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之娘娘悠闲日常》 1 储秀 紫禁城,储秀宫。 宫女紫芙脚步匆匆地走进后殿的东配殿,一脸喜色地对坐在炕沿边的沈菡道: “格格,乾清宫来人了,皇上召您后晌儿去昭仁殿伴驾。” 沈菡:“知道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一旁的青衿去瞧了瞧梢间的壶漏:“快要申正了。” “嗯,备水洗漱吧。” “是。” 接待寝宫妃的车一般是酉初来接人,提前通传也是让宫妃做好准备的意思。 沈菡摸摸散着的长发,哎,又得洗头,好麻烦。 青衿上前收拾好桌上的点心碟子,服侍沈菡卸去衣裳钗环,紫芙则赶紧出去要热水。 储秀宫共有两进,前院的东配殿里住了位蒙古格格,后院的正殿丽景轩住了三位新进的格格和伺候的宫女。 原本沈菡也是在丽景轩挤着住的,不过后来她侍寝得了宠,提了待遇,这才挪到了东配殿自己住。 对面西配殿里住着位纳喇格格,正白旗包衣,和沈菡她们一样是经内务府选秀进来的。 不过她是康熙十年的秀女,那一批记名的人里也只她一个被皇上瞧中,成了后宫主位,其他人都成了宫女,所以纳喇格格一进来待遇就挺高,得以自己住在西配殿。 虽说储秀宫里一总也算是住着她们六个小主位,但因为都只是庶妃,没资格设小厨房,所以平日里拿膳要热水,都得出了储秀宫,上北边的一排庑房那儿去取。 那儿单设了一个内膳房,里面有水房,专管着西六宫里一群格格福晋和奴才们的吃喝用水。 紫芙不想引人注意,贴着东边的夹道出了宫门。 她刚到膳房,眼尖的管事太监就迎上来问候,待听紫芙说是要热水洗漱,眼珠子一转就知道这是乌雅格格又被召寝了。 这乌雅格格端的是厉害,储秀宫后头新进了那么多位小主子,只她眼瞅着有了新宠的架势,承宠没多久这都伴驾多少回了。 管事太监脸上挂着万分殷勤的笑,嘴甜道:“姑娘放心,热水一早儿就备着呢,我这就让他们给格格送去,指定误不了格格的事儿。” 虽太监有意巴结,紫芙却不敢拿大。 主子要沐浴更衣,用的热水不是小数,她自己是抬不回去的,照理也确实该膳房的人去送。 但这宫里可从来没什么应当不应当的,如今人家没等她求就主动给送去,这份情紫芙就得领。 紫芙对着管事太监微微一福:“偏劳哥哥了。” 管事太监连忙虚扶一把:“哎哟!瞧妹子,外道了不是!这都是咱们伺候格格应当应分的。” 两人客套两句也就罢了,谁也不敢耽误正事儿。 管事太监指使几个苏拉太监把热水装车:“不敢误了姑娘的差事,这就让他们跟着姑娘去吧。” 紫芙又给几个小太监道谢,一行人押着水匆匆赶回储秀宫。 储秀宫后殿就那么大点地儿,这么多人一起进来,又是卸车,又是提水的,这热闹自然躲不过其他人的眼睛。 西配殿纳喇格格的两个宫女瞧着紫芙和青衿进进出出的样子,难掩酸涩嫉妒。 这乌雅格格才进来多久啊,没想到这么快就得了宠,三天两头被召去伴驾,连带着人家的奴才也比她们风光了。 哼,不过是仗着长得好罢了,看她们能得意几天。 纳喇格格听她们说得有些不像话,呵止道:“行了,像什么样子。主子也是你们能挂在嘴边说的?还不快住嘴。” 两人见纳喇格格面色不豫,连忙跪下请罪,起头的宫女绣锦觑着主子的脸色,小心翼翼辩解道: “奴婢也是替格格委屈呢,明明格格您进宫更早,凭什么让这么个小丫头压在头上……” “够了。” 纳喇格格看着眼前满脸讨好的绣锦不为所动,面沉似水道: “不管什么年纪资历,既成了主子那就是主子,不是你能拿来说道的,这宫里人多嘴杂,隔墙有耳,你若是不知道谨慎言行,我这里也不敢再留你了,只好回了内务府,送你回去。” 绣锦闻言大惊失色,纳喇格格之前的宫女生病被挪走了,她也是刚分过来,急切地想讨主子喜欢,这才不顾规矩试探着说乌雅格格的不是。 没承想揣度错主子的心意,马屁拍在马腿上了,这要是被送回去,她这辈子可就完了! 绣锦连忙磕头求饶:“求格格开恩!都是奴婢嘴贱没规矩!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格格开恩!” 边说边自己掌起了嘴巴,想换得主子的宽恕。 旁边的绣云也连忙跪下来,一声不敢吭。 纳喇格格虽然恼火,但并不想把动静闹大,惹来祸端,见她知错也就罢了: “行了,知道错了就好。起来吧,让人听见,又要惹出事来。” 纳喇格格见绣锦两颊通红,指指旁边的斗柜:“我记得柜子里的药还剩了一些,你去抹上,这两天就先在屋里伺候吧,外头的事让绣云先顶着。” 绣锦如蒙大赦,赶紧磕头谢过主子,才敢起身。 绣锦轻手轻脚地打开斗柜抹上膏子,然后又跪到纳喇格格脚边再次磕头,见主子摆摆手让她退下,这才默默退回到梢间的门边站好,大气不敢喘。 另一边的绣云也是噤若寒蝉,屋内一时静的吓人…… 纳喇格格瞧着外头的热闹心里厌烦,没好气地将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关上。 见左右无事可做,只得拿起桌上绣到一半的龙纹荷包,有一针没一针地继续绣起来,心思却渐渐转到了这后殿的几个新人身上。 纳喇格格如今进宫也整四年了,前几年身量未足,纵使不得宠自己心里也有数,并不着急。 这两年她渐渐出落成了个大姑娘,又命好,赶上了选秀停选的空档,宫里正缺鲜嫩的新人,可不就显出她来了么。 纳喇格格前些日子一朝承宠,真是满心欢喜,踌躇满志。 谁曾想她才不过承宠了几次,还没等皇上熟悉她呢,就天降一盆冷水,皇上从内务府小选里一口气挑了好几个人。 内务府选秀一般都是挑宫女,偶有那么一两个出色的让皇上瞧中,才能成为后宫主位。虽说包衣比不上外八旗的秀女出身好,但前程可不一定比她们差。 别的不说,如今站住的大阿哥的生母乌拉那拉福晋,就是正黄旗包衣出来的。 不过包衣里真正显贵的人家毕竟还是少数,养出来的女孩子出挑得少。 康熙十年以后的小选,就再也没有记名秀女被选做主位了。 慢慢地宫里几乎快要忘了这回事了,只当小选是用来挑宫女的。 谁会想到这次小选皇上竟然又起意从这里头挑人了呢? 偏这次的人里竟还真有几个质素尚可的,竟能让皇上一眼挑中。 想起乌雅氏的美貌,纳喇格格心里泛起一阵酸苦…… 一晃神,手上传来一下刺痛,低头一瞧,荷包早绣得不成样子了。 纳喇格格用手帕擦去指尖上的血珠……不能乱了方寸。 除了乌雅氏,其他的不过都还是些小丫头片子,生嫩得很,皇上这几年不见得能想起来。 宫里现在得宠的不多,她一定还有机会。 皇上…… 皇上一定不会忘了她的。 * 东配殿里忙得热火朝天。 宫里洗澡是个大工程。 沈菡作为最低位的格格,正经服侍的自己人就紫芙和青衿两个宫女,外面那五个苏拉太监人家是膳房的,可不敢随便进宫嫔的屋子。 苏拉太监帮着把装水的大木桶给运到堂屋里,就立马退出去了。剩下的只能紫芙她们自己干了。 两人用小木桶分装,将热水倒进屏风后沐浴用的大木桶里,再用凉水一点一点调试水温,直到水温足够舒适,这才扶着沈菡踩着浴凳进入浴桶。 一个澡洗完,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这还不是最费功夫的,最耗时间的是弄干头发。 青衿拿着一摞干布,从头皮开始,一点点吸去沈菡头发上的水汽,一块干布只吸一次就要换下一块,这样才能保证干得快。 紫芙把屋里的巾架熏笼移过来,将沈菡长长的头发搭在巾架上。两人一个用下方的熏笼烘干,另一个托住沈菡长发的末端防止头发滑落。 就这样一节一节地烘,又是大半个时辰才将沈菡的头发彻底烘干。 两人累得胳膊酸疼,沈菡也坐得腰酸背痛。 紫芙将巾架熏笼移回去,捏捏又酸又僵的胳膊,忍不住叹一声:“亏得格格得宠,内务府给送了炭,要不然单用干布,不知道得多费多少工夫。” 青衿扶着沈菡起身梳妆:“可不是,有了这些炭,屋里头也暖和多了。” 之前在丽景轩的时候,夜里冷得所有人只能挤到一张榻上睡。就是白天,为了多点热乎气儿,也只能在一个屋里聚着。 那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 其实按规矩这炭例该领到五月才停,可内务府说炭不够用了,明着克扣,不得宠又没有门路的能怎么办? 只能受着了。 小格格们位分低,份例里的炭本就少,冬日里取暖都不够用,根本攒不下。如今不过刚进四月,宫里屋子阴寒得很,一没了炭,可不就要冻出个好歹。 沈菡想起之前在丽景轩的生活也是心有余悸。 这么一想,刚才这一通折腾也不觉得麻烦了。 沈菡打起精神,在妆匣里翻了翻,拣出一只金镶绿松石的海棠压鬓递给青衿:“带这个吧。” 这是皇上前段时间刚赏下来的,绿松石细腻,海棠清新,沈菡当时一见就很喜欢。 现在清宫的发式还十分简单,一般只在头顶挽髻,或是包头,或是直接带钿子,所以首饰也不用太繁复。 青衿接过来,将压鬓簪在沈菡发髻的正中,又在两侧点缀了两枚小巧的珠花,免得太单薄。 紫芙从衣箱里捧出一件嫩姜黄缎地团绣缠枝花卉的圆襟氅衣: “格格瞧这件怎么样,针线房今儿送来的春装里,奴婢瞧着这件最衬格格。” 沈菡扭头一瞧也是眼前一亮——这衣服做得可真漂亮! 宫里份例里的衣料多是深色、亮色的,穿上显得人硬生生老了好几岁。 这匹却是极少见的浅色系,是皇上知道她喜欢,特地赏下来的。 沈菡为了做这件旗装,还让紫芙拿银子去打点了针线房的人,详细说了要什么样的样式,没想到成品比她想得更好。 现在的旗装主要是舒袖、窄袖的,款式也没有那么多花样,从头到脚宽、大、平、直,能把人丑哭了。 不过感谢现代让人眼花缭乱的清宫剧,各色款式不一的旗装,沈菡不知道刷过多少,她虽不是专业人士,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 而且针线房不愧是皇权下培养出来的高精尖人才,她只是大概说了个意思,她们做出来的可比想象中漂亮多了。 紫芙指着百蝶穿花的葱绿挽袖道: “也是格格有巧思,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旗装呢,这袖子可真别致。” 格格肤白,手也生得温润细腻,这衣裳穿上,葱绿夹玄青的袖子在手腕处这么一挽,紫芙只觉得怎么瞧怎么好看。 沈菡穿着新衣裳在镜子前转着圈的照——原身的脸是个大杀器,美人儿可爱! 配上新做的兔毛围脖和斗篷,再戴上手护,特别有《金枝欲孽》那范儿,圆梦了! 从头到脚收拾得一丝不差,外头来接人的车也到了。 掌事姑姑满脸堆笑地伺候沈菡上车,紫芙跟在车旁伺候,青衿则留下收拾一地狼藉的屋子。 天色已经接近全暗,四周一片肃静,吱呀的车轮声在狭长幽深的宫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车到隆福门就停了——乾清宫是皇帝寝宫,其他人是没资格在内乘车坐轿的。 紫芙扶着沈菡下车,押车的太监和隆福门的守门太监交接,留下收拾车的小太监。 余下一行人过了隆福门,沿着弘德殿、交泰殿的宫道一路疾走,终于在酉正时分赶到了昭仁殿。 押车太监又和昭仁殿门口的太监交接好,这才算是把差事办完了。 昭仁殿是乾清宫的东配殿,也是玄烨的寝殿。玄烨嫌乾清宫暖阁不够宽敞亮堂,平时处理完政务,多是在昭仁殿休息起居。 门口太监向内通传后,主仆二人跟着昭仁殿的领路太监越过宫门。 此时的昭仁殿内灯火通明,院子各处都有太监候着,所有人垂首肃立,鸦雀不闻。 到了正殿门口,紫芙扶沈菡跨过高高的门槛,服侍着她宽下围脖斗篷,便退回门边候着了。 屋内暖意融融,沈菡拿帕子轻轻擦了下因为赶路微起汗意的脖子,深吸一口气,向东暖阁走去。 2 侍寝 东暖阁里,玄烨正握着一本书在灯下出神。 今儿他难得有个清闲,能坐下来看看书,消遣一会儿。 不过心里存着事,人就静不下来,握着书,脑子又不免转到了朝政上。 三月里察哈尔趁着京师空虚闹事,偏因着平三藩,京里八旗精锐齐出,一时竟无人可用,急得玄烨嘴里起了一溜水泡。 最后还是听太皇太后的力荐,点了图海的将,其实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没承想图海还真是有些将才、捷才,硬是拉着临时从八旗家奴里凑出来的数万人急行出发,以‘纵其掠财’激起将士们士气,一路高歌猛进,竟这么快就传回了捷报。 玄烨心道,还是皇玛嬷眼明心亮会识人啊! 这捷报一到,京里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松。 玄烨心里也是松了一大口气——察哈尔本就是疥癣之疾,图海这一胜算是大局已定,剩下的就等尽诛首恶后,大军班师凯旋了。 玄烨想到这心里就高兴,三藩打了这好几年,京里急需一场大胜稳定人心,如今图海领着一群乌合之众却能迅速平息叛乱,当记一大功! 玄烨想着不如在南苑举行个亲迎仪式,到时候让在京的亲王贝勒都去,定要好好犒赏将士们。 不过…… 玄烨旋即一皱眉,想起这两天那几份弹劾图海的折子——功高招人妒,想必到时候还有一场机锋要打。 玄烨正琢磨呢,顾问行从门外悄声进来,躬身道:“皇上,乌雅格格到了。” 玄烨回过神来,哦,之前点了乌雅氏来伴驾,他随意一摆手:“叫她进来吧。” 顾问行应下出去。 玄烨被这一打岔,脑子里的一堆杂七杂八也散了。看看手里的书,一下午也没读几页,这歇的比不歇还累。 玄烨放下书起身在屋内踱步舒散,脑子却还是闲不下来,从前朝想到后宫,转着转着就不免想到了外面的乌雅氏身上。 这是玄烨最近挺喜欢的一个女人,人长得漂亮,性子也开朗。 最难得的是对着他的时候不拘谨,挺自在的。就是人懒散了点,瞧着对宫里的规矩也是半生不熟的。 就像上次。 玄烨闲来无事想写写字,召了乌雅氏来伴驾。下人裁完纸退下后,就剩她在一边儿陪着。 起初乌雅氏倒还记着自己的身份,老老实实在一旁研墨,安安静静陪着他。 可不过才多大一会儿,她就明显累了。 玄烨从余光都能看到乌雅氏的手腕越转越慢,往上一瞅,那脸上的表情也是逐渐放空,一脸‘我好无聊’的样子。 玄烨没理她,继续在一旁写自己的。 谁知等他写完一页,刚放下笔,乌雅氏就好像得了‘借口’一样,立马光明正大地扔下手里的活儿凑了过来,装模作样拿着那张纸一通夸 ——什么‘皇上写得真棒,有帝王霸气’云云。 夸得玄烨心里好气又好笑,就跟谁看不出来她是懒筋犯了一样。 可待要训她两句吧,乌雅氏又立马放下纸,两眼亮晶晶,满脸笑盈盈地过来冲他撒娇,说胳膊酸,手腕酸,脖子酸——总之就是不想干了。 玄烨让她两条胳膊一搂,身子往怀里一钻,心里那几近于无的气就烟消云散了,当然,字也不想写了....... 罢了,懒点就懒点吧,不是什么大毛病。 而且……自他十二岁大婚起,这么些年了,玄烨已经很久没在宫里见过这么鲜活的女人了。 玄烨有过不少女人,漂亮的、不漂亮的,家世显赫的、出身低微的,温柔的、端庄的、活泼的…… 有的女人他印象深一些,有的他可能见都没见过。有得他喜欢的,也有幸过一两次就忘到脑后的。 有的女人刚到他身边的时候也曾鲜活明亮,让他印象深刻,但最后她们却慢慢都变成了一个样,成了后宫里一张张模糊的面孔,后面交缠着各种人、各式各样的心思,让他逐渐乏味、厌烦。 所以今年停了选秀,玄烨一开始也没想着从小选挑人,挑来挑去都一个样,没什么新鲜。 不过皇玛嬷劝地对。 满人还是太少了。 皇家子嗣昌盛,才象征着大清国祚绵帛,他们爱新觉罗才坐得稳这万里江山。 玄烨大婚至今已经十年了,宫里的阿哥生下得多,站住的少,这对他来说不是好事…… 皇玛嬷当时道,既然如今后宫的女人生不下健康的阿哥,那就再选,多选。 选得多,生的就多,这生得多了,最后总有能站住的…… 帘外传来花盆底‘哒哒’的清脆声,玄烨瞧着掀帘进来的乌雅氏,她穿着一件一瞧就不是宫里样式的衣裳,对他福身行礼:“万岁金安。” 腰身盈盈,如弱柳扶风,雪肤花容,似清荷滴露。 玄烨只觉一股郁气涌上,他一把揽过乌雅氏,迎着她有些惊慌的眼神把她压到了榻上 ——那就生吧。 玄烨如今对这个女人还算满意,只盼她争气一些,不要叫他失望。 顾问行在窗外听到屋内的动静,连忙把门边的人都遣远点儿,又示意下面人去准备热水和换洗的衣裳,免得待会来不及。 再想想这个点皇上估摸着该饿了,顾问行又让人去御膳房传话,把膳单子备好,该准备的都准备上。 里里外外吩咐一通,院子里的人都静悄悄领了活各自去忙活,只剩他和紫芙站在檐下候着,备着主子叫人。 紫芙年轻,又是个姑娘家,虽说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到底面皮薄,面上忍不住一红。不过她旋即就压了下去,屏气凝神若无其事地垂首站好。 顾问行见此心里点点头。 嗯,也算慢慢儿历练出来了。当奴才的要是这点儿动静都经不住,那往后也不用往主子跟前儿伺候了。 顾问行伺候了两代皇帝,见识过得多了,这才哪到哪呢。 不过今天这动静…… 顾问行心里多少也有些惊奇,这乌雅格格还真是有些本事啊,才进去多大会儿,这就折腾上了? 看来皇上最近对这乌雅格格还挺中意的么。 其实这会儿屋里的场面倒没有那么夸张。玄烨又不是色中饿鬼,不过是一时郁气上头才冲动了一把。 沈菡反应过来,自然温顺配合。 两人不过温存了一小会儿,玄烨就停了下来,埋首在沈菡颈边平复喘息。 沈菡让玄烨灼热的呼吸烧得整个人都红了,发髻乱了,唇上的胭脂也没了。 可皇上不起来沈菡也不好催,只能静静躺着。 谁知刚安静下来,沈菡的肚子就传来一阵‘咕噜’声,打破了一室的宁静暧昧。 玄烨扭头瞧她:“饿了?” 沈菡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宫里的正餐就两餐,而且伺候主子是不能吃太饱的,怕在主子面前出虚恭。 对紫芙她们来说,沈菡是主子,可对沈菡来说,皇上才是主子。 虽然没有人明言禁止侍寝妃嫔见驾前进膳点,沈菡就算用了再来也没什么。 但她刚承宠没多久,位份又低,没摸清底线前并不敢太出格。 反正在皇上这儿吃也一样——沈菡觉得皇上还是挺喜欢自己陪他用膳的。 沈菡看看一旁的西洋座钟,这都七点了,比平时皇上用膳的时辰晚了快一小时,肚子这会儿才响已经很给面子了。 玄烨顺着沈菡的目光也看了看一旁的座钟:“都这个点儿了?” 这一注意到,玄烨也有些饿了。 玄烨起身,见榻上的沈菡发髻散乱,目似秋水,被他一看还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打趣道:“害羞什么?” 说着还摸了一把沈菡通红发烫的脸蛋儿。 沈菡佯瞪了玄烨一眼,玄烨瞧她娇嗔的样子,笑道:“好了,不闹你了,叫你的人进来伺候,先用膳,朕也有些饿了。” 说罢还意味深长地加了一句:“用完膳咱们再说……” 直接把沈菡羞去了屏风后面。 顾问行和紫芙带着一串人低眉顺眼地进来,手里捧着铜盆、热水、毛巾、妆匣等物。 ——是的,就算还没实际发生什么,也是要洗漱更衣的。 紫芙在屏风后给沈菡重新梳妆,沈菡止住了她盘发的动作:“都这个点儿了,估摸着一会儿就要歇了,盘起来等会儿还要卸,散着吧。” 紫芙一想也是,就只将沈菡的一小半头发盘了个侧髻,簪上珠花,剩下的头发用篦子梳通后半散着。 沈菡从铜镜里一瞧,有些像汉族未嫁小姑娘的发式,和衣服倒也相配,她点点头:“就这样吧。” 紫芙瞧着沈菡身上的衣裳有些发愁:“格格这衣裳有点儿皱了,按说该换一件的,不过咱们带的都不如这件好看。”而且换了皇上该看不着了。 沈菡想起刚才自己一进来,皇上看她的眼神,摇头道:“没事儿,不打紧,先这么穿着吧。” 紫芙只好抓紧时间蹲下给沈菡抻袍角,能平整一点是一点。 等沈菡收拾好转出屏风,玄烨已经点好膳了。 堂屋里也点起了数个大灯笼,里面皆燃着三两重的上等白蜡,照得屋内灯火通明,下人也都退下了。 玄烨上下打量沈菡一番,揽过她的腰:“这又是你琢磨的?料子像是朕之前赏你的。” 这样子一看就不是宫里惯常的式样,针线房是不敢自作主张的,想必是她自己想的花巧。 沈菡顺势靠过去,扯着玄烨的手小声撒了个娇:“我想着皇上赏的料子,不能白费,特意想的新样式,好不好看?” 这几个月下来玄烨也见惯了,女人嘛,都爱穿衣打扮,乌雅氏对规矩懵懂,性子又有些孩子气,时常蹦出点新鲜点子。 衣裳不是这里镶个边,就是那里改个没见过的花样,她也不爱宫里常见的大红大紫的料子,更爱素雅的。 别说,衣裳这么着一掐腰线确实好看多了,也算没白费他一片心意。 玄烨点点头:“倒是还不错,这样子衬你。前些日子江宁织造新进上来的料子里,朕瞧着有不少颜色匀净的,你既喜欢,朕让人再挑几匹送去针线房,照这样子做了给你。” 这倒是意外之喜,格格份例里的布料不多,锦、缎、绸、纱一般都只给一匹,其他都是不能做衣裳的素布、蓝布。 若是不得宠,没有皇上赏赐的宫嫔平日连换季的衣裳都捉襟见肘。 在宫里,‘先敬衣冠后敬人’可不是假话,而是实打实的‘规矩’。 拿到额外奖金的沈菡眉开眼笑,接下来用膳的时候就显得格外殷勤,逗得玄烨直笑她是‘拿人手软’。 美人盛情,自然不好辜负。 两人用完膳时还不到八点,玄烨就喊人备水安置,再次洗漱却已经晚上十点了。 洗漱完,沈菡已经累得睁不开眼了,见玄烨没开口要她去偏殿,沈菡便自顾自扯开一床被子,倒头睡下了。 门外的紫芙有些傻眼,这可是头一回。 照规矩,除了皇后,其他宫妃侍寝完是不能和皇上睡一起的,要去偏殿睡。 她这正等着伺候主子呢,现在可怎么办? 紫芙询问地看向顾问行。 顾问行倒是习以为常,规矩是规矩,可这宫里最大的不是规矩,是皇上,自然是皇上想跟谁睡就跟谁睡。 往日别的主子得宠时,这种事又不是没有,所以顾问行淡定得很。 顾问行把今晚轮值守夜的八个太监安排好,转头对紫芙道:“估摸着格格一时半会也不会叫你,趁着这功夫你正好去歇歇,待会再过来。” 说完喊来徒弟小九:“带你紫芙姐姐去喝口热茶暖暖,瞧瞧晚上的点心还有没有,有就捡几块好的热热。” 紫芙见此也不敢多问,连忙行礼道:“多谢顾总管。” 小九今年才十三,肤白清秀,身材略有些瘦弱。 他带着紫芙去了西角房,他们小太监平时守夜轮值就在这打个茶围子,这会儿炉子上还热着主子晚膳剩的野鸡扒仙汤呢。 小九殷勤道:“特意给姐姐留了好肉,要不是我看得紧,指不定让哪个小崽子抢去呢!” 乾清宫的人,哪怕是个小太监也不好得罪的。 紫芙从袖兜内拿出个银花生递给他,亲热笑道:“那可真是多谢你了,我这身上也没带什么好东西,这是格格前儿才赏我的,给你拿着玩吧。” 小九瞧着这精致小巧的银花生眼热——他在乾清宫说是顾问行的徒弟,其实不过是个跑腿打杂的,得了赏从来留不住。 虽说顾爷爷位高权重不稀罕,但他上头那么多哥哥,有的是要打点孝敬的人。 可小九最后还是把银花生推回去了:“姐姐伺候格格辛苦,这都是应当的,怎么好为这点小事就要姐姐东西?” 乌雅格格眼瞅着要得宠,他们做太监得在这宫里命如草芥,他今儿卖个好,结个善缘,哪天指不定就能多条活路呢。 紫芙见小九执意不要,也只好罢了,想着这小太监倒是难得,不似那些见钱眼开的。 小九又拿来几个白面饽饽给紫芙,不过角房里茶炉只有一个,热着鸡汤,这饽饽就没来得及热。 紫芙也不敢在这儿多逗留,免得格格叫人找不着,索性把冷得已经有些发硬的饽饽掰碎泡到碗里,就着热鸡汤吃了。 夜里寒风刺骨,紫芙和值夜的小太监一起守在廊下,冻得直哆嗦却丝毫不敢打瞌睡,只能盼着早点天亮——顾问行早去庑房歇着了。 殿内倒是暖意融融。 因为怕烟气熏着主子,临睡前已经熄了炭,但熄炭前下人特意用炭盆把各屋彻底烘了一遍。 大门一关,床幔一放,十分暖和。 这一觉沈菡睡得舒坦极了,连顾问行叫起都没听见。 倒是玄烨听到叫起清醒过来,不过他素来注重养生,知道就算醒了也不宜立刻起身,都是再躺一小会缓缓精神再起。 顾问行听到皇上应声便下去准备了,殿外逐渐有了走动的人声。 玄烨躺够五分钟正准备起身,就感觉身旁的人动了。 这会儿屋里的温度已经开始下降了,又是清晨,寒气重,沈菡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些冷。 她本就畏寒,便循着本能往旁边更温暖的被窝儿里钻。微凉的手一摸到暖炉般的热源,整个人便紧紧贴了上去,磨蹭着钻进了对方的怀里。 暖烘烘的被窝儿熏得沈菡睡意更加朦胧,沈菡在耳边滚烫的胸膛上蹭蹭晕乎乎的脑袋,便又沉沉地睡起回笼觉…… 玄烨有点愣,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他仔细瞧了瞧乌雅氏,还真没醒!这会儿正把胳膊和大腿往他身上搭呢,合着是把他当抱枕了? 而且因为昨晚太累,他俩连寝衣都没换上就睡了,沈菡身上只有肚兜亵裤,所以这四仰八叉的姿势十分不庄重。 暖烘烘的被窝儿让刚睡醒的玄烨也有些迷瞪了,愣神间不自觉顺手捏了两把 ——柔肌滑肤,腰肢细软…… 别说,大清早这么搂着还是挺舒服的。 …… 顾问行在暖阁外半晌不见皇上掀帘子,凑近竖耳一听就连忙往后赶人,一串人捧着东西又悄无声息退到堂屋。 又过了一刻钟多,顾问行听到里面皇上哑声叫人,这才连忙带人进去。 玄烨瞧着乌雅氏钻在被子里不肯起来,知道她不好意思,也不勉强她,轻笑道:“朕带人去西边收拾,让你的人来这边伺候你。” 沈菡闷在被子里小声道:“嗯...谢皇上。” 顾问行见皇上嘴角含笑地掀帘出来,身子还光着,连忙先拿了斗篷给皇上裹上,一串人又捧着东西跟着皇上挪去西暖阁了。 3 荷包 直到坐上车回储秀宫,沈菡的脸还是红扑扑的。 来之前的那点儿紧张忐忑,如今只剩下满心的羞窘。 要知道沈菡在来这儿之前可是个实打实的母胎solo,连拉拉小手的经历都没有过。 虽说沈菡已经自我安慰,把伴驾当成了谈恋爱,侍寝也不是一两次了,但玄烨毕竟是皇帝,每次来之前沈菡多少还会有点紧张。 何况这次…… 沈菡捂住脸——两人刚在一起不久就玩那么开,沈菡有些接受不能。 更不用说门外还有那么多人守着…… 紫芙见格格的脸越来越红,想问又不敢问,不过瞧着格格神气不错,想来应该不是坏事吧。 等回了宫,乾清宫送来赏赐,紫芙的心就更定了。格格这几次侍寝,每次都能得回些赏赐,这说明格格伺候得好,得皇上的意呢! 这道理可不止紫芙懂。 等沈菡用过早膳,紫芙过来请示,说丽景轩的几位格格遣人来问主子什么时候得空——就是要来串门的意思。 沈菡一怔,从她搬进东配殿后,两边就再没来往过了。 其实她在丽景轩统共住了半个月,虽说因为条件太差,几人算有点‘战斗情谊’,偶尔在一起做做针线。 但这几个姑娘年纪太小,沈菡和她们实在没什么话聊,所以也算不上熟络。 之后沈菡侍寝、搬家,一边要研究学习宫里的规矩,一边还要琢磨怎么打扮得漂亮点好固宠,忙得晕头转向,根本顾不上交际。 她们也没主动上过门,连同西配殿的纳喇格格,三个屋都没互相走动过。 沈菡本来就不爱交际,更何况还是和关系这么复杂的‘同事’,她自觉应付不来,既然人家不主动上门,她正好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可这都那么久了,怎么突然上门了? 紫芙笑道:“还能为什么?自然是来巴结格格的。格格这个月回回侍寝都得了皇上的赏,储秀宫人人都看在眼里,哪能不上赶着趋奉。” 经紫芙一解释,沈菡才明白过来,说到底,还是‘生存’两个字闹的。 在后宫,人人都想得皇上的宠,但皇上的心思谁猜得透? 皇上的宠爱更不是说得就能得的。 不得宠偏又没有依仗的妃嫔,活得艰难,自然要想办法给自己找条别的生路。 紫芙道:“格格不必在意,宫里位份低又不得宠的小主位,巴结高位的娘娘是常事。后宫主位们位份越高,宫份越多,得的赏赐自然也越多,手指缝儿里漏两个也能让小主位们活得舒坦些。” 虽说她们主子现在也不过是个小格格,可现在宫里也没有高位妃嫔能巴结,其他得宠的,储秀宫又够不着,自然只能往格格身边凑了。 之前各屋不随意走动是那几个谨慎,不知格格前程。 ——万一又是一个纳喇格格呢? 要是承宠没两天就被皇上抛在脑后,有什么好巴结的? 可如今眼瞧着格格一日比一日得宠,来日可期,那自然要来烧烧这热灶,哪怕得点东西也是好的。 沈菡恍然大悟,她刚才还真想着人家来都来了,这么久没见,自己又刚得了赏赐,是不是应该送点东西给她们? 沈菡叹气:“那就让她们待会过来吧,把咱们的册子拿来,瞧瞧有什么合适的。” 心好疼,肉也疼。 不是沈菡小气,虽说得了几次赏,但沈菡的底子薄啊,现在她自己家底还没厚起来呢,就得往外散了。 紫芙最知主子心意,指着册子上的一盒十八子手串道:“格格瞧这个怎么样,内务府前几日新进的,正合各位小主夏天带呢。” 皇上赏的都是好东西,自然不能给人,内务府进的就是份例里的了。 再说主子偏爱玉石,不爱珊瑚,用来做人情正好。 青衿把盒子找出来,沈菡打开瞧了瞧,一盒十串,皆是珊瑚所制,都是上品。 沈菡点点头:“就这个吧。” 再想想既然送了丽景轩,也不好忽略西配殿:“拣出两串好的,给纳喇格格送去。” 不过...不知道东西送去,纳喇格格会不会多想。 沈菡对这位不太了解,纳喇格格只在她们刚搬进储秀宫的时候露过面,平时连屋子都少出。 听紫芙她们说起来,纳喇格格因为进来得早,那一届小选记名的秀女又只有她一个成了后宫主位,所以平日十分自矜身份,宫人里说起来都道她‘主子范儿端的足得很呢!’。 沈菡想着可别送东西再得罪人,嘱咐紫芙:“送的时候说话客气着些。” 紫芙应下:“格格放心。” 紫芙捧上盒子到了西配殿,正好碰上去膳房送膳盒回来的绣云,便直接将东西给了她。 话说得十分客气:“我们格格新得了几串十八子,想着分赠与诸位小主,瞧着这两串颜色最好,更衬纳喇格格,所以遣我送来。” 绣云忙道谢,收下东西进屋回话。 不多会也捧着一个锦盒出来,话说得比紫芙更客气:“烦劳姐姐跑这一趟,只是最近时气不好,我们格格有些小恙,怕过了病气,倒不好叫姐姐进去。我们格格道,谢过乌雅格格,这枚玉坠子是格格新得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权当个小玩意儿赠与乌雅格格赏玩吧。” 紫芙接下回礼,道谢回去了。 绣云一直目送紫芙进东配殿后,才转身进暖阁回话:“格格,紫芙回去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 纳喇氏把玩着手上两串珊瑚的十八子——这十八子是今年的夏例首饰,她也得了两串,只是品相远不及这两串。 可就是这样的两条手串,已是她得的首饰里不错的东西了,而乌雅氏却能随手就送出去七八条更好的…… 纳喇氏把手串扔进盒子不再看。 日子还长,且看往后吧。 * 东配殿里,沈菡硬着头皮招待‘同事’,几人这么久没走动,彼此都有些陌生了。 好在青衿及时送上了茶点,有了点心占住嘴。再说说衣裳首饰、胭脂花粉,慢慢也找回了一点熟悉感。 丽景轩现住着觉禅氏、万琉哈氏和戴佳氏三个格格,都是这次小选进来的。 其中觉禅氏长得最好,十足的美人坯子,人也最伶俐。 不过觉禅氏不像宫里其他包衣妃嫔是佐领下人,觉禅氏出身内管领,而且是内管领中的辛者库人,是这宫里目前出身最低的满妃,所以觉禅氏平日说话姿态都摆得很低。 这次觉禅氏来了,对着沈菡也是满口恭维和讨好,夸沈菡、夸茶点,不一会儿又夸起屋里的摆设。 但说实话,看着一个身量未足,只有十几岁的小姑娘,说着和年龄完全不相符的话,顶着稚气未脱的脸巴结自己,并不是什么好体验。 沈菡心里觉得尴尬,但也不好露出来让觉禅氏难堪,只好顺着她的话反过来夸她。 “哪里哪里,妹妹生得更好。” “点心是膳房做的,紫芙,给几位格格包一盒。” 摆设……摆设没得接,沈菡转头道:“我瞧这手帕绣得精巧,妹妹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好在几人没聊多久,略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送走三人,沈菡长出一口气,真是够累的。 紫芙在一旁收拾几人带来的礼物:“格格瞧,戴佳格格这荷包绣得可真精致。” 沈菡偏头一看,还真是。 这荷包用的姜黄缎做底,通体用五彩丝线绣出蛇、蟾蜍、蝎子、壁虎和蜈蚣,四周还配以“大吉”字样和葫芦纹样,寓意以毒攻毒,驱邪免灾,意头极好。1 沈菡点点头:“她的针线特别好,这荷包大约费了不少功夫,好好收起来吧,过几天躲午正好带上。” 以前在丽景轩住的时候,沈菡就发现戴佳格格虽然脾气性子有些直,年纪也小,但刺绣功夫不是一般的好。 以她的年纪来说,刺绣这种需要积累和耐心的活儿能练成这样,可见是真心喜欢。 针线刺绣是个技术活,沈菡比起这些纯正的古代姑娘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就不在这上面费功夫了。 这种事一起住也瞒不住,沈菡的针线活计都是紫芙和青衿做的,她自己连个衣裳都不会裁。 戴佳氏虽然这次来话不多,但这礼物...有心了。 沈菡想了想,吩咐紫芙:“你把咱们这个月剩下的绣线拢一拢,挑些好的给戴佳格格送些去。” 绣线也是按例领的,这荷包大概费了不少线,可别她自己不够用了。 青衿见主子好似更喜欢戴佳格格,不太明白,明明觉禅格格更巴结主子,戴佳格格都不怎么和主子说话的。 “奴婢瞧着觉禅格格好似十分想跟格格亲近,听话里话外那意思,像是想搬来和格格一起住?” 紫芙皱眉道:“觉禅格格还是算了吧......” 紫芙很不喜欢觉禅氏,她在宫里年岁久,知道有些人是面热心冷。面上表现得谦卑恭顺,内心不定是什么打算。 沈菡想起觉禅氏的恭维讨好也很无奈——被人当个会掉装备的小怪狂刷确实不是个舒服事。 觉禅氏不过才十三岁,也不知道从小经历了些什么,人有些精明外露了。可是她再精明,也不过是个刚走出家门的孩子,心思浅白得很。 而精明和算计这种东西,旁人一旦看穿了,很难再对这个人有什么好感。 这也是为什么沈菡在皇上面前从不敢存额外的小心思和目的,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连撒娇讨饶都是越直白越好,从不敢耍心机玩手段。 因为皇上的段位实在比她高太多,皇上看她,如望浅盘之水,一望既明。 与其冒着惹皇上厌恶的风险去耍心眼,还不如当个简简单单的“傻白甜”来得安全。 至少皇上不是个心眼小的人,沈菡只要大大方方的,哪怕偶有逾矩,皇上也不会和她计较。但是一旦耍弄心机让皇上察觉了,那可就不是失宠这么简单了。 觉禅氏有意讨好,沈菡却不敢亲近。她更喜欢戴佳格格这样客客气气,对她有好感却保持距离的人。 而且沈菡觉得自己并没有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本事,应该老老实实关起门过日子,太高调了不好。 她想了想,叮嘱紫芙和青衿,虽然她现在有了点儿宠爱,但在外面可千万不要盛气凌人,一定要谦逊低调些。 再说了,就她这点宠爱也配“恃宠生娇”? 皇上那,她连根葱还算不上呢,顶多是个新鲜漂亮的玩意儿罢了。 * 丽景轩中,戴佳氏收到沈菡回赠的绣线十分开心,找出之前画好的绣样想着再给她绣一双袜子。 圆妞不解,她们这主子年纪小,今年才十三岁,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不是个有心机的主儿。 之前圆妞见主子那么用心地给乌雅格格绣荷包,还以为她是想巴结乌雅格格。 结果主子见了人家也不怎么说话,平日也不怎么殷勤,这看着也不像是想巴结的样子呀? 可是看她给乌雅格格绣东西的样子,又像是真心的。 圆妞过来给戴佳氏换了一盏茶:“主子,这天都要黑了,烛火的光线暗,容易坏眼睛。” 戴佳氏:“嗯嗯,我就先打个花样儿。” 圆妞试探道:“主子,这种活儿交给奴婢们做就行了……” 戴佳氏捏着绣线没吱声,半晌才道:“不用了,我喜欢自己做。” * 进了四月末,气温有了明显的回升,宫里也随着端午的接近逐渐热闹起来。 沈菡听说内务府早在三月底就开始制作荷包、香袋、扇套等避暑、辟邪之物,以备各宫使用时还挺惊讶:“这么早?” 真没想到过端午在宫里竟还是个正经事。 紫芙一边打着端午要用的五毒结,一边道:“今年可不算早了,往年内务府都是提前两个月就开始准备了。宫里躲午要用的物件多,除了这些针线活计,还要往各宫挂五毒图,发蒲酒、做粽子,这些才是大头。” 青衿想起来了:“可不是,去年分发粽子时主子娘娘还在呢,为了给小阿哥祈福,宫里人人都得了彩头,连奴婢这种还在学规矩的小宫女都得了两个蜜枣粽呢。” ——可惜没两天,主子娘娘就难产崩逝了,那之后宫里年节发下来的赏就很少有他们的份了,各宫不得宠的主位,日子也越来越难过,明着克扣的事越来越多。 说到这里,紫芙想起一事:“格格,奴婢之前在内务府的时候,听嬷嬷说各宫妃嫔往年这时候都会给皇上进献五毒活计,您……” 要不要也给皇上做点啥啊? 不过她们格格的手艺…… “啊?”沈菡一愣,还要给皇上做针线? “皇上不是只用御制的吗?” 紫芙道:“皇上用不用的不说,但总归是各位主子的心意。” 这人家都表了心意,就您没有,您又是新得宠,这? 沈菡头疼了,她那手艺进上去,不知道会不会被问个“大不敬”啊!这种事又不能让旁人代做,又不能不做,愁人。 “容我想想再说吧。” 看看能不能做个别的什么代替一下。 4 端午 进了五月,宫里过节的气氛更浓了。 内务府送来了数个五毒纹样的物件,荷包、香囊、粉盒、五毒图,应有尽有。 连宫鞋都送了一双新的,上面同样以五cai金线绣了五毒和吉祥纹样。 沈菡穿上端详了一下,挺漂亮的:“这个是要穿三天吗?” 紫芙:“是啊,内务府说是祈求吉祥的意思。” 青衿进来道:“格格,内务府来熏艾了。” “让他们进来吧。” 五月是毒月,随着温度湿度升高,宫中房屋又逼仄,人免不了就要冒出各种疾病。 所以为了驱虫防疾,内务府给各个屋子都送了雄黄酒和蒲酒,院内和门口也都放了艾草,早晚还会派人到各宫艾熏。 沈菡这里受到的照顾是储秀宫最多的。 来送东西的太监十分殷勤,道格格有什么缺的少的只管言语。 每日来艾熏的苏拉太监也是在东配殿熏得时间最久。 不过五月初三这一天是个例外,内务府没来人,各宫也静悄悄的,连人都走动得少了。 紫芙忍不住叹了声:“这日子可真快,转眼主子娘娘崩逝都一年了……” * 坤宁宫中,玄烨挥退众人,自己抱着保成静静地在东暖阁的榻上坐着,望着四处的摆设。 这里还保持着赫舍里氏走时候的样子,一点都没变。 这是赫舍里氏尾祭结束后,玄烨第一次踏进坤宁宫。 大概是近乡情怯,玄烨平时很少往这条路上来,但坤宁宫的一切都照他的吩咐原样放着,没人敢动。 平时除了偶尔有人打扫,坤宁宫都是大门紧闭的,连宫人路过时都会刻意绕路,这座宫殿就像被玄烨和宫里人刻意忘了。 好像只要不去看,不去想,这里就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切还和从前一样。 其实玄烨也说不清自己对赫舍里氏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赫舍里氏不是一个貌美的女人,硬要说的话大概只能算是端庄。 说实话,第一次见到赫舍里氏的时候,玄烨心里是有些失望的——那时候他已经知道皇玛嬷想选的皇后就是她了。 少年慕艾,这又是将要成为玄烨妻子的女人,会是从大清门抬进来的皇后。 虽说娶妻娶贤,玄烨身边也不缺美人,可结发妻子毕竟是不一样的。再说哪个男人在婚前不期待妻子的美貌呢? 不过那时的玄烨已不是总角小儿。 朝局、政局纷乱复杂,他与皇玛嬷每日周旋其中,如履薄冰。 皇玛嬷在那种情势下还能力压鳌拜、遏必隆,将赫舍里氏拱上后位,已是十分不易,玄烨当然不会有丝毫的任性。 作为皇帝,他必须与皇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 大清帝后相合,方是稳定人心的千古佳话。皇帝和皇后,是站在同一条船上的。 好在赫舍里氏并不是一个让人失望的女人。 她性情温良,既长于诗书,又善知礼仪,于后宫内务也能妥善处理,当得起“贤后”二字。 那几年的形势并不好,前朝剑拔弩张,玄烨每一步都不得不小心、小心,再小心。 后宫里鱼龙混杂,玄烨也是一刻都不敢放松警惕。 宫里还残留着不知多少前明的老人,不知道被安插进了多少鳌拜的眼线,哪怕是睡在枕边的女人,他都时刻疑心着她们会不会在暗地里传递消息。 多亏还有皇玛嬷和赫舍里氏尽心尽力地辅佐,玄烨才能在夹缝里腾出手来收拾前朝。 可尽管赫舍里氏下死力盯着,孩子还是生一个、死一个,最后,连承祜都没了。 好在...后来他们都熬过来了。 赫舍里氏有了保成的时候,玄烨真是高兴极了,可见老天还是怜惜他们的,大清也是有国运的。 谁知…… 玄烨从没想过赫舍里氏会那么早离开。 他是真的想和她做一对史书传唱的“圣君贤后”的。 玄烨怀中熟睡的保成好像感觉到了皇阿玛的悲痛,突然惊醒,大哭了起来。 坤宁宫高阔的殿宇内回荡着孩子尖利的哭声,久久无法散去。 * 钟粹宫里,听宫女说皇上的銮驾昨天一早就出了城,今天才回来。 马佳氏点点头,放下手里正给孩子做的肚兜,叹道:“大约又是去巩华城待了一夜吧,今儿是主子娘娘的祭辰,皇上难免触景伤怀。” 皇上和先皇后是少年夫妻,结发之情,偏先皇后又是这么年轻骤然崩逝,皇上自然心里过不去。 仁孝皇后性子温和,这么多年待妃嫔宫人都很好。 她在的时候,月例宫份都能发到各人手里,不致被贪没太多,宫里记她情的人不少。 小宫女想起当时仁孝皇后对宫人的种种关怀,也免不了要叹息一声。 这边正聊着,另一个宫女提着膳盒进来,瞧见马佳氏动针线连忙上来阻拦:“主子怎么又自己动针线?叫妈妈们瞧见又要念叨了。” 又说旁边的小宫女:“你就这么看着?也不知道劝劝!”说着赶紧把绣篮绣绷收起来。 马佳氏被宫女强收了东西也不恼,温婉笑道:“好琪儿,就容我做一会儿吧,成日不让出宫门一步,快要闷死我了。” 马佳氏还有两个多月就要生了,最近被妈妈们看得死死的,哪儿也去不了,只好给孩子做些活计打发时间。 “呸呸呸,主子怎么能说这不吉利的话,快‘呸呸’收回去。” 马佳氏好笑,竟也依了她,轻轻对着地面‘呸呸’两声,琪儿方满意了。 琪儿把点心一一摆到桌上:“主子既无聊,不如尝些点心吧,这是膳房刚送来的,还热着呢,这会儿小阿哥都该饿了。” “还不知道是不是个阿哥呢……”马佳氏轻抚着肚子。 琪儿急道:“怎么不是?一定是个活泼健壮的小阿哥,妈妈们不也说瞧着就像个男胎吗?” 马佳氏闻言好似想起了什么,神色有些怅然,她轻声叹道:“我倒觉得,说不定是个小格格还更好些……” 至少能平平安安活下来。 妈妈们是图个好兆头,所以个个开口闭口都是小阿哥。 太医倒是能诊出来,但太医院的太医个个长了七窍玲珑心,哪会吐实了说。 不过马佳氏都生过那么多了,从太医们的言语里也能琢磨出点端倪。 大约这次确实又是个小阿哥吧。 马佳氏也说不上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松了一口气?高兴?忐忑? 还是……恐惧? 大约都有吧,这些情绪夹杂着浓浓的酸苦,日日夜夜折磨着她的心,让她不得安枕。 宫里不知道多少人正等着瞧她的笑话。 ——生了阿哥又怎么样?还不是一个也留不住! 就连皇上,也快要对她失望了吧? 自从长华出生一天就没了,皇上待她是愈来愈冷淡了。 明着看起来她还是这宫里最得宠的女人,皇上来钟粹宫的次数最多,赏赐也都是最好的。 可只有马佳氏自己知道,皇上不过…… 不过是可怜她,实则心里对她‘生个健康的小阿哥出来’这件事已经不抱希望了。 皇上现在是念着旧情不忍这么快冷落她,可皇上对她的情分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悲痛和失望,还能剩下多少呢? 恐怕只要有一个得皇上意的新人能生下健康的阿哥,哪怕只有一个,她就会彻底失宠吧。 马佳氏不敢去想那一天,想起来就觉得心底好似开了个大洞,生生要把她闷死在里面。 琪儿见主子又面露愁苦,陷在苦闷中出不来,忙岔开话题:“主子,听说图海大人就要回来了,小顺子说现在外面都道图海大人这次打了胜仗,立了好大的功劳,皇上十分高兴呢。” 马佳氏闻言一愣,回过神来:“什么时候的事?” 琪儿道:“该是上个月传的捷报,咱们在宫里,消息方慢了些。小顺子还是昨天下值去府上,太太告诉他的,想来宫里还没传开。” 琪儿想了想又道:“不过应该也快了,太太说,皇上已经下了旨意,要在南苑的大红门率王公大臣们亲迎,听说还要祭天。还有您的几位叔伯从兄,太太道这次他们也都立了不小的功劳,想必回京之后都少不了要加官晋爵了。” 这倒确实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马佳一族一直没出过什么惊才绝艳的人物,好不容易有个图海族叔精明强干,偏还让先帝爷削了。 亏得这次太皇太后慧眼识英,皇上也愿意大胆启用,这才让他们家有了翻身之机。 虽说图海族叔和她们家已经是五服边缘了,但马佳一族同气连枝,这次她本家的叔伯兄弟能立功,也是多亏图海族叔。 马佳氏想了想,问琪儿:“我上次托府里寻的东西,寻到了吗?” 琪儿道:“寻到了,小顺子刚带回来。” 琪儿捧出一个古朴素雅的紫檀木匣,里面的锦缎上放着一串佛珠。 “太太道,这佛珠是老爷派人特意去五台山的镇海寺求的,是前前代的主持亲自开的光,又请四十九位高僧连做了九九八十一天的道场,想来献给太皇太后不算失礼了。” 马佳氏看着佛珠古朴温润的光泽,点头道:“不错,好好收起来吧,赶明儿我带格格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带上。” “是。” 马佳氏又检查了要进给皇上的五毒活计,今年虽不是她自己做的,但个个都是她亲自挑选的式样,配的线。 一共九件,明黄缎地,以金线、银线和五彩丝线绣出纹样,精致又吉祥。 马佳氏一个个细细地验看:“也不知皇上会不会喜欢?” 琪儿笑道:“主子进给皇上的东西,哪样皇上不喜欢了?” 想起皇上待主子的心,琪儿就高兴,后天就是正日子了,皇上念着主子,到时候一定会来瞧主子的。 马佳氏细细抚摸着平金织绣的五毒荷包:“但愿吧。” * 端午转眼即至,这一天的紫禁城热闹极了。 一大早,紫芙和青衿就张罗着给屋子熏香。 这香是内务府新制的,以菖蒲根、茎、艾草为原料,有提神、醒窍、杀菌的功效。 沈菡头上照规矩簪着虎头簪,脚下是新制的五毒绣鞋,身上佩戴了药子锭、小香袋、荷包等小物件。 今天的早膳也是清一色的粽子,有的只有方寸大小,一个也就两口的量。 包馅儿的那种大,料很足。 要不是来了这儿,沈菡都不知道粽子竟然可以有这么多馅儿。 豆沙的好清甜,手工做的豆沙味道就是不一样,颗粒感要强一些,吃起来沙沙的。 蛋黄肉粽超好吃,里面的蛋黄特别大,特别香! 原来还真有咸粽子啊,沈菡以前听南方的室友说起来,还觉得是个异端来着。 糯米粽就比较普通了,吃了前面的,白粽子就吃不下了。 粽子太多,她们三个人吃都吃不完,剩了好多。 紫芙她们也得了粽子,只是不如给沈菡的精致,都是巴掌大小,里面的馅料也只有蜜枣。 青衿道:“听说御膳房这些天光是粽子就要包大几千个,所有人昼夜不停地包,今天的宫宴要用的更多。” 这个沈菡记忆里倒是有点印象。 乌雅氏的玛法额森当差时曾任膳房总管,乌雅氏幼时在家没少听他念叨膳房那些事。 据额森说,宫里光是端午正日子这一天,包粽子就要用掉一千多斤的糯米。 因为晚上前朝后宫都要举行宫宴,每人桌上都有粽子和粽方,一个粽方就要两百个粽子。 皇上的桌上更多,几乎接近一千个,这是备着皇上往下赏的。 额森还道,其实以前跟着太宗在关外的时候,他们端午是不吃粽子的,而是吃一种叫椴木饽饽的食物,和粽子类似。 不过因为草原食材有限,这椴木饽饽是用椴木叶包的高粱米和小豆泥,不如粽子好吃。 额森每次提起这些事儿都要叹一句,咱们满人入关之后,不光吃食好了,这讲究跟着汉人也是越学越多了。 以前过个端午哪有这么些个花活儿,碰上打仗的时候,在草原上还包粽子? 能不能吃上热饭都不一定。 现在不一样了,皇上崇汉俗。 过个端午,除了吃粽子、戴荷包、熏香,后宫这一天还要唱大戏。 这个沈菡是没资格去看的,受邀的都是王公贝勒和亲贵大臣的福晋。 不光沈菡,宫妃里一个有资格的都没有。 因为现在宫里各种典章制度未明,等级也乱,实际上并没有真正能够统领一宫的主位——除了先皇后,没人受过册封,全是庶妃。 待遇最高的是储秀宫前殿的蒙古格格,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 这位格格一没侍寝,二没册封,但工资却是整个宫里最高的。 她虽然被称为格格,享受的却是福晋级的待遇,甚至还有独属于自己的内管领。 往下是康熙十年进宫的六位外八旗的格格。 有两位早逝,一位因为过于年幼,后来被皇上恩典送回了娘家,现在还剩三位。 同样是没有册封,宫里只称呼为某格格,她们的位份却与其他格格不一样,在小福晋之上,拿的也是福晋的待遇。 宫里都传,这几位家世显赫,一旦典制齐备,恐怕一册封便是高位妃嫔。 再往下除了四位既得宠又生育过的小福晋,便全是格格位份了。 总而言之,全是庶妃级别,一个能列席的都没有,大家都只能在各自宫里听个响儿。 * 戏台搭在储秀宫北面,热热闹闹地唱了一整天。 沈菡虽然看不见,但宫里平日静得很,这样大的动静在后殿听得一清二楚。 一天听下来,有点吵。 沈菡对戏一窍不通,只是听个热闹,也不知道唱的是什么。 紫芙在宫里有几年了,倒是知道:“每年都是那些剧目,《阐道除邪》《灵符济世》什么的,现在该是唱到《祛邪应节》了吧。” 好吧,都是应景的戏,降妖伏魔的,怪不得动静那么大呢。 戏一直唱到傍晚,前朝后宫都预备着要开宫宴了,才收了场。 没了锣鼓弦乐声,宫里又陡然静了下来。 沈菡心道,刚才觉得吵得头大,这突然没了,竟然还觉得怪怪的。 转眼到了进晚点的时辰,沈菡却打不起精神。这两天各处膳房都被御膳房抽调去忙活宫宴了,饭菜很简单,晚上那餐点心更是清一色的粽子。 再是馅料花样多,它也是粽子啊,让谁吃上好几天能不腻! 好在不一会儿紫芙救她来了,说是太皇太后道“各宫共庆佳节”,允各宫自己开个小席面热闹热闹。 紫芙高兴道:“嬷嬷刚才过来,说已在正殿备好了席面,请格格赏脸过去。” 沈菡也高兴起来,吃席面总不能全是粽子了吧。她瞧瞧身上的衣裳,是上次新送来的春装,妆也没花,便干脆道:“那咱们这就走吧。” 5 巴结 乾清宫里,玄烨正在更衣,准备去保和殿出席宫宴。 顾问行进来道:“皇上,各处的节礼已经清点好了。” 皇上是个细致人,凡是收上来的节礼有空必要一一验看,特别是前朝大臣的,皇上不光看,还能记得一清二楚,有时候过了很久突然和对方提起来,能吓那人一跳。 果然,皇上道:“呈上来朕瞧瞧。” 端午不是三节两寿的大节,有资格给皇上献礼的也不多。况且端午的礼有讲究,玄烨大致看了看,多是应景的五毒小件,金的、玉的,没什么特别的。 只佟家的礼颇为显眼,是一件紫檀云龙纹镶象牙嵌螺钿五毒挂屏,匠心独运,倒可赏玩。 玄烨细细端详了一番,点头道:“舅舅有心了,这屏风就挂昭仁殿吧。” “是。” 玄烨又顺便瞧了瞧后宫的,都是针线活计,手艺参差不齐。其中一匣明黄缎地九件套最为精致。 顾问行:“这是钟粹宫马佳福晋进的,说是福晋亲自选的样式配的线。” 玄烨逐一看过,绣娘的手艺自不必说,配色也大气。 想起马佳氏,玄烨心里叹了一声,吩咐顾问行:“好生收起来,挑几样吉祥物件儿送过去,告诉她,朕这边忙完就去瞧她。” 转头又见边角的托盘上有几个没见过的小挂饰,玄烨拿起来端详,是几个做得很精致的小粽子,用如意络子做的挂绳,底下还坠着珠玉流苏。 顾问行:“这是储秀宫乌雅格格进的。” 玄烨好笑道:“亏她想得出来,大概是手艺上不得台面,又想了这些花巧儿糊弄朕呢。” 宫里粽子一直是拿来吃的,倒是没承想还能做成挂饰。 不过也算有点趣味儿吧,玄烨道:“让膳房送几个菜过去,朕记得有道烩鸡蓉她上次吃着挺好,一道送去吧。” “喳。” 于是储秀宫里宴过半晌,突然接到了乾清宫送来的四道赏菜,还指明是赏给乌雅格格的。 沈菡:...... 送赏的小太监自以为了解后宫女人的心态 ——得了额外的荣宠面上多有光啊! 是以格外尽力地夸这几道菜:“格格您瞧,都是天字号的大师傅们亲自做的,全都是红头签的大菜。皇上还道您爱吃这道烩鸡蓉,特意嘱咐了膳房。这不?一出锅就紧赶慢赶地给您送来了,这底下还点着炉子,热乎着呢!” 沈菡:...... 呵呵,沈菡能怎么办呢?谢主隆恩呗。 顶着一屋子能烧透人后背的目光,沈菡硬着头皮谢了赏,然后再在众人围观下‘感恩戴德’地吃这几道‘专门为乌雅格格做的’大菜 ——还好她刚才没吃多少。 当然了,这么多一顿吃完是不可能的,但也不能剩在桌上。 沈菡每道都吃掉一些后便吩咐紫芙:“皇上圣恩,不敢辜负,仔细收起来。” 明天热热还是要吃完的。 等紫芙提着膳盒走了,屋里才重新开始热闹起来。 其他几人不管心里怎么想,至少面上是看不出分毫的,话里也都是恭维和羡慕。 就连传说中十分傲气,刚才连觉禅氏的敬酒都很不客气拒了的纳喇格格,这会儿瞧着也十分平静。 除了轻笑着说了句“妹妹好福气,瞧着叫人羡慕”再无二话。 只在一旁自己随意地捡着桌上的菜吃着,偶尔抿一口汤,看起来确实并不在意。 但终归发生了这么个插曲,连同沈菡在内,众人都没什么欢宴的心思了,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宴也就散了。 回到东配殿,紫芙来请示这菜该怎么办,沈菡忍不住扶额:“明早去膳房要个馒头,把菜放茶炉上热热吃了吧。” 青衿没跟着去,这会儿瞧主子面色不大好,不解道:“皇上赏菜是好事,格格怎么……” 不大欢喜? 哎,这要是在自己屋里,只当着自己人的面吃这美味,沈菡当然欢喜。 可当着这么多‘同事’被上司单独发奖金,既扎眼又招人妒,沈菡能开心才怪。 紫芙倒是明白,刚才宴上气氛确实怪怪的,她宽慰沈菡:“格格,您放宽心,这种事……咱们也没有办法不是?” 在宫里,得宠就是免不了要招人嫉妒。 就算格格想低调,但皇上想宠谁,想赏谁,哪是旁人左右得了的? 不想招人眼红就一个办法——别得宠。 别看其他格格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其实心里巴不得那个被人羡慕嫉妒恨的人是自己呢! 沈菡也明白这道理,“不招人妒是庸才”,放在现代尚且如此,何况后宫了。 沈菡挠头,好吧,就像紫芙说的,只要沈菡受宠一天,得罪人就是免不了的,这就是个无解的问题。 既然无解,那就干脆不纠结了,反正沈菡本来也没打算跟谁做朋友。 沈菡把这事扔到脑后,瞧瞧壶漏,已过戌正,便对紫芙她们道:“时候不早了,安置吧。你们也累了一天,待洗漱完就都下去歇着吧,今晚不用值夜了。” “是。” * 相比起东配殿的主仆和睦,丽景轩的气氛就紧张多了。 戴佳氏向来不喜欢觉禅氏耍心机,见觉禅氏今天巴结纳喇氏没巴结上丢了脸,心里很高兴。竟然直接开口讥讽了两句,把旁边的圆妞吓了一跳,连忙拉住她——她这傻主子呀,不喜欢归不喜欢,住在一个屋里呐,怎么能这么直愣愣地把关系搞僵。 觉禅氏的宫女听后内心不忿,想要发作,却被觉禅氏一把拉住。 觉禅氏面上丝毫不动,仍是一副温婉和煦的样子,只淡淡接了一句:“妹妹说的是。” 就带着宫女回自己屋了。 宫女进了屋子仍是气愤难抑:“格格也太好性儿了,您和她都是格格,凭什么由着她言语作践!” 觉禅氏仍是好声好气,不见一丝愤怒:“好了,不过几句闲言碎语,争这些意气有什么用?” 就算她和戴佳氏斗气斗赢了,难不成还能得什么好处不成? 既没有好处,费那劲做什么。 宫女被自己主子卸了劲,也没心气儿了。她家格格向来如此,性子绵软,让人踩到脸上都跟没事人一样。 可转头想起纳喇格格那副嘴脸,宫女心里又不舒服起来:“也是纳喇格格太过分了,格格好意敬她是抬举她,要不然这宫里哪还有给她脸面的?进宫这么多年还是个格格,听说皇上也早把她忘在脑后了,不知道她有什么好得意的。” 连个托词都不找,一句“我不惯饮酒”就把格格拒了,生生让格格丢了好大的脸,她也不过出身包衣,凭什么? 觉禅氏心道,凭什么? 自然凭人家虽是包衣出身,家里父兄却都有官职,身后又有一整个家族的供养。 这样的依仗,是觉禅氏想都不敢想的。 这宫里除了那些普通汉女,大约没谁比她的出身更低了…… 所以哪能怨人家看不上她呢? 要不是这张脸侥幸让皇上选中,觉禅氏都不敢想,自己要是被分到哪个犄角旮旯当差,会遭受什么样的作践…… 与那些相比,如今这点子冷言冷语又算得了什么呢? 觉禅氏半点不在意。 而且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觉禅氏从不认为今时今日就是她的终点了。她在这宫里虽然没有半分依仗,但她不信命,她更信自己! 只要能挣出一条路来,低声下气,四处讨好,曲意逢迎算什么? 受人讥讽,遭人冷脸又如何? 待有朝一日她站上高位,今天受的总有还回去的一天。 ——而在那之前,一切都不重要。 * 过了端午,北征大胜的消息在内宫传开了。 这是几年来难得的大胜,皇上和太皇太后十分高兴,往宫里宫外赏了不少东西。 宫里也更热闹了,慈宁宫每日人来人往,都是接了赏来谢恩的各府福晋。 主子们高兴,下面人自然不能苦着脸,因此这些日子后宫里都是一片和乐,人人恨不得笑成一朵花。 大军凯旋祭天这些事自有礼部和内务府主持,和后宫妃嫔不相干,沈菡她们无非是听个热闹。 不过紧接着爆出来的消息可就惊掉后宫众人的眼珠了 ——纳喇格格遇喜了。 钟粹宫马佳氏乍一听到消息还没反应过来:“纳喇格格?哪个?” 这宫里姓那拉(纳喇)的可真不少,没听说哪个格格新得宠啊? 最近得宠的不说是乌雅氏吗? 听到消息几乎人人都是这反应,包括第一时间就得到消息的玄烨:“纳喇格格?” 玄烨回忆了一下,好似储秀宫是有这么一个人? 顾问行见皇上想不起来,提醒道:“回皇上,纳喇格格是十年选秀进的宫,住在储秀宫后殿西配殿里,今年正月里得幸,最后一次奉御(侍寝)是二月初三。” 一共侍寝了没几回,也难怪皇上记不住。也是纳喇格格运气好,寥寥几次竟能遇喜。 这一说玄烨也大致想起来了,这纳喇氏生的还算清秀,只是性子不甚讨喜,玄烨召过几回后觉得无趣,就扔到脑后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后宫有人能遇喜是好事,孩子么,还是越多越好。 玄烨吩咐道:“让太医院小心伺候着,纳喇氏的一应吃食照额添半,着内务府挑选妈妈里备用,再给纳喇氏添几个使唤人。” 玄烨想起刚才说纳喇氏现住在储秀宫后殿,添置的人多了怕是住不下,便直接道:“让纳喇氏从储秀宫挪出来,先送到……翊坤宫偏殿安置吧。” 顾问行一一应下,让人去内务府和太医院传谕。 6 热炭 皇上的旨意一到,储秀宫的西配殿可热闹了。 先是太医院一下子来了三位太医一同会诊,待确认纳喇格格确实有娠三个月,又开了一整页的禁忌单子叮嘱那拉氏的宫女。 紧接着内务府浩浩荡荡地来了好些人——这是来给纳喇格格迁宫的。 纳喇氏下意识一愣:“迁宫?” 之前对纳喇格格并不殷勤的储秀宫掌事姑姑,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一听纳喇格格问赶忙道:“哎呦格格,您这可是遇喜!皇上高兴地很,让内务府给您添使唤的人呢!再说了,这按规矩,往后您这儿身边还得有精奇、水上、灯火的妈妈里伺候,到了生的时候,收生姥姥和太医们还得上夜守喜,这后殿哪住的下。皇上这是怕储秀宫人多,再冲撞了您和小阿哥,这才让您迁到翊坤宫。您别担心,这翊坤宫就在前面,抬抬腿儿的功夫,近的很,内务府已遣了人和车来接,指定累不着您。” 纳喇氏见姑姑这么殷勤,颇有扬眉吐气之感,笑道:“那真是有劳姑姑了。” 又让绣云给姑姑拿荷包。 这边西配殿热热闹闹地搬家,其他屋自然也打听清楚了消息。 沈菡乍一听说纳喇格格怀孕,吓了一跳,怀孕了? 纳喇格格今年才几岁?十七?还是十八? 沈菡印象里的纳喇格格瞧着还像个中学生啊,这么小生孩子不要紧吗? 见紫芙和青衿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瞧自己脸色,沈菡不明所以,怎么了? 紫芙见格格好像没放在心上,松了一口气。 ——外面有些不懂事的宫女太监,之前就悄悄议论,说是因为乌雅格格的得宠,才导致了纳喇格格承宠没几次就失宠了。现在乌雅格格这个得宠的没动静,人家那个被夺宠的却怀孕了,还大张旗鼓地迁宫升待遇。外面就又悄悄议论起来,不知道乌雅格格现在什么心情呢...... 沈菡:...... 天降大锅。 纳喇格格得宠失宠怀孩子关她什么事? 沈菡和纳喇格格统共见过两面,话都没说几句。什么仇什么怨去搞得人家失宠? 再说皇上宠谁这事,她说了也不算啊…… 沈菡:我冤。 而且怀孩子生孩子这事,沈菡是真一点都不嫉妒,十七八就当妈真的很恐怖。 说起来沈菡今年实际年龄有二十二了,但原身年龄按照清朝的算法才十七岁。 虽说因为乌雅家条件还不错,又现放着个当过膳房总管的祖父,原身自小吃的就挺营养,生的高挑丰润,比起其他几个小格格看着更成熟一些。 但在沈菡一个现代人看来,这脸嫩的,顶多也就是个高中生的样子,现在就生孩子还是太早了。 当然了,在康熙的后宫里,生儿子是所有妃嫔的毕生追求。 沈菡也不想在后宫特立独行,她也很想生。她上辈子死得那么早,没能当妈妈,其实她可喜欢宝宝了。 她只是想着最好能再缓缓,让身子骨长的更健康、更饱满一些再生。 不过这个沈菡说了也不算,只能听天由命了,她又不能拒宠。 一想到这个问题,沈菡不免又开始犯愁了。她记得清宫里好像不是主位,不让自己养孩子? 她还记得乌雅氏的第一个孩子,也就是雍正帝,被抱养给别人了。乌雅氏好像还死过不少孩子...... 这些沉重的问题压在沈菡的心头,想起来就让沈菡忐忑恐惧,不知该怎么解决。 紫芙和青衿见格格先是一脸震惊无语,接着又不知想起了什么,两眼放空神游天外,没一会儿又突然愁眉苦脸起来。 两人不明所以,紫芙小心道:“格格?” 沈菡回过神来,见她俩一脸担心,摆摆手:“没事,别瞎想。纳喇格格遇喜是好事,如今又要迁宫,怎么说也同居一宫好几个月,于情于理都该道个贺。” 紫芙二人都松了口气。主子不是个惺惺作态的人,既说了没在意,那就是真没放在心上。 也是,以主子现在的宠爱,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有了,何必去羡慕纳喇格格? 她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沈菡想了想:“我记得上个月内务府送来的东西里有一对青玉葫芦,葫芦多子,用来作贺礼正合适,就它吧。” 紫芙闻言有点心疼,格格的摆件本就不多,那对青玉葫芦算是品相很好的上品了。 沈菡瞧她怪不舍得的,打趣道紫芙比她还过日子。 紫芙有些不好意思:“是奴婢眼皮子浅了。” 沈菡摇摇头:“不怪你,是咱们底子太薄。不过这种摆件既不能吃又不能戴,也就摆着看两眼,没什么实在用处,没什么好可惜的。” 沈菡平日的小抠门儿向来只针对自己那些好看的衣服首饰,对这些摆着看不了几眼的物件倒不太在意。 正说着,青衿听到门外有些喧哗,便去门口瞧了瞧,不一会儿回来道:“格格,奴婢瞧着丽景轩的几位小主都去西配殿送纳喇格格了。您要过去送送吗?” 沈菡一想,她和纳喇格格没什么交情,也没打算有交情,凑那热闹干嘛,便干脆道:“外头一堆人,乱糟糟的,还是算了,把礼送过去表个心意就行了。” 比起东配殿里的云淡风轻,丽景轩的几位格格就显得积极多了。 她们都是不得宠的,如今纳喇格格有了身孕,万一是个阿哥,将来说不定也能坐上一宫主位呢? 多亲近一下总不是坏事。 觉禅氏的宫女见主子送过纳喇格格回来,便拿了绣篮开始做小孩子的肚兜,想也知道是做给纳喇格格的,心里有些不平,不知道主子干嘛待纳喇格格那么好。 上次宴饮纳喇格格拒了主子的敬酒,现在看来明明就是顺势拿格格做借口。她肯定早就知道自己有孕不能饮酒了,不过是找个由头掩饰罢了。 都有孕三个月了,偏要拖到大军凯旋的消息传开了才爆出来,不就是想要个好名头,好让皇上更看重吗? 跟谁看不穿似的。 偏主子一点也不介意让人做筏子,挑了自己最好的东西作礼不说,竟还主动给纳喇格格做针线? 宫女实在不解,哪怕格格出身辛者库,既已成了主子,何苦还要低声下气做个奴才样子? 哪怕是为了巴结,也太没骨气了些。 觉禅氏正在分线,瞧见宫女脸上的神情,自然明白这是委屈呢。 可觉禅氏不觉得委屈。 她现在上无皇宠,下无子嗣,要骨气有什么用? 能当饭吃吗? 觉禅氏倒是想和乌雅格格那样,只让宫女来送个礼,说句话就走人,把纳喇格格气的脸僵面青。 ——纳喇格格心里估计是想在乌雅格格面前扬眉吐气炫耀一番的,谁知人家不搭理她,送的礼物也是上等的,还祝她多子,可见根本没把她的身孕看在眼里。 可觉禅氏能这么做吗? 不能。 因为她凭什么? 她现在连储秀宫的宫门都出不去,整日闷在这四方块的屋子里,不知道自己的活路在哪。 得宠的乌雅格格是个不爱交际的,不管怎么奉承讨好都不为所动,可以说是油盐不进。 现在侥天之幸同一宫的纳喇格格有了出头的迹象,她又明显是个心气儿高,爱让人殷勤奉承的人,觉禅氏怎么能不下死力抓住呢? 捧着她,顺着她,一天不行就一个月,一个月不行就一年。 只要纳喇格格出了头,将来总有要用人的一天。 到那时她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 纳喇格格迁完宫,储秀宫恢复了平静。 除了觉禅氏几天一趟地去“探望”纳喇格格,其他人还是各过各的日子,纳喇格格有孕一事并没有在后宫激起太大的水花。 毕竟皇上除了纳喇格格刚迁宫那会去看了两次,就再没理会过她。可见有了孩子并没能让纳喇格格复宠。 宫里人人都是火眼金睛,纳喇格格在皇上心里是个什么份量也就都有数了。 除了那实在摸不着门路的还去撞撞庙门,其他人哪还会花心思讨好她? 有那功夫还不如往得宠的那使力去呢。 日子一转眼到了五月十六。 这天一大早,抚远大将军、多罗信郡王鄂查,副将军、都统、大学士图海等,往征反叛察哈尔国王布尔尼,既灭察哈尔国,班师凯旋。皇上率在京的王公贝勒、亲贵大臣、侍卫等,穿蟒服,于南苑大红门亲迎大军卤薄,并率众臣三跪九叩祭天。1 大军行三跪九叩之礼时气势震天,接下来一番声势浩大地论功行赏,更是将京里这几年因为三藩久战不平的颓靡之气一扫而空。 马佳氏参战的男丁个个获封了爵位,图海不但晋了一等男爵,连内阁弹劾他“纵奴劫掠”的折子都让皇上当众打了回去。 此战之后,图海简在帝心,眼看着前途无量了。 而经此一役,马佳氏也一跃成为京里的望族,每日门前车马不歇,怎能让人不眼红呢? 乾清宫现在每天都能多出十几份请战的折子,个个巴不得下一个能立此大功,带着家族鲤鱼跃龙门的就是自己。 马佳氏如此得脸,宫里的马佳福晋自然与有荣焉,这些日子宫里最热闹的就是钟粹宫了。 不光皇上每日都去探望,其他小妃嫔也经常跑去奉承巴结。 不几日,竟然还有了皇上要立马佳氏为继后的传言。 马佳氏听到消息错愕不已,一失手打翻了茶盏:“什么?怎么会有这种话传出来?!” 琪儿见茶水洒了主子一身,连忙上前收拾:“主子别着急,不过是一些奉承话,估摸着是底下人想要巴结主子才悄悄传的,并没闹出什么风声。主子可千万别为这些小事动气,仔细肚里的小阿哥。” 马佳氏如何能不急,琪儿是宫女,不懂这里头的门道。 可马佳氏深知皇上和太皇太后——立后关乎国本,是关乎大清根基的大事,根本容不得后宫女人动心思。 马佳一族最近已是炉中热炭,她又即将临盆,这时候再传出了这样的闲话,要是让皇上和太皇太后以为是她觊觎后位,那...... 马佳氏死命搅着手中的绣帕,心中惊惧恼火。 不管是谁从中作梗,这无疑是想要她的命啊,其心可诛! 马佳氏恨声道:“去,让小顺子悄悄查查,这话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 她盯着琪儿的眼睛:“先从咱们自己宫里查,不论如何,这话绝不能是咱们宫里传出去的!” 琪儿一愣,见主子面沉似水,反应过来,应道:“是,主子放心,奴婢明白了。” 7 谣言 延禧宫里,乌拉那拉氏正逐一验看针线房刚送来的夏衣,特别是儿子的衣裳。 保清长得太快了,做衣裳的速度都赶不上他长得。 有时候一个半月,一件新衣裳,袖子或裤腿儿就能短一截。 皇子的份例虽多,可也不是这么个用法,没法子,乌拉那拉氏只好让内务府从自己的份例里出。 好在内务府还不是这么不长眼色,保清如今是皇上的大阿哥,太皇太后喜爱,皇上看重,怎么会缺了大阿哥的衣裳穿呢? 乌拉那拉氏翻捡着新送来的小衣服,还算满意——都是最上等的料子裁的,细嫩柔软,又不失皇子的身份和贵气。 这边正验看着,乌拉那拉氏的贴身宫女疾步走进来,见屋内没旁人,方贴在主子耳边悄声道: “主子,钟粹宫那边开始查了。” 乌拉那拉氏面上分毫未动:“知道了。” 宫女问:“咱们要不要......”收拾收拾?免得钟粹宫查出蛛丝马迹。 乌拉那拉氏:“咱们?钟粹宫的事关咱们什么事?” 再说了,这种事能查出什么?不过是宫人想趁马佳氏的热灶,讨主子欢喜说的奉承话罢了。 你说我也说,说的人多了,这传来传去的,慢慢就跟真事儿似的了。 能怎么查? 难道钟粹宫能把那些想奉承马佳氏的宫人都问罪了不成? 乌拉那拉氏轻轻一笑。 何况问问马佳氏,敢明目张胆,大张旗鼓地查吗? 那岂不是生怕传不到皇上和太皇太后的耳朵里? 马佳氏要真敢这么干,那她才要笑坏了呢! 乌拉那拉氏说那宫女:“别管钟粹宫做什么,都与咱们延禧宫不相干,咱们只瞧个热闹就是了。” 冒冒然去做什么岂非不打自招? 宫女明白过来。 也是,原本这事也不是从她们延禧宫开始的,只要她们别有多余的动作,任谁也怪不到她们头上。 不过…… 宫女有些不解,其实就这点以讹传讹的谣言,根本动摇不了马佳氏的地位,皇上也不会因为这点事就厌弃她,那主子费这老鼻子的劲是图什么啊? 图什么? 乌拉那拉氏心道,她不图什么,就图马佳氏不高兴! 只要知道马佳氏正为这谣言心焦惶恐,那她就痛快了。 再说她不是快要生了吗? 现在这繁花似锦下面点上一炉热炭,就看看马佳氏还能不能安坐其上,宽心产子吧…… * 谣言这东西,若没人干涉,是很难止住的。 正如乌拉那拉氏所料,钟粹宫既不敢明目张胆的查,也管不住旁人的嘴,所以这谣言竟有愈演愈烈之势。 毕竟传话的都是道听途说的宫人,他们并不清楚这里面的猫腻,只知道大家都这么说,那他们就跟着一起这么说呗。 等传到了西六宫,这事几乎已经被很多不明所以的人认为是板上钉钉了。 所以当沈菡听到紫芙说‘皇上要立马佳福晋为继后了’的时候,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因为她说的太笃定了,一时竟让沈菡这个知道未来的都犹豫了一下: 难道是我引起了什么蝴蝶效应?连继后都给蝴蝶改了? 不能吧?我什么也没干啊。 不过再一听还不是明旨,只是东六宫传过来的谣言时,沈菡松了口气,说紫芙:“只是谣言罢了,干嘛说的那么严肃,我还当是真的呢,吓了一跳。” 紫芙犹豫道:“可......外面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不像是假的啊?” 实在是外面的传言说得很有几分道理,让人不能不信 ——《论谣言的进化过程》。 要知道谣言这个东西,每个人从听到,再传给下一个人,中间都免不了要自己添点内容。所以最后听到谣言的人,听到的东西可能和一开始的已经差了十万八千里了。 比如最开始可能只是一个小太监和同屋说了句“以马佳福晋现在的家世和恩宠,当上主子娘娘也不是没可能啊!” 结果到了现在,谣言已经可以写一篇《论马佳福晋成为继后的可能性之我见》的论文了。 内容还十分丰富,有理有据。 比如马佳福晋自幼就待年宫中,是太皇太后一早就看中留给皇上的人 ——比仁孝皇后伺候皇上还早呢,她与皇上青梅竹马,感情自然不同。 再比如马佳福晋从侍寝起,十数年盛宠不衰,宫里就没谁比她生的孩子多了。虽然前面的都殇了,但这不是肚子里还有一个吗? 再说家世,原本马佳一族一直默默无闻,但可巧了,前阵子皇上对马佳一族大加封赏,人人加官进爵——这下家世也配得上了。 至于马佳福晋家这一支在包衣旗里,和立功的图海那一支都快出五服的事实,被选择性忽略掉了——再说还可以抬旗啊。 这下,资历、宠爱、子嗣、家世,全都有了,马佳福晋不是继后,还能是谁呢? 沈菡:...... 竟然听起来很有道理,让人无法反驳呢。 紫芙又道:“不过奇怪的是,奴婢听说钟粹宫这些日子反而大门紧闭,不如之前热闹呢。” 前段时间大军刚凯旋的时候,马佳福晋对上门贺喜的妃嫔还敞开门接待,但最近突然就闭门谢客了。 且钟粹宫的宫人在外走动的时候,对谣言一事也都是坚称‘绝无此事’,并不见喜色。 沈菡一愣,那照这么说,这谣言不是钟粹宫自己传出来的? 也是,马佳氏可是未来的荣妃啊! 能盛宠那么多年,失宠后还能稳坐四妃之位,想也不是个简单的人,应该不会这么冒失吧。 皇上又不傻,要是知道这话是钟粹宫传出来的,这不是明摆着告诉皇上自己觊觎后位吗? 紫芙觉得主子分析的有道理:“那这是谁传的?传这些干什么啊?” 沈菡想了想,她虽不知道是谁传的,但估计不是什么好意了。 毕竟马佳氏盛宠那么多年,后宫见不得她好的太多了,说不定这里头搅和的人还不止一个。 至于这谣言到底能伤到马佳氏什么...... 沈菡不懂政治,对宫斗更是一窍不通,她皱眉想了想:“大约......皇上知道了会不高兴?” 沈菡虽和皇上相处不深,谈不上了解,但隐约也能感觉到,‘康熙’很不喜欢女人‘涉权’。 他从不会把前朝的事和女人说,也不喜欢太过强势有主见的女人。 看看后宫里现在还得宠的几个吧,包括沈菡自己,不管性格如何,都是‘温顺恭谦’的,至少在皇上心里和外人眼里是这样。 所以要是皇上知道后宫冒出了一个‘众望所归’的皇后,即使知道不是马佳氏自己散布的谣言,估计也会不大高兴吧? 而且沈菡是知道未来继后不是马佳氏的,那这要是将来的继后登上后位了,对这个‘众望所归’的继后人选又会是什么看法呢? 紫芙倒吸一口冷气:“那自然是......” 如眼钉肉刺一般了。 沈菡想到这儿也是心有余悸:“这可真是杀人于无形啊......” * 连沈菡这种和玄烨相处不久,对朝堂后宫一知半解的人,都知道这事儿不妙。 马佳氏这样在深宫苦熬了十数年的又怎么会看不清呢? 她伺候皇上十几年,深知皇上的多疑与‘忌讳’。 可知道这些又能怎么样呢? 马佳氏不过一个小福晋,既没有宫权肃清宫闱,也不能拿着谣言去向皇上请罪。 所以她这些日子焦虑得寝食难安,嘴里起了一串燎泡。 偏又赶上五月二十四是承瑞的忌日,马佳氏本就心火难下,这下又当头触及伤心。 想起孩子们在时的音容笑貌,想起这十几年如刀尖跳舞般的生活,想起一次又一次明里暗里被使的阴招儿。 想起皇上...... 马佳氏一时郁愤交加,竟致胎气大动! 琪儿吓得心慌神乱,连忙派人去喊妈妈里和上值的太医过来。 太医们又是安神汤又是保胎茶又是针灸,废了几番功夫,好不容易才将马佳氏的胎稳住。 一屋子的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主事的杜太医擦擦脑门,嘱咐琪儿:“福晋即将临盆,切忌再多思多虑,过悲过喜,否则于母体和胎儿都有损伤。” 琪儿连连称是,送走太医又赶忙想去安抚主子。 这时门外却突然响起了通传声 “皇上驾到——” 玄烨疾步入内,见床上的马佳氏喝了安神药刚睡下,不欲惊动她,坐了一会儿就出去了。 到了堂屋,玄烨看看屋内:“太医呢?” 琪儿忙跪下答话:“回皇上,太医刚给主子行了针,这会儿正在小药房开方抓药。” “叫他们过来。” 三位太医被点了伺候马佳福晋的胎,这些日子是一点也不敢疏忽,谁知临了要生产了,却出了这样的大事,生怕被问罪,因此这会儿被皇上一问都十分惶恐。 主事的杜太医未免皇上怪罪,对马佳福晋的情况丝毫不敢隐瞒,解释的也十分详细。 “脾忧愁而不解则伤意,意伤则意乱,四肢不举......肾盛怒而不止则伤志......恐惧而不解则伤精......”1 玄烨自己也通读医书,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杜太医小心道:“福晋...心绪难宁,又常怀忧惧,以致情志不通,心劳神疲。今日又骤起.....悲意,这才引动脏腑,使胎气大动。不过福晋如今已服了安神汤和保胎茶,胎儿也已经得到安抚,渐归平缓,暂且无恙了。只是生产前福晋不宜再劳动心神,当安心静养才是。” ——皇上明鉴,真不是我们不上心,马佳福晋这纯属是心病啊! 玄烨默然片刻,点头道:“知道了,你们仔细盯着,务必要母子平安。” 太医走后,玄烨又在内室静静陪坐了一会儿,见马佳氏气息平稳,睡得沉了,方才起身离开。 走前吩咐琪儿道:“让你主子好生歇着,等她醒了,告诉她,朕晚上再来陪她用膳。” 琪儿与一众宫人皆跪地俯首:“是,恭送皇上。” 8 后位 玄烨从钟粹宫出来后心情郁郁。 他知道这几年因着几个孩子的接连早殇,马佳氏难免伤怀,却没想到竟已经严重到了抑郁成疾的地步。 怀着孩子她竟也伤心到这种地步吗?甚至动了胎气? 还有惊惧…… 玄烨不是不知道最近宫里的传言,但其实他根本没当一回事。 这些年玄烨见过的后宫伎俩还少吗? 他盛宠马佳氏,其他女人就难免要争风吃醋,明着上眼药的,暗地里使绊子的,哪年没有几个? 但玄烨每天多少正事忙不完,这些后宫女人之间钩心斗角,鸡毛蒜皮的小事,只要不影响大局,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却没想到就这一点没头没尾的谣言,竟能让马佳氏到了惊惧的地步。 玄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们十数年相伴,难道自己还会因为这点事就怀疑她吗? 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枕边人是什么样呢? 可如果连朝夕相处的枕边人都会对他心怀恐惧和疑虑…… 顾问行见皇上神情晦暗不明,心绪不佳,恨不得把头缩进地里不让皇上瞧见。 可偏偏皇上昨儿个说了今天要去慈宁宫用膳,这都已经到时辰了. “皇上……” 顾问行让皇上的眼珠子一瞪,差点吓跪了,他硬着头皮道:“您昨儿个说要去慈宁宫用膳……” 玄烨一愣,想起来了,最近事忙,确实很久没陪皇玛嬷用膳了。 “去慈宁宫。” “喳。” * 太皇太后见到玄烨来十分高兴,连声招呼道:“快过来,做了一桌子好菜,专等你呢!” 一旁的苏麻喇姑笑道:“主子昨儿一听皇上要过来,特意备了七八道皇上爱吃的菜,怕小炒放久了跑味儿,还专等着皇上往这边来了才让膳房现下锅呢。” 玄烨忙请罪:“都是孙儿误了时辰,劳皇玛嬷久等。” 太皇太后笑着拉他坐下:“不碍事,知道你事多人忙,能抽个空儿过来就不容易了。” 玄烨自幼在太皇太后膝下长大,受祖母悉心抚育教导,关系十分亲近。祖孙二人同桌吃饭不讲什么规矩忌讳,有说有笑的。 玄烨见桌上多是自己的口味,夹了味葱烧豆腐给太皇太后:“皇玛嬷也不要只顾着我,自己也多吃点。” 太皇太后笑着尝了,又让侍膳太监给玄烨呈碗八仙汤:“尝尝,炖了好几个时辰了,鲜得很。” 一顿饭吃得祖孙尽欢,膳后,二人捧着茶挪到暖阁的榻上闲聊。 玄烨知道皇玛嬷如今最挂心的,就是固伦雍穆长公主的身体,于是主动将太医院那边请脉的折子细细解释给她听。 “……姑母如今不过是一二旧疾,并无大碍,我已嘱咐太医院着力医治,也在公主府安排了值守的太医,有什么事都第一时间上折禀报。所以皇玛嬷也不要过于忧虑了,免得损伤心神。” 太皇太后叹道:“我知道。可她病着不能进宫,我又不好挪动,这没法亲眼瞧她,我这心里就总是记挂着。” 玄烨想了想:“既然如此,不如这样,淑慧姑母也回去挺久了,朕这就派人去接她回来。有淑慧姑母在,一来能代皇玛嬷去探望一下雍穆姑母,二来有淑慧姑母陪着,皇玛嬷也能宽宽心。” 太皇太后这才高兴起来:“好好好,让阿图多去看看雅图,陪着她说说话,想必雅图也能舒心许多。” 聊完了家事,玄烨又把最近朝上比较重要的几件大事给太皇太后说了说。 太皇太后对这些不太在意:“朝廷上的事你一向处理得很好,自己拿主意就行了。我现在老眼昏花的,哪里还有精力理会这些。” 玄烨已亲政数年,早就能独当一面了。 太皇太后是个很懂得进退分寸的人,早在几年前就不多过问朝堂之事了,只在玄烨主动来请教,或者遇到难处的时候才指点一二,从不干涉玄烨的决定。 但玄烨感念太皇太后的教导和信任,有什么大事还是会特地来知会太皇太后一声。 不过,朝堂之事太皇太后可以大撒手,后宫之事她却不得不为玄烨多费心考虑着。 后位空悬,六宫无主,长此以往,不是好事啊。 太皇太后见提起立后,玄烨脸色有些不好,放缓声音道: “皇玛嬷知道,你心里还为赫舍里氏早逝的事伤心,现在还不想提立后的事。但皇后毕竟是一国之母,关乎前朝,垂范六宫。如今赫舍里氏周年已过,要是再迟迟没有个继后人选,我只怕……人心思变,届时前朝后宫都会不安呐!” 玄烨一愣,想起了这些日子宫里关于马佳氏的谣言:“皇玛嬷是……听说了什么?” 太皇太后点点头:“你一向不在意后宫的小事,以前有赫舍里氏掌着,有我看着,你不在意也没什么,左右出不了大岔子。可如今赫舍里氏不在了,我又上了年纪,精力不济,你再不上心,哪天真出了大事可就悔之晚矣了!” 自古皇帝都有这个毛病,或者说这是男人的通病。一向爱小瞧女人,觉得后宫的女人掀不起什么风浪。 可女人也是人,既然是人,就难免要为自己打算。 史书上因为女人出的事儿还少吗? 太皇太后劝玄烨:“人心诡谲,你哪能都看得透呢?一个不小心,太宗和先帝的殷鉴不远啊!” 玄烨听出了太皇太后的意思,沉默片刻,道:“她不是那样的人。” 太皇太后也没反驳:“我知道。吉鼐(马佳氏)原是我跟前儿的人,为人品性我还能不清楚?可是无风不起浪,纵使咱们都知道这事儿她冤枉,但终归……此事还是她数年盛宠,致使六宫积怨埋下的祸根。我知道她一向得你的意,可就算为了让她少受点这样的苦楚,你还是压着她点儿为好。” 玄烨一愣,反应过来,忙解释道:“皇玛嬷误会了,我从没想过立马佳氏为后。” 皇后之重玄烨怎么会不知道? 他确实宠爱马佳氏,但那也只是因为马佳氏在后宫众人里一直最合他心意,玄烨以往和她在一块儿最舒坦。 而且马佳氏侍奉玄烨最早,数年下来,玄烨对她的品性有把握,更放心她罢了。 但这和立后却没什么关系。继后之重,有涉国本,哪能以宠而立呢? 太皇太后闻言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刚听到后宫谣言的时候,太皇太后是有点信以为真的,当时她很怕玄烨重蹈先帝的覆辙。 现在见玄烨并没有为一个女人冲昏头脑,国事和私情分得这样清楚,太皇太后心里很欣慰: “既然如此,那你心里对继后一事可有什么想法?” 玄烨想了想,刚才皇玛嬷说得有道理。 后宫不安,虽说有针对马佳氏的原因,但后位空悬也是避不开的根由。 既如此,为了朝堂后宫稳固,确实当尽早立一继后,以安人心。 只是人选,玄烨一时还真不知道什么人合适。 玄烨:“不知皇玛嬷可有合适的人选?” 特意提出来,该是心中早有打算了吧? 太皇太后:“确实有个合适的人,只是合适朝堂,合适后宫,却未必合你的心意。” 玄烨:? 太皇太后:“你可还记得……钮祜禄氏?” * 紫芙疑惑道:“钮祜禄氏?” 沈菡那天想起继后一事,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进宫那么久,竟从没听说过钮祜禄氏这个人。 那这个继后是哪来的呢?难不成是直接选进来就做了继后吗? 紫芙被主子突然一问有些不确定,这个姓氏在宫里很少被提起,她看青衿:“是不是咸福宫有这么一位小主来着?” 青衿想了想,她去年还在内务府学规矩,倒听说过一点:“好像是有这么一位住在咸福宫后殿。去年奴婢在关防衙门的时候,听说咸福宫报上来房顶漏雨,说是要换瓦,但后来一直没人理会,最后不知怎么就不了了之了,后来咸福宫的人也再没来找过。” 沈菡:“那这钮祜禄氏到底是个什么位份?” 青衿想了想:“这位格格好像并没有什么具体的位份,偶尔听人提起来也都只称呼咸福宫格格或者钮祜禄格格,好像从她入宫,一直这么不明不白地在咸福宫后殿住着呢。” 沈菡:“为什么?” 这个青衿不太清楚,紫芙在宫里久了倒是知道一些:“格格,这位钮祜禄小主,她有些犯忌讳,所以宫里很少提起她。” 沈菡经紫芙解释,结合自己之前对康熙后宫的一些了解,大概弄明白了这里面的事。 这位钮祜禄氏出身十分显赫,甚至要高于已经崩逝的仁孝皇后。 钮祜禄氏出身镶黄旗,满洲八大姓之一的钮祜禄一族,还是先帝为皇上留下的四大辅臣遏必隆的次女。 之所以最后只能不明不白地缩在咸福宫后殿这么多年,并不是因为她本人,而是因为陈年旧事。 当年太皇太后欲为皇上选后大婚,好为亲政铺路。 人选有二,一个是四大辅臣之首,索尼的亲孙女赫舍里氏,一个便是钮祜禄氏——鳌拜的义女。 论背后势力,其实钮祜禄氏是要高于赫舍里氏的。 毕竟索尼当时已经年老,另外三位辅臣鳌拜、遏必隆、苏克萨哈都不愿立赫舍里氏为后,钮祜禄氏既得鳌拜支持,太皇太后和皇上也不得不顾忌三分。 但好在太皇太后撑得住,赫舍里氏最后还是在太皇太后的鼎力支持下,力压钮祜禄氏,坐上了后位。 不过钮祜禄氏既然参加了选后,自然也不可能再另嫁他人了,最后只能入宫——那年她不过七岁。 紫芙:“这都是康熙四年的旧事了,如今宫里新进的知道的不多。奴婢还是当初听教引姑姑聊起来才知道一些。听说自钮祜禄格格入宫,皇上就没怎么理会过她,只远远打发去了咸福宫住着,名位待遇也不清不楚。以前后宫又是主子娘娘当家,宫里人既然知道皇上皇后都不喜,自然都远着咸福宫。再后来,听说钮祜禄家出了事,这位就更没人再提了。” 这是说康熙八年皇上力擒鳌拜的事。 遏必隆当时一并被入罪,削职革爵,只因念其是顾命大臣,才免了死罪。 紫芙:“康熙十年的时候,钮祜禄家又进来了一位格格,才三岁。当时宫里议论纷纷的,不过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前两年又被送回家了。” 青衿也想起来了:“对了,奴婢记得去年钮祜禄格格的阿玛病重的时候,宫里听说皇上亲去探望,还有人说这是皇上又想起钮祜禄格格了,有些不明所以的人还去巴结了一阵。后来,见直到她阿玛过世,皇上都对钮祜禄格格没什么表示,才慢慢散了。” 沈菡一愣:“她阿玛过世了?” 青衿道:“是啊,该是去年下半年的事了,奴婢记得当时咸福宫还特地求了慈宁宫的恩旨,去内务府领过香烛纸钱。” 紫芙见主子皱着眉头,不解道:“格格这是怎么了?何必这么在意钮祜禄格格?” 钮祜禄格格都在宫里闷了成十年了,现在的钮祜禄家也不是以前了,能对格格有什么威胁? 沈菡摇摇头,没细说。 因为她也不知道钮祜禄氏既是这种境况,到底是怎么突然成了继后的。 而且,钮祜禄氏既然在宫里苦熬了这么多年都没事,成了继后又怎么会半年就死了呢? 9 利害 “钮祜禄氏……” 玄烨当然不会不记得宫里有钮祜禄氏这么个人。但他对钮祜禄一族向来没什么好感,钮祜禄氏进宫时又只有七岁,玄烨根本没理会过她。 这么多年过去,早连她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太皇太后对玄烨没必要拐弯抹角,直接道:“你觉得以钮祜禄氏为继后如何?” 玄烨皱了下眉,不过他没急着反驳,细细思量起来。 之前玄烨是一直没动立继后的念头,所以也没考虑过该立谁。 如今想来,以目前的局势,钮祜禄氏倒确实不失为一个合适的选择。 太皇太后见玄烨眉头松开,知道他明白过来了:“我知道你厌恶遏必隆,连带着也不愿理会钮祜禄氏。但以现在的情势,我左思右想,这宫里宫外,竟没有比立钮祜禄氏更好地选择了。” 立继后不是小事,资历、家世、品貌缺一不可。 太皇太后也是思量许久,才提了这个人和玄烨商量:“一则皇后是一国之母,哪怕是继后,这出身也得压得住才行。钮祜禄氏纵不得你宠爱,现在也没名没分,但论家世,宫里宫外比得过的还真没几个。” 虽然遏必隆已死,但他毕竟是先帝留下的顾命大臣。 钮祜禄一族又是八大姓,遏必隆当年虽一同入罪,但只抹了后加的公爵,一等公的爵位还是在的。 所以钮祜禄氏说起来,还是一等公家的闺女。 更不用说其祖父额亦都还是‘开国五大臣’,背后的钮祜禄一族又还有那么多在朝之人。 玄烨点头,这倒没错,哪怕是在宫外另选,想要再找个出身上三旗八大姓一等公家的闺女,还得年貌相当,才德相配的,也很难。 家世稍差些的不是不行,大清立后也不单只看出身,还是要看立哪个能带来更大的好处。 说到底,‘利害’二字道尽矣! 话虽不中听,却是最血淋淋的现实。 当年太皇太后立博尔济吉特氏,难道真的只是为了一己私欲照顾娘家吗? 她可没有那么小家子气。 太皇太后几番周旋,弄得差点母子反目,还不是为了福临的皇位和爱新觉罗家的江山。 当时大清入关才多久? 内忧外患四起,有多少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们孤儿寡母? 要是失去了博尔济吉特氏的支持,蒙古会瞬间从大清的屏障变成一群饿狼,和爱新觉罗脚下那些盯着皇帝宝座的人,一起撕碎他们母子。 既然当时立博尔济吉特氏能带来最大的利益,那为什么不立? 娶进来就能稳固皇位,那娶就是了。 喜不喜欢有那么重要吗? 有大局重要吗? 可惜母子二人当时政见不合,她的话福临根本不愿听。 偏偏福临又太过任性,爱恨分明,不肯受一点委屈。 可是要想当一个好皇帝,哪能一点委屈都忍不得呢? 这点上玄烨就看得更明白——想要做个好皇帝,前提是你得先是个皇帝。 就像当年为了稳固玄烨的皇位,立了赫舍里氏。 太皇太后看得出来,玄烨一开始并不怎么满意赫舍里氏本人,可他还是能为了大局主动与赫舍里氏亲近,以‘帝后相合’牢牢笼络住索尼和赫舍里氏一族,省了她许多功夫。 虽然赫舍里氏意外早逝,可只要有那么一位得皇帝百般追思的原配皇后和保成在,那赫舍里一族就还是皇帝最贴心的忠臣。 而太皇太后现在提出立钮祜禄氏为继后,原因也同样如此。 朝廷和三藩这场仗,到今年已经是第三年了。而且看现今这局势,还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 战局焦灼,时间拖得越长,京中的人心就越不安稳。 图海侥幸一场大胜,不过换得京里片刻的振奋,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北边仍有时刻等着捡漏的蒙古,京外还有满坑满谷的汉人,南边甚至还有打着前明旗号的小朝廷! 此时要是满人内部再不一心,自杀自灭起来,到时内忧外患,试问爱新觉罗还怎么坐得稳江山? 钮祜禄氏别的不说,有个好处却是旁人都不能比的。她背后牵扯着钮祜禄氏和瓜尔佳氏两个大族。 如今遏必隆已死,此时立她为继后,既可代表玄烨对前事既往不咎,仍愿意重用钮祜禄和瓜尔佳一族,团结镶黄旗,拢其忠心;对满洲亲贵和那一帮老臣也是个安抚的意思,免得他们借机生事。 太皇太后说得直白:“当年鳌拜之事咱们之所以没有牵连太多,就是因为八旗里家家沾亲带故,牵一发而动全身。而如今立钮祜禄氏也正是这个道理。两黄旗是咱们爱新觉罗的家底子,绝不能乱。只要钮祜禄氏坐在这个位子上,能帮你收拢镶黄旗的忠心,稳固朝廷的人心和内政,那这个皇后立得就不亏。” 玄烨一直静静听着,心里也在思量。其实这里头的利害玄烨比太皇太后更清楚。 朝廷现在的困境,玄烨如今日日坐在龙椅上,比谁都有体会,也比任何人都着急。 往日不过是没往这个方向想过,如今听皇玛嬷一说,这倒也确实不失为一个办法。 不过…… 玄烨对太皇太后道:“皇玛嬷说得有理,孙儿都明白了。但立后毕竟是件大事,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孙儿得仔细思量。” 太皇太后:“那是自然。立后之事,关系重大,自然由你乾纲独断,我不过是给个建议。再说仁孝三年国孝未过,也不必操之过急。” 太皇太后话锋一转:“但有一点你得明白,若有了合适的人选,哪怕暂且不行册封,也最好尽早透出些风声,以安人心。” 玄烨郑重道:“是,孙儿明白。” * 慈宁宫的一番密谈无人得知。 不过之后的两天,乾清宫的顾总管陆陆续续从各宫抓了好些人进慎刑司,然后宫里关于马佳氏为继后的传言就无影无踪了。 直到皇上去玉泉山观禾回来,都没人敢再议论继后一事。 宫里就当皇上这是暂时不打算立后了。 但玄烨这些日子其实一直都在权衡,思量,想来想去,都觉得钮祜禄氏,的确是如今最合适的继后人选。 只是钮祜禄氏在后宫数年深居简出,连个位份都没有,玄烨如今早不记得她的样貌和为人了。 若是突然立她为后,不但自己不能放心,恐前朝后宫也会有所非议。 玄烨想着,不如缓缓行之,先放出些风声,让钮祜禄氏慢慢学着执掌后宫,待确认其德行确实堪配后位,再行册封。 太皇太后听了也觉得这样更好:“你说得有理,贸然册封确实不妥,还得顾忌赫舍里家的感受,正黄旗的忠心也不能伤。” 玄烨点头:“另则,钮祜禄氏毕竟不是赫舍里氏,与孙儿毫无情分不说,钮祜禄一族也是人心难辨。全然将后宫托付给她,我很有些放心不下……” 皇后之重,不仅是对臣民,对皇帝来说同样十分要紧。 若皇后不和皇帝一条心,那造成的麻烦绝不是后宫女人争风吃醋这样的小事能比的。 玄烨虽然迫于政治需要愿意考虑钮祜禄氏,但心里对她和她家族的忠心却没多少信心。 玄烨可不想立皇后最后变成立了个敌人,再把钮祜禄一族变成第二个鳌拜一党,自然要想想办法。 太皇太后:“那你的意思是?” 玄烨:“一等公佟国维膝下长女明年将满十八,尚未许婚。孙儿想着不如令其入宫……” 太皇太后一愣,佟家? 继而反应过来——皇帝这是怕钮祜禄氏一家独大,要给她找个对手。 太皇太后倒不意外玄烨的想法,平衡之道,原就是帝王之术,他在前朝也一向用得很好。 如今用在这儿,说明他终于肯用点心思在后宫,不再放任自流了。 至于佟家…… 作为玄烨的母族,铁杆忠心的帝党,选来牵制钮祜禄一族也确实再合适不过了。 太皇太后:“既然如此,不如这样如何?先给钮祜禄氏提提份例,令其居后宫之首,如此既可安定后宫,也可顺便看看钮祜禄氏的品行。” 玄烨:“皇玛嬷思虑周祥,那就这么办吧。” 太皇太后:“宫里如今典章制度都不齐备,位份也乱,钮祜禄氏更是一直身份不明。依我看,不如先给她个妃位的待遇和名分。若日后立后一事定下来,再直接行皇后的册礼便是。” 玄烨点头:“一切依皇玛嬷所言。” 太皇太后:“那佟佳氏呢?” 玄烨想了想:“朕前些日子已命礼部和内务府修订宫中各项则例,拟定后宫品级制度。不过因所涉甚广,想来还要费一二年的工夫。这之前便暂且先给佟佳氏一个妃位的待遇吧,至于位份……她毕竟初进宫,资历欠些,倒不好上来就给得太高,便如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的例,先称格格,以后再行册封就是。” 待遇一致,而位份不同,则既可防备钮祜禄氏一宫独大,也可避免两人都是妃位,两宫相争,后宫不安。 太皇太后点头,可见玄烨还是很有分寸的。 玄烨又想起之前太皇太后所说的蒙古一事,虽然图海的大胜,震慑了蒙古,但大清对蒙古终归还是拉拢安抚为主,联姻才是国策。 阿郁锡之女(慧妃)死后,宫中已无科尔沁的妃嫔。 储秀宫的蒙古格格终归只是扎鲁特部的,比不了科尔沁的影响力。 玄烨:“另有一事还要劳皇玛嬷操心,若是科尔沁再有合适的姑娘……” 太皇太后闻言,沉默了片刻,平静道:“我知道了。” 至于赫舍里氏和正黄旗的忠心,玄烨另有打算。 10 命好 慈宁宫的一番谈话后,宫里很快就有了大新闻。 太皇太后不知为什么,把咸福宫沉寂多年的钮祜禄氏提了起来,不仅大加赏赐,还传谕令其居咸福宫正殿,享妃位待遇。 一下子就让钮祜禄氏成了如今后宫里位份最高的人。 旨意一出,前朝什么反应还不知道,后宫却已是一片喧哗,各宫都在悄悄议论太皇太后这一番动作。 后宫里眼明心亮的可不少,结合前阵子皇上肃清谣言的一番举动,很快就想到了‘继后’的头上。 这下看钟粹宫笑话的人可就更多了。 原以为是她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呢,没想到只是个冒牌子货。这下人家真凤出山,她这落了地的凤凰可真就是连鸡都不如啦! 虽然没人敢说到马佳氏面上去,但这么大的事钟粹宫怎么会不知道? 前些日子刚因为皇上肃清谣言开启的钟粹宫门,又一次紧紧闭上了。 乌拉那拉氏听说后嘲讽道:“她也就这点儿本事了!一有事就关上门缩起来,然后背地里再朝着皇上装可怜。” 呸!做得那狐媚样子!偏皇上还一直觉得她是柔弱心善,毫无城府,总要护着她。 不过乌拉那拉氏转头一想,又笑了:“呵呵,也不看看她如今都几岁了,皇上还吃不吃她那一套!” 若是那年轻娇嫩的美人,做个柔弱可怜的样子,那自然是惹男人怜惜。可若是个容颜憔悴衰败的怨妇惺惺作态,那可就是引人作呕了。 乌拉那拉氏瞧得清楚,皇上对马佳氏早没有以前那么宠爱了,不过是宫里这些年一直没有更合皇上心意的人,再加上政务繁忙,这才一时半会没撩开马佳氏罢了。 乌拉那拉氏问宫女:“听说近来有位储秀宫的乌雅格格十分受宠?” 宫女点头:“是,这些日子皇上甚少回后宫,但只要是回了,就会召乌雅格格伴驾。” 宫女顿了顿,又道:“奴婢特意找储秀宫的人打听了,都说这乌雅格格十分貌美呢……” 乌拉那拉氏闻言往身后的迎枕上一靠,轻松适意地笑起来。 那当然是个十分貌美且合皇上心意的美人儿,不然怎么会让皇上的目光从即将临盆的马佳氏身上转开呢? 真是风水轮流转,天道好轮回。 当年的马佳氏娇媚柔婉,独占圣心这么多年,如今她看老了,自然有那更新鲜灵动的美人儿来夺这宠爱。 那样的苦涩,也该马佳氏尝尝了…… * “呕——” 马佳氏伏在床边,吐得撕心裂肺。 琪儿蹲在床边扶住她,脸上满是恐慌:“主子,保重身子啊!” 门外的太医和妈妈里也急得团团转,精奇妈妈里忍不住催问太医:“大人,你们倒是想想办法啊!福晋这马上要就要生了,老这样怎么行啊!” 太医比她们更着急,这要是马佳福晋的胎再有个好歹,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可这不是没办法吗? 马佳福晋这是心病,她自己神思不宁,明明怀着胎还老是多思多虑,以致胎气不稳,太医能说什么? 只能嘱咐宫女多为马佳福晋宽心罢了。 屋里琪儿把这‘宽心’的嘱咐当救命稻草,拼命地想话劝马佳氏: “主子可千万别胡思乱想,那乌雅格格...皇上也不过是新鲜两天罢了,等您生了小阿哥,皇上转眼就忘到脑后去了。您想想,哪回您怀身子不是这样?谁能抵得过您在皇上心里的分量啊!” 至于宫里的谣言一事,琪儿不敢提,提了主子该更吃心了,只盼着皇上能来瞧瞧主子,给主子宽宽心吧…… 马佳氏这几日容颜越发枯黄憔悴,消瘦的身形衬得肚子更加可怖。她好似没听到琪儿的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床帐一侧。 那里挂着一个很旧的和合二仙荷包,与这屋里奢华的陈设格格不入。 马佳氏愣愣地瞧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乾清宫里,玄烨听到太医的汇报,沉默了片刻,却没再说什么,只嘱咐他们尽心伺候就挥手让人退下了。 太医走后,殿里的气氛有些压抑,一旁的顾问行小心道:“皇上,该传膳了,您看?” 玄烨有些疲惫道:“传吧。” 顾问行应下往外走,玄烨想了想,又叫住他:“等等,摆在昭仁殿吧。让人去储秀宫……” 储秀宫。 紫芙喜滋滋道:“格格,皇上传您去侍膳!” 才过正午就被传召,这还是头一回呢。 沈菡看了看时辰,看来皇上是临时起意的,那她最好不要耽搁时辰。 她对着镜子照了照,这一身虽说家常了点倒也没什么不妥,就不必换了,只是妆容还得补补。 青衿拿口脂和螺黛细细地给沈菡补了妆,又在两颊添了点胭脂,再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失仪的地方,这才服侍着沈菡上马车。 到了昭仁殿,沈菡见四周太监噤若寒蝉的样子,知道皇上大概是心情又不爽了。 这是最近常有的事,自打皇上从玉泉山回来,沈菡伴驾时就常常觉得皇上好像心情欠佳。 好在这么长时间了,沈菡也算了解了一点皇上的脾性——他要真是怒极了,是不会有心情找女人的,所以这种不高兴一般只是小有不虞找人解解闷。 知道皇上一般不会迁怒自己,沈菡也就没有一开始那么害怕了。 昭仁殿的堂屋里已经摆好了膳,旁边的条桌上也放着满满当当的食盒,备着主子有想吃的可以随时换。 玄烨见沈菡来了,放下手里的书,让她免礼,上下扫了一眼:“今儿这一身倒是简单,不是刚做了一批新衣裳,怎么没换上?” 沈菡只当没发现玄烨心情不佳的事,左右瞧瞧,见屋里没人,拖了个凳子轻轻靠坐过去,贴着他的耳朵小小声撒娇:“我这不是想着时候不早了,怕皇上再饿着……” 说着手还不老实地轻轻在玄烨腹部抚了一把。 “咳!” 玄烨一把抓住肚子上不老实的手,小声斥了句:“没规矩……”语气十分欠缺帝王威严。 沈菡见他面色和缓许多,见好就收。 佯装正襟危坐,低眉敛目,语气诚恳道:“皇上教训的是,奴才有罪。” 玄烨让她作怪的样子逗笑了:“行了,快别在这装模作样了,还奴才……” 什么时候在他面前自称过奴才了? 沈菡也是来了这儿之后才知道的,现在的规矩没有晚清那一大套那么严苛,很多地方还没什么死规定。 比如前朝后宫现在都还没有彻底“奴才化”。 虽然规矩上来说,大家都是皇上的奴才。后宫对着皇上皇后、太皇太后等主子也都该自称奴才。 但私底下说话,除了宫女太监,还有一些过于谨慎的嫔妃,真没谁奴才来奴才去的,一般都是自称‘我’,连皇上有时候聊嗨了还会蹦出一两个‘我’呢。 前朝亦是如此,除了一些想拍马屁,显摆是皇上自家人的满大臣自称‘奴才’外,也没谁把‘奴才’挂在嘴边上。 沈菡知道这个的时候,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要真是必须对皇上自称奴才,连个‘你我’都不敢说,凭再美的容貌,又能处出什么浓情蜜意来呢? 玄烨让沈菡一番打岔,沉郁的心情缓和许多。 两人用过膳后,玄烨见沈菡神色有些疲倦,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沈菡掩口打了个呵欠:“有些困了。” 一进六月,京城的气温有了明显的上升,紫禁城比起外面更闭塞,温度自然也更高。午后的太阳虽还不至于烤人,但也暖烘烘地熏人欲睡。 春困秋乏夏打盹嘛,沈菡这个月就很顺应天时的在膳后添上了午睡这一行程。 玄烨:......也太直白了些。 玄烨心里颇为好笑,她倒真是自在,就这么信他不会生气吗? 沈菡这些天生物钟调得很好,这会儿其实已经昏昏欲睡了。 不过她还有一丝理智尚存,还记得自己侍驾呢,因此睡之前很有‘求生欲’地先征求老板的允许。 沈菡懒散地往玄烨怀里一钻,伸手搂住他的腰,呢喃道:“我困~~~陪我睡会儿好不好……” 玄烨:...... “好。” 罢了,想想今天也没什么要紧的事要处理,他最近也确实累了,睡会儿就睡会儿吧。 太监服侍着玄烨换下衣服,解了发辫,沈菡也卸了钗环头发。 被子刚晾晒过,泛着暖烘烘阳光的味道,疲倦的两人钻进帐子里不一会儿就睡熟了。 …… 外头伸着耳朵听动静的顾问行见屋里安静下来,挥手打发院里的人离远点儿。 顾问行心里有些感慨,他跟着皇上也十好几年了,来来回回经得见的多了。有时候也不得不承认,这人的缘法啊,还真就是看命的! 想想里面那位小主,再看看旁边守着的紫芙。 不过十七八的年纪,命好啊! 顾问行颇有些意味深长地对紫芙叹了一句:“你是个有福气的,跟了个好主子,往后可得好好伺候着。” 紫芙不知他为何突然来这么一句,不过还是赶紧接下:“是,谢顾总管指点。” 11 君恩 咸福宫位于西六宫的西北角上,是这东西六宫里最偏僻的所在。 钮祜禄氏从康熙四年入宫就搬进了咸福宫的后殿,这一住就是整整十年。 直到前两日,她突然晋了妃,这才从闭塞陈旧的后殿挪到了富丽堂皇的正殿。 之前连换个瓦都不肯的关防衙门,这次却十分殷勤地把正殿从里到外修缮一新,连使唤的人手都是当天下午就立马配齐了。 御用监紧跟着也马不停蹄地送来了最新的铺宫用度,不论器具、摆设、娟缎,都是精挑细选的上等货。 看着眼前精致得刺眼的江南贡缎,钮祜禄氏不无嘲讽地想 ——这可真是一步登天啊。她在宫里整十年,见到的好东西连这几天见到的十分之一都抵不上。 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钮祜禄氏的奶娘寿嬷嬷一脸喜色地从门外进来:“主子,太皇太后赐了膳!” 这也是最近几天常有的戏码,太皇太后不是着人来赏东西,就是三五不时地赐膳赐点心。 大概不出三五日,满京城都该知道她如今极受太皇太后看重荣宠了吧。 钮祜禄氏面无表情地谢了恩,对着眼前一大桌子菜却食不知味,随便用了两口就放筷了。 寿嬷嬷犹豫了一下,劝道:“主子,好歹再用两口,您瞧您都瘦成什么样了?往日是没得进补,如今好不容易能补补身子了,您可不能再这么作践自己了。” 见钮祜禄氏不为所动,寿嬷嬷左右瞧瞧,见屋里没别人,又凑近低声道:“再说……这毕竟是太皇太后赏的,这样抬出去……”有些不敬。 钮祜禄氏面色一僵,最终还是又拿起筷子吃起来,直到七八分饱,才命人将膳桌收了。 寿嬷嬷见主子始终精神沉郁,想了想,提起了公府的事。 “主子,公府递了请见牌子,您看……” 钮祜禄氏一愣,请见牌子? 钮祜禄氏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了,她如今是妃位了,虽还没行册封礼,但谕旨已下,一应待遇都从妃例,自然可以接牌子了。 可如今的公府虽是钮祜禄氏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法喀承袭了爵位,但他不过十一岁,尚未娶妻,府里能进宫的只有继福晋巴雅拉氏,而钮祜禄氏与她并不熟悉。巴雅拉氏嫁进来没多久,钮祜禄氏就进宫了。 寿嬷嬷见主子兴致不高,劝道:“主子,府里既然递了牌子,您不如先宣进来见见?说不定福晋会带夫人来呢?毕竟如今咱们小公爷才是府里正经的当家人呢。” 继承爵位的又不是福晋的亲生儿子,福晋不见得就这么没眼色。 “而且哪怕这次没来,您这次和福晋说了,下次总能见到夫人的。” 钮祜禄氏想起整整十年未得见一面的额娘,她进宫时连话都不会说的弟弟,和连面都没见过的妹妹,眼里终于泛起了期盼的神采:“你说得对,那就宣进来吧。” 寿嬷嬷怕主子又在屋里枯坐一天,正好借着这个由头劝她多动动: “主子,您这几天得了不少好东西,不如赏一些给府里?夫人和小公爷见了东西也能放心些。还有小格格,说起来年纪也不小了,再过几年眼见就要大挑,您挑些好看的衣裳首饰给她,也好叫格格知道您念着她。” 钮祜禄氏这才提起些精神。是啊,这十年,额娘在宫外不知道该有多担心。哪怕是为了让他们心里好受些,她也该装个样子出来。 钮祜禄氏努力振作起来,命人把这些天收的赏赐都打开,一件一件挑起来。 …… 第二天,钮祜禄氏一大清早就起来梳妆打扮:“多上点胭脂,不要太苍白了。” 钮祜禄氏看着镜子里自己消瘦凹陷的面容,只盼着这些金玉首饰能遮掩一二,让额娘不要太担心。 钮祜禄氏原本一直在心里不停地提醒自己,一定要装作过得很好,若无其事的样子。 可等真看到跟在巴雅拉氏身后的额娘时,还是没忍住,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巴雅拉氏是遏必隆的第三任妻子,年龄比钮祜禄氏大不了多少,本就与这位继女不熟悉,如今对方成了妃主子,自然更不敢摆长辈架子。 巴雅拉氏很识趣,请过安就言称衣裳在路上有污,告退更衣去了。 没了外人,钮祜禄氏多年的思念、委屈、憋闷、愤恨,种种情绪再也压抑不住,全然忘记了刚才做的心理建设,扑进舒舒觉罗氏怀里,眼泪禁不住落下来: “额娘!” 舒舒觉罗氏看着离家时还鲜活明媚的女儿,变成如今这般憔悴枯槁的样子,早已泪流满面,心如刀割。 母女俩再顾不上身份有别,抱头痛哭。 一旁的寿嬷嬷见此情景也忍不住落泪,主子这些年实在是过得太苦了。 不过寿嬷嬷还记得这殿外尚有许多不知根底的新宫人,生怕隔墙有耳传了出去。 是以见主子哭出了伤心,就忙劝她收一收,又亲自去门外看着风声。 舒舒觉罗氏也醒过神儿来,这可是在宫里,可不敢给女儿招祸。 连忙收了眼泪安抚钮祜禄氏。 “塔娜乖,不哭了!有额娘在呢,往后就都好了。”边哄边轻抚着钮祜禄氏的后背。 钮祜禄氏感受着额娘温暖的双手,熟悉的安慰,渐渐平静下来。 许久未见的母女俩有说不完的话。 舒舒觉罗氏对着女儿自然只说府里一切都好,法喀继承了爵位后,福晋待她一直很客气,她妹妹也健康机灵。 “法喀和妮楚娥都很挂念你,可惜进宫不能夹带,他们给你准备的不少东西,都没法给你。” 钮祜禄氏听说妮楚娥知道额娘能进宫后,赶了几天几夜做好了几样针线想给她,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过。 “以后女儿就能接牌子了,虽然法喀大了不能进后宫,但妮楚娥还小,见见倒没什么妨碍。等下次额娘再来,就带上她吧。至于东西……” 钮祜禄氏想了想:“可以当作中秋的节礼进上来。”这样就没什么妨碍了。 舒舒觉罗氏:“好,听你的。” 两人聊完公府众人,舒舒觉罗氏问起女儿在宫里的情况。 钮祜禄氏对过去的日子绝口不提,只说最近太皇太后赏了很多东西,她过得很好。 舒舒觉罗氏哪能看不出女儿粉饰太平之意,真过得好怎么会是这副样子? 太皇太后如今的荣宠虽好,但这后宫毕竟还是要看皇上脸色过日子的。 舒舒觉罗氏不无担心地问道:“皇上……最近可来过?” 钮祜禄氏面色一僵,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舒舒觉罗氏见女儿一言不发,提起皇上眼里毫无情意,冷淡抗拒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 舒舒觉罗氏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对长女宠爱太甚,由着她养成了骄傲刚烈的性子,没有教她一点女儿家的温顺柔婉。 ——塔娜出生的时候,正是她和公爷恩爱正浓,最受宠的时候。 家族如日中天,父亲权倾朝野,又对她宠爱有加,塔娜在府内府外几乎无需忍让任何人,可以随心所欲做她的一等公府格格。 哪怕塔娜将来出嫁了,以公府的权势,难道还给不了她依仗? 舒舒觉罗氏只希望女儿一生恣意欢喜,所以从未约束过她。 可,舒舒觉罗氏没想到最后竟是这么个结果。 要是早知道塔娜会进宫,会成为皇上的女人…… “塔娜,你不要拗着,仔细听额娘说。” 舒舒觉罗氏不能放任女儿这样下去,她才十七岁,还有大好的年华,不该就这样枯萎在后宫里。 “额娘知道你的性子犟,这些年又受了很多苦。可你要知道,皇上……他不是普通的男人,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夫君。” 皇上是天子,是这天下人的主子。 寻常人家的女人尚且要以夫为天,何况皇家? 哪怕强逼女儿打断脊梁骨,她也要让女儿好好活下去…… “你受过的苦,于你是折磨。可对皇上来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若心生怨怼,便是不忠!” 钮祜禄氏直愣愣地盯着舒舒觉罗氏,难以想象这是自己额娘说出的话。 舒舒觉罗氏只做不见:“你如今心里全是愤懑。我只问你,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要是哪天皇上来了咸福宫,瞧见你这副样子,你会有什么下场?” “我……” 钮祜禄氏无言以对,心里又委屈又憋闷,半晌僵着脖子憋出一句:“我管有什么下场!大不了一死了之,难道这么多年了,我还稀罕这所谓的圣宠吗?” 舒舒觉罗氏闻言心里疼得更厉害了,却不敢对女儿软语轻言半分:“死?是,死多容易啊,你死了一了百了,可对得起你阿玛的在天之灵?” 提起遏必隆,钮祜禄氏顿时心如刀绞 ——阿玛疼她、护她这么多年,她却连阿玛最后一眼都没能见到。 舒舒觉罗氏见状又下了一剂狠药:“你阿玛拼上自己一条命,才为你换来一线生机。要是知道你这样自甘堕落,轻易放弃,前不顾家族荣辱,后不念亲人之痛,额娘和弟妹全都抛诸脑后,只想着一死了之,不知道九泉之下还愿不愿意认你这个女儿?” 钮祜禄氏愣住:“什么?” 12 怨望 舒舒觉罗氏也是无奈,这事儿原本她打算带到棺材去,死都不说的。 其实遏必隆当年入罪被贬,虽然身体每况愈下,但还不至于这么快就到了大渐弥留之际。 毕竟是一等公府,好大夫尽有的,精心调养着,少说也还有个两三年的光景。 谁知去年五月仁孝皇后崩逝后,遏必隆的身体却突然急转直下,不过三个月就到了回天无力的地步。 舒舒觉罗氏这些年早已失宠,身为侧室,除了偶尔侍疾,已经很少能见到遏必隆。 伺候在侧的一直是继福晋巴雅拉氏。 舒舒觉罗氏当时得知消息,只顾着伤心,并没发现其中的蹊跷。 没承想皇上来过之后,遏必隆突然叫了舒舒觉罗氏过去,细细嘱咐了一些事,她才明白他的一番苦心。 舒舒觉罗氏想起当时的情景就忍不住眼泛泪光 ——她实在没想到他竟为女儿打算至此。 “你阿玛当时道,如今朝里因为与三藩的持久战,已是筋疲力尽,人心也一日日涣散。再加上一天不停地满蒙、满汉之争,皇上和太皇太后此时亟待拉拢满洲的亲贵们,否则外患未除,若内忧再起……” 舒舒觉罗氏言语未尽,但她知道自幼坚持读书,又被家族女先生教导数年的女儿一定能明白这里头的纠葛。 “去年先皇后一去,你阿玛……其实就有打算了。后位不能久悬,若要立继后,论家世、论资历、论家族背后牵连的势力,论......现在哪个能带给朝廷最大的好处,除了咱们家的女儿,还能有谁呢?” “但,”舒舒觉罗氏一停顿:“偏偏你身上除了这些好处,还有旁人都没有的忌讳。” 钮祜禄氏摇摇头,不敢再听:“额娘!” 舒舒觉罗氏直视着女儿的眼睛:“就是你阿玛……” 钮祜禄氏双目含泪,可舒舒觉罗氏却不放过她,仍死死盯着她道: “皇上当年恨极了鳌拜,也厌恶你阿玛。鳌拜已死,但只要你阿玛活着一天,哪怕立你有再大的好处,皇上也是决计不会立你的。而一旦立的不是你,失了这次的机会,以你的性子,在这宫里就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舒舒觉罗氏说到这里,语气有些哽咽:“你阿玛道,反正他只有两三年好活了,只看皇上为了安抚亲贵老臣还能来探望他,这事就有机会可寻。你嫡妹当时年纪还小,尚未承宠,他可以请恩旨接回家。但你却已进宫数年,又身涉从前旧事,只能从宫里挣活路了。所以他宁肯少活几年,也不愿见你悲苦一生。” 钮祜禄氏双眼红肿:“阿玛是为了我才……” 舒舒觉罗氏用手轻轻拭去女儿的眼泪:“塔娜,你阿玛是为了你,但也不单单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法喀,为了妮楚娥,为了公府上下大大小小几百口人,为了整个钮祜禄氏一族!” “你阿玛拼却性命给你挣来了今天的局面,可后面的路就只能靠你自己了。从此以后,公府上下所有人的性命,你弟弟妹妹的前程,钮祜禄一族的荣辱,便全都在你一个人的肩上了。” 舒舒觉罗氏看着女儿:“塔娜,你可明白?” 锦绣辉煌的正殿静谧无声,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钮祜禄氏:“额娘,女儿明白了。” * 这宫里不关心继后人选,只一心过自己日子的人还是少数,毕竟是未来的主子娘娘,几乎关系到后宫每个人的生活。 所以,在太皇太后接连不断的赏赐下,想巴结咸福宫的人简直不要太多。 可惜咸福宫一直闭门谢客,大家巴结都摸不着门路。再加上皇上一直没发话,也没去过咸福宫,久而久之,这些人也就慢慢散了。 毕竟后宫里,还是要以皇上的心意为准。 而皇上这些天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钟粹宫——据说马佳福晋的胎气不稳。 钟粹宫里,纵太医使尽了浑身解数,最后也只将将把马佳氏的胎往后拖了半个月。 六月二十五,马佳氏虚弱的身子终于再也撑不住了,挣扎了一天一夜,产下了自己的第四个儿子,也是她现在唯一的儿子。 玄烨看着襁褓中斤两不足,哭声细弱的小儿子,面上一片平静,但旁边的杜太医却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回话时都战战兢兢的。 “小阿哥……因尚不足月出生,有些体弱。但好在距离足月时日不算太长,精心调养着,或可慢慢养回来。” 玄烨淡淡道:“那就多调几个擅儿科的太医过来,轮流看着吧。” “是。” 产房里仍留有挥之不散的血腥气,马佳氏气力早已耗尽,却仍撑着不肯休息,不管琪儿怎么劝都执意等着万岁 ——以前生产,皇上都会进产房看她的,只不知这次还会不会…… 见到玄烨进来那一瞬间,马佳氏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强撑着想要坐起来。 玄烨疾步上前止住她:“起来做什么,躺着吧。” 马佳氏刚才已经见过了小阿哥,孩子成了那个样子,她既心痛又愧疚,只盼皇上不要因此而厌弃她。 “皇上,都是我不好,小阿哥.......” 玄烨给她掖毯子的手一顿,想要说些什么吧,看到马佳氏面色蜡黄,气虚力弱的样子,终归还是心里不忍,最后只能若无其事道: “别胡思乱想,小阿哥没事,不过有点体弱之症,朕已嘱咐了太医院精心看护,过几个月就养回来了。” 玄烨抿了抿马佳氏抹额边散乱汗湿的头发:“你累了这一场,也别强撑着了,睡吧。朕不走,就在这儿守着你。” 马佳氏见皇上一如既往地温柔体贴,并没有怪她,心里终于放松下来。精神一散,转瞬便睡熟了。 玄烨又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等她面色放缓,气息平稳悠长后,才静静起身离开。 * 顾问行缩着头,心里直叹气,皇上这一年从钟粹宫出来就没有心情好的时候。 皇上心情不好,他们这些伺候的就得倒霉。 想起马佳福晋,顾问行也是唏嘘,他算是亲眼看着马佳福晋怎么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的。 别看现在皇上还记挂着她,看起来和旧年没什么大分别。 但顾问行伺候了皇上这么些年,对皇上的性子再了解不过。 皇上心里装的都是正事、大事,本就不甚在意后宫。马佳福晋能数年得宠,一是她以往的性子投了皇上的缘,能让皇上开怀;二是毕竟有多年的情分在,她又殇了那么多孩子,皇上对她存着怜惜。 可现在马佳福晋性子变了,整天郁郁寡欢,强装笑脸儿,不仅不能给皇上解闷,反而让皇上每见她一次都心烦好久。 这样下去,时间久了,皇上哪还愿意见她呢? 还有这次的事,更是大大触了皇上的忌讳 ——皇上本就厌烦心思多的女人,马佳福晋这正怀着孕呢,竟然心存……怨望,多思多虑,最后甚至影响了皇嗣! 顾问行心道,瞧着吧…… 皇上今天没怪罪,那是她刚生了小阿哥,皇上怜惜才不忍迁怒。 可这事,皇上必定已经在心里大大记得了一笔。 皇上如此看重子嗣,马佳福晋却这样不知轻重,令皇上失望,想必……失宠之日不远了。 顾问行缩在一边正想着呢,就听辇上的皇上突然问道:“纳喇格格有几个月了?” 顾问行立马打起精神,算了算:“回皇上,将要五个月了。” “嗯,去翊坤宫,今儿的晚膳就在她那用吧。” “喳。” * 纳喇格格已经几个月没见过皇上了,一听消息立马喜上眉梢,费了好一番心思精心打扮。 谁知玄烨见了她却是一皱眉:“正怀着身孕,怎么上这么浓的脂粉?” 纳喇格格笑脸一僵,摸摸脸颊,尴尬地辩解道:“奴才这些日子气色不佳,脸上生了斑,怕容颜有污,搅了皇上的兴致。” 再说也不能素面朝天地见驾啊。 玄烨见她身形已显,脸上确实有些掩盖不住的倦色,到底没再说什么。 “女子有娠,面容不佳很正常,朕又不会在意。这些脂粉往后就不要再用了,对孩子不好。” 纳喇格格讪讪道:“是。” 膳桌摆在了堂屋,纳喇格格规规矩矩地在一旁侍膳。 玄烨摆摆手:“你也坐吧,不必站着伺候了。” 纳喇格格却不敢逾越:“奴才不敢,伺候皇上是奴才的本分,奴才虽有身孕,却绝不敢忘妾妃之德。” 纳喇格格统共侍寝过没几次,皇上又素来待她不亲近,她每次侍驾都是诚惶诚恐,一点都不敢疏忽的。 虽说现在有了身孕,但这几个月皇上的冷落,早就把纳喇格格从喜悦中打醒了——有了身孕也不是就一步登天了。 所以她半分不敢僭越。 这次好不容易见到皇上,纳喇格格打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只求能让皇上满意,能多来瞧瞧她。 玄烨的手轻轻一顿,见纳喇氏坚持,便随她去了。 一顿饭没滋没味地用完,玄烨擦擦手,对纳喇格格道:“朕有些乏了,先去歇会。你现在怀着身子,饿不得,不用急着过来伺候。你先用膳,多吃点,要是觉得饭菜冷了,就让膳房再送些热的过来。” 纳喇格格难得被皇上如此关怀,心里高兴极了。 不过皇上在暖阁里等着,纳喇格格也不敢多耽搁,随便挑了两口还热乎的垫垫,就漱漱口进了东暖阁。 玄烨见纳喇氏不过片刻就进来了,一皱眉:“这就用完了?是膳不合胃口?” 纳喇格格满脸堆笑:“奴才不饿。都这个时辰了,奴才瞧着皇上累了,想着还是先伺候皇上歇息要紧。” …… 玄烨面色彻底冷了下来。 他这一日先是被马佳氏生的小阿哥弄得心烦意乱,紧接着又让纳喇格格的不识相气个正着 ——一心只想着争宠,全不顾肚子里的孩子。 当下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怒火,冷声斥道:“这个时辰?你也知道都这个时辰了?你不饿,难道肚子里的孩子也不饿?口口声声妾妃之德,却一心只想着争宠献媚,全不顾腹中胎儿,你也配为皇嗣之母!” 纳喇格格突然被皇上当头痛斥,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一殿伺候的奴才也慌忙跪下伏身,大气不敢喘。 玄烨见纳喇格格面色惊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样子,到底顾忌她的身孕,只得深吸几口气努力压下了自己的怒火。 但玄烨实在不愿再看到她这张脸,扔下一句:“你好自为之。” 便大步流星离开了。 13 执念 宫里的人,从上到下都是看着皇上脸色过日子的。 当天瞧见皇上怒气冲冲从翊坤宫出来的人不少。 虽说宫人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但只看过了那么些天,乾清宫的人一个个还跟吃了哑药似的缩着头,连顾大总管都脚步匆匆,悄没声儿的,就知道皇上这火估计一时半会儿下不去。 虽说惹怒皇上的,可能是翊坤宫现在唯一住着的小主纳喇格格,但宫里人多有眼色啊,可不想当那个被殃及的池鱼。 所以这些天几乎所有人都自觉夹起了尾巴过活。 小主们不敢串门子了,姑姑嬷嬷也不敢高声呵斥了,连宫道上补墙修瓦的都轻手轻脚地,生怕吵着隔了‘八百里远’的皇上。 慈宁宫里。 太皇太后弄明白这里头的事后,也是无奈得很,忍不住和苏麻喇姑念叨:“吉鼐,哎,我都不想说她了。” 苏麻喇姑给太皇太后递了盏茶,宽慰道:“您该说的早都已经说尽了,福晋愣是听不进去,您又能怎么办呢?”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她这是痰迷了心窍,非要一条路走到黑了……” 太宗、世祖两朝的前车之鉴还不够明显吗? 怎么这些女人就非要在这上面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太宗那么宠爱姐姐,福临也恨不得把董鄂氏捧在手心上,可这碍着他们宠幸其他女人了吗? 没有。 哪个不是阿哥格格一个个地生出来? 爱新觉罗家是出痴情种子,可爱新觉罗家的皇帝不能只是她一个人的痴情种子。 非要对一个皇帝存着不该有的痴念,不撞南墙不回头,那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姐姐和董鄂氏都是吃了这个亏,一面受着皇帝的‘偏爱’,遭着六宫的嫉妒;一面又巴望着不可能实现的‘独爱’,最后生生把自己给折磨死了。 多明显的例子,马佳氏在宫里待了那么些年,怎么就是想不明白呢? 太皇太后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你说她们好好过日子不行吗?怎么一个个的都非要……” 巴望着一个男人的‘爱’过日子呢? 更何况这个男人还是皇帝。 当年太皇太后就劝宸妃,想开点,好好调理身子。她这么得宠,孩子还会有的。不要老是多愁善感,太宗一去别的地方就伤心难耐。 她不听,结果…… 到了董鄂氏,这姑娘知书达理,性子也好,虽说来头有点不名誉,但放在草原上也不是什么大事。 太皇太后其实对董鄂氏没什么意见,她和儿子的矛盾委实是因为政见不合,他宠爱哪个女人太皇太后根本不在意。 董鄂氏人不错,儿子喜欢就喜欢吧,别昏了头就行。 谁知后来儿子犯了轴,这姑娘眼瞅着竟也走上了姐姐的老路。 现在又来一个马佳氏,太皇太后都要无奈了,怎么这样的姑娘都让自己给碰上了呢? 而且玄烨和他阿玛、玛法比起来可要理智克制得多,对后宫虽说不上薄情,但也绝不是个专情的人。 这些年虽说盛宠马佳氏,但也没断过宠爱别的女人。 所以,到底是什么给她的错觉,让她以为皇帝能只爱她一个呢? 苏麻喇姑一边给主子揉肩,一边道: “格格,您不能依着自己的性子去猜她们,她们都是指着爷们儿过日子的人,整日心里想着的就是那点儿事。所以一旦入了巷,生了痴念,这再想走出来啊,就难了。而且女人么,有时候明知道不可能,可就是会不断地给自己找借口、找证据,自己说服自己,时间一长,可不就着了魔了么。” 像马佳福晋,和皇上相识于幼年,又数年盛宠,就自觉着最了解皇上了,能做皇上心坎儿上的人了。 可这么些年下来,皇上早不是十数年前在慈宁宫陪她荡秋千的小少年了。 皇上的世界越来越大,她的世界却越来越小。 马佳氏越觉得拽不住皇上,就越想拽得再紧一些。 可现在的皇上哪还是她撒个娇、哭个鼻子就能拽回来的人呢? 太皇太后摇摇头:“算了,不说她了。好歹她现在又有了个阿哥,皇帝既取了名字叫长生,只盼着这个真能好好站住了吧。有这么个念想留着,将来真有那一天,她也不至于没了主心骨,活不下去。” 怎么说也在自己跟前儿伺候过几年,又是她亲自挑给皇帝的,太皇太后还是不忍见马佳氏下场凄凉。 苏麻喇姑劝道:“格格放宽心,奴婢瞧着,咱们皇上也不是个无情凉薄的人,不会叫福晋没有下场的。” “但愿吧。” 至于那个被玄烨拿来作筏子的纳喇格格,太皇太后说都不想说她 ——连眼色都不会看,有什么好提的。 想起玄烨这几天还不定怎么憋气呢,太皇太后就心疼。 这孩子打小懂事,即位又早。时时刻刻把‘克制’二字记在心里,生了再大的气,也习惯性自己忍着。 这一次不舍得怪罪马佳氏,对着纳喇氏一个孕妇又不好发大火,可不就得自己憋着了吗? 太皇太后:“我记得前些日子听人说,最近皇帝新纳的格格里,有一个好像颇为受宠?” 苏麻喇姑想了想:“是听下头人提起过,叫乌雅氏,是这次小选出来的。宫人都道这位格格生得十分貌美,听说皇上最近有几次心情不好,也都是召她去伴驾。” “乌雅氏?哪家的?” “他玛法是以前的内大臣额森。” 太皇太后一愣,笑了:“原来是他家的,难怪了,额森人虽说滑头了点儿,惯会想些讨主子好的巧宗儿,但也确实生得好。我记得他媳妇儿也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儿。当时在盛京还传过一阵儿呢,说是俏小子找了个美婆娘,不定要生出怎么个俊娃娃呢。” 额森在盛京的时候伺候过太宗,后来还随军立过功,得过爵位。他又是宫里数得着的美男子。 盛京旧宫没那么大,也没什么严苛的规矩,额森当膳房总管的时候,当时好多芳心暗许的小宫女为着能见这美男子一面,都争着抢着去给主子提膳呢。 想起年轻时在盛京自在的日子,太皇太后不由一笑:“只盼额森这孙女有他一半的精明,能哄得皇帝开怀啊……” * 储秀宫里,终于被上头大佬知道了的沈菡,最近日子过得却十分平静。 不管是前些日子宫里的继后风波,还是这些天引人关注的‘宠妃’马佳福晋产子,跟她都没什么关系。 虽说沈菡现在也勉强能称一句‘新宠’了,但实际上却没有引起太多关注。 沈菡刚得宠的时候还担心过这个问题。电视剧里,妃嫔一得宠,各种找茬、陷害、下毒、打胎就会纷至沓来。 但是那么久过去了,沈菡既没路遇过拦路找茬的,也没哪个傻帽儿把她叫到宫里折辱一番。 除了旁边混得更差的几个小姑娘来过一次,连个上门拜访的都没有。 更别说特别针对她来一套阴谋诡计了 ——想太多。 沈菡后来闲着没事就研究这个问题,终于在汇总了紫芙和青衿打听来的各种后宫妃嫔履历、消息后,研究明白了。 归根结底的原因——‘康熙爷’现在的后宫里受过短期、中期or中长期宠爱的女人,实在太多了! 青衿是找自己在关防衙门的教引姑姑打听的,她现在伺候着‘新宠’乌雅格格,在外面打听点不要紧的事儿,人家一般都会给面子。 教引姑姑是这么说的: “这都多少年了,皇上大婚以来,得过宠幸的小主子少说也得有十几个了。有那刚得幸就被扔到脑后的,也有皇上宠过一两个月转眼忘了的;得宠半年以上的都不多。谁要是能被皇上记着一两年,那都是天大的福分了。除了马佳福晋,我还没见哪位小主能一直被万岁记着呢。哦,有了阿哥格格的小主,许是境况能好点儿,不过啊,” 教引姑姑凑近青衿低声道:“这有了,不代表能一直有。若这阿哥格格能站住,那皇上还会记着多关照关照。像延禧宫的乌拉那拉福晋,现养着大阿哥,哪怕不侍寝了,皇上三五不时还要去坐坐,任谁也不敢小看了不是?可这要是没站住,那转眼可就不知道被忘到哪个犄角旮旯儿里了……” 所以,像沈菡这种一没有家世,二没有子嗣,三还不知到底能受宠多久的‘新宠’,大家除了背后讨论两句,真心换不来太多关注 ——说不定还没等想好怎么针对她,这人就自己失宠了呢? 等她混成下一个马佳氏再来关注不迟。 沈菡:...... 虽然职场氛围比想象得好一点,同事们被老板逼得都“佛系”了。 但老板很难搞,事业发展前景很渺茫,死在沙滩上的‘前浪’们这么多,实在让人压力山大啊! 所以,沈菡最近一直在努力提高自身‘职业技能’,研究皇上的喜好,以及应对皇上各种需求的方法,力争在本职工作上取得优异的成绩。 这研究着研究着,沈菡就发现她最近好像有被迫转职的倾向。 皇上这几次召她不像是以前单纯为了侍寝,更像是拿她当消防员了。 一有不高兴就找沈菡去陪着解闷儿,她越来越像个专职灭火的了,ps:怒火。 就连一向带点儿高冷范的顾总管,最近见她态度都更亲热了。 今天他一见沈菡,脸上更是破天荒给了个笑容:“格格您可算来了,皇上这都问了您两回了。” 沈菡客气道:“顾总管辛苦,怎么敢劳动您亲自来迎呢?” 沈菡今儿一来,见顾问行竟然在昭仁殿宫门外等着,吓了一跳,这待遇可是头一遭。 顾问行半弓着腰,放下袖子,抬起手臂:“格格这是哪儿的话?您是主子,奴才伺候您是应当应分的。” 沈菡心里略一犹豫,但很快面色如常地把手搭了上去 ——宫门外那么多人看着呢,不能下顾问行的面子。 顾问行小心地扶着沈菡往里走,到了正殿门口,沈菡放下手,微微一福身:“总管可是皇上的贴心人,真是偏劳您了。” 顾问行避过了礼,但面上的笑更真诚了:“不敢当格格的礼,格格快进去吧。” 14 解闷 沈菡已经好几天没见皇上了,也不知道这次皇上又是为的什么事生气。 不过瞧着顾问行今天这么热切的态度,估计皇上这次的闷气不小。 沈菡和皇上相处得多了,心里倒不像以前那么害怕皇上生气了,实在是她最近当消防员都快当成习惯了。 这些日子为了给玄烨灭火解闷儿,沈菡已经陪他进行过无数活动。 下过棋——沈菡不会围棋,为了不露怯,她把五子棋搞出来了。 结果玄烨一上手就弄明白了,沈菡连一局都没赢过。 沈菡:...... 算了,她就不跟当皇帝的拼智商了。 喝过茶——沈菡负责泡茶,结果自己折腾半天的成果,被玄烨好一顿嫌弃,然后被迫聆听了一堂有关茶道、茶艺、茶的种植、分类、冲泡等等知识的茶经课程。 沈菡:...... 太专业了,没记住,当皇帝的记这个干嘛?闲的吗? 写过字——当皇帝的字当然很霸气,好看! 沈菡的字…… 沈菡:我不会写毛笔字好吧……所以写成那样很奇怪吗?干嘛用那种眼神看我,还笑话我! 玄烨笑话完之后就要教沈菡练字,但沈菡已经被笑话得有点生气了,不想学。 不就是用毛笔吗?你会用毛笔写字,你会用它干别的吗? 沈菡虽然经验不行,但她理论过硬啊。 沈菡用自己阅文观影多年的经验,亲身给玄烨来了一堂生动的《论毛笔的一百种使用方法》实践课。 嗯…… 反正从那之后玄烨再也没提过练字这茬,就是床头抽屉里多了几支笔。 其他还有诸如陪着画画,陪着听戏听曲儿等等。 沈菡基本都是顺着自己心意来的,所以到现在她也不太明白,为什么皇上在她陪过之后,心情就好多了,只能归结于皇上还是挺好哄的。 今天的解闷儿活动是看书,这个沈菡还是很喜欢的。 沈菡上辈子在病床上躺了两年,别的事干不了,只好当个二次元宅女。每天文、剧、漫不离手,最后养成了阅读癖,一天不看点东西难受。 没承想到了这儿之后,想找本书看都难,文荒真是太难受了。 昭仁殿是玄烨的藏书之处,各种题材的书应有尽有,玄烨也不限制沈菡。 沈菡就在玄烨看书时自己找本感兴趣的看。对于看习惯台版小说的沈菡来说,除了没有标点符号这点比较费脑子,竖版繁体那都不叫事。 不过跟玄烨爱看的那些高大上的正经书相比,沈菡看得多少有些小家子气,她只喜欢传奇话本、野史杂谈等故事类书籍。 而且必须是写得不那么文言的,不然她看不懂。 好在这个玄烨倒没笑话她。 现在不说外面的百姓,就是亲贵大臣家,让女儿读书认字的都不太多。 乌雅家能教女儿读书认字,识文懂礼,已是难得了。 女人又不用科考举仕,看那些枯燥的经史也无用。杂书有趣又不乏世情道理,玄烨无聊时也常用来打发时间。 两人读书间歇偶尔会就手里的书聊起来。 玄烨看的书太深奥,沈菡很多都听不太懂。 但秉承着一个‘优秀下属’的职业素养,沈菡也会认认真真努力听,并适时提出一点疑问。 这让玄烨很高兴——他根本不需要对方懂,他不过是想找个人,抒发一下自己的读书见解和感想。 可要是对着大臣说,难免被记下来冠以各种含义;对着完全不懂的人说又很没意思,对着太懂的人说,玄烨还很烦别人在自己面前显摆学识。 乌雅氏这样正好。 虽然她的思维和想法大多天马行空、不切实际,但她是真心在听,又敢说敢聊,不像其他人一样,回个话都有重重顾虑。 而且偶尔她突然冒出来的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还真让玄烨有些新奇之感。 所以玄烨现在但凡想读书了,就喜欢让乌雅氏在一边陪着,偶尔和她感慨两句。 两人在东暖阁的榻上各据一头,有时一下午也说不了几句话,但气氛还是很惬意的。 玄烨手里捧着书,看似在读,实则却有些心不在焉,眼神总是忍不住往对面沈菡身上瞟。 沈菡正一手捧话本,一手啃杜梨,啃得汁水都滴到手上了也不在意,从旁边随手拽过张纸巾一擦,又换了别的果子吃。 哦,这‘纸巾’也是前些日子沈菡刚‘想’出来的。 把细棉纸裁成小张叠放起来,放到带开口的木匣中,便可随时取用。 玄烨试了试,别说这样还真是方便,她在这些小东西上总有些巧思。 玄烨见她吃完了果子,好像还有些不足性。 左右瞧瞧,干脆把书摊平了,兑了个冰碗儿两手端着,一边吃一边看。 玄烨:...... 他这么个大活人在旁边没看见吗? 大概是玄烨盯得太专注了,一心一意吃‘水果捞’看书的沈菡,终于注意到了玄烨‘灼热’的视线。 沈菡眨眨眼,瞅瞅手里加冰的水果捞:“皇上也来点?” 玄烨:“……那来一碗吧。” 算了,相处久了,玄烨已经对沈菡这种后知后觉和理所应当逐渐习惯了。 冰碗儿是夏天京中很流行的一种小吃。1 把新鲜的藕切片,加上去皮的核桃仁、杏仁,去芯的鲜莲蓬子,鲜菱角、鲜芡实,一起用清水蒸熟。 把荷叶洗净撕成小片,用开水稍烫后再用凉水浸凉,垫在碗底。 再将各色鲜果切成小丁,置于荷叶上,然后在碗底垫上天然冰的小碎块。 最后浇上白糖熬成的糖汁水,还可以兑几滴蜂蜜,一份鲜甜清爽的冰碗儿就成了。 夏天的紫禁城又热又闷,沈菡的位份又没有太多冰可用,经常热得心烦意躁。 也就是在皇上这儿,既凉快,又有上好的鲜果供应,吃个冰碗儿,再来杯冰镇果汁,方可偷得浮生半日闲。 玄烨瞧沈菡吃了三碗还想再盛,止住了她:“行了,仔细伤了胃。” 见沈菡还一脸依依不舍地盯着盛水果的碗看,玄烨疑惑道:“怎么这么贪凉?” 沈菡恹恹道:“因为热啊~~~” 那么热的天,还要穿旗装,再是衣料轻薄的单衣,那也是长袖长裙一整套,能不热么? 玄烨拿她这副冬天怕冷夏天怕热的懒样子没办法,只好嘱咐顾问行让御用监多给她送些冰。 见沈菡不过得了点冰就高兴得眉开眼笑,玄烨心中好笑。 正好过几天玄烨要去南苑行围避暑,那里山多水阔,清凉的很。 玄烨本也打算带沈菡去,不过随驾名单没出来,就还没告诉她。 玄烨眼睛一转,卖了个关子,佯装随意道:“朕过几天打算去南苑……” 沈菡一听,当即双眼一亮——南苑行宫! 她听紫芙说过,皇上每年都会带人去那避暑,有时候甚至一口气住到十月,想必那儿一定凉快得很。 沈菡见皇上说完就好整以暇地瞅着她,灵光一闪,这次十分迅速地get到了boss的意思。 当即下了榻绕到玄烨这边,接过他手上的冰碗,娇滴滴地靠过去,捏着嗓子道:“爷~我伺候您用,来,啊~” “哈哈哈哈!” 玄烨让她这副样子逗乐了,笑得不行,拿过冰碗放到炕桌儿上,搂住她:“行了行了,快别在这招朕笑了。” 沈菡被笑话了也不气馁,顺着玄烨的力道半伏到他身上,一边用手指在他胸前画圈圈,一边再接再厉地在他耳边轻声道: “听说南苑多水,若是奴家着纱衣,解锦袍,温泉水滑洗凝脂……爷,到时候奴家定会好好伺候您呢~” ——娇声软语,吐气如兰。 玄烨抚在沈菡腰间的手微微一顿,不自觉脑子里就呈现出那场景,再瞧眼前美人儿媚眼如丝,眼含挑衅的样子,只觉心头立马蹿起了一片火热,屋里顿时燥热得不行。 玄烨低咒了一声,在沈菡腰上的手狠狠揉了一把,翻身把她压倒在榻上:“行,那你就先亮亮本事!要是伺候得好了,爷就带你去!” …… 皇上要去南苑了! 内务府刚开始收拾车马行李,草拟随驾名单,消息就在后宫传开了。 南苑可是个好地方,宫里就没有不想跟着去的。 见不着皇上的使不上力,只能听天由命。能见着圣驾的,这些天使尽了浑身解数,盼着皇上能开开恩。 阿哥公主们的生母倒是可以安心高坐,不用这么费力气。 宫里现如今统共三个阿哥、三个格格,除了大格格和小阿哥因为马佳氏刚生产完不好挪动,要留下,其他阿哥格格都得跟去承欢膝下,生母们可不就跟着沾光了。 太皇太后和太后每年是必去的。 太皇太后验完了慈宁宫的单子,着人把管事的叫来,问道:“后宫的随驾名单可拟出来了?” 管事恭敬道:“回太皇太后,已经根据皇上的旨意草拟了一份。” 太皇太后拿过单子细看。 打头的自然是慈宁宫一众随行人员的名单,后宫里除了皇子皇女和其生母,就只有皇帝这两年还宠幸的几个妃嫔了。 倒是前儿才提过的乌雅氏,没想到承宠才不过半年就得以随驾,看来皇帝确实挺喜欢她的。 只是另一个该在单子上的人,却不见影儿。 15 台阶 太皇太后从头看到尾,没见着钮祜禄氏的名字,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等管事走了,太皇太后忍不住跟苏麻喇姑念叨:“你瞧,我之前还夸皇帝比他阿玛懂事儿,知道以大局为重,今儿这就打了脸了。” 脑子里想得理智明白,嘴上安排得也头头是道,可其实这心里还是存了气了。 所以规矩上该给的待遇给,心里却别扭着懒得搭理,到现在都没说去咸福宫坐坐,瞧瞧这未来皇后是个什么人。 太皇太后好气又好笑,不知是叹是怜道:“我原以为他早长大成熟了,没承想这骨子里竟还留着点儿孩子气。” 我不喜欢你,就不去见你,出去玩也不带你? 苏麻喇姑给太皇太后递上一杯茶,也笑道:“咱们皇上再说是登基十好几年了,今年也才二十二,有点儿年轻人的意气多正常啊。” 太皇太后闻言有些感慨——是啊,他才二十二。 人人都只当他是个睿智克制的帝王,却忘了他明明还该是个意气风发的青年。 老成持重的背后,藏着的都是为帝十多年的辛酸和不易啊。 想想当年选发妻,玄烨就做不得主。 如今十几年过去,玄烨大权在握,再选妻子却仍是‘身不由己’,要将一个自己一直不喜欢的女人拱上后位。 放在福临身上,他能将自己对妻子的不喜弄得天下皆知;放在玄烨身上,他却只能用这般克制隐忍的方式稍稍发泄不满。 太皇太后心里疼惜玄烨,却又不能坐视不管,让两人就那么僵着。 她有些头疼地对苏麻喇姑道:“罢了,你去把他叫来,还是我劝劝他吧。” 到底得有人给他个台阶,使完了脾气,顺着台阶就快下来吧。 ...... 也不知太皇太后和玄烨是怎么说的,当天下午咸福宫就接到了皇上等会儿要过来的旨意。 咸福宫群情涌动,寿嬷嬷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十年了,皇上终于想起她们主子了! 寿嬷嬷把一屋子的衣箱都打开了,又招呼宫女为钮祜禄氏更衣,势必要挑出一件最漂亮的。 钮祜禄氏从刚才听到消息就一直愣愣的,这会儿满屋子喜气洋洋热闹起来才回过神来。 “等等。” 钮祜禄氏止住寿嬷嬷和宫女,让她们把这些鲜亮的都收了起来,再把前几日才做好的一件素色的找出来换上。 寿嬷嬷迟疑道:“主子,这件会不会太寡淡了?皇上头一次来……” 见主子这样,怕会不高兴啊。 钮祜禄氏也不解释:“你们只管照做就是。”又吩咐梳头的宫女将头发半挽,只簪了一根木质长簪,其余半点发饰也无。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到底没人敢驳主子,只好忐忑地照做了。 玄烨一到咸福宫,见到跪在正殿外,衣饰素淡、半散发髻的钮祜禄氏,心下果然大为不悦 ——他最烦女人惺惺作态耍心机。 但玄烨不欲守着这么些人发作,只冷冷留下一句:“平身吧。” 就径自进屋了,都没有正眼瞧地上的钮祜禄氏一眼。 钮祜禄氏面色平静地起身,吩咐宫女上茶,然后在寿嬷嬷担忧的目光下独自进了东暖阁。 玄烨心下不虞,见钮祜禄氏进来本欲发作,抬头一瞧却是一愣。 要说钮祜禄氏的容貌,真论起来当得起‘绝色’二字。 其母能在公府受宠数年,连产数子,容貌自是不俗。 而钮祜禄氏的容貌还要在其母之上,否则当年鳌拜和遏必隆也不会把所有的砝码都压在她一个七岁的小丫头身上。 钮祜禄氏的五官十分精致,直鼻檀口,眉眼细长,一双妩媚的丹凤眼于眼尾处微微上挑,尽显风情。 当年七岁的钮祜禄氏只是少女的精致,而如今十七岁的她,已经彻底长成,眉目舒展,容貌比之当年还要更胜一筹。 钮祜禄氏出身大家,入宫前本是家里千娇百宠的掌上明珠,这十年却在后宫受尽了冷落摧残,整个人的气质既张扬又凌厉。 这本是玄烨最不喜欢的。 但钮祜禄氏这些年过得艰难,身体底子亏损。纵这些日子拼命调理,也不过略略补足,人打眼看去仍然清瘦羸弱。 加上她今日打扮得素简,猛一瞧上去,再不见丝毫咄咄逼人的强势,倒有了几分清愁温婉之态,引人怜惜。 玄烨上下一打量,心里的不快稍稍去了三分,只是语气仍旧淡淡的:“打扮得这么简单,怎么?见到朕来不高兴?” 钮祜禄氏其实并不是为了惺惺作态才作此打扮的。听到皇上的询问,她既没有立马喜笑颜开表忠心,也没有哭哭啼啼诉艰难。 而是恭敬地跪下三叩首,郑重道:“奴才得见圣驾,心中喜悦又惶恐。之所以简衣素饰,并非故意不敬,实则乃为向皇上请罪。” 玄烨一愣,旋即抿了口茶随意道:“哦?不知你何罪之有?” 钮祜禄氏并不畏惧玄烨的冷淡和威仪,如实答道:“奴才家世蒙皇恩,得享勋爵,然昔年家父……辜负圣恩,钮祜禄一族未能一心为主,忠心有瑕。奴才忝为宫嫔,以往却碍于孝道,既未曾规劝家父,又未能对家族严加约束教导,实在有违妾妃之德。今日终于有幸得见圣驾,特向皇上请罪。” 钮祜禄氏再一叩首,继续道:“前日蒙皇上和太皇太后恩诏,奴才得以忝居妃位,可奴才不过一罪臣之女,安配高居华屋,着锦戴玉?如此厚恩,奴才愧不敢受,是以愿仍居后殿持斋茹素,以赎己身和家族罪孽。” 钮祜禄氏言罢伏首在地,再未起身。 玄烨静静听完了,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他一手轻轻摸索着杯壁,不知在想什么,屋内一时陷入了沉默。 钮祜禄氏绷紧了心弦,忐忑不安地等着。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才终于听到上头的皇上轻轻叹了一声:“你先起来吧。” 钮祜禄氏紧绷的心神瞬间一松,心里沉甸甸的巨石也稍稍往下落了点儿。 她站起身,与玄烨却相对无言,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玄烨倒没什么,钮祜禄氏却渐渐被玄烨盯得有些手足无措。 毕竟这是钮祜禄氏第一次和皇上相处,之前在钮祜禄氏的设想里只有请罪的情形,对接下来会如何发展却并无太多准备,因此眼见气氛一僵住,人就有些紧张。 玄烨见钮祜禄氏这一紧张,反倒显出了几分女儿家的羞涩拘谨,比刚才一板一眼、冷冷淡淡的样子讨喜多了。 想起皇玛嬷的话,再看看眼前钮祜禄氏清瘦的身形,玄烨到底是主动放缓了态度。 “先不提这些了,朕瞧着你身子这么弱,找太医瞧过了吗?可有大碍?” 钮祜禄氏一愣,摇摇头:“并无大碍,太医道只需精心调养些时日即可。” 玄烨:“嗯,那就好好调理,要是缺什么就让御用监和御药房送来,实在没有的,可着人去乾清宫取。” 钮祜禄氏:“是,谢皇上。” 两人干巴巴聊过几句,就又无话可说了。 玄烨见钮祜禄氏忐忑又不自在,想了想,两人这么僵着也确实不是个事儿。 皇玛嬷说得对,若以后真要立钮祜禄氏为继后,那如果不把两人这心结彻底解开,往后的路只会更难走。何况,当年她不过七岁,那些事也怪不到她头上。 如今看来这钮祜禄氏人还算识大体,不是个得势忘形之人,倒也不是不能期待。 既然钮祜禄氏今日主动递过来台阶,那自己便顺势揭过吧。 如此,让她彻底宽下心来,对两人、对大局都好。 玄烨斟酌道:“从前的事……牵涉太多,但那都是朝堂之事,与你无干,朕并不怪你。如今既然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朕知道,这些年你在宫里受委屈了,以后再不会了。往后,咱们日子还长着呢。” 短短几句不清不楚的话,钮祜禄氏却不知怎的,心里突然就泛起一阵酸,眼眶一红,泪水就滑了下来。 她连忙掏出帕子拭泪:“皇上恕罪,奴才失态了。” 钮祜禄氏这一落泪,通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倒是一散,人看着比刚才柔和多了,两人之间的气氛也因此缓和不少。 玄烨见她梨花带雨的样子,更添几分楚楚可怜之姿,心下也软和了些:“这有什么?论起来,你与朕还是中表之亲1,在朕面前大可不必如此拘束,‘奴才’二字以后也不要再提了。” 钮祜禄氏心里安慰不少:“是。” 玄烨想起太皇太后的嘱咐,又道:“宫中暑热,不利休养。正好过几天朕要去南苑住上些时日,你也一起去吧。那里天长水阔,好好养上几个月,许是能好些。” 钮祜禄氏有些意外,没想到皇上这般体贴:“是,谢皇上。” 玄烨:“你的仪仗估摸着内务府一时半会儿也备不齐,让你继续用着格格的又不像话。太皇太后体恤,特许你到时候随慈宁宫仪仗走。” 钮祜禄氏谢过恩,两人便又无话可说了。 玄烨看了看时辰,不早了。按理说来都来了,安置在咸福宫也没什么。 可一来钮祜禄氏的身子尚需调养,二来,两人之间毕竟曾有十年的隔阂,想要完全释怀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玄烨见钮祜禄氏还有些不自在,也不愿勉强。 玄烨起身:“天也不早了,你身子不好,早些安置吧,朕改日再来看你。” 钮钴禄氏心里松了一口气:“是,恭送皇上。” 16 南苑 南苑离紫禁城并不远,但这次去避暑的人多,各项准备甚是繁琐。等沈菡坐上去南苑的车,都已经快八月了。 格格的车逼仄狭小,放的冰丝毫不起作用。 一路下来,主仆三人浑身都汗透了。 还好沈菡有先见之明没上妆容脂粉,要不这会儿更加狼狈。 眼见就要到地方了,紫芙和青衿抓紧时间给沈菡整理形妆。 里衣不好换,但至少氅衣得换件干爽的。 紫芙上下瞧了瞧,让青衿把螺黛和口脂找出来: “备不住等会儿就要有新的使唤人来给格格请安,还是齐整些好。” 一进南苑,气温好像骤降了五六度。 最先入目的是一大片极为广阔的水域,碧波浩渺,依稀可见各色水鸟悠闲地栖息其间。 四周树木繁盛,绿草如茵,景色秀丽妩媚,让人心旷神怡。 沈菡深吸一口气,感觉整个人在这无边无际的园景中放松畅快了许多。 南苑极大,这次跟来的妃嫔又不多。 不知是不是内务府刻意的安排,众妃嫔住得很分散,连车马停靠的地方都相隔很远。 沈菡在引路太监的带领下,乘着小轿到了她的住所 ——位于湖东南侧一处颇为幽静的独立院落,名为濯月轩。 行宫确实比宫里住得宽敞。 濯月轩正房面阔五间,高大透亮。 十八幅黄杨木雕绣球锦地缠枝花卉的落地长窗裙板,雕镂精细,栩栩如生。 晨光下望去,整个正房古朴雅致,别有意趣。 门前两棵西府海棠虽已过花期,但正值盛夏,绿荫如盖,透着凉意。 从院门口到屋内皆是青砖铺地,收拾得一尘不染。屋内的各色家具物什,也添置得一应俱全。 新分过来的管事太监季纶一直在一旁陪着,见沈菡参观完露出满意的微笑,心下松了一口气 ——看来不是位难伺候的主子。 季纶带着其余三个太监和四个宫女上前请安:“奴才季纶,叩请主子金安。” 季纶今年不过二十岁,这次能分过来伺候主子,还当上了管事,一是因为他掏空了数年积蓄,下死力气打点了管事,另一个就要多亏他生得还不错了。 别说太监就不用看脸,主子也是人,是人就喜欢生得好看的。 特别是整日在跟前儿贴身伺候的,长得歪瓜裂枣的主子也嫌碍眼不是? 所以不管是宫女还是太监,但凡生得清秀齐整些的,就比别人多个出头的机会。 不信去御前瞧瞧,都是这宫里最出挑的一拨儿。 太监都是贫苦人家出身,个个有一肚子说不完的悲苦故事。 宫里生存又艰难得很,大部分太监都自带一种说不出的阴沉苦相,年纪越大越明显,瞧着就让人生畏。 像季纶这种容长脸、白面皮,不说多俊秀,但自带斯文亲和气质的,在太监里已是很难得了。 当年季纶进宫的时候不过七八岁。也是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碍了别人的眼还不自知。 生生让人发配到这不见天日的南苑来,多年摸不着出头的门路。 如今可算是得了机会到主子跟前伺候,可不得憋足一口气好好表现。 季纶可是打听清楚了,这乌雅格格新晋得宠,势头正好。 恰巧身边又没人,只要他伺候得好,让主子看中了,说不定日后等乌雅格格高升了,他就有机会回宫了呢! 沈菡听季纶一一介绍身后众人。 这个宫女会梳头,那个女红手艺极好,还有两个小太监是膳房出来的,对这里头的门道知道得一清二楚,主子要是想吃个什么花巧儿,他们一准儿能给主子要来。 季纶恭敬道:“都是奴才亲自挑的人,奴才在这南苑也有年头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熟络,主子要是有什么缺的使的,尽管吩咐,奴才一定给您办到。” 语气殷勤却不显得油滑,沈菡很难不对他印象深刻。 沈菡点头表示满意:“你辛苦了。” 接着让紫芙给所有人看赏,这就算暂时认下了主仆名分了。 沈菡又把紫芙和青衿介绍给众人,以后太监归季纶管,宫女就都归紫芙安排了。 至于这些人到底可不可用,怎么用,沈菡还要仔细看看再做打算。 说起来沈菡作为格格,虽然看似名下只有两个贴身宫女,但其实平日里身患能使唤的人远不止这些。 储秀宫除了一位首领太监,单是普通太监就有十二个,另还有负责杂役的苏拉小太监。掌事姑姑手下另有宫女、姑姑数人,还有入宫服役的仆妇和妈妈里,负责储秀宫浆洗、日常洒扫、照看灯火等事务。 这些人其实都是为储秀宫里住的各位小主服务的,但他们却只是储秀宫的人,而不是哪位小主的自己人。 这次来南苑之前,紫芙就提醒过沈菡,到时候内务府可能会派新人过来伺候。毕竟南苑宫多园广,单靠两个宫女肯定是忙不过来的。 紫芙当时还劝沈菡:“这次分过来的人极有可能是只伺候您一个的,若是有可用的,主子不妨亲近一二,也好再多几个贴心人使唤。” 虽说不一定能带回宫,但以后来南苑的机会多着呢。 沈菡水涨船高,日后身边总要添人的,紫芙不可能把沈菡身边的坑全占了。 紫芙看得出来,主子不爱使太监,对储秀宫来献殷勤巴结的太监都很客气疏离——这也正常,刚入宫的妃嫔、宫女往日少见外男,乍一入宫,对着太监都要适应很久。 但宫女和太监毕竟分工不同,宫女在很多地方都不如太监行事便宜。 紫芙是一心为沈菡打算的,南苑这些人,哪怕一时当不成自己人,至少慢慢培养几个先看着。等日后成了主位,也不至于一头雾水,连自己宫里的首领太监都不知道该挑哪个。 像紫芙和青衿这种出身包衣普通家庭的宫女,一旦有了主子,那真是往后一辈子,乃至子孙后代的荣辱生死都系在主子身上了。 什么时候能出宫嫁人,嫁什么人,生了孩子能不能回来伺候,孩子日后的前程……桩桩件件都要依仗主子。 所以从她们到了沈菡身边,真就是一门心思地伺候沈菡,为沈菡打算,盼着沈菡能长长久久地得宠、生下阿哥、成为一宫主位。 因为只有沈菡在后宫站稳脚跟,她们才能有好日子过。 沈菡一旦不好了,那她们的日子会比那没有主子依仗的宫女还要生不如死。 沈菡不比紫芙在宫里待得久,知道得不多。所以有些事还是很愿意多听听她们的建议的。 再说沈菡现在本就是奔着成为一宫主位在努力,有自己的心腹必不可少。 而从宫里挑和从南苑挑了带回宫,各有利弊。 宫里经过康熙初年一番腥风血雨的清洗,如今能在御前和主子们身边伺候的宫女,都出自上三旗的包衣,能混出头的太监更是个个心机手段卓绝。 选这样的人好处在于人头熟、人脉广,办个什么事更便宜。 坏处是不知道和哪家牵亲带故,用起来不那么令人放心。 相比起来,南苑的人背景就要‘干净’得多,用起来更放心。 但同样的,这些人久未回宫,对宫里的人和事都生疏了,还得重新融入。 沈菡一边坐着休息,一边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 从季纶想到之前紫芙劝她的事,又想到包衣和太监的处境,杂七杂八想了一大堆。 那边紫芙和季纶则分别带着宫女和太监,忙忙碌碌地收拾沈菡带来的各色行李箱笼。 因为皇上没说这次来南苑要住多久,按照往年的经历看,一口气住到过年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 所以紫芙她们收拾行李的时候,只好把从夏到冬要用要穿的全都带上了。 除了沈菡觉得没必要带的一些器皿摆设,几乎是将东配殿清了个半空。 这会儿箱子一打开,所有人都有活儿干了。 拾掇柜子的,布置多宝阁的,铺陈坐蓐隐枕的,整理床铺被褥的。 等收拾得差不多,也快到膳点儿了。 季纶是个灵性人,他虽是管事太监,但初来乍到,跟主子和主子身边的人都不熟,当然不能托大,第一天就越过主子的心腹宫女去请示。 所以季纶先去问了紫芙的意思。 紫芙正整理沈菡的衣箱呢,见季纶过来像有事说,便先放了放手头的活。 待听季纶说完,紫芙心头一顿,旋即笑道:“您是行宫的老人了,我和青衿初来乍到的,出了这个门儿,连东西南北都不一定分得清,更别说点膳了。万事自然都听您的。” 季纶见紫芙上道懂门,不是那等心胸狭窄,只顾霸着主子的,心里松了一口气,他也笑道:“好妹子,咱们如今也算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往后有个跑腿劳累的活儿,你只管招呼,千万别和哥哥客气。” 季纶得了紫芙的话,这才亲自过来请示沈菡,道不知格格晚膳想吃点什么? 是喜欢吃酸的、甜的?还是辣的、咸的? 还是想来点新鲜的尝尝味儿? “南苑这里水多,又是皇家猎场,不像宫里,鲜味儿难得。这里鱼虾鳖蟹,雁雉獐兔尽有的,且都是海子里直接捉来的,鲜得很,格格可要尝尝?” 沈菡眼睛一亮,来了兴致,她确实很久没吃过水产了。 宫里的菜多是鸡鸭猪羊肉,很少有鱼虾鳖蟹等水产,所以沈菡能吃到的机会不多。 妃嫔的份例菜又都是定好的,海鲜水产都不在常规的份例里。 且宫里采购储存都有种种手续,很繁琐。 底下人也怕给主子吃了不新鲜的惹祸上身,因此若不是特意要,在宫里很难吃到这一口。 沈菡自觉只是一个小格格,新得宠本就招人眼,夹紧尾巴尚且来不及,哪敢放开了要这要那。 没想到来了行宫竟还有这好处,能自己住不说,连鱼虾都能吃个爽了。 不过吗…… 沈菡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你去膳房瞧瞧有什么现成的,随便拿点就行了。今儿大家伙都累一天了,简单用个便饭就都去歇着吧。” 能吃点不一样的当然高兴,可今天刚到南苑,门路尚未摸清,还是先低调些吧。 再说赶了一天路,沈菡累的真想现在倒头就睡。 油泼大虾,糖醋鲤鱼什么的,等歇过来敞开了吃! 17 葡萄 南苑天高水阔,沈菡安顿下来,熟悉周围的人事后,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在紫禁城的四方天里憋了这么久,乍见这般开阔的景色,十分想出去浪一下。 这里就不得不再一次夸夸季纶了。 看来他这些年在南苑确实没白待,下了不少功夫。 季纶对南苑的地形十分熟悉,不管沈菡是想看花、看鸟、看树还是看鱼,季纶都能找到近便又人少清静的地界。 沈菡兴致勃勃,最近这些日子,每天清晨或午后,都要出去溜一圈。 季纶负责在前面领路,紫芙则带着两个小太监挑着茶挑,里面有小风炉、茶壶、茶杯,还有现做的点心饽饽、奶茶。 几天下来,沈菡几乎将濯月轩附近还不错的地方转了个遍。 每日看着连绵成片的山林水草,呼吸都顺畅了。 沈菡:“怪不得大家都想跟着来南苑呢,这地方确实比宫里舒服多了啊!” 沈菡坐在亭子里,周围是一大片竹林,绿意幽幽,清凉适意,在这儿呆一下午都不会觉得烦。 紫芙把茶挑里的点心和茶炉摆好,闻言附和道:“可不是,奴婢在宫里几年了,一向只能从旁人嘴里听听南苑有多好,心里向往得不行。如今可算是托了格格的福,终于亲眼见着了。” 这次因为后宫跟来的主子少,所以每人的份例供给多了很多。 蜡烛、冰之类的用不完不说,连菜色都是换着花样儿来的。 连带着她们这些伺候的人也跟着沾了不少光,心里都庆幸跟了个好主子呢! 在亭子里歇过脚,继续往远了走,景致就更好了。 树木葱郁,青草茵茵,沈菡在一片苇塘泡子里,竟然还见到了成群的野鸭子。 虽是地广人稀,但到底是皇家园林,隔一段还是有人守着的。 照料苇塘的两个蓝袍小太监,一见这衣着鲜亮的一行人,立马迎了上来。 当中的沈菡一身新作的旗装,那料子,大老远一瞧都泛着锦缎的柔光 ——这位绝对是个得宠的主儿啊! 小太监虽迎上来,却不敢随意上前,隔着五步远跪下请安。 沈菡叫了起,季纶这才上前将他们引过来:“这是我们乌雅格格。” 小太监们能近前和主子说上话的机会可不多,是以殷勤得很。怕苇塘边上晒,还特意引沈菡去不远处的凉棚歇息。 沈菡见旁边竟然有菜地,好奇道:“这是?” 季纶:“这都是下面人自己种来吃的菜蔬瓜果。” 说起来也是南苑实在太大的缘故,单是太监宫女就要近千,再加上前面的官员,守卫的侍卫,各种干活的仆妇、杂役,每日的采购供给不是个小数目。 官员侍卫的还好说,没人怠慢,其他多年见不着主子金面的人可就难了,缺衣少食都是常态。 是以各处的宫人平时大多搭伙儿寻块不起眼的地,种上一点东西,量虽不大,但总归够几个人平时吃的,免得饿肚子。 小太监见沈菡感兴趣,凑上来讨好:“这边儿都是奴才们自己种的下等货,不敢奉上污格格的眼。南边儿不远有几架葡萄,是内务府种的良品,这几天正是最甜最新鲜的时候,格格可要尝尝?” 盛情难却,最后沈菡一行人便带着一筐现摘的上等葡萄回去了。 于是晚上来用膳的玄烨,就在饭后见到了几串鲜亮水嫩的葡萄。 玄烨笑道:“朕这里还没见着今年的葡萄呢,你这儿倒是抢了先了。” 说起来也是到收葡萄的日子了,但内务府收上来的葡萄,玄烨还真不是立马就能吃得上。 一来宫里都知道他更喜欢吃熟果,这等刚摘的鲜果不敢往上进。 二来毕竟是进给皇上的供奉,前后要历经好几轮的挑拣。 所以玄烨吃过的葡萄甜则甜矣,但这种现摘下来新鲜水嫩的葡萄,他还真是许久未吃了。 沈菡剥了一个喂给他:“尝尝?都是我亲自剪的,让他们用冰桶镇了一下午了,又凉又甜!” 玄烨就着她的手吃了几个,觉得滋味儿还行,比不上进给他的甜,但鲜头儿很足。 他顺手喂给沈菡:“还不错,你爱吃,过几日内务府还有新的进上来,朕让人挑些好的给你。” 两人你喂我、我喂你的腻歪了一会儿。 一边吃,沈菡一边念叨这几日都逛了哪些地方。 玄烨听说宫人们自己种菜的事儿,并不生气,反而很理解。 宫中生活不易,下面人也是没办法。 玄烨:“在宫里的宫人都免不了要忍饥受寒,可想而知外头的百姓该有多艰难。” 宫里不管太监、宫女还是杂役、仆妇,至少都有份例可用,每季也能发两套新衣裳,还能有月例银子可拿。 虽说这些东西真正到各人手里的有多少不好说,但再少也不至于饿死、冻死人。 可外头的百姓就艰难了,辛辛苦苦一整年,不定什么时候来个天灾人祸,就要全家倒霉,经不起一丁点儿的风浪。 这些日子正赶上秋收,玄烨生怕百姓被骚扰,再没了一年的收成,前几日特意召了镇守山东的副都统额黑纳,严令其加强军禁,严禁官兵践踏田禾,骚扰百姓。 可就算玄烨这里下了令,真到了下面,能执行个几分就难说了。 眼见话题涉及了百姓国事,沈菡就不太好接话了。 好在玄烨也只是随口感叹一句,并不打算继续聊这个话题。 沈菡松了一口气,继续说起南苑的许多好处。 玄烨见她实在是开心,眉飞色舞的,面上都是笑意,心里也舒坦。 玄烨:“说起来朕还不如你自在呢,自打来了南苑就没能好好歇歇。” 玄烨来南苑避暑,起居坐卧却不能和太皇太后、后宫的女人们一样。 他可不能住在南苑就不动了,京里还有处理不完的政事,见不完的人。 譬如昨儿个,蒙古诸王、台吉、公主们的长史到京请安,玄烨就得起驾回宫接见。 接见完了,为表亲近,还得再带着这一堆人赶回南苑举行围猎。 这一趟折腾下来,哪还有什么避暑的悠闲。 好容易这几天把事情都料理完了,才得空回后宫放松放松。 沈菡听着,觉得确实是怪不容易的。 大热天的,还得穿着一身厚重的甲胄,在太阳底下打上几天的猎,想想都遭罪。 “那你身上酸吗?要不我给你揉揉?” 沈菡觉得该体贴关怀一下老板,是以撸袖子准备展示她多年体验spa和足疗学的本事。 玄烨一愣,见沈菡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样子,心里熨帖又好笑,打趣道:“快得了吧,就你那点力道,能顶什么用。” 沈菡不信邪,觉得是他小瞧了现代养生的套路 ——这可都是各个足疗店美容院在市场经济的激烈竞争中几经改良的高端手法! 结果…… 沈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玄烨还是不痛不痒的。 玄烨见沈菡一脸丧气,只好拉过她安慰:“朕打小练武,身上的肉硬,寻常男人的力气都推不动,何况你一小女子。行了,快歇歇吧,这种事让推揉太监来就行了。” 沈菡捏捏玄烨肩背的肌肉,可不?硬邦邦的,都是腱子肉。 不过,这么仔细一端详,皇上这身材还挺有看头的么…… 沈菡不自觉地用手摩挲起来,浑忘了手底下这个贡献男涩的人是皇帝。 玄烨让沈菡东戳戳西摸摸的手指弄得心猿意马,一翻身打断了沈菡的出神。 沈菡一个天地倒悬被压倒在榻上,心差点跳出来 ——她还没反应过来呢。 玄烨却已经想起了来南苑之前沈菡的那番挑衅,这下换成玄烨的手不老实了。 他俯下身子在沈菡耳边低声道: “说起来,朕记得来南苑之前,好像有人说过要好好伺候爷?” 沈菡的脸“腾”的一下红了 ——行宫的诱惑实在太大了,那时候她让这大饼冲昏了头脑,竟然没下限地说了那种话。 妈呀! 沈菡双手捂着脸不敢看他。 玄烨见她耳朵脖颈都如火烧一般,却仍不打算放过她。 衣袍一件件扔下床榻,玄烨的声音既暧昧又喑哑:“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他的手慢慢游走着…… “西宫这边没有汤泉,过几日朕带你去东边,爱妃可一定要让朕好好见识见识你的本事啊……” 最后的话消失在两人的唇角—— “要不然,朕就治你个欺君之罪……” “嗯~” 一声婉转的呻-吟溢出,又被床幔遮了回去。 …… “皇上来南苑第一个侍驾的就是乌雅格格。” ——这个消息没过多久就人尽皆知了。 别看南苑地方大,但蛇有蛇道。 皇上作为唯一的主子,一点点动静都是十分引人注目的。 像这种召幸了哪个的消息,真想打听一点都不难。 至于知道后众人的滋味儿,那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像纳喇格格这种从一开始就看沈菡不顺眼,还自觉有些过节的,听到消息后自然是嫉妒不已。 纳喇格格本就因为上次惹恼皇上的事,忐忑不安,焦躁恐慌。 现在又眼见资历不如自己的沈菡一天比一天得宠,心里怎能不恨。 待再打听到,皇上又让人赏了许多东西去濯月轩,纳喇格格几乎都要端不住那副云淡风轻的面孔了。 绣锦小心翼翼道:“主子别气,仔细肚子里的小阿哥。那乌雅格格再得宠,也不过一个没根基、没子嗣的格格罢了,哪比得上您怀着龙胎的金贵呢?” 纳喇格格闻言却更加怒火中烧,没等绣锦说完就狠狠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用你多嘴!” 如今满宫皆知自己失了圣心,这次能跟来,不过是因为肚子里揣着孩子。 偏这贱婢还要在这多嘴多舌。 “滚出去掌嘴!” 绣锦吓得连滚带爬地跪到门槛外,巴掌一个个狠狠掌在脸上,丝毫不敢留力。 不过几巴掌,两边脸就迅速涨红了起来。 一院子的仆妇宫女太监都噤若寒蝉,偌大的院内只闻巴掌声‘噼啪’作响,一声声打在人的心上。 18 温泉 玄烨说话算话,没几天便抽空带沈菡去了东边行宫的小汤泉。 一场酣战后,两人累的靠在池边休息。 玄烨知道沈菡喜欢,命人将今年夏供的鲜果切了,配上果仁、核桃仁、酸奶制成冰碗儿,备在池边的小茶几上。 不过他不让沈菡多吃:“饮食要节制,越是夏天,越不能贪凉。夏天阴寒都藏在身体里,一时贪凉,暑热闷在皮下发不出来。你现在觉不出来,等到深秋,气候一变,很可能会生病。”1 可沈菡还没解馋啊! 她凑到玄烨面前,竖起右手食指:“一碗,就再吃一小碗好不好?求求你啦~” 玄烨:...... 玄烨无奈,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道:“只准再吃半碗。” 沈菡欢呼一声,去池边又调了半碗,把茶几上的水果小料放了个遍,还倒上一大勺玫瑰卤子。 玄烨:“你这是半碗啊?”你这是抗旨吧…… 沈菡用勺子把碗底的冰块一个个拣出来,上层的水果就落下去了:“瞧,还不到半碗呢!” 玄烨抚额:“……行吧。” 沈菡吃完冰碗儿,又管人要了两个鸡蛋。 玄烨奇怪:“要鸡蛋干什么?” 沈菡:“我听人说温泉煮蛋挺好吃的。” 这个属于韩剧韩综情怀,他们泡温泉好像都吃这个。 沈菡一直很好奇到底是个什么味。 但沈菡上辈子从没去泡过温泉,人太多了,老觉得不干净,听说还可能会得病。 现在终于泡上了皇家无污染天然温泉,当然要尝试一下。 沈菡在一旁研究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把鸡蛋弄熟。 是直接扔水里吗?用碗装着太沉了啊。 玄烨凑过来看了看,让人拿了个小竹篓,把鸡蛋放进去,挂在池边:“这样不就行了?” 沈菡怕不熟,等了一刻钟左右才把鸡蛋拿出来。 兴高采烈往池璧一敲—— “啊!” 鸡蛋清流了一手,根本没熟。 玄烨看了看:“是不是水不够热?” 沈菡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只好作罢了。 出了汤泉,玄烨见沈菡没吃成温泉煮蛋有些丧气,便对顾问行道:“去问问,看有没有知道这个温泉煮蛋的。” 行宫的人常年在这伺候,说不定就有知道的呢。 果然,午膳时桌上就摆着切好的温泉蛋了。原来必须用泉心温度高很多的水煮才行。 玄烨:“尝尝,是不是这种?” 沈菡很惊喜,温泉蛋看起来有点像日式拉面里的溏心蛋,不过蛋清要更嫩一些,筷子一碰还有些晃。 膳房进给皇上的,自然不能把鸡蛋切一切就端上来,上面还淋了薄薄的一层酱汁。 沈菡尝了一口,有些像烤肉用的烧烤汁,带点甜味儿。 玄烨见她吃了一口眯起眼睛,笑眯眯很高兴的样子,有些好笑:“可见你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吃个鸡蛋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沈菡左右瞧瞧,见屋里没旁人,顾问行在远处门边候着呢,便贴到玄烨耳边轻轻道:“我哪里是为鸡蛋高兴……” 她是为着皇上这份心意。 哪怕是这么小一件事,皇上竟也愿费心为她实现。 这让沈菡既高兴,又有些不敢相信。 其实刚来到这里时,沈菡是很恐惧忐忑的。 虽说获得了新生,能够活下去已是万幸,其他的都不该再强求了。 但一个真实的古代宫廷,对一个自小长在红旗下,备受父母宠爱的现代女孩儿来说真的很残酷。 特别是当沈菡成为格格,被姑姑们教导过规矩后,她更明白了这是怎样一个地方。 这是一个容不下半分娇气和自由的地方。 姑姑们道:“不能发出yin声,不得露出yin色,不能擅触龙体……” “必须恪守上下尊卑,不能以下犯上……” 简而言之,要将‘奴才’两个字深深烙进自己的血肉。 只有打断脊梁,才能在这个皇宫活下去。 沈菡别无选择。 她只有一条命来快速接受和适应这些,甚至想都不敢想要怎么反抗。 沈菡知道自己穿成了谁 ——乌雅氏,康熙朝的德妃,雍正帝的亲娘,未来的太后。 但这完全没法打消沈菡的恐惧。 因为她不是真正的乌雅氏啊! 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成为历史上的乌雅氏。 沈菡虽然继承了原主的美貌,还靠这美貌从宫女变成了妃嫔,从‘奴才的奴才’变成了‘奴才’。 看似是好了一点,但其实沈菡心慌极了。 万一皇上过两天看腻了她的脸呢? 自己对宫里的规矩学的并不全面,半懂不懂的,万一说错话、做错事呢? 要是遇上宫斗该怎么办? 沈菡也不认识什么太医大臣,看了那么多宫斗剧、宫斗文、穿越文,可实际上她自己一个也操作不了。 最后沈菡思来想去,除了把自己打扮得漂亮点,指望着皇上能迟一点看腻她,什么也做不了。 至于什么‘心高气傲,宠辱不惊,人淡如菊’的避宠人设,沈菡更是连想都不敢想。 在丽景轩不过住了半个月,沈菡就已经深刻体会到了“宠爱”二字对后宫女人的重要性。 不得宠就没有炭、没有蜡烛、没有热饭、没有棉衣! 生病了也请不了好大夫,甚至可能连药都没有。 所以,当沈菡第一次被皇上召幸时,心里已经什么矫情的想法都不剩了,她只想好好活下去。 纵使不得自由,她也要想办法让自己活得开心、快乐,绝不能辜负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 而在宫里,想要活得好,她就必须伺候好‘康熙皇帝’。 以前的康熙皇帝对沈菡来说,只是书里、电视剧里的一个符号。 沈菡知道他的生平,知道他的后宫,知道他的子女,但这都只来自史书的记载或后人的杜撰。 沈菡是自打成了康熙的女人,获得他的宠爱后,才渐渐开始了解这位史书上的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可否认的是,康熙非常有人格魅力。 他皮肤白皙,五官端正,样貌清俊斯文。1 他的身材很匀称,比普通人略高。 双目比一般的满人要大,且十分有神,鼻尖稍圆略带鹰钩状——根本不是什么一米五的麻子。 而且康熙的魅力并不在长相上。 沈菡与他相处越多,对他就越佩服——她很难想象一个人竟然可以有精力做那么多事,这个人还是日理万机的皇帝。 他思维敏捷、学识渊博、文武双全,对万事万物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和旺盛的求知欲。 康熙本人还是一个天才,拥有超高的记忆力,除了对经史子集倒背如流,还对很多学科都有涉猎,甚至精通。 他还是一个年轻的帝王,登临帝位十数年,气度不凡,帝王的威仪令人心折。 虽然康熙现在才二十二岁,还不是史上那个千古一帝,但他的思想、格局、学识、见识,都已是沈菡终身难以企及的。 在这样一个人身边待着,沈菡常常会觉得自己特别渺小,而被这样一个人宠爱和关怀,也很难不受宠若惊。 沈菡:怎么说呢?感觉就像自己是国家zhu席办公室的清洁工,当着主xi的面说了一句“我想吃个冰淇淋”,结果主xi就让秘书室的秘书长亲自去买来一样……足够写进家谱光宗耀祖了好吗! 玄烨见多了后宫妃嫔接了赏赐受宠若惊,但像沈菡这种吃个鸡蛋都吃得一脸感动得还真没有,心里无奈又好笑,给她夹了一筷子糖醋里脊:“怎么那么傻呢……” 沈菡丝毫不介意被说傻,美滋滋吃里脊——被主xi说傻有什么好丢人的?不丢人,多正常啊,主xi还记得我爱吃糖醋里脊呢! 两人虽思路不在一条线上,却意外很和谐,这一趟玩的都挺满意。 用完膳歇过晌,玄烨本打算练练字,南苑的上驷院来人了,说之前荷兰国进贡的波斯大马产下了匹小马,品相极好。 玄烨一听,来了兴致。前几天他去看时还没生呢,玄烨特意嘱咐他们一生下就来报,没想到这么快就生了。 沈菡一听波斯大马,脑子里冒出来四个字——汗血宝马! 立马撒娇求围观。 玄烨正好也想与人分享,就带她去了。 他们到的时候,小马已经被收拾干净,带到了草地上,母马在一旁陪着。 不愧是宝马,这会儿已经能在草地上走路了,踉踉跄跄特别可爱。 沈菡怕被母马踢,隔着几步端详小马和母马:“这就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啊!好漂亮!不过怎么是金色的?” 玄烨:“也有两匹红棕色的。” 马厩的人把另外三匹都牵了出来,小马的爸爸也是白金色的,另外两匹是接近血红的红棕色,不过不如白金的好看。 玄烨见沈菡实在好奇,让马厩的人牵过来:“没事,有他们牵着,不踢人。” 近看这马更漂亮了。 高大健美,干净华贵,一丝异味都没有,和沈菡从前在公园见到的,五十块骑两圈的马差别很大。 沈菡小心翼翼地抚摸了一下,温热的白金色皮毛下,强健的筋骨随着马的呼吸起起伏伏,好神奇。 沈菡跃跃欲试:“皇上,这马能骑吗?” 19 升职 沈菡瞧着眼前威风华美的汗血宝马蠢蠢欲动,之前她在公园骑过两圈,特别好玩,坐上去之后视野很高,而且骑马和坐交通工具的感觉完全不一样,骑一次就能让人爱上骑马的感觉。 沈菡左右看看:“怎么没有鞍鞯?” 玄烨有些惊讶:“你会骑马?” 沈菡摇头:“不会啊。” 玄烨无语:“那你怎么骑?”看着还一副很熟练的样子。 沈菡觉得不会骑不是问题:“我可以骑在上面慢慢走啊。” 不难吧? 她就骑过那一回,但是很安全啊,也没有骑师跟着。 那马特别乖,老板一拍屁股就慢慢悠悠走起来,沈菡坐在上面不管是松开缰绳,还是甩缰绳想让它走快点,它都不带变的,就那样慢慢悠悠走到了终点。 但那种坐在高高的大马上面,跟着动物起伏律动的感觉特别棒! 老板家才十一岁的儿子当时还上去跑了两圈。 人家是真会骑,沈菡当时在下面看着这孩子甩开缰绳‘咻咻’两圈,帅呆了,瞬间两米八! 沈菡特别想学! 可惜骑一圈价格太贵,她自己和所在的城市也没条件学骑马。 现在终于让她捞着机会了,皇家贡马啊。 沈菡把自己的想法一说,玄烨一听,摇摇头:“你说的那种能驮着你慢慢走,还不用骑师跟着的,必须得是训练了多年的老马。这几匹根本都没驯过,连朕都不敢骑。” 两匹公马还都没骟,本就是留作种马用的。玄烨也没想着驯服他们。 他见沈菡有些失望,想了想:“南苑应该有几匹温驯的小母马,你要实在想骑,等朕有空时可以教教你。” 沈菡瞬间两眼放光:“真的吗?我能学骑马?” 不是骑上去玩玩,是真刀真枪地学骑马吗? 她一个关在后宫的小格格,真的可以吗? 玄烨:“这有什么,咱们满人本就是马上打的江山,以前妇女老幼都能策马奔袭。” 虽然玄烨为了安抚汉人,对外一直崇汉俗,标榜满汉一体。 但对内却一直在要求八旗不忘祖宗勇武之风,绝不可荒废骑射。 可惜,大清虽入关还不久,但京城安逸的生活已经让八旗部分子弟开始沾染上一些不良风气。 玄烨命人牵了几匹温驯的母马给沈菡挑:“今天你穿的这身衣裳不合适,没法骑马,回头朕让人给你做身骑装。” 这几匹马比起旁边的汗血宝马明显小了两圈,气质也有差距,不过也是品相很好的宝马了。 沈菡一眼就瞧中了最后那匹白色的小马,果然白色的就是好看。 这匹一看就年纪不大,鲜灵活跳的。 玄烨点头:“这匹不错,朕让人再调t教两天,下次你就能骑了。” 这个下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毕竟玄烨日理万机,政务十分繁忙,这次能抽出这大半天躲个清闲,已经很难得了。 不过玄烨说话算话,没几天南苑的针线房就把做好的衣服送来了。 原以为只是件衣裳,结果送来的是好大一只箱子。 沈菡打开箱子一一验看:“怎么还有棉的?” 针线房的管事姑姑回说是皇上的旨意,让把厚薄两套一起做了。 姑姑殷勤道:“格格您瞧,这是皇上特批的上等梅花鹿皮,冬天用,又暖和又耐磨。” 沈菡看向姑姑手中的——围裙? 沈菡也不好露怯,等送走了姑姑才问紫芙,这是干嘛用的? 紫芙也没见过,还是季纶在南苑待得久,见多了围猎,解释道:“回格格,这是行裳,骑马的时候围在腰上用的。” 他还给沈菡讲了一下穿法:“里面这两根带子系在腿上,可以御寒。” 沈菡拿过来研究了一下,其实就是一条两片式的围裙。 梅花鹿皮面,湘色暗花春绸做的里,腰部有一条青色棉布带1,挺厚实的,冬天系在腰下确实会很暖和。 另外还有袍和褂,都是素色,没有任何刺绣纹饰。冬款的内里夹棉,还附赠了一双新靴子。 沈菡觉得这衣服除了没有襟和束身紧袖外,其他看着和平常的衣服差别不大。 她嘱咐紫芙好生收起来:“还不知道哪天才能用到呢。”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沈菡那天热血上头,觉得很快就能策马奔腾,驰骋草原了。 回来后脑袋就冷静下来了。 别看衣服做出来了——做个衣服皇上动动嘴就行了。 可学骑马,那得等到皇上有时间、有兴致,而且想让沈菡陪着骑马的时候,才会有闲情逸致教她。 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果然,一直到回宫,玄烨都没抽出空来。 玄烨给沈菡保证:“明年,明年朕一定教你。” 沈菡:“哼!” 我信你个大头鬼! 心情不爽,沈菡轻轻在玄烨脖子上啃了一口,以示气愤。 结果玄烨反而很高兴,略带激动地把沈菡推倒了。 ...... 今年在南苑住得短,回宫后没几天就是中秋了。 沈菡:统共去了没有二十天,这来回地折腾劲儿,图什么啊? 中秋是大节,在宫里的重要性仅次于冬至、万寿、元旦(春节)三大节。 乾清宫照常开了大宴,白天请朝臣,晚上请后宫。 但仍旧没沈菡什么事。 除了太皇太后、太后,在京的公主,后宫只有钮祜禄氏得以列席。 这次因为皇上也在,各府的福晋就没叫进来了。 没有太皇太后的恩旨,沈菡这次连小宴都没得吃了。 不过倒是有一件比过节更值得庆祝和高兴的事 ——皇上下了谕,让沈菡迁到永和宫东侧殿居住。 当时在南苑听到皇上说,要让她搬到永和宫前殿的东侧殿住的时候,沈菡吓了一跳。 还是看到屋里的紫芙和青衿先笑开了花,她才反应过来谢恩。 玄烨见沈菡有些愣愣的,笑道:“怎么了?这么点小事,就又高兴地傻掉了?” 沈菡:“永和宫……”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玄烨:“怎么了,不喜欢永和宫?” 玄烨选永和宫是仔细考虑过的。 他现在处理完政务,一般都回昭仁殿起居。从昭仁殿去东六宫要走景和门,景和门外的宫道除了直通承乾宫和永和宫,离景仁宫也近。 但承乾宫......之前是孝献皇后董鄂氏的居所。 景仁宫,是慈和皇太后以前的住所,玄烨已经定了给表妹佟佳氏。 所以也就剩永和宫了。 玄烨将自己的打算删繁就简地一说——隐去了原因,只说承乾宫和景仁宫他另有打算。 玄烨:“除了永和宫,就只剩西六宫了。” 钟粹宫住着马佳氏,延禧宫住着乌拉那拉氏,景阳宫在东北角上,久未修缮,偏僻得和冷宫差不多。 沈菡心中思绪万千,最后却只是摇摇头:“没有,我很喜欢。谢皇上……” 她钻到玄烨怀里,搂住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沈菡是有些吓到了,她完全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迁宫。 沈菡不傻,她很明白此时迁宫的意思。 之前宫中就传说,内务府正在勘验各宫建筑和房屋,进行大规模的修葺,还说新的《宫中则例》快要修订完成了。 大家都在猜…… 是不是快要册封各宫主位了? 沈菡是知道有那么一次册封的。 但她不记得具体是在哪一年,也不知道历史上这次有没有德妃的份。 不过沈菡记得,自己看过的一篇宜妃女主的清穿文里写的是,这次没有德妃,德妃是后来单独册封的。不过这一次有宜妃,也不知道历史上是不是如此。 但沈菡打听过现在宫里根本没有宜妃郭络罗氏这个人。 所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沈菡也没搞明白。 而且沈菡自觉不是德妃,不一定能做到历史上乌雅氏做到的事情。 她一直做的都是最坏的打算,时刻准备接受自己可能很久都得不到册封,要一直当一个小格格的现实。 可没想到这么快,皇上就让她迁居永和宫。 虽然只是东侧殿,但这意味着什么很明显。 钟粹宫东侧殿的马佳氏盛宠十数年,有子有女;延禧宫东侧殿的乌拉那拉氏生了两个阿哥,还是现在的大阿哥的生母。 简而言之,都有儿子。 没有儿子,却能独居一宫的,只有咸福宫即将成为皇后的钮祜禄氏。 ——这就是宫里现在猜测的,板上钉钉的三个一宫主位。 沈菡万万没想到第四个得到这种殊荣的会是自己。 虽然对皇上来说,可能只是件小的不能再小的小事,和赏她件衣服差不多。 但对沈菡来说却是天翻地覆的改变,直到坐在焕然一新的永和宫院内,沈菡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紫芙收拾完东暖阁,瞧着时辰不早了,出来问主子要不要叫膳。说完见主子没反应有些奇怪:“主子?” 沈菡回神:“嗯?什么?” 紫芙:“您今天午膳想用些什么菜?顾总管使人来说,给您提份例的谕旨已经传到东膳房了,往后您用膳可以照小福晋的例了。” 这是迁宫之外的另一道谕旨——沈菡晋了小福晋,份例从服八疋缎直接变成了服二十疋缎。 20 月饼 宫里如今只有四个小福晋,除了马佳福晋和乌拉那拉氏福晋,还有一位张福晋和一位董福晋,都是产女后晋升的。 小福晋虽被称呼为福晋,但也只是待遇上比格格高,实际也是没有册封的庶妃。 不过虽然没有册封,但待遇却是实打实的。 沈菡第一时间感受到了小福晋待遇的好处——她的餐标大幅提升了。 格格口分每日猪肉两斤,看似不少,但实际上将将够用。 一来是因为口分里只有猪肉,要是哪天想吃个鸡鸭牛羊,都得用猪肉的份额换。 二来紫芙和青衿的份例太少,沈菡发现两人的饭食太简淡,有时还吃不饱,所以经常会赏菜给她们。 毕竟沈菡就这么两个自己人,想让人家跟着她干,至少也得让人吃饱饭,看得到企业的潜力不是? 现在升了小福晋,口分变成了每日猪肉五斤,鸡一只,鹅半只,羊肉一盘。 一下子从不太够吃变成了根本吃不完。 沈菡看着膳桌上的四凉四热八道菜,感叹,她就升了那么一小级,待遇变化就这么大,怪不得后宫所有人都想往上爬呢。 果然想过得好,就得好好努力,争取继续升职加薪啊。 沈菡也没亏待自己人,提前让紫芙拿银子去膳房置办了一桌小席面。中秋佳节,虽参加不了宫宴,但他们自己也可以过节么。 沈菡见膳桌都摆好了,便对紫芙和青衿道:“我这里不用伺候了,你们去吧。” 又指了三鲜鸽子蛋和黄焖鱼骨两道菜,让她们带过去:“这么多我也吃不了,这两道平日膳房做得少,给你们加餐吧,让大家都尝个鲜。” 紫芙有些犹豫:“奴婢还是等主子吃完再过去吧。”不然主子岂不是要一个人过节。 沈菡:“不用,我这又没什么事,那边估计都等着你们呢,你们不去他们也没法开席啊。” 两人只好谢恩退下。 耳房门口,季纶接收完所有的膳盒,把膳房的小太监们一直送到永和宫门口。 小太监:“哥哥留步。” 季纶塞给小太监五钱银子:“辛苦哥儿几个了。” 小太监接了银子恭维道:“这有什么,哥哥使得着咱们,咱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小太监心里有些羡慕,人家命好,跟了个好主子啊。 他们这些人整天围着锅炉灶台转,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捞着伺候主子。 听说这季纶在南苑闷了十几年,赶巧伺候了第一次去南苑的乌雅格格,这就借着乌雅格格升小福晋的东风,跟着回了宫,一下子成了主子跟前的得意人。 这等运气! 季纶也觉着自己命好,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能这么快回宫。 当时在南苑,听到乌雅格格要晋小福晋,季纶内心狂喜,刚打定主意,一定要好好讨好乌雅格格,争取跟着回宫,哪怕做个扫地的小太监也行啊。 结果就听紫芙接着道:“格格已经跟万岁求了,说用生不如用熟,你们几个都挺好的,就不用添新人了,万岁准了。季哥哥快让他们收拾收拾吧,过几天就要回宫了。” 季纶当时都愣住了,直到跟着主子搬进永和宫,成了主子身边的管事太监,还如在梦中,难以置信。 就这么几天,这么容易,他的命运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当时被季纶挑中,一起伺候沈菡的几人也是如此,几杯酒下肚,憋了好几天的话都憋不住了,纷纷给季纶敬酒,感谢季纶当时的提携。 要不是季纶选中他们伺候乌雅格格,他们这辈子很可能就要不声不响老死在南苑了。 有个太监醉狠了,没忍住哭了出来,浊泪满腮,结结巴巴给季纶敬酒:“季哥哥……我这辈子都谢谢你……要不是你,我,我这辈子都攀不上主子……你和主子都对我有大恩啊!” 说着都要跪下了。 他在御膳房呆了十二年,学手艺也刻苦,结果就因为跟的师父得罪了人,受到牵连,一口气被撵去南苑,日日受人欺凌打骂。 要不是季纶当初把他从犄角旮旯挖出来,他这辈子就这样了。 季纶忙扶起他,接了敬酒:“可不能这么说!我哪能跟主子比。咱们都是受了主子大恩的人,以前那些苦都过去了,不提了,往后咱们一道儿伺候好主子就行了。” 其实季纶当时只是想找个懂厨艺的人备着,万一来南苑的主子用得上,这不就显出他的能耐了吗? 但这人还不能太精明伶俐,要是人太精明,讨了主子的好,再把他挤下去怎么办? 最后才打听到这么个没背景好欺负的,从菜库给要出来。 结果现在一看,这还真是个老实人啊。 那他就放心了。 气氛都到这了,南苑来的几个太监一时都没忍住,喝得都有点大。 宫女们还好些,毕竟都是女孩子,不惯饮酒。 紫芙瞧着这几个晕乎的太监有些犯愁。 除了值守的季纶晚上能在永和宫住,其他太监在宫门下钥前,都必须出宫去,到‘他坦’住,这副样子让人抓住绝对会被问罪的。 季纶稳重,对自己的酒量也有数,喝酒都抻着呢,这会看着一点事儿没有。 他把几个人挨个扛到角房的木炕上,都是大男人,喝醉了都挺重。 季纶擦了把汗:“没事,你快去伺候主子吧,我看着他们。” 正好醒酒汤煮好了,他捏着几个人的鼻子挨个儿给灌下去:“好在这会儿才晌午,到宫门下钥还早着呢,喝了醒酒汤睡会儿,不一会儿工夫就醒了,放心吧。” 紫芙急着回去伺候主子,只好把人交给他了。 青衿出来后还有些犹豫:“交给他行吗?可别闹出事来给主子惹祸。” 紫芙和季纶打了也有一个月的交道了,多少了解一点他的性格:“这人还算稳重,他既说了没问题,应该出不了事。” 青衿:“也是这几个太没数了!主子虽允了他们喝酒,也不该这么放纵。永和宫还有外人在呢。” 主子现在只是住在东侧殿,还不是一宫主位,这宫里还有杂役上的妈妈里和太监,谁知道都是些什么人,合该谨慎些。 紫芙:“他们是太高兴了。” 这些人在南苑都憋了多少年了? 在南苑吃苦受罪,原以为这辈子没什么想头了,结果一朝翻身,不但回了宫,跟的还是她们主子这样既得宠又好伺候的,可不得乐上天了么。 紫芙心道,也是主子心太善,当时她给主子建议的时候,可没想到主子会一口气把人都给收了。 能碰到个心善好伺候的主子是奴才的福气。 可有时候紫芙也会担心,怕主子事事心软,一不小心给自己惹祸。 像今天这事儿,估计主子知道了就不会怪罪。 可要是总这么宽和,时间久了,底下人怕会骄纵啊…… 果然,紫芙把事情给沈菡一说,沈菡不但一点没生气,还有些感慨:“看来他们这些年过得都不容易……” 这到底是吃了多少苦啊?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当奴才而已,就高兴成这样了。 沈菡把这些人带回来其实没什么别的考虑,纯粹是因为她是个“社交懒癌症”患者。 再换一批人,她又要重新认识、熟悉,想起来就很头疼。 这些日子在南苑,沈菡瞧着这些人都还可以,一直勤勤恳恳工作,既没有调三斡四,也没人到她眼前抖机灵——也可能是害怕季纶。 总之既然相处得舒服,何必再换呢? 至于季纶,只要他忠心,沈菡觉得有这么个人情练达,又聪明稳重的人在身边对她来说是好事。 毕竟沈菡自己是没法和宫里这些人精比心眼儿的,不显得缺心眼就不错了。 现在一些外面的事有季纶看着,沈菡就能安心多了。 中秋月圆夜,永和宫的院子里灯火通明。 清宫是两餐两点制,早膳在早上六点半到七点半之间,晚膳在下午两点到三点。两膳之间可以进一次克食,用些甜饽饽,小食品、甜粥、甜酱。晚膳之后还可进一次酒膳。 虽然名义上是点心酒膳,但分量一点不少,在沈菡看来已经十分丰盛了,根本就是正餐的量。 不过么,今天的膳有点特别,中秋节么。 沈菡看着眼前的大月饼、小月饼、圆月饼、方月饼、红月饼、白月饼…… 沈菡:呵呵,多么似曾相识。 端午吃粽子,中秋吃月饼,没毛病。 沈菡听说御膳房又是提前几天就开始赶制一堆月饼,为他们抹一把辛酸泪。 季纶去拿膳的时候打听得清楚,这会说起来头头是道:“主子,这种叫自来红,是用猪油活的面;这种香酥皮儿的是用香油活的面。” 他又指着一碟白皮印红字的酥皮月饼,道:“这种说是宫里主子们最爱吃的,是用精炼后的奶油活的面,叫奶酥油月饼。” 这些月饼大小不等,图案各异,馅料也很丰富。 季纶:“这边是甜口的,有糖馅、果馅、澄沙馅、枣馅和板栗馅的;这边是咸口的,有云腿蛋黄的、鲜肉的和甜咸口的芝麻椒盐馅。” 沈菡对果馅的奶酥油月饼比较感兴趣。有一种上面竟然印着‘凤梨’,沈菡惊讶,这会儿有菠萝吗? 季纶:“膳房说,这个是用福建进贡的凤梨膏做的。”他也不知道凤梨是什么。 沈菡尝了尝,有点像徐福记的凤梨酥,但比凤梨酥好吃,里面添加了核桃碎和松子碎,既香甜又有坚果香和颗粒感。 玫瑰的也很好吃,吃着像云南的鲜花饼。 糖馅的就太腻了,沈菡尝了一口就算了。 至于咸的…… 沈菡:异端!月饼怎么会有鲜肉的?那不成包子了吗? 沈菡好奇地掰开研究了一下,里面是一整个猪肉丸。 沈菡没吃,就是像烤干皮的包子,左看右看都觉得很腻,还是算了吧。 云腿蛋黄的乍一吃还不错,芝麻椒盐馅的有点像烧饼。 不过对沈菡这种吃不惯甜咸口的人来说,这些只能尝几口,因为吃着总觉得怪怪的。 虽说每个口味吃的量不大,但月饼结实占肚子,尝完沈菡也基本饱了。 沈菡摸着肚子,开始担心吃那么多甜食,明天可能会胖,明明一开始没想吃啊? 这时门口值守的小太监进来通报:“福晋,乾清宫来人了,说是皇上赏了您两道菜。” 沈菡:…… 21 妹妹 沈菡瞧着这两道菜,一道冬笋爆炒鸡,一道瓤冬瓜。亏得现在天还没冷,菜从膳盒里拿出来还有点热乎气。这要是冬天,从御膳房到永和宫,早凉透了。 两道大菜摆盘精致,看起来是真不错,吃是真吃不了。 沈菡每个尝了尝,就让紫芙收起来明天当早膳了——御膳如此美味,每次到了沈菡这却都只能当泡馒头的回锅饭,也是很无奈了。 等玄烨来用膳时,沈菡说起这事,玄烨不解:“泡馒头?”什么泡馒头? 沈菡盛了一小碗红烧肉,把馒头撕成小块泡在汤里:“就这样,馒头蘸汤可好吃了。” 她以前在家经常这么吃,馒头这东西既百搭又好入味,特别是第二顿的剩菜,蘸馒头更香。 玄烨:…… 这时该说些什么呢? “倒也不用这么……” 这么什么呢? 玄烨也说不上来。 这么恭敬? 对上恭敬是好事,可看她也不像是为了规矩才这么吃的。 这么简朴? 看她吃得好像还挺开心。 最后玄烨只好道:“以后赏菜吃不完就算了,没必要第二天吃剩菜。” 他赏菜又不是为了把人撑死。 “你要是喜欢那菜,改天朕再让人给你做。” 真是,她总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每次都让他又好笑又无语。 玄烨自己并不贪口腹之欲,对什么吃食感觉都了了。 不过他发现乌雅氏倒是真喜欢这些,心思都放在吃和穿上了。 玄烨想了想:“朕让人在膳房给你添个值班桌张,以后想吃什么让人给你做。” 这意思就是在东内膳房给沈菡单开一个小灶,想吃什么可以随时点。 虽比不上自己有小厨房,但也是很好的待遇了。 如今宫里只有马佳福晋和乌拉那拉福晋有这待遇,这还是因为两人都有阿哥,要备着孩子有什么临时需要。 沈菡又提了待遇,心里既高兴又忐忑。 高兴是因为皇上最近对她越来越好,升职加薪提待遇,她的生活越来越舒适。 但沈菡心里却又抑制不住地紧张害怕。 她突然这么显眼真的没问题吗? 真的不会遭人嫉恨吗? 要是有人害她怎么办? 虽然宫里一针一线,一茶一饭都登记在册,下毒下药这些就不要想了,可万一有人使阴招儿呢? 就连马佳氏这种有子有女,受宠十几年的,都挡不住后宫层出不穷的算计。 她这种一没有家世,二没有孩子,只靠一张脸讨皇上喜欢的,岂不是一根指头就能捏死她? 沈菡担心害怕,却想不出什么解决办法。 她不能拒宠——万一招了皇上的厌恶失宠,只会活得更惨,死得更快。 她也不能避宠——新人层出不穷,皇上没了这个有那个,没几天就会把她扔到脑后。 她能做的,就是拼命留住皇上的目光,想办法让他更喜欢她。 或许有一天坐上高位,就不必再这般如芒在背了吧…… * 过了九月,天气一天天凉下来,该换季了。 沈菡八月才提了小福晋,但内务府却很给面子,把上半年的份例也给补上了。 紫芙拿着单子道:“这次从内务府领回来冬例有月白倭缎一匹,大红云缎、绿色云缎各一匹,元青衣素缎两匹,大红素缎两匹,石青帽缎一匹,大红杨缎一匹,绿色宫绸一匹。再加上内务府补的夏例,整二十匹。”1 沈菡开箱翻看这一堆布料,虽然登记的都是大红大绿,但实际颜色还挺好看的。沈菡瞧着红色更像桃红和石榴红。 夏例这两箱颜色更清雅,绿色接近茶色和葱青色。 除了衣料,旁边还有三个大箱子。 沈菡:“这些是?” 紫芙继续念单子:“除了宮缎,这次还领回来了纱、里纱、绫各两匹,纺丝四匹,高丽布三匹,毛青布六匹,深蓝布六匹,粗布三匹,另有数量不等的金线、绒、棉花线和棉花。” 紫芙指着最后这一箱道:“这一箱是冬装用的皮子,里貂皮四张,乌拉貂皮十张。” 沈菡:....... 就,有点懵。 前几天她还在感怀后宫险恶,君心难测,说不定哪天就要‘红颜未老恩先断’…… 今天却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富婆,拥有了超豪华衣帽间! 世界变化太快,我有些承受不来~ 陷入布料海洋的沈菡,开始努力回想好看的旗装样式,务必不能浪费每一匹缎。 天冷得很快,今年又是沈菡进宫的第一年,她的冬装根本就是个空白项。 针线房能做一部分,但主子自己设计的样式,紫芙不想再让外人知道,反正现在人手也多了,还是她们自己做吧。 为了不耽误主子用,紫芙和青衿带着另外四个宫女通宵达旦地干,没两天就熬得眼圈青黑。 沈菡见她俩呵欠连天:“不是说了不用那么急么,先有一件穿的,别冻着就成了,其他的慢慢做就是了。” 紫芙摇摇头:“那怎么成?要是有人来拜会主子,瞧见主子就一件冬装,岂不是塌主子面子?” 再说还得侍驾呢,主子设计的衣裳那么好看,早点做出来也好穿给万岁看啊! 沈菡:“我又没什么熟人,谁会来拜会我?” 这话说完没两天就打脸了。 沈菡瞧着桌上几张拜帖:“这什么?” 紫芙:“东六宫的几位格格道想来陪主子说说话。” 紫芙见主子还没明白过来,提醒道:“主子,格格的冬例,少。” 格格不但一件大毛衣裳也没有,连倭缎、帽缎、杨缎都没有,能做冬装的衣料更少。 沈菡:......所以是来“借钱过冬”的吗? 紫芙见主子为难,直接道:“主子要是不想见,拒了就是。您现在位份比她们高,只有她们巴结您的,您不需要顾虑她们。” 再说了,主子这也才领了一年的份例,自己底子还没攒起来,哪有多余地往外散。 沈菡这次倒不是可惜东西。 一匹料子挺大,不止能做一套衣服,那一堆布料,她自己也用不完,按说分点给别人没什么。 但这个事不能这么干。 东六宫里现放着资历更老,地位更稳的两位小福晋,西六宫里还有位即将成为继后的‘妃主子’,往哪数也轮不着她一个才进宫不到一年的小福晋往外显摆。 而且进宫这么久,沈菡感受最深的一点就是阶级和地位的分明。 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 主子不能把自己和奴才等同,奴才也不能以奴欺主。 上就是上,下就是下。 不管是主子还是奴才,都不能以下犯上。 一级之差,天壤之别。 主子对奴才,上对下,可有赏,可有罚,就是不能有可怜,有分享。 设若沈菡已经成了永和宫主位,赏给自己的宫里人,那叫赏。 或者钮祜禄氏将来成了皇后,赏给众人,那叫宽怜济下。 但要是今天这些自己连人都不认识的格格来了永和宫,沈菡却赏了料子,把自己的份例散的到处都是,那就成了邀买人心,就是心大了…… 沈菡叹了口气,指着桌上的帖子:“收起来吧。” 紫芙:“是。” 这些不认识的能拒,认识得却不好直接拒了。 沈菡盯着桌上这张新送来的帖子发呆——这是戴佳氏的帖子。 戴佳氏…… 其实是个挺讨人喜欢的小姑娘,要不是因为沈菡当时突然侍寝搬家,她们大概会亲近起来。 虽然戴佳氏性子脾气有些直,说话……还有点儿缺心眼。 但她对着沈菡的时候却像变了一个人,总是安安静静的,时不时会偷偷看沈菡,却又不好意思主动和她说话。 上次沈菡收到荷包后回给她一些绣线,没多久竟又收到了她做的袜子。 上面的花卉图样精致生动,活灵活现,一看就知道是用了心绣出来的。 戴佳氏也没说什么奉承巴结的话,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只在临走时脸红红地用一双圆眼睛看她,小声问了一句:“姐姐……你喜欢吗?” 沈菡一愣,连忙道:“喜欢,谢谢你。” 戴佳氏笑起来和沈菡一样有两个小酒窝:“不用谢。” 沈菡内心复杂,她不知道这个小姑娘为什么喜欢她,但她从她身上感受到了真切的善意。 戴佳氏看着她的样子,总会让沈菡想起自己的小妹妹。 当年沈菡知道自己得的病根本治不好后,就开始一天三顿劝她妈再生一个。 她妈当时才三十八,比起高龄生产的危险,沈菡更怕自己走了以后,父母垮了。 妈妈耐不住沈菡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妥协了。 沈菡的小妹妹从生下来就脾气老大。 妈妈说在医院里嚎起来,引得一条走廊的护士和护工过来看,以为他们虐待孩子。 四个多月的时候,小家伙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学会了尖叫。 一个不顺心就撕着嗓子使劲嚎,高兴了也尖着嗓子‘啊!’‘啊!’叫。 沈菡半烦:“她这是跟谁学的啊?吵死了。” 她妈:“你说跟谁学的?跟你一哭二闹三上吊那会多像啊!” 沈菡:...... 这也怨她? 那会儿还没这小家伙呢! 小妹妹一天天长大了,脾气果然很大,一会高兴一会不高兴。 沈菡揪她的小辫:“你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啊?” 小家伙冲她笑,糊了沈菡一脸口水。 沈菡一边擦,一边逗她:“啊~埋汰!” 妹妹咯咯笑:“啊!噗!埋——太!” 沈菡搂着她乐。 又过了一年,沈菡越来越虚弱了,时不时疼得在床上打滚。 妹妹在门外拍门:“姐姐!姐姐!......” 沈菡把声音憋回去,实在憋不住了,就闷进被子里,不敢让她听见。 沈菡挣扎了很久,她一直觉得人定胜天! 不都说意志力是最重要的吗? 但最后沈菡却还是没扛过去。 临走之前,沈菡不放心,抱着妹妹嘱咐:“你以后要孝顺妈妈。” 妹妹高兴地跟着学:“孝顺妈妈!” “还要孝顺爸爸。” “孝顺爸爸!” “还有爷爷奶奶,姥姥姥爷......” 妹妹转身搂住她的脖子:“姐姐!还有姐姐!” 沈菡看她。 妹妹冲着沈菡笑,脸颊两个小酒窝:“还要孝顺姐姐!” 沈菡满脸是泪。 妹妹摸着她的脸,给她擦眼泪:“乖~姐姐不哭哦~” 沈菡把脸埋进妹妹的脖子:“好,姐姐不哭。” ...... 沈菡有些想小家伙了。 ——也不知道她后来有没有哭鼻子,是不是脾气还那么大? ——等她长大了,会不会也是个呛人的小辣椒呢? 22 姐姐 戴佳氏名叫福格,她有个姐姐,叫玛济格。 ——姐姐打小就爱欺负她。 福格小时候特别爱吃猪头肉,姐姐每次看到都要嘲笑她:“整天吃这个,你自己都快胖成个猪头了!” 额娘要给她们做新衣裳,姐姐眼疾手快,抢了两块最好看的料子抓在手里:“我是老大,我先挑!” 福格看看那两块料子——她也喜欢呀,可她不敢跟姐姐抢。 等额娘问起来,福格在姐姐目光的逼视下,告诉额娘:“我不喜欢那个……” 姐姐还很懒,什么都不愿意学,不愿意干。 她把额娘吩咐的刺绣功课全扔给了福格:“这是为你好知道吗?学好了这个将来好嫁人。” 福格不敢反抗,埋着头哼哧哼哧给姐姐绣手帕,绣荷包,绣衣服,越绣越好。 等她要开始给姐姐绣嫁妆的时候 ——姐姐病了。 额娘不敢叫她知道,可是姐姐已经好几天没来欺负她了,她当然就知道了。 福格带着姐姐最爱吃的江米酿藕,偷偷到姐姐院里去,看到姐姐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咳嗽。 姐姐看见她了,叫她过去,掐着她的腮帮子问:“你怎么来了?我的袜子绣好了吗?” 福格:…… 福格揉揉被掐疼的腮帮子,怯怯道:“就,就还差一点了……” 姐姐两眼一瞪:“两天了还没绣好?!那还不快去绣,跑这来做什么!” 福格吓得赶紧回屋绣袜子。 第二天拿着袜子又去找姐姐。 姐姐翻来覆去地看,点点头:“嗯,绣得还行。” 福格刚要高兴,姐姐揪着她的辫子道:“去,我想要个新炕屏,去给我绣一个。” 福格:…… 姐姐揪完辫子又掐她腮帮子:“抓紧啊!绣不好揍你!” 福格又回屋绣炕屏了,这回要用得时间太久,她没忍住又去看姐姐了 ——姐姐更瘦了。 这次福格过来,姐姐难得没欺负她。 姐姐抓过她的手,捏捏她的手指头问:“累吗?” 福格摇摇头:“不累。” 福格靠在姐姐身上,小心翼翼地问她:“姐姐,你什么时候能好起来啊……” 姐姐不说话,福格有些害怕。 姐姐抱了抱她,就让她回去了。 福格的炕屏绣好了,她拿去给姐姐 ——姐姐在睡觉。 她叫了姐姐好久,姐姐才醒过来。 福格给姐姐看炕屏:“姐姐你喜欢吗?” 姐姐笑了,揪揪她的辫子:“喜欢。” 福格特别开心:“那我再给你绣一副,姐姐你要快点好起来啊!” 姐姐突然就哭了。 福格手忙脚乱给姐姐擦眼泪:“姐姐不要哭,不要哭。” 然后福格也哭了。 姐妹俩抱头痛哭。 哭完,姐姐抱着她说话:“你以后不准再一副包子样听到没!” 福格:“包子样是什么样?” 姐姐瞪她。 福格缩回姐姐怀里:“哦,好的。” 姐姐絮絮叨叨:“以后要是三叔家那几个再欺负你,你就学我那样怼她们!怼死她们!跟她们正面刚!看谁怕谁!” 福格:…… “以后不要在灯下做活儿,坏眼睛……” “哦。” “最近怎么没见你吃猪头肉了?多吃点,吃得胖点就不用进宫了……” …… “福格,福格,” 姐姐唤她:“我的小福格。” “以后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啊……” ——姐姐没了。 所有人都在哭,就福格没哭。 额娘搂着她:“孩子,想哭就哭吧。” 福格不说话。 她守着棺材坐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任额娘怎么叫都不肯离开,最后晕倒在了牌位前。 福格发了高烧,昏昏沉沉了好几天才醒过来。 额娘看着像老了十岁,抱着她发抖。 福格仿佛好起来了,她正常吃饭,正常睡觉,但人却一天比一天瘦。 额娘不放心,请了三叔家的姐妹来看她。 三个女孩围着福格,小心翼翼地问她:“福格,你还好吗?” 福格像姐姐一样翻了个白眼,怼她们:“瞎叫什么啊?我叫玛济格!” 女孩们大惊,飞奔去找大伯母! 额娘不敢请大夫,怕叫外人知道这事儿,毁了福格。 只能眼见着小女儿一天天越来越像死去的姐姐。 福格不再爱吃猪头肉,天天要吃江米酿藕。 福格越来越爱怼人,像个呛人的小辣椒。 福格再也不让别人欺负自己了。 三叔家的小妹想抢她新得的珠花,福格追着她打了一顿…… 但福格还是喜欢刺绣。 她不停地绣啊绣,绣啊绣,终于绣完了一整套嫁妆。 还有那副小炕屏,之前那副被姐姐带走了,福格就又绣了一副。 除了这副小炕屏,福格把其他东西全搬到姐姐院子里,一把火都烧了! 福格抱着小炕屏对着火堆喃喃自语:“姐姐,你喜不喜欢?” 然后她就在额娘的尖叫声中晕了过去。 之后的事福格就记不太清了。 …… 再后来,福格要参加小选了,她被选中了。 额娘担忧又害怕地送她进宫,告诉她别害怕。 福格不害怕,自从姐姐走了,再没什么事能让她更害怕了。 福格住到了储秀宫。 ——她遇到了一个眼神和姐姐特别像的人! 那个人问她:“小妹妹你几岁啊?十三?这么小啊......” 她摸摸福格的头,塞给福格一把栗子:“给,我刚用炭盆烤出来的,可香了!” 晚上所有人一起吃饭,福格看到了猪头肉! 那个人给她夹了一筷子:“你太瘦了,要多吃肉,长得胖一点。你是不是爱吃这个?”刚才眼睛都放光了呢。 福格呆呆地看着她。 晚上,那个人给了福格一个热好的汤婆子:“太冷了,我看你的好像没热,用我这个暖暖被窝吧。” 福格窝在暖和的被窝里偷偷哭。 姐姐,是你回来了吗? 真的吗? ——可那不是姐姐,虽然真的和姐姐很像。 但福格还是很喜欢这个姐姐。 她问:“小妹妹,你叫什么啊?” 她多想回答她:姐姐,我是福格啊! 是你的小福格...... 福格偷偷观察这个姐姐,但她不敢和她说话,怕她误会自己想要巴结她。 福格想离她近一些,想这个姐姐能喜欢她。她给姐姐绣手帕,绣荷包,绣衣服,但只敢送一点点给她。 福格发现同屋的觉禅氏老是去找姐姐,还想利用姐姐,福格讨厌她! ——姐姐搬走了。 福格去见姐姐,终于把荷包送出去了。 姐姐又给了她好多绣线。 福格埋头给姐姐绣袜子。 ——姐姐搬得更远了...... 福格真的好想姐姐啊。 * 沈菡想起妹妹,觉得戴佳氏可能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就让紫芙回了张帖子给她,请她来用晚膳。 福格接到帖子来了永和宫,却还是像以前一样坐在桌边不说话。 沈菡只好自己开口:“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福格低头看桌子:“没有。” 沈菡无奈:“那是冬衣不够用?” 她让紫芙备了两匹缎、一件貂皮,棉线和棉花,想着只给她一个人不要紧。 福格摇摇头:“够用。” 沈菡没招了:“那你这次来是?” 总不能就是来看看她的吧? 福格憋了半天,最后终于鼓起勇气,憋出一个借口:“姐姐,用不用我帮忙绣冬衣啊?” 沈菡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爱刺绣爱到这种地步吗? 福格又转脸看桌沿,不说话了,脸上有点红。 沈菡反应过来了! …… 沈菡多了个小尾巴。 福格成了永和宫的常客,天天帮着紫芙她们做冬衣。 青衿悄悄对紫芙道:“戴佳格格的绣工可真好啊。”她觉得比针线房手艺都不差了,而且她还会自己画绣样。 紫芙也觉得,虽然这么想有些以下犯上,但有了戴佳格格帮忙,她们真的轻省多了。 沈菡的宫人对戴佳氏都没什么意见。 一来,宫中生活寂寞,后宫虽有些许利益纠葛,但其实并非所有人都斗的像乌眼鸡一样。 许多人都有交好的妃嫔,平日聚在一起唠唠嗑,做做针线,串串门,打发时间。 二来,戴佳氏明显不是为着利用主子来的——每次听说皇上要过来了,她都是第一时间走人。 这么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她们主子的可爱小姑娘,又能陪着主子,不致太寂寞,紫芙等人自然对她没意见。 * 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各宫早早点起了炭盆。 沈菡和福格坐在炕上烤火,两人已经处了好几个月,难得的是虽然年纪有差距,但彼此脾气性子竟很相投——她们都只想安安稳稳的在这里好好活下去。 有了福格的陪伴,沈菡觉得这宫里的日子终于没那么难熬了。 福格手里拿着绣绷绣的正认真,沈菡趴过去瞅瞅:“又是袜子?不是跟你说了,之前绣的那些够用了吗?别绣了,绣多了坏眼。” 福格摇摇头:“之前的不够厚,冬天冷,要穿棉的。” 沈菡拿她没办法,从绣篮里拿了绣线和她一起穿线:“这几天变天了,早上冷,你来的时候穿厚点,把手炉带上,别冻着知道吗?” 福格点点头:“哦,好的。” 她想了想,又摇摇头:“从御花园走没事,不冷。” 从储秀宫到永和宫几乎要穿过大半个宫城,福格每次往这来都要走上许久,就是为了和她多待一会。 晚膳后皇上一般就要宣人了,赶上沈菡侍寝或者接驾的日子,她待不了多久就要回去了。 穿着硬硬的花盆底这么来回几趟后,福格的脚上开始不停地起泡。 可沈菡也不能不让她来。 深宫孤寂,每日枯坐在屋子里等待一个男人的临幸,是一件无奈又可悲的事…… 沈菡也知道两个人的身份很尴尬,也没什么太深的交情,突然和彼此走得那么近很莫名其妙。 她也知道在宫廷里应该有防备心——她也一直很有。 但她也是个人,也会累,会害怕,会寂寞。 突然被扔到这个地方,时时刻刻要提放这个,小心那个,每日脑子里全是些乱七八糟的考量和想法。 亲人朋友一概没有,关心和善意好像成了可望而不可求的东西。 她觉得很疲惫。 紫芙等人碍于身份,对她只有敬畏,给不了她想要的‘陪伴’。 而福格哪怕只是眼神有那么一点相似,但她却实实在在的从她身上感受到了善意,而且是单纯对她这个人,不是对‘主子’,对‘格格’的,就是对她。 沈菡还不至于分辨不出一个十三岁小姑娘的真心假意。 她也听过了福格的故事,知道了这种好感的来源。她也犹豫过…… 但最终她还是不想推开这一点温暖。 环境是环境,人心是人心。 环境是坏的,不代表人心都是坏的,更不代表除了她以外的所有女人都是恶人。 她们被迫有了这样复杂的关系,但不代表她们就一定要被这种关系束缚,一定要为了一个男人斗成乌眼鸡,然后成为敌人。 不代表她们不可以给出自己的好感和善意,从对方身上汲取温暖。 更不代表女孩子就不可以喜欢女孩子,成为朋友。 至于未来会如何,会有什么变化,未来再说就是。 现在对沈菡来说,能收获这样一份善意,一个同行的朋友,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 福格听到沈菡问她脚上的泡怎么样了,毫不在意道:“没事,我都挑了,多挑几次就不长了。” 沈菡让她脱了鞋袜,又给她上了一次药:“看着是比上次那些好点了,但还是好得太慢。” 沈菡疑惑地看她:“我嘱咐你回去泡脚上药,你泡了吗?是不是又直接躺下睡了没上药?” 福格脚一缩,眼神有些飘:“那什么......” 沈菡瞪她,刚要说她两句,紫芙进来道:“主子,季纶说翊坤宫纳喇格格刚才生了个小阿哥。” 沈菡一愣:“什么?到日子了吗?” 这才几个月? 沈菡算了算,八个月? 23 机会 翊坤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别人打没打听出来,沈菡不知道。 反正她这边除了送了份贺礼过去,知道翊坤宫里有一院子太医,其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季纶这些日子虽然在很努力地熟悉宫中人事,打通各方关节,沈菡也给了他一定的信任,打点的银两从不吝惜。 但他毕竟是从宫外回来的,不比打小在宫中长起来的太监有人脉。 如今人家是瞧着他伺候的主子得宠,才给他几分面子。 可宫里的太监拉帮结派,排外的很,季纶真想融入进去且得费些时日呢。 沈菡也不着急,她用季纶,无非是想着哪天宫里出了什么事,她能及时知道消息,别犯了什么忌讳。又不是想着让季纶满宫串联,帮她做什么。 沈菡见季纶没打探出来情况有些忐忑,安慰他:“没事,翊坤宫的事和咱们无关,知不知道的都不打紧。” 说不定不知道反而更好呢…… 那纳喇格格这早产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反正太医们是众口一词地肯定道:没事! 太医们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旺盛的“求生欲”。 医术好让他们成为太医,脑子好、口才好才能让他们成为活的太医。 伺候纳喇格格胎的王太医就是一位特别有求生欲的活太医,话回得特别肯定:“格格年纪小,又是第一胎,素体禀赋不足。孕期情绪又起伏不定,焦躁难安,致使肾气虚弱,肾虚冲任不固,胎失所系从而发生早产。” 简而言之——不干我们的事! 胎儿体弱是什么原因? ——都早产了当然体弱。 有没有人暗害? ——没有!皇威森严,后宫平和,哪里会有这种事? 反正就是什么阴谋诡计都没有,一切都特别正常。 太医个个都是人精,特别知道‘多做事少说话’的重要性。 尤其是在宫里,遇上什么事都要说“正常,特别正常”,不正常也得找出个正常的解释来。 你要敢说是有人害的,那你就完蛋了。 谁害的? 你怎么知道的? 你是不是参与了? 没参与你怎么可能会知道? 最后查不出人来,那就是你害的! 所以“管住嘴,管住眼,管住心”,干好自己手里的活就行了,其他的事少掺和。 王太医看着手里的药方,这是纳喇格格上个月腰腹酸坠时用的,他斟酌着又添了二钱杜仲,半钱菟丝子。 孩子虽说生了,但格格肾气更虚了,得好好补补才是…… 玄烨听了顾问行转达的太医回话,只说了一句:“知道了。” 孩子他也看了,比长生看着还要弱些,不过总算磕磕绊绊过了满月。 玄烨给起了名字叫万黼,不过他没去看纳喇氏。 * 翊坤宫里,纳喇格格不敢相信地看着绣云:“你说什么?皇上走了?!” 绣云小心翼翼道:“皇上去看了看小阿哥,吩咐保姆和乳娘们好生照顾,就,就走了……” 绣云跪在地上,见格格愣住,立马垂着头看地板,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免得被格格迁怒。 绣锦得罪了格格,如今早不知道沦落到哪里去了,格格的性子一天比一天古怪,绣云伺候得战战兢兢,生怕惹格格生气,只盼着如今有了小阿哥,日子能好过一点吧…… 宫里对纳喇格格产子一事表现得很平淡。 太皇太后照规矩赏了例银和饽饽桌,又把纳喇格格的份例提成了服缎十二匹,余者再无其他。 皇上只赏了小阿哥,对纳喇格格只字不提,见都没见一面,大家还能不明白吗? 既然知道皇上不待见那位,自然都得远着些,连一向积极的觉禅氏都少去了。 所以翊坤宫纵添了小阿哥,却并未热闹半分。 但叫沈菡看来,玄烨并非外面传的那么无情。 他不待见纳喇氏是真,可对小阿哥还是很挂心的。 两人聊天时,玄烨曾随口说过这事:“孩子这么小,身子又弱,每回朕去看他,乳母保姆都得一顿折腾,何必呢?再惊着他。” 沈菡一想也是,宫里规矩是真繁琐。 皇上要来看孩子,虽不必现给孩子洗个澡,但至少得收拾得干干净净,齐整一些吧,不然岂不是显得她们工作不尽心? 沈菡帮妈妈带过妹妹是知道的。那么点的孩子,衣服上不是吐的奶,就是流的口水,与其说是奶香,不如说是一身奶腥味。皇上要是想抱抱孩子,粘上一身奶腥味怎么行? 少不得要给孩子换身新衣裳。 天寒地冻的,又是个早产儿,换来换去,哪受得了? 再说今年是真的冷,这还没进腊月呢,屋外头已经冷得要命了。 而且沈菡体感这古代的冬天,绝对是比现代的冬天要冷的。 沈菡让人给福格送炭:“让她老实在炕上待着,不准再大冷天往这来。” 福格接了炭,听到沈菡的命令皱皱鼻子没反抗,她把这些日子新做出来的绣活儿交给紫芙:“有一副手笼我正在绣,还差几朵花没有绣好,等绣好了我让人送过去。” 紫芙接了这一堆东西,忍不住劝道:“格格,我们主子说天儿太冷了,点着炭也免不了冻手,不叫你再拿针线了。” 这戴佳格格也太实诚了,对她们主子就跟小鸡崽找着老母鸡似的。 福格眨眨眼:“那你和姐姐说,这是之前绣的……” 她不能去见姐姐,成日憋在屋子里也干不了别的呀。 紫芙无奈:“行,那奴婢这次收下了,您可千万别再绣了。” * 紫禁城大雪纷飞,数日寒风刺骨。 沈菡现在去昭仁殿,哪怕只是步行景和门到昭仁殿那一小段路,还穿着貂皮斗篷,带着暖帽、围脖、手护、手炉一整套,腮帮子也很快就会冻得通红,从脚心往上直窜凉气,等到了昭仁殿,人也快冻透了。 一进昭仁殿,暖意扑面而来。 玄烨正在东暖阁等她,见她两手不停地搓脸:“怎么了?” 沈菡解了斗篷那一套,把两手搓热放在脸颊上捂着:“可能是冻着了,暖和一会儿就好了。” 玄烨捏过沈菡的下巴看了看:“嗯...是一冷一热激着了。” 沈菡来时坐车,车里狭窄,还点的炭盆,很暖和。 下车走过来却是挨了一路冻,结果让屋里的暖意一刺激,皮肤就有些痒。 玄烨取了点玉颜膏,给沈菡抹上。 抹完见沈菡还是满脸通红,玄烨不解:“冻得这么厉害?” 沈菡往旁边一躲,两只手不由自主地在脸上轻轻碰了碰 ——我的妈呀……当皇帝的人气势真是不一般啊,以前看电视剧,那什么霸总仙尊魔教教主跟真正掌权的人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气势比,真的弱爆了。 权力醉人啊……刚才玄烨凑过来,漫不经心捏过沈菡下巴那一下,沈菡只觉得从脚底到脑门‘腾’地窜起一阵热气,脸‘唰’地就红透了。 玄烨看出来了,这是害羞了,只是他更不解了:“害羞什么?” 他们俩什么事没做过?这么点动作就害羞了? 沈菡也不解释——难道她能说头一次接触“皇帝”的杀伐之气,有点儿被权势熏到了? 玄烨什么脑子啊,见沈菡躲着不说话,一回想刚才的场景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 顾问行听着屋里传来皇上低沉的笑声,隐约还带着点得意,心里松了一口气。 这几天皇上一直为了两位小阿哥的身体郁郁不乐,他们也不得不缩紧尾巴做人,这下可以轻快两天了。 …… 他轻松了,沈菡可不轻松,这两天她也正愁这事呢。 虽说纳喇氏和马佳氏的孩子都和她没什么关系,但……她这不是还有个已知的‘隐患’没解决么。 沈菡这些日子承宠越来越频繁,她很担心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怀上孩子。 虽然现在宫里的佟佳氏不是康熙的表亲,历史上的佟佳氏还没进宫,但万一她生孩子的时候就进宫了呢? 而且,说到底,孩子被谁抱走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做出这个决定的肯定是皇上。 那么沈菡要做的就是必须想办法掐灭皇上这个想法。 就目前沈菡得来的消息,之前宫里的皇子皇女虽没有抱给别的妃嫔,但有不少都抱给旁人养了。要么是让皇室宗亲抚养,要么就是抱到亲近的大臣家里抚养。 这种沈菡一样不能接受——孩子连见都见不到几面。 而最近新生的两位小阿哥还没有被抱走,都在生母宫里养着呢。 虽然不在一个屋,孩子主要由乳母和保姆照顾,但并没有明确规定禁止生母见孩子。 特别是纳喇格格生产后,她虽只是个小格格,但皇上并没有把她的孩子交给任何人抚养,一直都留在翊坤宫里。 保姆和乳母也不可能阻碍她见孩子。 但沈菡印象里,好似确实有‘清朝小阿哥都是养在别的地方,生母见不着’的说法,具体什么时间有的,到底是怎么个见不着,沈菡就不知道了。 沈菡考虑过后,觉得很可能是因为现在宫里各方面制度都不完备,连后妃的名位份例都很混乱,皇子的制式化抚养制度可能根本还没建立。 一切都是太皇太后和康熙说了算。 这给了沈菡转圜的机会。 只要她能在制度明确之前改变一下‘康熙’的想法,或许就能保住自己的孩子。 ——但这很难。 ‘康熙’虽然在她面前只是个享受男欢女爱的男人,但实际上,他是一个浸yin帝位十数年的皇帝,论心机手段,沈菡连他的一根汗毛都比不上。 论心性之坚韧,史学家也已经给出了定论。 要改变这样一个人的想法,沈菡完全没有头绪。 她也不敢轻易尝试,万一被‘康熙’识破她的意图,那很可能会触怒他,沈菡承担不起这个代价。 但留给沈菡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如果她要冒险涉及‘母子’这个话题,那一定要在她还没有怀孕时提起,风险最小,最不容易被‘康熙’怀疑用心。 而一旦她有身孕,一切涉及‘皇子抚育’的话题,都很难不引起‘康熙’的疑心。 上次马佳氏生产,沈菡承宠时间不久,前途未明,也不确定自己一定能走到怀孕,并不敢轻举妄动。 但现在她很清楚自己随时有怀孕的风险,那么这个事就不能再等了。 ——她必须抓住这次机会,保住自己的孩子。 24 母子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沈菡左思右想,觉得从‘母子’下手,风险太大,不如直接从‘子’下手。 因为据沈菡那么久的观察,玄烨对‘母子’根本没什么感觉。 这可能与玄烨的个人成长经历有关。 沈菡听他偶尔聊起生母,虽然言语中充满了向往和怀念,感情充沛,但总有哪里觉得怪怪的。 次数多了,沈菡明白了——因为不够真实。 玄烨并不是不怀念生母,相反,他特别想念、深爱他的生母,可他和自己生母相处的时间太短了,生母死的时候,他年纪那么小,仅存的记忆早就模糊不清了。 所以,玄烨对生母的爱更像是一种精神寄托 ——我的母亲一定是一位“温柔、慈和、善良、美丽、体贴……”的女人,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 玄烨偶尔触动心肠,提起生母,也几乎都是“如果朕的额娘在,一定会怎样怎样”“朕的额娘一定是怎样怎样的女子”。 但,他并没有和生母相处的真实记忆。 简而言之,玄烨爱他的母亲,爱的就只是‘母亲’。 他应该爱她,也很想爱她,很遗憾无法爱她,却并不了解真实的她。 ‘母子相处’对玄烨来说,就是和嫡母博尔济吉特氏客气又疏离的交谈。 而在后妃宫里,玄烨见到的母子相处又都是规矩管束下的结果。 他到后妃宫里去,孩子被乳母抱过来,他瞧一瞧,逗一逗,然后妃嫔要侍寝了,孩子被抱走。 至于背后孩子是怎么扯着额娘袖子撒娇卖乖的,怎么哭闹撒泼的,怎么和自己额娘唠唠叨叨扯闲篇儿的,这些他根本见不到。 因为孩子稍微懂点事,就会被各种教育,当着‘皇阿玛’的面必须‘守规矩’。 而玄烨自己也没机会这么做,所以他对于‘在亲娘身边长大’对孩子有多么的重要并不能感同身受。 以他自身经历来看,教养教养,教有皇祖母和各位师傅,养有一群保姆乳母和太监,他也健康长大了。 可实际上,对一个孩子来说,“妈妈”是任何人都不能替代的。 用一个玄烨难以感同身受的理由去说服他,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沈菡思来想去,最后放弃了从“母子情”的角度入手。 那么剩下的,就只能从孩子的健康想办法了。 * “母乳?”玄烨不解:“什么意思?”不是一直在喝乳母的奶吗? 沈菡从暖锅里舀出来一颗鸡脯丸,鸡胸肉做的,香滑软嫩。 她又盛了一颗放到玄烨碗里,摇摇头:“我也不太清楚,就有那么一点印象,当时我弟弟生下来有些弱,好像是……” 沈菡想了想:“我玛法?不知道从哪打听来的,说是亲娘喂的孩子更健康,就让额娘亲自喂弟弟,后来弟弟还真就一点点好起来了,也不知道和这个有没有关系。” 这倒是确有其事,乌雅氏吃的是乳母的奶,但她弟弟却是亲娘喂大的。 至于到底是因为什么,沈菡就不知道了。 但现在沈菡要用这一点做文章,只好把锅扣在祖父额森身上——反正他一向不太靠谱。 为了避免露马脚,沈菡不敢说得太详细,语气也特别随意:“可能是因为母子连心?我弟这些年倒确实长得挺壮实,没病没灾的。” 沈菡说完继续用勺子捞暖锅里头的吃食:“没想到鸡翅也能这么吃啊,下次腌个甜辣的试试?” 玄烨听了她的话正想心思呢,随口道:“嗯,你喜欢就让他们做给你吃,不过不要吃太辣,伤肠胃。” …… 直到玄烨的仪仗离开永和宫,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沈菡紧绷的心才放下了一点。 “生母喂养”,这是沈菡翻遍自己知道的育儿知识后,觉得成功可能性最高的一个办法。 后妃不能插手皇子的教养,要想改变康熙的态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她只能在自己有孩子后一点一点、潜移默化地尝试。 但在这之前,她必须先想出一个理由,留住孩子在身边。 ‘生母喂养能让孩子更健康’无疑是个能打动康熙的理由。 原因无他,这十年宫里死的孩子太多了。 不管真正的死因是什么,能让孩子更健康一些总是好的。 沈菡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提起这件事 ——她不能主动提,必须等皇上主动谈到对孩子身体的担忧,她才能借机提这个事。 今天终于让他等到了。 皇上……应该没怀疑吧? 沈菡静静躺在床上回想刚才的情景,她的语气、动作,皇上的反应、态度,翻来覆去地想。 沈菡攥紧被子,她没有把握皇上会不会相信这个说法。 她弟弟的事是真的,皇上也未必会去较真她一个小孩子听到的话。 但以皇上的脾气,估计会拿这件事去问太医 ——太医都是人精,应该会说得很圆滑。 皇上爱子心切,大概会试一试。 沈菡直直地盯着床顶,那么接下来就要看小阿哥的了。 母乳喂养不是灵丹妙药,并不一定能让他健康长成,但沈菡记得康熙朝越往后,孩子死得越少。 她现在能依赖的也就是这点先知了。 只要母乳喂养后孩子活下来的多了,谁也不能否认母乳的作用。 而宫里孩子断奶晚,听说大阿哥至今还在吃奶。 这样一来,允许生母喂养就能给沈菡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改变康熙的想法。 接下来的几天,沈菡一心一意盯着钟粹宫和翊坤宫。 季纶虽然不明所以,但主子的吩咐不能打折扣,他调转重心,想方设法从这两处打探。 终于传回了让沈菡眼前一亮的消息。 季纶:“奴才打听到钟粹宫不知为何,最近天天熬药,但并未听说哪个主子病了。翊坤宫倒是没熬药,但奴才从西膳房打听到,翊坤宫的乳母口分突然减了一半。” 季纶觉得这两个消息都没什么意思,还怕主子生气呢。 结果主子听后竟然喜气洋洋的,随手从桌上拿了一把新做的糖赏他:“这两天辛苦你了,大冷的天还要往外跑,我让紫芙在小茶房煮了奶茶,就着糖喝一壶暖暖身子就去歇着吧。” 季纶得了主子的关心两眼放光,心花怒放地退下了。 沈菡高兴地在屋里转圈,不管是出于私心还是对这两个小生命的怜悯,她都真心祈求上天,保佑他们尽快好起来,健康茁壮地成长。 沈菡这边兀自高兴,太医院却是头都要大了。 两个小阿哥都是早产,那么小,药都不敢用。 太医院正战战兢兢地伺候着,生怕出什么问题被问罪,就突然被皇上抓过来问问题。 孩子喝生母的奶是不是更好? 这是什么鬼问题? 王太医内心抓狂半天,最后道:“母子连心,亲母喂养或于小阿哥的身体有所助益。但阿哥乃系早产体弱,能进益几何尚未可知。”——有没有效果不保证。 玄烨秉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决定一试。 纳喇格格还好说,刚出月子,尚未行药回奶,只是奶水略有不足,食补即可。 马佳福晋的太医们就难了。 她生完孩子都四个月了,因为产妇体虚,太医开药都得缓着来,回奶也是等到两个月,马佳氏身子养好一些才徐徐行之。 还不能回得快了怕产妇不适,调了近两个月,这刚要回干净。 好么,皇上下令让把奶再追回来。 太医们:…… 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管过程如何折腾,两个孩子好歹是都喝上了亲妈的奶。 而且一天天过去,身体还真是比之前好了一些,起码不再像是随时要挂的样子了。 沈菡听到消息松了一口气,不管接下来会怎么样,至少这第一个坎儿算是过去了。 翊坤宫里,绣云端着刚做好的清炖排骨汤进屋,到了东暖阁,见格格搂着小阿哥睡着了,端着膳盒又退出去。 顶替绣锦成了大宫女的绣玉见了忙上去接过来:“格格睡了?” 绣云:“嘘——拿去小茶炉上暖着,阿哥不过是吃睡了,睡不久,一会儿就醒了。” 绣玉点点头:“姐姐放心,我让二妞在一旁看着,不让她离眼。” 绣云:“让她们都小声点,别惊醒格格和阿哥。” 绣玉:“知道,她们都警醒着呢。再说格格最近和蔼多了……” 绣云连忙打断她,小声道:“瞎说什么,格格什么时候不和蔼了!” 绣玉反应过来失言,吓得一吐舌头,端着膳盒跑掉了。 绣云摇摇头,回里屋站着。 不过绣云心里也忍不住想—— 自从格格亲自哺育阿哥,确实温柔和蔼多了,不仅人不那么焦躁了,对她们的打骂也少多了。 都是多亏了皇上的旨意啊! 钟粹宫比起翊坤宫可温馨多了。 琪儿:“小阿哥吃得可真有劲啊!” 马佳氏摸摸儿子的大脑门,笑:“要不人都说吃奶的劲儿吗?” 马佳氏这些日子人看着也开朗多了,即使晚上要不停地起来喂奶,顶着个大黑眼圈,心里也是甜滋滋的。 以前……几个孩子都是乳母带的,她只是偶尔去看一看,逗一逗。 宫里虽没禁着生母见孩子,但妃嫔是要候着伺候皇上的,满月后就该喝药回奶,恢复身材。既要伺候皇上,身上自然不能沾染异味,玷污圣体。 特别是像马佳氏这样得宠的。 孕期不能承宠本就忐忑,生完了自然要抓紧想办法拢回圣心。 那时候马佳氏觉着,孩子还小,每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自己带和给乳母带是一样的。 拢住圣心才是最重要的,陪伴孩子将来有的是时候…… 直到她现在自己亲自喂养长生。 小小的人儿在她怀里一拱一拱使劲儿吃奶,吃两口还停下来抬头看她,偶尔还对她笑一笑,好似知道她是额娘一样。 母子连心…… 原来这才是母子连心。 马佳氏终于明白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她把长生紧紧拥在怀里,感觉内心那个黑沉不见底的大洞,终于被填满了。 25 火锅 沈菡并不知道自己的几句话给其他人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 她这两天一直窝在自己屋子平复心情。这还是她进宫后第一次直面“宫斗”,斗的还不是别的女人,是皇上。 虽说只是耍了个小心机,但也够沈菡心惊肉跳好几天了。 见事情进展顺利,皇上也没对她起疑心,还是照常来她这里,沈菡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来了。 为了安抚自己的小心脏,也为了感谢大冷天往永和宫跑的皇上——自从她上次冻着了,皇上就很少叫她去昭仁殿了,都是坐车来永和宫找她。 沈菡决定吃火锅! 上次在昭仁殿吃暖锅是沈菡来这后第一次吃火锅,这给沈菡打开了新世界。 她一直以为很多现代她爱吃的东西,现在是没有的。 但其实是她知识面太窄了,很多东西早都有了,只是清宫吃火锅和汉人不太一样,还沿袭着他们老祖宗的传统。 不过就算有些地方不太一样,她也可以借现有的条件创造条件上嘛。 天寒地冻,正该吃火锅啊! 上次沈菡光顾着注意皇上的反应去了,食不知味,根本什么都没尝出来,这次可要好好吃顿大的。 有了自己的值班桌张就是方便,很多东西吩咐自己人直接往膳房传话就行了。 至于选谁做司膳太监承应膳差,季纶给沈菡荐了个人选。 沈菡:“小东子?哪个?” 自从季纶成了他身边的管事太监,其他太监就没在她眼前露过脸。 乍一听说季纶竟然给她推荐人,她还很好奇是谁这么牛,竟然打动了季纶替他说项。 小东子名叫常东,就是那个酒席上拉着季纶一个劲儿道谢的小太监。 说是小太监,其实今年也有十八了,只是宫里磋磨人,看着也就十四五的样子。 他六岁被亲爹带到西华门外的厂子净了身,然后就进宫了。 因为年纪小,人听话,手巧会干活,被师父挑去当了灶上的学徒。 师父是膳房的庖长,手艺好,不嫌弃他是太监,教了他不少东西,夸他有天分,好好学,将来说不定能得主子的青眼,出人头地。 但宫里不是个清净地儿,膳房百十号人,不是手艺好就能活的。 手艺好人却少机心,那这手艺就会成为催命符。 小东子的师父就是那么个人。 都不知道是得罪了谁,稀里糊涂就被打发到南苑去了。 临去前,有个副庖长见小东子是个有天分的,问他要不要留下来当自己的徒弟。 可小东子不愿意,他这么些年在宫里能安安稳稳的活着亏了他师父,哪能扔下师父不管呢? 到了南苑,境遇更惨了。 南苑别看少见主子,拉帮结伙更严重。 他们两个外来人,连灶台的边儿都摸不着。 小东子被赶去了菜库,他师父被赶去菜园子种地了。 这次侥天之幸,得了机缘跟着主子回宫,临走前小东子去找师父。 师父老了很多,还是那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好孩子,这是老天爷开眼,救了你一命啊!往后一定要时时念着主子的恩德,好好伺候主子。” 师父顿了顿:“千万别学我。凡事多长个心眼,跟上头的哥哥好好处,一定别得罪人。” 师父还嘱咐他,有机会一定要把手艺捡起来:“别浪费了天分。” 师父把两人这些年攒的银子拿出来给他:“不多,留着打点吧。” 小东子把银子推回去,跪下给师父磕了三个头:“师父你留着吧,我在主子身边能得赏,用不上。” 我一定早日混出头,给咱们爷俩找条生路...... * 季纶把小东子叫进来,给沈菡说:“主子,这是小东子。您别看他长的小,其实正经在膳房学了好些年手艺,红案白案都来得。虽比不上经年的大厨,但也不差了。这灶上还是得放咱们自己人,小东子是个老实的,用着放心。” 沈菡见着人也想起来了,这小孩上次在南苑给她点过一次膳,结结巴巴地跟她说松鼠鱼用鳜鱼做更好吃,被季纶瞪着说没规矩,罚出去跪着了。 沈菡一笑:“是你啊,我记得你。用鳜鱼做的松鼠鱼确实比鲤鱼好吃呢。” 小东子没想到主子还记得他,激动的都有些说不出话了。 季纶心道:就这样的,也就是伺候了主子这样好性的,灶上又使得着他,要不然放哪都是让人欺负死的命。 沈菡倒没介意小东子言辞拙讷,懂厨艺就行了。 沈菡问他,自己想吃火锅,置办起来费事吗? 小东子忙道:“回主子,不费事。膳房有现成的家什,不知主子想吃哪种锅?” 宫里现在常吃的暖锅有两种,一种是锅里带炉子,里面烧上炭火,周围一圈烧水,水开了下鱼、肉、菜煮熟1,这种不讲究摆盘,食材比较单一,像炖酸菜热锅,山药鸭羹热锅,八宝奶猪火锅就都是用这种锅。 另一种锅具麻烦点,锅、炉支架、炉圈、炉盘、酒精碗一整套2,配好的食材直接煮好端上来,这种摆盘精致,食材丰富,下面酒精碗一直烧着,也不怕凉。 上次沈菡在昭仁殿吃的暖锅就是这种。 沈菡心道,这不就是老铜锅和自助小火锅吗? 老铜锅......氛围是有了,但吃这个,也不知道是沈菡手笨还是怎么回事,她每次吃都会把肉粘在炉子壁上,挺费事的。 沈菡想了想:“那种带酒精碗的锅最大的有多大?” 小东子比划了一下。 跟个碟子那么大?那也太小了,氛围不到家啊! 沈菡:“还是锅里带炉子那种吧,不过我不要成品的暖锅,我只要新鲜的食材。准备的精细点,今晚皇上过来,就吃这个了。” 小东子吓了一跳。 沈菡安慰他:“没事,你照我说的来就行了。” 小东子只好战战兢兢去膳房传话。 膳房每天都备着现熬的高汤,什么汤底都有,倒是好办。 只是沈菡要求配菜样数要全,要费些功夫。 不过好在沈菡得宠,倒也没人为难小东子,一个下午就置办全了。 等晚上玄烨过来,一进堂屋,就看到正中八仙桌上摆了满满当当的一桌子菜。 桌子正中放了一个银镀金寿字火锅,正一股股往外冒着热气,屋子里热气腾腾的。 玄烨一笑:“暖锅?” 倒是应景,他忙了一天正饿呢,中午也没怎么吃,看着热气腾腾的锅子顿时馋虫大动。 不过凑近一瞧,玄烨一愣,锅里没东西,桌上这一桌菜全是生的。 玄烨:“这是怎么个吃法?” 沈菡伺候玄烨换下衣服,拉着他到桌边坐下,给他演示这锅怎么吃。 玄烨:“倒是新鲜,听说太zu以前在草原上开宴的时候,好像这么吃过。”入关后宫里讲究了,这种吃法就没怎么见了。 他看看桌上,配菜虽然每碟量不大,但种类很多,玄烨还是第一次见着这种生切的食材,好多都认不出来是什么。 玄烨:“这是什么?” 小东子紧张地上前伺候:“回万岁,这是乌鳢肉。” 沈菡也尝了尝:……这不就是黑鱼片吗? 小东子挨个给两人介绍。 桌上的主配菜有近二十种,鹿肉片、野猪肉、野鸭脯、鱿鱼卷、飞龙脯、狍子脊、山鸡片,刺龙牙、大叶芹、刺五加、鲜豆苗3......还有各种丸子、牛肚、菌菇以及沈菡特意嘱咐做的肥牛卷、五花肉和嫩羊肉。 沈菡只嘱咐小东子食材要全面,荤素搭配要得益,没想到宫里竟有这么多稀有食材,很多沈菡连听都没听过。 沈菡:“飞龙是什么?” 这个玄烨知道:“是盛京那边贡上来的榛鸡。” 沈菡尝了尝:“好鲜!” 就那么一小片雪白的肉,入口特别细嫩鲜美,什么蘸料都不蘸也特别好吃! 果然跟着皇上有肉吃,要不是因为这是给皇上准备的,凭沈菡自己可没资格吃这个。 玄烨也觉着新鲜,这些东西他倒是都吃过,但这么个吃法还是头一次。 沈菡又给他讲桌上的蘸料怎么调。 小东子有个绝活,他调味特别好,别管是酸、甜、咸、辣,都很适口。沈菡说的那几种甜辣酱、麻酱、韭花酱、牛肉酱、香菇酱,他都调出来了。 玄烨就听沈菡给他说这个必须加,那个也不能少。 沈菡:“香菜和葱花是味碟的精华所在,没有了蒜末和小米辣就没有了灵魂!” 玄烨听得好笑,看沈菡在那一边调一边念叨:香油也不能缺,提味的,芝麻花生碎也加上,提香的。 好家伙,满满一大碟。 玄烨蘸了片她极力推荐的肥牛卷。 沈菡星星眼看他:“怎么样怎么样?” 有没有被现代的火锅征服? 玄烨心里闷笑,点点头:“嗯,还不错。” 然后就见沈菡一脸得意。 玄烨:...... 两个人痛痛快快吃了一顿。 饭后,玄烨喝着沈菡极力推荐的‘必须搭配一起喝’的酸梅汁,听她说可惜没有鸳鸯锅,要是换成辣锅更好吃。 玄烨:“这有什么难的,你说个样子给顾问行,朕让人做一个。” 沈菡高兴,兴致勃勃地说其实夏天也可以这么吃,饭后吃块西瓜,那滋味,绝了! 玄烨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 这一晚上可憋死他了,饭虽然吃的新鲜,但更可乐的还是她的反应。 怎么吃个饭也能这么逗呢? 沈菡不明所以的被玄烨压倒了。 沈菡:皇上今晚很激动啊,看来火锅攻略很有用嘛…… 屋外头,小东子正给季纶道谢,今晚他可是好好露了脸,还得了万岁的赏呢! 对着季纶这个提拔的人自然是感恩戴德。 季纶摆摆手:“行了,也是你拿得起活,往后好好干,快歇着去吧。” 季纶提拔他,纯粹是因为主子现在需要这么个可信的人放在灶上罢了。 他并不眼红小东子露脸得赏,也不怕这小子哪天爬上去翻脸不认人。 说到底,主子现在才到那呢? 小福晋。 往上去还早着呢。 要是果子还没摘到手里,他们几个人就自杀自灭起来,蠢不蠢呐。 季纶现在只怕忠心主子的人不够多,真来个一百零八将,还怕主子上不去? 等真跟着主子飞黄腾达了,再来分个高低胜负也不迟! 26 太子 皇上大冷天的老往永和宫跑,次数多了,难免有人议论。 延禧宫的宫女就忍不住对乌拉那拉福晋道:“这位乌雅福晋近来真是越来越受宠了。” 无娠无子,却成了小福晋,虽说只是庶妃,但之前万岁可没开过这个先例。 何况她进宫还不到一年,竟一个人占住了永和宫。 乌拉那拉氏正倚在炕上,手捧着小暖炉犯困,闻言看了她一眼:“受宠就受宠,跟咱们有什么干系?” 只要受宠的不是马佳氏,别的爱谁谁。 宫女忐忑道:“奴婢这不是怕万一……”再爬到您头上呢? 乌拉那拉氏明白宫女的意思,但她自己半点不担心。 她弯腰用铜钳翻了翻炕下的炭盆,扒拉出几个栗子放到炕桌上,一边剥一边慢悠悠道: “这受不受宠和会不会爬到我头上,根本不是一档子事儿。宫里的女人么,宠爱固然要紧,但有宠爱也不见得万事足矣。那不受宠的,未必一定会屈居人下,那受宠的,也不见得就能登上高台儿。说到底,想在宫里活得好,除了宠爱,还得有些旁的依仗才行。” 宫女:“旁的依仗?” 宫女听得不明不白,乌拉那拉氏也没继续说。 她把桌上的栗子壳一个个扔到炭盆里,看着它们变黑、变焦,炭盆里升起细细的白烟…… 就像咸福宫的钮祜禄氏,在宫里闷了成十年,先皇后在的时候她过得是个什么日子? 论宠爱,她有吗? 可现在呢? 以后宫里这大大小小的‘宠妃’,说不定还都得仰人家鼻息活着呢! 听说皇上前几日在她宫里安置了,第二天还赏了不少东西。 咸福宫的人个个喜气洋洋,也不紧闭宫门了,整日迎来送往的。 咸福宫虽在个西北角上,现在每天那个热闹劲儿,哪个宫也比不了。 这不就一朝翻身了吗? 和宠爱哪有半分干系。 要说论宠爱,这宫里谁比得上马佳氏啊! 可那样的盛宠,她不也没爬上去么。 现在又如何呢? 呵呵,还不是眼睁睁地看着君恩似水,一去不回? 至于乌雅氏…… 皇上宠谁不是真宠? 男人么,浓情蜜意的时候,为你赴汤蹈火都是愿意的。 大冷天去永和宫算什么,当年马佳氏最得宠的时候,皇上还冒着雨去给她过生辰呢! 指望这个就想在宫里站稳,死多少回都不算冤了。 乌拉那拉氏随手一擦手上的栗子屑,吩咐宫女:“昨儿膳房那道燕窝葱椒鸭子锅伺候得不错,我瞧着大阿哥昨儿没吃足性,晚膳让他们再进一品。” 宫女应着下去了。 乌拉那拉氏拿过炕柜上的书翻看,保清回宫了,正好也快要满三岁,该开蒙了。 虽说还不到时候正经进学,但估摸着皇上会给他找个师傅启蒙,她得先给他打打底子。 这才是她这辈子的依仗和指望呢! …… 进了腊月,前朝又出了件大事,闹得沸沸扬扬的,连后宫都有所耳闻。 听说皇上要立太子! ——这事儿上个月隐约就有传言了,因为皇上突然复立了詹事府官员。 国无太子,要詹事府官员做什么? 朝上不乏嗅觉敏锐的,前些日子吴三桂兵犯高州,又连陷廉州。皇上连简亲王喇布都派出去了,可见战况艰难。 吴三桂在南边没少打反清复明的旗号,要不是因为当初引兵入关的就是他自己,这会儿局势恐怕更不妙了。 皇上这时候放出立太子的讯号,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 可就算知道,不同意的也大有人在。 明珠瞧着眼前急得团团转的佛伦,无奈道:“你先坐下,急什么?” 佛伦:“这还不急?皇上要拉拢汉人,汉人都讲究那什么,立嫡立长?想也知道这太子要立哪个!” “无非就是二阿哥。”明珠抿了口茶:“一个刚过周的小娃娃,立就立了,与咱们有什么相干?再说这与咱们正黄旗也有好处。” 佛伦:“可这小娃娃是赫舍里家的!索额图那起子人本就嚣张,真立了二阿哥当太子,那他还不得上天啊!到时候不踩在咱们头上耀武扬威才怪!” 当时三藩一反,索额图就请旨要诛杀同意撤藩的一干朝臣——明珠就是第一个! 要不是皇上有担当,力主是他自己主张撤藩的,明珠早身首异处了。他和索额图那才是不共戴天之仇! 可明珠就一点不着急,他看佛伦:“那你说怎么办?” 佛伦:“这事就不能同意!” 明珠点头:“那你给皇上上个折子,就说你不同意,叫他别立了。” 佛伦:“我!” 佛伦卡了壳:“这……” 明珠又喝了口茶:“怎么了,这折子不好写?” 佛伦气得冒烟儿的脑袋降了温,他叹口气到桌子边坐下:“哎……” 是不好写。 佛伦:“那你说该怎么办?” 明珠给他倒了杯茶:“不怎么办,皇上要立,那就立呗。” 佛伦不满:“那怎么成,咱们满洲就没这规矩!在关外那会儿……” 明珠:“你也说了那是在关外,这都入关多少年了?” 真按着关外的规矩来,那多尔衮和岳乐早该登基了! 佛伦:“那就这么认了?” 明珠:“不认能怎么办?立太子,那只能由皇上乾纲独断。再说了,这当口儿,立比不立强,要立,自然是中宫嫡子。” 不然那起子汉官不得闹翻了天? 佛伦不甘心,那以后岂不是都要受索额图的窝囊气了?万一将来…… 这个吗——明珠倒不这么认为。 皇上才二十二,这个将来也太远了。 再说了,佛伦有句话说得好,“立太子”,满洲就没这么个规矩。 当年太zu两次想要立储都没成,最后太宗夺下汗位靠的是当时独掌两白旗(后改称两黄旗)的优势。 后来世祖登基虽说是各方角力的结果,但两黄旗的支持必不可少。 世祖后,天子自将上三旗,当今登基才能那么顺利。 说白了,满人虽坐了汉人的江山,但骨子里可没有汉人嫡庶长幼那一套。 草原上,向来都是“胜者为王”! 从太宗开始,这汗位的归属,拼的都是背后的实力,可不是什么名分。 太子么,一个小娃娃。 论名分当然正得不能再正了,可当年名分比太宗还正的人如今都在哪呢? 论实力,上三旗的主子是皇上,可不是太子! 皇上会让太子成为旗主吗? 敢让太子成为旗主吗? 答案多明显啊! 明珠跟着皇上这么多年,最知道皇上忌讳什么。 二阿哥一个空有名分的小奶娃,是不会让皇上感到威胁的。 但要是索额图敢带着赫舍里家顶着太子蹦跶…… 明珠眯起眼睛,指不定这个太子对他们来说还是个绝好的机会呢! 佛伦两眼一亮:“你的意思是?” 明珠摇摇头,现在还不好说,二阿哥才一岁,能不能站住还两说,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 不过立这个太子,对他们不一定是坏事,对赫舍里家也不见得是好事就是了。 明珠说佛伦:“这个事,咱们这边儿不要闹。皇上心里,现在平三藩才是大事,其他一切都得靠后。这个时候谁要是敢不顾大局闹腾,那就擎等着被皇上收拾吧。” 不过自己不能闹,不代表别人不能闹。 明珠:“不是都说钮祜禄家要出个继后了吗?这立太子,他们就没什么想法?” …… 钮祜禄家自然是不愿意的,不过他们家还算聪明,被人撺掇了也没跳坑。 自家娘娘刚从‘冷宫’里头出来,当家做主的又是个才十一岁的‘小公爷’,这会儿跑到皇上跟前现眼,万一还没到手的‘主子娘娘’再飞了怎么办? 是以钮祜禄家虽然没跟着赞成,但也没人跳出来反对作妖。 至于后宫里头,有想头的当然有,但敢冒头的一个都没有。 皇上和太皇太后可不是吃素的,这等关系国祚的大事,后宫敢张嘴的那都是不想活了的。 别管前朝后宫怎么暗潮汹涌,和沈菡都没关系,她正一心一意等着过年呢! 听紫芙说,过年这个月,宫里会特别热闹。 不管是主位还是下人,三天两头就能接着赏,皇上和太皇太后还经常会往各宫赏菜。 果然,一进腊月,宫里的年味越来越足了。 虽然朝廷正跟吴三桂在南边打得焦头烂额,t湾那边的郑经也掺和在里头制造麻烦。 但越是这种时候,宫里越得把节过得喜气洋洋,看起来一派四海升平的景象。 从初八开始,宫里开始了各种庆贺活动,每天都有讲究,有说法,比现代还有年味。 宫里过节这种大场面,沈菡已经有些习惯了。 而且在宫里待久了,沈菡很能明白为什么寻常一个小节日,宫里都要过得那么隆重。 ——因为宫里的日子实在太乏味了。 日复一日待在这四方天里,过着循环往复的生活,从睁开眼到闭上眼永远是这些人、这些事,如果不用盛大的节庆和活动来找点刺激,整个皇宫会像一潭死水。 所以沈菡现在也越来越喜欢过节了,一想起腊月里几乎每天都有新鲜事儿干,心里就特别期待。 腊月的第一个大节就是腊八。 满洲入关后,各方面都不免受到汉俗的影响。 而汉俗过节有个很明显的特征——过什么节,吃什么饭。 宫里在这一点上研究得特别明白,吃得也特别地道。 沈菡看着眼前这一桌子各种口味的腊八粥。 小东子指着左边一溜道:“主子,这腊八粥是用陈粳米、黄米、小米、江米并少量的新粳米熬的,里头按口味不同,放了桃仁、杏仁、花生仁、瓜子仁、榛仁、松子仁,还配有红枣、栗子并安徽新贡的莲子。”1 他又指了指右边一溜:“这边是加了果料的,有桂圆、百合、蜜枣、青梅、桂花酱、葡萄干等。膳房还给了红糖、白糖和饴糖,主子要是想吃甜的,奴才给您调一碗?” 还没等沈菡说话,季纶从外面进来道:“主子,乾清宫来人,万岁赏了您腊八粥。” 沈菡:…… 习惯了,她真的习惯了。 27 过年 虽然宫里这种一过节,就逮着一种节令食物使劲做的习俗,令沈菡颇为无语。 但这千滋百味的腊八粥还是很好喝的。 小东子说膳房从初七就开始生火熬粥,初八的凌晨才熬好,火候极到位。加了新粳米熬出来的粥,也比平时要更粘润,口感更好。 沈菡喜欢加了核桃仁、蜜枣和葡萄干的,从粥里拣出来的蜜枣软糯润甜,还带点嚼头,特别好吃! 不过莲子和桂圆百合的就一般般了,还不如娃哈哈的八宝粥好吃。 皇上赏的更特别一点,里头加了奶油和全份的果料。 小东子说皇上和太皇太后赏人的粥,是用两米的大铜锅熬的。 这个要熬好几锅,第一锅要祭祖供佛,第二锅赏了宫里妃嫔,下面的就是往宫外赏了。 小东子:“熬这个费力气,都是从膳房选得身强力壮的厨役,训好了才会熬。前三锅才加奶油,果料是最全的。” 沈菡尝了尝,可能是锅太大,粥的量太多?沈菡没尝出奶油味,果料也不多,看着就像是黑米粥,不如膳房送来的好喝。 不过皇上赏的就是吃个意头,也没人指着这个管饱。 过完腊八,朝上的事也有了定论。 不管背地里曾有多少暗流汹涌,皇上谕旨一下,大局已定。 赫舍里家自然是欢欣鼓舞,门前车水马龙,比往年的热闹更胜三分。 腊月十二,皇上遣官告祭天地、太庙、社稷,十三那天又亲御太和殿举行太子册封典礼。1 十四日,诸王、贝勒、文武大臣进表祝贺,颁诏天下,册立仁孝皇后之嫡长子为大清太子,以示国朝永继。2 …… 沈菡:“歪了歪了,右边那条上边往左转转。” 沈菡看季纶被左右搞蒙了,忍不住自己上了:“我来我来。” 宫里的人都在旁边围着看,紫芙隔着两步看:“还是主子贴得正。” 内务府送来了崭新的春联和门神画,各宫开始贴春联了。 大过年的,沈菡希望宫里能热闹一点,就自己带着人出来贴了。 为着大家都高兴,沈菡还特意问玄烨要了一副字。 玄烨:“写个福字?” 沈菡给他捏肩:“皇上的字威武霸气,贴在门上指定比门神管用多了,百邪不侵啊!” 玄烨让沈菡奉承得挺舒服,就给她写了。 沈菡捧着‘福’字回宫,大家都来围观,都觉得荣耀得不得了! 贴完春联,沈菡把这‘福’字请出来,小心翼翼地贴在了正殿的门上。 贴的时候,周围的宫人都屏气凝神地看着。 等贴完了,沈菡看他们那眼神,都恨不能上来摸两把,沾沾福气。 贴完福字,就该把门神请出来了。 宫里的门神做得特别精致,不是纸制的,是绢做的,泥金描绘,蓝边红条,四周还镶着木框,人物画得栩栩如生。 正殿门上既已贴了万岁亲笔的福字,门神就只能贴到永和宫的宫门上了。 俩将军门神画得剽悍英武,据说是唐代名将秦叔宝和尉迟敬德的戎装像,还挺有范儿的。 内务府还给了一对娃娃门神,紫芙二话不说就贴东侧殿门上了。 沈菡:…… 忙活了一上午终于贴完了宫里所有的门,宫人们瞧了一上午热闹都挺心满意足的。 沈菡左右看看,要说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这春联和福字都是白绢写的…… 宫里确实大手笔,写春联不用纸,用绢。 但你用绢也用个红的啊,红的多喜庆。 用个白的…… 知道的是满人尚白,不知道的还以为戴孝呢。 沈菡无奈,也不知道宫里其他汉人,瞅着这满宫的白布是不是和她一个心情。 这多不吉利啊…… 贴完春联,宫里就要开始扫尘了。 整个永和宫上下都忙碌起来,连其他锁着的殿都挨个打开了整理,擦擦桌子、掸掸灰尘好过年。 屋子和院子里的青砖每天都要擦洗一遍,还得用热水,不然这么冷的天儿,水积在地上万一结了冰,再摔着主子就麻烦了。 前院后院的树也都得拾掇拾掇,这个是内务府派人来修剪的,务必要保证没有枯死的残枝残叶。 沈菡这边更费事一点。 季纶带着人里里外外擦洗整个屋子,屋里的家具桌椅、屏风画像、器具摆设,甚至喝茶的茶盏,盛点心的盘子、攒盒、漆盒都得逐一清洗。 查查家具有没有需要上漆的,铜器有没有锈,锈了的是去内务府换件新的,还是再打磨打磨接着用。 再看看蜡烛灯油炭火还够不够用——过年宫里要求灯火通明,熄灯又晚。总不能就永和宫黑灯瞎火的吧?要是不够用还得抓紧想办法。 季纶管着外务,紫芙就负责内务。 沈菡平时用的被褥、床帐、帷幔、迎枕、靠枕、坐垫、桌布等等,全都要拆洗换新,收起日常用的那一套,换上特地为过年准备的纹饰喜庆的那一套。 沈菡看她们这一统换,可算明白为什么份例少的妃嫔连衣服都不够穿了。 原来除了衣服,其他要费布料的地方还有这么多。 亏得之前沈菡的份例涨了老多,不愁料子和棉花做新的。当然了,旧的换下来也不是就不用了,出了正月再拿出来用就行了。 沈菡嘱咐紫芙悄悄给福格送一套去:“颜色不要太扎眼,也不要大包小包带过去招摇,拣实用的先送过去用着。” 福格收到后也递给紫芙一大包东西:“我新绣了件斗篷,正好你带回去吧。” 紫芙:“……不是说让您别绣了吗?” 福格递给她一把银瓜子送她出门:“哎呀过年的年礼,姐姐穿着喜庆嘛!”戴佳氏虽是包衣,但其实家境很好,福格的叔父噶鲁是天子近臣,还抚养过大阿哥,并不缺钱。 紫芙无奈只好收下。 除了这些琐事,还有些大头事务。比如紫芙得带人清点东西,青衿负责算账清账。 沈菡觉得自己之前道听途说的‘清宫太监宫女都不让识字’真是假的可笑。 她一个小福晋,身边的事都不少了,管外事、管东西、管账的一个都不能少,要是太监宫女都不识字,难不成都要宫妃自己干? 沈菡听紫芙说,小选后没能成为后宫主位的都得进关防衙门培训。 按照个人的培训结果不同,女红好的,梳头好的,按摩好的,煮茶好的等等,各有各的前程。 最出挑的一拨当然是分去伺候主子,次一等的才会分去各处使用。当然也有笨的什么也学不好的,那就只能去打杂了,更差的还可能被撵出宫去。 而这里面最有前程的一拨就是能写会算的。 因为主子别的人可以没有,但打理里外事务,管账本的总得有一个吧? 且因为包衣普通人家的姑娘识字的特别少,所以但凡水平不错的,最后基本都能分到主子身边伺候。 太监就更不必说了,宫里识字的太监更少。 虽然清朝入关后极力防备太监,但还是那句话,读过书的和没读过书的,说话做事水平差别不是一般的大。 物以稀为贵,何况在宫里,人走得越高,对人才的需求就越大是真的。 别人不论,皇上身边的顾问行就是个好例子。 以沈菡平日所见,顾问行的文化素养绝对算是不错的了,而且他还很好学,有时候皇上读书时闲扯了两句,他竟能接上——沈菡就听不懂。 而皇上也并不忌讳他这一点。可能因为他是先帝旧人? 沈菡觉得顾问行除了在皇上心情不好的时候,显得小心翼翼了点,平时和皇上相处还是很亲近自然的。皇上对他称得上无话不谈,十分信赖。 其他能在御前混出头的太监,文化也都不差,旁的不说,至少满语是过关的。 因为宫里现在是双语并行,而太监都是汉人,想混到御前,至少得在识字班里把基本的满语学会了才行。 这个标准可不容易,就连沈菡,要不是有乌雅氏的记忆和本能在,估计也早就抓瞎了。 沈菡当初留下季纶,也有这部分的原因——季纶小时候进宫前上过蒙学,进宫后又在太监识字班下功夫学过,要不是当时心眼太少让人截断了路,以他的长相本事,也轮不到沈菡捡这个漏。 扯远了。 总之,过年需要写写算算的活真是不少。而且沈菡虽然才进宫不到一年,但攒下的东西已经有好几个箱子了。 紫芙和青衿验过外头摆着的,又把箱子都打开,挨个拿出来跟单子上的记录核对,看看有没有缺了少了的。 所有人都在忙,就沈菡闲着无事可做。 因为腊月里最忙的就是皇上,各种活动、仪式全是皇上的活儿。忙成这样,自然没空到后宫来。 沈菡除了伺候皇上,也没什么别的事能做,只好窝在炕上边吃点心,边看紫芙她们收拾东西。 紫芙带着人把沈菡今年还没上过身的新冬装、新斗篷都摊开,一件一件挨个检查,防着有哪里不好地抓紧改。 首饰匣子全打开,看着颜色不鲜亮的抓紧送去炸一炸。 新年要有新气象,这话放到后宫妃嫔身上,就是她最好每天都换一身新衣裳,首饰也不能带旧的。 从除夕到十五,但凡需要她露面的场合,都得穿新的。 沈菡紧张起来:“什么?露面?有我必须出席的场合吗?” 她不是个庶妃吗? 这一年那么多场合没一个她有资格出席的。沈菡还以为在正式册封前,她都不需要露脸的。 紫芙发现有件斗篷上有个小线头,去找了把小剪子剪掉:“每年除夕乾清宫会举行家宴,以前主子娘娘在的时候,所有妃嫔都要参加的。不过去年没办,今年……奴婢也不知道,不过总得准备着,万一呢!” 沈菡紧张起来,那岂不是说,她第一次亮相的场合就是——国宴?! 28 家宴 沈菡心里很忐忑,实在是到目前为止,她除了储秀宫里几个姑娘,根本没见过其他妃嫔。 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现实就是如此。 小福晋,说起来称呼为福晋,但实际上,在满人的规矩里,她的地位和以前的女奴差不太多。 也就是现在入关了,进了紫禁城,皇上的女人都称后宫主位,说出去也算个小主子了。 放在以前的草原上,太zu太宗那时候,庶妃不过是妾室,只比侍婢好一点。 上面的嫡室和侧室才算是正经主子,生的儿子能分旗分,做领主、旗主,甚至皇帝。 妾室生的儿子,根本不入八分,顶多封个将军、辅国公就到顶了。 侍婢更惨,生的儿子连皇子都不算。 这和宠爱没有关系,位份如此。 宫里典制未备,很多方面都从的旧俗。 所以沈菡的地位其实是很低的。 当然了,除了目前已经被称为“妃”的钮祜禄氏,大家都是一个样,谁也高不到哪去。 以前很多正式的官方场合也都只有仁孝皇后一个人出席。 沈菡刚知道这个的时候很松了一口气——对一个社交懒癌患者来说,需要打交道的人当然是越少越好。 既然没有沈菡必须出席的社交场合,她就一直心安理得地在自己屋子里窝着。 而且为了避免碰到其他妃嫔,遭遇“宫斗”,她连御花园都很少去。反正她也不喜欢应酬,除了福格,旁的人一概不见就是了。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沈菡觉得自己越来越宅了。 在她的想法里,自己的正式亮相大概要等到康熙第一次大封六宫后了,那至少还有好几年,不必提前担心。 现在突然发现可能过几天就要直面康熙的后宫,到众人眼皮子底下被审视…… 沈菡麻了! 结果还没等她做好心理准备,紫芙的话就应验了。 永和宫来了一位教导姑姑,来教习新晋宫嫔宴会礼仪。 沈菡:…… 姑姑很客气,道福晋不必紧张,宫宴礼仪并不繁琐,很好学。 沈菡就在姑姑的指导下肃、立、跪、叩、起...... 一个时辰后。 沈菡:姑姑,你理解的简单好学和我想的不太一样啊! 姑姑:“......此时当有奏乐,总管太监请酒一杯到万岁跟前儿跪进,主子应离座肃跪,目视万岁进酒。万岁进酒毕,主子方可入座饮酒。”1 沈菡照着姑姑的口令演示了两遍。 姑姑:“然后总管太监跪进果茶,此时主子应离座肃跪,目视万岁进果茶。”1 沈菡:...... 沈菡再演示两遍。 姑姑:“总管太监报告万岁“宴毕”,此时当有中和韶乐,万岁离座,此时主子们应跪送万岁还宫。”1 沈菡:...... 终于送走了姑姑,沈菡膝盖都跪青了。 原以为是去吃国宴的,感情是去给人下跪磕头的,沈菡彻底失去了对‘国宴’的兴趣。 沈菡:还好这玩意儿一年就一回,多来几回她就瘫了!瘫了懂吗! 终于到了除夕这天,一大早沈菡就被叫起来穿衣打扮。 虽说上午皇上要在保和殿宴请王公大臣,下午才轮到后妃,但她们也得一早去乾清宫暖阁等着。 宫宴的穿戴虽然比平时要正式一些,首饰多一点,但和沈菡在电视剧中看到的差别很大。 这一点沈菡很早就发现了,她没有正式的礼服。一开始沈菡以为是因为自己位份太低才没有,但升了小福晋后仍然没有。 这次教导姑姑来,沈菡特意问了。姑姑说现在宫里的服制只有妃位以上的朝服。至于后世那些吉服、便服什么的,后宫都还没有,现在的穿衣还比较自由。 穿戴完,紫芙从头到脚检查了三遍,确定一丝差错也没有,主仆几个这才乘车往乾清宫赶去。 沈菡刚一踏进乾清宫西暖阁,就感觉自己的身上多了好几道打量的视线,屋内的气氛也有一瞬间的凝滞。 沈菡心里紧张得不行,但面上丝毫不显,她镇定自若往里走。 西暖阁里摆了两张小桌,已经坐了七八个人。沈菡看到福格身边有个空位,就坐过去了。 福格悄悄扯了扯沈菡的袖子,靠过来小声道:“姐姐,小福晋都在那桌……” 沈菡端起盖碗掩住嘴:“我知道。” 她就是不想过去,这边的万琉哈氏和觉禅氏至少打过交道,那边桌上她一个都不认识,坐过去她心里打怵。 桌子正中摆着点心和果盘,沈菡和其他人打过招呼后,拿了块榛子酥和福格边吃边聊:“送去的东西够用吗?今年天冷,别不舍得点炭,我这有多的,用完了我让人再给你送。” 福格点头:“够用了,夜里也点着,一点都不冷。” 沈菡又想起一氧化碳中毒的事:“也不要整夜点着,容易把人熏晕了。让你的人记得定时进来换气通风……” 福格点头:“姐姐你也是,被窝里多放几个汤婆子,不然清早那会儿炭熄了很冷。”早在丽景轩时福格就发现沈菡有体寒的毛病,特别是天凉以后,手脚天天冰凉。 觉禅氏看着两人亲如姐妹的样子,心里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堵:“姐姐和戴佳妹妹可真好,叫人羡慕……”语气有些酸。 沈菡不明所以,福格是早知道觉禅氏一直想巴结利用沈菡的,听她开口条件反射就想怼回去,谁是你姐姐! 沈菡连忙掐了福格一把,瞪她,这里可是乾清宫! 福格又把话吞回去了。 沈菡刚想开口圆个场,隔壁桌传过来一句:“这位可是乌雅福晋?” 沈菡扭头,额,不认识,福格位份低,刚才过去见过礼,小声道:“这位是乌拉那拉福晋。” 沈菡:哎呀,惠妃,名人! 沈菡起身福了个礼:“是,姐姐好。”又向其他三人点头示意。 四人都起身回礼。 乌拉那拉福晋鹅蛋脸,柳叶眉,眼型细长,高鼻梁,生了张欢喜脸,笑起来很和善:“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妹妹生得比传闻中更美呢!” 沈菡不知这话怎么答合适,只好腼腆微笑作害羞状。 乌拉那拉氏也不是为了让沈菡回答,她问完,直接扭头对一边的马佳氏道:“妹妹说呢?我瞧着今年新来的几位妹妹生得都极好。” 马佳氏面上没什么表情,抿了口茶淡淡道:“是啊,生得真好,比你我都好。” 乌拉那拉氏脸上一僵,收起笑容,也扭头吃茶不说话了。 沈菡在一旁坐着,都能感觉到两人之间‘修罗场’一样的气氛。 也不知道她俩什么仇什么怨,两人把互不待见都写在脸上了,一点都不装模作样的。 论容貌,乌拉那拉氏确实不如马佳氏多了,马佳氏的面容很精致。 她的脸比旁边的人小一圈,白皙秀气还是个瓜子脸,凤眼俏鼻,既娇且媚。 沈菡刚才一眼就觉得她肯定是马佳氏,因为她的容貌实在出众。 虽然多次生产使她再无年少时的鲜活,身上也带有产后的丰腴和疲态,但仍胜过乌拉那拉氏许多。 另外两位福晋一看就是汉女,和屋子里其他人的画风都不一样。张福晋的气质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女人是水做的”,充满了‘女人味’。 而董福晋不管容貌还是气质,都有些逊色,甚至还比不上宫中一些美貌宫女。 听闻她是康熙二年太皇太后在内务府选秀中选出来送去乾清宫的,当时只不过是‘扫炕女子’,却不知后来为何竟能承宠产女,还得以晋为小福晋,宫中对此一直多有猜测。 宫宴据说要未初二刻(下午一点半)才开始,沈菡众人一直等到午正(十二点),乾清宫正殿才终于有了动静。 太监们在丹陛上摆了御用的金龙大宴桌,上摆膳品八路共六十三品。膳桌旁另有奶茶、点心、炉食、油糕、饺子各一品,还要摆上南小菜、青酱、酱和老腌菜。1 摆完皇上的膳桌,才轮到后妃的陪宴宴桌,分左右两排摆在御桌的左前方和右前方。 在暖阁里是能看清左右两侧的膳桌的。 福格悄悄对沈菡道:“姐姐,好像都是点心啊?” 沈菡点点头,她也发现了,桌上全是点心和银碟小菜,没有硬菜:“是不是等会儿上菜?” 姑姑只说了什么时候跪,没说什么时候吃。 等入座后沈菡就发现了——合着这桌子就是摆来好看的,根本不让吃啊! 结果中午这一顿就只有一道菜,太监进给皇上两道汤膳和粳米膳,然后给后妃们也送了一道,吃完,中午这顿就算完了。 沈菡:早知道刚才在西暖阁多吃些点心。 用完汤膳,宴会并没结束,接下来要看戏。 沈菡进宫快一年了,终于看了场正宗的宫廷大戏。 感受——很热闹,一定程度缓解了缺乏文娱活动的焦虑;但因为实在听不懂,效果也不是很大。另外,她好饿啊! 到了下午六点,终于看完戏了! 所有人又回到乾清宫吃转宴,转宴的意思就是把皇上桌子上的菜、点心、杯子碗在所有人面前轮一遍,皇上吃一样,她们跟着吃一样,表示大家是一家人。1 但皇上桌上的也不好吃,干巴巴的,沈菡只象征性吃了一点。 熬过转宴,酒宴开始。终于,终于有硬菜了! 太监开始给皇上进菜,五对飞龙宴盒四十品菜,等皇上吃到第二对的时候,开始给后妃进。1 沈菡满心欢喜举起筷子,膳盒打开,沈菡看着眼前的炖猪、炖羊、炖鹿、炖鹅、炖鸡、炖鱼…… 等沈菡一身疲惫回宫后,留守的青衿好奇的问她:“主子,宫宴好吃吗?” 沈菡:“我要吃糖醋里脊和酸辣土豆丝,再给我来俩馒头。” 青衿:“啊?” 29 喜好 这一天的除夕大宴真是把沈菡吃伤了,急需回回血。 原本除夕该守夜吃饺子的,但沈菡折腾这一天实在太累了,火速干完饭洗漱完,往被子里一钻就睡了。 第二天起来,膝盖青肿了一片。 这事也不能叫大夫,还是紫芙她们有经验,先拿热毛巾使劲敷,再抹上药膏晾着。 脚的保暖也得注意,晾着膝盖但不能冻着脚。 紫芙塞了个汤婆子到被子里,再把沈菡膝盖以下的部分盖得严严实实的:“主子要是觉得膝盖凉,就把被子往上搭一搭。都是奴婢疏忽,昨晚睡前没及时热敷,才会肿得这么厉害,等里头的寒气发出来就好了。” 沈菡摇头:“不怪你,昨晚太累了,哪还有心思管别的。” 紫芙说来着,但沈菡昨晚觉得膝盖除了疼,看着没什么,原以为过两天就好了,谁知今天会这么厉害。 这还是沈菡入宫后第一次遭这种罪,以往虽说她地位不高,但正因为地位不高,见不着人,反而没什么要跪的场合,她伺候皇上也不用跪来跪去的。 结果好不容易出席个大场面,反而把进宫一年的份儿都跪完了。 ‘国宴’两个字说起来好听,但实际可真是坑人啊! 听说皇上初一到十五几乎天天都要开宴,请完这个请那个,沈菡报以真心实意地同情——皇上也不容易啊! 玄烨这些日子确实累得不轻,好不容易熬完了年,终于能回后宫歇歇了。 听沈菡吐槽宫宴的菜不好吃,玄烨心里深感认同:“这也没办法,规矩如此。”宫里的大宴都是用的满席。 还有一点沈菡也疑惑很久了——她陪玄烨用过很多次膳,一年下来,沈菡发现这乾清宫的御膳是真不怎么好吃,和她想象中的御膳相差甚远,还不如她在南苑和东膳房吃的饭。 玄烨:“因为朕那边用的都是满洲的厨子。” 御膳房里当差的厨役都是终身世袭制的,传男不传女。 现在宫里司厨的一部分是入关时带进来的满人,大多是包衣,另一部分是前明宫中留下来的厨师,大部分来自山东。 但皇上御膳房里的厨师按规矩必须是满人,所以菜式也大多是传统的满洲菜品。 其他膳房倒是没规定这个。 虽然几十年下来满洲厨师多少受到了汉人厨师的一些影响,也会做汉菜,但手艺比起专精此道的汉族厨师自然差远了。 沈菡心道:怪不得她在皇上那吃的全是肥鸡大鸭子,要不就是野猪烧狍子,不是煮,就是炖,要不就是溜、烩、熏,煎炸炒的菜特别少! 想想玄烨一个皇帝,竟然碍着规矩吃了这么些年炖大肉,还不如自己吃过的美食多,沈菡就觉得他特别可怜。 她扒着玄烨肩膀和他说悄悄话:“那皇上你以后来永和宫这儿吃,我叫其他厨子做些新花样来吃。” 这有什么难的?别看沈菡做饭水平不行,但她怎么说也算见识过中华上千年的美食文化——请看《舌尖上的中国》,指导御厨做个新花样应该不在话下吧? 玄烨没反应过来她这脑回路:“什么?” 沈菡:“中午吃豆腐好不好?前几天我让膳房做了道豆腐特别好吃!我觉得你一定喜欢!” 玄烨明白了,合着是觉得他吃不着好吃的怪可怜的。 这…… 这可真是个天大的误会。 玄烨不常吃别的菜式,不过是他本身对饮食就没什么喜好,打小就那么吃的,早习惯了。而且他正经吃顿饭怪浪费时间的,随便吃点就行了。 玄烨心里好笑,见乌雅氏好似觉着他受委屈了一样,叫来司膳太监点了一桌子菜,还特意嘱咐这个加点白糖提味,那个出锅前一定要放香菜,各种班门弄斧。 沈菡嘱咐小东子:“万岁口淡,让膳房减三分盐,糖醋藕豆角的甜度加两分,但不要甜过了,比平时稍微甜一点就行,再来个虾米拌海蜇。” 沈菡发现海产里,皇上最喜欢的竟然是海蜇,在南苑每次点了,他吃得都很高兴。 玄烨一愣,抬头看她。 沈菡见玄烨神色奇怪,还以为他饿了,拿了碟松仁瓤山楂过来,让他先垫垫,山楂正好开胃。 玄烨尝了一颗。 辽西的老熟山楂颗粒大,肉红质润,颗颗饱满,外头裹着蜜糖,里头是盛京新贡的红松子,口感圆柔酥脆,酸、甜、香。 玄烨吃完,神色意味不明地问:“这是你想出来的?” 沈菡点头求表扬:“好吃吧?” 之前皇上把一些外省新贡的食材分赏了后宫,沈菡琢磨了几天,琢磨出几样皇上可能爱吃的小点心。 沈菡发现皇上的口味偏酸甜口,她每次点糖醋里脊,他都会跟着吃不少。 但让沈菡特别奇怪的一点是,皇上好像不知道自己的口味,或者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喜欢什么菜。 御膳虽然总是满满一桌子,但大多是例制小菜、满洲饽饽,主菜并不多,因为皇上吃得很少,也很简单。 他吃饭大多只吃一味,今天吃鸡,桌上的菜就基本都是鸡肉做的,吃鸭就是鸭肉做的。 沈菡一开始以为他就喜欢这么吃,后来吃多了满洲菜后,沈菡觉得他这样大概是觉得肉种类多了腻,不是真喜欢。 但奇怪的是他明明有喜欢口味和菜式,却从不自己点。 沈菡想来想去觉得皇上可能是太忙了,心思没空往吃穿上放? 那她应该多体贴关心他才是,你看皇上这不就很喜欢新点心吗? 玄烨确实很喜欢新点心,很给面子地吃了好几个:“嗯,这么做着确实不错。让厨役把做法给顾问行,以后大宴的果桌可以上这个。” 沈菡又拿出几样显摆:“我还做了其他的,这个是蜜饯绣球梅,这个是青梅瓤海棠,都是酸甜口。这会儿吃了占肚子,等饭后你尝尝喜欢吗?” 玄烨看看点心又看看沈菡。 沈菡:怎么眼神怪怪的? 这顿饭玄烨吃得十分尽兴,他还特意夸了夸沈菡想的这个豆腐:“这么着做豆腐不错,既鲜且嫩,胜于燕窝。” 又问沈菡里面放了什么。 其实做法很简单,把鸡肉、火腿、香菇、蘑菇切小丁,配上瓜子仁末、松子仁末和嫩豆腐,用鸡汤烩成羹即可。1 玄烨点头:“豆腐、香菇和鸡肉都是延年益寿的好东西,对身体好。这个也让膳房写个方子吧。” 玄烨还为这道菜取了名字——八珍豆腐,又着顾问行赏今天这桌饭和做点心的厨役。 不说膳房接了赏如何欢天喜地,沈菡这晚上却是切身感受到了“想要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他的胃”这句名言的力量——皇上好像特别高兴? 吃饭时还看不太出来,到了床上却特别明显。 意乱情迷间,沈菡仿佛听到皇上呢喃了一句“你这么懂事,朕喜欢……” 声音太低,没等沈菡反应过来,她就又被卷进qing潮中了…… 回宫后,玄烨问顾问行:“后宫里现有几处膳房在用?” 顾问行:“回万岁,除东西膳房,现在只有慈宁宫的寿膳房和咸福宫膳房在用,咸福宫膳房是去年妃主儿晋位后,内务府循制重设的,厨役乃公府选送进内侍奉,一应使费俱从咸福宫账上走。” 玄烨思量片刻:“谕内务府,重立景仁宫、延禧宫、钟粹宫、永和宫膳房,厨役可自东西膳房选进,宫内主位若有想用的厨役,也可使娘家送来,着给腰牌在内行走,一应使费……” 玄烨想了想:“暂时先从内库账上走吧。” 顾问行领命去办了。 后宫哗然。 接到旨意的宫里自然高兴,特别是皇上说使费自内库账上走这一点。 小厨房可不是谁都立得起的,各项使费都得本宫主位自己出,开销不是一般的大。 这几个宫里的主位拿的都是小福晋的例银,根本供不起。 现在好了,走内库的账,这等于说是皇上替她们养小厨房了。 延禧宫里,宫女高兴道:“主子,万岁这是体贴您呢!” 乌拉那拉氏也高兴:“这下阿哥想吃点什么就方便多了。” 她想了想,让人给家里传信,必要找几个好的厨役:“让家里打听打听,有没有会做小儿饭食的?阿哥年幼,必得吃些好克化又适口的才行。” 钟粹宫,皇上已经有日子没来了,偶尔来一次,看看小阿哥,马佳氏喂着奶又不好伺候皇上,久而久之,皇上就少来了。听说最近整天往永和宫跑,马佳氏心里自然很不是滋味。 不过她最近忙着带孩子奶孩子,虽然有乳母保姆帮忙,但属实不轻松,也分不出太多心神自怨自艾了。 这回收到旨意,琪儿兴高采烈地对她道:“主子,可见万岁想着您呢!” 马佳氏一方面觉得心里安慰,另一方面又忍不住有些怀疑…… 这么多年了,她了解皇上。 皇上凡事都爱讲究个平衡,特别是在赏赐上,他一直很注意“雨露均沾”,纵使往日自己最得宠的时候,皇上想赏她个什么,都会按家世、地位、资历先把旁人赏一遍,以求后宫和睦。 皇上已经习惯了不暴露自己的喜好,他真正的喜好,只有相处久了的亲近之人才能够窥探一二。 以前这份平衡下的心意给了自己,这次,又是谁呢? 是…… 乌雅氏吗? 30 新人 立小厨房的繁琐和麻烦,沈菡切身体会到了。这不是单纯找几个厨子的事,而是一整个膳房班子。 而且说是永和宫的小厨房,实际并不在永和宫内,要在皇宫外围寻地方安置。 不过内务府的人很上道,永和宫现在就乌雅福晋一个主位,想也知道万岁这小厨房是为谁立的,万事自然要照乌雅福晋的意思来。 内务府很殷勤地派人来问:福晋,东西膳房有您喜欢的厨子吗?您娘家要不要选几个厨子进来?您有什么特别爱吃的需要采买吗? 都照自己的喜好来当然是好事,但这些问题也不是给个答案就行了。中间涉及的事太多了!光是选厨子,就很头疼。 折腾了几个月,这小厨房才算立起来。 小东子走马上任成了永和宫膳房的首领太监,下面管着几十号人,其中永和宫厨役二十六人,茶役七人,永和宫他坦(下人饭房)厨役十四人。皆发给腰牌,以后凭腰牌来宫里上下班。 厨子选的都是膳房的汉人厨役,有几个还是沈菡传信乌雅家特意找来的,有擅川菜的,有擅杭帮菜的。 有一个特别一点,是小东子的师父,叫杨清心,鲁菜厨子,听小东子说以前也是在宫里膳房混的,结果因为太老实被挤兑到南苑去了。 这次知道永和宫要立小厨房,小东子拼着犯规矩,来求沈菡:“奴才师父是家传的好手艺,当年见奴才喜欢灶上的活儿,不嫌弃奴才只是个杂役小太监,收了奴才做徒弟,求主子开恩,给奴才师父一条生路。” 沈菡听着觉得确实可怜,但她也没权力做什么,只能在内务府来问的时候提一句。 好在杨清心的“编制”本就在东膳房,这个人选也不算出格。一桩小事,内务府乐得卖个好儿给受宠的乌雅福晋,杨清心就这么成了永和宫膳房的庖长。 他的手艺也确实好,伺候了没几回就摸清了沈菡的口味,玄烨吃了几次也觉得不错,还赏了他。 杨清心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有机会回紫禁城伺候主子,还能接到万岁爷的赏。 小东子看师父愣愣的,忙提醒他:“师父,永和宫膳房虽不比东膳房斗得厉害,但人也不少,你可不能像以前那么老实了。” 他给师父使了个眼色,杨清心回头,看到有几个厨子往这瞅,小声议论。 杨清心点头:“你放心,我知道。” 宫里的汉厨让满厨压了这么些年,现在好不容易看到点出头的希望,盯着这位子两眼都快冒绿光了。 这次是借了乌雅福晋的势,他才能从南苑回来,还直接当了疱长,小厨房里不服气的大有人在。 但首领太监是他亲徒弟,他又在主子和万岁跟前儿露了脸,一时半会儿他们拿他没办法罢了。 小东子:“明着来他们肯定不敢,但师父你得防着他们使阴招。” 杨清心遭了这几年的罪,多少也知道长心眼儿了,自然会小心防着的。 他也嘱咐小东子:“你才到主子身边就占了膳房首领的位子,可要小心遭了旁人的忌。” 得主子的宠当然好,可主子只有一个,你得了,旁人就得靠边,不把你弄下去,旁人怎么出头呢? 小东子也担心这个事儿呢。 他是靠着季纶的提拔在主子跟前儿露的脸,现在自己成了膳房首领太监,季纶却还只是个管事太监…… 小东子心道,人都说太监是没根的东西,惯会踩着人往上爬,记仇不记恩,没人性。 可他绝不要做那种人! 他是凭着旁人的善心活到今天的,要是吃着人家喂的饭,转头却爬到人家头上耀武扬威,那和畜生有什么分别。 是以小东子待季纶仍是恭恭敬敬,一口一声哥哥,端茶倒水,伺候洗漱绝不含糊。 季纶却不让他这么干了:“你现在也是主子身边有头有脸的人了,干这些不像话,传出去再让人说主子这里不分上下尊卑怎么办?” 小东子犹豫:“我,我就是……” 季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可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也不是他大方,谁越过他朝主子摇尾巴他都能忍。 这不是主子正使得着这小子和他师父吗? 只要主子使得上,太监里那些七拐八弯的心思就都得给他憋回去。 在季纶这,什么都比不上主子得宠重要,没了万岁的恩宠,他们几个算个屁! 季纶给他宽心:“我知道你是个不忘恩的,别瞎想,好好干。我看最近主子在琢磨点心,你不是老吹你白案的功夫厉害吗?多帮主子支支招,比在这儿伺候我有用多了。” 他看小东子还有些忐忑,不得不教他一句:“你也是个傻的,等主子晋了高位,想要什么没有?” 你不过是个膳房首领太监,我可是主子身边的管事太监,现在看着是不如你权势大,可宫里,什么差事都不如跟在主子身边的差事最好。 等主子成了一宫主位,成了妃、贵妃,那他还能比不过他一个膳房太监? 季纶看小东子明白过来,还一脸‘那我就放心了’的傻样,都懒得说他了。人家得势他高兴,就这么个傻子,也就研究研究灶上那点事儿了,坑这种的季纶都嫌多余。 小厨房一事在宫里引起的动荡还不止在膳房和下人里,后宫里也多有讨论。 讨论点一,乌雅福晋这恩宠可真是与日俱增啊,竟能把盛宠多年的马佳福晋压下去了。没见皇上现在天天往永和宫跑吗? 钟粹宫风光了这么多年,终于要倒了! 不过这都是老生常谈了。 皇上的心什么时候定过? 马佳福晋孩子都生了五个了,年纪比皇上还大,谁还能受一辈子宠呢是不是? 另一个议题就比较新鲜了——这景仁宫又没人,全是空屋子,要小厨房干什么? 这答案也不难猜,大家都觉得,这是不是又要进来什么新人啊? 景仁宫可是皇上生母慈和皇太后的宫院,竟给了新人? 而且这一进来就有小厨房,难道…… 一进来就是一宫主位? “格格,您留神脚下。”掌事姑姑殷勤道。 佟佳氏抬头看这宫殿:“这就是姑姑住过的景仁宫啊。” 掌事姑姑不敢接这话,但更添三分恭敬,小心引着佟佳氏到了正殿。 景仁宫和永和宫、储秀宫格局差不多,都是二进院。 正殿面阔五间,黄琉璃瓦歇山顶,室内方砖墁地,殿前有月台。1 东西配殿各三间,两侧建有耳房,后院和前院相同。 佟佳氏见引她进了正殿,不解道:“我住正殿?” 不说只是格格吗? 管事太监见缝插针凑上来:“格格,万岁旨意,您的份例一切依照宫内之妃例配给。” 就是说和咸福宫妃主儿一样。 佟佳氏温婉一笑,心情好了点。 管事太监讨好道:“格格您瞧,这屋子是奴才用心收拾的,一应物件都是挑得最好的,您看若有什么不当的,奴才即刻就回了内务府给您换!” 佟佳氏左右瞧瞧:“我这刚来,一时也说不上有什么不好的,先这么住着,以后再说吧。” 管事太监一噎,还不待再讨好,就听佟佳氏直接道:“行了,我自带了伺候的人,这里不用你们了,下去吧。” 管事太监和掌事姑姑面面相觑,但也不敢驳了主子的话,见佟家格格的贴身丫头上前,只好先下去了。 管事太监和姑姑是老交情了,下去后悄悄道:“这位格格,主子范儿可真足啊!”不好伺候啊! 姑姑白了她一眼,指了指天上:“人家是那家里出来的姑奶奶,天生的主子,自然派头不一样。” 皇上的表妹进了宫,那还有什么说的,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没跑了。 太监小声道:“那咱们,这怎么办啊?就格格带的那几个小丫头,认得清宫里的门么,就上手伺候?” 姑姑掸掸袖子:“你管呢?要是她们伺候不了,咱们再接上,这不才更显得咱们会伺候吗?” 傻不傻,那是格格的心腹丫头,格格才进来,当然更信自家带的人。 但这宫里可不是几个丫头片子玩得转的,等她们露了怯,犯了错,他们才好显能耐不是? 太监明白了:“那咱们就这么干看着?” 姑姑叹口气,要不是跟这二傻子认识有年头了,她可真不愿意跟他搭伙干活,也就是景仁宫这么多年没主子,要不就他这脑子,早让人撕下去了。 姑姑怒道:“干看着怎么显能耐?你不会悄悄盯着?!万一她们有个纰漏错处的,让格格做下难处,你提前想到给补上了,这不就显出你来了吗!光站那奉承几句有个屁用!” 太监见姑姑生气了,忙讨饶:“别生气,别生气,我这不是,这不是多少年没伺候主子了吗?” 守着这空屋子太久,都快忘了怎么当奴才了,这突然空降个家世高贵的格格来,还不能让人适应适应? 姑姑懒得和他一般见识,指点他:“格格刚来,这不现成就有件要紧的大事要格格拿主意?” 因为景仁宫没主位,景仁宫小厨房那一摊到现在都没立起来。为了那几个位置,人都快打成猪脑子了。 那几个丫头懂什么?还不得他们帮着主子裁夺? 太监两眼一亮,这是多好的捞油水儿的机会啊! 太监佩服地给姑姑鞠个躬:“咱这个家还是得靠你啊!” 姑姑翻白眼:“哼!” 31 真心 皇上的表妹佟佳氏刚进宫成了景仁宫的主位,还和咸福宫妃主子一样,享受妃级的待遇。 这个消息可比‘皇上最近一有空就往永和宫跑’的消息热度高多了。 毕竟皇上宠爱谁没什么定性,今天往永和宫跑,明天就可能往钟粹宫跑,但皇上的表妹,什么时候她也是皇上的表妹。 而且因为先帝时太皇太后的娘家姑娘进宫都是做皇后的,所以宫里一向认为,要是皇上母家的姑奶奶进宫来,那地位肯定不低。 结果就在这后位空悬的档口儿,佟佳格格进宫了。 那这继后......究竟是谁啊? 一个在宫里憋了成十年,一直住在冷宫里,前些日子才承宠,家里说起来还得罪过万岁。 一个是皇上亲舅舅的闺女,还没进来呢,皇上就给立了小厨房,让住在慈和皇太后的宫里,还享妃例...... 宫里一下子就热闹起来,纷纷议论这后位的归属,奇怪的是这次竟没人制止,时间久了,连前朝都免不了议论两分。 明珠听了消息,忍不住叹道:“皇上这一手玩得好啊……” 二桃杀三士,这下钮钴禄家和镶黄旗还不得下死力气效忠皇上?不然这快到手的主子娘娘万一飞了呢? 至于佟家,说起来是皇上的母家,可以往在京里也不过是个二流人家。真想立起来,光凭着和皇上攀亲戚可没戏。 现在皇上给佟家撒开了一道口子,那接下来…… 自然会有无数的忠心向皇上涌去。 明珠看着庭院中高悬的圆月,皇上实是天纵英主,翻手云、覆手雨,是登高还是跌重,都只在其一念之间。 ...... 宫里对于此事议论之热烈,连福格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都有所耳闻:“姐姐你说这新的主子娘娘到底是谁啊?” 沈菡特别想说:这个答案我知道,就是钮祜禄氏! 但不行,她只能道:“这个事咱们听听就行了,别跟着瞎传知道吗?” 现在是没人管,说两句没事,万一过几天突然有人管了呢?那不正撞枪口上了? 沈菡:“你也管好圆妞、方妞那两个,不许私下议论。” 福格不明所以,不过还是老实地点点头:“哦,知道了。” 她拿了个炕桌上的点心吃,姐姐这的点心都和宫里不一样呢:“你这一上午走来走去忙什么呢?” 沈菡左右转着打量:“我换摆设呢。” 天热了,今年皇上一直没说要去南苑,估计要在宫里过夏天了。 盛夏暑热,在紫禁城待着特别容易烦躁。 沈菡发现最近皇上好像有什么烦心事,白天偶尔过来散心总显得心事重重,夜里也睡不太踏实。 朝政上的事沈菡不懂,也不敢插嘴。 她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希望能缓解皇上心里的烦闷。 这几天沈菡就一直琢磨着给屋子换换摆设。 她让紫芙把宫里深色系的摆设都收起来,换上浅色系。 绛纱、密褐色的床帐帷幔也都拆了,换成葱青少艾色的纱罗。 沈菡让紫芙把库房打开,左右看了看,眼睛一亮,吩咐季纶:“那件插屏搬出来,把咱屋里那件替下来。” 这是一件掐丝珐琅山村农庆图插屏,屏风的内容是很少见的山村乡居图,远处群山连绵,近处青禾如茵,乡居人家隐于垂柳间,一派田园风光。 玄烨当时收到这屏风挺高兴的,拿来和沈菡分享,之后就赏给她了。 不过这屏风和屋子的摆设不太搭,一直收在库里,现在拿出来换上正好。 西暖阁书房的物件也都换了,笔洗换成素三彩的,笔架换了个青玉鹿衔灵芝的,迎枕、坐蓐也都换成了素雅的颜色。 这一通下来,整个屋子顿时亮了不少。 紫芙赞道:“主子真有办法!看着清凉了不少呢!” 沈菡又在纱罗帷帐后摆上新贡的鲜果,顿时满室果香。 沈菡:“让人去花鸟房找找,有没有大点的绿色盆景和绿植。” 不是说绿色植物能解压吗? 第二天玄烨过来,一进门差点以为走错屋了。 他左右瞧了瞧,笑道:“这又是你折腾的?” 沈菡朝着他笑:“好看吗?我想着夏天用素色的瞧着心情好。” “瞧着还不错。” 玄烨大热天的过来,也确实燥热,出了一身汗。 沈菡服侍他换下身上的衣服,又用湿毛巾给他把全身上下擦了一遍:“洗澡怪费事的,这么着擦擦,身上不腻了也能解乏。” 玄烨换了一身素纱的常服袍,接过沈菡递过来的酸梅汤:“温的?” 沈菡:“刚出了一身汗,吃冰的伤胃,我让他们做了热的,等皇上到了再用冰,镇温乎了喝正好。” 玄烨连喝了两碗,心里的躁意确实散了许多。 沈菡把端上来的西瓜用刀切成小块,拿冰块镇上,等会皇上缓过来,好用些解热。 玄烨:“让下人来就行了,别伤着自己。” 沈菡:“这个现切块现冰才好吃,提前切得不好吃。”切了块会氧化,口感不好。 玄烨一笑,把她拉过来:“傻子,你不会等朕来了再让他们现切了送上来。”有什么区别呢? 沈菡没反应过来:“什么?” 玄烨也不说了,她的心意难得。 玄烨把玩着沈菡的手:“今年朕忙,没空去避暑,你这儿的冰还够用吗?不够和顾问行说。” 沈菡拿过镇好的西瓜喂他:“够用了,也就白天热,晚上还好。我在床上铺了竹席,夜里能凉快一些。” 玄烨点头:“朕记得库里有一卷凉席,是前些年广东一个地方官贡的,朕嫌太凉了,不爱用。你既使得着,赏了你用吧。” 午膳叫的小厨房的菜,沈菡度着玄烨素日的喜好,不让他们做太费事的菜,大肉也没叫上。 她吩咐小东子:“大热天儿的,不要搞得太油腻,皇上爱吃时令菜,让他们上个清炒茭白,肉菜......炒个莲子猪肚吧。上次那道酿藕皇上吃着不错,不过有点甜了,我看皇上有些腻。让上次的厨子再做一道,减三分糖。嗯...再来个抓炒虾,其他菜你让他们看着上吧。” 沈菡想了想,她看皇上夏天不太爱吃主食,米饭面条都不爱碰。但他下午说不定还要去忙,不吃主食没一会儿就饿了:“饽饽让他们上螺丝饼吧,切点葱丝、黄瓜,酱就不要甜的了,来点咸口的酱。” 小东子领命退下了。 中午这顿饭玄烨吃得极舒坦,茭白、莲子和藕都是这个月太庙荐新的食材,新鲜得很,抓炒虾外脆里嫩,略带酸味,虽甜但不腻,配着咸口的螺丝饼吃正好。 玄烨午睡起来,沈菡又让人拿了盒沙琪玛递给顾问行:“膳房刚出炉的,下午要是皇上饿了,可以垫垫。” 顾问行恭敬接了,也不多那个嘴提醒这位主子——乾清宫有的是点心。 回去的路上,玄烨问顾问行沈菡给了他什么,顾问行照实说了,玄烨一笑:“她那个脑子,整天全是吃吃喝喝那点事。” 顾问行和皇上关系亲近,偶尔聊个闲话也不算逾矩:“这也是福晋体贴万岁呢。” 玄烨闻言一叹:“是啊,她确实体贴。” 宫里敢这么体贴玄烨的还真不多。 皇上的衣食住行,说起来都是关系安危的大事,外人若有窥探,难免有居心不良之嫌。 玄烨平时也很注意,甚少会在外露出自己的喜好。 宫里的妃嫔都受过嬷嬷的教导,不管是皇后还是妃嫔,伺候皇上,更衣、洗漱、侍寝,偶尔可能侍驾陪膳。 但不管做什么,都一定要谨守本分。 皇上身边的事,不该她们管的不要管,不该她们问的也不能问,一言一行都要守规矩。 这么多年,哪怕是赫舍里氏和马佳氏,也不敢逾越半分,更别提过问玄烨的饮食这么敏感的事了。 一开始,乌雅氏当然也是很守规矩的。 她漂亮、鲜活,伴驾时虽开朗自在不拘小节,但从不逾矩,聪明的恰到好处。 玄烨从不喜欢笨女人,蠢女人。 乌雅氏心性单纯,脑子里想的事少,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蠢笨。 她只是很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 她明事理,少心机,懂分寸,又能让玄烨开怀,这样的乌雅氏才叫玄烨越来越喜欢。 那是什么时候有些变了呢? 玄烨现在回忆起来,好像是今年初? 乌雅氏知道他从小只能吃膳房的例菜,觉得他……可怜?委屈? 他又正好重立了各宫膳房,乌雅氏就开始从饮食上处处体贴他。 一开始,玄烨心里有些好笑,不过也由着她了。 虽说不合规矩,但玄烨也不是那种非要人把条条框框刻在骨子里的人,他没那么死板。 而且玄烨很清楚,乌雅氏给他荐吃荐喝的时候是真没想那么多,她也没那个脑子。 她的想法很单纯——因为吃吃喝喝这事儿对她自己来说特别重要,所以她就觉得这事儿对别人来说也一定很重要,所以谁要是亏了嘴,那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了。 玄烨一开始对她这种想法真是哭笑不得,但久而久之,他在永和宫用膳的次数越多,心里受到的触动就越大。 玄烨以前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竟有这么多饮食上的小癖好? 他的口味偏酸甜口吗? 他竟然更喜欢蒜蓉的辣味而不是辣椒的辣味? 他不爱吃米饭更爱吃面食? 他喜欢甜的菜配咸的饽饽? …… 玄烨一边震惊于自己吃了这么多年的例菜,竟然从没了解过自己的口味——他一直以为自己喜食清淡,在饮食上并无偏爱,甚至觉得吃饭怪浪费时间的。 一边也惊讶于乌雅氏细微的体贴和观察。 是要多在意一个人,才能记住他所有的偏好,处处体贴他呢? 九重之上,万物皆唾手可得,唯有真心可贵,千金难求。 玄烨吩咐顾问行:“去库里把前几年广东进贡的象牙覃找出来,给永和宫送去。” 顾问行:“是。” 能有一分,也值得珍惜。 32 心气 收到凉席的沈菡十分震惊。 象牙的……凉席子? 凉席子……象牙的?! 皇上说赏她卷凉席子,她以为就是做工好一点的竹席子,可没说这席子是象牙做的。 象牙那么硬也能做成凉席子? 来送席子的是乾清宫的太监小九,他十分机灵,来之前把这东西的来历打听得一清二楚,就是防备着乌雅福晋好奇——毕竟这东西在宫里都少见。 小九道这象牙覃是用特殊药水,把象牙泡软后,再劈成薄片,编织成席的。据说这东西还只能在南方做,北方气候太干燥,象牙劈成片容易裂,没法编。1 小九恭维道:“这象牙覃宫里统共没几张,万岁从没赏过后宫,您这可是独一份儿呢!” 沈菡一直含笑听他介绍,等他说完,让紫芙赏了他一颗银瓜子:“辛苦你大热天儿跑这一趟了。” 等他走了,沈菡才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绕着雪白如玉的凉席子看。 这席子纹理很细密,一点也看不出是用坚硬的象牙编的。 沈菡上手摸了摸,平整光滑,手感柔软沁凉。 紫芙几个也跟着惊叹,继而高兴,万岁把这等珍品赏了主子,说明主子得万岁的心呐! 东西虽好,沈菡却有些忐忑,就不说用象牙制品有些丧良心的事了 ——都穿到清宫里了,说这些就太天真了。 这种档次的珍品,她用不要紧吗?不会僭越吧? 紫芙和青衿面面相觑。 紫芙犹豫道:“不要紧......吧?这是万岁特意赏您的。” 这能有什么事?主子就是太谨慎了。 沈菡还是不放心,等玄烨来了,她小心地提了一句:“这东西这么珍贵,我用着......” 这个放在后世得是国宝吧,虽说在宫里待久了,金的银的玉的宝贝,见得太多慢慢地也见怪不怪了。 但这种,沈菡还真是有些承受不起。 玄烨还以为她小心翼翼地是要说什么呢,没承想就这么点小事:“这有什么?一卷席子而已,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见她还有些忐忑,玄烨笑着搂过她:“这么着,朕这些日子不是老往你这来吗?就说这席子是朕放你这用的,成了吧?”两个人用就不那么凉了,正好。 沈菡放下心来,说是皇上用的就没事了。 玄烨打趣她:“可见你是平日见好东西见得少了,以后朕带你涨涨见识你就明白了,这算什么?” 不过乌雅氏这么谨守本分,不恃宠而骄,玄烨自然更爱她三分,对她也更放心了。 * 景仁宫。 佟佳氏进宫有些日子了,对宫里的人事已渐渐熟悉。 皇上一早就来景仁宫看过她,待她也很亲近,但佟佳氏心里却略有不足 ——皇上待她的亲近更像是对家人、对妹妹的亲近,并不像对夫妻。 两人亲近有余,亲热不足。 难道是因为自己才进宫,皇上还把她当表妹看待吗? 佟佳氏虽是皇上的表妹,但以前却并没见过皇上。 毕竟姑姑已经过世那么多年,宫里现在的太皇太后、皇太后和佟家可没关系。 可佟佳氏却一直仰慕着这个从未见过的表哥。 或许是因为从小,家里就把她当做后宫主位培养——父亲和兄长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告诉她,她将来会嫁到宫里去,皇上表哥会成为她的丈夫。 或许是因为家里的长辈总是在讨论皇上,皇上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家里每个人的心弦。 总之,在年幼的佟佳氏心里,皇上的身影是那么高大。 他英明、神武、睿智、果断,是她的表哥,也是她未来的夫君,是所有人的主子,也是他们头顶的天。 现在她进了宫,见到了皇上表哥。 他果然年轻英俊,威仪不凡,而且他谈吐温柔,待她那么体贴,跟她父兄是完全不同的男人。 佟佳氏心里高兴又快乐——她的丈夫正是她的春闺梦里人。 但慢慢地,佟佳氏发现事情有些不一样了。 皇上待她像待妹妹不要紧,她可以慢慢让皇上知道她的好处。 可皇上太忙了! 朝廷在打仗,前朝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处理,听说乾清宫现在几乎每晚都要亮灯到深夜。 而后宫的女人数不胜数,皇上闲暇时回后宫休息,有那么多的地方可以选择,她能见他的机会寥寥无几...... 佟佳氏问姑姑:“之前一直听说宫中最得宠的是马佳氏,这乌雅氏又是哪一个?” 怎么和家里说的不一样呢? 家里说宫中马佳氏是太皇太后给万岁选的,接连产子,盛宠十数年不衰,是她进宫后尤其要关注的人。 可她进宫后,却发现这马佳氏并不算得宠,皇上偶尔抽空去看看,从未留宿。 反而是后面永和宫的乌雅氏,皇上统共召寝没几回,竟有六qi成都是召的乌雅氏,有时大中午的还跑去永和宫用膳歇息。 姑姑道:“回格格,论起恩宠,这马佳福晋以前确实是宫里的头一份儿,再没有比她受宠年岁更多的了。可去年马佳福晋有孕,这乌雅福晋突然就冒出来了。要说以前马佳福晋有孕时,皇上找个旁人宠一宠也是常事,等马佳福晋生完孩子,这些人也就没声响了。可这次不知怎的,这乌雅福晋一日比一日得宠,马佳福晋生完孩子这都一年多了,竟也没见她失宠。反倒是马佳福晋,听说万岁让她和纳喇格格亲自哺育小阿哥......可能是伺候万岁不甚方便?恩宠是大不如前了。” 佟佳氏:“那要照这么说,是因着马佳氏奉御不便,皇上才宣的乌雅氏?” 姑姑犹豫道:“这......奴婢不敢猜。” 她哪知道乌雅福晋是因为什么得了万岁的意啊,她要是知道,那得宠的就是她了。 佟佳氏想了想,吩咐姑姑:“我想见见这乌雅氏,你去永和宫宣她来。” 姑姑一愣,半晌才小心道:“这,格格,这乌雅福晋,她是小福晋,您......” 您才是个格格呐。 虽说佟佳氏住着正殿,享着妃的份例,可那只是份例,和咸福宫妃主儿可不一样。 钮祜禄氏是太皇太后亲下的懿旨,封的妃,不过是没行册封礼罢了。 佟佳氏这位份上,皇上的谕旨说的明明白白,是格格。 明姑姑没想到这位佟佳格格这么傲气,哪有格格宣小福晋来见的道理? 姑姑犹豫道:“您若是想见乌雅福晋,只能亲自到永和宫去......” 还得递个帖子,看人家愿不愿意见您呢。 佟佳氏一噎,面色有些不好,姑姑缩着不敢说话了。 佟佳氏摆摆手:“算了,我就那么一说,也没什么好见的。传膳吧。” “是。” 姑姑松了一口气,连忙躲出去了。 管事太监见她出来了,不解道:“怎么了?这天儿都快转凉了,怎么起这一头汗?” 说着递帕子给她。 姑姑接过来擦了擦,叹道:“你说得对,咱这主子还真是不太好伺候啊……” 她把事儿一说,管事太监也是一愣:“这?” 这可是宫里,就是咸福宫那位妃主子,也没说指名道姓叫谁到宫里去见见的。 ——又不是主子娘娘,谁敢摆这么大派头。 传出去这名声多难听? 姑姑摇摇头,不说了:“主子要叫膳,你快去吧。” 管事太监叹着气走了。 姑姑心里也觉着有些不走运。 以前他们守着景仁宫,虽说没主子,没什么油水,但这是慈和皇太后住过的地方,万岁不时会溜达过来瞧瞧,也没什么人故意刻薄怠慢他们。 日子是单调了点儿,终归安稳,姑姑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好。 今年突然空降了一位主子,说是皇上的亲表妹,姑姑和管事太监知道后,还都当是走了大运,以后一辈子不用愁了。 现在看来,姑姑叹口气——这位主子心气儿太高了。 在宫里,有心气儿不是坏事。 这后宫,从上到下,从妃主子,小主们,到宫女、太监、姑姑、嬷嬷,哪个不是凭那一口心气儿活着呢? 要是没这口心气儿,早就挣扎不下去了。 可这心气儿万万不能太高。宫里是个吃人的地方儿,没人纵着你自由自在地往高了飘 ——真飘到天上去的那都是死人! 姑姑摇头,这位佟佳格格看来是让家里养得太高、太傲了。 皇上的表妹,说起来当然是有依仗的,可着劲儿地往上走,也没人能拽住她。 但这是宫里,论依仗,旁人难道就没有吗? 要是日日想着把所有人都压下去,那可真是自己找罪受了。 姑姑在这后宫待了大半辈子,什么没见过、没听过。 就是从前的仁孝皇后,元配嫡妻的地位,也不敢说把宫里的其他人都不放在眼里。 ——仁孝皇后待马佳福晋还一直很不错呢。 说是皇上的表妹,太后也是顺治爷的表妹,那日子过的…… 明姑姑叹气,只盼着这位主子在宫里多待一待,长长年纪,这口心气儿能收敛点。 如此,他们才能跟着混碗太平饭吃啊…… 33 归降 平凉,城外清军大营。 董额在大帐里来回踱步。 八个月了! 平凉久攻不下,董额心里急得不行,却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之前陕甘数十州县皆被王辅臣所占,皇上命张勇、孙思克的绿营兵和他率的八旗军合击叛军。 结果那起子汉兵得了皇上的信任,跟打了鸡血似的,连战告捷,竟然渐次平定了西北。 反倒是他这边,明明把王辅臣困进平凉了,可就是拿不下这个破城! 这要是那边都打完了,平凉还没拿下,到时他岂不是要…… 正想着,士兵火速进来禀报:“贝勒爷,图海大人到。” 董额一愣:“图海?他来干什么?” 他不是大学士吗? 图海是来督军的。 打个平凉打了八个月还没拿下,玄烨可没耐心再搁这陪董额玩持久战了。 那边都快搞定了,就差你这最后一锤子,结果你愣是八个月不往下落锤,搁谁谁不烦啊? 反正玄烨是烦了。 当初玄烨看董额是多铎儿子里最勇武的一个,想着多少也能得他阿玛一点真传吧,这才派他上阵。 结果——你可真是给你阿玛丢人。 既然你不靠谱,还是换个靠谱的来吧。 正好,去年察哈尔平叛,初次领兵的图海给了玄烨一个大惊喜。 这竟然是个文武全才,靠谱儿! 玄烨受够了董额,直接任命了图海为抚远大将军,前往平凉统帅驻军,又把董额改授为固山额真(都统),命大军昔听图海节制。 圣旨既下,董额虽不甘心,却不得不交出军权,老实听话。 原以为图海是来攻城的,结果图海来了后,并没有贸然进攻。 他遵照玄烨的谕旨,肃军纪、信赏罚、申约束,很快在军中建立了威信,重振了因久攻不下,已经有些萎靡的士气。 ——大家都看出来了,这个和董额那个水货不一样,这个行。 军威大振后,众将士纷纷请战。 “将军,如今咱们士气高涨,平凉又被围困日久,城中内耗严重,正是出兵的良机啊!” 其余将士也纷纷应和,请求出战 ——最后一场了,就靠它立功了。 图海却没同意,他义正词严道:“朝廷的军队是仁义之师,当先招抚,后攻罚。圣上天威,我等奉天威讨伐叛竖,无虑不克。城中皆是我大清百姓,数十万生灵,遭叛贼屠戮劫掠,可怜可悯。若此时再强行攻城,覆巢之下,杀戮必多,百姓何辜。当俟其主动投降归诚,方能令百姓体大清圣主之恩德。1” 将士们面面相觑,这……这是个什么风格? 图大人,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图海也不解释,众将士见改变不了主将决心,只好领命退下了。 图海见众人退出去,长叹一口气。 这群傻子,怪不得之前打了那么久都没拿下。 平凉都被困八个月了,马上就要弹尽粮绝了,这个时候攻城,要是城里士兵作困兽之斗,岂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王辅臣本就是个首鼠两端的人,叛而复降,降而复叛,一见情势不好就倒戈。 眼前平凉这个形势,王辅臣此时已穷蹙无计,只要让他内外交困,无路可逃,劝他投降并不是难事。 到时候兵不血刃解决了平凉,不比强行攻城省事儿多了? 何必多此一举。 图海让人传信城中探子,把宣传工作搞起来,一定要让城里的百姓都知道朝廷是‘仁义之师’! 顺便内部串联也不能省。 他身边的周培公和王辅臣身边的将官是老乡,原本就暗通款曲的,图海嘱咐他继续给里面写小纸条: 快出来吧!皇上知道你们都是被逼的,绝不会追究以前的事的。只要你们出来,复官复爵,皇上会像以前一样重用你们的,快回到大清的怀抱里来吧! 前面搞着宣传工作,后面攻城的作战准备也不能省。 说是不打你们,万一你们死活不降,那还是得打你们的。 图海拉着收复了凉州后,前来增援的孙思克出去勘探地形。 到了虎山墩,图海一眼就看出了此地对平凉的重要性:“此乃平凉咽喉。” 拿下这个饷道,则平凉不攻而下! 正巡视呢,王辅臣的兵突然冒出来了! 图海当即指挥将士还击。 …… 平凉城中。 八个月的围困早就让城中军民食不果腹,连军中都开始杀马为食了,遑论百姓。 到处人心惶惶,城中大街上每天都会出现新的死尸,无人殓葬,有时候尸体悄无声息地就消失了…… 图海搞宣传的话传到城中,渐渐在bu队和百姓间流传开来。 人心动摇! 几乎每天都有结伴偷溜出城的百姓,根本拦不住,甚至连看门的守将都开始外逃。 王辅臣的总兵官黄九畴、布政使龚荣遇一天三顿劝王辅臣投降:“将军,咱们实在是没办法了。” 王辅臣也知道现在是山穷水尽了,原本有虎山墩这条饷道在,还能挣扎两天。 结果前几天图海把虎山墩也打下来了,天天站那山头上让人拿红衣大炮往城里轰,搞得他这边部下都怕了,这下饷道断绝,更没法打了。 再这么下去,不是饿死,就是哪天自己被手下砍了人头去领功。 可王辅臣还是有些犹豫:“说是既往不咎,可毕竟……” 他这降了叛,叛了降,降了又叛,次数实在有点多。 王辅臣:“再说咱们这降,怎么个降法好呢?” 叛得次数太多,怕人家不信了啊! 黄九畴和龚荣遇对视一眼,他们和图海身边的周培公是老乡,之前也一直以蜜蜡传讯,现在要降,倒也不是没途径。 王辅臣听了,斜了他们一眼,倒也没怪他们背叛 ——这在王辅臣看来,也不算背叛他。 因为他自己以往也是这么干的。 王辅臣此人,出身不值一提,他是前明宦官家里佣人的孩子,后来天下大乱了,他就跟着姐夫出来混口饭吃。 起先他跟着明朝大同总兵姜瓖混,姜瓖也是个见风使舵的。 李自成先进了京,姜瓖见这个大,打不过,就归顺李自成了。 后来吴三桂引清军入关,姜瓖一看,嘿,这个更牛,他就把顶头老大干掉,转头又带城投清了。 再后来,姜瓖觉得满人对他有功不赏,心里不乐意了,就又拉了一帮人,开始反清复明。 王辅臣当时只是个听使唤的,自然只能跟着姜瓖跑来跑去。 结果愣是凭着自己的勇猛,一战成名,还得了个“马鹞子”的绰号。 不过最后还是打不过清军,王辅臣一看,既然打不过,那就降了呗,不死就成。 后来王辅臣就没入辛者库为奴了。 顺治爷登基后,对他很欣赏,大力提拔他。 当今更是给了他极大的信任,调他为陕西提督,镇守平凉。 临行前,皇上还把先帝的一把豹尾枪赏了他。 皇上道:“这枪是一对儿的,朕自己留一把,每次打猎都会随身带着,希望爱卿看到这枪,也能念着先帝的托付和朕对你的期望信任。” 王辅臣感动呐,拿上枪哭着拜别皇上,就镇守陕西来了。 先帝和皇上的知遇之恩,王辅臣不是不感念的。 当时吴三桂反了,来拉拢他,王辅臣是真没想反。 他为了表忠心,连儿子都立马送京城去了。 结果京里竟然派了莫洛那个狗东西过来管束他,这家伙使得那些绊子弄得他这边自己人差点哗变! 最后他手下副将一个火上头,把这家伙给弄死了。 王辅臣一看,杀了朝廷重臣,大罪。 没招了,他还没活够,那就投了吴三桂吧,反正那边也有点交情。 结果吴三桂也不是个好东西,对着外面装的宽厚豪迈,一副求贤若渴的样儿,实际上心里面又阴又毒,就知道护着自家人。 皇上那边又让儿子来给他捎信,说得真情实感:朕知道莫洛的死是他自己不会协调,和你没关系,朕和你相交多年,咱们曾经如何如何…… 那信写的,全是对他的体谅和理解,把王辅臣感动的,立马向北跪下归顺了。 刚归顺,吴三桂给他送来二十万两白银! 王辅臣:...... 他给得实在太多了。 王辅臣就又叛了…… 皇上继续给他写信,吴三桂继续给他送钱,王辅臣就降了叛,叛了降,降了又叛。 王辅臣:我就想找个地方安稳活着,我真是太难了! 图海收到城里传出来的小纸条,立刻让周培公入城招降,并火速传信回京。 王辅臣犹犹豫豫地让副将谢天恩跟着周培公出城,表示我本心是很愿意降的,当初我根本就没想反,就是吧…… 图海也知道他的为人,好在他一早就上奏了,王辅臣刚表达完乞降的意思,皇上抚慰的谕旨就到了。 图海立刻让周培公入城宣旨。 王辅臣很识趣,接到谕旨,就把军民册和吴三桂颁的敕书和印札都上交了。百姓、士兵包括儿子也都送过来了,就是自己没出现。 图海:这家伙真矫情呐。 没办法,图海只好把自己的侄子也叫过来,让他和周培公一起入城,再次给王辅臣保证——你放心,皇上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皇上宽宏大量,一言九鼎,他既说了不会怪罪你,就不会怪罪你的云云…… 劝了两天,王辅臣终于下定决心,亲自出城至清军大营,叩头谢恩,剃发归降。 34 皇恩 王辅臣归降的奏报到京,玄烨大喜,朝臣们也为之振奋,纷纷赞颂“皇上英明”。 一时间,颂圣之声不绝于耳。 关于对王辅臣的处置措施,朝臣想法不一。 索额图:“当时招降加以安抚乃是缓兵之计,现在逆贼已经拿下,若不加以处置,国法何在?以后地方督抚岂非想反就反?” 明珠持反对意见:“万岁圣明烛照,之所以能兵不血刃拿下平凉,正因万岁宽宏大量,招抚得当。此时若出尔反尔,重惩王辅臣,以后如何招抚逆贼?” 两派说得都有道理,在御前吵得热火朝天。 索额图方坚持必须按律严惩 ——要是从了吴贼最后屁事没有,照样高官显贵,那南边受到吴贼拉拢的还不都跟着有样学样?反正朝廷的军队打到门口再投降就行了。 明珠方则坚持必须宽大处理 ——要是招降时候说不罚,结果转头给人家来个诛九族,以后谁还敢降?往后两军相持,对面还不得往死里打?! 吵着吵着就火上头。 这个说你们居心不良,是不是和反贼一伙儿的! 那个说你们是不是傻蛋,仗还没打完呢,现在就把人都杀了,以后这仗还怎么打?! 亏得是在御前,这要不是玄烨还在上面坐着,看这两派那样子恨不能撕了对面的八辈儿祖宗。 玄烨抚额——头疼。 最后争执不下,两方都看皇上:“恭请圣裁。” 玄烨:...... 玄烨直接都给赶走了:“你们先退下吧,朕再想想。” 烦死了,都给朕滚!还不如朕自己定。 其实玄烨打从一开始,就没想着现在处理王辅臣。 索额图说得固然有一定道理,但在玄烨看来,事分轻重缓急,得先解决最要紧的。 而对朝廷来说,什么时候都是大局最要紧。 那现在什么是大局? ——尽快平定三藩战乱就是大局。 一个小小的王辅臣,杀不杀? 什么时候杀? 怎么杀? 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怎么做对大局最好。 …… 王辅臣到京后,玄烨的谕旨很快就下发了。 恢复王辅臣平凉提督之职,加授太子太保,并擢升其为靖寇将军,命他戴罪立功,继续和图海共镇陕甘。1 其余一干官员也都各加一级,从优升赏。 王辅臣等人不但没受惩,反得了重用,个个对皇上感激涕零,恨不能立马提枪上阵,杀上千八百个逆贼! 而此时,图海正在平凉城安抚百姓。 平凉城百姓惨遭屠戮,死亡过半。 图海入城后一方面令将士秋毫无犯,赈穷济困,收殓弃尸,尽快安顿平凉城;另一方面,继续派出其他人扫荡四方,剿抚并用。 恰当此时,王辅臣等人复官受赏的消息传回了西北,正是如虎添翼! 很快,西北各镇顺风而降。 关陇平定! 捷报到京,京城各处大喜! 玄烨忍不住直奔慈宁宫与皇祖母分享喜悦。 太皇太后知道后连道:“好好好,好啊!” 打了这好几年,可算是有个好消息了。 玄烨高兴道:“王辅臣归降,吴贼在西北的羽翼就折了,如今关陇业已平定,京城也能跟着安稳许多。” 陕甘离京城太近,王辅臣之叛,实是对京城的巨大威胁。 太皇太后不吝夸赞:“都是亏得你知人善用,调度有方,又能不分满汉,重用绿营兵,方有今天大胜。” 玄烨得祖母夸赞,虽不如幼时那般腼腆了,但心里还是一样高兴:“我是想着绿营兵向以陕甘数量最多,兵强马壮,不用岂不可惜?何况自古汉逆皆以汉兵剿平,彼时也没有咱们满兵助阵不是?”1 太皇太后点头赞许,又提醒玄烨:“张勇原与王辅臣同为吴贼旧部,却能不受煽惑,力抗吴贼,当重嘉其忠勇,切不可令绿营将士寒心。” 玄烨:“孙儿明白。” 玄烨又赞图海此次平叛,处置极为得当,亏得皇玛嬷识人有方,真是给他荐了一员虎将。 太皇太后:“图海是个老成持重之人,凡事最是有数。不过他也有年纪了,要不是朝廷上次实在缺兵少将,本不该劳动他的。” 玄烨:“是,图海为国尽忠,孙儿更当厚恩以待。” 太皇太后又想了想:“照此次看来,汉军将士大有可用之人。我记得后宫里头有个李格格,出身汉将之家?” 玄烨想了想道:“您是说康熙十年进来的,抚西额驸李永芳之孙女?” 这个格格玄烨有些印象。 李永芳乃前明第一个降金的边将,太zu以阿巴亥之女妻之,所以人称抚西额驸。 当初玄烨之所以选她入宫,也是因其家族的政治象征意义格外不同。 不过这个女人出身武勋世家,样貌和性格都颇为刚硬,玄烨虽给了她优厚的待遇,但并不宠爱她。 玄烨对李格格不在意,倒是对李家颇为可惜:“李家儿孙倒颇有几分祖上血统,多为悍将,可惜早卒,否则朝廷也能多几个可用之人。” 太皇太后说他:“正因李永芳儿孙多早卒,其仅有的后人才更该优待才是。” 这是多好的标杆。 女人怎么了? 女人更好,怎么恩赏都不怕,立在那便是皇上优待汉军将士的证明。 玄烨恍然:“皇玛嬷说的是。” 不仅如此,玄烨脑子一转,对李氏还得比旁人更加优待才是。 现今正是招抚南边反叛汉将的时候,李永芳政治意义更加不同,优待李氏,让汉军看到降将也有与皇室血脉结合的机会,则于招降更有益处。 而且玄烨记得后宫还有个完颜格格,家里是八旗军功世家。 太皇太后见他一点即通,表示赞许。 祖孙二人边用膳,边聊之后的处置。 太皇太后对玄烨的决定并不多加置喙,只偶尔在他遗漏之处加以提点,祖孙尽欢。 不久,便有谕旨颁出。 叙功,晋图海为三等功,世袭。张勇为一等侯,袭十次。2 余者绿营将士王进宝、孙思克等人也俱加官晋爵。 * 前朝战况,后宫俱无所知。只要叛军还没打到京城,后宫里就还是一派平和景象。 各宫娘娘们不关心谁降了、谁叛了这种事,她们更关心自己衣箱里的料子今年够不够用,妆匣里的头面该不该换新的,有孩子的关心孩子的衣食住行,没孩子的关心什么时候能有个孩子。 西北平定这种消息,对娘娘们来说唯一的价值就是: “皇上是不是快忙完了?是不是快要回后宫来了?” 大家翘首以盼,结果就听说皇上的銮驾直奔永和宫就去了。 佟佳氏揪着帕子,这乌雅氏就这么好?有事没事召她伴驾不说,这么久没回后宫,一回来就先往永和宫跑? 她可是他的表妹,难道还比不过这些一抓一大把的普通女人吗? 佟佳氏看看镜子,她知道自己的容貌不算出众,清秀而已。 但家里遍寻了各种名师培养她,她自幼苦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满蒙双语,无一不精。 但凡皇上喜欢的,她都尽力去学了,难道还是比不上乌雅氏一张美貌的脸吗? * 永和宫里,沈菡接到皇上要过来的消息,抓紧准备起来。 沈菡:“让人去膳房问问,有没有什么新鲜菜?要合时令的。” 紫芙:“是。” 她又吩咐青衿:“上次皇上来,我看他腰有些不舒服,许是这些日子坐久了。让你找的推揉太监找到了吗?” 青衿:“找到了,季纶挨个试的手艺,挑了两个最好的。” 青衿犹豫道:“不过可能还是比不上乾清宫的推揉太监。” 沈菡摆摆手:“没事,我又不是用他们去比赛。” 乾清宫推揉太监再好,皇上忙起来也根本想不起来,也就回后宫的时候能放松一下了。 说起来皇上这些日子没来,沈菡这儿显得安静了不少。 以前沈菡也没觉得自己这儿多热闹,她又不爱交际,除了福格,其他人她都不熟。 但这次时间一久,沈菡才发现,原来热闹并不是有人来才热闹,很多热闹存在的时候根本没感觉,等没有了之后人才会突然意识到。 比如之前沈菡几乎每天都会听到小东子说: “主子,今天东膳房的某某大厨孝敬了您一道菜。” “主子,东膳房来了新贡的鱼虾,某某大厨请您尝尝鲜。” “主子,东膳房新做了一批糖,听说您爱吃酥糖,特地挑了最好的送来。” 有时候,西膳房也会突然冒出来。 小东子:“西膳房的某某大厨听说您爱吃螃蟹,说是今年新贡的秋蟹正肥美,做了道蟹酿橙请您品鉴。” …… 这些都是汉厨,自从沈菡立了小厨房,又整了一堆汉人厨师后,经常会收到东西膳房汉厨的热情,特别是皇上来的时候,这种热情尤其汹涌。 除了膳房的热情款待,紫芙嘴里也经常能听到类似的话: “某某格格送来个新做的荷包。” “今儿又收了张帖子,某某格格想来陪您说说话。” “某某格格听说您爱吃奶饼,送过来一道新鲜的奶酥油饼。” 像这种的,沈菡知道后,虽不爱交际,但出于礼貌也得给人回点礼。 实在不好拒绝的,沈菡也得给人面子,多少应酬一下。 总之,每天至少都会有点新鲜事,有时候沈菡只是在永和宫里溜达会儿,还会遇到主动凑上来讨好的宫人呢——趁着紫芙没看紧。 结果只是因为皇上这阵子太忙没空回后宫,又不是沈菡失宠了,这些热闹竟然慢慢不见了。 冷清到连沈菡这种“社交懒癌”都能明显体会到其中的差距! 虽然这些都只是小事,并没有影响到沈菡的正常生活。 但它背后透露出的事实却让沈菡对“皇恩”有了更加清醒的认识: 她以前一直以为,皇上的恩宠会给她带来好日子,让她吃得好,住得好,活得好。 但实际上,皇上的恩宠就是她的“日子”,有恩宠,她就有“日子”可过;没有恩宠,她拥有的一切都将慢慢化为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