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回家的神明》 序章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源源不绝、无可抗拒、生生不息的河川水流正往低处流动,朝阳映照在水面上,成了散碎倒影。许许多多的人群也源源不绝、无可抗拒、生生不息地在河川上方的桥上来来去去。 时节刚进入了十月,有些人还穿着轻薄的服装,保留浓厚的夏末色彩,也有人层层包着抗寒衣料,抢先一步捎来冬季的气息。在不疾不徐地跨步往前进的人流之中,有一道倚着栏杆的影子,看起来像是正背对着人群。 突然,那影子的头上吹过一阵从西边拂来的风。 「渡神之风吗?似乎稍嫌过早呢。」 在喃喃自语的瞬间又感受到了视线,影子立刻回头说: 「哦?这不是河神吗?」 从人潮之中冒出般的河神歪着头,脸上浮现出恶作剧笑容。 「哎呀?奴家以为遇到了熟人才停下脚步,您是哪位呢?」 「又说这种话。上次见面的时候,你也开过一样的玩笑哪。」 「十年前的事情什么的早忘了。」 「哦?已经十年没见啦?」 祂用轻佻的语气说出口的话,丝毫不觉得十年的岁月有多么漫长。 「山神大人,您的头发有点乱。」 「嗯。刚才不知道哪个性急的神,快速掠过在下上方,往出云飞去了哪。」 山神抬起头,像是要检视刚才离开的神所留下的残影,恰巧有一只乌鸦从祂的视野中横越而过。 「吹起渡神之风了吗?」 站在祂身旁的河神一边用毫不关心的口气回话,一边把背倚靠在栏杆旁,从容地眺望着在眼前来去的人流。 「这跟奴家这种在人世自由徘徊,随心所欲靠近人类的浮游神来说,一点关系也没有呀。」 「正如你所说。」 「话说回来,奴家可真常见到山神大人您。」 「那是因为在下的山和你的河川以前曾经紧密连接在一起,我们当然会自然地互相拉引哪。」 「但是山和河早就在四百年前消失了呀。」 「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您什么时候来到这条街的?」 「刚来而已。你呢?」 「奴家也是。」 不论是电车、汽车、还是时间,所有变动之物匆忙流逝的当下,站在桥边一隅的神明成了风景的一角,视线也不再停留在任何人的身上。 「不久之前,奴家被路过的结缘神搭了话。」 「搭讪吗?」 「祂说,如果奴家很闲,希望尽可能帮祂多结缘几对佳偶,这附近祈求良缘的人似乎很多呀。」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 「就算是任性的自由工作者,只要身份还是个神,就有义务得贴近烦恼的人类。」 「嗯。结缘是吗?听起来也不错哪。」 即使睽违十年再会,对祂们来说,也只是转瞬之间。两位神明不约而同背对着对方,迈开了步伐,消失在人群之中。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源源不绝、无可抗拒、生生不息的河川水流正往低处流动,朝阳映照在水面上,成了散碎倒影。许许多多的人群也源源不绝、无可抗拒、生生不息地在河川上方的桥上来来去去。 时节刚进入了十月,有些人还穿着轻薄的服装,保留浓厚的夏末色彩,也有人层层包着抗寒衣料,抢先一步捎来冬季的气息。在不疾不徐地跨步往前进的人流之中,有一道倚着栏杆的影子,看起来像是正背对着人群。 突然,那影子的头上吹过一阵从西边拂来的风。 「渡神之风吗?似乎稍嫌过早呢。」 在喃喃自语的瞬间又感受到了视线,影子立刻回头说: 「哦?这不是河神吗?」 从人潮之中冒出般的河神歪着头,脸上浮现出恶作剧笑容。 「哎呀?奴家以为遇到了熟人才停下脚步,您是哪位呢?」 「又说这种话。上次见面的时候,你也开过一样的玩笑哪。」 「十年前的事情什么的早忘了。」 「哦?已经十年没见啦?」 祂用轻佻的语气说出口的话,丝毫不觉得十年的岁月有多么漫长。 「山神大人,您的头发有点乱。」 「嗯。刚才不知道哪个性急的神,快速掠过在下上方,往出云飞去了哪。」 山神抬起头,像是要检视刚才离开的神所留下的残影,恰巧有一只乌鸦从祂的视野中横越而过。 「吹起渡神之风了吗?」 站在祂身旁的河神一边用毫不关心的口气回话,一边把背倚靠在栏杆旁,从容地眺望着在眼前来去的人流。 「这跟奴家这种在人世自由徘徊,随心所欲靠近人类的浮游神来说,一点关系也没有呀。」 「正如你所说。」 「话说回来,奴家可真常见到山神大人您。」 「那是因为在下的山和你的河川以前曾经紧密连接在一起,我们当然会自然地互相拉引哪。」 「但是山和河早就在四百年前消失了呀。」 「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您什么时候来到这条街的?」 「刚来而已。你呢?」 「奴家也是。」 不论是电车、汽车、还是时间,所有变动之物匆忙流逝的当下,站在桥边一隅的神明成了风景的一角,视线也不再停留在任何人的身上。 「不久之前,奴家被路过的结缘神搭了话。」 「搭讪吗?」 「祂说,如果奴家很闲,希望尽可能帮祂多结缘几对佳偶,这附近祈求良缘的人似乎很多呀。」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 「就算是任性的自由工作者,只要身份还是个神,就有义务得贴近烦恼的人类。」 「嗯。结缘是吗?听起来也不错哪。」 即使睽违十年再会,对祂们来说,也只是转瞬之间。两位神明不约而同背对着对方,迈开了步伐,消失在人群之中。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源源不绝、无可抗拒、生生不息的河川水流正往低处流动,朝阳映照在水面上,成了散碎倒影。许许多多的人群也源源不绝、无可抗拒、生生不息地在河川上方的桥上来来去去。 时节刚进入了十月,有些人还穿着轻薄的服装,保留浓厚的夏末色彩,也有人层层包着抗寒衣料,抢先一步捎来冬季的气息。在不疾不徐地跨步往前进的人流之中,有一道倚着栏杆的影子,看起来像是正背对着人群。 突然,那影子的头上吹过一阵从西边拂来的风。 「渡神之风吗?似乎稍嫌过早呢。」 在喃喃自语的瞬间又感受到了视线,影子立刻回头说: 「哦?这不是河神吗?」 从人潮之中冒出般的河神歪着头,脸上浮现出恶作剧笑容。 「哎呀?奴家以为遇到了熟人才停下脚步,您是哪位呢?」 「又说这种话。上次见面的时候,你也开过一样的玩笑哪。」 「十年前的事情什么的早忘了。」 「哦?已经十年没见啦?」 祂用轻佻的语气说出口的话,丝毫不觉得十年的岁月有多么漫长。 「山神大人,您的头发有点乱。」 「嗯。刚才不知道哪个性急的神,快速掠过在下上方,往出云飞去了哪。」 山神抬起头,像是要检视刚才离开的神所留下的残影,恰巧有一只乌鸦从祂的视野中横越而过。 「吹起渡神之风了吗?」 站在祂身旁的河神一边用毫不关心的口气回话,一边把背倚靠在栏杆旁,从容地眺望着在眼前来去的人流。 「这跟奴家这种在人世自由徘徊,随心所欲靠近人类的浮游神来说,一点关系也没有呀。」 「正如你所说。」 「话说回来,奴家可真常见到山神大人您。」 「那是因为在下的山和你的河川以前曾经紧密连接在一起,我们当然会自然地互相拉引哪。」 「但是山和河早就在四百年前消失了呀。」 「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您什么时候来到这条街的?」 「刚来而已。你呢?」 「奴家也是。」 不论是电车、汽车、还是时间,所有变动之物匆忙流逝的当下,站在桥边一隅的神明成了风景的一角,视线也不再停留在任何人的身上。 「不久之前,奴家被路过的结缘神搭了话。」 「搭讪吗?」 「祂说,如果奴家很闲,希望尽可能帮祂多结缘几对佳偶,这附近祈求良缘的人似乎很多呀。」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 「就算是任性的自由工作者,只要身份还是个神,就有义务得贴近烦恼的人类。」 「嗯。结缘是吗?听起来也不错哪。」 即使睽违十年再会,对祂们来说,也只是转瞬之间。两位神明不约而同背对着对方,迈开了步伐,消失在人群之中。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源源不绝、无可抗拒、生生不息的河川水流正往低处流动,朝阳映照在水面上,成了散碎倒影。许许多多的人群也源源不绝、无可抗拒、生生不息地在河川上方的桥上来来去去。 时节刚进入了十月,有些人还穿着轻薄的服装,保留浓厚的夏末色彩,也有人层层包着抗寒衣料,抢先一步捎来冬季的气息。在不疾不徐地跨步往前进的人流之中,有一道倚着栏杆的影子,看起来像是正背对着人群。 突然,那影子的头上吹过一阵从西边拂来的风。 「渡神之风吗?似乎稍嫌过早呢。」 在喃喃自语的瞬间又感受到了视线,影子立刻回头说: 「哦?这不是河神吗?」 从人潮之中冒出般的河神歪着头,脸上浮现出恶作剧笑容。 「哎呀?奴家以为遇到了熟人才停下脚步,您是哪位呢?」 「又说这种话。上次见面的时候,你也开过一样的玩笑哪。」 「十年前的事情什么的早忘了。」 「哦?已经十年没见啦?」 祂用轻佻的语气说出口的话,丝毫不觉得十年的岁月有多么漫长。 「山神大人,您的头发有点乱。」 「嗯。刚才不知道哪个性急的神,快速掠过在下上方,往出云飞去了哪。」 山神抬起头,像是要检视刚才离开的神所留下的残影,恰巧有一只乌鸦从祂的视野中横越而过。 「吹起渡神之风了吗?」 站在祂身旁的河神一边用毫不关心的口气回话,一边把背倚靠在栏杆旁,从容地眺望着在眼前来去的人流。 「这跟奴家这种在人世自由徘徊,随心所欲靠近人类的浮游神来说,一点关系也没有呀。」 「正如你所说。」 「话说回来,奴家可真常见到山神大人您。」 「那是因为在下的山和你的河川以前曾经紧密连接在一起,我们当然会自然地互相拉引哪。」 「但是山和河早就在四百年前消失了呀。」 「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您什么时候来到这条街的?」 「刚来而已。你呢?」 「奴家也是。」 不论是电车、汽车、还是时间,所有变动之物匆忙流逝的当下,站在桥边一隅的神明成了风景的一角,视线也不再停留在任何人的身上。 「不久之前,奴家被路过的结缘神搭了话。」 「搭讪吗?」 「祂说,如果奴家很闲,希望尽可能帮祂多结缘几对佳偶,这附近祈求良缘的人似乎很多呀。」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 「就算是任性的自由工作者,只要身份还是个神,就有义务得贴近烦恼的人类。」 「嗯。结缘是吗?听起来也不错哪。」 即使睽违十年再会,对祂们来说,也只是转瞬之间。两位神明不约而同背对着对方,迈开了步伐,消失在人群之中。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源源不绝、无可抗拒、生生不息的河川水流正往低处流动,朝阳映照在水面上,成了散碎倒影。许许多多的人群也源源不绝、无可抗拒、生生不息地在河川上方的桥上来来去去。 时节刚进入了十月,有些人还穿着轻薄的服装,保留浓厚的夏末色彩,也有人层层包着抗寒衣料,抢先一步捎来冬季的气息。在不疾不徐地跨步往前进的人流之中,有一道倚着栏杆的影子,看起来像是正背对着人群。 突然,那影子的头上吹过一阵从西边拂来的风。 「渡神之风吗?似乎稍嫌过早呢。」 在喃喃自语的瞬间又感受到了视线,影子立刻回头说: 「哦?这不是河神吗?」 从人潮之中冒出般的河神歪着头,脸上浮现出恶作剧笑容。 「哎呀?奴家以为遇到了熟人才停下脚步,您是哪位呢?」 「又说这种话。上次见面的时候,你也开过一样的玩笑哪。」 「十年前的事情什么的早忘了。」 「哦?已经十年没见啦?」 祂用轻佻的语气说出口的话,丝毫不觉得十年的岁月有多么漫长。 「山神大人,您的头发有点乱。」 「嗯。刚才不知道哪个性急的神,快速掠过在下上方,往出云飞去了哪。」 山神抬起头,像是要检视刚才离开的神所留下的残影,恰巧有一只乌鸦从祂的视野中横越而过。 「吹起渡神之风了吗?」 站在祂身旁的河神一边用毫不关心的口气回话,一边把背倚靠在栏杆旁,从容地眺望着在眼前来去的人流。 「这跟奴家这种在人世自由徘徊,随心所欲靠近人类的浮游神来说,一点关系也没有呀。」 「正如你所说。」 「话说回来,奴家可真常见到山神大人您。」 「那是因为在下的山和你的河川以前曾经紧密连接在一起,我们当然会自然地互相拉引哪。」 「但是山和河早就在四百年前消失了呀。」 「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您什么时候来到这条街的?」 「刚来而已。你呢?」 「奴家也是。」 不论是电车、汽车、还是时间,所有变动之物匆忙流逝的当下,站在桥边一隅的神明成了风景的一角,视线也不再停留在任何人的身上。 「不久之前,奴家被路过的结缘神搭了话。」 「搭讪吗?」 「祂说,如果奴家很闲,希望尽可能帮祂多结缘几对佳偶,这附近祈求良缘的人似乎很多呀。」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 「就算是任性的自由工作者,只要身份还是个神,就有义务得贴近烦恼的人类。」 「嗯。结缘是吗?听起来也不错哪。」 即使睽违十年再会,对祂们来说,也只是转瞬之间。两位神明不约而同背对着对方,迈开了步伐,消失在人群之中。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源源不绝、无可抗拒、生生不息的河川水流正往低处流动,朝阳映照在水面上,成了散碎倒影。许许多多的人群也源源不绝、无可抗拒、生生不息地在河川上方的桥上来来去去。 时节刚进入了十月,有些人还穿着轻薄的服装,保留浓厚的夏末色彩,也有人层层包着抗寒衣料,抢先一步捎来冬季的气息。在不疾不徐地跨步往前进的人流之中,有一道倚着栏杆的影子,看起来像是正背对着人群。 突然,那影子的头上吹过一阵从西边拂来的风。 「渡神之风吗?似乎稍嫌过早呢。」 在喃喃自语的瞬间又感受到了视线,影子立刻回头说: 「哦?这不是河神吗?」 从人潮之中冒出般的河神歪着头,脸上浮现出恶作剧笑容。 「哎呀?奴家以为遇到了熟人才停下脚步,您是哪位呢?」 「又说这种话。上次见面的时候,你也开过一样的玩笑哪。」 「十年前的事情什么的早忘了。」 「哦?已经十年没见啦?」 祂用轻佻的语气说出口的话,丝毫不觉得十年的岁月有多么漫长。 「山神大人,您的头发有点乱。」 「嗯。刚才不知道哪个性急的神,快速掠过在下上方,往出云飞去了哪。」 山神抬起头,像是要检视刚才离开的神所留下的残影,恰巧有一只乌鸦从祂的视野中横越而过。 「吹起渡神之风了吗?」 站在祂身旁的河神一边用毫不关心的口气回话,一边把背倚靠在栏杆旁,从容地眺望着在眼前来去的人流。 「这跟奴家这种在人世自由徘徊,随心所欲靠近人类的浮游神来说,一点关系也没有呀。」 「正如你所说。」 「话说回来,奴家可真常见到山神大人您。」 「那是因为在下的山和你的河川以前曾经紧密连接在一起,我们当然会自然地互相拉引哪。」 「但是山和河早就在四百年前消失了呀。」 「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您什么时候来到这条街的?」 「刚来而已。你呢?」 「奴家也是。」 不论是电车、汽车、还是时间,所有变动之物匆忙流逝的当下,站在桥边一隅的神明成了风景的一角,视线也不再停留在任何人的身上。 「不久之前,奴家被路过的结缘神搭了话。」 「搭讪吗?」 「祂说,如果奴家很闲,希望尽可能帮祂多结缘几对佳偶,这附近祈求良缘的人似乎很多呀。」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 「就算是任性的自由工作者,只要身份还是个神,就有义务得贴近烦恼的人类。」 「嗯。结缘是吗?听起来也不错哪。」 即使睽违十年再会,对祂们来说,也只是转瞬之间。两位神明不约而同背对着对方,迈开了步伐,消失在人群之中。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源源不绝、无可抗拒、生生不息的河川水流正往低处流动,朝阳映照在水面上,成了散碎倒影。许许多多的人群也源源不绝、无可抗拒、生生不息地在河川上方的桥上来来去去。 时节刚进入了十月,有些人还穿着轻薄的服装,保留浓厚的夏末色彩,也有人层层包着抗寒衣料,抢先一步捎来冬季的气息。在不疾不徐地跨步往前进的人流之中,有一道倚着栏杆的影子,看起来像是正背对着人群。 突然,那影子的头上吹过一阵从西边拂来的风。 「渡神之风吗?似乎稍嫌过早呢。」 在喃喃自语的瞬间又感受到了视线,影子立刻回头说: 「哦?这不是河神吗?」 从人潮之中冒出般的河神歪着头,脸上浮现出恶作剧笑容。 「哎呀?奴家以为遇到了熟人才停下脚步,您是哪位呢?」 「又说这种话。上次见面的时候,你也开过一样的玩笑哪。」 「十年前的事情什么的早忘了。」 「哦?已经十年没见啦?」 祂用轻佻的语气说出口的话,丝毫不觉得十年的岁月有多么漫长。 「山神大人,您的头发有点乱。」 「嗯。刚才不知道哪个性急的神,快速掠过在下上方,往出云飞去了哪。」 山神抬起头,像是要检视刚才离开的神所留下的残影,恰巧有一只乌鸦从祂的视野中横越而过。 「吹起渡神之风了吗?」 站在祂身旁的河神一边用毫不关心的口气回话,一边把背倚靠在栏杆旁,从容地眺望着在眼前来去的人流。 「这跟奴家这种在人世自由徘徊,随心所欲靠近人类的浮游神来说,一点关系也没有呀。」 「正如你所说。」 「话说回来,奴家可真常见到山神大人您。」 「那是因为在下的山和你的河川以前曾经紧密连接在一起,我们当然会自然地互相拉引哪。」 「但是山和河早就在四百年前消失了呀。」 「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您什么时候来到这条街的?」 「刚来而已。你呢?」 「奴家也是。」 不论是电车、汽车、还是时间,所有变动之物匆忙流逝的当下,站在桥边一隅的神明成了风景的一角,视线也不再停留在任何人的身上。 「不久之前,奴家被路过的结缘神搭了话。」 「搭讪吗?」 「祂说,如果奴家很闲,希望尽可能帮祂多结缘几对佳偶,这附近祈求良缘的人似乎很多呀。」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 「就算是任性的自由工作者,只要身份还是个神,就有义务得贴近烦恼的人类。」 「嗯。结缘是吗?听起来也不错哪。」 即使睽违十年再会,对祂们来说,也只是转瞬之间。两位神明不约而同背对着对方,迈开了步伐,消失在人群之中。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源源不绝、无可抗拒、生生不息的河川水流正往低处流动,朝阳映照在水面上,成了散碎倒影。许许多多的人群也源源不绝、无可抗拒、生生不息地在河川上方的桥上来来去去。 时节刚进入了十月,有些人还穿着轻薄的服装,保留浓厚的夏末色彩,也有人层层包着抗寒衣料,抢先一步捎来冬季的气息。在不疾不徐地跨步往前进的人流之中,有一道倚着栏杆的影子,看起来像是正背对着人群。 突然,那影子的头上吹过一阵从西边拂来的风。 「渡神之风吗?似乎稍嫌过早呢。」 在喃喃自语的瞬间又感受到了视线,影子立刻回头说: 「哦?这不是河神吗?」 从人潮之中冒出般的河神歪着头,脸上浮现出恶作剧笑容。 「哎呀?奴家以为遇到了熟人才停下脚步,您是哪位呢?」 「又说这种话。上次见面的时候,你也开过一样的玩笑哪。」 「十年前的事情什么的早忘了。」 「哦?已经十年没见啦?」 祂用轻佻的语气说出口的话,丝毫不觉得十年的岁月有多么漫长。 「山神大人,您的头发有点乱。」 「嗯。刚才不知道哪个性急的神,快速掠过在下上方,往出云飞去了哪。」 山神抬起头,像是要检视刚才离开的神所留下的残影,恰巧有一只乌鸦从祂的视野中横越而过。 「吹起渡神之风了吗?」 站在祂身旁的河神一边用毫不关心的口气回话,一边把背倚靠在栏杆旁,从容地眺望着在眼前来去的人流。 「这跟奴家这种在人世自由徘徊,随心所欲靠近人类的浮游神来说,一点关系也没有呀。」 「正如你所说。」 「话说回来,奴家可真常见到山神大人您。」 「那是因为在下的山和你的河川以前曾经紧密连接在一起,我们当然会自然地互相拉引哪。」 「但是山和河早就在四百年前消失了呀。」 「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您什么时候来到这条街的?」 「刚来而已。你呢?」 「奴家也是。」 不论是电车、汽车、还是时间,所有变动之物匆忙流逝的当下,站在桥边一隅的神明成了风景的一角,视线也不再停留在任何人的身上。 「不久之前,奴家被路过的结缘神搭了话。」 「搭讪吗?」 「祂说,如果奴家很闲,希望尽可能帮祂多结缘几对佳偶,这附近祈求良缘的人似乎很多呀。」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 「就算是任性的自由工作者,只要身份还是个神,就有义务得贴近烦恼的人类。」 「嗯。结缘是吗?听起来也不错哪。」 即使睽违十年再会,对祂们来说,也只是转瞬之间。两位神明不约而同背对着对方,迈开了步伐,消失在人群之中。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源源不绝、无可抗拒、生生不息的河川水流正往低处流动,朝阳映照在水面上,成了散碎倒影。许许多多的人群也源源不绝、无可抗拒、生生不息地在河川上方的桥上来来去去。 时节刚进入了十月,有些人还穿着轻薄的服装,保留浓厚的夏末色彩,也有人层层包着抗寒衣料,抢先一步捎来冬季的气息。在不疾不徐地跨步往前进的人流之中,有一道倚着栏杆的影子,看起来像是正背对着人群。 突然,那影子的头上吹过一阵从西边拂来的风。 「渡神之风吗?似乎稍嫌过早呢。」 在喃喃自语的瞬间又感受到了视线,影子立刻回头说: 「哦?这不是河神吗?」 从人潮之中冒出般的河神歪着头,脸上浮现出恶作剧笑容。 「哎呀?奴家以为遇到了熟人才停下脚步,您是哪位呢?」 「又说这种话。上次见面的时候,你也开过一样的玩笑哪。」 「十年前的事情什么的早忘了。」 「哦?已经十年没见啦?」 祂用轻佻的语气说出口的话,丝毫不觉得十年的岁月有多么漫长。 「山神大人,您的头发有点乱。」 「嗯。刚才不知道哪个性急的神,快速掠过在下上方,往出云飞去了哪。」 山神抬起头,像是要检视刚才离开的神所留下的残影,恰巧有一只乌鸦从祂的视野中横越而过。 「吹起渡神之风了吗?」 站在祂身旁的河神一边用毫不关心的口气回话,一边把背倚靠在栏杆旁,从容地眺望着在眼前来去的人流。 「这跟奴家这种在人世自由徘徊,随心所欲靠近人类的浮游神来说,一点关系也没有呀。」 「正如你所说。」 「话说回来,奴家可真常见到山神大人您。」 「那是因为在下的山和你的河川以前曾经紧密连接在一起,我们当然会自然地互相拉引哪。」 「但是山和河早就在四百年前消失了呀。」 「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您什么时候来到这条街的?」 「刚来而已。你呢?」 「奴家也是。」 不论是电车、汽车、还是时间,所有变动之物匆忙流逝的当下,站在桥边一隅的神明成了风景的一角,视线也不再停留在任何人的身上。 「不久之前,奴家被路过的结缘神搭了话。」 「搭讪吗?」 「祂说,如果奴家很闲,希望尽可能帮祂多结缘几对佳偶,这附近祈求良缘的人似乎很多呀。」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 「就算是任性的自由工作者,只要身份还是个神,就有义务得贴近烦恼的人类。」 「嗯。结缘是吗?听起来也不错哪。」 即使睽违十年再会,对祂们来说,也只是转瞬之间。两位神明不约而同背对着对方,迈开了步伐,消失在人群之中。 同居的神明 人在困扰的时候会想要仰赖神明。 读不好书,会祈求学业之神;为工作所苦,会祈求事业之神;为恋爱烦恼,会祈求恋爱之神。这世间存在着各式各样的神明。 不管是谁,都曾经脱口说过这种话吧? 「神啊!」「神啊!救救我!」「神明大人,拜托你帮帮忙吧!」 但我才不信什么神。 因为我祈祷了那么多次,愿望却一次也没有实现过。所谓的神,只不过是人类借由期望而打造出来的想象,或凭空妄想的产物。 我根本不知道这世上存在着难搞的神明。 对。在我遇见祂以前。 我,神谷千寻,在十月十日这一天,度过了非常倒楣的一天。 那天早上,多亏了毫无预警突然坏掉的闹钟,我的一日之计就先从睡过头开始,上班也理所当然地迟到,立刻被平常明明很温柔、偏偏当天心情特别差的上司严厉斥责。由于慌张地出门上班,不小心连衣服都穿反,还被后辈用诧异的神情纠正。原本下定决心要向从刚进公司时就一直偷偷暗恋的崇司前辈告白,没想到同期的天野却说出「崇司前辈最近似乎交了女友」这种令人震撼的真相。接着和客户之间的会议临时中止,花了三天制作的文件全都化为废纸。下班后原本想去喝杯闷酒,却被要求必须加班当作迟到的惩罚。独自留在办公室加班时,照明和空调竟然还因为维修而无法启动。 这个时机点的我几乎快要哭出来,没想到一搭上电车,还被酒品超差的醉汉搭讪。 前往平常会去的便利商店购买今天特别想吃的鲑鱼便当时,却发现架上只有炸猪排便当,只好无可奈何地拿鲑鱼饭团,顺便冲动地拿了放在结账柜台上的巧克力。那天值班的并不是以前常见到的那位店员,而是一位眼神很凶恶的人。掏钱结账时发现自己没有零钱,拿出一万日圆钞票,对方就露骨地摆出嫌恶的表情,还咋舌了一声。拖着沉重脚步回家,吃下刚刚买的巧克力,才发现有够难吃。 有气无力地低着头走路,不小心撞到了电线杆,导致整个人往后一弹,结果一屁股跌在垃圾集中区。 神啊!你想说我只是一坨垃圾吗? 神啊,拯救凄惨的我吧!拯救快要掉下眼泪的我吧!替我想点办法啊!什么方法都好,神啊! 如果神真的存在就好了。 头顶上的天空一片漆黑,仿佛泼洒了整罐墨汁,不仅没有月亮,连一颗星星也没出现。连滚带爬地离开臭到快落泪的垃圾山后,才想到今天是自己的二十四岁生日。 突然很想和人说说话,打给天野却没接。想拨电话给老家的朋友,但看到她嫁人改姓的名字后又缩手。没其他朋友了。好想要他人的温暖,想让人安慰。今天难过到无法继续独自度过,就算不是人类也好,我想捡个野猫或弃犬带回家养。偏偏附近一只猫狗都没有。 倒是有一只狸猫。 为什么住宅区的正中央会有狸猫?我没抱持疑问,毫不踌躇地把狸猫捡了起来,丧失理性的我就这样带着它回家。中途擦身而过的巡警甚至也没打算找我搭话,大概是看到一边抱着狸猫一边哭泣的女人,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吧。不过,不必在史上最糟的生日中遇到盘查,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和狸猫一起洗澡,和狸猫一起吃饭团,和狸猫一起睡觉后的隔天早上。 取回理性的我讶异地看着站在枕边的狸猫。 「……对了,都忘记我把它捡来了。」 正心想怎么好像有个毛茸茸的东西碰到自己的脸,定神一看才发现狸猫的尾巴像钟摆一样挥来挥去,不停敲打我的脸。我起床确认闹钟,歪头不解地看着一动也不动的时刻。随后捡起滚到地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才看见了每天早上会观赏的节目和左上角显示的时间。 「哇!已经这么晚了!」 闹钟已经坏掉,停在莫名其妙的时刻。我彻底忘记昨天就是因此迟到的。 我赶紧洗脸、刷牙、脱睡衣、换衣服。简单化妆完还顺便确认一下今天衣服有没有穿反。 没问题,勉强赶得上。应该可以避免连续迟到两天的窘境。 「谢谢你叫我起床!」 我给了狸猫一颗老家送来的苹果,说完「给你吃」之后,就离开了家门。 午休时间走进荞麦面店,混在经常打照面的常客大叔之间,吃着山药泥荞麦面。这时,天野终于现身,坐在我的对面。 他向店员阿姨点了跟我一样的餐点后,拿出了一个包装可爱的盒子。 「昨天是你的生日吧?虽然晚了一天,但这是礼物。昨晚原本想要请你吃晚餐,没想到你却忙着加班。」 「天野!」 打着黄色缎带的礼物盒上面印着我喜欢的店家商标,我拼命忍着不要掉泪,结果山药泥却从嘴巴喷了出来。 一边嫌脏一边皱眉地递出面纸的天野,是从知名大学毕业的人,和从乡下短期大学毕业的我有着天壤之别。刚进公司时就被誉为大受期待的新人,现在的他也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大为活跃,成了出人头地的特殊案例。我和他在公司中的地位有如云泥之别,要不是因为同期所培养出的友谊,现在根本不可能一起吃午餐吧。 「话说,崇司前辈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嗯——我难得正有好心情吃饭耶。」 我喜欢的崇司前辈已经交到了女友,知道这令人震撼的事实没几天,现在只希望可以先跳过这话题。 「不跟他告白吗?」 「我哪有那种胆量?」 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事实,在浑然不知的状态下表白然后心碎或许比较好。就我来说,自己什么也没做就被宣告失恋,最放不下;对象还是每天会在职场见面的人,悲惨程度加倍。 「现在想想,崇司前辈那么受欢迎,就算有女友也不奇怪。」 「神谷,你就是只盯着崇司前辈不放,所以才看不清现实。」 被他说中了,只能无言以对。 「现在可不能再像十几岁一样,过着娇生惯养的生活啰!加油吧,神谷。」 自己打从出生以来,曾经有过娇生惯养的时期吗?一点记忆也没有。 「感谢你的加油。」 多管闲事。 「天野你呢?还没交到女友吗?」 虽然他常说自己「只有外表能看而已」,但随和好相处又受男女双方欢迎的天野,直到现在都没交到女友,简直是个大谜题。 「人可没办法永远都受欢迎,快点交女友吧,天野。」 「想是想啊!反正我会加油。」 我一边呢喃说着「真是从容」,一边放下筷子。即使失恋也把餐点全部吃光的我,真是一点都不可爱的女生。 吃饱之后才想起一件事。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天野点的山药泥荞麦面送来的同时,坐在隔壁的大叔向店员点了有放炸面衣的狸荞麦面。 「啊……」 天野听到我突然发出声音后,歪着头说: 「怎么了?」 「没、没事,什么事也没有。」 原本脑里全都是崇司前辈,但一听到关键字「狸」的瞬间,被我丢到大脑一角的野兽黑影突然冒了出来。 下班后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的脑中全是那只被我丢在家里的狸猫。昨晚不假思索就把它带了回家,但之后该怎么办? 养它? 养狸猫需要经过认证许可吗?等等,真要说起来,我住的公寓有禁止养宠物吗?从没养过宠物的我,有能力饲养狸猫吗?不不不,根本没能力吧? 放回山 上? 哪里的山上?这附近只有绿地公园,一座山也没有,那只狸猫究竟是从哪来的? 吃掉它? 反正吃火锅的季节也到了。不行,完全办不到。对我这种连鱼都不敢杀的人来说,根本不可能杀什么狸猫。 想不到解决方案的我,就这样走到了家门前。 门的另一端有一只狸猫。 我一边想象等等一打开玄关门,狸猫就会带着「你回来啦!」的模样冲向自己的梦幻互动景象,一边把钥匙插入钥匙孔,转动门把。但是,狸猫没有出现。想想也是。脱下鞋子后,房间里面传来一名男子的声音说:「你回来啦。」 刹那间,我以为那是哥哥的声音。在老家扎根的哥哥偶尔来东京玩的时候,会借住在我这边。可是,我没把备用钥匙给哥哥,地上也没有他的鞋子。难道是小偷?但不对,小偷哪有闲情逸致跟我说「你回来啦」。不然是幻听?但我真的听见了,听得一清二楚。 我戒慎恐惧地窥视自己的房间。 「……咦?」 房里除了狸猫以外,一个人也没有。但凝视房间的我仍然惊愕地睁大双眼。 「怎么一回事……?」 原本拿去晒的衣服,或是脱下之后就丢在一旁的睡衣,全都整齐地折叠放在床上。我什么时候做了这些事?一大早就匆匆忙忙的我,哪有这种闲功夫? 「果然有小偷吧?」 可没听说过哪个小偷会帮忙整理房间。 「嗯?小偷?」 又有人说话了,而且离自己非常近。 有人在这,绝对有人在这!我立刻抱起狸猫,紧握着化妆瓶。为了对抗随时可能会袭击而来的敌人,我一边挥舞化妆瓶一边环视周遭。床底下、桌底下,也只有这些地方可以藏人。 可是,一个人也没有。 「你在发抖,还好吗?」 「才不好,超恐怖的!」 「看你摆出那么恐怖的神情,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有小偷!」 「在下一直待在这里,可没见到什么可疑人士哪。」 「那究竟是谁……」 咦?我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惊觉和自己对上眼的,竟然是抱在怀里的狸猫。 「……骗人的吧?」 「如假包换哪。」 狸猫说话了。狸猫说话了?狸猫说话了! 「话说回来,在下口渴了。小姑娘,不好意思,冰箱里面有果汁,可以给在下喝一杯吗?」 「好、好的……」 我轻轻把化妆瓶和狸猫放回原位,照着狸猫的要求做。 「为什么你知道冰箱里有什么?」 「对了,在下吃掉了一根鱼肉棒。」 起司口味的鱼肉棒的确减少了。我摸不着头绪,把果汁递给狸猫,这时,狸猫打开了我买回来的便利商店塑胶袋。 「是鲑鱼便当啊。昨天不也吃了鲑鱼吗?」 狸猫一边谨慎地用湿纸巾擦手,一边在嘴里念念有词,然后打开盖子,用那小小的手熟练地扳开免洗筷。 「那么,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开动了。」 它吃了。我姑且买的猫饲料,它看也不看一眼。 「请问……」 「回到家要先去洗手漱口,不是基本吗?顺便去洗个澡,你身上的烟味很重哪。」 我不抽烟,但回想起白天曾跟重度烟瘾的课长待在吸烟室说过话。 在思绪一片混乱的状态下洗手漱口后,我直接洗了澡。回到房间后,发现便当早就已经空空如也。 「小姑娘,你总是吃这么重口味的东西吗?既不自己煮饭,也不整理房间,看起来似乎没做好嫁人的准备,是不是哪?」 「狸猫……先生,难不成你是妖怪之类的东西吗?」 「在下既不是狸猫,也不是妖怪。哦?这是?」 擅自物色我的包包内容物的狸猫,发现了天野送的礼物。 「礼物。」 「哎呀,你可真是心细哪。」 「那是我的。」 「这样啊。」 「是朋友送我的。」 我打开抢回来的礼物盒之后,看见里面放着爱心形状的玻璃制可爱音乐盒。一扭动发条,金属圆筒中的梳状金属板开始运作,弹出一声声的节奏。真是美丽的曲子,好像曾在哪听过这首歌,但不知道曲名是什么。 「竟然会送音乐盒,你朋友的品味可真好哪。」 「嗯,好开心。」 比起请吃晚餐,送这个感觉似乎比较棒。 「好了,在下也打算去洗个澡,毛巾在哪?」 「等一下,难道你打算住下来?」 我可不打算饲养会说话的妖怪狸猫。 「正是如此。」 「我会很困扰。」 「明明是你呼唤在下的,事到如今怎能反悔哪?」 「我才没呼唤你!」 「真是见外,你昨天不是喊着『救我~』呼唤了在下吗?所以在下才会来到此地哪。」 我回想起完全不想回忆的昨晚情景,我的确在垃圾堆中喊了救命,可是那时—— 「我是喊『神啊,救我』耶?」 没错,我拜托的是神明,可没求妖怪狸猫来帮我。 「小姑娘,你以为在下是谁?在下可是神明大人哪。」 狸猫说自己是神明大人。 「……」 「看你那双眼,不相信在下吗?」 「明明就是狸猫。」 「是神明大人,在下可是山神哪。」 「山、山神?」 「嗯。在童话故事中,有个家喻户晓的老爷爷总是会去砍柴的山。在下就是那座扬名万里之山的山神。」狸猫挺着胸,背后仿佛散发出自豪的音效。童话故事中,的确经常会出现老爷爷去山里砍柴的设定。看祂一脸得意的模样,真不忍泼祂冷水。但,到底是哪座山啊? 「这样啊。神明,很抱歉突然呼唤你前来,我已经没事了,请你回到山里吧。」 「残忍啊,你要在下回到哪儿去?在下的山在好久以前,就被欲望无穷的人类给铲平了哪。」 咦?是喔?不是一座扬名万里之山吗? 「这还真是……抱歉。」 我代表人类向祂道歉。 「况且,呼唤在下来此的人,不为他人,正是小姑娘你。」 「这……所言甚是……」 「所以,你已经失去了拒绝的权利哪。」 「那我有吃你的权利吗?」 「什么?你想要吃掉在下!真、真是恶鬼!披着人皮的恶鬼!」 「别那么胆怯,对不起,我是开玩笑的。」 我看着狸猫颤抖着短短的手脚,轻轻往后退的模样,心里想的「好像很臭,果然没办法吃吧」这些话,还是不要说出口好了。不管是妖怪还是神明,要是我真的赶祂出门或是吃掉祂,铁定会被诅咒。 我把家里最柔软的毛巾递给祂。 如此一来,我和疑似神明的狸猫之间的生活便揭开了序幕。 ◆ 同居第二天和第三天,我就这样被好像很爱干净的神明半强迫大扫除,度过了两天的假日。 同居第四天,难得有人约我参加联谊,但我拒绝之后,下班走在回家的路上。 我在常去的便利商店买了两人份的便当,常看见的面熟店员带着意义深远的眼神看着我。就算擅自臆测,我也无法回应对方的期待。 打开玄关门,进入房间时,有只狸猫就在已经开灯的 房间内等待。 「欢迎回来。」 「我、我回来了。」 二十一岁离开老家来到东京后,一直都是一个人住的我,第一次喊「我回来了」的对象竟然是一只狸猫。 「年轻女子不去联谊,反而直接回家,不会太寂寞吗?」 自称神明的诡异狸猫待在我家,我哪敢悠哉玩耍? 「狸猫,烧肉便当和汉堡肉便当,你要吃哪个?」 我在上班的休息时间快速调查了狸猫的饲料,得出的结果是,狸猫是杂食性,什么都能吃。反正祂都可以毫无障碍地使用筷子,干脆买便当给祂吃吧!因此就草率地买了便当回来,连续两晚都吃了鲑鱼,今天特地避开了鱼肉便当。 「在下不是狸猫,是神明大人哪。」 神会尊称自己为「大人」吗?那是自称「本大爷」的意思吗?狸猫,不对,神明大人一番苦思之后选了烧肉便当。 「话说小姑娘,你没有可以做料理给对方吃的对象吗?」 在伤口结疤前洒盐的痛楚,神明大人铁定不懂。正当我沉默时,祂就擅自下了结论并说「真的没有啊」。 「环视房间就一目了然,完全没有男人的气息。光是看到毫无色气可言的内衣就能窥探一二哪。」 神明大人怜悯地看着晒在室内的内衣裤,我慌张地收拾之后丢进衣柜,衣柜里面也叠着款式类似的内衣裤。 「看来是因为没有对象可以展示,所以只买一堆重视机能性而毫无色气的内衣裤,真是可怕啊!」 「啰嗦!我好歹也是有对象可以展示!」 我被自己冲动说出口的话吓得连怒气都烟消云散。这谎言也说得太破绽百出了吧? 「不好意思,就算让在下看见那毫无色气的内衣——」 「我不是在说你,可以不要道歉吗?」 随便啦!虽然我是个无视后果就把狸猫捡回家的家伙、虽然我是个自从在短大时期莫名和男友交往没多久又莫名被甩了以后,就再也没谈过恋爱的家伙、虽然我是个刚刚失恋的家伙。 但我还没舍弃女人的身份哪! ◆ 同居第五天。我拒绝了难得邀约的卡拉ok行程,跑去剪头发。 回家时买了新鞋子和新衣服,还在内衣店选购最新款式的内衣裤。扛着堆积如山的袋子,到常去的便利商店中买两人份的便当,躲避面熟的店员试探性的眼光,回到了公寓。 「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 我泡了茶,在小小的餐桌上摆放姜片炒肉便当和煮鱼便当。从座垫上探出身子往桌面看的神明大人烦恼了五分钟左右,说了一句「在下要开动了」,便拿着筷子,打开姜片炒肉便当的盖子。 「话说,你的头发怎么了?」 「啊,狸猫,你发现啦?」 「在下可是神明大人哪。」 有人发现自己换了发型,真是令人开心,就算对方是只狸猫也没关系。不过,因此开心的我可能脑袋也有点问题吧。 等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聊起崇司前辈的话题。 聊我单恋他的事情、得知崇司前辈交到女朋友,我来不及告白就失恋的事情、剪掉为了崇司前辈的喜好而留的长发的事情、还跑去买了跟崇司前辈夸奖过的服装品牌不一样的鞋子和衣服的事情。 神明大人用小手熟练地拿筷子吃姜片炒肉,不时地发出「是喔」和「嗯」当作回应。不过我没说自己买了新内衣裤。 「也就是说,小姑娘你对那个叫做崇司的人死心了。」 「算是吧,这世上的男人又不只崇司前辈一个。」 「这样啊。话说回来,你有包裹,就是这个。」 「别擅自打开别人的包裹!这是我下单购买的新闹钟。太好了,只靠手机闹铃根本就叫不起我……咦?你是怎么收货的?」 玄关门应该有上锁,这只小狸猫八成没有办法开锁,就算真的开了门,宅配人员也不可能把包裹交给狸猫。 「在下知道印章放哪里。」 「你为什么会知道?不对,你盖了印章?怎么盖?」 「什么?你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拿起印章后,像这样按压在印泥上。」 「不是啦!狸猫怎么有办法收货?」 「在下可是神明大人哪。不过,如果不在人类的世界中变成人类,会发生很多麻烦事。」 「难道你有办法变成人类?」 「当然哪。」 「好棒!让我看看!」 「好吧。」 神明大人不知道从哪边掏出了叶片,放在头顶上之后,有节奏地拍打了肚子三下。 下一个瞬间,狸猫突然消失,出现了一名人类男子。 「如何?看你的表情,看起来活像是吃到子弹的鸽子。」 「……听这声音,果然是狸猫!不对,这跟我心想的外型不太一样……」 「在下可是神明大人哪,不许说在下怪。」 「我还以为会冒出一个绑着月代头,或是穿着和服的武士风男人……」 神明的确变成了人类,但—— 「根本只是个普通人嘛!」 眼前的男子一头褐色头发,穿着牛仔裤,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人。外表看起来大约二十岁左右吧?甚至还戴了耳环跟项链。虽然是我自己因为祂老派的讲话口气而擅自臆测,但这跟我想象的外型也差太多了吧?失落感好大。不过,仔细端详后发现,那张稚嫩的脸蛋,看起来好像有一点帅。 我突然想起,捡祂回家那晚跟祂一起洗了澡。 「小姑娘,你的脸真红。」 「没、没事!对了,那叶片是从哪里摘来的?我好像有不好的预感?」 「从那里。」 神明大人指着观赏植物发财树。 「不会吧?我很小心地照顾它耶!减少了啦!叶片减少了!」 这么说来,之前浇水的时候老觉得怪怪的,我当下怎么没发现呢! 「不能摘吗?」 「这是很重要的植物!是我刚进公司的时候,办公室的人觉得很煞风景,所以崇司前辈特地拿到我桌上来的耶!」 「后来开心到超谨慎照顾植物,结果成长到没办法继续放在办公桌上,才不得已带回家,是这样对吧?」 「就是这样啦!」 「真是个不懂得放弃的女人哪。」 「唔……」 男人不只崇司前辈一个,可是,这世上就只有这么一位崇司前辈。我虽然嘴巴上说着类似积极的话,但还是需要一点时间让自己沉淀,才能切换成想要寻找新恋情的模式。 「拿去用吧。」 「可以吗?那在下就收下了。」 如此一来,我就和回忆物品诀别,并且请神明大人每天替植物浇水,当作每日例行公事。 ◆ 同居第六天。我拒绝了难得邀约的喝酒会,回家前跑去超市。我路过常去的便利商店,躲避打扫中的面熟店员用确信态度盯着我看的视线,直接回到家。「欢迎回来」「我回来了」的交谈也变得越来越自然。 「小姑娘,怎么没有便当哪?」 「别担心,我来做晚餐。」 「昨天明明买了那么多东西,皮夹一定变轻了吧?」 「观察真是入微。」 对于本月可自由使用的钱几乎已经用光的我来说,便利商店的便当俨然已成为奢侈品。 我站在小厨房中,拿出不记得有使用过,也毫无使用痕迹的调理道具。背对着边看电视边用除尘滚轮到处黏地板的神明, 料理了一个小时。 「做好了!」 「看起来挺好吃的嘛,在下要开动了。」 开动了。这句小时候理所当然的饭前仪式,等自己搬出来一个人住之后,就再也不说了。以前不小心忘记说就开始吃,就被爸爸痛骂不可以忘记感谢辛苦做饭的妈妈,以及供给生命能量的食材。今天是我第一次明白爸爸的意思。我和神明一起双手合十,胸口立刻涌起了可以吃东西的感谢之情,虽然费时,但是自炊也挺不坏的。神明大人用小手握着汤匙,张嘴吃了一口。 「……小姑娘,这是什么?」 「咦?是咖喱饭,你没吃过吗?」 「在下可没吃过如此难吃的咖喱。」 原本想回嘴说祂很失礼,但吃了一口之后,才明白为什么祂会这样说。 「这什么?我明明边看食谱边做的耶?而且还用了妈妈以前常用的咖喱块,为什么会这样?」 「在下才想问呢!小毛头都做得出来的咖喱,要怎么做才会变得如此难吃啊?」 「嗯——奇怪了,既然如此,只好使用最后手段!」 「小姑娘,你在加什么东西?」 「美乃滋。」 「什么?住手,不要冲动哪!」 「好,嗯!这么一来就能吃了,你吃吃看。」 「别说傻话了,这种东西哪吃得下去……咦?吃得下去哪?」 顺利吃光了。 看到空无一物的餐盘而心情大悦的我,开始跟神明聊起了天野。 「我一开始是在公司的面试会场认识他,他就坐在旁边,所以我记很清楚。进公司那天再度见到他,我们一聊就发现双方很合拍,况且同期新人也只有我们俩而已。后来感情变得越来越好,那个音乐盒也是他送我的。」 「啊,那个音乐盒吗?」 「嗯。他的女子力很高,吃拉面的时候,怕烫的他不好意思吃东西发出声音,所以不会用力吸面,会像是在吃意大利面似地,把面放在汤匙理,一边吹凉一边吃喔!对我来说,只有天野算是我的朋友,我可以跟他聊任何话题。」 不过,我和会说话的狸猫同居这种话题,倒是完全不敢说出口。 「虽然我也会跟公司内的其他女同事聊天,但大家的打扮既华丽又漂亮,朴素的我根本没得比。她们每天还会亲手做便当,说那是迈向结婚的一环,所以我也打不进她们的午餐小圈圈,没有一个人可以像天野一样,让我敞开心胸,放心闲聊。」 「这样啊。话说回来,你从刚刚开始在做什么?」 「我在做狸猫要睡的床。」 「在下可是神明大人哪。」 「这是之前老家那边送综合水果来的时候盛装用的篮子,把毛毯铺在里面之后……你看,做好了。」 「你要神明大人住在这狭窄的篮子里?」 「这可是神明大人专用的vip席。」 「这样啊,那在下就睡里面吧。」 我好歹也是待嫁的黄花闺女,看到祂化为人类后的模样,实在很抗拒继续跟祂睡同一张床。神明似乎很满意篮子床,把身子缩到整个背圆圆的,没多久就睡着了。 ◆ 同居第七天。我拒绝了难得的聚餐邀约,离开了公司。 省钱中的我,除了乖乖回家以外别无选择。 原本应该是这样。 当我以神明等着我回家的公寓为终点,跳上电车之后,发生了一起出乎预料的事件。 「欢迎回来,真慢哪?」 「我回来了。抱歉,我立刻做饭。」 看到储备的点心都没了之后,才消除了我的罪恶感。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把快速煮好的晚餐端上桌,神明也说着「我要开动了」,并拿起筷子准备用餐。 「小姑娘,你不吃这道用昨晚剩菜做的马虎咖喱乌龙面吗?」 「不要说马虎啦!我已经吃过了,没关系。」 「你看起来毛毛躁躁的,肚子饿的话,在下把这道马虎咖喱乌龙面分一半给你吃吧?」 「就说不用了,我去洗澡。」 把美乃滋和七味粉递给神明之后,祂就闭起碎碎念的嘴,安静地吃了起来。洗好澡之后,发现连汤汁都被祂喝得一干二净。 「小姑娘,在下想要泡个澡,可以帮在下洗背吗?手摸不到背,没办法清洁,实在很痒哪。」 「变成人类进去洗,不就洗得到背了吗?」 「在下虽然想那样做,但是小小的身体才适合进入那狭窄的浴室吧?」 「不要嫌窄,这里好歹是我的城池。」 要是有跳蚤在城池里繁殖可就麻烦大了,所以我还是帮祂刷了背。 看到祂那毫无防备而且又小又惹人怜爱的背影,我不禁放松了戒备之心,侃侃说起今晚发生的出乎预料事件。 前男友突然打了电话过来。在人挤人的电车中,我慌张地在下一站下车。听着久违的声音,讶异地呆站在月台好一阵子。原来曾在故乡交往过的前男友也来到了东京,甚至还碰巧得知他就住在附近。 「我懂他的心情,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我也寂寞到经常打电话给故乡的朋友。他说想见面,所以我就跟他约在附近的便利商店。」 没有谈分手就结束恋情的前男友一句「好久不见!」的轻佻问候,仿佛我们上礼拜才见过面。我在困惑的同时躲避着面熟店员的窥探视线,然后两人一起离开了便利商店。 「后来我坐上他的车,去了一间意式料理餐厅,一边报告近况,一边吃了晚餐。」 对我来说,前男友是我第一个男友,不禁回想起交往时的种种回忆。原本是学生的我们,现在都成了社会人士,以前老爱吃家庭餐厅的我们,现在来到了时尚的意式料理餐厅。第一次让他请了客。今非昔比的现况,令我感受到了不算短的岁月流逝。 「我们约好下次再见面。听说会有人跟以前的情侣成为好朋友,况且我也不是因为讨厌他而分手,所以现在当起朋友,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准备回家前……他问我要不要复合。」 我没有答复他出乎预料的询问,就直接回家了。 「时机实在太不巧了。我没有告诉他,自己刚失恋。」 「正好相反。现在可是好时机,不是吗?让他帮你忘掉崇司就好了哪。」 冲完泡沫后的神明爬上浴缸,潜入洗澡水中。原本担心祂是不是溺水了,后来才看到祂浮出水面的脸和肚子。 「这变成我在利用他似的。」 「那个人也一样,因为寂寞所以需要小姑娘的陪伴,互相利用也是人之常情哪。」 神明说出「人」这个字,莫名刺进了我的胸口,或许男女之间的交往,并不仅限一定要抱持着纯粹的思恋之心。 「……温水游泳池泡起来好像很舒服。」 我的意志似乎越来越消沉,所以赶紧换了话题。 「嗯。泡起来感觉不糟,但在下昨晚泡到昏昏沉沉,差点就要溺死了。」 「真的吗?」 「虽然这浴缸对人类来说很狭窄,但对这身体来说,实在是太深了。」 如果减少洗澡水的高度,水又会马上冷却。 「小姑娘,考虑搬去有宽敞浴室的家如何?」 请你自己搬去有宽敞浴室的家。 「不如去澡堂泡澡怎么样?」 「什么?这里有澡堂吗?」 「嗯,虽然得走一段路。」 要是城里的浴缸成了神明的溺毙现场,我可就困扰了。况且,神明总是帮我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完成祂「想要在宽敞浴室中泡澡」 的愿望,也没什么不好。 「因为要花钱,所以没办法让你天天去泡,偶一为之倒是没关系。」 这时,神明开心地猛烈拍打水面,喷出一堆水沫,似乎在喊着万岁。 「那么开心吗?」 「不、不是!哈噫!救我噗咕!」 「……咦?该不会溺水了吧?」 「噫噫!脚脚脚抽筋了!」 「什么!」 我慌张地用双手把神明捞上来。 「吓死我了,原来狸猫的脚也会抽筋。」 「在下可是神明大人哪。」 「神明大人也会脚抽筋啊?」 「不必说那么明白。」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丢脸的关系,神明把毛巾盖在头上别过头去。悄悄离开浴室的我回到房间后,毫不犹豫地在网路上购买了儿童用游泳圈。 ◆ 同居第八天。我缺席下午的会议,坐上中午空荡荡的电车。 常见的店员不在常去的便利商店里,反而是那位眼神凶恶的店员站在收银台中。我的脑里朦胧地浮现出生日当天,拿一万日圆钞票出来却被他给咋舌的记忆,只好紧张地低头确认皮夹里面有零钱,才放心地拿去结账。 即使是常走的路,只要走的时间不一样,沿途的景色和气氛也给人大不相同的感觉。在平日的白天回到家,自家的玄关看起来好像歪歪扭扭的,令人头晕目眩。 「欢迎回来,今天可真早。」 「我回来了。因为我发烧,所以请病假早退。好像感冒了。」 吃完刚刚买的感冒药之后,我承受不住打从身体内部发出的寒气,赶紧窝到棉被里。 「我会不会传染感冒给狸猫呢?」 「在下可是神明大人哪,神明大人不会生病。」 「太好了,我会睡到晚上,你先吃东西吧。」 前一秒还记得神明大人把头埋进塑胶袋里,并拿出肉包的画面,下一秒清醒之后,夜色就已经深了。 不知道是不是感冒药生效,高烧退了,也有了食欲。我站了起来,觉得自己至少可以去做个蛋花粥的时候,手机突然响起,原来是天野已经来到附近要来探病,但四周太多看起来都很相似的公寓,让他迷路了。 我穿上厚连帽外套,走去便利商店接天野,发现他双手提着超市的塑胶袋。我请他帮我买个布丁,躲过面熟店员的讶异眼光后,回到了公寓。 「其实,我养了一只宠物。」 天野看到在vip席卷成一团的神明后,一瞬间表现出吃惊的神情,随即轻轻抚摸祂的背,说着「你好」,展现出想与祂和睦相处的友谊之情。 听到天野问「它叫什么名字?」时,我下意识脱口说出「蠢武士」。神明似乎有所不满地抬头望着我,还努力抿着嘴。我在事前用请祂吃烧肉当作交换条件,要求祂这段期间不可以说话。 「跟你借一下厨房。」 天野熟练地开始做料理,最后做出了猪肉味噌汤。 「好好喝!你根本随时都可以嫁了!」 「那也要有对象才行。比起这个,蠢武士正在流口水耶?它是不是很想吃?可以给它吃吗?」 天野把汤料切得小小的,让神明可以轻松入口,看到祂拿筷子吃的模样,天野讶异到反而笑出声来。 「看来你比我想的还有精神。」 「嗯,只是感冒而已嘛!」 八成是自己想着前男友的事情,想到脑袋发烫了。等治好之后,再找天野倾诉烦恼吧。 「看你的桌面乱成一团,房间却整理得很干净,真是意外。」 这么说来,天野还是第一次来到我家。 「唔,嗯。还好啦。」 爱干净的神明会帮我打扫房间,这话我可说不出来。总觉得隐瞒他真是抱歉。 「那个,神谷,你是不是交男友了?」 「什么意思?」 「最近大家都在猜!你换了服装风格和发型,还很难约。」 「只是刚好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人约我出去玩,但我担心一个人待在家的蠢武士而已。服装和衣服的部分,也只是放弃做那些崇司前辈喜欢的打扮罢了,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可是……」 「怎么了?难道崇司前辈生气了?我果然还是应该参加会议后再早退吧?」 「不,早退倒是没什么问题。你记得我之前说的,关于崇司前辈的谣言吗?」 「他交到女友的事情?」 「我可没这样说。」 「……咦?」 「你又自己脑补了。我当时说的是,崇司前辈好像有喜欢的人。」 「什么嘛!意思不是一样吗?」 「如果我说,他喜欢的人是你,你还会觉得是一样的意思吗?」 「咦……?是、是我?」 「今天信也前辈告诉我的,说希望我可以帮忙牵线。」 信也前辈和崇司前辈是同期,也是天野的直属上司。 「最近不是常常有人约你出去玩吗?那是信也前辈在打算盘,别看崇司前辈好像很轻浮,其实他本人很害羞,所以他身边的人才会一直约你一起出去玩,没想到你不停地拒绝他们,让事情很难有进展,所以才要我来问你是不是交了男友。我不喜欢偷偷摸摸试探,所以才像这样,直接找你问清楚。」 「咦?什么?等等,等一下。」 崇司前辈喜欢我?怎么可能?我是当事人?这段对话太出乎预料,完全无法进入我的脑中,听起来好像跟我毫无关系,大脑完全无法适应。 「你也说得太清楚了吧!突然跟我讲这种话……啊啊,怎么办?我要拿什么表情看待崇司前辈?不敢去公司了,干脆请假算了?」 「连必须开会讨论的星期一都请假,上头真的会生气喔!」 「怎么这样……我好不容易转换了心情耶!」 原本隐隐刺痛的伤疤,好不容易才结痂。 「那我要回去了。」 「不会吧?你要回去了?住下来啦!」 「怎么可能?要是被你传染感冒就糟糕了,好好睡一觉吧。」 不知道是不是感冒的关系,我觉得一阵眼花。天野就这样丢下混乱的我,无情地回家了。 在寂静的房间中竖耳倾听的神明,确认天野的脚步声消失之后,立刻用尾巴敲打一脸焦急的我的脚。 「好痛!」 「谁是蠢武士?说得好像在下非常笨拙似的!」 「会吗?我觉得很可爱。」 「小姑娘,你简直毫无命名的美感可言哪。」 现在才不是争论这种事的时候。我仰着无法厘清思绪的沉重脑袋,望向天花板。 「不过,原来那位就是天野吗?不管是眼镜还是手表,都选得很有品味。不仅会做料理,还很会照顾人,真令人佩服哪。」 「嗯。啊!那是我的布丁。」 「可是,他是男人耶?在下彻底以为天野是你的女性朋友。不好意思,帮我拿一下美乃滋。」 「难道你想要加在布丁上面?我没说吗?天野是我身边女子力超高的男性朋友。」 「原来如此,看了这房间就知道,小姑娘你对音乐毫无兴趣,之前不解的事情终于茅塞顿开哪。」 「什么意思?」 「那个叫天野的人,中意小姑娘你,就是所谓的love。看他刚才的表现,简直一目了然哪。」 「讨厌,我们只是朋友啦!」 「听了那个你就会明白了。」 祂小小的手指着天野送的音乐盒。 「音乐盒怎么了?」 「你知道那首曲子吗?」 「以前听过,但好像没有流行起来,我记得是连续剧的主题歌之类的,歌手好像叫做……」 「轨星。」 「对!是轨道之星。」 「你知道他们吗?」 「当然知道,那是超有名的乐团耶!因为所有成员都很喜欢电车,所以把团名取为轨道之星,大家都叫他们轨星。」 「嗯,那曲名呢?」 「我不知道。」 「明明知道乐团名称由来,却不知道曲名啊?」 「他们唱的名曲很多,我不知道哪首是哪首,节奏和曲名联想不起来。等我一下,我立刻回想。」 「不必了。」 神明大人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着「真是的」。 「那首曲子的标题是『我喜欢你』,天野应该把自己的心意寄托在里头了。」 「我……喜欢你……?」 咦?奇怪了?双眼没办法聚焦,体内产生的热气仿佛快要融化自己。我无法抗拒想要沉入棉被中的感觉,前一刻自己还记得瘫在床上,下一刻就睡死了。 ◆ 同居第九天,星期六,我去了一趟医院。第十天的星期天,我让自己好好休息。 同居第十一天,今天没有任何人约我,信也前辈并不是个没常识到跑来找戴口罩的初愈同事出去玩的人。 我到常去的便利商店买了烧肉便当,常见的店员给了我一盒新发售的点心,说「我只做到今天」。看他明明那么年轻,个性倒是很讲礼貌。虽然我每次都只买便当,但是被视为常客,还是觉得有一点开心。 我老实地接受了对方的好意,当店员说了「谢谢,保重」之后,第一次展露了微笑,因为之前没感觉到他的亲切,所以我一直没有注意到,原来他是个笑容非常灿烂的男生。 回到公寓后,发现神明正在玄关前等待。 「你回来啦!喔喔!你没忘记约定啊,在下一直好担心哪。」 「我回来了,比起担心烧肉,至少先担心我一下吧?」 「既然没有咳嗽,也没必要戴口罩吧?就在下看来,你一定是没脸见崇司,所以才把自己的脸遮起来哪?」 「真是料事如神。」 真希望祂不要点破这些事情。假装平静地在办公室面对崇司前辈是多辛苦的工作,那个满脑子都是烧肉的神明,铁定无法理解。 神明打开了烧肉便当,而我把天野之前做剩下的猪肉味噌汤拿来加热。天野在那天做了一大锅汤,并且把剩下的份分装之后冷冻保存。他的女子力已经高到快进入妈妈的领域了。 我要开动了。双手一合十,心情就变得很复杂,导致情绪开始低落。 「小姑娘,怎么了?看你一脸想要把在下当作垃圾桶诉苦似的。」 「……都是因为狸猫你说了奇怪的话。」 「在下可是神明大人哪。」 「我今天和天野一起吃了午餐。」 「中华料理对吧?闻味道就知道了。」 「我开玩笑地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然后……」 「……然后?」 「……他满脸通红,好像欲言又止,偏偏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他说自己临时有事,就离开了餐厅。」 「看来他没有否定哪。」 「嗯。他跑完客户之后似乎就直接下班了,后来我都没遇见他。」 如果说,好歹算是一名女性的我,也拥有可以在高机率下猜出答案的女性第六感,那我也不得不承认,现在这种状况下,神明说天野对我有兴趣应该不假。 「这天野可真是害羞。」 「因为他比我还要像女生。不过,刚刚他联络了我,说明天有重要的话想告诉我,希望可以跟我在今天中午那间餐厅见面。」 「终于要告白了吗?所以,要去吗?」 「可是,前男友也联络了我,他想听我对于交往的事情有什么答复,希望我可以去之前在那间餐厅跟他见面。」 「要吃中华料理,还是意大利料理?真是烦恼哪。」 「不,其实还有一个人。崇司前辈也说,为了庆祝我痊愈,想要请我吃饭,所以明天要办一场公司的亲睦会,要去日本料亭……只有我跟他两人。」 「日本料理也很令人难以割舍。没想到大家都约在明天,面临了和、洋、中的究极选择。受欢迎的女子可真是辛苦哪。」 「这跟食物没有关系吧?我以为桃花期应该会是更令人开心的一件事……」 「在下想选天野。不仅未来会出人头地,还很会做料理。况且他还跟你非常要好,只要开始交往,一定可以顺利发展到结婚吧?小姑娘,你也可以当新娘了哪!」 「天野是我的朋友,我根本没办法想象我们交往。跟他在一起的确让我很放心,他也非常懂我,是我重要的人。可是,我对他没有心动的感觉。」 「那就是前辈了吗?你很喜欢他吧?这下子你们可是两情相悦,也算是解决了一件事。」 「这样说是没错,但我因为自己会错意而在心底跟他划分了界线,现在……实在很难恢复自己以前对他的感觉,而且我觉得很对不起天野。」 「那就是前男友了吗?你们都是离开故乡打拼的寂寞人士,可以互相取暖也不错?」 「我是不讨厌他,即使到了现在,他仍然是我喜欢的类型……可是我很介意两人过了这么久才复合,而且,这会让我觉得很对不起一直待在我身边的天野。」 「你的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吧?小姑娘,你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很在意天野的想法哪。」 「我才没有——」 话刚说到一半,我发现自己正盯着音乐盒看。 他一个人走进女生似乎会喜欢的可爱杂货店,自己选礼物,连缎带颜色都指定好了。 我的眼底浮现出天野在店内那有点生硬的举止。 我喜欢你——明明工作能力那么好,明明我们俩距离如此近,他却只会用这么迂回的方式表达自己,真是胆小、真是傻、真是可爱的男人啊。 我喜欢他。 可是,我跟他是朋友,是无可取代的重要朋友。为什么我会流下眼泪?一边滴着眼泪和鼻水,一边喝着猪肉味噌汤,神明拿了纸巾递给我之后,便开始在烤肉上面淋美乃滋。 「如果我去崇司前辈那边,他可能真的会告白吧?」 「如此思考会比较妥当。」 「如果天野早就知道前辈会在同一天约我……?」 「如此思考会比较妥当。」 「所以说,如果我拒绝,就代表甩掉天野……吗?」 「如此思考会比较嚼嚼——」 「比较妥当?」 「正是。」 我用擦眼泪的卫生纸擤了鼻涕,原本想顺便擦神明嘴边的美乃滋,但是被祂给闪过了。 「我突然想到,前男友也是个很爱干净的人。他发现我看电影看到哭了之后,递了手帕过来,后来我用手帕擤鼻涕,他就大发雷霆。是真的生气了。」 「那是小姑娘你不对哪。」 「我虽然很高兴可以见到久违的他,但他已经是过去的人了。」 我之所以跟他在餐厅中度过愉快的时间,是因为我们共同拥有愉快的过去。就算回想起以前的记忆,也没办法再找回当时的心情。 「我不会再去见前男友。」 「好,删除意大利料理。」 神明虽然一直顾着吃,但那小小的双眼一直盯着我看。 「天 野也是,我还是认为,他只是朋友。」 「真难割舍中华料理。」 我喜欢天野,可是,这份喜欢跟我光是用目光追逐崇司前辈时,就会心跳加速的喜欢不一样。不管天野是男是女,我一定会喜欢他,并且跟他成为好朋友。 「……我果然应该选择崇司前辈吗?毕竟我一直都很喜欢他。」 「选日本料理吗?也不错。」 「你觉得这是正确答案吗?」 「正不正确,要依小姑娘你而定。问题的答案并不只一个哪。」 这时的正确答案到底会是什么?问题的答案不只一个。也就是说,不管我做了什么选择,既不是正确,也不是不正确吗? 「如果你明白自己喝猪肉味噌汤时所流下的眼泪代表的意义……喂!不要趁在下说话的时候擤鼻涕!」 「抱歉,你刚刚说了什么?」 「快吃,都要冷掉了哪。」 我开始用汤匙挖已经凉掉的猪肉味噌汤,汤汁流过了我心乱如麻的胸口,掉进胃袋中,吃起来还是很美味,但似乎比昨天的还要咸。在这种状态下还能把晚餐吃光,我可真是个不可爱的女人。 ◆ 同居第十二天,没有加班,也没人约我,晚上五点准时下班。 我去超市添购食材并先回公寓一趟,脚步沉重不已。真希望干脆来一个不合时节的台风,让自己无法外出。我边想边抬头望向一片澄澈的天空,天边挂着一颗闪耀的星星。明明心底一片阴郁,今晚的天空却格外美丽。 我打开玄关的同时,深深叹了一口气。 「欢迎回来。在下已经把你的决胜内裤拿出来放在一旁了。」 「我回来了。都说那么多次不要擅自开我的衣柜了。」 淋浴之后重新化妆,视线的一角映照出叶片大量减少的发财树。当时从崇司前辈手上接收的观叶植物,明明只有手心那么大而已;两年后的现在,竟然在跟水桶差不多大的盆栽里生根成长。 我煮了饭,做了添加豆腐和海带的味噌汤,烤了一道白身鱼切片,并且加上萝卜泥。 「我第一次做出看起来很像样的晚餐。」 「料理会显示出人格。真是简朴的料理,味噌汤里面有加高汤吗?」 「高汤是什么?」 「在下要开动了。」 不知道神明是不是不喜欢料很少的汤,祂把柴鱼片丢进味噌汤之后,才开始动筷子。 「你今天可以去一趟澡堂。」 告诉祂往澡堂的路线之后,我留下了零钱和家里的备用钥匙,还仔细叮咛可别弄丢了。 「……那我要出门了。」 「嗯。去吃和这简朴料理有如云泥之别的豪华晚膳吧。」 「不要说什么简朴啦!而且食物才不是重点!」 我拿着包包和外套,背对着神明。接着只要穿上鞋子,走出家门就好;只要前往崇司前辈等待着我的店里就好;只要吃着美味的料理,听到他表白之后点头同意就好。我在毫不习惯的桃花迷宫中迷路,至少导航系统会引导出我该前进的方向,我只要服从,然后抵达目的地就好。 抵达目的地?在哪? 我究竟要抵达哪个目的地?双脚突然伫足不前,动弹不得。 「……狸猫。」 我把中意的鞋子放在玄关,自己站在鞋子前,连脚都还没套进去,呆呆站着呼唤身后的神明大人。 「在下可是神明大人哪。」 「……」 「小姑娘,怎么了?」 「……我啊,当时误以为崇司前辈交到女友时,真的受到很大的打击。」 双脚像是铅块一样,重到动弹不得,嘴巴倒是动得很快。 「可是,当我知道崇司前辈喜欢我的时候,我吓了一跳,惊讶之余,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我并不觉得开心。」 只觉得困惑,丝毫没有喜悦之情。他明明是我憧憬的人,是我单恋的男人。 「我对前男友没有任何留恋,天野只是我的朋友,明知如果要选,当然是选自己一直喜欢的崇司前辈,可是为什么?我没办法前进。」 我是这么爱哭的人吗?忍着不要流泄出的泪水全都溃堤,哭花了刚才重新化的妆。 「我原本很喜欢他的……原本?咦?那我现在呢……?」 找不到答案的我,只有眼泪不停从眼底渗出,一想到无法阻止自己哭泣,泪水就再也止不住。就算背对着神明,祂也一定可以靠着我颤抖的声音判断出我在哭泣。 「我不知道自己的心情,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谁。我这种人,没有选择的权利,哪里也不能去。」 这样的自己,哪有办法去见崇司前辈?完全没脸见他,也对不起前男友和天野。 「狸猫,你不是神明大人吗?既然你是来拯救我的,现在可以救救我吗?我真的陷入了危机。」 「说什么傻话,在下正在吃饭。现在没办法哪。」 我带着哭湿的脸转头一看,发现神明用非常正经的神情在烤鱼上面淋美乃滋。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这个嘛,先擤鼻涕吧。」 神明用尾巴朝着旁边的面纸盒甩了甩,像是在挥棒打球一样,让面纸盒滑过神明亲手擦拭的光滑地板,撞到我的脚之后才停了下来。我捡起卫生纸盒,听话地擤鼻涕。 「所以,小姑娘,你究竟希望在下怎么做?老实说。」 「……希望你拦住我。」 「嗯。你回来的时候,脸上就写着这个请求。」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这样做呢? 「这里既不是时尚优雅的日本料亭,晚膳也非常简朴,不需要太客气。」 「这里是我的家,那是我做的饭。」 「既然你哪里都不能去,就回来这里吧。」 「……咦?」 「要在下挽留的,不就是小姑娘你吗?」 「是、是没错,可是,这样好吗……?」 「还是说,你希望在下推你一把?」 我立刻摇头。 我知道前方没有自己该去之处,所以我的脚动弹不得,仿佛自己正站在悬崖上。迷惘的我,没有道路可继续往前走,就算推我一把,我也只会立刻往下滑落,在分不出前后左右的谷底,束手无策。 「既然你现在无法选择,代表这就是你的答案吧。」 「……」 我竟然忽略了。 要选崇司前辈吗?前男友吗?还是天野?我的脑袋固执地认为只有这三种选项可选,其实还有一个选项是,谁都不选。 当我一点头,就发现自己的双脚变得轻盈。 我直接把外套和包包放在地上,把原本准备穿的鞋子放回鞋柜。这就是我的答案。在轻盈的脚步背后,乘载着挂念又搔刮不到的芥蒂。 这个答案或许也不是正确答案。但是,我没有欺骗自己,也没有伪装自己,从这角度来看,或许不算是错误答案。 「不会后悔吗?」 「嗯。」 我捧着面纸盒离开了玄关,哪里也不去。当我下定决心后,也不再迷网了。我并不像崇司前辈那样桃花满开,也不像前男友那样拥有上天赐予的美貌,更没有像天野那样高超的女子力。我也知道自己拒绝他们三人的邀约,简直是不知好歹的女人。 「小姑娘,你一直呆站在那边,会让在下吃不下饭,去盛自己的饭来吃哪。」 「……我碰巧没有食欲。」 「在下正在用膳,既然决定回到这里,配合对方才有礼貌吧?」 「……我知道了。」 我在神明催促下把味噌汤装进汤碗里,再盛米饭到饭碗中。把晚餐放在桌上,坐在神明的对面,祂便一语不发地切了一半剩下的鱼,放在我的碗中。 「你对我这么温柔,会害我哭出来。」 「这样啊,顺便帮你加美乃滋吧?」 「住手。」 「这样啊。」 神明看起来一脸不满地放下手上的美乃滋,祂那模样实在是太诡异,让我不禁笑出声来。 我要开动了。双手合十之后,啜饮了一口味噌汤。神明之前说过,料理会带出人品。这汤味道好淡,应该少了一样决定性的食材吧? 我应该还有很多不足之处,所以无法选定一个对象吧。 「……觉得汤不对。」 「嗯。是这个吧?」 神明说完递给我还剩半包的柴鱼包。一洒在味噌汤里面,柴鱼就像是在跳舞般飘动,最后浸泡在汤中。试着喝了一口,发现确实增加了风味。 「你要叹气是没关系,可别把柴鱼给洒了。」 「……他们约了我,但我却没有任何答复,无力感和罪恶感一直在心底烧灼。」 「很痛吗?」 「嗯。可是,如果要补足我所缺乏的东西,这份痛楚一定是必要的要素。」 「小姑娘的高汤吧。不仅可以带出味道的层次感,疼痛也能增添人类本身的深度,愈是了解疼痛,愈能够变得坚强及温柔哪。」 我不知道高汤到底是什么,但是神明所说的话轻轻地渗透至我的心底,莫名有十足的说服力。 「高汤剩余的料也可以吃,没有一样东西毫无用处。不选择也是你的选择。不过,总有一天,还是会迎来下决定的时机。到了那个时候……喂!不要趁在下说话时擤鼻涕!」 「抱歉,你最后说了什么?」 「……没事。对了,小姑娘。」 「嗯?」 「欢迎回来。」 「……」 虽然我无处可去,但是,我的栖身之所就在这里。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家,这个能包容我的一切的场所,真是太令人感激了。 「狸猫。」 在下可是神明大——祂还没说完,就被我用手遮住嘴巴,趁祂吃惊的时候立刻抱起来,把脸埋在祂圆滚滚又软绵绵的肚子上。 「哇!住手!不要用脏脸磨蹭!放开!唔噫!好痒!快住手~!」 看到神明甩着手脚抵抗的模样,我又继续用脸磨蹭。原本以为狸猫的肚子是白色的,因为常去的荞麦面店玄关前就放着一座狸猫摆设。但神明的肚子是黑色的。这柔软又温暖的黑色肚子,包容了天生笨拙的我,还有我的泪水和鼻水。闻起来有一点美乃滋味道就是了。 「我回来了。」 我在最糟糕的生日最后捡到了神明大人。 不过,这位神明大人不仅没有引导身在苦海的我,也没给我有用的建议;既没实现我的愿望,也没拯救陷入危机的我。 祂就只是待在我的身边。 对我说一句「欢迎回来」。 ◆ 一名男子坐在点着路灯的公园长椅上,他的前方通过了一个人,还有另一个人,以及一对正在慢跑的男女。 「果然没来。」 他站起身来,突然发现脚边有一股视线。 「哇!真稀奇,这里怎么会有动物?」 「在下来了。」 「啊?谁?」 「趁在下泡澡前,就先陪你一下吧。那间店里有美乃滋吗?」 「真奇怪,明明有听见声音,可是这里只有狸猫而已,难道是……?不,不对,我又没有阴阳眼。」 「在下可是神明大人哪。」 「……哪边可以消灾解厄?」 狸猫抬着头。男子完全没发现狸猫身后有一个点心盒子,盒子底部贴着一张便条纸,上面写着「我知道一家铁板料理很好吃的店,可以的话,要不要一起去吃?请你明天在平常会来便利商店的时间,过来○○公园等我」。 前便利商店店员的男子脸色苍白,丢下狸猫不管,便离开了公园。 澡堂的神明 就算两个人,在同一时间、同一场所、看着同样的东西,也不代表这两人身处在相同的世界中。 隔着一片玻璃,在外面世界中行走的路人,因为寒冷而缩着身子。但我因为待在温暖过头的暖气房中,不停地流着汗。 走出户外的瞬间,温暖的身体突然接触到冷空气,整个人又冷却了下来。十月下旬的早晚凉寒,白天倒还有着温暖的阳光照耀。不过,今天的阳光被云层遮蔽,体感温度比平常还低,空气中充斥着还没习惯寒冷的身体勉强可以抵御的凉气。 头顶上的天空覆盖着整片薄墨色的云朵,看来快要下起毛毛雨。 离开客户那边已届过午时分,我进去一间荞麦面店用餐。这间同时拥有便宜、快速、美味三大优点的面店,总是充满着上班族客人。隔壁座落着一间有女客人欢闹的时尚意式咖啡店,在相乘效果之下,面店更是飘散着一股令人闷得发慌的空气。她就在这间荞麦面店来往的客人之中,独自吃着荞麦面。我发现她的存在后,便坐在她的对面,向来点餐的店员点了一碗酱汁荞麦面。 「……天野,昨天对不起。」 一开口就道歉的她,名叫做神谷,是和我同期的同事。她道歉的表情带着歉意,美中不足的是,嘴边沾有竹笼荞麦的海苔。 我和神谷之间超越了男女关系,是彻底的朋友。但是,我昨天却自行打破了这份关系。 我喜欢上了神谷。 但是,神谷喜欢着公司里的崇司前辈。 而且崇司前辈也喜欢神谷。 也就是说,他们其实两情相悦,胜负已分。我身为压抑着爱恋之情的朋友,应该要像个成熟的大人,温柔地守护她。结果,我不仅扮演不好朋友身份,也成不了一名大人,开了一个过分的玩笑。 崇司前辈的同期,同时也是我的上司——信也前辈告诉我,崇司前辈打算邀神谷吃饭,并且告白。我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故意跟神谷邀了同一天吃饭。我赌上万分之一,甚至是亿分之一的可能性,等待她的来临。如果神谷选择和我吃饭,我打算直接向她表白。我也真是个傻子,毫不放弃地等着一位不可能会来的人,当然,最后神谷也没有来。 「那个,蠢武士祂啊——」 蠢武士是神谷养的宠物名称,先不提她命名的品味有多差,她养的不是狗或猫这种常见宠物,而是一只狸猫,真够让我吃惊了。到底是从哪抓来的?虽然我只见过那只狸猫一次,不过,那真是一只可以熟练地拿筷子吃饭的可爱珍禽异兽。 「祂看起来非常寂寞,我没办法把祂丢在家里,也不可能带出来一起吃饭。」 信也前辈曾经教导过我,身为一个业务员必须学会的技能,那就是看透对方是否说谎。人在说谎时使用的是右脑,所以视线会往右上飘。内心打算隐瞒事情,会用手遮住嘴角。另外,眨眼的次数还会增加,也会开始流汗。这些征兆,神谷全都明显地表现了出来。几乎就是在告诉我说「我正在说谎」。 「然后……那个,昨天你想说的话是……什么?」 我用「有重要的事情想跟你说」为理由找她出门吃晚餐。她问完之后,似乎自己也不敢听我的答案,便低下头来。 「先吃饭吧,不然午休时间就要没了。」 劝她吃饭的我,也开始吃起送来的荞麦面。 「我以为竹笼荞麦面和酱汁荞麦面之间的差异,只有是否附竹笼而已,但是海苔的量也不太一样。你的竹笼荞麦面有海苔,我的酱汁荞麦面没有海苔。」 「嗯,你说得没错,不过,这家店的这两道料理,酱汁也都不一样喔。」 「不愧是常客。」 「交给我点就对了。」 「对了,关于你问我喜不喜欢你的事情。」 「咳噗!」 你以为在演搞笑短剧吗?她呛到的方式真让人想吐槽。 『你是不是喜欢我?』 刚好是在两天前的现在,神谷突然丢了这个问题过来。 「答案是no。」 糟糕,我的眼神稍微往右上飘了。 「也、也对啦!」 很好,她没发现。说谎技巧很差的神谷没办法发现别人有没有说谎。 「为什么你会这样子想?」 「嗯,因为天野你在我的生日当天,送了音乐盒给我。」 这次轮我呛到了。虽然不像神谷一样呛到连面都喷出来,但高亢的假音差点就要发出来,只好赶紧喝一口茶吞下去。 「那首曲名是〈我喜欢你〉。有人跟我说,你送我这个礼物,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是谁说的?」 「咦?啊、那个……老、老家的朋友……」 她在说谎吧。 「我只是单纯选了喜欢的歌曲给你,那曲名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那确实是我喜欢的曲子。但我轻蔑地以为对音乐不熟的神谷不会发现这种事情,所以才偷偷借由曲名表达自己的心情,拿来送给她。 「可是,你那天后来满脸通红,逃跑似地离开了餐厅。」 「那是因为在开暖气的店里吃超辣料理,热到脸红。」 我记得自己当时耳朵发烫,最后整张脸都红了。 「而且客户那边发生了状况,我才紧急赶过去。」 收到状况报告是真的,但其实那是信也前辈已经快速处理好的事后报告,我根本没有急着过去的必要。只是因为当时的我因为突如其来的询问,内心严重动摇,后来正如神谷所说,逃离了现场。 「这样啊!什么嘛——!害我那么烦恼。」 「你很烦恼吗?」 「嘿嘿!真丢脸,我彻底会错意了,对不起。」 你该觉得丢脸的地方不是那件事。我指着她的嘴边,神谷才赶紧擦拭嘴巴。到底要怎么吃东西,才能把海苔沾在那边?为什么她害羞的模样那么可爱? 吃完午餐后离开餐厅,发现外头正下着雨,餐厅到公司只有徒步三分钟左右的距离,我制止神谷打算拿出皮夹替刘海挡雨的举动,从包包拿出折伞并撑开来。 「真不愧是天野!」 「每天早上别只顾着看占卜节目,记得顺便看一下天气预报。」 我们两人窝在同一把伞下,肩膀互相碰在一起,让我心跳加速。我是国中生吗?振作点啊!社会人士!我静静地深呼吸,小心不让她察觉到,并配合她穿着高跟鞋的脚步,快速地往公司走。脑内响起轨道之星唱的〈我喜欢你〉。我无法传达自己真正的心意给身旁的人,这首歌就是为了代为转达人心而唱的。 我隐瞒着事情,神谷也隐瞒着事情。就算在同一时间,同一场所,看着同样的东西,我和神谷也没有待在同一个世界,各自在自己的栖身之所,看着不同的景色。我一边偷看神谷跑步时的侧脸,一边在心里询问。 你为什么不去赴崇司前辈的约? 今天早上的我可是抱着听见「神谷和崇司前辈开始交往了」这消息的觉悟来上班的。 结果听见崇司前辈的同期兼我的上司——信也前辈说「神谷小姐没有赴约」的时候,我甚至怀疑自己没听清楚。 当信也前辈要我帮崇司前辈一把时,我虽然内心抗拒,但还是一五一十地把来龙去脉都说给神谷听了。崇司前辈都约她去餐厅,两人一起吃饭,她应该也明白对方的心意了吧?但是,她昨晚竟然没有赴约。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胸口因为无法连结的线索而烦躁不已,心底某处却隐约放心了下来。如果神谷成功和她单恋的人结为连理,我也会放弃自己的单恋。我如此下定决心。可是,看来事情并非如 我所想。我到底该如何接受现在这种状况? 夜晚仍然保持着白天下过雨的湿度,感觉起来更加寒冷。我原本要走上回家路线的双脚,不知不觉换了方向。这是当我陷入烦恼的时候,常常会走的路线。 穿过有着显眼新公寓的住宅区后,抵达了一间老旧的澡堂,店面泰然自若地伫立在商业设施林立的一角。木制拉门的开关变得非常不顺畅,一打开拉门,镶在门上的毛玻璃会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响,颤动个不停。听到这声响后,站柜台的员工就立刻伸出手来,手心上放着置物柜的钥匙。我拿走钥匙,把四百六十日圆放在对方的手心上,那只手和脸就收回去了。 我钻过用强而有劲的笔触写着「男」的布帘,走进一如往常的肮脏更衣区。一直都隶属于文艺社团的我心想,男生运动社团的社办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稀稀落落的泡澡客全都是几十年前从现役引退的熟面孔,爽朗地对我喊着:「嗨!小哥。」 正当我把脱下来的衣物放进置物柜的时候。 「天野。」 背后突然有人喊我的名字,让我反射性地转头,发现一名没见过的男子站在那。 说他是少年可能比较贴切,听他用那么亲昵的方式叫我,但我认识他吗?当我歪头不解的时候,男子不发一语地将社员证递给我,看来是他帮忙把掉在地上的社员证捡了起来。我竟然会弄丢这么重要的东西,向他道谢后,我直接往浴池走去。 一打开拉门,肥皂的香气和热气扑鼻而来,墙壁两侧的盥洗区并列着塑胶制的黄色水勺,最里面的大浴池墙上画了跃动感十足的白色海浪以及三保松原的树林,上头画着覆盖了白雪的高耸富士山。毫无显眼的特色,怎么看都是非常普通的澡堂。 洗好身体,浸泡在浴池,正在里面泡澡的前辈们嘴里说着「小哥,比起泡这种老成过时的澡,还不如跟女友去泡温泉约会」、「明天也要好好工作,为年金尽一份心力」等话,像是要换班似地轮流离开了浴池。我一个人泡在仿佛包场的浴池中,不禁开始伸展四肢,看着富士山发呆,回想今天中午的事情。 神谷因为不做料理导致无法加入便当女子的小圈圈中,每天中午休息时间,几乎都会在那间荞麦面店吃饭。其实我并不是想吃荞麦面,只是想见她,才会去那间店。不过,我从没想过那个又笨又老实的神谷竟然会对我说谎。 「看那沮丧的背影,是天野吗?」 才一转头,就看到一名男子进来浴池泡澡,是刚刚那位帮我捡社员证的人。 「不戴眼镜吗?弄丢了吗?」 「不、不是。因为会起雾,所以我放在置物柜了。」 我平常会戴眼镜,但即使裸视,也还保持着可以生活的最低限度必要视力。明明附近的空间那么多,这名男子为何偏偏要坐在我的对面?他还是学生吗?看他偏长的头发染着明亮的颜色,白皙的脸上还残留一股稚气。在更衣室看到他的时候,印象中还别了耳环。脖子上甚至戴着闪亮的项链,玩咖感十足。 「天野第一次来这泡澡吗?」 装熟感也十足。 「不,我很常来。」 来澡堂泡澡可说是我的兴趣,一个礼拜会来这间澡堂三次。 周围的人以为我是个诚恳的人,其实并不是那么一回事。这位捡到我重要物品的男子,年纪怎么看都比我小,况且光是第一次见面就直呼我的名讳,足以让我讨厌起他了。 没错,今天明明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可是,我却不觉得我们是初次见面。 「在下昨晚也来这泡了澡,这里不会人挤人,四处流露出经年累月的气氛,真是个好地方哪。」 现在浴池呈现两人包场的状态,磁砖各处都有破裂的痕迹,渗入接缝处的脏污也没人清理。 「你想说这里毫无人烟,又旧又脏?」 其实他说的并没有错,但因为我对这间澡堂有感情,听他说完反而觉得火大。最令我在意的是他的讲话口气。在下?哪?这是什么游戏吗?武士家家酒?看他身体细瘦,脸蛋稚嫩,怎么看都跟武士不协调到了极致。 「纵使不整洁,也有其可取的美貌。但如果这里没有收益,收店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吧?难得发现了这间好店,真是可惜哪。」 澡堂的确因为需求的减少而开始衰退,这附近也收了好几间,最后只剩下这间勉强开设到现在,导致目前的情况。 「的确没什么收益可言,但这里可是休憩的场所,常客也不少,这种大众浴场总是有一些不会落得收店下场的策略,你也不用太担心,应该暂时不会收吧。」 在日本人爱好健康又爱干净的性情之下,订立了许多保持卫生用的法律,为了确保在卫生上必要的入浴行为,国家订立了大众浴场法这种法律,提供补助金、免水费和免税等优待措施,只要地区人口有这样的需求,该场所就得以维持澡堂的存续——我曾经听那些熟面孔的澡堂前辈聊过这个话题。 「虽然在下也想多贡献给这家澡堂,但小姑娘说不可以每天来泡哪。」 小姑娘? 「可以伸展四肢的浴缸果然很棒哪。」 男子把四肢伸展成大字形,直接蹬了一下墙壁,开始往前游泳。我常看到小男孩做出这种行为,但看见一把年纪的大人这样玩,实在是不堪入目。因为不想再跟他扯上关系,我决定无视他的行为,专心温暖自己的身体,好好地放松。 泡澡的时刻就是身心都得以解放的幸福时刻,褪去一切身外之物,以毫无防备的姿态,把整个人委身于热水之中,这包容一切的空间大幅刺激我的副交感神经。高耸的天花板、宽敞的浴池。自家公寓的组合浴室可没办法拥有这份解放感。 当身体充分得到温暖后,我在眼角余光看到被查看热水温度的柜台人员斥责的男子,离开了浴池。 我习惯在下班后依心情而定,偶尔晃到澡堂泡澡,因此包包里面随时准备了已经洗好的内裤和常温矿泉水。其他常客会按照大众文化,一洗好澡就快速喝一杯冰凉的鲜奶,再发出噗哈——!的舒爽声,但对于我这个肠胃脆弱的现代人来说,尽可能不要因为遵循大众文化而造成自己的内脏负担。 冰饮、冰淇淋自动贩卖机、按摩椅、长椅和吹风机。泡完澡休息时的必要物品全都挤在一起,正当我在狭窄空间中放松身体时,有人从更衣室里面走了出来,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天野,你还在啊?」 「嗯,是啊。」 柜台人员偷瞄了我们一眼。我不想被视为同伴,但因为这男子有恩于我,实在无法无视他的存在。 「那个,可以的话,让我请你喝个东西吧?当作是捡到社员证的回礼。」 「哦?真不愧是细心的天野,那么,可以请在下吃那个吗?」 明明我们第一次见面,说什么「真不愧是」啊?看来他那轻浮的口气,跟他的外表给人的印象相去不远。我买了男子指的香草冰淇淋给他吃。 「……请问,那个是?」 「什么?莫非你不知道这是何物?」 男子从牛仔裤的口袋中拿出了一个和澡堂格格不入的物品。 「……那是美乃滋,对吧?我知道是知道。」 在我询问为什么要随身携带之前,男子开始在冰淇淋上面淋满美乃滋。 冲击般的景象让我失去了言语。 「那么,在下要开动了。」 「唔哇……」 我不小心发出的声响,听起来有点像是悲鸣。 「怎么了?天野?你一直盯着看,会让在下吃不下哪。」 虽然曾听说如果在香草冰淇淋上面淋 酱油,吃起来会有酱油团子的香气,但我真的无法想象加美乃滋会是什么味道,也不打算想象。 「盯着看也不会分你吃一口。」 我用力摇头,表达自己根本不敢吃。男子便满脸笑容,一口含住美乃滋香草冰淇淋。我不忍卒睹,视线往下看,发现他的腋下夹着一个皮夹。 粉蜡黄色的皮夹再加上摇曳的缎带吊饰,怎么看都是个不适合美乃滋男的女性用品。或许那跟他刚才在浴池中提的「小姑娘」有关吧。 不,那种事情根本不重要,重点是那个皮夹。 好像曾在哪里看过…… 朦胧的记忆在脑里浮沉,不小心撞到大脑一角。就算我努力试着探寻,眼前的香草和美乃滋正互相主张自己的存在,散发出诡异的酸甜怪味,不停地提升我的压力值。不行,受不了了。我放弃思考,决定离开澡堂。 「那我先走了。」 虽然他说他不能每天来,但以后应该还会来泡吧?我也不是每天都会来泡澡,下次决定要来的话,还是刻意错开他出现的时间好了。希望可以别再见到那男人。 ◆ 为了避免发生冲突,我对神谷的心情踩了刹车,说了一个「没有喜欢过你」的谎,没想到神谷竟然拒绝了崇司前辈的邀约。不知道为什么,她选择驻足不前。既然我都已经收手,只好努力把她推向崇司前辈的身边,就在此时,已经确定升官的崇司前辈,也决定要调职到分公司去了。 信也前辈和我一起交接崇司前辈的工作,忙到连中午休息时间都得四处打招呼。信也前辈对挂念着神谷现今状况的我说「那家伙似乎已经放弃追神谷小姐了」,对我来说无疑是最后一道打击。 我用手机确认了好几次,都没收到神谷的回音,原本想趁加完班之后往神谷家走去,后来还是放弃了。既然她不联络我,就代表现在的她不需要我。不管是谁,都想要拥有独处的时光,老实说,我也想要一个人静一静。在还没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以前,我没有自信可以倾听神谷的烦恼。 我大幅超过表定下班时间后才做完工作,准备回家,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往澡堂走去。玻璃门在拉门打开时发出喀哒喀哒的声响,收下钥匙后支付四百六十日圆。现在是澡堂准备关店的时间,正想着现在一定没有其他人泡澡并走进热气袅袅的浴场后,发现浴池里有一道人影。 我有不好的预感。 「这不是天野吗?」 果然。还没泡澡就叹了一口气。眼前的人就是那个美乃滋男。 「你、你好。」 简单向他打了招呼后,我就坐在离浴池最远的盥洗区,这么远的距离,他铁定不会找我搭话。 「睽违两天不见,你今天可真晚来哪。」 我太天真了。 「……嗯,是啊。」 不管是直呼我的名讳,还是像武士一般的说话口气,都和上次见面时毫无变化。就算他捡到我重要的东西,有恩于我,或是退个一百步去容忍他的武士口气,至少也该在我的名字后面加个「先生」吧?不管怎么看,都是我的年纪比较大啊! 「在下也是方才抵达此地。」 看来也不用指望他在自己洗到一半的时候离开了。 我冲洗完泡沫,泡进浴池之中,吐了一口气,刻意和男子保持的距离又立刻被他给缩短了。 「话说,在下今晚的晚膳真是质朴,小姑娘做的味噌汤里面竟然没放高汤。」 他想说的是,自己有个愿意为他做饭的女友吗? 「小姑娘不仅是个料理白痴,大脑和四肢还不协调,真是拿她没办法。为什么可以连咖喱都做得那么难吃呢?」 没有加高汤的味噌汤和难吃的咖喱,有点同情这名男子了。 「你不能想点办法吗?天野。」 我才想问你到底想要我干嘛咧!可以请你不要再直呼我的名讳了吗? 「就算你这样子问……」 与其抱怨还不如你自己下厨。我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吞回肚子里,对着他苦笑。 「她连火候都控制不好,把肉给煎焦,八成是因为那个叫做崇司的人调职的关系哪。」 把他的话左耳进右耳出的我,「崇司」、「调职」这两个单字倒是直接冲进了我的脑海里,突如其来的资讯让我的大脑在瞬间一阵混乱,明明浸泡在温暖的热水里,背后仍然起了一股恶寒,这瞬间,我才突然想起他之前拿的那个好像在哪见过的皮夹。那皮夹太像是神谷的东西了。离开荞麦面店后发现下雨的神谷,就用她那毫无意义的机智,拿出粉蜡黄色的皮夹挡雨,上头的缎带吊饰晃啊晃的。 崇司、调职和皮夹。一发现在我身旁泡澡的这名美乃滋男,和神谷有关系之后,颤栗感凌驾了讶异感。 「怎么了吗?在下明白自己的脸是『帅哥脸』,但这可不是为了让男人盯着看而生的脸。」 不禁凝视着美乃滋男的我慌张地往后退。 「不、不好意思,我正在想事情……」 这只是偶然吧?一定是因为现在的我对神谷的事情太敏感,调职不是什么稀奇的职场事件,那个皮夹也一定有很多类似的商品充斥市面吧?这个像武士的美乃滋男,不可能会持有神谷的皮夹…… 武士? 脑里浮现出神谷的宠物。 蠢武士。 武士口气和蠢武士。美乃滋男透过了蠢武士,和神谷有交集。胸口的焦躁情绪挥之不去,真的只是偶然吗?男子无视困惑不已的我,用双手摆出水枪的姿势,连续向富士山壁画射出了好几枪。 不久之后,我们可说是被告知准备关店的柜台人员赶了出来,走出了浴场。 拆下布帘的清洁员开始工作,我立刻带着打算买冰淇淋好好休息的男子离开澡堂。 「没吃到冰,太可惜了啊!」 「这种时间还吃东西,对身体不好。那我先走了。」 「嗯。」 「……请问。」 「什么?」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正当我准备回家时,发现男子紧贴在我的身旁。 「因为这个方向有便利商店。」 「无论如何都想吃冰啊?身体会发寒的。」 我瞥见他从牛仔裤的鼓胀口袋中露出来的红色盖子,美乃滋冰淇淋的梦魇又再度苏醒。 「身体发寒确实不好,嗯,那就买个热呼呼的肉包。」 他从没有放美乃滋的另一个口袋中拿出皮夹,确实是之前看过的皮夹,缎带吊饰晃啊晃的。 「真可爱,那是女友的皮夹吗?」 「是小姑娘的皮夹。」 「擅自拿来用,没问题吗?」 「她有叫我不可以弄丢皮夹,但没有叫我不可以买冰淇淋和肉包。」 男子掰开折成对半的短皮夹,明知不该偷看,我的双眼还是被皮夹里的卡片区吸引 「嗯。虽然谕吉不在,只要有英世倒还足够。」 「……」 我看见了杂货店的会员卡。 我也有一张一样的会员卡,买音乐盒的时候,不好意思拒绝店员,才办了那张卡。卡片上面会用片假名刻着会员的姓名,而收纳在男子持有的皮夹中的会员卡,上面刻了「神谷千寻」。 美乃滋男转头看着停下脚步的我。 「你住在这吗?」 「不,我没有住在这种住商混杂的大楼。请问……」 我悄悄紧握双手,原本泡澡后的热气已经消退,变得冰冰凉凉,但是大脑内侧却微妙地带着一股燥热的温度。 「你是谁?」 这个拿着神谷的皮夹的男人,到底是什么人? 「事到如今还胡说什么?天野。」 美乃滋男对讶异的我说: 「在下可是神明大人哪。」 男子用遗世独立的表情,说自己是神明。 「……咦?」 不仅是武士还是神明大人,就算对人生迷惘,也该有个限度吧? 「请、请别开玩笑,你随便直呼我的名讳,却不肯报上自己的姓名吗?」 「什么开玩笑,在下可是山神哪。」 「……」 听到他堂堂正正的回答后,我说不出话,男子说「看来你已经明白了」之后,就擅自满意地迈开步伐,消失在便利商店之中。 连续假期中我几乎没有出门,不是工作,就是看预录的电视节目消磨时间。但是不管我做什么,大脑的一角都会突然浮现出美乃滋男的身影。 他的身上有太多和神谷相关的事物,实在很难断定只是一介路人。我记得神谷确实有一位哥哥,但那男子怎么看都比神谷年轻,不可能是哥哥。倒是没听说她有弟弟,不过,也不会有人称自己的家人为「小姑娘」吧?我拼命在脑里回想目前为止和神谷聊天的内容,但完全没有想到任何和那男子有关的话题。 既然如此,那男子究竟是谁?和神谷之间有什么关系?想破头都没有答案,甚至不知道该不该留意他的存在。虽然他有着时下年轻男子的外表,但可能是因为他那脱离世俗的气质,让我莫名介意不已。虽然只要他对神谷无害,倒是没有什么关系。 ◆ 在职场中的神谷,看起来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为了交接业务跑客户的崇司前辈整天都不在办公室内。难道他们俩后来完全没有见面吗?神谷加入了崇司前辈送别会的筹备小组之中,在工作之余稳健地执行筹备计划。 午休时间,看到她点了炸虾荞麦面,也可以猜出她今天的食欲。 「下午有客人,我得赶快回公司准备,天野你呢?」 「我要跟信也前辈讨论今后的状况。」 「我记得下午会议室是空的,我会事先准备你们的咖啡,顺便准备客人用的。」 「谢谢。」 荞麦面一送来,神谷就急急忙忙地吃了起来,完全没有时间冷静下来插话聊那名男子的事情。我原本猜想,美乃滋男其实是一名小偷,只是刚好偷了神谷的皮夹,但看到她吸着荞麦面的手边放着粉蜡黄色的皮夹,这个假设就自动消灭了。 后来神谷也一如往常完成日常工作并准时下班,还笑着对决定要加班的我说「加油」,挥挥手并离开了公司。 我坐立不安,假装要去厕所跑到外头,追着神谷的脚步。出声叫住背对着我正要搭电梯的她,她也转头回望着我,刚刚的笑容已经不在她的脸上。 「……神谷,你还好吗?」 「咦?我很好啊?因为上司说我可以准时下班。」 「我不是说这个……」 叮——轻快的电子声响起之后,电梯门打开了,从楼上降下来的电梯之中站了乘载人数一半左右的乘客。我低头致歉说「没有要搭」,便关上了电梯门。 「可别轻视炸虾的卡路里喔,用走的吧。」 我带着歪头不解的神谷,往没人走的楼梯走去。 「这里是六楼耶?」 「上下楼梯比那些笨拙的运动还要有效果,特别是下楼的时候,会使用到平常用不到的大腿内侧肌肉,是个可以紧实大腿的优良运动。」 「真的吗?」 她原本嫌麻烦的表情突然一百八十度转变。明明没有减肥的必要,但是老爱吃自己喜欢的东西的她,还是无法招架「紧实」这两个字。 「天野,你不是还在工作吗?正在减肥吗?」 「你觉得我瘦一点比较好吗?」 「不,不觉得。」 「我陪你一起下楼,稍微聊一下吧?」 似乎终于察觉到我的用意的神谷垂着眼帘说: 「……难道是崇司前辈的事?」 「还有其他事吗?」 当然,我的脑里浮现出那名男子的身影。但神谷立刻接着说「也对」,我也无法再提其他人了。 总之现在先聊崇司前辈的事情。虽然觉得应该要等神谷主动找我说话比较好,但我没办法成为那种人。 「神谷,你没有在勉强自己吗?」 没向自己单恋的人表白心意,加上今后再也见不到对方。如果我再也见不到神谷,虽然不会到崩溃的程度,但也没有自信可以保持平常心。 「我没有勉强自己……应该。」 「我从信也前辈那边听说了,你拒绝了崇司前辈的邀约。」 听完我说的话以后,她「嗯」了一声并点点头。看起来不像是因为担心蠢武士才没办法赴约,果然正如信也前辈所说,她拒绝了崇司前辈的邀约。 「我自己也搞不懂,可是,这应该就是我的答案……」 她虽然表现得暧昧又模糊,但或许指的是已经放弃了崇司前辈吧? 「抱歉,让你那么担心。不过,我已经没事了。」 「你打算就这样目送崇司前辈离开吗?」 「嗯。」 「不后悔吗?」 「有人跟我说过一样的话。」 「……谁?」 「啊……老、老家的朋友。」 眼神在飘移,又说谎了。神谷是一个无法一个人抱持烦恼的人,或许除了我以外,还有人让她愿意敞开心房。以前明明都只找我讨论的。 感觉自己被排除在外,有点寂寞,但如果神谷因此得到救赎,那倒是没关系。 「天野,谢谢你。各方面都谢谢。」 神谷的面孔稍微恢复了一点精神。 「既然你都说没事了,我就相信你吧。」 「嗯,不过,这边倒是有点事。」 她指着双脚。 「没办法穿着高跟鞋下楼,脚好痛。」 结果在途中改搭了电梯。和神谷道别之后,我也回到了办公室。 为什么会做出像是甩了崇司前辈的行为呢?虽然不知道问题的核心在哪,唯一知道的是,她不打算告诉我实情。 做完工作已经是晚上七点,直接下班回家的话,还有时间做晚餐,也还可以悠闲地休息,但因为我还有点迷网,所以一离开公司,就往澡堂走去。 目的当然是为了泡澡。不过,今天还有其他目的。浴场里的人三三两两,我在澡客里头发现了自己其中一个目的。坐在仔细洗着自己的浅色头发的男子旁边后,对方随即察觉到我的存在,立刻用满是泡沫的脸面对我,闭着眼睛说: 「是天野吗?」 「你、你好,你发现得真快。」 「靠气味察觉的。」 我非常重视自己的整洁,也没有喷什么香水。伸手打开前方的水龙头,装满下方的黄色水勺后,一口气从头顶浇下去。 「我们真常见面。」 睽违三天来到了澡堂,来的时间也和之前不一样,几乎超越偶然范围的再会。我没想到自己特地来澡堂找他,竟然可以一次就成功撞见他。 「你之前买了冰淇淋和肉包,女友没有生气吗?」 「嗯。她今天禁止我买东西吃。」 我今天来到澡堂,就是为了要见美乃滋男一面。 虽然嘴巴上说相信神谷,但我还是很在意神谷拒绝崇司前辈的理由。随便揣测并不是好事,但我怀疑她是不是喜欢上了别人。她喜欢的对象是谁?神谷愿意做她根本不会做的料理,甚至还把皮夹交给 这个可说是被她万中选一的男子使用,即使只是假设,但我完全不觉得自己有猜错。 「真是妻管严。」 「没这回事。」 就算我猜错,我也想要多了解这名和神谷有关的美乃滋男。 「我有请小姑娘帮我刷过背。」 神谷帮这男子刷背?竟然一起洗澡……岂有此理…… 「你、你、你们感情真好。」 「因为在下和她一起住。」 「是喔……咦咦耶耶?」 最后几乎是尖叫出声。 叫声在浴场内回荡,美乃滋男似乎正好在洗头,根本没听见我的声音。我只好对着那些往我的方向偷窥,想知道发生什么事的人疯狂低头道歉,现场混乱至极。 同居?怎么可能!我最近才去神谷的公寓探她的病,那个单间房里除了神谷以外,只有一只叫做蠢武士的宠物。即使我当时没有仔细环顾四周观察,那称不上宽敞的房间根本没有其他房客存在的要素,更别说是男人了。唯一让我在意的一点,只有桌子明明乱糟糟,但房间却整理的很干净这个部分。 「话说回来,天野,你是否有喜欢的女子?」 「怎、怎么突然说这个?」 心脏几乎要跳出来。 「神明大人看透了一切。」 即使我回以冷淡的眼神给这名自称神明大人又一副神明姿态的男子,但内心也掀起不小的动摇之情。他是从神谷那边听说了我的事吗?神谷曾经发现过我的心意,可是,在我用谎言彻底否定之后,现在应该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想法才对。 「没有。」 糟糕,下意识用手遮住了嘴角。这是说谎的征兆。 「无须说谎。」 被他拆穿了!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在下就知道了。就算嘴巴上说的是谎言,你的表情也会传递真相。你的脸是一张思念着他人的人类面孔。」 我猛然偷看了一下镜子,镜子另一端映照的是自己摘下眼镜,没有任何变化的普通面容。 「我不懂你说的意思。」 「都说了别再说谎。就算你骗得了人,也骗不了神明大人和自己。」 「我才没骗人……」 「你有意中人对吧?」 「就算有又怎样?」 「为何要说谎?」 「什么为何,我也不想说谎啊!」 如果可以老实地生活,谁想要说谎?如果可以说喜欢她,我又何必骗她? 「但是,有时候就是必须说谎。」 那是必要的,都是为了守护神谷的笑容。 第一次和神谷见面的地点,是在公司的面试会场中。她的发型和妆容都还带有土气,怎么看都像是从乡下来的人,对于喜欢潇洒女性的我来说,她完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不过,当我们聊过天之后,发现彼此意气相投,没花多少时间就变得很要好。我还是第一次没有意识到对方是异性,就交到了一位女性朋友,老实说,真的很开心。 但是,从某天开始,我的心情突然毫无预兆起了变化。那是在一如往常的谈笑时光中,我就突然地、突然地喜欢上她毫不做作的笑容。我陷入了恋爱的情绪之中,仿佛一脚摔到出乎预料的洞穴里,摔落的冲击,让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不想让她困扰,也不想让她愁眉苦脸。」 「嗯哼。」 「咦?啊?我怎么开始说了起来?抱歉,忘了我刚才说的话吧。」 「天野。」 「又有什么事?」 「那是沐浴乳。」 「啊……」 被提醒后才察觉到。我慌张地冲掉头上的泡沫,但头发已经变得又干又涩。平常的我明明闭着眼睛也绝对不会拿错的。 「累了吗?工作很忙吗?」 「……嗯,算是吧。」 自己本身的工作再加上交接崇司前辈的工作,这阵子应该都得加班了。但其实这都不算是什么大问题,问题在于这名男子。 当我重新用洗发精洗头的时候,美乃滋男就去泡浴池了。我洗好身体以后也跟着往浴池走去,并坐在离美乃滋男有点远的位置。 「天野,你可真是见外哪。」 他立刻就靠了过来,还坐在我的对面。 眼前出现的是一脸舒服泡澡的美乃滋男的面孔,我的身体暖和,但是身心都没有得到解放,只能抱着不满足的不完全燃烧感站起身来。 「要出去了吗?在下也出去吧。」 我们一起离开浴场。 走到放衣物的置物柜后,发现美乃滋男使用的置物柜就在我的隔壁。 「真是碰巧哪。」 「唉,真的。」 虽然这不可能是比我早来的美乃滋男故意做的事情,但我还是觉得他很可疑。他在用毛巾仔细擦拭身体以前,先戴上了耳环和项链。那浮夸的打扮、爱装熟的个性,和我所认识的神谷完全八竿子打不着边,但是,他放在整齐折好的衣物上方的粉蜡黄色皮夹,陈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现实。 即使我怀疑美乃滋男所说的话是否值得信任,但他和神谷关系亲密已经是不容质疑的事实。如果这男子真的是神谷新的恋爱对象,那我今后究竟该怎么办才好?知道了美乃滋男的存在后,我到底想要怎么做?用吹风机吹干我那无法整理思绪的头以后,就直接走出更衣室,离开了澡堂。 ◆ 一如往常,时间流逝缓慢的早晨。我一边吃着自己做的早餐,一边悠哉地看着平常会确认完新闻和天气预报之后关掉的电视。仿佛就像是假日的早上,但其实不是这么一回事。今天为了配合崇司前辈的工作排程,我改成下午再出勤。 难得在平日一大早空出了时间,我思考着要如何自由利用这可贵的时光,最后决定去澡堂。 之所以打算在上班前泡澡,只是为了想要享受一下平日白天就泡澡的稀有奢侈感,这时间总不会再遇到美乃滋男了吧? 「天野,你竟然会在此时出现,可真是稀奇。」 美乃滋男总是超乎我的想象。 「你好。」 「趁天还亮着的时候泡澡,真的很舒服哪。」 「是啊。」 有个大叔应该是享受了好一阵子的晨澡,用毛巾一边拍打跟煮熟的章鱼一样红的身体,一边离开浴场,随后浴池里就只剩我和美乃滋男。 「翘班吗?」 「不,等一下要去工作,你呢?」 「在下可是神明大人哪。」 「学生?社会人士?」 「在下可是神明大人哪。」 「这、这样啊。原来如此。」 他常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在开玩笑吗?还是说,神明大人是他的本名呢?怪名字在最近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公司内也有员工不使用自己的本名,工作时都使用绰号。男子把毛巾和秩序全丢在一边,随意泡在热水之中,还哼着歌。真是个自由自在的神明大人……咦?那首歌是——? 「请问,你喜欢轨星吗?」 「不讨厌。因为小姑娘很喜欢音乐盒,听久了也会哼哪。」 神谷会听我送的音乐盒啊?一开始有点后悔自己送了这种意义深远的礼物,现在倒是觉得幸好有送。 「……」 我立刻为自己的喜悦之情感到后悔。欢欣鼓舞的心情立刻受挫回神,上次美乃滋男说的「她会帮在下刷背」、「住在一起」发言,让我遭受不小的打击。我原本在心底说服自己:美乃滋男铁定只是神谷的亲戚,那些令人震撼的发言铁定只是玩笑话。只是,哼 着歌的他一直听着我送给神谷的音乐盒,还听到足以哼出声来。他确实和神谷在一起,在神谷的家里。 「天野,怎么了?看你面有难色,现在后悔翘班也太迟了。」 「我没有翘班。」 「话说,天野啊,你还不告白吗?」 「怎么突然……换了这什么话题啊?」 「别装傻。」 之前他靠着套话得知我有喜欢的人,现在会问我有没有告白诉诸爱意,倒也是可以理解的。 「花的寿命短暂,如果没有可以展示的对象,内裤的颜色也会褪去。」 「听不懂你的意思。」 完全猜不透这男子的目的。 「就算热水可以解放身体,也无法解放用谎言巩固的心。」 「可以不要一直说我说谎吗?」 就像我一直在试探这男子一样,这男子是不是也在试探身为「小姑娘」的男生朋友的我?况且我们碰面的机率也太高了,明明来到这里的日子和时间都不规则,这未免也太巧了吧?难道说这个美乃滋男假装自己偶尔才来,其实每天从早到晚都在这里埋伏等我吗? 「天野也一起做做看吧?很开心哪!」 「你之前不是才因为游泳而被骂?」 「在下没有游泳,只是浮起来罢了。」 「劝你趁柜台人员来之前住手,不然会被骂。」 我想太多了吧?他应该没那么闲……不,应该很闲吧。 「你认为你的意中人现在很幸福吗?」 「不知道,看起来挺有精神的。」 你应该知道得比我更清楚吧? 「你现在做的事情,是否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意?」 「没那回事……我一直在祈祷。」 神谷的笑脸会为我带来力量。无法给予她等价回礼的我,只能打从心底希望她可以幸福。就算让她幸福的对象不是我,而是其他人,只要她能展颜欢笑,那就够了。 我既无力又丢人。即使如此,我能做的也只有祈祷。 「我至少有向神明祈祷,希望她可以得到幸福。」 「跟在下祈祷也没用哪。」 「我又不是在说你。」 「能够实现人的愿望的,只有人而已。」 「向神祈祷一下,无伤大雅吧?」 「跟在下祈祷也没用哪。」 「就说了——」 只是祈祷、拜托一下而已,我仍然什么也做不到。反正我不知道神谷究竟想要什么,就算我欺骗自己,一切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吧? 趁来看热水温度的柜台人员狠瞪美乃滋男的时候,我离开了浴池。美乃滋男也想跟着我走出来,却被柜台人员叫住。我不想管他,直接走出了浴场。 ◆ 正常上班的隔天早上。正当我在使用办公室内唯一一台影印机的时候,神谷也抱着一堆资料站在我的旁边。 「快要好了,等我一下。」 神谷点头说没关系。她今天也跟平常没两样。 「那个,神谷。」 我开口搭话,打算闲话家常。 「你的身边有没有很爱吃美乃滋的人?」 「咦?……喔喔。」 她虽然一脸吃惊,但马上从脑内想到了人选。 「有有有,就是蠢武士。」 「蠢武士?」 我问的是「人」耶? 「对。祂不管吃什么都要加美乃滋,消耗得超快,让我超困扰。」 「狸猫会自己挤美乃滋吗?」 「嗯。」 她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如果是那个可以熟练拿筷子吃饭的蠢武士,或许也不是不可能。 「为什么要问这个?啊!是不是我身上有美乃滋的味道?」 神谷把自己的头发和手腕压在鼻子前,确认身上是不是有味道。 「味道是不是沾在衣服上了呢?因为祂会用有美乃滋味的手帮我折衣服。」 「折?衣服?蠢武士吗?」 狸猫再怎么聪明,也不会折衣服吧?当我讶异的时候,神谷也突然表现出狼狈慌张的模样。 「虽、虽然说是折衣服,其实是那个!那个、对了、在学我。学我折衣服!祂会玩我的衣服……」 她说谎。 「原来如此……久等了,换你。」 我拿着印好的纸张,换她接手用影印机,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神谷家里有「人」会帮他折衣服,是一个手上有美乃滋味的人。 美乃滋男和神谷的发言,在我的脑内连结了起来。美乃滋男平常就待在神谷家,而且神谷想对我隐瞒那个感情跟她好到愿意帮她折衣服的美乃滋男的存在。说不定蠢武士根本就不是神谷的宠物,而是那个美乃滋男的宠物。 崇司前辈今天也出差,我要处理的工作跟山一样高,连午休时间都没空出去吃饭,只能在办公桌前张嘴吃着买来的三明治,到了表定下班时间,神谷递了一杯咖啡给确定要加班的我之后就下班了。 拂上脸颊的冷冽空气让人忘记白天的温暖,感受到冬天的到来。到了十月底,夜晚变得更加寒凉,我一边心想之后差不多该穿厚外套和围巾出门,一边离开公司。这时已经超过晚上七点。虽然昨晚买好的关东煮正在家里等着我回去吃,但我想要在吃饭前去宽敞的浴池泡澡,便往澡堂的方向走去。 我已经对又在澡堂巧遇美乃滋男这件事情免疫,再也不觉得惊讶了。 在热气之中洗身体的美乃滋男发现了我,对我招招手。 我事前偷偷地跟柜台人员确认了一下,才知道美乃滋男并没有每天过来,也不会整天窝在澡堂。看来这已经超越了奇迹,而是极端异常的偶然吧? 「在下帮你刷背吧。」 一背对他,他突然喊着「可恨的情敌,觉悟吧!」便挥下武士刀。这时,拿着捕棍的柜台人员也边喊「我要以违反刀械法逮捕你!」边冲进来。 我摇摇头,试图甩掉脑内的妄想。 「天野,怎么了?」 「不,只是累积了不少疲劳,麻烦你了。」 真的很累。就算那只是无聊的妄想,我仍然在心底向被我当作犯人的美乃滋男道歉,并且把整个背交给他清洁。 泡好澡准备休息时,美乃滋男拿出神谷的钱包,打算买冰淇淋。 「她不是禁止你买东西吃吗?」 「嗯,可是零钱让皮夹变好重,在下想要稍微让它轻一点哪。」 「你要是因此买东西来吃,她以后会禁止你来澡堂。」 我从自己的皮夹中拿出零钱,投入自动贩卖机的硬币投入口。 「这是你替我刷背的回礼。」 「不愧是天野,在下就接受你的好意了。」 如果他被禁止来到澡堂,我就再也见不到美乃滋男,我遭到武士入侵的脑袋也得以清净,但现在还是先保护神谷的钱包比较重要。 美乃滋男选了期间限定的地瓜口味,当我想着说不定……的时候,看到他果然在冰淇淋上挤美乃滋后吃了起来。其他客人看到这幅景象,也发出了无声的悲鸣,而我已经免疫到失去一开始那种程度的剧烈冲击感,自顾自地喝着矿泉水。不过,我不想让人以为我们是朋友,稍微和他保持了点距离。 神谷在公司的模样仍然一如往常,她正稳健地着手准备崇司前辈的送别会。如果她真喜欢上别人,真希望她可以直接说出来,但对方是个武士、神明大人、还爱美乃滋。不是不能理解想要隐瞒这种男子存在的心情。崇司前辈外表看似轻浮,但本人非常值得钦佩;美乃滋男外表 看似轻浮,内心却是个武士。她就算想说也说不出口吧? 「天野,在下姑且分你吃一口,别再用那热情的视线盯着在下了。」 「不用了,我只是对你有兴趣而已。」 「抱歉,在下没有那方面的兴趣。请你吃一口,然后饶过在下吧。」 「你放心,我没有那方面的意思,我也不想吃美乃滋冰淇淋。」 明明空腹却食欲降低的我离开了澡堂。 ◆ 结束假日加班后的星期日傍晚。开大灯的车子从看起来像补习班下课的国小学生旁边急驶而过,感受到白天逐渐变短。 我去超市买了食材,回到自己住的公寓,脱下西装开始煮晚餐。随后我再度出门,前往睽违三天的澡堂。 我要去见美乃滋男。虽然没跟他约好时间,但我觉得只要去了就一定会遇到他。 「天野,今天没穿西装啊?」 「你好,今天也穿牛仔裤啊。」 果然遇见了。一走进更衣室,发现美乃滋男正在里面脱衣服,重复了好几次奇妙的偶然之后,很神奇地会开始觉得这都是必然。 人多到浴池只剩下一半的空间,对这澡堂来说,算是难得的高朋满座,还有跟着爸爸或爷爷来泡澡的小朋友,整个浴场弥漫着些许家族团圆的温暖气氛。 「喂,那边的小鬼头,澡堂可不是游泳池,不要游哪。」 「你之前明明也有游!」 被警告的小朋友不知道为什么,非常开心地喊着「武士来了」,还不客气地朝着他泼热水。当然,人在他旁边的我也被波及。 「真没家教。」 「偶尔吵吵闹闹也不错吧?」 幼稚地泼回去的美乃滋男好像很开心。 「话说,你女友正在做什么?」 「嗯,现在应该正在跟晚膳恶战苦斗吧?看起来会花很多时间,所以在下先来洗澡。」 「有人愿意做饭等你回去,真令人羡慕。」 我很老实地羡慕着美乃滋男,他接受了愿意做没加高汤的味噌汤,或是难吃咖喱的神谷融合在料理中的心情。 「有那时间羡慕,还不如去告白。」 「就算我有那种勇气,也没办法把心意传达过去。我的愿望只是想看到她笑口常开,就算不表白自己的心意,只要可以看到她的笑容,那就够了。」 「即使她展现笑容的对象不是你,而是其他男人也没关系?」 「她有喜欢的人。与其告白后让她烦恼……」 「劝你坦率一点。」 「要是我能坦率,就不必那么辛苦了。」 在泼水大战中因为身高差而被抓到弱点的孩子,趋于劣势之后开始啜泣。 「我以前也一样。小时候的我,也是个可以坦率地表现出喜怒哀乐的人。我披上爸爸的西装,憧憬以后可以变成无所不能的大人。但是,小时候的我反而比较无所不能。」 我自己有自觉的初恋,是在五岁的时候。那时的我坦率到可以大胆地对早就结婚的幼稚园老师说「我喜欢你,请跟我结婚」。 「就像是人为了遮蔽身体而穿衣服一样,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心,我用各种东西层层掩盖。到了足以被称之为大人的年纪,我也穿着厚厚的外衣,越来越难以行动。」 「天野,你今天的话真多哪。」 「你不觉得澡堂是个神秘的场所吗?不管是小孩、大人、业务员、还是退休人员,每个不相干的外人全都聚集在一起,脱下身上的衣物,梳洗身体,用赤裸裸的身心泡在同一盆浴池之中。」 「这不是理所当然吗?不可以穿着衣服泡澡哪。」 「只要她欢笑就好,这种话当然是谎言。我希望自己可以让她欢笑,我想要在最近的距离看着她的笑脸,可是,一想到可能会失去重要的她,我就害怕得不得了。结果,我只能伪装自己,保护自己。没自信得到她的我,已经先看到失去她的可能性,自我防卫的本能也起了作用。」 如果我们之间的友好关系崩毁,她的笑脸就会离开我,光是想到这个可能性,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揪住,痛苦不堪。 呼——我吐了一口长长的叹息,像是把腹部深处的老废物质全部吐出来似的。泡进浴池忍受美乃滋男攻击的小孩子,正好也把脸露出水面,在同一时间和我一起吐了口气。 「赤裸着身心以后,谎言也变得绑手绑脚。」 「这样啊。」 「所以我才会脱掉,因为这里是澡堂,我放弃穿上衣服了。」 脱吧,脱吧。就连真心话也都赤裸裸的,我觉得一身轻盈,浮在浴池中的身体逐渐暖和,直到内心深处。 「澡堂万岁。」 问题没有解决,但是,光是把内心话说给别人听,就觉得自己似乎受到拯救。我知道自己找错谈话对象,不过,既然他是神谷选择的人,我也想把自己的真心话说给他听。 「既然如此,在下也说出自己的真心话吧。」 「请说。」 「买冰淇淋给在下吃。」 「不要,她亲手做的料理还在等着你吧?」 「这跟那是两回事哪。」 「我也不会买肉包给你。」 「你可别变成暴露狂,只有澡堂可以允许人全裸。」 「才不会。」 离开澡堂后就得穿上衣服,也得隐藏真心话。为了维持体温,维持联系着一定的人际关系和规则的社会和谐,不能再赤裸的我们,必须穿上符合自我身份的衣物活下去。有人穿得好看、有人穿得笨拙;有人穿得厚重、有人穿得轻薄;也有人穿得华丽、有人穿得朴素。我强迫贫乏的自己穿上层层衣物,面对明天的出勤,去见神谷。 小孩子聚在一起联手合作,对美乃滋男发动总攻击。原本以为美乃滋男会投降,没想到他也全力反击。看现场这夸张的骚动,柜台人员跑来喝止也是时间的问题。我不想卷入其中,便趁着美乃滋男的头被压在水面下前,赶紧离开浴池。换好衣服准备走出更衣室时,碰巧跟嘴角下垂的臭脸柜台人员擦身而过。我似乎从那眼神中,瞥见了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 崇司前辈的送别会计划正在水面下日益膨胀,还多了游戏时间跟余兴节目时间,整个计划壮大到宛如一场结婚派对。这都是靠着人脉所达成的成果,看来得花费一番功夫才能瞒过直觉敏锐的崇司前辈了。距离神谷也加入企画班成员行列的送别会,还剩下一周。 老样子的加班。睽违两天前往澡堂,也一如往常地遇见了美乃滋男。逐渐习惯「天野」、「你好」的交谈方式,不再觉得诡异,仿佛成了例行公事。 先进去泡澡的美乃滋男,整张脸已经发红,我也开始接二连三地询问他: 「你之前说过女友把肉给煎焦的事情,是因为崇司前辈要调职的关系吧?」 「嗯,小姑娘确实把肉煎焦过。」 「也就是说,她得知崇司前辈调职之后心生动摇啰?」 「动摇不已哪。」 毕竟那是她憧憬许久的人,也不是不能理解。 「她被那个叫什么崇司的人邀约后,曾经决定要赴约,却在前一刻驻足不前。」 「……为什么?」 原本应该要从神谷的口中听的答案,我不禁在迷惘的状态下询问了美乃滋男。 「小姑娘坦率地面对了自己,应该是这么一回事吧。」 神谷原本打算选择崇司,最后却没有这么做。 「坦率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即使如此,她还是自己做了决定。决定哪都不去。她拒绝了难得给别人请的 大餐,选择和在下一起吃朴素的晚膳。」 她待在家里哪都不去,和美乃滋男在一起。 「她果然很喜欢。」 很喜欢这男子。 「她悲叹地说搞不懂自己的心情,但在下看来倒觉得一目了然。」 美乃滋男一直都在看着神谷。 「谢谢你,我想问的只有这些。」 「这样啊。」 美乃滋男懒散地伸直四肢,站起身来。 「神谷就拜托你照顾了。」 他起身时让四周水面发出「哗啦」的声响,掩盖住我的喃喃自语。 「你刚刚说了什么?」 「没有。帮我跟她问好。」 「这样啊,在下会传达给她。」 虽然不甘心,但我也只能选择放弃。就算不能在最靠近的位置看着神谷,但我希望她保持微笑的心情并不是谎言。 即使是喜欢泡澡的我,也没办法长时间待着,不过,从刚刚开始,我就在浴缸里泡了好长一段时间。我什么也没想,为了要重启自己的脑袋,就像是把表面五颜六色的油画纸涂回白色那样,需要很长的一段发呆时间。 泡到差不多头晕目眩之后,我离开了浴池,在休息区发现了美乃滋男。 「天野,你泡得可真久。」 「原来你还在。」 我坐在长椅上,喝起随时放在包包里的矿泉水,坐在我旁边的美乃滋男也用像是从腰间拔刀似的动作,从牛仔裤口袋中拿出美乃滋,打开盖子之后,直接把瓶口对着嘴,然后咕噜咕噜地喝下去。 「你终于达到那种领域了,真惊人。」 「谢谢。」 「我可没称赞你。」 自称为神的美乃滋男,说不定指的是他想成为美乃滋之神吧? 「虽然觉得不可能但还是问一下,你在等我吗?」 「在下可没有等男人出现的兴趣。」 「也是。」 神谷明明在等他回家,到现在还晃悠悠地在这里鬼混好吗?他那令人摸不着头绪的侧脸,正眺望着被夜风吹到喀哒作响的玻璃窗。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在最后,我想要确认一个问题。我盯着转头看着我的美乃滋男问说: 「你爱她吗?」 说完的瞬间,我听到有人喊我的声音。回头望向那熟悉的声调后,我的双眼盯着一个从写着「女」的布帘中走出来的身影。 「……神谷,你也来了吗?」 「小姑娘,在下等你等到发慌哪。」 「没想到你真的遇见了天野……」 三方进行着没有交集的对话。从女汤走出来的人,正是神谷。 她即使素颜也看起来和平常没两样的脸上,写着满满的惊讶,并往休息区走来。 「在下昨晚不是说过了吗?」 「什么时候?从什么时候开始?」 被夹在中间的我,把矿泉水收回包包里,静静地站了起来。 「抱歉,神谷。我没跟你说自己在这里遇见了他,因为我希望你可以亲自告诉我。」 「说什么?」 「别再隐瞒了,神谷,你喜欢他,对吧?」 一瞬间,两人之间流动的空气戛然停止,美乃滋男讶异地指着自己,神谷也指着美乃滋男。 「「……咦?」」 两人的声音重叠。 「她,和在下?」 「不然还有谁?事到如今还想否认?」 「等等、等等等等,等一下!」 「神谷,不要近距离叫这么大声。」 神谷无视因为耳鸣紧压着耳朵的我,皱着眉靠近美乃滋男。 「这是怎么一回事?」 「在下亦不知情。」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天野彻底误解了耶!你不仔细说明,就没有美乃滋可以吃!」 「别太冲动,没了美乃滋,在下可吃不了小姑娘做的饭哪。」 「不要说什么吃不了,你明明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 美乃滋男被咄咄逼人的神谷吓得狼狈不堪,把我拉出来当盾牌。 「……什么误解?他不是你的男友吗?」 听到我说的话,神谷高速用力摇头。 「才不是,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可是,我听说你们住在一起。」 「那、那是因为……」 「他是你的亲戚什么的吗?」 「不、不是……」 「你把重要的皮夹给他、做饭给他吃、还在浴室帮他刷背不是吗?」 「那、那个……」 「神谷。我理解你因为觉得他很怪而想要隐瞒的想法,但只要是你选的人,我都愿意站在你这边。所以,我不希望你说谎,因为你真的超级不会说谎。」 我知道她即使到了现在,也拼命地说着谎。努力编着借口的眼神往右上游移,一看就知道了。 「我说,你不要躲起来,说点什么啊?」 「嗯,同居和帮她折毫无色气的胸罩,都是真的哪。」 「不是要你说这个!」 胸罩这件事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在下并非小姑娘的男友。」 神谷「嗯、嗯!」地用力点头。 「在下可是神明大人哪。」 「不对!虽然没错,但现在不该说那个!」 这时,柜台人员怯生生地开口说「要吵架去外面吵」,没时间辩解的神谷低头说着「对不起」之后,就拉着我的手臂往外走,我就这样被她拉到外头去。 「你把他丢在里面——」 「天野,听我说。」 神谷的双眼紧盯着我。 「狸……不对,祂啊,的确和我住在一起,但真的不是那么一回事。因为祂无家可归,所以我才把祂带回家,就只是这样而已。毕竟是我捡回来的,我不可能把祂赶出去。」 「什么捡回来?他又不是狗。」 「嗯,是没错,我原本也只是想要捡个狗或猫。」 完全听不懂神谷到底在说什么,只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抱歉,我岔开了话题,那个,到底该从哪边开始说才好?」 「不,就算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总之真的不是那样,祂也不是我的男友,只是同居人罢了!」 「唔、嗯。」 我被神谷的气势震慑似地点点头。 「老是抱怨我难得做的饭、不管喝止几次还是要开我的衣柜、美乃滋的消耗量越来越快,我很困扰,可是我不讨厌祂。祂虽然很怪,但没有危险,也不必担心。」 「……嗯。」 「该怎么说,不可思议的是,很多事情都会想要说给祂听。」 「崇司前辈邀你吃饭的时候,你也找他谈了吗?」 神谷尴尬似地点头。 「其实,崇司前辈邀我吃晚餐的那天,你也有邀我吃晚餐。」 「抱歉,其实我知道。」 神谷呆呆地张着嘴,发出「咦?」的声音后,我又再度向她道歉一次。 「为什么不去赴崇司前辈的约?」 「……我原本打算要去,可是,我去不了。明明那么崇拜他,但现在的我一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崇司前辈时,反而得不到答案。这样的我怎么可以去见他呢?后来我就无处可去。」 「所以你选择和他在一起。」 「但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祂会叫我赶快嫁掉,就像妈妈一样……不对,祂还挺任性的,就像弟弟……也不对 ;可是,待在祂旁边的时候,就可以感受到家人般的温暖,我不太会形容——」 她拼命挤出理由的模样,只让我感受到「希望我能理解」的心意。 「我知道了。」 「……真的?」 我慢慢地点头给怀疑的神谷看。 「正常来说,男女同居都会被大家如此怀疑,我也不太懂来龙去脉,但人生总是会发生一些无法好好说明的事件,对吧?」 我也一样。我想她一定也是这样。 不管他是武士、美乃滋、还是神明大人。明明只是一个他人无法仿效的举止诡异美乃滋男,我却从他身上感受到温暖的氛围,想要继续见到他。想见他的理由,我也无法好好说明。 「既然你都那样说了,我会相信你。」 把外衣放在澡堂里的神谷穿太少,再继续待在十一月上旬的夜空之下,她会感冒的。我脱下外套,挂在她的肩上,她也说了「谢谢」,回以一个微笑。是谢谢我借她上衣吗?还是谢谢我愿意相信她? 不管是什么都好。只要我可以在最靠近她的位置,看着她笑就好。看到她的表情,我似乎也无法轻言放弃。 一身轻薄装扮的我,已经没办法在冷冽的空气中脱衣服,希望总有一天,我可以用赤裸的心,让神谷明白我的心意。不过,在我那么做以前,得先在我俩之间注入温暖空气才行,否则会因为强烈的温度差而感冒。 下班后去澡堂泡澡可说是我的兴趣。 今后我仍然会继续去泡澡。玻璃碰撞声作响的拉门、老旧的置物柜钥匙、寡言的柜台人员、爽朗又常见的泡澡客、显眼的黄色水勺、永远是晴天的富士山壁画。熟悉的澡堂和熟悉的景色。 不过,他已经不在了。 那天以后,我再也没有遇到美乃滋男。 高耸的天花板和宽敞的浴池,在开放空间内,浸泡在温度刚好的热水中感受到的幸福,愉快至极。 不过,有一点不太满意,真的只有一点点。为什么会有以前没感受过的不满足感,现在的我实在无法详细地说明。 晚酌的神明 每个人都有一、两个愿望。 只要人不斩断自己的欲望,这世上就不可能会有愿望消失的一天。从出生的瞬间到寿命已尽的日子到来以前,人都是因愿望而活。 消失坠落前的流星、七夕的牛郎星与织女星、圣诞节的圣诞老公公、未来世界的猫型机器人。人在生存的时候,一定会想办法描绘出能为他实现愿望的存在。在这些存在中,最靠近我们的,就是神明吧? 日本神社的数量,包括无人神社在内,总共超过了八万间。如果成了知名神社,到了新年那天,每年就会有大批人潮前去参拜,甚至还会上新闻。有人虔诚拜神,也有人只在难过的时候拜神。 我不属于这两者,真要说起来,我本来就没有请求他人为我实现愿望的观念,身处在共存社会之中,想当然会拜托别人,或是受到他人请托。在这种预期之下,也会考量他人的能力所及,就算会拜托别人说「你力气很大,顺便帮我提这行李吧」,也不会要人「你力气很大,不如去那个光线条件很差的大楼一角窝着吧」。 「我想要可爱的女朋友。」 「希望可以变瘦变漂亮。」 「征服世界!」 人们抱持着各式各样的烦恼来到了神社,一个劲地把愿望加诸于神明身上,八成也不会思考神明的状况吧。 「信也,你想写绘马吗?看你一直盯着不放。」 「不,没有。」 我不会要别人考量目不可视的祈求对象是否有能力实现愿望,但也该好好磨练自己吧?想瘦就去减肥啊?征服哪里的世界啊?这些信徒之中,应该还是有那种为了实现愿望而努力,为了安心才来拜神的人吧?但我认为,与其信神而仰赖神明,还不如相信自己,拼命活下去。大家排队购买的御守,根本只是神社方为了利己而制造的伪善商品。如此看待神社的我或许很无情吧。 「请给我一个无论在何时何地都会很开心的御守。」 这样的我还是前往了神社,买了一个不知所谓的御守,当然,这是有理由的。 「不愧是当下流行的神社,人好多。我们明明故意选在平日中午过来了。」 「我猜大家都这么想吧?」 今晚是我那决定升官调职的同期同事的送别会,企划班用募资的钱准备了名片夹和花束等礼物,年轻同事提议要送最近大受欢迎、听说只要带在身上就会发生好事的意义不明显灵御守,所以我和部下天野趁着跑外务的时候,特地来到神社购买。 「崇司前辈意外地很喜欢这个耶!」 「是啊,他似乎会非常认真地看占卜杂志,确认自己和神谷小姐之间合不合,看来是很喜欢这类东西吧。」 同期的崇司喜欢一位叫做神谷的女同事,但因为无法好好传达自己的心意,便毅然放弃,决定调职。我认为主要的问题在于他虽然工作积极,私下却有着消极个性使然,而旁边的天野也是他失败的原因之一。 「天野,你不买自己用的吗?还有这种的。」 我指着爱心形状,是个非常一目了然的恋爱成就御守。 「你喜欢神谷吧?而且还是单恋。」 周围的人都知道天野和神谷关系亲密,偶尔借此开开玩笑,他们就会立刻主张「只是朋友」,但我可不那么认为。至少我怀疑天野看起来似乎对神谷有意思。 「……信也前辈,你果然知道了啊?」 我差不多要听腻崇司那负面的恋爱咨询,前几天老实地把来龙去脉说给天野听之后,谎称希望他可以更加把劲帮崇司追到神谷。随后天野表现出明显的动摇神色,让我确定自己的怀疑并不是空穴来风。 「难道连崇司前辈都……」 「我没跟那家伙说,他也八成没发现你的单恋。」 明明在工作上发挥了自己的才干,却对感情迟钝不已的崇司,其实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能干。 「那家伙不选择神谷,而是选择升迁。所以接下来就看你的表现啰?」 看他虽然想要用笑容掩饰,不过天野啊,你的眼镜另一端可完全没有笑。 既然他不想说,就没有必要勉强他继续讲。 「信也前辈,你相信有神明存在吗?」 「我对存在与否的问题没有兴趣,但不太相信祂能够实现几万人的愿望。」 「我最近见到了神明。」 「……你是不是累了?」 「没有。神明只是他的名字罢了。」 「这样啊,真稀奇。」 我把御守放进包包里,走在神社境内时,和牵着年幼女孩、应该是父亲的男子擦身而过。虽然我没打算偷听,不过女孩抬着头对父亲说的话,还是进入了我的耳中。「我拜托神明,要让妈妈肚子里的小婴儿健健康康地生下来。」 女孩纯真无邪的愿望,听得天野缓颊微笑。 「希望可以实现。」 「是啊。」 天野是个温柔的男人,认真地希望擦身而过的路人许的愿望可以实现。 我不一样,我对外人没有兴趣。倒是觉得,与其受到神的庇护,有她那么可爱的天使在身边,她的妈妈就足以努力生下孩子了吧? 我和准备回公司的天野分头行动,自己去附近的定食餐厅吃午餐,随后又去找其他客户。 商谈结束,离开接待室以后,听见从茶水间流泻出女员工的闲聊谈笑声,便移动到只有放烟灰缸的吸烟区,点了一根香烟。通常这种可有可无的闲聊内容,可能会讲到公司现况或要职人员的经历等料想不到的内容,我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行为,但还是偷偷洗耳恭听。她们在聊御守的话题。 「对了,听说n公司的鸟居先生来了耶?」 话题从御守变成了我。 「之前我给他看自己养的猫,被他夸很可爱耶!」 啊啊,是那个逼我看一堆猫照片的女生啊,被迫看了几十张,都要投降了。 「他好像很喜欢动物,似乎养了很多猫或狗喔!」 我虽然不讨厌动物,但一只都没有养。而且我对猫狗过敏,谣言真是不胫而走。 「鸟居先生好像跟我们的柜台小姐交往中喔?真可惜。」 知道得真详细,不过上礼拜分手了。看来她们收集情报的速度太慢了。 当话题切换到美甲保养以后,我捻熄了香烟。 我往大厅的方向走去,和经过茶水间的女子对上眼,立刻对她们投以一抹微笑(崇司说这是必杀营业笑容),点头致意后便擦身而过。 「那笑容真是养眼~!」 「运气真好,这或许是御守有保佑喔!」 虽然她们应该是打算窃窃私语,那些交谈仍然传到我算不上顺风耳的耳朵里。我来到这里,是因为约好和客户见面,不是什么神明显灵。所谓的流行,就像是某种洗脑似的行为。 「鸟居先生,你好。」 偶然遇见一位打过好几次照面的女员工。 「你好,布袋小姐。」 因为对方喊了我的名字,我也展现出礼仪,回喊对方的名字。当我的记忆力遇上这种没兴趣或没好处的事情时,会无法运转,幸好她的胸口有别名牌。 「啊,你的肩上有屑屑。」 「谢谢,不好意思——」 布袋小姐靠近我之后,假装要拍掉我肩上的东西,敏捷地把某个东西放进我的口袋中,眼神意有所指。 又来了啊?我即使内心感到为难,仍然不忘自己的笑容,离开了现场。在大厅柜台中,刚分手的前女友笑着低头致意,我也用春风得意的笑容回敬。她也是那种用脸蛋当武器的女人。 当晚,连其他公司的员工都来参加,宛如婚礼般豪华的崇司送别会顺利落幕。我扛着醉倒的送别会主角,送他回去之后踏上回家的路。坐在末班车中,包含我在内的乘客全都在这值得喝一杯的星期五夜晚,把自己搞得醉醺醺的。也有乘客根本陷入醉倒的状态。车厢内散发出从居酒屋、卡拉ok等处玩回来的独特味道,我才忽然想起似地把手伸进口袋中。正如我所预料,拿出来的东西是写着布袋小姐个人联络方式的纸条。 上周分手的女友、在那之前交往的女友、以及更之前的女友,大家都是用同样的方式起头。之后我们会一起吃好几顿饭,就算对方在等我主动告白,我也不会这么做。之后对方只会有两种行动,不是等到不耐烦,就是亲自向我表白。来者不拒,去者不追的我通常会和后者的女性交往,只是交往时间都不长。「他跟我想的不一样」、「与其说他很酷,不如说是个寡言又无聊的人」、「只有脸好看而已」等等,是她们离去后会丢出来的台词。 大家也都是用同样的方式结束,基本上会把我甩掉而画下句点。我觉得这明明是她们的错,只看外表,不重视内在后才选择跟我交往。不过即使成了男朋友,也没办法认真看待她们的我,同样有不对之处。 今后一定也不会有人让我愿意认真看待吧。 在我遇见每天祈祷可以遇上的她以前。 我擦拭起雾的玻璃窗局部,仰望像是被窗户截下一角的夜空。随着时间而深邃的夜色延伸着广阔无垠的一抹黑暗,在看不到任何一颗星星的冷酷漆黑之中,闪烁着被称为冬季大三角的天狼星、南河三、参宿四这三颗恒星。 今年也到了可以抬头观星的季节。我叹了一口气,让窗户再度覆盖一层薄雾。 ◆ 我站在门前按门铃,一如我所想象,没人应门。所以我拿出昨天事先收好的备用钥匙,毫不客气地走进崇司的房间。今天约好要一起帮他搬家。 「喂——!早上了喔——!」 从敞开的窗帘之间洒落至屋内的阳光,照耀着宿醉难受的崇司。他发白的脸被耀眼的阳光晒得扭曲,看起来就像是不能沐浴在阳光下的吸血鬼德古拉伯爵,仿佛等一下就会化成灰消失。 「你喝太多了,真是的!起来了,要开始收拾了!」 在我用脚半推半踢下,才慢吞吞准备起床的伯爵旁边,散落着一叠瓦楞纸箱。明天搬家业者就要来他的房间收拾,但屋内根本没有整理的痕迹,依然维持着日常的光景。我知道他因为突然决定的调职而忙着各种交接业务,但环视整个房间,看来得做好收拾一整天的觉悟。 从上午就开始装箱,到了傍晚都还不看见终点,受不了眼前状况的我,赶紧找了天野过来。天野和疯狂丢东西到箱子里的我们不一样,他会确实分类、仔细包装,为了防止搬运时可能出现的破损问题,还完整又毫无缝隙地装满整箱,并且在封箱后的封箱胶带上写箱子里的内容物。甚至利用冰箱剩余的东西做出三人份的晚餐。他的女子力已经高到进入了老妈子的领域。 平安完成任务之后,崇司说了「这是礼物」,并给了我一个大型纸袋。沉甸甸的纸袋里面放了高价的罐装啤酒礼盒。我一边抱怨怎么不考虑一下我要如何扛回家,一边偷偷佩服这家伙竟然选了我喜欢的啤酒品牌。虽然崇司说他之后会送个谢礼给临时参战的天野,但毕竟叫天野来的人是我,便直接分一些啤酒给他当作礼物。 「神谷今后也拜托你照顾啰!」 天野听见满面笑容的崇司说完后,虽然在一瞬间退缩了一下,后来还是应了一声「好」,并低头致意。我不确定崇司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种话,但他的表情明显说明了,他是个打从心底祈求自己爱上的女性得到幸福的好男人。 我半提半扛地拿着纸袋,好不容易抵达一间老旧民宅,这间代代祖先继承至今,屡经修缮的木造平房,是我出生并且住到现在的家。 我打开照明,没人在家。虽然和父母一起住,但由于他们经营铁板料理餐厅的关系,一大早就得出门,直到深夜才会回家,导致我几乎不会在家里看见他们。 我放好热水泡好澡之后,拿着崇司事先冰过的啤酒和自己的下酒菜,坐在边廊上并稍微开一点窗,让冷风吹入整天密闭的家。一边用发烫的脸感受着冷冽的空气,一边喝着啤酒,让整天装箱,被迫进行重度劳动工作的身体,沉浸在高级啤酒之中。 「嗯……?」 突然,无风的庭院草木发出了沙沙声。 定神一看,发现庭院一角有小小的影子在动,是野猫不小心闯入了吗?那对我这个只要靠近就会打喷嚏的猫狗过敏体质来说,简直就是天敌。即使如此,我也不忍赶它出去,正当我打算自己主动离开的当下,那个生物突然从草丛中现身。 和我对上眼的,并不是猫。 「……不会吧?」 也不是野狗,是我不会过敏的生物,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那是只难搞的动物。不知道它是不是不怕人,还是没有警戒心?往我的方向走来的它,从窗户缝隙中跳进走廊,毫不犹豫地坐在我的身旁。 「为什么这里会出现河狸……?」 我慢慢弯腰,近距离定神观察,怎么看都是一只河狸。据说它们在啮齿动物之中,体型大小仅次于最大的水豚,但它的体型却小到看起来像河狸宝宝。日本没有野生河狸栖息,所以说…… 「从动物园逃出来的吗?」 河狸用圆滚滚的黑色眼珠直盯着我看。 「我没办法收留你喔。」 就算庭院里有一座小池子,也没有河川可以造水坝。 「要是敢咬我家柱子,我会生气喔?好了,该联络动物园,还是警察呢?」 「能否请您别说话呀?」 突然听见女性的声音,害我差点没拿稳手中的啤酒。 「……刚刚那是这只动物发出的声音?」 「奴家才不是动物,奴家可是神明大人呀。」 绝对没错,河狸说话了。 「是喔?真稀奇。」 我用双手抱起河狸,仔细从各个角度观察,河狸的身体柔软,还覆盖着触感柔软的毛皮,尾巴又大又平。 「简直就像是真的。」 「当然呀。」 「这机器人做得真精巧,是远端操作吗?还搭载了可以流畅对话的人工智能?」 「奴家不是机器人,奴家可是神明大人呀。」 「设定的说话方式带有一股古风,还说自己是神明大人,这是制作者的兴趣吗?」 河狸用尾巴挥去我的双手。 「请您记住,奴家可是神明大人呀。就是那个有巨大桃子流过的知名河川中的神明大人呀!」 「河川的神明大人、河狸、童话故事。这玩心的范围可真广。」 「河川早在很久以前就被人填平了,所以奴家可是自由业的神明大人呀。」 还设定了带有一点哀愁感的故事背景。 「是说神明大人,我可不记得自己有写信抽电视节目的礼物,你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哎呀,奴家感受到您的呼唤,才来到这观月座席呀。」 「我没有在赏月。」 「明明喝着美酒观赏月亮,这不叫观月,什么才叫观月?」 河狸伸出小小的前脚,一副「给我喝」的态度,难道祂真的要喝酒吗? 「泡完澡后在这里喝一杯,是我的每日例行公事。机器人要怎么喝酒?」 「神明大人无所不能呀。」 我拗不过一脸「还不快让奴家喝」,也不打算收回前脚、自称神明大人的河狸, 只好叫祂等一下,便转身去厨房,借了父亲的陶瓷小酒杯来用。 「坏了我可不管喔?」 我把啤酒倒在陶瓷小酒杯中,神明大人便一口气喝干。 「虽然想喝烧酒配明媚的月夜,但啤酒也别有一番乐趣。」 搭载了可喝酒的新锐高性能机器人?祂那毛色、表情、动作,全都逼真到无从妥协的高品质技术,看得我一愣一愣的,但我完全不懂为什么要搭载喝酒技能。 太莫名其妙了,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 「没有酒肴吗?」 「咦?啊,倒是有这个。」 神明瞥了放有杏仁巧克力的盒子一眼,平常不吃甜食的我,之所以会拿巧克力当作下酒菜,是有理由的。 「您在开什么玩笑?说到啤酒之友,当然得是毛豆和炙烤鱿鱼才对吧?」 这个神飘散出中年大叔的气息。 「我没开玩笑,这是日本没卖的高级品,别人送我的礼物。」 我毫不介意地继续吃着巧克力,不管吃几次都觉得自己果然不爱吃甜食。不过,我每次都会拿巧克力当下酒菜,为了不要忘记融化后在口中扩散的浓厚甜味和可可香气。 为了不要让那道记忆风化消失。 「唉,真是太不堪了,高级啤酒会很哀伤的呀!」 神明坐在边廊上,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祂喝着啤酒,看起来也没有要坏掉的迹象,还默默地仰望月色。这东西果然不是机器人吧?怎么看都像是真正的河狸,可是河狸又不会说话,我是不是喝醉了? 来路不明的稀客。但如果把小动物赶出门,我会内疚不已。苦思解决方案之后,决定先无视好了。 我拿出手机,开始登录布袋小姐的联络电话,并打了一封讯息。 「女朋友?」 这时,神明爬到我的手臂上,窥视着手机画面。 「真是无聊的情书,根本只是社交辞令呀。」 「……你连文字都看得懂吗?既然得到神明的认证,那我写到这样就好了吧。」 传送讯息。 「这本来就是社交辞令。」 「不是恋爱话题的话,哪能当作酒肴?」 大概是因为酒的关系,祂膨起的脸看起来有点可爱。 「您有喜欢的人吧?是怎样的人?」 「真是斩钉截铁。」 「奴家可是神明大人呀。」 「……是啊,我有一个无法忘怀的人。」 我醉了吧。 「是很拘谨的人,我以前觉得她很可爱。」 「怎会说成过去式呢?」 「那是以前的事情了,只在小时候见过她一次。」 我毕竟是个有欲望的人,心底也有想实现的愿望。有一位希望能再见到一次面的女性。但到了现在,那愿望近乎于绝望,随身带着御守,也根本无法实现我的愿望,除非我随身带着神明。 「听起来很有趣呀!让奴家多听点。」 我不曾告诉他人「那个女孩」的事情,现在竟然要一口气说给来路不明的河狸听? 「那你听完之后就回去吧?」 神明听完后点点头,明明脑袋还残存着理性,但嘴巴却莫名停不下来。 「是一位叫做小怜的女生,我不知道她的本名。以前曾经碰巧遇见她,后来过了二十年,就再也没看过她了。」 「只见过一次,还是二十年以前?」 正因为我没跟人提过这件事,所以才愿意把我这宛如谎言的故事,说给仿佛是玩笑般的河狸听吧? 「您可真是专情。」 「也不是这么一回事,我到目前为止,交过很多女友。」 「看来您很受欢迎。」 「我不否认。」 「真是坦率呀。」 「有很多女性对我抱持好感而靠近我,但都交往不久,因为我不肯认真对待她们。」 崇司曾经因此责备我,叫我不要到了三十一岁还疯狂换女人。 「看来您心底的小怜,已经生了粗根,住在里面了呢!」 「我试着想要忘记不知道在哪里、做什么的小怜,但怎么忘都忘不掉。想见她的心情胜过了想忘记她的决定。」 「去见她不就好了?」 「见得到的话,我早就去见了。」 我吁出一个仿佛累积许久的叹息,不知道为什么,叹完气之后,我觉得心情轻松多了。 「酒也没了,奴家会按照约定离开。」 分给祂喝的剩下的酒,一下子就没了。从窗户缝隙钻出边廊的神明说了「明天见」以后,就直接横越庭园,消失在黑暗之中。 明天见是什么意思?我纳闷地歪着头收拾空罐和小酒杯,才发现明明只吃了一颗的巧克力一口气少了一大堆。我什么时候吃了这么多? ◆ 昨天帮崇司收拾行李,今天则是去爸妈的店里帮忙。虽说来帮忙家业听起来似乎很孝顺,但没女友和兴趣的我也没其他事情可做。 创业三十三年,餐厅内的榻榻米早已褪了色,放在桌子旁椅子上的坐垫也扁了。只靠着父母和两名打工人员经营的老旧小店,早上十点一开张,就陆续有客人入座,到了中午便会客满。自称看板娘的母亲在店内忙进忙出,人在厨房的父亲默默煮菜,我则在一旁疯狂洗碗。 过了尖峰时刻的下午两点,我吃完伙食回到家,看到布袋小姐传了邮件约我一起吃饭。 我立刻打电话,彻底用面对工作的态度告知愿意接受邀请。用社交辞令的态度对待喜欢自己的女性这点,要说我毫无罪恶感是骗人的。所以我不会主动出击,今后我也一定不会对布袋小姐动真情,这并不是对方是不是我的菜的问题,而是我自己本身的问题。 即使今天难得回到了一个月前的十月上旬暖和气温,但是到了晚上又回归十一月的温度,冷冽的空气弥漫在四处。我和布袋小姐吃完饭回到家后立刻放热水,连肩膀都泡进浴缸之中,从身体内侧温暖到皮肤表层。 离开浴室后,为了不要让身体冷却,我多披了一件外衣,坐在边廊上。正打算要打开冰凉的高级啤酒,就感受到一股视线。定神一看,发现河狸正在庭院中。 「…………」 和河狸对上眼了。老实说,在这个瞬间之前,我老早把昨晚的稀客忘得一干二净。 明天见。我想起祂昨天离开前说的话,没想到还真的来了?正当我思考对策没多久,河狸的前脚不停地做出往左右滑动的动作,我知道祂要我开窗。在我脑内闪过干脆拒祂于门外算了的想法时,祂又指着柱子,还露出闪闪发光的前齿。原来如此。给我打开,否则我要咬柱子啰!真是有够简单明了的肢体语言,看来我非得开窗不可了。 跳过脚踏石的神明,从窗户的缝隙钻进室内。 「昨天那果然不是梦。有什么事?又迷路了吗?」 「奴家是来见您的。」 「你认错人了。」 「才没那回事。」 祂伸出小小的手想要小酒杯,不想被咬的我只好乖乖照做。从厨房回来以后,我发现应该没有开过的巧克力盒竟然被打开了。 「我说,难道你昨天有吃吗?」 假装一脸不知情的祂,嘴上还沾有杏仁巧克力上面附的可可粉。祂绝对有吃。不是觉得喝酒配巧克力是在开玩笑又不堪吗? 「这世界上才没有会喝酒、会吃巧克力、还会说人话的河狸。你到底是什么?」 「您忘了吗?奴家可是神明大人呀。」 「……我是不讨厌妖魔鬼怪啦,但你可不要附身在我身上 喔?」 面对这位无奈地认为我记性很差的神明大人,再继续追究下去好像也无济于事,所以我放弃了。反正不管我怎么问,祂都会主张自己是神明吧? 「话说,您今晚是否去约了会呀?」 神明的前脚谨慎地捧着装满啤酒的小酒杯,用探询的口气询问,原本仰望月亮的视线也转移到我的身上来。 「为什么会这样问?」 「您不该用问题回答奴家的问题。」 「我的确和女性见了面,不过,对方可是重要的客户公司内的员工,去赴约也就像是去工作一样。」 「是昨晚那个用社交辞令回信的女性吗?」 「猜对了。」 我咕噜咕噜地喝着啤酒,斜眼看着神明大人神不知鬼不觉似地把巧克力送入口中的画面。祂真的在吃。不知道是不是不想发出声音,祂细细地咀嚼一口含到嘴里的巧克力,就在咬碎杏仁的瞬间,我们对上了眼。打算佯装不知情的神明大人慢慢回头,看着连接走廊的和室一角。当作客房使用的房间里面挂着客人用的衣架,上面披着我今天穿的简便夹克。 「看来是个香水和妆容很浓的女性呀。」 我不知道河狸的嗅觉敏不敏锐,但看来神明也具备了人类无可比拟的动物嗅觉。今天的布袋小姐确实化了浓妆,还喷了香水,强烈地主张了自己的存在。虽然我不知道她的年龄,她那看似年纪比我小的娃娃脸,实在很难说得上适合化浓妆,看起来就像是模仿大人的逞强小孩。 「她平常不是那样。」 「从她打扮的干劲可以窥伺出她是否认真看待你,要跟她交往吗?」 「谁知道呢?」 「对她有什么不满吗?」 「没那回事。」 「就算交往,您也不会认真。因为您的心中有无法忘怀的人呀。」 就算昨晚的我喝得醉醺醺,才会坦率地把不曾对他人说的内心话说给神明听,这行为还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还有酒可以喝,今晚就让奴家听听小怜的事情吧?」 不可思议的是,我并不后悔说给祂听。 「……已经二十年了。」 我咬了一口巧克力并开口说道。 我把手伸向久远的记忆之中,尽可能捞回小怜的模样。虽然心底希望可以见到她,同时也希望自己适可而止,为这段记忆画上句点。或许我很想要把这股矛盾说给其他人听吧。 「我是在二十年前左右见到小怜,昨天我也说过,到目前为止,我也只见过她那么一次而已。」 「这就是所谓的岁月如梭吧?短短二十年的岁月,对人类来说是如此漫长的日子。」 「我很在意你把二十年定义成『短短』。」 「这只是无聊小事。好了,继续说呀。」 被祂催促后,我回想起见到小怜那天的事情。 「……那天的天气很好,我和朋友在打篮球。」 二十年前,我是一个非常爱运动的国小生。同时参加游泳社和田径社,六日两天还会踩着脚踏车,跑去学区内的运动公园玩耍。 那天,我正在广场和朋友打篮球,总共号召了十个人,就在分成两队比赛的时候,我高举双手面对遭到对手包夹的同伴,原本以为同伴会反弹传球给我,所以我为了接到球而往前冲,结果进入对手死角的同伴没发现到我,用过顶传球往没有其他队友的方向丢,球往在一旁打羽毛球的女生身上飞去。 再这样下去,球会砸到她!我用全力奔跑,伸手挡下了篮球。女生发现球来了之后虽然发出尖叫声,但幸好我也同时用手把球给弹飞。 「抱歉,你没事吧?」 我捡起她弄掉的球拍,递还给她,她那适合短发的脸蛋摆出怯生生的表情,轻轻地点着头。我没见过那个女生。其他一起陪她玩羽毛球的女生也赶了过来。 「真是的,小心点啦!要不是有鸟居在,你会害别人受伤耶!」 尖声警告丢球同伴的女生是我的同班同学,平常上学时也经常看到她。 「鸟居,谢谢你帮了我朋友。」 「我没见过这个女生,跟我同年吗?」 「是同年没错,但小怜读的是其他学校,我跟她同补习班。」 名叫小怜的女生轻轻点头致谢,和班上女同学相较之下,她给我非常文静的印象。 太阳开始下山后,小朋友们三三两两回家,我们也随之解散。当我解开脚踏车锁,跨上去之后,听到有人似乎喊着「鸟居」。我以为自己听错,才刚戴上安全帽,就发现有人从后面拍我的肩膀。回头一看,是那位名叫做小怜的短发女生站在我的身后。 「那、那个……刚刚,谢谢。这个……」 小怜用若有似无的细小声音说话,并递了一个小袋子,里面好像装了手制巧克力。 「这是你做的吗?」 「嗯。那个,我做了很多……分给了很多人,但还剩下一个。那个……不好意思拿剩下的东西给你,不、不介意的话请收下。」 「要送我吗?谢谢!」 等我收下后,小怜就放心似地笑了。那笑容看起来就像是亮着微光的灯。挥着小手离去的小怜,在我的眼底留下了三颗星星残影。她递巧克力给我的手背,拇指根部有着三颗痣,自从我把那三颗痣联想成在天文馆看过的冬季大三角之后,之后就一直想成天狼星、南河三、参宿四了。 比起甜甜的点心,我比较喜欢吃脆脆的零食,但因为当下的我肚子很饿,就立刻张嘴吃了一颗小怜做的巧克力,甜甜的巧克力在口中融化、扩散,由衷佩服竟然有人做出这么美味的巧克力。一次吃光太浪费,我把六颗入的巧克力分成三天吃,一天吃两颗。打算下次见面的时候,告诉她这有多么好吃。 可是,下次假日,还有下下次的假日,我再也没看到小怜来到公园。 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满脑子都是小怜。过了一个月,我仍然没见到她,原本打算询问那个跟她同补习班的女同学,放学后找了女同学过来,没想到她突然向我告白。被我拒绝后,对方便放声大哭,让我实在没办法在当下开口问小怜的事情。 结果,我问不到小怜的消息,隔年那位女同学就搬家转学了。我见不到小怜,失去了唯一与她有交集的人脉。即使如此,我还是忘不了她,勉强把随着时光飞逝而逐渐薄弱的她的身影烙印在脑子里,就这样长大成人。 「只见过一次面,连住哪、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女生,竟然让我思念了二十几年,作梦也想不到会有这种事情。」 神明舔舐似地喝着小杯子里的啤酒,专心凝视我,并倾听我所说的漫长话题。当我一开口,就凭着想让对方知道更多的冲动,完全不懂得煞车。明明没打算说得如此巨细靡遗,但等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仔细说完了。 「这道下酒菜,就是勉强维系着小怜记忆的道具呀。」 神明大人高举着杏仁巧克力,又突然丢到口中。 「您病得可重了。」 「你想说我生病了吗?」 「太可悲了,小怜也已届适婚年龄,说不定早就已经有了互许终身的丈夫,还生了孩子呀!」 「是的话就好了。」 「哎呀?那样好吗?」 「对我这种病来说,那是最棒的解药,如果可以看到小怜幸福的模样,我也能整理自己的心情吧?」 「所以,您想要见她吗?」 「想啊。想要见到她,知道她幸不幸福,这样就够了。」 反正不可能见得到她。如果真的见到,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告白的打算。只想知 道她究竟幸不幸福,仅止如此。 「知道以后,您那异常的相思病就会治好了吗?」 「至少我可以继续往前进。」 我觉得应该可以破解自己无法认真对待任何女性的状况。 「如果真的见到了?」 「……?」 如果小怜不幸福的话…… 「算了,没有思考的必要。」 在引发不了奇迹的状况下,擅自烦恼起根本不可能再度见面的人,根本是杞人忧天。就算是我,也没有蠢到那种地步。 「说给别人听也算是一种治疗吧?让我察觉到自己的特异性。」 「就奴家看来,每个人类都是患有某些问题的患者呀。」 「或许吧,我没有异议。」 原本想倒点酒给祂已经喝干的小酒杯中,但罐子里面也已经空无一物,接着又发现连巧克力都一颗不剩地吃光了。 「酒没了,开窗吧。」 我按照祂所说,稍微开了点窗。 「明天见。」 神明说完后,从窗户的缝隙跳到寒冷的庭院。 「你明天也要来吗?」 神明大人没回答我的问题,消失在月光照射不到的黑暗中。我立刻关窗隔绝冷冽的户外空气,隔着窗户仰望的夜空闪烁着冬季大三角。一把年纪的男人竟然还会眺望星星,除了我以外,只有天文学者会做这种事情吧? 不,天野就算抬头观星也不奇怪,不如说他很适合这么做。 「那家伙也生了病吧。」 他和神谷小姐是大家公认的好朋友,想必因为不想破坏好友关系而踌躇不前,但是,他既然已经察觉到自己对神谷小姐的心意,要维持现状也挺难的吧?希望别因为关系变得复杂而恶化。 空啤酒罐和巧克力盒,躺在走廊地板上的奇妙晚酌残骸。比起担心别人,先担心把内心话敞开给连妖狸都算不上的妖河狸的自己比较好吧? ◆ 因为崇司转调分公司而忙碌不已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的隔天,难得可以准时下班。我去父母的店里帮忙完并吃了晚餐便回到家里洗澡。泡完澡后,一坐在走廊上的固定位置,今天神明也像是计算好时机似地现身。 「你还真的来了。」 一打开窗户,祂就从缝隙钻了进来,跑到走廊上。 「今晚也喝啤酒配巧克力呀?」 神明大人低头看着我考量稀客再访而多准备的一罐啤酒和生巧克力,用明显不满的口气说道。即使如此,祂仍然捧着我准备好的小酒杯,坐在我的身边。 我们一开始沉默不语,静静地喝着啤酒,不管跟我一起喝酒的是水豚还是什么,在一天的结束时喝的高级啤酒,真的很美味。 「您啊。」 祂是第一次看到生巧克力吗?神明把附赠的竹签插在巧克力上,一脸正经地凝视竹签后开口说: 「如果真的想见小怜,只要想办法找身为小怜朋友的女同学不就好了?」 「难度真高,我连她的名字跟脸都忘了。」 从以前开始,我就是个不会记住没兴趣的人事物的人,她在哪间补习班上课?和谁要好过?别说是只同班过一次了,要回忆起长达二十年没见过面的女生,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况且那同学已经转学,连毕业纪念册都不会记载她的情报。 「您会轻易忘记曾向您告白过的女生?」 「我被无数女生告白过,现在一张脸也记不得。」 「您虽然五官端正,个性倒是挺扭曲的呀。」 「我有这个自觉。」 无论如何都想见到小怜的我,曾经在国中时期试图寻找转校的女同学。 「那个女同学和内向的小怜不一样,应该是个活泼又朋友很多的人。可是,不管我问谁,都没人知道她到底搬到哪里去,也没人和她保持联络。」 我记得她非常突然就转学了,现在仔细一想,的确唐突到很不自然。过了上学时间后,就在其他女同学都很担心那位同学没来上学时,站在讲桌旁的老师突然就说「——同学转学了」。女同学们都惊讶得说不出话,还有人因此哭了。 「不就是因为被甩了之后,受到不小的打击吗?」 「应该还有其他理由吧?其他来不及道别,不得不转学的理由。」 有些同学说她转学前几天看起来怪怪的,令人很担心,但没人知道原因是什么。 神明把巧克力含在嘴里,含糊地回答说: 「话说,那个社交辞令女后来怎么啦?有没有温柔对待她呀?」 布袋小姐的事情吗?这神明竟然随口帮对方取了名字,虽然是我害的。 「谁知道,昨天才刚一起吃过饭而已。」 「没有发展呀?」 「说到没有发展——」 我发现自己说漏嘴,慌张地赶紧闭上嘴巴,但已经太迟了。神明催促我「还不快说呀」,看来这谈天对象可无法用「没事」蒙混过去。 「我的部下和公司内的一名女同事,是大家公认的好朋友。」 我很内疚自己竟然把他人情报说给来路不明的河狸听,只好选择不提天野和神谷小姐的名字。 「男女之间的友情很难维持。」 「或许吧?我的部下倒是彻底把对方当作异性看待。」 「喜欢上对方了?」 「似乎是,不过女方好像完全不知情。」 我清楚看得出来神谷小姐单恋崇司,不过,她拒绝了崇司的邀约,还笑着目送崇司转调到分公司。我曾经猜想,难道她真正喜欢的是天野吗? 「他们一直都是朋友关系,没有进一步发展。」 我喝干了啤酒,伸手拿巧克力吃,发现九颗入的生巧克力盒已经空无一物。 「你什么时候吃的?」 「您啊……嚼嚼……哪有那个立场……嚼嚼……担心别人呀?」 神明的脸颊鼓鼓的。 「你说得对。」 我喃喃自语的同时,放在身旁的手机萤幕亮了起来,原来是布袋小姐传来的讯息。 「我也差不多该改变了。」 我和记忆中还维持着孩童模样的小怜不一样,已经长大成人。要是不赶快让心灵跟着身体成长,以后可能真的没办法面对任何人。 我凝视手机画面,一旁的神明随意放下空的啤酒罐和小杯子后,站了起来。 「开个窗吧。」 我打开窗,仿佛要让夜风吹进室内。 「明天见。」 看来只要啤酒和巧克力都没了,就是祂回去的时刻。神明敏捷地离开了走廊。 「明天见。」 我还是第一次回话。 在冬季大三角闪耀的夜空之下,跑在庭院中的神明,整个身影溶进黑暗之中。 ◆ 就算我很开心地答应天野的邀约,但几乎只约神谷小姐的他,竟然会主动找我吃饭。这么罕见的事情,是发生在隔天下班后。 他带我去一间创意料理店,店内每一个柜台座位和桌旁座位的椅子都各有不同的设计,还能从家具和装饰中窥见老板的坚持。这间时尚餐厅内的客人大多是女性或情侣,很像是天野会选择的店。 我们聊了约一个小时,离开餐厅后就直接回家洗澡,然后坐在走廊上的固定位置。不久便现身的神明从开启的窗户钻进来,然后皱着眉说: 「真是疯狂,你和男人喝酒啦?」 神明的嗅觉真令人敬畏,要是没有隐形技术之类的话,人类在祂们眼前都是赤裸裸的吧。 「我和部下喝了酒。」 「是那名单恋女性朋友的部下吗?」 没错。我点点头,神明嘴角上扬,摆出「快说给奴家听」的表情。 和神明并排坐在走廊的我打开了啤酒罐,今晚会喝掉最后一罐崇司送的高级啤酒。 「那家伙很难得会约我吃饭,一开始聊了工作的话题,不过我不打算跟男人在时尚的餐厅久待,催促他赶快说重点之后,果然是想跟我聊关于女性朋友的事。」 「他找你咨询?」 「与其说是咨询,不如说是希望我可以静静在一旁守候吧,简单来说,就是不要多管闲事。」 他老实说自己喜欢神谷小姐,并说明现在不可能向她告白,请我不要煽风点火。看来天野因为崇司的事情,以为我其实是个爱管闲事的人。 「这部下真不可爱呀。」 「他是比那个跑来找我哭诉自己无力、哭哭啼啼的同期家伙好啦,不管是谁,全都在谈着小鬼般的恋爱。」 「您也一样呀。」 正如祂所说,所以我只能点头同意。 「我给了他最初而且是最后的建言。如果无法告白,那就直接跟她求婚吧。」 「是个会给部下支离破碎建言的上司呀。」 如果不敲打确认就不敢走过这座桥,那干脆用跳的过去算了。如果没有勇气看着脚边,那就往前看就好。没有退路也只能往前进,只看着神谷小姐的天野,也没有其他岔路可走。 「要不要把建言当成玩笑话,就看他怎么想了。」 「真是个天大的多管闲事男呀。」 「部下惊讶得睁大双眼的表情,可是深深烙印在我的脑子里喔!」 天野的讶异表情并不是被我不负责任的发言而激怒的神情。 但我当时到底摆出了什么表情呢?虽然我没有打算开玩笑,但根据之前崇司所说,似乎很难从我的面孔猜测我的心情。 「话说,巧克力去哪了呀?」 喝完第一杯后的神明东张西望看着四周。 「你都有那种嗅觉了,应该很明白今天没有那种东西吧?」 「没有……吗?」 「昨天才买的巧克力吃光了,今天也没去买。」 因为神明把啤酒和巧克力全收进那小小的肚子里了。 「不过,已经不必了。」 我站起身来,去厨房拿煮好的毛豆后回来。 「我一直都知道,我不可能再见到小怜。虽然自己好像看着现实,但其实根本就不是那样。」 不想忘记小怜那天的身影。在口中融化、扩散的甜蜜,是我拿来连系记忆的道具。但那并不是什么良药,只会把我束缚在过去。 「我也差不多该妥协,面对自己的病,不要再回头看着过去,而是放眼未来。我终于开始这样子思考了。」 所以我才会鸡婆地给天野那种建议吧。 我向神明大人坦白小怜的事情,并不是个错误。只不过是说出口,光是把藏在内心的秘密摊在外头,仿佛就觉得自己挥去了眼前的墙壁,视野也变得宽敞,似乎可以看到以前看不见的事物。和一边喝酒吃巧克力一边侧耳倾听,还会把自己所想的事情全部说出口的神奇河狸一同晚酌后,我竟然可以变得如此坦率,真是不可思议。在这个场所,有着我所不知道的自己。 「正如你所说,客观来看,啤酒配巧克力真的是很奇怪的组合,所以今天开始,我要改吃毛豆。」 「啊?」 神明圆滚滚的黑色瞳孔蒙上一层晦暗之色,祂捧在手上,打算倒点啤酒到小酒杯中的啤酒罐,应声发出了凹陷的声音。 「怎么了?比较想吃烤鱿鱼吗?」 祂低头看着洒好盐巴并装满整盘的毛豆,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险峻。 「没有巧克力……巧克力……」 接着,祂像是抱着尾巴似地蹲了下来,还颤抖着背。 「很冷吗?喂!你还好吗?」 「好个屁啊————!」 神明仿佛用全身力气弹跳,突然站起身来大叫。 「吓死我了!你干嘛突然大叫?」 「好个屁啊!一点也不好!怎么可以没有巧克力!会死!」 「……你想吃巧克力吗?」 疯狂摇头的神明,模样看起来有点猎奇,是因为瘾头来了才一直发抖吗?原本以为祂很讨厌巧克力,没想到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巧克力中毒了。 「你这个出轨男!那么爱吃毛豆的话,就对那个社交辞令女出手算了啦!」 「冷静点,你的花魁口气去哪了?是说,你已经吃起毛豆来了。」 呼吸繁乱又随手乱抓毛豆的神明,张口直接囓咬整条毛豆。 「啊——真是!受不了了,奴家去买回来呀。」 吃完毛豆后的祂恢复冷静,又继续用花魁口气说话。 「河狸不可能买得了东西吧?」 「奴家可是神明大人呀。」 「没有店家会卖巧克力给神明大人。」 「奴家明白这道理,快开窗呀。」 祂要回去了吗?我不解地乖乖开窗,这时,跳到庭院的神明大人像是想睡觉似地往寂静的人工池走去。我老觉得好像会发生什么事,也跟着跑到庭院追在后头。我静静地看着祂坐在池边开始梳理毛发,像是要擦拭全身。正当我心想祂是不是要跳到池子里的瞬间,确实是在一瞬间,惊人的画面发生了。 神明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变成了人类。 「我喝醉了吗?你怎么看起来像个人类?」 「因为奴家变成了人类,当然看起来像人呀。」 几乎要渗透入骨的寒冷空气,让我知道这不是梦。真不愧是神明。说真的,看到河狸吃东西、喝东西、说话的当下就已经够惊讶了,但现在亲眼撞见更加超乎现实的景象,神明的容貌令我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那个,既然你可以变成人类,应该要保留你的世界观才对吧?」 「稍等,奴家正在整理刘海呀。」 神明大人靠着微弱的庭园灯光接近池子,把水面当作镜子,仔细地调整自己的刘海。看起来就像是二十岁左右的女子。 她在鲍伯头上别了一个大缎带头饰,白皙的皮肤上扑了腮红,身穿色彩缤纷的上衣,还披着粉红色的连帽外套,摇曳着颜色和外型都看起来轻飘飘的短裙,脚上穿着有着星星图案的布鞋。 「你怎么不是花魁啊?」 「奴家可是神明大人呀。」 「这个性也太混乱了吧?」 「奴家把乱糟糟的刘海整理好了,这下子可以去买巧克力了呀。」 「等一下。」 我制止了看起来很适合吃巧克力的原宿系少女神明大人。 「我也一起去,你等我。」 就算祂真的是怪物,我也不能让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无可奈何的我回到房间拿好皮夹,便带着神明大人去附近的便利商店,无视零食区的神明大人选了架上排列许多甜食的高级风巧克力。祂用那张喜形于色的表情回到我家的走廊后,立刻单手拿着啤酒,迅速吃了起来。 「您不吃吗?」 「我就不了。」 不吃巧克力也没关系。 即使小怜的面容变得越来越模糊,她也会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中,不会消失,更没有消失的必要。我一边仰望在夜空中闪耀的冬季大三角,一边相信小怜的幸福,决定朝着未来,往前走下去。 「奴家要再喝一点。」 「不行,那是我的酒……事到如今才问好像有点太晚,神明大人,你应该不是未成年吧?」 原宿系少女神明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继续专心地吃吃喝喝,等啤酒和巧克力全都见底之后,就自己开窗往外走。 「明天见。」 已经这么晚了,既然祂要用少女的姿态回去,那我也得送祂走才行。当我为此站起身子,发现祂早已消失无踪。草木被风吹得摇曳的庭院之中,连一点脚步声都听不见,只剩沙沙作响的音色回荡。 ◆ 隔天晚上,我就像平常一样晚归。即使晚回家,等洗好澡后坐在走廊上,发现神明又来到了庭院。一如往常的河狸神明从已经开好的窗户缝隙钻进走廊,看到了没见过的东西时,突然惊讶得停下脚步。 我在祂常坐的位置上铺了一张电热毯。每年怀念起暖桌的时期到来时,家里一定会出现造福世人的电热毯,这是深信屁股着凉会害屁股感冒的妈妈主动拿出来的东西。 「这是?」 我请神明坐坐看,她便直接伸腿躺在上头。 「算是母亲的爱情之类的东西吧。」 「好暖和呀。」 我们像是挨在一起似地坐在小小的电热毯上,从旁人看来,或许看起来就像感情和睦的宠物和饲主吧? 「今晚又去约会呀?和社交辞令女。」 看来她今天也闻到了用香水强调自己的布袋小姐气味。 布袋小姐是行动派的女人,每天勤奋地传讯息给我,上次和这次也都事前预约了餐厅。 「要交往吗?」 我用自己擅长的笑容试图蒙混神明的问题。 「就算想蒙混也无济于事呀。」 看来这招只能用在人类身上吗? 「我们还没交往,但我跟她相处得很开心。」 积极的布袋小姐不会像其他女性一样,强迫我跟她交往。 我拿出从便利商店买来的高级风巧克力球后,神明就开绽了笑颜,甚至毫不打算抱怨跟巧克力一起买的便宜啤酒,直接把啤酒注入小酒杯中,开始喝了起来。 「话说,你和社交辞令女说了什么?」 「今天聊了我那已经调职的同期话题,她告诉我对方过得很有精神,让我很开心。」 不管去哪、见到谁,都会爽朗地和人搭话的崇司,没想到人脉广到竟然也认识布袋小姐,真是太令人讶异了。 「然后?」 「我们聊到假日在做什么。」 「简直就是幼童之间的约会呀!社交辞令女其实是个装大人的孩子?」 「是成人啦。虽然比我年轻,不过,和她说话的时候,会有一股不可思议的感觉。」 「愿闻其详。」 「会很放松。有一股仿佛从以前就认识彼此的怀念感,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事。」 与其说是开心的对话,不如说都是她单方面不停地说话,坐在她的对面,会让我舒适到莫名开始不在意她的浓妆或香水。每次去的餐厅都不是时尚的餐厅,而是居酒屋,对我这种习惯待在爸妈和乐融融的店面中的我来说,是非常棒的选择。 「要交往了吗?」 「你好啰嗦。」 「您昨天不是说要放眼未来吗?难道您说谎,其实正兴高采烈地享受不必认真看待的孩童恋爱家家酒?」 「孩童家家酒吗……?」 在向我告白的无数女性之中,铁定没有人愿意无视我的容貌,打从心底喜欢上我的本质吧?这不是自我怜悯或是自我意识过剩,只是根据前女友们的证言引导出的客观结论。我想我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 「老实说,我不打算忘记小怜,也希望哪天可以出现让我能够打从心底喜爱的女性,为此,我并不想要舍弃小怜。」 「打算一辈子带着她的残影生活下去吗?」 「说的我好像很依依不舍似的。在内心留下点回忆之色,没什么不好吧?」 过了那么久的年月,只有小怜的回忆丝毫没有褪色的理由是什么呢?小怜的哪一点如此吸引着我呢?烙印在脑内的面容,在经年累月之下,变得逐渐模糊黯淡,只有那像是铃铛落地般轻盈又清晰的声音、浮现在雪白手背上的冬季大三角、可可的甜蜜香气,这些确切的事件让我醉心于她,深深刻印在我的前半辈子中。 「当然,等您谈了无法忘怀的恋爱,也会为您增添一抹回忆之色呀。」 神明张口吃下的巧克力散发出的些许香气掠过我的鼻尖,脑里闪过小怜的身影,就像微风一般,轻轻搔刮着我的心。 「长大之后,还想要见到至今仍然忘不掉的女生,这种想法本身就是一个奇迹。我觉得自己似乎作了一个美梦。」 「真是漫长的梦呀。」 随着梦的余韵喝下的啤酒稍嫌苦涩,但很顺口。 「我没有打算继续玩家家酒。」 我要面对现实和布袋小姐。拿出在口袋中发出声响的手机后,发现布袋小姐传了邮件过来。我立刻回信,随后决定做一件事,便开始敲打萤幕画面。专心吃着巧克力的神明大人也抬起头来说: 「您在玩游戏吗?」 「我在删除前女友们的通讯录,因为嫌麻烦又懒,所以一直放着没删。」 「想和前女友们切割吗?」 「我知道自己这样说会被数落,但里面有好多女生我都不记得了。」 手机比我还要清楚我自己的履历。 「纪录和记忆是不一样的吧?不是能不能残留,而是有没有残留的问题。」 「听起来只是您自圆其说罢了,不过,能够坦率都是好事呀。」 窗户的倒影映照着神明轻轻微笑的神情。不食人间烟火的纯朴,看透世间的狡猾。神明摆出两者都不算的怪异笑容,单手拿着巧克力,一口一口地把第二罐啤酒喝进小小的身体中。就算祂的肚子里面有黑洞,我也不意外了。 「要不要改名成无底妖怪?别再当什么傲视人间的神明了。」 「您就这么希望柱子被蛀空?」 「开玩笑的。」 和神明进行着既奇妙又莫名开心的晚酌,已经成了每天在走廊上进行的例行公事。吃光巧克力,喝完啤酒后,神明也会按照惯例,消失在夜色之中。留下「明天见」这句话。 不管是准时下班的日子、加班的日子、和布袋小姐吃饭的日子,即使我洗好澡,来到固定位置的时间不规则,在我坐下来的瞬间,神明就会现身,和我一起共饮啤酒,咬着巧克力。 ◆ 从早上开始下的雨,直到夜晚都没有停歇,我就在冰冷的小雨之中回到了家。 直接洗好澡,温暖刚才冷却的身体。小时候的我不识货,觉得桧木浴缸看起来非常逊。但在不知不觉之间,我也逐渐爱上了木头的香气和舒适的触感。跟热爱泡澡的天野提了这个话题之后,他还打从心底羡慕不已。 花了点时间泡澡到有点头晕目眩后,我离开浴室,来到了固定位置,发现神明在庭院的身影便立刻打开窗户,并拿了一条毛巾给带着湿淋淋身体进入室内的神明。 「这是我用过的,将就一下吧。」 「别这么做呀。」 「开玩笑的。」 我早就考虑到这个可能性,事前准备了新的毛巾。神明边嗅边把身体裹在毛巾里。 「只要变成人类撑伞就不会淋湿了吧?」 「雨天会让发型塌掉,奴家不喜欢。」 打开啤酒罐后,我们不约而同喝下啤酒,神明也把我事先买好的碎坚果巧克力放入口中,抬头看着窗外。没有月亮和星星的黑暗中,落下许多大颗雨滴。 「今晚也去约会了吗?」 我决定要面对布袋小姐之后过了一 个星期的今天,是我和她第四次一起吃饭,到现在都还没有任何发展。 「社交辞令女沉浸在恋爱中,隔着粉红色泡泡的眼镜看着您呀,差不多该让她看清楚现实了吧?」 布袋小姐画了完美的妆、沐浴在香水之中,还穿迷你裙露出双腿,今天的她也进入了主动攻击的战斗型态,但看起来完全没有想要有近一步发展的行动。 不过—— 「就某个意义来说,我确实让她看到了现实。」 「难道您甩了她?」 「不,我们聊了小怜的事情。」 她说要带我去一间好店,最后我们到了一间离平常约会的地区还要远的居酒屋。那并不是一间精心设计出崭新风格,而是一家很普通的店,但菜色非常丰富,鱼料理也很美味,的确是一间好店。 我坐在布袋小姐的对面,出奇放松地享用晚餐,从窗户可以窥见远方那座运动公园,便自然而然地娓娓道来。 「后来她有什么反应呀?」 「她很惊讶。」 她张着大嘴,讶异之情显而易见。 「看来她拿下了有色眼镜呀。」 「是啊。」 只见过一次面就忘不掉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生,怎么想都不太寻常。布袋小姐窥见到我的怪异个性后,铁定对我幻灭了。 「因为我希望她可以知道我的事情,所以才如实说了出口,不过,她应该不会再联络我了吧。」 那个健谈的布袋小姐,后来变得寡言,表情也很阴郁。 「我失败了吧?」 「既然这是您决定做的事情,也没什么不好呀。」 说着「还想喝一点呀」的神明把我喝过的酒倒光,边把短短的手伸向第二罐啤酒,边挥动扁平的尾巴,一击就把空罐压扁。祂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么方便的技巧? 即使如此,神明大人依然有着莫名的说服力,嘴边沾满巧克力的河狸只不过说了「没什么不好」,让我在心底熏烧的些许后悔感立刻消失无踪。 我可能让布袋小姐失望,给了她不好的印象。但真挚面对她的我终于能以自己的真面目示人,这对我来说,是一大进步。 我可无法说这都是多亏了每晚和河狸一起喝酒。 把酒罐和巧克力盒都拍扁以后,神明按照惯例离开了走廊,留下「明天见」的约定。 ◆ 布袋小姐之前必定会每天送来的邮件,到今天为止已经两天没传。我和业务团队讨论结束后,正打算从简易会议室离开,来收拾茶点的神谷小姐突然叫住我。 「那个,信也前辈。」 发现她一边环顾四周,一边降低音量的模样后,我便先关上只剩我俩独处的会议室大门。 「为了不要旁人误解我们之间的关系,请简洁说重点。」 「就是,关于天野的事情……」 神谷在踌躇之后,立刻说出那个名字。 天野自己可能没发现,他偶尔会突然面有难色。自从那天我多管闲事给天野「那就求婚吧」的建言之后,他似乎非常认真看待,没把那当成玩笑话。 「我不知道跟你说这件事情好不好。」 「没关系,说吧。」 神谷小姐是不是开始意识到天野对她的恋慕之情了呢?最近她对待天野的方式让我多了这层怀疑。 「难道天野他……」 「你发现了吗?」 神谷听到我说的话,突然抬起头来,看她一脸迟钝的模样,或许意外地拥有一些洞察力。 「果然是这样,我再继续放着不管,也不好吧。」 「是啊。」 「他早点治疗会比较轻松。」 我已经不再把恋爱比喻成生病了。 「可以请信也前辈帮我跟他说一下吗?」 「天野倒是希望我在一旁看着就好。」 「可是,再这样下去,连饭都吃不下了。」 这恋爱病的症状这么严重啊? 「他又不是小孩子,请前辈告诉他,差不多该放弃了吧。」 「放弃,放弃好吗?」 「当然。」 神谷小姐突然说出这种话。她希望天野放弃,这是她的真心话吗? 难道是我会错意了吗? 「就算他拼命忍耐,蛀牙也不会自己好,请前辈帮我跟他说,赶快去找牙医治疗吧。」 「……」 我没办法理解她说的话,喉咙仿佛突然被异物哽住。 「我也已经跟他说过了,但他坚持他没有蛀牙。可是他不仅食欲不振,还常常摆出阴郁的表情。绝对是在忍着牙痛。」 我要撤回前言,她是个迟钝到令人畏惧的女人。 「我也不喜欢看牙医,可以理解他不想去的心情。但他都已经是大人了,不赶快做好觉悟去看医生,真的让我很担心。」 「是啊,我也很担心天野。」 我不禁叹了一口长气。 「离午休时间还有一点时间,偶尔要不要跟我去吃午餐?」 笑容可人,又很坦率。我根据崇司的形容,在脑中塑造出对她的印象,和我现在看到的本人还是有一点不太一样。她算不上美女,给人朴素的印象,但她认真的工作态度和自然的笑容,令人对她有不错的好感。不过—— 「神谷小姐,你是不是常被人说是天然呆?」 「咦?你怎么会知道?」 在往餐厅的路上,神谷小姐讶异地睁大双眼。 「是天野说的吧?」 「这样喔。」 看她那先怀疑天野的态度,代表她没有天然呆的自觉。 「啊,是这里,这间店。」 神谷小姐一走进小巷子就停下脚步,指着拉面店的看板。 听到她说想去吃的店,我也不容分说地跟着她走。毕竟她是天野的好朋友,我以为她铁定会带我去吃时尚的咖啡厅,没想到竟然是连时尚的时都没一撇的狭窄老旧拉面店。 「听说这间店很好吃,我一直很想来吃呢!因为几乎都是男客人在里面吃,我实在没有勇气自己一个人来。」 看到周围的客人全都吃着味噌拉面,我们也点了一样的东西。 「天野是猫舌,会花很多时间吃拉面,所以我不好意思邀他来吃。」 神谷小姐把及肩的头发绑成一束马尾,看起来非常有干劲。 「虽然那家伙说自己很爱吃中华料理,但我们好像没有一起吃过拉面,每次都带我去时尚的餐厅吃饭。」 「他不喜欢自己的眼镜起雾,而且,他表示店里的气氛也是料理的一味,我倒是喜欢快速上桌又便宜好吃的店,常常被说像个老头子。」 「不过,你们很常一起吃饭。」 「虽然我们对餐厅的喜好不同,但对味道的喜好很类似。一起前往对方不会去的店,也会有一些新发现喔!」 看似个性迥异的两人,反而有着绝佳的互补性。看到立刻送上桌的味噌拉面后,神谷双手合十,说完「我要开动了」就毫不害臊地大声吸面。这间店的拉面确实很好吃,所有客人都不发一语吸着面,我也是其中一人。原本想要和神谷小姐好好谈谈,看来是没机会了。 「真的很好吃。」 「是啊,太满足了!」 连一滴汤都不剩,全部喝光,对身为男人的我来说,是个刚好吃饱的分量,对神谷小姐来说,那碗面一定刺激了她的饱足中枢神经吧。 我结完两人份的帐之后就离开了店面,擦拭额头上的些许汗滴后,神谷在我的身后拿出了皮夹,我原本就打算请她吃饭,当作是告诉 我美味拉面店的情报费,正准备伸手制止她拿钱出来时,一股淡淡的香甜可可味突然掠过鼻尖,让我停下了动作。这时,一名经过眼前的女性,从包包掉出一条披肩,就从我的眼前滑落。 「你的东西掉了。」 等我开口之后,她似乎才发现自己掉了东西。我捡起披肩,递给和我对上眼之后就慌张不已的她。她低头致意,试图用笑容掩盖自己的失态,伸手接下披肩。那双手的手背,拇指根部上面长的三颗痣。搔刮着鼻尖的轻柔巧克力香气,遥远日时的残影就在这瞬间苏醒,我的胸口骚动不已。 「……小怜。」 我不禁脱口说出她的绰号,咽了一口气。 不可能吧?女性紧张地抬起头来,浮现出混着惊愕和困惑的表情。在华美的脸蛋上的轻透妆容,以及没有用饰品妆点的短发,那拘谨的印象,仿佛就是二十年前的那名少女。 「信也前辈,怎么了……咦?」 神谷靠近面对面沉默不语的我们之间,看了小怜一眼之后,就歪着头,难道她们俩认识吗? 没想到,神谷对小怜说了一句让我怀疑自己耳朵的话。 「我今天遇到小怜了。」 洗好澡,来到了固定位置,一屁股坐在电热毯上,看见立刻现身的神明后,我一开口就说出今天发生的事件重点。 「您终于看到幻觉啦?」 「是本人,虽然我也曾经怀疑是不是幻觉,但确实是本人。」 我暂时沉默,喝着啤酒,再开一罐给她之后,又喝了一口。 「我跟公司的女同事一起在午休时间吃拉面,女同事是我的部下单恋的对象。一走出店面,我发现眼前路过的女性掉了东西,便帮她捡了起来。没想到,跟我一起吃拉面的女同事对着那名女性说:『哥哥。』」 那名表情僵硬的女性看到神谷小姐的瞬间,便回她一个僵硬的笑容。 「小怜什么时候要登场呀?」 神明像是在吃零食似地不停把巧克力丢到口中。 「已经登场了,那名女性就是小怜。」 「那哥哥是谁?」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女性重新看着我说「你是鸟居对吧,好久不见」。 「小怜其实是个男人。」 少女在我没能参与的二十年间,美丽地成长到判若两人,只有声线变成了男性,仔细一看,对方用高领毛衣隐藏的喉头,看起来有一点突起。 「小怜是个男人,还是我同事的哥哥。」 「原来您有这方面的喜好呀?难怪不会认真对待女性。」 「不要误解我。话虽如此,我自己也误解了二十年。」 我请皱着眉头的神谷回到公司,和小怜在附近的咖啡厅里聊天。 「小怜的本名是廉太郎。」 小怜是个男人,还是神谷小姐的哥哥,双重打击让我感到头晕目眩,听到小怜低头致意并说「原来你们同公司,我妹妹受你照顾了」之后,我也跟着低头说「世界可真小」。 「小怜是那方面的人吗?」 「不,他好像从以前开始就只是喜欢穿女装而已,还瞒着妹妹。我在二十年前见到了刚好穿女装的他,再加上他的声音和举止很可爱,所以深信他是女孩子。」 要看透一个和女生一起玩耍、还随身带着手制巧克力的人是男生,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况且十岁左右的我,根本不可能理解有些男生喜欢穿女装这种知识。 「看来您彻底受骗,还因此坠入情网。奴家只能表示同情了呀。」 祂似乎在嘲笑我,是我想太多了吗? 在老家当地的一般企业工作的小怜,不对,廉太郎。他为了消耗特休,特地来这里找表姐玩的样子。 「他虽然还没结婚,但已经有交往对象了。」 「和男性?」 「是女朋友。」 廉太郎当时正在找店,不小心迷了路,碰巧经过拉面店的他,才得以和我再会。这一切都是偶然。 我在心底感受到自己二十年来的思念,就像浮在咖啡上的细小泡沫般,无声地消失。算不上杀时间的我们,就在喝光咖啡的几分钟间,互相简单聊了一下近况,便离开了咖啡厅。廉太郎正在找的店家地址复杂到如果对当地没有一点概念,就很难抵达。虽然我还在上班中,但还是就自己所能,边带路边陪他查找。 「他好像要结婚了,是为了要买送给女朋友的戒指,才特地从老家来到这。」 廉太郎为了买结婚戒指,才到处寻找女友曾说过很喜欢的珠宝店。 「喜欢的女性其实是男人,在这世界上,还是有很多事情别知道才好呀。」 「是啊,但我觉得幸好有见到他。」 「别逞强了。」 「一开始确实受到不小的打击。」 我曾在一瞬间痛恨这偶然的再会。 「就算如此,我现在仍然觉得幸好再度见到他。」 最后我们找到了地点隐密到令人讶异、仿佛是隐居之处的店面。廉太郎发现店面后,双眼闪闪发光,应该不是店家的照明使然,而是在瞳孔里映照着未来送戒指给未婚妻的那天,两人将能迈向幸福未来的光景。 「小怜看起来似乎很幸福。」 道别时,我对廉太郎说「祝你们幸福」后,他害羞地点点头。 「幸好遇见了幸福的小怜。」 那张满溢着幸福笑容的模样,令我的困惑和忧郁都在一瞬间溶解。 「我用意想不到的方式实现了愿望。」 我祈祷可以见到她。 祈祷她过得幸福。 这两个愿望都实现了。 「看来,这都是我供奉了啤酒和巧克力给神明之后,获得的庇护呢!」 「您真的如此认为?」 「开玩笑的。」 吃下最后一颗巧克力,浮现出满意微笑的神明站了起来,被祂弄倒的啤酒罐发出清脆的声响。 「身怀欲望的,也是人类呀。」 人离不开欲望,我也是,或许今后还会在心底藏着新的愿望。 神明从打开的窗户钻出去,一溜烟跳到庭院中,回头看了我一眼,头一次说出「感谢招待呀」的道谢话语,接着就消失在黑夜之中。 这是祂第一次没有说「明天见」。 『您也把奴家忘了吧?』 当我意识到祂和我道别的瞬间,似乎听见了直接传递到心底的幻听。不仅涂改了我对巧克力的记忆,甚至连再见都不让我说,这神明还真敢要求呢! 甜食的神明 信者得救,信者恒胜。这是我的座右铭。 比起怀疑,选择相信比较符合我的个性,所以,我也深信男女之间连系着看不见的红线,就是所谓的命运。 我,布袋由利佳(三十一岁,单身),正努力拉近自己与另一位男人之间连系的红线。 要慎重地注意不要弄断,确实小心不要打结。 做完工作下班,回到独自居住的公寓,发现自己家的窗户竟然开着灯。早上出门时明明有确实关灯的我,紧张地快步往自家走去。 打开没有上锁的大门后,惊觉玄关摆放着靴子,那不是我的。隔着一扇门听见前方客厅发出电视节目的声音,我深呼吸镇住胸口的骚动,冷静地打开客厅门。有一名「女性」放松地坐在我爱用的单人沙发上。 「欢迎回来。」 看到对方慵懒地转头看着我的神情,令我呕气地嘟着嘴。 「什么欢迎回来,至少要上个锁吧?怎么那么粗心!」 抱歉抱歉!对方毫不感到羞耻害怕地向我道歉,我急躁地不顾包包还在肩上,直接追问: 「欸!后来怎样?怎样了?」 「一切都按照你的希望,我见到他了。」 我吞了吞口水。 「我把话都说给你听,别焦急。」 说完后,这名「女性」站了起来,替我泡了杯茶。我再度深呼吸,让自己骚乱的心平静下来,再放好包包和大衣,洗个手回来接收温暖的热茶。 对方再度坐在我爱用的沙发上,抬起头来,似乎正在回想。 「这么说来,那个什么什么的御守。」 「无论何时何地都会很开心的御守。」 「对,就是那个,我看到好多人随身携带,原来那真的很流行啊?是你让它流行的吗?」 「嗯,算是吧……不对,比起这个——」 我蹲在一旁,看着这名「女性」的脸。 「你说见到了,代表计划成功了吧?」 他暧昧地点头回应我的问题。 「我打从一开始,直到现在都心想,这种计划哪会成功。」 他卖弄似地叹了一口气。 「我按照你所说,到处在他可能会出现的地点打转,碰巧在拉面店附近发现了他。我算准他出来的时间,若无其事地准备上演一场偶然的再会,到这之前都还很顺利,可是……」 「……可是什么?」 「他身边的人突然出现,没想到竟然是千寻!你之前都不知道他们俩在同一间公司工作吗?」 我听见出乎预料的名字,惊讶得睁大双眼。 「千寻吗?不会吧?我不知道……」 「多亏你的计划,害我成了爱穿女装的哥哥。」 「哥哥竟然变成大美女,她一定受到不小的打击。」 「应该是另一方面的打击吧?还有,你这样说,对我妹太失礼了。」 我对着那张瞪着我的脸说「然后呢?」催促他继续讲下去。他也耸耸肩,继续往下说: 「他彻底相信我就是『小怜』。」 「没有被他拆穿吗?太好了。」 「他知道我迷路之后,就一起陪我寻找店面。」 「对!鸟居人就是这么好。」 「我竟然骗了那种大好人。」 「……有些事情,不知道会比较幸福。」 「是我的话,才不想知道自己一直以来暗恋的女生其实是男的。」 听完一切已按照计划行事的始末后,我放心地喝完整杯茶。 「事情结束就好,话说回来,戒指买好了吗?」 我伸手往放在一脸诧异的他身旁的波士顿包,拿出一个包装小巧可爱的小盒子,仔细端详。 「让我看!」 「不行。」 他浮现出恶作剧笑容的那张脸稍微泛红。 「先借我浴室吧,让我冲个澡就好。我想把妆和香水全卸了。」 在我说「请」以前,他就先站了起来。 看他开玩笑地说「我先」之后就转头,手上拿着要换的衣服后,我笑嘻嘻地朝着他的背影说完「这是哪方面的意思啊」之后,丢了一条浴巾给他,被他漂亮地接住。 十分钟后走出来的那个女性,不管是妆容、香水、手背上的三颗痣,全都洗得干干净净,简直变得判若两人。不如说,他恢复成原本的外表。 「今天谢谢你,我会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 「我到底是多可怕的共犯啊?」 我目送着手持放入重要戒指的波士顿包并站在玄关的背影。 「祝你们幸福。」 「他也说过那句话。」 他回头看着我的脸,好像有点害羞。 「由利佳,都做到这个地步,你可没有退路了喔?加油。」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这么一来,鸟居也能面对我这个新恋情了。」 「还真有自信。」 「命运可是站在我这边的!」 没错,这是命运。 满脑子都是小怜的鸟居,遇见了这世界上唯一能包容他一切的我。铁定是命运没错。 「我会祝你武运昌隆。还有,你跟他约会时会仔细化妆吧,建议你别再化那么浓,也别再擦香水了。根本就不适合你那张娃娃脸。」 「多管闲事。」 那家伙学我鼓脸嘟嘴的模样后,就挥挥手离开了。 转头一瞥鞋柜旁的穿衣镜,看见熟悉的脸蛋。即使过了三十岁,脸蛋却稚嫩到仿佛还未成年。就算被人羡慕自己看起来年轻,但其实这张土里土气的圆脸,是我最自卑的部分。以前还曾经素颜走夜路,结果差点被警察抓去辅导。 那家伙年纪比我小,却可以靠化妆变成稳重的美女,而且还顺便戳了我最在意的部分,真的很令人不爽!不过,像他那种正直到不行的老好人,还愿意陪我骗人,实在是感激不已。 回到房间后,我把丢在一旁的大衣挂在衣架上,从大衣口袋中拿出写着「无论在何时何地都会很开心」的御守。 让这御守流行的是我,这是无庸置疑的事实。 时光回溯到半年前。 我有一个一直忘不了的人。他是我国小五年级的初恋对象,同时也是我第一次失恋的对象。他跟我同班、既帅气又受大家欢迎的男生。自从我转学以后,我们再也没见过面。过了大约二十个年头,那段回忆不曾褪色,我也总是祈祷自己哪天可以再度见到他。 当时的我跟他住在同一学区,也知地道址,只要我想见,就能去见他。但我的心底不允许自己做这种事,我希望不该是我去见他,而是他来见我。 明知自己这想法太自私,但这股思念日益浓烈。直到某一天,我常走的通勤路线因为道路施工而禁止通行,不得不绕路。经过一间神社后,我发现了那个御守。 无论在何时何地都会很开心。蕴含无限可能性的命名吸引了我,在冲动下购买之后,隔天一大早,神明的庇护立刻就降临。 我的初恋情人,鸟居信也,竟然成了负责我所任职的公司业务,现身在我的眼前。 为这奇迹般的再会欢欣鼓舞的我,把这件事情写在社群网站上,后来御守的传说也以此为发端,突然广为流传,新闻和杂志还常常报导刊载这股神力。 我认为这是神明碰巧施予的命运,后来常常去神社参拜感谢。因为御守的关系,知名度暴增的神社也开始出现连日多人造访的风潮,我想我的贡献应该也不少吧? 不过,人生不可能永远都是好事。 最令我不敢置信的是,他竟然完全忘了主 动向他告白的我,我给了他联络方式,还约他吃饭好几次。即使如此,鸟居仍然不记得我跟他是国小同班同学。 意气用事的我为了让他回想起来,几乎以三天一次的频率邀他吃饭。约会第四次之后,寡言的他突然提了「这二十年一直思念的女孩子」这个话题。 这话题本身并没有让我很讶异,不如说,思念他人的共通点让我莫名觉得亲近感十足,他的专情也让我心动不已,差点要把「这二十年来,我也忘不了你」说出口。不过,听到他难以忘怀的对象那瞬间,我的思考回路彻底停摆,连话要怎么说都忘了。 「小怜。」 鸟居竟然开口说出我的朋友的名字。 我受到宛如突然从陷落的地板摔下去般的打击,神经暂时麻痹,后来根本没办法继续约他吃饭。 可是!在此时放弃的话,我就不是我了。这是命运,我怎么能逃跑?怎么能背对着对方呢? 我手握御守,正想着到底该如何是好的瞬间,又有庇护降临。那就是在我走投无路的状态下,于绝佳的时机现身的人物。就是那位「女性」。 刚才在我的房间放松休息的女性,其实并不是女的。他只是扮成女性的我表弟廉太郎。 得知鸟居在二十年来思念不已的对象就是小怜后,我借由廉太郎的登场,想了一个好点子。内容非常简单,那就是让廉太郎变装成小怜,实现鸟居的愿望。我不可能让他跟真正的小怜见面,也不想这么做。无论如何都不行。 帮廉太郎化妆,并且让他穿女装的人是我。外表美型又纤细的廉太郎要扮成女生,简直是轻而易举的小事。碰巧在过了立冬的这个季节里,可以靠着毛衣和大衣自然地遮住喉结和小腿毛。 了解事情始末,勉强答应我的请求的廉太郎一如我所想,变身成一名美丽的女性,但声音怎么样都无法蒙混过去。就算要假装感冒,也太强人所难。我不得已,做好会让鸟居受到不小打击的觉悟——「其实小怜是男生!」的设定。 廉太郎接受我的提议,扮成假「小怜」,演出一场一生一世的大骗局。他珍惜地带在身上的戒指,是要送给心爱女友的结婚戒指。今天他要去找妹妹——神谷千寻报告即将结婚的事情,明天就直接搭新干线回老家的样子。小我两岁的廉太郎竟然比我先结婚,实在有点不是滋味,但我深信自己一定会在不久的将来抓住幸福,现在就先打从心底祝福他们吧。 鸟居见到了仿佛从画里走出来的幸福「小怜」之后,有什么感受呢?如果是我认识的他,一定会觉得幸好见到面了吧。他会对小怜说,知道你幸福就好。我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 我简单做好晚餐,吃完后洗个澡,换上睡衣开始保养肌肤,下意识从化妆台上拿出小小的瓶子。喷了一下为了这一天而购买的香水,让巧克力的香甜气息在空间中飘散,擅长做点心的小怜总是会散发出如此香甜的味道。 其实,真正的小怜并不叫做廉太郎,而是怜叶。她也不是什么女装男子,而是个正牌女孩子。我从国小低年级开始认识她,虽然读不同校,但一直在同一间补习班读书。她和活泼的我不一样,小怜是个安静又乖巧,像是娃娃般的女孩子。个性完全相反的我们,会互相交换日记,放假的时候还会去对方的家里玩耍。我跟她的感情真的很好。 直到现在,我仍然一年会去见小怜一次,不过,绝对不会让鸟居见她。就算他发现我就是小怜身边的女同学,我也下定决心不对他坦白,要继续说谎下去。为了让他面对我,必须让他把小怜视为「过去」才行。 对不起,小怜。 ◆ 安排让鸟居见「小怜」后,已经到了第三天,我睽违三天,终于约他一起吃饭,已经五天不见了。 这次我也选了他应该会喜欢的餐厅,虽然天气很冷,我仍旧穿上短裙。即使对自己的脸没自信,至少要不畏寒冷,露出我几经保养的自豪美腿。我姑且听取廉太郎的建议,试着控制妆容和香水浓度,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应。反而是夸了我努力整理的头发。 「我以为自己说完那些事情后,你就不会再约我吃饭了。」 国定假日的中午,鸟居在家庭客层众多又吵闹的西式餐厅说道。他似乎以为自己表白了对小怜的思慕之后,我就会因此退缩的样子。 他提到自己遇见小怜的话题,内容就跟我从廉太郎那边听到的一样。真正的小怜不管是年纪、出生地,都跟廉太郎不一样。原本很担心他会借由询问千寻而拆穿谎言,不过看他现在的模样,应该只是我白担心一场。正如廉太郎所说,鸟居深信廉太郎就是「小怜」。 「见到那个『小怜』之后,你觉得很开心吗?」 我努力不要让自己的动摇表现在脸上,拼命保持自然,并若无其事地问了核心问题。鸟居立刻回答「很开心」。我想要相信他的笑容,他没有说谎。 「结局这么无趣,真是抱歉,不过,我还是觉得幸好有见到他。」 「鸟居,我觉得你变了。」 「是吗?」 原本虽然能从他身上感受到柔和的气息,乍看之下全身都是破绽,其实是个毫无破绽的男人,但今天的他不一样。 「你变得很多话。」 「很吵吗?」 「不,我很开心,小怜的故事,我听来也觉得很美妙。」 改变鸟居的是「小怜」,但我对于他终于对我敞开心房这点,坦率地觉得开心。 但—— 我欺骗了鸟居的内疚感。和他独处的时光愈开心,道别后就愈觉得自己仿佛吞下一块铅,沉重到甩都甩不掉,像是拖着自己的心似的。持续欺骗自己喜欢的人,对心灵来说是非常费劲的劳动工作,但我已经做好了觉悟。如果我说出真相,好好忏悔的话,会有多轻松呢?我疯狂摇头,试图赶走懦弱的自己。 我这一生都得一直欺骗他了吧?没关系,如果不跨越上天赋予我的试炼,我就不会是我了。 用自豪的双腿大步向前的我,双眼停留在一间店面。 新开张的西式甜点店。以白色为基调、用红灯装饰的外观,让人联想到草莓奶油蛋糕,莫名想吃甜点的我,毫不犹豫地踏入店内。 仿佛会让人迷失在用砂糖点心造出的城堡中的甜蜜香气,以及闪闪发光的玻璃橱窗。用餐空间延伸至店内深处,但所有座位全都坐满了客人。原本打算买回家吃而点餐的时候,刚好有座位空出,后来决定在店内享用。 光线从人行道洒落,蛋糕卷和红茶放在窗边小桌子上。甜食可以缓和心灵的疲劳,包覆在扎实的海绵蛋糕中的奶油逐渐在口中融化,我享受着咀嚼时逐渐融化在体内的幸福感,双眼突然看向隔壁桌。 两人座的小桌子放着三块甜点,每一块都是种类不同的巧克力蛋糕,但是只有一名女性坐在桌旁。明明和我一样独自来吃,却打算一个人吃三块巧克力蛋糕吗?对方是个看起来很适合甜点的色彩缤纷少女,也就是所谓的原宿系。个子既小又纤细,怎么看都像是小鸟胃。当我在意地盯着她不放时,不小心和她对上了眼。 「来到这间店,竟然不吃巧克力蛋糕呀?」 原宿系少女看了我的桌子一眼,叹了一口气。 「这里的巧克力蛋糕很有名吗?」 我窥视周遭。 「……看起来不是这么一回事吧?」 的确有其他客人吃巧克力蛋糕,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吃那道甜点。原宿系少女无视我的问题,自顾自吃着蛋糕。她果然打算自己吃光光,人真是不可貌相。看她吃得那么开心,害我也想吃吃看,便在回家前外带了一块。 ◆ 边寻找鸟 居应该会喜欢的店,边邀他约会的日子出现了变化,他第一次主动联络了我。 我感受到自己努力拉近的命运红线有效果,开心得不得了。又想到这都是多亏了「小怜」,欺骗鸟居的罪恶感再度让胸口隐隐作痛。 这种时候就去吃个甜食吧!之前那间蛋糕店真的非常好吃,当时外带的蛋糕那浓郁的巧克力酱也出类拔萃。不过,既然要吃甜点,就想尝试看看不同的店面,所以我向同事收集了各种美味甜点情报。比起网路或情报杂志,女孩之间的情报网还比较确实。下班后,我立刻前往有兴趣的店面一探究竟。 乍看之下仿佛是美容院的时尚外观,从大片落地窗窥见内部并没有美发师出现,而是戴上厨师帽、穿着焦糖色围裙的点心师傅,我才放心地踏入店内。 正如情报指出,这里是一间专卖法式甜点的店,展示柜里面放着闪电泡芙、法式千层酥、蛋塔、马卡龙等甜点,每一个都散发出宝石般的光泽,自豪地展示给客人看,我的直觉向我打包票,这间店铁定很美味。我买了金砖蛋糕当作土产,打算送给提供情报的同事,自己坐在位置上,准备吃刚刚点的烤布蕾。 我看着表面的焦褐色傻笑,张嘴吃了一口,奶油温柔的甜度和焦糖的些许苦味在口中合而为一,我沉浸在这幸福至极的融合美味之中。突然,我看了隔壁桌一眼。 桌上放了四块巧克力甜点的既视感,让我抬头瞄了一下桌边人。是一位在统一成沉稳色系的内部装潢之中,显得特别醒目的五彩缤纷女子,我不禁发出「啊」的声音。慌张地遮住嘴巴后,听见我发出声响的女子便转头过来,和我对上眼。 「来到这间店,竟然不吃巧克力蛋糕呀?」 她看了我的桌子一眼,叹了一口气。没想到竟然会再度和那位娇小纤细又很会吃的原宿系少女再会,我俩今天也是独自吃甜点。 「……只不过是因为你爱吃巧克力而已吧?」 年纪大约是二十岁上下,疯狂把甜点送进口里的手上下来回,完全没有休息。她铁定是个无比爱吃巧克力的人,最令人讶异的是,连饮料都点了热巧克力。这也太夸张了吧?光是看着她,就觉得味觉要出现异状了。 在我转移视线的当下,手机突然响起收到讯息的声音,拿出来的手机萤幕上显示着鸟居的名字,明天第一次要去鸟居特地预约的餐厅吃饭,他传讯息来,是为了确认碰面地点和时间。 「明天要约会呀?」 忙着打字的我突然被她出言插嘴的声音吓到,快速往发出声音的方向一看,发现那个少女正近距离偷看我的手机萤幕。 「喂!你在看什么啦!」 「是不是呀?」 她完全无视我歪头表示不满的模样,自顾自地明白了什么似地点头说: 「您就是那个社交辞令女呀?」 「社交……?呀……?」 少女用电视上才会出现的花魁口气说着意义不明的话,散发出极为奇异的氛围。 「您化的是淡妆,也没有喷香水,和奴家印象中的人不太一样呀。」 「干嘛一直盯着别人看啊?」 「明明是您先盯着奴家看的呀?」 「这……」 她说得没错。 「他竟然写出如此带有色气的文章,看来和『小怜』见过面以后,真的变了个人。」 「……?」 她刚刚是不是说了「小怜」? 「你、你是谁?」 「奴家可是神明大人呀。」 「奴家?神?我听不太懂,你那说话口气是方言吗?还是其实你是花魁?」 「请您不要提出那么多问题。」 少女继续用若无其事的表情吃着她的甜点,无视陷入一片混乱的我。我为了压抑心中那股令人焦急的模糊情绪,赶紧吃下一口烤布蕾,轻盈地扑鼻而来的甜腻香气,让我稍微冷静了下来。 「请、请问,那个,神明小姐?」 「只能问一个问题呀。」 「你会回答吗?那……你认识鸟越信也吗?」 原本喃喃说着「奴家听过这种名字吗」的原宿系少女,开始缓缓地点头。 「是前阵子每晚都一起度过的同伴呀。」 「每……晚……?」 她出乎预料的回答重击我的心脏,几乎要跳出来,我赶紧压着胸口。 「那是甜蜜的夜晚呀。」 她吃了一口巧克力马卡龙,露出一抹微笑。 「是、是这样啊……」 我喝下一口无味红茶,润了润干涸的喉咙。 「……你应该不是未成年吧?」 「只能问一个问题呀。」 鸟居很受欢迎。就算在我的公司,鸟居也在女同事之间颇有人气,我也知道他曾经跟被誉为公司第一美女的柜台小姐交往过。但是,我不介意他跟谁交往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抓住了未来,就连这位满嘴都是巧克力的少女,看起来似乎和鸟居关系亲密,但既然都说是「前阵子」,表示现在没有继续下去。也就是说,少女只是他的「过去」。 可是,如果这名少女还未成年,那问题可就不一样了。正因为我看着未来,这问题可不能忽略。 「社交辞令女。」 「……难道,你说的是我?」 「给你一个提示。」 「不要擅自帮人取绰号,社交辞令女?什么东西啊!」 「奴家并没有比您年轻呀。」 「怎么可能?你以为我几岁?我是鸟居的同班同学耶!」 少女吃下最后一口甜点,用勉强听得见的声量喃喃说着「是喔」或「原来如此」等话语后,便站了起来。 「下次见面,您也可以再问一个问题。」 「……什么意思?」 少女没有回答,反倒是挂着一脸不知意图为何的浅浅微笑,离开了店面。在这短短的时间,进行了一段根本不算对话的对话后,只剩下仿佛被她看透的这股糟糕又不协调的余韵,留在这个空间之中。 「下次见面?开什么玩笑,恶心死了。」 我张嘴吃着烤布蕾,让能够包覆满是荆棘的心、逐渐融化成甜蜜香气的温柔充斥在口中,并且在脑内打开自己的衣柜,专心思考明天要穿的衣服。 ◆ 以前只会侧耳倾听我说的话并且微笑的鸟居,今天主动说了好多话给我听。他在意的新闻、有趣的电视节目、帮崇司搬家时有多辛苦、叫来帮忙的部下女子力有多高。 表情和嘴角变得柔和的他,却绝口不提那名少女的事情。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既然都已经是过去,我也不会在意,如果他不打算说出口,我也不会听。可是,每次看到眼前的他,脑内就会不停地窜出那名少女所说那句令我介意到不行的话。 「下次见面」。我还会再见到那名少女吗?什么时候?在哪?明明没有约好,但是老觉得又会见到面的直觉,实在令人不舒服也很不愉快。 「我常常和崇司来到这间店,虽然不像是该带年轻女子来的地方,但我觉得没有一间店的鸡肉串会比这家的好吃。」 「真的耶,真的好好吃!」 鸟居带我来的地方餐点便宜、气氛亲民,也就是所谓的大众居酒屋。正因为是假日的夜晚,才会有这么多年龄层广泛的客人热闹地聚集在此。虽然是一间以布幕区隔当作个室的清爽餐厅,但这里和所谓的约会景点大相径庭,令稍微有所期待的我在心底大喊着﹕「不对啊!」可是每一道菜真的都非常好吃,他所说的那道抹上甜辣酱汁的烤鸡肉串,实在美味得不得了。 话说回来 ,他竟然说跟他同班的我是「年轻女子」,看来他真的完全没察觉到我的真实身份,一点可能会察觉的端倪都没有。说不定直接说出口还比较快,但,我还是希望他可以主动发现。 希望他可以回想起来的我,开始在话题中混入一些让他认为我跟他同世代的话题,例如国小的营养午餐、流行过的游戏等等,结果并没有顺利暗示他。 「你小时候一定很受欢迎。」 「才没这回事。」 「真的吗?」 骗人的吧?每年的情人节,你的书包里面不总是塞满本命巧克力吗?我还知道你会偷偷分给男生,所以我不曾送给你过。 「…………」 话题愈是往小时候延伸就愈不说话的鸟居让我陷入一阵苦战,现在两人面对面坐在一起的距离,似乎比曾经同班却没一起玩过的二十年前还要遥远。以前担任饲育股长时一起照顾过小鸡的我们,长大成人之后的现在,竟然一起吃着烤鸡肉串。就连这股超现实感,我都没办法与他一起共鸣。虽然令人着急,但我必须忍下来。 一定要让他回想起来。然后,鸟居,这次轮到你向我告白了!这就是我所描绘的未来,命运正和我一起转动。 ◆ 「你为什么会在这?」 平日的过午时分。我受到上司命令,来到卖和菓子的老店买茶点,没想到突然撞见那个自称神明的原宿系少女,不禁摆出不情愿的表情。明明那么爱吃巧克力,为何会出现在和菓子店啊。 「奴家是来买这个的呀。」 她说完后就指着前方,有着甜馒头和铜锣烧,还有放在玻璃展示柜正中间,周围并列着团子串和蜂蜜蛋糕等甜点的的羊羹。 「羊羹?只要是又黑又甜的东西都好……吗……?」 看到商品名称之后,我说不出话来。 「巧克力羊羹呀。」 明明有切块散装的羊羹,这少女偏要直接买一整条,还对我投以胜利的笑容。 「那样买是犯规吧?」 「这间店会说奴家犯规吗?」 「你是什么人?不可能会出现那么多次偶然吧?」 看少女不回答我的问题,还拿着装有巧克力羊羹的提袋,一脸满足地准备离开店面,我立刻伸手挡住她的去路。 「难道说,你对鸟居依依不舍,所以才一直跟踪我吗?」 「奴家说过,一天只能回答一个问题,今天已经回答过一个问题了呀。」 少女轻盈地从我的身旁闪过,往出口方向走。 「下次奴家也只回答一个问题,记得要先想好呀。」 「给我等一下!」 原本想追上去的我,却被店员挡了下来。 「布袋小姐,您点的商品都准备好了。」 「啊……好。」 少女头也不回地离开店家,她敏捷的身段就像只动物一样,我不想追在她后头,只好乖乖放弃结账。 「让您久等了。」 「请问这个巧克力羊羹……」 「要追加吗?」 「不、不是,我没有要买。不好意思,只是有点在意。」 「这是去年情人节推出的新商品,因为大受欢迎,所以今年开始将成为冬季限定商品,自本日开始贩售。」 「今天开始?那种仿佛串通好的说法……」 「什么?」 「没事,谢谢。」 我收下商品后,背对在笑脸深处藏着一双讶异眼神的店员,慌张地离开店面。想到少女刚刚又说了「下次」,我的胸口怀抱着一抹不安。 第七次约会是在周末夜晚,我们并排走在灯饰妆点的缤纷街道,虽然我独自沉浸在情侣出游的气氛之下,但后来抵达的餐厅仍然是毫无浪漫气氛可言的居酒屋。不过这是鸟居选的店,我毫无怨言。而且菜色也确实无可挑剔。 这阵子,我们之间的对话增加,留在餐厅的时间也拉长,我努力拉近的命运红线没有因此断裂,还确实缩短了我们彼此的距离。但我却看不到进展的征兆,他完全没有做出想起我是谁的反应,再这样下去,我们就只是普通的饭友罢了。 我到目前为止,也曾经像其他人一样谈过恋爱,但从来没有遇见过像鸟居一样,让我无法忘怀的男人。我几乎没有彻底忘记他过,度过了虚无的二十年,但也到此为止了。 我一定会逆转现状,让这奇迹的再会有完美的结果,看看我们俩开心吃饭的现状吧!就算没有精心策划,我们也看起来像是情定终身的情侣,不是吗!最后拿下胜利的,一定是坚信不已的我。 ◆ 隔天从一大早开始,天空就垄罩着阴沉的乌云。光是厚厚的云层遮蔽了阳光,就让体感温度直线下滑,为了不要感冒,我把自己包得暖呼呼之后才离开家门。 我走进有着红砖覆盖的整面墙壁,还造了一座烟囱当作特色的店面,看起来就像是从绘本里走出来的店。每年到了这一天,我都会来这间巧克力专卖店购买巧克力,店内有着让人以为自己误闯入童话世界的讲究装潢,还有种类丰富、各式各样令人目不转睛的巧克力。渗透至整间店面的甜腻可可香气,这是小怜的味道。 今天是预定和小怜碰面的日子。 正当我选择要买的土产时,突然感受到有一股视线刺着我的背,我抱着不好的预感回头,发现那预感化为实体。一名少女进入我的视野之中,她色彩缤纷的外表彻底融入四周景色,一开始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篮子里装了一大堆巧克力的原宿系少女一看见我,就摆出了微笑。 「我俩可真常见面呀。」 「……嗯,真的。」 总是比我先进店面的她,很明显目的并不是我,而是巧克力。即使如此,还真是令人作呕的偶然。难道这也算是命运吗? 「对了,你说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吧?啊,刚刚那不是问题。」 「什么都可以问呀。」 「等、等一下,让我想一下。」 一想到最近这几次怪异的机缘,我早应该想到可能会在这间店撞见她才对。不过,今天是重要的日子,我早就把少女的事情抛到脑后;她之前叫我先想好问题,但我根本没打算见到她,所以就没有先想好。现在机会难得,总该问点什么吧?问点什么? 你和鸟居之间的关系?不,既然已经是过去式,我没有问的必要。你是什么人?这也不行,感觉她一定又会说自己是神明大人。为什么要说我是社交辞令女?有点不想问。为什么知道小怜?怎么想都觉得她是从鸟居那听来的。我对这个少女没有兴趣,果然还是该问鸟居的事情吧? 「那个……」 等一下,我从小时候就认识鸟居了,为什么非得从这少女的口中得知他的消息不可? 「没有吗?」 「……不,有。」 虽然不甘心,但这名少女或许知道一些我所不知的鸟居。既然她是从鸟居的口中听说小怜的事情,我现在应该要舍弃不想让她提鸟居的自尊心,开口询问这件事情。 「告诉我——」 别担心。我说给自己听,并且往前靠近她,身高和我差不多的她,用跟之前一样的视线,笔直地回盯着我。 「鸟居之前说,幸好可以见到『小怜』,他真的打从心底这么认为吗?」 虽然他本人说了「幸好」,但我无法确认那是不是真心话,我虽然想相信他说的话,但我最后总是靠着自圆其说保护着自己不是吗?那样不行,毫无意义。我真正想要保护的是—— 「他得知小怜是男人之后,受到了非常大的打击。」 「是、是啊。 」 因为我的谎言,害得鸟居以为自己爱上了男生,真的真的很抱歉。 「即使如此,他仍然说自己的愿望成真了呀。」 「愿望?」 「他很庆幸可以见到幸福的小怜。没错,这是他亲口告诉奴家的。他不是那种会在饮酒吐露心事的场合中说谎的不知好歹男人呀。」 「你说喝酒,所以你不是未成年吧?」 「奴家已经回答了一个问题,下次再说呀。」 少女伸手拿一包位于附近的巧克力饼干,放在已经装满的篮子里,然后往收银区走去。 「还有下次吗?」 她就算听见,也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吧。我喃喃说道,目送着少女的背影。 鸟居曾经祈求过小怜的幸福。而且还觉得自己已经实现了愿望,遇见了幸福的「小怜」。他没有说谎。 正如我所想,原本用力的肩膀和胸口也在不知不觉间放松了下来。 好了,去找小怜吧。我选了画着色彩缤纷又可爱的花朵图样巧克力,结账后离开了店家。 走在看似即将要下雨的阴天之下,我来到了小时候常来玩的运动公园。 二十年前,我约不擅长运动的小怜一起来这里打羽毛球,然后,小怜遇见了鸟居。 在隔壁球场打篮球的鸟居,奋勇地救了被迎面而来的篮球吓到动弹不得的小怜。后来我偷偷告诉她,「那是我暗恋的人」,她还开心地说会支持我。 她原本要给我一盒巧克力,请我用精湛的演技代替她跟鸟居说,请收下这盒多出来的东西。觉得不好意思的我拒绝了提议,叫她自己把谢礼交给对方。不擅长面对男生的小怜把亲手做的巧克力交给第一次见面、连就读的学校都不一样的鸟居,一定需要很大的勇气吧?我原本有点后悔,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坏事,却没想到这件事情,竟然深深烙印在鸟居的心中长达二十年。人生真是难以预料。 后来我找小怜讨论自己的恋爱烦恼,受到她的激励,下定决定心要告白。隔天,刚好鸟居有话要跟我说。看他吞吞吐吐的模样,让我心跳加速,我以为铁定是要找我告白!一这样想,我突然开始焦急,想到小怜告诉我的话,我得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他。这么一想之后,我就在他开口之前,一鼓作气说了「我喜欢你!」这句话。 被他甩的时候,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世界停止了。 被鸟居甩掉后过了两天,陷入低潮的我什么也做不了,我想老实把来龙去脉都说给小怜听,并且向她道歉。她为我加油、给我的建言全都被我浪费掉了。我决定道歉后,拖着沉重的脚步去上补习班,却发现小怜没有来上课。 原来运动公园附近发生了某起凄惨事故。一辆车在行驶中冲上人行道,接连撞向来往的路人,造成六人死伤。事故发生原因是驾驶人漫不经心,对方口供表示自己行驶速度过快导致无法控制,后来以现行犯逮捕了。这起车祸,出现了一名牺牲者。 那就是正要去补习班的小怜。 我和鸟居的学区离小怜的生活圈有一段距离,学校针对这起意外,只告诉大家要「小心车子」而已。大人们不只是轻轻带过这起事件,还担心孩子们会因此受到打击,所以避免不谈牺牲者是同为国小生的小怜。整间教室中,没有人知道小怜死了,那股气氛令我难以呼吸,后来也不再去没有小怜的补习班上课。 爸妈担心日益消沉的我,便突然决定搬家转学,从那天以后,我不再跟原本要好的朋友联络,还接受了心理咨询,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得以过着一般的生活。 穿过运动公园后,就会走到马路上,往前走一小段路之后,抵达二十年前并没设置的护栏一角,放了买好的花束,双手合十。 每年到了小怜的忌日,我都会来到事故现场一次,之后会去扫墓,最后去拜访小怜家。 我在她那宛若一朵绽放小花的微笑遗照前双手合十,把梦想成为巧克力甜点师傅的她,一直很憧憬的专卖店里卖的巧克力当作供品。 以前常常在她的房间玩耍,衣柜里的衣服或床上的棉被等,已经开始陆续收拾整理,只有桌子还维持当时的状况。抽屉里面放着我们每次都会在补习班交换的日记,她最后写的内容,我已经看了好几次,一字不漏地全都背了下来。 「给小由利,告白要加油!你应该会很紧张,但你要冷静下来,告诉鸟居,你喜欢他。」 我误会鸟居找我的理由,在焦急的状况下,没活用小怜给我的建议就宣告失败,最后连向她道歉都做不到。 后来过了二十年,每次打开这本日记,都觉得后悔不已。我浪费了小怜给的建言、浪费了小怜的支持。我之所以忘不了鸟居,当然也是因为真的很喜欢他,正因为很喜欢他,这股后悔的执念也强烈到无法忘怀。 不过,后悔的日子该结束了。鸟居一定马上就会发现我的真实身份,然后向我告白。这么一来,我一定能够成功传达自己的心意给他。这就是我的命运剧本。 「我相信鸟居是我的命运之人,下次过来的时候,我一定会带来好消息,记得等我。还有,我把你变成男人,抱歉。」 我阖上日记,放回原处。 小怜已经从这世上消失,得知真相的鸟居一定会受伤,那股疼痛感,会比得知她是男人的打击还要更强烈吧。我不希望难得相遇的他失去笑容,也不想夺走在他心中发光发亮的小怜。就算是谎言也好,我想告诉他,小怜很幸福。 即使骗人也没关系,我想要保护鸟居。 我不认为自己做的事情是对的,即使如此,我也决定要继续往前冲。在这场命运中降临的好机会,我绝对不会让它从手中溜走。 走出房间,离开小怜家抬头一看,原本厚厚的雨云已经变薄,阳光从云隙之间窥视大地,身为晴女的小怜,至今为止,她的忌日都不曾下过雨,天气预报失准。相信小怜而没带伞的我是对的。 ◆ 每天痴痴等待也解决不了事情,我努力地在水面下奋斗,想尽办法要唤醒沉睡在鸟居脑内的记忆,但是在他的脑中,国小五年级的我,似乎彻底埋没在国小五年级的他遇到小怜的记忆底下了。 「我知道有一间评价很好的餐厅,是铁板料理店。」 我使出秘密王牌。在下班后跟他的约会中,说出下次约会的店家名称,便看见他做出惊讶又开心的反应。 「那是我爸妈的店。」 「咦?真的吗?」 我早就知道了,看我的演技有多自然。 「抱歉,我不知道是你家的店,不然我找其他间吧?」 「没关系,我们走。」 「可以吗?」 「我早就吃惯那间店,不知道究竟好不好吃,希望你可以来验证一下大家的好评价是真是假。」 好!我很乐意!内心暗自窃笑,一切发展都如我所想。 小时候很常和家人一起去鸟居的父母开的店,早就知道店内料理就如评价一样 美味,而且,我也见过他的父母好几次。虽然我不想使出这一招,但也没办法,如果无法唤醒他的记忆,只好靠他父母来回想了。他的妈妈曾和我妈一起做过家长会干事的工作,只要我报上名号,阿姨应该就会察觉是我。 结果出现了超乎预期的误算。鸟居家的店大受当地及其他地区民众欢迎,再加上年末的尾牙时期到来,店里人山人海,早就坐满了,别说是见到忙里忙外的阿姨,我们甚至没办法进去店内用餐。 结果只好转去其他店吃饭,这天的鸟居依然没有想起我。 ◆ 没有任何收获的隔天,下班后,我来到了站前饭店 ,通过高级感十足的大厅,搭乘电梯,经过看起来可以享受夜景,非常适合约会的餐厅楼层,接着停在设有多目的会馆的楼层。 之前看到宣传看板写着这里举办了甜点展,一抵达就发现已经有许多女性客人前来朝圣,不只有布丁和蛋糕等常见的甜食,还有时尚独特的创意甜点等无数点心,就连沙拉或三明治等轻食和饮料都一应俱全,令人看得目不转睛,不过,这并不是我的目的。 由于是自助餐形式,可以拿着盘子自由夹取自己喜欢的甜点,我毫不犹豫地前往巧克力喷泉区,马上就发现把整串插着小泡芙的竹签淹进喷泉里面的原宿系少女。我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见这位自称神明大人的女孩。虽然不太确定,但老觉得只要到这来,就会见到她。 少女发现站在旁边的我,「哎呀」了一声,微微笑了一下。 「你好,社交辞令女。」 「可以不要那样子叫我吗?巧克力中毒女。」 她手上的盘子装满等着要淹进巧克力喷泉中的棉花糖和水果等物,除此之外还放了加满巧克力的闪电泡芙、布朗尼、巧克力熔岩蛋糕、法式巧克力奶油蛋糕,还有看起来味道超浓的巧克力冰淇淋。 「光看就觉得嘴巴好甜。」 「这可是幸福的味道呀。」 她看见我装着沙拉和海鲜炒饭的盘子后,叹了一口气。 「来到这里,竟然不吃甜食?」 「还不都是你的错!看到那种甜食地狱,任谁都会想吃咸的。」 我反驳后又觉得不吃可惜,还是转头拿了一个焦糖布丁。 「你今天也会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您想好问题了吗?」 「在那之前,我希望你先听我聊聊。」 会场有一半都设置了用餐区,我们正好找到一桌没人坐的双人座位。原本想要立刻切入正题,但被她用「先让奴家吃」制止。我焦急地想要赶快知道答案,但都已经付了不便宜的入场费,又有时间限制,不赶快吃也不行。 「所以,您想说什么?」 等少女吃光两盘,又跑去装了满满巧克力甜点的第三盘回来后,才终于愿意听我说。有句话说,甜点装在另一个胃,但这少女的另一个胃,根本就是黑洞吧? 我把自己在小五的时候和鸟居同班、同时也和小怜读同一间补习班的事情,全都一五一十讲给她听,她拿甜食的手完全没停下来,还不时地点头,姑且当作有在听我说吧。 「你是从鸟居那边得知小怜的事情对吧?请你回忆当时的状况。」 我提醒似地探出身子,问了今天见到她以前,一直深埋在心底的问题。 「他有没有提到我的事情?」 虽然鸟居忘记那一年和我同班的事情,但至少有把只见到一次的小怜当作回忆,牢牢记在心底。我因为不算小的冲击和焦躁感,而迷失了自己应该着眼的重点在哪。 鸟居见到小怜的当天,我也在现场,就算他忘了同班同学布袋由利佳,应该也还记得和小怜一起玩耍的同学a吧? 「您有和小怜一起打羽毛球吧?奴家有听他说过呀。」 「果然有!」 鸟居并没有彻底忘了我。 「后来他被您告白。」 「对,就是那样!」 「他对您没兴趣,把您给甩了。」 「别多说废话。」 「他很想见您呀。」 「见我?」 「为了要找到小怜。」 「也、也是。」 「还有,他忘了您的脸和名字。」 「不要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我。」 少女说的那句「太美味了呀」,到底是在品尝甜点还是我啊?算了,先不管这个。 「这么一来可以得知,鸟居还记得我的存在,再来只剩下让他发现那个同学就是我!路已经打开了!」 至少不必从零开始重新出发,我满足地站了起来。 「要走了吗?限制时间还没到呀。」 「嗯,已经够了。」 「下次您也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呀。」 「应该已经不需要了。」 「对了对了,他曾经说过,社交辞令女让他觉得很怀念,仿佛从以前就认识……哎呀?已经走啦?」 ◆ 发现希望之光后过了两天的周末,我敲定和鸟居的用餐约会,在那瞬间,我的心雀跃不已。约会当天,我们走在路灯照耀的夜路上,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我自顾自地认为两人之间的气氛挺不错的。但是,突然降临的意想不到事件,让事态急转直下,约会中断,根本没有那种时间你侬我侬。 我拖着扭伤的右脚,一个人走在原本应该渡过开心时光的夜晚街道中,脚很痛,但我想尽可能逃得远远的,逃到鸟居追不到的地方。逃跑、逃跑、一个劲儿逃跑。 最后我筋疲力尽,目光停留在一间西式甜点店。 以白色为基调、用红灯装饰的外墙,令人联想到草莓奶油蛋糕。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位原宿系少女的店,眼眶泛着不知道为什么而哭的泪水,我拼命忍住,在呼吸繁乱的状态下,双脚就先被店面吸引,走了进去。 我点了温热的红茶和蛋糕卷,倒卧般地坐在店员引导的座位上。两人座的桌上摆着我没有点,而且还保持原形的巧克力蛋糕。缓缓抬起视线后,发现一名少女正看着我。 「……」 店员看我说不出话来,不解地询问:「我听说您是和她一起的,不对吗?」 「……不,没关系,坐这里就好。」 坐在原宿系少女对面的我,暂时进入了安心状态,抬头仰望着天花板。 「喝杯茶呀,否则要冷掉了。」 悠闲地吃着蛋糕的少女不忍看红茶的热气消失似的,把整杯饮料推到我的面前。口渴的我一口气就喝光了茶。 「呼,稍微冷静下来了。」 「看您一脸狼狈样,是不是见到了妖狸呀?」 「我没时间跟你说笑。」 「……」 「你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您希望我问呀?」 「当然希望。」 「那奴家不问了。」 我张嘴塞满了蛋糕卷,补充能量后,直接破题说「今天原本要约会」。 「今天原本预计要去鸟居爸妈开的店,上次虽然也打算去吃,但店内客满,没办法进去。今天他为了我,事先预约了座位。我当然为此兴奋不已!」 「您没去吗?」 「所以我才会坐在这里,不是吗?」 「……」 「你就听我说嘛!我话又还没说完。」 「那奴家不听了。」 我无视一脸嫌麻烦的少女,继续说下去。 「走去店家的途中,我们也一来一往地对话,气氛非常好。」 鸟居的妈妈一定还记得我是谁,今天就是让他想起我的好日子。想到他会惊讶地睁大双眼,然后我们俩的距离又会再靠近一大步。或许他也会像我一样,感受到命运的安排。我在脑内妄想出好多情境,雀跃不已的我不禁松懈了下来。 「最受欢迎的料理是哪道?」 我开口询问后,鸟居稍微思考了一下才回答。 「这个嘛,蛋包炒面很受大人和小孩的欢迎,女性客人也会点。」 「蛋包炒面!我超爱吃的!」 「不过,我个人推荐铁板炒海鲜。」 「海鲜吗?听起来不错!」 「我爸很注重叫来的肉和鱼类的品质,特别坚持鱼贝类。」 「难怪你那么喜欢鱼贝类。」 「我也喜欢吃肉,不过真要比较的话,应该就如你所说吧。」 「以前,你还会帮讨厌吃鱼的同学,吃掉学校营养午餐里面的鱼呢。」 「……?」 「……啊!」 我慌张地遮住嘴巴,但时机已晚,不慎脱口而出的失言,已经覆水难收。 「我的确这么做过,但你怎么会知道?」 「咦?啊?咦?你之前没提过这段故事吗?」 「不,我不记得我有讲过。」 「咦?啊?真的吗?奇怪了……」 鸟居用讶异的眼神看着惊慌失措的我。 「对、对了!这是其他人的故事啦!讨厌,我搞错人了,抱歉。」 糟糕,要用这么别脚的谎言蒙混过关,实在太强人所难了。 不过,说不定这即将成为让他回想起我的契机—— 「是喔,原来是这样,吓了我一跳。没想到还有这么碰巧的事。」 微薄的期待还没膨胀,就先破灭了。 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想起我?我僵硬笑容的背后,想起好多以前和他之间的回忆,像跑马灯一样不停地在脑内播映。 「…………」 感受到胸口刺痛的我,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 我如此呢喃,还确实地听见自己的体内发出了某种东西碎裂的声响。 「……布袋小姐?」 「……你刚刚问我为什么会知道吧?」 在肚子深处蠢蠢欲动的激烈感情一口气往上冲,让我的声音颤抖。 「我当然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好气什么也不记得的鸟居,愤怒感逐渐膨胀,悲伤的情绪引发了化学反应,受不了急速扩大的压力后,外壳终于碎裂,发狂的心也跟着解放。 总之就是,爆炸了。 「因为我就是那个讨厌吃鱼的同学!」 再继续说下去,所有努力全都会化为乌有,所剩无几的冷静在自己的大脑一角发出悲鸣。 「我是布袋由利佳啊!为什么你就是想不起来?」 不行了,我压抑情感的坏习惯,虽然靠着转学后的心理咨询克服了,但后来我只要一面临这种状况,就会无法自制。 「我以前总是绑着辫子,常穿红色裙子,擅长算数和跳箱,手工艺和直笛学得很差。我是五年二班的布袋由利佳啊!」 喋喋不休,愈说愈快,最后几乎是用尖叫的方式大吼。 「……你是班长?」 睁大双眼的鸟居喃喃说道。我的确当过班长,但就算他回想起来,我也无法回收自己猛然爆炸的情绪,一切都太迟了。 「对!我是班长,还是小怜的朋友,你明明忘不了只见过一次的小怜,为什么忘了拿过全勤奖又每天会见到面的我?」 明明我以前告白过、明明至今为止不曾忘记过鸟居。就像鸟居不曾忘记小怜一样,我不也——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鸟居一脸困惑的表情。不对,我想看的不是这种表情。 「我希望你回想起来!这二十年来,我一直思念着你,不甘心被你给忘记!」 你应该知道我不服输吧?因为在运动会的接力大赛后,是你安慰了输给敌队而哭泣的我。 我终于闭上嘴,接着却轮到泪腺失控,不停地流着不知为何而哭的泪水。当我无意识地紧咬牙根,才发现这是不甘心的眼泪。视野朦胧,鸟居现在是什么表情?我看不清楚。 真的受够了。我往前冲,撞到好像想说点什么的他。我扭伤了脚,但仍然用尽全力逃跑。虽然鸟居的脚程持久力高,适合跑长距离,但对自己脚程有自信的短距离派的我,仍然成功脱逃了。 「……糟透了。」 我的失态削弱了自己的精力,无力地垂头丧气。 「唉,怎么办?明明进展得不错,这下子一切都结束了吧……」 和鸟居之间的关系都还没开始,就到此为止了吗? 「我原本下定决心,在鸟居回想起我以前,就算撕裂我的嘴,也不会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还不如直接撕裂您的嘴,这么一来,就连真实身份都说不出口了呀。」 少女把已经失去原本形状的最后一口蛋糕吃个精光。 「……」 我连反驳的力气都没了。 「他的脑里只有小怜的事,您再怎么等,都是徒劳无功。」 「我的目标原本是下克上,打算让鸟居想起我,接着在感动的状态下听他告白耶!」 「虽然您心怀诡计,仍然是徒劳无功。您那无比单纯的计划,只是强将您自己的标准压到对方身上,怎么做都无法传达给那个个性扭曲的人呀。」 「鸟居才没有个性扭曲。」 「就算您隐瞒到最后一刻,诡计仍然是诡计,没有人会上钩的。」 「这是什么意思?」 「恋爱不是算计来的,而是坠落下去的呀。」 长篇大论的少女今天看起来莫名艳丽,我不禁满脸通红。 「社交辞令女,您自己不就是嘛。」 我之所以喜欢鸟居,并不是他对我施以什么诡计,我有喜欢上他的理由。 「今晚的月色明媚,奴家的心情特别好,再给您问一个问题好了。」 凝视窗外的少女回头说道。 「您还有一个问题想问奴家,对吧?」 被她这么一说,我陷入了沉默。 我相信鸟居是命运之人,深信不疑。但命运却对我不理不睬,难道只剩下放弃这选项了吗? 我没有自信。没有放弃鸟居的自信。 「……那你能回答我吗?」 缓缓抬头的我,紧张地询问。 「我还能继续相信吗?」 我窥视着少女的瞳孔,那里映照着我怯生生的面容倒影。 「还能继续相信,以前曾经深信的命运吗?」 这时,少女指着窗外。 「看看那边,答案就在那儿呀。」 我顺着她的手看向窗外,对面的马路有个人影正东张西望,好像在找人,不停穿越人群。 「人类无法逃离命运。」 虽然那人影离我有点远,看不太清楚,但剧烈鼓动的心脏告诉我「那是鸟居」。 「……好像真的是这样。」 我不会再逃跑,脚又痛,又筋疲力尽。其实,嘴巴上说不再逃跑,事实上也没有逃跑的必要了。 「喂,你可以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当作大放送吗?」 我纠缠着无视我的少女。 「你到底是什么人?」 「好歹记住一下呀。」 少女探了一口气,边呢喃边站起身来。 「奴家可是神明大人呀。」 「就知道你会那样说。」 我目送离开店家的少女背影,突然心想—— 咦?她这次没说「下次见」。 走过大马路的鸟居往我的方向靠近,我不逃也不躲,找得到我就来找吧!既然真有命运存在,那就轮到你拉扯红线,找到我吧! 我坐在座位上,希望他能够发现我。我在窗边位置祈祷似地把手伸进大衣口袋,发现自己一直塞在里面的某个东西不见了。 「咦?不会吧?我弄掉了?」 在我把口袋内里整个掀出来,检查地板,翻找包包的时候,叩!叩!我转头望向窗边发出的敲打声。 「……?」 眼前出现的是额头冒着 汗滴、气喘吁吁的鸟居,手上高举着某种东西。 「你掉了这个。」 就算听不见声音,也能凭嘴型得知他说的话。鸟居手上拿着御守,是我引发流行的无论在何时何地都会很开心的御守。上面还绑着红线,毫无疑问,那是我原本放在大衣口袋的东西。 扭伤的右脚还隐隐作痛,但等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跑出店外,鸟居无言地把御守还给了我,八成是在撞到他的时候弄掉的。但是,别说是责备撞到人就逃跑的我,他的脸上反而浮现出温柔的笑容。 「鸟居——」 对不起,我逃跑了。谢谢你,帮我捡了御守。我说不出这些不得不说的话。 光是看到鸟居的笑容,就让我好痛苦。明明有好多想说的话,全都积在胸口。 我会支持你。对我这样子说的小怜,已经不在世上。 加油。对我这样子说的小怜,直到现在似乎都还在推着我的背。 『你应该会很紧张,但你要冷静下来。』 我知道啊,小怜。我紧握着刚刚接收的御守。 『告诉鸟居,你喜欢他哪里。』 你看着吧,我不会再失败了。 我下定决心,张开原本紧闭的嘴说: 「我虽然很讨厌吃鱼,但因为你很爱吃,所以我努力克服了鱼。」 在居酒屋一起吃的烤鱼好好吃。那不是演技。 「就算我穿高跟鞋,你也比我高很多,但其实小时候是我比较高。」 当时的我在女生之中很高,很羡慕比鸟居矮的女孩子,不过,后来几乎没有再长高的我,铁定在国中时期就被鸟居超越了吧。 「我被男生说是眼镜女,之后就改戴隐形眼镜。虽然你不记得,但过了二十年,我即使变了,也有没变的地方。」 无法忘怀。当时没有成功传达自己的心意就丢下一切逃跑的想法,还有小怜在交换日记中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我怎么样都无法忘怀。 「让我说当时没能说出口的话。」 即使过了二十年,还是很紧张。但我要冷静下来,仔细说给他听。 「你很聪明,很会念书,却从来不张扬,我觉得你好成熟。明明运动万能却不会游泳,我觉得你好可爱。接力赛的时候我们落后成最后一名,最后一棒的你仍然尽全力奔跑,我觉得你好帅。抓完昆虫之后一定会放生它们、忍着过敏的体质去摸野猫的头,我觉得你好棒。我好喜欢这样的你。」 我不想在这里结束,只要我还相信,命运就不会结束,不会让它结束。 「我的心意仍然没有变。直到现在,我还是很喜欢你,就连你从刚刚开始,无视着其他路人的眼光,专心听我说话的温柔个性,我都很喜欢。」 鸟居也没有变,接力赛之所以落后成最后一名,是因为我跌倒了。他担心受伤的我,还带我去保健室,陪在我身旁,直到我停止哭泣。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他都很温柔。 「布袋小姐,你的脚好像扭到了,还好吗?我送你回家吧?」 「……」 你的回复呢?他的左手伸向用眼神询问的我。我困惑地抓着他的手,慢慢往前走。 我又被甩了吧?即使如此,我还是尽力把心意传达给他了。这么一来,我就能挺起胸膛,向小怜报告了。 「布袋小姐,有件事情我有点难以启齿。」 「……嗯。」 我点点头,用笑容掩饰自己的心情,抬头看着鸟居。我没想过自己会被甩,更没有这方面的觉悟。不过,我至少有下定决心,不管他说了什么,我都要用笑脸回应,当作报答他的温柔。 「我之前一直没有察觉到你是谁,现在才说这些话,你可能会觉得事到如今已经太迟,但我一直觉得,你有一股令人怀念的亲近感。之前说了小怜的事情后,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找我,没想到还是收到了联络,让我很开心。坐在你的对面真的很放松,和你在一起的我真的过得非常开心,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感受。」 我停下脚步,不是因为疼痛,早就不觉得痛了。鸟居的手掌放在我抓着他手臂的手上,好温暖。 「请跟我交往,希望你今后能一直待在我的身边。」 ◆ 跟鸟居告白后一个礼拜,我不管去哪间甜点店,都没有见到原宿系少女了。 虽然我已经没有话想要问她,但有话想要说给她听。我不喜欢她用怪怪的绰号叫我,但我现在认为,和那位自称神明大人的少女见面,就是一种命运。和神明在一起的时间,奇妙地解开了我乱如麻的心结,比任何甜点都有效。 神啊,我愿意原谅你随便帮我乱取绰号,可以再跟我见一次面吗? 续·同居的神明 同居第五十八天。在我家里住得非常惬意的山神大人,在今天这个假日的一大早开始,就莫名干劲十足。 「为什么非得现在开始大扫除?」 「现在可是年尾,该做的事情正是大扫除哪!」 「虽然现在是十二月,但也才月初而已,况且这个家每天都很干净了啊?」 「让这个家变干净的不是小姑娘,而是在下。」 「是没错啦。」 「认为假日就是该休息,是极为怠惰的举动,你就是因为这样,才无法好好整理房间;就是因为这样,才没办法出嫁哪。」 「…………」 这位神明什么时候变成我妈了? 「根本没有需要整理的地方吧?」 我总是过着如果只有一点点散乱脏污,就会装作没看见的生活。没想到爱干净的神明大人来了以后,整个室内环境出现了巨大变化。现在的我变得很介意有一点小垃圾掉在地上,还会自然而然主动捡起来丢垃圾桶,或是叹口气捡起地上的毛发。 「狸猫的爱干净个性,遗传到我身上了。」 「在下可是神明大人哪。」 神明用小小的手熟练地折叠毛巾。 「对准备出嫁的小姑娘来说,这可是最棒的良药。」 我没印象自己准备要出嫁,倒是自从得知哥哥说「我要结婚了」之后,就稍微意识到了结婚这件事。 被神明整理整顿后的家,我一开始觉得这根本不像自己的家而坐立不安,现在倒是挺适应的,或许身为一名女性,这是一件值得欣喜的现况。 「可是我觉得已经够干净了。」 「肮脏的东西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累积哪。」 「所以你可以不要擅自开我的衣柜吗?」 「比起被在下看见内裤,在角落发现尘埃,才更应该要感到羞耻哪。」 祂拔了一片自行培育的观叶植物发财树的树叶,放在头上并且敲三下肚子,变成人类以后,把所有的窗户全部打开。 「好冷!」 「活动身体就会觉得温暖了哪。」 神明说完后,就把衣柜里的抽屉全部拉开,隐私权什么的根本不存在。 「把抽屉里的东西全部拿出来,还要移动床铺和电视。」 「不用那么拼吧?又不是要搬家。」 「还要拆下窗帘跟枕头套、靠垫套,能洗的东西全部都要洗。」 「你好像很开心,莫非前世是一只浣熊吗?」 如此一来被迫开幕的大扫除耗费了我一整天。 冷气上面、玄关的鞋柜。就连我假装没看见的卫浴设备上的脏污,也全都清理到不见踪影。眼睛看得到的、想得到的地方全都打扫过一次之后,我和神明就像是用到又脏又烂的抹布,气喘吁吁地躺在从来没有如此奋力打扫过的房间地板上。 「累惨了哪。」 「我也是。」 「这股疲倦感,不泡在澡堂的大浴池中,可没办法消去哪。」 「不可以再去澡堂了。」 自从遇到天野之后,我就禁止祂过去了。 「你要是又跟天野说些有的没的,我会很困扰。」 我得隐藏神明那超乎现实的真实身份。虽然天野已经知道我和神明同居,但他还不知道神明就是蠢武士狸猫。 也就是说,我和一个既不是男友,也不是兄弟的男人住在一起。天野莫名接受了这种理由。 「后来天野再也没有追问神明的事,应该是没有兴趣了吧?」 「对在下没兴趣,还是对小姑娘没兴趣?」 「……两者都是。」 「被其他男性看上可不有趣哪。」 「解开我们俩是情侣的误会,可是费了我大把功夫耶!」 「在下不觉得困扰哪。」 「我很困扰!」 「为何?」 「什么为何……?因为那不是事实。」 「就在下看来,小姑娘非常拼命地辟谣哪。」 「天野可是我的朋友,我不想让他对我有奇怪的误解,所以你不准再去澡堂了。」 我可不想被唯一的知心好友以为自己喜欢武士。 为了解开天野的误会,我的确拼了老命,但真的只是因为天野是我的好朋友吗?当我自问自答的时候,天野打了电话过来,明知他不可能会读我的心,但我还是在这瞬间心跳加速。 「天野吗?他有什么事?」 通话结束后,神明也变回了狸猫。 「他等一下要过来,说想要看很久没见的蠢武士。」 「就算有男人要来看在下,在下也不会开心哪。」 「要拒绝吗?他好像说要来做晚餐耶?」 「在下实在很想念天野哪。」 「天野想看的是我的宠物蠢武士,所以你等一下不可以说话喔!」 他才不是来看这只会说话的妖狸呢! 「太好了,我已经没力气做晚餐,得救了。」 「那还真是得救了哪。」 「……你说的意思跟我说的不一样吧?」 不久,天野就提着塑胶袋来了。 「地板好光滑,感觉比之前来的时候更干净了耶?」 「厉害,真有眼光,因为我今天大扫除了一番。」 「同居的神明大人扫的吗?」 「我也有扫啊!」 天野一走进房间,立刻靠近乖乖躺在篮子里的神明,摸摸祂的头。 「蠢武士这个名字,是谁取的?」 「是我。」 「不是神明大人取的啊?话说,他人呢?」 就在那里。可惜我不能这样子回答。 「那个,他说他要去澡堂,今天好像会晚点回来。」 「这样啊,我后来都没见到他,以为他不再去澡堂了呢。」 因为我阻止你们接触。可惜我不能这样子回答。 「借一下厨房。」 神明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天野穿上他自己带来的围裙,准备开始做料理。 「天野,我来帮忙吧?」 「你别来碍事。」 「说的也是。」 我一边泡茶,一边偷看天野,打算学一点他的料理技艺,所谓百闻不如一见,技艺就该用双眼夺取。但看他用华丽的切菜手法切蔬菜和香菇,毫不犹豫分量拿捏就直接下调味料……我办不到。别说是看一百次了,看一千次都偷不了他的实力。 天野把配料丰富的肉丸汤摆在桌上后,我和他说着「我要开动了」,并双手合十。 「蠢武士真的吃得津津有味呢。」 神明在感叹的天野和我之间灵巧地用着筷子,正在吹凉切成小块容易入口的肉丸。 「嗯——!好好吃,比餐厅做的还要好吃,有够下饭!」 「听说宠物的个性会很像饲主。」 「幸好我饿着肚子呢!再来一碗!」 「我可不是你妈,自己去装。」 多亏了忙着大扫除,中午没能好好吃饭的我,空空如也的肚子可以吃下好几颗如此美味的肉丸。蠢武士也端着空空的盘子,拉扯天野的衣服,要求再来一碗。 「蠢武士也还想吃吗?真会吃呢,努力做饭也都有价值了。」 不过,还是存有极限的胃袋违背了大脑,美味到筷子停不下来的我,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肚子有点痛,躺在地板上的蠢武士也跟我一样。 「我吃饱了。啊——!吃不下了。」 早早就先放下筷子的天野一边剥着饭后的橘子吃,一边讶异地笑着说 「你不知道什么叫做吃八分饱就好吗」。 「吃太多了,有那么好吃吗?」 「嗯!好幸福。天野做的料理真的很好吃,好想喊你一声妈妈。」 「别那样喊。不过,既然你这么喜欢,我可以每天来做饭。」 「好棒喔!就像作梦一样。」 「这不是梦。只要你愿意跟我结婚就好。」 「结婚?」 天野推了推眼镜,让原本谈笑的气氛一口气骤变,那是他不继续开玩笑的时候会做出的举动。 「神谷,和我结婚吧。」 「……那是什么玩笑?」 「没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骗人的吧?太突然了吧?」 「才不突然,你慢慢考虑。」 天野站了起来。 「等、等一下,你要回去了?在这种状况下?不说明吗?」 「我求婚的理由非常简单,你直接顺着直觉思考就好,再继续说下去,会害我变得很拙。」 就在满脸通红的天野准备离开的时候,房间里响起惨叫般的怪声,接着房间又突然鸦雀无声。 「啊,天野,你踩到蠢武士的尾巴了。」 「哇!」 慌张地往后退的天野抱起蜷缩在地上的蠢武士。 「对不起,还好吗?」 「才不好,在下以为尾巴要断了哪。」 神明说话的瞬间,我发出了无声的悲鸣。 「……神、神谷,蠢武士发出了我很熟悉的声音——」 「在下不是蠢武士,在下可是神明大人哪。」 「我不是叫你别说话吗!」 「都被人踩到尾巴,怎么可能默不作声哪?」 泪眼汪汪的神明在吓得僵直不动的天野和我之间,抱起自己的尾巴。 就在仿佛时间停止,大家都动弹不得的状态下,神明率先行动。 「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了呢。」神明去摘了一片前辈送的发财树叶子,接着在天野的面前变成了人类。万事休矣,再也瞒不住了。我做好觉悟,简单说完遇见神明,并开始同居的始末给脸色由红转青的天野听。 「……也就是说,神明大人就是蠢武士,是吗?」 「嗯,算是吧。嘿嘿。」 「不,现在不是用傻笑蒙混的时候吧?」 希望他可以理解,神明并不是个会一脸正经说话的人物。 「既然如此,告诉我不就好了?为什么要隐瞒?」 「我怎么说得出这种事情。」 「所以我才想问你为什么。」 天野的脸上浮现出莫名寂寞的表情,逼问着我。 「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别问在下。」 「神谷,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吗?」 「没那回事。」 「小姑娘,你不如回答要不要接受他的求婚吧?」 「现在状况正混乱,你可以察言观色一下吗?」 但神明无视我的要求。 「要是给你时间思考,你又会什么都不选了哪。」 祂让我想起同时受到崇司前辈、前男友和天野这三名男性邀约的人生首次桃花期那段日子,还有我在迷惘之后,最后谁都没有选择的那一天。 「因为那时我觉得自己没有资格选择,现在不一样吧?」 结婚可是左右我今后人生的重要决断,对方还是天野。 「我不是说过了,天野只是朋友啊!」 「你真的如此认为?」 「什么意思?」 「你为何不惜禁止在下去澡堂,也要阻止在下和天野密会?」 「当然要阻止,否则你的真实身份遭到拆穿,事情会很不妙吧?」 「你害怕天野再度有着奇怪的误解,不是吗?」 「我当然不希望他有奇怪的误解。」 「从那天起,你老是在聊天野的事哪。」 「我只是在聊朋友的事。」 「偶尔还会呆呆地眺望音乐盒。」 「这里是我家,当然会发个呆。」 「你明明早就察觉自己的心意,却一直不肯坦率面对,是因为你不知道天野的想法吧?」 「唔……」 面对攻势特别猛烈的神明,我终于无言以对,要是不反驳点什么,就会被认为对方说中了要害。我得说点什么……咦?怎么会这样?我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难道真的被神明说中了吗? 「那个,不、不要吵架了。」 被丢在一旁的天野怯生生地介入。 「真要说起来,你以为是谁的错啊?」 「你以为是谁造成的哪?」 「是我的错,我有自知之明。」 天野从休闲皮包中拿出皮夹,递给神明。 「可以请你去买冰淇淋回来吗?三人份。」 但我的肚子很饱。在我提出异议前,神明说声「明白了」之后,就接收了天野的钱包。 「不能让身体冷却下来,所以也顺便买个肉包吧。」 「真不愧是天野哪。」 我茫然看着他们默契良好的对话,回过神来,才发现屋里只剩下我和天野两人,突然被迫面对现实。 「讨厌,我突然好紧张。」 「神谷,我想我还是不能就这样回去。希望你可以答复我。」 「就算、你那样子说……」 天野推完歪掉的眼镜后直视着我,令我无法移开视线。 「我只会说一次,你听好。」 听到他仿佛下定决心的话语带来的压力,我只能点点头,觉得自己不禁用力吞口水的声音都会被他听见。 「神谷,我喜欢你。」 「天野……」 他满脸通红,眼镜的后面闪着光芒。 「不要哭啦。」 「所以我说了啊!会害我变得很拙。」 「不用耍帅也没关系,那样不像你。」 「是啊,就算对牙齿上面沾着葱的女人耍帅也没用。」 「你的确会说这种话。」 喝下一口茶的我,视线停留在放在天野后方的玻璃音乐盒上。音乐盒看起来歪歪扭扭的,应该是因为我跟着天野一起哭的关系。既然如此,我又为什么会笑呢? 为什么会觉得开心呢? 在我的房间告诉我准备要结婚的哥哥也是笑着的,说自己买了结婚戒指的哥哥,看起来真的很幸福,我当时默默地心想,总有一天,我也要摆出这种表情。 每个人的幸福都不一样,我的幸福并不局限在令人焦急的恋爱延长线上,既然现在找不到正确答案或错误答案,或许未来就能找得到。 想知道答案的话,除了往前进,也别无他法。 ◆ 同居第一百七十八天。自从天野求婚后过了四个月,我和神明之间的同居生活也过得得心应手,并迎来了春天。 「小姑娘,我把决胜内衣裤拿出来了。」 我已经不介意神明乱开我的衣柜。 「没那个必要。」 「胡说什么,穿上这个,身心都能保持紧张感。」 「嗯——保持一点紧张感或许比较好……」 柔软阳光洒落的早晨,穿好洋装的我站在镜子前面,面对现实。 「早知道应该选可以遮蝴蝶袖的洋装,天野做的饭实在是太好吃,害我最近好像胖了。」 后来天野几乎每晚都来我的公寓做晚餐,一起吃饭。 「天野简直就是通勤娇妻,昨晚的蛤蛎饭 真是一绝哪。」 「咦?狸猫最近是不是也有点胖?」 「在下可是神明大人哪,神是不会胖的。」 当神明一边反驳一边偷看镜子时,门外传出了门铃声。 「天野来迎接你了哪。」 「嗯,那我要走了。」 我穿上薄大衣,打开玄关门,突然回头一看,发现神明正挥着小小的手目送我离去,祂以前明明从来没有送我出门过。看祂那暖心又可爱的模样,我和天野也跟着朝着祂挥手,便离开了家门。 我们坐上计程车,出发前往都内的饭店。晴天吉日,今天是值得庆贺的结婚典礼。 「天野,你是不是很紧张?」 一身礼服的天野表情有点僵硬。 「当然会紧张。」 「为什么哥哥的结婚典礼,是你在紧张呢?」 「要见你的父母,怎么可能不紧张。」 哥哥可说是为了让自己的太太能度过特别的一天,特别振奋地决定,选择在都内屈指可数的高级饭店办婚礼。不只是在遥远的故乡扎根的哥哥远道前来,就连我的父母、亲戚也都齐聚一堂。我也趁这个机会,打算介绍以未婚夫身份出席的天野给大家。 我接受了天野的求婚,订下终身,之前已经见过天野住在都内的父母,不过今天是第一次让天野见我的父母。看他一抵达饭店就紧张到动作僵硬,但走去父母住的客房后,就圆滑又周到地完成了任务,真不愧是被视为前途一片光明的业务。 接着,我介绍准备好要带位的表姐——布袋由利佳给天野。 原本做好了觉悟,会被她酸几句「你们兄妹俩竟然打算轮番早我一步结婚」这种话,没想到意外地收到了她满面笑容的祝福。我很久没有见到由利佳,总觉得她好像变得比以前还要柔和许多。 才刚走进会场没多久,女性宾客就为了刚抵达的信也前辈起了不小的骚动。 「神谷小姐,恭喜你。天野,你今天可要好好观摩喔,下次就轮到你们了。」 虽说已经订下终身,但我们俩还没举行订婚典礼,也还没向公司报告,目前的进展毕竟还停留在双方的口头约定。不过,我先答应了天野的要求,只把我们俩的事情告诉了信也前辈,现在的前辈是负责守候我们的人。去年冬天,我才知道前辈是哥哥的朋友,我和前辈吃完拉面,结束午休时间的当下,碰巧遇见了哥哥,虽然很讶异这突如其来的事实,但发现哥哥竟然有穿女装的兴趣这点,更让我饱受冲击。 哥哥和同一对父母生下来的我不一样,长得非常美形,看起来很适合穿白纱,但更适合穿燕尾服。 结婚到底是什么呢?到了最近,我突然开始考虑这件事。神明说「自然而然就会明白了哪」。看着相视而笑的新郎与新娘,原本不透明的答案似乎变得显而易见,但我最后还是不知道结婚是什么。 华丽的仪式和典礼,就在众人祝福的氛围之下落幕。 「你想要怎样的典礼?」 当我在休息室里享受着典礼的余韵时,天野推了推眼镜,问了我这个问题。 「这个嘛,像今天这样的婚礼就很棒,料理也非常好吃,我猜蠢武士一定会很高兴。」 「竟然是以找神明大人参加为前提吗?」 「不行吗?」 「当然可以,不过,祂可不能带美乃滋进来。」 「这规定有点严格。」 再怎么美味,要是没有美乃滋,神明也不会来吧? 「在神社举办神前式,感觉也不错。」 看到天野歪着头,几乎要脱口表示意外,我继续说: 「我以前觉得神根本不存在,现在知道我错了。这个世界真的有神明大人呢!」 是啊。天野回应之后笑了。 虽然我住的公寓不是神社,但也住了一位神明,祂喜欢美乃滋和打扫,什么也没做,就只是陪在我的身边。 「天野、神谷小姐。」 听到有人喊我名字后,回头一看,发现信也前辈正往我们的方向走了过来,由利佳也在他身边。 「咦?信也前辈,原来你也认识由利佳吗?人脉可真是广。」 「千寻,其实,他是我的同班同学。」 「……咦?」 所谓的晴天霹雳,应该就是这种状况吧?没想到继哥哥之后,连由利佳都是信也前辈的朋友。 「天野,跟你介绍一下,她是我的女友。」 「「……咦?」」 我再度发出讶异的声音,这次连天野都一起表示惊讶。 「而且,我要跟她结婚。」 「「「……咦咦?」」」 三个人的惊讶声重叠。连由利佳都跟着我们一起大吃一惊。 「我有这个打算。」 信也前辈看到由利佳惊讶地张着嘴,继续说了下去。 「……鸟居,你刚刚是在跟我求婚吗?」 点头的信也前辈和动摇的由利佳。说不出话来的我和天野,只能默默守候着两人的发展。 「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要在这里说?」 「因为我很想告诉他们,还可以省去之后报告的力气。」 「正常人会在我的表妹和你的部下面前求婚吗?要是被我拒绝,你不会觉得很拙吗?」 「因为我不觉得你会拒绝。」 「还真有自信。」 看到信也前辈浮现出游刃有余的笑容,由利佳不禁喷笑出声。 「但我还是得问一下,你的答复是什么?」 由利佳笑着点头,回答了前辈的问题。 「天野,神谷,就是这么一回事。」 一开始因为疾风怒涛般的发展而倒抽了一口气,但我现在不禁开心地牵着天野的手,与奋不已。虽然忍着感动到几乎要掉下来的眼泪,结果鼻水却先流了出来,还毫无顾忌地用天野递给我的手帕擤鼻涕。 幸福的心情不仅不停歇,还逐渐膨胀扩大,我一个人的心灵没办法收纳这么庞大的喜悦,幸好有人在旁边可以与我一同分享,幸好那个人是天野。 结婚究竟是什么?未婚的我还不知道答案,但我倒是知道了结婚的理由。今后,我也要跟天野一起分享各种喜怒哀乐。 神啊,把那个在糟透了的生日哭着求救的我,和现在的我比较看看,简直判若两人到令人发笑,对吧?我今天有好多事情想说给你听,我会带很多美味的土产回去,记得抱着美乃滋等我喔! 一名打工人员走近几名男女正在谈笑中的休息室。 「辛苦了,你今天好像状况不太好喔?」 有一位女性担心似地询问男性。 「没有啦。因为今天的结婚典礼中,有一个人是我以前暗恋的对象。」 「是喔?」 其他男女也加入了这名男性开启的话题。 「她是我以前在便利商店打工时的常客。」 「难道是那位美丽的新娘?」 「不是,是新郎的妹妹。今天是我辞掉便利商店工作后再度见到她的日子,她看起来变得比以前更可爱,愈来愈是我的菜了。」 「太棒了,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去跟她告白啊!」 男性面对兴奋的观众群,缓缓地摇头。 「她旁边站了一位未婚夫,两人看起来非常幸福,那样就够了。」 「……好了,还得继续整理,差不多该走了吧?」 「好了,别那么沮丧,下班后去喝一杯吧?我陪你。」 「打起精神来!」 成群的男女陆续起身,把男性留在休息室里便离开了。 「我还未成年。」 被迫一个人独处的前便利商店店员用力叹了一口气,靠在墙边。 「这里也没有美乃滋哪?」 「连巧克力也没有的话,就没戏唱了呀。」 「……咦?还有谁在这吗?」 男性抬起头来,环顾四周,附近一个人也没有。 「但我的确听到有人说话……也感觉到了视线……」 脸色逐渐发青的前便利商店店员的双眼捕捉到待在长椅底下的狸猫和河狸。 「……还看见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东西,不会吧?我明明有去消灾解厄,竟然没用!」 前便利商店店员发出惨叫声之后,连滚带爬地逃离了休息室。 「话说,接下来要做什么呀?山神大人。」 「小姑娘已经不再需要人帮助了,要是打扰他们,说不定会被天野抓去下锅哪。河神啊,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哪?」 「他们俩的红线已经紧紧系在一起,奴家也差不多该离开了呀。」 「如此一来,结缘之神也不会抱怨什么了吧?再会了,河神。」 「有缘再相会,山神大人。」 狸猫和河狸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淡,最后像是融化在空气中似地消失无踪。 后记 初次见面,我是铃森丹子。丹子的念法不是「tanko」,而是「akane」。我已经遇到太多人吐槽这名字很难念,请饶了我吧。 非常感谢各位读者在为数众多的书籍中,选择阅读我的拙作《等你回家的神明》。 一开始只是不到二十页的短篇故事,后来获得了写成长篇的机会,才能够完成这么一本书。靠近了为爱烦恼的四名男女的神明,却只会待在他们的身旁,不会做任何神明应该会做的事。 我一直想要描写的正是这种「什么也不做的神」,如果祂们可以靠着魔法般的力量解决任何烦恼当然好,但神谷、天野、鸟居、布袋真正希冀的愿望,是「有人可以陪在烦恼又痛苦不已的自己身旁」。神明看似省下不少功夫,其实那或许是最难给予他人的温柔。 话说回来,我记得我应该是以描写大人恋爱的纯爱小说为目标才对啊…… 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这作品已经成了让美乃滋和巧克力以主角等级的身份登场的故事,如果能让各位读者开心地阅读,会是我的荣幸。 接着是谢词。 支持着我的家人、给了我勇气和精神的心之宿敌闻太、借我很多有趣的书的心之友大久保,一直以来,真的很谢谢你们。 为这本书画插画的梨梨子、不仅分享了准备要当爸爸的开心消息,还以花粉症大前辈的身份给了我许多建言的两位责任编辑、以及以编辑为首,所有与制作本书相关的各位人员,实在非常感谢你们。 最后,我要再度感谢阅读这本书的你,非常谢谢大家。 初次见面,我是铃森丹子。丹子的念法不是「tanko」,而是「akane」。我已经遇到太多人吐槽这名字很难念,请饶了我吧。 非常感谢各位读者在为数众多的书籍中,选择阅读我的拙作《等你回家的神明》。 一开始只是不到二十页的短篇故事,后来获得了写成长篇的机会,才能够完成这么一本书。靠近了为爱烦恼的四名男女的神明,却只会待在他们的身旁,不会做任何神明应该会做的事。 我一直想要描写的正是这种「什么也不做的神」,如果祂们可以靠着魔法般的力量解决任何烦恼当然好,但神谷、天野、鸟居、布袋真正希冀的愿望,是「有人可以陪在烦恼又痛苦不已的自己身旁」。神明看似省下不少功夫,其实那或许是最难给予他人的温柔。 话说回来,我记得我应该是以描写大人恋爱的纯爱小说为目标才对啊…… 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这作品已经成了让美乃滋和巧克力以主角等级的身份登场的故事,如果能让各位读者开心地阅读,会是我的荣幸。 初次见面,我是铃森丹子。丹子的念法不是「tanko」,而是「akane」。我已经遇到太多人吐槽这名字很难念,请饶了我吧。 非常感谢各位读者在为数众多的书籍中,选择阅读我的拙作《等你回家的神明》。 一开始只是不到二十页的短篇故事,后来获得了写成长篇的机会,才能够完成这么一本书。靠近了为爱烦恼的四名男女的神明,却只会待在他们的身旁,不会做任何神明应该会做的事。 我一直想要描写的正是这种「什么也不做的神」,如果祂们可以靠着魔法般的力量解决任何烦恼当然好,但神谷、天野、鸟居、布袋真正希冀的愿望,是「有人可以陪在烦恼又痛苦不已的自己身旁」。神明看似省下不少功夫,其实那或许是最难给予他人的温柔。 话说回来,我记得我应该是以描写大人恋爱的纯爱小说为目标才对啊…… 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这作品已经成了让美乃滋和巧克力以主角等级的身份登场的故事,如果能让各位读者开心地阅读,会是我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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