买买,小零嘴吃吃吃。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许含珠肆意的笑颜被门口的战霆看了个够。他过来是想说可以用午膳了,没成想那个见到自己就垂目不语的人竟然也可以笑的这样天真。 她仍是害怕自己吧。或者,是对北境陌生的一切感到抗拒。 看到战霆的素心忙摇了摇还在傻笑的人:“夫人!” 放下册子的人看见自个夫君站在门口,一脸说不清意味的神色。他看了很久了?自己笑的没流哈喇子吧? 战霆看她伸手去摸下巴,意识到手上没有水渍这才松了口气。心里竟然觉得她孩子气的举动十分有趣。 “午膳你们服侍夫人在屋里用,小厨房就在旁边。” 不过是一门之遥,干嘛非要在屋外说话呢。许含珠咬着嘴唇看他,战霆就长腿一迈,进屋到了桌边。 “前堂来了些道贺的客人,我去招呼一下,午膳你在屋里用吧。” 他虽然面色淡然,却是好意不愿让容易受惊的她去见陌生人。但这话在许含珠耳朵里却变了味。 你自己在房间里吃吧,我要去前堂招待客人。这分明就是在嫌弃自己,怕自己弄出笑话丢他的面子。 许含珠唰唰的在心里的黑名单上给战霆记了一笔。小脑袋一瞥,根本不看眼前的人。 “心心,吃饭。” 无视眼前的战霆,许含珠起身摊在素心肩头,明显的不想听某人说话,不想理会某人。其实心里却盘算起了恶作剧。等下她突然出现在前堂,战霆会不会气急呢? 素月看到许含珠有意的回避,上前歉意道:“侯爷,夫人可能是累了。”说起来,这新婚的夫妻俩到现在都没一起吃口饭,哪家的日子是这样呢。 战霆并不在意许含珠的幼稚举动,一点头走了。 素心将肩头的人扶起来,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劝慰:“夫人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不给侯爷好脸色呢?” 许含珠心里喊冤,哪里是自己故意冷脸。分明是他先嫌弃自己,还表现的那么明显。 素心问了话,许含珠的脸色更委屈了。素月忙上前岔开话题,让素心跟她去小厨房。门外还候着曦春和拂冬,便让她们机灵点服侍许含珠。 小厨房不同于侯府的大厨房,只有两人负责。听闻是夫人要用午膳,忙问了夫人的口味。 素月报了几样菜名,都是简单的家常小炒。转身对素心问道:“你看这样行吗?” “要不再加两样点心吧,夫人爱吃甜口的。” 小厨房的厨子记下了,可脸上却略有难色。想了想还是对素月说到:“姑娘,这菜肴倒是没什么,可这甜点都是大厨房在做,小厨房就我们两人也忙不过来,怕是耽误夫人午膳呢。” 素心一笑,答道:“这倒是不难,我和素月一同帮你们就成。” 厨子连忙道谢。素月想房间又曦春和拂冬在,应该没什么事情,便也点点头。 房间里,许含珠躺在床上,满脑子想的却是战霆见客人时会说些什么。还会借故称自己病了,或者干脆对外夸自己一通以表对皇上的忠心?但无论哪一种,她都觉得自己像是要被锁起来的笼中鸟,日后就困在这府里了? 那不成。她不就是傻了点,凭什么就要藏起来。 推开乱成一团的被子,许含珠却发现,这屋里竟然连个梳妆台也没有。只有搁衣服的架子后有半人高的铜镜。她照照镜子,发现只有发丝略显凌乱,妆容还是好好的。 打开房门,曦春和拂冬果然守在门口,见她开门忙问道有什么吩咐。 许含珠咬着指头,歪头对曦春道:“水,水。”说罢还做了一个仰头喝水的动作。曦春瞥一眼桌上的空茶杯,马上应声去打水。 看曦春走了,她又对拂冬指指屋里的某一处:“坏了。” 拂冬一头雾水,坏了?什么坏了? 她进门顺着许含珠的视线看过去,原来是床铺乱成一团,并不是什么坏了。于是马上过去整理,说到:“夫人稍等片刻,奴婢马上就整理好。” 可说了半天也没人应声。 再回头看,哪里还有夫人的身影。 这下糟了,好好的,人怎么不见了呢。烧水回来的曦春看拂冬一脸焦急的站在门口,正要问她怎么了,就听拂冬带着哭腔道:“夫人不见了。我就收拾床铺的功夫,夫人就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一定是夫人去了别处了。我先去小厨房告诉素月姐姐她们,你先待在房间里,万一夫人回来了呢。” 拂冬点点头,看着曦春往小厨房去了。 此时的许含珠正躲在游廊尽头,她刚才趁拂冬整理的功夫,悄声奔了出来,怕动静太大,就躲在了游廊尽头的拐角。偷偷的看着两个婢女分开了,这才又猫着腰往前院的走去。 刚走了两步,就看见迎面来了两个洒扫的仆役,忙蹲下躲到了立柱后面。 可不对啊,她是战霆的夫人,她干嘛要躲。 而且,自己明明就是要去闹场嘛,也该拿点气势出来才对。对,就这么办。 正要起身,却听见旁边一个陌生的声音道:“夫人?” 第19章 他生气了 许含珠机械的回头,她不认识这个人。 对方穿着湖蓝的织锦衣袍,白玉冠雕工精细,年纪看上去跟战霆相仿,与顾朝阳倒是一样的书生面相,只是目光中透着的打量让人不太舒服,好奇之余,似乎还夹着某种揣测。看自己,更像是待价而沽的眼神。 那人看许含珠不答话,面若桃花的脸挂着戒备,但仍挡不住眉眼精致下的绝色。 “是在下唐突了。在下是今日来道贺的。” 道贺?那真是太巧了,不如就跟着这个人去前堂。 “夫君,去见夫君。” 许含珠起身,眼睛闪闪发亮,猛然上前一步,就差握着对方手腕了。 那人眼中闪过精光,自己果然没猜错,这就是昭月郡主。只是似乎与常人有异?那就有意思了。 他又试探性的问道:“夫人?” 小脑袋点点,嘴里继续催促道:“去见夫君。” 那人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个昭月郡主绝对有问题。难怪今日长宁侯推脱说夫人舟车劳顿身体不适,原来是皇帝赐给他的郡主异于常人,羞于启齿罢了。 “夫人别急,在下这就带你去。” 那人带着许含珠往偏厅走去,心想等会一定要借此看长宁侯的好戏。 刚到偏厅门口,就听见一人说到:“陈兄怎么去了这么久才来,这侯府的茅厕还能比你家的香不成,都让你不想出来了。” 许含珠皱眉,这人好粗俗。 “哪里是我不想出来,是半路上遇上了夫人。战兄这可是你的不是了,夫人可正要找你呢。” 战霆听见陈跃所言,她怎么会来找自己? 只见一个娇小的身影从门口窜出来,直冲主位上的人而去,步子雀跃的像只小鹿,脸上挂着笑道:“夫君,夫君。” 众人见状一时间难以消化,这个昭月郡主不是京城来的大家闺秀吗,怎么会如此没规矩。 许含珠奔来,果然看到了战霆错愕的脸。对方显然是毫无防备,对自己的闪亮登场完全在计划之外。怎么,这就吓傻了,还有后招呢。 “去玩,去玩。” 许含珠干脆抓过战霆的一只胳膊,就想拉着人往外面走。她在路上掐了自己几下,此刻眼中含着水汽,迷蒙又无辜,看起来要多傻有多傻,观众果然不负众望,一样的呆若木鸡。 战霆豁然起身,挡在了许含珠身前。隔绝了在座众人的好奇目光。这个小女人,还真是让人头疼。 “诸位,内子身体抱恙,今日不便招呼大家了。” 陈跃眼中幽暗,接话道:“侯爷,既然夫人都来了,就与诸位兄弟打个招呼吧,兄弟们可都羡慕侯爷,皇上赐婚,无上荣宠呢。” “就是,看来夫人与侯爷感情甚好,出来一见又何妨?” 有人附和,众人的目光更加好奇了。 就是就是,我好着呢。许含珠拼命想要探出头来,偏偏战霆像小山一样,背着的手还钳着自己一条胳膊。她挣扎,谁知就脚下一扭,失去平衡向后仰去,另一只能活动的手挥舞间扫过了桌上的茶杯。 哐当一声。茶盏摔落砸在地上,脚边满是飞溅的碎瓷片。 还好战霆感到身后的人仰倒,反手一拉就将人带到了怀里。这要是一下摔过去,绝对会一身的伤痕,弄不好还会破相。 许含珠也被吓到了,呆呆的被战霆抱在怀里,心脏剧烈的跳动,肩头颤抖。她差一点就要脸蛋开花了,这可不是自己设想的剧本。 怀里的人脑袋深埋,自己甚至能听到她的心跳。这个小女人,真是考验自己的自制力。乱跑就算了,差点就酿成意外,真想打一顿小屁股。 许含珠敏感的察觉到某人的怒意,他的手还牢牢的环着自己,怎么办,他会不会发火? 仰起一张委屈的小脸,许含珠决定先发制人。但是战霆的目光果然好可怕,他眉头微蹙,眼底是一片阴沉,仿佛暴雨来临前夕的海面。许含珠觉得自己就像落入虎口的兔子。她这次真的玩脱了。 余光瞟到围观的吃瓜群众,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自己玩的公演,跪着也要演完。 许含珠祈祷自己此刻影后附体,但实际上她根本不需要刻意去演,泪珠子已经自觉的在眼眶里打转。 他生气了。 泪水无声的划过白净的脸庞,许含珠干脆豁出去了,开始小声的啜泣,这样就总不至于被训斥了吧。 这番情形简直让战霆哭笑不得,他一句责备的话都没说,就有这么吓人吗?还有,她怎么比阿茗小时候还爱哭。 将小妻子的头压向胸膛,不许其余人看到。战霆挑眉扫了一圈刚才有意多言的人。他本就沙场征战多年,统领十万雄兵自然是不怒自威的气势,此刻又是有意警告,众人自然明白。纷纷行礼告退,不敢多留窥视。 许含珠听到动静,直到凌乱的脚步声消失,也不肯抬起头来。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被战霆按下了眼泪的开关,怎么一跟他在一起就要落泪呢。 战霆拍拍妻子的后背,小脑袋固执的粘着自己的衣服,总不能应把她拉出来。为难之际,素月和曦春终于寻到了这里。刚进门还来不及行礼,就看到地上的碎片,还有躲在侯爷怀里哭着的夫人。 “侯爷,这是怎么了?”素月发问,却被战霆的脸色一震,当即跪了下来。 听到素月的声音,许含珠可算是有点安全感,想到自己在战霆肩头哭的这么娇气,这会儿才觉得太没面子。忙挣脱出来,伸手去拉素月。 “你们四个人都照顾不好夫人,那要你们还有何用!” 伸出的手骤然缩了回去。一旁的曦春也跪了下来,却不敢开口解释。 “夫人病着,你们还敢如此大意,若是出了意外……” 最后隐而不语,却更让跪着的两人胆战心惊。夫人刚才差点出了意外? 许含珠心中一凛,他不是怪自己让别人看了笑话,而是担心自己出意外?那自己刚才还想要故意胡闹,是不是太过分了。虽然可以用自己病着作借口,但其实自己心是清醒的。而且,素月他们也是无辜受累。这样一想,心里却更加愧疚了。 袖口传来轻轻的晃动,战霆看拉着自己的衣袖的人却不敢抬头看他。 “回去用午膳吧。” 他又能怎样呢,总不能真的呵责一个小傻瓜。 许含珠伸手扶起素月和曦春,乖乖的跟在战霆后面,手心都是冷汗。 门口是素心和拂冬正焦急的候着,看到侯爷的脸色也自知不妙,小心的将人迎回来,扶进了屋。 桌上的饭菜还冒着热气,战霆扫了一眼,三荤两素,还有两碟点心。这午膳准备的还算用心。素月扶着许含珠坐下,试探的问道:“侯爷,奴婢再添双筷子,您一起用午膳吧。” 许含珠听闻着实尴尬。她知道战霆还没吃饭,但刚才一闹,让自己跟他面对面吃饭,实在是食不知味。 战霆看许含珠闷不吭声,只是眼巴巴的看着自己。那眼神并不像邀请,也不是害怕。自己坐下来,恐怕她这顿饭也吃不好了。 “不用了,你们服侍夫人吃吧。我去换身衣服。” 许含珠看到他胸口一小圈明显的水渍,那正是自己的杰作。真是恨不得地上裂开一条缝,让自己钻进去。 为了掩饰自己的丢脸,她拿起筷子,捡了一大块红烧肉就往嘴里塞,却没想到那菜肴还是烫的,根部无从下口,又吐到了盘子里。伸出的舌尖通红,小手拼命去扇风。 面子和形象什么的,果然是浮云。 战霆也是佩服自己这个小妻子,总是能在惹自己生气和逗乐自己之间切换自如。他伸手取过茶壶,给许含珠放了一杯茶在桌上,这才走了。 看到他离开,许含珠扔下筷子,赶紧捧起茶杯含了一口水。 啊,果然是地狱到天堂的差别。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舌头就像是一块烙铁,现在放进了水里,耳边仿佛都幻听到了噗呲一声。 但是,自己也没什么胃口吃饭了。捧着茶杯,脑海浮现的是刚才事情的经过。回廊遇到的那个人,其实也是不怀好意的吧。所以才“热心”的领着自己去偏厅。还有自己快要摔倒的时候,战霆护着自己那一下,手掌穿过腰际,而后自己掉泪的时候,压着自己脑袋的大掌。 瞬息之间的情节此刻被无限慢放。许含珠想要刻意快进,却不料大脑彻底背叛主人,变本加厉的把慢放卡成了ppt。 他的眉骨很高,眼睛深邃如渊。鼻梁挺翘,不是现代世界垫出来的形状。嘴唇,好像有些薄,说话的时候只是浅浅的开合。 “哎……” 许含珠挫败的捂着脸,心里告诫自己,花痴是病,得治。 素月以为夫人仍然为刚才的事情不快,关上门自责道:“夫人,都是奴婢的错,您可别不吃饭,再坏了身子。” 这一说,曦春和拂冬就更站不住了,双双低下道:“姐姐,是我们的错,没照顾好夫人。” 许含珠知道她们误解了自己的心思,但又不能开口解释,自己牵连了她们,更加无地自容了。连忙摇头,灵机一动,开始打哈欠揉眼睛。 “月月,困。” “那奴婢服侍您午歇吧,要不再送些饭菜给侯爷?” 对对对,不然浪费了这么些食物多可惜。许含珠点头。 素心带着曦春送饭,素月给许含珠松了头,便和拂冬退出门外。 床上的人裹成蚕蛹,在被子里翻来翻去。今日计划实在仓促,好在自己随机应变,但下次恐怕就没这么好蒙混过关了。战霆的眼睛,比自己想象中更加锐利。 许含珠东想西想,却觉得被子还挺舒服的,枕头也刚刚好,就真的睡着了。 第20章 逗弄 隔壁书房,战霆看着原封不动送来的菜肴,除了红烧肉少了一块。 搁下手里的书册,他挥手让侍女下去。正午日头正暖,透过半开的窗户洒落一片日光。书房寂静,战霆揉着额角,也难得享受片刻宁静时光。 春风渐起,胸口微凉,他这才想起还未换下衣袍。胸口未干涸的一片水渍,让他不自觉想起隔壁也许正在酣睡的人。 她怎么如此孩子气。不过是冷着脸训斥了她的侍女,这会儿就连饭都不吃了?哭笑玩闹,都随着性子来,真是比战茗还要让自己头疼。 把她放在府里,会不会哪天胡闹,把房子再烧了?然后满脸黑灰,带着哭腔奔向自己叫夫君?这么想着,一向严肃的战霆却兀自笑了出来。 隔壁贪睡的人打了个喷嚏,梦里迷糊的揉揉鼻子。等自己再醒来,却发觉室内暗了许多。 许含珠半眯着眼起来,烛台在室内晕开一片暖黄的柔光。映在眸子一片朦胧。这是睡了多久了?四处张望的同时似乎听到悉悉索索的动静。 她循着声音看过去,朦胧中是一个身影?身材还有点高大,就是皮肤黑了点。 等等,这是个男人?他没穿衣服?还在自己屋里! 许含珠汗毛竖起,瞬间清醒。抱着被子就从床上滚了下来,闷声摔在了地上。 这一摔倒是让卡机的大脑也重启了。除了战霆,还有那个男子敢在她睡觉的时候进来。那他是在换衣服?刚才瞄到的背影好像还不错,要不要一饱眼福! 衣裳头发乱成一团的人坐在地上捂着脸,却悄悄分开了指缝。可刚才一瞥的精壮背脊已经披上了衣袍。此刻正在整理袖口,像是感觉到背后的视线,回头看了坐在地上的人。 战霆刚才就听到了重物落地的声音,回头一瞥是连人带被子一起摔下来,倒是不碍事。可这会自己衣袖都整理好了,她怎么还坐在地上? 许含珠呆看着他朝自己走来,昏暗的光线隐藏了他平日的凌厉,却多了几分门阀贵胄的贵气,眉宇英朗逼人。她惶然起身,毛毛躁躁差点撞到战霆的下巴,抱着被子坐在了床沿。 战霆居高临下的看着许含珠,心想她刚才是在偷看自己,被发现了了才会这么慌乱? “睡醒了?”伸手拨开她额前的碎发。 发丝划过鼻尖痒痒的,许含珠下意识往后躲,心里腹诽自己跟这个侯爷还没有这么熟吧。这小动作也太亲昵了。 “恩。”软糯的鼻音带着主人懒散的意味,同时还有清晰可闻的咕噜声从许含珠肚子传来。中午没吃饭,又昏天暗地睡一觉,真的好饿。 战霆收回手指,坐到桌边对门口道:“进来吧。” 推门而入的是素月和素心。两人捧了热水锦帕,看到许含珠的模样就不禁笑道:“夫人怎的睡成这样了。” 许含珠听闻忙从床上下来,鞋子都没穿就跑到镜子前。发髻早就不成样了,衣服也打了褶皱,不过还好没有流口水。 素心将盆子搁在旁边的架子上,转身对战霆问道:“侯爷,要不添一个梳妆台吧,夫人的首饰和零碎也方便搁着。” 战霆看许含珠光着脚在铜镜前摇晃,轻咳一声对妻子道:“先去把鞋袜穿上。” 许含珠看了地面,才想起自己睡觉没有穿袜子的习惯,这会儿白嫩的脚趾在地上显眼极了。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可以染指甲的东西,要是染上绯红的颜色,一定漂亮极了。 素月看夫人像是没听到一般继续站着,地上寒凉,这要冻着了可怎么办。正要上去扶人回来,就见侯爷起身,大步过来将夫人横抱起,放在了床上。 许含珠正想着自己的事情,猛然被战霆抱起来,震惊的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一时手脚都无处安放的慌乱。但好在只是几步的事情,不然自己真的忍不住要大喊一声,妖孽,现出原形! 反观对方,脸色如常,不如说更没表情了。好像刚才不过是抱了一颗大白菜。许含珠被自己的想法囧到了,不过自己至少是一颗御赐的大白菜吧。 素心素月都红了脸,这侯爷是疼惜夫人呢。 磨磨蹭蹭梳妆好,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站在门口,穿堂而过的晚风还有些冷硬,北境昼夜温差大,夜间比京城寒凉许多。素月赶忙取来披风,替许含珠系上。 院中银辉倾泻,四面回廊却只有寥寥几盏灯笼,不似许侯府彻夜灯火通明。只是这幽静的气氛中显得院子更加冷清了。 跟在战霆后面,许含珠嘟囔着数着步子,只是从一数到十,后面接的却不是十一,而是直接变回了一。 身侧的人头一次听到这样的数数,脚下步子略微停顿,思忖要不要纠正她的错误,但又想便随她去吧。 走过战霆的院子,到老夫人的住处便亮堂了许多。正好碰到下人送菜到花厅,香气勾人,看来厨子手艺并不比许侯府差。 老夫人和战茗已经落座,加上战霆和许含珠也才四个人,正好围一桌吃饭。 菜肴上齐,战茗直嚷嚷今日可比过年奢侈。老夫人给女儿夹了一筷子肉,笑道:“这丫头,平时还缺了你的吃食不成。” “平时是不缺,可也没这么丰盛嘛。”战茗嬉笑,又继而对许含珠道:“嫂子,这是托你的福啊。” 许含珠嘿嘿傻笑,战茗还是没适应她这个嫂子的设定,呛了一口汤,咳嗽的满脸通红。 战霆伸筷子敲了一下碗边,佯装训斥道:“多大了,没规矩。吃饭少说话。” “这又不是你的军营,干嘛这么严肃。都随你爹的脾气了。”老夫人嗔怪一句。 许含珠看他们一言一语,虽然是闲聊,却挡不住流露出的浓浓暖意。这才更像是一家人相处的样子。许侯府奢华,但自己重生醒来,却几乎没跟父亲吃过几顿饭。更不用说闹心的二房母女屡次找麻烦了。 战霆看到身旁的人一直不动筷子,难道还在跟自己怄气? “傻小子,还不给你媳妇夹菜。”同样注意到许含珠未动筷子,老夫人指挥儿子。 候着的侍女捧上干净的碗,战霆目不斜视,问道:“要吃什么?” 许含珠心里摇头,她真的是拒绝的。行动上马上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心填到嘴里,又夹了一筷子素烧茄子放进碟子里。 战霆奇怪,吃的这么素?想起军营寝帐的杯盘狼藉,借此机会改改她挑食的毛病也好。 自己筷子伸向胡萝卜炖羊肉,她的眼睛果然闪闪发亮。不过却只有第一块是羊肉,后面两块都是胡萝卜。 不要啊,我不喜欢胡萝卜。嘴巴里还嚼着青菜,许含珠心里咆哮。 接下来是香菇丸子,那一颗颗丸子里可是放了十足的香菇丁,看到战霆夹起来的时候,许含珠几乎要泪奔了。她最讨厌香菇了。 这碗“饱含爱意”的菜肴放到了许含珠眼前,战霆侧耳笑道:“夫人可要多吃一点才好。” 筷子如有千金,她跟战霆果然八字不合。碗里圆滚滚的丸子中一颗颗香菇丁仿佛在发出怪异的笑容,夫人,快来吃我们呀。还有胡萝卜也闪着诡异的精光,夫人,人家很香的。 老夫人也殷切的看着她。 不行了,她憋不住了,先傻为敬。 “月月,不要。” 许含珠扭头寻找素月,又惯性的咬上手指。 素月上前歉意的冲老夫人和侯爷一礼,低声问道:“夫人,怎么了?” 许含珠放下筷子,指指碗里的胡萝卜,又委屈的重复一遍:“不要不要。” 对,她怎么忘了,夫人自从醒来之后,就挑嘴挑的厉害。这胡萝卜是一筷子都不动的。 “侯爷,夫人她,不喜欢胡萝卜。” “还有呢?”战霆也放下筷子。 素月犹犹豫豫,这要说起来,一时半刻都说不完了。 “无妨,你回去写个单子。夫人有什么不爱吃的,都列出来。” 老夫人心里暗喜,儿子上道啊,刚成亲就会疼媳妇了。许含珠咬着筷子,却心里打鼓,他会这么好心? “以后吩咐厨房,这些东西每周都要做给夫人吃。” 赞赏和温暖都只有一瞬间,就霎时变成了电闪雷鸣和滔滔洪水。 素月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每周都要做给夫人吃? “挑食对身体不好,夫人本来就身子弱,食补最好。” 这样一说,就连素月都忍不住心里赞同了。还是侯爷周到,自己和素心以前就是太由着夫人了。 “是,奴婢记下了。” 他一定是故意的,说什么为了自己身体,根本就是有意惩罚自己今早惹他生气了。不要不要,她就是不要。 素月看着继续抱着自己的夫人,也有些无奈,招呼素心一起来扒开腰上的手,婉劝道:“夫人,这还在用晚膳呢。” 战茗见状,抓过桌上的酒壶倒了一杯酒道:“嫂子,给你喝这个,可好喝了。” 战霆看到妹妹手里的东西,伸手挡开道:“你添什么乱。” 许含珠闻言回头,一把夺过就被仰头灌下,气势豪迈简直跟土生土长的边关女子一样。心里挑衅的想,你不然我喝,我偏要喝。只是这酒水下肚,却不是那么好受。从前的许含珠从未饮酒,今天头一遭,喉头辛辣,忍不住轻咳起来。 素月倒是想起什么一般,对侯爷说到:“侯爷,您和夫人还没喝过合衾酒呢。” 老夫人听见,责怪的眼光看着儿子:“这怎么行,茗儿,快给你哥和嫂子倒上,这合衾酒可是夫妻长久的兆头。” 两杯酒塞进两人手中,战茗又打岔说到:“哥哥,要和嫂子交杯才行呢。” 这话一出,旁边服侍的下人都红了脸。 许含珠再次感受到了北境民风彪悍,她这个小姑子也是挑事的好主啊。 但是,她才不要跟这个人喝什么交杯酒。闭眼喝下,许含珠吐吐舌头,丢下酒杯嘟囔:“苦的,苦的。” 不过,她的头为什么这么晕。这筷子怎么还打架了呢? 战霆看到许含珠小脑袋摇晃,脸颊迅速的染上不自然的绯红,眼见就要一头栽进桌上的盘子里。 她不能喝酒! 眼见她小脑袋左右摇晃,就要栽进眼前的汤盆里,他伸手一捞,让不老实的小脑袋倚在了自己肩膀。 战茗惊诧的看着嫂子,又对上哥哥锐利的目光,哆哆嗦嗦的咧嘴解释:“我不知道嫂子是一杯倒的酒量啊。” 第21章 醉酒 又是沉水香的味道,好像还有酒气?明明自己没有走路,怎么眼前的路是一晃一晃的呢。难道我有超能力,可以漂浮在空中? 旁边*的是什么鬼?好像是个木板? 战霆抱着小妻子,看喝了酒的人正对自己胸膛上下其手,还想扭着挣脱下地。刚才自己扶着她,连站都站不稳,这才抱起人往房间走去。 战霆手臂略微用力,许含珠感觉到自己被钳住了,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势,竟然抬头对抱着自己的人轻斥道:“大胆!”竟敢抱着本郡主,后半句话是在心里说的。 停下脚步,战霆低头盯着许含珠,她今日喝了酒,不再是沉默呆滞或者幼稚傻笑的模样,反倒敢迎着自己的目光。只是那一句大胆并不像怒斥,反倒勾着人软软的心尖。 他怎么不怕自己?许含珠气恼,有些挫败的同时手指点上了对方的鼻尖。 “你大胆!”她的指尖温热,带着一点酒香。 上一个敢这么对自己说的人好像坟头草都有半人高了,她果然是无知者无畏。战霆反问道:“哪里大胆?” “不许抱本郡主。”她手掌拍过对方的胸膛。这会儿才觉得这可不是个木板,因为上面怎么还挂着个会说话的皮球呢。而且,跟那个讨厌的战霆长的一模一样。 战霆放下臂弯里的人,但还是圈着她的腰,万一再摔跤磕着脑袋,那她?不过估计也傻不到哪里去了。 月移影动,回廊疏影倾斜,许含珠恰巧站在明暗的分界线外。她扶着战霆的手臂,看那一道明暗的分界线沿着他的衣角爬过胸口,再落到唇角鬓间。他的眼瞳落在黑色的阴影中,比常日更加深邃沉寂。 她食指沿着战霆脸上的光影界限摩挲,又忍不住打了个酒嗝,口齿不甚清楚的说到:“好看。” 战霆捉住许含珠作乱的手,她还贪恋美色?这个小女人喝了酒倒是很诚实。 许含珠看到对方唇角微扬,心里打鼓。他明明跟那个战霆长的一模一样,却比战霆的冷脸顺眼多了。于是十分满意的抽出了手,像螃蟹的两只铁钳,牢牢的夹住了眼前的脸颊,还恶意的拉扯,企图让这个微妙的笑容更明显一点。 跟在后边的素心素月齐声惊呼:“夫人快松手!” 这也太有失仪态了,怎么能去捏,不对,怎么能去扯侯爷的脸呢,真是要命的胡来。 战霆猝不及防,被对方的手捏着脸颊一带,差点撞上了她的脑门。自己的小妻子喝了酒更加胆大包天了,而且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被一左一右架着手臂的人毫不自知,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她看着战霆从暗影中露出的眉眼,又使劲晃了晃双手,打着嗝说到:“讨厌。” 讨厌?许含珠说话间酒气扑鼻,战霆蹙眉看她,哪个女子敢如此大胆对夫君说讨厌。难道神志异常的人会格外诚实的表达自己的想法?刚才还贪恋自己的脸,现在又说讨厌,她的心思也变得太快了。 素月和素心听到许含珠说的话,简直要哭出来了。这话真是万万说不得啊。两人合力,终于将许含珠的手从侯爷脸上拔下来。哄着人要继续往屋子走。 许含珠看着战霆脸上两个红印子,正是自己的杰作,跟她平日沉稳威严的形象相差甚远,自己乐不可支的拍起手来。小小的两杯酒完全放大了躯体中灵魂的性格,但在旁人眼里,就是疯闹的更厉害了。 “夫人,咱回屋吧。”素月握着夫人的手,想牵着人往回走。 许含珠想要转身,却发现腰上还有某人的手,她瞥了一眼手的主人,带着一丝恶作剧的狡黠,拉过手掌张口就咬。 这一下算不上疼,战霆接连被她的举动惊诧,反倒更加好奇,这个属猫的小女人还会有什么隐藏的恶劣天性。 他捏住许含珠的下巴,想要抽出手掌,而她却像狗皮膏药一样牢牢的用牙齿粘住嘴里的一块肉。 不放不放就不放,谁让你给我夹胡萝卜,咬的就是你。 好在战霆有足够的耐心,一点点抽出了自己手,上面晶莹一片,明显是某人放肆留下的口水。而闯祸的人却摸摸嘴,推开自己扶着侍女往住处走了。 可没走两步,又在回廊边坐下了。 许含珠看着头顶一轮满月,顿时诗兴大发,托腮摇头吟道:“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战霆没有听过,却因为诗句浅显易懂而理解其意。他在许含珠旁边坐下,看她收敛了刚才的胡闹神色,一脸严肃的望天沉思。 “夫人喜欢读书?”这话是在问侍女。 素月点头道:“回侯爷,夫人以前是很喜欢读书习字。” 原来人傻了也不妨碍吟诗,放眼东照,也就身旁的她能如此“惊人”了。战霆回味刚才那一句,看来,她是想娘家了。 月色朦胧,在许含珠锦缎般的长发洒下点点银光,托腮的人双眸水气弥漫,她的确想家了。不过是回不去的家,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而不是陌生的东照,陌生的长宁侯府。 “这里也是你的归处。”清冷的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战霆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了才自觉被对方的情绪牵着走了。 许含珠摇头。 战霆以为她只想回许侯府,沉思片刻,还是允诺道:“你若想回许侯府,等我得了空,也可以陪你回去。” 还是摇头。 那她到底想去哪里?可旁边的人头一歪,又靠在了自己的肩头像是睡着了。 战霆看着小妻子的侧脸,柔和的线条勾勒出精巧的五官轮廓,此刻有月色映衬,更显白皙柔嫩,如上好的珍珠色泽。 含珠,许含珠。这名字倒是起的很贴切。 抱起昏睡的人,这次没有她来回的折腾,便很快回了房间,将人放在了床上。 素月出去打水,素心从旁边的柜子取出今日刚搁进去的寝衣,想要给夫人的人换上。可睡着的人分量不轻,一点都不配合。这刚扶起来解开衣带,又翻个身趴在被子上了。 “侯爷,奴婢去叫曦春过来帮忙。” 战霆看了床上的人,起身接过素心手里的寝衣道:“不用去了。” 他走到床边坐下,扶起许含珠。看素心还愣在一旁道:“还愣着干什么?” 素心低头,手上利落的替许含珠脱下衣裳,心里却想着这两人今日才同房,可夫人又喝成这样,成婚两日也未有夫妻之实,她真替夫人犯愁。 换好寝衣,素月也取了热水回来,又替许含珠擦脸。 被搅扰了睡梦的人挥手拒绝,战霆抓着她的手,才让素月的脸免受其害。 战霆看她睡得沉,这才起身坐回了桌边。素月过来斟茶,他接过茶杯却问道:“夫人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素月不敢撒谎,老老实实的说了许含珠落水,以及之后醒来的变化,说到最后也忍不住伤心起来。 与现在判若两人,聪慧温柔的许含珠,又是什么样子呢?战霆放下茶杯,看向床上的人。若是有一天清醒过来,还会跟现在一样有趣? “你们下去吧,明早记得让小厨房熬一碗醒酒汤。” “是。”两人捧了脏衣服,便退出了房间。 床上的人扭了扭,伸手遮住了眼睛。战霆起身,吹熄了一盏烛台,床边的光线黯淡了下来,他这才起身去隔间的净房。 这屋子是两间内室打通连贯而成,进门左边是就寝起居的地方,右边就是净房。刚才打来的热水已经有些温凉,他脱下衣服擦了身,才换上干净的寝衣。 伸手捞起被子的一角,枕上是许含珠铺散的长发和白皙的手腕。 虽然床上睡的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但站到床边时,他却犹豫了。同床共寝,他们是夫妻,却徒有虚名。或者说,他并没有什么男女的心思在她身上。 也许是感觉到了床边的人,许含珠翻身,朝向了床里,正好给战霆空出了位置。 他躺在了床上,却有意跟身边的人隔开一点距离,就连被子也是大部分让给了许含珠,自己只盖了半身。他若是扯过被子,就会连人一起带过来了。 战霆合上眼睛,呼吸逐渐悠长。可旁边的人却猛然睁开了眼睛,脸上不住的肌肉抽搐。 许含珠酒醒了。她本就喝的不多,虽然还有些头晕,但她完全明白现在是个什么状况。虽然知道自己是他的妻子,但第一次同床的经历还是来的太快像龙卷风,接受无能啊。满脑子冒出来的都是第一次跟男人睡真么办,在线等,急急急! 咬着被子,许含珠脸色比便秘还难看。她终于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如躺针毡。 万一他半夜扑过来怎么办,丰富的想象力变成生动的画面感,许含珠眼前是自己被战霆按在床上,对方阴测测的笑着,舔舔嘴角说,小美人,别反抗了,从了老子把,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 不对,这个画风有点崩。 或者,是这样的?他发现自己醒了,邪魅一笑,脱衣服捞被子,然后一言不合就开车? 也不对。还邪魅一笑,许含珠你脑子有包啊,这不是电视剧,是活生生的男女同床啊! 悄悄摸上头发,发现发簪都被抽走了,这样一来她连个武器都没有。睡个毛线啊,叫你逞强喝酒,许含珠小脸皱成一团。被子里的脚还是不自觉蹬了一下。 好死不死的踢到了战霆的腿。 常年征战的人异常敏锐,瞬间睁开眼睛就要起身,但又飞快的想起旁边睡着的人是许含珠。 贴上战霆小腿的脚一动不动,许含珠欲哭无泪,脊背绷得比直,僵硬的像是木乃伊。凌乱的呼吸声简直就是在说,我醒着,我没睡。 感觉到小腿上的冰凉,明明盖着被子还是这个温度。她从刚才就一直是这个姿势,身体早就麻木了吧。可宁愿这样的姿势,也不愿意转过身来…… 她在害怕。 战霆叹气,他输了。这个小女人果然是个麻烦。还好屋里有一张小憩的矮榻,虽然小了点,但将就一下还是可以。 他掀开被子下床,想尽量动作轻柔一些,不至于吓到她闹起来。 许含珠等室内又安静下来才换成平躺的姿势。烛火幽微,她搜寻到矮榻上蜷缩的身影,睁着眼看他心情复杂。看来,他对自己并没有兴趣。 “睡觉。”闭着眼也能感觉对对方目光。 许含珠拉过被子,半梦半醒的迷糊了一晚,再听到动静,就是素月的声音了。 “夫人,该起床了。” 她睁眼,室内大亮。素心素月都在,桌上摆着一晚冒着热气的汤。 “夫人,侯爷昨晚就吩咐要给您准备醒酒汤呢。” 他?对了,他人呢?矮榻上已经空空如也,连铺过的被子都收起来了。 素月端过汤,看许含珠像是在找什么人一样搜寻屋子,调羹在碗里打着圈道:“侯爷天不亮就回营了,夫人赶快起来,要给老夫人请安呢。” 他走了?素心素月好像也不知道战霆睡了一晚的矮榻。 食不知味的喝下汤,许含珠又躺回床上,不知怎么,心里有点别扭。 因为,她好像让战霆很没面子。还要被自己“赶到”矮榻去睡。他还好心的给自己准备醒酒汤。 算了,下次还是自己去矮榻睡吧。 第22章 初恋 战霆去了军营,许含珠一早起来先被架着给老夫人请安,顺便陪着老夫人用早膳。之后就是王府半日游,当然,作陪的是战茗。 许含珠猜她是因为昨晚无意灌醉了自己,所以心存愧疚,才主动请缨。而且还主动拿了美食贿赂自己,油纸包里是花生芝麻糖,全当做路上的小零嘴。 其实她很喜欢战茗的性格。京城的闺阁女子,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讲的是温婉端庄。但是战茗不然,一路上说不完的话,爽朗又天真,第一印象就不觉得她会有什么坏心眼。 溜溜达达转完了前府,经过自己的住处,战茗也一脸嫌弃的指着院子道:“我哥这个人,就知道军务军务,这树都中了几年了,我就见开过一回花。嫂子你来了,怎么着也得搭个架子,放个秋千什么的吧。” 许含珠心里赞赏,妹妹你很有审美啊。于是点点头,一副思索的样子道:“唔,不好看。” “英雄所见略同啊。”战茗将花生糖塞进许含珠手里,一拍手赞许道。 许含珠心微囧,成语是这样用的?不过这院子倒是真的该好好收拾一下,自己也不想整日推开窗户就看这光秃秃的一片。 她指指院子,拉着一旁跟着的素心,眼中闪过欣喜道:“心心,种花。” 素心还没回答,战茗就抢先一步说:“好呀,那我去找管家来要些工具。” 等战茗跑开了,素心才拉着许含珠的手道:“我的好夫人,你怎么能干这些粗活,不行,我去找素月来。” 听到素心的回答,许含珠立马皱了一张小脸,满眼的委屈,这可吓坏了素心。 “心心,种花。” 声音已经带了哭腔,素心哪里还敢拒绝。 “好好好,夫人别急,别急。” 两人站在回廊,片刻就看到战茗回来了,身后跟着管家。 “夫人。”管家恭敬行礼。 许含珠点点头,并不说话。素心见状,替许含珠说到:“管家,夫人想要在这院子中些花草,府中可有负责园艺的人。 管家笑了笑答道:“夫人有所不知,北境气候温寒,好些品种的花草是活不了的,若是要布置院子,我差人去集市买些草木幼苗回来可好?” 这话不假,许含珠也料到了这样的气候,很多娇艳的花是种不成的。 “差人去那多没意思,我和嫂子跟你们一起去吧。”战茗说话,看着许含珠,像是在问她的意见。 她当然愿意出去,总好过待在府里无聊。许含珠拍手笑道:“要去。” 管家犹豫,侯爷吩咐过夫人还病着,要多加留心伺候,偏偏小姐这好动的性子,要把人带出府去,那侯爷回来了可怎么交代? “你放心好了,就说我带嫂子去的,不会让哥哥怪罪你。” 看战茗拍着胸脯保证,管家心里泪奔。小姐哪次不是这样保证,然后被侯爷训得嗷嗷叫,连带自己也要倒霉。可自己也不能说不啊,夫人要去,自己还能拦着不成。 “好,那我让小七他们跟着夫人和小姐,也方便搬东西。” 战茗看管家松口,高兴的拉着许含珠蹦蹦跳跳,许含珠心里偷着乐,也依着战茗的样子闹起来。 一旁的素心扶额,以后可得让夫人离小姐远一点,屋里的椅子都还没坐热乎,就净拉着夫人往外跑。 管家去备车,许含珠风风火火的回屋,屁股都没沾凳子,就伸手对素心道:“银子。” 素心按着夫人坐下,出去玩的时候人倒是清明,还不忘要银子。 “夫人,平日用的银钱都在这盒子里,大额的银票都在存在府上的账房。”素心从床头边的柜子里取出一些散碎银子,放到荷包里装好,系在许含珠腰间。 荷包垫在手里,那可比现代的纸币有分量多了。许含珠觉得自己脑门绝对有金光闪闪的四个字:我是土豪。 上了马车,战茗欢喜的抱住许含珠,一脸的兴奋,嘴里还不住的碎念。许含珠心想,啧啧,不过是逛个集市,至于这么嗨么。 可真等下了车,许含珠就明白,是自己图样图亚森破了。 北境与五国接壤,金陵作为北境最大的关隘,自然是其他边陲小镇无法比拟的。为了维护与边境五国的关系,北境开放了自由贸易,金陵城则是唯一指定的城市。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不仅是经济政策,更具有政治意味。商贩往来的同时,还有更多的文化与邦交得以顺利进行。 许含珠看到眼前盛隆繁华的景象,一脚踹翻了先入为主的乡村赶集构想。 女人啊,就是无法抵抗逛街的诱惑。有什么烦恼,包治百病。银子在手,天下我有。 所以当素心哭喊着追不上自己的脚步时,许含珠只能心里说骚瑞,我疯起来,我自己都怕。 许含珠走马观花,看什么都新奇。现代世界的繁华商业都藏在四四方方的高楼里,每个商场都是冷气十足,充斥着柜台香水味。品牌藏在各自的门面里,还要空空荡荡才算的上高级。 相比一下,现在耳边的嘈杂,空气中混合的各种气息,还有形色各异的行人就要更有烟火气。她想起以前看到一句话,想了解一个地方,先去那里的菜市场。 这里不是菜市场,是超级大卖场。 战茗看许含珠走的快,一溜烟小跑跟上去,在许含珠耳边笑道:“嫂子,这里好玩吧。” 点头点头点头,重要的感情要表达三遍。 “那我们以后还来这里好不好?” 看着战茗循循善诱的小眼神,这个鬼灵精,她想来还非得借着自己的由头。 许含珠笑而不语,看战茗干着急,央求自己道:“嫂子,我们以后还出来好不好嘛。” “要来。”再不答应,真怕自己的手都要被对方摇断了。许含珠眯着眼,傻笑着应道。 战茗得了允诺,拉着许含珠继续往集市里头走。外边贩售的都是些寻常的瓜果蔬菜,越往里,东西才越多,越新奇。 没走两步,许含珠就挪不动步子了。一个身材壮硕的汉子带着一顶皮质的帽子,面前堆着各样的蜜饯袋子,各种果子挂着晶莹的蜜糖,一定很好吃。 那汉子看到许含珠盯着自己的摊位发愣,热情的招呼道:“来尝尝吧,今年新制的蜜饯,甜的很。” 许含珠和战茗蹲下来,挨个尝了一遍,于是豪爽的每种要了一包。付钱的时候,许含珠从荷包里拿出银子,心里激动地不得了。这可是自己第一次用银子,挑了最大的一锭,要拿给商贩。 战茗看嫂子一出手就是十两的定银,笑着推了回去:“嫂子,人家可找不开,这是十两的大钱呢。”顺手从许含珠的荷包里拿出了三钱散碎银子,给了商贩。 十两?看着手里的银子,许含珠爽到了,自己果然是富婆啊。这是十两,那自己陪嫁的财产,岂不是有上万两了。 把包好的蜜饯丢给仆从,两人继续往里头走。再往前还有香料贩子,各种香料制成的沐浴香粉也是头一次见。因为是纯天然的制品,虽然没有现代的工业香味那样浓厚,但是胜在清新自然。战茗虽然看着大大咧咧,但毕竟是女孩子家,也很喜欢这些东西。许含珠也好奇,这用起来会不会真如商贩吹嘘,通体盈香,于是又买了几盒香粉。 走走停停,日头就到正午了。素心上前给许含珠擦了擦额角的香汗问道:“夫人,小姐,要不咱找个地方歇歇脚在走吧。” “行,那咱去吃胡突人的菜吧。”战茗熟门熟路,带着一行人去了不远处的一个小摊子。那摊主人高马大,头发蜷曲,许含珠扫了一眼,看到对方瞳孔竟然是淡淡的咖啡色,难道是少数民族了,关外来的? 摊主看到战茗,熟络的打招呼道:“贵族小姐,今天想吃什么?” 贵族小姐?看起来两人并非初识。 战茗替许含珠倒了茶水,接过对方送的两碟炒豆,笑呵呵的答道:“那要问我嫂子吃什么。” 摊主看到旁边的许含珠,爽朗一笑,扶着灶台边笑道:“尊贵的夫人,我们有香料炖的牛肉,还有新鲜的羊排,香酥烙饼,麻辣杂烩,您想吃什么?” 他麻溜的报出菜名,一条汗巾搭在肩上,衣服因为汗水贴在身上,能看出紧实的线条,略微沧桑的面容平添一份从容成熟,这个厨子也太有范儿了吧。 战茗看嫂子一直盯着摊主,似乎很疑惑的样子。于是替她做主道:“来五人分的牛肉,再来五张烙饼,一份麻辣杂烩。” “麻辣杂烩没有了。”一个润朗的声音插道。 战茗和许含珠回头,看见一个跟摊主面容相似的少年,穿着无袖的褂子,头发用布条随意的绑起。他肩上扛着羊皮包起来的羊肉,另一只拎着篮子,里面放着些蔬菜。 他放下羊肉,从桶里舀出一瓢凉水灌下,随手擦了擦领口的汗珠,又对战茗重复道:“没有麻辣杂烩了。今天没有买到羊杂。” “哦,那就不要了,换成羊肉汤吧。” 许含珠见战茗看到英朗的少年,立马正襟危坐,声音都温柔了起来。看样子,跟这个少年恐怕不止认识这么简单。 “齐格尔,你去把果子洗了,给贵族小姐和夫人。” 摊主指挥少年,自己利落的开火煮汤。 素心接过少年端过来的果盘,战茗拿了一个,一口咬下去却眉头皱成川字。 “呀,好酸。” 齐格尔看到战茗五官都扭到了一起,伸手接过她手中咬了一口的果子,毫不嫌弃的啃了一大口道:“恩,是有点酸,你挑的不好。” 他看了果盘一圈,拿了一个有疤的递给战茗:“不好看的果子才好吃。” 战茗接过,咬了一口,发现果然是甜的。 旁边的许含珠猝不及防被塞了一把狗粮,这满满的粉红泡泡是几个意思? 齐格尔撑着灶台偶尔看一眼战茗,那姿势跟摊主简直一毛一样,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颗小虎牙。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战茗你这样□□裸的回应真的好吗?许含珠咬着筷子看两人偷偷摸摸的眼神互动。 片刻后,一盆汤上桌,摊主上菜道:“贵族小姐和夫人,你们的饭菜好了。” 第23章 莫名卷入 吃饱喝足,战茗磨磨蹭蹭的赖着不走,说要喝茶歇息一下。 啧啧,这恋爱的酸臭味。许含珠不想电灯泡,自己拉着素心起身往旁边去。素心见拦不住,便带了一个家仆一起,留下一人跟着战茗。 许含珠揉着肚子往前走,看见不远处围着一群人,还时不时发出一阵惊呼。难道有什么好玩的? 她几步跑过去,无奈一圈人围着挡住了视线。但这对赶过早高峰挤过地铁的自己来说,那就五个字:根本不是事。 素心跟在后边,简直大开眼界,眼瞅着夫人左推右挤,愣是在人堆中辟出一条缝挤了进去。 地上搁着几个铁笼子,其中一只关着几只野兔,正吧唧嘴啃胡萝卜。许含珠有了那一晚吃饭的阴影,看到胡萝卜就汗毛竖起。 另一只笼子稍微高一点,里面放着砍断的松枝,几只大尾巴的松鼠上蹿下跳,小眼睛提溜转,吱吱的乱叫。切,动物园见过了,没稀罕。 最后一个笼子里罩着黑色的布料,外面立着一个木牌,好在前世的许含珠读书习字,现在要辨认也不困难。 木板上歪歪扭扭,写着:野生猛兽,御供宝物。 有这么神奇?那就更要好好看看了。 后面的摊主看人气聚集的差不多了,摸出一个铜锣,哐哐哐一敲,扯着嗓子开喊:“瞧一瞧,看一看,在下机缘巧合,捕捉到一只珍贵猛兽,今日也让各位开开眼。” 这人吧唧吧唧说一同,吊足了众人的胃口。这才拿起一根木棍,挑起黑布的一角,慢慢的掀起来,可刚掀到一半,又放下了木棍。 这一下人群唏嘘不已,这能看到过毛啊。前排的许含珠也不过是看到了一点毛茸茸的尾巴,还有两个后爪,难道是狼? 她正思索,旁边就有人插话道:“这难道是大越传说中的护山神兽,雪狼?” 循着声音看过去,一个身穿银色短衣的公子蹲在地上,他的眼窝比当地人深邃,鼻梁挺拔,棕色的头发编成小股的辫子系在一边,腰间别着一把造型独特的弯刀,上面镶嵌着各色的宝石,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简直从头到脚都在散发着信号:我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人们好奇的问他,你是怎么得知的。 他偏头看着围观人群答道:“我就是大越人,家里做点小生意,有幸见过一回御供之物,过目难忘啊。” 许含珠看他言之凿凿,但心里却想吐槽,大哥,你扯谎也要高级一点吧。 刚才那笼子上的黑布掀开了一半都不到,你是24k钛合金眼么,还能只看爪子就分辨是什么物种?多半是个托吧。 围观众人啧啧称奇,唯独许含珠嗤之以鼻的轻笑,她猜测,接下来多半就要抛出什么苦情戏码,来给“猛兽”加价了吧。 敲锣的摊主听见银衣公子的话,马上接话过去:“这位公子好眼力。” “过奖过奖。我也是机缘凑巧见过罢了。不过,据说这神兽神出鬼没,又凶猛异常,你又是如何捕获的呢?” 摊主听见此问,眼神突然黯淡瞟向一边,放下手中的破锣,席地而坐。许含珠见状,就知道苦情戏来了。 “诸位,我本是兄弟二人,为了捕获此神兽,哥哥摔下了断崖,至今未见尸骨,家中还有老母和妹妹,为了生计,才不得不忍痛割爱。只要一百两银子,就可以得到此神兽。保家护宅,消灾避祸,绝对不吃亏不上当。” 果然就是骗钱的,那就没什么意思。许含珠想要起身离开,却发现身后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不是吧,还真有人相信。 “才百两银子,这也太便宜了,我可听过有人高价求购雪狼,开价可是百金。”银衣公子继续煽风点火。 百金之物百银贩售,转手倒卖可以大赚一笔,此言一出,立马激起众人的兴致。开始有人喊道要摊主撩开黑布,看一眼雪狼的模样。 气氛越炒越热,要出价的人已经摩拳擦掌。摊主见时机成熟,一把掀开黑布。 众人发出惊呼,只见笼子里趴着一只背脊灰黑、爪子雪白的活物,关在宽大的笼子里显得有些弱小,原来是只幼崽。此刻听见人群的动静,支愣着脑袋起来,转了个身对着众人,呲牙透着凶相。两只耳朵灵活的抖动,蓝色的瞳仁清澈透明,许含珠也越看越觉得这小东西熟悉。 摊主抱出幼崽,走到前排人面前,向众人近距离展示雪狼的模样。许多想要竞价的买家伸长了脖子想要多看几眼。等挪到许含珠这里,幼崽突然来了精神,伸着舌头就想往许含珠身上扑。 银衣公子就在许含珠旁边几步,刚才许含珠嗤笑他就注意到了,这会侧头对许含珠说到:“神兽有灵,看来跟姑娘有缘分,姑娘要不要出价?” 许含珠看到的倒不是什么神兽有灵,这小东西明明是一脸蠢相的要抱抱,怎么跟狗一样,说好的是狼啊。 身手在幼崽脸上摸了一把,这小东西伸出舌头拼命舔着手指,尾巴摇的欢实。许含珠隐约觉得,这货怎么这么像一只哈士奇呢? 她还没来得及再仔细看,摊主就抱着幼崽往旁边去了。走过一圈,大部分人都很满意的点头,就当众人准备竞价时,一个不速之客突然挤进人群,咋呼着说到:“什么好东西,本公子要了。” 来者脚蹬厚底云纹靴,身上穿着湖水绿的缎织长袍,腰带是金镶玉的装饰,手上一个翡翠扳指,一个金戒指,再往脖子看去,果然还有一条金链子。 许含珠从下往上打量了一圈,果然浓厚的乡村土豪杀马特气息。再看众人一副惹不起躲的起的模样,多半是个官宦之子。 一时无言间,蹲着的银衣公子突然笑了出来,他起身活动了一下脖子,对来者笑道:“这可怎么办,这位姑娘说神兽她要了,摊主,做人要讲诚信吧。” 抱着幼崽的摊主愣了一下,马上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许含珠看银衣公子长指一点,指着的是自己?合着这两个人是坑自己啊,说好的讲诚信呢,你能不能先别这么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听见摊主的话,乡村土豪一招手,马上出来几个家丁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围过来。 “本公子要的东西,你敢抢?” 围观的人步步后退,没有人站出来为许含珠说话。 许含珠清楚的看见银衣公子对摊主使了个眼色,引起事端的幼崽就被塞进了自己的怀里,前爪扒着自己的衣服,一脸懵懂的跟自己四眼相对。 她慌忙想把小东西从怀里捞出来,但偏偏幼崽咬着衣服不松口,这股子拧巴劲当属哈士奇无疑。她欲哭无泪的摇头,表示自己不要。 但乡村土豪已经大怒,厉声吼道:“给我把东西抢过来!”几个家丁就要扑过来,好死不死一个家丁突然脚下一拐摔倒了,压到了自己主子身上。 突然的变故让土豪公子出了丑,众人都憋着不敢笑,唯独银衣公子肆无忌惮的笑了起来,而且还站到土豪公子前边装作关心的问道:“这位公子没闪着腰吧?” 被看了笑话的人脸上沾着灰,指着银衣公子的鼻子吼道:“敢笑话我,给我打!” 银衣公子后退一步,突然朝许含珠奔来,后面跟着凶神恶煞的家丁。抱着幼崽的人来不及反应,就被银衣公子拉着一起往外跑,整个摊位乱作一团。 这一瞬间的时间轴仿佛被无限放大了一般,许含珠看到他拉过自己的手,围观人群作鸟兽散,家丁凶恶的追过来甚至咒骂的同时喷出了口水,穿过人群她还看见了素心因为过度惊吓扭曲的五官。 “愣什么,快跑。” 许含珠没有选择,只能被迫跟着前面的人东躲西蹿。后面的家丁一看就训练有素,没少干这种欺负人的事,此刻跟恶犬一样死咬着不放。许含珠又跑得慢,眼看追兵将近。 银衣公子见到不妙,刚好身边有一个卖菜的摊位,他利落的从怀中摸出一点碎银扔到摊主脚边,接着反手掀了装菜的筐子。大白菜胡萝卜满天飞,将后面的人砸了个结实。 接着遭殃的还有卖米的、卖布的,许含珠真是大开眼界,这货绝对不是省油的灯。 狂奔了小半个集市,他们终于甩开了追兵,在旁边一个角落喘口气。 许含珠放下怀中的幼崽,一把甩开被攥着的手,气还没喘匀,伸手就是一巴掌拍上对方脑门:“你,你,你有,有病啊!” 对方似乎早就料到许含珠的反应,轻易的躲开,嬉笑着说到:“你是结巴啊?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许含珠气闷,这人脸长得好看,就是嘴巴太坏。还偏偏笑的这么灿烂,一副事不关己的悠闲,整一个熊孩子既视感。算了,还是不要理会他了。 许含珠扭头就走,抬腿却被什么东西扯了衣角一下。刚才被抱了一路的幼崽蹲在许含珠脚边,死咬着她的裙角不放。 怎么还赖上她了? 用力掰、用手扯,这小东西就像黏住了一样,许含珠点着它鼻子说到:“松嘴,不许跟着我。” 幼崽喉头呜咽一声,歪头看看许含珠,但就是不松口。 行,你赖着我了是吧。本就娇小的人奋力拖着沉重的右腿,一步步往前挪,像极了瘸腿的残疾人。后面的银衣公子看的乐不可支,上前抱起幼崽,塞进了许含珠怀里。 “动物有灵,既然它喜欢你,就养着吧。”收起了刚才玩世不恭的神情,银衣公子一本正经的说到。 幼崽可怜巴巴的看着许含珠,澄澈的蓝色眼珠仿佛在说我很可怜。 正当她犹豫不决之际,后面传来素心和战茗的声音。许含珠回头招手,示意她们自己在这。等自己再转身,刚才拉着自己狂奔的人就悄无声息的不见了。 简直活见鬼! 战茗急匆匆跑过来,看见许含珠除了衣裳有点脏,头发有点乱意外没什么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素心刚才急的眼睛通红,这会见到人了才哭道:“夫人,你跑到哪里去了,奴婢吓死了。” 许含珠马上换回往日的傻样,举起怀里的幼崽。 “汪汪。” 战茗抱过这只的野生哈士奇,欣喜的揉着幼崽的毛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捡的。” 许含珠挑起一缕头发绕着玩,漫不经心的答道。 素心替许含珠拍拍衣服,突然指着她腰间惊呼:“夫人,你的荷包怎么不见了?” 恩?不是吧!低头,果然腰间空空荡荡,原本挂着的荷包不见了。刚才好一通闹腾,可能是掉在哪里了。 集市人群来往息壤,再回去找也不一定能找到。失落的低下头,许含珠气的牙痒痒,都怪那个古怪的银衣公子。 “夫人,算了,赶明我再给你绣一个荷包。咱回去吧。” 战茗也安慰道:“就是就是,咱不是还捡了只小东西嘛,就当扯平了。” 幼崽在战茗怀里扑腾,许含珠伸手给了它一个脑瓜崩,都是你惹得祸! 没办法,没有钱就没法买东西,一行人只能改天再来买花草。今天就暂且打道回府了。 不远处的拐角,银衣公子躲在一面墙后看着许含珠等人离开,手里抛着一个绣工精巧的荷包,唇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一旁跑来一个气喘吁吁的清秀少年,看着银衣公子说到:“爷,人都在等您呢。哎,雪团呢?” “卖了。”他打开荷包,将银子倒在手上,将荷包放进怀里。 清秀少年惊呼:“卖了?那可是三……” 大手捂上喋喋不休的嘴,银衣公子满不在乎的笑道:“不卖它,我们吃什么。” 少年被捂得喘不过气来,扒拉下脸上的手,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凄惨问道:“那,卖了多少?” 银衣公子摊开手心,示意少年自己看。 “一,二,没了。就二十两?就二十两!”少年不可置信,扯着自己的头发看着眼前的败家子,气的说不出话来。 银衣公子看不惯他操心的样子,这才多大就跟老头子一样念叨,一把搂过人道:“走,吃饭去,省着点还是可以撑几天,实在不行就把你卖了,换几天伙食费。” “爷!!”少年拍着肩膀上的手臂,可怜自己力气太小,只能被对方拖着走。 第24章 鸠占鹊巢 战霆掌灯十分才从军营赶回来。其实今日公务繁忙,他本想留宿军营,但如此一来恐怕免不了母亲耳提面命。 管家在门口迎上他,先交代了今日小姐与夫人出门的事情。 战霆知道妹妹平日里就胡闹惯了,三天两头就喜欢往外跑。于是披风未摘,就步履匆匆的朝自己的院子走去。期间还问道:“夫人回来没什么事?” 管家提着灯笼,在前面开路,听到侯爷的话笑道:“夫人无事,看起来还挺高兴的。” 两人穿过前院,刚走到回廊,就听见一阵笑闹自后院传来。 “哈哈,痒。” “嫂子,这小东西怎么老是粘着你啊。” 战霆驻足,循着声音望过去,果然是许含珠和妹妹坐在院子里,地上还有一团活物,正围着许含珠打转。 一旁的屋子里烛火幽微,透过窗户映照开来的火光更加柔和,在青灰色地砖上洒下一片暖黄。原本空寂的院子,在此刻平添了一份温柔缱绻。 管家看侯爷沉默,眉间却是难得的舒展平整。平日威严沉稳的神情也难得放松。在外他是保一方疆土平安的北境将军,回了府上,能有人暖暖心窝子,实属不易。 战霆解下披风递给管家,径直朝院中走去。眼前的人没有发现自己的靠近,仍然专心的逗弄脚边的小东西,倒是那团幼崽嗅觉灵敏,发现了自己,呜咽一声,就跑过来一扑。 “哥哥,你回来了!” 战茗去捉幼崽,正看见小东西前爪挂在战霆的衣袍上,一副讨好的模样摇着尾巴。 许含珠听见战茗的话,猛然回头站了起来,对上一双深沉的眸子,突然就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 战霆看她见到自己一愣,转而不知所措的神情,不见刚才的欢喜,心里蓦然被针刺了一般。他伸出手捞起脚边的小东西,走近了两步问道:“哪里来的?” 这人说话总是不带人气儿一般,语调也听不出情绪,自己看着都累。 “捡来的。”许含珠咬着下唇,脚尖踢着地砖,就是不看对方的脸。自己突然带回来一只宠物,战霆不会把这小东西扔出去吧? 手中的幼崽扑腾的欢实,这是一只雪原犬,大越多有饲养,幼崽跟雪狼相似,其实很容易跟人亲近。 “不怕它咬你么?” 战霆将幼崽放在地上,捉过许含珠的手,原本圆润无暇的指腹上多了两排齿印,虽然没有伤口,但仍然很碍眼。他轻轻摩挲,仔细的查看,却好像撩拨到对方敏感的神经一般,惹的她指尖一抖,匆忙抽出手,背到身后。 “不疼的。”许含珠摇摇头,伸手要将幼崽抱回来,生怕对方抢走一般急切。 四目相对,她的眼睛犹如晶莹的琉璃珠,透着孩子气的焦急,又蒙上了一层稀疏的雾气。如果自己不给,只怕又惹哭了她。 战霆将幼崽交给她,对一旁的素月道:“日后夫人在院子里,多添一件衣裳。” 刚才摸到她的手指,已经有些发凉。她似乎是寒气很重的体质,以后北境的冬天,她能适应么。 战茗在一旁偷笑,她这个哥哥平日总冷着脸,如今也学会体贴人了。 晚膳时分,老夫人特意叫后厨煲了人参鸡汤,许含珠很给面子的喝了两碗,心满意足的打饱嗝。 现代有丰富的夜生活,在外逛街泡吧可以嗨通晓,宅在家也有空调wifi。可古人晚上就没什么娱乐活动,多半是唠唠家常,看个书绣个花,风雅一点的抚琴奏乐也是有的。战霆回了院子直接去了书房,许含珠刚抱回来只小东西,净喜欢在地上扑腾,落了不少灰,便想给它好好洗洗。 素心素月明白了许含珠的意思,准备了小盆和清水,就摆在门口。 小东西机灵,看到一盆清水就急吼吼的往外跑,看来并不想乖乖就范。许含珠撒腿就追,刚跑了几步才后知后觉,自己都没给它起名字。抱回来的时候就是一团,干脆简单一点就叫团团好了。 “团团,团团。” 小东西在前面跑,许含珠带着两个侍女在后面追。 白日还觉得空荡的院子这会就显露了好处,没有草木的遮掩,小东西往哪里跑一目了然,三个人包抄,终于在墙角抓住了团团。 许含珠按着爪子乱蹬的团团,刚放进水里,就被踢了一身水,从头发湿到衣裳。偏偏作乱的爪子依旧扑腾,素心素月也招架不住。 这个小东西反了天了,她还制不住一只幼犬,那侯府夫人的脸往哪里搁。 但事实往往是打脸的,团团充分证明了它是一个灵活的小胖子,挣脱了三人的牵制,一跃而出,在回廊撒丫子开跑,一头撞开隔壁书房的门,钻了进去。 许含珠紧跟着进来,看到书案后坐着的人眉头紧锁,她竟然疏忽了,战霆在这读书呢。 从刚才起,屋外就一直没断过各种动静。战霆拿着书册已经停留在某页很久了,却依旧没有翻动的意思。他自诩是个专注的人,但也无法忽视外头的动静。 小东西撞开门进来,他就知道今夜注定是看不下去,只是没成想后面跟进来一个满身是水的人。 他看见小妻子站在门口,头发还滴着水珠,衣裳因为湿水紧贴着肌肤,勾勒出玲珑的曲线和纤细的脖颈。她大概是忘记了书房有人,进来了才后知后觉。盈盈月色笼罩在她肩头,更衬得肌肤莹润。他深沉的目光一寸寸扫过,仿佛点燃一簇微弱的火苗,却在不知不觉间有燎原之势。 许含珠毫无自知,歉意的看向夫君后就扑向面前的团团,小东西灵活的跃上椅子,横空一跳蹦上了书案,爪子正巧踩在砚台里。 墨点四溅,这下两个人都遭了秧,许含珠自己就不必说了。战霆身上也有一片喷射状的污迹,甚至连脸上也未能幸免,平日英俊威严的脸突然多了许多“麻子”,配上他略微错愕的表情,许含珠一个没把持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毫无遮掩,笑的肆意纯真,眉眼发梢都带着欢喜。 战霆喉头一紧,放下手中的书册,想要伸手抹掉她脸上的污渍。等指腹贴上柔嫩的脸颊,才顿觉自己怎么也犯傻,墨点变成了墨痕。别说擦干净了,反倒让小妻子变成了花猫。 他唇角不自觉的勾起笑意,不知是自嘲还是觉得许含珠的脸好笑。 桌上的始作俑者看着左右两人,继续踩着乌黑的墨汁在书案上蹦跶,宣纸也被浸染的一塌糊涂。 许含珠刚才只顾着傻笑,被人抹了脸也没有躲开,反而以为战霆是在跟自己开玩笑,有意抹花自己的脸颊。便学着他的动作也伸出指尖,调皮的蹭上对方的鼻尖,给他加了一道墨痕。 战霆捉住她作乱的手,却听见她惊呼:“啊,书。” 案上的书册最终也没能逃离墨汁的魔爪,封面两个爪印尤其晃眼。许含珠抽手就去抓团团,接过一下又扑空。 战霆看着捣乱的幼犬,眼中闪过一丝不悦,长臂一展轻巧的抓住了团团。四目相对后,幼犬呜咽一声,乖乖的安分下来。 许含珠气闷,这小东西还真是欺软怕硬,未免太识时务了。 战霆抱着团团从书房出来,后面跟着许含珠。两人坐回廊檐,战霆将团团放进水里道:“我来洗,你先去换衣服吧。” 许含珠歪着头看她,仿佛不甚理解他的话。 这,这不太合适吧,他不是被气傻了吧? “再不换衣服,就要着凉了。” 本是关心的话却偏偏像是命令一般,他刻意压抑着某种情绪,因此口吻也听不出关切之意。 许含珠乖乖进了屋子,素心素月提了热水,又在水里撒了今日刚买的沐浴香料。水汽蒸腾间混杂着花香,许含珠将身子埋入水中,鞠了一捧水泼上脸颊。 屋外的人坐在门口,阵阵水声不甚清晰,却如投石入湖般引起阵阵波澜。 “嗷。”团团一口咬上身上的手指,用犬齿轻轻的磨了磨,试图引起战霆的注意力。 他刚才心思飘忽,手下没个轻重,弄疼了幼犬,这会儿正跟他撒娇,湛蓝的眼珠透着心满意足。 看来你被她捡回来很开心。 大掌揉上幼犬头顶,团团尾巴摇的更欢快。仿佛在回应战霆无声的询问。 盆里的水变得浑浊,幼犬又恢复白净的皮毛,被抱出来包在布巾里,因为发冷有些哆嗦。 战霆伸手扶上屋门,眼底的情绪随着屋内的水声波澜四起。但片刻后还是收回了手,抱着团团在门边坐下。夜风渐凉,也吹熄了他心头的一簇灼热。 待素心开门才发现侯爷一直坐在门外,忙将人请了进来,自己跟素月一起倒了脏水,再换热水进来。 沐浴后的人因为热水的熏蒸,面颊浮现淡淡的桃红色,身上散发着馨香的热气,披散的头发垂在腰间,一副温吞轿软的小模样。此刻坐在自己昨日睡过的矮榻上,有些局促的看着自己。 许含珠此刻心如擂鼓,昨日还能喝醉了蒙混过去,今夜她都洗干净了,会不会被拆吃入腹?怎么办,要不找个凶器把打他晕过去? 看着战霆关上门,步步逼近,许含珠急中生智喊道:“我要水!” 其实战霆只是想探一探许含珠的额头,她刚才身上沾了水,此刻脸红的不正常,像极了受寒发热。没想到却被她颐指气使的一喊刹住了脚步。 他先将幼犬放到许含珠脚边,这才折回去倒茶。 接过茶杯的瞬间,两人手指相碰,许含珠触电般往后缩了一下身子,手上的热水差点又洒在身上。战霆反应极快,马上扶住了她的手臂,才免得她又受伤。 门口传来响动,素心素月取水回来。战霆松开了手,转身吩咐道:“你们服侍夫人歇息,不必服侍我。”随后干脆利落的去了净房。 许含珠看他急匆匆的脚步,恍然觉得自己的遐想都是根本没有必要的,因为他毫无波澜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带有*的情绪。 自己在他看来就是个需要照顾的智障少女吧。 认清自己属性的人颓然倒在矮榻,他夫君实在太正人君子了。 听见侯爷吩咐,素心素月相视一眼,心里同时泛起了嘀咕。这话的意思是,让夫人先睡?那同房的事情岂不又要拖过去了。 虽然有疑,但做下人的又怎好置喙主子的事情,便听从吩咐服侍许含珠睡下,又熄了两盏烛火,和上门推了出去。 许含珠在被子里听到关门的声音,又确定净房还有水声,这才悄悄的起身下床。从一旁的柜子里翻出被子,睡在了矮榻上。 战霆特意在净房多待了一会,估摸床上的人也该睡着了才换好衣服出来。却看见矮榻上鼓起一个包。她侧身躺在矮榻上,枕着自己的手腕,凌乱的发丝遮住了脸颊,是一个极为别扭的姿势。而红木大床上,幼犬露着肚皮,鸠占鹊巢的睡在上面。 这样明日起来一定会落枕。 战霆从床上抽出一个软枕,轻柔的托起许含珠的脖颈,将枕头垫在下面。 睡得舒服的人鼻子一抽,将被子裹得更紧了。 如果这样分床而居能让她有安全感,那便随她去吧。 战霆俯身看着小妻子,自己高大的身形投下一片阴影笼罩了她的睡颜。 他突然很想再看到她肆意的笑容,和唇角那一只浅浅的梨涡。 第25章 夜访 翌日,许含珠坐在回廊发呆。她倚在红漆柱子上,伸手遮住脸上一片日光,眉心拧成一个川字。 太奇怪了。 今早她还迷迷糊糊时,猛然被一个念头惊醒,素心素月看到自己睡在矮榻上会作何感想? 新婚夫君嫌弃智障妻子,二人分床而居?或者弱智郡主远嫁边关夜夜独守空床?自己只顾着给战霆让位置,却忘了如何面对尴尬的早晨。 手忙脚乱的掀开被子,却发现自己躺在红木大床上,而且矮榻上的被褥已经被收好了,哪里看的出半点夫妻分床的痕迹。 看来战霆也不想让旁人知道他们分床的事情,在这一点上他们倒是在某种程度意外的达成了共识。这么说来,今早是他把自己抱上大床,再收拾了矮榻的被子? 原来战霆还有田螺姑娘这个属性?进化下去有没有□□的可能? 许含珠被自己的构想逗乐了,傻笑间不自觉又回想,今早是他将自己抱到大床上的,那自己是睡死了吗,竟然毫无自知的就挪了窝。 还是,他动作轻柔到不足以惊醒自己? 不受控制的蹦出这个想法,许含珠突然觉得手心都热了起来。她眯眼瞧了瞧太阳,似乎也没有那么耀眼。 结果,她今天整日都心绪不宁。 晌午前,管家拿来几张梳妆台的样式图纸,问她喜欢哪一个,定下来好差人去订做。 素月接过图纸,翻看了几张,有些欣喜道:“这些样式还挺好看,雕花部分画的也仔细。” 素心听见,忙放下手中的鸡毛掸子凑过来:“还真是。我还以为侯爷忘了这事呢。赶快给夫人看看。” 许含珠正抱着团团逗它,见到素心搁在桌上的图纸,眼前猛地冒出那夜的情形。自己偷看他未遂,后来光着脚站在铜镜前,素心问他添置家具的事情,他没应声,倒是让自己把袜子穿上。 后来…… 他一言不发的将自己抱到床上,好像也没什么表情。 这会儿想起来,怎么就有点暧昧不明的意味呢。许含珠惊诧间松了手,团团扑腾着前爪,屁股着地摔了下去。喉头不满的汪汪叫唤,蓝眼珠委屈巴巴的盯着许含珠的衣裙,张嘴就用来磨牙。 拿起那一摞图纸一张张摆开,原来他还记着这事。 但是她没有心思好好去挑,总觉得心里有种莫名的慌乱。看来看去,哪一张都差不多。便随便指了一张对素心说:“心心,这个好看。” 俩人凑过来,素心点点头道:“恩,这个花样素净,那我就给管家送去。” 午膳时分,她跟老夫人战茗一块用。今日的菜肴是大厨房做的,果然如战霆吩咐,还是有许含珠不喜欢吃的东西。 她伸着筷子转了一圈,心想她夫君还真是言出必行,这么点小毛病还不能迁就自己么。 一旁布菜的婢女像是早就料到这番情况,上前对许含珠道:“夫人,这菜肴都改了口味,您试一试吧,兴许就喜欢吃呢。” “改了口味?”战茗奇怪,这盘盘碟碟看样子并没有什么新奇之处。 婢女指着一叠橙黄的酥饼道:“这糕饼里加了碾碎的胡萝卜和南瓜,又过油炸过,去掉了胡萝卜本身的味道。” 战茗夹起一个,尝了一口,果然没有胡萝卜的味道,只有甜丝丝的口感。 “这一道鸡茸粥,把菌菇切碎填进鸡肉里,炖煮后,一起剁碎,加入香料,也许能让夫人入口。”婢女继续说到。 素心盛了一碗,端到许含珠跟前道:“夫人,尝尝吧,后厨很费心呢。” 许含珠也不想浪费人家一番辛苦,就尝了一勺,没想到真的很好喝,菌菇的味道也没有往常那样浓厚。 素月看夫人自个夹过糕饼,对一旁的婢女笑道:“后厨费心了。” 那婢女退到一边,对素月摇摇头道:“是侯爷疼惜夫人,特意交代了后厨。夫人不吃某些东西,兴许是做法不对,就让后厨试试换些烹调的方式,果然对了夫人的口味。” 许含珠正夹过糕饼,听见婢女的话手上一抖,筷子打架,糕饼掉进了粥里,溅的手背都是汤汁。 她可没听说战霆还特意吩咐了这样的话。反倒是以为他故意惩治自己,才让后厨做自己不喜欢吃的菜。这么一想,自己似乎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许含珠低着头戳碗里的糕饼,心里想着晚上再见他,忽然就别扭了起来。 但是战霆今日没有回府。 晚膳前,有人来送了口信,说军中事务繁忙,无暇抽身,今日不回府了。 许含珠听到这话,起初心里松了口气,而后一晃而过的竟然是一点失望。战茗却习以为常,哦了一声就打发送信的人回去了。 常氏对许含珠解释道:“霆儿在军中,有时是忙碌了些。” 许含珠抬脸一笑,好像并不在意夫君回不回来一般摇摇头。 她今天可以独占大床,并没有什么不好。至于那一点点的失望,暂且忽略不计。 但是接下来的几天,战霆依旧没有回来。他似乎在军营里扎了根,每日只差遣人送信回来。这头一天两天倒没什么。 只是六七天过去,老夫人终于在饭桌上摔了筷子。 “他还长在那军营里了不是!” 送信的人也是无奈,抬眼对常氏解释道:“老夫人,这会儿正是春耕的时候,最怕边境五国来扰,这是关乎民生的大事,侯爷巡防重任在身,不能不管,还请老夫人见谅。” 常氏哼了一声:“他再忙,还差回来吃顿饭吗。以前就算了,这会都成家了,不知道顾及一下府里的人吗。” 战茗看娘亲气急,摆手让送信的人回去:“娘,何必跟送信的生气。我哥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许含珠也赶忙端了茶,连连摇头道:“不气,不气。” 她其实并不在意战霆回不回来,毕竟他们只是徒有夫妻名分罢了。但是每到吃饭时,四张凳子三个人,似乎确实有些空落落的感觉。 常氏叹气:“这哪里是过日子的样子。” 战茗略微思索,对常氏笑道:“娘,哥哥不回来,那我们把嫂子送过去呀。” 什么叫把自己送过去?许含珠伸手打了一下乱出注意的战茗,脸上有点焦急的摇摇头。 “嫂子别害羞啊。”战茗嬉笑一声,扭身凑到常氏耳边嘀咕了几句。 许含珠最头疼,就是战茗的古灵精怪,总是想一出来一出,这会指不定又出什么馊主意。常氏听过,竟然点点头,对一旁的仆从吩咐道:“去备车,等会送含珠去军营。” 一旁素月心想,这也太心急了,侯爷几日不回来,这就要追到军营去?思虑过还是开口问答:“老夫人,这让夫人去军营合适么?人多眼杂的。” 常氏不以为意的挥挥手道:“我当年就是这么追着霆儿他爹的。” 许含珠心里一晒,她婆婆这么彪悍?但是她并不想继承婆婆的衣钵。虽然心里是拒绝的,但还是被硬塞上马车,顺便带了慰问品,一盒红豆酥。 正是暮色西合的时辰,金陵城逐渐亮起了灯火,她撩开帘子看街上逐渐人烟稀少,一轮红日缓缓消失在地平线下,稀薄的云层浸染了赤霞橘光,又逐渐消散,最后融入夜色灯火。 她来的突然,营门口的守卫通传后,战霆匆匆赶来。许含珠撩开车帘,多日未见的两人对视一眼。 她在车上嫣然一笑,他在车前暗自深沉。 许含珠手指一松,放下了车帘。他似乎并没有任何惊喜,甚至可以用冷淡来形容见到自己的神情。这是为什么? 马车继续前行,坐在里面的许含珠却有些气恼,自己都巴巴的过来了,给一个温柔点表情有这么难么。心底这一点酸涩像是蒸腾的雾气,从心底直冲向喉头,噎的她说不出话来。手里的点心盒子都想扔出去。 这会儿马车里只有自己,许含珠不用装着傻样子,她最近都少言寡语,这会终于得空自言自语一番,尽情的释放了一把情绪。 到了寝帐,她下车的时候才发现,战霆根本就没跟过来,只差了个人领路而已。 领路的将士将她们送到营帐,行礼后道:“夫人在此稍等,侯爷军务繁忙,怕是要过会儿才来。” 许含珠哼了一声,提着食盒就进去了。 帐子还是那日的摆设,甚至桌上的红色桌布都没换,喜庆的扎眼。素月陪在一旁陪着,其实也没过多久,但心情急躁起来就觉得仿佛时间都被拉长了。 她打开食盒,红豆酥方方正正的摆在盘子里。 他人都不来,那吃的也不用留了。正好自己还饿着呢。 许含珠伸手捡了一块,三两口吃下。 “哎,夫人……”这是给侯爷带的,夫人怎么就自己吃起来了呢。素心看许含珠脸色不悦,咽下了后半句话。 心里有气的人一口接一口,直到嘴里发干才知道要找水喝。再看盘子里只剩一块红豆酥孤零零的摆着。 许含珠推开食盒,左右这凳子是坐不住了。她干脆的起身,就往外走去。素心跟来,被她一把推了回去。 “夫人!”素心不知道许含珠要干嘛,只能干着急。 “心心,不要。”许含珠撩开营帐的门帘,自己走了出去。她知道议事营帐在哪里,自己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多忙,连跟自己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夜色如墨,远处麓山轮廓若隐若现,许含珠走在营地,心里盘算着见到战霆要什么表情才能表达自己的不满。 等她走近了,才发觉营帐里似乎很安静?不是说忙于军务么,怎么会没动静? 门口把守的士兵见过许含珠,认出来者后忙行礼问好。 许含珠无视两人,径直撩开营帐门,进去却闻到一股血腥气。 她看见战霆光裸着上身坐在一旁,右肩一道半掌长的伤口刺目骇人,甚至还有鲜血渗出。 他怎么受伤了! 第26章 隐情 战霆看着小妻子一脸无措的站在门口,盯着自己的伤口一脸不可置信。她是吓着了么? 他推开大夫的手,捞过一旁的衣服披上,她仍是站在门口,神情却变成了懊恼? 许含珠看到伤口就知道那一定很疼。皮肉开绽的深度,在医疗发展程度并不高的时代,几乎可以要了一个人的命。 战霆原本想处理好伤口再去寝帐见她,却没料到她自己跑过来了。他刚起身想叫人送她回去,却见她跑过来扶着自己坐回椅子。甚至撩开了衣服,一脸焦急的拉过大夫。 许含珠第一次近距离见到刀剑伤,只觉得那伤口触目惊心。撩开战霆的衣服,她忽然哽咽了。 战霆后脊、臂膀竟然也遍布交措的疤痕。并且颜色有深有浅,长短形态各异。一看就是长年累月积攒的伤痕。有些伤口恢复的不好,歪歪扭扭的附着在皮肤上,摸上去凹凸不平。 她的指尖微凉,贴上战霆火热的肌肤,让他脊背蓦然抽紧,但又马上放松下来。指尖游走过一寸寸伤疤,像是抚慰一般,她着了魔的想要触碰他的伤痕。 战霆坐在椅子上,眼神有些复杂的看着她绷紧的下颚,这是紧张过度的神情。小妻子的手指在后脊游走,轻柔而缓慢,仿佛触碰到了最为细微敏感的神经,每一下都能引起血液的奔流和心底的震动。 “夫人不必惊慌,侯爷的伤已经好多了,只要再休息几天就可以结痂愈合了。” 大夫的话惊醒了许含珠,她缩回手往一旁站了站。 “要不要让人送你回去?”战霆侧了侧身,尽量不让许含珠看到肩上的伤口,偏头问她。 她伸长了脖子,执意要看大夫给他治伤。听见战霆的话,她摇摇头,发丝垂落划过他腰腹的肌肉,引来他轻微一颤。 许含珠以为是他伤口疼了,慌忙抬头有些语无伦次道:“疼不疼,疼了?” 她现在有些后悔,自己偏要装成傻子,这会连话都不能好好说。 战霆左手抚上小妻子的头顶,看她一脸焦急和毫无掩饰的心疼,反倒好像受伤的是她一样。 “不疼。”他尽量用平稳的语气说道。 听见他的话,许含珠咬着的下唇更用力了。她无意识的攥紧了手指,刚才自己还腹诽他什么来着?冷漠,不近人情。现在看来,不懂事的人分明是自己。如果自己真的在寝帐傻等,他来了之后又无理的发脾气…… 他也会伤心吧。因为会如此顾及自己心情的他,其实心里藏着温柔。只是不善表露罢了。 她的小动作战霆都看在眼里,甚至为此心弦难平。靠近自己的人温吞轿软,慌张的模样比任何时候都要动人。她挨得这样近,仿佛唾手可得的珍宝就在眼前。 战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发现没有什么语言能够比自己的行动更能诠释自己的心绪。他蓦然锁紧了臂膀,许含珠身形一偏,就被揽进了他的臂弯。 变成了她半跪着伏在他膝头的样子。 许含珠来不及察觉,就撞上对方温热的胸膛。太过慌乱反倒不知如何动作,只能仰头看着战霆。 在他的眼睛里,许含珠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的瞳仁沉静的仿佛一片湖水,突然间又起了波澜,在许含珠去分辨清那些糅杂翻腾的情绪前,战霆撇过视线,不再看她。 风过林间,戛然而止。 直到许含珠听见大夫说好了,才注意到战霆的肩头已经包裹了纱布,看上去没那么吓人了。 她起身替战霆拿过衣服,自觉没有丝毫不妥,替他一只袖子一只袖子的穿好。 “侯爷,既然夫人都来了,就回去修养几天吧。也别藏着掖着了。” 战霆一眼扫过去,对方尴尬的笑笑住了嘴。从药箱中拿出金创药和口服的丹丸放在桌上,默默的退出大帐了。 许含珠自知道战霆是长宁侯那日起,就没有对这个爵位有什么特殊的认识。子承父位,她一度猜测这个荣宠来的很容易。 直到今日,她才知她错的离谱。 那些丑陋甚至狰狞的伤疤是功勋,是爵位的基石。也是他逃脱死亡利爪,生存的证明。 何为一将功成万骨枯,冷刃出鞘,腥风血雨的日夜,她想到就是森森的寒意。 但是他却习以为常。要多少残酷的日夜,才能熬到他云淡风轻的说一句,不疼。 她突然明白了战霆为何不回府。 他不想让自己看见他受伤的样子,他怕自己会受到惊吓。他不想让战茗看到他受伤的样子,因为他是战茗的哥哥,是强大的存在。他不想让老夫人看到他受伤的样子,因为他是叱咤战场的将军,是保一方疆域平安的长宁侯战霆。无论缘由是哪一种或者哪几种,他都不是该被责备、被误解的那一个的。 “哭什么?” 战霆披着衣服,单手拭去许含珠的泪水。凌乱的头发遮住了略显苍白的脸。 哭?伸手摸到嘴角的潮湿,她才慌忙用袖子蹭了蹭脸。 可惜晚了,她的情绪写满了脸。让人看了个干净。 收起药瓶,她跟着战霆往寝帐走去。受伤的人依旧步伐稳健,她捧着药瓶走在后面,一路碰到军营的将士,皆是对战霆恭敬行礼。战霆每次点头后都要站到许含珠旁边,将士自然明白许含珠的身份,拱手行礼。 寝帐前,素心来来回回的走着,终于看见侯爷和夫人回来,可算是心里松了一口气,忙小跑迎上去。 侯爷披着衣服神色有些疲惫,再看夫人拿着药瓶,一脸忧虑,素心猜测,莫不是侯爷病了? 许含珠进来就扶着战霆坐下,战霆头一次体验了重点保护的待遇,心里却反问,自己看起来真有这么弱不禁风? 战霆坐下问道素心:“今天怎么会来军营?” 许含珠放下手中的药瓶,抢先答道:“娘说,你不回来,生气。” 战霆猜想多半也是母亲的主意,自己多日不回府,的确不妥。但是这桌上的食盒又是怎么回事? 许含珠见他沉默,视线转向桌上的食盒,又挑眉看自己,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情。他一定猜得到这点心是带来给他的,但这会儿只有一块躺在盘子里,剩下的,自然是在自己肚子里。 想到自己抢了病号的点心,许含珠心里捶胸顿足的后悔,但还有补救的机会。这不还剩下一块嘛。 战霆不动声色,看她恋恋不舍的拿起那一块糕点,送到自己嘴边。 给我的? 他无声询问,换来的是是她略显粗暴的喂食,糕点碰到嘴唇,外头的酥皮掉落细小的残渣,战霆张口,就这她的手咬了一半。 酥皮香而不腻,浓厚的红豆馅清甜绵软。他平时甚少吃甜食,偶尔吃一次,反倒觉得很合胃口。 许含珠本想一下塞进战霆嘴里,没想到他还秀气的咬了一半,不会是要留一半给自己吧?但是这是他吃过啊,还会沾上他的口水吧。这跟间接亲吻有什么区别! 但看在他“一片心意”的份上,这又算得了什么。许含珠收回手,闭着眼将半块红豆酥吞了进去。所以没看到战霆尴尬的伸头要去咬剩下的点心,却眼睁睁看着剩下的点心进了某人的肚子。 素心瞧见了也当没看见,只是心里默默提醒自己一句,下次一定要多准备一盘点心。 许含珠吃完还不忘舔舔手指,这是她吃糕点的习惯。 战霆看她轻轻吮了指头,似乎还意犹未尽?她对甜食这么偏爱,那这半块点心还真是难为她舍得分给自己了。 “今日就在这里休息吧,明日我再派人送你回去。”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伤好之前都会在军营呆着了?看他起身要走,许含珠拉住了他的袖子。 “不。” 既然已经知道他受了伤,于情于理自己这个做夫人都不该漠不关心的走开,哪怕是有名无实的夫妻。何况,自己还误解了他,实在不忍心袖手走开。 战霆看她扯着自己一只衣袖,不,是什么意思?今晚就要回去? “今日天色已晚,暂且在这休息吧。” 许含珠发现对方彻底的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拉着他的袖子往床边走,边走边道:“受伤了,休息。” 素心听闻,神色慌张的上来问道:“侯爷受伤了?” 战霆摆摆手示意无碍,又嘱咐道:“回去不许跟老夫人说。” 素心有些为难,这侯爷受伤,不告诉老夫人,日后若是知晓事情问起来,自己可要怎么作答?但看侯爷眼神凌厉,哪容得下自己置疑半分,当即行礼回话,绝不会跟老夫人嚼舌根子。 小妻子的手还扯着自己的袖子,战霆心里一暖,却更想逗弄她。捉过她的手俯身在耳边低语道:“我睡在这,你睡在哪?” 这人满血复活的也太快了吧,还有他这是在故意逗自己?难道战霆其实是个精分?许含珠腹诽,但还是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拉着他边走边说:“休息,休息。” 他身上伤口未愈,难不成还想做点什么,不怕崩了伤口么?所以根本不必怕他。至于同床的问题,她只占据一小块地方就好。总不能让他一个伤者再睡在矮榻之类的地方,而且素心在这里,分床的事情也不能让她知晓。 战霆难得一见她认真的神情,她乘着夜色而来,却手捧一片日光般温暖,仿佛这营帐连同自己心尖都亮堂了起来。 他坐在床边,手指搭上衣襟,解开了许含珠刚才随意系上的衣带。 许含珠看他这就要宽衣上床,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干嘛一个劲的就把人家往床上带。虽然刚才看他疗伤的时候,他也裸着上身,但注意力都在伤口上。现在脑海里浮想联翩的,却是他精壮的腹肌,和宽阔的胸膛…… 红木大床,玉体横陈,肩头带伤的病娇美男子,他双眼迷离,薄唇轻启。 “还是先沐浴吧。” 许含珠又一次飞驰在脑洞的歪路上,被战霆一句话拎回了现实。 第27章 贴心(含入v公告) 战霆气定神闲的站在床边,看小妻子傻愣在一边,于是又重复一遍:“先沐浴吧。” 素心笑看两人一眼,马上应声道:“侯爷稍等,我去找人一起准备。”许含珠确信自己只是放空了一秒,就错过了跟素心一起出去的机会。 寝帐中只剩她和战霆。她略显尴尬的保持着迈出一只脚,伸出一只手的姿势,眼看着素心风一样的跑出寝帐。 虽然睡前洗澡是个好习惯,但是他现在有伤在身,谁来帮他呢?不会是要自己挽袖上阵吧。成亲至今,他们都未曾坦诚相见,今天这尺度突破的也有点太快了。 臣妾做不到啊! 许含珠心里咆哮,但还是要保持傻笑。顺便咬咬手指,来发泄一下心中的震惊。 战霆看到她站在一边动来动去,手足无措的张望四周,但眼睛还时不时瞟向自己。而后染上了一片绯红,逐渐蔓延至耳尖。 她在想什么?会如此慌张的掩饰害羞的神情。或者说,她也并非全然不懂男女之间的情愫? “坐过来。”战霆拍拍身旁的位置,对许含珠说道。 听见他的话,许含珠肩头一抖,眼瞳染上一层水汽,抿唇摇摇头。她才不要过去,比肩而坐靠的太近了,自己会莫名其妙的联想到一些画面,让人口干舌燥。 战霆看她眼含羞怯,小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却是有些不解。他这个小妻子脾气变得太快。刚才还看见自己的伤口急的掉眼泪,这会儿又一脸抗拒的不愿过来,怎么跟恼人的小猫一个脾性。轿软的时候喵喵的在人怀里撒娇,可翻个身,就小爪子一推,机警的逃开。殊不知,她这样却更加勾着自己的心思,想要看看她心底究竟藏着什么。 “站着不累么?过来。”许含珠早就习惯战霆惜字如金,同样的意思说第二遍,这分明就是不许自己违逆他的意思,他略微抬脸看着自己,眉目舒展间脸色比平日略微苍白几分,烛火的幽光拢在他侧脸,眉骨鼻梁乃至薄唇的弧度,都一一映在眼里,落在心间。 策马飞驰寒光毕现是他,而今坐于床畔呼唤自己的也是他。 许含珠不听使唤的迈开步子,坐在了战霆旁边。她偏头撞上战霆的视线,好像中了定身咒一般,手掌撑在床上,一下也不敢动。 他缓缓伸出左手,探向许含珠的唇角。那是一个极其轻柔的动作,许含珠甚至能边猜想他干嘛边看他指尖离自己越来越近。 她嗯了一声,想要躲开,却只能向后仰去,手掌蹭过床单,一时重心不稳,直接倒在了床上。 他跟着探过身来,指尖终于碰到她的唇角。 “侯爷,夫人,热水……” 素心领着几个杂役正要提浴桶进来,看见床上的两人差点扭了舌头。侯爷俯身压着夫人,真是干茶烈火一触即发的情形。原来你是这样的侯爷啊。 “奴婢稍后再来。”素心匆匆退出去。 枕着被子的许含珠心里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不是你想的那样啊。战霆你死开啊,再不起来老娘我可要发疯了,我告诉你,我疯起来自己都怕啊! 战霆依旧不疾不徐的神情,他指尖碰到许含珠的唇角,轻轻一抹捻起白色的糕点碎屑,伸手举到她眼前:“多大了,吃东西还沾嘴角。” 许含珠看到那一点碎屑,恨不得拉过被子蒙住自己。他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也挡不住语气里藏着的笑意。 她拂开战霆的手,翻身逃似的下床。漏掉了身后夫君意味深长的一眼。 撩开寝帐门帘,外面一溜烟排着偷听的人。以素心为首,每个人都是弯腰、附耳、聚精会神的样子。冷不防被许含珠抓个正着,马上恭敬的行礼问安。 “心心。” 素心看到夫人从耳根红岛脖子,又是这轿软的嗓音,怎么看都像被“欺负”过的模样。 “夫人,水都要凉了呢。” 许含珠只想找个地方躲一躲,等战霆沐浴完了再回来,于是嘴里开始无意识的胡言乱语,要往外走去。 素心只当是夫人害羞了,连拖带拽的将人按在了寝帐里的椅子上,又指挥着杂役放下浴桶,注满热水,在旁边搁着沐浴用具,又带着人退下了。 许含珠默不吭声,坐在桌旁盯着地毯。其实竖着耳朵听后面的动静,直到有了水声才松懈了紧绷的神经。 但还没等她趴在桌上懒散半分钟,身后就传来一声压抑的低吟。 “嗯……” 不管不管,自己就是铁石心肠、是后妈、是…… 许含珠还没给自己贴好标签,后面又传来哗啦一声,有东西摔在地上,几声零星的闷响。 她脸贴在桌子上,颓然的蹭着脑门。说好的轻伤不下火线啊,你带伤都可以处理军务,怎么这会就变身病娇教军,笨拙起来了呢。 摆出疑惑的神情,许含珠走过去,自屏风后探出小脑袋。战霆半身浸在水里,浴桶一边的搁着矮凳,周围是散落的沐浴用品。看来是他伸手去够东西,结果打翻了托盘。 “夫君?”别别扭扭的开口,闷声闷气的问道。 战霆看到屏风后露出小妻子半个脑袋,他收回手臂,对许含珠说到:“帮我把帕子捡起来吧。” 他浸在与桶里,头发披散在颈间,热气袅袅蒸腾,在两人之间飘散环绕。许含珠听见刚才那声低吟,又见这散落一地的东西,心一横,干脆挽起袖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不就是搓澡工么,来来来,将军,我给你上个钟。 战霆看她捡起地上的东西搁到盘子里,又拉过浴桶旁的矮凳,在旁边坐了下来。被发丝遮掩的唇角浅笑,她果然是心软的小东西。 挽起的衣袖露出半截雪腕,她拿过布巾,放进水里。眼睛却只盯着自己脚尖,一伸手没个深浅,半个手掌探进水里,紧挨着碰到了战霆的胸膛。 明明水温偏高,她却觉得是他的肌肤更火热。好像冰天雪地里冻僵的手猛然靠近了火炉边,烫的人麻痒。 她猛然抽出手,帕子带着水扫过战霆的脸,柔软微烫。 他挑眉看着一旁坐着的人,她到底是来帮自己的,还是来捣乱的? 许含珠知道帕子扫过了战霆的脸,心里万分怨念,总觉得自己到北境之后就解锁了弄巧成拙的技能。她眼含歉意的看过战霆的脸,却觉得自己呼吸一紧。 色令智昏四个大字泰山压顶,当头一劈。 他双臂一展,倚在浴桶边,长发未梳,肌肤如蜜。水滴沿着他的鼻梁一路划过唇角,在下颌短暂停留啪的一声砸向水面,荡出清浅的波纹。 这让许含珠联想到慵懒的雄狮,看似松懈,却又彰显着绝对的霸气。 麻蛋,能抵挡这样美男子的诱惑的人绝对是眼瞎。喜欢美好事物并没有错,所以,欣赏一下又何妨? 将手里的帕子拧到半干,她略微用力贴上战霆胸膛的肌肤,却是轻柔的擦过去。帕子滑过肩颈,落到胸膛,再往下…… 还好他是穿着亵裤进了浴盆。许含珠心里松了口气,放心大胆的干起搓澡工的本职工作,尽可能忽略锁定在自己脸上的灼人目光。 战霆看着小妻子勤勤恳恳的帮自己擦身,只是她力道太轻,与其说擦身,不如说更像是一种无意的挑逗,每一下都像拂过大片敏感的神经。 她伸手再次将帕子打湿,却被捏住了手腕。 “帮我洗头吧。” 这句话的语气一如往日平静,但听起来不像是命令,更像是亲密的请求。 战霆一直未听见她说话,她照顾人也略显笨拙,但他却莫名觉得舒适。所以他想,或许自己靠近一点,她并不会逃开。 许含珠轻轻挣开手腕,*的用自己衣裳擦了擦,好像慢半拍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心里却腹诽,这个男人不是大尾巴狼披小白兔外套—装可怜吧?但诚如实际情况,他要单手洗头确实不太方便。算了,既然都已经当了搓澡工,干脆贤惠到底吧。 她慢悠悠的起身,将矮凳拖到战霆身后,又从一旁端过一个木盆放在矮凳上,高度刚好可以让战霆仰头。 倒入热水,许含珠扶着战霆的额头后仰,成了她俯视对方的姿势,而且自己距离他的脸更近了。 刚才拧好的热帕子蒙上对方的脸,眼不见为净,不然等会儿突然走神扯断他的头发要怪谁呢。 战霆隔着帕子,吸入温热绵长的一口气,他闭上眼睛将帕子从脸上拿了下来。 他的发质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糟糕,虽然算不上柔滑,但也是漆黑如墨。许含珠用手指在水里梳理开,缓缓散成一片。托盘里放了洗发用的香膏,应该是按照他的喜好准备的,并没有花草的香味,倒是有一股松针的清冽。 香膏推开,加上水揉搓,一层稀疏的泡沫附着在发丝上。许含珠第一次替人洗头,也不知道用多大的力气,只能从发根顺着发丝疏离,偶尔用指腹揉搓过头皮。 仰躺的人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许含珠眼睛扫过去,大胆的一寸寸细看,他眼下果然有淡淡的青黑色,看来忙于公务并非虚言。 “哎……” 工作虽重要,健康价更高啊。他要是过劳死了,能算工伤吗。保不齐连抚恤金都没有,万一天子再赐一个烈女牌坊,自己岂不要守寡到老? 战霆听见头顶微弱的叹息声,缓缓睁开眼。他看不见小妻子的脸,只能感觉到她的手指穿梭在自己发间,虽然不甚熟练,但却足够温柔。 洗过两遍,许含珠推推他的肩膀示意他起身,可后面却犯难。 这头发是洗好了,可身上还没擦好,总不能披着湿漉漉的头发。但是她对束发实在一窍不通,拿着发簪直犯愁。 战霆看她拿着自己的发簪犯傻,正要伸手取过自己解决,就见她随手把簪子扔在了托盘了,继而拿过一条发带,随意的拢起自己的头发,草草系了个结。之后还很满意的点点头,像是解决了一个大难题一样开心。 发带也好,至少是她亲手系的不是。 “我洗好了,你去叫素心进来吧。” 许含珠如获特赦,小脑袋点点,不忘标志性的傻笑两声,这才放下手中的帕子,甩甩手上的水,起身往外走去。 素心就在寝帐外不远处坐着烤火,旁边还围着刚才提桶端水的杂役。一个个竖着耳朵听素心在讲些什么。 许含珠一时兴起,悄悄的走过去,猛地一拍素心,吓她一跳。谁叫她刚才硬是按着自己在寝帐里待着的。 “夫人,您怎么出来了。”看到来着,素心拍着胸口问道。 “心心,他找你。” 他自然指的是战霆,素心心里明白,还是牵着许含珠的手边走边小声道:“夫人,要称呼侯爷夫君才是。” 许含珠心里哼了一声,她才不要叫战霆夫君。好像这话一出口,就认定了什么似的。可刚才是谁面含羞怯这样叫对方来者? 等两人回去,战霆已经换好了衣裳,另外在床上还放着一套寝衣。 “素心,你服侍夫人沐浴,我去吃点东西再回来。” 怎么他连晚膳都没吃?难怪脸色不好。 “衣裳我搁在床上了,你暂且穿我的吧。” 他披着外衣,头发还在滴水,很随意的低头对许含珠这样说道,然后便出去了。 暂且穿我的吧。穿我的吧。我的。 她耳边不断重复着战霆的话,拿过床上的寝衣,那衣裳用的不是什么值钱的料子,就是普通棉布,却因为穿的时间久了,摸起来还算柔软。 但是,谁要穿你的衣服啊!走你! 宽大的寝衣被人扔向床尾,划过一道并不优美弧度,可怜兮兮的落在床边上。 寝衣无辜受累,我就是件衣服,我招谁惹谁了! 第28章 囚犯 “夫人!”素心扑过去将衣裳捡回来。她已经习惯了许含珠时不时发作的异常举动。但侯爷贴心,夫人不情愿也得哄着让她穿上才是。 不过夫人从来没伺候过人,今日帮侯爷沐浴竟然没有差错,这倒是奇怪了。 素心一面疑惑,一面差人换好了水。 许含珠解开衣裳,外衫、襦裙、内衫,一件件丢得到处都是,她心里越想越不对,自己怎么见着战霆受伤就慌了神呢。还一副体贴小娘子的样子帮他洗头发擦身,这是真正的夫人才会做的事情吧。这么说起来,自己也不是假的,但是,好像哪里不太对啊! “阿西吧……”掬起一捧水泼到脸上,许含珠靠在浴桶叹气,怎么隐约有种羊入虎口的危机感呢…… 一旁拧帕子的素月偏头问道:“什么西瓜?夫人现在可没有西瓜,要等到夏天才成。” 许含珠扶额,真是被素月的天真打败了。不过好歹她们不懂这些不太文雅的粗口,还能给自己一个发泄的机会,说出来也只会被当做胡言妄语。 头上的发簪被取下来,热气熏蒸下整个人都昏昏欲睡。许含珠一手搭在浴桶边沿,突然想起来刚才他也是这个姿势……对啊,这还是他刚才用过的浴桶呢! “啊,咳咳……”内心过于震惊的人身子一滑,热水从四面涌来,瞬间淹没了许含珠的头顶。曾经的死亡记忆在这具身体打上了深深的烙印,惊慌与绝望被涌来的水唤醒,犹如利剑封喉,瞬间致命。 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厄住了喉咙,氧气逐渐耗尽,鼻腔灌进的热水更像是剧烈的□□,侵蚀着每一个神经。 浴桶水花四溅,受到惊吓的人剧烈挣扎,甚至挥手间弄断了指甲,腕骨撞在木质的桶壁,发出沉闷的声音。 素心也吓了一跳,慌忙伸手将人扶起来。生怕再惊到她,小心的问道:“夫人?” 坐起来的人因为呛水不停的咳着,头发湿漉漉的贴着脸颊,睫毛挂着不知是泪珠还是水滴。许含珠暗想自己明明不应该害怕的,却止不住肩头微微颤抖,明显惊魂未定的样子。 “夫人?你……” 素心的话被哗啦的水声打断,许含珠从浴桶中起身,径自扯过布巾披上,从桶中跨了出来。 换上寝衣的人抱膝坐在床上,明显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素心本想替她擦一擦头发,却被伸手挡开了,只得差人进来收拾了东西,退了出去,守在寝帐门口。 战霆有意在营地饶了一大圈,约莫许含珠打点完毕该睡下了才回来。却看见素心守在门口,寝帐里烛火通明,难道她还未睡下? “侯爷。”行礼的人一脸忧愁,语气犹豫,似乎欲言又止。 “怎么了?”战霆放下撩开门帘的手,往外走了几步问道。 “夫人刚才沐浴,不知怎么就滑了一下,呛了水。之前在许侯府的事,怕是让夫人烙下心疾了。刚才怎么都不让奴婢近身,就坐着不说话。” 战霆听素心此讲,便知晓其中缘由了。他先前就询问过许含珠为何会变成现在的样子,看来落水的经历不仅损伤了她的神志还烙下了阴影。 那她岂不是自己在寝帐待了很久? 战霆挥手让素心退下,径自撩开门帘走了进去。许是因为刚才在帐中沐浴的缘故,空气还有些湿润,带着寡淡的清香。 他款步绕过屏风,就看见许含珠蜷缩成一团,坐在床尾。自己平日合身的寝衣在她身上几乎成了长袍,衣料因为抱膝的姿势贴在她的背脊上,隐约能看出两片胡蝶骨的轮廓。长发未梳,被她拢到一边,露出一片侧颈的肌肤和耳垂。 战霆慢慢走近了,衣料摩擦的声音引得她蓦然回头。 她的眼神看起来孤独无助,又和平日里不太一样。似乎少了些许朦胧,多了几分清明。 许含珠头发未擦干,还簌簌的滴水,沿着额角爬过眼尾,最后滑过唇边。她没有哭,表情却比哭还难看。 被推下水的人本不是她,但身体的印记无法抹除。曾经许含珠的嗔痴怨念停留在这具躯体太久,久到现在的自己根本无法摆脱。当水漫过头顶的时候,她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能感觉死亡的逼近,仿佛要将自己拖入漩涡中。 战霆嘴唇轻微开合,最终未说一字,取过屏风上搭着的布巾罩上小妻子的头顶,轻柔的替她擦着头发。 他的手指温热,已经感觉到手下发丝的寒凉。再看她露在衣袖外的指尖,果然毫无血色。只是原本完好的十指如今有一指断了指甲,显得尤为突兀。 头顶被布巾罩住,许含珠看不到战霆的表情,却无法抗拒对方带给自己的安全感。犹如秉烛夜行的人终于等来晨曦微露的那一瞬间,白日驱散黑夜。 “不用怕了。”战霆抽走布巾,将她的发丝拢到耳后,又看到她在咬着指甲,轻笑道:“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咬指甲。” 许含珠跟他挨得太近,几乎能感觉到他低沉轻笑时胸腔的震动,这是他今晚第二次说自己像小孩子了!原本压抑的情绪烟消云散,她狠狠的瞪了对方一眼,撑着被褥往后退了一步,嘴里嘟囔着:“什么小孩子?什么小孩子?” 见她锁紧的眉头舒展,战霆心里暗道果然像小孩子脾气。 许含珠又见他唇角隐约含笑,心里就发毛,这人不是爱板着脸么,今日怎么……撇开视线,她连滚带爬的躲到了床里,顺手扯过被子盖在身上。虽然是背对着战霆,其实眼睛睁的提溜圆,竖着耳朵听动静。 如果他敢把爪子伸过来,自己就戳他伤口! 战霆拉过另一床被子铺好,又去熄了帐中的烛火,这才躺了下来。 帐中暗了下来,好一会许含珠才慢慢的翻了个身,偷偷瞄一眼旁边的人。他们之间隔着几拳的距离,并没有很亲近。她这才放心的合眼睡下。 等她呼吸逐渐平稳,战霆睁开了双眸,虽然视线一片幽暗,但长期征战练就的锐利目光仍然能分辨出她的轮廓五官。她似乎很喜欢攥着被角睡觉,寝衣的袖子遮住了脖颈的肌肤,呼吸清浅,睡的香甜。 战霆悄声往中间挪了一点,合上了双眸。 第二日,许含珠依旧被军营的操练声吵醒,她揉着脑袋起身,发现身旁的被褥已经冷了。看来是战霆起来很久了。 昨日的压抑烟消云散,她起来活动了一下肌肉,就穿着寝衣撩开了寝帐门帘,露出一个小脑袋。 外面候着的却不是素心,而是新婚那日见过的侍女盈香。 “夫人醒了,奴婢这就伺候夫人梳洗。”盈香看到许含珠探出头来,马上行礼进了寝帐。 奇怪,素心为何不在? “夫人可是在找素心姐姐?”看到许含珠的疑惑,盈香问道。 “唔,心心哪里去了?” “夫人,素心姐姐回府替您取换洗衣物了,侯爷说您要在这儿多待几天,一大早就打发素心姐姐回去了。” 正擦脸的人听到盈香的话差点把帕子摔在盆里,她什么时候说要在这里多待几天了!虽然昨晚看到战霆受伤情绪是激动了一点,但他也太擅自做主了。 换好衣服,许含珠决定还是先去看看战霆去哪儿了。他还带着伤,都不用好好休养吗? 趁着盈香倒水的功夫溜出来,她可不想身后还跟个小尾巴。避开将士操练的地方,从后面绕到议事营帐,贴着帐子听了一会儿却没见动静。 难道不在?许含珠绕着帐子走了一圈,出了门口的士兵,的确没有其他人。 她对营地并不熟悉,只好一个人乱转,到处看看。谁知一走竟迷了方向,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 那里借助天然的地势,四面环绕低矮的丘陵,中间是几个不大的营帐,外面看起来戒备森严,难道是什么军政机密要出? 好奇心勾的人心痒难耐,许含珠挪着步子,偷偷跑到守卫士兵的后方。趁着再无其他人的空荡,利用身形的优势从围栏的缝隙钻了进来。 临近的营帐看起来有些老旧,上面沾着一些暗色的痕迹,说不清是什么污渍。整片地方都异常的安静,日光被丘陵半遮掩着,似乎连温度都冷了几分。 头顶的云朵飘过,忽然一阵风起,鼻尖下是有些熟悉的铁锈味。可有似乎不太对劲。 许含珠提着裙角,近乎无声的往前面的营帐走去。周围几个小帐子围绕中间的大营帐而立。地上也不是原本茂盛的青草,而是有各种形状的泥土痕迹,像是重物拖过或者碾压形成的凹陷。 她蹲在地上听了一阵,好像的确没有动静,这才闪身进了中间的大营帐。 谁知进去还未站稳,便几乎要惊叫出来。 营帐中几乎没有装饰,而是放着几个囚笼,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不知是锈迹还是血污。两边架着火盆,此刻没有生火,只有焦炭的气味。地上和四周的木架挂着些骇人的刑具,同样染着暗色的污痕,甚至有些尖锐部分还挂着丁点碎屑,令人不寒而栗。 许含珠捂着嘴,也挡不住直往鼻腔里灌的血腥之气。她竟然误闯进了军营的囚牢! 而且,中间的一个囚笼还关着一个人,他垂头倚在囚笼的一边,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血污凝结在伤口,混着灰尘,看起来狼狈不堪。 受了这么重的刑,难道是死了? 第29章 演戏 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将自己吓了一跳,他真的死了? 但是,他是谁,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还受了重刑。一连串的疑问蹦出来,好奇心驱使许含珠压下心中的不安,一步步挪着凑到囚笼前。 也不知这人关在这里多久,身上除了血腥气还散发着恶臭,头发胡乱的披散着,因为灰尘油腻打结,遮住了大半张脸。他瘫坐在囚笼的一角,垂着的手挨着囚笼边,连指甲缝里都是黢黑的泥垢。 许含珠蹲着看了片刻,终于按耐不住,伸出手指穿过囚笼的缝隙戳了戳这人的手指。 对方没有丝毫反应,甚至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不是吧,死人? 许含珠惊呼了一声,却又不死心的想要确认一下。她手腕纤细,竟然能将整个手塞进囚笼的缝隙中,又轻轻推了推那垂落在一边的胳膊。 “女人,很痛的。” 耳边突然传来气若游丝的声音,许含珠抬眼,正对上这人低沉阴暗的眸子,竟不知他何时悄无声息的睁开了眼,还凑到了囚笼边。若不是有囚笼相隔,自己抬头就几乎要撞上这人了! 她一时发愣,没有抽回来的手腕突然一下剧痛,这人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一把攥住了自己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骨骼一般,像是濒死的人用最后的力量,想要抓住生还的稻草。 “给我水!”他看起来很痛苦,声音像是碎石摩擦过砂纸般破碎黯哑。唯有强撑着一口气不至于眼神涣散,还带着几分傲气与锐利。 许含珠看到他犹如鬼魅的形象,又被手腕疼痛刺到,根本无暇顾及他说了什么,应激反应就是猛地抽手,一下未挣扎开,情急之下鼓起腮帮子就是一声:“噗!” 喷了对方一脸口水! 被关在囚笼里的人表情可谓精彩,先是错愕继而难以置信,最后转为愠怒。 他竟然被一个柔弱的女子吐了一脸口水! 许含珠同样趁对方惊愕的空荡挣脱了手,急匆匆起身退后几步,戒备的盯着对方。 囚笼里的人长喘了几口气,手指半天才抬起来指着许含珠道:“女人,你敢……”后半句话欲言又止,明显气力不足。 许含珠留在了安全范围内,任他凶狠的瞪着自己也不怕对方有本事从囚笼里蹦出来,这才揉了揉隐隐作痛的手腕。 这人连命都快没了,还这么嚣张。看他身上好像也只是普通百姓的衣裳,到底犯了什么罪才会用如此重刑?细作?偷窃? 她谨慎的看着对方,谁知那囚笼中关着的人还有力气笑道:“怎么,看上我了?”那样子无理到了极点,真让人想戳他伤口。但转眼他痛苦的捂住了嘴,开始剧烈的咳嗽。同时牵动了身上的伤口,难以忍受的疼痛化作喉头压抑的低吟。 他松开手,一点猩红挂在唇角,被他用拇指抹去。但许含珠看的心惊,这人真的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这样下去,恐怕…… 无论这人为何关在这里,她看见了就实在不忍心放任不理。打量了一圈,真发现旁边木桌上有个粗制的茶壶,拿起来晃一下,里面有水! 许含珠端着茶碗,在距囚笼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她正伸长了手臂想将茶碗搁在囚笼边上,就听见身后传来了响动,隔着帘子传来了模糊的谈话声。 有人要进来了! 她急忙起身,手腕一带,未放稳的茶碗倾倒,水洒了一片。站稳回头正对上她找了一早晨的人的目光。 战霆正跟手下的副将说话,跨进营帐后也没料到许含珠在这里。惊诧之下继而蹙眉看着她和她脚边打翻的茶碗。 他陡然沉默的瞬间仿佛凝结了空气,那一撇扫过,带着令人心惊的锐利,要戳穿表象刺探到深处的真相一般。但又仅仅是一扫而过,并没有骇人的震慑气势。 许含珠自知不妙,看战霆的脸色就知道这里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可以进来的地方。一脸惊慌的神情倒也贴切,疾步走到对方面前,她皱起眉头,无措的指着囚笼里的人道:“他,他要死了,好怕。” 战霆身后的副将是个面生的人,看到许含珠的举动,再反观将军的反应,当下就明白了许含珠的身份。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道:“夫人,就是他刺伤了将军,还抵死不松口,死有余辜!” 什么?这个人是刺客?就是他伤了战霆? 许含珠心里莫名就窜起了一簇小火苗,她闻言看向战霆,却被他伸手拉到了身边,好像身后的刺客还能蹦出来伤了她似的,又四两拨千斤的答道:“怎么总是乱跑?” 看他顾左右而言他,就知道身后关着的人必定是穷凶极恶之徒,不然怎能伤的了他。 战霆上前几步,将打翻的茶碗拾起,又添了小半碗水,这才搁在了囚笼边上。里面的人若想喝水,就只能用手指沾取,每次也就喝到几滴罢了。这水,喝了比不喝还磨人性子,对于一个带着必死决心来的杀手来讲,更像是一种折辱。 她的夫君,看来不仅不好惹,还很会拿捏人心。 果然,那囚笼里的人瞪着战霆,偏生出一种不成功便成仁的洒脱,不以为意的道:“战将军今日身体可好啊?” “将死之际还有心思与本将军谈笑风生,阿图斯你也算是第一人。” 被点到姓名的囚犯撇嘴呵呵一笑,撑着一口气挪到囚笼边,嘶哑的嗓音道:“我技不如人,没能一刀了结了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别白费口舌来套我的话了。” 他说话时嘴角溢出血沫,那模样太过凄惨,而他神色却凌然无畏,偏生出一股勇士的气势,几乎让许含珠怀疑,他怎么会是偷袭人的刺客?言辞间也并非与战霆有深仇大恨的样子,那这么说来,是有人指使? 战霆手指在被子边沿转了一圈,目光灼灼的盯着对方,半响才撂下两个字:“很好。” 他虽是这样说,却一脸惋惜的看着阿图斯,眼神暗藏深意。 阿图斯被关至今,从未见过战霆如此的神情,他并不怕死,哪怕现在一刀抹了脖子,他也不会求饶。但是,战霆为什么要对一个死人惋惜,而且是意图刺杀他的人。 “俞亮,去叫大夫来,给阿图斯勇士好好诊治,务必用最好的药。” “将军,此人不可留啊。”跟着一起来的副将言之凿凿,神情过激甚至手握上了腰间的佩剑,许含珠差点被他的手肘打到,往旁边撤了一步。 战霆看到许含珠的动作,起身朝她走去,完全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即便是面对刺伤自己的匪徒,他还是这样的沉稳,一切情绪都藏匿在深如幽涧的心底。 这样应该很累啊。许含珠看他走来,可怜这个叫阿图斯的人根本不被自己的夫君放在眼里。因此也对阿图斯报以可怜的目光。 囚笼里,阿图斯撑着地,看着一边茶碗。清水倒映出营帐顶棚的暗黄色,上面沾着斑驳的褐色,还有大块的灰黑痕迹,看起来压抑又绝望。他不相信战霆又这样的好心来医治自己,不对,这肯定是...... “你想,干什么!”重伤的人额头紧贴囚笼围栏,强弩之末下竟然拔高了声音冲背对他的将军嘶吼。 战霆脚下不停,径直对许含珠道:“走吧,以后不要乱跑。” 阿图斯看到两人背影竟是浓情蜜意一般,心里顿时明了两人的关系。但战霆对自己的话似乎充耳不闻,唯有那个喷了自己一脸口水的女人投来既气恼又可怜的目光。 连她都在可怜自己。自己竟是走到了这个地步么。 俞亮哼了一声,护送将军与夫人出了营帐,却立马变了一副神情。 刚才冲动激愤的厌恶神色烟消云散,反而是略显孩子气的凑到战霆旁边,又走了几步,确定远离了营帐,这才小声问道:“将军,我演技如何?” 许含珠心里疑惑,脸上也挂着不解的神情,看看这个俞亮,又看看战霆,显然还在事外的茫然。他们在演戏,这是什么计策? 推开凑上来的脸,战霆轻笑一声,思虑顾及许含珠在场,但又转念一想,她也许听不懂这些。 许含珠看他们像是有事要谈,便露出一副嫌弃的神色,满脸的我不听我不听,冲着一旁开在杂草堆的野花飞奔而去。其实是竖起了耳朵,借机偷听。 “今日之事,不得透露与旁人,接下来的事情,我会安排。” 俞亮得了命令,点了点头,却又有些不解。 “将军,这个阿图斯虽然是那位的手下,但胆敢行刺您,这行动未免太过招摇。” 许含珠拔了几朵花,放在手里把玩,心里却干着急。这个俞亮声音也太小了,要不自己靠近点?偷偷往回挪了几步,正是战霆在说话。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更要从他嘴里撬出来缘由,而且恐怕阿图斯是受他要挟,以这人的性子,是绝不愿用这种偷鸡摸狗的方式来取一个人的姓名。” 虽然余光是在同副将谈军务,但战霆的余光却一直飘向旁边。看她拔了几朵花,又将花瓣扯的一个不剩,光剩孤零零的花蕊和根茎,看上去完全就是凶残的辣手摧花狂魔,这难道很有趣?她还玩的很开心? 俞亮正要回话,却看见将军的思绪似乎都被一旁的夫人带走了。将军军中娶妻,洞房花烛夜奔袭麓山,退散胡突人,此事军中皆有传言。何况夫人与常人有异,他与众多将士都猜测将军并不喜欢这位赐婚下嫁的夫人。但今日一见,似乎又与传闻不符,将军这神情,好像并非讨厌? 眼神在小妻子身上停留片刻,战霆继续对俞亮道:“我作势要将他送回去,只怕他就会失了主子的信任,必定心生嫌隙……” “属下明白了,那位若是多疑,必定不会放过阿图斯,恐怕连同他的家人也……” 这番话听得许含珠云里雾里,那位是谁,又是什么心生嫌隙,唯独听懂了他夫君与这位副将演戏,是要诈一诈这个名叫阿图斯的刺客,他要是再死扛下去,恐怕家人也有性命之虞。 先是皮肉之苦,再是心理战术,这个阿图斯死扛到底也没有什么好下场,恐怕还要累及家人,这样想来,似乎在可恨之外又多了一点可怜? “哎……” 战霆听到她叹气,却不知她在愁什么,遂走到她身边道:”走吧,若是喜欢花,我让人替你摘一些放到寝帐里。“ 丢掉手中的光秃秃的根茎,许含珠跟着他继续往寝帐走,她偶尔回望一眼那个关着阿图斯的帐子,终究多了这一份心事。 第30章 善心 素心回来时正是午后。手上拿着个包袱,还有一个三层的食盒。 今早她误入了营地的“监狱”,战霆虽然没有责怪她,只是耐着性子说以后不要乱跑。但她心里清楚,自己是该安分一点了。索性就闷在寝帐里,还好柜子里摆着几本书,闲来翻翻也可以打发时间。 这会儿素心回来,她终于可以放心的出去,只要让素心跟着,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她此刻,却对那三层的食盒好奇。军营总不会短了吃食,何必还要煞费苦心的带这么多吃食过来?但如果是婆婆心疼儿子公务繁忙,倒也说得过去。可是昨天不都气的摔筷子了嘛,今儿个还能特地准备吃的带来? 许含珠看素心收拾衣服,按耐不住好奇,便伸手摸向了桌上的食盒。 与昨日自己带来的不同,这个盒子要精致许多。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木料所制,但是红漆色泽油润光亮,打磨的十分平整。盖子上从一角延伸出一支梅花样式的点缀,白色的花瓣生动灵活,寥寥几笔却勾勒出雪中梅花的□□,素净淡雅却不失格调。 打开盖子,第一层放的是一个小瓷盅,触手还是温热的。取出揭开盖子,红豆的清新与红枣的香甜缓缓升腾,豆子已经被炖煮的软糯,已经是出沙的质地。第二层是一个中等大小的瓷碗,里面炖煮的东西颜色深棕,成圆柱状,闻上去还有些许腥臊气息。伸手在鼻尖扇了扇,她不喜欢这个味道。最后一层放着一个浅口盘子,里面是一道爆炒的菜肴,主料用十字刀花纹切好,辅以青红椒葱姜蒜,她一闻就知道是腰花。 这几个菜也太不搭调了,赤豆红枣羹,爆炒腰花,再来一个不明形状的炖菜?等等,红豆、腰花...... 许含珠又仔细看了看第二层的那一道炖菜,圆柱状的食材,再加上这个长度,这不就是大补的某种动物的部位吗! 她腾地一下脸上跟火烧一般绯红,婆婆的用意她算是清楚了。先前她也料想,自己不来则已,一来就不回去了,肯定会引起婆婆的关注。但送这几道菜的用意也太明显了,要不要这么关心他们夫妇的生活啊。 素心收拾完东西就看到夫人盯着食盒里的食物,跟有仇似的,嘴里还念念有词。便主动解释道:“这是老妇人让厨房准备的,今晚就让营地里的厨房热热,给侯爷和夫人吃。” 说罢就麻利的收拾好,提着食盒往营地的后厨奔去。许含珠欲哭无泪,仿佛已经看到晚膳时战霆与自己一样的尴尬模样。 果然,受伤依旧操劳的战霆晚上回到寝帐,看到桌上的菜也不由的嘴角轻微抽出。 虽然他平日稳如泰山,又习惯隐藏情绪如一泓深水,但也敌不过母亲拳拳爱意。 许含珠咬着筷子,乐得看他在饭桌上也有举棋不定的时候。要搁在平日,吃吃也就算了。他现在身上还带着伤,不会伤□□裂流血而亡吧。思绪与脑洞起飞的人,忍不住偷笑。 筷子走了一圈,战霆着实无奈。母亲送菜的用意他心里明白的很,但是现下只能辜负母亲一番好意了。他正要打发素心将这食盒里的吃食送去副将营帐,但转念一想,又将赤豆红枣羹留下了。 为何留下,个中原因不言而喻。他可没忘了昨晚她舍不得半块点心的神情。 许含珠难得一见战霆既尴尬又局促的神色,见他轻咳了两声道:“素心,我平日也不爱吃这些荤腥,你趁热端去副将营帐,让他们吃了吧。” “是,侯爷。”素心收起食盒,看了二人一眼,匆匆走了出去。 桌上的赤豆红枣羹还温热,战霆正想给小妻子盛一碗,却被对方抢了先。刚才偷笑的人收起了顽皮的神情,她可没忘战霆身上还带着伤。既然是补血的东西,那还是留给需要的人吧。 手里被塞进瓷勺,战霆有些错愕,这不是她爱吃的甜食吗,怎么又让给自己了。而且,从她的目光中能看出,她在担心自己,又是像体贴自己一般。 “你不是最爱吃的甜的,今天舍得让给我了?”他的口吻不自觉带上些亲昵,低沉的嗓音中透出笑意,手中的汤匙在碗里搅了一圈,最后尝了一口汤羹,果然香甜爽口。 许含珠正吃着别的菜,以为他说这话还是在揶揄自己昨晚偷吃糕点的事情,忙不迭把瓷盅都推给对方。 你的你的都是你的,我不跟你抢了还不成。 眼见小妻子沉默,却将瓷盅推了过来,以为她是害羞了。战霆也不再逗弄,专心的享用眼前的美食。这一顿饭吃的极为缓慢,他平日在营中都是与将士们一起吃,免不了狼吞虎咽。今日倒是托了她的福,悠闲的用了午膳。 之后许含珠午歇,战霆惯例闲不下来,又不知去了哪里,只嘱咐她不要再乱跑,以免出什么意外。 议事营帐。余安已经候在一旁,见战霆进来却不见他惯有的凌厉。虽然他还是沉稳如山的神情,给人的感觉却不甚相同。往常的将军是傲立群雄睥睨北境的战神,无人可旨意动摇他一丁半点。现在人依旧如此,却多了那么一点柔软的人情味。哪怕不用言语,也是能看出些许端倪的。 “有什么想法?”注意到余安眼神里不同寻常的意味,战霆坐下后如此问道。 平日里二人是上司与下属的关系,此刻四下无人,倒更像是朋友般聊了起来。 “将军此次受伤,也算是因祸得福了。想必夫人很是体贴。” 战霆也未曾想余安如此直接,却也心中不恼。端了茶悠悠的喝了两口才答道:“你如此好奇,不如本王为你做媒,从仰慕你的女子中选一位成亲如何?” 听闻此言,余安爽朗的笑了两声,这才摆手道:“属下的事情,就不劳将军费心了。”说罢,收起了闲聊的心思,从袖中掏出一封密函交予了战霆。 密函不过几十个字,战霆一眼扫过便知晓了内容。他眉头紧蹙随后又舒展,薄唇微微抿紧,手指敲了敲桌子,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继而对余安道:“他们可是前后脚进了金陵城?” “没错。” “而且双方都带了不少人吧。” 余安眼睛一亮,将军果然敏锐,遂点点头。 战霆将密函折好,眼神透出一股危险而霸道的意味,他笑道:“我们近期可要好好准备,招待贵宾不可怠慢。” 将军不必把话说破,余安也能知晓其中的意思。他点点头,又问道:“将军,军医已经为阿图斯诊治了,接下来?” “等。”战霆略作停顿,“他一定会开口。” 三天后,被“善待”的阿图斯仍旧关在原来的地方,但是身上的伤已经得到了及时的医治。他拒绝吃食物,只喝清水,并且要求见战霆,但从未得到对方的回应。 他的内心越发不安。战霆到底知晓了什么,为何突然转变了态度?若自己真的去,“他”又可会相信自己?诸多疑问每日缠绕着自己,日夜交替,空荡荡的帐子只有自己无数次的猜测与臆想,这三天比受刑的日子更加难熬,他几乎要憋疯了。 这几日,战霆的伤逐渐转好。伤口已经结痂,手臂的活动也自如了许多。许含珠看他换药、沐浴,也不再像刚来那日慌张无措,就当眼前的人是白菜萝卜,还是受伤的白菜萝卜。除却一日三餐会在一起吃外,战霆也会特意留出空闲时间带她在营地转转。草原矮丘虽然不是什么好风光,却胜在天蓝草碧,一派自然,空气也清新,令人心情舒畅。 这日,午歇过后。素心抱了脏衣服去清洗,许含珠在帐子里却想起了几日前见到的阿图斯。他最后犹如野兽哀鸣的神情,始终在脑海挥之不去。她并不知道阿图斯到底是边境哪一国派来的人,但是五国与东照的关系,看起来并非表面上的和平,不然也不会出现此番事端。 虽说是敌国刺客,但那日听战霆和俞亮所言,如若此番失败,恐怕连同他的家人也难逃一死。但如果他全盘托出,战霆会愿意帮着一个敌国刺客保护他的家人吗? 前世孤儿的经历让许含珠陷入矛盾与不忍中。家人,对她来说,有着别样的意义。如果她未曾听见战霆所言,那她绝不会对阿图斯有丝毫同情与可怜,但现下终究是心里不忍。 “啊,好烦。”趴在桌上的人不住的捶打桌面,内心挣扎要不要管这个该死的刺客。思量再三,她终于起身。在帐子内寻乐纸笔,写了一张小小的纸条,塞进袖子里。 她这几日已经大致熟悉了营地,于是熟门熟路的去了后厨营帐。此时后厨正是歇息的时候,许含珠偷偷溜进去,在灶台边发现了几个冷馒头,便伸手拿了一个,又悄悄的溜出去了。 依着记忆,她又东奔西走饶了许多路,这才又找到了关押阿图斯的地方。她将纸条揉成团塞进馒头,依旧猫着腰从后面溜了进去。又等了许久才找到机会接近帐子,轻手轻脚的进去。 阿图斯见到来者并未吃惊,反倒嗤笑一声:“夫人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许含珠故意露出茫然无措又痛恨她的神情,走近了才小声骂道:“大坏蛋,饿死你。” 阿图斯心里一惊,愣了片刻,这个夫人的神情果然古怪。上次见到她时,便觉得战霆与她说话不像是寻常夫妻,倒更像是哄小孩一般。 “坏蛋坏蛋坏蛋。”许含珠又念叨了几遍,阿图斯气的不轻,但也更加确定,这貌美的夫人果然是有点痴傻的样子。 他已是觉得可笑,叱咤北境的战霆,竟然娶了一个傻夫人。 “哈哈哈哈。战霆好福气,娶了你做夫人。” 许含珠当然听得出阿图斯的奚落,却不以为意。从她接旨的那日起,类似的言论就从未断过,要每次都生气,可不把自己气死了。况且,她又不是真傻,等哪日寻个机会清醒过来,傻的可是这些奚落过自己和战霆的人。 她偏头哼了一声,拿过冷馒头,径自掰开咬了一口。虽然不如热乎的好吃,但还是尽量装出一副美味的样子。 阿图斯许久未进食,虽然靠意志支撑,但此刻就有人在自己面前大快朵颐的样子,也是折磨人。他看着许含珠手里剩下的半个馒头,独自咕噜咕噜的发出声响。顿时窘迫的红了脸。 这声响被许含珠听得清楚,她与此人对视一眼,眼神不禁露出嬉笑之色,将半个馒头递过去道:“吃吗?” 半个馒头足以让自己稍稍恢复体力,可是怎么都觉得眼前的人有点不对劲,会这么好心给自己馒头吃? 果然,待阿图斯伸手,许含珠收回了手道:“求我啊,坏蛋。” “你!你这个女人!” 许含珠起身,将手里剩下的半个馒头扔过去,馒头沾了灰落在囚笼边上。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好在出了营帐,她步子轻,又躲回了帐子后面,免于被人发现。这才长舒口气,匆匆往回走。 帐子里,阿图斯伸手够到了馒头,他咬了一口便发现了其中端倪,竟然有一个纸团夹在其中!这是刚才那个女人塞进来的?不,不可能,她根本不认识自己,又是战霆的夫人,不会是她。那是谁,竟然用这种方式传递消息,如此冒险! 诸多疑问巧合来不及细思,他展开纸团,顿时如遭雷击般一脸不可置信。 “弃子无用,恐累及无辜。何去何从,望细思。” 第31章 不速之客 阿图斯越想越奇怪。 如果是主子的人传递消息,无非是两种情况。一是让自己自行了断,二是安排人手接应自己逃脱。但自己被捉已有些时日,却没有半点营救的消息,所以该不是主子的人传递的消息。字条上的消息更像是招安的话,但又隐隐透着对自己的担忧,谁会为自己如此设计呢? 左思右想,却无半点头绪。阿图斯攥紧手中的字条,暂时抛开对传递消息之人身份的猜测,转而疑虑字条的内容。 “弃子无用,恐累及无辜。”这前半句话,他自认明白的很。此番行动之前,他便早已想好,若不能完成任务,被战霆处死便也罢了。恐累及无辜,这几个字却有些令人心寒。主子掌握的不仅是自己的生死,还有自己妻儿老小一家的生杀大权。他一条命早已放在主子掌心,只是求主子护家人周全。但是这字条分明是一个警告,一个令自己绝望的警告。 到底是自己跟错了人,还是上天对自己一身杀戮的惩罚?可在这乱世之中,身处战乱与权力斗争之中的人,又有几个是干净的!他本不愿用如此手段,若有可能,倒是想跟战霆在战场上一较高下。在山麓草原间,肆意对决一场。 阿图斯手握半个馒头,嘴角流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什么功勋名利、荣华富贵,那些缥缈虚幻的东西在此刻都显得毫无意义,竟比不上手中这脏兮兮的馒头,至少它能让自己稍微填饱肚子。讽刺而凄凉的笑容愈发明显,他不禁笑出声来,甚至张狂而放肆,直至引来了守卫。 “笑什么笑!还不老实点!”守卫本就没什么好脸色,看他被关着还笑的张扬,不得其解的同时更恨不得抽他的脸。 阿图斯缓缓放下遮住眼睛的手,额前散落的头发被随意的拢到脑后,露出一双清明的眸子。他一双眼睛不带丝毫动摇,此刻却颇有大将之风,看起来倒不太像一个刺客了。他屏息凝神片刻,长舒一口气道:“你去告诉战霆,说我要见他。” 那守卫听了他的话,先是隔空怒斥一句将军名讳岂可直呼,而后才扔下一句:“等着吧,我去通报,你可别耍什么花样。” 可这一去来回两炷香的时间都过去了,却也不见半个人影来。阿图斯心里嘀咕,这不会是战霆的什么计策吧?吊着自己七上八下。 其实不然,这守卫的确去禀告了上级,但此时战霆却不得空见他。因为营地来了一位身份尊贵的客人。 北境与五国接壤。胡突、西羌居大,南滦、乌蒙、祁三国居小。但大有大的好处,小有小的优势。其中胡突为游牧,占据大片草原,却也不是什么丰饶安定的居所。南滦、乌蒙都是弹丸之地,还不够北境铁骑塞塞牙缝,所以多年也无什么拿得出手的战事。唯独西羌与东照相隔麓山,各做坐拥南北天堑绝壁,以山为岭,直至东河为界。偏偏祁国依仗东河为守,不知哪里来了胆子,与西羌暗中结盟,似有与东照对垒的架势。 这些事自然是不会拿到明面上去说的,五国与东照之间的关系表面上看好像平静的似东江之水,实则暗藏漩涡,只怕哪日遇上一场大雨,便要露出凶恶的獠牙,卷了两岸的人沉入漩涡。 这其实是一种微妙的平衡,无论是国力雄厚的东照,还是弹丸之地的祁国,有所动作之前都要顾及到其余几国的风向。而最近,西羌动作不断,甚至不顾撕破脸面的派来了刺客,目标直取长宁侯战霆之首级,实在太过慌乱突兀。 而此刻,来访的客人更是在战霆意料之外。 他午后正在听手下细述今日春耕巡防之事,陡然听闻来报,营门口来了一人。长袍加身,面纱遮掩,却递上了一枚方寸大小的令牌,指名要见自己。 守卫一时连来者的性别都未辨别清楚,却看此人孤身一人,所呈之物乃是西羌的文字,警惕着将人围拢带进了营地看守,又飞快的通传。 战霆两指捏着那方寸大小的玉牌,质地通体莹润之余,还有丝丝缕缕的金线纹路沁入玉中。北境百里之地,能出此玉的矿脉只有一处,便是西羌境内的金岚玉矿。再看做工,横竖打磨几乎不见痕迹,雕工岂止精湛,狂风飞舞般两个西羌字:赫连。背面则是一朵阴刻的胡连花纹路,一花瓣中米粒大小的蓉字。 余安正在一旁,看到此玉也不禁心中一紧道:“将军,赫连可是西羌国姓。”他俯身侧耳,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二人能够听到。 战霆将玉牌收入帐中,立马屏退了一众将士,只留下余安、俞亮两人候在一旁。过后又招了沈飞云亲自带人进来,一路命闲杂人等回避。 帐中三人等候,不多时,便听到两个脚步声。一重一轻,一前一后,撩开门帘进来。 沈飞云待这人很有礼数,亲自给这人撩开了门帘,做出请君入内的手势。来者倒不怯,当出入自家庭院般潇洒,阔步至上座前,对上战霆一双沉凝如冰的眸子,右手握拳,左掌一托,行了一个西羌特有的拜见礼。 这一下开门见山,便是撂了底子。战霆也不必兜圈子,将手中的玉牌轻巧一抛,还给来者,双目紧盯对方道:“赫连公主,请上座。” 长袍来客接过玉牌收入怀中,伸手摘下帽子、揭下面纱,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洒脱与傲气,她倒是没坐下,站于帐中,开口道:“长宁侯,别来无恙。” 原来这二人早已相识。此刻打了照面,都揣了心思盘桓。 反倒是旁人,都盯着赫连蓉挪不开眼。这也难怪,西羌出美人,皇族更是独得恩宠,出了一水的倾城绝色,而赫连蓉更是绝色中的绝色。眉目精致,横竖多一分少一分都不够滋味。鼻骨极高,挑出几分傲气,唇形饱满,却是玫瑰的色泽。此刻站在帐中,哪怕是灰色的长袍,也难掩活色生香。 赫连蓉早已习惯他人的目光,眼睛逡巡一圈后,莞尔一笑道:“长宁侯气色不佳,可是军务繁忙劳累了?” “劳烦公主挂心,战某不过偶感风寒,近日已好的差不多了。” “长宁侯是东照的镇北神君,可是贵体,我听闻侯爷不适,心里也牵挂的很。”赫连蓉此番说辞柔情蜜意,听得俞亮不禁以为这西羌公主是来跟将军谈情说爱的。 战霆焉能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既然她有这闲心,自己又何必着急,两人开始兜圈子说起闲话。最后,那赫连蓉不顾矜持,径自闪身上前,伸手欲搭上战霆的肩膀。被沈云飞横插一手,轻松拦了下来。 赫连蓉也不过是虚晃一下,当心心里明了。也不再说些废话,收起了明艳动人的笑意,沉声问道:“他是不是在你这里?” 沈云飞在旁,这一问听得清楚,可更惊奇这西羌公主喜怒颜色收放自如,面对将军竟然也是游刃有余。这跟胆量倒没有多大的关系,她身份尊贵不假,但也不见哪个公主对着邻国将军能如此镇定自若,大摇大摆进来不说,还能言语周旋一二。 被问者好整以暇,倒像是闻所未闻一般,露出了惊奇之色道:“公主这是何意?他是指何人,还请公主明示。” 赫连蓉早知道对方会如此打太极,但真对上战霆一双眼睛,还有他不吝笑意的唇角,横竖都心里添堵。她见过战霆策马疾驰,一柄重剑挥洒自如的场景,总觉得他是耿直的草原汉子。可终归还是自己天真,长宁侯的爵位,岂是一个只会打仗的莽汉子能坐得稳的。 “我知道他在你营地里。”她语气一顿,余光撇到一旁沈云飞腰间,突然发难,脚下步法诡异,闪身到了沈云飞腰侧,拔剑的同时足尖一点飞奔向战霆。 这突兀的变故足以让沈云飞大惊,但却不至于失色,脚下慢了一步却足以抢在赫连蓉前面挡在战霆身前。赫连蓉横扫沈云飞一眼,那眼神轻飘飘,根本落不到对方身上,随即与战霆的目光撞在一起。 “他砍了你几刀,你大可在我身上还回来。我赫连一族言出必践,我绝不还手。只是这人,我要带走。”赫连蓉反手将剑柄直指战霆,面不改色的如此说道。 俞亮心里好笑,他们将军怎么会跟一个女子打起来。何况,还是西羌皇族。这公主说话怎么这么不经脑子。他正心里好笑,却又听见这公主继续发话。 “若是长宁侯怕脏了手,我自己动手也罢。”说完横剑就要冲自己胳膊砍去! 俞亮脸上简直精彩至极,仿佛凌空两个耳光打的自己脑袋发蒙。这公主可一点都不傻,这摆明了在威胁将军。 沈云飞看出她并非虚张声势,刚才的步伐足以明确她的确习武,再说这抽剑挥剑的架势,即便不是行云流水也是挥洒自如,若说没有名师指点,鬼才信。这一下要是砍下去,这赫连蓉就真成了独臂公主了!他暗道不妙,随手抓过剑鞘一插,冷刃擦过发出锐利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后脊瞬间冷了一片。 乖乖,这赫连蓉简直是皇族中的奇葩。沈云飞如此腹诽。 战霆摆手,示意沈云飞退下。 沈云飞一摊手,公主,还剑。 赫连蓉伸手一推,还你。仍然不正眼瞧对方。 “赫连公主,并非战某不讲人情。若是私人恩怨,切磋一下也就罢了。可他为何而来,手段如何,想必公主是知晓的,而背后主谋藏的何种心思,那就另当别论了。”战霆徐徐言之,虽无咄咄逼人的气势,却也是固若金汤滴水不漏。 赫连蓉正暗暗握拳,心道这战霆软硬不吃。却听见对方突然来了一句。 “人在我这里,还是全须全尾。公主想见,自然可以。但是带走,真当我这麓山大营是你西羌皇宫后花园么。” 这一番话已经带了三分凌厉七分暗示,赫连蓉刚才接连几番试探,当下见了他似笑而非的模样,那杀伐之气简直直逼而来,让人腿肚子发软。 但赫连蓉也是有备而来,玉指解开长袍,露出一身西羌服饰,华贵而美艳,当堂坐在了下座左侧,又是一副明艳动人的模样道:“长宁侯招待客人连杯茶都不给?” 余安欠身示意,亲自出了营帐。片刻后托盘里一套薄如蝉翼的玉盏款步而来。 沸水冲泡的雪山乌芽醇香浓厚,芳香盈满帐子。 “这茶可入得了公主口?若是润了嗓子,本王倒是有空与公主一叙。” 赫连蓉手指在杯壁走了一圈,随即开口道:“这事是我那脑子进水的大哥干的。” 第32章 上位 说起来,这个赫连蓉也是西羌皇族中的异类。胡突民风彪炳,女子上战场乃是民族骨血里留下来的传统。可谁知西羌也出了个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公主,那便是赫连蓉。 赫连蓉是西羌皇族的三公主,上头两个哥哥,皆非胞兄。西羌王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得了女儿,欣喜异常,自小捧在手里捂在心口疼宠着。可天不遂人愿,赫连蓉八岁生日,她将军舅舅送了一把精工打造的短刀,轿软的小公主当即扔了珠宝首饰花衣裳,从此踏上了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习武之路。可怜西羌王眼见着女儿越长越大出落得倾城绝色,却是个上马砍人的狠角色。 所以她此刻如此耿直的撂了话,战霆一点都不奇怪,反倒有几分欣赏这个西羌公主,毕竟不是所有的皇族都有如此魄力,胆敢只身前来。 “公主为何如此断言,据我所知,大皇子一向主张与我东照睦邻而居,又怎会做出如此之举?”赫连蓉所说战霆并非不信,但却未曾想通其中暗藏的隐情。他安插在西羌的人数次探查,都无功而返。而这西羌大王子名为赫连珏,是西羌王后所出,身份尊贵,却没长一个与之匹配的脑子。西羌与东照政治交锋数次,这赫连珏都不过是随波逐流或者听任谋士之计。此次铤而走险,倒让人刮目相看的血性了一回,只可惜,选错了人来刺杀。 赫连蓉心里挣扎,表面上也要装作十拿九稳的样子。她借机轻啜一口茶水,却因为心思涣散,而被热茶烫到,手指不稳的抖了一下。仅一瞬之事,却被战霆旁边的余安看了清楚。 “公主今日前来,想必心中已有盘算,不妨说来听听。侯爷与公主乃旧识,若是公主有什么难处,于情不会袖手旁观,于理更不会有损东照与西羌的情谊。公主不必有所顾忌,但说无妨。” 余安细察所言,抢了先机。这你来我往的对垒中,最怕有所动摇。赫连蓉放下茶盏,若有所思的盯着余安,忽而娇媚一笑,冲余安点头道:“都说长宁侯身边有一先生,凭三寸铁嘴,可抵千军万马之力。想来便是先生您了,余先生?” “公主谬赞,不敢当。只不过无心宏图大业,仅顾盼一方安康罢了。”余安淡淡的应道,反倒引起了赫连蓉的好奇。她刚才未曾注意,这端茶的人竟然就是五国相传的余先生,此时细细打量,倒真有那么几分脱于凡俗的旷达之感。看样子跟着战霆也并非一两日之短,只能说隐藏的够深。 被赫连蓉一眼识破身份,这份从容却仍旧不改。他浅笑对西羌公主点头,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静待对方的下文。 “长宁侯,我与你做一交易。我可以告诉你为何我大哥要取你性命,但我要带走阿图斯,并且你要无意放出风声,他是自己逃脱的。”赫连蓉不说二话,开出了条件。 “好。”单单一个字,却掷地有声。战霆回答之快之豪爽,倒让赫连蓉的舌头打了个弯。她做好了讨价还价的准备,却没料到根本没这个机会。 “你就不怕我诓你?”她细眉一挑,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偏生出几分勾人的嬉笑娇俏。 “赫连公主,我是答应了你可以带走阿图斯,可没说过你带走的是个活人,还是一具尸体。”战霆坐在椅子上,却是个极其慵懒的姿势,他两手交叉叠在胸前,不紧不慢的吐出一句话,当时就噎的赫连蓉一口老血含在喉头,喷也不是咽也不是。 “你!”平日里,赫连蓉也是嘴巴堪比刀子,但现在你了半天,却没了下文。 沈云飞与俞亮皆是看戏一般,怎么就觉得这赫连公主被将军戏耍了一般。啧啧,心黑啊! “好。你问。” “为何是派阿图斯来?” “凭我大哥的实力,手下能与你一搏的人实在少的可怜。其中与你交过手的,又只有他一人。想要一击得手,只有派他来。”赫连蓉以为他会单刀直入,没想到却还要铺垫一番。 “大皇子为何要我的命?战某虽然只是一个小侯,但如此行事,想必对两国邦交也并无益处。” 你此问说前半句就够了,非得罗里吧嗦的跟着后边几句,赫连蓉心里一边暗想,一边整理了思路道:“侯爷不必谦虚,你的命可比你想象中值钱。” 这话原是夸人的话,但赫连蓉语气夹着股尖酸劲,听了怎么都不舒服。但战霆不怒反笑,问道:“哦?有多值钱?” “你要是死了,我大哥加封太子诏书上的朱印定是用的你的血。”赫连蓉说到这,语气不知怎么就顿了一下,似乎有些嘲讽又有些惋惜。 战霆将这句话揣进了心里细细琢磨,原来这赫连珏是要拿自己的脑袋当敲门砖。可不是么,在朝堂毫无建树随波逐流的大皇子,空有皇后一族支撑是远远不够的。如今两国边境看似和平而蠢蠢欲动,直取一员大将首级当然算大功一件。 只是这大皇子太过急躁了,或许说根本就是愚蠢。军功二字是在万里疆域拼杀而得,是累累白骨堆叠而成。平白无故刺杀邻国大将,而后挑起战事,实乃下下策。可是还有一点实在太过奇怪,赫连珏没脑子,难道西羌皇后也由着他胡来?这已经不是皇子邀功争宠这么简单了,若是皇子急于上位,那这么说...... “西羌王身体可安好?”战霆看向赫连蓉,没有丝毫迟疑。 对方显然没有料到他如此之快便明白了其中关窍,瞬间有些无措,但又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道:“人有终时,无非早晚。” 这话一出,所有的疑惑便迎刃而解了。原来是西羌王时日不久,而继位空悬。此时若不争一争,那就真是再无退路了。所以赫连珏才铤而走险,硬是派了个刺客,想借自己的性命建功立威。 那问题又来了,谁给赫连珏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如果真是要铁了心用自己的脑袋做皇位的敲门砖,至少也该周密计划,而不是派一个自己都脸熟的“旧人”来。这样一看,简直可笑。就算如赫连蓉所说,赫连珏手下可用之人少之又少,也不至于可怜到如此地步。这哪里是刺杀,分明是打脸。 “长宁侯,你要问的也问完了,人在哪里?” 战霆心里仍然有疑,他看了俞亮一眼,随即笑道:“赫连公主不必着急,我这就让人带阿图斯过来。” 俞亮得了战霆的示意,一抖披风躬身行礼,随即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去。 余安上前对赫连蓉道:“公主稍等片刻,不妨品茶歇息。”他说起话来不急不缓,声音也不似边关莽汉般粗哑,反倒有种涓涓细流的温润,饶是赫连蓉泼辣,也被他三言两语安抚下来。 随后,他又俯身在战霆耳边提醒道:“将军,据说西羌二皇子也有所动作,而且,人就在金陵城内。可是跟此事有关呢?” 对了,这二人是一前一后入的城。赫连蓉与阿图斯么,那是郎无情妾有意,虽然两人地位犹如云泥之别,也架不住这特立独行的西羌公主爱慕一个少时成名的有妇之夫。这份爱慕有多深呢?深到她可以将西羌皇室秘辛对邻国将军全盘托出,甚至在说之前她都不知自己想要的人是否真的还存活于世。好,这可以理解。 但二皇子赫连晟,他又来干什么呢?总不是来游山玩水郊游踏青的吧。何况他的父王还缠绵病榻时日无多,即便他此刻不守在床前尽孝,也该在自己府邸未雨绸缪才对。为何偏偏来了金陵城? 一个令人森寒的猜测从心底破土发芽,继而抽枝生长。如果,这主意根本就不是大皇子自己本人的意愿,而是二皇子推波助澜的结果呢?自古以来,皇子之间的争斗是不分国境不分时代的。从未有过哪个王朝哪个帝王是不牺牲兄弟性命而坐稳皇位的。 如果赫连珏做了蠢事,而被英明神武的弟弟抓了尾巴,以此反扳一局也不是不无可能。但关键是,赫连晟到底如何筹谋,还需要亲自潜入金陵城呢? 思忖间,俞亮已经带了人来。 这些日子被关起来的人日渐消瘦,被麻布袋似得裹起来,乍一看还以为是军中的杂役。露出的眼睛虽然透出疲惫,却不至黯淡,甚至在看到座上一人时瞬间亮了起来,旋即如流星滑落般归于沉寂。 怎么会是公主!怎么会是公主?一个接一个的疑问犹如投石入湖,前声未消后音又起,在心中敲出一阵涟漪。 赫连蓉听到身后动静,竟然硬是喝完杯中的茶才缓缓放下茶杯“轻巧”的回望了一眼,仿佛刚才着急的人根本就不是她。 视线碰撞的瞬间无声又似有声。阿图斯张嘴欲说什么,或许只是一句尊称,却被赫连蓉劈头盖脸一巴掌打翻在地。 “我西羌何时出了偷鸡摸狗的小人,真是让人笑话。我那哥哥不长脑子,你们跟在身边也全瞎了不是!” 赫连蓉这一巴掌已经够狠,这一连串喷出来简直就是让阿图斯连话也说不得。他尴尬的愣了片刻,望向座上的战霆。这人只是静静坐着便是神兵之姿大将之风,与自己交手之时更是神勇无匹,放眼北境,五国之中,实在少有劲敌。 说到底,自己从一开始踏进金陵城便是输局。还是最不光彩的一种输法。但为人臣子,谁不是盘上的一颗落子,又有什么好分辨的。 战霆起身,挥手让俞亮解开了阿图斯手上的绳子,对赫连蓉道:“人便交给赫连公主了,战某也只当这是一个误会。日后阿图斯想要与我切磋,只管下个帖子,我麓山大营的正门宽阔,就是横着刀进来也可。” “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长宁侯了。”赫连蓉说完,便要披上衣裳带人出去。她想了一想,又上前一步,与战霆不过一步之遥,想要依照西羌贵族行拜别礼。这拜别礼是要与拜别之人一步之隔,然后双手交叠放在肩上,躬身即可。 谁知,或许是赫连蓉见到了阿图斯,心情过于激动,竟然脚下绊了自己,就直冲战霆倒去,出于礼节避免堂堂公主摔个狗|吃|屎,战霆伸手扶了一把,还没等公主站稳,这营帐门帘却被挑开了。 一出英雄扶美被看了个干净。 许含珠觉得自己端着药碗的手抖了起来,怎么都有点想掀翻盘子的意思。她冲那个身段妖娆的美女子望去,正与这女子打了个照面。 泥煤,这女子果然比自己好看! 第33章 两心 许含珠上下打量了一圈赫连蓉,见此人果然是肤若凝脂杨柳纤腰,五官跟东照的女子有些不同,眉峰鼻骨都要更高更出挑一些。加之身上的华服霓裳,非但没有风尘之气,反而在举止间有浑然天成的华贵之态,看起来并不是普通的富贵人家将养出来的女子。 战霆仍旧是往常淡淡的神色,只是在看见小妻子的时候手上蓦然失了轻重,引来赫连蓉一皱眉。他将这位西羌的公主扶起来,不咸不淡的道:“公主千金之躯,可要小心。” 公主?哪里来的公主?端着药碗的人片刻间心思已经转了几圈,从这个美女子也许是战霆的白莲花到美女子带球上门统统过了一遍。脑洞清奇的许含珠甚至脑补出了一副自己叉腰仰天长啸棒打鸳鸯的画面。诸多邪恶的想法蠢蠢欲动,但她还是先放下门帘端着药碗进来了。 赫连蓉哪成想半路冒出一个看似温婉娇柔的女子出入无人之境般进了营帐,而且从自己敏锐的直觉来说,她似乎有点讨厌自己?不然干嘛打量的眼神落在身上跟针扎似得,好似有水雾般的眸子后头那可是一把小火烧着,不过这火,好像是冲着长宁侯去的? 本来该悄无声息落幕的事情,突然被许含珠撞了个正着,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余安心想,还好夫人不懂军中的事情,又懵懂了些,倒是不怕此事出了什么岔子。 沈飞云同俞亮却想到了一起,虽然夫人好像不太明白事理,但是总不会不认得将军。赫连公主的那张脸,任哪家夫人看见都会产生不怎么愉快的联想吧。二人竟是异口同声道:“夫人......” 赫连蓉本已经收回了目光,又因为这一声称呼望了过去。果然是顶着长宁侯夫人的头衔便不一样了,她的眼神粘着许含珠的步子,看这位夫人好似带着一阵风一般与自己擦肩而过,竟是连头都不扭一下,硬是摆出不在意自己的样子。 这般纯真洒脱又有些幼稚的举动让赫连蓉都不禁好笑。她以为这位夫人好歹也是高宅大院出来的名门之后,却没想到一点都不懂得隐藏心性,连面子功夫都不愿做。也不知怎么跟战霆处的来。 “喝药喝药。”许含珠将药碗当成饭碗似的塞进战霆的手中,有些别扭的别开眼神,不与他对视。 接过药碗,温度刚好适宜,入口温热,就是苦了些,似乎还酸了些? 许含珠刚才楞当没听见那一声公主,此刻靠近战霆,却愈发觉得烦躁起来。可转念一想,又不是自己做了亏心事,干嘛不敢看他。于是侧脸一瞥,正巧发现他也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似乎在等着自己问话? 这问吧,好像显得自己很在意他一样。可不问吧,又总觉得心里有个疙瘩。那自己到底是在意还是不在意呢?冷不防被自己反问,许含珠心里打了个激灵,身体里好像有一片敏感的神经被轻轻挠了一下,有点麻痒有点颤动,偏偏就引着你想要再拨弄几下,弄清楚这地方是疼还是痒。 既然如此,那便问呗。 “她是谁啊?”接过空碗搁在一边,装傻的人继续傻乎乎的发问,努力将一点酸溜溜的语气藏掖好了,生怕被揪出来摊开放在这人眼前。 战霆这辈子还未见过女子吃醋的模样,但也曾听战茗叽叽喳喳说些其他家族小姐的八卦,隐约觉得此时小妻子的神色倒是可以跟战茗的某些描述对号入座。 比如看见赫连蓉时片刻的打量,真是不会藏着掖着,估计心里早将人点评了一番。再者故意别开的视线,那不是随意的动作,而是隐隐含了气恼,像小猫似得气呼呼扭开头,偏又琢磨着是不是该回头瞪人一眼。知道她言语比不得常人,可能连嫉妒的话都不会说上一言半句,就全凭掐着的指尖,撇开的下巴和笔挺的脊背能看出一点端倪了。 前两者是生气的表现,后者更像是给赫连蓉端了一个夫人的架子,这么一站,背影该是很漂亮的一个弧度。 “那是西羌的赫连公主,与我谈些公事,这就要走了。” 这话说得平平淡淡,可赫连蓉听了却像是逐客令一般,这长宁侯如此耐着性子与夫人好言好语解释,简直就跟变了一人似的,这一把狗粮猝不及防塞了满嘴,嚼一嚼嘎嘣脆,还咯牙。想起今日自己的目的,不禁心里更苦闷,我堂堂公主怎么就挂在了他的身上。 从许含珠进来便一直遮头遮脸缩在一旁的阿图斯吃了公主一记眼刀,更是沉默起来不吭一声。赫连蓉隔着背对自己的许含珠与战霆对视一眼,便披上长袍头也不回的带着人往外走了。 短短几步的距离,又听见背后的人问道。 “哦,赫连公主是谁啊?” 这倒有些不依不饶的架势了。 战霆看着许含珠眨巴着眼睛,眼神飘忽着从自己脸上点过,又落在桌子椅子砸在地面上,好像问题不在与这个公主到底是谁,反正她也没见过。那她这话可以换个理解方式? “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你不认识也无妨。” “那她还来吗?” 赫连蓉正伸手撩开门帘,听见身后软糯嗓音的疑问,心里哼了一声,谁还要来啊!来看你们秀恩爱撒狗粮吗!我有病啊! 随即甩手跨步出去,可也挡不住后面还跟了一人要出来,愣是听到了这个长宁侯字正腔圆的答道。 “又不是朋友,哪能说来就来。多半不会见面了。” 赫连蓉:“......” 战霆这话说的随意,又带着一点安抚的意味,让帐中最后一点旖旎的气氛消散的一干二净。就连许含珠都不禁怀疑,他不会真的不近女色吧,好歹出去的也是个绝色美人,他就当真稳如泰山,一点波澜都泛不起来? 那自己刚才那个拈酸吃醋的劲,简直太,太丢脸了。虽然没有挂在脸上,但自己东问西问的,凭战霆的心思,不会不猜到呢? 许含珠偷偷看他一眼,发现这人早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就跟划了一个圈似的,肯定将自己放了进去,然后火眼金睛的看穿了一切,还偏偏不点破,这不把自己放在手心里逗着玩一样嘛! 不知何时,帐中只剩下他们二人,刚才围观的吃瓜群众早就该干嘛干嘛去了。许含珠才不要跟这个人大眼瞪小眼,干脆转身急匆匆就要往外走,说不上是恼了还是羞怯。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握住了手腕。 “明日便回家吧,不然你的雪团可要认不出你了。” 他说的是回家,并不是回府。她刚想要把心里的小房子统统钉上钢板,任谁都戳不穿捅不破,谁知就突然换了材料,变成了一团棉花,软的不可思议,连自己都跌了进去。 她步子一顿,就停了下来。战霆的伤刚好一些,谁知道他用哪个手拉着自己,要是有意挣脱,再让他伤势复发,恐怕又得在军营拖上几天。 手掌里,小妻子的手腕柔弱无骨,堪堪一握,细腻柔滑的肌肤蹭上自己掌心的茧子,就像珍贵的丝绸裹了一块有棱有角的石头。他松了松力道,仅是轻轻扣住她的雪腕,将人一带,让她坐在了椅子上。 他撑着椅背,俯身轻轻拨弄了许含珠耳垂边一缕碎发,又慢条斯理的问道:“含珠,你是不是见到那个西羌公主不高兴了?” 许含珠终于知道什么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哪家夫君会问自己夫人是不是见到别的女人会吃醋,而且还是一本正经的问这个问题!他叫自己什么来着,没听错的话,含珠? 这人到底几个意思啊,谁让你这么亲昵的叫我的名字了!我高不高兴你又为什么在意呢? “她,我,不是啊......” 猝不及防被问到的人无暇好好回答这个问题,她隐约间觉得与战霆的关系好像从隔着一座山变成了隔着一座桥,自己在一端,他在另一端。桥下潺潺春水,似乎还有桃花瓣簌簌飘入水中,水里有一莲蓬小船,船尾悠悠荡出一波涟漪,船上有人轻灵的唱着小调。 “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 啪!许含珠一脚踹翻了小船,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她还没来得及适应自己突然翻过一座山,就见着一座桥,当然心里觉得这桥闹妖,这船也看着不怎么结实。于是稀里糊涂搅在一起的情绪真让人说不清话了。 她不是装傻,这回她是真傻了。 战霆也是蓄意逗她,自从这个不省心的夫人进门之后,他就觉得事情发展的方向与自己构想的轨迹不太一样。他越发的想要从许含珠身上看到更多的东西,不止是她喜怒哀乐的表情,还有她刻意掩藏的或许仍旧是懵懂的情愫。 于是他今日借机挖坑,而小妻子不负众望的步入陷阱。 她胡说一气的样子与自己构想并无二致。她果然还是有些在意自己的,不然也不会被自己随便一问就慌乱的想要逃跑。 但他也并不想将人逼急了,见好就收的道理自己还是懂的。他收敛了情绪,仿佛追着人跑刚将人逼到了悬崖,又谦谦君子一般让开了一条路,就差说一句我不过是在开玩笑。 “她刚才是摔倒了,我扶她一下罢了。” 战霆掂量再三,还是开口又解释了一句,这一下更像是让许含珠坐实了自己在为刚才看到的一幕气恼,更一棍子打懵了她。竟然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只想着让这段尴尬的对话快点过去,不然自己的手脚都知道怎么搁着了,脸上肯定也会崩盘破相,这还咋装的下去。 从营帐中出来,耀眼的阳光已变得柔和,一轮红日斜挂在远处的矮丘之上,碧色的草被更显深邃,整个麓山大营似乎要逐渐被暮色一点点蚕食鲸吞。许含珠跟着战霆往寝帐走去,他今日好像突然来了闲心,一步步走的很稳很慢。阵风拂过,能听见掠过草尖的声音。麓山大营中渐次亮起灯火,一如自己乘着夜色而来那日,街上也是这样一点点亮起了幽微之光。 刚才还波澜起伏的心绪被慢慢抚平了、捋顺了。远眺隐于暮色中的麓山轮廓,平添一份苍茫壮阔。她觉得有些奇怪,那牢里还关着一个人,这事情难道已经解决了?但再想,这军中的事情实在不该随意去掺和,也不知自己的字条有没有让那刺客想明白。但说到底,自己也是站在战霆的立场,才会想提这人。 可不知,她方才早已与阿图斯擦肩而过,此刻,阿图斯与赫连蓉已奔至金陵近郊的一个小村落。 从偏僻的小门出了麓山大营,赫连蓉带着阿图斯走了好一段路,才闪身进了路旁的树林中。两人皆是一身袍子遮的严实,此刻在稀薄的余光中,隐隐只见两个轮廓,一前一后脚步不停。半响,阿图斯踩断了一截枯枝,伴着清脆的咔嚓声脚下一滑摔在了一边,样子十足的狼狈。 “公主,臣......” 赫连蓉连头也不回,声色俱厉道:“你哪里是我的臣子,哥哥一句话你便横着上去了,哪里有我说话的余地!” 阿图斯此刻绝境逢生,还未有半分活着真好的念想,便撞在了赫连蓉如炮仗一般的脾气上。刚才营地里那一巴掌够狠,但疼的不是脸,而是心。 “公主何必为臣屈尊来此,为人臣子,便是要肝脑涂地至死方休。臣早已有所准备,公主何必为了臣以身涉险,阿图斯万死不敢当!”跪着说话的人虽然言辞铿锵,实则连头也不敢抬,生怕抬脸便对上公主失望、伤心的神情。 赫连蓉心想,好一个肝脑涂地至死方休,脑袋都被架在刀刃上了,好不容易从断头台下来,就没有一句谢谢的话。她还如此腆着脸凑上来,真是活该打脸。于是又不解气一般抬脚踹了过去。 阿图斯看见凌空一脚,心想挨就挨了,等落到身上才知道公主的怒气有多重,竟然砸的自己半边身子发麻,脑袋里冒出两个锣鼓,敲了好一阵才消停。 “阿图斯,你知不知道愚忠二字怎么写!”赫连蓉气的声音颤抖,嗓子里像含了一块檀,不吐出来就灼心烧肺的燎着自己。 “我打个让你刺杀长宁侯,他不但是侯爷,还是握着上万精锐的将军,他一死,就凭你一个小小统领能担得起什么罪名!诛九族也不能平息东照皇帝怒火,到时开战我大哥能捞着什么好处!他手里哪有什么像样的人可以用!你到底长不长脑子!” 赫连蓉一口气吐出来,阿图斯愣是半天没缓过来。片刻后,才目光陡然如炬,沉吟片刻后道:“大皇子急躁,但是也不该如此,我得了令也是急匆匆出来,难道,是有人在大皇子耳边说了什么?” “谁说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如果你被战霆放回去,你一家妻儿老小就别想有活路了。”说罢,赫连蓉打了个口哨,一匹通体黝黑的骏马奔来,上面还挂了行礼水囊。 “不要走麓山,从胡突绕过去,回去的时候该怎么装装样子你自己明白。我会让人散布消息你是刺杀不成逃走的,没人会知道你被战霆关起来过。” “公主,臣......” 阿图斯还想说什么,却被赫连蓉打断。 “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好自为之吧。” 阿图斯突然好像翻江倒海版涌出许多话来,等汇聚到嘴边又如巨浪拍岸,顷刻又退回去了。他想说谢谢、想说抱歉、甚至想叫一声她的名字。 到最后,只有一句:“公主,臣走了。” 骏马飞驰,带着阿图斯很快消失在丛林之中。赫连蓉亦是决然往反方向走去,她越走越快,几乎要跑起来。 离别无需多言,你我知晓便可。赫连蓉终究苦笑一番,却不愿流一滴眼泪。 第34章 玲珑 一早,素心收拾好了行李,又准备好的热水,却看见夫人还躺在床上做梦,连哄带拽总算是将人扶了起来。 今日侯爷终于要带着夫人回府,素心很是高兴。这几日在营地虽然也不见怎么忙碌,但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自己那日回府替夫人收拾衣裳,可是挣扎了许久才忍住没跟老夫人撂实话,心头总不是个滋味。今日可算要回去,见着素月,总能让自己踏实一些。 许含珠却另有所想。昨日她被战霆一问,总觉得再与他相处,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但不一样在哪,却又让人抓不住。总之就是自己一脚踹翻小船之后,流水之上的桥依旧存在。 在马车里晃晃悠悠的时候,战霆在闭目养神,许含珠也装模作样的闭着眼,但没过多一会就扭头去看身边的人。他闭着眼睛像是没有防备的样子,坐的倒是很稳当,不像自己跟着马车左右摇晃。她目光顺着战霆的额头眉骨再到鼻梁唇角,突然就明白了哪里不一样。 他的唇角不是平的,而是微微上扬的。而上扬的弧度简直细小的微妙,不拿出大家来找茬的眼力,恐怕是分辨不出的。就这一点弧度,却让他的唇形更好看,连带着整个脸都柔和了起来。 许含珠又一次跌进了心底的那一团棉花中,她悄悄扭过头去,撩开帘子,又看到熟悉的街景。可她却没看到,旁边的人睁开眼睛,目光锁定了她的皓颈,唇角的弧度似乎又上扬了些许。 老夫人一早就接到下人来报,战霆今日带着含珠回来。她老人家用了早膳乐呵呵的回房,自己翻出了一个许久未动的小箱子,珍宝似得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件泛黄的小衣裳。 都说母亲会留着孩子幼时的物件做个念想,这性子泼辣的老夫人也不例外。孩子永远是母亲心里柔软的一处,并且也是母亲割不断的挂念。眼下,老夫人可就盼着三代同堂了。 起初,她以为战茗那鬼丫头的注意不过是胡闹,但谁知自己那沉迷于公务的儿子竟然将含珠留在了麓山营地,都说新婚总该是蜜里调油的时候,这样才算是应了这句话不是?那既然都把人特意留在身边了,自己也该预备些东西了。 收拾好战霆曾经穿过的小衣裳,约摸着人也该到了,就看见战茗一溜烟跑进来说人回来了。 许含珠回来又一次被整齐划一的“夫人好”镇住了,但好歹这次端稳了侯爷夫人的架子,没有耳坠珠钗闹幺蛾子,跟着战霆进了自家的门。 前堂坐着老夫人,还有望眼欲穿的战茗。许含珠刚进门,就被雪团扑了个满怀,摇着尾巴要抱,分别几日竟然一点都不认生。她扯下黏在腿上的傻狗,先给常氏行礼,这才抱着雪团坐了下来。 战霆进门朗声道:“娘,儿子回来了。” 常氏虽然应了一声,但仍旧板着个脸,故意说道:“哼,军营里住着比府里舒服,干嘛还回来!” 战霆似乎是习惯了常氏刀子嘴豆腐心,跟战茗一左一右挨了过去,战茗嘴巴吧唧吧唧说个不停,冲战霆和许含珠一笑道:“嫂子你可不知道,娘可是念叨了几天了,就等着你们一起回来。” 常氏一肘子拐过去,埋怨姑娘拆她的台,但嘴上也是合不拢的笑意,拉过许含珠细细问起来,这几日吃住如何,战霆有没有惹自己生气云云。 许含珠一概听了半天才应上一两句。临回来前,战霆又耐心的跟自己说了一遍,受伤的事情不要说给家里人听,甚至拿出哄小孩的方式许诺给自己买什么糕点,还有画本之类的小玩意。她面上装模作样的配合,心里却一边好笑一边苦恼,这么一直傻下去也不是办法啊,总得找个合适的机会清醒过来才行。 这次回府,战霆却不必急于回营。春耕还未结束,长宁侯作为镇守金陵的侯爷,也是有自家的田地的。虽然封地远在西北,但人在金陵,总不能做一个光杆司令。于是皇帝下旨,在金陵划了一片土地给战家。与其说是土地,不如说是一个山头下的平缓区域。在休息了两日后,许含珠跟着战霆去巡视春耕进度,见到了这一片颇具规模的农耕区。 春耕时节总是最忙的时候,按理来说,是该由她这个夫人在府里主持大局,操心这些琐碎的事情。但是她现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脑子也不怎么好使,这些活就落在了管家和老夫人身上。 好在老夫人身体还硬朗,岁数也不算太大,还能主持一下家务。管家在府上年岁已久,对春耕也熟门熟路,因此在许含珠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自己府上的春耕事宜并没有被耽搁。 所以战霆作为侯爷还是要去巡视一番,以示关照。许含珠跟着露露脸,也好让大家熟识这位京城里来的夫人。 这日天气突然生温,也适宜出门走走。战霆换了日常的春衫,是一身湖蓝的锦袍,料子算不上名贵,但织了菱形的暗纹,看起来很是大气得体。腰间挂着玉佩锦囊,领口缀着一簇金色的流苏,倒真像是个闲散的侯爷了。 许含珠也换上了樱色的春衫,圆形的领口露出两片锁骨,稍微宽大的袖口绣着水波纹的样式,腰间是白色的丝带,上头缀着几颗珠子,衬裙比身上的颜色略深,明艳中带着些许沉稳。这两人站在一起乍看,的确是一对璧人。 田垄修的整齐,望过去是一条比直的路线。田地被四四方方的分割成几个部分,每一块地里都有数位农人协同劳作,看样子有条不紊,进度也很快。 战霆看小妻子像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眼睛扫来扫去,看什么都新奇。 这也的确是许含珠第一次见到广袤的田地。哪怕是在现代,她也只不过是在荧屏上见过,而且大部分都是现代化机械作业。而此刻此地,却是真实的面朝黄土背朝天,哦不,土地颜色还偏黑呢。 她跟在战霆后面,在田垄间走来走去,丝毫不怕拖着裙摆弄脏了衣服。有些地方土质松软,她一脚踩下去不知深浅,险些绊倒。还好战霆随时准备着小妻子会出状况,心思全挂在她身上,几次伸手稳稳的扶住了她,还不时的叮嘱她小心脚下。 后来许含珠干脆就踩在他踩过的地方,像个踩影子的孩子一般,走着走着自己都觉得有趣,不自觉便笑出声来。她这一露笑脸,田里干活的人可比她笑的声响大多了,引得她和战霆一起望去。 那是扎着头巾的大娘,约莫年纪得有四十来岁,眼角已经出了纹路。身上穿着粗布衣裳,虽然沾了泥土,但并不破旧。耳朵上带着一副金耳环,这可算得上奢侈品了。她手里拿着一个粗瓷大碗,里面装着小小豆子,颜色赤红,应该是红豆。 一旁站着一个背着手的汉子,年纪应该比这大娘稍带一些,也是粗布衣裳,穿着一双厚底的布鞋,看到侯爷和夫人一齐望过来,赶忙轻斥了一句。看样子,二人是夫妻。 那大娘并不在意自己老伴轻斥的话,反倒招手对战霆道:“侯爷来啦,这肯定是夫人吧,跟您站在一起真是好看。夫人不愧是京城里来的,这脸上白嫩的,让老婆子我都羡慕呐。” 这大娘说话爽朗,一顿夸赞许含珠。虽然是些不加修辞的粗话,但听起来还是舒服。 “陈叔,陈大娘。这几日活还多吗?”战霆熟络的跟二人打招呼,看来这一对夫妇是常年跟着府里做事的人。 陈叔有些不好意思的拽了妻子一把,笑道:“侯爷见笑了,我这婆娘嘴上没个把门的,说话糙。这几日管事安排的活都忙的差不多了,我看再有个三五日就能干完了。” 这一对夫妻一直盯着许含珠看,战霆见状,也大大方方的介绍:“陈叔、大娘,这是含珠,我过门的妻子。” 遂又挽着含珠道:“含珠,这是陈叔夫妇,在咱们府上做事七年了。” 许含珠似乎有些羞怯又有些害怕一般,往后缩了一下。 陈大叔有些嗔怪,对自家婆娘道:“你看把夫人吓到了吧。” “我这大嗓门的,真是对不住了。” 许含珠仍是好奇,伸着脖子去看陈大娘碗里装着什么。 陈大娘将粗瓷玩递过去道:“夫人,这是红豆,咱府里每年都种呢。这东西熬汤煮粥可好了。对了,正巧你和侯爷来了,不如一起种一把红豆吧,也是个好兆头,说不准来年就生一个大胖小子呢!” 战霆一愣,下意识瞅了一眼小妻子,她果然脸上浮现两团粉红,眼睛也不知所措的撇开,一声不吭的站着,甚至有意往旁边撤了一小步。 陈叔原本觉得自己婆娘又胡闹,但看着小夫妻二人站着,怎么都有点别别扭扭的意思,当下顺着话道:“对对对,侯爷,这红豆可是好寓意,正巧我们去对面讨一碗水喝,您就帮帮忙呗。” 战霆接过粗瓷碗,看里面白白胖胖的红豆颗颗分明,不禁又想起红豆点心和红豆羹。来年若是用他们亲手种下的红豆做成点心,那滋味肯定更香甜吧。 “含珠,我们就当帮老人家的忙吧。” 他这会是真的露出了笑容,许含珠也觉得,他笑起来怎么就这么好看。以前也太吝啬了,不过是动动嘴角的事情,非得板着个脸。 不过,看他挽袖子的架势,堂堂侯爷真的要带着自己干农活? 第35章 冤家 许含珠仍在母家时,孟氏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里,除了素心素月伺候外,杂活更是一概不粘手。别说种地了,她连吃饭的碗都没洗过一只,许侯府的下人事无巨细的替她打点着。莫说许侯府,其他府里的少爷小姐也都金贵着,从没听过有学着做粗活的。 但看着战霆的架势,除却认真还有些熟稔,莫非他真的擅长这些农夫做的杂活?这堂堂的大将军,闲暇爱好总不会是锄地撒种吧。 她兀自想着,有些奇怪的看着战霆,那人却毫不客气的把手中装着红豆的碗塞进了她手里。替她挽起袖子来。 他顺手就这站着的位置,动作自然,仿佛这就是稀松平常的事情。许含珠略微宽大的衣袖被他两三下挽起来,既平整又好看,竟不比侍女的手艺差。 许含珠捧着碗,一动不动,倒是方便了他的动作。然而她却不是傻站着,就这么片刻的功夫,心里却生了许多想法,却又细密的缠在一起,悄然沿着心头往四肢蔓延去,一阵阵的发热。 他侧脸浸润在日光下,蜜色的肌肤更加润泽,让许含珠想到以前吃过的奶油焦糖,接过就不自觉的吞了口水。 战霆虽然眼睛落在小妻子手腕上,却察觉到了她十分微妙的眼神,若是突然扫一眼过去,她定是慌乱的将视线挪开,倒不如多享受一会儿她的注视。况且,她目光中也不再只是好奇与惊慌,更像是会无意识的追随自己的身影。虽然自己是征战沙场的人,对自己的容貌并没有过多的在意,可若是她喜欢,那就另当别论了。 如此想来,身形高大的男人站的更加笔挺了,犹如崖壁的松柏,英朗气质浑然天成。严肃的人认真起来又不失温柔,让许含珠想到了一个流行词——老干部。当然,战霆并不老,反而很年轻。 战霆捻起一颗红豆,躬身放在土里,而后对许含珠说到:“我放一颗豆子,你就用脚把土踩结实,是不是很简单?” 捧着碗的人遂用脚将两旁的土拢到中间,再重重的踩了几脚,反问道:“这样?” “对。” 战霆抓过一把红豆,继续一颗颗丢进土地里,后面的许含珠就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后面,认真的把土踩结实。这会日头正好,战霆的身影恰巧落在后面,就真成了踩影子了。 一溜田垄距离很长,走过一半,许含珠便不耐烦道:“我要扔豆子!”其实是土地弄在了她的绣鞋,而她今日恰巧很喜欢这鞋子的花样,便想把这差事交给战霆。 她声音不大,却不像是在商量,反倒有些撒娇的意味,战霆听得心头一酥,转身将小妻子手中的碗经过来,却不把手中的豆子放回碗里,继而道:“手伸出来。” 许含珠乖乖伸手,一小撮豆子落尽掌心,竟然还是有点暖的,带着对方掌心的余温,说不出的温情脉脉。那一颗颗小红豆好似落尽了心坎里,就要往土里钻。她攥着红豆赶忙跑到前头,再不看后面的人。 她故意走的快些,想要跟战霆拉开几步的距离。又故意将两颗红豆丢的间隔老远,想让他好一顿忙碌。谁知转身却看见他人高马大,倒是忘了他那一双大长腿,此刻派上了用场,轻松一跨便追上了自己的步子。 许含珠心里一笑,又故意将豆子丢的老远,自己往前快走了几步。战霆早看出她这点小把戏,不声不响的继续长腿逼近,竟是步步紧跟,与她始终半步之遥,甚至还背着手一副闲情逸致的样子。 她虽然顶着长宁侯夫人的名号,却是自在惯了。在京中就没什么侯门小姐的规矩,来了北境更是放飞自我,干脆提着裙子飞奔了起来,站定后来了个天女散花,小豆子七零八落的躺在地上。 战霆一挑眉,这是明摆了要故意折腾自己了?他提气一跃,眼神锐利的盯着土里零星的褐色豆子,顺势飞速的将土地踩结实,几步不用多余的步伐,片刻后完工站在小妻子跟前,大气都不带喘一下。 他向来沉稳严肃,甚少这样跟着别人玩笑。等略微冷静下来,不禁好笑。含珠胡闹就算了,自己也被牵着走。 许含珠与他对视一眼,突然间心有灵犀般的笑出声来。不同的是,许含珠笑的肆意,而他只是嘴角微动,却仍然掩不住笑意。 好好的农活,变成了夫妻间的游戏。虽然无意,却让旁观的人都忍不住调侃。 “侯爷夫人感情真好啊!” “就是,这不新婚,蜜里调油呢吧,哈哈。” 这田地里都是许侯府的人,走到哪里都免不了被看着,许含珠干脆也不躲了,就这么大大方方的让他们说,只是红了耳根子,还用小手不住的扇风,借此掩盖心里的波动。 正午时分,战茗带着几个家仆赶来。到底是心野的丫头,在府里待不住,就自告奋勇的承包了送饭的人物,顺便带着团团出来放风。 战霆虽然陪着许含珠胡闹了一阵,但还是没忘了要巡查大片的土地,便叫了随从跟着,让许含珠坐在路边临时搭建的草棚里休息。 战茗带着午膳过来,团团撒欢一般的飞奔出去,一溜烟的钻到了草棚里,在许含珠脚边直打转,嗷嗷的叫着摇尾巴,样子傻里傻气。 许含珠也是饿了,摇手招呼道:“阿茗阿茗,这里这里!” 战茗穿了一身藕粉的春衫,倒是一改往日的英气,今日显得更有少女的娇柔。可就是行动见暴露了本性,遗传战家的大长腿,跟她哥哥简直一个版本的步子,走路生风般的就过来了。 婢女手脚麻利的摆好东西,只是不见素心素月。许含珠疑惑:“心心、月月呢?” “哦,她们今日跟着娘去集市了,说是要买些不料给咱们做几件新衣裳,好在庙会穿呢。” “庙会?”许含珠拿起筷子,心思却被战茗说的庙会勾走了。 “这是咱们金陵的风俗,春耕后要有庙会,还有祈愿,说是为了风调雨顺。哎,说这么多嫂子你也不一定懂啦,反正就是好玩的,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好不好?” 说起庙会,战茗也眼神发亮。这丫头生性好玩,能让她如此兴奋的庙会,肯定也十分有趣。许含珠心里不禁期待了起来,点了点头,答道:“恩,跟阿铭一起去玩。” 今日在外就餐,自然比不得在府里方便。加上战茗总共也就三个人,所以府里后厨准备了五个菜,三荤两素,也算是够吃了。一人添一碗饭,就这眼前的田野风景,倒是很有风雅的情趣,心情可比在军营里舒畅的多了。 战茗吃几口饭,就要跟许含珠散碎的说上几句,一点都不在乎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许含珠虽然不怎么答话,却也乐得听一些八卦小事。团团趴在一边,眼巴巴的看着主人吃饭,馋虫渐起,也低声呜咽两下,示意主人自己的存在。 许含珠听见脚边的动静,夹了一筷子肉片放在地上。团团闻着香味,吧唧着嘴吃的开心。许含珠还想再夹一筷子,却发现这荤菜里的肉似乎都不多了。自己本就贪嘴,倒是忘了还有一个人没来吃饭呢。于是筷子方向一转,夹了一筷子素菜放在地上。谁知团团也是识货的小东西,闻闻地上的青菜,没有一丝肉味,竟然也一扭头走开了。 这傻狗还挑嘴!许含珠气呼呼的瞪了团团一眼,不再理会它。 她匆匆拔了几口饭,又吃了些素菜。旁边的战茗放下碗筷笑道:“嫂子,这糖醋排骨可是你喜欢吃的,怎么不多吃几块啊。不会,是给我哥留着呢吧?” 许含珠心里叹气,这兄妹俩果然都不是什么“善茬”,战茗是逮着机会就要调侃自己,好像一天不说就牙痒痒似的。前两日在府里,她有空就要来屋里缠着自己问军营里的事情。好在自己只要摆出困倦的模样,素心就心领神会的请她回去。 对这种吃瓜围观群众的八卦心态,就要以毒攻毒。想听八卦,那就说给你听呗。 “恩,留给夫君吃。”许含珠摆出乖巧脸,一本正经的答道。不娇羞、不造作,就是一张真诚脸。 这反而让战茗觉得没意思了,这口气这神情,哪里有一点娇羞嘛!可不对啊,她那铁板一样不近女色的哥哥都主动把人留在军营了,这日日相处,就没一点小夫妻恩恩爱爱的意思?嫂子再傻,也不能一点都没感觉吧。 许含珠焉能不知她这个小姑子操的什么闲心,干脆也放下碗筷道:“吃饱了。”接着起身出了草棚,团团也跟了出来,嗷了一嗓子,小腿撒欢跑得开心。 午后阳光正好,春风透着暖意,阵阵拂过,吹的人骨头都有些酥软。许含珠随意的走着,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只觉得地里干活的人好像不是刚才见过的,莫不是走错了地方? 她正要往回走,就听见后头一阵凌乱额脚步声,还有团团的哀嚎。 “嗷!” 许含珠回头张望,却看见团团被两个家仆模样的人按在地上,可怜的乱蹬爪子,却无法挣脱。在看家仆后头,可不就是那日在集市碰见的“土豪”公子吗! 果然不是冤家不聚头啊!许含珠直觉不妙,见对方气势汹汹,便听见那“土豪”公子看口道:“怎么着,又见面了,今日小爷可要好好跟你算算账!” 第36章 霸王花 梁钦今日本不想出门。他昨个在醉梦楼接了两个水灵的姑娘回府,个个姿色卓绝,嗓音酥软迷醉。他正想着在府上的后院里摆上软榻,晒晒太阳,再听两首《玲珑腰》,这小日子,美。 可一大早他那知州爹就叫人遣走了那两朵娇花,非要自己去巡查什么春耕事宜,烦心!这做知州的又不是他,干嘛非得大清早的不痛快。 梁钦嘴碎了几句,就跟他爹吵了起来。说到最后,被他爹指着鼻子念叨不争气,他气的甩门而去,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还是昨日那一身。说到底,他爹是金陵知州,这一亩三分地的,有什么好巡查的。手底下那么多人,怎么就非得让自己亲儿子跑跑颠颠的干活,真是亲爹! 他没好气的出了门,就带了两个家仆,跟着他爹手下去了城郊。到了地方,也不巡查春耕,只管装模作样的走了一圈,这眼看过了正午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真是越想越气恼。他正要打发两个家仆去赶车过来,准备打道回府,谁知却遇上了集市让自己出丑的人。 梁钦看她根本没注意到身后的自己,便挥挥手让家仆一把按住了雪白一团的幼崽,这才引得对方回头注意。 许含珠看着“土豪”公子凶神恶煞的盯着自己,就知道今日恐怕是不能善了了。那日在集市这凶神恶煞的死胖子都恨不得吃了自己,今日碰上自己落单,这场面似乎不怎么好办。 梁钦看许含珠一眼不放的盯着自己,既不呼救、也不求饶,难道她还不知道自己是谁?他在金陵城内横行惯了,头一次遇见这么“镇定”的主儿,一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女人是傻啊还是真的如此大胆? “告诉你,爷我可是梁府公子,我爹是金陵知州,识相的给爷笑一个再陪个不是!” 哦?知州的公子?看来是个官二代,也难怪这个德行。许含珠轻哼一声,仍是冷言盯着这个梁公子,大有敌不动我不动的架势。 梁钦向来借着自己的身份压别人一头,这金陵城里就他爹说的算,连那个长宁侯也是不是要看他爹的脸色,这哪里冒出来一个无知的女人,竟然对自己的身份无动于衷!但是,这女人脸蛋倒是真不错,比起醉花楼那些善于魅惑的庸脂俗粉,这女人更娇婉清纯,勾起了梁钦不好的心思。 眼看“土豪”公子不怒反笑,继而露出一种令人恶心的笑容,简直就是伸脸找抽的典型代表。毫不掩饰的暴露着内心阴暗肮脏的想法,让人不寒而栗。光天化日,贼心四起,许含珠冷笑一声,后退一步,再看道路两边观望的农夫,竟没有一人敢站出来说上一句,可见这梁钦果然是个欺行霸市的主,可见是横行惯了。 “美人儿,爷我也是怜香惜玉的人,不如你告诉我,你是哪家的姑娘?”此话一出,一旁的两个家丁也相视一笑,看的许含珠手痒痒,恨不得上去直接一人一巴掌拍飞,但团团还在他们手里...... 既然不好硬碰硬,那不如就恶心死他们。这梁公子不是对自己又意么,那你试试看,你是不是喜欢一个疯女人呢? 许含珠陡然色变,眼睛里透出一股空洞痴傻的劲,突然高声尖叫起来,一边朝三人走去,一边扯自己的头发,演得十分卖力。尖叫的间隙还摇头晃脑,时而盯着梁公子,时而盯着那两个家仆,活像个疯婆子癫狂发作。 对面三人开始见许含珠不说话,只当她脾气古怪,或是不识抬举。可压根没想到有这一出,当即目瞪口呆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两个家仆不禁手上送了劲,想要往后撤一步。团团抓住机会,扑腾着爪子挣脱开来,一溜烟跑回许含珠脚边,呲牙裂嘴的嗷嗷嗷叫。 梁钦见两个下人连个幼崽都抓不住,一时怒火中烧,大骂二人废物,同时指着许含珠的鼻子道:“管她什么疯子傻子,给我抓回府里去!” 呦,这是要来硬的了?可自己也不是什么“善茬”,不就是打架么,谁怕你啊! 许含珠低头拍了团团一下,直指梁公子道:“咬他!” 团团不知哪里来的胆子,飞奔起来一跃而上,就要冲着梁钦面门而去。两个家仆左右上来,才挡住了团团的犬牙,可也被咬了一口,疼的直叫唤。 正当团团英勇大战,战茗久等许含珠却迟迟不见人回来,终于坐不住的找过来了。眼见着却是一团糟的画面。 她久居金陵,当然知道梁钦是什么人。当即大叫一声:“你们住手,敢对我嫂子动手,小心我哥抽死你们!” 梁知州向来与战霆不睦,连带着梁钦也知道些不和的事情,看见来者是长宁侯的妹妹,伸手拦住了两个家仆道:“呦,这不是战霆的妹妹么,怎么着,你也想来掺和一脚?” 战茗虽然顽劣,但也知道梁知州明里暗里给自己哥哥下了不少绊子,此时为了哥哥的军务也要忍耐一下,便不动声色站在许含珠前面对梁钦行礼道:“梁公子不知,这是我嫂子,不知道什么事情跟你起了冲突,想必梁公子不会跟一个女子计较吧。” 这话已经说的很委婉,但在梁钦听来却不痛不痒。战霆的夫人,哼,不过是疯女人,真是可笑。他长宁侯又如何,竟然娶了一个疯女人,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悠悠上前两步,伸着脖子对战茗笑道:“这疯子是你嫂子?哈哈哈!这战霆好歹也是个侯爷,就娶了个疯子,你哥也真是口味独特啊。是不是疯女人,更会伺候你哥啊!” 两个家仆跟着主子一同嗤笑,气的战茗双手发抖,但却不好发作,只能瞪对方一眼冷言道:“我们就不打扰梁公子了,告辞。”说罢就要带着许含珠朝另一边走去。 可梁钦却慢悠悠的吐出两个字:“等等!” 两个家仆拦住了去路,顺便撸起了袖子,暗暗警告战茗与许含珠不要轻举妄动。 饶是战茗不想惹起事端,也分分钟被点炸了脾气。她怒吼道:“你还想怎样!你爹是知州又如何,我哥是长宁侯,论爵位,你爹可不见得比我哥高一等!” 梁钦仿佛听了笑话一般新鲜,嘲讽道:“呦,你这是给我摆谱了?那好啊,我表姑可是皇上身边的人,要是让她知道我受了你哥的欺负,谁没好果子吃还不一定呢!” 呵,原来这个土豪公子还上面有人?怪不得这么嚣张。但是战霆个好歹是个北境将军,戍守边关也该是皇帝倚重的人,皇帝权衡利弊,是断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打架事件而去责罚一员大将的。这个梁公子果然脑子里都是水,扶不上墙啊。 想到这,许含珠反而不怕了。因为她发现,这个梁公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可是皇上钦点的昭月郡主,说起来,这梁公子打了自己,可算是打了皇帝的脸面吧。这一巴掌抽下去,可就不是脸疼这么简单了,这个肥头大耳的梁公子不死也要掉层皮才行! “梁钦,你不要欺人太甚!”这边战茗仍然嘴上不饶人,但对方却优哉游哉的挥挥手,示意家仆紧逼上来,作势要动手的样子。 “小丫头,有娘生没爹养的,敢跟我撒野,今日我就做主教训教训你规矩,也好让你那短命爹少在下面操心!” 这话说的太难听,又戳到了战茗的痛处。她自小没了爹,也受过不少欺负。非得自己装作一副大大咧咧不好惹的样子才能清净一些。梁钦口出狂言,不但勾起了她的伤心事,还敢压在她爹头上作大人,谁能忍得下这口气!她抡起手就像上去,可谁知一个比她更快的身影一闪,竟然直冲梁钦面门而去! 许含珠心里已是怒极,一个知州的公子敢说这样的话,当她是死了么!看来这梁公子是从未碰上过硬茬,也没吃过钉子,今天就让你长长见识,别以为谁都好欺负! 她的动作极快,仿佛用了全身的力量,这一冲快、狠、准,梁钦刚才让家仆去了另一边,此刻就只身一人,也未曾想到他严重的疯女人会突然朝自己扑来,一时愣了神,迎面被许含珠的大招狠狠招呼了一下! 鼻梁被女子的拳头重击,同时又□□遭袭,两下动作可不是闹着玩的,当即惊呼一声,痛的后退两步。 但梁钦也不是吃亏的人,一手捂着遭到重击的部位,一手顺势拉住了许含珠散落的头发,竟然来了一招女人打架擅长的手段——扯头发!他身形肥胖,下盘不稳,毫无悬念的脚下拌蒜,朝后仰倒。 许含珠头发被扯也不好受,但看到梁钦脸都疼青了的表情,简直暗爽。她被一同带倒,手上却不停动作,用了女子防狼术中的一招,合掌奋力一推对方的下巴,直接将梁钦打懵了! 这梁钦好死不死,正好倒在了路边的斜坡处,旁边就是开垦过的土地。他晕头转向的想要爬起来,却忘了手上还拽着许含珠的头发,二人竟然磕磕碰碰的滚落到了田地里,弄的灰头土脸。 许含珠此刻越战越勇,霸王花附体,非得打的这梁钦哭爹喊娘才算完。干脆压在这梁君秦的腿上,双手精心打磨过的指甲又成了利器,专挑着梁钦手腕间最薄的皮肤狠狠掐了进去。她怒目圆瞪,透着十足的凶狠,这凶狠劲不是装腔作势的玩闹,而是一股令人胆寒的气劲。 果然如她所料,这梁钦压根没见过敢拼命的硬茬,况且他平日里身边肯定不缺爪牙,估计也很少赤膊上阵的真人pk,这会真是被吓住了。 脑袋发蒙的人被身材比自己矮小许多的人按在地上,仿佛他才是被“恶霸”欺负的“良家姑娘”。打红了眼的许含珠此刻就像是恶鬼一般,狰狞着用两人才能听清的声音说道:“梁公子,你要我吗?” 这话犹如带刺的锁链,扎透了皮肉勒的梁钦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这哪里是疯子,分明是鬼啊!披头散发的人脸上沾了土,还一字一顿咬着牙这样质问,再好的容颜此刻也显得尤其可怖,许含珠很满意梁钦的反应,遂又问道:“梁公子,就你有爹?” 这接连两问在梁钦听来,说不清是疯人疯语还是有意嘲讽。 跟着梁钦的家仆惊愕之后就要冲下来,梁钦哆嗦着嘴唇,求救般的吼道:“愣着干嘛,把她弄下去!”说罢也开始奋力挣扎。但前世的许含珠多少学过一点女子防狼术,又会用巧劲,竟然压着他硬是没让他一个胖子挣脱。眼见这两个猖狂的家仆奔过来,横扫过去凌厉的一眼,仿佛在说你们来晚了。 许含珠回头,一咬嘴唇,一边的嘴角勾起来,露出一个你完蛋了的表情。而后众目睽睽之下,她扬起了头以撞河山的气势重重砸了下去。 梁钦的鼻骨当场断裂,他甚至来不及发出惨烈的哀嚎,便软手软脚的晕了过去。 许含珠抬起头,哼了一声,只见围观的农夫都仿佛吞了拳头一般呆呆的看着她。 当事人毫不客气的接受吃瓜群众的围观,解决了这个梁公子简直不要更痛快。可这痛快的感觉实在稍纵即逝,她听见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的氛围。 “含珠。” 第37章 算计 战霆巡视完了田地,正要赶回草棚,半道上却遇见个不认识的农夫,神情慌张的跑来对自己说,含珠被梁家公子缠上了。农夫神情焦急,语无伦次的说了一遍,大意是梁钦拦下了含珠,战茗也插了一脚。 他今日带小妻子出来本是好意,却没先到半路杀出来一个梁钦。他知道梁钦一贯的德行,但好歹战茗跟在含珠身边,想来不会闹出多大的动静才对。 饶是如此,他仍旧心神不定,谢过赶来报信的农夫便匆匆往事发地飞奔过去。短短的路程他脑海中闪过了许多种可能。含珠被他们气哭了?或是两方仍然吵得不可开交。最糟糕也许是战茗那个冲动的丫头跟人家打起来。但他怎么也没料到会是眼前的一幅场景。 果然这就是人生处处有惊喜么。 他赶到的时候正撞见小妻子犹如泰山压顶,死死压住了梁钦不说,还来了一招撞南山,竟然活生生把那个身体壮硕的梁钦撞晕了。他活了这二十多年征战南北,也算是见多识广,但东照如含珠一样彪悍的女子,再无第二。 如果她生在胡突,一定是草原最英勇的女战士,说不定还会成为部落的首领,与自己在战场上兵戎相见。但还好她是许侯府的小姐,现在是自己的夫人。 打人就罢了,这梁钦估计也是活该。把人打晕了也罢了,这梁公子身强体壮,死不了。但这姿势未免.....自家夫人压着一个男人,虽然是一个被打晕的男人,但还是让战霆心里不悦,甚至在瞬间有些明了含珠那日看见赫连蓉的感觉。 他推开梁钦的家仆,目不斜视的盯着某人的背影喊出了她的名字。 果然,被点名的人小脑袋一缩,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才缓缓回过头来,露出一张沾满灰尘可怜兮兮的小脸。 “夫君?” 许含珠尽量表情自然一点,并且迅速的松开了掐着梁钦手腕的小爪子,这才拍拍手准备起身。 可跪着压制对方是在是一个别扭到了极点的姿势,这才不一会的功夫小腿就酸麻不已。她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却体力不支的要摔倒。战霆长腿一迈,瞬间移动了她身边。长臂一展,将大战了一场凯旋而归的霸王花揽进怀里,两手稳稳的拖住了她的腰。 刚才的不安与愤怒一扫而空,突然间盈满的安心不受控制的变成涓涓细流,急于寻找奔泻的出口。它流经四肢百骸,最后暖了心窝和手脚。后知后怕的人这才觉得手脚发抖,只有靠着对方宽阔的肩膀才能稳住心神。 许含珠仰起脸可怜兮兮的告状:“夫君,坏人欺负阿茗。” 战霆眉头微蹙,双臂脊背化作屏障挡住了其余闲杂人等的视线。他以为小妻子会告状说梁钦欺负了她,却没想到她是替战茗告状。于是反问道:“怎么,他没欺负你么?” “哼,他敢!”许含珠冷哼一声,还抬手作势要打人一般往梁钦的方向指去。 若是没见着今日的战况,战霆绝不相信他看似柔弱的小妻子能放倒一个壮硕的男子。但今日,他可算是大开眼界。虽说这事情实在不符合规矩,但他看着小妻子护着战茗的样子,心里却温暖欢喜。她是将阿茗看做了家人才会这样拼命相护吧。 战茗看到嫂子的壮举,心里大写的跪服。但这衣衫凌乱的样子实在不好看,便上前道:“哥,嫂子,我们回去吧。” 战霆点头,冷着脸对一旁不知所措的梁府仆人道:“回去转告梁知州,他若有什么意见,我战某在府上恭候大驾!” 两个家仆话也不敢说,架起他们那出尽洋相的倒霉公子,一溜烟往回去了。 马车上,战霆取了干净的帕子,先将小妻子的手细细擦拭了一遍,战茗两次想说话,都被他板着的脸堵了回去。 这次算她们俩走运,梁钦并没有带着成群的家仆出来。也是含珠不知者无畏,这才没酿成大祸。可今日没有梁公子,只怕日后遇上些什么阿猫阿狗,也要一言不合就打过去么? 许含珠看着战霆脸色发黑,但她却不后悔这样教训了梁钦,谁让他说些难听的话讨打,反正她没错。 战霆手里的帕子没有用水打湿,直接擦拭手掌还有些不舒服,许含珠刚才从路上滚落,手掌挨着土地,里面细碎的石子擦伤了柔嫩的掌心,有些微微刺痛。她缩了缩手,这才细弱蚊蝇的嘟囔道:“嘶,疼。” 握着小妻子的手,战霆也忍不住心疼。她这一架打的勇猛,可看起来是毫无章法的,这才会弄得自己也受了些伤。虽然自己一言不发,却还是听闻她喊疼后动作又轻柔了一些。 许含珠却耐不住这样的“冷暴力”。她想来觉得早死早超生,干脆抽回了手掌,又气恼的告状:“夫君,是坏人欺负阿茗!” 可战霆的心思却不在她告状的话上。这些时日,她这夫君的称呼倒是越来越顺口了,这倒是不错的表现。他收回帕子,这才缓和了脸色。也是他看到含珠与战茗没有吃亏,他这才能好好的坐着听含珠说话。若是那梁钦敢动她们一下,他必定让梁钦付出代价! “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他拍拍小妻子后背,安抚了她的情绪,这才对战茗发问。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过去的时候,那个梁钦已经拦着嫂子了。后来,他又说话难听,嫂子是护着我才打了他。我才不道歉!” 战茗提到梁钦就来气,说到最后横着脖子,一副我最壮烈的样子。 “谁说要你道歉了,不是你们的错凭什么道歉。阿茗,在你眼里我是这么不明事理的哥哥吗?” 战茗从下到大闯祸无数,也无数次被哥哥拎去乖乖道歉,以为今日也是同一个套路,傻了半天才啊的一声问道:“我还以为你还跟以前一样,让我去道歉。” “我以前让你给人家道歉,是因为你真的做错了,我希望你是一个明辨是非的人。但我也绝不允许有人欺负我们战家的人!” 许含珠听他说这话虽然语气平淡,但却无端透出几分杀伐之气。她打晕了人,说实话还有些担心人家找上门来。但看战霆这架势,似乎还有什么后招等着梁府。 傍晚时分,梁钦才在自家的床上醒来,鼻骨的剧痛让他在床上哼哼唧唧。他大脑卡壳了恩一样,午后的事情一片空白。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才一点点回忆起来,在床上便沙哑着声音喊道:“来人啊,来人啊。” 守在床边的婢女一个机灵,撩开窗幔看了少爷几眼,这才匆匆忙忙的开门去通知众人,少爷醒来了。 梁知州的夫人第一个赶来,来了便哭天抢地的心疼她儿子,在床边絮絮叨叨:“我儿受苦了,娘亲一定不会放过那些人。” 梁钦也是欺软怕硬惯了,今天踢了好大一块铁板,又吞了一把钉子,委屈的几乎要吐出血来。再加上被一个女子打晕,被众人围观的羞辱,一个大男人竟然也哭哭啼啼起来。 “娘,都是长宁侯府的人干的好事!” “什么?长宁侯府?”梁夫人疑惑,神情一顿,继而又问道:“你确定是长宁侯府的人?” 梁钦没得到安慰,更加不满,疼的抽泣,烦躁的吼道:“对啊,就是长宁侯府的人,就是那个战茗,还有战霆新娶的媳妇,就是她打的我!” 梁夫人知道自己儿子被惯坏了,有事在外头会惹出些祸端。但对象不是平头老百姓就是一般的管家子弟,每次搬出梁知州的身份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长宁侯可不是什么软柿子,怎么就碰上长宁侯的人了呢? 况且她儿子身强体壮,怎能能被女子打晕呢?除非这女子虎背熊腰吧! “你不慌,娘去跟你爹说说这事,你先好好休息。”梁夫人安抚了儿子,起身去了书房。 梁知州正在书房,阴沉的脸色透着几分阴狠。今日他儿子好好的出去,竟叫人抬着回来,晕的不省人事,谁胆大包天敢伤他梁知州的儿子! 梁夫人进门便急匆匆道:“老爷,孩子醒了。说是长宁侯的人打伤了他,这可怎么办!” 梁知州得知是战霆的人,也有所忌惮。他了解战霆,向来治军严谨,府里的人很有规矩分寸,不像是会如此莽撞的人。而且他与战霆在军政上多有纷争,两边都在锦鲤维持一个平衡,从不蓄意挑事,莫非有什么隐情? “是长宁侯身边的人干的?”梁知州问道。 梁夫人坐在一旁,低声应道:“阿钦说,是战霆的妹妹和他的夫人打了他,你说这两个女子,怎么可能?” 梁知州若有所思,也不得其解。两个女子,大白天的跟男人一样大打出手,还把自己儿子打晕了?不过说到战霆新过门的妻子,倒是有些来头,据说是许侯爷的嫡女,还封了昭月郡主,算是圣宠恩泽。可不管是昭月郡主还是战茗,他梁知州的儿子都被打成这样了,若是没个说法,他今后的颜面可要往哪里去放! “不急,我再去问问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晚,梁知州从儿子嘴里得知了一个他之前就听说但是没有轻信的消息。 战霆的夫人是个痴傻之人。 据儿子的描述,这个长宁侯夫人癫狂时力气吓人,凶相毕露,所以才打晕了他。 那这事可就好办多了。神志异常的人多会有出格之举,这可就把长宁侯夫人无端伤人的罪名坐实了,他可要去许侯府好好讨教一番,岂能让战霆骑到自己头上来! 第二日,他便让人给长宁侯府递了帖子,但在帖子里却言辞委婉,甚至有登门致歉的意思。战霆焉能不知这是梁知州以退为进的把戏,干脆接了帖子按下不回,硬是压了两天,磨光了梁知州的耐心。 梁钦已经能自如活动,只是鼻子肿起一个硕大的包,青紫的颜色一看就知道不好过。他在屋里来回踱步,梁知州坐在一旁喝茶,忍不住道:“你就不能好好安生片刻,心浮气躁,难成大事!” 话虽如此,梁知州本人也难免焦躁,只是不显露于表面罢了。他的帖子已经递过去两日了,这按理来说,怎么也该有个回应,哪怕是推辞,也应该知会一声才对,莫不是那递帖子的人没说清楚? 殊不知,长宁侯府却是一派悠闲,许含珠这两日还腾出时间开始修整庭院。早前就有如此打算,正巧正主也在,倒是多了个劳动力。管事买回来的幼苗都栽植好了,游廊的灯笼也换上了新的,就差将这些年久的立柱廊厅重新上漆,便可焕然一新。 她压根不知道梁府递过帖子的事情,也奇怪那日回府后,战霆只当着她和战茗的面交代了几句,日后出门必定要会武功的侍从跟着护卫才行,别的倒也没说什么了。可关上门,却换了副模样。 想到那日,战霆非得看看自己身上还有没有伤,弄得自己简直要炸毛,最后还是老老实实撩起衣袖裤脚,果然发现脚踝有些青紫,多半是从斜坡滚下来的时候扭到的。看到这小半片巴掌大的伤痕,自己还没觉得疼,他反倒一副怒不可遏又自责怜惜的样子,不假他人之手的给自己搓了药酒,自己就是再傻,也隐约能摸清他的心思。 想到那一丁点的可能,许含珠不禁心里像是敲着一面小鼓,继而变成拨浪鼓,速度越来越快,心里咚咚咚响个不停。最终变成手下失察,咔嚓一声剪断了一只刚抽芽的幼苗,心疼的一嘶声。 一旁战霆看见,随意的走来,对小妻子到:“想什么这么出神?这么剪下去来年可开不出花了。” 他说的一本正经,眼神却不老实的盯着她的唇。许含珠笑笑,正不知如何回答,却瞧见门廊方向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人匆匆走来。那人一身褐色的劲装,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见到许含珠的时候短暂一愣,随即与战霆对视一眼,心里了然,继续朝这边走来。 战霆也上前几步,那人附耳低语几句,许含珠也懒得去听,她算是摸透了战霆的工作情况,反正总有忙不完的事。他身边的人自己也认不过来,只记得几个熟悉的面孔。这会多半也是什么军情之类的事情吧。 “侯爷,今日午后。”来者禀告。 “我算着日子也差不多了。下去吧。” 战霆吩咐手下离开,那人却不按原路返回了,不知如何借力,飞身上了墙头,踩着屋瓦走了,在墙上留下一个沾着尘土的脚印。 许含珠盯着那个突兀的脚印,半响才不满的撇撇嘴,啧了一声。 午前,战霆派人给梁知州回了帖子。午后,梁知州便带着梁钦登门拜访。 第38章 圣宠 可真等被长宁侯府的下人迎进了门,这府里却安静的异常。梁知州坐在前堂,自然有人奉上热茶点心伺候,便候在一边,等客人吩咐差遣。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仍不见正主的踪影。梁钦便问道:“侯爷既然回了帖子,我们登门,为何不见侯爷前来?” 一旁的下人听过,不温不火的答道:“侯爷事务繁忙,还请知州大人和梁公子稍等片刻。” 梁知州顺势而下,佯装怒斥了儿子一句,笑道:“侯爷身兼重任,我等不急不急。” 小半个时辰过去,茶水都添过两回,战霆这才露面,从正堂后面的花厅过来,步法稳健有力,身形陡然就变得高大起来,征伐之气油然而生。 梁知州瞪了许久,就为这一刻。迫不及待的看了儿子一眼,两人眼神无声的碰撞,随即分开。年过半百的知州大人突然化身严父,一脸大义凌然就要常演一出大义灭亲,径直冲着梁钦呵斥道:“孽子,就知道整日胡闹,还不给侯爷请罪!” 梁钦虽然性格恶劣,但偷奸耍滑演戏的本事可不赖,噗通一声就跪了下俩,合着仍然青紫的一张脸,哭喊道:“侯爷,是我有眼无珠,冲撞了夫人,还请侯爷赎罪。”说完垂头不语,可实际在暗暗观察战霆的动作。 战霆坐的稳当,余光扫过脚边跪下的梁钦,却没有要让人起来的意思。他端起茶杯徐徐轻啜,润了嗓子才开口道:“梁大人这是哪一出?若是要管教公子,也该关起门来别让外人看见才好。令公子这么跪着,让有心的人传出去,可就变成我战某欺负人了。” 都说朝堂讲究的是中庸之道,只因局势错综复杂,不可偏颇某一阵营。这道理用在江湖之远的北境一样适用。战霆手握兵权多年,梁知州身为地方行政长官也把控一部分军政事务。二人多年来有进有退,便是权衡的道理。 今日梁知州先发制人,想的是无论如何,这长宁侯总要给自己几分面子,而后再步步紧逼,压战霆一头。可谁知也有兵不厌诈一说,现在这情形恰如其说。这个长宁侯竟然不按常理出牌,硬是撤了他的台阶,让他无路可退,只能迎头而上了。 “侯爷说的有理,只是今日这一出,就是要给两方一个交代。毕竟犬子的伤势是小,若是影响了我与侯爷的和气,那便是在下的罪过了。” 梁知州说话间语气平稳,措辞很是注意分寸,但实际上却有些坐不住了。他细细想来,从一开始的不回帖子,道今日让他们父子久等,这每一步都像是要把他们父子玩弄于鼓掌间一般掌控者,恐怕这战霆早有准备。 “梁大人何出此言?我与梁大人共事多年,怎会因为什么小事而伤了和气呢,大人多虑了。” 梁知州最不耐烦战霆这种不咸不淡的语气,虽然知道这不过是敷衍,但也无可奈还,非逼着自己再进一步才可以看得见对方一点真颜色么。 既然如此,那也不必客套了。他对跪着的儿子道:“梁钦,你起来吧,侯爷不与你计较,还不谢过侯爷。” “多谢侯爷。”鼻青脸肿的人恨恨的起身,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侯爷莫怪,犬子那日偶遇夫人,不知怎么就与夫人发生了口角,虽然夫人重伤了犬子,但梁某知晓,夫人定不是故意所为,一定是犬子哪里说错了话,可否让夫人出来见一面,也好让犬子道歉,这才能安心。” 梁知州的算盘打得响,这一推二五六,说到底竟变成许含珠的不是了。以退为进,玩的上手。他虽然先后听闻这位侯府夫人的传言,可总要亲眼确认,才可再做打算。 战霆却不与他正面碰撞,兜着圈子顾左右而言其他,三两句便将梁知州的请求挡了回去。弄得梁知州父子都有些浮躁,便开始坐不住了。 “侯爷,说到底,这事情恐怕是夫人恶意伤人的可能更大些吧。犬子虽然不是设呢皇亲国戚金贵之躯,可也不能这么平白无故受伤不是?”梁知州看战霆有意拖泥带水含糊其辞,便也不再虚与委蛇的说些客套话,一语推翻了先前的话,便是要摆出问罪的架势来了。 这就撕破脸了?战霆静待梁知州说完话,无视对方翻脸不认人的态度,反问道:“梁大人如此,就是问罪了?难不成还要请府衙的人押了人回去审一审?” “侯爷言重,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小儿伤势如此,恐怕淑妃娘娘也知道也不会坐视不理吧。” 梁知州搬出入宫侍奉皇上的姐姐,就是要压一压战霆的气焰。其实今日之事,也并非要闹到公堂之上,因为以他对儿子的了解,恐怕挑起事端的人就是他。虽然受了伤,却也是不在理的。 听完此言,战霆眼中暗含精光,不怒反笑道:“梁大人话里有话,这是暗示皇上要为你评判一桩私事吗?” “侯爷不必为如此言重,陛下日理万机,必定不敢劳烦。只是淑妃娘娘侍奉皇上,想必家人的话还是要听一听的。” 要与陛下沾亲带故,真是心比天大。 战霆不惧对方所言,倒是更加一派悠闲。梁知州心里顿时起了疑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当他细思之后如何说话,府里的仆人却有所动作,训练有素的往大门敢去,像是要迎接什么大人物一般。 “看来知州大人心里有委屈,便要和家人说一说才能排解忧思。今日,本王恰巧能给梁大人一个机会,还请梁大人提前打好草稿,可别忘了一会要说什么。” 这话的意思,难道是陛下到访金陵了?不,不可能。若是陛下亲临,那么第一个知晓的人便该是他才对。那这么说,可是宫里来人了? 片刻后,一个传信的差使便进来了,对战霆行礼道:“侯爷,请预备接旨吧。” 战霆点点头,自然有人往后院走去,请府上众人齐聚前堂。 许含珠此刻刚午歇起来,还在院子里被太阳暖的昏昏欲睡,就看见下人来请她到前堂预备着接旨。一旁的素月答了话,她还心里疑惑,这好端端的又接什么旨意?难道皇帝后悔了,要把她带回京城去? 素心素月赶忙替许含珠好好打扮了一番,要见宫里的人,总要衣着符合规矩才可以。打点妥当,便往前堂去了。 等见着前堂的来者,许含珠顿时精神了起来。这不就是那日被自己打的哭爹喊娘,最后让人抬回去的梁钦么。那旁边坐着铁青着脸的就是什么梁知州了吧。这找上门来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要再自己道歉?做梦去吧! 梁知州听到动静,便看到方才战霆出来的地方,以为衣着华丽的女子被人扶着出来。她身上穿的是御供的锦缎制成的衣裳,他姐姐在宫中,他也见过数次。再看首饰妆容,虽不见雍容但也算得上华贵。这人长得倒是标致,这么默默走来倒也不像是神志异常的人,果然是许侯爷的女儿,有些京城贵女的气质。 许含珠见着梁氏父子俩,心里一百个不待见,权当他们二人是空气,别说行礼了,连头都不往他们做的地方扭一下,正摆出一副看一眼都不看的表情。 战霆起身迎过小妻子坐下,紧接着战茗也到了。见到梁氏父子的表情与许含珠如出一辙。 梁知州从未受过如此“礼遇”,当即气的脸色发青。但唯恐圣驾随时到了长宁侯府的门口,说什么也不能在此时发作。 最后来的是老妇人常氏。她今日穿了一身喜庆的红色,在梁知州看来却是扎眼的很。但尊卑有别,长幼有序,还是带着儿子给老夫人行礼问安。 常氏早起便听战茗说了那日的事情,为含珠叫好之余也是气的牙痒痒,恨不得亲自将这个梁钦抓来暴打一顿。今日还敢到府上撒野,就不怕再躺着回去么。 不多时,门外马蹄声渐起,先行护卫策马疾驰,而至长宁侯府门口整队排列。战霆带着府里的人皆站在前堂外的院落里,唯独梁氏父子站在一旁的角落。今日旨意与他们无关,是要为主人避让的。 带刀侍卫先行进入府内,为宣旨的公公护卫。许含珠抬眼望着大门,见手捧旨意的人进来便觉得眼熟,这不是赐婚那日来宣旨的王公公么?他怎么千里迢迢的跑到北境来了? 王公公也是见过这位曾经的侯府嫡女,如近的昭月郡主、长宁侯夫人,礼貌性的点了点头。 这一切都被一旁的梁知州看在眼里。他也曾进宫面圣,怎能不知来宣旨的王公公可是伺候皇上多年的老人了,在宫中也是颇有地位。有些没有门路的官吏乃至低品阶的妃子,都恨不得从王公公嘴里套出点话来揣测圣意。今日皇上不远千里的让王公公来宣旨,那不是五一在说器重战霆么。 战霆侧脸与梁知州对视一眼,无言中透出些十拿九稳的意思。而后一撩衣袍,带着满院子的人跪了下去。 梁知州看见战霆的脸色已觉得不好,这战霆果然时掐准了时间才回了帖子,故意让自己看到王公公宣旨。想到自己之前所言,不就是借着张姐的身份,才敢说此事乃是陛下的家事。但他怎么能忘了,昭月郡主可是皇帝册封,这么说来不也是陛下的“家人”了? 这旨意的内容无非就是就是皇帝感念长宁侯戍守边关辛苦,又对妻子关爱有加,朕心里牵挂不安,御赐宫中贡品良药,意解长宁侯忧思。 圣旨言辞间关切倚重之意十足,何为圣宠,何为隆恩,在梁知州看来,这份旨意便是如此。自己真是走了下下策,被战霆反将一军! 战霆接过旨意,谢过了王公公不辞辛苦的赶来。王公公笑脸相待,倒是有几分巴结之意道:“长宁侯辛苦,陛下都惦念着呢。叫老奴来宣旨,可见圣上恩泽啊。” “王公公说的是,战霆必当不辜负陛下的期望,为陛下戍守北境,肝脑涂地。” “侯爷有这份心,老奴也好回去复命了。一定字无遗漏的转述与皇上。”说罢这才发现一旁还站着梁知州父子。 梁知州知晓王公公的在宫里的地位,忙行礼,却被王公公扶了一把。 “梁大人这可使不得。淑妃娘娘这几日还年到您呢,说等明年春节,一定去求皇上恩典,让您进宫与娘娘一聚。不过,梁公子的脸是怎么了?可是遇上什么匪徒了?” 战霆听见王公公的话,若有所思的看了梁知州一眼,眼神暗含凌厉,又透着几分睥睨的意味,直看得对方发毛。 那梁知州摆手道:“不过是跟几个朋友胡闹罢了。劳烦公公操心。” “梁大人不必客气,可还有什么话要带给淑妃娘娘?” “不敢劳烦公公,只要娘娘安好便可。”梁钦眼见他爹不敢言语,就要张嘴说话,却被他爹瞪了一眼,悻悻的闭嘴了。 “那既然如此,老奴也不耽搁了。长宁侯不必相送,老奴这就启程回去了。” 护卫的队伍整肃过后,又是一阵马蹄疾驰,声响渐远,直至再也听不见。 梁知州此刻哪还有脸面与闲情待下去,一甩袖子,哼了一声,便带着梁钦离去了。 战茗冲着二人背影呸了一声,也看到了他们刚才不敢言语的模样,心里甚是解气。 战霆看妹妹出了气,便低声问道小妻子:“夫人可解气了?” 许含珠看他如此认真的问自己,却止不住的感叹,他绝对是个水深又腹黑的人,不然梁氏父子怎么会如此败兴而去。不过嘛,看他们吃瘪的样子,果然很痛快。 第39章 春寒 梁知州与梁钦回到府上,进门便破口大骂起来。那梁知州在金陵多年,无论大小官员乃至皇帝派来的巡查使,都要给他几分面子。这长宁侯着自己的军功,竟然如此与他撕破脸皮,在他面前炫耀起圣宠来。但依着今日的圣旨,看来皇上的确倚重这个战霆。 如此说来,今日真是走了下下策。看来,还不能跟这个战霆硬碰硬。不必讨好,却也不能僵了关系。 这边梁知州若有所思,正背手沉着脸往正堂走,梁钦却依旧喋喋不休的咒骂,配着他依旧难看的脸更显得有几分滑稽。旁边的仆役战战兢兢,其中一个不经意抬头,正对上梁钦的脸,又马上低下头去。 梁知州在堂中坐定,思前想后,这事虽然令他颜面扫地不说,还被战霆狠狠的压了一头,但也只能就此作罢。也是自己这些年小看了这长宁侯,原本以为他只是个领兵打仗的莽汉子,现在看来,这人倒是藏得深,日后可要好好盯着才是。 梁钦此次吃了闷亏,此时当然咽不下心中的气,又在堂中谩骂起来。 “哼,这战霆算个什么东西,爹,你这岂不是让他骑到头上来,这金陵城,到底谁所得算!” 这年过半百的知州拢了衣袖,脸色铁青,盯着自己不争气的儿子看了片刻,又一巴掌拍的桌子猛然作响,屋里的仆从立马跪了一地。 “还不闭嘴,还嫌不够丢人吗!这金陵城谁说的算?这不过脑子的话你也倒是问的出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难道还用我来教你吗!也不知这些年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长宁侯不过长你几岁,已是手握兵马的将军。你呢?如何与他相比!” 梁知州可恨自己儿子不争气,也明白自己这无知小儿与战霆的差距,心里自然不痛快,说的话也*的跟石头一般,兜头砸在梁钦脑门子上,让这平日里纨绔又受宠的人好一阵呆傻,才后知后觉的不是滋味。嘴里我我我了半天,也每个所以然来,只得悻悻的退到一边,又自觉委屈,狠狠的踹了一旁奉茶的婢女一脚。 这边梁府愁云惨淡,长宁侯府却一派悠闲安然。 自那日皇宫派人传旨后,府中上下都议论着,这夫人果然还是皇上亲封的郡主,就是比那些闺阁小姐地位更加尊贵。这仓库里堆得名贵药材,精雕细琢的首饰摆件,还有华美的绸缎,都是实实在在的天恩。此番封赏,就连他们这些平日里不伺候侯爷夫人的杂役仆人都得了几钱银子沾喜气。虽说夫人神志略有异常,可不言语时坐在那儿,也是美极了,这粉粉嫩嫩的衣裳一穿,一双眼瞳似明珠又盘绕了丝丝缕缕的薄雾,肌肤莹若鲛珠,头发随便挽成什么发髻都好,毕竟是美人吗,披个麻袋都是不落凡俗。 许含珠坐在院子新植的胡桃树下,倒是不知道自己被四下仆役好好在心里捧了一番,倒是犯愁这些名贵药材要怎么处理才好。 她讨厌极了看诊吃药,偏偏这个病怏怏的身体逃不开。日前与梁钦打架那一日,她痛快揍人的时候倒是没觉得什么,但这几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精神不济,又偏偏昨夜吹了风,一大早竟身子绵软起来。 想到这吹风着凉的缘由,树下的人思绪翻滚,青天白日的脸红了起来。还不是怪,怪那个人过于亲密。 自从军营归来,战霆便不再与自己的小妻子分床而居,入夜自发铺好两床被子,这架势摆明了要同床共枕。不,他分明也这样做了。而她,也分明表达过拒绝之意了。许含珠自顾自的就要抱着枕头被子去矮榻上睡,却被那人霸道的一把拦下。他沐浴后只穿了薄薄的寝衣,周身还散发着热气,更叫阵阵朴素的清香扑面而来。 他说,别闹。 只两个字,却好像是西游记里,唐僧给悟空施的紧箍咒,她听到这两个字,也像是被一道咒语定了身形,动弹不得,无力反抗,稀里糊涂就被人带上了床,顺理成章躺在了战霆的身旁。 好在烛火熄灭,遮住了她的慌乱,也未曾让她看见战霆凝视她的目光。 接连几日,战霆都很自然的睡在了房中的大床上,并且行动越发流畅自然,昨夜更是变本加厉。昨天天气晴好,素心便将枕头被褥都找了个地方晾晒拍打,入夜才发现少收回来一个枕头,战霆看了床上孤零零的枕头,竟然还调笑着说要不就将就一下,枕他的胳膊睡算了。许含珠面上平静的沉思,方才嫌弃的摇头,可心里却搅得天翻地覆,突然砰砰的跳的不停,一溜烟跑出去找枕头了。 今早醒来,许含珠认真并且深刻的反省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一定是自己头脑发昏,才与战霆同床共枕,还睡得昏天暗地。可转念一想,自家夫君,说到底同床也没什么不妥。这两个想法左右冒头,刚消停片刻又开始头疼起来,连喉头的不适也来凑热闹,痒痒的让人止不住咳嗽起来。 她捂着嘴咳嗽起来,这边屋里收拾内务的素月听见动静正要取过披风替夫人披上,就看见有个更快的身影从窗前掠过,直冲树下坐着的人而去。素月随后出门,捧着披风就瞧见侯爷一双宽阔的手掌抚上了夫人的肩头。醇厚的嗓音带着几分担忧道:“身子不适还出来吹风,怎么就这么不小心,非得好好吃几副苦口良药才能让你长个教训。” 说罢接过素月默默递过的披风,给许含珠亲自系上,拢紧实了,这才带着人往屋子里走。 许含珠方才自顾自沉浸在胡思乱想中,这会儿被几副苦口良药勾回了神思,一时间抖了个激灵,舌根子似乎已经开始发苦,蹙紧了眉头。等在屋内坐下了才注意到屋内不知何时多了个白发长须的老头,背着一个沉旧的木匣,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未等她过问,那老者先对她一拜道:“老朽见过夫人,夫人安康。” 凭着自己曾经多年的电视剧经验和空气中隐隐的草药味,许含珠断定这绝对是个老中医。果不然,一旁的战霆扶起老者的手臂应到:“姜大夫不必多礼,今日劳烦您下山跑一趟,路途颠簸,辛苦您老了。” 老者放下随身的药箱,挽起袖子笑道:“将军不必多礼,自老将军时我便随军行医,这么些年,人也老了,腿脚不便,还能有用得上老朽的地方,自当效力。” 原来是随军的军医?不过自己只是风寒而已,用得着这么大张旗鼓的请老大夫来么。但看这老者慈眉善目,许含珠也不自觉轻松了许多,点了点头,很是乖巧。 素月关了门,又给姜大夫添了茶,在旁侍候。 这姜大夫先是仔仔细细的看了许含珠的面色,又询问了素月夫人近来的饮食起居,这才从药箱中拿出一个腕枕,放在桌上。自己却不慌切脉,而是端着茶杯捂手片刻,这才搭上许含珠的手腕,笑道:“人老了,手发凉,可不能凉着夫人的手腕啊。” 战霆在旁坐着,会心笑道:“果然还是姜大夫心细,金陵城中就数您医者仁心,药到病除,妙手回春。” 姜大夫听了赞美之话很是受用,空闲的一手摆了摆,捋上了胡子,不免有几分欣喜。 反倒是许含珠心里腹诽,自己这夫君真会说话,老人家也是好骗啊,三两句就被人诓着颠簸的下山来了,来诊自己的小风寒,真是大材小用了啊。 这切脉是个功夫,姜大夫手下或轻或重,片刻后,又示意许含珠换了另一只手,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才收了手,却是长叹了口气,面色倒不如刚才轻松了。 “侯爷,夫人不可再劳心劳力了啊。内里不足,且阴阳两虚,若要细细补足,着实不易。春日阳气发生,夫人却还手掌寒凉,又感染风寒,是该好好调理。” 这姜大夫又絮絮叨叨的说了许久,从病情分析到日常注意事宜足足耗了一炷香的时间,这边许含珠都开始打哈欠,昏昏欲睡。她从现代而来,实在不怎么在意这中医的调理之道,只是觉得感冒没有西药冲剂,能让她一包药灌下去好好睡一觉发汗这样简单的法子,着实麻烦。 可与之相反,战霆却是越听越揪心。他这个小妻子平日里有用不完的精力,时不常就弄得情况鸡飞狗跳,数日前将梁钦打的哭爹喊年也让他吃惊。只是没成想,一个风寒却诊出如此多的问题。她的身体远远不比看上去健康,依姜大夫所言,如若不好好养护,怕是有碍寿数。思及此,心里骤然紧缩,自己指尖先凉了一半,他不免有了一些不好的联想。 想她劳心劳力的要布置好院子,若是看不到那些花草繁茂的样子该如何?新植的胡桃树也是她贪嘴,想在秋天做琥珀核桃的小吃,若是没等核桃结果,她便卧病窗前,谁又有心思做那些点心呢? 平日里镇定的长宁侯也有今日慌乱的体验,心里的急切都毫无遮掩的从眼中流露,姜大夫宽慰道:“将军莫慌,这虚弱之症并非危在旦夕的凶猛之症,只要好生调养,倒也能年岁无虞。只是要辛苦夫人注意许多,不能入过去版随意了。” 战霆点头应道:“这是自然。我必定看好她,姜大夫放心。” 姜大夫取来笔墨开方子,心里感叹。他初见战霆时,他不过襁褓,转眼已成了威震北境的长宁侯,这体贴的模样,倒是继承了老侯爷一脉,疼人的紧啊,如此甚好。这是这夫人的脾气古怪了些,似乎与常人有异? 方子开好后,素月接过收好,又与战霆一道送姜大夫至门口。战霆吩咐她在屋里伺候夫人,这才带着姜大夫往外去了。 等着老者一走,许含珠立马没了正行,一步三晃的躺倒床上去了。素月也不打趣了,反倒贴心的替她脱了鞋子,盖过棉被。本想着偷懒一躺,没想到还就真的睡了过去。 屋外,战霆送姜大夫出府。姜大夫到底没有忍住,询问道:“将军,老朽失礼了,方才看夫人,似乎,似乎与常人有异。不知......” 战霆步履一顿,站定答道:“瞒不过姜大夫,夫人的确受过惊吓因此神志异于常人,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平日里就是爱闹了些。” 他说这话时,前半段神色忧虑,后半段却唇角含笑,仿佛这不是什么头疼的问题。姜大夫见状也心领神会,也就不多置喙,只是又嘱咐道:“将军与夫人实在情深,只是夫人还要好生安养才是。这方子且先用着,七日后再来看过细细调整。” “那就麻烦姜大夫了。”战霆从袖中掏出诊金,直看人上了轿子,方才回去。 路过回廊正碰见府中新招来照看花草的下人,便有细细吩咐了一番,自己住的院子里新植的核桃树要小心照看,务必要长的枝繁叶茂,这才大步流星的回去了。 三月春光盈盈,正透过窗棂片片洒落。床上纱幔未放,正叫人好好瞧去了床上人儿恬静的睡颜。战霆悄悄进屋,踱步到窗前,看她眉头舒展,却偏偏被一缕日光扰了清梦,便拿过椅子,坐在了床前。等自己反应过来做了怎样的举动,却已然成了人形的屏风。 他这二十几年,何曾,何曾这么安然呢? 床上的人儿依旧好眠,全然不知,床前的人盯着她眼角眉梢,看了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