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老男人[快穿]》 第1章 家住隔壁的总裁大叔01 # 睁眼的时候,沈洛知道自己抵达了委托人的世界。 身下是不熟悉的绒软床垫,沈洛从床上爬起来,把白皙纤细的脚伸进毛茸茸的拖鞋里。 环视一圈,她处在一个装修精致且处处透露精致少女气息的房间里,飘窗边上摆着画架、颜料盘和笔刷桶,画架上绷着雪白的画布,已经打完了底稿,是一幅细腻的铃兰花。 沈洛啪嗒啪嗒走到飘窗旁边的梳妆台前坐下。 眼前乳白色典雅的梳妆台上,零零散散摆放着精致小巧的护肤品化妆品。 色彩明艳美好的九宫格腮红,搪瓷磨砂瓶的保湿霜……都是昂贵而精贵的东西。 抬起头,镜子里映照出一张娇俏可人的面容。 是委托人的脸。 # 沈洛是一个商人,准确说来,她是一个位面商人。 她来自大千世界万千位面的交错之地——位面平衡局。 位面平衡局有许许多多分部,比如负责修复位面崩坏的修复部门,又比如负责收集位面元素的破坏部门……不同的部门派遣不同的任务员前往目标位面进行任务。 当然了,除去这些部门,还有少数的“散户”,他们自诩“位面商人”。 比如沈洛。 # 位面商人大多出身于各个部门,只有少数取得大成绩的老牌任务员才有资格获得“自立门户”的权利,因为只有这些从前出过无数任务,赚取了足够资源的人才有能力与资本。 他们在这个神秘的位面拥有一块独立空间,只要不触犯位面法则,他们有资格优先挑选想要的委托人,替他们完成心愿,收取报酬。 委托人付出灵魂之力,任务员或者位面商人帮助他们完成心愿,公平得很。 位面商人大多性格独特,要收取的报酬也各异。 有人收取灵魂,有人收取委托人的天赋,有人收取*……各人有各人的偏爱和需求。而沈洛,只收取感情,尤其钟爱古板老男人的感情。 因为沈洛从前在任务世界取得的稀有能力,更因为她的特殊……口味,她在位面商人之间挺有名气。 # 这次的委托人,名字一听就很有女主的感觉,她叫苏里,是个富家千金,挚爱舞蹈和绘画。 苏里的前半生就像闪光灯照耀一样,颜好家世好性格好,人也优秀,从小到大顺风顺水。 家庭成员也简单,苏父苏母恩爱,苏父经营着家族企业,苏母出自书香门第,苏里是家中长女,还有一个优秀开朗的亲弟弟苏辙。 按说这样的背景,苏里即使之后什么都不做,自然有父母养着,即使父母老了,也有优秀的弟弟继承家族企业,她依然可以活的滋润无比。 苏里人生的第一个转折,发生在17岁那年。 她们家隔壁,那幢装修精美却空置许久的花园别墅,终于住进了它的主人。 有名的地产商人,叶邵卓。 那个男人大她十五岁,独居,淡漠而沉稳。 # 此处并没有什么一见钟情不择手段强取豪夺的狗血戏码。 沈洛也看过很多小说,任务者们的初期培训也会有观摩一些小说情节,但看看也就过了,当不得真。 那些小说的参考性并没有那么强,现实中也甚少发生类似情况,毕竟各个位面皆是真实的人生,哪有那么多乱七八糟或者恰到好处的情节。 其实很多成功人士都有足够的情商、原则和气度,老男人的气度与涵养向来同少年不一样。 苏里在最好的年华遇上叶邵卓,她鲜妍明媚,有满满的活力,皮肤通透而青春。 老男人时常看见她,最初算是一见钟情,之后又一点一点动了心思,展开的手段也是合理且循序渐进的。 之后,恰当的时机,恰当的地点,未经社会的少女和历经风霜的男人,决定在一起。 苏父苏母一开始并不同意,毕竟两人年纪相差较大,但在叶邵卓的努力下,苏家父母同意两人订婚。 如果故事就这样结束,可能一切都是好的,那就没有沈洛什么事了。 # 苏里人生的第二个转折在于订婚之后,她为了舞蹈梦想去巴黎留学。 一切恋爱的最初都美好而朦胧,像第一口的朱古力慕斯,初冬的第一场细雪。苏里没有谈过恋爱,苏母对她的教导带着书香世家的克制,她觉得这个邻居体贴而绅士,学识渊博且有礼,她以为自己对叶邵卓的敬佩倾慕便是爱情。 可她在巴黎遇到了一个男人,巴斯蒂安。 同他拥有的这个唯美的名字一样,巴斯蒂安有着俊朗的面容和湛蓝的眼睛,浪漫而多情,风趣而迷人,最容易让女孩喜欢,甚至爱上。他甚至有着和苏里一样的艺术理想和观念,巴斯蒂安是一个画家,手下画出的风景带着独特风情。 其实叶邵卓的性格更像一个长辈,年岁不大的苏里沦陷在法国男人的浪漫里,几番挣扎之后,苏里决定和叶邵卓坦白。 叶邵卓沉默了很久,才告诉她,他尊重她的决定。两人已经打算取消婚约了,将想法提出之后,对此表示强烈反对的,反而是苏家父母。 苏里执著着要和一个不知根浅的外国穷画家在一起,苏家父母从中国飞往巴黎,却在途中遭遇恐怖袭击,双双身亡。 苏里的世界坍塌了,家里的企业遭受巨大打击,有内部人直接抽取了苏家企业的商业链,内部机密外流,苏母的娘家对商业完全没有涉及,苏家一蹶不振。她的法国爱人很快不知所踪。苏里的弟弟甚至来不及埋怨她,因为苏辙本人也因为家族的事情焦头烂额。 苏里的记忆停留在这里,因为她很快被绑架,用以威胁叶邵卓不对苏家施以援手,随后便是冰冷的死亡。 # 沈洛坐在梳妆台镜子前,默默接取了委托人的记忆,从现在开始她就是苏里了。 她能够得到的仅仅是委托人视角的记忆,而委托人本人对家族的事情并不是很了解,沈洛在心里嗤笑了一声,苏家最后的结局完全是个有计划的谋取陷阱。 委托人的愿望是挽救父母生命和家族,而沈洛要的,是苏里的爱情。 委托人付出灵魂力量扭转时空,而她替委托人完成心愿,得到老男人的爱情,各取所需,谁也不欠谁,公平得很。 这次的委托难度不大,任务等级仅仅是“d”。沈洛接这个任务的初衷就是暂且休息一阵子。 因为她已经确定自己的目标是会对原主有好感的,而苏家,在她已经有防备的情况下,自然不会让家里出事。 第2章 家住隔壁的总裁大叔02 苏里换好衣服下楼的时候,桌上留了一份吐司太阳蛋,苏父苏母外出视察近一个月都不在家,保姆在厨房里收拾,于是大厅里只有弟弟苏辙窝在长沙发上,怀里一只奶绿色大抱枕,手上端了杯热气袅袅的奶茶。 少年的整个人陷在浅色亚麻布沙发里,毛茸茸的发顶被阳光打下来,笼罩一层金色,看见自家姐姐下楼,眼睛亮了亮,也懒得坐起来,就地躺着笑眯眯叫了声“老姐”。 苏里赏给他脑袋一个温柔的巴掌。 # 此时是他们暑假开始的第二天,苏里高考结束,苏辙中考结束,两个人都空得很。 苏里坐在餐桌边吃早餐,往培根上撒黑胡椒粉末。 苏辙扒拉在沙发背上,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转了两转:“姐你今天怎么睡这么晚?爸妈都出去了好无聊。咱们今天啥计划?” 苏里这才想起来这姐弟俩暑假大多腻在一起,苏辙从小和姐姐亲,具有姐控倾向。 咽下一块蛋白,想起叶邵卓看见原主的场景大多是在后院,苏里心里有了计较,提议去后边院子和他们家的金毛犬diggle玩耍。 苏辙往后院方向看了一眼,一只金毛大犬在后院欢天喜地左右奔走,皮毛是软绵绵的奶油金色,简直活泼泼蠢兮兮让人不忍直视:“姐,大夏天的你确定?” 苏里转过头的时候真巧看见diggle整条狗扑进花坛里,把几盆挂着的吊兰扑地前后左右摇摆,她的笑容僵了僵,声音确是极其镇定:“确定。” # 院子里的阳光大块大块的,像金黄的吐司。 家养金毛犬diggle的眼神像糖稀一样绵软,但这样大的一整条狗扑过来,怎么看都是一场灾难。 被扑倒在草地上,苏里看着提前闪开缩在一边奸笑的弟弟,她的内心只剩一个大大的“妈的智障”.[jpg]了。 说好的姐控呢?宝宝不开心,宝宝有小情绪了。 苏里翻身而起作斗争。 # 相对于这边的热闹,隔壁深绿主色调的花圃里一个人都没有。 欧式风格的阳台上摆着几盆绿萝,也是深深的绿色。透过玻璃落地窗,只能看见复古宫廷色的厚重窗帘,拉开一段缝隙,只露出一双黝黑沉稳的锐利眼镜。 叶邵卓原本在书房里办公,隔壁邻居养的大狗叫得太过欢脱,又有隐隐约约很欢乐的谈话。他倒没有什么烦躁的情绪,只是难得的,也没有继续看文件的心思。 他把自己的大脑放空了片刻,觉得自己理应去找点事做,他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但那些并不是必要。他花了年轻时多少日夜造就事业,可不是为了之后也一直重复无趣的工作的。 这时,他听见女孩的笑声。 他不由得凝神侧耳,猜测可能是隔壁苏家的女儿,隔壁家的儿子他前几日见过,被苏氏夫妇带着出席一场酒宴,那家的小姑娘,倒是没有去的。 听着听着,他想,“唔,这小姑娘的肺活量真是惊人。” # 他觉得年轻真是个好东西,叶邵卓这样想着,就走到落地窗前,将窗帘拉开了部分。 于他而言,那边的两个人都还是孩子。一个俊秀的少年笑的阳光,而另一个姑娘背对着他,只见那飘摇的长发如一把黑色的海幡,细白匀称的一双腿,纤细的腰肢有柔韧的弧度,看着让人心神恍惚。 一点都不像他以为的,嗯——“肺活量惊人”的——小姑娘。 # 院里的大金毛再一次飞起,往那姑娘手中的飞盘咬去,嘴巴大张,一张狗脸表情生动无比。 叶邵卓心情难得特别愉悦。 那姑娘原本是背对窗户,这时为了躲避大狗的袭击,整个人施施然避开,转过身来。 《楚辞·九歌·东君》云:“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 自幼习舞的小姑娘,一举一动都浸透着舞姿。 她的长发随着转身飘动,嘴边眉梢布满了灿烂的笑意,看起来就像是日出之时一株扶桑花,枝繁叶茂,整个人有着鲜活的生命力,骤然撞进了叶邵卓的眼。 那一瞬间,老男人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心里“咯噔”一声。 像一朵花开的声音。 第3章 家住隔壁的总裁大叔03 # 这转身之前,苏里已经感应到了目标的存在,并且判断好了需要做出什么样子。 最开始,她单纯的身为沈洛的时候,尚且是个直白简单、一根筋到底的性子。之后经过千百个世界,究竟为什么会变成一个“收取感情并且尤其钟爱古板老男人感情”的高端位面商人,连她自己都说不清了。 太久太久了。还能记得多少过往呢? 千锤百炼,锻炼的最好的,便是她的忍耐力,以及敏感神经。 其实沈洛并不是很在意目标爱上自己,到底是因为委托人,还是因为她自己。比如她现在是“苏里”,那她就要想方设法让目标爱上这个由她扮演的“苏里”,她只需要被爱的过程。 当然了,她也会去爱他。 # 苏里扬起头,长长眼睫眯着,眼前有阳光照耀下的金色。 隔壁二楼拉开的复古窗帘后面,隐蔽在阴影之下的修长挺拔的男人。 她可以清晰看见叶邵卓的眼睛,刀削斧砍一般英俊的侧脸,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痕迹,但年近四十的男人正是最好的时候,她最爱这种恰到好处的成熟与稳重。 年轻男人是向阳生长的林木,笔直笔直,郁郁葱葱富有生气。 老男人却像已经扎根充足不惧风雨的藤蔓,曾经因为风霜雨雪而弯曲,也曾经顶开压在头顶的巨岩。 苏里,或者说沈洛,需要的就是这种男人的爱情。 她要这个人的爱,她也会爱他。 # 确定目标的凝视后,她装作不经意地看向隔壁别墅的二楼,然后顺理成章愣住。 姑娘的表情很坦率,一瞬间的惊讶和羞涩,她会发现他,叶邵卓有些意外,但也随即坦然地回望过去,微微颔首。 苏里反应过来,冲他甜蜜蜜笑,半弯身躯挥手,打过招呼之后重新转身。苏辙还盯着去而复返持续进攻的diggle,在这种时候蠢弟弟永远都是一副二哈模样,完全没有发现自家姐姐和隔壁邻居之间的互动,或者说,暗潮汹涌。 这只是最开始一个小小的初遇。 家住隔壁的老男人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隔壁家的小姑娘心心念念的目标,他想到自己那时有点加速到心跳,一瞬间觉得可笑。 他当时想到了什么? 想着若是能够时常看见那样的笑容,看见那个活泼泼的小姑娘——根据她的年龄她几乎算是他的后辈——最好是在他家的院落里,他当时一定是疯了! # 夜幕低垂的时候,叶邵卓解决了助理送来的文件,他近几日在别墅修养,助理也住在别墅的客房,每日的早晨和晚间都会来回于公司和别墅之间,负责递交事宜。他靠在飘窗边摸出一盒烟,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默默把烟盒塞了回去。 耳边突然传来细弱的歌声,他下意识把窗帘拉开一些往外看,男人的眼神突然滞住。 他们所在的别墅区治安极好,别墅与别墅之间间隔亦是恰到好处。但在两幢别墅的相临处,隔着幽暗的小花圃,他可以望见隔壁没有拉上窗帘的房间。 对面的姑娘只穿着一件长长的白衬衫走动,脚尖踮地,步履轻盈,半遮半掩的躯体像一条柔白的鱼,在隔壁二楼的落地纱窗前若隐若现。 许是因为常年习舞,苏里的身材很曼妙,不是成熟女人的前凸、后翘,宽松衬衫下隐隐透出美好的曲线,衬衫下摆微微遮住大腿根,露出细白的腿和光着的小巧的足。 她哼着歌,摆出邀舞的姿势,在木地板上轻轻巧巧踏过。她的头发似是刚刚清洗过,长长的,海藻一样披散,水珠滴滴答答打在地面上,打湿了大半脊背,衬衫贴住肌肤。 这样很容易感冒。老男人皱着眉头想。 # 临睡前,刚刚看见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他也不是有意回味,只是先前姑娘的歌声好像还在回响,调子轻巧跳跃。 像一根琴弦,不断不断响起,往左边翻个身,右耳听得见,往右面翻个身,左耳听得见。 叶邵卓觉得,这有些不对。 他不是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少年,偶然瞥见姑娘半掩的身体并不会让他心绪紊乱。 他本就是个较真的人,察觉了自己的不对劲,立刻仔细地思考起为什么来。 他有个想法,又觉得十分危险。 第4章 家住隔壁的总裁大叔04 当晚有人在kingsize的床上辗转反侧,也有人心情大好睡的欢畅。 苏里哼着听不清歌词的小调入睡,对于这个不过“d级”的委托人的任务,她的确一点都不着急,可是越快攻略好目标,她就越有动力去完成委托人交代的执念——她并不是多么有责任心的人,各取所需并不影响她的享受主义。 做位面商人到了她这个地位,再去接任务,大部分原因只是执念,而不是位面平衡局的强制,会被任务以及系统约束的,一般都是初级的任务员们,而随着他们完成各种任务,也会得到更多的权限和自由度。 之后的几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家里的蠢弟弟虽然姐控,但到底处于宅不住的年纪。苏辙觉得自家姐姐这个暑假简直是宅得令人发指,于是在接了好友的电话后决定滚出去打球。家里的保姆并不长久呆着,于是今天仅仅只剩苏里一个人在家。 真是个制造“偶遇”的好时机。 近几日苏里都会定时去后院报到,晚上也定时、定点、穿着不同露得“恰到好处”的衣服,出现在靠近隔壁别墅的落地窗前。她当然几乎每次都感受到男人不容忽视的气息,白天的时候还时常对隔壁别墅“偶尔”出现在阳台上甚至是后院花圃边的老男人打招呼。 # “下午好叶先生!” 隔壁的姑娘又出现在后院里,金毛大狗欢脱嚎叫。 施施然坐在隔壁院落茶桌边的叶邵卓眼眸沉沉,对她点点头:“下午好。”老男人眯起眼睛,有些纠结该再说些什么。 姑娘已经笑眯眯地回头,开始来回搬动一堆器具,酒精喷灯、炭、烤架和……番薯? 大夏天的玩烧烤,叶邵卓觉得这姑娘总会冒出些奇怪的特质。 苏里的动作很熟练,很快在平坦的石板路上摆好了工具,打开喷灯,火焰在干燥的天气里使炭火很快烧红,铁架子上冒出烟气。红皮的番薯躺在架子上,被她手里的钎子有一下没一下戳动翻滚。 叶邵卓看了半响,掩饰着继续翻看手中文件。他穿着布料轻薄的浅色休闲装,显得年轻了好几岁,注意到这个细节的苏里暗戳戳偷笑,然后,转身顺势带倒了烤架。 # 姑娘的惊叫和大狗的嚎叫同时响起,叶邵卓几乎同时站起来,往隔壁看去。 苏里跌坐在草地上,铁架子朝她的方向倒着,幸好架子没有砸中她,但有些炭火和番薯散在她□□的腿上,然后掉下来,在石板地上滴溜溜滚动。 男人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往隔壁跑去,翻过两幢别墅花园之间的栅栏,冲向面色煞白的姑娘。 看样子是她家的金毛撞翻了烤架,但显然现在不是纠结原因的时候。 姑娘两条白皙的小腿和脚踝上多了好几片红色,虽然没有起水泡,但在白皙肤色的对比下显得依旧触目惊心。姑娘疼得有些颤抖,眼眸里含了一泡泪,正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叶邵卓下意识揽住了她,触手柔软温热。 苏里下意识看他,男人的眉头皱着,眉间纹路又深刻了几分,看着很严肃,她心里痒痒。 “自己能走吗?”叶邵卓不知该不该把手里的姑娘放开。 姑娘的回应是直接抱住他脖子。她柔软的黑发散在他胸膛,软声道:“好疼,能不能把我抱到那边的凳子上?” 女孩子很自然地倚着他,温软甜蜜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叶邵卓愣了一下,很快几脚踩灭了落在草地上的几颗炭火,防止烧着院子。然后将她抱起来往她家卫生间走:“先冲一下凉水,你家里有伤药吗?” “……好像没有烫伤药。” “……先冲水,然后去我家上药。” 第5章 家住隔壁的总裁大叔05 男人垂着头,乌黑发顶对着她,毛茸茸的样子。 他一手扶着她,一手拿着水龙头冲着她的小腿,一阵阵冰凉的水带走腿上阵阵灼痛。 “叶先生。” “嗯?”男人顺势抬头。 “啾”的一声,女孩的唇很柔软,很快离开,脸颊上还残余着刚刚的触感。 老男人僵住。 “谢谢你呀!刚刚我家的狗狗diggle突然扑过来,我吓了一跳。” 眼前的姑娘笑容温软,眼圈还带着点红,她的手还环着他的脖子,神色却自然无比。 仿佛刚刚的亲吻再正常不过。 叶邵卓的思绪卡了一下,像断片的影盘,才决定忽略刚才的情况:“女孩子家的腿是很要好好保护的。特别是跳舞的女孩子。” 苏里立马抓住重点:“你怎么知道我跳舞呀?” 他关掉水龙头,没有回答,再次抱起她:“去我那边,给你上药。” # 两家距离很近,苏里被抱进老男人别墅的时候四下看了看,叶邵卓搬来不久,整个别墅没什么人气,整体是偏暗的色调,很容易营造出一种整个别墅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感觉。 男人把她放到客厅的沙发上,转身去取了药箱。 回来的时候看见小姑娘整个人缩在灰色调沙发上,手脚都不自在地缩着,小小贝壳般的脚趾头一抖一抖,白色的棉布裙子,乌黑长发铺展小半个身体,显得格外娇小柔弱。 听见他回来,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冲他露出一个毫不设防的笑。 老男人突然觉得,这个小姑娘真是好看。 突然好想揉一揉她的发顶。 # 清凉的烫伤膏敷在伤处,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别墅四下寂静无声,窗外有隐约蝉鸣。 这份安静持续了很久,叶邵卓才涂好了药膏,他抿了抿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手在空中停顿片刻,又收回去整理药箱。 “叶先生。” 叶邵卓现在听见这个“叶先生”就有些条件反射,总觉得眼前这姑娘又会做出什么让他无从下手的事情来。 然而这一次苏里只是叫了他一声,没有继续做什么。 他打算让苏里把伤药带回去用,衣摆突然被一只手捏住:“叶先生,我隔多久过来上药?” 老男人正想开口说“药给你就行”,硬生生把这句话吞回去,换了说法:“每天过来两次吧,好好养着,小心留疤。” 说得一本正经。 # 苏里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她动了动双脚:“嗯感觉好多啦。”然后又笑眯眯抬头,“叶先生有事要忙吗?” “……没什么工作。”书房里堆积的文件们快哭了。 苏里眼珠子转了转,突然问了个问题。 “我叫什么名字?” “苏里。” “啊你知道啊?我一直以为每次打完招呼你都不和我说话,是因为根本不知道我是谁呢。” 老男人正想反驳,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打断了。 “不请我上去参观一下吗?”小姑娘笑得像只狐狸,“我回去也没什么事做,虽然冒昧拜访没有带伴手礼,但客人来了总得接待一下。” 老男人无言以对。 小姑娘冲他张开双手。 他商场上无往而不利的好口才此时完全派不上用场。 # 抱着怀里的姑娘往二楼上去,目的地当然是书房。 路过卧室的时候苏里装作不经意一样指了指半开的房门:“那是你的卧室吗?我家房子的这个房间是我弟弟的卧室呢。” 老男人正想点头,又想起卧室正对隔壁这姑娘的房间,又想起之前几个夜晚偶尔,或者说经常瞥见的头发半湿的姑娘,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心里有种微妙的感觉,他下意识希望这姑娘不要想到他的卧室正对着她的卧室。 结果怀里这姑娘突然开口:“我晚上唱的歌好听吗?” 叶邵卓:“……” 这都是什么事儿?! 第6章 家住隔壁的总裁大叔06 “我晚上唱的歌好听吗?” 诡异的气氛在空气里蔓延停滞。 苏里维持同样的姿势,好像只是提出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疑问。 但很明显——她在逗弄他。 真正的沈洛的的确确喜欢男人沉稳淡然的模样,但那是很多优质的老男人都可以拥有的特质,若她仅仅想看那样的人,又何必和委托人进行交易? 她渴望看见他们在她面前打破沉闷的壳。 大部分的位面商人都拥有积累到无法估量的财富和力量,但明显的,想得到与时间流不对等的生命周期,必然得付出相应的代价。位面法则替他们制定的代价就是,他们都有各自的“求而不得”。 她当然也逃脱不了。 # 眼前的男人只是停顿了一下,神色自然地接口:“嗯?大晚上唱歌的人是你吗?好像确实听见过,不过听不怎么清楚。” 自然的很,半分失态也无。 “哦。”苏里只是笑,心里有点遗憾,又生出种种恶趣味,真想看看眼前人将来乱了分寸的模样。 “你很喜欢唱歌?”叶邵卓带着她离开卧室门前,一脸自然地往书房那边走。 “还好啊,从前认识一个会唱法语歌的男生,觉得他唱的很好,就跟着学了。”苏里赖着他臂弯,一手替他推开书房门,“我还是比较喜欢跳舞画画。” “嗯?喜欢的男孩子吗?你们小女生都喜欢会唱歌的男孩子。”叶邵卓看了她一眼,很自然接口,关注点却完全不在后半句上。 “咿、那是一般的小女生才喜欢,我才不一般呢。”苏里哼哼唧唧笑。 “哦?”叶邵卓这会儿是真的笑了,眼里都有了笑影,“小姑娘总是喜欢说自己不一般,反倒更加说明,还是个小姑娘呢。你今年多大?” “过两个月就18啦。” “那也还是小姑娘。”叶邵卓把她放在书桌正对着的沙发椅上,取了茶具烧水,问她:“喝茶吗?” “喝的。”苏里看着他动作,又不甘心地说,“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小男生!” 老男人难得好脾气:“你一个小姑娘,不喜欢小男生还能喜欢谁?” 眼前的姑娘定定看着他,眼神无辜的不可思议。 “我喜欢你……”她音调慢悠悠。 “……” “……这样的。”苏里笑眯眯来个大喘气。 # 叶邵卓把苏里送回她家别墅的时候,表情绷不住流露出无奈和一些好笑,他觉得这个姑娘和她那秀气的外貌不大一样,整个人鬼精鬼精的,生动的要命。 原主是个安宁美好的姑娘,但“沈洛”不是,她说话做事向来随性,大部分位面商人性情自在古怪,大部分原因是经历多了,又有了足够的依仗和能力,反而开始返璞归真,愈发随性与乐于享受。 分别的时候苏里扯住他的衣角,仰头问他:“哎,暑假里你有空教教我吗?” “嗯?教什么?” “就是怎么处理生意上的事情啊……什么的,我不打搅你,就跟着看看。”小姑娘仰起脸的时候,显得整张脸愈发秀气,眼里带着鹿一样的眸光。 叶邵卓没有问她为什么不让她父亲教她,只是隐隐笑着:“随你高兴。” 小姑娘倒是急急解释:“刚好我毕业了,想等暑假之后给我爸一个惊喜呀,他总是说我除了跳舞什么都不会,虽然我妈觉得挺好的,但我还是觉得要学点其他东西。” “挺好的。”叶邵卓眼里沁出点笑。 # 从苏家绕回来,叶邵卓看见助理带着文件等候在客厅里。 他难得地从窖台取了一支酒,让助理陪着喝点。 这个助理姓徐,跟了他多年,也没客气,顺从跟着坐下,一人一杯地喝着。 “叶总遇上好事了?”助理很了解他。 叶邵卓想了想,也不确定是不是好事,只好含糊回了句“算是吧。” 助理旁观者清:“即使不是好事,也是乐事。” 老男人颔首,觉得在理。 两人谈着事情,酒很快见底,外头天色渐晚。 助理走之后叶邵卓也没停下,在喝醉的时候,酒气上了头,他开始有一种,自己依旧特别年轻的感觉,就好像,“鹏程万里,任尔来去”。 第7章 家住隔壁的总裁大叔07 苏里烫伤了腿,苏家弟弟晚上回来之后很是自责和生气,结结实实把自家姐姐训了一通,又急匆匆打电话叫了保姆阿姨回来。 随即嘟嘟囔囔开始念叨,大概就是“好好养伤不能碰水”,“跳舞的人要保护自个儿的腿”或者“最近有事跑腿记得使唤人”。 苏里笑眯眯听完了,对自家弟弟坦白:“这几天我打算都去隔壁上药呐。” 傻弟弟惊诧:“做甚?” “唔,大概是,红鸾星动?” “扑通”,这是傻弟弟脚滑了的响动。 “卧槽,姐你思春了?!谁这么不幸……哎哟我去!隔壁的不是那谁嘛!”苏辙一脸吃了屎的表情,“姐你脑子没僵尸吞了吧?还是说,额,你看上那叶总的徐特助了?” “不是啊,就是叶邵卓。”苏里打破蠢弟弟的自欺欺人。 “……哦。” 出乎苏里意料之外的,自家蠢弟弟居然没有对这件事作什么激烈评论。这样奇怪地想着,苏里也就顺便问了出来:“你的态度很有问题啊苏辙小朋友。” “哪儿能啊姐。”苏辙对此表示完全不在意,“你俩相差多大?叶总那都能做你叔叔了吧。何况像这种世家子,要不是找对他事业有帮助的女人结婚,要不就是家里红旗不倒外边彩旗飘飘,当然了,我看叶总不像那样的人,只是无论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会找个小姑娘的。” 得,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苏辙完全不相信他俩有可能。 苏里一巴掌糊上傻弟弟的狗头,可劲儿摸了两把,觉得毛茸茸很有手感,苏辙敢怒不敢言,一边扶着她往楼上卧室走,一边招呼了保姆阿姨准备帮忙苏里洗澡。 临离开她卧室的时候,苏辙去而复返,皱着一对俊秀的眉头,别别扭扭道:“我说真的,姐,你是逗我呢还是认真的?” “嗯?”苏里回身看这个一脸姐控表情的别扭小孩,忍不住笑着逗他,“担心姐姐有喜欢的人就不爱你了?” “……喂!女人!我说认真的!” “嘛,认真的。”苏里收了玩笑,“先别告诉爸妈哈!” “不是,姐你分得清对他什么感觉吗?不管怎么看都是崇拜什么的多一点吧?”苏辙撇嘴,眼底却是满满的关心,“前几天我被爸妈带着出席一场酒宴,那时候你忙着毕业的事情没有去,确实是很有能力的样子。” “……”苏里觉得心底一软,涌上一股突然强烈起来的酸涩和后悔。这是真正“苏里”的情感,存在心里的某个角落,在听见弟弟的这句问话的时候,不可抑制地爆发出来。 # 当初苏辙也问过“苏里”这个问题。 但当时“苏里”觉得叶邵卓这个邻居体贴而绅士,学识渊博且有礼,恰好是喜欢得不得了的时候,哪里听得进弟弟的问话?当时她确实是喜欢叶邵卓,而叶邵卓待她亦是关怀宠爱。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见不得任何人说那个人、或者这段感情不好的地方。 当时“苏里”和弟弟的相处模式并不和如今相同,起码不会有“一巴掌糊上弟弟狗头”.[jpg]发生。 苏里的态度是这两天逐渐一点点改变的,苏辙也只当自家姐姐好不容易拜托高考的荼毒,再加上自家严肃爹爹不在,于是越来越放开了而已。 真要说起来,当初苏辙一共劝过“苏里”两次。 一次是“苏里”决定答应和叶邵卓订婚的那次,一次是“苏里”爱上巴黎的浪漫画家巴斯蒂安,决意取消婚约。 别看苏家弟弟如今在苏里面前全无节操,撒娇卖萌怎么管用怎么来。他毕竟是将来要接管苏氏,并且一直被苏父手把手教导的苏家继承人,即便年岁小,也是耳目清明得很。 和姐姐的谈话不欢而散之后,苏辙甚至单独去找了叶邵卓一次,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身姿笔挺站在叶氏掌权者面前,硬生生撑住了气势。 这是一场“苏里”一直不曾知晓的谈话,而位面商人沈洛收取了“苏里”的灵魂之力后,借由位面平衡局的手段,在时空法则限定之内的情况下查看部分隐藏剧情,自然发现了原主本不知晓的情况。 那是一场,一个男人,和另一个即将抢走他最爱的姐姐的男人,之间的较量。 如果说苏父苏母对这场订婚的考量中,除了自家女儿的意愿之外,还多多少少夹带着关于叶氏和苏氏两者之间的合作利益。那对于苏辙而言,他完完全全只是为了姐姐的幸福考量。 在沈洛看来,“苏里”的所作所为完全是浪漫主义作祟,完全没有考虑过父母亲人家族,没有考虑自个儿定下的未婚夫的名声位置。虽然“苏里”的下场看起来很凄惨而且令人同情,沈洛却没觉得有什么值得她心软,从多少个位面熬过来,她早就没什么笔直的三观、或者什么同理心。 # “姐姐清楚的。”苏里压住心底传来的原主的情感,两手抓住蠢弟弟的爪子安抚顺毛,“之后的事情我也会好好考虑,阿辙不用担心姐姐。” 这两天苏里都是一个爱玩爱闹的姑娘模样,突然又恢复了从前的柔和正经,苏辙难得的愣了一下,这才哼哼唧唧道:“我盯着呢,不过那个老男人哪里好了?” “哎?我看你刚刚不是一脸’我很崇拜他’的样子吗?”苏里又开始日常撩弟。 “卧槽哪有?姐你想多了想多了!”蠢弟弟瞬间炸毛。 “……” “……” 第8章 家住隔壁的总裁大叔08 # 世间的一切若是太过顺遂,那就不是人生了,那是小说。 事情进行的过程常常有波折,比如苏里的“擦药顺带刷好感度”计划没进行几天就被迫停滞,原因是原本应该“外出视察近一个月”的苏父苏母不知为何提前回来了。 原本打算腻在姐姐身边暗戳戳观察的苏辙,被苏父拎过去耳提面命,大致意思是“没照顾好姐姐bb”,或者“暑假里都没个计划整天玩乐bb”……之类的。 而故意受伤的苏里自作孽,被苏母以温温柔柔的语气训了起码两个小时,被喝令从此远离烧烤架。伤了腿自然不能练舞,于是苏母给予的爱的惩罚就变成了“必须在家里养伤半个月以及临摹大师的画作n幅”。 sad。 苏里安抚好了自家母上大人,很快有了另外的主意。 # 当晚夜色弥漫,只余几许月色斜斜倚靠在梢头。 叶邵卓正在办公,即便是难得的修养的日子,他也有许多的公务文件需要亲自处理。与苏氏不同,叶氏由叶邵卓白手起家,一步步走到今天。 之前提到过,苏里能够得到的仅仅是委托人“苏里”视角的记忆,而“苏里”本人其实并不是很清楚苏家和叶氏的区别,不清楚苏家内部的事务,她知道的仅仅不过是“叶邵卓白手起家创立叶氏,是个很有能力和远见的男人”,仅此而已。 即便苏里可以利用自己“位面商人”的身份,借由位面平衡局的手段查看部分隐藏剧情,但她能够知晓的信息都是不全面的,受到时空法则的约束。比如,苏里不能知道绑架了“苏里”的是什么人,想要害苏家的又是什么势力,自然也不能知晓叶氏究竟拥有如何的地位和势力。 但这并不妨碍苏里猜测一些内情。关于叶氏,关于暗藏在苏氏背后的黑手。 # 细细整理了思路之后,苏里拉开落地窗,手里掂量着一块粘性美术橡皮,隔着别墅与别墅之间的距离和夜色,隔着幽暗的小花圃,隔着对面没有拉上窗帘的窗子,她可以清楚望见男人认真的侧脸。 叶邵卓坐着的时候脊背笔挺,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唇角微微下撇,和平日冷峻的模样比起来,多了三分儒雅,又自带认真时独特的风流气度。 “真是个好看的人。”苏里暗戳戳想。 她突然觉得很开心。 真好,隔着一扇窗子,那边的房间里有着她的心上人。 # 比划了一下距离角度,苏里手腕一挥,灰色的素描用粘性橡皮“pia叽”一声,打在了对面窗子上。 不偏不倚,打得恰到好处,那块橡皮甚至还在光滑玻璃上粘附滞留了几秒,才依依不舍地、软绵绵地滑落到楼下。 叶邵卓听见响动偏头看过来,先是一眼望见同样高度的隔壁落地窗前,笑盈盈扒拉在露台栏杆上的姑娘。 皮子雪白,眉眼弯弯,年轻美好得像月光。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脑海中又浮现出当日帮她上药时,她垂头时露出的皎白的后颈。 苏里穿着一身纯棉绣花绉布的宫廷睡裙,锁骨和脖颈在月光下半掩在阴影里,整个人格外纤瘦和脆弱,睡裙很长,下摆只露出她小半只脚背。 老男人看着清纯中透着性感的少女,觉得喉头有一点发紧,她的眼光脆生生的,让人想要一囗吻上去的冲动。 # “怎么了?”老男人拉开了窗,刻意压低的低沉嗓音透过夜色传过来,撩人得紧。 “我父母今天提前回来了。”苏里半是欢喜半是懊丧,“本来他们要一个月才回来呢。” 说完又自以为很隐秘地往楼下房间瞟了几眼,确定苏父苏母已经入睡。 “嗯,我知道。”叶邵卓表示自己知道了,想一想,又补充了一句,“今天下午在前院看见了,还打了招呼。” “哦……”怎么还不问我怎么不开心? “你不开心?”叶邵卓忍不住问。 “我明天不能去你那儿上药了。”苏里撇撇头,没有回答是不是不开心,“我家母上大人罚我待在家里半个月不准出门!就是不小心伤到了而已嘛……” “恩,是该罚。”老男人胳膊搭在窗沿,一本正经,“佣人不在身边,怎么好自己一个人摆弄那些东西。” “……”苏里瞪大眼睛,脸上满满都是不被认同的气鼓鼓。 但还没等叶邵卓转换口风安抚一下她,苏里就改了表情,一脸小羞涩的受教状。 # 三十岁往上的成功男人,都会对被崇拜和依赖感觉到喜悦,即便是无关爱情。苏里是要撩汉,但不是要去作,偶尔像一个刚刚成年的姑娘就够了,想要吸引老男人的目光,只是天真单纯什么的怎么够? 在苏里看来,当下流行的什么“敢于反抗霸道总裁”,什么“你居然打我?很好,你已经成功的吸引了我的注意”之类的情节,即使把它们缩减得合乎逻辑,改编得更有条理,也不会成功让你把到目标。男人并不会喜欢无理取闹的天真小妹妹,想在大叔面前表现自己,最好的方法依然是多倾听少发言,优雅懂事为主。 苏里希望叶邵卓把她视为一个年纪小却懂事的女人。 第9章 家住隔壁的总裁大叔09 # “我知道啊。”苏里把下巴搭在交叠的胳膊肘上,自叶邵卓的角度看去,姑娘的眼神楚楚如一幅画,又乖又听话。 “……嗯。”老男人的嗓音含着笑意,低低沉沉,轻轻巧巧绕在耳边,“半个月,你憋得住?” “……嗷qaq,憋不住啊。”哭唧唧。 “要不要我和你父亲说说情?” “哎?哎不用麻烦了。”苏里突然把头埋了埋,再抬头的时候,借着微弱的月光,借着没有摘下来的无框眼镜,叶邵卓居然可以清楚地看见姑娘残留着绯红色的脸颊。 “我回去睡了,这么晚了你也早点睡,工作可以明天做嘛。”叽叽咕咕说完,苏里冲他摆摆手,吧嗒吧嗒往屋里去了。 可以感受到身后的凝滞的目光,苏里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宫廷白衣在夜色环境里总是显得犹其突兀,让人联想到中世纪的幽魂。但原主的皮相实在是好——眉眼清丽,长发如瀑,娇小细腻精巧,带着一种模糊了年岁的清纯。 夜色沉沉,熄了灯。 # 出乎苏里意料之外的。 第二天她就被告知要随父母拜访隔壁——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叶邵卓出的主意。 当时苏里一边心不在焉地往自己的牛角面包上涂抹黄油,一边和蠢弟弟胡乱拌嘴侃大山,苏父苏母下来的时候,苏里将先前涂抹好黄油的三明治往母亲那边推过去,苏母笑眯眯接了。 苏父依然更加习惯吃中式早餐,清粥小菜,只是比寻常人家吃的更加精致可口。 苏父慢条斯理喝完一晚粥,抵唇咳嗽了两声后道,“今天你们两个小的有安排吗?” “有哇有哇!”苏辙举爪,“同学约我打球算不算?” “不算。”苏父唇角似乎挑起一抹笑,再怎么严肃的男人在家人面前也有柔和甚至调皮的一面,“那你就是没有安排了。小里呢?” “……爸我都被妈妈禁足了。”苏里无奈扶额。 “你妈做得好。不过今天随我去拜访一下隔壁叶先生,只是到隔壁,你的伤应该没问题吧。” “咦、没事,又不是不能走路了。”苏里难得错愕了一下,一转头就看见苏辙一脸复杂神色,冲她挤眉弄眼。 本以为起码得隔很久才能踏足这男人的家,结果万万没想到,事情改变得太突然就像龙卷风……_(:3ゝ∠)_ # 今天的叶宅并不像之前那样清冷,徐特助在门口欢迎,家里也多了几位来来往往做事的佣人。 虽然只是从一座别墅到另一座别墅的拜访,苏父苏母出于尊重,换了比较正式的服装,连蠢弟弟也搭配了一套合身的小西装,苏里的衣服大多清雅简约,便搭了一只苏母送她的海蓝色宝石胸针,细节做到好看。 叶邵卓没有如平时一样穿的休闲舒适,而是穿了一身颇正式的暗色衬衫和西裤,外套着一件黑色正装,骨节分明的手腕上戴着一款银色手表,显得低调又尊重——他看起来就应该是天生而为骄子的那一类人。 在他身上你看不到大多数成功人士所有的意气风发,反而像是午后三四点的阳光,不刺眼,也不低调,恰到好处的矜贵——一点也不像是白手起家未曾经受贵族式培养的后起之秀,看起来比很多世家培养的继承人更有味道。 苏父苏母和叶邵卓开始寒暄的时候,苏里暗戳戳挪动脚步,在他们身后露出小小一张脸,她的眼睛写满狡黠,像刻意向他展现他们之间的小秘密。 # 相互之间的一些小秘密是促进情感的催化剂。 曾经经历过、走过那样多个世界,沈洛在没有成为“位面商人”的之前,必须经历各种各样的人生,看过攻略过各个年龄段各种性格的人。她当然有过失败,接受过惩罚,一点点慢慢摸索,直到成为如今位面平衡局有些名气的位面商人。 她在无数次的摸索中学会很多东西,各种技能、文化才学,也有武力……但她一直认为,对人心和各种规则的把握,是最难学会的。 她并不吝啬于在任务途中使用各类小技巧。 比如,无伤大雅的小秘密。 第10章 家住隔壁的总裁大叔10(修) # 进入叶宅之后可以看见,整个客厅其实也是偏暗的色调,但人多起来,便有了人气。 徐特助领着苏家姐弟往会客厅过去,苏氏夫妇和叶邵卓自然不是毫无理由的互相拜访,很快就交代两个小的自己待着,三人往楼上书房过去,一副有要事相商的架势。 有客厅的茶几上准备了一些小姑娘喜欢的小食饮品,苏里看着面皮白净的精英助理帮忙倒茶招待,笑眯眯套话,言语间倒是没有提及他的上司叶邵卓,反而只是唠嗑些家常。 徐特助从善如流滴水不漏,不过苏里本身也没想套来什么信息,他们的谈话徐特助肯定是会报告给叶邵卓听的。 苏辙在外头一直一副教养极佳的世家公子模样,这时端正坐着,偶尔和徐特助谈一些男性比较喜欢的话题,在座的几位情商都不低,长时间下来,半分冷场也无,三人处的十分融洽。 徐特助一脸亲和笑容,心中暗叹,苏家的家教果真优秀。 # 说起来,叶邵卓是商界的一个奇迹。 说是白手起家,其实自有一番际遇,虽然不像世家大族那样是世代积累,但没有家族也可以有其他靠山底蕴,交往的人脉、贵人的赏识、官场的打点之类的东西,都是能够支撑一个商界庞然大物的基石。 叶氏主打房地产,苏氏各种产业都有涉及,房地产算是短板,苏氏想要进军,叶氏需要盟友,说起来也是双赢的买卖。 书房内一番交涉谈话,苏家家主对叶氏掌舵者充满了欣赏,随着叶邵卓下楼的时候,苏父靠在苏母耳畔低叹了一句,“后生可畏啊。” 苏母望着前方男人笔挺坚毅的背影,突然觉得,若是这位叶总再小个几岁,和自家的闺女,倒也相配。她低低应了丈夫一声,心中又是赞叹又是可惜,若是他年轻些就好了。 # 叶邵卓还没下楼,便看见和自家助理相谈甚欢的苏氏姐弟。 他没有注意苏辙,只凝眸看苏里,居然很清楚地注意到她的每个小动作——她没有注意到他在看他,很专注的侧脸,即使是最平常的一颦一笑,在她做来总有说不出的娇俏。 她在他的房子里,她在他的家里。 这样一想,竟然有种隐隐约约的喜悦感,老男人抿了抿唇,往楼下走去。 除了那点隐秘的喜悦,他其实难得的有点迷茫……他见过很多姑娘,从世家小姐到小家碧玉,从名媛淑女到明星歌手,却独独觉得这个格外可爱……只是,他们之间的年岁相差,着实有些大了。 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应该同年纪相仿的少年一起,出去看电影、压马路、唱k,享受青春活力。那些小男生,可能耍得一手好帅,会说笨拙却真挚的甜言蜜语,会急吼吼地表现自己。她要是选择他,连他自己都会有一种负罪感。 并不是叶邵卓妄自菲薄——相反,他是一个坚韧而自信的成熟男人,他足够优秀——他只是觉得,苏里对他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可能连苏里自己都弄不清楚。他其实并不确定她怎么看他,虽然苏里表现出一副似乎是喜欢他的模样。 这几天他们之间的交往,并不像是一个邻居家的长辈和一个小姑娘应该有的。叶邵卓并不是那些迟钝的、大大咧咧的、不知机会在身边划过的小男生,他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苏里释放的暗示明示,但他有些迟疑和不确定。 苏里在叶邵卓眼里,还太年轻。人人都说三岁一个坎,他和她之间,似乎有五个这样的坎了? # 如果苏里有读心术,可能她会笑得一脸风骚,告诉老男人她最爱他这种沉稳理智的男人。 优秀的老男人自有一种风情,仿佛天塌下来都带有几分从容不迫,虽然并不是所有老男人都优秀,但无疑,叶邵卓是个中极品。年近三十五,男人到了这个年纪,展露的成熟和暗藏的天真交织,简直是行动的荷尔蒙发射器。 然而此时的苏里并不知晓叶邵卓的想法,只是听见脚步声,随着弟弟起身。 此时已是饭点,自然留在叶宅用餐,几人在餐厅入座之后,佣人摆上各色的餐点。访客家的小辈通常会成为主人和客人谈论的中心。 被提到名字的时候,苏里正忙着解决面前的一份太阳蛋,雪白的蛋白和微微流出的暗橙色蛋黄,淋上少许特制的酱汁,就是一道可口的美味。 听见父母提到自己,苏里咽下口中蛋白,笑眯眯应了一声,抬头看向引了话题的主人家。 叶邵卓的面庞带着一点点笑,柔化了整个冷硬的面部线条。 “听说苏总的女儿,很擅长舞蹈?”看见小姑娘眼眸亮晶晶的看着自己,不知在揶揄什么。 “哪里,我们家小里就是特别喜欢跳舞而已,跟着几位老师学了几年,倒也不算特别擅长。”苏母谦虚着,眼底却是满意和自豪。苏家两个儿女,皆是自有擅长拔尖的领域,谁家不夸赞? “苏夫人谦虚了,搬来之前我就听说过苏小姐的名声,这般年纪有这般成就的小姑娘,便是京城世家的千金里也不多见。” 这话倒也不是夸张。 原主虽然有些过分的天真和浪漫,但这也意味着她这类人能够更加专注地研习自己的喜好梦想,“苏里”当年取得的成就,便是沈洛也觉得,这般年纪做到如此,是挺不容易的。 叶邵卓慢条斯理地刷好感度,苏里直觉这人要放大招。 世家皆是格外注重子女的培养,网络时常谣传的不学无术的富二代之类的,也仅仅是二代而已。一项高雅的技巧,或者说特长,皆是极好的加分项。苏母出身书香世家,极其看中女儿的素养,那么提出这方面的话题便是最好。 母亲这类人的心,有时候最坚强,有时候最好打动。 # “我有个女性长辈,姓吴,在舞蹈方面有些成就,这几年一直想收个关门弟子。”叶邵卓满意地看见了苏母眼中的触动。 书香世家之人素来清高有风骨,同时,他们对某一领域的大师抱有更加的推崇与敬意。 “姓吴?”苏母惊了一下,“可是那位月槐先生?” 苏里回想了一下原主的记忆,也惊讶了一瞬,原主 “正是。家母是她的故交,我同吴姨现在也时常联系。” 这下连苏父都有些动容。 吴月槐女士,人称月槐先生,乃当之无愧的舞蹈大家,自身出身也高,谁家的女儿能成为她的弟子,说出去便是格外有分量,不说舞蹈技艺,便是月槐先生本身的人脉,都是难得的资源。 佣人正好端上一份例汤,徐特助起身替在座几位盛了半碗。 “若是得空,我可以试着帮忙引荐。”叶邵卓认真道。 “哎呀,这样麻烦怎么好意思……” “不麻烦,苏氏和叶氏合作,大家便是朋友,这点忙当然是要帮的。”叶邵卓打断了苏母的话,“只是吴姨收不收,还得看苏小姐和吴姨有没有眼缘了。” 第11章 家住隔壁的总裁大叔11 # 这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回去后苏母施施然解了她的禁。 除了苏辙时不时飘过来的揶揄的目光,苏里觉得事情发展太合乎心意。她的禁足自然是解了的,一个“面见当代舞蹈大家”的机会在苏母眼中很是重要。 苏父和叶邵卓达成了合作共识,苏里终于从委托人的记忆中翻出了当初苏家遭难的诱因——便是这次获利颇丰的合作。奇怪的是,当初这场合作是在“苏里”和叶邵卓订婚之后开始的,不知为何提前到了现在。按照这种蝴蝶效应,苏里觉得对苏家的事情需要提前考虑。 按照她的愈合速度,腿上的伤疤大约一周可以结痂,而在去见月槐先生之前,她依然可以以“询问月槐先生的喜好”“练习相关曲目之类”的理由往这边跑,简直惊喜。 # “被放出来了?” 又过了几天,叶邵卓才再看见苏里。 和异性相处简直和养猫一样,你不可以太热情,也不可以太冷感。又像搭起一座骨牌城堡,小心翼翼不让它塌陷。人与人相处亦是如此,在意犹未尽时按暂停,在他开始想念的时候再开启,这样最为恰当。 叶邵卓坐在亚麻色长沙发里,双手交叉置于腿面,对面的苏里盘腿缩在沙发的豆袋大抱枕里。那只抱枕颜色暖暖,看起来和整个别墅的格调不大搭,正是前两天苏里从自家拖过来放着的。 想到这姑娘细白两只胳膊嵌在抱枕里,偷偷摸摸捧着把它拖过来的模样,老男人眼眸温和带笑。喜欢上一个人,觉得她无处不可爱,哪怕是一些旁人觉得很无所谓的小事。 自从上次邀请苏家人过来做客,顺便直视了自己的情感走向之后,叶邵卓看苏里的角度都变得不一样起来。 人啊,站的越高,想得越多,很多时候都会瞻前顾后,叶邵卓却一直知道,自己是个赌徒。 他喜欢她,他想要她。 # 叶邵卓这个人,在商场上犀利冷峻,手段逼人,一步步走到今天。可私下里,就像他永远喜好休闲舒适的服装一样,他与人相处起来也仅仅是面冷而已。他想挑起话题的时候,微微扬起一边的眉毛,专注看人的样子让被看的人误以为自己是他极重视的人。 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眸色深邃,眼皮轻薄,眼窝的形状生的极好,狭长而有棱角。 苏里被这双眼睛看着的时候,忍不住迷离了一瞬,回神过来,突然觉得这双眼睛,莫名的有种熟悉感,似曾相识。 她只是想了一会儿,就很快把脑海里那双眼睛抛之脑后。 “对啊,伤口不影响走路了,出来遛遛。”她陷在那只暖色大豆袋里不想起来,懒洋洋问他,“感觉都要发霉了。” “唔,晚上要去看舞台剧吗?前两天有人送了两张票过来,想着你应该喜欢,就留着了。” “嗯?那要是我没有过来,你要把票给谁?”能送到叶邵卓这儿的,自然是难拿到的票,难得的好剧,苏里笑眯眯侃大山。 “那就给你送过去。”叶邵卓也笑起来,“难得认识一个喜欢跳舞的小姑娘。” 苏里听得开心,扒拉出自己来的时候带的手提袋子,里头是一支小巧的玻璃酒瓶,里头盛着浅金带碧色的清冽酒水,看着十足可爱。 “是什么?”叶邵卓偏头看了看。 “青梅酒,礼尚往来。”苏里抿嘴低声笑,“我自己酿的,两手空空上门可不符合我的家教,母上大人肯定会削我。” “你还会什么?”叶邵卓接过酒瓶对着光看,袖子撩在手肘,嘴角有一丝笑纹,很有成熟男人的魅力。他也不矫情:“虽然我很喜欢,之后不用带了。要是你每次过来都要带礼物,那不是太客气了?” “成呀。”苏里很上道,“等我蹭熟了就不带啦。” 两人言语间,便默认了之后的来往。 相互之间有意思,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你我默认我们会有发展,但又不知道那个发展会什么时候出现,这种隐秘的期待和神秘,像《哈利波特》里头的“比比多味豆”,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是什么味道的豆子在你嘴里炸开。 苏里喜欢这种过程,叶邵卓也是。 # 苏里打扮得很尽心,她喜欢装扮自己,喜欢好看的衣服首饰,喜欢亮晶晶的腮红和眼影,但她只用恰到好处的那么一点。锁骨上一颗小小的海水珍珠,眼角微微拉出的绯红色。 漂亮姑娘打扮起来,更是难得的美。 为喜欢的人打扮是一个美好的过程,满腹心思只为让那人眼前一亮,哪怕是某个小细节吸引他的目光。有人说喜欢,或者说,全心全意地爱一个人,是一个让自己越来越自爱和变好的过程,苏里深以为然。 晚上苏父苏母并不在家,叶邵卓来苏宅接苏里,苏辙扒拉在二楼原木栏杆边往下看,眼见自家姐姐装扮妥帖,一副去见心上人的模样,不觉酸溜溜道:“姐你早点回来啊,9点之前不回来我就去接你了。” “哎,舞剧结束都得9点30呢。”苏里哭笑不得,“得,回来路上我会记得给你报告的,行了吧?” “那记得给我带素祥记的赤豆抹茶点心!”苏辙不甘心。 “好好好都依你,我的小公举!”苏里翻了个白眼,素祥记10点准时关门,还就在这片别墅区的外头街道上,苏辙打得一手好算盘。 # 叶邵卓在外头,一身有点小休闲风的正装,颜色偏浅,显得他年轻了好几岁,一辆低调却雅致的黑色车子停在外头。 苏里从灯火通明的别墅里走出来,一袭乳白色的飘逸裙子,露肩设计,灿若星辰的双眼睨向他。 他眼眸深了点:“很漂亮。” 苏里在他面前转了个圈儿:“怎么漂亮?哪里漂亮?” 她微微仰头,声音慢条斯理,每个字都像在舌根下微微压过,抑扬顿挫像歌剧。 经历过很多的姑娘,自有一股从容不迫的风情。语言很难表面那种特别的感觉,只是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好像有深意,又好像只是单纯在问话。 叶邵卓呼吸一窒:“衣服漂亮,人也漂亮,哪里都漂亮。” 苏里露出失望的表情:“我比衣服漂亮。” “对,比衣服漂亮,我的错。”老男人举双手投降。 “……”莫名的觉得根本不值得骄傲,不知道为什么。 # 这场舞剧的地点不在市区,却在靠近郊区一点的地方,位置倒是有些隐蔽,同样的,一般人很难弄到入场票。 徐特助没有跟来,开车的司机苏里没有见过,块头很大,不像司机倒像保镖。 即使他们出来的时候天色还不晚,到的这会儿已经是夜幕攀升。 苏里挽上他的手,一步步往台阶上走,大理石阶面说铺了红毯,莫名的有种走在婚姻殿堂上的错觉。这样想着,苏里也半是调侃地把这个想法说出口。 “婚礼的红地毯”这句话一出口,叶邵卓难得的没有回话,她心里奇怪着,偏头看去却发现老男人一直看着她。 “怎么了?” “……没怎么,你们这些小姑娘的想法,每次听起来都很新鲜。”他带着她往上走。 叶邵卓在她面前从来都没有避开年龄这一话题,他们之间相差的十五个春秋轮转,是不可避免的事实。他的语气不卑不亢,难得的端正心态。 对他这种坦然的态度,苏里喜欢得紧。 她刚想说话,却突然发现,随着走进光照的范围,老男人耳根的红色有些压不住。 苏里觉得他害羞的点很奇怪,面色这样严谨禁欲的人,连红脸都只红耳垂,简直是一个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的萌点。这个老男人彷佛无论做什么事,都沉着冷静没有什么激烈的情绪波动,让人总想往他的底线踩上一踩。 然而这种时候,心领神会就好,不用说出来。 “是吗?那你猜猜我刚刚在想什么?” “……” # 舞剧很优秀,叶邵卓的这两张票观看场地也极好,包厢位置隐蔽,视线却很开阔。 然而苏里此时没什么欣赏的心思,只是一副认真的样子。如果是原主在这里,必然会对舞台上那些国际舞者的技艺水平赞不绝口,可她不是那个有些舞痴属性和浪漫情怀的原主。 她原本打算撩一撩坐在她身边的老男人,却在眼神瞟过去的时候,突然凝住。 不远处的包厢,那里头有一个男人,年纪有些大,面容很慈和,脸皮侧边有一颗很大的黑痣,笑起来的时候肚皮一鼓一鼓。 苏氏的合伙人,她要喊他一声靳伯伯。 那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男人边上坐着的男子。灿金色蜷曲的半长发丝,蔚蓝深情宛若一片深邃海洋的眼眸,大卫般英俊立体的西方容颜,他看人的时候,好像能够包容星空,无声的魅惑着别人。 这双眼眸,曾经深情地看着一个姑娘,曾经引诱一个姑娘坠落爱情的深渊。 巴斯蒂安。 # 第12章 家住隔壁的总裁大叔12 # “苏里”在巴黎遇到的男人,巴斯蒂安。 同他拥有的这个唯美的名字一样,在“苏里”面前,他浪漫而多情,风趣而迷人,甚至有着和“苏里”一样的艺术理想和观念,手下画笔画出的风景带着独特风情。 当初年岁不大的“苏里”沦陷在法国男人的浪漫里,从而向“长辈”叶邵卓解除婚约,苏里在记忆力翻看到这些情节的时候直接翻了硕大的两个白眼。 她不是不能理解小女生的疯狂的爱情,不是不能感受爱情的没有理智,只是在“苏里”的记忆里,她根本找不到关于巴斯蒂安的除了浪漫与甜言蜜语忧郁眼神之外的情节。 更勿论巴斯蒂安在知晓“苏里”有未婚夫之后更加激烈的感情攻势……苏里已经无力吐槽。 # 关键是,为什么本该是巴黎浪漫街头画家的巴斯蒂安,现在究竟为何,会和“苏里”的靳伯伯一起待着,还出现在中国。 苏里眯了眯眼睛,突然觉得当初的“苏里”,当真是又傻又不幸。 不远处的包厢的靳伯伯,如果忽略他发福的身材,只看那貌似慈和的五官,他和巴斯蒂安的眉眼,竟然有些相像。 巴斯蒂安的面容其实并没有一些法国男人那么粗狂,他的鼻梁虽挺,却尤有几分秀气,只是那明显外国血统的金发蓝眼,很少让人想到他会和身边那个中国男人有什么关系。 苏里想起来,那个靳伯伯,苏氏企业的股东之一,靳副总,有一个远嫁法国的亲妹妹。 她已经无力吐槽如此狗血的情节。 只能说不愧是一个d级任务的位面,出一个叶邵卓也是难得,哦对,还得加上自家优秀的蠢弟弟。 # 眼见对面的两人交谈完毕,即将往这边看过来。高层的包厢虽说隐蔽性好,但那也只是相对下边的,相邻的包厢还是可以互相望见。 苏里完全不打算去撞破他们的,不管怎么说,已经知晓的套路才好处理,她反而有些期待巴斯蒂安再次的出现。 在那位靳副总转过来之前,苏里突然探身凑向叶邵卓那边,不等他转头开口询问,苏里一手抚上他的脸颊挡住他的半张脸,一边将面颊贴着他考包厢内的半边脸,贴在他耳边道:“配合我一下。” 触手是老男人温热的脸颊,微微有一点点的胡渣的感觉,苏里的脸没有贴上他的,却觉得脸颊上也有了温度。 “嗯。”他顿了顿,又觉得苏里这样倾身不大舒服,边也跟着倾身让她好调节位置,两人面颊轻触,又分开,“怎么了?” “我看见对面那边有靳伯伯在。”苏里小小声,“你挡一挡我。” 她的呼吸吐在他耳畔,微微弱弱暖暖的一阵,有些痒。 老男人的呼吸紧了一下,又把头顺着她的手偏了偏,低低笑她:“怎么?怕被长辈看见?” “长辈有什么关系啊,我才不怕。”苏里看见即使不用手遮着,对面也看不见叶邵卓的脸了,就把手收回来,老男人脸上的触感消失了,还有些失望,但很快又笑起来。 苏里凑着同他咬耳朵,两个人贴得很近:“我看见靳伯伯边上有个法国男人,我认识他,叫巴斯蒂安,以前我还莫名其妙和他偶遇了好多次,一直以为是巧合,不知道为什么他和靳伯伯待在一起,好奇怪啊。” 其实这个位面的这个苏里,一次都没有遇上过巴斯蒂安。但无论如何,究竟有没有遇见过,都由苏里的主观话语决定。 “他们还在看这边吗?” 苏里偷偷瞄了一眼:“没有看了。” 叶邵卓顺着她说的方向看去,很快认出了那位苏氏企业的副总,在看见靳副总身边的男人时,他凌厉的眼眸凝视了一会儿,转过来看着面前这个咬着下唇微微苦恼的姑娘,看着她那双清凌凌湿漉漉的漂亮眼睛。 # 男人是个视觉动物,女人也是。 他眼前的姑娘还年轻得很,面容身子甚至还有些青涩,却很容易吸引男人,有着别样的诱惑力。她太年轻,而他大她太多,这个年纪的姑娘,其实不大容易定性,她们会喜欢好看的人和事物,也富有探索欲和激情。 像她这种家室背景深厚的姑娘,比起普通人家的姑娘更少看中男人的钱财,她们享受过太多,更看中男人的能力与魅力。 他承认,对面的那个男子年轻而俊秀,异域风情更是有吸引小姑娘的魅力。 他也承认,他有些担忧,他们之间有着年龄的沟壑,这是不能抹平的。 “还有心思看剧吗?”他揉了揉她的脑袋,“其实舞剧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 “唔,那我们走吗?”苏里冲那边撇了撇嘴。 “走吧。”他把外套搭在隔壁上,体贴地替她拉开座位。 # 即使是夏季,到了晚上还有点凉意。 苏里的肩上披着老男人的外套,一手扯着他的袖子,亦步亦趋跟着他往外走。 “说起来,你怎么不想见着他?” “谁?巴斯蒂安吗?”苏里皱皱鼻子,“就是感觉很奇怪啊,原来每次遇上他,都是各种很巧合的场景,如果他和靳伯伯有关系,那他应该是知道我是谁的吧?” “你这样家境的女孩子,总是有很多男孩子想追求。”叶邵卓淡淡道,“看人的时候擦亮眼睛,不要太信任别人,毕竟我们没有读心术,几次相处不足以给出信任,尤其是他还在刻意接近你的情况下,长得再好看也不是轻信的理由。姑娘家家的,自己要小心分辨。” “叔叔在教我人生哲理吗?”苏里突然笑出来,“是不是呀,叶叔叔?” 老男人难得的愣了一下。 这段时间下来,除了最初那个“叶先生”,苏里对他一直直呼“你我”,而他也没有要去纠正的意思,反而觉得这样亲近。 现在她这句揶揄的“叔叔”,直接让他有些古怪的感觉。 难得如此直接的觉得,他们隔着一个辈分,几乎有些禁忌了。 苏里咯咯笑,笑过之后,询问性地扯住他衣角,“能抱一下么?” 叶邵卓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苏里凑上前去,整个人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温热的胸前,“谢谢叔叔,哈哈哈。” 她笑得整个人都在抖,女孩子温热柔软的身体贴着他,他手脚有些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想一想,还是回环住她的背部,轻轻拍了拍。 “喂,叶叔叔。”她的声音里满是笑意。 叶邵卓下意识低头看去,只看见姑娘笑弯的眉眼,和唇上柔软的触感。 她笑着,自下而上,和他唇齿相触。 # 两人之间的窗户纸,其实一直算是半捅破半不捅破。 不知是谁先开始的,等他稍稍清醒过来时,他们的唇已经触碰了许久。 叶邵卓下意识搂紧了她的腰背,让她更紧密地贴着他,姑娘踮起脚尖,整个人挂在他身上,胳膊缠着他的脖颈,好像一株柔韧缠绵的藤蔓。 她的唇一下一下啄着他的,柔柔的,软软的,清晰无比。 他们的心跳互相依偎。 没有人避开,他们用这种姿势搂抱着,唇齿缠绵了好一会儿。 鼻翼是满满充斥的都是她清淡的味道,很好闻的花香,不像是香水,因为并不具有侵略性,就像她这个人一样,老男人觉得有些情动。 动情的男人像是兽类,即使平日再怎么冷峻淡然,接吻时自有一种原始的凶狠与饥饿,胸腔的心跳一再乱了节奏。 苏里爱极了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还有冷冽的男士香,她喜欢被他整个拥住时满满的温度和安全感,喜欢他的手在她腰背上轻轻摩挲的力度。 这样想着,她一边亲着一边笑起来,她的笑声传到老男人耳朵里,带来他更加激烈起来的力度和更加细致的温柔。 # 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不过几息。 分开之后男人的手仍支撑着她,苏里把头埋在他心脏的部位,听着里头更加急促的脉动。 “去车上?”老男人平复了一下喘息。 “嗯。”这样答应着,苏里却完全不动,“你带着我走,我先埋一会儿。” 老男人好笑,心中却觉得十分畅快,好像刚刚吃的醋和之前一段时间的沉闷担忧一扫而空。他便顺从地带着她,任由她懒得认路,整个人半挂在他身上,被他半抱半引着往停车的地方去了。 块头硕大的司机老神在在的守在车边上,见他们以这样怪异的姿势过来,也是不动声色,等叶邵卓半抱着苏里进了后座,他才低低问了一句:“boss,开车吗?” 苏里进了车厢也没有放开,大半的重量压在他身上,听见司机的问话,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也不理会。 “慢慢开吧,稳一点。”叶邵卓吩咐道。 保镖司机很是上道,车子稳步发动后,就拉下了驾驶座和后座之间的隔断,后座和前座,完全是两个分离的空间。 # 第13章 家住隔壁的总裁大叔13 # “你……”老男人靠在后座,轻抚她的脊背。 “嗯?”苏里从他怀里抬头,菱形的唇还带着微肿,红润润的好看。 “苏里。”叶邵卓斟酌着开口,他抚着她后背的力道像在安抚一个孩子,“你还小。” “我成年了。”苏里声音闷闷的,顺带指责了他一把,“而且是你先亲我的。” 一阵长久的寂静后,叶邵卓再开口,还是那一句:“你还小。” 你还小。 你还年轻,你的人生还有很多很多精彩和青春,你还会遇上各种各样的人,各式各样的新鲜事,而我已经过了那个青春张扬的年纪。 “你叫我一声叔叔,我主动亲你,是我的错。” 苏里很会把握时机,她用委屈的语气问,“你觉得这是错的?” 老男人没有回答,他只是按照世俗的眼光说出那句话,可那并不是他的本心。如果按照大众的眼光,这是错。可他并非那样看中外人评价和舆论的人。 他喜欢她,疼惜她,便将反悔和选择的权利完完整整放到她手里,即使他心里并不愿意。 叶邵卓年轻的时候,不是没看过更多的姑娘,只是当初十七八岁的叶邵卓已经在摸索着社会的道路,难得生出那些旖旎的少年心思。待他功成名就,来来往往看见的姑娘皆是精致妆容,各式笑容,年纪小些的太过羞涩或太跳脱叛逆,年纪大些的又少了那份天真的滋味。 难得遇上一个苏里。 之前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样一个年纪喜欢上一个小姑娘。曾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会和这些情情爱爱之类的冲动无缘,现在才晓得,到了这年纪还可以走上如此神奇的道路。 会忐忑,会思恋,会思量。 因为我心悦你,你可以从我身边离去。 # 后座车厢太幽静,苏里一抬头就可以看见他的下巴,有一点点青色的胡渣印记。 她像受了蛊惑一样,凑过去亲他下巴。 “叶邵卓,我不小了。”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从吻着他的唇间含糊却清晰地吐出来,似一声幼燕的呢喃。 夜色晚,窗外的灯红酒绿洒进车窗后,给她的轮廓面容蒙上不一样的色彩。叶邵卓低头看她,只能看见她头顶可爱的发旋儿,突然很想看她此时的神情是什么样,那双美丽的眼睛一定无比闪耀,像当初第一次看见时一样。 他把手放在她的腰上,常年学舞的姑娘,有一把不堪一握的细腰,腰线流畅又漂亮,难得的好线条和身段。 “我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她又啄了一下他,“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别人会怎么想。如果有别人说不好听的,你要保护我。” 叶邵卓被吻得难耐,侧过头,她的唇刚好贴上他的唇角。呼吸交缠间,车身一个缓慢的转弯,让他们往后慢慢侧倒去。老男人稳住两人身形,他们的唇齿已经交错在一起。 她说出这样的话,他又有些想去吻她,少年情怀老来识,年近四十还生出这种小少年的心思,也完全不知算不算太迟了。 舌尖突然一痛,尝到一点腥甜的味道,老男人挑眉诧异,苏里竟咬了他,像是挑衅。 叶邵卓抱着吻她,比原先用力得多,逼得她向后仰去,脖颈在空气中划开弧度,苏里却很不开心,往后避开了他,委委屈屈道:“你怎么还不说喜欢我?” 这难道要她一个小姑娘先说吗? # 叶邵卓微微一怔,这才觉得她还不过十七八岁,到底有些少女心思。 他不由得伸手一下一下抚摸她柔顺的黑发,声音是自己都未料到的宠溺,“嗯,我喜欢你,是我对你图谋不轨。” 之后若是有流言蜚语,我来背负,你父母若是不同意,我去同他们说明争取。 你还小,被我护着就好。 她这才哼哼唧唧满意,接着刚才的吻,小姑娘没有任何技巧,只会一点点啃,他揽着她的后脑带着她,苏里仿佛变成了一把古琴,在他手下被拨弄弹奏,偶尔低低笑,偶尔含糊说些什么,整个人像一只快乐的小雀。 # 一个人,无论是姑娘还是汉子,他或她是否喜欢你,这个命题简直是送分题。 真正的喜欢,就好像蜂蜜是甜的,苦瓜是苦的一样,是很难不被发现的。你的每一刻都是好的,你的每个笑都是真的。 当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每个细节,每个眼神,都是满满的“我喜欢你”。看见某处风景的时候,会想着要是能一起看该多好。吃到好吃的的时候,会想着要带一份给你。看见好看好玩的东西,摸摸自己的口袋,想着要是买给你该有多好。 路过素祥记的时候,苏里第一个念头不是蠢弟弟要吃的糕点,而是,不知道叶邵卓会喜欢什么。 她问了之后,叶邵卓难得的想了想,不大确定:“桂花糖糕吧?” 晶莹剔透的、掺杂了桂花花瓣的小糕点,难得童趣。 打包了一份抹茶红豆点心,外加两份桂花糕,麻绳绑带,牛皮油纸包裹着,封口是一枚古色古香的雕花样式贴纸,淡淡的天然香气透过纸包缝隙漏出来。 她上车后就打开一包,用木质小叉子叉了一块,往他唇边凑。 叶邵卓吃下一小块,不算很甜腻,口感很滑,小女生应该会很喜欢,难怪母亲当年尤其珍爱,记忆力的味道其实已经不清晰了,现在她喂给他的这一口,倒更像是桂花糕本该有的味道。 # 之前已经打过电话,回家的时候苏辙在门外等着,从叶邵卓手里接过自家姐姐,蠢弟弟的表情皱了一下,今天晚上苏父苏母并不回来,苏辙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 究竟是“叶总”,或者是姐姐的心仪对象? 叶邵卓比他从容自在些,将苏里送到家门口,便带着苏里塞给他的那包桂花糕回去了。 进了家门之后,苏里用一包抹茶红豆点心堵住蠢弟弟的口。 苏里在楼上打电话,她身为位面商人,一个外来者,当然有属于她的手段金手指。太过夸张的能力位面法则不允许,就像她不能直接干涉位面剧情改变苏氏的资金链——那样会直接改变主线运转,但通过位面网络得到一些小帮助还是随手的事。 联系了几个私家侦探,苏里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被渣男骗心劈腿的富家小姐,让他们帮忙跟踪出轨的帅气男友。那些私家事务所最爱这种轻松又不惹是非的赚钱工作,更何况苏里出手大方,表现天真无脑。 而跟踪的对象,自然是巴斯蒂安。 # 那厢,苏里找人跟踪了巴斯蒂安。 那厢,叶邵卓也吩咐下去要查那位靳副总的私密事情。 他手边的茶几上摆着一瓶圆润可爱的青梅酒,还有散开了麻绳的那包桂花糕,两样东西都和他整个人不大搭调。 碧黄的酒液倒进小盅里,荡出一抹清亮。 入口很柔和,清清淡淡的酒味,半酸半甜,半醉人。 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说的“不用她再带礼物上门”的那些话,如果都是些她亲手制弄的东西,他自然很是乐意接受。 工作手机震动起来,叶邵卓瞟了一眼,是徐特助。 “boss,您是不是吩咐要查苏氏那位靳副总的消息?” “嗯。”叶邵卓反问,“这么快就有什么消息了?” “其他的信息还在查,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从前看见过叶女士,和那位靳副总一起出现在b市的’碧海阁’。” “……我知道了,你往那边继续查一查。” “是。”挂了手机,叶邵卓揉了揉额角。 叶女士,是他那个关系疏远的表姑叶婉珍。 “碧海阁”,是一间私密性良好的会所。 叶婉珍,靳副总,叶氏,苏氏,巴斯蒂安,苏里…… 无论怎么想,都不是简单的巧合。 # b市。 一座古色古香的庭院。 庭院幽静,到处都是大片深浅的绿,房屋精致,有连绵的红瓦屋顶,刷了桐油的窗台上放了精细照顾的兰草,两只孔雀被蓄养在花园里,一只垂头酣睡,一只傻乎乎散步。 窗下斜倚着一位旗袍女子,身段优柔,脊背挺直,云鬓高梳。 她旁边坐着一月白套裙的姑娘,两条乌亮发辫松松垂在肩头,低眉敛目,手执茶具泡茶,看向女子的时候目光很是尊敬的样子。 “阿卓那孩子难得求人,这次倒是专程打电话同我说要介绍一个小姑娘给我当弟子。”女子一开口,便是悠扬有腔调的口音,才让人听出,她已并不年轻了。 泡茶姑娘的手,蓦然一滞。 “我打听了一下,确实是个有天赋有功底的姑娘。”她又突然笑了,“也生得一副讨喜乖巧的模样,年纪虽小了些,但阿卓是个会疼人的,相配。” 那姑娘倒完手中的茶水,将煮水的炉子放在一边,道:“老师怎么知道叶先生喜欢她?说不定只是受人所托,帮忙推介,毕竟月槐先生的关门弟子不是谁都当得的。” “你不懂。”月槐先生又笑起来,声音有些缥缈,“那孩子是个难得重情义的。我看着他长大,知道他像他母亲,他喜不喜欢一个人,我从他的声音里都听得出来。” 那姑娘低低应了一声,把再过了一遍的茶水双手递过去。 月槐先生接过,轻抿了一口。 “婉婉啊,泡茶的时候,心不能乱。心乱了,这上好的茶叶也泡不出对的味道。” 就像阿卓喜欢的人不是你一样。 茶不对味。 第14章 家住隔壁的总裁大叔14 # 苏氏和叶氏即将合作,这一消息很快在上层的信息网间传递开。 叶氏主打地产,苏氏涉及各类商业,合作的目标,想来就是城南的那块商业开发区。两大巨擘合作,其势在必得之势令各方重视。一时间,络绎不绝打探的人都冒出来。 苏里和苏母通了个电话,大致便是苦恼地吐露之前一直遇上那个外国男人,又在昨天发现靳副总和他在一起云云。 苏母的重点抓得十分奇怪:“小里,你昨天和谁去的剧院?” “……隔壁叶总啊。” “怎么会和叶总去剧院?”母亲的直觉总是很敏锐。 “……哎呀,现在三两句话说不清楚。” 和心上人幽会被母上大人抓包肿么办?在线等急。 “……妈,你说那个巴斯蒂安是不是很奇怪,我总觉得他是知道我是谁的,又装作不认识。”苏里对于让巴斯蒂安背黑锅这件事不遗余力。 苏母的注意力暂时被移过来一些:“我会和你爸说的,靳副总是公司的元老了,这件事也不一定有什么问题。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前不久吧,断断续续的碰见过几次。”巴斯蒂安在中国定然有一段时间了,也不怕父母的查探,更何况,这种仿佛在怀疑的事情,苏父苏母肯定不能直接在靳副总面前问。 “嗯。”苏母问过了,又转回了原来的问题,“你和你叶叔叔怎么熟起来了?嗯?上次去叶家谈事情,他和你还是一副不熟悉的样子。” 得,这声“叶叔叔”说的当真奇妙。 “妈,他也没有大我很多……吧。”苏里最不擅长应对父母之类的角色,简直头疼,干脆越讲越挑明,“长得也不像是叔叔辈的,我挺喜欢他的。” “都差了十几岁了,这叫相差不大?”苏母几乎气笑了,“是他主动的?我说叶氏怎么突然要和我们家合作,合着在这儿等着呢。” 女人的直觉,有时候当真莫名精准。 “也不算他主动的,其实上次我受伤,是他帮忙紧急处理的伤口。那时候我怕留下疤,又疼得慌,他冲过来帮我的时候,我真觉得他挺好的。年纪大点儿怎么了,叶邵卓看着面冷,人其实又细心又会照顾我,比学校里那些木讷冲动的小男生好多了!而且年纪大些,也会疼人呀,你看你和爸也相差了差不多快十岁呢,你们感情多好!” “……我和你爸的情况那能一样吗?我们那年代订婚,看的是家室,父母媒妁之言,相差十几岁是正常。” “那我们两家的家室也配呀,强强联合,有什么不好?”苏里赶紧再接再厉,“上次我看你对他挺满意的样子,餐桌上你的脸色多温和啊。” “我那是没想到他会和我女儿扯上关系!算了,这话和你爸说去吧,你看他能不能同意。”苏母说完,又觉得自己少了气势,“反正我是觉得他年纪太大了。” 上会儿还感叹要是叶总年轻几岁该多好,但那也只是感叹他的优秀,万万没想到,自家女儿居然还真和他扯上关系了。 “嘿,没事,我爸那儿让他去搞定。”苏里一脸无所谓。 “……” # 然而没等苏母去和苏父搭上话,苏氏的总公司顶层总裁办公室内,就迎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 前台小姐一脸端正矜持的笑,替刚刚的客人接通boss的秘书电话,确认身份恭敬引导之后,回到岗位,一脸的矜持都碎成了渣渣,勉强维持形象,在公司小姐妹微信群里疯狂刷屏。 前台蹲点兔:“啊啊啊啊啊啊卧槽叶氏的叶总居然和我说话了说话了!他现在去了总裁办公室!” 秘书处矜持浪妹妹:“卧槽那个叶总?!真人?”微信群内的公司小婊砸们立刻被炸了出来。 材料科飒飒姑娘:“卧槽白金钻石王老五!”疯狂刷屏。 前台小二:“我男神!他来我们公司干嘛?!我今天居然没轮班!没遇上!啊啊啊我爱上班我应该每天去上班站前台!” 前台蹲点兔:“真人炒鸡帅气,比明星好看!还有气质!多金!关键是单身!没!有!女!票!没!未!婚!妻!” “啊啊啊好想围观……” “啊啊啊啊求爆照爆照!” “啊啊啊!” “……” # 顶楼,办公室宽敞明亮的落地窗前,两杯热茶袅袅冒着热气。 “你说什么?小里?”办公桌前的苏父难掩震惊。 “是,我很喜欢苏里,这份感情和叶氏和苏氏无关,我希望您能同意我和她在一起。”叶邵卓郑重地站着,言语间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这让苏父的态度愈发认真。 “……” “……小里怎么说?”半晌,苏父才问道,“你们才认识多久?她还小,还没到足够认清自己感情的年纪,我只有这一个女儿,我希望她过得好,不要早早认定一段感情。” “我们相处得很好,苏里是个好姑娘。”叶邵卓示意助理把带来的文件拿过来,“我知道我比苏里大了十五岁,但您也知道苏里是个有主意的姑娘,我不会逼她,只是希望您能给我们去相处的机会。” 徐特助把一张薄薄的文件放在办公桌上,苏父不明所以地接过来,随手翻看,神色却逐渐难掩触动。 “如果我和苏里之后真的走到一起,这些是我的诚意,虽然我知道对您而言,这些东西都不如女儿开心重要。只是我想给您一个保证,而这些东西可以让保证看起来更加直观,仅此而已。” “……你们年轻人的路,我是管不着了,请坐吧。”苏父把文件推过去,又皱了皱眉头,加重语气,“我女儿还小,虽然我很欣赏你,也承认你的能力,但你们的相处和这些无关,你不准欺负她。” “我是真心喜欢她,自然不会让她伤心。”男人冷峻的面容突然柔化,像是想到了那个波动他心绪的姑娘,言语间不难看出真心实意,“请您放心。”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叶邵卓又提起了苏氏和叶氏的合作,以及靳副总和叶婉珍的来往,他手上已经拿到了巴斯蒂安和靳副总的信息。 “我那个表姑姑,和我并不亲近,甚至有些旧怨。说起来当年我父母被主家逼迫脱离,也有她的手笔。”叶邵卓指节敲打着桌面,“贵公司副总的那个侄儿,接近苏里怕是另有目的。毕竟这次城南的地,要是吞下来,这利润只我一个都吃不下。” 多少个亿的资金链,足够很多人铤而走险。 他们已经有所防备,只看幕后的人,如何出招了。 # 巴斯蒂安。 这个名字让人想起巴黎铁塔下的飞鸟,香榭丽大道旁的中世纪路灯,流浪画家在薰衣草花田摆放的画家,各色斑斓的颜料涂抹在绷紧的画布上…… 这是一个作者愿意给自己笔下的主角安上的名字。 而名为“巴斯蒂安”的这个人,有着一副足以迷惑许多人的脸,暗含忧郁的碧蓝眼睛简直撩人至极,轻轻松松可以让一个小姑娘迷失在爱河里,自以为遇上今生挚爱,直欲生死相许。 “安琪儿小姐,你的眼睛让我想到清溪。” 当这个人手执画笔沐浴在晨光里,铂金发丝被笼罩上一层浅淡的光芒,皮肤苍白如暗夜神秘的吸血鬼。当他转过头打招呼的时候,当真有一种,迷惑人心、搅动心绪的能力。 他的语调很独特,像是不大擅长中文的外国人在学语,但口音里又含着法语独特的浪漫韵律。 钩子一样,很勾人。 # 今日按照日常习惯晨起锻炼的苏里,此时猝然见到巴斯蒂安,也不免有些惊艳。她的第一个反应是:“难怪当初的“苏里”一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模样”。 上次在舞剧遇见,也隔着挺大一段距离,而她记忆中的巴斯蒂安样貌虽好,却远不如此时真正正面相见、且那人存心引诱的情况下,来得惊艳,来得动人。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个人的母亲,也就是靳副总的妹妹,当年也是因为这样一张脸,义无反顾地嫁给了巴斯蒂安的生父,一个穷困的法国男人,抛下优越的生活,自此去国离乡。这样想想,按照巴斯蒂安的这张脸,已经可以猜测他的生父是怎样英俊的法国男人。 苏里心中微动,假装被惊艳蛊惑的模样,没有应声。 “像你这样纯洁美好的姑娘,如果不能被画笔描绘,实在是一个画家的遗憾。”巴斯蒂安没有在意苏里的不应答,笑着说道,声音又转为低柔,透着些孩子气的渴望,“请问我这个可怜的画画的人,有没有这个荣幸,为安琪儿小姐你作一副画?” 晨光下,他的手白皙、修长而削瘦,是一双画家的手。 没有一个女孩可以拒绝他。 每个女孩都爱上他。 第15章 家住隔壁的总裁大叔15 # 看着眼前这个宛若天神、或者撒旦的男人,苏里微微笑起来。 她的眼里闪烁着星点笑意:“被像你这样英俊的绅士赞美,是我的荣幸。” 这个时候,天色渐渐明朗,广场林荫道上来往的人渐渐增多。 三五成群的孩童在喷泉旁奔走,天真的笑语令林荫大道一片欢乐,阳光的热度被遮挡了大半,细碎的光芒洒落下来,给坐在树下的姑娘打上奇妙的光影效果。 “这个姿势可以吗?”苏里脸色微红,松松拢了拢长发。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宽松露肩的粉蓝裙子,绑带小凉鞋,一双白皙的小腿在绑带和裙摆的衬托下格外好看。 “非常美丽,我的安琪儿。”巴斯蒂安的每句话都像吟诗,“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虽然我非常乐意称呼你为天使安琪儿小姐,但我相信你父母给予你的名字也是无比动听。顺便提一句,我的名字是巴斯蒂安。” “巴斯蒂安,我叫苏里。”她笑,“我的名字可能有些难念。” “苏璃?”巴斯蒂安一副苦恼向往的模样,“是‘骊歌’的‘骊’吗?还是‘琉璃’的‘璃’?中国文化实在美丽,虽然不大懂意思,但这些美丽的词语都像在形容你。” “是‘里’,‘里面’的‘里’,‘in’。”苏里抿嘴笑,“很普通的名字。” “不不不,在我看来特别美丽,总觉得有种特殊的含义。就好像……”巴斯蒂安停下手中的画笔,眼眸深深凝视她,那双碧蓝碧蓝的眼里只有她的倒影,“你愿意让我走进你的心里吗?” 你愿意让我走进你的心里吗? 当初就是这样一句话,扰乱了“苏里”渴望浪漫与爱情的心。 这句曾经的情话,成了“苏里”死后也不能摆脱的梦魇。 带她之后的人生,直坠阿鼻地狱,不可逃离。 # 街沿,一辆低调看不出牌子的黑色轿车停靠在那儿,久久不动,不知道停了多久。 车内的徐特助担忧地看了自家boss一眼,再看看公园内巧笑倩兮坐着任人描绘的姑娘,内心深深觉得,boss喜欢上这样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有的是需要操心的地方。 似是有所感应,苏里微微瞟了一眼,看见那辆眼熟的车子,顿时面皮一紧,心里一阵哀嚎,人生总有各式各样的巧合,而且总是会怕什么来什么。 对面低垂眼睫,专心描绘的巴斯蒂安转过视线,专注看她,表情意外透露出几分可怜:“嘿安琪儿,你似乎在想什么事情,真遗憾,我的眼神没有办法令你投注更多的心思给我吗?” “并没有,我只是在期待你会将我描绘得怎么样。”当初的“苏里”,可是将那副画妥帖珍藏,直到她被杀害之前。 “相信我亲爱的,能够描绘出你一半的美貌,便是我的画笔的荣幸了。” “你说的可真好听。” “都是我内心所想,诚挚的。” …… “好了,安琪儿,想看看我心目中的你吗?”男子专注的表情在画完最后一笔的时候收敛,转眼又是深情的凝视,他的调色板上,水粉的色彩层层叠叠,手的虎口处带了调色时残余的混合颜料。 他有些神秘地笑笑,低垂眼眸被纤长睫毛覆盖,漂亮得更像一幅画:“在我转过画布之前,先闭上你美丽的眼睛,我真期待你睁开眼睛时会有什么样的情绪,那一定特别迷人。” 苏里好笑地闭上眼睛,一阵窸窸窣窣的移动声响过后,巴斯蒂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靠的很近。 他的法语瑰丽魅惑,如同一首莎士比亚的诗篇:“ange.” 睁开眼吧,我的安琪儿。 # 自叶邵卓的角度看过去,挺拔俊秀的法国男人,将脸贴得离苏里极近,他的一只胳膊靠近画架,另一只手却像圈着那姑娘的肩膀一样,带着让他看着不爽的亲密。 老男人的手放在车把上又收回来,另一只手从车斗里摸出一整盒铁盒装的烟卷,徐特助会意,替他引燃了火。 烟雾隐隐约约缭绕,像他心中起起伏伏的思绪。 苏里眼前是一副明亮鹅黄色主打的斑斓画卷,大片阳光把林荫道的色调提亮,把画上的姑娘周身染上圣洁的柔光,画面很细致,可以清晰看见她发丝间的反光和细微蜷曲的弧度。她的眼眸很明亮,像含了潺潺春水,细细波涛,睫毛根根分明,衬托得眼皮晶莹,眼白剔透。 无论怎么看,画卷上都是一个极其美丽的姑娘。 苏里面上浮现惊喜和欣悦,心思却飘去了街道的另一侧,也不知老男人这时候在想什么。这样想着,她站起身,看起来是要去细细观看那副画像,也顺便不动声色拉开了和巴斯蒂安的距离。 虽然“如果看见老男人的吃醋模样”这个命题着实很吸引人,她也不想因为一个巴斯蒂安害的老男人心中不安定。 “这幅画……可以给我吗?”苏里问。 “看来你很喜欢它,这是它的荣幸,也是我的荣幸。”巴斯蒂安行了一个绅士礼,将那副画拆下来,水彩干得很快,尤其是在这样的天气里。 苏里接过,细细打量一番,将它卷好,对巴斯蒂安笑道:“可惜今天我有些私人的事情,本该请你喝杯咖啡,留个联系方式可好?” 反正想来他完全可以从靳副总那里得到她的很多信息。 “我的荣幸,下次再见美丽的安琪儿,该是由我请一杯香醇的热饮。”巴斯蒂安十分绅士道。 # 苏里绕过街边花坛,往身后瞥了一眼,果然看见原本停在那边不动的车子跟着开动。 她走过一个街角,确认巴斯蒂安的角度看不见这边,便好整以暇地站在那儿等候,没一会儿就等到了慢吞吞开过来的黑色车子。 她笑弯着眼睛冲那辆车摆手,果不其然看见徐特助一脸懵逼地摇下车窗探出头:“苏小姐。” “他在上面吗?” “boss在车上。” “哎,那麻烦你开个车门,让我搭个便车吧。” 徐特助摸摸鼻子,老老实实从车上下来,为她拉开后车门。开门后徐特助也不坐回去,fushou给自家boss和苏小姐留下算账吃醋的时间空间。 苏里蹦蹦跳跳蹭过去,一低头,果然看见一身正装的老男人端端正正坐在后座上,黑黢黢的眼眸盯着她。 “嘿,早上好!”苏里乖觉至极,手里拽着那幅画,挤进去坐他身侧:“你怎么在这儿呀?” “路过,正要去公司。”老男人看见他的姑娘随随便便把那画拧在手里,整个画卷都变得皱巴巴的,毫不珍惜的模样,顿觉顺眼了很多。 “哎?那我现在自己走回去好了,反正这么近。”苏里心里暗戳戳笑,作势要下车,还没起身就被老男人拽住了胳膊。 “今天没什么安排的话,不如跟我去公司?”老男人果断提出另一个建议,“你原本不是说,想学些东西吗?” 苏里笑着靠过去,没有骨头一样,两只爪子往他身上扒拉:“哦好呀,那我去干什么?给你做小秘书吗?” 说完又吃吃笑,“带着小女朋友去公司,你公司的员工肯定眼珠子掉一地。” “小女朋友?”老男人被这个词取悦了,“对啊,让你去查岗巡逻,展示一下叶氏未来女主人的风采。” 这下苏里也听得开心了,凑过去吻他下巴,边吻边笑,整个人缩在他怀里,手往他腰上环。幸好车内开着空调,也不嫌热。 她真喜欢腻在他怀里,身子被稳稳圈着,也不担心往后躺倒,好像什么都不用担心。 # 吻够了闹够了,苏里才捡起早被丢在座椅下的画卷,随意打开给叶邵卓看:“喏,我今天又遇上巴斯蒂安了,还以为他有什么算盘呢,结果只是要给我画像,你看,我好不好看?。” “……”老男人真心不想夸那人画的画好看,但画上的姑娘,确实美丽,摊开后第一眼就吸引了他的目光。 “好不好看嘛!” “你好看。”老男人仍旧不想说画好看,道,“知道他刻意接近,怎么还让他给你画画?” 之后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话有点生硬,又补充:“我只是有点担心。” “我知道你在边上看着呢。”苏里随手把画甩在一边,笑盈盈看他,“么么哒!” 老男人面色非常淡定。 苏里无趣地’切’了一声:“这幅画就留给你了!女朋友这么好看,你是不是很荣幸呀叶叔叔!” “……别叫我’叔叔’。”叶邵卓几乎叹息着无奈,他心悦的小姑娘哪儿都好,无论什么时候都很让他喜欢。有时候很安静很叫人想保护,有时候又活泼泼的,像个娇气小太阳,让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那叫什么?”苏里扒拉在他脖子上,“叶哥哥?阿邵?阿卓?好像’阿邵’听起来比较好听,怎么样?” 老男人没有回话。 苏里执着地扒拉着他,笑意盈满眼睛:“喜不喜欢嘛?” 许久,“嗯。” 第16章 家住隔壁的总裁大叔16 # 今日叶氏的诸位员工受到了很大惊吓。 其一,冷面总裁今天来上班了,心慌慌。 其二,冷面总裁的胳膊上居然挂着个长发小姑娘的手,心慌慌。 其三,冷面总裁居然对着那姑娘面色柔和带笑,心更慌慌。 #总裁不会是脱单了吧#、#我家总裁为何笑着上班#、#总裁的小女友长得好萌好清纯#…… 在线等挺急的。 # 等叶总挽着那个笑盈盈的漂亮小姑娘,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徐特助,一起进入直达电梯后,楼下的员工沸腾了。 一时间,该打探的偷偷打探,该八卦的窃窃八卦,女同胞的微信简直没有一刻停下来。 总裁办公室前的秘书处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男秘书女秘书翘首以盼、严阵以待,等到直达电梯“叮咚”一声响,人人端坐办公桌前,一份份文件有序传递,等电梯门打开,各自起身问好,然后隐秘地打量今日完全不一样的叶总裁。 不看不知道,一看心慌慌。 只见总裁大人刀削斧砍一般英俊的脸上浮现一种诡异的柔和,看着整个人好像比以前年轻了许多,虽然总裁他本身年纪也不大,在一众精英大人物里算是很年轻的了。 而他身边的那位姑娘,垂顺的乌色长发,纤细匀称的好身段,白嫩嫩一双小手挽在叶总黑色的西装袖子上,嘴边眉梢布满了灿烂的笑意,看起来整个人有着鲜活的生命力,年轻俏丽得很。 哦,总裁大人老牛吃嫩草,不知这’草’是哪家的姑娘? #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似有似无探查的目光。 苏里一进来就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哎呀好慌,他们都在看我。” 徐特助憋笑:“这还是boss第一次带女性来办公室。” 苏里瞬间被治愈了:“这个背景情况我给满分。” 身边老男人不动声色往这边一下,才道:“把这两天要签的文件拿来吧。” “哎我吗?”苏里指自己。 “咳,boss在说我。”徐特助会意地走出去,关好门。哎呀呀,内心害羞的boss难得一见呢。 “阿邵,我呢?”苏里跟着他走到前边,“做什么?” “你跟着看看就行,坐吧。”将一把小一些的椅子搬到他的座椅旁边,叶邵卓想一想又说,“要喝什么吃什么就用桌上的座机和徐俊说。” 原来徐特助的名字是徐俊。 “……”苏里哭笑不得,这是养她养着玩呢还是怎么着? # “特助好!” “徐特助!” 徐俊出去之后,外间的男男女女明面上问好,暗戳戳的小眼神都是在说“赶紧给些情报满足我们”。 “咳咳,谁去给苏小姐和boss准备些喝的?”徐俊心里好笑,小小满足一下他们。 “我我我!”小小声呐喊。 “我去我去!”不甘落后。 “……” “女孩子应该喜欢奶茶,我准备了茶包,我去泡!”还是平时最爱备有茶品零食的秘书雯雯博得头筹,昂首挺胸准备取热水。 她一边取了瓷杯搅拌勺,一边向徐俊发问:“徐哥,我们都好奇死啦,那是哪家的姑娘?姓苏的,不会是苏氏的吧?” “佛曰,不可说。”徐俊绷着个表情,不顾雯雯可怜兮兮的哀嚎,“不过可能过段时间大家都会得到消息。” 雯雯咕噜咕噜转转眼珠,觉得自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八卦。 # 同一时间,苏氏。 “你和小里碰面了?”靳副总手持手机,另一只手的指尖夹着一只烟卷,弹弹燃烧过后留下的烟灰,道,“她对你感觉怎么样?” “舅舅对侄子这么没信心么?”手机那头传来的声音,华丽好听,正是巴斯蒂安,但此时他的中文却是十分纯正,完全没有面对苏里时掺杂的法语腔调。 “那就好,不知道为什么叶氏最近要和苏氏合作,我看上次那叶邵卓都来了一次我们公司,也不知道和老苏谈了些什么。”靳副总的眉头皱起,显出几分烦躁,“抓紧吧,当初苏老头对那丫头宠爱得很,把百分之十五的股份都给了她,要是等到她弟弟成年接管隐藏股份,她手上的股份差不多和老苏手里的差不多了,苏家对儿女管得严,难得找到破绽。” “好的舅舅。”巴斯蒂安愉悦地笑了一声,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叶女士那边怎么样了?” “你不用操心这边,先把苏里那丫头的路子摸清了,上次派去的人回来说看见她和叶邵卓上了同一辆车,总觉得苏氏叶氏的合作和这有些关联?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 “……这样吗?”手机那头的声音有些意味深长。 没等靳副总疑惑,那边就继续道:“舅舅那边也抓紧吧,我看叶女士有些急躁了。” “……”电话随之挂断。 城区的一间公寓,落地窗台零零散散堆积了许多鲜妍的植物,一株深绿带紫色的藤蔓盘绕着,从落地窗开合的地方绕进室内,叶子垂在曲腿盘坐的金发男人胳膊上。 挂了电话的巴斯蒂安抚摸着绕在他胳膊上似乎在撒娇的藤蔓,轻轻巧巧笑起来,他的指尖握着那部白色纤薄的机身,上下抛掷,最后一下高高抛起,稳稳当当落在他身后的架子上,没发出半点碰撞的声响。 “苏里,苏里……哈,沈洛,大名鼎鼎的位面商沈洛。” “亲爱的洛洛,你居然跑来这个d级世界消磨时光,真是悠闲呢……” “有趣……有趣……”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起遮住额头的刘海,一双幽暗的眼眸。 哪里还像原本深情的眼睛。 # 在叶邵卓身边跟着一段日子,其实苏里也确实学到很多东西。虽然大多数时间是在看自家老男人处理公务,偶尔帮忙徐特助做一些小文件的批阅,但每次老男人都会给她讲解一些东西,苏里学得很认真,她对商业部分的东西算不上擅长,这种经历学习都是任务世界的额外收获。 叶邵卓是一个优秀的教导者,对待她并不会急躁,也不敷衍,将苏里当做一个平辈,提点她的时候都能点在点子上。 除却第一次去的时候比较随意之外,之后的时日里,苏里都自觉地准备了稍微正式的服装,认认真真跟着学习。她的伤已经差不多好全,苏父苏母几乎默认着她和叶邵卓的交往,虽然苏母依然会抓着她念叨许多,同样,最近自家蠢弟弟也被苏父提溜着去了自家公司学习。 位面商人最引以为豪的通常不是他们所身负的灵魂力量和资源积累,而是他们做任务员时,经历多少个艰险世界之后学习的技能知识经验。 比如求生,比如心理,比如经商手段,比如阵法兵法。 这些能力有些在低级世界被封印,有些由于不同世界的灵力或魔力限制而不能都使用,但他们在学习过程中领悟的东西都刻在灵魂深处,成了处理分析问题时的习惯。 所以,在此时的叶邵卓眼中,苏里无疑是一块璞玉,拥有着虽然生疏但极其敏锐的商业触觉。 他欣赏有能力的人,所以即使眼前的姑娘是他喜爱的姑娘,在某些商业教导上,也难得严苛起来,弄得外间偶尔进来送东西的秘书助理们都开始怀疑boss究竟是带了女朋友还是带了个新助理。 # 距离原本约定好的、引荐苏里给月槐先生的日子还有挺长一段时日,苏氏叶氏打算合作吃下的城南地皮就要开始招标。 苏里在这时候见到了叶邵卓从b市过来的表姑姑,叶婉珍。 当时她正捧着一份资料路过茶水间,打算弄一杯茶水,顺便把资料带到徐特助那边。电梯“叮”的一声清响,便看见一个穿着暗紫色套裙的大约40岁上下的女人从电梯里出来,眼神略带挑剔。 苏里胳膊还夹着文件,没来得及细细打量她,就转眼发现她身后还跟着一位姑娘。 一身珍珠白色仿旗袍样式套裙,两条乌亮发辫松松垂在肩头,脊背端直,步履轻盈,眉目清秀,举手投足自带一种安宁的气质。 很有一种舞者的感觉,只是不知为何,看她的眼神有些打量。 苏里不过想了片刻,就偏头笑了。 谢清婉。 叶婉珍兄长的女儿,她的表侄女,自幼同叶婉珍亲近。 同时也是……曾经在上一世被直接炮灰没有露面的,叶邵卓的爱慕者。 难得,这一世,情敌相见? # 苏里施施然转过身把文件放了,也没急着回去总裁办公桌,反而去找了最近一直负责给自己准备奶茶零嘴的吃货秘书雯雯,两人自从某次进行了一番“哪些零食最好吃”讨论之后,就有了吃货的革命友谊,时常互相带些吃食分享品鉴。 “喏,苏苏,我今天带了素祥记的芙蓉糕和酸枣茶,快来吃。”雯雯早看见这边的情况,冲她招手,“我早上早起了一小时!就是为了绕路去买这个!” “你喜欢的话,我之后早上帮你带呀。”苏里笑道,“从我家出来不远就是,很方便的。” “嗷嗷嗷苏苏我耐你!”雯雯压低嗓音尖叫,“不愧是家住富豪别墅区的壕!我明天想吃翡翠松饼!” “好好好你胸大你说的算。”ecup呢。 “……”雯雯噎了噎,对着她的胸意味深长道,“不不不,曾经我一直为自己的胸自豪,直到我发现boss那样的绝种好男人爱你这种恰到好处的size。” 苏里挑眉,脸不红气不喘,不承认不否认。 “说起来,那女人又来了,你看着,肯定得被拦外头。”雯雯笑嘻嘻幸灾乐祸,“除了你之外,还没谁能自由进出boss的领地呐。” 往那边看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第17章 家住隔壁的总裁大叔17 # 被那个面生的助理拦住之后。 叶婉珍感觉到一阵久违的愤怒。 而这种愤怒,自她赶走大哥一家子之后,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 如果不是为了那块地皮和自家侄女,叶婉珍完全不想来到这里,见到这个应该算她表侄儿的男人——他们两个之间的岁数甚至相差不大。 身后的谢清婉感受到了她的怒意,轻轻拽了她一下,轻巧笑着问:“我阿姨是叶大哥的姑姑,还麻烦你通传一下?” 徐俊只是微笑,不热络也不失礼:“我并没有听boss说起过,boss现在还在处理公务,期间不允许打扰,敢问两位有没有预约?原本来拜访的客人,是只有在前台通报之后才能上来的。”不动声色给个钉子。 四下里的诸位都是一脸认真工作,心中暗暗嘲讽。 “怎么?”叶婉珍笑了笑,面容平静,内心如何倒是没人知道,“我这个做姑姑的来看看自家侄儿,连见都不能见上一面?” “boss之前硬性规定过的,我们也不好违抗,要不,您在会客室先坐坐?快到用餐时间了,boss应该会出来。” # 苏里慢悠悠晃着手中加了隔热垫的纸杯,酸枣茶的味道荡在嘴里,小股浓香从只露着小个杯口的盖子上溢出来。 公司哪有这么硬性的规定?她可以直接进出,其他的秘书也可以通报入内,即便是陌生来客,徐特助在必要的时候,也是可以电话通传的。 不过为难这个女人罢了。 身为跟在叶邵卓身边最亲近的助理,徐俊怎么可能不认识这个叶女士? 关于叶邵卓和这个表姑的嫌隙,“苏里”并不是很清楚,所以苏里也无从得知,又一个主线大剧情相关线索。 说起来,苏里能够从原主的记忆推出谢清婉和叶婉珍的身份,主要是通过部分记忆以及听来的描述,究竟这两人和“苏里”上辈子的死亡有什么关系,估计在这次的竞标会前后就可以知道。 叶婉珍和徐俊僵持了一会儿,才在另一个助理的带领下往会客室走去。 经过苏里的时候,叶婉珍眸光瞟过,似是辨别了一番,微微凝滞,开口道:“贵公司的员工工作时间都这么悠哉么?还是不管是谁都可以待在这儿了?” 苏里微笑,从吃货秘书朋友的办公桌边起身:“不好意思,我是有预约的,客人呢。” 哪能让这个疑似害死“苏里”的女人抓她话柄? 说完又笑吟吟耸肩:“的确不是谁都可以待在这儿的。” “……咳。”这是身侧小秘书强自憋回笑的咳嗽,面皮子一抽一抽。 不待叶婉珍说话,那厢徐特助的声音传来:“苏小姐,boss问你怎么还不进去。” “啊……喝茶呢,忘记了,我就来。”苏里答应道。 徐特助也是个芝麻汤圆——腹黑的。 # 门从身后“哒”的一声合上,苏里马上卸了那身矜持淡定淡然如风的装逼姿态。 “哈哈哈哈阿邵好可惜你没看见那女人的表情哈哈哈……咳咳。” 叶邵卓莞尔,苏里忍不住走过来坐他身边:“我是不是有点太幸灾乐祸了?” “没有。”老男人微侧了下头,“你不喜欢她?” 苏里又咳嗽了一声,随口嘟囔:“那女人被徐俊拦在外头,想想就是不受你待见的,我干嘛喜欢她?” 老男人果然很满意地笑了笑,看小姑娘晃荡着两条小腿,一脸义愤填膺的小模样,凑过去,在她眼皮上吻了吻。 苏里的额头很饱满,眉型生得很好看,吻她薄薄的眼皮的时候,垂眼看去,她的睫毛会像扇子一样一阵轻抖,很动人。 “那人说起来算是我表姑,只是早年就没什么关系了。”老男人解释给她听,“这次来应该是为了我和你家打算竞标的地皮,她和她夫家在这边也有产业,估计是奔着这事来的。” “她也不怕吃撑了。”苏里也往他那边缩,“那你还见她吗?她身边还跟着个姑娘,那姑娘还叫你‘叶大哥’呢。” 她仰头看他,眼里明明白白写着几个大字,“我吃醋了”。 老男人倒是愣了一会儿,苏里内心挑眉,有点不确定,不会真是个可以算作情敌的情敌吧? “……是谁?”半天老男人才问,难得有些迷茫。 苏里:“……没谁。” 得,难怪当年成了没有出场的炮灰妹纸,谢清婉有些够冤的。 两人腻着抱了会儿,老男人道:“过几日就是竞标的时候了,到时候你父母应该都会去,你想不想去看看?” “你带着我吗?”哟,叶叔叔带她装逼带她飞。 “嗯,到时候我去你家接你,今天不忙,晚餐出去吃?”叶邵卓把她揽住,他其实不大懂小姑娘喜欢些什么,让他去和那些小男生一样弄什么惊天动地的情调,以他性子也实在做不出来。 这样想想,他怀中的姑娘,有时候真是乖巧得过分,她真的只是个小姑娘,脸上甚至还有些残余的稚气,可她这样努力,有时候连他都会为她的光芒惊叹。 # 苏里很有才华,她聪慧狡黠,学什么都很快。 极擅长舞,但也很爱绘画。 夜幕低垂的时候,他透过别墅之间的窗户,专门戴上度数不深的眼镜,只为更清晰地看见她手下描绘的东西,有时候她会画白日里见到的风景;有时候是遇上的小孩子——她也许很喜欢小孩子,他们以后可以有很可爱的孩子,像她也像他,集合他们所有的优点;有时候她也画他,勾勒出清晰的轮廓,是他办公时的模样,或者勾起一点点笑容的模样——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当时的表情是如何柔化,每次她画完他的画像,就会笑嘻嘻一脸笃定的转过来,抓住在她背后观察的他,得意洋洋的样子。 同她在一起之后才知道,原来他也可以那样对一个人笑,连眼底都是笑意;也可以有那么莫名的情绪,好像不管怎么样,关于她的一切都有不同的情绪。 从前一直不觉得,现在却偶尔担心,自己是不是有些老了,担心自己合不上心上姑娘的心意。 难得患得患失,难得为一人牵动心绪。 难得新奇,难得珍惜。 # 他们的晚餐计划还是遇到了一点波折。 看着堵在面前的两个女人,苏里心里叹气,有些事情总是不好避开。 “叶大哥……”谢清婉先微微上前两步,眸色清浅,专注看他。 苏里站在叶邵卓身边,完全不急着宣告主权,她恶趣味地来回看着叶邵卓和谢清婉,果不其然,老男人脸上露出略迷茫的冷淡表情:“你是?” 得,大杀器来了。 谢清婉和叶邵卓确实是之前就认识的,但那会儿谢清婉比现在小上几岁,而且叶邵卓也并没有怎么在意这个跟在叶婉珍身边的姑娘,是以对她没什么印象。 看着眼前谢姑娘一张脸和身上的衣服一般煞白,苏里心中完全没有什么感觉,不过是没被暗恋对象记住而已,她在各个位面不知道见了多少痴男怨女相爱相杀什么的,这个事情面对着完全无压力。 谢清婉身边的叶婉珍几乎气笑了:“怎么?婉婉你都不认识,是不是连我这个姑姑你也不认了?” “怎么会。”叶邵卓对她点点头,“表姑难得来一趟,我会尽一尽地主之谊,只是现在还有事,先让助理帮忙打点一下吧。” 说着作势要拨打助理的电话。 “不必了。”叶婉珍拢了拢鬓角,“怎么不介绍一下你身边这位……姑娘?” 顺手揽过苏里的肩,她的脑袋靠着他胸口:“苏里,我的爱人,和未婚妻。” 苏里冲叶婉珍微微一笑,“看智障的宽容微笑”jpg,随后就看着谢清婉的眼神,一点点碎开。 夕阳的霞光把将那张清秀的脸庞映照橙红,让人看不清她苍白的脸色,似乎是发觉了苏里探寻的目光,她眼底那复杂又浮上三分。 谢清婉嫉妒,很嫉妒。 她也难过,那是真难过。 她喜欢了那么久的叶大哥,有了心爱的姑娘,甚至已经记不得她。 叶大哥甚至要把这姑娘介绍给老师当关门弟子,而连她都仅仅是老师的弟子之一而已。 嫉妒的力量有时候可以变得极其强烈,即便是一向以心态平和自诩的谢清婉,心中也不免升起一种希望这个苏里能够消失的想法……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一方面理智告诉她这是不应该的,但另一方面却发自内心觉得,如果没有她该多好。 如果没有苏里该多好。 第18章 家住隔壁的总裁大叔18 # 当然最后还是摆脱了那两人。 苏里对着叶邵卓和叶婉珍关于城南地皮的谈论没有什么兴趣,毕竟她十分清楚叶邵卓只是和叶婉珍周旋扯皮。她也不是很想面对谢清婉那不知道是幽怨还是什么的眼神,她不想和人说话的时候,通常整个人都十分懒散,尤其是那人还没有什么值得她重视的必要。 叶邵卓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很快结束了话题,领着苏里往提前打过招呼的地方过去。 他并没有选择那些看着高档昂贵样样精细的西餐厅,上次看见的那个保镖司机带着他们开车前往一处清雅干净的胡同,森森绿意掩映处,漏出一只小小的砖红色屋顶。 车开不进去,两人下车走过,通过措施完善的安保门,苏里才发现这处地方内有天地,亭台清雅,回廊幽幽,砖石路径边摆设着石柱,点缀着姿态各异的瓷像、陶罐、盆栽。 苏里好歹曾经经历不同世界不同朝代,一眼看出这个院落里哪怕小小一副题字也是价值不菲。 迎出来的主人家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一见二人,笑眯了温润的眼眸:“阿卓带着姑娘来看我老婆子啦。” 苏里很喜欢这种老人家的气息,大大方方笑了一下,转头征询地看着身边男人。 “直接叫‘奶奶’就行了。”叶邵卓示意她,“我小时候,跟着奶奶住过很长时间。” 苏里即刻会意,一脸长辈最爱的乖巧娇嗔:“奶奶好!我是苏里。您叫我小里就行。” “哎,好,阿卓还从没带姑娘来我这儿呐。”老太太显然很高兴,“小里吃不吃辣?有什么忌口吗?我去准备晚餐。” “我什么都吃的,葱姜蒜香菜都吃。”苏里哈哈哈,她是真的从来没什么忌口,杂食,好养活。 她没有注意到,身边老男人含笑的眼里闪过一点小挫败。 “都吃好啊,这样才健康,不挑食!”老太太乐呵了,“阿卓小时候挑嘴得很,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太甜不要太辣也不要,嘴巴老金贵了。” 获得成就【get到老男人小秘密x1】! # 苏里好不容易忍住不当场去调戏他,等老太太转到后厨准备食材,才和老男人在侧厅的红木餐桌边坐下。 “哎哎,你还剩什么小秘密是我不知道的?”苏里乐不可支,“还有,我什么时候成你的未婚妻啦?” 老男人避开了第一个问题道:“如果你愿意,等这次竞标之后,我们就订婚?”然后又迟疑了一下,“不过好像有些女孩子不喜欢这么快定下来,你怎么想?” “阿邵……”苏里觉得今天惊喜有点多,都快成惊吓了,“你就这样……求婚了?” “自然不是。”老男人很认真,轻轻握住她放在桌面上的手,“就算想要这样做,也得先征询你的意见。我不确定你会不会希望我向你求婚,毕竟我们确定关系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我想向你表明态度,我很认真想和你在一起,以结婚为前提。” 听着老男人看似平淡的语气,苏里奇异地感觉到他仿佛有些局促紧张。 她迷恋这种被人处处照顾着感受的感觉,有时候很多男生,会选择瞒着女生给出盛大的告白,这种行为确实有可能制造出惊喜的效果,但也可能是一种惊吓。在大庭广众或者其他场合下,单膝下跪或者捧花告白,有时候是一种无形的压力、或者压迫。女方可能会惊喜,也可能只是苦恼的惊吓。 “成呀,等你求婚的时候再答应你。”虽然有些事情在这一世界改变了,比如出现在中国的巴斯蒂安,但有些大走向依然进行着,比如在“苏里”出国求学之前进行的订婚。 叶邵卓眼眸沉沉盯着她,有些温柔喜悦的意味:“好。” # 老太太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人不知为何对视的模样。 她笑呵呵让身后的助手小厨将菜色摆桌上,取了壶酒坛子坐下来:“这壶酒在院子后头埋了几十年啦,那时候阿卓还是个小娃娃,总算是到了取出来的时候。” 苏里轻嗅了一口:“好香。” 难得的陈酒。 叶邵卓从老太太手里接过来,先给老太太满上,又给苏里倒了杯:“奶奶酿的酒,难得喝到。” 酒如喉舌,绵长醇厚,迟缓的辣意和甜意绕在口腔胸腹内,像女儿家初嫁,少年郎初娶。 “等你和小里有了孩子,奶奶也替他们酿个好几坛埋好。”老太太打趣道,“只是不知道老太太我能不能活到他们长大的时候。” “奶奶自然会长命百岁的,福泽绵延,奶奶有难得的好面相。”苏里认真道,老太太身子骨硬朗,又养得好,她看面相素来很准,老太太一生未嫁,却是心宽福厚的面相。 “好好好,奶奶活得长久些,也好帮你们带带孩子。”老太太被说的开心,话语里三句不离孩子。 苏里只是笑,旁边叶邵卓听着,顿觉这亦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让他觉得这绵长岁月,还有好大的期待和盼头。 身边的姑娘面颊微绯,或许是喝了酒还是其他的缘故,那双在平日显得的清明灵动的墨色眼眸中覆着薄薄一层朦胧之色,很勾人,很教人欢喜。 只要想一想,他和苏里的孩子。 心头便生细密欢喜。 # 地皮竞标,定在这个月的二十三日。 苏里心中一直有几分疑惑,当初“苏里”的家族企业遭受巨大打击是因为有内部人直接抽取了苏家企业的商业链,内部机密外流,做这一点的无疑是那个靳副总,想来苏父在她借由私家侦探传递的信息,以及叶邵卓给的提示下,已经有所戒备。 “苏里”的记忆似乎没有太大疑点,但其实最大的疑点就是她的记忆。 究竟“苏里”为什么被绑架,用以威胁叶邵卓不对苏家施以援手只可能是其一,因为连“苏里”自己都不能确定被悔婚的前未婚夫会不会顾及她。除此之外,“苏里”自身所具有的股份也是其一,百分之十五的控股,一旦苏里死亡,那些股份就有可能被瓜分,因为苏父即便活着,利用法律去回收股份也需要时间,更何况苏父已经死在恐怖袭击里,偌大苏家只剩一个年少未成长的苏辙。 这一切似乎都可以理解,不过一个阴谋,可这这个位面仅仅是个d级世界。 恐怖袭击,还有绑架苏里的黑道势力,究竟哪里来的?靳副总和叶婉珍有这么大的力量? 简直和整个设定格格不入。 苏里自从替代了“苏里”之后就暗自注意探听消息,怎么想都没有把这个环境和当初“苏里”的遭遇挂钩。 这个位面,苏氏如故,叶氏如故,靳副总如故,叶婉珍如故,谢清婉暂且不论。 那么,剩下最大的变数…… 巴斯蒂安。 # 城南。一处恢宏大厦。 各类车辆满停,侍应生来来往往。 会场设立在一栋政府和企业合资的商业建筑内,透明的玻璃。 从苏家父母手里接过苏里,叶邵卓带着特助司机,一行人正在前往竞标会场的路上,苏父容色和缓,苏母略带复杂。 只有苏辙是一脸纠结,一半欢喜一半恼恨,觉得自家姐姐自然是谁都配得上,但又觉得这么快被拐走,让他很是不爽。 看见蠢弟弟如此精彩的面色,苏里觉得“日常一逗弟”简直可以延年益寿。 然而进入会场之后,即便苏里再怎么想象力丰富,也没料到他们会在此时遇见巴斯蒂安。 偏头看看那厢的靳副总,一张脸有瞬间的青黑扭曲。苏里完全读懂了靳副总的内心弹幕,无非就是巴斯蒂安这个小婊砸为何打乱计划,为何如此大大咧咧出现在此处难道不怕引起怀疑……之类的。 这厢,俊逸非凡的金发青年抬起蔚蓝如海洋的眼睛看她,脸上又现出那种“巴斯蒂安式”特有的深情。 “安琪儿小姐。”他有趣地勾了勾唇道,“神让我们又见面。” 苏父苏母和苏辙皱了眉头,叶邵卓偏头看看挽着自己胳膊的姑娘,没有发话。 苏里已经不会把他简单地看作一个异国男人:“神可并没有告诉我这个旨意。” “我相信这是神的指引。”他挑了挑眉,“从宇宙学的角度而言,在这样奇特的空间和时间遇见相似的人,已经是一种缘分,我相信安琪儿小姐你也会这样认为的,对吗?” 苏里一怔,却听到他的下一句话—— “我不确定我的表达是不是合理,毕竟我的中文学得并不是很好。”他以那种法语悠扬的腔调道,“但是,苏里你和安琪儿小姐一样乐于替人完成心愿,而我愿意用一些改变,从小姐这儿获得一些报酬。” 苏里眯眼地看了他片刻,道:“快到入场时间,我们先进去了。” 就她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巴斯蒂安在她背后抑扬顿挫如诗道,“亲爱的安琪儿,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在下的提议。” 苏里没有回头。 第19章 家住隔壁的总裁大叔19 # 先撇开落在后头的巴斯蒂安,以及借故离开的靳副总不谈。 “那人刚刚在说什么神神叨叨的?”苏辙一脸懵逼。 “听不懂。”苏里回了一句,仰头看叶邵卓,“他又在搞什么花头?” 老男人安慰地伸手揉揉她脑袋:“别理他,总归是个陌生人。” 蠢弟弟一脸不忍直视,强行被塞下满满一嘴狗粮。 “叶总。”苏父开口,“刚刚就是你同我说过的那个,几次三番遇到小里的人?” “是。”叶邵卓点头,“看贵公司靳副总的脸色,刚才好像有些不大对劲。” 其实他刚刚根本没有看靳副总吧……苏里内心腹诽。 苏父安抚地看了担忧的苏母一眼,道:“待会竞标会再说吧。” “对啊,妈你别担心。”苏里笑着安慰。 但她心里有点古怪挥之不去。 # “我相信这是神的指引。” 神的指引——法则。 “从宇宙学的角度而言……” 宇宙学的角度——不可抗力,莫测。 “在这样奇特的空间和时间遇见相似的人,已经是一种缘分。” 空间,时间——位面。 “我相信安琪儿小姐你也会这样认为的,对吗?” 也会这样认为——同类。 综合起来就是,巴斯蒂安,是她的同类,共属……位面平衡局。或者说,起码曾经,共属位面平衡局。那么他必然不是原本的“巴斯蒂安”了。 她想起来一个人。 而这个猜想,让她的身躯有些神经质的紧绷兴奋…… 真想,毁了他。 # “‘盛世华庭’,一场有趣的商业魔术” “城南宝地花落谁家?三十六家企业争锋相对” “是商业城?还是地产别墅区?城南地段改造走向何方?” 城南地皮的竞标还没开启,已经有不少企业蠢蠢欲动,打量报刊杂志争相报道一一这很有趣,连对这个圈子并不是非常了解的苏里都可以猜测出几家幕后主导,其余各有渠道的商业骄子更是如此。 苏氏和叶氏合谋,已经是一大劲敌。 退一步来说,即便两家尚未合作,其余几家也会有很多变数。 这样大一块蛋糕,谁敢啃,就要提防其他人在自己身上咬下大块肉。 犹记得前世的时候,苏氏叶氏合作竞标,也遇上过很大的麻烦,因为竞标对手的其中一家,和他们的企划案有所重合,现在想想,未尝没有企划案泄露的可能。 上一世得以惨胜,算是比较取巧和有运气,这样大个会场的这样多商家企业,利益冲突几乎是妥妥的,好看的企划案哪家搞不定?业内最缺人才,但最不缺的也是人才。资源数量一定,那就端看人脉资金和利益链条。 政府可不会管背后难度,只管最后的结果。 # 果不其然看见叶婉珍出席,谢清婉坐在她身边,换了件正式的浅色套裙。 谢清婉似有所感,拢起细长的眉看过来,她生得温和纤秀,便是蹙眉也有好看的风味。 看见叶邵卓一行,她先是眼眸微微发亮,又马上看见他身侧巧笑倩兮的苏里。于是又忍不住想起之前,这男人脸上露出冷淡表情问她,“你是谁?” 你是谁? 夜深人静之时,每每回想起这句话,谢清婉依然脸颊发烫,唇色苍白。 当日苏里微笑着办公桌边起身说:“不好意思,我是有预约的,客人呢。”还有那句笑吟吟的:“的确不是谁都可以待在这儿的。”“啊……喝茶呢,忘记了,我就来。” 再往前一些,老师满含欣慰地笑言:“我打听了一下,确实是个有天赋有功底的姑娘。”“也生得一副讨喜乖巧的模样,年纪虽小了些,但阿卓是个会疼人的,相配。” 老师说她泡茶的时候心乱了,上好的茶叶也泡不出对的味道。 她何止是泡茶的时候心乱了? 哪里都有苏里的影子,她的心上人,她的老师,连她亲近的姑母都和她不对付,苏里简直就像是克她的一样。 她恋慕叶大哥这么些年,女儿家的心思被妥帖收放好。她看着叶邵卓近年来身边都没有出现过其他女人,她心心念念等着姑母和叶邵卓之间的矛盾化解——姑母之前就和她说过,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解决了这个叶氏和她们的仇怨,那样她就可以不因为上一代的事情,硬生生被叶邵卓隔在往来名单之外。 可是,出了一个苏里。 为何要有苏里。 # 来到会场,叶氏和苏氏的精英团队已经在位置上等候了。 苏里看见很多个熟面孔,都是苏氏的老员工,和叶氏的部分员工已经熟络,想来这一个月没少互相分工合作。她可以在他们眼中看见自信、势在必得,和一点狂热。 像他们这类技术人员和策划者,在竞标场上唇枪舌战也是享受。 好比华尔街的投资人,面对密密麻麻的流动数字,大笔大笔的金钱交易,他们可以迷恋这种控制的快感,以之为乐趣。而他们也享受这种靠策略谋取地皮,操控一块商业之城的疯狂。 苏里觉得很满意,这种状态对他们而言是优势,起码气势夺人。 叶婉珍注定是会出手的,苏里已经可以确认叶家内部有龌龊,不然当年的叶邵卓也不会白手起家,远离b市。这样想想,谢清婉又是为什么出现在另一边?其实谢清婉家的谢氏也是有些名头的,只是相对而言没有那么有影响力,但想来叶婉珍也不会放弃谢氏的支持。也不知道叶婉珍是怎么和谢清婉说的,谢清婉一边暗恋叶邵卓,一边跟在和叶邵卓有旧怨的叶婉珍身边,简直和当初单纯的“苏里”有得拼……当然这并不关苏里什么事。 场内的气氛凝重又热烈。 这种兵不血刃的斗争带着疯狂的压抑,靳副总从外头回来,场内的竞标已经开了个头,他的脸色古怪得过分,苏里忍不住多看了这个“靳伯伯”几眼。 他之前出去肯定是找巴斯蒂安去了,也不知道巴斯蒂安究竟和他说了什么。 价码和企划案一个个增多,苏里对此不是很了解,但看着靳副总变幻莫测的脸色就觉得很爽快。 上一世他们没有斗过苏氏叶氏联合,这一世自然不会成功。 当苏氏叶氏拿出那份和原本计划的完全不一样的企划案时,苏里笑眯眯看着靳副总和叶婉珍的面色,果然都隐忍的扭曲了,好看至极。 基本上苏叶两家合作,对这次的竞标十拿九稳,而那些人借着叶邵卓团队故意泄露部分的假企划案,自然被打个措手不及。 肥肉到手,可引来更多的合作者。 是时候清扫门前雪了。 # 基本上,在企划案竞标还没结束的时候,苏里就发消息让人查询巴斯蒂安的下落。 当得知那人买了前往法国的机票,在半小时之前就登机后,苏里心里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如果是她想的那个人的话,此时的巴斯蒂安,应该已经不在国内,甚至不在这个位面了。 他光明正大向她表面身份,那就应该知道她一定会上报位面平衡局,事实上在猜测“巴斯蒂安”不是本人的时候,苏里就这样做了。那么此时,巴斯蒂安必定已经逃之夭夭,缩在另一个安全的位面。 同一个位面,除非在特殊申请的情况下,不允许两位或两位以上的位面商人,或者任务者同时存在——为了避免时空法则和位面规则的絮乱。 就好像这个d级位面的主线剧情,有一个苏里之后,再出现一个不安常理出牌的巴斯蒂安,原本的平衡被打破,那么势必会出现冲突和不该有的变化。 不出意外的话,此次回去之后就会遇见派来的维修员。 # 看着窝在自家卧室地摊上懒洋洋的白毛吊睛大老虎,油光发亮的顺滑皮毛,矫健有力的四肢,修长美丽的尾巴……还有该死的欠揍表情。 苏里用尽浑身的修养才克制住自己,没有把它从窗户丢出去。 她沉默了片刻,扭曲着微笑:“布朗,我记得我警告过你不要离开位面平衡局。” 她转身锁好门,走过去一屁股坐在白虎身上,并用两只手狠狠揉搓它的面颊肉——或许受过太多诸如此类的对待,白虎在她拽住自个儿耳朵的时候十分迅速而自然地用两只爪子捂住眼睛,然而徒劳。 布朗像是一只被揪住后颈的猫咪一样呼噜低叫,并且下意识地想要抓住床上的枕头遮挡脸。 然而还没等它动作,苏里的轻语就在它耳畔响起:“你知道我不发泄出来不会罢休的。” 它只好晕头晕脑不再反抗。 苏里的脑海里响起声音:“嘤嘤嘤主人我错了,我是被上面派来的,因公出差!好洛洛你不要放弃这么美貌可爱的小布朗……” “你当我瞎吗?位面平衡局怎么可能派你这么大只的东西过来?”苏里毫不留情,“这只是个d级位面,你当这里的人都是傻的吗?我怎么养你?快给我滚回去。” “别啊洛洛!”白虎从腹部地下扒拉出一份被压得皱巴巴的证件,“可以养啊没事的!我多好养啊。” 苏里接手一看,上面几个大字:“野生动物饲养繁殖许可证”。 “……” “……呵呵。” 第20章 家住隔壁的总裁大叔20(结局章 ) # 白虎“布朗”究竟要怎么养,暂且不提。 按照位面平衡局的手段,它的来历已经被很好的安排好,作为苏家亲戚送来的礼物出现,还配有相应的饲养师。 竞标会结束之后便是两家人的庆功,犒赏参与者,以及增进情谊。叶邵卓在众目睽睽之下向苏父苏母郑重提出了同苏里订婚的请求,直言此次城南项目之后叶氏分得股份的一半将作为订婚礼物。 城南项目叶氏分得百分之五十五,而叶氏股份的一半,将近百分之三十的股份,都将归于苏里。 饶是苏父也被叶邵卓的大手笔震撼了一下,同时表示一切的关键在于自家女儿。 当事人苏里的想法是:“妈哒这居然就是正式的求婚?虽然手笔的确很大但是老男人怎么没有一点浪漫细胞?” 苏氏的继承人是苏辙,但这样一来苏里无疑是拥有更多的股份,假设算上城南计划未来的收益的话。 蠢弟弟对此倒是没有什么其他想法,只是觉得自家姐姐居然成功的把自己“隐秘的偶像、对手、崇拜对象”给迷倒了,他对此表示有舍不得姐姐又有点小骄傲。 这边的事情都有条不紊的在筹备,而在订婚之前,苏里得到叶邵卓的口信,说月槐先生要见她一趟。 这一次,他们要前往b市。 白虎“布朗”随之偷渡,苏里完全不想管它,知晓它自有办法。 # 苏里在一座古色古香的庭院里,见到了形容婉约的月槐先生。 她当时正在喂养两只被蓄养在花园里的孔雀,旗袍女子脊背挺直,云鬓高梳,很有一番风味。 看见跟随在苏里身后的白虎,那两只孔雀奇异的没有惊叫慌乱,只是好奇地垂头打量这只奇怪的白色皮毛黑色花纹的物种。 叶邵卓冲她温和地笑笑:“吴姨。” 月槐先生过来轻轻拥抱了他一下,看向苏里:“我看过你从前的表演,是个优秀的孩子。” “先生过奖了。”苏里眸光平静,月槐先生,“苏里”前世渴望拜师的对象,可惜她当初错过了时机,先收到录取通知书,去了大洋彼岸的法国。 月槐先生对着和两只孔雀互相瞪视的白虎微微惊异了一下,风韵犹存的脸上划过几分笑意:“把老虎作为宠物的倒是不多见,小里和阿卓一样唤我‘吴姨’就好,若是过了我的考核,便得直接唤‘老师’了。” # b市,“碧海阁”。 叶婉珍对着对面的男人冷血:“当初是你说可以弄到苏氏的企划案,结果还是让苏叶两家合作抢了去,还有你那侄子,跑去法国又是几个意思?” 对面的男人却是靳副总,他抹了一把脸点起烟卷,皱眉道:“当时确实是拿到了企划案,谁知道他们会准备nb?” “你说他们是不是已经发现了?”叶婉珍道,“原本打算抢了城南的竞标再撕破脸,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原本我那侄儿是我的后手,也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我先联系法国的妹妹问问看再说。”靳副总面色不大好看,“原本打算让他从苏里那丫头身上下手,现在看来还得另外找办法,苏老爷子当初立的遗嘱是好,但那么多股份放在一个小姑娘手里,也不怕烫手。” 想一想,突然道:“你那个表侄女不是喜欢叶邵卓吗?” 叶婉珍警惕道:“别打婉婉的主意。” “我可没打她的主意。”靳副总的笑隐藏在烟雾后面,“只是她恐怕不知道你和叶邵卓的旧怨到底怎么样吧?” “……”叶婉珍面上浮现慌乱和怒意,“她不会知道的。你也别给我多嘴,记住我们的合作。” “我自是不是多嘴的人。” # 月槐先生决定观看她考核的地方,在b市极有名的一个大影剧院。 隐蔽性良好,设施齐全昂贵,关键是,这是b市接见领导人及举办大型活动的地方。 “洛洛,你要小心一些。”偷渡到这边的布朗传话道,“那个身份不明的巴斯蒂安应该留有后手,比较可能的就是这里了。” 苏里顿了顿,偏头看了它一眼:“他毕竟扰乱了主线剧情,除了委托人要求的部分,其他的都不应该被影响,你看着办吧。” “……嘤嘤嘤,在下只是一只敏感怯懦的幼虎。” “……你脸呢?” 月槐先生尤其擅长古典舞,苏里准备的便是一支自己改编的水袖舞《佳人醉》。 这个舞蹈,她曾经见一位祸国的妃嫔跳过,其腰肢细软,其水袖翩跹,当得起一句“倾国倾城”,虽然最后,她也确实祸了国,跟在那位君王之后自刎大梁宫。 台下的人并不多,叶邵卓同月槐先生坐在正中的位置,乐音响起,音色饱满充盈,基调悠扬。曼妙的姿态从苏里纤长的身段间蔓开,水袖曳地,似三千烦恼丝缠在足踝,手指婉转之间,缓缓开出一朵端庄的花。 谢清婉藏在后台,看着台下的老师挂着若有似无的满意笑容,看见叶邵卓专注深沉的凝望,他好像只看见一个她,看见她在台上舒展成一朵盛开的芙蓉,而自己只能隐藏在黑暗里,看着那个人夺走她想要的一切。 “天命之敌”。 她突然想起来那个金发蓝眼的法国男人用残忍的语调告诉她。 不该有苏里的,本不该有这样的苏里。 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 谢清婉的手边是操控的螺口,她是这个舞台的熟客,晓得怎么避开工作人员找到合适的位置。 在她没有发现的时候,她的手肘不自觉按在了闪烁着警报红灯的按钮上,仿佛有奇异的不可抗力一般,按了下去。 苏里在舞台上转身旋转,余光瞟见突然断裂一般砸下的架子。待看清的时候,架子已离她的面门不过几米。 台下有骤然慌乱压过乐声的惊呼,苏里仍有心思想着,那本该出现的坠机由于她未要死要活悔婚避免,而绑架一事亦因为巴斯蒂安的离去打乱计划不曾进行,只怕此是,是那个已经离开此位面的“巴斯蒂安”留的后手。 她就说那个人怎么可能不在谢清婉这颗棋子说留点影响她的手段。 白虎扑来的身影又快又疾,苏里感觉到身上骤然加强的重量,脑袋一疼,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 “b市大剧院支架从天花板下坠险些伤了舞者性命”,“b市大剧院野生白虎出没”这一类消息自然是被压制了下来。 由一身绯红舞服被换作蓝白条纹病号服的苏里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老男人侧头露出的青黑眼圈。 窗外光亮突如其来,苏里抬手挡了挡,缓解长时间闭目的不适,另一只手紧了紧,才发现被人紧紧抓着,即使那人仍旧睡着。 苏里静静看着老男人。 叶邵卓长得很好看,只是平时他过分冷峻的气质总让人忽略了他的面容。他嗓音含一点笑意的时候,听起来特别好听,低低沉沉,特别有磁性。他有时候会架着一副无框眼镜,认真办公的样子很英俊,透过窗户窥看她的时候,也很英俊。他通常穿着正式,西装笔挺,但苏里知道他在家里的模样,浅色舒适的休闲服,踩着素净的棉拖,看着很年轻的模样。他吻她的时候很珍惜,苏里有时候觉得像长辈爱护一个小姑娘,又像是一个男人在怜爱他的情人。 她来到这个世界的这么些时日,见过他许许多多的模样,动情的模样,微微恼怒的模样,宠溺看她的模样,偷窥被抓窘迫的模样,纵容她时时逗他的模样……唯独这次才看见他疲惫的模样,下巴有些胡渣,是青色的,眼底有些阴影,也是青色的。 她觉得自己很喜欢他,可是她要走了。 # 这是“苏里”的最后一个劫难,沈洛替“苏里”改了人生的大半结局,她昏迷期间,布朗依旧可以和她交流。 叶婉珍和靳副总翻不出波浪,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内苏叶两家雷厉风行,动了他们,巴斯蒂安走前不只留下一份“大礼”,除了引导谢清婉的出现和失误,巴斯蒂安甚至非常诡异地邮寄了靳副总的商业犯罪证据,和关于靳副总和叶婉珍的把柄,苏叶两家扳倒他们扳倒得过分容易。害苏里昏迷的谢清婉并非有意,但也将被谢家送去国外避开苏叶两家,之后再少风波。 委托人的遗愿,至此为止。 之后她就不再是“苏里”,她只是沈洛。 会有一个同她一模一样的“苏里”留在这里,位面法则的力量助她留下自己的部分灵魂进入这个躯体,待这个“苏里”经历此位面的人生之后,自然死亡,再带着记忆回归沈洛的身体。 她会和叶邵卓订婚,结婚,生子,白头。 正如“苏里”所期望的那样,苏氏无事,隐患解除,婚约犹存,皆大欢喜。 沈洛暂时不会再记住苏里的这份爱恨,直到留在这里的“苏里”寿终正寝。 # 床上的“苏里”唇角含笑,伸出食指轻轻点在面前老男人的眉心上,即使睡着也皱眉的叶邵卓在此时睁开眼睛。 晨曦的阳光之下,“苏里”脸色有些苍白,发未挽,妆未理,微微偏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这份惊喜有些突如其来,叶邵卓直起身,抬手挡了挡,似乎是下意识闭上眼睛。 “苏里”扑哧一笑,在他眼皮上印下一个吻:“虽然我一向喜爱你的成熟风度,但你也不用为了照顾我的喜好,留这样的胡渣。” “……你醒了?”却是陈述的语气。 “是啊,阿邵。”她从他的眼皮吻到眉心,又吻到鼻梁,然后是唇舌,“等我出院就结婚好不好?我想当新娘子。” “……好。” 我们在一起。 直到岁月将我们分离。 【家住隔壁的总裁大叔】完结。 【呆萌赴死的侍卫大叔】开篇。 第21章 呆萌赴死的侍卫大叔01 # 在叶邵卓答应出那声“好”的时候,沈洛离开了那个位面。 她回神清醒的时候,人已经出现在位面平衡局。 作为有名的位面商人,沈洛在这个万千位面交错之地拥有占据一块独立空间,唯有靠她的灵魂波动可以开启。 此时沈洛回到独属于她的领地,第一眼看见的,正是上一个委托人——真正的“苏里”,缓缓消散的画面。 “苏里”的面前是一池幽碧色的水镜,她的魂魄已经逐渐淡去,眼神还是黏着在水镜显示的画面上——那上面显示的正是沈洛经历的d级世界的一幕幕场景,沈洛替她完成心愿的时候,“苏里”残余的魂魄便被囚困在沈洛的领域内,只能看见发生的一切。 此时的画面,正定格在沈洛离开的前一刻,“苏里”娇美的面容上挂着半是不舍惆怅半是挂念满足的神情。 “谢谢你。”她看着突然回归的沈洛,“我要消失了吧?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帮我,但还是谢谢你救了苏家。” …… 她仿佛唯独忘记了叶邵卓。 沈洛没有提醒她,只漠然看着她愈发浅淡的身形,道:“这只是一场交易,你付出了代价。” “苏里”似是有些困惑,但并未再问什么,只是深深看了一眼沈洛的脸。 她不知道眼前这个容颜令人见之惊艳,却眸色漠然的女子是何人,但沈洛替她完成遗憾,她便感谢她。 她终于消逝在虚空里。 # 沈洛伸手拂过水镜表面,只见水波微微抖动,再无波澜,再无画面。 她穿着一件看不出材质的裙裾,整个人蜷缩在角落的美人榻上,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这块空间,是沈洛的领域,古色古香,四下里散乱着许多的多宝阁架子。 灵气缭绕的丹药符纸、神纹闪烁的法杖神袍、暗藏力量的激光武器、血气翻滚的妖兽皮毛……任何一样拿出去放在相应的位面,都是足以令人不顾一切抢夺的宝物,此时却被随意丢弃放置在架子上,视之如敝履。 沈洛随手把玩一只羊脂白玉雕花的水烟杆,红唇凑过去,懒洋洋吸了一口,清苦的烟雾从她微阖的唇角溢出,将她那张无一处不精致的容颜笼罩。 她手肘支着下巴笑了。 委托人付出灵魂之力,任务员或者位面商人帮助他们完成心愿,看似公平得很。只是付出灵魂之力转换时空,怎么可能没有巨大代价? 位面商人替他们完成心愿,自然会收取报酬。 他们大多数人各有所偏爱和需求,如血脉天赋,如肉身力量,如精神神念。 而她沈洛,只收取感情。 # 浑身油光水毛的布朗“噗”的一声出现在半空里,四肢涂饶挥舞了几下,还是摔在地上打了个滚。 “回来了。”沈洛看都不看它一眼,“一个月不准外出,自个儿面壁去吧。” “嗷洛洛!”白虎慌忙停止在地上打滚撒娇的身形,“你怎么舍得,你一定是一个口是心非的主人,嘴上说着但心里还是很疼爱我的对吧?” “……”沈洛奇异地看它一眼,觉得它智商都被甩到虚空里搅碎了。 “去给我找一找合适的宿主。”沈洛支着那只水烟杆,毫不怜惜地在小柜上磕了磕,“难度无所谓。” 她从来不把委托人当成布置任务的人,不过都是她暂借的躯壳。 白虎咕噜一下爬起来:“你回来之前就有一个被送上门的,其他人都不收,我看着可能合你胃口就放着了,现在让她进来?” “嗯。”无所谓的语气,半点不好奇。 # 来人一袭点缀着玉珠的玉色飞凰鎏金裙,霞色芙蓉纹金丝带,碎花点星纹石薄绡披帛,长发披散,垂落地面,却没有影子。 她出现在此地的时候,身子下意识绷紧,显然对这陌生的环境并不适应,面色倒是镇定无波。 沈洛看着她,似是透过她看见了很多东西,眼底浮上兴味。 布朗身子一抖,知道自家主子来了恶趣味。 “你便是能知晓一切,并帮助本宫的人?”女子唇边带血,眼眸犀利,“本宫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沈洛只是笑笑:“你有何仇怨?” “本宫曾失去尊荣,也曾亲手成就无上荣光;曾承受屈辱,也曾亲脚踏碎别人的脊骨。成王败寇,本宫无话可说。”女子道,“但本宫死得太早,若是可以,希望你能将本宫痛恨的,都毁在你手里;将本宫受过的,都以万般痛苦还给仇敌。” 女子眼中有仇怨,但没有执念,似乎并不是很在意沈洛是否完全做到。 沈洛又是笑:“那你有何心愿?” “本宫……唯有一个心愿,本宫此生对得起西楼皇族,对得起举国百姓,唯独对不起一人……”女子说着,踟蹰了一下,“本宫要你救他,本宫此时最亏欠的人,本宫的贴身侍卫——释迦。” “好。” # 这次的委托人,是个传奇。 楼国帝姬,殷嬅。 文德皇后华瑶亲女,当朝帝子殷景行亲妹,两朝帝师华国公的嫡亲外孙女,她是楼国历史上首位得授正一品的帝姬,是当朝国君楼景帝亲自教导,且自幼随侍身侧的嫡长女。 惊才绝艳,尊荣无双,即使是贵妃都得在她面前行礼…… 可这只是她的前半生。 # 殷嬅的人生,改变于及笄之年。 女子十五岁及笄,恰是最美好的年华,她却在那年,遇到此生第一个大劫。 唯方大地,东程、南棠、西楼、北玥四分中原疆土。 云汉历法三百八十一年,天灾降临,瘟疫肆虐,文德皇后病逝于那年冬日。同年,蛮族来犯,内忧外患之时,四国中最强盛霸道的东陈对西楼施压,要求西楼帝子殷景行去陈宫为质子。 殷嬅同殷景行为双生兄妹,容貌相差甚微,殷嬅偷龙转凤,代替兄长为质,九死一生在陈宫挣扎活命,这个秘密被西楼守得很紧。 朱红如血的宫毡覆道,三年的光阴,她从一个少女,长为喜怒不定的阴谲女子,之后楼国大败蛮族,殷嬅荣归故里。 她幼时尊荣,少年凄苦屈辱,回归之后似乎一切依旧,甚至比以往加倍尊贵荣华,可这一切,并不是她这一生苦难的终结。 # 她人生中的第二个劫难,名为萧桓——少将军萧桓,她的心上人。 十三岁,她遇见他,被他夺去贴身的匕首,带起年少的情动; 在她最张扬的年岁里,他曾和她有过一段朦胧情愫,少年心意。 十六岁,陈国皇宫囚室里,她在地上苟延残喘,把他当作唯一的救赎,直到她回归。 大军归朝之日,楼景帝欲为帝姬赐婚,众目睽睽之下,那人的回答却是:“臣,身负婚约。” 他的婚约对象只是个商家女,但婚约的由头确是祖辈的救命之恩。其实这之间并没有什么谁是谁非、谁负了谁。少将军萧桓曾经不知自己身负婚约,帝姬殷嬅也不曾料到事态多变。 她在最好的年华里遇上他,那是最正确的时候。 却没有得到同样正确的结局。 # 若这一切到此为止,顶多算是一次,阴差阳错,有缘无分。 然而殷嬅并不会就此停手。 萧桓会是她的,只要她想要。她是西楼最尊荣的帝姬,她看上的人,没有人抢得走。在陈宫孑孑独行整三载,殷嬅的性情早已扭曲,礼法刑律,早就不是约束她的东西。 萧桓的未婚妻从家乡寻来的时候,西楼皇都铺天盖地都是少将军和帝姬的婚讯,她带着侍女仆从投奔少将军府,之后却被召入宫中。 没人知道当日发生了什么,少将军的婚约妻子死在西楼宫内,所有人只会怀疑殷嬅。 殷嬅并没有给出任何解释,少将军于雪夜与殷嬅对峙。 除了当事人,无人知晓当日发生何事。 # 次年,北疆支援曾经落败的蛮族,蛮族卷土重来。 同时,东陈同时放出西楼国君不守诺言,李代桃僵,以区区一个帝姬代替帝子,借机发兵。随后便是战乱,民不聊生,殷嬅曾以一己之身抗下为质的苦难,如今全部成为攻讦的把柄。 事情终结于殷嬅和亲北疆,少将军不要命一般征伐在战场。 殷嬅死在北疆的荒漠上。 楼国国破。 终。 # 故事到这里为止,似乎都没有“殷嬅”口中的“释迦”什么事。 沈洛漫不经心看着剧情,觉得事情有些有趣。 她挠着布朗的后颈,在四下里环顾一周,选了几张卷轴,一本兵书。 “洛洛洛洛带上窝!洛洛带上我!”布朗跳脱又蹦踏,“那个‘巴斯蒂安’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出现呢,不安全!” “你先替我去查一件事,大约是十二星际元年之前的。”苏里敲敲桌子,想了想,又在多宝阁上抽了一瓶装药的玉瓶,“查的好了,就让你过去。” “嗷!好的主人,是的主人!” 第22章 呆萌赴死的侍卫大叔02 # 蓉阁,又名蓉馆。 帝长女之行宫,遍植古树,繁花靡盛。 此时入夜,殿内烛火噼啪。 微弱的火光不足以驱逐幽暗,天色幽暗,隐隐约约有女子端坐在绣凳上的窈窕身形,长发披散,垂落地面,在窗上印出剪影。 女子半边面容掩在暗影里,手中一柄金玉雕琢的匕首。 # 沈洛一睁开眼睛,便看见一把花纹古朴的匕首——匕首一半出鞘,刀刃贴在自己的腕上,匕柄被自己的右手握着,她只是愣了一下,嘴角抽搐着将匕首收回。 仔细端详手中匕首,沈洛随手在半空中一划,只见一道幽白闪过,厉匕出鞘,没有一丝声响,却叫人心底发麻。 这匕首质地暗沉,乍一看似乎打磨得尤其粗糙,但划破空气的刹那,却似一枚凶厉獠牙,森森闪耀。 难得的宝刃。 正是萧桓当年送给殷嬅的东西,名曰“碎玉”,取自“断金碎玉”之意,没想到来到这个位面的第一眼就和它打照面。 此次任务,大约在b级和c级之间,端看她的完成度而定。 # 她收了碎玉,翻检了一下原主记忆,弄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时候:这一年“殷嬅”十八岁,已经从陈宫归来,国君大为纵容宠爱。 且今夜,亦是楼国将士大胜回朝的时刻。 而那个“释迦”…… 沈洛理了理思绪,却发现浓墨重彩的斑驳记忆齐齐涌来——童稚时、少年时、被囚陈宫时、回归时、和亲途中…… 万万没想到上一世的“释迦”和“殷嬅”有这样多纠葛,这样多纷杂的过往…… 一个及笄不久的尊荣公主,一个见不得光的大龄暗卫。 他们两个竟然是这般关系?简直像两株盘绕的藤蔓花枝,只是不知哪一支可能因为另一支枯萎。 沈洛捏着指尖,觉得很有意思。 自此时起,她名殷嬅。 # “释迦。” 殷嬅立在华美的寝殿内,对着夜色开口。 空荡不见他人的宫殿内骤然显现一个沉稳男人的身形。 黑袍黑发,难得英俊的一张脸,面色淡漠,身材极佳。他的头低垂着,单手收拢,另一只手贴着左胸,周身似乎和黑暗融于一体。 男人出现后便未发一言,气势如大漠孤狼,显然是身经百战煞气充盈的暗卫。 室内一时只余寂静。 殷嬅把玩着匕首看他,思绪渐渐飘远,她看见“殷嬅”和他的过往,在这位帝姬出生的那一日,楼景帝将培养十余年最出色的暗卫放在她身侧,护她安危。 这个男人,曾经是皇室的凶匕,如今是护她的坚盾。 自她幼时起就伴在她身旁,从她骄傲肆意的年少,伴到人性泯灭的陈宫。 她牙牙学语,他舞刀弄剑; 她飞扬跋扈,他沉默相望; 她囚困暗殿,他潜伏身侧……哪里都有他的存在。 殷嬅觉得很满意,她的目标,和原主的愿望,恰好重合。 # 原主生得一副尊贵容颜,面相金贵,她的整张脸庞是恰到好处的精致,双眉修长若飞,眉下正是一双黑瞋瞋的眼。她的目光从匕首上撕开,此时正肆意打量着男人,似嗔似怨。 “呵……” 看着看着,她骤然暴躁起来,一只素手狠狠掐上男人的下颌。 殷嬅微微倾身,支肘于膝,眼眸半眯着端详掌中人的神情——这个画面其实很奇怪,娇艳如芙蓉的姑娘面前跪着气势逼人的男人,柔与刚的鲜明对比。 “不愿看本宫吗?”殷嬅慢吞吞道,语调像戏腔,“当初那样渴望,像要吞了本宫一样。怎么着?现在来讲究这尊卑了?” 是的……剧情隐藏的部分,唯独存在于原主的记忆里。 “殷嬅”和“释迦”,曾经有过鱼水之欢。 # 老男人飞快地掠过她的眼眸,又垂下眼帘,呼吸沉了几分,掩盖住涌动的情绪。 窗外暮色层层翻滚,在这大片暗影里,只余眼前这个端华女子,是他此生效忠的……主子,亦是曾经与他交颈而卧抵死缠绵的姑娘。 他如何不愿看她?可如今回归西楼,他和她再不能有更多的情思,他不能毁了她。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烛火的噼啵声。 得不到想要的反应,殷嬅突然咯咯笑了。 她一笑,神色就含了几分癫狂,眉梢眼底惧是惊人的风情。 “啊……你不愿看我,那……自然是有人愿意看我的。” 她连“本宫”都不说了。 “说起来,按照行军的脚程,今夜舅舅和老将军他们便该来国都述职了吧?你说,这么些年不见,萧哥哥他可还记得我?” 殷嬅神经质般低喃,然后眼眸里的光愈来愈亮,声线也愈发高昂:“他自然是记得我的。释迦你说,本宫让他娶了我可好?本宫这么些年苟延残喘,可都是靠想着他。” “……”老男人垂下的眼睫颤了颤。 “嗯?”殷嬅偏头看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嫌本宫脏?是不是觉得本宫还想嫁人,很可笑?” “不!”释迦心中惊痛,唇色发白,被撞击了一般骤然抬头,便撞进她冰寒的眼里。 老男人有一瞬间失去言语……他到底不擅言辞,只能苍白道:“帝姬自然是最尊贵的。” 她意味不明地笑。 # “嘭、嘭、嘭!” 打更声过,本该万籁俱寂夜眠时,却忽然听得沉重宫门大开,随后便是马蹄踢踏,俊驹嘶鸣,火舌舔舐了天际。 虽有声响却不喧闹,显然——是外出的将士入宫。 当朝楼景帝对将士素来体恤,少数得圣心的将军甚至可于皇城策马,入上殿持刀。 可如今夜这般,过了三更还入宫的,着实不曾有过。 手还搭着男人的肩膀,殷嬅转首看窗外。 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她突然抿了一个笑来,眼里含了火焰一样跳跃的期待,又不知为何显出几分诡谲。 挥手便让释迦隐于暗处。 # 殷嬅往暗处看了看,确定看不见人影,边开口唤了大宫女:“琇玉!” 宿在外殿的大宫女听见声音便起了,此时将疑问收在心里,急忙招了其余侍女一同走进内室,她上前行礼,其余侍女在门边恭谨候着。 殷嬅听着她们的脚步声,缓缓坐起,“更衣,本宫要去父皇那儿。” 琇玉一惊,瞬息回过神来,了然的召唤手下侍女去准备服饰,自己上前开了妆奁。 对着珐琅烧蓝缠枝铜镜,殷嬅仔细端详镜中人的相貌,琇玉取了新进贡的螺子黛,沿着眉线细描,在眉梢处延长,顾盼间立时便多了几分容光潋滟。 梨木雕花妆台上搁着两只细银嵌白玉的长扁匣子,打开来,一只匣子里头有一格格莲花形状的凹槽,乘着脂状口脂,另一只的凹槽是月季的形状,乘着粉状胭脂,芬芳馥郁,鲜妍缤纷,色泽各异。 “帝姬心仪什么色的?上回送来的杏儿殷颜色好得很。”琇玉手持一柄精巧的银刷子问道。 “嗯……杏儿殷?不,还是芙月语吧。” 上了脂粉,琇玉正想配上飞仙髻,却被殷嬅制止了,“不盘了,简单束着罢。” 殷嬅有一头如云乌发,一大把捧在手里,流滑得似一匹缎子,简简单单挽出流云,换好衣服起身,一袭点缀着玉珠的玉色飞凰鎏金裙,霞色芙蓉纹金丝带,碎花点星纹石薄绡披帛,亭亭玉立,飘渺如仙。 “帝姬当真是好看的紧。”琇玉笑道。 “走罢。” # 金銮殿前汉白玉石阶。 有铁马金戈的将士肃立阶前,手中火把映红半边三更天。 金銮殿后的幽谧通道。 轿夫步履匆匆而过,华美精致的软轿后跟着几名身姿窈窕的侍女,守夜的暗位看到轿子内那人的身份,不言不语放行。 殷嬅帝姬的行宫离金銮殿的距离并不远,绕过回廊宫殿再顺着内道走,耗费的时间不多。 直接从内道进入内殿,殷嬅挥退众人,独自匿在金銮殿内的九爪金龙鎏金屏风后头。 退下之前,琇玉欲言又止。 她总觉得今夜有几分心神不宁,帝姬的神态,不仅仅是期待。 倒像是……有几分癫狂。 # 四周很安静,只有烛火噼啪的响动,有品阶的将士几乎都在阶下聚集,偏生安静得过分,训练有素得很。 金銮殿御座上,端坐着黄袍在身的威严中年人。 眉目端正严肃,颊上有着深深的法令纹,发鬓黑浓,显然正值壮年,眼眸若刀,不动声色时自有一番杀伐气度,那是殷嬅的父皇,楼国帝君——楼景帝。 隐约有三个人影自玉阶拾级而上,殷嬅施施然站定,只让屏风隐约格挡着自己。 她没做什么遮掩,台上的人自然感觉到她的出现。 楼景帝顺势朝她这边望过来,殷嬅有所感,眉眼一挑,一脸的无所畏惧。 帝王唇角动了动,半阖厉目,神色不自觉带上些宠溺与复杂,任由她去了。 楼景帝身旁的大太监醴酒也看了一眼,作了个揖,一张有些肥嫩的脸颊抖了抖,随后眼观鼻鼻观心地不动声色。 帝皇脾气暴躁,能让帝王完全没有一丝脾气的,从前是文德皇后,如今也就这个帝姬了。 可当初皇后是因为与帝皇青梅竹马,相爱甚笃。 对如今的帝姬……却是亏欠。 醴酒想到已逝的皇后,又想到小时候娇娇嫩嫩如今却喜怒不定的小帝姬,有些唏嘘。 第23章 呆萌赴死的侍卫大叔03 # 那脊背笔挺的三个男人自玉阶拾级而上。 来人已经接近殿前,高矮各不相同,皆是锦衣覆战甲,熠熠隐退月色。 正中那人剑眉蹙似川型,虎目威严,年纪不轻,身量高大,乃是当朝大将军,为楼国征伐数十载的铁血老将。 殷嬅与他十分熟稔,犹记得幼时,宫里被要求习武的皇子们,都没少挨过他的揍。此时看见他一如既往的康健模样,殷嬅顿时安心不少。 左侧一人虽是武将,一身气度倒是卓然,宛若文人。 白袍广袖,勾勒云纹,指间一块水头极好的寒玉扳指,映照跳跃烛光,发间束一只雕竹纹的白玉簪,一双桃花眼,却带了三分森严五分警觉。 正是华国公世子,已逝文德皇后华瑶的胞弟,圣上亲封的三军军师,华含章。 舅舅戴着她送的扳指玉簪,瞧着倒是人模人样的,殷嬅想着,那人却似笑非笑的瞥来一眼,看得殷嬅一僵——她这个舅舅的眼神真是愈发厉害了。 许是感觉到华含章转移的视线,右侧那软甲银冠的青年似有所感。 站在明明灭灭的烛火灯光下,青年男人着一身深蓝色锦袍,他一抬首,殷嬅突然觉得呼吸一窒,原主的记忆和情感来得激烈,即使殷嬅并不是原主,也被影响着心绪起伏,有声音在脑海里疯狂叫嚣着:“得到他,得到他!”。 那人是萧桓——“殷嬅”的执念、囚笼内的阳光、她的闺中情愫、她一生的求而不得。 火光在他眼里跳跃,映衬着眸色,如深夜里月色下,幽幽一汪幽谧的湖水,里头盛开一只艳色的火把。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她只感觉耳边万籁俱寂。 # 云汉历三百八十一年,外邦入侵,西楼出兵镇压。 云汉历三百八十四年,突厥王于戎族祁城派遣使臣,欲递交国书议和。 西楼老元帅袁毅,携弟子少将军萧桓归国。 今日,终得相见。 仿佛有夜风拂动送来花香,树影轻摇间,一人长身玉立在金銮殿上,遥遥望来。琼庭里暗香如缕,屏风之后丽人婷婷,衣带飘摇,华锦长裾逶迤。 那人鸦鬓雪肌,芙蓉骨,糯米牙,气度风华极佳,一双眼眸若水,却也亮的惊人。 正是阔别三年的帝姬。 只是一眼,萧桓便转过头去,神色变得有点恍然,他觉得自己想起许多画面,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心绪几经波折,面色保持着平淡。 殷嬅静静站立,看他不过一眼就移开视线,心中却没什么波动——当初“殷嬅”巴巴前来探看,却只得到一个冷淡的反应,回寝殿的当晚就摔了十数只玉器花瓶笔洗。 此时,殷嬅再见他神色的恍惚,只抿嘴幽幽笑了。 三载未见,这个人成熟稳重了许多,不像从前那样会不时对着她发愣红脸,三年的历练到底磨砺了心性,不过幸好,他看见自己的时候,依旧不能静心——当年“殷嬅”见到萧桓,就已乱了心绪理智,根本没有看出他的不对劲。 少将军萧桓,风华卓然,业精六艺、才备九能,年少中举——何等惊才绝艳? “打马当街而过,满楼红袖招”。 这样优秀的士族儿郎。 是“殷嬅”的心上人。 # 将在外,归来先觐见。 不过到底是三更时分,将士觐见不过走个流程,赐座慰问一番之后,楼景帝便让几人回府好生歇息。 楼景帝当年是戎马背上争夺的军功,对眼前几人自是惜才,更何况,袁老元帅本是帝皇的恩师,华含章更是已逝文德皇后的亲兄长。正式的晋封奖赏,自然得放在几日之后的接风宴席之上,于群臣恭贺之下进行。玉石阶下火把攒动,西楼之铁骥纪律严明,几千人退去,步伐竟整齐恍若一体。 回去路上,下了些雨,雨丝如织,淋入衣襟。 九月授衣的季节,夜色格外辽阔一些,纷落一地残红。 一乘肩舆已在内道出口处候着,鎏金伞盖垂绛芙蓉花锦,赶过来的轿夫和侍女肩头落了雨水,衣饰颜色深了一块。 殷嬅却道:“不必抬辇了,本宫想走一走。” 众人恭谨谦卑行礼。 一众侍女仆从只得跟着帝姬,径直往蓉阁方向走,殷嬅也不顾雨丝,一甩手,广袖长长舒展,步履大气而肆意,衣袍猎猎迎风鼓动,身后披帛拖曳于地。 她走着,突然露出奇异的笑容,步伐愈来愈快,脸上笑容也愈来愈明显:“哈……哈哈哈……” 她在笑,又肆意又乖张,明眸亮得惊人,脸上沾了雨水,上好胭脂唇脂却不晕染分毫,反倒愈发清丽。如一幅画,原本只是勾出秀丽轮廓,如今突然染上颜色,交织成一派明丽之景。 前一刻,还是端庄帝姬仪态,下一刻,已是色彩鲜明的肆意狂放。 # 两名侍女撑伞追了上去,欲替她阻挡雨丝,却被殷嬅挥手驱退。二人为难看向琇玉,期盼这个最得信的大侍女可以劝劝帝姬,帝姬若是因此染病,她们谁都担待不起。 琇玉却只是摇头,看着主子眼里近乎放纵的光芒,突然放松,又突然心酸。 在去陈宫为质之前,被帝后二人双双宠着,帝姬很爱笑,笑容很好看。 面对帝皇时有女儿家的笑,面对兄弟与妹妹时亲和淡雅的笑,面对世家众女时高贵端庄的笑……都是笑,各式各样的笑。却很少像这样,似半醒半醉地笑着,不管不顾地笑起来。 这时候琇玉以为,她的主子,西楼最尊贵的帝姬,是高兴的。毕竟少将军回来了,帝姬心中定然快活。 她的主子,苦了这么些年啊…… 如今怎么能不快活? # 雨愈发大了。 从殷嬅的角度看两侧的庭院,暗沉沉的色调,雨水打下来,四周都是噼里啪啦的声音。 她不能看见释迦,但这并不妨碍她知道他隐蔽在什么位置,就在右侧的庭院内,不远不近,多年的朝夕相处让他们熟悉彼此如同熟悉自己。 杀手尤其擅长隐蔽,隐蔽需要精心凝气——而这时候的释迦,心已经乱了。 殷嬅挥退身后的人,独自一人走入院里,她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她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可她直直走向一棵榕树下,唤了一声“释迦”。 黑黢黢的身影无声无息出现在她面前,俯首行礼。 “在大殿上,你看见他了?”殷嬅先一步止住他的礼,双手环住他的腰腹,侧身依偎在他怀里。 老男人的身子直直僵硬在原地。 释迦的黑裳尚且干燥,影卫自有特别的隐匿技巧。隔着层层纱衣,她的体温透过雨水湿过来,润湿了他的衣摆。 她身上的衣带已经被雨水浸透,贴在逶迤长裙上,一捧黑发湿漉漉,蜿蜒贴着面颊:“本宫有些凉,你紧着我一些。” 老男人便要松开她,去解自己的外袍给她披上。他尊贵又娇弱的主子,怎么能受夜间雨露寒凉? 殷嬅等他恰好解了外衫的腰封,便慢悠悠依偎过去,整个人缩在他的胸膛和外衫的包裹里:“这样便好了,你还没回答本宫的问话。” “回主子,看见了。”男人微微垂下眼睫,殷嬅抬起头看他,不知他在想什么。 她不喜欢他的逃避,伸手覆住他侧脸,女子白皙的手指和男人麦色肌肤形成鲜明对比,夜色下更为突出。 “你觉得他怎么样?”她要他退无可退,要他直面情愫。 她不是他的,可他是她的。 只能是她的。 # “……”老男人仿佛沉默已久,又仿佛很快回答,“少将军少年英才,如今自战场上铁血历练,更是难得的定国安邦之才。” “定国安邦……”殷嬅转了个身,背部贴着他,仰头看树冠遮挡之外的雨水,哗啦啦连绵成雨线,“的确是定国安邦……也只有定国、安邦。” 可定国,可安邦,拯救苍生天下人,唯独不救一个“殷嬅”。 释迦不解,也不问,只沉默着将外袍再遮挡雨遮挡得多些。 “你说你比之他如何?”殷嬅又问。 “……属下不过见不得光的暗卫,哪能同少将军相提并论。”不是疑问句,只是淡然的陈述,他的语调里没什么情绪,好像这件事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殷嬅没有接话,刚刚那句也不过随口一说的样子,她把他环着自己的两只手握在手里。 女子的手十分柔美,纤细的骨节,并不能包住他的手背。 男人食指和拇指的指腹生着许多茧子,自幼习武的人皆是如此,他却格外多一些,刻意摸索的情况下,还可以摸出几道陈年的伤疤。 殷嬅把他的手翻过来,指尖顺着那道贯穿了整个手掌的疤痕划过——当初在陈宫的时候,她吃过许多苦头,受过许多难以释怀的伤,而释迦的这道几乎毁了他手筋的砍伤,便是当年替她受下的印记之一。 现在想想…… 当年那只几乎要烫上她面容的火烛,被烫到了谁的身上? 当年那些女子被嫉妒爬满的眼睛,被谁生生剜下,掉落在泥里? 当年狰狞的下贱仆从的脸,被怎样支离破碎了呢? 当年侮辱调笑的言语,挥散在哪个角落里? …… 随意想着,又觉得畅快,很畅快。 “今夜在蓉渠池候着。”她道。 “……遵主子令。” 第24章 呆萌赴死的侍卫大叔04 # 殷嬅是被释迦裹着抱回去的。 期间琇玉眼明手快地眼神警告众侍者,自己带着队伍,远远跟在后头,眼观鼻鼻观心,众人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 “今夜的雨打在脸上身上,可真凉。像当年那夜的雨一样,真是令人……深恶痛绝。” 殷嬅缩在老男人怀里想着,笑容又莫名扩大几分,长夜漫漫,身后雨声淅沥沥,仆从手中灯笼烛火噼啪。 她的心头有根细线绞着,有些不能喘息——那是“殷嬅”残存的不甘。 那个人终于回来了,这真好,真让她快乐。 萧桓,萧桓,那是“殷嬅”的心上人。十四岁,郝城将军府中,她被他夺去贴身的匕首,被他带起年少尚且不自知的情动。 可这一世,注定了殷嬅会将他从心里挖去,直至分毫不留。 # 蓉阁,是为楼国帝都郝城之奇景。 其古木苍天,其花圃瑰丽。 若白日登帝都之巍山,可远观蓉阁之外景,尤为奇特。 楼景帝共有八位帝姬,然,不同于其他帝姬散布宫外的府邸,蓉阁坐落在皇宫内部,殷嬅之尊荣可见无双。 京都中有传言,楼景帝登基之日当晚,帝长女出生,夜色盈盈,银月突圆,满城芙蓉花竞相开放,为大吉之兆。帝大喜,星官连夜观测天象,曰公主之贵气利于皇室,利于国家。 勿论这传言的真假,都给殷嬅帝姬笼罩一层更加璀璨的光辉。 不过帝皇当即下旨封郡县,赐封号,下旨兴建的宫室更是坐落于皇廷内部这一件事,却是事实。 蓉阁耗时多年而成,美妙绝伦。可媲美阿房宫之“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 建阁之初,有言官上奏曰过于繁奢,帝以公主兴国之命格驳之,百官缄默。 但这些都是殷嬅去陈宫为质之前的事情了。 # 此时,蓉阁充盈着夜来香的味道。 烛火明亮,光斑匀匀凌乱照亮玉石的地面,给毛皮地垫染上黄晕。 帝姬殿的浴池,名“蓉渠”,精雕细刻三千莲华,为帝姬出生之日始建。 此时池内充盈着温泉水,宫人手持玉盘,将白芷、桃皮、柏叶、零陵、青木香……一一抛洒入水中,异香混杂了水汽,袅袅缭绕。 殷嬅将宫人驱退,由浅阶步步下沉,浸在浴池香汤里,长发在水中像云雾,像荇草,她的眼皮半开半阖。 人在温暖的水里时,容易回想过去。 一会儿想起那把嵌了蔚蓝宝石的匕首,一会儿想起小时候自己最喜欢的红色小马驹。琇玉刚刚来蓉阁那会儿总是冒冒失失的,现在真像久远记忆里那个一直跟在母后身侧的青衣姑姑。 啊对了,那个姑姑总是很严肃像个老姑婆,自己不怎么喜欢她,可是她后来自缢死去的时候自己哭了好久。还想到宫墙沉稳的红,还有母后做的白兔形状点心的甜味…… 其实“殷嬅”的幼年时光,绝对称得上是享尽世间无上尊荣。 她其实并没有很同情“殷嬅”,生在皇家,得到的本已是极多。因了这些上天的恩赐,那些阴谋暗箭、淋漓鲜血,也本该是要她去承受的。 若是面对危险的时候,希望自己不是生在帝皇家,那在接受天下人供奉的时候,怎么不这样说呢? # 小时候,殷嬅的世界很小很小,只有父皇母后,只有给她过家家用的金色龙椅,被她时常把玩的金红凤冠,最大的苦恼就是不小心打翻了父皇的砚台该藏到哪里去…… 后来呢? 母后的死,那人赠予的匕首,陈宫里笑容张扬的男人,各式各样的刺探目光……她的世界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归来后,一切荣耀都加在她的身上,哪个皇子公主能比得上她?她把一切都握在手里,什么都伤害不了她了。父皇是她的,荣耀是她的。 而他,也将是她的。 哪里都是她的天与地。 “回来了,回来了。”殷嬅忽然伸手打翻漂浮在水面的木盘杯盏,捧起池水捂上脸颊,被热水温暖过的手指在有点凉意的脸颊上摩挲,“还能不快活吗?” 但凡她痛恨的,都要毁在她手里;她受过的,都将以万般痛苦还给她的仇敌。 她曾失去尊荣,但也亲手夺回;她有承受屈辱,但也亲脚踏碎别人的脊骨。 所以,她是应当快活的,不是吗? 殷嬅大大仰起头,后脑靠着冰冷玉石板,纤白修长的脖颈上,隐隐约约,似乎看见一条疤。 暗处,释迦隐于阴影,神色痛苦又复杂。 # 胳膊在水面上一划,殷嬅抹一把脸,觉得释迦这么久了还不出现实在很不像样。 “释迦,本宫要喝酒。”她口渴,随口吩咐道,“你亲自送进来。” 屏风外候着的男人只顿了一下,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悄无声息退出去找酒。 殷嬅偏爱桃花醉,一种后劲十足的果酒,老男人只取了一小盅,白瓷瓶子,搭一只玲珑杯盏。他绕过屏风,并没有看她,端着浮盘将酒水放置在水面上,那浮盘便微微荡着往殷嬅方向去了。 “就一盅?当本宫不能喝?”殷嬅看一眼就笑了,到底没让他再出去拿,“怎么只拿了一只杯子。” “属下不敢质疑主子。”他似乎觉得这句话有些生硬,又补充,“明日主子同帝子有约。” “便是迟了,哥哥也不会怪罪本宫的。”她拉过浮盘,倒了小半杯浅粉色的酒水,“你过来。” 老男人走过来半跪在她身侧。 殷嬅一边抿着酒水调戏他:“怎么不看本宫?本宫比那地面好看许多。” “……主子自然是最美的。” “噗……合着比地面美本宫还得高兴不成?”殷嬅简直气笑了,“衣服脱了,下来。” 老男人不动。 “不听本宫的话了?本宫让你脱你就脱。”她慢条斯理道,“呵,又不是没见过。” 老男人的眼睫微微颤动。 他的脑海里瞬间闪过许多画面,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将这些记忆尘封——毕竟那段时日着实算是他对帝姬的亵渎和不敬,足以令他被施以极刑千刀万剐——可在帝姬慢悠悠不在意一般提起的时候,他还是十足动容地回想到一幕幕,狼狈的她,稚嫩的她,仇恨的她,依赖着他的她。 殷嬅觉得这个位面的身份设定实在很好用,攻略目标唾手可得,前期交集也十足充分,唯一的难度只在于国仇家恨——当然,这一个难关足以将这个位面的难度提升到b。 # 衣裳一件件褪去。 帝姬的目光似乎绕在他身上,老男人觉得自己喉咙发干,强逼着移开视线,回归冷静。在只剩一套亵衣的时候,他停住了动作。 殷嬅伸手过去拉他,附耳道:“怎么还低着头,不想看本宫?” 他几乎本能地想推开她,半途硬生生止住:“属下不敢。” “哦,不敢。”殷嬅揪住他的漏洞,“只是不敢,不是不想?” 她像猫一样撩拨他:“可本宫想让你看。” 老男人无言以对。 殷嬅于他,可望而不可及。她是帝姬,是主子, 当初在陈宫的过往,他以为她即便不惩处他,也应该会极度厌恶回避……只是不料,现在的主子反其道而行之,一再撩拨他的忍耐力。 而更加令他慌乱不齿的是,他自己居然隐隐期待着,她是真的想提出这些要求。 提出这一些,他不该遵从她的,踩界的,不容于世的要求。 # 殷嬅的手很柔软。 而这双手拉着他的,将他往池内引的时候,释迦蓦然觉得这双手简直有千钧的力道,教他完全不能挣脱。而他那些隐秘的、肮脏龌龊的心思,都仿佛被这双手拉开,明晃晃暴露在殿内通明的灯火下。 “释迦。你不冷吗?”她不紧不慢地扯他,似笑非笑,眼里犹如一池春水,看得他不知所措:“虽然是夏夜,但雨露寒凉……你的衣裳都被本宫弄的湿透了。” “释迦”两个字从她殷红的唇间慢慢吐出来,曼妙婉转像一出戏腔。 她声声慢,声声媚,声声唤。 教他被勾得想往池水里去,往她光裸的身边去。 他心心念念的主子,仿佛在给他一个理由,而这个理由,又仿佛可以成为他的最后一层遮羞布——即便这个理由完全站不住脚。 # 老男人被殷嬅带着,滑入池中去。 殷嬅慢慢酌了一口酒,馥郁的桃花酒香,她一边推开那浮盘,一边用胳膊环住他的颈,将酒水渡进他口中,教他无暇去顾虑:“说好的陪我喝酒。” 酒香,桃花香,她也香。 酒醉,桃花醉,她也醉。 这个时候,她不自称“本宫”。 这时候,没有萧桓,没有陈宫,没有天下苍生。 只有窗外冷雨潇潇,而明日又是一个炙热的白昼,但这一切都不关他们的事,帝姬无所谓地欢快笑着,暗卫的臂膀滴落汗水。 女子滑腻的肌肤和男人微微隆起的肌肉线条交织,池水滑落的时候,池面一阵波光粼粼,灯光碎散,什么都凌乱。 什么八方诸侯,四处皇者……什么都不必考量,他们缩在池内一角,交换眼神的癫狂温柔。 浮盘在不远处漂着,摇摇晃晃,酒瓶欲倾倒。 水波一荡,往远处去了。 # 第25章 呆萌赴死的侍卫大叔05 # 翌日。 朗朗晴日升空,朝露晶莹,帝子殷景行所居“行止殿”,阳光折映着金红琉璃瓦,泠泠宝光潋滟。 一列彩衣侍女从内殿碎步而出,身影窈窕翩跹,各自往四方去了。 “哗啦啦”一阵喧嚣,殿前飞檐上闪过大片灰褐色雀影,惊慌失措,完全不复平日的悠哉闲适,扑棱棱上下翻飞,啾啾争鸣不绝。阳光从它们杂乱摆动的翅间缝隙漏下来,恰恰照着飞檐上的白猫,将它那雪白绒长的毛发镀上一层金芒。 “喵呜——” 那猫有着一对稀奇的蓝绿双色眼眸,在飞檐上灵巧的绕圈,显然便是害得鸟雀四散的元凶。 许是听见声响,廊下匆匆拐来两名素色衣裳的宫女,两人手中各自执了只柄上带突起的长条玉钩,见了檐上那猫,便抿唇对视一眼,一边小心翼翼将长拐搭成平行两列,恰巧够一只猫儿拾级而下,一边嘴中发出咕噜的呼唤声,显然对于此事极其熟练。 猫儿支起前足,在脖颈处悠然抓挠,奇诡眼眸中尽是傲然,对檐下的一切无动于衷。它居高俯视的时候,眼眸里俨然有不屑嘲弄之意,极其通灵。 它完全不想下去。 # 檐下的宫人已经面露焦急,额角汗渍浸透发鬓,正觉慌乱无奈,却听见身后传来带笑语声,清粼粼似水溅瓷上:“云喜,你怎么又爬高高了。” 听见这声音,宫人立即绕着玉钩转身,一边行礼一边以手稳定玉钩。心中倒是隐隐约约松了一口气,躬身齐道:“帝姬金安。” 殷嬅浑不在意的摆手免礼,她们顺从的抬首望去。 眼前的女子正是花一样的年纪,正是当朝帝子的亲妹妹,帝姬殷嬅。 她眉间一枚烧蓝钩线镶金花细,着玉色的蔷薇纱罗衣,身罩缠枝披帛芙蓉水纹外裳,发髻上是掐花嵌玉如意纹装饰的吐珠步摇,纯白云母镶嵌的琉璃旒金簪,装饰以淡粉珍珠联缀起的月牙配挽起流云髻。 站在柔和的日光下,广袖飘摇,青丝如瀑,面若芙蓉娇艳,脊背端直。 真真是净瓷似的一个人。 # “云喜,过来,让本宫抱抱。”殷嬅往上招手,那猫咪速度极快地从上面滑下来,扑着往她怀里去。 殷嬅一把将它抱起来,掂一掂,笑它:“怎么长这么胖了,就知道哥哥会把你养成这样。” 猫咪不满地眯起蓝绿眼眸,低声唤了一声。 “我可是老远就听见你说我坏话了啊。”殷景行正从外往寝殿走,一靠近就听见自个妹妹的声音,“你这么一说,云喜指不定好些天不理我。” “哥哥的意思是怪我咯?”殷嬅抱着猫儿侧身看他,眉目张扬,无所谓的样子。 眼前的男人身着明黄色帝子朝服,长着一张和殷嬅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只是他的眉目更加凌厉一些,唇鼻深刻,并不显得女气。 他咿了一声,站到殷嬅面前揉了揉她前额,一双斜飞的剑眉挑得老高,讨饶道:“小阿嬅哪里有错,千错万错都是哥哥的错,还请小阿嬅施舍个颜面,去殿内喝杯茶罢。” 说道后来,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似要化作一声叹息,殷嬅愣了一下,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或者有什么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 做妹妹的娇娇耍性子,做哥哥的纵容宠溺,殷嬅和殷景行此时相处的时候,也不过一对平凡兄妹。仿佛他们之间没有隔着三年未见的光阴,没有隔着陈宫三年的苦难……然而这一切,也仅仅是仿佛而已。 # 一入殿内,屏退下人,屋内的茶几上正煮着一壶茶,茶香袅袅,火焰噼啪,再无余声。 殷景行跟在殷嬅身后走,殷嬅正走着,突然觉得身后一直盖着自己的阴影突然下降。 她的心脏一阵紧缩,听见一声沉闷的砸击声,殷嬅猛地转身,只见身形高大的兄长直直跪在她面前,冠冕低垂,双手靠膝挽成交错的姿势——楼国告罪的大礼。 “哥哥你做什么……”殷嬅凑过去,跪坐在他面前,仰头看他近在咫尺的脸。 他们有着这样相似的脸,他们流着同出一脉的鲜血。 他是顶天立地身份贵重的帝子,是她同胞的亲生哥哥,是严谨自持却从来任她胡闹的长兄……他如何能够跪她? “陈宫三年,是兄长对不住你。”他保持着膝跪的姿势,眸光里有哀戚和愧歉,“无能抗衡东陈,吾愧为帝子;本该为质却令亲妹代之,吾愧对母后;妹于陈宫受尽苦楚却无力挽救,吾愧于你。” 殷嬅迫视他:“哥哥,你知陈宫之事为我自愿。楼国可以少一个殷嬅,却不可一日无帝子。” 殷景行凝望着他的唯一的妹妹,他幼时总觉得她又小又娇气,好像不护着就会摔碎了一样,即便是板着脸对她,他都心疼……他怎么能让她代他承受那样多? 楼国可以少一个殷嬅,却不可一日无帝子。 可他宁愿当日去的是他。 可他不能……背负了家国,背负了西楼万千臣民,却唯独要委屈她。 # 殷嬅归来的那一日,他亲眼看见常年不苟言笑的父皇嘴唇颤抖,眼眶通红,他们殷家愧歉她,东陈宫廷严苛残酷,羌浮帝顾安竹,更是以其血腥残暴闻名。 根据贴身女仕的禀报,小阿嬅身上多处难以消抹的伤疤,便是他们能看见的,脖颈那一处的勒痕,就已经教他们心痛耐耐。 若不是东陈势大……若不是东陈…… 殷景行屈起一只腿,以手指天:“皇天在上,殷景行立誓……” “哥哥!你做什么!”殷嬅伸手过去制止他,被他反手握住。 明黄色长袍的男子看着她脖颈上露出的一点伤疤,沉声继续道:“终生庇护殷嬅,如有违誓,天诛地灭!” 话音掷地,四下静穆,殷嬅靠过去,戚然笑道:“哥哥是帝子,阿嬅担不得这誓言。” “你是我亲妹子,便是要哥哥的命,也是担得起的。” 曾经他和父皇护不了她,局势护不了她,他欠她,西楼欠她。 如今……如何都要偿还。 # 殷嬅回去之后,抱着那只蓝绿眼眸的猫咪“云喜”。 院外有侍女步履匆匆而行,手里端着只雕工素雅的银盘,待靠近这边,规规矩矩行了礼,将银盘呈给殷嬅身侧的大宫女琇玉。 琇玉的穿戴与旁的侍女皆不相同,身着一袭暖色罗衣,她接过银盘,揭开覆盖的遮布打开仔细看过,这才呈给身侧的帝姬。殷嬅随手将银盘中的一块烟紫色罗帕拎起,她指尖蔻丹颜色极美,映得手上越发白皙。 就着罗帕,殷嬅捻起盘里金黄酥香的油炸小鱼,冲怀里猫儿一阵引诱,那炸鱼不知用了什么调料,香气极其撩人,勿论天性喜鱼的猫咪。 猫儿蜷缩在她怀里,喉间发出呼噜声,叼起炸鱼一点点细细嚼着。 琇玉端着盘笑:“这些年,云喜被帝子养的愈发嘴刁了。” 殷嬅正慢悠悠拿一块炸鱼在猫儿鼻端绕,闻言颇有些兴味的笑:“这般鲜活的才够趣味,倘若养得和玩物似的,还有甚么意思。” “这可不是一回事儿。”琇玉同帝姬说起话来明显随意得很,“除了帝姬,哪个贵人养得起这样活泼的物什,都怕有什么……冲撞呢。”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 # 这只帝姬曾经养的猫儿,鲜活灵动,举止优雅又放肆。 这才一只真实的动物。 不像后院高墙里圈养的玩物,不可任性,不可叫嚷,从被养着的那一天起,放肆便会挨打挨饿,精致的调、教杆子抽打在幼兽的皮毛上。 幼兽起初还会哀嚎,到后来学会忍受,等到真正被调、教得温顺,适合成为玩物的时候,才被放置在锦缎的托盘上,由宫人颤颤巍巍供着,成为贵人的“爱宠”。 野性未训的猫儿,这如今的宫里头,除了上面那两位,也就她家主子殷嬅帝姬可以养得起了。 琇玉这样想着,唇边跟着勾起又欣慰又忧心的笑。 这样美好,这样荣光万丈的帝姬啊! 只是又有谁看见帝姬一路走来的艰涩苦难,琇玉眼里映着那只扑腾猫儿的蓝绿眼眸,映着帝姬芙蓉一样的面容,映着宫人谦卑的神色弓起的身躯…… 她恍恍惚惚想到过去三年帝姬经历的一切,突然觉得有些酸涩。 过几日便是三军盛宴。 以萧少将军的军功,此次应当会被大肆封赏。 这封赏的内容里,说不准,便多了个“驸马”的名头…… 只盼他依旧是从前的模样,只盼他对帝姬的心思,依旧如初。 只有这样,她才能放心的,呆在帝姬身后啊。 第26章 呆萌赴死的侍卫大叔06 # 收复边疆,为西楼之喜。 天下英雄逐鹿,而楼国,如今仿佛处于盛世。 楼景帝在书房同礼部侍郎商议宴会事宜,大太监醴酒手下的小徒弟凑过来向师傅汇报,说是殷嬅帝姬来找景帝。 今天是将士的接风宴席,来找帝皇的人有些多,前头刚刚拒了的贵妃所出的殷悦帝姬的通禀,这会儿殷嬅帝姬又来了。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换上这位主,多此一举通报一声也是给自己的颜面。 入内禀了,便见帝皇难得的温和:“直接让她进来。” 华服墨发的帝姬施施然走来,朝皇帝施施然行了个礼,礼部侍郎端端正正朝帝姬作了个揖,帝姬颔首回了,楼景帝觉得事情说得也已经说的差不多,便挥手让那小侍郎退去。 “阿嬅来御书房找父皇,可是有什么事?”楼景帝问道。 “父皇。”殷嬅落落大方道,“把萧桓给阿嬅吧。” # 楼国统共八位帝姬,一位将来接任大统的帝子,三位无继承权的皇子。 八位帝姬中,较为受宠者有三:殷嬅帝姬、殷悦帝姬、殷媛帝姬。 其中最尊荣得帝心者,为楼景帝长女殷嬅。 母系家族势力最盛者,为皇贵妃之女殷悦。 性子最跋扈不羁,容貌最美最妖的,却是弃妃之女殷媛。 此时堵在御书房外头,正是贵妃所出的帝次女殷悦。 “皇姐进去了?”女子姣好的脸上闪过不快,“父皇对皇姐真是纵容。” 身后几名侍女慌忙低下头,谁也不想惹不痛快,殷悦见此,心头火气更加旺盛了几分。 还不待她发作,御书房的门从内打开,环佩铮铮,淡淡匀妆,正是她正在提及的皇长姐。 殷悦收了火气,迎上去:“嬅姐姐!” 面上一派长姐气度,心下却燃着一团火,那是原主“殷嬅”残余的观感,她透过“殷嬅”的记忆,看着二妹妹这张脸,就想到皇贵妃那张柔媚的面容,真想……毁了。 “殷嬅”对左相和皇贵妃有诸多憎恨,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几乎打成死结,只是这个妹妹,倒是一如既往的无脑天真,无知胆大。 殷悦脸红了红:“我都不小了,哪里还会闹着姐姐。”复又想起自己在这儿的缘由,又忍不住酸道:“父皇总是纵着姐姐的,先前我想去找父皇,醴公公都不让我进去。” 殷嬅三言两语笑意盈盈安慰她,心里愈发寒凉,面上愈发和煦。 # 皇贵妃到底更加看重儿子,对这女儿虽然宠着,却没真的教出什么东西。 呵,这般天真不加掩饰的心性……和“殷嬅”已然阴暗腐烂的过往一比,当真是……讽刺。 多讽刺。 “殷嬅”在程宫那数载岁月,其间的颠簸诡谲,生死挣扎、恩义相负,给她的磨折和历练,非寻常人家可以想象,这一切的一切,有大部分都拜这个妹妹的母妃、母族所赐。 这甚至可能牵扯到文德皇后的死。 幼时的那些锦绣荣华,诗酒唱和,衣袂飘飘,君子芳兰……都在后来看见的那些谄媚的笑容,飘零的鲜血,诡异的手段,凄厉的面容里磨灭了。 “殷嬅”看得,太多,而她曾经经历的位面,也太多。 当年的“殷嬅”,早就不在了。 # 晚间,便是宫宴。 用于宴会的升平殿,层檐历历,高峙十丈。 此时,此地,丝竹飘飘,琼楼玉宇,歌舞若仙。 帝长女殷嬅帝姬,随着帝坐在上方席位,其位高于众妃嫔,仅次于少数阁老。 老将军携军师华含章、少将军萧桓等将士入殿,其凌冽之气势,直教一干文官心头发虚。 殷嬅取了玉樽,代替了她已逝的生母,当朝文德皇后华瑶,伴于君王侧行驶后宫之权。皇贵妃坐在下首已看得暗自咬牙,面上不动声色,手中杯盏却拽得死紧。 皇贵妃打算示意一下自家兄长,当朝左相,让他替自己拿捏一下殷嬅,却发现兄长的目光根本没有看着她,只是直直看着大殿上为首的三人,不知道具体在看哪一个。 还没来得及做些动作,却见帝皇闲闲瞟来一眼,皇贵妃忙展露一个温柔开怀的笑。身侧的女儿殷悦却没眼色地撇了撇嘴,皇贵妃娇柔的脸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尴尬责备。 殷嬅帝姬容色端庄,长裾上凤凰于飞的图腾曳地铺展。 帝皇歌颂将士功劳,犒赏三军,赐琼浆玉液共饮,殷嬅一手执杯,一手虚虚搭在杯壁上,指尖蔻丹衬得指节精致白皙,萧桓眼光略过,心间微微一动。 华含章正巧看见,眼里闪过笑意,只觉得这小子今日要栽。 啧啧,今日是个好日子,军中血气足,也需要些喜气涨涨运势。 # 主要的几位将士由内侍引入高台就座。 殷嬅也随着帝皇向上走,却感觉到一股有些炙热孺慕的眸光,拂在脸上。殷嬅了然,微微笑着回眸相迎。 说起来,“殷嬅”留下的局势,说不上很好,也说不上很糟。 当初“原主”的结局,有起码一半的原因是原主放任,若不是原主当初被萧桓和他那个未婚妻刺激得狠了,将手里的优势放弃,最终和亲的也不一定是哪一位。 如果她当真要放手一搏,支持她的人绝对不少,比如华国公府,比如帝子殷景行,又比如…… 那位在她不远处坐着的,紫色公主朝服的女子——原主“殷嬅”牢牢操控着的五妹妹,帝姬殷媛。 殷媛为弃妃之女,可她母族的势力其实并不弱,而她本人更是得诸多官家子弟、将士权贵爱慕,说起来也算一把好牌。 看见殷嬅转来的目光,殷媛颔首回了个礼,就又低垂了头,默默喝酒,小半张脸被发遮了,露出的尖细下巴却带了楚楚可怜的风情,丰腴朱唇显得极其妖魅。 似乎这殿前歌舞升平,繁华似锦,才俊风流,于她只是局外的热闹。 她方才只是看着殷嬅,这会儿殷嬅随帝皇上高台,她便收回了目光,低调得有些过分。 怎么也看不出,她是帝皇最头疼也最放任的跋扈女儿。 # 酒过三巡便是正事,楼景帝重武,封赏自然有分量。 几轮赏赐下来,文官看得咋舌羡慕。 轮到主将,赏赐更是隆重。 轮到少将军的时候,楼景帝抚掌大笑,趁醉指着那低调却夺人眼球的青年将军道:“朕也听过京中传言,说少将军是难得的良人,拟配天女。今日朕的女儿都在这里,萧桓,你可愿成为朕的女婿?” 楼景帝生性豪迈,楼国更是民风放达,当众说出这番话,群臣配合调笑,更令场下在座的几位帝姬们惊嗔羞怯不已。 殷悦下意识看向自家母妃兄长。 殷媛抬起头,挑剔审视地看向这个脊背挺直的青年,又下意识看了一眼首座之下的殷嬅。 殷嬅心中默默笑了笑,面上端庄模样,对群臣时不时瞟过来的视线只当没看见。 这事是注定不会有结果的了……“殷嬅”所心悦的少将军,如何正直不阿,如何恪守孝道?她可不信他能够因为少年时期的暧昧欢喜,应下这婚。 她如何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当年的“殷嬅”因为次日,疯狂耿耿于怀,几乎间接导致了她最后的死亡。 以及“释迦”的死亡。 但也只有让这一出戏唱下去,她才好引出之后的主线。 引出那个应该前来皇都寻未婚夫的叶家小姐,引出那些个陈宫的魑魅魍魉,引出北疆的豺狼虎豹,引出羌浮帝“顾安竹”…… 上一世参与一切的那些人,一个个的,都逃不了。 # 楼景帝爽朗笑着让萧桓切莫拘谨,就等着他开口。 高台之上,面容端肃的殷景行放下酒盏,眸光深深,一只手摩挲案牍,仿佛台下的人什么回答都不会让他满意。 华国公世子兼三军军师华含章往那边瞥了一眼,同华国公对视,交换了一个眼神。 皇贵妃气急,带着和煦笑容对身后侍女耳语几句,那侍女便往外头去了,左相身后的侍者,不多时也不动声色离去。 殿内灯火通明,烛火烧出轻盈的熏香,殷嬅默默饮了一口酒,等着那声注定的回答。 是怎么说的来着?将“殷嬅”逼的近乎疯魔的话? 好像是…… 却见殿上青年脸色有些白,神色几端变化,垂在身侧的手拽出青白色。 殷嬅心里突然生出讽意,群臣窃窃私语更盛。 却听那人骤然嘶哑的嗓音:“臣,身负婚约。” 对,就是这一句。 臣,身负婚约。 第27章 呆萌赴死的侍卫大叔07 # “臣,身负婚约。” 话音落地,觥筹交错之声断绝。 似乎万籁俱寂,方才还是喜气盈盈,转眼只剩冰寒一片。 御案后的帝皇骤然敛了笑,歌舞姬挤作一团减少存在感。文武百官,朝臣谋士,都再没有一丝声音。 其余几位帝姬难掩失望与几分不知名的情绪,即使自知主角是皇长姐,她们几人不过是陪衬,怎么也轮不到自己去嫁……但她们心里其实还是抱有几分期待的,说不定少将军所求娶的会是她们中的一个呢? 这会儿萧桓说了这般话,她们心里也不知是失望多一些,还是幸灾乐祸多一些。 殷嬅盯着他,骤然扯出一抹笑。 台下那人,多俊秀的一张脸,被鸦色鬓发衬托着,此时脸色有些苍白,不若从前,总带着些吹散春夜露寒的柔色。 说起来…… 那个“殷嬅”是什么时候把他放在心上的? 放在心上,直到引发最后的死亡? # 那是“殷嬅”和“萧桓”的第一次会面。 那一日亦是冬日,层层积雪压弯了青松的枝干,却令那绿意更深更浓厚了些,一如十四岁那年她遇上的萧桓,那个拜于老将军门下的俊朗少年。 “殷嬅”幼时体弱,文德皇后便让她随着老将军习些武艺,却不想,遇见一个他。 十四岁,郝城将军府中,她被他夺去贴身的匕首,被他带起年少尚且不自知的情动。 此后她时常寻些理由去见他,即使备受宠爱,生在皇宫的“殷嬅”也自小就练就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窥得人心,在她而言再自然不过。 她再明白不过自己的优点,刻意处处展露美好的风华,少女娇嗔,笑容婉转。试问,一个养尊处优备受宠爱的帝姬,在一个尚未历练过的少年面前露出小女儿的神态,哪个少年抵挡得住? “殷嬅”看着他一点点又一点点地喜欢上她,觉得这就够了。 …… 倘若一切继续,那可能会发展成为一段“帝姬将军青梅竹马携手白头”的佳话。 可后来便是“萧桓”去国离家守护疆土,而“殷嬅”在陈宫九死一生、挣扎活命。 这么多年,幼时的记忆其实不再清晰,只是他,早已成了“殷嬅”的执念。 起码,在“殷嬅”委托沈洛之前,“萧桓”尚且算是她的执念。 他本该是她的心魔。 # 想着,殷嬅笑容愈发盛了起来。 当年,听到这句拒绝之后,“殷嬅”面上笑容如刀,讽刺道:“本宫倒是不知,哪家的女儿敢比我西楼皇族帝姬尊贵。” 其实如果是去陈宫为质之前的“殷嬅”,应该还能够冷静地端起帝姬风仪,顺势周旋而达到目的。可从陈宫归来的殷嬅本就是一个疯子,年少的记忆太美,父皇皇兄无法救她,唯独出征蛮族的竹马是她在阴暗陈宫内唯一的安慰。 “殷嬅”并不知道萧桓家里的情况,也没有兴趣知道。他会是她的,只要她想要,因为她是西楼最受宠爱的公主,就算容貌不是最美,其他方面也没有哪个氏族贵女比得上她。帝姬“殷嬅”看上的人,没有人抢得走。 当时的“殷嬅”,所想的也只是如此。 但如今,殷嬅的目标已不是萧桓。 “父皇。”殷嬅笑吟吟止住了帝皇即将脱口的话,“萧将军孝义难得,不慕富贵,有此才俊,为我楼国幸事。” 《史记:西楼本记》:西楼历法一十五年,外邦战乱,楼国仕族萧家之子萧桓以弱冠之年随师征伐西部戎族,骁勇善战,震慑外邦。戎族使臣夜访,以高位厚帛许之,少将军按剑逐客。归朝之日,帝设宴宫中,厚赐嘉恩,以帝女尚之,萧桓拒,言家许以世交女定婚期,满朝皆惊。 # 帝皇的神色深沉若渊,满朝文武皆不做声,帝姬的笑语却如阳光,驱散了寒气。 侧边台子上,原本长发遮了半张脸的殷媛恶狠狠抬头,妖娆眉眼都带了厌恶,盯着已经跪在殿上的青年将军,苍白指尖摩挲案台,甲片在台子上“吱”一下划出白痕。 左侧的皇贵妃面上担忧,死命压制住几乎要扬起的唇角。 “哈,华家的华瑶好不容易去了,却依然有着她的女儿挡路。这一年殷嬅回归,帝皇几乎把所有的尊荣都给了她,连左相都是如今才得到消息,据说皇室世代培养的暗卫都跟随在殷嬅身侧,让她奈何她不得。结果呢,看看,看看!华瑶的女儿,活该什么都得不到!”皇贵妃心中满是快意。 台阶下萧桓闭了闭眼,没有因为帝姬的解围露出分毫喜色,像一株骤然被抽取生机的树,依旧挺拔而向上,却失了胆魂。 他不知自己该以什么面目看向帝皇身边的姑娘。 她在笑,她还和从前一般美,她还是看着他。 他只能麻木一般恭声道:“谢帝姬夸奖。” 早就完了不是吗。 从他得知祖父过世那日开始…… 从他收到那封家书开始…… 从他在祖坟前发誓开始…… 他的家族,他的婚约,他的……再也无法找回的姑娘。 # 宴会进行过半,帝姬殷嬅不胜酒力,提前离席。 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缩在角落里头的帝姬殷媛,在一名宫女添酒后,消失在宴席上。 幽僻秘殿,火烛噼啵。 水银一样的淡淡月色,透过窗棂,披笼在殷嬅身上,令她周身都散发着柔和的光,而她的眼神,朦胧如一缕雾气。 身披暗色袍子的女子推门进来,切切喊了一声:“姐姐。” 袍子下一张脸,美得像海底妖精,眼巴巴看过来,却莫名带着小动物的可怜。 殷嬅回头朝她笑,多年后归来,唯一没怎么变化的,也就这个异母妹妹,不枉当初“殷嬅”全心栽培。 “方才在殿上,他的话你也听见了。”殷嬅任由殷媛挽上她的胳膊,像猫儿一样抱着。 “是,萧桓着实不识抬举,姐姐能看上他是他的福分!”殷媛眉眼里生出跃跃欲试,“姐姐,我可以帮你做些什么?左右不过一个未婚妻罢了。” “放些风声出去吧,我记得你手下有个门客,甚是擅长说书?”殷嬅意味深长道,“少将军归朝荣升驸马,倒是一出难得的好戏。” # 拜别了长姐,在回大殿的路上,殷媛遇见了本该在殿上庆功的青年将军。 那边站着的萧桓似乎在发呆,面上有些饮酒后的淡红,估计是喝多了出来醒酒的。虽然是醉酒的模样,但他身姿挺拔,站立的模样如修竹,即使站在没什么景色的偏殿小径上,也很吸引人。 她扯了个冷冰冰的笑,绕过萧桓,朝着灯火阑珊的大殿方向走。 萧桓看见她愣了一下,朝她行了个礼:“见过帝姬。” 殷媛没有理他,甩袖去了。 听闻过这位受宠的殷媛帝姬的脾性传闻,萧桓并没有在意,他并不在意殷媛对他怎么看,也不在意大殿上那些人怎么看他,可他还是有些受不住殿内的氛围,出来透气。 其实他也不知自己为何抑郁。 明明早已明白自己必须同殷嬅划清关系,他不配、也耽误不得她。 可他还是发现自己受不得,他远没有自己想的那样洒脱。 # 萧桓在花圃前站了许久,他方才以醒酒的名头出来,不好呆的太久,正准备回去,转身却看见花丛那边缓缓行来的女子。 那个记忆里芙蓉一般的姑娘,帝姬殷嬅。 他突然不知如何言语。 殷嬅似乎也有些惊讶,看着他,许久,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喊了声:“阿桓。” 这个称呼,像一种占有的宣誓。 四周有夜深时飘渺的雾气,映出他卓然的姿容。那日相见是在三更夜里,隔了金銮帷帐,隔了九龙御座的金阶。如今终于可以细细看他,看这个“殷嬅”心上人的样貌。 峨冠博带的暗色朝服,面颊的轮廓比记忆里深了些,肤色也暗了许多,几年的沙场征战消磨了他少年的锐气,举手投足又多了几分从容沉着。 唯一不曾改变的,是他面对她时姿态,依然像极了青松,卓然而立。而她,亦变了许多,狭长凤眸弯弯,举止愈发典雅高贵,皇室的尊仪自然而然流露。 萧桓在她的注视之下低了头,明明是九月入秋的时节,他英挺的鼻尖却渗出一层细汗。 这么多年,他似乎还是没有变化。 “你家里……” 尚未说完,远处传来宫侍的找寻声,萧桓像是才有了反应。 “有人来寻臣下,臣下告罪。入夜寒凉,帝姬也应当赶紧回殿才是。” 殷嬅并没有制止,远远看着那人的身影没入遥远夜色。 一声嗤笑。 第28章 呆萌赴死的侍卫大叔08 # 其实“殷嬅”这个位面的主线剧情,算来算去,萧桓并没有太大过错。 他不过是负了一个姑娘的心,且这心意还不是他自己愿意负了的。 这件事没什么特殊的,真要说特殊,可能只是特殊在“被他负了心的姑娘是当朝帝姬,身份尊荣无双”这一点上。 萧桓的未婚妻名“叶颜”,出身楼国月郡的皇商叶家,是叶家的幺女。 而萧桓,是月郡有名的书香世家——萧家的长孙。 萧叶两家本是世交,但这婚约也不是什么自幼定下的,不然当初的“萧桓”也不会和“殷嬅”有过一段朦胧过往。 婚约之所以定下,是因为两年前,萧老太爷外出讲学,被一场大雪封山困在险地,难以救援,最终被叶家出力救了回来。商贾之家别的不多,金银和人脉素来不缺,皇商叶家出动了大半的人力北上,期间用于打点的物力亦是极多,终于在南北之交的险地救出萧家老家主。 萧老太爷并没有熬过那个冬天,可他去世之前,向叶家许下了自家最有出息的长孙萧桓,同叶家幺女的婚约。 而婚约定下的时候,萧桓已在西楼与蛮族的边界战场上,屡立军功。 战场上消息总有延迟,等到萧桓收到家书,家内连庚帖都交换了。 正直诚孝如萧桓,如何可以辜负祖父临终的遗愿? 无力回天。 # 翌日。 白袍广袖的中年军师在侍女的引导下,穿过林荫遍布的花雨石路。 行至茶室前,侍女自觉退去,透过门扉,可望见有娉婷人影掩在茶室庭院相隔的珠帘后。 心头微动,华含章抬手推开那半掩门扉。 青竹案,青竹窗,青竹盏。 庭外芙蓉花繁丽,石案上,新茶初沸。 一双柔软的手端起炉上的瓷白茶壶,指尖蔻丹鲜艳嫩红,拇指以及中指扶杯,食指压盖,盖瓯掀起之后顺势拂去瓯底的水滴。 淡金色的茶水盈盈,缓缓注入玉杯。 做这一系列动作时,但见锦绣云纹的衣袖轻轻飘浮,姿势美妙如仙,堪比画中人。 # 殷嬅着一身青衣素裳。 面上脂粉未施,青丝仅以丝绸松松拢了,不着珠翠。 泡好茶水,她整个人都懒洋洋的,一双桃花眼,笑得眯起来,妖媚得紧。 也不起身见礼,殷嬅一拂袖:“舅舅倒来得及时,以陈年梅雪泡制的君山银针,想来应该入的了舅舅之口。” 华含章凝望着殷嬅,修长手指缓缓摩挲手上的寒玉扳指。 他唯一的侄女儿,愈发像她的母后。 曾经她在文德皇后膝下笑闹,如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而今日她楚腰纤纤、蛾眉曼绿的模样,却是像极了姐姐当年。 只是神色大不相同了……只是她到底不是姐姐,她只是殷嬅,只是那本该千娇百宠长大,却被生生折断羽翼,又在炼狱里挣扎回归的,可怜的孩子。 他可以在三军阵前指点沙场,却不能在这个华家最亏欠的孩子面前,安抚她承受的苦痛。 甚至是昨夜萧桓当众拒绝赐婚,他们也没有由头替她出头。 毕竟那婚约并没有明确为谁所赐。 # 殷嬅依然笑着看他,华含章对她柔和道:“如此好茶,舅舅自然要尝试阿嬅的手艺。” 殷嬅把茶推至他面前。 九月的天,是微微发白的蓝色,今日无云,只觉青天高远,尘世寂静。两人对坐品茶,好一阵子没有对话。 半响,华含章先状若淡定开口道:“阿嬅对萧家小子的事情怎么看?” 殷嬅眉眼带了戏谑:“舅舅怎么不直接问我,需不需替我直接把他拐来,藏在蓉阁内夜夜笙歌?” “……咳。” “哎,俗人哟,总是听不得白话。”殷嬅倒了杯茶水,大口饮尽。 饶是战场上听惯了兵痞子的粗言粗语,华含章也没有料到自家侄女会给出这般大胆的回话。又看见她牛饮这千金茶水,只觉得自己离京多年,对如今京都的贵女们,着实不够了解。 这厢,殷嬅敛了笑:“本宫要他,不过一个婚约罢了,结得起,就解得开。” 本宫要他。便是不容拒绝的意思。 华含章不知该说些什么,眼前是茶水氤氲的热气,然后他开口:“同你父皇说过了吗?” “还没呢,不过也用不着。”殷嬅又咯咯笑起来:“舅舅你知道的,我从陈宫活着回来之后,父皇可没有拒绝过我什么。” 从陈宫活着回来之后…… 华含章闭了闭眼皮。 对啊……活着回来之后。在那之后,他们又有什么理由不给她任何想要的? 帝皇欠她的,华家欠她的,整个楼国……欠她的,谁都还不了。 # 同一时间,将军府。 路漫漫,云树杳,地天宽。 天晴色,青山不减,白发无端。 天地依旧,但当初离京之时铁骨铮铮胸怀家国的将士们,有多少已化成了黄土一抔? 接风庆功之宴过后,战士将重新踏上保家卫国的路程,回到他们守护了多年,也将永远永远守护下去的边疆大地,只为抵御外族的靠近家国的每一步铁蹄,每一寸疆土。 袁老将军缩在躺椅上喝茶,高大的身量此时显得有点萧瑟,他为楼国征伐数十载,年纪已经大了,本该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人,却不得不面对战场生离死别,家国之守,名族大义,一身戎装。 萧桓走进来就皱了皱眉头,让小厮去取绒毯。 袁老将军听见动静,眨巴眨巴眼睛,叫他随意坐了。 “接风宴已经过了,要不要找个时日回家看看?”他把茶盏放到石桌上,年岁大了也清明依旧的眼里划开一丝促狭,“年纪也到了,该成家了,唔,既然已经有未婚妻了,你家里该是已经准备了吧?” 萧桓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初回京都那夜,他随老将军和华军师觐见金銮殿的时候。 夜色笼罩下的金銮殿,他走上那靠近天阙至高的阶梯,朱红如血的宫毡覆道。 那时候他看的不是帝皇威严,看的不是灯火通明下暗藏的皇权,看的不是未来的青云平步……他只是看见鎏金屏风之后隐隐约约露出的裙裾。 像是奇异的感应,他觉得那就是她。 曾经的小帝姬。 她长大了。 # “恩?”老将军好笑地在他眼皮前挥了挥手,“想什么呢?” 萧桓凝神:“没什么。” “说起来,嬅丫头也已经这么大了,从前你们总在我这儿闹,好像你小子一开始还欺负过她来着?”老将军顿了顿,像在措辞,“说起来,这场战役结束了,有件事从一开始就一直没同你提过,原本是觉得即使你知晓了也只是徒增烦恼,但现在想想还是应该让你晓得——那年,陈国那件事,最后离开的是嬅丫头,而不是帝子殿下。” “……什么?” 他觉得可能是自己听错了。 怎么可能有如此荒唐的事情? 老将军眼里带着怜悯和痛惜,可是既然已经开了口,什么事都不难说清了。 “我说,当初,被送去陈宫为质的人,是殷嬅。” “这件事,当时是能瞒住天下一时是一时,毕竟是双生兄妹,又是雌雄莫辨的年纪,男扮女装糊弄过去也不是不可能。” “国不可无帝子,嬅丫头是个深明大义的,没有告知她兄长就直接顶替了他,她拜别西楼的那一日,征伐蛮族的军队已经在路上,你不知道才算正常。” “只是到底可惜……我本以为你们二人青梅竹马,说不定将来会有段缘,到底是有缘无分。” # “倬彼云汉,昭回于天。” 云汉王朝开国至今三百八十六载,建国初始,汉高祖分封十三诸侯国,几百年间分分合合,合合分分。 云汉皇都郝城位于最繁华的中部地带,然,随时间流逝皇室逐渐衰微,汉显帝时期更是国力衰弱、内斗不止,三年大旱后云汉战乱四起,民不聊生,各诸侯国纷纷自立,吞并、收复、分崩离析……皇室名存实亡。 云汉二百三十六年,诺大的西部草原和北疆大漠相继脱离统治,企图自立为国。 西部戎族一统草原,次年北疆在祁城建都,划分漠河为界与中原大地对峙,并凭借地势得天独厚建立北疆皇朝。 至今,唯方大地,东程、南棠、西楼、北玥四分中原疆土,塞外蛮族虎视眈眈,实力不可小觑。 四国似乎下定决心要维持现状,但对中原肥沃土壤及金银粮草的觊觎从来没有从善战剽悍的外邦民族心中消退过。 近年来大小战事愈发频繁,大肆进犯的场面也似乎即将出现,数十年相安无事的外表俨然出现裂痕,硝烟气息渐渐在云汉大陆上方蔓延。 当年首先受到打压的,便是离西北荒原最接近的西楼,在戎族入侵之后,被陈国趁虚而入,楼景帝毒发卧病,众多外戚争相把持朝政。 那场战役,毁了楼国华家的根基,毁了文德皇后的生缘,若非得玥国皇室及清云宗鼎力相助,楼国可能需要更多的时间恢复。 而殷嬅,便是在这般情况下,成了东陈的质子。 第29章 呆萌赴死的侍卫大叔09 # 萧桓觉得这一切有些可怖。 因为内部的分歧暗算,卧病的帝皇来不及挽回华家所在的皇后一党被打击的命运。 可是当年应该被送去陈宫为质的人明明应该是皇后嫡子殷景行,为什么会变成殷嬅?变成这个当时不过刚刚及笄的小姑娘? “阿桓,我母后不在了。”那年他走的时候,风霜飞雪,兵临城下。 “阿桓,你陪着我好不好?你不要走。”她站在漫天白絮之下,凄凄切切的神色像苍白的花。 “楼国男儿,自当……守护家国。”依稀间,自己如此回答。 他看见自己的一只手,将她拽着自己衣袖的指尖拉开。 他怎么可以拉开她? 她那时有多害怕? # 舅舅拜别之后,殷嬅入了內殿,叫出隐藏暗处的释迦。 老男人在她身后出现,先是隐晦地看了她一眼,嘴唇微张似乎有话要说,又不动声色止住。 殷嬅知道他必然看见了整个经过,从昨夜大殿上萧桓距婚,到殷媛与她会面,再到华含章出面拜访——暗卫是皇族世代培养的凶匕,以生命与鲜血效忠,知晓主子的一切阴私与隐秘。 殷嬅绕过去环住他腰身,逼得他不能垂首躬身:“知道本宫要你做什么吗?” “……要属下将传言推波助澜。” 殷嬅凑过去,逼紧声音道:“本宫要这传言,从西楼,传至东陈……要这云汉大陆各国,都将此事当作事实。尤其是,一定要让顾安竹亲耳听见1 陈宫,羌浮帝,顾安竹。 那个行事诡谲,不按套路出牌的帝王。 将“殷嬅”引导至偏执成狂的男人。 # “……主子。”男人心中一紧,又被她的发丝搔得有些痒,微微仰起下巴,克制道,“此事于主子名声……” 想了想,没有找到合适的词语,又沉默下来。 殷嬅扬了扬眉,笑咯咯:“名声又算什么,本宫又不是真的要嫁给他。再说,就算本宫要嫁,人家还心心念念着他的未婚妻呢。” “……是他配不上主子。”老男人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认真道。 “他配不上本宫?”殷嬅奇异道,“怎么,当朝少将军还配不上一个早已失节的帝姬吗?”虽然她完全不在意什么失节不失节的,但世人若是知晓这些事,会流传的评论必定是如此。 释迦的脸霎时间白了。 “若是主子……属下愿以死谢罪。”说完作势就要下跪。 殷嬅就着挽住他的姿势阻止了他,将他逼至墙边,眸光深沉:“主动的是本宫,你做甚么请罪?是请罪你自己没有抗本宫的旨,还是请罪……你看上了本宫?” 身为皇族暗卫,主子想让他近身,被命令着做事是一件事;而自己肖想主子,对主子存了妄念,又是另外一件事了。 “……释迦有罪。”他对此,根本无法否认。 “你有罪,本宫也有罪。”她抬起头来,眼神在并不清晰的阳光下清醒而妩媚,“反正都是罪人。” “不……”释迦的话尚未出口就被制止。 “那你就陪我,越堕落,越快乐。” 老男人猛地僵住。 # 其实沈洛从进入这个c/b级世界开始,就在想“殷嬅”对她的暗卫究竟抱有如何一种情感。 精神上疯狂执着于少将军萧桓,身体上却同释迦有着斩不断的牵扯,最重要的是,“殷嬅”因为萧桓而死,却在死后为释迦求得挽救心愿。 她其实不大懂“殷嬅”这种复杂情感。 帝皇家,龌龊多。 世人皆羡的光环之后是数不尽的刀光剑影。 “殷嬅”幼时对这些事情的感受并不是很深,在母后尚且活着时,她算是自幼骄矜受宠着长大的,母后、父皇、皇兄、外祖父……那么多人都宠着她。若不是她自幼聪慧得过分,让外祖父起了惜才的心思而将她当做男儿教导,那么上一世的她,可能也仅仅是个如皇妹殷悦那般骄矜、单纯、不谙世事的皇室帝姬。 她幼时学得很多,从心术谋略教到文武杂学。也是因了这一缘由,西楼之乱那年,她才能有能力替代皇兄走上那样一条路。 路是她自己选的,谈不上后悔不后悔,当时并没有她选择的其他余地。她也想过脆弱逃避,而那一份逃避,也被当时毫不知情的萧桓无心打碎了。 她说不上“在陈宫为质并遇上羌浮帝顾安竹”这件事,到底算是她的苦难还是历练。 陈宫三载的岁月,真切算起来,大约可以得出几个结论。 比如,羌浮帝教会她隐忍和示弱,教会她潜伏之后给予敌人致命一击的狠绝,让她学会想要得到就一定得付出代价。 比如,萧桓是“殷嬅”魂灵的支柱,教她在脆弱无助时死死抱有一丝希望。 再比如,某部分意义上,释迦是她真真切切的□□。 # 入夜。 殷媛帝姬的月竹殿,离蓉阁不远。 楼国皇室,只有少数及笄的帝姬拥有宫外的府邸,大部分帝姬随生母同住。是以,除却坐拥一整个蓉阁的殷嬅,也就只有殷媛独自居住在一殿内。 夜里起了点雾,但也还没有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而在某处幽暗的偏殿里,立了个青衣男人。 消瘦颀长的身躯,缎子一般顺滑的长发,发梢垂落在脚踝,苍白美丽的一张脸,在夜色雾气的掩映下,几乎有些透明,越发显得嘴唇鲜红,眼眸清凌。他斜睨一眼过来,像清冷冰凉的水波,像阳春三月掠过湖面的飞鹤翅影。 这个人,眉梢眼底、言行举止,皆是风情。 正是殷媛帝姬手下的门客君紫竹,紫竹先生,一个戏子,尤擅说书。 他像在等人。 # 释迦的身形出现在殿内。 君紫竹侧身行了礼,道:“紫竹见过释迦大人。” “查到了?”释迦的面上覆盖一张暗色面具,声音从面具下传来,有点低沉。 “是。萧将军的未婚妻子,名为叶颜,是月郡叶家的幺女。”君紫竹骨节分明的指尖夹了张满是字迹的纸,递过去,“这上面记了婚约的由来。” 释迦接过,并未看内容,将纸收好:“传言可曾散播广了?” “是,我家主子早已交代清楚,少将军与嬅帝姬的传闻京都已经传遍。”君紫竹又问了一句,“嬅帝姬可是还有其他吩咐?” “……”释迦难得有些迟疑。 君紫竹看着他,释迦这才说了一句什么。 君紫竹清俊的脸上,划过几分诧异,应了下来。 # 几日之后,殷嬅听着琇玉汇报的京都传言,难得的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没有听清。 在琇玉再次复述保证之后,她才确定了这个传言,和她原本交代的不一样的传言。 她记得佛教里有个典故。 据说“莲华色”比丘尼未出家之前,曾供养一位独觉圣者,并许愿道:“以此供养独觉圣者的福力,愿于来世,得一端正庄严之身,像青莲华一样地色香俱足。娇艳动人,随念所求,男子不缺。” 第一回听这个典故的时候,殷嬅觉得这般念头尤其可笑。 端庄之身,□□之色,世间哪有这般的两全? 却不曾预料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被迫成就这样的两全。 她如今并不想要萧桓,也就无所谓什么名声问题,保持名声这件事要做到不难,只是她懒得去做,毕竟按照整个主线剧情,她作为“殷嬅”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留下好名声的。 原本将传言这事儿交给殷媛去做,她很放心。 万万没想到,传言依旧,只是其中牵扯的内容又多了一些。 想来,是释迦擅自做的? 呵,这男人是在做什么?将她殷嬅往外推距吗? # 而此时的月竹殿内。 君紫竹俯身在书桌上写着什么,一张生宣铺展在台案,他下笔有力,字迹看起来很有文人风骨。 殷媛走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她并没有打搅他,平日里桀骜不驯的殷媛帝姬此时眉目温润,笑吟吟看他写字,君紫竹写完了,略略吹干,将字条塞进屋内暗格里面去,字条入格,墙后一阵细细的齿轮转动。 “可是忙完啦?”殷媛支起下颚,懒洋洋问他,“忙完了就告诉我,你怎么把皇姐交代的内容改了?” 君紫竹轻笑,走过来偏头吻她。殷媛自然而然伸手,环住他腰身。 青年亲吻着她,唇舌交错时轻轻交代了声:“嬅帝姬的暗卫来过,改了说辞,加了几句话。” 亲吻的时候,他的眸子半阖半睁,扇儿似的睫投下氤氲的影子,像静静躺在一片花团锦簇之中。殷媛听完随意应了一声:“也好,这般无碍皇姐的名声。” 说完又笑着去吻君紫竹,她素来喜欢他身上的味道,不若一般伶人的魅香。 这个人身上的香气清苦,就像他本身一样,让她怎么也戒不了。 若是旁人看见,必然会为此场景惊掉下巴。 楼国容貌最美、钦慕者甚多的殷媛帝姬,竟然与一个戏子牵扯不休。 第30章 家住隔壁的总裁大叔(番外) (谢清婉视角) # 我同苏里,大约是,“天命之敌”。 # 第一次知道“苏里”这个人,是因为我的老师月槐先生。 “阿卓那孩子难得求人,这次倒是专程打电话同我说要介绍一个小姑娘给我当关门弟子。”老师这样说。 我当时正泡茶,难得愣了一下,觉得自己没听清楚老师在说什么。 “我打听了一下,确实是个有天赋有功底的姑娘。”老师笑容温和,“也生得一副讨喜乖巧的模样,年纪虽小了些,但阿卓是个会疼人的,相配。” 我盯着手中的茶水,看着平静的杯面突然颤抖起来。 脑袋里“翁”的一下,整个眼前都有些模糊,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什么叫做,相配? 谁和谁? 我的声音都不是自己的了,说出口倒是很镇定的模样:“老师怎么知道叶先生喜欢她?说不定只是受人所托,帮忙推介,毕竟月槐先生的关门弟子,不是谁都当得的。” 对,不是谁都当得的,那个姑娘,无论是谁,作什么痴心妄想? “你不懂。”老师又笑起来,声音有些缥缈,“那孩子是个难得重情义的。我看着他长大,知道他像他母亲,他喜不喜欢一个人,我从他的声音里都听得出来。” 他喜欢人?我的叶大哥喜欢人? 怎么可能。 他怎么能喜欢别人? 我钦慕他……这么多年…… # 第一次见到叶邵卓的时候,我19岁。 那时候的叶邵卓也很年轻,身上还没有那种淡淡的烟草味,和冷冽的男士香。 那时候的叶邵卓也没有如今这样冷峻,有时候还会温和地笑,笑容很好看。 所以即使后来他拒人于千里之外,我也依然坚信着,他是那个眉目温和带笑的青年男人,从未变过。 已经不记得究竟是那一刻开始爱他。 仿佛从见到他的第一秒,甚至在还没有完全见到他的时候,“叶邵卓”这三个字就在我心里留下分量。 作为月槐先生的弟子,我在b市圈子里也有些名气,从小就不喜欢那些大大咧咧的男孩子,又习惯跟着老师泡茶修身,我的性子养得愈发清淡。 爱上叶邵卓,大约是人生里第一次放纵。 毕竟从辈分说起来,他甚至算是我的表哥。 # 我有时候很恨这种关联,有时候又庆幸,这种关联把他带到我身边。 他的表姑姑叶婉珍,也就是我的亲姑姑,和他其实并不亲近,甚至有些旧怨。说起来当年叶邵卓父母被主家逼迫脱离,也有姑姑的手笔。 这层关系,让我在这场钦慕里,暗无天日,不能说出口。 我母亲死得早,父亲又是个不着家的,谢家亲近、依赖叶家,我从小就和姑姑亲。但即使是这样,我也有些怨姑姑,怨她为何和叶大哥有嫌隙,怨她害我不能同他亲近。 不过幸好,暗地里看了这么些年,姑姑和他的关系仿佛有了好转的可能。 叶邵卓搬出b市之后,谢家叶家看上了那处城南的地皮,寻求合作的时机——倘若此时成功,我是不是就可以被他接纳在可以靠近的范围内? 毕竟这么些年,他从意气风发的青年,长成沉稳果决的男人,身边想亲近他的人那样多,却从没有一个成功过。 直到……出现一个苏里。 为何要有苏里? # 同姑姑从b市过去找叶邵卓的时候,我们兀自去了叶氏企业的公司。 从电梯出去,我站在姑姑背后,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苏里。 当时她正捧着一份资料路过茶水间,胳膊还夹着文件,姣好的眉眼,纤秾合度的身段,年轻又张扬,像一幅热烈生动的画。 我下意识将脊背端直,看她的时候,忍不住眼神带些打量。 她有点不明所以的样子,偏头对我笑了。 被那个面生的助理拦住之后,姑姑很生气,我出来打圆场:“我阿姨是叶大哥的姑姑,还麻烦你通传一下?” 那人只是微笑,不热络也不失礼:“我并没有听boss说起过,boss现在还在处理公务,期间不允许打扰,敢问两位有没有预约?原本来拜访的客人,是只有在前台通报之后才能上来的。” 公务期间不能打扰…… 等我们走之后,我回首看去。 那个助理的声音传来:“苏小姐,boss问你怎么还不进去。” “啊……喝茶呢,忘记了,我就来。”苏里笑眯眯的,像是对我无尽的嘲讽。 # “不好意思,我是有预约的,客人呢。” “的确不是谁都可以待在这儿的。” 头一次这样厌恶一个人。 老师当初同我说过:“婉婉啊,泡茶的时候,心不能乱。心乱了,这上好的茶叶也泡不出对的味道。” 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乱了。 我何止是泡茶的时候心乱了? 哪里都有苏里的影子,我的心上人,我的老师,连我亲近的姑母都和她不对付,苏里简直就像是克我的一样。 # 心乱了。 所以才忍不住拦住他们。 “叶大哥……”我期待他能和我打招呼。 可是…… “你是?” 叶邵卓脸上那略迷茫的冷淡表情,神色刺痛了我的眼睛。 姑姑之后同他说了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之后,不知道说到了什么,他顺手揽过苏里的肩,她的脑袋靠着他胸口,介绍道:“苏里,我的爱人,和未婚妻。” 我真嫉妒,很嫉妒。 我也难过,那是真难过。 我喜欢了那么久的叶大哥,有了心爱的姑娘,甚至已经记不得我了。 他甚至要把这姑娘介绍给老师当关门弟子,而连我都仅仅是老师的弟子之一而已。 …… 如果没有苏里该多好。 如果没有苏里,叶大哥依然没有喜欢的人。 如果没有苏里,老师最疼爱的弟子依然是她。 # 所以后来,当那个名为“巴斯蒂安”的法国男人出现在我面前,用诡异的语调告诉我:“这个世界不该有苏里的,或者说,不该有这样的苏里。你们是天命之敌,哈哈哈。” 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忍不住想起之前,叶邵卓脸上露出冷淡表情问我,“你是谁?” 你是谁? 夜深人静之时,每每回想起这句话,我依然脸颊发烫,唇色苍白。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叶邵卓和苏里走到一起,然后订婚……而这之间并没有我的出现。然而我还没来得及难过,就看见苏里去了法国,移情别恋,之后叶氏和苏氏就取消了婚约。随后便是苏氏夫妇的死,苏氏的灭亡……一切一切来得很快,让我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我看见梦中的自己前去寻找叶邵卓,企图趁着这段时机走近他。然而我依然没有成功,因为叶邵卓被别人用苏里的生命威胁着,叶氏被迫不能出手。叶邵卓似乎把一切都算在了姑姑身上,然而又怎么关姑姑的事情了? 我没有想明白,就醒了。 一抹脸,满手的泪。 # 我留在国内的最后一日,也就是被迫送出国之前,正是苏里的考核日。 我藏在后台,看着台下的老师挂着若有似无的满意笑容,看见叶邵卓专注深沉的凝望,他好像只看见一个她,看见她在台上舒展成一朵盛开的芙蓉,而我只能隐藏在黑暗里,看着那个人夺走她想要的一切。 “天命之敌”。 我后退着,听见身后咔嚓一声…… 那架子直直下落。 那一瞬,我想。 你就这样消失了,该多好。 苏里。 第32章 呆萌赴死的侍卫大叔10 # 京都起风了。 楼*大胜归来的喜庆尚且火热,帝都再次掀起流言风声,各处茶馆酒肆的说书人大肆评论,说立功归朝的少将军与当朝帝姬有同窗相识之情谊,归国之后论功行赏,当场求娶帝女。 各种说法流传,唯独没有提到,萧桓身负婚约。 老将军窝在屋子里喝茶,听得禀报,也只是愣了一会,撅嘴未发评论。 半晌,幽幽叹了口气。 # “啪!” 蓉阁内一个下人都不在,一盏青玉镂雕莲花灯被摔落在地,碎裂成片。 “是本宫对你太放心了,还是你已经想做什么都行了?!” 殷嬅的眉眼在暗夜里肆意张扬,裙摆曳地大开,身后沉默站立的男子脊背笔挺,眼眸深深。 又一柄玉如意砸在墙角,她觉得有点疲惫,霍然转身向男子走去,释迦抬头看她,眸光专注而隐忍,殷嬅被这目光看得一愣,突然不知道火气该往哪里撒,也格外憋闷。 她在他面前来回走了几步,突然狠狠一把扯住他的衣领,反手就将他推上软榻。 殷嬅的行为太没有章法,在身躯被推得后仰的时候,释迦几乎是下意识肌肉绷紧,但也仅仅略一停顿,就很快用手虚虚护在她的腰身两侧,不敢触碰,又是守护的姿势。 “嘭”的闷响,女子的身躯覆上来,像是只有轻轻软软一捧,他都担心她被自己撞疼了。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出声,殷嬅好整以暇看着他,像看一个人,又像在看一件独独属于自己的物品。 “你以为你是为了本宫好?”殷嬅有点憋闷,“怎么着,你给本宫造出这么好一个势,是想要本宫风风光光嫁过去?” 释迦的呼吸突然有一点加重。 他能够想到为她做的,似乎也只有这一点。 他的主子,他几乎看着她一点点长大,从童稚的女娃,长成形容迤逦的姑娘。他期望她能够免苦难,少病痛,多欢欣,有人疼宠她,有人将她捧在高高的宝座上。 可她不要。 # 那一刻殷嬅的心里涌上很多情绪,嘲弄,讽刺……又或者自我厌弃。 这是“殷嬅”的情绪,但也是她的。 属于“殷嬅”的那部分情感里,她想到萧桓的脸,想到大殿上他苍白的言语;她想到皇贵妃那个表里不一的女人和她生下的殷悦;她亦想到曾经在夜里和她紧紧贴合的,身下的这个人——她的,暗卫,她的影子。 而对于她自己……在她还是沈洛的时候,在她还不是如今这个声明在外的位面商人的时候,也曾经有一个人,也总是打着这样的旗号,一点一点,将她的情感碾碎,一点一点,将她推离他的世界。 那个人也坚韧、成熟、忠诚、冷静、正直……他具有她钦慕的一切品格,可他不要她。 成为位面商人的时候,她的情感被永久凝固在脱离原本世界的那一刻,那被他遗弃的一刻,那最空洞的一刻。 位面商人永生,拥有无尽生命的代价,便是永远无法填补的饥渴,活过无数世界,却好像没有什么都没有活过。 位面商人,有人饥渴魂魄,有人饥渴力量,有人饥渴*……而她饥渴爱情,而她得不到。 她透过无数位面,将红尘里的人事看了一场又一场,看了忘,忘了看。 可每一个被爱上又忘却的时候,内心空洞难平。 # 她一只手攀绕过他的胳膊,整个人贴着他紧实的身躯,宽厚而温热,有着勃勃的生机,这样一个人,一辈子都只能是不见人的暗卫……守护是他,阴影是他,忠诚是他。 呵……什么忠诚? “本宫是让你那样和君紫竹说的?”她恨声问他,“当其他人是傻子哑巴?” 殷嬅心中愈发郁结,几乎不想看见他,正打算撑身坐起,却听得身下这个闷葫芦开声了。 “……属下既然做了,自然会让京中,再无其他声音。” “呵,动用一等暗卫的权利,只是要去压住其他的声音?”殷嬅觉得心肝肺儿疼,“你对本宫还真是,忠、心、耿、耿。” “属下的一切都是主子的。”老男人反手一翻,金玉匕首清凌凌,“属下是主子手里的刀,只盼主子一切都好。” “……你出去。” # “母妃母妃!” 殷悦推开挡在身前的侍女,叽叽喳喳的声音传入宫殿内。 有宫人引殷悦进殿,殿里弥散着袅袅薰香,她步入内殿,却见自家母妃斜倚了软榻,正在修剪指甲。 皇贵妃姣好的眉似嗔似怒,仍是慵然倚在榻上,手里纨扇半遮了脸,斥责她:“多大的人了,什么样子。” 殷悦一点都不怕,叽叽喳喳道:“母妃,我听说京里都在传皇姐同那萧少将军的事,您说父皇是不是打算不顾那人家里婚约的事儿直接赐婚了?” 皇贵妃招她近前,一手抚弄她发鬓,懒懒开口:“我们的悦儿这是也想嫁人了?这么关心这事。” “哎呀哪有,母妃又笑我。”殷悦不依,但还是忍不住好奇,“母妃您就同我说说嘛!平时您都只和哥哥商量事儿,我也长大啦!” 皇贵妃手上动作顿了顿,又道:“不过是个流言罢了,你父皇怎么会不顾萧桓的婚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不是这么好解的。” “哼,我看只要关于皇姐的,父皇那儿就没有成不了的……”殷悦嘟嘟囔囔,难掩羡慕。 榻上女子的手,不动声色紧了紧。 # 楼国有五郡。 其一名为月郡,月郡的各家宗族里,商有叶家,仕有萧家。 萧家子弟大多出众,而嫡长孙萧衍,更是其中佼佼。他的未婚妻,叶颜,便是月郡叶家的幺女。 月郡,某处富丽庭院,一棵杏子树,清香沁人。 树下桌子旁坐着一少女,尚未到二八年华,神容可人,面上有几分娇羞之态,正听着小丫鬟叽叽喳喳说着外头的消息。 “听说萧少将军回来的那天,骑着一匹枣红的卢马,银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都说像神仙公子一样呢。”小丫头鬼头鬼脑嬉笑。 “对呀对呀,奴婢还听说,那天满京城的街上都是人,还有好多姑娘冲车马上丢帕子……哎你掐我干嘛。”说话的姑娘被另一个掐了一把。 叶颜面上笑容缓了缓,换了个话题:“可有听说萧家哥哥何时回月郡?” 被掐的丫鬟这才反应过来,忙补救道:“怕是快了,萧公子这般大功,自然会得赏赐,归家探望的。” # 叶家内院,主母房内。 形容不大康健的叶夫人倚着软枕头,手上端着杯盏饮茶,最心腹的老嬷嬷从外头入内,她抬头看了一眼问:“萧家那边有消息了?” “并无,想来还没收到确切时间。”嬷嬷接过夫人手中茶盏,皱起的眉目里多了几分忧愁,“萧少爷建功立业是大喜事,想来必得封赏。只是若是这官爵封赏太高了,不是老奴多想……” “莫慌,你想什么我省得,只是萧家并非薄幸寡义的人家,我们叶家虽是商家,但颜儿是我们唯一的女儿,千娇百宠养着的,怎么也不会让人欺负了去。”叶夫人咳了两声,又看见手下大丫鬟神色惶急往这边赶。 “奴婢见过夫人。” “何事这般慌张?” “奴婢……奴婢听闻外头有传言,说是,说是少将军同当朝帝姬少时相识,在封赏宴上当朝求娶……” “……住嘴!” # 帝都郝城。 月竹殿内,熏香幽幽。 殷媛听了消息,长长吐出一口气:“这事儿传得倒快。” 身后男子侧着身子,长发泼墨一样垂落,他将字条塞回暗格内,想了想:“原本没这么顺利,有些动作被左相一党压下了,不过京里的消息依然传得这么快,想来嬅帝姬手下的人也有推波助澜。” 点了点头,殷媛眼里冒出些寒意:“皇贵妃那一伙真不安分,该找些事情让他们操心了。说起来,过段时日戎族使臣也要过来,当初左相一党算计皇后娘娘,还害了姐姐,这次倒不如让两边狗咬狗,反正都不是好东西!” 君紫竹看她眉目肆意,愈发觉得她这样生机勃勃的模样好看,附和着:“帝姬她当初受过的,自然要一一还回去。” 殷媛便笑起来,想着要让姐姐开心一下。 # 天家儿女,无论获宠与否,总也是百般娇贵,便是市井小民也会宠溺子女。 但殷媛却从小不知娇宠是何滋味,她只有一个冷宫里困着的母妃,在她母妃被废、母族最无力时,连最卑贱的婢子小厮都可以欺侮她,当初还会反抗,后来才渐渐学会忍,学会恨,学会默默在暗处舔舐伤口。 母妃病入膏肓多年,她亦出不了冷宫,从不指望有人会伸出援手,这样的情况,一直保持到那天,那个少女出现。 文德皇后嫡女,帝姬殷嬅。 当年她跪在那个大姐姐的跟前,举着从不离身的匕首,把自己的命,还有未来,统统交给她。 她是她的阿姐,她是她的光。 对不住姐姐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第33章 呆萌赴死的侍卫大叔11(修) # 家族婚约。 说重要也重要,说浅薄也浅薄。端看放在什么样的地位,什么样的场合下,更甚是什么舆论下。 地位太过不般配,不易结约,愈是地位低下,愈是对此无话语权;但地位太过高贵的,不易解约,愈是身居高位,愈是在意众人言。 这“少将军求娶”一事在帝都沸沸扬扬传着,殷嬅奇怪地发现萧桓对此完全没有反应,也不知道是默认还是什么,这让她稍微奇怪了一下,但并没有往心里去。 皇家对此事没有澄清,宫内官员自然不可能去打皇室颜面,眼观鼻鼻观心,当作这就是真相。 所有人都默契遗忘了本该是正主的“萧桓未婚妻”。 楼景帝固然可以轻易解了萧家叶家这份婚约,但皇室不可不在乎民言,是以婚约之说,着实难处理。殷嬅并不是很着急,她知道不管舆论怎么传,就是将她和萧桓二人说成金童玉女转世,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她近日在忙着另一件事情。 此次西楼守卫扩张之战大捷,那蛮族前来投诚求和之事,也应当提上日程。 # 今年,西楼有两件大事。 其一,蛮族求和。 其二,帝子帝姬回归。 四国世人皆知,西楼帝子殷景行为家国大义舍身,于陈国为质三载,是为大义之举;帝姬殷嬅为父兄叔舅祈福,长居清云宗,是为女子楷模。 然,世人所能看见听见的皇家轶事,大多虚虚实实不可确信。 就好比这两件大事,事件的主人公却都不是本人。 殷景行、殷嬅一母同胞,偷龙换凤之事更加便利。殷景行三年不上朝,瞒了举国上下足足三载,瞒过了文武百官,瞒过了楼国内宫,瞒过了天下悠悠众人…… 这三载时光,殷景行久居帝皇私殿,看似失去了对朝堂的影响控制,实际上被楼景帝亲自教导栽培,处理帝皇事务,接触帝皇心腹,培养手中门客势力……是以,待他再次露面后,于朝堂之事上手极快。 帝子直到帝姬回归之后才重新露面,专程在城外走了一圈,举城下跪迎接。这一年帝子的声望在民间几乎达到顶峰,在普通民众看来,这件事就是“帝子一心为国,历尽艰辛之后为质归来;帝姬至致诚致孝,结束祈福回宫”,实在是兄妹情深。 除却少数死忠的知情者,所有人都以为这就是事实。 # 茫茫大漠,漫漫黄沙。 一支骑着骆驼马匹的硕大行队往前行进。 一只白虎,扒拉在迟缓行进的铁笼里,耷拉大脑袋,无语望天,偶尔往笼子的铁栏杆上,“嘭”那么一撞。 正是原本早就应该到达这个世界的布朗。 “马娜,你去给神兽送些吃食!”一个胡茬大汉吼道。 顺着他吼叫的方向看去,一个身披橙红粗布,面上带伤疤的侍女脸色一白,战战兢兢取了吃食,往笼子那边走去。她身后几个相似装扮的女子叽叽喳喳幸灾乐祸。 布朗正怨念横生,突然闻到一阵细微的肉味,转头一看,一只风干的兽类大腿出现在笼子下方的开合小门外。 它嫌弃地看了一眼,很不想吃这种干巴巴又咸的要死的肉食,一转眼又看见举着大腿肉的那只手,橙衣侍女面色苍白,唇有些抖,一脸几乎要昏厥的样子——布朗翻了个白眼,觉得这小姑娘也不容易,勉勉强强叼过兽腿,将就着吃了。 那侍女这才松了口气,慌忙关上笼门退去。 布朗随意嚼着,它查到主人要求它找的信息,就来这个位面,这之间间隔的时间已经挺久了,估计主子已经把那个少将军的事情弄得沸沸扬扬,只等各方龙蛇马牛出现。 可是…… 洛洛让自己去查那个“巴斯蒂安”,它查到了啊! 十二星际元年之前的那件事!那个人居然也来了这个世界啊! 它家洛洛的状态好危险啊!可是它来这个位面的时候,特么的居然降落在大漠!根本联系不上主人!嘤嘤嘤! 它现在只能期待,这一支前往西楼进贡求和的蛮族队伍,能够赶在东陈使臣到达西楼之前赶到,这样它才能联系提醒自家主人了。 布朗快要疯了! # 入夜。 皇贵妃所居的玉容宫,年过三十但面容娇艳的贵妃揽镜自照。 皇贵妃姓靳,单名一个“芸”字,靳芸。其母出嫁前是侯府受宠的女儿。其长兄靳儒,为靳家家主,当朝左相。 “皇上今夜去了哪里?” “回禀贵妃,皇上一直在御书房,并未离去。” 靳贵妃意外地没说什么,挥手让宫人退下。 那宫人迟疑了一下,却没有离开,靳贵妃“恩”了一声,让宫人开口。 那人才道:“左相让小的同贵妃说一声,这次帝姬和帝子的风声起得太过,皇上那儿若是有什么反应,让贵妃……自己看着办。” 靳贵妃的手,蓦然握得死紧,爆出青筋:“哥哥他,这是不想管了吗?!” 当朝楼景帝,他年长她十数岁。她十四岁嫁给他,尚且带着少女天真的野心,明媚如春日晨光下绽开的花树。哪怕有些恶毒的小心思,也不让人讨厌。她对哥哥说,她要做皇后,眼底是还没学会掩饰的执念,哥哥当时看着她,眼神有点蔑视,她觉得很不开心。 当时文德皇后华瑶还在世,那是个温和宽厚的女人,这一点她无法否认。那时候,文德皇后已经同帝王结缡十载,三千多个日日夜夜,他尚且是野心勃勃胸怀天下的年纪,她却算是不复年轻了,毕竟宫里头的新人不时增加,选秀来的,附属诸侯进贡的……数不胜数。 靳芸一直觉得那个女人担不起这后位,文德皇后很少管事,说话也温吞,似乎很少有在意的事情,帝皇偏生什么都顺着她,后宫之事一概交给皇后,底下人怎么闹腾,都越不过皇后那儿去。靳芸当时分位不高,但因了家中权势,在当时很有些风光,气盛的时候说话带棒,呛得其他妃嫔不好作声,但每当这时候华皇后就平平淡淡一眼看过来,甚至连计较都不想。 靳芸觉得很屈辱。又觉得很替帝皇不值。 要征服四方的帝皇,当然应该有一个足以与他并肩,能给他足够势力支持的皇后,比如身后站着丞相府和侯府的她! 她心里头有执念,不甘屈于人下,于是红颜化妖,一念成劫。 逼走皇后所出的帝姬帝子,乘当年家国受困之机逆流而上,走到今天这一地位……她的孩子都已经那样大了,她自己也感觉过了好多年,有些疲倦。 但既然都走上了这条路,怎么也回不了头了。 宫灯零星几盏,窗外夜风呼啸,宫人都被自己吩咐退了。 靳芸这时候突然觉得有点,寒凉寂寞。 她有一点恨她哥哥,又有一点想他。 # 左相靳儒这个人,和他的名字很不像。 “儒,柔也,术士之称。从人,需声。” 靳儒是个凌厉的人,勿论做事还是说话,嘴皮子不怎么饶人。有时候惹了他,能直接把你逼得话都说不出来。 只是最近朝堂上,左相大人难得有些沉默,尤其是华家人发声的时候。 这会儿,左相大人正呆在他的书房里,写一副字。 “笑世人看不穿矣”。 其字如其人,笔画凌厉,力透纸面,潇洒非常。 门外小厮谦恭道:“禀大人,给贵妃的话带到了。” 左相大人“唔”了一声,觉得这幅字不是那么令他满意。 门外小厮很是习惯他的寡言,又道:“华家来了封请帖,不知是否应了?” 门内的左相大人这才停了停笔,开了金口:“书了谁的名字?” “华家。含章公子。” # 南朝刘勰的《文心雕龙·铭箴》中云:“魏文九宝,器利辞钝。” 后来范文澜给批了个注:“魏曹丕《典论·剑铭》‘余好击剑……以为宝器九。剑三:一曰飞景,二曰流采,三曰华锋。刀三:一曰灵宝,二曰含章,三曰素质。匕首二:一曰清刚,二曰扬文。灵陌刀一:曰龙鳞。因姿定名,以铭其柎。’” 华家公子华含章的名字由来便是如此。 “含章”宝刀是因姿定名,而华含章,更是人如其名。 谦谦公子,其风华卓然,品性才情皆是绝顶。 约莫十年前,在那一辈分的贵族子弟里,论才学,论智慧,论家室,最最拔尖的人,一个是丞相府嫡长子靳儒,一个是国公府世子华含章。 两者风华交相辉映,不论高低。 世人当时总是将两人拿来比较,倒是各执其词,从来没有分出个胜负。 直到当年国公府元气大伤,华含章投身军营,多少闺阁女子哀婉叹息,多少文人雅客大肆评说,含章公子的名头,也渐渐湮没在时间里,后来渐渐被人提及的,也只有“华军师”这一带着尊敬和叹息的称呼。 世人皆以为靳儒和华含章关系不大好,有些针锋相对。 其实不然。 靳儒捏着手中请帖,觉得思绪有些飘远。 两家小辈,幼时的关系其实不差,除了有些各自比较之外,还算是少时友人。 不过两人之后倒是打了一架——为了后来的文德皇后,曾经的华国公嫡小姐,华瑶。 华含章处于盛名包裹之下,性子却是格外清淡,颇有些遗世独立的味道,但为了他姐姐的事情,狠狠同他干了一架,两个少年如同困兽,最后还是被赶来的华瑶分开…… 过去了这么些年,脑海里倒是意外的回忆清晰,半分未忘记。 关于华瑶,关于华国公府…… 第34章 呆萌赴死的侍卫大叔12 # 国公府兴盛的时间很久,华家长女受封皇后的时候,华国公世子考取功名的时候,皇后嫡子被封帝子的时候,殷嬅帝姬出生当日天生异象的时候…… 很多很多时候,这时间久得让世人以为,华家可能就会这样继续兴盛整整一个朝代,或许还会更加延续下去。 可是华家突然颓败,颓败得很突然。 与帝皇重病同时发生,一个庞然大物的世家,似乎是要同帝皇一同经历劫难一般,突然就倒下了。 华家太正直,文人风骨重,最为尊荣的时候也未结党营私,一府荣华皆联系于文德皇后、帝子、殷嬅帝姬身上。 这种做法无疑是最令帝皇喜欢信任的,可在帝皇无法掌权的时候,这种清流也成了压垮他们的稻草,将华家打击得很久无法翻身。 这种沉寂持续了好几年,直到如今华含章回归,帝子尊荣,帝姬即将从“祈福之处”返回京都,国公府沉寂的形式才有了反转的趋势。 靳家收到了请帖,其余世家是没有的,这一举动也是有点意思。 当年的丞相府还不是靳儒掌权,老丞相也还健在,华家的出事败落,其中搀和了最大一脚的,便是丞相府。 如今这是……要算账来了? 各家各自打算了隔岸观火看大戏,没人站出来,也没人置身事外。 天色……得变喽。 # 九月的午后,阳光一点也不刺目。 楼国大地曲叶水秀,茶山山清,高远的天空似泼了青釉的锦缎,天上天下一派细雨,朦朦胧胧绵延至远处低矮山峰,显得幽静清凉。 国公府内的样貌,与“国公府”这个名头不大符合,与“元后母家”、“帝子亲族”等名头,更是不够符合。 着实清幽素雅得过分。 整整齐齐方方正正的大块青石板铺就一条小径,庭院内栽种了许多植物,郁郁葱葱,沐雨而开,随处可见的斑斓色彩为住所增色不少。庭院角落里开了处不小的池塘,塘边一只秃秃的石桌子,摆着笔墨纸砚,颇有几分书法家王羲之池塘边练字的雅致。 靳儒由一青衣小厮引着,往府里走。 心中觉得,这一庭院,与华家的风骨着实切合,那种不屈的风骨。 像是当年那个脊背端直的华家姑娘——已经过世的,文德皇后。 走着走着,来到正厅里头。 大堂上坐了个白衣的青年人,见他来了便站起来,十分有礼,身姿挺拔像一棵树。 靳儒恍惚了一瞬,看着眼前人俊秀的眉目,只觉得世事无常,时光荏苒。 当年他们可以在私房处盘腿坐了交谈切磋,也曾经为了他姐姐大打出手,如今却是得在会客的厅子里,有礼疏离。 多讽刺。 华含章似乎并没有同他客套的打算,等靳儒入座后就直直切入正题,“我们谈谈。” “……你要谈什么?”靳儒理清思绪,恢复了原本的刻板表情。 华含章很明显地笑了笑,替他添了茶,将茶盏推至靳儒眼前,淡淡开口:“该谈的事情太多了,倒是一会儿想不出从哪里开口。” 靳儒端起杯子喝茶,直直入口,如喝水。 华含章却刺了他一句:“没想到多年不见你还是这样吃茶。” “吃茶”。 靳儒默然。 他素来不信禅,华含章却是个处处有禅味的人。 “吃茶去”是唐朝时期柏林禅寺的一起禅宗公案,他们两个还年少的时候,就着这一公案谈论过许久,找了华瑶做裁判。 华含章认为的是“不可过于执着于身外之物。即使泰山崩于前、猛虎追于后,也一样悠哉优哉地“吃茶去”。” 他那时候觉得这样不大好,人生难以超脱世外,自然不会有真的清净。 华瑶给他们两个平局,但其实他心里并不是很认同。 只是碍着华瑶的面子没有说出口。 如今想想,这算不算一语成谶? 如今这结党营私是他,残害忠良是他,把持朝政也是他……他就是丞相府,丞相府的罪孽就是他。 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停不了了。 # 他没有接话,对头的华含章却扯了话题:“我是弄不清你怎么想的,说起来,你还是要帮着你那个妹妹了?” 说完又笑了一下,补充道:“还有你那个侄子?” 皇贵妃,皇贵妃亲子,身后再加上个丞相府,赢面似乎很大? 靳儒沉默着没有说话。 于是华含章的面色突然就很平和,靳儒看着心里却觉得寒凉,总觉得对着这样一张脸,仿佛对上了后来的文德皇后,在朝堂上看他的表情,心里有些什么抓不住。 眼前这个已经在战场上经历过风霜的青年,已经不是当年少年清高淡然的模样,而靳儒自己,也更加不是从前的模样了,年纪而立,又是刻意表现出老成,他几乎都已忘记年少轻狂的时候。 还能怎么样呢? 心里那些不甘和许多没有出口的话。 他想说当年的事情他试图制止,他想说他没有对不起华瑶,可是他现在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 丞相府,不仅仅只有一个他。 # 靳相受邀约拜访国公府的事情,在双方都无遮掩的情况下往各方传开了去。 与此同时,皇贵妃也已经出手。 “少将军萧桓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这件事,也开始流传,与原本的传言相斥。 民众议论纷纷。 殷嬅听了禀报,站在阁内思想片刻,眉梢一挑,似乎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她嘴里嘟囔了几声“靳儒”,露出一个极其古怪的表情,像是在笑。笑了一会儿,眼里讽刺愈发浓重,沉下脸提笔写了些东西。 四下无人,隐匿暗处的老男人出声:“只怕靳家留有后手,倘若任由谣言流传,若萧家的事情传播更广,于主子名声不利……” 各国大事相互流通,在不加阻止的情况下,这种消息自然将随之扩散。 殷嬅看着暗处,却不提这件事,脸上表情换成似笑非笑,桃花眼眼底寒凉幽暗:“说起来,释迦,如果我的名声毁了,你会不会开心?” “主子!”暗处的身影骤然显现了一瞬,又赶忙隐匿,磁性嗓音急切得有些破音,“属下一切为了主子考虑,绝无二心!” “一切为了本宫?一切为了我?你能代替我什么?!啊?!考虑什么?!” 殷嬅情绪又开始不稳定,急促喘息几声,暗处的影卫心下慌张,出现在她身前,并不靠近,随时等着主子吩咐上前。 殷嬅耳畔似有千万夏虫齐齐鸣叫,她知道自己许是病了,她有时候没办法克制,也不大想克制。 那是“殷嬅”的病,是她必须接手的人生。 # 她平日克制太久,心里头总是有团火焰在烧她,挠心挠肺的,极其疼,极其苦。 眼前的影卫,跟随她多年,简直就是她自己暗处的影子,什么都看见,什么都知晓。 殷嬅有时候觉得,比起这些终生无自由无亲族的暗卫,世上其他人都太过幸福,她此时不应该对释迦发作,也不应该拿话语去刺他,可是她忍不祝 她在这人世间能够相信的人太少太少,释迦却是永永远远不会背离她的那一个。 可是每每看见他,她却无法隐忍,她这一生的荣光与狼狈,最幸福与最苦痛的日子,都映在他眼里,他什么都知道,她可以在人前刀枪不入,却在他面前什么都瞒不住。 喘息渐渐粗重,心上似有石头压着,看什么都是灰霾。 她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是她不知道…… 还没想完。 “噗!” 一口鲜血。 # 瞬间,殷嬅心头雪亮。 原来这就是“殷嬅”发疯的症结。 难怪在位面平衡局的时候,她见到的“殷嬅”魂体分外清醒,完全没有“殷嬅”记忆里发疯的痕迹。 “殷嬅”体内有残余的毒性,间歇性发作,这是那个人曾给她下的毒药,有解,又无解。 殷嬅在一瞬间想到很多东西,这些天刻意遗忘的那些事情。 在陈宫的记忆,母后撒手而去时的记忆,关于哥哥的记忆,大殿上那人说出那句话时她的记忆……还有,关于靳儒——堂堂当朝靳相的一些隐秘的事情。 什么都压上来,大大小小的事情,她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自己恐怕压制不了毒性,可是她突然不想压制了…… 让一切都记起来吧……让仇恨烧起来吧……她总归得好好记得,要让那些人求而不得,让他们走上荣光之路再狠狠摔下! 靳家欠她的,那许许多多人欠她的,那些欠了华家的……统统都得还回来。 # 眼见殷嬅唇色逐渐变得惨白,卸了蔻丹的指甲盖泛上青灰色,释迦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了一下,正打算点穴让殷嬅睡去,却看见自家主子威胁着瞪过来。 她白皙的额上渗出汗水,在翠羽花钿的映衬下有种凄厉的美。 就像当年在陈宫囚室内,那个脸色惨白的小姑娘。 直到殷嬅忍受不住,发出一声短促尖叫,老男人终于上前,直接让她昏睡过去。 将失去意识身躯绵软的主子安置在榻上,释迦看着即使是睡梦中也依然紧蹙眉头的人,突然觉得自己无用,且罪孽深重。 他护不好她。 他罪孽深重。 第35章 呆萌赴死的侍卫大叔13(第一更) # 殷嬅这一次昏迷,惊动了朝堂上下。 她昏迷的时日很长,唇色发白的模样,令为她诊脉的御医们战战兢兢,无法忍受楼景帝的怒火。 体内探查不出任何中毒的痕迹,帝姬的心力却明显难以维系,看不出有很大的痛苦,却莫名的醒不来,数百御医急的不知抓掉了多少头发胡须,却完全探不出缘由。 而在她终于转醒的这一日,东陈的使团,抵达西楼帝都。 她面色虚弱半坐在床上,琇玉在一边喜极而泣,絮絮叨叨张罗着喂药,一边告知近日有许多人前来拜访,比如华国公世子,比如皇上和帝子,又比如,少将军萧桓。 后者自然没有被允许探视。 殷嬅一边听着她絮叨,一边往屋梁上看去,便看见老男人挂下的一块衣角,忍不住笑了笑,心知若不是他刻意显露行迹,自己是不可能看见他的。 如此这般,是在担心吗? 挥退殿内侍女,释迦自发从屋檐落下:“主子感觉如何?” “骨头酸痛得很,扶本宫去沐浴……”话还没说完,又发觉身上干爽得很,“这段时间谁帮本宫沐浴的?” “是琇玉。”老男人上前扶住她。 “恩……”她随意点点头,“东陈的使臣来了吗?” “明日入京,蛮族使臣还在路上,东陈快一些。”老男人说着,仔细看着她表情,担心她又受了刺激,“主子的病,是羌浮帝做的?” 虽然是疑问句,男人的语气很肯定,垂下头,面色难得有些黑。 殷嬅不置可否,她现在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有时候她的直觉特别灵敏,御医没有查探出她体内的问题,那她身上所中的又是什么?倘若……是这个位面不具有的东西呢? 她清楚得感觉到,“殷嬅”体内的东西绝对不致命,甚至对身体没有其他损耗。 不属于这个位面…… 羌浮帝顾安竹。 上一世,使臣可不仅仅是使臣这个级别。 他来西楼了。 # 帝京城门外。 一队轻骑自大道行至此处。 马儿一耸一耸向前行进,马腿移得快且密,蹄子踏在路上的声响整齐划一,百来十号人的队伍仿佛仅有一匹马在奔走。 待到城门处,一名竹青色锦袍的男人伸手撩起车帘,他生着一张秀雅儒气的面容,一看就像个文臣。 “哪儿来的!交入城文书……”城门口守卫叫嚷着,话到一半,看见那男人奇异的浅色瞳仁,话语憋在喉咙里。 那双眼,是浅淡的金棕色,环着一圈青金日轮,竟是天生异瞳! 妖异得吸人魂灵。 消瘦的手将文书递出去,守卫愣愣接过,查探之后放行。 帝都主道的两旁有装修精美的茶楼酒楼,此时一处阁楼上,一位着暗纹锦袍的官员随意瞟向外头,正好看见这一幕,他眼神一凝,仔仔细细看了看,惊讶道:“东陈的车马不是明日到达吗?礼部安排迎接的队伍也是明日去迎接,怎么现在就进了城?” 他身边坐着几位其他官员,其中一人剑眉星目,正是萧桓。 闻言,萧桓偏头看去,正好对上那竹青色锦袍的男人的眼睛,两相对视,那秀雅男人冲他微笑颔首,很有礼节的样子。 萧桓却觉得仿佛被一条冰凉的蛇类舔舐,生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人是谁?” 先前说话的官员又仔细辨认了一下,道:“不认得,约莫是这次的使臣吧?怎么是个生面孔?” 萧桓蹙眉,觉得有些古怪。 # 距离帝都百里开外,笼子内沉睡的白虎骤然站立,吓得周围蛮族守卫严阵以待,战战兢兢。 布朗没有理会这些守卫,金黄眼眸竖立,看向帝都方向:“卧槽老子是不是晚了一步?那家伙去主子那边了?卧槽怎么办,老子会被主子打死的,三天,不,三个月没有小鱼干吃!” 这厢布朗如何抓狂,暂且不提。 那厢,殷嬅换了帝姬常服,叫了殷媛来。 “姐姐!”殷媛风风火火地赶过来探望,“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已经无事了,一点陈年旧伤,养养就好。”殷嬅知道御医都被楼景帝命令三缄其口,并不担心自己的病情被外界知晓,“最近有什么消息?” “我正想说呢,上次我让人盯着月郡那边,前几日听说月郡叶家那个‘少将军未婚妻’离家了,正往帝都这边来,估计是听见风声想找上门。”殷媛饱满的唇瓣扯出一个轻蔑的笑,“叶家那边正着急呢,只是不知是真着急还是假着急,看时日,那叶小姐估计快到帝都了吧?姐姐,需不需要我让人把她拦下来?” “这件事不急,她来便让她来,翻不出什么风浪。”殷嬅无所谓,想来那个叶颜肯定会去找萧桓,只是这一世可不会有上一世的结局了。 揭过这件事,殷嬅提起一直令她不安的另一件。 “君紫竹那边可有东陈使者的消息?”她总觉得羌浮帝已经在帝京了。 “啊……东陈吗?刚刚得到的消息,使臣队伍已经抵达帝京,原定的时日应该是明天,他们提前到了。”殷媛撇撇嘴,“安插在城门那边的探子看见使臣里面,有个天生异瞳的男人。” “……是顾安竹。”殷嬅闭了闭眼睛,肯定道。 “羌浮帝顾安竹?”殷媛微微吃惊。 浅淡的金棕色眼眸,环着一圈青金日轮,天生异瞳——羌浮帝。 这是“殷嬅”的记忆,陈宫三年磨难的开端。 可对她而言,这种自刚刚开始就感到不安的感觉,必定不属于原本那个“羌浮帝”,就像是天生的敌手,天命的仇怨…… 这种感觉就像是,上一个【c级总裁位面】里面的,“巴斯蒂安”! 又或者说,是那个藏在“巴斯蒂安”身体里的异世魂灵。 十二星际元年之前,她的……仇敌。 # 看似低调,实则令人难以忽视的东陈使团,进入帝都后立马被赶来的西楼官员迎接到使馆。 西楼对待此事甚是重视,即便西楼人民对“挟持了本国帝子为质”的东陈十分不喜,也不得不笑脸相迎,概因东陈是云汉四国之最。 最富庶、最强大、最不讲理。 羌浮帝顾安竹的外貌,并不是普通人可以知晓的,即便他天生异瞳,十分好辨认。 羌浮帝当年上位的时候,其实也曾有过反对的声音,只是他出身地位尊贵,手段铁血,硬生生压下了妄图以“天生异瞳不堪国之大任”为借口讨伐他的其他势力,也就导致这样一个明显的特征也没有被大多数人知晓。 羌浮帝异瞳之事,唯独在各国贵族皇室之间流传。 是以,此时的西楼官员没没有认出这个文人一般的使臣,就是东陈尊贵的皇帝陛下本人——毕竟谁能想到,一大国之主居然会亲自来到他国出使? 这厢,队伍被迎到了使馆。 那厢,一辆小巧的马车带着一干护卫,也进了城门。 羌浮帝坐在使馆内喝茶,周围的侍者恭恭敬敬规规矩矩,没有一个坐下的,皆是大气不敢出,对帝皇敬畏有加。 文气男子一只销售的手摩挲茶杯,金棕眼眸突然转向城门方向,仿佛透过层层墙砖,看着城门口马车内的那个姑娘。他随意看了一眼,意味深长笑起来。 看见他的笑容,四下里的侍者齐齐打了个寒颤。 # 叶颜还未从马车上下来,便觉得一股窥探。 那视线如蛇,冰凉又黏腻,好像生生贴在她身上,她有种脊背汗毛倒竖的感觉,可她明明在马车内? “小姐?”车外的丫鬟探头进来,“小姐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可是还在忧心?” “并无。”叶颜回了神,恍惚道。 “马上可以见到萧少爷了,小姐合该高高兴兴的才是。萧少爷见到小姐,也必然是高兴的。”小丫头鬼头鬼脑嬉笑,逗她开心。 “但愿吧。”叶颜也笑了笑,又总觉得事情不会这般顺利。 当朝帝姬、少将军……青梅竹马。 那人的少年时光,她曾经在,但他建功立业的前几年,都没有她的参与。萧桓的人生,最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年纪,身边亲近的人,确是那位帝姬。 论容貌、论家室、论才情……她拿什么和当朝圣上最宠爱的女儿比? 她有的,也仅仅,是这一纸婚约而已。 可这婚约,在皇权面前,又有什么可看的呢? 她在马车内,听着车轱辘一点点滚动,听见车夫向路人打听方位之后,向少将军府驶去。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是不甘心? 是企图一搏? 是赌萧桓的孝心? 她只是想成为他的妻子,而已。 第36章 呆萌赴死的侍卫大叔14(第二更) # 萧少将军府是新建的府邸,在萧少将军晋升的那日,楼景帝连同晋封诏书一同赐下。 府邸内陈设简约大气,占地面积最大的是一个演武场,设施齐全。 萧桓正在后院习武,神色端凝,薄唇紧抿。他从见到那个天生异瞳的男人之后,就有一种奇异的不安,心中憋闷不知从何宣泄,回来之后就径直往武场去。 思及此,萧桓禁不住又往场内木墩子上来了几招,想想又觉得不够泄闷,又命小厮取了战刀。 萧桓兀自沉思,那小厮刚刚离开,管家又从外头进来禀报:“主子,外头有一支车马队伍求见,说车内的人,是您家乡的未婚妻子,姓叶。” 管家的话语惊醒了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萧桓,他愣愣地抬头看去:“什么,姓叶?” “是的……”管家点点头,抬起头看看自家主子,管家是圣上连同府邸一同赐下的,并不是跟随萧桓多年的侍者,是以并不清楚婚约之事,“奴才听着就觉得不是真的,只是那姑娘实在坚持,还拿了信物来看,奴才本想直接将那一行人驱逐,只是看那信物似乎不像假的……” 说罢,迟疑着看了萧桓一眼。 莫非自家主子当真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那同帝姬的那件事又是如何一回事? 萧桓微微抬手,阻止管家再说下去。 “……我去看看,你准备些茶水……” # 少将军府发生了何事,不在殷嬅考虑范围之内。 她现在只想趁着顾安竹还未入西楼宫内,将她口是心非的暗卫解决。 “顾安竹已经到帝京了,别告诉本宫,这个消息你会不知道?”连殷媛都拿到了消息,她身侧这人恐怕更早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说是明日到达,恐怕是自己先做了准备。 啊不对,他告诉她的“明日入京”,还只是原定计划,这样说起来,这人连骗她都算不上,只是玩了个文字游戏罢了。 殷嬅缓缓展开手里的信纸,挑眉看那男人。 “不确定的消息不敢呈给主子过目。”老男人手中呈着其他消息,满眼认真地看着她,解释道。 殷嬅颔首:“那你已经安排好人手了?”盯着顾安竹,别让他再整什么幺蛾子。 “是。”老男人道,复又迟疑,“萧少将军府上,今日那位叶家女寻上了门。” “嗯?你同本宫说这事干嘛?你觉得本宫该有什么反应?”殷嬅轻声问他,“你这是在揣摩本宫心思?既然你连本宫想什么都知道,怎么不干脆替本宫将所有事情都做了?本宫还乐得清闲。” “……属下知错。” # 殷嬅仔仔细细看着他,半托住他的下颚。 这个男人的这张脸,她看了十几二十年,曾经携手相拥,曾经唇齿交缠。 他守护她这么多年,如今却仍旧坚持着要护她到婚姻嫁娶。 她终于软下了语气,整个人都显出疲态:“顾安竹都要进京了,你怎么都不哄哄我?” “……如今是在西楼,帝姬无需担忧,属下誓死护卫主子。”老男人看她突然软化,连“本宫”的自称都不用了,整个人有些手足无措。 “我哪是在怕安危问题,你不是连我想什么都知道吗?怎么这下又说不清楚了?”她又嗔怒,依偎在他怀里,托着他下颚的手指转移到他唇上。 殷嬅的手指在他唇瓣上摩挲,老男人止住了动作。 她的手指划过他唇瓣,勾勒着唇线,突然在他唇中心滞住:“我倒是没有注意,你什么时候生得唇珠了?原本似乎没有。” 上唇正中唇红呈珠状突,称为唇珠。 “嗯?”老男人微愣,没有反应过来。 殷嬅越看越觉得,这男人的唇,有些眼熟。 和“殷嬅”记忆里的唇,有些不同?这人的样貌怎么会这样改变的? 有人说,天生薄唇的人生性凉薄,可这薄唇带珠之人,又如何呢? 难不成,是天性凉薄,唯对一人深情? # 殷嬅看着看着,眸中幽暗渐生。 她凑过去,叼住他上唇瓣,细细吻他。 她没有闭眼,看着老男人眼眸先是由惊慌失措,逐渐染上遮掩不了的情意,两人的动作也逐渐用力。 他的唇色浅淡,看着没什么温度,吻起来却很舒适,像灼热的火苗,他生得唇珠,吻人的时候有着不一样的凹凸之感,有一点点痒,勾得她忍不住继续吻他。 这种触感……即使知道眼前的释迦不会是那个人,唇舌交错之间,她都难得有些迷惑。 他的唇真像那个人。 连性格也……有些该死的相像。 # “你怎么还是这样。”吻毕,她气喘吁吁窝在他身上,“上次在浴池里,你不是很放纵的吗?还是你们男人都这样,穿上衣服就翻脸不认人?” 老男人也有些气喘,闻言手紧了紧:“主子……当日属下无状……” “睡了就是睡了,做了就是做了,我认得起,你倒认不起了?”她笑容嘲弄,“还总是想将我同萧桓凑作堆,你是怎么看我的?” “属下……” “属下什么?‘属下心目中主子是最好的?’还是什么?”殷嬅又打断了他,“我上次都说得那么清楚了,你还同我这般生分,这些天我很生你的气。” 老男人呆愣道:“主子那时心情不爽利……” “所以我不开心就拿你解气?你是这样想我的?” “……并无。” “你就是这样想我的!”殷嬅气得直接踩了他几脚,老男人倒是不痛不痒,她见状又踩了几脚。 殷嬅快要气哭了,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拿她的话当儿戏。 无论是他,还是那个人。 都是如此。 只余她一个人,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 “主子,您在属下心里,永远是最好最尊贵的帝姬。” “只是帝姬?”殷嬅道,“我从很久以前就在想,如果我不是帝姬,那你还会在我身边吗?” “自然是会的。”老男人没有停顿,看着她的眼睛,“属下是主子的剑,此生只为主子而活。” 他看着她,眉头轻皱,犹如一头护主噬敌的孤狼。冷峻的面容掩盖不了深藏的温柔热情,让她可以清晰地知道,这个男人忠诚于她,属于她,没有丝毫的底线。 可他始终认为,她是不属于他的。 殷嬅垂眸,觉得鼻头有些酸涩,她当然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当年为护着“殷嬅”,万箭穿心而死的,不正是他么? 走过那么多世界,她始终停不下脚步。 这一刻终于承认,她嫉妒,疯狂嫉妒。 即使拿走原主的记忆爱情,还是嫉妒,越体悟,越深入,越嫉妒。 # “……那就不要拒绝我了。”殷嬅终于放弃同他讲理,淡笑道,“我不要萧桓,我只要你。” 释迦的眼里凝聚风暴。 他不动,只是看着她。 “让人散播消息,任由左相一党推波助澜,不过是因为我清楚萧桓不会毁掉婚约。”殷嬅踮起脚,贴着他不放,一点点解释给他听,“我不喜欢他,我不会和他在一起,萧桓那个人,又正直又执拗,他心里家国大义重的很,孝字当头,他不会弃了婚约的。” “只是我需要这流言帮我引些魑魅魍魉,你看,顾安竹不就忍不住了吗?”她咯咯笑,“那个男人怎么可能看着手中玩物另投他人怀?我看他还疯得不够彻底,要再疯一些才好。他想毁了我,哈哈,他想毁了我……” 即使如今的“羌浮帝顾安竹”已经不是上一世的羌浮帝,可他的目的,只会是更疯狂地毁了她。 释迦并不知晓这一切,他心脏有些抽疼,看见她笑着笑着又不自觉哭出来。 苦难,不知为何和笑相伴。 他忍不住拥住她,就像小时候他第一次抱起摔倒的小小的她一样,她的身子依旧柔软,她的面容依旧如画,她依然在笑的时候哭出声来,只是这缘由比年少时难堪得多。 在释迦尚且是个少年的时候,他第一次见到文德皇后怀中的小婴儿,那时候她眉目间没有人间疾苦,没有被泪水浇灌的痕迹,成天爱笑,对谁都笑,脸颊肉包包的,合该被娇宠着长大,养成不识愁滋味的深闺姑娘,纳一个尊她敬她爱她的驸马,平安喜乐一生。 这才是她应该享有的一切。 他曾经的姑娘。 # “释迦,你是我的。”她脸上泪水沾湿胭脂,妆容有些糊,却依然有一种绮丽的好看。 “你不准放开我,怎么样都不准……” “你要是敢死了,我就跟你下去……” “你死都不能放开我……” 第37章 呆萌赴死的侍卫大叔15(第三更) # 翌日,东陈使团面圣。 众臣齐聚,接风宴席盛大。 羌浮帝顾安竹被东陈众随行官员簇拥而出时,惊掉了无数人的下巴。 楼景帝已经自然已经得到消息,起身相迎,于身侧特意临时准备座椅。 西楼和东陈,其实真要算起来,有血海深仇,东陈三年前趁虚而入,甚至算是间接害死文德皇后的祸首之一,楼景帝对文德皇后的爱有多深沉,对东陈的恨意就有多深。 然而即便如此,在两国相交的时候,他也不能摆出仇恨的姿态。 只因为,东陈势强。 # 殷嬅端坐在楼景帝下首,冷眼看着那人分开朝堂众官员而行,明明是个文人样貌,却生生走出了霸王帝气。 顾安竹转眸看殷嬅,见她面上婉转含笑,眼里冷色如刀,微微眯了眼笑了,金棕色眼眸中青金日轮诡谲莫测,每一个眼神都带着深意。 “沈洛,沈洛,你必然已经认出我。 就像在万千位面里,我也依然可以找到你一样。 你逃不开的,你只能是我的。 只要没了他,你就是我的……” 顾安竹落座,直接忽略了众人复杂的眼神。他于楼景帝平起平坐,手抚座椅侧把手,指尖摩挲到浮起凸出的雕花,看见坐在他下首的殷嬅,才觉得坐拥九五之尊的帝位,着实不枉那尸山血河铺就。 殷嬅冷冷蹙了眉,避不开他直截了当的目光,只能偏头同他对视。 顾安竹看她,仿佛男子看一个女子,殷嬅辨别不出他在想些什么,觉得那张文人雅士般随和的面容碍眼至极。 ”羌浮帝亲自拜访西楼,金銮殿蓬荜生辉啊。”楼景帝笑,睇一眼身侧的顾安竹,”起先不知羌浮帝亲来,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见谅。” “朕不过临时起意,想着到底于贵国帝子算是旧识,便来凑个热闹。”羌浮帝笑起来,完全不像个文人,反而像个侠士,只是这说出来的话着实不好听。 他语毕,朝堂上下一片死寂。 帝子为质,为国之耻辱。 比较在大多数人眼中,当年为质的人,是殷景行,而不是殷嬅。 # 无数双眼睛看向帝子殷景行,比如不明所以的几位帝姬;期间也有少数几人隐晦看向殷嬅,比如知晓内情的皇贵妃、左相,又比如,萧桓。 楼景帝的面色难看了一瞬,殷景行抬起头,直直看向这位他不知听闻了多少传言的东陈帝王,心中思绪翻滚,只恨不得生生以刀子剜了他那双怪物般的眼睛。 ”羌浮帝倒是个随性人,只是您既同帝子哥哥是旧识,专程前来,又显得未免太麻烦阁下了,毕竟,君子之交淡如水,您说是也不是?”柔软的女子语声传来,仿佛在笑,又仿佛嘲弄。 帝姬替帝子开口,这叫众人又是一静。 “怎会麻烦呢。”顾安竹看着她笑,“三年时光岂能轻易忘怀,难得遇见一个对朕胃口的人,总想着再见才是。” 殷嬅抬眸,似笑非笑。 他像是习惯她的沉默,轻声道:“殷嬅帝姬,你说可是如此?” 那些语声就像是情人呢喃。 “三年间承蒙羌浮帝照拂。”殷景行接了话头,往那边敬了杯酒,想要打断两人的对视。 亲妹妹在东陈辗转多年,是他的失职,可归来之后还得面对这个残暴的疯子,这种事就不应该再发生了。 羌浮帝这才收回目光,摇了摇头,笑:“还说什么客气话。” 这话题就此打住了。 # 殿内歌舞升平,好一派祥和样貌。 众臣之子女也在出席的行列,不少世家小姐往兀自喝酒的少将军方向看去,有些想到如今京内的一些传闻,又黯然收回眸光。 羌浮帝晃着手中杯盏,笑眯眯道:“朕来西楼,路上倒是听了好些传闻,听闻贵国少将军年少有为,不知可有了婚配?” 萧桓一怔,他原本正在打量这个羌浮帝,怎想被点了名字出来。 他张了张嘴,不知该回些什么。 当日在金銮殿上的勇气,仿佛全部烟消云散,他无颜面对殷嬅,就像他这些年对她的苦难一无所知一样。 殷景行倒是接了话:“羌浮帝怎么也爱听这市井流言了?” “早年听闻贵国少将军,以十八岁风华正茂之姿夺得武状元。”顾安竹笑得颇有深意,“朕倒是想见得很,这次好不容易见着,难免关心一些。” 还不待殷景行接话,他又笑起来,很豪迈的模样:“昨日在城门口遇见一姑娘,自称是少将军的未婚妻,不知此事可是属实?” 又是一阵静默。 顾安竹仿佛完全没感觉到殿内古怪的气氛:“后来看见那姑娘的马车队伍往少将军府邸去了,想来,是姑娘千里来寻,难得情深,难得情深呐!” # 上一世,东陈使者中并无羌浮帝,是以并无这一出对峙。 同时,上一世,叶颜出现的时机也不应该是这般早,而应该是在蛮族使臣求和日之后——因为并无殷嬅推波助澜。 殷嬅施施然受着各色目光,施施然看着顾安竹意味深长的眼神。 她心里笑,心里恨。 那笑是她的笑,那恨,却不是她的恨。 是“殷嬅”的恨。 “殷嬅”遇见萧桓的那一年,老将军府上玉蕊琼花尽数开放,但再怎么样的景色,都不及他在花丛中的拂袖一笑。 “殷嬅”对他,算是一见倾心。 二人青梅竹马,但三年之后,“殷嬅”归来,萧桓归来。 一切倒是不同了。 # 殿内众人无一附和羌浮帝的话,他自己自娱自乐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趣,又提了正事。 东陈欲与西楼结盟,讨伐北疆。 殷嬅听着,手上动作滞了滞。上一世支援蛮族,害“殷嬅”和亲而亡的,便是北疆,她死在北疆的荒漠上,而释迦,万箭穿心而亡。 顾安竹这是何意?他也是知晓剧情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北疆暗地里的图谋。 这话语间的提醒,完全不符合,“他”的本性。 “朕瞧着北疆近几月烧了不少边境的城,野心不小,图谋甚多。”顾安竹闲闲开腔,“东陈西楼的北部边境相接,更是靠近北疆,不若两相联手,警告这北疆别忘了本分。” 顾安竹有如此好心? 殷嬅觉得,如果说他要借此机会对西楼下黑手,她还更信一些。 他们两人的恩怨,得从十二星际元年之前算起,他若是帮她——起码,目前来说,还没有可能。 殷嬅瞳色渐深,心底一个声音坚决地响起——不信! # 觥筹交错,宴席散去之时,羌浮帝路过殷嬅,斜睨着她,语调黏腻:“小阿嬅,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本宫对你倒是半分不想念的。”殷嬅冷笑,讽刺他,“跟着来这里,你也是够有闲情逸致。” “哎呀呀,哪儿能啊,这不是看着小阿嬅在这里,忍不住跟过来吗?”顾安竹凑过来,声音甜腻,“当初给小阿嬅画的画像不在这儿,真是可惜,不若朕下次再寻个机会,给你再描画一幅丹青吧。” 画像,是“巴斯蒂安”替她画的那幅画像吧? 想到当时二人各自有各自的思量,虚与委蛇,殷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想玩没事,别在这儿挡着本宫的路。” “真可惜,朕觉得,小阿嬅走的路,格外妙趣横生,忍不住都参上一脚。”顾安竹又笑得打跌,“说起来,小阿嬅和朕这三年来的记忆,总是让朕忍不住时时回味,朕想念你的身子,当真是想念得紧。” “呵,别说得这般暧昧。”殷嬅奇异般冷静下来,“说起来,你不是,不行么?” 所以在陈宫三年,“顾安竹”只是时常磋磨“殷嬅”,却没有实质性作为。 “哎呀呀,小阿嬅别说得这样难听。”羌浮帝完全不在意,“他不行,可不代表朕不行啊。” …… 萧桓站在不远处,看着殷嬅面色语笑嫣然,心里不知作何感想。 他曾经的姑娘,变得让他也看不清了。 当年那个晨露一般娇嫩的姑娘,笑起来有弯弯的眉眼,被夺下手中匕首的时候,气鼓鼓的样子生机勃勃一一那样的殷嬅,曾对他笑如春风,也曾对他娇嗔嬉骂。 那样的她,竟长成了眼前笑容端庄矜贵的帝姬。 时光是一把如何锋利的刀。 又想到仍在府中的叶家小姐,萧桓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若是时光倒流,若是光阴不改,若是一切都停滞在当年那一刻…… 那又该有多好? 他还只是萧桓。 她也只是殷嬅。 第38章 呆萌赴死的侍卫大叔16 # 宫宴之后,陈宫一行人居住宫外行馆。 数日后,蛮族使臣入京上供,贡品各有特色,其中最夺人眼球的,便是其中被蛮族人奉为“神兽”的白虎。 自然而然的,楼景帝将白虎作为帝子的奖赏,又理所当然的,帝子殷景行将白虎转赠给了最疼爱的妹妹,帝姬殷嬅。 辗转许久,白虎布朗终于又期待,又忐忑,又扭扭捏捏,又热情奔放地投入它的主人怀抱里。 “……” 这是布朗尴尬地窝在笼子里,嘿嘿傻笑。 “……” 这是殷嬅似笑非笑扯着一把皮鞭打量它。 “嘤嘤嘤主银我错辣!”布朗果然落于下风,屈服于主人的美(淫)貌(威)之下,“人家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中途遇上时空震动导致传错地点呀嘤嘤嘤……” “时空震动?”殷嬅扯个笑,“你确定,这种八、百、年、难得见到的东西,会在位面平衡局监管范围内出现吗?” “……说的也是噢。”布朗呵呵呵呵。 “先不说这个,我原本来这个世界之前,准备的兵法卷轴和丹药呢?”殷嬅蹲下来平视它,伸手讨要。 # 不管是哪个位面商人,都不能明目张胆带着异世界的东西出现在任务位面。 这是时空法则和位面平衡局不允许的,会打破位面平衡的行为。想想看吧,古代位面出现电子科技,丧尸位面出现神秘解药,西幻位面里东方神龙肆意妄为……那该有多少崩溃的场面啊? 然而,作为位面商人,他们自然是有可以钻漏洞和免除位面崩塌的手段的。 这种时候,想要金手指大礼包,就需要他们的伴生伙伴——或者说,系统,来替他们完成。 所以说,布朗,实际上就是殷嬅的系统,最大的金手指。 虽然这个金手指通常都指望不上就是了。 # 殷嬅和布朗神魂相连,对话可以不用言语,所以周围侍者只看见自家主子和新来的“神兽”面面相觑许久,而那只“神兽”偶尔流露出怯懦退却的神情,纷纷觉得自家帝姬简直气势极强,不愧是最尊荣的帝姬。 殷嬅屏退了侍者,给眼含担忧的大宫女琇玉一个安心的眼神。 等到殿内空无一人,殷嬅也不避讳藏身暗处的释迦,等着布朗拿出东西。 对布朗来说,这一路从草原大漠到西楼帝都,简直是一段累得生不如死的过程,见周围没人,“嗷呜”一声顺爪挑开了铁笼巨锁。这专程打造的、据说坚不可摧的笼子,就在它这一爪子之下扭曲开合。 几乎在布朗出爪的那一瞬,男人的身影挡在了殷嬅身前,一手护着她,一手已将凶匕横在铁笼口。 “喵呜!”布朗刚刚大显神威舒展筋骨,半只爪子跨出了铁笼外,硬生生被这匕首逼得整只虎躯一震,缩到了铁笼后半部分。 听见那声“喵呜”的时候,殷嬅一脸黑线,一转眼就看见老男人的侧脸似乎也僵硬了一瞬,又觉得这一声“喵呜”叫得真是不错。 # “无事。”殷嬅笑够了,推推老男人的胳膊,示意他让到一边。 释迦明显并不乐意这样做,但在殷嬅的坚持下侧身让开,手中匕首依旧凌凌映出寒芒。 布朗欲哭无泪,再从笼子里出来的时候,觉得自己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而且还是因为眼前这个根本不知道主人真实身份的任务对象! 简直太丢虎颜了! 它的爪子扒拉两下,假装是从腹底掏出被压扁的几张发黄硬皮卷轴,又趁着殷嬅伸手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顺着爪子,将藏着的药丸塞到她袖袋里。 殷嬅不动声色,转身将卷轴递给了身边面色极其冷峻的男人。 又暗戳戳给了布朗一个“识相点”的眼神。 布朗委委屈屈,整只虎都怂了,在地上打了个滚,即使经历了整个大漠的风沙也依旧油光水滑的皮毛毛茸茸的,一看就很有令人抚摸的*。“喵呜~”它泪眼汪汪吼了一嗓子,贵妃侧卧式横躺。 老男人果然又结结实实愣了一下。 殷嬅乐得看他变脸,看够了才示意他看手里卷轴:“白虎是我一位师祖饲养的,它天性通灵,幼时曾经和母后有些渊源,它不会伤了本宫。这应该是师祖托付它带来的兵法卷轴。” 文德皇后华瑶是为奇女子,别看她在靳儒等人印象里总是一副端庄温和姿态,其实她有过一段鲜有人知的顽劣岁月。 文德皇后少女时期极其向往江湖,讲究江湖儿女的义气,曾拜过不少师傅,这位莫须有的“师祖”,不过是殷嬅随口扯出的幌子,然而好用得很,因为当初文德皇后嫁人之前,曾经四处游历拜师,几乎是随性而为,要不是后来真有几位“师傅”确实是高人,旁人也不会正视文德皇后这个诡异的兴趣。 # 释迦徐徐展开卷轴。 那几份卷轴已经上了年份,殷嬅自己都不记得收藏了多久,运用手段转换了文字之后,便一直尘封着,如今倒是有了派上用场的时候。 “……奇诡兵法。”男人几乎在看见的那一刻就凝重了眼神,忍不住道,“若是运用在战场上……只是,主子,属下放肆,这份兵法的来源……确定可信?” 虽然是已故皇后的师傅,但又如何确信这份东西不是陷阱? 殷嬅凑过来,也假意端详着道:“虽说本宫并不精通兵法,但此法看着甚是诡谲,若是连你也说此法奇诡,那想来确实是难得的东西,这样的东西,想来没有人会用作图谋,只消敬献东陈,便可得高官厚禄,加官进爵。” 她看着他,又道:“顾安竹那个人,即便妄言,也有几分可信,他说北疆有图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若早作准备。” “……属下会将这份兵法交与华军师。” “不。”殷嬅双手将他的手握着,就着他的手,将卷轴合起。 “本宫要你,上阵挂帅。” “……什么?” # 要说这个位面有谁最是知晓眼前这个老男人的能力,除却曾经的“殷嬅”,也只有如今的殷嬅了。 释迦的才能,许多年之后才显现,那是“殷嬅”已经被迫远嫁之后的事情了。 而熟知剧情的殷嬅,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可以将老男人摆上明面的机会。 “释迦,本宫知道你可以做到。”殷嬅回忆起“殷嬅”的记忆,那种眩晕和癫狂仿佛又要开始翻涌。 她回抱住眼前的男人,下巴抵在他肩上,胳膊绕过他的脖颈,单手从袖袋里取出那枚药丸,喂入嘴中,药丸入口,瞬息化作冰凉苦味,入喉带丝甘甜。 她提前准备好药丸,不过是为了提防那位“巴斯蒂安”使用不属于这个位面的手段,不料当真派上用场,还是在她到来之前就中的毒。 ……难道说那人竟然在她之前来到这个位面吗? 那么布朗所经历的时空震动又该作何解释? 她深呼吸几下,在释迦感到不对劲之前,开口道:“本宫记得,你刚刚来本宫身边的时候,就经常趁着空闲看书,那是兵书吧?还有当年,本宫和萧桓跟在老将军身边的时候,你在暗地里,也在听着的吧?” “……”男人无言以对。 他并不能对她撒谎。 从来都不能。 “本宫知道你没有上过战场,本宫也知道,你是个有抱负的人,只是跟在本宫身边保护本宫一人,从来都是委屈了你……” “守在主子身边,才是释迦存在的意义。”男人找回了言语,“从属下来到主子身边的那日起,属下的生命便是主子身前的刀。” “可是释迦,在本宫身边并不是你最好的位置。”殷嬅难得诚恳,她是这般真诚地认为,在北疆西楼交战的时候,只要他离开她,他就可以活着,而不是像上一世一样,万箭穿心,死无全尸。 这是“殷嬅”的执念和遗憾,亦是她需要护住释迦所必须做出的舍得。 那个男人既然不会放过萧桓,不会放过她,那自然也不会不顾“殷嬅”的刀刃。 # 那一场谈话并没有谈妥。 在殷嬅继续思索的时日,一个几乎已经被她遗忘在脑后的人出现在她视野里。 这一日太湖池水汽氤氲,殷嬅身后跟着一干侍者,一众人的眼睛齐齐看见那一身粉嫩衣裳的姑娘,直直扑进少将军怀里。 殷嬅这才想起这个本该发生的剧情。 上一世的这一幕,深深刺进“殷嬅”的眼睛。叶颜在萧桓怀里哽咽,也不知是在宫里遇上了什么样的事情,“殷嬅”那一日正巧心情烦闷,特别是正对上萧桓那体贴的动作时,她内心的压抑达到临界。 青年怀里的姑娘得意的笑脸,青年小心翼翼而关切的动作,青年温和关切的目光…… 在“殷嬅”的记忆里,叶颜是个会把握时机的富有心机的女人。 特别是“殷嬅”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推她的时候,这种感觉充斥着她的大脑。 这中间的一段记忆是模糊的。 那个女人落水的时候,“殷嬅”知道自己没法说出口辩解的话,因为萧桓的眼神明明白白告诉她,无论“殷嬅”说什么他也不再相信,或者说,他从来不会选择相信她。 从来不会。 第39章 呆萌赴死的侍卫大叔17(第二更) # 此时的殷嬅,心情出奇平静。 原主的疯魔情绪已经被她用药丸压制,此时的想法完完全全来自她自身。 也许是因为心态平和无波,此时的殷嬅施施然看着,反而看出了许多与上一世不同的细节。 比如此时的萧桓并不是那么细致体贴,反而手足无措更加多一些。 比如那个正在哽咽的姑娘确实是恐惧,身子甚至不由自主地颤抖。 又比如……不远处遥遥相望此处的,那个天生异瞳的男人! 殷嬅没有再看向萧桓方向,自然错过了萧桓在发现她出现的那一刻瞬间僵硬的身躯。青年怀里的姑娘觉察到青年的僵硬,渐渐停止哽咽,缓和情绪,面颊一红从他怀里出来,往青年视线凝滞的方向看。 几乎是见到殷嬅的第一眼,叶颜就确定,那个众星捧月笑容矜贵的女子,就是当朝帝姬。 她的心,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沉沉黯淡下去。 # “羌浮帝好兴致,正午时分来逛这御花园。本宫瞧着这夏日的日头,着实大了些。”殷嬅对着顾安竹道。 “嬅帝姬亦是空闲得很,只是朕怎么记得,嬅帝姬素来是不爱这日头的,怎么有闲情逸致来此闲逛,还这般凑巧再次遇见朕?莫不是……”顾安竹不徐不疾靠近,凑到她耳边笑语,“莫不是舍不得那三载朝夕相处?” 殷嬅只看着他,气定神闲,眼里平静如潭水。 顾安竹瞬间了悟:“那‘醉疯魔’的药性是被你解了?还是,仅仅是压制呢?” 殷嬅回望:“你猜?” “哈……小阿嬅的心思,朕可从来没有猜透过。”顾安竹意味不明喃喃,“那人,朕已经给你引来了,怎么谢谢朕?以身相许怎么样?” “她是你带进宫的?”殷嬅转头看了一眼那边表情有些古怪的叶颜,无所谓道,“便是你不寻她来,她也会自己找上门,便是她不上门,本宫也会找上她的门!” # 这厢叶颜只看见淡妆纱衣的明艳女子,和另外那一个,今日突然上门强行带她入宫、自称“朕”的、疑似帝皇的陌生男人靠近,两人的眼神交错,似有火花噼啪。 然后那个面对帝王依然不落下风的帝姬,就随意往她这边看了一眼,那一眼仿佛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什,或者一只路边无人问津的小猫小狗。 叶颜甚至看见帝姬身后的侍女抱着一只蓝绿眼眸的猫咪,帝姬看向那畜生的眼神都比看她专注。 叶颜感到一阵难得的难堪和愤怒。 这股愤怒不是来自阶级地位,不是来自容貌气势,亦不是来自自己处处不如那个人这个事实……而仅仅是因为,这个本该正视自己的女子,完全没有将她看作需要重视的对手。 她难道不应该将“萧桓真正的未婚妻”放在眼里吗? 她难道不是那个想要得到萧桓的人吗? 她凭什么不正视她? # 殷嬅并不知晓叶颜此时所思所想,她正忙着和顾安竹唇枪舌战。 “说起来,你到底想做什么?本宫应该叫你什么?顾安竹?还是,巴斯蒂安?”殷嬅发问,“还是说两个都可以,你无所谓?也是,毕竟你根本就是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家伙。” 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家伙。 这句话成功地让喜怒不定出了名的羌浮帝沉下脸色。 那双棕金眼眸内的日轮狠狠缩了一缩,他的表情看起来要生生啃断她的咽喉:“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洛洛,你是铁了心要我和你作对?” “那你说,你又有什么时候没有同我作对呢?” 羌浮帝突然平静下来,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 周围的人并不知道羌浮帝到底对他们帝姬说了什么,他们只能看见,几近暴怒的羌浮帝骤然平静下来的面容和轻轻开合的唇瓣,只能看见,听了羌浮帝那句不知是什么的话之后,帝姬明艳的笑消失在面颊上,血色猛地从她的脸上褪去。 像一朵突然颓败的花。 # 羌浮帝说完那句话,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离开之前他对手下的人吩咐了句什么,而在他离去之后,几名身强力壮的侍卫突然走到萧桓身边,铁一般的胳膊从他身边拉开叶颜,然后…… 直直将那姑娘扔到了太湖池的水里。 周围的侍者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被这一份变故惊得目瞪口呆,甚至忘记了救援。 而面色难看的帝姬也仅仅是往那边瞟了一眼,就带着侍者离开了,完全没有提到救人。 御花园和太湖池周围的耳目众多,想来今日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出去,也不知那叶家小姐碍着羌浮帝什么事了,不但被羌浮帝架着来到宫内,莫名其妙被带到在宫内述职的少将军身边,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直接被推倒了池里。 饶是他们看着,都觉得摸不着头脑,十足可怜。 # “嗷呜!” “喵呜!” …… “嗷呜……” “喵呜!” “……喵呜。” “喵呜!” 布朗对霸占了它专属位置——主人的怀抱,以及抢了它的至高地位——主人“第一爱宠”的蓝绿眼眸猫咪非常之不满,同它进行了深切友好交流,以至于它完全忽略了自家主人此时并不很好看的表情。 第……不知道多少次落于下风之后,布朗终于暂时放弃,转头与自家主人探讨问题。 “主银,要我说那个顾安竹绝壁是不安好心嗷!”布朗信誓旦旦,然而很快又疑惑,“他莫名其妙为什么帮你推动任务进程?还直接把上一世的落水事件解决了?这样对他有什么好处?” “……你刚刚说什么?”殷嬅还沉浸在刚刚顾安竹说的那句话里,突然发问。 “额,本宝宝说‘这样对他有什么好处?’……” “上一句。” “那就是‘还直接把上一世的落水事件解决’……” “再上一句!” “他莫名其妙为什么帮你推动任务进程?” “打住。” 殷嬅嘟囔了一句什么,突然道:“任务进程。” “神马?”布朗目瞪口呆。 殷嬅没有理它,笃定继续:“一个b级世界的能量有多少,再来几个世界足够他积累位面力量打破位面壁垒?” “越高级的位面能量越多吧。”布朗这下跟上了节奏,笃定道,“特别是s级位面,那种位面来一发就足够养活一个普通的任务执行者。” “他的时间不多了。”殷嬅解决了一个困惑,身心轻松,直接整个人坐在白虎背上,将它压得一个趴倒。 殷嬅摩挲着布朗脊背上黑白分明的虎纹,又疑惑:“他的时间为什么不多了?” 布朗就着趴地的姿势一动不动,突然灵光一闪:“主人,你上次让我查十二星际元年之前的事情,虽然因为时间太久没有着落,但我记得我还看见过一个讯息,好像有点关联。” “什么?” “无论是‘巴斯蒂安’还是‘顾安竹’,他们身上的灵魂波动都有一股让我熟悉的感觉,我记得我曾经在位面平衡局的通缉榜单上感受过这种波动……” “这很正常,他原本就不属于这些位面,位面流亡者都有这种波动。”殷嬅只是略差异了一下,就平淡道。 “主银我还没缩完!呸,还没说完!” “继续。” “可是后来我回想了一下,觉得上一个位面不仅仅是‘巴斯蒂安’身上有波动,连那个‘叶邵卓’身上,好像也有。”布朗不大确定,“唉?怎么这个位面也有两份波动?还不远,就在附近……” “……” 身上坐着的女子没有回话,布朗等了一会儿,突然听见那只讨厌的猫咪突然惊叫一声,从女子怀里蹦下来,弓着脊背喵呜直叫。 像是被抓疼了。 布朗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顺着身上女子看去,却突然惊愕地看见,殷嬅放在裙上的手指微微颤抖,指尖描绘的芙蓉花也一颤一颤,像是要从指尖跌落。 殷嬅的那一张脸,表情复杂交错。 像是极致的凄厉,又像是极致的绝望,绝望里又生出点希望。 她哭了。 # “洛洛,你当初为了他放弃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会回来?” “洛洛,你又有没有想过,他会回不来?” 男人的话语尤在耳边,撕裂一样回响。 “上一个位面不仅仅是‘巴斯蒂安’身上有波动,连那个‘叶邵卓’身上,好像也有。” “唉?怎么这个位面也有两份波动?还不远,就在附近……” 布朗的话语仿佛也没有散去。 到底,相信哪一个? 第40章 呆萌赴死的侍卫大叔18 # “洛洛……”布朗整只虎都慌了神,“那个顾安竹和你有旧?” 仔细想了想,布朗费劲全力调动自己的数据库,终于在最初它被创造时候的数据里翻出一些事情。 找到那份资料的时候,它几乎目瞪口呆,当年的纠葛是这样的? “那个顾安竹,是不是,你的弟弟……沈厌?”布朗半是惊异半是笃定,一个叫沈洛,一个叫沈厌,怎么看都不是没有关系的,“那另一个灵魂,另一个灵魂,是不是娄……唔!” “娄”字之后,布朗的话语被殷嬅用手捂住,没有说出接下来的字。 “……沈厌已经不是我弟弟了,他无论是’巴斯蒂安’还是’顾安竹’都和我没有关系。”殷嬅一字一句说。 她的面颊还挂着泪,一半干涸,像一道悲伤的纹路穿过面颊:“至于另一个,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她像个丢了最心爱玩具的娃娃,满目茫然仓皇。 # 沈厌同她,自从发生当年那件事之后,就再也不是曾经相依为命的姐弟,再也不是两个孤苦依靠的孤儿。 而另一个……叶邵卓、释迦…… c级总裁位面里,叶邵卓那男人总是沉沉看向她的、格外熟悉的眼神…… b级侍卫位面里,释迦本不该生有的,那处薄唇中间的唇珠…… 都好像那个人,好像那个人。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究竟是不是你,我的……爱人? # 殷嬅的身子狠狠抖了一下。 她茫然地望着整个大殿,大殿空空荡荡,不知道那个男人藏身何处。 不知道他在哪里…… 殷嬅唇瓣开合两下,似是在念叨一个人的名字,布朗凑近细听,听见了两个熟悉的字。 “娄泽”。 是布朗之前说完“娄”字之后,被殷嬅用手捂住,没有说出接下来的字。 娄泽。 “沈洛、沈厌、娄泽”。这三个名字,交织穿插出一个十二星际元年之前的故事,尘封在位面平衡局的时光洪流里,不过是万千位面中发生的无数故事内的一个。 布朗忍不住一声叹息,它在被创造出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家主人在成为位面商人之前是个过往复杂的姑娘,位面商人的年岁停滞在他们死前的那一刻,而它的主人,保持的年岁这般年轻,在众多位面商人之中,着实算是个小女孩。 那样久远的故事……情绪和生命一同被凝滞,位面商人永生的代价看起来不大,但实际上也是永久的折磨。 求而不得,永生不得。 # 本该藏身暗处的男人悄然出现,他依然穿着暗色的衣袍,依然是沉默着不大开口的模样。 老男人站在殷嬅一触手就可及的地方,胳膊微微抬起,似乎想做出一个安慰的姿势,但又十分手足无措地放下。 他这时候尤其痛恨自己的不善言辞。 就像他少年时第一次被派到小帝姬身边,有一次那个肉嘟嘟穿着锦袍、玉雪可爱的小姑娘摔倒了,他也只能悄然出现扶起她,却看着她泪眼汪汪的眸子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他是皇室的凶匕,自幼受训的就是暗杀刺探的技巧、刑讯对敌的手段。 教导师傅严苛,动辄打骂,训管师傅又是只教导对皇族的忠诚…… 从来没有人教过他,该怎么安慰一个哭泣的姑娘。 # 他僵硬在她身后,直到她终于察觉到他的出现,转过身来。 姑娘的眼眶红红,鼻头也是红红的,她的面颊有些狼狈,一点都不像平日里端庄尊荣的帝姬。 她的眼里没有从前那种带了些疯狂的执拗,却多了些东西,像是小心翼翼,她看着他像是孩子在看一件等了许久的愿望,怕他是假的,又怕他是真的。 释迦觉得他自己是在做梦。 直到他的帝姬,伸手碰到他的唇,来回摩挲他唇瓣中心一点。 老男人发现殷嬅格外留恋他的唇瓣,他不知该生出什么样的想法,心里的担忧逐渐被一点点喜悦取代,但在看见帝姬苍白的面色,还是心中沉了沉。 他的主子,是怎么了? “……娄泽?”他的主子喃喃出一个陌生的名字。 娄泽是谁?他的主子在叫谁? 殷嬅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男人的面色,看他只是疑惑,心里的涟漪一点点散去,又一点点凝聚起另一份决定。 “你留在本宫身边吧,把那份兵法给舅舅送去。”她道。 “属下遵命。” 殷嬅点点头,又轻轻抱着他腰腹:“……你以后都别离开我,不准再离开我。” “……”他想说他从未离开过主子,但不知道为什么,神差鬼使的,他答应下来,“好。” # 蛮族使臣来京都近一个月之后,又有了一次宫宴。 而这一次,蛮族除了辞行,还提出了请求和亲的要求。 相对强大的国家以一位不受宠的帝姬或臣女为媒介,彰显大国风范,几乎已经是各国认定的传统。 而这一次略有些不同。 蛮族替族长求娶的,却是当朝皇贵妃之女,帝姬殷悦。 惊掉了众臣的大牙。 殷嬅坐在宴席上,一边施施然轻弄自己新描绘的丹蔻,一边打量着皇贵妃瞬间维持不住的表情,捏住一把团扇,半遮住面颊笑了。 皇贵妃靳芸几乎克制不住手的颤抖,第一时间看向自己的哥哥,当朝左相靳儒。 靳儒也只是愣了一下,并没有看她。 靳芸便只是近乎哀求地看向楼景帝,期待着她的丈夫出言拒绝。 然而楼景帝并没有看她,指节敲击龙椅把手,一副考虑的模样。 靳芸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她感到一阵彻骨的凉意。 # 坐在殷嬅身侧的殷媛,笑吟吟取了颗点心果子,往唇里送,她尝了一口,觉得味道挺不错的,又将那碟点心往殷嬅方向推了推,示意自家姐姐尝尝看。 殷嬅看过来,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对蛮族求娶这件事心知肚明,毕竟殷媛手底下的门客,并不是成天无所事事的。 求娶对象换作殷悦,其中自然有她们二人的推手。 上一世,其实原本被选作“和亲人选”的人,也不应该是“殷嬅”。毕竟蛮族再怎么托大也不可能真的以为他们能娶走楼景帝最疼爱的女儿。 只不过当时楼国内忧外患,北疆已经发兵南下,东陈又是紧逼不放……蛮族的大开口才没有那么令人难以置信。 而这一世,北疆之事还差段时日,殷嬅手下已经在作准备,只等几月之后放手一战,而和亲一事,如今也不可能轮到殷嬅头上。 至于蛮族为何有脸提出迎娶皇贵妃之女…… 不过是因为他们“打听”到了足够的信息,得知西楼皇室的一些“内部阴私”,知晓楼景帝同左相一党并没有那般亲密。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提出求娶,说不定楼景帝就会应下这次和亲。 而他们迎娶和亲帝姬,本身也没有期望那位帝姬能在之后给他们带来多少好处,他们只需要此次回程的颜面,和带回作为帝姬嫁妆的物资罢了。 # 另一边,殷悦几乎是尖叫着道:“父皇!我……” 还没叫完,就被她身侧的母妃一把捂住了嘴,皇贵妃的面色雪白,却依然镇定道:“悦儿性子跳脱,直来直往的,臣妾还想着多留她在身边,陪伴臣妾。” 楼景帝只是看了她和被她捂住嘴巴的殷悦一眼,淡淡道:“此事再议。” 站出来求娶的那位异装使臣心满意足地笑了,这种事都没有直接拒绝,就是给了他们颜面,就是说说不定有可以达成和亲的余地。 如何不高兴? 东陈使团在西楼逗留也有很长一段时间,让众人十足疑惑他们东陈的皇帝究竟为什么这么空闲,跑到其他国家的皇宫里吃吃喝喝逗留。 顾安竹把玩着酒杯,也顺势道:“看起来西楼又要有大喜事,朕不日归国,就提前敬一杯酒水,算作提前祝贺了。” 说完,不管其他人什么表情,对着殷嬅和殷景行方向分别敬了酒,一饮而尽。 殷景行愣了一下,不知该不该回敬。 倒是殷嬅也抬起手,回敬了一杯。 # “说起来,朕上次听说贵国少将军的婚事,都没来得及庆贺。”顾安竹又道,“上次御花园里那位叶小姐不小心跌落池水,不知可还安好?可会耽误了婚期?” “……” 在场众人内心腹诽,不是您老人家把那姑娘丢进太湖池的吗?您这样一句话就打算撇的一干二净? “羌浮帝慎言,此事八字还没一撇,情况不明。”殷景行开口。他还不清楚自家妹妹的想法,不知她是否还会坚持要萧桓,遂先开口撇清。 羌浮帝还没回话,殷嬅对自家哥哥摇了摇头,插话道:“羌浮帝这般记挂,不如等少将军成婚的时候,送份贺礼表示心意?” 殷景行一听就明白,殷嬅是已经放手无所谓的意思。虽然还是有些奇怪妹妹怎么突然改变想法,但还是很欣慰。毕竟若是殷嬅坚持,虽然可以解了萧桓叶颜的婚约,但听起来不好听。 他更加希望妹妹一切都好。 无论是名声,还是其他。 第41章 呆萌赴死的侍卫大叔19 # 那次宫宴后。 殷悦和亲一事到底是定下来了。 那个有些不谙世事的姑娘在殿内又哭又闹,砸东西甩脸子,然而这并不能改变她如今的处境。 布朗趴在皇贵妃寝宫的屋顶,隐去身形,扒拉着偷窥,口中哼哼唧唧笑。 “母妃!父皇他怎么能答应?我不是他女儿吗?那个蛮族算什么东西?尚未开化的蛮夷之地,一堆连礼节都不懂的野人!” 殷悦哭哭啼啼,尖锐喊叫:“母妃我不能去,我会死在那里的!我会死在路上的!母妃你让舅舅帮我啊,舅舅他那么厉害,他肯定能……” “啪!” 殷悦脸上很快红肿起来,她直愣愣看着打了她这一巴掌的母妃,整个人都懵了。 她面容仓皇,像一只折了羽翼的鸟。 其实殷悦确实像是被养在笼中的金丝雀,没有经历过风霜雨雪,比起母妃被废的殷媛、母后亡故替身为质的殷嬅,她已经幸运得太多。 靳芸打出这一巴掌就后悔了,手还维持着挥舞出去的姿势,在半空停滞了一会儿,才慢慢收回:“现在在这里闹有什么用?” 她的眼眶也有些红,恨恨道:“你舅舅这是要不顾念亲情了,就像当初他为了保住丞相之位……” 话没说完,又恨恨住了嘴。 “舅舅他做了什么?”殷悦奇怪道。 靳芸没有理她,只继续道:“你舅舅父皇靠不上,只能看你兄长的了。” “皇兄……对,皇兄那么厉害,肯定有办法的!”殷悦的眼眸终于亮起来,风风火火就想出门去,被她母妃拉住。 “先待在宫内,本宫先差人传话,本宫总觉得,这事有人在搞鬼。” # 白虎将听见看见的事情转头告诉了殷嬅。 殷嬅感觉这事是意料之中。 皇贵妃之子,殷悦的兄长为楼景帝二子,倒也算是有能力,在殷景行“为质”的这几年,他在朝堂上有些风头,拉拢了许多官员,尤其是兵部、户部。 不怕他出手,只怕他不出手。 她早些时候就和她父皇通过气,这时候更应该关注的,是北疆的动静。 云汉二百三十六年,北疆在祁城建都,划分漠河为界与中原大地对峙,并凭借地势得天独厚建立北疆皇朝。 到如今,北疆虽然因为土地的贫瘠和粮草短缺实力下降,但依旧不可小觑。 # 少将军府。 阁内映着三个人影。 华含章接到殷嬅传来的东西的时候,恰好同萧桓在一起,这一日三人相约一处,商讨卷轴。 一张古旧的皮轴放置在案牍上。 “……此计可行。”老将军道,“嬅丫头哪儿弄来的妙法?” 这图纸上地理信息详细,和他们本身所有的地图相对比,该有的都有,他们没有的,这图上也都有,极致详细,看来画图的那一位是周游各国的高人。 华含章抱胸看着那图,突然想起之前的一件事来,就道:“不说我差点忘了,姐姐从前确实拜过不少师傅……只是,我并不知道怎么有这样一位奇人。” “……不管怎么样,此法对战北疆甚好。”萧桓取了一只笔在一边描画,画到一半,突然想起那个银免覆盖的暗卫,总觉得那人看自己的眼神,有点怪异。 甩了甩头,将这个奇怪的感觉抛到脑后,继续沉浸在图内。 门外突然传来侍卫的呼喝:“书房重地不准入内!” 三人收了卷轴,往门外看去,只见一个嫩色纱衣的姑娘,端着一盘汤水站在外头,可怜巴巴往内看。 其余两人皆看向萧桓。 萧桓的脑仁有些疼痛,出去关上门,道:“你不用做这些的。” “可是,阿颜也没有别的可以为你做的……像小时候那样不好吗?萧哥哥?”叶颜仰头问他。 萧桓有些无言,无法回答。 他让侍从接过托盘,缓声让叶颜回院子里去。 回身的那一刻,他想,上次派去家乡带话的人怎么动作这般缓慢,是时候再派些人将叶颜送回去了。 # 萧桓转身之后,叶颜微微笑了。 他和她记忆里的那个少年不一样了。 他比记忆里高了许多许多,面容愈发冷峻严肃,甚至都有了……喜欢的姑娘。 他们的相处只有幼时的那段岁月,幼时的心心念念转化为恋慕痴缠,其实是很简单的过程。尤其是姑娘在知晓自己的未婚夫婿,是保家卫国建功立业的青年将军,那种恋慕就更加扎根。 然而他不会爱自己,他钦慕那个高高在上藐视众生的帝姬。 只是想到那个东陈帝皇对她说的话……叶颜偷偷往房门内瞄去,透过那细细的门缝,她隐隐约约看见两个男人的身影,看见桌上隐隐约约有着什么东西,像是一张卷轴。 她心里有一种难言的激荡,小心翼翼的兴奋。 那个男人告诉她的话,她觉得是个难得的时机。 在萧桓被帝皇赐婚之前…… 她必须做些什么。 # 北疆多大漠。 临近交界的地方有几处小村落,村民面黄肌瘦,精神头不是很足。 一孩童在村头捡草头,听见阵阵古怪的动静,好奇抬头,突然浑身一抖,往村里跑去,边跑边哭嚎:“蛮子来啦!蛮子要进村啦!大家快逃啊!” 远处那黑压压的线逐渐扩大,金属交错的声音渐渐清晰。 孩童往后山跑,周围的泥屋内皆是兵荒马乱,孩童是个孤儿,也不用往自家跑——他连家都没有,狼狈逃窜着往小山沟跑,躲藏在石块后头。 他眼看着大军压近,惨叫哀嚎声不绝,他扒拉在隐蔽的地方,一点点,看得清清楚楚。 血色照进眼睛,映着他脸色苍白难看,眼角微微抽搐,汗珠滚下鬓角。 “完了,完了……”望着远处骇人之景,孩童只敢把自家缩得更小一团,祈祷不被发现。 # 西楼收到消息,已经在三日之后了。 楼景帝震怒,幸而此次凯旋归来的边疆军士早已回归边疆,可以即刻抵挡。 殷嬅原本都做好了提防东陈的准备,没想到东陈一直没什么动静,便又着手开始研究布朗带来的另外几份图纸。 她给出的那一份只是针对北疆的地形军事图,那份图纸经过特殊的手段,可以显现她让它显现的地方,且曾经被一位兵法大能加持,可制定战术兵法。 这样的图纸在她的收藏里只算是普通灵物,这才能借由布朗的空间带入b级位面。 此时她手中的图纸,比之前那份更加破旧,但在殷嬅眼中,这份图纸的画面不断变换,直到显现出东陈的布局。 她的眼神凝滞在东陈西边的军队方位。 那一队大军正在北上。 # 殷嬅之所以对上顾安竹有信心,就是因为“沈洛”是位面商人,而“沈厌”是位面流亡者。 位面商人前期的出身艰难,任务执行者需要面对很大的压力和困难,但相对的,他们可以得到丰富的奖励。 沈厌身为位面流亡者,自己打拼积攒实力,相对而言更加艰苦。 位面流亡者的生存,需要狠劲和际遇,一般普通位面出身的人,都不会选择流亡这一条道路。 想着想着,殷嬅突然思绪跑偏,她大概可以猜测沈厌选择成为位面流亡者的原因,可是,娄泽呢? 他到底是不是“叶邵卓”,到底是不是“释迦”? 到底是不是……成为流亡者,来到她身边? # 此番北疆入侵,楼景帝派遣少将军萧桓北上伐疆,华国公世子、三军军师华含章跟随,老将军袁毅坐镇后方。 国库大肆拨款,富商官员捐军款,宫内开支消减,只为举国上下共同应敌。 萧桓临行之前,于金銮殿前拜别帝皇。 他抬头看着笑容端庄和煦的帝姬,不知她在这短短一段时日内,为何变了这样多。 归来初见的那一夜,树影轻摇间,她在金銮殿上遥遥望来。 琼庭里暗香如缕,屏风之后丽人婷婷,衣带飘摇,华锦长裾逶迤。鸦鬓雪肌,芙蓉骨,糯米牙,气度风华极佳,一双眼眸若水,却也亮的惊人。 这个画面,深深镌刻在他的脑海里。 就好像当年文德皇后还在的时候,她张牙舞爪活泼好动的模样。 女儿家的娇俏如不谢的花期。 而如今的帝姬,却像一朵已经开至盛极的芙蓉。 他已经抓不住她。 # 朝阳灼灼。 将军将领穿过伏跪一边的群臣众生,踏上遥遥不见尽头的征途。 那条战争的路,似乎通往天边,通往那一处、日光最明亮的北方。 北西之战,一触即发,而帝姬和亲蛮族也即将被提上日程。 殷嬅看着这块朝阳照耀之地,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兴奋。 她期盼着那一天,让释迦站于明处,携手看这河山大好、乱世转安。 他是她的凶匕。 而她,亦将这西楼大地,化作护他的盾牌。 # 西楼对阵北疆的战役,绵延持续了三载。 像是一个诡异的承接,承接当初帝子为质的三年。 不知道算不算一场诡异的天命。 而这一场战役,在西楼的史书里,亦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是因为它宏大,而是因为它,有一点传奇。 # 三年前两军开战月余,西楼处于上风。 然而,某一日东陈大军出现在战场附近,当时骇得两军将士当场停了杀戮。 又然而,出乎意料的,东陈军队只是在一旁驻扎,僵持在战场上,第三方不动,其余两方也束手束脚,不敢放开了打,只怕被坐收渔翁之利。 西楼手握奇诡兵法,这场战役在这之后却是长久僵持着。 更加诡异的是,之后北疆似是总能猜出他们的战术,华含章研读着兵法卷轴,心中冒出一个奇怪的猜测,北疆那边似乎知晓他们手上兵法的内容。 又或者……有人通风报信……? 第42章 呆萌赴死的侍卫大叔20(结局章 ) # 战役僵持半年的时候,东陈帝皇,羌浮帝顾安竹亲临战场,当时的殷嬅在西楼帝都内,摸着另一份卷轴,听到消息,她沉默片刻,便道:“顾安竹去了?那准备一下,送本宫去北部边境。” 然后又吩咐释迦:“你留着宫里,替我守在哥哥他们身边,盯紧点。” “主子,不可。”释迦第一时间制止她,“要送什么,主子若是不放心,那就让属下单独去送吧。” “顾安竹要见的是本宫,可不是你。” “主子,你说过让属下不离开你的。”老男人突然硬邦邦吐出这么一句话。 殷嬅呆了呆,突然大声笑出来,上气不接下气。 笑得老男人整个人都有些紧张起来,掩盖在黑袍下的手指悄然缩紧。 殷嬅笑够了,看他的反应又觉得很好玩,勉强憋住笑意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又勾了勾唇:“那你就带着本宫去吧。” 得了这句指示,老男人像是舒了一口气一般,立刻起身隐去身形。 布朗趴在一旁竖耳朵,西楼皇族培养的暗卫隐匿功夫一流,但并不能瞒过身为位面平衡局系统的白虎。 “洛洛,那家伙刚刚紧张得要死。” 殷嬅让侍女送了些吃食进来,一边喂它一边道:“现在呢?” “心情激荡欢脱啊,万万没想到那个大冰块冷峻如刀的皮囊底下是个闷骚啊哈哈哈,简直2333333……” 殷嬅揉了揉它的虎头,“不经意”揪下两根呆毛。 “喵嗷!”白虎吓得浑身一抖,波浪一样,“洛洛窝错辣!窝不该这样说你的小情人……” 殷嬅:“呵呵。” # 月郡,叶家。 一棵杏子树,已结出硕果。 叶颜早在萧桓出征后就回到了月郡,她的离家其实在家人的掌控范围内,在发现之后,一路上也派遣了侍卫跟随。 叶家对这个幺女是真宠,此外也未尝没有借着这件事试探萧桓的意思。 叶颜这次回来之后,是被少将军派人送回来的,叶家人摸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态度,问叶颜,叶颜也不说,毫无头绪。 叶颜正听着小丫鬟叽叽喳喳说着外头的消息。 “听说战局还胶着呐。”小丫头担忧道。 “不过萧少爷那般能干,肯定能把北疆打得落花流水的!”另一个姑娘宽慰自家小姐。 叶颜的面色有些古怪,她自然知道战局为何胶着,那个顾安竹派人帮她潜入书房,就是为了偷窥那么几分军事要秘。 羌浮帝想要得到殷嬅帝姬,她乐得帮忙,当然她也不会蠢到透露太多东西,只给出一小部分、看着最无关紧要的计划,刚好可以拖着时间,但又不会影响大局。 做这一番事情的时候,她奇异般没有半点慌张,仿佛有谁给了她莫大的勇气和能力,做完一切之后她才稍微感到一点害怕,可是“殷嬅可能很快远嫁东陈”这件事,替她将一切恐惧压了下去,反而转化为莫大的兴奋。 只要她离开了,只要萧桓将胶着的战局解决,他们就再没有可能。 她递出的消息也就一小部分,想来西楼的战局很快可以翻盘。 # 叶颜回到闺房内,鼻尖闪过一缕古怪的香味,还没来得及奇怪,弄弄的眩晕涌上来,眼前一黑,昏睡过去。 再次转醒,却是在一处昏暗的屋子内。 陈设破旧,灰尘遍布。 叶颜吓得整个人缩成一团,几乎控制不住尖叫,好半天才死死抑制住。 “醒了?”一个声音在身边响起。 之前完全没有这个人,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来人黑布遮面,声音嘶哑,像是刻意处理过:“偷盗军机要务,出卖信息给敌国,你一个姑娘胆子倒是不小。” “你是谁派来的?”叶颜缓神,心中慌乱不已。 “别想了,军机大事,出了问题自然要找元凶,你说小小一个叶家,怎么养出你这么一个胆大包天的女儿?” “你们要干什么!”叶颜一抖,声音即刻尖利起来。 “因为这场战争枉死的将士需要祭奠,叶家虽然不大,但好歹是个交代。”黑衣人似乎笑了一下,眉骨之间一道伤疤有些狰狞。 说完不顾叶颜的嘶吼,门外又进来几个人,拖着她出去了。 “说起来,主子自己惹毛了那个帝姬,怎么这会儿又要给她交代?”黑衣人面色纠结了一阵,随即将这个问题抛到一边,不管了。 # “月郡叶家,借由与少将军萧桓的婚约,将女儿送去少将军府。少将军好心将叶家小姐送回,却不料叶家狼子野心,借由叶颜之手窃取军事信息出卖给敌国北疆。” 这个消息传出去,几乎不用刻意的推手,就已经引起民众恨不得生啖其血肉的愤恨。 叶家小姐逃离,民众的满腔怒火就发泄在叶家身上。 皇商叶家,几乎是瞬间从富足的世家,变成人人喊打的阶下囚。 据传闻,被抓走之前,叶夫人还在凄厉喊着自己女儿的名字,直言女儿必定不会是这样做的,然而也没有人愿意相信她。 因为整个叶府都被冠上了叛国之名。 这场战役多拖延一日,就有可能造成更多无辜百姓的伤亡,这一刻不是你,下一刻,就说不准了。 是以,万民请愿严惩叶家,叶家几乎是如山倒下一般,无力挣扎。 # 听到这个消息,殷嬅只是略微诧异了一下,觉得叶颜既然难得有一次脑子,做出没被萧桓发现的事,但是怎么这么快暴露了? 何况,窃取军事机密,叶颜的脑袋是被狗啃了吗? 从上一世“殷嬅”的记忆来看,叶颜不该是这样一个冲动的性子……她第一时间想到了顾安竹。 顾安竹对叶颜做了什么? 精神控制吗?还是其他? 上一个d级总裁位面,谢清婉害苏里被砸伤一事,就有他在操控,难道这一次又是他?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 况且,如果不是精神控制,那叶颜又是为什么会听他的吗? 那可是是非本国的帝皇啊,叶颜会在得到什么好处的前提下答应? …… 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在脑后,她根本懒得在意叶家怎么样、萧桓的婚约怎么样。 这些不会影响到大进程的事情不在她考虑范围内。 若是一般的任务执行者还得考虑任务完整度,而她只需要在位面法则容许的前提下达到目标就好。 # 殷嬅此次前往北疆,带着布朗和她的暗卫。 她此次出行,为了说服她父皇费了不少劲,还得再次瞒着自家哥哥,着实有点烧脑。 护卫队抵达靠近边境的地带,殷嬅也不做停歇,直直前往军营,将卷轴交与自家舅舅。 “叶颜出卖了卷轴的信息?”华含章非常诧异,“她一个闺阁小姐,是怎么避开守卫进入书房的?等等,关键问题是,小阿嬅,你跑来军营干嘛?这里可不是好玩的地方。” “暂且不知,估计是有人在帮叶颜吧。”殷嬅含糊道,“先不说这个,我送了新的卷轴过来,战事焦灼,这才是重点。” 华含章接过卷轴,并没有急着摊开看,只对她身后显现身形的暗卫道:“护好她。”随后又叫了一干卫兵前来护着。 这才匆匆往中间大营去了。 卷轴认主,殷嬅靠得越近越好掌控。 之前的卷轴战术死板不可变化,不过是因为殷嬅不在它身边。 这种变化是可以欺瞒普通人的,布朗兴致缺缺跟在后头,一扭头,却看见那个藏身暗处的男人盯着华含章手里的卷轴,表情怔愣。 布朗在心里嘀咕了一下:他不会真是那个什劳子娄泽吧?宝宝不经吓、宝宝害怕。万一是真的,那洛洛怎么办?这就很方了。 它觉得,它有义务承担起监视老男人的重任。 # 这一夜,军营大帐内的灯火燃烧了整整一夜。 西楼京都,叫嚣要求严惩叛国贼的人群还未散去。 北疆大漠,休憩的战马卧在草甸上,警戒的卫兵半分不松懈。 这之后的战斗,将持续两载。 东陈兵马退到东陈边界的最北边,靠近战地,长期驻扎。 幸而东陈驻扎的兵马并不多,尚且在西楼北疆的容忍范围内。 三方僵持,维持一个诡异的平衡。 殷嬅一直怀疑顾安竹将战乱拖延至今,是为了修养他消耗的力量,毕竟他不是位面商人和任务者,频繁出入世界,极其消耗灵魂之力,而这种力量,各自的人有不同的补给方式。 比如灵魂、比如天赋、比如情感、比如命数…… 殷嬅并不知晓他的补给方式是哪一种。 叶家倾塌之后,叶颜依旧没有音讯,她好像平白无故消失在整个西楼的信息网中,连叶家人行刑之前都没有偷偷前往看哪怕一眼。 # 第三载。 恰巧是激战最猛烈的时候。 北疆已经支持不了战争的消耗,毕竟大漠少粮草,彪悍的马匹更是消耗良多。 这是最后一场战役,虽然没有明说,但双方都已经知晓。 东陈似有所感,羌浮帝再次光临战场,与这边的战地遥遥相望。 此次战役,史称“三坤之战”。 殷嬅知道,已经轮到她和顾安竹做出了结的时候了。 他们曾经是姐弟,是相依为命,是形影不离; 他们如今是仇敌,是生死存一,是天命之敌。 # 这个位面任务结束的关键,便是上一世释迦死去的一刻。 扭转这个结局。 而顾安竹要做什么呢?或者说,沈厌,他要做什么呢? 殷嬅换上暗色的宽袍广袖伴凤凰图样暗纹的锦袍,此时是第三载的深秋,天气寒凉,大漠的气温相差极大,将士们时常白日炎热,晚上冻得无法入睡。 她迎着风沙向前,淡淡沙土被狂风夹杂着肆虐。 她的头发像风里展开的帆,烈烈摇晃。 这是最后一战,“西楼”和“北疆”。 而顾安竹的箭矢,已经执在手中。 亮银色箭头,在百步之外反射出点点寒芒。 这是最后的对决,“沈洛”和“沈厌”。 # 没有萧桓,没有叶颜,没有西楼上下将士,没有北疆嘶鸣铁骑,没有东陈眈眈军马…… 黄沙漫漫,殷嬅的眸光凝滞在顾安竹身上。 那是寻常人无法触碰的箭,除了顾安竹和她,除了白虎布朗,无人可见。 她感受到了那隐约熟悉的波动。 只要最后的剧情结束,她就将要离开。 只要释迦不为护她而亡,“殷嬅”的遗愿就算完成。 而她将选择。 既然无法驱逐顾安竹,那就…… 死亡。 # “嗡……嗡……” 箭尖刺破空气,刺破飘摇的黄沙。 顾安竹对她遥遥笑了一声,眼里意味不明。 殷嬅看着银箭飞驰而来,白虎在她身后低沉嘶吼,却被主人以精神压制不可一跃而起。 箭尖逼近,愈发靠近。 “嗤!” 入肉骨裂之声。 殷嬅突然睁大了双眼……【防盗,剩余部分在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侍卫大叔番外:殷媛紫竹 # 殷媛活着的这十几年来,就挨过三回巴掌。 小时候在冷宫的废殿里,她饿得有些狠,看守的小宫婢不尽心,窝在大门槛边嗑米果儿当零嘴。香味儿冲她鼻孔里钻,几乎绕到脑子里去。 她向她们讨,那个肤色有些黝黑的小宫婢直直看了她好久好久,才诡异地笑着,给她几颗。她直觉那笑容和眼神奇怪得很,却也不顾深究,跑去后殿想把米果儿喂给母妃。 母妃染着病,虚弱得不得不卧在榻上,看见她手里的吃食就猛地直身而起,狠狠地抽了她一个大嘴瓜子。等她吓得整个人都在抖而不敢哭的时候,才轻轻拂掉了她手里还拽着的米果儿,告诉她:“你是正经的皇族帝姬,你是,主子!不是,需要人施舍的,贱婢!” 这是她挨的第一个巴掌,她觉得脸很疼很烫,可那刚刚被轻轻拂过的手,却更是烫的她发抖。 # 后来母妃病得快要没救了,她忍不住偷偷溜出冷宫去,可还没冲出冷宫的范围就被侍卫发现,只能发狠咬上侍卫铁石一般硬的胳膊,这是绝境里的她唯一的武器。 可能老天这么些年终于觉得她有点可怜,盛宠至极的帝姬殷嬅,她的从未谋面的大姐姐,恰恰在这附近。 殷媛只记得那个同为帝姬,却和自己完全是两个极端的端华姑娘淡淡笑着:“你的母妃倒是将你教育得好”,然后就给了她一个天大的施舍。 就像当年她无法抗拒那几颗米果儿一样,她抗拒不了这样一个机会。只是母妃到底病入膏肓多年,有了太医和药,也补不了亏损至极的身子。她并不难过,反倒觉得这是母妃的解脱。 她偷偷把母妃埋在冷宫的树下——被剥夺了尊荣的妃子,连一处像样的墓穴都没有。 # 后来她匍匐在那个大姐姐的跟前,举着从不离身的匕首,把自己的命,还有未来,统统交给她。 然后她得到了人生中第二个巴掌,那个刚刚给了她一掌的人眼神又凉薄又火热:“我殷嬅的妹妹,怎么可能掌握不了自己的命。” 她后来的人生张扬又肆意,借着殷嬅的东风,也竟然顺带得了帝王的青眼。 在姐姐后来代替帝子去陈宫为质之后,帝皇的宠爱甚至直接转嫁到她身上。 呵,多么讽刺。 当年她母亲因为肆意倔强的性子得罪了帝王被废,如今的她却因为这同样的个性入了圣心,呵,多么可怜又可笑。 只是她和母亲到底是不同的——帝王可以有乖张肆意的、身体里淌着他的血液的女儿,却不会宠爱一个不懂逢迎婉约的女人。 她觉得她有点想念姐姐了。 # 殷嬅挨的第三个巴掌正是发生在之后的人生里,那个打了她这一巴掌的人,不是她的长姐,也不是她那脾气暴烈的父皇楼景帝。 却是一个戏子。 一个卑微的,戏子。 那个戏子。 叫“紫竹”。 君紫竹。 # 君紫竹后来成了她的臂膀。 他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在遇到她之前,他已经声名远播。 如果不是殷媛出宫醉酒,扯着他不放,导致最后直接把他带进宫去,君紫竹应该已经是一个红遍帝都甚至整个西楼的名角儿了。 然而世事没有如果。 缘分是很奇妙的东西,当初打了殷媛一巴掌的君紫竹爱上了她,而放浪形骸肆意妄为的殷媛也会在他面前娇俏撒娇。 殷媛那雪一样白皙的肩头上,纹有一支枝条诡谲的花——那是他亲手一针针刺在她肩头的印记。 他身上的香气清苦,不若一般伶人的魅香,她素来喜爱得紧,怎么也戒不了。 两个人默默相拥的时候,就像在交换彼此仅有的温暖,一起抵御这乱世的寒冬。 # 姐姐回来西楼了。 殷媛着实高兴得很。 她最爱的人,除了故去的母妃,就是姐姐,君紫竹都得排在后头。 姐姐吃了许多的苦,可她依旧保持着那样明艳尊贵的精气神,殷媛觉得姐姐不愧是姐姐,永远像她身前不倒的山峰。 西楼的八位帝姬里,殷嬅最尊荣,殷悦最天真,而殷媛是最妖最美,素来桀骜不驯 很少有人知道殷媛帝姬幼时只是个怯懦的姑娘。 当殷嬅连同她身边暗卫的死讯从战场上传来,殷媛整个人都懵了。 据说帝姬殷嬅的暗卫为她阻挡一只凭空突然出现的羽箭,据说帝姬殷嬅同时被那只羽箭所伤……两人当场身亡。 帝姬的尸身被华含章带了回来。 据说,出箭的人是羌浮帝顾安竹。 据说,少将军萧桓在看见殷嬅的死后,如同疯魔一般,大肆杀敌。 据说…… 难得的,殷媛整个人都显出一种极致的脆弱。 而这种脆弱,自从殷媛接手殷嬅交给她的暗中势力之后,就很少出现了。 # 殷媛很后悔当初没有直接把那个叶颜弄死。 如果解决了那个猪脑子的家伙,估计就没有后面这一堆事儿了。 楼景帝一夕之间像是苍老了十几岁,对着先皇后的牌位跪了一日一夜,殷媛有时候很恨这个废黜了母妃的父皇,但这时候又觉得他有些可怜。 殷媛让君紫竹的人几乎翻遍了整个楼国,找寻叶颜的所在,最后竟然在一处远离月郡十几里处的小山村发现一点线索,循着线索找过去,找到的路线却是通往东陈境内。 已经不属于她可以伸手的范畴。 但总有一日可以触及。 # 皇贵妃之子,楼景帝的第二个儿子,早在两年前就被贬为庶人。概因他企图操控军后方粮草,借此打压先皇后一脉势力。 皇子被贬之后,失了兄长庇护的殷悦很快就被送去和亲,在那不久之后,死在了和亲的路上。 而在这过程中,左相靳儒从未出手相助。 像是明白了帝皇的决心一样,左相在皇子被废之后就交出很大部分权利。 殷嬅死后,帝子殷景行情绪失控,和楼景帝一般,执着于为妹妹报仇,然而西楼刚刚经历了一场战役,需要休养生息,他们也只能将目光先放在其他事情上。 借由帝子殷景行的手,君紫竹查出了左相多年前的*,比如靳儒曾经钦慕文德皇后,比如文德皇后的死和丞相府有关……殷媛不确定左相究竟在想什么,或许是赎罪? # 殷嬅死后一年。 派遣去东陈的探子带回一个奇怪的消息。 羌浮帝名下的产业,一处矿山,出现了一名被折磨得体无完肤的女子,看那容貌,和消失多年的叶家小小姐十分相像,那女子已然疯癫,嘴里一直念叨奇怪的话语。 比如什么“你嫁过去就不会和我抢了”,又比如“明明是我先认识的”,还有一些可以分辨的“娘亲阿颜不是故意的”,之类的话。 前几句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但后几句基本可以确定她的身份。 # 一直跟着殷嬅的那只白虎,早在殷嬅死去之后就消失在战场上,不知跑去了何方。 他们尝试过寻找,然而白虎奇迹一般摆脱了所有追查,连个虎爪印都没有留下。 在查询到叶颜的下落与下场之后,虽然不大清楚她为何收到如此折磨,但殷媛依然好心情地去皇陵拜祭自家姐姐。 唯独西楼最尊贵的皇族可入皇陵,殷嬅自然是其中之一。 然而实际上,本该葬在皇陵的殷嬅,只在皇陵内留了一具衣冠冢。 拜祭完之后,殷媛转道去了巍山。 # 帝姬殷嬅的蓉阁坐落在皇宫内部,是为楼国帝都郝城之奇景。 若白日登帝都之巍山,可远观蓉阁之外景,尤为奇特。 殷嬅的墓,就在巍山之上。 不入皇陵,因为殷嬅临终前的交代。 楼景帝在几番纠结之后,才选择了顺从女儿的心意。 这时候,人死如灯灭,身为父亲,他也没有理由驳回女儿的请求——事实上,若是她能活过来,能够神态鲜明地同他争辩,同他理论,同他叽叽喳喳地撒娇……楼景帝觉得,他什么都会答应她,答应他最疼爱也最亏欠的孩子。 皇陵里葬着文德皇后,而文德皇后身边的墓穴,是楼景帝的位置。就好像楼景帝死后希望与文德皇后华瑶同葬一样,也许殷嬅也希望和她的爱人同葬。 殷媛想,姐姐可以和她的爱人葬在一处,是不是算完成了一份遗憾? 殷媛也希望,待自己百年之后,可以和君紫竹葬在同一个棺材里,手足相抵,身体相依……即便因为身份,尚且活着的他们无法正大光明在一起。 将来啊……真希望能合葬。 就好像,姐姐要和她如影子般相伴一生的暗卫,葬在同一片土地上。 # 释迦的棺材比殷嬅矮了一截,然而这种设定并不是为了彰显尊卑,只是因为…… 【防、盗╰(*°▽°*)╯】 第44章 末世莎翁的丧尸大叔01 # 怀里抱着老男人依旧温热的躯体,沈洛脱离了这个b/c级世界。 然而由于任务对象,也就是释迦的死亡,她的任务完成度只能算是c/d,只是勉强比那个d级总裁位面好一些罢了,得到这个评价还是因为这次的位面难度较大。 上次在d级位面停留的、沈洛的部分灵魂体已经归来,她此时的脑海里,两份爱恨共同打转。 每当前往新的位面的时候,她都会将上一个位面的爱恨情感留在那边的分离灵魂体上,直到她再次归来,这样就保证了她身体内的情感不会絮乱。 侍卫位面的“殷嬅”也同时死了,因为释迦死后,“殷嬅”也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所以此时的沈洛保留了所有的记忆情感。 苏里和殷嬅的情感交织。 她有些头疼。 # 委托人“殷嬅”依然在她位面平衡局的空间内。 “殷嬅”对着那面幽碧色的水镜,看着此次位面任务——也就是“殷嬅”自己的位面内上演的一幕幕。 她依然是那一袭点缀着玉珠的玉色飞凰鎏金裙,霞色芙蓉纹金丝带,碎花点星纹石薄绡披帛。 “本宫的暗卫还是没有活下来?”女子的语气似乎并不犀利,只是夹杂着淡淡的惆怅悲哀,“那便罢了。” 就好像当初的“苏里”在这个空间内忘记了叶邵卓一样。 如今的“殷嬅”并没有对释迦的死表现太大的愤怒哀伤,仿佛她仅仅是有愧于她的侍卫,并且试图挽救,挽救不了,也没有那么伤心。 当初那个说着“本宫此生对得起西楼皇族,对得起举国百姓,唯独对不起一人……本宫要你救他,本宫此时最亏欠的人,本宫的贴身侍卫——释迦。”这样的话的帝姬并不是她一样。 沈洛自然不会告诉“殷嬅”她被剥夺了什么东西。 “这个任务我没有做到最好,会弥补你,给你一世轮回的机会。” “殷嬅”挑眉,道了声谢,便在布朗的带领下消失了。 # 布朗和“殷嬅”消失之后,沈洛整个人蜷缩在角落的美人榻上。 这块空间,是沈洛的领域,古色古香,四下里散乱着许多的多宝阁架子。 四下里宝物凌乱堆积,沈洛哆嗦着手摸出那只羊脂白玉雕花的水烟杆,红唇凑过去狠狠吸了几口,她这次抽得极狠,连清淡的水烟都变得呛人。 她在脱离位面的时候,看见释迦无法愈合的伤口。 那伤处被羽箭一点点腐蚀,而那种羽箭的腐蚀作用只能发挥在异世人身上。 她回神之后,看见了顾安竹,或者说,沈厌,那一切皆在意料之中的眼神。 所以说,沈厌在这个位面想要杀死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她。 他借由这只箭证明了释迦异世人身份。 可沈洛依旧不能确定,释迦究竟是不是她的……爱人。 是不是你,娄泽? # 位面商人任务失败,需要付出代价。 这代价并不像那些任务执行者任务失败需要付出的一样大,只是之后的任务位面难度升级。 也就是说,在侍卫位面,沈洛接了的任务是c/b级,那下一个任务,就应该是b/a,或者纯a级。 布朗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位面平衡局给她选择的补偿任务对象。 一个双目失明的秀气姑娘,略微有些局促,被灰扑扑的白纱布缠绕着双眼,身上有色泽奇怪的血液的痕迹。 “不好意思,我的眼睛看不见,您就是那位能帮我找回阿啸的人吗?” 她的名字是。 杨絮依。 # 这是一个末世位面。 女主还是一个双目失明的青梅姑娘。 沈洛觉得,这种任务失败的惩罚,让她头更疼了。 上一世,杨絮依在末世还未到来之前,一直过着虽然看不见,却平淡美好的生活。 她有一个青梅竹马的邻居男友,谭啸。 谭啸——谈笑风生,用通俗的话来说,他就是大众眼中的人生赢家。 而杨絮依这个姑娘,如同她的名字一样,生若柳絮,漂泊无依。 她很小的时候父母离异,只有她一个小姑娘住在家里,偶尔有保姆过来照顾,隔壁年长她许多的竹马对她诸多照拂,两人之间只差捅破那层窗户纸。 而这层窗户纸因为末世,不得不被抛在一边不作考虑。 杨絮依是一个不幸的人,后天因为一场病双目失明,曾经见过世界的美丽,又被上天残忍剥夺了视觉,还在人生最美好的年华里,遇见末世。她也是一个幸运的姑娘,因为她有谭啸,甚至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她处于末世之中。 是的,直至死前,杨絮依都并不知晓自己身处末世。 原因还是谭啸。 # 那一场末世来临得突然也不突然。 白日之时,天幕骤黑,诡异无声的暗黑辐射照耀大地。 于是末世就来了。 末世之前其实有诸多预兆,比如絮乱的大气温度,暴躁不安的动物,出生畸形的婴儿……然而并没被足够重视。 那场天黑之后,全部人类陷入昏迷,部分人出现了第一轮异变。 有的化作皮肤僵硬身躯迟缓的丧尸,有的人高烧之后出现身体变化或者得到不一样的能力。 体质得到强化的人,拥有数十倍强于普通人的力气,或者迅疾如飞的速度……在之后被称作“强化者”。 另外还有一部分特殊的人类,得到科幻片中类似“超能力”的特殊能力,被称作“异能者”。 异能者的能力千奇百怪,基础的元素异能如同水、火、土、木……稀有一些的元素异能包括风、电、雾……再特殊一点,空间、精神、意念…… 杨絮依和谭啸,前者并没有被感染成丧尸,也没有进化出能力,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双目失明的姑娘; 后者则在昏迷数日后得到一种特殊的异能,没什么直接的名字可以形容,因为之后都没有遇到相同的异能。 只能说,谭啸的异能大概是和五感有关。 故事看到这里,沈洛忍不住叹了口气。 能得到这样的异能,算不算是谭啸为了他亲爱的小青梅生出的执念所致? # 盘点整个末世内,杨絮依算是个幸运的姑娘。 因为谭啸着实,将她护得很好,很好。 他借由特殊异能瞒住了他的姑娘,所以杨絮依听不见丧尸的嘶吼,闻不到血液的腥味上涌,她能够听见的、闻到的、感受到的……都是谭啸给她营造出来的五感。 这整个丧尸世界,从最开始,到死亡降临,这之间的时间内,杨絮依都活在一个几乎没有恐慌,危险皆被抵御的“幻境”里。 谭啸的能力看着不起眼,但着实十分实用。 他怜惜爱护自己的小青梅。 他借由这种异能带着杨絮依避开了一场又一场丧尸潮。 …… 如果不是最后谭啸感染了丧尸病毒,杨絮依可能就可以保持这样的状态,安逸地过很久,甚至就这样过完一辈子。 # 可是世间没有如果。 谭啸就是杨絮依的保命符,是她看不见光明的人生里唯一的光,是她看着这个世间一切的眼睛。 杨絮依对谭啸的信任根深蒂固,所以在末世初期,谭啸的能力还没有那么强的时候,很多奇怪的点都被杨絮依忽略了过去,她只是全心全意信他。 谭啸护着杨絮依,所以他明明可以令她的双眼恢复视力,也没有让她看看这个满目疮痍的末世——他或许可以为她编造出一个可以让她“看见”的世间,可是那就无法解释他为什么可以让她恢复失明多年的双眼。 因为他爱她,所以他为她遮掩了整个世界。 无论是光明,还是黑暗。 # “不好意思,我的眼睛看不见,您就是那位能帮我找回阿啸的人吗?” 看看,这姑娘到现在还只是以为她的竹马哥哥失踪了,多讽刺。 沈洛敲着水烟杆,“啪、啪”一下一下。 这气氛叫人很紧张。 面前的姑娘愈发紧张局促:“在死前,我和他失散了,我们一起出游的时候迷了路,又找不到信号,在山林里生活了很久……我死了没什么关系,可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安全不安全……听说付出代价就可以让您帮助,您能帮帮我吗?” “可以。”沈洛的手肘支着下巴,无所谓地笑了笑,抽过水烟之后的嗓音略微沙哑。 杨絮依一惊,似是没想到这个位面商人的声音这样年轻。 “……那,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沈洛摩挲自己的面颊,缓缓道:“你的灵魂之力就是时光回溯的关键,若是任务成功,你会消失,也就是之后都没有轮回。当然,消失之前我会让你知道任务的整个过程。” “……好。那如果失败了呢?” “……呵,那就再说吧。”沈洛随意答道,慵懒笑,虽然委托人看不见。 不论任务失败与否,委托人关于任务对象的一切情感都不会再属于她们。 就好像原本并不爱叶邵卓的“苏里”在任务成功之后直接忽略了他,又好像那个可能爱着释迦的“殷嬅”面对沈洛任务失败,也没有过……【防盗,见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末世莎翁的丧尸大叔02 # a市。 一处小别墅。 沈洛睁眼之后,发现她无论睁眼不睁眼都是一样的效果——一片漆黑。 她感受了一下身体数据,发觉“杨絮依”的身体,除了视力之外,都非常灵敏。 不论是嗅觉、触觉、味觉,还是听觉。 也许,这就是上天对“杨絮依”另类的补偿,补偿与她失之交臂的光明。 如今,沈洛已经成为杨絮依,那个双目失明的姑娘。 # 杨絮依发现自己是坐着的,又动了动手脚,上下左右摸了摸,发现自己正坐在轮椅上,穿着合身柔软的衬衫牛仔裤,整个人干净清爽。 她试探着放出精神力——既然这个a级位面的位面法则允许异能出现,那想来也不会阻止她身为位面商人的小部分能力。 然后……果然成功了。 潮水一般的精神力蔓延开来,如同一层薄膜一般,覆盖出屋内各种轮廓。 此时杨絮依的眼内世界,仿佛一幅x光照射的投影。 她可以清晰地“看见”,屋内的陈设很少,都是基础的东西,没什么装饰摆件,墙上也没有多余的挂饰,但整个屋子也不失简约大气。 别墅内大多数有棱角的东西,如桌子、椅子、墙角……都被浅灰色的泡沫胶布覆盖,贴合得很牢固。 临近台阶的时候,地面上还贴有微微凸起的、摩擦力较大的橡胶条纹指示带,就像马路上的减速带一样。 厨房内,每一件刀具都刀刃封好摆放,手柄朝外,每一个手柄上都刻着盲文名称。 比如“水果刀”、“菜刀”、“铁锅铲”、“小蒸锅”等等…… 根据记忆,这是谭啸的手笔。 杨絮依恬淡的面容上泛起柔柔的笑意,她的眼窝像外国人一样,深深的,眼皮很薄,眉型秀丽,笑起来的时候微微笑出一对卧蚕,很是好看。 不难想象,如果她的眼睛能看见,如果她的眼眸不是一片雾蒙蒙没有焦距的模样,这将是一个多么灵秀好看的姑娘。 # 杨絮依记下了屋内的布局,便只留了一部分精神力外放,因为虽然距离末世还有几天,但难保这之前有什么需要警戒的意外。 这个位面的科技还算比较发达,虽然远远比不上未来星际位面。 即便是失明的人,也可以用语音操控智能手机。杨絮依打电话给几个不同的商场,让他们在不同时段送了一堆货物,比如易于保存的食材干货、罐头、桶装水……又拜托了医药公司的朋友帮忙采买一些常备的药品,只可惜药品这种东西只能买少量的量。 做完这一切之后,杨絮依才从轮椅上起身,眼神茫然无焦距,摸索着找到放置在固定位置的手杖,专心扮演盲人姑娘的形象。 她走到厨房内,从冰箱里摸到一盒鸡蛋。 开火、烧锅、点油、打蛋……动作慢慢吞吞的。 透明粘稠的蛋清在接触锅底的一瞬“刺啦”成了白色,蛋黄圆滚滚窝在蛋清上,时不时颤动一两下。杨絮依取了一只锅铲,轻轻戳动,因为看不见,所以她不小心戳到了蛋黄,蛋黄表面那层薄薄的粘膜被锅铲划破,弹了一下之后,蛋液流了出来。 她想做一个漂亮太阳蛋的愿望报废了。 然而末世之后,很多人连这样一个烧得不好看的鸡蛋也吃不到。 杨絮依把荷包蛋装盘,撒了点黑胡椒,托着盘子放在餐桌上,又煎了一份三明治,打算当作晚餐。 # 外放的精神力在门外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波动。 杨絮依微微凝神,往门外“看”去,隐隐约约感受到一辆车的轮廓。 那辆车开进杨絮依家门前的院子里,停下,转弯,又开进了靠近后院的车库。 这一片别墅区算是高档的小区,杨絮依的父母有些家底,离婚之后给女儿留了这一处别墅和足够的钱财,就不怎么管她。 小区里各个住户都有独立的院落和车库,杨絮依当然是没有车的,不过她家的车库里,一般会停着谭啸的车。 现在,停在外头车库的那辆车内有个男人,此时他正在下车,一边从后备箱搬什么东西,一边往别墅这边看过来,仿佛想透过别墅的墙面看见什么人。 男人的身量很高,面容是很让人喜欢的俊朗。他的身材极好,西装搭在胳膊上,衬衫的袖子卷到手肘,布料包裹之下,流畅的肌肉线条充满爆发力。 正是谭啸。 # 杨絮依“看”着谭啸露出来的身段啧啧称奇,难怪可以靠着自己一个人在末世护住没有自保之力的杨絮依,身手定然不错。 她想了想,又转身开始煎第二份三明治。 鸡蛋的卖相不怎么好,还是三明治比较适合眼盲的她。 钥匙开门的声音传来,杨絮依在心里嘀咕,原主对她的“阿啸”是当真信任无比,车库随便停,大门随意进,估计卧室也差不多了。 男人的身形出现在门内,手里拎着一个笼子一样的东西,进门就唤了一声:“依依。”然后才把那个笼子放在门边。 杨絮依听见声响,转身就迎过去,清丽的小脸上笑意清婉:“阿啸,你回来啦?” 这一句“你回来啦”并不是说谭啸回到她家了,而是因为谭啸前几日出去出差,没有回到a市。 “嗯,回来了,刚下飞机。”谭啸一眼就看见他的青梅姑娘站在厨房里做饭,小姑娘围着个薄荷绿的围裙,身姿窈窕,眉眼弯弯,心里就是一阵舒缓愉悦。 他很快换了拖鞋走过去:“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保姆呢?三餐不是应该她负责吗?你自己烧饭,万一伤着了怎么办。” 杨絮依听着他念叨,顺着声音走过去,双手抱住他的腰,小身板埋在他怀抱中:“阿啸阿啸,我好想你呀。” 谭啸狭长的眼眸里立刻蕴满了笑意,拦住她纤细的腰肢,另一只手在她头上揉了揉:“鬼精灵,别转移话题。” 杨絮依只好扬起大大的笑脸,没有焦距的眼眸黑如深潭,完完全全倒映出谭啸的脸:“保姆阿姨家里有点急事,我就让她先回去啦。” “噢……”谭啸笑着应了一声,也没打算把自个儿落入怀中的姑娘放开,一边揽着她一边往平底锅里看:“在煎什么?三明治吗?” “……啊对!三明治三明治,是不是要焦掉了?”杨絮依慌慌张张,想要挣脱开去看看平底锅。 谭啸直接拉着她往餐桌走:“你好好坐着,我来。” 结果就看见了餐桌上卖相不怎么样的荷包蛋,和一份做好的三明治。 他奇怪:“不是已经烧了一份了吗?” “你不是今天回来吗,我想着你可能快到了,就想多准备一份。” “哟、不枉我一下飞机就过来了。”谭啸说着解下她腰上的围裙,自己围上,往平底锅方向走去,“那份蛋放着我吃吧,我想吃熟的,我再给你煎一份太阳蛋。” “哦好。”杨絮依乖乖坐在位置上,心知肚明其实他也更喜欢太阳蛋,但也不戳破,甜蜜蜜笑了。 谭啸把三明治捞起来,微微有一点焦,但可以接受。 借着热乎乎的锅底,他顺手又打了个蛋,在半熟半生的时候把蛋捞起来,撒了黑胡椒,又点了一点酱油。 盘子放在杨絮依面前:“好了,吃吧。” 杨絮依用精神力“看”到这个形状火候完美的蛋,笑眯眯假装摸索了一下,拿着叉子一点点慢慢吃。 谭啸解开那条薄荷绿的围裙,坐在她边上,帮她给三明治涂上蛋黄酱:“这晚餐吃的和早餐一样,等会儿我给你煮点宵夜吧。” “阿啸,你刚刚下飞机,吃完还是先去休息吧。”杨絮依眼神没有焦距,却稳稳地看向他,“这几天累不累呀?” “回来了就不累了。”谭啸吃着小姑娘煎的蛋,味道还不错,虽然样子不大好看。 两人便边吃边随意聊天。 # 解决了晚餐,谭啸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先替姑娘洗了碗筷,之后就坐在杨絮依家的沙发上,慢悠悠翻看一本书。 “在看什么?”杨絮依也更加习惯他的存在,凑过去问。 她并不会时时刻刻都用精神力,那样太消耗体力,而且为了扮演好“杨絮依”这个人,她还得更加将自己代入盲人的角色。 她虽然经历过许多位面,懂很多语言,包括盲文,但她还是第一次自己变成盲人。这种感觉有点新奇。 “莎士比亚的《rnight’sdream》。”谭啸举了举手里的书。 这本书是杨絮依看的盲文版,谭啸竟然也看得懂盲文。 杨絮依在记忆力翻检了一下,发现当初杨絮依的盲文,从很大程度上来说是谭啸一点点教出来的。 她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原主当真是一个不幸又幸运的姑娘。 “《仲夏夜之梦》吗?”杨絮依努了努嘴,“我不喜欢里面的海丽娜,如果她不把男女主私奔的事情告诉别人,那就没有那么多波折了。” “h,依依,我觉得这句话说的挺对的,’真爱无坦途’。”谭啸抚摸着那一句凸起的盲文,随口道。 “为什么真爱一定要有波折呢?”杨絮依不服气,“顺顺利利的不好吗?” “哟,我们依依长大了,开始评判爱情观了。”谭啸意味深长地说。 杨絮依一张小脸绯红,一只手去抓他手上的书,甚至反射性地闭了眼睛:“你胡说什么呐……” 她看不见,手伸了半天没有抓到,谭啸的眼眸暗了暗,直接把那本书凑近她的手,看着小姑娘抓住书之后露出一个得意的笑,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 室内气氛融融,岁月静好。 完全看不出,几日之后就是末世。 这个灯火通明的、温馨的屋子,和外头渐渐昏暗的夜幕,形成鲜明的对比。 杨絮依笑着笑着,心里念叨:“h……可不就像是一 第46章 末世莎翁的丧尸大叔03 # out,out,briefcandle,lifeisbutawalkingshadow.(h) 熄灭吧,熄灭吧,瞬间的灯火。人生只不过是行走着的影子。——《麦克白》 # 之后谭啸被杨絮依强制性压去洗漱一番,在客房里小眠。 “你先去睡一会儿吧,我等会叫你起来煮宵夜。” 杨絮依家的客房一般常备着,会来这边住的人也只有谭啸,虽然两家就在隔壁。 约莫睡了三四个小时,谭啸醒来,看表已经是晚上10点了。 “依依,怎么没把我叫醒?”谭啸一下飞机就赶来,确实有点累,不然也不会在平时不会睡觉的时段睡沉了。 他从客房出来,发现杨絮依正一点一点蹲在客厅里整理东西。 几大包的罐头粮油,门没关严实,可以看见门外还堆着许多。 “这是干什么?你把整个超市都搬回来了?”谭啸奇道,又皱眉担忧,“要买东西的时候和我说一声,我让人帮你去买好放好。你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不要随便给别人开门,虽然是超市送货员,你也看不见到底是不是好人。” 他的姑娘看不见这个世界,他便得当好她的眼睛。 “好的好的,眼睛叔叔!”杨絮依眨巴眨巴眼睛,咯咯笑,“我让他放门口的,等人走了就锁了院外铁门,然后才开门把东西拖进来的。” “眼睛叔叔”是杨絮依对谭啸的笑称,在杨絮依小的时候,父母还未离婚,当时父母让小小的杨絮依对着青年谭啸喊“叔叔”,这个梗一直被杨絮依保留到现在,时不时拿出来调侃。 两人之间的对话从来不避讳杨絮依双目失明这个问题,一个专心当小瞎子,一个专心当她的眼睛。 # 谭啸过来帮她整理,暖融融的灯光照耀在杨絮依身上,给小姑娘蓬松黑亮的直发镀上一层淡淡的光,谭啸忍不住伸手又揉了揉她的头,缓声问道:“怎么买了这么多罐头食物?吃多了不健康。” “屯粮呀。”杨絮依一边分类一边指挥他,“把这些放到地下仓库吧,明天可能还有好几家超市送货来。” “……依依你想做什么?”谭啸一脸大写的懵逼,他还以为小姑娘只是心血来潮。 “哎、阿啸我和你说,你别笑话我啊。”杨絮依纠结了一下,“我这两天都在做恶梦,感觉世界末日要到了。” “……噗。” “啊说了别笑的你又笑我!”杨絮依循声“看”过去,一双暗无焦距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气鼓鼓,“我是很认真在说啊!” 当然是很认真在说,毕竟几天之后就是末世了。 不过主线剧情不可更改,她自然不能在之后暴露“杨絮依已经知道这是末日”这个bgm(背景音乐)。 “好好好,很认真,咳,那你还梦见什么了?” “梦见了那什么,好像叫丧尸对吧?”杨絮依回想了一下,“你记得吗?我小时候还看得见的时候,有一次你拉着我看一部电影,吓得我好几天睡不着觉。就是那个丧尸。” “那都是假的,依依。”谭啸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尴尬道。 那次的电影可把小姑娘吓得够呛,也怪他,那时候他也是个少年,不知道小孩子那样脆弱不谙世事,害的小姑娘记到现在。 但之后他会护着她的,不让她遭受一点苦难。 这样想着,他回神看去,她的姑娘在灯光下美得如一幅画,清丽秀气的眉目,由于常年待在家中而格外白皙的肤色…… 神差鬼使一般。 谭啸往她那边凑了过去。 轻轻拨开她额上的碎发,落下一个吻:“烦恼呼走,梦境无忧。” 杨絮依猛地愣住。 # 她正想要说话,突然听见墙角传来动物的叫声,迷迷糊糊很虚弱的声音。 仔细听,是一声…… “你大爷的,谁特么居然敢把布朗大爷我麻醉了!” 当然,这句话听在谭啸耳中就是几声“嗷呜嗷呜”。 杨絮依做出一副有点小紧张的样子:“是什么动物?” “啊……是我带来的。”谭啸这才想起来了他进门前拎的笼子,“是一只白色的小老虎,先前放在笼子里打了麻醉,我都忘记了还有它呢。” “哎?”杨絮依微微睁大眼睛,伸出手摸索着找到他胳膊,“白色的?阿啸你从哪儿弄来的啊?老虎可以私人购买吗?” “嗯,拿到了饲养证明。”谭啸走过去揭开了布,一只浑身雪白带黑色条纹的幼虎软趴趴的窝着。 正是迷你型的布朗。 谭啸把白虎从笼子里挖出来,白虎气呼呼地糊了他一巴掌。 “拿出来了?”杨絮依很渴望的样子,内心疯狂吐槽布朗这个出场方式,“给我抱抱,会咬人吗?” “不会,它牙齿和爪子还没长好呢。”谭啸抓着布朗的爪子颠了颠,捏了捏,道,“想想给它取什么名字?” 白虎被当个玩具对待,瞬间眼巴巴看着自家主人,在看见主人明显是瞎掉的眼睛时,可怜兮兮嗷呜了一声。 嘤嘤嘤它布朗大爷的主人为什么要经历这些磨难,哭唧唧。 “叫布朗好不好?”杨絮依说着,接过小老虎,感受到那种软绵绵、热乎乎、毛茸茸的手感,顿时惊呼一声,“好可爱的样子!” 一边暗戳戳发问:“你怎么这个诡异的出场?还变这么小?” 布朗刚刚收到主人“好可爱”这个夸奖,没来得及飘飘然,就收到二次打击,顿时焉了吧唧:“这不是要适应特殊情况吗,哪知道身体变小之后对药物的抵抗性也减弱了,居然被麻醉药迷昏了。” “……”杨絮依无言以对。 “主人泥放心,等末世来了,窝就可以瞬间变大变强壮!还能在你身边保护泥!”布朗跃跃欲试。 谭啸看着小姑娘对小老虎爱不释手,心里一方面挺高兴,毕竟他不能时时刻刻陪着她;另一方面又觉得,这只老虎有点碍眼。 # 这之后的两天,杨絮依陆陆续续收到好几份物资。 布朗缩在她怀里嚷嚷:“本宝宝就是一个大写的移动空间啊!洛洛你为什么不用本宝宝!” “你小心点,到时候虽然情况特殊,也别暴露了。”虽然想想也可能会暴露。 “嗷嗷好哒!”主人这肯定是同意布朗暗戳戳做小动作的意思,开熏!主人果然最爱最最可爱的布朗小天使惹! “你是不是从位面平衡局顺了点东西过来?”杨絮依一看它这反应就知道,蠢老虎肯定做了什么准备。 “哎嘿嘿,就一点辟谷丹什么的……”布朗翻了个身,把白乎乎的肚皮露出来,还有某处小小迷你的虎鞭…… 杨絮依替它挠着肚皮:“就一点?” “……咳,大概十几二十年的量吧,到时候肯定任务完成了。”布朗嘿嘿嘿。 杨絮依黑线了一下,弹了弹它的小虎鞭。 布朗“喵呜”一声,整只虎的双脚缩起,遮住重点部位:“啊~疼~” # 第四天的时候。 明明是阳光正好的白日,天色突然以很快的速度昏暗下来。 地面逐渐摇晃,如同没有征兆突然发生的地震。 她听见叫喊声、震动声、远处房屋和电线杆倒塌的巨响。幸好此处是高档别墅区,地广人稀,房屋也足够结实,并没有发生倒塌事故。 杨絮依心里清楚,这是末世来临的第一日。 而谭啸今日也并没有出去,这样算来情况正好。 突然之间,震动骤然停滞,动物和人类的嘶吼叫喊如同被按下静止键一般,整个世界陷入死一样的寂静,只余房屋倒塌的声音回响一二。 杨絮依瞬间警觉,抱着布朗往窗外走,她试图发散精神力,但此时她发现,精神力并不能够外放,如同被一股无形的磁场镇压。 这时候唯一能用的只有和布朗之间的联系。 “布朗,外面怎么样了?” “电路都停了,也没有光,我感觉外面的人都倒在地上。”布朗也看不见,只能说出部分,“也没有信号了,手电筒倒是还可以用。” “行,把手电筒找出来,我们去隔壁找谭啸。” # 两眼一抹黑,现在这个位面里面还保持清醒的人,估计只有他们一人一虎。 杨絮依手里拿着手电筒,在布朗的指点下慢悠悠挪动,确定周围都安全之后,在顺着路摸到靠近隔壁院落的地方。 “铁门的智能系统是不是也没法用了?”杨絮依问。 布朗往那边看了看:“不能了,那个指纹识别处没有光,指示灯也没亮。” 杨絮依抿了抿唇,示意它找一块好攀爬的围墙:“我们翻过去。” “那边有几盆花,把花盆当踮脚吧,这样容易一点。”布朗左右看了看。 等他们翻过围墙,杨絮依整个人都灰扑扑的,布朗也从白虎变成了灰老虎。 # 杨絮依熟门熟路取了钥匙开锁,直奔书房而去。 然而还没到书房,就在客厅靠近大门的地方发现了昏迷的男人,男人手上还抓着杨絮依家门的钥匙,楼上书房的门大开着,几分文件散落在门口。 末世来临的时候,谭啸可能正在书房办公,之后听见声音以为发生了地震,急急忙忙要往他的小青梅那边赶。 “还挺有情有义的。”布朗嘟囔了句。 杨絮依放下布朗,伸手摸了摸男人的额头脸颊,发现有些热度,明显是在发烧,男人的额上有些虚汗,眉头皱着,显然十分不好受。 这是异能觉醒之前的征兆,这是好事,代表着只要熬过去,这个人就有自保能力。 然而杨絮依突然觉得,有一点心疼。 她不大清楚自己在心疼什么。 # 那厢待着的布朗突然犹豫着开口。 “洛洛,那个,谭啸他是不是那【防盗】…… 第47章 末世莎翁的丧尸大叔04 # aretheusesofadversity.(asyoulikeit,2.1) 逆境和厄运自有妙处。《皆大欢喜》——williamshakespeare # 人类历史上。 这一场觉醒,持续了整整三日。 第一日,世界寂静无声。 第二日,勉强窥得天光。 第三日,末世丧尸横行。 杨絮依照顾了谭啸三天三夜,期间第一二日并无异样,第三日时,她听见了外头奇怪的嘶吼和撞击声,偶尔掺杂人类的惊叫。这些声音离得比较远,听不大清楚。 杨絮依的精神力在第三日失去束缚,可以扩张到外部范围。 她感觉到正在逼近的迟缓*,感觉到它们破碎的皮肉和露出的骨骼,感受到它们变异的牙齿和稀疏的头发。 这种诡异的、细微的感觉。 让人很恶心。 # 而谭啸在第三日的晚上醒来。 他的喉咙非常干涩,喉管内像是有一股诡异的火苗在灼烧。 四肢百骸内,有一股股仿佛气流的存在,它们非常灵活,在身体内流淌。 他感觉自己可以听见千米之外的风声,看见潺潺流动的溪流变成颜色诡异的死水,闻到空气里稀薄但不可忽视的……腐臭。 谭啸在瞬间清醒了。 之前地震了?天黑了?依依怎么样了? “依依!”他这样想着,直接喊了出声。 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姑娘的身影依偎了过来:“阿啸你醒了?” “你没事?怎么过来的?之前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三天前好像地震了,但震幅不大,我过来找你,可是你在客厅里晕倒了,还在发烧。”杨絮依的声音里难掩恐慌,“我试着打120,可是没有人接电话,手机和座机都没有办法用了,外面也一个人都没有,整个世界都好安静……” 谭啸眉头紧皱,他明明听见了声音……等等,他为什么觉得那个声音那样遥远? 这时候,旁边传来一阵细弱的虎叫:“嗷呜!” 布朗跑出来刷存在感,这男人总算醒来了哇! # 谭啸发现那只老虎也在他家里,只是诧异了一下,只当是杨絮依抱过来的。 “然后呢?”强行压下内心的不安,谭啸问道,“等等,你说三天前?” 他完全没有感觉到饥饿,只是有些疲惫,大脑有些疼痛。 “你昏迷了三天了,我出去走了好久,可是哪里都没有人,邻居家里也都没有人,我只能自己回来照顾你。你连水都喝不下去……”杨絮依有点哽咽,“我没有其他办法了,如果不是还能听见一些风声,我都要已经自己的耳朵也听不见了……” “不会的,别自己吓自己。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谭啸摸索着过去,揉了揉她的耳廓,“现在是晚上?怎么不开灯?” “我用不着灯呀。”杨絮依有点不好意思。 布朗跟着哼唧了一两声,哼哼,洛洛她看不见呢,你都不知道体谅一下?怎么当男人的! 谭啸暗骂了自己一声嘴笨,然后起身去开灯,却发现电力系统已经失效,幸好别墅地下室内有自主供电的备用设施,他打算等会下去看一看。 摸出手机,手机还有些电量,可一格信号都没有。 他终于觉得,事情有些古怪。 # 他走到窗边,往外头看去。 现在只是晚上的七点,按理说来,此时的天空应当还有点颜色,可是整个世界都是黑黢黢的一片。 他凝神想仔细看一看,却突然惊讶地发现,在他凝神动心的那一刻,本该在很远处的场景,明明白白出现在他眼前! 本该极其细碎的声音,也在他耳边炸开一样清晰可闻! 谭啸可以确定,这诡异的能力已经不是他刚刚醒来时所以为的“错觉”了。 他们所在的别墅群人烟稀少,他此时看见的是远处的一个商场内,商场可能是开启了自主供电,有隐隐约约的应急灯光。 然后谭啸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看见那里有一名女子披散着长发,脸庞被长发遮掩看不清楚样貌。 她站立在一处服装柜台前面,一头长发稀疏,凝结着有些发黑的血块。她的皮肤青黑,手指上长出了长长的指甲,露在头发下面的嘴里,生出野兽一般的牙。 她面前有一个很正常的中年男人,男人脸色苍白,神情恐惧,整个人不断的颤抖,他明显想要逃跑,可是他的脚步好像被定格,抖动得太过厉害,根本挪动不了自己的身体。 那个诡异的女人一声嘶吼,动作并不快,然而在男人完全无法挪动的对比下,她成功扑了过去,张牙舞爪咬住那个男人的咽喉。 牙齿入肉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 男人面色如死鱼,张嘴大大喘气了两下,不动了。 # 谭啸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被女子啃食,面色苍白着收回视线,决定暂时先看看情况。 “阿啸,怎么了?”杨絮依发现谭啸久久不动,心知他必然是发现了外面的情况,看来他的异能觉醒非常顺利。 “没什么,我在看外面有没有电。”谭啸的声音很镇定,而杨絮依并看不见他苍白欲呕的面色。 布朗在一旁缩成一团,其实它也看见了外头的场景:“洛洛,挺远的地方有丧尸在吃人!” “我记得别墅里有备用电力设施的。”杨絮依假装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刚刚醒来,饿不饿?我这几天给你喝水你都喝不下呢。” “还好,没什么感觉。”谭啸呼出一口气,假装不经意问她,“这三天你都在别墅里吗?有没有听见外面的什么动静?” “没有呢,都很安静。”杨絮依道,“不过我用手机报过时间,今天白天的时候听见了一些奇怪的动物的叫声,不知道是什么动物,我就把门窗都锁紧了。” “嗯,依依做得很棒。”谭啸已经镇定下来道,“你饿吗?我开备用电,然后去做点饭。” “是阿啸你饿了吧?”杨絮依打趣他,又凑过去摸他的额头,“饿了这么多天了,幸好已经退烧,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 谭啸先是确认了四周没有那些奇怪的丧尸,才姑且让他的姑娘一个人待在沙发上,关掉所有的电灯开关,然后才打开地下室的备用设施。 谭啸不能确定那些怪物究竟是依据什么判断目标的。 之前那个女子的眼睛内几乎只有眼白,看起来是看不清楚的样子,那它们是否是依靠声音、光线、或者气味来判断其他人的存在呢? 谭啸不能够冒险。 毕竟曾经那些丧尸电影也仅仅是电影,里面的经验并不是都具有参考价值。 他从地下室上来,别墅内依旧是一片黑暗,他摸索着靠近杨絮依,姑娘偏过头问他:“屋子里的灯亮了吗?” 谭啸就着黑暗,找到了她的头发,在她头顶安抚地拍了拍:“别墅里很亮,备用电设施很好用。不过手机信号还是不大好,可能因为之前的地震震塌了了通讯塔。” 然而此时,屋内一片漆黑。 布朗也懒得拆穿他。 # 谭啸开了锅烧水,只敢开一盏小小的灯,从冷藏柜里摸出一只粽子。 冷藏柜之前几天已经没有了电力供应,但柜内存放了很多个冰包,所以粽子还是没有坏掉,可以拿来吃。 他取了三只,不用解冻,直接放进锅内,盖上锅盖焖熟。 谭啸甚至没有开油烟机,怕它的声音和散发出的味道引来不该来的东西。 做好这一切之后,谭啸慢慢展开了视野,探查周围的情况。 他发现他的能力有所限制,并不能太长时间使用,潦草观察了几处地方之后,大概确定了一些情况。 比如,这些丧尸行动迟缓僵硬,且不能视物。他们大致上通过声音、气流、血腥气味等方式来判断目标的存在。 比如,部分人成为了丧尸,部分人却没有被感染,而这些人男女老少皆有,似乎没有什么规律性。 又比如,他似乎看见有些人也有了不一样的能力,但没等他看清,就感觉自己没办法坚持看下去,精神有些疲惫。 …… 谭啸将熟了的粽子取出来,拨开深绿色的粽叶,露出晶莹饱满的米粒。 三只胖嘟嘟浅褐色的粽子窝在三只碗里,切开之后露出几颗粉嫩的花生粒、油汪汪的肉块、一些香香的梅干菜……看起来就让人很有食欲的模样。 谭啸取了两只勺子,让杨絮依挖着吃。 # 餐桌上摆了两只粽子,剩余的一只属于白虎布朗。 现在外面的世界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估计也没有什么条件继续养一只老虎,无论这种白虎吃不吃粽子,他们现在有能力勉强提供的也只有这东西了。幼虎尚且有些牙齿,能不能活下去,只看命。 盛着粽子的碗摆下去,白虎闻到这股夹杂粽叶清香的肉香,吸溜了一下鼻子凑过来。 透过厨房那边小小的一盏灯,一颗硕……【防盗防盗,见作者有话说】一点点从阴影里冒出来…… 第48章 末世莎翁的丧尸大叔05 # sbeforetheirdeaths;.(juliuscaesar2.2)——williamshakespeare 懦夫在未死以前就已经死了好多次;勇士一生只死一次,在一切怪事中,人们的贪生怕死就是一件最奇怪的事情。——莎士比亚《凯撒大帝》 # 为了确定布朗的危险性和听话程度,谭啸试探了很久。 毕竟,即使是各种可能性都有的末世,白虎从一只小小的幼虎变成这么大的一坨,怎么看都很诡异而且很有潜在威胁。 就在他想弄点手段把白虎赶出去的时候,这个想法还没落实,那只一大坨的东西就施施然缩成原本小小的形态,还明目张胆爬到了杨絮依身上。 白虎的小脑袋窝在杨絮依腿上,乖乖巧巧,让做啥做啥,一副不谙世事的幼体模样。 谭啸眼睁睁看着杨絮依对此接受性很强的样子,或者说,她根本不知道白虎的变化吧? 谭啸三十来年顺风顺水金光闪闪的人生,头一次遇到如此憋屈不可言说的时候。内心一口老血噎着,他打定主意一定要全程盯紧,毕竟他的姑娘还对这个世界的变化一无所知。 这个世界会有怎么样的走向呢? 地震、黑夜、丧尸…… 哀嚎、恐慌、食人…… 他该如何护住他的姑娘? #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抓挠声。 谭啸在一瞬间神经紧绷。 他在加了铁栏的窗子外头,看见了一张青白狰狞的面孔。 谭啸几乎可以闻见那股诡异令人恶心的血腥和恶臭。 丧尸来了。 “阿啸……”姑娘在这时候终于犹豫着开口,“外面怎么样了?” 谭啸一边取了工具间内一副铁架子,一边找到存在盒子内的□□——幸好他是一个打猎爱好者,拥有自己的□□和资格证。 他苍白着面色安慰小姑娘:“没事,好像是一只大狗。估计是哪家人没有看好吧,你在这儿等等。” “……好。”杨絮依乖乖应下。 # 谭啸探查了四周,发现只有这一只男性丧尸,身体略胖,西装革履,它的嘴边还挂着一些皮肉碎屑,鲜血打湿了它的衬衫领结。 走近之后才发现,这只丧尸……正是他们同一个别墅区的另一个住户,姓李,一家大公司的营销部经理。 谭啸认识它,平日里还能打个照面。 而曾经活生生有血有肉会说会笑的人,成了这样一只没有知觉只懂杀戮的怪物。 谭啸看向这个李经理的家,那处别墅门口倒着一个女人血肉模糊的身影,从那可以分辨的发型看,那是李经理的妻子。 那么,这个丧尸嘴间的血肉…… 是它妻子的。 谭啸的面色渐渐苍白。 别墅并不是完全密闭的,丧尸找上门来,依照丧尸的力气,可能会打破铁栏,然后撞裂窗户。 他必须解决了它。 依依还在别墅里。 # 谭啸走出别墅的大门,锁好。 背上背着□□,手中拿着铁架子,还有顺手从厨房取来的破骨刀。 丧尸似有所感,从别墅右侧的窗门边往这边缓缓挪动,然而说是缓缓,其实步伐也并不是很慢。 “冷静,谭啸,冷静。”谭啸的手有些不稳,强自镇定,“你要保护好依依……” 然而到底是不能足够冷静,李经理大张的口逼近,谭啸一刀砍在了他的下巴上,硬生生切断了一半皮肉。 谭啸一边躲闪,一边将它往远离别墅的方向引。 到底是是生活在普通科技社会的人类,平日里成熟内敛如谭啸,也无法一下适应直面丧尸。 普通读者在看丧尸异能小说的时候,很多都会觉得要是自己也有个这样的异能,一定也能多么多么牛逼,多么多么英雄。 可是,实际上。 当人们真正直面这种怪物时,几乎没有一个人可以保持淡定冷静。更甚者,连逃跑都没有力气。 丧尸的皮肤青黑皱起,带着腐烂的皮肉,有些地方露出骨骼。 李经理又往这边扑来,谭啸的神经绷起,这时候他的耳目尤其清明,可以感受到丧尸动作的风声,一切动作都像是慢动作一样。 谭啸看见自己的手以数倍快于它的速度,一边用铁架子挡住丧尸伸来的手爪,一边用右手举刀砍向丧尸头发稀少的脑壳。 “哗啦!”“哗啦!”“哗啦!” 第一刀,第二刀……谭啸的手机械性重复这个动作,丧尸的脑壳裂开,露出青白的脑浆,一点点血丝顺着脑壳流下来。 像几道哭泣的血痕。 # 谭啸回到屋内,沾了丧尸血的外套已经被他丢在外头。 丧尸的血腥味可以会引来更多的丧尸,谭啸知道他们不能在这里久待了。 杨絮依双眼没有焦距地看过来:“阿啸,那只狗怎么了?” “估计是犯病了,啧。我拿铁杆把它赶出去了,它家的主人就在附近。”谭啸的呼吸已经没有一点喘,如果不是脸色苍白难看,完全看不出来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他的眼里还残余着恐惧,一边说话,一边用一只手压制住另一只手的颤抖。 他表现得再怎么淡定,到底是刚刚杀了一个“人”,怎么会不害怕。 可他看向他的姑娘的眼神又是那样温柔,像在安抚一个脆弱需要呵护的娃娃。 # “怎么犯病了还让狗出来外头呢。”杨絮依心疼地过来碰他,“你有没有受伤?” “怎么会呢?”谭啸不动声色将袖子往下拉了拉,遮住一块被撞倒的淤青,“你的眼睛叔叔多厉害啊,力大无穷一个顶十个。” “噗哈……”杨絮依笑得抱住他腰身,“对付一只狗狗,你还好意思。” “嗯?我不厉害吗?”谭啸立刻挑眉,不服气道,“那就让你服气一下。” 说完就伸手去挠杨絮依的痒痒。 杨絮依整个人抖了抖,笑得直不起身,两只胳膊挂在他的胳膊里:“哈哈哈好痒……阿啸……阿啸我错了阿啸……哈……” …… 闹过之后,谭啸揽着她,把她整个人捞起来,放在沙发上,让她依偎着自己:“我们先去你那边吧,这两天地震之后没信号,商场也关门了,我们开车去别的市区吧。我记得我在b市有房产,先去那边住着。” “……哎?好的,都听你的。”杨絮依从靠着他肩膀转为抬头。 “你上次不是做梦,还买了一堆生活用品吗?”谭啸笑了一下,觉得有些巧合,因为真的和她的梦一样,末世来了。 也许这是上苍给心思纯净的人的一个警示? 这样一想就释然了。 # 带着姑娘和白虎,谭啸收拾了各种能当做武器的用品,车辆要用的油……都搬到了车库里最结实的改装越野车内。 男人总是爱车的,尤其热爱改装。 谭啸的车,特别改装了车窗和底盘,车身也是极其结实,整个车子容量极大。平日里不怎么有用到的场合,这种末世里,倒是最好的逃生工具。 杨絮依知道男人在做什么,只是乖乖巧巧窝在车内。 等车开到她的别墅,谭啸又把杨絮依准备的各种食物装进去,甚至看见了药品,他觉得格外惊喜。 白虎布朗在车内舒舒服服窝着,和杨絮依咬耳朵:“窝的空间里好多好多东西呢!” “别嘚瑟,现在还不到你暴露的时候。”杨絮依拍了拍它的脑袋,“剧情走向才进行了多少!” “知道惹,布朗会悄悄动作的,嘿嘿。”布朗得意洋洋,自以为看破了真谛。 谭啸准备好一切,上车发动。 # 杀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即使是杀已经变成“非人类”的“人”。 谭啸知道自己走上这条路,开出这辆车,就必须担负起他的姑娘的安危。 大部分人在看电影、电视剧的时候,看见演员或利落或潇洒的杀人场景,都会生出一种“原来也就这样一回事”或者“其实也没有那么怕人”的错觉。 可是,真实情况是,不管是什么人,在杀人之后都会有很大的精神压力,都会觉得恶心、恐惧、愧疚、疲惫…… “阿啸,我给你唱首歌吧?”杨絮依坐在副驾驶位上说,“我轻轻唱。” “……嗯?”谭啸的内心依然有一阵阵的呕吐*,还神经紧绷,瘟疫回道,“好啊。” “城西女儿待嫁 不知花落谁家 五陵年少风华 我仍记得你呐……” 杨絮依静静开口,她在哼一首很多年前唱过的歌。 “……当年管弦呕哑 黑白棋子噼啪 你总说我棋品不佳没脸皮呀 我反嘲你冷心冷清笑太虚假 吵吵闹闹没心没肺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姑娘的歌喉像她的面容一样清丽,带着一种淡淡的古韵。 像山涧溪流映着霞光流淌,像爱琴海第一缕海风拂过沙滩…… 谭啸听着听着,心绪逐渐平息。 他眼眸温暖,看着他的姑娘:“哪里学来的歌?怎么以前没听你唱过?” “……我自己写的。”姑娘的面颊红了红,羞涩地缩着手指,“好不好听?” 谭啸明显惊讶了一下,才说:“……好听!” 他的姑娘像一块瑰宝,时时刻刻都让他有不一样的惊喜。 # 这辆暗色的越野驶出别墅区,来到一处偏向商业区的道上。 谭啸愈发小心翼翼,整个车声都关好了顶盖以及车窗,尽量不让车内人和兽的气息传到外面。 然而再怎么说这里都是商业区,原本有人的地方,就有丧尸。 “嘎吱、嘎吱。” 一阵指甲摩擦玻璃的声音响起,谭啸一个左转避开。 车在路上飞驰,谭啸在经过有丧尸的地方尽量提速冲过去,将那些丧尸甩在身后。 杨絮依的脸上有些茫然,她问:“阿啸,不会超速了吧?” “没事,我们现在得赶时间,我开在限速的最大码呢。再说,现在路上没有人,那些测速系统也都坏了。”谭啸又避开一只张牙舞爪的幼年丧尸,抿了抿唇,笑道。 杨絮依正要点头,车前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嘭!” 她吓了一跳,惊声道:“阿啸?!” 谭啸冷眼看着那只扒拉上车头的女丧尸,突然转过头对杨絮依道:“依依,你记不记得我说过……【防盗】……” 第49章 末世莎翁的丧尸大叔06 # ‘s’leadtheblind.(kinglear4.1)——williamshakespeare 疯子带瞎子走路,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病态。——《李尔王》莎士比亚 # “碰瓷?”杨絮依懵了一下。 “嘿没事的,依依,把你面前的遮阳板放下来。”谭啸盯着眼前那只扒拉在车前盖上的女丧尸,还有其他几位拦路的家伙,眼神冷淡,声音却诡异的柔和。 “哎?现在已经是白天了吗?”杨絮依注意力被转移,闻言伸手摸索了一下,抓住遮阳板的把杆,拉了下来,“我没感觉到阳光呢。” “阳光还不是很灼热。”谭啸似乎笑了一下,“但等会儿晒着你就不好了。” 车头上扒拉着一个女丧尸,前头也站着两个男人,或者说,是两头男丧尸。 哼哧哼哧的,发出诡异的声音。 这条路已经接近外部郊区,丧尸不多,但也算不得很少。 杨絮依听见那声音又是一怔,谭啸心中暗道不好,生怕丧尸叫出更加奇怪的声音让她怀疑。 这样想着,那堵在车前的两只又长大嘴巴,即将叫喊。 “该死的,没事叫唤什么,别让依依听见……”谭啸心中暗咒。 他这样想着,突然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可以让身边的姑娘听不见那些声音……丧尸的嘴巴大张,发出类似于集结号的叫唤。 从后视镜可以看见后头有部分丧尸被这份丧尸嚎叫噪音吸引,晃晃悠悠往这边来。 谭啸已经做好了直接冲过去的准备,然而,即将踩下油门的时候,身边不知道为什么依然安安静静的小姑娘开口:“阿啸?阿啸?怎么突然这么安静?” 谭啸结结实实得愣住了。 # 杨絮依耳边一片寂静。 她看不见,此时也几乎听不见什么东西。 这种感觉让她以为,自己处于一个绝对的黑暗状况下。 人世寂静无声,整个世界唯有自己一人。 这种感觉并不好,甚至有点可怕。 她下意识抓住了谭啸的胳膊,问:“阿啸?阿啸?怎么突然这么安静?”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空空荡荡的黑暗里传来男人温和带笑的声音:“依依,前面有个坑路,你抓紧了,车可能有些抖。” “好。” 临近城郊的高速路段。 地面虬结凸起,偶尔凹陷,各类石块零零散散。 如果此时有人从飞机上航拍此地,就会看见一辆暗色改装的越野,像一只急速潜行的黑豹,硬生生压过两只张牙舞爪的青黑生物,带起一阵惨烈的哀嚎。 车辆在路上飞驰,车后远处跟着一溜串儿张牙舞爪扭七扭八的生物。 那些生物渐渐被车甩在身后,有些停下胡乱打转,有些继续跟进。 如果镜头再往车内仔细拉近,你会诡异地看见一位紧张驾驶车辆时刻关注四周的英俊男人,和一个面色和缓眼神茫然的漂亮小姑娘。 那姑娘唇角甚至带着一丝刺激好玩的笑。 # 硬生生从那两只丧尸身上压过去,甩开女丧尸,其中一只甚至伸手扒拉住了车前盖左边。 谭啸将车生生往旁边一块凸起的路面撞过去,把那只死活不肯放手的丧尸像挂奶油一样刮了下去。 他的车技极好,车身不过抖了两抖,就迅速绕开凸起石板,往远处开去了。 杨絮依坐在副驾驶位上,安全带勒住她,身子往前歪了两下又往后倒,等车身平复之后她忍不住吐了吐舌头:“这路面被地震弄散了吗?” “对呀,不大好开。”谭啸确定丧尸被甩在身后,继续加速往前方开去。 而此时,车后座。 白虎已经从后座位上滚落,整只虎四肢朝天,爪子无力勾起,白乎乎的腹部袒露着。 它晕头晕脑挥了两下爪子,觉得虎生艰难,起身更加艰难。 更何况…… 看着前面两只你侬我侬,看着自家主人明明知道一切又一副全心全意依赖男人的模样……布朗表示,冷冰冰的狗粮在脸上拍啊拍,啪啪啪。 这脸打得好痛啊…… 好想要只母老虎。 # “阿啸,还是没有信号吗?我们一路上怎么都没遇见别人?” “没有信号呢。”谭啸瞥了一眼充完电正在导航的手机,“可能是我昏迷的那几天耽搁了吧,大家都撤离了。” 大家都变成丧尸了。 没变成丧尸的也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那我们的汽油够吗?”杨絮依举起手问,“到b市的话。” “等会儿找个加油站,加油站应该还可以用。”谭啸空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脸,“依依饿了吗?先拿点后座的吃的,填填肚子。” “嗯好……阿啸你要吃什么?”杨絮依侧过身子,支着身子往后拿东西。 她摸得很慢,用以确定后面有什么东西。 “随意吧。”谭啸原本只是瞥了一眼,突然看见她伸着胳膊露出一小节细白的腰肢,眼神幽深了一会儿,轻咳一身转头开车。 肚皮向上扑腾着的布朗已经将自己再次缩小,扑腾着挂到了杨絮依胳膊上,整只虎晃晃悠悠,尾巴蜷曲。 杨絮依把布朗拎到自己座位上,手里扯着两包巧克力和三份肉罐头。 她拨开巧克力的外壳,往谭啸那边伸了伸手,并没有对准。 谭啸侧头叼了一口,含糊道:“嗯吃到了,你自己先吃吧,我还不饿。” “嗷。”杨絮依手里还抓着半块,闻言直接对着那半块继续吃。 老男人的喉头紧了紧。 # a市去b市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断断续续的话,大约要开一天。 然而有一个问题是,既然a市信号瘫痪,那b市呢?那全国范围内呢?整个世界呢? 完全没有信号,他们连获取新闻的途径都没有。 这途中,谭啸尝试过很多次他的能力。 他似乎可以改变身边姑娘的听力,后来发现连嗅觉也可以影响……那么,视觉呢? 谭啸的手因为迟疑有些颤抖。 他的姑娘,失明了这样多年,看不见世界的光明,看不见万物的多彩。 他多希望她能看见,多希望能成为她的眼睛…… 可是到了这一刻,他又有些怯懦。 万一不能成功呢?万一姑娘睁眼,看见的却只是这样一个满目疮痍的世界? 他的姑娘,对世界的印象还停留在幼时看见的模样。她知道蛋糕的可爱模样,知道父母曾经的笑颜,知道周围的人的模样…… 然而,若她能够睁开眼睛。 看见的只是,凸起或凹陷的地面,混乱污浊的大气,仓皇逃命的人群,以及,面容丑陋气味恶心的食人怪物…… 他怎么舍得? 我怎么舍得让你,看见这样一个希望破灭的世界? # 末世第五日,信号复苏。 在收音机突然启动,发出“滋滋”声之后,谭啸掩盖了姑娘的听力。 他避开姑娘无焦距的瞳孔传递的迷茫询问,插上耳机以防广播的声音外露,这才重新打开车载收音机。 “……紧急插播通知,希望广大市民保护好自己,莫要恐慌,近几日的异样正在调查中,当局和各国研究所已经有了头绪。xxxx年x月x日(四天前)正午,太阳突然消失……滋滋……地震开始,大片黑暗到来,人类陷入……滋滋……昏迷,根据调查动物昆虫也是如此……xxxx年x月x日(三日前)到xxxx年x月x日(一天前)之间,没有任何人苏醒,信号失效……滋滋……这中途造成的损失无法以金钱估计……今日本台终于连接上国家调试的……滋滋……信号,向广大同胞发出公告……警惕身边已经感染的人群,保护自己的人生安全……滋滋……不要纠结于自身财产,尽量囤积粮食,找寻组织,各地幸存者请互相帮助……被感染者抓挠或咬住的人……滋滋……类很可能同时被感染,请小心自身安全……” 听完了,谭啸揉揉额角,觉得并没有多少有用的信息。 手机通讯依然无效,想来这条公告已经耗费了国家很大精力勉强开启的。 撤去异能,杨絮依咬着那盒罐头内的肉干,茫然问:“刚刚收音机是不是响了?说了什么?” “大范围磁场干扰导致信号不稳,现在还没有办法打通电话。”谭啸转头道,“没事,等我们到b市就好,那边人比较多。” 当然丧尸也会多。 这一举动无疑十分冒险,可是他们需要更多的食物和汽油,更需要知道末世的信息。 谭啸觉得整个事情很难抉择。 若是有更多的丧尸……他们两个该如何逃离? 他的异能似乎并没有什么效用,又该如何护住依依……等等。 等等……【防盗】 第50章 末世莎翁的丧尸大叔07 # itiisthesun.(2.2)——williamshakespeare 那是东方,而朱丽叶就是太阳。——《罗密欧与朱丽叶》 # 异能。 仿佛是世界末日给予人类的弥补。 这一路上,他们并没有碰见异能者,顶多遇见一两个普通人类。 这种现象让谭啸怀疑自己的能力到底是不是其他人也可以出现的,如果其他人都没有办法拥有能力,那这个世界的走向又该如何? 这种怀疑直到谭啸听见了第二份广播。 “……紧急插播通知……滋滋……向广大同胞发出公告……人类之中已经出现拥有特殊能力的人群……滋滋……民众在发现自身身体有发热之后依然清醒,并且拥有特殊能力的时候,请不要惊慌,各地幸存者请互相帮助……互相扶持……滋滋……目前已经发现的能力有……” 谭啸微微送了一口气。 自从上了高速路之后,人烟本就稀少,他找到一处偏僻的位置停下,那处路段空空荡荡,唯有靠近高速外部的山区内有一处小小的泥砖茅草屋。 高速道路通常都是山丘,常青树和榉树郁郁青青,有几块地里长着麦子和白菜,像是农人自家种的粮食。 哪里一只丧尸晃晃悠悠,穿着灰扑扑的农服,像是这一片的守林人。 那只丧尸感受到人类的气息,摇摇晃晃就要往这边爬走,中途被一处大土坑绊了一下,整只丧尸扑倒在坑里,又摇摇晃晃要爬起来。 “阿啸?”杨絮依听见他解开了安全带,“你要下去?” “嗯,依依你想出去透透气吗?”谭啸一边观察整个四周的情况,一边随口问。 “有点……我想去厕所。”杨絮依微微红了面颊。 谭啸开车门的手顿了一下,这里并不安全,但他也不能保证之后的路也是安全的,所以他还是得先把这一只丧尸解决了:“这里是高速呢,我找片山林吧。” 幸好这里只有一只丧尸。 顺便……再看看他的能力对丧尸到底有没有用。 毕竟,那可是没有视力的食人怪物。 # 他拿了一柄砍刀下车。 杨絮依跟在他身后,那只丧尸还在攀爬那土坑,快要成功了。 谭啸将小姑娘带到远处的一处树林间,找到一处可以挡住她的位置。 确定周围安全后,他道:“那边只有个守林人,我过去挡着他,你在这儿解决一下。” “吖。”杨絮依尴尬了一下,面色更红了。 谭啸一边盯着那只丧尸,一边分出一只手在她头上揉了揉:“有什么好害羞的。” 不等杨絮依回话,他往那边走过去,故意说了一声:“嘿,师傅,这块地方是你守着的吗……” 守林人丧尸:“嗷嗷嗷嗷嗷嗷啊……” 而听在杨絮依耳中,便是一段正常的对话。 “哟小伙子哪里来的侬……” 她双目失明,布朗跟在她后头帮忙守着,其实杨絮依并没有想上厕所的*,她需要一个契机,来引导谭啸的异能。 # 那只丧尸在变成丧尸之前,就已经老了。 面颊布满皱纹的老人,变成丧尸之后,整张脸青白难看。 这样一只丧尸,并不难对付。 可谭啸既要分神掩盖杨絮依听见的声音,又要分神试图用异能影响丧尸。 这样一来,就有些吃力。 控制丧尸的五感,听起来就不容易,毕竟丧尸在人们眼中,几乎就是没有五感的物种。 它们不惧怕疼痛,视觉极其微弱,也没有神志。 谭啸觉得,这有些难以下手。 一刀砍下去,黑臭的血珠洒落,有一些落在草上。 他操控着自己的感觉,他当时让杨絮依听不见丧尸的怒号,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几乎没有适应的过程。 然而这一次,完全没有头绪。 就在他砍下第二刀,丧尸的额角破裂,他隐隐约约瞥见丧尸脑袋的内里,有些不一样的回路。 不同于人类大脑的复杂,丧尸的脑子似乎被磨平一样,回路浅浅,几乎没有。 唯独脑袋的前额叶,有一条深深的回路线,像切开的一样。 他正疑惑,突然感受到自己体内的那股“气”,被一阵看不见的力量引导,流经四肢百骸,在耳畔、在指尖、在喉舌、在眼眶处凝聚。 不远处的杨絮依,一手抚摸着已经变大一号的白虎,一边微微笑起来。 # 想让一个人听不见一些事情,便改变他(她)的听觉。 想让一个人闻不到一些味道,便改变他(她)的嗅觉。 而想让一只丧尸听不见嗅不到,那就需要——改变它的大脑! 杨絮依闭眼,她积累无数个位面世界的澎湃精神力,整个发散开来,她要去引导谭啸的异能。 在第二次黑夜降临之前,部分人类被引导出不一样的能力。 但这些能力就像一个木桶里只倾倒出部分的水,最短的那根木头,也只是比其他木头少一段而已。 杨絮依要做的,就是引导谭啸,在木桶的最低处,打开一个缺口。 她已经发现,其实谭啸并没有刻意往b市开,反而更加靠近人烟稀少的地方。虽然最终的目的地是b市,但明显,他为了带杨絮依安全避开丧尸,挑选了更能蒙蔽她的行程。 上一世,“杨絮依”是谭啸的负担。 而这一次,杨絮依也会是谭啸的拖累。 # 在不能改变“拖累”这个主剧情的情况下,她能够利用的规则漏洞,就是引导谭啸进行能力控制。 而这种能力的提升,本就是第二次末日天黑可以引导出的结果。 杨絮依从草丛里站起来,四下里都是混合着泥土气息的草木味道,耳边听不见丧尸的嘶吼,即使她用精神力“看”见了那只丧尸难耐的表情。 杨絮依只是瞥了一眼,又轻声害羞道:“阿啸,我好了。” 谭啸只觉得自己的五感格外清晰,他微微觉得有什么地方有点奇怪,但很快忽略了过去:“依依,在原地等我一会儿。” “哦好。”杨絮依捏了捏手指,依旧有些不好意思冲那边喊道,“你在做什么?” 谭啸站在下坡,听闻之后爽朗笑:“在和这位大伯聊天呢,你等会儿我!” 杨絮依乖乖不说话了。 # 正在“和大伯聊天”的谭啸,此时额角淌下汗水。 他有一种感觉,有一个想法。 如果丧尸攻击人类,是由它们的脑回路决定,他是否可以引导它以为,其他的东西是它的攻击对象? 比如说,一块石头? 比如说,它要攻击的对象,正站在一处悬崖的半空中央?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 他的姑娘,是不是从此不需要面临危险? 只要她在他身边。 永远在他身边。 # 谭啸面对着丧尸,只是尽力格挡,并不出手伤它。 他尝试着让自己的通感影响丧尸行动,尝试了几次之后,丧尸偶尔停滞住动作,似乎无法分辨他的位置。 然而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谭啸的脑仁有些疼痛,再次集中精力,专注攻克那只丧尸的额角。 露出的青白大脑,露出的深刻回路。 谭啸非常专注,但他疏忽了一件事,丧尸虽然迟缓,但有时它们有着不一样的爆发力。 在被这只丧尸猛地暴起推倒的时候,谭啸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干枯的稻草和湿润的泥土混合着砂砾,胳膊肘的部分传来清晰的疼痛感。 谭啸一瞬间满头冷汗。 # 在那一瞬间,谭啸没有继续对杨絮依的掩盖。 杨絮依在一旁,原本耳朵里充斥着和谐的交谈声,突然□□了一声闷哼和刺耳的嚎叫。 她有一瞬间的慌张,正欲帮忙,布朗赶紧叼住了她的衣角。 “洛洛!别干预了剧情!”白虎嗷嗷叫唤,“这是不允许的!” 杨絮依抿紧了唇,突然有点怀疑自己的引导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她这样有信心谭啸可以熬过去,不过是因为,她认为他是……娄泽,是她的……爱人。 她那无比强大的爱人。 她忘记了此时的谭啸,只是一个有些身手,但并未真切经历厮杀的普通人。 再怎么优秀,再怎么沉稳,他也只是一个人。 他不是神。 # 丧尸吐着腥气的獠牙凑近他的脖颈。 谭啸大口喘着粗气,一手以砍刀卡着它的爪子,一手掐住它凑过来的脖子,扭头避开它大张的嘴。 丧尸的力量很大,它们的速度被削弱,但仿佛以另一种方式加持到它们的力量上了。 “我是石头,我是一块石头……”谭啸念念叨叨,将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到极致。 那丧尸几乎要滴着口水的嘴突然停滞不动,僵硬麻木的面颊突然呈现一种人性化的疑惑——仿佛正在奇怪,它的目标为什么突然不是目标了。 趁着这一愣神…… 谭啸狠狠一咬牙,双腿猛的踢向它□□! “嗷嗷!” 丧尸一阵哀嚎,谭啸趁机一砍刀砍向它的脖颈头颅。 头颅一半歪斜,黑色的血浆往旁边蓬勃而出。 谭啸避开那些污血,翻身而起,气喘吁吁。 # “阿啸?” 远处,他的姑娘背着光,声音温和而疑惑。 “怎么了!”谭啸一脚踢开身边僵硬不动的尸体,回神回话。 “阿啸?我刚刚叫你你听见了吗?”她咯咯笑起来,双手合成喇叭,往这边笑着问,“你觉不觉得风很暖和,吹过来很舒服呢!” “今天的天气好棒啊!” 蠢蠢的白色老虎在她脚下打了个圈儿。 他的脚下是他的战利品。 他的身后是他的……【防盗】 第51章 末世莎翁的丧尸大叔08 # an!(1.2)——williamshakespeare 脆弱啊,你的名字是女人!——《哈姆雷特》莎士比亚 # “和那位大伯聊好了吗?”杨絮依慢慢摸索着走过来,轻轻扯着谭啸的衣角。 “嗯……那次地震之后很多人都离开了。”谭啸道,“不过这块地方风景挺好的。” “……阿啸你怎么说话有些喘?”她脸上有些困惑。 此时的她并不能闻到那阵恶心人的腥臭血味,倒是听着谭啸的话,注意力分散了一下,“哎?这块风景很好看吗?怎么样的?” “幼芽在发它的种子,叶子在吹摇晃的风。 漫天的我落在草籽上花瓣上。 而你在吻我。” 小姑娘一开始还沉浸在这份诡异的描述里,听到最后一句,秀气的面容呆了一呆。 “啾。” 男人的唇落在她的眉心,温温热热的柔软。 # 种子在发它的幼芽,风在吹摇晃的叶子。 漫天的草籽花瓣落在我身上。 而我在吻你。 # 这是末世第四日。 由a市往b市的高速路段。 一处靠近高速路的守林人住处。 穿着简谱甚至有些破烂的丧尸尸身,头和脖颈一半分离一半接连,可怜兮兮耷拉着。 脖颈之处淌出淋漓的血液,血液格外腥臭,简直像有黑灰的雾气升腾。 东方的阳光洒落,身材高大的男人微微有些气喘,西装革履也很狼狈,深色西服的后背部分沾着泥土颗粒、头发里也夹杂了一些干枯的草籽。 他微微俯身,吻在那个愣愣仰着头的姑娘眉心。 姑娘的瞳孔深深,像无底的潭水一样照不进阳光,可是她的神情是一眼明了的,面颊微微泛红的羞涩,微微沾了汗水的额发。 两个人经历了这整日的奔波,都有些形容狼狈。 可一个眼睛看不见,一个眼里只有他的姑娘。 倒是无所谓。 这样般配。 # 谭啸抬起头,小姑娘还有点愣神。 等杨絮依回神之后,她摸摸鼻子,左右环顾了一下,虽然她什么也看不见。 像是这下才反应过来一样,杨絮依突然往前扑过去。 小姑娘的身形整个砸进他怀里,谭啸哭笑不得:“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木什么……”姑娘的声音闷闷的,“我们上车吧。” 依然死死扒拉着不松手。 “嘿,这样我们怎么走,嗯?”谭啸的最后一个“嗯”又低沉又含着笑意,像钩子一样在她耳边绕来绕去,直直要挠到心底。 “走嘛、我们走嘛。” 杨絮依的脸埋着,他看不清楚。 而就在这他看不见的地方,她忍不住红了眼。 无论是沉默寡言,无论是谈笑风生,无论是怎么样的模样……他都是他。 同样的眼神,同样的唇珠,同样的言行…… 这是第三个位面,这是第三个他。 # 最后谭啸无可奈何地半抱起小姑娘,将她放在副驾驶位。 顺带踢了那只企图一起上副驾驶位的蠢老虎一脚:“你到后面去。” 布朗先是被那轻巧一脚踹得一呆,忍不住“嗷呜”一声大吼,企图以此震慑男人。 然而杨絮依的听力早已被谭啸掩盖,这份凄厉的嚎叫完全没有泄露到她的耳朵里。 布朗叫了两声,眼看那人都已经绕到驾驶位上马上要开车了,慌忙先扑腾到后座上,窝在那一大堆物资上方。 它狠狠咬了一口放在外头的火腿肠,撕扯了半天都没扯开那处金属密封小圈,w、t、f!简直什么都在欺负它!连这根蠢兮兮的火腿肠也是! 嘤嘤嘤……连主人都不理它惹……连主人都……等等。 它为什么一定要用吼的? w、t、f! 它可以直接和主银告状吖! “洛洛洛洛!那只蠢男人踢我!踹我!布朗好痛嗷嗷嗷!” “哦。”冷漠脸[.jpg]。 “……嘤嘤嘤主人你是不是不爱我了?”布朗几乎要泪奔了。 “我说,到底是什么给了你……我曾经爱过你的错觉?” “……”白虎已死,有事烧纸。 # 在又一个小时之后,谭啸发现车的油量不是很足了。 从家中带来的补充装油桶也已经快用完。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 这种时候去找加油站无疑又有可能遇到更多丧尸,尤其是在这种高速加油站上,谁知道那些营业员和工作人员怎么样了。 “依依,我们需要给车加油了。”谭啸打量着油表,“顺便看看要不要补充些物资,多备一些吃食和水吧。” “加油站边上的便利店肯定有。”杨絮依笃定道,现在她的面色很正常,完全不像刚刚上车时绯红害羞的样子,“不过那些营业员可能不在吧?哎,如果我们直接拿,算不算偷呀。” “特殊情况特殊处理。”谭啸说完之后,又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特殊丧尸特殊杀戮。 又开了大概半公里的路,谭啸看见了加油站的标志。 他看了一会儿,角角落落仔细检查,加油站边上的小卖部散落了一地零食杂物,又往加油站看去,谭啸眼神一凝。 很奇怪,那里聚集了起码四只丧尸,而且那四只都挤在一处,抓挠一块门板。 男人将目光凝聚在那处,透过那不断被拍打露出缝隙的防盗门,他看见里面缩着一个职员打扮的男生,年龄不大,一身狼狈。 他应该是用铁柜子或者其他东西堵住了门,防止丧尸的进入。 可是很明显,他并不能支持很久了,缩在小房间里,没有食物和水,想来已经力竭。 # 谭啸犹豫了。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他并不介意去帮一把,在有希望的情况下。 可是他身边带着他的姑娘。 末日来临,人类本就已经如此艰难,能帮能助之时,也不大应该拒绝,但这是在没有伤害到自己亲近之人的情况下。 如果他去帮忙引开丧尸,那他的姑娘怎么办?岂不是要陷于危险之中? 谭啸也许有正直善良的品质,但这些品质更适宜存在于末世之前,他并不是圣父。 他看着小卖部的方向,决定不去管另外一边,借着这情况给车加满油,弄些吃食和水。 杨絮依坐在副驾驶位上,微微侧过头,“看”向窗外。 她“看见”了那几只蠕动嘶吼的丧尸,看见了门口那个面色极度苍白的加油站工作人员。 她的耳朵听不见嘶吼和拍打求救声,只听见风声。 因为这是谭啸希望她听见的东西。 她的神色几度挣扎。 她知道……她知道。 剧情来了。 # 杨絮依的眼神有些飘。 她侧头仰躺着,一只胳膊耷拉在额头上。 她闭着眼睛,呼吸起起伏伏。 “洛洛。”白虎从后座跳过来,担忧道,“大剧情不能改变,你经历了这么多位面,不要忘记了阻挠剧情的后果!” “……我知道。” “关键人物已经出现,你刚刚入行的时候,位面平衡局就教过你规矩。”布朗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不要那样严肃,可是它做不到。 “那是因为规矩没有用在他身上!”杨絮依狠狠撇下手,情绪有些不定,“如果这真的是他,我怎么舍得,怎么能舍得……” 怎么舍得让这个剧情在她面前走下去。 怎么舍得让他……受那样的苦。 # 这个位面的剧情,走到了转折点。 走到了最大的变数。 上一世,谭啸本该是顺风顺水的异能者,待华夏成立异能者基地之后,他可以一帆风顺过人上人的日子,因为他的异能成长之后足以迷惑丧尸,足以令他立于强者之林而不败。 可他的人生在某一时刻暂停了。 如果再过几十年,他的头发本该随着年岁变得花白,他的肌肉本该随着老去而逐渐松弛,他的体魄本该随着时光变得孱弱…… 可是这一切都不会再发生。 因为他变成了“它”,成为了丧尸。 和那些青面獠牙的家伙一样。 是无神无智,无痛无觉的怪物。 而他变成丧尸的契机……就在这里。 杨絮依死死盯着远处的防盗门,四只丧尸围着那块地方,像苍蝇闻到了有缝的蛋。 那门后的男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此时他的脸色犹如金纸,整个人因为虚弱和恐惧而冷汗涔涔。 就是因为这个人…… # “洛洛!”布朗换了个说法,“如果那个人也是位面流亡者,那他应该也不会在这样一个小位面终结!” “……”杨絮依没有回话。 “而且,如果剧情被打乱,主系统就会来审查,那不止情节需要重来,连他也……” “够了!”她挥了挥手止住布朗的劝说,“这是最后一次……要不是现在没有把握……等这次的位面结束之后,我要带他走!” “……洛洛你疯了?”要和主系统对着干?主人是疯了吗? 布朗是系统,但也是独属于位面商人沈洛的系统。 它受主系统影响控制,但它考虑一切事情的出发点都是它的主人。 可和主系统对着干……谁有把握? 杨絮依直接垂头推开车门,往外走去。 她再次抬头的时候,已经是一脸笑盈盈,完全看不出刚才的情绪波动:“阿啸阿啸……” “依依你先呆在车上……”谭啸刚刚已经把车厢油桶和车内的机油加满,此时正用袋子装起物资。 然而他一转头,就看见小姑娘……【防盗】 第52章 末世莎翁的丧尸大叔09 # rthangold.(asyoulikeit,1.3)——williamshakespeare 美貌比金银更容易引起歹心。——《皆大欢喜》莎士比亚 # 就在那一刹那,如果谭啸可以看见杨絮依被头发遮住的表情,他大概会看见一种类似于嫌恶、或者厌倦、或者坚毅的表情。 按照剧情的走向继续,并不意味着杨絮依会对整个主系统妥协。 在确定谭啸身份的那一刻,杨絮依已经站在主系统的对立面。 但此时的他们还太弱,无力抗衡位面的法则和位面平衡局。 杨絮依倒在地上,忍不住闷哼一声:“唔。” 凸起的石块有尖利的碎片,划过她□□在外的细嫩肌肤,带出几道血痕。 而血液,引发骚乱。 丧尸闻风而动,细微的血腥味也没有逃过它们的感知。 丧尸“生”前为人,“死”后食人。 明明曾经是同类,如今却要以自己的曾经状态为食物。 多讽刺。 # 原本专注于围击铁门后那个工作人员的丧尸,仿佛嗅到了肉味的狼,惨白的眼睛望过来,发出几声垂涎的嘶吼。 看见这一幕的谭啸面色即刻变了变,他迅速冲过来拖起杨絮依,将她塞进副驾驶位上,收集的物资因为紧张而洒落大半,他也不在意,顺手把剩余的物资一股脑往车上丢:“依依,坐稳了,我们赶紧跑!” “……哎怎么了?”杨絮依一脸还没反应过来的表情,虽然如此,她还是顺从地被拉到副驾驶位上,车门“嘭”的一声关上。 与此同时,那个被困的倒霉蛋——加油站的工作人员,从被挡住的铁门后面探头探脑。 后视镜里,谭啸能够清晰的看见,三只丧尸追赶着车辆。 铁门内压力骤然减的工作人员发现了这个情况,憔悴苍白没有人气的脸上突然爆发出极度的狂喜。而这种突如其来的希望和喜悦,令原本已经完全力竭的男生瞬间有了生气,仿佛有新的力量重新充斥了他的躯壳。 他仿佛被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嘶吼着:“救我!救救我!” # 杨絮依坐在车内,对着绕过来的谭啸问:“我没怎么听清楚,刚刚……是不是有人在喊’救命’?” 谭啸飞快跑上驾驶座,往那边瞥了一眼就不再理会,边关门边道:“哪有人喊’救命’?营业员追来了,啧,肯定是因为我买了他们太多东西。” 若是去救那个人,这边就多了几分危机,他不能冒险。 “他不想卖?那多给点钱就好了嘛。”杨絮依道,垂下眼睫掩盖住情绪。 “不知道他发什么神经,只要东西不要钱。”谭啸从后视镜打量那手脚并用、往这边跑来的丧尸四只组中的其中三只。 谭啸收回目光,他们已经引开了三只丧尸,已经是对得起那位被困的倒霉蛋了,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 # 四只丧尸中分了三只出来追这边,还有一只守在铁门那块,似乎一定要逼着那工作人员出来。 杨絮依双眼没有焦距,精神力往那边分散着“看”,“看”见这一幕,她的表情多了几分凝重。 丧尸是否已经发展出神志? 可是第二次末日天黑并未到来。 若是有蝴蝶效应打乱主剧情,那这一次的位面任务可能也发生改变。 而主系统……更是会介入调查。 她怎么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 “不知道他发什么神经,只要东西不要钱。” 回过神,杨絮依接过谭啸的话茬。 “是不是因为地震之后物资很稀缺?”杨絮依一脸“我懂了你快夸我”,肯定道。 “应该是。”谭啸迅速启动车子,往前加速,“假如我开价开到300元一瓶水,可能他们会接受ver,现在连刷卡机都没法使用了,我可没有那么多现金。” 姑娘忍不住咋舌:“这么贵。” “灾难财最好发,可也得看被宰的对象接不接受。”谭啸吹了个口哨,他们即将离开这片地段,大概是可以规避危机了。 小姑娘撇撇嘴,感觉到车子移动的冲力,拽住了安全带。 # 暗色的越野车速度加快,即将往外头的公路冲去。 那三只丧尸跟不上车的速度,渐渐有些落后。 那原本期望着能被救援的工作人员瞬间赤红了双眼。 就好像,即将掉落悬崖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可以拖延时间的藤蔓。 可是那藤蔓,“啪”的一声,断裂了。 他的声音低下来,喃喃道:“救命,救命,你们为什么不救我……” 一声一声低下来。 然后。 剧变突生。 “嘭”的一声,守在门外的丧尸,一只胳膊伸进了原本被工作人员抵住的门。 丧尸的五指成爪,往他那边抓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时没有防备,丧尸的指甲划过那个男生的一条腿,一张青白的脸被血液激起情绪,僵硬着嘶吼,似是用餐前兴奋的嚎叫。 工作人员的脸扭曲成鬼,他慌忙躲开丧尸不断往内伸的破烂胳膊,喉咙如同被掐住一般,发出困兽临死前的哀嚎。 # 那是一种,又酥麻,又撕心裂肺的疼痛。 被丧尸抓到或者咬到之后,普通人也变成丧尸,这是各种丧尸电影的设定。 而显然,这位小年轻也看过不少电影。 他整个人手脚抽搐,不住嘶吼:“老子完了,完了,要变成丧尸了,卧槽,完了……” 异变,需要时间。 工作人员眼睁睁看着腿上撕裂的裤管被血液染深,翻起的伤口似乎在逐渐肿大,变成腐烂的色调,还有阵阵熏人的臭气。 这个过程最磨人。 而他此时,还有作为人的意识。 # 人在绝望的时候,通常有不一样的爆发力。 然而这种爆发力,不一定是好的。 “停车!你们给老子停车!” 工作人员还算年轻的脸上满是狰狞,他突然踉踉跄跄起身,拖着已经肿胀发紫的腿,往屋子内的仪器走去。 屋子内的仪器因为备用电源的关系,还可以使用。 原来这个房间,是加油站的工作室。 一个暗红色亮着一圈灯光的按钮。 一双狠狠拍下仿佛带着恶意的手。 ……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指示警报声突然响起。 而外头,坐在副驾驶位上的杨絮依闭了闭眼睛,眼皮盖住了那双无焦距眼眸里的复杂情绪。 这个世界上,总有人心怀善意,也有人心有恶念。“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曾经对这句话无感,如今倒是十足痛恨。 真想把那个人……丢到丧尸堆里去。 # 车依旧在往前加速。 加油站外厚重的铁闸门,却突然启动,开始往中间靠拢。 谭啸愣了一下,一瞬间明白了发生什么事,来不及咒骂,只得踩紧油门,加速到最大,企图在铁门关合之前先冲过去。 100米,70米,40米…… 小屋内的工作人员一脸疯狂狰狞,他被抓了,被感染了,活不成了……那就让他们也来陪他! 30米……15米……2米…… 杨絮依面上什么情绪都没有,她知道,赶不上了。 “嘭!”铁门骤然合上。 “刺啦……”谭啸快速将方向盘右转打死,整个越野车擦着铁门,疯狂抖动着侧开,铁门和车身之间,几乎划出火星。 地上的沙土纷纷扬扬,将整个车子笼罩在黄灰色的烟尘内。 坐在右边的杨絮依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抖动,整个车厢都在震颤。 她侧身死死抱住座椅,安全带的拉力使她牢牢固定在座椅上。 尘土散尽。 # 曾经有调查显示。 无论怎么样的车祸事故,副驾驶上的死亡率是最高的。 因为坐在左边的司机在遇上危险时,人的身体反应是下意识的规避危险。 也就是说,绝大部分司机,最应该做的动作,就是往左打方向盘。 当你的“司机先生”将自己置于险地,只为了给你留下安全的余地,而这一切,甚至是在他无法思考的情况下发生的时候…… 那么,那个人,大概是将你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吧。 杨絮依的喉咙发涩。 她往左侧“看”去,那人的眉目,并不是她熟悉的模样,可那人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 如一池温泉的泉眼,温温润润,不撩人,却疗人。 “依依,失误了失误了。”谭啸虽然恼怒于那个工作人员的行为,但也是很快试图挽救这种危机情况。 然而,介于加油站和公路二者之间的铁门牢固非常,除非再次按动控制室的按钮,单凭他们的越野车并不能冲出范围。 同时,那些原本几乎已经放弃追逐的丧尸闻声而动,它们又转过身,往这边行进。 丧尸离他们二人还有几百米左右。 越野车的左边车窗玻璃碎裂。 谭啸的胳膊。 在滴血。 # “喂,你们做得有点过了啊!”男人探出车窗喊,声音中满是恼怒,“车上还有姑娘呢!这样关门有多危险你们知不知道?” 谭啸的手肘上,划开几道细碎的口子,甚至被玻璃带下了小块的皮肉,这些伤口渐渐涌出鲜血,谭啸皱了皱眉,事情即刻有些棘手了。 几百米之外的丧尸瞬间如同尝到血腥的鲨鱼,速度立马加快。 连那只围在控制室门口的丧尸都转过头来,又不时看一眼缩在控制室内的工作人员,仿佛在犹豫选择哪一边进食。 谭啸当机立断,从车后座抱出一把长杆猎、枪。 “嘿,我们应该讲讲道理,你们说是不是?” 他举着……【防盗】 第53章 末世莎翁的丧尸大叔10 # whyshouldadog,ahorse,arat,breathatall(kinglear5.3) ——williamshakespeare 为什么一条狗,一匹马,一只耗子都有生命,而你却没有一丝的呼吸。 ——《李尔王》莎士比亚 # “嘿,我们应该讲讲道理,你们说是不是?” 他举着枪,推开车门而下。 车内的杨絮依往后座招招手,白虎布朗乖巧地窝过来,暖烘烘的一团。 它低低嗷呜了一声:“洛洛?” “……别说话。” 别说话,随我等着看就好。 看着当初的谭啸,是如何护着“杨絮依”。 看着当初的谭啸,是如何生生抗住一切血腥。 # 谭啸的手肘受伤了。 他用滴血的手肘,支起长杆的□□。 打猎用的枪支没有装□□,谭啸提前遮掩了杨絮依的五感,确保这场打斗隔离于她之外。 他的目标是远处的控制室,那里有着可以打开铁门的开关按键。 然而谭啸不但要袭击三只、甚至是四只丧尸,更要去关闭控制室的开关。 从他的角度,看不见控制室内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控制室窗口一闪而过的工作人员那张疯狂的面容,还是说明了一切。 然而现在并不是追究原因的时候。 三只丧尸逐渐逼近,谭啸调整了一下手腕力度,“嘭”一声,开了第一枪。 命中第一只丧尸的眉心! 枪击的冲力令那只丧尸往后仰了仰头,后脑勺往下摔倒在地。 见一击成功,谭啸微微吐了一口气,他的□□统共装了7发子弹,这样看来应该够…… “嗷嗷嗷嗷!”还没来得及喘气,那只额头中弹倒地的丧尸突然发出愤怒的嚎叫,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艹!”从来不骂粗口的男人此时也忍不住目瞪口呆,爆头了的东西也可以爬起来继续吗? # 爆头一号已经爬了起来,愤怒使它的速度也加快了几分,谭啸扳动扳机,屏气凝神,给它的膝盖骨来了一枪。 “嗷!”爆头一号往左颤了一下,整只丧尸往侧边斜过去。 像是一个瘸子一样,它嗷呜叫着想提起脚步,但被击穿的膝盖骨和筋带令它动作不能利落。 谭啸微微翘了翘唇角,果断继续开枪击碎了它的另一只膝盖骨。 丧尸伏爬在地,依旧挣扎想要挪动,终于不能成功。 谭啸如法炮制,对另外两只丧尸也进行了“处理”。 “处理”完毕之后,谭啸看着还在挣扎的丧尸,不大放心,又跑回车里,翻出两把砍刀。 顺便看了看他的小姑娘是不是好好的坐在位子上。 “咔啦,咔啦……”谭啸跑回原地砍丧尸的膝窝。 男人的胳膊有力晃动,他避开丧尸挥舞的手爪,一刀刀冲着它们的膝窝砍动,像砍几块难啃的骨头,碎肉和碎屑齐飞。 人类丧尸化之后,它的骨头也会变得硬,砍了两只丧尸之后,一把砍刀卷了刃,谭啸有些头疼,还是坚持砍完了最后一只丧尸三号。 确定它们暂时不能做什么之后,谭啸收了手。 往控制室走去。 # 而此时,控制室内的工作人员已经开始变异。 门外的丧尸依然在和抵住门口的柜台作斗争。 工作人员的眼眸开始泛青发白。 他被咬中的腿部已经不再流血,反而呈现一种腐烂的不自然状态,腿上青筋凸起,血管爆裂却没有血液流出。 他的眼神已经僵硬涣散,原本往上做出发型的刘海湿漉漉耷拉在额头上,遮住了发直的眼神。 “嗬……嗬……嗬嗬……” 他大喘气。 “救……嗬……救我……嗬嗬……” “嗷……嗬……嗷嗷!” 他的声音逐渐转为嘶吼。 他,变成了它。 # 谭啸已经走向控制室。 那守在门外的丧尸往这边看来,没有瞳孔的眼白居然显示出一种人性化的机警。 谭啸手中的枪,已经没有子弹。 他只剩下搏击的机会。 他们剩下的武器不多,砍刀原本就没有多少,现在足够锋利的就只剩余他手上那一把。 五金店都在靠近城区或者住宅区的地方,他带着杨絮依没办法靠近,是以库存就只有他从家中搜刮来的□□和几把刀具。 然而□□的子弹也没有了。 这是一个危险的局面,幸好只剩下一只丧尸。 谭啸深呼吸几下,平复了刚才运动之后的喘息,举着刀具往丧尸的薄弱之处砍去。 “嗷……”丧尸嘶吼着扑过来,双手呈爪,半趴在地上,好像一只四足动物一样。 谭啸一刀砍在它的后颈。 他的手重复着机械性动作。 脚下步履不停,左右闪躲,这种时候,谭啸平日的健身和体能训练就派上巨大用场。 相对于一般的城市壮年男性,谭啸所具有的攻击力和反击能力都是拔尖的。 最后一刀,丧尸四号的脖颈血肉模糊,它的喉管被捅穿,像一只漏风的烘干机。 发出“嗬嗬”的声音。 # 谭啸跨过在原地抽搐并且只能“嗬嗬”喘息的丧尸,将它砍断手筋脚筋,踹到一边,一手尝试推开门,发现这控制室的门被门内的大柜子堵得死死。 他往内张望,只看见一只没有被门板挡住的、穿着运动鞋的脚踝。 “喂,里面有人吗?”谭啸敲了敲门。 没有什么回应,只听见身边的丧尸四号依然在哼哼唧唧地发出“嗬嗬”之声。 “我说,外面的几只丧尸都被我解决了,你把我们困在这里,我也不和你追究,你能不能把铁门打开了?”谭啸沉声问道。 依然没有什么回应。 谭啸打算走到几步之外的窗子那边看一眼。 然而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声微弱的回应。 “……你能不能带我出去?” 门内露出一小半小心翼翼挪靠过来的身体。 # 同一时刻。 远处停滞于原地的越野车。 车厢内的杨絮依,突然间睁大了双眼。 “情况不对!” 窝在她怀里的白虎直立起身体,似乎是嗅了嗅空气中味道,也瞪了瞪眼睛:“好熟悉……” “……啊!是他的力量,是他出现了!” “下车!”杨絮依果断决定,即便是要冒着暴露的风险,也不能放任大剧情被打乱。 # “……你能不能带我出去?” 门内露出的小半张脸偏白皙,被汗水打湿成一缕一缕的头发耷拉下来,挡住上半张脸。 他似是很冷的样子,这个人都缩起来,袖子长长拉着,手缩在袖子里。 “你这是在和我讲条件?”谭啸冷血一声。 原本他们可以离开,如果不是因为眼前这个人把铁门关了的话。 一个人面对四只丧尸,饶是谭啸也十足吃力。 更何况,万一他没有成功呢? 他是不是也会死,或者也变成这种吃人的怪物? 若是他死了,依依怎么办? 若是他变成丧尸,他会不会伤害依依? # “……我只是在请求你,刚才的事情是我不对,可我,我没有其他办法了……”工作人员哆哆嗦嗦,整个人都在抖动,“我也想活着啊,没有人帮我……” 谭啸觉得在这种时候争辩毫无意义。 “……你把控制铁门的开关打开,我捎带你一程,但只把你带到高速口。”谭啸妥协道。 “好的,好的,我没有其他要求的。”那个工作人员有些激动,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帮忙把门打开的模样。 谭啸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奇怪,心头涌上一阵不安。 同时。 “后退!阿啸后退!” 身后传来开车门的响动之后,杨絮依饱含慌张的声音也跟着传来。 谭啸没有来得及思考杨絮依为什么这样喊叫,然而身体快于脑子一步,立马反应过来,他往后退猛地了一步。 然而,有时候并不是反应快就能赶得及时。 下一秒。 “嗯……”一声闷哼。 谭啸往剧痛的胳膊看去,那块原本就滴着血的伤口,又多了几道深深划痕。 破裂的皮肉之上,又深深长出几道凹口。 而伤口的周边,是不详的深黑色。 门后的工作人员抬起头,颜色越来越浅淡的瞳仁,正在往青黑过渡的嘴唇……还有因为刚刚的攻击而露出的青黑指甲。 无一不昭示着,这个“他”,已经差不多变成了“它”。 谭啸看着自己的伤口,面色终于难看了起来。 # 远处“看”见这一幕的杨絮依,眼底浮现出怒意和绝望。 她近乎无声地低喃:“……又是这样。” 本该化为丧尸的工作人员怎么可能继续说话? 还说的那么清晰。 不过是因为……【防盗】 第54章 末世莎翁的丧尸大叔11 # be:.(3.1)——williamshakespeare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哈姆雷特》莎士比亚 # 原本,杨絮依认为,沈厌在这个位面不会再出现了。 上一个c/b级侍卫位面,“西楼”和“北疆”之战,沈洛和沈厌进行了一场对决。 沈厌所附身的“顾安竹”使用的箭矢和□□并不属于那个位面,而是他自备的外来物,而他并没有位面商人可以拥有的部分特权。 不但如此,他还杀了任务对象释迦,而根据大剧情,释迦并不应该死在他的手上。 是以,沈厌作为一个位面流亡者,他的行为已经触犯了位面法则,离开那个c/b级侍卫位面时,位面法则的压制起码会让他没有精力进入这个位面。 毕竟,这个丧尸位面可是b/a级,甚至可能是纯a级。 可是这个位面有个特殊情况。 丧尸。 即便是一条狗,一匹马,一只耗子都有生命,而丧尸,却是没有一丝的呼吸。 简而言之,丧尸是死物。 附身于死物所需要的能量,比附身剧情人物或者真身降临要少得多。 所以,在工作人员丧尸化的那一刻。 它的身躯被破界而来的沈厌占据。 而沈厌利用自己的能力使丧尸的喉管发出人声。 这恶魔之音,迷惑了谭啸。 # 谭啸的手上有几道抓痕。 破裂的皮肉,伤口的周边,是不详的深黑色。 此时算是被“关在门后”的工作人员在门内发出“嗬嗬”的叫声。 谭啸来不及去看它一眼,也顾不上思考刚刚杨絮依为什么发出这样一声喊叫。 他把刀夹在胳膊下,尽力用右手死死压制左手手腕的上半部分,试图阻止血液的流动。 变成红黑色的血液滴落下来。 血腥味明显刺激了门内的工作人员,它的表情狰狞了一瞬,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往这边进攻,反而退到了门内后方。 谭啸先是警惕,在看见这一幕之后也没去追究原因,大脑高速运转,试图找出什么解决方案。 # 下意识的。 谭啸看了一眼那把还算锋利的刀。 他一开始打算以刀割肉,将被抓伤变黑的部分割去,以免持续感染,如果有必要,他甚至会决定砍去自己的左臂。 这是一种理性的果决——刮骨疗毒,壮士断腕。 然而他连这种最后的自救都没法做。 男人的额间遍布汗水,失血使他的唇色愈发苍白。 他没办法使用那把刀,因为那把刀上沾满了丧尸的血。 即便他使用了那把刀,他的伤口也会继续感染。 这是一个完全两难的境地。 # 杨絮依跑了过来。 她一脸单纯的焦急担忧,一边跑一边假装无意识地从控制室那边瞟一眼。 白虎布朗跟着她后头,对着散落一地的丧尸发出示威的低吼。 “阿啸你有没有事?”杨絮依磕磕绊绊跑过来道。 谭啸这才看过来,有些惊讶担忧:“你怎么过来了?” 强忍住胳膊上的灼烧感,然后又想到刚才杨絮依喊出的那句“后退!阿啸后退!”,他冷静下来想了想,忍不住迟疑道:“依依,你……看得见了?” 然而小姑娘的眼睛依旧是那种无焦距的空洞。 杨絮依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她声音里都是慌乱:“阿啸,我刚刚心好慌,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你有没有事?” 然后就要伸手抓他的衣袖。 谭啸侧过身,觉得喉头有股暗火在烧,他不动声色将右手的袖子递给她抓,他的嗓音也变得有点沙哑低沉,但依然好听:“别担心,我没事。” 丧尸化是一个逐渐的过程。 谭啸左手的手指甲已经开始泛白泛青,右手却还是完好的一只修长、漂亮、线条优美的手。 这双手曾经在股市上覆雨、翻云,曾经在猎场上扣动扳机,曾经为一个姑娘撩起她的长发,曾经在车祸里打死方向盘保护他的姑娘…… 然而如今,这双手的一只青筋暴起,而这种感染,逐渐往另一只手扩散而去。 # “没事吗?”杨絮依担忧地伸手抚摸他的额头,“你的额头好凉,怎么都是冷汗?” 丧尸化的前兆,体温变低。 谭啸内心疯狂思考如何解决这个困境。 他所做好的最坏打算,就是他得离开他的姑娘。 可是依依看不见,她也没有保护自己的方法,一个眼盲的、没有自保能力的、有一张漂亮脸蛋的小姑娘……独自一人有可能经历什么事情,可想而知。 即便没有丧尸,连其他人类都是威胁。 想到这些可能的后果,他的心瞬间冰凉,头一次有这样无能为力的时候,他仿佛什么都做不了。 “……可能有点感冒了吧。”杨絮依猜测道,“车上有药,我去给你拿来?” “没事,我等会上车去吃一些吧。”谭啸勉强笑道,“你等等,我去让他们把控制室的开关打开……” 话音刚落,谭啸突然听见一阵“咔啦咔啦”的声音,是从门那边传来的。 转头一看,铁门竟然已经缓缓开启。 那被车子擦出好一道痕迹的大门往两边散开,谭啸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控制室,却发现那原本开了一条门缝的防盗门已经紧紧闭合,看不清里面的丧尸工作人员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他没有用异能去窥探内部,因为他连维持自己的动作都有些吃力。 而且他还对杨絮依的五感进行着封锁。 # “门开了,我们去车上吧。”谭啸当机立断,脱下衬衫,一边用牙咬着,一边用另一只手扯住,在左手上臂处死死打了个结。 更多的鲜血淌下来。 谭啸似乎听见了控制室内传来一阵闷哼。 他没有再回头看一眼,一手揽着姑娘快步往前走,白虎跟在后头蹦跶,却是往控制室的窗口扒拉了一下,往内观察。 仿佛是确定了什么情况,白虎这次跟了回来,依旧是那种小小只的形态。 “洛洛,沈厌看起来也不好受得很。”它幸灾乐祸。 “不管他,你看看谭啸还能坚持多久?”杨絮依一边顺从跟着谭啸往前走,一边回话。 “不好说,但肯定可以比那个工作人员坚持得长,他毕竟是异能者,原本的体质也比一般人强很多,估计几个小时是可以坚持的。”布朗估计了一下道。 谭啸借由特殊异能瞒住了他的姑娘,所以杨絮依听不见丧尸的嘶吼,闻不到血液的腥味上涌,她能够听见的、闻到的、感受到的……都是谭啸给她营造出来的五感。 而现在,谭啸身负丧尸抓伤的伤口,其实杨絮依已经可以断断续续听见一点点不一样的声音,闻到不一样的味道。 然而她会装作不知道。 曾经的“杨絮依”并没有经历这一个过程,她在整个丧尸世界内,从最开始逃亡,到死亡降临这之间,都活在一个几乎没有恐慌,危险皆被抵御的“幻境”里。 而这一世,由于沈厌突然出现,又一次打乱了剧情的小分支,造成了一部分蝴蝶效应。 毕竟被外来人类附体的丧尸,等级更加高一些。 如今的谭啸就有些难耐了。 # 杨絮依一手搂着谭啸的腰,一起往车边走。 她现在还不能表现出一分一毫知情的状态,因为可以被改变的剧情时间,只能是谭啸彻底变成丧尸并且失去意识之后。 上一世,“杨絮依”死在谭啸感染了丧尸病毒之后的几日。 由于谭啸不能控制自己的意识,所以在彻底丧尸化之前,他选择了离开他的姑娘。 之后谭啸经历了什么,“杨絮依”并不知道,因为她很快就由于无法独自觅食生活而虚弱,最后跌落山崖而死。 在死前,她一直以为自己和谭啸只是失散了,一直以为他们的逃亡只是一场类似“一起出游”的经历,何其幸运,又何其不幸。 谭啸坐上了驾驶位,杨絮依乖乖缩在副驾驶上。 谭啸的喉咙在烧,整个脑袋都有点昏沉欲睡,眼前看见的景象并不特别清晰。 他把左手伸出窗外,用清水冲洗了一下左手伤口,黑血流在地上,混合着泥沙凝结。 然后他取了一瓶酒精。 扒开盖子,直接像不要钱一样倒下去。 “哼……”后背瞬间起了一层冷汗,整个左胳膊都疼得难以忍受。 这之后是一段艰难的行程,他起码要把小姑娘送离这块还有丧尸的地方。 而他需要……【防盗】 第55章 末世莎翁的丧尸大叔12 # !makecressida’thed,ifeversheleavetroilus.(troilusandcressida4.2)——williamshakespeare 神明啊!要是有一天克瑞西达背叛特罗里斯,那么就让她的名字永远被人唾骂吧!——《特洛伊罗斯与克瑞西达》莎士比亚 # 杨絮依听见了这一声闷哼。 她瞬间白了脸色,转头问:“怎么了?你受伤了?” 谭啸难得愣了一下。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异能可以过滤掉一些不希望姑娘听见闻到的东西,如今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声音属于一个bug。 之前他都没有受伤,所以理所当然的,他没有发现这个情况。 所以说,他自己的声音属于不能被遮掩的? 这是异能的缺陷之处吗? 不对,现在还考虑什么异能,赶紧把依依往相对安全的地方送走,然后……他得离开。 “阿啸?”没有听见谭啸的回话,杨絮依一脸担忧,继续问。 “没事,刚刚不小心刮了一下玻璃,一点点小伤口。” “啊,我找找酒精,对了,还有感冒药,你刚刚额头那么凉,等会可能会发烧吧?”杨絮依絮絮叨叨,“我再找找退烧药。” 她说完就往后头的医药箱摸索。 谭啸倒完了整瓶酒精,把瓶子丢到了车外,胳膊上持续不断的疼痛像刀子一样,给了他足够的清醒余地。 然而这种清醒并不能持续很久。 他心里非常清楚这一点。 丧尸的毒性持续蚕食他的身体,他有一种预感,自己能支持的时间,估计也只剩下几个小时了。 他打算将杨絮依送到b市。 然后……然后他还能怎么办呢? # 杨絮依慢慢从医药箱里摸出了小瓶装的酒精棉花球,用附在瓶身边上的塑料小镊子夹着,递过去:“你先擦一擦,别发炎了。” 然后继续摸索感冒药。 谭啸顺从接过来,可对于他的伤口,这个小棉花球并没有什么用。 况且他的右手也开始有些颤抖,接过之后,突然没有抓稳,小镊子掉在了刹车旁边。 正侧着身子在后面翻找的杨絮依顿了一下。 她一直用精神力观察这一边的情况,见状,忍不住蜷了蜷纤细的手指,心里说不出有什么滋味,当真是五味杂陈。 男人漆黑的眼眸霎时间深沉。 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才华、智商、能力……似乎也没有那么大用场了,这种落差感,像一块巨型的石头,压在他心上。 他的头发原本打理得齐整清爽,然而此时大部分头发已经被冷汗打湿,看起来有种难以言喻的狼狈,好像曾经的狼王被迫在密林深处舔舐伤口。 谭啸,谭啸。 谈笑风生。 他曾经是那样耀眼那样光芒万丈的男人。 # 杨絮依的手从后座收回来,她的掌心躺着几片退烧药和一小支咽喉药水,又顺便拿了一瓶矿泉水打开瓶盖,递过去:“先吃点药,等到b市了我们再去找医生看看,伤口还是要去处理一下。” 男人收回情绪,暂时止住右手的颤抖,先接过药片塞到嘴巴里,才又伸手接过水:“嗯,等会再说。” 他把矿泉水拿在手里,就着开口喝了一口,咽下药片,却没有把水还给杨絮依,而是口朝上塞在车门下的杂物格。 他不确定被丧尸抓伤的他喝过水之后,那水中是否也有传染物,不能让小姑娘再喝到。 杨絮依举着瓶盖等了一会,突然意识到谭啸为什么不拿回水瓶,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把瓶盖递给她:“瓶盖盖上吧。” “咳,嗯。”谭啸尽量不想多说话。 他咬牙把左胳膊的绳子系得更紧,然后发动了车子。 暗色的越野车前后进退了一会儿,调整好角度,往铁门外开去。 开向未知的旅途,这剩余的几小时的路。 # 长时间持续的开车,是一件非常疲惫且耗费心力的事情。 更何况谭啸此时是一个被感染者。 他单手控制着方向盘,左手垂在身侧,他的手已经不再滴血,只是整个胳膊呈现一种病态的苍白,伤处是暗沉的青黑色。 他之前用酒精清洗的时候,将胳膊伸在窗外,所以虽然车窗破裂,驾驶座周围并没有留下血液。 之前沾血的衣裳也丢到了外面。 基本上血腥味很少。 大致不用担心血腥味引来丧尸,谭啸勉强打起精神专注开车。 他还可以用异能,只是脑仁时常疼痛。 双眼似乎也有点失去焦距,他又觉得牙齿有些痒。 真是个不好的状态。 # 在接下去的时刻,他们多次途经丧尸,最惊险的一次,三只丧尸拦在路上,谭啸直直加速冲撞过去,如同撞在三块石头上,结实的越野车头也凹陷了一块。 杨絮依在座位上脸色苍白,嘴唇抖动几下,却并没有叫出声来。 一只丧尸企图往车厢内钻进来。 谭啸几乎下意识地挥出一拳。 “嘭!” “嗷嗷嗷嗷……嗷嗷嗷……”那只披头散发的丧尸突然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猛地飞了开。 男人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左手。 伤口已经没有血迹,只是深深的黑色,而这种黑色伤口甚至有了愈合的痕迹,但相对的,整个胳膊的颜色变化都扩大了。 左臂已经麻木。 却又好像涌进来更多的力量。 一种让他恐慌的力量。 这世上,没有得到什么东西是不用付出代价的。 丧尸的力量,丧尸的躯壳。 他,越来越不像人了。 # 来不及细想,谭啸踩着油门,越野车呼啸而去。 丧尸被甩在身后。 直直开了 杨絮依的手指悄然拽住了谭啸的衣摆。 感觉到姑娘的依赖,谭啸有点想抽出一只手,去抚摸一下她的侧脸,或者揉一揉她的头轻声安慰她……就像曾经的几千个日夜里,他对她做过的那样。 可他看着自己的手,那只色泽诡异的左手,连没有受伤的那只右手的指甲盖上都泛起了青黑。 我该如何触碰你?我的姑娘? 我该如何告诉你?我的姑娘? 就像电影《剪刀手爱德华》里说的那样,“如果我没有刀,我就不能保护你。如果我有刀,我就不能拥抱你。” 他看着自己的手许久,张开五指,又收齐。 一只纤细柔软的手突然伸过来。 覆在了他放在方向盘上的右手上。 姑娘柔柔地询问:“刚刚是撞倒石头了吗?阿啸你的手有点凉,不舒服的话,我们原地休息一下?吃点东西?” 男人的眼睛看着那两只重叠的手,思绪突然有点散。 当年他还是一个少年,而他的姑娘,也只是一个软包包的白团子。 他伸手握住了那在摇篮上空挥舞的小手,软绵绵的,热乎乎的。 就再也不能放开。 # 白虎缩在后座,看着前面这黏黏糊糊的两位,牙齿酸疼,这种恩爱狗散发的酸臭味,简直令它这种一身清香的单身狗无法忍受。 好想要一只母老虎啊……母老虎啊……母老虎…… “依依你饿了吗?后面还有面包,我记得还有一份玉米罐头。”它听见前面的男人开口说话。 什么嘛,说话的声音使劲压着,一点都不好听,还是布朗大爷的吼叫比较有雄性魅力。 “你想吃什么?阿啸?” 喂喂喂,主银你是不是忘记了最最可爱的小布朗?窝还没有吃饭呢!窝要吃肉!肉! “我不饿,之前在加油站那边已经吃了一些东西,边找东西边吃的。” 吃神马?吃丧尸吗?得了吧你都要变丧尸了怎么可能有人类的胃口。 “不再吃一些吗?”那声音有点低落。 主银主银你看看窝啊!窝也要吃! “不用了,依依你吃完了在位置上,咳,睡一会儿吧,咳,之后的路应该挺平整的。” 咳嗽就咳嗽啊干嘛还压抑着,害主人多心疼你个臭男人! “你开了这么久的车,等会还是找个地方停下,你睡一会儿吧。这一路上都是你在劳累。” 布朗大爷也很累哇!布朗大爷对丧尸吼了那么久! “没事,下一个服务区我再停……” 喂喂喂,手往哪儿伸呢?别碰老子的主人的脸! 咦……居然缩回去了,挺有自知之明的嗷,勉强夸奖一下。 嗯,没错,就是这样。 # 看着小姑娘眼下的青黑,谭啸很想伸手替她拂去。 然而他的右手也开始疼痛了,就好像刀割般,让他的大脑瞬间更加清醒,也更加昏沉。 他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呆在姑娘身边,会是她的灾难。 然而他若是离开她,她又要面对其他的灾难。 或许他不该想得这样悲观,也许离开他之后她会好好活着,也许有人愿意帮助她,也许会有人爱上她而和他一样保护她……可是他怎么去赌这样的概率? 疼痛让他清醒,疼痛让他昏沉。 他的脑海如同经历了走马灯,可他无法忍耐,他无法不去考虑更坏的可能。 他的手指几乎要触碰到她的肌肤。 电、光、火、石之间。 他的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防盗防盗防盗,_(:3ゝ∠)_,可怜的收益让蜻蜓心碎】 第56章 末世莎翁的丧尸大叔13 # thatstring,rdfollows! (troilusandcressida3)——williamshakespeare 没有了纪律,就像琴弦绷断,听吧!刺耳的噪音随之而来! ——莎士比亚《特洛伊罗斯与克瑞西达》 # 这种感觉让谭啸恐慌。 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只是当这种可能到来的时候,他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估计,不论是哪个人类,在发现自己产生这样的感觉的时候,都会觉得难以接受。 他闪电般收回自己的手,思绪有些发散。 这是一个根本无解的命题。 离开依依,她无法面对末世;不离开依依,他可能会吃了她,像一个怪物一样。 “依依,我们一起相处了多少年了?”谭啸继续发动车子,眼睛不看杨絮依,只专注盯着前面,仿佛这样可以另他接下来的话不那么难以开口。 “多少……年了?”完全没有预料到谭啸会问这个问题,杨絮依傻乎乎重复了一句,才想了想回答,“在我的印象里,没有哪一年,是没有你的呀。” 她心里默念,“我出生以来的人生,几千个日夜,都不该有你的缺席。” # “依依,你有没有想过。”男人的眼神深沉而悠远。 “假如能够看见,你该同那些年轻的姑娘一样,会有很多伙伴,会有很肆意的青春,你可能会是人们的焦点,可能会成就一番事业,也可能会成为一个温柔的母亲,可能为一件小事闹脾气……” 他的表情很正经,可他说的话有点乱七八糟,前后没有关联。 他说完之后,自己都皱了皱眉头,觉得自己说得有点糟糕,喉咙愈发灼热,头脑愈发昏沉. 但他还是继续说下去:“你会遇见一个也许乐观开朗,也许富有责任感的男生,他会守着你护着你,那才是你应该过的人生。” “可是难道你不是……”杨絮依想都没想,说了半句,又停下来。 她想说,难道你不就是那个人吗?可是突然意识到,其实谭啸和杨絮依,并不是男女朋友。 他们之前,从来没有捅破过那层窗户纸。 从前可能是因为,两个人都自然而然准备让这件事顺其自然,因为两个人几乎都默认了,这件事是将来一定会发生的事。 他们认识了这样多年,熟悉对方就像熟悉自己,信任对方就像信任自己。 连他们自己都说不上来,是什么时候,他们恰到好处地意识到他们相互爱慕,相互需要,而确定他们之后会这样一直走下去。 事实上,如果没有末世,他们的人生确实会这样进行。 平顺美好如梦境。 # “我不是什么?”谭啸没有听出她的未尽之意。 “你不是……你不是我的眼睛叔叔吗?”杨絮依轻声道。 老男人语塞了一下,他是多么清楚小姑娘有多依赖他,他是多么清楚他们的不可分割。 当他们的人生路线一直重合,像两条纠缠不分你我的线。 可末世不允许这线继续缠绕了。 天不让他们走下去。 他的皮肤愈发冰凉,胸口和脑子却像是有火在灼烧,男人苦涩道:“万一我不在了呢?依依?” 当他不能再做她的眼睛。 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护她一辈子,保证她一生一世平安喜乐。 但那也只是曾经。 # 男人缓慢而清晰地说:“万一我不在了呢?” “可是阿啸,你怎么可能不在呢?”姑娘满脸困惑。 她完全不会考虑到“谭啸要抛下她”这个可能,所以她不会问出这句话。 谭啸没有说话,只是握着方向盘的右手紧了紧,又紧了紧。 发表完疑惑之后,杨絮依有点不开心的样子,扁扁嘴,才又说道:“如果你不在了,那我也不在了啊。” 男人的脑海又空白了一下,整个身体都有灼烧感,可他的思想却在飞快运转,他如何不想陪伴她,护着难以独自生活的她,宠着青梅竹马的她。 最后他只能道:“你在说什么傻话,依依。” 喉咙又有些酸涩,不知道是因为丧尸化的过程,还是因为难过。 他轻声细语,像安抚一个不讲道理的孩子,道:“没有人真的能一辈子在一起呀,即使是父母,也不可能陪着我们一辈子。” “……我的父母早就不陪我了。”杨絮依气呼呼打断他的话。 想到小姑娘那对已经离异并且离开她的父母,男人又心疼了几分,但依然继续道:“你总是要长大的,依依。” 杨絮依不再吱声。 她觉得谭啸已经在为他的离开做准备,可她只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命题无解。 # 他是如此地为她考虑。 像一个长辈对待没有自立的晚辈,像一个男人对他心爱的女人。 这一个过程里,他似乎完全没有考虑到,其实他自己已经在面对类似“死亡”的局面,而他甚至恨不得将未来的一切都替她考虑妥当。 杨絮依安安静静的坐在车上,左侧的车窗玻璃碎裂,有污浊风从外头吹进来,她却感受不到半分腥臭。 谭啸往后视镜瞥了一眼,白虎还算安分,老老实实待着,可他还清楚记得这只诡异的家伙可以变成硕大身躯的模样。 也许在离开之前,他得把这只老虎一起处理了? 可看情况这只老虎又很护着依依,难道是因为雏鸟心理? 那么他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将这白虎当做依依的□□,比如用异能去给它下暗示? 可能会有用,毕竟对人可以,但万一动物的脑回路不足以被异能迷惑呢? 他的脑子里一波又一波念头涌上来,兜兜转转。 然而突然之间,他的鼻尖闻到一股鲜香的味道。 脑袋里“嗡”的一声,像雷达发现了目标,分分钟刷屏着“食物”二字。 然而哪里有食物? 男人愣了一下,顺着那味道传来的方向看去。 胃里突然一阵翻涌。 # 一个身上鲜血淋漓的女人身影出现在远处。 那是那一阵鲜香味道的来源。 谭啸内心觉得想要呕吐,可心理却不能支配生理,他的身体告诉他,想要进食。 他想,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把这种可怕的想法驱逐。 牙根逐渐发痒。 他驱动着车子,从后视镜看见车后有一块牛角面包。 “依依,后座靠左边……咳咳,有一块袋装的牛角面包,帮我递一下。” 杨絮依照做了。 谭啸单手撕了包装,咬下一大块面包的尖角。 面包可能是放久了,有点干涩,然而十分充实。 这种偏硬且结实的面包最容易让人产生饱腹感,他将嘴内塞得满满当当,两颊微微鼓起,看起来像个怪蜀黍。 然而他的牙根依然发痒。 狠狠咀嚼了两下,压迫使牙齿根部一阵发麻。 然而很快继续发痒,并没有什么效果。 事情好像越来越糟糕。 # 那个长发女人的身影越来越近。 带来一阵撩人的诡异香味,男人看了一眼碎裂的车窗玻璃,内心叹了一口气。 但转瞬想到身边的小姑娘,又突然松了一口气,不知道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心里不上不下,难受得慌。 “救命,救命……啊呀,救命!” 那人逐渐跑近。 她身后追着两个隐约的人影,像是两个壮年男子。 女人那一张妩媚妖娆的脸,哭得梨花带雨。 她身上沾了血液,脸颊也带了几滴鲜血,半凝固。 她踩着一双坡跟鞋,跑得有些踉踉跄跄。 看见这辆越野车的一瞬间,她面露惶恐惊喜交织的表情。 在看清驾驶位上的谭啸的那一瞬间,她的眼里,更是爆发出强烈的喜意。 “救救我!”她扑过来,自下而上看他,眼睛睁的大大的,看起来更是楚楚可怜,“求求你救救我,后面那两个人在追我!” 车上的男人看着她,喉结诡异地滚动了一下。 女人将这看作另一个信号,她看着谭啸这张脸,顿时觉得接下来的话说出来完全没有心理压力。 “让我上车好不好?只要你让我上去,我……我什么都听你的。” 咬住下唇,睫毛下垂微微颤动。 很难让男人拒绝。 # 副驾驶上的杨絮依“看”过来。 “阿啸,怎么了?”她侧着脸,有点疑惑。 这个女人的话,从“只要你让我上去”这一段之后,都被谭啸屏蔽了。 但杨絮依还是听见了前面的一些话。 车外的女人这时候才注意到副驾驶上还坐着一个人,还是个水灵灵的小姑娘。 她想都不用想,就把这个小姑娘委身于人归为寻求保护的那一类。 毕竟,这种事情,在如今怪物横行,法律失效的时候,再常见不过了。 想到末世,女人漂亮妩媚的眼里闪过遮掩不住的恐惧。 定了定神,她发现,哎,那个女孩子的眼睛似乎看不见? 哎呀,难道这个男人癖好特殊么? 女人在心里嗤笑了一声,继续哀求,一只胳膊已经从窗外伸向了男人。 # “啪!” “额……啊啊啊……【防盗】 第57章 末世莎翁的丧尸大叔14 # ’gth;. (asure2.1)——williamshakespeare 有巨人的力量固然好,但像巨人那样滥用力量就是一种残暴行为。 ——《一报还一报》莎士比亚 # 女人的手还没碰到谭啸的胳膊,就被他用右手狠狠抓住手腕。 谭啸并没有怎么用力,那女人的脸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然后涨红。 “你做什么呀,放开我!” 她到现在还不忘用一双眼眸哀求看他,期盼激起眼前这个明显有能力且优质的男人的怜惜。 “……滚!”谭啸忍了又忍,低吼一声。 然后甩开了她的胳膊。 女人泪眼汪汪捧着青紫的胳膊。 她并没有在意他这句“滚”,只是一脸惊慌得往后张望,那两个追着她的男人已经越来越近。 她咬咬牙,又往车这边凑过来。 一只手悄悄扯着自己的衣领,露出半遮半掩的胸部,弧线细腻、深度诱人。 “你救救我好不好,我只是想要个庇护,不会缠着你的,只要你现在帮帮我,我什么都可以做……” 双眼中满是暗示。 # “阿啸?” 车上的小姑娘又发声了,她明显非常疑惑,完全不在状态。 车外的女人眼珠一转,觉得自己应该从另一个方向下手。 “小妹妹,你行行好帮帮忙,让我上车避一避好不好?只要捎带我一程,远离他们就好!” 说完就眼巴巴等着杨絮依反应。 然而杨絮依什么都没有听见,她依然偏头看着驾驶座上的男人,一脸不知所以然。 “难不成还是个聋子?”妩媚女人暗戳戳想着,暗自咒骂了一声。 她眼里的鄙夷几乎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 唯一看见这一幕的谭啸心生不悦。 他本就心情烦躁,毒素的扩散让他心中躁动难平,此时更是生出一种十分强烈的、想要将这个女人撕成碎片的冲动。 他对着小姑娘轻轻交代了一句:“只是一个问路的。” 随即微微合上眼,遮住开始渐渐变化的眼瞳。 丧尸的眼眸大多是灰白的眼白,视觉退化严重,然而此时的谭啸只觉得眼前幽绿一片。 很奇怪的,他有种感觉,自己的视力并没有在消退,反而十足锐利。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那十指的指甲逐渐转变为青黑,像吸血鬼那苍白的手。 男人缓缓张开五指,脑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攻击,力量,以及鲜血。 他的蜕变需要鲜血的洗涤。 # 如果有鲜血,他就可以得到力量。 这是一个奇怪的等式。 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可他的左臂仿佛不属于他自己,以及渐渐往窗口方向移动。 女人身上沾染的血腥,像一场奢靡的盛宴。 “站住!你个□□还敢跑!” 骂骂咧咧的喊声打断了谭啸的动作。 他盯着自己的手看了片刻,忍不住把手死死拉回来,摁在座椅上。 他的脑海里仿佛有两个声音在说话。 一个声音告诉他,放纵吧,破坏吧,享受鲜血的香甜。 一个声音告诉他,眼前的女人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块死不拉几的咸熏肉。 后者的比喻几乎要让谭啸笑出来。 然而这个想法的内容却不是这么好笑的。 充斥着危险的气息,说不定,一不留神,他就可能照做了。 幸好那两个男人粗鲁的话打断了他的念头。 “……叫你停下你还敢跑?敬酒不吃吃罚酒,乖乖跟老子回去,还能留你一个位置!” 其中一个男人相对瘦一些,跑得也更快一点,很快就接近了这边,抓住女人的头发,狠狠往回扯。 女人刚刚想要闪躲,但可能是惊吓过度导致腿软,居然一动不动僵硬在原地任由他抓住了。 一把长发被抓住,女人的面容闪现几分痛楚,惊声叫唤:“救命!救命!你放过我!啊……求求你,求你救救我……” 后半句是对着谭啸方向说的。 女人被扯着头发,一只手忍不住拽着发根处往回拉,另一只手死死扒拉住车窗边。 车窗边有碎裂的玻璃,女人的手很快被扎破,流下殷红的血,映衬着白嫩的肌肤,尤其刺目。 谭啸逐渐变得幽绿的眼中,闪过一道渴望疯狂的光。 好饿……真是饿…… # “啪!” 那个扯着她头发的男人明显不耐烦,女人踩着坡跟鞋,鞋尖很尖,挣扎的过程中一脚踹到了那男人的小腿和膝盖骨上,偏瘦男人顿时嚎叫一声,顺手甩了一巴掌过去。 女人的脸侧到一边,露出的另外半边脸在长发的遮掩下,眼圈泛红,一脸惊慌。 她下意识看向谭啸。 然而谭啸并没有给出她所期待的反应,连他身边坐着的那个她以为是瞎子聋子的小姑娘也什么反应都没有。 女人几乎不可置信,她自己原本无往而不利的魅力居然没起到作用。 这样想着,她眼里几乎要闪现怨毒的光来。 同时,另一边。 另一个身形壮硕的男人也已经逼近此地。 于那个偏瘦男人不同的是,这个壮汉先是看了车内的谭啸一眼,像是在确定眼前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男人会不会妨碍到他们。 在看见谭啸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之后,他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拖着那个被打了一巴掌的女人的腰肢,和偏瘦男人一起要把她往外拖去。 “啊,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女人忍不住尖叫,这下子真是完全顾不上仪容,双手挥舞,残余着艳色美甲的手指甲往那两个男人脸上招呼。 谭啸没有去看这边的情况。 他勉力低头按捺自己几乎无法压抑的渴望。 那女人挣扎时带来的阵阵血腥味,她裙摆上的鲜血看起来并不像是她自己的,但她手掌和胳膊上的伤口是实实在在刚刚割出来。 新鲜的血液,新鲜的力量。 多明显多诱人的选择…… 然而谭啸决定立即离开。 # “你们别抓我,你们去抓那个小姑娘啊!车上那个!你们看那边!” 女人慌不择言,见自己挣脱不开,直直往车上指去。 那两个绑着她的男人下意识往车上看了一眼。 眼神没有焦距的小姑娘,那茫然纯白的模样,如同一朵沾了晨露的小雏菊。 在这样的末世,所有人多多少少都满身脏污,那姑娘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一声清爽,漂亮干净得有些过分了。 两个男人的眼里几乎同时闪过淫邪的光。 原本已经将要踩下发动踏板的谭啸目光如刀,往这边瞪过来,已经染上幽绿的眼眸带着诡异的气势。 这眼神几乎骇住了两个男子,他们两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冲着谭啸背后露出的□□努了努嘴,另外一个收了目光,心领神会,只是合作着把不断挣扎尖叫的妩媚女人拖着往回路去了。 # 一直等到三个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 谭啸盯着那个发现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一样,躬身弯腰,大口喘气。 他的鼻腔里满满都是那股散不掉的味道。 也不知道是那味道真的还残留着,还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错觉。 几乎无法控制思绪扩散,谭啸的异能释放,随着那股血腥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啧,那个姑娘真是水灵。” “等会和老三联系一下,把那辆车给拦了吧,我看见后座上有好些物资!” “还有那个姑娘,也一起留下,嘿,难得的好货色。” …… 老男人的面色像冰霜一样,骤然凝结。 “依依,有几个人迷路了,我给他们指指路。”谭啸说了这样一句话,安抚着有点不安的杨絮依。 “我会在车上乖乖坐着等你的。”杨絮依点头应道。 男人推开车门下了车。 他先是静静环视四周,观察动静,几秒钟之后他确定观察完毕。 周围几百来平米之内都并没有其他“会动的生物”,所以他暂时的离开也没有关系。 男人幽碧幽碧的眼眸此时跳跃着火花,他的面容很冷峻,但微微跳动的额角宣示着他的怒火。 在他走之前,怎么可能为依依留下这样的隐患? 这些渣滓,在这种末世里,消失了也没什么关系吧? 反正他都是要离开的,离开之前,带走这几个垃圾,一点问题都没有。 # 男人的身影突然提速。 他的身手本就非常矫健,此时的速度更是提升了不止一个台阶。 很奇妙的一种变化,然而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愈发崩溃了。 然而这还不是他的极限。 还要更多…… 还要更多力量。 最好的补品,就在……【、、、、】 第58章 末世莎翁的丧尸大叔15 # dorbad,butthinkingmshakespeare 世上之事物本无善恶之分,思想使然。 没有什么事是好的或坏的,但思想却使其中有所不同。——《哈姆雷特》莎士比亚 # 人生总是面临选择。 有时候你不想选,但总有压力逼得你不得不选。 在这一段前进的路上,谭啸觉得自己想了很多,又仿佛什么都没想。 这些复杂的想法混合到最后,都只是汇成两个大字。 “依依”。 # 此时距离谭啸被丧尸抓伤,已经过去两小时三十七分钟。 开始奔跑的这时候,谭啸终于感觉到了腿部的变化。 可能是因为之前一直坐在车上,所以这种感觉并不是很明显。 现在他迈动双腿,男人的两条腿本就长且有力,他感觉已经有一阵阵又痒又麻的感觉从腿部肌肉传来。 再明显不过了,他的*都在受到改变。 每一步踏下去,他就觉得脚底的触觉一点点离他远去。 他在逐渐丧失触觉,可他的速度仍在加快。 像是和死神进行了交易。 用身体的感官换取能力的升提。 谭啸的意志还是清醒的,他一边往树林那边追去,一边在心里默默计算感染的速度变化。 耳膜不断嗡鸣,仿佛有几千几百的蜜蜂在他耳边喧闹,且这些蜜蜂的数量还在增加。 # “布朗,谭啸的感染度达到多少了?”杨絮依坐直了身子,“看”着谭啸的身影渐行渐远。 布朗从后座绕过来,鼻翼耸动两下,判断道:“百分之四十起码有了。” “这么快?”杨絮依愣了一下,“现在才过了两个多小时,按照常理,感染度最多百分之三十五。”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沈厌?”布朗思索了一下,右爪啪嗒一下敲在左爪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嗯?难道是他做了什么?”杨絮依皱眉。 “也不一定是他做了什么嗷,但也可能是因为他的关系。” 杨絮依揪住它的后颈,呵呵一笑:“说明白点。” “嗷洛洛你表这样对人家嘛,人家还是一朵幼嫩的娇花……” “……” “好嘛好嘛,其实可能是因为沈厌的附身带来属性加成。” “就是升级了?” “差不多这个意思,毕竟你和沈厌的灵魂都属于高端水平,如果直接降临的话,可能会对这些身体产生不好的影响,所以一般都会将躯壳顺带升级了。”布朗认真道。 然后他又总结了一下:“所以,同理可得,那个加油站工作人员本身丧尸化所具有的毒性,在沈厌附身之后,变成了毒性2.0版本,也就是工作人员plus。” “……但谭啸也并不是这里的人。”杨絮依的声音低下去,“那是他啊,不是吗?肯定是他,明明是和沈厌一样特殊的灵魂波动。” “可能他到来的时间比较早吧,灵魂和*协调同化之后,身体数据也会越来越趋近这个位面的一般人,就好像有一个磨合期一样。” “……但愿是这样。” 杨絮依撇开脸,没有焦距的瞳孔里映不出光亮。 # 男人的身影迅捷如豹。 他穿过这边郁郁葱葱的树林,透过遮遮掩掩的树干和树枝,可以看见前面三个推推搡搡的人影。 两个身形不同的男子,拖着那个不断挣扎的女人。 女人的坡跟鞋落在后方,光着脚,足尖被地上的沙砾划过,留下几道血痕。 谭啸愈发提升的身体素质,令他在这样的森林之中仍能如履平地般飞奔。 很快他就接近了他们的后方。 左手的肌肉已经隐约鼓起,显示出非同一般的爆发力。 他觉得口渴,以及……饥饿。 或许,他应该感谢这几个人。 如果不是他们需要危害依依,他也找不到这样一个宣泄口。 # 不断挣扎的女人偶然偏过了头。 她瞬间看见了男人逼近的身影,眼眸大张,几乎欢喜得要落泪。 下一秒她妩媚的眼眸直直呆滞,瞳孔倒映出男人左臂狰狞的伤疤,和幽绿幽绿非人的眼睛。 她本欲喊出的呼救,如果被突然按下暂停键的播放器一般,嘴巴半张不张,整张脸扭曲得不成样。 “……他不是人!”她的内心疯狂刷屏。 她想放声尖叫,可直面这种局面的恐惧让她整个人僵硬非常。 连挣扎都忘了。 其中一个制住她胳膊的偏瘦男子感觉手里的人不再动弹,觉得奇怪,正打算扭过头看一眼什么情况。 “嗤!” 一滩触目惊心的血,在半空中挥洒,缓缓蔓延开来。 那个偏瘦男人维持着半扭过头的姿势,瞳孔涣散地仰着头。 他的脖颈中央,像是被利器高速划过一样,突然豁开一大道狰狞的血口。 鲜血喷涌而出,在半空中挥洒出极高的高度。 还伴随着汩汩往外冒着的一堆血泡。 女人迟来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她的咽喉,尖叫声直冲云霄。 像一只啼哭的夜枭。 # 颈动脉是一个很脆弱的部位。 如果割断颈动脉的话,人的血压可以使血液从颈部创口向上喷射近三米。 其实相对而言最好的方式是拧颈椎,一招毙命,更加干脆利落,然而此时的谭啸并不想让这个人死得那样轻松。 那个偏瘦男人的身体在空中停滞了一下,很快被脖颈上喷薄而出的血液倒冲着,整个人往后倒下去。 先是头往后。 然后那血液喷泉的角度也随之转向半空。 像一面面积巨大的血雾。 血腥味像无孔不入的病毒一样,极快地扩散开来。 # 偏瘦男人倒下去的时候,手还死死抓着女人的胳膊。 女人被他倒下去的力道一带,也跟着往那边倒下去。 另一个壮硕男人看见这一幕,像是傻了一样,停滞了几秒,下意识松开了钳制着女人腰部的手。 女人直直压着偏瘦男人的身体,一同往地上摔去。 那偏瘦男子脖颈上喷涌的血,不偏不倚直直糊了女人满脸,殷红的血液模糊了她的面目,只有一对眼白呆滞地转动。 谭啸维持着冲锋之后的姿势,半保持着架势,站在一旁,英俊坚毅的脸上没有沾染半点血迹。 唯独手上青白的指甲,像几把锋利至极的坚硬刀片。 一缕一缕,往下滴血。 他微微抬起手,五只张开观察了一下,然后张开嘴,含住了指节间滴落的血液。 血。 香甜。 他的神情中看不出任何类似恐慌、或者愧疚的意味。 甚至带着冰凉的麻木。 此时此刻,他眉目肃然,指尖喋血。 像王者,巡视自己的领土。 # 谭啸发出一声满足的低吼。 对面几乎傻掉的壮硕男子抖了一下,哆哆嗦嗦反应过来,极快地将手伸向腰间。 “咔啦咔啦”两声过后,一把冷冰冰泛着寒光的枪支,出现在他不断颤抖的手上。 “你……你不是人?”他往后退了两步,“你他妈不是人,妈的,什么时候感染的!” 突然,可能是被什么绊到了一下,他屁股朝下,“嘭”,重重地摔了一跤。 他慌忙单手撑地想要爬起来,一把枪还保持着指着谭啸的姿势。 然而,虽然他很快反应过来要站起来,却失败了。 因为一道暗色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将他压制。 “嘭!嘭!嘭嘭!” 完全没有思考,壮硕男子直接接连开了四枪,毫无瞄准,毫无章法。 但是,因为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是这么一点,即使是三岁小孩随便开着玩,也应该可以击中了。 谭啸双手撑地,反向弹跳起来,意欲躲避。 他差不多是下意识做出这种战斗反应。 侧身避开之后的子弹,然而最开始的两枪还是击中了谭啸。 子弹入肉的声音,听得人牙酸。 可谭啸毫无知觉。 # 伴随着子弹而来的,只有一点点触感。 像是异物摩擦肌肉纤维,这种诡异的一点点一点点产生的触感。 很迟钝,几乎难以感受。 这个壮硕男人敢于开枪,无非是为了活命。 有了这几枪打头阵,他几乎立刻开启了某个指示开关,一手被谭啸压制着,另一只手持续开枪。 然而他并没有多少发子弹,即使有,也来不及换弹囊。 到底是生命受到了威胁,他几乎和疯了一样,将所有的火力都对准了谭啸。 “去死!去死!怎么还不去死!” 他胡乱喊着,空腔的扳机扣动声响成一片。 明明没有了子弹,他还是机械地、疯狂地开枪。 垂死挣扎。 # 谭啸僵硬的嘴角突然……【防盗、第一更、第一个3000字】 第59章 末世莎翁的丧尸大叔16 # loveisit. (2.6)——williamshakespeare 爱情是盲目的,恋人们看不到自己做的傻事。 ——《威尼斯商人》莎士比亚 # “咔啦咔啦,咔啦咔啦。” 空腔的扳机扣动声,像一团絮乱的音符。 没有任何杀伤力。 谭啸有些不耐,幽绿瞳孔里暴躁一闪而过。 刚才为了躲避那几枪,他猛地矮身就地一滚。 他所滚过的林地上,还残余着几个圆圆深深的弹孔,以及被子弹的冲力所带出来的、纷纷扬扬的尘土。 他起身,走过来,直接一脚踹上那个壮硕男子的肩膀。 明明是那么大一个男人,那人保持着跌坐在地的姿势,被谭啸硬生生踹出去,像是滑行一样,滑出了进五米的距离。 “嘎!” 骨骼断裂的声音在幽静的密林格外清晰可闻。 壮硕男子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迟来的哀嚎。 谭啸没有停顿,之前割喉的时候喷洒出大片血雾,那些血腥味像是最好的催化剂。 鲜血,鲜血,鲜血…… 他隐忍地弓着腰,再次一抬腿,精准地踢上那人手腕。 “嘭!” 疼痛带来手腕的麻木。 壮硕男子原本将枪支当做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是以一直死死抓着,这时候突然被一阵巨力袭击,他的腕骨筋一阵阵收缩。 暗色枪支飞起,在空中几个旋转,落在了地上。 谭啸已经没有耐心,他几步大跨越,直直揪住那个男子的后颈,往上提起。 差不多两百多斤的男子被他像提小鸡一样,轻轻松松提起来。 然后,狠狠一抛。 男子的身躯飞起几米,再落下的时候,谭啸借着重力惯性,抬起右膝,“嘭”地一下,狠狠地顶上他的肚子。 仿佛踢碎了腹中内脏。 壮硕男子如同苍白的金纸,整个人虚弱成鬼,口中喷涌而出大块大块鲜血。 其中还混杂着暗色碎块。 疑似破裂的内脏。 他死了。 # 在那个男子被踢碎肩膀的时候,那个一直被遗忘的女人就已经爬起来,缩成一团倒在一旁。 她显然知道逃跑是没有用处的,因为此时谭啸的速度已经非人。 然而他看起来还有神志。 对的,一定是这样没错。 妩媚女人一手揪住胸前衣服,一手死命抹开自己脸上的血污。 她还有机会,她还有机会,她可以活下来的。 等谭啸一脸嫌弃地踹开那个男子的尸体,转身往她这边看过来的时候。 女人浑身一僵,所有的话语都卡壳在喉咙里。 那双幽绿可怖的眼里,仿佛写满了“杀人”。 女人的睫毛不断颤抖。 她的眼睫上还残余着血珠,在这不断颤抖的过程中,血珠子顺着内眼角流下来,像一道血泪。 由于感染,谭啸的脸上很少有表情变化,但此时他的脸上,莫名表现出一种快意。 带着一种狰狞的疯狂。 她感到绝望。 # “……你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 女人开合了几次嘴,挤出这句破碎的哀求。 一句话出口,之后也仿佛有了说话的勇气。 她的语速又急又快:“我可以帮你做很多事情,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你要我也可以,你要我帮你照顾那个小姑娘也可以……” 说到这里女人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这个男人刚刚看的时候还很正常,他是什么时候变成丧尸的?周围还有没有其他丧尸群?那个又聋又瞎的小姑娘,是不是已经被他给杀了? 想到这里,女人直直抖了又抖。 谭啸并没有什么反应,但他走过来的动作微微凝滞了几分。 女人一喜,顿时把刚刚的想法抛之脑后,她不知道自己刚刚说的那句话触动了这个可怕的男人,但她只能尽量顺着说下去。 “只要你愿意放过我,我什么都愿意做,求你……” 说完又是楚楚可怜的哭腔。 这是一个十分擅长利用自己的优势的女人,即使她此时面对的是一个“丧尸”。 然而下一刻,仿佛已经被说动的男人箭一般冲过来。 他五指成爪,直直穿透肋骨,插入了她的心脏。 “嗤。” 女人大大张着嘴,眼珠子瞪出来,像一条被拋上岸的鱼,只能发出“嗬嗬”的大喘气声。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已经说动了他的……” 带着这样的怨恨和疑惑,女人很快没了气息。 # 收回五指,谭啸的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低吼。 他的眼眸愈发幽绿,现在颜色又浅淡了几分,那变得脆嫩的绿色像是要滴出来一样。 他手指上的指甲越来越长,五指摩擦一下,带出几声金属撞击的声音。 非常刺耳。 但这些都不是关键。 关键是,他现在根本移不开脚步。 地上的女人扭曲的尸体,心口有血液大股大股流淌。 这样新鲜的味道,像烤的滋滋作响的嫩肉,带着难以言喻的诱惑力。 他很饿。 从他被感染以来,他都没有“进食”过。 而且他有预感,这种饥饿会随着感染的增强,越来越严重,越来越支配他的大脑。 现在他甚至不敢回去。 他怕他忍不住,怕他会伤害依依。 # 与此同时,远处的车内。 杨絮依闭眼,她积累无数个位面世界的澎湃精神力,整个发散开来。 她“看见”林间的路,“看见”地上的足迹,“看见”那林深处满地的血腥。 “看见”站在女人躺倒的尸首前动作挣扎的男人。 “……百分之七十了。”她不可思议道,“怎么回事?感染度还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变化怎么和普通丧尸不一样?” “我怎么感觉,这种情况这么像丧尸异能?”布朗接话,满脸疑惑。 “丧尸异能吗?”杨絮依沉吟了一下,“……第二次末世黑暗是什么时候。” “今日或者明日的中午。” “可是他现在表现的情况,本来应该在第二次全体天黑之后出现。” “糟糕,总觉得之后会引发什么大效应,如果这样继续下去,他的感染度可能要冲破九十了!”布朗直立起了身子,往那边看去。 “可是现在又不能阻止他,嗷嗷嗷好烦躁,怎么破?” # 此时的谭啸就像饿了不知道多少天的人。 三具尚且鲜活的身躯摆放在他面前,像是无声透露出邀请意味的大餐。 他的脑子,满满都是想要进食的念头。 饥饿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我们平常说“饿了”,或许只是肚子咕咕叫了一声。 然而真正长久未进食的饥饿,就像是抽空了身体每个角落的力气。 很奇怪的,谭啸明明手足拥有无尽的力量,却觉得自己虚弱得要命。 仿佛连再次抬手的力量都没有了。 唯一的方式,就是进食。 他需要食物。 最好的食物就在他面前,但有代价。 虽然没有任何现象告诉他会有严重后果,但他就是清楚,如果他真的下了这个口,那他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会像这末世里数不尽的丧尸一样,沦为没有自我的怪物。 他必须将这种饥饿感抛起。 # 他躬身,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嘶吼着,一身狼狈。 像是一个精神接近崩溃的病人。 他的眼眸色泽愈发浅淡起来。 牙根很痒,他伸出僵硬的手指,去摸索。 迟钝的触觉告诉他,他嘴里长出了尖牙。 而且,他的腹部有一点隐蔽的痛感,低头一看,才想起来刚刚那个男子的子弹击中了他,两个黑黢黢的血孔,只流下一点点泛黑的血液。 他往那两个男人的尸体上看了一眼,发现没有□□的那个偏瘦男子腰间带了刀,想来是刚刚没来得及用上。 他把那把尖利的刀从刀鞘里□□。 往自己的腰腹见戳去。 搅动。 并不疼痛,但这种诡异的触感,还是令他有点头皮发麻。 古有关云长刮骨疗毒,如今他倒也算是切腹取弹了。 # “叮当”、“叮哐”。 两颗子弹从皮肉里被抠出来,掉落在沙土地上,腹部的伤口缩起,仿佛在自我改变,就像他的左臂肌肉一样。 只是不知道会变成如何丑陋的模样。 下一秒,谭啸将刀,狠狠地往手上切去。 “叮!” 仿佛是金石相接的声音。 他右手握着刀,右手五指原本张开,此时收到攻击,下意识交错,形成一个阻挡的手势。 青黑的指甲,没有被划出哪怕一道痕迹。 反观那把匕首,尖端已经扭曲。 被这撞击力撞平了。 谭啸先是一怔,然后懊恼地嘶吼一声。 他没有办法剪去这些指甲,而他仿佛也无法彻底控制自己。 他的指尖还残余着猩红血液,他该如何回去? 如何面对他的姑娘? # 他是不是该离开了? 整个胸腔都被燃烧,喉骨咯咯作响。 干渴,干渴,干渴。 饥饿,饥饿,饥饿。 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不再是人。 他的面容冷静至极,但那平淡的表情下又好像压抑着极大的痛苦。 谭啸犹如一根经历了多年风霜的古木,立在原地,脊背微微弓起。 他好像在做一个无比艰难的抉择。 “对……不……起……,依、依……” “不……能回……去,赴约……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的,姑娘。 # 就在他朝着离车子相反的方向迈开脚步的那一瞬……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哦啊哦啊哦!” ……【、、、】 第60章 末世莎翁的丧尸大叔17 # pupyourbrightswords,for.(othello1.2)——williamshakespeare 收起你们明晃晃的剑,它们沾了露水会生锈的。——《奥赛罗》莎士比亚 #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哦啊哦啊哦!” 丧尸的嚎叫,此起彼伏。 宛若催命的号角。 只是听见一声丧尸的哀嚎或许没什么感觉,可当这大批的丧尸开始嚎叫,普通人听着就要精神崩溃,而谭啸却觉得……热血沸腾。 依依,依依! 依依还待在车上! 像是一个惊雷在脑中炸开,谭啸甩掉手里的刀,往来时的方向飞奔而去。 这时候他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什么离开什么顾虑,统统抛在一边。 他只能想着她的安危。 # 丧尸,密密麻麻。 聚集在密林周围。 这是人烟罕至的地方,本不该有多少丧尸出现,谭啸在把杨絮依留在原地的时候就考虑过这一点。 可是如今,在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丧尸成群。 怎么想都不科学。 此时待在车上的杨絮依,也同时发出了这个疑问。 她“看着”周围这一大圈丧尸,眉头皱得死紧。 “布朗,’杨絮依’上一世遇见第二次黑暗的时候,有这种情况出现吗?” 布朗瞄了一眼数据库,笃定道:“没有的,第二次黑暗之前并没有预兆。” “有什么环节出了问题?” 布朗憋出一种便秘的表情:“刚刚查了一下,这周围的能量波动有点大,而且,丧尸中有个领导者,它们受到了操控。” “……沈厌?” “可能是。”布朗语速很快,“但是由于沈厌此次附身对象算是死物,所以我能探查到的信息有限,不确定是不是他。” “估计是的。”杨絮依烦躁地搓了搓额角,“他到底想做什么?” “……洛洛,其实我一直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有什么不好对我讲的。”杨絮依理所当然回话,顺便摸了一把它的虎头,完全忽视了外头不知道多少头的丧尸。 而那些丧尸,此时也诡异的没有动作,只是都待在原地不安地吼叫。 “嘤嘤嘤洛洛泥果然最爱布朗惹!”白虎画风秒变,呈现面条状整只虎荡漾起来。 “讲!” “喳!”布朗舔舔虎须,昂首道,“其实最近这三个位面以来,我觉得沈厌的出现其实并没有对你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白虎理智分析。 “你看,无论是d级总裁位面里,那个诡异出手进行商业打击、并且迷惑了谢清婉的巴斯蒂安;还是在c/b级侍卫位面里把叶颜丢到御花园湖里、并且最后出箭射杀释迦;到现在他直接附身于丧尸身上……” 说到这里,布朗露出有点小纠结的表情:“其实他的行为,虽然看起来不讨喜,但在某种意义上说,其实他促成了你这几个任务的进展。” “……我不否认他确实有影响任务。”杨絮依缓缓道,“但是……” “但是,为什么?”她表情凝重,一脸不理解,“他能从这里面得到什么?” “……可能他只是单纯的……想帮你?”布朗的声音越来越低。 连布朗都不相信这种可能。 但其实也不是没有可能呀? 毕竟这两人的前缘和仇怨都混杂在一起,根本分不开。 # 谭啸的身影在林间穿梭。 很快就靠近了这边。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一身血腥味在这种情况下尤其瞩目。 围着这一块地方的丧尸们,很快齐齐“看”了过来。 气氛很快就变得剑拔弩张。 男人的身形比之前还要健硕一些。 依旧是那一身暗色装扮,尘土沾染在他身上,整个人并不整洁。 算起来,杨絮依和他两个人,在这两三天里都没有办法打理自己。 灰蒙蒙的阳光,穿透了树林间隙。 空气中翻腾着很多细小灰尘,还有湿漉漉的水汽。 谭啸和丧尸们对峙着,脸上带有一种逼人的戾气。 他幽绿的眼眸看向越野车的方向。 小姑娘还坐在车里,但明显整个人都十分不安,幸好她乖乖听了他之前的话,没有下车。 车钥匙挂在车内,所以车子暂时还是锁着的,除了那个窗口,门并不能打开。 他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 五感控制和催眠不同,谭啸离开之后对她的五感控制难以维持,所以刚刚,杨絮依应该已经听到了那些诡异的嚎叫。 她一定吓坏了。 谭啸心里生出一种强烈的后悔。 他怎么能想着离开她,总会有其他办法的,他一定能找到办法控制自己不去伤害她——而不是将她置于如此危险的环境下。 他的姑娘什么都看不见,甚至对末世一无所知,他怎么能留她在这个“他以为暂时安全”的地方? # 当杨絮依再一次“听不见”周遭声响的时候,她明白过来,谭啸已经到了。 可是显然,这里的丧尸太多,不是谭啸一个人可以应付的。 她拍了拍布朗的背,示意布朗可以开始行动了:“剧情已经发生偏转,你现在应该可以出手?” “按理说,只要是把剧情往主线上引,我是可以出爪的。”布朗点点头,从车窗那边跃出去,小小的身子轻轻巧巧落地,没有扬起一丝尘土。 然后,带着黑色虎纹的身躯一点点胀大,骨骼生长的变化声响蔓延开。 又是谭啸在当初a市别墅客厅内见到的巨大化形态。 白虎出现的一瞬,整个丧尸群都骚动了几分。 却很快被压制住。 谭啸往那边看了一眼,喉咙里发出低微的吼叫——他差不多已经丧失了语言能力。 感染度已经上升到百分之八十。 丧尸们没有动作,谭啸往包围圈的中间,也就是越野车所在的地方移动。 丧尸们的眼珠子一半盯着白虎,一半盯着移动迅速的谭啸,却都没有什么反应。 男人的身形靠近了白虎,布朗扭头看了他一眼,低低唤了一声“嗷呜”,表示认出了他。 谭啸暂时确定白虎算是友方。 场面就这样突然僵持凝滞了。 # 身体形态发生变化的白虎明显有威严了许多。 即使同样经过多日劳累,它的皮毛依然像是被水洗过一般,在灰暗的阳光下充满光泽,它的瞳孔带着冰冷的光,嘴里不时发出一两声震人心魄的低吼。 如果忽略它和杨絮依对话时那些撒娇卖萌的举动,这是一只异常漂亮的大家伙。 毕竟是位面平衡局出品。 谭啸摩擦着十指指甲,肌肉绷紧,处于一种时刻备战的状态。 密密麻麻的丧尸群,突然由中间分开一个口。 一个身着修身风衣身影分开丧尸群,往这边缓缓走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白普通的脸。 风衣的翻领竖着,露出同样苍白的脖颈。 这样普通的一张脸,看着有点熟悉,正是那个被丧尸抓挠了小腿之后变异的工作人员。 不一样的是,那个工作人员并没有一双奇异的眼睛。 和其他丧尸几乎都是眼白的眼眸不一样,来者的瞳孔是极其浅淡的棕色,却给人一种蛇一样的质感,带着玩世不恭的味道。 他偏着头,往这边看过来。 然后他舔了舔牙齿,他的牙齿和谭啸一样,突出两颗尖尖的牙。带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吼……”他发出一声低低的吼声。 这声吼叫很奇怪,像一声沉闷的号角。 然后其余的丧尸像是得到了信号一般,从四周纷纷往中间靠拢。 嚎叫此起彼伏,如同进餐之前的祷告。 # 沈厌抬起手,像抚摸一只宠物哈士奇一样,抚了抚身边一个小孩丧尸的头。 嘴里发出诡异的人声:“三……” “二……” “一,吼!” 倒计时结束。 他那张不过是清秀的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意。 大批的丧尸如同终于被释放出笼子的狼群,蹒跚着一个个靠近。 杨絮依坐在车上,眼眸沉寂如水。 明明拥有改变剧情的能力,明明清楚地明白之后可能发生什么,但自己却什么都没法做。 一个正常而强大的灵魂,却被强制安在这个残缺的身体内。 到底是上一个位面任务失败的惩罚。 这种感觉,着实难熬。 # 以神志为代价,经过变异的身体具有强大的力量。 然而谭啸明显更胜一筹,他尚且残余神志,且拥有异能,这使得他在这场围剿中并没有落于下风,更何况还有一只体格巨大的白虎在帮忙。 但这种优势并不能维持很久。 在使用能力的过程中,谭啸的感染度一点点升高。 而这个数据最终会达到百分之百…… 也就是说,那时候,谭啸已经不再是“谭啸”了。 更何况,由于之前没有“进食”,谭啸的体力并不是那样充足。 这样的拖延战术,对谭啸极其不利。 *的撞击和指甲交错之声不断响起,男人的身影在这修罗场上快速移动,青黑指尖入如镰刀,收割一个个丧尸的咽喉。 他眼里的幽绿之色越来越重。 像一块经历了岁月洗礼的翡翠。 白虎庞大的身躯如同收割机,爪起爪落,都带起大片血肉。 突然之间…… 丧尸群后的沈厌微微露出诡异的笑容。 他的眼眸本就奇异,这时候笑起来,眼睛微微眯起,纤长过分的睫毛打下一片阴影。 他举起手,微微用力,拍了拍。 一声昂长的……【、、、、、、】 第61章 末世莎翁的丧尸大叔18 # ling.allowheartcharred。 ——williamshakespeare 爱,和炭相同,烧起来,得想办法叫它冷却。让它任意着,那就要把一颗心烧焦。 ——莎士比亚 # 它的出现,惊动了车上的杨絮依。 她的眼眸依旧没有焦距,却向着老虎的方向望过去,眼神凝重。 位面平衡局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喜欢把系统弄成有独立个性的老虎模样。 比如她的布朗。 而眼前的这一只,皮毛花纹美丽,身量娇小。 显然是一只母老虎。 它很健美,肌肉线条流畅,整个曲线带着完美的爆发力。 但这并不能掩盖了它是个弃宠的事实。 因为它的额头正中心没有“王”字条纹,取而代之的一道深深疤痕。 这道疤痕破坏了它面部的完美。 布朗的眉心很完整,它们的额心都有重要的储蓄机制,可以让它们很好地帮助主人。 而那只母老虎的额心,很明显,被挖去了储蓄点。 # “洛洛,你看它是不是和我很像。”沈厌的声音在杨絮依脑子里响起,正是灵魂传音。 他虽然因为附身躯壳的原因几乎丧失语言能力,但他的灵魂能力还是让他可以和沈洛交流。 杨絮依没有理他。 场上的战斗还在继续,那只浅棕色母虎低低嘶吼,对着布朗发出示威的声音。 “它也是被抛弃的呢,你看看你那只布朗,被你养得多娇气呀,一看就是没有受过伤的模样……”沈厌轻笑,“我这只呢,就养不成那种脾性,被别人抛弃了之后我就捡了它回来,你看是不是很适合我?我叫沈厌,那它就叫阿弃,反正都是被厌弃的存在……” “……位面平衡局不会让系统流落在外的。”杨絮依皱眉道。 “洛洛是在暗示我位面平衡局也不会放过我喽?”沈厌的眼里全是戏谑,“与其关注我这边,你不如好好小心你那位任务对象……他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外来者吧?” “……不用你多嘴!” # 阿弃和布朗对峙着。 棕色身影一闪,带着虎虎生威的架势,直接朝着白虎扑去。 它的身量没有白虎大,但力量却不小,带着狰狞意味的爪子朝白虎抓去,破开凌厉的风声。 白虎也赶紧往旁边躲避。 布朗这时候并没有进攻,它瞪着那只母老虎额心的伤痕,整只虎十分诧异。 同样身为系统,布朗清楚知道这种伤疤意味着什么。 而一般情况下,这种老虎都应该被位面平衡局回收“处理”。 当然,作为老虎,布朗并不忍心看见同类遇见这种情况,它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血脉相连的存在,平时若是遇见,也一般不可能出现争斗。 “喂,你怎么听命于那家伙?”布朗一边躲避,一边嗷呜开口。 “……”棕色皮毛的阿弃完全不鸟它,只是稳稳下落之后,又一次扭转身形发动攻击。 “你不会说话吗?那魂念沟通总是会的吧?喂喂,你听得到吗?”布朗见吼叫行不通,直接换作神念发出问话。 “……闭嘴!”阿弃不耐烦皱眉,直接吼了一嗓子。 布朗一边绕过它,一边给了周围的丧尸又几爪子:“哎呀原来你会说话啊,看着这么小小个的脾气怎么这么差?都是同类,打打杀杀多不好是吧?” “……谁跟你这种傻乎乎的家伙是同类?”阿弃蓄势,又一个猛扑,差一点抓伤了布朗的尾巴。 “卧槽好狠啊你!”白虎冷汗着躲了过去,当下也不闲聊了,直接借着冲势一个虎扑,撞倒了还在蓄力的母老虎。 白虎的身形庞大,而且一直被“位面商人沈洛”精心饲养,各种从不同位面捞来的灵核灵药不要钱一样用,单论身体素质,布朗要比被前任主人遗弃的阿弃强上很多。 但这种饲养同时也意味着,布朗没有阿弃的对敌经验。 被撞倒在地的母老虎阿弃一个反扑,狠狠一爪抓在了布朗左腰。 “刷!” 布朗左侧皮毛被抓出一大道血痕。 “嗷嗷嗷卧槽你有毒嗷嗷嗷!”布朗一直被养得皮娇肉贵,多年不曾受过伤,这时候忍不住痛呼出身,“你这只母老虎怎么这么凶残!” 阿弃不屑地打了个响鼻,表达自己的鄙夷的嘲弄。 两只虎很快又扭打成一团。 # 没有了白虎的大杀四方,孤身一人的谭啸很快吃力起来。 他的胳膊上沾满了血迹,乌黑的、腥臭的。 他也受了伤,而这些伤疤对于丧尸的身体而言很难愈合。 谭啸已经无法发出人声了,他的声带像是被黏住了一样,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 感染度,已经超越了百分之九十。 杨絮依的手指揪住了身下座椅。 她可以感受到谭啸濒临崩溃的神志,他的脑子里仿佛只剩下麻木的杀戮,就像他冲进丧尸群之后一直在做的这样。 但这也意味着,距离剧情的可更改,只剩下一小段时间了。 等谭啸完全变为丧尸……杨絮依才能开始暴露她的能力。 此时她什么都做不了。 # 谭啸的身形越来越快。 他冲向丧尸聚集的方位,愤怒的丧尸们立刻合起来夹击。 到处都是鲜血,到处都是“嗷嗷嗷”的吼叫。 一只明显比较灵活的女性丧尸十指成爪,一个恶狠狠的抓挠,谭啸侧身猛地跃起,闪过那一下攻击。 然而还没等他稳住身形,身后密密麻麻的丧尸又接连出爪。 谭啸咬牙,硬是顶着身后足以撕裂他脊背肌肉的爪子,忍住没有侧身,反而直直冲着沈厌而去。 即使思绪混乱不堪,谭啸一直以来的沉稳还是让他勉强抽出心神分析情况。 这些丧尸明显是受到了那个工作人员的指挥,虽然不知道那个工作人员到底为什么对他们有这样大的仇怨,谭啸还是决定先放下疑问,直接攻击那个主导者。 然而沈厌并不想直面攻击力惊人的男人。 他直接转身,一直围在他周围没有动作的几只丧尸齐齐聚拢,挡在了谭啸身前。 “我走了,亲爱的洛洛,不用想念我。”沈厌勾出一抹无法琢磨的笑,对杨絮依传音。 “他的感染度已经没办法控制了吧?一看就知道之前忍住没有进食,真可伶。”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密林之后,只留下只言片语,“你说他会对你怎么样呢?真遗憾不能看见……” 杨絮依没有理他,只是观察了一下周围,就推开车门下车,对着还在和棕色母老虎扭打攻击的布朗问了一句,“他什么时候完全丧尸化?” 布朗一个分神,被阿弃一爪子挠了下巴,“嗷嗷”叫着忍住疼,抽空回话:“就算没什么突发情况,也快了。” 话音刚落,异变突起。 # 一只原本在围攻谭啸的丧尸转身朝杨絮依扑来。 青黑利爪,带着森森寒芒。 谭啸已经模糊的意志听见了一声熟悉的惊呼。 他从围剿包围里挣扎着往外看,已经有些模糊不清的视线,隐隐约约发现那抹纤细柔弱的身影,已经推开车门下了车。 而一个本该冲他来的身形,举着利爪,往杨絮依方向狠狠袭击…… 他的脑子里,嗡的一下,情绪疯狂。 五感、意念、速度……同时爆发。 老男人衣衫已经破败不堪,身躯上也斑驳着许多血痕。 他冲过去,就没有空阻挡其他丧尸的攻击,一下比一下狠的袭击落在他身上,他奔跑的动作受到限制,伤口一点点增加。 杨絮依死死抿着唇,眼眶一热,看着男人冲破包围圈往这边奔跑。 他现在一点都不英俊了,身上的伤口凌乱,整个人像是从泥里捞出来一样。 她知道男人已经看不清她了,她更知道他的意识已经濒临崩溃。 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走向感染的终结。 # 丧尸的爪子离小姑娘还有两米。 小姑娘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往前走着,步履因为看不清脚下的路而迟疑。 男人的身体狠狠撞上那只张牙舞爪的丧尸。 丧尸和男人滚到一边。 小姑娘的脚轻轻巧巧路过,没有碰到任何一个。 “嘭!”沉闷的撞击声。 那丧尸的爪子转而攻击谭啸,在他的胳膊上留下一道抓痕。 谭啸死死摁住丧尸,那只丧尸死命伸手想要抓住杨絮依的脚踝,却被谭啸死死拉住,只差那么一两公分。 就是这个生与死的距离。 # 这只丧尸明显比其他丧尸灵敏,力量也更加巨大。 谭啸之前和那么多丧尸战斗,体力已经被消耗,而此时,那些围剿的丧尸,并没有全数消灭。 它们围成一圈,靠近了这边。 这个诡异的半包围圈,缓缓围住了杨絮依,也围住了倒在她脚边的两个扭成一团的“人”。 布朗察觉到这边的情况,直接一声怒吼,猛地掀翻了往它这边攻击的母老虎阿弃。 阿弃在原地停止了攻击。 它划拉着爪子,盯着不远处趴在地上的谭啸。 是时候了,它的任务已经完成。 # 谭啸幽绿的眼里…………【、、、】 第62章 末世莎翁的丧尸大叔19 # ithink,imustspeak. (asyoulikeit,3.2) ——williamshakespeare 你难道不知道我是女人我心里想什么,就会说出来。 ——《皆大欢喜》莎士比亚 # 谭啸幽绿的眼里,凶残顿生。 男人眼眸的轮廓凌厉,带着睿智和坚毅,只是他平日看向杨絮依的眼神都是温柔的,这种凌厉并不怎么显现。 此时他的眼里失了理智,眼眸看起来,就很是骇人。 “主人,快离开,他的感染者已经超过百分之九十五了!”白虎一声怒吼,一尾巴掀翻了它周围的几个丧尸。 母老虎阿弃舔了舔爪子,尾巴在空气中狠狠一抽,挡住了布朗接下去的攻击。 “你怎么还不跟着你主子走?滚远点,别碍事!”布朗回头吼道。 “你说谁?那个人类可不是我的主子。”阿弃嗤笑一声,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你一个家养的家伙别对我指手画脚。” “哈?什么鬼,你不是他一伙的你……呸呸呸,现在不是讲这个的时候。” 说完又对着杨絮依传音:“目测他已经没有恢复神志的可能了,主人你先回车里让我……” 话没说完,异变又起。 谭啸原本倒在杨絮依脚边,在他眼神变换的刹那,仿佛有新的诡异力量注入他的身体,谭啸反手一爪,将被他压制在脚下的高级丧尸撕裂了后颈。 此时他的眼眸,正紧紧盯着眼前的“食物”,也就是,人类。 此时,周围那些围剿的丧尸,目标也由大杀器谭啸,转移到了在场唯一的活人身上。 一众苍白的眸子,青黑的指甲,流着唾液和腥臭的嘴。 男人缓缓起身,缓缓的伸出手。 五指指甲青黑如刀,泛着毒素的光泽。 他的皮肤已经完全转为病态的苍白,身体动作又快又僵硬。 仿佛是预料到结局,棕色老虎阿弃往这边冷淡地瞟了一眼,虎尾一甩,在空气里打了个空响,健美的身躯往密林深处离去。 布朗没有空闲关注它,自己的爪子已经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救下杨絮依。 # 谭啸的手,距离杨絮依的脖颈还有几分米。 杨絮依大睁着空茫眼睛,睫毛微微颤动,一动不动看着那指甲像她靠近。 还有一分米……五厘米…… 两厘米……一厘米…… 杨絮依突然笑了一下:“阿啸?” 仿佛按下了什么暂停开关。 “嗷嗬……”谭啸的手突然开始剧烈颤动,他的喉咙中忽然发出一种类似锯木头的声音。 这一声嘶吼非常低哑,听起来像是什么砂纸摩擦骨头。 狰狞而幽绿的瞳孔,突然浮现挣扎。 谭啸正处于一种很难熬的状态,他的本体意识被死死压制在底部,即使知道这是绝对不能做的,可身体完全不受他自己的意志控制。 杨絮依清秀白皙的脸上,顿时表情古怪,隐忍而压抑。 她收回了已经捏紧的右手,那手的手指已经像花一样摆出一个手决。 垂下眼眸,她想,啊,似乎赌对了。 却不知为什么完全感觉不到开心。 # 男人的眼神,一会儿幽绿冷酷,一会儿痛苦挣扎。 仿佛他的身体里有着两个灵魂,或者说,两个掌控者,都意欲夺取身躯。 “吼!吼!吼!” 三声古怪的尖啸。 周围的丧尸仿佛接到了什么指示一般,所有丧尸的动作都一僵。 然后此起彼伏的低低吼叫。 男人发出的三声,是丧尸的指令,越高级的丧尸,对其余丧尸愈有压制力。 可是,明显的,谭啸虽然体质能力明显强于其他丧尸,他却不能同时压制如此多的同类,毕竟他的进化并没有完全。 丧尸群似是经历了一番讨论,部分丧尸仍在原地踟蹰,另外的一些丧尸却依旧开始聚拢。 显然,这些没有听从命令的丧尸更加高级一些。 “百分之九十五……”杨絮依低喃一句。 她向前一步靠近意识几乎崩溃的男人,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面颊上。 男人额头青筋暴起,全然看不清眼前的人,甚至在杨絮依将手放过来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极快地咧嘴,狠狠龇了龇牙。 “嗬嗬……” # 杨絮依突然动了。 她一只手抚着男人沾染了污渍的面颊,一只手骤然出动,狠狠遏制了他身侧双手。 速度极快的擒拿。 她依然是一个瞎子,却有着哪怕是正常人都不可能达到的速度和精准度。 丧尸群扑过来的刹那。 她由无数个位面积累的,不属于这个位面承受范围的精神力,如山海般爆发。 以谭啸、杨絮依、白虎为中心,气流像是被核弹炸开一般,先是整个空间都有点凝滞,然后突然之间,气流呈圆形向周围汹涌而去。 位面法则不允许不属于此位面的特殊外来力量。 可是做位面商人到了沈洛的程度,即便是位面法则,他们也可以暂时性压制。 就好像权利给予特殊通行一样,足够的资历带来足够的脸面,位面法则也不是死板到完全不讲余地,它在面对给予方便的位面平衡局一员,还是会适当给出视而不见的豁免。 狰狞扑来的丧尸,都已经腾空到半空了,突然硬生生被停滞在原地,然后,像是一锅被水冲开的饺子,一只只往四面八方倒去。 等它们摔到土地上,才可以看见,它们的额骨已经裂开道道裂痕。 连挣扎都没有办法,直接碎裂了脑子。 # 整个林间空地,一片死寂。 唯有杨絮依面前的男人,神志难以清醒,喉间发出感应到危机的吼叫。 让他情绪不安的,自然是杨絮依。 姑娘静静立在原地。 她纤弱的身躯在因为变异愈发身材高大的男人面前,简直娇小得有些过分。 可就是这样一个娇小的身躯,一手死死遏制住了眼前的丧尸男人。 她或许没有那么大的力量,但她有极度精湛的格斗技巧。 事到如今,百分之九十五的感染度,男人等于已经没有了判断思维能力。 剧情到了这个地步,杨絮依终于可以暴露她可以“看见”这个事实,然而此时的男人应该已经不会意识到这个问题了。 刚刚促使他停手的,只能是身体内残余的执念。 不能伤害眼前人的执念。 “你会伤害我吗?”杨絮依死死盯着他的瞳孔,那幽绿的颜色仿佛意味着不详。 “嗬嗬……”然而此时的他已经无法说话,发出一个诡异的音节,“咦、咦……” 咦咦、依依…… “你会吗?”杨絮依继续追问,紧紧束缚着他的小手,却是大胆松开了。 白虎见状忙喊:“洛洛你别松!小心!” # 手,一根根手指松开。 像是解开一个层层扣住的枷锁。 几乎在她第一根手指松开的过程中,男人青黑的指甲就逐渐锋利,染上淡淡寒芒。 这是丧尸的蓄势。 第二根手指,寒芒更甚。 第三根…… 第四根…… 第五…… “唰!”尖爪撕裂空气的声响。 杨絮依的手还没有拿开,就被那一爪子逼得不得不迅速缩走。 原本她已经做好了再次束缚他的准备,然而就在她惊愕的注视下,男人的身形骤然扭转,朝着远离她的方向飞奔而去。 他跑得十足狼狈。 像是落荒而逃的困兽。 # 布朗以为他要逃走,直接一个摆尾堵住出路,打算拦他。 却没想到他直直绕过了白虎,冲向了车门大开的越野车。 饶是杨絮依都被他的举动惊住了。 男人僵硬而急迫地往车里攀,整个人不住颤抖,却一滴汗都留不下来——他的身躯已经失去了进食、流汗、呼吸……等等的生理机制。 “咦!咦……” 这诡异的声音一直在他喉咙里响起,像卡壳出错的录音带。 杨絮依和站在一旁呆愣愣的白虎都看着他。 男人伸出青黑的指甲,动作却特别奇怪,又不住颤抖,又克制着颤抖,小心翼翼扒拉住了车内的后视镜…… “咔嚓!” 只是轻轻一扯,后视镜被直接扯了下来,连接之处直直断裂。 他仿佛像捧着一个什么东西一样把后视镜抱在手里。 然后……突然之间…… 直直对上了他的眼睛。 # 幽绿幽绿的眼睛,对着他自己。 突然之间,迸发出一层层诡异的幽光。 像是一场巫师的咒语。 杨絮依感受到那个方向,有一团诡异的能量波动。 再仔细观察,才发现是灵魂力量的波动。 是什么…… 杨絮依的瞳孔直接紧缩。 是不是你? 是不是你…… 我的……爱人? 第63章 末世莎翁的丧尸大叔20 # thingsbasity,anddignity:withtheeyes,butwithmind.(rnight’sdream1.1) ——williamshakespeare 卑贱和劣行在爱情看来都不算数,都可以被转化成美满和庄严:爱情不用眼睛辨别,而是用心灵来判断。爱用的不是眼睛,而是心。 ——《仲夏夜之梦》莎士比亚 # 幽绿幽绿的眼睛,从镜子里,对着他自己的。 那一层层诡异的幽光,越来越深刻。 灵魂力量的能量波动。 很熟悉,很熟悉……杨絮依一脸凝重,暗含隐隐激动,表情有点压抑不住。 她向前迈了一步,企图接近那个捧着后视镜姿势诡异的男人。 突然之间,一股强横而激烈的力量爆发出来。 杨絮依停住步伐,听见那边传来古怪的低吼声。 自从谭啸步入百分之九十五的感染值,他对小姑娘的五感屏蔽已经失去了作用。 “……伤……非……不……一……洛……” 他“说”得十分含混,许多音节都像被卡住一样,吞在喉咙里。 后视镜内一双眼,对着后视镜前正对的一双眼。 同样的幽绿,同样的诡异。 精神暗示! # 他含混的喉骨内,发出的最后的声音,是一句类似催眠的终极暗示。 “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准伤害依依。” 即使我变成怪物,我也不会伤害你,我的姑娘。 每个人都有一生执着的坚持,或者说,执念。 执念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即使我不认识你,即使我无法看见你的身影,即使我无法控制自己,我也不能忘记你的气息。 唯独不能伤害你。 最后一抹异能的光亮消退,谭啸的眼皮逐渐沉重下来。 他最后看了一眼前方,阳光和沙尘混合在空气里,他只能看见一个隐隐约约仿佛存在的轮廓。 那是……谁呢? 不记得了。 感染值,百分之百。 # 彻底失去神志之前,谭啸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个身材挺拔坚韧的身影,有泼墨般流畅的黑发,有坚毅清冷的神情。 那人的眼神像凌厉寒凉的剑,对视间可以劈开时光的壁垒。 他强大,他无畏。 他坚韧,他沉稳。 可他眼里的神色像一个乞丐,不是瞎子,却全是空茫。 仿佛有泪。 那是谁? # 末世,统共黑夜三场。 第一场,万物昏厥,丧尸横行。 第二场,正在降临。 杨絮依和布朗合力将男人昏倒的身形安置在后座,原本后座堆积的食材都被布朗收到了系统空间内,给男人高大的身形腾出躺倒的位置。 黑暗如蛇,一点点攀附在天幕。 明明是正午,太阳却像被啃食一般,一点点消失。 杨絮依仰头,等着世界一点点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第二次天黑,在法则压制之后,迟迟到来。 城外郊区本就没什么灯光,杨絮依坐在驾驶座上,整个驾驶座内也是黑黢黢的,没有光。 车顶灯也不能使用了,但她本身就是瞎子,根本用不着这些照明物。 倒是白虎在副驾驶位上一个劲嚎叫:“嗷嗷洛洛窝看不见嗷!开灯嘛,开灯嘛!” “……有本事你自己点根蜡烛。” “嗷对哦……”随即拿出了蜡烛和柴火,伸出五短肉爪,突然意识到,“不对嗷我是老虎,怎么可能会点蜡烛?” “……”真是蠢到家了。 # 无尽黑夜里,暗色越野车的颜色完全无法辨别。 杨絮依凭借精神力一直开路,直接往高速路上开。 一路上,到处是奇奇怪怪的景象。 僵住的丧尸,倒地的动物,依然保持着飞翔姿势但摔得头破血流的鸟类…… 开着车一路飞驰,完全没有障碍的情况下,杨絮依开了小半天,抵达了原本计划前往的b市。 b市是商业极其发达、人口极度聚集的地方。 然而杨絮依的目的地并不是谭啸在b市的别墅,即便她有进入的钥匙和密码。 第二次天黑并不会持续得像第一次那样长,她身后的谭啸已经是百分之百的丧尸,虽然相对普通丧尸比较特殊,但实际上依然不能摆脱丧尸的天性。 比如嗜血和食人。 b市作为c国首都,在第二次天黑之后的一段长久时间内,就会建立末世基地,召集一干异能者,以城邦的形式建立生存点。 杨絮依并不会小觑这些数量虽说不多但也不少的异能者。 虽然她一路上从来没有遇见过,但这也是由于谭啸为了保护她一直绕路的原因。 她的目标是b市内城往外的一处山脉。 正巧在未来生存基地的边界,又由于丧尸齐聚山底而鲜有人置。 那将会是他们的落脚点,他们临时的家。 # 愈是往里,愈是丧尸密集。 有时候越野车直接压过几具身躯,那些本该张牙舞爪的怪物一点反应都给不了。 杨絮依一边灵活踩着踏板,一边控制方位。 布朗在副驾驶上,捧着杨絮依给它点起的小蜡烛狐假虎威。 “嘿,这一只的表情好丑嗷。” “洛洛你看那只那只,嘴巴张那么大想吃神马?” “……” 一路上喋喋不休。 整个世界都只有它一只虎的声音,杨絮依几乎要怀疑现在整个世界都是它的回声。 姑娘闭着眼睛,薄薄眼皮颤抖,额头青筋直跳。 讲道理,系统虽然是位面平衡局出品,但实际上还是思维独立的个体,而且,系统们伴随任务者出身而出现,一般情况下都是任务者内心性格的反应。 而她的这一只…… 算了,真想把它摁回位面平衡局重新出炉。 # 到了山底,到处都有密密麻麻的丧尸倒了一片。 这里几乎等于丧尸的巢穴,因为这块地方原本是人口密集的普通居住区。 越野车已经不能继续开了。 杨絮依让布朗身躯复原,将谭啸的身体半拖半抱着安置在它背上。 布朗娇气哼哼着,还是没继续说什么。 姑娘拍拍它脊背,示意它先背着谭啸往山上去,自己又走回了车里。 “嗷?洛洛你去干啥……” 话没问完,杨絮依直接一踩油门,发动车子直直冲向护城河。 b市的每个区号之间都有长长的环城河道,这种河道在末世之后几乎成了天然的屏障,当然也是圈养了屏障内所有丧尸的围栏,也不知道该说是好还是坏。 越野车发动,狠狠一阵呼啸。 速度很快就往河道开起来。 布朗一脸[目瞪狗呆.jpg],整只虎傻愣在原地:“不是吧……主人你要自杀嗷?” 正在车上的杨絮依嘴角抽搐,一言不发,只是狠狠踩了几下油门,油门带来的加速度很快让车速达到极大值,眼看就要撞上护城河的栏杆! 一只纤细的手,猛地推开了车门。 黑发在黑夜里飘摇,什么都看不见,布朗在原地张大嘴,同时听见“嘭”一声巨大的撞击声,和一声几乎被“嘭”的那一声压制听不见的细微声响。 杨絮依在地上狠狠打了个滚,单膝跪地,着落。 又过去了几秒钟,才听见隐隐一声巨物落水的响动。 “呼,走吧……搞定了。” 长发姑娘脚步轻轻巧巧,整个人又是那副病怏怏弱不禁风的样子。 白虎背上拖着个人,却还是忍不住抖了抖。 女人真是可怕……还是母老虎好…… 啊不对……那只母老虎也好凶残…… 果然雌性都不能惹嘛…… # 密林黑黢黢,无光亮。 白虎的眼眸仿佛两盏小小的灯泡,发出幽幽绿色的眸光。 它身前走着一个姑娘,细白细白两条腿,此时灵巧地在山林里跳跃行走。 本该充斥着鸟鸣虫鸣的山区,一点响动都没有,像一卷黑暗涂抹全局的静谧画卷。 只剩脚步声,一点点,在空荡荡的黑暗响起,又传到远方。 杨絮依最后在靠近山顶的地方找到一处山洞。 那里原本是野兽的巢穴,但明显原主人已经离去多时,就算没有离去,此时也应该只剩尸体一具。 毕竟从末世开始到现在,这块丧尸聚集之地的活物基本上已经没有剩余了。 杨絮依将山洞收拾整理,又让布朗寻回许多干草、木材、和用于遮挡洞穴的各种材料。 此处山洞靠近山的泉眼,涓涓细流已经停滞,泉眼内不再有泉水流出。 但原本积攒在小湖泊内的水,却还有不少剩余,尚且清澈。 他们完全不缺物资,此处是个适合居住的地方。 # 姑娘扒拉在干草垛旁边,毫无焦距的空洞眼睛,微微泛起一点点笑意。 她的身后升起了一团火,火光隐隐约约映照出男人此刻安详的眉目。 他样貌生得好,此时没有丧尸化之后略带狰狞的表情,安静恬淡得像个青年,即使他已经过了青年的年纪。 杨絮依的手指一点点抚上他额头、鼻梁、耳廓…… 最后轻轻点着他的唇。 那里有明显的……【、、、、、】 第64章 末世莎翁的丧尸大叔21 # . ——williamshakespeare 黑暗无论怎样悠长,白昼总会到来。 ——《麦克白》莎士比亚 # 第二次黑夜,持续时间为一天半,是第一次天黑的二分之一。 杨絮依大约估计了一下,一路过来,现在还有大约半天的剩余。 整个世界都是寂静,这时候就显得时光尤其漫长。 可杨絮依第一次觉得,漫长无尽的生命也是一件好事,巴不得这时间再走得更加慢一些。 她微微倾下身,看着男人沉睡着毫无防备的模样,忍不住用鼻尖碰了碰他的,吃吃笑起来。 多日奔波,两人早已一身狼狈。 接连战斗了多日的谭啸更是一身血腥之气,靠近他的时候,那浓重的丧尸血味就直接往鼻子里钻进来。 杨絮依娇气地皱了皱鼻子,一用劲,整个人扒拉在他身上。 杨絮依安安静静趴在他身上,无视了他一声血腥,将头埋在他的脖颈间,忍不住用面颊去摸索他颈部的肌肤。 并不温热,只是冰冰凉凉的,没有人气。 可她觉得,无比安心,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这样安心过。 无尽的黑暗把细微感官都放大。 肌肤的触感,鼻翼细微的呼吸,杨絮依搂着身下的男人,觉得整个世界满满都是他的存在。 # 在进入百分之百的感染之后,谭啸身上的伤处全数变化,没有半分血液流出。 丧尸的体质不能用人类的标准衡量,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一般的丧尸并不会有这样的变化。 而谭啸本身的异能又是关于五感,并没有治愈的作用。 剩下的可能…… 就是和沈厌灵魂降临那个工作人员的丧尸肉身时一样,有更加强大的灵魂对宿体进行改造。 达到百分之百的那一刻,谭啸的体内必定有什么苏醒了。 比如异能。 又比如……另一个灵魂。 # 杨絮依的手,往谭啸衣内伸去。 她首先找寻那两个枪孔。 如果她以精神力“看见”的没错,那两个弹孔的位置应该非常靠近谭啸的左腰和胸下肋骨。 白嫩手指先探过他紧实的小腹,谭啸平日注重锻炼,腹肌的线条流畅优美,带着隐隐爆发力。 杨絮依心无旁骛,在他左腰处摸了摸,大块肌肤光滑平整,只是在某处有着一块微微凹陷一点的圆形疤痕。 当时谭啸变异的时候,杨絮依就发现他的肌肉内部不断蠕动,想来,那两颗子弹应该已经从体内排出了。 那胸膛之下的肋骨处…… 果然也只剩下一块浅浅的圆形疤痕。 由灵魂力量变化而带来的身体素质提升,原本的“谭啸”只是一个身体素质强于正常人的人类,在这个位面长久呆着,自然被逐渐同化。 如果杨絮依没听错,谭啸步入百分之九十五的感染值之后,曾经含糊说过这样一句话: “……伤……非……不……一……洛……” 当时他“说”得十分含混,许多音节都像被卡在喉咙里,所以杨絮依理所当然以为那是在说“不可以伤害依依”之类的话。 现在想一想,那句话内,仿佛有一个类似于“洛”的音节。 那是不是同样身为位面流亡者的娄泽的灵魂力量的片刻清醒? # “洛洛你在干嘛嗷?”白虎大概是太无聊了,忍不住叫嚷起来。 “……”杨絮依一只手还伸在谭啸衣内,思绪发散着发呆,这时候听见这么一嗓子,吓得整个人抖了一下。 “……嗷?”布朗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打扰了什么,无聊到甩尾巴。 “说起来,今天那只棕色的老虎是什么情况?”杨絮依微微直起身,换了个话题。 “不知道嗷?我本来以为它现在是沈厌的系统,结果它说沈厌不是它的主人,可能只是另外一个流亡者吧。” “我记得它额头上也有印记。”杨絮依回想了一下,又问,“说起来,是什么情况下才会有被抛弃的系统?” “其实这也是我第一次遇见,一般情况下,各个位面是不会出现无主系统的,毕竟本身来讲,系统最多因为主人的死亡而消亡,被抛弃的情况连我也只是听说过,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布朗的声音难得沉重。 “可是一般不会有抛弃的情况吧?”杨絮依道,“有什么案例吗?” “其实也是有过这种例子的,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布朗撇嘴,“我记得十二星际元年之前,有个位面商人自甘堕落,放弃所有能力,直接沦为位面流亡者。” “……十二星际元年?”杨絮依真切惊讶了一会儿。 布朗点头确定,虽然它在这种黑暗里点头杨絮依根本看不见:“对哒……等等怎么有点耳熟……?” “我当初和沈厌决裂的事情,就发生在十二星际元年之前吧。”杨絮依很快想到。 总觉得有点什么关联,但总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太多。 “不说这个了,你之前说外面有一处山泉水积攒的湖?” “对也,洛洛要沐浴嘛沐浴嘛!布朗举爪要求围观!”布朗的尾巴刷一下翘起来,嘿嘿嘿道。 “……不是我,你帮我把他驼过去。”杨絮依难得语塞了一下,“等第二次黑暗结束之后,估计就很久没有时机让他镇定下来了。” 布朗一脸嫌弃。 然而在场唯有一人一虎一丧尸,依旧没有谁看见它的虎脸。 # 给一只丧尸洗澡…… 这件事怎么看怎么怪异。 杨絮依“看着”被布朗直接丢到水潭里的男人,难得有点不知所措。 到底该怎么下手……? 男人的肩膀被杨絮依抓着,防止他的身体滑下去,外套已经被提前脱去,肩膀处肌肤的触感仿佛透过薄衬衫直接传递到手心。 只要想到手下的男人是他,杨絮依感觉手指都僵硬了。 原本打算给他冲洗一下,完全是因为多日奔波打斗带来的血腥味道在之后对他们很不利。 毕竟这是一处山脚聚集了丧尸群的山峰。 但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目的,在这时候看起来就很显得难办。 杨絮依打量着男人紧紧闭合的眼眸。 他刚刚被布朗丢到水中的时候,湖水直接漫过了他的头顶。 所以现在男人的睫毛湿漉漉的,额发也全湿透了,一点点往下流淌着水珠。 胸膛在湖水里浸湿,肌肤的纹理透过衬衫布料若隐若现。 第一次,杨絮依觉得,自己这个瞎子,还不如真的暂时“看不见”的好。 # 脸颊有一点红。 仿佛思虑了很久,但其实只犹豫了两秒钟,杨絮依直接“噗通”一下跳到了潭水里。 和谭啸面对面。 岸上的布朗猛地用肉爪捂住双眼,短乎乎的爪间又留了一点点缝隙:“嗷嗷嗷好羞耻嗷嗷嗷非礼勿视!” 湖里长发披散的姑娘直接给这边丢了个精神施压,把白虎肚皮朝天掀翻来。 这是杨絮依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面对男人的身体。 b/c级别侍卫位面的时候,帝姬殷嬅和暗卫释迦有过浴池内疯狂的肌肤之亲。 然而那时候殷嬅处于毒素影响了神志的情况下。 这样完完整整清醒面对男人,但男人却处于昏迷中……杨絮依忍不住喟叹一声,觉得每一次的时机总是有点不对劲。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杂七杂八事情的时候。 杨絮依一手拿着布朗从系统空间携带的洗浴用具,一手解开男人的衣领。 他的表情安详而无害,没有了眼眸里的凌厉,他的面容看起来很不符合他的年纪。 如果再忽略掉他眼部并不像年轻人那样紧致的肌肤,他简直像一个沉醉在梦境内的少年。 姑娘将浴巾放在岸边岩石上,凑过去吻了吻他的眼角。 她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她还年幼到不行,他便是一副年轻的少年模样。 # 她解开他的衬衣,腰带,褪去他剩余的衣物。 男人的身躯如此冰凉,给她泛起热气的脸庞消减了不少温度。 这不是她爱人真正的躯体,却有着那样多他的特点。 俯下身,杨絮依的唇落在他的唇珠上。 冰凉冰凉。 但让她觉得,这是他从未有过的鲜活。 # 水声清凌凌。 黑暗的天幕终于悄然浮现一点点月光。 银月将至,便是第二次末世天黑即将过去的征兆。 在这四处危机的末世,天黑之后朝阳金轮渐升,并不是什么好现象。 这意味着更多更多的鲜血、杀戮、和蚕食。 月色如水。 但这只是白日之前最后的宁静时光。 杨絮依泡在清冷的水里,靠着男人冰凉的躯体。 她一点点擦拭着男人身上的血腥。 这末世的险途在走到小半,却已经让她经历了十足漫长的心理煎熬。 好好享受这黎明之前的宁静罢。 十二星际元年之前的恩怨被缩在位面平衡局独立划分的空间里。 这块庞大却也狭隘的位面里,他是她唯一的牵挂。 ……【、、、、】 第65章 末世莎翁的丧尸大叔22 # rerwilstforever.——williamshakespeare 时光,凭你多狠,我的爱在我诗里将万古长青。——莎士比亚 # 末世第二次天幕黑暗之后,人类历史步入了被史册记载流传的“异能爆发纪元”。 各国建立异能者基地,保护残存的人族。 各大基地各自拥有坐镇的强者,生存基地周围遍布城墙与护城河防线,再加上逐渐增多的异能者的加持,以及科技的继续发展,人类这种弱小生命的顽强力量彻底体现。 然而经历数次变异的丧尸,并不是这般轻易可以被阻挡的。 在第二次末世黑暗之后,丧尸数目彻底超越人类,大批在第一次黑夜之后幸存的普通人转变为丧尸,同时,也有异能者的能力加强以及部分普通人的进化。 对于这种优胜劣汰的行为,有人类及自然遗传学学者作出推论,表示这也可能是大自然对过度爆炸的人口基数不满,从而爆发的基因筛选。 对于这种解释,许多人嗤之以鼻,也有激进者深信不疑。 # b市已经是c国最大的异能者基地,而b市外围的荒山,亦是丧尸群最集中的巢穴。 而此时,距离末世第二次天黑之后的第三个月,一众异能者小队以小心谨慎的速度从山脚包围。 “小心点,这块山区丧尸聚集,根据情报最高有三级丧尸。”为首的男子冷静地说,一边释放了自己的异能力量,细微的冰凌凝结在手心。 显然,他是这一队异能者的领队。 “是,刘队!” 他身后的两个女性异能者用崇拜爱慕的眼光看了他手心里的冰晶一眼,一边听话地召唤出异能能量,一个是生长出藤蔓的木系异能,一个是相对冰系稍显柔弱的水系。 这两个女性异能者的身后还跟着一干男性异能者,显然女性异能者相对稀缺一些,毕竟女性的战斗力确实由于身体限制而相对柔弱。 “嗷嗷嗷嗷嗷!” “嗷……” “嗷嗷嗷!” 在他们踏入山脚某一山沟区域的那一瞬,丧尸的嚎叫突然爆发,此起彼伏。 “不好!”那位刘姓队长原本就神经紧绷,现在听见这明显数量极多的丧尸嚎叫,很快反应过来,施展冰系异能。 冰系异能算是如今人类社会觉醒的众多异能中极其稀有且杀伤力巨大的一种。 然而,这个队长的异能等级并不高,他的异能虽强,却还处于前期蓄力阶段,要面对这样的丧尸族群,根本就是强人所难。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小队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他也不会被分配到这样艰难的噩梦任务! # “所有成员迎战!”刘队刚毅的脸上浮现凝重,冷汗从额间滑落,“后备队员马上发求救信号!” “……”众多成员也是齐齐呆愣,闻言赶紧动用技能,一转眼,就面对了密密麻麻冒出的大批丧尸。 “天啊……怎么有这么多……”水系女性异能者的眼里浮现绝望,已经有泪花在闪烁。 狰狞的面容,破败的衣衫,浓浓的腥气。 一大群丧尸集合起来,就是大批大批的嚎叫,制造出骇人的情形。 异能者小队聚合在一起,各种异能加持协作,倒是暂时制造出一片抵挡的领域。 “等等,刘队你看那边!”一个男性火系异能者突然瞪大了眼眸,嘶声喊叫。 “……什么?”队长正专心抗敌,尖锐的冰凌从他手里射出,刺破了眼前一个二级丧尸的胸骨,但并没有完全限制它的行动。 队长分神往队员说的方位看了一眼,直直倒吸一口凉气:“……三,三级丧尸?” 一级到二级之间是一个门槛,二级到三级之间,更是有着巨大的槛。 一个三级丧尸,是十几二十个二级丧尸都没有办法比拟的。 “运气怎么这么背?”刘队的后背上都是汗水,整个人都有点急躁,但面上还是沉稳着安排战术,一边往腰间摸去——那里放着一级红色信号弹,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么快就要用上了。 深吸一口气,刘队把那枚信号发了出去。 艳红的火光在天上炸开。 # 丧尸进入三级,会有一个明显的蜕变期,皮肉的颜色、眼珠的视力……等等都发生进化。 有科学家预测,说不定丧尸有可能突破等级极限,在最后进化成极其类似人类的物种,这一理论一经出现就被当局全力封锁,不得泄露一点。 如今的社会,人人谈尸色变。 三级丧尸并不是这个异能小队可以对抗的,刘队几乎在发射出那颗信号弹的同时,就指挥着小队准备撤离。 然而杀出这样一个包围圈并不是容易的事。 在又一个异能者被三级丧尸攻击,断了胸骨的时候,刘队几乎忍不住有点拼命,异能疯狂运转,整个人的力量都有点到极限,几乎枯竭。 三级丧尸已经显出一份颜色的灰白眼球转过来,叮住了他。 刘队的级别不高,但异能气息却是整个队伍里最浓厚的,不然也不会成为整个小队的队长。 丧尸食人,且最爱异能者的血肉。 它尖利的爪子破开了又一个队员的防线,直直向他的咽喉抓来。 刘队顿时毛骨悚然。 # 就这样要结束了吗? 他已经熬过了两次天黑成为异能者,难道要这样终结了吗? 几乎难以忍受,枯竭的异能已经无法支撑他凝出冰凌。 他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然而……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 身边响起几道夹杂着极度疲劳之后喘息的惊呼。 “怎么这么不乖呢,又跑出来。”是一个柔和清亮的姑娘声音。 刘队猛地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个明显双目失明的姑娘,她的瞳孔完全没有焦距,在那张巴掌大小的脸上显得格外惹人怜惜。 她穿得很简单清爽,也很干净。 很干净……刘队第一时间心中一凌。 这样的末世里,除了那些高位者,哪里还有人可以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出来晃? 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姑娘是谁? 她刚刚在对谁说……话…… 等等,三级丧尸呢? # 此时出现的人正是杨絮依。 她在这座山内和谭啸生活了将近三个月,谭啸被她限制在山洞和山洞附近的范围内。 她发现谭啸并不会伤害她,他清醒之后甚至不会去触碰她,即使人类的血肉令他时时焦躁不安。 杨絮依这三个月以来一直为谭啸寻觅食物,当然了,并不是人类。 在第二次黑夜之后,丧尸的脑中出现奇怪的结晶体,而这种被后世人类称作“晶核”的东西,就是谭啸作为一个初始化就是高级状态的丧尸的口粮。 杨絮依凭借精神力和布朗一起捕猎,将谭啸“蓄养”了起来,毕竟最近一直有异能者基地的人来查探情况,她目前并不希望仍然具有异能的谭啸被异能者基地发现。 没错,谭啸依然有异能。 即使是在他丧尸化之后。 只是当初作为人的时候,谭啸的异能只能对人有效果,对丧尸只能有一点点小的干扰。 而如今,种族发生变化,谭啸的异能似乎也发生的变异,这就导致他可以影响周围的丧尸,这才是杨絮依和谭啸和布朗在这个丧尸聚集群山脉内生存下来的保障。 今天,杨絮依就是追着这头有点调皮的三级丧尸而来。 # “怎么这么不乖呢,又跑出来?”这句话是对着这只三级丧尸说的。 杨絮依和布朗并没有对这片山脉的丧尸赶尽杀绝。 毕竟谭啸的存在还需要这些丑陋怪物的掩护,这样才能保证杨絮依有充足的时间帮助谭啸提升实力。 虽然谭啸的等级已经可以算是丧尸群中的最强者,但如果面对整个异能者基地,杨絮依觉得,他们还是省省吧。 “嗷嗷嗷!”这一次,这只三级丧尸的嚎叫充满了怒意和畏惧。 它往后退了一小步,用古怪的语言仿佛在向杨絮依表达悲愤不满。 杨絮依和这只三级丧尸打过几次交道,因为这个家伙总是不够安分,如今也是追着它过来,准备给出一番“教导”、“劝诫”。 一人一丧尸对视了足足半分钟。 最后还是三级丧尸不甘地败下阵来,一声吼叫,召集数量庞大的低级丧尸离开。 杨絮依并没有使用精神力,三级丧尸畏惧的是谭啸的等级压制。 达到三级之后它基本有了点意识,知晓眼前的“食物”是被那个危险的同类护着的。 # 丧尸群如同潮水一般退离。 刘队还愣愣地没有反应过来。 实际上,整个异能者小队的幸存者们都没有反应过来! 只是一个连异能都没有使用的小姑娘,怎么就生生瞪退了可怕的三级丧尸? 这世界玄幻了吗? “……谢谢这位……”刘队回神开口,“姑娘?怎么称呼?” 杨絮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问了一句:“你们基地里,有没有一个异能者,叫做’沈厌’的?” 第66章 末世莎翁的丧尸大叔23 # 千百次在心中呢喃:“我爱您,我爱您,我爱您……” 可从来没有说出口过。 等您啊,等您千千万万年。 等到这万千位面都走了个遍。 千万年相思遇见您不同的面容,才将那句喜欢说出口。 ——沈洛 # “……谢谢这位……”刘队回神开口,“姑娘?怎么称呼?” 杨絮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问了一句:“你们基地里,有没有一个异能者,叫做’沈厌’的?” 其实是,有没有一只丧尸,叫做’沈厌’的? “啊……沈副官吗?”刘队反应过来,因为劫后余生,他的呼吸还很急促,他一边平复自己的呼吸,一边回答,“我们基地的指挥副官,应该就是了。” 回答之后才试探道:“姑娘,你和沈副官是……?” “只是认识罢了。”杨絮依并不是很想回答。 这样就对了,布朗最近一直感应到沈厌的气息,目标直指异能者基地内,且他移动的范围都很靠近基地的内部。 想来沈厌不可能以丧尸的身份待着,毕竟越是基地内部越是戒备森严。 这样一考虑,唯一的可能就是沈厌是隐瞒身份混入人类内部了。 居然是一个副官,沈厌倒是一如既往的能耐。 # 杨絮依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但也并不打算对这一小队的幸存者们进行催眠遗忘记忆。 一是因为她虽然不想这么快被暴露,但也不害怕异能者人类找上门来。 二是因为,她和沈厌,在这个世界,也应该做一个了解。 ……话说回来,他们两个真的是每个位面都在做了解呢。 杨絮依内心简直复杂难言,沈厌与她,过往牵绊太多,涉及恩怨太多,仇恨未达顶点,却也没有可能消弭…… 若是在这三个位面中,沈厌当真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她或许可以狠下心像位面平衡局举报位面流亡者的信息。 然而就如布朗之前说的那样,沈厌并没有真正阻挠她的剧情进展,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沈厌甚至帮助她推动了剧情。 几个位面的事情交杂,根本是非难辨。 这之间又涉及一个娄泽,当真是,一团乱麻。 # “我救了你们,你们便帮我传个话吧。”杨絮依打量了这个小队一番,觉得他们应该可以传个话。 “姑娘你说,额,是要传给沈副官吗?”刘队下意识点头,反应过来又问,一脸尴尬。 杨絮依愣了一下,轻轻挑眉:“你们办不到吗?是我强人所难了。” “也不是不能传话,只是沈副官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个月有半个月不在异能者基地内,传话应该也并不及时……”刘队心中猜测眼前的神秘姑娘应该和沈厌有故,故而透露了一些信息。 “没事的,我不急。”杨絮依点点头,“告诉沈厌我在这片山区等着他,你就和他传个话说我信沈,就行了。” “这个好办,姑娘放心。”刘队心里嘀咕,说是朋友,但可能这个小姑娘是沈副官的妹妹吧?都信沈,还让沈副官出来找她。 出来找她? 刘队想了想问:“沈小姐,你这段时间都生活在哪里?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回基地去?” 杨絮依却完全不回答了,转身往山内区域走。 纤细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远方。 # 山上的洞穴周围。 淡淡黄沙被山风吹去,在空中迷蒙一片。 洞穴前,一个修长健美的男人身影站立着。 只是他站立的姿势并不熟练,甚至有些生硬。 正是谭啸。 杨絮依回来的路上就听见了他的吼叫,像一个信号一样,周围有更多的丧尸涌来,却都没有往杨絮依这边看一眼。 谭啸丧尸化之后,异能的作用对象从人类转变为丧尸。 也就是,所谓的控制。 这才是杨絮依和谭啸在这片丧尸齐聚的地区生活下去的依仗。 嗅到杨絮依的气息,站立的男人又是一声低吼。 丧尸群齐齐让开一条路。 杨絮依很习惯这种情况,直接往他那边走过去。 男人的身影僵硬了一下,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类究竟是谁,究竟为什么和自己相处了整整三个月,究竟为什么自己并不想伤害她,即使她的血肉对他来说实在诱人。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碰过人类鲜血了,但他更加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对人类的血肉极其渴望,却从来没有真的下口,即使有很多次,他已经将牙齿靠近路过此地的人类的咽喉。 “阿啸。”眼前的人类笑得很舒服,眼睛却是空洞一片,他知道她是个瞎子,这个认知让他很不舒服,可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觉得不舒服。 “阿啸?”人类又唤了一声。 真奇怪,又是这个奇怪的称呼。 这个人类怎么这么奇怪? # 杨絮依看不见谭啸眼里的人性化疑惑,她习惯于男人的沉默和不拒绝,于是直接靠近过去。 “这一次可以一次性召唤三百只丧尸吗?”她环顾了一下周围,“有两只三级丧尸呢,二级丧尸的数量也多了,比原来有进步。” 说完,她自己笑了起来:“奖励你晚上洗个澡吧。” “吼!吼!”男人听不懂人类的话语,但他知道每次这个人类口中出现“洗澡”这个发音之后,他晚上都必须被她强制性丢到水里冲洗。 作为一个丧尸,他十分不习惯这种情况。 然而他打不过她。 这就更奇怪了。 # 刘队带领着异能者小队慌慌忙忙赶回了异能者基地。 那个神秘的沈小姐杀死了那只三级丧尸,他们取了那个三级丧尸的晶核,刚好可以回去交差,避过原本使绊子的人的纠缠。 交了任务物品之后,刘队直接找了熟人,帮忙向沈副官传话,禀告了情况。 意料之中的,沈副官并不在异能者基地内。 但留言还是被整理成报告,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五日之后,沈厌终于有心思来异能者基地转一转,看见这份报告的时候,他好心情地笑了笑,对他身后突然冒出的棕色老虎说:“阿弃,咱们去见一见那只白色胖老虎。” 母老虎阿弃表示,她并没有什么兴趣,但还是勉为其难去看个热闹。 # 丧尸群发出大片骚动和嘶吼之后,白虎布朗给杨絮依传了个音。 姑娘那时候正在逗她家丧尸大叔,闻言也是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她前几天确实有传过话,不过她当时是没有抱什么“一定要见到沈厌”之类的心思的,所以之后很快就忘记。 她一手领着自家丧尸大叔,一边往外头看。 果然看见那只身姿优美但眉心带一道伤疤的棕色老虎。 打量了一番沈厌的异能者基地服饰,杨絮依冷淡地笑起来:“你倒是混得很有特色。” “比不得洛洛你随心所欲。”沈厌如今只是清秀的面上浮现带点邪肆的笑,“洛洛和那只丧尸的感情倒是好得很,看得我孤家寡人的,有些羡慕。” “阿啸是谁你清楚,这般称呼,不怕被天打雷劈么?”杨絮依垂了眼睫,冷声问。 沈厌的笑容微微收敛,然后突然,又绽开更大的笑,莫名欢快:“那我该叫他什么?叫他,’师尊’吗?” “……”杨絮依的眼神愈发冷淡。 “说起来,姐姐。”沈厌换了个称呼,这个称呼从刻意压着的舌尖冒出来,带着点阴森森的味道,“你又该叫他什么?难道不也是,’师尊’么?” “……你管好你自己就行。”杨絮依看了一眼身侧明显情绪不耐的丧尸大叔,侧头说,“别那样叫我,我听着恶心。” “都听了那么多年了,姐姐,我只是再怀念一下。”沈厌继续道。 杨絮依只是冷冰冰“看”向他,没有焦距的瞳孔像一汪黑黢黢的潭水水面。 “好吧,好吧。”沈厌一边笑,一边举了举双手表示投降,“洛洛,你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我可不会以为你会有心思找我聊天。” “做个交易吧。” “嗯?” “我可以给你恢复灵魂的灵物材料。”杨絮依顿了一下,声音平淡,“你这次可真有心,一次强行附身,可撑不到离开了。” “洛洛的眼力一如既往。”沈厌极其无所谓,依旧一副有点诡异的笑容。 沈厌不按套路走,杨絮依也不在意:“作为交换,你替我将这片山区列入异能者基地的搜查范围之外,这些山内的丧尸我会引走,你只需要保证人类区域将这片地区划分为死地就行。” 死地,是异能者基地对彻底失去利用能力的土地的简称。 在末世之后,多处地方受丧尸影响,植被土壤完全被影响,成为所谓的“死地”,没有回收价值。 “然后呢?”沈厌没有回答,只是反问。 “你还想说什么?”杨絮依也反问,“这对你而言并不亏,灵物的价值比你需要动用的势力大太多,你还想说什么?” “然后你和这个’谭啸’要在这地方过活一辈子?”沈厌声音淡然,却又仿佛带着怒意,“直到任务时间结束?我怎么从来不知道洛洛你是这样一个耐得住时光的人?” 杨絮依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催促道:“这不管你的事,你应该知道这对你而言是最好的选择了。” “我拒绝。” “……”杨絮依沉默了一下。 沈厌一脸笑,懒洋洋道:“我拒绝。” 第67章 末世莎翁的丧尸大叔24(结局章 ) # 欠他的,我还给他。 欠你的,我不想还给你。 ——沈厌。 # “我拒绝。” “……” 沈厌一脸笑,懒洋洋道:“我拒绝。” “那你想怎么样呢?”杨絮依的脸上几乎没有情绪,声音轻轻的,开口问他,“我以为从你做出那件事之后,我们就没有关系了不是吗?你为什么还要出现。” 沈厌突然变了脸色,收起懒洋洋的笑,道:“怎么会没有关系呢,洛洛?我姓沈,你也姓沈。这个姓氏是你给的,这关系怎么也扯不断的。” “那你也别忘了,我这个’沈’姓,还是娄泽给的。”杨絮依说,“算起来,你对不住我,算我从前心盲,信你是个听话的孩子,才帮你护你。但是,娄泽从未对不住你半分,甚至你当初能够长成,还是他给的资源际遇。” 待在洞穴内的丧尸男人不知道为什么发出一声低吼。 杨絮依知道他听不懂,但还是往他那边看了一眼。 顿了顿,杨絮依继续说:“他同你是真的无亲无故,也是真的有恩于你,沈厌,你扪心自问,当年做下那样欺师灭祖的事情,你无愧于心么?” “……”沈厌避开了这个问题,“我不会离开的。不论在哪个位面。” “……随你便。”杨絮依闭了闭眼睛,转身就打算走,“你爱在哪里就在哪里,只是如果你再妨碍我的事情,下一次就别怪我了。” 身后的男子一脸古怪,缓声说:“如果我说我只有跟着你才能活呢?” 姑娘的身子顿了顿,道:“那你就去死吧。” # 白虎趴在洞穴门口。 它探头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一个是它的主人,位面商人沈洛,一个是它主人曾经的弟弟,位面流亡者沈厌。 它看见主人转身之后,那个面容普通的沈厌一直一直盯着她的背影。 那样深刻的眼神,几乎遮不住情绪。 布朗并不是很懂人类的感情,但它觉得自己从这个男子的眼里看出很多很多压抑的情感,比如苦痛,比如愤怒,比如恨意,又比如……哀伤。 他似乎想伸出手拉住她,可很快握成了拳头。 何必呢……白虎故作老成叹了口气。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 布朗只知道沈洛的部分过往。但凭着它知道的这一部分,就可以想象出一个腥风血雨的过往。 沈洛和沈厌,其实皆出身于一个高级别的修真位面。 他们二人皆是孤儿。 在修真界,这种孤儿是很难生存的。 想活命,就得修真,沈洛沈厌皆有灵根,这是他们存活的资本。 当初的沈洛,不过是一个只知修炼的姑娘家,却成了位面平衡局的任务者,这之间又是一段昂长的故事。 这中间又有什么过往,布朗并不是很清楚,沈洛也从来没有提过。 它只知道,沈厌做了一件极其对不住沈洛的事情,这件事直接导致了沈洛灵魂崩溃,之后来到位面平衡局,这个故事之间又涉及了另一个男人,娄泽。 也就是沈洛的,心上人。 布朗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也成了位面流亡者,不知道他和沈洛的故事,也不知道沈洛究竟在做什么打算。 但无论它的洛洛想什么,它是都会帮她的。 像她这样一个不懂星际法则,不知电子科技为何物的小姑娘家,一步步走到今天,走到位面商人这个地步,需要学习各族各位面的知识,需要经历各个位面的考验。 这样一个过程,有多困难,它是最清楚不过的。 更确切地说,如今沈洛是帮助其他人完成心愿,而当年的沈洛,也只不过是这一些无能为力的人之一,而已。 灵魂来到位面平衡局的人,都是死人。 沈洛、沈厌、甚至是娄泽……其实,在他们自己的位面,都是亡者。 # 离开之前,沈厌留下一句话。 “三日之后,我会回来。” 沈洛不置可否。 走进洞穴之后,她很快调整好脸色,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洞穴内待着的男人已经非常焦躁,他幽绿的眼眸里充斥着烦闷,指尖利爪在洞穴墙壁上划出一道道深痕。 “吼,吼……” 杨絮依表示她并听不懂,然后果然“看见”男人愈发暴躁,却转过身子,一副不和她计较的模样。 姑娘一边从袋子里掏出几颗晶核,从他背后扑过去抱着他。 男人曾经有着温暖宽厚的脊背,如今触碰着,只是冷冰冰的肌肤。 杨絮依双手从他胳膊下伸出,绕到他胸前,举着几颗晶核诱惑他:“怎么?生气啦?” 男人完全不想配合,扭头不看那几颗亮晶晶透明的晶核。 “……你都不理我。”小姑娘声音委屈,整个人挂在他脖子上。 男人的利爪紧了又紧,这个人类的气息一直往他鼻子里转,他忍得有点辛苦。 “喂喂,理我一下,看,看我!阿啸你看我!” “吼吼……嗬……” # 沈厌说是三天,还真的是三天。 第三日,丧尸群出现猛烈的骚动。 杨絮依坐在山巅,身后跟着不安焦躁的谭啸。 山风呼啸,拂过她泼墨一样的长发,在风里像一张烈烈的黑帆。 “阿啸,你先回去吧。” “吼……”男人低吼一声表示拒绝。 “……他来了。”杨絮依也没有坚持,只是看着远处山道上大批的异能者小队。 三日时间,说服异能者基地那些守旧的管理者,沈厌的口才向来很好。 杨絮依皱着眉头想,是不是又得找地方住了?这里已经是个难得的好去处,再找也十足麻烦。 这一次的围剿,似乎完全是冲着丧尸来的。 杨絮依不知道沈厌有没有把谭啸的存在禀告上级,但其实即使他禀告了,也不足为惧,毕竟谭啸的丧尸等级不低,且已经掌握了丧尸异能。 这片山区内大批的丧尸并不是吃素的。 再不济,还有白虎助阵。 她看着局势,觉得还有好长的拖延战,打算先撤退。 就在这时,山下突然冒出了更疯狂的嘶吼,就像是丧尸数量突然增加,带来更加强烈的种族反应。 杨絮依刚刚站起身,顺势看去。 空茫的眼里倒映出大批增多的丧尸。 哪里冒出来的? 谁带来的? ……是沈厌。 # 第二批丧尸群出现,底下的异能者们明显哗然。 各类异能的出现,几乎在第一时间爆发。 身后的男人突然动了,他的吼声怪异,像发出一声声指令。 原本存在的丧尸集体骚动起来。 那些新加入的丧尸不管不顾,两方势力如同竞争一样,对被围困的异能者大肆绞杀。 “……沈厌他疯了吗?”杨絮依呆住,半晌才有些抓狂。 白虎扒拉在山崖上,整只虎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在干嘛?那些丧尸是他招来的吧?”杨絮依完全不能理解,“用他的丧尸打击他所属的人类阵营?我不知道他是怎么隐藏身份假装人类的,可这个位面的法则不可以眼睁睁看着他杀戮。” “……我觉得……他……嗯,肯定是疯了……”白虎半张着嘴巴说,“他好像真的在帮你推动任务进程来着?可是他上次不是拒绝你了吗?明明那个方法更好,干嘛要做这种自损八百的事情?” 天边出现了阴云。 杨絮依凝眉远望,那里浓烈的法则气息不容忽视。 她仔细“看了看”,突然语气凝重:“位面惩戒?” “沈厌,你自己找的事,别连累了这边!”她直接传音,“位面法则不会容忍你这样打破进度的,让人类异能者基地出动几乎全部异能者,现在他们收到这样的创伤,这是违法位面法规!你在玩火!” “……”沈厌站在丧尸群里,又勾起了懒洋洋的笑,不回话。 # 下一秒。 他的指甲突然锋利。 周围的大批丧尸集体躁动,像是受到了什么号召,齐齐对着那片天空嘶吼。 “啊哦嗷嗷嗷嗷哦啊哦啊哦啊哦啊……” “嗬嗬嗷嗷嗷……” 狞叫冲破云霄。 沈厌的指甲划破身侧一名土系异能者的咽喉。 那个异能者甚至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连手中的土遁都是护着沈厌方向的。 他到底的时候,喉管的血液喷出近三米高。 所有的异能者惊呆了。 “沈副官!你做什么?!” “……他怎么会是丧尸?这不可能!” “情况不对,集合,大家集合……” …… 大批的异能者倒下,剩余人员紧紧聚在一起,却难敌丧尸群的攻势。 整整多出两三倍的高阶丧尸,并不是好冲出防线的。 一条条生命被收割。 杨絮依微微动容,弑杀无辜者,位面的容忍度有限,更何况沈厌属于流亡者,根本就没有位面通行证。 大批阴云堆积出暗沉沉颜色,隐隐约约,有雷声渐渐起,仿佛天罚。 # 沈厌迎上那一道闪电。 “刺啦”,皮开肉绽的声音。 丧尸的皮肉恢复力极差,饶是强横如沈厌,被闪电灼烧之后,肌肤一阵焦黑。 他却还在笑。 对着漫天雷电,笑容懒洋洋,眼眸没有情绪。 “我还他一次。”杨絮依的脑子里突然听见传音。 “……什么?”她没有反应过来。 “就当是还上一个位面那一箭好了。”沈厌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好像自己面对的不是晴天雷电,“欠他的,我还给他。这次b市基地起码要几年才能调养生息,你身边那位,若是不能成功收复丧尸势力建立辖区,那我也无话可说。” “你……” “可是啊,洛洛。”沈厌直直看着最后一道雷电,暗色阴云齐聚,整个天空都在震动,仿佛要狠狠发出最后的一击。 “可是洛洛,我没有欠你,我不想还你。” 我不欠你。 这句话消散在空气里。 杨絮依愣愣看着那处被烧成大片焦黑的土地,异能者的鲜血流淌成河。 这个位面。 已经没有沈厌的身影。 第68章 丧尸大叔番外:莎翁情诗 # 我看了那么多莎翁,写了那么多情诗。 就是不敢给你。 我的姑娘。 ——谭啸 # 作为一个有能力的丧尸。 谭啸有时候很淡定就可以接受自己的不同寻常。 比如他可以控制丧尸群的思想,比如他可以看见很远的东西,听见极其细微的响动,这种能力好像与生俱来。 成为王者之后,谭啸的生活很是无聊,因为太没有挑战性了。 所有的丧尸都十分乖巧,基地内部的人类也没有功夫过来挑衅。 可是自从他身边的姑娘对他的态度越来越随意,谭啸就又觉得,有点不爽。 毕竟他是王者嘛,怎么这个食物人类一点都不尊敬爱戴他? 关键是他还完全不想伤害她,真是奇了怪了。 不懂得避嫌为何物,差评! # 这个人类一直喊他“阿啸”。 这个人类一直对他笑。 这个人类一点都不怕他。 这个人类眼睛看不见。 这个人类养了一只讨人厌的白色老虎。 这个人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者说,从他有意识的最开始,这个人类就占据了他丧尸王生活的方方面面角角落落。 啧,不知道为什么。 看,那个人类又过来了,糟糕,她好像又想让他去洗澡。 他可是丧尸啊,有什么好洗澡的? 不懂得矜持为何物,差评! # 从山洞后头绕开,谭啸轻轻松松去了远点的地方。 作为一只丧尸王,被一个食物扒掉衣服,像什么样子? 哼哼唧唧低吼着,走着,他假装不经意回头瞥了一眼。 啧,那个人类居然不跟过来,要反了吗? 不懂得坚持为何物,差评! # 直到当天晚上,伟大的丧尸王都没有回来洗澡。 他待在后山的小树林里,思考人生。 他觉得很不对劲,他究竟为什么不想吃这个食物? 努力思考的男人并没有发现,原本就是黑暗的天空,突然间蒙上了更加浓重的黑暗。 原本的夜色就像个没有能力的孩子,被突如其来的黑暗一点点蚕食。 山洞内笑眯眯缝补一件外衣的杨絮依,突然打住了动作。 “第三次黑暗?”她的表情凝重了一下。 末世第三次天黑,在黑夜里降临。 # 老男人发现自己站在一处奇怪的窗子前面。 窗子延伸到地面,大片大片阳光从外头洒下来。 整个世界都是燥热的。 有点难耐。 “阿啸?”温温柔柔的人类的声音。 男人觉得有点奇怪,那个人类怎么又出现了,他又是在哪里? 身体却突然不受控制,转了过去。 首先入眼的,不是那个人类虽然空洞但总是笑弯成月牙的眼眸,而是一圈又一圈缠起来的纱布。 纱布遮住了她的小半张脸。 “……依,依。”这声音一出口,男人就愣住了。 他的嘴巴不受控制地发出这一声叫唤。 他为什么会说人类的话? 眼前的姑娘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依然带着那抹有点苍白又有点开心的笑:“阿啸,你在做什么呢?” “我在对着太阳发誓呢。”男人的声音很快顺畅起来,低沉磁性,非常好听。 “……哎?为什么对着太阳?” “莎翁说过,不要指着月亮起誓,它是变化无常的,每个月都盈亏圆缺。”谭啸认真道。 然后他的心里很快冒出了后半句话:你要是指着它起誓,也许你的爱情也像它一样的无常。 男人的每个动作和每句话都没法控制,可这具身体的所思所想,他居然都能够感受到。 发生了什么?他在内心低吼。 “啊,那你在发什么誓言呢?”眼睛缠着纱布的小姑娘呐呐开口。 “我刚刚在心里说,希望……”希望能够和依依一直一直在一起。 突然,“嘭!”的一下,斜斜摆放的小圆桌倒了下来。 地动山摇。 “啊……”小姑娘站立不稳,几乎要倒在地上,男人的身体快于思绪,直接冲过去搂住了她。 世界骤然开始失去光明。 地震了。 # 谭啸觉得这个世界十分奇怪,随后他感觉到一阵难以抗拒的睡意。 再一次醒来,他和那个眼睛蒙着纱布的小姑娘都倒在地上,而且他的身体在灼烧,非常难耐。 耳边逐渐升起细碎的声音,眼睛逐渐看见更多的东西,即便世界是大片黑暗。 男人发现他作为丧尸王时拥有的异能回来了,可仿佛又没有回归透彻,只是并不十分强悍的能力。 他叫醒了那个姑娘。 小姑娘醒过来,整个人都很慌乱,嘴里唤着“阿啸”,就扑了过来。 谭啸接住了她。 却觉得,为什么明明是一样的脸,这个人类,和他认识的那个人类,似乎并不是同一个人。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情沉了下来。 如果是她,如果是她的话,这时候肯定也是一脸笑容地宽慰他。 仿佛什么黑暗都没有。 “别怕,之前是地震了。”他听见自己用尤其温柔的语气说。 地震?怎么可能只是地震,外面明明一片漆黑,整个世界都寂静无声。 谭啸缩在这具身体内,冷冷看着“自己”编造谎言,冷冷看着“自己”带着那个小姑娘上车,等天亮之时,往外头去。 # 一路上,谭啸意识到,这个“谭啸”,是这个“杨絮依”青梅竹马的邻居男友。 两个人几乎是默认但又没有挑明的男女朋友关系。 说起来,那个人类一直都叫他“阿啸”来着,所以这个“谭啸”是他? 谭啸——谈笑风生。 这是他的名字吗? 这一场末世来临得突然也不突然,白日之时,天幕骤黑,诡异无声的暗黑辐射照耀大地。 这一次天黑之后,全部人类陷入昏迷,谭啸已经知道了这个情况,他也知道,有部分人出现了第一轮异变,而这个“谭啸”就是其中之一。 有的人化作皮肤僵硬身躯迟缓的丧尸,有的人高烧之后出现身体变化或者得到不一样的能力。 而这个眼睛上蒙着纱布的“杨絮依”,并没有被感染成丧尸,也没有进化出能力,只是一个普通的、双目失明的姑娘。 谭啸冷眼看着“自己”带她逃亡,看着“自己”借由特殊异能瞒住了这个姑娘,冷眼看着“自己”给她编造一个又一个故事。 “时间老人自己是个秃顶,所以直到世界末日也会有大群秃顶的徒子徒孙。”男人说这是莎翁的幼稚童话。 “凭着日规上潜私的阴影,你也能知道时间在偷偷地走向亘古。”男人又在说古里古怪的话,然后顺便躲开一只丧尸。 小姑娘忍不住咯咯笑。 …… 这个人类可真是无知,谭啸撇嘴,她居然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她处于末世之中。 谭啸觉得她怎么看怎么不像他认识的那个人类。 # 他一路上都怜惜爱护着自己的小青梅。 他慢慢借由这种异能,带着她避开了一场又一场丧尸潮。 谭啸看着那些同类丧尸们张牙舞爪的模样,觉得十分幼稚且搞笑,但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不断喘息急促,不断一身冷汗。 啧,真奇怪,原来呼吸是这种感觉吗? 最后那只二级丧尸的爪子落在他身上,谭啸终于感觉到了熟悉的力量。 这种感染让他的身躯逐渐丧尸化,也有极其难耐的痛苦和灵魂煎熬。 谭啸控制不住自己的手,那尖利的爪子向那个蒙着眼睛的小姑娘伸去……然后他控制着自己的身躯,往深山逃离。 …… 血液,厮杀,和灭亡。 # 谭啸猛地惊醒。 他看着自己周身的黑暗,不知道为什么又从那个尚且有些阳光的森林来到这块山崖上。 满世界寂静无声,满山丧尸趴伏在地。 整个世界都是黑暗,没有动静……不对! 他的身后传来脚步声。 轻轻巧巧的,细碎的声音。 是那个人类! ……可是,她为什么什么事都没有? 她的眼睛上没有缠着纱布,她的身躯也没有变成他之前看见的染血的模样。 她似乎有点诧异,又浮出一点点笑。 “阿啸,你醒了?” 是的,我没有昏迷。“……嗬嗬嗬嗬。” 然而开口依然是他本身的声音。 “哎呀呀,为了躲避洗澡跑到这地方来吗?”她笑眯眯伸手来拉他,“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哒,趁现在所有人都睡着,跟我走吧。” 跟你走。“嗬嗬嗬嗬……” # 梦境里的那个男人是我吗? 梦境里的那个姑娘是你吗? 梦境里的那些事情是真的吗? 男人尖利的爪子被她柔柔握在手心里,仿佛下一刻就可以刺破她娇嫩的皮肤,可是他完全没有伸出爪子的念头。 就好像,他无论怎么样,都不会去伤害她。 他记得梦里,这个女人很喜欢那什么“莎士比亚”? 啧,人类怎么这么麻烦。 莎士比亚是能吃的吗? 啧,莎士比亚的情诗怎么写? 哪里有笔啊? 啧。 差评! 第69章 民国初年的文人大叔01 # 杨絮依在这个b/a的丧尸位面呆了两年,等谭啸逐渐掌控了丧尸王国之后就离开了。 她这一次并没有选择灵魂分割,而是带着这个位面的记忆回归位面平衡局。 至于这个丧尸位面,杨絮依申请了可以复制记忆模仿行为的替代傀儡,以继续这个位面的剧情。 她几乎可以确定男人是随着她的出现消失而同步离开进入位面的。 第三次末日黑暗时丧尸王谭啸做的梦,其实并不是末日导致的结果,而是杨絮依让布朗动用系统力量给他营造的记忆植入。 她需要确认他的记忆究竟可以恢复到什么程度。 然而记忆没有探测出来,反而差点让他觉察到她和“杨絮依”不是同一个人,这个男人的灵魂有着野兽般的直觉。 离开之前,男人原本还很不配合地泡在水塘里,而在离开这个位面的那一瞬,杨絮依仿佛听见男人发出一阵突如其来的嘶吼,可是来自位面空间的抽取力量很快让她的意识脱离了这个身体。 那时候,那个男人脸上是什么表情? # 再次回归位面平衡局的独立空间。 沈洛穿着一件色泽尤其舒心的大摆裙,整个人侧身躺在美人榻上,长发斜斜洒落在肩背,手边是她那只羊脂白玉雕花的水烟杆。 不远处,那个双目失明的秀气姑娘“杨絮依”,没有注意到她的苏醒。 她靠在水镜边上,微微拧着眉眼,仔细倾听水镜中传来的声音。 那被灰扑扑的白纱布缠绕着的双眼,依然什么都看不见,她的身上依然沾有一些色泽奇怪的血液的痕迹。 沈洛揉了揉眉心,指尖捻起一撮烟丝。然后又随意两指一抹,在半空中烧起一朵火花,将水烟杆点着。 烟雾很快从她唇边溢出来,这次带着淡淡的竹子味。 沈洛一边支着身子,眼睫毛垂下来,没有管那个沉浸在思绪里的姑娘,只是想着很多事情。 那个男人的记忆究竟要如何才能恢复? 若是她真要出手干预,那现在就该开始准备应对位面平衡局的那些老家伙们。 还有沈厌,在那场位面天罚之后,又将灵魂隐藏到了哪儿? …… # 水镜上的故事,已经到了尾声。 “杨絮依”愣愣听着水镜里拂过的人世兴衰,整个人都像没有了魂魄。 直到清苦的水烟气味渐渐弥漫这片空间,她才被呛住了,咳嗽着回神:“……是……你吗?你回来了?” “嗯。”沈洛没有抬眼看她,“任务完成了,你可还满意?” “……那是末世?那些奇怪的声音,是电影里那种丧尸?”她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可是她的声音还是没有抑制住,整个人都有点颤抖起来,“为什么我一直不知道?我不是在外出的路上么?怎么……” “不然呢?”沈洛觉得这个姑娘着实迟钝,即使是“杨絮依”自己的那一世,在“谭啸”对异能控制不那么得心应手的时候,还是有很多破绽可以发现的。 “……那阿啸,阿啸他……”姑娘的脸色雪白雪白,尖尖的下巴楚楚可怜,“……他一直护着我,他为什么……” 沈洛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等等,他这样护着我,他这样……”姑娘的语调变得很轻,“他为什么护着我?” 沈洛终于开始正眼看她了,她发现,这个“杨絮依”,比之前的那些委托人,要更加执着她和“谭啸”的感情。 委托人和沈洛的目标人物之间的感情,是沈洛要收取的代价,所以基本上在完成任务之后,这些任务者都会忘记或者忽略那些男人。 而这个“杨絮依”,可能是因为她的人生中只有一个在意的“谭啸”,所以即便被抽取了情感,还是对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表达了疑惑。 轻轻叹了口气,沈洛难得发了点善心:“自然是对你这个小妹妹的照顾。这个’谭啸’倒是很有责任心。” # 沈洛的水烟并不是平凡货色,其中的安神功效尤其好,一段时间后,这个姑娘渐渐平复下来。 “杨絮依”的注意力终于被分散了,在布朗将她带走后,她终于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 沈洛起身,走到那些散乱的多宝阁架子边。 她找到一个不起眼的小玉盒子,开启盒子的那一瞬,一阵清淡的异香徐徐蔓延,那里面有一株浅绿色的草药。 “悠悠凄离,忆回兰舟。” 这是凄离草,又名忆草,吞噬记忆,回归记忆。 沈洛的手,轻轻拂过玉盒上空,五指微垂,往上牵引,这株凄离草像得到召唤一般,缓缓浮出盒外。 她引着草药来到水镜边上,松手,凄离草缓缓飘落在水镜上空,再垂落一些,点在水镜的镜面上。 镜子像湖水一样,点开波澜。 原本无根的草叶生长出根系,扎根在水面的下方。 凄离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苍绿,水镜内的画面,却一点一点消散。 关于苏里和叶邵卓,关于殷嬅和释迦,关于杨絮依和谭啸…… 这是记忆。 # “沈小姐,你好。” 身后传来一个慢悠悠的女人语调,婉转带钩,像是唱戏一样。 沈洛仿若什么都没有听见,只是专心看着手中凄离草。 身后的人也很是有耐心,见她不答话,也就不出声。 等到手中草叶化为深深的绿色,水镜清澈再无波痕,沈洛才收起这株草叶,转回了身子。 入眼是一位着嫣红旗袍的女人。 她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旗袍上绣着精致的花枝。 乌发轻挽,留着细碎的刘海,巴掌大小一张脸,皮子雪白,五感小小,唇色鲜活。 “活色生香”。 这个女人浑身上下都是戏。 见到沈洛转身,那女人先是愣了愣,又开始娇娇笑:“沈小姐真是个美人呢。” 她笑起来的时候,显得五官愈发精巧了,眼眸里流淌着水色,沈洛不得不又感叹一声,当真是一个美人。 美人在骨不在皮。 眼前这个人,皮也美,骨更美,难得的一张脸。 “念枝小姐才是美。”沈洛很给美人面子。 眼前旗袍美人微微愣了下,显然对沈洛第一眼看见她就知道她的名字这件事感到惊讶。 然后她又开始笑:“哎呀呀,美人给的赞美才是最打动人的。只是沈小姐,念枝早已不叫’念枝’了,我现在叫’念稚’。” “念枝”,念连理枝。 “念稚”,念童稚时。 # “这是他给我改的名字呢。”女人依旧挂着那媚倾众生的笑,长得像小扇子的睫毛遮住黑葡萄一样透亮的眼睛。 沈洛并没有兴趣去探究她眼里藏了什么情绪,垂眼,看见这个女人的手腕上一道狰狞伤疤,血液已经凝固,被一只水头很足的翡翠镯子半遮着。 沈洛没有发问,只是道:“他是你的遗愿?” “哎呀,别说’遗愿’这个词,咱换个词呗?”她又像唱戏一样说话,“奴家只是放不下,这十丈软红,这三千繁华。” 唱罢,她又咯咯笑。 沈洛看着她笑,觉得这姑娘有趣得很,便难得地想给她点选择的余地。 “念稚姑娘。”沈洛靠在水镜边上,把玩手中白玉烟杆,“你应该已经知道,委托我做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晓得的。”念稚也斜斜倚靠架子边。 “换作旁人,我是懒得说的,但看你合眼缘,沈洛就多一句嘴。”沈洛凑到烟杆口边吸了一大口,吐出的烟气遮住她面容。 念稚只能看见这个眉目无比精致的姑娘露出的下巴。 这个姑娘艳色的唇微微一动:“若是我完成了这个任务,你不会再爱他。也就是说,你的感情,归我了。” 念稚的面色,终于有一点沉下来。 “呵……”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洛面旁的烟雾都散去,念稚又笑了一下。 “那就拿去吧,只要你帮我。”她的语调幽幽,“只是你要我的这份感情做什么呢?他只是个迂腐古板的老学究罢了。” “真要是个老学究,可当不起让念稚姑娘你改了名字,还到我这地儿来。”沈洛一语道破,“愿意将之后的轮回都奉献,只为求得时光回转的人,可真是不多。” # 这是一个民国背景的位面。 位面等级为b级。 而念稚口中的“老学究”,有一个难得好听的名字。 宋涟城。 涟,水波也。 而念稚,或者说,念枝,在没有遇上宋涟城之前,是念城里出了名的红伶,艳倾念城,她的艺名取自“念城”的“念”字。 这是一个才子佳人的俗套故事。 若只是才子,只是佳人,那该是一段合格的话本姻缘。 可是,宋涟城是念城里宋家的三少爷,而念枝,也不过只是一个歌厅舞女,再怎么艳倾念城,再怎样出了名,那也是一个舞女。 念城众人皆知,宋家三爷是宋家最不知上进的一个。 出过国,读了几年洋人学院,就带着一身的洋人习性,还死活不肯接管家族事务,甘心在一个老旧学校里当一个籍籍无名的教书先生。 念枝不爱出手阔绰的军阀大少,不跟家财万贯的巨擘船商,偏偏看上了一个老学究。 还偏偏,这个老学究还有着不一般的背景。 这之后,就是各种纷至沓来的事情。 宋涟城再怎么没有出息,那也是宋家正统的少爷,怎么可能娶一个无依无靠沦落风尘的女子为妻? 宋家不同意,念枝也不在意,她本就没有企盼能嫁给他。 更何况,她看上的是那个籍籍无名的老学究。 而不是身份尊贵的宋家三爷。 念枝,或者说,之后改名为“念稚”的念枝,死在一个凄风凄雨的夜里。 她是自杀的。 一道虬结狰狞的刀疤,长在她嫩白细腻的手腕上。 这之间,又是其余的故事了。 # 沈洛点着烟杆,突然问了个没什么由头的问题:“念稚姑娘吸烟吗?” “嗯?”念稚的笑还是活色生香,一点都看不出来这个明艳的姑娘曾经用一把刀割断了自己的血管,“吸的,尤其爱水烟。” “这样啊。”沈洛随意点了点头,“那我……、、 【这是一个从头到尾女主调、戏、勾、引、男主的故事,都是狗粮,都是狗粮,汪汪汪!】 第70章 民国初年的文人大叔02 # 刚刚醒来,头痛欲裂。 念枝睁开眼,看着这个屋子西洋化的装修风格,缓了缓神,开始回忆。 这副身子此时还没有遇见宋涟城,还叫做“念枝”。 大致将记忆吸取了透彻,念枝微微扯开床幔,往屋外喊人。 “林初,霜冷,现在几时了?” 门口很快出现了两个姑娘的身影,一个粉面桃腮,名为林初,一个眸色清冷,叫做霜冷。 都是念枝的丫鬟,或者说,算是监视她的人。 念枝已经是念城的红伶,近一个月来,没有任何歌女舞女能够盖过她的风头,连那些社交名媛,都不及她此时的风光。 而林初和霜冷,正是念枝所在的“香榭丽会所”奖励给她的侍女。 这海外风情浓郁的寝室,这琳琅满目的贵重西洋装饰……都是香榭丽会所给念枝配置的。 念城是出了名的风韵之城,而香榭丽会所,更是整个京都都知名的顶级都会。 “念小姐,已经是上午十点了。”霜冷的声音和她的名字一样清冷。 “今日可需要登台?”念枝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并不是很舒服,想着若是有演出也要赖掉。 # 赖掉登台的安排,不可谓不任性。 不过念枝这样做还是很符合原主个性的。 毕竟,原主“念枝”可是个不羁的舞女,三天两头不想出台,香榭丽会所倒也随着她。 再毕竟,一个红伶若是没有一定的性格和难以捉摸的神秘感,再怎么倾国倾城,也少了那么点征服感,也会少很多热爱征服女人的男人。 是以,除了那些当真极有地位的军阀、世家少爷、商业巨擘之类的,如今的念枝对着其他恩客,都可以尽情任性。 若是到了后期,念枝被冠以“京都第一伶”的称号,当真红透整个京都的时候,她几乎是爱不见谁,就能不见谁。 # “梅妈妈说,小姐昨日陪陈少校喝酒,必定是累了,让你今日好生歇息。”林初说话时,不笑也像是在笑,一副讨喜模样。 “这样啊。”念枝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接近正午,整个屋子内都亮堂堂的,屋外阳光亲吻她□□在外的胳膊,凝脂一般,一看就知生得一身好皮子。 林初脸上挂着的笑更盛了几分。 念枝小姐一看就是能出尽风头的,脾气虽然有些娇气,但并不苛待她们,跟着这样一个主子,少不得她的好处。 “睡得整个人都软了,我想出去走走,松松筋骨。”念枝很快在记忆中找到了宋涟城这个时候应该在的地方,决定先去探探底。 林初面色闪过一丝了然:“小姐前些日子才去京润堂挑了些珍珠首饰,可是还缺了什么?” 念枝愣了一下,突然想到原主的习惯性作为,才反应过来这林初以为她又要去扫货。 # 剧情到后期的时候,关于“京都第一伶”念枝的传闻里,有三件“卓绝”。 一件是念枝的舞技卓绝,一件是念枝的歌喉卓绝,还有一件,便是她的眼光卓绝。 众所周知,名伶念枝极难讨好,她收藏众多,眼光极高,寻常贵重首饰都难得入她的眼。 而如今,这种特质已经初初显露。 “不去买东西,只是想去幽静的地儿走走。”念枝掀开丝被,白嫩的脚丫子踏进床边的丝绒高跟鞋内,她云鬓微散,走姿缓缓,极诱人。 “霜冷这就去安排车子。”霜冷冲她欠身,直接去做事。 林初上前帮她挑拣衣物,一边问:“小姐想去哪儿散心?这个季节八达岭的枫叶不错,人也不多。” “不看景,去清河街吧。”念枝手里举了一件月白色的旗袍,在身上比划。 # 清河街,宋涟城教书的学堂所在。 也是“念枝”和“宋涟城”结下姻缘的地方。 “清河街?”林初明显诧异,“那儿可没什么好看的。” “听说有个老学堂。”念枝不愿多说,又挑了一双点缀了芙蓉花的缎面高跟鞋,转身去换衣服。 徒留林初一脸诧异,待在原地。 一个风月场所的舞女,说是要去老学堂逛逛,怎么看怎么怪异。 念枝换了衣服,又点了朱红的唇色。 她没怎么上妆,却将唇心点上一抹艳色,又清淡,又妖媚。就像她一身月白旗袍,却配了一双民国闺秀并不会穿的高跟鞋一样,在平淡中显示不同。 她可不想让宋涟城以为她只是个普通闺秀,或者什么女学生。 要不是一身艳红在清河街那种地方太过打眼,她也用不着费心思找装扮。 # 念枝是香榭丽会所的摇钱树。 随着念枝在香榭丽会所的地位逐步稳定,会所对她的监视和保护也越来越重。 少有人看见念枝在会所和高档商店之外的地方出入,即便是偶尔出现在街上,也是被保镖护着待在车里。 司机兼保镖刘全很快就载着念枝从后门离开。 林初霜冷跟着在车上。 念枝还有些不舒服,整个脑壳都有些昏沉,喝酒之后的后遗症就是如此,出门前念枝不得不特意将口腔里里外外好好打理了一遍,就是为了消去酒气。 她在车上睡了过去,醒来时,已经到了清河街。 # 清河街,并不有名。 街道的最里头,有个老学堂,学堂挺大,但也老旧,曾经出过不少名人,但如今倒是没落了。 清河街的街道上还是古老的青石板,巷道狭长扭曲不见尽头,铺就路面的青石板生着水蓝细纹,两侧门户低矮牌匾斑驳,刻了简单浮雕的梁柱亦是红漆剥落。 这样一条巷子,单单从这外观上看去,与那些个寻常巷子并无太大的不同。 任谁也想不到,这里头的老学堂内,一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是身份尊贵的宋家三爷。 念枝踩着高跟鞋,在这段坑坑洼洼的青石板路上如履平地。 她走路十分轻巧,在这地方踩过,只发出一点细微声音。 这种走路方式是受过训练的,成名之前,念枝被香榭丽会所全方位调训,无论是仪态、舞技、发声……都有讲究。 眼前看见一处青砖房屋,有着同样朱漆斑驳的门牌,和铜把手。 走进这处学堂,可以听见院落内朗朗的读书声。 念枝对身后的几人道:“你们在这儿等着,我进去看看。” 林初霜冷面面相觑了一下,应声道:“是。” 念枝便绕道后门处,推开那扇半掩的木门,往里头去了。 # 刘全依旧跟在她身后。 在外头的时候,刘全是时刻都会跟着她的,是保护,也是监视。 走得越近,读书声愈发清晰。 这老学堂内里的景色和外头破旧模样很不搭调。 大块青石板铺就一条小径,庭院内栽种了许多植物,已是秋季,这些植物依然郁郁葱葱,随处可见的斑斓色彩为学堂增色不少。 再走进,就是一处小屋。 屋门上挂了一副牌匾,上书“清河学堂”。 隐隐约约看见一堆孩子的小脑袋,还有讲台上方,那个脊背挺拔的男人身影。 并看不清面容,念枝却没有走近,反而往又侧边绕过去。 那边有个窗子,窗玻璃上有些灰尘,刚好可以往内看又不容易被发现。 “刘全,你往那边站点,别害我被发现啦。”念枝娇嗔道。 对这点小要求,刘全还是很放纵念枝的,他依言靠在角落处,离念枝稍微有些远,但还可以看见她,又不露面。 # 念枝猫儿一样靠到床边。 这个位置靠近教室的后方,只能看见学生们的一排排后脑勺。 她伸出帕子,轻轻擦掉一部分窗灰。 透过窗子往内看,可以看见阳光下细细漂浮的尘埃,可以看见学生们举起的小手,可以看见讲台上的男人,金色边框的眼镜。 那个男人有一副清俊的容颜。 眉眼边微微有些细纹,但看不真切,被阳光和尘埃模糊了一部分,只让她看清他端正的五官和面部轮廓。 他穿着一身中山装,衣服笔挺熨帖,但可以发现那身衣服并不新,像是穿了许多年的样子。 当真,有点像个老学究。 念枝有点哭笑不得,她原本只以为“念稚”在位面平衡局对她说的那句话是笑称,哪里知道这男人还真像。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宋涟城教书时,说话缓慢,吐字清晰,带着点京味儿。 “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学堂内孩童接话。 “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宋涟城露出一个隐约赞许的笑容,这个笑容很快隐去,被念枝捕捉到。 “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 “两岸晓烟杨柳绿,一园春雨杏花红。” “两鬓风霜,途次早行之客;一蓑烟雨,溪边晚钓之翁。” “……” # 念枝跟着喃喃:“沿对革,异对同,白叟对黄童。” 这是《声律启蒙》,一本用于训练儿童掌握声韵格律的启蒙读物。按韵分编,包罗天文、地理、花木、鸟兽、人物、器物等的虚实应对。 堂堂宋家三爷,在这个老学堂里,教一堆小萝卜头,声律启蒙。 念枝几乎有点想笑。 然后她就真的轻轻“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明明屋内书声琅琅,不知道为什么,屋内的……【、、、、】 第71章 民国初年的文人大叔03 # “噗嗤”一声轻笑,在这样的朗朗书声下,按理说,并不起眼。 所以在看见宋涟城那双清润的眼眸时,念枝有点呆。 男人的眼睛透过镜片望来,恰好看见学堂最角落里的窗子边,多了个年纪不小的“学生”。 那处沾了灰尘的窗子被人用什么东西擦出一块透明。 那块透明并不大,但透过那一处,宋涟城可以清楚看见窗外的姑娘。 她挽着有些松散的发髻,巴掌大小一张脸,眼眸灵动含情,最显眼的就是那一抹艳色的唇,仿佛那块灰蒙蒙的玻璃都不能遮挡她咄咄逼人的美。 女子的美,有的温润,有的婉约,有的细腻如春水,有的奔放如玫瑰。 而窗外这个姑娘,面颊和眼皮都很干净,偏生涂了嫣红的唇色,反而像个小姑娘偷偷涂抹母亲的胭脂,有种逼人的天真明艳。 若是让念枝知道男人此时的想法,她定然会气结。 这样一张艳倾整个京都风月场的脸,在这个老学究这里,只得了个不伦不类的评价。 怎么不教人气恼。 # 被发现了,念枝反而理直气壮地瞪了他一眼,依旧专心听屋内书声。 这时候,孩童们读《声律启蒙》的《一东》篇已经读到了后半段:“尘虑萦心,懒抚七弦绿绮;霜华满鬓,羞看百炼青铜。贫对富,塞对通,野叟对溪童。” 宋涟城下意识先去接着读再下一句。 “鬓皤对眉绿,齿皓对唇红。” 松松发鬓,眉目如酒,齿白唇红,可不就像这个窗外误入的“女学生”? 一首《一东》篇快要结束,宋涟城布置了一点课堂作业,让学生先自己写。 他往屋外走去。 缩在后窗的念枝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宋涟城必定是要来找她,故作不查,依旧扒拉在窗口看。 她微微屈身靠向窗边,月白旗袍勾勒出纤细腰肢,和流畅的曲线,习舞的女子大多有一副好身段,念枝的这副躯壳,更是其中佼佼。 月白色挑人,肤白还不够,还得是健康的白,那种病态的苍白肌肤可衬不起这种色的衣物。 屋外阳光大好,秋日的风徐徐刮过,宋涟城从另一边绕到学堂后头,一眼就看见这个身姿窈窕的小姑娘。 的确是个小姑娘。 念枝作为一个红透香榭丽会所的名伶,自幼被会所培养着,卡着这最好的年华捧上台,一捧,就是最好、最稚嫩、最听话的摇钱树。 # “姑娘。” “吖,先生,你这人走路怎么没声儿的?” 原本还靠在窗边的念枝一副收到了惊吓的模样,一边转过来,一边半娇半恼地嗔他。 她说话的时候,眼波流转,雪白的小脸被松散发髻衬得愈发稚嫩了。 之前就说过,念枝是风月场里摸爬滚打长大的姑娘,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天生自带一股子妩媚的味道。 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步伐,都是在专人教导下研习过千万遍的。 而这种生而学之的习性,早已经刻在骨子里,一举一动都带着人间烟火气。 “念枝”此人,又真实又虚伪,又单纯又妩媚,要扮演好愿身的这个性格,很是考验沈洛的演技。 # “这儿是清河学堂。”宋涟城似乎笑了一下,“姑娘你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男人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勾起的弧度不大,念枝也是分辨了好一会儿才确定他真的是在笑。 她盯着他唇上形状优美的唇珠,轻轻松了口气,暂时肯定这人应该是上一个位面跟过来的。 然后,“我哪儿走错啦?”她皱了皱脸,撅起一点点嘴巴,“你不是教书先生吗?怎么还赶学生走?” 这下宋涟城是真的笑起来。 “学生?哪门子的学生?”他笑的身后,眼尾带起浅浅的纹路,“我可没有你这么大的学生。” “你现在收了我就有了嘛。”念枝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软软腔调,说什么都是在撒娇。 收了我就有了嘛。 这句话听起来总有点不对劲。 “哦?”男人板了板脸,“我为什么要收你当学生?” 之后的“学生”两个字,男人刻意加了点重音。 听出来的念枝在心里闷笑,面上只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我都找了好几家学堂啦,也就这家让我听得懂一些。” 原本板着脸的男人险些破功,觉得这个姑娘有点有趣。 念枝一眼就看出了他有点破碎的古板面色,微微张嘴,懊恼道:“哎呀,学生你还笑,你看看我为了跑这些地方,脚都走酸啦!” 说着就轻轻撩起一点旗袍的下摆,露出右脚的脚踝。 她穿的是一双点缀了芙蓉花的缎面高跟鞋,这种高跟鞋的形状并不是当下流行配洋装的款式,却尤其显得她脚踝精致,玉足小巧。 宋涟城下意识往下瞥了一眼,当真看见她的脚踝蹭出一小片红肿。 在念枝这种极细腻的肤质上,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 男人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里有些不舒坦。 他将这种心态归结于见不得“白玉微染瑕”的不适。 然后他问了一句:“你是哪家的姑娘?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 林初霜冷被念枝留在外头,而刘全又在另外一边偏拐角的地方候着,是以宋涟城此时只看见念枝一个人。 “我听说。”念枝眼珠子转了转,“好姑娘是不能把自己的私事透露给陌生男人的。” 说是听说,不过是因为没有人对她说过。 宋涟城并没有听出她这句话的含义,他只当这个姑娘是个偷偷摸摸一个人跑出来的哪家小姐,毕竟平常人家哪里养得出这样一身肌肤,和这般的容貌。 “你都叫我先生了。”宋涟城很快接话,“难道想当我的学生的话,不应该告诉先生你的名字吗?” “先生你这是收下我啦?”念枝很快顺着杆子往上爬:“先生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念枝,念城的念,花枝的枝。” “念枝?”宋涟城念了一声,道,“若是叫念稚,也是一个不错的名字。” # 念稚。 是原主改了之后的名字,原主再怎么称宋涟城为老学究,再怎么一副没心没肺的不在意模样,也是一直坚持着这个名字到死,最后将之后多少世的轮回都奉献,只为求得时光回转。 原来“念稚”这个名字,在宋涟城第一次听到“念枝”这个名字的时候,就起了么? “‘念稚’?先生说的是哪个’zhi’?” “是’稚气’的’稚’。”宋涟城慢慢道,“‘余忆童稚时’的’稚’。” “那什么,你们文人不是都流行起笔名么?”念枝眨巴着眼睛,“我都要跟着先生学习了,既然先生说这个名字更好,那就让这个名字当我的笔名呗?” 宋涟城但笑不语。 他只当这个姑娘依然在说笑,他并不觉得有那个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姑娘,会愿意跑来和一堆小萝卜头一起读书。 # 学堂内学生的作业似乎写完了,有几个小孩子偷偷摸摸往外头张望,自以为很隐蔽,实际上都被外头的两个人看得清清楚楚。 “天浩浩,日融融,佩剑对弯弓。” “半溪流水绿,千树落花红。” 有认真的孩子,已经写完了作业,又开始读起《声律启蒙》的片段来。 宋涟城就打算转身回学堂了。 “先生先生,说定了吖!”念枝快走两步,水葱一样的手指揪住他那身旧中山装的衣摆,“先生你还没说我什么时候来学堂呀?” “随你。”宋涟城顿了顿,有点无奈地摇头,没注意到他自己的嘴角还带点笑。 “先生先生,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呐?” “我姓宋,你叫我宋先生就是了。” …… # 等宋涟城回到学堂内,念枝也不逗留,转身朝刘全那边走。 “念小姐。”刘全微微欠身,掩盖住眼底的一抹探究。 刘全是习武之人,以他的耳力,必然是听见了念枝和宋涟城的对话。 念枝知道,这个刘全定然会把今日的事情告诉香榭丽会所的管事妈妈,所以她一边往外头走,一边娇笑着和他搭话。 走出了这处学堂,她才引入正题。 “刘全,你知道那个老学究是谁吗?”她眼波流转,像只狐狸。 “念小姐这样说,难道那个教书先生的身份不一般?”刘全看着她妩媚的眼神,略微迟疑了一下。 “咯咯,当然不一般。”念枝捻着帕子,高跟鞋在地上轻巧踏过,笑得花枝乱颤。 “刘全的消息可不灵通,还请念小姐赐教。”刘全适当接过话茬。 念枝将帕子往颊边遮了一遮,悄声说:“那可是,宋家三爷呐。” 她的身上有清甜的香水味,刘全在这片隐约的香气里分了分神,等回想清楚念枝话里透露的消息,忍不住整个人都一惊:“那个宋家?” “嗯哼,不然呢?”念枝做出得意洋洋的模样,“不然我为什么跑到这么个破不垃圾的地儿?” “……宋家三爷,三爷,念小姐,这招高啊!”刘全想明白了根底,赶紧恭维起念枝。 要知道,宋三爷虽说没什么实权,但谁不知道他在宋家的地位特殊? 不过众人只知宋三爷不理事务,谁能想到这个破学堂里一个穿着旧衣服的教书先生,会是那个神神秘秘的宋三爷? 若是念枝小姐当真借着这种局势把宋三爷勾到手了,那她在香榭丽会所的地位,可就真的是牢不可破。 ……【、、、】 第72章 民国初年的文人大叔04 # 念枝之所以这样直接说给刘全听,正是因为刘全是香榭丽会所的人,而且只是香榭丽会所的人。 刘全此人,虽圆滑世故,且有些逢迎,但他的一切行为都建立在香榭丽会所的基础上,香榭丽会所于刘全有大恩,而这个“恩”究竟是什么,念枝并不知晓。 所以,在没有利益冲突时,或者说,在念枝和香榭丽会所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可以把刘全当作一颗好棋子。 两人可以说是各怀鬼胎,半斤八两。 到了车上,念枝就止住了话茬,因为林初和霜冷,她并不完全信任,此时的她们,还不知道是哪一位手下的人。 # 念枝一上车就假寐,直接避过了林初可能发出的疑问。 她现在还在回想下午的情况, 等回到香榭丽会所,已是接近月出的时候。 依旧从后面回了住处,林初与霜冷替她准备好洗漱用品之后,念枝随意将高跟鞋踢到一边,一边赤脚踩在绵软的地毯上,一边随手褪下衣物。 浴室里雾气蒸腾。 浴缸里铺洒满当当的花瓣,看着极有躺进去的冲动。 她白日里一直隐忍着头疼,此时整个人泡在水里,就觉得十足舒坦,连脚趾头都不想动了。 念枝如今穿的用的,都是香榭丽会所为她特别购置的好东西。 比如这一份沐浴用品,连瓶身都是精雕细琢,烫金的法文标签,轻盈芬芳的质地。 她一只手指戳着一只透明的瓶子,晶莹剔透的瓶身映出她被放大了的脸,有点奇怪,她突然就咯咯笑出声来。 然后,“嘭”! 毫不留情地把装着满瓶乳液的瓶子推倒在地。 瓶身落地,却没有碎裂,咕噜咕噜顺着地板滚了几圈,撞倒了一只黑色的鞋尖前。 念枝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阿枝都长大了,怎么还是这样任性。” 泡在水里的姑娘香肩半裸,长发披散蜿蜒在水里,她的唇色还没有洗掉,被水化了一些,红色在她嘴角晕染开,整个人如同出水的海妖,刚刚吃了人。 念枝早就听见了这个人的脚步声,听见这句话,也不在意自己浑身□□泡在水里,就转身对来人说:“七爷才是好兴致,大晚上的跑我这儿来,要说任性,念枝哪儿比得上干爹您呐?” # 来人闻言,又笑了。 念枝两只白嫩的胳膊随意扒拉在浴缸边,下巴搁在胳膊上,仔仔细细打量这个人。 七爷,据说名字是“萧七”,然而这一听就不是真名。 然而姓名什么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七爷此人,是京都的风月场所圈子里,最有名、最神秘的一位大佛。 亦是念枝的养父。 说起来,念枝这个孤儿的名头并不准确,因为她虽说无父无母,却是被萧七爷一时兴起捡回来养大的。 上一世,“念稚”在风月场所肆意任性,却没有真的受到什么打压排挤,反而借着一阵又一阵的东风越爬越高。这里头,有很大程度是这个养父的手笔。 但,虽说是养大,萧七此人其实并没有带孩子的耐性,念枝自己都十分疑惑萧七怎么会想到把尚且是个孩子的念枝弄回这种地方, 萧七爷有一张极适合唱戏的脸,眼尾狭长,鼻若悬胆,很有点青衣花旦雌雄莫辨的味道。 然而谁都不敢将他看作一个戏子。一个支持着京都最大风月场所且屹立不倒的人,怎么想都不可能没有什么暗地里的势力后台。 “阿枝都能往什么破旧小巷里跑,就不许干爹来你这儿探望?”萧七一身丝绸长褂,头发却是短而利落,手中一把折扇,看着颇有一番风流气度。 “得咧,干爹说什么都对.”念枝努努嘴,看着边上那些装在盘子里的香薰道,“浴缸里没有加香料,干爹你帮我兑一些进来呗?” 萧七挑挑眉,对她这种随意使唤他的行为没有评价,只是顺手抓了一把木皮香料,往她浴缸里加,一边提点念枝:“宋三爷那儿,你自个儿悠着点。” 萧七完全不问念枝是哪儿得来的消息,也仿佛并不在意念枝能不能勾住宋家老三,但他出现在这里,本身就已经说明,此事他会盯着。 # “干爹这是怕阿枝搞不定一个老古板?” “小丫头片子,才刚刚出道,还没学会走路,就想飞了?”萧七半蹲着加完香料,手却没有离开浴缸,反而顺着她的胳膊抚上了她的脖颈。 脖颈是人体最脆弱致命的部位,萧七一手贴着她的皮肤,手指微微摩挲。 并不是男人对女人的欲念,反而像是一个上位者握着怀里宠物的七寸。 “哪儿和哪儿呢。”念枝侧脸,顺势将面颊往他手腕上蹭了蹭,像收敛了爪牙无比温顺的猫,“这不是快要香榭丽之夜了么?阿枝好不容易爬上来,可不想没看见上头的风景就被人踩下去了。” 被蹭着手腕,萧七狭长的眼眸眯了眯,收回手之前在她面颊上轻轻拍了两下:“这么早就开始准备了?瞧瞧我们阿枝这身皮子养的,愈发水灵。” “借干爹的福了。”念枝笑,“近几个月多亏干爹护着,我瞧着香榭丽的这些姐姐们一个个都看阿枝不顺,香榭丽之夜,干爹可愿意提点阿枝一二?” 萧七直起身子,右手翻转打开折扇,扇面是空无一物的素白,他往外踱步走去,随口回道:“拿下了那宋三爷,阿枝就不必愁这花席首位。” 念枝笑眯眯说了声“是”。 # 翌日。 正值周末,学堂无课,念枝估计着宋涟城应该不在学堂,也就没有了去刷存在感的心思。 她昨日偷懒,今日避不开管事妈妈的念叨,打算往会所里溜达一圈。 香榭丽会所到晚上最是繁华热闹,尤其在知名的舞女登台时,有一捧场方式为点天灯。 一盏天灯几十大洋,得到的天灯越多,该舞女越是有面子和身价。 今晚是舞女“伊瑞丝”的场子。 伊瑞丝是个中意混血的舞女,眼眸带碧色,鼻梁挺翘,很是有一番风味。 念枝翘着个二郎腿,缩在后台看。在这种有台柱撑场的时候,她就不大好出去出面了,毕竟每一行都有暗含的规矩。 如今的风月场所都流行给舞女歌女起外文名字,什么“黛芬妮”、“斯佳丽”之类的,“念枝”这个名字是萧七爷给起的,管事的就没那个胆儿帮她改了,如今倒是显得很特殊。 而这种特殊,在有人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尤其的显眼。 # “念枝小姐怎么不上场!”一个大马金刀坐着的公子哥看着看着,突然不满地嚷嚷,“你们香榭丽推脱了多久了?每次来她都不在,玩儿我们是吧?” 这话一出,香榭丽会所还没有什么人出面,台下便有其他人附和:“讲道理,我们好多人是听说了,专程过来候着!” “是啊是啊……” …… 这些附和的人大多不是正主,一般只是宾客手下的人。 香榭丽会所接待的宾客或是非富即贵,或是极有名望,有仗着有财力放肆叫嚣之人,如那位公子哥,也有低调却又有存在感的人,比如那些不动声色之人。 被点到名字,念枝下意识先去看台上的伊瑞丝。 音乐仍在继续,伊瑞丝明显已经听见下面的声音,念枝看见她转圈转身的时候表情明显有些扭曲,却还是坚持继续跳下去。 念枝叹了口气,她是绝对不能在此时出场的,要是出场就是在打伊瑞丝的脸面。 而香榭丽会所也不会允许场面继续混乱。 很快就有管事的站出来,一处处安抚道歉,连叫嚣的最凶的那个起始者,都在被管事一阵劝说之后打消了念头。 管事的劝说当然不是温和的“规劝”,念枝点着手指,笑了笑。 香榭丽会所之后的势力究竟是哪一位? 当初的“念稚”死前,都一直不知道呢。 # 场面平息,伊瑞丝扬起更加明艳的笑容。 几个高难度的动作下来,叫好声逐渐响起,又是她的专场。 念枝心里知道,即使伊瑞丝并不知道她就在后台,这梁子算是结上了。 在念枝之前,伊瑞丝算是香榭丽会所最出名的台柱子,尤其擅长西洋舞蹈。 然而“念稚”此人,却是萧七爷亲自叮嘱过培养的暗桩,不出道则以,一出道,就是借着各处东风,扶摇直上。 “得,今儿没我什么事了。”念枝正要回自个儿的房间,突然瞄到,大门那边,走进一个穿着旧版中山装的男人身影。 那是…… 宋涟城? 第73章 民国初年的文人大叔05 # 宋涟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念枝第一反应是,幸好宋涟城现在才进来,应该没有听见方才的叫喊,没听到“念枝”这个名字。 然而这并不保险……看这个场面趋势,还有不少人仍在讨论她,万一他听见别人说念枝怎么怎么的,岂不是要发现她的身份? 念枝并不是打算瞒着他,但这种刚刚认识的时候,尤其是一开始出场那天,念枝是一副和舞女不怎么搭边的模样。 这种情况,她还是不要暴露太早比较好。 “刘全,你帮我个忙。”她朝跟着她的刘全说。 “哎,念小姐您吩咐。”刘全走上前探身询问。 念枝转了转眼珠,笑:“找个人,去玩’斗灯’,把场子给炒热了,最好热闹到极点。” 刘全难掩诧异。 斗灯,是点天灯的升级版,在知名的舞女登台的捧场方式为点天灯,一盏天灯几十大洋,而斗灯,就是开始比谁点的天灯多了。 点了最多的天灯的那一位,可以点名让舞女跳一支曲子。 价高,买的是面子,买的是这一个独一份。 而刘全诧异的原因就是,得到的天灯越多,被斗灯的舞女越是有面子和身价,今晚是伊瑞丝的场子,而她也是念枝在不久后香榭丽之夜的有力竞争者。 怎么着?念小姐这是要拿自己的钱,捧对手的场子? 念枝看出了刘全的疑惑,也懒得解释,只是道:“你照着我说的去做就是了。” 刘全应了声是。 # 不多时,二楼一处遮了帘子的包厢里,出现了一个隐约消瘦的身影,念枝瞥了一眼,知道安排的人已经到位了。 再往宋涟城方向看一眼,他只是站在人群中,完全不起眼。 今天男人换了一件衣服,但依旧是那种有些旧的款式,倒是干净整洁,他戴着一副无框的眼镜,压着帽檐,若不是念枝眼力好,还真不一定认得出来。 也不知道布朗跑到哪里去了,念枝撇嘴,若是它在,起码可以提早让她知道宋涟城的动静。 伊瑞丝的舞快要跳到尾声,这时,包厢方向突然亮起一束很明亮的光。 “哟,那是……斗灯啦!”有人眼尖,一眼发现,直接叫出来。 这一声出来,众人齐齐望去。 只见一盏尤其硕大且明亮的繁复花灯在那包厢前升起,这是开始点灯的意思。 此灯出现,所有人的关注点都移到了这事上。 伊瑞丝特特摆出一个答谢的姿态,身姿如柳,笑靥如花,朝那个包厢做了个礼。 这人给足了她伊瑞丝的面子,那她也自然会给他足够的颜面。 # 一盏斗灯起,四下灯无光。 这一盏斗灯亮起来,就是明晃晃的挑衅了。 来香榭丽会所的人,大多不在意一点钱财,这种时候,最适合拼脸面。 不多时,某个商贾巨擘之子的包厢前,也缓缓升起了两盏斗灯,明显是抬杠的意思。 喧嚣声愈发大了,念枝不再看露出更加欣喜笑容的伊瑞丝,她得一直关注宋涟城的反应。 当她找到宋涟城的身影时,发现他明显并不知道香榭丽会所的规矩,微微皱着眉头看这个喧嚣离奇的场面。 念枝忍不住笑,果然是个老学究。 老学究宋涟城对什么斗灯什么的并不了解,但他十足淡定,听了周围的谈论片刻,就挑了挑眉,不做评论。 四周的起哄喧嚣,都十足热闹。 这个人穿着旧款中山装,不起哄,不饮酒,不点灯。 格格不入,如同局外人。 # 不多时,有第三方也点起了斗灯,这一次,足足五盏。 斗灯的要价比天灯还要高昂,五盏灯,已是极大的价钱。 基本上,斗灯是一盏一盏加,这人直接跳过三盏、四盏,点了五盏,一看就是要力捧伊瑞丝的。 念枝分神往那个包厢打量一番,了然,那个包厢的位置里,一般坐的是伊瑞丝的入幕之宾,一位姓章的军阀。 这人的斗灯一出,明显是要说明,他女人的灯,由他来斗。 这种时候,即便那位章军阀没有特别宠爱伊瑞丝,也得为了他自己的颜面点上足够的斗灯。 念枝知道那个位置是章军阀,其余的人也知道,另外的人一般都会给章军阀颜面,按理来说,这场斗灯算是结束了,赢家已现。 这五盏斗灯之后,就没有人接着点了。 那位章军阀等了片刻,在包厢里微微笑着示意侍童去点一支舞曲,让伊瑞丝为他跳。 侍童清亮的声音从二楼响起:“这位点了五盏斗灯的先生,想请伊瑞丝小姐……” 念枝啧了啧嘴,正惋惜这场戏怎么这么快落幕。 突然间。 某个不起眼的包厢角落突然灯光大亮。 十盏斗灯。 # 十盏。 足足翻了两番。 这是十足高调的宣示,又是十足有力的打脸。 刚刚迈出一只脚步的念枝收回了步子,忍不住满脸兴味,觉得真是一出好戏。 那是谁的包厢来着?记不得了,那位置太偏。 她刚刚打算叫刘全来问个清楚,就突然发现,原本默不作声待在人群里的宋涟城不见了。 那个老学究走了? 他今天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就是来看个热闹? 上一世的时候,宋涟城并没有在这么早的时候出现在香榭丽会所啊?起码在“念稚”的记忆里,是没有出现过的。 念枝突然有一种莫名的直觉,那十盏斗灯,和宋涟城有没有什么关联? 这个直觉来得毫无依据,完全是她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她下意识往那个偏僻包厢看。 连接那处包厢的阶梯处,隐隐约约有个人在往上走,转弯处有点楼梯的间隙,那儿,露出了一双简单至极的暗色鞋子。 在这种地方,还这样一幅穿着打扮的,不是下人,就是那个老学究! # 念枝心里难受得挠心挠肺的。 老学究去那个包厢做什么?那个包厢里现在待着谁? 可惜这个位面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民国位面,她连精神力都不怎么放得开,不比上一个丧尸位面顺手多少。 啧,这时候就尤其怀念白虎布朗在身边的好处了,简直等于一个虎型探测仪。 ……等等,探测仪? 念枝眼珠子转了转,往一处隐蔽的暗道走去。 “念稚”从小在香榭丽会所长大,对香榭丽会所的整个布局暗道,简直比建造者还要了解。 念枝轻轻巧巧绕过几处小间,走进暗道。 没走两步,就看见了一个胡子拉渣的老爷子,一身邋遢的装扮掩盖了他老迈却依旧锐利的眼神。 念枝脚步极轻巧,但在她还没有走近的时候,那老爷子就淡淡瞥过来一眼。 这处暗道昏暗,但就在这个不怎么看得清楚的暗道里,念枝走得熟门熟路,那老爷子也几乎是瞬间认出了这个突如其来的造访者。 “哟,枝丫头。”老爷子发出两声嘶哑的笑,也同时收起了一身的戒备,“怎么来这儿玩啦?你这个臭丫头好久不来看我老爷子了。” “胡爷爷!”念枝直接扑过去,抱了抱他肥硕邋遢的大衣,“我想去连接最里头一个包厢的暗室偷听呐!” “得了,你又过来,等萧七爷知道了你又要怎么说?” “哎呀,干爹不会怪罪的,胡爷爷,我赶着去听,等我回来找你喝酒好不好?” “得得得,滚吧滚吧,快点回来。”老爷子一脸不耐烦,胡子拉渣的脸上却是挂了点笑。 暗道里有个房间,直接是这个老爷子的住处。 香榭丽会所总有些奇怪的人,比如萧七爷,比如这个看起来没有什么能力、其实拳脚功夫尤其好的胡老头。 别的舞女别说进来,就是找到这些暗道都有点困难,念枝从小可以说是胡老头看着长大的,还教过她功夫,算是半个爷爷半个师傅。 # 念枝轻手轻脚绕到连接那个包厢的暗阁。 香榭丽会所做到这样大规模,并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歌舞厅。 各个包厢,各个小厅,都连接着不同的隐蔽暗道暗阁。 长此以往,收到的各处消息,连接成密集交错的网,这也是香榭丽会所与多处势力有联系的资本之一。 暗阁极小,这个阁内有个样貌平凡的少年,念枝看了一眼就认出了他:“洲洲,今天你轮到这个班了呀?” 香榭丽会所的各个暗道安插了不同的少年,念枝自然认识大部分。 少年转过头,眨了眨眼睛熟稔道:“念姐姐,又来偷听玩儿么?” “……你不要拆穿我嘛,多不好意思。”念枝嘴角一僵,忍不住心想,这小孩儿绝壁是在吐槽吧是在吐槽吧。 “这个包厢刚刚进来个教书先生一样的人,姐姐是来看他的么?”少年洲洲又挤了挤眼睛。 念枝:“……” 她不应该忘记这些臭小鬼一个个的都是人精。 她乖乖闭嘴,直接凑过去看那个包厢的情况。 暗阁狭窄,设施却多而诡异,比如这个有放大功效的西洋镜子,比如墙上那些交错的铜管。 现在,外头包厢的说话声清清楚楚传到了暗阁内,却没有惊动外头包厢的宾客,而那镜子,也完完整整呈现了从包厢天花板往下看的景象。 # 镜子里显示的是一处茶案,两个面对面坐着的男人,一个戴着帽子,一个发型张扬,他们举着茶盏,正在说话。 “哎呀,我老早就看那个章老鬼不爽了,难得可以呛他一呛,爽快!”一个懒洋洋的年轻男子声音先响起来。 看来,点了斗灯十盏的,就是这个男子。 “玥城,别玩过火。”念枝立马就听出,现在说话的是宋涟城的声音,正是那个戴着帽子的男人。 念枝随手扳动了镜子旁边一个旋钮,镜子内反射的景象,变成了两个男人的侧身,正好可以看见两个人的脸。 “三哥,你也别说我,哪次你不是比我玩的大?”宋玥城哈哈一笑,他肤色很白,桃花眼,一看就是个风流少爷。 “我怎么了?教书育人,哪儿不好?”宋涟城抿了口茶水,淡淡道。 “……哪儿好了?爷爷都要被你气死了好不好?”宋玥城翻了个白眼,然后正了正神色,“你真不打算回去了?那一位,啧,还盯着你呢。” 他说的隐晦,宋涟城只是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回话。 宋玥城也没有追问,在会所这种地方,他们还是有很多忌讳。 # 就在这时,包厢之外又传来了一阵叫嚣……【、、】 第74章 民国初年的文人大叔06 # “十……十一盏!” “啧,大出血了啊。” “这位伊瑞丝小姐真有颜面……” …… 宋玥城“嘿”了一声,气笑了:“这章老鬼要面子伤钱啊,加一盏也太小气吧啦了吧?有本事加个八盏十盏的啊。” 话音刚落,就想招呼侍童再加斗灯。 但他扬起的手却在中途被宋涟城按下了,男人也没去看外头的情况,只是说:“为了这点事,不值当,你要真想呛他,过段时间刚好。” 过段时间?念枝捻了捻手指,想着过段时间有什么大事,刚刚灵光一闪要想出什么,那边宋玥城又说话了。 “得,便宜他了。”宋玥城也就收回了手,依旧一脸桀骜。 念枝看着这对兄弟,觉得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一个内敛,一个桀骜;一个沉默,一个肆意。 宋家近十位少爷,宋涟城排行第三,宋玥城排行第五,两人非同母,却最是亲近。 看见宋玥城,念枝有些羡慕,他身上有她曾经有过但如今难以回去的自在。但看见宋涟城,她却心疼,心疼这个和她一样将灵魂卖给了时间的男人。 在确定娄泽几乎跟着她出现在每个位面的时候,念枝想,没有过往记忆的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他眼中看见的她是什么样的? 她遇见的每一个男人,都带着他鲜明的特征,一些小动作,一些话,薄唇上的唇珠……还有再熟悉不过的灵魂气息。 可是他不认识她。 念枝又捻了捻手指,她这次随身携带了凄离草,她在想,等到这个位面快结束的时候,她就加在茶水里递给他。 她有些迫不及待。 # 这处偏僻包厢的两个宋家人没有继续斗灯,那厢的侍童声音又响起:“若是没有人继续斗灯,那本包厢的客人就要点曲目了。” 有侍童进来问了宋玥城意见,确定宋玥城不再继续后,他往台下的伊瑞丝比了个手势。 伊瑞丝确定场面已成定局,假意不知道包厢内是谁,朝章军阀娇笑道:“这位客人希望伊瑞丝跳一支什么曲目呢?” “就来一曲《天上人间》吧。”这句话是章军阀本人的声音,洪亮地喊出来。 香榭丽会所的伊瑞丝,最出名舞的就是一曲《天上人间》。 伊瑞丝屈膝行礼,昂首一笑,高跟鞋在舞池周围一分米厚的磨砂玻璃上哒哒响起,天花板上安装的琉璃灯更是令她晶莹夺目。 香榭丽会所的楼顶中央矗立着长达七米的流苏装饰,梦幻无比。 整个主体建筑共三层,第一层是大厅,架起高高广阔的舞区。第二层是包厢,环绕四周。第三层是餐饮区,酒水佳肴美人,皆迷人。 腰肢轻摆,纤秾合度,伊瑞丝是中意混血,眼眸带碧色,鼻梁挺翘,其实念枝觉得她更适合欢快活泼的曲风,而不是缓慢的《天上人间》。 但人美,就可以给舞增加美感,从念枝的暗阁方向其实并看不清楚,但她还是可以想象台下的场面。 衣香鬓影,灯红酒绿。 # “哎,三哥,其实这个舞女跳得还不错,那怪章老鬼愿意捧她。”宋玥城取了支香烟,低头凑上机灵侍童递过来的火,吸了一口,吐出点眼圈。 念枝又捻了捻手指,想着等这事结束了之后去找根好点的水烟杆,没有白玉烟杆在身边,她感觉有些馋。 “没什么感觉。”宋涟城继续喝茶。 宋玥城顿时不看跳舞的伊瑞丝了:“你说你的生活有什么乐趣?女人没有,玩乐没有,只有教书教书教书,喝茶喝茶喝茶。看起来和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一样。” “你不懂。”宋涟城淡淡一笑。 念枝:“……”她也不懂。 身旁的洲洲张嘴“啊”了一声,眼神如同死鱼一样:“我懂了。” “……你懂什么了?” “难怪念姐姐你要跑过来暗阁偷听。”洲洲斜睨她,撇嘴,“这人一看就是你爱的调调,啧,老男人。” “……真的吗,呵呵。”她自己都不知道呢臭小子。 “好了,茶也喝了舞也看了,东西给我,我赶着回去改作业。”宋涟城点了点桌子。 暗阁内洲洲和念枝都凝神看过去。 只见宋玥城嘟了嘟嘴,从衣襟内掏出一个木质的扁方盒子,看不出里面有什么。 他把盒子放在桌上,一只手指推过去,宋涟城接过,掂量了一下,就塞到了袖子里,起身走了。 “洲洲我先走了啊,等会回来去找胡爷爷喝酒,你来不?”看见宋涟城要走,念枝起身,随口打了个招呼就转身。 洲洲翻了翻死鱼眼:“啊,再见,我等会去。” 念枝急着要走,洲洲转头和她打招呼,两个人谁都没有看见,镜子里反射的景象显示,宋涟城走之前,往暗藏着镜子连接的小孔处看了一眼。 满含思索和深意。 # 念枝蹑手蹑脚走了出去,没有原路返回,反而绕道另外一条小路上。 她打算在宋涟城之前出去,正好她现在穿得简单,也不怕他想到什么别的地方去。 香榭丽会所之外的大街,人来人往,黄包车更是熙熙攘攘。 念枝看了一眼,随即走到一个商店内装作买东西的样子,面纱遮面。 这一带虽然是香榭丽会所的场子,但很多不逛会所的人也会来这边逛,因为这一片有着出了名的购物地区。 宋涟城出来之后,可能走路,也可能做黄包车,不管怎么样,这里是最容易遇见他的地方。 念枝觉得宋涟城是个奇怪的矛盾体,因为他生在封建阶级主义家庭,学的却是号召平等的西洋文化。 如今许多自诩先进的文人、学生之流,都号召不坐人力车,作为他们所提倡的“新生活”的内容之一,其中甚至有人曾在到上海的第一天就发誓不坐黄包车,代以步行。 而宋涟城,却好像完全没有跟随“先进”的意思,什么事情都是淡然处之,他不像个文人,不像个留过洋之后号召先进的学者,但也不像统治阶级养出来的“贵族”。 记忆里的老男人,哪里都矛盾,但又好像只有这些特质组合起来才是他。 # 宋涟城从偏门走出来。 他压了压帽檐,往黄包车方向看了一眼,却没有走过去,反而环视了一圈。 另他惊讶的是,他突然在某处卖羽毛手工扇子的商店内,看见一个月白色旗袍的身影,她似乎是在挑选扇子,玉白胳膊上套着一只翠绿的镯子,衬得手上的扇子也十足好看。 虽然那身月白色和昨天见到的款式不一样,但还是可以从那个婷婷嫋嫋的背影和高跟鞋看出,那个姑娘是昨天出现在他学堂外的奇怪女子。 怎么是她? 在香榭丽会所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人在窥探,原本还想出来之后揪住那个窥视之人,却没想到反而遇见了这个姑娘。 大概是巧合? 老男人摇摇头,打算继续离开。 哪只那姑娘似有所感,突然转过身来。 她今天没有梳起发髻,额发挂下来一小缕,转身时姿态很好看,一转身就灵巧看了四周,没等宋涟城转身,就成功捕捉到了刚刚看她的视线的主人。 “……”姑娘一边看着香榭丽会所的牌子,一边看看男人,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宋涟城莫名觉得,有种做了亏心事的既视感,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 “啪啦。”姑娘收了扇子,将扇子往柜台上一放,就往这边走过来。 老男人感觉有点尴尬。 “宋……先生?”念枝站在他面前,即使踩了高跟鞋,她也只是刚好到他的下巴。 “……念小姐。”宋涟城咳了一声,道。 眼前的姑娘立即换了一副饱含深意的表情:“宋先生好巧啊,没想到在这儿也能碰见你。” 宋涟城:“……” 顿了一下,他一脸淡然:“正巧有点事情过来一趟,正打算回去。” “哦哦。”念枝卡了一下,这男人怎么说慌话不眨眼? “念小姐来这儿采购?”老学究依旧一脸淡然。 “没啊,我就是来找香榭丽会所。”念枝并不打算让男人跑偏话题。 “……你来这儿做什么?”男人的表情裂了一点。 “我说来长见识你信么?”念枝认真地看他。 宋涟城忍不住揉了揉眉心,他第一次见她,她在偷窥,第二次见她,她说要来风月场所长见识,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宋先生你不会没来过吧?”念枝一脸恍然大悟,“也对,像你这样的先生肯定不会来这种地方。” 宋涟城默:“……” 他是该怎么回答她呢? # 念枝突然整个人凑过来,靠在他耳畔曼声细语:“我同你说嗷,那个会所里其实没什么好看哒,那些姑娘还没我长得漂亮。” 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往他这边飘来。 宋涟城闻过许多女子的香水味,从前社交场合上,各色名媛都流行用香水,在国外的时候,外国女子更是将香水看作不喷洒不可出门的必需品。 但这个姑娘身上的香,带一点烟草的味道,却不是男人常抽的香烟味,反而像是老式的水薄荷烟,还夹杂了一些花香。 他想微微别开头,却发现……【、、、】 第75章 民国初年的文人大叔07 # 大街上人来人往,车马熙熙,穿着旧款中山装的带帽男人微微僵硬了身子,一身月白旗袍鞋跟纤细的窈窕姑娘踮脚凑在他耳边。 姑娘的嘴唇几乎要贴着他,一开一合,唇边带笑,像是在说什么私密的话。 如果这是一个翩翩少年郎和小姑娘,那总会让人会心一笑,可偏偏,这是一对穿着古板的老学究和穿着高跟鞋的稚颜女子。 这就没那么搭调了。 宋玥城从香榭丽会所出来,一眼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诡异场面。 他的桃花眼都要瞪大了。 自家三哥居然有女人近身了怎么办? 是鬼上身了吧? 在线等急。 # “我同你说嗷,那个会所里其实没什么好看哒,那些姑娘还没我长得漂亮。” 宋涟城词穷,读书读出来的口舌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最后只好淡淡道:“小姑娘家家的……”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要讲究新思想!”念枝嘟囔了一句,正要收回扒拉在他肩头的手,一转眼就看见了一脸□□表情的宋玥城。 “哎,先生你看,这个大叔干嘛一直看着我们?” 宋涟城顿时想到了之前那种被窥探的感觉,立即回头看去,却一眼对上了正打算缩头缩脑溜走的宋玥城。 宋玥城:“……” 宋玥城:“呵呵,路过,路过,你们继续。” 宋涟城:“……” 念枝眼珠子一转,收回了踮起的足尖,也就顺势离开了宋涟城耳畔。 耳蜗颈窝处没了小姑娘温热的呼吸,鼻翼边没了那股舒心的香味,宋涟城难得有些觉得不舍。 这很奇怪,他们才见了第二面而已。 “呐,先生,等周末过了我去学堂,你记得说好了收我的啊!”念枝撅了噘嘴,瞪了宋玥城一眼,就踩着尖尖细细的高跟鞋,往另外的店铺走去了。 # “啧啧啧,先生?女学生?”宋玥城被瞪了一眼,反而满脸笑,“三哥你行啊,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来个禁忌忘年恋?那小姑娘看起来才十五六吧?” 念枝一走,宋涟城又是一副淡然严谨的模样:“你很闲?” “啧,对对对我闲,还是三哥你比较忙,忙着教书,还忙着教女学……” 话没说完,被宋涟城一个眼神钉在了原地。 “三哥我错了。”乖乖认错才有活路。 “……算了,先回去了,等那边的事情研究出来,我再联系你。”宋涟城也懒得再和他计较,他心中还有很多疑惑没有弄清楚,更是想赶着离开。 “是的三哥!好的三哥!”宋玥城笑得眯起桃花眼,这样一张俊俏的脸,做出这样谄媚的表情,也着实不容易。 但不但调侃了自家冰山三哥,还成功保下一条小命,哈哈哈爽也,爽也! # 绕了几次路,确定身后并没有跟踪者后,宋涟城凝眉不解。 回到清河街,他坐在老旧的学堂内,手边堆了整理几份教案,正打算批改作业。 窥视者的视线不再出现,也不知隐藏到了哪里,而关于那个奇怪姑娘的事情,他也弄不明白,只好借由做事情发泄。 孩子们的作业,都是歪歪扭扭堆成一叠,那些稚嫩的字体、沾染得到处都是的墨迹……看着都十分可爱。 他看着这几份作业,眸色微微柔和了几分,整张严谨的面容都舒缓。 这也是他选择了教书这一条道的原因之一。 取了一只朱红笔,正打算批改,却看见其中一幅作业上,不知道哪个调皮的孩子画了幅奇怪的画,在一堆字迹中有些显眼。 原本还好气好笑,想要写写评语,不知为何觉得这个画面有点熟悉。 突然,他脑海一疼。 脑子里闪现了一副奇怪的画面。 先是一只白皙稚嫩的小手,笨拙地握着玉杆毛笔在沾墨。 那笔是好笔,笔杆翠绿,看着那绿色似乎通透水嫩到四处流转,简直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东西; 笔毫也是根根柔软分明,也不知是哪个兽类的皮毛制作; 那墨,也更是好墨,粘稠有度,墨色乌黑带亮,几乎不用怎么研磨,就极其细滑好写。 …… 唯独那手,明明白皙,却布满了细小的伤疤。 孩子的手,本该肉呼呼的,她的却很纤细,在指腹和虎口处,都有不该出现的茧子,甚至顺着她的衣袖往内看,胳膊上也有许多青青紫紫的……鞭痕。 从他的角度,从他的视线,只能看见这只手,和一颗小小的头顶。这个孩子扎着并不美丽、甚至有些难看的发辫,也不知道是哪个粗手粗脚的人绑的。 她发色也并不健康,不过,那个小小的发旋倒是十分可爱。 而“他”,则握着她的手,那个孩子窝在“他”的怀里习字。 “他”广袖宽袍,孩子的胳膊几乎淹没在“他”的袖袍下。 孩子的手指很好看,捏着玉杆毛笔的时候,也没有寻常孩子握笔时会出现的肉窝窝,捏得很正。 然后她下笔,却画出一个奇奇怪怪的图案…… “噗。”他听见了“他”的笑声。 然后那个孩子似乎有些慌张,小手都抖了一下。 她仰起了小脑袋,似乎想看看“他”,他却只望见一双含着一点遮不住惶恐和委屈的美丽眼睛。 画面就此打住。 宋涟城一时呼吸不顺,面色苍白。 ……那个孩子是谁? 那个“他”,是他么? # “啪嗒!” 再次回到暗阁内的念枝,手里的酒杯打在了地上,咕噜噜滚了一下,洒出一点酒水,蔓延开酒香。 她没有去捡,只是定定看着远方,像是要透过空间看见什么东西。 坐在她对面的胡老头“嘿”了一声,看见她出神,又瘪了瘪嘴不说话了,自顾自和半大小子洲洲碰了个杯,干了。 念枝依然“看”向远方,她感应到了“他”的气息。 布朗不在身边,她做许多事情都不方便,但对着突然出现的异位面者的气息,她还是可以感知一瞬的。 而“他”的气息,于她而言,再熟悉不过。 是他……真的是他……念枝的手指抖了一下,鼻腔里都泛起酸涩的泪意。 不管在哪个位面,不管他能不能记起,只要知道他在这万千位面的某个角落里活着,她就觉得这样漫长的岁月长流都不那样难熬了。 念枝稳了稳手,划开火柴,点了水烟,整个暗阁里顿时弥漫着酒味,和烟味。 胡老头本想说她小小年纪不学好,但又瘪瘪嘴,还是什么都不说了。 她当初在一个战争位面学会了抽烟,烟是个好东西,她有时候很是迷恋,没有他的日子太孤寂,即便是她最初作为孤儿流浪的时候,都没有那样了无生趣。 之后和娄泽相关的时日,是她挣扎求生的幼年最虚幻无尽的光。 她日日等光亮,夜夜惧光消。 其实在成为位面商人之后,她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活不下去,一个古旧位面来的人,很难适应复杂的位面法则,摔过不少跟头,强过不少生意,慢慢磋磨成了现在的模样。 只是还是念他。 也念活着时的自己。 # 位面之上,极高的地方,是宇宙星空。 以民国时期的人类智慧,他们并不能触及上方的领域,也无法看见法则星云之力的流转。 战乱、起义、□□、演说……这世界上的角角落落,都按照既定的规则行进着。 他们不会知道世界的某个角落有什么样的灵魂在苏醒,也不知道位面的走向会因为哪个蝴蝶效应而掀起狂风巨浪。 他们可能为了香车美女趋之若鹜,也可能心怀天下义愤填膺…… 世界的奇妙在于,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是法则的中心,还是法则吹拂过边境产生的余灰。 就好像此时的宋玥城也不知道,他心血来潮买下的一对老虎,是两个并不属于这个b级位面的奇怪生物,甚至连生物都算不上。 他只知道,他新得了两只有趣的小玩意儿,这让他今天被章老鬼扰乱的兴致,重新回了来。 “嘿,老陈,你说这两只老虎是不是一公一母?”宋玥城兴致勃勃。 “五爷明见。”老侍从老陈和蔼一笑。 “要我说,那只白色的肯定是母的,你看,被那只棕色的压得死死的!”宋玥城搓了搓手,“哎?不过为什么棕色那只看起来小一点?” “……”老陈无言了一下,“回五爷,驯兽师说,那只白色的才是公的。” “哎?真的吗?好丢老虎的脸啊。”宋玥城啧了一下嘴。 笼子里关着的布朗,含着热泪冲他嘶吼一声:“你大爷的。” 第76章 民国初年的文人大叔08 # 斗灯风波之后,香榭丽会所“伊瑞丝”之名红透了京都风月圈,几乎已经力压念枝,成为香榭丽会所的当月红牌。 刘全怀着满心疑惑,将念枝的所作所为交代给了萧七爷。 萧七爷一身长袍窝在长踏上,这姿态和念枝莫名有些相像。这样的念头在刘全心中一闪而过。 听完刘全的说话,萧七爷不置可否,显而易见的是,在刘全汇报之前他就得了消息,而刘全来这儿也不过是为了要萧七爷的一个态度,毕竟念枝说起来也是萧七爷一派的。 “随她去吧。”萧七爷把玩着一对核桃手玩,这对核桃已经有些年岁,因为被常年把玩而长出一层包浆,看着十足圆润。 得了准信,刘全送了口气:“是。” 等他屈身告退,几乎要走出门的时候,又听见身后的男人仿佛不经意道:“这些天她要去哪儿都随她,你跟着就是了。” “……是。” # 最近这段时间,伊瑞丝走路都是飘的。 她从前的确红,但到底没有那些新来的小姑娘一样年轻了,红了一段时间,就很难再进一步。 而风月场所,又是最容易“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地方,伊瑞丝前段时间被念枝压着,如今好容易撞上大运一炮而红,怎么可能不想去念枝面前笑。 然而她却发现,那个总是张扬肆意的念枝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在会所。 也不知道去哪儿野去了。 伊瑞丝又一次揪不着人影,撇撇嘴,踏着艳红的高跟鞋,“哒哒哒”离开了。 门内装作不在的念枝轻轻笑了笑。 她挑起斗灯之事,哪儿会想不到这个后果? 只是宋涟城那头的事情才是重点,对于香榭丽会所的地位问题,她并不急于一时,如今的风头随伊瑞丝那个女人出,在香榭丽之夜之前,她都懒得和那些个莺莺燕燕你来我往。 # 又是老旧的清河街,又是古老的青石板。 巷道狭长扭曲不见尽头,铺就路面的青石板生着水蓝细纹,两侧门户低矮牌匾斑驳,刻了简单浮雕的梁柱亦是红漆剥落…… 这样的老街,仿佛无论过多少年都不会变化。 人活得久了就喜欢念旧,喜欢看见老东西,念枝也对这些景象尤其有好感,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此时天还未大亮。 念枝从凌晨就离开了香榭丽会所,那个时刻整个大街都万籁俱寂,她没有带林初霜冷,只是让刘全跟在身边。 学堂没有落锁。 这样一个贫瘠的小地方,更何况是学堂内,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偷取的东西。 念枝让刘全随意离开,也不管他听不听,就直接走进学堂小屋。 屋门上的牌匾,“清河学堂”四个字依旧端端正正,带着独属于读书人的骨气。 念枝今天只穿了一双坡跟的缎面绣花鞋,素净的天青色旗袍,也没有抹唇色,整张脸素净得很,看起来更像个女学生。 而她今天,也确确实实,是要来当学生的。 # 第一个脚步声啪嗒啪嗒走近了。 同时还有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念枝一下子就听出了这衣料的质量好坏,正奇怪这家老旧学堂怎么有个富家少爷样的学生。饶有兴致单手撑着下巴,打量大门。 一个圆头圆脑的小男孩出现在门口。 他哼哧哼哧背着个单肩的麻布包袋,一溜烟往学堂内钻,把书包塞进桌子下的隔层,两只小短手握着毛笔、手编小册子、简陋的木头笔架……在桌上整整齐齐码好。 得……念枝哭笑不得,她一个大活人,这是直接被无视了么。 而且话说,这小孩身上衣服的料子那么好,怎么东西都这么简单? 圆头圆脑的小男孩对着自己摆的桌子沾沾自喜了一下,两只小短腿在桌子下面晃荡晃荡,发出一阵阵“吱呀吱呀”的木头声。 念枝很怀疑他屁股底下的座位下一秒就要散架。 “嘭!” “……嗷” 念枝:“……”她这乌鸦嘴哟。 这位仁兄一双小短腿半挂不挂在课桌上,整个人都倒了过来。 念枝哭笑不得,赶紧站起来去扶他。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好漂亮的姐姐,这只小朋友的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觉得肯定是自己摔傻了出现错觉。 “你没事吧?”念枝憋笑,“姐姐扶你起来。” “啊哦哦哦哦哦哦!”小家伙愣了一下,直接嚎叫出声,“田螺姑……咯……娘!” 说着不用念枝扶,直接一股脑爬起来,也不拍身上的灰,眨巴着大眼睛:“你是地里冒出来的田螺姑娘嘛?” 念枝又:“……” # 之后陆陆续续进来的小萝卜头们都惊奇地发现,他们的学堂内多了一张稍微大一点的桌子,还多了一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姐姐。 学堂内的小霸王宋星星一直挂在她身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事情的结果就是一堆小萝卜头围在念枝身边,争先恐后问问题,即便是羞怯一些的,也都睁大眼睛一直盯着这边。 “去去去,别围在这儿,田螺姐姐是我的!”宋星星,也就是最开始进来的圆头圆脑小男孩,噘着嘴道。 他长得圆头圆脑,眉清目秀,噘着嘴的模样十分喜人,念枝忍不住“噗”一下笑出来。 宋星星一见她笑,顿时也咧开一嘴蛀牙,暴露了嗜糖本性。 念枝建立更加肯定这个小男孩家境优良,一看就是拿糖当零食吃的。 “姐姐你来学堂干嘛吖?”一个大眼睛的小姑娘好奇道。 “我来听你们宋老师的课呐。”对孩子,念枝总是有数不清的耐心。 “嗷嗷嗷,那我们是同学了田螺姐姐!”宋星星立马一声欢呼,复又奇怪喃喃,“不是地里冒出来的吗怎么还要上课?” 别人没听见他的嘟囔,以念枝的耳力倒是听得一清二楚,顿时嘴角都抽搐了一下。 # 宋涟城高挑的身形出现在门外,依旧是旧版中山装,倒是换了一副细边框的眼镜,遮掩了男人的眼神。 “都围在那里做什……”他一边往讲台走一边道,然后突然就住了嘴。 念枝端坐在一堆小萝卜头中间,微微仰头,冲他笑。 笑容里满是狡黠。 宋涟城觉得,头有些疼。 “你……” “先生,是不是可以上课了?”念枝笑眯眯截住话头。 一见先生过来,一众小萝卜头赶紧跑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端端正正摆小手。 宋星星纠结了一下下,还是屈服在先生的眼神下,慢吞吞回到自己的座位。 看着他慢吞吞挪动小屁股,几乎是把自己搬上了座椅,念枝觉得尤其可爱,忍不住笑弯眉眼。 清晨的光线透过窗户,空气有细小的尘埃飞舞,见她在阳光下笑,宋涟城奇异地说不出什么话,原本卡在喉咙里想让她乖乖回去的说法,也尽数咽下。 “今日我们上《声律启蒙——五微》篇。”男人沉稳的声音响起,说完转身在身后的黑板上写下“五微”两个大字,“课本翻到第三十六页。” 念枝早有准备,抿着笑,拿出那本对她而言很简单的课本。 “来对往,密对稀,燕舞对莺飞。风清对月朗,露重对烟微。” “霜菊瘦,雨梅肥,客路对渔矶。晚霞舒锦绣,朝露缀珠玑。” 孩子们稚嫩的声音飘荡,念枝一手支着书,眼睛看的却是宋涟城,嘴里跟着念。 “夏暑客思欹石枕,秋寒妇念寄边衣。春水才深,青草岸边渔父去;夕阳半落,绿莎原上牧童归……” # 声律启蒙,之所以是启蒙,就是因为它的朗朗上口。 然而再怎么朗朗上口,也掩饰不了这只是一本启蒙书的情况,而念枝,明显和这个学堂格格不入。 宋涟城一抬头就对上念枝的视线,他的脑袋顿时又疼了。 果然应该把她弄出去吧? 当时他究竟为什么随口答应了她? 看看现在,这些学生都没办法专心上课了! “……珊瑚对玳瑁,锦绣对珠玑。桃灼灼,柳依依,绿暗对红稀。”大眼睛小姑娘一边念着,一边偷偷摸摸往回看,自以为隐蔽地打量念枝。 宋星星小朋友更加明目张胆,直接就小半个身子转过去了,念了一句“汉致太平三尺剑,周臻大定一……什么来着?”之后赶紧去翻书。 念枝憋笑憋得胸腔都疼,她对宋星星使了个眼色,让他赶在宋涟城走下讲台之前转过去。 宋涟城:“……”你们两个真当我看不见吗。 “啪啪”两下,男人手中的教鞭敲在黑板上,“宋星星,’吟成赏月之诗,只愁月堕’的下一句是什么?” “……额。”宋星星站起来,小肥脸僵硬了一抹笑,“回先生,是……额,是’声对色,饱对饥’?” “是’斟满送春之酒,惟憾春归’。”宋涟城肃穆了一张脸,“今天放学之后抄五遍,明天交给我。” “……嘤额,是,是的先生。”宋星星几乎要哭丧一张脸,又急急忙忙捂住了嘴。 念枝“啧啧”两声,正打算小小嘲笑一下,就听见宋涟城道。 “念枝,你也一样。” 念枝:“……” 第77章 民国初年的文人大叔09 # “……啊……虎节对龙旗。杨花对桂叶,白简对朱衣……第三遍快写完了……”宋星星一手托着肉下巴,整个人歪七扭八,几乎要睡过去。 “田螺姐姐你写得怎么样了啊?”可能是觉得任务不大可能完成,宋星星小手一松,眨巴眼睛问。 “第五篇了,现在在写最后一句。”念枝做事的时候还是很正经的,一张小脸端肃,一边念,“……燕我……弟兄,载咏棣棠……韡韡;命伊……将帅,为歌杨……柳……依依!好了!” “嗷姐姐你好快。”宋星星的眼睛里包了两泡泪,“田螺姑娘不是应该帮我写作业吗?姐姐你帮我解决一篇吧好伐?” “……”念枝单手伸出一只指头,指了指仍然坐在台上的宋涟城。 这孩子是傻了吧唧的吗?先生就在这儿还敢说出来?而且他们两个的字迹也不一样吧。 讲台上的宋涟城:“……” # 如今已经是下学时分,教室里的孩子们都已经离去。 宋星星依然在默默哀嚎,小肥手拽着笔写写画画,嘴里头一边继续念叨什么“尨也吠,燕于飞,荡荡对巍巍”或者是“出使振威冯奉世,治民异等尹翁归”。 念枝觉得这个学堂里的学生们,文化水平挺高的,毕竟《声律启蒙》虽然朗朗上口,但并不是一本简单的读物。 而在这个穷人家的孩子并不能都接受教育的年代,宋涟城的所作所为,不说有影响,但起码,对这个班级里的孩子们,是有很好的引导作用的。 其实念枝一直奇怪,明明以宋家的能力,并不允许宋涟城出来做教书这种事情,何况若是宋涟城真的想要帮助贫困学生,掌控宋家之后以钱财投资反而是更加快捷的方式,所以她并看不懂宋涟城。 “先生,我的抄写。”念枝婷婷嫋嫋走到讲台前,把手抄作业递上去。 宋涟城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接过作业,随意打量。 他的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打,念枝一看就知道,这是他在思索麻烦事的时候,常做的小动作。 念枝心里发笑。 果然,宋涟城只是草草翻了一些书页,开口道:“我这清河学堂庙小,以姑娘的才学并不需要待在这儿,原本说过所谓上学的话,不过是一些玩笑,姑娘还是回到本该在的地方比较好。” 念枝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先生说过收了我的,我也听了先生的教导好好抄文章,念枝哪儿做错了么?” “……”你哪里都没做错,是我错了好么。宋涟城脑仁疼。 “之前不过是姑娘戏言,宋某只是个启蒙先生,当不得姑娘一声’先生’的称呼。” “这怎么行呢,一日为师终生为师,我是真的没有上过族学,没有人给我启过蒙。”念枝支着胳膊肘在桌上,半依着桌子,靠近他。 “……这里大多数是孩子,念小姐你在这里,并不妥当。” 得,都变成“念小姐”了,念枝腹诽。 她瘪瘪嘴,正打算说话,身后就传来腾腾腾的跑步声。 宋星星如同一只小炮仗一样炸过来:“什么什么,田螺姐姐不能再来了?不行不行,三叔你不能赶她走!” “……三叔?”念枝挑眉。 “……叫我’先生’,宋星星,我记得我之前就和你说过的。”宋涟城拧巴着眉头。 宋星星缩了一下:“……这不是已经放学了吗,怎么不能叫’三叔’了?” # 关于念枝要不要卷铺盖走人的问题,就在宋星星的胡搅蛮缠,念枝的泪眼汪汪,宋涟城的眉心直跳下,被暂时搁置了。 回去的路上,刘全神出鬼没一般跟在念枝后头出现。 “念小姐看起来心情不错?” “是挺好的,在这儿攻略宋三爷,只有我一个人,没那些个和我抢的莺莺燕燕,多好?”念枝随口笑答道。 “也就念小姐您慧眼识珠,宋三爷这般隐秘的身份都被您打听到了,这份机缘,是别的姑娘怎么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刘全顿时舌灿莲花,笑眯起了眼睛。 念枝笑笑,不置可否。 宋涟城如今只是暂且不好开口,若是他真狠点心,就直接把她赶走了,她也没什么话好说,毕竟这并不是她能说上话的地方。 现在是不是用凄离草的时候呢? 娄泽的身份不管怎么说,都是和沈厌一样的位面流亡者,是不被位面法则承认的存在。 虽然她一直很奇怪娄泽究竟付出了什么代价以达到和沈厌一样穿梭于各个位面的能力。 但无论如何,她若是想找回娄泽,就必须和整个位面平衡局斗上一斗。 和位面平衡局这种庞然大物作对,从她知晓的过去千万年来,成功的没有几个,就是那寥寥无几的成功者,也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关系到两个人的生死,她不得不处处慎重。 若是娄泽能够恢复记忆,哪怕只是部分,她也能够多出极大的胜算。 # 凄离草,萋萋芳草奈何离。 这一株草药里隐藏的记忆,是念枝最重视的部分。 她窝在寝室的美人榻上,掌心一支草药散发微微光泽。 “娄泽,娄泽……宋涟城。”她敲着指头,在美人榻上蜷缩着。 首先,她得找到白虎布朗。 其次,要弄清楚沈厌会不会在这个位面出现,若是出现,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会不会影响到整个剧情走向。 再次,若是宋涟城真的觉醒部分记忆,位面法则发现他的几率有多大?在位面法则的监视下,她有多大的几率抗衡位面压力? 她记得,曾经有一个男性位面商人,付出千万年积蓄挽救恋人破碎散乱在各个时空位面的灵魂,在即将成功的一刻,被法则强行干扰,即将聚合的灵魂濒临崩溃。 而那位位面商人耗费了几乎所有的心力才保下恋人的灵魂,然而他自己的灵魂之力也因此消逝一空,不得不继续耗费千万年重聚。 这已经是一个相对较好的结局了,因为他只需要再付出千万年的等待便能寻回恋人。 那她和娄泽呢? “沈洛”的灵魂之力并不足以和那位男性位面商人抗衡,她唯一的胜算得压在娄泽身上,若是能够恢复记忆,娄泽也能够寻回最开始那一世的力量。 在她死去的那一世,在她和沈厌尚且算是姐弟的那一世…… # “念小姐。”霜冷的声音出现在门外,轻巧清冷的声音,却也很清晰。 念枝早就感觉到了她的出现,此时回神,收了手中的凄离草,随意回道:“什么事?” “伊瑞丝小姐在外头等候。”霜冷的声音压低了,显然因为不确定念枝想不想让伊瑞丝知道她在屋内。 “她怎么还没放弃?……那就见一见吧。”念枝皱了眉,觉得有点烦。 “吱呀”一声响动,随后就是“哒哒哒”的高跟鞋声。 伊瑞丝还没有进来,声音先到:“念妹子,要找你实在难找,怎么,人红了,就难得空闲见见姐妹了?” 这句话说完,门口才出现了一个艳红洋装的高鼻梁女子。 “怎么会呢?”念枝依然靠在美人榻上不想挪窝,“整个香榭丽会所谁人不知姐姐你风头无二?” 伊瑞丝得意一笑,随意找了个绣凳坐下:“哪儿能呢,姐姐这红牌的位置,坐的着实不踏实,只要一想到念妹子你的舞蹈,就觉得自己这名气,有点虚而不实呢。” “姐姐过谦了。”念枝也不想搭话,又吩咐霜冷上杯茶水。 伊瑞丝也不急,等霜冷递过茶水,优雅遮着抿了一口才道:“说起来,念妹子你这几日都不在会所内,也是悠哉。” “没什么事儿,也只好出去溜达溜达,不比姐姐忙碌,惭愧。” “念妹子也别瞒着姐姐,你可是在为那香榭丽之夜做准备?”伊瑞丝直接了当。 “若是我说没有准备,姐姐也不会信吧?”念枝模棱两可。 “……”伊瑞丝愣了一会,又开始笑,“也是。” 念枝只看她。 伊瑞丝又喝了口茶。 “说起来,姐姐我前几日得了个消息。” 念枝没有答话,挺久的沉默后,伊瑞丝眼中闪过一丝不满。 “念妹子你不好奇?” “姐姐就是来这儿告诉我这个消息的,妹妹我等着听呢。”念枝笑。 伊瑞丝又咬了咬牙,有点火气,但又压了下去。 “听说萧七爷从海外新找回一个姑娘,尤其擅长歌舞,听说还是个什么什么的大师弟子。”伊瑞丝眼里有点忌惮,但又好整以暇看向念枝,“你不是七爷的养女么?怎么这个消息,你不知道?” 念枝还真是不知道。 萧七爷虽说是她养父,但两人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也没什么真的父女情分。 但若是说萧七爷此举是要捧出一个新的香榭丽会所红牌,念枝是不信的。 毕竟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萧七爷对念枝的态度,都很是古怪。 然而面子上还是要做出惊讶表情。 “有这回事儿?” 第78章 民国初年的文人大叔10 # “有这回事儿?”念枝一脸惊讶。 伊瑞丝得了回应,脸上终于闪过一丝满意。 “那新来的姑娘,说到底还是外人,哪有我们一直在香榭丽呆着的姐妹们亲近?”伊瑞丝继续道,“七爷这一举动,姐姐同你说句心里话,这是要捧出一个新的香榭丽会所红牌的前奏啊,妹妹你身为七爷的女儿,难道就不担心么?” 念枝心里笑,面上还是露出点担忧:“姐姐的意思……” “听说那个海外来的,尤其擅长探戈。”伊瑞丝娇媚一笑,“听闻念妹子你什么舞曲都擅长,想来探戈也不在话下。” 念枝没有接话,淡笑默认了。 伊瑞丝又道:“巧得很,姐姐我对探戈也有些涉猎,这香榭丽之夜,念妹子你可愿与姐姐我一同来一支探戈,好好压下她?” 念枝了然,几乎想用关怀智障的眼光看她一眼。 # 当初的“念枝”什么都学了些,被各种老师教导着,若是不能样样皆涉猎,那就有点丢脸了。 但“念枝”开始出名的,却是古典曲目。 并不是探戈。 香榭丽之夜,允许同台共舞,也支持单独的舞曲。 别的不说,伊瑞丝是中意混血,虽然她的成名作是《天上人间》,但她最适合探戈这种欢快活泼的曲风,而伊瑞丝自己,显然也清楚这一点。 而明显,她是打算把探戈作为香榭丽之夜的杀手锏了。 伊瑞丝把最擅长的东西藏着,只为了这最好的成名节奏,若不是念枝有原主关于未来的记忆,她也不会知道伊瑞丝可以把探戈名舞掌握得那般好。 伊瑞丝以为念枝只是个十来岁的姑娘,没有她这个“老人”想得周全,隐瞒了一些事情只为了让名气甚大的念枝成为她的陪衬。 这倒是个好想法,又利用念枝的人气给自己的舞蹈拉了关注,又能趁机对比出念枝和她在探戈上的差距,再来,还能够顺势打压新人。 一箭三雕。 多划算的买卖。 可是她哪里知道,念枝不是“念枝”,看中的,也不是香榭丽之夜本身。 有萧七爷在,念枝的香榭丽之夜头名,几乎就是板上钉钉。 根本逃不出她的掌心。 只是别人都看不透罢了。 # “嘭!” 霜冷候在门外,不出所料看见伊瑞丝小姐隐忍怒气“噔噔噔”踩着丝面高跟鞋,推开门往外走。 伊瑞丝瞥了她一眼,也懒得再说话,直接离去。 门内的念枝懒懒散散缩在美人榻上。 她取了一瓶染指甲的花汁油,随意把玩,打量着自己该选什么颜色。 既然已经弄清楚了伊瑞丝的想法,念枝就懒得继续和她周旋,本以为她会提出什么有点新意的点子,念枝还会陪她玩一玩,哪知道只是这件小事。 “香榭丽之夜啊……”念枝又往美人榻上缩了缩,把自己团成一个球,“好像只有小半个月了吧?啧,有点着急。” “老学究还是那副模样,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啊啊啊还得攻略呢,啧,要不要弄点情况出来?好像进展有点慢。” “布朗那只傻白甜又跑去哪里浪了?啧,差评。” …… # 清河街。 清河学堂。 宋涟城理了理剩余的资料,从抽屉下方的暗格里抽出一只木质的扁方盒子。 正是在香榭丽会所那一日宋玥城给他的东西。 他没有去摆弄盒子的锁孔,反而将盒子的背部翻转,摸索到角落处的一个小裂缝。 裂缝被抠动,露出一个小小的搭扣。 手指再往那个搭扣上一拨,只听咔啦两声,盒子的面上出现一只细小的暗格。 是盒中盒。 宋涟城盯着那个暗盒看了两眼,再摆弄的时候,暗盒脱离外壳,是一个更加扁平的方盒子,几乎像个洋人打火机。 是金属材质,沉甸甸的。 男人从那个金属盒子里,抽出一小份折叠的字条,展开仔细一看,字条上是密密麻麻如蚂蚁一样细小排布的字迹。 看着看着,宋涟城的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字条上记载的,正是关于章军阀所处的章家的一些阴私营销。 军火、图纸、情报…… 这涉及到政局动荡的许多机密都凝缩在这份小小的字条里。 这是扳倒章家的利刃,但若是玩不好,也十足伤己。 # 翌日。 一个身形高大的黑衣男人扣着帽子,出现在宋家老宅的偏门。 一个老者急匆匆又静悄悄奔来,给他打开了门,引他往西房方向去了。 “哟,三哥?稀客啊。”睡眼惺忪的宋玥城听见老管家禀告,一脸不耐地出来看一眼,却看见了一个怎么也想不到的身影。 “今儿个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打了个哈欠,“大早上的,三哥你想我也不是这么想的呀。” “进去说。”宋涟城往他皱巴巴的睡袍上扫了一眼,宋玥城顿时缩了缩,嘴角却莫名露出个笑。 宋涟城跟着他进去,随意往沙发上坐下,看着宋玥城嘴角的嘚瑟笑意顿了一顿,陈述道:“早知道我会来,你很得意?” “咳,哪儿能呢?”宋玥城往自己的脸皮子上“啪嗒”拍了一下,把笑容拍回去。 “章家的事情,你准备了多少?” “上次给三哥你的那些,已经很多了。”宋玥城也在他对面坐下来。 “还不够,要做就直接一点。”宋涟城垂了眼帘,言下之意就是要斩草除根。 只是和宋家齐名的章家哪是那么好对付的?宋玥城和宋涟城都十足清楚这一点。 “我看着上次那个香榭丽会所的舞女,叫什么伊丝的,如果能够弄来我们这边,说不定会有用。”宋玥城摸摸手指笑。 “……嗯,可以一试,但也别都在这一个点上下注。” “哎呦呵三哥你转性了?这都同意。”宋玥城讶然,他也就随意一提。 宋涟城也不恼:“能得到效果的就是办法。” “得得得您说啥都对。”宋玥城嘿嘿一笑,起身去端茶水。 # 宋玥城走到八宝柜前,滔开一只陶瓷罐子,取出点深色叶片。 热水下注,一阵清淡的异香徐徐蔓延,宋涟城闻见香味,难得问了一句:“什么茶?” “好不容易搞到的,一种山茶,味道好得很,啧,我平日都舍不得泡。”宋玥城又一笑,桃花眼眯起来,一副风流姿态,“要不是三哥你来了,我也不会拿出来。” 浅碧色茶水幽幽晃荡,盛在竹青色茶盏里。 香味袭来,很是清爽甘甜。 宋玥城在宋涟城对面坐下,把茶水推到他面前:“啧,好茶,好茶,试试看?” 那茶叶的颜色是深深的苍绿色,几乎要嫩得流浆,饶是宋涟城也半感叹道:“的确好茶。” 他端起茶水,吹拂之后,轻轻啜了一口。 出乎意料的,拥有这种甘甜气味的茶,泡出的茶水很是一番苦涩。 宋涟城微微皱了一下眉。 宋玥城也端起茶水,微微吹气,一边问:“哈哈,苦吧?” “尚可。”宋涟城接着抿了一口,这一次感觉到微微的回甘,又似乎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酸味。 “有些怪。”宋涟城放下茶水,“这叫什么茶?” 他莫名觉得眼前闪现一些场景,这很古怪。 又是那一只白皙稚嫩的小手,又是笨拙地握着玉杆毛笔在沾墨。 那笔是好笔,笔杆翠绿;那墨,也更是好墨,粘稠有度,墨色乌黑带亮。 真是熟悉。 连那手的皮肤,那本该肉呼呼却很纤细的手,在指腹和虎口处,都有不该出现的茧子,甚至顺着手主人的衣袖往内看,胳膊上也有许多青青紫紫的鞭痕。 而“他”,则握着她的手,那个孩子窝在“他”的怀里习字。 “他”广袖宽袍,孩子的胳膊几乎淹没在“他”的袖袍下。 …… 宋涟城拧眉,揉了揉额角,试图将那些画面甩出去。 宋玥城抬眼看着他,嘴里仍旧在吹气,似乎那茶水十分烫手。 宋涟城放下手,又问了一句:“这叫什么茶?” 听见宋涟城的问话,宋玥城笑了笑,唇边挂笑,桃花眼眸幽深:“这茶,名字不带’茶’字,它叫’凄离’。” “悠悠凄离,忆回兰舟。”宋玥城用一种几乎是唱戏的语调道。 # 八宝柜上。 那只细白的白瓷罐子里,赫然有一株深绿色的草药。 它本该是浅浅的翠色,但吸足了记忆之后,就会转化为深深的苍绿。 而草叶的根系也有些古怪,像是莫名生长出来的一样,颜色也是深深的绿色。 正是,凄离草。 第79章 民国初年的文人大叔11 # “这叫什么茶?” “这茶,名字不带’茶’字,它叫’凄离’。”……“悠悠凄离,忆回兰舟。” 宋涟城几乎在瞬间认定,宋玥城给他的茶不对劲。 可是他并不认为他的五弟会这样做。 根本来不及思考这里头的关键,宋涟城眼前阵阵虚幻,场景驳杂,几乎就要失去意识。 昏迷之前的最后一刻,宋涟城看见,一只硕大的棕色身影从宋玥城身后小门内缓步走出来,看起来,像是一只……老虎? # 阿弃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闻到凄离草的味道之后,便自顾自打开锁着的内门优雅走出来。 它半撑着身子,直立坐在地毯上,纤长有力的虎尾慢悠悠甩动。 宋玥城已经不是原本的“宋玥城”了。 从那一日阿弃和布朗双双出现在“宋玥城”面前的时候,沈厌的灵魂就已经进入“宋玥城”的躯壳。 上一个位面受伤太重,沈厌不得不将阿弃当作载体,从而来到这个民国位面。 “你把那一整株都泡了?”阿弃仔细嗅了嗅,对宋玥城传音道。 宋玥城看着宋涟城侧身倒在沙发上,而桌上摆着的水杯,原本波澜不动的茶水表面突然抖动起来,一颗又一颗茶水珠子,像是连绵的雨线一样,往宋涟城身体内涌去。 宋玥城仔细盯着那茶水,确定它已经一滴不剩之后,才对阿弃说:“做事情要果断一点,泡都泡了,不如把一整株都给他。” 阿弃舔了舔自己毛茸茸的棕色爪子:“这样的话,最开始的那些记忆他就都有了,估计他醒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杀了你。” “那就让他杀呗,杀一次,我就算还清他了。”宋玥城无所谓,往后一仰,整个人瘫了一样陷在沙发里。 他一只手遮着额头,阳光透过他的指缝照射在眼皮上。 他突然想起在丧尸位面时他和被沈洛附身的杨絮依的对话。 …… “你爱在哪里就在哪里,只是如果你再妨碍我的事情,下一次就别怪我了。” “如果我说我只有跟着你才能活呢?” “那你就去死吧。” …… 就像她那一句说的一样,那你就去死吧。 可能是觉得阳光有点刺目,宋玥城眼皮一颤,桃花眼睁开,然后又眯起来。 “洛洛……呵,洛洛……” 原本深褐色的眼睛,此时已经变成了金棕色,眼眸中一圈青金色日轮,看起来有几分妖邪。 如果念枝在这里,肯定能够认出,这很像是前两个侍卫位面时,羌浮帝顾安竹的那双眼睛。 可是念枝此时不在这里,她在香榭丽会所的寝室内好眠。 她带来的那一株凄离草,还好好的收放在她身上,藏在玉盒内保持着新鲜欲滴的幽绿。 她蜷缩在柔软的鹅绒被子里,眼睫下垂,投出一片阴影。 突然,一阵心悸。 念枝眼皮狠狠抖了抖,她原本沉溺在一个不知名的梦里,突然场景转换,又梦见了她成为位面平衡局一员之前,也就是死前的那个时代。 # 那是刀光剑影的年代。 修仙修仙,人人欲登仙。 成仙……登天……千万般好,无数的凡人想当修士,无数的修士终其一生只为了登仙。 凡人看修真者,就像是看仙人,可是啊,只是这仙人的痴嗔怨恨,一点也不比凡间来得少。 当年的自己不过一个无依无靠的小乞儿,对什么修真什么成仙什么的都不懂,想要踏上修真之路,不过是因为她和沈厌,都活不下去了。 坑蒙拐骗偷……什么事都做,只是想活着,所以在得知自己有那么一线机会修仙的时候,她才会那样不管不顾整个人扎进去。 连带着,也把沈厌带到了那个世界; 连带着,遇见娄泽。 沈洛沈厌当初虽有灵根,却都错过了最好的修真启蒙年纪,只能从杂役的弟子一步步走起,并没有拜师。 后来偶然被派遣了主峰附近的差事,沈洛也在那一日,遇见了那个人。 墨衣银带,眉线飞扬,眼眸若刀。 明明一身冷肃杀伐之气,却在路过花苑的时候,眉目化开温和,小心避开一簇簇绣线莲。 当时的她面黄肌瘦,身上到处伤疤,像一株没有营养的小稻草。 当时的她一心只有生存,也并不知道眼前那个尊号“娄泽尊上”的人将来会和她的命运紧紧交缠在一起,不知道他会变成她的师尊、救赎,以及……爱人。 但即便过了这样千千万万年,沈洛还是记得,当年的那一眼啊…… 那一眼真真是…… 一眼万年。 # 睁开眼,念枝眼前一片模糊。 伸手一抹,才发现一手的泪。 她苦笑,多少年没有梦见过去,多少年都期待那个人会出现在梦里,都没有达成心愿。 却在这个普通的位面,突然梦见他。 掀开被子正要下床,念枝的动作猛然僵硬。 她感受到了沈厌的气息,还有突然暴涨的,娄泽的灵魂力量。 方向都是……京都宋家! 不仅如此,仔细查探之后,她发现一直没有出现的布朗也在宋家,但布朗的气息并不明显,不是被压制了,就是已经不在那边了。 沈厌这一次附身在谁身上? 宋涟城身上为什么突然有了娄泽的灵魂波动? 冷静,冷静,念枝闭了闭眼睛,突然想起一个关键的问题,凄离草还在她手里,而且她手中的凄离草只有娄泽在前三个位面的记忆。 那么宋涟城是被什么唤起了记忆? 是自己想起来的么?毕竟前几日,宋涟城也有一瞬间显露了娄泽的气息。 还是说……还有另外一株凄离草? # 宋涟城觉得,他不是“他”了,而又好像是另外一个“他”。 他这一次终于看清了那个孩子的脸。 一副面黄肌瘦的模样,但眉眼都生得极好,美人看骨,而从她的骨像,可以一眼看出日后定然是个美人。 “他”教导她写字,这个孩子连字都不认识,握笔握得用力,下唇紧抿,眼神执着。 倔强又坚韧,像一只小兽。 “他”领着她识字、读书、研习术法、比试招式……充满耐心。 宋涟城看见那些奇诡精绝的术法、犀利破空的剑招、违反常理的身姿……竟完全不觉得违和,不觉得这是不属于他认知范围内的东西。 他感觉到“他”的过往一点点融入自己的脑海。 他仿佛就是那个“他”,一点点看着日夜轮转,而那个孩子也在长大。她的身量一点点拔高,干枯的胎发一点点变黑变长,肌肤逐渐白嫩饱满,眉眼逐渐长开显露秀丽,身上的伤疤也一点点被“他”用药水抹去…… 他看着她眼里的倔强执拗,一点点变成亲近和濡慕。 从短手短脚的小孩子用倔强奶气的声音叫他“师尊”,到眉眼含笑的少女用清脆的嗓音笑着唤他“师尊”,再到初现倾城风貌的鲜妍姑娘用笃定的语气叫他……“娄泽”。 娄泽…… 这是“他”的名字? 还是他的名字? 他也感觉到“他”的心越来越牵挂,学会种种被师祖认定为杂念的情绪。 从最开始对于照顾这样年幼的弟子产生的怀疑,到少女逐渐长成之后的满足成就……再到她对“他”说出那句“师尊,今后让沈洛唤你的名字好不好?”时,“他”心中莫名的暗暗狂喜。 沈洛,沈洛,原来她的名字是沈洛。 宋涟城念着这个名字,忽略不了内心深处那种熟悉感。 他看着“他”不知为何默许了沈洛对他的称呼,看着“他”眼里越来越多地出现那个姑娘的身影,看着沈洛的剑法愈发精湛、眉眼间都是自信的张扬生机,看着沈洛从原本资质不显的杂役弟子被“他”教导成主峰之上人人敬畏的首席弟子…… 然后,他看着沈洛的那个弟弟也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另一个峰主的首席弟子位,看着沈洛对沈厌的处处照顾帮持,他几乎同时产生了那种类似“嫉妒”的情绪。 时光荏苒,“他”以为他们就会这样继续修真者漫长的一生。 曾经觉得修真岁月漫长而苍白,凡人眼中无比艳羡的修为,不过是可以尝试走到的一步,但自从有了一个她之后,却恨不得快些达到修为足够延长千年岁月的那一层次。 无论是凝婴、结丹、化神……好像都有了意义。 同她在一起,时光都嫌步伐紧凑。 然而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走到了那一步…… 师徒师徒,产生这般情愫,逃不过“*”二字,即便他们之间从未有明确的说明过,没有捅破那一层窗户纸,也逃不过有他人做阻,小人作祟。 万宗讨伐,百口难辩,“他”亦不愿辩,皆因一切属实。 然而“他”可以不是“尊上”、不是一峰之主,却不能害了她…… “他”的沈洛。 他的沈洛。 第80章 民国初年的文人大叔12 # 晨光清朗,洒落屋内。 侧躺在法兰绒沙发上的宋涟城额角布满汗水,唇瓣几度开合,似乎要说话。 宋玥城一手摸着阿弃的毛发,一边看这边的动静。 “他快要醒了。”阿弃没有管那只在它脑袋上作乱的手,摆了摆虎头,“别让他发现我,我先离开了,你自己注意别死了。” “嘿,我也没那么容易挂。”宋玥城随意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它的临阵脱逃。 走之前阿弃不知为什么又转头补充一句:“之后那只蠢东西(布朗)估计你也不能压制,干脆直接把它放到那个女人那边吧。” “……嗯?”宋玥城反应了一下,才想到自家地下室里还关着一只好吃懒做的白色胖老虎,“啊,随意了,等会它自个会走的。” “……”阿弃没有再接话,虎尾凌空一甩,一阵“刺啦”的破空声,它面前的空间仿佛直接被扭曲,硬生生划开一道口子。 棕色的矫健雌虎头也不回,踏进了不知名的虚空。 # 确定阿弃离去之后,宋玥城往地下室的方向撇了撇嘴,感觉到那只蠢胖白老虎的咆哮。 还没等他起身去楼下看一眼,沙发上的男人似乎吐出什么字眼:“……” 宋玥城的动作顿了一下。 “……沈……洛。” 沈洛。 多讽刺,宋玥城想,他把凄离草给了这个人,而这个人在他面前想起沈洛。 真是,有点不甘啊,可是这件事做都做了。 眼前人的眼皮又颤抖,宋玥城想,看来阿弃是算准了时间。 想着想着,愈发无所谓起来,宋玥城往后一仰躺,这个人更深往沙发内陷下去。 那时候阿弃说“这样的话,最开始的那些记忆他就都有了,估计他醒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杀了你。”,宋玥城想,啊,无所谓啊,那就让他杀吧,他在这儿等着看,等着宋涟城下手。 # …… “吾派主峰娄泽尊者首徒,沈洛,违背门规,自甘堕落,心思不纯,难以担当首徒重责,当以刑鞭挞之,囚寒潭,百年为限……” 素白衣裳的姑娘,兀自一人站立于石台之上。 台下是千万门人的视线,台上是宗族首府,各峰首徒。 …… 娄泽出关之后寻不见徒弟,终于寻到她,却是在寒冰彻骨的深渊寒潭。 原本唇角带笑,眼神总是藏着桀骜的姑娘,满身鞭痕,深褐色血迹凝结在衣衫。 记忆中,其实沈洛的身体一直心血不足,到底是幼时留下的亏空,伤了根骨,娄泽日后用再怎么好的灵药,都无法根治。 除了娄泽和沈厌,少有人知晓,主峰首席沈洛最是畏寒。 而她却浸泡在万年寒冰的潭水里,血液都流淌不下。 宗门这般作为,是要彻底毁了她……毕竟,一个是主峰峰主,最有望突破化神达至仙缘路的尊者;一个只是半途拜入宗门,天资被限制的女弟子,修为优异而已,未来却说不准。 如何抉择? 这命题太过容易。 一剑劈向寒潭铁锁,那锁链几番震动,潭水中的人儿却不醒。 …… 画面再转。 伤痕累累的姑娘躺在他怀里。 她的唇色早已经苍白,浑身被血水浸透,脸颊一侧都沾染暗褐色血点,本就精致如妖的脸更加呈现出魅惑人心的妖异感。 “自甘堕落?心思不纯?同本尊的弟子有什么关系?”他嗓音里带着痛惜和愤怒,然而自幼宗门的教导却让他无法说出更加狠绝的话语。 …… 漫天的术法和剑招,他听见自己说:“养她的是我,惯她的是我,既然你们说她违背门规,娄泽舍了这门规便是,自今日起……” …… 破空的寒光,千万剑招,埋伏的杀机、暗袭……这些不过是离去之后的代价。 只是当怀里长久沉眠的人开始咳出大口鲜血,血迹里驳杂了破碎的内脏……他头一次恨自己,不是仙。 他不是神,不是仙,只是人,救不了他怀中的人。 …… # “沈洛,沈洛……” 霍然,睁开眼。 阳光刺入眼睛,分不清楚这是鹅毛大雪肆虐的幽谷,还是民国学堂的讲台。 宋涟城的脖颈后仰,粗哑的喘息像砂纸磨过。 他起身的速度快得不似常人,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身侧人息。 这一眼,看见的不是宗门族老,不是学堂稚儿,不是心心念念却早已死去的姑娘……而是,宋玥城。 宋涟城本带着书生气的眉目,霍然凝聚起寒霜雷霆,像是躯壳内换了魂魄,像是陡然崩塌的山峦,他眼里的杀意几乎没有掩饰,直直刺向懒洋洋陷在沙发内的桃花眼男子。 “……沈厌!” 宋玥城闻声轻笑转头,直接对视招呼:“师、尊?” 拳风转瞬而至,*被敲打的声音沉闷而起,宋玥城猛地一哆嗦,从陷在沙发的姿态转为弓起背脊,内脏翻滚,喉间大片腥甜。 第二拳、第三拳……拳风如骤雨闪电,宋玥城除了最开始的那一下哆嗦,之后半分不挪动身躯,唇角的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盛。 随着喉间血沫终于咳出,宋玥城忍不住大笑,越来越放肆:“哈哈,哈哈哈……” 宋涟城面上闪过不愿遮掩的怒意。 “咳咳,哈,娄泽,哈哈娄泽你个懦夫,当初你护不了她,哈哈哈……”宋玥城腹中如火灼烧,整个喉间都是腥气,却不知道为什么越笑越开怀,唇角血沫破碎,汇聚成血丝流淌。 “哈哈你护不了她,咳,咳你他妈护不了她,你在这儿找我什么事!”桃花眼睁得大大的,茶金色日轮妖异至极,他眼中干涩,却没有一滴眼泪。 正常人在*收到创伤的时候,不自觉会分泌生理盐水,宋玥城却好像完全没有泪腺这种东西…… 或者说,这双不详眼眸的主人,天生就没有眼泪。 # “……你是夺舍?”宋涟城的指骨转为遏住宋玥城的喉骨。 宋玥城的脸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起来。 “呵。”他还在笑。 “……你给这个身体灌了凄离草?”宋涟城几乎在醒过来之后就辨别出嘴里的茶水味道,“她呢?” “谁呀?” “沈洛。” “呵,你不是知……咳……道么?早死了,哈,灵魂都碎了。”宋玥城瞬间感觉到自己的喉骨“咯咯”作响。 眼前男人的眼光恨不得直接杀了他。 他又忍不住边咳嗽边笑,“咳咳咳,哈,夺舍都没法夺,碎的……咳咳……不能再碎了,哈哈哈……” “嘭!”又是一拳,宋涟城像是忘记了多年修习的招式,只是沉闷地以男人的*力量去狠狠揍他。 又是血沫,宋玥城感觉脾脏已经有点裂开了。 眼前这个人的眼神,和沈厌他自己当初看着沈洛被行刑时的眼神,多么相像啊。 “知道我为什么寻来这株凄离草么?”再开口,宋玥城的声音轻不可闻。 “……”即使听见这句话,宋涟城手上的动作半分犹豫也无。 “……因,咳咳,因为,不能只有我一个人记着,哈……”宋玥城完全不反抗,“不能只有我一个,千千万万……年……都活在阿鼻地狱……没得超生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宋涟城终于没有了耐心。 他的手指直直收拢,连指尖都仿佛压抑不了疯狂的怒意,几乎戳破了宋玥城的颈部皮肉。 宋玥城的脸色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断气。 “笃笃笃。” 伴随敲门声,老管家的声音在门外传来:“两位少爷,外头有一位自称念枝的姑娘,说要找玥城少爷。” “吧嗒。”宋玥城的手,突然握住了宋涟城掐住他脖子的手。 “看来是天不让我死。”宋玥城的指尖突然出现一根纤细的银针,宋涟城在同一时间,手腕如同被点了穴位一样,骤然失力。 “咳……”宋玥城跌坐在地上,低笑,“师尊啊,你再这样有能耐,再怎么是化神期,那都是曾经了……这千万年,我也不是白过活的。” 宋涟城身上陡然升起磅礴的气势,没了化神的实力,灵魂的力量却不会随着*转换而消散。 然而刚刚起势,这股力量带来的不适直接撕裂了宋涟城指尖皮肤。 “一个不满s级的位面,师尊你还是不要轻易尝试的好。” “……”宋涟城听不懂宋玥城口中的“s级位面”是什么意思,从原主“宋涟城”的记忆力,他也没有找到关于这个词的信息。 宋玥城低笑一声,绕开宋涟城,往外头走去。 # 就在宋玥城的手触碰上门把的时候。 宋涟城说:“沈洛。” 宋玥城继续按下门把手。 宋涟城:“她在。” 第81章 民国初年的文人大叔13 # 就在宋玥城的手触碰上门把的时候。 宋涟城说:“沈洛。” 宋玥城继续按下门把手。 宋涟城:“她在。” 宋玥城波澜不惊地“啊”了一下,嘲讽:“怎么?难道你感觉的到她?” 沙发边的男人只是笃定说:“她在哪里?” “呵,你自己找啊。”宋玥城推开门,出去了。 # 宋涟城定定站着,试图感受沈洛的存在,然而每次试图将灵魂力量外放,就感受到由指尖开始撕裂的痛意。 他从来不怕疼痛,只是这具凡人的躯壳不能承受这份力量。 在没有找到沈洛之前,他还不能让这个身体出事。 而他为什么猜测沈洛还在…… 不过是因为宋玥城之前的那句话。 “……因,咳咳,因为,不能只有我一个人记着,哈……” “不能只有我一个,千千万万……年……都活在阿鼻地狱……没得超生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之前刚刚觉醒就看见他,当年无能为力的苦痛和怒意难得影响了他的理智,或者说,涉及到沈洛的问题,他都是不够理智的。 管家的敲门声响起,宋玥城的手段却在一瞬间点醒了他。 当年沈厌会走上修真路,完全是因为沈洛,沈洛若是真的不在了,也不可能有眼前的宋玥城。 而从宋玥城的能力来看,他不但没有倒退,反而精进诡谲,走到这一步,唯一的可能,就是沈洛还有复活的希望,或者……本来就还活着。 # 小间会客厅内。 天青色旗袍的姑娘翘着腿坐在沙发上。 宋玥城一出来就看见她的背影,一手揉着喉管处伤口,一边走到她后头站立。 从上往下看,只能看见刷子一样长密的眼睫毛,和精致小巧的鼻尖。 他的手往她脸颊侧边绕过去,轻轻搭住她的下巴。 念枝仰了仰头,看他:“沈厌,他的凄离草,怎么在你手上?” “这位小姐在叫宋某么?”宋玥城露出点疑惑,在念枝发作之前,又忍不住自己笑出来,“洛洛怎么又猜到是我了?” “上次见到的时候,你还是’宋玥城’吧?”念枝笃定道。 在来之前念枝还不确定,但快到宋宅的时候,突然感觉到空间撕裂的波动,正是曾经谋面的母老虎阿弃。 这样一想就很清楚了,宋家最爱这类奇珍异兽的人,就是宋家五爷。 # “……”宋玥城没有答话,身子慢慢附下来,凑到她耳边。 随侍厅内的管家听见他们的对话,眼皮子都没有动,念枝只瞟了一眼就知道,这个管家已经被宋玥城精神控制了。 连之前宋玥城的房间内传来揍人的声音,这个管家也是一副什么都没有听见的模样。 念枝也没有避开宋玥城,反而仰头看去,一只手抓向宋玥城的喉骨。 宋玥城不闪不避,原本已经淤青泛红的指痕被念枝的手覆盖,她的手指纤细,不能完全印住宋涟城留下的手印,但力度不减。 “嘶……”宋玥城抽气,脸上挂着的笑反而越来越明显。 念枝用力了片刻,看见他笑,又收了回来。 “洛洛怎么不继续呢?”仿佛被接连伤害要害之处的人不是自己,宋玥城低低呢喃,“咳,杀了我啊,你不想么。” “……你别逼我。”念枝眼神平淡,“这是宋涟城做的?” “嗯哼?” “倒是头一次见你一心惹人杀你,真闲啊。”念枝捻了捻手指,转回话题,“凄离草,你是从哪里拿来的?” “我说捡来的,你信吗?” “……”念枝顿了顿,突然眼神里多了几分震惊和了然。 “嗯?”宋玥城只是笑眯眯。 “知道了。”念枝起身,“我来接我不成器的老虎回去,他那边,你自便。” …… 布朗焉头焉脑扒拉在念枝身上。 宋玥城站在门框边,半抬起下巴露出脖颈淤青,一脸邪肆的好奇:“你不去见他?” 念枝没有停顿:“念枝还是念枝,剧情还没完。” # 沈厌捡来一只老虎取名阿弃。 阿弃是被放逐的系统,眉间伤疤可以说明这一点。 凄离草不少见,但带着娄泽记忆的凄离草,说到底只有一株。 除了参与者,比如经历了那三个位面的沈洛,可以抽取相关记忆浇灌凄离草之外,也只剩记忆所涉及的原主可以做到了。 而原主在抽取自己的记忆之后,是不会记得曾经这段抽取的过程的。 那么,她是不是可以猜测,沈厌得到的凄离草,根本就是娄泽自己供养的呢? 那么阿弃曾经是属于谁的系统……昭然若揭。 虽然那个人没有这之间的记忆,但也会为她之后的行动省下不少的事情。 等了那样绵长的岁月,她也不在乎,再多等那么一点。 # 念枝走后,宋玥城转身,不出意外看见宋涟城的身影。 高大而冷峻的男人沉默着面容,站在阴影的最深处,眼神难以捉摸。 那一瞬间,宋玥城冒出一个奇怪而合理的猜想。 这个人认出了沈洛。 而念枝也知道他认出了她。 而他们并不相认。 宋玥城突然想到从前也是这样,他明明才是最开始就在她身边的人,却永远不能插入他们之间的空气。 即使他从杂役弟子一步步爬到首席,甚至转投在娄泽尊者门下; 即使他霸占了沈洛几乎所有闲暇时光,让娄泽的眼里都生出人性化的情绪; 即使他费尽心思想要去救她,骗了那样多人。 可她连死亡,都不在他的怀里。 # 香榭丽会所。 萧七爷穿一身丝绸长褂,头发短而利落,手中一把折扇,看着颇有一番风流气度。 心腹手下呈上新的账目,他随意翻弄,狭长眼尾半带笑,带出点细细的眼纹。 看起来更像一个应该在舞台上唱戏的青衣花旦,即使他并不年轻了。 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萧七爷摸了摸下巴:“我养的那个小家伙,这几天好像都沉寂得很。” 手下人立马知道这是在说念枝。 顺势汇报说:“念小姐今日去了宋宅。” “喔……”萧七爷看起来不赞同也不反对,只是表示了一下知晓了。 心腹也不敢接话。 两个主都是主子,主子的事情,他是插不上嘴的。 “香榭丽之夜的请帖。”萧七爷勾了勾唇角,“给清河学堂也送个一张吧。” 心腹反应了一下,明白过来:“是。” # 这之后的几日。 念枝并没有出现在清河学堂。 她当日写下的抄写,也被宋星星小朋友时常抱着,一个劲念叨。 宋星星觉得自家三叔最近有点奇怪。 说话走路的时候,和原来不一样了……怎么说呢,就好像多了点那什么……杀气。 宋星星表示,田螺姐姐消失之后,整个世界都变了。 可能这是一场梦吧……然而手里还抱着田螺姐姐写的字,感觉完全无法欺骗自己幼小的心灵。 作为从小被三叔管教约束的宋星星,他明里暗里和三叔试探了好多次,明明所有关于过去记忆的问题三叔都能回答得好好的,宋星星还是觉得,三叔怎么好像不是原来的三叔了呢…… 比如今天,他家三叔居然对着一张明显是风月场所发来的邀请函呆愣半天! 看看那骚包的颜色!闻闻那浓郁的脂粉香! 天啊,他冰清玉洁不食人间烟火的三叔! 居然! 要破!功!了! #这一定不是他的三叔##谁吃了三叔的脑子酷爱还给他##他的三叔绝对不可能这么痴汉# …… # 小半个月的时光,真要过起来也很快。 就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京都风月场的风向变了一次又一次。 比如曾经东山再起的伊瑞丝风光依旧,比如香榭丽会所新来的舞女一支探戈惊艳全场,直逼伊瑞丝的风头,众人皆言萧七爷这是要再捧出新的顶梁柱。 二人几乎半分京都风月圈的江山。 而曾经名声大噪的念枝姑娘不知为何销声匿迹,倒是有公子哥军阀表示过不满,但风月圈的风向总是变化多端,念枝这个名字也渐渐少有人提起。 只听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这才是旖旎的“风月”一词背后暗藏的冷血与无奈。 就在这一代海浪拍打沙滩的浪潮中,更加引人注目的盛宴快要拉开序幕。 香榭丽之夜。 十足的洋气,十足的风尘气。 好像读出来,就可以想象十里洋场的香水胭脂、高台金光、衣香鬓影…… 这个夜晚,可以捧出倾城的名伶,也可以逼死过气的美人。 就要开场。 ……【小天使们看看作者有话说哈!】 第82章 民国初年的文人大叔14 # 十里洋场香榭丽。 “香”、“榭”、“丽”,三个字在舌尖绕过,撩起红尘烟火。 念枝觉得,这是个纸醉金迷的时代。 革命,在纷繁的洋场之外;斗士的血液,也染不到衣香鬓影的风月场。 女人爱英雄,男人爱美人。 改革和战争的大字报在街道上纷纷扬扬,夜场的乐曲也悠悠扬扬上了天。 今夜有雨,暗色的各类进口洋车却熙熙攘攘依旧,在金碧辉煌的会所前占据一席之地。 香榭丽之夜的邀请,非权贵不得请,非巨富不得请,非名流不得请。 最美的酒,最美的舞,最美的伶人。 这就是,香榭丽。 # 有一句老话,名伶可倾城。 最红的姑娘,都是大把金钱生生堆捧的,这一夜,天灯之价堪比黄金,美酒一杯,喝掉寻常人家几月生存费。 念枝在香榭丽的最高的暗阁内,顺着硕大的反光镜面,自高处,看着整个金碧辉煌处的觥筹交错,娇笑连连。 “念姐姐不去准备么?”洲洲依旧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扒拉在凳子上。 “北洋军阀还在打仗,吾心甚是难安,看不得这花花世界。”念枝起了个戏腔,随口道。 “得了吧,打仗也轮不到你去操心。”洲洲的眼神鄙夷,“我敲那个伊瑞丝信心满满,你不担心么?” 念枝打了个哈欠:“噢。她准备了什么?” “探戈,还拉上了上个季度得过头名的雪莉,据说要搞个双人舞。”洲洲也不藏私,随口就道出信息。 像他这种暗童,在香榭丽会所并不少见,只是平日里都不出现人前,即使出现也只像个打杂的小子,一般姑娘都不会注意他们。 也就是他们这一类不起眼的孩子,自幼被训练,几乎看过听过大部分的信息。 若不是念枝是萧七爷的养女,她也不会有权利知道这些事情。 当然,这和她与洲洲的私交逃不开关系。 # “说起来,七爷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上次从海外找来的那个新人,脾气傲得很,自以为是朵刺玫瑰,其实也就一哪里有缝哪里开的臭野花……”洲洲撇嘴。 念枝黑线:“……你什么时候学来的这些荤话?” “在这暗阁里无聊得很,多听听就知道了。”洲洲嘟囔了一下,又转了话题,“念姐姐你准备了什么?” “古舞吧。”念枝顿了一下,“叫做《醉登仙》。” “《醉登仙》?”洲洲想了一下,“好像不是很有名?哪位大家的舞曲?” “算自编的吧。”念枝轻轻说。 其实并不是她编的,只是这只曲子,有些特别,当年她学了许多时日,到现在都没有忘记。 “哟、吼!”洲洲古里古怪喝彩,“香榭丽之夜哎,念姐姐你用自己编的曲子,特别是特别,但到底没有名曲容易吸引人,你有信心么?” “还成吧。”念枝其实并不是很有所谓得不得头名,毕竟这个头名算是主线规律,总是会到她头上的,“你看着就是了……” # 这个夜晚,可以捧出倾城的名伶,也可以逼死过气的美人。 于香榭丽会所的众人而言,这是每一年内最盛大而重要的夜晚,可以决定她们这之后的一年,是虫是龙。 香榭丽会所后台,舞女歌女往来,脚步急促而小心翼翼。 大摆的洋装,秀美的旗袍,缤纷的羽毛扇子铺洒出香气,琉璃香水瓶子叮叮当当…… 念枝从暗阁内出来,并没有往后台走。 她的后台放着事先准备好的服装,但她不用看就知道,那定然是被动过手脚的。 林初和霜冷,她的两个侍女,前者早在几日前就有些不对劲,后者倒是没什么表现,但念枝也不是很在意。 这种舞夜之前,各路龙蛇混杂,稍微机灵一些的伶人,都不会只准备一份舞曲,只准备一套装备。 # 她通过狭长的暗道,绕过三处门房,找到胡老头的另一个住所,在他的带领下,直接进入了萧七爷的住处。 萧七爷今天没有穿他的长袍。 他难得的换上一件西式的装扮,头发齐整梳往后方,露出斜飞的眉峰,和饱满的额头。 他早已不年轻,但今天的他,却好像一个即将赴宴的年轻人。 他站在一副全身镜前,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扯着领结,眼眸暗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干爹。”念枝趿拉着一双丝绸拖鞋,随随便便套了件袍服,就这样晃晃荡荡走进来,吊儿郎当。 萧七在镜子前没转身,顺着镜子映出的景象,看着念枝。 他紧紧盯着那镜子里的人。 好像要透过这个姑娘的影子,看出点什么。 就这样看了许久,他的眼睛里黑沉沉的东西变了几分:“你同她其实一点也不像。” “是吗。”念枝拢了拢头发,随意笑,“那又怎么样呢。” “她走路从来不会这样。”萧七眉头皱了一下,“没个正行。” “京都第一伶总要有第一的样子,我可没有那个名头,也撑不出那个模样。”念枝懒洋洋,“怎么着?干爹这是大晚上多愁善感了?” 萧七没有说话,只是斜睨她一眼。 “这哪儿成啊,大好的夜晚时光,干爹怎么没个精气神。”念枝往他床榻那边一靠,随手抓来一只抱枕,“莺莺燕燕,衣香鬓影,*苦短日高起啊。” “她也没你这般口无遮拦。”萧七苦笑了一下。 他在还对着镜子,似乎是不想面对她,面对这张相似度极高的脸。 念枝一开始并不清楚萧七爷和“念枝”的关系,如今终于心知肚明。 念枝,或者说,“念枝”,应该和萧七的故人有血缘关系。 比如说,母亲? 或者是,姐妹? 都有可能。 当初的原主并不知道这一层次的真实故事,估计“念枝”对此也有过猜测,但此时,念枝明白,她可能可以搞清楚整个过往。 “你母亲当年也是在这一天成名的。” ……果然,真是可以脑补狗血一滩的旧事。 # “念枝”的母亲,叫沈枝,曾经是红极一时的名伶。 那时候的香榭丽会所还不叫“香榭丽”,而她的母亲,也只是个落魄的小家姑娘,以卖唱维持生计。 小家也会出凤凰,沈枝没有一个光鲜的出生,却天生一副好颜色,婉转曼妙歌喉。 这种年代,满清刚刚灭亡,人民政府新旧交替。 乱世出英雄,乱世也出惨剧。 沈枝的母亲,也就是“念枝”的外婆过世后,她父亲续娶的女人很快生了儿子,米粮价高,生存不易,而作为“不值钱”的女儿,沈枝被继母“卖”进了风月场。 其实这在那样的年代,这般归宿,已经是能够存活下来的幸运。 古人有易子而食,今人也有卖女养儿。 自古以来的悲剧和轶事,都逃不过战争穷困、阶级伦理。 而沈枝,就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成了萧七爷手下的歌女之一。 萧七爷当时也不叫萧七,他有名有姓,有头有脸,然而在讲述这段旧事的时候,他并没有告诉念枝关于他自己的事情。 沈枝这个人,读过一些书,有些出淤泥而不染的通透。 乱世里不缺清醒的人,不缺有傲骨的人,但清醒桀骜之人,通常都不大好过。 不随波逐流,浮萍没有可依傍的磐石,在这片改革和穷困交错的时代里,沈枝只是千千万万可怜人中的一个,而她这一生唯一一点幸福的时候,可能就是遇上一位军阀。 她和他有了“念枝”,“念枝”最初的名字已经不可考究,她后来被萧七捡回来,冠以生母的名字,这是后事。 而在有女儿“念枝”之后,沈枝很快被军阀厌倦,男人多风流,风流者最能造就伤心人。 沈枝大受打击,但腹中的孩子又好像让她突然有了精气神。 为母则刚,沈枝突然之间变成了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女人,她像一个闪闪发亮的聚光点,很快脱颖而出。 萧七在这时候,终于注意到她。 一个有了孩子的女人。 一个突然爆发出灼灼生命力的女人。 # 听到这里,念枝笑了。 萧七的思绪被打断,也没有恼,只是看她笑。 “你笑的时候,倒是有些像她。”他道。 “干爹,你真可怜。”念枝又笑,咯咯咯,停不下来。 萧七摇了摇头,从柜子里抽出一只红木雕花的老盒子。 “穿上吧,香榭丽之夜头名,就是你的。” 念枝一眼认出,那是记忆中“念枝”夺魁时穿的衣服。 一套旧式米色长裙,花纹繁复,带着几十年前的烟火气。 曾经她的母亲穿着她登顶,而今,沈枝的女儿也会接手她的命运,上一世,“念枝”和沈枝的命运何其相似。 然而如今,她是念枝,宋涟城,也不是原本的宋涟城了。 ……【、、、】 第83章 民国初年的文人大叔15 # 手杖、怀表、毡帽。 民国时期的绅士,尤其是一些学过西洋文化的,大多流行这般装备。 往来贵客,不是军装笔挺,便是手杖怀表大帽檐,端得一副风流。 香榭丽会所二楼。 原本坐着宋家五爷宋玥城的包厢内,此时只有一个人。 没有侍童,没有美酒,宋玥城也不在。 连他身后的暗阁内,都没有窥探的暗童。 灰色细绒的大衣,金丝边框眼镜,他没有那种延长出一根链子的怀表,只是手腕上一只磨砂银色的简约手表; 他也没有手杖,只是简简单单坐着,脖子上挂一条浅素色格子的长围巾,桌球摆着一副茶具。 茶具简约,茶香袅袅。 即便换了那身老旧的中山装,老学究依然是老学究。 骨子里的书生味。 香味馥郁的请帖随意搁在桌子上,翻开的内页上,端端正正三个手写体名姓。 正是宋家三爷的名讳,“宋涟城”。 # 而此时,念枝已经准备就绪,现在趁着没什么事,正在暗阁内拷问布朗。 布朗几乎占据了暗阁的大半空间。 大脑袋白色老虎嘴里叼着一封完整的节目单,整只虎耸拉着,连平日里油光水滑的皮毛都没有那么闪亮了。 “所以,当时阿弃是当场离开这个位面的?”念枝把布朗领回来之后,因为娄泽突然恢复初始记忆的事情和布朗对峙许久,倒是没有专门询问母老虎阿弃的后续事件。 布朗点头确认。 念枝沉吟了一下:“它并没有和’娄泽’相见?” 布朗一呆:“啊……它为什么要和他见面?” 念枝用关怀傻老虎的眼光看它,勉强解释:“宋涟城喝下去的凄离草,只可能是娄泽他……自己温养的,而当年,沈厌是在娄泽之前出事的,他不可能在当时就拿到那份还未存在的凄离草。” “……”布朗呆滞脸。 “我现在在想,阿弃,那个系统,真的是被抛弃的么?”念枝手指敲打桌面,一手往脑后抚了抚,整理思绪。 想了又想,念枝突然喃喃:“你知道,凄离草这种东西不很珍贵,但有了不属于其他位面的记忆的凄离草,就等同于不该存在的bug(漏洞),最容易被位面法则抹杀。” “布朗,如果你是阿弃,你要怎么才能护着包含s级位面信息数据的载体?” “当然是想办法躲过位面平衡局和法则的眼……”布朗还没说完就傻张大嘴,很久才蹦出最后一个字,“……线。” “……” “……” 念枝不再说话了。 她曾经以为自己当位面商人的这些纪元,熬过太久的岁月。 如今却突然得知,曾经最难以忘怀的人,也以同样飞蛾扑火的姿态沉浮多年。 如果阿弃是他的系统。 那他为何会变成和沈厌一样的位面流亡者? 阿弃又为何多了额间一道代表“抛弃残次品”的疤痕? 一瞬间,好像都有了答案。 # 香榭丽之夜,开场别出心裁。 漫长昏暗间,只有叮叮当当的酒杯声,淅淅沥沥的饮酒声,零零碎碎的交谈声。 一阵悠扬的竖琴乐曲,划开暗夜的沉寂。 礼花在天幕绽放,周围百扇窗户大亮,那窗玻璃内有暗纹,将烟火折射得五彩缤纷,难以辨别哪处光线为虚,哪处光线为实。 十二舞娘开场,乐曲是好曲,舞蹈是好舞。 十二处腰肢曼妙,媚而不露,半遮半掩,端得是虚实交错的美。 香榭丽会所,伶人共计八十一位,其中,当得“名伶”之名的,皆是当年最得名气和最有资本的伶人,共计一十二位。 十二舞娘,只是昭示了接下来的开场。 香榭丽之夜的头名,只有名伶可争夺,其余的舞伶、歌伶,皆是陪衬。 然而,即便是陪衬,也是极好的出头时机,说不准就被哪位达官显贵、军阀富商看中,一飞冲天。 比如上一次香榭丽之夜的歌伶“寄珊”,就是在伴奏时被姜家小少爷看中,直接凭借姜家的名声,挤进香榭丽十二名伶的行列。 # 最先出场的名伶,是上一届时颇有名气的舞女,只是江山换代,如今能登名伶之位,更多是在凭借原本的老本。 她也很知道自己在走下坡路,这一次,当真孤注一掷,半遮半掩的衣衫,流光溢彩的妆容,走的是她原本少有的风情路子。 这种场面,最适合开场,也最容易调动气氛。 从她跳出那一支舞的时候,藏于暗处的念枝就明白,她是无心头名,只搏出位了。 香榭丽会所要钱财名气,更要打出招牌,而高端会所的招牌,自然不可能是一个以风流姿态引诱魅力出名的舞伶。 但不可否认,这种效果是出众的。 众人专注的目光,和一盏盏亮起的天灯,都无疑说明了这一点。 或许一些文人雅士自持身份,不为这种类型的伶人名声添砖加瓦,但大部分的军官富商之类,没有这样的顾忌,舞曲达到最魅惑的部分,衣衫半解半掩,恰到好处,又撩人心弦。 斗灯冉冉升起。 喝彩声起。 第一位舞伶的斗灯,在四盏之后停下。 但舞伶本人已经心满意足,知晓自己的名气,还可以在接下去的一年内维持住。 # 第二位是歌伶,唱的流行曲目,嗓音带一点点微哑,很是独特。 第三位…… 第四位…… …… 舞曲过半, 第七位便是近几日最红的舞伶,新来的海外女子。 每个宾客手里都有歌舞单,上面说明了舞伶歌伶上场的顺序以及曲目。 在第六位结束之后,念枝可以明显感觉到,众人的情绪开始又一波高涨。 短暂的空歇和黑暗,一束略有点昏黄的长光投射在舞台上。 玻璃台面瞬间多出一片璀璨。 乐队并没有奏乐,却出现了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 灯光下先是出现一双脚,踩着闪闪发光的舞鞋,然后是大摆的衣裙,胳膊上缠绕长长的袖子,衣服上还叮叮当当挂满了长串小铃铛。 随后是饱满的胸脯,白皙的脖颈…… 最后露出一张东方人的面孔。 大摆套裙,两条乌亮发辫松松垂在肩头,脊背端直,步履轻盈,眉目清秀,举手投足自带一种安宁的气质。 暗处的念枝,瞳孔一缩,布满惊讶,她突然凝重了面色。 这个女人…… 是谢清婉。 # 即便那是三个位面之前的事了。 念枝记忆力素来极好,在看见这个海外出身却东方面孔的姑娘,她一眼就认出,这张脸,是c级总裁位面的女配、苏里的“情敌”、叶邵卓的倾慕者,谢清婉。 ……这是什么诡异的情况? 位面法则基础条款,非位面工作者无穿越位面资格,若有,则视为位面流亡者,见则驱逐。 就好像有些位面会有穿越者、重生者一样,其实这些人都是在属于位面平衡局要求遣返的范围内,也是任务者俗称的,bug,之一。 然而穿越、重生之流本就万中无一,普通位面之人,除却s级修真位面的飞升、s级机甲位面是星际时空跳跃之外,都没有能够跨越位面的能力。 位面和位面之间,可以有相似的人,但绝对不会有完全一样的人,这是违背宇宙法则的。 所以,谢清婉出现在这里,布朗甚至可以感受到她的灵魂波动和c级总裁位面时一样,这是完全不合理的一件事。 “这是什么情况?”布朗大写的懵逼,它这两天先是被关在笼子里,又是被母老虎□□,好不容易被自家美美美的主银找到了,结果又碰见这样一个*ug。 天啊撸,系统天性中的“去bug之执念”已经在熊熊燃烧了。 这个女人根本不算是位面流亡者,也没有和沈厌他们一样具备与法则抗衡的能力,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 说好的眼里揉不进沙子的法则呢? 怎么没有把她摁死? # 不论这厢布朗如何心绪震动。 那厢,谢清婉别具一格的开场已经吸引了大把目光。 她仰起头,眼里是燃烧的战意。 谢清婉,师从c级位面的那位月槐先生,尤其擅长古典舞。 而她刚刚摆出那个起势的姿态,念枝就认出了她的舞蹈。 那是念枝作为c级总裁位面女主苏里时改编的水袖舞——《佳人醉》。 乐音开始高涨,伴奏响起,音色饱满而绵长。 谢清婉在台上舒展成一朵盛开的芙蓉,水袖袅袅,身姿婉转。 这不是谢清婉的舞,这是宣战的舞。 她在告诉念枝。 谢清婉,回来了。 第84章 民国初年的文人大叔16 # 曾经的水袖舞《佳人醉》。 谢清婉在告诉念枝。 她回来了。 # 二楼偏角落的包厢内。 宋涟城看着那支有些诡异熟悉的舞蹈,觉得脑仁有些不适。 这种一阵阵涌上来的熟悉感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还有些缺失。 这一支舞,谢清婉跳得极其柔顺且曼妙,眼里却是灼灼的光亮,十足招人。 念枝压下心头的疑惑,开始思考位面法则是不是已经发现了她的所作所为? 这还算是一个不怎么难的考量。 她最担心的是,位面法则是否发现了娄泽的踪迹,又或者是否从沈厌出现的前几个位面就发现了这两个位面流亡者的存在,隐忍不发等待出手时机? 无论是什么考量,对于念枝而言,都是一道不小的障碍。 # 乐声悠扬,谢清婉一舞还未过半,天灯已经升起十余盏。 又是一个高难度的水袖动作,之后两处斗灯同时从两个方向升起,引出好一阵窃窃私语。 念枝点了点手指,打量几番,发现连那个支持伊瑞丝的章军阀都点了好几盏天灯。 几乎可以想象伊瑞丝的面色有多么难看了。 谢清婉扬起一抹笑,眼睛却是直直盯向二楼角落的包厢处。 念枝眼色一凝,那里正是宋涟城的方向。 宋涟城并没有点灯,谢清婉的眼色却是一直往那儿看,似乎很确定里面就有她想要看见的那一人。 而台上舞女不加掩饰的眼神也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他们交谈着,试图弄清那里坐着的是何人。 # “哪家的?” “宋家的吧?” “宋家?宋五爷?” “估计是了,宋家也就一个五爷最喜欢这场所。” “我记得……上次伊瑞丝出场那次,就是宋五爷在和章军阀斗灯来着。” “那这一次,宋五爷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嘿,难不成是对那个伊瑞丝念念不忘?等着斗她的灯?” “得了吧,要说他那次是置气我还信几分……” “……” 诸多猜测,都在各处包厢和一楼桌台边浮现。 念枝心中明了得很,包厢内,宋五爷并不在,更何况,宋五爷,早就不是原来的宋五爷了。 # 斗灯的数量增长很快,一直是两盏三盏的增加。 虽然不比伊瑞丝当初那一场直接加五盏灯的震撼效果,却是一步步稳扎稳打,逐渐的,斗灯的数目已经十分可观。 台上的舞曲行至终结,斗灯十三盏。 这个数字在洋人眼中,可并不怎么吉利。 谢清婉却好像浑然不在意一样,只是定定看了那角落包厢一眼,神色淡然地下台了。 这一番姿态,在众人看起来,就是一副宠辱不惊的姿态。 有夫人小姐暗暗鄙夷说她作态,但更多的人倒是对谢清婉颇有好感。 念枝看着谢清婉下台,似乎没看见她一样,直接从她身边走过去,连头都没有动一下。 耳边却传来一声细微的“呵”。 念枝没有理会。 # 伊瑞丝之前万万没想到谢清婉并没有跳探戈。 反而选了这样一个古怪的舞曲,虽然效果挺好,但伊瑞丝依然得意得有些想大笑。 在她看来,海外归来的谢清婉最能挑起气氛的就是探戈,这个强力对手直接抛弃了她的优势,反而去跳这种不知所谓的舞蹈,何尝不是成全她? 伊瑞丝心里高兴,又突然有点后悔自己拉上了上个季度得过头名的雪莉来搞个双人舞。 没有了谢清婉这个强劲对手,她再和雪莉一起上台,不是白白分给雪莉人气么? 想归这样想,伊瑞丝还是觉得,总体来说,她也没有亏什么。 谢清婉的舞曲之后,又是一位歌伶的主场。 而再下一位,就是伊瑞丝和雪莉两人的探戈。 即将上场的紧张,让伊瑞丝没有空闲去考虑念枝的舞蹈,因为她之前已经打听过念枝的计划,觉得她选了个没什么名气的舞,完全是自毁出路。 是以她完全忽略了念枝这个曾经的当红名伶。 # 轮到伊瑞丝上场。 她早就给章军阀吹了许久枕边风,几乎是音乐响起,伊瑞丝出场的一刹那,章军阀方向的斗灯就直接升起来了。 这个举动,知晓伊瑞丝和章军阀那点关系的人看了也就会心一笑,而消息相对闭塞、并不关心风月事的一些人,就被章军阀这一举动挑起了兴趣,觉得这个舞女肯定是有那么点名气和魅力的,也就顺便多了几分关注。 不得不说,虽然办法太直白,但还是很有效的。 奔放热情的乐曲,伊瑞丝一身艳红,之后上场的雪莉虽是黑裙,却也露得恰到好处,也勾出许多火热的注目。 探戈是最热情的舞蹈,从一开始,就占了很大的优势。 伊瑞丝非常清楚这一点,她和雪莉两个舞伶都是经验丰富,很快就挑起了大部分人的掌声,以及一盏盏升起的斗灯。 伊瑞丝下台之前,斗灯达到了整整二十盏之多。 而这些斗灯的计数,会根据雪莉和伊瑞丝两个人的情况分别估计,只是适当的调整几盏,更何况伊瑞丝是这场探戈的主跳,也就是说,伊瑞丝相当于拿到了十八盏左右的灯。 已经压过了谢清婉。 # 念枝好整以暇站着,等伊瑞丝过来之后,笑吟吟说了声“恭喜”。 伊瑞丝正意气风发,她身后的舞伶雪莉也是一脸喜色,雪莉觉得自己和伊瑞丝合作的举动十分正确,因为即使并不是伊瑞丝,她的成绩算起来也起码有十五盏斗灯。 伊瑞丝看了一眼念枝身上那件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米色长裙,眼里明显闪过一丝讥讽,更加觉得她不足为惧。 念枝也不恼,就着那身裙装,和和气气打招呼。 念枝身上的裙装,正是原主这具身体的母亲——沈枝的衣服。 花纹繁复,带着几十年前的烟火气。 在又几个歌伶舞伶之后,在场的诸位都处于一种并不十分疲乏,但也没有原来那样专注的状态。 其实这并不是一个特别有利的场面。 但念枝完全不在意。 她也没有什么花哨的出场,赤着一双脚,像一只小鹿一样,轻盈地走上了舞台。 台下和楼上包厢的观众,皆是一愣。 原因无它,念枝的装扮,实在也太不走心了。 # 大大的舞台,没有伴舞,没有乐队开场。 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话筒,和一个穿着半旧长裙、赤足行走、甚至直接素面朝天的少女。 哪里像是风月场所的头名争斗之夜? 分明就像个破旧教堂里,多出个唱诗班的姑娘! 几乎在一瞬间,众人议论纷纷。 当然,也有人认出了念枝。 “那不是前几个月最红的那个念枝姑娘么?”一个熟客仔细辨认了一下,惊疑不定。 闻言,其余的人才仔仔细细看起来。 他们发现这个素面朝天的小姑娘,居然真的是当初那个妖娆红唇、丝绒高跟鞋的风流舞伶。 “这什么情况?” “这装扮变化也太大了吧?搏出位也不是这样搏的?” “……哎呀,看起来年纪真小啊。” “说起来这个念枝本身年纪也不大吧?十六还是多少岁来着?” “啧啧……” …… # 念枝赤着脚,踩到了话筒支架的小台上。 “哎?这是要唱歌?她本身不是舞伶么?” “谁知道?” “……” 她也没有管周围的议论纷纷,轻轻缓了几下呼吸,开始发出吟唱。 第一声悠扬高亢的“啊”声发出来,几乎整个场面都瞬间凝滞了。 这一声吟唱极其空灵,像一只海鸥划过海面,像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大地,像第一只苏醒的小鹿奔过小溪。 她的声音明亮、饱满、圆润,音域宽广,像一场华丽的演出。 即使没有伴奏,她的声音也在第一时间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后台,已经卸完妆打算换一套华服的伊瑞丝,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 # 美声,是一种极其优雅的唱法。 这种音乐对歌唱者的技巧要求极高,念枝不但唱出了极高的音阶,还可以在此基础上清晰地咬字。 “nes-sundor-ma!nes-sundor-ma!——无人入睡!无人入睡! i-pes-tuafred-dastanza——公主你也是一样, guar-l-a-reedispe-ran-za!——要在冰冷的闺房, mailmiomi-sterechiu--s-sunsapra!——焦急地观望 .sul--ca-lodi-ro——.quan-dlu--de-ra!——那因爱情和希望而闪烁的星光! ……” 洲洲在暗阁内目瞪口呆。 “说好的要跳《醉登仙》呢?” 第85章 民国初年的文人大叔17 # “…… edilmiobaczio,chetifamia! (rir!) ……” 临时改变曲目。 念枝原本的计划是《醉登仙》,而《醉登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夺魁方式。 她一开始是想,《醉登仙》可能可以为“宋涟城服用自己手里存储了三个位面记忆的凄离草”这件事做准备,然而宋涟城突然恢复第一世的记忆,这就让她有点猝不及防了。 再加上现在谢清婉莫名其妙冒出来,抢先跳了差不多风格的水袖舞,反正宋涟城已经知道了她的存在,念枝便打算干脆转换方式,选择更加合适的舞曲。 这支舞曲,更是对原主母亲的交代。 歌剧的著名曲目。 《今夜无人入眠》。 # 从灯光熠熠的台上,念枝微微下垂的眼眸瞥见了萧七爷的身影。 难得的,萧七爷没有继续藏身暗处做他的幕后操控者,反而来到人群往来的一楼。 他今天一身西式的装扮,像是一位异国绅士。 头发齐整梳往后方,露出斜飞的眉峰,和饱满的额头,念枝的第一声歌喉响起,他的神色就变得专注而迷离,像是透过了念枝,看见多年前那个米色长裙登顶的沈枝,眼里有种像是吸食了毒品一样的深情。 又好像一个年轻人,要去见他心爱的姑娘。 萧七爷,是个痴情种? 念枝不置可否。 曾经她的母亲穿着这件衣服登顶,而今,沈枝的女儿也会接手她的荣光。 # 这个年代,有人慷慨激昂,有人附庸风雅,愿意尝试会所这种洋气地儿的人,大多都自诩先进,是以,在香榭丽会所的头名之夜唱歌剧,不失为一个极好的吸引眼光方法。 几乎在念枝开嗓的第一声起,某个包厢前就直接升起斗灯。 天灯一盏未开,斗灯先行夺路。 这是明显,就是要一捧到底的架势。 念枝认出那个方向是萧七爷事先安排好的托儿。 从萧七爷给了她这件衣服开始,念枝就知道萧七不可能让头魁之名落入除了“沈枝女儿”之外的人手里。 一开场的大招,完全是意料之中。 这是要直接捧出一个头魁。 # 随着念枝声音的愈发高昂,斗灯不断增加,斗灯之后无天灯,这居然成了一个仅存斗灯无天灯的场面。 第五盏斗灯升起的时候,香榭丽会所整个高且纷繁的大厅被映照得明亮。 得到越多的灯,名伶越是光芒万丈。 这是一个极其明显的人气显示,以及宣告。 香榭丽会所的一楼二楼之间的彩色窗户是内雕的洋货玻璃,光越多,越璀璨,越是清晰展示名伶的身姿。 这是一个良性循环。 “…… !lle!lle! all’ro!ro!ro! ……” 这一首歌剧的曲子并不长,念枝的歌即将结束,斗灯达到十二盏,成绩不错,然而这对于之前的几位名伶而言,并不出彩。 后台的几位名伶并没有放松,因为这支歌剧太过简短,还没到其余舞伶舞蹈的时常的一半。 在她的最后一个尾音落下的时候,骤然,灯光大亮! # 场内唯有斗灯之光。 这是香榭丽会所的规矩,斗灯起,普通灯光皆灭。 原本十来盏斗灯均匀分布在四周,将整个舞台照出相对明亮而均匀的色彩。 突然,舞台左侧的隐蔽包厢前,灯光一点又一点,一点又一点……急促而稳妥的亮起来。 又一点,又一点,又一点…… ……五盏、六盏……八盏…… 又是十盏! 像是突然多出一片月光,将其余的星光都掩盖,舞台上的素颜姑娘,左半边侧脸被照得愈发雪白,右半边脸,在即使有其他斗灯映照的情况下,也仿佛打下了一大片阴影。 念枝穿着米色的繁复裙摆,□□了脚踝,素面朝天,突然倾身,双膝着地! 没有血色的唇,半边面颊亮白生光,半边面颊隐藏在暗处,唯余那双眼眸,突然爆发出光泽。 “嘭!” 天花板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圆润的彩球。 随着那一声响动,沸沸扬扬的血色花瓣从天洒落,被左半边的光线一照,再一遮挡,花瓣在空中旋转飞扬的阴影铺满了整个会场。 # 纷纷扬扬的花瓣下,双膝跪地的姑娘,突然动了。 她的动作极其缓慢,像一支花枝蜿蜒生长。 整个会所右侧的灯光,突然一点点黯淡,那边的宾客惊奇地发现,他们点起的斗灯都灭了,随后又亮起来,却是妖异的红色。 左边是圣洁的刺目白光,右边是昏暗的殷殷红色。 众人不由得屏住呼吸,看那舞台中央的舞伶念枝。 灯光奇异,漫天花瓣曼妙,但最让人全神贯注的,却是舞台之间那个素颜的少女。 他们终于明白念枝为何是素颜了。 左侧光芒下,她的左半边脸像西洋传说里的天使。 右侧暗红下,她眼窝分明,唇色嫣红,肌肤像是被玫瑰花汁染就,随着她的起身,那些洒落在她发间、肩膀、裙摆处的花瓣也簌簌落下,像是她身体里开出的花。 赤足的少女彻底站起,她的头微微仰着,像是在看洒下花瓣千许的天空,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 斗灯一盏,接着一盏。 似乎这一个起势,就足够他们心甘情愿为她点起一盏又一盏价值千金的灯。 右侧斗灯苍白,左侧斗灯殷红。 # 念枝终于动了。 她左脚足点点地,右足悬空,撩开大摆的裙裾,却什么都没有露。 她身上的衣裙本身是米色,最易变化,撩起的裙摆像是浸足了汁液的硕大花瓣,展开,连带着她抬起的脚趾也透着明艳的红。 就着那点起的足尖,中间的姑娘以几乎违背常理的轻盈旋转起来,她的发梢飘起,像飞扬的风帆,她的裙摆变换,在亮白和嫣红中交织,像两株不一样的花在争夺养分。 伴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等宾客意识过来的时候,她的动作已经是随着伴奏变换。 花枝要生长,则需要汲取养分。 这些在场的军阀、名流政客……逐渐发现,随着斗灯的增多,光芒的增加,这个舞女的动作愈发轻盈而且高难度,这让他们即使明知道是一种吸引人气的手段,也心甘情愿点起一盏又一盏的斗灯,只为探寻这个舞伶的能力极限。 台上的舞伶几乎转成一朵花,她屈起的足也在旋转中改变,明明是简简单单的一层大裙摆,他们却难以分辨在她的舞蹈过程中,那裙摆到底有几层。 # 斗灯接近了三十盏。 二楼阁内的宋涟城,已经起身站在了窗边。 他的眼眸深沉得太黑,情绪翻滚,难以分辨。 他从来都知道沈洛多才,却也是第一次见到她跳这种舞蹈。 然而当他冒出这种想法的时候,好像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曾经见过她的舞…… 他曾经见过? 怎么可能? 修真者少有修习舞蹈的,即便有,也是以舞为攻击的舞宗女弟子。 而沈洛,却是他手把手教出的剑修。 在主峰的时候,大多弟子严于律己,少有以歌舞放松的时刻。 沈洛与他独处的时候,倒是偶尔露出娇娇女儿态,却还真从未给他跳过舞。 这样的念头升起,宋涟城觉得,这满楼的人,都是如此的碍眼。 那是他的弟子,他的姑娘,这些凡夫俗子怎么有资格看她? 然而就在他心中的想法几乎要被付诸行动的时候,他心里生出一个难以抗拒的念头,或者说,警告。这个警告告诉他,现在还不是暴露身份的时候。 什么暴露? 什么身份? 暴露给谁? 初度苏醒的宋涟城并不知道“位面平衡局”或者“位面商人”或者“位面流亡者”之类的存在,但强大的神念和灵魂洞察力让他感觉到,这一切,都和世界的法则气运有关。 即便这个世界没有灵气、没有武技、剑招,他依然发觉了这个世界和他曾经待过的位面的相似处。 可以归结于得道飞升之说。 就好像他曾经的修真界和传说中化神飞升的仙界一样,这个古怪的名为“民国”的年代和他曾经的所在,就是完全不对等的两个级别。 然而再如何相差,这两个地方的基础是一样的,都有“气运”。 宋涟城不能出手,在台边凝神注视了一会。 即使按照他的记忆,他只是在逝去之后突然醒来,突然来到这个有沈洛在的古怪世界,他也依然觉得,他的记忆力并不完整,一种长久未见的空虚和落寞充盈了他的五感。 他缺少了什么记忆,沈洛? 第86章 民国初年的文人大叔18 # 越是当红的舞伶歌伶,越有特权。 特权这个词,说好听也好听,说不好听,也不好听。 比如近日最红的谢清婉,得到了最好的比赛顺序,正正中中的第七位,打开一场别开生面的水袖舞。 这是因为谢清婉的名气。 比如老牌名伶伊瑞丝,不但拉了同样老牌的舞伶雪莉给她助阵,也同时拥有和念枝一样的、一开场就是斗灯的巅峰场面。 这是因为伊瑞丝的后台章军阀。 再比如此时安排了斗灯颜色变换的念枝,更是破费心机。 …… 台下的其余舞伶歌伶暗暗吞下恼恨的心头血。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是有不公平的。 人生若是讲究公平,说个十几二十年都说不清。 无论是谢清婉的最好出场,还是伊瑞丝和念枝的斗灯,都是不公平的,但这一切不公平,都是她们自己争来的。 比如伊瑞丝委身于既没有样貌也没有才气的粗俗章军阀,比如扮作曾经的名伶沈枝起舞的念枝。 想要优势,就要会争、会抢……有舍才有得。 世间不公平太多,更何况风月场? # 台上舞蹈已经接近尾声。 这几乎已经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头名之夜,念枝的斗灯已经超过了三十。 素颜的姑娘做出最后一个收势的姿态,蝶翼般的眼睫下垂,打出极长的一道阴影。 落幕之时,掌声长久未歇。 玫瑰花瓣还在下落,像一场不打算停歇的花雨。 帷幕在眼前缓缓打出阴影,念枝没有再看,正打算下台,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并不明显的反光。 那是…… “嘭!” “啊!” “有枪击!保全!保全呢!” “嘭!嘭!”又是两声枪响。 “啊啊啊……”女性宾客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后台先是死一般的寂静,然后便是突然疯狂起来的喧哗和奔跑声。 原本最注重仪态的歌伶舞伶皆慌慌张张不顾一切,穿着长裙的直接一把将裙摆撩起来,一脚蹬掉高跟鞋就开始躲藏。 念枝本该是最容易瞄准的目标,因为偌大的舞台上只有她一个人。 可是直到念枝赤脚离开舞台,往宋涟城方向赶过去,她所在的地方都没有受到哪怕一次枪击。 离去之前,念枝透过两道帷幕之间小小的空隙,一眼瞟到枪击最严重的地方——章军阀的包厢! 血迹顺着栏杆,像是被喷溅上去一样,洒出一道道血点子。 确定之后,念枝转身就走。 她并没有发现萧七爷的身影,不能猜测这个香榭丽会所最大的幕后老板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但是想来,可能有他的手笔。 毕竟整个香榭丽会所的暗阁情报系统,和那些无处不在的暗童,都不是说着玩玩的。 # 二楼的隐蔽包厢,宋涟城在枪声响起的刹那,就远离了可以被瞄准的位置。 即便有关于这个世界的所有记忆,他其实并不是很适应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有点像修真者用的法器,用一样小小的黑东西杀人。 包厢和外界有一层格挡,外面的人的视线并不能看清里头。 他在包厢的内墙上摸索了一阵,以他的精神力,在今天来到这个会所的时候就发现了包厢内别有洞天,而这一处包厢墙内的暗阁,与外界其实是联通的。 寻到极其隐蔽的机关,宋涟城探测之后,打开了暗阁的小门。 暗阁内唯有镜面一块,弯曲附着在墙面上的铜管几根,和一把简陋的椅子。 在宋涟城触动机关的同时,暗阁内的洲洲就先行离开了。 他一边关掉了暗阁和暗道之间的连接门,一边忍不住嘀咕:“念姐姐看上的这老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怪胎?!” 宋涟城没有在意已经离开的暗童。 他反手再次关掉了暗阁和包厢的连接门,门一关,外面的枪声居然依然清晰可闻,想来是这个暗阁内设备的缘故。 轻轻巧巧的脚步,洲洲守在门外,眼巴巴望着暗道外头,终于等到念枝出现。 “哎呦我的好姐姐哎,外头枪战怎么样了?”洲洲扁嘴,“我被你家那个赶出来了,都没法看外头情况。” “估计是姓章的被喂枪子儿了。”念枝随意道,“我在这儿就行,你要是想去凑热闹,就到胡爷爷那边去,估计他那儿现在聚了好多人呢。” “好嘞,见色忘弟啊姐。”洲洲贫了句嘴,哧溜一下就溜走了,也不知道是要去看戏还是也顺便插一脚。 # “吱呀……” 长裙繁复的赤足姑娘露出小半张脸。 一抬头,就对上一双深沉的眼睛。 黯淡的暗室,唯有镜面映照外包厢场景而带来的一点点光亮。 男人戴着儒雅金丝眼镜的脸在光影下显出一种格外的锐利。 灰色细绒的大衣,大衣口袋里塞着临时从茶几上抓来手里的请帖,微微露出“宋涟城”三个字的半截。他手腕上一只磨砂银色的简约手表,脖子上挂一条浅素色格子的长围巾。 活脱脱一个民国学者。 除了他深邃而灼热的眼神,眼前这个男人,和修真界凶名远播的娄泽尊者完全搭不上边。 念枝侧着身子探进来,脊背端直,眉眼带笑。 “先生……” 师尊…… “好久不见。” 千万年未曾谋面。 “先生一个教书人,怎么也来这风月场?” 让我好生等待。 # 宋涟城没有回话。 他的视线一寸寸描绘着她的面容。 这不是他手把手教导的弟子的脸,然而这个名为“念枝”的姑娘,却有着和沈洛一模一样的眼神。 狡黠、清润,像初开的木棉。 他知道她是沈洛,就像她知道他不是宋涟城。 法则的力量遍布世界,每一处响动,每一帧画面,都是世界的触手。 从宋玥城用凄离草恢复他的记忆的时候,宋涟城就感觉到宋玥城隔绝了当时整个宋宅环境外的能量,而在他们离开那个区域之后,无论是出现在宋宅的念枝,还是刻意挑衅他的宋玥城,都没有提及他们最开始那一世的相关信息。 天生的警惕让宋涟城顺从规则,按照原主的记忆行事。 念枝一进来,就摆出了舞伶“念枝”的架势,宋涟城顿了一下,道:“你也没有同我说过,你是香榭丽会所的舞伶。” 暗阁之外,枪声、喧闹声、高跟鞋在地上踢踢踏踏的声音……杂乱不堪。 这两个人却好像完全忽略了外界,说着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语。 等了千万年的岁月,再见面的时候,却不能唤你,不能念你,不能问候你。 念枝的心脏“噗通”,“噗通”,急促跳动。 她像是终于靠近了甘泉的沙漠徒步者,小心翼翼,又唯恐这是海市蜃楼,一场空。 从娄泽回归以来,这是念枝和宋涟城的第一次见面。 # “先生也没告诉念枝你是谁……”念枝栖身靠近他,淡色唇瓣直直凑向他的下巴——像一个舞伶,在挑逗她的恩客。 宋涟城没有躲闪,一张脸板着,还是那副老学究的模样。 念枝却没有去吻他,后退一步,单手抽出了他口袋里塞着的请帖。 “宋、涟、城……”念枝挑眉,“宋家,三爷?” “嘭!”又是一声枪响,这一声仿佛在耳边炸开,明显是枪击打到了这个暗阁外的包厢。 念枝看都不看一眼,只是直直站立着,单手背在腰后,另一只手轻轻摇晃手里的请帖,请帖的暗香一点点散开,将这个小小的暗阁熏出一点旖旎气氛。 阁外是枪火纷飞,哭嚎和反击声遍地。 宋涟城却觉得此时什么都不想管了,他看着眼前的姑娘微微偏着头,晃荡着手中写着三个字的请帖,觉得这张写着这个身体原主姓名的请帖格外碍眼。 念枝似乎依旧保留着千万年前的习惯。 当年那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使完一套基础剑法,总是小心翼翼又有点期待地偷瞄过来,也是习惯性的偏着脑袋,随时都准备被发现之后转过去。 那时候他还是一个不善言辞的师尊,从未带过徒弟,也甚少给她什么鼓励。 而沈洛就会在他不表态之后,不自觉地抿紧下唇,咬出一个略带苍白的月牙。 然后日日夜夜地专研琢磨。 宋涟城的眼眸又深了几分。 他一手伸出取回她手里的帖子塞回去,念枝愣都没愣一下,只是笑着看他,挑衅一样:“被抢了东西恼羞成怒啦?我可不知道堂堂宋三爷是这样……” 脖颈被一双温热的手扣住。 唇上也是一暖。 触碰了他的唇珠。 第87章 民国初年的文人大叔19 # “被抢了东西恼羞成怒啦?我可不知道堂堂宋三爷是这样……” 唇上一暖。 “唔。” 触碰了他的唇珠。 她和很多人接过吻,叶邵卓、释迦、谭啸……他们都是他,他们都不是完整的他。 眼前的男人,也不是完完整整的娄泽尊者,他的记忆尚且斑驳,他的过往尚且残缺,可是这一个又一个位面走过,躲避着位面法则,寻觅着他的踪迹,好像自己又将他的形象一点点完善起来。 如果是曾经的他,遇见隔壁在夜里起舞的她,会怎么样。 如果是曾经的他,屈身精神失常的帝姬手下,会怎么样。 如果是曾经的他,在丧尸围城之时带着盲姑娘逃亡,会怎么样…… 这些她都想要去幻想,如果自己是这样那样的人,他会如何待她。 如今终于知道,是他的话,对着已经一身烟火气、满身疲惫不复从前的她,又会怎么样了。 她不叫他娄泽,不问他过往,除却位面法则的原因,最重要的是,她不敢。 经历了多少位面的位面商人沈洛,早已不是当初学会了剑招就满心期待他夸奖的小徒弟了。 惟愿,你初心不减。 # 他们曾经很少接吻。 在主峰的时候,挂名弟子不少,亲传弟子却少得可怜且全是男性,自从沈洛成了娄泽尊者的关门弟子之后,主峰的殿内更是几乎不见人影。 即便是相互知晓心意的时候,他们也只是点到即止,触之即分的吻过。 宗门内,眼线众多,越是庞大的宗门,越有乌七八糟的事儿。 一方面是小心他人,另一方面,也是无法挣脱“师徒”二字的枷锁。 如今这枪声凌乱,室内昏暗,到成全了相隔千万年再次相触的两个人。 念枝的唇瓣被男人的呼吸搔得有些痒。 恍恍惚惚的,不知道是谁撬开了谁的唇齿,不知道是谁的呼吸乱了谁的心弦。 踮起足尖,整个人的重量往那个人依靠,在她玉白的胳膊慢慢勾上男人脖颈的时候,念枝突然恍恍惚惚晃过一个念头。 忘记是在哪个位面里,她曾经看过一本书,好像叫做《倾城之恋》,或者是个其他什么名字,她记不太清了,但她记得里头讲的一个故事,那个名为白流苏的女主角这样想,“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是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谁知道呢?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倾覆了。” 而现在念枝觉得,好像这满会所的枪声,那些流淌在地上的鲜血,那些不知道逃到哪里去的歌伶舞伶……都是为了成全她,成全她在此时此刻偷来的一个唇齿相济。 他的唇珠像她记忆里一般舒适; 她的胳膊绕着他的脊梁。 他的金丝边框眼镜有一点磕到她的眼睑; 她的膝盖在悄悄摩擦他的长腿。 他的手指似乎绕过去在摸索她的腰腹; 而她将自己抬得高高的,恨不得整个人都嵌在他胸怀里。 …… 他黑黢黢的眼眸不愿意闭上,就好像她也不想闭上眼睛一样。 # “嘭!” 外头包厢的墙被人狠狠踹了一脚。 “我说,老子在外头累死累活的,你们还不出来?”外头的枪声渐歇,又响起男人懒洋洋拉长的语调,“三哥?在里头磨叽什么呐?” 宋涟城看都没往外头看,两个人的呼吸都急促,离开念枝的唇瓣的时候,男人像是下意识一样轻轻咬了一下她的下唇。 咬完之后,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宋涟城避开念枝难得显得茫然的表情,将脸埋在她光洁的脖子边,想要平复一下呼吸。 然而他有些狼狈地发现,即使错开她的眼神,他连她身上隐约的花瓣香味也无法抵挡。 最后只好苦笑着,替她理好额发。 门一开,就看见宋玥城闪瞎人眼的风流笑。 桃花眼的男人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白色衬衫上星星点点血迹,有些凝结了,有些还在晕开。 “嗯?”宋玥城一眼就看见念枝,立马开始调笑扯嘴皮子,“哟,这不是上次在街上遇见的念、姑、娘、么,三哥你动作够快啊,她上次来宋家拜访的时候你应该没见着她吧?” 宋涟城没有接这个话茬:“那边解决了?” “哎呀不巧,姓章的心口有护心镜护着呢,啧,真够小心他那狗命的。” 宋玥城一说,念枝就确定今天确实是这人搞的鬼了。 倒是没想到宋涟城也掺和了一脚。 # “别告诉我一枪都没中。” “哪儿能啊,左边打不进去还不能打右边么?”宋玥城吊儿郎当,一双桃花眼颇有深意看着念枝,“更何况,有念姑娘的干爹在,我们也省了不少力不是?” 念枝沉默,萧七爷会帮忙,她原本是保持怀疑态度的,但根据她推测的一些情形看,原主这具身体的母亲沈枝的死亡,估计是和章家的谁有关系。 不然,以萧七爷对沈枝的态度,他是不会容忍有人在他心目中的“再现沈枝夺魁之夜的景象”这一时刻捣乱的。 “这家伙要是倒下了,章家主事的还真没几个,老的那些,早该两只脚都踏棺材里准备了。” “提前恭喜你立功了。”宋涟城浅淡地笑了笑。 “你还是不回去?”宋玥城在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一包洋烟,手指轻轻巧巧一提溜,“叮”的一下开了一只亮银色的火机。 色泽变换的火苗,轻轻舔舐上洋烟的头部。 他吸了一口,烟气从唇边晃荡出来,宋玥城叼着烟,手臂却越过宋涟城,在烟盒上一弹弹出又一根烟递到念枝面前:“念小姐该是会抽的吧?来一根?” 念枝闻着烟味有些心痒,她算是老烟杆,原主也是,身子骨里都有瘾。 按照原主的个性,即使是在她心心念念的老学究面前,还是会选择来上一根。 这样想着,她也接了过来。 宋涟城难得诧异,倒是没有说什么,任由宋玥城给念枝点上火,细碎的烟雾从念枝唇瓣漏出来一点。老男人看得有点想笑,弯起的眼里带出笑意,眼尾也有几处细密的纹路。 他觉得顶着这样一张面容的念枝像个孩子在偷偷抽大人的烟卷。 念枝剜了他一眼。 宋玥城看在眼里,垂了头,落下的几缕刘海遮住他的眼神。 不知道在回想什么。 # 这一场枪战,带来了三大后果。 最直接的影响,自然是香榭丽会所的头名之夜半途结束,不过众人默认最后的赢家是曾经大红大紫又沉寂了好些时日的舞伶念枝。 其二的影响,就是香榭丽会所这些时日难得闭门搞装修,生意落了不少,而萧七爷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幸好他这个后台的余威仍在,也没什么人来会所捣乱。 最严重的后果,是在香榭丽之夜中弹的章军阀。 章家前脚刚刚得到消息说明面上的顶梁柱昏迷不醒,后脚就被几处势力合起来咬了狠狠一大口,章家的各种阴私事儿的证据都被宋家抖了出来,摆明了一副要打压章家的样子。 章家老太爷直接被惊动,他多年修身养性,到了要进棺材的年纪还得经历章家的大动荡,也是可怜。 # 章军阀所在的病房外。 伊瑞丝发髻齐整,在病房外不住往内瞟。 众卫兵知道她是章军阀的人,但还是不会在这种时候放她进去,伊瑞丝只能被拦在外头,什么情况都搞不清楚。 她当然不是真爱章军阀,只是她得确定了她抱着的这棵大树有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若是她另投他主,而章军阀好了起来,那她可承受不了被章军阀泄愤的后果;而若是章军阀起不来了,她也得早早找到下家,维持住她在会所的地位。 总而言之,即使得不到信息,她也得先在这儿做做样子,说不准,万一章军阀醒来了呢? 今日又是无功而返的一天,香榭丽会所正在搞重修,也没她什么事儿,所以空闲的时候都往医院这边转。 回去的路上,刚刚离开这个楼层,伊瑞丝就被墙外那个看不清脸的背影吓了一跳。 那背影转过来,白皙清秀、楚楚可人的脸。 素净的衣服,乌亮的头发没有扎发辫,只是松松垂在肩头,眉眼皆是安宁的气质。 可不就是同她一样被挤下头名的谢清婉么? 伊瑞丝揽揽头发,以为这人是来看她笑话的,忍不住出言嘲讽:“哎呦喂,这不是大忙人谢姑娘么,怎么跑这地儿来了?看什么病呐?” 谢清婉完全不接挑衅,反而柔柔道:“听闻上次头名之夜有位宾客伤的重,又听说姐姐你时常来探望,我就想着都是香榭丽会所的一员,姐姐你这般有责任心,我也不好意思一直缩在会所里不出来。” 伊瑞丝鼻子都要气歪了。 她很快想到了很多层的意思,比如这个小贱人看也她不顺,想着来对她冷嘲热讽……什么的。 哪料谢清婉又道:“我听闻那位受伤的军爷是被人暗算,不巧,前几日我听见一些消息,当时没想明白,现在仔细一回想,好像同这次的枪击有关……” 伊瑞丝终于凝滞了面色。 ……【看看作者有话说嗷┗|`o′|┛~~】 第88章 民国初年的文人大叔20 # 香榭丽会所的枪击案件,从香榭丽会所迅速重修之后,就没有人再提及。 香榭丽会所的效率极高,不到半月就重新灯火通明,夜夜笙歌,比原本的会所还要富丽堂皇、美轮美奂。 萧七爷倒是一直没有现身,章家即便有了老太爷出山也只是苦苦支撑,宋家五爷宋玥城一直待在宋家闭门不出,宋家三爷……在众人心目中,他还是一个神出鬼没没什么存在感的名号。 这期间,念枝去过一次萧七爷的卧室。 她走进去的时候,完全没有在意周围的摆设,只是往内室走,一直走到头。 …… 果不其然。 念枝叹息一口气,看见最里面的案牍上只有一个偏深色的印子,方方正正,像一块长方形长久放置但又被拿走之后留下的印子。 那个地方,曾经放着一块牌匾。 念枝知道,那是沈枝的祭奠牌匾。 萧七爷去了哪里,她差不多可以猜测了,然而她并不打算去寻找。 她和萧七爷,说是养父女,其实没有多少感情,萧七爷对她,也更多像是对着昔日爱人的影子,毕竟念枝和沈枝有着相似的面庞。 不管怎么说,仁至义尽就够了。 # 章军阀的病房被严加看守。 他左胸的伤势并不能完全恢复,如今也更像是吊着一口气,要死不死,要活不活。 伊瑞丝不知道为什么,即便得到了消息,也天天去那边报道,完全是一副情深似海深情不悔的模样,弄得香榭丽会所一众人二丈摸不着头脑。 整个京都好像又恢复了往日的歌舞升平,该起义的起义,该□□的□□,该享受的享受,好像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唯一的不一样,可能就是,清河街道的清河学堂里,换了个教书先生,是个胡子蓄成山羊胡子的老先生。 念枝也再没有去过那个学堂。 她同宋家,似乎就此就没什么瓜葛。 但也只是似乎而已。 当初她在香榭丽之夜的舞蹈成就了她的头名,当她舞蹈的时候,天灯斗灯数目惊人。 只是到底没有超过香榭丽之夜那一场的惊世骇俗。 人们津津乐道于她的常客和风头,各地的富商、有名的公子哥儿、还有一些军阀,都想要包念枝的场子,结果次次都有人先行预约。 曾经有不服气的公子哥儿找人跑去理论,却被告知了什么情况,倒是再也没有闹过。 这就给念枝的头魁之名再添加几分神秘感——毕竟,她有个神秘又后台强劲的恩客呐。 # 众人纷纷猜测的恩客——老学究宋涟城,此时正在会所里。 一盏清茶,一间小花厅,一竖屏风,一个美人。 若是有风流才子于此,必然要感叹,当真是逍遥好去处,是个会享受的。 然而此地并没有风流才子。 只有一个冷肃着一张脸的老学究。 美人榻上侧卧着的美人儿一手提溜着烟杆,一手支着下巴,眼睛像狐狸一样笑得眯起来,吸了一口烟,吐出点雾气:“先生来我这儿,就是来喝茶的?” 男人的眼睛盯着她手里的烟杆看了看,带着点呆萌的意味。 念枝就噗嗤一下笑了:“还是说,先生也想来一口?” 说着,她就支起身子下榻,两只脚丫子随意伸到下边的高跟鞋里,踩都没有踩好,就扭着点腰肢、趿拉着鞋子往他这边靠。 宋涟城怕她摔了,两只手伸过去抓住她胳膊。 念枝又笑,停不下来,直接顺着他胳膊倒坐在他大腿上。 美人儿涂得艳红的唇吐出白雾一样的烟气,烟气是水薄荷味的,有点呛人,但也有几分好闻。 她把吸了一口的水烟往他唇边凑:“我看先生无聊得很,来一口?” 男人垂了垂眼眸,当真开启唇瓣,叼住她手里的烟杆。 念枝本来只是逗他玩儿,哪里想到他真的上口了,手都有点僵硬。 估计是嫌念枝不专心,宋涟城替她抬了抬烟杆的位置,一口烟气含在嘴里,也没尝出个味道,下一刻就直接呛了几声。 念枝一愣之后,笑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男人的眼里明确写着“这玩意儿一点都不好闻”几个大字。 # 美人的娇笑从室内往外头传。 快步走来的侍从满头大汗,到了门口又听得愣了愣,还是硬着头皮敲门道:“三爷?三爷?” 宋涟城原本又是无奈又是有点尴尬地看着怀里人儿笑,听见这声音又好像被解了围,难得松了口气:“什么事?” 外头那人犹豫了一下。 念枝很识趣,从他大腿上下来,懒洋洋喊:“外头的小哥进来说吧。” 她早就把林初派到别处去了,剩下的侍女霜冷也有别的事儿要做,此时门口倒是没有个通传的。 侍从汗津津进来,头也不抬,慌乱道:“小少爷他……被绑了。” 宋涟城一怔。 宋家的小辈,只有一个。 已故的宋二爷的独子,宋星星。 # 绑架方明确要求、指名道姓,要宋家三爷去赎人。 这就很是奇怪了。 众所周知,宋家三爷文不成武不就,在海外留了洋回来,也不接手家族事业,也不知道整天在哪里。 宋星星是宋二爷的独子,宋二爷夫妻死得早,和其他几位爷又不是同父同母,这孩子在宋家的地位其实很尴尬。 宋星星和宋涟城关系好,这件事,倒也没什么人知道。 宋星星被绑架,绑匪不找主事的宋老太爷或者宋玥城等,反而来找宋涟城…… 念枝眉头一皱。 上一世可没这一出啊? 白虎布朗在花厅内的小隔间传音:“洛洛,剧情出问题了。” “我知道……”念枝扶额,这马后炮也是够了。 她想来想去,列出好几个可能的方案。 也想过是不是章家搞的鬼,毕竟章家被逼得狠了,狗急跳墙也说不定。 可是绑架宋星星有什么用呢? 说到底,宋星星这个小辈,并不是很有利用价值。 布朗在后头很明显感觉到了念枝的不满和疑惑,补救道:“而且我感觉到那个外来者的位置不在原地了,方向是……” # “说是在雁尾山山腰交人。”那侍从补充道。 宋涟城和看了念枝一眼,念枝忙道:“我也去。” “那些人要找的是我,你待在这儿。” “是啊念小姐,您就别添乱了。”侍从的语气里其实有掩盖不住的不以为然,在他们宋家的下人眼中,这些舞伶歌伶什么的,再怎么有名气,也是配不上宋家人的。 念枝也不在意,只是问:“对方指明了只要三爷他一个人去么?” “说是只让三爷一个人上山赎人。” “我跟你去山脚。”念枝示意宋涟城,“你还没有恢复,我能帮你。” 白虎布朗也从后头探出头来,“嗷呜”一声,表示它可以帮忙。 宋涟城这几天已经见过这只奇怪的老虎很多次了,可是侍从并没有见过,吓得差点叫出声,被宋涟城一个眼神制止了。 宋涟城很清楚他的能力并不能完全使用,在不知对手的情况下,他单独去确实不保险。 而念枝手下的那只蠢老虎,他这些日子见识了一些,知道它有些厉害。 于是事情就变成了念枝和宋涟城和一只白老虎往雁尾山方向去了。 # 宋家更早得到消息。 被逼着不让出人力,可宋家并不是好欺负的,暗中里不少人手都往雁尾山集合。 念枝坐在车里,感觉到隐隐的不安。 布朗嘀嘀咕咕:“那个外来者的味道越来越浓了,肯定是她也掺和了一脚。” “她是怎么来的?你搞清楚了么?”念枝又问,她此时有点担心那个虎头虎脑的宋星星。 “说起来……”布朗严肃了一下,“我总觉得这不是巧合,也不是什么时空絮乱什么的导致的漏洞,位面法则还没有这么大的漏洞。” “……所以是位面法则把她弄来的?”念枝突然想到这个可能。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可能……”布朗忧心忡忡,“可能是沈厌、娄泽暴露了?可是现在这个架势又不像是暴露了啊,不然法则不可能这么温和的。” “……做好最坏的打算。”念枝深呼吸了一下,“我记得上一次法则的动荡是由于那个前辈商人要挽回爱人的灵魂(位面商人前辈的爱人),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安啦,就算是法则发怒了,我还是可以把洛洛你完完整整带出去的,不用担心~”布朗信誓旦旦。 “那娄泽呢?”念枝看它,“我不能冒着这样的风险,把紧急应对程序启动吧,我心里头不大安心。” 第89章 民国初年的文人大叔21 # 雁尾山。 位居京都之北。 其山势高、而险。 一辆低调的轿车在山脚停下。 司机往后座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道:“三爷,念姑娘,到了。” 顺带还小心翼翼瞥了一眼扒拉在副驾驶座的白色大老虎。 天知道他在开车的时候整个人都在颤抖好嘛! 三爷养着的那个伶人怎么会养一只老虎? 这不科学! # 宋涟城让司机到外头候着。 那司机忙不迭往外头去了,布朗在原地龇牙咧嘴。 “山上情况怎么样?”宋涟城问。 虽然是像是在问布朗,但他看的是念枝。 念枝给布朗递了个眼色,白虎往山腰处看去,眯了眯浅金色的虎眼:“人很多,五六十个,那个外来者谢清婉的气息也在,还有……咦,怎么还有个女的?不知道是谁。” 系统在这个民国位面其实也有些限制,有些信息并不能完全得到。 念枝知道布朗现在得到的信息已经很多了,也没有继续追问,对宋涟城道:“有五六十个人,你上去很危险。” 而且有个和她有点仇怨的女人在,念枝想,谢清婉应该是不死心,也不知道究竟她想做什么,但这件事念枝也没法和宋涟城说,况且若是说了,宋涟城必定不会让她上去的。 虽然现在也没什么可能跟上去就是了。 但还是要试一试。 “先生,让我跟你……” 话没说完,念枝就从宋涟城的眼里明明白白看出来,这事没得商量。 当年娄泽强制她不能连夜练习剑招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幅不赞同的态度。 “……让布朗跟着你。”念枝妥协。 “好。”宋涟城看着她,突然笑了笑,伸手安抚她,“别怕。” “……我才没有在怕。”念枝撇嘴,把右手往左手按,视线转了几下,支支吾吾没话找话,“枪支准备好了吗……唔。” 男人的唇落在她额头上。 微微灼热的呼吸吹拂,吹动了她的额发。 “……等我。” 说完,将枪支藏好,推开车门,扯出布朗,头也不回地去了。 宋涟城的暗色风衣在山脚风的吹拂下荡起一片衣角。 他离去的身姿高大而挺拔,脊梁像是不屈的青松。 这个场景,如果换上宽袍广袖的道袍,或者是再配上一柄银光乍现的长剑,端得一副修士风貌,也愈发贴近……她记忆最后那人的身影。 一人仗剑,三尺青锋,夺人性命。 也葬送了自己的命。 # 念枝没由来地一阵心悸。 就好像,这一去,就难再见面。 明明只是一干凡人的局面,明明有布朗在她本该淡定等待……可这一次心悸,却让念枝改了主意。 等到宋涟城的身影往山腰上走去。 念枝后脚跟了出来,一个掌风,劈晕了守在边上的司机。 她要隐匿气息靠近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定然是发现不了的。 山间小路略有些嶙峋。 念枝选了一条侧边的道路,和布朗神识沟通传递消息。 “嗷主人你上来做什么?”布朗挠了挠耳朵,它在有人出现的时候就躲了起来,一路跟着宋涟城,于是此时就顺便看了一眼身边走着的男人。 “感觉情况可能有变,你给我指路,别暴露了。” “好的好的……嗷?” “怎么了?”念枝心里一紧。 “上面有人来接引了,是个穿黑衣服的。”布朗嘟囔了一下。 那个黑衣人看着宋涟城只身一人,显然很满意,却直言让宋涟城卸了枪支。 “你认为可能吗?”宋涟城看了他一眼,嗤笑,“你们也别得寸进尺,宋家是只有一个小辈,却也不是不会有其他的小辈。” 言语中的意思,却是要放弃宋星星了。 黑衣人面色不好看,他的任务是引宋家三爷上去,若是这也完不成,那就等着领罚吧。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还是黑衣人首先败下阵来:“宋三爷请。” # 念枝三步冲刺,跳到了树上。 这里已经是山腰,靠近了布朗口中说过的地址。 透过树丛,隐隐约约看见一伙人马。 她扫了一圈,没有看见宋星星。 其中有个面容清秀的姑娘,念枝一眼看出,那是谢清婉。 她身后还有一个人,穿着黑色的大袍子,看不清脸。 可是念枝瞟了一眼那个人的手。 手指嫩白细腻,手腕处有一颗红痣…… 伊瑞丝! 念枝记忆素来好,见过伊瑞丝多次,早就摸清了她的身体特征。 “主人,我感觉到了那个姓章的。”布朗惊异,“不是说他在病房里垂死么?怎么在这堆人里面?” “……你传音给宋涟城知道。” “还有你们口中的小毛头,我隐隐约约感觉在远一点的地方,估计被藏起来了。” “宋星星周围有几个人?” “五个。” “好,我先去找他,你看着宋涟城这边。” # 靠近宋星星的方向。 念枝取了个巧,弄出声响,在引出两个人查看之后,用绑在大腿上的刀子,削掉那两个人的咽喉。 两个人出事,一直没有回来,剩余的三个人顿时警戒起来。 一个人挟持住宋星星,小胖子不哭不闹,虽然眼里还有惊惧,却分外安静。 可能是猜出有人来救他,眼里又忍不住担忧。 还有两个直接喊道:“谁?出来,不出来我们就弄死这个小胖子。” 念枝之前已经收缴了被抹脖子的两个人的枪支,现在却不能用,怕惊扰了前边的大列队。 闻言没有出现,任由那人在宋星星脖子上压出一道红痕。 她需要慢慢来,而那几个人并不会真的伤害宋星星,毕竟宋星星还要被用来威胁宋家。 # 前边。 布朗藏身在密林内,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它之前已经给宋涟城传了音,宋涟城对此虽然惊讶,但也没有多想,毕竟修真界能口出人言的灵兽虽然少但不是没有。 对于自己被当成灵兽这一点,布朗表示,大人不记小人过,呸,壮虎不计小人过。 率先出声的是一个领头的。 “宋三爷倒是有胆量,当真单独前来。” “宋星星呢?”宋涟城直接了当,“你们要什么?” “宋家这几日做了不少的事儿,我们主子有些生气,只好委屈宋小少爷来我们这儿做做客了。” 宋涟城明了。 还能有谁?一开始就猜出是章家。 “宋家对章家的打压,我说了不算。”宋涟城淡然,“你们找上我做什么?要找也该找主事的。” “宋三爷也别谦虚,若不是老太爷得了消息,我们也猜不到甘心做个教书先生的宋家三爷手里握着宋家的大底牌。” “先让我见宋星星。”宋涟城皱了皱眉头,不欲多说。 走出来说要去带宋星星来的却是个姑娘。 宋涟城瞥了一眼,没印象。 # 谢清婉咬了咬下唇。 她和章家合作,不过是为了她的计划,哪知道宋涟城连认都不认识她。 她自诩在香榭丽之夜上用了足够特殊的方式,哪里想到这个人根本没看她。 难道说一直以来都必须如此吗?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都这样无视她? 谢清婉压抑住心里翻滚的感觉,往关押宋星星的地方走去。 这厢宋涟城和黑衣人还在谈判,那厢念枝却是出手了。 她在修剑的时候,最引以为傲的剑法不是专注于攻击强度,而是速度。 速度这种东西,对手上功夫和足上功夫的要求都高。 她身形骤然出现,躲过惊诧的黑衣人慌忙射出的子弹。 “嘭”、“啪”……几个弹孔。 念枝轻盈跳跃,避开了子弹的袭击点。 几个弹痕,在树干和土地上出现。 往这边赶来的谢清婉听到了声响,脚步一顿。 真巧看见念枝几道抹掉黑衣人脖子的场面。 她的面色顿时惊愕。 “哟,谢小姐。”念枝一手揽过宋星星,不顾宋星星一脸惊叹崇拜的目光,直接招呼。 “我是该叫你念枝……还是苏里?”谢清婉冷静下来,笑容有点阴沉。 她好不容易得到再来一世的机会,好不容易确定了那个人的身份,宋家三爷……可是怎么又是这个女人捷足先登? 每一次都是这样,每一次。 他甚至都不认识她。 # “都可以。”念枝微笑。 “……你到底是谁?”谢清婉的面色终于狰狞。 念枝很奇怪她为什么反应情绪都这么大。 按理来说,谢清婉即便是穿越了或者再世重生了或者其他什么的,都不应该知道关于位面平衡局的事情。 她这时候应该问出“你也是重生的?”或者“你也是穿越的?”……之类的话。 可是谢清婉这样问,就让她觉得,谢清婉是不是知道其他什么事情。 “我是谁?”念枝微笑。 “你根本不是苏里,也根本不是什么念枝,你是谁?” ……【蠢作者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完结】 第90章 民国初年的文人大叔22(结局章 ) # “你根本不是苏里,也根本不是什么念枝,你是谁?!” 念枝诧异了一下下,好笑:“我是苏里,当然也是念枝。” 谢清婉狠狠盯着她。 看见这眼神,念枝极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杀了她的谁,或者有什么家族仇恨什么的。 “……”宋星星默,这两个大人在说什么他完全听不懂。 “……把这孩子给我。”谢清婉不再想从苏里那里得到信息,她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三个人,瞳孔微缩,“你或许可以杀了我,可是就凭你一个人不可能打过那么多打手,识相点。” 宋星星吓得缩了一下手,有点担忧自己连累了田螺姐姐,而且他知道,他三叔一定是来了,都是因为他没有用。 “说起来,你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念枝反而抓紧了宋星星的手,此时没时间安抚宋星星,只是和谢清婉对话,“处处和叶邵卓宋涟城过不去,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喜欢人的。” “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谢清婉愤恨道,伸出手要抓宋星星,“我这是为他好,要不是因为你,他本该一切都好好的,用不着受这些罪!” “……?”念枝几乎要傻眼,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脑回路。 她不是没有能力弄死谢清婉,只是这个女人很有古怪,她还不想打草惊蛇惊动或许是幕后主使的位面法则。 # “嘭!” “嘭嘭嘭!” “啊抓……他……” “下死……杀……” 就在念枝和谢清婉对峙的时候,那边的情况突然混乱起来。 谢清婉抿了抿唇,不甘愿道:“你带上他,和我一起过去。” “我若是不带呢?”念枝笑,“你当我傻么?带个孩子过去?” “你!”谢清婉恨得发抖,“你知不知道只有换了人宋爷才安全?” “……”念枝真的是无言以对。 这不就是她搞出来的事情么?怎么现在还能有这种理直气壮的态度?脑子有坑? 念枝懒得理她,直接一个手刀劈晕,确定她一时半会是不可能醒来了。 宋星星“哇哦”一声。 念枝抱着宋星星藏好,叮嘱他暂时待着不准出来,这才往争斗之地赶去。 # 白虎的怒吼像打雷一般。 念枝赶到的时候,就看见白虎灵活地为宋涟城挡子弹。 布朗作为系统,其实完全不怕疼痛,平日里总是和念枝撒娇,关键时刻还是很有用的。 宋涟城借着树干之类的东西遮掩,双手执枪,和大队人马对干。 再环视四周,有大批的人马接近,似乎是宋家的人。 对了,宋家有安排救援人员。 等等…… 念枝觉得有什么不对…… 宋家的救援不对劲?! 宋涟城出来之前,联系过宋家,宋家也出动了大批的人马,只等宋星星被救回之后下手。 可现在为什么会有这种状况? 宋星星还没有出现,宋涟城就和他们斗起来了,宋家的救援动作也太大了一些…… 宋家? 宋家内部也有人要宋涟城死? # 大批来人的动静根本没有掩饰。 争斗中的宋涟城眉头一拧,明显也觉察到了不对劲。 他手中的枪械子弹足够解决这明面上的人马,可是这突然增多的人…… 是谁在指使? 宋玥城? 这个念头冒出来,宋涟城有点迟疑。 “咻!” 一支类似于箭的武器射过来。 速度尤其诡异,且看起来几乎没有形状。 布朗随意瞥了一眼这支箭矢,一只爪子伸过去就要拍开这个碍事的东西。 本来只是一个很自然的动作。 “布朗别用爪子!”念枝的声音骤然尖锐。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在布朗雪白的爪子触碰上箭矢想把它打偏的时候,那支半空中的箭矢诡异地移开轨迹,像是突然变软了一样,缠绕上布朗的爪子。 这箭矢,银白色,带着诡异的波动。 布朗在这一刻认出,这是侍卫位面时,羌浮帝顾安竹射杀暗卫释迦的银箭。 是一支,对本位面原住民无效,却对外来者有着极大伤害的特殊灵器。 同时……也是系统的克星。 # “嗷嗷嗷!”这一次不是撒娇的嚎叫,而是真正的怒吼。 白虎金瞳竖立,整只虎炸开了全身的毛发。 念枝看见它的爪子上牢牢锁着那支弯曲成枷锁的银色箭矢。 她第一时间怀疑是宋玥城出的手,可是明明,整个雁尾山,都没有宋玥城的气息。 自从上次宋玥城给宋涟城恢复记忆之后,他就一直没有出现,“安安分分”当他的宋家五爷。 念枝知道那是他消耗太大的缘故,毕竟当日宋涟城是真的差点杀了他。 不是宋玥城,谁又有这种箭矢? ……谢清婉?! 银色的箭矢仿佛形成一个愈来愈紧的环,死死扣住布朗的那只爪子,且愈来愈紧,像是要生生将它的爪子拗断。 布朗疼得满地打滚。 这是真疼,系统肉身没有痛觉,位面平衡局却有专门对付系统的道具。 念枝无比清楚这只箭矢要取下来,必须先杀死射箭的人。 她环顾一圈,突然凝视那个穿着黑色的大袍子,看不清脸的人,伊瑞丝。 从一开始,伊瑞丝就平静得有些过分。 # 突然,伊瑞丝抬起头来。 念枝一惊。 那是伊瑞丝的脸,人,或者说灵魂,却不是伊瑞丝的灵魂了。 “她”的手还保持着射出箭的姿势。 然后“她”启唇,声音却是……谢清婉?! 念枝猛地回头望原本谢清婉被劈昏迷的地方看去,那个方位,还躺着昏迷的“谢清婉”,却只是一副空空荡荡的皮囊而已。 异世之箭、夺舍之力、偏执成狂、再世重生…… 谢清婉,谢清婉…… 念枝的脑袋里突然浮现一个很模糊的身影,清秀的面容,不强的存在感……那是,她第一世时候的一个故人。 还要再想下去,脑仁突然一阵阵剧烈的疼痛,像是要撕开整个脑壳。 “啊……”手腕上也传来了更加疯狂的痛意。 念枝额间冷汗津津,布朗的痛苦像是几倍十几倍地传递到她身上,她的手腕不受控制一样,往前伸去。 而同时,混战场地上,布朗的爪子也控制不住抓挠。 那支箭矢形成的圆环将布朗折磨得痛苦不堪,系统的能量以非常明显的速度流逝。 与布朗神魂相连的念枝即刻下令:“紧急应对程序!” 宋家的人已经集中过来,攻击的却不是章家人,而是正中被包围的宋涟城和白虎! 白虎几乎无力抵抗,一声凄厉的嘶吼,存储的庞大能量像是波纹一样扩散,念枝、宋涟城、布朗两人一虎的身后都出现了空间扭曲,眼看就要撕开空间的裂缝。 “轰隆隆!” 惊雷降下。 本是晴天,却是乌云骤然聚集,艳阳仍在,雷声响彻天际,雁尾山地动山摇。 # 远在宋家宅内修养的宋玥城,本来好好的,突然硬生生喷出一口鲜血。 门外传来老管家急切的敲门声:“五爷,那些白眼狼把主宅围起来了!” 白眼狼,说的正是宋家之内分离的宋家其余脉。 宋玥城却是没有心情管这些,他的灵魂之力不断动荡,天地法则像是突然爆发了一样,无差别攻击,他身为位面流亡者,自然极其不好受。 宋玥城桃花眼里荡起一阵阵青金色的光,他往雁尾山方向“看了看”,咳出一口鲜血,咒骂了句什么,然后又低喃。 “位面商人的话……应该没事……” “呵,刚刚恢复记忆,娄泽啊娄泽,别死得这么快,浪费了我保管的凄离草。” # 雁尾山。 念枝此时却也不好受。 她本身没有收到那么大的压力,可宋涟城刚刚觉醒,根本不能完全使用灵魂之力,位面法则这是想趁着他没有恢复,彻底打杀他! 保持魂魄记忆本就是逆天而行,除了和位面平衡局签订约定的位面商人,其余人根本不能逃脱位面法则的排斥抹杀。 念枝本以为他们已经足够小心翼翼,哪知位面法则这是早就发现了蛛丝马迹,只等这最有利的一击。 她忍住手腕和脑仁的抽疼,直接往宋涟城那边奔去。 精神力以肉眼可见的波动震荡而开。 叛变的宋家救援和章家人都惊讶地无法言语。 早在晴天霹雳的时候他们就惊呆了,哪想现在又看见了这样奇怪的情况。 雷声在念枝的精神力发散而出的那一刻就疯狂起来。 位面法则几乎等于没有灵智,发怒就是单纯的发怒,也因为是纯然的怒火,直接让这种压制更加疯狂。 念枝的身影出现在宋涟城面前。 宋涟城的膝盖发出“咔啦咔啦”的骨骼交错声音。 他看见出现在眼前的念枝,没有一点意外,只是有些无可奈何地叹息。 念枝抓住了他的手。 宋涟城身上的压力一轻。 念枝却是在一瞬间分担了和他所受压力相同的压制。 她的手腕顿时像是抽搐一样抖了抖。 宋涟城立刻发现了她的不适,看向她的手,不知为何,瞬间明白了这是由于那只白老虎的原因。 他没有关于系统之类的事情的记忆,此刻却古怪的适应了这个场面,他完全没有心思去思考这其中的蹊跷,就要推开念枝。 # “轰!” 霹雳如刀剑,如雷劫。 这种程度的雷,在修真界,不过是连天劫都够不上的存在。 然而在这个位面,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且……有足够打击他们的威能。 雷劫轰然而行。 念枝眼睁睁看着宋涟城的指尖流淌鲜血,他的脖颈、耳侧……相对脆弱的肌肤都裂了血线。 他在强行使用力量。 而这种使用力量的后果……好一些是沉睡,一旦不测,就像是当年那个爱人灵魂破碎的位面商人前辈一样,难以挽回爱人的灵魂。 怎么可以…… 她好不容易找到他,好不容易等到他记起她,好不容易…… 这样多年,这样多世界…… 念枝骤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 # 宋涟城眼中最后的画面。 姑娘如黑帆一般洒落飘摇的长发。 她惨白如金纸的面色。 还有…… 再一次闭上的双眼。 就像当年,她在他怀里,像残破的傀儡,没了生机。 他的眼里逐渐染上疯狂。 男人身上修真者的灵魂之力轰然攀升。 姑娘的身躯逐渐瘫软。 男人的身躯鲜血淋漓。 姑娘的神志终于涣散。 布朗的系统急救程序直直打在念枝身上,宋涟城的灵魂之力与位面法则抗衡。 三股力量。 三份斗争。 天地变色,位面通道,大开! ……【瞄一眼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高岭之花的师尊大叔01 # “刺啦……” “刺啦……” “紧急救援程……序……” “宿主身体状况极差,需要脱离,脱离借宿体……” “扫描,精神力枯竭,精神力枯竭。” “刺啦。” “抽取灵魂……刺啦。” “警报,警报!受到不明能量攻击,受到不明能量攻击!” “……滋滋……滋……” # 像是从很沉很沉的睡梦里醒来。 好像之前,她走过了很久的路,又像是爬了几天几夜的山,全身酸痛酥麻。 耳边闹哄哄的,什么声音都有。 “烧饼!烧饼!热腾腾的烧饼喽!” “……算命啦算命!看你有没有仙缘!哎这位小哥,我观你骨像清奇,可要来上一卦?” “灵草!最有可能炼制出丹药的品相!不瞒您说,我可是翻了起码三座山才找到了这一株……什么?三钱银子?!不行不行……” “客官可要进来歇歇腿?” …… # 唔,这是在…… 一处破旧的小巷内,一个躺在一堆肮脏稻草中的小孩子整张脸皱起来,阳光直直落在她脸上,刺得刚刚睁眼的她又忍不住闭上了眼。 “唔?” 小孩揉了揉眼睛,却忍不住龇牙咧嘴,发出一声抽气声。 身上这一阵阵刺痛,激得她整个人打了个哆嗦。 这下是彻底清醒了。 视线一清晰,就看见自己瘦巴巴像只鸡爪子的手。 十足纤细幼小的手,在指腹和虎口处,都有厚厚的茧子,顺着破破烂烂的衣袖往内看,胳膊上也有许多青青紫紫的淤青和破口。 然而这些伤口还不是最严重的,小孩想起身,却感觉到腹部火辣辣的疼。 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疼痛。 而且明明是大热的天气,她的身上却凉的不对劲。 “肯定起热了,这可不行,买不起风寒药……”小孩嘟嘟囔囔,记忆终于回归。 她昨天去偷城西一户富商家的吃食,被一个武者发现了,直接被一脚踹了出来,武者的那一脚,足够一个普通人吃一壶,更何况她不过一个九岁孩子。 “咕噜噜……”肚子发出一阵嚎叫。 “好饿。”小孩挣扎着爬起来,把散乱的头发往后一撩,这才显露出她的面容。 一副面黄肌瘦的模样,脸上还有不少细碎的疤痕淤青和泥土。 但如果细看的话,会发现她的眉眼都生得极好,美人看骨,而从她的骨相,可以一眼看出日后定然是个美人。 正是沈洛。 # “阿厌跑到哪里去了?”她抿了抿唇,又闻到外头传来的肉包子的香味,忍不住舔着自己干渴的唇。 她的弟弟阿厌昨天去了另一户人家偷东西,运气比她好一些,得了几个馒头和几块排骨,他们昨天晚上就急急忙忙吃完了。 在阳城内,像他们这样的乞儿有很多,相互之间拉帮结派,争抢不休。 她和阿厌两个人相依为命,但因为年纪都小,最容易被大的欺负,偷来的东西必须第一时间吃掉,不然就会被抢走。 正想着,小巷外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明显不合身的破旧衣服,没有打理过的头发,从裤管里露出的小腿也是瘦的像根竹竿。 沈洛先是警惕地眯着眼睛,然后认出来人,忍不住笑了一下:“阿厌,回来了?” 沈厌其实只比她小两岁,但来人看起来也就五六岁上下,瘦小而单薄。 小男孩的脸上也是脏兮兮的,看不清本来的面貌,但五官生得好,若是打扮得干干净净,肯定也是一个漂亮的公子哥。 “……洛洛!” 沈厌走到近前,急忙上前扶住她,责备道:“你身上伤还没好,别乱动。” 沈洛呆了一下,忍不住专注于另一个点,问:“阿厌你怎么了?怎么不叫’阿姐’?” 阿厌平时都叫她“阿姐”的,怎么现在叫她什么“洛洛”? 听起来怪怪的。 # 沈厌沉默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很奇异的情绪,死死盯着她的脸,仿佛想要看出什么。 看见弟弟的眼神有点奇怪,沈洛也奇怪了一下,继续执着地看他,在等他回答。 小姑娘脸上的疑惑不似作伪,沈厌眼里那种奇异的光芒愈来愈盛。 他似乎尤其高兴,然而沈洛不知道他为什么高兴。 发生了什么? 沈厌还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坚持道:“洛洛。” 然后不等沈洛再发问,就直接从衣内掏出一个油纸包:“饿不饿,快吃。” 一股子糯米鸡的香味传到鼻孔里,沈洛来不及细想“洛洛”和“阿姐”这两个称呼问题,就被香味勾得肚子又“咕噜”了一声。 沈厌似乎笑了一下。 沈洛没有看见,只是惊讶:“你哪儿偷来的?糯米鸡那家铺子可不好偷?被发现没?受伤没?” 说着就要动手去查探他身子。 男孩脏兮兮的脸上浮现温柔,桃花眼里似乎含着很深沉的情绪。 仔细查探的沈洛并没有看见。 沈厌任由她仔细看了他的腿、胳膊、小胸膛,才道:“没被发现,我从一个顾客篮子里摸来的,你趁热吃。” # 糯米鸡是一种咸味的点心。 外头以荷叶包着糯米,中央放鸡肉或者叉烧肉,加上咸蛋黄、冬菇等馅料,被一蒸,热腾腾的,流淌着油,糯米和鸡肉的香气混着荷叶的清味,尤其香,尤其香,尤其香。 糯米鸡的分量不少,而且糯米管饱,这样一个糯米鸡足够他们两个小孩子吃一餐了。 沈厌把糯米鸡外头的荷叶剥开,更加浓郁的肉香和糯米香就冲到他们鼻子里。 沈洛眼巴巴看着,沈厌一手揽着她背部,一手把那只糯米团往她嘴边凑:“还热着,吃。” 怀里的小姑娘耐不住饿,张嘴咬了一口。 咸香在嘴里爆开。 沈洛幸福地含着嘴里的糯米块,舍不得直接吞下去,他们难得吃一次这样的好吃的。 糯米鸡还被沈厌抓在手里,沈洛把它往沈厌那边推,含糊道:“阿厌也吃。” 沈厌只是小小的咬了一口,沈洛说:“你怎么吃得这么文雅?多吃点。” 沈厌哭笑不得,就一边拉开她的手,一边把整个糯米鸡又往她那边递,坚持道:“不用,我之前吃过馒头了,你还有伤,你才需要多吃点。” 说完又发现沈洛的手凉的有点过分,他抓着她的手,往脉搏方向搭去,紧张道:“发热了?” “……恩,有点。”沈洛咽下嘴里的东西,觉得自己还是很冷,却宽慰他,“没事,这两天熬一熬就好了。” 男孩的桃花眼里满是不赞同和怜惜:“怎么可以,吃完带你去医馆抓药。” 他怀里的小姑娘呆了一下:“我们平时不都这样熬过来的么,这次也没事,而且银子……” 他们根本就没有银钱。 “银子我有。”沈厌道,“够我们抓药的……” “哎?哪来的?”沈洛惊讶。 男孩的反应是直接又给她喂了一大口糯米鸡:“偷来的,今天早上收获不少。” # 沈厌没有银子。 但他有很多好东西,完全可以换很多很多很多银子。 他作为宋玥城的时候,从宋家赶到雁尾山,却来不及救下被天罚加身的念枝,还有鲜血淋漓几乎成了个血人的宋涟城。 巨大的位面法则之力连带得他也被发现,三人一虎奋力抵抗,脱离位面之后却往虚空处分散迷失,沈厌陷入沉睡。 哪只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世界。 而且一眼就看见了靠在他身边熟睡的、只有九岁的小姑娘沈洛。 他也变成了六七岁的模样,幸好这千万年里积攒的库存还跟着他,凭借这个幼儿期的身子勉强可以使用一些东西。 他本以为沈洛也来到了这个位面,因为他可以感觉到小姑娘身体里强横的灵魂之力,就像之前几个位面感觉到的一样。 然而没想到,沈洛一醒来,给了他这样大一个惊喜。 沈洛只有身为九岁小姑娘的记忆。 她记得他,而且,必然是不记得那个高高在上的娄泽尊者的。 多好。 他是沈厌,是沈洛最亲的弟弟。 这一定是他得到的最好的情况了,他和她,相依为命,她只知道他。 她是他的,洛洛。 # 他有能力,有资本,有远超于这些人的记忆。 他完全可以给洛洛更好的生活。 他们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他可以寻到足够好的住处,可以教沈洛修炼,可以对她好好的,把一切好的东西都给她。 他想宠她,护她,不让她受一点伤,就像幼年的她当初照顾无用的他一样。 他沈厌,绝对、绝对不会,让她重复当年的结局…… ……【作者有话说有关于结局和新文的通知嗷】 第92章 高岭之花的师尊大叔02 # 半只糯米鸡,就带来充足的饱腹感。 沈洛觉得热乎乎的吃食将她腹部的伤口疼痛都缓和了。 吃了半只之后沈洛就坚持让沈厌吃,馒头虽然也可以果腹,但果然还是糯米鸡比较让人有食欲。 脏兮兮的小巷内,缩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子,他们相互依偎着,一个孩子手中握着荷叶,荷叶里包着最珍贵的吃食。 天气大热,小姑娘的指尖却苍白,整个人像是极其畏寒,额头上冒着不知道是冷汗还是热汗的水珠子。 剩下的半只糯米鸡,沈厌又坚持给沈洛吃了又一半,才自己几口咬完。 巷子里有发霉的味道,有尘土在阳光下细碎飞扬,也有糯米鸡的香味,从巷子里,传到外头。 # “米哥!他们偷吃!” 一个孩童充满嫉妒和不满的声音在巷口响起,那个脏兮兮的孩子也不过十一二岁,却一脸的怨毒,发现了巷子里的情况,立马往一个类似领头的少年告状。 “什么?”巷子那边吊儿郎当走过来一小群乞儿,领头的那个差不多十四五岁,衣服明显比其他乞儿好一些,却也一样脏兮兮的。 闻见巷子内的味道,再看一眼缩在稻草堆上的两个小孩子,那个领头的“米哥”顿时怒目圆瞪:“找到食物居然不献上来,还敢吃独食?那个病秧子还真会享受啊!” 病秧子,说的自然是沈洛。 “米哥,我们去教训教训他们!”乞儿中的一个跟班顿时奉承。 “对呀对呀!不识好歹的东西!” “上!” …… 米哥可是他们当中会仙人术法的头头!讨好了他,就不怕挨饿了! # 仙人,便是修真者。 仙人的术法,便是灵术。 这是一个刀光剑影的年代。 修仙修仙,人人欲登仙。 成仙……登天……千万般好,无数的凡人想当修士,无数的修士终其一生只为了登仙。 凡人看修真者,就像是看仙人,哪个凡人要是学到了一点仙人的法术,那就真是祖上青烟,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而这个叫做“米哥”的乞儿头头,就是曾经有机缘,学了点障眼法,再加上他其实本身有点驳杂的灵根,这才在这片乞儿的地域里称王称霸。 躺在稻草堆上的沈洛,听见这些话,整个人都僵硬了几分,侧身对沈厌低低叮嘱:“阿厌你等会儿快跑,跑去找大壮他们帮忙,别硬碰硬!” 原本已经蓄势待发的沈厌,听见沈洛的话,却是结结实实愣了一下。 他毕竟不是真的七岁孩童,千万年来习惯于拥有力量,几乎都要忘记孱弱不堪的自己是什么样的,然而这的的确确是他最开始的状态,在沈洛眼中的状态。 眼前的场景让他回想起,自己和沈洛当初狼狈万分、挣扎求生的模样,好像当年,这个什么“米哥”,对他们欺负得尤其狠厉,只是当年他们拜入宗门之后,就完全不需要将这种小货色放在眼中。 当初这个“米哥”的下场是什么来着? 沈洛素来纯善大度,修真之后完全和过去抛却恩怨,他却是睚眦必报的,很快寻了时间,将当初欺负过沈洛的人统统杀了个干净。 这一点,沈洛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 “阿厌你愣什么?快跑啊!”沈洛急了,赶紧推他。 那群乞儿已经往这边围过来,沈厌要跑也难了,沈洛急的满头大汗,腹部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慌得不行。 “洛洛别怕。”沈厌安抚了怀里的小姑娘一句,直直站起来,往那边走。 那群乞儿一看就笑了,他们身子消瘦却灵活,战斗力绝对比这两个小鬼高得不少。 “哟这小子没吓得求饶,还过来了!” “嘿这眼神,小子你看什么看?这么弱还想充英雄?我呸!” “你看他还瞪!……呸这眼神还挺凶啊!装神弄鬼!打他!” “……” 沈洛急的忍不住翻身,就要冲过去把沈厌拉回来。 # “嘭!” 一片寂静。 瘦巴巴的男孩身影极快,一脚揣上了走在最前面的那少年的膝盖,伴随着“咔啦”的骨裂声,那个比他高出起码两个头的少年轰然倒地。 那少年似乎愣了好一会,在突然爆发出一阵痛苦的哀嚎:“啊啊啊我的腿,我的腿!” 已经翻身翻到一半的沈洛目瞪口呆,一个不留神,直接摔回了稻草堆上:“阿,阿厌?” 之后的少年都被沈厌的这一脚给惊住了,那个“米哥”在后头没看清状况,只当是其中一个跟班脚下没劳滑到了,不耐烦地在后头喊:“做什么呢没吃饭啊!快点!” 听见催促,一群少年忍不住一齐冲了过来。 即将被围攻的沈厌身形一晃,手脚并用,只听见一阵又一阵“咔啦”、“嘭”之类的声音,一个个个头都比沈厌高不少的少年相继倒下,或抱着腿,或抱着瘫软的胳膊哀嚎,看向沈厌的眼里都含着恐惧和难以置信。 目睹了全程的沈洛更加目瞪口呆,她扒拉在稻草堆上,脑袋微微仰着,小嘴半张:“……” 这是她弟弟沈厌? 什么情况? # 一群人倒下,那个“米哥”终于看清了里面的画面。 他和其他人不一样,他首先看见的是那个瘦小男孩手上和脚上带着的淡淡光芒。 那种光芒凡人看不见,有一点灵根的“米哥”却是能看出一点的,毕竟他好歹有个驳杂五灵根。 他的眼里顿时浮现贪婪。 他有那个什么传说中的“灵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成为仙人,但没想到,因为他年岁太大,连被宗门外门看上当杂役的机会都没有。 当初他偶然习得的法术带给他太大的好处,从一个最底层的乞丐变成乞丐头头,吃喝不愁,然而他并不满足,他有可以学习法术的能力,却没有功法。 好的功法都被各大宗门掌握在手里,哪怕是最基础简单的功法,也哪是他这种小角色可以得到的? 原本以为没有希望,没想到这个小乞丐居然也有灵根,居然也有功法! 一定是得了什么机缘,如果他能够把那种功法从这个小乞丐这里骗过来…… “米哥”想着想着,顿时换了一副嘴脸:“哎呀,小兄弟拳脚功夫不错啊,我看你是个好苗子,要不要来我米哥手底下做事?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 # 沈厌一听,心下冷笑。 灵根这种东西,至少要七岁才能测出来,这个人明显就是错过了好时机而且没有什么天分的家伙。灵根这种东西万中无一,好的灵根更是珍稀得不得了,万一被发现,必定是要被大宗门挣着抢着要的。 当初他和沈洛不知道为什么都有灵根,万里挑一的概率就被他们两个碰上了。 然而实际上,这世上有一些普通人也是有灵根的,只是大多数都不会被发现,因为灵根这种东西需要特殊的法器测量,那些大宗门也不可能把每个人都测过去,总是有遗漏的。 比如当年,直到十二岁才被发现有二灵根的沈洛,和十岁被发现有三灵根的他。 原本按理来说,沈洛的二灵根是很不错的灵根,只是她之前的年岁空缺太大,错过了最好的打基础年纪——十岁,这才在当初落得做杂役开始的地步。 十岁根骨可以开始重塑改造,幸好现在沈洛刚好十岁,他还有时间帮她打通灵根的运作。 而且沈洛十岁……他们当初拜的宗门的娄泽尊者还在闭关呢! # “跟你做事?”沈厌有点喘息的声音响起,抬起头,眼里没有半点情绪。 “米哥”莫名一抖,心里升起一阵寒意,却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眼前这个小子有点古怪。 正在惊讶的时候,原本在几步之外的那小子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一双带着伤痕和茧子的瘦黄小手直接拽上了他的衣领。 “刺啦!” 是衣服破裂的声音,同时,这个少年的身子就被扯到了地上,被沈厌狠狠一脚踩住了后脑勺。 “嗷你个小兔崽子……敬酒不吃……吃罚……嗷!” 沈厌的回应是更深地一脚踏下去,顺便碾了碾,擦了擦灰。 少年脸上鼻血横流。 众狗腿少年:“……” 趴在后头稻草堆上脏兮兮的沈洛:“……” # 与此同时。 百里之外,一处高耸入云的陡峭山峰。 寒气遍布的水潭之上有一处延伸在山壁内的洞府。 洞府外有禁制,层层叠叠的术法像是繁复的光纹一样,封闭了整个洞府。 一乌黑长发的男人在洞府内静坐,他身子有点清瘦,却不失力量,此时盘腿于一张硕大的寒冰玉台上,一身凝结的冰霜。 显然,是某位宗门尊者正在闭关。 他闭着眼睛,墨衣银带,眉线飞扬,眼眸的形状凌厉若刀,一身冷肃杀伐之气。 洞府内安静得没有呼吸声。 骤然,“噗!” 潜心修行的男人吐出一口鲜血,胸膛狠狠地颤动几下。 他的眼睫抖了抖,睫毛上凝结的冰凌化成水滴,又落到寒冰玉台上,凝成冰珠。 男人开口,呼出一口白气。 “沈……洛……” ……【明日请假一更,蜻蜓期末考】 第93章 高岭之花的师尊大叔03 # “知道错了?” “呜呜……呜……知……” 被踩住了后脑勺,“米哥”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话,只能以目光示意他知道错了,祈求饶恕。 然而沈厌并不打算放过他。 在“米哥”只说了一个“知”而没有说出“错”的时候,沈厌更深的一脚踏下,直接将少年的脸颊磨破了皮,血液混合着沙土粒,看着就很疼。 路过的行人来来往往,即便有看见了这里头的场面,也没有停留劝架之类的意思,顶多对一个七八岁孩子把少年打趴下这件事表示惊讶。 趴在后头稻草堆上脏兮兮的沈洛:“……” 她家弟弟好凶残好厉害好奇怪。 沈厌这时候转过头来,紧紧盯着沈洛,不放过她眼中的任何情绪:“洛洛想说什么?” “……唔,嗝!”沈洛的回应是,不小心打了个嗝。 沈厌:“……噗。” # 确定沈洛眼里并没有对他的怀疑和厌恶,沈厌才松开了在身后握紧的拳头。 即便他知道沈洛并不是和表面看起来那样无害,即便知道沈洛也有心狠手辣的一面,他还是会担心,如今的沈洛看见这样的他,会有什么反应。 当年挣扎求生,他的第一世并不如现在这样强大,修真界的人大多冷漠且奉行实力为尊,那时的沈厌也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六七岁的小乞儿,沈洛独自一人又当姐姐又当娘…… 在这种背景下,再怎么单纯善良的姑娘也会被生活逼出狰狞狠厉的模样吧? 然而,在位面平衡局担任位面商人的沈洛,和如今这个满眼纯然的沈洛说是同一个人,也不是同一个人。 他有多庆幸沈洛忘记了之前的事情,就有多恐慌她再想起之前的事情。 他多怕,她再用那种厌恶的眼神看他。 他多怕,她再对他说上一句,“那你就去死好了。” # 然而就算知道此时的沈洛不会因此厌恶他,沈厌还是松开了脚,直接道:“滚吧,别在我们面前出现,有多远绕多远。” “米哥”被放开,眼底闪过一丝怨毒。 但到底是市井里摸爬滚打长大的,这块地方,再小的乞丐都知道怎么“识时务”,怎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是是是,这就滚这就滚。”他卑躬屈膝,遮掩了眼底的神色,直接招了手下小弟往外逃窜。 沈厌没有错过他的怨气,但此时他也不会去处理。 这块地方毕竟是宗门山下,各类修士的地皮,他不好太张扬直接把人杀了。 说起来,他们暂居的这个阳城,离娄泽尊者所在的宗门“清云剑宗”不远,上一世,沈洛和沈厌就是被路过的清云剑宗弟子偶然发现有灵力,才被收入清云剑宗门下。 而如今,沈厌自是不打算和沈洛去那个宗门的,虽然清云剑宗乃当世五大宗门之一。 沈厌决定先治好沈洛的伤,然后就带她走。 # “阿厌……” 沈厌闻声,便走过去,笑容像个孩子:“我把坏人打跑了,洛洛开心吗?” 沈洛却认真道:“你放走了的那个人,我看他必然会伺机报复,对付这样的小人,我们要么搬离这个城区,要么就得找机会,斩草除根。” 斩草除根,就是要杀人了。 一个九岁的小姑娘说这种话,放在其他位面里说不出的怪异,可是在修真界,却是简简单单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沈厌握住她的手不放,沈洛的手比他的还要消瘦,肤色透着不健康的蜡黄,指尖指腹也都是茧子,伤疤在她幼小的身体上显得触目惊心。 沈洛:“……?”是不是她说的太狠毒弟弟有点受不了了?她是不是应该慢慢教弟弟? 沈厌看着看着,突然笑了笑:“洛洛的手生得好看,应当好好养着的。” 沈洛:“…………?”等等现在的话题是她的手么?瘦不拉几的有什么好看的? 沈厌说完就弯腰,直直抱起了沈洛。 九岁十岁的小女孩,再怎么瘦弱也是比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要高的,毕竟女孩比男孩发育早一些,更何况沈厌如今的身体因为长期吃不饱,显得比其他男孩还要瘦弱,所以沈厌拦腰抱起沈洛的时候,这幅画面就有些不伦不类了。 男孩的动作小心翼翼却很沉稳,他避开了小姑娘的腹部伤口,将她整个人都搂在怀里。 沈洛被抱起来的时候,整个人惊得抖了抖,身子上沾了的稻草掉到地上,显得几分傻气。 沈厌难得的,感觉很高兴。 # 阳城的医馆里,最有名的就是仁心堂,因为有神秘的“仙师”坐镇。 同样的,仁心堂寻医问药的价格也十足令人望而却步。 这一天,仁心堂的门口,却出现了两个奇怪的客人——两个衣衫破烂的小乞丐。 仁心堂的伙计见此十分诧异,态度却挺和缓,大医堂的伙计还是十分有素质的:“小孩,这里不是你们好进的地方,要乞讨去别家,啊,听话一点。” “我们来看病。”沈厌见他态度不差,也好声好气。 那伙计听了,面上有难色:“小兄弟,不是我说,仁心堂的招牌摆在这儿呢,店里的草药,就算是最普通的也是质量顶尖的好,这价格……” 说完,他显然发现了男孩怀里的小姑娘面色极差,显然有什么凶险的灾病或者伤痛,神色不免流露出几分同情。 “我有银子。”沈厌认真道,他两只手抱着沈洛不好拿银子,说完就侧过腰,让那伙计看他腰间挂着的一个小布袋。 那布袋看起来十分破旧,像是几片碎布拼凑成的,伙计半信半疑打开一看,脸上忍不住惊讶,好半天才道:“里边请,今日馆内事务繁忙,还请两位等上一等了。” 埋头在沈厌怀里的沈洛嘀咕:“阿厌你哪来的银子?” 她原本还以为沈厌只是要带她去普通的医馆,哪里知道被带来这里,别的医馆尚且可能赊账,可仁心堂的消费并不是他们可以负担的起的。 “摸来的,放心,银子足够。” 前头引路的伙计,闻声差点一个踉跄。 # 其他等待的患者原本都在等候,突然有人发现,一个步履匆匆的侍者从某个隐蔽的屋内走来,将两个小乞丐模样的小孩子引走了。 而他们走着的方向,正是朝着仁心堂最神秘的那个屋子——据说是那位“仙师”坐镇的房间。 这还得了了? 这患者也是当地豪门大户,当下不满嚷嚷:“那两个小乞丐怎么往里头去了?” 这一嚷,顿时有些闹哄哄。 而原本在门口接待的伙计也是一脸呆滞,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带来的两个小乞丐会被仙师大人的侍童带走,还好生客气。 他们不是小乞丐么? 难道还有别的来头? # 不管这厢闹哄哄的场面,神秘的“仙师”屋内,一个面白无须的老者端方坐着。 侍童引了两个人进来,就恭谨告退:“药老,人已经请来了。” 见抱着小姑娘的沈厌进来,他抬起眼皮瞥了一眼:“沈厌小友把人带来了?” 沈厌:“嗯,帮我看看她的伤。” 沈洛:“……?”什么情况?药老?小友?她是不是发烧产生幻觉了? 感觉自从她今天醒来之后,她的弟弟就有点不对劲。 沈厌不放人下来,药老也不介意,直接上手搭脉,突然脸色凝重。 沈厌眉头一皱:“怎么了?情况很严重?” 药老却说出完全不相干的话题:“水木双灵根,啧,你们这对姐弟,一个金火土三灵根,一个水木双灵根,明明没有家族,没有宗门,却都有灵根,虽然三灵根和双灵根不算绝顶,却也实在是得天独厚。” 沈洛虽然也知道修仙和灵根这回事,现在却不是很了解哪怕是很厉害的修士,也不能仅凭搭脉就看出一个人的灵根。 她此时整个人都被药老的几句话震惊了。 她有灵根?阿厌也有灵根? 他们可以是修士了? # 看见沈洛蜡黄小脸上震惊的表情,药老也愣了一下,转头看向沈厌,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你会不知道?你没告诉她?” 沈厌几乎想要捂额头了,他并不打算现在就让沈洛知道,他想等带她离开阳城之后再指引她修行,哪知道这老家伙直接说出来了。 大抵是看出了沈厌眼里的刀子,药老咳嗽一声,直接手掌化出灵力,为沈洛疗伤。 沈洛抿着嘴唇看着这一幕。 她觉得这种力量有些熟悉,她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这是她拥有的力量……或者说,她可以拥有更强的力量。 这个想法让她不明所以了一下。 她很快将这个想法归结于“她可能真的有灵根”这件事上去。 暖洋洋的灵力在腹部扫过,带来阵阵酥麻和温暖。 她的身上出了汗,整个人有些晕乎乎的。 在她睡过去之前,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对话。 “……之前我就看见……你……轮回……” “她也……没有……你……究竟……” …… 眼前一片迷糊的黑暗。 第94章 高岭之花的师尊大叔04 # 清云剑宗。 “轰隆隆”一阵山的鸣颤。 一人持剑自山谷之间而来,墨衣银带,眉线飞扬,眼眸的形状凌厉若刀,一身冷肃杀伐之气。 猎猎的山谷寒风撩起他的宽阔衣袖,在风里飞扬成一片风帆。 四下里的弟子见状皆是惊讶,转瞬间脸上满是恭谨和崇拜。 “尊者!” “参见娄泽尊者!” “参见尊者……” …… # 仁心堂内。 沈厌搂着小姑娘,一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汗水。 “这就行了?”语气十足怀疑。 药老瞬间炸毛:“嘿你小子怀疑我的医术?” 沈厌:“呵呵,怎么会。” 药老:“……” 顿了一下,他说:“说实在的,我可不信你不知道她有灵根。” 沈厌没有回话。 药老继续说:“从第一次见你老头子我就很奇怪,怎么会有人没有轮回,老头子看了这样多年的命格,还是首次遇见这样奇怪的命线。” “原本我以为你这种命线已经够独特了,没想到还有一个和你一样的小姑娘。”药老的语气愈发古怪,“过往驳杂无法参透,未来难测不具轮回。” “那又如何?”沈厌淡淡道,“没有路,总是能走出一条一往无前的来。” “没有轮回,只要她这一世安好。” # 沈洛再醒来,已经是在一处小小的马车上。 马车,马车,马拉的车。 这年头,于普通人而言,马贵,车也贵,不是一般人可以坐得起的。 马车不大,却很精致。 沈洛一脸懵逼地坐起来,第一反应是被绑了,暗戳戳摸到自己衣服内藏着的小匕首,尽量不发出声音,往外头一瞄。 小姑娘漂亮得像是黑曜石的眼里布满杀意,暗沉沉见不到眼底。 然后…… 赶车的却是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子。 正是沈厌。 沈洛:“……?” 之前,她不是在医馆么? 之后怎么着了来着? 她好像睡过去了。 在她睡过去之前,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说什么奇怪的话,关于“轮回”什么的。 “阿厌,我们这是……要去哪儿?这马车哪里来的?”沈洛收回了腰间的匕首,一身暗藏的杀意也尽数消失。 早在沈洛醒来的时候,沈厌就发现了她的动静。 女孩的杀意在他的感官里无处隐蔽,然而只让他觉得心疼和欣慰。 然而话还没说出口,马车前的马匹就受惊一般,直直嘶鸣一声,停下奔跑的步伐,整匹马都翘了起来。 “啊怎么……”沈洛吓得抖了抖。 警惕地抬眼望去…… 这一望,就凝滞了神情,再也移不开眼了。 # 时日为夏。 大地炎热焦灼,此刻却凭空多了十分寒气。 路边的石板上有凝结的飞霜,空中是猎猎的带着冷意的寒风,阳光仿佛在这里凝滞,半空里投下一块阴影。 一人墨衣黑发,眉眼清冷如霜,宽袍广袖,内衫外袍齐整,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热意。 他手中一柄寒光猎猎的银剑,材质非金非玉,却看着吹毛即断,削铁如泥。 …… 这是一个修真者。 沈洛的心里,头一次对“修真者”这个掌握凡人生杀的存在,有了清晰的定义。 只是这个修真者看她的眼神很奇怪。 像是有泉水自寒冰碎裂之处流淌,像是寒凉冰原中升起的旭日。 他的眼眸凌厉若刀,眼底的神色却温和得过分。 像是怀念,像是执着,像是贪念。 真是一个……十足矛盾的仙人。 # “洛洛。”仙人的声音也是一样好听。 ……等等,他在叫她? 小姑娘抬起蜡黄而瘦削的小脸,仰着往半空中看。 她并没有拿起她的匕首,因为她再清楚不过,这些修真者要对付他们,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更何况……她不知道为什么,完全感觉不到这个人的恶意。 甚至她一开始还以为,这个人是要来找沈厌的。 是的,沈厌。 她和她的弟弟朝夕相处这么些年,哪里会不知道他的性格和能力。 自从沈厌用出那些奇怪的招式和拿出很多银钱的时候,她就在怀疑沈厌是不是有了什么特别的经历,比如,被修真者看中收为弟子……之类的。 没想到这个修真者却说出来她的名字。 “洛洛”,“洛洛”,这个名字由这个人说出来,怎么就这样好听呢? 只是……他又是如何知道她的? 是不是修真者都有些算命理的能力? # 沈厌像个被触犯了领地的野兽,眼里冒出威胁的光。 “阁下有事?” 娄泽没有看他一眼,下落在实地上,走过来靠近马车,继续对沈洛道:“吾名娄泽,是你的……师尊。” 娄泽从见到沈洛的那一眼,看见她眼里的懵懂就明白,沈洛没有关于之前那个奇怪世界的记忆。 他大概明白是什么诡异的天道力量使时空回溯,才有了现在的情况。 提前两年知晓沈洛,他急急忙忙取消闭关,破阵而出,只为了找到当年那个受尽凡事磨难的小姑娘,他的弟子。 没想到找到她,却是发现她身边依旧有一个沈厌。 还是那个有着多世记忆的沈厌。 他的手指,摸索着剑柄,莫名就觉得手有些痒,想砍人。 # “师……尊……?” 小姑娘受到了十足的惊讶。 娄泽看着她的目光又和缓了一些。 这个年纪大约九岁十岁的沈洛,和他当年第一眼看见的沈洛并不一样。 眼前这个小姑娘,也有狠厉的手段,也有机灵的思维,却也还带着几分天真和好奇。 当初他接手过来的弟子,是个倔强如牛、错过了最好启蒙年龄、且灵根被创伤的小姑娘。 如今的她,鲜活而明朗,即便身上有不少伤疤,依然有着蓬勃的生机。 一点也难以想象,当年沈洛被施以寒冰之邢,生气全无的下场。 “对,我是你的师尊,你将是我的弟子,沈洛。”娄泽的一只手,轻轻往她的头上摸去。 那只手像是最好的画师精心描绘,每一处线条都流畅,肌肤微凉,靠近她额头的时候,带来一丝丝和缓的气息。 沈洛感觉自己的耳目都清明了几分。 # “洛洛!”耳边传来弟弟的低声呼唤。 沈洛眨眨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半眯着眼睛,感觉神魂都舒适得要睡去。 “我们不要跟他走。”沈厌一脸单纯的期望,“我们自己走不好吗?就我们姐弟两个人。” 这时候他搬出了“姐弟”。 沈洛果然心软了,却依旧犹豫:“……可是,这是修真者大人……” “你们二人皆有灵根,皆可入吾宗门。”赶在沈厌再开口之前,娄泽抢先道。 他还是一脸没什么情绪的模样,修炼凌冰剑诀的修士少有大的情绪波动,他刚刚回归,尚且不是很适应并不算极强、还不能完整控制的修为。 沈洛的眼里,明显浮现了欣喜和渴望。 这时候的沈洛还不是两年后一心求得修真路的沈洛,然而这个世界所有人都有着根深蒂固的观念,那就是,修真即有可能登仙,可长生不老,可呼云唤雨,可报后世百世无忧。 多大的诱惑。 # 被带走之前,沈厌和娄泽眼神交汇。 一个是六七岁的脏兮兮小乞丐,一个是修真上百年的元婴修士。 此刻,这两个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人,两个男性,眼神撞在了一起。 却只是为了一个同样脏兮兮瘦巴巴的小姑娘。 如今难能可贵,估计可让外头的所有修真者和凡人惊掉大牙。 沈洛有些不稳地站立在飞剑上。 沈厌在她身后护着她,她有些心安,却还是有些怕。 她不敢去看下面的城镇,只看着前方挺拔高大的男人微微荡起的衣摆。 在飞剑上,明明是极快的速度,他们却都没有感觉到风的力量,反而像是被一层无形的护罩包围着,没有一丝风漏进来。 沈洛盯着那衣摆出神。 恍惚间,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只修长而有力的手。 “可是怕高?” 眼前御剑的尊者微微偏过头,一脸认真地看着她。 仿佛只要她说这样一句,他就会想办法让她不怕。 神差鬼使一般,沈洛点点头:“有些怕……” “那就抓着我。”娄泽侧脸在阳光下显得线条柔和,整个人都削弱了那种寒凉的气势。 “抓着我,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 # 清云剑宗。 坐落于皇城之西。 当世五大宗门,当属清云剑宗、葬花宗、逍遥派、无量佛舍、十三月楼。 其中,葬花宗多为女子,逍遥派所学甚杂,无量佛舍大多修佛,十三月楼则多是阴邪的法门,也被称为魔宗。 这一日,清云剑宗的娄泽尊者带回两个弟子这件事,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第95章 高岭之花的师尊大叔05 # 娄泽尊者。 清云剑宗,初入宗门的弟子可以不知宗主长老的样貌,却独独不可能不知道娄泽尊者的姿容。 墨衣银带,一身霜华。 这是五大宗门之清云不世出的天才。 十四筑基,五十内金丹、百岁之内元婴……将清云剑宗独门秘法《凌冰剑诀》修至人剑合一境。 天之骄子,八方俊杰,莫不黯然失色。 然而这样清冷的一个人,却突然要收弟子,收弟子也就罢了,其中一个,却还是亲传关门弟子,还是女弟子。 这般大事,怎是这般突然就决定得了的? # 这清云剑宗和整个修真界引发了如何的震荡,沈洛不知。 她此时站在偌大的空荡宫殿内,整个人都有些拘谨。 从小便是在乞丐堆里头长大,她却是是从未来过这样好看的府邸。 之前在天空之上匆匆一瞥,整个清云剑宗占地无尽的面积已经让她惊骇万分。 此时在这光可鉴人的地面上站着,即便师尊在离开之前说过“可随意走动,禁制对你无效”这样的话,她还是小心翼翼僵硬着,觉得自己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紧张的时候,她就会想到沈厌。 阿厌去哪里了?师尊把他带走了。也不知道要交代些什么。 这样想着,沈洛忍不住缩了缩她的肩膀,又觉得这个大殿里,有些冷,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寒意。 虽然心里有些好奇,她却是知道,自己得乖乖的,没有哪个师傅会不喜欢乖巧的徒弟的。 然而,殿外忽起寒风。 然后就是“哐当”,“哐当”的奇怪声响。 像是铁链撞击,又像是寒冰大块碎裂。 沈洛忍不住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转眼,一道雪亮的光线突然直直射向她的眼睛。 # 眼前闪过诡异的场面。 …… 寒凉结了冰层的湖面,湖水没过她的腰腹。 手足躯干都僵硬,四肢被硕大的寒冰铁链拴住,整个人都难以移动,也不知道是被冻僵了,还是被束缚住了。 沈洛低头,眼睫上却是细碎的冰凌。 眼前皆是混杂了冰渣子的雾气,隐隐约约看见湖面印出的她的脸……又仿佛不是她的脸? 冰肌玉骨如寒玉铸造,整张脸无一处不精致,即便是散乱的头发也遮掩不住这番艳色。 只是,这样一张脸,怎么有些熟悉? 还没来得及想这个问题,腰腹之间便是淅淅沥沥的疼痛,像是被寒意扯动五脏六腑,又好像有无数把冰刀子,在她的腹腔内搅动。 “啊!……嗬……嗬……” 尖叫声根本不能从喉咙里发出,因为喉管内都有冰碴子,一点点研磨脆弱的喉骨。 她疼得没办法,意识都有些涣散,下意识叫了一声:“……娄泽。” …… # 凌冰峰外。 言语之间刀枪剑雨的两个人,齐齐停滞了谈判争论。 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和一个身高只达他腰腹的小男孩,同时露出了诡异一致的警觉表情。 “洛洛!” “沈洛!” 几乎是同一时刻喊出声。 话音未落,两个人却是直接往大殿的方向飞略而去,即便是那个小孩子模样的沈厌,也身姿奇诡难辨。 一到殿前,却看见整个人昏迷不醒的沈洛。 小姑娘的唇色苍白如金纸,整个人蜷缩着,死死捂着腹部,连发上都凝了一层寒霜。 ……而如今明明是酷暑时节,即便是凌冰峰,也只是凉爽而已。 娄泽的速度到底快上不少,将小姑娘搂在怀内,第一时间探向她的脉搏。 沈厌往周围瞥过,桃花眼眸眯起,他幼年时的眼睛是正常的棕黑色,此时却闪过一道青金色日轮,显得有点邪异。 上一个民国位面内,和整个位面法则相抗衡的人是沈洛,后赶到的沈厌反而没有太大的消耗,此时要动用几分能力也是可行。 这一看,就隐约看见某一处存在过一股奇怪的气息。 那气息仿佛带着修真者的味道,却又好像夹杂了一点位面法则的规律。 沈厌第一时间想到了上一个位面出现在雁尾山附近的那个奇怪气息,只是当时他忙着护住沈洛,没来得及探查。 ……怎么一回事? # 凌冰峰山脚下。 “夏师姐!” “师姐好。” “师姐……” 一面容秀气的女子路过杂役区域,一众弟子似惊似喜,眼带信服。 秀气女子一一回了礼,笑靥嫣然。 待出了山门,她在峰前停滞了一会儿,往峰上看去,半晌,露出个笑。 # “怎么回事?!”瘦巴巴的小男孩,对着仙风道骨的尊者这般开口,半分不客气。 “……”娄泽没有回话,眉头皱着,突然眼眸一凝,直直看向之前沈厌感觉到不一样气息的方向。 而那个方向……指向寒潭。 当初几乎毁了沈洛一身根骨的潭水,深千丈,寒意彻骨,可废黜筑基者多年修行。 “沈洛,她为什么没有之前的记忆。”娄泽低低道。 沈厌嗤笑一下,眼神却依然盯着沈洛。 “之前那个界面,你同她都不说,本尊也没有问,现在回归原处,依然不能说么?” “……您想听什么呢?师、尊?”沈厌一字一句,每一句都像讥讽。 “您是想知道她多世轮回如何辗转求生的?” “还是想知道洛洛一个人怎么在虚空界面杀人杀到麻木的?” “……轮回?”娄泽手里,小姑娘的呼吸已经逐渐平复,此时小小一个人,巴掌大小的脸往他胸膛凑,好似觉得温暖。 “上一个界面,并不是第一个,对么?”娄泽很快理解,他的唇抿成坚毅的弧度,“之前的世界,你都在?” “呵,当然都在。” “既然这般……” 既然这般,我可在?我可曾在?我可曾在却不记得了? 沈厌没有回答。 # 来到凌冰峰之后,昏迷醒来的沈洛听了不少的传闻。 有些传闻,即便她不去打听,也会有人“自发”地送到她耳边,让她“听见”。 比如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水木双灵根,不仅不是单灵根,还是最不具攻击力的两种灵根。这种灵根放在其他宗门或者其他修真者座下,大约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天资出众,然而在她的师尊面前,就完全不够看了。 又比如她的师尊娄泽,是天下罕见的冰系天灵根之修士,极有可能在千岁之内突破大乘,破天地屏障,登仙尊之位。 再比如,娄泽尊者执意要收她为弟子,亲传衣钵,自此之后,不再收徒。 …… 得知这些消息之后,沈洛并没有觉得受宠若惊,或者欣喜。 在她的观念里,想要得到什么,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就好像,如果他们想要吃饱,得去偷,去骗,去抢,若是失败了,就要挨打,挨骂,忍伤痛。 娄泽尊者这番动静,沈洛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她身上有没有值得利用的东西。 然而她只是一个小乞儿,无父无母,无甚特殊,何来用处? 莫不是和她的弟弟有关? 这份怀疑一直持续到她再一次见到她的师尊之后。 来到凌冰峰,她换了衣裳,吃食是专人送来的灵谷灵兽肉,倒是没有什么丹药之类。 这时候的沈洛并不知道灵食是为何,只觉得这里的饭食是她尝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她也不知道,再好的丹药也有丹毒,于修行不益,她只觉得,她没有做事没有能力,能吃到饭已是恩赐,不得丹药才是理所当然。 # 第十日。 沈洛再一次见到了她的师尊。 和传言里一点也不一样,她这样想。 这个人,从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就很温柔,虽然他的面色一直很冷峻,但在看向她的时候,沈洛就觉得,师尊真是个温柔的人。 他开始手把手教她剑诀。 不知道为什么,握上那柄霜华剑的时候,她的心里会有一些奇怪的画面…… 剑气起,寒霜落。 伤痕累累的消瘦小手被男人修长的手握住,带起一阵一阵的剑意。 回神的时候,沈洛愣然,这不就是眼前的场景么? “……可习得了?”清冷的声音,在头上回响。 “……是!”沈洛赶紧答,作势要起剑。 却是脚下不稳,霜华剑剑身看着纤细薄长、却颇为沉重,她一个趔趄,几乎就要往地下倒去。 腰上一暖。 一双手即使挽住她的腰部,轻轻松松就提起来。 “怎么这么轻?”男人低声道。 “……弟子,弟子……”她该说什么?说她从未吃过饱饭么? 下一句话,直接让沈洛呆的不知道说什么。 “小姑娘家,还是胖一些好。” 第96章 高岭之花的师尊大叔06 # “小姑娘家,还是胖一些好。” 男人这样说着,又打量了一下她的小胳膊小手,像是下了一个决定,笃定道:“以后多吃一些,你喜欢什么吃食?为师让月寒寻来。” 月寒是负责此处的杂役弟子。 “……弟子不挑嘴的。”说完又忍不住极低道,“……有的吃,就很好了。” 何止不挑嘴,有的吃就是天赐了。 她以为师尊并没有听见她后半句话,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仰起头,沈洛觉得自己在师尊的眼里看见类似心疼的情绪。 疼惜。 多稀有的眼神。 哪个人会对脏兮兮的乞儿产生这样的想法呢? “此剑诀名曰’凌冰’,你既然身具水灵根,便有了可以修行次剑诀的条件。” 沈洛点点头,却忍不住心想,听说师傅是冰系天灵根呢……而她只是不具什么攻击力的水木灵根。 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头顶上那人似乎笑了一下:“天下灵根各有长处,冰灵根虽富有攻击力却不够柔和,冰为水所化,那你自然可以由水修行。” 天下罕见的灵根,在他嘴里仿佛只是再常见不过。 听着这人清淡而笃定的话语,沈洛觉得很是令人信服,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话尤其耳熟……就好像曾经有人这样对她说过一样。 ……是谁呢? # 这样的熟悉感,从沈洛小姑娘的幼年,一直持续到她即将触碰筑基门槛的那一日。 “沈师姐和夏师姐要切磋呢,在校场!快点快点,赶不上好位置了!” “啊啊啊,是凌冰峰上的那位沈师姐么!” “听说那两位师叔都厉害得很……好想去看!” …… 同辈的弟子互称师兄弟师姐妹,而相对地位更低的弟子,便得恭恭敬敬喊上一声“师叔”。 而他们口中的“沈师姐”、“夏师姐”、“师叔”,指的便是凌冰峰关门弟子沈洛,和素冉峰嫡传弟子夏清婉。 校场上,两个身姿曼妙的姑娘遥遥对立。 白衣的夏清婉面容秀气女子,即便不笑也带三分笑意,先行对沈洛行了个礼,笑靥嫣然。 对面十六岁的少女着绯红衣裳,脊背挺直,眸光清亮,唇角微微翘起,像一只活泼泼的小鹿,见夏清婉行礼,她也回了礼,在武场上摆出出招的姿势。 十六岁,沈洛即将筑基。 这些年里,水木双灵根的沈洛原本并不得宗门族老看好,但她似乎天生就适合凌冰剑诀一般,修炼的速度与日俱进,虽说比不上她师尊,却也是难得的天之骄子。 大多数双灵根的弟子,起码在二十岁筑基,十岁、二十岁,都是槛,这些门槛不知道阻碍了多少人修真的步伐。 沈洛的修行速度令原本不满的宗门族老一点点默许了她的地位,顺带着关注起了同她一起被带回宗门的沈厌。 凭借修真者的手段,他们自然看得出来沈洛与沈厌虽说同姓,却其实并不是血缘关系的姐弟,两个乞儿堆里出来的孩子,没有宗门没有家族,却一个双灵根一个三灵根,还凑在一起,这一现象令许多族老啧啧称奇。 沈厌并没有拜入凌冰峰门下,却被汉阳峰的峰主收为嫡传弟子,原本按照他三灵根的天分并不足以撑起嫡传弟子的身份,哪知沈厌也和沈洛一样,于修行一途天赋异禀,这叫其他犹豫着没有下手收徒的其他几位峰主暗自懊恼。 一双姐弟皆天赋异禀,这叫众人不得不信服娄泽尊者的看人眼光。 # 这一场切磋,夏清婉筑基已久,沈洛练气大圆满。 此境修真者的境界划分,分为练气、筑基、开光、融合、心动、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合体、洞虚、大乘、渡劫。 宗门内有分神境界的大能,大多峰主在元婴期,然而像沈洛的师尊娄泽尊者那般,于百岁入元婴的,绝对不多见。 熙熙攘攘的弟子已经围在了校场周围。 第一道剑光出鞘,谁也没看见是谁先出的手,再回神时,两个女子的长剑已经碰撞在了一处,然后很快错开。 “叮!” 剑身碰撞的声音清脆带回响,两个人的剑都是好剑,剑身流畅,材质韧性强而坚硬。 白皙的手,凝聚起寒冽的剑意。 曾经那个小姑娘满手伤疤和厚茧,如今她的手掌白皙,肌肤如玉,唯独虎口和指尖带着常年习剑留下的薄茧,到底是长大了。 “沈师妹的剑法,精妙得很。”速度极快的错身而过,夏清婉一边挽出剑花,一边笑吟吟道。 沈洛之前并不怎么和她打交道,此时也只是礼节性回复一句:“夏师姐谬赞。” 说完又是迎来狠厉的一剑。 校场上切磋不伤及性命根本,但也不会有多放水,夏清婉的实力高她一个境界,她自然得打起精神应对。 然而,沈洛莫名觉得,这个师姐对她有些敌意。 她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原因,虽然夏师姐的面容带笑,好像整个人都很和气,她就是莫名不习惯看见她,修真者最注重缘法和直觉。 可能,她不合她的缘法。 # 挤挤攘攘的弟子队伍外,一个深色长袍的修长少年分开人群。 被挤开的一些弟子正看得兴起,怒目回瞪,一眼就怂了。 无他,往校场战台走去的那位,正是台上沈师姐(沈师叔)的弟弟,风头无二的汉阳峰嫡传,沈厌。 少年一双狭长的桃花眼看起来很是风流俊朗,周围有女弟子眼尖,忍不住窃窃私语。 然而没有人敢上去搭话。 汉阳峰嫡传沈厌,性桀骜,天资奇特。 他比他姐姐小两岁,今年十四,却也已经是练气高层,有望在二十岁之内突破练气而筑基。 这种修行速度,也只有那些单灵根天才才有,而他不过是金火土三灵根而已,谁都不知道他是怎么修炼成这样的。 沈厌看向台上。 他首先盯着的不是他的姐姐沈洛,而是沈洛的对手夏清婉。 这些年,他怀疑了很久,然而一直无法确定这个夏清婉是不是当年,出现在凌冰峰的那个夹杂外来者和修真者气息的人。 自从那一次沈洛身负寒霜昏迷之后,沈厌就再也没有感应到那种奇怪的气息。 会留意到夏清婉,也只是因为这个人的感觉让他有些熟悉,而且名字也和前几个位面出现的“谢清婉”一样。 这几年他和沈洛尽心修行,但也许是因为再世重生的蝴蝶效应,很多事情的走向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比如沈洛比上一世好上许多的修为,比如她的身体没有了曾经几乎毁了她身骨的寒症。 然而也有很多事情是相同的,比如他再一次拜入汉阳峰,又比如……沈洛对娄泽不一般的依赖。 想到那个手把手教导沈洛的尊者,沈厌的眼底浮现一些戾气。 洛洛现在还只是对师尊的尊敬,而且没有了上一世入宗门前经历的被欺辱被打压,洛洛也有了更多的笑和目标。 这样多好,上一世的事情,什么都不要记起来。 # 第三道寒芒升起。 凌冰剑诀分为九层,沈洛已经修行到第三层,最多撑起三道剑意。 这一场切磋之战,沈洛的原意是找寻突破练气以达到期的屏障。 然而在第三道剑意出现之后,她突然觉得脊背一寒,强烈的危机感令她在那一瞬间放弃了剑意的凝聚,转而往后挥出一剑抵挡可能的危机。 “嘭!” 沉闷的响声。 额角汗水不自觉滑落。 沈洛在这一瞬间确定,这个夏师姐莫名其妙的对自己抱有敌意,甚至是……杀意。 这敌意、杀意,从何而来? 现在不是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 这一次抵挡几乎耗费了她三成灵力,夏清婉毕竟早已筑基,和她这个练气大圆满相比,多了许多力量,若是她当真全力以赴,沈洛撑不到认输的时候。 电光火石之间,沈洛即刻打算放弃。 然而那句“认输”还没出口,沈洛便发现隐隐约约一阵术法的光芒,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直直往她这边袭击。 沈洛下意识就要躲开。 同一时刻,夏清婉的剑,汹涌而至。 # 剑光腾地一下加亮,破空而来的感觉如此明显,那划破空气的声音在耳边炸开,不过瞬息就令沈洛惊出一身冷汗。 她侧身,欲以非要害之处受伤为代价硬生生接下这一击。 却听见,半空中,一道熟悉清冷至极的嗓音传来。 “何辈暗袭吾徒?” 明明是冷淡依旧的声线,沈洛却听出来他的怒意。 剑光迫在眉睫,她却突然觉得,整个人都安定了下来。 来人话音未落,几道银色的术法直接穿透校场的保护屏障,往夏清婉方向直直袭去,直接把她的剑招劈得七零八落。 来人的剑尚在腰间,根本不需要出鞘。 “可有事?”他直接揽住了她的腰身。 沈洛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第97章 高岭之花的师尊大叔07 # “何辈暗袭吾徒?” 银色的术法与剑招碰撞,烟尘散去,台上只见狼狈躲开的夏清婉,和被墨衣男人揽在怀里的绯衣少女。 说起来,凌冰峰的弟子常服大多为冰蓝色,唯独沈洛,一身绯红衣裳,像是一团火。 “可有事?”娄泽尊者的问话响起,才惊醒了一干人。 沈洛在他怀里眨了眨眼睛,方才那凌厉的气场消失了个彻底:“师尊,弟子无事。” 男人再三打量,方才确定她安然,再转眼,看向已经施施然站立的夏清婉。 她依旧带着三分笑意,好像刚刚被娄泽尊者随手释放的术法狼狈击中的人不是她一样。 “见过尊者。”屈膝行礼,恰到好处,挑不出错。 娄泽皱了皱眉,微微颔首,就不再看她,他更关注方才的偷袭者,那个人藏在弟子之间。 夏清婉的笑容,僵了僵。 # “唰!” 长剑雪亮。 桃花眼的少年直接快走两步,拔尖向人群,引起一阵惊呼。 他目不斜视,唇角仿佛勾着笑,眼神寒凉而戏谑,几个挡着他路的人急急忙忙避开,唯恐被误伤。 “……你,要我揪你出来?”剑尖直直挑起,却是指向一个不知名的男弟子。 那弟子瞬间冷汗起,惊慌道:“沈师师……师叔,弟子做错什么了?” “噌!”又是一道剑光。 这剑却不是沈厌的佩剑陈情,而是名剑霜华,娄泽尊者的剑。 霜华难得出鞘,更何况,只是对着这样一个小小的杂役弟子? 窝在他怀里的沈洛,忍不住抬头去看自己的师尊,不晓得他为什么突然拔剑了。 “练气三层?”娄泽的语气虽是询问,给人的感觉确是,他已经知道答案。 而娄泽的答案是,否定。 “筑基中期了吧。” 这一句,也不是疑问句。 那弟子的面色瞬间一变。 周围围着的众多弟子,面色也都是一变,他们都不会怀疑一位元婴期峰主说出的话。 一个小小的杂役弟子,面貌不显,修为不显,怎么看都只是普普通通没什么存在感的弟子,怎么可能是筑基中期? 能入筑基期的,大多都被收为正统的弟子了好吧?谁会窝着当个杂役? # 沈厌原本戏谑的眼神突然凝滞,喝道:“所有人都散开!” 尚且有些弟子不明所以。 娄泽已经率先出手。 庞大的灵压像是山河倾覆,那不知名的弟子面部不知道什么时候升起诡异的潮红,整个人的皮肤都像热水翻滚一般,不正常的膨胀。 这是……自爆。 无论是怒喝出声的沈厌,慌忙逃窜的人群,专注出手的娄泽尊者……都没有发现,原本缩在娄泽怀中的少女整个人都有些僵硬,她眼神微微发直,嘴唇微微张开,整个人的状态都有些不对劲。 而这一幕,却全部落在从一开始就紧盯着她的夏清婉眼中。 面容清秀的女子脸上忍不住生起一种诡异的笑意,这个场景,真是熟悉。 她想着,笑容越来越大,沈洛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么,不是心安理得被护着宠着么?那她就让她一点点,都记起来,什么不好的回忆都该记起来。 想起来,当年是她沈洛害得她气急攻心修行倒退。 想起来,当年是沈洛把她夏清婉的哥哥逼得不得不自爆收场。 …… “夏……清榕。” 少女启唇,像是不确定一样,说出一个陌生的名字。 她看着那个不知名弟子涨红的身躯出神,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一幕让她头疼欲裂。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头疼过了,眼前这个面容普通的人脸和一个清秀俊朗却血丝遍布的脸重合在一起,又分开,又重合…… 那个眼角鼻翼唇角都淌下血液的人……是谁? 那个明明穿着清云剑宗弟子常服,却满身黑紫邪气的清秀男子……究竟是谁? 夏清榕? 夏……清…… 夏……什么来着? 谁来着? # “嘭!” 翻涌的气浪和灵力,碎裂的身躯在猛然爆发的灵压之下一点点粉碎,碳化,最后化成尘土。 除了原地留下的坑洞,那个人连衣服的碎片都找不着了。 幸好众多弟子在沈厌的提醒下即使撤离,而那个诡异弟子的自爆也在娄泽的压制下被控制在既定范围内,没有造成更大的伤害。 劫后余生的众人大惊失色,此时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纷纷道谢。 沈厌没有在意这些人的感谢,回头去看沈洛,发现她面色不是惊惧,而是有些空白的茫然。 洛洛这是……被吓着了? “怎么了?”有人抢先一步出声问。 “啊……师尊,弟子只是……有点惊到。”沈洛回神,仍有点恍惚,但她此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答道。 娄泽皱了皱眉头,但此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今日的比试就到这里,此事当彻查,所有弟子待在原地,等严律峰的长老过来调查询问。” 严律峰,为清云剑宗掌管刑法的副峰。 说到严律峰,沈厌忍不住露出点厌恶的神色,当年沈洛被囚困寒潭,正是严律峰的人执行的,虽说不是直接相关,他还是难以给出正常脸色。 所以当严律峰的长老弟子过来之后,沈厌直接甩了脸子跟在娄泽尊者后头,走了。 娄泽偏头看了他一眼,没有阻拦。 汉阳峰嫡传弟子沈厌和严律峰不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见到他脸色不好的人也见怪不怪,心照不宣当做没看见。 严律峰跟过来的几个弟子面有不瑟,但严律峰长老都没说什么,他们也不好开口。 就这样,一堆人留下来待核查,三个人直接离去。 拳头大后台硬的是祖宗,自古以来都有验证。 # 凌冰峰主殿之后。 弟弟跟在身后,沈洛有些不好意思的从娄泽怀里钻出来。 沈厌斜睨了娄泽一眼,没有说什么。 少女没有看见身后两人的暗潮涌动。 她现在觉得很奇怪,她有时候会有一些奇怪的记忆,而那些记忆并不属于她曾经经历的。 比如曾经看见的奇怪的寒潭,比如那些缠绕在她身上的锁链,又比如刚刚看见的那个面容清秀的男人…… 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很熟悉的名字,和她认识的某个人有些像。 记不清了,记不清了……好像是,“夏……”,夏什么? 身前的男人和少年同时转头看她。 “洛洛?” “洛洛?” 同时出声。 “嗯?”沈洛抬头。 少女仰起头,眉眼在光下显得很精致,美人看骨,她的骨像生得极好,此时眼眶微微湿润,又茫然又疑惑的样子,令两个人有瞬间的凝滞。 他们都曾见过沈洛长大后的模样,都知道这个女子在多年以后会有一副如何美丽的容貌,但那些漂亮都在记忆里,远不如此时看见活生生的她时来得深刻。 当初刚刚回到这个世间的时候,时间倒流,他们一个在早期的元婴期,一个还是七八岁小孩,他们一点点等着日夜轮转,而沈洛没有那些记忆,像一个正常的孩子一样长大。 她的身量一点点拔高,干枯的胎发一点点变黑变长,肌肤逐渐白嫩饱满,眉眼逐渐长开显露秀丽,身上的伤疤也一点点愈合,残余的疤痕被用药水治愈。 越来越像长大后的她。 嗓音清脆,姿容出众,初现倾城风貌,一颦一笑都是鲜妍。 # “没什么。”沈厌垂头看她,十四岁的他已经比姐姐高大了,身形修长,眉目飞扬,“刚刚在想什么?” 沈洛下意识先看了一眼自家师尊。 收到娄泽深邃包容的眼神,她觉得这些奇怪的事情也没那么难出口了。 “刚刚看见那个弟子自爆的时候,我感觉……曾经见过相似的场景。” 开头一出口,之后的话仿佛也没那么难开口了,沈洛直接说出来:“好像是个挺年轻的男性修真者,面容很清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浑身都有些魔气……” 还没说完就发现,眼前二人的表情,皆有些变化。 师尊倒还好,他常年都是一副清冷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没什么大的情绪变化。 而她的弟弟,却露出一副见了鬼的眼神,面色极白。 # 沈厌觉得浑身发冷。 …… “你爱在哪里就在哪里,只是如果你再妨碍我的事情,下一次就别怪我了。” “如果我说我只有跟着你才能活呢?” “那你就去死吧。” …… 洛洛,你还会记起来……什么? 第98章 高岭之花的师尊大叔08 # 沈厌觉得浑身发冷。 沈洛注意到他脸色不对,忍不住住了口问他:“阿厌你怎么了?” “没事。”沈厌勉强笑了笑,“那个人……你知道是谁吗?” “感觉有点熟悉,总觉得和我认识的人有关,可是明明我没有见过那个人……”沈洛又疑惑,“而且他的名字……我现在想不起来了。” “……”娄泽眼里闪过一丝明悟,然而他并没有说出口,只是看了看沈厌。 沈洛不傻,自然从两个人的眼神交流里看懂了他们知道一些情况,也没催促,只等着他们回话。 “……是不是,姓夏?叫夏清榕?”沈厌默了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一样说。 这个名字一出,就像醍醐灌顶,一下子记忆通顺。 沈洛瞬间把这个名字和那张清秀的年轻人的脸结合在一起,只觉得那张很清秀的脸和他浑身魔气极其不搭调,但又仿佛很合理。 她想了想,提出个猜测:“他和夏师姐……就是夏清婉……有什么关系么?” 这副模样,又像是什么都没有记起来。 娄泽再三确认了自家徒弟的状况,才道:“沈厌所说的’夏清榕’,是’夏清婉’的同胞兄长,多年前就因为伤病去世了。” # ……去世了? 沈洛又是一愣。 又看了眼自家弟弟,沈厌已经恢复力原本的面色,也淡定点头:“嗯,挺早之前的事情,曾经夏清榕也是能力很出众的弟子,现在很多当年的弟子都听说过这件事。” 沈洛于是没有再追问。 她是不怎么关注外头的事情,但她不傻,看得出师尊和弟弟合起来隐瞒了她什么事情,但她相信这两个人不会害她,也权当做没有看出来。 由于无名弟子偷袭自爆之事,沈洛和夏清婉的切磋对决算是直接作废。 负责调查的严律峰长老和弟子随后也过来询问,他们虽然在当时给了娄泽尊者面子没有拦住他们,但该调查的事情当然还是不能含糊的。 作为被无名弟子偷袭的沈洛,自然也得被盘问一番。 在沈洛友好招待前来的严律峰长老弟子时,沈厌和娄泽站在一处。 # 相对沉默一会儿。 沈厌率先开口:“偷袭的时机这样巧合,最后自爆的方式都那么像魔修手段,那个夏清婉必然有古怪……” “夏清榕当年自爆之前,谁都没有发现他的真面目。”娄泽回忆道,“而当初,本尊记得夏清婉并不在场,之后也没有她什么动静,应当是不知情的。” 这个当年,说的是上一世。 这一世很多事情都改变了,比如夏清婉的兄长夏清榕,上一世的魔修围剿的时候,他被查出魔修夺舍之事,作为卧底潜伏清云剑宗,被发现之后自爆身亡。 而作为夏清榕的妹妹,夏清婉对兄长被夺舍一事极其震惊,由于夺舍此事并不关夏清婉甚至夏清榕本身的事,清云剑宗上下反而挺同情兄长被夺舍而死的夏清婉。 而这一世,夏清榕反而在早期就因为伤病病逝了。 原本他们并没有多在意这样一个小走向,因为这一世很多事情都偏离了原本的轨道,现在想来,夏清榕这件事,又仿佛有些蹊跷。 # 沈厌本在思索,突然感受到一阵凌然的剑意。 他记起迅速反应过来,极快闪躲,然而侧颈依旧被划出一道细微的血痕。 看那位置,刚刚那一剑若是他没有躲开,就是十足的致命伤。 “哟,怎么了这是?”沈厌笑,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师尊……大人?” 他和娄泽这几年的“和平相处”,不过是因为沈洛没有记忆,他们都不能在顾忌沈洛的情况下把对方给弄怎么了。 “当初那个奇怪的界面里,天道压制不让本尊问出口,如今在这里你不肯说,本尊也不在乎。”娄泽的剑侧着,离沈厌的脖颈只有极近的距离,“洛洛若是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本尊自然会护她一世安好,只是如今她已经渐渐想起来了,你……确定还要如此?” 顿了顿,娄泽的剑又往他脖颈靠了靠:“你莫要以为,有洛洛在,本尊就不敢杀你。” # 只是如今她已经渐渐想起来了…… 沈厌看似懒洋洋偏着头一脸无所畏惧,内里却是有些茫然。 他这些年,一直怕沈洛记起从前的事情,怕着怕着,这么些年过去,沈洛一点回忆起的迹象都没有,他猜测是由于系统数据在上一个位面彻底销毁的缘故。 原本他有些放心,结果突然……沈洛似乎要回忆起什么了。 她会回忆起多少事情? 关于第一世的过往?还是一切? 他不敢赌。 现在看看,这整一个修真位面,他居然只能和娄泽这个曾经抢走了他的洛洛的人说。 当真憋屈得无言以对。 # “你应该知道,当年我并没有想害洛洛。你们的事情……”说完沈厌斜睨了娄泽一眼,似是嘲讽,“虽然和我有关,但当初说出去的人并不是我。” 说完就等着看娄泽震惊的眼神。 然而眼前的男人只是淡淡应了句:“本尊知道,不然你也不会活到今天。” “……”沈厌觉得这个人多少个世界他还是一样看不顺眼。 “本尊要你说的,是你们在那些世界的事情。”娄泽说着,就回想起上次沈厌所说的几句奇怪的话。 …… “您是想知道她多世轮回如何辗转求生的?” “还是想知道洛洛一个人怎么在虚空界面杀人杀到麻木的?” …… “上一个界面、轮回、虚空界面……”娄泽拧眉,“都是些什么?” 沈厌似笑非笑:“你真的不知道?” “……本尊为何会知道?” “阿弃不是你的系统么?”沈厌一字一句,盯着娄泽的眼睛,“那只母老虎几乎有着和洛洛的白虎相差无几的力量,怎么可能是一般位面任务者的伴生系统?起码是位面商人级别的吧?” “……”娄泽在沈厌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就无比沉默。 “位面商人级别的伴生系统,却被当做废弃物抛弃了,当初我捡到阿弃的时候它还真是狼狈,却在虚空里死死护着那株’凄离草’……”沈厌的语气越来越嘲讽。 “带着一株保存了你的记忆的凄离草,阿弃的前主人的身份……就很明确了吧?”沈厌话语一转,“你说是吧?前、任、位、面、商、人?” # 回答沈厌的,只有沉默。 沈厌当然知道会是这种情况,放弃了系统,就代表了放弃关于位面平衡局的一切有关记忆,娄泽当然不可能知道关于位面平衡局,关于他那千万年灵魂记忆缺档时期的事情。 他只会以为,自己在上一世死去,再次睁眼的时候,就是那个奇怪的民国位面,然后又来到最开始的修真位面。 在此时的娄泽的认知里,这个位面才是沈厌、沈洛和他自己的出处,是根源。 而对于像沈厌这样的位面流亡者,或者沈洛这样的位面商人而言,曾经的出身地不过是漫长人生岁月里的第一站而已。 所以对于位面商人沈洛执着于第一位面娄泽尊者这件事,沈厌并不是很理解。 不过他也没什么资格去质疑沈洛,因为其实他自己也是如此,对着第一世时的“姐姐”沈洛,就像无法解开的死结一样,怎么都难以放手。 人的情愫和执念,真是很难理解的一件事。 # 两个男人的对峙,气氛凝滞难堪。 一个高大挺拔如苍树,一个刚刚抽条尚且少年。 两个并不形似的男人,对峙的时候气氛却不相上下。 “……这些就是你要说的?”娄泽脸上震惊褪去。 他并不知道沈厌所说的“阿弃”是什么,但他知道“洛洛的白虎”,指的就是那只名为“布朗”的奇怪虎类。 “位面平衡局”、“位面商人”、“系统”这些个词他都不曾听过,整个修真界也没有过这样的说法,然而他却诡异的有点明白。 似乎听到了这些说法,他的身体就自动给了他答复。 沈厌的这些话……娄泽恍惚认为,似乎是真的。 也就是说,他曾经是和沈洛一样的身份。 然而这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为何抛弃了名为“阿弃”,或者曾经并不是叫做“阿弃”的那个系统? 他又为何会存有“凄离草”?包含了第一世的记忆? 既然他和沈洛都是位面商人,沈洛……又为何不知道他的存在? 娄泽很快找到关键。 他需要找到那只名为“阿弃”的老虎,知道曾经的整个真相。 第99章 高岭之花的师尊大叔09 # 高大挺拔的青松林。 一白一棕两只老虎打打闹闹。 “卧槽你到底知不知道路啊,走了大半个月了都?” “滚。” “你不知道老子来引路,边儿去!” “呵。” “……嗷你干啥啊母老虎!” “你不是要领路么。清云剑宗,你走啊。” “卧槽那也没让你一脚踹啊卧槽!” “……” # 沈洛接待了严律峰长老弟子之后,顺势回了殿内寻找刚刚的两个人。 一进来就看见,笑容诡异的沈厌和似乎在思索什么大事的师尊。 娄泽尊者常年一张不怎么变化的脸,然而相处久了,又或者说,从一开始,沈洛自然而然就能理解他究竟是个什么情绪。 “阿厌?” 沈厌笑眯眯回了个招呼。 沈洛于是转头问娄泽:“师尊在想什么?” “……唔,三月后便是群峰大会了吧?”娄泽回神,扯出另一个话题。 “是的。”沈洛正了正面色,“弟子有预感即将突破,若是在此月内筑基,于群峰大会上也多了几分把握,不给师尊丢脸。”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一下一下蹦出来,像银铃。 “你向来有分寸。”男人的眼神柔了柔,像是先看了沈厌一眼,然后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发,“这三个月,为师带你去积云山历练。” 沈洛的脑门上翘起一撮呆毛。 沈厌:“……” 沈洛耳朵红了红。 他们师徒素来亲近,原本按照师尊的性格和身份来说,他们之间本来应该少有这样亲昵的动作,可是沈洛从被娄泽带回来之后就知道,这个师尊面冷心热,最是温柔。 由于修行的剑诀的原因,师尊的手指温度比常人低几分,触碰额头,那凉凉的触感一点点渗透到心底。 这些年,他们之间时常有这样的亲昵。 然而今日……怎么好像有点不同? 弟弟还在身边看着,沈洛却觉得这一下普通的互动莫名有些让她害羞。 沈洛忍不住撇头,不看死死盯着这边的沈厌,却在这一撇头的时候,瞥见师尊幽深的眼神。 男人的鼻翼微微皱了皱,眉心也有一个细微的小疙瘩,一副认真的模样,紧紧盯着她,眼神尤其柔和,但又好像含着什么别的情绪。 ……是什么情绪呢? 沈洛这一瞥,就瞥得呆住,脑子里头一次像塞了一堆浆糊,理不清思绪。 # 积云山,与其说是山,不如说是一处天然的断崖峡谷。 地形诡谲,妖兽多端,最适合历练。 由清云剑宗到积云山,约莫三日的行程,这是修真者御剑而去的速度。 沈厌原本也想跟着去,却临时被汉阳峰峰主抓去做壮丁,是以唯独沈洛与娄泽尊者同行。 御剑飞行,御剑,御的是娄泽尊者的霜华剑。 沈洛自己的佩剑看起来不怎么起眼,似乎普普通通,然而凌冰峰娄泽尊者的关门弟子的剑怎么可能普通?她的剑是她师尊专门寻来的材料打造,剑身流畅,上头铭刻着一个小小的“洛”字。 沈洛的御剑之术习得极好,速度和稳度都不错,然而此次她自觉地跑上了娄泽的佩剑。 身前是男人高大挺拔的身躯,风里送来这人清冷的气息,和他轻笑的嗓音:“这么多年,怎么还是怕高?” 这一句话好像回到了多年前,御剑的尊者微微偏过头,一脸认真地问她“可是怕高?”。 这样多年的修行,沈洛对御剑这件事早就不怕了,然而她还是在他身后抿出个笑,假装自己依旧怕高:“嗯,怕的,师尊可别把弟子摔下去。” 当年一个是六七岁的脏兮兮小乞丐,一个是修真上百年的元婴修士。 如今,小乞丐长成了娉婷的少女,修士依旧是当年的模样,依旧眉眼温和,俊朗无双。 “那就抓着我。”娄泽侧脸在阳光下显得线条柔和,整个人都削弱了那种寒凉的气势。 “抓着我,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沈洛在他看不见的后方兀自点头,然后伸出手,搂住男人的腰。 # 愈是靠近积云山,云层愈发浓厚。 修真者早已辟谷,大多可多日不眠不食,然而他们这一路,还是停下来在附近的城镇歇息了两晚,偶尔买些吃食。 最后一日,在飞剑上,男人和少女踏在流畅的银剑上,于云层中穿梭。 沈洛有时候把手伸出娄泽的灵力护罩外,去摸索积云山上空经年不散的云朵。 湿湿凉凉的,一摸一手水汽。 旭日东升,金色的阳光撒过来,沈洛抬头看男人的背影,觉得师尊的身影在她眼中格外的可靠,很想就这样一路飞驰下去。 然后她又很快为自己升起的这个念头愣住,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没等她惊讶出个所以然,就感觉整个人都往下降落,原来是已经抵达积云山的谷口了。 闲云缭绕,异兽吼叫不绝于耳,积云山无愧于它的名字,景色甚好,然而此处暗藏的危险也是不可小觑的,尤其是对于沈洛这种尚未筑基的弟子而言。 “这之后的两月余,不是关乎生死的时刻,为师不会出手。”娄泽操控着霜华稳稳落地,将沈洛带下来,叮嘱道。 “是,弟子会加油的。”沈洛忍不住拨了拨耳发,遮住有些红的耳垂。 娄泽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揉了揉她额头,带头往内走。 # “吼!” “嗷嗷嗷嗷……” “哐,哐哐!” 长剑刺入骨的声音和异兽的怒吼一齐传来,整个空间内都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却只能在一个固定的区域内散播,无法顺着风向传到远处,原来是被一处结界拦住了。 设下结界的人自然是娄泽。 而此时与异兽搏斗的少女,正是已经在积云山待了一个月的沈洛。 少女的发髻有些凌乱,衣裳也是被异兽的利爪撕出裂口,然而眸光清亮而坚定,愈打愈快速,像是在战斗中得到诀窍,一点点改变进攻的策略。 这个姑娘天生有战骨。 守在暗处敛去气息的娄泽叹气,即便失去了记忆,如今的沈洛还是会无意识的使用出上一世她习惯的招式。 比如刚刚那一剑,斜擦着异兽的肩胛刺出,在中途转向异兽后颈,这流畅的衔接和快速的反应意识,都是曾经的沈洛惯用的手法。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沈洛记忆即将苏醒的预兆,然而曾经有些记忆并不是很美好,他在上一次古怪年代内看见的沈洛,和他记忆里叫着他“师尊”的姑娘很不一样了。 他不是不喜欢那样的她,他只是难过,他的姑娘要经历那样多的苦难。 这一世像是从老天那里偷来的机会,即便沈洛不记得她曾经和她的师尊相互爱慕这种不容于世的感情,他还是会守着她,护着她,等她长大,等她再一点点的……爱上他。 他们早就不能放手彼此了,这一次,也会是一样。 # “刷!” 最后一剑,异兽庞大的身躯在乱石堆里倒下,扬起一把沙砾。 血线像喷洒的泉水一样飞溅,沈洛几个踏步,轻轻巧巧避开扬起的血,衣摆上没有沾染最后的“大范围攻击”。 姑娘像是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带着欣喜,蹭蹭蹭跑到他面前,什么都没有说,可是那个表情明明白白写着“求表扬”。 男人如她期待的那样,伸过手。 就在沈洛以为他会和平常一样揉一揉她额发的时候,那双修长有力带着剑茧的手,绕过她的额头……然后理了理她的头发。 沈洛面颊刷的一下红了。 刚刚一番打斗,她完全忽视了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男人的手指灵活而轻柔,一点点梳理着她的发髻,遇到比较凌乱的地方,直接示意沈洛转个身,然后给她编头发。 还是小乞儿的时候,沈洛和沈厌都不束发,像他们这样的孩子,有根布条把头发扎住就不错了,哪有什么余地搞整齐的发髻? 所以当年被娄泽尊者领回凌冰峰之后,便是她这个师傅手把手给她梳理发髻。 她当时一把头发枯黄而干燥,不好打理,也不好看,难为师尊一点点给她梳理。 小小的双环髻,流畅的舒云髻,婉约的垂鬟分肖髻……师尊的手,是练剑的手,却笨手笨脚的学着一点点给她挽发。 随着年岁的增长,她的长发愈发黑润而顺畅,长的像一匹上好的黑缎,她也自己学会了女子发髻的梳理方法,却还是忘不了师尊的手指在她发间穿梭的触感。 师尊偶尔也会为她梳理头发,就像现在,带着练过无数遍之后的熟练。 她沈洛何德何能,遇上这样的师尊? 第100章 高岭之花的师尊大叔10 # 指尖穿梭的触感很稳当,头皮被手指触碰的地方传来一阵阵酥麻的意味。 人的身躯,指尖、腰腹、头皮……皆是极其敏感的地方,各种触感都可以放大很多倍,而此时的沈洛,觉得自己的头发被一点点扯动的触感,都放到无限大。 “唔……”有些想睡觉。 然而修士其实并不需要很多睡眠。 在发髻间穿梭的手指移到她额角:“困了?” “……”少女脸颊一点点红起来,“没有,是师傅的动作轻柔得很,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娄泽嘴角往上提了提。 “打斗到底不方便,只给你梳个简单的发髻。”打理完了,用一根绸带系上。 发间没了那人的手指,沈洛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失落。 然而那人的手指就像知道了她的心思一样,又在她发上抚了抚。 少女赶紧憋住笑,把脑袋侧开,在男人看不见的角度,大大地笑了一下。 “笑什么?”脑后那人突然问。 沈洛吓得整个人抖了抖,师尊他在诡异的地方长眼睛吗?怎么看见她笑的? “你笑的时候……”娄泽看出了她的疑惑,嗓音忍不住带笑,“耳朵会抖。” “哎?”沈洛目瞪口呆,忍不住去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真是诡异的温度。 # 师徒二人来积云山的目的十分明确,是为了沈洛的突破。 十六岁突破筑基期,放在各个大门派,都是极其不错的成绩,沈洛是水木双灵根,相对于单一天灵根的其他天才而言,少了些优势。 灵根数量越少,灵力贯通越纯粹,最利于突破和修行。 若是换作其他人,可能还有的磨蹭,然而娄泽到底是曾经的大乘修士,半步成仙,对灵根灵力的运用了解不是此界其余修士可以比拟的。 寻了个僻静的谷内山洞,稍微整理了衣着,娄泽示意沈洛盘膝而坐,然后又从乾坤灵器内取出事先寻来的灵草丹药。 “筋骨洗涤的过程有些难耐,你且忍忍。”男人在她身后同样盘膝而坐,将丹药递到她唇边。 沈洛看着那举着丹药的修长手指,乖乖张口含下。 在凑过去的时候,不知道是刻意还是无意,她的唇瓣往前凑了凑,蹭到了他的指尖。 收回手的时候,娄泽捻了捻手指,温软的触感仿佛还残余在指尖。 四下里都设置排布了结界,积云山适合带着弟子来的另一个原因便是这边的灵气极其有规律,帮忙疏导之时可以起到更加良好的效果。 不过片刻,沈洛的身体渐渐涌上一股股热度。 逐渐增多的灵力像是灵蛇一样在四肢百骸游走,一点点触碰不同的经脉,像沸腾的水一样冲击。 沈洛感觉整个身体都在疼痛,然而这些热度却让她觉得舒适,整个人的感觉十分矛盾。 她的身体素来畏寒,在这种时候遇上四肢发热的情况,反而没有那样难熬。 见少女的眉头一点点皱起又舒展开,男人眼里划过一丝心疼,却还是坚持着将之后的灵力引导继续完成。 筑基并没有这么容易,然而在这一个多月的战斗中,沈洛的经脉已经一步步开拓,相对而言,是一个比较恰当的时机。 # 积云山外。 “喂喂喂,怎么这地儿都是云?” 棕色老虎慢悠悠在前头踱步,完全不想理会后头的大块头蠢白。 “老子和你说话呢!母老虎!”布朗哼哼唧唧。 “啊……真不想搭理智硬的蠢白球。”阿弃慢悠悠对着空气说。 “……妈的你这样的老虎肯定没人要。”布朗忍不住呛声。 然而话说到一半它就后悔了。 因为阿弃本身就是被抛弃的系统。 感受到棕色老虎这只虎身上都缭绕着寒冰之气,布朗先抖了三抖。 嘤嘤嘤它要不要先道歉? 然而和母老虎道歉好没气势啊…… 主人你到底在哪里……布朗的内心好纠结…… …… “嘭!” “嗷!” “……” “……” “你怎么突然停下来嗷?”布朗整只虎都趴在了地上,双爪直接捂着被撞疼的鼻子,“嗷好痛!” 前方突然停下的阿弃没有回话。 布朗心想这只母老虎不会还在生气吧,然后顺着爪子之间露出的缝隙往上抬头一看。 皮毛油光水滑的棕色母老虎身躯娇小,然而整个身子该有的肌肉爪力都不缺,整个线条看起来都十足流畅。 阿弃在云雾缭绕中维持着支起上半身的昂首姿势,美好的后颈弧线被洒落的阳光衬托出来,绒毛洁白的脖颈和腹部看起来软乎乎的,琉璃色的菱形眼眸,支棱着的一对尖耳朵,它在晨光下像一尊尤其美丽的老虎雕塑。 母老虎它……其实还挺好看的…… 就连那额头上有些狰狞的疤痕,其实,也挺美的。 布朗的脑瓜子里,头一次冒出这样的想法。 它和母老虎最开始见面的时候就是在敌对方,哪有什么心思去关注这只老虎是个什么样,而这一路上吵吵闹闹,它找不到主人心情不爽利,如果不是不得已也不会和它同路,所以也没怎么注意母老虎是个怎么样的母老虎。 如今一看…… 卧槽难道它喜欢上这只母老虎的样子了? 呸呸呸,主人还没找到呢,想什么呢想。 □□空即是色……□□空即是色! “有他的味道……”像一尊雕塑一样的阿弃突然垂下头,顺着云层流动的方向嗅了嗅。 “……啊啊?谁?”布朗此时整只虎都有点不对劲,难得没有呛声。 “在山谷的方向,走了。”阿弃仔仔细细嗅过一遍,一脸意味深长地瞥了身后蠢白球一眼,它自己的主人也在那边呢,这只蠢白球怎么没有发现? 布朗依旧沉浸在它可怕的发现里,哪里注意到阿弃的眼神?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有了目标之后,它们脚程极快地往积云山内赶。 # “屏气,凝神!” “……唔。” 修真者可开启内识,沈洛此时看见的便是自己丹田紫府内,散乱的灵气正逐步凝结,隐隐约约汇成一个基台的形状。 半虚半实,半凝半散。 这一过程最难完成,筑基筑基,最关键之处,便是将一身修为之力凝结成基台,基台为之后修行之根本,可以说,唯独筑基之后,一个修士才是完整的修士。 筑基的基台有好有坏,有大有小,愈是稳健,打下的基础愈是扎实。 淡紫色的基台愈发明显,眼见即将成功,沈洛身后的男人隐隐约约露出一丝笑意。 骤然。 “哄!” 整个山谷开始震荡。 “轰隆隆!” 万里晴空,雷音缭绕,整片山谷的颤动越来越大。 “嗷嗷嗷地震么?”白色的大老虎在山谷内部左脚绊住右脚,整只虎在地上打了个滚,压碎了一地的乱石。 “……不好。”阿弃走在它前面,原本已经摆出对敌的姿势,突然转头,往某处山谷的方向望去,“有人搞鬼。” 那里,便是沈洛和娄泽选择的筑基突破之地。 # “噗!”姑娘整个人的胸腔震动,像是被什么东西种种击打一般,丹田紫府之内的基台虚虚实实一度晃荡,像是溃散的云雾一样,终于不能维持稳固的形态,又缓慢回归原本的状态。 明显是筑基失败了。 筑基失败,对修士的修行而言,是一道坎。 娄泽一手极快地搂住沈洛后倒的身躯,一手双指成决,操控着嗡嗡作响的霜华剑。 “……魔修?” 低低的猜测未落,磅礴的暗紫色魔气便从结界的死角弥漫。 空气中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声。 那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很清澈,笑起来让人舒心,然而在这种场景下出现,就显得十分的诡异了。 “何人作乱?”男人一手捞起面露疲惫的沈洛,一边凝神警惕周围,一边替沈洛探查一番,确定她没有收到太大的反噬,才松了口气,凝神对敌。 回应他的只是一阵悠扬的琴声。 在暗紫色不断迷茫的魔气衬托下,那清俊悠扬的琴音也变得难以忍受。 # “……这地方还有人弹琴?”布朗好不容易站起来,就被一阵气浪压下去,此时一脸懵逼。 “蠢白,没感觉到魔气么?”阿弃翻了个白眼,三步两步就跳跃而起,在大块凸起的乱石堆里穿梭,完全没有被震荡的大地影响。 布朗蹦跶起来,也迈开四肢往前跑:“积云山不是修士修行的地方么?阵法这么多,居然还有魔修跑过来?” 跑到靠近山谷的地方,小径愈发狭窄起来。 阿弃跑在前面,随意一眼瞟过去,突然驻足,凝视向一个方向。 “嘭!” “嗷!唔……”布朗晕头转向,“你怎么又停下来!不打个招呼!” “……有人。” 布朗四处看了看:“啊?哪有……” 阿弃的眼神变了又变。 它刚刚看见一个奇怪的男人,面容很秀气,却一身魔气。 总觉得,有些熟悉。 第102章 高岭之花的师尊大叔12 # “老……男人?”沈洛忍不住跟着念了句。 娄泽正忙着把夏清榕的术法压制,没有注意沈洛的话。 阿弃和布朗作为系统,自带隐匿手段,是以这三个人里头,只有修为最低的沈洛知道它们藏匿在附近。 “对呀对呀,主人,就是你前面那个!”布朗兀自开心,觉得自己成功在主人面前黑了这个男人一把。 “你说师尊?”神念传音里,沈洛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拔高,最后一个“尊”字里透出的不可置信几乎变成尖叫了。 布朗下意识夹紧了大腿。 它怎么觉得有点不妙? 这一定是它的错觉。 呵呵呵呵呵。 “你这灵兽真是……” 沈洛的话没说完,战斗的中心一阵震荡。 灵力的余波像浪潮一样掀起,带出空气的晃动。 这一场斗法的结果非常明显,夏清榕即便有元婴大圆满级别能量的法器,那也不是属于他自身的,不能对本身具有元婴实力的娄泽造成太大伤害。 娄泽尊者如今的实力虽然是元婴期,一朝重生回到从前,但他在上一世却是实实在在即将羽化登仙的修真者,论灵魂神力,更是远超一般的元婴期。 一场对决,男人的指尖已经凝出法诀,打算斩草除根。 夏清榕说是他的弟子,其实并不是他亲自教导的徒弟,更何况当初夏清榕“病逝”,清云剑宗更是不再有他的命牌,两人已经不具有师徒关系。 修真界的规则素来残忍,今日不斩草除根,明日不知道会有谁找上门来,也许是师傅,也许是道侣,也许是朋友,也许是宗门。 修真者讲究因果,但当结仇是,最好最便捷的方法,就是毁灭一切痕迹。 # 沈洛被师尊护住,她此时来不及和那个莫名其妙的灵兽传音,只是紧紧盯着师尊的后背。 师尊素来护她。 从她小小一个被带回清云剑宗开始,他护她;她修炼遇到差错受伤,他护她;包括当初宗门长老对娄泽尊者收一个双灵根资质的弟子为首徒表示反对,那些反对的声音也从来没有真的传到她面前,也是他护她。 她的前半生孤苦无依,唯一的寄托就是沈厌这个弟弟,后半生却不知走了什么运道,可能她前半生所吃的所有苦难,都是为了换取被他收作弟子的缘分吧。 这样想着,少女清凌凌的眼里泛起不加掩饰的情绪,像是崇敬,像是热切,又像是……爱慕。 而她自己并不自知。 # 娄泽尊者的一击,夏清榕当然不敢小觑。 然而他唇角带笑,衣袂飘飘,一身从容不迫,也不知卖的什么关子。 灵力脱离指尖,在霜华剑的剑身游走。 娄泽尊者的剑寻常不出鞘,出鞘时,便是要出杀人的招式。 剑芒如寒光,无声无息,搅动周遭的大气。 整个空间都仿佛被压缩,无穷的力道被包含在那一剑里。 剑芒飞驰而去,风撩起了夏清榕面颊两侧的发,他眼睛眯了眯,这才有点不像文弱书生,而是终于有了点魔修的样子。 夏清榕没有反抗。 他没有凝结灵力护罩,没有祭出法器,没有运行魔修的功法…… 他取下了他的琴。 那把从他一开始出场就没什么灵力波动,连把法器都不是的暗红色古琴。 娄泽直觉有诈。 沈洛的瞳孔猛地一缩,她几乎在那把古琴被拿出的刹那就看见了古琴中段的花纹纹路,然后身体快于思绪,她直直地扑向挡在她身前的男人。 “师尊……!” # “轰!” 比爆炸声先出现的,是刺眼至极的光线。 云雾缭绕的积云山,漫天的云层被一束束光线射穿,被术法波动震成云絮,再变得更加浅淡,像是被不知何处而来的风吹动一般。 积云山长年累月皆是云层,厚重得不能看清谷内风景。 而这震动之下,那中心的云层竟然形成旋转的漩涡状,从上空,甚至可以完完全全看清积云山的内景。 山峰上有几抹身影。 山峰上空,也有硕大的空洞。 那是……洞天! # 娄泽只感觉到身前一暗。 下一刻就看见了自己徒弟的脸。 他看见那无比熟悉的眼眸,却看不懂那眼眸里暗含的情绪。 沈洛的眼神变化得太快,好像突然被夺舍或者附身了一样,好像她的躯壳里有另一个人,透过沈洛的眼睛,看着他。 他被那眼神震慑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的功夫,夏清榕手中的古琴高高飞起,琴腹的花纹有生命一般扩散,多了那流水山川,大河大江,亭台楼阁,玉宇琼楼。 娄泽瞬间就确定了,那不是一把古琴。 或者说,那不单单是一把古琴。 那是洞天的“钥匙”。 洞天,传说是仙人开辟之后留下的小世界,没有固定的地点,内里的时间流逝也与外界不同。 而“钥匙”,自然是连接当前世界与一方小世界的媒介。 元婴期尊者的全力一击,竟然被利用成为开启小世界的能量。 一旦进入小世界,归来的时期变得难以把握,机缘和危机并存。 原来这才是夏清榕的图谋? 还是他,不仅仅只图谋于此? # 无论夏清榕究竟是想打开洞天还是想困住娄泽尊者,他的目的都只完成了一半。 因为沈洛在娄泽出剑招之后,拦在了娄泽前面。 洞天的引力,开启之时最强,随后慢慢削弱,直至洞天关闭。而这一处洞天开启的第一时间捕获的不是娄泽尊者,而是沈洛。 有了第一个缓冲,娄泽若想挣脱洞天的束缚,也不是没有可能。 夏清榕又眯了眯眼睛。 沈洛的身影已经被纳入洞天的范围之内。 他在赌娄泽尊者会不会去救他那个传言内无比宠爱的小徒弟。 然后他突然听见“嗷呜”两声。 一只带着深色花纹的雪白老虎像一颗球一样连滚带爬,往那洞天的方向扑将而去,随着那只白老虎的动作,它身后出现了一只相对娇小的棕色身影。 那只棕色老虎似乎犹豫了一下,才加快了速度,跟着扑过来。 # 娄泽在洞天出现的那一瞬就伸手拉住了沈洛的腰部。 少女的腰肢细软,而男人此时却完全没心思去注意。 洞天的拉力不小,随后突然出现的白球老虎两只虎爪也扒拉住了沈洛的大腿。 再随后出现的棕色老虎见沈洛身上没有地方可以拉,又完全不考虑去拉娄泽,只好将就着扒拉住了白色老虎的尾巴。 一个带一个,连成串儿。 饶是夏清榕都愣了一下。 眼睁睁看着这两人两虎,齐齐消失在积云山的山峰之上。 洞天的开启搅动了积云山整座山的灵力,他清楚在洞天开启到关闭的这整个时间段之间,绝对会有许许多多的势力收到消息,络绎不绝的人愿意冒着与之匹配的风险前来寻宝寻机缘。 然而这又关他什么事呢? 入了洞天,就只能等洞天下次开启的时间再出来了,谁知道要多少年? 他掌握着洞天的钥匙所以不会被洞天吸收进去,接下去只等洞天关闭,再等上多少年了。 这之间的时间……多好的图谋时机呀? # “哗啦……啦……” “哗……” “啾……叽……” 一片无边无际的海子,没有岛屿,没有浮船,唯有徐徐拍打的浪花,和偶尔浮现的黑边白翅鸟。 海上有个黑点,那黑点随着海浪飘动,飘动,突然,“哗啦啦”,一只白色毛茸茸的脑袋冒出来。 那脑袋上的毛毛被海水浸透,可怜巴巴地趴在那大脑袋上,露出比平常显得大一些的毛耳朵,耳朵抖了抖,又抖了抖,抖出两滩海水。 “嗷呜什么鬼地方?主人呢?”白老虎目光呆滞地往周围看了两圈,身子没动,只脖子前后左右带着脑袋转动。 “……” “卧槽嗷嗷嗷嗷嗷嗷!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老子不会游泳嗷嗷嗷嗷嗷啊啊啊啊啊啊啊!” # 广袤无垠的星际。 星辰在几亿光年之外的距离闪耀。 飞船和激光武器的残骸,在那些星辰的对比下,显得只是一堆细小不过的微尘。 “吼……” 阿弃低低吼了一声,却突然呆住。 因为星际没有空气,它发出的声音根本没有办法传入它自己的耳朵。 这里是……位面平衡局? 不……不对……它早就离开那里了,这里是它曾经流浪经过的星域。 在大约三十万光年的距离之外,它可以定位到那颗颜色特殊的行星,那颗行星上有活物,极其细微。 可是……为什么总觉得有些不对? 它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第103章 高岭之花的师尊大叔13 # 天地仙冰,至寒之物。 清云剑宗凌冰峰的后山禁地,恰好有一处天地仙冰之寒潭。 这是当初几乎毁了沈洛一身根骨的潭水,深千丈,寒意彻骨,可废黜筑基者多年修行。 娄泽尊者不常来此,然而此时他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这个禁地里。 先前……先前他明明应该是在闭关才对。 没有耗费功法,男人快行几步往潭水深处前行。 他心里不大安宁,总觉得有什么超脱自己掌握之外的事情要发生。 一步步,一步步,潭水清净无声。 世间万物都寂静如死。 大气里飘摇的是白雾状态的冰凌碎屑,和寒冷彻骨的山风。 下一刻…… 那潭水深处,数道寒冰玄铁铸就的铁链束缚着一个女子纤细的腰身。 姑娘如黑帆一般洒落飘摇的长发泡在部分冰冻的潭水里,黑黑的一大把,液态的潭水顺着头发的方向凝结出一些冰凌渣,黏着在姑娘的发间。 她的面色惨白如金纸,整个人不知道是冻僵了还是已经死了,没有一点人气。 像一只残破的傀儡,在彻骨的潭水里没了生机。 娄泽的眼眶瞬间泛红。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激烈的情绪。 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砍了那铁链……救她……救她……”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掐出法诀,霜华剑感应到主人极致的愤怒痛惜,“嗡嗡嗡”作响。 剑,出鞘…… # 沈洛做了个梦,迷迷糊糊的。 半梦半醒之间,鼻翼闻到淡淡的水薄荷的烟味。 她就醒了。 白玉水烟杆耷拉在她手上,而她维持着胳膊下垂的姿势,在美人榻上躺着。 整个人舒适得不得了,一点都不想动弹。 唔……可是好像还有任务没做呢。 刚刚从位面平衡局拿到许可证,晋升为位面商人,好歹还是要做点任务为自己积累资产的。 说起来……布朗那家伙跑哪里去了? # 无边无际的海子中央,一只白虎在扑腾。 广袤无垠的星际中,棕色的母老虎脊背弓起,仰望不知道那一处星系。 寒凉彻骨的寒潭禁地,墨衣银带的冷肃尊者手指为诀,扬起清凌凌的本命之剑。 多宝阁散乱的空间内,美人榻上慵懒的美人吐出水薄荷的烟气。 …… 然而,在这处洞天之内,其实没有海子,没有星际,没有寒潭,没有多宝阁…… 一双没有眼白的纯黑色眼睛,占据了整整半面天空,像没有时间流逝的黑洞,注视着四个漂浮的身影。 不多时,洞天之内出现了一个又一个或穿着道袍,或配着法宝的修真者,有的一身正气,有的魔气萦绕,有的年老,有的年少。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那一个个进来的身影,都闭目沉睡,悬浮半空。 他们的脸上,或癫狂,或热忱,或狂喜,或戚哀。 人生百态。 善恶、黑白、阴阳、正邪、憎恶、仇、哀、喜、恨…… 即便是修真者,也逃脱不了。 # 白虎布朗焉了吧唧的,它发现,虽然在海里,但它并没有淹死。 …… 对哦,它是系统哦,怎么会淹死。 阔大的海子,浪花徐徐拍打,几十只黑边白翅鸟往它这边飞来。 布朗抖了抖耳朵:“啥?海鸟?能吃不?” 话还没说完,那鸟群骤然尖叫,黄色的鸟喙大张,叫声如钢刀划过铁剑,只叫人耳膜齐齐颤动,脑仁疼痛难耐至极。 “……嗷嗷嗷嗷嗷卧槽什么鬼!”布朗在水里又扑腾了一下,实在忍不住尖叫,往水面下方钻去,有了水的隔绝,那鸟叫终于隐隐约约。 白虎在水下吐出一串泡泡。 水面下,白色大虎全身的毛都在飘荡,像一只膨胀的球。 原本已经隔绝了大部分声音。 突然。 “咴!” “噗通!” “咴!咴!” …… 叫声又开始乱七八糟传来。 黑边白翅鸟的嘴刺透海面,翅膀在海平面上扑凌凌,打出一大圈一大圈的浪花。 水面下声音的传播比之海面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布朗几乎就要疯癫。 # 那颗暗红色的星辰在三十万光年之外的距离闪耀。 阿弃毕竟是系统,在星际中也可以安安全全存在。 一艘飞船往这边行驶,棕色斑斓的母老虎眯了眯眼睛,划拉了几下爪子,隐藏自己的身形,在那艘飞船可能行径的地点等待。 嗖! 飞船以光速飞驰的刹那,阿弃四肢紧绷,直直扑过去,以人类无法想象的速度勾住了飞船。 星际,是系统的天堂。 即便她是被……的系统,也可以…… 咦?她是被什么的系统? 阿弃挂在飞船上,突然整只虎都愣住。 它为什么想去那颗暗红色的星球? 不……不对……它早就离开那里了,这里是它曾经流浪经过的星域。 等等?流浪? 它为什么流浪? 不对,不对,不对……一切都不对,它忘记了什么?什么?什么? 飞船愈发靠近那颗星辰所在的轨迹。 棕色老虎在飞船外将自己缩成一团,贴合着飞船的外壳以避免被甩出去。 近了,又近了。 那颗星辰……上面应该曾经有个人才对。 不仅仅是它,还应该有一个……有一个谁? ……主……人…… 主人…… 主人! 它的主人! # “砍了那铁链……救她……救她……” 娄泽的手指凝出法诀。 “嗡嗡嗡”作响的霜华剑在操控下寒芒大涨。 剑,出鞘…… “唰!” 剑起,一道寒芒,“噌!”,一道铁链应声而断。 寒冰玄铁铸就的铁链在大乘期尊者的一击之下无以为继,清云剑宗的娄泽尊者早在元婴时期就将清云剑宗独门秘法《凌冰剑诀》修至人剑合一境,而对于大乘境的他而言,这玄铁链并不是很难破解的障碍。 第一根铁链断裂,姑娘的脖颈没有了束缚,软绵绵地垂下来。 第二根,她因为长期挂着而充血青紫的手腕滑落。 第三根…… 第四根…… …… 墨衣银带的尊者在砍断最后一根链子的时候冲上前去,揽住了姑娘软软滑落的躯体,几个踏步,就远离了寒凉彻骨的寒潭,往结界之外冲去。 期间有看守的弟子长老阻拦,他无心多言,直接以灵力震开。 在往唯有他们师徒二人居住的凌冰峰去的路上,男人颤抖着手给她渡过一波又一波的灵力,企图护住她心脉。 怀里的沈洛身躯冰凉,肌肤都似乎有些僵硬了。 他揽着她,在她周身建起毫无漏洞的护罩,一手渡过温暖的灵力:“洛洛……洛洛……醒醒!” “……”怀里的人儿没有回应。 男人的手都在颤抖了。 唇色青紫的姑娘被他安置在床榻上,各色高品阶的治疗丹药用炙热的灵力化开,化成汁水喂入她的口腔。 “……咳、咳……” 怀里的人儿颤抖,胸口起伏,眼睫上的冰凌化开,滴下几滴水珠,像是哭泣流淌的泪水。 “洛洛!” # “布朗?” 沈洛把白玉水烟杆往茶几上敲了敲。 “布朗你跑哪儿去了?” 虽然口中在叫唤,沈洛却完全不想动,瘫软在美人榻上,觉得整个人极其舒服。 啊,真是一点都不想动弹呢。 用神念“叫了”几遍之后布朗都没有回应,沈洛嘟囔着“笨老虎又跑去哪里浪了?”,一边闲闲抬起一只手,在空中婉转挥动两下,就悬空招来多宝架上的一只青瓷坛子。 打开之后,是一坛子晾晒剪切好的水薄荷。 挑挑拣拣取了一块合眼缘的,沈洛把叶片塞在水烟杆内,又加了些灵水,指尖一搓点起一点火苗,再捻一捻,烟气徐徐袅袅升起。 “唔……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 洞天之内的狂欢任在继续。 那双没有眼白的纯黑色眼睛越来越大。 眼睛里仿佛有了神采,透出愈发兴奋的光。 整个洞天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像在表演一场默剧,表情狂喜的没有笑出声,表情憎恨的也没有咒骂,满脸迷茫的人继续迷茫,一脸哀伤的人默默流泪。 他们闭目沉睡,悬浮半空,没有人醒来。 “最想看见的东西啊……嘎嘎。” 隐隐约约的,洞天内传来这样一句话。 像是有些无聊了,那没有眼白的巨瞳微微眯起来,像个活物,不知道在想什么东西。 突然,“嗯?” 最开始进入的那一批“人”里面,某只……………… 【独家发表,剩余几百字内容见“作者有话说”,╰(*°▽°*)╯,是的,“不阻止你盗但要用几百字内容逼死强迫症之防盗君”又粗线了】 第101章 高岭之花的师尊大叔11 # 来人有一张秀气面孔。 沈洛就着师尊的手摇摇晃晃站起来,正对上那站在阵法之外的男人的脸。 说是男人,其实更像是一个少年或者青年。 若不是他周身萦绕着磅礴的暗紫色魔气,无论是谁都会觉得,这是一个温温润润的书生琴师。 空气中又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声。 “娄泽尊者好雅兴。”男子面上带着温润的笑意,背负一把暗红色的古琴。 “……”娄泽眯了眯眼睛。 这人的面孔他不曾见过,却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难不成是易容了? 书生面孔,年轻的年纪,还有那一身魔气……这些特质加起来,就像是…… 夏清榕? # “……没想到你还活着。” 闻言,沈洛先诧异地看了一眼师尊。 这人,师尊认识? 其实她也觉得这人看起来有些熟悉,但很明显她并没有见过他。 “师尊好记性,连个死人的样子都记得,这么多年了,弟子还能被认出来,真是荣幸。”说完又笑眯眯转过头对沈洛道,“你好啊,小师妹。” 师尊……? 小师妹……? 沈洛又一次去看自家师尊,这个来者不善的人和师尊有旧?还是和她有旧? “既然死了,那清云剑宗同你就没有关系了。”娄泽打量了一番夏清榕周身的魔气,皱眉道,“不是么。” “师尊好无情,怎么不好奇弟子’病逝’之后经历了什么事情?”夏清榕笑得愈发温润,“说起来,小师妹可能还不知道我是谁吧?毕竟在小师妹拜入师门之前,师兄我就出了事,没得参加小师妹作为师尊关门弟子的收徒礼。” “病逝”? 拜于良好的记忆所赐,听见“病逝”这个词的时候,沈洛就回想起一个多月前她听师尊和弟弟提到的一个人。 所以,这个人……是夏清榕? 是夏清婉的兄长? 早就应该死透了的人? 虽然完全不知道“夏清榕”长什么样,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死了又活了,更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本该死了的人为什么会变成魔修……沈洛总觉得她和这个人有过什么过往,但她却完全没有记忆。 然而这个念头一起来,她脑子里就闪过奇奇怪怪的画面,一会儿是一张清秀俊朗却血丝遍布的脸,一会儿又看见那张脸的眼角鼻翼唇角都淌下血液。 对了,她曾经应该看过这些场景的。 名门正道的弟子一身魔气,不是堕落成魔修,就是被夺舍了,可是她居然对这一幕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反而好像早就料到、早就看见过了一样。 可是她为什么会看过? 时间对不上,年龄,也对不上…… 连整个清云剑宗发生的事件,都对不上…… # “师尊莫急,您这一出手,弟子可经受不住啊。”看见娄泽手里的霜华剑凝出寒霜,夏清榕呵呵笑,令一只手却毫不含糊,直接从储物灵器中取出一枚诡异的黑紫色球状物。 那黑紫色的东西一出,他周围的大片空间都好像被扭曲了一下。 一直注意着他的娄泽眼神变了变,这个夏清榕,已经是金丹期的魔修了。 而夏清榕的妹妹夏清婉此时只是筑基期,就算兄妹二人有年龄差,修为也不应该相差到这个地步,其中必然有什么功法的缘故。 他不知道为什么上一世被夺舍之后死亡的夏清榕会“病逝”,当初夏清榕只是挂名在他凌冰峰门下的弟子,并不是他亲自教导的。 所以当初出了那样的事情,他们虽然有所调查,却因为一切情况合情合理,且夏清榕的“尸体”也十足正常,于是也没有太大的怀疑。 只当是重来一世之后的蝴蝶效应。 现在想来,估计整件事都有些阴谋的意味。 甚至,上一世,夏清榕的“被夺舍”,说不定都不是真相。 而在这两世的情况里,那个夏清榕的妹妹夏清婉,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她当真对她兄长的行为一无所知么? 娄泽决定回去调查一番,然而现在的重点是这个古古怪怪的夏清榕。 和他手上那个奇怪的紫黑色球体。 若是他没有看错,那是一件包含了元婴期大能能量的法器。 # 夏清榕轻飘飘出手,那球状物没有重量一般往结界这边飘过来。 速度倒是极快,看那架势,仿佛是要冲破结界。 娄泽一手挽剑,一手单手成诀,灵压汇聚成凝重的冰霜,整个洞穴的温度就这样降低了下来,以娄泽和沈洛站立的地方为起始点,直接往周围扩散。 结界只阻挡由外而内,而不阻挡由内而外。 娄泽尊者的印诀直直往外爆射而去。 外头的夏清榕所发术法还未触及结界,就被那道冰霜手决迎面而上,两道能量巨大的术法在半空相遇…… 一片诡异的寂静,空间直直扭曲。 像是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眨眼间的一瞬息。 “轰!” 银色和紫黑色炸开,声音却在那之后才传递出来。 无疑,这些术法交错的速度,比声音所传播还要迅速。 沈洛眼睛一眨不眨。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见师尊出手,却是第一次见他对敌。 # “卧槽……”白虎一张嘴大张。 翻滚的术法气浪奔腾着涌来,极大的压力和冲击力把布朗的身子在空中掀翻。 弓起脊背对抗冲力的母老虎阿弃抽空往这边瞄了一眼,撇嘴鄙夷,顺便用尾巴勾住那只蠢白球的腰部,直接把它卷了回来。 “……嗷。”蠢白球……呸,白虎布朗忍不住捂住眼睛。 嗷嗷嗷它为什么觉得母老虎这个动作有点帅气? 一定是它的错觉。 “傻愣着干什么?你主人就在前面还不快去?” “威压太大了不好走……呸,沙子……” 布朗左右摇摆稳住身躯,等气浪稍微平缓一些,就四肢齐动,往沈洛的方向扑将过去。 “……主人!主人!”沈洛的脑袋里隐隐约约出现一点回声。 在狂暴的灵力对决之间,沈洛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然而脑子里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那几声“主人”“主人”的贱萌声音扰的沈洛脑袋疼。 难道是被那个夏清榕的术法影响了?沈洛一脸凝重,如临大敌。 对此布朗表示:“……” 沈洛失去过往“位面商人”的有关记忆,且在上一个位面的最后情节中与天道对抗导致失去大部分能力,所以即便布朗在许久之前就进入了这个修真位面,也没有办法和沈洛取得联系。 现在,和自家主人隔得这么近,好不容易可以小心翼翼递个真心,表个真情了,主人却不认识它…… 何等悲凉壮阔的虎生哟。 布朗给自己抹了一把辛酸泪,只能继续努力努力,垂死挣扎:“主人,我是你的……灵兽啊!你忘了我吗!” 主人!我是你的系统哇!亲生的! # 结界之外。 银色和紫黑色的术法僵持着,但很明显,娄泽自然是占了上风。 夏清榕不过金丹期,而他手中的法器虽然含有元婴期大能的能量,但毕竟不是大能亲身降临,而娄泽却是实打实的元婴尊者。 无疑,这些术法对决,胜者必然是娄泽。 但夏清榕明显不是傻子,他自己是金丹期,跑来和元婴期尊者对抗,怎么说都不明智,娄泽怀疑他还留有后手。 而在师尊怀里的沈洛,听着脑子里聒噪得不得了的声音,眼神有些茫然。 她真的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有哪个魔修的术法,会是这个鬼样子。 娄泽和夏清榕的术法对决几乎胜负分明。 沈洛舒了口气,决定等那个魔修被赶走之后再和师尊说明此事。 她意念一动,回了个神念过去:“灵兽?你在哪里?” “……嗷!”布朗瞬间激动,“左边啊左边,主人看左边!看我潇洒英俊帅气的身姿!” 沈洛一转头:“……” # 一只摇摇晃晃和醉了酒一样的生物出现在拐角。 那风中摇曳的白色大球实在显眼,沈洛第一眼看去,就觉得实在是……辣眼睛。 她真的想放弃“这是魔修的对敌手段”这种高大上的猜想了,以手段凶残出名的魔修怎么可能派出这种家伙? 更何况神念的连接并不能欺骗修真者的感官,她觉得十分奇怪,这种联系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碰见过这种灵兽并且签订魂约。 然而这只生物的下一句话就让她面色变换。 “主人主人,我就知道你会失忆!上个位面穿越空间屏障的时候撞击力太大,我感觉系统连接出现了问题,嗷能找到你真是太好了!咦……那个追了你不知道多少个位面的老男人也在嗷?” 追了你……不知道多少个位面……的……老男人? 第104章 高岭之花的师尊大叔14 # “嗷嗷嗷嗷嗷嗷哦啊啊哦哦不要啄劳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白色大团子抖啊抖抖啊抖,又抖啊抖抖啊抖,四肢朝天,胡乱扒拉,胡乱抖动。 巨瞳:“……” 它有点懵逼。 掌管这一方天地不知多少年,洞天数十数百载开启一次,倒是头一次遇见这么个……东西。 白色的老虎……是灵兽? 不,并不是,它也看不出来是什么。 还有那老虎周围,另外一只气息和白虎有些相似的棕色老虎,还有那个境界和修为不搭调的男性剑修,以及好像才刚刚筑基不久的命格奇诡的女子…… 它完全无法窥探这几人(兽)的幻境。 它不过几百年没有和外面打交道,现在外头的修真界的人,已经变成这么奇奇怪怪的模样了吗? 看样子这只老虎是要醒了,真奇怪,这些个所谓“大境界”“大心境”的修真者都比不上一只老虎,有趣,有趣得很。 它活了这么久,倒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奇怪的幻境。 没有眼白的巨瞳弯了几分,像在笑,却没有半点笑意。 # 三只鸟,十只鸟,百只鸟…… 布朗嗷嗷嗷嗷嗷一通乱嚎,爪子一扑腾,就整只虎翻到海面下,然后……就被呛醒了。 简单粗暴。 可以给自己点个赞。 醒来的时候悬浮在半空,白虎尾巴一僵,整个虎虎毛都炸起来:“我擦擦擦擦水没了又是空气!” 原本已经把自己团成球状准备好落地了,没想到它依然浮在半空,没有掉下去,当然也漂不上去,不上不下。 布朗吁了口气,四下打量,一眼就看见周围一大票上下悬浮表情各异的修士。 布朗:“……” 发生了什么事,它好像错过了什么。 惊讶归惊讶,还是自家主人比较重要,沈洛和它神念相连,布朗自然可以感觉到主人内心比较平和,没什么激烈的情绪,和周围那些表情狰狞的家伙们一比,布朗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 它布朗的主人果然淡定如神,自带气质,上天入地,唯她独尊……呸什么东西乱入了。 像阿弃还保持一种仰望星空的姿势,布朗表示它内心毫无波动并且有点想笑……它并不担心母老虎会醒不过来,毕竟都是系统嘛,阿弃没道理出不来。 而那个老男人……嗷不知道为什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布朗完全不想承认即便是这种时候那个男人的皮相也好看得过分,不过勉强客观地讲,它认为那个男人也可以醒过来,毕竟有曾经的境界在,顶多多费一些时间而已。 至于周围那一大片的乱七八糟的人……谁知道有多少人会这样“一睡不醒”? 早在布朗睁眼的那一刻,那半空中没有眼白的巨瞳就掩去了踪迹,原本被占据大半空间的天幕也恢复了平淡无奇的景象。 这一片天地,到处都是雾气,天和地的交界等于没有,好像一整块没有分隔的大空间。 按照这样的情形看,这个洞天似乎是以幻境为主的? 布朗懒得深想,它没有探测到危险的时候,都不大爱动脑子。 陷入幻境的人最好不要被打扰,布朗觉得自己得先休息一下,万一其他人醒来,又可能是一场硬仗。 毕竟,谁知道其他在后来入秘境的人里,有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立场。 # “……咳、咳……” 娄泽怀里的沈洛胸口起伏,几声咳嗽之后睁开了眼睛。 这一个睁眼,对于极度焦躁的男人而言无异于沙漠里的旅人遇见绿洲,瞬间就有了希望。 “……阿泽?” 眼睫上的冰凌化开,滴下几滴水珠,像是哭泣流淌的泪水。 他们原本是师徒,以“师尊”“沈洛”相称,后来二人心悦彼此,私下里的称呼,就换作了亲昵的爱称,两人都很喜欢。 是沈洛,是他的洛洛。 被他救回来的沈洛。 多好,她还在她怀里,有呼吸有心跳,还可以唤他“阿泽”。 他会护着她,她不会再被锁在寒潭,不会再被废去修为,不会再被人囚困而等不到他来…… ……等等。 为什么……她会等不到他来? 他不是来救她了吗? 他不是把她带走了吗? 她不是…… “阿泽,你怎么了?脸色好差。”怀里的姑娘面色比之前稍微恢复了些,似乎是见了他十分高兴激动,面颊都有点点绯色,眼里满是关切,“我……没什么事,幸好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我一点都不怕。” 她知道他会来,对的,她在等他,他当然会来。 他怎么可能不来呢?她是他最好的姑娘,他手把手教导她,一点点看着她长大。 在知道她被长老关在寒潭即将行刑的那一刻,他和疯了一样,没有了平日里百年不变的冷淡清贵,霜华剑出鞘,以最快的速度格挡开了拦路绊脚的人。 拦路绊脚的人? 说起来,他们的事情本来瞒得很好,是怎么被发现了的? 有人通风报信,而通风报信的那个人是…… 沈洛的“弟弟”,沈厌。 # 清云剑宗。 汉阳峰。 性情桀骜的嫡传弟子沈厌,在汉阳峰,乃至其他几座峰,都极有名气,颇受女修欢迎。 他生得一副好面容,性子傲气一些也是因为有资本,即便他是个三灵根,但修行除了天资还讲究悟性,沈厌无疑是个悟性极其强悍的,这足以弥补他灵根的些许不足。 此时他正往汉阳峰的主殿走,身后追上来个行色匆匆的弟子,嫡传弟子打扮,一脸古怪:“沈师兄,师兄!” 沈厌身子没转,只偏了偏头,眉目挑起来的时候像是被宠坏的公子——任谁也想不到,在被娄泽尊者带回来之前,他和她姐姐都只是凡人乞儿。 “何事?” “得了消息说积云山开启了洞天。”那弟子呐呐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师兄你的姐姐,是同娄泽尊者一同去了积云山的。” “……知道了。”沈厌眉头拧起来。 积云山?洞天? 上一世可没这一出。 又是什么情况。 他这几日总觉得不大安宁,若是他没有估算错误,阿弃应该已经在这一位面了,只是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这样说起来,沈洛的系统“布朗”应该也一起来了。 他们是否汇合? 看来得去积云山一趟了。 只是在这之前,他得先处理一个人。 # 夏清婉在她自个的洞府内。 白皙指尖燃起一撮火苗,摇摇晃晃,色泽鲜艳。 食指和拇指摸索了两下,那火苗又变了颜色,这次是稍显黯淡的橙黄。 一缕烟气升起来。 “怎么了?难得联系我,还以为妹妹已经把我给忘了。”是清润的男子声音,夏清榕。 “哥,你得手了?”夏清婉将手边一张宣纸递到火苗边,那纸很诡异的没有点燃,反而一点点多出些墨色的线条,像是有人用手在上面作画。 画是一把琴。 正是开启洞天的“钥匙”,夏清榕的琴。 仔细看,还可以感受到些许魔气。 魔修的手段。 号称正道楷模的清云剑宗内有弟子暗自修魔,若是传出去,不知道是多大的笑话。 “师尊到底是师尊,废了我好些底牌。”那青年嗓音带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连同小师妹一起,都进去了,啧,师尊护她护得紧。” 夏清婉手指缩了缩,她面上神色莫名,似畅快似疯狂。 “那就好,你小心些,我找机会过去。” 火苗那头的男子轻笑:“呵……好。” 灵识切断后,夏清婉的指尖一片焦黑。 她盯着那张纸半响,半笑不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放空。 “……我会的。” 夏清婉开始“自言自语”。 “这交易很公平……” “不,这个位面就够了,再多给我一点时间。” “不,你不准伤害他……” 洞府内的灵力杂乱无章,隐隐的天地规则流淌,这并不是一个金丹期修者可以弄出的异相。 空间内似乎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在和夏清婉对话。 她喃喃许久,像是和那个“人”达成了共识,若是沈洛或者娄泽在这里,他们必然可以认出,这个空间内的波动和他们当初在“民国位面”里经历的那场风暴的波动一样。 同出一源。 # 沈厌出现在夏清婉的洞府前面。 他用了敛息和障眼的术法,各个洞府之间相隔又远,是以并没有人发现他出现在这里。 夏清婉的洞府前下了禁制。 各个洞府前都有禁制,这是修真界很常见的现象,毕竟谁也不希望在闭关的时候被什么人惊扰导致走火入魔……之类的。 然而沈厌看着这个禁制,用手轻触那禁制的边缘。 一股异样的感觉从指尖传递到他心头。 沈厌的眼里流露出“果然如此”的意味。 “就是你。” 第105章 高岭之花的师尊大叔15 # “就是你。” 沈厌勾起嘴角,眼里凝聚骇人的风暴。 他手指在结界之外轻轻一点。 明明是极其缓慢的动作,手指移动之时却出现了虚影,在他的指节触碰结界的刹那,那原本肉眼不可见的结界突然像是被打破了平静的水面一样,生出一道道波澜。 然后,似乎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咔嚓。” 内里的夏清婉手指一抖,那幅画着夏清榕的琴的纸面燃起火焰,墨迹一点点扩大,瞬间变成一整张黑色的纸,再看不见原本的图案。 “谁?!”女子低喝出声。 在那结界被沈厌打破的同时,夏清婉周围洞府内玄之又玄的灵气消散,整个洞府恢复了之前的平淡无奇。 原本弥散在内的天地规则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是刻意躲避一样。 夏清婉注意到了这个细节,秀气的眉头狠狠一皱。 她那声低喝没有得到沈厌的回应。 夏清婉很快警惕起来,指尖掐出法诀,一旦情况不对就打算先下手为强。 青年的身影隐隐出现在洞府外。 夏清婉眼中厉色一闪,在看清沈厌的脸之后唇色瞬间苍白,放在身前的手指还捏着原本的法诀,背在身后的手却召出一张不一般的符纸来。 符纸暗金色,描绘了玄妙的符文。 “是沈师兄啊?怎么来师妹这里,也没打声招呼……” 面上带笑,话才讲了一半,夏清婉就直接发动了符纸。 “轰!” 一股强劲的气流从她背后爆发出来。 女子的黑发被狂猎的风吹得飘起,洞府内没有灰尘,这风往外吹的时候夹杂了风刃,搞得整片空间的视线都混乱,看不清谁是谁。 风刃冲过来,一部分被挡住,一部分在沈厌的长袍上划出道道口子,其中一刀甚至直接划破了他的面颊,留下一道浅淡的血痕。 青年眯了眯眼睛,眼睁睁看着夏清婉的身形“咻”的一下消失不见。 一点点血液从他面颊上滑下来,沈厌舔了舔嘴角,看着这块空荡荡的洞府,半点不着急。 待风平浪静,他走到夏清婉消失的那块地面上站立。 地上落着些零碎的黑漆漆的纸片,是被风刃切割的,没有半点灵力或者魔力波动,似乎只是什么遗留的废纸。 青年手指抹过那纸片,笑了。 # 积云山。十里开外。 一道女子的身影在丛林间显现,一身清云剑宗弟子常服,清秀的面容,步伐微微凌乱。 正是夏清婉。 她动用了专程备用逃生的移形符纸,仅是为了躲避那个仿佛察觉了什么的沈厌。 这和她的计划有些出入,毕竟一开始她完全没有将修为不如她的沈厌列入范围内,尤其是需要使用这张符纸的情况范围内。 有些可惜,但相比之下,如果在清云剑宗被沈厌堵了,拖延时间,反而对她更加不利。 如今这情况,也只是把计划提前了而已。 她得去她兄长打开的那个洞天里。 找到沈洛,还有……尊者娄泽。 四下里看了看,夏清婉掩去身形,往积云山的方向去了。 她总觉得沈厌可能会往积云山这边追过来,但速度必然是没有她快的,在沈厌到来之前,她定然可以进入洞天划分的空间范围之内。 夏清婉召出飞行法器,身影在原地带起一阵风,往积云山飞去。 不多时,她出现过的地方,身形修长的青年走了出来。 沈厌手里执了个罗盘,罗盘的针摆滴溜溜转动。 针摆就停滞了,针头直直指向夏清婉消失的方向。 # 这厢,沈厌前脚刚走,那厢,娄泽就看见了沈厌。 只是,这个“沈厌”,是年长版的“沈厌”。 在娄泽尊者和他徒弟的私情被爆出,也就是沈洛被锁到寒潭里的那一年,沈厌早已经结丹,而沈洛的修为也接近结婴,两人都只差个临门一脚,就能迈入元婴期修真者的行列。 然而世事无常,清云剑宗的金丹期弟子珍贵,却也没那么珍贵,沈洛对她师尊抱有*的心思,还勾引诱惑师尊,实乃正道之大忌。 娄泽尊者是极有希望飞升的大能,而成仙之路,更是不应被儿女情长乱了道心。 众人皆知,娄泽尊者修的是凌冰剑诀,本该冷心冷情,道心坚毅。 而他的道心自幼修行,原本该千年如初,顺利大成,前提是,没有出现变数。、 这个变数就是他的关门弟子沈洛。 清云剑宗自然不容,既然不容,就得想办法解决,而稳固道心的最好方式之一,便是断情。 如果断不了情,就断了那“情”的源头。 娄泽尊者好不容易将沈洛从寒潭救回来,再看见那当初带着一众长老揭发自己“姐姐”的青年时期沈厌,几乎在第一时间,眼里就染上了杀意。 尤其是他面前的这个青年还面带得色,一脸狰狞和迷恋。 是的,狰狞和迷恋。 他早知道这个人对他的弟子抱有些复杂的心思,但原本看沈厌和沈洛的相处他也没有太纠结,万万没想到,沈厌最后会做出“揭发自己的姐姐”这样的事情。 沈厌维持着这样的表情,一字一句说:“师尊,我、姐、姐、呢?” 这一字一顿,说的十足诡谲。 娄泽腰侧的霜华剑,骤然嗡嗡作响。 银光,刹起。 …… # 洞天之内的时间流逝与外头自然不同。 夏清婉靠近积云山的时候,洞天和现世的交界之处修士齐聚,她也没有刻意隐匿,在周围不声不响待着,冷眼看这些熙熙攘攘的人或神色狂热往里冲,或一脸凝重做打算。 她自然是要进去的。 有了和“那一位”的交易,她即便如今的身躯只是个普通修为,也有法子在那洞天内进行他们的计划。 待到正午时分,有些修真者走了,又有不知道哪里来的人来了,日上正中,阳气最盛时,夏清婉掐指一算,面上闪过几分坚定,就要往洞天进。 众多修真者自然注意到了这个修为不高的女修,有人面露不屑,觉得她自不量力,有人一眼认出她身上的清云剑宗弟子服,没有议论,其实心中也是觉得她在找死。 不知道哪位大能留下的洞天,哪里是这样一个小弟子可以闯的? 估计也就是仗着有什么师长给的法宝之类,又加上自视甚高不知量力而行,找死罢了。 这样想着,也没有人去阻止她,没谁想去沾染这个明显没什么好处的因果。 洞天边缘亮起淡淡光芒,隐隐吸力袭来,是要再次收入人的节奏。 就在夏清婉即将和这一波修真者一起进去的那一刻。 “夏师姐的性子,倒是很急。” 少年的声音,不徐不疾,随着他的声音响起,有力的手指狠狠往夏清婉的脖颈抓去。 夏清婉后颈汗毛瞬间立起,眼看就要被抓住要害,她眼眸一厉,也来不及惊讶沈厌为何会这么快出现,招式就已经出手。 此时正是进入洞天的关键时期,哪有人来管这边的闲事,然而就在这一不起眼的打斗范围内,一股浑厚而玄妙的气息骤然拔升。 如高山倾覆,如万水逆流。 天道无形,天威有力,道法之力一出,即便是仙人留下的洞天也要退避三舍。 原本已经开启了大半的洞天入口震震,似开似合,眼看就要关闭了。 众修士目呲欲裂,齐齐往这边看来。 一眼就看见,一个不过筑基期的清云剑宗男弟子,一手以奇诡的姿势死死扣在那一个企图进入洞天的同门女修士脖颈上。 那女修士明显修为比那少年高,却完全不能挣脱。 而那少年,所出的那一手,竟然隐隐约约带着天道规则! 难道刚刚那如山的气势是这个过筑基期的清云剑宗男弟子发出的吗? 怎么可能?! # “嗯?”洞天隐蔽处,巨瞳内瞳孔眯成了竖瞳,缩了又缩。 洞天的外通道,竟然彻底关闭了。 比原本应该关闭的时期,足足提前了不知多久。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巨瞳打算以神识查探一番的时候,洞天之内,那原本众多修士沉眠的虚空,又传来一道震动,巨瞳抬眼望去,突然又是一愣:“不该啊?这人的执念明明是最深的……怎么可能?” 它视线所及的方向,有一只百无聊赖的白色老虎,一只棕色稍微娇小一些的老虎,一个命格诡异的女子,和一个即将苏醒的男人…… 男人的眉头,动了一动。 杀意凝结。 第106章 高岭之花的师尊大叔16 # 一只百无聊赖的白色老虎,一只棕色稍微娇小一些的老虎,一个命格诡异的女子,和一个即将苏醒的男人…… 男人的眉头,动了一动。 杀意凝结,他眼睛闭着,薄薄眼皮颤抖,额角青筋暴起,也不知道眼珠到底在盯着“谁”,不知道他想要杀谁。 巨瞳一开始先是警惕,在看清楚这分杀意的时候又是嗤笑:“切,还以为要出来了,结果神魂陷成这样,不用一刻钟就得飞灰…… “……你不是沈厌……” 杀意如烟消云散。 下一刻,男人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瞳孔,如古井无波。 巨瞳:“……” 巨瞳:“……切。” “哟哟,你醒啦。”无聊到打盹的白虎扬起一只爪子,在空中勉强划拉一下打了招呼。 娄泽略微迟钝,看向瘫软到想睡的白虎,反应了一下:“……布朗。” “哎……我说……”布朗没骨头一样把爪子收了回去,收了一半,僵硬在半空,“卧槽槽槽,你特么的叫本大爷啥?你特么的没忘记啊?” 布朗自从出现以后就只和沈洛打了招呼,而且即便是身为位面商人的沈洛都失去了部分记忆,它也以为在沈洛身边的“师尊娄泽尊者”更应该什么都不知道才对。 要是说沈洛的弟弟沈厌记得一切还说得过去,毕竟沈厌那个熊孩子自保手段丰富。 可是娄泽呢?他特么不就是一个连位面流亡者都名不副实的“土著”吗? 卧槽槽槽,它可怜如小白菜花的主人哟,这都是命,是这不公平的命! 旁听的巨瞳:“……?” 我是谁?我现在在哪里?我从哪里来?我刚刚听到了什么完全听不懂? # 就在上一刻,娄泽还对那个一脸狰狞和迷恋的青年刀剑相向。 霜华剑出鞘带起的寒气吹拂过他的脸,这个拔剑出鞘的动作他此生不知重复过多少回,熟悉到连每次出鞘的角度和力度都了如指掌。 可现在,他觉得不对劲。 短短一段时日,他拔了不止一次剑。 最开始,是为了砍断束缚了沈洛的寒潭玄铁。 这一次,是为了对沈洛的弟弟出剑。 砍断玄铁,那是对的,当然是对的,他要救出沈洛。 对沈厌出剑……为什么,他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沈厌还是一脸扭曲地问:“师尊,你怎么不出剑?” 霜华剑也在催促他,剑气凌然。 一身冰寒的尊者难得犹豫,可并不是因为他面对的青年是沈洛的弟弟而下不了手,而是他心里有个念头,那个念头告诉他,这情况是不对的。 情况是不对的,那么哪里不对? 是眼前的人不对?还是告密的人不对? 还是……两者都不对? ……头疼欲裂。 眼前的青年突然越来越模糊,整个山峰都像是画上的景象,风声、鸟鸣……声音也越来越遥远,整个世界慢慢碎裂,眼前的人三两下化作碎片。 然后他就一阵眩晕,一睁眼就看见一只蠢得极有特点的条纹白虎。 “……布朗。” # 洞天之外,沈厌一手扣入夏清婉的脖颈,指尖刺入她的皮肉,一只手的指甲甚至已经错到了她的喉管。 “嗬,嗬……”女修士目呲欲裂,一身修为被诡异的力量压制,半点泄露不出来。 那不是修为境界的压制……夏清婉迷迷糊糊想着,那是什么力量? 为什么沈厌可以带动天道规则? 为什么沈厌可以压制她体内的血脉? 明明夏氏只剩下她和夏清榕有这份血脉了,明明刚刚在清云剑宗内她已经销毁了夏清榕传递的纸条,明明应该没有破绽的!沈厌到底哪里来的……血脉? “你……是夏……” 难到沈厌是流落在外的血脉?可是哪一支会有血脉留在外面?为什么她一直没有感应到? 话没有说完,沈厌倒是听懂了。 然而他只是恶劣地笑起来:“你想说什么?” 手下的女子从脖颈往上的肌肤都憋得有些青红,看着可怜又有些可怕,沈厌看着看着心情却很好,他当然不是什么夏氏血脉,只是他也没有为夏清婉解答疑惑的必要。 周围的修士这会儿已经反映过来。 “你们两个小辈搞的鬼?!”一声怒喝首先响起,能到洞天这边闯秘境的大多都有一定的修为,而敢对着清云剑宗内部弟子呵斥的,想来也有一定地位的宗门支撑。 他这一声问话一出,又有一堆人纷纷附和。 七嘴八舌,有剑出鞘,法器嗡嗡。 “啧。”烦得很。不过不管怎么说,打是打不过的,就算他再怎么借助曾经的经验功法天赋异禀,也不可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成长到和这么多修士抗衡的程度。 在众人磨刀霍霍的关键时刻,白光一闪,他们只看见原地突然出现一座飞舟,那两个古里古怪的清云剑宗弟子就这样消失在飞舟内,转瞬远去了。 飞舟……特么居然是飞舟…… 有钱了不起啊? # 布朗一脸卧槽:“你真没忘记啊?” “……”娄泽尊者表示即使再换一个世界他还是不怎么能适应这只老虎的单蠢。 目光在半空中凝滞了一瞬,隐藏在暗处的巨瞳感觉一阵凉意,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好的预感。 然而那目光很快就移到了棕色老虎阿弃身上。 娄泽仔细看了一会儿,放出神识感受了一下……没有,依然没有。 他和这只老虎之间并没有神魂关联。 一种可能是他们之间并没有关系,另一种就是他从沈厌的话及其他一些信息中推测出来的,这是他曾经的……系统。 他和它是有关联的。 原本还不是很确定,但在看见阿弃的那一瞬间他就有种隐隐约约的联系。 修真者看重直觉,直觉这种东西,有些像一些世界里的人口中的“第六感”,但大乘修士可窥探天道,所谓的“直觉”、“第六感”,就不仅仅是一种感觉。 他将手指放置在棕色老虎额头那道有些年头的疤痕上。 “喂!”布朗突然炸了毛,语气都不怎么收敛了,“你做甚呢?”,一边急急忙忙伸爪要扒拉开他的手。 娄泽的回应是直接释放了神识,磅礴的识海温温柔柔容纳着这只身姿偏娇小的老虎。 “……主……人?” 迷迷糊糊的母老虎尾巴僵硬着,还没有睁开眼睛。 “……啥?”布朗的爪子拍到一半,整只虎都傻了,“母老虎的’主人’不是沈厌吗?”虽然是没有契约联系的。 指尖下的伤疤在一瞬间滚烫。 曾经有一根线在他们之间,后来被斩断了,但再次连接的时候,还是会有曾经那种熟悉的感觉。 这是他的系统,曾经并肩作战,也曾经被他“遗弃”,带着前主人的“遗愿”,独自流落星际不知多少年。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主人。 但它还记得他。 母老虎浑身一阵颤动,骤然睁开了那双湿润的眼睛。 “……什么跟什么啊。”暗处的巨瞳忍不住咋舌。 周围其他的修士也有醒来和即将醒来的了,谈论的声音渐渐多起来,只是人人都像是被束缚在原地一样,即便醒来也不能自由移动,沉不住气的人有,但不多,毕竟能从幻境中走出来的大多都是心智有那么光景的修士。 也有人注意到这块地方两只奇怪的老虎,更有人暗戳戳打量不管怎么看都身份修为不一般的娄泽,不过认识的人倒是几乎没有。 清云剑宗极少出世的尊者,认识他的人确实不多。 这厢,不管是布朗、阿弃还是娄泽都没有去管那些醒来的人,母老虎勉强压下自己难以冷静的心绪,在多年不见的主人身侧发出细细的呼噜问候声。 现在并不是叙旧抒情的好时机。 他们一齐守在沈洛周围,将她护在一个圈子内,隔绝了周围打探的目光。 沈洛醒不过来,这正常,也不正常。 论心智,沈洛可以算是这一大片人中最难以描述的一个。 她有多世的经历,魂魄的凝实程度旁人难以比拟;可她又只有如今这一世的记忆,像是坐拥大片宝藏的人不知如何使用。 沉溺在不知道怎么样的幻境内,她或许不会有什么危险,但也很难醒过来。 这就是眼下最大的矛盾。 # 沈洛骨头酥软,提溜着水烟杆的那只手一晃一晃。 烟杆口内火星微弱,烟气徐徐袅袅,周围也没有什么声音,整个空间都静谧安详得不行。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无聊了,沈洛扬手招来一张极长的纸笺。 位面平衡局自有交流手段,各个位面商人的习惯千奇百怪,沈洛出身修真位面,更加偏向于古代的纸素信件。 纸笺匀称的墨笔字写得是最近位面平衡局的一些事情,简称八卦。 前段时间最出名的大事件就是一位位面商人前辈为了他的恋人引起位面动荡,这动荡不小,最近他们都接不到什么活计,沈洛身为比较“新晋”的位面商人,也不怎么…… 【看下面】 第107章 高岭之花的师尊大叔17 # 前段时间最出名的大事件就是一位位面商人前辈为了他的恋人引起位面动荡。 位面商人前辈的恋人啊…… 啧啧,感觉被喂了一大口狗粮。 作为一只单身狗,她这种情况在位面商人中并不常见,因为大部分位面商人都会有自己固定的伴侣或者同伴,就算没有稳定的伴侣,他们起码也会有一些不确定关系的慰藉人,毕竟作为位面商人的生命漫长而令人混乱,人毕竟都是群居动物,更何况是有大把时光可以消磨的他们。 但不管是伴侣也好同伴也好,甚至是慰藉人也好,大部分位面商人都不会选择普通人类作为恋人,这倒不是什么歧视,只是人类生命短暂,相对于位面商人而言,只能相处不过短短部分时间,而且存活不知多少年的位面商人大多拥有不同于常人的眼光,和普通人类很难有深入的交谈点。 所以最近这个关于那位前辈的八卦十足火爆。 过了一会儿,沈洛没有等到不知道去哪里玩的布朗,反而接到了隔壁空间一个位面商人的通讯呼叫。 她虽然有些宅,却也不是不与人交往,必要的朋友和合作人还是需要打好关系的。 像这个接通通讯号的姑娘,叫艾可,就是她在某次任务结束后遇见的同行,性子风风火火,最喜爱八卦,沈洛这种难得出门的人能得到的大部分八卦信息,都是由艾可叽叽喳喳告诉她的。 光屏一闪,一位红发碧眼笑容张扬的火辣妹纸就冲着光屏往沈洛这边笑。 “哎呀小洛洛啊,想不想你最!爱!的!我!啊!” 沈洛:“……” 她出身修真位面,骨子里对女修的认知还停留在修真阶段,而修真界里,除了女性魔修,还真的是难得遇见这样欢脱豪放的姑娘。 然而下一刻沈洛就瞥见了在那妹纸身边扒拉着一只肥孔雀的白色老虎。 沈洛:“…………” 正对着肥孔雀五彩斑斓的尾羽垂涎三尺,突然感觉到一道熟悉的视线,布朗伸爪去捞那羽毛的动作一顿,转头,就看见光屏上它那慵懒靠在美人榻上的主人。 哦卖糕……它完蛋惹…… 沈洛给了它一个眼神自己体会,艾可在那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够了才道:“哎呀说起来那前辈的事情,上头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但是说起来啊,法不责众嘛,那前辈的人缘还是不错的,好几位都打算出手掺和一脚写联名信……” “嗯?”沈洛听着听着感觉听出了端倪,“……你是不是也想跟着一起了?” “哎呀呀还是小洛洛爱我了解我,都是位面商,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我原本的位面有些东西还是挺好用的。” 沈洛了然:“你们那个位面的科技却是很发达。”然后想了想,挥手招来一个玉盒子:“虽然不是很贵重,但这株草药还挺特别的,说不定可以帮到忙,你帮我一起送过去吧。” 说着就把玉盒放进空间传送钮。 那边艾可接过盒子,打开看了眼,一边一直在装死的布朗瞥见了忍不住道:“凄离草?!” 艾可原本还没认出来,一听跟着挑眉:“哎呀可少见了,说不定真的用得上。” 她把盒子盖上,想了想又道:“东西我帮你送过去,联名信你还是不要写了,毕竟你刚刚上任,这事儿万一不好我怕上头拿你开刀,到时候前辈和他恋人的事情如果成了,我就告诉那前辈是你送的……哎,用你们修真者的话怎么说来着?结个善缘。” 知道艾可是在护着自己,沈洛也没有推辞:“好。” # 沈洛一直没有醒来,阿弃在娄泽身侧低低呜咽。 布朗原本老神在在,因为在它看来这种程度的幻阵并不能困住沈洛,但这时候也有些焦躁了,因为它感应到沈洛的情绪,虽然心绪没有大起大伏,但她似乎十分沉浸于幻境,没有丝毫要清醒的迹象。 布朗试图呼唤沈洛,但隐隐约约得到的反馈是,沈洛在幻境中也是安全的,但究竟是什么原因,究竟遇上了什么样的幻境,布朗就不得而知了。 “主人应该没事,也没有什么危险情况,我觉得她像是在看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这一世的情况并不复杂,难道是在看一些回忆?” 这种猜测也很合理。 # “当年……”娄泽顿了一下,对阿弃道,“有些细节我不大记得清楚,当年你离开之后,到现在为止,这段时间内发生了些什么重要的事情?” 闻言,布朗也转头看过来,它也很好奇母老虎和这个人类之间又是什么奇怪的情况。 阿弃一个眼神都没有给白老虎,只亲近着自己的主人说:“当初那件事之后……我离开主人,原本是想先去寻找主人当初的友人,但之后运气不大好遇上了乱流,跌落混沌星域,在那里遇到了沈厌。” “……嗯?”布朗一脸懵逼,心里又有点莫名的情绪,弄得心脏有点发紧。 母老虎怎么以前这么苦啊。 混沌星域啊,又被称为“放逐之地”。 从这个别称就可以看出来,那是一个如何混乱萧瑟的地方。 说起来,沈厌那个人一直怪声怪气的,从来没有讲过他成为位面流亡者的过程,布朗和他没什么交情,至于娄泽和沈厌……那关系就更加不用说了,水火不容都嫌轻,而唯一有可能让沈厌说出来的沈洛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所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知道沈厌的这段过往。 # 沈厌在飞舟内翘着腿,好整以暇打量眼前这个女人。 啧,从这张清秀的脸上还真看不出来她有多偏执和丧心病狂。 “你是原住民。”沈厌看了一会儿,笃定道,“论位面流亡者,就你还不够格,充其量一个次品半成品。” 被看不见的力量束缚在一旁的夏清婉眼神古怪,抿着唇不发一言。 沈厌也没在意她什么反应,饶有兴致:“‘它’怎么就选择了你呢,一个无知、愚昧、没有大脑的……唔?也没有胸?不管怎么看都不讨人喜欢,难怪’师尊’看都没正眼看你一眼……” 夏清婉被绑着本身就有些狼狈,原本还强撑着气势,这会儿眼神怨毒,倒隐隐约约有了些当初总裁位面“谢清婉”的影子。 青年的眼色于是慢慢沉了下来:“时间还多,我们不急。” 长久的沉默。 沈厌操纵着飞舟,却没有回清云剑宗,反而往与之相反的魔域的方向行驶。 “位面法则想让你做什么?”控制好方向,沈厌一手扳过夏清婉的下巴,手劲大得直接掐出“嘎达嘎达”的骨骼错位声。 听到“位面法则”这几个字的时候,夏清婉也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神色,反倒带着一种“莫名解气”或者是“终于被说出来了”的味道。 “嗬……你说什么?”被掐着下巴,她说话有些不清楚,却很明显声线里充斥着快意。 沈厌唇角压了压:“呵……” 下一秒,手上冒出诡异的火光。 那幽蓝带雾气的火苗像是活物,一瞬间冒起来,在夏清婉白皙的脸颊旁边舔舐。 几乎同一瞬间,夏清婉的喉骨里发出一段凄厉的哀嚎,像被掐住脖子狠狠掼在地上的鸟雀。 “咳,啊!!!!” 沈厌另一只手压制住她,原本就被束缚着的女子根本连动都不能动弹,只能在他手下发出徒劳的凄厉嚎叫。 火苗在她面容上舔过,从下巴开始,她的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烧得通红,然后露出粉色的肉,血液的腥气一点点冒起来,又很快被肉烧焦烧糊的味道取代,面颊上的肉一点点变得焦黑、萎缩、剥落…… 女子的脸,无论在哪个时代,哪个位面,男尊或女尊或平权,都是很重要的。 夏清婉的眼神恨得发疯。 恶狠狠的嚎叫,想把眼前折磨她的人撕成碎片。 # “那时候飞船和智能管家都被乱流撕成碎片……” 阿弃的陈述没什么情绪,报告一般略过很多细节,只讲重点。 “由于当时我处于无主状态,不能联络位面平衡局,在权衡之后,和沈厌搭伴是计算过后相对有利双赢的局面。” 说到这里,阿弃小心翼翼抬眼看了下主人,她现在已经知道主人和沈厌的过节,虽然知道主人的性格并不会迁怒它,但它还是有点愧疚,觉得自己失职。 娄泽没有说什么,只是摸了摸它的脑袋毛。 阿弃舒心了一点,继续说:“那时候我带着凄离草,在之后的某次偶然情况下,被他看见,那时候沈厌表现得并不认识那灵草,可是现在想想,可能沈厌当时就猜到了什么。” 凄离草存储的记忆会影响草的气息,所以猜测出那些记忆与沈洛有关,也不是不可能。 第108章 高岭之花的师尊大叔18 # 沈厌到底有没有猜出那凄离草的拥有者,或者再猜出其他什么东西,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凄离草已经被用在了娄泽身上。 而且已经没有第二株。 这种情况就很阴差阳错了,因为当初凄离草被送出去,打的是“救助位面商人前辈的恋人”这一个名号。 布朗越听越不对,当它终于把“当初让艾可转交的凄离草”和“娄泽用掉的那株凄离草”联系起来,它感觉自己的脑袋有点混乱。 当它弱弱举爪,将自己的回忆说出来的时候,无论是娄泽还是阿弃,都有一瞬间的懵逼。 很好,这很布朗。 可是即便布朗没有发现,那当初亲手送出了凄离草并且知道没有第二株凄离草的沈洛,又为什么没有发现这种情况呢? 凄离草被沈洛亲手送出去,兜兜转转一圈回到她手里,但她却没有任何关于此的记忆。 只是理所当然的以为,那是她一直存着的,没有使用过的“空白”凄离草。 甚至还用那株凄离草在之前这几个位面吸取记忆。 阿弃的老虎脸表情凝滞了一会儿,道:“如果是这样的情况,那那株凄离草不应该只有那一部分记忆……” “当初拿到手的时候,我将自己和洛洛的记忆,都封存了进去,时间段是在洛洛的灵魂碎裂之前。”娄泽的语调突然加快,眉宇舒展,似乎有什么困扰豁然开朗。 “在上一个位面,洛洛把凄离草放在茶水中,我收到的记忆只有最初的位面,而回到这个本源位面之后,才慢慢将之后的几个位面回忆起来。” “所以……” “所以肯定还有属于主人的那一部分记忆!”布朗脑袋终于灵光了一回。 阿弃的语调也轻快起来:“那只要找到那份记忆就行了!” 清冷的尊者面上带了点笑意,很轻缓:“在进入这个洞天之后就觉得灵力波动有些熟悉……” 一人二虎的目光,突然往沉睡的沈洛身上凝聚。 # 艾可把盒子盖上:“好了,东西我这就送过去,记住啊,联名信你别加入……” 沈洛也没有推辞:“好,之后有需要帮忙的话再和我说,修真位面有些东西还挺好用的。” 艾可关闭了通讯器。 这之后挺久一段时日,沈洛都没有接到位面商人的委托。 布朗在被发现之后就乖乖回到了沈洛专属的位面空间,焉头焉脑,被沈洛罚去打扫整理多宝阁,生平最怕整理的白老虎整只虎都虚弱了起来,倒在地上翻转出白肚皮直哼哼。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布朗被伟大的主人眼神镇压,风平浪静。 几日之后,通讯器的电子流像是爆炸一样急速传播起来。 位面平衡局的各处独立空间都传出不一样的交互声,疯狂逃窜的虎型系统和不知道那个位面商人培育的x型机器人嗡嗡嗡闹腾,信息导航仪在同一时段炸裂。 数百位位面商人的联名信在位面平衡局疯狂散播。 这一场位面商人起义,像是多年深山内突然爆发的山震,像是涓涓细流汇作的洪流。 位面商人和位面平衡局从来不是附属关系。 这样的起义曾在位面任务者提出要求独立权益的时候爆发过,那时候位面商人还不是位面商人;这样的起义也曾在位面商人索要自留利益交换的时候爆发过,那时候各个位面灵魂和位面商人的交易必须被位面平衡局全权监控…… 而如今,起义的号角再度吹响。 上百位位面商人的联名信,看起来签字的人数并不多。 可是每一个在独立空间内收到传输信号的位面商人都不能小看这封信件的作用,超过三分之二的“未参加此次联名信”的位面商人对这封信件做出响应。 因为这封信件上的名字。 阿尔伯塔、洛西斯、溪雪、丹尼尔布莱克、水原一户、艾可、石木莲…… 这样一群顶尖的位面商人都签下了姓名。 能做到顶尖的位面商人大部分都拥有自己的拥护者和交好者,比如性格阳光的丹尼尔布莱克拥有大批追随者,又像是由于和艾可关系不错而自愿送出凄离草的新晋位面商人沈洛……三分之二的支持率绝对不是开玩笑的。 位面平衡局因为这一场起义焦头烂额。 上层统治者根本没有想到处理一个“不过是和某一个老资格位面商人有联系”的“没什么价值却违反规定存在”的灵魂,会引发这样大的动荡。 这场起义持续的时间很久,中途沈洛接到新的任务委托,离开独立空间前往委托人位面,将布朗留在多宝阁以便支援需要的物品。 等她完成任务回来之后才得知尘埃已定,艾可告知了她大部分后续。 比如那位位面商人前辈和位面平衡局达成协议,又比如这场起义以位面商人的胜利告终,位面平衡局做出补偿,破碎的灵魂得到修补的机会,虽然那位前辈也需要付出代价,但总的来说还是好事。 知道结果是好的之后沈洛也蛮开心的,但那位前辈和他恋人的情况,就不在她八卦的范围内了。 # 沈厌手里的火苗将夏清婉的脸毁了大半。 夏清婉一边死咬着唇一边愤恨,但她眼里除了怨毒之外并没有什么绝望的情绪。 沈厌一琢磨,笑了:“你以为你的脸还能靠着丹药秘法恢复吗?” 夏清婉原本在心里对沈厌咬牙切齿,但其实她还是有那么一点有恃无恐的,因为她那位擅长药理和秘法的兄长。 然而听出沈厌这句话里的笃定之后,夏清婉的面皮僵硬了一下。 她死死看着那灼烧着却没有伤害沈厌手心的火焰,眼里终于划过不可置信的惊惧。 “夏氏的离火……” 她的唇抖了抖,大力挣扎试图避开那火焰,即使她的面容已经被毁了大半。 这火焰内的离火气息并不是很足,再加上一开始并不相信沈厌真的和夏氏有关,所以她并没有把那火焰往离火方面想。 被死死钳制住下巴并不能挣脱开,夏清婉嗓音颤抖喃喃:“你怎么可能是夏家人……你既然是夏家人为什么要对付同族?!” “……同族?”眼前的青年顿时一脸嘲讽和不以为然,“一身魔族的酸臭味的同族?谁稀罕?” # “当初遇见沈厌的时候,他状态很不对劲。” 阿弃说:“凄离草的味道被封存在盒子里,他却有所感应,问我是什么东西味道这样古怪难闻,我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 顿了顿,它说:“毕竟凄离草的味道怎么样也算不上难闻。” 现在想想,既然凄离草存储的记忆会影响草的气息,再既然那些记忆与沈洛有关,身为沈洛的弟弟,沈厌怎么着也不应该对这种味道讨厌得起来。 “当初他的血脉应该在觉醒。”这下反而是娄泽接话了。 布朗懵了一下:“啥血脉?” “应该和魔修氏族有点关系,不过当年他血脉未曾觉醒的时候谁都没有发现。”娄泽顿了一下,眉头紧皱,“如果他的血脉在当初就觉醒了,清云剑宗的长老们也不至于相信他的话。” “啥……啥话?” “当初…… ↓ 第109章 高岭之花的师尊大叔19 # 沈洛的记忆不会让沈厌讨厌,但有着魔修氏族血脉的沈厌就不一定喜欢了。 要不是娄泽并不以血脉判断人的好坏,再加上顾虑沈洛对这个“弟弟”的感情,他也不会一直留着沈厌。 毕竟当初大张旗鼓要讨伐他和沈洛的人中大多以魔修势力在背后推波助澜,再加上沈厌的告发泄密……等等原因综合起来,才是当年那出悲剧的原因。 “……说起来,他到底为什么要泄密呢?”布朗疑惑了一下下,“从我有记忆以来,之前几个位面主人虽然对沈厌的态度冷漠,但也没有真的伤害他的意思,另一方面,沈厌也没有真的伤害到主人,反而从某种角度上说,他是对主人的任务有促进作用的。” 也就是辅助沈洛完成任务。 虽然方式不那么让人喜欢。 “这也是本尊到现在还留着他的原因。”男人沉吟了一下,说,“而且沈厌对他的血脉很是避讳厌恶,原因不明,但他应当不会站在魔修那一边。” 况且以沈厌那样不甘束缚的性格,不管站队哪一边,恐怕都不可能乖乖听话。 分析尚未完成,身侧突然传来一阵神识波动。 就在一人二虎往沈洛那边齐齐看去的时候,洞天深处,清淡而惑人的草药香味骤然弥漫。 醒着的,没醒来的,被困在原地不能离开的……许许多多的修士,目光齐刷刷投向香气传来的方向。 秘境的重头戏,开启。 # 位面平衡局的风波持续了很久一段时间。 那之后,光阴流转,位面商人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感觉,最多数一数自己又完成了多少交易,消磨了多少光阴,又收集了多少心爱的东西。 沈洛算是个漫无目的的,口味颇杂。 她的任务对象没什么限制,年轻的年长的,男的女的,不男不女的,人啊鬼啊兽啊什么的都接单,用艾可的话说,就是个没有节操的杂食动物。 沈洛笑过了,又觉得有些空虚。 她想她似乎应该有个目标了,可又没什么具体的方向。 有人渴望力量,有人垂涎灵魂,有人贪图美色,有人沉迷厮杀……而她,想要什么?在最开始,她修真的时候,她想要什么? 按理来讲,应当是得道成仙,这是修真界的认知,也是曾经的她努力的方向,可沈洛又觉得,成仙于她,好像并没有这样大的诱惑。 那她要的是什么? 力量、快感、魂魄、美色、权势?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些东西。 几乎是哭笑不得地打断了自己的猜测,沈洛觉得,她肯定是被那位前辈声势浩大的行为影响了,竟然开始想要“探索”一下人生目标什么的。 所以当艾可的通讯申请再一次冲过来的时候,沈洛几乎迫不及待的接通了。 “哎呀你怎么接得这么快?”艾可的动作僵在屏幕上,面膜贴了一半,半掉不掉。 “怎么了?” “哦也没什么事儿,就是娄前辈的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所以你上次贡献的凄离草我就给你带回来了。” “前辈姓……娄?”沈洛神色有点点古怪,这并不是常见的姓,但她为什么觉得有点熟悉? 不过她并没有很纠结这个问题,只接受交易,任由系统光网将艾可传输的东西接收。 还是原本的白玉盒子,隐隐约约的草药香味沁人心脾。 沈洛原本打算把盒子收回去的手一顿,想了想,不知道为什么很想把盒子打开。 然后她就这样做了。 “嗯怎么了?”艾可疑惑。 盒盖开启的瞬间,那种玄而又玄的感觉更加清晰,修真之人的直觉向来重要,沈洛拧眉看了看那株没什么变动的草药,依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很想……很想把它服下。 身随心动,她也懒得考虑这株草药如何珍贵,取了另一只茶盏,混了无根水,指尖燃起火苗,将草药整株塞进杯中。 原本还好奇得不得了的艾可结巴道:“哎呀……你怎么突然要用它?” 沈洛这是什么情况?她服用这种功效的灵草不是等于白服么?估计除了增加点灵力之外什么效果都没有,说不定增加的灵力还不如其他低品阶专门用来修炼的灵草多呢。 凄离草入无根水。 根须鲜明的草药在透明的水中化作一缕半透明的绿意,灵巧得像蛇一样,于杯中轮转。 沈洛直直看了一眼,一饮而尽。 …… # “……同族?”眼前的青年顿时一脸嘲讽和不以为然,“一身魔族的酸臭味的同族?谁稀罕?” “你在别扭什么呢?”知道自己的脸可能恢复不了,夏清婉神色间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你连夏氏的离火的接受了,还有什么资格说什么稀罕不稀罕?” “呵……”沈厌松了手,打量了她的脸一番,对自己的作品有点满意,于是恩赐一样说,“你在等什么呢?等人来救你?等你那个哥哥?夏清榕?” “……”夏清婉没有吭声。 她有点奇怪沈厌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原本她也怀疑过沈厌和她自己背后的天道有什么联系,她甚至也怀疑沈厌是不是和她之前去过的几个奇怪世界有关,比如那个沈洛和不知道为什么也出现的娄泽尊者。 但这种怀疑也在看见他用夏氏的离火时消散了。 夏氏血脉受天道眷顾,虽人丁稀少,但也是择优而活的结果,夏氏这一辈活着的人越少,剩余的人能得到的天道支持越…… 等等! “他怎么可能会来?”沈厌笃定,“夏氏的血多寒凉,你在指望他救你么?怎么样,你们之前是不是商量着要往清云剑宗施压?” 夏清婉的心里被纷纷扰扰的各种念头折磨,根本来不及思考沈厌的话。 上一世的时候她同哥哥合作得相当顺畅,这一世却不知道为什么多出沈厌这样的变数……不,不止是沈厌,沈洛那个女人才是最大的变数,沈厌这个被蝴蝶效应带动而出现的夏氏血脉说不定上一世也有,只是没有被发掘出来而已。 这一世沈洛的出现比上一世早了几年,这是变数一。 而她有曾经的记忆,自然提前知晓哥哥夏清榕并没有“病死”,而是金蝉脱壳去了魔域,这是变数二。 娄泽尊者说不定也有之前的记忆,但他并不知道她夏清婉也曾经在天道的帮助下去过那些世界,这是变数三。 …… 重重变数,是否也煽动了蝴蝶翅膀,将她和夏清榕的关系由合作变成竞争? 毕竟她那个哥哥并不是省油的灯,即便是互相有利可图的上一世,她也不能说自己对夏清榕而言必不可少。 这样一想,夏清婉的脊背猛地出了一层冷汗。 # 第110章 高岭之花的师尊大叔20 # “他……”话说了一半夏清婉就止住了。 她该说什么呢?威胁?利诱?拿什么威胁?拿什么引诱? 她的底牌在沈厌自己故意暴露出来的血脉面前毫无优势,夏氏血脉受天道眷顾,但两个夏氏一起对上了呢? 天道哪个都不会帮,可这个“不帮”,已经是“帮”了沈厌了。 她素来自负身具特殊血脉,自负受天道眷顾,毕竟如果不受眷顾,又如何得来的“多世为人”的特殊?又哪里来的“跟随娄泽尊者转世”的缘分? 可恨!可恨多了个沈厌! 人丁稀少、择优而活,夏清婉不知道沈厌这一支血脉是如何流落的,但想来也和夏氏内部的竞争脱不了什么关系。 ……然而现在再探究这些已经没什么意义,她落在沈厌手里,只能等着看夏清榕怎么走棋。 夏清榕……夏清榕…… 夏清婉的眼底一点点涌上血丝,通红的眼白加上毁了大半的容貌,使她再不复曾经清秀娟美的模样,发丝凌乱唇瓣干裂。 “我等着……哈哈哈,你得不到的,她也得不到,得不到哈哈哈,他也得不到!”说着说着开始大笑,又仿佛不堪重负一样笑出了大颗大颗眼泪。 他,她? 沈洛辨别不出夏清婉到底是在重复还是在指代两个人,但这并不妨碍他在瞬间注意到夏清婉的小动作。 修士被捕之后,若是一心求死,大多选择自爆,可自爆元神这种事,导致的后果就是力量虽大却不可入轮回。 凡人和修真者的区别天上地下,可世间总有平衡,就好像凡人死后入轮回,得道的修士一旦死了,便是连个灵魂渣渣都不剩。 甚至有时候求死都是不成的,若是面对高出几个境界的修士,想自爆都没有办法,必然会被压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厌本就比夏清婉境界低,毕竟他再如何天赋异禀,年龄都摆在那里,之前能够把夏清婉制住,主要也是靠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和夏氏离火的助攻。 第一时间,沈厌将夏清婉提溜出了飞舟。 他们这会儿已经离积云山很远,而飞舟之下已经是一块荒山,没有人烟,沈厌将夏清婉丢出了飞舟后就即刻远离,远远站着,冷眼看她。 修士的威压像被禁锢在铁罐子里的气体,越来越膨胀,却压抑着没有爆发。 夏清婉瘫软在地上,被摔得咳嗽几声,笑容愈发诡异:“哈哈你怕什么……” 话一边说着,身上的气势以不符合常理的速度升起来,搭配上她那张毁掉的脸,狰狞如魔修——或者准确点说,她早就不是正道修士了。 “轰!隆隆!”晴天霹雳。 暗紫色的雷电划过天际,直直扑过来,沈厌挥手打散,雷电四溢。 然而本该消弭的雷电再次汇聚,沈厌突然发现雷电劈向的方向,是夏清婉。 “嘭!” 紫光乍亮,真元溢散。 第二声,“嘭!” 沈厌操控着飞舟观察这奇怪的景象,随时做好放手逃逸的后手准备,却看见本该渣都不剩的夏清婉周身连块衣角都没有破损…… 也不对。 夏清婉的真元像被戳破了一样,哗啦啦的流逝。 这哪里是自爆?哪家的自爆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引发九天雷,夏清婉这不是要和沈厌同归于尽,而是是要逼那天道。 夏氏与天道关系密切,以夏氏血祭天,以毕生修为作祭…… 沈厌没有上前,他眼里隐约看见夏清婉身上的“气运”往天上升起,又有部分往另一个方向逃逸。 而那个方向,最近的夏氏血就是夏清榕。 看来夏清婉最后还是决定把气运分给夏清榕了?知道夏清婉的目的绝对不可能单纯,更不可能是什么“把气运留给哥哥”之类的狗屁原因,沈厌更知道这个女人已经废了,接下来能造成威胁的只有夏清榕一个。 他等着雷电消逝,最后一缕气运消弭在重新降临的阳光下,举起长剑,一剑,直接穿过夏清婉的后心,尤不放心,再一剑,斩下她的头颅。 除去那被灼烧的皮肉不谈,这依旧是一副美人的颅骨。 自此之后,世间再无夏清婉。 # “死了?” 男人拨动琴弦的手指顿了顿。 复又轻轻笑了一声:“倒是比我想象的坚持得短,不过也无大碍。” 旁边躬身站立的另一个修士闻言犹豫了一下,进言:“那洞天的计划……?” “不过提前些时日,这就派人过去吧,那几个派宗的棋子,也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洞天秘境之外,各大门派宗族派遣来接应的长老、弟子、门客……皆守着洞天“口”的一亩三分地。他们一边严阵以待,一边思考着自家那些赶凑得巧进入洞天的同门有什么收获。 这次开启的洞天毫无预兆而且内情不明,那些被洞天开启的动静吸引过来的修士进入之前都给自家宗门传了信,当然也有相对惜命不欲进入的,也守在外头,等着分一杯羹。 原本几处势力相互制约还算是相安无事,一切情况尚且在掌握中,一队人马之间突然有个修士暴起,一击收割了一条人命。 局势顿时混乱了起来。 # 洞天之外,刀光剑影,恐惧谩骂。 洞天深处,草药香味弥漫,众人蠢蠢欲动。 醒着的,没醒来的,被困在原地不能离开的……许许多多的修士,目光齐刷刷投向香气传来的方向。 这是争夺,修行之路夺天地造化,夺万物灵气,夺机缘宝藏。 谁夺了秘宝,谁占去先机。 而看起来就特立独行的一人二虎,就像是活生生的靶子,立在秘境之内。 巨瞳霍然睁开。 一道苍茫古老的声音在洞天之内缭绕。 “本君之传承,有缘者得。” “境内灵草无数,独唯一名曰’凄离’……” 众人神色震动,心思各异。 # 凄离草,根须鲜明,入无根水则生灵。 草药在透明的水中化作一缕半透明的绿意,灵巧得像蛇一样,被沈洛一饮而尽。 清冽的草香,在口中荡漾,滋味难言。 记忆是味道古怪的东西,酸甜苦辣人生百态,哪怕是一刻时间不同,那一份记忆的味道也是不一样的。 沈洛本以为自己会看见些平淡的日常,毕竟她早就忘却最开始的记忆,这种情况大多数位面商人都有。 大家最初的记忆年限都不常,人活得久了,总是不可能样样事情牢记,而最开始的记忆就渐渐模糊,如果不是太重要的回忆,大家一般都不会去记的。 就好像沈洛知道自己出身修真位面,却也只觉得自己的过往是简简单单的“修行、锻炼、争斗、进阶”之类的重复,千篇一律,没什么好怀念纠结。 然而她在“记忆”里看见了她自己。 一个面黄肌瘦的豆芽菜。 这有点神奇。 虽然她看起来有点惨,但那种情况在如今的沈洛眼中还有些不够看。 那么多位面,那样多的生灵,人人有人人的不幸,不过是无父母,被欺凌,凄凄惨惨戚戚,如今再看,虽然知道是自己的回忆,但也没什么代入性。 画面转换,她的眼里出现了一把漆黑的发尾。 可能是由于身高和视线角度的问题,那发尾一荡一荡的,在白衣的衬托下显得挺好看。 沈洛有点兴趣。 然后她看见了一张脸。 清冷的瞳仁,鸦羽般的眼睫,嘴唇很薄,却生着唇珠,似是带笑。 哪里都有他。 那个人……叫娄泽。 一听,就耳熟,好像记忆深处的土层被翻滚出来,露出微微湿润而常年不见天日的内里。 第111章 高岭之花的师尊大叔21 # 若此时有人在位面之上观看,若有人有窥视天机的眼瞳,他可能可以看见这大陆九天之上,古怪至极的气运轨迹。 一道在九天,为雷电的蓝紫色,粗壮如龙神,力拔山兮,有毁天灭地之力道,却仿佛被一道屏障禁锢,只能打出一道道雷电前往陆地,不甘叫嚣着昭示存在感。 一道在荒山,相对细弱,却与那蓝紫色同出一辙,从一处被斩断的美人颅骨传出,蛇形往魔域而去。 再一道在魔域,比第二道粗壮一些,更像是气团,接引了那道传来的气,大肆吞噬毫不怜惜,最后汇作一处更加明显的气。 最后一道不知何处来,隐隐约约看不真切,似是被什么掩盖,可能是在秘境之中或者被人为屏蔽,但可以明显发现这一道尤其不稳定,明明灭灭,时而强劲无比,时而虚弱将消。 天下万物,相辅相成,因果关联,谁也不敢说可测天道,可夺气运,一切借由缘法。 # 最后一道气运在洞天之内时隐时现。 然而没有人看见。 他们只是用或警惕、或狂热的态度,看着那说完话就闭眼消失的巨瞳方向,“凄离草”的诱惑极大,虽然“存储记忆”这个功能看起来十足鸡肋,但修道者都明白,记忆可与因果相联系,得了凄离草,就是得了窥探天机因果的一个途径。 神丹“造化因果丹”的主材料之一,便是这万般难得的灵草凄离。 “境内灵草无数,独唯一名曰’凄离’……” 一时间,秘境之内传送之阵大亮,众人明白这便是所谓的考验之一,入了传送阵,便随机传送到秘境的不同方位,之后谁夺灵草谁遇险途,都看各自的手段。 众人纷纷离去,徒留那些尚未醒来的修士,和某处的一人二虎,以及情况不大对头的沈洛。 “娄。” 原地没有离去的老虎耳朵动了动。 修为高深的尊者比它更快听见这声叫唤,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流露出有些不可置信的模样:“……她说什么?” “说什么什么?”布朗挠头,“叫你呢是不?” 然后那个昏迷的人轻轻而清晰地重复了一次:“……娄泽。” “这是……记起来了?”阿弃吧嗒一下挥开布朗的虎头,凑过去嗅了嗅,“怎么好像是……那个的味道?” “哪个?” 阿弃没有回话,隐晦地往那个巨瞳的方向望了望:“那个。” 凄离草。 “……!”布朗吧嗒一下把自己的嘴巴捂住,“怎么会?不是只有一份吗?” 沈洛当初得到的一份不算是这个位面的,那应该只有此处洞天还有一株,而既然洞天内有一株了,其他地方就不应该还有。 这是天地灵草的生长规则,同一个年代之内,只可能出现一株,只有那一株消散了,新的灵物才会在适宜的地方长出来。 如果沈洛身上有,那那个巨瞳给出的诱饵“凄离草”,又是真的假的?只能是假的。 # “主子这次给的诱饵倒是真好……”侍从一边从水镜内看着积云山洞天之外的厮杀,一边奉承,“没想到主子连凄离草这般灵物都寻来了,只是若真让哪个修士得了去……” 话不说透,端看主子的反应。 夏清榕刚刚得了夏清婉的气运,心情倒很好,回了句:“拿不走的,可没什么凄离草。” “嘶,主子好谋略,想来那灵草的味道也是主子刻意安排的……” 夏清榕笑了笑。 侍从顿时明了,只换了个话题,好话不要钱一样顺溜。 水镜之上的厮杀已接近尾声。 各门各派得到消息,却没那么快赶到,便是赶到了,也为时已晚。 而这账,由于出动的都是暗棋,根本不能算在魔修头上。 最好的靶子,就是“开启了”洞天的清云剑宗尊者娄泽,和他那个要来积云山筑基历练的女弟子,相信那些“名门正道”……会好好把握这次的机会的。 # 第112章 高岭之花的师尊大叔22 # “娄泽。” 她唤。 “……娄泽。” 是谁在叫他? 声音从胸腔发出,不受控制的唇一开一合,叫着那个人的名字。 她的视线里有个背影。 男人披散着的漆黑发尾一荡一荡的,发顺滑,好像可以一把抓住然后从手心里滑出去,整个人在白衣的衬托下显得挺好看。 他怀里圈着一个小姑娘,是个面黄肌瘦的豆芽菜,面容很眼熟,倒像是是幼年的她。 或者就是她。 他教她舞剑,除了在说剑诀心法之外都沉默着,像是个很寡言的人,但她动作不稳快要摔下去的时候,又会有一道恰到好处的灵力将小小的身躯托起来。他教导她用笔,骨节分明的大手握着疤痕累累的小手,她的手在他手下微微抖。 眼睛从圆溜溜的杏眼逐渐长得狭长,发丝从枯黄稀疏变作一捧泼墨,少女的生长悄无声息,第一次来葵水的时候她正被教导着练剑,晕染开的红反倒先将她师尊吓了一跳,那是她头一次看见师尊脸上出现类似呆滞的表情,反过来安慰她莫要惊慌…… 其实她清楚得很,从小在市井摸爬滚打,饿极了的时候还扒拉过青楼小倌馆的后厨,什么事情没听过看过? 她师尊看似活了不少年岁,但有些自幼修真的修士对市井规则的了解并不如一些凡人。 然……师尊把她当不谙世事的可怜孩子看,她也乐意做出万事依赖的样子,只要……一直跟着这个人就好。 那会儿她弟弟沈厌十足吃味,难得露出孩子脾性叫她不要亲近那个师尊,说她师尊没安好心……之类的,她就笑嘻嘻随口应了,也没真在意。 甚至心里有个更隐秘的期望,关系再近一些,也没什么关系,甚至是期待的——沈洛自己也承认,她和沈厌都没什么世俗礼法束缚的节操,自幼三教九流长大,哪有心思去想那些无关吃穿住用的事儿呢? 能被娄泽带回清云剑宗是他们姐弟的幸运,沈厌有些时候比她还要早熟,小小一个孩子脸上少有笑模样,如今倒是鲜活了许多。 她是感激的。 至于这种“感激”何事化作不可言说的“钦慕”,何时视线再离不开那个被她称作“师尊”的男人,她也说不清楚了。 浅显一点说,见过她师尊那样的风姿,被这样秉性的人教导过,怎么可能再去看到其他人,唔,这样说起来,她的确是个肤浅的人。 沈洛“看着”这一幕幕,觉得自己爱上这个人,真是顺其自然且理所当然。 如果是现在的她,应当也会很甘愿往这人的方向奔去,曾经的她,与她如今的想法自然是一样的,甚至,她更加的直白、带着几分忐忑几分试探,像小兽,向那个饲养她的人翻开白肚皮。 幸好当年的她遇见的是娄泽。 这个地位超然的尊者并不像他表面那样难以相处,起码在沈洛面前是如此的。他会教导她规矩,却不曾斥责她没规矩,他会告诉她一些处事道理,却也没有强硬的逼迫她接受,只在她碰壁了吃痛了的时候,给她善后疗伤。 说他像冰,不是,像水,也不是。 很好懂,有时候又让人看不懂。 想读懂他,就生了好奇,生了好奇,便是沦陷的开始。 沈洛已经记不清那一个不是什么特殊日子的夜里,夜月下,是谁开始那个吻的。汹涌的瀑布遮去细碎的声音,波光粼粼的水潭里男人□□的身躯,夜里失眠披着外衣出来散心的姑娘…… 沈洛也记不清她看见他背影和侧颜时是不是真的脚滑了,还是下意识屏住呼吸的任由自己跌倒水里靠近他…… 他修长温热的手指,揽住她时臂膀灼热的体温,和胸膛微微的起伏呼吸。 她想听得真切一些,就将鼻尖靠近他的呼吸。 以及那个…… 没有人记得要拒绝的吻。 # 近日,修真者各处动荡。 从积云山秘境开启之日起,各地五大宗门及其余的小门派都出了不少动荡。 清云剑宗、葬花宗、逍遥派、无量佛舍、十三月楼……频频出现弟子突然暴起伤人的现象,其中不乏核心甚至亲传弟子。 葬花宗多为女子,情况稍少;无量佛舍大多修佛,佛法精深,倒是最快稳定了局面的,十三月楼则多是阴邪的法门,本身就差点被称为魔宗,出点什么事情别人也见怪不怪;倒是清云剑宗最受影响,派出的众多弟子相继出事,听闻宗门内元婴尊者也与徒弟一起被困在秘境内,已经派出长老前去打探。 这一场动荡,从积云山秘境的大动荡开启,由秘境关闭之后外部交战引爆,晃晃荡荡往整个修真界扩散…… 极西魔境之地,一架三马并进的暗色飞车往大陆行驶。 在飞车的后方,密密麻麻的魔境大军像黄蜂出巢一般略过地界。 百年前正魔大战,由人族和魔修签下的休战协议尚未达到期限,魔修率先撕破条约,以突如其来的架势冲往大陆防线。 往积云山赶回的沈厌,路过几处州几处郡县之后,堪堪错过了某队魔族分队。 少年往树上一靠,吊儿郎当琢磨了一下,发现有些事情似乎提前了很多,比如莫名其妙的夏清榕,又比如提前了几年入侵的魔军。 他同夏氏一族有旧,半亲不近的血缘,在魔修面前掩盖行踪是很容易的事情。 然而他这会儿完全没想着去向宗门之类的通风报信。 一来,他曾经和宗门有旧怨,二来,该发生的估计已经爆发了。 沈厌召出飞舟,等确定那些人走了之后,加速往积云山去了。 # 上一世、上一次各大宗门派系齐聚,还是沈洛被沉潭的时候。 其实那种寒凉和抽筋拔骨的痛意,沈洛已经记不清,后来的任务世界里不是没有更痛的时候,但都能够忍,唯独那一次,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的痛一些。 想到他不在,就尤其的疼痛起来,寒潭的水混杂了寒冰,一点点凝固了她的血液,麻木已经是最舒适的感觉,最可怕的是一身血液僵硬凝结还只能保持清醒。 寒潭清脑凝神,寒气在经脉里撕搅,现在想想真是极好的搭配。 把她封入寒潭的长老面皮像老化的树干,一脸看垃圾□□一般的神色,那时候沈洛的视线已经模糊,却奇异的能够看清那长老的表情,夏清婉的嘲讽好像一直没有停歇,但翻来覆去都是一样的话,啧,和她这一世看见的那个清丽师姐完全不一样。 沈洛其实有些搞不清楚夏清婉的想法,论辈分夏清婉自己也是娄泽尊者的师侄辈,即便没有她沈洛,也轮不到姓夏的。 然而现在讲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幽绿的草叶在她眼前晃荡,一招一招,如小孩子的幼嫩的手,沈洛这才发现自己发呆了许久。 眼前的画面还在继续,在整个四周死寂的寒潭里,时间好像都凝滞,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来,不知道来人会是哪一个。 其实这之后发生了什么她都并不知道了,意识被寒意搞得很难清醒,身体的触感也不像是自己的。 她只记得。最后没有人来。 她的躯壳浸透在冰里,嵌成冰雕,如果用法器砸一砸,也许会碎裂成块,连血液也流不下来。 他……也没有来。 第113章 高岭之花的师尊大叔23 # 她死在彻骨的潭水里。 没有化作灰泥,寒潭冰冻了她的躯壳,连腐烂入土都做不到。 这期间她的意识弥散了很多年,无意识的时候并不知道岁月流逝,但醒来的时候,就是有一种,“这个世间已经轮转了许久许久”的感觉。 后来她成了位面商人,以一腔茫然的魂魄,游走在不同位面的不同躯壳里。 那是很神奇的经历,科技、术法、兽族、星际……就好像她曾在的修真界众人追求升仙一样,不同的位面之上也可能有其他更加高级或者玄妙的位面。 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谁的故事里,也不知命运的转轮会把一切带往何地。 其实对娄泽的记忆,那时候已经模糊了,但成为位面商人的最大代价便是执念不得终,被位面平衡局出手保下的灵魂,不管经历多少世界,都不能忘记最开始的执念,永远渴望,永远得不到满足。 渴望力量的人疯狂提升能力,灵魂空虚的人不断收割魂魄,缺乏情感的人拼命交易情感……得到的越多,越空虚,得到的越多,越渴望。 沈洛想起最后终于遇见了娄泽的几个位面。 叶邵卓,那个在隔壁别墅默默站立的男人,炙热掌心曾经揽住她,为她处理烫出的伤痕; 永远悄无声息听从吩咐的影卫释迦,永远像影子一样跟在神色疯癫的帝姬身侧,银色的箭矢穿透他的胸腔,死时是他一生唯一一次展露人前。 丧尸病毒蔓延之后布满血丝的谭啸,编造一个又一个谎言,他说地震来了大家被疏散所以没有人群,他说“你的眼睛叔叔一个顶十个”……他的喉骨退化理智崩塌,还是没有伤了她。 …… 最后记忆里逐渐清晰的是民国位面,那张属于宋涟城的脸,那个躯壳里住着娄泽恢复了的记忆。 位面动荡爆发之后雷劫狂暴,他的指尖流淌鲜血,他的脖颈、耳侧……相对脆弱的肌肤都裂了血线。 强行使用力量的后果……好一些是沉睡,一旦不测,就像是当年那个爱人灵魂破碎的位面商人前辈一样,难以挽回爱人的灵魂。 而她挡在了他面前。 再一次闭上的双眼,就像当年,她在他怀里,像残破的傀儡,没了生机。 其实那时候,沈洛是有些自私的。 太多的位面,永远挠心挠肺、求而不得的空洞太过折磨,她要娄泽好好的,她也不想再继续日复一日无止境的位面商人生涯。 她和雷劫正面对上,一方面在保护不容于位面法则的“位面流亡者”娄泽,另一方面,却是在赌和位面平衡局对杠的可能性。 她沈洛不是有资历有大批人脉的位面商人,她做不到像那个召集了众多同行一齐联名抗衡平衡局的前辈一样,将自己放在谈判的平等地位。 她唯有赌。 幸好她赌赢了。 # 洞天之内,分隔传送的修真者终会相遇,争斗厮杀像过往那些秘境的情况一样,发生得理所当然。 修真界的资源争夺从来弱肉强食,在保证不被其余宗门抓住,没有证据不怕寻仇的时候,人命也就不那么可贵。 滞留在秘境起始点的部分修真者并没有注意到沈洛的清醒。 时不时有人醒来,也有人一直没有醒来,醒来的人有的去了传送阵,有的滞留不前。 首先发现沈洛清醒的自然是围在她周围的男人和两只老虎。 男人抬手布下阵法结界,做出原地休息的架势,有人注意到了,也没有很当一回事,他们还在相互警惕交换信息,估计前往夺宝的风险和可能性。 当你昨日还对着一个人暗自揣测,转瞬脑海里多了和这个人几世纠缠的记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即便在这场幻境里回想起从前的记忆,沈洛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这块洞天空间,看见一手固定住她肩膀一手摆着护持架势的师尊,她依然有点,恍如隔世。 恍如隔世。 师尊的这张脸,真要深究起来,她有数个千百年未见了。 叶邵卓的眼眸,释迦的唇珠,谭啸的动作……拆分来看都是他,又都不是完整的他。 而从娄泽的角度看过去,第一眼,他就确定,这不是沈洛,又是沈洛。 她的眼里带着他多年前曾见的熟悉神色,坦荡荡不畏世俗的情愫,又带着经历了多个世界之后沉淀的成熟。 他的姑娘长大了。 沈洛顺着他揽她的力道扑到他身上,鼻尖对鼻尖,眼眸里映着他的眼睛,呼吸交缠的时候,唇舌也自然而然交缠。 终于,属于沈洛的躯壳,隔了这样多年,靠近她的师尊的怀里。 呼吸,温度,力道……一切都这样真切,而不是午夜梦回抓不住的幻影,不是冰冷冻结的无魂躯壳。 男人的眼里凝聚起黝黑的风暴。 不知道是谁的舌头舔舐上另一人的牙床,不知道是谁的津液淌进另一人的嘴里。 男人的力道带着急切和凶横,沈洛鼻翼酸地发烫,胳膊扒上男人的后颈,不顾一切地把自己贴近他,唯有手下温热的肌肤可以驱散那些恐惧和不真实。 “你回来了……洛洛。” 第114章 高岭之花的师尊大叔24 # “……嗯?” 幽暗的空间内,漂浮着一面又一面幻镜,巨瞳的眼珠缓缓移动,将每一个传送阵对应的情况收入眼底。 它像洞天内的神明,高高在上,掌握着所有企图探寻珍宝的人的喜怒哀乐,存活与死。 突然它感觉到了一股升起又很快消失的气息。 那气息的方向来自那群在它看来十足无用的怯懦者——那些不能从幻境里醒过来,或者醒过来却犹豫着没有去洞天深处的修士。 巨瞳所感受到的气息,和它故意散播在洞天深处的气息极其相似,甚至——更上一层楼。 “……凄离。” “为何世间还有凄离?” 喃喃之后,巨瞳闭上了眼皮,一点点沉入黑暗,然后下一刻,在外界猛地开眼! 它的眼珠好像是完整的一个,又好像是由千千万万只细小的眼珠集合而成,这一个看向一个方向,另一个看向与之相反的方向,四面八方,尽收眼底。 沉睡的胡子拉碴的修士……不是。 青衣长袍的文弱修士……不是。 光头的佛修?……也不是。 傻乎乎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老虎?……更加不是。 那个似乎醒过来的……对……就是她! # “没想到会引来一份真凄离草……也好,倒是可以让这场争斗更加有趣一些……” 神神叨叨说完了,巨瞳嘎嘎笑了两声,瞳孔在天幕下显得尤其渗人。 之后,某处荒草丛生的戈壁,某处传送阵悬挂在池水上空的沼泽,某个兽类群居的丛林……各处链接着传送阵的试炼之处,各处不同的角角落落,只要是在洞天内部的空间,都开始回荡最开始宣布了规则的那个声音。 “灵草生灵而择主,不在洞天之深处,反而流连入口方寸之地,诸位回归原点,方可寻得真正的凄离草。” 话音未落,各个传送阵上都映照出一份水镜。 是一位被一人二虎护在中间的貌美女修,周身围绕着不同寻常的波动。在水镜的映照下,灵草的气息似乎要透过画面传递出来。 原本在各个地区搜寻的修士在话音未落的那刻就往传送阵方向赶去,却也有部分人认出了那个护着女子的男人,有些人的宗门与清云剑宗较熟识,认出了尊者娄泽的身份,估量着自己是否要凑这个机遇。 但大部分人都奉行富贵险中求,更何况清云剑宗的内门并不常在世间行走,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得出娄泽尊者那张脸的。 他们顶多感叹一声这两人的容貌气度出色,却不会感觉更多。 之前留在外部的修士自然也听到了巨瞳的话,已经对俩人二虎报以试探和打量的目光,但这些人都是相对谨慎的性子,由一开始他们并没有选择进入传送阵就可以看出来,所以暂时,一堆人相安无事,维持诡异的平衡。 沈洛并没有因此放松下来。 他们都清楚,这个平衡在第一个人从传送阵回来就会打破,甚至更早。 纵然娄泽是元婴尊者,估计也抵不过其余修士人数众多,他们必须想办法离开洞天。 这个“洞天”是由夏清榕的魔修法宝开启的,想来从一开始那个所谓的“洞天秘宝凄离草”就是个唬人的噱头,根本不是真实,但耐不住其余的人信了,或者说,他们是相信一直以来修真界的“洞天必然有无限机遇”的定律。 “卧槽好可怕,我感觉我们就像个狗群里的肉包子……”布朗忍不住喃喃,“这傻逼巨眼睛也太缺德了吧,不带这样坑人的,难得不应该由它出奖品吗?让参与者出血算个什么鬼?” 阿弃:“……”厉害了你居然真的以为这是洞天么。 沈洛:“……”厉害了我的傻系统。 # 久别重逢的场面似乎得转变成大逃亡,关键是,他们还不一定有办法逃出去,这就十足尴尬了,他们只有两个人,外加两只老虎,布朗战斗力成谜,加起来可能硬杠也不一定杠得动。 沈洛不知道该对此抱有什么样的想法,凄离草是只有一株的东西,她也不可能上哪儿再变出一株来。 当初在位面平衡局她拿出的那一株属于曾经的那个修真位面,而现在这个位面虽然说起来还是曾经的那一个,但本质上依然有区别,这就导致了现在这份“凄离草”出现的合理化。 而实际上凄离草都被他们给用了,根本不可能再变出一株来。 ……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全是胡思乱想,从她回忆起之前的记忆开始,沈洛就处于一个有些焦躁的状态,毕竟任谁突然想起那么多世的记忆都会有些不适应,更何况这个位面一开始的沈洛只是个被欺负着长大的乞儿小可怜,个位数的年纪。 这厢沈洛思绪翻飞,突然觉得手上传来一点温热的触感。 抬起头,娄泽的目光坚定而包容,他的手轻轻覆盖着她的,扣得很轻但又无法挣脱:“怕吗。” 沈洛瞬间都定下心来,口上却道:“有点,我有些怕。” 说着,就往他怀里缩,手从他腰上绕过去,软着嗓子唤他名字:“娄泽。我怕。你抱着我我就不怕了。” 布朗在边上看得目瞪狗呆。 男人单手将她牢牢揽在怀里,似乎轻轻笑了一下:“好。”另一只手拂上霜华剑,银白剑身凌凌闪动,随时准备出鞘。 远处原本黯淡的传送阵突然亮起了阵法的光。 几息之间,几个身影出现在传送阵内,他们出现的方向各不相同,却在同一时间齐齐往这边看过来,身形一稳定,就锁定了目标。 “在她身上!” “就是她!” “旁边那个是谁?一伙的?” “别管那个,一起上。” “交出来!” 第115章 高岭之花的师尊大叔25(完结章 ) # “就是她!” “辱没门风的孽徒!败坏正道风气!” “以色引诱,不知检点,妄图师徒*……” “交出来,处置了妖女,娄泽尊者还是正道魁首!” …… 眼前的人们的狰狞和当初看见听见的记忆重合在一块,有些分不清现在是过去还是过去是现在。 沈洛走过这些个世界,一直觉得有些人的观点十分奇怪,比如祸国殃民的是妖妃,比如克夫克亲的是失德妇人……之类的。 什么样的由头都可以最终被扯到女子身上。 他们是真的这样觉得么?又或者说,其实他们并不在意这个观点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只需要知道通过这个观点他们可以得到什么样的利益结果。 当初那些人,哪里是真的看中沈洛和娄泽尊者有没有私情?娄泽尊者在正道魁首的位置上占着,又没有给足部分宗门上层的利益,他们要更多的好处;而沈洛以这个不算天才的资质在娄泽尊者的首徒位置上占着,有的是人想取她而代之。 利益总是能催生不一样的选择。 而当下,这情况更加□□裸,凄离草天地间独有一份,凭什么被这个女人拿到? 怀璧其罪,利益动人心。 霜华剑的剑鞘已脱出,一柄银剑横在身前,剑气划分出明显的警戒范围。 “……是元婴前辈?”有修士在体悟了一下那剑气之后惊异道。 之后一同跟着冲过来的众人闻言齐齐一顿,极有“默契”的一同停下来,观测着有没有人愿意打这个头阵。 片刻,有人轻声说:“……莫慌,吾等人数众多,且不缺金丹修为,众人齐上,他也讨不了好。” 也有人站出来试图谈判:“这位元婴道友,你身后的姑娘不过筑基修为,实在担不起这般灵草,不若交出来,你我众人再商分配。” 娄泽没有看他,没有应哪怕一声,无言的沉默已经是最明显的拒绝。 他凝视着沈洛的双眼,缓缓道:“站得后一些,莫伤着了。” 沈洛的心,猛地一颤。 这一句话,在当初第一次众派围山的时候,他就说过。 后来即使在娄泽不备之时被带走关押,沈洛泡在潭水里,也恍恍惚惚忆起这句话,那时候的她并不知道自己之后会活过来变成不知道算个什么生物的位面商人,所以那种濒临死亡的绝望是真实的、不可忽视的,那时候的她,只能自我欺骗的一遍遍假装有人护在她面前,对她说这样一句话。 只要他在她面前,给她一个背影,她就一点都不怕了。 # 见威胁劝说无益,众人齐齐对视几眼。 沈洛看都不用看就可以想象那些修士们的眼神是如何瞬息万变,她起身,取了佩剑,挽了个剑花道:“看来诸位是不想善了了,可灵草有灵,已经被我使用——这般情况,诸位又待如何呢?” “……姑娘莫不是将我们当傻子?”有人当场嗤笑了声。 其余人没有说话,但脸上明明白白的都是这个意思。 修真界谁都知道灵草最不适合直接吸收,再怎么低阶的灵草都得炼制成丹药去除杂质,更何况是这样品级极高的灵草,被一个筑基期吸收那就是个直接爆体而亡识海枯竭的结果,所以这种情况下,没有人会相信沈洛是吸收了灵草效用的。 他们的共识大概是,沈洛用什么乾坤法宝将灵草收了起来,但这种级别的灵草并不能被乾坤法宝收敛全部气息,所以自然而然有灵草气息的泄露——不管怎么看,这种情况都十分的合情合理。 百口莫辩,大概就是说沈洛一行人眼下的处境。 沈洛也不打算说什么“那你们打算如何瓜分这独一份的灵草”这样的问话了,这话就算是实话,在这种情况下也只会被这些自认为智慧的修士当做“挑拨离间”之嫌,他们宁愿先逼迫沈洛交出灵草,再内部再次争斗灵草的归属权。 随着沈洛的记忆愈发凝实,这片天地间的灵草的气息越来越浓,传送阵也传递出了越来越多的修真者。 已经有人不耐烦,第一束术法的攻击也不知道是谁先发起的,或者这一堆集中攻击的招式几乎都是在一瞬间完成,霜华剑平地掀起夹杂冰霜气息的气浪,在剑锋与那些合力攻击接触的一刻,强大的震动几乎要引发空间的波动。 大气也跟着扭曲了几分。 # 挡在身前的男人,一剑阻百人。 “把这块空间壁垒打开击破,要多久?”沈洛收回盯着那人的目光,撑着剑柄,偏头问两只老虎。 布朗朝空中的某个方向嗅了嗅,正欲回答,阿弃已经直截了当地给了个结果:“若是不想被察觉慢慢来,那就不少于一刻钟,但如果要直接打破的话,很快就可以,但会造成外界的大震动,可以会又引来不少人。” 两个选择,沈洛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现在就干,外头肯定聚集了不少人,就算有什么动荡,那些’好心人’也可以帮忙挡下来。” 不要怂,说干就干。 在巨瞳察觉到的时候,两只老虎已经把连接洞天和外部的空间狠狠撞开了巨大的裂缝。 这其实并不真的是什么仙人遗留的洞天,夏清榕手中的钥匙自然不是洞天之匙,他从一开始的打算就是控制住清云剑宗的娄泽尊者,自然不会好心到给他们准备一个洞天找机缘。 当然,在这个假扮的洞天里顺便解决一部分正道修士就更好了。 所以这片巨瞳掌控的天地并没有什么洞天的稳定性,它或许可以困住娄泽困住沈洛困住这些修士,却挡不住熟知阵法天道轨迹的两位系统合力一击。 外界的喧嚣厮杀如潮水一般涌进来。 正合力对抗“准备独吞灵草凄离的元婴尊者”的诸位修士们,表情皆有一瞬间的凝滞。 他们呆呆的望着那被撕开的空间,血腥味直直冲着鼻腔窜来,入眼皆是熟悉的道袍门派服装,有许许多多的眼熟面孔,比如和他们一同赶往洞天却没有赶上入口的同门修士,又比如许是后来出现的宗门其他弟子道友…… 他们中有人刀剑相向,有穿着同样长袍的人把刀剑插入彼此的胸腔,有人的脑袋已经落在地上混杂泥土,有的修士半只胳膊挂在腿上……他们进入洞天之前尚且算安详宁静的积云山,此时此刻已经成了字面上意义的人间地狱。 没有人还记得用术法攻击原本的攻击目标。 他们面上的惊诧惶恐几乎要盖过原本的贪婪执念。 显然这一场“正派同门手足相残”的画面已经比凄离草还要震动他们的心弦。 同样看见了这一幅画面的沈洛也愣了一下子,再转移视线,对上了不远处独自一人站立的沈厌的眼睛。 沈厌已经赶回来,在杀了夏清婉之后。 而沈厌的对立面,遥遥相对的山头上,站着看起来清风霁月的夏清榕。 明明一个正道一个魔修,却都像是在看戏。 看这场正道厮杀的大戏。 # “……弟弟?” 娄泽带着沈洛跨出空间裂缝,布朗和阿弃跟着出现在洞天之外,徒留那后方还有些愣神的修士们。 “阿厌?”沈洛又说了一遍。 她的眼神复杂而陌生,不像当初看他那样温软回护,却也不像在之前几个世界里那样饱含厌憎,终于取得了完整记忆的沈洛,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的弟弟。 她像是看着一个有些不懂事的孩子,而这个孩子脱离了大人的掌控,企图以毁灭性的方式引起不知道谁的注意力。 总是很桀骜的少年沈厌站到了她这边。 微微偏头,露出一点点虎牙的尖角:“姐姐?” 明明真的要算起来年岁也不知道多少岁了,沈厌的眼神却依然像个不知疲倦的少年人。 没有恢复记忆的沈洛看不出来,现在的沈洛却能看出,沈厌和那个夏清榕之间相似的血脉关联。 “……就是因为这份血脉,它才选择了你么?”沈洛指了指天。 “姐姐在说什么?”沈厌微微笑,有点淘气。 “他们,在做什么?”沈洛抬了抬线条精细的下巴,眯眼看他,“过家家?玩打仗呢?” 不远处一位清云剑宗的长老被对面另一个无量佛舍的佛修一掌拍平了肋骨,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像被撕裂的花。 “怎么了,姐姐不开心么?” “……为什么要开心。” “当初欺负过姐姐的人,这辈子,都不能好过呐。”沈厌的嗓音带了点奇异的神秘感,打算分享一个了不得的秘密。 沈洛一愣,打量了一下,突然发现,这些刀剑相向的面孔,还真的,大部分有些眼熟。 跟在沈洛身侧的男人闻言,眉头皱了皱,侧身站在了沈洛和沈厌之间:“……你做的。” 不是疑问句。 沈厌好笑得挑挑眉,觉得娄泽的这个问题问得很不搭调。 他挑眉的时候眼神一瞟,恰好和对面被魔修环绕的夏清榕对视了一下,双方的气氛莫名很平静,瞧着完全不像是魔修和正道修士见面应有的剑拔弩张。 看到这一幕,母老虎阿弃突然愣了一下,整只虎露出一个恍然大悟以及咬牙切齿的表情。 “上一世,你和夏清榕……”沈洛也看见了这一幕,低声问。 “当初我完全不知情。”沈厌语速很快地回答,眼眸凝视沈洛,眼瞳里满满倒映了她的脸,“姐姐,我是不会骗你的。” 我不会骗你,关于我对你。 当初伤害了你的人,利用你的人,害死了你的人,一个一个的,都要付出代价。 说着,神色有些激动的少年就从怀里伸手去抓沈洛的手。 第一时间,沈洛下意识避开了。 少年渐渐张开骨节的手在空中顿住。 沈洛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突然鼻翼间闻到一股好闻而熟悉的香味。 一低头,看见少年手里握着个还冒着热气的荷叶包,拳头大小。 沈洛至今都记得关于这东西的描述。 糯米鸡,外头以荷叶包着糯米,中央放鸡肉或者叉烧肉,加上咸蛋黄、冬菇等馅料,热腾腾的,流淌着油,糯米和鸡肉的香气混着荷叶的清味,尤其香,尤其香,尤其香。 而眼下,尤其香的糯米鸡躺在少年手里,没人伸手去接,只能孤零零继续躺在那里。 又香,又孤单。 半响,沈洛伸出手去。 沈厌的眼底浮现了点孩子气的惊喜,有点想把糯米鸡给她递过去,又有点怕动作大了让她又收回手,这样不尴不尬。 少女白皙的指尖碰到了那有点点烫的温度。 “……又有什么用呢?” 指尖的触感这样真实。 “已经发生的东西,怎么可能真的再来一遍?” 这样烫,这样温暖的温度。 “走了这样多的世界,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真可惜,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 天际骤然炸响惊雷。 周围的一切像是被打破的水镜,荡出一阵阵模糊的虚影。 血腥味,像风吹散了。 刀剑的碰撞,像被遥遥的大气隔绝了。 那些相熟的面容,那些似曾相识的眼神,那些光和影和云和记忆,在话语落下的一刻,碎裂成不能修复的光片。 空间一点点被侵蚀,无边无垠的星空在被蚕食的画面背后铺展。 星云,黑洞,飞蹿的流浪星……位面平衡局。 一个人和两人二虎的对峙,在这片浩瀚无垠的星海下,变成无声的画面。 “姐姐,你什么时候发现的?”这时候的沈厌,已经是成年男子的身形,高大挺拔,一如既往的桀骜俊朗。 “这很难么?”沈洛倚靠着娄泽,抬头看了看他,确定他仍在之后,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 “唔,我以为挺顺当的。”沈厌的脚下凝聚着一团小小的星云,看着体型迷你,却明显包含着与其体积不相符的巨型能量波动。 “重生,天道,爆炸,回忆,拜师,修真……”沈洛沉默了一下,“对,的确挺顺当的。” “可你不信。”沈厌的脸上终于不带笑了。 他沉着面容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阴郁,漆黑的眼瞳带着点难以纾解的疯狂。 “你为什么不信,我给了你一个世界,我让我们回到了过去,连我自己都相信了,你为什么不信。” “……” 沈厌的情绪愈发不稳定,他足下的星云像是感应到了主人的心情,旋转得愈发快速,对周遭的引力逐渐增加,带出一团凝实的星云风暴。 沈洛不知道她该说些什么。 帮助那些委托人完成愿望的时候,她就想过。 这是真的改变了过去,还是仅仅,是改变了她们所以为的过去? 以灵魂为代价,究竟是圆了上一世的遗憾,还是仅仅,挽回了她们自我认为的遗憾? 她没有答案。 改变了过往,可曾经发生的,也确实是发生过。 她不知道沈厌是如何得到这样强大的力量,如何隐瞒了位面平衡局,甚至利用了位面平衡局的漏洞制造出这样的位面时光回溯。 也许沈厌是想帮她,又也许是在帮他自己。 当初的事情,沈厌不是告密者,却也不能完全脱离关系,而她和娄泽的事情,即便没有这个□□,也会有之后的第二个,第三个……第无数个理由。 很多时候,人类的*和利益都有可能是原罪。 她已经走过了曾经,她想要的只是现在。 沈洛仰头看了看坚定沉稳的站在她身后的男人,只觉得曾经那样多的不甘遗憾都烟消云散。 在冰潭内生死无望的恐惧终于得到结局,当年死前没有看见被托住脚步的他,但幸好他终究找到她,在这许多离奇的混乱的世界之后。 做位面商人的这些年月,贩卖交易了这样多的情感和灵魂,终于找到了真正属于她沈洛的那一份。 不是苏里,不是殷嬅,不是杨絮依不是念枝念稚……只是她。 只是沈洛。 # (完结end) (新文《迪士尼男神》求收藏!) 第116章 沈厌番外 # 最开始,他不叫沈厌。 沈厌这个名字是由沈洛而来的。 而最开始,他的姐姐沈洛,也不叫沈洛。 而她一开始叫什么,沈洛自己记不清了。 沈厌原来其实有姓,但他强迫自己记不清了。 这些,并没有什么关系……姓名只有在有人称呼的情况下才派上用场,而他们,只是两个相互依持摸爬滚打的乞儿,连想知道他们名字的人,都没有。 只要他们彼此知晓,就够了。 # 沈厌变成沈厌的那一天,他得到了一个糯米鸡,香得像梦里传出来的一样,被同样瘦巴巴脏兮兮的手递过来,他觉得整个天都亮了。 那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到沈洛,却是第一次和眼前这个女孩有了交集。 他想,她是在同情他?可怜他?还是想利用他? 如果是前者,那她真是傻;如果是后者,那她更是傻。 若是同情,都是乞儿,哪有那个精力和余地去同情?自己都吃不上饱饭,谁能傻乎乎的把东西给别人?那送的不是食物,是命。 若是利用,不过一个糯米鸡就想收买人心?再说,一个甚至比沈洛自己还要瘦小的男孩,有什么好利用的? 沈厌先嗅了嗅,就拿着那只糯米鸡往嘴里塞,边塞边想。 一个六七岁的小孩,会想到这么多,在修真界很常见,在乞儿堆里,也很常见。 也许这些想法放在凡世的普通人家里有点怪异,过于成熟阴暗,可是在这儿,却是必不可少的求生法则。 沈厌瞪着眼前的女孩,她很瘦弱,这是自然的,没有哪个乞儿人高马大,她的身上很脏,衣服破破烂烂,头发用干草扎了个小包,大半没有束好,杂乱的垂下来。 她应该比他大一些,个子比他高,面容稚嫩,但其实可以看出五官挺好,尤其是眼睛,很沉静,瞳孔很黑,眼型很优美。 沈洛看着他吃,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脸上没表情,眼底……沈厌看不出什么情绪。 她在糯米鸡里下毒了?沈厌不管不顾,他饿了三四天,整个人都酸软了,再不吃就得死,便是吃了有毒的,饱着毒死也好过饿死。 面无表情的想完,沈厌把最后一小半糯米鸡整个塞进嘴里,两颊撑得满满,糯米其实有点噎人,而且不消化,但他肯定管不上这些,饱腹感此刻是最重要最好的东西。 鼓着脸颊,嚼,嚼,嚼。 嚼,嚼,嚼。 “噗。” 沈厌一开始还以为是眼前这个女孩在笑,结果一看这女孩面上依然崩的紧紧,没表情。 脸上后知后觉传来轻轻的触感。 一只脏兮兮的手指直直戳在他刚刚嚼完一半糯米鸡的脸上,又发出“噗”的一声。 眼前的姑娘就突然笑起来,贴在他脸上的手指都笑得颤抖。 笑着笑着,又开始哭,不过七八岁的小姑娘,眼睛却不知道透过他,在看谁。 # 那日之后,他就变成了沈厌。 沈厌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沈洛又哭又笑的时候,脑子里把原来对她行为的猜测忘了个一干二净。 莫名其妙多了个阿姐,其实也是件挺好的事情。 虽然他们两个都小,没什么力气,但有时候,两人做事总是会比一个人方便的,尤其是当两个人都很聪明的时候,偷和抢吃的用的,就比原来方便许多。 只是到底比不过一些拉帮结派的大乞儿。 那些十三四岁的少年足够狡猾狠辣,他们的群体不接受没有力量的小乞儿,允许小乞儿在他们的地盘晃荡,不过是因为方便从小乞儿身上搜刮东西。 蚊子再小也是肉。 而这群大乞儿里头,最打头的便是“米哥”。 在乞儿间的传言里,米哥有那个什么传说中的“灵根”,就是可以成为仙人的那种,虽然他们不知道为什么米哥没有去那些宗门里。 灵根这种东西万中无一,具有这种天分的米哥,在他们眼中,已经是非常厉害了。 在米哥手底下苟且偷生的日子,他们过了四年。 小姑娘一点点长大,男孩的身高也逐渐超过她,渐渐的,也有了一些名头,身后也跟了小几个“追随”的人,当然不是摆在明面上的。 沈洛看着是个姑娘,但乞儿里有时候姑娘会比男孩更狠,毕竟即使是乞儿也是个姑娘,若是颜色好一些,有时候说不定可能被哪个人偷偷拉走,或者被哪个人牙子直接卖去低贱的烟花地。 在沈厌记忆里,沈洛从来没有好好的露出她那张脸,甚至有时候会可以在脸上添伤口、淤青、红肿,不止一次,沈厌看见沈洛把有些锋利的石块往脸上划。 沈洛的体质不留疤,好了一道,又自己添上两道,无休无止。 这种艰苦的平淡在他们十一二岁那年打破了。 那时候那些大乞儿已经不能被称作乞“儿”了,在某一次看见隔壁破烂棚下长居的另一个女乞儿消失后,沈洛在那几天格外的警醒,连沈厌都跟着紧张起来,两人夜晚都只会轮流入眠。 女乞儿一点点少掉,甚至有时候,有一两个男孩子也不见了。 终于在某个晚上,沈洛和沈厌轻轻巧巧爬起来,往靠近出城城门的方向去。 在两个消瘦的身影消失在破庙口,几个相对高大的乞丐大咧咧爬起来,其余的乞儿有人被他们毫不遮掩的动作惊醒,又被几个恶狠狠的眼神瞪到无言。 他们知道刚刚出去的那对“姐弟”要倒霉了,可能不会回来。 …… 一口咬下米哥的耳朵的时候,沈厌脑子空白一片,过度的愤怒导致视线都有些模糊。 血液在口腔里爆开,自己的血液又好像也跟着沸腾起来。 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个怪物,而能够接受他的沈洛……是不是也是个怪物? 他们身体里流淌的血是和别人不一样的……被那两个路过的清云剑宗弟子救下,从他们口中听见所谓的“有灵力波动”的时候,沈厌明白了这个道理。 他,沈厌,和沈洛,都不该是待在这俗世的命。 被收入清云剑宗门下,他们两个也都不过十来岁,再此之前,却当了大半生的乞儿。 # 最开始,两个人都拜入娄泽尊者门下……做杂役。 当然后来沈洛成为了娄泽尊者的嫡传弟子,而他也因为是沈洛的“弟弟”的原因记在娄泽尊者名下,算是记名弟子。 这也是沈厌会在后来半讽刺半厌恶称呼娄泽“师尊”的原因,记名弟子,也勉强算是弟子。 沈洛是水木双灵根,而他是金火土三灵根,双灵根资质不错,可沈洛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打基础年纪,十岁,且在多年的颠沛流离中伤了根本,关于她的嫡传弟子名头,争议挺大。 那个男人倒是把一切闲言碎语都挡在了凌冰峰百丈寒山之外。 他说,他收下沈洛是缘。 他说,她是他的关门弟子。 他说…… 沈厌最初甚至是有点感激娄泽的。 他们两个相依为命的这些年,他看着沈洛在自己脸上留下一道又一道伤疤,看着沈洛面露不符合她年岁的狰狞疯狂,看着沈洛将他护在身后,两人相互掩护着抢走商铺的食物…… 他不是生来就是乞丐的人,自然见过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该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他也知道沈洛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乞儿的,最开始他还曾经怀疑沈洛是不是把他当作了她自己亲弟弟的替身,为此暗自心思复杂了挺久,后来才知道沈洛甚至是恨着亲弟的。 不过是一场重男轻女卖女求财的事情,只是故事的年幼主人公逃离了本要去的地方,成了天地为席的流浪者。 沈洛这样一个姑娘,被爹娘卖了,被卖的原因还是因为弟弟,绝了生恩,又没有养恩,不识字,在市井摸爬滚打,护着他,没怎么被人护着,心很硬,却又有些软……这样的姑娘,爱慕上朝夕相处的师尊,似乎……也不是多么难以理解。 然,了解和愿意体谅,又是两码事。 有时候,沈厌想。他是个乞儿,她也是,两个人都是漂泊无依,这样想来,若是能相依为命,一直这样下去,攒上一点点银钱,买点田地,再慢慢攒下一个小土屋,即便两个人艰苦着过下去,也未尝不是一种福分。 可他们可以相处的机会越来越少。 可沈洛爱慕上娄泽。 可娄泽也对自己的弟子起了不一样的心思。 可沈洛告诉了他。 可他原本刻意忘记的名姓是“夏”。 可他在清云剑宗遇见了夏清榕夏清婉。 可…… 那样多的可是,一个个交错起来,就成了砍不断的网。 沈厌以为他忘记了姓氏,以为从夏氏脱离,便可以从此与那个可怖的家族没有关系,毕竟他那一脉本来就被当做牺牲品赶尽杀绝了不是吗? 可他忘了他体内有夏氏的血。 # 夏清婉那个女人,在沈厌的记忆里,一直是个疯子。 而她那个哥哥,“清风霁月”的夏清榕,更是个连死亡都拿来玩的魔鬼。 沈厌再怎样少年老成,也抵不过魔修家族培养的嫡系阅历丰富。 夏清婉贪慕凌冰峰山巅之上的娄泽尊者,就想疯疯癫癫不择手段要毁掉沈洛,娄泽尊者护的紧,她自然可以从沈厌这边下手。 拜入山门几个春秋之后,娄泽尊者的记名弟子夏清榕被夺舍,这是件难得的大事。 当初便是几个宗门长老都没有查出夏清榕被夺舍这件事有什么古怪,只当是他外出历练重伤,被伺机而动的魔修夺舍了而已。 虽然可惜这样一个天赋极佳的弟子,但魔修夺舍自然是要出手消灭,夏清榕被“病逝”的那天,尚且也是记名弟子之一的沈厌也出现在了他的葬礼上。 然后见到了“悲痛欲绝”的夏清婉。 夏清婉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声明受损,反而因此得到宗门内不少人的怜惜,愈发名声良好。 一场葬礼,沈厌并不知晓自己的血脉被那个扑在命牌上哭泣的女子看在眼里,没看见她眼底的算计和笑意,没感觉到属于魔修氏族的血脉在跳动。 嫡系对旁系的血脉压制,使得沈厌并没有察觉身后伺机而动的蛇蝎。 几日后突然的昏睡和虚弱,也无法探究原因。 直到凌冰峰下流言纷纷四起,直到数月后魔修讨伐,直到宗族长老的锁链扣上沈洛的肩胛……沈厌才知道,自己被窥探了什么记忆。 被围攻之时,长剑横于身前的尊者娄泽没有看他一眼,冰霜冻起的视线冷冷对着百丈修士。 沈厌没有管他,他只想找到沈洛。 被打入寒潭之前,沈洛什么都没有说,倒是微微偏头,朝人群看了他一眼。 沈厌感觉自己的喉骨咯咯作响。 他有那样多的辩解和疯狂想要说出来。 却一个字都不能说。 # 他有什么好说的? 说,阿姐我没有告诉别人? 说,我是被搜魂的迫不得已? 我不能暴露我是夏氏的血脉,因为夏清婉的血脉牢牢压制着我。 我不能让旁人知道我是夏氏的人,只要被知晓了,就会被直接处理掉。 我想要救你,我得去救你,困于寒潭不是没有希望,我会去救你出来。 …… 他有那样多的理由,在之后的那样多个世界里,他都想说给她听。 可他没能把她救出来。 他曾经人生里唯一的光,由于他肮脏的血脉,由于他心底那点隐秘的对娄泽的怨恨,熄灭了。 # 成为位面流亡者之后,沈厌曾经无数次想过,他要找到她,他感觉到她还活着。 他知道娄泽那个家伙也没有消失,即便是当初燃烧神魂耗尽修为为沈洛报仇之后。 沈厌遇上阿弃,才知道娄泽出了变故,但他并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那个男人总是会出现在沈洛身边的。 他寻她,靠着阿弃寻她,借着一个又一个位面寻她。 他想把那些悔恨那些不甘那些错过都讲给她听。 他想让她吃饱穿暖,可以洗干净自己的脸,不用再在脸上刻上一道道血肉翻卷的伤。 他想知道她是否恨他。 他不祈求她能原谅他。 他只想让她知道他没有想过背叛他。 可再次见到“沈洛”的那一眼,千万年心心念念,却,没了声息。 她仿佛是她,又完全不是她了。 仿佛血脉的压制还存在于他体内一样。 如今的沈厌,依然没有办法说出他想要说的话。 # 就好像第一眼,他也只敢借着“巴斯蒂安”的皮囊,说上一声。 “安琪儿小姐,你的眼睛让我想到清溪。” # “ange.” 睁开眼吧,我的安琪儿。 我终于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