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妃的美味生活》 第1章 【大闸蟹】 天还没亮呢。 烹酒进了屋,小心翼翼地将门掩上,不让一绺儿秋风溜进来。绕过紫檀雕花嵌螺钿绣百花图围屏,烹酒走到床榻边,轻轻挑起繁厚的帷帐。 屋子里很暗,只能隐约瞧见被子里小小身子蜷缩着的轮廓。 “姑娘,寅时过半了,该起了。”烹酒推了推云安在的肩头。 被窝里的小姑娘原本只露了半个头。闻声,她拉了拉被子,将整个脑尖都遮上了。 “哦,那奴婢让厨房把大闸蟹送回去了。”烹酒说着就要走。 “别!”床褥里的小姑娘一下子坐起来,“已经送来了吗?没有被母亲、嫂嫂他们发现吧?” 她的声音软软的,糯糯的,带着点没睡醒的喃语。 云安在有些懊恼地揉了揉头,明明是她昨儿个嘱咐烹酒早些喊她起来的。 “谁都没瞧见,偷偷送来的呢。”烹酒一边说着,一边将灯台里的蜡烛一一点燃。屋子里一下子亮堂起来。烹酒折回来,将缀着晶石镂九雀图的粉色帷帐挂在两侧的帐勾上。 云安在围着被子,半合着眼睛,有些刚睡醒的懵怔困顿。在大片粉嫩颜色的映衬下,她白皙的像个瓷娃娃。精致的五官错落在软玉皓雪一般的脸颊上。她刚十四岁,豆蔻的年纪,模样还没有长开,可是已经瞧出了几分绝色来。回眸轻笑的时候,已经有了一抹惊艳。 烹酒伺候着云安在简单的洗漱了一下,那边煮雨就端着鲜美的大闸蟹进了屋。 浓郁的蟹香钻进云安在的鼻子里,她睫毛颤了颤,半合着的眼睑就睁开了,霎时眸光闪动。她嘴角上扬,两边的脸颊微微鼓起来,肉肉的。 连那丁点的困顿都消散了。 烹酒和煮雨都是云安在身边贴身伺候着的。烹酒性子柔和,煮雨性子倒是活泼些。煮雨将托盘放在桌上,掀开罩子。 还没等云安在过来呢,煮雨就开始碎碎念叨:“这螃蟹最是性寒,哪有姑娘这样一大早起来吃的,也不怕伤了脾胃,染了病气。” 煮雨虽然这样念叨着,却仍旧将蟹八件摆在了一旁。 其实她知道劝了也没用,可她这当贴身丫鬟的,还是得劝着点,尽到本分。 云安在立刻皱了眉,说:“呸呸,晦气!晦气!可不许说什么生病的事儿。我身子好着呢,才不会染病。” “是是是,咱们姑娘长命百岁!”烹酒端来一盏热气腾腾的菊花茶放在桌角。 云安在自从五年前那场意外后,不仅变得胃口大好,吃什么都香甜享受。还极其抵触别人在她面前提到生病,好似很担忧自己染了病一样。 煮雨瞧了一眼云安在从袖子里露出来的半截胳膊,藕段一样呢。她们姑娘可比隔壁荷开院里弱柳扶风的三姑娘健康多了。 云安在看着眼前快要有她脸颊大的螃蟹,笑得美滋滋的。 她将大螃蟹放在蟹桌上,然后拿着精致的蟹剪把蟹腿依次剪下来,再用蟹针将蟹腿里的蟹肉顶出来,放在蟹碗里,蘸点醋汁,尝了尝。鲜美的味道在唇舌间一点点晕开,云安在舔了一下唇瓣。 关节里的蟹肉也被她一点一点挑了出来。 云安在又用蟹钳卸下了两只大螯,再用蟹锤轻轻敲打,直到两只大螯变松动了,拿着蟹剪沿着大螯内侧将其剪开,尽情享受里面的蟹肉。 可是云安在还是更喜欢鲜美丰腴的蟹膏、蟹黄。 她有些迫不及待的用蟹锤敲打蟹盖,将蟹盖剥开以后,取了蟹针将不能吃的内脏挑出来放在蟹盘里。然后垂涎地望着娇嫩的蟹膏、蟹黄。 撒上点秘制的酱料,云安在用蟹勺一口一口将肥腴的蟹膏、蟹黄、蟹肉全都吃了。 唇齿留鲜。 烹酒和煮雨望着云安在的模样忍俊不禁。 云安在嘴角高高扬起,眉眼弯了又弯,一脸满足的样子,哪里有人吃个东西还能幸福成这样。倘若是平时吃不到的稀奇玩意儿倒也罢了,可她们姑娘可是卫国公府里的掌上明珠,什么玉盘珍馐、凤髓龙肝得不到? 她们姑娘啊,就算是一碗寻常的水粉汤圆,都能吃出虔诚的味道来。 烹酒和煮雨当然不懂云安在对美食的执念。 在她还不是云安在,而是顾瓷的时候,她整整九年没有吃过一口肉。永远都是青菜白粥,白粥青菜,青菜白粥,白粥青菜…… 云安在望了一眼外头仍旧黑着的天,她抿了两口菊花茶,再次叮嘱:“可不许让母亲知道了!” 倒不是孙氏舍不得她吃一只大闸蟹。以卫国公府的家底,云安在想吃什么都成。只是这大闸蟹性寒,一大早吃这个的确不太妥当。 “是是是。”两个丫鬟笑着应下,然后伺候云安在洗手。 烹酒倾倒铜匜里的绿茶水,浇一些在云安在的手上。煮雨在下面捧着铜盆接弃水。 云安在抓了一把玫瑰胰子,就着绿茶水反反复复的洗手。用绿茶水洗手,最是能去除大闸蟹的腥味儿。 这些大闸蟹是昨儿个天黑了才送进府的。云安在白日是要进宫留一整天的,倘若不起个大早来吃,只有等到晚上回来才能吃到了。 她可等不及。 幸好厨房的李嬷嬷疼她,和她“狼狈为奸”。 “姑娘,再喝一些热茶暖暖胃。”烹酒将菊花茶奉到云安在面前。 “不了,”云安在闻了闻指尖,确定没残留下蟹香,“时辰也不早了,伺候我梳妆吧。” 卫国公府里的人起得都很早。女儿家被父母宠着,本不必早起。可是云安在和她堂姐云安酒卯时多一刻就要出府,进宫里去陪读。余下不需去的姑娘们倒是不好意思赖床,索性都早早起来,一家人在熙信堂里一起用早膳。 云安在换上一身樱草黄对襟褙子,下面配一条蔷薇色的裙子。越发将她衬托的明艳俏丽。 望着铜镜里圆润的脸颊,云安在莞尔。 这张脸,虽然和她以前那身子的一模一样,却多了一层健康的光泽。 她现在是云安在,不是顾瓷了。 熙信堂里已经掌了灯,还有些细碎的说话声。 因着偷偷吃大闸蟹的缘故,云安在来的有点迟,各个院子里的人都到了。 云家人口十分简单,云阔本是云家的二子。当年他的父亲和兄长战死沙场,云阔便袭了卫国公的位子,虽是虚位,倒也可以让卫国公府世代享受着挥金如土的生活。 府上一共五个孩子。 长子云奉启已经成婚了,娶了穆家的女儿穆凌。 云安酒今年十五,是大房留下的孤女,自小被云阔和孙氏当成亲闺女一样养着。 然后就是云安在。 云安在下头有一个同岁的庶妹云安薇,和一个七岁的嫡妹云安尔。 “父亲、母亲安好。”云安在规规矩矩地行礼。 “快坐下用膳吧。”云阔笑着说。对于这个女儿,他们夫妻是十分疼爱的。 食不言寝不语,一家人聚在一起,安安静静地吃早膳。 云安在抬眼,就瞅出了端倪。瞧着云奉启臭着的脸,就知道他和嫂子又闹别扭了。他们成婚两年了,一直关系不大好。 对于穆凌这个嫂子,云安心里有些复杂。 在她还是顾瓷的时候,自小就认识穆凌,原以为她会成为自己的嫂子。 可是造化弄人,穆凌的确成了她的嫂子,却没有嫁给顾瓷的哥哥,而是嫁给了云安在的哥哥。 命运本来就是喜欢捉弄人的。 “二姐姐,你怎么不吃呀?”云安尔偏过头凑过来,小声地问。 云安在一愣,她抬起头,瞧见一家子人都在看着她。 原来是她想事情想出神了,小碟里的东西一点没吃。这对于向来爱吃的云安在来说,的确是件稀罕事儿。 “许是来之前又贪嘴吃东西了。”云安酒笑着说。她没有云安在的模样漂亮,却多了一分端庄、柔美。 云安在脸颊一红,不好意思地说:“的确是吃了些栗子糕才过来的。李嬷嬷做的栗子糕可好吃啦!那栗子煮得烂烂的,再加上糯粉、糖、蜜料,蒸好了以后撒上点瓜仁、松子儿,可甜可糯可香可软啦!” 只要是提起吃的,云安在的眼睛就亮亮的。如此模样惹得众人目光含笑。 云奉启忍着笑瞪她一眼,说:“就惦记着吃!” 云奉启是个武官,平时也喜欢板着个脸,云安在有些怕他。 “哥哥又凶人……”云安在嘟囔了一声。 云安薇轻轻哼了一声,她的声音很轻,可是在安静的堂里还是落入了别人的耳中。 孙氏轻轻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移开,看向云安酒和云安在,道:“酒酒、在在,吃了东西就早些出门,别迟了。” 云安酒和云安在都应着。 她又嘱咐身后的顾嬷嬷:“今儿个天气不大好,带着棉衣和伞,别让两位姑娘受了凉。” “嗳,老奴都准备妥当了。夫人您就放心吧!”顾嬷嬷是孙氏的陪嫁,一个颇为严厉的人,也就只有面对孙氏的时候能有笑脸。 云安尔嘟了嘟嘴,跳下椅子,跑到孙氏身旁。撒娇:“母亲,母亲!尔尔也要进宫去当公主的伴读!” 孙氏笑着点了点她的眉心,道:“尔尔要争气呀,通过了考试才可以进宫做公主伴读。” “好!尔尔好好读书!”云安尔努力点头。 云安薇低下头,放在桌子下面的手紧紧攥着裙子。 她倒不是愚笨到不能通过考试,而是她庶出的身份根本没资格参加考试。 第2章 【游屏阁】 “二姐姐以后还是别去了吧,省得有心人说闲话。”云安薇忽然幽幽说道。 孙氏怔了一下,她不满地看了云安薇一眼。 她明白云安薇的意思。一时间,她心里也有些犹豫。 云阔开口:“你三妹妹说得也对。” 云安在和云安酒已经起身了,正准备收拾一下出府。猛地听云安薇和父亲的话,云安在惊讶地问:“为什么不许去呀?在在虽然没有姐姐那样处处端庄得体,可也是好好守着规矩的,绝对没有闯祸!各门功课总是第二三四五六七名……” 毕竟是公主伴读,第一名可是拿不得的。 她说着低下头,委委屈屈的,像是受了莫大的委曲。 “呦,以前倒是不知道咱们在在这么喜欢读书。”云阔饶有趣味地看着她。 “父亲取笑我,”云安在小声嘟囔,“虽然李嬷嬷的糕点做的好吃,张厨子的手艺也不错。可是御膳房里的午膳真的太诱人了。我昨儿悄悄打听过了,今儿中午有杏仁佛手、福字瓜烧里脊、金丝酥雀、随上荷叶卷、甜酱萝葡、糖醋荷藕、沙舟踏翠、鸽子玻璃糕、水晶梅花包……” “咳……”孙氏用帕子掩着唇,轻咳了一声。 云安在立刻住了口。 “哇,宫里有这么多好吃的呀?”云安尔微张着小嘴,憧憬地望着云安在。 云安在悄悄朝她眨眨眼,又点了点头。 “你要是想吃什么,等嫁过去随便吃!”云奉启将茶杯放下,笑着说。 孙氏瞪了他一眼。 云奉启略尴尬地端起茶杯又喝了两口茶,他也觉察到自己这做兄长的有些失言了。 另一边,云安在的脸颊已经泛了红。 旨意还没有下来,但是这太子妃的位子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皇后娘娘原本更中意荆国公府里的幺女钟静茗。她倒不是看不上云安在,只是觉得云安在年纪小了点,平时也有些贪玩,性子不够稳重。而钟家幺女比云安在年长一岁,性子也更文静淑贤些。 皇后娘娘还有一点顾虑,那就是云安在太漂亮了,怕她损了太子的精神。 可是太子亲自去皇后娘娘那点了云安在的名字。 云家和钟家都是开国的功臣,论家底,两个姑娘都是差不多。皇后娘娘想着云安在规矩和品性也都不错,年纪大点就能稳重了。最重要的是太子主动提了出来。她便如了太子的愿。虽然当时没有点头,但是已经默许了。 一想到太子在皇后那儿点了她的名字,云安在的脸颊更红了。 她低着头,盯着自己蔷薇色长裙的裙角。 “在在,”孙氏有些犹豫,“的确是该避避嫌。” 一旁的嫂子穆凌也点了点头,应了一声“理当如此”。云奉启看了穆凌一眼,冷哼了一声。穆凌脸上的笑就僵了僵。 云安在可不想哥哥和嫂子为了她又闹不愉快。 她急忙说:“我倒不是念着宫里的膳食。只是这旨意还没下来,倘若再有变故……” 云阔和孙氏有些惊讶地望着她,没想到这个女儿并没有被太子妃的位子蒙了眼睛,心里是有谱的。夫妻两个更放心了些。 云阔便点了头,道:“在在说得对,还没到避嫌的时候。” 一旁的孙氏不忘叮嘱:“在在这几日在宫里的时候要格外注意一些,言语行动可不能让别人挑出一丁点差错来。” 云安在和太子每日都能见到,太子又亲自在皇后那儿点了她的名字。孙氏是担心风言风语对她的名声不好。那些盼着跳到枝头的人指不定暗地里要编排出什么恶毒的话来。 “谢谢母亲!在在都记下啦!肯定不出一点差错!”云安在抬起头,抿唇而笑。 孙氏又叮嘱云安酒:“在在性子不够稳妥,你要多提点一下你二妹。” “二妹本来就聪颖,哪里用我提点。二叔和婶娘放心好啦。”云安酒柔声说。 望着两姐妹出府的背影,云阔和孙氏的眸中都是慈爱。 “听说盏露楼的宋厨子要回乡了,你着人去看看能不能聘进府里来。”等两个女儿走了,云阔对孙氏说。 孙氏笑着点头,“宋厨子的手艺可是不错,在在绝对喜欢。” 云安在上有云家嫡长子云奉启、兄长遗女云安酒、下有幺女云安尔,可是夫妻两个最疼的还是云安在。 卫国公府离皇宫并不远。 三顶轿子停在宫门口,最后面的那顶轿子的帘子先挑起来。顾嬷嬷从轿子里下来,和侍卫说了几句。没过多久,从宫里面抬出来两顶软轿。 云安酒身边的丫鬟压枝先扶着她下了卫国公府的轿子,上了皇宫的软轿。然后烹酒才服侍云安在换轿子。 两顶软轿抬起来,稳稳地朝着游屏阁而去。 卯时过半,两个人到了游屏阁。 游屏阁一层的学堂十分宽广,前头摆着先生的席位。下面的案椅分两块,太子、小皇子及几位男伴读坐于东,两位公主和女伴读坐于西。 两边的位子间留着十分宽的过道,又摆着盆景花卉。 晨起一个时辰的诵读课都在这里,第二趟课开始才将男女分开。 她们两个来得有些迟,刚入座,沈先生就进来了。 沈先生先是要考几个昨日的问题,然后就是诵读、背书。不过伴读嘛,总是衬托的作用。问题大多是问太子、小皇子和两位公主。 云安在不喜欢这课,太枯燥。 许是早上起得太早,她听着沈先生好像敲梆子一样的声音,有些犯困。 “云安在,刚刚这段话的意思你可理解了?” 云安在一惊,急忙站起来。她一本正经地说:“先生讲得通透彻底,学生都理解了!” 沈先生还想追问,东方宸忽然站起来,道:“先生,学生觉得这段话还有另外一种暗喻。” “哦?太子说说看。”沈先生便不再管云安在,看向东方宸。 云安在讪讪坐下来。 她当然知道东方宸在给她解围。 自打一进来,很多目光就落在她身上。云安在熟视无睹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规规矩矩端坐着。她一眼都没去看东方宸。 这时候,她有些忍不住偷偷瞟了一眼左前方。 东方宸容貌俊逸,又带着一种天生的贵气。此时一手负于身后,侃侃而谈,风度无双。 云安酒用笔端轻轻敲了一下桌面,云安在立刻反应过来,她急忙收回视线,一本正经地看起书。 云安在没有发现她身后的一道目光静静落在她的身上。 坐在云安在身后的是钟静茗。 钟静茗垂下眉眼,望着书卷上的字发呆。 熬到第一趟课结束,宫女鱼贯而入,给各个主子送上点心间食。 云安在望着面前一碟碟精致的玲珑点心,抿嘴笑了。她拿起一块双色马蹄糕,小口小口认真吃着,享受着唇齿间都是香气萦绕的滋味。她吃着吃着,忽然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 她比别人多了一小碗菠萝软糖。 她悄悄瞅了瞅别人的桌子,都没有。连华流公主和青湾公主都没有。 她下意识地朝着左前方望去。 东方宸坐在窗边,一手托腮,正捧着一本书看。 在云安在望过去的瞬间,他回眸,对她勾了勾唇角。 云安在有些慌乱地低下头,使劲儿咬了一口双色马蹄糕。 钟静茗站起来,笑着说:“前几日读到‘宝马雕车香满路’的诗句颇有感触,静茗就给姐妹们做了几个香囊,挂在轿子上,一路上闻着熏香,心情都能好许多呢。” 丫鬟递上来花篓,里面装了七个精致的香囊。 钟静茗先把两个正红色的香囊送给华流公主和青湾公主。别看都是正红色,可是绣样却是不同。华流公主如今十五,而青湾小公主才八岁。所以前者的香囊上绣着戏凤图,而后者的香囊上绣着讨喜的小兔子。 “静茗有心了。”华流公主看了一眼花篓里剩下的五个香囊,笑道,“那个粉色绣栀子的一定是给安在的。” “公主真聪明!”钟静茗款款走到云安在面前,将香囊递给她,“安在妹妹,晓得你喜欢栀子,平时又常穿粉色,就绣了这个花样,你可不许笑话姐姐的绣功。” “静茗姐姐绣得真好!”云安在将香囊接过来,反反复复地看。她不担心这个香囊里有毒。钟静茗不可能亲手将一个有毒的香囊送给她。 那么究竟是什么用意呢? “你喜欢就好。”钟静茗浅浅笑着。 第3章 【八宝鸭】 第二堂课开始,男女就要分开了。 这一堂课,男子们研习《国论》,而姑娘们则是厨艺。 按理说,这里的八个姑娘,除了两位公主,剩下的几位小主子哪个不是被家里捧在手心里的,会做一两道菜偶尔撑撑场面便罢了,何须她们仔细研琢厨艺。可是偏偏华流公主对厨艺十分感兴趣。皇后便派了桂嬷嬷亲自教导。几位伴读也随着华流公主的喜好,使劲儿学起厨艺来。 “上一堂课讲解了许多食材处理的方法,这一堂课你们每人亲手做一道菜。”桂嬷嬷垂首立在长案后面,她的脸上挂着宫中嬷嬷最得体的笑容。 她慈爱地望着八个小主子,说:“记得要在两个时辰内做完,你们的成果就是今日的午膳。” 云安在懵了。 她心心念念的午膳就这么换掉了? 她又转念安慰自己,换换口味也不错。 如果要精心准备一道菜,两个时辰可不算长。姑娘们定下了要做的菜肴,就开始忙活起来。一时间,水声流转、刀声阵阵。 云安在还没有想好做什么,她目光轻轻一扫。 华流公主似乎想了很久,此时面前摆着的食材也极多。有糯米、栗子、鸭胗、精瘦猪肉、香菇、莲子、银杏,还有一只肥硕的鸭。难道她是要做八宝鸭?这道菜可是不容易烹出绝味来。 云安酒正在仔仔细细地洗一条花鲢鱼。再瞧见旁边的鸡腿菌、玫瑰花瓣和鲜笋,云安在好像已经看见了一盘玫瑰野菌煨鱼头。 钟静茗挑选了上好的牛骨髓,又选了崂山菇、滑子菇和油黑发亮的木耳。云安在便知道她这是要做覆雪山珍牛骨髓。 卫家女儿卫枝一向善厨,云安在难免对她做的东西格外期待。她的面前放着一块鸡肉和一碗绿豆芽,除了七七八八各种酱料外,还有一张荷叶。云安在的目光就落在那荷叶上,她想了半天,隐约猜出了卫枝要做的菜肴,却又不敢肯定。 苏家的两个女儿苏惜和苏惟,两个人议论了一会儿,开始挑选海鲜。苏惜今年十三,苏惟却只有十岁,看来苏惟是打算给苏惜打下手了。 如此,还没开始挑选食材的除了云安在,就只有小公主了。青湾不过八岁,让她下厨也是难为她。桂嬷嬷本来允了她给华流打下手,可是青湾一口回绝了。 青湾好像有了主意,她开始挑选新鲜的瓜果。她个子小,就让宫女给她取,没大一会儿的功夫,她面前的桌子上已经摆了这个季节能得到的所有新鲜瓜果。 “安在,你瞧瞧这个酱料的色泽是不是深了点。”华流公主问。 云安在只扫了一眼,就点了头,“时间久了点。” 东方华流皱了皱眉,将熬了许久的酱料弃了,重新来过。 “在在,来尝尝这碗山珍汤。”云安酒朝着云安在摆了摆手。 云安在走过去,用筷子点了一点青花小碗里的山珍汤尝了一下。 “凑合。”她点评。 云安酒笑着睥她一眼,终究是放下心来,她取来花鲢鱼头,开始剞花刀。 “安在。” “来了。”云安在抬头,就看见桂嬷嬷立在前面,抿着唇看她。 桂嬷嬷有些无奈地说:“你也该开始准备了。” “晓得了。”云安慢吞吞地走到食材处犯了难。 她有着天下最敏感的舌尖,和她的舌尖比起来,她的指尖就笨拙多了。她可以轻易尝出来味道上一丁点的差别。但凡是两个人做的菜肴,就算味道再怎么相似,她也可以一下子尝出来。 可是她做不出来。 无论是山珍、肉类、鱼类或者瓜果都有了,那云安在就准备做一个凉菜。不仅和别人不重样,还简单。 选了又选,她决定做香椿拌豆腐。 案板上响起此起彼伏的敲、切、拍、劈、捶声,那边还有油开了沸腾的响声。 姑娘们都不再嬉笑,仔细着刀工和火候。 桂嬷嬷走下去,看着姑娘们的动作,时而点头,时而蹙眉。 苏家姐妹的烘烤海螺是第一个完成的。 海螺肉切成丁放在一旁,将芹菜、洋葱、香肉丁切成粒,放入锅中炒两下,加入调料,再放入之前的海螺丁,快速炒匀。将炒好的海螺肉丁装回海螺壳里,用纸仔细封口,放在架子里猛火大烤。 烤过的海螺肉异香扑鼻,只一口,回味无穷。 云安酒的玫瑰野菌煨鱼头快要出锅了。 花鲢鱼头上的刀工工整,放入锅中慢煎,直到鱼皮亮黄,再倒入黄酒,盖上盖子焖一会儿,等听不见噼啪响声后,加姜汁、葱末、菌片和笋片,还有刚刚让云安在尝过的山珍汤。加上盖子再焖烧一阵,等鱼头熟透了,还要再加一遍料——盐和特制的鲜粉。 大火煨至汤汁浓肥,撒一层新鲜的玫瑰花瓣。一勺一勺盛在砂锅里,最后再烧沸一次。 盖子掀开,一股鱼香就飘了出来,鲜而不腥。 华流公主的八宝鸭和钟静茗的覆雪山珍牛骨髓也出锅了。 华流公主将八宝鸭盛出来,浇一层鸭酱调制的虾仁、青豆。再用筷子在鸭肚轻轻一划,霎时有鲜美汤汁溢出来,露出藏在鸭肚里的糯米、栗子、鸭胗、精肉、香菇、莲子和银耳。 汤汁肥浓,鸭卤酥烂。 钟静茗选了墨色的大碗。 墨色的大碗里盛着白色的汤汁,牛骨髓和崂山菇、滑子菇、木耳埋在汤汁里,若隐若现。 满堂皆香。 大家都围在卫枝的身边,瞧着她的成果。 裹着蛋清和蜜粉的鸡丝和掐头去尾的绿豆芽拌在一起,用洗净烫过的荷叶包起来,放在漏勺里。再用滚烫的热油反反复复的浇淋一刻钟。 油淋荷叶鸡丝便好了。 桂嬷嬷一一尝过,笑着点头。 “桂嬷嬷,这些东西太腻了!吃些果珍!”青湾公主仰着笑脸,她身后的小宫女端上来一碟彩色的果珍。各种瓜果被切成大小不一的丁,色彩明艳。 “小公主切得不错。”桂嬷嬷吃了一块,“不过并非所有水果都可以放在一起吃。” 桂嬷嬷给她讲解了几句,就转首望着偷吃八宝鸭的云安在。 “安在?”桂嬷嬷忍着笑,轻声唤她的名字。 “桂嬷嬷,其实吃果珍前,还可以吃些凉菜爽口呢!您尝尝我这香椿拌豆腐,椿香味浓、爽口不腻人!”云安在将嘴里的肉丁咽下去,急忙捡豆子似地说。 一小碟黑白相间的香椿拌豆腐静静放在桌子上,和其他的美味佳肴有些格格不入。 华流直接笑开,道:“拌一碟香椿豆腐用不上一刻钟吧?合着你是把时间用来吃了。” 桌子上的几道菜肴的确被她吃了不少。 云安在倒是没有被揭穿的羞愧,大大方方地说:“公主,您这八宝鸭真是天下一绝,比聚品阁做得都好呢!” “安在就是嘴甜!”小公主凑过来,也要吃八宝鸭。 云安在舀了一勺果珍吃,说:“这水果经了青湾的手,就变得格外甜了呢!” 钟静茗和其他几位姑娘一起笑着,只是她看着云安在的目光藏着那么一丝的鄙夷。 马屁精。 最后华流公主做主,将今日他们做的菜肴分一半递去了楼上太子他们那儿。 她有心得一句太子哥哥的夸奖。 后来送膳的小宫女回来却说太子他们几个人已经用过午膳了,太子嫌弃腻,只吃了两口香椿拌豆腐,其他的菜品一口没碰。 小宫女回禀的时候,云安在一直在吃油淋荷叶鸡丝,好似没听见一样。 东方宸自然是一眼就瞧出来了,那盛在白瓷碗里香椿豆腐只能是云安在做的。 用了午膳,两位公主要回寝宫里歇息,几位姑娘们也在备好的殿里午休。她们下午还有两节课,每日都是不一样的,今日应当是茶艺和琴技。 半下午的时候忽然惊雷闪动,下了起雨。雨越来越大,最后演变成暴雨。直到傍晚时分,整日的课都结束了,这场暴雨还没有停下来。 宫里的女官就将几位姑娘暂且安顿下来。 云安酒站在窗口,望着外面的大雨有些焦急。 “姐姐,暴雨从来都是来得急去得快。要不了多久就会停的,不用担心……”云安在一边劝着云安酒,一边将小碗里最后的一颗酒酿珍果吃进嘴里。 云安酒瞧着云安在浅笑的模样,心里的焦灼便淡去了。她这个妹妹啊,总能把乐观传给身边的人,好似真的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还真的让云安在说中了,没过多久这场暴雨就停了下来。 只不过天色也全黑了。 六位姑娘便乘了软轿,等到了宫门再换上自家的轿子。 钟静茗朝着其他几位姑娘晃了晃手里的香囊,就让伺候的丫鬟把香囊挂在了轿子边儿上。其他几位姑娘笑着再次与她道谢,纷纷将钟静茗上午送的香囊让丫鬟挂好。 云安在闻了闻,真的蛮香的。 还是挂上吧。 第4章 【白玉片】 云安在倚靠着轿子壁,有些昏昏欲睡。 她隐隐约约忆起小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她还是顾瓷。 听说她刚出生的时候得了一场风寒,自那以后身子一直不大好,日日靠药吊着命。家里的孩子们丢下她出去玩,只有她一个人永远闷在屋子里。 幸好,有表哥陪着她。 想到表哥楚郁,云安在的指尖颤了一下。 当年她病故的时候表哥一定会很难过吧? 楚家在镇西,离皇城有着千里之遥。虽说她换了种方式活下来,可是此生注定不能再相认。 别说是相认,丰东与镇西如此遥远,恐怕今生连相遇都不能够了。 说起来,云安在和顾瓷这两个小姑娘,一个生在皇城丰东,一个生在千里之外的镇西。可是居然有着极为相似的容貌。倘若不是顾瓷病弱苍白,两个人的长相瞧起来就会更像。 而且她们两个同岁,连生日也很近,差不过一个月。 她们同喜欢粉色,口味接近,偶尔的小动作都如出一辙。 甚至,又在同一天去世。 顾瓷是病故,而云安在是不小心落水死去。 顾瓷的魂魄跨越了千里,变成了云安在。而那个原本的云安在的魂魄已经永远睡在了冰冷的湖底。 云安在睁开眼睛,只要一想到原本的云安在,她就心口发闷。前几年她还不懂这种情绪,后来才晓得这种感觉叫做心疼。 她打开捧在手心里巴掌大的檀木盒,里面装了一小摞薄如棉纸的白云片,雪白的白玉片上有几抹烤过的淡黄痕迹。她取了一片咬着吃,真脆。 米香入胃,胸口的郁闷之情就淡去了许多。 她很感激命运给了她活下去的机会,更感激那个原本的云安在。她不仅要好好活下去,还要将原本那个云安在的生命延续下去。 这五年,她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云安在还是顾瓷了。 轿子忽然颠了一下,檀木小盒里的白玉片掉出来一片。云安在有些心疼地看了一眼,将小小檀木盒子护得更牢了。这是她离宫前宫里的小太监悄悄送过来的。 东宫里的小太监。 “发生什么事情了?”顾嬷嬷威严的声音在后面响起,紧接着的却是她的惊呼声。向来稳妥冷静的顾嬷嬷何曾有过如此失态的样子? 忽然,云安在所在的轿子帘儿就被掀开了。 几个蒙面黑衣人盯着云安在,在云安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将她从轿子里拽了出来。 “放开我们姑娘!”一直跟在轿子外面的烹酒急忙说。 黑衣人随手一推,就把烹酒推到在地。 “我们是卫国公府的人,有话好好说,几位侠士要什么东西尽管提,还请先放了我们姑娘!”顾嬷嬷已经恢复了冷静,可是声音里还是有些发颤。 几个黑衣人显然是劫了人就走,根本不愿意跟她废话。 顾嬷嬷没法子,只好一方面让轿夫护住另一顶轿子里的云安酒,一方面让其他跟随的家丁上前去救人。然而这些黑衣人身手了得,卫国公府里跟着的几个家丁根本不敌。 云安在只瞧见眼前银光闪动,那些卫国公府里的家丁就倒了地。她突然反应过来,奋力挣扎、喊叫。抓着他的那个黑衣人有些不耐烦,朝着她的后颈猛地一敲,云安在就昏了过去。 她跌倒前的那一刻,余光瞅见她的轿子边角儿挂着的粉色香囊。 这一刻,云安在忽然松了口气。 她已知道对方是针对她的行动,而那个粉色的香囊就是一个标记。她很庆幸自己挂上了这个香囊,否则这些人会将安酒一起绑走吧? 顾嬷嬷回到卫国公府,见了孙氏后,“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扫了一眼顾嬷嬷苍白的脸色,孙氏抬头看见云安酒也白着脸,有些魂不守舍地站在门口,显然也是一副吓着了的模样。而今日跟着云安在进宫的烹酒正低着头小声抽噎着,青葱色襦裙上沾染了大片淤泥。 孙氏心里咯噔一声,“在在呢?” 顾嬷嬷双唇阖动,发不出音来。 还是云安酒冷静一些,颤声说:“我和二妹回来的时候遇到了歹人,二妹妹被一群黑衣人劫走了。” “老奴没用,没护住姑娘!”顾嬷嬷以额伏地。 “你又把我的在在弄丢了?你这是要我的命啊!”孙氏眼前一黑向后跌去。 两个丫鬟急忙过来扶她,站在门口的云安酒也急忙跨进来,帮忙扶着孙氏到太师椅里。 听了孙氏的话,顾嬷嬷的脸色一片灰白,再无半点平日里的体面。 云安酒知道时间紧迫,急忙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又让人赶紧通知云阔和云奉启。卫国公府里的人一拨一拨派出去找人,却一丁点信儿都没有。 最后云奉启黑着脸亲自出府找去了。 云家的人只敢偷偷摸摸地找,根本不敢声张。若是让人知道了云安在被歹徒劫走了,她以后可怎么办啊! 除了亲自出去找云安在的云奉启,还有年纪尚小的云安尔,云家人都聚在熙信堂里,等着消息。 云阔坐在上首一言不发,脸色差得很。 孙氏苍白着脸,在大厅里来来回回地走,心中焦灼不安。 “我可怜的在在……”孙氏脚步一晃,穆凌及时扶住了她。 “母亲,您别担心了,咱们在在一向好运气,不会出事儿的。您要当心着身子,等在在回来了瞧见您这样要难受的。”穆凌扶着孙氏坐下。 孙氏连连摇头,木讷地说:“在在这么大没吃过一丁点的苦,突然被人劫走了,她一定吓坏了……到底是什么人要害我的在在!” 云安酒有些犹豫地开口:“婶娘,那些人好像是冲着在在来的。本来她的轿子就被我和顾嬷嬷的轿子夹在中间,那伙人几乎是直奔她而去的。” “怎么会这样?在在平时也没得罪什么人……”孙氏心里一沉,望向云阔。 云阔紧抿着唇,咬着牙说:“倘若真是为了太子妃的位子,我绝对不会放过荆国公府!” 孙氏彻底慌了,“咱们在在不做太子妃了,我只要她平平安安的!” “好了,别哭了!”云阔阴沉着脸站起来吩咐家丁去一些烟花巷子打听消息。 “要不然我让哥哥帮忙找吧!”孙氏抽泣着说。孙氏兄长任昭武校尉,掌管皇城治安,手中有可用兵权。 “糊涂!你是要让整个丰东都知道在在被人掳走了吗?”云阔怒道。 孙氏捂着脸痛哭,她哭着说:“我只要我的在在好好的……” 云安在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手脚被缚,正坐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上。 外面很安静,只有赶车人偶尔呵斥马匹的声音。 她挪了挪身子靠近窗边,试着用牙咬着垂帘,扯出一条缝来。外面漆黑一片,看不太清,只隐约知道是条没来过的路。偶能见到一些远处房屋的影子,瞧着不是往郊外走。 外面的人打开车门,云安在一惊,急忙朝一旁倒下去,假装没有醒过来。 “啧,货色不错。” 另外一个人伸手拍了他的后脑勺一下,“小子,别以为你打着什么主意我不知道,别多事。赶紧干完这趟差事,收钱走人!拿了银子什么样的女人得不着?别起那歪心思碰不该碰的人。” 两个人一边说着污言碎语一边将马车门关上,坐在前头还在断断续续地讲着荤段子。 云安在寻了个比较舒服些的姿势躺着,细细思索起来。 车窗很小,比她的头大了没多少,逃不出去。呼喊求救也是使不得的,又不晓得外面是什么情景,贸然惊动了他们,只能是打草惊蛇。跟他们拼命就更使不得了。 云安在叹了口气。她无奈地发现,自己只能等着盼着家里人赶紧来救她。 事已至此,她也能猜出来是谁害她。 云安在又想起了东方宸。 小时候东方宸总是笑话她贪嘴,说她长大了要变成小胖墩,会丑丑的。向来爱笑的云安在瘪了瘪唇,念在他是太子的身份没敢反驳,自个儿低着头掉眼泪。 东方宸哪里见过她哭,一下子就慌了。他急忙说:“不怕,不怕。谁敢说在在丑,我把他抓起来扔进天牢。” 云安在没有理他,还是低着头抹眼泪。 一旁的钟家小公子钟泽林嬉笑着说:“在在是担心变丑了以后嫁不出去吧?” 东方宸只好继续哄她:“在在不哭了,等你长大了我娶你。整个御膳房都听你的,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随着年纪渐长,游屏阁里的学堂也摆着花卉盆栽将男女隔开。云安在和东方宸只有在见面时行礼问好,再无半点交集。 只是云安在总是能收到各种各样的零食。 甜的、糯的、滑的、软的…… 每一天都有,四五年来一天不落。 倘若哪日云安在没去游屏阁,第二日准会收到两份。 事实上,云安在并没有如东方宸所说变成一个小胖墩,更没有变得丑丑的。相反,她出落的越来越漂亮。如今十四岁的她,脸颊虽仍有孩提的稚嫩感,可已经成为了整个丰东皇城最打眼的那一个小姑娘。 她总是脊背挺直,下巴微抬,唇畔含笑,眉眼如璀。她沿着漆红的宫墙款款走来,轻飘飘地走进了东方宸的心里。从此,便再也没有别人能入了他的眼。 第5章 【脚趾头】 马车一路颠簸,等到了地儿的时候,天都已经亮了。 那两个人解开绑在云安在双脚上的绳子,绑在她手腕上的绳子却没有解开,他们将她拉下来。 “走!”其中一个人拽着捆绑云安在手腕的绳子,拉着她往前走。另外一个人朝着她不怀好意地咧嘴笑了笑。 云安在有些慌神。 他们居然没有带她去僻静的地方“处理”掉,而去到了一条十分热闹的小巷。虽然是一大早上,已经一片喧嚣了。 云安在瞟见巷子口的石墩上,用潦草的字迹写着“泥滚子巷”几个字。 这是一条十分脏乱的巷子,总是能听见骂骂咧咧的声音,巷子两旁的二楼里时不时传来女人的娇笑声。与这两种声音相映衬着的还有女子、孩提的哭泣声。 “坐这!”拉着云安在的那个人一拉,云安在跟上不急,一个踉跄摔在地上。昨儿刚下了一场暴雨,泥滚子巷这种地方自然不会有什么青砖铺地,全是泥地。 云安在摔在泥坑里,污泥染脏了她蔷薇色的长裙。 她很慌,几乎是本能地抓了把泥土抹在脸上。 因为她身上也染了大片淤泥,那两个人倒是没怎么在意她的脸。 “真是麻烦!”那人握着拳头差点挥过来,被另外一个人拦住了。两个人窃窃私语了两句,虽然还是没什么好脸色,但还是收了拳头,催促着云安动作麻利点,别给他们惹麻烦。 云安在吓得身子一颤,急忙爬起来,听话地坐在那个人说的地方——脏兮兮的干草堆上。 她的确被那人的拳头吓到了,无论是幼时生活在镇西,还是这几年养在卫国公府里,她向来都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谁跟她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指责、拌嘴这种事情都是不曾有过的。更何况是朝着她亮拳头? 许是真的惊到了,她身子发颤地蜷缩在甘草堆上抱着膝,瑟瑟发抖。 竟是连掉落了一只鞋子都浑然不觉。 低着头坐在云安在身边还有几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她们身边站着一些人,骂骂咧咧的。显然并不是和劫持云安在的人是一伙的。其实云安在也知道拉她过来的这两个人并非昨夜劫持她的那些黑衣人。那些黑衣人武艺高强,而这两个人明显只是最下等的地痞流氓。 “啧,有没有乖巧一点的七八岁的小姑娘?”一个一脸刻薄的妇人走过来,既傲慢,又嫌弃。她甚至用手捏着帕子捂住唇鼻,嫌弃这儿臭烘烘的。 “有有有!”两三个人争先恐后地迎上去,口若悬河地介绍其自己手中的“货物”。 到最后一个看上去稍微壮实一些的小姑娘被一两银子买走了。那妇人领着小姑娘的耳朵,像买了一头畜生。 到这时候,云安在还怎么会不明白这条泥滚子巷专做的就是这种人口买卖的生意!这些人居然要把她卖了!云安在又怒又怕。 当然,这泥滚子巷还有别的生意,只是云安在还没有想到罢了。 泥滚子巷越来越热闹。 一大早的时候,多是一些妇人、管家来给家中挑买童养媳和粗实丫鬟。等过了辰时,再来泥滚子巷“挑货”的人就变了一拨。 这一拨买主显然没有早些时候那些人体面。 男的污言碎语,女的脸上擦着浓厚的白.粉,穿得花枝招展的。 而那些还没有卖出去的七八岁以下的小姑娘再也无人问津。 云安在始终低着头,她知道越来越多的人围着她,打量她。 就算她满身淤泥,又深深低着头。可是一瞧她的身量,就知道是个尤物。凌乱的长发垂下来,半遮了脸,脸上又脏兮兮的。可是哪怕只是个侧脸,或者是眉眼低垂的轮廓,都能瞧出来绝对是个美人儿。 云安在的容貌在宫里都是数一数二的,更何况这泥滚子巷。 这些落在身上不怀好意的目光像一盆盆污水浇在云安在的身上,她紧紧攥着拳,涂着蔻丹的指甲嵌进掌心,丝丝血痕从掌心沁出来。 云安在终于明白背后的那个人为什么没有干脆杀掉她,也没有直接将她卖掉,而是将她弄到这里来。 这是在故意羞辱她。 那些一道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就是凌迟的刀。 云安在贝齿轻扣唇瓣,将嘴唇咬得发白。她眼眶里蓄着泪,硬生生憋着不哭出来。 “哟,脸生得很呐。”一个一字眉、斗鸡眼的汉子走过来,“这货来路不明的吧。” 他先前已经打量了云安在很久,这才走到那两个汉子面前。 “嘿嘿,”其中一个人急忙赔笑,“这位爷,咱们兄弟就是借贵地行个方便。至于这货嘛,嘿嘿,哪有什么来路明不明的说法。货色好就行喽!” 说着,他朝着那斗鸡眼挤了挤眉毛,露出一种只有男人间才会懂的笑来。 “小爷也不跟你们墨迹,这货,小爷我是相中了。开个价吧,痛快点!” 两个人对视一眼,年纪稍大些的那个就朝着斗鸡眼伸出了五根手指头。 “五两银子?你们这是讹人吧!都能买仨婆娘了!” “这位爷,一分价钱一分货,咱们兄弟手里头这货可是不愁出不去的。要不是咱们兄弟着急脱手,那是五两银子也不会卖的!” “就是啊!”另外一个人附和,“一瞧您就是有钱人,哪在乎这么点银子。为了美人,值得啊!” 斗鸡眼咬了咬牙,说:“三两银子!就这个价!出不出?” 两个人有些犹豫,他们又不是第一回干这事儿。向来会相看货色,自然知晓一口咬定五两银子总会出手的。可是这回这买卖有些急,实在是拖不得。 “我出四两银子。”一个打扮妖娆的女人扭着身子走过来。 明明已经入了秋,她还穿着薄纱裙,橘红的短衫领口开得很大。里面的裹肚很低,几乎藏不住里面的圆润。她的脸上涂着夸张的胭脂,满头珠花,一股子廉价胭脂水粉的香气散开。瞧着就知道是做什么行当的人。 “秦六娘,你跟我抢货是不是!”斗鸡眼急了。 “爷,别动气嘛。”秦六娘酥手拂过斗鸡眼的胸口,“过了我秦六娘的手,那才算是女人呦。到时候啊,她在花风楼等着您第一个来开.苞。” 斗鸡眼眼珠子一转,目光在云安在身上打量了一圈,满意地点了点头。 “嘿,秦六娘,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 “一定。”秦六娘笑着用指尖轻轻点了一下斗鸡眼的喉结,惹得斗鸡眼红着眼睛骂了句脏话。 “四两就四两,一手钱一手货。” 云安在被拉了起来,绳子的另一口塞给了秦六娘。 两个人掂了掂手里的四两银子,乐呵呵地走开了。他们正筹划着用这四两银子都干些什么事儿好。他们两个走出泥滚子巷,经过一棵粗壮的柳树时,忽然冲过来几个黑衣人。 手起刀落,就将他们两个抹了脖子。 他们死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好像看见了好日子在前头等着他们。 “跟姐姐走吧,姐姐以后会好好疼你的。保你当咱们花风楼的头牌。瞧瞧这双手,手腕子都勒红了。”秦六娘心疼地捧起云安在的手吹了吹。 云安在抬起眼警惕地看了她一眼,本来就攥成拳的双手,猛地抬起,砸在秦六娘的脸上。 云安在转身就跑,好似使出了全部的力气,她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 “哎呦!”秦六娘捂着鼻子,鲜血从她的指缝里流出来。 秦六娘看着云安在跌跌撞撞朝前跑远的身影,吐了一口,怒骂:“把这个不知好歹的小贱.人抓回来!花了老娘这么多银子还想跑!看抓回来怎么拾弄你!追!” 刚刚卖入青楼的小姑娘总是要死要活的。秦六娘早就有了对付她们软硬兼施的经验。她如今每次逛泥滚子巷的时候都是带着护院的,就是防着这些想跑的小姑娘! 云安在知道后面有人追她,她一声不吭,不管不顾地继续往前跑。她知道虽然希望渺茫,可是现在是唯一逃走的机会。 萧且驾马疾行,马速如风。 忽然从旁边的小巷里跑出来一个小姑娘,不看路似地跑到他马前。 他急忙拉住缰绳,骏马前蹄高高抬起,整匹马拉成一条直线,几乎立起来。马背上的萧且靠着长腿的力量夹住马腹,将马头调转了个方向后,才将它稳住。 萧且面色冷硬,紧抿的唇带着天生的怒意。 他的马虽然没踩在云安在的身上,可是云安在跌倒在地,用手压着脚踝,像是极痛苦的模样。 云安在快要痛死了。 她不要命地跑出来,没想到撞到萧且。萧且调转马头的时候,她也生生停下脚步。她先前跑得快了些,猛地停下,一个趔趄就栽倒了,然后就崴了脚。 萧且不由扫了一眼云安在。 云安在从脸颊到裙角都染着淤泥,狼狈不堪。萧夺的目光下移,落在云安在的脚上。云安在的脚小巧、匀称、白皙。尤其是脚趾头,一个挨着一个,圆润可爱。明明染着淤泥,可丝毫不显肮脏,反而将她的小脚衬托得更加白皙。 有点稀奇。 萧且就多看了一眼。 “大哥!出什么事儿了?”又有四五个人骑着马过来。 而秦六娘和她的护院们也都追了出来。 萧且抬头,眯着眼睛看着逃进泥滚子巷的一道身影。他抽.出挂在马鞍旁的弓箭,拉弓射箭,动作一气呵成。钻进泥滚子巷的人影应声倒地。 下一刻,一道利箭就朝萧且后心射了过来。 萧且没有回头,举刀而挡。 清脆鸣响声后,利箭折成两段,落到地上。 “萧且!我要杀了你!”藏于屋顶的人举着刀纵身一跃,朝着萧且杀过来。 萧且冷笑。 他手腕翻转,霎时刀光晃过。 收刀。 一颗人头就从半空掉了下来,落到地上弹了两下,又滚到云安在脚边。 云安在呆呆看着脚边的人头,人头脖颈处还在汩汩往外淌血,他的眼睛还没有合上,嘴边也半开着,似乎还有话没有说完。 云安在想起这人临死前声嘶力竭的怒喊——萧且!我要杀了你! 这个人叫萧且。 有人在秦六娘耳边说了两句,秦六娘立刻换上一副巴结的笑脸。 “原来是萧爷!您这刀……” 萧且冰冷的目光扫过来,秦六娘好似吞了一口冰碴子一样,再也发不出声来。 萧且又看了一眼马下的云安在,然后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第6章 【床中人】 剩下的几个人骑着马追着萧且而去,一行人出现又离开,快得好像没有来过。只是地上留下的血淋淋人头,显示着这里刚刚死了两个人。 秦六娘拍了拍胸口,深深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还以为萧爷看上了这妞儿要跟我抢人呢!我可是花了四两银子买的!又不能跟那个煞神要银子……” 秦六娘身边的一个胖子“嘿嘿”一笑,说:“跟你说了萧爷不近女色嘛,你还不信。” “我这不是心疼我的银子嘛。”秦六娘恶狠狠地看了云安在一眼,“乱跑折了腿,我还得花至少一吊钱给她治腿!真是个麻烦货!” 她又捏着帕子指着那些护院,呵斥:“还傻站着干什么,赶紧把她拖走!” 看着走过来的护院,这一次云安在没有跑,也跑不了。 她紧抿着唇一声不吭,绝不呼救。因为她知道没人会救她,只会看她笑话。 云安在更不会做寻死觅活的傻事。 死过一次的人,她比谁都惜命。只要活着就有一线生机。最差才是一个“死”字。 远处忽然又传来马蹄声,马蹄声由远及近。 云安在用袖子遮了脸,才勉强挡住了喷溅向她的泥点子。 “这妞儿我要了!”明明瞧着虎背熊腰,听这声音却是个女人。 云安在胸口的衣襟一紧,马背上的人已经拎着她的后领,把她拎上了马。 “这是我花风楼买下的新货!你怎么能抢人呢!”秦六娘气急败坏地追上去。 “想要人,去冲马山抢去!哈哈哈哈……”风中只留下女人猖狂的大笑声。 看着远去的人影,秦六娘跺了跺脚,她反身就是一巴掌甩在身后的胖子脸上,气急败坏地说:“你不是说那萧爷是个不啃女人的吗!” 胖子十分委曲地嘟囔了一句:“抢人的又不是萧爷……” 云安在不会骑马,她觉得身下的马背剧烈起伏,随时都要将她从马背上甩下去一样。胸脯间一阵难受,差点吐出来。 “吁——” 女人拉住缰绳,让马停下来。 她翻身跳下马,又把马背上脸色苍白如纸的云安在拉下来,拉进一间破庙里。 云安在忍着时刻想吐的冲动,警惕地打量起破庙里的情景。 破庙里懒懒散散或坐或躺了四个男人,都是之前跟着那位萧爷的人。可是那个叫萧且的不在这里。 “东子媳妇儿,你真把她弄来了?” 女人没理她,而是坐在另外一个男人身边,有些不耐烦地接过一个男人递过来的水猛喝了两口,“咱们这么干能成吗?” “咱们这回可是闯了大祸。你们谁愿意看见萧爷发火?” 几个人都连连摇头。 那个男人发起火来,简直就不是人。 “可是能成吗?咱们萧爷可是从来不碰女人的。你忘了上回老五从镇子里抢了个婆娘上山的事儿了?水灵灵的一婆娘啊,就那么活活吓死了!” 几个人后颈都是一寒。 一直斜躺在草堆里的一个瘦小男人忽然开口:“我觉得,这回能成!” “老三,你倒是说说看怎么就能成了。” 老三摸了下下巴,说:“你们当时可能没注意,我可瞅着了,咱们萧爷看了这个女人两眼!萧爷看过女人吗?没有啊!但是居然看了她两眼!” 老三手指头一指,指向角落里的云安在。 云安在自从被拉进来以后,那几个人自顾自说话,也没管她。她就缩在角落里,倚靠着墙壁,仔细听着几个人的对话。 她已经听明白了。这几个人闯了祸,打算把自己送给那个萧爷消火。 就因为那个萧爷在马背上多看了她一眼! 云安在鼓起勇气,试探着说:“我……我不会讨好人。恐怕要惹你们萧爷更生气。你们放了我吧,我会报答你们。你们可以用报酬去找更多漂亮的、聪明的、会讨人喜欢的姑娘……” “啧,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这嗓子,说话声音像唱曲似的。”老四嬉皮笑脸地笑,直接挨了老二一巴掌。 女人上下打量了一圈云安在,收敛了点笑意,说:“姑娘,我们冲马山不经常掳人。但凡掳了人,就没有放走的道理。看你也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这么回去也讨不了什么好。就安生待着,别起逃跑的念头。我们不是山下的人,人粗,没那么多讲究。” 紧挨着女人的男人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说:“你跟她解释那么多干嘛?就直接告诉她,她要是敢跑就一刀剁了!咱们再包一顿人肉包子分了吃!” 云安在咬了下唇,有些害怕地低下头。 那个女人的话她听懂了。其中那一句“这么回去也讨不了什么好”,像一把刀一样插在她胸口。 既然别人是有心害她。那么就绝不会让她安全的回去。 恐怕现在丰东皇城已经起了流言。 夜里,萧且回到冲马山。 他追了那十一个人一整日,最后终于把第十一个人也解决掉了。 萧且习惯了黑暗,他回到房中并没有点灯。 随手将刀仍在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又解了宽大的黑色袍子挂在架子上,然后拿起桌子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 他刚想喝水,就觉察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萧且猛地起身,大步跨向床榻,准确无误地掐住了床中人的脖子。 手下是一片滑腻的柔软,萧且愣了一下。 女人? “别……别杀我……”云安在瑟瑟发抖,惊恐地看着立在床边的萧且。 屋子里没有掌灯,漆黑一片。唯一的光就是萧且的眼睛。 云安在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一双人的眼睛,而是野兽! 萧且在黑暗中视力极佳,他蹙眉,打量床上的人。 云安在四肢被捆绑在床角,动弹不得。可是她整个身子都在战栗发颤,眼眶里蓄满了眼泪,却一直忍着没哭出来。 有点眼熟。 萧且松开手,几下动作就将捆绑在云安在手腕、脚腕上的绳子解开了。 重得自由,云安在急忙缩着身子连连向后退去。整个人窝成一团,缩在床角。她应该往外跑的,可是她除了发抖,丝毫动弹不得。 萧夺目光落在云安在的脚上,小巧圆润的脚趾头一个挨着一个,又因为害怕向后缩着,颤颤巍巍的。 原来是她。 “滚出去。” 这是萧且对云安在说的第一句话,他的声音裹着外头呼呼刮着的寒风,异常冰冷清晰。 云安在一惊,紧接着就是一喜。 她急忙爬下床,一瘸一拐地冲出去。 夜里的寒风乎乎刮着,刮在她的脸上,生疼生疼的。 可是她顾不得这么多了,她奋力朝前跑。山上的夜里很黑,一点灯火都没有。云安在有些不适应,没跑几步就绊倒在一个泥坑里,脚上的剧痛传来,她一口咬在自己的唇上,渗出一层细密的血珠。 “那儿有个女人!” “哪个兄弟偷偷摸摸抢女人回来不知道分一分!” 脚步由远及近,在云安在身前停了下来。 云安在瞬间冷静下来,之前因萧且而产生的惊慌恐惧也被她压了下来。她真的是太蠢了,想要孤身一个人在夜里离开这里简直是痴人说梦! 在那两个人朝她伸出手的时候,云安在忽然大喊:“我是萧且的女人!” “你说什么?你是谁的女人?”两个人还没碰到云安在的手僵在那里。 云安在爬起来,忍着脚上的疼痛转身往回跑。 “这婆娘讹我们!”一个人骂了一声,就想去追。 另外一个人拦了他,“那婆娘的确是往咱们萧爷的屋子跑了。我好像听说今天东子哥他们的确从山下掳了个女人回来……” 云安在站在萧且的房门前大口喘着气。 她自然不敢进去。 她还希望萧且已经睡下,并没有发现她又跑回来了。 瞧见那两个人没有追来,云安在松了口气,她在屋檐下的台阶边上坐下,仔细揉着脚踝。 她的脚踝肿得很高,真疼。 夜里的风真冷,云安在蜷缩着身子,抱着膝取暖。 父亲和哥哥怎么还不来救她。 云安在睁大了眼睛,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她不敢睡着,也睡不着。她仔细想过了,好像这个山上的人都怕萧且,其实她也怕萧且。她便坐在萧且门口,料那些坏人不敢来欺负了她。等到天一亮,她就下山去! 云安在不停地揉着自己的脚踝,希望天亮的时候不会再疼了。 丑时过了大半,忽然下起雨。 起先还是一滴一滴往下掉,没过多久就开始倒水似地往下浇。伴着越来越大的风声,又是一场暴雨。 原本还有屋檐挡雨,可是雨势越来越大后,就倾灌而来,浇了云安在一身。她有些不安地抱紧自己的膝——她怕生病。 远处传来吵杂的脚步声。 “萧且!偿命来!”爆喝一样的声音传到云安在的耳朵里,好像一道惊雷。 三个人冲过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刀,凶神恶煞。 房门从里面被踢开,萧且一步跨出。他手中的刀在黑夜里发出亮眼的冷光。他走入雨中,与来人厮杀到一处。 他稳稳立在那里,不惊不慌,只用右手握着刀柄,砍、劈、挡、刺。 山寨里的人都惊醒了,披了件衣服就赶过来。等到他们赶来的时候,萧且已经收了刀。 “你们三个居然敢找上门!简直是找死!”东子踢了三具尸体两脚。 萧且冷道:“拖下去喂狗。” 萧且转身,将目光落在云安在身上。 云安在全身湿透了,躲在檐下瑟瑟发抖。她将头垂得很低,生怕别人发现她躲在那里一样。 其实萧且早知道她躲在那儿。 “你不进去是想被拖下去喂狗吗?” 萧且冰冷的话传进云安在的耳朵里,她身子一颤,挣扎着站起来。许是坐了太久,云安在的双腿已经麻了。她忍着痛,扶着墙壁,才挪进屋子里。 老三朝东子挤了挤眼,嘴都要乐歪了,这一看就是有戏嘛! 云安在进到萧且的房间,局促地站在一旁。她听见外面的起哄声,紧接着,好像人都走光了。云安在等了又等,萧且一直没有回来。 她摸着黑走到椅子那儿坐下,床是肯定不敢去的。 她时刻担惊受怕,怕萧且什么时候就突然回来了。和那么一个人相处一室,他根本不需要做什么,都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 云安在长这么大只见过六个人的尸体。 第一个是她自己——被表哥抱在怀里逐渐没了声息的顾瓷。 另外五个人全都是今天见到的,还全都是死在萧且的手上。那颗鲜血淋淋的人头好像就在眼前,挥之不去。 云安在的眼皮越来越沉,她探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滚烫滚烫的。 竟然发烧了。 她心里一慌,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想回家。 两个时辰,好像有两辈子那么长。 外面的暴雨不知不觉中已经停了。天也亮了,透过窗纸,有微弱的白光照进屋子里。 云安在盯着桌子上的一碟白面馒头已经很久了。 夜里的时候,屋子里很黑,她又一直紧张害怕,竟是一直不知道面前的桌子上摆了一碟馒头。 从前天晚上被掳走之后,她已经一天两夜没有吃过一口东西了。 她很饿。 白面馒头并不是刚蒸出来的,外表很干,又从中间裂开,露出里面白嫩的面儿。 云安在望着面前的白面馒头,咽了口吐沫。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还没碰到馒头,就缩了回来。让那个人知道她偷吃他的东西,他会不会一气之下砍了她的头? 可是那个人不像个心细的,她就偷偷吃一个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云安在飞快伸手拿了个白面馒头一口一口咬着吃。 馒头很干,她吃得很急,不一小心就噎着了。她急忙倒了杯水喝。 “咳咳咳……”云安在距离咳嗦起来,这根本不是水,而是一种烈酒! 云安在很快把第一个白面馒头吃了,然而她还是很饿,她抿了下唇,又伸手拿了第二个馒头…… 萧且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云安在坐在桌子边,一口一口吃着桌子上的白面馒头。她吃得很认真,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云安在看见萧且进来,她惊得站起来,无措地向后退了两步。 经过大雨的浇淋,她脸上、身上的淤泥已经淋掉了,露出一张白皙精致的脸。 她身上浇湿的衣服还没有干,*地裹在身上,玲珑毕现。 “对不起,我……”云安在惊恐地向后跌去,“啊——有狼!” 她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山寨。 萧且看了眼蹲在自己脚边的老家伙,又将目光移到云安在蒙了一层水雾的眼睛上。 “这是狗。”他说。 第7章 【上不去】 云安在眨了下眼,再去看蹲在萧且脚边的狗。好像的确是一直棕毛大狗,此时伸长着舌头,歪着头盯着云安在看。 这狗长得也太像狼了。 其实云安在没见过狼,也没见过这么大的狗。她也不知道怎么的,刚刚就是觉得这是一匹凶残的狼。 萧且低头,说:“出去。” 云安在攥着衣角,刚想挪着步子出去,就瞧见蹲在萧且脚边的大狗耷拉着舌头,“哈哈”两声,就“噌”的一声窜出去了。 原来是让狗出去…… 当屋子里只有云安在和萧且两个人的时候,云安在更加局促不安了。 萧且没理她,仿若她不存在一样,从她身边走过,打开靠着一面墙的柜子。他从里面拿出几支飞刀,插在靴子里。然后他又取了棉布开始擦刀。刀刃上鲜红一片,血迹早就干了。 萧且走到桌子边坐下,将酒水倒在刀刃上,然后用白色的棉布反反复复地擦拭。他面无表情,好像做着最普通的事情。 却将一旁的云安在吓白了脸。 那颗滚到她脚边的血淋淋人头,就又浮现眼前,怎么都挥不去。 萧且把刀上的血迹擦干净了,这才抬起头看着站在一旁低着头,一副局促不安模样的云安在。 “你要留在这里还是回家。”萧且问。 他的声音天生的冷硬,就算是问句也听不出询问的意思来。 云安在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他。 回家? “我要回家!”云安在想也不想急忙说。因为心里太过震惊和害怕,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音。 萧且起身,大步往外走。 云安在呆呆看着萧且走远的背影,心里一阵失落。 他是骗她的吧? 还是她的回答让他不满意了? 云安在正胡思乱想,走了挺远的萧且停下来。他转过身,看着屋子里呆愣着的小姑娘,有些不耐烦地说:“还不走?” 云安在惊讶地看着萧且,怔了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不仅放他走,还要亲自送她回去! “走!我走!”云安在急忙走了两步,才意识到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衣服有些衣不蔽体。大概是对安危的恐惧,让她先前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她看着前面等着的萧且,咬了咬牙,忽然转身走到床边,抓起架子上的一件黑袍子——那件昨夜萧且回来时脱下来的外袍。 她用宽大的黑袍子将自己包起来,急急匆匆追上萧且。萧且人高马大,云安在的身量与他一比,倒像是一个孩子。黑色的袍子太大了,曳到地上。她使劲儿撸了撸袖子,才把一双手从袖子里拿出来。 云安在低着头,不敢去看萧且的目光,生怕从他的脸上看到烦躁、生气的表情来。 萧且盯着云安在局促的样子看了一瞬,转身往外走。 云安在急忙跟上。 萧且腿长脚大,步子迈得又快。云安在只好小跑着追他,她脚踝还没有消肿,此刻也只好忍着疼,生怕自己动作慢了,那个人就要反悔。 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一个稳步前行,一个提着不合身的宽大衣摆小跑着亦步亦趋。 山寨里的很多人瞧着新鲜,又是吹口哨,又是嬉笑。 云安在红了脸,她低着头不去管,只想着快一些回家。 萧且忽然停下脚步,身后的云安在差点一个不稳撞在他的背上。云安在连忙向后退了两步稳住身子,紧张地望着萧且的背影。 这个人,后悔了吗? 萧且转过身,冷冷的目光一一扫过,“你们很闲?” 眨眼的功夫,那些小土匪们居然全不见了。 萧且目光下移,落在小小的云安在脸上。他忽然说:“我以前养过一只兔子。” 兔子? 云安在有些疑惑地看着萧且,不懂他的意思。 “它跑得比你快多了。”萧且转身,继续往前走。 云安在愣了一下,小声嘟囔了一句“兔子本来就比人跑得快”,然后又亦步亦趋地追上萧且。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萧且的步子放慢了些。 萧且自然不会就这么领着云安在走回家。他去了马厩,牵了马出来,动作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然后看着云安在,说:“上来。” 云安在走过去,她努力抬起脚,踩在马镫上,拽着马鞍往上爬。 上不去。 萧且看着云安在踩在马镫上的脚,她这只脚上的鞋子还在。浅粉色的绣花鞋早就脏了,几乎看不出来原本的绣样来。萧且去看她另一只脚,另一只光裸的脚原本藏在袍子里,随着云安在抬腿而露出来。那只白皙的玉足沾了烂泥,还带着点血迹,脏兮兮的。 “我、我……”云安在想解释,想告诉萧且再等等她,她可以爬上去的,可是这话她说不出口。 萧且忽然弯下腰,双手从云安在的腋下探过,轻轻一抬,就将云安在放在了马背上。 云安在懵懵的,还没有反应过来,马儿已经急速朝前奔去。 马儿很快,一路颠簸。 云安在紧紧攥着马鬃,生怕自己跌下去。 耳边有风呼呼地刮过,传来萧且近在咫尺的声音:“家在哪?” 她应该撒谎的,说一个离卫国公府比较近的地方,然后自己偷偷溜回家。可是她居然不敢撒谎,虽有犹豫,还是老老实实地说:“卫国公府……” 萧且没有说话,朝着卫国公府而去。 看见熟悉的街道,云安在眼圈一红。她鼓起勇气,在颠簸的马背上转过头,望着萧且。 “不要走正门,走后门好不好?”她那双能溢出来水的眼睛里藏在哀求。 她不敢就这个样子回去。若是被别人瞧见她这个样子被一个男人送回来,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子。 萧且没有搭理她,但到底是绕了条街,从她到卫国公府的后门。 “谢谢,谢谢你……”云安在真诚地道了声谢,她踩着马磴子,跳下马。这马对她来说太高了,落地的时候,趔趄了一下,又使她的伤脚疼了一下。 “在在?”背后响起云奉启犹疑的声音。 她转身,看着两日不见的哥哥,竟是憔悴了那么多。云安在一直忍着的眼泪“唰”的就淌下来了。 “哥哥,是我……”她朝着云奉启跑过去,云奉启将她抱在怀里,心疼得指尖都在发颤。 云安在伏在云奉启的胸口低低地哭。 “真的是在在回来了!不哭了,不哭了。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云奉启伸手轻轻拍着云安在的后背安慰着她。自从云安在长大了,云奉启已经很久没有抱过她了。瞧着总是爱笑的妹妹哭成这样,云奉启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云奉启抬头,皱着眉看着坐在马背上身姿挺拔的萧且,冷言质问:“你是什么人!” 云安在的身子一僵。她心里很担心萧且会不耐烦,然后就举刀砍过来。虽然她哥哥云奉启自小习武,现在也是个武官。可是她还是觉得云奉启抗不过萧且的一刀…… 她急忙握住云奉启的手,说:“哥哥,是……是萧爷救了我!” 云奉启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云安在,又警惕地盯着萧且。 萧爷? 云奉启对这个称呼有些不满意。这是什么鬼称呼? 他这才发现云安在穿着一件男人的衣服,这件衣服和这位马背上冷脸的萧爷身上穿的几乎一样。 云奉启觉得云安在身上的这衣服有些扎眼。他便脱了自己的外袍,小心仔细地将云安在包起来。 他这才又一次抬头看着萧且,道:“既然是萧公子救了家妹,我卫国公府自然要重重答谢一番。还不知道这位萧公子家主哪里,又从事何业?” “不必。”萧且马鞭一挥,一人一马很快就消失了。 看着萧且走远,云安在终于松了口气。这一口悬着的气松懈下来,云安在这几日紧绷的情绪散开,整个人就朝着云奉启怀里昏了过去。 “在在!在在!”云奉启一惊,急忙抱着云安在冲进府中。 云安在受了惊吓,又淋了大雨,整个人烧得厉害。与她发的高烧相比,她脚踝上的伤倒显得没那么棘手了。 云安在昏迷中一直在做噩梦,她总是梦见自己孤立无援地坐在泥滚子巷的干草堆上,所有人都在对她指手画脚。她梦着梦着就会哭,一边哭一边喊:“救我,救救我……哥哥救我……” 她还会梦到血。 好多好多的血,都来自萧且的刀。梦里的萧且,提着刀,站在门口冷冷看着她。血珠子一滴一滴从刀尖落到地上。她惊恐地大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梦里还有秦六娘媚笑的脸,东子的口哨,车夫低鄙的话,血淋淋的人头…… 看着云安在这个样子,孙氏整日守在床边以泪洗面。 穆凌和云安酒一边悉心照顾着云安在,一边劝慰着孙氏。 云阔黑着脸,一眼不发。总是握着拳,像是胸口憋了一口闷气。明明他自己已经憋得难受了,还瞪着云奉启警告他不要胡来。 云安在迷迷糊糊睡了三天。 第四天清晨的时候,她睁开眼睛。一眼就看见孙氏和云安酒趴在她床边睡着了。而云阔和云奉启都坐在窗边的椅子里睡着。 云安在眼圈就红了。 她刚刚成为云安在的时候,心里对云家人总怀着一股愧疚。她有些不知所措地享受着原本的那个云安在的一切。因为知道这些宠爱原本不属于她,才更加惶恐。 可那时候她也不过是个九岁的小女孩,她茫然、愧疚的同时,又陷在云家人对她的宠爱里。在她还是顾瓷的时候,除了表哥,没有人真的关心过她。云家人给予她的这一切曾是她最渴望的。 有的时候她也安慰自己,倘若她没有变成云安在。那个和自己极为相似,又十分有缘分的小姑娘就真的死掉了。那么云家人会更难过吧? 那她就做云安在好了。 好好代替那个小姑娘活下去,她的父母亲人就是自己的父母亲人。做云家的好孩子,替那个小姑娘照顾云家人。 这些年过去,她也真的已经变成了云安在。云家人也早就是她最亲的亲人了。 云安在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把眼泪擦了。她慢慢裂开嘴角,挂着一抹暖暖的笑来。 孙氏听见响动,她睁开眼睛惊喜地看着云安在。 “在在!你醒过来了!” 云阔、云奉启和云安酒都醒过来,围到床边。 云安酒探手放在云安在的额头上,欣喜地说:“彻底退烧了。” “在在,脚上的伤还疼不疼?” “在在,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在在,别起来,把被子盖好,可别再着凉了。” “父亲,母亲,该吃早膳了。”穆凌掀起帘子走进来,惊讶地看着一家人都围在床边。 “在在,你终于醒了!”她惊喜地走过来。 “嫂嫂。”云安在瞧着穆凌憔悴的样子,朝她抿着唇轻笑了一下。 穆凌一直是个称职的好媳妇儿,云安在知道这几日云家人都围在她身边,家中大小事宜一定都是穆凌打理。可是她和云奉启的感情一直都不好,这两年心里也苦吧? 在云安在心里,穆凌辜负了她表哥楚郁,所以云安在一直都有些不能接受穆凌。可是事实上,穆凌已经嫁给了云安在现在的哥哥云奉启。 云安在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云奉启,忽然觉得这几年她心里闹得别扭有些没道理。 楚郁是她哥哥,云奉启也是她哥哥。 既然穆凌已经嫁给了云奉启,她心里盼着兄嫂和睦才对。 第8章 【苹果鸡】 “在在是不是饿了?”云安酒柔声问道。看来还是云安酒了解云安在。 穆凌笑着说:“我这就吩咐厨房给咱们在在做好吃的!在在,有什么想吃的?” 云安在认真想了想,说:“我想吃蛤蜊羊排煲、银杏炖鸭条、肉丁山药糕、西湖醋鱼、酒酿鸽蛋、板栗煨鸡、双耳母鸡煲、百合煮香芋……” 云安在不好意思地住了口,“我是不是要的多了点?” “不多,不多!”孙氏把云安在搂在怀里,“咱们在在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云安酒笑着说:“在在,应该再加一道苹果鸡。” 云安在摇了摇头,有些遗憾地说:“虽然咱们家厨子厨艺不错,可是这道苹果鸡的味道和盏露楼比起来还差了点。” 孙氏和云阔对视一眼,都笑了。 云安在实在没有想到孙氏居然将盏露楼里的孙厨子聘到家中了。云安在看着眼前的一小碗苹果鸡,舔了下嘴唇。 这苹果鸡是将苹果在三分之一处切开,将里面挖空。然后用滚烫的开水烫一遍,再用早就拌好的鸡肉、口菇等拌在一起的馅儿塞进苹果空空的肚子里。加上盖,放在青瓷海碗里,上笼蒸熟。取出来以后,再用鲜美的原汁儿打芡。鸡肉鲜美,而又带着浓浓的苹果的果香。 “好吃!”云安在连连点头,她嘴里还含着东西,说话的时候脸上挂着甜甜的笑意。 云奉启有些犹豫地开口:“在在,真的是那个人救了你?” 云安在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云奉启说的人是谁。一瞬间,萧且的那把刀就忽然闯入云安在的脑海。 云家人都有些紧张地看着云安在,等着她的回复。在她昏睡的这几天,云奉启已经早就那日萧且送云安在回来的事儿说了。 “是呀,要不然哥哥以为呢?”云安在慢悠悠地将勺子放在苹果小碗里面的边儿,舀了一小勺伴着果香的鸡汤小口喝了。 云奉启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感觉,就是觉得萧且不像什么好人。他问:“那你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吗?” “猎户。”云安在低下头又吃了一小口。 “猎户?”云奉启皱了下眉,“我瞧着不像。” 云安在略作不经意地问:“他不像猎户那像什么?难不成像土匪?” 云奉启还是摇头,说:“这人就更不像土匪了。” 云安在低着头继续小口小口地吃着,不说话了。看来哥哥的眼光也不是那么准。 “好了,好了,不提那些事儿了。”孙氏急忙朝云奉启使眼色,不想他再追问下去。怕惹得云安在心里不痛快。倒是云阔指责了云奉启几句,指责他当时没有将萧且请进府里来。 云安在在家中又养了四五日,脚踝才彻底消肿。 她很快恢复到卫国公府里养尊处优的二姑娘生活,云安在每天都吃很多喜欢的美食,又不用早起进宫里陪读,日子一下子变得悠长美好起来。 她差一点就要把之前被掳走的事儿给忘了。 “在在,”孙氏把云安在拉到自己身边,“你要不要回游屏阁?之前给你告了病假。倘若你要是不想去了,以后便都不去了。” “我为什么不去?”云安在仰起脸,一脸固执,“我又没做错事。” 看着云安在一片澄澈的眼睛,孙氏心里一疼。她该怎么跟她的在在解释人心的险恶。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她的在在可以一直无忧无虑的生活。可是这次的事情让孙氏到现在都一阵阵后怕。 “母亲,是不是已经有什么胡话传出去了?”云安在依偎在孙氏的怀里。 “嗯,”孙氏心疼得把云安在搂在怀里,“这段日子酒酒一直都假装什么事儿都没有,天天进宫,对宫里给你请了病假。可是还有些不太好的流言传出来。” “在在,咱们不嫁给太子了好不好?母亲重新给你寻一门亲事,起码以后都会平平安安的。这次的事儿,真的吓到母亲了,如果再有一次,咱们家谁都承受不住。” 云安在不吭声。 她垂了眉眼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望着孙氏,说:“母亲,我明明什么事儿都没有,倘若就这么再也不去面对了,流言就止不住。我要去,只有我好好的出现了,才能让那些流言不攻自破。” “好,我就知道我的在在是个坚强的孩子。”孙氏又是一顿,“你放心,这口气咱们云家不会就这么咽下去。” 第二日一早,云安在就换上一身颜色明快的衣裙。纯白的褙子,只在衣领和袖口纳着藕荷色的边儿。上面绣着栀子的暗纹在阳光下一照,好看得不得了。下身一条藕荷色的长裙,隐隐约约绣着山水的轮廓。 当云安在和云安酒踏进游屏阁的时候,所有人都抬起头来瞧着她。 气氛好像有那么一丁点尴尬。 钟静茗震惊地看着云安在,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再看见云安在。而且她完完整整站在那儿,唇畔笑意不减,好似真的只是生了一场病而已。 她生硬地别开眼,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绝对不能露出了破绽。 “安在,听说你生病了,好些了没有?”华流公主第一个从座位上站起来迎上去。华流公主都站起来了,其他几位小姑娘全都迎了上去,把云安在围住。 “前些日子受了风寒,现在已经没有事了呢。让姐妹们替我担心啦。”云安在浅浅笑着,语气是一贯的娇柔婉转。 华流公主拍了拍云安在的手,笑着说:“好了就好,你不在都没人试调羹呢。” “好呀,公主你居然我当试吃的啦!”云安在语气轻快,像极了久病初愈的小姑娘。 坐在窗口的东方宸手中握着书卷,可是他的眼睛一直落在人群中嫣然浅笑的云安在身上。不过十余日不见,思念就发了芽。如今见了她才发现心里头痒痒的。 苏家小女儿苏惟忽然说:“安在姐姐,我怎么听说你不是生病了,而是被土匪劫到山上去了。” 前一刻还说笑的人群霎时死寂下来,就连另一侧的男子们都停下手中的事情,抬起头来望过去。 “苏惟!你听哪个丫头嚼舌根!怎么可以乱说胡话!等回去了,看母亲怎么罚你!”苏惜吓得脸都白了。她知道妹妹这回是真的闯祸了。 云安酒握了握云安在的指尖。 云安在笑着回望了云安酒一眼,然后朝着苏惟说:“我还听说咱们今天下午的课不上了,可以早些回家呢。” “真的吗?”苏惟惊讶地望着云安在。 云安在笑笑不说话,挺着胸脯回到自己的位子。 没过一会儿的功夫,沈先生就来了。 这堂课可谓是许先生自教他们以来,最安静的一堂课了。他有些疑惑地一一打量这些学生们,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等到这一堂课结束,苏惜把云安在拉到御花园那儿,珍重地跟她道歉。 “安在,苏惟年纪还小,她没有恶意的。你不要往心里去。我这个做姐姐的,平时没有把她教好,我替她跟你赔礼了。”苏惜苦着脸,心里把自家的妹妹骂了很多遍。 “苏惟就是那样直率的性子,我又不是不晓得,我不生气的。”云安在浅浅笑着,“可是苏惜,你能不能告诉我,现在外面都传了什么话。” 苏惜一愣,有些尴尬地挑拣了几句听到的话说与云安在听。 云安在由始至终都是嘴角勾起,好似听着别人的故事似的。 “安在,”苏惜握住云安在的指尖,“我刚听到那些传闻的时候吓坏了,可如今瞧你好好的出现在面前,就松了口气。我也相信那些都是谣言。不过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儿,你可都要好好的。” 苏惜也不知道说这话对不对,可是瞧着云安在今天一直浅笑着的模样,她就将这些话都说了。 云安在抬眼,就看见御花园的那些乘凉说话的人都在看她。等她目光扫过的时候,又都一一低下了头,假装没有瞧她似的。 云安在就在心里轻叹了一声。 “我会好好的。”云安在轻声说道。她好似是回答苏惜,又好似在说给自己听。 另一边,几个姑娘把云安酒围住。她们不好意思去问云安在,就拉着云安酒说话。自然也是不能明目张胆问出口的。只是说着闲话的时候,总是打量着云安酒的神情,想寻出什么破绽似的。 一天下来,云安在尚不觉得怎么样,云安酒倒是一身疲惫。 云安在轻轻拍了一下云安酒的手背,云安酒微微怔了一下,她侧首,就看见云安在嘴角轻轻勾起,笑意如常。好似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一样。 云安酒心里竟是也跟着松了口气,她柔声说:“在在,该回家了。” 其实云安酒十分诧异的是云安在居然能够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跟钟静茗说话,那个钟静茗几次脸上的表情都绷不住了,云安在还是浅浅笑着。 几位姑娘坐在游屏阁檐下,等着接他们出宫的软轿。 云安在抬眼,就看见东方宸站在远处的凉亭里静静望着这边。云安在心里一愣,知道他一定在看着自己。她下意识地别开眼。 过了片刻,云安在又抬起头,回望过去。 不多时,东方宸忽然从凉亭里出来,朝着云安在走去。 第9章 【堵得慌】 云安在心里一慌,急忙拉着云安酒站起来,说:“软轿到了呢。” 看见云安在逃避的模样,东方宸就停下了脚步,立在那里静静望着她。东方宸知道他不能表现的很喜欢她,他越是将对她的喜欢表现出来,越是有人要阻挠他娶她。 再忍一忍。 几位姑娘乘着软轿一一离宫,云安在上软轿之前忽然转身望着钟静茗。 “静茗姐姐,我看着天气不太好,回去的时候路上当心一些。”云安在还是那个云安在,眉眼含笑,唇角微扬。可是钟静茗听了她的话,反而脸上煞白,逃也似的上了软轿。 软轿停在宫门口,云安在扶着烹酒的手下来的时候,远远就瞧见了云奉启。 “在在!”云奉启大步跨过来,“我来接你回家。” 云奉启还是不放心云安在,怕她受了欺负,怕再有人劫了她。他告了假,早早的就等在了这里。 “哥哥。”云安在心中一暖。 原本也是觉得委屈的,可是跟关心她的家人相比,那些委屈又都不算什么了。 云安在觉得自己很幸运,可以拥有云家这样的亲人。 小的时候她是有些害怕云奉启的,云奉启脾气不是很好,总是很不耐烦的样子。他还会考问云安在,她要是回答不出来,表现得不好了,还会受到云奉启的训斥。 云奉启和楚郁完全不同。 楚郁是那种云安在喝一口粥,他都要先尝一口凉热的人。他总是用厚厚的衣服把云安在包起来,怕她受凉,怕她摔倒,怕她受到一丁点伤害。 所以在她刚刚变成云安在的时候,每次一见到云奉启不满地批评她,她就会偷偷想起楚郁表哥。后来她才懂得关心和疼爱并不是只有一种方式。 云安在掀开轿子的帘子,望着轿子外面骑着马的云奉启。云奉启眼底一片青色,这段日子几乎都没有好好休息过。 “哥哥。”云安在轻声喊他。 “在在怎么了?”云奉启赶着马,更靠近轿子一些。 “哥哥,这段日子为了我的事情家里人都在忙活。我瞧着嫂子都瘦了一圈呢。”云安在叹了口气,“我还听煮雨说,她无意间看见嫂子一个人立在佛堂抹眼泪。” 云奉启一愣,他没有想到云安在是要跟他说穆凌的事情。 云安在瞧着云奉启脸上没什么表情,又说:“嫂子家在镇西,不远千里嫁过来。在丰东连个亲近些的娘家人都没有,也是怪可怜的。” “好好的,说她做什么!”云奉启脸色不太好,他打马前行,甩开了云安在的轿子一段距离。 云安在有些无奈地放下帘子。 她的视线不由落在轿子里一旁的食盒上。云安在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食盒打开了。这一次的食盒要比往常都大,里面足足有三层,每一层都分五格,每一格里都装着一种精致的甜点。 云安在瞧着这些平日里十分喜欢的甜品,忽然什么胃口都没了。她生气地将食盒盖上,心里念叨:哼,把她当成什么人了,以为拿点甜点就能哄了她! 云安在生了一会儿闷气,自己都觉得这闷气生得有些莫名其妙。她又将食盒打开,从十五种精致的点心中挑一了块叫不出名字的软糕来吃。 红红的,软软的,咬一口满口石榴的甜香味儿。 这糕点,还是御膳房的最好吃。 云奉启把云安在送回她的云破院,然后往自己的旭照院走去。他站在屋子外好半天也没进去。他这两年几乎都睡在书房,而这他原本的旭照院几乎已经是穆凌一个人住了。 他站在门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转身往外走去。 屋门从里面被推开,穆凌身边的丫鬟夭夭走出来,惊讶地看着云奉启的背影。 云奉启没有想到被穆凌的丫鬟撞了个正着,这个时候他再走是不是就显得很古怪?他两脚好像粘在地上一样,然后终于下定决心愤愤转身走进屋子。 还吩咐:“给我打水。” 夭夭愣了好半天才高兴地连忙应着。作为穆凌的陪嫁丫鬟,她和灼灼两个人对她们家姑娘这婚姻都十分苦恼。哪里有成婚两年还没有圆房的道理? 幸好云家人倒是不错,对她们姑娘还成。要不然这日子简直不敢想。 夭夭不敢多耽搁,急忙去找了灼灼,准备打水伺候云奉启。她走了两步,忽然又觉得不对劲。 打水? 晚膳都还没有吃过啊。 穆凌坐在窗下,她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各种花样的碎布和针线。她正低着头绣着一件小衣。 云奉启走过去,发现是一件小孩的衣服。 “给谁做的?” 云奉启忽然出声吓了穆凌一跳,针尖就刺进了她的指腹上。原以为是夭夭去而又回,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云奉启。 穆凌呆坐在哪儿,愣愣地看着云奉启。 云奉启有多久没踏进过这间屋子了?恐怕他们成亲有多久,云奉启就有多久没踏进来过。 “你、你怎么过来了?” “这难道不是我的院子?”云奉启有些不耐烦地反问。 “是,是你的院子。” “那我自然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是,您想什么时候过来就什么时候过来。”穆凌低着头把手中的针绣活收起来,许是有些魂不守舍的缘故,针尖又扎了她一下。 云奉启看了她流血的指尖,说:“真笨。” 穆凌没吭声,她拿了针线篓里的一块帕子擦了指腹上的血珠儿。 穆凌不接话了,云奉启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闷闷站了半天,越发烦躁地说:“你不知道伺候我更衣吗?” 穆凌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有话就直说!”云奉启觉得自己快忍不住要骂人了。 穆凌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我让夭夭去书房取你的衣服。” 因为云奉启并不住在这里的缘故,这里根本没有他的衣服。 穆凌那细微的叹息声落入云奉启的耳中,他的火气竟忽然就消了。他盯着穆凌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大步朝着床榻走去。 “过来睡觉!”云奉启坐在床边,脱靴子。 穆凌惊讶地看着他。 云奉启又不乐意了,他瞪她:“你不愿意?” “不是……”穆凌有些犹豫地说,“才戌时,还没有用过晚膳。母亲那里一会儿是要等着我去伺候的。” 云奉启一愣,竟发现自己太紧张的缘故居然连时辰都忘了。 他有一丝被揭穿的窘迫感。 “我说过来睡觉!”云奉启又说了一遍,这一遍的语气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 穆凌走过去,将一双鞋子脱了,躺在架子床的外边儿,和云奉启之间留了很大一条缝儿。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云奉启忽然伸手拔了穆凌发间的簪子,朝着烛台扔过去。屋子里一下子就暗了下去。他又起身把帷帐放下来,这下子,架子床里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了。 过了一会儿,穆凌坐起来,柔声问:“奉启,是谁惹了你不高兴吗?还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儿了?” 云奉启心里堵得慌。 穆凌就坐在他身边,双臂撑着身子,半坐着。架子床里漆黑一片,瞧不出她的样子,只能映出她窈窕的轮廓。鼻息间是她身上淡淡的体香。这个味道萦绕在云奉启心尖上两年多了。 喜欢她吗? 喜欢。 越是喜欢越是生气。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云奉启说话,穆凌犹豫了一会儿,略担心地说:“是不是今天累到了?还是因为担心在在的事情?” 她顿了顿,“真的不吃晚膳就要睡吗?那……先把外衣脱了吧。” 穆凌等了会儿,就往前挪了挪,伸出手帮着云奉启脱衣服。 即将出嫁的那段时日,她学过照顾夫君日常的细节,甚至借了兄长未穿过的男装,研究怎么穿戴搭配。可惜出嫁以后,一次也没用到过。 穆凌动作熟练得让云奉启起疑。 云奉启握住她的手腕,挖苦道:“倒是熟练,伺候过别人吧。” 穆凌将手抽出来,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拍在云奉启的脸上。 她胸脯起伏,气得不轻。 可是再来一次的话,她还是会打出去这一巴掌。 让穆凌意外的是云奉启居然没有发火。他静静躺在那儿,也瞧不出什么表情。 穆凌叹了口气,说:“既然累了就歇着吧,我去外间。” 她说着就要下床,手腕却忽然被云奉启握住。 “是我说错话了。”云奉启说。 他拉穆凌,穆凌就任由他拉回床上躺下。云奉启长腿一伸,压在穆凌的腿上,似怕她逃跑似的。 穆凌就浅浅叹息了一声。 她不怪云奉启。 嫁到云家已是三生有幸。 她是卫国公府的长媳,要体面有体面,吃穿用度一律不缺。婆婆疼惜,晚辈敬重,家仆本分。真是哪儿哪儿都好,称心如意。 除了一个冷脸相对的丈夫。 也好,若云奉启把她捧在手心里疼,她才要难受呢。 第10章 【别脱了】 晚膳的时候,孙氏瞧一贯早到的穆凌没有过来,刚想着人去打听她是不是不舒服,穆凌身边的灼灼就过来告假了。 灼灼说得结结巴巴的,但是孙氏听懂了。 “阿弥陀佛!我去上柱香!”向来极少拜佛的孙氏转身就往后院的祠堂去。 云安在也跟着高兴。她一高兴,就偷偷夹了一个冰花水煎包。掺了糯米的面粉更加软糯,上面刷了一层明油,雪白的皮面就裹了一层嫩黄。 悄悄蘸一点米醋,第一口是酥酥脆脆的。将它咬开,里面香浓的肉汁渗出来,味蕾霎时打开,美味在舌尖打着滚儿一样席卷。 不仅是云安在,云家人这一顿晚膳吃得都很开心。 云安在回到了自己的云破院里,仍旧心情大好。 烹酒十分善解人意地说:“姑娘,您要不要魔芋素锅解个腻?” “就你懂事儿,赏!” 另一边的煮雨也跟着笑,道:“那奴婢也得跟着邀个赏。这饭后解腻可少不了蜜饯金枣。” “好好好,也赏!”云安在抿着唇笑。好像再来多少美味都吃得下似的。 不过云安在毕竟晚膳吃得有些多,那碗魔芋素锅也只是挑着里头的魔芋丝、豆腐、素丸子、豌豆荚和木耳,一样尝了一口。 至于那一碟蜜饯金枣。她直接让煮雨放在床头的矮桌上,等临睡的时候再咬几颗。 梳洗过后,云安在让烹酒和煮雨都下去歇着了。她自己绕到床头小桌那儿拿了一颗酸甜的蜜饯金枣吃了,才去脱外面穿着的褙子。 褙子被她脱下来,随意搭在椅背上。她上半身就只着了一件以白栀子点缀的水蓝色底抹胸。软玉般的肩膀和双臂全都露了出来,娇娇嫩嫩的。 云安在低下头,去解腰间的裙带。 “别脱了。”萧且终于忍不住出声。 云安在一惊,慌得转身,就看见萧且坐在窗边的一把椅子上。他懒懒散散倚靠在椅背上,长腿随意地搭着。明明入了秋,身上黑色的袍子仍旧单薄,领口露出一片麦色的胸膛。 在她想要惊呼之前,云安在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 倘若外间的烹酒和煮雨冲进来,被萧且一刀砍死了怎么办? 云安在打量萧且的手和腰。 还好,他今天没带刀过来。 “你、你怎么来这里了?”云安在慌乱地向后退了两步,一边发问,一边慌慌张张拿起椅背上松石绿色的对襟褙子胡乱套在身上。 “你每日都要进宫去。”萧且道。 云安在眨了下眼,才明白萧且这话是疑问句。 她讷讷点头。 萧且忽然将一物抛给云安在。 云安在堪堪将东西接了。她仔细看了看,是一枚质地上乘的玉扣。 她有些疑惑地望向萧且,发现萧且一直在盯着她,她便慌忙低下头,重新打量起手里的玉扣。把玉扣反过来,在玉扣背面的小角落刻着宫印,并一朵小小的菊。 “这是宫里的东西。”云安在说。 “帮我查它的来路和上一任主人。”萧且说着已经站了起来。 云安在皱了下眉。 凭什么帮他啊? 萧且道:“我只认识你一个可以进宫的人。” “哦,”云安挺起胸脯,假装硬气地说,“那我只能试试,可不保证……” 云安在抬头,就发现萧且已经不见了。 “姑娘,您怎么还没睡啊?奴婢怎么听见您和谁说话呀?”煮雨疑惑地绕过屏风走进来。 “没事,你听错了吧。”云安在把玉扣握在手心里。 煮雨诧异地望着云安在,说:“姑娘,您身上的褙子怎么穿反了?” 云安在一怔,她低头,果然发现那件松石绿的对襟褙子被她穿反了。毛躁的收边儿露在外面,连袖子还是打着褶儿的。她就想起自己刚刚面对萧且时挺胸抬头的模样。 真丢脸。 “没事!我要睡觉了!”云安在有些闷闷地爬上了床。 煮雨给云安在盖上被子,又将粉色的帷帐放了下来。 “这窗户怎么还开着。姑娘,夜里凉。奴婢给您把窗户关上了。”煮雨这才退下。 云安在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也没听见什么动静。 她掀开被子,下了床,有些犹豫地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今夜没有星月,外头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太清,也不见萧且的身影。 应该是走了吧。 云安在将窗户关上,插上窗栓。 她想了想,又挪了墙角的一盆秋菊放在窗口抵着窗户。 她这才有些安心地回到床上去。 睡不着。 云安在满脑子都是些杂乱的影像。 这几日,云安在都快要把之前的事儿给忘记了。可是萧且一出现,那些事情就一一重新浮现在眼前。 泥滚子巷里的屈辱,被萧且手下那个女人抓走的窘迫,还有山寨里那一日的担惊受怕。 那些过往像是梦魇一样,挥不去。 云安在索性坐起来,她端起床头矮桌上的小碟,抱在怀里,捡了几颗蜜饯金枣吃了,才安心地睡去。 第二日一早,云安在和云安酒刚上轿子。云奉启就追了上来。 “我送你们进宫。”云奉启打马而来。 云安在掀起一侧的帷帐,仰着头望向马背上的云奉启,“哥哥,不会耽误了差事吗?” 云奉启在他们舅舅手下做事,每日都去得很早。 “没事,把你们送进宫,再折去晚不了。”云奉启将轿子侧面的帷帐放下来,“外头凉,里面待着去。” 云安在答应一声,就坐了回去。 她知道哥哥每日接送都是为了她。 小的时候她一点都不喜欢云奉启,这个哥哥太凶了,脾气大,心也粗。和她以前的哥哥楚郁相比,简直天壤之别。以前有一次云奉启带她去别家作客,最后玩得太兴起,把她给忘了,自己回了家。为了这事儿,他被云阔狠狠揍了一顿。 如今,他也知道保护妹妹了。 云安在不太喜欢她一入游屏阁,那些人注视她的目光。今儿个她和云安酒就早到了一些。 男子们在左侧念着书卷,姑娘家们这边只到了个卫枝。卫枝冲着她们两个抿唇而笑,又继续练习写字。除了华流公主,在这游屏阁里念书的几位姑娘里,就数卫枝最为多才多艺。 男子们好像在讨论个什么问题,东方宸并未参与。他们几个人议论多了便形成了两派,争执不下。最后去问东方宸的意见。 耳边就静下来,只有东方宸解说的声音,字字清朗,仿若玉石之音,一下一下,轻扣心尖。 云安在偷偷看了他一眼,又匆匆低下头。然后她的嘴角就轻轻勾了一下。 东方宸一顿,继续解说。 一上午的课程结束,姑娘们结着伴儿往备好的宫殿去休息。 “就快要中秋了,我想着到时候要亲手做一些月饼送去给父皇。我已经给桂嬷嬷打过招呼了,明儿个课程就做月饼。不过我向来做不好月饼,到时候还要请你们帮忙呢。”华流公主回自己的宫殿之前说。 华流多看了云安在一眼,笑道:“安在可以负责试吃。” 云安在笑着福了福,道:“我的福气!” 午休的时候,云安在带着煮雨离开宫殿,去了寒丹宫。 “见过云家二姑娘。”两个正踮着脚采摘庭院里桂花的小宫女急忙规矩行礼。 “丹妃娘娘歇下了吗?”云安在嗅一口花篓里喷香扑鼻的桂花。“好香!是不是要做桂花糕?” 两个小宫女显然和云安在很熟了。 一个笑着说:“娘娘没歇着呢,这么多年了,我们娘娘还是不习惯午休。” 另一个伶俐的小宫女露着小虎牙,笑着说:“我们娘娘昨儿个还念叨姑娘啦,还吩咐奴婢一会儿送一些桂花糕过去给您呢!” “已经做好啦?娘娘亲手做的?”云安在的眼睛霎时明亮起来。丹妃娘娘可是有一手好厨艺。 两个小宫女都笑着点头,“奴婢一会儿就送进去。” 云安在欢喜地进去。 “安在见过娘娘!”云安在还没跪下,丹妃就挥了挥手。 “我这里不用跪来跪去的。”丹妃倚靠在美人榻上,一手托着香腮。丹妃眉目如画,眼如勾月,又带着一股贵气的慵懒,瞧上去似新妇一般,可是她为当今圣上诞下了长公主,长公主都已经二十有四了。 云安在忍不住就说了出来:“娘娘,您可真美!” 丹妃一下子笑出来,“你这嘴,是从小吃蜜长大的吧。也不懂得委婉含蓄。” 云安在眯着眼睛坐在丹妃身侧,摇着她的胳膊,撒娇:“在在可不是吃什么蜜长大的,而是吃娘娘的甜点长大的!” 说话间,小宫女就端上了桂花糕。 精致的白瓷小碟里堆着桂花糕。桂花糕做成桂花型,甚至还用食用染料在花心点出花蕊,微妙微妙。若不是比真的桂花糕大上许多,瞧着倒是能以假乱真。 云安在最喜欢丹妃的甜点形态好看,颇有一种菜上有山水,盘中溢诗歌的意境来。 云安在拿了一块,小口小口咬着吃。 油润不腻,入口不涩,吞咽酥滑,甜中有咸,香里带凉。 等到云安在把第一块桂花糕吃完了,口中还萦绕着那种桂花的清香,久久不歇。 第11章 【帝王心】 “也难为你吃了这么多年也不腻。”丹妃望着云安在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就跟着眉眼中带着丝温柔。 云安在接过宫女递来的菊花茶抿了一口,又用帕子擦了嘴,才说:“那怎么一样呢。娘娘每一年做的桂花糕味道都是不一样的,今年的就比去年更甜了些!” “就会说好听的。”丹妃无奈摇头。 她都没吃出来有什么区别,更何况她也不太相信云安在还记得去年的味道。 云安在一本正经地说:“娘娘,安在可是不会撒谎的。再说了,也不全是好听的。今年和去年的桂花糕相比,也是有不足的。” 丹妃又转过眼,望着她。 “今年的桂花才刚刚开,很多都是小骨朵儿,所以做出来的桂花糕呀,没有去年的桂花的清香味儿足!所以呀,这不是娘娘没有去年做得好,而是桂花的责任。” 一旁的小姑娘掩着嘴说:“云二姑娘还是在说好听的。” “娘娘,其实我今儿个来是有一件事儿想请你帮忙的。”云安在将袖子里的玉扣拿出来,“娘娘……我想知道这个玉扣的来路。” 丹妃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将玉扣接了。 只一眼,她就把玉扣还给了云安在。她眼中一瞬间的嫌恶并没有逃开云安在的眼。 云安在心里有些忐忑:“娘娘……” “这东西谁给你的?”丹妃收了笑,她平时总是带着一种淡淡的笑意,十分随和的模样。此时忽然严肃起来,倒是显得十分严厉可怕。 云安在就忽然想起那些关于她的传闻。 她急忙将想好的托词说,“我有一个闺中好友,家里的当铺收了这个玉扣。那人说是宫里的东西。可是我那好友家里都不认识宫里的物件,她以为我天天进宫就识得这些……我……我一时托大说认识……现在就求到娘娘这儿了……” 丹妃的脸色就缓和了一些,她说:“这是皇后的东西。” 云安在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 宫里的那些传闻她是听过一些的,当年先皇后还在的时候,丹妃就和现在的皇后娘娘很不对付,仇敌似的。后来先皇后故去,现在的皇后娘娘登后位,就处处针对丹妃。丹妃索性深居寒丹宫,也不争宠,过起了如冷宫一般的生活。 “安在冒失了……”云安在低着头,一脸愧疚和尴尬。 “无妨。当初圣上为四妃打了一匹首饰,除了宫印之外,分别印着四妃相属的花。有牡丹、蔷薇、腊梅和秋菊。当年皇后还是菊妃,所以她的那批首饰就刻着菊。后来她登后位,就把这些雕着菊的首饰全部散下去打赏了。”丹妃淡淡道。 “原来是这样,安在晓得了。多谢娘娘。” 丹妃沉默了一会儿,吩咐宫女将她当初得的那些雕着牡丹的小花的首饰全取了来。 “这些东西都送你吧。” 云安在看着堆在眼前的四个很大的妆奁,不好意思地说:“娘娘,您再送我一盒桂花糕吧?” “母妃!母妃!” 院子里忽然响起小殿下东方玄的声音。 “母妃!我不要去上课了!”东方玄冲进来,气呼呼地说。 东方玄如今十岁,平时也在游屏阁一处学习,只是他年纪小,总是个旁听的。 丹妃看他一眼,板着脸说:“那就那外头跪着去!” 东方玄显然没有想到丹妃连理由都不问一句,直接赶他出去罚跪。他重重哼了一声,冲到前院,一掀前摆就跪了下去。 云安在急忙劝着:“娘娘,小殿下还小呢。说不定是受了什么委屈,也许……” 丹妃冷声打断云安在,“自己没本事处理要跑回来找娘的孩子最没出息!” 云安在就立刻住了口。 不多时,宫人禀告太子过来了。 云安在有些惊讶,她不晓得要不要回避。瞧着一旁一脸怒气的丹妃,云安在就把话咽了回去。 东方宸先是蹲在东方玄的面前劝了两句,才进来参见丹妃。 东方宸也没有想到云安在在这里,他看了她一眼,才规矩道:“这件事情怪不得玄儿,最近的课程的确偏难,对于他来说实在不易。刚刚问他的时候,他已经知错了。我这就将他领回去,以后晚上我帮他补课。” 原来东方玄竟是因为课程越来越难,他完全听不懂才会闹脾气。 紫檀边座嵌玉石花卉宝座屏风后头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东方宸朝东方玄使了个眼色。 东方玄就嘟着嘴走进来,“母妃,玄儿知道错了。这就回去好好上课,下次父皇问课程的时候,我一定超过太子哥哥!” 东方宸看丹妃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才说:“课程快开始了,皇儿带他去上课了。” “麻烦太子了。”丹妃道。 两个人临走的时候,东方玄忽然转过身来。他望着云安在,问:“你怎么不走呀?下午的课要开始了!刚刚我还看见皇姐找你呢!” “走,这就走。”云安在有些局促地站起来,她跟丹妃告了退。就和东方宸、东方玄一起往游屏阁走去。 东方宸和东方玄走在前面,云安在落后了两步。煮雨捧着丹妃赠予云安在的几大盒首饰跟在后头。再后面,还有几个低着头的小宫女静静跟着。 东方玄忽然停下,说:“太子哥哥,你以后不要去寒丹宫找我。” 后头跟着的小宫女们,一个个低着头,仿若没听见一般。 云安在杵在这儿就有些尴尬,她只好移开视线,也跟着假装没听见。 东方宸无奈地说:“玄儿,有些话放在心里不好吗?什么都往外说,哪里像……” 东方宸是想说他这个样子哪里像自小生在帝王家的小殿下,可是这话还是没说出口。东方宸向来如此,就算身边尽是可信任之人,也从来没有妄言的习惯。 东方玄皱了皱眉,说:“我昨儿在你的墨汁里兑了稀泥!” “嗯,我知道。”东方宸浅笑。 “我前天还故意找麻烦打了你宫里的一个小宫女!”东方玄又说。 东方宸微微点头。 东方玄使出杀手锏:“就在刚刚我偷了你腰间的佩玉!父皇赏你的那块!” 东方宸笑道:“你喜欢送你就是。” 东方玄低着头嘟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对我好是收买人心。等我长大了,哪句话惹你不高兴了,你就会杀了我!” 东方宸瞬间冷了脸,冷声质问:“谁跟你说的这些话!” “书上说的!太子登基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铲除异己!因为担心皇位被抢,会杀了自己的兄弟,成为天下最绝情的人!史书上说这就是修炼一颗帝王心!”东方玄硬着脖子,“我不跟你抢皇位,你放我出宫吧!我带着母妃离丰东远远的!” 死寂一般。 良久,东方宸伸出手,将东方玄褶皱的衣襟理平。 “玄儿,你记住。我只有你一个弟弟,此生断不会对你拔刀。”东方宸微顿,“你就好好在宫里待着,别整天胡思乱想故意闯祸。” 东方玄仰着脸望着东方宸,疑惑地问:“你真不怕我跟你抢皇位?” 东方宸勾了勾嘴角,弹了一下东方玄的脑门,道:“你没这个本事。” “哼!”东方玄转身就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一蹦一跳地走。 他蹦了几下又忽然转过身来望着一直静静站在后面的云安在,“喂,你可不许跟别人胡说!” “什么?两位殿下刚刚有说过话吗?”云安在一脸懵懂。 东方玄咧嘴笑了,说:“嘿,不错。怪不得太子哥哥喜欢你!” 云安在的脸颊忽得一红,她睁大眼睛,瞪了东方玄一眼,气呼呼地说:“再胡说,我就到娘娘那儿告你的状!” 东方玄扮了个鬼脸,跑远了。 “下午的课要迟了,我先走了。”云安在微微拉着裙角,匆匆从东方宸身边走过。 “等一下。”东方宸忽然叫住她。 云安在有些惊讶地转过身来望着他。 东方宸迟疑了一会儿,太多想要说的话最后变成了一句——“都会好起来的。” 云安在怔怔看了他一会儿,才惊觉自己失仪了。她胡乱点头,复转身匆匆离去。 那些事情,他已经知道了吧? 云安在轻轻咬了一下嘴唇。 那些伤害、无助和恐惧岂是一句“都会好起来的”就可以轻易抹去? 云安在心里很明白,如今东方宸不能过分关心她的事情,这样做是为了她好。可是,她心里还是会有那么一丝失落。 总有一种不踏实感。 之前尚不觉得如何,今日却因他这短短几个字,云安在心中生出了一丝贪念。痴念着他能站出来,能够为她做主,能够为了她狠狠报复那些伤害她的人。 身为太子,他明明有这个能力。 云安在苦笑。 她知道东方宸不会出面的,也因为他是太子。能够在皇后娘娘那儿点了她的名字已是他这十七年来做过的最出格的事情。 罢了,大概是她太贪心了。 而心中的那一丝不踏实感,或许等到大婚以后就会好起来吧?云安在心里忽然疼了一下。大婚?她真的还可能嫁给东方宸吗? 第12章 【青团子】 云安在缓缓放慢脚步,调整自己的情绪,踏入游屏阁。 下午的课程是山水画。 除了云安在其他几位姑娘也都到了,正一边准备着下午要用到的笔墨纸砚,一边闲着说笑。 “……奴婢可听说啊,云家二姑娘上次生病是假,被人贩子卖到青.楼是真。后来好不容易才被救回来呢!”钟静茗跟着的小丫鬟悄声对一个小宫女说。 她的声音压得低不低,高不高。 听着挺像是悄悄话的,偏偏能落入整个大厅里所有人的耳中。 “阿碧!不许胡说!等回去了,让母亲发卖了你!”钟静茗怒道。 那个叫阿碧的小丫鬟急忙跪下来,求情:“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再也不敢胡说了!” 钟静茗狠狠瞪她一眼,然后走到云安酒面前,赔礼道:“安酒姐姐你可不要生气,我这丫鬟不懂规矩。等回去了,妹妹一定好好教训她。你可不要把这些话再说给安在听了,别让她再难过了……” 云安酒脸色惨白一片,却并非因为钟静茗和她的丫鬟一唱一和的这一幕。 云安酒的目光越过钟静茗,望着门口。 钟静茗有些惊讶地转身,震惊地看着云安在静静站在门口。 她心里一惊,慌说:“安在妹妹……” 云安在的嘴角轻轻勾了一下,她在整个大厅所有主子、丫鬟、宫女的目光里,一步一步缓步走到钟静茗面前。她走到钟静茗面前停下,然后忽然端起旁边桌子上的砚台,将里面的浓墨猛地泼到钟静茗的脸上。 “啊——”钟静茗捂着脸惊叫。 整个大厅霎时炸开了。 云安在甩了甩手背上沾着的几滴墨,又去端另外一张桌子上的砚台。 “在在!”跟在云安在身后的东方宸几步冲进来。他抓住云安在的手腕,阻止她将手中的浓墨再泼出去。他压低了声音,说:“你看你像什么样子……” 看着云安在泼出浓墨的时候,东方宸心里是慌的。他一直认为那些流言并不算什么,反正人已经好好地回来了。流言终归是流言,时间久了,也就过去了。可是今日云安在当众泼墨的行为,却是实打实的要落人话柄。 “请太子殿下放手。”云安在抬眼,静静望着东方宸。 原本东方宸以为云安在是一时冲动,可是看着这一双澄澈的眼睛,他才知道云安在现在是很冷静的。 他惊觉自己不该抓着她的手腕,急忙松了手,又向后退了两步。 东方宸想要说几句帮她的话,可是话还没说出口,云安在已经从她身边走过,走出去了大厅。 “在在!”云安酒顾不得许多,她急忙追出去。 钟静茗低低地哭,一边哭,还要一边说:“安在只是一时冲动,没事的,没事的……” 东方宸有些心烦。 他站在门口望着云安在逐渐远去的背影。 云安在的脚步丝毫不乱,就如她之前每一次离开时的模样。脊背挺直,步子轻缓而坚定。托着裙摆,一步一步,款款离去。 云安酒提着裙摆,小跑了两步才追上云安在。 云安在停下来,与她说了几句话。她甚至浅笑着伸出手,为云安酒理了理吹乱的一绺儿鬓发。 东方宸忽然心里一滞。 他刚刚是不是不该拦住她?更不该指责她? 他只是一时心急,他真的很担心这场婚事再起变故。 东方宸深吸一口气,朝着皇后娘娘所居住的朝凤宫而去。 不过小半个时辰,云安在泼墨的事儿,就在宫里传开了。 消息传到寒丹宫的时候,丹妃有些惊讶。她正在熬一锅蜜红豆,这是准备做月饼用的料子。 “母妃?”屏风外露出东方玄的小脑袋。 丹妃也没有看他,只是说:“又逃课。” 东方玄瞅着屋子里只有丹妃的两个贴身小宫女,这才扑到丹妃的怀里,撒娇:“母妃,您教我的话,我都对太子哥哥说了。” “嗯。”丹妃应一声,“教你的东西都要记牢。” 东方玄有些犹豫地说:“母妃,皇儿觉得太子哥哥对我挺好的,不会害我……” 丹妃若有所思,说:“那很好。” 云安在和云安酒回到家中的时候,就看见父母并哥嫂都聚在前厅里,不知道在议论着什么,脸色瞧着并不是很好。 云家人看两姐妹这么早就回来,也是十分惊讶。 “宫里出什么事儿了吗?”孙氏疑惑地望着云安在。 “没什么事儿。”云安在闷闷说着,就坐在下首的一把玫瑰小椅里。 瞧见小桌上摆着一碟青团子,云安在就拿了一个来吃。 青团子外表瞧着油绿如玉,那是因为它在糯米粉里拌着浆麦草汁儿。里头裹着碎枣块,再加白糖、玫瑰花和松仁。然后将糯米面胚揉成团,放入笼中蒸,等到熟了,再淋上薄薄的一层芝麻油。 云安在咬一口绿绿的皮儿,十分松软。糯韧绵软的糯米里带着一股淡淡的艾草清香。 里面的馅儿露了出来,云安在就又咬了一口。 馅儿和外表的绿皮儿一起入口,馅儿解了皮儿的黏糯,皮儿解了馅儿的甜腻。使其甜而不腻,肥而不腴,压舌生香。 云安酒无奈地看她一眼,她有些理解不了云安在现在怎么能这么平静,居然还有心情品尝甜点。面对云家人询问的目光,云安酒只好说:“二妹和钟家姑娘在宫里起了争执。” “在在没受欺负吧?”云奉启急忙问。 “没有,没有。”云安酒又看一眼还在吃着青团子的云安在,“钟家姑娘乱说闲话,在在将浓墨泼到她脸上去了。” 云阔、孙氏、云奉启和穆凌都同时松了口气。 云安在放下手里的青团子,有些疑惑地问:“这次我真的闯祸了,你们都不怪我吗?” “泼得好!下次别泼墨,直接泼□□,出事儿哥给你担着!”云奉启冷哼了一声。 云阔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云奉启才略收敛一些。 云阔道:“在在,这件事情家里并非想让你咽下这口气。就算你愿意忍,我云阔也忍不了别人动我的女儿。之前虽然料到是荆国公府所为,可并没有什么证据。这几日,我和你哥哥,还有你舅舅调查了一番。已确定是钟静茗出的主意,是她求到了她哥哥钟泽林面前。与那些人联系的都是钟泽林。劫持你的黑衣人和后来的两个车夫都已经被钟家灭口了。” 孙氏叹了口气,说:“估摸着起先是两个孩子的主意,后来也必是荆国公出面摆平的后续。” 云阔沉吟了一会儿,道:“这件事情,我们考虑并不应当现在捅出来,虽然能出一口恶气,可终究是对你不好。报复的手段有很多种,只是如今钟家的人一定暗中提防。倘若贸然行动,说不准入了圈套。所以还是要先压下去,暗中来办。” 几个人都望着云安在,等她的意思。 “当然,这是我和你母亲、兄嫂的意见。倘若你不愿意,父亲这就带你去荆国公府讨说法。”云阔顿了顿,“现在就带着官兵捉人,或者将事情交给你父兄暗中来办,全凭你的意思。父亲知道你委屈,不必憋着自己。” 云安在原以为这事儿这么忍一忍就过去了,只不过是永远梗在心口罢了。她却没有想到家里人暗中为她做了这么多,想了这么多。 一时间,她的心里被一种温暖充盈,这种温柔宛若实质一般,似快要溢出来。 好像今日宫中种种委屈都已经不重要了。 “女儿不委屈,一切都听您的。”云安在眨了一下眼,努力压下去眼底的那一抹氤氲。 自出事以来,一家人终于把话说开。那件事情并非梗在云安在一个人的心头,而是梗在了云家人所有人的心头。如今把事儿挑明了说出来,一家人都轻松了许多。 晚膳的时候,其乐融融。 就连总是小家子气的云安薇都挂着笑脸。 云安尔还小,这件事情并没有让她知道。可是云安尔也发现了最近家中氛围有些不对,她隐约猜到是有人欺负了姐姐。 “姐姐,你吃这个,还有这个,这个!尔尔特意吩咐厨房准备的呢!”云安尔讨好似的让丫鬟端上一碟又一碟糕点。 她心里想着姐姐平时最喜欢吃美味了,尤其是甜点。姐姐吃了这些甜点以后,一定就会高兴起来的! “谢谢尔尔,尔尔和我一起吃。”云安在将尔尔抱在膝上,和她一起分食碟中的糕点——如雪的峨眉糕、墨色的芝麻卷、醇美的四喜饺…… 吃过晚膳,一家人又围在一块儿聊天,很晚才各自回自己的院子。 云安在一回了云破院,简单梳洗过后,她就将烹酒和煮雨都打发了。 萧且今晚应该会来吧? 果然,戌时过半的时候萧且出现在窗外。 第13章 【真虚伪】 虽然早知道萧且今晚应该会来,可是云安在蓦然回首,瞧见萧且冷毅的面孔出现在窗口时,还是惊了一下。她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两步,才缓过神来。 “查到了一些东西,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处。”云安在就将在丹妃娘娘那儿打听来的情况与萧且说了,然后又将玉扣还给萧且。 她犹豫了一瞬,并没有将攥在手中的玉扣交还到萧且手中,而是快速放在窗台上。 “多谢。”萧且拿起玉扣,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云安在恨不得他快点离开,可是又不敢赶人,只好有些局促地立在窗前。 忽然一股秋风从外面灌进来,将窗口桌子上的一叠簪花信纸吹乱。云安在急忙低着头去整理。 萧且忽然开口:“我可以帮你一个忙。” 云安在将吹落到地上的簪花信纸捡起来,说:“不用了。” 萧且就皱起了眉。 “我必须帮你一个忙,两不相欠。”他说。 云安在有些无奈:“可是我真的没有什么事儿需要你帮忙的。” 萧且站在窗外,不动、不言。 云安在将最后一页吹落的簪花信纸捡起来,说:“要不然先欠着?” 萧且还是立在那里,不动、不言。 “你要帮我什么忙呢?帮我杀人吗?你要是真想帮我的忙,就拿着你的刀去杀了荆国公府里的钟静茗。”云安在语气淡淡,有些无奈,也有些随意。 云安在用镇纸将归纳好的簪花信纸压好,她抬头,竟发现萧且已经不见了。 云安在惊住了。 他该不会真的拿刀去砍钟静茗了吧? 这个想法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云安在急忙摇摇头。 不会的。 许是嫌她胡说,不耐烦走掉了吧。这个人可是个没耐性的。 云安在又发现那个玉扣还放在窗台上,萧且忘了带走。她犹豫了一会儿,重新将玉扣收好。 云安在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被子缠在她的身上,把她裹成了一个茧。 眼瞅着天就要亮了,云安在实在是睡不着,她坐起来望着门口,等着烹酒进来伺候。 一想到今日要进宫去她就心里抵触。 一定是互相道歉的场面,钟静茗会赔罪没管教好身边的丫鬟,指不定还要掉几滴泪。她也要为昨日泼墨的事儿道歉。然后其他几个姑娘说几句解围的讨巧话,她们两个再笑着握住对方的手——冰释前嫌。 真虚伪。 可是如果时间倒流,她还是会把墨泼到她脸上,多泼一点! 不成想,等云安在做好心理准备进了宫后才知晓钟静茗今日没有来。 云安在不由松了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总觉得钟泽林盯着她脊背的目光阴森森的。 “安在,想什么呢?快来。”华流朝着云安在招手。 “这就来!”云安在疾走两步,追上华流公主。 一进了小厨房,芬芳的香气就飘了出来。 “皇姐,我要吃冰皮月饼!”青湾东张西望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些准备做月饼的馅儿。有松仁、蜜红豆、冰糖、核桃、枣泥、咸蛋、芝麻仁、瓜子、山楂、莲蓉、玫瑰花瓣…… 油面已经起了酥,姑娘们将面团在白玉般的掌心里摊开,加进去各种馅儿,轻轻地揉。然后放在玉石模具里,用手按平压实,使月饼镂上清晰的花纹。 再磕出模具,放入烤盘里,用柔软的刷子在上面刷一次水。烤到皮儿微微带着一层黄的时候,要再刷一层蛋黄,直到表面金黄、不塌腰。 云安在将月饼从模具里磕出来,不由皱了皱眉。 云安酒看她一眼,笑道:“还好,只是饼面凹了点,饼腰凸了点,毛边多了点。” “姐,你笑话我!”云安在怏怏地将月饼放下。 卫枝也凑过来看了一眼,抿唇笑道:“已经很好了,我记得安在去年做的月饼都漏馅儿了呢。” “是是是,我做的不好。可是有你们呀。”云安在伸手在卫枝的台子前拿了个小巧的月饼来吃。 月饼上镂着玫瑰的花纹,精致得让人舍不得下口。 云安在咬了一口,酥甜之感就在口舌间蔓延。食之不觉甜而香松柔腻,甜味儿是要后来一点点回味出来的。 “这酥皮月饼里,除了松仁、核桃仁、瓜子仁、冰糖之外,你还加了玫瑰花瓣!”云安在连连点头,又咬了一口。“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怡!” 几个小姑娘都瞧着她忍俊不禁。 姑娘家们吃东西的时候总是颔首袖遮的,像云安在这样落落大方吃东西的模样的确少见。更何况,她们不得不承认云安在吃东西的时候真的是格外好看…… 她本就漂亮,吃东西的时候,目光沉静专注,两腮一动一动的,浅粉色的唇微微阖动,形成流畅的弧度来。瞧着甚是赏心悦目。 云安在蓦然抬头,就看见钟泽林站在窗外,正用一种冰冷的目光死死盯着她。 这目光让云安在一寒。 钟泽林走进来,冷冷道:“你倒是吃得安心!” 屋子里其他姑娘们诧异地望着云安在,云安在也是一脸莫名其妙。 “泽林。”太子站在院子里,蹙眉。 钟泽林闷闷哼了一声,甩袖离去。 太子看着钟泽林走远,才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门口处,道:“皇后请几位姑娘去朝凤宫一趟。” “太子哥哥,皇后娘娘是不是要给我们分月饼?”青湾凑到东方宸身边,仰着脸问。 东方宸笑着点头:“青湾真聪明。” 几个姑娘都净了手,才跟着华流一起往朝凤宫而去。 等她们都走远了,东方宸走进小厨房里。他的目光轻轻一扫,就落到了那几个松松垮垮的月饼上。这几个月饼粗糙得很,和其他的月饼放在一处十分格格不入。 东方宸嘴角不由噙了一抹笑意,拿起一个月饼来吃。 太甜了。 她一定是又放了两次白糖。 东方宸一边皱眉,一边将整个月饼吃了。 皇后娘娘时常关心游屏阁里姑娘们的课程,适逢中秋在即,就将几个小姑娘都请了过来。照例关心几句,又将宫里的十二种月饼分发下去。 回去的路上,云安在眸光闪了闪,讨好地跟云安酒说:“我用两个五仁的跟你换一个冰皮月饼吧?” 云安酒笑着瞪她一眼,道:“不用换了,我今儿得的全给你!” 云安在眯着眼睛甜甜笑起来,比月饼馅儿还要甜。 轿子还没出宫呢,东宫的小太监又捧着食盒迎上来了。 云安在将食盒打开,里面摆着六个精致的月饼。六个月饼分别做成六种花卉的形状,连颜色也是搭配适宜。云安在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其中一个碧绿雕竹的小月饼来吃。 里面是酱果,却涂了一层青笋的味道。 不甜,清清凉凉的。 轿子行到宫门口换轿子的时候,云奉启一脸严肃地问云安在:“钟泽林今日有没有难为你?” 云安在有些疑惑,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事儿了?难为算不上吧,但是阴阳怪气的。” 云安酒也凑过来。 “钟静茗失踪了。”云奉启低声道。 云安在和云安酒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惊讶之色。 “为什么会失踪?在哪儿失踪的?人寻回来没有?”云安酒顿了一下,压低声音问:“哥哥,是不是你和二叔做的?” “我和父亲早商议过要过一段时间再动手,不过这一次的确不是我们做的。那个钟静茗就在自己闺房里失踪的。今儿个一早丫鬟进去伺候的时候发现她不见了。” “那……会不会是她自己去了哪儿?” 云奉启摇头,说:“据说她失踪的时候身上还穿着寝衣,断然不能自己出去。今天钟家快将整个丰东翻遍了也没找到她。” “怪不得……”云安酒看了云安在一眼,“怪不得那个钟泽林今日对在在语气怪怪的。他们钟家该不会以为是我们做的吧?” 云奉启冷哼一声,道:“钟家自然以为是咱们家报复,暗中已经查了我和父亲这几日的行程。不过这事情根本不是咱们家做下的,在在你也不用担心。” 云奉启去看云安在,却发现她的脸色一片惨白。 “在在?”云奉启放缓了声音柔声劝她,“不要担心,那个钟泽林再你麻烦,你就告诉哥……” 云奉启和云安酒说了些什么,云安在都没有听进去。她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成了拳,指甲尖儿快要戳进肉里。她整个身子都绷紧了,似乎碰一下就要发颤。 萧且该不会真的杀了她吧? 云安在强装镇定地回了家,用过晚膳以后,推脱不舒服匆匆回了房间,又将烹酒和煮雨全都打发了。 云安在打开妆奁,看着那个玉扣静静摆在里面,她松了口气。 她站在梳妆台前静静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将窗户推开。 她在等萧且到来。 第14章 【叫义兄】 “姑娘,宵夜来了。”烹酒进屋。 云安在猛地转身,她眸光中瞬间燃起的一抹明亮让烹酒懵了一瞬。 云安在的视线下移,落在烹酒捧着的食托上。 原来是宵夜,不是萧爷。 “哦,放下吧。”云安在缓缓坐下,一手托腮望着窗口,有些发愣。 “夫人看您晚上吃的东西不多,让厨房准备了宵夜。有九层糕、莲花酥、金糕卷,还有一小碗杏仁豆腐。”烹酒将东西一一摆出来,她望着一眼大开的窗户,“夜里的风凉着呢,奴婢给您把窗户关上吧?” “不用了,我不冷。”云安在忙阻止了她。 她看一眼桌子上的宵夜,有些怏怏的。 真稀奇。 烹酒将那一碗杏仁豆腐推到云安在面前,笑着说:“杏仁味儿可真浓!” 云安在看了一眼小碗里盛着的杏仁豆腐。这道小吃名中虽然有豆腐,可是并不是豆腐做的,而是用甜杏仁磨成浆,煮沸后冷冻凝结。再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白白的、嫩嫩的,瞧着像豆腐似的。 云安在接过烹酒递过来的小匙,在小碗里搅了两下,最后还是将小匙搁下。 “端下去吧,你也去歇着,不要进来伺候了。”云安在直接转了头,趴在桌子上。 烹酒愣了一下,急忙手脚麻利的将几道宵夜收到食托上,又从衣橱里取了件夹袄披在云安在的身上,这才端着食托退出去。 秋夜里的风的确很凉,没过多久,云安在的手脚都有些发凉。她时不时抬头望向窗口,却始终不见萧且的身影。她将那个玉扣放在掌心轻轻摩挲,温凉的玉石触觉抵在掌心,逐渐将发凉的手心染上一层温意。 就在云安在以为萧且不会来了的时候,她听见窗外细微的草叶声。 她抬头果然撞见萧且明亮的眼。 云安在一怔,微微别开视线,念了句:“来得好晚。” “你那两个丫鬟一直盯着你这儿,刚睡下。”萧且说完,朝云安在伸出手。 云安在有些懊恼。 一定是烹酒和煮雨这两个小丫鬟瞧她今日情绪不对,在外头守了好一会儿。而萧且就一直隐在暗处,直到她们两个歇下了才现身。 她看一眼手中的玉扣,将它放在萧且递过来的掌心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吹了太久夜风双手冰凉的缘故,当她将玉扣放在萧且手中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掌心。萧且的掌心那么热,滚烫一样。 灼了一下云安在的指尖。 云安在慌忙收手。 收了玉扣,萧且干净利落地转身。 “你等等……”云安在咬着唇瓣,有些局促地喊住他。“是……是你杀了她吗?” 萧且没有转过来,道:“不是。” “噢……”云安在拉长了音,莫名松了口气,却又带着点说不清的怅然。 萧且转过身来,看着云安在的眼睛,说:“我昨天没带刀,就把她丢进狼窝了。” “什么?”云安在惊住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发颤的惊愕。 萧且皱了下眉,问:“必须我亲手杀她?现在应该迟了,那山头狼多,骨头都不在了吧。用我去补上几刀?” 云安在木讷地摇头,竟是说不出心里是欢喜解气还是担忧。 “钟家永远都找不到她了,那、那……那钟泽林指定要一直找我麻烦了……”云安在自言自语。 “钟泽林?又是谁?用我把他也杀了吗?”萧且问。 “不不不……不用……”云安在连连摆手。 云安在深吸一口气,她抬起头仔细瞧着萧且的神情。她从来没敢仔细打量过萧且的容貌,每次只是一晃眼,就被萧且那双明亮得仿若狼目的眸子骇住。 萧且的个子极高,云安在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不过到他胸口的位置。单是这份高大,足以造成极大的压迫感。更别说再添那样一双如鹰似狼的眼目。 当云安在望向萧且的时候,萧且的眸光凝在一起,回望着她。云安在便慌忙移开了视线,不敢再去看。不过她已确定,萧且是认真的,并没有开玩笑。 “没别的事了?”萧且问。 云安在匆匆点头。 “嗯。”萧且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云安在刚刚松了口气,就发觉萧且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她疑惑的抬头,视线从萧且宽大的肩头越过,就看见月门处站着的云奉启。 云安在的脸色瞬间白了白。 “哥……”她慌忙提起裙角,小跑着出去,站在了云奉启和萧且之间。她用身子有意无意地将两个人的视线隔开。 “在在,进屋去。”云奉启冷着脸说。 云安在不敢走。她回头望了一眼神色不变的萧且,忙对云奉启说:“哥哥,你、你怎么这么晚都不睡呢?居、居然……来我这里了……” “我说进屋去!”云奉启厉声又说了一遍。 云安在双肩颤了一下,她是有些怕云奉启发火训人的。可是这个时候她不敢走,她怕云奉启和萧且两个人起了争执。云奉启的脾气向来不好,可是他面对萧且的时候,怕是要吃亏的。 云安在低着头不吭声,却仍旧站在那儿,没动。 院子里的响动惊动了外间睡着的烹酒和煮雨,两个丫鬟披了衣服匆匆跑出来,一看这情景,心里就慌了几分。 云奉启又吩咐烹酒和煮雨:“把在在扶进去!” 烹酒和煮雨忙应了,然后一左一右拉着云安在往屋子去。云安在本不放心,可是也不好执意跟云奉启作对,只好听了烹酒和煮雨的劝,进了屋。 云奉启冲着云安在冷哼了一声,然后望着萧且,道:“萧兄,上次还没有好好答谢你救下安在的恩情。今日既然来了,便少坐片刻,也好让云家略尽一点心意。” “不必。”萧且紧抿的唇阖动,吐出冷冰冰的两个字。 他长腿一迈,就要从云奉启身边走过。 云奉启伸出胳膊拦住他,说:“萧兄不要多心,云家只是想表达一份谢意。更何况这秋夜天寒,不若去我那里饮上几杯热酒。” 云奉启顿了一下,又接了一句:“难道萧兄怕我云家对待救命恩人会在酒里下毒不成?” 云安在回了屋子后一直提心吊胆。她一直安慰自己这里是她的家,是卫国公府!府里家丁就有几百号人呢,难不成还能在自己的地盘被萧且欺负了不成? 可是萧且的刀明晃晃地就在眼前。 她又安慰自己萧且今日也没有带刀。 “姑娘,您先歇着吧。万事都有大少爷做主呢。”烹酒劝。 “就是呀,姑娘您在这儿着急也没有什么用嘛。还是应当早些睡,明儿个可还要早起呢。”煮雨也劝。 两个丫鬟心里也有很多疑惑,可是她们都没问,只当是什么都不知道,只管尽本分照顾好云安在。 云安在摆了摆手,说:“知道了,知道了。” 云安在上了床,却也是一夜无眠。 天还没亮的时候她就起来了,她一边让烹酒伺候着梳洗,一边让煮雨去前院打听消息。煮雨回来告诉她萧且昨夜留在卫国公府了。 云安在有些惴惴不安地去了熙信堂。 一进屋子,她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萧且。 云阔、孙氏、云奉启、穆凌还有云安薇都已经到了。云安在到了没多久,云安酒就领着云安尔过来了。 家里的晚辈都对突然出现的萧且有些惊讶。 “母亲。”云安尔有些胆怯地躲到了孙氏的身后。她有些怕总是冷着脸的萧且,她贴着孙氏的耳朵问:“他是谁呀?” 孙氏用指尖点了一下云安尔湿润的唇瓣,云安尔立刻乖巧站好,不出声了。 云阔将手中的茶盅放下,道:“既然都到了,我有一件事情要宣布。这位是萧且,是我刚刚收下的义子,从此以后他便是你们的义兄。” 孙氏身边的大丫鬟染桃端上两杯茶走到萧且的面前。 “义父、义母,请喝茶。”萧且拿了茶,走到云阔和孙氏面前敬茶。他只是微微颔首弯腰,并无一丝下跪的打算。 也是,想要让他这样的人下跪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云阔沉着地喝了茶,孙氏强作镇定地也喝了茶。虽然孙氏掩藏得很好,可是目光中的那一丝闪烁,还是出卖了她的紧张。 又有几个小丫鬟端着茶托走进来,递给几个孩子面前。 云奉启先向萧且敬茶。他面色如常,甚至有几分真挚在里面,竟毫无昨日的愤怒。 紧接着是云安酒,虽然云安酒心中疑惑得很,可是面上的礼数却是周到的。 很快就到了云安在。 云安在发现自己端着茶杯的手有些发颤。她挪到萧且面前,低着头,将茶杯高高举起,递到萧且面前。 “义兄,请喝茶。”明明只是五个字而已,云安在却觉得念出这五个字是那么艰难,舌尖都好像打了卷儿一样。 第15章 【休三日】 临出门前,孙氏郑重地将云安在拉到偏屋里。 “在在,你老实跟母亲说,在山上那两天萧且有没有欺负了你。”孙氏眉心紧锁,似一夜间憔悴了许多。这话她多日前就想问了,可是一直碍于云安在的情绪没有问出口。如今那个萧且都住进府里来了,有些事儿就必须得搞清楚。 “没有……”云安在低着头,声若蚊鸣。 “真的没有?可不许瞒着母亲!” “真的没有!”云安在低着头,语气却是坚定的。 孙氏微微松了口气,她放缓了语气,柔声说:“在在,昨夜你父亲和奉启两个人跟那个萧且谈了很久。你父亲今儿个一早就叮嘱我萧且这义子的身份是定下来了。我已经吩咐染桃给他拾弄院子去了。不管怎么说,你父兄如此打算定是为了你的名声考虑。今后萧且就是你的兄长,就算将来翻出来之前的事儿,也可以用身份把流言挡回去。就说萧且自小就是咱们云家的养子,不过这些年一直在外地罢了。” 云安在应了一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并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那个萧且怎么就愿意认了父亲做义父呢? 孙氏还想再叨叨几句,云安酒站在门外说:“婶娘,我和在在再不走要迟了进宫的时辰呢。” 孙氏就把一肚子的叮嘱咽了回去,她拍了拍云安在的手背,让她路上当心。 云安在和云安酒急匆匆上了轿子,却见云奉启骑在马上并不走。 “哥哥,再不走就要迟了呢。”云安在掀开轿子旁的小帘,望着马背上的云奉启。 云奉启看了一眼身后,才说:“从今儿个起,我不送你们了。这段日子,义兄会代替我接送你们。” 云安在一愣,她的目光越过云奉启,就看见萧且骑着马赶来。 萧且骑马的时候并不像别人那般握着马缰,他双臂随意垂在身侧,上半身随着得得马蹄声微微晃动,懒洋洋的。 而且他几乎是闭着眼睛的。 云安在慌忙将轿子旁的小帘子放下。 今日的东方宸脸色很差。 云安在不经意间抬头,就将目光落到了他的背上。 “你们听说了吗?宫里又要在朝中管家儿女中选一批伴读入游屏阁呢。”苏惜说。 卫枝点点头,说:“好像是这么个意思。” 几个姑娘又去问华流公主。 华流公主点了点头,她默了默,说:“我听母后的意思这次的挑选还很严苛,主要是收女儿家。” “那太好啦,咱们就又多了几个伴儿。”云安酒笑着说。 华流公主皱了皱眉,她看向坐在窗口的东方宸。 几个小姑娘都有些疑惑。 一个小太监弯着腰进来,他急匆匆走到东方宸身边,低声禀了几句,忙不迭赔不是的神色。东方宸沉着脸,在纸上写着什么,并没有理他。 那个小太监就犯了难,愁眉苦脸地弯腰立在一旁。 东方宸向来好脾气,从来都是温文尔雅的样子。如今这是情景应当是真动了怒。 没过一会儿,又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赶来,在东方宸面前小声说了许多话。东方宸的脸色越来越沉,最终他将手中的书卷重重放在案桌上。然后愤然起身,甩袖出了游屏阁。 “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瞧着怪吓人的。”等东方宸走远了,苏惜才拍着胸脯说。 华流皱着眉没说话,一旁的青湾嘟了嘟嘴,说:“还不是为了新招学生的事儿!” “太子不希望游屏阁再入新学生吗?” 青湾撇撇嘴,说:“招新学生是假,给太子哥哥立妃才是真!” 几个姑娘不由自主去看一旁的云安在。 华流不悦地看了青湾一眼,最终还是说:“依母后的意思,是要给太子哥哥立妃,一正妃两侧妃一并立了。可是太子哥哥不太同意,昨儿晚上就起了争执,还惊动了父皇那边。” 其实华流公主将这些话说出来,也是故意说给云安在听的。虽说婚姻大事向来由不得自己做主,尤其是皇家的婚事更是复杂。可是总该让云安在知道太子的为难和压力,以及他暗中做了的那些事。 可是向来没什么心机城府的云安在,此时在自己和东方宸的事儿上倒是异常的冷静。她静静坐在一旁听着几位姑娘说话,竟像是听着别人的事儿似的。 华流公主就暗暗轻叹了一声。 她是喜欢云安在的,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品性相知,性格也算相合。可是华流公主也知道东方宸和云安在的婚事必定多磨难。 谁让东方宸是太子呢。 “云安在!我母妃让我带你去见她!”东方玄突然从外面跑进来。 “噢,我这就去。”云安在从椅子上起身,轻轻抚了抚裙面,朝外走去。 东方玄在前头蹦蹦跳跳地带路,云安在带着煮雨跟在后面。 “娘娘不在寒丹宫吗?”云安在有些诧异地问。她晓得这条路并非是去寒丹宫的。 “我母妃在寒丹宫后面的枫林里酿酒呢!让你去帮忙!”东方玄有些不耐烦,“哎呀,你话真多!” 云安在微微怔了一下,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果然,等到云安在进了枫林后,便看见东方宸一手负于身后,背对她而立。 “太子哥哥!我把人给你带来了,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东西!” “不会忘的,再过几日就派人给你送去。”东方宸拍了拍东方玄的头,后者则是得了承诺以后急忙闪人了。 东方宸抬头,静静看着云安在。 她还是那个样子。 只要有她的地方,就有了生机。这片火红的枫林,也不及她身上的半点风采。只是此时的云安在微微蹙着眉,会说话的眉眼诉说着她此时的埋怨和斥责。 煮雨悄悄向后退了十来步,转过身去望向枫林外头。 东方宸沉吟了一会儿,开口:“我总是要问问你的意思。” 虽说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可是东方宸知道云安在能听懂。 云安在偏着头,将目光随意落在一处枫叶上,说:“听说你要立妃了,还是一正妃两侧妃同立。” 东方宸的嘴角就微微勾起来,他轻轻舒了口气,忽然就释然了。 她语气里的那一丁点的在意就已经足够了。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东方宸接下来的话。云安在的眉心蹙起来,说:“你找我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就这样沉默下去。” “多看你一会儿。”东方宸眉目愈发温柔。 “你!”云安在咬着嘴唇,瞪了他一眼。 东方宸眉眼间笑意更深,他说:“明日就是中秋了,按例今日下午就会放你们出宫去,休三日。” 东方宸微微停顿了一下,又重复:“三日。” 他深深凝视云安在的眉眼,似要将接下来三日的想念收入眼。 云安在的脸颊不由泛了红,她心里有一瞬的慌乱。 “我要走了,姐姐在等我呢……”云安在抬首,又望了东方宸一眼,然后略匆忙地转身离去。 看着云安在渐远的身影,东方宸唇畔的笑意一点点收起来。 身为太子,他有太多的身不由己。甚至连自己的婚事都不能称心如意。昨夜皇后所说的话一直萦绕在他耳旁。他都要快被皇后说服了,可是他始终放不下心里的那个小姑娘。 云安在是个意外。 除了云安在,其他的事情都好说。 所以,就坚持这么一次吧。 因为明日就是中秋的缘故,今日的课程提前结束。从游屏阁出来的软轿停在宫门口的时候,云安在扶着煮雨的手换轿子。 她一眼就看见萧且斜斜倚靠在一棵杨树下。 明明他站得一点都不直,明明那棵杨树笔直笔直的。可是他倚着杨树的时候,竟是比身后的大树更有一番顶天立地的味道。 “义兄。”云安在和云安酒一起跟萧且打招呼。 之前云奉启接送她们两个的时候倒还好说,可是她们毕竟和萧且不熟,面对他的时候还是会很局促。 萧且点了下头,就走到马旁,翻身上马。 轿子被抬起来,缓缓朝着卫国公府而去。明明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回家路,却因为轿子外的萧且,而变得别扭起来。 云安在并没有跟云家的人讲过亲眼看着萧且杀人的情景。她总觉得萧且是个危险。 今儿个早上急着进宫,她根本没有时间把萧且的事儿问清楚。等回家了,一定好好问问父亲和哥哥萧且怎么就变成了义兄? 而且,云安在决定多劝劝父亲和哥哥,免得他们对萧且不设防,一不小心吃了亏。 东方宸正巧要出宫,他走到宫门口的时候就看见云家的轿子走远。轿子旁边马背上的萧且身材高大,又自带一股桀骜的冰冷,异常显眼。 “那个人是谁?”东方宸皱眉。 侍卫急忙说:“回太子殿下,刚刚云家的两位姑娘喊那位公子为义兄。” 第16章 【秋梨膏】 “家母一直很喜欢云家两位姑娘,特令四娘在这儿候着,请两位姑娘入府做客。” 轿帘被掀开,露出半张钟四娘带笑的脸庞。这位钟四娘去年出嫁,可惜出嫁不久夫君便去世了,之后便时常回荆国公府小住。 云安在和云安酒的轿子半路被钟家的人拦了下来。钟四娘坐在轿子里,钟泽林骑在马上,停在钟四娘轿子旁边。钟四娘的脸上还挂着一抹端庄的笑容,可是钟泽林的脸色已经十分不好看了。 今日钟泽林告了假并没有入宫,不成想竟在这里堵着。 顾嬷嬷从最后面的轿子里下来。 “原来是钟四姑娘和钟六少爷,”顾嬷嬷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我们夫人还在家中等着两位姑娘呢,今日就不过去叨扰了,改日定去荆国公府正式拜访。” 钟泽林嗤笑了一声,说:“哪里来得老刁奴,这里也有你说话的份儿?” 顾嬷嬷微微皱了下眉,却没敢接话。 云安在让煮雨掀起轿帘,她说:“我母亲也一直很喜欢钟四姐姐呢,总是让几个姐妹多学学钟四姐姐的才情和品性。母亲昨儿还说想请你去府上坐坐。要不然你先和我们一起回卫国公府小坐,然后我和姐姐再去你府上游玩?” 云安在往一旁侧了侧,她朝着对面轿子里的钟四娘招了招手,浅笑道:“我们坐一顶轿子吧?” 那一边的轿帘也被压枝撩起一角,云安酒附和:“二叔也时常夸钟六郎饱读诗书,倘若你能和钟四姐姐一起过府小坐那就更好啦。” 钟四娘倒是没有想到云安酒和云安在两个竟是一唱一和,用她的说辞相邀。她浅浅笑着,说:“两位妹妹这般找借口推辞,莫不是嫌弃我荆国公府的茶水?还是在四娘不知道的地方得罪了两位妹妹?” “当然不是,钟四姐姐多心了。”云安在微微收了笑。 一旁的钟泽林冷声道:“既然并非瞧不上我荆国公府,那么请吧!” 这次钟泽林和钟四娘并非只他们两个人来,钟四娘轿子旁垂首立了四个伺候的丫鬟,钟泽林身后也跟了七八个家仆。 云安在蹙眉,钟家人这行为是打算明目张胆劫人了吗? 萧且骑在马上,得得赶来。 他向来喜欢骑快马,所以有些不适应跟着轿子时的速度,便走走停停,有些懒散地跟在后面,与轿子有一段距离。 “怎么了?”萧且本来就有些不耐烦,又见轿子被拦下更是不耐。 顾嬷嬷心中一喜,心想自己毕竟是个下人,可是萧且如今也算卫国公府里的主子,是说得上话的。她急忙说:“是荆国公府的四娘和六郎想请两位姑娘过去……” “不去。”萧且直接打断顾嬷嬷的话。 他抬眼,冷冷看着挡在前面的轿子、马匹和人。 “让开。”他说。 萧且生冷的语气让钟泽林和钟四娘十分意外,就连云安在、云安酒和顾嬷嬷都愣了一下。顾嬷嬷眸光闪了闪,悄悄退到了一旁。 “你谁?”钟泽林抬起眼皮瞟了萧且一眼。 萧且显然没打算回答钟泽林的话,他等了片刻,见对方还是没让开路,他终于将一直垂在身侧的手给抬了起来。 “驾!” 萧且手中的马鞭甩在马身上,马儿吃痛,朝着前方狂奔而去。而萧且的前方就是钟家的人。 望着冲过来的烈马,钟四娘惊呼一声,跟着她的小丫鬟们也一个个花容失色。 “你要做什么!赶紧停下!”钟泽林出声制止。 萧且不为所动。 钟泽林只好急忙让轿夫抬轿,自己也赶马避开。他自己倒还好,抬着轿子的四个轿夫动作慢了些,有一个轿夫还是被马蹄踩了一脚,轿夫跌倒,钟四娘的轿子一下子落到地上,钟四娘的下巴磕到的窗沿儿,立刻就肿了。她连连呼痛,四个跟着的小丫鬟都慌手慌脚堵在轿子前伺候着。 “吁——”萧且勒紧马缰,让马停下。 萧且调转马头,坐在高头大马上,目光随意一扫,一一扫过钟家每一张惊慌失措的脸。 “你是哪儿冒出来的下人胆敢如此无礼!”钟泽林安抚了身下受了惊的马,气急败坏地盯着萧且。 云安在严肃道:“这位并非你口中的下人,而是我卫国公府的少爷,我们的兄长。” 萧且恰时抬眼,看了她一眼。 “哈,”钟泽林冷笑,“胡说!谁不知道你卫国公府只有云奉启一个少爷?他难道是你爹跟外面的女人生的野孩子?可怜了云奉启,长子位子不保了!” “泽林!”钟四娘顾不得唇上的疼痛,已是被钟泽林的话惊到了。她用帕子掩了唇,想要指责他,又要顾着他的颜面,想要指责的话就噎在了嗓子里。她这个弟弟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萧且再一次举起马鞭的时候,还没等下一步动作,钟泽林已不由向后退了两步。 萧且懒得看他,只是说:“起轿。” 钟泽林还想阻挠,钟四娘将他拦了下来。 轿帘被放下,云家的轿子再次被抬了起来。云安在松了口气,她早就该料到萧且会是这样的行事风格。只不过总是这样也是不成的。 云安在又皱眉,钟家的事儿始终梗在那里,事到如今是绝无和解的可能了。 回去之后,给萧且准备的松回院已经收拾妥当了。这处院落与云奉启的旭照院挨着,平时虽闲置,可一直有人打扫,所以收拾起来也不麻烦。 “大姐姐、二姐姐!嫂子做了秋梨膏,可甜啦!”云安尔小跑着迎上来。她跑到云安在和云安酒面前的时候,才发现站在后面的萧且。她有些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大哥哥。” 因为云家只有云奉启一个儿子,所以下头的几个姑娘一直喊他哥哥。云安尔就脱口喊了萧且一声大哥哥。 萧且“嗯”了一声,越过三个小姑娘,往里走。 云家三个姐妹竟是同时松了口气。 入了秋,天气干燥,穆凌就亲手熬了秋梨膏给各个院子送去。这秋梨膏是用新鲜的雪梨,再加上麦冬、罗汉果、甘草、茯苓、川贝粉、□□糖、生姜、红枣等配料熬上一天才熬成的。清肺润肺、养胃安神,最宜秋日食用。 云安在刚刚回了她的云破院,烹酒就端上了秋梨膏。秋梨膏已经用温水化开了,云安在将白瓷小匙探入琥珀色的秋梨膏里,秋梨膏还没入口,她的唇畔就染上了三分笑意。 丝滑的秋梨膏入口,甜丝丝的,带着一股梨子的清香味儿。这股梨子的清甜润在喉咙,整个人都愉悦了些。 “取常服来,我要去一趟父亲那里。”云安在又尝了几口,才将白瓷小匙放下。 云安在入宫的时候穿比较繁复的对襟褙子配十二幅的描金绣纹裙,如今回了家,便换上一身宽松绵软的鹅黄短袄,和一条象牙色的素裙。 云安在到了云阔的书房,得知萧且在里面,便去了前边的小花园里等着。 萧且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云安在有些慵懒地坐在八角凉亭里,半低垂着眉眼,斜斜倚在靠栏上。 正是百菊争艳的时节,她的周围簇着卫国公府娇养着的名菊。有条叶纤长的玉翎管、雍容的瑶台玉凤、别致的仙灵芝、厚重的泥金香、雪白的胭脂点雪、正黄的兼六香黄。 正是阳光旖旎的午后,渡了金的光晕落在她的身上,打出几抹光圈。纵有千万种怒放的花饶身,也不敌云安在身上一抹的流彩。 萧且不懂这些名贵的菊。在他眼里,这些价值不菲的名菊和草没什么分别。 煮雨看见了萧且,急忙悄悄拽了一下云安在的袖子。 云安在迷茫地抬头,眼中还有一丝困顿惺忪。 原来她倚着靠栏竟睡着了。 云安在迟钝的目光落到远处小径尽头的萧且身上,她愣了一下,一下子清醒过来。云安在走出凉亭,朝着云阔的书房走去,经过萧且面前的时候,她规规矩矩地弯了下膝,喊了声“义兄”。 按理,萧且应当应一声,或者只是点一下头也好。可是他立在那里没吱声,也没打算走开。如此,云安在就不能直接从他身边走过了。更何况这条青卵石铺就的小路本就只容一个人走,若是从萧且身边而过就要踩着一旁的泥地了。 太刻意。 怎么还不放人走? 云安在蹙着眉,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向萧且,就见萧且眯着眼睛正盯着自己。 萧且忽然朝着云安在伸出手,云安在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后退去。 “别动。”萧且的手搭在云安在的肩上,在云安在有些生气的目光中收回手。他将手递到云安在面前,摊开掌心。 一只小拇指大的蜘蛛在他的掌心爬来爬去。 云安在脸色唰得一下就才了三分,刚刚这只蜘蛛爬在她的肩上? 萧且收了手,向后退了两步,退到一旁的青石台给云安在让开路。 “在在,进来吧。”云阔站在书房的窗口,朝着云安在说。 “就来。”云安在别开视线,提着裙角匆匆而过。立在云阔书房门口的时候,她偏过头看着萧且,小声说了句:“多谢义兄。” 而后转身进了屋。 萧且低头,他摊开掌心,看着掌心里小小的蜘蛛爬来爬去。 第17章 【芋泥卷】 云阔沉着脸说:“在在,萧且的事情你不应该瞒着家里。你年纪也不小了,行事应当更稳妥一些。倘若这次不是被你哥哥撞见你与萧且私下相见,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云安在低着头,低声说:“女儿知道错了,以后有什么事儿都跟家里商量,再也不要自己拿主意了。” 云阔哪里舍得看见云安在委屈的模样,可是终究要把话训了,“你居然还敢拿着皇后的东西去问丹妃娘娘,简直是天大的胆子!” 云安在小事辩解:“我寻了别的借口的,而且丹妃娘娘也不是个小气的人……” “真是少不更事!你以为你多了解丹妃娘娘?”云阔反问。 云安在不吭声了,她也知道宫里的主子恐怕没有哪个是心善的。 云阔觉得话说到这儿也差不多了,再重的话他也说不出来了。 “回去把《孝论》抄三遍。”云阔摆摆手,“走吧。” “女儿告退……”云安在低着头,有些打焉儿地往外走。她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她这次来想要问的事儿还没问呢。 “父亲,萧且他……以后真的是我们卫国公府的义子了?” 提到萧且,云阔皱了皱眉。 “卫国公府帮他搜寻他要的线索,而他则以义子的身份留在府上。最近钟家指不定还要搞什么乱子。他会护着你们的,这个你可以放心。”云阔解释。 云安在有些疑惑。 照这情形,父亲是用帮萧且找寻那枚玉扣主人的理由留下了萧且。 的确,有父亲出面的确比她更容易查到。 在云安在眼里萧且应该是那种受不了束缚的人,竟没有想到会为了那枚玉扣停留下来。看来那枚玉扣的主人对萧且来说定是十分重要。 云安在走了以后,孙氏便过来了。 “还是那个事儿……”孙氏轻叹了一声,“我不想让在在入宫。” 云阔押了一口茶,说:“你的顾虑我知道,在在太单纯,心里从来没有坏念头,如今年纪又小,倘若进宫去恐得不了什么好。” 孙氏给云阔又倒了一杯茶,她说:“现在是太子相中了她,就算是寻常人家也不能指望丈夫一辈子的宠爱过活,更何况是宫里。丈夫的宠爱照料总是有限的。” “这话说的也不对,我对你可是真心疼着的……”云阔莫名觉得孙氏话里有话。 孙氏就瞟了他一眼,悠悠道:“倘若真是这样,安薇也不会出生了。” “好好的怎么又提起这个了……”云阔瞬间头疼不已。 孙氏也不想这个时候跟他纠结安薇的事情,她说:“更何况皇后娘娘是不满意在在的,如今又要招一批小姑娘入游屏阁。现在多少家争先恐后往宫里递名字。皇后娘娘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孙氏顿了顿,“在在就算是做侧妃也好过正妃。可是以在在的性子恐是眼里揉不进沙子的。” “你说的这些我都考虑过,可是你问过在在没有?我让奉启私下问过安酒,听安酒的意思在在和太子也算是青梅竹马,这些年太子隐晦的照料她全部收下。你觉得倘若在在不喜欢太子,以她的性子会接受太子对她的好?” 孙氏愁容满面,她叹了口气,说:“我也只是担心在在。而且,这孩子虽然心地善良,可是并不是个愿意把话说出来的。这回这么大的事儿她也自己瞒着,总觉得……” 孙氏有些闷闷的,有什么事儿不是亲生的酒酒都会跟她商量,反倒说亲生的在在喜欢瞒着她。 她嘟囔了一句:“这孩子自己没章程了也不愿意跟我这个当娘的商量。搞得咱们两个在这儿猜。到底是不是咱们亲生的!” “好了,好了。”云阔忙安慰妻子,“怎么又多想了,姑娘家脸皮薄不愿意说起婚事很正常。” 孙氏生了一会儿闷气,才说:“那个萧且真留下了?我怎么觉得这个人凶神恶煞的,留在家里真不会说引狼入室?” 云阔沉吟了一会儿,才说:“这个萧且是在深山里长大的,一些规矩礼制全都不懂。这些方面不要难为了他。不过我让奉启查过他的底细,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在在在山寨留了两日的事情总归是个麻烦,把萧且留下是目前最稳妥的方法了。一切规章礼制全按府中长子相待,切不可大意敷衍。” “长子?”孙氏有些惊讶,“他年纪小一些倒好,可是比起奉启还要年长几岁。您就不担心……” “图谋家业?”云阔乐了,“放心吧,他连银票都不认识。” 第二日便是中秋。 云家人一早就备好马车,前往宁远山的别院。 丰东贵族总是会选一些山清水秀的地方建造别院,云家的别院就建在宁远山。 宁远山坐落在丰东边郊之处,由十八座山峰相连,山脉连绵,一望无际。除了云家,丰东也有其他贵族的别院建在这里。就连皇家的猎场也在宁远山某一山开辟的一处。 马车绕着环山小路而行,清新的青草味儿从车窗钻进来。云安在掀开窗边帷幔,狠狠吸了一口。 “姐姐,我想去小林子里玩!”云安尔拽着云安在的手,“春天栽的小树不知道长高了没有!” “尔尔乖,咱们还是要先去别院收拾一番的。等安排妥当了,再去小林子里玩。”云安在笑着说。 云安尔的眼睛亮晶晶的,她说:“这可是二姐姐说的!一会儿母亲不让去,你可得替我说话!” 她又转头望着马车里的云安酒和云安薇,“大姐姐和三姐姐可要给我当证人!” “嗯,给你作证。你母亲不许的话就找你二姐姐去。”云安酒抬眸笑望了云安在一眼,那目光似乎是在说——托大了吧?看你怎么收场。 瞧着云安尔渴望的眼神,云安在只好硬着头皮说:“放心吧,二姐带你去找小树!” 一家人到别院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略一休整,就开了午膳。 明明在府里的时候一干吃食都是刚运进府的,可云安在还是觉得在别院里吃的东西更新鲜。 比如这块芋泥卷,芋香就更浓。 比如这碗元菇炖山鸡,元菇就更滑,山鸡也更鲜。 再比如这碟扇贝莴笋干,莴笋的清香味儿一直萦在舌尖,散不去。 而那扇贝也越发肉质鲜美。 云安在吃得太专注,连云安尔几次给她使眼色都没注意到。 “二姐姐,你不能说话不算数!”云安尔放下银碗,一本正经地说。 云安在正在吃烩雪梨羹,小块软嫩的梨子含在嘴里,还没来得及细品其中的酸甜,就急忙吃下。 “二姐没有呢。” 她用煮雨递过来的帕子净了唇角,才跟孙氏说:“母亲,等下我想带着尔尔去后山的小林子里转转。” 孙氏蹙了眉。 云安在忙解释:“我不会带着尔尔走太远的。” “这宁远山的后林不比咱们府中的树林,指不定要窜出什么猫儿狗儿的。小些的还好说,要是碰见山猪和毒蛇可怎么好。” 孙氏这是拒绝了。 云安在咬了一下唇瓣,然后可怜兮兮地望向云奉启。 “咳……”云奉启将筷子放下,“那个……等下我正想去后山的小林子走走。我带着在在和尔尔去吧。” 孙氏看了一眼穆凌,改口:“也好。不过你个粗心的样子也照顾不好她们,穆凌一块去吧。” 孙氏这个做婆婆的,为了培养儿子和儿媳的感情,这两年可谓煞费苦心。 云安薇不高兴了,她说:“女儿也想去。” “你们都去吧。”云阔开口,“安酒也去。” 他看向沉默得好像不存在一般的萧且,说:“你也一并去吧。奉启一个人恐照顾不过来这几个孩子,有你过去盯着,我还能放心一些。” 孙氏又叮嘱:“不要太晚,酉时就回来。今日是中秋,要一起围月。” 云安尔高兴极了。 她拽着小裙子,在郁郁葱葱的林子里小跑。她要去找那棵春天种下的树。 “小树苗一定长高了!会不会有我这么高?”云安尔伸出手比在自己头顶。她的脸蛋红扑扑的,就像秋日里枝头高挂的红果子。 然而,云安尔没找到她栽下的小树苗。 “我们再找找,许是记错位置了。”云安在蹲在她面前安慰。 云奉启趁云安尔和云安在说话的功夫,顺手拉了藤蔓遮住枯死的树苗。 “我也记得不是这个地方,咱们再找找。” “真的?那再找找!”云安尔跑到云奉启身边,“二姐姐向来不认路,尔尔不信她。可是尔尔相信哥哥!” “小没良心的。”云安在瞪了她一眼。 几个人陪着云安尔往林子深处走,一边谈笑,一边找一棵并不存在的小树苗。 “等一下。” 由始至终沉默跟在后方的萧且突然开口。他眯起眼睛盯着远处的一处灌木丛。 草丛动了动,忽然一个庞然大物一跃而起。 云安在愣了一下,她没看见那是什么东西。一晃眼,只看见了它冰凉森然的眼睛。 那感觉竟是和萧且的眼睛很像。 第18章 【射着玩】 那一头虎。 黑色的条纹掺杂在黄棕色的皮毛上,琥珀色的眼珠上抹着一层锃亮的光。 “快走!”云奉启抱起云安尔,带着几个小姑娘往后跑。 云安尔趴在云奉启怀里,她朝着后面喊:“大哥哥快逃命呀!” 云安在匆忙中回头,就看见萧且站在那里并没有动。 “轰”的一声闷响,大地跟着颤动了两下。几个人惊讶地回头,看见那只虎摔在距离萧且不远的地方不动了。它的背部插着几支箭。 原来是被猎人射伤的虎? 萧且走上前,蹲在虎前检查了下它背上的伤。又扒开它的嘴,看了下它的牙。 “幼虎,已经死了。”萧且说。 云安尔贴着云奉启的耳边说:“大哥哥比你胆子大呢,你可要争气呀!” “胳膊肘朝外拐的小东西!”云奉启朝着她的后脑勺拍了一下,将她放下来。 远处的丛林里又响起几声老虎嗷嗷的叫声,听着不像是只有一只虎,相伴的还有人的惊呼求救声。 “看来是猎人猎杀了幼虎,又被成年的老虎围住了。”云奉启皱了皱眉,“这里不安全,先回去。” “我过去看看。”萧且说着,已经循声而去。 两头成年的老虎发疯似的撕咬着人的身体,地上还有几具已经残缺不全的尸体。远处十几个人围在一起,他们手中拿着弓箭,可腰间箭囊里只剩两三支箭,甚至有些人的箭囊里已经空了。 那十几个人似乎护着中间的一个老人,老人年近古稀,倒是冷静。他看见远处的萧且,便喊:“快离开这里!” 两头虎丢下口中的人,扑向人群。有力的虎爪扑倒一个人,紧接着就虎口大张,咬断人的脊椎。 萧且捡起地上两支箭,朝着两只虎跃去。手中的箭准确无误刺进虎背,老虎愤怒地甩开口中的人,张开虎口咬向萧且。 萧且神色不变,手掌劈像老虎的脖子,立刻传来骨头断裂的声音。 “接着!”被人群围住的老人扔过来一把刀。 萧且接刀,反手砍向另外一头扑过来的老虎。老虎哀鸣一声,一双前爪竟被砍断。 萧且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手中的刀。 他不犹豫,立刻反手再砍三刀,直到两头虎摔在地上不再动了。 之前的那群人围过来,又在两头虎身上补了几刀,确保它们死透了。 萧且看了眼面目全非的两只虎,说:“好好的虎皮都被你们糟蹋了。” “好好好!”老者被人群簇拥着走过来,“果然是年少有为!年少有为!” 那些围着老人的人都跟着附和。 再看老人的穿戴,萧且就知道这些人并非猎人,而是富家老爷出来打猎消遣。 “抓些狐狸兔子放在后院射着玩就行了,没必要来这里找新鲜。”萧且又看了眼手里的刀,就将它扔了回去。 人们都禁了声,有些担忧地去看被簇拥起来的老人脸色。老人的表情也有一点尴尬,他这辈子还从来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萧且转身往回走,偏偏又被那老人叫住。 “且慢!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据我所知,很多人家的别院建在宁远山。你是哪一家的?还是路过的?嗯……身手不错。这宁远山不仅野兽多,仙草也不少。或者你是打猎的?采草药的?” “话真多。”萧且有些嫌恶地看他一眼。 “别走,别走!”老人抓住萧且的手腕。 萧且几乎是下意识的手腕翻动,一下子甩开了老人的手。 剩下人的人全部围了过来,如临大敌地望着萧且。虽然他们有十多人,可是刚刚萧且斩杀两头虎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们可没把握能擒住他…… “都退下!”老人皱眉。 那些人瞬间弯腰退到后面。 “大哥哥!”云安尔坐在云奉启的肩头,朝着萧且喊。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蓄着一抹崇拜。 萧且回头,就发现云安在他们并没有回去,已经走了过来。 云安尔从云奉启的肩上下来,她跑到萧且面前,仰着脸望他,说:“大哥哥你没有受伤吧?大哥哥你好厉害!尔尔都看见啦!” 萧且皱眉,这个小姑娘一口一个“大哥哥”,喊得他有些不自在。 云安在随着云奉启一起往前走,她看着那个被萧且救下的老人觉得十分眼熟。越走越近,越看越眼熟。等到他们走到萧且面前的时候,那位老人给她的熟悉就越来越浓。 而云安在身边的云安酒脸色煞白,一下子跪了下去。 “参见陛下!”云安酒的声音有一丝发颤。 云安在懵了,她一下子就想起来了,面前这位老人不就是当今圣上东方铎吗?换了身常服,她竟然没认出来…… 云安酒伸手拉了一下身边的云安在,云安在也跟着跪下。 云安在和云安酒因为每日进宫伴读的缘故是见过皇帝的,而云奉启、穆凌和云安薇就没有见过了。他们两个这才知道对面这个老人竟然是皇帝。响起刚刚萧且说的那些大不敬的话,两个人心里跟着颤了一下。 穆凌和云安薇拉着云安尔一起跪下,而云奉启则是不停给萧且使眼色。 “都起来吧,既是外面不必多礼。”东方铎微笑地说,“原来是云家人。朕想起来了,云家的别院是在这附近。头两年,朕还去过。” 云奉启硬着头皮说:“家父带着我们来这里过中秋,若陛下肯再临,是云家荣幸。” 东方铎摆摆手,说:“今日不去了。” 他又将目光放在萧且的身上,问:“你是云家长子?” “不是。” 听着萧且随意又生冷的语气,云奉启捏了把汗,他急忙解释:“回禀陛下,这位是我们的义兄。之前义兄对我云家有恩,便留在府中以长子之礼相待。” 他又解释了一句:“义兄曾多年住于深山中,对礼节不甚了解。并无半点不敬之意,还请陛下恕罪!” “没事,没事。能够有虎口救人的气魄足以令人敬重,那些俗礼皆可免!”东方泽看着萧且的目光中赞赏的意味俞浓。 东方铎又点了点头,才在一干侍卫的簇拥下离去。 云奉启长长舒了口气,他想跟萧且说他刚刚那个态度简直就是杀头的大不敬!可是他再看一眼萧且,就将劝告的话都咽回去了。 算了…… 如果他查到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那么萧且如今表面上看像个正常人已经十分不容易了。 回去的路上,云安尔时不时望向萧且。 “大哥哥,我走不动了,你能背我吗?”云安尔忽然小跑了两步拦在萧且面前。 云安在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萧且的脸色,萧且面色不变,看不出什么神情来。也是,萧且好像连杀人的时候都是这样没什么表情的。 云安在真想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抱走!只不过是看见萧且砍死两只虎而已,那是没看见萧且怎么砍死人的…… “咳……”云奉启轻咳了一声,“尔尔啊,哥哥背你好不好?” “也行吧。”云安尔嘟了下嘴,有些不情愿地上了云奉启的背。 云奉启苦笑,心里竟然有了种自己妹子被人抢走的不甘。 云奉启的表情落入云安在的眼中,云安在有些忍禁不禁。她一恍神,脚下竟是一空。在云安酒和云安薇的惊呼声中,她整个人向下坠去。 在她就要落入洞中时,手腕忽得被人抓住。炙热的温度,有些熟悉。 再一个恍神间,她身子腾空,好像有什么灼热的东西碰了一下她的腰。 等到云安在双脚落到地面的时候,才知道刚刚腰间的触觉是萧且的手。 “吓死我了,在在你没事吧?”穆凌围过来检查着云安在。 云安酒和云安薇也凑过来。 “没事呢,刚刚是不小心了,让你们为我担心了。”云安在看一眼刚刚失足的地方,竟是一个陷阱。应该是猎人挖的陷阱,覆着一层藤蔓。 云安尔“咯咯”地笑,说:“有大哥哥在,什么都不怕!就算二姐姐掉进了也会被大哥哥救上来的!” “好呀,尔尔是希望我掉下去摔伤了!”云安在假装生气地瞪了云安尔一眼。 云安尔吐了吐舌头,说:“有大哥哥在摔不伤的!” 云安在愣了一下,她没再接云安尔的话,而是走到萧且面前,规矩地说:“刚刚谢谢义兄了。” “嗯。”萧且应了一声,已经迈开长腿独自往前走了。 “真冷血。”云安薇在后面小声嘟囔了一声。 云安酒和穆凌同时回过头来,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就连云奉启也警告似地看向她。 其实萧且很烦。 他为什么要陪着这么麻烦的一家人? 一个比一个叽叽喳喳,一个比一个娇滴滴,一个比一个麻烦。 第19章 【我的鱼】 院子里放着方桌,上面摆着一干瓜果小吃,最中间用白玉盘盛着一张团圆饼。 云阔领着云家人一一拜月后,孙氏开始切团圆饼。她手中握着刀,比量了几下才开始切,这团圆饼要按照家中人数来切,每一块都要大小一样,而今年云家多了一个“长子”,孙氏有点不习惯。 “愿云家平平安安,团团圆圆。”孙氏又重复这每一年中秋都要说的话。 云安在抬头望一眼天边的月亮,在心里悄悄祝云家,还有远在镇西的楚家都要平平安安,团团圆圆。 拜了月,一家人在院子里入座一起吃团圆宴。 云安在“咦”了一声,“我的鱼呢?” 刚刚拜月的时候,她心里可惦记着这碟松鼠鱼。松鼠鱼最讨巧的地方就是刀工,鱼肉片起,又连着一层皮,入锅炸后,浇上一层鲜嫩的酱汁,瞧着像只松鼠似的。 孙氏知道云安在喜欢,故意让丫鬟将这道松鼠鱼摆在她面前。然而此时长长的白碟里只剩一个鱼头。 云安在低头,就对上一双碧绿的眼睛。 通体雪白的猫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一下嘴巴。 “我的鱼……”云安在呆呆望着碟子里的鱼头,有点委屈。 “呦,没想到咱们在在的鱼被一只猫抢走了。”云奉启故意逗云安在。 云安酒也笑着说:“在在可不许因为一条鱼被猫叼走了就哭鼻子哦。” 云阔、孙氏还有穆凌也都笑着看向云安在,云安在有些好笑地回瞪了一眼自己的好哥哥,好姐姐。她是贪吃了些,但是还不至于为了一条鱼哭鼻子吧…… 为表诚心,云安在端起盘子放在小猫的面前。算了,大人不跟猫计较。何况只剩鱼头了,她又吃不了…… 不成想,小猫很嫌弃地看了一眼盘子里的鱼头,扭开了头。然后一下子跳起来,跳到萧且的腿上。萧且看也不看它一眼,直接用手背将它打了下去。 小猫“喵”了一声,又一次跳上萧且的腿。萧且又一次将它拍了下去。小猫的叫声越发委屈,蹲在萧且面前舔了舔爪子,试探着又一次跳上去。 在萧且再一次伸手拍走它之前,云安在忍不住说:“你轻点,它会疼的……” 萧且悬在半空的手就垂了下来,有些无奈地敲了一下猫头,说:“比狗鼻子还灵。” 小猫懒洋洋地伸了个腰,心满意足地蜷缩在萧且的腿上。 “大哥哥,它是你的猫吗?”云安尔十分好奇地望着那只毛茸茸的小白猫。 “算是吧。”萧且又看了一眼腿上正玩着他衣带的猫,顺手轻拍了一下它的爪子。小白猫眯着眼睛就势舔了一下萧且的手指。 看着那么个小东西赖在萧且身上的模样,云安在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这只猫的胆子真大! 第二日一早,云安尔拉着云安在陪她写字。别院的院子里栽了很多枫树,云安在和云安尔就在一棵粗壮的枫树下摆了桌椅。 “母亲说了,想要进宫去当公主伴读,首先要把字写好看了!”云安尔一本正经地握着笔,站在桌子前一笔一划写字。 云安在打了个哈欠,连声应是。 一片红色的枫叶落下来,落在云安在的膝上。她将枫叶捡起来,轻轻嗅了嗅枫叶上干爽的香气,然后站起来走到云安尔面前,瞧瞧她写得怎么样了。 云安在不由皱起了眉。 “你写我名字做什么?”云安在看着面前满张宣纸上全是歪歪扭扭的她的名字,有些好笑。 云安尔眨了眨眼,说:“我喜欢二姐姐才写二姐姐的名字呀!” “我看是因为我名字笔画少吧?” 云安尔吐了吐舌头。 “喵!”小白猫忽然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正好跳到砚台上,打翻了墨汁。浓黑的墨洒出来,溅了它一身。小白猫使劲儿甩了甩头,墨点子溅到云安在的牙色长裙上。 “大哥哥的猫……大哥哥会不会发火呀?咱们给它洗干净吧?”云安尔有些担心地退到云安在身边。 “真是一只爱闯祸的猫。”云安在埋怨地瞪了它一眼,还是吩咐烹酒和煮雨烧了热水。 就在院子里,摆了一张木盆,兑好了温水。 云安在伸出手在水里试了试,不温不凉。 “把它抱过来吧。”云安在说。 “姑娘……它、它挠人!”烹酒苦着脸,她刚刚试了两次将要把猫抱起来,手背上已经被抓破了。 “奴婢来试试。”煮雨小心翼翼走过来,朝着小白猫伸出手,可她的手还没碰到它,小猫弓着身子警惕地盯着煮雨,嗓子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瞧着这么一小点的猫,脾气倒可怕。”煮雨讪讪缩回了手。 云安在走过去,试探着朝它伸出手,“乖乖,咱们来洗澡,一会儿喂你吃小鱼干好不好?” 小白猫碧绿的眼睛看了云安在一眼,有些不屑地看她一眼。它伸出舌头去舔染了墨汁的爪子,一会儿的功夫,粉嫩的小舌头就染成了黑色。 “不用管它。”忽然传来萧且的声音,把云安在、云安尔和几个小丫鬟都吓了一跳。 人在哪儿呢? 几个人左看看,右看看,都没有看见萧且的身影。 云安在慢慢抬起头,就在大片大片火红的枫叶见看见萧且的身影。他随意躺在枫树高高的枝桠间,脸上还用一片荷叶遮着脸。 萧且扔了脸上的荷叶坐起来,东升的旭日照在他的脸上,他有些不适应这种光,眯了眯眼。 这个人什么时候躲到树上去的呢? 云安在一愣,他不会昨晚就睡在树上吧? “喵……”自从萧且出现,小白猫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下去,发出微弱的,好似撒娇一样的声音。 萧且不耐烦地看它一眼,小白猫就一个跃身,自己跳进了水盆里。 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云安在的裙摆。 云安在有些心疼地看着自己的染了墨汁和水渍的裙子,这条裙子可是新做的,第一次穿呢。 萧且纵身一跃,从高高的枫树上跳下来,带落几片枫叶。而他身形不动,行动间仿若行云流水般流畅。 他看一眼满目狼藉的桌子,目光微微在写满云安在名字的宣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走到水盆边蹲下,随意抓了把皂角,动作粗鲁地搓着小白猫的爪子。可是小白猫丝毫不觉得疼,脑袋搭在萧且的手腕上,舒舒服服地闭上眼睛。 “大哥哥,我能摸摸它吗?”云安尔蹲在一边,好奇地望着软绵绵的小白猫。 “嗯。” 得了萧且的答应,云安尔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小白猫的头,许是因为萧且在的缘故,它倒也没反抗,乖乖任由云安尔抚摸。 “好软!二姐姐,你也来摸摸看!”云安尔拉着云安在过来。 云安在也有些好奇看了看这只整个身子挂在萧且手上的小家伙,她蹲在水盆边,试着伸出手摸了一下它的耳朵。 “喵!”小白猫忽然睁开碧绿的眼睛,朝着云安在扑过去。 萧且反手抓住它,让它动弹不得。 云安在一惊,慌得向后跌去,若不是烹酒和煮雨及时扶住她,指不定就要跌倒。 萧且有些指责地看了云安在一眼,说:“不要摸猫的耳朵。” 云安在的脸瞬间就红了,红到了耳朵尖。 第20章 【你的鱼】 “我……我不知道……”云安在有些局促和不好意思。 萧且有些惊讶,又吓到她了? 他低下头继续给小白猫洗爪子上的墨迹。墨汁本来就难以洗净,萧且洗到最后有些不耐烦,几次想把手背上的猫扔出去。 “在在,你在这儿啊,嫂子正找你呢。”云安酒站在小径尽头朝云安在招了招手。 “就来。”云安在理了理裙子急忙走向云安酒,她心里竟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她先回自己的院子换上一条新裙子才往穆凌那去。 穆凌要做桂花酱,正站在院子里捧着簸箕轻晃,让簸箕里面桂花上浮着的细尘和梗叶筛出来。 “嫂子,你怎么自己做这个呢?”云安在走过去,闻了闻飘香的桂花。 “她们做我不放心,而且在这别院也没什么事情,酿一些桂花酱冬日里来吃也是很不错的。你不是喜欢吃桂花酱吗?那来帮我筛选。”穆凌说着将簸箕放在一旁,坐在石凳上挑拣里面的桂花。 “是喜欢,可喜欢啦!我就喜欢这种甜甜的香香的味道。”云安在坐在穆凌对面,跟着一起仔细挑选。 穆凌笑了一下,说:“以前也有个小姑娘喜欢吃我酿的桂花酱,可是她身体不好,每次都只能尝一小口。还要偷偷背着她表哥才行。” 云安在挑拣桂花的动作一顿,她真想问问穆凌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抛弃她表哥楚郁。 穆凌没有注意到云安在神色的变化,继续说:“说起来你和那个小姑娘同岁,模样也像得很。” “是吗?”云安在低着头继续挑拣桂花。 “嗯。”穆凌应了一声,紧接着又轻叹了一声。“可惜她已经不在了,不能再陪着他了。” 云安在惊讶地抬头望着穆凌。她说的人是谁?楚郁表哥吗? 云安在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表哥现在过得好不好,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 云奉启大步跨进院子,看见自己的妻子和妹妹坐在一起筛选桂花。那一刻,他心里忽然就染上了一抹柔软。 穆凌抬头,就瞧见云奉启站在院口。她重重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她现在是云奉启的妻子,不应该再想起那个人了。 “哥哥,你回来啦。” “嗯。”云奉启走过来弯腰看了看云安在手中捧着的新鲜桂花,“尔尔要写字,我回来给她拿碑贴。” 穆凌站起来,说:“天有点阴,加一件衣服吧。” “嗯,好。”云奉启往里走的步子停了下来。 云安在捧起盛满桂花的簸箕站起来,“我回我院子拾弄啦,筛选完给嫂子送过来!” 她眉眼里带着一抹笑意,也不等两个人说话,捧着满怀的桂花往外走。如今的她很希望哥哥嫂子两个好好的! 午膳的时候萧且没有出现,一家人等到接近未时才动筷。 下午,云安在坐在自己小院子里挑拣桂花。从穆凌那带回来的桂花已经拾弄好了,云安在又让烹酒和煮雨去后院摘了些桂花。 等到日薄西山,云安在终于挑好了,她甩了甩手腕,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萧且正往这边走来。 “义兄。”云安在急忙站起来。 “你的鱼。”萧且将鱼篓放下。 云安在看了一眼,鱼篓里堆着十多条鱼,有些还活着呢。她再看一眼萧且,发现他裤腿和衣袖有一点湿。 萧且今天是去捉鱼了? 萧且目光落在云安在换过的裙子上,说:“你那条裙子我找不到一样的。” 云安在愣了一瞬,才急说:“不用了,不用了……没关系的洗一下就好了……” 似为了表示她说这话的诚意,她又急忙加了一句:“我很喜欢那只小猫的,所以没关系……” 萧且点了下头。 等萧且走远了,云安在还愣在那里。她看一眼鱼篓里肥硕的鲫鱼,笑着说:“吩咐厨房我今晚要吃红烧鲫鱼、清蒸鲫鱼、糖醋鲫鱼、茄汁鲫鱼、荷包鲫鱼、豆腐鲫鱼汤……” 云安在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嗯,再挑一条最大的烤好了送给那只小猫!” “好咧!”煮雨提着鱼篓往厨房去。 烹酒有些犹豫地说:“姑娘,那件黑袍子是不是要还给大少爷?” “嗯?什么黑袍子?” “就是当初姑娘回家时身上穿的那件。当初姑娘没有吩咐,奴婢就自作主张将那件衣服洗干净收起来了。”烹酒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云安在的神色。当初云安在被劫走的事谁也不敢提,就算是烹酒和煮雨这两个贴身伺候的丫鬟也没敢问一句。 细心的烹酒早瞧出来那件衣服像极了萧且的衣服,再想到云家忽然收他为义子,烹酒就猜到当初恐怕是萧且救了她们姑娘。 “哦……”云安在长长应了一声,那些不愉快的久远回忆一点点扑过来,原本的好心情就散去了一些。 “嗯,回府以后提醒我。”云安在看了看院落里红彤彤的枫叶,有些怏怏地回族,连挑拣一天的桂花也顾不得了。 烹酒十分懊恼,她就不该提起这个事情来。 中秋的休假也只有三日,第三日下午一家人就收拾收拾乘上马车回府。 云安在掀开车窗的珠帘,望一眼满山的火红枫林。等到下一次来的时候这些枫叶应该都落了吧。 “二姐姐!”云安尔拉云安在的袖子,“我明天的考试一定能通过对不对?” “对对对,咱们尔尔这么聪明一定能过的。”云安在把云安尔抱到膝上,喂她一颗秋枣。 其实所谓的伴读也不过是给几位殿下找几个伴儿罢了。当今圣上子嗣单薄,除了已经出嫁的长公主,只有东方宸、东方玄、华流和青湾四位殿下。 而挑选的伴读,看中的只是家世背景,只要不是太愚笨就好。更何况尔尔年纪小,对她的要求就更低了,进宫以后也是给小公主做玩伴。 等到云家人回到卫国公府的时候,宫里的封赏就下来了。 毕竟,萧且算是救了圣驾的。 萧且并无官职,又非云阔血脉,这封赏便全是些财物,外加一条旨意——令其明日起入宫进游屏阁读书。 云家如临大敌。 对于一干礼节,萧且可谓一窍不通。整个人也整日臭着脸,往那一站就能治一个大不敬的罪过。 让他进宫? 云奉启将萧且拉走,苦口婆心跟他讲着进宫以后要注意的事情。他少时也在游屏阁待过一年,后来云阔为他谋了官职,又成了家,就很快出宫了。 而云父和孙氏则是将云安在和云安酒拉到一旁嘱咐来嘱咐去。 “原来以为就是一个尔尔让你们两个多照看一下,不成想又多了个萧且。”孙氏扶额,“他可是个大麻烦……” 云安在和云安酒也是没辙。 “母亲,除了第一堂课是在一块的,其他时候男女是分开的。我们也照看不了呀……”云安在慢吞吞地说。 孙氏又求助似地望着云阔,“可不可以找个什么借口不让他进游屏阁啊?我这心啊,真怕他一个不小心犯下满门抄斩的罪过……” “别自己吓自己,”云阔安慰妻子,“他和几个姑娘家不同,几个姑娘是咱们自己送过去的。可萧且是圣上亲自点了名字的。怎么不去?就算要找什么借口也得过一段时日,哪能现在就抗旨?” 孙氏也明白这个道理,只好又叹了口气。 云阔想了一会儿,说:“你们也不要太担心了,萧且这孩子虽然……虽然规矩懂得不多。但是也不像个能犯下什么大罪的人。圣上让他入游屏阁也是行赏的意思。过个三五日,我就进宫跟圣上求个情,让他回来。” “只能这样了。”孙氏点了点头。 顾嬷嬷走进来,禀:“老爷,夫人,衣服都给大少爷送过去了。” “嗯,”孙氏皱着眉点头,“他平时穿的衣服也不合宜进宫穿,时间紧迫我就让顾嬷嬷从奉启那寻了套规整的衣服。明日赶紧再给他裁几套衣服。” 云阔又嘱咐:“松回院那边伺候的下人都稳妥吧?” “自然,丫鬟婆子小厮的,数量都和云奉那边一样。一切按照规制来的。” 看着父母焦头烂额的模样,云安在忽然问:“进宫不许带武器的是不是?” “那是自然,你问这个做什么?”云阔反问。 “没事,我随便问问……”云安在低下头。 云安在松了口气。不让带武器才好,要不然谁惹了萧且不痛快,他直接举刀砍人才糟糕呢…… 云安在比云家任何一个人都了解萧且的刀…… 云父和孙氏又嘱咐了好一通,很晚的时候才放云安在和云安酒各回自己的院子。 云安在回了云破院,一眼就看见摆在前厅里的大箱子。 檀木镶金的四个大箱子摆在一起,将整个前厅占了大半。每个箱子都用纯金的锁扣着,只不过锁头上都插着钥匙。 怎么有点眼熟? “这是什么呀?哪儿来的?”云安在问守在一旁的烹酒和煮雨。 烹酒急忙禀:“是大少爷送过来的,都是今日宫里赏下来的东西,大少爷说赔姑娘的裙子。” 云安在愣了一下,她看着四个大箱子,问:“今天宫里赏下来几箱东西?” “回姑娘,一共就赏下来这么四箱。大少爷看了一眼,一件没动全送过来了。”煮雨急忙说,她的声音里还带着可不可置信的懵怔。 “哦。”云安在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裙子。 她的裙子可真值钱。 第21章 【三个字】 东方宸病了。 中秋那一日,宫里礼节繁多,又折腾到半夜,他便染了风寒。 皇后惊得将宫里所有太医都调过去,连在家中休假的太医也调了回来。东宫里伺候的人每一个都绷紧了弦。整个皇宫都紧张兮兮、心惊胆战的。为此,皇帝动了怒。他认为皇后小题大做,过分骄纵太子。又亲自过问游屏阁的课程,下旨加了骑射摔跤等。 就是这个时候皇帝想到了萧且,才命他入游屏阁。 另外,他又让皇后这次挑人进游屏阁时,挑几个健壮的将门之子。 东方宸轻咳的声音落入云安在的耳中,她不由从书卷中抬起头,透过大捧的墨菊间望向东方宸。他今日穿着一身纯白的衣袍,上面绣着极浅的戏龙暗纹。他此时微微皱眉,端一盏凉茶润喉,脸色有一点差。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就算是病了也不会迟到那么一刻钟。做事从来让人挑不出一丁点的不是来。 云安在眸光暗了一瞬,而后向后看去,望向坐在最后的萧且身上。 从云奉启那里拿的新衣裳他并没有穿,因为他的身量比起云奉启要高大许多,并不合适。此时还是穿着一身黑袍子,和整个游屏阁有些格格不入。 “你来说说看对这段文字的理解。”沈先生立于前方望着萧且。 对于第一日来的人,他是有心考一下对方的水准。 萧且没有动,众人都回过头望向他。 云安在和云安酒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她们两个在对方的眼中都看见了一抹担忧。 萧且终于站起来,顶着所有人的注视,说:“不知道。” 沈先生一愣,显然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有学生这么跟他说话!想到对方是圣上钦点的,还以为博学多才,没想到…… 他咽一口气,努力平静地说:“没关系,畅所欲言就好。” 萧且无奈地说:“我不认字。” “什么?”沈先生惊了,“一个字也不认识?” 萧且似想了一瞬,说:“认识三个字吧。” “你……”沈先生指着萧且半天说不出来话。 学堂里静悄悄的,大家都惊讶地望着萧且。 他不认字? 坐在这里的人每一个三岁启蒙,五岁写字背书。就连他们身边伺候的丫鬟和小厮都没有不识字的…… 萧且换了个姿势,问:“我可以坐下了吗?” 沈先生木讷地点了点头,好半天没缓过来。他脸色有些不好看,比以前提前了小半个时辰就结束了课程。 大家往外走,云安在要去接云安尔。云安酒被华流公主留下看绣样了,只得云安在一个人去。 这一日新入游屏阁的姑娘们要在南正宫考试。 瞧见前面萧且的身影,云安在急忙小跑了几步追上去。 “义兄,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接尔尔?”她有些试探地说。 平时闲暇的时候,这些世家公子们总是要聚在一起谈论些诗书。她有些担心萧且尴尬,更怕他闯祸…… 萧且点头。 两个人一起往南正宫走去,一路无言。 总不能这么闷着。 “义兄,你真的不认字吗?”云安在问。她想着倘若萧且真的没念过书,或许可以让父亲私下为他寻一位教导先生。 “嗯。” “你说你认识三个字?” “嗯。” “该不会是一二三吧?”云安在不由笑问。 萧且沉默了一下,说:“云安在。” “嗯?”云安在停下脚步,有些疑惑地仰着头望向身旁比自己高大许多的萧且。 萧且也停下来,侧首望向云安在,再次重复:“云安在。” “什么……”云安在的疑惑刚一出口,就懂了。 萧且说的是他仅认识的三个字是她的名字。 云安在有点想明白了,应该是昨日尔尔练字的时候写了整张宣纸的她名字,被萧且看见了。 萧且忽然问:“你很热?” “没有呀。”云安在强自镇定地说。 “那你的脸为什么红了?”萧且问。 云安在急忙别开脸,不去看萧且。匆匆往前走。 萧且跟上去,他看着云安在脸颊上的绯红又深了一层,并且红到了耳朵尖。他不由说:“更红了。” 云安在嘟囔:“你不仅不认识字,还不会说话!” 萧且皱眉,他不懂云安在的意思。他想了想,说:“小时候不会,现在会。” 云安在忍着笑,说:“三岁以前都是不会说话的,要一点点学。除非你超了五岁还不会说话。” “我八岁之前都不会。”萧且道。 云安在不可置信地望向萧且,却看见萧且面色平静,并不像撒谎的样子。 云安在觉得她就不应该主动找话题。 她憋了半天,才说:“听哥哥说你比我大十岁呢。那么……就算你八岁才开始说话,那、那咱们应当是差不多同时学说话呢……” 萧且忽然就笑了。 这是云安在第一次见到萧且笑,她惊讶地发现萧且居然有一对虎牙。 云安在有一点懵怔,望着萧且笑的样子,她觉得自己印象里那个持刀而立的萧且竟逐渐远去了。 慢慢的,她的嘴角也攀上了一抹浅浅的笑。 东方宸在宫人的领路下,正从另一条路走向南正宫。从他的角度看去,萧且背对着他,而云安在正仰着头望着萧且,唇畔染笑。 东方宸就愣了一下。 他太了解这个看着长大的小姑娘了。 自从出事以后,她的唇畔永远挂着一抹端庄的笑容,而那笑意却是不落眼底的。可此时她唇畔的那一抹笑却是由衷的。 云安在和萧且走到南正宫,正上台阶,也不知道哪里冲出来一个小男孩,从台阶上直接摔下来。这个角度是要撞到云安在身上的。 云安在匆忙向后退了一步,萧且在她身侧一手扶住她,一手挡在她的身前。 小男孩撞到萧且的胳膊上,那力气一弹,使得他直接跌向一旁,顺着台阶往下滚了一段,落在草地上。 “你怎么不扶他一把,任他摔下去!”从南正宫出来个俏丽的小姑娘,她瞪了萧且一眼,去扶摔在地上的小男孩。 萧且冷冷看了一眼那个小姑娘,云安在急忙往前跨出一步,挡在萧且身前,对他说:“义兄,你在外边等我吧。我进去找尔尔就好。” “嗯。”萧且应下。 “二姐姐!”云安在还没迈开步子,云安尔就从里面出来。 紧接着,云安尔就看见了萧且。 她十分欣喜地跑到萧且面前,仰着脸说:“大哥哥你也过来拉?你也是来接我的对不对?” 云安在看着悬在半空的手,有些愤愤然地瞪了一眼云安尔的背影。 这个小丫头,如今是见了萧且就不管她了,再也不是那个一口一个“二姐姐”的小甜妞了! 萧且抬眼,看一眼云安在鼓起的两腮,说:“你二姐让我来的。去找她去。” 云安在冲着云安尔扬了扬眉。 “烦人的小丫头!”之前摔倒的小男孩突然跳起来,抓了一把小石头朝着云安尔扔过去。 “尔尔!”云安在一惊,急忙挡上去。 忽觉手腕一热,她身子一轻,等脚尖再碰到地面的时候,已经被萧且拉到身前。而那些扔过来的小石子全被萧且挡下,砸在他的背上。 云安尔瞬间红了眼眶,“大哥哥,疼不疼呀?” 萧且没说话,他转过身,居高临下冷冷看着那个小男孩。 “五弟!”之前出言指责萧且的俏丽小姑娘将那个闯了祸的小男孩拉到自己身后护着。然后他鼓起勇气说:“医药的银子我们刘家付,我五弟他还小,不懂事。” “不懂事?宫里的任由这种不懂事的小孩子撒野的地方吗?”东方宸赶过来,冷着脸问。 他向来谦逊宽容,极少动怒。而此时的语气已是怒极。 刚刚他站在回廊那一头看着小男孩将一捧小石头扔出来的时候,心都悬了起来。他匆忙赶过来,说话间气息还有些不稳。 宫人与宫女们急匆匆跪了一地。 管事的姜嬷嬷急忙出来,她给东方宸行了礼,才焦急解释。原来这个叫做刘子章的小男孩刚刚考试的时候偷偷抄了云安尔的题目被云安尔告发,他心里就将云安尔记恨上了。而那个护着他的俏丽小姑娘是她的姐姐刘媚,今日也是来参加考试的。 “将刘家的姐弟送出宫。”东方宸发话。 刘媚咬了咬嘴唇,红着眼睛领着弟弟出宫。临走前,她恶狠狠地瞪了萧且一眼。 似仍不解心头气闷,东方宸又责怪:“都是怎么办事的,什么人都能进宫!” 姜嬷嬷低着头,不敢多言。 东方宸甩袖离去,走了两步又停下。 他终究是忍不住转身,望向云安在。然后他便遇上云安在一双凝视的眸子。 云安在一直在看着他。 东方宸忽然松了口气,心里的那股愤怒也消散了。 第22章 【艾窝窝】 游屏阁新来了七八个小姑娘,没有一个不是容貌出众端庄得体的。此时她们正和以前的学生围在一块,笑着说话。 都是世家女,就算不相熟,也都见过,彼此间都叫得上名字。 云安在咬一口桌角小碟里的艾窝窝。色白如雪的艾窝窝质地细腻柔韧,馅心松散甜香。咬那么一小口,口中就溢满了馨香味儿。 “二姐姐,我怎么没有艾窝窝吃?”云安尔站在云安在身前,眨巴着眼睛盯着云安在手中的艾窝窝。 云安在愣了一下,总不能向这个妹妹解释这是太子格外给她准备的吧? “我的就是尔尔的呀,尔尔喜欢随便吃。”云安在将盛着五六个艾窝窝的小碟推到云安尔面前。 “谢谢二姐姐!”云安尔抓一个艾窝窝刚要吃,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说了一句:“我给大哥哥送两个!”然后就抓了两个雪白的艾窝窝跑出去。 云安在看着她的小背影有些好笑,从来就没见过她对云奉启这么关心的。 不多时,姜嬷嬷走进来。 “姜嬷嬷。”姑娘们都停下说话站起来。她掌管了游屏阁里姑娘家们一干琐事,大家都很敬重她。 姜嬷嬷点了点头,看向云安在,说:“云家二姑娘,皇后娘娘招您去呢。” 云安在有些惊讶。 她慌忙用帕子擦了手,顶着屋内姑娘们的目光,匆匆跟着姜嬷嬷而去。 云安在的嘴角划过一抹苦涩。 她知道那些姑娘们为什么盯着她看,正如她知道新来的这几个姑娘里头,总有那么一两个是为太子准备的。 云安在到了朝凤宫先是坐了一会儿,才有皇后身边的宫女领她进去。 “参见皇后娘娘。”云安在规规矩矩地行礼。 “赐座。” 皇后娘娘一摆手,站在她身后为她捶肩的两个小宫女无声退下。另有一个小宫女引了云安在坐在靠近皇后下手边的绣凳上。 云安在低眉顺眼地贴着绣凳边儿坐着,目光落在自己的脚尖上,乖巧异常。 皇后看了云安在一眼,说:“听说你前些日子病了,如今可是大好了?” 云安在咬了一下舌尖,柔声回:“多谢娘娘关心,已经不碍事了呢。” 皇后娘娘“嗯”了一声,默了默,忽然又换了话题:“今日新来的那几个姑娘,你可认识?” “认识的。”云安在摸不透皇后的意思,回答越发谨慎。 皇后就轻笑了一下,说:“那依你看,这几个姑娘容貌、品性、学识都如何?” “几位姐妹各个容貌出众、品性贤淑、学识渊博,安在自愧不如呢。”云安在缓缓回话。 “那就细说一下吧。”皇后顿了顿,又接了句,“本宫不了解她们,也不知道谁家的女儿更好一些。” 皇后的暗示云安在听懂了,她面上仍然挂着笑,一一道来:“回娘娘的话,据安在的了解几位姑娘都是数一数二的好。姚家佳林姐姐最是端庄贤惠,做事稳妥,行事大方。若论容貌李家蒲月姐姐和古家玉香妹妹都是沉鱼落雁之容,更可贵的是性子温柔可人。若论才学,秦家书姐姐和孙家如妍姐姐满腹诗书,且懂琴技善歌舞。至于古家的玉萱妹妹和家妹尔尔都是七八岁的年纪,天真烂漫。” 皇后十分认真地听了云安在的话,缓缓点头。 “那和之前游屏阁的几位姑娘家们比较呢?”皇后又问。 云安在认真想了一会儿,才说:“华流公主自然是最出众的那一个。若是抛出两位公主殿下的话,卫枝品性才学皆是上乘,苏家两位妹妹十分有灵气,平时俏丽可爱。” “还缺了你的姐姐云安酒。” 云安在浅浅笑着,说:“出于私心,安在自然觉得姐姐是最出色的那一个。” 皇后娘娘忽然笑了一下,说:“嗯,本宫也喜欢安酒这孩子。束王王妃去年病故,也是该重立王妃了。你觉得立你的姐姐为束王妃如何?” 云安在猛地抬头,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 束王是当今圣上的庶兄,临近古稀之岁,又患有腿疾。怎么可以让云安酒嫁过去? 云安在的慌乱尽数落入皇后的眼中,皇后娘娘心想果然是个十四的小姑娘,不成气候。她端起桌子上的玫瑰茶轻轻抿了一口,才笑着说:“是本宫糊涂了,明明已经定下要立陈家的女儿为束王妃的。只是你姐姐哪哪儿都好,本宫喜欢着呢,恨不得将她收在身边。” 云安在慢慢低下头,轻声说:“有皇后娘娘的喜欢,是姐姐的福气。” 皇后从美人榻上起身走向云安在,云安在急忙站起来。 “傻孩子,本宫也是喜欢你的。”皇后拍了拍云安在有些发凉的手背,“等你真正入了宫,咱们相互的机会还多着呢。” 云安在心里有一些疑惑,她不太懂皇后先是拷问再是敲打要挟之后,如今又说出这样一番话的用意何在。 皇后这话不好接,云安在只有低下头。 “本宫相信你是个好孩子,也相信你会替本宫好好照顾太子,一心为他。所以本宫有事要你帮忙。”皇后缓缓道。 在出了那件事之后皇后还是允了这门婚事? 云安在心里有一瞬间的欣喜,可是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急忙说:“能帮上皇后娘娘忙,是安在的荣幸。” “嗯,”皇后娘娘点了点头,“太子妃的挑选着实是让本宫头疼,这段时日你要替本宫多观察观察游屏阁的几位姑娘,挑一挑哪一位更合适太子妃的位置。本宫本来是属意你的姐姐的,可让你们两个同时进宫恐惹了你们姐妹间的嫌隙……” 到了这个时候,云安在怎么可能还不明白呢? 皇后娘娘的确是允了她嫁给东方宸,可是允的是侧妃之位。云安在觉得皇后握着她的手仿若千斤重。 “安在会多替皇后娘娘留意的。”云安在恭恭敬敬地回禀。 “好孩子。”皇后娘娘又在云安在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才松开手。 她缓步走回美人榻,懒洋洋斜倚着,打了个哈欠。 云安在就急忙说:“若没有别的什么吩咐了,安在告退。” “去吧。”皇后摆了摆手。 云安在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才退出去。 等云安在退出去了,皇后的心腹宫女悄悄说:“云家二姑娘还是太小了些,完全招架不住。” “她多大来着?” “回娘娘,她上个月刚满十四岁。” 皇后望着窗口高架子上的一盆墨菊有些出神,悠悠道:“才十四岁,花骨朵儿的年纪。本宫十四的时候也是这么……单纯。” 默了默,皇后忽又说:“倒不是本宫针对她,总得她自己成长起来。不能只盯着太子妃的位子,侧妃又如何?过几年太子登基那便是贵妃。贵妃难道登不了凤位?” 皇后勾了勾嘴角,当年她入宫的时候可连贵妃都不是呢。 “安在?” 云安在回游屏阁的路上,遇见了匆匆赶来的东方宸。 云安在抿了下唇,道一声:“见过太子殿下。” 东方宸轻轻蹙眉,问:“母后……可有跟你说些什么不好听的话?” “没有呢,皇后娘娘只是问了些游屏阁里的情况罢了。”云安在想了想,又加了句,“许要不了多久就要一位位姑娘都喊过去问话呢。” 只一眼,东方宸就知道云安在在撒谎。 东方宸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几个宫人,宫人默默向后退开。 东方宸望着云安在的眼睛,说:“不要瞒我。” 不要瞒着我,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争取。 “安在不敢呢。”云安在浅浅地笑。 倘若他日你登上帝位,再瞒你是不是就是欺君之罪? 终究还是东方宸叹了口气,他说:“不要多想,没有不停的雨,没有不止的风,也没有不日出的黑夜。” 云安在垂了眉眼,轻轻地说:“我只是没有想好要穿了蓑衣出门还是静待雨停。” 东方宸双唇阖动,却不知道该如何再开口。 “时辰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呢。”云安在微微弯膝,便从东方宸身边走过。 云安在刚刚回到游屏阁,云安酒就迎了上来。 “安在,快看这个珠花。这是佳林姐姐为大家做的呢,若不是我替你抢了这个粉色的,恐怕你就得不到啦。”云安酒献宝似的将一个淡粉色的精致珠花捧给云安在。 那边的姚家林笑着说:“就知道你妹妹,整个丰东都知道!” 云安在灿烂地笑起来,骄傲地说:“那是当然,我有全天下最好的姐姐!” 云安在侧首,望着身边浅笑的云安酒。 若说软肋,云家人就是她的软肋。 对待云家人,云安在一直有一种愧疚感。她一边觉得自己欺骗了云家人,一边又享受云家人给予她的关爱。 原本的她自小就没有父母,过了这么多年,她一直都记得小时候那些小伙伴笑话她是个野孩子,是个没娘的小野.种。 他们将她推倒在地,朝着她吐舌头,嘲笑地说:“你没爹没娘看你找谁告状!” 幼时的时光,就是踮起脚尖站在窗口看着楚二叔将表弟抗在肩头,看着大表姑唱着歌谣哄女儿入眠,看着几个表姐手拉手嬉闹。 而云家人将她最初憧憬而渴望的一切都捧到了她面前。 倘若生死关头,她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偿还云家人。 第23章 【别哭了】 东方宸求见皇后却被宫人用皇后刚刚睡下的理由挡了回来,他有些无奈地回游屏阁。东方宸刚一踏入棋室,就看见萧且坐在角落里,而他面前的桌角处摆了两个如霜似雪的艾窝窝。 宫里喜欢艾窝窝的主子不多,今日也只有他点了一份送去给云安在。东方宸立了一会儿,才走向自己的椅子,和新入游屏阁的几位公子下棋。 于是,云安在乘着宫里的软轿出宫的时候,等在半路的小太监送了两盒艾窝窝。并且破例带了句话给云安在——既然家中兄长喜欢,就多送了一盒。 云安在没有生气,她甚至嘴角含笑托小太监给太子道谢。然后,她十分平静地将两个食盒全送给了尔尔。 云安在掀开软轿一侧的竹帘,有些留恋地望一眼漆红的高高宫墙。她轻叹一声,等放下竹帘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从那一日她明知道有什么后果还要将浓墨泼向钟静茗的时候,她就隐隐明白自己并不想陷入勾心斗角的隐忍算计中。 她回府后衣裳都没有换就直接去找了孙氏。 “母亲,我有事情想跟您说。”云安在望着自己的脚尖,低声说:“我以后不想入宫了。” 孙氏将云安在拉到身边坐下,关切地问:“在在,是不是谁又说了什么闲话惹你心里不舒服了?不想去就不去吧,明儿个就给你告假。要请多久的假?” “不是的,是以后都不进宫了。”云安在抬起头望着孙氏,“母亲,我不要嫁进宫里了。您……您给我说亲事吧……” 云安在咬了一下嘴唇,心中惴惴不安。 孙氏觉察到不对劲了,定是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儿。她仔细观察了云安在的脸色,忍了又忍,还是将心里的疑惑压了下去。而是转而问:“在在,你可想清楚了?” 云安在轻轻点头。 孙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母亲不希望你受一丁点委屈,只想你一生无忧,过着悠闲自在的生活。这婚姻大事更是左右人一生的劫数。后宫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我们在在那么聪明,什么事儿都可以应付。可是母亲宁愿你不要那么聪明,只做一个被父母疼爱的女儿,将来做一个被丈夫照顾、宠爱的妻子。” 孙氏顿了顿,又说:“不过倘若你想入宫成为枝头的凤凰,家里也可以做些暗地里的事儿帮你扫除障碍。” 听到这里,云安在有些惊讶地抬头望着孙氏。 孙氏疼爱地拍了拍云安在的手背,柔声说:“在在,你祖父是开国的功臣,更是与你大伯战死沙场,虽然他们已经不在了。可是你祖父的部下、学生遍布朝堂。你的两位堂祖父如今更是朝中重臣。至于你外祖父这边,朝中势力比起云家也不逊色。只不过后宫之路注定不会平坦,恐怕也只是从妃做起。路很长,要慢慢地走。” 云安在的指尖颤了一下,原来母亲已经猜到了吗? 孙氏一直瞧着云安在的脸色,见她如此,心中便明了了。她便问:“在在,现在重新告诉母亲你的选择好吗?” 云安在垂了眉眼,静静地说:“母亲,女儿仍旧选择不入宫。人生很短,女儿不愿意把余生陷入与人无尽的争斗中。” 她抬起头努力扯出笑容,说:“安在只是想吃喝玩乐呀,墨湘的八仙饺、醉尘楼的东坡绣球、崖东的招远蒸丸、香品阁的金银满堂……这些女儿还都没吃过呢!” “好好好,咱们在在以后都能吃到。”孙氏有些心疼地把云安在搂在怀里。 云安在趴在孙氏的膝上,慢吞吞地说:“母亲,你可得给我找个好夫家。家里厨子要顶好顶好的。” “不知羞!”孙氏笑着揉了揉云安在垂下来的柔发。 云安在迟疑了一会儿,说:“母亲,姐姐还比我年长一岁呢。您是不是该给她找人家啦。” “越说越不知羞了,连你姐姐的婚事都想掺和了。” 云安在轻轻地笑:“我这可是为了母亲好,姐姐毕竟是大伯的女儿。母亲提早上心也是好的呀。” “放心吧,母亲心里有数。” 她早就给云安酒留意了,相中的也有几家。可是到了云安在这里,她的确是犯了难。 顾嬷嬷急匆匆赶进来,看一眼孙氏怀里的云安在,有些迟疑地禀告:“夫人,东西都准备好了。” 孙氏怔了一下,脸色有一瞬间的僵。 “母亲?”云安在觉得有异,仰起头望着孙氏。 “在在先回去吧。母亲去上一炷香。”孙氏说。 云安在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忆起孙氏每年的今日都要祭拜一个牌位,那个牌位小小的,上面一个字也没有写。 “母亲,那个空的牌位到底是谁?”云安在望着孙氏的脸色试探着问。 孙氏和顾嬷嬷的脸上同时染上几抹愁容。 顾嬷嬷在一旁说:“夫人,二姑娘年纪也不小了,告诉她也无妨……” “顾嬷嬷,你先去准备吧。” 等顾嬷嬷去了祠堂,孙氏却沉默下来。 “母亲,我是不是不该问……”云安在有些无措。 孙氏缓缓摇头,说:“她叫安知,云安知。” “云安知?家中的堂姐妹吗?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个人?”云安在诧异地问。 孙氏别开眼,可是云安在还是在她的眼中看了一抹湿润。 孙氏缓了一会儿,才轻声说:“她是你妹妹,双生的妹妹。” 云安在惊了一下。 “母亲怀着你们的时候出了点意外,早了一个月生产。你是健健康康的,可是她胎中就染了病,自打出生身子就弱。当时请的几位大夫都说她活不过满月。”孙氏有些说不下去了,一想到那个女儿心里就像针扎一样地疼。 “那、那妹妹真的没熬过满月吗……”云安在还陷入震惊中,竟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孙氏。这么多年,家中从未有人提过那个云安知。她也是一点都不知道。 孙氏苦笑,说:“不知道啊。母亲没用,没有看好她,把她弄丢了……在她生命最后的日子里没能陪着她。连她的忌日究竟是哪一天都不确定……” 孙氏再也忍不住,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 云安在有些慌乱地去给孙氏擦眼泪,无措地说:“母亲别哭、别哭了……可是怎么会……怎么会丢了呢?” 孙氏也觉察到这样在女儿面前落泪有些失仪,她擦了泪,努力笑了一下,说:“我刚怀着你们的时候,你祖父和大伯刚刚出事。于是便和你父亲一起去了镇西料理他们的后事,一直耽搁到你们出生……” 似想到了在镇西堂亲家发生的那些不愉快,孙氏皱了皱,有些不想再提。 而云安在整个都僵在那里,孙氏的话她只听见一个“镇西”。 “母亲,听说双生的孩子长得一模一样,是真的吗?”云安在木讷地把话问出来,她听见自己的心一下一下焦急地跳动。 “是啊,”孙氏伸出手轻轻抚摸云安在的脸颊,“你们的轮廓、眉眼一模一样,连脚心的胎记都一样。” 孙氏吸了吸鼻子,有些难过地哭诉:“在在,母亲知道她早就不在了,可是心里还是难受。是母亲不好,在怀着你们的时候被人欺负没能硬起来保护你们。更是没能护住她,让那些心思歹毒的堂亲打她的主意!” 像是这么多年的委屈得了宣泄,孙氏越哭越凶,她将云安在揽在怀里,低低哭诉:“安在是后来给你改的名字。母亲每次喊你在在的时候,就好像你妹妹也还在一样。可是她不在了,永远都不在了啊……” “母亲……” 云安在颤抖地抱着孙氏,任由泪水四横。她多想大声告诉母亲:我在啊,我一直都在啊。我就是你弄丢的那个女儿啊…… 然而她不能说。 她回来了,可是她的姐姐永远沉睡在冰冷的水底。 命运给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竟用这样的一种方式将她送回家人的身边。 孙氏发现云安在哭得比自己还难过,她擦了擦眼泪,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说:“不哭了,我们都不哭了。说不定我们的知知早就转世托生了好人家,正和她的母亲在一起,开开心心健健康康的呢。” “是的,知知现在过得很好,她每一天都开开心心健健康康的……”云安在闭上眼睛,让眼眶里的泪滚落下来。 “走吧,咱们去给知知上柱香。愿她……一切都好。”孙氏顾不得自己眼眶里的湿润,去擦云安在的眼泪。 “好。”云安在重重点头。 望着祠堂里那个小小的牌位,云安在再一次湿了眼眶。 那些幼时生病而孤单的日子一幕幕晃过眼前,原来她也是有父母亲人的孩子,原来她还能回到家人的身边。在她成为云安在的这五年,每一天都享受着云家人的疼爱。她无数次地幻想倘若自己真的是云家的女儿该多好。那么她心里的那份欺骗的愧疚就会淡去。 原来,她竟真的是云家的女儿。 孙氏没有想到云安在知道了她妹妹的事情会这么难过,她忍了心里的难受,说:“在在,回去好好休息。不要再伤心你妹妹的事情了,你的婚事也交给父母来办。忘掉不开心的事情好吗?” 云安在就要溢出来的泪水,点头答应。 从祠堂出来,她没有回云破院,而是直接去了鲤池——五年前原本的云安在落水的地方。 这些年,她只要一想起原本那个云安在的魂魄永远都沉睡在这冰冷的水底就会心疼。她原本不懂为什么,现在才明白或许这就是血肉亲情。 云安在捂住自己的嘴慢慢蹲下来,她不敢让自己的哭声溢出来。 姐姐,是你将我送回来的对吗? 也许从她改名云安在的那天起,她就不再是一个人。 她是云安在,也是云安知。 云安在用手背奋力去擦脸上的泪,从此她会为了自己也为了姐姐好好生活下去,好好照顾家人。 ··· 萧且终于睁开眼睛。 下面的哭声不停钻进他的耳朵里,扰得他睡不着。他垂眼,看一眼蹲在池边哭泣的云安在。然后收回目光,对上胸膛上的一对碧绿的眼睛。 那只通体雪白的小猫正趴在萧且的胸口,歪着头看着萧且。 萧且皱了皱眉,用手背拍了一下小白猫的脑袋。 小白猫“喵”的一声从萧且的胸膛跳下去,几步跳到云安在的脚边。 云安在的脸上还挂着眼泪,她愣愣地看着身边的小白猫,一时间连哭都忘了。 云安在瞪了它一眼,愤愤说:“躲在暗处听别人哭,真不是个好东西!” 树上的萧且挑了挑眉。 云安在站起来,却因为刚刚哭得太凶,一阵眩晕。池子边的青砖地上溅了层露水,有些湿漉漉的。她脚下一滑,整个人朝着鲤池摔去。 云安在惊呼一声,视线里是大片飘落的火红枫叶。她的手腕忽被人扣住,那份炙热的温度有些熟悉。 萧且微微一拉,就将云安在拉了过来。 猛地靠萧且那么近,云安在有些发懵。她挣脱开萧且的手,连连向后退了两步。 “再退又要掉下去了。”萧且无奈道。 云安在回头,果然见自己已经站在鲤池边儿上了。她垂眼,就看见自己绣着白栀子的浅粉襦裙的裙角湿了大片。她刚刚明明就要掉进池子里,连裙子都湿了,可是萧且却能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拉住她。 再看一眼趴在地上舔爪子的猫,云安在知道她刚刚哭的样子一定都被萧且看见了。 云安在有点窘迫,她发窘的时候就会脸红。她红着脸,小声说:“谢谢义兄。” 萧且看了一眼云安在,说:“别哭了。” 云安在茫然地用手背擦眼,这才发现她的脸上还挂着涟涟泪水。她的脸更红了,红到了耳朵尖儿。 “喵……”小猫跳到云安在的脚背上,扯着她湿漉漉的裙角咬着玩。 云安在护自己的裙子,“你这只猫怎么这么能闯祸!” 萧且跨前一步,伸手捞起小猫,直接把它丢进了鲤池。 “它、它不会有事吧?”云安在话音刚落,就看见那只湿漉漉的猫爬上一片巨大的荷叶,它身上的毛都湿了,整个身子瘦了一圈。此时正小声叫唤着摇头晃脑,那双碧绿的眼睛望着萧且的时候竟有一种幽怨的感觉。 瞧着它现在蹲在荷叶上的样子,云安在就想起了今日吃的雪白艾窝窝。 “义兄,它有名字吗?”云安在问。 “没。”萧且侧首望着身边的云安在微微蹙眉。不是刚刚还哭个不停吗,怎么现在就又笑了? 他不由自主地说:“你给它起一个吧。” “窝窝!叫它窝窝吧!”云安在回头望向萧且询问他的意思。云安在发现萧且一直在看她,她就愣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说:“我、我随便说说的。义兄要是不喜欢就当我没有说过好啦。” “你的眼睛很好看。”萧且盯着云安在的眼睛。 云安在愣愣地望着萧且,竟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萧且盯着云安在红透了的脸颊,疑惑地说:“你的手腕很冰,可是脸很红。到底是热还是冷?” 他伸出手,想要试一试云安在脸颊热不热。 云安在连连向后退去,她胸口起伏,红着脸说:“萧且!你不能这样!” 萧且不解地问:“哪样?” 云安在双唇阖动,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我要回去了。”她提起湿漉漉的裙角转身匆匆离去,落荒而逃。 看着云安在逐渐远去的慌张背影,萧且很疑惑。 他不懂。 八岁以前,他不会说话,不会像一个人一样的直立走路。他与星月为拌,与野兽为伍,与山河为亲,与天地为家。他从野兽口中抢食物,吃饱肚子与躲避凶兽就是他生活的全部。 八岁的时候被养父捡走,学习走路,学习说话。 原来人是要穿衣服的,原来肉是要煮熟了再吃的。 接下来的十六年,他便和养父生活在深山里。没有见过其他人,直到半年前才离开深山。然后他遇到了很多人。他至今都不明白人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与其与人相处,远不如与野兽相处更让他觉得舒服自在。 “喵!” 小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鲤池里出来,一下子扑到萧且的怀里。它甩了甩头,将水点子溅了萧且一脸。 萧且不耐烦地将脸上的水渍擦了,责备地看了它一眼。 这只猫不过是他当初随手救下的,却没想到它这么粘人。萧且本来想像往常那样把它丢出去,可是他伸出的手却不由垂下来摸了摸它的头。 “窝窝。”萧且觉得这个名字有些好笑。 “喵……”小猫有些委屈地叫唤一声,似乎对这个名字十分不满意。 “义兄!”云奉启从回廊尽头的月门走进来,“原来你在这里,让我好找!” 萧且转过身,看着风尘仆仆的云奉启匆匆走过来。 “那个玉扣的来路查到了。”云奉启说。 萧且的脸色瞬间冷下来,他双手放下,原本被他抱着的窝窝匆得跳到草丛里,逃开了。 “是谁。”萧且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毒蛇爬过脊背的阴冷。 云奉启愣了一下,说:“是钟家钟四娘的东西,当初她在游屏阁的那两年皇后娘娘赏赐给她的。” 第24章 【你的伞】 云安在将泡在水里的蛤蜊盛出来,用刷子轻轻刷过蛤蜊的表面,将它们洗得干干净净的,一颗一颗摆在船型白盘子里。 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她将盘子里的蛤蜊倒进去,然后握着双长筷子守在一边。锅里的蛤蜊开口时间不一,她要及时将开口的蛤蜊挑出来,否则煮得时间久了味道就要不鲜美了。 蛤蜊全捞出来以后,剩下的蛤蜊水和鸡蛋打散搅拌,浇在蛤蜊上。然后将盛着蛤蜊的盘子放在蒸锅里,在上面盖一个盘子。小火煮一刻钟。 云安在左看看右看看,切点葱花,再从长桌上的酱料里挑选一点兑在小碟里。 起锅以后,她将挑好的酱料和葱花末洒在上面。一碟蛤蜊蒸蛋便做好了。 将蛤蛎蒸蛋摆在桌子上,云安在讨好地将羹匙递给孙氏和穆凌。 孙氏笑着点头,说:“过程都不差的。” 她用羹匙舀了一小勺仔细尝了尝。 “怎么样呀?”云安在紧张地望着孙氏。 “嗯……挺好的。”孙氏将羹匙放下,默默端起一旁的玫瑰茶小抿了一口。 “我来尝尝看。”穆凌尝了一口,还没等说话呢,一旁的孙氏就将另一盏玫瑰茶推到她面前。穆凌感激地看了孙氏一眼,匆匆饮了两口。 云安在怎么可能还不明白呢? 她急忙自己尝了一口,还没咽下去的就在孙氏和穆凌含笑的注视中,吐到了烹酒递过来的痰盂里。 云安在瞪了烹酒一眼,说:“你怎么就知道我会吐出来?” “奴婢不知道,只是怕您呛着了,所以备着……”烹酒低着头说。 云安在有些好笑地望着烹酒,这丫头如今是撒起慌来面不改色心不跳了。 烹酒当然知道云安在会吐出来,这两日云安在都没有入宫,她整日钻进小厨房里研究做吃的,孙氏和穆凌还要被她拉来试吃。 孙氏和穆凌十分配合,可每每吐出来的那个都是云安在。 “我明明洗过蛤蜊了,还用刷子刷过,怎么还能有沙子呢?”云安在闷闷不乐,“还有啊,我瞧着孙厨子撒的酱料和我差不多,为什么味道就不对呢?” 孙氏只好笑着安慰她:“慢慢来,不急,不急。” “在在还要不要吃蛤蜊蒸蛋?嫂子去给你做一份?”穆凌笑着问。 云安在嘟了嘟嘴,说:“我要吃葱炒蛤蜊、酒蒸蛤蜊、蛤蜊烧面、蛤蜊豆腐汤!” “好好好,给你做,都给你做。”穆凌笑着起身。 穆凌站在厨台忙活,孙氏有些担忧地看着云安在,问道:“在在,明日钟家老夫人六十寿宴,你要去吗?” “去呀,为什么不去?一定有好多好吃的呢。” 瞧着云安在浅笑的样子,孙氏也忍不住发笑,她莫名觉得这两日云安在心情大好,脸上挂着的笑容真挚灿烂。瞧着云安在这样,她心里舒服许多。 “你啊!”孙氏用指尖轻轻戳了一下云安在的额头,“放心吧,你父亲已经有行动了。” “嗯。”云安在垂眸点头。 “安在?”云安酒和云安尔从宫里回来,云安酒将一个精致的桃木镶银的食盒递给云安在。 云安在将食盒打开,里面是碧绿的薄荷糕。 “真好看!”云安尔凑过来望着水润润的薄荷糕。 “呐,都给尔尔啦。”云安在将食盒交到云安尔书中。 这两日她没有进宫,东宫的甜点还是会照常托云安酒带给她。可是她没有再吃过一口。 孙氏微微蹙眉,她一直觉得云安在年纪还小。可是如今看来的确是要提早给她相看人家了,那些不该有的瓜葛也该断了。 第二日,孙氏带着云安酒和云安在去荆国公府为钟老夫人祝寿。毕竟都是丰东有名望的世家,那些暗地里的事儿还没捅破,俩家就要保持着表面的友好。 云安在坐在花园里,和前来的其他家姑娘们说笑。她不经意间抬头好像看见了假山旁萧且一闪而过的身影。 萧且怎么会来这里? 云安在愣了一下,她趁着没人注意,悄悄走开。等她绕过假山却不见萧且的身影。 难不成看错了? “在在,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快走吧,快开宴了。”云安酒找到云安在,拉着她往回走。 “噢,这就走。”云安在走了两步,又不由自主回头。 “啊——”前院忽然响起惊慌的尖叫声。 等到云安在和云安酒急忙赶回去的时候,就看见钟四娘的人头滚在地上,而钟老夫人已经吓得昏了过去。 萧且无视那些团团围住的荆国公府家丁,他手中持刀,一步步走向钟家人。 “让钟泽杨出来。”萧且的声音低沉冰冷,落入那些早就吓坏了的人耳中,更觉寒意。 “你、你是什么人,你找我做什么?”钟泽杨颤颤巍巍地站出来,双腿还在打颤。 他是钟家三子,前几年已经成家了,今日钟老夫人寿宴,才带着妻小回来。 “索命。”萧且握紧刀柄,一步步加快步伐冲向钟泽杨。 “救命、救命啊——”钟泽杨的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身首异处,他的脑袋在地上滚了滚,滚在了钟四娘的人头旁边。 惊恐的哭喊声不绝于耳,这儿的姑娘家们哪个不是娇滴滴长大的。谁曾见过这阵势? 接到消息的官兵鱼贯而入,他们一个个手持弓箭对准萧且,将整个花园围住。官兵头子甚至不断向萧且喊话,警告他不要再为非作歹。 “放箭!”钟泽林怒喊一声,顿时有无数箭矢朝着萧且射过去。 萧且紧抿着唇,他立在元力,手中长刀舞动,将射来的箭矢尽数挡下。 钟泽林仇恨的目光扫过角落里同样惊慌的云安在和云安酒,然后质问孙氏:“卫国公府是什么意思?” 孙氏也陷入震惊中没缓过来。 虽说她一直觉得萧且的性子太冷,可从未见过他杀人。听了钟泽林的话,她才反应过来。如今萧且可是云家的长子。 “这……”孙氏张了张嘴,竟是不知道该从何解释。 她的确像为云安在出气报复钟家,为此已经暗地里改了荆国公当初赈灾时的账目,只过一些时间翻出来,就算不能连根拔除钟家,也可使其受到重创。 他们根本不可能指示萧且在荆国公母亲六十寿宴上明目张胆的杀人啊! 孙氏也觉得异常棘手。 一道浅粉的身影冲出来。 “萧且!原来你一直在利用我们卫国公府!亏我们家里还把你当成亲人一样对待!”云安在怒视萧且。 萧且不由自主皱了皱眉。 云安酒怔了怔,急忙喊:“不要放箭!不要伤了在在!” 她又朝云安在喊:“在在!你快回来!” 孙氏攥紧了帕子,怒视那些手持弓箭的官兵,“你们要是伤了我的女儿,就是跟我卫国公府作对!” 云安在一边继续指责萧且,一边向前,在距离萧且还有三步远的时候,她双唇阖动,摆了个口型——劫持我。 萧且没有动。 云安在急了。虽然她十分相信萧且的本事,这是围过来的官兵越来越多,萧且等于困在这里,被擒住也是早晚的事情。 僵持了一会儿,萧且终究是受不了云安在又是焦急又是责备又是暗示的表情。他想举刀,发现云安在双肩颤了一下。 萧且有点想笑。 分明怕成这样,还要逞强站出来。 萧且便用左手扣住云安在的手腕,轻轻一拉,将她拉进怀中。然后他抬头扫视逐渐靠近的官兵,冷喝:“再往前走一步,我砍了她。” 萧且怀中的云安在身子就微微颤了一下一下。 “不要!不要伤害我的女儿!”孙氏挡在官兵的身前。 那些官兵便不敢再往前。 云安在压低了声音,说:“往右后放走,那边有侧门。过了那侧门是人际不多的荒巷。” 萧且没有说话,钳制着云安在逐渐向后退去。 萧且退了十多步后忽然停下,他低声说:“那个钟泽林是不是欺负过你?” “啊?”云安在有些茫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萧且已经微微弯腰,他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将藏在靴子里的匕首抽出来,然后朝着人群之中的钟泽林射去。 下一瞬,那匕首已经准确无误刺中钟泽林的咽喉。 云安在怔怔看着向后倒去的钟泽林,她心里忽然有了个想法。 其实……就算不用钳制她,以萧且的本事也是可以全身而退的对不对? 云安在来不及多想,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都飘起来。她看着无数的人影逐渐变小变远,耳边是呼呼的风吹来萧且灼热的气息。 萧且几个闪身,已经带着云安在跃出荆国公府。通过云安在所说的侧门,再飞掠那一片荒芜的小巷,萧且带着云安在掠上了那一侧的山峦。 萧且将云安在放下来,有些奇怪地说:“为什么冲出来。” “因为我很恨钟家人,你杀了他们我高兴!”云安在咬了一下嘴唇,十分硬气地说。 萧且没说话,斜斜倚在身后的树上,就那样审视着云安在。云安在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她嘟囔:“你是我义兄啊,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射成刺猬。指不定……还要连累我们云家呢。” 萧且没有接话,他抬起头看了看天边,说:“一会儿要下雨。” 云安在不太懂萧且突然说这话的意思,可是等到豆大的雨滴砸下来的时候,她才开始急了。 秋雨来得很急,瓢泼似的雨水浇下来,云安在湿了个彻底。裙装旖旎,玲珑毕现。 她抱着胸口,红着脸,愤愤地说:“你……你就不能把外面的袍子脱下给我穿吗?” 萧且沉默了一会儿,才伸手解自己的衣服,然后将黑色的宽大袍子递给云安在。 云安在的脸更红了。 明明已经是深秋了,萧且为什么只穿了一件衣服?黑色的袍子脱下来,他已是□□了健硕的上半身。云安在看一眼他被雨水浇湿的身体,有些慌张地说:“我、我不要了……” “怎么那么麻烦?”萧且有些不耐烦地一步跨过去,直接将黑袍子罩在云安在的身上。 云安在低着头,眼睛落在自己的脚尖上不敢移开一丁点。 “你都不冷吗?”她问。 “不冷。”萧且自小就习惯了如野兽一般不穿衣服,后来是他养父告诉他人与野兽的区别就是要穿衣服。虽然萧且不太明白其中的含义,可自从下山以后他便也开始穿衣服。 想到养父,他松了口气。 总算替养父报了仇。 “义兄,我们就要这样继续淋雨吗?”雨水浇下来,淋湿她的长发,又滴落在她的眼睛里。她伸出手背使劲儿去擦。 萧且扫了一眼山形,说:“走吧。” 云安在匆忙提着湿漉漉的裙摆努力跟上去。 萧且忽然想起来当初在山寨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像个小蜗牛一样,怎么都跟不上他的步子。他回头,果然看见小姑娘低着头一步一步跨过来。每走一步,颤颤巍巍的。 他便又折回去,蹲在了云安在的身前,说:“上来。” 云安在看着萧且□□的臂膀,十分蹩脚地找了个理由——“下了雨呢,你想拿我做雨伞吗?” 萧且站起来,好笑地看了一眼云安在,然后忽然长臂一伸,将罩在云安在身上的袍子脱了下来,披在自己身上。 云安在呆呆看着萧且,懵怔地说:“你……你怎么能……怎么能……” 萧且弯腰,一手穿过云安在的腋下,一手从她膝下穿过。然后在她的惊呼声中,将她抱了起来。 “我做你的伞总行了吧。”萧且拉了拉自己的衣襟,将云安在的脸和身子全埋起来。 第25章 【你的床】 雨越下越大,横扫千军之势。 此处为荒山,几乎无路。大雨冲刷山石,又有杂草灌木相掩,处处险要。然而这种情形丝毫不能影响到萧且,他稳步前行,自如穿梭在雨中。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淌下来,流进他的胸膛里。 萧且一步跃起,从淤泥遍地的洼地掠过去,闪身停在一处坳地。 雷声远了,他这才听见怀里呜咽的微弱哭声。 “怎么了?”萧且疑惑地拉开衣襟,露出云安在湿漉漉的脸。 “你……你太欺负人了……”云安在脸上红红的,眼圈也红红的。 萧且不解地问:“我怎么欺负你了?” 云安在别开脸不想说话,可是脸颊越发贴紧着萧且光着的胸口,这让她更想哭了。 萧且把云安在放下,说:“站在这里别动。” 他向前走了两步又折回来,脱下自己的袍子罩在云安在的头上。 云安在将挡了视线的黑袍子扯了扯,正好看见萧且弯腰跨进一处山洞。他光裸的脊背真扎眼。 许久,都没听见什么声音。云安在又担心起来。里面该不会有野兽吧?她才不是担心萧且呢,她是担心她自己。 “进来吧。”萧且从山洞里走出来。 等云安在走过去后,浅藕色的绣花鞋已经全湿了。 山洞里被萧且生起火,暖烘烘的。云安在蹲在火堆旁,伸着手烤火。 “我们要在这里……”云安在回头望向萧且,惊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萧且不仅脱了衣服,还将裤子一并脱了,正找了树枝架起来,于火堆旁烘烤。 “萧且!”云安在猛地站起来,气愤地转过身,面朝山洞.口。不少雨水灌进来,吹了她一身冷风,凉飕飕的。 “又怎么了?”萧且疑惑地望着云安在因气愤而微微颤动的小身子。 萧且看了看自己才反应过来,做人真麻烦。他无奈地扭了扭湿了的裤子然后穿上。道:“好了,我穿上了。别站那了,灌了风要生病。” 云安在不理他。 可是冷风吹在身上真的很冷,她也知道烤火舒服。 萧且站起来,轻轻一拉,就把云安在拉到了火堆旁。然后按着她的肩,让她坐在干草堆上。 云安在嘟了嘟嘴,自己往前挪了挪,烤火。 望着身前闪烁的火光,云安在心里开始一点点有了悔意。当时只顾着救萧且,竟没有想那么多。可是她被人抓走,恐怕又要让有心人编排。 算了,反正她也不打算嫁给太子了。 云安在叹了口气,偏着头问:“义兄,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萧且将树枝扔进火堆里,默了默,才说:“我养父每个月会下山贩卖兽皮,去集市路上的时候不小心撞了钟四娘的轿子。钟泽杨就让家仆把养父打死了。当时围观的人只知道是富家的一对兄妹,叫不出名字。而当时那个妹妹落下一枚玉扣。” 萧且语气平静,已经听不出怒意。 “抱歉……”云安在有些尴尬,不知道会是这样,“那、那你为什么要用这样的一种方式杀了他们?” “杀人还要讲究方式?”萧且反问。 “对呀,”云安在点头,“你不用在那样大庭广众的场合下手的,可以在角落里杀掉他们。那样就不会有人知道是你做的。那你也不用逃到这里来。” 云安在自己都觉得稀奇,她居然觉得萧且杀人这事儿是对的。还会帮他分析怎么杀人才更方便…… 萧且随意说:“我没想那么多,杀了就是杀了。” “可是你这样要怎么回去呢?”云安在急问。 “回去?回哪?” “当然是回家呀!”云安在愣了一下,难道他根本没想过要回云家? “家?”萧且皱眉。 是了,他之所以留在云家就是为了查那枚玉扣的下落吧。如今钟家的两兄妹已经死了,他的确没有必要再回去了。 云安在低着头,沉默了半天,才闷闷地说:“那你以后要去哪儿呢?” 萧且道:“不知道,大概回山里。” “冲马山吗?”云安在攥着裙角,忽然有点紧张。 萧且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冲马山是哪儿。他说:“我不是那里的人,钟家的事情解决了也不会再留在丰东。” “哦……”云安在闷闷应了一声,低着头望着火光。 云安在捡起地上的一根树枝,一笔一划地在地上写字。 “萧且。” “嗯?”萧且从火光里抬眼望向云安在。 “我写的是萧且,你的名字。”云安在把树枝递给萧且,“你得会写自己的名字。” 萧且很想说他认字没用,可是看着云安在固执地伸出手,他还是将树枝接了过来。 “照着我这个写。”云安在说。 萧且看了一眼,开始在地上写。 “写好了没?”云安在歪着身子望过去,赫然看见萧且写的是——云安在。 云安在愣了一下,才说:“你是怎么照着写的?我写的分明不是这三个字……” “‘萧’字笔画太多了。”萧且说。 云安在有些无奈地说:“笔画多也是你的名字,你不能因为自己的姓笔画多就嫌弃它呀?难不成还能改了自己的姓?” 萧且唰唰在地上写了两个字,说:“那以后就改云且。” 云安在看着萧且在“云安在”三个字旁写下的“云且”两个字有些懵。她耐着性子解释:“不可以的,姓是不可以乱改的!你父亲要是知道了会生气的。” “父亲?我没有。”萧且将树枝扔了,“名字是养父起的,养父也没有姓。他随便想了个姓氏就给我起了名字。” “抱歉……”云安在又一次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好像总是说错话。 萧且望着云安在觉得有趣,她怎么总是低着头像犯了错的小猫似的。 萧且抬头,望向洞.口,说:“雨势小了,现在送你回家?” “好……”云安在站起来,径自朝着洞.口走去。 萧且忽然想起什么,问:“你刚刚是问我要不要回云家?” 云安在脚步一停,小声说:“嗯,你要是再不回去了,尔尔会想你的。” 等了半天没等到萧且回话,云安在抿了下唇,又往前走了两步。她走到洞.口,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真冷。她犹豫了一下,说:“再等等吧,哥哥一定会亲自来找我。等哥哥到了我再走。” 可是一直到天黑,云奉启都没有找来。 云安在有些急了,她时不时望向洞.口,焦急地说:“哥哥怎么还不来……” 她又转过头对萧且说:“义兄,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话音刚落,又是一道惊雷。 这雨刚刚小了一会儿,此时又开始瓢泼一般。 可是云安在现在就算是被浇透也想回家,她总不能留在这里过夜。 萧且静静看她,问:“这样的雨夜走山路?” 云安在不吭声了,她也知道这简直是难为萧且。倘若是萧且一个人还好,带着她就是个大拖累。 萧且用洞里的干草铺了层床,又将自己的黑袍子摊开铺在上面。 “过来睡觉,明早送你回去。” 云安在站在那儿不动。 萧且看了一眼被他放在火堆旁的刀,说:“需要我拿刀架在你脖子上才肯过来吗?” 云安在狠狠瞪了萧且一眼,愤愤走过去。 她早就不认为萧且会伤害她了,可是每次看见萧且的刀,她心里都会颤一下。 云安在闷闷不乐地躺在黑袍子上,根本睡不着。 上次被劫走的事儿使得那么多人暗地里议论她,如今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掳走,还要过了夜才能回去。她怎么觉得就算是一门普通的亲事都说不上了!她一时间想起丰东城里因为这样那样缘由始终未嫁的姑娘们,她们过得可不怎么好。 手腕忽然很痒。 云安在抬手去看,然后她就“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义兄,救我!救我!”云安在坐起来,害怕地往后缩。 “怎么了?”萧且也变了脸色,难道是蛇? 他猛地抓住云安在白皙纤细的手腕,然而愣住了。 “你把它弄走呀!”云安在泪水涟涟。 云安在白瓷一般的手肘上是一只软绵绵的毛毛虫。萧且不理解就这么一只小小的毛毛虫怎么能把云安在吓哭了。他有些无奈地将虫子扔开,说:“好了,别哭了。没毒,也不咬人。已经没了。” “拿走了?”云安在大着胆子去看自己的小胳膊。 “拿走了。”萧且无奈道。 云安在松了口气,然后又一下子紧张起来。她站起来,转了个圈,前后左右地检查自己身上还有没有其他小虫子。 萧且觉得又稀奇,又有趣。 “我、我不要睡了……这里是野兽的山洞吧?它们要是半夜回来怎么办?义兄你睡吧,我……我给你守夜!”云安在说。 “进来的时候我检查过,这里很多年没有来过野兽。应该早就废弃了。”萧且有点想笑,要是让她守夜,倘若真进来什么野兽。倘若她会直接吓昏过去。 云安在叹了口气,老实说:“好嘛,我说实话总行了吧。我不敢睡……要是我醒来的时候看见虫子爬了我一身,我、我……” 云安在的眼眶里又浮出了一层氤氲。 居然能被自己的假设吓哭,也是厉害。 萧且勾了勾嘴角,有些好笑地将云安在猛地一拉。 等云安在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趴在萧且的身上。她挣扎着想要起来,身子却被萧且钳制住。 萧且将她的头摁在胸口,笑着说:“有我当你的床,没虫子。” 云安在趴在萧且的胸口,愤愤地想:这样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第26章 【鲫鱼汤】 云安在睡醒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耳边隐隐约约听见谁在喊她。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入眼就是一大片麦色的胸膛。上面还有一小滩不明水渍。云安在眨了一下眼,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口水。 云安在的脸忽得一下就红了。 她怎么趴在萧且身上睡着了? “醒了?” 萧且低沉的话语传入耳中,云安在急忙起身。慌张地站起来,有些手足无措地望着萧且。 萧且坐起来,皱着眉甩了甩手腕。 真麻。 云安在这才发现萧且的腰上有一块奇怪的黑纹。她好奇地多看了一眼,立刻引来萧且的回望。 云安在便急忙别开眼,不再去看。 “我……”云安在刚说了一个字就又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喊她。 她疑惑地望向洞.口。 那声音越来越近了,是云奉启的声音。 “前面有个山洞。”有人说。 “进去看看。”这是云奉启的声音。 云安在忽然有些慌乱,她有些惧怕别人看见她和萧且在一块儿过夜。 “在在!你真的在这里!”云奉启高兴地冲过来,双手握住云安在瘦弱的肩膀。 “哥哥……” “你一个人在这里过了一整夜吗?一定怕坏了吧?义……萧且怎么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云奉启十分心疼。 一个人? 云安在有些疑惑地转头,发现萧且已经不见了。 不对呀,这山洞应该没有另外一个洞.口才对。 “在在,你看什么呢?走吧,咱们回家去,家里人要担心死了。”云奉启说着脱下了自己的外袍披在云安在身上。 “嗯,回家。”云安在被云奉启护着往外走,快要出洞.口的时候,她又一次忍不住回头。 她不由自主抬头,就在洞顶看见了萧且。萧且也在看着她。 云安在脚步僵了一下。 “在在?”云奉启疑惑地喊她。 “没事了,哥哥咱们回家。”云安在拢了拢衣襟,拉着云奉启往外走,免得他发现萧且。 半山腰的地方停着云家的马车,云安在坐在马车里看见小桌上摆着的桃花糕,才发现自己有多饿。 咬一口桃花糕,发现也没有那么美味。她掀开马车小窗的帘子,望一眼雨后的山林。 莫名的,心里竟有一丝烦闷压抑。 回到家里,她好好泡了个澡,换上一身宽松的襦装,倚靠在窗边出神。 “在在,听丫鬟说你没吃什么东西?我特别让刘厨子给你炖了鲫鱼汤,多少喝一点,暖暖身子。”孙氏走进来,后面跟着的小丫头捧着食托过来,轻手轻脚地将一盅鲫鱼汤摆在桌子上。 云安在裂开嘴角,笑着说:“让母亲担心啦。我没事儿的,只是……” “知道,母亲都知道。只要你好好的就行。”孙氏轻轻拍了拍云安在的手背。 云安在重重点头,她拿起银匙小口喝着鲫鱼汤。她不能再让家里人为她担心了。 鲫鱼汤味道鲜美,只一口便回味无穷。喝着鲫鱼汤,云安在忽然想起之前萧且赔她的那一篓鲫鱼。 怎么又想起萧且了? 云安在将银匙放下,有些担心地说:“母亲,现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荆国公府如何了?是不是很多人在抓捕义兄?” 孙氏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你义兄做事情太不周全了,如今就算咱们家想要帮他也是没有办法。昨日你急中喊得那一句十分明智,现在咱们家能做的也只有撇清关系。圣上下了旨,这一次是派了人特查。” 孙氏顿了顿,又说:“不过咱们家也不会什么都不做。那些查出来的账目正好通过这次的机会捅出来,不怕他钟家不倒,也好给你出了这口恶气。” “嗯,善恶终有报。不会便宜了钟家。”云安在虽然这么说,可是心里景也没多大波动。或许是因为钟泽林和钟静茗都已经死了吧。 “在在,你好好休息。母亲不在这里吵着你了。放宽心,凡事都有家里人给你顶着。”孙氏说着站起来。 “送母亲。”云安在送孙氏到门口,折回来的时候发现小盅里的鲫鱼汤已经光了。 “喵……” 云安在疑惑地低头,就看见窝窝歪着脑袋,用碧绿的眼睛望着她,竟有一丝意犹未尽的神色。 云安在好笑地把它抱起来,笑着说:“可怜虫,主人不见了吧。” 窝窝有些嫌弃地看了云安在一眼,还是没有逃开,任由云安在揉弄它身上的软毛。 “煮雨,去吩咐厨房煎一条鱼来。”云安在揉了揉窝窝。 等窝窝吃光了煎鱼,对云安在的态度就发生了大转变。它主动蹦到云安在的腿上,伸了个懒腰,还舔了舔的云安在的手背。 云安在弯了弯眉眼,笑着说:“没想到一条鱼就把你收买了。” 没关系,你的主人不回来了,以后我照顾你。 “姑娘,”烹酒急匆匆走进来,“夫人让您换一身衣服出去见客。” “谁?”云安在疑惑地问。 “是太子过来了。” 云安在怔了怔,直到怀里的窝窝又舔了舔她的手指,她才反应过来。 云安在匆匆换了身衣服,又让烹酒为她擦了点胭脂,才回去见东方宸。 东方宸和云奉启坐在凉亭里,不知在谈论什么。直到看见云安在的身影在回廊尽头出现,两个人都望过去。 “见过太子殿下。”云安在垂了眉眼,规矩地行礼。 “既是在府中不需多礼。”东方宸静静看着云安在。 云奉启看了看两个人,随便寻了个理由离开。 等他走了,云安在向后退了一步,说:“殿下来府中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东方宸没有说话,就那样静静看着她。 云安在有些局促地转过头。 “你是在故意躲着我吗?”东方宸问。 云安在低头,说:“没有。” 东方宸轻叹一声,说道:“我已经知道了。你的母亲正在为你相看夫家。” 云安在咬了一下嘴唇,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晓得,也不过问。一切都听母亲的。” 东方宸气急,他笑:“好一个都听母亲的。难道你不知道我的心意吗?” 云安在心里微微颤了一下,别开眼,说:“民女实在不晓得太子殿下的心意,更何况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事务繁忙,着实不应该私自出宫。” 东方宸上前一步,质问:“我只问你,当真不愿意入宫?” “游屏阁乃丰东有才学之人所入之地,安在才疏学浅不适合那里。”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东方宸声音不由抬高了几分。 云安在一惊,双肩微微颤了一下。 东方宸叹了口气,有些后悔自己的语气不好,吓着了她。他放缓了语气,柔声说:“在在,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不愿入宫吗?” 云安在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望着东方宸,说:“你还记得那一日我当着众人的面儿将墨汁泼到钟静茗脸上的事儿吗?” 东方宸点了点头,他不知道云安在为什么提到这个。 云安在抿了抿唇,说:“太子殿下,若以后我做出更过分的事情呢?” 东方宸皱眉。 “我九岁的时候掉进池子里差点溺死,所以我特别想要活着,好好活着。早上起来和家人一起吃早膳,上午的时候看看书,逗逗鸟。中午的时候晒晒太阳。下午围在母亲身边听她说话,或是种种花,酿酿酒。”云安在的唇畔一点点染上笑意,“将来我会嫁一个平凡的丈夫,我会等着他回家,接过他脱下的衣服,为他煮一杯热茶。晚上他会陪我说说话。然后我们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或许不止一个。我们一起看着他长大,在院子里陪他走路,教他识字背书……” “够了,不要再说了。”东方宸打断云安在的话。 他突然发现云安在想要的东西他好像给不了她。 接二连三发生了这么多事,如今他想要娶云安在已是难上加难。他今日来本想告诉她,他会努力争取。只要忍一忍,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到头来,原来只是他一个人的争取。 云安在狠了狠心,说:“太子殿下,以后不要再给我送甜品了。也不要……” 她想说“也不要再来找我了”,可是这话梗在喉间,竟是吐不出来。 “呵……”东方宸轻笑,“好好好。” “不送了。”云安在侧了侧身子,让到一边。 东方宸张了张嘴,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深深凝视了云安在一眼,然后从她身边走过,有些气愤又有些失落。甚至还有一丝落荒而逃的慌张。 云安在至始至终都低着头,连东方宸的背影都不敢去看。 等到脚步声远,她才抬起头,只来得及见到东方宸白色的身影拐过回廊尽头的月门,很快消失不见。 第28章 【说亲事】 荆国公府已经没有余力再去抓捕萧且,只因为那些陈年旧账被翻了出来,一桩桩一件件。改动赈灾粮草、买卖官职。更有多年前打死良民之事,宠妾灭妻之事,国孝期纳妾生子等全部抖了出来。 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大臣声情并茂披露荆国公对炎雄国事不满,指责当今圣上胆小怕事,不如先帝十分之一。 若说前几条都是小罪,凭借荆国公府的权势很容易压下去。可是最后一桩却是诛九族的大罪。铎帝大怒,废爵位,封府抄家,将钟家人发配荒凉鲁北。 钟家这棵大树被连根拔起,与之牵连的朝中权贵尽数被罚。 当然,在这场变故中,云家起了很大的作用。 圣上余怒不止,整个朝堂人心惶惶。 适逢先帝冥寿,又近年底。肖启铎便领重臣前往安建祭祖。安建与丰东相邻,此次一去估摸至少要半个月。 等盛怒之中的圣上一走,丰东朝臣与权贵才松了口气。 “叔母。”云安酒匆匆赶来。 孙氏说:“是安酒回来了呀,怎么这么匆忙?” 云安酒走到孙氏面前,“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叔母救我!”云安酒脸色煞白,眼圈也是红通通的。 “这是怎么了?”孙氏急忙将云安酒拉起来,扶到身边坐下,“出了什么事儿了?慢慢说。” 云安酒点了点头,这才说:“今日在宫里,皇后娘娘照例询问课程。一切都好好的。可是临走的时候,皇后娘娘送了我、姚家姑娘还有秦家姑娘首饰。” “只单单送了你们三个?”孙氏蹙眉问道。 云安酒点了点头,说:“明明姑娘们都一起去的,可只送了我们三个。” “送了什么首饰?”孙氏又问。 云安酒就将藏在袖中的首饰拿出来,那是一个鎏金簪。光华闪动,流光熠熠。做工讲究,一看就是宫里的东西。 孙氏蹙眉想了一会儿,才问:“皇后娘娘送你们三个人的东西可是一样的?” 云安酒摇头,说:“不是呢。我和秦家姑娘的东西一样,姚家姑娘的簪子是一对。” 孙氏想了想,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皇后娘娘的意思你也该明白了。” “正是因为我明白所以才不愿意啊。”云安酒叹了口气,“并非安酒不知好歹妄议自己的婚事。这些年叔父和叔母的养育之恩不敢忘,只要是叔母的意思,就算是嫁门外的乞丐,安酒也是愿意的。这全天下也就只有太子殿下,我是绝对嫁不得的。” 孙氏仔细打量了一番云安酒,才说:“是因为在在的缘故吗?你也该看出来了,在在不再去游屏阁,已经是一种拒绝。你和她也不会同时嫁入宫中。再言,在在性子单纯。而你则要稳妥许多。后宫之地不适合她,却并非不适合你。” 云安酒只是摇头,“不,如果我入宫会让在在有一丝一毫的结缔,我都是不愿意去的。” “连试探和争取都放弃了?”孙氏问。 云安酒坚定地点头。 “好孩子。”孙氏将面前可怜的孤女搂在怀里,怜惜地拍了拍她的脊背。 人人都羡慕她衣食无忧身份尊贵,可也是个自小没了父母的孩子。她父亲离家的时候她还没出生,再见父亲就是一具尸体,而她又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母亲自尽。 她先是在镇西被苛待冷养了一阵。不到三岁被孙氏抱回来,那么点的一个小姑娘,就去学着怎么讨云阔和孙氏欢心。是害怕再被抛弃吧。 云安酒从孙氏那里出来,去了露破院,将太子的东西交给云安在。 云安在捧着手里小小的食盒有些意外。 自从上次见了面,肖允宸已经不再给她送甜品了。今日怎么又送了? 食盒是用白玉雕成的,雕工并不精湛,但却看得出是用了心的。若是在别的姑娘家手中,就是一个精致的首饰盒,用来放最喜欢的首饰。可是云安在手里的这个里面装着的却是一块鸳鸯软糕。 “太子说,前段时间就在闲暇时候着手给你雕了。直到昨天才雕好。”云安酒说。 云安在轻轻摩挲着入手温凉的白玉盒子,原来这是他亲手雕的。 “在在……”云安酒欲言又止。 云安在将里面的鸳鸯软糕拿出来,轻轻咬了一口,眯起眼睛,笑着说:“姐姐,我听说母亲在给咱们说亲事。已经挑好了唐家、史家和董家。母亲还说了,过几日父亲会将他们请来,让咱们偷偷看一眼呢!” 望着云安在眯成一条缝的眼睛,云安酒就把想要劝阻的话咽了回去。 又过两日,云奉启果然将唐家、史家和董家的三位公子请到了卫国公府。云奉启与唐家长子唐绪林、史家二公子史镜诚以及董家幼子董殊然也都算认识。三家虽未明说,也都有意与卫国公府攀亲。 云奉启将他们请到前院花园里,几个人在凉亭里赏菊品茗。 云家姐妹躲在假山后望了两眼就回了孙氏那里。 孙氏有些着急地询问她们的意思。 云安酒说:“一切由叔母做主。” 云安在说:“在在听母亲的。” 云安薇说:“都依母亲的。” 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难得孙氏想让她们自己拿主意,反倒一个比一个没意见。不过也是,这三家都是孙氏千挑万选的,本来就没什么差错。 “我不喜欢他们。”坐在玫瑰小椅里的云安尔有些不大高兴地说。 云安在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说:“好好好,都听尔尔的,尔尔不喜欢就不要他们。” “真的?”云安尔惊讶地望着云安在。 “可是你总要说出来他们哪里不好,你为什么不喜欢他们呀。”云安在笑着逗她。 云安尔一本正经地说:“因为他们都没有大哥哥好呀!” “你大哥哥哪儿好?”云安在愣了一下,萧且那个人,这辈子谁嫁了他恐怕都要受苦。 “大哥哥可以保护我呀!”云安尔急忙说,“等尔尔长大了也要嫁给大哥哥那样的人!” 孙氏用指尖点了点云安尔的额头,轻斥:“这是你该胡说的话吗?” 云安尔吐了吐舌头,又问:“我听说大婚的时候会有好多亲人来送亲,那大哥哥到时候会不会回来?” 一旁的顾嬷嬷忍着笑逗她:“尔尔刚刚不是说不喜欢那三个人当你姐夫吗,哪里还有什么大婚?” 云安尔懊恼地摇头,说:“那、那你们嫁吧!我不讨厌他们了!” “好啊,为了见你大哥哥,把三个姐姐给卖了!”云安在假装生气拍了拍云安尔的头。 云安尔年纪最小,一家人都疼她。就把她养成一个童言无忌的样子,大家逗她说话,笑笑就过去,都没当真。只是她盼着见大哥哥的愿望恐怕要落空。 虽说如今钟家已经倒了,现在就算萧且回来也未必不行。只是如今早已没了萧且的下落。那个人,恐怕都不会再回丰东。 可怜云安尔心心念念的大哥哥恐怕早把她给忘了。 三个姑娘对婚事都没意见,这婚事就定了下来。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几家走动越发频繁,喜事儿已经隐隐传了出去。 第29章 【求签啦】 云安在站在小凳上将红绸系在芙蓉树的树枝上。芙蓉树上系了很多红绸,秋风扫过,红绸轻轻飘动,拂过云安在的手腕。 “姑娘,好了没?”烹茶扶着小凳,仰头望着云安在。 “好啦。”云安在转身,忽然看见肖允宸站在远处小径的尽头,正望向这边。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姑娘,还不下来吗?夫人等着你一起去大堂求签呢。”烹茶喊她。 “哦,这就下来。”云安在扶了烹茶的手,拽着裙角小心跨下来。 光尚寺里有一棵几百年的芙蓉树。即将出嫁的女儿会在树上系一条红绸,保佑婚事美满。 丰东有个规矩,即将出嫁的女儿要去光尚寺求一道吉签。 云安酒求到一支上上大吉之签,签文:宗庙享之,子孙保之。 “恭喜姑娘!”压枝急忙道喜。 “别瞎说……”终究是姻缘事,云安酒也有些不好意思。 孙氏和云安在也为她高兴。 “我也去求一签!”云安在手腕轻抖,一支签便掉了出来。她将签牌捡起来,看着上面的下下签有些不知所措。 云安薇凑过来看,读出签文:“则父母,国人皆贱之。” 她“呀”了一声,惊讶地说:“二姐,你可要听母亲的话,别干出什么国人皆……的事儿。” 云安酒瞪了云安薇一眼,忙说:“签文也未必准的。” 云安在再一看,孙氏、穆枢凌和几个丫鬟都眉心紧蹙。 “哎呀,我刚刚手抖了,不作数的。重来!”云安在笑眯眯地重新求签。她使劲儿摇晃签桶,心里默念:月老呀月老,我以前不信你,以后逢年过节给你上柱香。就给我一道让她们高兴的签吧! “啪”一支签甩出来,清脆地落在地上。 朱红色的“上上签”三个字入眼,云安在松了口气。 云安酒急忙将签捡起来,念:“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君万事皆可成也。叔母,嫂子,是上上签!” “好好好,大吉大利。”孙氏双手合十,笑得合不拢嘴。 云安薇小声念叨了一句:“抽两次哪儿作数的……” 一支签掉出来,云安薇急忙去看。只见上面写着:设虚,夜静水寒,鱼不饵。笑满船空载明月。乃中下之签。 云安薇愣了一下,急忙将签牌塞回签筒里,重新摇晃。又一支掉出来,云安薇有些紧张地捡起来,却见是一支下签:枯世一身,形单影支。 “什么破签,一点都不准……”云安薇嘟囔着将签牌塞回去。 知道云安酒和云安在都抽了上上签,孙氏十分高兴。至于云安薇,她并不关心。云安薇与云安在同岁,为了云安在说亲事,便顺就帮她说了亲。卫国公府出来的姑娘,纵使是庶女,亲事也不用犯愁,多少人家眼巴巴瞅着。 “枢凌,你们镇西可有这种习俗?”心情略好的孙氏问一旁的穆枢凌。 穆枢凌正望着月老发呆,她回过神来,说:“没有呢。镇西没有这个说法,倒是会在文熙河放一盏花灯,祈求一帆风顺。” “这样,那你也去求一签吧。”孙氏拍了拍穆枢凌的手背。 她很喜欢这个儿媳妇,可是奈何儿子不喜欢…… “好。”穆枢凌跪在月老前诚心求拜。心里念着和云奉启的关系可以缓和。 她看着“不思旧姻,求尔新君”的签文有些怅然。 “不思旧姻”这四个字狠狠撞了一下她的心口。 过去者已逝,当不必再思念过去之旧姻缘。穆枢凌忽然明白也许在她和云奉启相处的这两年里,并非云奉启因为介怀而冷落她。也许,是她还没有放下…… 看着穆枢凌手中的签文,孙氏也皱了眉。 “嫂子求的是什么?”云安在凑过去。 云安在愣了一下,难道在嫂子心里还惦记着表哥?她仔细瞧着穆枢凌的表情,心里越来越沉。 一时间,云安在又开始生起气。现在惦记表哥有什么用?难道就能掩盖当年楚家落魄时,她抛下表哥远嫁丰东国公府的事实? 云安酒忙笑着说:“依我看这是上上签,这是告诉嫂子忘记哥哥过去那两年的不好,从此以后啊重新开始,举案齐眉。” 穆枢凌便缓缓笑开,柔声说:“会的。” 不知道是不是穆枢凌的错觉,她总觉得下山的时候云安在好像在有意避开她,甚至故意疾走了两步,留一个背影给她。 云安在是生气。 一想到穆枢凌在自己死后,舅舅和舅母意外身亡,顾家从此一蹶不振之际抛下楚郁,她就没有办法原谅她。云安在怎么都想不到幼时那个总是跟在表哥身后的穆姐姐终有一天会变成这样。 这两年,云安在试着无数次重新接受穆枢凌,哪怕是为了云奉启。可是只要一想到楚郁,云安在就不能不怨恨她。 如今知道穆枢凌心里还念着楚郁,云安在就更生气了。不仅为了楚郁生气,还为了云奉启。她不配哥哥对她好! 云安在真想问她一句:这国公府里的宗妇可做得舒坦? “阿瓷?” 云安在好像听见楚郁在喊她,她吸了吸鼻子,不想再去想起过去的那些事儿了。她低着头匆匆往山下走,脚步猛地顿住。 她抬头呆呆看着立在山下的人,山下的人也在看她。 楚郁眉心紧蹙,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从山上走下来的小姑娘。小姑娘好像受了委屈,低着头逐渐走近。那吸鼻子的小动作,和呆愣时眼底的凝滞…… 处处都是阿瓷的影子。 可是他的阿瓷早就不在了。 楚郁苦笑,“姑娘长得很像一位家人,是在下唐突了。” 楚郁微微颔首,侧身让开路。 秋日里的风向来不温柔,秋风从楚郁身后吹来,吹起他灰白的衣摆。楚郁便用手轻扶了一下衣襟,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却有一根断指,十分突兀。 望着那节因为她而断的小指,云安在的眼眶里瞬间蓄满了泪。 落后云安在不远的云家人已经赶了过来。 “在在?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云安酒有些疑惑地问。 “风里有沙子,眯眼睛了……”云安在别开脸,用帕子使劲儿地擦眼睛。 楚郁猛地抬头看向云安在。 他忆起阿瓷小时候便是那样,总是偷偷的哭,哭了还不承认,每次都说风里有沙子。还要固执地躲开,不让他看到她哭的样子。 “表哥别看,丑!”她总是用手挡着脸,这样说。 他便敲她的头,轻笑:“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嗯?” “楚郁……”穆枢凌脸色煞白,惊愕地望着楚郁。她的手微微发颤,再也攥不住捏着的帕子。绣着鸳鸯的帕子,因了一阵风,缓缓落地。 看见穆枢凌,楚郁有些惊讶。他便知道面前这一家人是卫国公府的人。他点了点头,没有回话。他总不会在她婆家人面前与她打招呼。 穆枢凌就在孙氏诧异的目光中回过神来,她慢慢低下头。 云奉启从马车里跳出来,催促:“再不回家要下雨了。” 他没上山,只在山下的马车里等她们。 听到云奉启的声音,穆枢凌心里猛地一颤。她在做什么?分明刚刚在山上的时候还下定决心以后彻底忘记楚郁,好好和云奉启过日子。可是…… 可是她没有想到会在分别两年后重新遇见楚郁…… 不,不能想他。 穆枢凌闭了闭眼,重新挂起笑脸扶着孙氏上马车。 云安在也没有想过在她变成云安在以后还会再遇见楚郁。她站在那里不想走,怕走了就再也见不到楚郁了。眼看着所有人都上了马车,只有她还杵在那里,她心里有些急。 “你说我长得很像你的一位家人?”云安在脱口而出,紧张地望着楚郁。 “嗯,很像。”楚郁又看了一眼云安在,心里想着倘若他的阿瓷还在,如今也会出落成这样的大姑娘了。 云安在愣愣看着楚郁,不知道再找什么话了。 “在在,你磨蹭什么呢还不上来?”云奉启又催。 “哥哥,就来!”云安在慢吞吞地一步步移向马车。 她舍不得。 以前楚郁在镇西,她在丰东。她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可是没有想到楚郁居然来了丰东!那份一直被云安在压在心底的想念就重新烧起来。 可是如今他就站在这里,她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小跑着过去摇他的手臂,撒娇说:“表哥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好不好嘛?” 她不能告诉他自己就是顾瓷,甚至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成。 “在在。”孙氏喊她,声音里已经带了一份斥责。 云安在有些不情不愿地上了马车。 车门关上,再也看不见楚郁蹙眉的侧脸。 云安薇轻轻笑了一下,说:“二姐姐,你都快要出嫁了,还是少和陌生公子说话比较好。又不知道人家是什么来历,若是被别人看见了嘛,恐怕是不太好。我觉得……” 云安在抬头,冷冷看她,“你能不能闭嘴。” 云安薇愣住了。云安在平时总是弯着眼角笑,在云安薇的印象里她就没发过脾气。 这…… 云安薇再一抬头,就发现马车里的气氛好像不太对劲。云安在和穆枢凌都有一些……失魂落魄? 她竟然想到了这个词儿。 至于孙氏和云安酒也都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云安薇有些迷惑了,她们四个人是怎么了?她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下马车的时候,穆枢凌第一个下来,然后扶着孙氏下来。等到她再一伸手想要扶云安在的时候,云安在一下子躲开了她的手,独自往府里走。 穆枢凌有些茫然地看着云安在的背影越走越远。 “傻站着做什么,走了。”云奉启走过来,拉着穆枢凌的袖子往回走。 没走几步,他又说:“别跟在在计较。” “嗯。”穆枢凌闷闷应了一声。 原来云奉启是看见刚刚那一幕,所以来安慰她的吗? 怎么就“嗯”了一声,这是生气了? 云奉启皱了皱眉,说:“一会儿我去说说她。” “不用,不用……”穆枢凌忙说,“在在总是喜欢把事情放在心底,这回指不定是因为亲事心里有什么别扭。你别去说她了,等缓一缓,我去问问。” “那成。”云奉启就没再多过说。他刚刚没有多想就将穆枢凌拉过来,现在走了一段才觉得有些别捏。 云奉启总觉得丫鬟们都偷偷看他,他轻咳了一声,松开拉着穆枢凌袖子的手,向一旁移了一步的距离。穆枢凌望着自己空了的袖子,鼓起勇气靠过去,去挽云奉启的胳膊。 淡淡的香气钻进鼻子里,云奉启知道这是穆枢凌身上的味道,他妻子的味道。 云安在走在最前面,忽然看见了一个小太监站在远处的檐下。 府里怎么会有小太监? 丫鬟禀告,原来是太子在府中,正和云阔于前厅喝茶。 倘若在光尚寺遇见肖允宸是个意外,云安在绝对不会以为他出现在府中还是个意外。 孙氏传来话,说她要不要去见太子都可。若是不想见,孙氏便推脱她生病不宜见客。 云安在想了想,终究还是压下情绪去了前厅。 前厅里只有肖允宸一个人,云阔已经出去了,甚至连一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 静悄悄的。 肖允宸抬头,看着门口的云安在,说:“还以为你不会来见我。” “倘若我不来见你呢?”云安在站在门口没有再进去。 肖允宸勾了勾嘴角,笑道:“那我便日日来。” 云安在也笑了下,说:“嗯,反正我也快要搬出府了。所以你也来不久了。” 肖允宸嘴角的笑就收了起来,他轻叹了一声,说:“不要赌气了。” 云安在想要反驳自己没有赌气,却在肖允宸略怅然的语气里消了声。 肖允宸偏过头,轻轻咳嗦。 云安在瞪他一眼,嘟囔:“全天下最暖和的被子都在你那儿,又围着一大堆太医,还能动不动就生病。” 肖允宸知道这是来自她赌气似的关心。 他止了咳,没有接云安在的话,而是说:“史镜城我见过,不好。” “史镜城是谁?”云安在下意问道。 云安在就看见肖允宸的眼睛一点点明亮起来,光彩耀耀,而他唇畔的笑意也是俞深俞浓。 云安在恍然大悟,那个史镜城是史家二郎,分明就是她即将要嫁的人。 “在在。”肖允宸轻轻喊她。 云安在有点不自然肖允宸这样喊她。 “小时候就觉得你名字很好听,可惜长大了便不能随意唤你闺名。我一直想着等娶了你,就有资格一遍一遍这样喊你。”肖允宸走到云安在面前,“在在,别嫁给那个人了。” 肖允宸顿了顿,又说:“他没有我好。” 云安在眉眼带笑别开脸,不想理这么自大的人。 肖允宸微微低头,去看云安在的眼。“你答应了是不是?” 云安在也很想答应,可是她不能。 只是一个表情,肖允宸就懂了。 他望着她,说:“如果你想要的那些我可以给你呢?” 云安在回头惊讶地望着他。 因为太过惊讶的缘故,她的眼睛里有一点懵怔无措。 只是看着她,肖允宸的心里就暖暖的。倘若她真的嫁给别人,用这样一种目光望着另一个男人那该怎么办?只要一想起这种可能,肖允宸的心里就开始发闷。 他目光逐渐沉静,缓缓道:“不会有侧妃,不会有宫嫔。太子府只会有你一个女主人。倘若你想家里人了,随时都可以回来。晚上我也可以跟你说说话,不过……”他轻笑,“可能只是无聊的国事。” “御膳坊每日都会变着花样做你喜欢的糕点,整个太医院佑你平安一辈子不会生病。你说过想要逗鸟?什么鸟?也不知道你喜欢哪种。派人寻了几只,明日就给你送来。我也可以陪你看看书,逗逗鸟,晒晒太阳,还有种花、酿酒……” 他声音渐柔,似自己都开始向往那样的日子。 云安在怔怔望着他,有些懵。 “还想要什么?”肖允宸问。 云安在咬了下唇,大声质问:“肖允宸你为什么会生病!” 肖允宸一愣,没有想到云安在会问这个,一时略有尴尬。 云安在低下头,忍不住红了眼眶,她带着哭腔地说:“好好做你的太子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跟你母后作对呢?” 肖允宸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整个炎雄将来都是我的。母后……自然不会彻底与我决裂。所以,不要担心我。” 云安在被肖允宸说前半句时的语气惊了一下。许是自小一块长大的缘故,很多时候云安在都要忘记面前这个人将来是要称帝的。 她嘟囔:“谁稀罕担心你。” 肖允宸笑着说:“在在,你如果再不把史家的婚事推掉。我恐怕只有请圣旨抢婚了。” “肖允宸你无赖。”云安在破涕为笑。 “嗯,”肖允宸点头,“要是你抗旨不嫁,我就把你抓起来,敲昏了塞进花轿。” 软的,硬的。 这个人分明就是有备而来,堵住了她所有的退路,她根本连不答应都不可能。 “外头的天不太好,你还是早些回宫吧,别淋了雨。”云安在说。 肖允宸不动,问:“那你什么时候把史家的婚事推掉?” 云安在红了脸颊,说:“我总得问了母亲……” “好。”肖允宸眸光闪动。 他知道他赢了,他又把他的在在抢回来了。 若余生没有她,得天下又如何?不过是孤寂一生。 他能得天下,自然也能得到她。 肖允宸刚回宫就下起了雨。 看着溅起的淤泥,他大步跨进东宫。 皇后一直在东宫等着他。 “天气寒,母亲后莫要受了凉。”肖允宸吩咐宫女再多添些煤。 “看来皇儿心情不错。”皇后娘娘望着肖允宸,语气幽幽。她怎么能不恨呢?她想了那么多,为他筹谋了那么多。他却为了一个女人跟她作对。 “还要多谢母后成全。”肖允宸在宫女的服侍下脱了染了湿气的外袍。他又接了小宫女捧过来的热茶,抿了一口暖身子。 他又忍不住咳嗦起来。 “就为了一个女人,你连太子的颜面都不顾,跪在朝凤宫外三日。真的值得?”皇后娘娘紧紧皱着眉,有些心疼。 无论如何,这是她的儿子。 当然,皇后之所以妥协也并非只是因为心疼。 那一日的情景仿若还在眼前。 她以为自己的皇儿只是被一个女人一时迷了心窍,居然用这种跪地恳求的方式想要让她退步。 可是他跪在雨里,说:“这三日,是皇儿的孝。” 肖允宸慢慢起身,一步步走向皇后。 他淋了大雨,浑身湿透了,雨水从他的鬓间流下来。 “母后也希望将来坐在太后之位的人是您吧?”他贴在她耳边,这样说。他的声音像天气一样冰冷。 皇后震惊地望着他,只感觉一种彻骨的寒意。 他分明就是在要挟她! 这还是她那个极为重孝道,对她言听计从的皇儿吗? 难道肖允宸跪在朝凤宫外的这三日只是尽所有的孝?等到他发现这种相求的方式不行,然后采取一种强硬的手段? 不…… 皇后竟隐约意识到或许并非因为什么尽孝心,而是他故意做样子。大概在肖允宸的心里,就算他跪得再久,她也不会松口吧? 以忠孝为皮,行要挟之实! “皇儿小的时候,母后曾经教过我一个道理。”肖允宸看了眼窗外连绵的大雨,“若连自己喜欢的东西都得不到又何以做整个炎雄的主人?” 皇后娘娘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曾经用做严厉的帝王之术栽培他,而当他终于长大了以一种王者的姿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时,她居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第30章 【敲竹杠】 楚郁来光尚寺是为了见长无大师,当初他刚来丰东时曾有幸得长无大师照拂,如今金榜题名自然要来略尽谢意。 白天越来越短,等到楚郁回家时已是暮色四合。 “六爷,这些是今日递来的帖子,还有礼单。”赵伯将帖子和礼单放在楚郁面前的桌子上,又急忙给他倒茶。 楚郁看一眼堆得很高的帖子,道:“赵伯,最近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赵伯连连摆手,“这几年都是您辛苦撑着……” 赵伯问:“宅子基本收拾妥当了,您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改的?” “按照镇西时的样子来就行。”楚郁顿了顿,“我去看看书房。” 赵伯欲言又止。 楚家落魄这几年逐渐清贫,楚郁的吃穿用度也是一切从简。然而他对书籍和笔墨纸砚的喜好却坚持下来。 他的书房里有很多藏书,孤本无数。 架子上摆放着近百支笔,其下错落的砚台也是精致无双。 他不是来看这些的。 “暗了些。”他说。 赵伯又点了几盏灯,昏黄的光将书房照得明亮起来,带着一种暖意。 屋子的四面墙壁上全都用刀子雕着一个小姑娘的喜怒哀乐。雕工不尽相同,有些十分稚嫩,到后来越发精湛,似将人物的神气都雕了出来。 墙壁上还有一层淡淡的泥土味儿。楚郁知道他必会高中,他知道以后很多年都会留在丰东。所以在他从镇西来这里时,便将老宅雕着顾瓷模样的墙拆了,将青砖一块块搬来了丰东,再重新拼好。 楚郁站在墙前,伸手轻轻抚过墙壁,指腹划过顾瓷含笑的眉眼。 “今天遇见了一个小姑娘,她和你长得很像。” “云安在,你能不能安生点?”云安薇冲进露破院。 云安在正懒洋洋斜倚在美人榻上,用一条小鱼干逗着窝窝。她还没说话呢,窝窝先冲着云安薇发出一阵“呜呜”声。 别看窝窝还很小,发起怒时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还是蛮骇人的。 “跑我这儿闹什么?”云安在抬头,却看见云安薇的盘发和衣裙都有些乱,眼角的地方还有一道划痕。“安薇,你该不会是和别人打架了吧?” 云安薇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怒说:“你知不知道别人都怎么说你?哼!谁要管你?可你别连累我!” 云安薇转身跑出去。 “没头没脑的……”云安在重新窝在美人榻上。这天气越来越冷了,最近云安在发现把窝窝抱在怀里比多穿一片短袄还暖和。 “煮雨,你打听一下三姑娘怎么了。”云安在吩咐。 煮雨出去没多久,就急匆匆赶了回来。 “姑娘,刘家找上门了,说三姑娘把刘家幼女的脸都抓破了,您去看看吧。”煮雨急说。 云安在有些意外。在她印象里,云安薇时不时嘲讽一下别人,竟是嘴皮子功夫,倒不是个能闯出多大祸来的。而且就她那弱柳扶风的样子还能和别人打架? 云安在问:“母亲和嫂子呢?” “不在呢,刚出了府去何家。”煮雨回禀,“老爷还在前厅见客,好像是这科秋闱前三甲。” “行吧,取衣裳来。”云安在明白了,这事儿她还不能不管。 云安在还没进屋呢,就听见刘夫人气呼呼地絮叨。 这刘家虽然与卫国公府不可比,也算正经人家。可是刘夫人却是继室,自带一股小家子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的妾室。 云安在托着煮雨的手进了屋,轻轻扫一眼,就在上首的位置坐下。 “这大冷的天儿,刘夫人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府上招待不周不要见怪。”云安在看了一眼煮雨,“没看见刘夫人的茶都凉了吗?还不去重新沏一壶来。” “是,奴婢这就去。”煮雨端起茶壶往外走。 “看看!看看把我菲菲脸抓成什么样了!还以为国公府的姑娘个顶个的贤良淑德善良贤惠,没想到心思那么歹毒!这是想害了我的菲菲!想要我的菲菲嫁不出去!”刘夫人将女儿推到面前,口若悬河。 云安在看了一眼刘菲,她和云安薇一样,都有些狼狈,而且脸上的确被抓上了,可比云安薇脸上那小小的一道痕迹严重多了。 “瞧过大夫了没有?”云安在仔细看了看,“大夫有没有说这伤要不要紧?” 见刘夫人目光躲闪,云安在就明白这刘夫人连大夫也没请过,就直接带了人赶来,这是要敲竹杠嘛。 “刘夫人许是走的匆忙了,不过还是让大夫瞧瞧比较好。” 云安在回头对烹茶说:“去把李大夫请过来,为刘家姑娘瞧瞧伤口。可别留了疤。” 李大夫是卫国公府的家医,就住在外院,一会儿就赶过来了。刘夫人看着李大夫眼睛像放光一样,心道:不愧是卫国公府,府里还养着大夫。 “刘姑娘脸上的伤不碍事,不过十日就会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了。”李大夫恭敬地说。 “麻烦李大夫了。”云安在浅浅地笑,其实不用李大夫说也能看出来刘菲脸上的伤根本不可能留下疤痕。 云安在让人把云安薇请过来,然后亲昵地握住刘菲的手,说:“我们家安薇年纪小,许是一时糊涂了。只是不知道你们两个为何打架?我瞧着,她的脸也被抓伤了呢。” “我才没抓伤她的脸。”刘菲冷哼了一声,至于两个人为什么起了争执,她就不肯说了。 “呦,还找上门了。”云安薇冲进来,“你把我的脸抓成这样还好意思找上门!” 她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头发也重新梳理过。只不过眼角的那道伤口比刚刚要大了许多。明明她刚刚去找云安在的时候只不过指甲的长度,如今竟有一指长。 “你这伤口不是我抓的!”刘菲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云安薇脸上的伤口。 云安在愣了一下,她这是自己把伤口扩大了吧…… 这个三妹对自己出手还真狠。 “好了,好了。平时都是好姐妹,怎么还能为了点小事动手呢。”云安在起身,将两个人拉开。 若说结交,这刘菲还没有和云安在姐妹相称的资格。平日里,两个人也没什么接触。云安在甚至连刘夫人之前也没见过。不过云安薇与刘菲交好多年,她时常去刘家找刘菲玩。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儿要这么大动干戈的呢?”云安在有些好奇地望着刘夫人和刘菲。两个人的目光都有些躲闪,不吭声了。 云安在大感奇怪,这都找上门敲竹杠了怎么还这样什么都不肯说?她又有些诧异地望向云安薇。 云安薇也别开脸,不肯吱声。 “去把落桃喊来。”云安在也不理她们了,转身回了椅子上坐下。 落桃是云安薇的贴身丫鬟,今日云安薇去刘家的时候也带了她。 “二姑娘,我们姑娘可都是为了您才和刘家姑娘起了争执的。您可得为我们姑娘做主!”落桃进来第一句话就这么说。 云安在有些惊讶地看了云安薇一眼,忽又想起云安薇冲进露破院时说的那些没头没脑的话。她便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是刘家姑娘先编排您的。说您和……和大少爷不清不楚的。当初被大少爷带走,两个人在山上过了一夜。又说您先和史家二公子订了亲,又为了荣华富贵退了婚要嫁给太子。还说您不知道用了什么狐媚法子使得太子和皇后娘娘作对!还说您早晚把云家的几位姑娘都带坏,让我们姑娘离您远点,所以三姑娘气不过才动了手……” “我是气不过她胡说云家家风不好才揍她,和你没关系!”云安薇立即反驳。 云安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看向刘夫人,缓缓道:“刘家姑娘治疗脸上伤口的费用我们卫国公府包下来,补身子的人参鹿茸我们卫国公府也会送去。至于她抓伤安薇的事情我们也不计较了。请问刘夫人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刘夫人没想到云安在一点没生气。她原本也是来找孙氏的,可是没想到云家的主子就云安在一个人在家。她哼哼唧唧地说:“我不管,我女儿的脸被抓伤了。你们卫国公府就得负责!你们府里的大夫我信不过,他说十天好就十天好?要是留了疤,我的菲菲以后可怎么办呦!” “刘夫人说的也有道理,”云安在点了点头,“既然刘夫人不信府上的家医。那我请位太医来?” 太医! 刘夫人觉得自己好像被噎了一口。她这辈子还没见过太医。 啧,不愧是卫国公府。 “不是不信任府里的大夫,只是世事无绝对,我的菲菲皮肤娇嫩,万一就是长不好呢?”刘夫人有些嫉妒地看了一眼云安在的脸,“二姑娘也明白脸蛋对一个姑娘家来说是多重要……” “所以呢?”云安在凉凉看着刘夫人,看来她的胃口不小。 “所以云家得对我的菲菲负责!” 云安在摇头,笑道:“可惜我和安薇都是姑娘家,娶不了刘菲。” “可是你们有兄长啊!”刘夫人的眼睛亮起来,“我的菲菲身体健健康康的,绝对不是个不能下蛋的主!” 原来刘夫人是打的这个主意! 第31章 【一起骂】 云安在脸上的笑瞬间冷了下去。她刚要说话,就看见孙氏和穆枢凌从外面走进来。 “母亲、嫂子,你们回来了。”她茫然站起来,有些无措地看了一眼穆枢凌。穆枢凌的脸色一片惨白,而孙氏也是盛怒。 “回来有一会儿了。”孙氏径直走到刘菲的面前,看了她一眼,笑道:“刘夫人,我们府上的李大夫出诊一次二十两银子。您刚刚喝的那两壶云雾茶是宫里赐下来的,千两难买。你们家姑娘的脸,府上大夫诊过了,我们安薇的伤还需要百两银子慢慢调理。刘夫人付了银子再走吧。” 刘夫人有些没反应过来。堂堂卫国公府伯爵夫人居然会跟她要钱? 孙氏轻轻笑了一下,道:“也是。谁出门也不会随身带着这么多银子。没事儿,刘夫人赶明儿送过来也成。” “一会儿府上有贵客,我就不留刘夫人用膳了。”孙氏站起来看着刘夫人,“顾嬷嬷,送客。” “是。”顾嬷嬷走到刘夫人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孙氏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可是她觉得就这么走了太亏。 孙氏忽然说:“顾嬷嬷,听说你儿子也到了婚娶年纪了。” “回夫人,我那小子今年十七。还没婚约,我这正犯愁呢。”顾嬷嬷回。 “那正好,”孙氏看向刘夫人,“刘夫人,令嫒脸上不会留什么痕迹的,就算落点疤也不碍事。我们顾嬷嬷家里那小子是个实诚人,也肯定会是个疼媳妇的。要不然我就做了这个媒……” “哎呀,我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点事,先不留了!”刘夫人扯着刘菲急匆匆走出去。 云安薇“噗嗤”一声笑出来,说:“顾嬷嬷,你什么时候有个十七岁的儿子?” “啪!”孙氏直接摔了茶杯,惊得云安薇立刻闭了嘴,向后退了两步。 “和别人拉扯打架,你像个什么样子!是我云家的女儿吗?你虽然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这些年缺了你什么?小时候的教书先生的课也是跟着上!”孙氏指着云安薇怒道,“平时结交的又都是些什么东西!罚你接下来的一个月每日晚上去祠堂跪一个时辰反省!再出府去丢人现眼我打断了你的腿!” 云安薇低着头,不敢说话。 “母亲,安薇是因为……”云安在想求情。 “还有你!”孙氏立刻瞪她,“多大的人了?让那么刁妇拿捏着!遇见狗了还要弯腰说狗话陪狗笑不成?再遇见这种东西直接让人赶出去!” “我、我知道了……”云安在低着头,有点委屈。 她还以为自己做得挺好呢,她这不是从来没管过家吗…… 孙氏的目光看向穆枢凌的时候,穆枢凌咬了咬嘴唇低着头。 “穆凌,母亲不是那种为了抱孙子不停往儿子房里塞人的恶婆婆。可是你自己心里要有数。别说是云家家大,就算是平常人家也没有这样胡闹的!”孙氏叹了口气,“奉启已经是二十二岁了。” 穆枢凌使劲儿低着头,她不敢说话,她怕一张嘴眼泪就要掉下来。 “夫人,那个……”顾嬷嬷小声说,“是不是该去准备一下给何夫人的寿礼了?” 孙氏狠拍了一下桌子,怒而起身出去。 “送母亲。”三个刚刚被训斥的人一齐说。 孙氏刚走,穆枢凌立刻红着眼睛匆忙离开。 云安在走到云安薇面前看了眼她脸上的伤口,“何必伤自己呢……” “我又没娘护着!”云安薇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她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云安在,你别以为我是为你打架。谁管你是死是活,别连累我就成!” 云安在想了想,说:“宋厨子刚送我那的泡椒盐水鸭很好吃的,你要不要去尝尝?” “没羞没臊,没心没肺!”云安薇嘟囔一声,转身就走。 “姑娘……”烹茶走过来,拉了拉云安在的袖子,“明明您也是受了委屈的……” 云安在想了想,说:“回去吧,泡椒盐水鸭快凉透了。” 云安在回露破院的时候,经过院子里的花园,远远看见假山旁的凉亭里有几个人。云阔在那里,楚郁也在那里。 云安在就挪不动步子了。 “他们就是秋闱的前三甲?”云安在问一旁的煮茶。 “是的吧,听说老爷见的就是今年秋闱的前三甲。”煮茶说。 云安在嘴角一点点攀起笑容来,她就知道她的表哥一定会高中,她就知道她的表哥一定会重建楚家。 “在在?”云奉启匆匆赶过来,有些意外地看了云安在一眼。 “哥哥,你怎么回来了?不用当差吗?”云安在问。 云奉启脸色有点难看,说:“出事了。” “怎么了?”云安在着实被云奉启脸上的表情惊了一下,他刚刚回来应该还不是刘夫人来过的事情。 “陛下被乌和国的人抓走了。” “什么?”云安在震惊了。 “先不跟你说了,我去找父亲。”云奉启越过云安在朝着假山旁的凉亭匆匆走去。 云安在愣愣看着云奉启进了凉亭,与云阔说了几句。凉亭里的人都站了起来。 云安在忽然觉得有点凉,她抬头,竟发现下雪了。 之前因为钟家的事情,圣上震怒,适逢先帝冥寿,又近年底。肖启铎便领重臣前往安建祭祖。来回需半月,这眼看归期将至,怎么就会被乌和的人抓走了?难道乌和国的人事先在安建设了埋伏,这是要两国交战了吗? 云安在没有见过乌和国的人,她也从来没有想过打仗的事儿。 不过三日的功夫,圣上被敌国抓走的消息就传开了。整个丰东人心惶惶,甚至很多人认为圣上已经遭遇了不测。 可是七日过去,乌和竟是毫无动静。然而朝臣大呼“国不可一日无君”奏请太子登基。肖允宸拒绝这一提议,紧急调动整个炎雄兵马,令使臣送信至乌和:倘若七日内不交人,炎雄定踏平乌和。 可是又一个七日过去,乌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如此,朝中更多的人认为圣上已经遭遇了不测。 桌子上摊开大堆奏折,这些奏折中有的奏请立刻出兵营救陛下,有些理论分析炎雄若与乌和交战的胜率。 肖允宸眉心紧锁。 他也知道如今并不是开战的好时机,任何时候两国交战都会使得百姓流离失所。更何况如今炎雄国力实不如乌和,这一战一旦开启并非两三年之内就会结束。就算炎雄赢了,也要付出太大的代价。对炎雄造成无比严重的创伤,恐怕至少要十年才可慢慢恢复。 并别说,倘若输了那就是一个灭国。 还有周边的那些弹丸小国,虽如今实力不足,可是十年后的光景又如何知道?毕竟炎雄一开始也是一个很小的国家。 可是,他不能置父皇不顾。 乌和将人抓走之后竟是毫无动作,这让肖允宸有些摸不准他父皇究竟还在不在。 肖允宸抬头,望着窗外的雪,他叹了口气。 其实并非乌和国的人故弄玄虚。而是……肖启铎根本不在他们手中啊! 是,他们的确设伏于安建城,并且抓走了铎帝,可是当天人就被救走了!来人不仅将肖启铎救走,更是单枪匹马斩杀当日参与行动的乌和三十余名勇士,其中还包括乌和的四殿下! 如今炎雄跟他们要人,他们根本没有人可交! 为这场战事犯愁的绝对不仅是肖允宸,乌和国也有诸多顾虑。原来肖启铎在他们手中时,他们还有很大的胜算,可是如今这个最关键的人不见了,这场仗他们就没了优势。如何不愁? 现在就算他们说肖启铎已经不在他们手中了,乌和也不会相信。更何况,乌和人认为炎雄这是将计就计倒打一耙! 肖启铎坐在雪地上,有些畏寒的搓了搓手。 “嘿,还有多久能下山啊?”肖启铎问。 “看你的腿脚。”萧且说。 倘若是他自己早就下山了,可是谁让肖启铎的腿摔断了。 “还是走吧。我再不回去,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肖启铎站起来,用一根萧且帮他找来的树枝支撑着自己,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萧且看他一眼,大步跨过去,在他面前蹲下。 “不用,不用,我能走!”肖启铎坚持。 萧且夺了他手里的树枝,肖启铎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扶着萧且的胳膊,斥道:“你这孩子!没规矩!” “再磨蹭,我把你丢这不管了。”萧且说。 肖启铎被他气笑了,这么多年还没有一个人这么跟他说话的。不过他到底还是让萧且背着了。 “我跟你说啊,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上阵杀过敌的。打猎的时候百发百中,那么大个的老虎、豹子……” 萧且随意道:“被人饿了三天的老虎吧?” 肖启铎一噎,说不出话了。他突然想到自己第一次遇见萧且的时候就是因为图新鲜,没去皇家的围猎场,带着一群侍卫去林子深处打猎。 然后差点被老虎吃了。 肖启铎拍了拍萧且的肩膀,感慨一句:“年轻就是好啊!” 萧且没有理他。 “这都走了两个时辰了,你累不累?要不咱们歇会儿?”过一会儿肖启铎又问。 萧且还是没理他。 肖启铎就跟着沉默下来,难得安静了一个时辰之后,他又说:“等回去了,给你个大赏!” 肖启铎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以前他每次说这话时听到的谢恩。 第32章 【鸡仔饼】 云安在抱着窝窝缩在美人榻上,望着窗外的雪有些发呆。听说今日就是大军出征的日子,她有些担心云奉启。这次云奉启央了舅舅带他一起出征,这个时候估摸已经出了城。 “这大冷的天,去打仗的人多遭罪啊……”云安在小声嘟囔。 雪地忽然出现一道身影,本来还不太清楚,可走得近了,才发现分明就是穿了一身戎装的云奉启。 云安在愣了一下,她急忙将窝窝放到地上,踩着鞋子出去。 “哥哥!你怎么回来了?”她小跑出去,踩着一层积雪。 “这仗不打了,”云奉启瞪她一眼,“也不披一件夹袄就跑出来,赶紧回去。” “不打了?为什么呀?乌和人把陛下放回来了吗?”云安在诧异地望着云奉启。 “陛下是回来了,但是不是被乌和人放回来的。”云奉启顿了顿,想起大军出城时,远远看着萧且背着铎帝回来时的场景。 “我先去趟父亲那儿,一会儿再说。你也别在院子里站着,别着了凉。”云奉启说完就急匆匆往云阔那儿去。 晚膳的时候,云奉启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 云安在才知道是萧且随手把铎帝救了,还顺便把乌和的四殿下给杀了。圣上回宫后,考虑萧且两次救驾,又斩杀乌和四殿下和诸将,决定封其为骁王,赐良田、赐华府、赐金银、赐官爵…… 然而萧且拒绝了。 据说,他狂言:“都是些没用的东西,不需要”。 当有朝臣要治他一个大不敬的罪过时,铎帝则是笑着将战神刀赐给了他。这把战神刀是先帝当年攻下丰东时随身所佩之刀。正是因为攻下了丰东,所以才有了如今的炎雄。所以那把刀便被先帝赐名战神刀。 “萧且,这把刀应该有用吧?”铎帝笑哈哈地问。 “凑合。”萧且看了一眼那把刀,收了。 云阔沉吟了一会儿,问云奉启:“那你知道萧且现在在哪儿吗?” “听说义兄出了宫就被一些朝中大臣拉住了,”云奉启顿了一下,“如今谁都看得出来陛下十分器重义兄,就算这异姓王没有做成也肯定会有心结交。” “那大哥哥岂不是要烦死啦?”云安尔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云阔身边甜甜地笑。 “爹爹,咱们把大哥哥接回家吧。再把大哥哥松回院的院门关了,不让那些人去烦大哥哥好不好?”云安尔拉着云阔的袖子,撒娇。 云阔笑道:“你怎么知道你大哥哥会烦别人主动结交他?” “大哥哥怕吵呀!”云安尔吐了吐舌头,“我要是说话超过三句了,大哥哥都烦……” “还知道自己话多啊?”孙氏有些无奈地看了云安尔一眼。这小女儿的性子也不知道像了谁。 云阔想了想,说:“奉启,你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你义兄。找到了问他愿不愿意回来住,在丰东他也没个落脚的地方。” “好,我这就去。我想把他带回家的,当时那儿人多,就没顾上,想着先回家将事情跟您说了。”云奉启说着就起了身。 一句话没有说过的云安在愣愣看着云奉启离开的背影,有些懵。那个人怎么又要回来了? “喵……”窝窝在院子里不停转着圈去咬自己的尾巴。 果然,最近每天晚上都会趴在云安在身边睡觉的窝窝这天晚上失踪了。 云安在嘟囔一句:“忘恩负义……” 第二天早上,云安在磨磨蹭蹭去到熙信堂的时候,果然又见到了萧且。他还是和往常一样,穿着墨色的宽松袍子,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母亲,尔尔不想去游屏阁了。”云安尔眨巴着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孙氏,“大姐姐和二姐姐都不去了,我也不想去了。” “吃饭的时候不许多言。”孙氏没有理她。 云安尔又扒拉几口饭,再次抬头:“天太冷了……” 孙氏终于无奈地说:“当初到底是谁盼着进宫的?如今教书的先生都给辞了,你又说不去。” “母亲不用担心我功课的!大姐姐和二姐姐都可以教我啊!”云安尔急忙在桌子底下去拉坐在她身边的云安在。 云安在就只好说:“马上就要入冬了,尔尔天天起这么早进宫也辛苦。我和姐姐也不在宫里了,不能照顾着她。要不然就别让她去了吧。反正我平日闲着也没什么事儿,尔尔年前的功课我教她就好。等开了春,她要是还不想进宫就再给她找先生。” 云安尔眯着眼睛连连点头。 萧且抬头看了一眼云安在,复又低下了头。 “不去就不去了吧。”云安尔毕竟也才七岁,每日起那么早进宫,孙氏也有些心疼。 云阔说:“只是在家里的时候也不许偷懒,每日都要好好读书。既然在在有空,那以后就看着尔尔读书。” “知道了!”云安尔十分高兴。 “我会好好看着她的。”云安在说。 过了一会儿,云安尔从椅子上下来,端着一碟鸡仔饼送到萧且面前,说:“这个可好吃啦,大哥哥你吃!” 一旁的云安薇忽然开口:“天气冷了,大哥哥还是吃点奶汁鱼片暖身子比较好。” 云安在惊愕地望着云安薇,这才发现她今日穿了条浅藕色的新裙子,连发间的首饰都多戴了两支。尔尔年纪小,喊萧且大哥哥分外可爱,可是云安薇这么喊…… 云安在悄悄看了看旁人的脸色,才知道原来不是她一个人觉得诡异。似乎也只有萧且一人仍旧面无表情,好像浑然不知。 不出三日,松回院就闹出了事儿。 当初萧且刚来云家的时候,孙氏按照规制,将松回院收拾出来给萧且住,又分了伺候的几个丫鬟。 之前萧且住在云家的那段日子,那些伺候的丫鬟们还算本分。可是这次萧且回来,有一个丫鬟晓得他身份与之前不一样了,便起了歪心思。 那个丫鬟叫做剪梅,模样还算俏丽。之前还对自己被分到松回院颇有微词。如今见萧且立了功,整日里又总有些权贵送礼来,她就爬了床。 据说,她脱光了躺在萧且的床上等他回来。然后,就那么光溜溜地被萧且从窗户扔了出去。当时就摔断了腿。 孙氏大怒,直接赏了五十个板子,将她扔到柴房去了,也没打算管她死活。 这事儿是松回院的一个小丫鬟悄悄过来跟几位姑娘说的。 “然后呢?”云安薇一脸好奇地问。 小丫鬟挠了挠头,说:“然后大少爷让下人把床褥全换了新的,可是他好像还嫌弃有香味儿,直接在树上睡了一晚。” 云安酒看了一眼窗外的雪,说:“也不嫌冷……” 云安薇愣愣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云安在托着下巴看着她,说:“三妹这几天打扮得可真好看。” 云安薇有些讪讪的,直接将发间一支不停晃动的金步摇拔了下来。 “在在,你不去陪尔尔练字了吗?”云安酒问。 “噢,这就去。”云安在差点忘了这事儿。 云安在添了一件红色的绒袄,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这才往尔尔的院子走去。一路上,她看见不知道是第几波的下人抬着箱子往松回院去。 其实云安在觉得这些权贵们使劲儿用错了地方,送的什么金银、书画、绸缎……这些根本就入不了萧且的眼好吗? 云安在想了想,可能在萧且的眼中,这些东西还不如一壶水。 她不再多想,疾步往云安尔那去,看着那个小丫头练字,不许她偷懒。 可惜,云安尔虽然年纪小,点子倒是不少。早就给云安在准备了一碟双色豆糕。如此,云安在就没有心思去看着她了。 “人呢?”云安在只不过去洗了个手的功夫,云安尔就不见了。 小丫鬟低着头禀:“四姑娘拿着一碟双色豆糕,说是要送去松回院。” 云安在服了扶额,重新穿好绒袄去追云安尔。 云安在在松回院门口追上了云安尔,她急忙拉住她,轻斥:“再偷懒,我告诉母亲去!让哥哥看着你练字!” 云安尔吐了吐舌头,说:“哥哥要去当差的,不在家……” 云安在一滞,改口:“那就让父亲看着你!” 云安尔不吭声了。 “还不跟我回去?”云安在假装生气地瞪她。 云安尔有些委屈地看了一眼手里捧着的双色豆糕,说:“大哥哥一个人在这里多闷呐,那些下人伺候的也不好!还惹大哥哥生气,肯定不会给大哥哥送糕点的!我把东西送给大哥哥就跟二姐姐回去好不好?等回去了我一定好好写字,再不偷懒了!” 云安在沉默,她不知道怎么拒绝云安尔。 “二姐姐同意了是不是?”云安尔重新笑起来,拉着云安在的手,使劲儿拖她,“走嘛,走嘛。和尔尔一起去!” 云安在有些无奈地给云安尔拉了拉衣襟,任由她拉着进去。 第33章 【好生气】 一进松回院,就看见几个箱子摆在前厅里。 “怎么都没收到库房去?”云安在有些奇怪地问一个小丫鬟。 小丫鬟目光躲闪,“大少爷没吩咐过。” 云安在轻轻蹙了下眉,她随手将一个箱子翻开,里面又分四个妆奁,每个妆奁里面都是一副精致的首饰。云安在将箱子合上,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小丫鬟们,说:“把你们顺走的东西都还回来。” 小丫鬟们一个个低着头,都没吭声。 云安尔仰着头望着云安在,“二姐姐,她们偷了大哥哥的东西吗?” 云安在点了点她的唇,让她噤声。 “既然如此,我只好请顾嬷嬷把礼单寻来,一件一件的对。若是少了一件,整个松回院的下人都脱不了干系!”云安在的目光缓缓扫过院子里的小丫鬟们。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最先跪下来,“奴婢再也不敢了!姐姐们都拿,她们说……她们说大少爷没查过这些东西,少了一两件不会被发现的……” 有一个招了,陆续就有其他小丫鬟跪下来招供。 萧且和云奉启一起回来的时候,就看见院子里跪了一群人,还有几个小丫鬟小声哭泣。 萧且就皱了眉。 “大哥哥回来啦!”云安尔捧着手里的双色豆糕递到萧且面前。 “我呢?”云奉启敲了一下她的头。 云安尔愣了一下,才求助似地看向云安在。 云安在便走过来,“尔尔又不知道你在这里,别逗她了。” 她这才有些犹豫地望向云奉启身边的萧且,说:“你院子里的丫鬟们,有几个手脚不干净,偷偷拿了你的东西,我碰巧……” “拿就拿了。”萧且打断她的话,不甚在意地说。眉宇之间还有几分嫌恶。 云安在脸上一红,立在那里尴尬了一瞬,才说:“是我多管闲事了。” “尔尔,东西送到了,我们该回去了。”云安在不等云安尔说话,自己先往外走。脚步匆匆,带着点狼狈。 “哦……”云安尔看了一眼萧且,小跑追上二姐姐。 云奉启轻咳了一声,说:“义兄,在在绝对没有坏心,只是碰巧遇见了手脚不干净的丫鬟,总不能放任不管。你别生她的气。” 虽然云奉启也觉得云安在做得没错,可是瞧着萧且脸色不对,他总要劝上几句。 “我生她的气?”萧且抬了下眼,“能不能让你母亲把这个院子里的人都送出去?” “什么?”云奉启有些惊讶。 萧且嫌弃地扫视一圈跪在地上的那群小姑娘,一个个低着头小声哭,像蚊子一样。周围还飘着一种难闻的胭脂味儿。 真烦。 云奉启再看萧且的神色,才明白萧且并非在意云安在的举动,他给身后的小厮使了个眼色,立刻将松回院的人都遣了出去。 “义兄,圣上的提议,你当真不考虑?”云奉启这是奉了他舅舅的命令,要做说客。“这次虽然两国未必交战,可是估摸着两国之间总有开战那一日。圣上是想你可以领兵带军,有你的武艺在,想必对我炎雄也是极大的助力。” “我不会领兵,也没兴趣。”萧且说。 云奉启失笑,“义兄,那你到底对什么有兴趣?” 云奉启忽然想到了什么,说:“义兄,你以前有过女人吗?” 萧且十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我的意思是你年纪也不小了,之前没有过妻儿吗?或者不考虑娶妻?”云奉启沉吟了一下,“如今你也算半个云家人,倘若你有成家的意思,我自然让母亲替你相看一下。如今以圣上对你的器重,朝中不知多少人家眼巴巴想把女儿嫁给你。” “为什么一定要娶妻?”萧且侧过身,难得认真问起来。 山伯之前也总是催他,整日念叨他年纪不小了这样的话。 为什么一定要娶妻?云奉启一时没答上来,他支吾了半天,说:“人总不能一个人孤单到老,总是要有个伴儿吧……谁都是要成婚的。家里的三个妹妹都要出嫁了,她们可比义兄你小了十岁。” 萧且有些意外,“什么时候出嫁?” “安酒的婚期在来年春末,日子已经定下来了。安薇年纪小了点,日子虽没定下来,但是婚事已经定了,大约在来年年末的时候。在在……”云奉启沉默一下。 之前云安在和史家二郎的婚事就快到了问帖时,云家将这婚事退了。后来发生铎帝出了意外,太子那边一团乱,云安在和太子的事情就耽搁下来,如今毫无进展。 更令云奉启犯愁的是,他今日隐约听舅舅的意思。乌和想要与炎雄言和,似有联姻之意。倘若联姻,极有可能送一位乌和的公主过来。眼下铎帝年事已高,小殿下才八岁,倘若乌和当真送一位和亲公主过来,只可能是立为太子侧妃。 云安在将云安尔送回去以后,早早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越想越生气。 他居然用那种嫌恶的眼神看她!该不会以为是她惦记着他收到的那些礼吧?虽然她云安在平时是贪图享乐了一点,对好吃的好穿的好用的好玩的都喜欢得很,可还没到惦记别人东西的程度! “姑娘,要不要吃一点雪山梅?”烹茶小心翼翼地问。 “不吃!” “那……芫爆仔鸽?” “不要!” 煮雨掀起帘子进来,“姑娘,您出去看看,大少爷搬过来好些东西。” 云安在皱了眉,他又要干嘛? 云家的家丁将这段日子送去松回院的东西,一箱箱全抬到了云安在的露破院。云安在看着摆了一院的东西,问:“他怎么说的?” “回二姑娘,大少爷只是说把东西都送过来。以后再有要送到他那的东西直接送到您这儿来。”家仆回禀。 “再没说别的?”云安在问。 “再没别的了。” 这是什么意思?以为她打他东西的主意,故意送过来羞辱她? 云安在将握在手里的暖手炉往烹茶怀里一塞,直接去了松回院找萧且。 明明气得不行,可一到了冷冷清清的松回院,云安在就冷静下来了,好像心底的那一丝畏惧又涌了上来。她站在松回院的门口有些犹豫不决。 萧且推开窗户,就看见云安在站在那儿,低着头踩着脚下的积雪。 既然撞上了,又不好就这么回去。云安在硬着头皮进去,直接站在窗外檐下,仰头着望萧且。 “义兄,你要是责怪我多管闲事,我下次不会再擅作主张管你院子里的事情了。那些东西,我一会儿就让人送过来。”不得不说云安在的语气已经没了刚刚在自己院子时的底气了。 萧且胸口的衣服动了一下,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 云安在望着萧且的胸口,隐隐约约看见一条细腿从他领口探出来。云安在“呀”地惊呼了一声,向后退了两步。 萧且低头,伸手从领口抓住两条细腿,将小东西拎出来。 隔着窗户,萧且胸腹以下的地方看不见,云安在也没看见他拎出来的是什么。 “进来帮个忙?”萧且问了一句,便低下了头。 云安在想了一会儿,还是从门走进去。 萧且立在窗边,正摆弄着桌子上的棕色的小东西。 云安在走过去,瞧了半天,盯着它的一对长角,疑惑地问:“梅花鹿?” “水鹿。”萧且没抬头,一直在捏它的一条腿。 云安在“哦”了一声,没再吭声。 想起之前云安在连狼和狗都分不清,应该是不知道什么是水鹿,萧且就加了句:“比较丑的一种鹿。” 云安在又“哦”了一声。 小鹿想要站起来,可它的一条后腿伤了,刚站起来就跌倒了。 “敢抓着它吗?”萧且抬头看着她。 云安在点了点头。 “抓着前腿和背,不要碰胸腹,那里有倒刺。”萧且抓住小鹿的后腿,将它往云安在面前推了推。 云安在急忙向前走了两步,小心翼翼地抓住小鹿的前腿。 萧且又看了一眼云安在一双小小的手,才开始捏小鹿的伤腿。 他动作很快,只听清脆的一声,错位的骨头就回归原处。小鹿吃痛,猛地露出獠牙,朝着一旁云安在的手背咬下去。 萧且忽然伸手,覆在云安在的手背上,水鹿就咬在了他的手上。 水鹿咬在萧且的手背上没有松嘴,萧且面上没什么表情。 萧且的手掌向来很烫,云安在一个恍惚,似又想起之前在山洞中的那一夜。 他拍了拍云安在的手背,“松手。” 云安在这才反应过来,慌忙将手松开。 小鹿一下子跳到地上,拖着伤腿往外走。 云安在想去看萧且的手,却见他的手已经垂了下来,掌心对着她,看不见手背上的伤口。 她便有些踌躇地说:“不用包扎一下吗?还是让下人……” 云安在这才反应过来整个松回院静悄悄的,一个下人都没有。 “那些东西我留着没用,放你那吧。占地方的话,随便扔了也行。”萧且说着,扯了一旁的纱布,缠在自己的手上。雪白的纱布一层一层绕在他的手上,很快到了尽头。 云安在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去给他系上。她的指尖有一点抖,在萧且刚刚伸手覆在她手背上的时候,她就开始抖了。 “那、那我给你先保管着。什么时候你需要了,再去拿。”云安在有些局促。 萧且打量了她一会儿,才问:“你是很怕我吗?” “才没有,你又不吃人,有什么可怕的!”云安在立即反驳,“没别的事儿了,我先走了。” “嗯,”萧且应了一声,再无别话。 云安在急匆匆出了屋,那只小鹿居然已经可以站起来了,在院子里正和窝窝瞪眼。 窝窝如临大敌的样子逗笑了云安在,原来这个忘恩负义的小家伙还有这样的一面。 第34章 【有个伴】 听说太子来了府中,云安在急忙丢下练字的云安尔不管,匆匆回了院子换了身衣裳。粉嫩的新襦装将她的脸色越发衬托得娇美。 “太子殿下现在在哪儿呢?”云安在比量着一支玉簪,问身后的烹茶。“带鹦鹉了没?” “太子殿下直接去了松回院,并没有带鹦鹉,没有带鸟。”烹茶瞧着云安在的脸色。 云安在“哦”了一声,将手里的簪子放下来。 肖允宸是被他父皇派来做说客的。铎帝一直没死心,还是想将萧且留在军中,无奈萧且毫无兴趣,他便打发了一拨又一拨的人过去。若不是他的腿摔断了,指不定也要亲自过来。 铎帝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想把萧且留在身边,似乎不仅仅是因为他武艺超群的缘故。 肖允宸果不其然遭到了萧且的拒绝,他走出松回院,没多久就看见云安在立在回廊尽头那等着他。 肖允宸轻轻皱了下眉。 “在在。”他走过去。 云安在抬起头,看了肖允宸一眼,心里就隐隐有了一种猜测。 她嘴角慢慢噙了一抹笑,“听哥哥说,乌和国要送一位和亲公主来。” 肖允宸脸上的表情有一点僵。 云安在便懂了,她笑笑,退到一侧,“一会儿太阳落了山,积雪结了冰,路上就不好走了。殿下还是该早些回宫为妙。” “嗯。”肖允宸应了一声,他越过云安在,忽又停下来。 “前几日宫里事情多,明日就让人送鹦鹉来。”他说。 云安在惊讶地笑,“殿下,我只是随便说说呀,又不是真的喜欢鸟。叽叽喳喳,好吵的!” 肖允宸深深看了云安在一眼,“等我。” 云安在浅浅地笑。 肖允宸望了她很久,没有等到回复,只在她唇畔那一抹浅浅的笑里,落荒而逃。 等到肖允宸走远了,云安在脸上的笑才收起来。 她搓了搓手,真冷。 远处,萧且屋子的窗户开着,他立在那儿将刚刚的一幕尽数看在眼中。 窝窝跳上桌子,去舔他的手。他手腕一翻,将窝窝拍下去。 又下了两场雪,云安在就等到了从乌和国来的和亲公主。圣上下旨,将其配给太子。皇后娘娘同时做主,将李家的李蒲月一并封了太子侧妃。 太子就从东宫搬出来,入太子府,和他的两位侧妃一起。 肖允宸立在雪地上,望着檐下悬挂的鸟笼,鸟笼里是一只小鹦鹉,鹦鹉身上颜色艳丽,尤其是背部有一道很漂亮的粉色花纹,粉粉嫩嫩的。 如今两国关系紧张,无论如何都要过一个安生年,就算开战,也必须拖到年后,他真的不能不娶则君公主。 他本想拿着这只鹦鹉去讨云安在欢心,他想告诉她自己的迫不得已,他想告诉她让她再等一等。 可是他说不出口,他已经让她等了太久。 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自从肖允宸立了两侧妃,云家的气氛就有些压抑。 云奉启又从外面聘了个新厨子变着花样给云安在做好吃的,逗得云安在连连欢笑。似乎整个云家也就只有云安在笑得很开心,也正是因为她一点都不在意的模样,才更让一家人担忧。 她向来不是个喜欢把难处表现出来的。 夜里,云安在披着一件斗笠去了孙氏那里。 “母亲,我想跟你睡。”她站在门口。虽然她的院子也不远,可一路过来,身上还是带着一股凉风,鼻尖红红的。 孙氏朝着她招了招手。 她心里明白,这个女儿恐怕是有话要跟她说。 云安在脱了斗笠,又抱着暖手炉,暖和了好一会儿,才爬上孙氏的床。 “母亲,史家是不是重新定了门亲?”云安在窝在孙氏怀里。 “嗯,定了江家的小女儿。”孙氏轻轻抚摸着云安在的长发,脸上带着一抹愁容。 “哦,”云安在应了一声,“江家小女儿我去年花朝节的时候遇见过,是个好姑娘。比我好多了。” 孙氏皱眉,“瞎说,我们在在才是天下最好的那一个。” 云安在静静合了一会儿眼,才说:“那些话我都知道了。外面传的一定比我听来的还要难听。” 孙氏有些心疼地把云安在搂在怀里,“别多想,那些胡话不用听。” 云安在眨了眨眼,轻声说:“外面的人都说我贪图荣华富贵推了史家的婚事,勾引太子,又惨遭抛弃。还有之前那些闲话也被翻了出来,说我被土匪掳走一个月,还说我上次和义兄单独在山上待了一晚的事儿。” 孙氏有些后悔。 当初因为双生女儿中的另一个弄丢的事情,她心里一直有很深的愧疚。她便把双份的疼爱给了云安在,这些年可谓是把她捧在手心里。她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孙氏极少说个“不”字。就连这婚姻大事都依着她。 如今看来,还不如当初直接给云安在定一门稳妥的婚事,省得如今…… “在在,别难过……”孙氏轻轻揉摸着云安在的手背。 “母亲,以后是不是不会有人家再来给我说亲了?”云安在想了会儿,“不对,总会有人家愿意娶我的,念在父亲的身份,也会有人不顾那些流言愿意接纳我。就是条件会差一点。” 云安在又认真想了一会儿,说:“穷点没关系,人老实本分一点就成。但是……也不要太穷吧……不需要我亲自种地卖菜那种……我还是不喜欢那些小妾太多的,日子不安生。” 她转过来认真看着孙氏,“母亲,以我现在的条件,这样的要求高了吗?” 看着云安在那双澄澈的眼睛,孙氏的心好像被揪住了。她这才明白这个女儿不是在赌气,而是在多么冷静地分析。 冷静地好像她不难过似的。 孙氏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急,你父亲和我也想把你再留两年。”孙氏有些慌乱,她不忍心将自己的女儿将就着嫁出去。 云安在摇摇头,“唐家会不会不满?会不会连累姐姐的亲事?” “不会,不会。咱家与唐家也算世交,都是知根知底的。那边正忙着准备大婚,哪里能受什么影响。” “那董家呢?会影响到安薇的婚事吗?”云安在蹙眉,“总觉得董家人多,恐怕妹妹嫁过去也是要被说的。” 孙氏就叹了口气,“那董家虽然复杂了些,光景也不如从前了。可是幼子毕竟是嫡出的,你三妹嫁过去本来就是高攀。我这个做母亲的也算是仁至义尽。你也不要觉得会影响了她,犯不上。” 云安在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也想在家里再留两年,可是我再闯祸怎么办?我留在家里恐怕到时候又要被加一个嫁不出去的名声。姐姐和安薇都定了亲,可尔尔一天天大了,会不会影响她以后说亲?说亲事不是都会仔细相看家里的情况吗?” “你不要净是想着她们!”孙氏忍了忍,“别乱想,无论如何母亲都不答应草率把你嫁出去!” 云安在忽然捂着脸哭了。 孙氏手忙脚乱地将她抱在怀里,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拍着她的背,哄着她。 云安在哭了一会儿止了哽咽,“母亲,我知道钱家有意结亲,咱们同意了吧。” “不行!”孙氏心尖尖颤了一下,“那钱家家势稍微差了点也就算了,可是那钱家长子右手是废掉的。母亲怎么能把你嫁给一个残缺的人?” 云安在抿唇轻笑了一下,“那也挺好的,我可听说了孙家七姐姐嫁的那个人喝了酒就会打她。钱家长子手腕受过伤应该……打不了我……”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越说越过分!”孙氏心里慌,一想到女儿将来会被夫家苛待的情景,她心里就慌得不得了。 云安在垂首静了一会儿,从孙氏怀里起身,在床上跪下。 “母亲,我了解太子那个人。他表面上瞧着很随和,可骨子里是个心气儿傲的。他认准了什么就一定要到手,如今已是处处拔尖,将来只会更加不择手段。他一定还会再来找我的……女儿不想再跟他有牵扯了,只有我嫁了,他才会罢手。” “在在……”孙氏牢牢抓着她的手,“在在,你要知道皇家就是这样。不是母亲要替太子说话,事到如今他在那个位置上就不能不娶则君公主。在在……不可能的,太子终是要称帝,无论是联盟友国还是权衡朝臣,立妃都是必须的。他心里只你一个就是最大的宠爱了。” 眼泪就一颗颗从云安在眼眶滚落下来,她从小声点哽咽到嚎啕大哭。 “他做不到为什么要承诺我?还是……他根本就没承诺我什么,是我自己想多了……” 孙氏叹了口气,她心里也埋怨。她虽然理解太子的那份身不由己,可也不能容忍他的不作为,任由那些流言来伤害她的在在。 “在在,你先起来。”孙氏去拉云安在,云安在却只是摇头。 “母亲,求求你了。我不想……不想再给他机会,也不想再给自己希望。你就同意我嫁到钱家吧……” “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你这是在赌气!” 云安在用手背胡乱擦了泪,“那怎么办呢?明天就是秦家二姑娘的生辰,每一年我和姐妹们都会去的。可是这次姐姐因为我把宴席给推了。以后姐姐都要因为我推掉那些应酬吗?” 孙氏说不出话来。 “母亲,您就同意吧。钱家地微,钱家大郎手上又有疾。钱家是不会亏待我的,凭着嫁妆,女儿也可以衣食无忧。这不已经是顶好的吗?”她忽又想到那支签文,“女儿不想太子再来找我,不想……国人皆贱之。” “不许胡说!”孙氏颤抖地将云安在揽在怀里,心里疼得快没了直觉。 云安在瞧着孙氏的脸色,便知道母亲又依了她。她蜷缩在孙氏的怀里,轻轻笑了一下,“母亲,你可得多给我点嫁妆。” 孙氏没有吱声,屋子里静悄悄的。 过了许久,云安在忽又说:“嫁妆还是别多给了,和姐姐的一样就好。” 孙氏长叹一声,只是把怀里的女儿搂得更紧了。 孙氏掌管整个卫国公府,向来说一不二,可唯独对着云安在没有办法,这些年什么都依着她。第二日她就后悔了不该在这件事情上妥协,她只好让家里其他人去劝云安在。 虽然云安在平日里瞧着随和,可是她一旦下了决定就谁都拉不回来。 云阔还没有说话,云安在就主动站在案边为他研墨,“父亲,等在在受了委屈往娘家跑,您可不许不护我!” “护!护……” 云奉启劝:“别勉强自己,大不了哥哥养你一辈子!” 云安在就说:“哥哥胡说,你比我年长,指不定比我先走呢,那等我老了怎么办?你不愿意和嫂子生孩子,我还想生一群呢!” “在在,姐姐还没嫁呢,你要嫁在我前面吗?”云安酒劝。 云安在便笑着说:“那姐姐和唐家商量商量把婚期提前,和我一起出嫁好不好?” 云安薇劝:“母亲让我来劝你,她说劝阻了你,多给我加一箱嫁妆!” 云安在就笑:“你现在回去好好绣你的花,等你出嫁了,我送你两箱嫁妆。” 云安尔跑来趴在云安在膝上撒娇,“二姐姐,你别走。尔尔舍不得你!我以后不缠着大哥哥了,都来找你玩!” 云安在就把她抱在腿上,“二姐姐就算嫁了人也跟尔尔玩……” “嫂子是过来人,这婚姻是一辈子的事儿,你不能赌气。”穆枢凌也劝,“不要赌气去嫁一个不喜欢的人。” 云安在就抬眼看她,“那嫂子喜欢哥哥吗?” 穆枢凌脸上白了两分,再劝不出别的话。 穆枢凌在书房等云奉启回来,她桌子上的茶已经凉了。夭夭站在她的身上,时不时往外张望。 “你回来了。”穆枢凌起身,迎向掀帘子跨进屋的云奉启。 “嗯。”云奉启应了一声,将外袍递给穆枢凌,大步往前走。 他端起桌子上的茶刚要喝,穆枢凌拦住他,“茶凉了,换一杯。夭夭,重新去煮一壶茶水。” “奴婢这就去。”夭夭应了一声,匆匆出去。她站在门口回头望了一眼,才提着裙角走出去。 “你在等我?有事情?”云奉启有些诧异。 最近因为云安在的事情,他没少犯愁,的确是没怎么关心过穆枢凌,难不成她有了什么难处? 穆枢凌坐在云奉启旁边,柔声说:“你觉得夭夭怎么样?” “挺规矩的。”云奉启随口说。 “我也这么觉得,”穆枢凌有些紧张,“夭夭这丫头自六岁的时候就跟着我了,是个懂事儿的孩子,平时做事也稳妥,模样也算是出挑的。前几天,她过了十九岁的生日。” “啊,”云奉启随口应了一声,“你从娘家带来的丫鬟,到了指出去婚配的年纪。你做主就成,不用问我。” 穆枢凌没吭声。 云奉启皱了下眉,看了一眼穆枢凌。 穆枢凌讪讪笑了一下,说:“我是觉得她贴心得很,不舍得将她指给别人。” “那就多留两年。”他隐隐觉得哪里古怪,却一时没想明白。 穆枢凌不明白自己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了,怎么云奉启还没听明白。她咬咬牙,照实说:“我是想抬了她做姨娘。” 云奉启猛地抬头看她。 穆枢凌尴尬地别开眼,小声说:“母亲虽然不说,可是我知道她也想抱孙子……” 云奉启只是看她。 “我本来想去求母亲给你纳了良妾,可是最近因为在在的事情,母亲那边应该是无暇顾虑这事儿了。我才想到了夭夭,夭夭的确是各方面都好。当然了,我还是要问你的意见……”穆枢凌勉强抬起头望着云奉启。 云奉启整个黑了脸。 穆枢凌忙说:“你要是不喜欢她也无妨,我再给你相看……” “喜欢!我喜欢得很!”云奉启猛地一拍桌子。 穆枢凌身子一颤。 夭夭端着新茶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这才小心翼翼地进来。她将茶放在云奉启身前,低低地说:“少爷喝点茶暖暖身子……” 云奉启一直盯着穆枢凌,他忽然笑了一声,说:“有夭夭在这伺候就够了,夫人回去吧。” “好……”穆枢凌攥紧手里的帕子,低着头,匆匆出去。 云奉启一直盯着她,直到她出了门都没回头看一眼。 夭夭盯着云奉启的脸色,柔声说:“少爷饿不饿,要不要叫厨房熬一碗燕窝粥?” “滚出去!”云奉启掀了桌子上的热茶。 夭夭一惊,吓得不敢乱动。 云奉启看她一眼,气得甩了袖子大步出去。 云奉启直接去了松回院,“义兄,你这里有没有酒?” 萧且将趴在他脚背上的窝窝抓起来,从窗户丢出去。走到柜子里翻出一坛酒丢给他,“我自己兑的,比你平时喝的烈一些,别……” 萧且话还没说完,云奉启直接拔.了塞子,仰头往嘴里灌。 “义兄,你说女人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 萧且抱着胳膊,倚在柜子上莫名其妙地看着云奉启。 云奉启也觉得自己问错了人,他又猛喝了两口,苦笑说:“我倒是忘了义兄孑然一身,好不自在。” 他又喝了两口,摇摇晃晃地走到萧且面前,说:“义兄,早晚你也得娶媳妇儿,到时候你就懂了我现在的滋味。” “不娶。”萧且从柜子里翻出另外另外一坛酒,喝了两口。 “怎么可能不娶?是人总要成家!总要找那么一个人一起走到老!”云奉启晃了晃头,“义兄你这酒的确是烈。” “可是为什么?”萧且皱了皱眉。 “哪有什么为什么,别说是人了,就连动物也得一雄一雌配一对!”云奉启伸手去拿萧且手里的酒坛子,“义兄,你手里的这一坛子酒更香。” 萧且没把酒坛子给他,说:“这坛你喝不了。” “切!笑话,我云奉启的酒量在整个丰东可都是数一数二的!”云奉启有些站不稳了,他还是去夺萧且手里的那坛酒。 萧且就没坚持,把手里的酒坛子给了他。 云奉启仰头又喝了两口,嘿嘿傻笑两声,“义兄,我跟你说啊,我的酒量……” 云奉启的眼睛忽然闭上,整个人向后栽去。 萧且伸手一抓,抓住他的手腕,才免得他栽下去。 萧且略无奈地看他一眼,直接把人扔到床上,自己大步出了屋。 窝窝站在墙头,朝着外面“喵喵”地叫。声线婉转,低沉悦耳。和平时呲牙咧嘴吓唬人的时候大不相同。 不多时,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另一只小猫的叫声。 窝窝“喵”一声,一下子从墙头跳下去,眨眼间消失在夜色里。 的确,连动物都要有个伴。 萧且站在那儿,望着空空的墙头沉思了好一会儿。 许久,萧且才朝院子外面走去。 云奉启占了他的床不说,还把他那弄的满是酒味儿。他不讨厌酒味儿,但是讨厌别人弄出来的酒味儿。 看来,今晚又要找一棵树躲个清静。 皓月当空,繁星罗列。 萧且斜躺在一棵树上,刚入睡,耳边就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 “姐姐,对不起,我没当好云安在……” “对不起,让家人难过了……还连累了他们……” 云安在蹲在鲤池旁,望着已经结了一层冰的鲤池,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 “他们对我那么好,我、我还总是做错事……” “姐姐,如果是你,一定不会搞成这个样子吧?” “怎么办?我不想再连累他们了,可是……可是他们都在为我难过,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只有我过得好了,他们才会高兴起来。” “我已经很努力了……” 她用手背去擦眼泪,可是眼泪越擦越多。 这段时间,唯有求孙氏那一晚她才哭过。那次的眼泪还是压抑着的。之后的日子她努力去笑,想用自己的笑告诉家人她挺好的。 可是来到这儿,面对那个从未见过的姐姐,她的眼泪就怎么都止不住。 第35章 【抢新娘】 夜里凉凉的风吹在脸上,云安在打了个寒颤。她用手背去擦脸上挂着的凉泪,发现手指更冰。 她是一个人偷偷溜出来的,不敢让院子里的丫鬟知道。也不敢在这里待得久了,将脸上的泪擦净了,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摆出一个笑脸。 她往前走了两步,将结了冰的池水当成镜子。 光洁如镜的水面映出她勉强的笑脸,以及身后树上的人影。 云安在呆呆望着冰面上的人影好半天没缓过来。她慢慢转身,仰着头,惊愕地望着树干上的萧且。 萧且静静回望。 想起刚刚自己哭的样子全入了萧且的眼,她因难过和寒冷的苍白脸颊一点一点泛起了红,红晕一点一点晕开,顷刻席卷了她的脸颊,连耳朵尖都红透了。 她想当做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规规矩矩地问一声“义兄好”,然后端庄走开。 然而,她做不到。 她提起裙角,几乎是落荒而逃。 每次最为窘迫的样子都被他撞见,真是讨厌! 萧且望着云安在小小的身影逐渐跑远,若有所思。 恐再生变,云安在恳求婚事低调着办,以免让肖允宸知道。 于是,当肖允宸知道云安在要嫁去钱家的时候,已是云安在大婚之日的清晨。 “你说什么?”肖允宸放下手中的书卷,望着李蒲月。 李蒲月浅浅地笑,“回殿下,今日是安在妹妹出嫁的日子。婚事匆忙,似乎一切从简。加之之前丰东有一些不大好的传言,想来也不会有人自讨没趣告诉殿下。” 李蒲月悄悄瞧着肖允宸的脸色,略作无奈:“妾身也是不知将这件事情告诉殿下对不对,只是……”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肖允宸已经起身,慌乱地冲出去。 十七年来,肖允宸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六神无主。 那些流言他也略有耳闻,只是念在他的身份,传到他耳中的流言早已没有那么不堪。 他也生气那些流言,可…… 肖允宸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是不是做错了? 他无颜见云安在,心中闪烁逃避,总是想着等一等,再等一等。总有一天会有能力将她护在怀中,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等一等,再等一等,就等到了她出嫁的消息。 她还不到十五岁,云家又故意低调地匆忙办喜事。 这是……故意躲着他吗? 眼前浮现云安在浅笑的眉眼,从小时候一直到现在。 耳边响起云安在温婉甜糯的声音,她在他耳边一声一声地轻唤:殿下?殿下…… 他要把她抢回来,不顾一切。 云家一片大红色,处处洋溢着女儿出嫁时的喜气。 然而云家人脸上的笑容里总带着那么一层淡淡的愁容。 “在钱家受欺负了,就回家来找哥哥!”云奉启红着眼睛。 云安酒笑着说:“咱们在在才不会受欺负呢,哥哥你是没有用武之地的。” 云奉启勉强笑笑,闷声说:“是、是……” 云安尔茫然地望着自己的二姐姐,只觉得二姐姐今天真好看,可是为什么大家好像都不是很开心? 云阔和孙氏站在门口,不舍地望着一身大红嫁衣的云安在。 他们最疼爱的那个女儿要出嫁了,竟是这样草草出嫁。 不多时,外面响起炮竹的声音,媒人大声报着吉时。 云安在从丫鬟的搀扶下,顶着厚重的步摇冠起身。大红如火的嫁衣映衬着她宛若白雪的脸颊。她本就五官精致,眉眼轻弯时,自带一种惊艳。只是她平时喜欢穿粉嫩的衣裳,添了三分活泼灵动。现在换上世间女儿最美的大红嫁衣,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 稚气不见,只剩绝色。 她莞尔,唇畔嫣然如醉。 红绸放下,她唇畔的笑容也逐渐消失不见。 花轿稳稳抬起,在云家人不舍的目光中走远。 云安在心里也有不安。这条路是她自己选择的,坐在花轿里面,她也会对未来充满了担忧。她晓得女儿出嫁从此就是另外一种人生。 钱家的人究竟好不好呢? 她要嫁的那个人好不好呢? 花轿猛地一晃,摔在地上,打断了云安在的思绪。她急忙双手扶住花轿,稳住自己的身子。 发生什么事情了? “出来。”萧且掀开轿帘,立在那。 云安在慌忙半掀遮颜的红布,惊愕地望着萧且,“义、义兄……你、你要做什么?” “出来。”萧且又说了一遍。 云安在呆呆望着他,没缓过神。 萧且便往前跨了一步,揽着云安在的腰,将她从花轿里拎出来。 云安在惊呼一声,脚尖刚碰着地面还没有站稳,萧且又揽着她的腰,将她一带,带上一匹马。 马声嘶鸣,扬长而去。 好半天,后面才响起迎亲人的喊声:“新娘子被抢走了!新娘子被抢走了!” 在迎亲人的呼喊声中,云安在才缓过神来。 “萧且!你放我下去!放我下去!”她抓住萧且握着马缰的手,不停地喊。 “我又怎么招惹你了,你要这么害我!”萧且没松手,她就弯下腰去咬他的手,“我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嫁过去,好不容易才有人家愿意娶我!你捣什么乱啊!” 眼泪又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嫁去钱家,云安在心里本来就委屈。再被萧且闹了这么一出,她更觉得心酸委屈。她转过头,泪眼婆娑望着萧且,“萧且,我求求你了,你就放我下去吧……” 萧且看他一眼,拉住马缰,让奔驰的骏马放缓了速度。 云安在想要跳下马,奈何萧且的双臂绕过她的身体两侧,将她牢牢圈在怀中,根本无法跳下去。 云安在深吸一口气,去望萧且,无奈问:“萧且,为什么?” “我想了好几天才想明白,”萧且望着云安在,“如果这辈子必须有那么个人一起到老,那就是你吧。” 云安在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她不知所措地反问:“所以你因为这样荒唐而自私的理由去抢别人的新娘子?” “你又没嫁过去,”萧且顿了一下,“嫁了也可以抢。” 云安在只觉得荒唐,她笑:“这天下好姑娘有的是,你又何必去别人花轿里抢新娘子?还记得游屏阁吗?那里面的姑娘个个都是丰东数一数二的姑娘!还有云安薇!” 萧且皱了一下眉,反问:“云安薇是谁?” 云安在愣住,“你、你不记得安薇是谁了?” 萧且想了一会儿,“你姐姐还是你妹妹?” 云安在语塞,她只好怔怔地问:“所以为什么是我?” “你没那么讨厌,身上的味道也不臭。”萧且照实说。 云安在眼眶里还挂着泪珠,可她忽然就笑了一下。 “哈!萧且,你以为你是谁?做人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狂妄自私?你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吗!”云安在朝他吼,气得胸脯起伏。 “你不愿意?”萧且困惑。 “我不愿意!”云安在大喊一声,使劲儿去推萧且的胳膊。 她那点力气根本不能撼动萧且丝毫,可萧且见她推得奋力,便将环在她身体两侧的胳膊放下来。 没了钳制,云安在直接从马背上跳下去。 她不会骑马,这高头大马对于身量娇小的她来说,实在是高了些。跳下去的时候,若不是萧且拉了一下她的胳膊,她定是要摔倒。 云安在愤愤甩开萧且的手,一个人闷头往回走。 她一边走一边哭,心里想着这次又闯祸了。她这辈子恐怕是真的要嫁不出去了。 “为什么不愿意。”萧且跳下马,牵着马跟上来。 云安在一边哭一边说:“我只想嫁个普通人,过着平平凡凡的小日子。” “我不是普通人?”萧且反问。 云安在狠了狠心,故意说:“你什么都不懂!甚至不明白你今天这么做对我会造成多大伤害!既然你不属于丰东这样的地方,那就回你的山寨,回你的地方去!” 萧且道:“不对。” “怎么不对?”云安在停下来,转过身瞪他,“你知道什么是三书六礼吗?” 萧且沉默。 云安在咄咄逼人:“你要带我去哪儿?去山里吗?跟你一起吃苦去吗?我凭什么要放弃荣华富贵的日子跟你走?我才不要过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 “我明白了。”萧且点了下头。 云安在愣了一下,“你、你明白什么?” “你怕跟着我会吃苦。”萧且往前跨出一步,“你想要什么?将军夫人?王妃?还是皇后?” 云安在惊得急忙去堵萧且的嘴,她脸色惨白了三分,慌道:“你不能什么话都胡说!纵使圣上器重你,也不能这样!要是让有心人听去,只当你有造反的心!” 望着萧且漠然的眼,云安在忽然意识到萧且这个人似乎是从来不会开玩笑的。他说出来的,就是心里想的。 总觉得自己的掌心贴在他的唇上很不妥,云安在讪讪将手放下,向后退去。 “造反很难?”萧且望着她。 云安在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挫败感,“萧且,你是不是没听懂我说什么……” 日头很足,将积雪燃化,云安在提起裙角,发现红莲绣花鞋已经湿透了。 “听懂了。”萧且略有不耐地走过去,揽着云安在的腰,将她抱在马背上侧坐着。然后他弯着腰,去脱她弄湿的鞋袜。 云安在有些躲闪。 “别乱动。”萧且扣住她的脚踝。 萧且将云安在弄湿的鞋袜全脱了,又将她一双冰凉的脚捧在手心暖和了一会儿。 他抬眼,看着云安在静静望着自己,似有些失神。 “想吧,好好想。”萧且立在马下等着她。 云安在的确想了很多很多,想到脑仁发疼,她终于有些疑惑地问:“萧且,如果我还是不愿意呢?” 萧且就拍了一下马屁股。 马儿受惊,撒开蹄子往前跑。 云安在惊呼,牢牢抓紧马缰。“萧且!我愿意!我愿意了!” 萧且这才一跃而起,瞬间跳上马背,将吓得脸色惨白的云安在捞在怀里。 “萧且,你混蛋……”云安在的声音都在发颤。 “嗯。”萧且应了一声,调转马头,带着云安在往回走。 穿过荒芜的山路,终究又回到了丰东。 街头巷尾还在传云安在在花轿里被抢走的事儿,猛地就看见萧且带着云安在出现在巷口,那议论声便更多了。 那些打量的目光和议论的声音让云安在缓缓闭上眼睛,她拉了红绸遮了脸,眼不见为净。 未来? 云安在不愿意再去想了。 云安在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云家见到肖允宸。 得知萧且带着云安在回来了的消息,云家人都迎到门口,也包括肖允宸。 云安在低垂了眉眼,不想去看肖允宸。 她谁也不想去看。 萧且从马背上跳下来,伸手要抱云安在下来。 云奉启推开他,愤怒地瞪他一眼。“在在,咱们回家。”云奉启握着云安在的手,将她从马背上抱下来。 孙氏、云安酒、云安薇和穆枢凌都围过来,将云安在护在中间,拥着她往府里走。 “萧且,你这是何意?”云阔皱着眉,不满地质问。 云安酒忙着打圆场,“义兄一定是为了帮在在……” “我不是帮她,”萧且打断她的话,“我是要她。” 云安在抬头,哭着瞪他,“萧且,你能不能闭嘴!” 巷子口还有往这边张望的人,肖允宸还在这里,他怎么就能这么胡说八道!云安在无地自容,她哭着往回跑,再也不想多留一瞬。 肖允宸目光复杂。 云阔相留时,他道:“安在一定累了,让她好好休息。过几日……我再来看她。” “好……”云阔应下。 萧且望着云安在匆匆跑远的身子,忽然翻身上马,策马疾驰。他一路狂奔,直到皇宫停下。 侍卫见是他,急忙禀告,便将他请进宫。 萧且大步跨进文德殿。 在铎帝略惊讶的目光中,萧且问:“你以前送我的那些东西,我现在要回来行不行?” 云安在缩在床上,抱着膝,一声不吭。 一家人虽然都很好奇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可是更担心她。 云阔和孙氏在前厅商量,云奉启毕竟是兄长,也只能是从云安在的院子退出来,和父母一起在前院唉声叹气。 这叫什么事啊? “他义兄之前有没有说过什么?”云阔问云奉启,毕竟萧且在云家的这段日子,也就和云奉启能走得近一点。 云奉启仔细想了一会儿,还是茫然地摇了摇头,“父亲,义兄这个人……实在是话少到令人发指。平日我说十句,他能应一声。所以他从来都没有对儿子说过今日这事。” 孙氏在一旁埋怨:“你当初为什么要收他当义子!现在可是真的害苦了我们的在在!我的在在怎么就那么命苦……” 孙氏用帕子擦眼泪,“而且那个萧且他抢了人就跑,现在连人影都没了!” 云阔叹了口气,不吭声了。 云奉启忙劝:“母亲,我觉得义兄一定是有原因的,他不是那种大奸大恶的人……” “那你到是说说看如今该怎么办!我的在在该怎么办!”孙氏发火。 云奉启挠了挠头,一时无话可说。 “行了!”云阔猛地一拍桌子,“大不了让萧且把在在娶了!” “我不同意!就萧且那个样子怎么可能对在在好!还不如我养她一辈子!”孙氏已经很多年没这么个态度顶撞云阔了。 云阔轻咳了一声,转过头去。 “在在,折腾了一天,一定是饿了吧?我让厨房给你做一些好吃的。”云安酒说。 “蝴蝶暇卷、首乌鸡丁、百花鸭舌还有烧雁鸢都还在锅里,一会儿才能送来。咱们在在先吃着冰糖核桃吧。”穆枢凌把一万精致的冰糖核桃放在云安在面前。云安全前几日还说想吃呢。 云安薇和云安尔也在一旁坐着,倒是没吭声。 似乎云家人只能想到用吃的来哄她。 云安在坐在床边儿,垂下的脚还是光着的。烹茶瞧见了,急忙寻了双鞋子给她穿上。 云安薇贴着云安尔的耳边,小声说:“把你二姐姐逗笑了,母亲一高兴,你明天就不用写那么多字了。” 云安尔白了云安薇一眼,小声嘟囔:“我心疼二姐姐又不是为了不写字!” 她还是跳下椅子,趴在云安在的膝上,笑嘻嘻地说:“二姐姐不走了是不是?那咱们出去玩呀?” 瞧着云安尔那张红扑扑的脸颊,云安在就在心里轻叹了一声。她将云安尔搂在怀里,柔声说:“嗯,二姐姐不走了,以后每日都陪着尔尔。” 云安酒、云安薇、穆枢凌和两个丫鬟都松了口气。 萧且大步闯进来,带进来一阵冬日的凉风。 云安在瞪着他,怒道:“你不知道女儿家的闺房是不能随便闯的吗?” 萧且皱了下眉,反问:“从窗户进来可以,从正门进来就不可以?” “你!”云安在气急。 屋子里的人惊愕地望向云安在。 云安在不知道怎么解释,眼瞅着眼泪就要落下来。她端起身边的那碗冰糖核桃全泼到萧且身上去。 穆枢凌目光闪烁第一个站起来,她拉了拉一旁的云安酒,云安酒就匆匆到床边就一脸懵怔的云安尔抱起来。 “义兄,在在……情绪不太好。你劝劝她?”云安酒试探着说了句,抱着怀里的尔尔匆匆出去。穆枢凌和云安薇,并两个丫鬟,虽然个个担忧,但是都一步一回头地出去了。 “怎么才能不哭?”萧且走过去,居高临下看着她。 云安在踢了鞋子,转身面朝墙壁坐着,不吭声、不理他。 “骁王府需要翻修,年后就可以搬过去。我打听过了,三书六礼那些……皇帝会帮着我弄。”萧且捡起掉在床上的一颗冰糖核桃咬了口。 “你喜欢吃这么甜的东西?”萧且皱眉,“行吧,记下了。” 云安在嘟囔:“谁用你记下!” “奉启所言非虚,女人真是麻烦。”云安在始终背对着他,萧且有些头疼。 云安在愤愤道:“胡扯,我哥哥比你好一百倍!” 萧且俯下身来,抓住云安在的肩,将她的身子扳过来。“你还想要什么,嗯?” 云安在使劲儿挣脱肩膀,“我想要你离我远一点!” “好,”萧且松开手,向后退了两步,“这样?” 云安在愣了一下,说:“我要你出去!” 萧且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真走了? 云安在松了口气。 窗户从外面被推开,露出萧且的上半身。他攀着窗棱,轻易跳进来。 云安在叹了口气,她望着萧且有些无奈地问:“萧且,你到底想怎么样?” “难道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萧且走过来,立在云安在身前。 云安在沉默下来。 萧且便由着她沉默,他始终立在那里,等她从思绪里抽出神来。 “其实嫁给你也挺好的呀,你现在是骁王了是不是?嫁给你我就可以吃好的穿好了,指不定比在家里过得还舒坦。是不是?”云安在轻笑了一下。 “可是我怎么就那么不愿意呢!”云安在好不容易忍下去的眼泪又涌出来。 她向来不喜欢在人前落泪,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初遇到萧且的时候在他面前掉了太多的眼泪,使得她如今在他面前落泪也没那么窘迫了。 “你头发上有一只虫子。”萧且忽然说。 想起刚刚萧且逼她说愿意时故意让马儿跑起来吓唬她,她就不信萧且的话。她别开脸,根本不想理他。 萧且有些无奈地伸手,在云安在阻止前,将她发间一只黑色的小虫子捏住。 云安在惊愕地望着那只比蚂蚁还要小的小虫子,身上不寒而栗。她木讷地问:“还、还有吗?” “过来。”萧且在床边坐下,朝云安在伸出手。 云安在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不情愿地挪过去。 萧且将她一拉,让她趴在他的腿上。然后萧且将她盘起的长发放下来,墨泼一般撒在她的背上。 萧且低着头,又从她发间挑拣出三只小飞虫。 “山林常见的小飞虫,应该是骑马的时候落下的。”萧且低声给她解释。 “在在!听说义兄在你……”云奉启冲进来,见云安在伏在萧且的腿上,而萧且低着头把玩着云安在的长发。云奉启被亲眼看见的这一幕震惊到了,他骇在那里,半天挪不动步子。 云安在慌忙起身,“哥哥……” 云奉启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他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目光看着萧且好一会儿,才说:“义兄,父亲让我请你过去说话。” “嗯。”萧且起身,朝外走去。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转身望去,见云安在皱着眉,不停抓自己的头发。 第36章 【你不懂】 肖允宸沉着脸回太子府,路上隐约听见路人似在议论云安在。他皱了皱眉,寻了家茶肆坐下。这种人蛇混杂的茶肆间消息最为灵通。 “嘿,你们说卫国公府的二姑娘将来还能嫁出去吗?” “能啊,嫁给那个抢新娘的义兄呗。” “啧啧,要我说啊,什么义兄啊,就是明目张胆养在卫国公府的情郎。之前那个义兄可闯了大祸,当众杀了人的。还抓了她在山上过了一夜。那么个心狠手辣的人,抓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在山上过了一夜,怎么可能啥事不发生?” “你小心着点说话,那位可是两次救了圣驾,还斩杀了敌国的皇子。如今已经被封为骁王了。小心这话传到他耳中,要了你小命。” “切,那是他好命,如果不是荆国公倒了,他哪能当什么王,只能偿命的!” “要我说啊,他不会娶卫国公府的二姑娘的。谁不知道那是个被当今太子相中又抛弃的女人。再怎么说,他如今也被封了王,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什么要捡太子不要的女人?” “谁先不要的还不好说呢。之前不是传着卫国公府的二姑娘被土匪掳走了一个月吗?你们再想想卫国公府突然出现这个义子的时机。如果我猜的不错,这个义子早就和她有□□,被太子发现了,才抛弃了她。” “哈哈哈,女人果然是祸水,先是退了史家的婚事,如今又只能退了钱家。还是个被太子用过的……咱们就等着看戏吧。骁王要不了几天也会抛弃她的。” “哈哈哈哈……” “啪!”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肖允宸手中的杯子终于被他捏碎,碎片割破他的掌心,鲜血顺着手腕淌下来。 云安在泡在热水里,浴桶里铺着大片飘香的茶梅。 “给我的头发好好洗一洗。”云安在趴在浴桶边儿,吩咐身后的烹茶。 而她自己则是歪着头合着眼,陷入沉思。 煮雨挑帘子进来,又急忙将帘子放下,免得带进来一丁点凉气。“大少爷去了前厅和老爷没说几句话就匆匆出府了,听老爷院子里的小丫鬟说大少爷是又进宫去了。” 云安在皱了皱眉,嘟囔:“真把自己当王爷了,一天进宫两次。” 烹酒和煮茶都没吭声。 “钱家……怎么说?”云安在有些忐忑地问。 今儿个这事儿可是打了钱家的脸,若是一个处置不当,两家指不定就要结仇的。 “夫人刚刚吩咐顾嬷嬷去钱家跑了一趟,据说钱家是不太乐意的。顾嬷嬷说今儿个天色已经晚了,赶明儿,夫人会亲自去一趟钱家处理这事儿。”煮雨和烹茶一起给云安在擦身子,又给她换上一身干净宽松的寝衣。 天色刚刚暗下去,云安在就遣了别人,蒙着被子睡觉。 云安在睡得不踏实,总觉得有一双眼睛盯着她。她揉了揉眼睛,有些困顿地睁开眼,就看见萧且站在床边。云安在愣了好一会儿,才拿身边的枕头砸他。 “萧且!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夜里闯进我屋来?”云安在愤愤坐直身子,有些生气地望着他。 “从门进来不行,夜里也不行。那白天从窗户进来才行?”萧且将枕头重新放回去,“我想明天娶你,你家里人都不同意。” 要是同意了才不是亲爹娘呢! 云安在往后靠了靠,躲开萧且。 “你躲什么?又不是没在一张床上睡过。”萧且侧首看她。 “你……”云安在语塞。 是,不仅在一张床上睡过,还睡了一个月。 云安在叹了口气,她仰着头望着萧且,有些疲惫地说:“萧且,你到底想做什么?” 萧且也有些不耐烦:“你们一个两个问了我无数次,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我要娶你,让你给我生孩子,就这样。” “哪个女人都能给你生孩子,为什么来招惹我!我过得好好的,开开心心地上花轿……” “开开心心的?”萧且打断她,“那你为什么躲在池子边哭?还不是因为难过?” 云安在愣了一下,才勉强反驳:“说得好像我嫁了你,就不会难过似的!” 萧且俯下身来,两手支撑在云安在身两侧。他逐渐靠近,说:“我不会让你难过。” “你这是承诺吗?谁信!”云安在别开脸,睫毛微微颤动。 萧且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我不是肖允宸。” 云安在一僵,使劲儿去推萧且。 萧且轻易钳制住她的一双皓腕,云安在就用一双脚胡乱去踹他,萧且松了手,她倒是自己仰躺在床上。半干的长发散落满床。 “他就那么好,值得你惦记到现在?”萧且皱眉望着她。 云安在眸光黯了一瞬,才说:“这并不是值不值得的事儿,萧且,你不懂。” “你们都说我不懂。”萧且点了点头,“我是不懂。可是我知道承诺不可负。” 云安在心里忽然就疼了那么一下。 萧且拿了一旁架子上的棉帕回来坐在床边儿,又将云安在拉到自己腿上,动作生硬地给她擦着头发。“你父亲说骁王府建好以后才同意把你嫁给我,你母亲说你点头了她才同意,你哥哥跑来跟我打架。” 云安在猛地坐起来,“你把我哥哥怎么样了!” 萧且把她重新摁到腿上,闷声说:“我没还手。” “噢!”云安在顿时松了口气。 萧且继续说:“还有尔尔,她跑来跟我哭,坐在院子里打滚让我还她二姐姐。” “倒是难得。”云安在抿唇笑了一下,她还记得当初尔尔这个小没良心的一次次抛下她,去找她的大哥哥。 萧且见她笑了,道:“你哥哥说的果然有用。” “我哥哥跟你说什么了?”云安在皱了下眉,心想这样为她擦头发的事儿的确不像萧且的作风。 “一堆。”萧且为云安在擦头发的动作越来越不耐烦。 “比如?”云安在越发好奇。 “画眉、赏花、听戏、出游、穿鞋、递水、送礼物、找厨子、买衣服、讲故事、哼小曲……”萧且越说越不耐烦,索性扔了手里的锦帕。 云安在一双眉眼逐渐弯起来,笑个不停。 “萧且,哥哥他骗你的。”云安在忍了笑,一本正经地说。 萧且皱着眉,迷惑不解。 “你看,如果他说的有用,也不会和嫂子生分成这样。” “那怎么才有用?”萧且想了一会儿,也觉得云安在说的有理。 “什么有用?嫁给你吗?”云安在偏着头望着萧且,苦笑,“萧且,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除非我打定主意一辈子赖在云家不出嫁,否则也只能嫁你。根本不需要做这些的,你的目的早就达到了不是吗?” 萧且却说:“不是嫁给我。” 云安在不明白。 “你只能嫁给我,所以不需要我再花心思。”萧且正色看着云安在,“我是在讨你欢心。” 云安在愣在那里,好半天才一点点别开脸。 她好像一瞬间想清楚了很多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萧且,你是不是真的要娶我?那你得答应我三件事情。”云安在鼓起勇气抬头望着他。 萧且点头,“你说。” 云安在偏着头,一边想一边说:“第一、你不许凶我。第二、你不许吼我。第三、你不许打我。第四……” “超了。”萧且打断她。 这人怎么能这么较真? 云安在就皱了下眉,说:“那就再加几件!” “好。”萧且抱着胳膊,等她继续说下去。 云安在却拧着眉,想不出其他的来。她有些泄气地低着头,闷声说:“可以不嫁吗?” 萧且出乎云安在意料地说:“可以。” 云安在猛地抬头,有些惊喜地望着他。 却听萧且冷冰冰地说:“成婚不过一道形式,你嫁与不嫁都是我萧且的女人了。” 顾不得萧且还在这里,云安在仰躺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的身子和头全部给遮了——睡觉。 “被子不是这么盖的。”萧且走过去,将被子扯开,露出云安在的脸。 云安在生气,拉过被子重新蒙了脸。 萧且又一次将被子给她拉下来。 云安在气急,索性将身上的被子全部踢了。 萧且就弯下腰,将被子重新给她盖好。 他俯身,摁住云安在的手腕,道:“再闹,把你绑起来。” 望着他的那双眼睛,云安在挣扎的手腕就一点一点软起来,她知道萧且是真的干得出来。 云奉启站在露破院外头等了又等,才见萧且从里面出来。他急忙迎上去,问:“怎么样,怎么样?我教你的那些还好用吗?” 萧且看他一眼,道:“你妹妹说的没错。” “啊?” “先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吧。”萧且越过他,朝前走。 第二日一早,云安在几乎是硬着头皮去的熙信堂。她一想到要和一家人一起吃早膳,心里就有些抵触。当然了,因为这一家人之中包括了萧且。 不过吃早膳的时候并没有见到萧且,云安在不由松了口气。 “二姐姐,你为什么看着大哥哥的椅子呀?大哥哥一大早就出去啦!”云安尔仰着脸望着云安在。 一家人的筷子就都停了下来。 “吃饭不许多言。”孙氏看了云安尔一眼,云安尔吐吐舌头闷头吃饭。 云安在也如云安尔一般,闷头吃饭。 用了早膳,晚辈们都退下。 云安在杵在那里没有走,她觉得孙氏会留住她训话。然而孙氏连看都没看她,带着穆枢凌一起出府了。今日,她要去一趟钱家,把事情好好处理了。 云安在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熙信堂里。 直到云阔让熙信堂里的大丫头染桃喊她去书房。 “父亲……”云安在低着头,有些不安地捏着帕子。 “之前你被掳走的那一个月里发生的事情,家里人都没有问过你。但是,父亲现在想要你说实话,那一个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和萧且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当真如你所说,你是被他救下的吗?” “我……”云安在有些茫然。 即使是到了现在,她也不愿意想起那掳走的那一个月里的经历。可是她知道今日必须要说了。 “我被带到一个人口买卖的巷子,被……被一个女人买下,还没有被她带走,就遇到了一群土匪……”似乎又想起当初在冲马山上同去的那个小姑娘被欺凌死去的模样,云安在打了个寒颤。 “那个山寨的土匪都很怕萧且,我、我便去求萧且收留……”云安在低着头,声音越来越低。 “收留?”云阔皱着眉,“以什么身份收留?” 泪珠儿在眼眶里打着转儿,云安在说不出口。 云阔已能猜个大概,他叹了口气,说:“萧且这孩子……不失为可靠的人,你嫁给他比入宫更让父亲放心。” “可是……”云安在抬头,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的父亲。 “好了,”云阔打断云安在,“如今朝中对他一夜之间封王之事十分不满,圣上有意让他带兵剿匪,也是给他立功的机会。可是萧且拒绝了,你去劝劝他吧。” 云安在忙说:“他又不会听我的。” “他要是不会听你的,就不会做这个骁王。”云阔看了一眼这个满脸不乐意的女儿,放缓了语气,“若他去了,就会离开丰东至少一个月。” “那、那我去试试……”云安在有些心动了,一个月不用见到他,多好! “老爷,楚家六郎来了。”大丫头站在外头禀告。 “差点忘了这事,你回去吧。”云阔道。 楚家六郎就是楚郁,他自考中状元之后,颇得云阔眼缘,时常喊他入府一聚。云阔是有心提拔他入史部。 “女儿告退。”云安在走出书房,就看见楚郁站在外面回廊之中。 她立在檐下挖空心思想一个可以上前打招呼的理由,想不到。 楚郁候在廊中,听闻云阔可以见他了,这才往云阔的书房而去。他抬眼,就看见檐下立着个小姑娘,那个和顾瓷有着□□分相似容貌的小姑娘。 他已知道她是卫国公府里的二姑娘,对于她的那些传闻也略有耳闻。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模样太像顾瓷的缘故,楚郁并不相信那些不堪的流言。 “二姑娘。”楚郁轻轻点了点头。 “楚六公子。”云安在规规矩矩地问好。等楚郁越过她的时候,她还忍不住回头望着他。 楚郁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正好撞上云安在的目光。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云安在目光躲闪,狼狈地别开眼。 楚郁沉思了一瞬,继续转身朝着云阔的书房而去。 “姑娘?”之前云安在去书房时就守在院子里等着她的煮雨喊她,对她使眼色。 云安在疑惑地顺着煮雨的目光去看,就看见萧且抱着胳膊站在树下望着这边。 不知道为什么瞧见萧且的那一瞬,云安在心里竟是生出一丝心虚来。想起父亲的话,云安在鼓起勇气朝着萧且走过去。 “难得。”直到云安在走到眼前,萧且说。 “什么难得?萧且你就不能一次多说几个字把话说完整了?非要我再问一遍?”云安在仰头望着他。 “难得你也有主动来找我的时候,你不是一向看见我就躲开吗?”萧且望了一眼正跨进云阔书房的楚郁,“你们以前认识?” “不关你的事儿!”云安在转身,可还没走两步,她又有些懊恼地折回来,“我和他以前不认识。” 萧且挑眉,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不过只一会儿,他也想明白了云安在态度转变的缘由。因为想明白了,反而有些心情不大好。 瞧着萧且逐渐阴沉下来的脸色,云安在有些奇怪:“你这人也太奇怪,跟你好好解释,你反倒要不高兴!” 萧且盯着云安在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脸色才缓和了一些,他问:“说吧,你主动过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情。” 云安在有一丝被揭穿的窘迫,别捏地说:“我父亲让我劝你去剿匪立功。” 等了半天没等到萧且的回话,云安在抬头去看他,却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云安在就向后退了两步,闷声说:“萧且,你不要总是这样盯着我看!” 萧且果真就别开眼。 “还有呢?”想起云安在刚刚要他多说几个字把话说完整,他就又重新说:“还有什么事情?” “你答应了?”云安在有些惊讶地望着他。 “没。”萧且道。 “早知道就是这样,明明是父亲想岔了。”云安在脸上的惊讶慢慢转变成生气。 萧且说:“你笑一下我就答应。” 云安在怔怔看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身边左右没有什么可以摔的东西,就将手里的帕子摔到萧且的脸上。而后愤愤转身离去。 云安在生气地走了两步,忽觉不对劲。她又重新折回来,果然看见萧且正拿着她的帕子把玩。 “还我!”云安在从萧且的手中把帕子重新抢回来,才疾步往外走。 “煮雨。”云安在的脚步逐渐慢下来。 “啊?”煮雨还陷在刚刚那一幕里没缓过神来。 “你说……我对萧且的态度是不是很差?”云安在停下脚步。倘若终究是要嫁给他,是不是对他态度好一点比较好?虽然一想到要嫁给他,心里就开始抵触。 “凑合。”回答的人不是煮雨,而是萧且。 云安在震惊地转过身,就看见萧且站在身后。“你这人怎么走路都没有声音的!不对……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顺路。”萧且说的是实话,云阔的书房在府中最东边,想要离开,都是要经过这一条很长的青砖路,走过这条青砖路,穿过月门,才再分几条路通往不同的方向。 云安在向后退了两步,恭恭敬敬地说:“义兄请先走。” 她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萧且越过她时,忽然说:“窝窝要生小猫了。” 云安在有些惊讶。 “要去看看吗?”萧且望了云安在一眼,见她别开脸,似没有听见一般。他便没有再说其他的,继续往前走。 云安在挣扎了一会儿,跟了上去。 楚郁和云阔颇为投缘,中午的时候,云阔甚至留他用了饭。等到暮色四合时,他才告辞,他在府中小厮的引领下出府,眼见前面就是宽阔的庭院,卫国公府正门已入眼帘。楚郁就谢了为他带路的小厮,声称不用再送。 那小厮便规矩退下。 楚郁继往前行,就快出府时,忽有一个婆子喊住他。 “楚六爷,我们老爷说有几卷书画要带给您。您也别在这儿等着了,就请您移步跟老奴去书阁取吧。”婆子很规矩地行了礼,才这般说。 “多谢了。”楚郁道。 云阔知道楚郁喜欢收集孤品书画的癖好,这几次楚郁来府中时,他倒是时候赠予楚郁一些往日收集的书画。所以楚郁闻言,并不觉有异,便跟着婆子去了。 婆子带楚郁去的书阁楚郁也曾跟着云阔来过,三层的阁楼里面珍藏了许多稀世孤品,曾让楚郁十分垂涎。 楚郁站在书阁外候着,并没有进去。 那婆子便笑着说:“楚六爷,这外头风大,您跟着老奴进去坐着等吧。您知道书阁里的书画比较多,老爷说的那几卷书画,老奴还得翻找一阵呢。” “好。”闻言,楚郁有一瞬间的犹疑,但仍旧跟着那婆子进了书阁。 进到书阁以后,楚郁便在一楼的长椅上坐下静候。 他也想过会不会是有什么阴谋,比如偷盗孤品之事。只是这段时间的接触,令楚郁和云阔之间颇有些忘年交的意思,他倒是不信卫国公会用这等手段来陷害他,也没有陷害他的理由。 再言,若是卫国公府其他人想要陷害他也是说不通的,因为他没有得罪过府中的人。 而且倘若他真是看中某件书画就算是和卫国公开口,卫国公也会割爱,所以他更没有偷盗的理由。 第37章 【等得起】 书阁内静悄悄的,楚郁坐在长椅上,回忆今日见到云安在的场景,他不由想起了顾瓷。 如果顾瓷还在该有多好。想必也会长成同云家二姑娘那般窈窕秀丽。 不,一定会比云家二姑娘还要可人。 楚郁略略轻叹一声,可是他的表妹已经不在了。 楚郁从思绪中抽出神来,才发现那引他到此处的婆子已经离开了许久。 他不由皱眉。 二楼忽响起异动,似书籍掉落的声响。 楚郁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上了二楼。倘若真有什么阴谋,他倒是想知道对方目的何在。 书阁的二楼比一楼的书籍还要多,高大的黄梨木书架一个挨着一个,摆满整个二层。 穆枢凌将掉落在地上的书籍捡起来,再抬头时,有些惊讶地望着出现在楼梯口的楚郁。 两个人目光相遇,都愣住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两个人几乎同时出声。 “我……”楚郁蹙眉,隐隐觉得不太对劲,“你可有看见一个婆子进来?应该是卫国公身边的婆子。” 穆枢凌摇头,“我在这里已经有一会儿了,并没有见什么婆子进来。是……别人引你来的?” “是,说是卫国公吩咐那婆子找几本书卷给我。”楚郁又把那婆子的容貌说了一下。 “书阁并不是所有下人都可随意进出的地方,你说的婆子我并没有什么印象,应当不是卫国公身边的人。我……”穆枢凌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楼下的脚步声。 来人似正往楼上来。脚步略快,又颇重,毫无拖沓之感。这是…… 这是云奉启走路的声音。 穆枢凌一惊,已是隐约猜到了什么。倘若站在这里的不是楚郁,而是任何一位外男,她都可以光明磊落。可是楚郁…… “楚郁?”云奉启上来二楼,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楚郁。 楚郁微怔,已明白背后之人的用意。他朝着云奉启抱拳,道一声:“云兄。” 云奉启将目光落在穆枢凌脸上,微微皱眉:“怎么一回府就到这里来了?安酒在找你。” 穆枢凌悬着的心慢慢放下,浅浅笑着:“我想着翻几本书带去给在在解闷儿。竟忘记了答应酒酒陪她挑绣样。我这就过去。” 说着,穆枢凌便往楼下走。 又有人进了书阁,听脚步声倒不止一个。等穆枢凌走到楼下的时候,就瞧见孙氏和一些丫鬟站在书阁一楼大厅里。 穆枢凌心里“咯噔”一声。 “你真在这儿?”孙氏有点不太相信眼前所见。她抬头,望着二楼,面露犹疑之色。 “夫人?”顾嬷嬷小声喊了她一声。 孙氏回过神来,可她望着穆枢凌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倘若她真的吩咐下人去楼上“查看”,那么不论有没有什么发现,都会破坏掉她与穆枢凌这两年多尚且不错的婆媳关系。本来她根本不想过来,只是一想到儿子儿媳这两多年“相敬如冰”的态度,孙氏心里也是有很大疑惑的。 二楼偏巧这个时候响起脚步声,孙氏的心里不由沉了沉。直到她看见云奉启从二楼下来,才终于松了口气。 “母亲怎么亲自过来了?想看什么书让丫鬟来取不就成了,这里全是一股霉味儿。”云奉启同楚郁一同下楼来。 “……哦,正巧路过这里,想寻几本书。”孙氏回头看了顾嬷嬷一眼,顾嬷嬷就匆匆去了二楼,翻找了一会儿,抱着两本书下来。 孙氏又朝着染桃使眼色,染桃就悄悄退出去。 孙氏心里已经有些生气,不管如何,暗地里给她传消息的那个人一定要抓到。那个人的初衷绝对不是好意,孙氏绝对不会允许这等人留在卫国公府中。 “楚郁,今日天色也不早了,用了晚膳再走吧。”云奉启挽留楚郁。 楚郁再三推辞,却仍旧推辞不过,只好答应。 穆枢凌低着头,心中略有忐忑。她总觉得今天这个事情,还没有完。 天已经黑了下来,窝窝还没有生小猫。它蜷缩在角落里,不声不吭。云安在蹲在这儿已经等了很久了,她抬头,有些迷惑地望着萧且:“萧且,你确定它今天会生小猫吗?” “不确定。”萧且如实说道。 云安在瞪他一眼,继续紧张地盯着窝窝。 “姑娘!”烹茶慌慌张张地冲进松回院,“出事儿了,夫人昏过去了!” “母亲怎么了!”云安在猛地站起来。 “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被一个丫鬟气得背过气去了。如今已经醒过来了,可是夫人还在熙信堂里大发雷霆。”烹茶慌忙解释。 “走,我们去看看。”云安在也顾不得窝窝了,提着裙角匆忙朝着熙信堂而去。 萧且想了想,跟了上去。 熙信堂外头有两个婆子守着,不让外人进去。 云安酒也被拦在外面,染桃一脸歉意地说:“两位姑娘,夫人交代过了,不许晚辈们进去。” 云安在听着里面瓷器摔碎的声音,只觉得一阵阵焦急。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还不许她们晚辈进去? “染桃,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不让她进去,她只好跟染桃打听。 染桃苦着脸摇头,忙说:“二姑娘,您就别难为奴婢了。” 染桃和顾嬷嬷就是孙氏的心腹,她不肯说,那就是怎么都撬不开她的嘴了。 “在在,叔母不许我们进去定是有她的道理。我们也不要担心了,就先回去吧。等明儿再说。”云安酒说。 云安在只好点了点头。 云安在和云安酒一起往回走,她抬头就看见萧且站在远处。 云安在心里就忽然有了个主意。 “姐姐,你先回去!”她匆匆跑向萧且。 “义兄……帮个忙?”云安在弯着眉眼,讨好地望着他。 萧且看她一眼,心里好笑。 生气喊“萧且”,有事相求就是“义兄”,这转变也倒是快。 云安在脚尖离地的时候,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夜里的冷风吹在她的脸上,她有些畏惧地蹙了眉。等到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到了熙信堂偏厅的屋顶处。 云安在双手死死抓着屋顶上的瓦片,仍旧忍不住颤抖。身后屋顶是倾斜的,好似一个抓不紧,就会滚落下去一样。 云安在双肩微微颤了一下。 她害怕! 萧且呢? 在身后吗?她不敢回头! 正怕着呢,腰间忽然一紧。云安在低头,就瞧见萧且的手扣在她的腰上。莫名的,就松了口气。 萧且靠近,贴在她的耳边低声说:“放松。” 有点痒,云安在缩了缩脖子。 她慢慢回头,才发现萧且坐在她身后,长腿一拦,挡住云安在的身子。云安在果真一点点放松下来,便靠着萧且的腿。 萧且将一片瓦小心翼翼挪开,露出屋中景象。 云安在就轻轻探着身子,往里面瞧。 孙氏坐在上首的位置,一脸怒色。一个丫鬟跪在正中的位置,她使劲儿低着头,云安在看不清她的脸。 云奉启和穆枢凌站在一旁,脸色都有些苍白。屋子里伺候的下人竟只有顾嬷嬷一人。 让云安在最为意外的是——楚郁居然在偏厅里。 云安在仔细瞧着穆枢凌的脸色,心道难道是穆枢凌之前和楚郁有婚约的事情被母亲知道了? “夫人,奴婢这么做的确是忘恩负义无耻叛主,可是奴婢实在不忍心看着少爷再被误解!”那跪在正中的丫头抬起头,云安在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居然是穆枢凌的一个陪嫁丫头——夭夭。 “我们姑娘自小就跟楚家六爷有婚约,可是眼看婚期将至的时候,楚家犯了人命官司,楚家身负重重债务。楚六爷的双亲更是同时意外身亡。楚家一蹶不振,楚六爷又有三年重孝要守。所以我家夫人就要退了这门婚事。可是我们姑娘自小就喜欢楚家六爷,宁肯和穆家决裂也不肯退婚。为此,夫人把我们姑娘关起来,背着她把这门婚事给退了。”夭夭倒豆子一样说出来。 “穆家夫人本来就是我们姑娘继母,她以我们姑娘七岁的胞妹要挟。所以她才肯嫁来丰东!” 穆枢凌脸色惨白,却异常平静,好似说的是别人的事情似的。 云奉启目光复杂地望着穆枢凌,原来那个“楚”竟然就是楚郁。亏他最近和楚郁走得颇为投缘,没想到他竟是自己妻子心中所念之人…… 夭夭咬咬牙,继续说:“当初我们姑娘知道婚事已经被退了的时候,绝食、自残,甚至吞食□□,若不是救治及时,早就不在了!” 楚郁猛地抬头看着不远处的穆枢凌,他并不知道这些事情。那个时候楚郁还没有从顾瓷死去的阴影中走出来,又逢双亲故去,悲痛不已。 楚家一夜之间落魄,他更有三年重孝要守。所以当穆家的人来退婚的时候,他是一口就答应了的。因为他也觉得楚家如此情景,娶了穆枢凌,反倒是耽误了她。 孙氏望着云奉启,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事情的?” 怪不得他们夫妻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一直不对劲,她一直责怪自己的儿子脾气差,却并没有往穆枢凌身上想。上次去寺庙求签时,她才隐隐觉察出不对劲。没有想到…… 倒是她一直错怪自己的儿子了。 “夫人!”夭夭跪爬到孙氏脚边,“奴婢实在是为少爷不平才将事情说出来!少爷对她那么好,她却不守妇道!不配为妻!夫人!少爷和她成婚两年多没有圆房就是因为当初洞房花烛夜的时候,她口中喊着的是楚家六爷!” 穆枢凌缓缓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溢出。 楚郁双唇阖动,他看了看穆枢凌,又看了看云奉启,竟是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若不是萧且及时捂住云安在的嘴,她恐怕是要哭出声来。萧且皱眉看她,他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为了别人的事情掉眼泪。 云安在心里难受。 原来一直都是她误会了穆枢凌,原来这些年穆枢凌过得那么不容易。那些事从夭夭口中说出来,苍白的好似不会让人痛似的。 可是云安在望着下面穆枢凌平静的脸庞,只觉得心里一阵阵抽痛。 那是一种真正的绝望吧。 脑海中不由想起小时候的那些画面,穆枢凌总是追在楚郁身后。她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不多话、不多事,却在每一次楚郁回头望着她的时候,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个时候啊,顾瓷总是一口一个“穆姐姐”、“穆姐姐”地喊她…… 楚家儿孙众多,楚郁只是不得宠的那一个。 穆枢凌自小亲生母亲就故去了,一直生活在继母的苛待之中。 而顾瓷,身患重病,又是个孤儿。 三个相依为命的人,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 她与楚郁相遇而不能相认,甚至连找一个与他说话的机会都不成。她更是误会她的穆姐姐忘恩负义抛弃楚郁,在心里怨恨了穆枢凌这么多年。 而穆枢凌当初到底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远嫁丰东?她独自承担了那么多,甚至连她喜欢的那个人都不知道。 楚郁本就是楚家极不受重视的那一个孩子,父母突然去世,未婚妻退婚远嫁,总是跟在他身后的表妹病故……他又是吃了多少苦,才一点点爬到如今的位置? “夫人!奴婢冒死说出这些,都是为了少爷好,奴婢……” 云奉启黑了脸,大步走到夭夭身前,抓着她的衣领,将她拎起来,转身往外走。他一脚将门踹开,将夭夭扔到地上。 “拔了舌头,杖毙!” “不要啊少爷,夭夭可都是为了您啊……”夭夭爬到云奉启脚步,抱着他的腿。 云奉启怒极,一脚将她踹开,直到家仆跑过来将夭夭拖走。 云奉启怒气未消,就看见穆枢凌跑开的身影。 “枢凌!”云奉启心中一惊,急忙追了上去。 想到穆枢凌曾经服毒的事情,云安在一慌,匆忙站起来。竟是一时忘了自己在屋顶上。幸好萧且一直在注意着云安在,便及时拉住了她。 云安在不敢出声,就去拉萧且的袖子,乞求地望着他。那双眼睛好像在说:带我去,带我去! 萧且无法,只好揽着她的腰,脚尖轻点,带着她无声从屋顶掠过。 穆枢凌一口气跑回旭照院,她冲进里屋,将门插上,整个人缩在墙角,捂着唇,止不住落泪。好像又回到了那一段绝望的日子里。 求死不得,生不如死。 “枢凌!开门!”云奉启在外面喊。 穆枢凌慢慢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敢去听云奉启的声音。 倘若云奉启对她不好,她倒是会心里舒服一些。 云奉启喊了半天见没动静,他猛地将门踹开,冲进里屋。 屋子里很暗,穆枢凌蜷缩在墙角。 她绝望的样子,就像一把刀缓缓割着云奉启的眼。云奉启缓步走过去,他蹲在穆枢凌身前,在昏暗中凝视她的眼。 “穆凌,余生很长,我等得起。”云奉启伸手,去擦她的泪。 穆枢凌一点一点捂住自己的脸,压抑的哭声变成越来越大声的痛哭。她哭着喊:“奉启,我们分开吧!分开吧!” 云奉启为她擦泪的手便僵在那里。 许久,才缓缓落下。 云奉启轻轻合眼,忍住将要落下来的泪。 “好。”云奉启起身,决然地大步走出去。 云奉启走出旭照院,正好迎面遇见眉心紧锁的楚郁。 “云兄,我想我应该跟你解释一下……”楚郁艰难开口。 云奉启点头,“正好我也有话要跟你说,来我书房吧。” 书房里很安静,云奉启沉着脸,楚郁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楚郁斟酌了语句,说:“云兄,我来府中的确是为了见卫国公,与她毫无关系。” 云奉启转过身来,直视着楚郁,他的眼睛里红红的,布满了血丝。 “楚郁,我一直都知道她心里有一个人。那个人在她心中占据了太重要的位置。就算从未出现,我也不是那个人的对手。”云奉启苦笑,“我与枢凌成婚两年零四个月,我从来没有碰过她的身子。连拥抱和亲吻都没有过。” 楚郁皱眉,不明白云奉启为何说这个。 云奉启心里却好像有一把刀正在扎他,“她还是干干净净的姑娘,倘若你不介意她嫁过的事情。我……我把他还给你。” 云奉启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他几不能站稳身子。 “云兄,你不要误会。我与她……”楚郁急忙解释。 “我知道,”云奉启打断他,“我比你更清楚她的为人!更不会怀疑她与你书阁私会!” 云奉启忍了忍情绪,一字一顿地说:“她的嫁妆我出,你入史部的事情我云奉启承下。只一条,你要对她好……” 云奉启闭上眼睛,他匆忙转身,背对楚郁。 他终究是没忍住眼中的泪。 心如刀绞不过如此。 萧且陪着云安在躲在书房的屋顶上,他皱眉,有些不理解。 而他身边的云安在早就泪水涟涟。 楚郁是陪了她人生前九年的哥哥,云奉启也是她的哥哥,亲生哥哥。 就算她之前再怎么抵触云奉启的臭脾气,这一刻,也不知道是不是血脉亲情的缘故,她竟能真真感受到云奉启的心里的疼痛。 哥哥他又何其无辜! 书房的门被推开,被泪水浸湿的穆枢凌站在门口。 云奉启一怔,说不出的恼怒。身为男人的自尊心,让他有些受创。能对楚郁说出这样的话已是极限,却不想被穆枢凌听见。 “哈!”他笑,“来的正好,我现在就写休书,成全你!以后丰东的女儿任我挑,哪个都比你好!” 云奉启莽撞地冲到书桌前,动作粗鲁地撕了一张宣纸,开始写休书。 “云兄!你不要冲动!”楚郁忙拦他。 穆枢凌双唇阖动,她想喊他,可“奉启”两个字梗在喉间,竟是发不出来。 穆枢凌深深望了一眼云奉启疾书的侧颜,缓缓转身。 等云奉启一股脑写好了休书,隔屋忽然传来云安在的惊呼声。 “自尽”、“上吊”这些词冲进云奉启的耳中,他只觉脑袋轰地一声炸开。 云奉启和楚郁一起冲出书房,奔去隔壁的屋子。 穆枢凌已经被救下来了,她躺在地上,脸上毫无血色。 云安在抱着她不停地哭。 云奉启想要冲过去,忽想起身边的楚郁,脚步终究还是停了下来。那双脚好像用钉子钉在地上,完全挪不开步子。 云安在抬头,泪眼朦胧地望着云奉启,她哭着喊:“哥!” 云奉启终究还是冲过去,跪在穆枢凌身前,用发颤的双手将她抱在怀里。 楚郁立在门口望着这一幕,不由湿了眼眶。 这几年,他为了重振楚家,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白眼。他忙、他累,他来不及顾及其他。 他竟然不知道他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之下,负了那么好的一个姑娘。 可是楚郁是一个明白自己的心的人。 别说他不爱穆枢凌,就算是爱她,如今也只能离开。 他深深又看了一眼云奉启抱在怀中的穆枢凌,毅然转身。 一直站在角落的萧且,将蹲在地上哭的云安在拉起来。拉着她离开。 夜里凉凉的冷风吹在脸上,吹在还没干的泪上,云安在打了个寒颤。 她径自往前走,不由又走到了鲤池边。 “你回去吧,我自己走一会儿。”云安在低声说,她的声音里是还没有褪去的哭腔。 身后的人没有回音,云安在疑惑地转身,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第38章 【先管账】 云安在茫然四顾,竟真不见萧且身影。心里有一个念头让她抬头,她便朝着那棵萧且喜欢睡的树上望去。 果然见萧且斜躺在树上,懒懒散散。 “义兄,树上究竟怎么好呢?”云安在不解地问。 “安静,风的声音更好听。” 云安在不理解。 萧且一跃而下,揽住云安在的腰,将她带到树上去。 其实树上枝丫处的空间很狭小,云安在只能是坐在萧且的腿上。她别扭的乱晃,引得萧且皱了眉。 云安在不经意间抬头,就瞧着旭照院里暖融融的灯火。想起哥哥、楚郁和穆枢凌三个人之间的事情,云安在就有些难过。 她静静想了一会儿,才望着身侧的萧且,道:“萧且,我不想做第二个嫂子。” 萧且睥她一眼,说:“那就快点喜欢上我。” 云安在低着头嘟囔:“又不是说喜欢就能喜欢上的,嫂子这都两年半了也没喜欢上哥哥。哥哥多可怜……” “你怎么不可怜我?”萧且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看向自己。“我也不可能是第二个云奉启。居然把自己的妻子送人,真怂。” “你……你不能这么说我哥哥!哥哥那是深情!”云安在瞪萧且。她护哥心切,似乎早就把头几年对云奉启的不喜欢给抛之脑后了。 “云安在我告诉你,你要是心里总记挂别人,洞房的时候还喊别的男人名字。我就掐死你。” 云安在怒道:“我现在本来就不喜欢你,那你现在掐死我好了!” 萧且捏着云安在下巴的手果真下移,掐住了云安在的脖子。 云安在睁大了眼睛惊恐地望着萧且。 萧且笑出声来,道:“还是那么怕死。” 他松了手,顺便敲了敲她的额头。 云安在愣了一会儿才去捶他。她的力气太小,萧且完全没当回事。他身子向后仰去,躺在树干上,已是合了眼。 “喂!萧且,你该不会是要睡觉了吧?”云安在使劲儿去晃他的胳膊,“你倒是把我放下去呀!” 先前萧且坐着的时候,他的胳膊圈在她身侧,是护着她的。如今萧且躺下,也松了手。云安在就有些不安地抓着粗糙而冰冷的树干。她低头朝下望去,有点高。 她不敢跳。 云安在仔细琢磨了一番,终究把目光重新凝在萧且的脸上。云安在觉得她似乎可以把萧且的性子摸出来一些了。 她放缓了声音,低浅柔软地说:“我冷,很冷。” 萧且合着的眼睛果真就睁开了。 云安在抿唇笑了一下,又急忙将笑意藏起来,只用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萧且。 萧且坐起来,握了云安在的一双手,藏在自己的掌心反反复复揉搓。 云安在一愣,其实她只是想骗萧且放她下去而已…… 萧且忽然低头,在云安在的指尖轻轻吻了一下。 云安在的脸颊霎时红透了,她慌忙抽出自己的手。像藏着宝贝一样,将自己的一双手背到身后。 她瞪他,目光警惕。 萧且忽然凑过来,亲上她的唇角。 “萧且!”云安在慌忙推开他,双手抵在他胸口,震惊望着他。“萧且,这么做是不对的!” “可我喜欢。”萧且说着又凑过去。 “不行!真的不行!”云安在使劲儿往后躲,直到后背贴紧了树干。 看着云安在抵触慌张的样子,萧且终究是停下来,没再靠近。他问:“怎么才行?” 云安在偏着头,咬着嘴唇不吭声。 “怎么才行?”萧且就又问了一遍。 云安在哼了一声,赌气说:“怎么都不行!” 萧且向来不是个有耐心的,他凑过去,凑到云安在的颈间嗅了嗅。 虽然不是第一次被他这样嗅,可云安在还是觉得毛骨悚然。 她慌忙去推萧且,急说:“成亲以后才可以!” 萧且略惊讶地看她一眼,而后用手背探了一下她绯红的脸颊,道:“云安在你又撒谎,滚烫滚烫的,冷什么冷。” 云安在蹩脚地说:“我脚冷!” 生怕萧且真的要脱了她的鞋子检查,她荡在树枝上的一双脚使劲儿往后躲。 萧且眼间略有笑意,却只是抱着她一跃而下。 等云安在的脚尖碰到了地面,她推开萧且,拢了拢衣襟,转身就往自己的小院跑。 看着她的背影,萧且大声说:“明天早点起来,带你去个地方。” 旭照院里静悄悄的,丫鬟们都躲在外间,谁也没敢出声。穆枢凌合着眼睛躺在床上,直到床边儿坐着的人起身,她才睁开眼睛。 她偏着头,静静看着云奉启起身走到桌子边,倒了一杯水,他抿了两口,才回头望着穆枢凌,问:“渴不渴?” 看着云奉启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穆枢凌反倒心里难受。 云奉启将茶杯放下,他反身去烛台吹熄了蜡烛,屋子里的光灭了下去,漆黑一片。他折回窗口处的藤椅里坐下,低声说:“睡吧。” 早就过了子时,夜已深了。 窗口微弱的星光映出云奉启倚在藤椅里疲惫的身影,穆枢凌仔细去看,也看不清他的脸。她轻轻掀开被子下床,去双开门的矮柜里抱了一床被子走到云奉启身前,给他盖上。 她想跟他说话,却始终开不了口。只是静静站在那儿。 许久,云奉启重重叹了口气。“我知道了,回去睡吧。” “你知道什么了?”穆枢凌攥紧了衣角,心无声收紧。两个人离得那么近,却因为黑暗,看不清对方。 云奉启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没有逼你去死的想法。你都已经听见了,若你想回去找他。我云奉启把你当妹子一样嫁过去。你若不想走,云家的儿媳也可以一直当下去。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嗯?” “没有、没有……”穆枢凌低头,眼泪滚落。 她用手背擦了泪,用平缓的语气,低声说:“回床上睡吧,明天还要当差。椅子里哪会睡得好。哪怕……回书房去睡也好。” 穆枢凌苦笑,“不用守着我了,我不会再寻短见的……” 云奉启静静凝视了一会儿穆枢凌黑夜里的轮廓,才应了一声,起身去书房。 穆枢凌在云奉启坐过的藤椅前站了许久,才弯下身子将他盖过的被子捡起来,重新叠好放回双开门的矮柜里。她躺回床上,逼迫自己入睡。 第二日一早,穆枢凌很早起来,穿戴梳妆好以后,如往常一样去熙信堂伺候孙氏。 孙氏这一夜没怎么睡好,脸色有些差。孙氏就走过去,如往常那样站在孙氏身后给她捏肩。 “你妹妹在家里如何?”孙氏问。 穆枢凌怔了一瞬,才说:“挺好的。” 自从她嫁到云家后的这两年多,她几乎与穆家没什么联系,只是偶尔和那个同胞妹妹写些书信。小妹十分懂事,向来报喜不报忧。在书信之中也从来也没有说过她过的不好。只是穆枢凌知道,有那样一个继母,小妹的日子必然不会好受了。 孙氏想了想,才说:“十岁还小了点,过一年半载就接过来吧。给她在丰东说一门合适的亲事,别留在穆家耽误了她。” “母亲……”穆枢凌捏肩的动作停下来,有些惊愕地望着孙氏。 孙氏摆了摆手,说:“不要谢我,是奉启今天早上来找我说的。” 穆枢凌的指甲嵌进掌心,她十分努力才让眼泪不落出来。 “你想不想知道今日一大早奉启还找我说了什么?”孙氏问。 穆枢凌低着头,说:“儿媳猜得到……” 她不敢听。 院子里响起脚步声,外头的婆子给过来的小主子们请安。 孙氏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去看看早膳摆好了没有。” “嗳。”穆枢凌应了一声,她吸了吸鼻子,将眼底的湿润憋回去,扯过一抹笑来,端庄地走出去。 “哥哥怎么不在?”吃早膳的时候,云安尔好奇地问。 孙氏看了一眼云奉启空着的椅子,说:“你哥哥今天有事,提早出府当差去了。” 云安尔又扒拉两口饭,问:“大哥哥和二姐姐也不在。” 孙氏没吭声。 今天一早上云安在身边的煮雨就过来禀告云安在跟萧且很早就出去了,也没说去哪儿。不是云安在没告诉孙氏,而是云安在也不知道萧且要带她去哪。 孙氏略略皱眉,有些不满意。 她总觉得云安在和萧且如今这不明不白的…… 再看一眼身边魂不守舍的穆枢凌,孙氏重重叹了口气。 愁。 云安在坐在马车里昏昏欲睡。 自从不用去宫里当伴读,云安在很久没起这么早了。 马车停下来,萧且在外面打开马车门。 “到了。”他朝云安在伸出手。 “噢……”云安在打着哈欠,长长应了一声。她看了一眼萧且的手,没理他。自己下马车。 一下马车,映入眼帘的就是“骁王府”三个大字。 当今圣上颇爱书画,游屏阁里也不乏圣上墨宝。所以云安在一眼就看出来牌匾上的三个字是当今圣上的手迹。云安在有些疑惑地望着萧且,她不明白萧且为什么带她来这里。 云安在跟着萧且进去,府中有一些匠工。她隐约想起萧且似乎曾经跟她说过骁王府还在重新修葺。 “爷,这是这几日的账目。”找管家将账本递给萧且。 萧且随手将账本丢在桌子上,对云安在说:“他们两个一个是赵管家,一个是负责修葺的李师傅。你有什么要求跟他们说就成。” 赵管家和李师傅都望向云安在。 云安在愣了愣,说:“关我什么事儿?” “难道你以后要跟我一样住在树上?” 云安在不太自然地说:“这是你家,你想修什么样子就修成什么样子。又不用问我……” 萧且轻笑了一下,说:“你这么讨厌我,肯定整日想方设法把我往外赶。这里还不是你住着?” 云安在嘟囔:“你还知道我讨厌你啊?” 萧且没答话,他将桌子上的账本扔给云安在,自己则是往外走了。 赵管家和李师傅就都望着云安在。 云安在真想把手里的账本扔出去!不过她还是将账本翻开,仔细瞧了瞧。又让赵管家和李师傅带着她四处看了看。 整个王府建筑完备,只不过终究是换了新主人,很多地方都要按照新主人的喜好重新修葺改造。 新主人的喜好? 云安在想了想,吩咐李师傅:“府里多种一些树吧。高的、粗的、壮的。” 赵管家琢磨了很久该怎么称呼云安在,最后还是斟酌着说:“云二姑娘,这府中的家具哪些要留下,哪些要换新的?” “全扔了换新的。”云安在停下来,问:“萧且有钱吗?” “有、有……”赵管家硬着头皮带云安在去了库房。 他又不是傻的,当然看得出来眼前这位就是府中以后的女主人了。不过即便如此,他带云安在去库房还是有些忐忑的。 直到赵管家看见萧且来寻云安在时不在意的神情,他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实在不是他喜欢擅作主张,只是这位爷出了名的不爱说话。他每次一去请示点什么,都会得一句不耐烦的“你看着办!” 赵管家偷偷瞧了一眼坐在玫瑰小椅上,低头算账的云安在。心里想着:幸好家里的女主人还能靠谱点。 萧且站在云安在身旁,弯腰看她。只见她在纸上密密麻麻写了很多字。他在纸上看了很久,才找到一个认识的“安”字。 云安在将账目递给赵管家,说:“你给的账目我看过了,大体是不差的。但是缺了一天没有记载。还有两笔账记的也不够清楚。日后可要将每日的账都记的仔细了。我时不时要过来看的。不必处处想着省钱,该结实的地方,该美观的地方美观。一些家具按照我这上头的要求办置。” 赵管家想像一个忠仆一样去用目光询问萧且的意思,却看见萧且一直在看着云安在,似乎根本不在意她说的话。 “是、是、是!”赵管家就急忙连声应了,接过云安在手中的单子。 他一瞧,竟全是些丰东有名铺子和匠师的名字。 见云安在忙活完了,萧且才问:“饿不饿?” 云安在这才发现早就到了晌午,肚子里也的确是空了。她一早就被萧且拉出来,只是匆忙吃了几块糕点,现在经萧且怎么一提,的确是饿了。 “你这儿……请厨子了吗?”云安在仰着头望向萧且。 萧且将云安在从椅子里拉出来,“你哥哥说你喜欢穗香楼的龙舟鳜鱼,走吧。” “这里离穗香楼很近?”云安在急忙问。她的确喜欢穗香楼的龙舟鳜鱼,确切地说穗香楼里的东西,她是样样喜欢。只是穗香楼离卫国公府实在是有点远,常去不得。 “就在前面一条街。”萧且拉着云安在往外走。 云安在的眼睛霎时明亮起来。哪里还用得着萧且拉她,急匆匆跟了上去。 穗香楼里的厨子,那手艺一个比一个好,就算是和宫里头的御厨相比,也是不差的。 云安在坐在穗香楼二楼的雅间,望着一桌子的美味,感慨说:“萧且,你居然还会去酒楼预定雅间了,难得。” “你哥教的。”萧且坐在窗口,望着窗外。 云安在随意嘟囔一句:“他要是早点对嫂子这么上心也没那么多事儿了。” 咬一口鱼卷洁白的龙舟鳜鱼,鱼肉嫩滑,鱼骨酥香。因了如此鲜美的味道,云安在连身边的人是萧且这一事实也勉强忍了。 “要吗?”萧且指了指楼下。 云安在便伸长了脖子去看,只见对面是一家很小的鹿肉铺子,可是外头排着很长的队伍。云安在再一瞅,楼下对面的街道竟是开了许多酒楼、蜜饯铺子。 这可真是个好地方。 “要。”云安在弯着眉眼点头。 萧且用指腹抹去云安在嘴角的一滴虾脑酱,才起身出了雅间,为云安在买零嘴。 萧且不在这儿,一个人随便吃真是更好了!云安在大大吃了一口墨鱼羹,还有蟹肉双笋丝、桂花酱鸡、红油鸭子、水晶梅花包、金蟾玉鲍、玉面葫芦…… 雅间的门被推开,云安在有些疑惑地说:“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那队伍明明好长……” 云安在抬头,惊愕地看着立在雅间门口的肖允宸。 她口中还有没来得及咽下的核桃酪,她急忙将核桃酪咽下,又用帕子擦了嘴,才规规矩矩地站起来。莫名的,有一点慌。 肖允宸含笑问:“一个人偷跑来这里吃东西?” 其实肖允宸亲眼看见萧且带着云安在进了雅间,又看见萧且下楼,他这才进来的。他下意识地这么问,竟是很想知道云安在会怎么回答。 云安在垂眸望着快要见底的虾脑酱,说:“是萧且带我来的。” 心里那一丁点的慌张莫名消散,云安在抬头,直视着肖允宸的眼睛。 肖允宸苦笑。 “穗香楼的龙舟鳜鱼绝对不是浪得虚名,殿下吃过了没有?”云安在浅浅地笑,“可惜我这里已经吃完了,也快要回家了。要不然,一定邀殿下一起吃呢。” 肖允宸知道云安在是在赶他走了。 他有些怅然地说:“他不好。” 云安在突然就笑出声来,她点头,笑着说:“是啊,史家不好,钱家不好,萧且也不好。这天下的男儿只有你一个是好的,成了吧?” 云安在的语气太轻快,轻快地让肖允宸觉得很不舒服。 印象里的云安在从来都不会这么跟他说话。 肖允宸便放柔了语气,说:“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委屈你自己,不是他好不好的问题,而是你分明讨厌他……” “肖允宸,”云安在打断他的话,“不要再来过问我的事情,也不要将你在我心里的那丁点美好亲手破坏掉。” “在在……”肖允宸走过去,抓住云安在的手腕。 “松手,你弄疼我了!”云安在努力去抽回自己的手,却挣脱不开。 虽然明知道自己的力气用得大了一些,可是肖允宸仍然不愿意放手。就在这一刻,他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带走的想法。带回府去!再也不许她和别的男人走得那么近! 肖允宸眸中的沉思让云安在一惊,她向后退了两步,倚在窗口,然后转头朝着窗外大喊:“萧且!” 鹿肉小铺外人头攒动,看不见萧且的身影。 肖允宸却在云安在喊出“萧且”时,颓然松了手。 萧且出现在雅间门口,他手里还拿着两串麻仁鹿肉串。 他早已回来,只是听见雅间内声响,并未进来,而是等在外面罢了。 肖允宸深深凝视云安在,却见她别开脸,根本不看他。肖允宸有些无助地说:“在在,不要再赌气了。” 云安在咬了一下嘴唇,却是埋怨萧且:“怎么去得这么久,鹿肉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她听见身旁的肖允宸浅浅的叹息声,她攥紧手中的帕子,就是不肯回头看他一眼。 肖允宸没有办法,只好慢慢转身离开雅间。 等肖允宸走了,萧且晃了晃手中的麻仁鹿肉串,问:“想吃吗?” 云安在忍了心里的杂绪,勉强点了点头。 却见萧且将手中的两串麻仁鹿肉串扔到地上,然后转身大步往外走。 云安在愣了一会儿,才急忙喊:“萧且!萧且!” 云安在提着宽大的裙摆匆忙追出去。可是这里是穗香楼,虽然每一见雅间里十分安静,可是楼下的人很多。云安在冲到一楼,早不见了萧且的身影。 云安在茫然地望着喧嚣的人群,心里恨着就不应该跟萧且出来!真是个不靠谱的!她不认识这片地方,身上没带钱银,连丫鬟也没带。 她向来不喜欢戴首饰,今日一大早被萧且拉出来,连梳妆打扮也是从简的。所以她摸了摸,身上竟然连一个值钱的首饰都没有。 云安在木讷地走出穗香楼。 “怎么出来了?” 云安在怔怔抬头,萧且踩在穗香楼的台阶上,手中还有两串麻仁鹿肉串。 “你去哪儿了!”云安在红着眼睛,声音里带着委屈。 萧且皱眉,“不是你说鹿肉凉了不好吃吗?” 第39章 【还流氓】 穗香楼前人来人往,云安在立在台阶上就那样怔怔望着萧且。 萧且晃了晃手里的鹿肉串,问:“又不要了?” 云安在回过神来。 “要!”云安在提着裙子,跑下台阶。她夺了萧且手中的麻仁鹿肉串,狠狠咬了一口,刚烤出来的鹿肉有些烫,她鼓着腮帮子,不敢咬。鹿肉的香气萦绕在她口中,麻香麻香的。 “回家?” “嗯!”云安在点头。 萧且便护着她往回走。 骁王府离这儿只隔了一条街,所以萧且是领着她走过来的。回去的时候萧且放缓了步子走在前面,云安在一手一支烤得香嫩的麻仁鹿肉串,一边吃着一边一步一跟走在后面。 云安在“呀”地惊呼一声,停住了步子。 走在前面的萧且停下步子,转过身来,问:“又怎么了?” “萧且,你都没吃过东西……”云安在有些懊恼地摇了摇头。 在萧且给她买了两次麻仁鹿肉串的功夫,她已经吃个大饱。而等她走到穗香楼门口遇见萧且时,便说要回家。萧且分明就是一口饭菜没有动过,连水都没喝一口。 云安在看了看手中只剩两三块鹿肉的麻仁鹿肉串,有些犹豫地递过去。 萧且看着仅剩的几块鹿肉,不由想起云安在吃东西时一鼓一鼓的两腮。 他转身,跨进骁王府。 云安在急忙追上去,固执地挡在萧且身前。 萧且本想问一句“又怎么了”,可觉得这话刚刚说过,便不吱声,就那么看着她。 云安在憋了半天,嗡声说了句:“你没不好。” 她不知道萧且在穗香楼雅间的外头到底听到了多少,可是最好还是解释一下吧。 想了想,云安在又加了句:“你也没那么讨厌。” “没那么,”萧且勾了勾嘴角,“那就还是讨厌。” 云安在撇了撇嘴,别开脸,嗡声又念叨了几句。她声音太小,纵使萧且听力过人,也听得不太清楚,只隐约听见个“凑合”。 “什么凑合?”萧且往前跨出一步。 云安在闭了嘴,却怎么都不肯再说了。 萧且就又往前走了一步,他弯腰,靠近云安在的脸,又用双手摁在她的肩。 “什么凑合,嗯?” 萧且一直都知道云安在并不喜欢他,可是这并不重要。 他还知道云安在不喜欢他靠得她太近,每当这么靠近她的时候,她眼里就会流露出那种怯生生的抵触来。 然而这一次,云安在却只是轻轻皱了一下眉,然后抬头望着他。 那目光…… 萧且说不好,只觉得干净明亮,似乎又带着点期盼。 期盼?期盼什么? 萧且看不懂,猜不到。 这个时候萧且就会觉得做人真的很麻烦,有什么不能直接说出来?非要让人去猜。 萧且皱了皱眉,有点不耐烦。 “萧且,”云安在一本正经地说,“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就算我再怎么惹你生气了,你也别把我一个人扔在外面好不好?” “我干过半路丢下你不管的事情?” 云安在想了想,摇头。 “我有骗过你?” 云安在又想了想,再摇头。 “我有不守承诺过?” 这一次,云安在没有摇头。 萧且有些诧异,难道他真的干过不守承诺的事情?他开始仔细回忆起来。 “萧且,你没给过我承诺……” 萧且恍然。好像是这么回事。 云安在又急忙加了句:“这样挺好,还是别给我承诺了。” 她实在不喜欢希望落空的感受,承诺这种东西太贵重,她不想再要别人的承诺了。 “嗯。”萧且应了一声,他松开摁住云安在双肩的手,往府里走。 云安在想了想,又追了上去,拦在萧且身前。 “云安在你到底想说什么?”萧且紧紧拧着眉盯着面前的小姑娘。 云安在的眸子在黑白分明的眼眶里转来转去,带着点算计、挣扎,还有一丝盼望。 她欲言又止。 萧且往前跨了一步,将云安在拉在怀里,扣住她的腰,然身一跃,就跃上了墙头。他沿着狭长的墙飞掠几步,就带着云安在上了骁王府最高的阁楼顶。 云安在实在没想到萧且会这么做,她惊呼一声,手中还没吃完的麻仁鹿肉串也掉到了地上。 “再吞吞吐吐的,我把你从这扔下去。”萧且松开手。 云安在脸色煞白,这个阁楼可是有七层! 她怯生生抓住萧且的衣角,用眼神无声抗议。 萧且干脆不去看她。 “……你不会的。”云安在抓着萧且衣角的手逐渐移开,她攥着萧且的小拇指,死死的。 “你过来一点……”云安在小声说。 “自己靠过来。” “我不敢动……” 萧且看过去,果然瞧见云安在脸色煞白,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的样子。 他脸色缓和了一些,揽过云安在的腰,抱着她坐在屋顶。 “你到底说是不说?”萧且发现云安在的腰都是僵的,就把她又拉过来一些,把她整个身子圈在怀里。 云安在看了一眼下方,真高。只是一眼就不敢再看了,她的身子往后缩了缩,整个贴在萧且的胸前。她装出气势来,说:“萧且,你这么吓唬我是不对的!” “那换一种方式吓唬你?”萧且侧了侧身子,唇角擦过云安在的耳垂,在她白皙的颈间划过。 “萧且,你别这样!”云安在皱眉躲开,去推萧且。 以前萧且每次亲近她的时候,都能在她眼中看见一种带着惧意的抵触。而这一次,萧且在她的眼中看见了厌恶的抗议。 萧且垂眸想了一瞬,扣在云安在腰间的手便松开了一些。 云安在感觉到了,反而放松了身子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靠在萧且胸口。她有些不安地说:“萧且,我们把日子定下来好不好?” “什么日子?” 云安在语塞。 她叹了口气,顿时很有挫败感。 其实云安在不怪萧且,她明白萧且自小的生活环境与她不同,很多东西是萧且不能理解的。而且他又没有父母,什么事情都是自己胡来。 “婚期。”云安在终究是说了出来。 萧且恍然大悟。 “我不想这样不明不白的和你相处,也许这些亲昵的举动在你看来都是正常的。可对我而言实在是不够贤淑的表现,甚至会被人耻笑嫌弃。你总是怎么想的就怎么做,我……我并不是怪你,只是你的很多举动真的会让我很难堪。纵使有了婚约的人。不……纵使是成了婚的人也没有这样在外面就举动亲昵的。我现在这样靠着你,本身就是不对的事情,不得体的举动。”云安在一股脑全说出来。 “你表面上瞧着好像打定主意要娶我似的,可是什么都没干。没提亲,没下聘,更是没出日子。”云安在说着说着就有些生气,“你带我来这儿管修葺的事情,可是让我用什么身份来管呢?你义妹吗?” 云安在一股脑说了这么多,身后的人一声没吭。不由的,云安在心里就更不舒服了。 怎么好像她赖着他,逼他娶自己一样? 分明是他抢了亲! 分明她讨厌死了他! 萧且终于开口了。 “你是说我们成亲以后你就不会躲着我不让我碰了?”萧且又加了一句,“你怎么不早说?” 云安在睁大了眼睛,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合着这还要怪她了? 一个人怎么可以无赖到这种地步? “先提亲还是先下聘来着?”萧且抱着云安在稳稳落下去。 “问别人去!”云安在推开他,自己气呼呼地鼓着两腮不去看他。 萧且看着云安在的侧脸,只觉得她鼓起的两腮圆润柔滑,十分好看。看着,看着,他就凑过去亲了一口。 云安在回过头来,震惊地看着,怒道:“萧且!合着我刚刚跟你说的都白说了是不是!” “咳咳……”萧且有点尴尬,“一时没忍住。” 云安在又生气又无奈,她长这么大就从来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人,还流氓。 “要不然这样吧,”萧且出了个主意,“你让我仔细亲一次,那在成婚之前我便忍着不碰你了。” 云安在瞪他,用眼神告诉他这个想法的荒诞。 什么叫仔细亲一次? 若是以前,云安在听他这话只会觉得羞怒,可如今竟是只剩了浓浓的挫败感。 她垂头丧气转身走,萧且在后面叫住她:“当真不行?” 云安在越走越快,她闷着头走了几步,忽又停下。心中闪过几抹挣扎,她慢慢转过身,有些犹豫地望着萧且,道:“你说的是真的?我忍这么一次,你以后就恪守规矩,不许胡乱……动我!” “忍”字让萧且挑了挑眉,他点头,道一个“是。” 云安在硬着头皮点头,胡乱应一声:“那成吧!” 看着萧且走过来,云安在心中顿时有些后悔。 这个仔细亲一次到底是怎么个仔细法? 说起来,萧且不止一次亲过她,可是每一次都是在云安在完全没料到的情况下,遂不及防就被他欺负了。可如今知道他真的要亲过来,还是自己允许的,云安在的心里一颤一颤地跳。没来得心慌。 头顶有大片阴影罩下来,腰间也被萧且的宽大手掌扣住。 云安在整个身子都绷紧了。 萧且低头凑过来,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她面前,云安在颤动睫翼,想逃而又不能。 她的脸被捧起来,萧且的手掌向来都是炙热异常,然而此时也败给了云安在灼烧的双颊。 云安在微微偏了一下脸,似能感受到自己脸上的绒毛轻轻扫过萧且的脸。 捧着自己脸颊的手掌忽然松开,连那种炙热的气息也不见了。 云安在还没有反应过来,耳边就听见萧且低沉的一声:“算了。” 云安在迷茫地睁开眼睛,对上萧且沉思而挣扎的眼。 “云安在,我做不到。”萧且闷声说,语气里竟难得有一丝挫败感。 云安在不明白,什么叫做做不到? 是指……做不到亲她? 云安在有些懵。 “如果亲你这一次,成亲前都不能再亲了。那……有点难,我好像做不到。要不然这样吧,我以后努力克制一下,绝不在人前亲近你。就算想要抱你亲你,也把你拉到没人的屋子去。”萧且皱着眉,说得分外认真。 云安在眨了眨眼,使劲儿让自己冷静下来。 “萧且,我就是一时糊涂了,才妄想和你讲道理!”她深吸一口气,狠狠地退了萧且一下,转身就朝着马车跑去。 望着云安在的背影,萧且皱眉想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 “云安在,你刚刚说的是‘凑合过吧’?” 云安在脚步一滞,紧接着加快脚步,上了马车。 “快!回府!”她也不等萧且了,匆匆吩咐车夫。 可是等到马车在卫国公府的正门前停下,云安在刚刚推开马车门,就看见萧且抱着胳膊站在大门口。 云安在嘟囔一声:“会骑马了不起呀?” “想学?”萧且问。 云安在语塞。 她终于明白,萧且这人就开不得玩笑,嘲讽的话他都能当真! 云安在和萧且刚刚回府,就听见下人们说孙明兰在府里。 “表姐过来了?”云安在匆忙回自己的小院换了身衣裳,才往熙信堂去。 孙明兰是孙氏兄长的幼女,性子爽朗活泼,云家姐妹们都很喜欢她。只是她前段时间去她外祖母那里住了一段时间,不想竟是回丰东了。 “听说明兰表姐来啦!”云安在高兴地赶去熙信堂,却发现气氛有那么一丁点沉闷。 坐在孙氏身前的孙明兰看见云安在,忙起身迎过去。“在在怎么长得越来越漂亮了?我都不愿意站你身边了。” 云安在愣了一下,才说:“明兰表姐自小就喜欢打趣我,现在还是!” 她之所以会愣了一下,是因为孙明兰穿了一身男装。头发全部撩起来,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分外飒爽。 而且云安在还发现本应该当差的云奉启居然也在家中。 “哥哥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云安在打量着云奉启。 云奉启朝着孙明兰抬了抬下巴,“还不是拜你表姐所赐。” 云安在不明所以,一头雾水。 “咳咳,”云安酒轻咳了一声,“咱们的明兰表姐闲着没事离家出走,正巧被哥哥撞见了。就把押了回来。” 这是闹得哪一出? 孙明兰不是刚从外地回丰东吗? 云安在疑惑地望着孙明兰,孙明兰不甚在意地说:“我爹那老顽固要把我嫁给一个病秧子,我不干!” 一旁的云奉启皱了下眉,道:“那习丘羽年幼时是生过几次大病,可如今身体早就痊愈了。哪是什么病秧子。” 竟然是习丘羽。 这个习丘羽,云安在是认识的。因为他也在游屏阁里读书。 云安在对他的印象停留在儒雅、博学之上,若说病秧子倒是算不上。只不过他皮肤的确比一般男儿白皙了些,身量也略微瘦弱了些。 云安在忙说:“明兰表姐,我以前在游屏阁读书的时候是认识习丘羽的,才华横溢、儒雅懂礼,并不见半分病气。” 生怕孙明兰不信,云安在又加了句:“表姐应该晓得的,若他真是带着病气是不可能在宫里陪读的。” 孙明兰不大高兴地嘟囔几句,而后视线落在椅子里的云奉启身上。她赌气直接说:“我不管!我不管!就算给表哥当妾,我也不愿意嫁给那个病秧子!” “休胡说,”孙氏将茶杯重重放下,“越来越口无遮拦。” 孙明兰就吐了吐舌头,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她讪讪笑笑,说:“是明兰说错话了,表哥和表嫂不要笑话我。” 云奉启瞪她一眼,道:“你这性子能嫁出去就不错了,少挑三拣四。” “姑姑!你看表哥!他太欺负人了!从小就欺负我,现在也欺负我!”孙明兰跑到孙氏面前告状。 “好了,好了。”孙氏把孙明兰拉到身边,“不想回去就暂且在这里住几日,休要再闹出离家出走的笑话来!” 孙明兰天天笑开,她摇着孙氏的胳膊撒娇:“就知道姑姑最疼我了,我爹那个老顽固要是来府上抓我,您可得护着我呀。” 云安在忍不住笑:“舅舅只会抓贼,不会抓表姐的。” 孙明兰神色一滞,云安在心里有些忐忑地问:“表姐,你该不会真的偷了舅舅的东西吧?” “也没什么……”孙明兰眸光闪动,“也就是几身男装,几块腰牌,外加几张银票。” 孙氏皱眉瞧她:“还不快去把这身不像话的衣裳给换了。” “是,明兰这就去。”孙明兰抬腿往外走,却被云奉启拦住。 “交出来。”云奉启伸手挡在她身前。 孙明兰装糊涂,“表哥,你怎么能跟我要见面礼呢?你是我兄长,几年没见,见了面也不给我备一份。” “别胡闹,再不交出来把你绑回家!”云奉启加重语气。 孙明兰嘟囔一声,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把袖子里的腰牌扔给云奉启。 等孙明兰下去换衣裳走远了,云奉启不经意间回头,就看见穆枢凌有些发呆走神。 他垂眉,眉心紧蹙。 因为把孙明兰带回来的缘故,云奉启今日早回家许多。接近年底,天越来越冷,他闲来无事就躲在书房看书。 穆枢凌在书房外挣扎了许久,还是走了进来。 云奉启看她一眼,继续将目光落在手中捧着的书卷上。 穆枢凌将屋子里的炭火查看了一番,又挑了挑灯芯,让书房里变得更暖和、明亮一些。做完这些,她也没有离开,只是静静站在一旁。 “说吧,什么事情。”云奉启没有抬头。 云奉启语气之中的疏离让穆枢凌有一时的恍惚,这成婚后近两年的日子里,云奉启疼过她、宠过她、哄过她,更多的是对她发脾气,恶言相向。 可是无论哪一种,穆枢凌都能感受到那是因为他的在乎。 穆枢凌压下心里的酸涩,走过去,放缓了声音,说:“这两年,母亲没少念叨想要抱孙子……” 云奉启翻了一页书,道:“纳妾还是抬姨娘,这些事情你看着办吧。” 穆枢凌默了默,才低低应了一声:“好。” 她抬眼去看云奉启,云奉启的目光一直在书上,认真、专注。 她捏了捏帕子,又走过去一些,低低地说:“奉启,你给我一个孩子吧。” 云奉启落在书卷上的目光一滞,道:“理当如此,总不能乱了长幼嫡庶之序。” “那、今晚我让灼灼把你的床褥抱回房里去。”穆枢凌向后退了两步,“我不吵你看书了。” 她往外走,临走前不忘又查看了一遍屋子里的炭火和灯芯。 直到帘子放下,穆枢凌出去了,云奉启的目光才从书卷上移开。他抬首,望着因穆枢凌离去还略有颤动的帘子,突然将手里的书卷掷到地上。 心中气闷异常。 晚上云奉启回房,见房中果然已经铺好了床榻。穆枢凌似刚刚梳洗过,穿着月白色的宽松寝衣,坐在梳妆台前梳理长发。她如墨的长发还没有干透,带着一层湿气。 在铜镜中见到云奉启进来,穆枢凌急忙起身。她犹豫了一瞬,才迎过去。 “水已经备好了,要现在去沐浴吗?”穆枢凌问。 “嗯。”云奉启应了一声,转身朝着左偏房里的净房去。 穆枢凌跟进去,在氤氲的水汽里,她帮着云奉启宽衣。 她指尖发颤,几次都没有解开云奉启腰间的衣带。 云奉启静静看着她,终于叹了口气。他扣住她发凉的手腕,道:“出去吧,我自己来。” 穆枢凌咬了一下唇,才低低应了一声,转身出了净房。她脚步有些虚浮,等回了寝屋,双手压在梳妆台上,还是忍不住心里的慌乱。 她抬头,望着铜镜中自己惊惶无措的样子,自己都惊了惊。 她就是这个样子面对云奉启的吗? 穆枢凌咬了咬唇,对着铜镜逼迫自己将眼底的慌乱一点一点压下去。 第40章 【这么蠢】 云奉启沐浴回来,瞥一眼穆枢凌,见她情绪已经好了很多,嘴角还挂了一抹平日里的端庄笑容。 “要喝水吗?”穆枢凌已经倒好了温水。云奉启每日睡前都有饮一杯滚烫热水的习惯。 “不用。”云奉启今日竟意外没要,他说着已经走到了床榻,脱了鞋。 穆枢凌便将手中的杯子放下,而后将厚重的窗幔解下来,又吹熄了蜡烛。她在黑暗里静了一瞬,才掀开窗幔,从床尾爬进架子床的里侧。 云奉启进不去,纵使将穆枢凌折腾的泪水涟涟,也没能挤进去。 两个人下身紧贴,上身的衣服却还丝毫不乱。别说是爱抚,连碰触都不曾有。 两个人又都是第一次,云奉启能进去就怪了。 “要不然还是算了。”云奉启叹了口气。 穆枢凌脸偏到一侧,小声抽泣。 云奉启从她身上下来,有些心烦地坐在一侧。穆枢凌面朝里侧蜷缩着,隐忍的抽泣声越来越大。 穆枢凌的哭声落入云奉启的耳中,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 “奉启,你已经厌恶我到这种地步了吗?”穆枢凌忍了哽咽,终于问出来。 “没有……”云奉启伸手,想要去擦她的泪,可是悬在半空的手还是缩了回来。 怎么可能厌恶她? 当初成亲那一日,穆枢凌的躲闪,他可一直都记得。躲闪不得时,她嘴中就喊出了一个“楚”字。 她脸色苍白地跟他解释,可是云奉启心里还是不舒服。 她之前有过一门婚事的事情从一开始就没有瞒过他。 可是云奉启竟是不知道她曾为了那个男人寻死,嫁过来也是被逼无奈。这让云奉启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就是拆散一对有情人的大恶人。 他是男人,他看得出来楚郁对穆枢凌的感情……不对劲。楚郁看着穆枢凌的目光里是一种责任和属于男人的担当,并非男女之间的喜爱之情。如果让楚郁接受穆枢凌,那只能是一种责任。 楚郁凭什么不喜欢他的枢凌? 穆枢凌断断续续的哭声拉回了云奉启的思绪。他望着穆枢凌蜷缩在一侧的身子,为她拉过被子盖上,又在被子外面抱住她。 “别哭了……”云奉启笨拙地劝,挖空心思竟只有这么三个字。 云奉启之前还专程拉过萧且,教他怎么哄小姑娘开心。可是如今到了自己,竟是毫无章法、束手无策。他急得恨不得跟着穆枢凌一块哭算了。 “你喜欢小子还是丫头,嗯?”云奉启想了半天,终于憋出来这么一句,他探手揽过穆枢凌的腰,将她的身子掰过来。 穆枢凌不想让云奉启看见她的泪,双手捂着脸,将脸藏起来。云奉启就去掰她的手,可是将她的手掰开,看见她被泪水浸湿的脸颊时,又不忍去看。 “你到底怎么才能不哭!说话!”云奉启加重了语气,听得穆枢凌双肩微微轻颤了一下。 云奉启就立刻泄了气。 他将胳膊从穆枢凌颈下探过去,慢慢将她整个人都抱在怀里。 许久,传开云奉启低浅无奈地一句:“睡吧。” · 孙氏脸上的笑容特别真挚。她微笑着送走媒人,心里那一块大石头彻底落了地。 云安在和萧且的婚期定在了年后初四,左右不过一个多月了。聘礼是从宫里送过来的,连这忙前忙后的媒人都是宫里的老嬷嬷了。 孙氏特别舒心。 “安在在哪儿?”孙氏问顾嬷嬷。 “回夫人,二姑娘在松回院。”顾嬷嬷看了一眼孙氏的脸色,急忙又加了一句,“听说是二姑娘十分喜欢的那只小白猫刚刚生了两只小猫。” “哦。”孙氏点点头,脸色缓和了一点。 过了一会儿,孙氏又问:“明兰那孩子又跟着奉启出去了吗?” “是。这几日咱们少爷一早出差的时候,表小姐都穿着男装跟出去了……”顾嬷嬷皱了皱眉,“夫人,您是知道的,表小姐自小对咱们少爷就……” 顾嬷嬷没有再说下去了。她毕竟是个下人,不管是府里的少爷还是表小姐,都没有她置喙的地方。若说是凭着跟着孙氏这么多年的体面上,提点个半句已经足够了。 孙氏揉了揉眉心,她自然知道孙明兰这姑娘自小就跟在奉启身后晃荡。就是因为总跟着云奉启的缘故,才让她行事作风越来越不像个姑娘家。 若说起来,孙明兰是她亲哥哥的女儿。亲上加亲也是好事。孙氏也是真的喜欢明兰这个孩子,可是这种喜欢也只是对晚辈的喜欢。 若说让孙明兰当儿媳妇,她那性情,孙氏是不满意的。 可是她满不满意有什么用呢? 她倒是满意穆枢凌,可是…… 孙氏叹了口气,索性不去想那些事情,只吩咐顾嬷嬷:“安薇的婚期晚一些,先不用打理。可是安酒和安在年后就都要出嫁了,这嫁妆的事情,按照之前我说的,你立一份单子给我。” “嗳,知道,知道。”顾嬷嬷连声应着。 云安酒虽然不是云阔和孙氏亲生的女儿,可是这些年那是当亲生的闺女来养的。说起来又是兄长遗女,在这婚嫁嫁妆上,哪敢有半点怠慢。 云安在又是云家的心头肉,这嫁妆也更是恨不得挖空了卫国公府给送过去。 虽说两姐妹要嫁去的人家门第略有不同,可是云阔发了话,两个女儿的嫁妆要一模一样,连一块手帕都不能差的。 · 云安在蹲在地上,仔细瞧着两只新出生的小猫。 “怎么有一只是黑的?”云安在皱着眉。 窝窝除了胡子,哪哪都是白的。刚刚生出来的两只小猫,一只和它一样也是通体雪白的,可是另外一只却是黑的,哪哪都是黑的。 “云安在你是不是傻的?当然是因为公猫是黑的,这么蠢的问题用得着问吗?”萧且站在云安在身旁。 “我是奇怪……”云安在站起来,气呼呼地说,“这么漂亮的一只小白猫为什么要跟了一只黑猫!” 萧且忽然笑了一下,他一下子抓住云安在的手,将她的手抬到她眼前。 云安在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皮肤白皙,站在一众姑娘里都是最白净的那一个,而她的一双手更是如羊脂白玉一样白皙。 而萧且的肤色,则是站在一众公子哥儿里头,最不够白皙的那一个。他的手覆在她的手上,这么一对比,的确是黑白分明。 云安在甩开他的手,小声嘟囔:“可惜了窝窝,也可惜了我。” 萧且向前跨出一步,从后面抱住云安在的腰。 云安在一惊,急忙说:“萧且!你怎么答应我的!” “松回院没下人。”萧且抱着她的腰不松手。 云安在左右瞧瞧,果真一个下人都没有。因为之前松回院的丫鬟手脚不干净的事儿,萧且顺便将整个松回院里的下人都遣了。而今日跟着云安在的煮雨,也被她吩咐回去取东西了。 这里,的确没有什么别的人。 不对。 云安在摇了摇头,她怎么就被萧且的思绪牵着走了呢? 不对就不对,和有没有别人有什么关系! “松开啦。”云安在皱着眉去掰萧且的手。 “不,我明天就走了,你让我多抱一会儿怎么了?”萧且理直气壮。 云安在下意识地反问:“你要去哪儿?” “云安在,你能不能对我的事情上点心?”萧且将云安在的身子扳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 云安在疑惑地望着萧且,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 之前圣上封了萧且一个异姓王,本来就惹得朝中诸多不满。圣上就有意派遣萧且做一些事情,立一些功来堵悠悠之口。那个时候萧且不愿意去,父亲还让她去劝过萧且来着。 萧且明日就要离开丰东,去南边的江中县。江中县向来匪情严重,这眼瞅着就要过年了,朝中就要派一些人去镇压镇压。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别赶不上过年。”云安在放柔了声音,“赶不上过年也没事,别初四以后再回来……” 云安在又想了一会儿,说:“初三回来吧,初四早上也成。别回来太早了。” “云安在,你就这么烦我?”萧且生气,使劲儿捏了一下云安在的耳垂。 云安在呼疼,急忙护住自己的耳朵。 “你什么时候不欺负我,我就不烦你了!”云安在瞪了萧且一眼,揉着自己发疼的耳垂。 “有那么疼吗?”萧且深深蹙眉,“我又没使劲儿。” “我捏你一下,你看看疼不疼!”云安在使劲儿踮起脚尖,去捏萧且的耳朵。 她的确使了劲儿,可是萧且毫无痛觉。 萧且打量着云安在的耳垂,好像自己捏过的那一只的确更红一些。他心里才明白小姑娘的皮肤居然这么嫩。 萧且弯下腰,凑过去含住了云安在发红的耳垂,用力吮了一口。 第41章 【三分笑】 云安在身子僵了一瞬,好像有一股热流从她耳垂开始,瞬间席卷了她整个人,她的心尖尖都跟着颤了一下。 “你放开我啦!”云安在反应过来,慌忙向后退,使劲儿去推萧且。 萧且皱了皱眉,那视线还凝在云安在的耳垂上,“还疼吗?” 云安在觉得再跟他生气下去反倒是自己没理了。她转过头,不想理他。 “到底还疼不疼?”萧且伸手,用指腹揉过云安在的耳垂。柔软的耳垂带着湿意,说不出的滑嫩。萧且不由自主就又凑过去,舔了一下。 甜的。 他还想继续。 云安在睁大了眼睛瞪着他,她可不信萧且这还是为了让她不疼! “萧……”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萧且就舔到了她的唇畔。舌尖舔过她双唇的轮廓,将她干净粉嫩的唇瓣舔湿。而后顺着她唇畔完美的弧度,探进她双唇紧抿的缝隙。 云安在的眼睛越睁越大,她在萧且近在咫尺的眸子里看见自己惊慌失措的样子。 这也太近了一点。 云安在想要躲开,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也不知道是身子被萧且钳制住了,还是受了惊。 “云安在。”萧且的唇紧紧贴着她的,他喊她的名字,双唇微动,摩挲着她的唇,引得她一阵失神。 “啊?”她木讷回应,双唇却被轻易撬开。 下一刻,她整个人都腾空了。颠覆的视野里一阵慌乱,她拉住萧且的衣襟以免摔下去。萧且抱着她进了屋,将她放在了窗口的桌子上。 “萧……”云安在指责地瞪他。可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嘴已经被堵上。 慌乱之中,云安在听见萧且关窗户的声音。 “姑娘?我把绒毯带来啦。”院子里传来烹茶的声音。 云安在一惊,瞬间清醒过来。她胡乱推开萧且,这才发现自己胸前系着襦裙的亮妃色绸带已经被解开,藏在裙子里的短衣也被拉了出来,凌乱不整。 她慌忙去系胸口的绸带。可是她手指太抖,几次都没有系上。 萧且从她颤抖的手中扯过绸带,手腕翻转间,已经将她胸口的绸带系牢。他的手指划过云安在软绵的胸口,又惹得云安在脸上更添几抹绯红。 “姑娘,您在屋里吗?”烹茶抱着给窝窝准备的绒毯站在院子里,没有进屋。 云安在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一些,说道:“把绒毯给窝窝盖好了,再去瞧瞧厨房的鱼汤顿好了没有。” “诶,奴婢知道了。”烹茶应着,小心翼翼地朝窝窝走去,毕竟窝窝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之前还抓伤过烹茶。 云安在缓了缓,就要从桌子上跳下去,手腕却被萧且拉住。 云安在抬头,埋怨似地看了一眼萧且,就想挣脱自己的手。可是她那力气实在是小了点。 萧且凝视着云安在晶莹泛着水渍的唇,轻轻一拉,就将她拉到了怀里,然后抬手,用指腹抹去她嘴角的湿润。 云安在浑身僵硬,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 萧且又看她一眼,而后俯下身来,在她耳边低声说:“还有一个半月。” “知道了,我要出去了……”云安在垂着眼轻轻推他,萧且这才将她从桌子上抱下来。 云安在理了理裙子上的褶皱,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又转过身来,有些迟疑地说:“明天我不去送你了。” 见萧且立刻皱了眉,云安在赶忙小声加了一句:“小心一点。” 萧且皱着的眉头霎时松开,嘴角也慢慢裂开三分笑意来。 云安在嘟囔一声“跟小孩子似的”,然后才转身出去瞧窝窝和刚出生的两只小猫。 第二日一早,萧且就带着朝廷拨下来兵马,离了丰东,前往江中县。 云安在正在房中绣一床喜被,她抬头瞧着外面的日头就晓得这个时辰萧且应该已经离开了丰东,正在去江中县的路上了。 她想了想,将绣针放下。 瞧着她停了手里的活计,一旁的煮雨急忙说:“是该歇一歇眼了。” “煮雨,去准备马车,我要出去一趟。”云安在站起来,又吩咐烹茶给她换衣裳。 云安在要去一趟骁王府。 萧且今天刚走,可得去盯一盯,免得那些工匠们偷懒。虽然萧且这个主人平日就不怎么管着他们。 而且云安在又多了几个主意,想在后院再填一个小花房。四季花卉不同,若能请几名花匠养着四季不同花卉,将整个府上用鲜花妆点,一定好看得很。萧且不懂这些,肯定没有吩咐过。 云安在又想了想,后院的假山样子也不是很好看,不如彻底拆了,引一条活水,滋一潭青莲。 还有让李师傅移来的李子树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可以在树下摆一张长藤椅,再搭一个秋千就更好不过了。 云安在猛地惊醒,发现自己竟真把那里当成了家。这个想法让她自己都怔了好一会儿。不过很快她又释然了,反正左右不过一个多月的时日,她就要搬过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云安在一边准备着出嫁的绣活儿,一边隔一日去一趟骁王府监工。这日子竟也悠哉闲适。 · 云安在趴在窗口逗着肥了一圈的窝窝,不由想起云安酒跟她说的话。这段时日,她的确是将出嫁时该准备的绣活都绣得差不多了。她本来就不擅长针绣活,眼下也是挑着一些重要的绣,大部分还是交给了绣娘。云安酒昨儿来见了她的绣活,十分惊讶她没有给萧且做一些衣裳、鞋子。 给萧且做衣服? 云安在皱了皱眉,她转过身来,望着屋子里正绣着红帕的烹茶和煮雨,问:“我有必要给他做衣服吗?” 两个小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斟酌着言语。那边云安在自己摇了头,念叨:“算了,反正我也不会做。” “二姑娘!”外头想起一个小丫头略惊慌的呼喊声。 烹茶和煮雨立刻放下手里的绣活儿迎了出去。云安在欠身,从窗户瞟了一眼,见是穆枢凌身边的灼灼。 灼灼被煮茶带了进来,她瞧着像是一路小跑来的,气喘吁吁。 “怎么了这是?”云安在问了一句,又让煮雨给她倒一杯水。 云安在仔细打量灼灼的神情,见她不仅气喘吁吁,还带着几分欲言又止。云安在心里有了谱,估计是她这个小丫鬟私自跑过来的。 “少爷和夫人又吵起来了,奴婢实在是没法子,这才偷偷跑过来,想二姑娘可以去劝一劝……”灼灼是真的着急,那份急切和关心已经写在了脸上。 云安在蹙眉思索起来。 怎么会又吵起来了呢?之前的事情府里谁都没有再提,他们两个人也是相敬如宾地过日子,怎么突然又吵起来? “姑娘,要不要去看一眼?”煮雨在一旁问。 “去吧。”云安在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关于穆枢凌的事情该怎么办了。她让烹茶给她披了一件毛茸茸的貂绒披风,这才跨出屋。 云安在赶去旭照院的时候,正好和气冲冲出来的云奉启碰了个正面。 “哥哥。”云安在打量着云奉启的脸色,没敢多说话。 “嗯。”云奉启应了一声,连看都没看云安在一眼,就大步跨了出去。 云安在望着云奉启的背影,心想这一次哥哥倒是气的不轻。云奉启本来脾气就不是很好,可是他以前纵使生气的时候,就算脸色发黑也不会这般不理人的。 看来,这回的事情有些大。 云安在急忙往屋子里走,灼灼眼疾手段,急忙帮云安在挑起了帘子。 云安在一进屋,就看见穆枢凌坐在墙角的地上。 “嫂子!”云安在急忙走过去,和灼灼一起把人扶起来,“这大冷的天儿,嫂子你怎么能坐在地上呢,快起来。” 等把穆枢凌扶到一旁的椅子里坐下,云安在才发现她的脸色一片灰白,毫无血色。 云安在心头跳了跳。 “嫂子这是怎么了?不妨和在在说说看。”云安在心里急,难道又是为了楚郁的事情?可是楚郁的事情一直都存在,两个人也不能这个时候又为了楚郁的事情大吵一架吧? 穆枢凌涣散的眸光一点点凝聚起来,她望着云安在的时候,那双绝望的眼睛里就好像又填了几分希望。可,除此之外还有着一股挣扎。, “嫂子?”瞧着穆枢凌如此,显然是有话要对她说,又似乎很犹豫的样子。云安在不由抓紧了她的手,惊觉穆枢凌的手冰冷冰冷的,云安在又急忙吩咐旭照院的下人赶忙添了新碳,又让灼灼为穆枢凌,找了一件大氅披着。 屋子变得暖和起来,穆枢凌身上也没有那么冷了。 穆枢凌一点点缓过来,她勉强扯出一抹笑来,有些安慰似地拍了拍云安在的手背,“难为你过来看我,我不碍事的。” 她一开口,云安在才发觉她的嗓子那么沙哑。 “烹茶,去煮一碗秋梨膏来。”云安在吩咐了烹茶,又将屋子里其他的下人都遣了。 “嫂子,刚刚我来的时候见到哥哥了。他的样子好像很生气。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是……是因为明兰还是楚家六爷的事情?”云安在问的小心翼翼。 她是云安在,是穆枢凌的小姑子,又不是幼时与穆枢凌一同长大的顾瓷,过问她院里的事情也实在是有些勉强。 之所以提到明兰,是因为这段日子孙明兰一直住在府里。其间她母亲来寻了一次,她也没回去。府里的人谁都看得出来孙明兰的意思。偏偏云奉启没吱声,穆枢凌心里本来就对云奉启有愧疚,这事儿更是从来没提过。 可是换了谁,心里都是要不舒服的。 “我和你哥哥吵架,还是和你有一些关系。”穆枢凌缓缓摇头,她望着云安在,心里也平静了一些。 “我?”云安在不得不惊讶。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穆枢凌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重重叹了口气,道:“是我的不对了,这事儿本来就不该把你牵扯进来。是嫂子我一时心急乱出主意,忘了你的立场。幸好你哥哥理得清头绪,训斥了我一番。” 穆枢凌说出来,心里就好受了一些。 “到底是什么事情?”云安在十分疑惑,哥哥和嫂子怎么会因为她的缘故吵架呢?而且瞧着穆枢凌现在的脸色,显然还是隐瞒了什么的。 “其实不关你的事,”穆枢凌勉强笑了笑,“是楚家六爷出了点事儿,本来想拜托你走动一下关系。细细思索起来,的确是我考虑不周。在在,你就不要记挂在心上了。” 穆枢凌语气似轻巧,可是眉心仍旧紧紧皱着。 在穆枢凌看来,云安在和楚郁那完全是没有关系的两个人,她这话不会对云安在产生什么影响,却不想云安在猛地站起来,一脸紧张地问:“他出什么事儿了?” 穆枢凌愣了一下,才确定云安在说的“他”是楚郁。 云安在为何这么关系楚郁的事情?可是……穆枢凌咬了一下嘴唇,倘若云安在真的可以帮忙也是好事一桩。 云安在也惊觉自己的反应着实大了点,她缓缓坐下,语气平缓地岔开了话题:“嫂子若是有什么难处想着我,我也是高兴的。倘若我能帮上什么忙,也绝对不会推辞的。” 穆枢凌挣扎了一下,一下子抓住云安在的手,说:“楚郁出事了,是楚家的仇家记恨他入了史部,便胡乱编排他,又将他以前做的诗句拿出来,说是反诗。他现在已经被关在牢里了,据说这辈子想要出来也是不容易了!” 云安在呆怔在那里,脑海中浮现幼时站在案边帮着楚郁研磨时的情景。她会仰着头望着楚郁,听他出口成章,念出一句句诗句来。 她崇拜地说:“表哥真厉害,记得这么多诗!” 而楚郁,则是浅笑不言。 后来她才知道那些诗句都是表哥自己所写,哪里是背诵的。 “嫂子是希望我去求太子帮忙吗?”云安在很快从思绪里回过神来,冷静地望着穆枢凌。 穆枢凌苦笑,道:“我本来是打了这个主意,那些人不过是欺负楚家衰败,缘由也是随便找的。诗句是不是有反意……这个东西本来就是不好说的。倘若有一股力量站在楚家身后,为他说上两句话,也就可以摆平的事情。可是你哥哥说的对。让你这么做,简直是在害你。” 穆枢凌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轻声说:“我知道我不应该再过问他的事情,可是……” “嫂子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情呢?”云安在偏着头,审视着穆枢凌,不想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穆枢凌一愣,明白云安在这是误会了。她急忙解释:“在在,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那个人早就没有联系了,自从发生了上次的事情,他没有再来府里,我也没有再见过他,更是没有派人打听他的消息。这件事情是你哥哥今日告诉我的。” 这下,倒是换做云安在愣住了。她仔细想了想,很快就把其中的缘由想通了。 “嫂子,”云安在彻底冷静下来,“你刚刚说这个时候需要有一股力量站在楚郁的身后支持着他,那么你觉得云家这股力量够不够呢?” 穆枢凌皱眉,有些没懂云安在的意思。 “哥哥是怎么待你的,嫂子你比谁都清楚。就算知道了你和楚郁的事情,他依然让父亲送楚郁进了史部,可谓保他前程。那么嫂子觉得哥哥为什么会把他这次的事情说给你听呢?”云安在心里有些为云奉启难受,“就算到了现在,哥哥也是处处为你着想。可是你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不顾我的处境,让我去求太子帮忙。你这么做,会不会寒了哥哥的心?” 穆枢凌怔怔看着云安在,先前她只想着这个想法会让云安在处境更加窘迫,倒是没有考虑过云奉启的感受。 云安在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说:“嫂子,谁都知道楚郁如今的职位是父亲举荐得来的。你说是楚家的仇家落井下石,可是你有没有一丁点考虑过,这也有可能是有人借机打压我们云家?” 云安在故意在“我们”两个字上咬重了一些。 “我……是我慌了神,没有考虑这些……”穆枢凌心里不是滋味。云安在说的这些话,她竟然一点都没有想过。 “嫂子,你是云家的长媳。”云安在站起来,有些失望地望着穆枢凌。她知道自己的身份,纵使楚郁对于她而言是那么重要。可是此时此刻,她必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穆枢凌脸色灰败,她张了张嘴,竟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 瞧着穆枢凌的样子,云安在终究是心里不忍。她勉强笑了笑,轻声说:“嫂子,我很明白你心里的痛楚。可人这一辈子总不能只靠着那丁点自以为是的爱情过活……” “你不懂……”穆枢凌绝望摇头。 “我不懂?”云安在不由提高了声音,“不就是心有所属而嫁给另外一个人吗?” 穆枢凌惊讶地抬头望着云安在,她恍然觉得云安在的处境和自己也有几分相似。只是云安在她向来不喜欢把心里的难受表现出来,最近也总是表现的好像开开心心等着出嫁一样。 因为懂,穆枢凌望着云安在的目光有些惋惜。 “嫂子,你不要用这种同情的目光看着我。我和你不一样,若我是个有骨气的,就会拒绝嫁给萧且,可是我没有骨气。我想好好过日子,所以选择嫁给他。或许说我没出息也罢,可是在我眼里能活着就要好好过每一天。是,我是不喜欢萧且,不喜欢他的粗鲁,不喜欢他的不讲理,不喜欢他的野蛮无知。可是我会努力去喜欢上他。”云安在顿了顿,脑海中不由浮现萧且的身影。也不知道他要是听见她这话,是不是又要生气。 “灼灼并不是私自跑去找我的,是你派她去的吧?”云安在轻轻笑了一下,“嫂子是觉得我云安在性子柔和好说话吗?这一次恐怕要让嫂子失望了。我不会去找太子帮忙的。因为……打从我决定嫁给萧且的那一刻起,就不会再做任何可能让他误解和生气的事情。” “我云安在虽然任性骄纵,可也懂得要对自己丈夫绝对真心、真诚。”云安在默了默,狠心加了一句“倘若嫂子实在不愿意做这个云家长媳,你就放过我哥哥吧。” 穆枢凌听着云安在的话,好像每一句都是刀子在扎她的心。平日子,作为嫂子的穆枢凌一直很疼云家几个姑娘。在她眼中的云安在的确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骄纵任性,而且心肠软,性子柔。可是没有想到就是这个平时被她看轻的小姑娘竟会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也顾不上其他,她望着云安在这个小姑子就落了泪,眼泪一颗一颗滚落下来,说不出的悔意和自责。她痛苦自责,却什么都没有做。 这两年,她无时无刻不活在痛苦之中。她曾恨过命运的凉薄,也曾无尽地责怪自己不是一个好的妻子。命运对不起她,可她对不起云奉启,对不起云家。 “在在,是嫂子考虑不周,我……”穆枢凌去拉云安在的手。 “嫂子歇着吧,安在先走了。”云安在终究是不忍心瞧着穆枢凌痛哭的样子,她缓缓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几乎落荒而逃地离开旭照院。她一路小跑似的回了露破院,一进自己的屋子,就将所有下人都撵了。 她这才哭出来。 她也担心啊! 眼泪一颗一颗从眼眶里滚落出来,丝毫没了和穆枢凌讲大道理时的冷静沉着。一想到楚郁如今被关在牢里,她心里就难受。 楚郁当初那根断指处理的不够好,只要是阴天的时候他的断指就会隐隐发疼。牢里最是阴暗潮湿,也不知道他的手是不是又要疼了。 云安在猛地吸了两口气,又用帕子擦了脸上的泪。瞧着铜镜里的自己脸色缓和了一些,才推开门出去。 世间安得两全法? 试试罢! 第42章 【寄家书】 云安在去了前院,在练武场找到了云奉启。 云奉启正在射箭,一支支箭矢射中靶心,发出一声声阵响。 “哥哥好厉害。”云安在走过去,捡起落在地上的两支箭矢插在箭篓里。 “她跟你说了?”云奉启又射出一支箭,这一次倒是偏了,落在地上。 “嫂子跟我说了,我不会去找太子的。”云安在犹豫了一下,“哥哥,如果我往江中县写信,萧且能收到吗?” 云奉启倒是没有想到云安在过来找他居然是问这个事情,他看了一眼云安在,才说:“能送过去,至于他能不能看见就不一定了。怎么,你要给他写信?” 见云安在点了点头,云奉启难得打趣她:“才不到十日就想他了?” “哥哥!”云安在嗔了他一眼。 “好了,好了,哥哥不取笑你了。你要是想写信现在就去写吧,一会儿我让人送去驿馆。”云奉启道。 “谢谢哥哥!”云安在眯着眼睛笑着道谢,她急匆匆赶回去,让煮雨给她研了墨。 她手中执笔,想了又想,才斟酌着语句落笔。她写的小心,足足写了小半个时辰。 正想着某个措辞是不是错了,云安在猛的抬头。 “哎呀,我怎么忘了他不识字……”云安在懊恼地坐在椅子上,愤愤然将一整页纸揉成一团。 计划落空了。 煮雨瞧着云安在这样,小声问了一句:“那……还写吗?” “还怎么写嘛!”云安在愤愤摔了笔,静静坐在那儿一声不吭。 云安在眸光忽然闪烁了一下,她一下子坐直身子,重新铺一张落花小笺,拿起笔蘸了墨汁,在落花小笺上一笔一划地写了三个大字——云安在。 她写的足够大,一旁的煮雨没注意只是随意一瞟就瞧见了她写的是什么。 煮雨迷惑不解地问:“姑娘,您写自己的名字做什么呀?” 云安在却只是笑笑,她等墨汁干了,将其仔细叠好,放进信封里。 “煮雨,把这封信送去给哥哥,”云安在将信交给煮雨,又说:“再把烹茶喊进来,我有事吩咐她。” “诶,好咧。”虽然煮雨心里很疑惑这样一封信寄出去有什么用呢?但是她还是没有多问,照实去做了。 不多时,正在外头库房里收拾东西的烹茶挑起帘子进来,“姑娘,您找我。” “嗯,你去一趟骁王府,去找赵管家或者是李师傅也成。就说是我的意思,要建一间大大的书房。”云安在皱着眉,“一定要大。” 烹茶有些疑惑地问:“那究竟是多大?” 多大?云安在也没有什么概念,她想了想,说:“至少要比咱们府里的书房大两倍!最好……像咱们府里的书阁那样,上两层藏书,下一层为书房。采光、地角也都要挑选好的。花房和青莲池都可以搁置一阵,先建书房!” “诶,晓得了,奴婢这就去。”烹茶应着,忙不迭就出去了。 云安在仍旧在思索着她一定要给萧且请先生教他识字! 不过…… 萧且那脾气会不会把教导先生都吓跑? 云安在摇摇头,心里下定决心,她一定要让萧且识字,实在不行……她亲自教! # 那一边,萧且正骑在马背上悠哉悠哉地缓行。忽然有小将送上了丰东寄过来的家书。 萧且有些意外。 “给我的?”萧且又问了一遍。 得到肯定的答复以后,萧且接了信,随手塞在袖子里也没有管。 他沿着江中县的小河又骑了一会儿马,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他将那封信取出来拆了,纸笺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味儿。萧且皱了下眉,勉强打开叠好的信纸,看见信上的三个字愣了好一会儿。 他一点一点笑出来。 萧且调转马头,看着身后跟着的三五个小将,肃道:“回去告诉那些将军们两刻钟之内带齐所有兵马于这里集合!” 萧且看一眼层叠像伴的群山,笑道:“该剿匪了。” 那些将士们懵了。 自打他们来了江中县根本就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可是他们也没有办法,这次的行动一切都要听萧且的,他们又不能妄自出兵。 时间久了,就有一位副将军壮起胆子去问萧且的意思,难道是什么计谋不成? 原本萧且也没搭理他们,被他们问得多了,问得烦了,才随口说了句:“不能回去太早了。” 江中县匪患严重,朝廷每年都要派人来镇压,可是收效甚微。 今年,不过是照例走个年前的流程而已。 可是三天后,整个江中县的土匪几乎全灭。 这趟来出差的将士们自己都觉得震惊。实在不是什么谋略,今年派来的军队也没有超过往年。实在是他们领头的这一位何止是以一敌十,他手中握着圣上御赐的战神刀,所过之处人头如瓜落。 士气这个东西一旦激发出来,绝对不容小觑。于是这些将士们惊讶的发现自己比以前更加强壮,更加能打了! 一个个普通的小将士竟成了一员员骁勇善战的猛将。 但凡有那么一丁点落入下风,只要他们抬起头往前一看,就可以看见他们这一次的带军者萧且手握战神刀,遇佛杀佛、遇魔斩魔。 等到第三天晚上将江中县最后一个土匪窝剿灭之后,那些将士们还没缓过神来。 先前军中不少人对萧且领兵呈怀疑态度,可是这结果…… “切,不就是能打吗?毫无战术可言。”一位老将不肖地说。 另外一个小将翻了个白眼,反驳:“反正是赢了,大胜!” 另一个年级很小的小兵眼珠子转了转,说:“咱们这次回去是不是立了大功了?这可是十年未彻底剿灭匪情的江中县啊!” 他这么一说,周围的几个将士都乐起来。 先前那位老者挠了挠头,也跟着高兴起来。 可以赶着年前回去喽! 于是,原本年后初三才能回去的军队浩浩荡荡提前回了丰东。 另一边的朝堂之中也是对这一次的剿匪结果十分意外。 铎帝很是高兴,大殿之上他抚须大笑。又责骂之前派去剿匪的官员、将军竟是无用之辈,罚俸半年。 一时,竟无人反驳。 # 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四了,云安在特意换上一身新做的裙装。 水蓝色的短衫绣着她喜欢的白栀子,藏在齐胸的月白褶裥裙里,亮橙色的绸带打了一个蝴蝶结,系在胸口,垂在裙身,随着走动漂着,带起一阵熏香。 她接过煮雨递过来的银貂短袄套在身上,然后从温暖的屋子里走出去,站在小院口等着。 她等了一会儿,煮雨和烹茶就来劝她,外头天太寒了。 “不碍事。”云安在仰头,见天空竟飘起了雪。 嘟囔一句“怎么还不回来”,继续搓着手等在那儿。 “云安在你在那干嘛?淋雪吗?”萧且走过来,他远远就看见云安在站在雪地里,低着头踱着步子,明明冷的很却不肯进去。 闻声,云安在猛的抬头,就看见站在对面。他还穿着一身厚重的黑色铠甲。云安在就愣了一下,她没见过萧且穿这么正式的样子。 “问你话呢。”萧且又问了一遍。 云安在仰着下巴,“是呀,淋雪多有意境,多美!” 萧且看了眼纷纷扬扬的雪,实在没看出来美的地方。 一旁的煮雨看不过去了,忙多嘴了一句:“我们姑娘是在等您呢。” “多嘴!”云安在瞪了煮雨一眼。 煮雨吐了吐舌头,向后退了两步垂首立着。 萧且有些惊讶地看了云安在一眼。 云安在踩了踩地上的雪,转身往回走。她走了几步又转过来瞪了一眼萧且,道:“不进来是打算在外面淋雪吗?” 萧且便跟了进去。 屋子的碳火烧得很足,可是云安在大概是在外面站了太久的缘故,回了屋还是觉得冷。 连身上的貂袄都没有脱下来。 煮雨急忙捧了一杯热茶过来,云安在一股脑喝了,身上才觉得暖和一点。 “你这又是寄家书又是院外等着,看着倒也不像多讨厌我。”萧且沉思了一瞬,“所以,云安在你是有事求我帮忙吧?” 云安在一滞,还没回话先给煮雨递了个眼色。煮雨就低着头退出去了,不忘将门带上。她站在檐下守着。 萧且将战神刀随手扔到桌子上,然后大大咧咧在窗口的椅子上坐下,“云安在你求人是不是应该有点诚意?” “咱们两个人之间用得着求吗……”云安在小声嘟囔。 “用。” “你……” 萧且挑眉。 云安在就泄了气,她不太情愿地站起来,挪到萧且面前,然后弯下腰蜻蜓点水一般在他脸颊啄了一下。 萧且唇角染了笑,却仍旧说:“诚意不够。” “萧且你得寸进尺!” 萧且不说话,只是笑着望她。 云安在扭捏了一会儿,还是又一次弯下腰,这一次,她轻轻啄了一下萧且的唇角。 “好。” 云安在微怔,“你都不问是什么事情?” “不必。”萧且笑着伸手,将云安在拉到腿上,扣住她的后脑勺,吻上她的唇,大力索取,攻城略地。 第43章 【莲花卷】 云安在揉了揉自己有些红肿的嘴唇,愤恨地从窗口瞪了一眼萧且离开的背影。 求人办事的代价可是不小。 其实云安在想得通透,穆枢凌乱了阵脚,慌成一团,她可没有。 她知道父亲自打一开始就有举荐楚郁的计划。父亲倒也不全是因为赏识晚辈的缘故。朝堂之中的事情,多少关系网就靠着这种引荐而来。父亲这么做也是一种投资罢了。后来翻出楚郁和穆枢凌的旧账来,的确让父亲的计划不得不搁置。这个时候云奉启找了父亲,表了态。 所以最后楚郁还是按照父亲原本的意思进了史部。 楚郁的职位既然是父亲引荐的,那么在某种程度上他身上这件官司和云家也脱不了干系。父亲不可能不管。 云安在只是求萧且进宫讨一个恩典——江中县大胜,又逢新年,不若大赦天下。大赦天下可是一道免死金牌,有了这道筹码,父亲那边则可以更加顺当。 云安在理了理鬓角因萧且胡乱揉弄而乱了的碎发。她心里不由松了口气,幸好那个人是萧且。当时萧且问她究竟何事,她便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她甚至没有解释,没有别的话。 而萧且也没有问缘由。 幸好他没有问。 云安在不能把自己的想法都说出来告诉萧且,倘若他问了,她指不定要胡乱编造理由。 大概,云安在心里也明白萧且是不会问她理由的。所以她才会去求他帮忙。 望着桌子上萧且留下的刀,云安在苦笑。她有些迷茫,不知道这么算计萧且对不对。她原以为夫妻之间当是毫无间隙,开诚布公的。可是她对萧且的心不真诚。 有一点愧疚。 算了,亲手去给他煮一碗红豆膳粥当补偿好了! 云安在亲自去了厨房熬红豆膳粥,她深知自己的厨艺不佳,求了云安酒来帮忙,云安尔也吵着要吃,一路跟了来。府里的厨房被她们三个包下了,那些原本的帮厨或遣到外面一些,或静静垂首立在一旁。 等到红豆膳粥做好了萧且还没有回来。 天太冷,红豆膳粥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凉了。云安在只好煨着这粥。可若是一直放在锅里煨着,时间久了味道就要变差。等到下午的时候萧且还没有回来,云安在只好又重新熬了一碗,继续煨着。 冬日里天黑得早,还没到晚膳的点,天就已经全黑下来了。云安还是没等到萧且回来。难不成今日央他的事情出了状况? 云安在望着碗里的红豆膳粥一时失神,会不会圣上起了什么疑心?萧且是个性子直的,也不是个会看人脸色说软话的。莫不是因为这事惹了什么麻烦? 云安在不由担心起来。 这可是她求他帮忙做的事情,总不能因为她的缘故连累了他。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云奉启已经回来了,萧且还未归。 “大哥哥不回来的话,我替他吃好不好呀?”云安尔踩在小凳子上瞅着锅里的红豆膳粥,吸了吸鼻子。 “不给!”云安在将锅盖盖上。 云安尔有点委屈地嘟囔一声“小气”,又去拉云安酒的袖子,甜甜地说:“大姐姐给我做嘛!反正二姐姐也是跟你学的,你做的一定更好吃!” 云安酒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柔声说:“一会儿就要用晚膳了,我现在给你做也来不及。明天给尔尔做好不好?今天晚上虽然没有红豆膳粥,可是有荷叶粥呦!” “好!”一听有荷叶粥,云安尔立刻开心起来,也就不惦记碗里的红豆膳粥了。 “在在,我有事情跟你说。”云奉启匆匆回来,还未来得及回自己的院子换下衣裳,就先来找了云安在。 云安在指尖忽然颤了颤,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云奉启要说的事情的确是关于萧且的,不过他倒也不是只说给云安在一个人听的。因了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云家人又喜欢一家子人一起吃饭,云奉启就将这件事情跟大家都说了。 原来今日萧且入宫见了铎帝,生硬地转达了云安在的意思。圣上一口答应,并无半点不满。同时又将萧且留下一同用午膳。到这里一切正常,可是席间皇后到了,言语之间有招萧且为驸马的意思。 皇后向来喜欢把各方力量收入掌中,如今朝中谁都可以看得出来圣上对萧且的器重,倘若招他为驸马,势必又要为皇后娘娘添一助力。皇后手中不乏朝中权贵之力,可大多是文官,还没有能够领军的武将。萧且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空缺。 再言,云家在朝中的话语权也是不小。之前因为阻碍云安在嫁给太子的事情,皇后一直担心这会让云家站在自己的对立面。而萧且还有一个身份就是云家的义子,收了萧且为驸马,也算是向云家示好之意。 按理说,当今圣上只有两子。肖允宸自幼被立为太子,又十分争气,可谓一路风平浪静。小殿下年纪又小,不足为惧。可是皇后娘娘这几年仍旧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落错了一个子儿,这一场人生棋局就要彻底翻盘。 人人都道她风光无限,可是她心里明白她的敌人虽然表面出了局。可是真要重新归来,那将会多么棘手。 云安薇忍不住问:“那后来呢?” “后来?”云奉启叹了口气,“不知道。” “怎么就不知道呢?这可是大事!”云安酒也急了。 云奉启无奈地说:“我是真的不知道,这些还是舅舅递来的消息。宫里的事儿哪有那么好传出来的。” 晚膳被小丫鬟们端上来,一家人默默吃饭,谁都没有再说什么,可是瞧着这气氛是够沉闷的。 云安在笑笑,有些无奈地说:“你们不要担心了,我的婚事不会再出什么麻烦的。” 孙氏有些犹疑地看了她一眼,“你就这么确定?” “嗯,”云安在点头,“母亲,你们是忘了我的婚事虽然不是指婚,可是媒人聘礼一干事情都是宫里办的,这和指婚也差不了多少。皇后娘娘再有什么想法,也越不过陛下。我猜着她今日的举动也只不过是试探陛下的意思,可陛下又不能打了自己的脸。” 听云安在这么说,大家倒是略略放心了些。 云安在垂了下眉眼,道:“最坏的打算也只不过是和公主一起嫁罢了。若萧且真被招为驸马,宫中年龄适中的只有华流公主。我和华流自小就认识,关系也是不差的。” 孙氏又担心起来。 无论华流公主性子多好,可她再怎么说也是公主,而之前云安在和华流的交情也是在游屏阁里产生的。说白了,云安在只是华流公主的一个伴读。 孙氏把筷子放下了,她的在在这婚事怎么就这么不顺畅? “大哥哥回来啦!”云安尔第一个从椅子上跳下去。她小跑到门口迎接萧且。 “大哥哥,你都好久不在家里啦。好不容易回来也不在家里吃饭,中午我们等了你好久的!”云安尔拉着萧且的袖子,“二姐姐还给你熬了粥,可是……都糜了,倒掉了。” 云安尔又瘪了瘪嘴,“宁肯倒掉也没给我吃一口!” 纵使萧且性子再怎么冷,也受不住云安尔这个样子。那张黑脸也不由柔和了几分。他略过云安尔看了一眼云安在,云安在一直低着头,小口小口吃着面前小碗里的莲花卷,吃得可认真。 “不知道你要回来,就先吃了。也没吃几口,回来的也算正是时候。”孙氏急忙让人添了碗筷。其实自从云家收下萧且这个义子以后,家中吃饭的时候一直留着他的座位。 等到萧且入了座,一家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可是谁都没开这个口。直到饭毕,云阔轻咳了一声,道:“今日在宫里留的这么久,想必事情很多。圣上是否又给你派了差事。” “我推了。” 云奉启转过头看他,问:“是什么差事被义兄推了?” 萧且皱了下眉,“没记住。” 他又看向云阔,道:“陛下让你明日进宫一趟。” 云阔有些惊讶,他仔细琢磨了一番,心道大抵是关于萧且的事情。上次圣上派萧且领军去江中县剿匪的事情也是被萧且推了的,后来就是召了云阔进宫,冠冕堂皇地让云阔带口信给萧且。 云阔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回可别是什么难事。 用过晚膳,一家人又说了几句话,就各自散去。 萧且跟云安在一起出去,路上的时候,他忽然说:“我怎么觉得今天晚上你们家里人一个个的神情都怪怪的?” 云安在十分惊讶地望着他,“萧且,你什么时候变得会看别人脸色了?居然都能感觉出来……” 眼看萧且又要翻脸,云安在急忙说:“因为家里人听说你要给皇帝当女婿了。” 萧且恍然,他继而皱起眉,颇为严肃地问:“云安在,是不是我只要娶了你就行,会不会再娶别人你都不在意?” 云安在没有立刻回话,她在心里飞快地寻思该怎么回答才算最漂亮。 萧且直接转了身,大步往前走。 这是突然就生气了? 云安在急忙追上去,一边追一边说:“别听尔尔瞎说,我怕她偷吃才说把红豆膳粥倒掉了,还在锅里煨着呢,你要不要吃一点?” 萧且终究是停了步子。 第44章 【妖无格】 “恭喜娘娘。”寒丹宫里的两个小宫女跪在地上,满脸喜色。 丹妃则是窝在美人榻上,连眼睛都没有睁开,恹恹道一句:“又老了一岁罢了,有什么好恭喜的。” 两个小宫女没敢接话,讪讪站起来。 也是,在宫为妃,容貌最为重要。后宫嫔妃无不想要永葆年轻,谁都不愿意过什么生辰。尤其是丹妃今年已经是四十岁了。 小宫女抬起头偷偷瞟了一眼美人榻上的丹妃,又匆忙低下头不敢去看。 她们的丹妃瞧着顶多二十出头的年纪,就是和长公主站在一块儿,也像姐妹似的。可真是不像过了四十的女人。 丹妃看着窗口矮桌上摆放的一盆芍药花,面沉如水。 不多时,又进来一个小宫女,手里又捧着一盆怒放的芍药。她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芍药花摆放在窗口那盆芍药花的旁边,然后恭敬地回话。 这一盆芍药是长公主送来的贺礼,而窗口那盆原本就有的芍药是陛下一早就送过来的。 正是寒冬腊月,想要养活这么娇贵的花十分不易,更何况如今送过来的这两盆芍药都是花中绝色,想必照顾这两盆芍药也是花了不少的心血。 丹妃看着窗口这两盆由丈夫和女儿送过来的芍药,脸上却并没有什么喜色。 “收起来。” 小宫女似没有听懂。 丹妃娘娘院中栽植芍药,往常每一年寿辰的时候,陛下和长公主都要费尽心思送一盆最名贵的芍药。丹妃娘娘也甚至喜欢,今年这是怎么了? “拔了也好,扔了也好,不要让我看见它们。”丹妃说完,缓缓合上了眼。 小宫女不敢耽搁,急忙将两盆开到极致的芍药搬下去。这可是陛下和长公主送过来的东西,她们可不敢随意扔了,只好先送到库房收起来。谁知道是不是丹妃娘娘一时心情不好,过一会儿又要寻呢。 两个小宫女抱着两盆芍药往外走,隐约听见丹妃的空飘飘的声音传开:“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 两个小宫女不敢多听,匆匆离去。 寒丹宫里静悄悄的,毫无庆生时的喜庆。唯有一美人,斜倚美人榻,脚踝半赤,玉腕轻垂。 “娘娘,李嬷嬷回来了!”一个小宫女脚步匆匆却悄无声息地走进来。 丹妃猛地坐起来,那双前一刻还带着倦意的眸子霎时明亮起来。明亮之中似有一团火焰在跳动。 李嬷嬷紧跟着小宫女进来,她年岁与丹妃差不多,可鬓发已经花白了大半,不苟言笑的脸上带着一种奔波的沧桑感。 “查到了吗?”丹妃的声音再无半点平时的温和,严厉中带着一股不易觉察的颤音。 “娘娘!”李嬷嬷跪下行礼,丹妃急忙上前把她扶起来。李嬷嬷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殿里的几个小宫女。 小宫女们被李嬷嬷的目光扫到,身子一颤,在丹妃的默认下悄悄退下。 “回娘娘,有眉目了!” “快说!” “当初苏嬷嬷和王嬷嬷刚回乡,就遭到了全家被屠杀的噩运。可是那王嬷嬷的父亲却逃过一劫。老奴查到那王嬷嬷的父亲年轻的时候曾在御林军当过一阵的差事,刀法很是了得。很可能是凭借一身武艺逃过了一劫。”李嬷嬷冷哼了一声,“当初为王家收尸的时候王家老父的尸体应该是用家中老管家顶替。” “我不要听这些!”丹妃提高了声音,“我只问你这唯一的活口到底在哪儿!本宫要证据!” 李嬷嬷立刻收起了原本的解释,急道:“娘娘莫急,那王家老父亲也知道他女儿做的事情是死罪,皇后那边又绝对不会允许他活着,自然要东躲西藏。可是手下的人是真的有消息了!十多年前曾在一座小村子见过他的行踪,并且他的身边跟了个小男孩!” “你说什么?”丹妃的声音愈颤,她整个人都站不住,要靠李嬷嬷搀扶。 李嬷嬷眼中含着泪,笑着说:“恭喜娘娘!那个孩子应该还在!这是意外之喜啊!” 热泪从丹妃眼中涌出。 那一种彻骨的疼痛从她心口蔓延。仇恨一直被她埋在心底。她曾经闹过,哪怕和那个女人鱼死网破,她也有信心将那个女人从高高在上的位置上拉下来! 可是后来她有了玄儿。 她不得不蛰伏! 她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第二个儿子也遭到那样的对待!她甚至自小教坏肖允玄,让他成为一个顽皮任性的小殿下。她明白玄儿还小,毫无自保能力,她不得不从牡丹葳蕤的华盛宫搬到这冷宫一般的寒丹宫。 只等玄儿长大,她会亲手将那个女人拉进深渊,贯耳贯鼻、车裂剥皮、镬烹醢刑! 她如被打入冷宫的嫔妃一般不再争宠,甚至多年未曾踏出寒丹宫。只待这几年那个女人放松了警惕,她才开始搜寻当年的罪证。 她以为能够找到那些罪证就是万幸,却没有想到那个孩子还活着! 只要一想到那个孩子当初从她怀中夺走时的场景,她就恨得心肺剧痛! 丹妃缓缓推开李嬷嬷的手,“来人,服侍本宫更衣。” 几个小宫女鱼贯而入,只听丹妃凉凉的声音——“那套正红色的宫装。” 丹妃托着繁复的红色宫装的踏进铎帝寝宫的时候,皇后正在那里。皇后娘娘望着丹妃正红色的宫装怔在那里。宫中妃嫔在平日里所穿颜色要求并没有特别严格,只有在祭祖等重要日子时才会对妃嫔宫装颜色、花纹和款式有着严格的约束。 当年后位空缺之时,适逢丹妃有孕,皇帝曾亲言她最宜正红色。因他这一句夸奖,让多少妃嫔眼红。 “你来了。”铎帝望着丹妃这一身宫装也有些恍惚。 丹妃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踏入他的寝宫了。 铎帝想要站起来,可是他上了年岁,腿上的伤还没有好。他想了想,还是坐在那里,没有起身。只是那目光一直都没有离开眼前的丹妃。 “给陛下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丹妃徐徐弯膝,唇畔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不用多礼,不用多礼,今日你的生辰……” 丹妃略略弯眉,道一句:“难为陛下还记得……” 皇后娘娘的脸色十分难看,她攥着帕子的手,借着帕子的遮掩狠狠剜进掌心的肉里!她知道那个女人回来了!为什么!她为什么突然回来了? 皇后娘娘离开皇帝的寝宫,她大步回了朝凤宫,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她狠狠摔了桌子上的玲琅宝玉。 “那个蛇蝎心肠的人女人从来都没有死心!我就知道她是装的!都是装的!”铜镜摔到地上,破裂的镜面映出皇后狰狞的面容。 “华流公主到——” “母后……”华流站在朝凤宫门口有些惊慌地望着满地的狼藉。 皇后双手摁在梳妆台上,听见女儿的声音,她慢慢闭上眼睛,直到眼中的恨意全部消散,才恢复正常的神情。她挺直身子,甚至带着一抹平日里的端庄笑容望着华流。 “听说你去见了骁王,但是他并没有理会你。” 华流咬了一下嘴唇,没有想到自己的母亲竟然会就这么直接说出来。她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语气却仍旧平缓地说:“骁王本来就是这个性子。” “华流,本宫改变主意了。”皇后娘娘跨过满地摔死的宝玉珍品,她走到华流面前,摁住她的双肩。 “是母后一时糊涂,没有考虑清楚。那萧且不仅是卫国公的义子,也是卫国公的未来女婿。义子终究不是亲生的,可女儿却是他卫国公夫妇的掌上明珠。之前因为云安在进宫的事情已经和云家的关系略不合,倘若今日再抢了他的女婿,这……” “母后不必说了。”华流难得出言打断自己一向敬爱的母后。她抬起头,冷静地看着自己的母后,平静地说:“母后不需要与我说这些。等到他日,母后何时觉得把女儿嫁给谁更能为太子哥哥的江山添砖加瓦直接赐婚就是!” 华流公主转身,大步跨出朝凤宫。 “华流!”皇后娘娘在后面喊她,可她再未回头。 大年三十的那一天上午,楚郁从牢中放出来,他直接去了云家,感谢卫国公搭救之恩。他虽从牢中放出,却不能再回史部。但是云阔为其在遥远的博聊庄谋了个官职。只要做个三五年,且其间无过便可再回丰东。 楚郁再三拜谢。 云阔得知楚家人具不在丰东,便邀他留在府中过年。可楚郁一再推辞,不仅没有留在云家过年,甚至马不停蹄在大年三十这一天的下午就启程去了博聊庄。 得知楚郁的事情,云安在着实松了口气,这结果她还是比较满意的。可是也有云安在糟心的事情——萧且好像真的生气了,而且不见了人影。 第45章 【不可以】 正月初四这天早上,天还没亮云安在就醒了。等丫鬟婆子们进来为她梳妆的时候,瞧见她早就起了,正坐在窗口望着外面发呆。 “姑娘,该梳洗了。”烹茶捧着红梳。 云安在这才回过神来,任由丫鬟、婆子们给她梳洗打扮。直到大红的嫁衣穿到身上,云安在才转过身来问烹茶和煮雨:“今天真的是初四了?” “是呀,今天就是姑娘出嫁的大喜日子呀!姑娘您糊涂啦!”煮雨甜甜一笑。 那给云安在梳长发的老妈妈也目光渐柔。 其实云安在心里很没谱。 这都是她第几次打算出嫁了?自从上次萧且生气以后竟真的没有再回来,这一眨眼都好几天了也没再见到他的踪影。虽然萧且一向行踪不定,之前也干过几次突然不见好几天的事儿。可是今天是他们成亲的日子,他不会把日子给忘了吧? 云安在有点担心。 可总不能什么都表现在脸上,云安在瞧着铜镜中盛装的自己,也勉强笑起来。 不多时,孙氏就领着云家的几个女儿过来说话。连一些表亲家里的姐妹们也都过来了。一时之间,整个露破院倒是变得热闹起来。 云安在也跟着她们一起说笑,一起开心。 她很想问一句萧且回来了吗?可是看着周围姐妹们的一张张笑脸,她就是没问出口。撑着吧,要是到了吉时他还没回来再说吧。大家能乐一会儿就多乐一会儿吧…… 反正……她又不是第一次婚事出变故了。 可是她心里头还是乱着的,虽说表面上看是和其他姑娘们一起说笑,可是她都没怎么在意她们说的是什么,只是胡乱跟着笑。反正……她是娇羞的新娘子,就算没听清她们的话,也可以用这个借口挡回去。 外面的喜婆高喊“吉时到——” 紧接着,云安在就被人用喜帕遮了脸,扶出去。心里忽然颤了两颤,跟着紧张起来。等到她稀里糊涂被扶上了花轿,她才一下子抓住扶着她的煮雨的手。 “煮雨、烹茶!”云安在小声而急切地喊她们两个。 “姑娘,我是煮雨,我在这里。烹茶在后面抱着喜盆,怎么啦?”煮雨微微弯下腰,半探进花轿,小声询问。 “萧且他在前面吗?”云安在听见了马蹄声,她知道新郎是要骑着马走在花轿前面的。前面马背上的人真的是萧且吗? “萧……”煮雨话还没说完,就禁了音。 “煮雨?煮雨?”云安在感觉手中一空,她心中就是一慌。云安在急忙将遮着容颜的喜帕掀开一个角,从花轿前面还在飘荡的红帘子缝儿,瞧见萧且的侧脸。 萧且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云安在急忙放下喜帕,端端正正坐好,再不敢乱动、乱看。不过她这心里倒是一下子变得踏实了。 云安在本来以为萧且没有父母,在丰东除了云家也没有什么相交的好友,所以骁王府的喜宴会很冷清。但是等到了她才发现喜宴的热闹程度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厉害。她自小就跟着孙氏在丰东权贵圈儿应酬,对于丰东有名望的人家都有印象,听着烹茶和煮雨的回话,竟是整个丰东权贵到了个齐全。 知道萧且恐怕要应酬许久,甚至可能会喝醉,云安在更是松了口气。她坐在八仙小桌旁正吃着煮雨刚端过来的燕窝粥。 早上她因为不确定萧且会不会回来而有些心情紧张,就没有吃东西。这又折腾了一天,可是真的饿坏了。她本来想让厨房多做几道小菜送过来,可是煮雨说今儿个没有那么胡吃的道理。于是她就只好捧着这一碗燕窝粥,仔细地吃。 当初云家说好了她和云安酒的嫁妆要一分一厘都不差,可是最后云安在的嫁妆还是多了一样,这还是她亲自跑去跟母亲要的——她把宋厨子要来了。 等云安在刚把一小碗燕窝粥吃个干净,就从口外看见萧且往这边走来的身影。云安在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脚步,听煮雨说外头的宾客可是灌了他不少的酒。可是他这脚步怎么瞧着一点都不像喝醉了呢? 任凭煮雨和烹茶怎么给云安在使眼色,云安在还是坐在那里没动。煮雨没法子,悄悄凑到云安在耳边说:“姑娘,您应该回床上坐着去!” “哦……” 云安在刚起身,就听见萧且问:“吃饱了?” 明明是萧且一贯的语气,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的日子太过特殊的缘故,这话落入云安在的耳中,竟是有一种埋怨的意思,她就低着头小声嘟囔了一句:“只许你在外面胡吃海喝,不许我躲在这里吃一碗粥……” 煮雨和烹茶对视一眼,总觉得不太对劲啊…… 她们两个不敢耽搁,急忙扶着云安在重新回到床边坐好,又给两个人斟满了酒。 云安在看着眼前的酒樽,一时犯难起来。只因为她从来没喝过酒。烈酒入喉,云安在眉眼全皱了起来,脸上也是瞬间染了大片的红色。 煮雨瞧着不好,急忙递过来一杯事先准备好的清茶。可是她还没把茶递过去,萧且就挡了她,从她手中接过了茶杯。 云安在抬头看着面前萧且的脸,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萧且挑眉。 “要不要?”他将从煮雨手中拦下来的清茶递给云安在。 “谢谢……”云安在将茶接过来,喝了两口润了润嗓子,才觉得口中的那股烈酒味儿散去了些。她手中握着空了的茶杯,一时不知道该将杯子还给萧且,还是越过萧且,自己放回桌子上。这杯茶是萧且递过来的,若是再喊烹茶和煮雨收走,未免又生分了些。 萧且掰开云安在的手指,将她手中握着的茶杯拿出来,微微探过上身,就将茶杯放在了床头的矮桌上。 云安在摸了摸自己的手指,上面还残存了一丝萧且手指刚刚划过时的热度。 煮雨瞧着心里急,小声询问:“要沐浴梳洗吗?” “要!”云安在一下子站起来,越过萧且,跟着烹茶和煮雨往净室走。 她泡在热水里怎么都不肯出来,她晓得她躲了那么久的事儿今儿个是躲不了了。一想到等会儿要发生的事情,她恨不得一直泡在水里不肯出去。 冬日里天寒,这沐浴的热水没过多久就凉了。烹茶已经添了三次热水了。云安在知道,她不能再赖在这里。她叹了口气,有些不情愿地从浴桶里出来。出来的时候就没有再穿那一身繁复的嫁衣,而是让煮雨服侍着穿上了一身很薄的水红色寝衣。 家中不止这一处净室,等到云安在回寝屋的时候,萧且已经在另外一间净室沐浴过了,此时正斜倚在床边,手中把玩着一副耳环。 那是一副以红玛瑙做底,上嵌栀子型白玉的耳环。也是云安在今日戴的那一副。她去净室梳洗前明明将这一对耳环摘下来放在梳妆台上了。 云安在再一瞧,她刚刚摘下来放在梳妆台上的几样首饰似乎都被动过了。她也不晓得自己怎么在这个时候脑子里还胡乱想着这些小事儿。 虽然云安在现在的样子实在是让烹茶和煮雨两个不放心,可是她们两个也知道自己该退下了。她们两个略微收拾了一番,悄声退下。 “我有那么可怕吗?” 云安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可她又不能一直在屋子当中这么站着,瞧着怪没底气的。所以她就硬着头皮回到了床边坐下,也不去看身边的萧且。 萧且起身,他将手中把玩许久的耳环放回梳妆台的妆奁里。而后将屋子里除了床头的那一对喜烛外的灯全熄了。 “云安在,你不许赖皮。” “我怎么赖皮了?” “那就好。” “听不懂你说什么……”瞧着萧且将床幔放下,云安在忽然明白了萧且话中的意思。之前他每次要亲近她时,她总是以还未成亲当借口给挡了回去。 这下挡不回去了…… 红色的床幔放下,因为床头那一对喜烛的缘故,架子床里映出一种红色的暖光。萧且伸手,将云安在鬓角的一绺儿发理了理,而后逐渐靠近,亲吻从脸颊一直下滑到她的锁骨。 明明颤抖得厉害,却难得没有推开他。 “居然没躲。”萧且有些疑惑。 云安在别开脸,嗡声嘟囔:“我才不会赖皮……” 萧且却蹙眉沉思了一瞬,有些疑惑地问:“真有那么害怕?” 云安在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看了一眼床上铺着的红棉布,云安在知道这个是用来做什么的。倘若新婚第二日这块布上没有落红,那反倒是要出大事的。 萧且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说:“没人检查它。” 云安在一愣,忽然想到萧且没有母亲,这府里没有长辈,没有除了萧且以外的主子,的确是没人检查。 她的眸光一点点亮起来,她满怀希望地望着萧且,并且伸手拉住萧且的衣角,小心翼翼地说:“如果我说害怕,那……可以略过吗?” “不可以。”萧且勾了一下唇角,“你要是怕得厉害,我倒是可以先把你敲昏了。” 第46章 【忍一下】 云安在垂眉想了一会儿,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其实我也明白嫡庶长幼的重要性,在妾室进门前先诞下嫡子十分必要。诶,你可要等我生下儿子以后再纳妾才成。” “怎么,示弱撒娇不好用,开始故意气我?”萧且倚在床头,拿了床头矮桌上的酒樽浅酌。 “谁气你了……”云安在飞快瞟了一眼萧且手中的酒樽,“我的嫁妆里头还有哥哥送来的几坛美酒,我让煮雨拿来?” 萧且晃动了一下手中酒樽里的酒,“云安在,别想灌醉我,就算你喝一口我喝一坛,也是你先醉。” “不,”萧且改口,“就算你喝死了,我也不会醉酒。” “你怎么不像以前那么笨了……”云安在有些泄气地向后挪了挪身子,靠在墙上。低着头不吭声。 萧且又看她一眼,问:“这脑袋里又开始算计什么?” “谁算计你了?”云安在挺了挺胸,她将床尾叠好的大红喜被扯开,仔细铺好。然后回头望着萧且,说:“别喝了,我们睡吧。” 萧且皱起眉,没猜透她的小算计。 “我什么也没算计,我也不躲你。”云安在将枕头放好,“忍一下就好了……” “忍一下?云安在你是不是以为忍一次就够了?” 云安在点头,“我知道这是妻子该尽的义务,我会做好的。” “不,”萧且将酒樽放回床头的矮桌,“我的意思是……你该不会认为一次就可以了吧?” 云安在攥着被角,“我……等我怀了身孕……” “你认为一次就会怀孕,嗯?” “难道不是吗?”云安在有些迷惑地望着萧且。 萧且沉默片刻,道:“如果你觉得很难以忍受,那么恐怕以后要日日忍、夜夜忍了。” 萧且靠过去,去解云安在的水红色寝衣。他的手指刚碰到她的腰身,就皱了眉。 “冷?”萧且这才打量起云安在身上的这套衣服,的确是薄了些。萧且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寒冷,可是印象里云安在总是穿得很多,又十分畏寒。 萧且掀开被子,从后面抱住云安在躺在里面,又一边脱她的衣服。 “知道我冷还脱我衣服!”云安在伸出手想要拦住萧且的动作。她的手刚搭在萧且的手腕上,停了一瞬就松开了。 她知道她不该躲的,这是她该做的。 “一会儿就不冷了。”萧且几下就将云安在身上宽松的寝衣脱下来,而后又将自己身上的衣服除去。 萧且身上的温度总是高于常人这是云安在早就知道的事情。可是他现在身上也太热了些,像火炉一样烫。被他贴身抱了一会儿果真就不冷了。 感觉到他的手掌划过每一寸肌肤,云安在身子紧绷,整个人好像僵在那里。 “你这么紧张一会儿会很疼的。”耳后传来萧且的低低的声音。 “那……我要是不这么紧张了就不会疼吗?” 身后许久没有回话,就在云安在以为自己声音太小,萧且没听见的时候,萧且忽然开口:“也会很疼。” 云安在一滞,埋怨:“你就不能骗骗我!” “不能。” 萧且起身,压在云安在的身上。他盯着云安在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把云安在看得浑身不自在,她转过脸不去看他,小声念叨:“别看了……” 萧且把她的脸掰过来,固执地让她看着自己。 “云安在,我很想让你不疼不怕很想你不要把它当成义务,可是好像不行。”他的指腹小心翼翼地划过她的眉眼、她的唇,“因为你讨厌我,所以对你而言只是忍受、煎熬、疼痛。” 萧且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太严肃,严肃到云安在打了个寒颤。 萧且感觉到了,他略略无奈地一笑,道:“我就那么可怕?” “没有……”云安在口是心非地反驳,可是她的尾音都颤了一下。 萧且分开云安在的腿,将她的腿抬起来搭在自己的腰上。明明已经抵着她,却没了下一步动作。“云安在,在我这里不需要你那些小聪明。别拿出这种英勇牺牲似的委屈样。只要你一句话,我萧且这辈子都不会再碰你一下。” “不过你这辈子都是我萧且的女人,我宁肯掐死你,也决不允许你跟别的男人跑了。” 云安在快要哭了。 萧且生气的时候表情实在是骇人。两人此时又是这样的姿势,他身上滚烫的温度染到云安在的身上,云安在只觉得身体一阵冷一阵热。 一直攥着被角的手一点点松开,她微微发颤地抬手,尝试着攀上萧且的颈背。而后慢慢抬起自己的身子,努力让他进到自己的身体里来。 一分一寸的进入过程,颤抖而疼痛。 进到一半的时候,实在是进不去了。云安在将脸埋在萧且的胸口,小声啜涕:“萧且……” 本来还想服软、讨好,亦或者解释。可是喊了一个名字之后就只剩哽咽。 “嗯,知道了。”萧且俯身,舔去云安在眼角的湿润,然后将她发颤的身子揉在怀里。啃咬之力,似要将她吞入腹中。 等到萧且真把云安在弄的疼了,她才奋力去推他,一边推一边哭着喊:“萧且你就是个无赖!要挟、恐吓,还想掐死我!” 萧且没有回话,只是更用力索取。 云安在就去咬他,直到将他的肩膀咬破,甜腥味儿溢到口中才觉得身上的疼痛轻了些。 萧且看她一眼,不由放缓了动作,逐渐轻柔。 身上的疼痛减缓,云安在的精神好了点,又开始推他、小声嘟囔着。对上萧且的眸子,云安在口中原本的话哽了哽,变了一句:“你就不能再轻点?” “忍着!”萧且黑了脸,他已经轻到不能再轻了,再轻就退出来了好吗…… 等到萧且终于放开她的时候,云安在急忙缩到一旁。瞟了一眼一片狼藉的床榻,云安在急忙转过头不想再看。她想叫水,可是又不想喊烹茶和煮雨进来。就算她们两个是自小就跟着她的,云安在也不想让她们两个瞧见她此时狼狈的样子。 她知道她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 萧且下了床,站在床头取了架子上的宽松袍子套上,提脚就要往外走。 “萧且……”望着萧且就要出去,云安在一慌,急忙喊他。 “一会儿就回来。”萧且停下,看了她一眼。 “噢……”云安在抱紧被子。她也不明白刚刚怎么就忽然心慌了一下。好像怕惹了萧且生气,他又消失不见了。 没多久萧且就回来了,他手中多了一件云安在平日穿的及踝长绒袄。 “出来。”萧且把云安在从被子里拉出来,匆匆看了一眼她身上被他啃咬过的痕迹,然后才急忙用带来的袍子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抱着她去了净室。 净室里的热水早就准备好了,浴桶里的热气让整个净室一片氤氲。 烹茶和煮雨都在净室里侯着,可是萧且抱着云安在进去以后,她们两个不用吩咐就急忙退下去了。云安在想要留下她们两个都话还没说出口,只来得及见她们两个离去的背影。 “我自己来……”云安在挣扎着从萧且怀里跳下去,可是她直接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她摸了摸自己仍有些发颤的腿,转过身来瞪着萧且,气呼呼地说:“萧且!你都对我做了什么!” “我既没蒙上你的眼睛,又没从你背后进入。对你都做了什么,你不是都看见了?”萧且弯下腰将云安在拉起来,又解了她身上的绒袄,把她抱进了浴桶里。 室内水汽氤氲,明明萧且离她很近,可是云安在还是很快看不清他的表情了,她也不想去看了。她趴在浴桶边儿,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若是以前,萧且在这里她是不会这么放松下来的。 可是现在…… 不,应该说以后…… 云安在不知不觉睡着,迷迷糊糊中感觉一双手抚过她的身体,带着温和的热水擦拭着她的身体。那宽大的手掌有着炙热的温度,云安在知道那是萧且的温度。 身上的疼痛倒是没有那么重,可是疲惫的感觉却那么浓。疲惫的感觉越来越浓,云安在向后靠去,没有靠在浴桶边儿,而是靠在了萧且的胸口。 云安在怔了一会儿,又往后靠了靠。然后她缓缓闭上眼睛,任由萧且将她抱在腿上,慢慢擦洗。 云安在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暖融融的红色。她适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里是她和萧且的婚房。 “萧且!”她一下子坐起来,这才发现萧且就躺在她身边。原来她是背对着萧且睡着的,她刚刚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些不太清醒,见萧且不在眼前,就以为他不在这里了。 “怎么了?”萧且向来睡中警惕,一丁点声音都能让他立刻在沉睡中瞬间清醒过来。 “没、没什么……”云安在有些不自然地重新背对着萧且躺好。 萧且给云安在拉了拉被子,将她露在外面的肩膀用被子盖好。 夜里静悄悄的,云安在翻身的细微响声没有逃过萧且的耳朵。萧且睁开眼睛正好对上云安在打量的眸子。云安在没有想到萧且没有睡着,她一愣,匆忙间紧紧闭上眼睛。 萧且探手,就将云安在从她的那床被子里捞出来,捞到他的被子里,捞到他的怀里拥着。 云安在一直闭着眼睛,假装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 第47章 【黑着脸】 云安在掰着萧且的手指,将他的手指放在正确的位置。 “这样就对了,诶,你轻点。这是笔,不是刀。”云安在蹙着眉,盯着萧且拿着笔的手。这只手握笔,真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云安在,你教我写的这个是什么?”萧且将笔放下,反手将云安在拎到了桌子上。 云安在往前挪了挪,坐在桌子边儿上。要是以前,她是绝对要挣扎着跳下去的。可是被萧且拎上桌的次数多了,她倒是也习惯了。 “不是跟你说了吗?我教你写的是《孙子兵法》呀。”云安在将毛笔重新塞回萧且手里,“来,再写一遍。” 萧且有些神色莫测地看着她,却不动笔。 “怎么不写了呀……”云安在有点心虚。 “这个‘流’字你昨天教过。”萧且逼近云安在闪烁的眼,“那个‘我’字也教过。” 云安在轻咳了几声,又忍不住笑出来。 “这四个字是‘我是流氓’,多符合你呀。”云安在望着萧且刚刚写的四个字笑弯了眼。 “流氓。”萧且若有所思,“云安在,你是想让我流氓你?现在?” 云安在一愣,看着萧且站起来,她急忙胡乱踹过去两脚。萧且果真停了动作,云安在却隐约觉得踹的地方不太对劲…… “我又不是故意的……”云安在望着萧且黑了的脸色,小声嘟囔。 萧且还是黑着脸。 云安在就去拉他衣角,仰着脸望他,糯糯地说:“呐,你不能那么小气,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还跟你道歉了。你不许再生气啦。” “给我揉,我就不生气。”萧且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柔软的小手拉过来。 “你……”云安在用眼神抗议,手却在萧且地钳制下真的给他揉起来。 这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没办法,之前她怕疼怕得厉害的时候,偶尔只好用自己的手顶替。 “萧且,”云安在见萧且的脸色缓和多了,这才抽回自己的手,双手搭在他的肩上,柔声说:“我昨天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眼睛都亮?”萧且不答反问。 云安在一头雾水,毫不明白他的意思。 “什么建功立业,云安在就是想把我赶得远远的,自己躲个清静。”萧且弯下腰,逐渐靠近云安在,眯起眼睛盯着云安在此时亮晶晶的眸子。“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脑袋里打起小算盘的时候眼睛最亮。” 云安在黑黑的眸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她本想耍点小聪明找个理由反驳。可是反驳的话滚到了舌头尖又退回去了。她搂住萧且的脖子,大大方方地承认:“是嘛,我就是想让你去打仗,把那些讨厌的乌和人彻底赶走。那你到底是去不去嘛?” 尾音拉得很长,又微微上扬。已经是十足的撒娇味儿了。 萧且睥她一眼,一言不发。 云安在就弯着眼睛,在他脸上轻轻啄了一下。并说:“我明明望着你的时候眼睛都亮!” 萧且叹了口气,道:“简直是拿你没办法。” 之前萧且与云安在还未成婚的时候,皇帝就暗地里找过萧且,希望他在年后可以在与乌和的战役中,挂主帅。 萧且拒绝了。 而后,皇帝又找了云阔来说服萧且。云阔哪里用得着自己说,他直接把这一任务交给了云安在。云安在巴不得萧且去打仗离开丰东呢。 成婚小半月,简直就是日日噩梦一样。当真是被他日日夜夜地“□□”。虽说如今疼痛感已经没有当日成婚那一晚那么严重了,可是云安在如今还是每一次都会疼。她实在是不喜欢被萧且抱着啃咬的感觉,她甚至很诧异自己居然能活到现在。 如果萧且能离开家一阵子,云安在可是真的要大大地松一口气。 等萧且一走,云安在直接让烹茶和煮雨收拾东西,要回云家。 “真的要带这么多东西回去吗?这怎么瞧着……像是要回云家常住似的?”烹茶有些疑惑。 云安在笑得很开心,“我可听说打仗这事儿经常是一打好几年!咱们是和乌和彻底开战了,这仗啊,打上十年都有可能!走走走,回家住去!” 烹茶和煮雨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明明萧且上午才走,她们姑娘下午就要收拾包袱回娘家。这也太明显了吧…… 等到云安在回到云家的时候已经完全天黑了。云家的人对于她回来还是很开心的。尤其是云安酒。再过半个月,云安酒就要出嫁了,能够在出嫁之前和姐妹们再多待一阵子,也是值得开心的事。 倒是孙氏训斥了云安在一句,指责她太急着回来,面上不太好看。云安在只是笑笑,抱着孙氏的胳膊撒娇,她因为能够回来而开心地不得了,哪里还听得进去孙氏的话。 躺在曾经的闺房中,云安在抱着枕头分外开心。 回家的喜悦逐渐淡去之后,云安在慢慢发现一件事儿不太对劲。孙明兰过年的时候的确是回了家,可是过了年,她就又来云家小住了。据府里的下人说,就连正月十五她都在云家过的。 母亲向来不是个糊涂的人,办事儿从来都有规矩、有章法。可是令云安在意外的是这一次孙氏对孙明兰的行为居然默许了。难道是因为她已经对嫂子寒了心? 云安在眉心紧蹙,她觉得她要好好和穆枢凌还有哥哥谈一谈。 却不想,还没等云安在找云奉启和穆枢凌呢,云奉启那边就出了事儿。 云安在回云家的第二日,云奉启就出了事儿。他是被抬回来的,孙明兰一路哭着进了旭照院。就连大夫们给云奉启治伤的时候,她都守在床边不停地哭。 云安在问了问跟着云奉启的小厮,才知道是因为孙明兰骑马的时候出了事故,云奉启为了救她才受了伤。这几日天寒,路边的积雪都结了很厚的一层冰。孙明兰马术并非很好,却偏偏要骑马。马儿在过桥的时候果真打了滑,眼看着就要从桥面摔下去。跟在后面的云奉启急忙从自己骑的那匹马上越过去,拉住孙明兰。他及时将孙明兰拉了上来,自己却被马踩了一脚。 马正好踩在了他的膝盖上。 云安在凑过去瞧了瞧云奉启的腿,他今日穿了一条浅灰色的长裤。此时早就被血水染红了。而云奉启的手上也有一些血迹,也不知道是受了伤,还是不小心沾染到了血水。 据大夫说,云奉启膝盖骨全碎了,得好好治疗一番。 “都怪我不好,是我太任性了,表哥,对不起……”孙明兰守在床边不停地哭,不停地道歉。 云安在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穆枢凌。 穆枢凌站在很远的地方,正在一个铜盆里用凉水洗着帕子。她将帕子浸湿了,这才走向床边。 “我来。”孙明兰直接抢了穆枢凌手里的帕子。 穆枢凌看了一眼自己发红的指尖,慢慢把手放下。 “表姐。”云安在挡住了孙明兰的手,又从她手里将浸湿的帕子拿了过来。“母亲在这里,大夫在这里,嫂子也在这里,又有一干下人守着。这……擦拭伤口的事儿若是被你抢去了,岂不是显得我们几个亲妹妹不尽心?” 云安在浅浅地笑,友好、宁静。 孙明兰却愣了一下,紧接着脸色白了一瞬,有些尴尬地不知道怎么接话。 “明兰,你也受了惊。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再说了,你瞧瞧你鼻尖还是红的。在外面冻着了吧?回去暖和暖和身子吧。”孙氏走过去握住了孙明兰的手,又不动声色地将她从床边拉到了自己身边。 连云安在都看不过去了,看来的确是她这阵子太过纵容了。孙氏在心里叹了口气。 云奉启看了一眼穆枢凌,才说:“明兰,听姑姑的话。” “好,那我回去换一身衣服再来看表哥。”孙明兰又仔细叮嘱了大夫们要好好治伤,这才肯走。 云安在并没有把浸湿的帕子还给穆枢凌,而是坐在床边,捧过来云奉启的手,仔细给他擦着上面的血迹。云奉启手掌上的血迹并非只是沾染到的,而是他的手掌的确划破了,应该是落地的时候,双手撑地划破的。不过都是一些不太深的伤口。 “出嫁了就是不一样,还会照顾人了。”云奉启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笑着打趣云安在。 “哥哥你再笑话我,我就在你的伤口上撒点盐。”云安在故意说。 “最毒妇人心!”云奉启抽回自己的手,“行了,一边待着去吧。让你嫂子来。” “诶。”云安在这才应下,而后将浸湿的帕子递给了穆枢凌。她总要等云奉启的这一句话,才能把帕子还给穆枢凌的。 云安在又忍不住偷偷去看穆枢凌的脸色。 穆枢凌静静坐在床边,仔细给云奉启擦着手掌的血迹,又小心地挑出伤口里的小碎石。她神色专注,倒是看不出别的情绪来。 云安在有点弄不懂穆枢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仔细想了想,虽然她不太喜欢萧且,可是倘若今日的云奉启换成了萧且,她绝对不会让一个凭空出现的“表妹”占据了她的位置。 第48章 【凭什么】 云奉启的腿虽然不至于就此废掉,可是怎么着也要在床上躺个小半年了。大夫开了药,内服、外用的,开了许多。整个旭照院都充盈着一股浓重的汤药味儿。 大夫临走前交代过,若是再流血要及时换药才成。穆枢凌轻轻掀开被子,查看了一下云奉启膝上的伤。 “别折腾了,去歇着吧。” 穆枢凌有些惊讶地抬头望着云奉启,说:“吵醒你了?” “没睡着。” 穆枢凌就着床边儿坐下,问:“疼吗?” 云奉启没回话,穆枢凌也觉得这问题问的有些不妥。膝盖被马踩碎了,又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不疼呢? 穆枢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以前云奉启一直是住在书房的,今天送回来的时候同时跟着几位大夫,总不能让外人瞧出笑话来,就回了寝屋。 “我在这里会吵了你吗?”云奉启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 “不会,不会!”穆枢凌连连说。 “嗯。”云奉启应了一声就合了眼。 穆枢凌便吹熄了屋子里的灯。在架子床的外侧躺下。 “要是疼了,伤口裂开了,或者渴了要喝水就和我说。”穆枢凌小心翼翼地给云奉启拉了拉被子。 云奉启夜里需要服一副汤药,穆枢凌又担心他夜里有什么需求就没有睡得踏实。第二天穆枢凌刚起来,还未来得及梳洗,先给云奉启准备的药膳粥,又按照大夫的嘱托给他换了药。 等到她刚想梳洗的时候,孙明兰就过来了。 穆枢凌微微皱了下眉,又很快恢复平常的样子招待孙明兰。云奉启恰巧抬头,穆枢凌蹙眉的样子就落入了他的眼中。他略诧异了一瞬。 等到孙明兰走了以后,云奉启把穆枢凌叫到了身边:“明兰想一直留在云家。” 穆枢怔了片刻,低声应了一下。 云奉启仔细瞧着她的神情,说:“你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穆枢凌苦笑,“倘若我说不喜欢,那你可以不让她留下吗?” “可以。” 穆枢凌惊讶地抬头望着云奉启,一时迷糊。 · 孙明兰是红着眼睛离开云家的。她向来喜欢高高束发,走得那天将长发放了下来,垂在脸侧,遮了红肿的眼睛。 云安在自然要亲自去送她,瞧着她这个样子也是有些心疼。除了心疼以外,她更多的是疑惑。孙明兰在这里小住的日子也不短了。无论是母亲、哥哥还是嫂子都是默认的态度。怎么就突然走了?而且还是红着眼睛,明显哭得很凶。 据说,孙明兰是照常去看望云奉启的时候被云奉启屏退了下人,与她说了几句话。她便要回家了。 “哎呀。”云安在一走神,手中的绣花针就扎进了指腹,一滴血珠儿就沁了出来。她急忙将手移开,不想血珠儿落在喜被或者是银线上。这床喜被,是她给云安酒绣的,给她出嫁用的。原本云安在给云安酒准备的出嫁礼物早就做好了。可是这回她出嫁以后又能回来小住,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就又给云安酒做一床被子。可是云安酒的婚期将近,她一个人是忙不过来了,拉了云安酒和云安薇一起来做。连孙氏都一块过来帮忙。若不是穆枢凌要照顾如今行动不便的云奉启,也是要被云安在拉过来的。 几个人倒是一边绣着戏凤百子喜被,一边说着话。 “怎么这么不小心。”孙氏急忙用帕子给她擦了手指上的血迹,又为她仔细包好。 “母亲,”云安在丝毫不在意手指上的伤口,她凑到孙氏面前,“女儿有事儿请教母亲,还望母亲不吝赐教!” “说吧,别跟我来这一套面子话。”孙氏笑着用指尖戳了戳云安在的额头。 “母亲神通广大一定知道哥哥对表姐说了什么对不对?”一对黑亮的眸子在云安在的眼眶里打了转儿。 云安酒和云安薇也都悄悄竖起了耳朵,之前她们两个也以为对这个明兰表姐以后指不定要换个称呼呢。 孙氏一下就笑了,“你啊!难道你认为母亲会在你哥哥房里安插人不成?” “可是……可是……”云安在可是不出来了。 孙氏无奈地摇了摇头,“明明是已经出嫁了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 云安在担心孙氏又要责怪她在萧且离开丰东当天急匆匆回云家的事儿,她急忙拿起针线,低头绣着喜被上的图案。 可是有些话孙氏还是得说的,“萧且上面没有父母,你在那边也不会受到各种钳制,日子应该是会比大部分新妇要舒心的。可是你也总不能任性胡来,再过两年当了母亲,更要稳妥起来。” 云安在穿针引线的动作一滞。 当了母亲? “我知道了……等他回来了,我就……慢慢稳妥起来……”云安在小声说。 孙氏皱眉,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胡乱说的话,什么叫做‘萧且最好去个十年八年’?” 云安在嘟囔:“母亲不是说了不往哥哥身边安插人吗?怎么我这边的事儿倒清楚……” 孙氏还想再说,顾嬷嬷从外面急匆匆走进来。“夫人,李家长子的事儿已经确定了。” 闻言,孙氏叹了口气。 云安在不由好奇,急忙追问:“母亲,哪个李家长子?出了什么事儿?” 孙氏本不想说,可脑中忽然想起萧且的身影,便道:“是李将军家的长子,那长子十五岁跟随他父亲出去四处征战。上个月在金川县不幸中了埋伏,去了。” “哦……”云安在应了一声,觉得有些可惜。 一旁的云安酒和云安薇也都有些怅然。 那李家长子,在丰东也算是个名人。少年将军,又是仪表堂堂,曾让许多闺阁女子瞩目,也是不少世家主母考虑的好女婿人选。 他今年才刚是弱冠之年,没想到就这么去了。那李家还只有他怎么一个儿子,对于李家来说可谓是重创。 孙氏仔细盯着云安在的脸色,见她同云安酒和云安薇一般只是惋惜,并无其他情绪,不由问道:“在在,你就从来没有担心过萧且吗?” 云安在眨了一眼睛。 一见她这个表情,孙氏就叹了口气,说:“我等女儿身自是从不知晓行军打仗的凶险,可是古往今来有多少热血男儿将鲜血洒在疆场。每一次的战争,又有多少士兵再也回不来。在在,你就从来都没有想过,万一萧且……受了伤……” 云安在的确从来没有想过。 当初父亲让她劝萧且挂帅出征的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可以让萧且离开自己一阵子。 所以,她是高兴的。 所以,她很想萧且去打仗。 而孙氏今日与她说的却是她从未考虑过的,或许说她从未考虑过萧且会受伤,亦或是再也回不来的可能。 云安薇阴阳怪气地说了句:“三姐姐该不会在心里盼着三姐夫用来回不来了才好吧?” “之前还觉得你没那么讨厌了,原来是错觉。”云安在瞪了她一眼。 云安薇也没有顶嘴,低头继续绣着一只鹿。 下午云安在去看望云奉启的时候,不由问:“哥哥,你说要是打仗的时候受了伤也会像你这样有床有药有大夫吗?” 云奉启将只抿了一口的茶水递给穆枢凌,抬起眼皮睥了她一眼,道:“有没有床、药和大夫不一定,但是一定没媳妇儿照顾着。” 穆枢凌难得也开了句玩笑:“也没有媳妇儿的惦记和心疼。” 云安在大感意外。她仔细瞧了瞧云奉启的神色,又盯着穆枢凌的脸不放。她怎么觉得……哥哥和嫂子之间一夜之间变默契了呢? 可云安在还是对孙氏说的话上了心,接下来几日都记着那些话。她甚至派人几次回骁王府询问萧且有没有寄回来书信,可是一封家书也没有。 “教会了你写字也不知道寄信回来!”云安在不大高兴地埋怨。 煮雨小声说:“您可以写了寄过去呀。” “我才不写呢!”云安在望着窗外远处山峦的雪景,语气坚定。 过了一会儿,云安在又问:“煮雨,我记得前几年咱们炎雄也和乌和打过一次仗的,那一次打了多久来着?” “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儿了,那回断断续续打了四年呢。”煮雨瞧着云安在皱起的眉头,急忙又说:“不过在过年的时候停了一个月的,大部分兵马都可以回来过年。” 云安在眉头皱得更深了,“这不才过完年一个月吗?下次过年不是十一个月以后了吗?” 煮雨没敢接话,心里暗想:当初是谁盼着萧且在外面待十年再回来的? 云安在望着桌子上的笔墨,思索着要不要给萧且写信。 凭什么她先写呢? 不写! 云安在等着萧且的信先寄回来,她又等了一个月也没有等到萧且寄回来的书信,反倒等到了一个让她惊愕的消息。 云安酒成婚那一日,云安在跟着忙活了一整日。等到云安酒出嫁了,她也累得昏倒了。等大夫来诊过脉,却告诉她一个……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的消息——她有了身孕。 云安在茫然地摸着自己十分扁平的肚子——该不会是误诊了吧? 道喜的人都走了以后,煮雨悄悄将花笺纸摊开,又研了磨,将笔递给云安在。云安在接了笔,笔尖垂了半天,她也不知道该写什么。 第49章 【乌鸡汤】 云奉启拿着拐杖点了点云安在脚边的地面,督促:“别懒着,起来走一走。” “太热了,而且走几步就好累……”云安在苦了脸。 云奉启就笑,“我一个瘸子都能走一会儿,你也好意思找借口。” 云安在嘟囔:“你有嫂子扶着嘛……” 穆枢凌笑着抬了抬下巴,烹茶和煮雨立刻就走到云安在身边了。云安在不大高兴地趴在石桌上,嘟囔:“不走,不走!” “在在,走一会儿对身体好。不能总这么懒着,否则生产的时候要辛苦了呢。”穆枢凌柔声劝慰。 云安在反驳:“才不是我懒,是肚子里的小家伙懒!” 穆枢凌不禁语塞。 “来,你嫂子也累了。你扶着哥哥走一会儿好不好?”云奉启找了个借口。 这下,云安在没法敷衍了,只好不太情愿地起身。 穆枢凌松开一直扶着云奉启的手,虚扶了一下云安在,将位置倒给了她。云安在撑了一下后腰,走到云奉启身边挽着他的胳膊,陪他在回廊中走一会儿。 云奉启的腿还没有好,最近每日都要让穆枢凌扶着走上两个时辰。他看了一眼身侧云安在的肚子,问:“七个多月了吧?” “没呢,还有六天才到七个月。” “呦,没想到你还能记得这么清楚。瞧着也挺上心的。当初不知道是谁要死要活不肯留这个孩子。”云奉启声音拉长,阴阳怪气。 云安在拧了一下云奉启的胳膊,愤愤道:“哥哥你是不是一日不挖苦我就不舒坦?” 云奉启就笑:“难道我说的不是实情?” “我当时只是说气话嘛……”云安在低着头,气势委顿下去。 “萧且给你回信了没有?”云奉启问。 “没有……”云安在的声音更小了。 “不是我说你,怎么能这么胡闹!你自己身子不舒坦了就给他写信发脾气,还说你不要这个孩子了,也不想想他看了这信得是什么滋味。要是我,我恨不得立刻回来掐死你!”云奉启又一次批评她。 “估计他也很想掐死我……”云安在哼唧了两声,“等他回来了我再解释……” 云奉启的脚步一顿,他转过身来震惊地看着云安在,质问:“你没给他写第二封信解释?” “我不知道怎么说……”云安在别开了脸。 云奉启手中的拐杖猛地敲了敲地面,大喊了两声:“枢凌!枢凌!” 正坐在凉亭里庇荫的穆枢凌闻声立刻提着裙角赶过来,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扶我回屋!我要被她气死了!”云奉启甩开了云安在的手,扶在穆枢凌的肩上,立刻就要走。 穆枢凌用眼神询问了一下云安在,可云安在低着头根本没注意到她的眼色。 “我说回屋去!磨蹭什么!” “好好好,这就回去。”穆枢凌急忙扶住了云奉启,和他一块回屋。她也是来不及多问了,只好等云奉启消了气,再来打听这两兄妹怎么就突然吵嘴了。 云安在瞪了一眼云奉启的背影,她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小声埋怨:“就怪你!” 肚子里的小家伙忽然在她拍的位置踹了一脚,让云安在呆愣了好半天。待她反应过来了,才愤愤道:“连你也欺负我!” 当初她犹豫着要不要先给萧且写信,恰巧那时候得知自己怀了身孕。家里人都劝她要给萧且寄一封信去,怎么也要把这好消息告诉他。 云安在拖了几天就开始害喜。她孕初期的反应比一般孕妇要重许多,整日都在吐,就连喝一口水都要吐出来。且浑身无力,浑浑噩噩的。没几日就生了病,发起烧来。孕中不可服药,只好自己忍着。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她是最怕生病,最怕死的。 所以,她就对肚子里的孩子生了大气。火气一上来就给萧且写了信,把他狠狠骂了一顿,又信誓旦旦地发誓绝对不肯给他生孩子。 奇怪的是这信一寄出去,云安在的病就好了,连孕初期的反应也没了。病好了,她就开始后悔不该寄出去那封信。家里人让她再给萧且寄一封信,可她一直拖着,一拖就拖到了现在。既没有再给萧且寄第二封信,也没有收到萧且的回信。 “一点消息也没有,也不知道给我回封信。白教他那么多字儿了……”云安在小声埋怨着。 毕竟已经是七个月的身孕,不能久站。她最近又实在犯懒,就让烹茶和煮雨扶着她回房去。刚一回屋还没歇上片刻,宫里就来了人。说是丹妃娘娘请她入宫一聚。 · 纵使云安在不关心宫里头的事儿,可她也知道这半年来宫里的光景已经变化了不少。丹妃娘娘已经从原本阴暗冷清的寒丹宫搬了出去,搬到了草木葳蕤的朝华宫。如今也是恩宠于身,宫里的下人们最是会见风使舵,如今谁不是阿谀奉承,使劲儿巴结她? 其实云安在也很疑惑。她自小入宫的时候,一次偶然的机会闯进了寒丹宫,从那以后丹妃娘娘对她也是不错。常常亲手做一些糕点来招待她。所以这些年在云安在的印象里,丹妃就是一个从不争宠的清冷性子。可是没有想到半年过后,丹妃重新成了最受宠的妃子。据说,宫里那些年轻的妃嫔也是不敌她的恩宠。 云安在还听说丹妃娘娘自小就与陛下认识,也是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连圣上自小都诺她后位。只是可惜丹妃娘娘年轻的时候性子张扬,为太后所不喜。适逢当时她兄长官居一品上将军,手握国中过半兵马,家族势力太大。为衡朝权,便从宫中妃嫔中选了一位家世不起眼的妃子立为皇后。 那可位先皇后是从小家子出来的,那胆识自然小了些。这皇后没做几年,整日提心吊胆。等到丹妃怀了身孕,先皇后更是畏惧。只怕这一胎诞下皇长子,她这后位就要不保。先皇后心中忐忑,没过多久就病逝了。 也有人说先皇后是丹妃娘娘害死的。而她当年所生下来的孩子也不是皇长子,而是长公主。所以这后位就不知怎么的,落到了当时的菊妃头上。 “参见娘娘。”云安在也不晓得如今的丹妃还是不是幼时疼爱她的那个丹妃,一进了朝华宫,她就低眉顺眼,规规矩矩地行礼。 涂着鲜红丹蔻的玉手将她扶了起来。 “倒是跟我生疏了起来。”丹妃用指尖轻轻点了点云安在的额头,拉着她在美人榻上坐下。 云安在悄悄打量了一下丹妃的脸色。她的动作也可以说是假装“悄悄打量”。 丹妃笑她:“怎么,我与之前哪里不同吗?” 见丹妃虽然穿着记忆里不曾穿过的正红裙装,可眉眼之中的笑意还一如曾经,云安在就微微放了心。她甜甜一笑,“娘娘今天可真好看,在在忍不住多看几眼呢!” “眼瞅着就要做母亲的人了,嘴巴还是这么甜。”丹妃垂眸,目光略复杂地凝视着云安在鼓起来的孕肚。“肚子里的小家伙闹吗?” “闹呢,进宫的路上还踢我一脚。”云安在眯起眼睛来,谈起腹中胎儿是所有母亲的柔柔笑意。 丹妃小心翼翼地将摸了一下,恰巧云安在肚子里的小家伙翻了个身。丹妃不由惊讶了一下,笑着说:“看,他知道别人碰他呢。也不知道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丹妃默了默,加了一句:“还是男孩比较好。” “娘娘喜欢男孩子?”云安在不由问。 “不,”丹妃缓缓摇头,“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女儿的缘故,更喜欢女儿多一点。可是这一胎还是男孩比较好。” “娘娘糊涂啦,您有长公主呀?是不是小殿下最近又惹娘娘生气啦?” 丹妃一愣,目光闪烁。她知自己失言了,忙说:“大概是年纪大了,就变糊涂了。” 云安在笑着反驳:“娘娘说笑啦,您年轻着呢。和安在站在一起的时候,就像我的姐姐似的!” 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听别人夸奖她漂亮、年轻,丹妃也不例外。她笑着拍了拍云安在的头,“傻孩子,咱们之间的关系可不是姐妹。” 云安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呢,娘娘是在在的长辈。” 丹妃摆了摆手,小宫女端着食托走进来。她走到桌子前停下,另外一个小宫女将食托上的汤锅取出来。盖子掀开,云安在就闻到了浓浓的乌鸡汤的味道。 在家里喝得多了,云安在自然知道这是安胎的。 “娘娘记得安在,安在已经很受宠若惊啦。您还让御膳房给我炖补品……”云安在不大好意思地说。 丹妃微微欠了欠身,给云安在盛了一碗乌鸡汤递给她。“趁热喝了吧。” “谢谢娘娘!”云安在将汤碗接过来,刚刚尝了一口就愣住了。她惊愕地望着丹妃,不可思议地说:“这不是御膳房做的,是娘娘亲手熬的!” 两个小宫女忍俊不禁。 就连丹妃也忍不住笑出来,道:“人人都说你这张嘴被养得金贵,果真不是假的。就这么一口也能尝出来是谁做的。” “那也是因为娘娘的手艺太好啦!”云安在急忙夸了一句,然后便低下头一口一口喝下去。 她脸上挂着高兴的笑容,心里也十分疑惑。没错,丹妃以前对她也是不错。经常做了什么好吃的就会送她一份。可是今日是特意将她请进宫让她喝这一碗鸡汤吗? 云安在知道这安胎的药膳乌鸡汤最是费时。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丹妃应该很忙才对,怎么会有精力花那么久的时间给她熬乌鸡汤呢? “娘娘,我喝饱啦!”云安在喝着喝着,就有点不敢喝了。 丹妃没有说什么,她让宫女将东西收拾下去,又让人端来了梅子糕。这梅子糕自然也是她亲手做的。云安在仍旧千恩万谢笑着吃下,可是心里却越来越犯起糊涂来。 “骁王走了这么久可有给你写过书信?”丹妃随意摆弄着皓腕上的白玉镯,似不经意间说道。 可是云安在心里却愣了一下,丹妃今日这般待她难道跟萧且有关?她忙说:“没有呢,许是很忙吧……而且……他识字不多,也没有写信的习惯。” 丹妃不由皱了眉。 她已经知道了萧且是在怎样的环境中长大,可如今再次听见云安在亲口说他不识字不写书信,丹妃心里还是哽了一下。 觉察到云安在正在观察着她的脸色,丹妃忙收起心里的不舒服,笑着说:“捷报接二连三的传回来,离大胜归来的日子要也不远了。” 丹妃望着云安在的肚子,柔声说:“应该会赶在孩子出生前回来。” 虽然萧且没有寄家书回来,可是战中捷报却是一封一封递回来。云安在知道萧且几乎打下了半个乌和,所过之处竟多次遇到大开城门不战而降的情况。 百姓之中甚至开始流传着在萧且身上看到了先帝的身影。 而朝中巴结的人也是越来越多,云安在便以安胎为由全部给推掉了,要不然指不定要有多少应酬。可是云安在并不是很高兴,心里也隐隐担心起来。她晓得萧且是个没心机的,更是从来不懂何为藏芒。 如今是圣上器重他,可是以后呢?伴君如伴虎,倘若他势力太大,反倒是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来。 难道丹妃娘娘今日的举动是陛下的意思,让她来探口风?云安在不由胡思乱想起来。不过接下来丹妃倒是没有再提半句关于萧且的话,只是问了问云安在孕期反应,多嘱咐了她几句好好安胎。 云安在心里又疑惑了,难道是她想岔了?瞧着丹妃实打实关心的样子,云安在反倒心虚起来。难道是她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又说了一会儿话,云安在便告退了。丹妃瞧她的确孕中体力不善,也没有多留。云安在带着满腹狐疑出宫。可她刚刚出了宫就又被拦了下来。 那是一个容貌秀丽的妇人,身上穿着端庄的宫装,可是云安在并不认识她。整个丰东有名望的妇人、姑娘家们,就算是不熟,也没有云安在不认识的。可是面前这个妇人,云安在却可以肯定自己没见过她。 “在这里等王妃许久了呢。”那秀丽的妇人款款而来。 “你是?”云安在向后退了一步,不由扶了一下后腰。 “王妃不认识我不奇怪,我叫则君。”云安在向后退的那一步没有逃开她的眼,她便不再向前,只在云安在身前六七步的时候停下。 “则君”这个名字入眼,云安在有一瞬的恍然。她想起来了,乌和来的那位公主就是叫则君,如今应该是太子的侧妃。 “之前一直想要拜访不得机会,今日偏偏在这里遇见,当真是有缘。不如去太子府坐坐吧?”则君浅浅的笑着,十分友好。 云安在便也跟着浅浅笑开,道:“自然是极好。” 她不动声色地对煮雨使了个眼色,只让烹茶扶着她走。 · 云安在坐在马车上,眉心紧锁。 这马车是前往太子府的。 今日既然是太子侧妃相请,她就没有不去的道理。她能做得也只是让煮雨报个信儿,无论是跟丹妃娘娘报信,还是回家里报信。 当时她对煮雨使眼色的时候则君是看见了的,可是她也没有阻止。 云安在越发糊涂了。今日先是被丹妃请进宫嘘寒问暖了一番,如今又要去太子府。云安在隐隐觉得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可也实在是想不通。 则君看了眼云安在的肚子微微愣神,她道了一杯水推给云安在,道:“这茶是今年新摘的,味道很好呢。” “谢谢,我不渴。”云安在看了一眼杯中的茶,没有碰。 则君笑出声来,“王妃该不会以为这茶水里有毒吧?若是想要毒死你又何必把你请到马车上来。谁都知道你是跟我一起回太子府的,我哪里有那么蠢。” 云安在笑了笑,说:“您说笑了,我只是孕中嘴挑,很多东西碰不得,怕是对胎儿不好。” 则君愣了一下,她又看一眼云安在的肚子,再望向云安在的时候,目光就有些复杂。就是这个比自己小了几岁,瞧着像个孩子似的小姑娘一直让太子惦记到现在吗?个子小小的,胸和屁股也不够大,除了脸蛋好看一些,也没什么出彩的地方。怎么就能让太子殿下魂牵梦萦了呢? 她自小就喜欢孩子,可是……估计这辈子她都难有个自己的孩子。 想到这里,则君轻叹了一声,从马车侧窗望向外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云安在并不懂她突然而来的黯然神伤,云安在现在只想知道丹妃娘娘还有身边这位太子侧妃,或者说是她身后的太子,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鼓鼓的肚子,略略担心起来。 在云安在去太子府之前她一直以为则君请她去太子府是太子的意思,可是等她到了太子府却并没有见到太子。则君宛如女主人一样招待云安在,又言辞恳恳,将她留了下来。 云安在知道自己这是被软禁在了太子府中。 若说太子不知情的话,云安在是不相信的。可是他为何一直不肯见她?是肖允宸软禁了她?理由呢?云安在立在窗口望着窗外的假山沉思。 她绝对不相信肖允宸这个时候将她扣在太子府会是因为余情未了的缘故。再联想丹妃娘娘召她入宫的种种,云安在只能认为这件事情是跟萧且有关系。 再言,云安在自认为还是比较了解肖允宸的。像这种软禁亲王妻室的行为断然不像他的作风。除非……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 萧且…… 云安在叹了口气,她开始后悔了。她就应该早一点给他写信,弄清楚他那边的状况,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无所知。 云安在在太子府这一住就是一个月。她可以在太子府中行动自如,却不能离开。当时让煮雨去报信,却不知结果如何。可这一个月里无论是云家还是丹妃娘娘那边都是毫无动静。 “唉……”云安在坐在凉亭里,轻轻抚摸着自己越来越大的肚子,不由愁上心头。 “何故叹气?” 云安在一愣,猛地回头,就见肖允宸站在凉亭外的青砖路上,正望着自己。 自从穗香楼一闹,她再也没有见过肖允宸。此时忽觉他消瘦许多。云安在收起心中的震惊、疑惑,她缓缓站起来,平静地说:“敢问太子将我留在这里的缘由是何?” “自然是为了保护你。”瞧见云安在眸中的警惕,肖允宸不禁苦笑。 “保护我?”云安在皱眉,“虽不知太子何意,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你要留我在这里到何时?” 肖允宸目光落在云安在的腹部,沉思不语。 云安在不动声色用水袖挡了腹部,向后退了一步。 肖允宸唇畔苦笑更甚,他道:“你今日就可以离开这里。” 云安在大感意外,更加怀疑而警惕地看着肖允宸。 “你知不知道丹妃为何突然对你那般上心?”肖允宸收起心中苦涩,他目光缓缓上移,望着云安在的眼睛。“你又知不知道萧且不顾收兵的圣旨,一意孤行?” 肖允宸一步步靠近,“萧且要造反,他是丹妃用来辅佐肖允玄的刀。” 云安在眼中难掩震惊之色,她惶惶不安向后退了两步,双手急忙扶住凉亭里的八仙桌。肖允宸对她说的话太让她意外,她一时无法接受。或者说,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肖允宸的话。 “在在,你想看到我与玄儿反目成仇、自相残杀吗?”肖允宸的话一字一字落入云安在的耳中。 云安在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当初在宫中时小殿下闹脾气,硬着脖子说:“书上说的!太子登基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铲除异己!因为担心皇位被抢,会杀了自己的兄弟,成为天下最绝情的人!史书上说这就是修炼一颗帝王心!” 她也记得当时肖允宸字字坚定地说:“玄儿,你记住。我只有你一个弟弟,此生断不会对你拔刀。” 肖允宸继续向前,“在在,玄儿是我的弟弟,我无意伤他。可你也知道他生性顽皮,莽撞而不喜读书,并非贤君典范。我比他更适合登上帝位,再造太平盛世。” 云安在一点一点冷静下来,她抬起头望着肖允宸,问:“萧且是不是回来了?” 第50章 【远瞻亭】 这一个月,肖允宸每一日都要强忍着想要来见她的冲动。他甚至想出了很多种见面时的场景,他挖空心思想了许多解释、劝词,可是她居然最先问的是:“萧且是不是回来了”。 她不问那些阴谋和危险,第一句居然问萧且。那么多话就梗在了肖允宸喉间。他沉默,无声望着她。她的眉眼和轮廓早就烙在了心里。可是再见面还是生出了一种疏离感。 也许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她的身材圆润了些,脸颊之下的玉颈还有锁骨都带了一丝丰腴。而眉眼之中的清朗中多了一分温柔。只是此时眉心轻蹙,染上三分愁绪。 肖允宸不愿意承认她的温柔是因为和另外一个男人的孩子。 垂在身侧的手默默握成了拳,他绝对不允许她因为另外一个男人而变得温柔。这一年来,只要一想到她在另外一个男人怀中娇笑,在另外一个男人身下啜泣。他的心就好像被碾碎了一般。他无数次告诉自己云安在并不喜欢那个男人,她心里的那个人始终是自己。可是今日她大着肚子的模样就好像是最响亮的一个巴掌,狠狠地抡到了他的脸上。 更何况那个男人是萧且。 自打第一次见到萧且,肖允宸就莫名不喜那个人,那种不喜之中带着一种深深的鄙夷。可是现在告诉他,他一直鄙夷的那个莽夫居然是自己的兄长。 甚至就连这太子之位也本该是那个莽夫的。 不。 肖允宸紧皱的眉心一点点舒展开。无论是皇位还是女人,他都绝对不会让步! “马上就到中午了,用了膳,我让则君送你进宫。”他嘴角逐渐带了一层淡淡的笑意,又变回了那个儒雅的太子肖允宸。 “我不进宫,我要回家去。” 肖允宸轻叹,“你刚刚问萧且是不是回来了。是,他回来了。此时正在宫中。你想见他,我送你去。” 云安在没有再反驳。因为她知道肖允宸这是执意不许她回家,而要她进宫。她就算反对也是无用。云安在心中疑惑,萧且真的在宫中吗? 倘若他真在宫中也好。不管是什么阴谋算计,她一想到可以见到萧且,就莫名安心了许多。 肖允宸独自在凉亭中站立许久,才换上绘龙的明黄长袍进宫。他沿着红色的宫墙一步步走回东宫,脑海中是年少时云安在拖着宫装旖旎走过的身影。幼时,他便允诺娶她。是对她允诺,也是对自己允诺。可如今她已成为了别人的妻子、母亲。不过没有关系,等他杀了那个不该出现的男人,她还是他的在在。 肖允宸嘴角划过一抹冷笑,大步跨进东宫。自他搬出宫以后这东宫一直闲置,里面的摆设还和他离开之前一样。他抱着琴走到远瞻亭中,这远瞻亭是东宫之中地势最高的地方。亭子两侧都有近百级台阶才得上来。 他手指拨动,弹出一首幼时云安在最喜欢听的曲子。 “你终于来了,皇兄。”肖允宸将最后一个尾音弹出来,这才抬起头看着立在身前的萧且。 萧且的身上穿着一身黑色的铠甲,他左手握着刚从侍卫手中夺下来的长剑。也不知道是征战沙场太久的缘故,还是刚刚杀了人的缘故,他的身上竟是带着一种血腥味儿。 “她在哪?”萧且开口,声音沙哑。 肖允宸轻笑,“你知道吗,在在小时候很喜欢这首曲子。哦,你当然不知道。皇兄,是连字都不认识的人,又怎么会懂音律。” 萧且缓缓抬起手中的剑,指向肖允宸,冷声道:“把她交出来。” 肖允宸站起来,对上萧且冰冷的目光。 “你可知道她当初为何费尽心思将你赶出丰东?就算你不知道缘由,也该知道你离开丰东的当日她就搬出了骁王府。名义上回到了卫国公府小住,但是实际上……”肖允宸嘲讽地笑,“她可一直住在太子府。” 很多人冲进东宫的刹那,肖允宸猛地向前跨出一步。萧且手中的剑就刺入了他的胸膛。萧且猛地抬头,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萧且!你为何要这么做?来人啊!抓住他!”皇帝大怒。 “不!不是这样的!”丹妃脸色苍白,勉强站立。 侍卫鱼贯而入冲进远瞻亭,钳制住萧且的双臂。 伴着一阵阵的惊呼声,萧且听见了云安在熟悉的声音。他站在高高的远瞻亭里回头,第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那一道朝思暮想的身影。 萧且的目光从云安在惊慌的容颜一路下移,落在她的腹部。他皱起的眉头更深,眼中似有挣扎、疑惑,又或是痛苦。 “皇兄,你可知道有一个词叫做‘一败涂地’?”肖允宸逐渐靠近萧且,他嘴角那抹笑意的嘲讽意味更甚。 肖允宸在他耳边低低地说:“我们连孩子都有了,你又何必不肯放手?” 萧且闭了一下眼,再睁开的时候,他的眼中是云安在看不懂的深色。 云安在看见了肖允宸在萧且耳边说了句什么,她心中忽觉不对劲,提步朝着远瞻亭跑去。 “妹妹,你休要乱跑,小心了肚子里的孩子。”则君急忙扶住她。 这一声“妹妹”让云安在心中一沉。 “松开我!”她甩开则君的手,再也顾不得其他,只是沿着百级的台阶往上跑。腹中忽然一痛,她抓着台阶两侧的栏杆缓缓蹲下。 剧痛袭来,她再也挪不动半步。鲜血汩汩流出,片刻之间染红了她粉色的长裙。 则君立在那里,一时犹豫要不要去帮忙。 “滚开!”华流将则君推开。 则君微怔,急忙说:“哪里需要华流公主劳心。骁王妃既是我带来的,那么我自然要……” “你算个什么东西?再敢多嘴半句,我剪了你的舌头!”华流一巴掌甩在则君的脸上。则君刚想理论,就有两个宫中的老嬷嬷拽住了她。 “安在!不怕,没事了,没事了……”华流冲到台阶上,抱住云安在。明明是一年最热的酷暑,可云安在的身上却冷得如冰一样。 大颗大颗的冷汗从云安在的额头滚落下来,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吐不出半个音来。她用颤抖的手抓住华流的手,用尽全力却仍旧几不可闻地说:“救救我的孩子……” 昏迷前的那一刻,云安在仰起头望向远瞻亭,远瞻亭中立着密密麻麻的侍卫,却不见萧且的身影。 她当然看不见萧且的身影,因为萧且已经被侍卫从另一侧的台阶押走了。 丹妃娘娘看了一眼身边震怒的皇帝,心中忽然平静下来。她转身,在皇帝不注意的时候跑出东宫。不多时,外面就传来丹妃投湖自尽的呼救声。 “阿绯!”皇帝心神俱震,冲向湖边。 丹妃被救起,所幸并无性命之忧。 “阿绯,你这又是何必……”皇帝立在床头,眼中哀痛。 “臣妾一直以为陛下早不记得我的闺名了。”丹妃扯了扯嘴角,却徒留苦笑。 “阿绯……”皇帝心中不忍,终究是在床边坐下,小心翼翼握住她的手。 “臣妾今日要做一回小人了。”丹妃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她望着皇帝,恳切道:“倘若陛下还念一份这么多年的恩情,就饶了我儿的死罪。” “谋杀太子这是不可饶恕的死罪,你这是用自己的性命来逼我!” “陛下可还记得臣妾十四年那一年为您挡下的刀子?”她挽起自己的袖子,就算过去了这么多年,她小臂上的疤痕还是那么触目惊心。 “陛下可还记得臣妾的父亲、兄长一生为国,最后战死沙场?” “陛下可还记得臣妾刚刚生产完的第三日就被您打入冷宫,处以鞭刑?” “不要再说了……”皇帝低下头,不忍去听,不忍再想起。 丹妃却只是笑,“陛下不信任臣妾,偏信谗言认为是臣妾害死了前皇后。孩子是臣妾身上掉下的肉,陛下是不是忘记了当初臣妾是如何苦苦哀求您彻查,可您……又以为臣妾胡言。那鞭子落在臣妾身上,也是落在臣妾的心上!”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丹妃笑着笑着就落下泪来,“陛下不信任臣妾,不肯帮忙。那臣妾自己去查、去找!我终于找到了我的孩子……陛下又要杀了他吗?” “我……” “你若要他的命,就把臣妾的命一起拿走吧!” “阿绯!”皇帝将丹妃抱入怀中,心痛不已。热泪从眼眶里滚落出来,他心中一时悲痛、悔恨。 丹妃却松了口气。 爱情? 后宫嫔妃哪里有什么爱情,她还活着,只能是倾尽全力保护自己所爱之人——她的两个儿子。 第51章 【可真丑】 华流公主守在门外急得团团转,她还未出嫁,这种生产的场面是碰不得的。她只好将整个太医院的人都调过来,下了死命令必须母子平安。 “来人!去给云家夫人请进宫来!”华流公主下令。 “可是……整个云家都被禁卫军包围了……” “哪来那么废话!就说本公主要人!” “是是……” 不多时,孙氏就进了宫。她只身一人入宫,别说是云家的其他人,就连一个下人也没带着。整个卫国公府被禁卫军软禁府中已月余,根本不得随意进出。若不是华流公主今日执意请人,孙氏也是无法出府的。 这段日子,她心心念念记挂着云安在。算了算日子还不到云安在生产的时候,这个时候召她入宫怕是不好。路上追问带她进宫的侍卫,可那侍卫却一句话不肯多说。她不得不心里直嘀咕。等到了宫中才知道云安在竟是真的早产了。她心中焦急,急忙进去守着、陪着。 她虽不是产婆,也不是太医。可是她是家人,是母亲。有她守着,希望能够让女儿更安心一些。 “萧且……”云安在几乎半陷入昏迷,迷迷糊糊之中只是一直喊着萧且的名字。 血水浸湿了床榻,擦拭血迹的白帕顷刻染红。帕子放在水里一绞,整盆清水就变成了血水。云安在全身上下早就被汗水打湿了,脸上更是毫无血色。 孙氏瞧着云安在这个样子心里疼得受不了。她守在床边,握住云安在的手,一遍一遍说:“在在,你要坚强一点。不要怕,一会儿就过去了。忍一忍就好了……萧且他一会儿就来,你不要怕……” 孙氏明白这个女儿一向口是心非,平时口口声声说着有多讨厌萧且,可是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口中喊着、心里念着的终究还是萧且。 华流公主又派人去打听萧且那边的消息,当她听说丹妃投湖的消息时便知道萧且的死罪应当是可以免了。 一个小宫女一路小跑而来,“公主!公主!” “怎么样了!”华流公主急忙迎过去。 “回公主的话,朝华宫那边传来消息,陛下将大殿下发配化兴州,永世不得回皇城。”小宫女急忙说。 “化兴州?”华流公主眉心紧锁。那化兴州位于边境,最是贫瘠苦寒之地。更何况又和乌和国很近。这半年来,萧且领军与乌和交战,不知斩杀了多少乌和将领。整个乌和人怕他惧他,同样也恨他。听说乌和国下万金酬金悬赏萧且的人头。可想而知,若真将萧且发配化兴州,那日子绝对不会好过。 “唉……”华流公主叹了口气,前一刻还是得胜归来的大将军,这一刻就变成谋杀太子的大皇子,又要马上被发配边境。 “生了!生了!”一个婆子跑出来报喜。 华流公主一愣,急忙提着逶迤裙摆入内。一进屋子,她就闻到了一种很浓的血腥味儿。 婴儿的啼哭声断断续续,十分微弱。那婴儿因为早产的缘故十分娇小虚弱,那么大点的婴儿像是随时活不下去一样。 “公主,是位千金。”产婆急忙道喜。 她匆匆看了一眼产婆怀里的婴儿。就往里面去看望云安在。 “公主,您还是不要进去为好。”老嬷嬷急忙拦住了华流公主,可是就是那么一眼,华流也被眼前所见的场景惊了惊。 “她、她怎么样了……”华流的声音微微发颤。云安在虚弱苍白的样子把她吓到了。床榻之上的人哪里还是平时巧笑嫣然的云安在?她甚至觉得云安在已经死了! “回公主的话,骁王妃失血过多,又是早产。十分虚弱,如今正在昏迷中,需要好好调理一段时日方可弥补体内空虚。”一位老太医弯腰回禀。 一直守在床边的孙氏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转身出来谢恩。 “多谢公主救命之恩。”孙氏作势就要跪下,华流急忙让人扶住了她。 华流公主身边的两位老嬷嬷又劝华流回避,连孙氏也劝。华流便只好离开,离开之前嘱咐宫里的人尽心伺候。又让孙氏安心,就让云安在留在她这里好好养身子。孙氏自然又是连连道谢。 等华流走了,孙氏急忙折回床边,仔细给云安在盖了被子。一刻不离地守在床边。至于外界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孙氏一点都不想再管了,她只想守着自己的女儿。 傍晚的时候云安在勉强睁开了眼睛,她张了张嘴小声念叨了两句。 “什么?在在你说什么?是不是渴了、饿了?”孙氏急忙欠身凑到了她的耳边仔细去听。 云安在吸了吸鼻子,“母亲骗人,他没来。” 孙氏一滞,急忙说:“刚刚生产完不许掉眼泪,小心落下了病根,伤了眼睛。” 她又扯了别的话题,让奶娘把婴儿抱过来。婴儿吃了奶刚刚睡着,窝着襁褓里,睡得很乖巧。云安在只看了一眼就皱了眉,虚弱地说:“皱皱巴巴的,可真丑。” 孙氏破涕为笑,道:“哪有你这样的娘,居然还嫌弃自己孩子丑。只不过是月份早了些,身子比一般婴儿小了点,还没长开罢了。” 孙氏摆了摆手,让奶娘将婴儿抱下去。衣角却被云安在拉住。孙氏回头,就看见云安在努力抬头望着奶娘怀里的婴儿。 孙氏了然,就从奶娘怀里将婴儿抱来,轻轻放在了云安在的枕边。 云安在侧过头,她望着女儿的目光带着一种感恩似的小心翼翼。她就那么静静望着她的女儿,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你也该歇着了,我让奶娘把她抱下去吧。”过了很久,孙氏才开口。 “别!我再看她一会儿……” 万分疼痛不敌望你一眼的满足。 华流公主不顾阻拦闯进了天牢,她在天牢最深处见到了萧且。天牢之中阴暗潮湿,萧且毫不关心是谁进来了。他始终合着眼睛,坐在牢房的角落里,一言不发,一声不吭。 牢门被打开,直到华流站在了他面前,他也仍旧没抬眼。 “萧……”华流改了口,“皇兄。” 她忍着牢房里的脏乱,蹲在萧且的面前。“丹妃娘娘求情,父皇要把你发配到化兴州。那里……你打仗的时候应该经过那里,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萧且一直合着眼,仿佛没有听见一样。 华流心里焦急,“皇兄,我是来告诉你……虽然化兴州很不好,可是你不能辜负丹妃娘娘的一片苦心。如今你去那里比留在丰东安全百倍!丰东……留不得!” 华流知道她不应该说这个话,无论如何她是皇后的女儿,是太子的亲妹妹,她都应该站在太子那一边。可是她很了解自己的母后和太子哥哥,她知道倘若萧且再留在丰东才是更危险! “皇兄,吃些东西吧。喝口水也好。”华流从身后小宫女的手中端来茶杯,塞进萧且的右手里。 那茶杯从萧且的手中滚落,摔成碎片。 华流一惊,她望着萧且的右手,问:“皇兄,你……你的右手怎么了?” “你说话啊!”华流去拉萧且的右手,却发现他的右手一片冰凉,毫无半点温度。 萧且终于睁开眼,他仔细看了看眼前的这张脸,才隐约想起来身前的这个人是谁。 “她怎样了?”萧且的声音沙哑而冰冷,似比这灰暗的天牢更让人脊背生寒。 华流呆愣地抬起手,覆上萧且的额头。萧且嫌恶地扭开了头。可是他额头滚烫的温度还是灼了一下华流的掌心。 她勉强镇定下来,说:“她……她很好,生了个女儿。母女平安!” 萧且复又合上眼,竟是不想再理会还在这里的华流。 华流还想说话,走廊里传来脚步声。一行侍卫进来将萧且带进宫。侍卫直接将萧且押进丹妃所住的朝华宫。丹妃因为投湖的缘故,脸色苍白,身上只穿了一声白色的寝衣,看上去十分单薄。 “我的孩子……”一见萧且被押过来,她急忙起身迎过去。眼泪只不过溢出。 皇帝望着萧且的目光也是十分复杂,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从第一次见面就颇觉有缘的晚辈竟然是他的儿子。倘若当初他没有执意不听丹妃的解释,而是去彻查当年的案子,那么这个儿子是不是就会一直养在身边? 倘若真是那样,又岂用他谋杀太子?那太子之位本就是他的。 可是如今…… 铎帝叹了口气,道:“明日你就去化兴州安度余生吧,这辈子不要回丰东了!” “快!快谢恩!”丹妃忙在萧且耳边劝。 萧且眸现挣扎,他缓缓跪下,语气卑微:“请让我一个月以后再走。” 第52章 【照顾她】 “原来你还会下跪?”铎帝眯起眼睛,望着萧且的目光越发复杂。“可你为何要留在丰东一个月?报仇?为宸儿的安危着想,我不能把你留在丰东。” “妻女羸弱,月内不能奔波。”萧且语气决绝,“可用重链锁我于天牢,一个月后我带着她们离开。” 丹妃拉住萧且的手,苦苦地劝:“孩子!有人怕你留在这里伤害别人,可是母亲更怕你留在这里会死在天牢啊!你是担心安在和你们的女儿对不对?母亲用性命担保一定会替你照顾好她们!你不能留在这里!” 萧且没有说话,他双唇紧抿,坚毅的侧脸透出他此刻的决绝。 丹妃咬了咬牙,说:“就算你要带她走,可是她也未必愿意跟你走!安在这孩子从小娇生惯养的长大,再带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她怎么可能跟你去化兴州那等苦寒之地?” 萧且眸色微变,又很快沉寂下来。“她如果不肯跟我走,我就杀了她,抗着她的尸体走。” “你……”丹妃语塞,竟是无法再劝阻。她早就知道这个儿子最是偏执,倘若下了决定,竟是毫无商量的可能性。 “准!”铎帝转身,不忍心再去看这个儿子。 身在其位,不能不考虑更多。就算……就算真的是太子陷害萧且,他也不能查出实情。废太子,立萧且?不,他不能这么做! 论治国之才,肖允宸优于萧且太多,二者则其一,他只能保肖允宸。 肖允宸自小被立为太子,这些年完全以太子之严苛相待。若论治国权衡之力,他无疑会是一代明君。人无完人,他最大的缺点大概就是太谨慎,缺乏了那一种魄力。 所以,皇帝提拔萧且,想要让萧且成为太子登基以后的刀。他深知如今国中帅才不足,而萧且很好的弥补了这一点。这半年来,萧且以虎狼之势攻破乌和。那一封封捷报成为铎帝自登基以来最畅快的大好消息。倘若不是乌和国立昌盛恐已灭国。就算如此,乌和已降,近日就要商讨割地赔偿之事。 此时此刻,铎帝心中竟是生出一种倘若萧且并非他的儿子该有多好的期翼来。 可是…… 铎帝叹了口气。就算没有丹妃以死相逼,他又何尝舍得萧且亡命。 当萧且要以重链锁于天牢一月只为等云安在出了月子再带她走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云安在垂眸望着怀里的女儿沉默了很久。 “在在?”孙氏有些担心地轻声唤她。 “嗯,我晓得了。”云安在点了点头,将女儿抱得更紧了一些。 孙氏欲言又止,她是不舍得云安在跟着萧且走的。她很清楚这个女儿有多娇贵,一丁点的苦都吃不得,如今让她以罪臣之妻的身份发配到那等苦寒之地…… 孙氏不敢想。 她斟酌了语句,终于开口:“在在,这不是简单的搬家。你可知道倘若你跟着他走了,身边是连一个下人都不能带着的。再加上你们的女儿……” 孙氏说不下去,她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就害怕,她甚至觉得她的女儿会病死途中。 云安在小心翼翼地将女儿的小拳头从嘴边移开,才有些无奈地说:“母亲,不用让奶娘再过来了,以后我自己照顾她。” “你……”孙氏没有再劝,只是长长叹了口气。她一直劝诫几个女儿要做一个合格的妻子,她一直担心云安在做得不够好,可如今云安在愿意跟着去,她倒也不知道该不该劝。 华流公主听着下人的禀告,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下去了。她气冲冲地去了朝华宫的偏殿——云安在现在住的地方。 当初云安在生产的时候是在华流公主的宫殿之中,因为早产的缘故,她的身体状态不是很好,在华流公主的宫中养了六七日,才勉强从华流哪里移出来。毕竟华流公主尚未出嫁,无论如何云安在也不宜在她那里久住。不过云安在也没有回卫国公府,而是搬去了朝华宫。丹妃娘娘在照顾云安在这件事情上,的确是尽了心的。 华流公主进到暖融融的屋子里,果然看见云安在正在吃东西。她面前的桌子上摆着近二十多道精致菜肴。竟是些大补的荤菜。 “公主过来了。”云安在将正在喝的一碗乌骨鸡滋补汤放下,站起来。 “你倒是好胃口。”华流有些不大高兴。 “公主吃过午膳了吗?要不要在这里吃一些?只不过我这里都是一些产后大补的药膳菜肴,没有什么清淡的东西,公主未必吃得惯……” “哼,”华流公主冷哼了一声,她一直派人打听云安在的情况。却听说云安在自生产完,一直好吃好睡,从来没有唉声叹气,更是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华流公主为萧且感到不值。 “大鱼大肉吃得很香?可是你在吃着这些东西的时候可有想过大皇兄如今还在天牢里!云安在!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人,你怎么吃得下!”华流公主越说越生气,声音也大了些。就把一旁婴儿床里的小家伙吵醒了。小丫头哼唧了两声,手脚也开始不安生地踢来踢去。 “公主稍等一下。”云安在微微弯膝,就转身走到一旁的小床边,将女儿小心翼翼地抱出来。她坐在宫女抱过来的矮凳上,轻轻拍着怀中的女儿,一边拍着,一边小声轻哼一首低柔的歌谣哄她入睡。 华流公主望着云安在的目光有些复杂。印象里的云安在漂亮到惊艳,灵动到嚣张,却从来没有这般温柔的模样。华流公主不得不承认这样轻声哼唱歌谣哄着怀中女儿的云安在真的太过温柔了。 云安在哼唱了一会儿,怀中的女儿就又一次香香地睡着了。她动作很轻地将女儿放回小床里面,又小心翼翼地给她盖好被子。 小宫女过来收走矮凳,矮凳的一条木腿不小心碰了一下小床,发出一声细微的声响来。云安在不由皱眉,斥责似地瞪了她一眼。小宫女刚想下跪请罪,云安在就摆了摆手让她退下,不许她发出声音来。 一直望着这一幕的华流公主心中竟是也跟着逐渐平静下来,再说话的时候,竟也主动放低了声音,不敢吵着了刚入睡的女婴。 “不好意思,让公主等着了。”云安在安顿好了女儿,才重新回到前面与华流说话。 华流又看了一眼远处的小床,问:“你自己照顾?听说你把奶娘退掉了,要自己照顾孩子。是因为这个才吃这么多东西吗?” “倒也不全是,有些贪嘴想吃罢了。”云安在轻轻笑了一下。 华流公主就又有些不高兴了。 云安在望着桌子上的珍馐美味,有些失神。“安在明白公主的气愤,可是公主想要我怎么做呢?整日以泪洗面?拖着产后孱弱的身躯跪在宫中求情?还是陪着他一起坐牢?” 华流答不上来,“我觉得……你变得有些陌生。是因为做了母亲吗?” “或许吧,”云安在说完又轻轻摇了摇头,“也是因为他吧。” 女儿满月那一天,没有任何的宴席,只有至亲之人最简单的祝福。丹妃将一个小小的银锁挂在了她的脖子上,“本来是给她父亲准备的,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给她戴上了。” “替女儿谢谢娘娘了。”云安在将女儿脖子上的银锁摆好。 “还没有起名字吗?”丹妃问。 “没呢,等着她父亲起呢。” 丹妃不禁笑了笑,“希望她父亲别给她起个乱七八糟的名字。” 孙氏从外面走进来,说:“在在,东西都准备好了。” “辛苦母亲了。”云安在抱着女儿走过去,靠了一会儿母亲的肩膀。 孙氏拍了拍云安在的肩头,略有哽咽:“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我会的。”云安在又在损失的肩头靠了一会儿,才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儿,走出朝华宫。她登上宫中的软轿,由轿子载她出宫。 轿子一路出宫,直到停在了天牢外。 天牢外有两辆马车,其中一辆马车周围围了六个侍卫,那将会是云安在跟着萧且去往化兴州所要乘坐的马车。与这辆简陋的马车相比,旁边另外一辆马车就要华丽得多,黄明的色泽,绣龙的纹样,无处不标识着它的主人的地位。 肖允宸从马车中跳下来,他走到云安在面前,挡住云安在望着天牢大门的视线。 “不要跟他走。他鲁莽、无知,更是为了权利地位向胞弟拔剑,他不值得……” “他没有,”云安在打断他的话。她抬起头直视肖允宸,“他根本没有想要杀你。” 云安在坚定的表情让肖允宸有一瞬间的疑惑,他记得自那一日起云安在根本没有见过萧且,萧且在天牢之中的这一个月尽在他的掌控之中,二人根本毫无联系。她为何如此确定? “他若真的想要杀你,会用刀,用斧,用锤……亦或是用地上的砖石,也绝对不会用剑。”云安在略无奈地苦笑,“剑太轻了,他根本不会用剑。” 肖允宸失措,好半天才说:“你倒是理解他。” 云安在笑得明媚,“当然,因为我是他的妻子。” 第53章 【萧不要】 “当然,因为我是他的妻子。” 就是这么一句话,让肖允宸溃不成军,险些站不住。 “殿下,请让一让。”云安在的视线越过肖允宸的肩头,落在天牢大门口的人身上。 肖允宸喉间滚动,艰难移步。云安在越发抱紧怀中的女儿,疾步朝着萧且奔过去。越是靠近,心中越是紧张、忐忑。 她在萧且面前站定,小心翼翼地说:“要不要看看她?还是看一眼吧。” 她将包着女儿的襁褓扯开一点,露出女儿娇嫩的脸庞。小丫头早已不是刚出生时皱巴巴的模样,在阳光的映照下,白皙的有些晃眼。此时正睡得香甜,乖巧柔嫩。 萧且始终空洞的目光终于转动了一下,落在女儿的脸上。他抬手,想要碰一碰女儿的脸颊。可是他刚抬手,手腕之上沉重的铁链相碰发出一阵声响,将酣睡的小丫头惊醒了。小丫头瘪了瘪嘴,就哭了出来。 萧且猛地放下手,大步朝着马车而去。云安在急忙哄着啼哭的女儿,眼瞅着萧且上了马车。她埋怨似等嘟囔了一句:“小没良心的,不能帮忙还要添乱!” 小丫头爱哭,可是每次都是哼唧几声连眼泪都不掉一滴,而云安在只要轻轻拍她两下,她就立刻乖巧起来,咂咂嘴,继续睡。 云安在抱着她急忙追上萧且,一并上了马车。 萧且倚在马车的角落,合着眼。因为他的缘故,整个马车里竟是显得压抑了许多。云安在多看了他两眼,才在他身旁坐下,慢慢收紧抱着女儿的手臂。 丹妃站在马车下面叮嘱了许多话,可萧且始终闭着眼睛,宛若完全没有听到。 孙氏在车窗外拉住了云安在的手,千叮万嘱,又说了云家已经在化兴州打点了一番。等他们到了,日子也不会太难过。孙氏又打点了此次押送萧且和云安在去往化兴州的六个侍卫,希望他们在路上可以多多关照。 马车缓缓行走,云安在凑到马车侧窗边,她掀开竹帘,朝着孙氏摆了摆手,也朝着这座丰东皇城告别。此次离开,说不定今生都不会回来。 云安在将帘子放下,凑到萧且的身边。她想了很久,才去拉他的袖子,小声地说:“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你已经有二百五十四天没有跟我说过话了。” 见萧且不为所动,云安在将头搭在萧且的肩上,有些失落地说:“萧且,我想不起来你上次临走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了……” 云安在拉着萧且袖子的手一点点下移,去抓他的手。萧且猛地收手,让云安在手中一空,什么都没有抓到。她愣了愣,反而更固执地去抓他的手。这一次,萧且犹豫了一瞬,倒是没有躲。 冰凉的触觉让云安在惊住了。她比谁都清楚萧且身上向来炙热异常,从不会有这么冰的时候。她有些惧怕地扯开萧且右边的袖子,见一道伤疤贯穿了萧且的整个小臂,尤其是手腕处的伤口最深。瞧着是几个月前的旧伤,可是没有处理好,又有新伤叠加,此时伤口外翻,腐烂狰狞,手腕处甚至露出白骨。 云安在用颤抖的手去扯萧且的衣服,萧且皱眉,用左手挡住她的手。 “松开!”云安在使劲儿去掰萧且的左手。萧且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入眼是她噙了泪珠的眼睛。萧且就不舍得再看,他别开眼,将挡在身前的手放下了。 云安在将萧且的衣服扯开,然后眼泪一下子就掉了出来,一颗接着一颗,止不住地哭。 “凭什么!他们凭什么这么对你!你替那对父子打江山,乌和降了,他们就这么对你!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云安在颤抖的手去一旁的药箱里翻找药品,却怎么都找不到合适的药。这药箱是孙氏特意准备的,里面放着医治各种病症的良药。 就算现在已经不看了,云安在眼前还是萧且身上的那些伤。新的、旧的。她知道那些伤痕有些是之前萧且领兵那半年多的时候受的,可是更多的伤却是这一个月在天牢中受的新伤。那烙铁烙下的痕迹让云安在的手不停地颤抖,连药瓶都握不住。 “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云安在一边颤抖地给萧且上药,一边哭个不停。 萧且静静看着她,倒是没有表现出丝毫疼痛的样子来。他越是这样,云安在就越是觉得心疼。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萧且始终都没有开口说过话。云安在也不急,照常找他说话,跟他说今天外面的天气怎么样,跟他说小丫头又吐奶了。还会跟他说他不在丰东的这半年多里发生的事儿。 “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水?”云安在晃了晃水壶,发现里面已经空了。她掀开车边的帘子,四个侍卫坐在树下吃干粮,还有两个侍卫在小溪边说话。 “没有水了,我去打点水。”云安在看了一下女儿正睡着,为她盖了盖绒毯,才抱着水壶下了马车。 她走到小溪边打了一壶水,刚将盖子盖好,就看见之前坐在小溪旁说话的两个侍卫朝她走了过来。澄澈的溪水上映出那两个侍卫不怀好意的表情来。 云安在心里“咯噔”一声,急忙起身。她想要回马车,却被那两个人拦住。瞧着两个人逐渐靠近,云安在朝着马车大喊:“萧且!萧且!” “你喊什么喊?这都一个月了,他什么时候搭理过你?” “更何况他手脚都被锁着,能救你?” 云安在将手中的水壶砸过去,转身就跑,可是手腕却被他们两个人抓住。她娇嫩的手腕立刻红了一大片。她知道自己挣扎不过,便只是一声声大喊:“萧且!萧且!” 脚底一滑,云安在不由跌落溪边,半边的衣裙都湿了。 她只来得及看见沉重的铁链在眼前一晃,抓着自己的手就松开了。她勉强爬起来,就见萧且两手间的铁链勒在其中一个侍卫的脖子上,一层一层缠绕,将那个人活活勒死。起先还能看见他的挣扎,可是没过多久,那个侍卫就伸长了舌头,只剩出气不见喘气了。 萧且还不解气,拖着那个侍卫,摁住他的头一下一下用力砸在溪边的石头上。霎时间,鲜血四溢,脑浆迸射。干净的溪水很快被染成红白一片。 “杀人了……杀人了……”另外一个侍卫双腿哆嗦,吓得浑身战栗。 萧且抬头,猩红的眼睛盯在他的身上。那另外一个侍卫这才反应过来,撒腿就跑。 萧且将手中残破的尸体砸过去,直接将那个逃跑的侍卫压倒。萧且一跃而起,一脚踹在他的胸骨之上,清脆的断骨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抽.出那侍卫腰间的长刀,萧且神色不变砍下去,一刀又一刀。不多时,那侍卫的四肢已经离了躯干。 萧且做这些的动作实在是太快,直到他抬起头,眯着眼睛盯着树下呆愣的另外四个侍卫的时候,那四个侍卫才回过神来。 “不关我们的事啊……我们什么都没做!”那四个侍卫竟是瞬间被吓破了胆,不住求情。 然而他们的求情似乎完全没有被萧且听见,萧且左手握着刀,一步又一步朝着他们走过去。他没有表情的脸上,那一双带着猩红嗜血的眼睛甚是骇人。 “萧且!”云安在追上去,从他背后抱住他。“他们没有伤害我,不要再杀人了,不要再杀人了……我怕……” 萧且脚步顿了顿,手中握着的长刀一点点从手中滑落。 云安在是真的害怕。初遇时,她便见过萧且杀人,可当初的场景竟是完全不能与今日的血腥相比。这个样子的萧且,她真的害怕。 见萧且终于停下脚步,那四个吓破了胆的侍卫才松了口气,像捡回一条命似的。他们早就听闻这位骁王军中杀伐手段残忍凶暴,今日才知凶残到何种程度。 云安在拉着萧且沿着小溪走了一段,到了上游的时候,才用帕子一点一点给他擦拭手上、脸上的血迹。她每擦一会儿,就要望一望远处的马车,她有些担心她的女儿。云安在不由加快了速度,又给萧且洗了头发。这才将他重新拉回马车上。 萧且一直沉默,任由她摆布。偶尔,也随着她的视线望一眼不远处的马车。 一回了马车,云安在也顾不得萧且了。她急忙去看女儿,女儿果真已经醒了,正哼哼唧唧地哭。她便将女儿抱在怀里,轻轻哼唱歌谣哄着她。 “不要乖,娘亲在这里呢,不哭、不哭……”云安在亲了亲女儿的脸颊。 “你喊她什么?”一直沉默的萧且抬起头,皱着眉看着云安在。 “她爹爹不要我们娘俩,所以就叫她不要,萧不要!” 萧且眉头皱得更深,道:“把‘不’字去了。” “萧要?我……”云安在愣住了,她将女儿放下,惊喜地望着萧且,“萧且!你肯跟我说话了!二百八十六天了!我终于又听见你说话了!” 云安在凑到萧且身边,捧住他的手,望着萧且的眼睛亮晶晶的。 萧且觉得好笑,就笑了一下。 “你刚刚是笑了吗?”云安在裂开嘴角,笑得明媚璀璨。她笑着笑着便笑出声来,一双漂亮的眼睛也弯成月牙。 “我笑一下你那么高兴?”萧且望着她的眸光深深。 “高兴。”云安在很认真地点头。 第54章 【云安在】 “咚咚咚。”车门从外面敲了几下,云安在有些堤防地将车门推开,看见一个侍卫谄笑的模样。 “有什么事吗?”虽然这剩下的四个侍卫没有参与刚刚的事情,可是云安在还是堤防着他们。 见云安在如此,那侍卫谄笑的模样更甚,“回王妃,咱们几个商量了一下,这距离化兴州还得一个多月呢,咱爷身上又有伤,实在不该锁着,小的来送钥匙了。” 云安在有些惊讶,这一路上,这几个侍卫的态度可不算多好。开口喊她王妃倒是第一次。 那侍卫本想讨个好,亲自给萧且解了手脚上的锁链。如今见云安在挡在车门口,似乎没有放他上去的意思,他就讨好地将钥匙递了上去。 云安在急忙将钥匙接过来,也没再多说什么,就关了车门。 马车门刚一关上,另外一个侍卫拉着他走到一边,有些着急地说:“你这是干什么?这可不符合规矩啊!你把锁着他的重链解了,那他要是跑了可怎么办!” “哎呦喂,你是不是没长脑子啊?这位爷什么身手你刚刚没看见?他要是想跑,那锁链能锁得住他?” 另外两个侍卫也凑过来。 “我瞧着这位骁王是没有要跑的意思,再说了,他妻子女儿都在车上呢,也跑不了。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说都是当今圣上的皇子,又是征战的大将军。谁能确定他没个东山再起的时候?” 另外几个人连连点头。 “接下来的路程,咱们可得好好招待着的。至于阿牛和阿泰两个人……就说路上病死的吧……”提到刚刚被萧且杀死的那两个侍卫,他们四个人都打了个寒颤。只因那两人死的时候场景太过可怕,令他们至今一想起来便不寒而栗。 云安在拿了钥匙以后急忙将萧且手腕和脚腕上的锁链解开了。这铁链十分沉重,又铐了两个多月,将萧且手腕和脚腕的皮肤或多或少都磨破了一些。尤其是萧且右手手腕本来就有很严重的伤,再被这铁链磨蹭日久,更是伤痕累累。 云安在急忙给萧且手腕、脚腕上被磨破的地方上了药,又将他的手捧起来,小心翼翼地吹了吹。吹着、吹着,她的眼眶就红了。 眼瞅着又要哭出来的样子,萧且有些无奈地说:“早就不疼了。” 他这么一说,云安在一直忍着的眼泪就稀里哗啦落了下来。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早就不疼了……那、那就是以前很疼……疼的时候我不都在……一定疼了很久……现、现在才会……才会不疼了……那是都、都疼麻木了……” 萧且语塞,他倒是恨不得刚刚没说那句话。他抬手去擦云安在的眼泪,可她的眼泪怎么越擦越多?她甚至捧了他的手贴在脸上,继续哭。 萧且想了半天,目光随意一瞟落在一旁的女婴身上。找个话头,说:“别哭了,你闺女醒了。” 云安在一滞,竟真是瞬间不哭了。她睁大了眼睛望着萧且,凝视了他好一会儿,才一下子甩开萧且的手,生气地说:“什么叫我闺女?萧且你什么意思!别又不说话!你给我说清楚!” 云安在起先只是用一双小拳头捶着萧且,到后来恨不得拳打脚踢以泄心中气愤。 “我还是不说话了吧。”萧且揉了揉眉心,“她真醒了。” 云安在回头看了一眼,果然见女儿醒过来了,正睁着一双格外大的眼睛瞅着她看。云安在可不想让女儿见到她撒泼的样子,更不想女儿见到父母吵架的样子。她移过去,将女儿抱起来,拿着拨浪鼓陪她玩了一会儿,直到女儿累了,才哼着歌谣哄她睡觉。小丫头并不调皮,特别不经哄,每次云安在微微哄她一会儿,就乖得不像话。 见小丫头睡着了,云安在又小心翼翼将女儿放下,为她盖好被子,然后笑着转过头来的时候,萧且眉心跳了跳。 云安在笑着挪到萧且的身边,温柔异常地牵了他的手。她仰头望着他,目光如水、含情脉脉。 萧且轻咳了一声,“快天黑了。” “萧且,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你开口说话了。那么今天你可得把话都说清楚说明白了。你在生我的气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我的坏话是不是?还是……”其实云安在想问萧且,问他是不是觉得小丫头不是他的女儿。可是她望了一眼正在酣睡的乖巧女儿。这话怎么都没问出口。 云安在有点生气,这丫头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萧且呢?倘若生个儿子是不是就像萧且的小号版了?那就不用想法子跟他证明了。她也不愿意证明。一想到要证明他的女儿是他的女儿,她心里就很不舒服。 “不知道说什么。”萧且闷了半天才说了这么一句。 云安在当然不能依了,她更生气了。“我不管!你不许这个态度!” 萧且沉默了片刻,才说:“以前是有些事情想不通,现在已经想通了。”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云安在鼓着腮帮子生气,使劲儿踹了一脚萧且的小腿。 “腿上有伤。”萧且就说。 云安在一愣,急忙挽起萧且的裤子,却见他的小腿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伤。“萧且!你什么时候学会骗人了!” 萧且好笑地勾了一下嘴角,望着她,问:“云安在,你到底想问什么?想让我说什么?” 云安在一下子安静下来,她一眨不眨地望着萧且,望了很久很久,久到眼睛发涩。瞧着她眼角又有些湿,萧且忙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忙说:“别又哭了,我不知道怎么哄你。” “我没哭……”云安在眨了一下眼,将眼底的氤氲逼下去。“萧且,我只问你,你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看待我我、喜欢我?” 怕听到让自己害怕的回答,云安在忙又说:“我知道我以前对你不好,总是对你发脾气,还总是嫌弃你,每天都囔着讨厌你。我以后不那样了,你还要像以前那样待我好不好?” 马车里好安静,云安在捧着他的手,静静等着他的回答。她秋水潋滟的眸子里是萧且不曾见过的柔情。 “咚咚咚……”敲门声又响了。 云安在顿觉生气,她也不开车门了,只是没好气地说:“又有什么事情了!” 马车外面的小兵听出她语气不善,忙把要拍的马屁收回去,简明扼要地说:“天马上就黑了,正巧前面有间客栈,可以去宿一晚……” “知道了!”云安在抓起女儿的拨浪鼓扔到马车门上。 这一路上,若云起好能够恰巧经过客栈,倒是能住上一夜,不过更多的时候是住在一些废弃的破庙里过夜。如今刚刚入秋,天气也不算冷。可是再走下去天气只会越来越糟糕,晚上再宿在破庙里恐怕就不成了。就算云安在勉强忍下来,小丫头也是受不了的。幸好这些人的态度转变了不少,不由让云安在松了口气。 以前云安在睡觉的时候很挑,挑床挑被子,别说是别人用过的被子,就是别人碰了一下,她也绝对不会再用了。而如今躺在简陋的客栈里,盖着破旧而单薄的被子,她都觉得暖和而满足。 云安在转了个身,面对着萧且。她又想起以前的事儿了,那个时候萧且总是喜欢往她身上贴。每次她都要推开他,生气地跟他讲大道理。可是重逢以后萧且别说抱着她了,根本就是完全不理她。若不是他那份保护还在,云安在真的要以为他真不在意她了。 “萧且,你睡了吗?”她拉了拉萧且的衣襟,“睡着了也醒一醒,跟我说说话。” “嗯。”萧且应了一声,也没睁开眼睛。 云安在望了他好一会儿,突然一下子坐起来,一脸惊恐地看着萧且。“萧且!你那里该不会是伤了吧!” 云安在以前就听说过牢狱之中酷刑无数,更有让人断子绝孙的刑罚!难道…… 是了!一定是这样的! 她目光下移,一寸一寸移到萧且盖着被子的下半身。 “哪里?”萧且也坐起来,“你这是怎么了?” “萧且,我害怕!”云安在一下子扑到萧且怀里,紧紧环着他的腰。她哭得双肩颤动,自责地不得了,“都是我不好,你因为等我才会在天牢里待一个月,才会受酷刑折磨……都怪我不好……如果我不早产就好了……怪丫头着急出来!” “她要是不早出来,那我们要等更久才能离开丰东了,总不能让你在路上生。”萧且不明白云安在怎么就突然哭得这么伤心,他动作有些生疏地轻轻拍着她,努力学着哄一哄她。 “对不起……”云安在把眼泪蹭到萧且的衣服上,“都是我不好,我以后不找你说话了,是不是我睡在你身边也会让你不舒服?我、我去打地铺!” 云安在说着就要起来,萧且大手一拉,就将她拉到腿上坐下。他疑惑地问:“云安在,你在胡说些什么?” 眼泪还噙在眼眶里,可云安在一下子停止了哭,整个人都呆滞了。只因为她坐在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上,这东西她太熟悉了! 第55章 【义兄妹】 他身体没有坏!可是他不愿意像以前那样抱着她、蹭着她了,那……那只能是因为他不喜欢她了…… 意识到这一点,好像有人拿着一个尖锐的小锤子在云安在的心上敲了一下,然后难过的感觉如裂纹一样抽丝剥茧地侵蚀她整颗心。 原来当知道他不喜欢自己了的时候,竟是这般难以忍受地痛楚。 云安在从萧且的腿上滑下来,“不早了,该睡觉了。” 夜色很深,藏住了云安在灰败狼狈的表情。她面朝里侧躺下,一点一点挪到女儿的身边,好像用尽了全部力气才能抱紧女儿。 其实也没什么难过的。 这样挺好的呀,原本嫁给他的时候不就盼着他不要总是缠着自己吗? 这样挺好的呀,她还有女儿呢。 明明之前还哭着委屈,如今竟是一滴泪都没有再落下。 萧且皱着眉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才觉察出好像有点不对劲。 “云安在你起来。”萧且拍了拍她的肩。 “困。”云安在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声音里也没有这一路上的讨好,只余平淡。 这下子,萧且确定云安在是真的不对劲了。他倒是没有急着追问云安在,而是皱着眉把最近的事儿想了一通。过了好久,他才恍然大悟。 萧且问:“云安在,你是以为我不相信这丫头片子是我女儿?” 虽然云安在心里已经静下来,可是听萧且终于谈到这个事情,她抱着女儿襁褓的手指还是颤了一下。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快过一声。贝齿轻扣朱唇,她不敢应声,她怕一开口就有了颤音,出卖她的紧张。 “如果我觉得她不是我女儿,我早一刀砍死她了,干嘛带着这么个麻烦鬼?”萧且扳着云安在的肩,让她转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云安在,还是你觉得我萧且是一个会替别人养孩子的窝囊废?” 云安在仰躺在床上,怔怔看着头顶的萧且,忽然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好似那些压抑的情绪一下子被释放出来了。她这一哭,把一旁熟睡的要要吵醒了,小丫头哼哼唧唧也跟着哭。 云安在哭得很凶,一时也没去管一旁的女儿。 “你闺女……咱们闺女又哭了,你管管啊!”萧且一愣,茫然无措。 云安在却只是哭,不肯去哄女儿。不过她一时止不住眼泪,也的确是没法子哄小丫头。 萧且看着两个哭个不停的麻烦鬼,一个头两个大。他犹豫了一会儿,才硬着头皮去哄女儿。他们的女儿自打出生以来,他就没碰过一下。这突然要去哄他,萧且竟是无从下手。 眼瞅着面团子似的小脸上往外淌眼泪,萧且试探着伸出手。他觉得自己的手对于女儿的脸来说太大了点,这才一根手指头一根手指地收回去,只伸着食指去擦女儿的眼泪。女儿脸上的皮肤比他想象得还要娇嫩。 萧且这辈子碰过的最嫩的东西就是云安在的身子了,可是他也不得不惊愕,这小丫头的脸蛋竟然比云安在身上还要娇嫩许多。 一失神间,小丫头就咬住了萧且的手指头,一下一下地用力吮.吸。 萧且睁大了眼睛,求助似地推了推云安在,“你别哭了,快起来!她咬我!” 云安在也知道自己是做母亲的人了,也不能任性,勉强收了委屈想要去哄女儿。一侧首,就看着萧且皱着眉头如临大敌的模样。她忽然觉得很有趣,一本正经地说:“她每天吃奶的时候都要咬我,让你咬一下怎么了?” “我手指头又没奶!”萧且心急如焚。倒不是因为疼,小丫头连牙都没长出来怎么可能咬疼了他老皮厚厚的手。只是……痒…… 云安在勉强坐起来,想要把女儿抱过来。可她还没伸手呢,小丫头就把含着的萧且的手指一口吐了出来,并且皱着眉头,好像一脸嫌弃似的。 萧且瞪了她一眼,才一手将她拎起来,塞进来云安在的怀里。可是当女儿被塞到了云安在怀里以后,萧且才开始后悔起来。他刚刚就那么一抓……那小东西那么娇嫩,会不会抓坏了? 他越听小丫头的哭声越是心虚。 等到云安在解了胸口的束带,拉开短衫的衣襟给她喂奶,小丫头这才不哭了。 萧且松了口气。 小丫头并不饿,只不过是被吵醒了。所以吸了几口奶就不吃了。云安在抱着她哄了一会儿,小丫头就立刻睡着了。 既然萧且把这个话提了出来,云安在就决定把话说清楚,说明白。她鼓起勇气说:“萧且,你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怀疑过要要不是你女儿。” “没。”萧且想都不想就说。 “真没有?”云安在又问。 “我骗过你?”萧且反问。 “可是……”云安在咬了一下嘴唇,“那天我都看见了,太子贴在你耳边对你说话。他都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说我坏话了?” 萧且点头,如实将肖允宸那一日说的话说与云安在听。 云安在气得胸口起伏,问道:“那你就不信他说的话?” “不信。” “一点都不信?一点都没怀疑过?”云安在继续追问。 “云安在你怎么那么蠢?我为什么要去相信一个想要我死的人?”萧且看了一眼睡熟的女儿,加了一句“希望她别像你这么蠢。” 云安在语塞,竟是半天都没话说。她一直觉得萧且不善言辞,可就是这么一个不善言辞的人,每次都能让她败下阵来,无话可说。 “那……”顾虑着女儿刚刚睡着,云安在已经故意压低声音了,“那你为什么一路上都不理我!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生气!” 云安在说完这话,萧且的脸色很明显变了变,又是摆出之前的臭脸来。云安在担心萧且就像之前那样什么都不肯说,抓起身旁的枕头就砸到了他的身上,假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说:“萧且,你今天不跟我说清楚,我跟你没完!” “哼!”萧且重重冷哼了一声,“我走了七个月,你一封信都不给我写!谁都有家里寄来的信!所有的将军、副将,连管做饭的孙大爷都有信!就我没有!” 云安在呆着了,她根本没有想过萧且会因为这个生气。这怎么像小孩子似的?云安在顿觉震惊和哭笑不得。“不……不是的……我、我给你写过信的,虽然只有一封……” 萧且一脸的不相信。 “我真的给你写过信的!”云安在立刻举起手,“我对灯发誓……” 屋子早就熄了灯,黑漆漆的。 云安在立刻转了话,说道:“我用……我用……我用窝窝发誓!如果我没有给你写过信,那就让窝窝被它的大黑猫抛弃!” 萧且脸上愠色稍缓,可转瞬又怒:“什么破烂驿站,连封信都送不到!” 他又转过来一脸好奇地问:“你都写了什么?说给我听听!” 云安在有点尴尬,说给他听?那封信里的内容可不怎么好听,除了通篇的混蛋、流氓之外,就是信誓旦旦地发誓不肯给他生孩子…… 说给他听?怎么可能…… “我……我不记得了……”云安在只好撒谎。 “怎么可能不记得了!”萧且不由加重了语气。 “你小点声!别把要要吵醒了。”云安在瞪他一眼,“都是半年前的事儿了,我哪儿记得……” 萧且仍旧有些将信将疑。 “好了嘛,”云安在去拉他的袖子,“等到了化兴州,我给你补一封?” 萧且没吭声,可是脸色已经缓和了很多。云安在偷偷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然后打了个哈欠,撒娇说:“好困,我们睡觉嘛。” 萧且看她一眼,搂着她,朝床上倒下去。 云安在在心里重重松了口气。她翻了个身,面对着萧且,在漆黑中悄悄亲了萧且一下。 “睡觉。”她钻到萧且怀里,这一路的辛苦和难过好似都瞬间消失了。 他们又走了一个半月才到了化兴州。经过简单的登记之后,云安在跟着萧且终于到了他们以后的家。 望着眼前的农家小院,云安在有些高兴。这里的情况比她之前想的要好得多。 “萧且,以后没有下人了。只能我煮饭给你吃,你可不许嫌弃我厨艺差。”云安在用指尖一下一下点着萧且的胸口。眼瞅着就要入冬,而化兴州这地方本就冬日来得早。云安在说话的时候,已经吐出了一圈又一圈的白色。 萧且伸出手搓了搓云安在发红的脸蛋,不可置信地说:“云安在,你居然会煮饭?我还以为煮饭的事儿以后都是我来。” “好呀,给你煮饭的机会!”云安在甩开萧且的手,绕到后院去查看。 这化兴州虽然乃苦寒之地,一年之中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是夏季,再除了间断的过渡时期,其余时候竟差不多都是严寒。如此气候导致云安在以前喜欢吃的一些蔬菜瓜果根本在这里不能生长,而这里的百姓多打猎,吃野味和菌类。待到了夏季,就要抓紧时间去河里抓鱼。 原本她没离开丰东之前,云家人一直担心她在路上吃不消。就连她自己都觉得没有下人伺候,死在旅途的可能性很大。更何况还带着个刚满月的女儿。然而她发现她竟然一路适应了过来,而且她的宝贝女儿也是格外争气,这一路别说是生病,连苦恼都少。 云安在想了想,依萧且的本事,吃上各种山珍野味简直是小菜一碟。她再栽种一点耐寒的蔬菜,倒也不错。虽然她并不会种地,可一个月的相处下来,她发现这个小镇的百姓十分淳朴,几位邻家嫂子也愿意教她。 云安在想了又想,这未来的日子真的是很不错! “云安在你又发什么呆?”萧且不耐烦地用毛笔敲了敲她的额头。 云安在回过神来,瞧着萧且在纸上写下的字——云安在小呆子,太蠢。 她“呵呵”冷笑两声,扯出一个很假的笑容,阴阳怪气地说:“不错嘛,连笔画这么多的‘蠢’字都会写了。值得奖赏!就奖赏你把《国论》抄一遍。你看如何呀?” 萧且立刻皱了眉,不高兴地说:“云安在你心思太歹毒了!我右手手腕上的伤还没好!” 云安在笑着从萧且手中拿过来毛笔,又塞在他左手里。笑嘻嘻地说:“我小时候就喜欢用左手写字玩,看着自己左右手写出两种笔迹来,可好玩啦!来来来,我教你用左手写字。” 萧且直接扔了毛笔,望着窗外晾晒的玉米,笑道:“写字这么累,那我只好一个月之内不上山了。” “不成!”云安在急了。 她本来觉得让萧且打猎是根据实际情况采取的有效措施,可是后来她才发现这化兴州一望无际的深山里打来的野味竟是比她在丰东时吃到的肉食更是美味。 萧且捏了捏云安在的嘴唇,笑道:“你再这么贪吃,整个山里的活物都要被你吃光了。” “骗人,怎么可能……”云安在忽然对萧且说的话上了心,她就势坐在萧且的腿上,神情之间竟真有些担忧。 萧且不禁觉得好笑,这人都当娘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他安慰似地拍了拍云安在的头,他如今做这个动作已经十分熟稔,再不复当初的生涩笨拙。 他安慰云安在:“放心,如果你把化兴州山里的野味都吃光了,我带你去别的地方吃。” 云安在小声嘟囔:“咱们又不能离开化兴州。” 萧且脸上的笑意缓缓收起来,眼中有些半明半暗的光彩,显露不出他的情绪和打量。过了一会儿,他才重新恢复轻松的神态来,“对了,过年的时候咱们会迎来一位新的知州。” “哦。”云安在随口应了一声。她对这个并不感兴趣。 “你认识的人。” “嗯?”云安在不由回过头来,疑惑地望着萧且。 萧且略略思索,道:“就是那个楚……楚什么来着?” “楚郁!”云安在惊呼出声。 萧且狠狠敲了一下她的额头,道:“记得倒是清楚!” 云安在立刻揽住萧且的脖子,甜甜地说:“是呀,别人是需要记的。哪里像咱们萧爷是根本不用记的!” “你确定你说的这是好话?”萧且又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别整天跟我拐着弯说话!” “那就不说话了!”云安在在萧且的嘴角狠狠亲了一口。 萧且舔了一下嘴角,又把云安在刚刚那句话回忆了一遍,还是忍不住笑了。 楚郁是在腊月二十六赶来了化兴州。他这次调动算是升迁,也是云阔暗中动了关系,希望他来化兴州以后多多照顾他的女儿女婿。于是楚郁将上任的事情安顿好以后,就急忙带着云阔为云安在准备的东西,再加上他自己根据化兴州的实际情况给他们两个也准备了一些器物。 楚郁如今也算独在异乡,所以一有时间,他就会来萧且这边聚一聚。 那一天从不喝酒的云安在多喝几杯。她端着酒杯,笑嘻嘻地说:“我小时候一点都不喜欢云奉启,他总是凶巴巴的,我多吃一块糖都要批评我……那个时候呀……” 云安在借着酒劲儿,望着一眼楚郁,说:“那个时候呀……我就想着,如果我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哥哥多好。” 她趁着低头抿一口酒的时候眨了一下眼,将眼里的氤氲逼回去。 其实楚郁每次见到云安在的时候总是会不由自主想到顾瓷,如今又听她这么说,他心里的那一根叫做回忆的弦,轻轻地,就被拨动了。 “实不相瞒,你……真的很想我那位已经不在了的妹妹。”楚郁又饮一杯酒,心中苦涩。 萧且抱着胳膊,看着伤春悲秋的两个人,忽然说:“那以后直接以兄妹相称不就完了。” 云安在和楚郁同时转过头来,望向萧且,一脸错愕。 “有什么好惊讶的,”萧且给云安在和楚郁两个人一人倒了一杯酒,“喝一杯酒,拜个义兄妹。多简单的事情。” “这……这真的可以吗?”云安在呆呆地望着萧且。 萧且回望她,说:“爱拜不拜。” 楚郁心中微动,他犹豫了一会儿,才郑重说道:“既然你与家妹长相十分相似,想必这也是一种缘分。倘若今日能有幸结为异性兄妹。说不定……也是家妹冥冥之中的指引。” 对于楚郁的话,云安在一句话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的点头。 等到楚郁告辞以后,云安在扑到萧且怀里,先是小声哽咽,然后变成嚎啕大哭。还一直囔着要喝酒。 “又要搞什么鬼?”萧且看着云安在一边喝酒一边哭,有些担心。 “我、我高兴!”云安在不会喝酒,她这一口气喝得太多,不由喝了个大醉,竟是胡言乱语起来,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胡话。 第二天她睡到晌午才起来,她摇了摇发沉的脑袋,仔细回忆昨天醉酒以后都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可是只有一些零星的片段,她竟是想不全。 她拖着有些发沉的身子走出去,挨间房找萧且。最后她吸了吸鼻子,在兔肉的香味儿里,去厨房找到了萧且。 “萧且,我问你。我昨天喝醉以后有没有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儿,说过什么出格的话?” “像个女流氓一样脱我衣服算不算?”萧且头也不抬,正在往锅中添加调料。 “胡说!”云安在立刻顶嘴。可等了半天没等到萧且接下来的话,她心中不由泛起嘀咕来,她该不会真的干了这种事情吧? 萧且将蒸兔腿盛出来,说:“至于出格的话……你反反复复重复一句话。” “什么话?”云安在立刻紧张起来。 “你反反复复地说……”萧且这才抬眼看着云安在,“我就是顾瓷。” 云安在睁大了眼睛,惊愕地望着萧且。她呆愣在原地,半天说出话来。她知道萧且是绝对编不出这话来的,难道她真的在醉酒以后说了这件事情…… “我……”云安在心中慌乱,她急忙想要解释。 “不饿?”萧且将盛着蒸兔腿的青花海碗递给云安在,“你不饿要要也饿了,吃了饭喂奶去。” “哦……”云安在端着碗往外走,她刚挪了一步,就转过身来,瞪着萧且说道:“你这人嘛,就是不会说话!好像特意给我做饭就是为了让我奶孩子一样!不说后半句话多好!真破坏气氛!” 她气呼呼地出去,疾步往寝屋走。走着走着,脚步不由放慢起来,而她的嘴角也慢慢绽出一层柔柔的笑来。等到她脚步越来越慢,直到停下时,她突然转过身望向厨房的方向,透过厨房半开的窗户看着萧且正立在窗口,抱着胳膊望着她。 萧且似乎有些意外云安在会突然转头,他脸上的笑意一僵,立刻收起来。只是他掩饰地太过刻意,瞧着有几分滑稽。 云安在弯着眼睛,对着他笑起来。萧且也不由跟着她缓缓露了笑容。 今天是大年三十,宫中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只是这种喜气比起往年来,莫名寡淡了几分。 “母妃,您没去宫宴。”肖允玄小跑着冲进来,也不行礼,直接坐在了丹妃身侧的小凳上。 “你这是又半路偷跑了?”丹妃也不看他,只是摆弄着妆奁盒里的一个小小的银锁。 肖允玄摇着丹妃的袖子,有些稚气地说:“母妃!皇儿想陪着您过年!” 丹妃点了点头,有些伤感地将这个小儿子搂在怀里。 昨儿肖允宸特意寻了一套前朝古玩送给铎帝,然而铎帝只是摆了摆手,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今日宴席之上,他也是连一个正眼都没有给肖允宸这个太子。 宫中妃嫔、皇嗣在侧,朝中百官在席,铎帝却食不知味。他搁了银箸,这一年的宫宴也跟着草草结束。 铎帝独自走中宫中宽阔的宫道,望着不见尽头的路,他忽然心生疲惫。 “咳咳……”铎帝以手覆口,啼咳不止。毕竟是上了年纪,自打当初他摔断了腿,这身体骨就不太硬朗了。 小太监急忙上前一步,进言道:“陛下,夜里风大,还是……” “不用跟着了。”铎帝摆了摆手,独自往前走。 第56章 【五年后】 “要要!萧要!你把你弟弟带哪儿去了?”云安在在小巷里寻了一路,也没找到那小丫头的身影。她重重叹了口气,大声说:“你再不出来,我下次绝对不带你出门!” “娘……”这“亲”字还没有吐出来,就成了断音,竟像是被人捂了嘴。 云安在猛地抬头,就在巷口墙头上看见了两个小人影。要要正捂着弟弟的嘴,不让他发出声音来。 那么高! 云安在的心头跳了跳,她抬手指着萧要,怒道:“快下来!你自己闯祸不要紧,还拉着弟弟!” 隔着这么远,云安在也看见了萧在脸色煞白,已是吓得不轻。 萧要见事情败露了,大大的黑亮眼睛流光闪动。她吐了吐舌头,翻身从墙头的另一侧跳下去,竟是撒腿就跑。只留了弟弟萧在一个人在墙头上。见姐姐不见了,萧在更是怕得很,小嘴一瘪,就要哭出来。 云安在吓坏了,急忙安慰:“宝儿乖,不怕,不怕。娘亲抱你下来。”云安在走到墙边,犹豫了半天也没敢爬上去。这墙头着实不低。她左右看了看,附近也没什么梯子,真不知道那丫头是怎么带着弟弟爬上去的! “宝儿别乱动,等一等。”云安在咬咬牙,抓着裙子,小跑到小巷口,冲着萧要跑远的身影,用尽了力气大喊:“萧要!你再不回来把你弟弟放下来,我让你爹打断你的腿!” 一个劲儿往前跑的萧要听见这话,一下子停下来。之前她跑得太快,这猛地停下来,差点朝前栽过去,看得云安在担惊受怕。 小人儿内心闪过剧烈挣扎,最后嘟囔一句:“又搬出老爹来,玩赖!” 可她还是折了回来。只见她小小的手脚相当矫捷,几个纵身就爬上了一棵杨树。又是跳上枝头,再猛地一跃,像一只小豹子一样跳上了墙头。 “姐姐……”萧在苍白的脸上已经挂着泪珠,委屈巴巴地拽着姐姐的手,不肯松开。 “爱哭鬼!”萧要埋怨了他一句,可还是将弟弟抱在怀里。小家伙急忙搂住姐姐的腰,一双胖乎乎的小手绕过姐姐的腰紧紧握着,说什么都不肯松开了。 萧要这才发现弟弟身上冷得很,还微微发颤。她一边嫌弃弟弟的胆子小,一边后悔不该吓着他。可她也没想到弟弟胆子这么小!一点都不像个小男子汉! “还不快下来!”云安在立在下面仰着望着两个孩子,心都揪紧了。 “知道啦!”萧要一手抱着怀里的弟弟,一手攀住树枝,一个纵身又荡回了树下,更是几个动作就落下地来。 云安在急忙把萧在搂在怀里,瞧着宝儿吓坏了的样子,她十分心疼。“宝儿乖,已经下来了,不怕了。娘亲抱你回去。” “算了吧,就你那点子力气还不如我呢!”萧要看了一眼自己的娘,从云安在怀里把萧在拉过来,抱在怀里。 云安在语塞,也不跟她争。她生着闷气,独自往前走。 萧要说得的确不错,论比起力气来,别看她只有五岁多一点,竟是完全不比云安在小。明明是云安在先走,可抱着弟弟的萧要一会儿就追上了她。 萧要走在云安在身边,瞧着娘亲的脸色的确是恼了。她黑亮亮的眸子在眼眶里转了两圈,才对怀里的弟弟说:“宝儿,等会咱们回去了,爹爹要是问起来你为什么哭,你要怎么说?” 萧在吸了吸鼻子,糯糯地说:“宝儿自己不小心摔倒了。” “宝儿真乖!”萧要的额头轻轻碰了一下弟弟的。 云安在又笑又气地看了看这对姐弟,真是拿他们没办法。当初小丫头小的时候,是那么乖巧。云安在甚至因为她长得不像萧且而埋怨过。可是如今…… 她模样渐渐出落,尤其是眉眼之间多了几分萧且的□□。每次打起什么主意来,黑黑的眸子转来转去的样子,更是像极了萧且。而她这性子……活脱脱就是一个小号的萧且。只不过是比萧且更活泼了些。 云安在也犯愁,她曾试着训过她,罚过她,连手板也打了。可萧要这性子竟是一点都收不回来,完全没有个女儿家的样子来。幸好这里是化兴州这等小地方,若是在丰东城,她这性子将来想嫁出去都难! 云安在的目光从萧要的身上移向了她怀里的萧在。若说长女完全没有一个姑娘家的样子,而这小儿子…… 他的模样像极了云安在,稚气的脸庞粉嘟嘟的,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眼角微微上扬,竟是堆了几分风情。他娇嫩的像个小姑娘,性子也是胆小、爱哭,更是一切都听他姐姐的。 这姐弟俩的性子完全就反了过来! 小院出现在视线里,云安在心里想着今儿个回去了,得跟萧且谈了谈,怎么把这两姐弟的性子扳到正途去。她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候她是需要萧且帮忙的。尤其是对待长女的时候。 小院的门开着,院口的地方有着一些凌乱的脚步,云安在微微有些惊讶。 谁来了? 云安在和两个孩子刚走进小院,迎头碰见了七八个正往外走的人。那些人的衣着打扮并不是炎雄人,他们也看见了云安在,几个人小声交谈着,用着云安在听不懂的话。 这些人是乌和人! 云安在心里犯起了嘀咕。 这七八个人停了下来,上上下下地打量起云安在。 云安在拍了拍萧要的后脑勺,小丫头眨了下眼,急忙将弟弟放下来,自己一溜烟儿跑了进去。 “宝儿怕……”见姐姐跑了,面前这七八个人又凶神恶煞的,萧在急忙藏到了云安在的身后,抱住了娘亲的裙子。 “宝儿不怕。”云安在弯下腰,将小儿子抱起来,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小家伙将脸藏在云安在的怀里,一双小手死死抓着云安在的衣服。 “眼睛不想要了,我可以帮你们挖出来。”窗户被推开,露出萧且稍愠的脸色。 云安在松了口气。 那七八个人用乌和话小声嘀咕了两声,才对着萧且点了点头,大步朝着院门口走去。 “轰——”柴房的木门忽然被踹开。 萧要拖着一把大刀冲出去,一边冲,一边冲着那七八个人喊:“哪里来的强盗!我宰了你们!” 她身子太小,而那柄刀几乎快有她高,又重的很。她拖着刀冲出来的样子竟是让那七八个乌和人都愣住了。为首的一名乌和人哈哈大笑,他用笨拙生涩的炎雄话,问道:“你、举得起来这刀?” 这个乌和人居然质疑她! 萧要剑眉一竖,星目含愠。她一双小手握紧刀柄,卯足了劲儿,抡起大刀。 咦? 抡不动? 萧要疑惑地回头,就看见自己的爹爹握着刀柄。萧且微微用力,萧要手中的大刀就飞了出去,顺着大门的柴房木门,飞回了里面的刀架上。 “爹……”一看见自己的爹,萧要立刻就蔫了。前一刻还是一支蓄势待发的箭矢,此刻只成了箭尾的一支软绵绵的羽毛。 “需要我送你们?”萧且没管女儿,而是看着院门口的那七八个乌和人。 那七八个人乌和人没有再说话,急匆匆离开。 萧要拍了拍手,大赞:“还是爹爹厉害,说话就能把人赶走!” 她说这话的时候听着是十分真诚。可是萧且和云安在都太了解这个女儿了,知道她这话真诚是假,谄媚是真。 “又闯什么祸了?”萧且这才低头看着女儿。 “没有呀,要要今天很乖哒!爹爹不信可以问宝儿!”萧要挽着爹爹的手,霎时变得异常乖巧。 萧且甩开她的手,也没问萧在,而是问云安在:“这丫头今天又欺负你了?” 萧要心中暗道一声:糟糕!她想着和弟弟串通,怎么忘了爹爹向来只听娘亲的话!她只等着娘亲揭露她的恶性,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娘亲说话,她疑惑地抬头望着娘亲,发现她正望着院门口发呆。 “云安在?又发什么呆?”萧且走过去,敲了敲她的额头,“被萧要气糊涂了?” “我才没有……”萧要低声抗议。 云安在这才回过神来,她也顾不得萧要了,只是有些担心地望着萧且,问道:“那些乌和人怎么来找你了?真让人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萧且没当回事的样子。 “我听哥哥说连肇讷州、竹椒州和临泰城都已经失守了。哥哥说……朝中很多朝臣启奏陛下想要你重新挂帅出征。如果……” “不去。”萧且打断云安在的话。 云安在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想你去,可是他毕竟是皇帝。圣旨难违……” “皇帝是什么?圣旨又是什么?”萧要好奇地跑过来。 云安在随口说:“皇帝就是天下最大的那个人,圣旨就是他的话,不可以不遵守。” 萧要眼睛一亮,高兴地说:“这么牛?那我也当皇帝!” “皇帝都是男人,没有女孩子当的。”云安在给她解释。 “凭什么?”萧要不高兴。她想了想,忽然笑了,说:“那就让弟弟当好了,反正弟弟都听我的!宝儿,你说好不好?” 宝儿也没有听懂,只是习惯性地点了点头,“好,宝儿都听姐姐的!” 第57章 【你闺女】 萧要站在屋顶上不停大喊:“老爹!我知道错了!放我下去吧!放我下去吧!” 小院里安安静静的,没个声音。萧要踮着脚尖,沿着屋脊走了两步,小心地趴下来,朝着柴房的窗户往里望,直到看到娘亲的身影。“娘!娘!你去求求老爹放我下去!” “还淘气不?”云安在推门出来,仰头望着屋顶上的萧要。这可真高,足足有上次萧要爬上的墙头两倍还高。她心里紧张地不行,却仍旧脸上不显出一点心疼的样子来。 “要要知道错啦!以后再也不敢啦!”萧要站直身子,甚至蹦了两下,小小的身子歪到一旁去。吓得云安在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她急忙说:“不许乱动,老实待着等我!” 她急急忙忙跑回屋去找萧且,一推门进去,就看见小儿子低着头坐在地上。 “地上凉,怎么坐在这儿。”云安在把他抱起来,这才发现他的整张白瓷小脸都被泪水浸湿了。 “宝儿!宝儿!”她急忙唤他几声,可是小儿子只是不停地哭。 云安在把他搂在怀里,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宝儿乖,宝儿不哭、不哭……” “他们把爹爹抢走了,呜呜呜……”萧在一直哭,一直哭,眼睛都肿了。 云安在心里一惊,她连还在啼哭的萧在都顾不得了,她赶忙起身,四处寻找,整个屋子里都不见萧且的身影。 “萧且!萧且!”云安在一声一声喊,只有萧在的啼哭声相应。 云安在猛地惊醒。屋子里黑漆漆的,又十分安静,可萧且的呼吸声就在耳边。萧且翻了个身,将胳膊搭在云安在的身上,将她搂在怀里。 原来只是一场梦。 云安在松了口气,她用袖子擦去一脑门子的冷汗,依偎着萧且躺下。却怎么也不肯再睡了。她就这样在昏暗中望着萧且,等他醒过来。 等到天亮的时候,萧且睁开眼睛发现云安在早就醒了。 “醒这么早?”云安在向来起得比他晚,他有些诧异。 “半夜做噩梦了,就没再睡。等着你醒过来,把噩梦讲给你听呢。”云安在断断续续把夜里做的梦讲给了萧且,“噩梦讲出来就不会成真了。” 萧且不理解,问:“她半夜不睡,只为了等我睡醒了,把这梦讲给我听?” 云安在很认真地点头,“我怕睡着了就把梦给忘了,那就不能说给你听破梦了。” “那你就不能把我叫醒?” “把你吵醒了打人怎么办……”云安在打了个哈欠,偎依在萧且怀里。明明等着他醒过来的时候清醒得很,可真把噩梦说给他听了,才开始觉得困。 “总说怕我打你,这么多年我打过你?”萧且瞪了她一眼,见她实在是困,自己也不起了,就抱着她再睡一会儿。他刚合上眼没多久,忽又睁开。“云安在,你给我起来。” “不!”云安在环着他脖子的手臂更紧,恨不得整个人嵌进他身体里,任他推着也不起来。 萧且只是轻微推了她一下,见她反而抱紧自己,哪还舍得继续推?可他仍旧有些不太乐意地说:“你不是说做噩梦了吗?你这梦里没鬼没怪啊!只有我和两个孩子,难道我们是怪兽吗?” “和你讲是讲不通了,我要睡觉!”云安在低低地笑,呼出的气飘到颈间,让他痒痒的。 萧且也跟着她笑了一下,抱着她再睡一会儿。 “爹!爹!娘……”萧在站在床边,伸出一双白嫩的小手拉扯着云安在的衣角。 “宝儿怎么了?”云安在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瞧见萧在白皙的脸颊上黑乎乎的,眼眶里还噙着一滴眼泪。这可把云安在吓坏了,她急忙将萧在抱到怀里来,用帕子给他擦脸上的脏渍。 “你姐又带你闯祸了?”萧且瞪他一眼。 本来就吓着了的萧在被萧且一吓,“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你别吓他了成不成?”云安在推搡着萧且,“快把你这张黑脸转过去,别吓着宝儿。” “哼,”萧且冷哼一声,“这胆子像小猫一样,哪像我萧且的儿子!” “要要像你就行了!”云安在不再理萧且,只顾着仔细给萧在擦脸上的污渍。这污渍瞧着竟像是烟熏的似的。云安在发现总是跟着萧要的宝儿是自个儿跑来的。她心里一惊,忙问:“宝儿,你姐姐呢?” 萧在这才想起来自己过来的目的,他哽咽着说:“宝儿饿了,姐姐给我做饭。好多烟,还有火,呜呜呜……” 云安在急忙把怀里的萧在往床上一放,连外衣都来不及穿,就冲向了厨房。 远远的,她就看见黑烟从厨房的门窗滚出来。 明明是云安在先跑出来的,可是还是萧且先到了厨房。他拦住云安在,不许她进去。自己大步走进厨房。将萧要拎了出来。 “爹!爹!我是你闺女!不是小鸡崽!不能总这么拎着我。”萧要挥着双手抗议着。 萧且没管她的嚎叫,直接将她拎到了云安在怀里。 “要要,呛着了没?烧着了没?”云安在急得不行,只因为萧要整个人都黑漆漆的,连五官都看不清了。 “没事,没事!”萧要用一双黑漆漆的手拽着云安在,“娘!那些菜都黑了!你去救救它们!” “好,我去救它们。可你不许再过去了,去好好洗一洗,换身衣服。等你把自己收拾干净了,饭菜就好啦。”云安在心里有点歉意,正是因为她起来迟了,两个孩子饿着了,才会自己跑去做饭。幸好只是烧了厨房,若是两个孩子受了伤,她得多心疼。 云安在将厨房重新收拾了一番,又做好了早饭。忙完了这些也没用多少功夫。她望着简单的几道小菜,颇有成就。当初她在丰东的时候一向贪嘴,可从来都做不好菜肴的味道。之前她还总是疑惑为何她总能尝出味道里的不对劲却调不出满意的味儿来。如今竟是明白了,原因不外乎其他,只因她下厨的次数太少,缺少了实践。如今化兴州的五年,她一点一点摸索着来,终于能够调出她满意的味道来了。 两个小家伙也都十分喜欢她做的菜,总是吃得很多。不挑食,人也养得胖胖的,壮壮的。 萧要和萧在两个小家伙已经洗干净了,正站在厨房外头眼巴巴等着呢。 “叫你们爹吃饭。”云安在朝着他们连个摆了摆手。 “爹爹有客人叫我们先吃!”萧要领着弟弟跑进来。 可是听了萧要这话,云安在的心却沉了下来。她知道萧要说的客人又是那些乌和人。这段日子,那些乌和人时常过来找萧且。起先的时候,云安在还担心这些乌和人会伤害萧且,可日子久了才发现他们并无意伤害萧且,而且对萧且的态度十分友好,竟是含着巴结的意思。甚至,会帮着劈柴、打猎,送一干日常用品。 他们越是这样,云安在越是担心。 晚上熄了灯以后,云安在偎依在萧且身边,摇了摇他的手腕。 每当云安在这样的时候,萧且就知道要么是她脑子里开始又胡思乱想了,要么就是她又要一本正经地跟他说话了。他反手拍了拍云安在的手背等着她说。 “萧且,我肚子里好像又有了一个。” 萧且一愣,倒是没有想到云安在说的会是这个。他有些惊讶地在云安在身上摸了摸,“真的?” “嗯。”云安在点了点头,“他会出生在这儿吗?” 萧且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嗯,我不走。哪儿也不去。” 第58章 【小性儿】 “娘!来个怪人!他说是我舅舅!”要要撞门进来。她气喘吁吁的,头上还粘了两根稻草。 “舅舅?楚家舅舅?”云安在一愣,忙放下手里的东西。 萧要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楚郁舅舅,楚郁舅舅文文弱弱的!这是个高高大大的男人!”萧要一边说一边伸手比量有多高大。 “我们还有别的舅舅?”坐在地上画画的萧在抬起头,疑惑地问。 云安在哪里还顾得上解惑,她匆匆走出屋子,果然看见云奉启站在院门口,云安尔也在他身边。云安尔先看见云安在出来,她小跑着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二姐姐!二姐姐!” 当年肉团子似的小姑娘早就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妙龄少女,只是在见到分别五年多的姐姐时,还是红了眼眶,像小时候那样钻进云安在怀里抹眼泪。 “尔尔……”云安在轻轻拍着妹妹的后背,自己也忍不住湿了眼睛。 云安尔开心地转过头望着云奉启,十分自豪地说:“看!二姐姐一下子就认出我了!” 云奉启点了点头,走过来。 “哥哥……”云安在放开云安尔,望着面前高大的兄长,“没想到你会来这里,更没想到尔尔也会跟来。” 云安在望着快有她高的云安尔,握了握她的手,说:“尔尔真是长大了,人也变得文静秀丽了。” 云安尔眯着眼睛望着二姐姐,也不接话。另一边的云奉启却冷哼了一声,说:“别被她的外表骗了,还跟小时候一样的性子。这回非要跟来,我不同意就使性子,又哭又闹,还摔东西!” “那哥哥为什么不肯带尔尔来呢?”云安在有些责备地看了云奉启一眼。 站在云安在身边的云安尔冲着云奉启扬了扬眉,那意思好像在说:看,二姐姐还是站在我这边的! 云奉启愣了一下,不由笑出来。得,还是别跟这俩妹妹讲理了。 “她真是我舅舅?”萧要跑过来,狐疑地看着云奉启。 “是,他是你亲舅舅。还有你小姨。”云安在又朝着躲在门后的萧在招了招手,让那个害羞的小家伙也来认人。 萧要一本正经地打量了好一会儿云奉启,直到云奉启被她看得有些发毛了。云奉启蹲下来,问:“怎么,对我这个舅舅有意见?” 萧要摇了摇头,十分开心地说:“我喜欢这个舅舅!比楚郁舅舅高大多啦!” “舅舅抱!”萧要张开双臂搂住云奉启的脖子,缠在他身上。 这倒是让云安在有些意外,还真是难得见到这野丫头粘人的时候。而云奉启则是心情大好,畅笑着将萧要抱在怀里。 “哥哥怎么会千里迢迢来化兴州?”云安在领着他们进屋的路上问道。 云奉启打量着十分朴素却很干净、温馨的小院。小院子竟辟出一块小园子,在里面栽种了一些蔬菜。另一侧竟还养着几只鸡。半开的柴房里是劈了一半的柴,还能看见架子上放着几件农具。晾晒的谷子,悬挂的辣椒…… 看着这些东西,云奉启心里不是滋味。 “哥哥?”见云奉启没说话,云安在不由又喊了他一声。云安在回头望着云奉启的神色,就大概猜到了哥哥心里在想什么。再去看一旁云安尔,也是一样的神色。 云安在知道他们两个是心疼自己过苦日子。倘若告诉他们自己过得很好,甚至比在丰东的时候还舒心,他们两个未必会信。毕竟,当初她刚来化兴州的时候,也以为自己会过苦日子。 云安在笑了笑,没有急着给他们解释。听不如见,不若让他们自己看。 她把云奉启和云安尔领到屋子里,亲自给他们倒了茶水。 云安尔想缓和一下气氛,她假装生气地望着坐在云奉启腿上的萧要,说道:“怎么就缠着你舅舅,对我这个小姨爱答不理的?” 萧要黑亮亮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瞪了一下站在云安在脚边的萧在,说:“宝儿,咱们小姨闹小性了,你快去哄哄!” 云安尔懵了。她在家里的时候就爱使小性儿,可是就这么被一个五岁的小女孩说出来。她倒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脸上甚至挂了一层红晕。她还没反应过来呢,萧在就怯生生地走过来,拉着她的一只手捧在眼前,轻轻亲了亲,奶声奶气地说:“小姨不起,宝儿亲亲就不气啦!” 云安尔更是懵怔,险些石化。 倒是云奉启看出了端倪,他望着云安在,笑道:“在在,你使小性儿的时候这俩孩子就是这么哄你的吧?” “咳……”云安在别开了眼。只是脸上神情已是默认了。 若说任性起来,云安尔那点小性子还是跟云安在学的。云安在使小性儿的时候,萧且惯是个嘴笨的,不知道该怎么哄人。某一日萧且不小心又惹了云安在生气,他正不知所措时忽然看见院子里玩的萧要,就把小丫头拎进来,让萧要去哄她娘。 那个时候的萧要才三岁,小丫头爬到云安在的膝上,捧着她的脸一顿狂亲,一边亲一边说:“宝贝娘不气!等要要长大了帮你揍爹爹报仇!哎呀呀,娘亲你就笑一下嘛,哄不好你,爹爹又要训人!” 后来等到萧在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萧要身后的时候,萧要就把哄娘亲这差事推到了弟弟身上。萧要虎头虎脑的,萧在却是个白团子,哄起人来一本正经的样子更是让人忍俊不禁。 “好了,好了。”云安在把萧在抱到膝上,用额头轻轻碰了碰宝儿的小脑袋,“宝儿记住了,以后不许随便亲别人了。成亲之前,除了娘亲,谁都不许亲。” 萧在眨了眨眼,有点委屈,险些要掉出眼泪来。 “宝儿怎么了?”云安在没想到这句话惹得小家伙伤心了,忙轻轻拍着他。 “宝儿不高兴了呗!”萧要小跑着过来,从云安在腿上抢过来萧在。“宝儿乖,别听娘亲的话,姐姐让你亲!” 萧在一下子乐出来,抱着萧要的脖子,在她脸蛋上亲了一下,十分响亮。 三个大人哭笑不得。 云安在想了想,萧在还不到三岁,年纪还太小了。罢了,那些规矩以后再慢慢教他就是了。 “要要,抱着你弟弟出去玩吧。”云安在知道云奉启忽然来化兴州一定是有事情,就先把两个孩子打发出去。她忍不住多叮嘱了萧要几句“不许爬高”,“不许下河”,“不许捉虫子掏鸟窝”,“不许跑太快”…… 听得云奉启和云安尔一愣一愣的。 “二姐姐,要要真是……”云安尔皱着眉想了好久,才想起一个词“与众不同……” 和丰东那些世家女比起来,萧要的确是与众不同。就算是乡野农家的孩子相比,萧要也是更调皮、淘气。 云奉启苦笑摇头,道:“不愧是萧且的女儿。” 云安在也是无奈,“以前我也想着束一束她的性子,可是……当真是天性难改吧。不过瞧着她开心,我也就由着她了。” “对了,怎么不见萧且?”云奉启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收了脸上的笑色。 “他去知州府找楚哥哥了。”云安在也微微正色起来。 虽然云安在自来到化兴州五年不曾与家人团聚,可是书信往来一直不断。所以她认了楚郁为义兄的事情,家里的人也都是知道的。 云奉启点了点头。 云安在望着云奉启,问道:“哥哥这次来是有事情吧?” “带两样东西给义兄。”云奉启言罢,自己先叹了口气。 他带来的两件东西,一件是圣上的亲笔书信,一件是战神刀。 晚上萧且回来的时候,云安在将那封迷信交给了他。如今的萧且读起书信来,已经毫无障碍了。 这五年,云安在没有条件给萧要请教书先生,就亲自教她。萧要调皮不爱写字,云安在就想了个法子,将萧且一并拉了来。谁叫萧要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这个爹呢。还正巧可以一起教萧且识字。 半年前,云安在觉得教萧且和萧要识字的时候没人照看萧在,就让才两岁半的他也跟着一起上课。可结果却让云安在十分意外。萧且和萧要都对识字读书不上心,前者是什么事儿都依着云安在,后者则是被逼无奈。可是萧在就不同了。他识字相当快,竟是有着过目不忘,过耳不错的本事。读书半年,如今才三岁的他,竟是比早读书两年的萧要识字还多。 夜里,萧且翻了个身,从云安在背后抱住她。他顺着云安在纤细的胳膊,摸到她的手,将她的一双握在掌心。 萧且将云安在蜷缩着的手指一根一根揉开,轻轻抚摸着她的掌心。刚认识她的时候,还不过是十四岁的小姑娘,那一双宛若凝滞般的玉手,每每让萧且不敢使劲儿去握,怕将它揉破了。然而此时这一双手,娇嫩不再,甚至覆了一层薄茧。 那一层薄薄的茧,好像钝刀子一样天长地久割着萧且的心。 萧且往前靠了靠,轻轻吻了吻云安在的肩头。 好在这些苦日子就要过去了,他必不会再让云安在吃苦受累。 第59章 【大结局】 “萧且,你就是个大骗子!”云安在坐在床上,额角全是汗水。身边新出生的小婴儿啼哭不止,她也是完全顾不得了。此时的云安在只是瞪着萧且,以发泄满腔的怒火。 “我没骗你,孩子是在化兴州出生的。”萧且有些心虚地说。 云安在抓起身边的枕头砸过去,吼:“你糊弄人!” 每次云安在发脾气摔东西的时候,萧且向来不躲。他任由枕头砸在身上,只是用一种颇无辜的眼神望着云安在。 萧且向来不是个会哄人的,若是平常,萧且早将两个孩子拎进来哄云安在,可是他也知道今儿个的事儿,找两个孩子过来恐怕哄不好。 他走到床边坐下,用手指头点了点襁褓里的小婴儿,讨好地说:“云安在,你还没给咱们家老三起名字呢。” “说的好像前两个孩子是我起的名字似的!”云安在又是瞪他一眼。她之前就嫌弃两个孩子的名字起的不好。哪有女孩子取名叫萧要的?云安在甚至想,要要正是因为这名字太像男孩子了,所以才有那么个野孩子的性子。也不对,就算是男孩子也没有叫这样名字的。至于萧在…… 萧在刚出生的时候,云安在让萧且起名字,萧且脑子里只有云安在,就说叫萧在在。惹得云安在哭笑不得,只好将叠字省去了一个,只叫萧在。 所以说,头两个孩子的名字都算两个人合起的。当初云安在赌气给大女儿起名“萧不要”,萧且减去了一个字。萧且给二儿子起名“萧在在”,云安在又给减去了一个字。 “所以老三你起……”萧且讨好地说。 云安在望着刚出生的小孩子,纵使心里有气,可是一看着小儿子粉嘟嘟的小脸蛋,她这心就融化了,那气愤也消散了大半。 既然云安在认为前两个孩子名字都不太好,她打定了主意给这小儿子好好起一个又文雅又亮堂的好名字!可是瞧着萧且怀里的肉团子,云安在倒是一时没了主意。小家伙还没出生的时候,云安在不晓得是男孩还是女孩,这起名字的事儿一直耽搁着,如今小家伙出生了,她倒是一时摸不着头脑,毫无主意。 “萧挈阔。”萧且忽然说。 云安在有些诧异地抬头。 “切扩?”以云安在对萧且的理解,只当是这两个字。 萧且抬眼,目光从小儿子的脸上,凝到云安在身上,十分认真地说:“此生挈阔,与子成说。” 云安在懵怔不已。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坐直身子,探手去摸萧且的额头,“萧且,你发烧了吗?” 萧且念情诗?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萧且偏过头,甩开云安在的手,道:“阿在这几天在背诗。抄了这句诗要送给楚郁的小女儿。” 云安在一滞,顿时哭笑不得。 萧在这个孩子…… 他三岁的时候就可以拉着邻居家小姑娘的手,说出“你的父亲一定是个贼,偷了天上的星星做你的眼睛”这种话来。最近这半年,他开始背诗了。如今四岁的年纪会背的诗比他父亲和姐姐都要多。他过目不忘也就罢了,偏偏学会给漂亮的小姑娘念情诗。 今天对孙家灵儿说:“直道相思了无益”。 明天对李家妞妞说:“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后天对刘家苑苑说:“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 若是长得不够漂亮的小姑娘总跟着他,他又要念:“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瞧这样子,萧在如今又对楚郁的小女儿上了心,整日抄写情诗,什么灵儿、妞妞、苑苑都顾不得了。不过楚郁家的小女儿可没有灵儿、妞妞和苑苑好哄,纵使萧在挖空心思也没得人家小姑娘一个注目。 云安在摇摇头,她觉得最近不能再让萧在背诗了,不若改成学些别的。 “什么时候走?”发了脾气,云安在自己心里也释然了。这六年,虽然萧且从未提过丰东的事情,可是云安在就是知道萧且他心里不会甘心的。 别说萧且,云安在也不甘心。 云安在只是舍不得萧且走。当初刚成亲的时候,云安在恨不得萧且永远不回来,她自己落得清净。可是当萧且真的一走一年,她才晓得相思是可以一日一日堆积的。 生萧要的时候,云安在真的吓着了。就算过去了六年,一想到那一日的情景,云安在心里还是害怕。她永远都忘不了萧且被黑压压的官兵押走,她离得那么远,甚至连追上去都做不到。又是难产,她一边担心萧且出事,一边担心肚子里的孩子出事。 “明天。”在云安在生萧在的时候,身边没个伺候的人。萧且便也学会了怎么抱孩子,照顾孩子。所以如今照顾起小儿子来也是得心应手,他哄了一会儿,怀里的小家伙就睡得香甜了。他将小儿子放下,坐在床边,拉起了云安在的手。“放心,六年前的事情不会重演。我会好好的回来。” 云安在轻轻叹了口气,她躺下来,枕在萧且的腿上。 “萧且,谢谢你当年选择带我走。”这句六年前就想要道谢的话,拖到今日才说出口。 · 铎帝给萧且写的那封信并非圣旨,只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寄来的家书。他像一个絮絮叨叨的老人,说了很多很多的家常。半句也没有提国事。 这几年铎帝的身体日益不好,本来就上了年纪,心中又是郁结于胸。乌和强大,区区六年,已经吃掉了近一半的国土。整个炎雄风雨飘摇,亡国临近。 这世上每一位帝王大抵都是不想做亡国的昏君。也没有什么是比亡国更能否认一代帝王的一生。 当萧且领了挂帅的圣旨时,铎帝笑着驾崩于龙椅之上。他望着大殿外的苍天,脸上挂着释然的笑。谁也不知道他辞世长眠前的最后时刻想了些什么。 萧且得到铎帝驾崩、肖允宸登基这一消息的时候,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策马回身,望着丰东的方向许久。 萧且用了三年的时间,将炎雄那些酒囊饭袋将军们丢了的国土一块一块抢了回来。他在国中声望比起当年更甚,尤其是被乌和强占地所在的百姓们更是奉他为战神,甚至是神灵。 就在萧且挂帅领兵的第四年,忽得班师回朝。当初他率领炎雄六十万兵马,三年来沿路扩充兵马,如今已是八十余万大军。 他更是借了乌和三十万兵马,率领超百万之兵,杀回丰东。 “萧且!亏我与父皇那么信任你,将国中兵马交于你手中,你竟然勾结敌军,谋逆叛国!”肖允宸一身龙袍,遮不住满脸的狼狈。 “信任?”萧且冷笑,“那是你无能。” “脱了龙袍,打入天牢!”萧且大步转身,不肖于看一眼跪满大殿的文武百官。 他要去接云安在了。 又让她等了三年多,这回指不定要怎么闹了。 · 萧在盯着云酿已经好久了,他发现他幼时背的那些情诗毫无用处。好像这世间根本没有哪句事能够妥帖地形容他见到云酿的惊艳。 “阿酿,快喊表哥。”穆枢凌慈爱地揉了揉女儿的头。 “阿酿给表哥问好。” 甜甜糯糯的声音从云酿口中飘出来,一丝不漏飘进萧在的心上,让他心尖尖痒痒的。向来能说会道的萧在竟是愣在那里,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云安在实在太了解这个儿子了,她朝萧在招了招手,“阿在,不许欺负你表妹。” 云安在这是在敲打萧在。她坚决不许二儿子打自家侄女的坏主意。 穆枢凌哪里知道云安在的用意,她忙说:“在在,我瞧着你们家萧在懂事得很。你们这才第一天回丰东,他们表兄妹也是第一次见面,哪里会欺负了我们酿酿。” 云安在只是笑笑,她拉萧在拉到身边,贴着他的耳边,小声说:“你是不是把曦曦给忘了?临走的时候怎么跟她保证的?” 曦曦是楚郁的女儿。 萧在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一种十分痛苦的表情。萧在一整日都闷闷不乐,直到晚上临睡前才跑去找云安在一本正经地说:“娘!儿子以前太小,不懂事,对曦曦只是兄妹之情。如今见了阿酿才知道什么是一见钟情!” 云安在语塞。 云安在还没有说话呢,一旁的萧挈阔摇了摇头,无奈道:“哥哥又一见钟情了。” “要要!”云安在没搭理萧在,她直接推开窗户,朝外面喊了两声。萧要那丫头马上就要九岁了,一回了丰东,见了什么都稀奇,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原本云安在还因为萧要是个姑娘家而担心她,可是后来时间久了,云安在就不怎么担心萧要了。因为每一次总是萧要欺负别人。 “娘!我在呢!”萧要的身影一晃而过,直接从屋顶跳下来,又是眨眼间就从窗户跳进了屋。 “屋顶上有什么好玩的!”云安在拧着个眉。 “嘻嘻!舅舅家那只小黑猫居然怕高!它不让我抱,可是放到房顶上就怕得黏在我身上!身为一只猫,它居然怕高!哈哈哈哈。”萧要翘着腿坐在一把交椅里,乐得开怀。 萧要口中说着的那只小黑猫就是窝窝当初生下的两只小猫中黑色的那一只。 “那你把它抱下来没?”云安在忍不住问。 萧要连连点头,“肯定啊,我还给阿酿了。” 一听到“阿酿”这两个字,一直苦着脸的萧在一下子抬起头,眼睛里都有了耀目的神采。 云安在一手扶额,有些无奈地说:“要要,阿在不听话!” “砰!”萧要猛地一拍桌子,横眉冷对。“兔崽子你又怎么惹咱们娘生气了!” 萧在脖子一缩,向后退了一步,有些畏惧地小声嘟囔:“我是你弟弟,不是什么兔崽子……以前一口一个宝儿喊我,现在有了弟弟就不疼我了……偏心!” 萧挈阔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萧在,可怜巴巴地说:“哥哥,你不喜欢我了……” 眼泪一颗一颗从萧挈阔的眼眶里掉下来。 “没!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萧在急忙跑过去给萧挈阔擦眼泪。 云安在更头疼了。她丝毫不想管小儿子。以前小儿子哭的时候,她还心疼得不得了,急忙去哄着。可是后来才慢慢发现这个小儿子…… 分明就是在演戏! 看着被萧在哄了两句就露出笑脸的萧挈阔。云安在无奈地拍了拍萧要的肩膀,“要要,交给你了。” 云安在要躲清静去了。 还好,两个儿子都很听他们姐姐的话。 云安在刚走出屋子,就看见院门口站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云安在愣在那里,再挪不开步子。 萧且很诧异,并且心中忐忑。只因为云安在安安静静的,竟然一点没发脾气。 “那个……”萧且打量着云安在的神色,“晚上吃饭了没?” 云安在对着镜子梳理长发,因为刚刚沐浴过的关系,她的长发上氤氲着一层水汽。听到萧且的问话,云安在很平静地说:“吃过了。和家里人一起吃的。” “哦。”萧且点了点头,不知道说什么了。 云安在将长发梳理好,这才起身,走到萧且身边,说:“萧且,你要当皇帝吗?” “不当。”萧且斩钉截铁地说。 萧且的这个回答,云安在并不意外。她点了点头,微微弯下腰,去解萧且身上厚重的铠甲。“让我瞧瞧身上又落下伤了没。” 萧且握住她的手,有些歉意地说:“对不起,离开这么久。” 云安在的手顿了顿。原本她有太多的话想要对萧且说,还有那么多的疑惑想要问萧且。甚至也生气他离开这么多年,中途竟是从未回来看她一眼,可是如今他回来了,那些就都不重要了。 他想当皇帝,就陪着他经营一个国。 他想回山野间,就陪着他经营他们的小家。 “不会再有分别了。”萧且将云安在揽在怀里,双臂逐渐收紧,恨不得将怀里的人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 肖允宸被关押在潮湿阴暗的天牢里,他的手脚都被沉重的锁链锁着。他向来干净整洁的衣服也染着不少污渍并血迹。他的额角有伤,身上也有伤。他已经在这里被关押了一个月,整个人狼狈不堪,伤病累累。 被打入天牢的人,没有哪个可以逃过刑罚伺候。更何况,如今天牢之中的这帮狱卒个个恨不得想法子巴结、讨好萧且,对肖允宸用起刑罚来,更是毫不留情。 一声又一声的脚步声逐渐靠近,牢门被打开,萧且一步步走进这间牢房。 倚靠在墙边的肖允宸抬起头,望着萧且,冷笑道:“你是来看我有多惨的吗?” 萧且在肖允宸面前蹲下,道:“当年我就在这间牢房住了一个月,你受过哪些刑罚我很清楚,知道你有多惨。” 肖允宸盯着萧且的眼睛,问:“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只是想让你体会一下被亲兄弟打入天牢受尽刑罚的滋味罢了。” 肖允宸铁青着脸,咬牙切齿地瞪着萧且。“这天下对我最重要的两样东西,女人和皇位都被你夺走了。你还想怎么样?” 萧且摇头,说道:“对你来说,云安在和皇位并没有那么重要。这天下对你最重要的是你自己,是你的自尊心。” “所以呢!我已经体会够了!杀了我吧!安心当你的皇帝去!”肖允宸的眼睛布满血丝,那种被拆穿的滋味一点都不好受。 “不。”萧且忽然轻笑了一下,“皇位?你以为我稀罕?我不仅不会当这个皇帝,还会把皇位还给你。” 萧且逐渐靠近肖允宸,居高临下,怜悯地看着他,“施舍给你。” 肖允宸脸色煞白,牙齿都在打颤。 萧且已经起身,转身走出牢房。 沉重的牢门重新被锁上,肖允宸一下子清醒过来。他一瘸一拐地冲到牢门,双手抓住铁栏杆望着萧且的背影,怒吼:“萧且!你把皇位还我就不怕我杀了你!” “那我就再夺一次天下。”萧且脚步不停,连回头都不肖。 · 萧要很不高兴。 “爹!你是不是傻啊!皇位啊!天下最大的人啊!”萧要气呼呼地冲到树下,仰头望着斜躺在树上的萧且,重复了这句话已经很多遍了。 萧且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想要自己去拿,靠老子算什么本事。” “自己拿就自己拿!”萧要气愤转身,当天就留书一封,离家出走。 云安在担心不已,萧且却十分平静。 “以前她怎么闹,都还在眼前。这次是真的离家出走了!她才九岁啊!”云安在唉声叹气。 “放心吧,她死不了。”萧且并非不疼女儿,正相反,三个孩子里头,萧且最疼的就是这个性子像极了他的女儿。 可是疼爱她是一方面,萧且也对这个女儿有着一股迷之自信。若是萧在或萧挈阔闹着离家出走,他绝对会把他们拎回来。只是萧要这孩子,他实在是担心不起来。 当然了,萧且暗地里还是去找过萧要的。只是……这个女儿过得比他想得还要好。 八年后,民间忽出现一股起义的势力。这股势力原本并不起眼,可是短短一年之间就声势浩大,更是以“宸帝无用”为名劝其退位。 起义军势力越来越大,而这股起义军的头子更是生擒宸帝,逼其退位。 令百姓惊愕不已的是……这股势力的头子居然是个女人。 女帝登位?这让原本支持起义军的百姓踌躇起来,几千年的文化,让百姓竟接受不了这股事实。只是,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原来这个女人竟是他们骁王的女儿。 如此这般,那些反对的声音竟是越来越小。 “切,不靠老子,我照样能当上天下最大的人!”萧要翘着二郎腿坐在皇位上,嚣张不已。 就在萧要即将登基时,忽生变故。令朝中文武大臣以及国民惊愕的是最终坐上龙椅的竟是一个十一岁的少年。据说,这个少年是骁王的小儿子。 · 萧且握着一柄重刀往外冲,云安在急忙拦住他,“你这是做什么呀!” “当然是闺女抢回来!咱们闺女要走了!”萧且怒气腾腾。 “当年她离家出走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着急呀!” “那不一样!”萧且还是想往外冲,可是云安在死死抓着他的胳膊,他也不敢使劲儿挣脱,担心伤了云安在。 云安在叹了口气,“女儿大了总是要出嫁的,咱们要要十七了,也不小了!” 萧且心里很不是滋味。 原先萧要离家出走的时候,他都没当回事,可是如今宝贝女儿要嫁人了,他反倒是不舍得。好像有人拿刀子在他心头挖去了一块肉似的。 “我对那个人不满意!”萧且扔了手里的刀,竟像受了委屈似地跟云安在抱怨。“戚如归?听这名字就不是什么好人。还是戚国的人!咱们炎雄就没人了吗?!” “好好好,我知道……”云安在抱住萧且的腰,拍着他,哄着他。 其实云安在明白不管萧要嫁给谁,萧且都不会满意的。不过女儿选中的人,她倒是觉得很不错。哪里不错?哪儿都不错! 萧要见了戚如归才明白二弟所说的“一见钟情”确有其事。那好不容易抢回来的皇位她当然也不稀罕了,只想天涯海角跟着戚如归走。 至于这皇位,她本来想送给萧在的。只是萧在连连摆手,道:“别别别,当皇帝太不自由了!我还怎么花前月下,把酒言欢?” 对此,云安在倒是连连点头,十分满意。她笑道:“若是萧在当了皇帝,那指不定是个昏君。” 这萧且、萧要和萧在都不要的皇位最后就落到了萧挈阔身上。年仅十一岁的萧挈阔望月吟道:“有父兄姊如此……” 他叹了口气,开始批阅今日的奏折。 。全文完。 第60章 【二合一】 (番外一:云奉启和穆枢凌) 穆枢凌将煮好的茶端到云奉启身前,“歇一歇眼睛吧,总这么看书,容易伤着眼睛。” 她说完,又去将一旁的小窗关上。还没等她转过身呢,就听见云奉启拿着拐杖的声音。她忙赶过去,自然地挽住云奉启的胳膊,“怎么自己起来了,也不喊我一声。” “屋子里闷得很,出去转转。”云奉启说。 “嗯。”穆枢凌应了一声,扶着云奉启走出去。 云奉启本来就是一个武官,向来是个爱动的,本来就不喜欢憋在屋子里待着。如今摔坏了腿,每日憋在屋子里,倒是够让他无聊的。最近,他每日都要拄着拐杖出去走好一会儿,希望这腿上的伤可以早一点好起来。 他被穆枢凌扶着走了一会儿,腿上就开始发酸。 穆枢凌看出来了,便说:“走吧,去凉亭里歇一会儿。” “没事,我不累。”云奉启邹着眉。他心里不太高兴,觉得如今真是没什么用处。就连随便走这么一会儿竟会觉得有些倦了。 这么多年的夫妻,穆枢凌怎么可能会不了解他?她笑着说:“我知道你不累,可是你总要考虑一下我这弱女子嘛,我好累的。” 云奉启一愣,倒是没再说什么,任由穆枢凌扶着他走到凉亭里坐一会儿。 两个人紧挨着在凉亭里坐着,没过多久,穆枢凌开始有些犯困。虽然云奉启不会故意麻烦她,可是她总担心云奉启夜里有什么需要,总不能睡得踏实,所以这段时间她是严重睡眠不足。此时趁着午后的阳光倾洒而下,她忽得一股困意涌上来。不知不觉,身子微微倾斜,倚靠在云奉启的肩上,睡着了。 云奉启本来一直盯着不远处嬉闹的窝窝和它的两只小猫,穆枢凌的脑袋搭在他肩上的时候,他还惊了一下。他侧过头,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穆枢凌低垂的半张脸。他很久没有这样近得打量穆枢凌,此时瞧得仔细了,才发现她竟消瘦了一圈。 云奉启就这样静静看着她,时间流逝,凝望不息。直到日头逐渐西沉,穆枢凌睁开眼睛。 “啊……我怎么睡着了?”穆枢凌急忙坐好,用手摸了摸头发,担心睡着的时候压歪了发髻。 “你睡着以后不会乱动,发髻没有乱。”云奉启将穆枢凌摸着头发的手拉下来,放在掌心轻轻摩挲着。“枢凌,我们……好好做一对夫妻吧。” 穆枢凌愣在那里,有些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一边掖着耳边的碎发,一边低着头连连点头。 云奉启不知道听谁说的,恩爱的夫妻间会有很多互相帮助的事情。比如帮妻子画眉。 “别乱动,一会儿就好。”云奉启这么说着,可是却不知道怎么下手。他右手悬空,犹豫了半天,问道:“真不能把你眼皮捅破了?” 穆枢凌忍不住笑出声来,“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云奉启却是眉头一皱,不大高兴地说:“不成!说了我给你画了!” “好好好,你画,你画……”穆枢凌知道云奉启那个脾气,只会依了他。更何况,对于穆枢凌来说,他们两个人的感情可以重新开始缓和,是十分难得的事情。 云奉启一介武夫偏要学文人画眉,可他又没画过。最后的结果就是将穆枢凌的眉画得乱七八糟,使得穆枢凌最终重新洗了脸,又从新画了眉。 穆枢凌画眉的时候,云奉启一直坐在旁边仔细盯着看。他疑问地说:“我看你画眉的时候很简单啊,怎么我就画不出来?不成,你得教我。” 穆枢凌忍着笑,道:“你学这个做什么,女人家的东西罢了。” “不成!我就是要给你画一次眉!”云奉启皱着眉,一本正经地说。 “那你要不要再给我写两句情诗?”穆枢凌笑着问。 却不想云奉启十分认真地点头,说:“行,我现在就去写。” 说罢,云奉启竟真的拄着拐杖往书房去了。 “诶,你慢点。等等我。我扶着你过去。”穆枢凌忙追过去。 “不用,你该干嘛干嘛去。不许打扰我写诗。就这么点距离,我走得过去。”云奉启执意不让穆枢凌陪着。穆枢凌也不坚持,只是去厨房做一些吃的。 一直到夜幕降临,穆枢凌做好了十几道精致的菜肴,云奉启还是没有从书房出来。穆枢凌吩咐下人们将菜肴摆好,自己则是亲自去找云奉启。她敲了敲门,一边往里走,一边说:“奉启,该用膳了。” 云奉启坐在案边,正埋头苦想。他面前的桌子上摊开一张白纸,上面空白一片,未落一字。 穆枢凌唇畔不由染上一丝笑意,道:“想不到就不要想了,走吧,我们去吃饭了。” 她说着就去拉云奉启。云奉启一脸苦恼,有些垂头丧气地任由穆枢凌扶着他往前厅去。 今日的晚膳上,除了云家人外还有一个外人——楚郁。 云阔动用了一些关系,将楚郁的职位调动了一番,将他调到化兴州。这对于楚郁来说算得上是升迁,而对于云家来说,也是希望楚郁到了化兴州以后可以多多关照一下云安在和萧且。 穆枢凌如往常一样检查了膳食,然后在云奉启身边坐下。她吃的很少,多大时候都是在照料着云奉启。云奉启又不是小孩子,哪里需要她照料?只不过是习惯了,总是望着他,瞧着他是需要什么了,忙给他递过来。 云家的人拜托楚郁带一些东西给云安在,每一个人又都有一番嘱托。就连穆枢凌也不意外。穆枢凌向来是个心细的,考量云安在和萧且在化兴州那些苦寒的地方过,生活里会有很多不方便。她准备了很多生活中的小东西带给云安在,一件一件不起眼的小东西,反倒是真真能够用得上的。 穆枢凌跟楚郁说话的时候,云奉启低着头喝碗里的粥,假装不在意的样子。其实把穆枢凌的每一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穆枢凌话说了一半忽然停下来,她端了温水递给云奉启,说:“那个汤有些咸,对你伤口不好呢。喝几口温水吧。” “嗯。”云奉启应了一声,开始喝穆枢凌递过来的温水。明明是温水,却像糖水一样。 晚上,就在穆枢凌迷迷糊糊就快要睡着的时候,云奉启忽然从外侧抱住她。 “怎么了?”穆枢凌转过身来,“是要什么东西吗?” 云奉启捧起穆枢凌有些睡眼朦胧的脸庞轻吻起来,穆枢凌瞬间清醒过来,她呆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试着回应。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就算没有什么主动的亲密接触,不经意间的相碰也是在所难免。甚至,两个人对彼此的身体也并不陌生。 所以,当他们真的圆房的时候,竟是没有一点的不自然,没有羞涩,也没有试探。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好似最平常的一对夫妻。 等到穆枢凌在云奉启怀中沉沉睡去,云奉启下了床,没有拿着床边的拐杖,径自走到窗前的书案前。前些日子穆枢凌还在碎碎念云奉启的腿怎么还没好。其实,云奉启早就可以自己走路了,他只是有些舍不得穆枢凌的照顾。 他向来不是一个很会表达的人,也从来不知道该如何对穆枢凌表达自己的心意。 云奉启磨了墨,拿起笔在那张摊开半日不曾落下一字的白纸上,一笔一划写上穆枢凌的名字。 · (番外二:萧家学堂)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云安在寻着声音走进西厢房,一进去就看见萧在摇头晃脑地念着诗经。萧要伸出食指跟着弟弟的头一起摆动,那幅度都是一样一样的。 萧且坐在后面抱着胳膊打瞌睡。云安在唇畔不由爬出一抹笑,她忽然想起在很多年前游屏阁时,那个大字不识一个总是习惯懒洋洋坐在最后面的那个萧且。也不是大地不是一个,还是认识三个字的。 想到这里,云安在唇畔的笑意更甚。 一眨眼,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萧要见弟弟背书认真,忽然调皮起来,拿着自己手里的书敲了敲他的小脑袋,惹得萧在抱着头委屈瞧她。 “要要。”云安在有些无奈地看了萧要一眼。 萧要急忙坐回自己的座位,拿出书卷来仔细朗读。 云安在走到萧且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萧且清醒过来,“怎么了?又要抄书了吗?” 云安在还没有说话呢,萧要转过来,朝着她父亲摆了个苦脸。萧且给女儿一个安慰的目光,轻咳了一声,说:“那个……你现在打着肚子,行动也不方便。不如把任务留下来,就去歇着吧。不用留在这里陪着我们。” “就是!就是!”萧要赶忙接话“我亲爱的娘!您就好好休息吧!看见您累着了,我们都跟着心疼呀!再说了,现在什么也不如咱们家老三重要嘛!” “宝儿,你说是不是?”萧要推了一把还在背书的萧在。 “长姐说的对。”萧在笑着说完又开始继续背书。 云安在十分无奈,其实她哪里不知道这父女俩根本就是不想她留在这里看着他们,等她走了,他们准会偷懒!云安在觉得她必须得给他们好好讲一讲规矩。 “你们这样是不对的!”云安在使劲儿拍了一下门口的矮桌,那矮桌顿时扬起一层绒毛,让云安在忍不住直咳嗦。 “怎么样了?要要快去倒水!”萧且急忙赶过来,关切地问。 “没事,没事儿……”云安在连连摆手,这间西厢房原本是闲置的,她曾在这里做过冬日的棉衣。至今屋子里都还有很多棉絮。 云安在望了望屋子里的环境,道:“这间屋子毕竟只是一间西厢房,采光不够好,也狭窄逼仄了些。这读书也是要讲究环境的。萧且,不如我们重新建一间屋子专做书房吧?” 云安在此言一出,萧且、萧要和萧在,三个人连连点头。 对于爱读书的萧在来说,他做梦都想要一间宽敞明亮的书房来读书!而对于萧且和萧要来说,新建一间屋子专做书房,那肯定是需要一段时日的。那么他们就可以好多天不用读书了! 说干就干!一家四口立刻开工! “爹爹……”萧要趁着云安在不注意悄悄扯了扯爹爹的袖子,“那个……啊哈!” 萧且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低声说:“放心。” 云安在原本以为重新建一间书房要不要多久的,可是等过了一个多月以后她发现这书房还是没有建成,甚至连个影子都没有。她不懂这些粗活,还以为建一间小书房当真那么麻烦。 “娘!娘!”萧在小跑着来到云安在身前,他举着自己的小手,睁大了眼睛说:“宝儿要告密!” “告密?好呀,宝儿要告诉娘亲什么秘密呀?”云安在把萧在抱起来,疼惜地揉了揉儿子的头。 萧在一脸失望地说:“爹爹和阿姐不想读书,他们商量好了把一直把建书房的事情拖下去……” 云安在一愣,她把萧在放下来,悄悄走到院中,果然见到萧且正抱着萧要在树上玩吹叶子呢。云安在生平第一次双手叉腰,宛如一个农妇一般吼:“萧且,你给我下来!” 正在树上吹叶子的父女俩都是一愣,尤其是萧要手中的叶子都从她手中脱落,翩翩飘到地上。 父女两个对视一眼,都在用眼神问对方:被发现了? 萧且将萧要留在树上,自己纵身一跃,从树上跳下来,笑着走到云安在身边,动作熟稔地挽住云安在的胳膊,问道:“怎么了这是?谁惹你生气了?告诉我,我拿刀砍了他去!” 云安在脸上的怒气消下去,逐渐露出笑容来,“没事,只是叫你下来吃饭。” 说罢,云安在竟真的钻进厨房,将今日的晚饭摆好。 萧且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萧要,坐在树上的萧要也是摇了摇头,并摊了摊手。就连躲在屋子里听声的萧在也挠了挠头,不知道亲爱的娘亲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晚饭的时候,云安在好似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如往常那般给几个人盛了饭,照顾几个人吃饭。她的脸上始终挂着一种很温柔的笑容。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萧且和两个孩子他们心中有鬼的缘由,竟都是觉得……云安在脸上的这笑容有点假。 对,假。 岂止是一点假。 吃过晚饭,萧要和萧在躲回自己的房间。萧且可就躲不了了。不知道为什么,萧且总觉得他会遇到一番风雨。 萧且看见云安在很早就沐浴了,正穿着一身牙色寝衣坐在梳妆台前梳理长发。他便轻咳了一声,问道:“咳,那个,今天晚上睡得这么早啊。” “嗯,今天是早一点。”云安在起身,走向萧且。她拉住萧且的手,拉着他往床边走。 云安在将萧且摁到床边坐下,亲自将悬挂的幔帐放下来,又将屋子里的蜡烛吹灭了。 萧且眉头跳了跳,他怎么觉得有一种杀人灭口的架势?此等杀气,让他整个人不由惊觉起来。整个身子都本能的紧绷起来。 萧且觉得自己的手腕忽然被拉住,紧接着,云安在柔暖的身体就贴了过来。 云安在在攀着萧且的肩,在他的耳边轻轻吹了口气,又凑过去在他的耳垂轻轻舔了一下。 “云安在,你……”萧且口中的惊愕还没有说完,云安在忽然跨坐在他腿上,将他整个人推到在床上。 云安在身子前倾,压在萧且的身上。她柔软的双唇贴着萧且的唇,轻轻摩挲着他,甜糯柔情地说:“我们快一点把书房建完好不好?好不好……” 萧且觉得自己的双唇被云安在磨得发痒。这种酥麻痒痛的感觉很快从他的嘴唇一直蔓延到了他的全身。 “好……好好好!” 好,什么都好。就算是把他的命拿走也好! 不出十日,萧家的书房就建好了。原本一个月都没开工的书房,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建完了。云安在拿着趴着给萧且擦去额间的汗渍,她的眼睛弯成了一对小月牙。 看来呀,这男人也是需要哄的。 “咱们家的这个书房也建好了,从明天开始,我们就要在这里好好上课了!” 萧且已再无半点意见,萧要耷拉个脑袋心里埋怨爹爹这个叛徒,萧在却十分高兴可以重新读书啦! “娘,明天就上课吗?这书房……真都建好了?”萧要嘟着嘴问。 “当然都建好了,明天就开始上课。谁都不许偷懒……我……啊……”云安在忽然捂着肚子蹲下来,腹中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 “云安在你怎么了!”萧且一惊,急忙将云安在抱起来。 萧要吓白了脸,忙说:“娘!你怎么了?难道是被我气的?我一定好好读书!再不气你了!” 三岁的萧在摇摇头,有些嫌弃地看着自己的爹爹和阿姐,说:“娘亲明明是要生了。” 萧要这才反应过来,忙抱着云安在送去屋里。萧要不等他吩咐,一溜烟小跑着去请产婆了。云安在已经不是第一次生产了,这一胎十分顺利,不过半个时辰就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家伙。 萧要和萧在两个小人儿围着婴儿床里的小弟弟,瞧得十分新鲜。 “哇!他还这么小!”萧在睁大了眼睛,觉得小床里的弟弟十分神奇。 “哼,这有什么!”萧要挺了挺自己的胸脯,“你真是少见多怪,你刚出生的时候还没有咱们家老三大呢!” 萧要一边说着,一边比量着萧在刚出生时的大小。看得萧在拧着个眉头,不太相信地说:“我当时真那么小一点点?” “骗你是小狗!”萧要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其实萧要现在的心情特别好,一方面有了一个小弟弟,她是真的很开心,而另外一方面,她心里合计着女人生完孩子就会有一个月躺在床上,她记得母亲在生萧在的时候就是这样!他们大人管这个叫做……坐月子! 所以…… 她就是一个月都不用去学堂写字背书啦! 大床上的云安在听着一对儿女的说话,脸上爬上幸福的笑容。阖家欢乐,子孙满堂,大概就是如此吧。 “来,把鸡汤喝了。”萧且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鸡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