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白》 第1章 往事如烟 张佑之甩了甩浮尘,言语中尽是沧桑:“陛下,七皇子已在外头跪了三个时辰,今儿个风雪交加,孩子恐怕是受不了的。” 洛国的冬天,向来都是冷的,尤其是在这一座王宫里。 昨夜又是一场大雪,朱红色的砖瓦上早已坠满了朵朵白花,入眼尽是一片红白分明。 “三个时辰吗?”洛靖放下手中奏折,锁眉冥思,过了许久,眺了眺外面,方才松口道,“让他滚进来吧。” 张佑之如蒙大赦,不敢耽搁,生怕这位九五之尊会改变了主意,慌忙踏着小碎步到殿外。 茫茫白雪中,白衣少年挺直了单薄的脊背,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淡然,惨白的面色似乎要与漫天飞雪融为一体。 “七皇子,陛下让您进殿。”张佑之走到少年的身边,俯下身子,轻声说道。 洛君翊羽睫颤了颤,暖暖一笑,似要融掉这刺骨冰凉的雪,缓缓地道:“多谢张公公。” 张佑之一怔,此笑明媚淡然,有如那人绝代风华,甚至过犹不及,这个孩子终究是像她多一点,阴柔而绝美,不似寻常人家的男孩儿,俊朗坚毅。 若不是因为圣宠难控,也不至于拖累这么个孩子。 他什么都好,唯独投错了胎。 某些尘封在心底深处的记忆顷刻间爆发,却又只能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帝王家的是是非非向来不允许任何人轻易评论。 洛君翊拂了拂身上的雪片,暗施内力,揉开冻如坚冰的膝盖,缓缓起身,步入内殿。 张佑之瞧着蹒跚不稳的身形,无奈地摇首,遂跟着进入内殿。 “儿臣拜见父王。” 洛君翊跪于殿中,双手抱拳,规规矩矩地行礼,这些规矩,他向来是不敢轻易破坏的。 还记得小时候,他曾见过二皇兄风风火火地扑进父王的怀中,然后腻歪歪地喊了声“父王”。 而洛靖,也并没有因为皇兄的失礼而龙颜不悦,反而乐得咯咯笑,笑骂滑头。 彼时,他只是个五岁大的孩子,善于依葫芦画瓢,可是得到的却是在骄阳之下跪了一日,直到耐不住暑热晕倒在地都没有人搭理过他。 殿内的暖炉烧的正旺,一时间有些不适应,洛君翊低着头咳了好一阵,渐渐地不再沉溺于往事中。 “翊儿便是如此为孤办事的吗?” 桌案边的九五至尊轻呵一声,略略侧首,挑起一边的眉,似乎没有注意到少年惨白至极的面色,没有听到少年接连不断的咳嗽声。 洛君翊依旧垂着眸子,漆黑的瞳平静至极,宛若一潭死水,激不起任何的涟漪:“儿臣办事不力,愿领其责。” “太子此刻依旧昏迷不醒,你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洛靖面露嘲讽,双手撑着桌案,唇角带着诡异的弧度,“孤只给你一次机会辩解。” 辩解?已然认定了他的错,他又何必多言半句? “儿臣知错。” 他向来只有认错的份,任何的辩解只会是千夫所指。 昨日,他奉命暗中保护在梨园狩猎的太子洛君贤,不料,寒宫竟有教众埋伏此地,找准时机,上前行刺。 太子身边只有十余个护卫,皆死于乱箭之下。他虽及时出手却是寡不敌众,而洛君贤也在混乱中被一支毒箭刺伤了腹部。 顾不得擦心而过的三支毒箭,洛君翊扛起昏迷的洛君贤施展躲进了丛林的深处,咬着牙振出了胸前的毒箭。 缓过几尽窒息的疼痛后,他犹豫了会儿,拔出了洛君贤腹部的毒箭。 彼时,洛君贤的唇色已成了暗紫色,此毒当是霸道无比。 洛君翊将洛君贤安置在地上,俯身吸出伤口毒物,洛君贤的脸色方才由黑紫之色化为青黑色,有所好转。 他深知洛君贤毒素未清,依旧不可大意,便扶起洛君贤,催动自身内力,企图将余毒逼出。 身中剧毒却擅自催动内力的下场是可怖的——毒素迅速地扩散至他全身的血脉中。 洛君翊无奈,只能生生地以内力克制住自身毒素的蔓延。确保洛君贤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后,撕下些布料简单地处理一下伤口,再次扛起洛君贤直奔皇宫。 将洛君贤安置在德泽殿后又回到居住的锦程殿中,用旧年的香灰洒在伤口上以便止血,然后换上干净的白衣,自觉地跪在谦和殿外等候。 “知错?呵,好一个知错!”洛靖涉级而下,一掌掴在洛君翊左颊,留下五道红印。 愤怒,洛靖只觉得怒火中烧,自己倒也不明白这火从何而来,但是可以肯定,绝不是因为洛君贤的受伤。 洛君翊偏过头,依旧端正跪好,如同木偶般淡然,似乎是感受不到疼痛与委屈,面不改色,这样的事情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上演的次数多了,也就老练了。 太医不顾礼节,慌忙闯入,额角淌着冷汗:“王上,太子殿下失血过多,需要度些血,方能无事。” “度血?” 洛靖瞟向洛君翊,其意显然。 洛君翊怔了怔,拿起药童盘子里的匕首置于腕间:“我来吧......” 突然,似是想到了些什么,慌忙摇头,将匕首重新放回。此刻,他身中剧毒,不宜度血,只得开口道:“儿臣不能为大哥度血。” 洛靖疑似听错,语气极凉:“你说什么?” “儿臣不能为皇兄度血。”洛君翊稳了稳慌乱的神思,声音不可抑制的微颤,果然,还是怕了的,“还请父王另寻他人。” 洛靖负手而立,反而不再如先前那般愤怒,虎目眯起,吐出两个字来:“理由。” “没有什么理由。” 洛君翊瞅着泛着清零光彩的白色地板,思量着另一番事情。他中毒之事万万不可传出,否则,整个天溟楼必会大乱。 天溟楼是他十二岁那年从洛靖手中接过的,专门在暗地里为朝纲除掉反叛或有不臣之心的人。 毕竟,有些事不能摆到明面上来做。 而今,楼内早有人盼着他下台,蠢蠢欲动的举措时有发生,故万万不可传出此消息。 洛靖来回踱了几步,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泄愤般的划破自己的手腕,血流入白玉碗中,发出“泠泠”声响。 取完一碗血后,他让所有人退下,殿中,唯有洛君翊和他留下,安静的骇人。 “翊儿长大了,敢忤逆孤了,越发的不臣,不弟。”洛靖饮了一口参茶,语气中有些疲累。 “儿臣不敢。” 洛君翊颔首,忽然有些后悔刚刚没有说出真相,如果他告诉洛靖,他也受伤了,中毒了,是不是他就不会这样误解自己了? 不臣,不弟,终是该死的。 “你有何不敢?贤儿出行除了那些个死士无人知晓,你说是谁泄露了行踪?” 洛靖话语沉重,洛君翊的心思跟着沉重起来,他心思敏锐,自然能察觉出洛靖对他的猜疑。 洛君翊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没有说话。思前想后,如果他告诉洛靖自己也身受重伤,或许洛靖不会在意他的死活,相反的,可能还会觉得他是在博取同情。 洛靖最恨看到洛君翊这幅貌似乖巧的样子,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像极了那个女人。 “果然随了那个女人,冷血无情。”他出口便是厌恶的话语,“孤最厌恶的不是飞扬跋扈,而是虚伪造作。” “母妃不是冷血之人!” 洛君翊抬眸,眼中尽是坚定,他向来不许任何人诋毁他的母妃,即使是他的父王也不行。 提起那个女子,父子之间便会红眼相见:“不是?你了解她多少竟敢在此妄论。” 洛靖甩了甩衣袖背过身去,不再看洛君翊,脑海中莫名其妙地浮现出那个女子绝代容颜,伴随着一阵一阵的头疼。 “父王将母妃囚禁在冷宫十六载,又何尝不是冷血无情?”洛君翊倔强的仰起头看着洛靖,眼里有着淡淡的嘲讽,薄如刀裁的唇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身处冷宫,生不如死,父王比谁都清楚。” “你说孤冷血无情?”洛靖转身直视洛君翊,颤手指着冷宫方向,“你知道什么?若是孤无情早已将她赐死。” 洛君翊眉眼弯了弯:“说到底,父王不过是对母妃还存了点情谊罢了。” 洛靖气极,抬手便抽了洛君翊一巴掌:“还轮不到你来妄论孤的心思。” 洛君翊被扇倒在地,嘴角蜿蜒而下一抹红色,与灰白的唇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因为你断不了情,所以就把母妃囚禁在冷宫里,顶住了大臣的压力没有要了母妃的性命。” “闭嘴!”洛靖抬脚,矛足内力踢进洛君翊的腹部,宛若被触碰了逆鳞的蛟龙,失了所有的神志,一脚接着一脚,毫无章法,却力道不减,“孤说了不准你揣测孤的心思!” 鲜血不断自口中呕出,洛君翊下意识抬手擦掉,却一直擦不尽。无论怎样吞咽都吞不完急速涌出的鲜血,眼前的父王,出现多个重影。 渐渐地,他也不再下意识地闪躲身子,只是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 洛靖头疼更甚,扶着额冷静了片刻,望见地上越来越多的血,忽而有些慌乱,俯身靠近洛君翊探了探脉络,左手扶起洛君翊的肩膀,右手置于其膝间抱起,为怀中单薄的躯体心疼一瞬,冲着殿外呼喊:“快传太医。” 言毕,便进了内殿的偏间,将洛君翊轻放在床上,眼中是一种道不明的情愫,自言自语道:“孤究竟该如何待你?” 往事如潮,女子的一颦一笑愈加清晰起来。洛靖挫败地站在窗前,朝着冷宫方向,清冷的眸子里竟怪诞地浮现些暖意。 第2章 心如铁石 太医被张佑之连拉带拽地扯到偏间,脑子里尚且不太清楚发生了些什么,只看到这么一幕,两个小太监正用帕子慌乱地为塌上软趴趴躺着的人擦拭额间的虚汗。塌上的人看起来像是睡得十分安稳的孩童,只是脸色过分的苍白,粉色的掌印落在颊上尤为刺眼,本应红润的双唇也变成了病态的灰败之色,看起来便十分不好。周身散发着冷峻气场的君王站立在窗前,一手附于背后,一手垂下,看不清神色,但足以令人不战而寒。 太医当下也不敢怠慢,立刻上前去把脉,生怕惹得君主不乐。只是,指下的脉搏让他的心一点儿一点儿地往下沉,时强时弱,强时如瀑布倾泻,弱时无法感知。 洛靖等了半刻钟有些不耐烦,便口气不善地催促:“结果如何?” “这......”太医两条浓眉几乎拧成了一线,起身施礼,恭敬道,“七皇子气血两亏,身中剧毒,而且此毒甚为罕见,唯有以内力将其逼出,只是七皇子体内之毒已然扩散,且七皇子并非习武之人,靠自身力量逼出恐怕不容易。” 这倒无奇,洛君翊此刻内力虚空,太医感觉不到他的内力倒也正常,况且,举国皆知,七皇子善于挥墨吟诗,身体赢弱,自然是不懂这些武功杂事。 “剧毒?”洛靖闻言,转身盯着太医,眸光千转,若有所思,“你确定吗?” “是的。”太医思忖了一会儿,才确定道,还不忘抹去脸上细密的汗,“此毒与太子殿□□内发现的少量余毒是同一种。” 洛靖垂眸片刻,快步行至床旁,掀开锦被,果然,洛君翊胸前已被大量血色浸染,异常可佈。 太医一怔,颤抖着伸手褪去那层染血白衣,三个血洞赫然现于眼前。 洛靖着实惊了一惊,太医惶恐,立即着手处理伤口,动作因为紧张而不利索。 洛靖再次陷入深思,洛君翊什么都不说,隐瞒了受伤中毒一事,莫非是天溟楼出了什么事情? 思虑愈重,洛靖沉声吩咐道:“给你半刻钟,弄醒他。” 太医一愣,半刻钟? 七皇子内亏外伤皆如此严重,不是应该卧床歇息吗?猛然想起宫里头大家都知道的事情,王上十分厌恶七皇子,恨不得剥其皮、饮其血,瞬间就明白了过来。想归想,手倒是麻利起来,抽出根根银针刺激着各个穴位。 “王上,毒暂时是压制住了,但还是应该尽早排出体外,这才是良策。”他收好针具,很快地拟好一张药方,“卑职晚些再令药童送药来。” “退下吧。” 洛靖的双眼不曾离开过昏迷的洛君翊,神情古怪,有担忧,有急切,也有厌恶。 太医应下,退出偏间。 不刻,床上之人便挣扎着张开了眼,穴位被刺激得生疼,一场好梦就这样被彻底地击碎,再也寻不到踪迹。 洛靖俯下身,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撑得住吗?” 洛君翊点点头,幅度极小,却又惹出满面虚汗,显然,这样微小的动作耗费了他不少的体力。 洛靖低声问道:“天溟楼出了何事?” 洛君翊先是愣了愣,随后应道:“无事。” “孤要听实话。”洛靖明显的不悦,思及洛君异正虚弱,又补充道,“这里没有外人,对孤你大可如实相告。” 洛君翊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随即扶着床沿起身,声音有些黯哑地道:“没什么事情,只是我受伤一事还是莫要传出的好。” “天溟楼的尹翊还真是弱不禁风,区区几脚竟弄出内伤。”洛靖字字句句间满是嘲讽,配上那副不屑的神情,倒真是极尽完美的结合,“天溟楼楼主本应以一挡百,不料竟被毒箭所伤,孤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我不会再受伤了。”似是负气,洛君翊左手按住尚且隐隐作痛的腹部,身形微晃,“如果父王没有事的话,儿臣就先告退了。” 嫌弃我受伤吗? 我不要你看不起。 洛靖破天荒地没有追究洛君翊这种失礼的行为,只是隐隐约约地觉得心有点痛。 洛君翊从小便身体嬴弱,患有先天不足之症,一年中大半时间是病着的。自打那个女人在冷宫里生下洛君翊并且交到洛靖手中后,洛君翊就没有享受过所谓的锦衣玉食,而是不断地被苛责,被毒打。宫里的太监俾女见洛君翊不得宠,也愈加怠慢,送过去的饭菜基本都是凉的,于是,洛君翊连一顿像样的饭菜都吃不上。病了之后,若不是严重到惊动了自己,太医院也不会给他医治,总而言之,他成了最落魄的皇子。 在他很小的时候,尚有洛君辰左右相伴,彼此照看。只是,洛君辰向往的终究是战场上的硝烟,小小年纪,背离皇宫,去了边疆征战,十年来,回宫的次数少之又少。 直到十二岁那年,洛君翊被他暗中指定为天溟楼的楼主,日子方才有所改善,这才有资格住进了锦程殿。 洛靖轻叹了一声,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不免悲怆,道:“张佑之,去冷宫。” 冷宫 宫门外,洛君翊手持着特赦令牌方才得以入内,谦和有礼地对着俾女做揖,温言道:“麻烦姐姐通报一声,告诉母妃洛君翊求见。” “七皇子,您何苦如此?娘娘她早已遁入佛门,日日礼佛,她是不会见你的。您还是回去吧!” 俾女无奈,每月十五,洛君翊都会来此,即使每次来了都见不到想见的人,他依旧如此坚持不懈。 俾女当然不会知晓,只有这一天洛君翊才有机会到冷宫,这是他熬了许多苦刑才让洛靖松口得来的机会。 “姐姐,即是如此,我便在此长跪一夜,直到母妃愿意见我为止。” 洛君翊跪落于雪地中,目光顺着那扇紧闭的门,敛着神情,空余萧然。六年来,他每月十五坚持来此,每次都会在这里跪上一夜,无关寒暑,无关晴雨,不曾改变。 洛君翊眉眼弯弯,他一直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日,他是可以见到母亲的。 俾女又要开口相劝,洛君异及时抢话:“姐姐进去服侍母妃吧,不必在意我。” 俾女无奈,甚至是有些生气地跺了跺脚,回到屋中,这孩子的倔,和里头的娘娘简直是如出一辙。 洛靖负手立于冷宫门口,眼中尽是疲惫,面上布满了沧桑。时过境迁,原本的佳人已然不复,隔着一道宫墙,却是莫大的距离,再也无法靠近了。 “王上,要不老奴让人进去通报一下吧?” 张佑之适时开口,君王对里面的女子依旧是有情的,他久伴左右,自然比谁都清楚,若是真的无情,又怎会在闲暇之余提笔落下女子的容颜,并且交予他好生保管? “不必了。”洛靖摆摆手,黯然离去:“走吧。” 你既不愿见我,我又何苦追寻? “娘娘,佛经给您拿来了。”俾女搓着发红的手,又挑了一下炭火,瞧了瞧关上的门,实在不忍,如实通报,“七皇子来看您了,要不我让他进来吧,外面风雪大,可冷了。” 女子并未停止敲动木鱼,仿佛外面跪着的人与她并无丝毫关联:“让他回去吧。” “七皇子如果不见到您,定是不会走的。” 俾女心下一痛,回忆着多少次清晨醒来会看到那人离去时孤寂的背影。偶尔,会看到他深夜跌倒在地上,但那人总会倔强起身跪好。她深知,这几年那孩子过得很不好,否则脸色怎会一贯苍白? 女子依旧有规律地敲动木鱼,不为所动:“也罢,随他去吧。” 俾女恨恨地咬了咬唇,刻意地打开了一扇可以看到那孩子的轩窗,只是女子依旧心境若水,平静无澜,她再怎么愤愤不平也是无济于事。 俾女楚着柳眉,大义凛然的模样:“娘娘,你看看,看看就好,外头又下雪了呢!” “罢了,关上吧,风大。” 美目轻阖,隔断了视线,心底却留下了少年瘦削的身形,那孩子似乎又清瘦了几分。 俾女怨意更浓,并未察觉女子偷偷飘出的眼神,最后看了几眼窗外,撅着嘴关上了窗子,将狂乱的大风阻断。 胸口的伤并未真正止血,此刻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往外冒着血,再次将换上的白衣染红。胸腔里充满了寒气,似要凝结整个胸肺一般,喘息变得愈加困难。手脚皆是冰凉,唯有额头上散发着诡异的热度,双颊微微泛着潮红。 不知跪了多久,熟悉的晕眩感传来,而此时,天空已然泛起了鱼肚白。 洛君翊苦笑了一下,挺了挺僵住的脊背,扶着铺满雪的地试图起身,却次次重重地跌回,狼狈地趴在地上由自喘息。 还真是没用! 洛君翊狠下心,带着些孩童特有的稚气,任性地催动内力,惹得一阵呛咳,难以平息,内息紊乱。 俾女刚好出来准备梳洗用具,正巧见洛君翊步履蹒跚走出宫门,不稳的身形渐行渐远,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而让人真正惊讶的,是那条蜿蜒崎岖伴随这串脚印的红色血迹。 落寞的背影走出宫门,便有一道玄色等候,他浅浅一笑:“炎大哥。” 此话刚出,便无力瘫倒在来人的怀中,瞬间,玄衣人便带着那片白衫离开,消失得无影无踪。 俾女手中的铁盆落地,发出“框框”的声响,惊走了残余在冷宫里的鸟雀,只剩下永恒的死寂。 “出了何事?” 白衣黑发的女子开了门,双眼定格在那串血印子上,纤纤玉手一点一点地收拢握紧。 第3章 梦魇长存 “小路子,快去医馆请太医。”炎烈将昏迷的洛君翊安置在塌上,触上浅浅搏动的脉,心下慌作一片,见小路子垂着脑袋不动,怒道,“还不快去!” “您有所不知,奴才方才路过德泽殿,听里头的管事太监说所有的太医都在为太子会诊啊,根本不在医馆。” 小路子唯唯诺诺,太医院里的医官都不在,而且童子的态度也极差,说到底,就是七皇子不得王上的宠爱才会这样。都说狗眼看人低,这主子在宫里日子不好过,他做奴才的也是不大好的。常常都免不了被人冷嘲热讽一番,偏偏人家句句在理,就是再怎么愤怒,也无言反驳。 “岂有此理!”炎烈一拳砸在床框上,坚实的檀木竟出现了些许凹陷,显然气得不轻,想了想,又道,“不行,我去找王上。” “不要去,咳咳咳......”胸口锥心刺痛,洛君翊最终还是清醒过来了,话语中是掩饰不去的虚弱,透着他的强硬,“我不想让他看不起。” “可是......” 炎烈又是气急,一句话梗在喉间。主上对洛君翊的生死向来是不闻不问的,永远只有数不尽的任务与苛责,而偏偏洛君翊又是一块硬骨头,无论何时都不愿意服软。 洛君翊合眼,极力隐忍着胸口的刺痛,仿佛有人拿着银针一根根□□自己的肺一样,一阵刺痛,一阵麻木,循环不止:“没事儿,我睡会儿就好。” 炎烈一脸为难,语调微颤:“你现在不能出事的。” “天溟楼出了什么事吗?”洛君翊将眼眸掀开一道口子,羽睫颤了颤,浑身忽冷忽热,难受至极。直觉告诉他天溟楼有变。能让炎烈露出这般神色,想来也不是一个小事儿。 “哎!”炎烈咬咬牙,道出了实情,“昨日木堂主在城西竹林,宴请其他四位堂主。” 洛君翊蹙眉,木老头趁人之危的本事不小,想来他最近忙着打点繁琐杂事,他掀点风浪也是意料之中:“他说了什么?” 木南对他向来都是不服的,宴请其他四堂的目的他也能猜到几分。 “木堂主传出谣言,您在三个月之前已被寒宫的妖女所蛊惑,这才致使太子昨日遇刺。”炎烈顿了顿,继续道,“而且,他还拿出了一道主上的手谕,上面空无一字。” 洛君翊此刻实在没有过多的精力去计较那些东西,保存些体力才是关键:“我知道了。” 空手谕? 说到底,洛靖还是没有信他,他只是一个傀儡,一旦有错,便可被轻易撤下。至于木南,想来也是多少忌惮着他的能力,所以还犹豫着是否要下手。况且,被妖女蛊惑,这样的缘由怕是站不住脚的,其他四堂的堂主也并非提线木偶,毫无主见。所谓不进则退,木南不败,他便生无门。 此次,他受伤一事,怕是楼中人尽皆知了。 “圣旨到!” 张佑之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尖锐,蓦然地冲破了锦程殿的死寂,生生惊走了残留在雪堆中的几只雀儿。 洛君翊挣扎着起身,避开旁人的搀扶,感受着全身骨头散架般的痛感跪在地上,朗声道:“儿臣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召约,寒宫行事猖獗,伤我洛国太子,经朝中大臣协商,一致决定任陈克为主帅,七皇子为副帅,围剿寒宫,扬我国威,钦此!” “儿臣领旨!”洛君翊嘴角微扬,默默接旨,起身道,“请张公公回禀父王,洛君翊定不负所望。” “七皇子,您......”张佑之欲言又止,想了想补充了两个字,“保重。” 七皇子一介书生,何来那样地的功夫去剿灭那些凶神恶煞之人?只是,朝中的人总喜欢这样搅和事情,着实是恼人。都说皇家无情并非一日两日了,在这里,弱肉强食,他一个卑鄙的下人,怎能多言? 洛君翊不顾张佑之在场未走,失礼地将圣旨丢给了小路子,身形微晃,走出了房间。萧条的院子里,冷冷的日光洒在铺着积雪的地上,折射出炫目的光晕。眼前明暗变换,洛君翊扶着棵枯蒿的树干站直了身子,定神思考着一些事情。 “楼主!”炎烈跟上洛君翊,急切地道,“属下愿代行王令。”他深知,此去凶多吉少,况且,洛君翊身中剧毒,内伤不轻,还要到敌人的老巢拼杀,显然没有多少胜算。 洛君翊微微抬首看着蔚蓝的天空,晴空如洗,不过如此:“炎烈,我接管天溟楼多久了?” 炎烈有点摸不着头脑,道:“四年有余了。” “四年了,真快!” 洛君翊呵呵一笑,似是看透了许多东西,笑容里明朗得没有丝毫杂质,他已经褪去了十二岁的稚气了。 炎烈不明洛君翊的意图,绕回原话:“楼主,属下愿代你执行任务。” “若是父王知道了,第一个不饶的便是我,炎大哥难道不记得了吗?” 洛君翊目光虚无,表情淡漠。其实他本不是一个这样淡然的人,只是被逼成了这幅性子。没有人会为他的任性买账,所以他不能任性;没有人会为他的快乐而高兴,所以他不需要快乐;没有人为他的悲伤而心生不舍,所以他没必要说痛...... 于是,他成了一个淡淡的人,无论做什么,永远都是这幅淡淡的样子。 炎烈自然而然地回想起那一年,十四岁的洛君翊因为伤口发炎,高烧数日未曾好转,偏就王上又下旨让他去暗中解决掉一直与朝廷作对的无影。 炎烈的大哥,也就是炎冰,他知洛君翊的状况不能去,便自作主张迷晕洛君翊,代替他执行任务。不料消息走漏,洛靖竟当着洛君翊的面仗毙炎冰。 理由很简单,窜改王令者,死! 最后,洛靖又下令罚洛君翊鞭刑两百,关入水牢七日。那次,洛君翊几乎是断了气的,精神与*极为脆弱,好在他内力深厚,才堪堪躲过一劫。 “是属下考虑欠周。” 炎烈报了报拳,不知不觉,洛君翊已经十六了,而自己也已经二十四了,容颜可变,人心可变,唯有那些伤痛的记忆那般刻骨铭心。 “炎冰因我而死,可是我却无能为力,更不能为他报仇。”悲伤更浓,手虚虚地搭了搭炎烈的肩,那种宽厚实的触感给了他莫大的安心,“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就把我葬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炎烈眉心一跳,心疼不已:“楼主,过去的事已经无法挽回,现下你不该如此丧气。” “最安静的地方比这繁华的地方好多了,一个人的时候,就不用再烦恼那么多,不用担心让任何人失望,不必烦恼那些人会不会在意自己,不需算计一切所谓的敌人。”洛君翊轻声道,将晶莹的泪滴锁在清眸中,“况且,若是他们知道了尹翊的墓地,怕是不会放过他的尸首,连死都不得安生。” “楼主......” 炎烈摇摇头,冷宫里所谓的母妃,洛君翊从来没有见过,谦和殿里所谓的父王,九五至尊,给了所有人一份安宁,却独独给了洛君翊一身伤痕,吝啬于给他一星半点的怜悯。 他深刻记得洛君翊第一次杀人时恐惧的样子,蜷缩在床角,像极了受伤的小兽。主上看到那个场景拿着梨花杖狠狠地抽打那个受伤的孩子,丝毫不顾他的不安。而那个孩子不吭一声,只是静静的受着那些责罚,仿佛这样的疼痛并不曾在他身上发生过,如同死人一样,毫无反应。 而后每次杀人,洛君翊都会点上一盏长明灯。他说,他们不该死在我的手里,我本不该杀他们,可我是洛君翊,更是尹翊,我不得不杀掉他们,即使我与他们素不相识。 每次点灯前,洛君翊总会一遍遍洗手,直到蜕皮发皱。偶尔,他会偷偷吩咐手下好好补偿受害者的家人,即使每次被洛靖发现都会得到一场责罚,他依旧如此。 终究,他还只是个孩子罢了! 洛君翊很快收起悲思:“帮我备好银针。” “楼主,你先去歇着吧,属下会将一切收拾妥帖的。” 洛君翊一手暗器使得无人能敌,几乎是百发百中,只是极少去用。因为银针上的剧毒实在骇人,毒性甚烈,人死前会感受到万只蝎子啃食*的痛,很多人受不了此痛自尽而亡。 若不是真的没把握,洛君翊断不会用此暗器,因为下不了手,他宁愿让那些人一剑封喉死得痛快,也不要他们死前受尽折磨。 “今晚,我是用洛君翊的名义去的,不是尹翊。” “是。” 炎烈恍然大悟,世人只知他是七皇子,精通于琴棋书画,乃是文人墨客,何来舞刀弄枪的本事?所以,他只用银针才不易被人察觉出异样来。 洛君翊开口还想说些什么,不料胸口猛地一痛,惨白的手抓住胸口的白衣,喘息不定。 炎烈眼疾手快扶稳洛君翊,盘腿坐下,助他逼出体内剧毒。洛君翊努力配合炎烈运行体内真气,意识有些涣散。 那些死在他剑下的人涌向毫无还手之力的他,掐住他的咽喉要他偿命,而他奉为神的父王远远地看着这一切,冷冷地笑着,母妃只看了一眼,道了一句“死又何足为惜”,之后,飘然而去。 命悬一线的他无助地抬手,想抓住那个决绝离去的倩影却只是徒劳无功。炎冰走到他面前蹲下,悲怆道:“懦夫,我为你而死,你竟苟且偷生,不为我报仇,去死吧,去死吧!” 语罢,用一把匕首不停的在他身上戳着,留下一个个血洞。 “不要,不要......” 一口暗黑的血喷出,洛君翊瘫倒在炎烈怀中,缓缓睁眼,满眼的不安与慌张,一行清泪无声落下。 闭了闭眼,有气无力地道,“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活着......” 炎烈早已习惯,这样的梦魇困住洛君翊四载,从他第一次杀人开始便就如影似随,如附骨之俎。 当夜,风雨大作。 当夜,寒宫全军覆没,就连善于魅惑人心的宫主女儿也死在闺房中。 当夜,陈克带兵回宫,战绩可观。 只是,人群之中,独独洛君翊并未归来。 第4章 水牢淼深 张佑之又朝外头探了几次头,始终不见洛君翊的影子,又思及时候不早,便道:“王上,很晚了,您先去歇息吧。” 洛靖心头有着隐隐的不安,声音暗沉:“还没回来吗?” 张佑之唯一点头,揪心道:“派出去的暗卫已经在全力搜查了,不久就会有消息了。” 已是五更天了,洛君翊还未回来复命。 暗卫查过,并未在水火宫及其周边查到洛君翊的踪迹,同样也没有发现他的尸体,只是不知为何,他迟迟没有回来复命。 暗卫首领暗羽再次来报,一身蓑衣还未来得及蜕下便匆匆入了殿内:“启禀王上,属下并未发现七皇子行踪。” “没发现?”洛靖将桌案上的奏折笔墨茶杯扫落于地,莫名的烦躁,“一个大活人你们居然说没发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孤要你们这群废物何用?” 他本应不在意洛君翊的死活,可为什么心会隐隐作痛? “七皇子!” 张佑之惊呼,洛君翊一身是血地出现,早已辨不清身上衣物原有的颜色。他一手拄着剑,一手捂着胸口,走入殿中,显得极其狼狈,雪白的大理石地板上迅速地聚集下一摊血洼。 “儿臣......” 话未说完,洛君翊眼皮跳动,身子晃动着向后栽倒下去。 洛靖身手敏捷,揽住他倒下的身体,拦腰抱起,衣摆不断滴着血,似要将血流尽一般。心里头似乎有一股凉意闯入,这令他很不快。张佑之亲自去了医馆,心头油煎般难受,说不清的痛苦。 “翊儿,翊儿!” 洛靖徒劳地唤着,几年来少有的六神无主居然如此的清晰。 “咳咳咳......”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声,血顺着嘴角溢出,蜿蜒而下,留下一道可怖的印记。 洛靖怕再次呛到洛君翊,便轻轻扶起他靠在怀中,接过小太监手中的丝帕,一点一点擦去暗色的血。血色如此暗淡,怕是所中之毒已经无法用内力压制住了。洛靖运功,想逼出洛君翊体内剧毒,不料,内力刚刚进入他的体内便如同一滴水掉入一片沙漠,瞬间消失。 显然,内力已是亏空严重。 “母妃,母妃,咳咳咳.....”洛君翊无意识地梦语,声音弱弱的,浅浅的,含着委屈,“见我.....” 这么想见那个女人吗?莫非,两人早已暗中联合? 回想起十七年前的种种,洛靖慌了神,头疼欲烈,所有的理智都被冲垮。 不,他绝对不允许父王交到自己手中的江山毁在他们母子的手中。 失了理智的他有如毫无人性的恶魔,粗暴地推开怀中的儿子,仓皇地起身,对着门外吼道:“来人,送去水牢,告诉淼深,让七皇子好好清醒清醒,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眼神犀利中,他眼睁睁地看着两个黑衣人抬走昏迷的洛君翊,冷眼看着塌上那一片血色,竟扯出了一抹笑意。 张佑之驾着太医到来时,塌上只余下那刺目的暗红色,而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已然不在。 张佑之颤抖着声线:“王上,这,七皇子呢?” 洛靖背着手,只是呆呆的看着西北方向,整个宫殿里除却了外头风雨肆虐的声响,便再无其他。 水牢 在盐水的浸泡下洛君翊虚弱地睁开双眼,墨色的眼睛没有一丝光彩,灰暗无比。全身上下,是数不清的刀伤,箭伤,鞭伤。依稀记得寒宫中遍地的血色,漫天的血腥,以及肆无忌惮涌向自己的明枪暗箭。 那个魅惑人心的女子死前那句恶毒的诅咒回荡双耳,声声不绝。她死前方才知道,七皇子便是天溟楼楼主,那个她爱了整整三年的天溟楼楼主尹翊,就是杀了自己的七皇子,就是那个病弱著称的七皇子。 她不甘心,平生第一次目睹那人绝代容颜的日子就是自己的死期,而那人,竟对自己没有丝毫的感情,纵使,她的美貌倾国倾城,却没有吸引他分毫。用最后的力气,她在他的身上种下了琉璃蛊:“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好过。” 洛君翊显然还不知道琉璃蛊的厉害之处,他只是狠心地杀了那个所谓的妖女。惊讶于那女子竟通过自己手背上的牙印认出自己的另一个身份,所以,她必须死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衣袂翩飞间,银针划过空气,没入女子的胸口,不偏不倚,正中心脏。他的另一个身份,只有父王、炎氏兄弟和小路子知晓,不宜外泄。 “七皇子所犯何罪啊?” 阴森的声音伴随着几乎没有声响的脚步靠近。 洛君翊费力抬头,双手被蛇绳吊着,双脚碰不到装有盐水的容器底,因着高烧,那些伤痛似乎减轻了不少,轻咳了两声,道:“不知道。” “不知道吗?”来人的脸在烛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狰狞,长长的伤疤斜斜地横在脸颊中间,嘴角夹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诡异得很,“属下会有办法让七皇子想起来的。” “那就多谢牢长了。” 洛君翊唇角微扬,此人恨透了自己,下手向来是不留余地的。只是此人为何恨透了自己,他还真不知道,偶尔还觉得怪委屈。 火牢的焱赤与水牢的淼深都莫名其妙的讨厌自己,似乎没有理由就是单纯的讨厌一样,还真是有些委屈。 “呵,来人,带七皇子到水殿。” 金淼深负手离开,今日,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洛君翊任由狱卒推拉着自己到水殿,这种情境太过于熟悉,他早就是这里的常客了。 水牢最厉害之处便是用水。这种看似没有杀伤力的液体是水牢最大的武器。自水牢成立以来,不少口硬之人拜倒在这种液体下。 淼深摆手,站在两侧的狱卒会意,将洛君翊捆绑在十字架上:“既然今日王上将七皇子交给我水牢,那么,我淼深定然不负王令。” 洛君翊苦笑出声,淼深的法子向来都是不少的,折磨人的招数更是千变万化,今日,不知又要玩什么了,不知出于怎样的想法,他怔怔晃神道:“牢长向来是忠心耿耿,父王心底是晓得的,只是,我一直很想知道你为何如此厌恶我?” “我淼深只是公事公办罢了,绝无针对的意思。”淼深嗤之以鼻,坐到一旁,揭了揭杯盖儿,啜了口热茶,“只不过,七皇子让我很有挑战的兴趣。” 狱卒提着弓箭立于十米之外,弯弓搭箭。只是,那只箭不同寻常——整支箭晶莹剔透的,在枯黄的烛光下,闪着凉薄的光泽。 淼深轻拍手掌,示意狱卒施刑。 冰箭瞬时扎进洛君翊动弹不得的左肩,冰为了溶解而吸收着血液的温度,毫不留情的冻结着伤口周遭的血液。 尖锐的疼痛只是瞬间便转化成裂骨的凉意,将温暖渐渐驱散。 淼深自然而然地将洛君翊的每一个表情铭刻下来,邪魅一笑:“怎么样?水牢的冰箭可还对得上七皇子的胃口啊?” 冰箭,以冰柱制之,头尖如针,配以足够大的速度与力度,方可嵌入人体,慢慢冻结伤口然后缓缓融化。而化开的水则是十分浓烈的盐水,足以让人痛到发狂,保持着清醒。 洛君翊咬紧牙关消化着疼痛并不答话,发出“咯咯”的声响,痛得发颤,几乎想要昏厥过去。 “看来,殿下对冰箭挺满意。” 淼深再次击掌,狱卒搭上另一支冰箭,如法炮制发出第二箭,射进洛君翊的左臂上。 第三箭,第四箭...... 洛君翊渐渐恍惚了意识,痛到了极致,昏过去也是一种解脱。突然一箭射中了胸口,在他残余的意识中,他感知到那一箭应该是刺进了胸肺。 洛君翊努力维持清醒,若非父王授意,水牢之人必当不敢射出如此致命一击。 洛君翊心底黯然,原来,洛靖是这么不喜欢自己,恨不得杀了他。 即将昏迷之前,他却也将一切听得清清楚楚。 “大胆,谁准你射中要害的?万一出事了王上怪罪下来谁也活不了。” 是淼深的声音。 “牢长,属下,属下......” “牢长不必苛责他,此人乃是我的手下。” 傲慢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是大哥! “太,太子殿下,这......” 洛君贤的唇线抿成曼妙的弧度,温润的声音伴随丝丝冷笑:“如果是王后娘娘的意思呢?” 淼深蹙眉,反问:“王后娘娘吗?” “母后要我转告您一句话,若是父王一日不杀了那个女人,那么,江山一日不会太平。” 字字顿顿,充满鄙夷。 女人?母妃吗? 淼深顿了顿,吩咐下去:“属下明白!来人,送进冰洞!” 洛君翊猛然抬起头正对上洛君贤错愕的眸子,声音微弱地几乎无法听到:“你就不怕我活着出去吗?咳咳咳......” 洛君贤着实惊了一下,没料到洛君翊居然还没昏死过去,听到了对话,只能强作镇定,道:“那就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淼深,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是你干的,对不对?”洛君翊抬头与洛君贤对视,眼中是一贯的倔强,“狩猎遇刺,是你设计的,不是吗?” 洛君贤挪开视线,流露出些许慌张之色:“你在说什么?本太子不懂。” “那天,埋伏的人不是寒宫......” 洛君贤更加慌乱,转过身去:“淼深,带走!” 淼深见状,立即摆手示意:“带下去。” 所谓冰洞,顾名思义,就是用冰凿出的洞穴。将洛君翊丢进冰洞,不出三日必死无疑。原因很简单,在大量失血的状况下,很难有人可以有余力去抵挡嗜骨的寒凉。若是洛靖问起来,便可推脱说是洛君翊根基太浅冻死在洞中,而其他人,没有丝毫的过错。 趁着意识尚且清楚,洛君翊撕下一块布料,咬破了手指,颤颤地落下几个字,紧紧抓抓在手心中,直到完全失去意识。 第5章 杀缪不止 张佑之送上一盅参茶,眼瞧着主子不快活,这心里也跟着难受:“王上,您先去歇会儿吧,昨儿个您一夜未眠,万万不可伤了龙体啊。” 洛靖饮了一口茶:“张佑之,你说洛君翊昨晚去了哪里?” “这,这个......”张佑之垂下脑袋,眉心褶皱起来,思来想去得出一个答案,小心地道,“奴才以为,七皇子伤重,兴许是因为伤得厉害了才误了回宫的时辰。” 洛靖睨了张佑之一眼:“哼,那点伤,对他来说可不算什么。” “七皇子打小的就身子弱,王上也是知道的,兴许对别人来说那不是伤,可是对七皇子来说,可能就是致命的。” 回忆着昨晚的情景,满身血污的洛君翊,着实骇人。 洛靖轻点了两下头,指节扣了扣桌子,忽然道:“去水牢走一趟。” “王上,有何指示吩咐奴才去就罢了,何必亲自去那污秽之处呢?” 张佑之面露疑色,也抱着些欢喜。洛靖去水牢,这洛君翊便可能解脱出来,倒也是件好事,但主子的意思不好揣摩,指不定这一去,反而多了罚也说不准。 洛靖似有些不快:“孤要去哪里便去哪里,何况,水牢是替孤办事的好地方,何来污秽之说?” “奴才该死,出言不逊,奴才该死。”张佑之露出惶恐状,不停地掌嘴,“王上庶罪。” 洛靖不做理会,自顾前行。张佑之失措的同时快步跟上。 冷宫 舒妃听觉外面敲锣打鼓的声音,意外地起了好奇心:“夏荷,外面出了何事?怎么如此喧闹?” “奴婢今日出去时听其他宫的太监说昨天夜里七皇子殿下彻底铲除了寒宫,了却王上一大烦心事,王上喜极,大赦天下,没有犯特大罪的犯人今日都可出狱。” 夏荷依旧慢慢研磨,没有欣喜之意,毕竟,娘娘从不关心外界,常常只是听过且过罢了。 重点是,外头的喧嚣,与这座冷宫,向来没有任何的关系。 “七皇子么?”舒妃秀眉微拧,“王上怎么会派他去?” 翊儿因早产且先天不足,应是体弱的,怎么会习武呢? 夏荷有些愤然,明明立功的是七皇子,王上却赏了太子,摆明了的不公:“奴婢也不清楚,不过听说今日早朝,王上并没有封赏七皇子,而是封赏了太子殿下。” 女子眸色微动。 “而且啊,今早我还看到锦程殿的小路子躲在宫墙角里哭,好些人嘲笑他,说什么他的主子死了,他这辈子怎么个窝囊歹命,遇上了七皇子那样的主子。” 说话的是春华,她把披风挂到女子的身上,同样的满是抱怨不满。虽然她来得迟,知道的不如夏荷多,但思及平日里七皇子在冷宫长跪一夜,大约也明白了许多东西。 “罢了,好好研磨,这些与我们无关。”舒妃叹了一口气,心里有些赌,“王室向来如此,岂是可以这般随意评论的,小心隔墙有耳,祸从口出。”女子重新提起笔架上的笔,恢复了淡然的神情。 带了点哭腔,别人不知道,她夏荷却是最清楚的:“娘娘,您当真不想去看看吗?” 女子提笔,在宣纸的落墨:“本宫已放下那些,难道你比本宫还看不开吗?” 笔下,红梅树旁,一女子孤独遥望。 空白处,留下黑色墨迹:“再观红梅花开时,君在何处?誓言铮铮,只道是当初红尘初见。” “娘娘,娘娘,不好了不好了。”冬雪慌慌张张地跑进亭子里,允自喘息不定,“皇后娘娘来了,来了。” “她来了?”舒妃描上最后一笔,轻轻地垂了垂,将浓墨散开些,道,“即是如此,本宫自当好好迎接一番。上白水吧,本宫越是落魄,皇后越是得意。” “娘娘......” 夏荷不依,连她都受不了王后的冷嘲热讽,何况是心高气傲的舒妍呢? “去吧,她现在越是得意,下场,越惨。”舒妍起身,拿开镇尺,把图拿给春华,“拿去殿里放好吧,凉起来,别晕了。” “王上,您,您怎么来了?” 淼深失措,完全摸不着头脑,谁能料想洛靖的突然造访? “这是什么话?孤就不能来你这水牢转悠转悠吗?”洛靖虽然极力抑制了心中那种突然出现的不悦,但还是能让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发觉他的不快,也疲于掩饰,直接道,“那个孽障在哪里?” 淼深看龙颜不善,心里“咯噔”一下,浑身僵住,脑袋一片空白:“七,七皇子在冰洞。” 洛靖不语,走向冰洞,推门而入。 眼前,洛君翊宛若一具死尸般无声无息。乌丝上缠绕着片片冰晶,面上似是镶了一层霜花,俨然凉透。而身旁,是蔓延了一地的血色,早已渗透坚冰,泛出妖娆的色彩。 “弄醒,带到谦和殿外候着。”洛靖舒了一口气,走到淼深身旁,沉声道,“此次作罢,但别忘了谁才是你真正的主人。” 冷冷一笑,如此致命刑罚,若是无人授命,淼深自是不敢。能有如此胆识之人,除了当今一国之母王后离歌和储君洛君贤还能有谁? 洛君贤几斤几两他是清楚的,只是这位离歌王后,他还是心存了几分嫉惮的。 “嘶!” 脑部一阵剧痛,洛靖有些措手不及,亏着张佑之及时扶着,才能站住。 张佑之手忙脚乱:“王上,您,您怎么了?” “没事,回宫吧。” 不刻,疼痛竟皆散去,洛靖便提步离开,不露丝毫蛛丝马迹。 “头儿,这,没反应啊。” 狱卒看着泡在夹杂高浓度盐分的温水中依旧没有丝毫反应的洛君翊,不由吓得胆颤,若是这个不得宠的七皇子怎么了,这整个水牢陪葬都不够。 淼深抑制住心头的不安,虽然这小子不得宠,可是再怎么说也是皇子,昨日,真是作茧自缚:“怕什么?去,把西域进贡的水蚕拿来。” 淼深接过狱卒盘中的水蚕,轻轻抚摸着,道:“弄醒这个人,定赏你一顿美餐。” 言罢,抓起洛君翊左手,以刀划开手腕,水蚕顺着伤口进入体内,不断游走。 感觉到被撕咬经脉的痛楚,洛君翊逐渐恢复意识,努力压制住即将脱口而出的痛呼。 淼深发现水蚕似乎没有出来的意思而洛君翊已然慢慢清醒,便将花粉撒落在洛君翊手腕上,试图引出水蚕。 一刻钟后,洛君翊彻底清醒,清晰地感受着全身筋脉被啃食的剧痛,那种痛甚至让他有了咬舌自尽的冲动,宛若是毒蛇以利牙啃咬猎物般毫不留情。 片刻后,水蚕出,淼深捧在手心有些激动。不料,水蚕在掌心翻动两下后便化作一滩血水,自掌缝中滴落于地,消失不见。 淼深惊呆,原本欣喜的表情僵在面上,难堪至极。看着依旧疼痛难耐的洛君翊,深觉诡异,却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道,“劳驾七皇子到谦和殿外候着。” 洛君翊催动真气,强力压制住疼痛,迈着虚浮的步子离开,顿住,道:“一心只对一主,还望牢长自重。” 淼深忿忿咬牙,洛君翊,莫得意,母债须子还。 洛君翊走出水牢,寒风袭来如嗜白骨。 染血的白布依旧紧紧抓在手心,微扬嘴角,松手间,却是白布飞散。 洛君翊淡然一笑,暗道:“真是弹指间灰飞烟灭啊,大哥,下不为例。” 洛君翊抬头望着乌云密布的天,事实上,就算父王看到了这块白布也不会相信自己所言,自己何苦多此一举吃力不讨好,反而落下个污蔑兄长的罪名呢? 冷宫 舒妃行礼,亲手奉上一杯清水:“姐姐,您来我这冷宫,妹妹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王后故作姿态掀开茶杯看了眼那盏清水,嘲讽之意显而易见:“呵,呆在这冷宫自是偏僻,哪能指望如我金晴宫那般奢华待客呢?” “这个自然,我自打进了这里便没想过出去,姐姐十年来必定独占皇恩,妹妹羡慕不已。” 舒妃语调平淡,满含暗讽,若不是自己进了冷宫,王后得宠就只能是假想罢了。 王后冷哼一声:“这样最好,只是,日日礼佛也洗不清此生罪恶。” “罪恶与否上天自知,何须姐姐宣判呢?”舒妃饮了一口清水,继续道,“于我而言,此水至清至甘,于姐姐而言此水至简无味,人性不同罢了,姐姐何必再为数年前的事情耿耿于怀?那事如此水一般,不是吗?” “本宫掌管后宫数年,没有什么看不透,妹妹既然不知悔改,那我多说无益。”王后起身,走了两步,笑意不明,回头道,“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都可做到不闻不问,妹妹的心果然够坚定。” “自打入了冷宫,我便与外头的一切断了干系。”舒妍躬身行礼,“恭送王后娘娘。” “如此,甚好。”王后索性自顾离开,悠悠地道,“这宫里,过几日,怕是要挂上白绫了。” 舒妃闻言,忽然想到些什么,当即一愣,颤声道:“夏荷,去外面打听打听,他们在哪里?” 夏荷不明所以:“娘娘,怎么了?” 舒妃清眸含泪,柔美的脸上溢满了慌张:“王后做事过躁,急于夸炫,她既然提起了孩子,定跟他们脱不了干系,快去,好好打听打听。” 夏荷欠了欠身,匆忙离开。 “春华,笔墨纸砚。” 舒妍定神,想着不能自乱阵脚,凡事,都要小心处理,否则,只会带来更多的杀缪。 第6章 违心与否 张佑之扶额,第六次换上茶盏。 洛靖已经打翻数个茶杯,此刻,任由谁都可以看出他烦躁不安的心思。 洛靖总算放弃了挣扎,索性靠着柔软的椅背瘫坐下去:“叫那个孽障进来吧。” 张佑之伸长了脖子往外瞧,不远处,洛君翊跪得并不直,甚至是一阵风吹来后便会看到那孩子双手撑地,显然熬得不易。 张佑之恨恨跺脚,冷宫的那位不在意,殿里的这位又往死里折腾,这孩子当真是命途多舛。 于是,趁着王令下达,赶紧一溜小跑地出去。 张佑之伸出一只手想扶起虚弱无力的少年:“七皇子,王上让您进去呢!” 洛君翊淡笑,不着痕迹的避开张佑之的手,而后摇摇晃晃的起身,走进殿内。 “儿臣参加父王。” 声音沙哑,有气无力,洛君翊有些懊悔,刚刚应该喝点水再来的。 洛靖使了一个眼色给张佑之,开口道:“为何捣毁寒宫后不及时回来复命?” 洛君翊捂着嘴咳了许久方才答话:“咳咳咳,儿臣自己在外疗伤,误了回宫复命的时辰。” 张佑之及时地递上一盏茶:“七皇子,喝口热茶吧。” 洛君翊不明所以,但嗓子干得太痛,也不顾及洛靖准不准,端起茶一饮而尽。 洛靖冷冷开口,带着些许讽刺:“你倒是挺爱惜自己。” 洛君翊思索了一下,一副认真答话的表情:“身体发肤,授之父母,儿臣没有理由不爱惜。” 洛靖挑眉,轻佻嘴角,嘲意立现:“翊儿是在说孝顺吗?” “不过自打儿臣出生便没有见过母妃,实为不孝。”洛君翊抬眸,正视洛靖黑眸,抿了抿唇,继续道,“此次剿灭寒宫,还望父王恩准,让母妃搬出冷宫。” 洛靖走到洛君翊身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翊儿倒是说说让她搬出来的理由!” “冷宫之所以为冷宫,父王当是比谁都清楚的,母妃日日礼佛大抵也是为了给父王祈福罢。据儿臣所知,王后娘娘总是苛扣冷宫用度......” “大胆,王后岂是你可以责备的?”洛靖打断洛君翊,真是越发无礼了,“注意你的措辞。” “儿臣自小就听说父王和母妃伉俪情深,王后娘娘虽得后位却不得父王眷恋.....” 洛靖扶额,再次打断:“闭嘴!王后深明大义,岂会嫉妒你母妃那样的蒲柳之姿,侍妾之身?” “王后是不是真的深明大义父王自己清楚。父王喜欢的不就是母妃?即使是侍妾之身那又怎样?父王常去冷宫外静站,等的不就是看母妃一眼?” 洛君翊心一横,话匣子一下子打开,很多话喷涌而出,顾不得后果,只是发泄。 洛靖像是被揭了伤疤的狮子,夺过侍卫手中的长剑,抡起剑鞘,照着洛君翊的后背砸下:“孤的心思怎么会容许你来揣测?” 洛君翊忍着火烧火燎的痛,依旧死杠着,嘴上更是得理不让:“父王何必一直逃避自己内心?” 洛靖丢了手中剑鞘,抽出侍卫腰间的长鞭,发疯般的抽打:“你母妃心机满满野心勃勃,你懂什么?” “母妃没有野心勃勃!”洛君翊扶着地,手指发力,抠着地,借力转移疼痛。 洛靖停下了手中的抡动的鞭子,满目的血色,刺鼻的血腥气,太阳穴的疼痛越来越明显,反倒让他恢复了些神智。 洛君翊稳住身形,稍有些委屈,道:“父王明明喜欢母妃,咳咳咳......明明喜欢,却不敢开口,不敢放母妃出冷宫,不敢......” “畜生,给孤闭嘴。”洛靖气极,却又怕自己会忍不住再次责罚他,直接丢了手中鞭子。 看洛靖这般反应,或许只要稍加纠缠就能成功,思及此处,洛君翊释然了许多,继续道:“父王,就算是奖赏儿臣好不好?让母妃离开冷宫吧。” “够了,不许提那个女人。”洛靖心里窝火,洛君翊的倔强,如当年的自己,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父王,你真的忍心看母妃在冷宫受人欺辱任人摆布吗?” 洛君翊轻咬下唇,满目凄凉,扯了扯洛靖的衣摆,像极了得不到蜜糖的孩子。 洛靖话锋一转,转而俯下身子,道:“既然你这么孝顺,以命相换,如何?” 洛君翊显然一愣,张佑之随之一怔。 洛靖睨着洛君翊,要他知难而退,接过侍卫手中的剑,挑衅般地用剑峰比划着:“怎么?舍不得了?那你谈何孝道?” 抬眸间,洛君翊抓住洛靖手中之剑,瞬间刺入胸口,随即,血色蔓延。 洛靖当即要拔出剑,洛君翊却是抓紧剑锋,几尽残忍地向更深处刺去,目光灼灼道:“父王一言九鼎,谢父王恩典。” 不等洛靖发话,洛君翊便摇摇晃晃地起身向着殿外走去。 慢慢挪动着双腿,眼前飞逝过许多画面,女子的笑颜,父亲的威严,皇兄的嗔怪,奶娘的循循善诱...... 太多的画面交织在一起,汇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在灰白的记忆中允自闪烁。 刚走下谦和殿门前的阶梯,脚下忽然失了所有的力道,一头栽倒在地上。遮盖着地面的雪花随之飞起,朵朵晶莹,在周身漫散,而后缓缓落下。 南柯一梦般,逃不了落回地面的悲哀。人死,大概就是这样回归本土的安宁罢! 洛靖怔仲地看着这一幕,手中的剑倏然滑落在地,发出的“框框”声响打破了思绪。 他快步出殿扶起洛君翊靠在身上,怅然道:“本王不准你死,不准!” “父王,要和母妃,好好的,咳咳咳......” 其实,这样的结局,很合算,他满足地笑着,合上双眸,呢喃着道:“皇兄,翊儿先走了。” 双手垂下,再无生息。 洛靖失神地摇晃着洛君翊,却再无反应,只有那无力的脑袋在臂间随着手臂来回地晃动。 “王上。” 张佑之眼中滑落浊泪,父母孽,子孙还。这一切的恩恩怨怨他尽收眼底,也彻底地心疼那个孩子,他本应幸福,而不是这般困苦。 洛靖抱起洛君翊,吩咐道:“传本王口喻,舒妍择日搬出冷宫,封为答应,暂入谦和殿,不得抗旨。” 张佑之愣了一愣,在看清洛靖眼里闪动着的异样眼神后,心有蓦然一凛,口唇轻颤,却愣是发不出只言片语。 ======= “王上。” 舒妍欠身行礼,早已换上了干净朴素的新衣,明眸含笑地看着面无表情的洛靖,有意无意地瞟了几眼塌上廖无声息的少年。 洛靖晃神了片刻,昔日佳人依旧,只是当下,佳人的眼里更多的是那种所谓的冷漠与淡然,而不是以往的温润。 “王上可有何吩咐?” 舒妍依旧将情绪控制得很到位,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她明白眼前的男人,已不再是曾经的洛靖,此次招自己出冷宫,必是有了其他的打算。 洛靖惨淡一笑,不知为何,心里总是空荡荡的:“妍儿,你的好儿子用自己的命还你自由,怎么样?母子情深的戏码是不是该好好的演一演了呢?” “翊儿!”舒妍听到此番话后低头片刻,花容失色,旋即,抬起头来含着笑,轻轻摇摇头,“这个孩子,本就不该存在,王上何必理会他的胡言乱语?既是贱命一条,令他自身自灭也就罢了,何必让他污了这谦和殿呢?” “胡言乱语?自生自灭?太医说过了,十日内,若是他无法醒来,那么,便再无生还的可能。” 洛靖负手走到舒妍身侧,轻声耳语道:“你果然生的了一副蛇蝎心肠,这颗心真的是冷冰冰,如果他真的不幸死了,孤倒想知道你会怎样?” “王上谬赞了。”舒妍展颜而笑,“他的生死,与臣妾无关。” “你!” 洛靖气急,用力甩了下衣袖,快步离开。 静谧的殿内,女子伏在榻旁,抽出袖中的丝娟,轻揉的擦拭着少年额间不断外冒的湿汗,眼中噙着泪花:“真是傻孩子......” 整整七日,舒妍衣不解带地在谦和殿内照顾洛君翊,处处小心。 “母妃,咳咳咳......” 洛君翊悠悠转醒,看到的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但是他确信,那个人不是别人,是他的母妃。 “醒了?”舒妍掩去欣喜之色,冷冷道,“既然醒了那我便不用来了吧,药记得喝掉。” 洛君翊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母妃,我......” 舒妍看着洛君翊,语调平缓,没有一丝情感,甚至带着拒人于千里的冷漠:“以后别那般自以为是,本宫在冷宫过得很好,并不想打破那样的宁静。” 洛君翊抬眸,眼里有着不常见的落寞,质问道:“为什么每次都不愿意见我?” 舒妍说着违心话,表情却是无比的自然:“见你又有何用?你不过是不该出现的错误罢了。若不是被逼无奈,我又怎会诞下你?” 洛君翊起身靠在床头,强自镇定,事实上,他根本看不透她,看不懂她的心思:“违心而论,终是情不能自已。” “若是你要继续自欺欺人,我也没办法。”语罢,舒妍捡了下有些散乱的鬓角,冷笑一声,“我还有事先走了,如果不是生死大事,非要我出面假扮慈母便不要来打扰我。” 洛君翊怔了怔,扶着床框起身,以并不快的速度打理好自己的衣着。心口处突然一阵刺痛,洛君翊一手扶着屏风,脸上瞬间布满了冷汗,喘息变得粗重。他蹒跚地走到桌边,费力地倒了一杯茶水饮下,方才有些缓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了片刻便去了早朝。 几日没上朝纲了,想必又有一大批的“忠臣”开始煽动洛靖,“状告”他不遵国法,是时候抛头露面了。 第7章 局势渐变 “王上,如今城外的仙尘县疫情蔓延严重,灾情一发不可收拾,灾民大乱,争先恐后地入城,若是再不解决怕是会引起民怒啊。” 右相其人品性如他的名字耿正一般,耿直、刚正。已是两朝元老,可谓位高权重,却从不拉帮结派,是朝中敢于和洛君翊有所牵连的少数人物之一。 “众爱卿以为此事该如何解决?” 洛靖沉吟片刻,有些头疼地揉揉额角,瘟疫,着实是棘手。 派去的人,地位不足,则不能表明朝廷的诚意;地位足够高的,恐怕没几个愿意去的。 “臣以为,现今灾民已怒,理应派出一个能足以平息民怒之人去安抚他们。” 左相与右相不同,最善于察言观色,见风使舵。 他一心倾向于太子洛君贤,曾经还是洛君贤的太傅。自洛君贤开始打理国务开始便常与他探讨,因而地位在无形间涨了不少,深得众官拥戴。 洛靖觉得有些好笑,心里大约是有个底的:“那左相觉得应派谁去才是最合适的?” 这群人拥护洛君贤,而自己平时对洛君翊苛刻,朝廷上下几乎是人尽皆知。想必这次,他们所谓的安抚民心之人,必然是洛君翊了。 “臣以为应派出太子殿下。”朱将军抢先道,“太子殿下身份尊贵,若是去那里关切灾民一番,灾民必然深感其诚。” 洛靖点点头,似是赞同:“朱爱卿所言有理。” 礼部尚书接到左相的眼神后立马跳出来仗义执言:“王上,万万不可,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去了灾区确实可以平息民怒,然而,此法不可谓不冒险啊!灾民更需要的是一个懂得岐黄之术的人,故而,微臣觉得七皇子才是最佳人选。” “贤儿,你怎么看呢?”洛靖浅笑,将问题丢给他的太子:“孤想听听你的见解。” “儿臣以为,以为......” 洛君贤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结结巴巴,脸色甚是难看。 洛靖冷哼一声,对洛君贤的表现极为不满:“翊儿,你觉得呢?” “儿臣以为大哥身份尊贵,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自然不可无储君,此次去平息民怒的最佳人选如尚书所言,儿臣才是不二人选。” 洛君翊大抵早就料到了此事的结局,洛靖之所以问自己,也不过是给太子一个台阶下罢了。 反正,自己是生是死从没有人在意。 “如此,倒也有理。”洛靖满意笑笑,道,“传孤口喻,七皇子早朝后便去仙尘县救治灾民,以平息众怒,期间所需所有药品皆由太医院负责派出。” “吾王圣明!” 群臣跪拜做礼,异口同声。 “晋城大捷,晋城大捷,晋城大捷......” 宫外,斥候一路高呼,欢呼之声传入大殿内。 “恭喜王上/父王。” 群臣再拜,皆是喜笑颜开,却各怀鬼胎。 “王上,此次六皇子立下头等军功,实在是值得嘉奖。” 六皇子立下显赫军功,那么,储君之位易主倒是不无可能如此一来,这庙堂恐怕要变天了。 “好好好,此乃大功,不赏众人岂不觉得孤昏庸无道?”洛靖洋装无差,他何等精明,又怎会没有察觉太子等人的惊慌失措? “晋城一站,相持一年有余,近年来,六皇子南征北战,已然五六年未回到皇城,保住了洛国边疆的安宁,臣以为,王上当亲自迎接以显嘉奖之意。” 朱子敬乃是一名大将,为人豪放,手中尚有免死金牌,故而向来直爽,直言进谏。 他素来喜爱六皇子,想来,那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兵,倔强隐忍,善用兵册,战功不断,早该得到重视。 太子上前,涉世未深的他难免有些情绪失控:“大胆,身为臣子理应为王上排忧解难,怎可让父王亲自外出迎接?” 洛靖无视洛君贤的躁动,反而将问题再次抛给似乎不悲不喜的洛君翊:“翊儿你觉得该怎么做?” “儿臣为六皇兄凯旋归来高兴,想想也已经五六年未见过皇兄了,俗话说血浓于水,若是儿臣有闲暇必出城相迎,已表慰问。” 六皇子是他一母同胞的兄长,而且,他们可以说是彼此最亲近的存在,毕竟,他们是双生子。 皇兄,分隔数年,安然与否? “好好好,十日后,孤亲自到城门迎接我洛国的铮铮铁骨。”洛靖有意无意地睨了一眼洛君贤,有了另一番定夺,“如今边疆平定,孤是时候好好赏赐辰儿了。” “你以为洛君辰回来了你便有了靠山吗?”下了早朝,洛君岩走到洛君翊面前,咬牙切齿道,“不就是打了几场战,竟敢让父王亲自远迎。” 洛君翊不欲与这样的人争辩,多说无益:“若是三皇兄有疑意,明日早朝之时大可向父王提出。” “你,你......” 洛君岩揪住洛君翊胸口的衣服,一脸愤怒,愣是无言以对。 “咳咳咳......” 胸口一阵刺痛,洛君翊呛咳不止,与之相随的是眼前不断出现的黑雾。 洛君岩松开手,嗤之以鼻,冷冷地道:“病秧子。” 洛君翊按了按喉间的穴位止住呛咳,轻笑道:“至少我还有点作用,三皇兄似乎还不如我这个病秧子。” “够了,三弟,我们走。” 洛君贤烦躁更甚,洛靖的意思很明显,洛君辰此次回宫,定会对自己造成一定的威胁。好在,洛君辰的母妃会是拖累他往上爬的累赘,自己的处境暂时不会太糟糕。 “大皇兄莫要忘了一句话,在这宫里,无功便是过。” 洛君翊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心思说了这句话。敏捷如他,洛靖的心思他捉到七八分,不安之情同样蔓延在他的心间。 “这句话,留给洛君辰吧!” 果然,沙泥难以扶起,洛君贤只当洛君翊在挑衅,别无他意。靠在树干上,无奈地摇摇头,洛君翊开始怀疑起自己的体质来。胸口的刺痛,似乎并不是因为伤口引起,像是有一只虫子在啃食自己的心脉,一阵一阵,疼痛难忍,唯有用内力强制压下。 缓了许久,恢复了一些体力,洛君翊离开树干的支撑,晃晃地站着,晕眩感再次袭来,脚下不自觉地发软。 “小心!” 一双手及时拉住了他的臂,纤细的腕,偏偏力道与之不相称。 警惕如洛君翊,一把抓住女子的手腕,顺势一扯,对上如水眸光:“你是谁?” “还挺厉害啊!”女子蒙着黑色的面纱,一身黑色劲装,没有女儿家的柔和,反而有着男子的飒爽:“既然还有力气拽着我,那我就不奉陪了。” 说话间,黑影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洛君翊凝眉,朝着她离开的方向看了许久,这双眸子,实在过于熟悉,这种温度,他是忘不了的。 回到锦程殿,洛君翊换了一身衣服,本想去向舒妍道别,却被拒之门外,于是变装做无所谓的样子出了宫。 洛君翊悲哀一叹,此次去仙尘县,不知道能不能留下一条命回宫见洛君辰。不过他倒也不悲观,皇兄此次回宫之后,前程无可估量,母妃知道了一定会为他高兴。 仙尘县 “朝廷派你一个奶娃娃来做什么?”仙尘县的县长一脸愤怒,道,“不派几个能治病能说话的,你来做什么?你回去,我们自己进城里找王上。” “县长少安毋躁。” 即使是受到了质疑,洛君翊也不怒,只是紧挨着县长,袖中滑下一块丹红色玉质的令牌,上面赫然刻着一只麒麟,栩栩如生,仿佛就要冲破玉佩直上青云。 “您,您是七皇子。” 县长惊愕了片刻,立即跪在地上行大礼。每位皇子出世,王上便命皇司卜出星相神魂,令司造处做出令牌,并将令牌昭示天下。 赤麒才子,分明就是七皇子洛君翊。而且,七皇子医术的高明举国皆知,无论妇孺老少,此次朝廷派出七皇子,可见朝廷诚意满满。 洛君翊收起令牌,勾唇一笑,扶起县长:“正是。” 县长当即惶恐不安,生怕洛君翊计较他刚刚的失礼,一颗心悬在喉咙口,说话呼吸都不利索。 “现在不必掬于繁礼,我即来到了这里只需当我是个普通大夫即可。” 洛君翊微扬眉端,他善于察言观色,怎会看不出县长的惴惴不安? “这尊卑有序,您是七皇子,我乃一介莽夫,不识庐山真面目,实为重罪,还望七皇子恕罪。” 正说着县长又要跪下,洛君翊无奈,赶忙伸手止住:“时间紧急,您还是带我去看看灾民吧。” “是,是,请往这边来。” 县长这才醒悟过来何为首要之事,也暗自送了口气儿,总算是有人来处理这头的麻烦事了。 瘟疫所过之处,必定民不聊生,哭嚎声弥漫于大街小巷里,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随处可见,尚在襁褓之中嗷嗷待哺的婴孩便失去了至亲的不在少数,本应在学堂里摇头晃脑念着诗书的孩子倒在街旁浑身战栗..... 伏在地上的老妪忽然伸出手,紧紧拽着洛君翊的衣摆,目光渐渐涣散开来:“救命,救我......” 洛君翊蹲下身子,如玉的指搭上老妪的手腕,面色冷峻,嘴上却是安抚道:“会好起来的,都会没事儿的。” “大夫,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救我的......的孩子......” 话语刚落,指下的脉搏便再也无法触及,一切似乎快到令人发指,只是瞬间,便又有一人失了性命。 洛君翊抬眸,生老病死本就是医者最常见的例证,只是侧首问了句:“她的孩子在哪里?” “张婆哪有什么孩子,半疯半傻了一辈子,前段日子在街口拣了个男孩子回来,十一二岁的样子。如今张婆死了,这孩子又该沦落成没人要了。” 走往老妪的家中时,县长随口话起了往事,更让这种场合多了几分悲哀。 “是啊,没人要,怪可怜的。” 洛君翊说得极小声,合着接连不断的哭喊声,根本没有人听得到。本以为能够幸福,却再遭磨难,这比不曾拥有来得痛! 从小,他也和没人要的孩子并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他是皇子,众人看来高高在上,而实际中,他比平常人家的孩子来得悲哀,甚至比路旁的小乞丐来得无奈。没有自由,没有关心,他想他这辈子都不愿意再回忆起孩童时光,住在寂寥大殿中的生活,实在太过悲哀。 第8章 风云变幻 洛君翊一手拿着蒲扇,笨拙地扇风,时不时地打开罐子瞧瞧,被烟熏得睁不开眼。 “七皇子,您去歇着,我来煎药吧。” 县长多少有些不忍,已经七日了,洛君翊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照这样下去他也不能预料洛君翊是不是真的能坚持到最后一刻。 “有劳了。” 保存体力向来是极重要的,所以,洛君翊也不逞强,直接把蒲扇交给了县长,顾自进了屋内。 “咳咳咳......” 身为医者,他自然清楚得很,自己的状况以及不容乐观。只是,瘟疫还没有得到彻底的控制,他不能就这样撒手不管。 “谁?” 还未来得及转身看清对方的身形,便只觉得身体泛软,眼皮沉重,一头栽倒下去。 女子无奈,一把揽住他的身子,感慨道:“真是呆瓜,你要是倒下了要他们怎么活下去?” “七皇子,此药真的可以......” 被指派跟来的太医匆匆进来,形容邋遢,毫不掩饰欣喜之意。定睛时,看清了眼前的一幕,不敢再上前一步,惊呼:“大胆,你是什么人?对七皇子做了什么?” “呐,本小姐可没有时间陪你们玩儿,让你主子歇会儿,否则他该小命不保了。” 女子潇洒地起身,拍了拍手,消失得无影无踪。 太医确定那人离开后,赶紧扶起地上的洛君翊,探了探脉搏,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昏睡过去了而已。 王宫 洛靖躺在床榻上,背对枕边的舒妍说话,语气有些冷:“后日便是辰儿回宫之时,你随孤去城外迎接。” “臣妾遵命。” 依旧是风轻云淡的回答,除了领命,她不会多出任何的话语,甚至流露出多余的表情来。 “你就不问问孤为何要亲自远迎吗?”洛靖转过身,楚眉看着一脸淡然的女子,越看越不明白。 “无关紧要的人,臣妾并不想知道。”舒妍浅笑,体贴的掖了下被子,将情绪掩藏得极好。 “无关紧要的人?”洛靖起身,不明的怒意,道,“你可还记得他是你的亲生骨肉!” “多谢王上提醒,臣妾记得了。” 还是这幅不咸不淡的模样,洛靖几乎逼疯了自己,脑袋一阵一阵地刺痛,“后日好好打扮,莫要丢了孤的脸。” “是,臣妾遵命。”舒妍闭眼假寐,无声地终结了对话。 洛靖走后,她睁开眼,撑着床榻坐起来,叹息了一声,道,“夏荷,你过来一下。” “娘娘,有何吩咐?” “前些天我让你去查查翊儿去哪儿,你可有消息了?”舒妍压低声音,掩不去担忧。 “七皇子,他,他被派去仙尘县医治瘟疫了。”夏荷的声音颤抖得有些厉害,她实在是难以想象和一群得了瘟疫的人在一起皇子该如何生存下去。 “芸儿呢?”舒妍最终还是很冷静的,她知道,越慌越乱。 “芸儿姑娘一直随着七皇子,昨日来了信,说一切安好。”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舒妍咬咬唇,重新躺到床上,将锦被紧紧的裹住全身,却依旧觉得凉到心坎儿。 没有什么变故,按照计划,一早,洛靖便与舒妍坐着车舆在众人的前呼后拥中去了城门。 当然,此次洛靖携舒妍出宫,许多王公大臣对此耿耿于怀,有人觉得正常,毕竟人家舒妍是洛君辰的生身母亲。但也有人觉得洛靖之所以顶着诸方的压力让舒妍出冷宫,不过是因为余情未了。 这后宫怕是也要变天了! 洛靖满是讥讽地笑着,可是在外人看来却是王上对舒妍宠溺有加,笑颜相对:“舒答应,今日怎么没有穿得更加妖艳些,本王记得你最爱的便是鲜红色。” 舒妍配合得极好,同样的面带笑意:“早在十六年前进入冷宫的一刻臣妾便不喜红色了。” 洛靖倒是突然有了兴致:“哦?为何?” “王后曾经下过懿旨,命臣妾不得身着红衣。臣妾惶恐,便再也不爱红衣。” 依然记得那日,一身素净白衣的她迈进冷宫前,王后气焰嚣张,下了一道懿旨,命其不得再着红衣,否则便要仗毙替她更衣的奴婢。 想来,王后也不过是妒恨罢了。 洛靖说过这么一句话:“得此红衣佳人相伴,此生足矣。” 说起来,舒妍还是有些同情离歌的,她耗尽心思,却始终难得洛靖的宠爱,时过境迁,不知如今身为王后的她是否得到了一直执着的那份爱。 “如此,孤命你三日后在犒赏宴上,必须穿上红衣,这是圣旨。” 回想起这几年,他一直一个人呆在谦和殿,没有和任何一个后宫佳丽亲近,厌恶于着红杉的女子,他也不明白,自己是出于怎样的目的才下了这个命令。 回想着那几年的征战岁月,那一年的朝廷动荡,都是由眼前的女子陪伴度过的。只是,他没想到心爱的女子竟会背叛自己,险些酿成不可挽回的过错。 不得不说,舒妍如同一颗罂粟,随时都会摄人心魂。 洛靖就这样不断地提醒着自己。 “是,臣妾遵命。” 舒妍苦笑,这日后,在后宫的日子肯定是越加不好过了。今日洛靖带了她出来而怠慢了皇后,加上洛靖让自己住进谦和殿,王后必是怒极,此刻恐怕正在后宫大发雷霆,煽动那些没有主见的女人针对她。 三日后的晚宴上,她若是真的着了红衣,必又会掀起妒恨与地位争锋的腥风血雨。 洛靖存心不让自己好过,当真是可恶至极。 “王上,看,来了。” 张佑之伸长了脖子瞧着城门外,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洛靖脸上挂着一贯的笑意,点头示意自己也看到了。 洛君辰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儿臣拜见父王。” 洛靖亲自上前,扶起了洛君辰,有意无意地道:“好好好,快起来,快起来,再跪下去你母妃就该埋怨孤了。” 父慈子孝,一时间被皇城里的人家竞相传诵。 洛君辰怔住,这才发现了洛靖身旁站着的女子,愣了许久,终是没有说出只言片语。 “怎么?辰儿莫不是打仗累傻了,自己的母妃在面前也不懂得叫吗?” 洛靖拍拍他的肩膀,口吻中充满着宠溺,虽是责备却充满了慈爱。 “王上,辰儿从未见过臣妾,又怎会认得出我呢?” 舒妍苦笑,洛靖要的不过就是这样的效果,让洛君辰难堪,更让她难堪。 “儿臣拜见母妃。” 洛君辰再次撩袍跪下,他虽然在外已久,但是对于这样无声息的宫廷讽刺还是知根知底的。 “起来吧起来吧,你现在可是家喻户晓的英雄了,何苦对我这样区区的一个答应行此大礼。” 舒妍不敢受礼,赶忙侧身避开,顺手扶起洛君辰。外人看来则觉得舒妍是心疼洛君辰才让他起身,又是一派母子情深的画面。 洛靖适时开口,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好了,回宫吧!” “是,儿臣遵命。” 洛君辰一跃上马,似乎想到了什么,四处张望了一番,不禁有些失落。 三日后,整座王宫的每一个角落都洋溢着喜庆,皆是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当日的早朝,洛靖将红漆宝弓赐给了洛君辰,举朝唏嘘不已。 红漆宝弓是何物? 那可是历代王者传给下任王者的物品,洛靖将红漆宝弓赏赐给洛君辰,这夺嫡之意变得更明朗了。 洛君辰自然是可以感受到洛君贤饱含恨意的眼神,故意将红漆宝弓退还给洛靖,道:“儿臣不敢造次,此弓乃是皇爷爷传给父王的,儿臣不能收下。” “辰儿此言差矣,这怎会是造次呢?自我洛国开辟以来,都是最有能力的皇子继承大统。孤还没老糊涂,再说了,赏赐此宝弓又算得了什么呢?”洛靖重新将弓亲手递给洛君辰,继续道,“这宝弓啊,陪着孤南征北战,数年来从未败过,孤今日赏赐给你,一来是希望你日后逢战必胜,做个长胜将军,这二来是希望你不可因武废文,作为一代清明的君主理应文武兼修。” “儿臣定不辱父王所望。” 洛君辰收下宝弓,洛靖这一番话无非是刻意说给百官及洛君贤听的,让他们知道,这个天下,并非唯洛君贤当家不可,要给谁只是他洛靖的一句话而已。 洛靖豪迈一笑,似乎心情格外的好:“孤今日高兴,传舒答应。” “臣妾拜见王上。” 这是舒妍十七年后第一次回到朝纲,忽然觉得有些陌生,此刻,整个朝纲指不定有多少人想要将她粉身碎骨。 想起过去,这个朝纲可是她常在的地方,她号称战场女罗刹,朝纲女诸葛,只是时过境迁,一切都变了。 洛靖扶起跪在殿中的舒妍,显得夫妻和睦,恩爱有加:“辰儿铁骨铮铮,翊儿医术高明,助孤排解内忧外患,舒答应乃是二人生身之母,功不可没,孤决定,破例封舒答应为舒贵妃,择居辰翊宫。” 舒妍配合地依偎在洛靖的怀里,巧笑嫣然,道:“谢王上恩典。” “王上,臣以为万万不可。”礼部尚书启奏道,“从答应直接封为贵妃,实在不符合法例啊,还望王上三思。” 紧接着,大半个朝纲的大臣皆以忠诚为由站了出来:“望王上三思!” 洛靖笑笑,但又说的一派认真的样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莫非诸爱卿要孤做贻笑大方的君王吗?” “这......” 一干大臣跪在地上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尴尬不已。 “行了,孤只是开个玩笑。”顿了顿,含笑道,“今夜便是庆功宴,众爱卿玩得尽兴才是!” 言毕,搂着舒妍离开了大殿,不再理会众人的唏嘘。 一时间,整个大殿皆是人心惶惶,不少人开始思虑着自己的占队。不受待见的六皇子应是要夺得圣宠了,而一直独霸天高的太子怕是要跌落低谷。 况且,正是敏感的时候舒妍成了贵妃,在后宫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仅仅比王后低了一级而已,若是照这样下去,拿下后位也是势在必得。 第9章 母凭子贵 “王上,您这次匆匆将舒妍妹妹封为贵妃,怕是有欠思虑,这后宫嫔妃皆道不公啊。” 王后率了后宫女子,跪于谦和殿中,大有长跪不起的架势。 “谁言不公便站出来,来寻孤理论理论。” 洛靖看着奏折,舒妍则在一旁研磨,如同寻常人家夫妻,乍看起来,倒是很和睦,毫无违和感。 王后不依不挠,仗着律例开口:“王上,按后宫规矩,答应的上一个封号是睫妤,应当一个一个往上封号才是正理啊。” “哦?规矩吗?” 舒妍不屑地勾了勾唇线,抢在洛靖之前开口,道:“这些年来姐姐苛扣我冷宫的吃穿用度,对冷宫的侍女大肆打骂,指桑骂槐,可想过‘规矩’二字?如今,你是来跟王上讲规矩,还真是有些好笑了。” 见王后的境地有些难堪,萧贵人不免恼羞成怒,提高了音调:“你闭嘴,王后和王上说话何时轮得到你插嘴。侍妾之身,蒲柳之姿,有什么资格说话。” “夏荷,掌嘴。”舒妍走到女子的面前,瞅着女子的穿着,嗤笑道,“区区一个贵人,竟敢要本贵妃闭嘴,你好大的胆子。” 王后喝止了要再次下手的夏荷:“够了,王上和本宫在这里,轮不到你动刑。” “姐姐说得是,只不过妹妹平白受了怨,这心里头难免不痛快。”舒妍索性蹲在了王后面前,眸光千转,“姐姐,那发了霉的糕点和嗖了的汤水的味道,妹妹至今记得,姐姐倒是忘了么?” 王后柳眉拢了几分,面色有些发白,手脚凉了下去,转瞬间,恢复了端然神色:“王上,封妃一事还望您三思,臣妾言尽于此。” “好了,这晚上就是庆功宴了,热热闹闹的好彩头,都起来吧,别哭丧着脸。”洛靖放下手中的玉笔,扶起王后,劝慰道,“离歌啊,你是后宫之主,更应该明白“母凭子贵”这回事,如今辰儿大功凯旋,舒贵妃又是他的生母,自然功不可没。” “况且以后有妍儿帮着你打理后宫,我也更加放心些,不至于累坏了你。从今日起,后宫的账本由舒贵妃管理,各个宫的吃穿用度统一由她来分配,王后觉得如何?” 掌管后宫的账本? 洛靖的目的何在真是让人越发看不透了。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离歌自然也不能再自讨没趣,只能欠身道:“王上英明。” 洛靖拢了拢离歌,笑容满面:“妍儿,你可要看好孤的钱袋子,秉承一贯节俭的风气,记住了吗?” “是,承蒙王上宠信,臣妾感激不尽,日后凡事定当以节俭为先。” 不知道洛靖葫芦里卖了什么药,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洛君辰已经许久未曾踏入这座王宫,记忆里的一些景致到底还是有了不少变化的。 比如小时候和洛君翊常待的梨树已经不在了,换上了一棵杏树,不高,不壮,尚且稚嫩。 大约过不了多久,这棵树也会长得巨大吧,凭着宫人们的细心照料。 洛君辰指着杏树,扭头问了一句:“那棵梨树呢?” “那棵大梨树半个月前死了,王上让人给换了。”老妈子从小就照顾着洛君辰长大,多少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七皇子让人送到锦程殿去了。” “奶妈,我已经禀报过父王了,明日您就可以出宫了。”洛君辰依旧驻足在原地,“回去吧,您的孩儿们都成家了。” 夫人跪在地上,重重地叩首:“多谢六皇子,多谢六皇子!” 洛君辰侧身,不敢受礼:“快起来,奶妈,别这样。” 老妇人显然还沉浸在喜悦中无法自拔:“我这辈子都没想到还能出宫,看看我的孩子。” “如果不是你,我和翊儿怕是活不到今天的。” “您言重了。”老妇人抹了两把眼泪,往事历历在目,原本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孩已经长成了大人模样,光阴荏苒,人的容貌会改变,但是有些感情是变不了的,“以后,七皇子在宫里总算也有了依靠。” “奶妈,您知道翊儿去哪里了吗?” 从回来到现在,他打听了很久,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他。 “七皇子啊......” 张佑之踩着小碎步急急地赶来,一脸焦灼:“六皇子,晚宴已经备好了,您赶紧去殿里叩谢吧。” 老妇人闻言,也帮着催促,推推洛君辰:“快去吧,快去吧,莫要让别人等久了。” 行完了叩谢礼,洛靖率众人进了大殿中,坐上主位:“众爱卿不必掬礼。” “诸位能来参加今日的庆功宴,君辰深表感激。只是这几年来常在宫外,诸多朝纲里的事情皆不清楚,日后还望诸位多加关照才是,我先干为敬!” 洛君辰谦和有礼的一番话不乏拉拢人心之意,他洛君辰常年不在朝纲,过去所为他不计较,只看中各位将来所做的一切。 “好了,辰儿,你过来坐这里,舒妃坐这里。” 洛靖指了指手,将母子二人分别安排在了左右手边最靠近自己的地方,而王后和太子则被不合常理地安排在了下面,不免又引起了一阵非议。 张佑之贴着洛靖的耳朵脸上是浓重的焦急之色,道:“王上,七皇子回来了。” “回来了便让他换了衣服过来,刚好赶上了庆功宴。” 洛靖不耐烦的瞪了张佑之一眼,这点小事莫非也要自己亲自下达口喻吗? “王上,这恐怕不行啊。”张佑之为难地张望了一下四周,见大家都喝得还算尽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七皇子刚回到锦程殿便晕了过去,而且高烧不退。” “既然还能自己回来,应该不是什么会死的病。”洛靖更加不耐,非要在这个时候出乱子,“由他去吧,待庆功宴后让御医过去看看便是了。” “可是,王上,七皇子病得很厉害,怕是传染了瘟疫啊。” 张佑之心中一痛,如果没有请到王令,是叫不走来参加宴席的太医的。 “先封锁锦程殿,任何人不得入内,在太医确诊前不得有任何人接触,以防瘟疫扩散。”洛靖怒意横生,口气越发不好,“你也下去吧,文武百官都还在,看见了像什么样子? 张佑之无奈,只得退下,按照洛靖的意思去传达旨意。 临走前,他不安地望了望床上面色惨白、呛咳不已的洛君翊,叹息了一声,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 锦程殿的所有俾女奴才皆被派去其他院落暂住帮忙,门窗全部被封锁,灯光全无,仿佛那只是一座空荡荡的院落,从未有人在里面生活过,与此刻正是热闹的宫廷格格不入。 洛君翊浑身忽冷忽热,难受至极,而喉咙又因为咳嗽而干哑的厉害,无意识道:“小路子,水,咳咳咳,水......” 不知过了多久依旧没人出现,洛君翊只得朦朦胧胧地睁开眼,这才发现屋内一片昏暗,唯有窗外不时地出现几道闪电。 洛君翊扶着床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水饮下,顿时觉得喉咙舒服了不少,虽然混杂着丝丝血腥味儿,可是他却毫不在意。 费力地起身走到窗边,只是想打开窗子看看外头的情况,却发现窗子已被封锁,完全打不开。 洛君翊苦笑,了然于心。 张佑之一直没有离开,听到里面的声响后便立刻凑上去问候:“七皇子,你醒了吗?” 洛君翊靠着墙壁挪着步子到了门边:“咳咳咳......张公公你怎么没有走?” 张佑之把耳朵贴到门上,年龄有些大了,耳朵还真不如以前好使了:“七皇子,好些了没有?” 洛君翊捂着嘴,越是抑制、咳得越是厉害:“我没事,咳咳咳......” 张佑之听闻咳嗽如此的嘶声,心疼不已:“七皇子,你先去歇着吧,老奴就在外面。” “好。” 洛君翊在门上靠了一会儿,缓过这一阵眩晕后才慢慢地走向床边。 突然,胸口再次传来了近几日来经常出现的刺痛感,洛君翊一个不慎便跌跪在了地上,愈演愈烈,刺痛感迅速蔓延了到了整个胸腔。 真气因为体虚难以汇聚,此刻所有的疼痛都接踵而来,全身所有的伤口也跟着肆虐叫嚣起来。 张佑之拍着门板,愈发不安:“七皇子,你怎么了?” 而后,便听到了清晰的身体落地之声,以及桌椅倒塌的声响,陶瓷碎裂的声音。 张佑之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担忧,拿出钥匙就要打开了房门。 一个女子站在张佑之身后,声音清甜:“如果不想让他死,就想办法叫个能管事的人过来。” 此刻的锦程殿空虚无人,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出现,张佑之深知这一点,故索性冷静地应对:“你是什么人?” “不用知道我是什么人,你只管去找人过来就是了。”女子夺过张佑之手中的钥匙,见他还杵在那里,怒道,“还不去!” 张佑之这才回过神来,直觉里这个女子不似恶人,于是便跌跌撞撞地离开了锦程殿。 女子打开门锁,点亮了一根蜡烛,只见洛君翊倒在地上,死死地抓住自己的胸口,身体蜷成一团。 女子跪在地上试图扶起洛君翊,却受到了他的反抗:“不要,痛,好痛......” 他的的声音虚弱空洞,甚至带着一些浅浅的不易察觉的哭腔与委屈。 女子束手无策,抬手点了他身上的几处穴位,起身点亮了屋里的油灯。 光线啃食了黑暗,取而代之,似乎给了光明的同时,也给冷冰冰的屋子带去了一些温度。 女子本就是习武之人,但洛君翊毕竟比她高了不少,于是,在将他挪到榻边时一不留神,一起滚到了塌上。 “嘶~”女子吃痛地皱着眉,抱怨道,“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怎么这么沉?” 拉上锦被,女子摘下斗笠,细细打量着洛君翊的睡颜:“长得还真不赖。” 第10章 隔阂难消 张佑之让一个小太监悄悄地传话:“六皇子,张公公在殿外等您,七皇子有难。” 洛君辰蹙眉,一阵不安,转眸看了小太监几眼,佯装酒醉起身,由太监搀扶着:“诸位,君辰不胜酒力,不打扰大家尽兴,便先走一步了。” “唉唉唉,六皇弟此言差矣,我看你此刻面若桃花,分明是没有醉酒之意,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洛君贤并未得知锦程殿之事,但见洛君贤匆忙辞去,大约合计了一下时间,应该和洛君翊有关。 “大皇兄多虑了,君辰在外征战多年,这军中可不比皇宫,难得有酒喝,酒量自是不如皇兄这样常年在宫中之人。” 他这一句话饱含深意,我洛君辰在外打仗,你在宫里安逸享乐,二者之间没有丝毫的可比性。 “你......” 洛君贤一时语塞,显得很是难堪,半分酒醉下将就被砸落到地上,氛围愈加紧张起来。 洛靖自然也是话中有话:“好啦,辰儿既然不胜酒力便先行回宫吧,锦阳殿在哪里可不要走错了方向才是。” 洛君辰冷冷地看着洛靖,原来他早就知道锦程殿出事了,居然还能这般淡然,翊儿的命在他眼里究竟算什么? “儿臣久不在宫内,倒不知暮冬之时王宫如此寒凉,儿臣对于王宫的构造有些生疏淡忘了,若是走错了宫殿想来也不会被人责怪。” 语罢,便顾自提步离去,他一直都不是一个善于掩饰的人。 “六皇子,您可算出来了。” 张佑之看到洛君辰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几乎是感激涕零。 “张公公莫急,我这就去锦程殿看看。”洛君辰叹了一口气,加快了步子,“翊儿这几年过得好吗?” 张佑之浊泪滑落,带着深深的哽咽:“七皇子,他过得很不好。” 如果不是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大概会以为洛君翊过得很好,因为那孩子实在太会掩饰痛苦。 洛君辰似乎早已料到了这个答案,倒显得淡定了许多:“前几日怎么不见翊儿?” 张佑之见洛君辰似乎很沉得住气,便道明了真相:“前几日,七皇子被派去仙尘县医治瘟疫,今日才回宫。” “什么?”洛君辰停下脚步,咬牙切齿,瘟疫蔓延之地最为可怖,翊儿自小便身体虚弱,最怕的便是染病,“为什么派他去?” “这王上的意思老奴又怎会明白呢?”张佑之甩了甩浮沉,比较两兄弟向来情谊深厚,洛君辰这般愤怒倒是不意外,“不过啊,您可千万记着,莫要去质问王上,过去的事情便过去了,质问了也未必能得到好处。” 洛君辰薄唇微抿,张佑之所言自然有理,来日方长,总有机会报复回去的,“为何母妃会搬出冷宫?” “舒妃娘娘才出冷宫没几日,也就大半个月而已,那是七皇子拿性命换来的。”张佑之思索了良久,斟酌着答复,顿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在那之前七皇子破剿寒宫功不可没,在谦和殿求王上让贵妃出冷宫,谈起了孝道。王上便让七皇子以命相换,没想到七皇子当真将剑刺进了胸口,昏迷了三天三夜才苏醒过来,险些丧命,王上这才让舒贵妃出了冷宫。只是清醒后的那天,七皇子便被派去了仙尘县。” 洛君贤喉头浮动了两下,觉得心里难受得紧:“那母妃呢?她可曾去看望过翊儿?” “这,七皇子昏迷期间一直住在谦和殿,舒妃娘娘也被安排在了谦和殿里头,只是老奴还听说,七皇子要去仙尘县的那一日曾经在谦和殿外等了三个时辰,终是见不到想见的人。”张佑之又抚了把浊泪,“这想见之人除了贵妃,怕是别无他人了吧。” 洛君辰不再说话,只是加快了步子走向锦程殿。洛君翊这几年所受得罪,所吃的苦,他定要连本带利地讨要回来。 “谁?” 踏入房间时,他分明看到了一抹黑影闪出窗外,正要追时,那人已经没入了暗夜中,不见踪影。 “翊儿,翊儿。” 他轻轻唤了几声,无人回应。感受到洛君翊周身浓烈的灼热气息,他只觉得一颗心入坠冰窟。 “六皇子?”张佑之见他出神,便提醒了一句,“七皇子怕是伤口发炎了才会起了高热啊。” 洛君辰番然醒悟,掀开锦被,果见白衣上有着斑驳血迹,于是,便轻柔地褪去了他的上衣。 他自以为在战场上早已看惯了各种伤口,看透了一切的生死别离,只是,他想不到,此刻洛君翊身上的伤竟让他手足战栗,恐惧异常。 伤口一层叠着一层,纵横交错,有的化了脓,有的长了新肉,有的则还在不断地冒着血水。 洛君辰攥紧了拳头,手心渗出了丝丝血色,不可抑制地轻颤着。 张佑之见洛君辰表情异常,只得再次提醒一番:“六皇子,先处理一下伤口才是正理啊。” 热水一盆接着一盆换,伤口慢慢地被清理干净。期间,洛君翊因为疼痛而不安地晃动着身体,时不时无意识地呼痛。洛君辰索性点了他的睡穴,让他安稳地睡上一觉。 等到洛君辰忙完已是大半夜了,大雨初停,空气中沾染了点点腥味儿。洛君翊因伤口疼痛睡得很不安然,即使是点了睡穴依旧是拧着眉心的。 洛君辰自是会心疼的,用帕子不停地擦拭着他不断冒出的冷汗,心里不禁开始自责,或许当初就不该狠心抛下洛君翊,独自离开这座冰冷的殿堂。 张佑之又送来一些冰块后,洛君辰便让他先离开,独自呆在锦程殿照顾洛君翊。 洛君翊依旧是高烧不退,时不时地呛咳几声,洛君辰不禁开始担忧起来,奈何自己根本不懂岐黄之术,无法给他配出一幅草药。只能不断地给洛君翊换上包着冰块的帕子驱散一些热度,给他喂一些温水以缓解咳嗽带来的不适。 不经意间,触碰到洛君翊的脉搏,似乎有一股十分霸道的内力在其体内游窜。 洛君辰怔怔地看着洛君翊,有些不明,这样的内力他是怎么得到的,脑袋里思索着,手上也不敢停下来,暗自运力,透过洛君翊的胸口助他调理混乱不堪的内力。 雨后初晴,阳光透过窗缝钻进了殿里,今年的冬尤为冷,春也来得特别早,日子倒是一天天暖起来了。 洛君翊睁开眼清醒过来,被一个身影吓了一跳,默不作声,执起一枚铜钱,直射那人的脑门。 那人虽背对着他似乎在赏画,却精准的夹住了那一枚铜板,悠然道:“这枚铜钱就当七皇子打赏我照顾你一夜的酬劳吧。”语罢,便将铜板塞进腰带里。 “你究竟是何人?” 洛君翊警惕了几分,此人的背影他完全没有半点印象,而且这个人又是如何进入锦程殿的?昨日整个院落分明是被封锁了的。 洛君辰转过身,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哎,几年不见,翊儿连皇兄都不认识了,为兄真是心寒。” “皇,皇兄。”洛君翊有些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再次确认后继续道,“真的是皇兄!” “废话,不是我还能有谁?”洛君辰伸手探了探洛君翊的额头,担忧之意爬上眉间,“怎么还是这么烫?翊儿,你自己是医者,自己的病清楚吗?” 洛君翊无所谓地笑笑,道:“没什么,只是最近有些累罢了,过些日子便好了。” 洛君辰也不再追问,昨晚他发现,洛君翊的内力高深莫测,或许自己都不是他的对手,只是,他明明不适合习武,为何能有如此高深的内力? “翊儿,你自幼体质就弱于常人,为何会习武?”洛君辰还是问了,他六岁从戎之前,抑或是后来断断续续地在宫里住上一段日子里,从未见洛君翊习过武。 “我,我只是学了一些皮毛而已,也就防防身罢了。”洛君翊把眼光挪向别处,尴尬地笑笑,打着马虎眼,“哥,你昨晚怎么会来这里?按理说昨晚应该是你的庆功宴。” “你病成这副样子我怎么庆功?净说些不着边调的话。” 既然洛君翊不想说实话,那么洛君辰也不会逼迫他,等到哪天他愿意说了再说吧,他有足够的耐心等。 “皇兄,你见过母妃了吗?” 洛君翊转移了话题,有些事情他不是故意要隐瞒的。难道他要告诉洛君辰,我就是杀人无数的天溟楼楼主尹翊?还是告诉他我就是因为修习了洛靖给的饮冰诀才把身体底子彻底打坏的? “嗯,见过了,挺美的。”洛君辰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继续道,“父王封她为贵妃了。” “贵妃?” 洛君翊一惊,显然完全没有接受这样的事实。 洛君辰浅浅一笑,抬手弹了一下洛君翊的脑袋,道:“再蹙眉,你就要变成张佑之了。” “王上驾到。” 说曹操曹操到,张佑之那尖锐的声音立马传来,洛君辰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抬手间却是迅速地点了洛君翊的睡穴。 洛君辰撩袍跪下:“儿臣参见父王。” 洛靖的脸色阴沉,似乎能刮下一层冰霜:“孤昨日说了什么?” 洛君辰很是淡定,与洛靖对视着:“父王令儿臣万万不可走错了宫殿。” 洛靖怒极,面色泛红:“那么,你便是故意与孤作对的吗?” “儿臣自小唯一的牵挂便是翊儿,父王可知道小时候的我们过得有多么的不容易?一份干硬的包子两个人一人一半,一个烂掉了的梨一人一口,一盘谦和殿端过来的剩下的鱼我们互相推让,这样共患难的兄弟情谊岂是说丢就能丢的?” 洛君辰嗓音淡淡,眸光千转间,似乎曾经的一切依旧在眼前,他们还小,疲于生存,却始终坚强地活下去。 洛靖冷哼了一声,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接。 “儿臣知道,这几日父王的所言所为,不过是为了将儿臣推上风口浪尖,以此来激励太子,重整百官而已。” 他洛君辰不痴不傻,甚至有些东西在外头看得多了,所以更容易理解透彻,他明明看穿洛靖的目的,却始终配合着。 “所以,你现在想怎么做?”洛靖坐到椅子上,直盯着洛君辰,“回到边疆驻守吗?还是说......” “儿臣没有其他想法,一切听由父王指令,只是翊儿病得不轻,父王还是传太医诊治。”洛君辰打断了洛靖,移开目光,“您知道的,他是唯一能够约束我的存在。” 洛靖勾唇一笑,满是嘲讽之意:“原来,连孤都不算能约束辰儿的人。” 洛君辰不语。 “你以为他还是曾经你认识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洛君翊吗?”洛靖饮下几口茶,缓了一下语调,俯到洛君辰身边耳语道,“你可知道他除了是孤的七皇子洛君翊,还是杀人不眨眼的天溟楼楼主尹翊?” 洛君辰有一瞬间的恍惚,瞪大了双眼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洛靖玩味儿地笑笑,似乎很乐意欣赏洛君辰的惊讶表情:“怎么?不相信?” 想起洛君翊刚才被问及功夫的时候吞吞吐吐的不自然,忆起他体内强大的内力,这样说来一切都可以解释通了。 洛君辰虽然讶意于这样的事实,但嘴上却淡然地道:“儿臣无所谓翊儿的其他身份,儿臣只需要知道他是儿臣唯一的弟弟便足矣。” “若是再这般触碰孤的逆鳞,那么就莫怪孤心狠手辣。”洛靖的声音变得阴沉狠戾,“记住,这里是王宫,不是战场,这里孤说的话每个人都必须遵从,孤让你往东你便不可不听。” 脸上阴晴不定,似乎下定了决心要给洛君辰立规矩,“别以为这几天孤把你放在手心你便是宝,孤知道你皮厚不怕罚,但是你要想清楚,洛君翊是不是跟你一样能够承受得了所有的刑罚。” 蛇打七寸,洛靖做得非常完美。 洛君辰痴痴一笑,转身走出了锦程殿,手中紧紧拽着腰间的玉佩,白虎赫然雕刻于玉上。 这块玉佩,时刻提醒着他的身份。 他是皇子,生在帝王家的孩子,不似平凡人家的孩子那般容易,尔虞我诈、兄弟阋墙,这都是皇家的惯常所见。 如果不主动出击,就只有被宰割的命运。 抬头看了看屋顶,眼神犀利,正要去追时,那人再次消失。 暗自感慨,好厉害的轻功,只是,此人潜伏于锦程殿究竟有何目的? 第11章 天溟楼主 “去,派太医过来。” 洛君辰走后洛靖索性坐到床边,伸手触碰了一下洛君翊的额头,被那滚烫的温度吓得一怔,心里也冲进了一丝寒意。 太医听闻是王上亲自下令,况且还亲自在锦程殿等着,都不敢怠慢,一溜小跑地凑过来。 诊了半天后,几个人商讨了一番,谨慎道:“七皇子并非感染了瘟疫,只是伤口发炎加上疲累过度,因而引起了高热。” 洛靖难得细致的将洛君翊的手放好,盖上锦被,问道:“有没有什么药方能增强一下他的体质?” “这,这......” 太医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为好。 洛靖面露不耐,口气差了不少:“这什么这?孤养你们在宫中不是让你们天天这这那那的。” “王上,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况且七皇子原本就有先天不足之症,要调理也不是一剂两剂汤药就能治好的。” 说话之人乃是太医院馆长郑愈,医术高明,又是先王亲自提拔之人,自然胆量大了许多,说话也多了几分直爽,不似其他太医遮遮掩掩。 洛靖对此人向来尊重,口吻缓和了不少:“郑老此言不无道理,既然一副两副汤药无法治愈,那就用上七八副也不无不可,洛国地大物博,需要任何药材大可告知孤,孤定让人寻来。” 郑老吹了吹胡子,直言不讳:“王上,旧痛未愈新伤又添,臣自愧无法接治这样的病人。” “郑老啊郑老,还是嘴上不饶人。”洛靖笑骂,扶起郑愈,“翊儿就有劳郑老了。” 太医退下后,洛靖也让张佑之出去在殿外候着,伸手探了探洛君翊的内息,尚且平稳,昨夜,想必洛君辰是给他好生调理过了。 思及此处,他伸指如飞,直接解了洛君翊的睡穴。 洛君翊睁开眼,别过头咳了许久方才缓和过来。 洛靖懒得计较洛君翊失礼的行为,甚至没有半点的责怪之意,还隐隐带着些许罕见的担忧:“近日天溟楼可有变数?” 洛君翊起身靠坐在床榻上,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是无比的肯定:“天溟楼暂时无变。” “翊儿,你记住,有些事情你是瞒不住孤的。”洛靖话中带话,“孤可不是次次有这样的耐心,若是让孤知道再有下一次处理不当,那么,孤不介意换上一个楼主。” 洛君翊深吸一口气,这个位子他从来就不想要:“父王,您应该知道儿臣并不在意此位。” 他想过了无数次,如果他不是尹翊,生活是不是会容易些? 洛靖声音略显的低沉,黑眸中闪动着别样的光彩:“现在辰儿正处在风口浪尖上,贤儿在朝中根基深厚,无声无息中的夺嫡之争非生即死,翊儿觉得该如何是好?” 他很了解洛君翊,他的选择不言而喻。 洛君翊垂眸看着地板,不知在想些什么,点点哀色溢上眉梢:“父王既知会有这样的结果,又何必挑起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 你明明不会让皇兄真的坐上王位...... “弱肉强食便是生在皇室里的孩子的宿命,要辰儿死或是贤儿败,翊儿的作用不小。”洛靖挑唇一笑,心里有着另一番盘算,“现在,翊儿可开始在意天溟楼楼主这个位子了?” 洛君翊掀了掀眸子,看着洛靖,眼里含着一丝雾气,倒显得炯炯有神,“儿臣定会打点好天溟楼,父王大可宽心。” 现在,只有他守住了天溟楼的位置,才能把握些胜算,至少,若有人想动洛君辰,他可以及时挡下,况且,江湖上,朝廷中,大抵没有人会不忌惮一下天溟楼的势力,必要的时候,这会是洛君辰的保命符。 “很好,孤就喜欢翊儿的通透。”洛靖满意地点点头,将一瓶丹药放到枕旁,“此药可以暂且压制饮冰诀所引发的体寒之症。” 洛君翊苦笑,把玩着瓷瓶:“恳请替儿臣向师父道谢。” “这是自然。”洛靖起身,整了整衣袖,郑重地道,“翊儿,你久在宫中,自然悉知这皇宫的规矩,只是辰儿刚刚回宫,有些规矩似乎不记得了,你要多加提醒才是。” “儿臣遵命。” 洛君翊艰难地翻身下床,跪落于地,恭送洛靖离开。 窗外,一人将二人的对话尽收耳底,明显怔住。 洛君翊眉心微蹙,有所察觉,暗自运力,掌中暗器迅速射出,正要追去奈何身体一阵虚软,刚上前了两步便无力地跌倒在地。小路子本在不远处打盹,一听声响着实吓了一跳,立马跑过去扶起洛君翊。 洛君翊粗喘不定:“炎烈呢?” “楼主。” 一个黑影如鬼魅般瞬间出现。 “去追。”思索了一瞬,又抬手止住,黯然地道,“算了,她已经走远了。” “楼主,你资质过人,定明白虚耗过度,命不长久这个道理。” 炎烈自然清楚这是以下犯上,但是,关心之致,便会无法控制。 “上次让你查的东西好好查便是了,其他的与你无关。”洛君翊咬了咬唇,不免负气,挺直了单薄的脊背坐到书案旁,“说说,最近四堂堂主可有什么异动?” 辰翊宫 “什么?你的意思是翊儿竟然是天溟楼的尹翊?” 舒妍闻言,花颜失色,只觉得指尖的温度一点点褪去:“芸儿,会不会,会不会是你听错了?” “姑姑,我亲耳所闻,不可能有错的。”黑衣女子大大咧咧地坐到桌旁,剥着橘子塞到嘴里,“唔,好酸。” 舒妍在房间里踱了几步,韩暮芸的听觉十分灵敏,这一点毋庸置疑,听错的可能性极低。 “姑姑,你不相信我说的?”韩暮芸挑眉,剥了一半的橘子丢到桌上,换了一颗重新剥,“我就不信都是酸的。” “芸儿姑娘,只会子南方出的新橘子哪有不酸的理儿?”夏荷说着,递上了另一盘果子,“这是西域进贡的也不知道叫什么,你尝尝。” 女子刚说着话又往嘴里塞了个果子:“姑姑,你还在想啊?” 舒妍阖了阖眸子,倍感疲累:“折断休羽阁三十二义士的人竟是翊儿么?” 休羽阁,是她父亲留下的。而今,父亲被流放边疆,命自己料理好休羽阁。上月,休羽阁一夜之间在城西树林里折了三十二义士,因此,休羽阁势力大减。 女子似乎很为难,脸色难堪:“还有一事,我不知当不当说。” “说。” “前日,阁主派人传来口训,他已在回城路上,让您宽心,他定会替义士们讨回公道。” 阁主武艺高超,若与洛君翊交手,洛君翊必败无疑,况且,如今洛君翊的状况不容乐观,何来胜算? “父亲要回来了?”舒妍冷静下来,恢复了以往的波澜不惊,“你去告诉父亲,此事我会自己解决,不劳他动手。” 洛君翊是她的孩子,她无法舍弃,但是休羽阁,她一样要抓住。 “是。”女子拉长了语调应了一声,拿起一颗果子递过去给舒妍,不怀好意地笑笑,“姑姑不用担心,洛君翊打不过爷爷的。” “那可未必。”舒妍避开递过来的果子,无奈地摇摇头,“翊儿能一人一剑灭了三十二义士,功夫不容小觑。” 女子的面色冷峻下来,再也没了吃果子的兴致:“也是,爹爹那么厉害的人都没能逃过他的那把剑。” “芸儿,人死不能复生。” 韩暮芸的父亲是看着她长大的兄长,虽然她与他毫无血缘关系,只是父亲收养的义子,但他们感情甚至比亲兄妹还要亲近。 满目恨意,女子的明眸中隐隐升腾出水汽来:“如果洛君翊不是您的儿子,还有点利用价值,我想我早就一剑杀了他了。” “芸儿。” 女子提起桌上的短剑,眼眶泛红:“杀父之仇不可不报,更何况,他也是我的杀母仇人。” 女子离开后,夏荷不免开始担忧起来:“娘娘,要不要换个人跟着七皇子?” “不必了,芸儿识大体,不会胡作非为的。” 舒妍对此十分笃定,这个孩子是兄长亲手带出来的,自然不会让人失望。 锦阳殿 小太监已经铺好了床,笑嘻嘻地站在一旁:“六皇子,您还不就寝吗?” “你们都退下吧,我自己弄这些就行了。” 洛君辰有些厌恶这样的生活,常年在军中生活,让他难以适应这些阴阳怪气的生物。 小太监点燃了助眠香,又道:“六皇子,这夜深了还是早些休息的好,免得伤了身子。” 洛君辰有些不耐烦,可是又实在没有睡意:“行了行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弓着腰谦卑不已:“奴才贱名华苑。” 洛君辰起身把华苑的身体掰直,左手搭在华苑的肩上,道:“华苑是吧?以后在我面前站直点,像个男人点儿,别这样站没站像的。” 像个男人点儿? 这个词用在太监身上未免怪异,但是嘴上还是积极响应的:“是,奴才知错。” 于是,小太监绷直了身体一动不动。 “行了行了下去吧。” 洛君辰拍了拍小太监并不厚实的脊背,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掌风拂过,屋内所有的灯瞬间泯灭,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中。洛君辰躺在塌上,精亮的眸子里毫无睡意。 “你可知道他除了是孤的七皇子洛君翊,还是杀人不眨眼的天溟楼楼主尹翊?” 翊儿,这些年你究竟变了多少? 东宫 管事宫女再一次挑了油灯,已经是子时了,其他宫殿皆已熄了灯:“太子,您还不歇息吗?” “让我怎么歇息?”洛君贤依旧处于暴怒中,又饮了一杯酒,“这个洛君辰,不在外打仗回来做什么?你看,他这一回来父王他开始不搭理我,什么事情都倚仗那个杂种。” 宫女惶恐地扫视了周围一番,提醒道:“太子,这隔墙有耳啊。” 洛君贤显然没有平息怒气的意思,反而越加气愤:“隔什么隔?他洛君辰还敢把尾巴伸进我这东宫不成。” “这六皇子刚回来,朝中势力肯定不稳,加上这七皇子又不得圣宠不理朝纲,六皇子是不会威胁到您的。” “那倒也是,不过,这个洛君辰我是一点好果子都不能给他吃。” 洛君贤稍缓了点性子,眉端微扬。 “是是是,太子殿下文武兼修,这六皇子比起您差了一大截呢!” “银耳,还是你最会说话。” 这些话对于洛君贤来说显然是很受用的,猛然间士气大增,“哼,洛君辰,待到一月后的红园狩猎我定给你点儿颜色瞧瞧。” 宫女勉强一笑,这六皇子常年战沙场,这弓箭使得岂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只是,这主子高兴就好,她一个下人哪敢多说半句话? 第12章 红园狩猎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里,洛君辰果然再没有去过锦程殿,宫里宫外也都没有什么重大事情发生,倒是安静得很。 洛靖时不时地有了兴致便会到辰翊宫那边走走,倒也不能说是有兴致,左不过是为了惹起后宫的骚乱罢了。 他向来喜欢看戏,偏偏舒妍八面玲珑,次次轻易摆平,没人看得到热闹,无人多言半句,他反而常常自讨了没趣。 冬季肃杀一片,寒风凛冽刺骨,动物野兽皆避于洞穴之中,故不宜进行狩猎,夏季炎日当空,*骇人,稍有不慎便会得了暑热之症,亦不宜狩猎。唯有春秋季,乃是一年之中狩猎的最佳时节,气候正好,暗风送爽,可不正是天赐良节? 故而,一年两度的红园狩猎在一群老头子经过卜算、问神之后总算确定了日子,正是春分时。好不容易熬过了严冬,暖阳携着风儿,几分凉意,却也恰到好处,因为天气的关系,连带着人的心情也变得爽朗了几分。 一大清早的,洛君翊便派人给洛君辰送去了一匹乌驹宝马过去。如今想害洛君辰的人怕是不在少数,是否有人会在马匹上做手脚也说不清楚,还是小心为妙。 “儿臣参见父王。” “微臣参见王上。” 群臣跪拜,景象毫不壮阔! “好好好,众卿平身。” “王上,这皇子们都是随了你,个个都英明神武,这是我洛国的福分啊!” 王后打扮得虽然较平常朴素了不少,但因为头饰的繁重,看起来依旧雍容华贵,倒与今日的狩猎之行格格不入。 洛靖拢了拢离歌的肩膀,深沉的眸子里尽是宠溺与柔情:“哈哈哈,还是孤的王后最会说话。” “王上,臣妾来晚了,还望王上降罪。” 说话的人正是舒妍,她将青丝束起,一身劲装,只是略施粉黛,利落地跪地行礼,俨然军家风范。 洛靖连赞数声,将舒妍揽进怀里,笑得更欢:“爱妃英姿飒爽,全然没有女儿家的扭捏姿态,好,好,好。” “洛国男子外邦皆知英勇神武,自然女子也不可落后。”舒妍拱手,下定决心般地道,“今日狩猎,还望王上恩准臣妾入围,与男儿较量一番。” “如此,巾帼不让须眉,甚好甚好。”洛靖点了点舒妍的鼻尖,宠溺地道,“爱妃能有如此决心,孤岂有不答应的理由?” “谢王上恩典。” 张佑之小声提醒:“王上,吉时已到。” “出发!” 洛靖发出命令,一时间,鼓声大作,号角长鸣,好不热闹。 舒妍没有和王后及其他几个有幸相随的嫔妃一同上马车,而是翻身上了一匹棕色的马:“王上可要与臣妾一起策马奔腾?” 洛靖本欲与众妃在马车中一同玩乐,闻言,顿了顿,翻身上马,道:“能与爱妃共乘一骑,孤庆甚至哉,爱妃可要坐稳了。” 语罢,夺了舒妍手中的马鞭,力道恰好地挥了下,率先离开了王宫,去往红园。 萧贵人本就是重臣的掌上明珠,怎能受得了这样的气,加上上回的怒意再次挑起,便口无遮拦:“王上怎么可以如此宠幸那个贱人!” 王后厉声呵斥:“想清楚了说话,你竟敢叫舒妍贱人,莫不是活腻了?” 萧贵人哪敢再多言半字,立即跪了下去:“臣妾该死,臣妾该死。” 众妃见状,纵有千言万语也不敢喘一声,纷纷闭嘴,尴尬不已。 “起来吧,别乱说话了,管好你的这张嘴。”王后瞥了一眼萧贵人,冷哼一声,眸光千转,抚了抚鬓角,“恨一个人光靠嘴上骂是没用的,因为她不会痛。” 入了春,山间的树上开始生出绿芽,也可见碧蓝的空中掠过一群自北方飞回来的大雁,或人形,或一字。 “翊儿,你今日怎么不着深色些的衣服,这尘土飞扬的白衣易污。” 五皇子洛君扬和洛君翊并骑,他向来不习惯拉帮结派,永远处于中立,不得罪任何人,却也不袒护任何一方。 “狩猎这种事我这种人怎会在行?”洛君翊淡淡一笑,牵着僵绳的手虚虚垮垮的,他并不那么喜欢狩猎,自然提不起多少兴致来,“我来就是图个乐子,碰个人场罢了!” “你小子,天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现在辰儿回来了就该好好教教你功夫,把这副身子骨练得壮实些才是正理。” 随后而来的洛君辰恰好听到洛君扬的一席话便应了一句,口吻散淡,竟多了几分哀怨的意味:“我哪管得住他?” 末了,似乎想起了什么,看着洛君翊严肃地道:“身子好些了没有?” “已经好多了。”洛君翊的目光依旧看着前边,忽然有些阴阳怪气地道,“你这消失了大半个月的我可是找遍了王宫都没寻到人影。” 洛君辰缓缓垂眸,敷衍了一句:“这几日有些事情,所以常常去宫外。” 确实,这几日他一上完早朝便离开,躲着洛君翊,从不抛头露面。 “五皇兄,我最近勤加练习驭射之术,这次红园涉猎指不定你还赢不了我。” 洛君翊不欲纠结于此事,他太了解洛君辰了,了解到他一开口他就能知道他是不是在说谎。 “哦?翊儿竟有如此自信?”洛君扬做出惊讶的样子,他是聪明人,自然是能看出两兄弟间的异常的,“那皇兄还真想大开眼界一番,看看我们赤麒才子究竟有多厉害。” 待众人都到了红园之后,洛靖卖着关子宣布有一份大礼作为奖赏,一拨人便竞相散去,开始各自的狩猎。 洛君翊本就无心去争夺那份所谓的奖赏,于是就悠哉游哉地骑着马四处晃悠,想着个安静的地方睡上一觉。 背后,枝叶颤动,风声抚过,几只雀儿掠出。 洛君翊勾唇一笑,佯装不查,掌间暗器却是蓄势待发。 又是一次异动,三枚暗飙齐齐射出。 “呦,七皇子出手真是快、准、狠啊。”黑衣女子自树上跃下,手里把玩着暗飙,“暗器乃是玄铁所铸,好大的手笔。” “为什么跟踪我?” 他早有察觉,只是这个女子三番五次地对他施以援手,并无恶意,所以他索性选择静观其变,一次次地放走她。 “你杀了寒心,偏生不巧,她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女子折了一朵地上的野菊,置于鼻间,赞道,“这野花的味道真不赖。” 洛君翊语调淡漠,没有太多的情感:“若是你要报仇,我随时奉陪。” “寒宫与我并无太大的关系,寒心那丫头的死活与我何干?”韩暮芸扬起眉端,下颌微抬,忽而足尖轻点,飞身而上,坐于马背上,双手环着洛君翊的腰,暧.昧地道,“再说了,若是杀了你岂不可惜了这张俊脸?” “你!”洛君翊刚要动手,便察觉被点了穴,不由得一阵懊恼,“偷袭算什么本事?” “偷袭算不得本事不假,不过我喜欢就好。”玉指柔柔地划过洛君翊的侧颜,她附在他的耳畔,吐气如兰,“如今,你只是瓮中之鳖。” “你才瓮中之鳖,你全家瓮中之鳖!” 洛君翊居然动了怒,而且口不择言,出言幼稚,可就在这一瞬间,他提起内力冲破了穴道,动作之快,直接将女子推下了马。 “喂!你居然这么对本小姐!” 她满脸愤怒,她的容貌算不上倾国倾城,但好歹也是一出门就能迷倒一片人,这家伙居然推她下马,哪有点儿怜香惜玉的意思? “若是被巡逻的御林军见到我可不能保证你的安全,自己好自为之。” 语罢,他掉转了方向,依旧是慢悠悠地驭马前行。 “你......” 女子语塞,恨恨地咬牙,提起内力,足尖落于马首。 受到刺激,骏马扬起前蹄,仰天嘶吼,幸而,洛君翊所骑的马是温顺的夏尔马才没有酿成大错。 洛君翊拉着女子落地,声音里带了几分火药味儿:“你到底想做什么!” “没什么,谁让你没有听完我的话就走的。”黑衣女子一副毫不知错的架势,面带笑意,“算起来你该叫我一声姐姐才对。” 洛君翊果然怔住,疑似听错:“什么?” “不告诉你。” 女子移着莲花步,忽左忽右,抬眸间已经没了人影,空余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洛君翊只当女子胡言乱语没有细想,却在回过神时再次察觉到异动。这样的轻功,如此步数,他很自是知道来者何人,只是不知他来此处有何目的。 舒妍将马拴在一个极其隐蔽的地方,确认无人路经后进了密洞中,点燃了火折子,眼里闪动着些许晶莹:“爹爹。” “妍儿,你终于来了。”舒戚看着许久不见得舒妍,眼里满是久别重逢的激动,“这些年苦了你了。” “爹爹,我不能在这里呆太久。”舒妍顾不得续旧,直奔主题,“爹爹,有些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知道大哥他们的死你定是要讨回公道,只是,您万不能对天溟楼下手。” “为何不能?” “爹爹,此事一言难尽,日后女儿定给你一个解释。”外头忽而有了脚步声,舒妍柳眉轻蹙,“您先离开这里,我去引开他。” “谁?” 洛君辰进了密洞,似乎听到了有人交谈的声音。 “是我。”舒妍恢复了一贯的淡漠神情,随口解释道,“刚刚有只小兽跑进来,我跟进来,结果发现不在了。” 语罢,还若有其事的扫视着山洞。 洛君辰将信将疑:“真想不到母妃竟然还喜欢涉猎。” 舒妍轻笑一声,语调里有着一股傲然:“当年随你父王南征北战,不善骑射如何在战场上稳住跟脚?” “哦。”洛君辰收起疑虑,他本就不是什么善于聊天之人,一时也觉得无言,略显尴尬。 舒妍策马就要离开:好了,你去寻找你的猎物吧,这时间也快到了。” 突然,集合的号令提前发出,舒妍和洛君辰相视了一眼,一同策马离开。 第13章 信任与否 洛君翊的面色有些发白,困倦之意显而易见:“儿臣参见父王。” 洛靖来回审视了几次,平复片刻,捡着最重要的问题:“今日在红园与你见面的女子是谁?” 洛君翊缓缓垂眸,盯着地板怔怔出神:“儿臣不认识。” 洛靖目光沉沉,似要看穿洛君翊的内心一般:“今日伤了岩儿的人又是谁?” 洛君翊抬首,眸子里浮出点难以置信,洛靖问出此话,便是在怀疑他:“儿臣不知。” 本来轰轰烈烈热热闹闹的一场狩猎因为洛君岩的意外受伤而不得不提前结束,御林军封锁了整座山林,详尽彻查,却未寻得蛛丝马迹。 而洛君翊也是刚刚才将洛君岩的伤情稳定下来,故而硬是累出了一身的虚汗。哪知道,洛靖竟把凶手怀疑到他的身上去,多少是不甘心的。 洛靖拍了一下桌案,连带着茶盏晃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怒意愈浓:“想清楚了再回话。” “儿臣不知。” 洛君翊负气地不去看洛靖,忙活了半天救回来一条人命,居然还要被怀疑! 简直比窦娥还冤! 早知如此,便不该多管闲事,吃力不讨好的勾当,做了也是白搭。 洛靖捏了捏眉心,似乎在隐忍些什么:“实话!” “儿臣斗胆,敢问父王想听怎样的实话?”洛君翊颤了颤羽睫,怀着破罐子破摔的那一份释然,“要我承认勾结外人谋刺三皇兄吗?” 洛靖何尝试过这样的挑衅,直觉胸口窝了一团火,无处发泄:“谁准你这样说话的?” “那父王想听什么?” 洛君翊的目光渐渐暗淡下去,洛靖不信他,解释再多都只是掩饰,他何必费尽周折,浪费口舌? “大约这几日来孤给你的脸色太好看了,你都忘了何为‘慎独’了!”洛靖咬咬牙,压制住怒气,冷凝的目光落在洛君翊身上,“说,那个黑衣女子到底是谁?” “儿臣不知。” 洛君翊还是不打算改口,死掘向来是他最大的本事,况且,算起来那个女子是他的救命恩人,甚至在寒宫恶战之时,女子也选择保护了他,否则,寒心也不至于输得一无所有,甚至丢了命。恩将仇报这样的勾当他无论如何都是做不出来的。 “好,反了,反了,真是反了。”洛靖烦躁地踱着步子,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更加恼怒,“黑翼。” “主上。” 黑衣人立即从天而降,面带着金色的面具,将半张脸遮去,一双眼睛犹如黑暗中的玉石,允自闪着光芒,分明是杀气。 “有些事情七皇子忘记了,你让他好好想想。”洛靖负气地坐回原处,复又半开玩笑似地补充了一句,“死伤不计。” “属下领命。”黑翼抽出腰间別着的黑金色长鞭,虚晃两下,道,“七皇子,得罪了。” 在此之前,洛君翊运起了内力,强行压下胸口处蠢蠢欲动的刺痛感,今日终究是耗了太多力气。 洛靖何等精明之人,发觉洛君翊的暗自运功,只当他为了减轻刑罚之痛,便抓起了桌案上的玉笔直直射出,力道刚好,位置好不偏差,恰好点了洛君翊的穴位。 长鞭划过,发出“嗖嗖”的破风之声,瞬间在原本纯白无尘的衣服上留下一道破口,而后,鲜红色的血液便缓缓渗出,顺着破口的边缘快速蔓延开来。 没有了内力的护体,只受了一下长鞭洛君翊便支撑不住,双手撑在了地上。这不是普通的鞭子,分明涂了特制的药剂,能够在皮开肉绽处缓缓渗透,然后达至骨骼,灼伤筋脉,大约黑翼不急着抽回长鞭,便是存了这个原因吧! 洛靖看着奏折,并不抬头,语调漫不经心:“翊儿现在可想起那个女子是谁来了?” 洛君翊咬着下唇,喘息不定,缓缓地挺直脊背。 洛靖等了片刻,并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心下没有半分迟疑,道:“继续,直到七皇子愿意说出孤想知道的事情为止。” “是!” 黑翼拱拱手,遂照着同样的方法,一鞭一鞭没有丝毫放水的迹象。他是如同木头一样的存在,除了听令于主人便没有其他的思想,更不用说有自己的情感了,这对于暗影而言太过奢侈。 洛君翊跪得并不是很直,几乎每一次的鞭起鞭落都会让他跌倒,咬紧着牙关,不发出一丁点儿多余的声响,这是洛靖在他接手天溟楼时立下的规矩了。 之前,他还只是个小皇子的时候,偶尔的惩罚大哭小闹也就罢了,洛靖只是得过且过,看看而已也不计较,可后来,自从他掌管天溟楼后,洛靖给他定下的规矩里便有这一条,受刑之时不可发出任何声响。 张佑之心里如遭雷劈,脚不自觉地往外头挪动,想捡着空缺出去派人告诉洛君辰,也好解了这头的燃眉之急。 洛靖的声音显得更加深沉,意有所指:“张公公还是不要瞎忙,孤不是每一次都会佯装不知的。” 张佑之听闻之后立即跪地磕头,连声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十一鞭之后,洛君翊便栽倒在地,挣扎了数次都无法直起脊背来,只能一次次地跌倒下去,忍受着根本无法用文字来道明的痛苦。 洛靖挑挑眉,问了一个不是十分相干的问题:“黑翼,最有能耐的人受了你几鞭?” 黑翼如实禀报:“回王上,是十三鞭。” “现在几鞭了?” “十一。” “那就继续。”洛靖继续埋首于奏折中,丝毫不受越加浓重的血腥味儿影响,“我相信翊儿的骨头当是够硬朗的。” 习惯性地不向洛靖服软认输,洛君翊的十指死死扣着地板,虚汗顺着脸颊滑落,他拼了最后的力道勉强跪好。 人总有不能逾越的一道界限,任凭意识如何坚强,态度如何强硬都无法越过,例如生死之间。第十四鞭落下,洛君翊便彻底没了生息,不再下意识地闪躲长鞭的嗜骨之痛,只是彻底如死尸般安静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王上。”黑翼没有过多的表情,人已昏迷,不可再行刑。 “弄醒吧。”洛靖伸展了一下有些麻木的筋骨,“弄醒后你退下便可。” “是!”黑翼领命,拿出一瓶鹰阁特调的药粉,对准伤痕交错的脊背抖了几下。 药粉接触到破碎的皮肉瞬间冒起了白烟,传出一股子腐肉的味道。洛君翊感受到了这种灼辣的刺痛,不可抑制地呻.吟了一声,迅速清醒过来,除却了眼前的阵阵黑雾,浑身都在叫嚣的疼痛,再无更多的感受。 黑翼见命令达成,转身拱手行礼后便没入了黑暗中,如鬼魅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洛靖走到洛君翊面前,故作姿态,扶起洛君翊靠在怀里:“怎么样,翊儿可想到了些什么要告诉父王?” 洛君翊打了一个寒颤,身体却是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本能地依靠着那种温度。大约这就是趋利避害,人的意识里总是向着对自己有利的一面的。 就拿洛君翊来说,他总是喜欢粘着洛君辰,这便是“趋利”,而又总是闪躲着洛靖,这就是所谓的“避害”。 “怎么?还是不愿意说吗?” 洛靖接过张佑之递过来的帕子,擦拭着洛君翊额上不断冒出的虚汗,难得地像是个慈父。 洛君翊不敢咳喘,一吸气便会带起脊背致命的疼痛,胸口处的刺痛也因为没有内力的压制而彻底爆发,完完全全地透不了气,体力不断地被消耗着,以至于他根本没有足够的力气听清楚洛靖所说的话。 “孤果然对你太仁慈了!” 洛靖撒了手,直接导致洛君翊再次瘫倒在地,稍稍缓和的痛觉又再次被惊醒,十倍奉还。 “儿臣,咳咳咳......” 洛君翊突然开始呛咳起来,血水不断涌出,心脉绞痛,顾不得脊背上火烧火燎的疼痛,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洛靖蹙眉,思忖着洛君翊的功力强劲,区区一顿鞭子定是不至于将他折腾到这幅田地的:“孤的翊儿何时如此娇弱了?” 洛君翊抓住洛靖的袖子,略带了哭腔,颈间青筋充血鼓起:“父王...好疼...咳咳咳......” 洛靖一时间反而束手无策,这样的洛君翊他可从来没有见过,在他面前,他何曾呼痛过? 洛靖犹豫了片刻,只见洛君翊疼得滚在地上,捂着胸口,口唇煞白,脸色灰败,心下划过一丝恻隐之心,当即解了他的穴位。 内力涌动,洛君翊如抓到了黑暗中一缕光亮,当即催动真气。 “呵,翊儿可还记得曾经埋怨孤让你练了饮冰诀之事?”洛靖整了整衣袖,踢了踢平静下来的洛君翊,语调微扬,“如今可知道这饮冰诀的重要了?” 洛君翊不答,只是埋在心底某处的往事被重新翻起。 当年,他刚刚接手了天溟楼,到底还是稚嫩了些,功夫虽然不错,却依旧没能胜过楼中的旧管事,因而所做出的决策常常被人驳回,直接导致了楼内大乱。 彼时,洛靖都给他一本内功修炼的册子:“没用的东西,孤都替你没脸。” 于是,他苦练册子里的饮冰诀,只是他并不曾听闻,练了饮冰诀虽然可以增强自身的功力,却会让身子处于阴寒之态,体温在每月月圆之时,阴华最甚,总会低于常人,甚至冻结了血液。 洛君翊也是在后来才发现了这回事的,他质问洛靖是不是早就知道这样的后果? 他永远记得洛靖当时的表情,淡淡的眸色,微抿着唇,点点头,道:“除了修炼此功,否则你很难在短时间内胜任楼主之位。” 那天,因为一时的恼怒,他将秘籍丢进了取暖的火盆了,看着纸业被逐渐烧毁,不顾洛靖冷若结了冰霜的脸:“害人的东西,还是不要留着的好。” 大抵是因为这件事吧,父子间的隔阂更深了几分,表面无法察觉,但彼此的内心还是很清楚这一点的。 “儿臣多谢父王当年所为。” *裸的讽刺,如果不是洛靖,他又怎么需要忍受这么多年的嗜骨寒凉? 洛靖何曾想过,每月十五他是如何挨过来的?即使外头太阳火辣,满屋的暖盆,通了地龙,盖了数层锦被,依旧无法缓解分毫的凉意,直到丧失了灵识,才能稍稍缓解些痛苦。 如此的嘲讽令洛靖心中大为不快,真是冥顽不灵分不清好歹:“既然没事了,那你便去水牢的冰洞中好好思考一下孤的问题,明日早朝后,孤希望你会有些话想对孤说说。” 洛君翊缓缓起身,也不行礼,直接一步一颤地走出了谦和殿。身后,一条被血液所浸染的腥红在满室烛光下映出诡异的光彩来。 洛君翊有他自己的骄傲,不愿意在他人面前显得过于狼狈。向来警觉的他察觉到了黑暗中的一双眼睛,抬头望去,迟迟不肯挪开视线。 “七皇子,走吧。”水牢的狱卒只当洛君翊害怕刑罚故意拖延时间,便不耐烦地催促了一句。 洛君翊阖了阖眸子,似有若无地叹息了一声,语气并不十分平稳:“不要老在最危险的地方呆着。” 向来挺直了的脊背在风中显得极为单薄,今日难得地佝偻了些,平添了几分凄凉的意味。 “咳咳咳......” 静谧的王宫小道,所有的宫殿都按时辰熄了烛火,尤为安静,死寂中给热闹的王宫敛去点儿浮华,反而更加现实了些。这座王宫,人心冰冷,人事寡淡,为了生存,为了更好,里面的人可以不择手段,不受亲情羁绊,不会念及兄弟间一捅即破的情谊,更不受制于扯淡的友情。 突然,一场春雨来袭,将这一路的血渍冲刷得毫无印记,就似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这场生不如死的刑罚没有人知道,也注定不会有人知晓。 洛君翊仰头望了望暗黑的天,没有星辰,没有月明,视线迷糊成一片,雨滴砸落,冲淡了白衣上的血迹。然而,很快地便有新的血红色来填补淡去的粉色。 洛君翊本就惧怕寒凉,而水牢中的冰洞更是他此生最为惧怕的地方,没有之一,至少到目前为止是这样。 “阁主。” 黑衣女子魂不守舍,深夜出现在辰翊宫中。 “怎么了?”舒妍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女子,“天有点儿凉,喝点茶暖暖身子。” 女子神色古怪,却又说不清怪异在何处:“洛君翊被送去了水牢。” 舒妍眸色微凉,晃着手中的茶杯,语气清冷:“既然你今日故意在红园现身,就该想到这样的后果。” 女子神色黯然,今日贸然现身却是是她的错:“姑姑,你难道打算就这样淡然置身事外吗?” “只是水牢而已,他不至于死在里面。”舒妍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水,轻啜一口,“只是芸儿,这样的错我不希望你犯第二次。” 第14章 一石二鸟 夜半,舒妍被一场噩梦惊醒,神情恍惚,受了不小的惊吓,直接翻身下床,披了件衣服便要出去。 夏荷挡在舒妍的面前,忧心忡忡:“娘娘,你要去哪里?” 舒妍心急如焚,绕过夏荷就要离开:“水牢,我要去水牢。” “娘娘,切不可冲动行事啊。”夏荷再次阻挡了舒妍的去路,目中亦是悲色一片,“娘娘,您现在去了,若是引起了王上的猜忌,那么......” 舒妍如遭雷劈,明眸含泪,抓着胸口,道:“可是,翊儿现在很痛。” “娘娘,不会有事的,再怎么说七皇子都是皇子,王上对他的生死不管不顾的。”夏荷扶着舒妍走回床上,递上一杯温水,“没事的,您先冷静下来。” 舒妍依言坐下,美目中映出摇曳的烛火,却硬是无法将眸色调和出一丝怒意来,她应该气洛靖没有照顾好他们的孩子,可是,她恨不起来。 夏荷依旧轻声安慰道:“娘娘早点歇息,明日我再差人去打探打探。” 这些年,舒妍的苦,舒妍的累,没有人比她清楚,对亲生骨肉故作不闻不问,心上人冷眼相待,这样的折磨让人痛得深入骨髓,哪个女人愿意过这样的日子? “不,你派人通知爹爹,让他去查查究竟是何人伤了洛君岩。”舒妍顿了顿,已然恢复了平静,“洛君岩受伤,翊儿进水牢,下一个对付的人怕是辰儿,多派些人手暗中跟着辰儿,还有,翊儿在水牢一事,万万不可让辰儿知道。” “奴婢这就去办。” 夏荷不敢耽搁,欠了欠身便打着伞出门。 舒妍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谦和殿方向,冥思苦想,洛君岩既不参与夺嫡,又不被洛靖看重,那么,他受伤的理由便只有一个,那就是嫁祸。待他清醒之后,嫁祸得人除了辰儿,怕是不会有别人了。 歹毒的一石二鸟之策,利用韩暮云的献身先让洛靖起疑洛君翊,再利用洛君岩受害者的身份来绊倒洛君辰,果然好计谋! 不过,这样的事情,她是绝对不会允许就这样发生的。惨白的手指紧紧攥成拳,离歌,既然你想玩,那么我便让你玩火*,这就是你该付出的代价。 次日一早,舒妍便起了大驾,风风火火地去了锦源殿,唯恐他人不知道一般。 “舒妃娘娘到。” 静嫔闻言,身子一颤,慌忙出门相迎,毕竟,如今的舒妍今非昔比,依旧是洛靖最宠幸得女人。 舒妍和煦笑笑,忙扶起静嫔,道:“你我姐妹,何须如此多礼?” 静嫔摸不透舒妍的目的,只能陪个笑脸:“妹妹说的是,只是你今日怎么有功夫来我这儿?” 舒妍已经走到了床边,洛君岩依旧在沉睡着,看似无奇:“姐姐这话说的未免见外,王上日理万机自是没空,王后又掌管六宫而不得空闲,妹妹我倒是清闲之人,所以特地来这里看看岩儿。” 静嫔松了松心:“妹妹能挂念岩儿,姐姐深表感激。” “姐姐,妹妹不才,有些事情想不通。”舒妍拧着眉,虚与委蛇久了也就没意思了,倒不如直接一些,“岩儿的武艺虽说不得高超,但是也不弱,这箭从前方射来,他又怎会没有察觉?” 静嫔被噎住,只能胡乱的搪塞:“这,这,这孩子可能是太不小心吧。” “姐姐的意思是说岩儿不懂得‘身体发肤源于双亲精血’,当小心呵护吗?这样说来,岩儿按罪当罚呢!”舒妍自顾走到桌边坐下,抿了一口茶,继续道,“这是基本的孝悌之道,而岩儿将它抛之脑后,你说当不当罚?” “这......”静嫔再次结舌,硬着头皮道,“人无完人,孰能无过,岩儿也不是故意想受伤的。” “姐姐,听说您的舅舅污了七千两的灾银被国舅爷知道了。”舒妍释然一笑,愈加直截了当地戳破了那层薄膜,“这件事情我也知道了,这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姐姐还是三思酌情的为好。” 静嫔闭上了眼,无力地扶着床框,是了,洛君岩的伤是自己刺进去的箭所致的,为的就是能够封住国舅的嘴,嫁祸于洛君辰,只是,她着实想不到此事竟让舒妍知道了去。 “姐姐好像累了,妹妹就先走了。”舒妍起身,优雅地理了理衣袖,“该舍弃的人便该丢弃,不要老是强留着,拖累了自己,伤着了孩子可就不好了,这彦香虽然可以让人昏迷不查,可是对身体的损害也是极大的,姐姐如何舍得让自己的孩子伤重了还嗅着此香呢?” “你要我怎么舍弃?舅舅将我抚养成人,此恩我如何能不报?”静嫔低声抽泣,“我没有你那么好的运气,我得不到王上的宠爱,为了在后宫保命,我有什么办法?你以为我愿意这样伤害岩儿吗?你以为我的心不会痛吗?” “今日来,我便是来救你。”舒妍将帕子递给静嫔,坚定道,“姐姐,你可知道国舅爷好色一事?” “这,这.......我当然知道。”静嫔有些不解,此事众人皆知,舒妍怎会特地提起。 “前天夜里,他在掖庭里对一个宫女做了不伦之事。”舒妍明眸含笑,浅笑,“夏荷,把她带进来。” 一女子,生的眉清目秀,瘦瘦小小,倒是真的惹人怜爱。 静嫔显然觉得此计不行:“光凭她的一面之词,国舅很好脱身。” 舒妍将一块玉佩交到了静嫔手中:“那如果王上亲赐的玄玉掉在了掖庭呢?” 静嫔愣了一瞬,会心一笑:“姐姐明白,多谢妹妹。” 舒妍笑意更深,目的总算是达到了:“姐姐能明白自是最好的。” “这女子日后便是我的贴身侍女了。”静嫔扶起地上的女子,熄了炉子里的彦香,又对舒妍道,“妹妹日后有何事情需要姐姐帮忙,尽管开口便是了。” 舒妍满意地笑笑:“多谢姐姐,那么,妹妹先走了。” 夏荷依旧有些担忧:“娘娘,这个静嫔真的可信吗?” 舒妍的眼神有些飘渺虚无:“天底下有哪个母亲愿意伤害自己的孩子?静嫔也是如此,只要能保全她想保住的人,她便愿意死心塌地。” 夏荷听出了舒妍话中的的伤感,便宽慰道:“娘娘放心,六皇子和七皇子日后定会明白您的不易的。” “终究是我对不起他们。” 舒妍更加感伤起来,十几年来对自己的孩子不闻不问,又怎能奢求他们不怨自己呢?纵是因为有许许多多的原因,她弃了自己的孩子也始终是她的错。 锦阳殿里头,华苑再次头疼地收拾掉打翻的茶盏,关切道:“六皇子,您是不是不舒服啊?” 洛君辰依旧是十分烦躁,坐立难安,不知所问:“华苑,你有没有听说些什么?” “啊?”华苑一脸茫然,旋即整理了一下脑袋里瞬间蹦出的答案来,“哦,是这样的,奴才听说昨夜王上去了锦源殿。” “父王去锦源殿关我屁事,我是说......”洛君辰觉得自己快疯了,率先走出了书房,“算了,走,去锦程殿。” 华苑一头黑线,加快了小碎步跟上去:“主子,你等等我。” 舒妍恰好走到锦阳殿门口,目光如炬:“辰儿这是要去哪里?” 洛君辰无奈,行了一个礼:“儿臣参见母妃。” “免礼,平身吧。”舒妍自顾走进了锦阳殿,却不见洛君辰跟上来,道,“怎么?母妃来了辰儿不愿意接待吗?” 洛君辰克制着不耐进了锦阳殿,心里想着该怎么打发走舒妍才好。 “本宫知道你想去哪里。”舒妍似笑非笑,“但是你现在,你不可任意妄为。” 洛君辰倒了一杯茶水递给舒妍,反复思考了一下刚才的话中的意思,斟酌着道:“儿臣不知母妃所谓的任意妄为是何意,但是十几年来你对我们兄弟二人不闻不问,即便是出了冷宫也刻意疏远,现在又凭什么要来管我的私事?” 舒妍随意抬手抚了抚头发,显得漫不经心:“本宫还没有清闲带可以来管你的私事,只是你若是任意妄为,会牵累了本宫而已,本宫自然要为自己设想的。” “你......”洛君辰气急,脸色微红,“你既然根本不在意我们,又为什么要让我们活在这个世上?你可知道,十几年来我们在宫里无依无靠,过得有多艰辛不易?翊儿自小年体弱多病,常常病得意识模糊都没有人来看看他,照顾他。小时候,他会问我,为什么母妃不要我们?我只能告诉他,只要他身体好了,你便会来看我们,可是你呢?我们在外面受人欺侮被人漠视不理的时候,你故作清高在所谓的冷宫里面修身养性。翊儿每月到冷宫等你出来见上一面,你却从来不愿意现身,让他无论严寒酷暑都在冷宫的杂院里头待上一整夜,我倒想问问你,你的心到底有多硬?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为人母?” 话匣子瞬间打开,多年来的积怨在一瞬间倾泻而出,一发不可收拾,一旁的华苑吓了一跳,后退了两步。 夏荷怒道:“六皇子,不得无理。” 舒妍抬手止住夏荷,恬静一笑,道:“我说过,之所以生下你们我是为了保命而已,你们本就不该存在。你说翊儿体弱多病吗?嗯,这兴许还得怪你。” 洛君辰不解,疑惑:“为什么?” “很简单,当初你们是连体双生,我因懂些岐黄之术,便将你们二人用一把匕首分开。将所有的精血渡给了你,所以翊儿才会精气不足,体弱多病。当然,我当时也没有想到翊儿居然能够活下来。”舒妍饮了一口茶,不顾洛君辰的难堪,继续道,“当然,翊儿就算知道了估计也不会怪你,因为他很傻,一直都很维护你。” 洛君辰楚了许久,失神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把我们托付给父王?” “你们两个在冷宫,我看了,心烦。”舒妍压下心头翻滚的酸楚,“你如果真的觉得对不起翊儿,这几日便不要在洛靖面前提起任何关于他的事情。” 洛君辰直视舒妍,默了默,哑然应承,“好。” “凡事,都要学会忍。” 语罢,舒妍便转身离开,眸中酸涩难耐,一滴咸涩的液体终是无声地滑落。 夏荷跟在后面,回忆起当年的情形,不禁也抹了两把泪。兄弟俩人双生连体,生产过程异常艰险,是她亲手剖开了舒妍的腹,取出了婴孩。 当夜,雷声大作,产后尚且虚弱的女子用一把尖锐的匕首割开了两个婴孩相连的胸腹,这才发现,二人共用一个完整的肺,另一个肺虽然存在,却小的可怜。 女子失神了片刻,加快了手上的事情,有舍有取,她选择了一个体格较大的婴孩,只因为他生存下去的可能性更大些。 三个时辰后,两个婴孩彻底分离。女子抱着奄奄一息的被她几乎舍弃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然而却在那一瞬间,大雨骤停,白鹤过庭,星动异象,所有人叹为观止。 好在老天垂怜,在她的精心照料下两个婴孩都活了下来,合着她特制的药粉,当初分割躯体所留下的伤口在一个月内全然没了痕迹。 某个午后,洛靖去了冷宫,发现了两个婴孩,没有说什么直接离开。傍晚,王后来了冷宫,与女子独处一室,说了许久的话。出来后,女子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抱着孩子哼着小曲。 夜半,小的那个孩子发起了高烧,烧得浑身抽搐不止,几乎没了呼吸。而那时,因为一道命令,没有人再给冷宫送去饭菜草药。女子愤愤地咬牙,持着一把油伞,抱着孩子去了谦和殿。 再回来时跟了一个公公,那人便是张佑之。 张佑之带走了另一个婴孩,从此,冷宫再也没了孩子的哭闹声,只剩下连绵不断的木鱼声,一声一声,接连不断。 谁也说不清现在的舒妍的心底究竟在意的是什么,但是夏荷知道,就在孩子离开的那一天,和她一起长大的舒妍变了一个人。 此刻的舒妍时而温婉,时而冷酷,更多的却是淡漠表情之下,常常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辛酸。那一段骨肉分离的深浅不一的沟壑硬生生地将一个人的软弱与伪装完全的分割,在外人面前,她是坚不可摧的盾,然而,在她的内心却是足足一箩筐的寂寥。 第15章 后宫计谋 洛君翊的双腕被铁链死死扣住,锁骨以下的部分都被淹没在冰池中。所谓的冰池,便是四周环着千年玄冰,而中间则放着泛着诡异色彩的辣油水,二者结合,亦辣亦凉。 他的脑袋歪向一侧,没有任何生息,身上的痛早已麻木,此刻正昏昏沉沉睡着,唯有羽睫轻轻颤动着,似乎在宣泄这痛苦一般。 洛靖踱着步子进了水牢,命人弄醒洛君翊。 淼深拿着一枚金针,刺进锁骨处。不刻,洛君翊眉心一动,却没有苏醒过来的意思,只觉得异常疲惫,整个人虚弱无力,就连撑开眼皮的力气都消耗殆尽了。 淼深戏弄般地旋转着金针,不紧不慢地向更深处刺进。洛君翊大概明白是该清醒过来了,借着剧烈的疼痛,睁开撑开了一条眼缝,却愣是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淼深点燃了牢中的油灯,昏暗的光线驱不散刺骨的凉意。洛君翊只觉得有些晃眼,条件反射般的躲开光线。 洛靖负着手靠近了些,有意无意地隔断了些亮度:“翊儿今日可有话对父王说说?” 洛君翊粗重的喘息着,黯哑着嗓音道:“儿臣,咳咳咳咳......无话可说......” 洛靖挑眉,捏着洛君翊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不要把孤逼急了,否则,你便会死的很难看。” 洛君翊眯着眼睛看着洛靖,如受委屈的孩子一般,负气道:“昨夜,翊儿梦见了皇爷爷,皇爷爷很快就会来救我了,到时候父王就不敢欺负我了!” 洛靖失神片刻,太上皇已然病故六年有余,生前最疼爱的便是洛君翊,只因为这孩子异常灵动可爱。尤记得小时候的洛君翊,大半时间是病着的,但是在外人面前,只要还有下床的力气,便不会露出分毫的难受来。如此乖巧,加上无母照料,自然引得太上皇的怜爱。 张佑之听闻此言,张了张口,发不出一个音节来。 洛君翊浅浅地抿唇一笑,眼睛再次合上,呼吸轻浅得几乎无法辨识。 淼深直接将金针拔出,这等刺穴*都无法让洛君翊清醒过来,他也确实无能为力了:“王上,昨日七皇子刚来水牢时状态便已经极遭,再这样下去七皇子就真的要随太上皇去了。” 洛靖沉吟片刻,松开捏着洛君翊下巴的手,拿起了旁边的金针,揪在手心里把玩。 似是想起了些什么,直直地顺着洛君翊的指甲盖插进去,整根金针没入了修长惨白的手指,不留一丝印记。 洛君翊的呼吸变得沉重,洛靖如法炮制,在他的无名指中再次插进了一根金针。 洛君翊再次清醒过来,手不停地挣扎乱动,手腕磨着铁链,直到糜烂也没能挣脱出来分毫。 洛靖满意地点点头,似乎为自己残忍粗暴的法子感到自豪,略一扬眉:“翊儿现在可清醒了?” 洛君翊试着握拳,然而因为金针整根扎进了手指,指骨被架着,一时间根本无法曲起,只能任由那种钻心的疼痛不断的蔓延,毫无宣泄之处。 洛君翊的声音很软,是洛靖不曾听过的求饶:“父王,好痛......” 洛靖稳住心神,此刻不是心软的时候,有些事情他必须查清楚:“那便告诉父王,那个黑衣人究竟是谁。” 洛君翊咬牙硬抗,发狂般的磨着手腕,却硬是不愿意说半个字。 其实,他也真的不知道她是谁。 洛靖再次执起一枚金针,末入洛君翊指中:“翊儿,十指连心,你修要怪父王心狠手辣。” 洛君翊颈间的血脉充盈起来,脑袋后仰,发出低低的吼叫声,如受了伤的小兽般,声音呜咽。 洛靖掌中运力,思索了片刻,有些挫败地伸手劈断了铁索,黯然道:“父王的手段再多,都奈何不了你的这份倔强。” “有些事情,儿臣日后查明了会告诉父王,三皇兄受伤一事,真的与儿臣无关,咳咳咳......”洛君翊靠着洛靖勉强站稳,不停的呛咳着,血水瞬间黏湿了洛靖的衣衫,“那个女子,儿臣真的不知......” 洛靖摇摇头,抓起洛君翊的手,道:“忍住。” 语罢,暗施内力,将金针逼出手指,带出一连串喷射而出的血液。洛君翊终是因为洛靖的一句忍住而没有做任何的挣扎,没有发出任何的响声,只是金针离开手指的一刻,彻底陷入了昏迷,死一般的宁静。 洛靖接过披风盖在洛君翊的身上,便亲自抱起了洛君翊,步履平稳的几乎没有一丝颠簸,去了辰翊宫。 “王上驾到。” 张佑之的声音依旧尖锐刺耳,撕破了辰翊宫一贯的宁静。 “臣妾......”舒妍快步走到门口就要行礼,被洛靖打断,“不必行礼了,过来。” 洛靖熟稔地走进辰翊宫内殿,轻手轻脚地将洛君翊放到了床榻上,转身理了理衣袖,道:“你深谙医理,自己看着办吧。” 语罢,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辰翊宫。 舒妍默了默,靠近床才看清了被血液完全浸透的洛君翊,后退了一步,好在夏荷扶着,否则,定会跌倒下去。 “洛靖。” 舒妍握紧了拳头,咬着牙吐出了这两个字。 夏荷不禁落下了泪水,她无法想象,被折磨成这个样子,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 此刻的洛君翊更显得苍白无力,向来一尘不染的白衫此刻正垂着地板滴滴答答的留下腥红色的液体。 她无法断定这究竟是什么液体,只觉得透过狭小的窗缝,这些液体更显得晶莹剔透,却昭示着死神的气息,尤为可佈。 舒妍踉踉跄跄着走到床边,她不能乱了分寸:“夏荷,快,准备剪刀热水,还有金创药。” 夏荷见势,哪敢耽搁,夺门而出。 一连几日,辰翊宫莫名关门谢客,惹来王后不悦。 “舒妃娘娘好大的架子,连我都进不得她的辰翊宫吗?” 显然,几日来王后也想进去一探究竟,搞不清楚缘由显然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但是,碍于体面,便差遣了箫贵人过来打探打探。 夏荷欠身,这点小事,她应付起来十分的顺手:“箫贵人有所不知,舒妃娘娘之所以闭门谢客只因为身子感染了风寒,生怕一不小心传染了他人,所以这才闭门谢客,并非是藐视之意。” 箫贵人将信将疑:“是吗?她舒妃还有生病的时候。” 一个俾女恰合时宜地走出来,急急道:“夏荷姑姑,娘娘说有些馋了,让您把上次王上赏赐的玫瑰凝露拿给她。” “娘娘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夏雪做出无奈状,再次欠身行礼,“箫贵人,奴婢先告退了,待舒妃娘娘身子好了些,必当亲自上门拜访。” 箫贵人柳眉一凝,这玩意儿听着好新奇,不免好奇:“慢着,什么玫瑰凝露,我怎么没听说过?” “哦,这凝露啊,是西域使臣前几日进贡的,而且这使臣说来也奇怪,指名让王上将这凝露送给舒妃。”夏荷掩唇一笑,继续道,“而且这使臣还相当无知,居然以为舒妃娘娘才是一国之母,真是好笑,呵呵呵。” 一国之母?箫贵人眸子陡然睁大。 夏荷故作惶恐,抬手拍拍嘴巴:“哎呀,箫贵人可一定莫要告诉了王后娘娘,这西域的糙汉子什么都不懂,王后可别因为他气坏了身子才是呀!” 箫贵人嘴角扬起一个弧度:“自然,我又不是什么喜欢搬弄是非之人。” 夏荷顺势附和:“是是是,这后宫里谁不知道箫贵人最是和善?哪会做那不堪入目之事!” 目送着一群人浩浩汤汤地离去,夏荷命人重新关了门,回到殿中。 舒妍正坐在床边闭目养神,闻声,问:“如何?那个蠢女人可上钩了?” 夏荷靠近了些,声音极轻:“娘娘放心,箫贵人巴不得后宫大乱,这次定会中计。” “这就好。” 舒妍睁开眼睛,细细地整了整被子,玉手附上了洛君翊光洁的额头,那股灼热的气息依旧让人不安。 夏荷看着舒妍的表情,也开始不安起来:“七皇子还未退热吗?” 舒妍拨了拨洛君翊额头的碎发,用一块湿了的帕子擦拭着洛君翊的脸,吩咐道:“夏荷,你让人送一些玫瑰凝露去各宫,记住,要说舒妃感恩众人关怀,特地送来一些让大伙儿尝尝鲜。” 夏荷应下,舒妍思虑周全,定是有了自己的法子,她只管照做不无即可。 夏荷离开后,舒妍轻轻拨开兽鼎,又加了些许的香药,这香药的作用便是让人可以睡得安稳些,不受噩梦的扰乱。 几日来,洛君翊断断续续的睁开过几次眼,却总是意识模糊,偶尔会唤她两声母妃,然后便又一次陷入沉睡中。 洛君翊的胸肺本就比一般人来得脆弱,如今又被利刃刺伤,加上没有好生调理,纵使精通医理,她也束手无策,没有办法治好他的伤。 其实也不然,身上的伤或许可以消失不见,但是,那在心上刻下的一道道血口子,怕是再也没有办法愈合了,慢慢地就会形成一条没有人垮的过去的裂谷。 第16章 不过伪装 洛靖悄悄进了屋,没有发出多少声音,倚着门看着屋内的祥和之境,思绪万千。如果舒妍只是舒妍,一个平凡的女子,他们之间是不是就能容易一些?至少,不用彼此猜忌,他们的孩子会更幸福一些。 舒妍察觉了两道灼灼目光,猜想是洛靖来了,便调整好情绪,起身如平常般无温淡漠地行礼,眸中是一贯的清冷疏离,不似当年的柔和:“臣妾参见王上。” “免礼吧。”洛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走到洛君翊身边,蹙眉,问道,“他何时能醒?” 舒妍砌了一杯茶水,落座,也不递与洛靖,自顾自地品起来:“如果王上想要问话,臣妾自由办法让他马上醒来。” 洛靖在舒妍对面坐下,皮笑肉不笑,故作惊讶状:“是吗?孤倒想见识见识舒妃的本事。” 舒妍略一沉声,眸中秋波百转:“当真想知道?” 洛靖的喉结上下浮动了几下,面不改色地道:“自然当真。” 舒妍展开右手的五指,细细打量,漫不经心地道:“臣妾的手段王上是知道几分的,待会儿莫要心疼了才是。” 洛靖忽然放声大笑:“你觉得孤会心疼你的孩子吗?” 舒妍淡然相对,朱唇抿出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来:“王上,翊儿可不只是我的。” 洛靖的笑意缓缓褪去,盯着面前的女子,等着她的下文。 舒妍起身,绕到窗台前,摆弄着花瓶里的枝条:“今年的桃花倒是开得不错,只是就这么折了怪可惜的,没准儿入了秋这花可以结出硕果来。” 洛靖听出了舒妍的话中有话,但又捉摸得不甚通透,绕弯子的玩法他向来只有认输的份:“有话直言。” 舒妍依旧拨弄着枝叶,摘去了两片泛黄的叶子:“臣妾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王上,若是翊儿当真不小心就去了,现在的天溟楼局势,你可还有信心扶稳?” “孤的傀儡可以有很多个,洛君翊只是其中一个而已。” 洛靖不奇怪舒妍为何知道洛君翊的另一个身份,这个女人向来慧傑,而且神通广大,虽说在冷宫里住了许久,但能力并不因此而减退,这也正是他对她有所忌惮的真正原因。 舒妍毫不掩饰地点破事实:“可是,能力足以帮你镇住天溟楼的,却只有翊儿一人,你让他修炼了饮冰诀,倒真是下了狠心的。” “狠心吗?”洛靖走到舒妍身后,双臂环在她的腰腹间,靠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再狠,也不及你当年所做之事的一半,不是吗?” 舒妍哂然,别过脸对着洛靖的耳畔,吹气如兰:“多谢王上赏识夸赞,你还记得当年的种种,我受宠若惊。” 窗外树后,一俾女鬼鬼祟祟地朝屋子里偷瞄,想来又是哪个宫的主子派来的眼线,舒妍索性佯装不查,暧昧依旧。 洛靖显然又败了一句,松开手,关上窗户,站回床旁:“你刚刚说有法子弄醒他,孤等着。” 舒妍闻言,剪枝叶的手顿下许久,放下剪刀,从柜子里拿了一瓶酒,掀开锦被,解开洛君翊所着的薄衫,用闪着银光的刀刃割开了洛君翊胸口生出新肉的伤口,顺手用长钳撑开了口子。 洛靖恍惚间明白过来,抓住舒妍的手,如同看怪物一般看着舒妍:“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舒妍拂开洛靖的手,点了洛君翊的穴位,顺着口子将烈酒倒入,语调不变:“帮你叫醒他罢了,他伤得重,睡得深,我只能用此拙法将他痛醒。” 烈火焚身之痛迅速地在五脏六腑间蔓延,洛君翊迅速冒着冷汗,牙根发颤,很快就清醒过来,奈何浑身被点了穴位动弹不得。俊美的脸颊此刻扭曲成一团,他想抬手甩开舒妍手中的酒罐,却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身体始终无法挪动分毫。 没有另一条路发泄痛苦,洛君翊只能是咬紧了牙关,认命般的任由疼痛蔓延,任由疼痛啃食他的意识,然后,又被疼痛刺激到昏迷,再清醒,又昏迷....... 向来习惯于掌控一切的洛靖变得不安了些许,这个女人,果然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狠毒,夺过酒罐摔碎于地,愤愤地转身离开。 舒妍手脚泛软,扶着窗框缓了缓,拿起了一旁的帕子,轻轻地擦着洛君翊不断冒出的冷汗,颤声道:“忍住,你的肺部感染严重,若是不用此法消去些炎症,便无法退烧。” 剧痛之下,洛君翊根本听不进舒妍说的任何一句话,穴位瞬间被冲开,洛君翊翻身转向另一侧,捂住被剖开的伤口,蜷缩成一团,酒水混着血液浸染了原本素净的床单。 舒妍抿了抿唇,用力揽过洛君翊消瘦的脊背,含着哭腔:“翊儿,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洛君翊似是感受到了舒妍不同于以往的温度和态度,渐渐平静下来,只是身上依旧痛得阵阵痉挛。艰难地试着抬起手,他想去握握舒妍的手,告诉她,他没事,却发现剧痛过后,他竟没有一丝半点的力气。 慢慢地,合着香药,环着安宁的气息,洛君翊再次沉沉睡去。 舒妍熟练地处理着伤口,一丝一毫皆是小心翼翼,生怕一个大动作就会放大疼痛。 果不其然,次日,洛君翊便顺利的退了烧,脸色也好了不少。 几日来,因着舒妍的悉心照料,大大小小的伤口开始有了愈合收口的趋势。 洛君翊又躺了约莫十几天之后终于彻底恢复了意识。睡醒之后,发现屋里没人,恰好天气也不错,便随意地披了一件外衫,准备到院子里转转。 “咳咳咳......” 虽说舒妍尽力治好他的伤口,但是洛君翊自己是很清楚明白的,他的心肺已是无法痊愈了。有些伤可以好,有些伤只能随着岁月的增长而衰败下去。 “七皇子,你怎么出来了?” 夏荷路过亭子,看到洛君翊独自站在庭院中,时不时地发出几声呛咳,带着些责怪之意,替洛君翊紧了紧外衫,似乎觉得还不够,又吩咐一旁的侍女去取一件披风来。 洛君翊笑得无害,声音温润:“姑姑,母妃呢?怎么没见到她?” 夏荷将药递给洛君翊,答道:“娘娘一早便去后院练剑了。” 洛君翊略带嫌弃地瞧了瞧药碗,尴尬地抽动了两下面皮,道:“姑姑,你去陪母妃练剑吧,我自己在这里就行了。” 夏荷温和的笑着,接过赶来的侍女手中的披风,套在洛君翊的身上:“那可不行,娘娘说了,这药必须亲眼看着你服下。” 洛君翊自知逃不过的,干咽了下口水,而后便将药水一饮而尽,辛辣涩苦的味道萦绕与舌尖:“咳咳咳......” 夏荷无奈地顺着洛君翊的脊背,责备道:“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喝个药还呛着。” 洛君翊有些负气地诉着委屈:“母妃真狠,居然加了不下四味的苦药。” 夏荷偷偷一笑,娘娘还像是个大孩子,就因为七皇子昨日下棋赢了她,今日便多下了几味苦药,但是嘴上却说着:“娘娘的一番苦心啊,你知道的,良药苦口,等你好了就不用吃药了。” 洛君翊觉得无聊,就挪着步子去后院看舒妍练剑。一时间觉得舒妍的剑法很不一样,别具一格,便捡起地上的树枝,跟着比划起来。 舒妍恰是有意而为止,这套剑法乃是襄阳剑法,刚好可以去去洛君翊体内的寒气。也是兴起,舒妍便将剑锋指向了洛君翊,当真用剑比划了起来,招招逼着他发力。 洛君翊有些头疼地拆了几招,堪堪避过。谁知舒妍还是不依不挠,出剑更狠了些,只好硬着头皮上战场。 几招之后,舒妍挑了洛君翊手中的树枝,胜负立见。 舒妍收起剑,暗道洛君翊的剑法如火纯青:“不错,刚刚的襄阳剑法偷学得倒是挺快。” 洛君翊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舒妍发觉了他的“偷师”行为,又顺手检验了一下他“偷学”的成果,当下有点偷鸡摸狗被逮住的尴尬:“咳咳咳,恰好看到而已,不算偷。” 到底还是动作大了些,洛君翊忍不住咳了几声。舒妍把剑丢给俾女,探了洛君翊的脉,越加担忧起来。 洛君翊见状,不着痕迹地收回自己的手,嬉笑道!“母妃今日要不要再来下几盘棋?” 舒妍翻了翻白眼,点了下洛君翊的鼻尖,道:“不玩了,你这呆瓜都不知道让让我。” 洛君翊皱皱鼻子,显出委屈模样:“母妃在药里面加了多少苦药,我可都照单全收了。” 舒妍拒不承认,狡辩道:“良药苦口,莫非我们妙手回春的七皇子不懂此理?” 洛君翊撇撇嘴:“是是是,良药苦口,黄连,木通,龙胆草,苦参,母妃日后可以试试这四味药材的合体。” 舒妍嗔怪的瞪了眼洛君翊,嘴角确实不自觉的上扬:“你何时学会了贫嘴!” 洛君翊不以为意:“自然是和母妃学的。” 舒妍点点头,确实有那么一回事,想起正事儿,便正色道:“翊儿你千万要记住,万不可告诉辰儿这几日你在我这里,辰儿性子过烈,知道得太多容易冲动。” 几日来,舒妍衣不解带的照料洛君翊,发现有些事情是自己无法控制的,比如面对那时脆弱的洛君翊,她无法变得冷漠,不能伪装得满不在乎,这是她的孩子,再怎么样也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母妃,你不打算告诉皇兄事实吗?皇兄现在一直误会你,难道你就......” “不,你父王的算计没人知道,如今又把辰儿推上了风口浪尖,如果他顾虑了我,势必会滋长更多的危险。”舒妍打断了洛君翊,垂了垂眼睫,“翊儿,天溟楼也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你应该知道里面还是有你父王的内人,这样一来,你的每个计划,你父王都会提前知晓。” 洛君翊着实想不到舒妍竟会知道他是尹翊,后退了两步,甚是诧异。 舒妍抬手抚了抚洛君翊依旧苍白的脸颊,道:“母妃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平安无虞罢了。” 洛君翊稍稍释然:“母妃不要告诉皇兄。” 舒妍略一含首答应:“放心,母妃不说。” “翊儿,你体内的琉璃蛊......” 洛君翊一口断了舒妍的后话:“儿臣不知道什么琉璃蛊。” 他早就该知道精通医理的舒妍会清楚他身体的每一个不寻常,但是,他不想任何人知道琉璃蛊的事情,只是单纯的不想,没有理由:“很久没去天溟楼了,有些事情我该去处理一下了,儿臣告退。” 语罢,洛君翊便落荒而逃一般地跨着大步子离开。 舒妍痴痴地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她永远想不到之后会有一场怎样的腥风血雨。如果后事可以预料,她一定会和儿子多下几盘棋,多吃几顿饭,多练几次剑。 第17章 血浓于水 休羽阁 “怎么样?查出天溟楼那小子的行踪没?” 每次想起手下那些死去的兄弟,舒戚总是愤恨难耐,即使舒妍让他暂时不要插手,但是他无法顾及那么多所谓的苦衷,他只想报仇,为自己的养子,为自己的兄弟,义无反顾。 一黑衣人褪去斗笠,跪落于地,朗声道:“属下已经调查过了,只要不出意外,那人再过一刻便会路过城西的山神庙。” 舒戚不明所以,拧着眉,沉声道:“他去那里做什么?” “此人每月十六都会去一次那里,至于所为何事,属下未曾可知。”黑衣人顿了顿,抬眸,闪过一丝复仇的精光,“我们的人已经提前埋伏好了。” 舒戚心中不由得大快,嘴角一扬,道:“如此,甚好,折我休羽阁弟兄,我便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黑衣人犹豫了片刻,提醒道:“可是,贵妃娘娘那里怕是不好交代......” 舒戚摆手,烦躁地道:“我管不了那么多,休羽阁的弟兄之仇不报,我心难安!” 山神庙外,洛君翊带着银色面具,将半张脸湮没在冰冷的遮盖物下,隐隐透出几分寒意,月华之下,闪着异样的光芒。 抬手犹豫了片刻,他打开暗门,自神像之后进入一个密室,仔细地净了手,点燃一盏长眠灯。 将长眠灯放在台子上,从柜子里拿出一壶酒,斟满后缓缓地倒在地上,自言自语道:“如果可以,愿你们早登极乐。” 洛君翊席地而坐,尽量地放空自己,不去回忆过往的痛苦,不去想象将来的灾厄。 琉璃蛊,好一个琉璃蛊,他凄凉一笑。 “这种蛊虫早期会啃食一个人的心肺,然后慢慢的长大,游窜于一个人心脉中,然后,便会化作一滩毒水,渗进人的骨髓,在骨中扩散开来。而后,受蛊之人便会日日忍受那种剔骨之痛,直到最后,所有的骨全部断裂,人便会活活地被痛死。” 炎烈似乎是这么说的吧? 洛君翊合上双眸,继续回忆着。 “此蛊至今无人能解,若想控制蛊虫,便要选用鸩毒加以控制,方可缓解心脉绞痛。”炎烈面露痛色,点点哀伤漫于眉间,“其实,有一个偏方,相传洛国国都的底层,藏着一块冰岩,可以暂时镇住琉璃蛊。” 洛君翊有些烦躁地睁眼,冰岩,于他而言,是不可得的东西。 且不说冰岩在国度之下,取出必然耗费一番人力,就说他这条命,洛靖又何会在意? “如若不然,最终便会惨死。” 最后,炎烈吐出了这句话,留下一瓶药丸,消失得无影无踪。 其实,像他这样的人不得好死似乎是应该的,因为这双手上有着太多人的血,可是,他还不能撒手人寰,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去解决。 曾经他以为一死了之是最痛快的,可是如今,他再也不这么认为了。他死了,洛君辰夺嫡便失了一方后盾,局势难控,生死难料。 那是和他同生共死的兄长,他如何能不顾? 眼光有些迷离,洛君翊静静地望着一排排的长眠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淡然一笑,待我完成了这些事情,我便向你们偿命。 洛君翊复又合上双眸,运起内功,自行疗伤,一直拖着的内伤,是时候好好调理一番了。 密室外,树叶“沙沙”作响,鸟挣翅而离。 有动静,洛君翊向来很敏锐。 他不愿有人打扰这个密室的宁静便停止运功,起身走出暗室。 果不其然,走出破庙的瞬间,便有十几个人将他团团围住。 洛君翊轻蔑地笑笑,轻声傲然道:“我今日不想出手,你们走吧。” “好大的口气。” 舒戚从黑衣人后面走出,冷笑了两声,继续道:“尹翊,休羽阁与你无怨无仇,为何要对休羽阁下手?” “天溟楼尹翊杀人,向来没有理由。”洛君翊轻佻嘴角,说得漫不经心,“该死的人自然该死。” 舒戚更靠近了些,看清了少年精致的唇线以及瘦削的下巴,嘲讽道,“连面具都不敢摘下来,看样子是做惯了偷鸡摸狗之事。” “是又如何?” 洛君翊并不否认,确实,他一直隐在暗处杀人,从来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说是偷鸡摸狗也不为过。 “我倒想看看这面具下,是一张怎样丑陋的脸。” 说话间,舒戚已然掌心运力,语罢,掌风横扫。 洛君翊短暂地怔住后便闪身堪堪避开了掌风。 如此霸道的内力,倒真是个狠角色! 思量着自身的条件,如今内息不稳,内力亏空,勉强避过几招倒也罢了,若是照这般打法下去,怕是会很快的败下阵来。 思索间,舒戚已然一掌对准了洛君翊的头部。 洛君翊抬头,迅速将力道转移,愣是生生将舒戚逼退了几步。 舒戚微晃神,他本就内力深厚却不料被震出数步,一时间玩心大起,逐渐加大力道直逼洛君翊的心口。 洛君翊勉力硬抗,但是内力亏空得太快,内伤彻底复发,在舒戚错愕的双眸中,洛君翊喷出一口鲜血。 来不及收回的所有功力都一丝不落地砸到洛君翊身上,毫不留情地尽数损伤。 洛君翊极力稳住了身子,抬手抹去了唇上的腥红色。 舒戚危险得眯起双眼,道:“小小年纪,内力能有如此造化实属不易,你若愿意归属休羽阁,我便饶你一命,如何?” “哦?如此,我倒要考虑考虑,看看你是不是有那个本事让我俯首称臣。” 箭袖微鼓,眨眼间,十余枚银镖已然射出,动作之快,让人无法揣摩。 只是瞬间,围在周边的人已经尽数倒下,廖无声息。好在舒戚反应极快,敏捷地侧身避开银镖,不经感慨,好厉害的暗器。 洛君翊趁着舒戚出神的功夫,咬紧牙关催动体内真气,汇聚成气剑刺向舒戚。 舒戚见状,不由再次感慨少年的功力之强大,也不明白为何他会如此的拼命,受了内伤居然还敢这般全力催动真气,莫非真是不要命了吗? 舒戚淡笑,道了一句不自量力,便幻化出一道更凌厉的气剑,更快的刺向洛君翊。 洛君翊的体力本就已经消耗殆尽,但是作为杀手的他选择了另一种方式,加大了真气的输出,正面对着气剑。 是了,他唯有一搏,如实侥幸胜了,他便可暂时无虞,若是败了,也只是悄然无声地死去,不会有人在意他的生死,所以无所谓生死。 一道红色的艳影恰到好处的落到斗功的二人中间,掌心幻化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空洞,气剑瞬间消散在空洞中,不见踪迹。 洛君翊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的面容,便一头栽倒下去。 红色的艳影侧身一闪,及时扶住了倒下之人。 舒妍摘下面纱,有些愤愤地道:“爹爹,那日,我分明告诉过你,不许伤害他。” 舒戚有些头疼的揉着额角:“妍儿,休羽阁死了那么多义士,你要我如何忍气吞声?况且你那里又一直没有消息,我才会自己动手的。” 舒妍摘下洛君翊的面罩,轻轻的摩梭着洛君翊惨白的脸颊:“那,如果他是你的亲外孙呢?” 月色如故,树影斑驳,一时间静谧得骇人。 舒戚缓步至舒妍面前,显然,他被刚刚的那句话吓得不浅,他从未听说过,舒妍有过孩子,声线颤得厉害:“你说什么?” “当年我被关进冷宫后才知道,我竟然怀了洛靖的孩子。”舒妍惨淡一笑,眸中含雾,“我没有好好照顾他们,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错,如果知道洛靖会这般待他,那么,我舒妍就算是输了所有都不会将他交给洛靖。” “都是孽缘,当初,你若听了我的话,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舒戚恨恨地咬牙,洛靖不是个好东西,舒妍却也是头倔驴,一个是一国君主,一个是亲闺女,他一个也奈何不了。 “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样选择的。” 舒妍目光飘向远方,曾经的她,对那个男人爱的很深,如今,依旧。 “你......”舒戚语塞,“随你,为父向来没办法管住你。” 语罢,如负气的孩童一般别过头去。 “爹爹,翊儿他内伤很严重,这几日让他暂且在休羽阁调理几日。” 舒妍悉知舒戚本性,洛君翊是他的亲外孙,他自然是会喜欢的。 舒戚瞥了一眼洛君翊,断然拒绝:“不了,当今皇子,怎可屈尊于我的茅屋中。” 舒妍摇摇头,顺着自己的意思,道:“对了,还望爹爹将祖传的冰蚕丝拿出来一用。” “要那个做什么?” 舒戚哼唧哼唧两声,还是背起洛君翊,再怎么说,这混小子也是自己的亲外孙,终究是狠不下心的。 况且,这小子功夫了得,确实很合他的胃口。 “翊儿体格偏寒。”舒妍微抿红唇,愁色爬上眉梢,“而且,他身中琉璃蛊。” “琉璃蛊?”舒戚一怔,他的亲弟弟,就是舒妍的小叔死于此蛊,死前痛不欲生,那些往事历历在目。 思及此处,他咬牙切齿道:“洛靖这个王八蛋。” 舒妍及时解释,她不欲增添舒戚与洛靖直接的恩怨:“跟他无关,是寒宫。” 舒戚稍微消了点怒气:“最好如此,这小子暂时呆在寒宫可以,但是,如果他不老实,自己跑了我也没办法。” 舒妍将一个小瓶子交予舒戚:“这是鸢羽香,此物可让他沉睡数日,内力自行调理,爹爹将此物点燃置于他的床边便可。” 舒戚暗自埋怨计较了一番,便提起内力,施展内力离开。 舒妍于破庙门口理了理衣袖,向着里头望了几眼,重新蒙上面纱,随后也消失在夜色中。 第18章 兄弟猜疑 舒戚衣不解带的守在洛君翊身边三日,满脸皆是疲倦之色,却没有丝毫懈怠之意,大约血缘的纽带便是这般。 “你是谁?” 洛君翊觉醒过来,翻身而起,警惕地视察了一下周边的环境,身为杀手的他,习惯了带刺,纵是身受重伤依旧敏锐不减。 “我是谁?”舒戚依旧不满地哼唧哼唧两声,板着脸道,“舒妍喊我一声父亲,你说我是谁?” 洛君翊的脑袋转了一圈又一圈,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抽抽嘴角,愣是没有答出一句话来。他对舒戚确实没什么好感,只是礼貌性的淡淡道了句,“哦。” 而后,便自行起身,穿好衣服。 整个过程,舒戚不叫停,静静地看着,越发觉得这小子眉目长得和妍儿确实有六分相似,显得更是俊美柔和些,不似洛靖那混球的刚硬,多了点女儿家的阴柔,却也恰到好处。 洛君翊掏出一锭金子,置于桌案上:“这几日多有打扰。” 舒戚的暴脾气有点掌不住了,合着你小子就是把这里当旅馆了是吧? 思及此处,他一脚踹了一下洛君翊的膝弯,洛君翊当即跌跪在地上,吃痛地瞪着舒戚。 舒戚手中运力,反剪洛君翊的双臂,居高临下地道:“臭小子,我是你外公,你这留下这几个钱是几个意思?嗯?” “你说是就是吗?这年头想要冒充皇亲国戚的人数不胜数,光凭你的一面之词,我如何相信?”洛君翊也不再坚持挣扎,舒戚的力气不是一般的大,挣扎了也是白费力气,“况且,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留下钱以后便互不相欠。” 舒戚挑眉,是在挑衅自己吗? 略一施力,筋骨摩和的声响便传了出来:“怎的?打算和我死杠到底了是吗?” 洛君翊痛得倒吸了几口冷气,完全是动弹不得,简直是奇耻大辱:“背后突袭算什么君子,有本事我们堂堂正正地比一场啊。” “嗯,行,比一场。” 舒戚松开手,有意思,这小子看着傲慢无礼,但是,他的胆魄他还是赏识的。 “好了,爷爷,你就别跟他闹了,要是他出了什么事情,你怎么和姑姑交代?” 恰合时宜,韩暮芸端着一碗汤药走进屋子,一身绿衣明媚动人,不似以往的黑衣暗淡漠然。 “嗯,说的也是,臭小子把药喝了。”舒戚把药塞给洛君翊,眉目轻折,化出几道忧心忡忡,“你身子底很差,要好好调养才是。” 洛君翊苦笑:“这些药治不了我的病的。” 语罢,便走出了房间,想着乌云后的太阳扬起脑袋。他喜欢晒太阳,可以祛掉些体内一年四季散不尽的寒意,如今,云避艳阳,寒意愈浓。 韩暮芸抬手抓住要跟着出门的舒戚,摇摇头示意他留下。 “你可知道,经常发烧对身体的损害是极大的?”韩暮芸移步如莲,语调淡淡,将披风附于他的肩上,“你是医者,对自己的身体当是了如指掌。” “知道又如何?”洛君翊垂首踢着石子,双手附于身后,漫不经心地道,“对一件事物越是了解,往往越是抓不住。” 他当然清楚自己的身体处于哪一种状态,只是他也无能为力,他治不了琉璃蛊,治不了饮冰诀带来的后患,就像他明明知道夺嫡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却无法制止,只能在漩涡中努力为自己,为所在乎的人留下一线生机。 韩暮芸眸光微动,安抚道:“这里是姑姑的地盘,你不用这般警惕,大可安心修养一段。” 洛君翊轻笑,翻袖间一枚银镖已然放出,随后便是身体落地之声传来。 韩暮芸惊讶地望着不远处倒下的黑衣人,嘴唇开合了几下,终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几日多有打扰,恩情来日再报,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瞬间,白影消散,不留下一丝气息,韩暮芸怔怔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玉手轻颤。 锦阳殿 华苑站在桌案前,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重复一样的话语了:“主子,今日是舒妃娘娘的生辰,虽然说没有特别的庆祝,但是按理说,您应当去辰翊宫请安才是啊。” “嗯,行,我知道了。”洛君辰执着于笔下的墨迹中,丝毫没把侍从一遍一遍的苦口婆心放在心上。 华苑无语地望着房梁,哀怨地叹息两声,主子不愿意做的事情,他废话再多也只是枉然,换做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这位爷,这会儿他还耐着性子敷衍自己,过会儿若是没了耐性,怕是自己就要尸骨无存了。 “皇兄。” 消失了几日突然冒出来的洛君翊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伸着懒腰走进了屋中。 “翊儿。”洛君辰放下手中的笔,情绪莫名的激动,“你这几日去那里了?快一个月没出现了。” “父王派我出去查些案件,今天刚刚回来。”洛君翊随便找个借口忽悠过去,他不想洛君辰因为他的事情而惹出更多的事端,打着哈哈道,“怎么?想我了?” “你还乐不思蜀了?”洛君辰也没想太多,虽说这几日总是提心吊胆,但眼前的洛君翊似乎并没有受伤,而且气色也不算差,心里稍稍宽慰了些。 “哪有?这不是一回来就来找皇兄了。”洛君翊靠近桌案,吐吐舌头,拿起桌上的玉笔,在宣纸上落墨,感慨道,“皇兄果然不懂这些文雅之事,此处应这样画才是。” 这些东西本就不是洛君辰所擅长的,于是,洛君辰便退到一旁。 “主子,我看这七皇子也来了,你们要不就一起去舒妃娘娘那里请安一下,毕竟这礼数还是不能乱的。” 华苑冒着被洛君辰双眼射杀的危险再次提议,七皇子在,六皇子应该会答应。 “唔,今日是母妃的生辰,差点忘了。”洛君翊放下笔,万分感激地看着华苑,“皇兄,今晚父王应该会在辰翊宫单独设宴为母妃庆生,你打算送什么礼?” “我能送什么礼?”洛君辰懒得搭理华苑,那一刻他多想杀了华苑只有自己知道,又碍于洛君翊在场不好发作,“你送什么?” “去年机缘巧合下,我得到了一把凤垣古琴,母妃性格恬静文雅,此物应该还算合适。” 洛君翊揉揉发酸的手臂,许是太久没有动笔墨了,笔下不复当初的辉煌。 “嗯,你说好就好咯。”洛君辰撸撸下巴,俨然是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为兄我呢,啥都没有,这母妃的性子我也猜不出什么,索性假装不知道便可。” 洛君翊无语扶额,丢一本竹简给洛君辰。 洛君辰伸手稳稳接住,迫不及待地打开,看着上面晦涩的音节,顿觉头疼万分。 “这是西域乐将甄勤生前所作,据我所知父王五日前花了重金悬赏寻求此物,我猜想父王就是要把它送给母妃的,现在这个机会就留给你了。” 洛君辰过惯了外头的日子,习惯了军中的豪迈,这宫中的尔虞我诈,是非分流还是他看得更透些。若是今日,洛君辰当真不出现在寿宴中,明日便会被群臣大摆一道。 “行吧行吧,你说好就好。”洛君辰收好竹简,塞给华苑,“你送的东西都是好东西。” 洛君翊只觉得额上黑线更密,甚是无语,便道:“我先回锦程殿了。” “等等,翊儿。” 洛君辰忽然叫住洛君翊,自后头直接出招,快速,精准。 洛君翊当即一怔,强力抑制住本能,不能还手,他不可以露出任何破绽。 洛君辰不曾料到洛君翊连闪躲都没有,只能生生转换了方向,将窗户击碎:“为什么不出手?” 洛君翊做出吃惊状,无辜地看着洛君辰:“我怎么会是皇兄的对手?” 洛君辰摆手让吓得不轻的华苑退下,目光直逼洛君翊:“莫非天溟楼的尹翊就只有这点功夫吗?” 洛君翊眸中不复当初的淡然无波,盈出些慌乱:“皇兄怕是误会了。” “翊儿,你还不打算告诉我实话吗?”洛君辰羽睫微动,声线起伏不定,“你没必要对我有所隐瞒,不是吗?” 洛君翊心中一颤,黯自伤神。 “你何时对我也有了这样的戒备?”洛君辰悲凉一叹,终是有些烦躁了,“你既不愿对我说实话便算了,我可以等,终有一日你会告诉我的。” “我是尹翊。”洛君翊抬眸,视线落到窗外,嘴角微扬,“我确实是杀人无数的尹翊。” 静,死一般的宁静。 许久,洛君辰才拍拍洛君翊的肩膀,笑着道:“即使你杀人无数,我也不在乎,只要你就此收手。” 洛君翊垂眸,手心收拢:“就此收手?” 他何尝不想? 只是,他收了手,如何保他所在乎的人一生平安? “手上一旦沾染了血,便会留下腥臭味,我已经习惯了这种气味以及杀人的快感,为什么要收手?” 洛君辰抬起手就要往洛君翊脸上招呼过去,眼中蹦出血丝来,却硬生生地压制着怒意,将手垂下:“华苑,送客!” 说到底,洛君翊变成这样,他有不可姑息的责任。当年,留下病弱的洛君翊独自面对弱肉强食的王宫,他就该料想到洛君翊为了生存,丢了本性,未尝不可能? 第19章 红衣佳人 洛国最美的季节莫过于严冬时节,漫天飞雪与遍城红梅,交相辉映,似要将碧蓝天色一并染红般。 都城的百姓大约都忘不了,二十几年前的冬至日,雪花片片,堆积遍地,一红衣女子在红梅树下抚琴自娱,硬是让一群王公子弟屈服于石榴裙下,爱慕不已。 骄傲如她,一曲过后灭了香炉,一侍女抱起古琴,另一侍女打起一把纸伞,在一路倾慕的目光中缓缓移步。 适时,墨衣男子上前挡道,略一点头:“姑娘可愿赏脸去往茶楼一聚?” 女子心高如梅,并未驻足,直接绕过男子离去。 墨衣男子愣了片刻,撸撸下巴不见尴尬之色,紧随其后。 “登徒子,跟了一路还不现身吗?” 女子命侍女将古琴置于亭中的桌案之上,寒风掠过,面纱下的面容若隐若现,神秘而美好。 男子对视而坐,感慨一句,只道是红梅失色,只因佳人。 女子不做搭理,静静擦拭着古琴。 鬼使神差,男子头脑一热,竟是迅速摘下女子的面纱。 女子别过脸,怒极,在男子尚且晃神时便甩了一个巴掌。 男子不耻,立即偏过头来,问道:“我愿以满城红梅为聘,你可愿嫁?” 女子柳眉紧拧,重新蒙上面纱,将一抹淡似清雪的笑意掩起。 一连半月余,男子再没有出现在亭中,女子日日于亭中静坐。记得在她还小的时候,有个算命的告诉她的娘亲,“此女以红梅为娉,嫁入豪门,此生富贵。” 终究,这个说要以满城红梅为聘的男人,不是他的命中注定吗? 郁结之下,她将自己关在闺房里,整整一月未出家门。 也是兴起,冬日里难得有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女子一时兴起再次去了古亭,放眼望去,漫山红梅艳无双,男子款款而来:“如今,满城红梅为娉,你可愿嫁?” 彼时,她尚不知他是太子,即将为王,雪眸化水,拂去男子肩上的一片花瓣,清浅一笑:“我愿嫁,你可愿对这红梅起誓,此生只爱我一人?” 男子竖起三指,目光坚定,朗声道:“天地为鉴,我洛靖此生若移情她人,三生七世,永在轮回之中。” 女子睨了男子一眼,心中暗喜,嘴上却道:“贫嘴,我只要你此生,来世又与我何干?” 男子一把将女子拥入怀中,声音缠.绵.暧.昧:“来生来世,你还是我的人,自然与你相干。” 七日后,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婚热闹了整座城池,即使家人极力反对这门婚事,不被祝福,女子依旧只愿从心,义无反顾。 女子静静地走在城路上,回忆着曾经的点点滴滴,怀里,躺着一把凤垣古琴,面纱在风中飘舞,红梅花落,几多曼妙,几多伤情。 “王妃,延国开大了战势,顺势直逼我军堡垒,援军未到,我军有难。” 洛靖因疲劳不堪已然熟睡了过去,舒妍一人独坐于帐内,一灯如豆,佳人容颜显出了几分憔悴,喃喃自语:“阿靖,我该如何助你?” 次日,主帅被劫持,轰动一时的女诸葛夺下兵符,号令三军。 彼时,一身傲骨的她将敌军的进攻时间一再拖延,直到援兵到时,手中士兵剩余不到百人。 但是,她成功了。 援军一到,她故意被擒,交出兵符,却得一世骂名。她夺帅权,不为其他,更不为谋反,只愿护他名声不败。 延国之事,十分棘手。她深知好胜如他,咽不下那一口气,只能动用了休羽阁的力量,那些她没有告诉过他的势力,将他暂困。 若是战败,便是她舒妍一人之错,若是战胜,她便是谋逆之人,无关乎他的错。 女子折了一枝红梅,将花瓣堕于香炉内,坐于亭中。 夏荷点燃香料,混着红梅的香气,淡雅而高远。 女子拨响了琴弦,却是充满了女儿家为人妻之后的种种酸楚,不如最初的华丽轻盈,不似后来的铁骨铮铮,唯有不可诉说的浅浅委屈。 班师回城,洛靖登基。他开始恨她,恨她夺了兵符,险些酿成大错,陷他于不义。 而后,洛靖为了稳住刚刚经历战乱的国家,封离歌为后,将她打入冷宫,令她此生不得昭书便不可迈出冷宫半步。 他说过,此生只爱她一人,他的王后,却是别的女人。 入了冷宫后,整整三日,她滴水未尽,滴米未沾。她气他不愿信她,怨皇家无情,恨那遍城的红梅只是他巧言花色的工具。她更恨自己的任性,为何当初偏偏选择从他为夫? 本已心灰意冷,在体力消耗殆尽之时,晕倒在阶梯上,略懂医理的夏荷猛然发现女子竟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那便是她活下去的最大的理由,他们的孩子,真真实实的存在了。 和别的女人一样,她开始小心翼翼地抚着渐渐隆起的腹部,一脸和祥,也开始幻想着孩子的出生。 然而,冷宫之中,几乎所有的人都对那里面的人鄙夷得很。每一餐,皆是干冷的馒头,以及微微发馊的牛奶。 一日,离歌突然来了冷宫,她深知离歌不愿她产下任何子嗣,便生生将整个隆起的腹部裹起,恍若未孕。 那日,离歌带了一箩筐干冷的馒头,让人拌上几日前发馊的牛奶,羞辱般的让她吃下去。 舒妍冷笑,并不动手。 离歌自然清楚,舒妍武艺高超,不愿意做的事情谁也无法强迫,便命人仗毙了舒仪,她的陪嫁丫鬟,更是她从小到大一起玩乐的堂妹。 而后,便要继续仗毙其他侍女,舒妍苦笑,拿起食物,一口一口地吃下,不显狼狈之态。 当夜,她痛得抱着圆滚滚的肚子在床上打滚,整个胃部冷硬得厉害。泪角终是滑落了两行清泪,那一刻,她恨透了洛靖,恨他不能在她最痛苦的时候救她。 之后,离歌又送了几次食物,便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冷宫中。她知道,是他下了命令,所以冷宫中的饮食恢复了正常,不丰盛,却足以下咽。 四个月后,她已带孕七个月,夜里,忽然腹痛难忍。 她只当是孩子在腹中翻滚,并不在意。 怎料,疼痛一阵接着一阵,一波更胜一波地传来,她知道,她要做母亲了。 产程相当的痛苦,先是宫口不开,她在夏荷的搀扶下忍着痛在房间里走上几圈。而后,又是胎位不正,婴孩的一只脚露出来,她命夏荷硬生生将孩子的脚重新推回腹中,然后用力按着隆起的腹部,慢慢旋转孩子的身体。 那时,除了痛,她再也没有其他的知觉。 一个时辰后,大雨冲刷,雨势很大,然而,她的孩子,依旧没有降生。 她慌了,她不畏生死,但她不希望他们的孩子还未出生便死在腹中。 她憋着一口气使劲,却终是徒劳。 夏荷因幼时便陪伴她,也学了些许的医理,便帮她压胎。 无果。 最终,夏荷剖开了她的腹,取出了婴孩来。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合眼歇息,便听到了夏荷的惨叫。 她拖着虚软的身体起来,看清了两个紧紧黏着婴孩,惊恐地捂着嘴喘息不止。 此刻,冷宫外的上方,白鹤盘旋,空中异象丛生。 这些,她都不知道。 她接过两个孩子,强自镇定,将匕首烧得通红,狠下心割开了相连的胸腹。 满手的血腥,她痛哭流涕,哭诉着所有的怨。 “姑姑。”韩暮芸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亭子里,“你的琴音倒真是伤怀。” “往事如潮,红尘如烟,经历了许多,自然也就不复当初的轻快了。”舒妍止住琴音,眼角酸涩得厉害,却终究收住了水泽,“你还小,长大了便能明白了。” 韩暮云撇撇嘴,自顾自地斟了一杯梅花酒:“芸儿不懂姑姑的心思,只是,如果再来一次,姑姑的选择还会如以往那般吗?” 舒妍略一摇头,抿唇,面纱下巧笑嫣然,眸光如水,溢满坚毅:“会,但是就算倾尽一切,我也不会再将自己的骨肉托手于他人。” 韩暮芸一怔,原本的漫不经心消散开来,将一个黑色的小瓶子放到桌上,面色凝重地道:“这是从洛君翊身上找到的东西。” 舒妍不解,打开瓶子,置于鼻边,脸色顿时惨白如纸:“是谁告诉他,鸩毒可以暂时压制琉璃蛊的?” “芸儿不知,还有一事,洛君辰已经知道了洛君翊是尹翊一事。”韩暮芸打开香炉,加了些许香料,“据我观察,几个月来洛君辰已刻意疏远了洛君翊,对他不闻不问,二人形同陌路。” 舒妍手指一颤,指尖血色褪去,道:“所有人都可以厌恶疏远翊儿,唯独辰儿不行。” 韩暮云转到了另一个话题上:“延国与云国似乎有联手的意思,暗波汹涌,于洛国而言怕是不利。” “休羽阁安插于两国的暗探怕是要重新确认一下了,你告诉爹爹,此时宜尽早。” 舒妍步至亭沿,伸手接了一片花瓣,又是一年花开。按理,洛国在十二月入冬,今日,不过十一月罢,便入了冬、开了梅,倒真是年年岁岁不尽相同。 韩暮云可不是什么触景生情之人,只是极不满地抱怨:“姑姑,你当知道过慧易折,洛靖待你如此凉薄,你何苦这般处处护着他?” “情之所至,不能自己,待有一日你有了喜欢的人,便会明白,为了那个人,就算倾尽所有也在所不辞。” 一阵风呼啸而过,落梅垂地,合着褐色的土,色彩分明。 洛靖,红梅尤盛,古亭里的誓言你却忘了吗? 第20章 雪夜漫漫 深夜,天空飘雪,寒风呼啸,将一座城过上肃杀的躯壳,冷漠如斯,死寂一片。 炎烈摘掉斗笠,在火炉旁站了片刻,去了去寒意,方才走到桌案前,将一本册子摆上:“楼主,天溟楼里的朝廷暗探已经全部拔除,这是名单。” 洛君翊随意翻开看了几眼,便丢在一边,貌似疲累地揉着太阳穴,声音暗哑:“父王那边可有什么异动?” 炎烈略一沉吟,思索一番:“主上只知天溟楼死了一批人,至于死者身份,他暂未可知。” “嗯,很好,把我们的人易容成朝廷探子。”洛君翊合着眼,眉头紧锁,“此事要做得干净利落些,父王疑心病重,莫要让他察觉。” “属下明白。” 炎烈自然是好奇于洛君翊及于彻底掌权天溟楼的原因是什么,但是,他更明白,作为手下,不该问的便不能问。况且,洛君翊行事向来稳妥,故而照做便可。 “现下夺嫡一事天下皆知,议论不断,无论是朝里还是朝外皆是人心惶惶,没有人知道父王的真实意图是什么,我唯有掌控一番权利,才能保自己无虞。”洛君翊倏然睁眼,抬手夹住正面射来的飞镖,望见镖上的梅花,浅浅一笑,打开纸条,面色骤变,旋即道,“慢着,将天溟楼死了一批人的讯息传给父王,记住,他们死于梨花阁之手。” “是。” 炎烈大约知道了洛君翊的所想——嫁祸于人。只是,关于为何嫁祸梨花阁,他倒是没有头绪。 洛君翊把玩着手里的银镖,暂时掩去了眸中的疲惫之色:“等等,炎大哥忘记把东西留下了。” 炎烈一怔,紧紧握住手中的瓷瓶,许久,将瓷瓶置于桌案上,语气起伏不定,道:“此物虽可压制蛊虫,对身体的损害尤为可佈,楼主自重。” 语罢,竟自提步离开。 洛君翊自嘲一笑,往口中塞了一颗药丸,苦涩的药物在嘴中慢慢化开,顺着喉线缓缓流入胃部,压制了胸腹间蠢蠢欲动的刺痛感。 时间久了,他渐渐忘了鸩毒终究是毒,而非良药,只是不断地告诫自己,如今他还不能倒下,只要忍忍,一切都会过去的。 “七皇子。”小路子扣门,声音略显急躁,“七皇子,七皇子!” 洛君翊有些脱力,意识不太清晰,声音浅浅:“进来。” 小路子垂着头,咬咬唇,挣扎了片刻,道:“七皇子,太子正往锦程殿走来。” “他来了你紧张什么?”洛君翊失笑,不着痕迹的抹去额间虚汗,“难不成他还能扒了你的皮?” 小路子小声嘀咕着:“这太子殿下向来针对你,来这里肯定没什么好事,要不我去叫六皇子过来?” 正说着,还真往门外走。 洛君翊头疼地扶额,一把拽着他的后衣领:“怕什么?如果我不想吃亏谁能让我吃亏?” 小路子恍然大悟过来,一拍脑门儿,确实,七皇子倔起来连王上都没办法。 只是心底不由得一阵苦涩,七皇子一项脾气甚好,总是默默受委屈,却从来不会抱怨半句。会哭的孩子总能有糖吃,不会哭的从来只是打断了牙往肚子里咽。 小路子经常会想不通看不懂,为什么仅仅一个十七岁的人眼中会是一贯的淡然与漠离? 后来,他懂了,因为没有依靠,他只能把自己伪装起来,以期得到一份安宁。 当然这是在后来,他从一个小小的太监变成总管以后,才懂了其中的缘由。 洛君翊赏了小路子两个爆栗:“发什么呆?” “太子驾到。” 洛君翊拱手行礼,挂着一贯平和的笑容:“大皇兄深夜来我这简陋的锦程殿,可有什么大事?” 洛君贤“啧啧”两三声,眉心微拢:“七皇弟这话说的,皇兄没事儿就不能来看看你吗?” “多谢皇兄关心。” 对于洛君贤这种笑面虎,洛君翊还是能够应付自如的:“天色晚了,皇兄应当早日歇息才是。” “听说六皇弟因为一些事情,与七皇弟闹了不合。”洛君贤目光炯炯地看着依旧淡然的洛君翊,似要洞穿他的内心所想,“你们两个一胞双生,怎能为了小事伤了和气?” 洛君翊抚了抚下巴,道:“多谢皇兄挂念,六皇兄进来常在谦和殿与父王商定朝中大事,自然没有多少心思陪我这般游手好闲之人。” “游手好闲吗?”洛君贤故作沉吟,“皇兄有一事相求,不知翊儿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皇兄但说无妨。” 打太极,这宫里可没有自己的对手,这一点,洛君翊还是十分自信的。 洛君贤显露出一幅忧心忡忡的表情来:“近来,休羽阁行事猖獗,盗取皇城中多个富商家中财务,父王将调查此事的任务交予我,但进来政务繁忙,我实在没有功夫调查,还未翊儿能代为查办。” 洛君翊捡到了重点,反问:“皇兄怎知是休羽阁所为?” 洛君贤自腰间掏出一片白色羽毛,递与洛君翊:“被洗劫之处皆留有此物,正是休羽阁的印记。” “如此,倒是有趣。”洛君翊勾唇,端详着手中羽毛,“大皇兄既然查到了羽毛,便离真相不远了,何必将此功劳让给我?” “休羽阁成立至今三十年有余,存在于江湖,与朝廷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此次于皇城盗窃,着实明目张胆,弄得人心惶惶,定是要严惩的。”洛君辰俯首一叹,“你经常到宫外替人诊治行医,对外头的门路也比较清楚,此事托付给你调查不易惹人耳目。” “原来如此。”洛君翊貌似理解地点点头,“既然这样,此事我定好生调查。” “多谢翊儿鼎力相助。”目的达到,洛君辰明显松了一口气,“天色不早了,翊儿早些休息。” “恭送大皇兄。” 待洛君贤走后,小路子猴子般不淡定的跳着:“七皇子,你你你,你怎么可以帮太子?” 洛君翊白了小路子一眼,语调不善,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帮他?” 小路子一昂首:“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洛君翊明显不想解释,翻翻白眼,不做理会。 小路子仗义执言:“七皇子,你不能因为和六皇子吵架了就帮着太子啊!” 韩暮芸突然从屋顶上下来,说得极是淡定:“他可不会胳膊往外柺。” 小路子见韩暮芸一身夜行衣,立马打开双臂站到洛君翊面前,一副舍身救主的样子:“你你你,你是谁?来人啊,刺......” 洛君翊再次无语,直接抬手点了小路子的穴位:“你给我安静点。” 韩暮芸忍俊不禁,“噗哧”笑出了声。洛君翊侧身,请韩暮芸进了书房。 洛君翊坐到书桌后,对韩暮芸没多少防备:“刚刚,你说母妃那里有了消息?” “嗯,姑姑打探到梨花阁乃是离歌王后所掌控的一个组织,恰巧这几日延国那边有消息传来,延国的太子打算来洛国求取联姻。” 韩暮云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瓷瓶上,略显失态。洛君翊察觉,浅浅一笑,将瓷瓶握到手心,不浓不淡道:“一瓶小小的丹药,你盯着它做什么?” 韩暮芸不点破,继续道:“姑姑偶然发现延国和梨花阁相交甚密,几经周折,她重视探听到了一段不可告人的秘史,离歌原是当今延国皇帝延远安的私生女。” “什么?”洛君翊吃惊得将杯中的水撒出几滴。 韩暮芸双手撑着桌案,身体挨近洛君翊,趁着洛君翊不注意,敏捷地拿走他手中的瓶子。 “你做什么?”洛君翊起身,伸手去夺。 韩暮芸转了个身灵巧的躲过,语调半悲不喜,道:“这东西,少吃为妙。” 洛君翊只是面无表情的拿回东西,揣在手心。 韩暮云略显沉痛:“你才十七,姑姑说过,她定会解了你身上的琉璃蛊的。” “她解不了的。”洛君翊无关痛痒的说着话,就好象一直饱受折磨的人不是他一样,“此蛊无解,我是知道的。” “其实冰岩可以......”韩暮芸还未说完,便被洛君翊打断,“如果你是我父王,你会用举国至宝去救一个不听话的傀儡吗?” 看着洛君翊平静无澜的神情,韩暮芸眼角泛酸:“他终究是你的父亲。” “君父,君为先,他除了是父,更是君。”洛君翊摆摆手,略显烦躁,“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可以处理好,不用任何人操心。” “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死扛着的好。”韩暮芸深知洛君翊不愿向洛靖低头,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你用鸩毒压制蛊虫一事,姑姑已经知晓了。” “哦。” 洛君翊晃了晃手中的瓷瓶,苦笑道:“你不该告诉她的。” 一滴烛泪滑落,目光掠过摇曳的烛火,韩暮云将一张宣纸燃着,道:“纸是包不住火的。” 第21章 何为君父 洛靖端坐于主位,语调和善,不似朝纲之上的威严,只是普通慈父的形象:“贤儿,你是众皇子之首,今日,孤想问问你,何为爱弟?” 洛君贤显然没料到洛靖会突然发问,而且问了这样的一个问题,愣了片刻后,答道:“回父王,儿臣以为,爱弟,当是以其痛痒为己之不幸,以其康乐为己之幸。” “很好,我洛国的百年基业必当交付到一个贤明的君主手上,这样才能千秋万代。”洛靖由衷而笑,复又道,“贤儿既然知道何为“爱弟”,孤也就放心了,都道是皇家无情,孤只怕日后你们这群兄弟会自相残杀。” 洛君贤拱手作揖:“父王多虑了。” “嗯。”洛靖满意地点点头,看向洛君辰以及洛君翊那一桌,两人似乎从一开始便没有说过话,“辰儿,你可是和翊儿闹了矛盾?” 洛君辰挑眉,明知故问,他的性子向来执拗不变通,一则一,二则二,刚要开口回应,洛君翊抢先了一步,胳膊搭到洛君辰肩上,冲着洛靖无辜地眨眨眼,道:“父王,我与皇兄的关系是不需要质疑的,前几日他还让华苑送了许多北方的新鲜玩意儿到锦程殿。” “哦?”洛靖挑眉,显然是在等洛君辰的回答。 洛君辰无奈地看了洛君翊一眼,却有些宠溺,拿下洛君翊的胳膊,温言道:“你的手臂伤还没好全,安分点。” 一句话,没有正面回答洛靖,却更好地诠释了问题。 洛君翊也是一怔,木木地应了一句:“哦。” “辰儿和翊儿一胞双生,自然是好的不得了,又怎么会吵架呢?”三皇子洛君岩已然是站在洛君辰这边的人,“父王没必要为此担忧的。” “这可不好说呢!”二皇子口气不免有些泛酸,“岩儿之前病了一场,怎么病好了之后,让我觉得变了一个人。” “二皇兄多虑了,我还是我,怎么会变呢?”洛君岩垂眸,看着满桌佳肴,吐出些悲凉,“只是有些事情看透了,也就看淡了,不复最初的热忱罢了。” “好,岩儿说的好,看透了也就看淡了。”洛靖抚掌,频频点头,“有时候学会看淡一切,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轻松了自己,也让别人喘口气儿。” 洛靖看向前一刻还咄咄逼人的洛君泉,笑得很有深意:“泉儿,你觉得孤说的对不对?” “三皇弟所言甚是,泉儿领教了。”洛君泉作揖,面上显然蒙了一层恼羞成怒之色。 一顿饭下来,父子八人吃得倒也算是轻松,几乎将各家占队体现得淋漓尽致,经过了大半年的角逐,为了各自的生存寻得一方,加以支持,这是为日后寻一条生路,唯有洛君翊,态度不明。 饭后,洛靖借口要洛君翊帮忙诊脉,单独将他留在了谦和殿:“孤很好奇,为何会有那么多人死于梨花阁之手?” 洛君翊很有自知之明地跪在白色的大理石上,面上是一贯的淡然,刚刚的父慈子孝演完了,总要继续正常生活的:“儿臣已命炎烈彻查此事。” 洛靖附手,步至洛君翊跟前,居高临下:“说说,查出些什么了?” “儿臣,儿臣......” 洛君翊故作为难状,支支吾吾了许久,依旧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洛靖可不是什么好脾气有耐心的人,当即微怒道:“好好说话,结结巴巴成何体统?莫非还要孤给你立立规矩不成?” “此事儿臣查到,梨花阁与王后有关联。”洛君翊将头埋得更低了些,“但是还未查明,故儿臣不敢下定论。” 洛靖踱蹲下身子,抬起洛君翊的下巴,道:“把你知道的给孤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清楚。” 洛君翊抽抽嘴角,失礼地挪开洛靖的手,掩唇轻咳了几声:“据儿臣所知,梨花阁与延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梨花阁乃是由延国皇帝延远安的私生女所创立的。儿臣顺着此路查了下去,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延远安在外有个情妇叫做苏丹,当初这个女人生下了一个女儿,却很快因为心力交粹死去。延远安知道这件事情之后,碍于身份以及皇后的颜面,便偷偷找到了年仅三岁的孩子,交予延国的鬼火王收养,取名苏丹惜。” 洛靖恍然大悟,梨花阁,苏丹惜,离歌。离歌,离人之歌,梨花,悲伤之色,难怪,难怪。 洛君翊趁热打铁,提醒道:“延国狼子野心,近来似乎又在边疆蠢蠢欲动,父王应该注意到了才是。” “孤自然是注意到了,翊儿,你可知一句话叫做‘成事败于多言’?”洛靖嗤笑,整了整衣袖,好整以暇地看着洛君翊,“你在洛国,掌管天溟楼尚且吃力,你又怎么会在延国有足以查到延国秘史的本事?” 洛君翊若无其事地笑笑,洛靖心思缜密,好猜疑,他早就料到了此问:“父王曾经告诫儿臣,君不居安思危则不立,所以儿臣早已在延国安插了人脉。” “哦?翊儿有此心计,倒是让孤领教了。”洛靖面上阴晴不定,他无法揣测洛君翊言语中的虚虚实实,心底蓦然灌入了一丝凉意。 洛君翊敛住神色,身体微颤,他平生最大的本事之一就是观察洛靖的脸色,现在的洛靖处于典型的暴怒前的平静状态。 沉默,依旧是沉默。 张佑之挨着门板儿听声音,心里一阵乱跳。 “传木杖。”洛靖盯着垂首的洛君翊,目色沉沉,“今日这顿罚,罚的是你心计太深,如此心计,只会让孤感到异常厌恶。” 洛君翊面色无波,扬起脑袋,负气道,“深宫大院,处处蒙刺,儿臣一直想问父王,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满意?今日,儿臣可算是真的明白了,无论怎么做,都只会让父王不悦。” 洛靖沉吟,转而失笑道,“你记住,孤若是不让你活你便该死,不让你死,你便该活受着。” “儿臣谨记父王教诲。”洛君翊挺直了单薄的脊背,他有他的骄傲,去衣受罚他是万万不愿意的。 木杖,不同于纤细的竹杖,每一仗打在身上都是对皮肉至大的惩罚,所到之处皆是瘀血积聚于皮下,再过一仗,皮肉开裂,於血外渗。 洛君翊咬住唇肉,坚决不发出一点声响,唯有越加粗重的喘息声合着木杖落下时发出的声响。脸色煞白,额上冷汗密布,原本飘然的蓝衣早已被血液浸染,开出几朵红色的小花一般,妖艳,可怖。 洛君翊单手支着地面,一手捂着嘴不停咳着,脊背随之一颤一动,声音却微弱得可怜,指缝中不住地渗出液体。 他努力地跪直了身体,双手垂在两侧,眼前变得迷糊,眼神迷离。唇角不经意地微微上扬,血色蔓延得更快了些,笑容很快便被泯灭。 洛靖无心观刑,坐于桌案后,静静翻阅兵书,品着浓茶,似乎并无任何异样。 “六皇子,您不能进去,王上在午休......” 外头,张佑之的声音混着打斗的声响传来,洛靖不屑一笑。 “都给我住手!” 洛君辰浑身微颤,行刑之人听闻此声,相视一看,不自觉地住手,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现在别忘了你们真正的主子是谁。”洛靖并不抬头,幽幽地道了一句,“若是你们觉得六皇子说了算,便可停下。” 行刑之人点了点头,便继续一仗一仗地砸下。 洛君辰掌心攥紧,怒意更深,只是瞬间,两个行刑之人皆被踢倒在地。早已神志不清的洛君翊失去了有节律的疼痛,身体便开始左右晃动,摇摇欲坠。 洛君辰顺势蹲下身子稳稳扶着,行色慌张:“没事的,皇兄带你走。”遂点了洛君翊的睡穴,那双眼睛渐渐合上,羽睫在眼下打了一层浓厚的阴影。 “敢这样做的人,辰儿,你是第一个。”洛靖同样压制着满腔越来越旺的怒火,“孤没有驯服不了的牲畜野兽,你也不例外。” 洛君辰双手都是黏湿温热的液体,面上如负了一层冰霜:“呵,翊儿接管天溟楼这些年暗中为你除去多少人?立了多少泓?你明知道他身体不好,却不断地苛责他,你究竟还记不记得他是你的亲骨肉?” “住嘴。”洛靖震怒,“孽障,你可知何为君父?” 洛君辰气急反笑,反唇相讥:“君父?那我倒想要问问你,何为父?” 洛靖面若冰霜,黑眸尽是厌弃之意:“你和他的出生本就是耻辱,在孤眼里,你们不配为子。” “耻辱?儿臣还真是觉得这个词无比好笑呢!”洛君辰不甘示弱地回击道,“儿臣在外征战,翊儿在内助你除去朝中奸细,你所谓的子,洛君贤为你做了什么?努力不花天酒地还是尽量不要不学无术?再或者洛君泉为你做了合适?惩恶扬善还是悬壶济世?” “你以为孤不敢动你吗?”洛靖掀了桌案,接过行刑人手中的梨花杖,“今日,我便让你记住何为君臣之别!” 洛靖抡起木杖,夹带着深厚的内力挥下,只一下,便让洛君辰感到五脏六腑震颤的剧痛。喉头涌起一股腥甜,若无察觉地咽下,将洛君翊轻轻靠到肩上,笔直地跪着。 他少年从戎,这点刑罚,他想,算不得什么的。 洛靖来了真格,每一下都是十成的力道,洛君辰现在手握兵权,若是再不磨磨他的性子,怕是来不及了。 “噗......”不知过了多久,一口鲜血喷出,洛君辰费力地抬起袖子抹掉血痕,脊背依旧笔直。整个脊背火辣辣的痛,那种痛吞噬了神经的清醒,让人只想发狂。 洛靖心底有种莫名的情感油然而生,手中的木杖不自觉的落到了地上,有些挫败,有些无奈。脑袋忽然一阵剧痛,洛靖及时拄着木杖才看看站稳。 洛君辰嘲讽一笑,道:“父王可发泄够了?” 也不等洛靖回复,竟自起身,抱起昏睡的洛君翊,颤颤地走着每一步。 走出了充斥着血腥味的谦和殿,一路上,血液自口唇不断溢出,洛君辰却只是往前走,丝毫不去理会。 “辰儿。” 红衣翩飞,女子如画的容颜在这样的大雪天更显得妖媚了几分。她轻盈落地,宛若仙人。 洛君辰怔了怔,还未来得及张口,便脱力地倒了下去。 第22章 回忆成伤 韩暮芸看着侍女一盆盆端进来的清水变成诡异的红色,不禁心如油煎,焦躁不安。 “芸儿,去把鸩毒拿过来。”舒妍语调不甚平稳,可以察觉刻意压制的慌乱,“对了,把桌上的暖玉一并拿来。” “姑姑!”韩暮芸不为所动,只是喊了一声,鸩毒,用鸩毒压制蛊虫,此非良策。 “快去吧,来不及了,翊儿此刻气血两亏,蛊虫被他用内力强行压制。”舒妍抹了抹洛君翊额间正迅速涌出的冷汗,“一旦破了界制,后果不堪设想。” 韩暮芸不敢耽搁,将鸩毒取来,塞进了洛君翊的口中,催动内力,助药物迅速顺着心脉蔓延。 舒妍轻叹了一下,转身走出了房间,去了另一个房间,洛君辰眼睫颤动,睡得并不是很安稳。虽说外伤已经处理过,但是洛靖毕竟内力深厚,尤其是暴怒之下,更没有理性,所以,洛君辰也受了不小的内伤。 好在这孩子的身子底不错,不似翊儿那般脆弱,这倒是值得庆幸的一点。 “父王,求求你派御医救救翊儿,翊儿好烫。” “翊儿别睡,皇兄去叫御医过来。” 洛君辰一直在说着胡话,梦中,他的弟弟病得很厉害,无论自己怎么求救,都没有人愿意理会他,只是冷眼旁观。 小小年纪的他,在谦和殿外不停地磕头嘶喊,求里面正在教洛君贤写字的父王指派御医给弟弟治病。 直到额头布满了鲜血,月上九霄,那个被称作父王的人才走出了谦和殿,但他只是漠然地离开。 他顾不得发软的身体就要冲向那个男人,奔向那根救命稻草,却被两个锦衣卫拦下捉住,毫无还手的余地。 直到男人彻底消失在自己的面前,洛君辰心灰意冷地起身离开,走回了破旧不堪的宫殿,紧紧抱住高烧不退的弟弟痛哭流涕。 那时的他,恨透了所谓的母妃,既然不愿意养他们,为什么还要生下他们,任由他们这样自生自灭? 这座王宫,没有人真心待他们,只有越来越多的冷嘲热讽。兄弟之间,他们总被嘲笑成“野.种”,下人之间,他们总被怠慢......总之,这里没有他们可以安生的角落,没有他们可以依靠的港湾,更没有他们可以信赖的人。 捡起地上锈迹斑斑的匕首,竟笑出了声:“翊儿,皇兄带你走,去一个不会痛的地方。” 忽然,空中一道紫光划过,雷声大作。洛君辰有一瞬的惊吓,旋即恢复了刚刚的表情,木愣地将匕首指向了昏睡的洛君翊。 “皇兄,翊儿好冷。”洛君翊掀了掀眼睫,无意识地往洛君辰的怀里钻,似乎在寻求仅有的一丝温暖。 掌心微颤,刀刃缓缓落下。 “你这是做什么?” 是孔先生,洛国的第一枪神,皇子们的武学先生。 孔先生上前夺了匕首,严重尽是伤悲之色,手中的匕首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静谧的宫殿里显得尤为的刺耳。 他双目空洞,又似看破:“母妃生下我们,却从不管我们,任由我们自生自灭,父王对我们也是厌恶得很,与其这样让那么多人不舒服地活着,为什么不找个办法让所有人都解脱呢?” “所以,你就要这样终结自己和七皇子的命吗?”孔先生气得牙根发颤,一把拽起洛君辰瘦削的身体,踢了一下膝弯,强迫他跪在地上,“你这个懦夫!如果今天,你的皇弟真的死在你的手里,这样对他公平吗?他只是生了病,还有活下去的可能,而你却要他死,你说你是不是万分可恨?” “太子哥哥经常说我们是杂种贱命,可不是吗?父王不管我们,母妃不要我们,我们还这样苟且活着,还真是应了他的话呢!”洛君辰收回视线,看着昏睡的洛君翊,苦苦一笑,“翊儿病入膏肓,我又无能为力,与其让他这样痛苦下去,倒不如一死了之,一了百了,不是吗?” “傻孩子,越是没人在意你们,你们越是要活下去啊!”孔先生将那片单薄的身体拥在怀里,牺牲安抚,“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这个王宫本就是一个人吃人的地方,你要想让你的弟弟过上好的日子,只有变得更加强大才行。” “我什么都不会,我什么都给不了翊儿,他病成这样,我连一碗汤药都给不了他,我知道我很没用,我不求其他,只求御医给翊儿看病而已,为什么父王连这点事情都不愿意?”洛君辰伏在孔先生的肩上嚎啕大哭,宣泄着所有的不满,“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孔先生放开洛君辰,走到洛君翊的身边,左掌附上孩子滚烫的额头,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左掌运力。 只是瞬间,白色的雾气便冒出,洛君翊的额间出现了点点汗珠,在微弱的烛光下泛着明艳的光彩,与白色的雾气交相辉映。 洛君辰迅速的抹干了泪水,走到床边,暗自称奇。 “只有让自己足够强大了,才能保护好自己想守住的那个人。”孔先生抚了抚洛君辰的乌发,舒小姐,你的恩情,孔渊只能这样慢慢报答了,“每天子时,到后山来见我,记住,万万不可再轻生。” 洛君辰坚定地点点头:“是,孔先生。” 之后,无论刮风下雨或是炎热冰霜,他都在子时赶到了后山,跟着孔先生习武。 孔渊是个十分严厉的人,稍有不对便是一顿打,不过,事后他总会细心的为洛君辰疗伤,他只想让他变得更加强大,别无其他。 一年后,武艺小成,洛君辰便决定少年从戎。 还记得离开那年,洛君翊死死拽住他的衣角,脸上尽是委屈,哽咽着道:“皇兄也要走了,不要翊儿了,对不对?” “皇兄只是出去闯一闯,不久就回来了。”洛君辰捏捏洛君翊苍白的脸颊,仿佛在憧憬一副美好的画面一般,“到时候,翊儿就可以过上好日子,我们可以住更好的宫殿。” 那时,他们住的是简陋的废弃宫殿,逢雨必漏,夏季炎热,冬季阴冷,又没有通地暖,所以总对其他皇子住的地方万分向往。 洛君翊垂下脑袋,收回眼泪,扯出一个并不好看的笑容:“翊儿等着呢!” 就这样,洛君辰开始了征战的日子,硬是从一名小小的步兵渐渐爬上了主帅的位置。 他吃苦耐劳,因为他告诉自己,他不能认输服软,他要让弟弟过上好日子。 阔别数年才得以回到这一座城,这一座依旧灰暗的宫殿。 “翊儿,翊儿......”洛君辰不安地抬起手,似乎是在寻找些什么,“不要杀人,不要......” 转眼间,一直躲在身后的弟弟成了杀人无数的魔头,一直怀有念想的母妃常常冷漠相对,父王的严苛,朝臣的逼迫...... 舒妍握住那只手,紧紧地抓住,凄美的容颜充满了痛惜。 洛君辰猛然睁开眼,看清眼前的影像后,触电般的收回自己的手,警惕地起身,咬牙扛过剧痛,扫视了一番周遭,冷声道:“翊儿呢?” 舒妍不答话,双掌运力,红色的荧光瞬间迸发:“气运丹田,凝神。” 洛君辰额间一缩,并不照做,只是愣愣杵着。 “你倔我不管,但是,你的命,翊儿比谁都在意。” 蛇打七寸,舒妍恰好深喑此理。 果然,洛君辰暗自计较了片刻,便按照舒妍所说的去做,顺着五行调理自己的内息。 一盏茶后,舒妍收手,略有些疲惫地抹了一把汗。 洛君辰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问:“翊儿呢?” 舒妍坐到床边,执起洛君辰的手腕,细细把脉,面上是一贯的沉静。 第一次这般近距离地接触舒妍,洛君辰很是不适应,心跳飞速,脸色微微泛红。 “辰儿,你很紧张吗?”舒妍忍住笑意,依旧感受着指下不规律跳动着的脉搏。 “我,我没有。”洛君辰反驳的毫无底气,直接尴尬地抽回手。 “以后别跟你父王硬碰硬,否则伤得只会是你自己。”舒妍起身理了理裙摆,语气稍稍缓和,却依旧夹带着以往的冷漠。 “我只想知道,在你的心里,我和翊儿到底是怎样的存在?”洛君辰语调颤抖得厉害,其实他在害怕,即使心底早已有了答案,却还是怕再次被揭开伤疤,可是,他不得不问。 不为其他,只想知道真相。 如果,如果回到十七年前,舒妍就算是负了全天下的人,都不会再将自己的亲骨肉假手他人。 舒妍在心底默念这句话,清美的脸上挂着坚毅,然而,嘴里却是开口道:“你们,只是不该存在的意外。” 洛君辰轻轻地讶意了一声,垂首看着锦被上的花纹,以及一滴猛然砸落却瞬间被吸收的液体。 舒妍胸口钝痛,整个宫殿都很静,死一般的宁静。这些年,辰儿和翊儿所受的苦,所得的痛,她一定一笔一笔的要回来。 洛君辰忽然抬起低垂的脑袋,嘶哑着声音,略显得紧张害怕,苦苦一笑,道:“我就知道会这样。” 舒妍抿唇,旋即展颜:“好了,时辰也差不多了,你自己看看吧,若要走便早些走吧,免得为辰翊宫招惹祸端。” “呵,这种冷冰冰的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呆着。”洛君辰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子,闻言更是气得牙根发颤,顾不得脊背火辣辣的疼痛,快速起身,整理好着装,嘲讽道,“您可以算算这次的花销是多少,晚点我让华苑送过来便是。” 走出门,洛君辰又顿住脚步,侧首问道:“翊儿呢?这个地方太冰冷,我不能将他留在这里。” 第23章 和局亦好 洛君翊躺在床上沉沉地睡着,像是熟睡的婴孩一般,睡得很是安稳。洛君辰再次探了探他额间的温度,忧色渐浓。 “呵,亏你口口声声说在意翊儿,可就连他体内中了琉璃蛊你都不知道,你居然敢说在意他。” 那日,他一气之下抱起了洛君翊,转身离开时舒妍说了这么一句话。他脚步生生地止住,再也无法前进分毫:“什么是琉璃蛊?” “琉璃蛊吗?”舒妍朱唇轻启,似有若无地叹息了一声,“琉璃蛊,蚕食人的心脉,等到了一定程度便会化作毒液渗进骨骼,然后让人遭受断骨裂隙之痛,直到死亡。而翊儿一直用一种致命的毒药控制蛊虫,怕是早已身心俱疲,若是你无所谓他的生死,大可继续与他作对。” 洛君辰身体轻颤,不由自主的恐惧起来,他开始意识到,很多事情是他所不能掌控的,洛君翊对他隐瞒了太多,许多时候他被蒙在粉饰的太平中,以为世间安好,其实不然。 “到底该怎么办?” 洛君辰负手站立在窗前,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无边的灰暗,无尽的绝望盈满了失落的双眸。 华苑轻叩门板,打断了洛君辰的思绪:“六皇子,朱将军求见。” “你在里面守着,一有事情马上通知我。”洛君辰很快收拾好所有的情绪,依稀记得,舒妍说过只有冰岩可以暂时制住琉璃蛊,要想得到冰岩,他必须成为这个国家的主人。 其实,他本无意去争夺这些外在的虚无之物,但是,只有当权利在握的时候,他才能保洛君翊一世平安,所以,他没有理由再这样消沉下去,必须化被动为主动。 “朱将军。” 洛君辰坐在主位上,这才觉得背后的伤口疼的如同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一般,面色不由得转白。 见其面色不佳,朱子敬关切道:“六皇子可是身体不适?” “无碍。”洛君辰勉强一笑,不着痕迹地抹了一把冷汗,“听闻朱将军对于阵法颇有造诣,君辰近来对这些东西吃迷得紧,还望朱将军指点一二。” “哪里哪里,说起阵法,恐怕这洛国最厉害的莫过于咱们的那位麒麟才子。”朱子敬了然,洛君辰虽说性子不如洛君翊精细,但大事上犯不得迷糊,无非是想借阵法一事商讨夺嫡事宜。 他向来看好这对兄弟而不看好洛君贤,原因不过是因为他坚信,兄弟二人既然可以躲过宫里这么多的明枪暗箭,心智必然更加沉稳。 为君者,忌燥。 “呵呵,翊儿,翊儿在这方面确实颇有见解,我们一母同胞,他自然还是会多教教我的。” 洛君翊会站在他这边,是个不需要争议的事实,只是,洛君翊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早已不复当初了,只是好胜如他,一直不愿意告诉别人罢了。 “如此,便好。”朱子敬满意的点点头,在沙盘上落下一面黑色旗帜,“臣今日便来讨教讨教。” 寝室内,洛君翊堪堪醒来,暗自调息了片刻,精神稍稍好了些,便打理了一番下了床。 “七皇子,您有什么需要吩咐小的就行了,您快回床上躺着吧。”华苑急了,将端进来的茶水放到桌上,快步走到洛君翊的面前,“地上凉,赶紧回去吧。” 若是六皇子知道他没照顾好七皇子,怕是暴脾气一上来就会卸了他的手脚,想想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没事,再不动一下这骨头都要散架了。”洛君翊说着就起身神了个懒腰,却引得后背一阵火烧火燎,疼得龇牙咧嘴,“嘶~” 华苑立马苦了脸,只觉得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惨死状,含着几分哭腔:“七皇子,七皇子,哪里伤着了,我去请六皇子过来。” “唉唉唉,没事没事,别去。”洛君翊拽住转身就走的华苑,抱歉地笑笑,“我没事,别去打扰皇兄。对了,皇兄人呢?” 华苑松了一口气,这位爷要出了什么事,估计自己的小命就真的没了:“哦,六皇子啊,他在大厅会见朱将军。” “朱子敬?” “正是。” 洛君翊沉思了片刻,便要走出房间,却被华苑扯住衣服,无法前进分毫。 洛君翊有些不悦,口气难免不善:“松手!你这是做什么?” “七皇子,您就别为难小的了,六皇子真的会杀了奴才的。”华苑哭丧着脸,差点可以挤出眼泪来,“您今儿个出了这个门,奴才,奴才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洛君翊没听进华苑的苦水,威胁道:“你要是不松手,我就先卸了你两条胳膊,信不信?” “那你还是卸了我的胳膊吧。”华苑大义凛然,直接抱着洛君翊的胳膊,眼神毅然决然。 洛君翊看着就是温润的书生,哪像洛君辰,一看就是凶神恶煞,他宁可温柔地死去,也不愿意死得惨烈。 洛君翊一翻白眼,斜了一眼:“华苑,这是你自己说的。” 语罢,伸指如飞,点了华苑的穴位:“真是的,非要逼我出手,这次先把你胳膊留着,再有下次肯定卸了你的胳膊,不,再加两条腿。” 华苑浑身动弹不得,看着渐行渐远的人影,哀怨地呼喊:“七皇子,别走,别走啊。” 洛君翊到了大厅时,洛君辰和朱子敬正在沙盘上厮杀,朱子敬已然被逼入了绝境,脸上难免有些挂不住了。 洛君翊默默地站在朱子敬身后,淡淡一笑,执起一枚黑旗,摆入阵中,只是一旗,便将胜负分明的对阵变成了平局。 “好好好,七皇子果然名不虚传。”朱子敬见面子被挽回,心下总算释然了些,不由得鼓掌称赞,“臣今日可算领教了。” “朱将军过奖了,我只是喜欢阵法,所以研究多了些而已。”洛君翊自谦,在大臣眼里他向来都是温润的才子,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罢了。 “唉,七皇子莫要谦虚了,老臣明明已经陷入了死局,你只是落下一旗便扳回了胜负,和局收手,这样的气度倒是少见。”朱子敬笑意更浓,洛君翊的性格倒是更适合为君,只是他向来身子赢弱,不足以胜任君王之位,但若是洛君辰做了王,洛君翊加以辅佐,定能护洛国无虞。 “切磋而已,何苦非要计较个输赢呢?” 洛君翊语调淡淡,夺嫡的结局非死即伤,但若是洛君辰成了王,他还有把我保太子等人一命,他向来不愿意置人于死地,况且还是手足。可是相反的,如若洛君贤成了王,洛君辰等人便没有生计可言。 洛君贤此人,报复心里极重,这一点朝中人尽皆知。 “七皇子倒真是心善,只是这种心善未必是件好事。”朱子敬沉吟,生在帝王家,败者为寇,自古以来便是如此,“有时,该出刀时就不该用杖。” “若是手足之情都可以斩断,未必就是一位明君。”洛君辰直接挑明,收起黑旗和白旗,在沙盘下留下一串空洞,“朱将军,今日天色已晚,改日君辰定当亲自登门拜访。” “好,老臣随时恭候六皇子大驾。”朱子敬起身,跟着走出了大厅,拱手告别,忽然顿住脚步,“这御林军好像都是我调教出来的。” “如此,君辰谢过朱将军护卫王宫之恩。”洛君辰释然,御林军是朱子敬的人,那么,控制皇城便更容易了些。 “哈哈哈!” 朱子敬爽朗地摆摆手,离开了锦阳殿。 洛君辰不动声色,走向大厅,也不叫洛君翊。猛然间,袖中匕首闪现,快速地射向洛君翊。 洛君翊不解,略一侧身,堪堪避开,伸手去抓匕首的柄,却失手没有抓住,反被匕首的后柄打疼了手背,倒吸了一口冷气。 “怎么?天溟楼的楼主也有连匕首都抓不住的今天吗?”洛君辰的眸子如同一滩死水,深不可测,“你倒是解释解释,当初另众人闻风丧胆的尹翊以一挡百的传闻是真是假?” “我,我.....” 洛君翊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说不了一句完整的话。 洛君辰面露薄怒,他终究不能习惯洛君翊对他有所隐瞒:“体内的琉璃蛊到了哪种地步,你真的不打算告诉我吗?” 洛君翊垂首,踢着石子,似是自言自语:“反正暂时还死不了。” 洛君辰被噎住,气结:“洛君翊,你!” 洛君翊抬起头,咧着嘴,笑得无害?“皇兄,发音不全,语句不畅可不好,我最近医书看的不少,可以帮你瞧瞧。”语罢,还有模有样地抓着洛君辰的手腕诊脉。 洛君辰更是窝火,甩开,无奈地摇摇头:“走,吃饭吧。” 洛君翊眸色微动,察觉洛君辰受了不轻的内伤,但还是表面平静道:“好,父王最近赏了锦阳殿好多东西,我定要吃穷你才行。” “行了,走吧。” 洛君辰宠溺笑笑,走在了前面。 翊儿,这块冰岩,皇兄要定了。 第24章 征战延国1 早朝之上,几日未上朝的右相满目忧色,伏跪于殿中,怅然道:“王上,如今延国屡屡侵犯我边疆,臣奉命出使,却遭闭门不见,实为羞耻,臣以为,是时候扬我国威了,骁小之辈,安能犯我?” 延国向来存着野心,如今更是结合了边国,一直在洛国的边疆不停制造动乱,引起恐慌,致使边疆之人向着帝都迁徙。这段日子,都城里多了不少流离失所之人,着实堪忧。 洛靖略一点头,眉心紧拢,却是一言不发。延国狼子野心,众人皆知,十八年前的一战后一直臣服于洛国,只是如今,且不说贡品减少,连连在边疆招兵买马,练刀磨枪,使臣不予接待,便是给了本国奇耻大辱,其心当诛。 “右相所言极是,延国一事不可再拖,理当采取一定手段加以震慑。”左相做出深思熟虑的样子,目光幽深,继续道,“十八年前,王上率兵,起一征战,延国惨败,臣以为,六皇子战无不胜,大有王上当年风范,若能亲征,必可威慑延国,扬我国威。” “嗯~” 洛靖频频点头,手掌扣着膝盖,心下有着另一番思量。 左相想把洛君辰调离城都,战乱之中,生死难料,若是不慎丢了命,也是情理之中,如此一来,洛君贤的王位便可稳妥,势在必得。 “臣以为不可。”右相粗声反驳,打断了洛靖的神思,缓了缓心思,恢复了温声细语,道,“六皇子文武双全,为自己的国家而战确实是热血男儿该做之事。但是,眼下大家皆知六皇子是英雄,深得民心,而太子殿下在民间的名声却远不及六皇子,这对太子将来登基未必是件好事,故,臣以为此次应该派太子前去最为妥当。” 左相睨了一眼,反问:“太子殿下身份尊贵,若是出点差错,你有几个脑袋抵罪?” 右相冷哼一声:“左相的意思是六皇子身份卑贱吗?就算出了事也无所谓吗?若是出了事,你又有几个脑袋抵罪?” “你!” 左相气急,一句话噎在喉间,一时间也无话可驳。 洛靖有些头疼地揉揉额角,不好发作,这两个人一直明争暗斗,各为其主,但又偏是人才,衷心为主,其心可嘉。 侧首,问道:“贤儿,你怎么看?” “回,回父王,儿臣,儿臣以为术业有专攻,六皇弟专注于征战,儿臣不善于此,自然是比不过他,所以,所以还是派......” 洛君贤见左相被右相打压,且毫无反击的办法,也是心慌意乱,自己万一真的去打仗,出了事儿该如何是好? 说到底,大约没有人是不怕死的。 “行了!”洛靖厉声喊断,如此推脱,将来如何为君? 恨铁不成钢地睨了洛君贤一眼,转而看向洛君翊,若有所思:“翊儿,你不曾上过战场,孤听闻你对于阵法一类见解独到,可有此事?” “父王,不可,翊儿身体自小比常人弱了许多,不宜去蛮荒之地。” 洛君岩抢在了洛君辰之前开口,若是洛君辰说出此话,定会遭洛靖的呵斥,他说再合适不过,在外人看来,只是兄长对于小弟的关照爱护。 果真,洛靖不怒,抬手示意洛君岩不必多言,眼神不曾离开洛君翊,似是在等待一个回答。 洛君翊浅浅一笑,谦和有礼地道:“儿臣只不过是一介书生,一直觉得阵法有趣,所以多看了一些,见解独到倒是谈不上,只能说是纸上谈兵罢了。” 洛靖一颔首,薄唇微抿,思量了片刻,开口道:“孤已经多年未征战沙场,倒不知那一杆闲置了许久的银枪是否还顺手。翊儿,你可愿意随父王御驾亲征?” “父王,不可!”洛君辰按耐不住,急道,“父王身份尊贵,此次出征儿臣愿意代劳!儿臣也许久未上战场了,想来手也有些痒了。” “唉,辰儿,你这是不信任父王的能力吗?”洛靖眼神犀利的瞥了一眼洛君辰,颇有警告的意味。 “父王,儿臣愿意随驾亲征。”洛君翊赶在洛君辰开口前应下,若是洛君辰再多说些话,恐怕洛靖的耐性会被彻底的磨尽,“难得可以出宫一回,倒是极好的。” “如此,甚好。”洛靖起身,展开双臂,笑意盈盈,“此次,孤决定御驾亲征,钟爱卿可有疑虑?” 群臣摸不清洛靖的底线,相视数眼,齐声道:“吾王圣明!” “孤不在的这段时间,所有的政事要务交由辰儿打理,贤儿加以辅助。” 洛靖说出这么一道旨意,引得许多人议论纷纷。洛君翊抿唇一笑,却越来越看不透洛靖的心思。 洛靖究竟在计划着一些什么,他很难看懂,由洛君辰打理政务,洛君贤只负责辅助,实为不符律厉。 “儿臣遵旨。” 洛君辰和洛君贤皆是杵了许久才朗声应下。洛君贤咬着牙、狠狠地剜了敛住神色的洛君辰一眼。 洛君辰恍若未觉,他在意的倒不是这群人争得头破血流也要握在手中的乱七八糟的权势地位,而是战场容不得丝毫差错,如今身心俱疲的洛君翊,当真能够安然归来吗? 三日后,根据兰台卜算司的卜卦,是一个适合出征的日子。 洛靖一身银色铠甲,立于城墙之上,祛了些闲散,多了几分大将风范。洛君翊依旧是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衫,翩飞于城墙,黑发如瀑,随风起伏,宛若仙人,与士气大增的军队完全不相符。 洛靖还未发号前,擂鼓却意外击响。洛靖一惊,目光随之望去,正见一席红衣立于台上,纤细的手臂有节奏地一下一下地捶着战鼓 红衣佳人,不是舒妍,还能是谁? 洛靖下令,号角声迎合着鼓声,一时间热闹非凡。 “臣妾参见王上。”舒妍只着了一件红衫,发丝未束,是一种凌乱美,不加装饰,同样美不可言。 洛靖走下城墙,将舒妍扶起,揽在怀中,温言道:“爱妃能来擂鼓,本王甚是感动。” 城下百姓见舒妍与洛靖恩爱有加,且此次洛靖亲征,带的是洛君翊,而不是洛君贤,不免开始揣测朝政。 “你带翊儿出征,若你还存些善念,便不要为难他。”舒妍虽然面色带着笑意,话语的调子却充满了另一种情感,与面上的笑意完全不符。 洛靖邪邪一笑,靠在舒妍的耳边轻语:“哼,当年,你所做的一切,孤定在那个杂种的身上一一讨回。” “好一个杂种!洛靖,别忘了,这个杂种可是你的亲生骨肉。”舒妍稍一后退,灵巧转身,离开洛靖的怀抱,稍稍欠身,端起一旁侍女端着的酒,朗声道,“臣妾祝王上旗开得胜。” 洛靖一把夺过舒妍手中的酒杯,笑容不减依旧:“爱妃身体不好,这酒就让孤来替爱妃喝吧。” 语罢,仰头饮下,将酒杯放回侍女的端盘中。 “辰儿,孤不在的这段时间所有政务可就辛苦你了,要帮孤好好打点。”洛靖手搭在洛君辰的肩头,眼神如慈父,“百姓疾苦,孤希望你能多些体悟。” 洛君辰点头,表情坚定:“儿臣定不负父王所托。” 靠近洛靖,声音低沉:“若是,我得知翊儿有恙,父王恐怕需要担忧一下后方是否会失火。” 洛靖神色一凛,旋即笑笑:“辰儿这句话孤记下了,孤也想知道谁的速度更快一些。” 他生性多疑,自然不可能没有留下后手。 洛君辰喉头浮动,放眼望着城墙上依旧站着的洛君翊,软下口吻:“翊儿身体不好,还望父王多多照料。” 洛靖冷哼一声,不再理会。 洛君翊骑着马,跟在洛靖的后面,左看看右瞟瞟的,倒还觉得不算无聊。 渐渐的,日头隐去,士兵们忙着搭帐篷。洛君翊从来没搭过帐篷,洛靖也没吩咐他做什么,一时兴起就挽起袖子,和将士们一起弄帐篷。 “哎呦,七皇子,使不得啊。”一个队长立马挡在洛君翊的面前,横起手止住对方的动作,着急道,“使不得使不得,七皇子您是千金之躯,万一伤着了我等不好交代的。” “没什么使不得,在军中没有那么多身份限制,我不是七皇子,只是主帅身边的一个小兵而已。”洛君翊更向前了一步,却再次被那个队长拦下,略显不悦,“又怎么啦?你就当我是个打杂的就行。” “这......”队长回忆起上次征战,洛君辰和将士们一起搭帐篷,他说,“我现在不是主帅,只是你们的一个战友而已。” 思索间,那一席白衫早已混迹进了将士堆里有,和大家有说有笑。队长深知多说无益,便也不再阻止,索性任其兴致来。 夜里,将士们分着营,围坐在木头堆旁生火,洛君翊自告奋勇要去生火。结果生了半天都没有把火给升起来,反而把白净俊逸的脸弄得一脸是灰。将士们见了皆是哈哈大笑,对于这个没有架子的七皇子倒是喜欢得紧。 队长见状,便上前,毕竟老手,三下五除二的就搞定了,洛君翊为此还大大地崇拜了一番。 恰巧洛靖寻营,后头跟着朱子敬的儿子朱影,二人见洛君翊和一群将士处在一起,而且其乐融融,各怀心思。 朱影毕竟年少,也想混过去玩,洛靖面色却不太好,这个洛君翊,一点皇家子孙的样子都没有。 “父王!”洛君翊见着了洛靖,刻意忽略洛靖阴沉的脸色,十足不要脸地跑过去把洛靖拉到将士堆里头,“父王,你一个人呆在帐营肯定无聊,这里特别热闹,真的。” 洛靖见洛君翊一脸的污灰,忍住笑意,抬手慢慢拂去。 洛君翊的笑容僵在脸上,呼吸一滞,这样的亲密动作从未在他和洛靖之间发生过。大脑停止运转了片刻,洛君翊便打着哈哈自己抬起袖子擦掉污渍,拉着洛靖到圈里坐下。 洛靖起先并不适应,但见洛君翊兴致颇高,便也忍了下来,听着将士们聊着有趣的事情,家长里短的,后来也渐渐的融入其中。 有些东西,适应了便是另一番天堂。 第25章 延国征战2 “你倒是挺高兴。” 洛靖和洛君翊并肩走在回帐篷的路上,心情也是难掩的轻松,这种氛围在宫里已经很久没有体验到了,不免勾起往事的记忆,仿佛一切近在咫尺,他还是太子。 “这是儿臣第一次和将士们这样聚在一起,着实很有趣。”洛君翊喜色溢于言表,这种自在是他所向往的,不用拘束于言行,想说什么便畅所欲言,确实比起朝堂好玩得多了,也难怪洛君辰留连其中。 “为帅者当有为帅者的气度,这样成何体统?”恰好到了帐篷门口,洛靖指了指帐篷外的一棵树,“去那边面树思过,好好想想什么是为君者的气度。” 洛君翊扁扁嘴,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拖声应下:“儿臣领旨。”然后认命的走到树下,对着早就没有一点生气的树“含情脉脉,畅诉冤情”。 洛靖“哼哼”两声,见洛君翊似乎一副认真思过的样子便进了帐篷。只是,没人服侍让他有些不习惯。 暗自计较了片刻,用内力传音给洛君翊,让他进去帐篷里。 洛君翊就郁闷了,按理说没呆上一夜,洛靖应该是不会松口准他进去的才对。闷闷地走进帐篷,一股暖意袭来,洛君翊略有些不适应地低头轻咳两声。 洛靖凝眉,不满道:“年纪轻轻,倒把身体搞成这幅田地,还真是娇弱得很啊!” 洛靖自小便是体壮如牛,这洛君翊却恰恰相反,总是多病多灾。 “父王若是不满儿臣接着出去反思就是了。” 洛君翊难得发了些脾气,你要是不满意我就接着站,凭什么说我娇弱? 洛靖也不计较洛君翊的失礼,翻了个身趴在床上:“还杵着做什么?没点眼力,还不过来给孤按摩。” 洛君翊低低地应了一声,便按着洛靖的意思慢吞吞地挪过去,小心地伺候着。 突然,一道利箭自帐篷外射入,速度之快,方向之准,对准洛靖。洛君翊抬手想抓住箭身,却让利箭划过手掌。电光石火间,洛靖睁眼抓住了利箭。洛君翊见状,长舒一口气,起身就要出去追。 “别追了。”洛靖拿着利箭坐起来,却是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洛君翊,虎目最终定格在洛君翊渗血的手掌上,眼底如同翻卷着千层云,难辨喜怒,“为何连一只箭都抓不住?” 洛君翊颤颤地微抬手掌,心底有些沉痛,但很快敛住神色:“儿臣,儿臣近日来荒废了武学,所以才会连一支箭都住不住。” 洛靖将信将疑,继续审问道:“为何荒废武学?” 洛君翊像个犯错的孩子一般,抿抿唇,嘟囔着:“最近儿臣有些贪玩。” “孤倒要看看你荒废到了哪种境界!” 语罢,不等洛君翊反应过来,便横起手中的利箭,频频出招,招招狠厉。 洛君翊掌心幻化出一层浅蓝色的荧光,当真和洛靖比划起来。一时间,蓝黄两色的荧光布辉映成绿色,两个人倒真的斗了起来。 末了,洛靖手中的利箭一节一节的断裂,嗑在地上毫无声响。 洛靖丢了手上最后一节利箭:“孤曾经给你定过什么规矩?” “无论何种原因,不得荒废武学。”洛君翊喉间不断上涌的血腥,不显出异常之态。 洛靖语调阴沉似水,问:“上一次,你打败孤的时候用了几招?” “十一招。”洛君翊强忍着浑身的不适感,用内力积压蠢蠢欲动的蛊虫,身体不可抑制地微微颤动起来。 洛靖面色更差,如度了层冰霜:“这次你用了几招?” “二十二招。” 洛君翊垂首,摆出乖巧的样子,生怕惹得洛靖火气更甚。 洛靖左手握拳,一手负在身后,来来回回踱了几步:“孤给你定的练习标准是什么?” 洛君翊又是扁扁嘴:“武艺不进则退,故应勤加联系,以图进展。” 洛靖挑眉,摆明了的鸡蛋里挑骨头的架势:“你说说,你是怎么做的?” “儿臣知错。”洛君翊再次垂眸,油灯的火焰随着渗入帐篷的风而忽明忽暗,恰如他此刻的心情。 他想告诉洛靖自己中了琉璃盅,可是,他不能说,因为他怕洛靖会直接弃了他这颗棋子,那么,于洛君辰而言,这一场夺嫡之争,会瞬间变成弱势的一方,只能任人宰割。 “从今日起,每日午夜便到远离军帐两里处去习武,至少三个时辰,孤会随时抽查,到时,若再多于十一招,孤自会让你知道代价!” 洛靖背对着洛君翊,自然而然的没有看到洛君翊微趔的身体。 “儿臣遵旨。”洛君翊直接离开了帐篷,确定洛靖无法发现自己后,扶着树干,呕出了一口暗色的血液,与漫天的白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黑色的眸子里弥漫着一种对死亡的恐惧,却也夹带着一丝一毫的释然。 “咳咳咳......”洛君翊背靠着树干,咳得直不起腰,不得丝毫缓解。 “你,还好吗?”韩暮芸突然出现,扶着摇摇欲坠的洛君翊,温润的嗓音格外的让人安心。 洛君翊轻轻地摇了摇头,离开韩暮芸的搀扶,蹒跚地走在雪地中,两人一前一后,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沉寂的黑夜,唯有洛君翊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就连野兽也吝啬于发出丝毫声响。 “唉,你来做什么?”洛君翊不喜欢别人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尤其是在女人面前,虽说这个人算得上自己的姐姐,但是,他还是不习惯。 “这是姑姑的意思。”韩暮芸从背后迅速地点了洛君翊的穴位,盈盈而笑,“小混蛋,我是有名字的,别老唉唉唉的,没礼貌!以后要叫我一声姐,或者唤我芸姐姐,亦或是阿芸,只要你愿意都可以。” 韩暮芸绕道洛君翊面前,手托着洛君翊的腮帮子,看着洛君翊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顿时觉得十分可爱,不由得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解开我的穴位!”洛君翊恼羞成怒,觉得十分没脸。 韩暮芸止住笑意,掰开洛君翊的嘴,塞进了一颗药丸,然后掌心运力,将药丸送入洛君翊的肠胃中,之后才解开了洛君翊的穴位。 洛君翊苦着脸,药丸的涩味还未完全消散:“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聚清丹。”韩暮芸耸耸肩,飞身略上一棵枯树,“姑姑派了七波人才得到的至宝,可以暂时压制你体内的琉璃蛊。” 而后,抖了抖手中的瓷瓶,义正言辞地道:“至于这些害命的毒药,姐姐我暂且没收了。” “还给我!”洛君翊伸手,这个韩暮芸,拿走了他的药他居然浑然不觉,真是该死,没脸! “今儿个大雪天的,姐姐先走了,你待会儿也早点回去歇着吧。” 语罢,再无人影。洛君翊暗自提内力时才发现,韩暮芸早已暂时封锁了他的真气,一时半会儿的根本没办法提起丝毫的内力。 王宫 洛君贤气势汹汹地来了锦阳殿,义愤填膺:“洛君辰,你凭什么苛扣八府巡按陈立的奉禄?” “皇兄是在质问我吗?”洛君辰依旧看着奏折,并未抬头。 “我不能质问你吗?”洛君贤双拳紧握,几乎是咬牙切齿。 洛君辰轻笑出声,继而缓缓的开口道:“八府巡按陈立贪污了多少公款只有皇兄最清楚,不是吗?” “你,你胡说什么?!”洛君贤明显软了气焰,“空口无凭的话,你还是少说的好。” “有没有胡说皇兄自己清楚,这废臣的书简我已经看了许多,想来皇兄手下的又一大将守不住了。” 洛君辰搁下笔,洛君贤手上的人,他要趁着这次机会一一清理干净,给未来的君王之路做下铺垫。 “洛君辰,你不要太过分!”这一次,他手头上的人被洛君辰这样打击,损失不少,将来在朝堂上怕是难以立足,“父王可没允许你罢免官员。” “父王曾说过,一切事物交由我来打理,相信皇兄应该还记得这句话才是,罢免官员的权利恐怕还是有的。况且,若是君辰处理不当,父王回来后自可来处罚我,皇兄实在不必为我操心。”洛君辰走到洛君贤面前,低语,“王位我本来不感兴趣,但是看你这么在意,那么我也想来争一争了。” 洛君贤口不择言:“村姑之子,安能为王?你不过是一个贱婢之子,还妄想坐上王位?真是好笑。” “啪!”洛君辰抬手便是一掌,莫名的愤怒,“你给我嘴巴放赶紧点,否则,下一次就不只是这么一巴掌解决的事情了。” “你!”洛君贤反手要打过去,却被洛君辰禁锢手掌,丝毫动不了。 “华苑,送客!”洛君辰蓦然松开手,洛君贤连退数步,双唇紧抿,瞪了洛君辰几眼后便快步离开,今日所受之耻,他定要一一讨还! 舒妍自里屋出来,嗤笑道:“你这般得罪洛君贤,不留后手可不好。” 洛君辰面色不改,冷哼道:“呵,不劳舒妃娘娘担心。” 第26章 出征延国3 “大家不必拘谨,有何看法大可直言。”洛靖坐于主位上,几日来的赶路让他有些疲惫。 “臣以为,延国边界以及洛国边界交接处的燕山若是能够拿下,以此为保护屏障,引诱延国士兵过来,然后设下埋伏,定可以歼灭敌军。” 朱影看了一夜的地图,思来想去唯有此法较为妥善。燕山,易守,不易攻。 “好,好,好,影儿所见果然随了子敬,独具慧眼。”洛靖鼓掌,这和他所想的几乎一样。其他人见洛靖对此表示满意,皆是纷纷点头,拍手叫好。 “儿臣以为不妥。” 洛君翊托着腮帮子,声音是一贯的温润如水,无波无澜。 今日,他着了一身蓝衣,典型的江南公子形象,再次与身披铠甲的勇士们格格不入。 “哦?翊儿有何看法?”洛靖沉下脸,暗自思量着,若说不出所以然来,他定要好好惩治一番。 上一刻,他分明拍手称赞朱影独具慧眼,下一刻,竟被洛君翊反驳,脸上确实有些挂不住。 “儿臣以为,燕山地形险要,且延国大军定也想要夺下此山,然后引诱我方大军入瓮。”洛君翊走到帐篷中间,手里拿着几个橘子,扫视了一番众人,蹲在地上摆起阵法,“既然如此,我们何不顺其意,将燕山让给他们?” 几个人都是一脸古怪的看着自顾自摆阵的洛君翊,满是茫然,不知其意,但偏生他是皇子,洛靖在场,着实不好说些什么。 洛君翊摆了许久,方才用左手揉揉发酸的颈部,抬首道:“父王,各位将军,请看,燕山在此,我粗略估计了一下,爬上此山至少需要五日,设好埋伏至少需要三日,而我们此刻尚不知延国的军队布置如何,若是他们比我们更早一步设好埋伏,早就在那里等我军上去,那么,我方便会占了劣势。” “所以,你的想法是什么?”洛靖蹙眉,洛君翊所言确实不错,这也是他所担忧的,但是,若是不那么做,似乎这场战会变成坐以待毙,跟弃械投降并无差异。 “绕着弯儿打既然不行,那么,我们就直接打。”洛君翊深不可测地笑笑,“父王,对于不听话的手下,儿臣以为,当一剑封喉,以绝后患。” 洛靖一怔,他着实想不到洛君翊竟有如此昏暗的一面,果真是狠绝,心底不免泛空,当即有些失态,冷声道:“直攻延国城池,你当延国真的傻到不会去防守吗?” “延国与洛国实力悬殊,此次却偏要来犯,想来定也是占了燕山的绝佳地理位置,我们大可反其道而行,从这里绕道至城池下,不过三两日的功夫,我们可留下百千士兵,在这里虚张声势,大擂战鼓,其余将士暗渡陈仓。”洛君翊挪了挪橘子的位置,顿了顿,继续道,“先攻下梵城,而后,延国的皇都便唾手可得。” 洛君翊说得十分淡然,所有人想得到的路径,他偏偏不走。 洛靖沉思片刻,追问:“若是梵城有大批士兵,你预备如何应付?” 洛君翊轻笑出声,肆意张扬的神态里含着他的自信:“不会,延国此刻如此嚣张不过是因为集中了兵力,打算攻下燕山,一举拿下洛军,从他们的人口来看,儿臣以为,梵城此刻定是守备虚无。” “读书人之见,战场不同于纸上谈兵,若是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孤觉得还是按照朱将军的看法来更为妥善些。” 洛君翊说的是不错,但是太危险了,若是错了,便是亡国危机,这一点,洛靖赌不起。 “父王!”洛君翊刚刚想继续说些什么,便被一个来报的小兵打断,“报!王上,贼军刚刚已经上了燕山了。” 一彪形大汉起身,朗声道:“王上,臣以为如今唯有依从七皇子的谋略,方能有一线生机。” 洛靖闻言,略一阖眸颔首,许久,沉声下令:“绕行,攻打梵城。” 待到所有人离开后,洛君翊见洛靖似乎没有使唤他的意思,便思忖了一会儿,决定挪着步子往外头去晃两圈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又要去哪里?” 洛靖面色阴沉,腰酸背痛,眼花缭乱,许是太久没有带兵出征了,一时间还真是不适应。 “儿臣出去走走啊。”洛君翊不假思索,直接回应,反正洛靖也不至于把他老捆在身边,这几天对他管得不算太紧,故而自然没了之前的紧张感。 “你过来排布兵马,一个时辰后拿过来给孤瞧瞧就行。”洛靖放下手中的笔,索性把事情推给洛君翊,“若是出了差错,孤绝不轻饶。” “哦。”洛君翊没有多少精神,耷拉着脑袋,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等洛靖走了之后,认命地叹了口气儿,果然自己只能做个无名英雄,默默奉献。 想着四下无人,也就鬼使神差地坐到了主位上,拿着笔仔细的排布人马,看起来毫无怨念,实则怨气冲天。 排着排着,眼皮渐渐沉重,不受意识控制地合上,手臂一滑,沉重的脑砸上了手臂,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洛靖等了又等,可是洛君翊迟迟不出现,暗道,这小子,办事越来越没个分寸了,看来这几日对他真的是太纵容了。 思及此处,腾腾地起身,走向议事帐篷,掀开纬布,洛君翊竟然坐在主位上呼呼大睡! 若是让人瞧见了,成何体统? 怒意斗生,洛靖快步上前,正要开口,猛得想起些事情来,愣是顿住了。 这几日,洛君翊白天要赶路,夜里又被自己勒令习武,时时等着传唤,纵使是精力再旺盛的人,恐怕也难以承受,更何况是一向以病弱著称的洛君翊呢? 突然,正熟睡的人咋巴了一下嘴,洛靖苦笑,到底还算是半个孩子心智,倒也有些可爱。 事实上,他很清楚自己一直在蒙蔽自己,洛君辰和洛君翊何曾不是他的亲生骨肉呢? 他不断地抵触这两个优秀的孩子,正是因为一种怯弱,他怕自己手中的江山会被那个恶毒的女人再次掠夺。 可是,孩子总是无辜的啊! “额......”脑部一阵剧痛,洛靖停止了思绪,面色变得异样苍白。 洛君翊似是听到了动静,睁开了睡眼,支起脑袋,揉揉依旧惺忪的睡眼,打了一个哈欠,眼里浮出些雾气来,散去以后才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是洛靖! 一下子清醒过来,很快地起身,头皮发麻,手脚慌乱。 天,父王来了,这回死定了! “翊儿的胆量倒是越来越大了。”洛靖缓解了头疼,挑眉侧首,语调怪异,“这兵马排布没完成便敢歇息也就罢了,居然还坐上主位了,看来,孤这将军之名也该让翊儿拿去了。” “儿臣知错。”洛君翊殃殃垂首道,“还望父王大人不计小人过,莫要与儿臣一般见识。” 洛靖这才看清了洛君翊脸上的墨,有些好笑,强忍着道:“排布得如何了?” “快好了。”洛君翊最懂得观察洛靖的脸色了,见他似乎心情不错,立马献上了图纸。 洛靖扫视了几眼,频频点头,保持着高冷的神态,道:“还不错。” 洛君翊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还好没出什么乱子,否则他就小命不保了。 洛靖放下图纸,道:“一点皇家子孙的样子都没有,你自个儿瞧瞧你的脸。” 洛君翊抬起袖子抹了抹,未干的墨水又一次晕开在脸上,白净俊俏的脸瞬间花了,难免恼怒不已。 洛靖却是忍俊不禁,这个洛君翊,还真是有意思,便鬼使神差地道:“好了,从今日起你不必再去习武了。” “什么?”洛君翊猜疑自己听错了,洛靖没生气也就罢了,居然还...... “没听到吗?”洛靖沉了脸,清了清喉咙,“那就当孤没说过好了。” 话刚说完,洛君翊早已没了人影,窜到了洛靖身后,就要跑出帐篷。 “慢着!”洛靖扶额,只觉得周遭布满黑线,甚是无语。 洛君翊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果然伴君如伴虎,圣颜难料。 洛靖只觉太阳穴突突跳着,更加无语:“从后门走,难道你要所有人都看到你的丑态不成?” 洛君翊怔了怔,一拍脑门,可算反应过来了,打着哈哈从后门溜走,生怕洛靖再找他的麻烦。 他虽然不怕死,但是,保命还是很重要的,那些责罚当然是能省则省的好,他可不是一个自虐的人。 洛靖见洛君翊仓皇离去的样子,墨色的眸子透出些暖意,嘴角微扬。 头部持续的钝痛再次加重,但还是可以忍耐的程度,他不得不开始估摸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近来,头疼的次数确实越来越多了。 第27章 延国征战4 “七皇子,不好了。”炎烈满目忧虑,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他定不会深夜闯进了洛君翊的帐篷。 洛君翊恰巧毒发,疼痛难忍,冷汗淋漓,但深知炎烈性情,便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咳咳咳,出了何事?” “梵城有埋伏。”炎烈视见洛君翊状态极差,犹豫了片刻,咬咬牙如实道,“延国与云国早已经暗中联合,延国士兵确实有一部分占据了燕山,但还有相当一部分未曾暴露出来的士兵埋伏在了梵城里,做足了双头准备,只等着我军入侵,一次歼灭。” “你说什么?”洛君翊一惊,明显感受到了胸腔里火烧火燎的痛苦,几乎背过气去。现在,洛军已经到了梵城外,若是再退回,延国定不会轻易放过,加上云国的合击,怕是赶鸭子上架,毫无退路了。 “云国派出的援军,已经从后面追来,无论洛军当初选的是攻下燕山或是直逼梵城,都是死路一条,都会被两军夹击,腹背俱伤。” 炎烈眸子里一片悲色,此战一败,洛国兵力不免衰弱下去,两国联合,大国便会面临即破的险境中。 “炎大哥,给我,给我药。”洛君翊坐在塌上,捂着胸口,显然熬得不易。 没想到这一次,延国竟然会和云国暗中勾结,而且勾结得如此不露声色,无人察觉,甚至连安插在延国的探子都没有察觉到,不可谓不可怕。 炎烈纠结,不为所动。 洛君翊无奈,苦笑一声,道:“炎大哥,这种时候了,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闪失。” 炎烈再次看着眼前的少年,紧咬牙根,将鸩毒交给了洛君翊。 洛君翊抓了一把便吞下,闭目调息了片刻,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声音里依旧含着虚弱:“传我命令,天亮之前,召集三万教徒,今夜子时,你率人闯入主帅营,绑架王上。” “不可。”炎烈呼吸一滞,绑架主帅,十恶不赦,乃是大忌。 “绑架主帅,夺下兵符。”洛君翊幽深的眸子里一如既往的没有杂质,“你只需按我说的做,听我所言,遵我所令,这是命令。” “属下......遵命。”炎烈应下,洛君翊毕竟是楼主,他不得不听令于他,只是,这件事,确实是大逆不道。 “所有的对错,我一人担下。”洛君翊疲惫地合上眼帘,垂下脑袋,自言自语道,“败了,是洛君翊以下犯上,大逆不道,胜了,是洛靖雄涛武略,记住,战事若败,则不得放出洛靖,战事若胜,前几个时辰便放出父王。” “楼主,夺下兵符,王上定会怪罪与你,还望三思。” 原来,洛君翊只是想要保住洛靖的名声,仅此而已。 “去吧。”洛君翊浅浅一笑,一旦失败,万劫不复,“也不能当一辈子的傀儡,不是吗?” 炎烈一时间也无言以对,保全洛靖的名声,洛君翊一开始就已经盘算好了这件事,如此的毅然决然。 次日,延军与云*队果真双面夹击了洛军,主帅被擒,洛君翊手持兵符,号令三军,无人敢反对,他依旧着了一套白色衣衫,声音沉稳淡然:“直闯梵城!” 朱影年岁尚小,到底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便直言:“七皇子,只怕是不妥,刚刚探子来报,延军有埋伏。” 洛君翊率先驭马前行,身形不稳:“不进则退,进退两难,后有追兵,倒不如搏上一搏。” 不出所料,一场恶战就此开始。也就是在这一天,那些洛国士兵才见识到了洛君翊高超的武艺,皆是讶意,没想到这个看似文弱的皇子竟有这般能耐。 延军主帅延国杨立于城头,嘴角含着笑意,看着城下兵荒马乱。注意到一个着白衣之人,所到之处,无人可当,疑惑,问:“那是谁?” 旁人仔细瞧了许久,答道:“洛国的七皇子。” “生的好俊俏。” 延国杨是个喜好断袖之人,见洛君翊生的俊美,生了爱抚之意。 “此人不简单,离皇后说过,此人城府极深。光是他的这身武艺,洛国都没人知道,就连离皇后也曾以为此人只是个书生,几日前才得知了他有如此境地的武功,且他的母亲,正是当年破了延过大军的女人。”旁边的人看出了延国杨的意思,这种紧要关头,定不能误事,“将军,孰轻孰重,还望明察。” 延国杨浓眉一挑,捡重点反问“他的母亲?莫非是传闻中的洛国女诸葛舒妍不成?” “正是此人。”军师眼里流露出丝丝敬佩,那人风姿,卓尔不凡,宛若天人,再无一人能及。 “有意思,传我军令,留他性命。”延国杨抬手抚抚唇角,面露温柔,此刻,他生出了征服洛君翊的念头来。 “将军,万万不可,那人留不得的。”军师慌乱,必胜之战,切不可因为这些事情而败。 “我才是将军,自然我说了算。”延国杨面色阴沉,显然也是动了怒的,“莫非,军师觉得我这将军浪得虚名?” 洛君翊草草地扫视了一番周围的人马,洛军已然占了劣势。思索了片刻,掌心运力,浅蓝色的荧光瞬间迸发,身轻如燕,点足跃起。 在众人尚且没有反应过来时已上了城头,手中长剑驾于延国杨的劲间,喘息不定,却气势不减:“让他们住手。” 延国杨受到了一丝惊吓,故作镇定:“两军交战,岂是我说停就能停的?” 洛君翊手上运力,割破了延国杨的一层油皮,嗤笑道:“我的剑许久不用,怕是不好掌握力度。” “你!洛军必败,这是不争的事实,你也不要再抵抗了,从了本将军,本将军定护你无虞。” 延国杨更慌了些,但是对洛君翊的颜色还是爱抚的紧,如此尤物,弃了可惜。尤其是那双眉目,简直是让他无法把持。如此美妙的五官,他还不曾见过,更不曾染指。 洛君翊冷冷一笑,目光冷峻:“那就只能劳烦将军去阴曹地府走一遭了。” “不不不,让他们住手,统统住手。”延国杨几乎是带了些哭腔,抬手抹了抹脖子,触碰到鲜色血液,不由得害怕起来。 号角吹响,延军收到了停战的讯号,朱影纳闷儿,看到了城头的一切后了然于心,大吼一声:“杀,给我杀,一个不留!” 正在此时,一大批黑衣人恰巧从延军包围的圈旁硬生生地撕裂一道口子,与洛军会合,加入了厮杀。 来人之多,来势之强,洛君翊欣喜若狂,天溟楼的这支队伍,他嘱咐炎烈亲自训练,自然是技高一筹。 延国杨乘着洛君翊晃神时,抽出腰间大刀,隔开了洛君翊手上的软剑。旁边的士兵见状,皆是弯弓搭箭,对准了洛君翊。 “慢着,不许放箭!”延国杨咽了咽口水,细看,洛君翊竟然皮肤如此细腻,更显得诱人了些,“美人儿,本将军可是很喜欢你的,何不考虑考虑?” 洛君翊一阵恶寒,看了看城下,三军交战,延军见人质无忧,又开始奋起反抗,或许,杀了延国杨,延军大乱之时,便会有希望。刚刚他拖延时间,只为了等待教众出现,没想到延*队源源不断,着实是烦人。 洛君翊无暇顾及许多,直接与延国杨比划起来。他知道,延国杨有着断袖之癖,所以没让弓箭手放箭,这对他而言,便是机遇。 一剑穿透延国杨的胸部,精准快速,指尖银针随之射出,一排的士兵同时倒下。洛君翊面色苍白无比,延国杨武功不弱,若不是拼尽了全力,根本无法将他制服。 延国杨瞪大了双眼:“你,你......” “若是你没有对我心生爱怜,败的人会是我。”洛君翊抽出软剑插回剑鞘中,扶着城墙,勉强站稳,眼前迷雾重重相叠。 “楼主。”炎烈及时赶到,扶着摇摇欲坠的洛君翊,满是心酸,“舒娘娘让我把这块令牌交给你,可以号令休羽阁教众。” 洛君翊接过令牌,定定地看着令牌,母妃,翊儿这样做,是对的吧?如果是你,也一定会这么做的吧! 抬头望去,站得高看得远,云*队从后方攻打洛军,而此刻,身着红衣的休羽阁教众正在云*队后面厮杀,拖住了云*队前进的脚步。 梵城内,着黑衣的天溟楼教众联合洛军,把延军的埋伏圈撕裂,杀得正欢,士气高昂。 “咳咳咳......”洛君翊捂着口唇不停的咳,缕缕鲜血自掌缝中溢出,染红了根根如玉的手指,身体不自觉的软了下去,再无生息。 炎烈大惊,及时扶住,施展轻功,将洛君翊送回了军营中。 “炎大哥,让人,让人放了,父王。”洛君翊将军符交到了炎烈手上,胜负基本已经定了,他可以安安心心的睡一觉了! 三日后,洛军破延国皇都,收复延国,改名延城,延国国主暂任城主,终身臣服于洛国。 云*队死伤惨重,退回云国,云王长书百页,洛靖暂且放过,但增其税收三倍有余。 洛军大捷,举国皆喜,一场征战,本以为会持续许久,不料,一个月内竟已经结束。 “王上。”炎烈见洛靖突然进来,慌忙行礼作揖。 这几日,洛靖顾着处理战事,暂且没有来过这里。 “下去。”洛靖死死盯着躺在塌上似乎正在熟睡的洛君翊,咬牙切齿,果然是那个女人的孩子,竟也做出了这种事,自己前几日生出的怜悯之心还真是可笑的紧。 炎烈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便被洛靖呵斥道:“还不滚出去!孤的话你就不用听了吗?你绑架主帅一事,孤还没跟你算,自己出去领五十军棍!” 炎烈欲言又止,顿了顿脚步,转身离开。 洛靖见洛君翊还是没有起来,火气更甚,一把掀开锦被,抽出腰间的软鞭抽下去。 洛君翊本就疲累,浑身酸痛,一鞭下去只是微微睁开眼,眼前一片朦胧,什么都看不清。 洛靖见他清醒,却依旧不起来,怒意更浓,一把拽起洛君翊,拿起鞭子劈头盖脸的猛抽:“你个不忠不孝的东西,还真是长本事了,居然敢绑架孤,还敢夺下兵符。” 洛君翊听清了洛靖的一言一语,不做申辩,只是默默地跪好,眼睛没有焦距的看着前方,木然,麻木。 他只知,战事已胜,其他的,不重要。 白色的里衣已然破碎,瘦削的脊背上布满了鞭痕,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洛靖丢了手中的软鞭,一脚将洛君翊踹倒在地,脚踩在鞭伤处,不停地碾压辗转:“孤要你生不如死。” “呃啊......”洛君翊终是忍不住呻.吟出声,那一句生不如死让他满是恐惧,他不怕死,只怕牵连无辜,“父王,儿臣,儿臣这么做只是为了......” “闭嘴,孤不想听你狡辩。”洛靖气头上,根本听不进一丝一毫,暴怒之下,喝停了洛君翊,愤愤离开了帐篷。 洛君翊还有不小的利用价值,暂时还不能让他死,否则,天溟楼教众尚且没有散去,怕是会引起不小的麻烦。 再三考虑,暂且留他性命,回城再做解决。 第28章 庆功宴上 十日后,班师回城,大赦天下,重赏有功之人,只是庆功宴上,独独不见了洛君翊。 故而宴席上,有人欢喜有人愁,上至洛靖嫔妃皇子,下至巡逻士兵,都各怀心思。 朱影年少有为,此次征战勇猛精进,骁勇善战,免不了被一众人夸奖敬酒,因而,此刻已有了*分的醉意。 不知是刻意而为,或是率真,总之,他在氛围异常的庆功宴中开了这样的头:“王上,七皇子此次尽显了良将风范,紧要关头临危不惧,杀了延军主帅延国杨,此人莽汉,功夫极好,若非七皇子及时出手将他毙命于剑下,我军恐怕难以凯旋,为何宴席上却不见七皇子?” 左相十分不屑地冷笑一声,复又解释道:“呵,勾结江湖贼人势力,绑架主帅,此乃大罪,罪无可赦,如此十恶不赦之人怎能出现于这种场合?” 礼部尚书习惯性地附和道:“朱小将军到底年幼,看不明白一些事情倒也正常,只是,分清善恶乃是为帅者最该有的能力,子敬,恐怕小将军你还要多调教一阵才能成气候。” “王上,七皇子当将功抵过才是,大败延国,功不可没啊。”朱子敬剜了礼部尚书数眼,他很欣赏洛君翊,尤其是从朱影口中得知洛君翊武艺高超,一人斩杀了延国杨之时,更是敬佩。 且不说延国杨是延国第一高手,就是在混战中能够只身上了城头,这便是一种勇气。 户部尚书见洛靖面色阴郁,当即见风使舵,道:“目无枉法之人,何来功过相抵?若不是我洛国国运昌盛,王上万福金安,怕是早已被延国歼灭。” “户部尚书的马屁还真是越来越离谱了,若不是七皇子舍命相拼,恐怕你这嘴是保不住了。”右相嗤之以鼻,原本洛君辰正一步步地拔出这些毒瘤,只是动作终究不够快。 洛靖回城,收回权利,若要继续抹杀这些障碍,便会是一道难题,心下思量更重,众人盼着洛君翊死,洛君辰受到牵连,故而万万不能惹怒了圣颜:“既然是庆功宴,还谈论那些做什么,玩得尽兴才是真理。” “右相说得极是。”洛君辰了然,洛靖处于气头上,谈论此事,于洛君翊而言并无好处。 “父王,儿臣以为,七皇弟不顾您的威严,挑衅国威,按罪当杀。” 洛君贤可不想让这个问题就这样轮过去,好不容易抓到的把柄,当然要好好的利用一番才行。 至于洛君翊,既然他自己无法控制,便该彻底毁掉,否则以他的心智和能力,将来定会是另一大麻烦。 “大皇兄此言差矣。”洛君岩抬眸一笑,略一挑眉,继续道,“七皇弟此行并非挑衅国威,而是重振国风。我洛国人才辈出,又怎么会需要父王亲自出面去摆平那些贼人?虽然翊儿行为多有不妥,但未酿成大错,大约只是急于证明自己的能力才乱了分寸。年少之时,谁能无错,当是得到宽恕才是。” 二皇子洛君泉轻笑出声,道:“三皇弟的说辞颇有赞赏通敌卖国之人的意思,莫非,三皇弟也存了这样的心思?” 五皇子洛君扬常常不理朝纲,本着各自安好的心思,但此刻亦放下手中的杯盏,严辞正色道:“二皇兄,你处在王宫中养尊处优,养着鸟雀,不知是哪只眼睛看到七皇弟叛国通敌了?若是他真的通敌,你可还能在这里安然无恙?” 洛靖面色不善,处于爆发的前缘,洛君辰收到左相使出的眼色,勉强打着哈哈:“好了好了,各位皇兄莫要接着争辩此事,今日是庆功宴,玩得高兴才是正理。翊儿不懂事,犯了点儿错,君辰自会好好的教训一番,不劳各位操心。”语罢,起身拿起酒杯,对着洛靖道,“儿臣敬父王一杯,愿父王千秋万代,洛国长盛不衰。” 洛靖被洛君辰的淡然吓了不轻,没想到,仅仅一月余,连他这种不善心计之人也能这般处世不惊,看样子着实成熟了不少,是时候遏制一番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洛君贤蹙眉,显然也没料到脾性暴躁的洛君辰会这样做,不免有些不快,更多的却是担忧。 谦和殿 深夜,洛靖召见了洛君辰,翻看了政绩,辞去的几乎都是洛君贤那头的人,不免疑虑更深:“这些日子由你打理了国务,为何辞去了如此之多的官员?” “贪赃枉法之人,留不得。”洛君辰沉住气,刻意不去提起洛君翊,暗自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洛靖没有和洛君辰打太极的意思,勾唇一笑,其意自现:“你也知道贪赃枉法之人留不得,那你看,洛君翊留得了吗?” 洛君辰咽住,无言以对。 洛靖嘲讽地看着洛君辰:“贱婢之子,竟然也敢妄想夺得王位。” “贱婢之子?”洛君辰斟酌了一下这个词语,忽然失声一笑,“如果可以,我倒希望我和翊儿只是平常人家的孩子。你和母妃有多少恩怨情仇我从不知晓,也不想知晓,我只想求一生安宁,仅此而已。” 洛靖走向洛君辰,眯着眼睛邪魅一笑:“生在帝王家,安能安宁度一生?” 生于帝王家便是命,无法摆脱的兄弟暱墙,无可抗拒地争勇斗狠,当年,他若不是手段非凡,又怎能坐上今日的王位? 洛君辰垂下眼眸,伏跪到地上,这似乎是回宫后第一次在洛靖面前如此的卑微:“儿臣别无所求,只愿父王饶恕翊儿。” 洛靖有一瞬的不忍,脑中忽然剧痛,眼前布满血色,仇恨湮灭所有的理智,怒吼:“滚出去!” 洛君辰不动,只是抬手拽住了洛靖的衣袖,宛如受了委屈的孩子:“父王,这几年翊儿打理天溟楼,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果他不在,天溟楼必有大乱,于情于理您都不该囚禁他的。” 洛靖厌恶地甩开衣袖,浑身打颤,竟自提步离开了谦和殿。 洛君辰闭目凝思了片刻,有些绝望,他始终想不到洛靖究竟将洛君辰关到了哪里。今日,他早已让人搜查了所有的牢房,却一无所获。 让他担忧的事情接踵而来,洛君翊就是尹翊一事已让众人议论不断,而且洛君翊体内的琉璃蛊时时作怪,他实在不知道洛君翊还能撑到何时。 天牢暗室 洛君翊缩在角落里,浑身轻颤,发丝散乱,早已没了以往那副飘然若仙的样子。 “王上。”鹰卫打开了密室的门,毕恭毕敬的立于一侧。 洛靖靠近洛君翊,缓缓蹲下身子,捏着他的下巴,猛然抬起,冷笑一声:“怎么,这样就受不住了?” 洛君翊不搭话,或者说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去回应洛君翊,这样会更加确切。洛靖还没有施刑,可是蛊虫早已将他折磨得身心俱疲。 “孤还没有罚你,装死给谁看?”洛靖愈加用力地捏着洛君翊尖削的下巴,几乎是咬牙切齿,他厌恶极了洛君翊这幅装可怜的样子。 洛君翊咽下喉中翻滚的铁锈味儿,声音微弱:“咳咳咳,儿臣不敢。” “挟持君父,掠夺兵符,你还有什么不敢做?”洛靖松手,顺带甩过一巴掌,将洛君翊扇倒在地,“你给孤的耻辱,孤要你一一偿还!” 洛君翊再也抑制不住,一口鲜色血液呕出,牵起无尽的呛咳,咳得几乎要昏死过去。 “哼,麒麟才子吗?”洛靖玩味儿地盯着洛君翊,“你以为,就凭你那几斤几两便可以让洛君辰坐上王位吗?真是好笑,孤会让你明白,你错的有多离谱的。” 洛靖双目泛着不一样的光彩,语调充满了寒意。 洛君翊的神智总算恢复了一丝清明,很快地跪好:“皇兄,皇兄没有做错什么,父王,咳咳咳,不要因为翊儿迁怒于皇兄,咳咳咳......不要......” 洛靖手段非凡,他的死活无所谓,但是,若是牵连了洛君辰和舒妍,他大约会死不瞑目,这是他唯一的牵挂。 “呵,目无君父,果然随了那个贱人。”洛靖怒意更甚,回忆起十几年前被舒妍囚禁,满心的羞愧感化作一腔怒意,腾的起身,对旁边的鹰卫道,“把他给孤吊起来,每个时辰二十缠龙鞭,没有孤的旨意,不得停下。” 张佑之浑身一震,缠龙鞭,何等的凶险?且不说那根根倒刺,单单是鞭子上布满的药水,便让人生不如死。据说,那药水可以渗进人肉,然后渐渐腐蚀每一寸肉,无药可解。 最终,受刑之人会全身溃烂*而死。 “是。”鹰卫抽出腰间的鞭子,虚甩了两下。 洛靖整了整衣袖,好整以暇地退到后边,淡淡地吩咐道:“他的命还有用,换一条没有涂抹过药水的。” 洛君翊很快就被吊起来,双手被铁链紧紧的束缚,双脚离开地面,所有的重量汇聚在手腕上。 鹰卫见洛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当下也不敢拖延时间,一下一下都是十足的力道。 只是瞬间,撕扯下来的皮肉混杂着血沫,喷射到墙上,留下一副诡异的图案。 洛君翊本就被蛊虫折磨的几近昏厥,此刻,更恨不得昏死过去。心脉的疼痛绞作一团,吸不进丝毫的气体,所有的意识里只剩下疼。 最可悲的是,已经疼到了极致,竟然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就好象是不会说话的木偶,任人宰割,有苦难言。 洛靖冷眼旁观,看着鞭子缠住那个瘦削的身体,根根黑刺扣进血肉,然后又被行刑之人强行甩开,撩起血液夹杂肉末,血腥之气溢满了整个暗室,却大大满足了他的双眸。 “娘娘,您不能进去。”门外打斗声不断,一抹红影进了暗室,一手持着一把短剑,一手揪住了鞭子的尾端,无论行刑的鹰卫如何使力,都无法移动分毫。 “退下吧。”洛靖睨了一眼舒妍,淡淡的嗓音看不出分毫情绪。 “翊儿,翊儿......”舒妍丢了手上的短剑,上前捧着洛君翊的脸颊,美目中的盈盈粉泪终于滑落下来。 此刻的洛君翊双眸紧闭,浑身都已然凉透,呼吸浅弱的几乎无法感受到,只是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冷的还是痛的。 舒妍后退了一步,重新捡起了短剑,对准了锁链,一剑劈下,怎料,锁链竟没有丝毫的损伤。 “如果你想要他死得更快些,大可继续挑战孤的耐性。”洛靖双手环胸,幽幽而言。 舒妍晃神片刻,忽然大笑起来,笑得心口剧痛,笑得泪眼婆娑:“洛靖,不要让我恨你。” “呵,别以为孤真的不会动你。”洛靖的眼前忽然血色一片,染红了所有的视线,脑袋昏沉得有些厉害。 “我舒妍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太相信你了。”舒妍目无焦距,红唇轻颤,“我以为,你会知道,你会明白,你会相信我,但是,我错了,我现在才知道我错的有多么的离谱。你的自负,你的心胸狭隘,有多么的令人作呕!” 洛靖后退几步,身子摇晃得厉害,眼前的血色与黑暗互相交织,几乎让他站立不稳,心底有个声音,耳边有个声音,滔滔不绝,而他却什么也听不清楚。 “你!”舒妍瞳孔聚缩,袖中红绫飘出,缠着洛靖站立不稳的身体,迅速收回,点住穴位,洛靖靠在肩上,顺手把脉,当即花容失色。 第29章 生死之间 “妍儿,妍儿......” 梦境中,舒妍夺下军符,成功地拖延了战局,为洛军的支援军队提供了足够的时间。洛靖不安地抓住一只手,试着去寻求一种安全感。 离歌柔声唤着:“王上,醒醒,王上。” 洛靖猛然间惊恐地睁开眼,满脑子的血迹斑斑,血腥味儿甚至在鼻尖萦绕。待看清了环境,才渐渐冷静下来,粗重的喘息声渐渐的平复:“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王上,您在天牢昏过去了,臣妾也不清楚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只知道,当时天牢里头只有你和舒妹妹两个人。” 离歌言辞间将所有的问题丢给了舒妍,手里捧着药碗,轻轻吹气:“太医说你思虑太重,当多加歇息才是。” 洛靖只觉得头疼欲裂,刚刚似乎做了一个梦,但是,却偏偏想不起做了什么梦,这让他很焦心,他很明白,那个梦一定有着别的意义。 “王上,先把这个药喝了吧,龙体需保重才是。”离歌很贴心,汤药不冷不热,温度刚刚好,“你若是出了什么茬子,臣妾该怎么办?” 洛靖沉沉的应了一声,接过汤药一口饮下。不刻,脑袋里恼人的疼痛感消失得无影无踪,神思似乎也清晰了许多。 “王上,翊儿虽然年纪小不懂事儿,但确实犯了大错,着实不该将您束缚起来,还夺走了兵符,万一酿成大罪,那可是会毁了洛国百年大业的。”离歌眼睛泛着水汽,有些迷离,“舒妹妹的孩子,做了与他母妃一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到底是不经意的还是刻意的,还真是不好说。” “孤自然会严惩不贷。”洛靖一拳砸在了床上,满是怒意。 “辰儿这段时间辞去了许多的朝臣,似乎不如他意的都被辞去了,怕是有不该有的心思。”离歌满面愁容,似是忧国忧民,“臣妾也不求贤儿坐上王位,只求他一世安生,只是臣妾担心,贤儿日后是不是真的能安好康健。” “呵,就凭他也想坐上王位?痴心妄想。”洛靖唇角微扬,勾勒出一个曼妙的弧度,难以猜透他的心思,“你放心,如今的天下,还是孤的。” “王上圣明。”离歌眸光微动,一缕不易察觉的喜色掠过,毫无痕迹,掩藏得极好。 “这段时间孤不在,辛苦你了。孤知道,延国是你的母国。”洛靖察觉说道母国时离歌面若桃花的脸上一闪而逝的痛色,继而安抚道,“孤收了延城,定会护他无虞,让那里的百姓生活的更好,王后不必太过伤怀。” “臣妾既然是洛国的王后,自然随了王上,王上既然许诺了护延城无虞,臣妾便心满意足,别无他求。” 洛靖颇是满意的样子,离歌没给他添乱,倒是极好的:“王后能这样想孤很欣慰,先下去吧。” 离歌欠了欠身,便离开了谦和殿。洛靖起身,侍女们蜂拥而至,很快帮他打点好了一切。已经过了早朝的时间,洛靖也就自然而然地不用去大殿。只穿了一件棕色的袍子,头发用丝带挽着,看起来更像个书生,一个出生豪门的读书人。 “王上,六皇子求见。”张佑之如实转告。 “他来做什么?”洛靖略有些不耐,想了片刻,“让他进来吧。” 洛君辰脸色不是太好,眼底有着浅浅的暗淡之色,显然没有睡好:“儿臣参见父王。” 洛靖也不拐弯抹角:“说吧,找孤有何事?” 洛君辰抿抿唇,递上一本账本:“这是儿臣在外征战以来的用度,应父王之意整理了一番。” 洛靖随手丢在一侧,道:“孤知道了,你退下吧。” 洛君辰还欲再言,但见洛靖面有倦色,又思及右相的苦劝,便暂且作罢,直接离去。 洛靖持了一卷诗书,幽幽然道:“张佑之,账本送到太子那边去。” “这......”张佑之面有疑难,“六皇子与太子殿下几乎水火不容,奴才觉得这么做怕有不妥。” “让贤儿查,只有他们两个斗起来,才能发现孤不知道的秘密。” 金晴宫 离歌坐在主位上,洗洗品茗着一杯茶水,悠然自得:“无事不登三宝殿向来是舒妹妹的行事风格,今儿个妹妹来我这里可有什么大事儿啊?” “为什么给洛靖下了清心蛊?” 舒妍翻阅了一夜的医书,终是查到了根源。清心蛊,控人心智,下蛊者可以巧妙的改变受蛊者的思想,这也正是昨日在牢中,洛靖反常的原因。 “妹妹那么聪明,莫非还不知道缘由吗?”离歌并不意外于舒妍会知道这件事情,这个女人,不止文武双全,而且医术了得,蛊虫巫术自然不在话下。 “所以,当年你早就下了蛊虫,一直到现在,你都在左右他的思绪吗?”舒妍声音微颤,清心蛊,若要化解,有着千万道工序,她实在是没有信心成功。 “没错,若不是他下意识地还在抵抗些什么,你和那两个野小子又怎能活到现在?” 离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她十岁便在机缘巧合下见过洛靖,爱慕之情自然不比舒妍少,她妒恨极了洛靖给予舒妍的爱,即使是被清心蛊所控制,洛靖的心底还是存着这个女人。 自从这个女人出了冷宫,洛靖就很难被控制,三番五次地忤逆了她的意思,脱离了蛊虫的控制。她是下蛊之人,自然是清楚后果的,那种痛苦,虽然不会造成*的损失,但是有多么的难以忍受岂是三言两语所能描绘的。 洛靖既然会偶尔的不受控制,这并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她选择了用药物重新刺激蛊虫,唤醒蛊虫,让蛊虫成长,变得更加强大。 即使得不到洛靖,她也不要让别人得到他,谁都别想得到他的心,更没有人可以抢走洛君贤的王位。 “我会解开的。”舒妍咬牙,满是坚定,“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语罢,转身离开,决绝毅然,她想,若不是离歌从中作梗,洛靖一定会相信他的,一定会的。 有了这样的信念,也就够了。 “姑姑。”韩暮芸挡住舒妍的去路,“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洛君翊在哪里为什么不救他出来?” “现在来不及跟你解释这些,但是你应该知道,翊儿是我的孩子,没有人会比我更在意他的死活,现在把他救出来无异于害死他。” 舒妍直接绕过韩暮芸,行色匆匆,洛靖还被控制着,若是她执意救出洛君翊,只会更刺激洛靖,让他变得更嗜血,更疯狂。 “姑姑,我不懂那些大仁大义,我只知道洛君翊肯定很不好。”韩暮芸跟在舒妍的身后,难以淡然处之,相处不久,但是,洛君翊似乎让她无法割舍,“延国之时,他便常被蛊虫折磨得精疲力尽,如今,你要他如何安好?” “在天牢的暗室。”舒妍停下脚步,把一个药瓶交给韩暮芸,目色幽幽,“记住,千万不能强行忤逆洛靖让翊儿出来,洛靖是他的父王,会有一丝理智的。我有事要出宫几日,归期不定,这些药是我几日前配出来的,可以压制翊儿体内的蛊虫。芸儿,你的心思姑姑懂,但是,翊儿生在帝王家,本身就有着太多的身不由己。” “好,芸儿知道了,姑姑快去快回,这几日,我会易容成你的样子呆在宫里的。”韩暮芸紧了紧手里的瓶子,她相信舒妍会有办法救出洛君翊,只希望这一天不要来得太晚。 “没事的,一切都能过去的。”舒妍勉强一笑,抬头望着灰蒙欲雨的天,足尖轻点,一跃出了城墙,无影无踪。 天牢暗室 洛君翊依旧被吊着,手腕处早已被铁索磨得糜烂破溃,头虚虚地耷拉着,衣衫破碎,整个上身可见之处皆是伤痕,化脓的,流血的,深可见骨的,应有尽有。 韩暮芸惊讶地捂住嘴,两行清泪无声的滑下,这一刻,她实在太想杀了洛靖。靠近洛君翊,垫起脚尖,轻轻的掰开他紧紧闭合的牙关,塞进一颗褐色的药丸,施加内力逐渐化开。 洛君翊眼睫微颤,轻咳出声,带动身体晃动几下,加重了手腕钻心的疼痛,俊秀的五官因为吃痛而皱成一团,迷迷糊糊间看清了那一抹鲜红色,扯起一丝笑意。 原来,是母妃来了。 韩暮芸见洛君翊醒来,稍稍释然地笑笑,刚要开口便听洛君翊弱弱地唤了一句“母妃”,这才想起了自己现在易着容,扮的是舒妍,权衡几下,便道:“翊儿,没事的,我一定会有办法救你出去的。” “你是谁?”洛君翊无神的双眸中闪过强烈的警惕,舒妍的声音,舒妍的气息,他记得太过清楚,这个人一定不是舒妍。 “是我。”韩暮芸撕下面具,浅浅一笑,嘴角引出两个梨窝,声线平平似是开玩笑,“臭小子,那么警惕干嘛?我是你姐姐,还能害你不成?” “你,咳咳咳......” 洛君翊忽然猛咳起来,一发不可收拾,浑身每条神经都充斥着那种让人发狂的疼痛,暗室里的血腥味儿更是令人作呕。 韩暮芸伸出手,却僵在半空不停地打颤,没有再伸过去触碰,她着实是怕了的,她怕加重他的疼痛,她怕他会拒绝自己的温暖,把自己永远的束缚在冰窟里。 “我没事儿,帮我,帮我一个忙。”洛君翊勉力止住咳嗽,带着人畜无害的笑意,脸颊上晕出两个圆圆的酒窝。 “什么事?”韩暮芸极轻的吸了吸鼻子,抿抿唇,端着架子,尽可能的保持以往的仪态,“说来听听,姐姐我考虑考虑。” “过来点,我嗓子不舒服。”洛君翊邪邪一笑,却掩饰不去他的虚弱,“快点。” 韩暮芸挑眉,眼见着洛君翊的精神又开始不佳,便再次靠近,垫起脚尖。 待听完后,释然一笑:“我还以为你真的想死在这里。这件事,姐姐我一定给你办妥。” 语罢,提步离去。 洛君翊惨淡地弯弯眉眼,渐渐合上双眸,他不在意还有多少时间,只是现在还不能死,在皇兄和母妃安全之前,他不能就这样长眠下去。 第30章 天溟动乱 “王上,天溟楼各个堂的人开始有所异动,各方都有懈怠职守的意思。”炎烈跪在殿中,满面愁容的模样,叹息了一声,语重心长地道,“群龙无首,老虎不在,猴子总是想称大王,着实不是好事儿。” “哦?”洛靖放下手中的玉笔,揉揉酸胀的太阳穴,不知道是在思考问题还是出神,总之,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宁静,殿内甚至安静到可以听到炉子里的水滚沸的声音,透着些许压抑。 炎烈干咽了一下唾沫,继续自己给自己打气,为了救洛君翊能出来,为了让他能自由,能留一条命,也只能赌一把了。 但是,各个堂主开始不淡定倒是不假,毕竟洛君翊现在的处境,傻子都会知道凶多吉少。 “各堂主其实早就想夺了楼主的权位,尤其是最近风言风语众多,关于楼主的言谈更是怪诞,因为延国一战,已经有人开始怀疑七皇子和楼主之间的关联了。” 洛靖依旧单手支额,只觉得头痛更甚,最近似乎很容易疲惫。 炎烈趁热打铁,顺着势头:“大家都知道,江湖势力大多时候不会干预朝纲,各自安好。可是,延国一战中,天溟楼教众对七皇子唯命是从,马首是瞻,这不得不让人怀疑两者的关系。” 洛靖略一沉吟,炎烈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他神情中的一丝恻隐之心,继续道:“如今,七皇子被秘密囚禁,此事天下皆知,而近来尹翊偏偏又长时间不现身,不管各堂主怎么捣鼓都未曾出现过,也难怪会怀疑一番。” 洛靖整理了一下思绪,炎烈长篇大论之后的意思就是说,洛君翊的身份已经开始被怀疑了,恐怕难以隐瞒。 这对任何人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毕竟,身份曝光之后,对洛君翊而言,无非是一场杀身之祸,于他而言,亦会陷入两难境地。 朝堂的老腐朽,若是知晓了洛君翊便是尹翊,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定要血债血偿,那他该如何抉择? “嘶~”头部一阵锐痛,洛靖毫无防备,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张佑之急急躬身,问道:“王上,要不要宣太医?” 洛靖抬手示意张佑之不要说话,轻轻摇首:“炎烈,传孤密旨,暂时放了洛君翊,让他七日内处理好天溟楼的一众事情,若是没有打点好,后果他是知道的。” “是。”炎烈抱拳,朗声应下,心里忍不住欢呼雀跃。今天的事情真假参半,各个堂主们的动乱绝对是不假的,让七皇子去应对,七日内解决,无疑是一道难题。 洛靖强忍着头痛,回想着上一次,洛君翊带领人马彻底毁灭寒宫便有人在怀疑洛君翊不是一个书生这么简单,加上当初现场出现的那些教众尸体,更让人忍不住去揣测虚实。而延国之战,洛君翊斩杀敌军主帅,暴露了自己的武艺,天溟楼教众厮杀敌军一事传得满城沸沸扬扬,破绽实在是太多了。 “呃......”洛靖呻吟出声,脑部的疼痛愈演愈烈,那个畜生,那个畜生为了夺走王位,居然绑架君父,实在该死,该死。 两个声音,两种思想,在脑中混沌成一片,眼前忽然被一片血色所印染,将士的血,洛君翊的血,混在一起,晕出一道血线来。 “王上。”张佑之讶意地呼喊了一声。 洛靖很快地平静下来,恢复了一贯的淡然,除却了语气中浓浓的喘息不断:“不要声张,炎烈,按孤的意思去做事即可。” 锦程殿中,洛君翊昏睡了四日后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看清了周边的环境后偷偷地舒了一口气,终于出来了,可算还活着。 “翊儿。”洛君辰刚刚回宫便来了锦程殿,见洛君翊醒来登时兴奋得忘乎一切,竟自在床旁坐下,“怎么样了?好点没有?” “皇兄,我没事儿。”洛君翊嘴上说着,乍一动浑身都疼,虚汗顺着额角滑下,牙跟打颤,显然痛得不轻。 “好了好了,别嘴硬了,再睡会儿吧。”洛君辰掖好被角,心疼得无以复加,拧了拧脸盆里的帕子,擦拭着洛君翊面上的汗渍。 许是因为累极,亦或是因为洛君辰带给他安全感,洛君翊很快地再次陷入熟睡中,呼吸均匀。 “王上驾到。”张佑之的嗓音及其不合时宜的响起,好在洛君翊睡得深,并未察觉。 洛君辰悄悄起身,关上门走出了房间:“儿臣拜见父王。” “平身吧。”洛靖双手负在背后,居高临下的样子。 “谢父王。”洛君辰起身站好,十分警惕地道,“翊儿还没醒来,父王若是有何事吩咐儿臣去做便可。” 洛靖挑眉,斜了张佑之一眼。张佑之了然,带着所有的随从离开,整座空荡的院里里只剩下父子二人。 “父王可是有何吩咐?”机敏如洛君辰,自然是知道洛靖的性子的。 洛靖莫名的心底有些空荡,纯黑的眸子里氤氲着一种道不明的情感,没有回应洛君辰,率先推门走进了房间,似是关切道:“他出天牢后一直这样吗?” “翊儿出来后一直这样。”洛君辰摸不透洛靖的心思,但是,见这种情形,应该是洛靖对洛君翊多少还有些怜悯之意吧。 “叫醒,孤有话问他。”下一刻,洛靖便冷冷道出这么一句话。 洛君辰怔住,默了默,权衡了一番利弊,走到床边,轻推洛君翊:“翊儿,醒醒,醒醒。” 洛君翊正熟睡却被吵醒,睡眼惺忪,有些不快又有些无奈,“唔,皇兄,怎么啦?咳咳咳......” “好了,你出去吧,孤有事情要和翊儿单独谈谈。”洛靖不知何时站在了床边,情绪似乎很平稳。 洛君辰犹豫了一会儿,向洛君翊递了一个眼色,才惴惴不安的离开了房间,并不敢走远,只是待在院子里头,百无聊赖地踢着石子。 “父王。”洛君翊软软地唤了一身,强行撑着发软的身子起来,靠坐在塌上,没有一点儿的精神。 “若不是你还有点价值,孤定要你死在天牢里头。”洛靖面色非常不善,语气也沉重起来,“孤有话问你,能撑得住吗?” 洛君翊有一刹时的失神,洛靖的语气中更多的居然不是责骂而是淡淡的宠溺以及那种道不明的关切,这简直让他受宠若惊,难以接受,故而大脑直接当机。 “不知道回话吗?教训还不够是不是?”洛靖不满地呵斥,脸瞬间又黑了几分。 这才正常嘛,洛君翊苦笑一下,道:“儿臣知错,父王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但凡儿臣知道的一定如实回答。” 洛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奔向主题:“天溟楼堂主动乱,孤想知道,你准备怎么解决?” 洛君翊面不改色,多了一丝不明的笑意,轻笑道:“父王曾经教过儿臣一句话,快刀斩乱麻,君不狠不厉。” “你根基未稳,就不怕一把利刃反过来刺伤自己吗?”洛靖感到一阵心悸,洛君翊杀人的手法,快,准,狠,连处事都是这般的不留情面,倒真是有帝王风范,竟比自己更是无情。 各堂主虽然躁动,但是却基本没有违抗过洛君翊的意思,实在不该这么做。 “自从十二岁那年起,翊儿便是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人了,还有什么怕不怕的?”洛君翊说得语调淡淡平稳,仿佛事不关己,“咳咳咳......”末了,终是抑制不住剧烈得咳起来。 “你是在责备孤?”洛靖习惯性的忽视洛君翊的不适,内心却抑制不住地发咻。 “儿臣,咳咳咳......儿臣不敢。”洛君翊见洛靖脸色难看,大有发火的意味,赶忙用手指按住穴位,压下一阵阵咳嗽。 “哼,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洛靖不屑的勾了勾唇角,“孤给你七日处理好天溟楼的事情,如今已经过了四日,你最好能用快刀斩尽烦扰,否则,孤便要给天溟楼另寻楼主了。” 洛君翊眸光微动,洛靖却是接着道:“到时候,夺嫡之争谁生谁死,翊儿不要怪孤才是。” 洛君翊的眸色迅速黯淡下去,闭了闭眼,缓了缓恶心欲吐的感觉,神色全黯,直到洛靖离开,依旧没有丝毫的反应。 果然,他只是一个工具,用完了就会被毫不留情的抛弃,洛靖从来不会对一个傀儡存有一丝一毫的怜惜,从来没有,因为他可以培育出千千万万的傀儡来,而他,只是千千万万中的一个而已。 “翊儿?”洛君辰走进房间,见洛君翊怔怔出神,只得叫了一声。 “皇兄。”洛君翊勉强笑笑。 洛君辰的手攀上洛君翊的额,那种灼热的气息再次令他不安,急急道:“翊儿,你这爱发热的毛病怎么好不了?” “没事儿,就是伤口有点发炎,睡一觉过几天就没事了。”洛君翊说得轻松,有些伤口能好,有些则永生相伴,就如刑伤可愈,而饮冰诀留下的后患,这辈子都如附骨之蛆。 “皇兄,在宫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一定要以自保为首。” “说什么呢?我在宫里好端端的,能有什么事儿?”洛君辰嗤之以鼻,暗道洛君翊就爱胡思乱想。 “你答应我便可。”洛君翊居然不依不挠,王宫险恶,处处如此,往往是非生即死,自保无暇,何来关切他人的闲工夫? “行行行,答应你。”洛君辰败下阵来,“再好好睡一觉,我先回去处理一些东西,晚点在过来看你。” “嗯。”洛君翊应下,顺着洛君辰的力道,躺到了床上,安安静静地闭上了双眼。 洛君辰在房间里呆了一会儿,直到洛君翊呼吸平稳后才离开,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确认洛君辰离开后,洛君翊睁开眼,定定的看着洛君辰刚刚坐过的地方,神色惨淡,无神的眸子里透着一股无言的绝望。 他以为他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可以改变洛靖,可以保舒妍和洛君辰的一世安康,但这一切都是单纯的他以为而已,他的自以为是罢了。 事实上,他保不了任何一个人,包括他自己。 即使如此,为了生存,他别无选择,手上一旦沾染了血色,便无所谓多与少了。 第31章 东窗事发 “还有谁想出来让本楼练练剑?” 天溟楼主殿内,烛光摇曳不定,忽明忽暗,也正如这个组织一般,见不得光,君主需要时,便是利器,不需要时,便会被废弃。 洛君翊手里持着一把软剑,白衣上有着点点腥红,宛若是冬天里开出的朵朵红梅。 他傲然的下巴微微抬起,那副银色的眼罩上散发着丝丝寒意,瞳孔中弥漫着嗜血的光芒。 这大约已经成了他的本性,嗜血,无情。 几位堂主战战兢兢地跪在殿中,恐惧地看着那几具尚且有着温度的尸体,皆是瑟瑟发抖。 谁也想不到,这个消失了许久的少年居然会突然出现,更没有想到的是,这次,他的下手竟会如此狠绝,一点情面都不讲。 洛君翊唇角微扬,将软剑收回剑鞘中,丢给站在一边的炎烈,涉级而上,坐于主位上,一手支着脑袋,饶有趣味的看着那几个人:“各位堂主,你们似乎对在下很有看法,只是你们都别忘了一件事,我是尹翊,尹翊对于碍眼的人向来都是杀、无、赦!” “楼主,饶命啊,饶命啊,我等以后定为你马首是瞻。”几个人不住地磕头,生死面前,所有的尊严都算不得什么,“属下知错,楼主饶命。” 洛君翊笑意更深了些,不过是一群胆小怕事之辈,总有一日他会将他们全部抹杀的,便讽刺道:“有这样的忠诚,早干嘛去了?” “我等是受奸人蛊惑,才会,才会......”见尹翊似乎有松口的意思,几个人更不会放过机会,开始为自己的过错找借口推脱,“楼主威武,如今,奸人已除,断不会再出现那种事情,楼主大可放心,我等必然效忠于您,死心塌地,死而后已。” “可是怎么办?”翻掌间,六根银针齐齐射出,随后,六人瞪大了眼,几乎同时倒在了地上,“本楼永远只相信死人不会再犯错。” 炎烈蹙眉,冲静的神情中闯入一丝慌乱,旋即定了定心神,吩咐几个人处理掉尸体,抱拳道:“楼主。” 洛君翊摘下眼罩,疲累地阖上了眼,声音暗哑:“炎大哥,有时候我真的好想好想一死了之。” “主上说过,死太容易了。” 炎烈很早以前就开始心疼过眼前这个习惯性伪装自己的少年,小小年纪,却背负了太多不该有的沉重担子。 他甚至可以感受到每次洛君翊杀人后的慌乱恐惧以及对自己深深的厌恶之情。 可是,这就是命,洛君翊摆脱不了的命运。 “洛靖打了一手的好算盘。”洛君翊咬咬唇,眼里浮现了溢出似有若无的雾气。曾经,他奢望着一点来自洛靖的怜悯,现在,他再也不会奢求了,一个工具,是不需要情感的滋润的。 “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炎烈走后,洛君翊走下台阶,指尖银针蓄势待发:“出来。” 舒戚果然从角落里走出来,挑着眉轻蔑地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来做什么?”洛君翊并不直接回答舒戚的疑问,天溟楼的机关是他亲手布下的,舒戚竟然可以毫发无损的进到大殿里来,实力不容小觑。 “是谁教你这样杀人的?”舒戚带了明显的怒意,刚刚他目睹了整个过程,不可谓不骇人,“忤逆你的人就该死,洛君翊,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人命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与你无关的事情不要管太多,否则.....”洛君翊威胁般的盯着舒戚,声音压低了几分,阴沉如水,“你要知道,尹翊杀人不眨眼是铁铮铮的事实。” “怎么?你也会杀了我?”舒戚不屑一顾,嗤笑道,“那也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你走吧,别逼我出手。”洛君翊并不想和舒戚继续纠缠下去,刚刚耗费了太多的体力,此刻一直靠着那点真气强撑着,着实是累极。 “以后,不要再杀人了,你的手不应该染血的。”舒戚自然而然看得出来一直在强撑的洛君翊,满是心疼,这毕竟是他的亲外孙,他有什么理由不喜欢? “呵,这双手本来就满是血,再多一点又怎么样?”洛君翊看着指节分明、细长的十指,却布满了茧,握剑留下的老茧,冷冷一笑,神色暗淡,“等我死了,大概会下地狱吧,或者说,连地狱都不愿收留我这样的人。” 舒戚怔住,刚刚在洛君翊的话语中,他明晃晃的感受到了轻颤,这孩子的心底本是存着善意的,鼻尖泛起一阵酸意,道:“不会的,你母妃不会让你下地狱的。” “母妃?”洛君翊眼眶泛红,心如明镜般的通透,“呵呵,父王当真狠下心来,母妃又能怎样?无论怎么做都只会让父王更厌恶而已。” “洛靖那个畜生,妍儿当初瞎了眼才会随了他。”舒戚对舒妍的那一份执拗一直是很不满的,如今,这份怨念更深了几分。 “不许骂我父王。”洛君翊掌心握拳,清秀的面上浮现出一丝怒意。 “行行行,你父王你父王。”舒戚无奈地摆摆手,洛靖真走了狗屎运,妻子和儿子都这么的维护他,“也罢,你这脑子一根筋,早晚要认栽。” 洛君翊怒目而视,尚且来不及回话,便被舒戚一掌劈下,无力地倒在舒戚怀里:“睡吧,所有的罪孽外公帮你扛着。” 早朝 ”父王,儿臣调查多日,六皇弟在外征战的这几年,有几笔账目不太对。”洛君贤呈上奏折,目中闪烁着窃喜之色,“还望父王明察。” 洛靖接过奏折,细细翻阅,脸色阴沉似水,末了,将奏折甩到洛君辰身上,失态怒道:“孽障,你自己看看!” 洛君辰怔住,颇是不明,俯身拾起折子,翻开查阅,越看,心越是往下沉,脸色渐渐难堪,无心思索其他,只觉得脊背发凉,这一回,洛君贤真是做绝了。 洛君贤故作深沉,语重心长地感慨道:“六皇弟,你此次真的让为兄甚是失望。” 洛君辰无暇理会,伏跪于地,道:“儿臣并没有挪用公款,更不可能私吞军饷,父王明鉴。” “父王,六弟实在没必要挪用公款私吞军饷啊。”五皇子洛君扬站出来,七皇子洛君翊至今还在天牢,生死未卜,洛君辰万万不可出事。 况且,以洛君辰的为人,他相信是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的,若是要做,以他的城府,岂会轻易露出马脚来?(ps:之前说过,洛君翊被放出来是偷偷放出来的哦~) “五弟此言差矣,六弟在外,远离天子,心生杂念也不好说。”二皇子见缝插针,嗤笑一声,“天高皇帝远,最难以捉摸的就是性情。” “二皇兄,你应该知道六弟的为人,刚正不阿,怎么可能挪用公款私吞军饷?” 三皇子洛君岩慌忙插口,他对洛君辰谈不上信任,不似洛君扬的坚定,只因为之前多次助洛君辰对付洛君贤,若是洛君辰出了事,洛君贤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父王,据儿臣调查,六弟确实是没有直接挪用公款私吞军饷,而是他的属下,陈旭将军和连隐将军直接接触了这几笔公款。昨夜,儿臣擅作主张,已经派人将二人擒获,现在二人正在殿外跪候。”洛君贤满是自信,洛君翊生死难定,这次洛君辰也会被一举拿下,夺嫡之争便以自己胜利为结局,整个天下唾手可得,再也无需忐忑过日子,担心储君之位被夺。 “贤儿,你做的没错,让他们滚进来。”洛靖暴怒,满脑子尽是舒妍背叛自己,洛君翊夺下兵符,洛君辰私吞军饷...... 回想起来,自那日在牢中见过洛君翊后,已经整整五日没有见洛君翊回宫了,怕是早已畏罪自逃。而眼前的这个洛君辰,居然敢贪污公款,着实大胆,可恶。更可笑的是愚钝的自己之前居然还把大权交到他手上,方便了他更快地抹去站在洛君贤那边的大臣,还真是野心勃勃。 “王上,王上饶命......”两个人跪在殿中磕头求饶,狼狈得很,乍一看,与当初的威武之态丝毫搭不上边际。 “老实交代,挪用公款私吞军饷,怎么回事?”洛靖对于贪污钱财向来无法容忍,语调不免又沉郁几分,“若敢有半句虚言,孤便诛你们九族。” “是,是六皇子,六皇子让属下做的。”陈旭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余光掠过洛君贤,又挪向洛君辰,“属下不敢有半句虚言。” “报!”一太监走进大殿,正是华苑,他面色惨白,额间隐有虚汗,“王上,奴才在锦阳殿查到了一笔不明财务。” “你不是辰儿身边的人吗?”洛靖一眼认出了华苑,眉心隆起,带着审视的意味。 “奴才确是锦阳殿六皇子的人。”声线颤抖,华苑避开洛君辰的目光,继续伏跪在地,“只是奴才也知道,知情不报亦是杀头之罪,六皇子贪污公款,祸害百姓,着实令人痛心,若不加以严惩,日后国威难扬,难以服众啊。” “你口口声声说发现赃款,倒不妨让孤来看看,这款究竟脏不脏。”洛靖走下台阶,睨了一眼华苑,满是不屑,刚好,“为奴不护主”触犯了他的禁忌。, 草草扫视了一下那几箱财务,转而道:“把这个奴才压下去,仗毙。” “王上,王上饶命啊,奴才,奴才......”华苑哆哆嗦嗦,不停磕头,他着实想不到,洛靖居然会想杀了他。 明明,那个人说洛靖不会怪罪于他,只会嘉奖他的。 “拉出去!连忠心于主都做不到的人,留着只会害更多人。纵使辰儿犯了死罪,你也应该极力护主。”洛靖细细地揣摩着那几箱珠宝,颅内剧痛,有个声音一直在刺激他,左右他的思维。 [洛君辰是奸逆,会毁掉洛国江山,必须杀了他。] [不,妍儿的孩子,他是妍儿的孩子,不会那么做的。] [杀了他,杀了他。] [不,不可以。] “父王,人赃俱获,证据确凿啊。”洛君贤见洛靖犹豫,便急急地仗言,“此事非小事,一旦传到民间,定会引起不小的动乱。” “王上,此事定有蹊跷啊。”右相求情,失了以往的淡然,“王上明察,切莫冤枉了无辜之人。” “王上,六皇子手握兵权,又贪污公款,其心当诛啊。”左相看右相失了方向,欢得很,“王上三思。” “押入天牢,择日再议。”洛靖眼前一片混黑,血色与暗黑交替出现,几乎是站立不稳。 “父王,你别忘了,当初六弟的母亲,通敌卖国之事。”洛君贤决不能错过这次,否则,便难以绊倒洛君辰。 “够了,不要牵扯我的母妃。” 恍惚间,洛君辰回忆起舒妍的话,不要拖累她。 左相声泪俱下,抓住时机,仗义执言:“王上,此事非同小可,舒妃娘娘做过的事情,难保六皇子会不会做,事关洛国将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啊。” “陈旭,连隐,这笔钱到底怎么回事?给孤好好的重新解释一番。”洛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头疼更甚,奈何大臣们紧追不舍,着实是无可奈何,烦人得很。 “在外时,六皇子说此处远离帝都,拿点钱王上不会知道,我二人起初不愿意,六皇子便以家人威胁我二人......” “你胡说!我从来不知你到底有没有妻室!”洛君辰打断,快步走到二人面前,眸子里乍现出浓浓的怒意。 “六皇子,如今东窗事发了,我们还是认了吧,王上宽宏大量,会宽恕你的。”陈旭咬咬牙,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您文武双全,王上爱才,定会从轻发落的。” “父王,儿臣真的没有挪用公款私吞军饷。”洛君辰束手无策,几乎是百口莫辩,人证,物证,具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那这些赃款,你怎么解释?”洛靖抬手便是一巴掌,双目腥红,“证据确凿你还狡辩什么?” “我说了我没有。”洛君辰抹掉唇边的血色,直视洛靖的双眸,眼神清澈的没有一丝杂质,“我洛君辰光明磊落,何须惧怕这些子虚乌有的污蔑?” “呃.....” 洛靖突然脚底一软,洛君辰一愣,旋即伸手扶住。 “父王/王上,龙体为重。” 皇子和大臣见洛靖似乎身体有疡,皆是忧心忡忡。 沉默,还是沉默,洛靖拨开了洛君辰的双手,独自站住了身子,神色凝重,“孤平生最恨的便是贪污公款,怀有野心之人,你果然随了你的母妃那个贱人。” “不要提她,此事与她无关。”洛君辰就是不愿意听到任何人诋毁舒妍,尤其是在今天,这个特殊的场合里,下意识的想要避开与她有关的曾经。 他不知道母亲与父亲发生过什么,他也不想妄加揣测,只是希望母亲不要因为他再度陷入无止境的深渊。 “是吗?”洛靖邪邪一笑,坐回龙椅,笑意不明。 第32章 辰阳陨落 张佑之伏在洛靖耳畔,轻声道:“王上,舒妃娘娘在殿外求见。” 洛靖笑意渐逝,转而声音阴沉若死水,眸光一动:“赐断肠草。” 过于突然,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愣在原地。 洛君辰瞳孔骤然一缩,亦是没有听明白洛靖说的话,但又似乎知道他话中的意思。 “孤的命令,都没听到吗?”洛靖微怒,左手用力拍案,桌上的玉笔随之一震,遂断做数节,“赐洛君辰,断肠草!” “王上,万万不可啊!”右相惊慌失措,扑倒在地,嘶声痛哭,“六皇子年纪尚小,孰能无错?” 此时,这些罪名已不再重要,洛君辰是不是做过已经不重要,只要能保住名,那就可能东山再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犯了孤的禁忌,唯有一死谢罪。”洛靖怒意更浓,双眸已然成了不正常的血色,意识中,也只剩下了“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声音。 “父王,六弟,六弟是不可多得的虎将,就算犯了错,只要改了便好,还是可以继续效力于洛国。”洛君岩跪于殿中求情,痛声道,“还望父王三思,莫要错杀了人才。” 众人见状,齐声道:“王上明察!” “够了,再求情者,杀无赦。”洛靖横了洛君岩一眼,几步踱到洛君辰面前,将太监手中的瓷瓶递到洛君辰眼前,带着高深莫测的表情,“断肠草,这是孤给你的痛快。” 洛君辰着实想不到洛靖会变化得如此之快,分明前一刻还犹豫不决的,如今却...... 他琢磨不透洛靖的想法,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并不动手,本以为会先把他送去牢房,听后发落的,却不想洛靖反常至此。直觉告诉他,这里面有问题,一定有问题,只是,他说不出哪里出了问题而已。 洛靖抬手,抚了抚洛君辰的发顶:“没想到,这一眨眼的功夫,孤的辰儿居然这么大了,连胆子也大了许多。” 洛君辰对于这样亲近的举动表现出明显的抗拒,身体微微后倾避开,不语。 洛靖垂下手,也不怒:“你若是手法再干净些,不被人所发现,也许就真的没事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多好。” 洛君辰直视洛靖的双眸,没有丝毫的退缩之意:“儿臣没有做的事情自然是不会认的。” 洛靖嘴角微挑,靠近洛君辰耳语几句,洛君辰眉心一缩,面色难堪,将药瓶握在手心中,紧紧地握着。 方才所有的理智被彻底冲垮,许久,才轻声道:“如果让我知道你苛待翊儿,我洛君辰做鬼都要毁掉这个国家的,更会让你痛不欲生。” 洛靖有一瞬的晃神,伸手要去触碰些什么,可就在这个瞬间,头部剧烈的疼痛再度袭来。 满山的红梅,亭子里或偏然起舞的红衣佳人,或弹着古琴的女子的绝世美人的容颜在眼前晃动...... 回首间,那人夺了兵符,她的孩子畏罪潜逃,贪污公款,野心勃勃。 洛靖失控般的掌心运力,夺过洛君辰手中的药瓶,一手几尽疯狂地掰开他的嘴,泄愤般的将整瓶药水倒进去。 末了,还激发体内真气,一掌拍向洛君辰的胸口,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得到想要的快感。 动作过于突然,洛君辰直到苦涩的味道在口中彻底蔓延,才恍恍惚惚的明白了一切。 腹中绞痛,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撑着地面,他始终有他自己折不弯的骄傲,众人面前,纵是生死当前,他也绝不愿意狼狈。 冷汗濡.湿了整张刚毅俊俏的脸,汗滴顺着额头滑落到眼睫,然后在眼皮的颤动下抖落,落到地板上积成一个小水洼,泛着死亡的凄冷色彩。 鲜色的血液不停呕出,疼痛渐渐的似乎不再那般明显,他口唇微张,落下两字:“翊儿......” 大殿内的血腥味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有的人悲痛不已,有的人欢呼雀跃,有的人置身事外。 大约更多时候,选择袖手旁观才是最理智的做法,不怕脏水,没有喜事,只求一生安宁。 洛君辰无力的倒在地上,手指微微抽搐,眼前,一个白衣少年挂着一贯的浅笑,卓尔不凡。 他们偷摘过王后花园里的梅子,酸溜溜的,还没熟,却是最美的食物;他们爬过杏树,如今,杏树枯萎将死,纵是洛君翊悉心照料也没能救回来,大约逝去的记忆再也找不回来了;他说,他要让弟弟过上最好的生活,可是他又食言了,一如当年,他从戎时说很快回来,一晃却是十年之久,而这次,他大约永远都回不来了...... “洛君辰。”红衣女子手持弯刀闯进大殿,愣了片刻,扶起奄奄一息的洛君辰揽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脸颊,“辰儿,辰儿......” “咳咳咳,呃......”洛君辰的视线早已模糊成了一片,却是倔强地死死拽住红衣的一角,“为什么要把我们交给别人?” 无数个电闪雷鸣的夜晚,他和洛君翊相拥而眠,泪湿枕头,彼此取暖,他骗弟弟,“明天就可以见到母妃了”,然后,看着弟弟怀着念想熟睡过去。 渐渐地,他们长大了,他也知道了母妃是永远不会见他们的,所以,他不再骗弟弟,更不再怀揣希望,在整个冰冷自私的宫殿里自顾生存。 红衣女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洛君辰的话,面上一片惨白,泪花了两颊的胭脂,姑姑,对不起,我来不及阻止这一切,对不起。 “洛君辰,不要死,不要死。” “母妃......”洛君辰阖上双眸,呼吸浅淡得难以察觉,“你,你可以恨我,不要紧的,但是,但是以后,麻烦你,替我,替我照顾好翊......” 他努力地撑开沉重的眼帘,将红衣女子的容颜刻画在脑海里,他错过了十几年,他所有记忆中,关于这个怀抱的,实在少得可怜。 小时候,看着兄长们在母亲怀里睡觉打滚卖乖,他总会眼眶发涩,然后随口讽刺一句别人是长不大的孩子,转身时,总会落下泪珠,他也是孩子,他也想长不大。 从小,他就背负了照顾弟弟的使命,抱怨过,不满过,却不知弟弟是因为他而终日被病痛缠身。 红衣女子慌忙摇头,仓皇道:“辰儿,你振作点,不能死,你死了洛君翊怎么办?” 是啊,翊儿怎么办? 生死面前,他有太多的不舍,但是,再多的留恋也抵不过生命不堪一击的脆弱。拽着一缕红衣的手慢慢地垂下,松松垮垮地砸在地上,双目紧闭,再无半点异动。 韩暮芸终是听清了洛君辰最后的话,失神的用袖子机械的抹着洛君辰嘴边涌出的血迹,含着泪眼轻声呢喃:“怎么会恨你?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又怎么会把你们交给洛靖?醒过来,醒过来好不好?姑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的真相我来告诉你,洛君辰,你还不能死,不能......” 言语间,韩暮芸凭着对古书上的记载的些许记忆,指尖翻点,抽出袖中金针,不着痕迹的刺进一处大穴,嘀嘀咕咕,声音小的几乎无法让旁边的人听到:“撑住,我知道你还想见到洛君翊,还想见到姑姑,所以,你给我撑下去,听到没有?” “放开他。”洛君翊一身素净白衣,依旧是纤尘不染的样子,只是今日却与以往不同,他持了一把长剑,剑上有着斑驳血迹,眼中尽是杀意,以往温润的嗓音显得冰凉凌厉。 “来人,拿下他,竟敢私自逃狱。” 洛君贤见到如此模样的洛君翊,着实吓得不轻,难道,洛靖并没有将洛君翊关押起来吗?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下令?”洛君翊长剑出鞘,直指洛君贤,满是恨意,“今日,我便要你偿命。” “你,你,你......”洛君贤半晌没有说出一个句子来,只觉得头皮发麻,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洛君辰死了,洛君翊完全可以肆无忌惮,该死,居然算错了一步。 “你以为柿子软就能捏吗?”洛君翊失神一笑,几乎失了理智的样子,“皇兄,杀了你,简直易如反掌,今天,我就来教教你,忍让,不代表软弱。” 语罢,腕间运力,剑锋夹了几度锋利之气。 “是吗?”洛靖提起内力,迅速伸出两指,夹住剑锋,“贤儿是洛国的储君,查明真相,秉公处理事情何错之有?倒是你,拿着这把剑指着你的兄长,眼里可还有我这个父王?” 洛君翊被舒戚带走,昏睡了整整五日,刚刚清醒就接到了炎烈的密报,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这里,却依旧来不及阻止这一切。 虽然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这定是洛君贤搞的鬼,这一点毋庸置疑。 “我洛君翊此生只有洛君辰一个哥哥。”洛君翊死死地盯着洛靖,似要用眼神化作利刃,将洛靖千刀万剐一般,“对自己的亲骨肉毫不留情,事情没有查清楚就直接草菅人命,你也配自称父王吗?” “孽障,住嘴!不要逼孤,否则,你的下场会更惨。”洛靖之间真气流转,长剑被震得一颤一颤,“孤的行事手段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洛君翊直接丢了手里的长剑,忽然放声大笑,笑得身心剧痛,呛咳不止,眼眶湿润:“咳咳咳......你的手段,我当然清楚,我一直想知道,在你的眼里,我到底算什么?棋子?还是弃子?” 洛靖不解。 洛君翊目光虚无:“如果是弃子,儿臣在此谢过父王,若是棋子,日后,怕是不那么好把控了。” 洛靖神色凛然,竟生出几分恐惧之意来。 洛君翊走到红衣女子身边,蹲下身子,眸中已是平静若水,抱起洛君辰的尸体,转身就要离开大殿,他不允许任何人打搅了洛君辰的美梦。 “孤何时说过你可以带走洛君辰的尸首?” 洛靖对于洛君翊的举措很是不快,竟敢如此的目空一切。 “皇兄,这次,换翊儿带你走。”洛君翊不理会洛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却徒增了数不尽的感伤。 “断肠草,只是对洛君辰私吞公款的惩罚。他还怀有不臣之心,当分尸谢罪。”洛靖说得狠绝,说话间,已有许多鹰卫团团堵住了殿门。 “所有惩罚,我来替他受。” 分尸?洛靖对他们兄弟还真是够狠毒至极。 “好,只要你能活着走过这条路,便抵了洛君辰分尸之罚。”洛靖冷眼看着迅速从殿门口开始排到殿外三十丈外两列站队的鹰卫,这一条路并不长,但是,想要顺利地走过,并不容易。 洛君翊冷哼一声,步履不挫,一步一步向前,步伐平稳得惊人。 鹰卫向来是绝对服从命令的,皆是对着洛君翊抡起鞭子,丝毫没有放水的意思。 每一鞭下去,都会挽起一片破碎的白衣,留下一道道伤痕,血染白衣。 身上的伤可以好起来,可是,心底的伤,该怎么调治? 洛君翊木然的看着前方,突然间,空中乌云密布,乍现出奇怪的天象来,众人皆认为此乃凶相,一时间,宫里宫外皆是炸开了锅。 “呃......” 洛君翊刚到半途,便被绊倒在地,昏昏沉沉中,在下唇留下一串血印子。他爬向洛君辰的尸体,小心翼翼地揽在怀里,没有眼泪,只是莫名的带着笑意,这样的笑意承载了这座昏暗的皇宫里莫大的悲哀与凄凉。 仿佛洛君辰之事安然的睡去,而刚刚所有的鞭子也都从未落在他的身上。 突然,一个鹰卫的鞭子甩向了洛君辰的身体,撕裂了一角衣料,在光洁的皮肤上留下一道血痕。 洛君翊杀气顿现:“谁让你伤他的?” 所有的鹰卫被那种摄人的气场吓得后退了一步,但惧于洛靖在殿内观刑,不得不重新站回原处,准备继续施刑。 洛君翊彻底被激怒,全身真气汇聚于一处,顷刻间全全迸发,所有鹰卫被震出十米开外,重伤倒地,发出接连不断的惨叫声。 洛君翊重新抱起洛君辰,踉踉跄跄的起身,自言自语道:“皇兄,我们回去,翊儿会保护你的。” 殿内,所有人都被洛君翊精纯的内力吓得不浅,洛靖也不例外。鹰卫各个武功不差,洛君翊竟然能够用真气伤了所有人,真是匪夷所思,有些事情好像已经脱离了他可以控制的范围。 右相眉心一跳,洛君辰已经死了,洛君翊不仅才高八斗,而且武艺高超,太子一旦上位,他们一行人必然无生路可言,那么,下一个扶持的对象,最合适的莫过于洛君翊。洛君辰之前精心布的局不可以就这样白费。 [六皇子,你没坐上的王位,我定让七皇子替你坐上。] 洛君贤更是吓得双腿战栗不止,这个洛君翊,发起疯来是相当可怖的,尹翊杀人快、准、狠,这些,他是很清楚的。洛君翊就是尹翊,而自己直接害死了洛君辰,他一定会来报仇的。 第33章 皇家本无情 大雨忽然倾盆而至,洛君翊怔怔地扬首,眼眸微阖,享受雨水带来的阵阵冰凉,混沌的大脑渐渐平静几分。 雨幕愈密,他哂然一笑,把洛君辰的尸首抱回了锦程殿,白衣上满是污泥与血迹,两个人皆是一片狼狈之态。 猛然间,他察觉了洛君辰锁骨处的那一根金针,瞳孔骤缩,目光凝结,讶意了许久。 原来,韩暮芸用金针封住了洛君辰的最后一口气,非生非死,只是残留了一丝希冀。 “翊儿,你再等等,皇兄去御花园摘些果子回来,不要再睡了,知道吗?” 彼时,洛君辰也才五岁,看着病得厉害又饿着肚子的洛君翊满是无奈与心疼。 还记得那一次,洛君辰手里怀里藏着两个梨回来,手臂上却带了许多的瘀青。心思细腻的他当然会知道这些伤是怎么来的,一定是洛君辰摘果实被发现,又被那些向来对兄弟俩落井下石的人毒打了一顿。 说来也好笑,他们贵为皇子,却连各宫娘娘的嬷嬷也敢对他们下死手,而他们的父王,向来坐视不管,久而久之,他们便沦为任人蹂躏的软柿子,没有存在感,也没有存在的必要性。 清晰的记得那天,他刻意地问洛君辰手臂怎么了。 洛君辰搪塞的借口便是不小心摔了,没有人发现他摘梨的事情。 而那时,病弱的他并没有揭开真相,而是假装信了,心满意足地啃着酸涩的梨。 连续几天下来,洛君辰都会在固定的时候变戏法般的拿出不同的果子给他,有酸的,有甜的,甚至吃过苦的。 某个午后,洛君辰趴在他的床边沉沉地睡去,他偷偷地掀开了衣服的一角,被那满身的伤痕吓得一身冷汗,哆嗦不止。 洛君辰似是察觉些什么,很快地把衣服整理好站起来,面露尴尬:“都是摔的,以后皇兄小心点就是了,翊儿别怕。” “我宁可饿死也不要再吃你带回来的果子了。” 他把自己闷进被子里,原来自己一直都在拖累皇兄。事实上他一直都很清楚洛君辰挨打的事情,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趋利避害,刻意地忽视掉不幸,似乎已经成了他的本能。 因为洛君辰,只要他在,他就能很安心。 五岁的他们,心智比任何的孩子都要来的成熟,因为他们无依无靠,所以只能靠着自己活下去,所以只能这样相依为命。 “翊儿,没事的,皇兄皮厚,不疼的,你别闷着了,会不舒服的。”洛君辰伸手试图去扯被子,他也许在想,若是自己可以有用一点,弟弟也不至于这样受罪。洛君翊已经高烧整整三日了,却没有人关心过他的死活,甚至,这几日来都没人送饭过来。 “不要管我了,你走吧,反正父王和母妃都不要我了,病死了也好,再也不会难受了。”洛君翊声音哽咽,不时地发出阵阵咳嗽,声里声外,尽是委屈。 洛君辰怒意斗生,野蛮地扯开被子,第一次对还在生病的他发了脾气:“你给我起来,什么叫做病死了也好?” “我们本来就是没人要的野种,苟且偷生算什么?”他索性坐起来,倔强地仰着脸与洛君辰对视,没有丝毫的怯弱,“活着没人在乎,死了不也正好?” “啪!”洛君辰用了十足的力道给了他一巴掌,脸色瞬间惨白如雪,唇上血色一点一点的消散不见,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仿佛承载了数不尽的伤痛,“洛君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痛着,委屈的泪水在眼眶打转,却瞪大了双眼不让泪滴滑落。 这就是他从小就有的骄傲,绝不落泪,绝不屈服。 “翊儿,总有一天我们会改变这一切的,皇兄不准你自暴自弃。”洛君辰微凉的手摩梭着洛君翊发烫的脸颊,也许洛君翊就是他活下去的希望,如果他洛君翊出事了,或许他就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你只是病了而已,一定会好起来的。” 洛君翊咬着没有血色的下唇,透着孩子特有的沉闷不乐,前一刻的伤感化成了绵绵的委屈。 洛君辰见状,打趣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翊儿,你不是很会背这个吗?” 洛君翊一头埋进洛君辰的怀里,任凭蓄积已久的眼泪浸湿洛君辰的衣服:“皇兄,那你会不会也不管翊儿?” “怎么会呢?皇兄要管着翊儿一辈子的。”洛君辰抚着洛君翊的黑发,眸子里闪烁着与年龄极其不相称的成熟:“都说长兄如父,为兄自然是要照顾翊儿,直到翊儿不再需要我,好不好?” “好。” 而后,他便昏睡在那个瘦小却充满安全感的怀抱里,所有的记忆停留在那一刻,因为那里很温暖,也最有人性的温度,不必算计,不必患得患失。 “洛君辰,你还真会哄我。”洛君翊抓着洛君辰的手掌,没有丝毫温热的手掌,寒意蔓延到了身体的每一处,“皇兄,你快起来,你不是说要一直照顾我的吗?” “七皇子,我,我给你上药吧。” 小路子泣不成声,洛君翊的白衣正不停的滴着血水,他难以相信一个人居然会流这么多的血,甚至产生了错觉,仿佛下一刻,洛君翊便会随着洛君辰去了。 “出去。”洛君翊压抑着某些情感,洛君辰的离开对他而言是一个巨大的冲击,生命中的长明灯就这样泯灭,遥远的未来就此昏暗。 “七皇子,六皇子已经,已经走了,您不能拿自己的身子置气啊!他会担心你,走得不安稳的。” 小路子从八岁那年便与两人在一块儿,自然是很清楚他们之间的手足情谊,两人拌嘴逗乐的日子好像就在昨天而已,可是今天,六皇子却成了冰凉的尸体。 都说皇家无情,还真是如此。 “不安稳他就给我活过来!”洛君翊眸色动了动,嗤笑道,“他说得出却总是做不到,枉费我期待了好些年。” “七皇子,你不要这样,不要吓唬小路子好不好?”小路子痛哭出声,这样的洛君翊让他很害怕,沉着,却看不到生气。 “嘘,小路子,你小声点,别吵到皇兄休息,他只是累了而已。”洛君翊替洛君辰盖上锦被,甚至还细致的掖好被子,然后静默的跪坐在床边,“以前我生病的时候,皇兄都是这样寸步不离守着我的。” 小路子哑然,退出了房间。手足情深,任谁也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更何况,洛君辰是洛君翊最亲的人,这种变故谁能很快的接受呢? “娘娘,您来了,快进去看看七皇子,也许只有您可以劝他了,他伤得很重。”小路子跪在地上,看到红衣女子,宛若见到了救星。 韩暮芸持了一把油纸伞,衣摆已然湿透,大雨不停的冲刷着万物,冲刷着王宫的边边角角,却冲不淡那些丑恶的罪证。 萧索的大风划过清艳的脸庞,撩起了无尽的悲凉。 韩暮芸撕掉那一层面具,洛君翊,我会陪你度过这一段痛苦暗淡的光阴,而后丢了手中的伞,推门而入。 毅然决然。 “你出去。”洛君翊敏锐地察觉了韩暮芸的气息。 韩暮芸反手关上门,神色恍惚,怔仲道:“洛君辰一定还想见你一面,所以,我留住了他最后一口气。” 洛君翊星眸无神,视野定格在那根金针上,如同迷失在沙漠中的人寻得了一汪泉水般兴奋:“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可以救他。” 语罢,他急急地起身,眸子里充斥着异样的光彩,碎碎念着:“我是洛君翊,我一定有办法把皇兄救过来的,一定有的。” “翊儿?”舒妍浑身湿透,绕过洛君翊,神色冷厉地盯着毫无生气的洛君辰。 “母妃,你来了,是不是找到办法救皇兄了?”洛君翊笑得真挚,眸色清澈,有的只是满满的期许。 “翊儿,你受伤了,母妃给你上药,好不好?”舒妍握拳,抑制住满腔的悲伤,尽可能的让氛围不那么的沉重。 “不是,母妃,我没事儿,我知道你医术了得,救救皇兄,告诉他,你一直很在意我们兄弟,不要再让他误解你了。”洛君翊的眼底沉淀出一层彻骨的绝望,无论他怎样欺骗自己都无法改变现实,残酷的现实,他很清楚,却不敢面对,“皇兄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孤军奋战,太累了所以才会偷懒睡着的。” 舒妍眉目含笑,眸子里水光流转,温言道:“母妃会把一切告诉辰儿的。” 指尖运力,轻点了洛君翊的睡穴,对着一旁允自发愣的韩暮云道:“送他回房吧,好好的清理一下他的伤口。” “有些伤疤可以好,有些伤口永远无法愈合。姑姑,洛君辰的死,对你,对他,都是很大的刺激,你.......”韩暮芸突然语塞,她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她忽然意识到,逝者已以,说了也无从改变。 “芸儿,好好照顾翊儿,剩下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辰儿不会白白牺牲。”舒妍微微侧首,咸涩的泪水沾湿了脸颊,充斥了恨意,“我定要他们加倍奉还。” 韩暮芸不再言语,默默地点了点头,离开了房间。 舒妍木然地向前了几步又生生地止住脚步,心底不断的回放着一些片段。 从洛君辰出生到现在,他们之间的相处时间不过几个月。尤其是自那一年将他们兄弟交给洛靖后,相处的时间更是不多,对这个孩子,她所有的记忆便是三个字,有担当。 明明他和洛君翊同龄,却要从小肩负着照顾弟弟的使命;明明他也只是个孩子,却挑起了沉重的兵权;明明他是她的亲骨肉,她却一次次的推开他,让他独自面对那些悲欢离合...... 原来,她真的不配做一个母亲! “辰儿......” 紧紧抿着双唇,双目紧闭,心痛的感觉如此的强烈,痛到四肢冰凉,痛到麻木。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天色全暗。舒妍差人送来了许多的蜡烛,将昏暗的房间照得通明。伸手接了些雨水,拍拍脸颊,勉力扯出一抹笑意,坐到了床边,一手柔柔地抚着洛君辰死寂的脸,一手颤颤的触碰他颈肩的金针。 第34章 火烧锦程 夜半,一场大火席卷而来,从锦程殿的主卧室开始蔓延,缓缓化去一切,冲天而起的火光将黑暗的天地撕裂出一道刺眼的口子。 飞雨点点,却是灭不掉分毫的火焰,宫女太监们徒劳地泼着水,始终泯灭不去炙热骇人的温度。 舒妍苍凉的面上含着凉薄笑意,神色淡淡地看着熊熊火焰,思绪放空,两行泪混着丝丝冰凉的雨水滑落,反而褪去了几分悲伤意味。 刚刚拔掉金针后,她瘫坐在床边,纵使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讲起,目光撒在儿子的脸上,她要将他最后的面容刻画在脑中,弥补后来漫漫无期的苦痛光阴。 “为什么要,要把我们假手于人?”洛君辰面色死白,双眼泛着薄薄的水汽,身心俱痛,“这些年,我们,都不好......” “如果回到过去,我舒妍就算是负了天下人也不会再把自己的孩子假手他人。”她失声痛哭,声音嘶哑,哭诉着所有的无奈,宣泄无尽的怨念,“如果可以,我一定不会再把你们交给洛靖。” “这些年,我真的好累......”洛君辰刚毅的脸上浮现出痛色,控诉着命运的不公,“每次翊儿病了,我都会担惊受怕,我都会恨透了你,恨透了父王,但凡,但凡你们有一点的怜悯之心,我和翊儿都不至于走到这一步。翊儿这样的人,手上怎么可以染上别人的血?” 眼泪愈加肆虐,她抬手随便抹了两把,却又是无言以对。 多么的讽刺? 一个连踩死了一只幼鸟都要自责好些日子的人成了杀人如麻的凶手,一个分明不懂变通的人被逼着虚与委蛇,最后还被扣上了贪污军饷的骂名...... 但凡洛靖有点良知,但凡她多一点恻隐之心,她的孩子们,何至于如此? “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所以,求你帮我照顾翊儿。”洛君辰眸色温柔,仿佛已经看穿了生死的隔阂一般淡然,“他其实还只是个孩子,生病了总要有人陪着的。” “好,母妃答应你。”舒妍别过脸,抹去了满面的泪水,又是笑意盈盈,“日后,母妃会替你照顾好翊儿的。” “母妃,下辈子我,我还是你的孩子,我们就做,做最普通的母子,好不好?”洛君辰暖暖的笑容绽放在脸上,除去象征死亡的脸色,依旧神采奕奕。 其实这样他并不算太可怜,起码他知道舒妍不是故意抛弃他们的,而是迫于无奈的,无论是怎样的原因他都不愿意追究。 “好,下辈子,我们还是母子。” 舒妍弯弯好看的眉眼,扯起嘴角,世间有太多的无奈,她错了一步,却是错过了辰儿的一生。 “如果可以,就让,就让翊儿离开这里,不要报仇,离开这里就好......” 洛君辰呼吸粗重,倔强地睁着眼,他想照顾洛君翊直到他不再需要自己,可是他食言了,紧紧地抓住舒妍的袖子,似要用尽所有的力气一般:“父王,父王好像不太对劲,母妃,一定要想办法,拿到......冰岩。” 回忆起洛靖不正常的仪态,洛君辰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完了这句话,便彻底的合上了眸子,一行清泪无声的划过脸颊,没入枕头,消失不见。 “辰儿,你走吧,安心地走吧。” 舒妍失神的在脸上晕出一点笑意,红色的衣衫随风飘扬,宛若染血的蝶。 是她,燃起了这一场大火,只愿在荒凉的黄泉路上,她的儿子可以有一线光明相伴,一丝温暖作陪。 这是她,最后能做的,她带着他来到世上,她自然要安安静静地送他离开。 “皇兄,皇兄......”洛君翊衣衫不整,痴痴地望着那场大火,拼命的甩开束缚着他的宫女太监,眼眶腥红,“都给我松手,皇兄还在里面!” “七皇子,火势太大,您不可以进去啊!”小路子抱着洛君翊的腿,泣不成声,死死地赖在地上,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洛君翊积聚内力,挣开了束缚,仿佛扑火的飞蛾,抱着必死的态度,如此的毅然决然。 “洛君翊你够了没有?”舒妍终于开口,一把拽着洛君翊的小臂,厉声道,“别这样,母妃带你去疗伤。” “母妃,快放手,皇兄在里面,他还在里面睡觉。”洛君翊视线不离大火,内力不足,无论怎么使劲儿都无法掰开舒妍的手掌,急得泪眼朦胧,带了些许的哭腔,“再不松手就来不及了,求求你们,放开我好不好?” “啪!”舒妍眸色死寂,没有半点情绪映射出来,声音出奇的淡漠,“辰儿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他要你好好的活下去,你这个样子像什么?” 洛君翊朗声而笑,笑得惨烈,笑得眼泪不止,跌跪在了地上:“皇兄走得潇洒,以后,我怎么办?” 舒妍自觉下手重了些,蹲下身子抚着洛君翊红肿的脸颊,颤声道:“辰儿说,他最放不下你,他不要你报仇,他只要你离开这里,好好地活下去。” “不要报仇,要我怎么好好活下去?”洛君翊怔仲的渐渐小下去的火势,许久才不悲不喜的道出这一句话。 舒妍一把将洛君翊揽进怀里,声泪俱下:“就算为了母妃,也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辰儿走了,母妃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 俊秀的眉间浸染着浓浓的刚毅,洛君翊晃晃悠悠的起身,喉头上下浮动了两下:“我一定会报仇的。” “辰儿不要你报仇,他只要你好好的活下去。”舒妍峨眉间不再是淡然之色,亦不再是沉沉的悲痛,这个朝纲充满了明枪暗箭,洛君翊要报仇,相当于拿着自己的性命当赌注,辰儿就是最好的例子。 “除了这个期许,我想我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原因了。” 洛君翊眸子寂静无比,像是一潭死水,沉积了许多世态的丑恶,也蓄满了对人间的厌恶。 舒妍哑然,她早该知道,翊儿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放弃报仇? “你们都走吧,让我好好的送送皇兄。” 洛君翊精明的眸子失了光彩,向来温润的神态附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将所有的暖意彻底的覆灭,以最沉重的凉薄掩饰着内心的苦楚。 舒妍挪着沉重的步子,示意所有人一同离开了锦程殿。洛君翊需要时间,现在和他说再多都只是徒劳。 “姑姑,洛君翊,他,他这样不会有事吗?”韩暮芸满心忧愁,眉间皆是化不开的苦恼,“会不会想不开?” “这个心结只有他自己能打开。”舒妍顺着洛君翊所在的地方深深的望去,吸了吸鼻子,又道,“清心蛊的解药我还没有找到,要让翊儿好过,必须解了洛靖身上的蛊虫。” 韩暮云眸色微动,显然不解:“蛊虫?” 舒妍轻声一叹,朱唇微抿:“芸儿,如今时间紧迫暂且来不及解释太多,这里的一切交给你了,姑姑已经失去了辰儿,不能再让翊儿出事了。蛊虫不解开,就难以拿到冰岩,翊儿便无生机可言。” 韩暮芸咬唇应下,洛君辰的死,舒妍怎会不痛?只是,舒妍没有太多的时间沉溺于悲痛中,一旦沉沦,便会失去更多。所以她不能一蹶不振,她只能掩住所有的情绪,只能循着下一条道路走,纵是,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但她别无选择。 洛君翊怔怔地站在那座正在燃烧的屋子前,直到火势慢慢的消失。他的神色安静的几乎没有一点波澜,像极了雕塑一般,承载着风雨的洗礼,经受着岁月的腐蚀。 皇兄,走吧,安稳的走吧! 最后,洛君翊缓缓起身,走出了锦程殿,关上了那一扇木门,隔绝了喧嚣,隔绝了冷漠,仰头看着那三个暗沉的字——锦程殿。 仿佛是要尘封掉一段记忆,他抬手触了触红漆大门,神色释然。 [皇兄,此仇不共戴天,我定让他们,血债血偿。] 小路子见洛君翊神色异常,透着不曾见过的狠戾,不免紧张:“七,七皇子......” “我没事。”洛君翊浅浅地道了一句,眸子里没有丝毫的情绪,转而又吩咐道,“我去一次谦和殿,你在这里守着,任何人不得出入此处。” 小路子用力地点头,反应过来些什么后又拼命的摇头:“您可千万不要做傻事!” “没报仇之前,我会留着这条命的。”洛君翊垂下眼帘看着积着浅浅的水的地面,长睫在眼底投下一层暗影,更显得憔悴了几分。 “七皇子,您不能去谦和殿,万一王上余怒未消,恐怕......” “怕什么?皇兄都不在了,我还有什么可顾虑的?”洛君翊打断小路子的话,嗤笑道,“我倒想看看,如今父王打算用什么来牵制我。” 小路子无言,看着洛君翊渐行渐远、略显蹒跚的背影,沉声一叹。直到后来,成了内监总管他都无法忘却这一天,原本明朗的一个人,随着宫殿里的一场大火,化作了行尸走肉般,毫无灵魂的存在。 谦和殿 “儿臣参见父王。” 来时,洛君翊已经换上了一套黑色的衣服,朴实无华,将他苍白的容颜印衬得淋漓尽致,愈加惨淡。 “嗯,你来做什么?”洛靖笔根不挫,没看洛君翊一眼。 “儿臣来叩谢父王不杀之恩。”洛君翊神色无澜,甚至还带着丝丝点点笑容。 洛靖惑然,玉笔在竹简上留下大滴的墨,挑眉道:“翊儿这什么意思?” “儿臣虽已完成任务,却超过时限,父王大度,并未责罚儿臣,儿臣自然是要来谢恩的。”洛君翊扬眉展颜,说得无关痛痒,仿佛早上的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洛靖怔住,索性放下玉笔,上下打量着洛君翊,满是不明。按理说,洛君辰的死应该给他很大的打击才对,而不该是这副境地,怎么会有那种心思来这里跟自己耍嘴皮子逃免责罚,着实是怪异。 至于责罚,之前他便下令,三日内处理好天溟楼中事物,而洛君翊归来已是五日之后,确实过了限定的日子。 “皇兄的死儿臣已无法挽回,只是,皇兄这一去,父王拿什么来制约太子?”洛君翊面色凌厉,满是坚定,“若是一旦发生逼宫,不知父王辉做何打算?” 洛靖横眉挑唇,嘲讽之意召然皆知。 洛君翊面不改色,说得笃定:“皇兄已死,其他皇子皆是平平之辈,除了我,你没有能倚靠的人,不是吗?” 洛君辰并不是洛靖最想扶持的对象,但是,洛君贤此次绊倒了洛君辰,除去了眼中钉,同时也折去了洛靖的左膀右臂,这一点定也是冲撞了洛靖的。 而洛靖为了找到可以和洛君贤暂时达成平衡的人,定会下一番苦心在皇子中挑选一个。 而他,洛君翊,便是最合适的那个皇子。 “记着,王位还在孤的手上。”洛靖的心思被完全的剖析道明,这让他很不快,却也无可奈何。 “我知道。”洛君翊回之一笑,“儿臣只有两个心愿,父王不妨猜一猜。” “传孤的旨意,锦程殿因失火被毁,七皇子暂时移居锦阳殿,洛君辰已受尽罪责,准其坟迁入皇陵。” 洛靖了然,洛君翊此次前来的意图其实很明显,无非就是为了这两点罢了。 “谢父王。”洛君翊跪拜后起身,直接离开谦和殿,毫无规矩可言。 洛靖见状,冷冷一笑,心下却有了另一番计量,他自信,洛君翊的谋划,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第35章 证据确凿 早朝上,洛君翊依旧消失得无影无踪,侧列空出了两个位置,一个属于洛君辰,一个属于洛君翊,一个已故,一个无迹可寻。 左相向来视洛君翊为眼中钉,本着斩草除根的念头,便企奏道:“王上,七皇子已多日未上早朝,无视朝堂纲纪,扰乱早朝时序,按罪当罚。” 朱子敬痛色满面,他一手带大的良将故往,谁能不生出几分伤感来?又见左相咄咄逼人,洛君贤喜上眉梢之色,愈加不快,出口不善:“六皇子尸骨未寒,七皇子与他手足情深,自然免不了悲恸,莫非连这种人之常情左相都无法体谅吗?” 洛靖静默地盯着门外,不做声响。 “父王,儿臣以为七皇弟此次胆大妄为,应当......” 洛君贤还未说完,便见洛君翊晃晃悠悠地进了大殿,衣衫不整,形容憔悴。 洛君翊一身的酒气迅速的充斥着整个大殿,醉意朦胧,面上挂着傻呵呵的笑容,倒显出几分纯粹的兴致来:“儿臣,儿臣拜见父王,还望父王恕罪。” “来人,送七皇子回去休息。”洛靖怒极,额间青筋跳动,却又无可奈何,面对沉着的洛君翊,他尚可威胁责罚,面对疯疯癫癫的洛君翊,他骂不得、碰不得,束手无策。 洛君辰的葬礼并没有轰轰烈烈,是由洛君翊私下草草了之。他多少是知道兄弟情深的,所以几日来对于洛君翊的无礼他总是视而不见,只是万万没想到,洛君翊今日居然得寸进尺,竟敢醉醺醺地过来上朝,如此一看,倒不如不来。 “莫急莫急。”洛君翊孩子气地撅着嘴,拨开了太监的手,蹒跚地走到左相身旁,甚至还打了一个酒嗝,“你,就是你了。” 左相不明地看着洛君翊,心里头想着,一个病怏子,喝醉了还不消停,是很烦人,但毕竟是皇子,又不能随便得罪,只好道:“七皇子,您是说老臣吗?” “嗯,是你,就是你。”洛君翊乐呵呵地搭着左相地肩膀,得意地道,“嘿嘿,这下你跑不了了。” “够了,带七皇子回去。”洛靖实在看不下去了,疯疯癫癫的,若是传出去定会丢了王家的颜面。 “回禀父王,儿臣抓住真凶了。”洛君翊依旧一手拽着左相,另一只手指着那些要靠近他的太监,“你们,你们都给我下去,下去。” 洛靖递了个眼色给洛君岩,洛君岩立马回应,走到洛君翊身边,扒下洛君翊搭在左相肩上的手,轻声道:“翊儿,我们先回去。” “不不不,我才不回去,我抓到坏人了。”洛君翊不依不挠,“三皇兄,今天我查到了很多事情,连父王都不知道的事情。” 洛君岩的功夫本就不及洛君翊,根本无法将他强行带走,无奈之下只好软声再劝:“翊儿,那我们先歇会儿,好不好?” 洛君翊微抿薄唇,道:“嗯,好戏要放到最后才行,放到最后。” 左相略有些厌恶地抚平自己的朝服,眉峰拧起:“王上,臣听闻您决定将六皇子的坟立于皇陵,臣以为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右相沧桑的脸上怒意斗增,“六皇子生前暂且大功不说,他是王上的亲骨肉,为何不能入皇陵?” 礼部尚书貌似坦荡,立即道:“谁都知道王上最厌恶的便是贪污公款之人,而他明知故犯,着实是将国威弃之不顾啊。” “对,贪污公款,就是这个。”本来消停下来的洛君翊忽然冒出这句话,施施然地站到右相和左相的中间,有模有样地拱着手,“父王,儿臣,儿臣有事要禀。” 洛靖面皮抽动,又不好对着洛君翊一个醉酒的人发作,咬牙道:“说。” “儿臣找到证据了。”洛君翊拿出两张纸条,虽然说话极慢,但思路却是异常清晰,“这是,这是儿臣从兵部拿到的单子,里面记录的是,是皇兄领兵出征时的每一笔军饷用度。对比了这些,儿臣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 “说。”洛靖扶额,洛君翊是醉了没错,可是偏偏又让人觉得他没醉,真真假假难以判别。 “皇兄的奉禄竟然都用在了军粮上。”洛君翊眸子里萌生了一丝温热,却转瞬即逝,“我查了陈旭将军的,他的那个什么来着?”洛君翊抓了抓脑袋,状似深思,“对,他家的账本。他家的账本确实没问题,但是,但是他的远房小舅就不太对了。” 洛靖耐下性子,洛君翊不会对没有把握的事情胡乱猜忌,定是有了充足的证据才会如此,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的远房小舅原本住在破草房里面,还是个单身汉,现在,现在居然娶了七个媳妇儿,这简直比洛君贤还厉害。” 洛君翊说着还傻乎乎地嘿嘿笑,大臣们都是忍俊不禁,洛君贤的脸瞬间成了猪肝色,愤恨不已,但碍于洛靖在场,实在不宜发作。 洛君翊正色,冷冷一笑,重新稳了稳失衡的身体:“儿臣已经派人把他接进宫了,还望父王准许,让他与陈旭当面对峙。” “准!” 洛靖着实是对这幅样子的洛君翊无语的很,商量道,“翊儿,你先放开左相。” “不行不行,若是他跑了怎么办?”洛君翊不知是真的醉了还是故意如此,总之是彻底地无视洛靖的命令。 很快,陈旭便一身囚服进了大殿,见到小舅的时候面如土色,仓皇不已。 “陈旭,你说,你为什么污蔑我皇兄?嗯?”洛君翊这下松开了左相,本想蹲在陈旭面前,奈何实在无力,直接跌跪在陈旭面前。 陈旭乍一看,洛君翊跪在他面前,当即吓得面如土色:“臣没有,王上,王上明察。” 洛君翊索性盘腿坐在了地上,半醉不醉的模样:“陈旭的小舅子,你告诉我,也教教我们的太子和朝臣,怎样才能很快的娶到七个媳妇儿。” 那人不敢说话,只是不停地朝陈旭看,试图找到些破绽。洛君翊发现后马上爬到两人中间,阻断两个人的视线交流,浑浑噩噩地道:“本皇子比陈旭好看,你看我就行了。” “把你知道的如实禀报,否则,孤必严惩不贷。”洛靖走下台阶,伸手拉起洛君翊靠在身上,难得的嗓音温润,“地上凉。” 洛君翊几不可见地怔了怔,这次倒是乖巧,顺从了洛靖的意思,就是时不时地疯言疯语几句,却回回恰到好处,不多不少刚刚好。 当陈旭的小舅子把一切都招了之后,洛君翊才道:“陈旭贪污公款一事,与皇兄好像并无关联!左相,这下你觉得皇兄的陵墓可否安置于皇陵?” “六皇子虽驭下不严,但功过相抵,按理来说是可以入得皇陵的。”左相又一次开始重新正视洛君翊的存在,小小年纪、文弱书生,竟然能够这么快的将琐事置于一旁,冷静地处理这些杂事,从无厘头的死结中找到源头,一根一根地抽出,及时澄清真相。 这个人,不容小觑。 洛君翊拿出另一张粘着些许血迹的纸条,扬了扬:“这个,是儿臣在死去的华苑的衣服里头找到的东西。” 洛靖接过来看了看,洛君翊接着阐述:“不必怀疑这张纸的真实性,那日父王的亲信随我一同去找到的。礼部尚书囚禁了华苑八十岁的外婆,以此来要挟他,左相觉得该当何罪?” “光凭借一张纸条,说明不了什么,王上,此时还应重新调查。” 左相心底“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查什么查?咳咳咳......”洛君翊忽然剧烈地咳起来,咳得面色腓红,冷汗淋漓,“咳咳咳,父王,华苑的外婆已经死了,可是,昨天有个人自称,自称是老家伙的小儿子,拿了一张证据过来,现在在外面,在外面侯着。” 洛靖极其自然地抬手抚着洛君翊的脊背,对张佑之吩咐道:“传上来!” 一系列的证据摆在朝堂之上,证人一个接着一个的出现,最终,洛君辰的罪名仅仅是驭下不严而已。 洛君翊释然一笑,问:“左相觉得连隐和陈旭该如何处决?” “刮刑。”左相从牙缝里崩出这两个字。 “唔,好痛的。”洛君翊夸张地瞪大了眼睛,走到左相面前,痞痞一笑,努努嘴,“那礼部尚书呢?” “这......”左相的眸子偏向了礼部尚书,只一眼便看清了那人满是渴求的目光。 “左相向来把朝廷律历挂在嘴边,礼部尚书放心,左相他定会秉公处理的。” 洛君翊笑得无害,却令许多人毛骨悚然,比如洛君贤,比如左相。 “王上,有些事情还需要深入察看,臣以为,暂时不可定罪。” “连隐陈旭按照律厉处以刮刑,礼部尚书曾海暂且关押大牢,听候发落。”洛靖负手而立,看着笑意不减的洛君翊,一股异样的情愫流转于心间,“此事交予右相,七日后孤要一个合理的处理结果。” 洛君翊冷眼看着人被带走,幕后黑手还没除掉,他不能贸然动手,否则一旦被逃脱,便没了法子。 左相愤愤不已,那些他一手栽培的手下,今天竟然一个个被他送进了大牢,最可恶的莫过于洛君翊逼着他说出怎么处决那些人,还真是手段非凡。 突然,洛君翊脚底一软,身子倒向右相,右相慌忙扶住,惊呼:“七皇子!” 洛靖两步上前,抱起昏睡过去的洛君翊,快步离开:“张佑之,传太医!” 第36章 洛国安宁 “他怎么喝成这样?”太医正在诊脉,宫女们捧着热水进进出出,洛靖坐在桌旁,面色阴沉的如凝冰霜。 “奴才......奴才......”小路子支支吾吾半天都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急得一身冷汗。 “王上。”太医及时出现,回禀道,“七皇子并非酒醉,而是误服了十日醉。” “十日醉!”洛靖不明,双目陡然一睁,震惊了片刻,“这是何物?” “这是一种毒物,不至于死,但是,服用之人会如酒醉一般,醉上十日。”太医如实解释,“此物对身体的损害极大,尤其是对习武之人损伤更大。好在七皇子并非是习武之人,否则,容易使经脉中血液淤积。” “现在怎么样了?”洛靖没有过多的心思去听那些,他只需要知道结果就够了,是生是死,一个确定的答案比长篇大论来得靠谱。 太医诺诺道:“微臣正在放血驱毒,片刻后即可除去,一个时辰内七皇子便可苏醒。” “孤知道了。”洛靖的眼瞟向小路子,再次逼问,“说,你到底知道多少?” 小路子慌忙跪下,浑身颤动,神经紧绷,紧张不已:“奴才,奴才实在不敢妄言。” “少废话,否则拖下去仗毙。”洛靖耐心彻底的耗尽,“孤的耐性可不是每次都这么好的。” “王上恕罪,奴才说,奴才说!昨日夜里,七皇子饮了太子殿下送过来的酒后便成了今天这副样子。本来奴才以为是七皇子思念六皇子所以喝多了,没想到,没想到早上醒来七皇子还是醉意满满。”小路子声音抖动得厉害,衣衫晕出水圈,“事关太子殿下,奴才不敢胡乱猜测啊。” “酒呢?”洛靖沉声道。 小路子指了指桌:“昨日,太子殿下的侍从送来了酒,奴才知道七皇子与太子并不交好,想把酒退回去,可是那人说,太子殿下很在意这份兄弟情谊,硬要奴才收下。奴才怕酒里不干净,特地偷偷让人尝了些,确实没问题。想起七皇子近来几乎没有歇息过,奴才斗胆把酒放了上来,想着喝酒好眠。没想到七皇子居然开始喝闷酒,然后醉得一塌糊涂。早知道会这样,奴才就告诉七皇子这酒的来源,他便死也不会去碰这酒了。” 洛靖闻了闻酒,这是几日前赐给洛君贤的西域贡酒。太医接过酒,细细地嗅了嗅,与平常酒无异,让一药童饮了三杯,果真醉倒。 洛靖有些头疼的揉着眉心,遣退了所有人,起身缓步走到床边。洛君翊依旧没有醒来,面色如纸,唇瓣泛着病态的颜色,稍稍破皮。 猛然间,心底撞进一瞬的不忍,随后,脑部一阵剧痛,扶着床框才勉强站住,由自喘息不定,渐渐平复疼痛。 “臣妾拜见王上。”韩暮芸以着舒妍的身份施施然走进了房间。 “你来做什么?”洛靖不悦地挑眉,红衣依旧,容颜不变,洛君辰的死仿佛没有在这个女人的身上留下任何的悲伤,还真是铁石心肠。 “翊儿是臣妾的孩子,自然要来关心关心才是。再说了,辰儿已经死了,我该更加珍惜翊儿才是,指不定哪天他也会死在他父王的手里,不是吗?”韩暮芸红唇轻启,瞥到洛君翊极差的面色后,一阵心悸,但掩藏得极好。 “哼,母子情深的戏码爱妃就不必费心演了。” 洛靖拂袖,或因身体不适,竟自离开了锦阳殿。 因为洛君辰的事情,这几天他对洛君翊纵容的很,想来也差不多了,是时候再把线收回来了,否则线太长,风筝就容易摆脱束缚,难以掌控。 待洛靖走远后,洛君翊睁开双眸,没有丝毫的焦距,敏锐地捕捉到了韩暮芸的气息,语气无温:“你来做什么?” “姑姑有事不在宫里,让我好好地照看你。”韩暮芸顺势坐到床边,“怎么样?十日醉的效果如何?” 洛君翊起身靠坐在床头,别过头去咳了片刻,才轻喘道:“自然是药到病除。”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聪明如你,难道觉得这样不亏吗?”洛君翊的所作所为韩暮芸多少可以猜到些的。 洛君翊潇洒一笑:“我做的买卖,只要能达到目的,付出多少我不在乎。” “十日醉对你的身体损耗不小,你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一切代价地服下,有没有考虑过姑姑的感受?”韩暮芸怒意翻腾作祟,洛君翊如此作贱自己的身体,着实是不理智的,“明明有了足够的证据,你为什么还要......” 洛君翊直接打断,目光炯炯地看着韩暮芸:“只有这样,我才能绊倒左相,把洛君贤拉下马,替皇兄报仇。” “你这次的目的不是直接栽赃太子吗?”韩暮芸讶意的瞪圆了双眼,五官的每处都在惊讶中。 “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这些,我自己清楚就够了。”洛君翊目光虚无,“知道太多,与你无益。” 韩暮芸心底蓦然一痛,她一直没能触碰到洛君翊心底最深的地方。 洛君翊突然觉得话有些不妥,尴尬地道:“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事败于多言,我怕隔墙有耳......” 韩暮芸抬起玉手搭上洛君翊的口唇:“我知道,所以不必多说。” 洛君翊浅笑,拿下那只手:“不要在我这里浪费太多的时间,我没办法回报的。” 韩暮芸眉眼弯弯,声清如铃,道:“值不值得我自己说了算。” 洛君翊凝眉,旋即展颜,唤道:“芸姐姐。” 三个字,比任何的言语都更有杀伤力。 韩暮芸浑身僵住,只觉得心底空空,但坚韧如她,自然不会轻易放弃。很快的,恢复了一贯的风轻云淡,吐气如兰:“我可不会唤你一声弟弟。” 洛君翊无语地翻翻白眼,低眉轻笑,正要开口,眼神忽得凌厉,眸底寒意乍现,翻袖间一根银针射出,随后,便有身体落地之声传来。 韩暮芸见势,跑出房间,果见一人正在逃离院子。正要去追,被人拽住,穴位被封,那人如恶作剧成功的孩子一般高兴。 韩暮云瞪着洛君翊,微怒:“你这是干嘛?” “以治其人知道还治其人之身。”洛君翊满意地点点头,温雅笑道,“你不也经常偷偷点我的穴?” 语罢,点足离去,任凭韩暮芸怎么叫喊都无用。 后山树林 “还不出来吗?”离歌眼看着回来汇报的人倒在地上,无声无息。 洛君翊惬意的半躺在树上,脑袋枕着交叠的手臂,慵懒的打了一个哈欠:“王后还真是厉害,翊儿佩服。” 离歌冷哼一声,回讽道:“世人皆知你只是一介书生,想不到,你竟有如此武艺。” “可不是吗?”洛君翊翻身下树,伸了伸腰,“这百姓也都以为王后是个柔弱的女子,谁知您竟是狠戾的梨花阁阁主呢?” 离歌不免露出惊异之色:“你,你怎么知道?” “我为什么不知道?”洛君翊把玩着一片树叶,笑容可掬。 “呵,你是尹翊,又有多少人知道?”离歌稍稍安心,洛君翊也有把柄在她的手上。 “那又怎样?尹翊要做的事情谁能拦得住呢?纵使是梨花阁,怕也是不敢轻举妄动吧?”洛君翊将树叶握在手心,再次打开时,树叶已成了均匀的绿色粉末,手掌微斜,粉末随之飘散,消失不见。 离歌怔了怔,自己断然不是洛君翊的对手,这一点毋庸置疑。如今,洛君辰已死,除了舒妍之外,他再无牵绊,指不定洛君翊会不会乱来,贸然出手并非良策,一不小心便是地狱之灾。 神游之时,洛君翊已蹲下身子,解开了那人的面纱,面色微沉,若有所思:“原来是他。” 离歌听得并不真切,恢复自若神态,“怎么?对我的手下很感兴趣吗?” “你既然已是父王的结发妻子,为何还要暗中送情报给延国,意图毁灭洛国?” 洛君翊认出了这个人,正是延国之战时那个汇报战况的小卒,就是他传来了消息,说延军上了那座山。 当时就觉得眼熟,原来是在宫里头见过他。 “与你何干?”离歌傲然移开了视线。 “只要我在,洛国便一日不衰。”洛君翊起身,神色复杂,“这点信心,我还是有的。” 离歌勾唇:“只要贤儿继承王位,我便会忠心于洛国。” “不,你不会。”洛君翊很容易看透一个人的所有心思,尤其是此刻把所有的妒恨刻画在脸上的离歌,“你妒恨我的母妃,你一直得不到洛靖的爱意,所以你不甘,你想毁掉洛国,让洛靖痛不欲生,让他后悔莫及。” “你胡说!”离歌被拆穿心思,显出尴尬。 “洛君贤也是个可怜人,他或许只是你复仇的工具。”洛君翊侧首挑眉而笑,挂着一丝悯人的悲哀。 离歌微抬下巴,变幻莫测的神情最终化作意味深长的笑意:“你只要知道,下一个走的人,是你。” 第37章 锦阳闻杖 小路子在殿外等了半天,总算是盼星星盼月亮,把洛君翊给盼回来了。有一刻的兴奋后,小路子开始不停地努嘴,用微弱的气流发出“稀稀簌簌”的声响。 洛君翊大抵明白过来了,是洛靖来了,小路子让自己出去避避风头。 拨了拨衣袖,头也不抬,轻轻咳嗽着道:“怕什么?父王现在又不会杀了我。” 小路子被自家主子这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气得牙跟发颤,哀怨着道:“王上已经在里面等了半个时辰了,您还是出去躲躲再回来吧。” 洛君翊完全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态,根本没有丝毫的危机意识:“躲什么?是祸躲不过,再说了,我准备了半天的戏总要把结局唱完才行。” “你......”小路子顾不得尊卑,指着洛君翊的鼻尖,痛心疾首,“您这身子现在经不起折腾的,而且,这次连黑虎刑使也来了。” 洛君翊知他真的急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大约,除了舒妍,这座宫殿里便没人比小路子更在意他的生死存亡了:“没事的,父王他现在不敢把我怎么样的,你先去给我备点吃的,免得挨完了刑还得饿着肚子。” 小路子愣在原处,大脑转了好几个弯,吃的? 待反应过来时,已不见了洛君翊的身影,只能哭丧着脸,愤愤地跺脚离开。 殿内的场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无非就是洛君翊跪着,洛靖坐着,一个气势凌人,一个永远挂着波澜不惊的神色。父子之间,互不相让,谁也占不到任何的便宜。 “滚去哪里了?” 洛靖的开场白。 洛君翊神色泱泱:“天溟楼!” “实话!”洛靖半信半疑。 洛君翊眼眸微阖,脊背弯了几分:“天溟楼” 洛靖沉默了会儿,质问:“十日醉怎么回事?” 洛君翊保持一贯的风轻云淡:“儿臣不知。” “孤要听实话!”洛靖的语调沉若千钧,如一场暴风雨前可以伪造的宁静。 “儿臣不知。” “实话!”洛靖用力拍了一下桌子,茶杯一颤,发出清脆的声响,半温不热的茶水溢出了些。 洛君翊抬眸,目光有些幽远:“儿臣不知。” 洛靖渐渐由愤怒转为狐疑,眯起眼睛打量着洛君翊,随后负手踱步到窗前,沉默了片刻,怔仲地望着那一弯月亮。 已是初夏,天气有些发闷,连带着人的心思也闷闷沉沉:“贤儿纵使是玩劣狭隘,但粗心大意,只知你这几日沉糜于洛君辰的死,他根本不会觉察到你暗中搜集证据一事,也就不至于有那种心计给你下十日醉。” “所以,父王的意思是,这十日醉是儿臣自己下的吗?”洛君翊清幽的眸子里透出些许的苦涩,事到如今,他只能赌一把,他早就料到了洛靖不会相信洛君贤下毒一事,他赌的就是洛靖的猜疑心。 洛靖转身,似笑非笑的看着洛君翊:“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孤打猎时最爱捕的便是狐狸。” 洛君翊不动声色,直接起身,垂首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衣服:“再狡猾的狐狸都逃不过猎人的手心,只因猎人比他们更狡猾。父王既然已经认定了是儿臣所为,那还来问儿臣做什么?” 心底难言的触动疯狂的蔓延,滋生,洛靖常常会对洛君翊的冷静心生恐惧,时时会因为看不透他的思想而抓狂,究竟是城府太深,掩藏的太好,还是真的心明如镜,心向纯洁? 一丝慌张闪过,洛靖半阖着眼盖住了这种神色,转而对着洛君翊道:“孤何时让你起身了?” 洛君翊敏锐地捕捉到了洛靖瞬间消失的局促不安,倍感胜券在握。洛靖既然不相信洛君贤会有沉重的心机,那么,能够让洛君贤有此作为的人,就只能是他最倚仗的左相,是他唆使洛君贤下毒害人。一旦洛靖开始提防左相,开始意识到左相会让他的儿子互相残杀,不择手段的得到想要的东西,甚至是王位,这样一来,心底有了疙瘩,便不易消去。 说起来,若不是洛君贤落井下石,送了那一壶酒过来想让他继续意志消沉,他也做不了这个顺水推舟的事情。 “怎么?孤的话没听到吗?”洛靖语气冰冷,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洛君翊不敢申辩,或是说达到目的见好就收,所以很快地跪好,跪稳:“儿臣知错。” “孤最近,真的是太纵容你了。”洛靖冷哼,棱角分明的面上只残留着冷漠,“黑虎,好好教教七皇子规矩。” 黑虎作揖,面无表情,声音无温:“主上,请赐刑类。” “脊杖三十。”洛靖坐回椅子上,端起那杯茶,饮了一口,顿觉舒心了不少,似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把鹰卫用的长鞭放在地上,让他好好醒醒脑。” 洛君翊闻言,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又迅速地清醒过来,这顿罚总归是逃不掉的。 想想倒也释然,早点挨完,早点结束。于是,干脆利落地跪在了布满倒刺的长鞭上。只一瞬,淡淡的血液便渐渐流淌到了地上,很快的失了原有的温度。 时间刚刚好,很快就有人送来了一根梨木杖。黑狐执起梨木杖,虚虚地挥动两下,将滴滴答答的水珠甩开,绕到洛君翊的身后。 黑黝黝的梨木杖凌空劈下,发出破风而下的恐怖声响,与人体接触后又迸发出沉重的闷响。 一阵钝痛火急火燎的窜上单薄的脊背,只一下就让洛君翊忍不住弯下腰去,双手撑着地面,肩膀剧烈的颤动,好一会儿才重新直起了背。 “一下就受不了了?翊儿真是越发骄贵了。”愤怒与悲哀交加,洛靖尽可能的让声线平稳,示意黑虎继续行刑。 黑虎照旧挥下梨木杖,多年的行刑经验让他清楚的知道,怎样可以让人痛不欲生又不至于断气。 洛君翊一手死死地抠着地板,指甲盖被勒得生疼,一手捂着嘴狠狠的咳着,膝下,血迹斑驳。一时间,整个正殿里充满了血腥味儿,令人作呕。 洛靖饶有兴致的观刑,时不时地流露出笑意。张佑之站立难安,脚不停地往外挪,思忖着要派个人去请舒妃过来才是,否则,若是照这般罚下去,七皇子哪里受得住? “张佑之,有些事还是不要惊动舒妃为妙。”洛靖冷眼瞥了张佑之一下。 张佑之面如土色,吓得不轻,“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能听着这骇人的声响,焦虑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刚过十杖,洛君翊便再也无法跪直身体。黑虎大觉奇怪,这杖虽重,但绝对不至于让一向硬骨头的七皇子无法忍耐。心里想着,洛君翊定是想着法子在逃避刑法。 思及此处,手上的木杖再次落下,力道不减反大。洛君翊呕出数口暗红色的血液,直接栽倒在地。 张佑之张大了嘴,却惧于洛靖的威严,不敢发出丝毫的声响。黑狐作揖,请求洛靖的指示。 “还有多少下?”洛靖表情依旧淡漠,除了凉薄再无其他。 “刚过十六,还有十四。”黑虎机械的回应。 洛靖蹙眉思考,洛君翊武功高强,内力醇厚,断然不可能熬不过这区区三十脊杖,漠然吩咐道:“弄醒,继续。” 两个鹰卫提着四桶混着冰渣的浓盐水走进了主殿,兜头淋下。洛君翊果然有了些反应,手指轻微地屈缩了一下,却并没有睁开眼。 鹰卫又加了一大碗的盐在桶里,随便搅和两下,淋下。这回,洛君翊彻底地睁开了眼,目光松松散散,没有焦距。 茫然混沌了一会儿,想明白了一件事,自己的刑好像还没有受完。强撑着身体重新跪好,很快的又脱力软下去,惊天动地地咳着,却没有多大的声响。 洛靖厌恶极了洛君翊的这幅样子,声音冷厉异常地道:“还不继续吗?” 黑狐收到指示,有点犹豫,但绝对服从命令的习惯让他懂得唯命是从的重要性,所以,沉闷的杖声再次在殿中回荡,一声一声,饶有节奏。 洛君翊咬破了下唇,让仅有的意识尽可能的清晰存留,自我安抚道,[很快就要结束了,很快。] 朦朦胧胧中,身着蓝衣的少年对着他浅浅的笑着,就是这样的笑容给了年幼时的他活下去的希望。渐渐的,洛君翊苍白的俊颜上流露出最纯真的笑,缓缓地抬起颤动的手,仿佛下一秒就可以触碰到最亲的人。 “呃......” 最后一杖落下,洛君翊的眸子随之闭合,眼前的蓝衣少年消失不见,似乎从未出现过。 洛靖走上前踢了踢洛君翊的脊背,那人眉峰一动,还有些意识,便下令道:“没有孤的旨意,不得上药。” 洛君翊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浑身浴血。 小路子见洛靖离开后端着一盘糕点,上跳下窜地跑进殿内,只觉脑中一阵轰鸣,手足无措。 第38章 于【】【】【】城 【本文】【首发】【晋】【江】句子【文学】句子【城】 “妍儿,你这是在做什么?” 舒戚第三次端着饭菜走进书阁,颇是无奈。 舒妍已在书阁里头不眠不休好几日,茶不思饭不想的,着实让人担忧。 “爹爹,我没事,你先出去吧。“舒妍头也没抬一下,专注着手头的事情。 时间紧迫,她不能再耽搁了。 舒戚愤然,直接夺了舒妍手中的书,摆出父亲该有的威严来,声如洪钟:“你到底在做什么?” 舒妍闭了闭眼,蹙着眉,声音微哑,满是疲倦:“爹爹,我在做的事情你帮不了我的。” “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值得你这样不吃不喝不睡地去做,但是妍儿,辰儿死了,连他下葬的那天你都没有出现,你到底在想什么?” 舒戚痛心疾首,那日的葬礼,他只见洛君翊一人在操办,也是草草了事。他深刻的记得,洛君翊跪在墓前,如同提线木偶,看不出情感,任凭雨淋,眸色全黯。 那一刻,他深深感受到了洛君翊无助的一面,整颗心如被磨子碾压,痛得彻底。兄弟俩的感情他大抵也是知道些的,两个人又都是他的外孙,即使从未接触过洛君辰,但斩不断的血脉足以让他痛彻心扉。 “辰儿?辰儿!”舒妍怔怔一笑,泪湿眼眸,“是我对不住他。” 舒戚无言,静默地站在一旁。每个孩子都是母亲身上掉下的一块肉,舒妍的痛,超过了所有人。 “不知道翊儿怎么样了?”舒妍重新抓起一本书,抹去了水泽,自我安慰地道,“但愿,但愿芸儿会照顾好他。” 舒戚轻叹,舒妍的性子他是没办法拯救的了,走到门口,推门的手忽然顿住:“从小到大,爹爹从来奈何不了你的这份倔强,但是爹爹希望,不管你在做什么事情的时候都可以多考虑考虑孩子的感受。” 手中的书卷缓缓垂放到桌案上,烛光摇曳中,舒戚走出了房间,关好了门,房间里死寂的安宁,一滴泪无声地落下。 如果当初,她选择的不是洛靖,只是平凡人家的公子,她是不是会过得容易些?他们的孩子,是不是会更幸福点? 当然,她回不到当初,就像,洛君辰再也回不来一样。 锦阳殿 夜渐深,露渐浓,洛君翊侧躺在塌上,廖无声息,他已这样昏睡了整整一日,尚未苏醒过。 小路子站在塌前,双眼肿得如核桃一般,不停地抹着泪。洛靖下了令,没有他的应允,不得上药,如今,洛君翊身上的伤口开始肿胀破溃,引起了感染,直接导致了高烧不退,着实凶险。 “咳咳咳......” 洛君翊捂着两条被子,依旧咳个不停,异常腓红的脸颊刺痛了旁人的双眸,炙热的体温烧灼着焦躁的心。 小路子缓缓抬眉,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迈着稳健的步伐往外面去。 洛君翊迷迷糊糊间睁开了眸子,含着浅浅地雾气,朦朦胧胧,声音微弱的几乎听不见:“小路子,水......咳咳咳......水......” 小路子闻言,目含凄恻,旋即顿住步子,转身端着杯温热的茶水跪着膝行至榻边,泪水更多。 “你这是干嘛?”洛君翊费力的支起身体,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粗喘不定,仿佛下一刻便会再次昏厥过去一般。 “七皇子,奴才没用,是奴才没用!” 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对象,小路子哭喊出声,嘶声力竭地,用尽全力的,狭小的眼睛被挤成一道缝隙,此刻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往外滚着水滴。 洛君翊忍不住轻笑出声:“咳咳咳,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奴才想尽了办法,可是连王上的面都见不到。”小路子被洛君翊的笑容激得更加伤心,越发不掩饰哭声,袖子抹着眼泪和鼻涕,形容狼狈,“七皇子,您自己是医者,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告诉我好不好?” 洛君翊勉励抬起一只手,抚了抚小路子头发,觉得有必要废点儿心思来安抚安抚了,却拙于用词,只能道:“没事的,我睡一觉就好了。” “才不是呢,你睡了一天了,烧一直没有退下去。”小路子开始不能正常的呼吸,一阵阵的哽咽让他口齿不清。 “好啦,别哭了,你这一哭我真的就没办法了。”洛君翊实在无语,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 一股迷香的味道传进房间里前一刻还哭哭啼啼个不停的小路子“扑通”一声,直接倒地。 洛君翊经常接触这些药物,但因为身体发软,着实没有多少的气力,重重地倒回床上,努力的睁着眼。只见一席红衣走进了房间,拍了拍手将手上残留的药拍去。 “你来做什么?” 是韩暮芸,洛君翊自然而然地放下了警戒,带着些许的迷惘:“母妃呢?她去哪里了?为什么连皇兄的葬礼都没有......” 话还未说完,便沉沉地睡去,长睫轻颤,说明了他的不适与不安。 “好好的孩子,竟成了这样。”舒戚随后进了房中,悲由心生,上前扯开了锦被,眼中映入了一片腥红,切齿,“洛靖,你个王八蛋!” 手指搭上纤细的腕,轻触脉搏,脸色渐沉,一股怒意嵌合着无边的心疼蔓延开来。 谦和殿 “洛靖,你他妈的给我出来。”舒戚一身武艺,岂是侍卫们所能挡住的? 于是,满心怒火的他,顾不得韩暮芸的阻挠,一人一枪,硬生生地闯进了谦和殿。 洛靖正在批阅折子,抬起幽深的眸子,深不可测的笑笑,施施然走到舒戚身边,作揖道:“岳父大人。” 而此时,已经有了一圈的侍卫将舒戚团团围住。 “都退下,孤要和岳父好好的叙叙旧。”洛靖不悦,一群侍卫,全身废物,以多欺少不说,还败得彻彻底底,着实丢人。 “少来这套,你若心里头真的有我这个岳父,做事就不会这般丧心病狂。”舒戚几欲喷火,尤其是回想起洛君翊那惨不忍睹的单薄脊背,怒意更甚。 “岳父大人说笑了,我这心里头可是一直很挂念您的,知道您回来了,我就一直思忖着找个时间拜访您一番。”洛靖的话含着些许的深意,舒戚发配边疆,没有他的允许,竟敢私自回来,着实是目无枉法。 “我舒戚想做的事无人可以阻挡,纵使我现在杀了你,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再怎么说,宫里的侍卫全部出动,舒戚纵是在厉害也无法插翅而飞:“岳父大人所言极是,只是,你若杀了我,怕是也无法全身而退。” 舒戚冷哼一声,丢了手中的枪,布满褶皱的眼角含着些水汽,浅浅的,却很真切的存在着。依稀记得舒妍说过,千万不要和洛靖硬碰硬,否则,伤得永远是自己。 “翊儿他现在很不好,如果你还有点儿做父亲的良知和自觉,就指派太医过去看看吧,否则,怕是翊儿也要随着辰儿去了。” [怕是翊儿也要随辰儿去了。] 洛靖杵在原地不动,直到舒戚离开后许久都没有缓过神来。 月华撒下,在树叶的遮遮掩掩下显出层层斑驳,洛靖独自一人静默的立在庭院里,墨色的衣袖随风而动,背影竟有着说不清的寂寥与落寞。 若大的宫殿,孤独的君王,直到数年后,垂垂老矣的太监总管张佑之回忆起这个可怜的情景,依旧会忍不住浊了泪。 “主上。”短小的身材,狰狞的刀疤七零八竖地躺在黝黑的脸上,红衣男子背着手,不作揖,不行礼,傲慢得很。 “熔止,你可算是来了。”洛靖似有若无的叹息了一声,冷静历睿的眸子里似乎承载了万年的悲凉,抬手命退了所有人。 “主上不问问我来做什么吗?”肖熔止哼哼两声,别过脑袋去。 “你做什么何须孤来过问,当初,你不也无视孤的反对收了翊儿做徒弟吗?”洛靖反讽。 “说起来你还真是狠心,我的徒儿怕是就剩下一口气了。”熔止嘴角挑出一抹轻笑,原本丑陋的面貌更添了几分冷意骇人。 “孤惩罚自己的儿子下手自有分寸。”洛靖嗤之以鼻,区区三十脊杖,和以前的那些刑罚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 “别到时候再把他送到我这儿来,可不是每次肖某都有法子救活的。”熔止不客气的道,甩了甩袖子,烦躁异常。 “熔止言重了。”洛靖走向殿内,万分惆怅时,恰好至交到来,当真是天赐良机,“进去陪孤小酌两杯,如何?” “小酌也就罢了,如果你知道翊儿身上被人种下了琉璃蛊,可否还有心思进去小酌两杯呢?”熔止不动,眉峰上扬,期待着洛靖难堪的脸色。 “哈哈哈!”洛靖大笑,仿佛听到了至大的趣事,手指微屈,“我就不信这世上有你肖熔止解不开的病症毒蛊。” “这或许,就是我这辈子唯一解不开的东西。”熔止黯然垂下眼睫,恰到好处的遮盖了波澜起伏的眸子,声音填充着沧桑,“此蛊无人能解,而且,也许已经来不及了。” 洛靖转身,惑然地盯着这个矮小的男人,成功地捕捉了他脸上罕见的伤痛及无奈,心下一沉,眸光败如死灰。 只见那人抬起了眸子,像是沉淀了千年的痛一般,道:“蛊虫已化作了血水融入他的体内,很快就会游散到他的四肢百骸。不久之后,他全身的骨头就会寸寸断去,直到他再也忍受不了这种苦,最后在无尽疼痛里死去。” 洛靖的神情一点一点的淡去,直到挂上隐隐地惧怕,连同脚下似乎有些不听使唤,竟是步履匆匆赶去了锦阳殿。 39.第 39 章 【本文】【首发】【晋】【江】句子【文学】句子【城】 熔止抬头望了望天,几颗星辰倔犟的挂在空中,不甘被眼去最后的光亮,微弱,却真实存在着。深邃的眼里恢复了静谧,晕出一抹浅浅的笑容,在丑陋难堪的脸上落下几点暖意:“翊儿啊翊儿,为师的徒儿啊。” 往事如潮,还记得那一年,洛君翊在破草庐门口跪了整整三日,只为拜他肖熔止为师。 彼时,他知他是舒妍的儿子,因而愤恨不已,只因他的父亲肖天鹰,死于舒戚之手,他的容貌毁于那场灾厄中,就此家道中落。 江湖动荡,江湖之人,身不由己,他虽明白这一点,但他依旧无法忘却家破人亡的痛。 一日,那孩子在草庐门口昏厥,他冷笑,命童子外出将他拖走,并道:“受不了就滚回去,莫要污了我的眼。” 而就在那时,那孩子竟慢慢地跪起了身体,哑然失笑,满是坚毅道:“我洛君翊,没有受不了的事。” 冲着这句话,他收他为徒,即使洛靖反对,他还是坚持要收。 大约,洛靖担心的不过是他苛待孩子罢了,虽然不在乎,但说到底还是自己的骨肉,怎能不存点恻隐? 依稀记得洛靖是这么告诉他的:“你别太勉强自己,况且,他只是个病怏子经不起什么折腾,你和他孽缘不该有的,还是算了。” “有意思,我倒想看看,舒妍生的病怏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那日,他饮了一口茶,不顾洛靖的极力反对,跃然离去,毅然收徒,传授医术。 曾经,因为一个药名的错误,他抽了他的手心,即使破皮血流也照旧抽打,直到他的怒火平息。 曾经,因为一个药方的效果达不到最佳,他把他吊起来狠狠地抽打,泄愤,发泄内心的仇恨,直到浑身酸痛方肯作罢。 曾经,他故意让他去深林采药,被各种毒虫猛兽所伤,不管不顾,任由他生死。 曾经,有太多的曾经,他对洛君翊的苛刻,怕是不会比洛靖少,而洛君翊只是默默地照单收下,从不多说只言片语,只是更加勤奋的去学那些烦躁的东西,孜孜不倦,百日如一日。 后来,洛君翊终于学有所成,要离开草庐时,他问了十一岁的他一个最简单的问题:“为何坚持学医?” 洛君翊垂下脑袋,思索了很久,他无法看清他的神色,却听到了含着淡淡哽咽的声响,他说:“我不想自己一直是个累赘。” “累赘?”他虽知洛君翊体弱,却不知他此言何意,他想不到还有谁可能会被他拖累。冥思苦想之下,洛靖对他爱理不理,舒妍不管不顾,那他能拖累谁? “学了医术,皇兄也不用再为我生病的事情担心,他可以安安心心地做他自己的事情。”洛君翊忽而扬起了一个明媚的笑意,满心欢喜的单纯样子让人心疼,“我学习医理,只为此因罢了。” “庸俗。” 彼时,他只道了这两个字,转身走进了草庐,粗鲁地关上了门。 “徒儿拜别师父。” 透过不知何时偷偷打开的窗户,他看到洛君翊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响头后,背着他小小的包袱离开了。 他平生第三次落了泪,透过轩窗看着朝夕相处快两年的孩子下了山,最终还是软了心的。 这个孩子的倔,这个孩子的好强,他是领略过的,只是,他从没想到过他学医只为了不做他人的累赘。 原来,他还有个哥哥,他第一次听说了这件事,也为这样的兄弟情谊久久地感慨了一番。要知道,在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王宫里,兄弟暱墙,互相残杀多得无法细数。 说到底,洛君翊不是一个普通的存在,异于常人,做事从不计算得失,只要达到目的,他便无所谓手段。就像过去,如果一副药方,毒性极大,可以救命,也可害命,但可以达到最好的疗效,那么,洛君翊一定会选择这幅药方,但是,前提是这副药,是他自己要服用的。 灯火昏暗的锦阳殿里,小路子摊躺在地上,洛君翊俊眉紧蹙,满面痛苦,额角的鬓发已然湿透,脸色惨白若雪,时不时低声地咳着,侧躺在塌上的样子实在过于脆弱,像是一摔即碎的陶瓷人偶。 一股难言的苦涩在心间盘绕,越收越紧,心脏被狠狠地绞着,洛靖拽着胸口的衣襟企图散去些这种只窒息的不适感。 直到近来常常出现的头痛再次袭来,洛靖下意识地转过身,背靠着门板,双手胡乱按着头部,尤自喘息,大滴的冷汗顺着脸颊滑下,汇聚于下巴,滴落到衣袍上,消失不见。 为什么?每每对着这个孩子有怜悯之意时,对着辰儿有信任之时,对舒妍有恻隐之情时,这种摄人心魂的疼痛就会如期而至? 洛靖倚靠着墙,再次看向了塌上安然昏睡的绝美少年,满目的腥红,漫天的昏黑,变幻不定,交错出现。 洛靖惶恐失态地举步离去,最后,意识涣散,痛到脱力,倒在了正巧焦急寻来的张佑之身上,忍着剧痛,语句不畅道:“宣,宣太医,医治,医治七皇子。” “老奴遵旨。”张佑之慌忙应下后,洛靖便在无意识。 次日早朝,洛靖脸色极差,草草了结了朝堂之事,回到谦和殿,心中烦乱,做事不畅,倍感诸事繁杂,与平日里的沉着冷静大相庭径。 伤口上了药,经过处理后有了明显的好转,只是额间灼人的气息持久不散,小路子依旧无法放心:“七皇子,你这,这身子还没恢复点儿,就这样出去真的没问题吗?” “我就去会会两个老熟人而已,一会儿就回来。”洛君翊在小路子的协助下整理好了着装,今日,他穿了与平日完全不相同的黑衣,反而将他死白的脸色印衬得更难看,却也透着一股肃然,“你着急个什么劲儿?” “您现在不能随便折腾,太医说您要静养一个月才能勉强恢复些。”小路子跟着走到门口,心里头依旧是放不下,担忧得紧,只是主子做事,也不容他这小人多嘴过头。 洛君翊睨了他一眼,又不忍打碎了他的好意,便道:“我知道了,我尽量完完整整地回来。” 小路子立即满额黑线。 树林 “臣拜见七皇子。”右相与朱子敬见洛君翊准时附约,兴奋不已。 “起来吧,我们私下见面,不必对我行此大礼。”洛君翊弯下腰扶起右相,伤痕累累的脊背立即发起了反抗,如针刺般密密麻麻的疼痛迅速蔓延,脸色刹时间更白了几分。 右相见状,连忙关切道:“七皇子,您可是身体有恙?” “不碍事,前几日犯了些事儿,被父王罚了一顿而已。”洛君翊抬眸,浅浅一笑,“不知今日寻我来,所为何事?” 右相颇是担忧地蹙了蹙眉,半黑半白的发丝将他衬得更加苍老,嗓音沉沉:“六皇子生前已经布好了局,只要七皇子愿意,随时重掌大局。” 洛君翊不语,思及进来极少出现的心脉绞痛,漆黑的眼里光芒全敛,心中隐隐生出几分无奈。 如今,琉璃蛊想必是化作了毒液,渗入四肢百骸中,他就算如愿以偿地夺下了王位,又能有多少时间去打理国务。 一旦夺位,必有动乱,时隔不久,新王驾崩,又会引起动荡,痛苦的,终究是无辜的百姓。 右相深远的目光一顿,从齿间蹦出一句话:“昨日夜里,礼部尚书已经死于狱中。” 洛君翊紧了拳,手臂上青筋必露,却是神色沉静。不用说,定是洛君贤动得手脚,死人是最守口如瓶的,当真是狠戾。 朱子敬毕竟是个大老粗,不善于掩藏自己的情绪,凄声道:“七皇子,六皇子死得冤,我们都知道,此仇不报,难以平怒啊。” 六皇子,三个字一出,洛君翊果然浑身一震,扶着一棵树才勉力站稳。 即将入秋,今年的气候较去年凉了不少,大约洛君辰离去了,连带着最后的温暖也一并逝去。枯蒿的叶子纷纷扬扬,在地上堆了厚厚的一层。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转眼间,皇兄已经不再左右,一切都变了,不变的,只有将死未死的自己。 右相盯着自己的鞋尖,一丝潮气浮上眼眸:“六皇子布局时,曾对他信任的几位将军说过,见麒麟令牌,如见他本人,务必服从您的指示。” 洛君翊微微弯了腰,咳得撕心裂肺,而眸子里却多了几分暖意,手心被粗糙的树皮铬得生疼,一块黑色令牌悬于腰间,可轻亦重:“今日的事,我会再考虑考虑的。” 朱子敬还想再言,被右相止住:“是,老臣随时恭候七皇子的差遣,愿意与否,全在于七皇子一念之间,我等誓死追随。” 洛君翊扶着树的手不禁加了几分力道,疲倦感渐浓,背上的斑驳伤口连带着肺腑内伤,一呼一吸间牵起一片难以道明的疼痛 。 他轻轻而笑,稳了稳心神,目光有些寂寥,苦涩道:“皇兄的仇我是一定会报的,只是,我不想牵扯无辜。” 语罢,款款提步离开。 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右相由衷一叹,有些悲凉,这个孩子,终是过于心善。 抬首间,一群大雁恰好掠过灰白色的天空,发出些“嗷嗷”声,[六皇子,我们定会护七皇子无虞。] 40.第 40 章 【本文】【首发】【晋】【江】句子【文学】句子【城】 文/谢园(防盗内容) 你有没有过,在某天早晨被闹钟叫醒,看着家里普通的家具摆设,想着等下要挤公交车或者挤地铁去上班,算着这个月要交的房贷、水电燃气费和生活费,看着镜子里长相平淡无奇的自己,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 你有没有认真看过英国这任女首相的就职演讲,其中有段话是这样: 如果你来自一个普通的工薪家庭,你的生活远比威斯敏斯特的很多人所意识到的要艰辛得多。你有一份工作,但你并不总是有工作保障。你有自己的住房,但你为偿还贷款发愁。你勉强维持生计,同时不得不为生活开销和将子女送入好学校忧心。如果你正是这样的家庭之一,如果你正在处理这些问题,那么我想直接告诉你:我知道你正在没日没夜工作,我明白你已全力以赴,我也理解生活有时会很艰辛。 抛开政治不谈,她道出的这段普通人生活的艰辛,戳中了包括我在内很多普通人的心,不分肤色、国籍、年龄。 《这个杀手不太冷》中,mathilda问léon:" is life always this hard, or is it just when you''re a kid (人生总是这么苦么,还是只有童年苦?)léon的回答诚实且残酷—— always like this. (总是这么苦。) 作为普通人,对这份苦的感受大概更为深刻。所以,我们奔跑、奋斗、仰望、努力,期待着有朝一日摆脱普通人的身份。毕竟,谁不喜欢出场带着光环呢?谁不喜欢手握很多资源、信息和资本?谁不想做一个人生的赢家呢?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如果这辈子都只是个普通人怎么办?也许奋斗十几年,依然没有卓越不凡与众不同。仍然做一份普通的工作,过一份普通的生活,这样的人生,你能接受吗? 身为普通人的自卑 几个月前,有个读者留言给我,她说自己是一名普通的女大学生,不知道出路在哪里,每天都活在自卑和迷茫中,内心十分痛苦,希望我能写写关于普通人的文章。 这条留言让人看了心疼,时不时总回想在我脑海里。这个现实世界,不止她一个人,还有很多人内心有一种身为普通人的自卑。曾经的我也是。 那时,北外七十周年校庆,办的十分隆重盛大,邀请了国内外许多校友。那些校友名单中,有很多大使参赞外交官、有很多公司的总裁ceo、有很多知名的电视媒体人,有很多出色的翻译官······· 我和其他数百名志愿者一样,穿着学校发的文化衫,兴致勃勃地做着校庆组委会安排的各项工作。 那几天,看了太多带着光环被人群簇拥着的成功人士,了解了很多前辈校友们的辉煌成绩,也见识了他们的风度、气质、谈吐。 我终于承认人和人真心是有差距的,那份差距让我感到作为一个普通人是件很自卑的事情。 整整一年,我很自卑,也很努力。上课、写作业、兼职、学习、健身,是那一年生活的主旋律。我迫切地渴望着成功,摆脱普通人的身份。虽然那时候,我也说不清楚,到底什么叫做成功,我只是希望,自己不要做湮没在茫茫人海中的普通人。 研二那年,我通过了选拔考试,去了匈牙利实习工作。在那里,我见到了另一种生活方式,没有那么多的比较,没有那么多想出类拔萃的人,也没有那么多对成功的渴望。 我有一个很喜欢的学生,叫卢叮卡,这是我给她起的中文名字。这个匈牙利姑娘很聪明,也很有思想,对学习很认真。她有一个双胞胎姐姐,很开朗的一个姑娘,与卢叮卡不同的是,她的左手残疾,只有极短的一小截左臂和一个手掌。 有一次,卢叮卡邀请我去她家吃饭。在她和姐姐一起租的不大的小公寓里,她们展示给我看了许多她们做的各种各样手工的东西。 尤其让我惊讶的是卢叮卡的画,还有姐姐的手工饰品,似被赋予灵魂一般,很有灵气,彰显出一种很强的生命力,这是很打动人的地方,让我不敢相信,这出自于两个普通姑娘的手中,而且姐姐左手还是残疾。 她们的生活很普通简单,每天学习、打工。在家共用一台电脑,很少上网,空闲时间全都贡献给了她们的兴趣爱好。那些东西,是心中很有爱的人,才能做出来的。 看着这对姐妹,作为独生子女的我非常羡慕,她们的很多小细节,都表现出默契和对彼此的关心。 我们席地而坐,喝着咖啡,聊了一下午,很是尽兴。 房间里的摆设、她们的言谈举止,那些手工作品,都在无声地表达着她们对生活的热爱。看着她们姐妹俩富有感染力的笑容,我突然明白——平凡不意味着平庸,普通不意味着不幸福。 那一年,我独自去了欧洲很多地方旅游,路上遇见了很多有意思的普通人,有工作五年辞职跑到巴黎去学蓝带的湖北男孩,有在巴塞罗那开华人旅馆当导游的青岛大叔,有兼职做瑜伽教练的跨国公司白领姐姐,有研究生辍学去当独立摄影师的新疆姑娘······ 他们都是很普通的人,没有很有钱,也没有很成功,但是他们都活得特别带劲儿,像梵高笔下的色彩,饱满、热烈。他们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找寻着自己的理想和想要的快乐。 我很感激旅途中的遇见,让我的心越来越开阔。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不再自卑于自己是一个普通人,也不再纠结于普通人的身份,而是渐渐领悟到——不论成功与否,我们都是普通人,说普通话,做普通事。决定我们是否幸福快乐的,并不是我们的身份。 接受自己普通的勇气 这个世界,的确有很多人,通过各种方式,成为了不普通的人,他们或在某个领域很有成就,或在社会上很有影响力。共同点是他们有很多的资源、信息、平台、人脉和资本。相比普通人,他们更容易成就他们想做的事情。 当有了网络和社交平台,这一部分人的生活和事业的各个方面被无限放大,加上社会舆论的导向,无疑激起了无数普通人的艳羡。 所以,成功学那么盛行、励志学那么风靡,似乎大家都追求”更高、更快、更强“的人生。目标是统一的,状态也是统一的,似乎普通人的人生糟透了,一定要用金钱、物质、名利向别人证明什么,来保证生活的安全感。似乎,没有一个人甘于普通人这个身份,我们都不愿过普通的人生。 所以,会出现这样的现象:有的普通人,被不法分子利用想一夜暴富的心理,上当受骗;有的普通人,仇富心理爆棚,通过网络大肆谩骂宣泄心中不满;有的普通人,对难以改变的人生处境而感绝望选择自杀。这些都是社会大环境浮躁的表现。 和朋友聊天,他说现在最害怕的就是变得普通,然后还默默接受了这样的生活,然后习惯了。他告诉我,他还是想走一条不一样的路。我问他,什么是不一样的路,他含糊其辞,这条路是什么样的,他并不知道。但因为这样的想法,他一直活得郁郁寡欢。 渴望成功没有错,希望自身获得发展也没有错,但是我们的确应该正确客观地认识自己。努力决定一个人的下限,天赋决定一个人的上限,将军只有一个,士兵千千万万,社会的分工不一样。 南海仲裁问题出来时,我问一个在部队当兵的朋友,有没有害怕?他回答我说没有,因为社会的不同工作,需要不同的人去做。一个才智普通,天赋普通,家境普通,际遇普通的人,在有限的生命里,有太多的不自由,有太多事想做但做不到,有很远的梦要追却追不上。 可是,很多时候生活的本质是平淡和坚守,而平淡和坚守里有着持久的欢喜。不然,为什么在疲惫的工作后回家看到孩子纯真的笑脸时,会觉得开心;在寒冷的冬天里,和一帮老友坐在一起大口吃火锅时,会觉得高兴;在看到经过长期坚持锻炼出来的好身材时,会觉得骄傲;在遇到困难时,获得许多朋友的支持和帮助,会觉得感动;在失意低谷时,有父母和爱人不离不弃的鼓励和陪伴,会觉得幸福。 而这一切与是不是普通人,没有关系。作为一个普通人,能感受到的酸甜苦辣与喜怒哀乐,所走出来的路和创造出来的回忆,已足够报偿我们来这烟火人间活一次。 41.第 41 章 【本文】【首发】【晋】【江】句子【文学】句子【城】 【本文】【首发】【晋】【江】句子【文学】句子【城】 【本文】【首发】【晋】【江】句子【文学】句子【城】 防盗内容 01 海誓山盟比不过你在我身边 再过两个月等圣诞节到来的时候,就是我和老陈结婚四周年了,四年婚姻称作“丝婚”,彼此牵念,习惯有你在。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大学新生报到处,周围全是送孩子的家长,七嘴八舌的凑前提问,登记的小木桌被围个水泄不通。我好不容易办完全套手续,准备拖着两口大箱子杀出重围去,却听见身后有人叫我名字。 回头看正是替我登记的学长,说见我独自一人,非要送我一段,以表达学长对学妹的关心和照顾。后来在我的威逼利诱下,老陈坦白交代,因为他见我美得像仙女,对我一见钟情,才会顶着39度的大日头,跨越半个校区帮我拖行李。 老陈大我两级,他毕业那年签了份平台很高的工作,前途一片光明,可我俩的感情却走进了死胡同。让他去,就要接受异地恋。不让他去……他也不听我的呀。室友都劝我分手,老陈此去山高皇帝远的,外头的花花世界多新鲜啊,见到了山珍海味,谁还会珍惜我这盆豆腐青菜呢。 我提出分手,一向四平八稳的老陈吓得不行,急慌慌并起四指对天发誓,和我说“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背叛你。”他一发誓,我就心软,赶紧挡住他的后半句。 异地恋一共持续了三年,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有年我回家路上淋了雨,半夜发起烧来,又得了急性阑尾炎,疼得死去活来,幸亏被合租的室友及时送到医院。我自认懂事儿识大体,手术后也不免矫情起来,和老陈哭得稀里哗啦抱怨:“你发那些狗屁誓有什么用,我手术时你在我身边了吗?!” 老陈说他已经定了最早赶来的航班,我脾气上来了冲他吼:“飞来有用吗?你能飞来一次,你能天天这么飞!我要是这么死了,你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电话那边一阵忙音,大概是他摔了电话。我也生气,直接抠掉电池。 没想到一周后,我在家叠衣服,听见门铃响。门外竟然是拎着两口箱子的老陈,满脸紧张与期待,同当年报道拎着两口箱子的我一模一样。老陈说:“你手术那天我就辞职了,打算在你身边找份新工作。你需要的时候,我都在。” 我扑到老陈怀里,没忍住哭鼻子“习惯有你在了,好怕你生气离开,老陈我真的好想你。” 远距离的思念,不如近距离的陪伴。我不需要你给我买包,买口红用外在的物质满足我对恋爱的想象。我只想要单纯点,在我想你时,不必把想念说给电话筒,而是落在你耳边。 02 你永远是我心中独一无二的顶配 老陈之于我就是夏天的小风扇,冬天的保温杯,没他总是过得不够好。有人说老陈是低配版黄轩,工作认真努力,性格还特别暖。前几天黄轩拍了个视频,我拉着老陈说“这不就咱俩么”。 但不管在别人心中老陈是谁的低配,在我心里都永远是独一无二的顶配。结婚前巴不得整天出差,在外头浪。结婚后谁让我出差,我和谁翻脸。每天给老陈打几十通电话,和他念叨“我想你了,你想没想我呀”。 也挺怪的,工作里我总能用点雷厉风行的手段独当一面;到了老陈面前,却心甘情愿的做个白痴残废,朝他耍赖皮让他照顾我。独处时从来不知道原来身边有个人陪着这么好,习惯有他在了,就再也不想孤单一个人。 03 习惯有你在,就是习惯了爱 以前看书,女作家写自己和先生热恋时,恨不得走几步就要热吻一次,两个人都小心翼翼地展示给对方最美好的一面。结婚后却毫不顾及地在对方面前抠牙、放屁,感情也没因为这些小事减淡半分,反倒习惯了有对方在的生活。 两个人在一起的第七年,没几个还能保持十七天时的热情。再激情燃烧的岁月,也有归于沉寂的一天;再炙热的感情,也会有燃烧殆尽的时刻。单纯依靠爱情,谁都无法安然的度过一生。爱得久了就会懂,思念与陪伴彼此早已化作一种习惯,习惯了有你在。 感情在变,想法也在改变。上学时,羡慕龙卷风似的爱,只想过把瘾就死。嫁给老陈后,开始惜命惜福,不再贪恋山珍海味,反倒享受起了细水长流、清粥小菜。 我们□□,习惯了生活里有对方的存在。少了他一分,一秒都难捱。 我能想到的美好,是吹拂过海面的风,挂在樱瓣上的雨,是小松饼上的糖霜,寒冷冬季保温杯中的热水,和与我并肩仰望星空的你。 习惯有你在,相爱也就成了一种习惯。 2)一些暖心的语录 1、你是生于寒冷中的摩羯 一半暧昧,一半温暖 2、你叫我同学、丫头、宝贝 有时说想我 有时不理我 但这些都抵不过一句亲爱的 3、每当你叫我darling 这字眼给我信心 4、将感情埋藏的太深,有时是件坏事。如果一个女人掩饰了对自己所爱的男子的感情,她也许就失去了得到他的机会。 ——《傲慢与偏见》 5、有人呵护你的痛楚,就更疼。没有人,你欠矜贵,但坚强争气。 ——李碧华 6、真正的快乐,不是狂喜,亦不是苦痛。在我很主观的来说,它是细水长流、碧海无波,在芸芸众生中做一个普通的人,享受生命一刹间的喜悦,那么我们即使不死,也在天堂了。 ——三毛 7、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是突然在那一刻很想念她。 ——《开往春天的地铁》 8、该记得的不会忘记,会忘记的应该就是不重要的东西。 ——吴念真《这些人,那些事》 9、人间事往往如此,当时提起痛不欲生,几年之后,也不过是一场回忆而已。 ——勒克莱齐奥《燃烧的心》 10、尽管我让自己顺从,朝着命运指定的模样努力,我还是宁愿在某一时刻停下来,自由自在。 ——佩索阿《我知道我是病人》 11、不到最后一刻,千万别放弃。最后得到好东西,不是幸运,有时候,必须有前面的苦心经营,才有后面的偶然相遇。 ——张小娴 12、我见过你最深情的面孔和最柔软的笑意,在炎凉的世态中,灯火般给予我苟且的能力。 ——七堇年 13、每当你叫我darling,这字眼给我信心。 ——安东尼 14、去爱吧,像不曾受过一次伤一样。这是我们对待爱应有态度。但是又有几个人能忘却在爱情里承受的那些伤痛呢?毕竟,为此流下眼泪的时候都是那些无人的暗黑的夜。就像我曾经认识的一位女性朋友,直到她和男友分手半年过后她才慢慢从那段刻骨铭心的岁月里舒缓过来。——肆一 15、如果只是路过 我宁可在终点等你。 16、失望,有时候,也是一种幸福。因为有所期待,才会失望。遗憾,也是一种幸福。因为还有令你遗憾的事情。追寻爱情,然后发现,爱,从来就是一件千回百转的事。 第42章 于【】【】【】城 【本文】【首发】【晋】【江】句子【文学】句子【城】 洛靖正翻着一本折子,颇是头疼地揉揉额角,问:“淮国使者明日将抵皇都,求取联姻,贤儿,你怎么看?” 洛君贤沉吟片刻,放下手中玉笔,谨慎地答道:“延国覆灭成城,云国甘心退避,淮国独霸北疆,陈国盘踞西部,当今四国中,乃陈国、洛国与淮国为强国,若是联姻,必可震慑陈国。” 洛靖表示同意:“倒也不无道理。” 洛君翊正在滕抄批阅过的折子,自然将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对此表现出不屑一顾的神情来:“我猜,父王的下一份折子里,必然是陈国君主发来的求取联姻的折子。” 洛靖乍一翻开折子,果真如此,如此一来,洛国便陷入了两难之中,与任何一国联姻,必将引起另一国的不满,但若同时联姻,看似不错,实则于洛国没有利益。借着联姻,两国联手,大可先废除一国,便可少一份威胁,暂且稳坐安宁之上,故而,名为联姻,实为战友的抉择。 “你怎么看?” 洛君翊揉揉发酸的臂膀,随意地伸伸懒腰,而后趴在桌案上:“陈子尧在位二十余年,先后发兵征战他国二十余次,淮国南宫麟在位近三十年,从未有过主动出兵之时,皇兄觉得,当与谁联盟?” 洛君贤脱口而出:“自然是淮国,与其联姻,不必担心对方策反。” “呵,妇人之见。”洛君翊嗤之以鼻,拿起笔,继续滕抄奏折,“没有哪个君主不愿扩张自己的领土,除非,没有征战的能力。” “淮国乃是北疆大国,子民善骑射,怎么可能没有征战能力?”洛君贤气不打一处来,“只不过是南宫麟不欲徒增百姓的痛苦,爱民心切,故而没有发动战争罢了。” 洛君翊摇摇头,洛君贤看到的永远只有事物的表面而已:“既然是爱民心切,那皇兄觉得联姻的目的何在?” 洛君贤语塞,面色难堪,只觉得一股热意漫上耳廓。 洛靖似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境况,倒也不显出异色来,只是做出失望之色,摇了摇头,复又问道:“你的意思是,与陈国联姻吗?” “不错,与其找一个没有战斗力的盟军,倒不如找一把善战的利刃,先借刀杀人,然后一举拿下。”洛君翊笔根不挫,字迹囚劲刚烈,不似以往的柔和,“陈子尧想要联姻,我们自然可以顺了他的意思。” 洛靖眉峰间现出思绪悠远之色,追问道:“你如何能笃定,削去了淮国之后能顺利拿下陈国?” “父王骁勇善战,莫非不明白战场无绝对之说?”洛君翊双目如炬,似笑非笑地道,“儿臣只是权衡二者之后,觉得应予陈国联手才能得到更大的利益罢了,至于战胜与战败,儿臣不敢妄言。” 洛靖这才觉得又被洛君翊忽悠了一回,面上立即变了色,碍于洛君贤在场,只得忍下:“听闻陈子尧膝下唯有一女,此女生的慧傑,倒不知该许配给哪个皇子好。” “陈子尧向来疼爱他唯一的女儿连雾公主,若是郎君不能合他的意愿,恐怕他是不会答应的。”洛君翊抢在洛君贤之前开口,不由冷笑一声,“皇兄虽贵为太子,可除去了太子便无可圈可点之处,若要抱得美人归,怕是不易。” “你!” 洛君翊继续奚落:“我听闻连雾公主心高气傲,此生只愿投身做医官,如此女子,择君标准自然不会低。” 洛靖但笑不语,只觉得洛君翊巧舌如簧,虽然言语间尽是嘲讽,但此处并非朝堂,父兄之间,私下直言,畅所欲言,并无错处,咄咄逼人之下,偏又句句在理,令人无可辩驳,故而,吃亏的只能是洛君贤。 次日早朝,两国使臣竟同时抵达国都,献上本国奇珍异宝,以表自己的真心,并且相当含蓄地表明了联姻意图。 洛靖感其诚意,设宴于宫中,歌舞升平,看似欢愉安好,实则各怀鬼胎。洛君翊向来不喜这样的喧闹,自然不会出现在这种盛大的宴席中。 说来也奇怪,自从洛靖架空了他在天溟楼的权利之后,似乎对他的宽容之心也大了许多,他常常故意触碰他的底线,却次次平安无事。 主殿热闹非凡,自然不会有人注意到偏远处的安静,故而,洛君翊独坐在僻静亭中,温一壶茶,闲散自在。事实上,萧瑟秋风中,他更应该温一壶酒,只是如今,为了苟延残喘,他再也不能饮酒了。 残枝晃动,几片黄叶随之落下,紧接着,便是一阵身体落地之声,以及尖锐的惨叫。洛君翊不免好奇,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睨了一眼,并不清晰,隐约可知是一女子,身着蓝衫。 “过来拉我一把。” 那女子疼得龇牙咧嘴,视见洛君翊始终无动于衷,不免气急,暗骂他不懂怜香惜玉。 洛君翊无动于衷,顾自抿了一口茶水,惜字如金地道:“自己起来。” 女子咬咬牙,撑着地艰难起身,挪到亭中,直接夺了洛君翊手中的杯盏,一饮而尽,随即又喷了一桌,黑着脸抱怨:“你煮的是什么鬼东西?苦死了!” 洛君翊甚是无语,扶额,递上一张帕子:“连雾公主果然不俗,连见个面都如此与众不同。” “七皇子不也如此?”女子在对面落座,双手撑着下巴,“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给的见面方式也很不一般。” 时光转回两年前,洛君翊身为洛国使臣去了陈国,无聊之下便甩开了陈国随行侍卫去集市闲逛。 毕竟是身份尊贵的皇子,陈王弗一直到他失踪,便派了大量士兵全城搜寻,唯恐他出意外,不好与洛国交代。 洛君翊正在药铺旁逛得欢,乍一见数队人马出没,不免坏了心情。此时,身旁一女子走过,灵机一动,便执起一旁小贩的伞打起,将女子拥入伞下。 女子怔住,目光呆滞,定格在突然出现的男人的侧脸,难得的没有发怒:“你这是做什么?” 洛君翊稍稍仰首,面对阳光:“阳光如此毒辣,若是伤了皮肤,着实可恶。” 女子腼腆一笑,抬起手背抚了抚脸颊,少有的羞涩攀上脸颊,留下一抹可疑的红晕:“公子为何如此关心小女子的容颜?” 洛君翊轻轻摇首,转了转伞的方向,无辜地眨眨眼,道:“姑娘误会了,在下担心的是自己的皮肤。” 语罢,便付了钱,自顾自打着伞离去,留下女子一人愤愤不平。 “陈年旧事,没想到公主还记得。”洛君翊将旧茶倒出,重新煮茶,神色一如曾经的淡然,“公主不再宴会上呆着,来此处做什么?” 女子明眸一转,恰似一汪秋水缓过:“你特地在我的房中挂了一把伞,伞上两人,伞对侧一静亭,静亭旁一杏树,你不正是为了引我来此处一聚吗?” 洛君翊没有否认,一开始,他并不确定连雾是否会跟随使臣来洛国,名单中也并没有她。只是,他相信这个有主见的女子,对于自己未来的夫婿定不会随意,料想她会偷偷随队而来,便命人在陈国人马歇息的房中都挂了一把伞。 女子也不拐弯抹角,直言:“说吧,找我来何事?” 洛君翊斟了一杯茶水,摆放到女子面前:“公主难得来一次洛国,在下不过是想续个旧罢了。” “是吗?”女子柳眉微挑,遂勾起嘴角,“你该知道,这样的借口很难搪塞我。” 虽被拆穿,洛君翊却不觉尴尬:“此次联姻,公主可有中意之人?” 女子抬眸,秋波连连,不露疑虑:“七皇子此问何意?” 洛君翊扬眉淡笑:“在下有一笔买卖,不知公主是否有意参合一脚。” 女子眼睛一眯,似要看透男子的意图:“七皇子的口气,可不像是在与我商讨。” 洛君翊稍稍颔首,依旧是淡然之色:“如果在下有公主一直在寻的毒,不知公主是否愿意与我合作一回?” 女子脸色瞬变,做出不可思议状。 洛君翊恍若未觉,道:“你的母亲如今依旧昏睡于病榻之上,你寻得所有的药材,唯独却了琉璃蛊之毒做药引,不是吗?” 女子饮了杯中茶水,哂然一笑,道:“这笔生意,本公主很难不感兴趣,况且,能看着你为兄长复仇,倒也是不错的一出戏。” 洛君翊手指动了动,半饷才回应:“复仇,大可不必如此多事,区区洛君贤,不足为患。” 女子凝眉,陷入苦思中,结强抗弱,并非良策,洛君翊此行,究竟为何? “七皇子心思深沉,就不怕应了老话‘过慧易折’吗?” 洛君翊摆摆手,嗤笑道:“这不是公主该担心的,你该想的,是如何嫁给我父王。” 女子本料想与太子洛君贤有关,却不料竟并非如此,惊讶之色溢于言表:“什么?你父王?” “不错,正是。”洛君翊笑得无害,“成为父王的女人,倒也是一件荣幸之至的事情。” 43.第 43 章 【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一蓝衣女子自宫墙翻身而入,轻功不忍直视,直接坠落于地,疼得龇牙咧嘴。缓过片刻后,急急起身,扫去身上的几缕尘土,直闯锦阳殿主卧。却不料被突然出没的绿衣女子拦下,那人捻着一缕发丝,漫不经心地道:“明日便是公主的大好日子,深夜入宫怕有不妥。” 蓝衣女子面露不满,焦灼之色更浓,语气凌厉地道:“即知我乃陈国公主,便该自行让道。” 语罢,便要绕过女子自顾前行。 “奴婢是锦阳殿的管事宫女,近来七皇子忙于国事,好不容易入了睡,自然是不准外人打扰的。”绿衣女子丝毫不让,拦在女子身前,略一欠身,复又道,“况且,明日之后,公主即将入宫为妃,此时与七皇子碰面也多有不妥,有失体面。” 蓝衣女子摘下一支金钗,抵在绿衣女子颈间,速度极快,口气不善:“韩暮云,别人不知道你在盘算什么,我可不是不知道。” 绿衣女子不屑地勾唇一笑,弹指间,将金钗掷出,拽住蓝衣女子的皓腕:“知道又如何?莫非你一个待入宫的妃子,还想赖上夫君的儿子?” 蓝衣女子愤恨咬牙,死死瞪着绿衣女子,正要开口时,昏暗的房中亮起几丝烛光:“让她进来。” 韩暮云见势,犹豫着看着蓝衣女子片刻,而后侧身让出了一条道,道:“明日之后,扬名九州的才女便是一代君王的妃子,以终身幸福作赌注,但愿你不会后悔。” 连雾闻言,苦笑着道:“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 韩暮云垂眸,敛去了复杂的神色,口唇张了张,却终是没有吐出一字来。 女人一生,所爱而不得,简直悲哀至极! 连雾刚进屋便毫不客气地在榻上落座,奚落道:“七皇子好大的架子,寻我过来却让俾女挡着路,真是让我领教了你的‘繁襦礼节’。” 洛君翊扶着门框稳了稳身形,走到桌旁倒了杯水,温度正好,能有这份细致的,也只有韩暮云了。思及此处,一丝暖意浮上心间,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来。 连雾看得真切,刚刚她匆匆赶来,本以为出了急事,却不料被拦在外头,此刻,洛君翊又无故发笑,不免令她觉得自己被戏弄了,十分没脸,于是微怒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洛君翊晃过神来,抿了一口温热的水,开口道:“你可知我为何要你嫁给我父王?” 连雾不满的睨了洛君翊一眼,哼哼两声,道:“七皇子计谋高超,向来是旁人难以揣测的,我又怎会知道你意欲何为?” 洛君翊眉心松散了几分,黑眸如水,避开女子灼热的目光,顾自瞧着窗外的一弯月:“连雾公主不仅承其母德,更是从小便随母摆弄蛊毒之术,我相信没有你看不出来的蛊。” “这个自然,本公主至今没有看不透的蛊。”连雾忽然起身,移步到洛君翊跟前,一手微抬他的下巴,一手掠过他的眉间,道,“比如,你身上的琉璃蛊。” 洛君翊不置一言,只是略显厌恶地拨开对方的手,自抽屉里拿出了一把匕首,置于桌案上。 连雾不解,看向洛君翊的目光多了几分狐疑之色。 后者面色如故,过分淡然,过度冷静,思索间,她恍然大悟,似乎看到了男子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态度,颇是负气道:“你应该知道,没有我解不开的蛊,我定能化开琉璃蛊。” “你误会了。”洛君翊戏谑般地勾起一抹笑意,“带上这个,和韩暮云比试才能多几分胜算,区区金钗是不够的。” 连雾忽而觉得自己又被狠狠地耍了一回,怒意斗生,又气结于心,竟是无言相对。 次日,连雾公主入宫为妃,封号连妃,举国欢庆,洛王下令,大赦天下,开仓济粮。 公主请求,将其嫁妆兑为金银,散于百姓。百姓得之恩惠,皆是叩谢其恩,大赞连雾乃是菩萨转世,最知民间疾苦。 宴席之上,众臣子恭贺不断,就连向来腐朽保守的兰台令都上前拜贺,拜祝二人白头偕老,恭祝洛靖再得贵子。 王后端坐于洛靖身旁,始终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忽地起身,行至连雾身旁落座,倒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离歌握了握连雾的玉手,合着十分友善的笑意,道:“好妹妹,往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事情大可告诉我,我也好为你分担一二。” 连雾轻点两下脑袋,貌似感激地道:“多谢王后娘娘,连雾感激不尽,以后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望娘娘海涵。” 离歌似被这样的谦虚之语逗乐,道:“这是哪里的话?妹妹的名声在九州之外皆是女子典范,以后还要望着妹妹学才是。” 连雾聪慧,自然是能看透离歌拉拢她的意图,便继续谦虚地应道:“姐姐过奖了。” “妹妹正当年轻,貌美如花,能迎娶你乃是洛国的气韵啊。” 聊得正欢时,殿中舞女突然尽皆退下,原本噌亮的厅堂中灭去了半数的灯火。众人迷惑不解时,一红衣女子半掩着面入了台,身姿婀娜,一支陈国民舞跳得异常动人,连雾不经晃了神。 这支舞,她看了千千万万次,不同的人来演绎,总能带来不一样的感触。 小时候,她最爱看一身素纱的母后翩翩起舞,只是那人至今昏迷不醒。 所以,本着趋利避害的心思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不愿看这支舞,只怕睹物思人。 今日,这位红衣女子舞了一回,万千思绪在瞬间涌出,不免添了几分伤感。 一舞终毕,女子欠身,道:“臣妾拜见王上。” 洛靖急急下了主位,全然不顾及身旁女子的神色,将她揽进怀中,撤下面纱:“妍儿这次倒是真的煞费苦心了。” 连雾惑于女子的身份,正要开问之时,看清了女子的容颜,先是怔了半刻,而后捏紧了拳头,一股恨意悄悄地盈满了心间。 离歌最善察言观色,见其脸变了色,便轻声道:“妹妹莫要生气,舒妃向来爱出风头。” 谁知,连雾用力甩开离歌的手,顾自起身,倒是引来了众人的关注。 她深吸了两口气,由一旁的宫女搀扶着,捂着胸口道:“连雾突有不适,还望王上准臣妾先行回宫。” 洛靖沉眸片刻,略一颔首,吩咐俾女:“好生照顾连妃,若有何差错,孤定不轻饶。” 舒妍仔细端详了少女的面容,忽然面色一凛,有些尘封已久记忆碎片渐渐显现出来。 甫一出了大殿,连雾便甩开了俾女的搀扶,怒道:“都退下!” 俾女进退两难,深怕主子出了差错,便壮着胆,道:“还请娘娘先回宫。” 连雾眸光凛冽,语气愈加不善与不耐:“你们都给我退下!” “娘娘何必为难一群下人呢?” 来者着了一身青色衣衫,语调散漫,倒似闲散的士。连雾努力回忆着对方的身份,觉得甚是眼熟,却又道不出个究竟来,问:“你是何人?” 那人但笑不语,微微垂首盯着足尖,而后又抬起了眸子:“娘娘,宫中人多,凡是还是小心些的好。” 连雾不欲与之纠缠,便绕过他朝着六角亭方向去,也不顾身后阻挠的俾女太监。 “娘娘,方才你的碧玉箫掉了。” 此言一出,连雾的脚步果然顿住,蓦然转身,眸子里流转出几点湿气。 男子隐在袖中的手已经握紧了一截碧箫,声音合在寒风中夹着萧索的压抑:“娘娘既然身体欠安,还是回宫殿里休息的好。” 连雾往回走了几步,在男子面前站定,细细端详着男子的容颜。 恍惚间回到了儿时,那个男孩儿美如画卷,一双星眸令万物尽皆失色,而最美好的,莫过于他左眼眼角的一颗泪痣。 跌宕的记忆中,她有一个弟弟,生得十分俊美,性情温顺,深得所有人的喜爱。虽然年龄所差不过一岁,但她还是对这个唯一的弟弟十分疼惜,但凡有什么稀奇的玩意儿,从来都是留给他的。 只是后来,一场兵荒马乱的战争之后,她再也见不到弟弟了,好玩的、好吃的,再也没有馈赠的对象了。 胆子大些的宫女会说,小皇子已经死了,死在敌人的大刀之下;而性情明媚些的宫女,本着善意的信念,会安慰她小皇子大约是被好人家收养了,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每每听到这样那样的议论,她都会觉得心里大起大落,所以,她曾无数次地质问自己的父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父王无奈地摇首与叹息。 她忘不了弟弟的母亲日日痴坐亭中,向南而望时的绝望神态,也忘不得父王眸中含着伤的神态,她更忘不掉揪着她的裙摆讨要糖果的那份天真无邪的表情个软濡的声音。 直到她的辎重车从国都出发的前一天夜里,陈王陪着她在母妃的床旁守了一夜,他告诉她:“孩子,洛国的宫里,有你最在意的人。” 她误以为父亲看透了她心仪洛君翊一事,瞬间红了脸,露出了女儿嫁的娇羞之态,并未深问,只是以借口搪塞过去,匆匆告辞。 如今,她似乎明白了父王话中的深意,虽然,她依旧不知道其中究竟有多少曲折的事情,但她似乎在深宫中,寻到了一份依靠。 她唇瓣颤得厉害,连着声音里都溢满了哽咽:“你是......筠儿,对吗?” 男子的手心早已湿透,一截玉箫横在胸腹前,面上一如方才的风轻云淡:“我乃洛君扬,父王的五子。” 连雾阖了阖眼睫,抬手接过玉箫,两行清泪顺颊而下,道:“这根玉箫与我十分重要,多谢五皇子归还。” 洛君扬略一颔首,而后转身离开,青衫随风而动,仿佛遣散了最后的一丝暖意,空余一份孤寂。 连雾抚触着玉箫,这分明是她赠与筠儿的礼物,出自乐师柳夫子之手。 44.第 44 章 【本文】【首发】【晋】【江】句子【文学】句子【城】 君王纳妃入宫,可免早朝三日,所以大大小小的国事挤压了不少。又所谓“城墙失火,殃及池鱼”,同理,城里热闹,惠及万人,而这万人中永远除了洛君翊。 所有人都沉浸于欢天喜地之中,他依旧呆在御书房里处理奏折,虽不是储君,却几乎包揽了所有的事情,难免会新生不快,不过说起来,这都是他自己造作出来的手笔罢了。 韩暮云端着两盘糕点,着了一套宫女的服饰,堂而皇之地进了御书房:“七皇子倒是勤快得很。” 洛君翊脑袋都不抬一下,翻开了下一本奏折:“你今日怎么装起了宫女?” 韩暮云耸耸肩,跪坐在桌案对策,有些头疼地看着奏折上密密麻麻的字:“姑姑回来了,难道这宫里要出现两个舒妃吗?” “哦。”洛君翊象征性地应了一声,“告诉母妃,我晚点再去请安。” 韩暮云托着腮帮子,鼓了鼓面颊,抱怨道:“洛靖那王八蛋成亲乐得自在,倒是可怜了你在这里卖命。” “可不是,早知道我便娶了连雾公主了,哪里还需要在这里受罪?”洛君翊放下玉笔,按了按额间,“醉死温柔乡可比在这里受罪好得多。” 韩暮云柳眉一竖,不满之色立现,将洛君翊抓起的糕点夺回,道:“宫中的柳贵人乃是先皇的妃子,如今确实你父王的妃子,既然有这样的先例,七皇子不妨效仿一二。” 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洛君翊倒是很满意这样含着酸意的话语,搁下玉笔,双手支着下巴,故意道:“多谢提醒,连雾大了我三岁,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与我而言有利无弊。” “你!” 韩暮云还未来得及开口,门便被人推开,那人轻咳两声,故作严肃:“翊儿,此话若是被有心人或者父王听了去,你怕是又没有好日子过了。” 韩暮云见状,急忙起身理了理衣服,恭敬地施了一礼:“参见五皇子。” 洛君扬摆摆手,示意韩暮云退下,顾自做到一旁的茶椅上,打着哈欠一副未醒的样子:“不知翊儿今日可否有兴致陪我出一趟宫?” 洛君翊收起还未批完的奏折,眼睛转了两圈儿,问:“皇兄要去何处?” 洛君扬正经了神色,双眸泛着光彩:“今日品颜楼的新花魁就要评选出来了,定然十分热闹。” 洛君翊尚有些迷糊不解时,洛君扬已伏到他对策的桌案上,狭长的眸子里滑出几点精光来:“怎么样?一句话去不去?” “去!” 门外,韩暮云早已气得牙根发颤,脸颊绯红,暗骂男人本色! 辰翊宫中,舒妍难得睡得迟了些,已过了巳时才打着哈欠堪堪醒来,想来前几日沉迷于医书里,确实是有些乏了的。 “娘娘,奴婢来伺候您洗漱。” 舒妍闻声,好看的美貌立即揪到了一起,狐疑不定,问道:“夏荷呢?” 俾女已经开始拧毛巾,似乎毫不介意舒妍流露出的异常情绪:“回娘娘,今早夏荷姑姑被连妃娘娘给请走了,晚些再回来。” 舒妍也没有追问太多,想着连雾不过是新纳入后宫的一个妃嫔,纵是猛虎,也不至于太快地显露出爪牙来,但眼前的俾女与寻常俾女身上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多了几分强势,她向来不是很喜欢这样的女子:“你是何人?我从未见过你。” “奴婢是连妃娘娘那厢的,娘娘说借走了夏荷姑姑怕舒妃娘娘不适应,便让奴婢过来照应着。”她将帕子递给舒妍,小心翼翼地做着每一件事情,补充道,“娘娘若有何不适或者不满,大可告诉奴婢,奴婢定虚心接受,加以改正。” 舒妍接过帕子,揣在手心中,允自走到水盆旁,对着一面铜镜打扮起来,丝毫不愿经那俾女之手做事:“不必了,你回吧,本宫这里还有辰翊宫的其他俾子,连妃初来洛国,定对家乡思念得紧,你了解她多一些,也好多照应着点儿。” 品颜楼里,不过刚过了酉时,便热闹非凡,楼上楼下皆是挤满了看众。在国都的百姓里流传着这么一句话——整个洛国最厉害的姑娘都在宫里,但最好看的姑娘,定在品颜楼。 品颜楼开业至今三十年载,评选花魁已经开展了二十七回。一次因为国都经济萧条,百姓实在没有兴趣找乐子,所以便取消了评选。 一次,因为洛靖亲临,包下了整个场子,带走了其中的一个最可能成为花魁的女人,正是如今已经疯了的兰贵人。 而最后一次没有开办正是去年,原因十分蹊跷,竟是因为参选的姑娘们突然间都起了疹子,所以只能取消。至于其中的原因,也是众说纷纭,有的说因为竞争对手的恶意行为,也有人说那批姑娘被宫里看上,便不准抛头露面... ... 洛君翊毕竟也是个年少之人,喜欢这样的热闹倒也是情有可原的,况且,这是他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杯红酒绿,美女如云。 再看洛君扬时,他已左拥右抱了两个柔若无骨的女人在怀中,正被灌着花酒。洛君翊颇是头疼,一次次缩回自己的手,拒绝女人的靠近。 洛君扬见势,便举起一杯酒,十分大方地道:“翊儿,来这里别拘谨啊,今天皇兄请你。” 洛君翊干笑了两下,这样喧闹的地方实在不适合洁身自好,遂拿起了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却是梅子酒,眉头不由得锁起,问:“这里没有清茶吗?” 洛君扬哭笑不得,松手放开了身边的女人,凑到洛君翊面前,道:“翊儿,这里是品颜楼,不是茶楼。” 洛君翊姑且不再动桌上的东西,带了几分嘲讽的意味:“兄长看来是这里的常客了。” 洛君扬释然一笑,又饮尽了一杯酒,面上竟沾染了几分骄傲的神色:“这还用说!我洛君扬争功争宠的本事没多少,但在品颜楼里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就是就是,洛公子,来,再喝一杯。” 洛君扬一副彻底迷醉于其中的样子,更紧地搂着女子,饮下了女子手中的杯酒。 这时,楼下忽然声乐大作,所有人皆从阁楼中探出脑袋来。十位姑娘按顺序上了台,齐齐而舞,惹得看众们激动不已,待洛君翊回过脑袋时,洛君扬已不见了踪影。 人声鼎沸,喧闹更甚,洛君翊隐隐不适,心口有些钝痛,便打算去外头等着,却不料一头撞上了舒戚。 舒戚显然对在这里碰上洛君翊很是惊讶,开口道:“你小子挺能耐啊,还能来这种地方。” 洛君翊生平第一次想把“为老不尊”这句话扣在一个老者的身上,道:“你不也来了?” 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台下,看得并不十分真切,一女子正和洛君扬在交谈,掩面半掩,看着身形似乎在哪里见过,但却一时想不起来,洛君翊又看了一会儿,见洛君扬拦着女子的柳腰,彻底没了矜持样,便在脑海里敲定了章——洛君扬在勾搭女人! “臭小子,看哪个姑娘看得那么入神?” 猝不及防的一个爆栗,洛君翊吃痛地回瞪了舒戚一眼,便自顾出了品颜楼。 要真说起来,他对舒戚可没有任何的好感,若不是中间有个舒妍隔着,他们定会吵得不可开交,虽然以他的功夫断然不会是舒戚的对手,但也不至于每次都忍气吞声任他宰割的地步。 都说倒霉的事情总会连在一起出现,比如洛君翊刚刚踏出品颜楼的大门,对上的就是洛靖,以及随行的连雾。 洛靖看到洛君翊,显示愣住,然后又看了眼连雾,再次把目光挪向洛君翊。 洛君翊只觉得脊背发寒,赶紧打出了乖巧样,行礼:“爹!” 洛靖微服私寻,定是不能暴露了身份的。 洛靖显然不悦:“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额,我... ...”本着仗义的品格,洛君翊朝品颜楼里头探了探脑袋,决定揽下责任,“听说品颜楼今日选花魁,儿臣,儿子甚是好奇,所以便来瞧瞧。” 洛靖审视着他:“你一个人?” “我... ...” 洛君翊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到舒戚的如洪钟般的声音:“我和外孙一起来的。” 洛靖果然脸色更沉,双手负在身后,久久不语。 舒戚上前,鼻子里哼出了点气流,满是挑衅:“怎么?外公带着外孙来见识见识世面,不是吗?” 洛靖丝毫不给舒戚面子,厉声呵斥:“未及弱冠,流连青楼,像什么样子?” 舒戚被彻底无视,自然十分不快,正要开口谩骂,洛君翊便抢先开了口:“儿臣知错。” 连雾十分合时宜的解了尴尬:“罢了,王上,今天难得热闹,七皇子年纪尚小,好奇些也是正常的,何必非要追究个对错呢?” “父,父... ...” 洛君扬眸子瞪大,赶紧和洛君翊并肩而战,垂下脑袋。 酒气正浓,洛靖想也知道,以洛君翊的秉性不会来这种地方,但是洛君扬可不是什么好家伙,天天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洛靖明知故问:“说,谁主张来此处的?” 洛君扬畏畏缩缩地抬起一点脑袋,皮笑肉不笑,默认一切。 “好了,王上不是说陪臣妾去逛夜市吗?”连雾挽上洛靖的胳膊,佯装不快,“再这么拖下去就该回宫了。” 洛靖又睨了二人一眼,警告道:“都给我跟过来,晚点回去再料理此事。” 连雾指着前方一处热闹,十分高兴:“我们去那头看看,好多人呢!” 洛靖拱拱手做礼:“岳父大人,小婿还有些事情,先行告退。” 舒戚吹吹胡子,不做理会,倒是对洛君翊道:“有时间常来品颜楼坐坐,外公给你物色几个姑娘。”语罢,便又入了品颜楼。 洛君扬低声询问:“怎么回事?” 洛君翊甚是头疼:“我也不知道,一出来就碰上了。” 洛君扬无语扶额:“你没事出来做什么?” “透气!” 直到深夜,夏荷才回到辰翊宫里头,舒妍恐她在外头受了什么委屈,便急急询问:“你去那里做什么?可有为难你?” 夏荷顿觉心头一暖,浅浅一笑:“连妃倒是没有为难我,只是问了我一些琐事罢了。” 舒妍蹙着眉,反问:“琐事?” “连妃娘娘说,她听闻王上最宠的妃子便是你,所以特地找我去问问,看你平日里都喜好些什么事情,她也好学学。”夏荷从袖中抽出一支钗子,坦白道,“连妃出手十分阔绰,这不,送了我一根钗子为礼。” 舒妍执起金钗端详起来,随后点了点夏荷的额,道:“瞧你,一支钗子就美成这样!” “哪能啊!”夏荷正色道,“我的意思是,这个连妃不简单。” 舒妍问:“何出此言?” 夏荷十分警惕地朝外头探探脑袋,然后仔细地关上门:“此女的屋中有许多瓶瓶罐罐,我今儿个偷偷窥了几眼,竟都是些褐色的药丸。” 舒妍依旧不觉有异:“那又如何?” “这药丸味道古怪得很,您看看。”正说着,夏荷从兜袋里掏出一张帕子,掀开露出一颗药丸来。 舒妍接过,端详了片刻,却未能得出个所以然来:“气味确实有些异常,其中的几味药我还未曾可知。” “我就说这个连雾不简单!” “她当然不简单。”舒妍将药丸包好,置于桌案上,“她的母妃乃是陈国王后刘氏,这丫头刘氏疼得紧,刘氏精通于蛊毒之术,毕生绝学恐怕是都传给了连雾。” “刘氏之女?” 夏荷愣了半刻,面色忽然唰白。 舒妍镇定得多,早在那日的酒宴上她便察觉了连雾眸中的恨意:“她嫁给洛靖,恐怕不是她自己的本意。” 夏荷似懂非懂,一个人名却撞入了她的脑中:“您的意思是... ...王后?” “这还不好说。”舒妍眉目静和,“那日,离歌的表现不像是和连雾有所深交,究竟是隐藏得太好,还是根本无所往来,实在说不准。” 夏荷稍稍缓和了一下氛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难不成还怕了那个小丫头片子?” 舒妍一点头,表示赞同,随即问道:“对了,翊儿呢?” 夏荷答道:“七皇子估摸着还在谦和殿批折子,我听小路子说,近来七皇子烦于国事,常常早出晚归的。” “他可没有烦于国事!”韩暮云从窗户翻身而入,面带薄怒,“今儿个和洛君扬去品颜楼看花魁了。” 舒妍和夏荷对视一眼,遂心照不宣。 45.第 45 章 【本文】【首发】【晋】【江】句子【文学】句子【城】 结束了三日的闲散,洛靖又回了早朝,而今天发生了两件十分蹊跷的事情。 一,向来不缺席的右相和左相同时请了个病假;二,花满楼昨夜遭人毒手,一夜之间,所有歌姬都失了声音。 女老板今日已经没了淡妆浓抹的心思,顶着一头略显散乱的头发痛哭流涕,而其他女子,皆是一身素衣,伏跪余地,泪流满面却发不出丝毫的声响。 如此场面,倒真是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一时间,各式各样的流言蜚语又在国都里蔓延开来。 洛靖乍一听完此事,便条件反射般的将目光睨向沉思中的洛君翊,随即又道:“先让她们散了吧。” 张佑之立马踩着小碎步道宫门外去,甩了两下浮沉,声音尖细刺耳:“姑娘先回吧,王上已经允诺,会派人彻查此时。” 女老板直起身板,眼睛已然肿得如核桃一般,哽咽着道:“我们姐妹,皆靠着一支嗓子挣钱,如今,没了这挣钱的家当,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忽而起身,将发间的一根金钗置于颈间,声音清冷如水:“今日,王上若不给出个说法,我等姐妹只好一死。” 张佑之顿觉毛骨悚然,暗道女人麻烦,便压低声音道:“姑娘,王上最厌恶的便是威胁,你可切莫做这等傻事。” 女子神色决然,扭头对着通行的歌姬:“我等即没了活着的念头,死又何妨?” 张佑之颇是头疼,又思量着这群女人靠嗓子和姿色活着,如今失了至关重要的嗓,真做出什么事情来也不好说。只得先稳住这头,派人回殿里回禀此事。 洛靖乍闻此事,也是头疼不已,女人向来不是什么好妥协的存在,他深知此事,却也无奈,尤其是今日,左膀右臂皆不在左右,顿时觉得更加烦乱。 洛君贤手指动了两下,斟酌着言辞向前靠了一步,道:“父王,儿臣以为倒不如先让御医院派人去给姑娘们瞧瞧病症,先安抚了躁动的人心方为上策。” 洛靖这才一拍大腿大彻大悟,方才只顾着解决眼前的混乱,忘记了根本,不免对洛君贤青眼相加,又忆起昨夜的情形,便道:“若要说起看病,怕是御医院所有的御医加起来也未必能极过翊儿。” 洛君翊了然,拱手行礼,随着太监出了大殿。 洛国的王宫一共分为五苑,中院乃是大殿所在之处,东、南、西、北四院分别分配给王和后,妃和嫔,皇子,以及太子。而在西苑的最远离中苑的处所尚有一处别院,远离尘嚣,僻静骇人。 连雾一路向西赏去,由着身后的嬷嬷介绍所到之处,慧傑的眸子中盈满了好奇之心。 她忽然顿住了脚步,回眸一笑,道:“嬷嬷,我有些渴了。” 陆嬷嬷乃是宫中老人,最喜的事情便是向新进宫的嫔妃解说这座王国的构造。而嫔妃大多出生非富即贵,对她十分不尊重,若不是因为祖上定下规定,每个嫔妃在成为后宫一份子之前必须将这座宏伟宫殿走一遍,怕是没几个女子愿意听她一个老婆子扯历史的。 而近日的这个女子,刚进宫便是妃子,可见其地位非同一般,如此也就罢了,毕竟她年事不低,什么大富大贵没见过? 只是能像这样没有架子、有耐心的主儿,她实在没怎么见过。整个“游宫”过程中,女子不断地点头回应,甚是尊重她,这让她不禁心情大好,于是,此刻也乐得殷勤许多:“娘娘在这里候着会儿,奴婢现在就去给你弄杯茶过来。” 连雾感激地笑笑,急忙对身后随行的两个俾女道:“你们跟着嬷嬷去弄点茶水过来,莫要让她累着。” 陆嬷嬷听闻此命令,又是一阵感激,险些泪流满面,连声谢道:“多谢娘娘体恤。” 连雾只是回以一笑,待人离开后,笑容渐渐隐去,身形一闪,已然没入了西苑的最深处。 一处幽闭的小木屋里,时不时传出放荡的笑声来,连雾拿捏了一下主意,便又进了几步。 一青衣侍女从后方出现,声音十分警惕戒备:“你是什么人?” 连雾停住脚步,转身看着侍女,道:“我只是新进宫的,误入此处而已。” “麻烦娘娘往这边走,大约七十步就能走到外头。”那侍女侧身让出一条道来,神色凝重,“此处娘娘还是莫要来的好,免得惹出一身麻烦。” “哈哈哈!”笑声渐进,连雾不由得颤了颤身子,忍不住转身看个究竟。 一劈头散发的女人,着了一身白衫,面上抹着浓浓的胭脂,形象疯癫,神情又十分惊悚,仿佛要将所见之人生吞活剥一般地狰狞。 那女子又仰天大笑,尖声道:“又是一个蠢货!” 侍女不知何时已经站到女子的身旁,一把拽住女子的长发,粗暴地掰开她的口唇,将一碗褐色的药汁灌入。 女子被药水呛住,咳个不停,侍女将药碗甩到地上,厉声呵斥:“还不进去?” 那女子杏目圆瞪,依旧窠喘不定,将视线挪向连雾,嗤之以鼻:“你一定会和我一样的,一定会的,一定会的!” 连雾虽然胆大,却也不曾见过这样疯疯癫癫的女人,更不曾亲耳听过这样的诅咒,故而着实吓得不轻,连连后退数步后,便慌慌张张地转身逃离。 “娘娘,您去哪里了?” 陆嬷嬷已经在方才的地方等候了许久,一直见不到连雾,难免担忧,如今好不容易见上了,简直是谢天谢地。 连雾没有心思回应,只是扶着假山站稳身子,迷离的目光中犹带了几分恐惧。 午后,洛靖只是在谦和殿里头随便吃了些,然后便开始抽检前几日的奏折,殿外跪着两个少年,一个青衫,一个蓝衫。 张佑之无数次地朝外头眺望后,换上一盏热茶,眸框泛红,道:“王上,外头风大天寒,两位皇子已经跪了许久,这样下去身子怕是吃不消的。” “哼!”洛靖嗤之以鼻,道,“孤的孩子,若是连这点苦头都吃不了,索性死了也好。” 与此同时,外头传来内侍的惊呼,洛靖眉心隆起,阁下手中的奏折,立即起身往外头去。 耐不得凌厉的寒风,洛君扬已昏厥过去,面色灰白,嘴唇发紫,浑身无意识地颤着。 洛靖见状,命人将洛君扬送进殿里,让张佑之去请太医,而后居高临下地睨着洛君翊:“昨日,你究竟去品颜楼做了什么?” 洛君翊颤了颤睫毛,浑身僵硬之下,他只凭着仅有的一丝意志在坚持,嘴巴开合了数次也没能发出一点儿声响来。 洛靖甚是无语,抚了抚额:“你该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趁着孤还有点耐性,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都想清楚了。” 洛君翊扬起脑袋,迷离的眸子里涌出漠然来,声音微弱得几乎要被风淹没过去:“儿臣说了,昨日只是去品颜楼看花魁,仅此而已。” 洛靖负在身后的手捏成了拳,声音冰如深潭中的冰块:“即是如此,翊儿便在此处继续想想,想清楚了再告诉孤。” 语罢,他甩袖而去。 同时身体砸落到雪中的声音传出,是闷闷的那种声响。 张佑之恰好过来,赶忙上前将昏过去的洛君翊扶起。 洛靖冷哼一声,下令道:“用水泼醒,在七皇子没有话对孤说之前,不准起来。” 张佑之如遭雷击,一张老脸上写满了惊异,赶紧松开洛君翊,膝行到洛靖身旁,伏跪于地:“王上,七皇子受不得的,受不得的。” 洛靖飞起一脚,踹在张佑之的肩膀处:“都是被你们这群奴才惯的。” 于是,两个小内侍见了张佑之的狼狈样子,生怕引火烧身,再也不敢耽搁,从外头提来两桶冰水,兜头浇下。 洛君翊只是眼睫微颤,全然没有清醒的迹象,小内侍见状,十分为难地看了一眼洛靖离去的身影,复又提了两桶水来,如法炮制地浇了下去。 “大胆!” 舒妍一席红色衣衫已经站在内侍的身后,清明的眸子里渐渐燃起了怒火:“他乃皇子,何时轮到尔等内饰动用私刑?” 洛靖前脚刚进了大殿,听到动静又原路折回,站在玉阶之上,冷声道:“孤要动刑,难道还要征得爱妃的同意吗?” 舒妍花容不变,声音竟比洛靖还要阴沉几分:“自然不需要。” “品颜楼一众女子失声,至今难寻跟由,若是翊儿出了事情,倒不知还有谁能帮衬着王上寻到解药,解去眼前的难题。”舒妍捻着几缕青丝,垂眸片刻,又道,“品颜楼的事情,一日不处理,国都便一日难以安宁,不是吗?” 品颜楼毕竟是国都里头最红的妓院,若真除了茬子,必然人心惶惶。国都沉于风雨摇曳中,散满谣言,又何来国家安宁之说? 蛇打七寸,舒妍向来深喑此理。 洛靖眉间一挑,黑眸中仿佛要碎裂出块块坚冰来:“舒妃还真是忧国忧民!” 舒妍略一欠身,放柔了声音,道:“王上过奖了,臣妾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 一拳打在棉花上,这让洛靖很是不快,只能冷冷垂着眸,任由舒妍将人带走。忽然,眼前闪过一片黑暗,随之而来的是脑中的阵阵钻痛。 洛靖慌忙抬手扶着门框,大口地吸着凉凉的气流。 脑海中,映射出许多往事来。 他将舒妍打入冷宫。 他将他们的孩子弃于灌风漏雨的屋子里,不问生死。 ... ... 直到最后,他将洛君辰赐死! 身体渐渐地失去力道,他缓缓地顺着门框倒下。 下一刻,万物归于死寂,空余张佑之尖细的呼叫声。 46.第 46 章 46 【本文】【首发】【晋】【江】句子【文学】句子【城】 肖熔止翻身跃入谦和殿中,颇是潇洒地掸了掸黑衣上的灰尘,然后很自然地走到主卧中。 如此大的“异物”出现,张佑之立马就把目光锁定在来人身上,展开双臂,如护犊一般:“大胆何人,竟敢私闯王宫!” 肖熔止撇撇嘴,脑袋往他身后探视两眼,幽幽地道:“闪开点,我来给洛靖把把脉。” “来人啊,有刺!” “闭嘴!”洛靖已经扶着床坐起来,声音带了几分虚弱的沙哑感,“这里没你的事情了,先出去吧。” 张佑之木愣愣地应下,然后躬着身体退出去。 肖熔止视洛靖于无人,直接一屁股坐到软榻上,抓起他的腕,随便诊了两下,开口道:“怎么?清心蛊又发作了?” 洛靖睨了他一眼,不做回答,算是默认。 肖熔止摇摇头,叹了一声:“喝杯酒,如何?” 锦知殿里,连雾一遍又一遍地抚着洛君扬的额头,依旧是灼热一片,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午后,她不过刚刚睡醒时,便听花萝说,洛靖发了很大的火,罚洛君扬与洛君翊在殿外长跪,洛君扬耐不住寒凉,先昏了过去。 她着实吓了一跳,待匆匆忙忙赶到谦和殿时,恰好碰上了张佑之:“娘娘是来找王上的吗?” 她平复了一下焦灼的内心,道:“七皇子善于音律,听闻他在此处,所以妾身特来请教一二。” 谁知张佑之竟苦了脸,道:“七皇子刚刚被舒妃娘娘接走了,真是不凑巧。王上今日有些乏了,睡得早些。” 连雾不好再问,正见两内饰扶着一男子从殿内出来,正是洛君扬。 她匆匆与张佑之道了别,绕了另一条路才到了锦知殿里。 她细细打量着洛君扬的眉眼,真的有些地方不一样了,唯一不变的,也只有眼角的那颗泪痣。 洛君扬缓缓睁开了眼,眸子里溢出些朦胧迷离来,隐隐的水色染湿了眼睫。连雾见状,浅浅一笑,安抚着道:“再睡会儿,时辰还早。” 洛君扬却是瞬间清醒过来,撑床坐起,左顾右盼,俊俏的眉蹙紧:“娘娘来此处做什么?若被人看了去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连雾不急不徐地换了一把温热的帕子,轻轻拭着洛君扬的脸颊,动作极柔:“放心,阿姐有分寸的。” 洛君扬总算放下了些许戒备之意,浑身酸痛感顷刻间袭来,目露痛楚,却不加描述夸大。 连雾心思敏锐,自然而然地捕捉到了他瞬间流露出来的苦痛,心下一片寂寥,曾几何时,他的筠儿,单凡受了一点伤,就算是擦破了一点皮,都会拽着她的衣袖裙摆寻求安抚,哪像这般独自忍耐? 抬眸间,洛君扬也注意到了连雾面上浅浅的失落,便伸出一手,晃了晃连雾的手臂,一如而是委屈的表情,道:“阿姐,我渴了。” 连雾甚是满足,连忙起身倒了一杯水,还体贴地吹凉,甚至拿着一根勺子,一口一口地喂给洛君扬:“晚些花萝会把熬好的汤药送来,你可不能偷偷倒了。” 洛君扬点点头,而后又十分严肃地道:“花萝毕竟是陪嫁的丫鬟,还是别让她来了,晚点我让内侍去太医院那些药回来便可。” 连雾垂下玉手,有些不痛快,但又瞧见洛君扬满面的倦怠,实在不忍心斥责烦闹,便问:“洛靖是不是经常这么对你?” 洛君扬指尖动了动,抿起一抹笑意,道:“父王他,从来不曾这样罚过我。” 连雾闻言,断然不信:“他对心爱的女人的儿子尚能棒棍相加,更何况是你?” “呵,不过是因为太在乎了而已。”洛君扬摆摆手,他在洛国数年,看得东西比任何人都来得多。 还记得儿时,因为身负使命,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来得警觉,对洛靖的一举一动更是观察得十分仔细。 他至今都记得,有一回洛君翊起了高烧,病得奄奄一息,而洛君辰又在外从军打仗。 彼时洛靖衣不解带,甚至不去上早朝,整整守了洛君翊三天三夜,直到他病情有所好转。 再后来,太医告诉洛靖,洛君翊若能学些武艺,定能将身子养的壮实一些。所以,在一个雨夜里,洛靖私下请去当时洛国刀法最厉害的刀翰到谦和殿一叙,赦免那人的死罪,只要他收洛君翊为徒。并且,不要告诉洛君翊,此事是他安排的。 连雾见洛君扬面色古怪,以为触动了他的心事,便握住了他冰凉的手,道:“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阿姐一定会带你回到陈国的。” 洛君扬点点头,笑得苦涩:“好,阿姐说话可要算话,一定要带我回去。” 连雾觉得好笑,纤细如玉的手指划过洛君扬的脸颊:“阿姐什么时候骗过你?” 辰翊宫里,药香盘绕,洛君翊双目紧闭,面色发青,毫无缓和之象。房间里已经加了四个暖炉,给他加了三床被子,却始终没有将他的体温回暖半分,依旧凉得骇人。 舒妍一遍又一遍地用温水擦拭着他的身体,次次被冰凉的触感吓得心力交瘁。 舒妍终于放下了帕子,站在桌旁奋笔疾书,写下一张药方交给夏荷,吩咐道:“快去准备浴汤,按这幅药方来煮,记住,要你亲自守着,旁人都没你细致。” 夏荷点头回应,赶忙收好,急急离开。 她做事情的效率向来快得惊世骇俗,不过两刻钟便已经被好了汤汤水水。 韩暮云第九次把脑袋探进里间,秀丽的眉眼间刻满焦灼。 舒妍自然是能察觉的,待安顿好洛君翊后施施然出了房间,极不解风情地关上了门,道:“放心,翊儿在里头泡着药汤,已经有所好转了。” 韩暮云顿时泄了气,放弃朝里头张望的念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这是,一俾女端来一碗褐色的药汁,欠身施礼:“娘娘,夏荷姑姑让我送来了药。” 舒妍拿起勺子舀了两下,确定没问题后,道:“你送进去吧,务必让七皇子饮下。” 那俾女正要答话时,手中一空,药碗已然落入了韩暮云的手上,她极洒脱地道:“你去看看别处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此处交给我变了。” 俾女又看了看舒妍的脸色,见舒妍让她退下,便匆匆离开。 韩暮云被舒妍审视的目光盯得面皮发烫,含含糊糊地解释道:“洛君翊光着身子,让人家未出嫁的姑娘看了去毕竟不好,呵呵呵... ...” 舒妍想着挑弄挑弄这丫头,便道:“你也未嫁,看了就妥当了?” 韩暮云脸皮更红,傻呵呵地笑着,奉上药汁,道:“姑姑去吧,这药汁凉了不好。” 舒妍做势打了个呵欠,道:“本宫今日乏了,既然是你自己讨的差事,自然要你自己去做的。” 语罢,便自顾自地移步离开。 韩暮云确定已经看不到舒妍了之后,便把门推开了一个小口子,闪身进去。 只是,她万万想不到,这一会会儿的功夫里,洛君翊已经醒来,睁着眼睛坐在浴桶中,似乎在想事情。 韩暮云转身被对着洛君翊,问:“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洛君翊眸色泛水,绵绵的水汽将他的肤色衬得有些朦胧,他思索了片刻,如实答道:“还没泡浴汤之前。” 韩暮云恨得牙痒痒,果然又被舒妍耍了一回。 洛君翊反问:“你进来做什么?” 韩暮云找了一个很符合事实的答案,并把手中的盘子高举过头:“送药。” 洛君翊沉默了许久,缓缓开口,道:“有件事需要你帮我跑一趟,别人我信不过。” 韩暮云乍一听到这句话,颇是感动受用:“说吧,何事?” 洛君翊脑袋搁着臂上,道:“过来些。” 韩暮云一阵面红心跳,后退了两步:“说,说吧。” 洛君翊扶额,又难得见韩暮云的娇羞之态,觉得甚是有意思,痞痞一笑:“再过来些,你怕什么?” 韩暮云咬咬牙,发觉了洛君翊刻意的戏弄,便索性转身,走到浴桶旁,蹲下身子,与洛君翊平视:“我能怕什么?” 洛君翊被她盯得不自在,果然每次只有他吃亏的份:“远一些。” 韩暮云柳眉一耸,道:“殿下,使你让我靠近点的。” 洛君翊这才深刻领悟了“自掘坟墓”这四个字的高深内涵。 韩暮云见他如此窘迫,便知自己又胜了一回,心情大好:“要我替你做什么?” 洛君翊想起正事儿,正色道:“去一趟品颜楼,在里面住一段时间。” “此事我不强求,若是你... ...” “小混蛋!”韩暮云打断了洛君翊,神色坚定,“我若是在里面被人看上了,你后悔都来不及。” 洛君翊:“... ...” 韩暮云起身,整理一番裙摆:“像我这般的女子,有人看是,倒也是常事。” 洛君翊冷冷地道:“我倒不信,有哪个男人敢碰你一下。” 韩暮云听出奚落之意,怒不可遏,遂离开了房间。 洛君翊抿唇,自言自语道:“若是谁敢动你一根头发,我定要他成为秃子。” 47.第 47 章 47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 几日来,洛君翊都在辰翊宫里头养病,更甚的是连早朝都没有出现,洛靖虽有不满,但是又不得发作,毕竟舒妍从来不是什么善茬。 所以,洛君翊这几日可谓从地狱升华到了天堂一般,每天除了睡觉吃饭,便是发呆。 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明媚,晴空万里,洛君翊想着,大约是要入春了。躺在藤椅上,身上盖着一层厚度正好的被子,倒是惬意得很,茫茫然地又涌上了一股睡意。 肖熔止行如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落到洛君翊的身后,探着脑袋,正要欣慰一番自己的轻功有所进步时,洛君翊叹息了一声,颇是语重心长:“看来师父的轻功还是没有长进多少。” 肖熔止哼唧哼唧两声,负手而立,身子恰到好处地挡住刺目的光线,不满地道:“你倒是闲得自在了。” 洛君翊依旧阖着眸子,不做回应,静静地等着肖熔止的下文。 “品颜楼的歌姬所中之毒是黄鹂泣,此毒源自西域,相传当年,西域城主娶了个城主夫人,而又喜欢歌姬,所以又接二连三的娶了许多个妾... ...” 洛君翊很是嫌弃地撇撇嘴,打断道:“然后城主夫人失宠了,又妒恨歌姬的嗓音能得城主的欢心,就配置了黄鹂泣来毒害小妾,自那以后,小妾再无歌喉。” 肖熔止一脸呆滞,问:“你怎么知道?” 洛君翊扶额,甚是无语:“戏里都是这么演的,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后来应该是城主发现了夫人的行事,将他赐死。” 肖熔止闷闷的应了一声,道:“这戏,真不错,符合史书。” 洛君翊再次汗颜,这等故事也就肖熔止能相信了,而后,他懒懒地睁开眼眸,仰视着肖熔止:“那么,师父,你的解药呢?” 肖熔止抿抿唇,遂丢出一个小黑瓶:“一人一颗,方可解毒。” 又顿了片刻,好奇地发问:“后来呢?” 洛君翊摸不准意思,一脸懵圈:“什么后来呢?” 肖熔止急了,被吊着胃口着实不好受:“就是后来城主怎么了?” “戏里是这样演的,因为城主念及旧情,便偷偷放走了城主夫人,城主夫人远走他乡... ...” 洛君翊忽然意识到些什么,神色紧张,问:“你这故事是从何处看来的?” 肖熔止不解此问何意,只是老老实实地应到:“医书上,记载黄鹂泣的地方有。” 洛君翊匆匆起身,拽着肖熔止进了书阁里,焦灼地问道:“哪一本?” 肖熔止莫名其妙地盯着洛君翊,又见他似乎十分紧张,便开始着手寻找医书,毕竟不是在他熟悉的地方,寻起来十分不容易:“你不是看过了那个典故?” 洛君翊沉溺于自己的所思所想中,并未回应,直到肖熔止把医术丢到他的手中,才恍惚觉醒过来。 肖熔止依旧压制不住好奇心,问:“怎么回事?” 洛君翊草草扫了两眼,丢了医书,道:“师父你早点离开,别被母妃发现,我先出去一趟。” 待肖熔止把目光转向他时,只能看到一片狭小的背影。这时,书阁后面施施然走出了一个女子,她今日没有浓妆艳抹,也没有着大红色的衣服,她施了一礼,道:“别来无恙。” 肖熔止恨意斗生,又生生压制住:“总有一日,我会找舒戚报了此仇。” 舒妍盈盈而笑,却并无嘲讽之意:“你很清楚,你家破人亡,并非我刻意为之。” 肖熔止拳头咯咯作响,目光含着燃烧的怒火,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缠着手摘下面具,暴露出满是狰狞刀口的面部:“这便是你父亲做的好事。” 舒妍怔了片刻,花容微变:“当年,两派争斗,必有一伤,我虽抱有歉意,但也无能为力。” 肖熔止重新戴上面具,轻狂大笑:“抱有歉意?” 舒妍垂首,眸子里隐有水泽:“熔止,这些年你帮忖着翊儿,我感激不尽,父债子还,待处理好这里的琐事,我便任你处置。” 肖熔止抬手扼住舒妍的咽喉:“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吗?” 舒妍浅浅一笑,道:“若能了去你的恨,我死不足惜。” 肖熔止掌心运力,盯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容颜,这分明是他日思夜想、为之迷醉的女人,却也是杀父仇人的女儿,他希望她死,但是掌心却渐渐失了力道。 他几近崩溃,倏然松手,逃也似的离开。舒妍呛咳几声,喘息依旧不畅,望着远去的背影,两行粉泪缓缓滑下。 洛君翊驾着一匹白马,飞速而来,施展轻功直接破了休羽阁外的十二重阵法,待到阁楼门口时,腿下一软,跌跪在地,一口鲜血呕出,面色瞬间惨白如纸。 几个红衣人摆出一道火光阵,将洛君翊困于中心,阵法越收越紧,火光越发冲天。洛君翊此刻内力正虚无,丝毫没有抗拒的能力,只能任由他人摆布,眼皮渐渐发沉。 就在意识即将丧失之时,一老者咆哮一声“住手”,红衣人便顿住,思忖片刻后,反而加快了进程,更快的发挥出阵法的力量来。 舒戚大惊失色,握着手中银枪,跃入阵法中,将洛君翊扶起,催动真气,瞬间迸发,施阵之人皆被这强劲的力道震出十米有余。 洛君翊喘得厉害,偏又倔强地睁着眼眸,一缕血线顺着嘴角蜿蜒而下,他还没能发出半个音节来变昏沉睡去。 舒戚将人抱起,目光如炬,瞪着哀嚎的几个红衣人:“来人,把这几个人压入地牢里。” “慢着!” 一鹤发苍苍的童颜女子飞身而下,面带暴怒:“舒戚,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舒戚知道,这些人都是受了眼前的女子的指示,才会不将他的命令放在眼中,但当下洛君翊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他实在没有功夫耗下去,便绕过女子就要离开。 那女子不依不挠,再次移行,挡在舒戚面前:“他杀了休羽阁十二义士,莫非,你因为他是你的外孙,便要徇私?” 舒戚气不打一处来,又苦于女子的身份不好动手,只能道:“这件事,我晚些时候再给你答复。” 女子美目一沉,一字一顿地道:“今日,我定要亲手杀了他。” 眼前的女子并非不讲理之人,只是,休羽阁死去的十二义士中,恰有一人是她的弟弟,那是她唯一的亲人,是她一直捧在手心疼着的人。如此深仇大恨,她怎能随便忘却? 舒戚进退两难,眼前的女子既然说得出来,必然是做得到的,但是,他定不准任何人伤了洛君翊分毫。 洛君翊突然幽幽转醒,由舒戚扶着堪堪站稳,开口奚落道:“你是江湖中人,该知道江湖中人最忌讳的就是与受伤之人比试,胜了,胜之不武,输了,贻笑大方,不知你想要的是哪种结果?” “死到临头还敢油嘴滑舌?!”女子短矢出壳,“今日,我便让你有来无回,替阿渊报仇。” “是吗?”弹指间,洛君翊拂开舒戚的搀扶,自己站稳,嘲讽一笑,“我的命,可不是谁都有本事来取的。” 女子正要动手,忽觉浑身无力,动弹不得,而空气中,竟弥漫着一股异样的花香,她终于醒悟过来,咬牙啐了口唾沫,骂道:“卑鄙!” 洛君翊转眸看着女子,道:“兵不厌诈罢了。” 舒戚看得心惊肉跳,暗道洛君翊果然不是能任人宰割的羔羊,岔开话题,问道:“你今日来这里做什么?” 洛君翊这才想起正事来,道:“此毒一个时辰后便可解开,日后,若要找我报仇,你还要多长个心眼的好。” 转而,又对舒戚道:“有件事情,我必须问你,借一步说话。” 舒戚对洛君翊的态度显然不满,对他疏远而傲慢,负气奚落道:“七皇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有什么事情需要询问我这个老匹夫的?” 洛君翊和艳一笑,道:“品颜楼的事情,除了你,我无人可问。” 舒戚斜眼睨了洛君翊一下,微有意外:“我那日不会说说而已,你若真要找个歌姬做皇子妃,我断然不准。” 洛君翊满额黑线:“... ...” 舒戚哼哼两声,走在前头:“要借一步说话还不快跟过来?” 密室里,仅有几丝烛光,舒戚坐在圆桌旁,砌了一杯热茶,却不是给洛君翊的,自己抿了一口,然后很畅快地呼出一口气:“要问我什么?” 洛君翊根本没在意对方刻意的炫耀,看到有坐的便一屁股坐上去,精神不是很好,怏怏无力的样子:“那日,品颜楼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舒戚见洛君翊这幅状态,心疼油然而生,喉间干涩,缓了缓,抓住洛君翊的手腕,丝丝内力汇入他的体内。 “不必白费力气了。”洛君翊抽回自己的手,若无其事地笑笑,“若你真的想帮我,便告诉我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48.第 48 章 防盗章,3小时  “三个时辰吗?”洛靖放下手中奏折,锁眉冥思,过了许久,眺了眺外面,方才松口道,“让他滚进来吧。” 张佑之如蒙大赦,不敢耽搁,生怕这位九五之尊会改变了主意,慌忙踏着小碎步到殿外。 茫茫白雪中,白衣少年挺直了单薄的脊背,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淡然,惨白的面色似乎要与漫天飞雪融为一体。 “七皇子,陛下让您进殿。”张佑之走到少年的身边,俯下身子,轻声说道。 洛君翊羽睫颤了颤,暖暖一笑,似要融掉这刺骨冰凉的雪,缓缓地道:“多谢张公公。” 张佑之一怔,此笑明媚淡然,有如那人绝代风华,甚至过犹不及,这个孩子终究是像她多一点,阴柔而绝美,不似寻常人家的男孩儿,俊朗坚毅。 若不是因为圣宠难控,也不至于拖累这么个孩子。 他什么都好,唯独投错了胎。 某些尘封在心底深处的记忆顷刻间爆发,却又只能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帝王家的是是非非向来不允许任何人轻易评论。 洛君翊拂了拂身上的雪片,暗施内力,揉开冻如坚冰的膝盖,缓缓起身,步入内殿。 张佑之瞧着蹒跚不稳的身形,无奈地摇首,遂跟着进入内殿。 “儿臣拜见父王。” 洛君翊跪于殿中,双手抱拳,规规矩矩地行礼,这些规矩,他向来是不敢轻易破坏的。 还记得小时候,他曾见过二皇兄风风火火地扑进父王的怀中,然后腻歪歪地喊了声“父王”。 而洛靖,也并没有因为皇兄的失礼而龙颜不悦,反而乐得咯咯笑,笑骂滑头。 彼时,他只是个五岁大的孩子,善于依葫芦画瓢,可是得到的却是在骄阳之下跪了一日,直到耐不住暑热晕倒在地都没有人搭理过他。 殿内的暖炉烧的正旺,一时间有些不适应,洛君翊低着头咳了好一阵,渐渐地不再沉溺于往事中。 “翊儿便是如此为孤办事的吗?” 桌案边的九五至尊轻呵一声,略略侧首,挑起一边的眉,似乎没有注意到少年惨白至极的面色,没有听到少年接连不断的咳嗽声。 洛君翊依旧垂着眸子,漆黑的瞳平静至极,宛若一潭死水,激不起任何的涟漪:“儿臣办事不力,愿领其责。” “太子此刻依旧昏迷不醒,你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洛靖面露嘲讽,双手撑着桌案,唇角带着诡异的弧度,“孤只给你一次机会辩解。” 辩解?已然认定了他的错,他又何必多言半句? “儿臣知错。” 他向来只有认错的份,任何的辩解只会是千夫所指。 昨日,他奉命暗中保护在梨园狩猎的太子洛君贤,不料,寒宫竟有教众埋伏此地,找准时机,上前行刺。 太子身边只有十余个护卫,皆死于乱箭之下。他虽及时出手却是寡不敌众,而洛君贤也在混乱中被一支毒箭刺伤了腹部。 顾不得擦心而过的三支毒箭,洛君翊扛起昏迷的洛君贤施展躲进了丛林的深处,咬着牙振出了胸前的毒箭。 缓过几尽窒息的疼痛后,他犹豫了会儿,拔出了洛君贤腹部的毒箭。 彼时,洛君贤的唇色已成了暗紫色,此毒当是霸道无比。 洛君翊将洛君贤安置在地上,俯身吸出伤口毒物,洛君贤的脸色方才由黑紫之色化为青黑色,有所好转。 他深知洛君贤毒素未清,依旧不可大意,便扶起洛君贤,催动自身内力,企图将余毒逼出。 身中剧毒却擅自催动内力的下场是可怖的——毒素迅速地扩散至他全身的血脉中。 洛君翊无奈,只能生生地以内力克制住自身毒素的蔓延。确保洛君贤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后,撕下些布料简单地处理一下伤口,再次扛起洛君贤直奔皇宫。 将洛君贤安置在德泽殿后又回到居住的锦程殿中,用旧年的香灰洒在伤口上以便止血,然后换上干净的白衣,自觉地跪在谦和殿外等候。 “知错?呵,好一个知错!”洛靖涉级而下,一掌掴在洛君翊左颊,留下五道红印。 愤怒,洛靖只觉得怒火中烧,自己倒也不明白这火从何而来,但是可以肯定,绝不是因为洛君贤的受伤。 洛君翊偏过头,依旧端正跪好,如同木偶般淡然,似乎是感受不到疼痛与委屈,面不改色,这样的事情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上演的次数多了,也就老练了。 太医不顾礼节,慌忙闯入,额角淌着冷汗:“王上,太子殿下失血过多,需要度些血,方能无事。” “度血?” 洛靖瞟向洛君翊,其意显然。 洛君翊怔了怔,拿起药童盘子里的匕首置于腕间:“我来吧......” 突然,似是想到了些什么,慌忙摇头,将匕首重新放回。此刻,他身中剧毒,不宜度血,只得开口道:“儿臣不能为大哥度血。” 洛靖疑似听错,语气极凉:“你说什么?” “儿臣不能为皇兄度血。”洛君翊稳了稳慌乱的神思,声音不可抑制的微颤,果然,还是怕了的,“还请父王另寻他人。” 洛靖负手而立,反而不再如先前那般愤怒,虎目眯起,吐出两个字来:“理由。” “没有什么理由。” 洛君翊瞅着泛着清零光彩的白色地板,思量着另一番事情。他中毒之事万万不可传出,否则,整个天溟楼必会大乱。 天溟楼是他十二岁那年从洛靖手中接过的,专门在暗地里为朝纲除掉反叛或有不臣之心的人。 毕竟,有些事不能摆到明面上来做。 而今,楼内早有人盼着他下台,蠢蠢欲动的举措时有发生,故万万不可传出此消息。 洛靖来回踱了几步,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泄愤般的划破自己的手腕,血流入白玉碗中,发出“泠泠”声响。 取完一碗血后,他让所有人退下,殿中,唯有洛君翊和他留下,安静的骇人。 “翊儿长大了,敢忤逆孤了,越发的不臣,不弟。”洛靖饮了一口参茶,语气中有些疲累。 “儿臣不敢。” 洛君翊颔首,忽然有些后悔刚刚没有说出真相,如果他告诉洛靖,他也受伤了,中毒了,是不是他就不会这样误解自己了? 不臣,不弟,终是该死的。 “你有何不敢?贤儿出行除了那些个死士无人知晓,你说是谁泄露了行踪?” 洛靖话语沉重,洛君翊的心思跟着沉重起来,他心思敏锐,自然能察觉出洛靖对他的猜疑。 洛君翊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没有说话。思前想后,如果他告诉洛靖自己也身受重伤,或许洛靖不会在意他的死活,相反的,可能还会觉得他是在博取同情。 洛靖最恨看到洛君翊这幅貌似乖巧的样子,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像极了那个女人。 “果然随了那个女人,冷血无情。”他出口便是厌恶的话语,“孤最厌恶的不是飞扬跋扈,而是虚伪造作。” “母妃不是冷血之人!” 洛君翊抬眸,眼中尽是坚定,他向来不许任何人诋毁他的母妃,即使是他的父王也不行。 提起那个女子,父子之间便会红眼相见:“不是?你了解她多少竟敢在此妄论。” 洛靖甩了甩衣袖背过身去,不再看洛君翊,脑海中莫名其妙地浮现出那个女子绝代容颜,伴随着一阵一阵的头疼。 “父王将母妃囚禁在冷宫十六载,又何尝不是冷血无情?”洛君翊倔强的仰起头看着洛靖,眼里有着淡淡的嘲讽,薄如刀裁的唇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身处冷宫,生不如死,父王比谁都清楚。” “你说孤冷血无情?”洛靖转身直视洛君翊,颤手指着冷宫方向,“你知道什么?若是孤无情早已将她赐死。” 洛君翊眉眼弯了弯:“说到底,父王不过是对母妃还存了点情谊罢了。” 洛靖气极,抬手便抽了洛君翊一巴掌:“还轮不到你来妄论孤的心思。” 洛君翊被扇倒在地,嘴角蜿蜒而下一抹红色,与灰白的唇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因为你断不了情,所以就把母妃囚禁在冷宫里,顶住了大臣的压力没有要了母妃的性命。” “闭嘴!”洛靖抬脚,矛足内力踢进洛君翊的腹部,宛若被触碰了逆鳞的蛟龙,失了所有的神志,一脚接着一脚,毫无章法,却力道不减,“孤说了不准你揣测孤的心思!” 鲜血不断自口中呕出,洛君翊下意识抬手擦掉,却一直擦不尽。无论怎样吞咽都吞不完急速涌出的鲜血,眼前的父王,出现多个重影。 渐渐地,他也不再下意识地闪躲身子,只是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 洛靖头疼更甚,扶着额冷静了片刻,望见地上越来越多的血,忽而有些慌乱,俯身靠近洛君翊探了探脉络,左手扶起洛君翊的肩膀,右手置于其膝间抱起,为怀中单薄的躯体心疼一瞬,冲着殿外呼喊:“快传太医。” 言毕,便进了内殿的偏间,将洛君翊轻放在床上,眼中是一种道不明的情愫,自言自语道:“孤究竟该如何待你?” 往事如潮,女子的一颦一笑愈加清晰起来。洛靖挫败地站在窗前,朝着冷宫方向,清冷的眸子里竟怪诞地浮现些暖意。 夏荷挡在舒妍的面前,忧心忡忡:“娘娘,你要去哪里?” 舒妍心急如焚,绕过夏荷就要离开:“水牢,我要去水牢。” “娘娘,切不可冲动行事啊。”夏荷再次阻挡了舒妍的去路,目中亦是悲色一片,“娘娘,您现在去了,若是引起了王上的猜忌,那么......” 49.第 49 章 防盗章,3小时  “三个时辰吗?”洛靖放下手中奏折,锁眉冥思,过了许久,眺了眺外面,方才松口道,“让他滚进来吧。” 张佑之如蒙大赦,不敢耽搁,生怕这位九五之尊会改变了主意,慌忙踏着小碎步到殿外。 茫茫白雪中,白衣少年挺直了单薄的脊背,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淡然,惨白的面色似乎要与漫天飞雪融为一体。 “七皇子,陛下让您进殿。”张佑之走到少年的身边,俯下身子,轻声说道。 洛君翊羽睫颤了颤,暖暖一笑,似要融掉这刺骨冰凉的雪,缓缓地道:“多谢张公公。” 张佑之一怔,此笑明媚淡然,有如那人绝代风华,甚至过犹不及,这个孩子终究是像她多一点,阴柔而绝美,不似寻常人家的男孩儿,俊朗坚毅。 若不是因为圣宠难控,也不至于拖累这么个孩子。 他什么都好,唯独投错了胎。 某些尘封在心底深处的记忆顷刻间爆发,却又只能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帝王家的是是非非向来不允许任何人轻易评论。 洛君翊拂了拂身上的雪片,暗施内力,揉开冻如坚冰的膝盖,缓缓起身,步入内殿。 张佑之瞧着蹒跚不稳的身形,无奈地摇首,遂跟着进入内殿。 “儿臣拜见父王。” 洛君翊跪于殿中,双手抱拳,规规矩矩地行礼,这些规矩,他向来是不敢轻易破坏的。 还记得小时候,他曾见过二皇兄风风火火地扑进父王的怀中,然后腻歪歪地喊了声“父王”。 而洛靖,也并没有因为皇兄的失礼而龙颜不悦,反而乐得咯咯笑,笑骂滑头。 彼时,他只是个五岁大的孩子,善于依葫芦画瓢,可是得到的却是在骄阳之下跪了一日,直到耐不住暑热晕倒在地都没有人搭理过他。 殿内的暖炉烧的正旺,一时间有些不适应,洛君翊低着头咳了好一阵,渐渐地不再沉溺于往事中。 “翊儿便是如此为孤办事的吗?” 桌案边的九五至尊轻呵一声,略略侧首,挑起一边的眉,似乎没有注意到少年惨白至极的面色,没有听到少年接连不断的咳嗽声。 洛君翊依旧垂着眸子,漆黑的瞳平静至极,宛若一潭死水,激不起任何的涟漪:“儿臣办事不力,愿领其责。” “太子此刻依旧昏迷不醒,你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洛靖面露嘲讽,双手撑着桌案,唇角带着诡异的弧度,“孤只给你一次机会辩解。” 辩解?已然认定了他的错,他又何必多言半句? “儿臣知错。” 他向来只有认错的份,任何的辩解只会是千夫所指。 昨日,他奉命暗中保护在梨园狩猎的太子洛君贤,不料,寒宫竟有教众埋伏此地,找准时机,上前行刺。 太子身边只有十余个护卫,皆死于乱箭之下。他虽及时出手却是寡不敌众,而洛君贤也在混乱中被一支毒箭刺伤了腹部。 顾不得擦心而过的三支毒箭,洛君翊扛起昏迷的洛君贤施展躲进了丛林的深处,咬着牙振出了胸前的毒箭。 缓过几尽窒息的疼痛后,他犹豫了会儿,拔出了洛君贤腹部的毒箭。 彼时,洛君贤的唇色已成了暗紫色,此毒当是霸道无比。 洛君翊将洛君贤安置在地上,俯身吸出伤口毒物,洛君贤的脸色方才由黑紫之色化为青黑色,有所好转。 他深知洛君贤毒素未清,依旧不可大意,便扶起洛君贤,催动自身内力,企图将余毒逼出。 身中剧毒却擅自催动内力的下场是可怖的——毒素迅速地扩散至他全身的血脉中。 洛君翊无奈,只能生生地以内力克制住自身毒素的蔓延。确保洛君贤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后,撕下些布料简单地处理一下伤口,再次扛起洛君贤直奔皇宫。 将洛君贤安置在德泽殿后又回到居住的锦程殿中,用旧年的香灰洒在伤口上以便止血,然后换上干净的白衣,自觉地跪在谦和殿外等候。 “知错?呵,好一个知错!”洛靖涉级而下,一掌掴在洛君翊左颊,留下五道红印。 愤怒,洛靖只觉得怒火中烧,自己倒也不明白这火从何而来,但是可以肯定,绝不是因为洛君贤的受伤。 洛君翊偏过头,依旧端正跪好,如同木偶般淡然,似乎是感受不到疼痛与委屈,面不改色,这样的事情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上演的次数多了,也就老练了。 太医不顾礼节,慌忙闯入,额角淌着冷汗:“王上,太子殿下失血过多,需要度些血,方能无事。” “度血?” 洛靖瞟向洛君翊,其意显然。 洛君翊怔了怔,拿起药童盘子里的匕首置于腕间:“我来吧......” 突然,似是想到了些什么,慌忙摇头,将匕首重新放回。此刻,他身中剧毒,不宜度血,只得开口道:“儿臣不能为大哥度血。” 洛靖疑似听错,语气极凉:“你说什么?” “儿臣不能为皇兄度血。”洛君翊稳了稳慌乱的神思,声音不可抑制的微颤,果然,还是怕了的,“还请父王另寻他人。” 洛靖负手而立,反而不再如先前那般愤怒,虎目眯起,吐出两个字来:“理由。” “没有什么理由。” 洛君翊瞅着泛着清零光彩的白色地板,思量着另一番事情。他中毒之事万万不可传出,否则,整个天溟楼必会大乱。 天溟楼是他十二岁那年从洛靖手中接过的,专门在暗地里为朝纲除掉反叛或有不臣之心的人。 毕竟,有些事不能摆到明面上来做。 而今,楼内早有人盼着他下台,蠢蠢欲动的举措时有发生,故万万不可传出此消息。 洛靖来回踱了几步,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泄愤般的划破自己的手腕,血流入白玉碗中,发出“泠泠”声响。 取完一碗血后,他让所有人退下,殿中,唯有洛君翊和他留下,安静的骇人。 “翊儿长大了,敢忤逆孤了,越发的不臣,不弟。”洛靖饮了一口参茶,语气中有些疲累。 “儿臣不敢。” 洛君翊颔首,忽然有些后悔刚刚没有说出真相,如果他告诉洛靖,他也受伤了,中毒了,是不是他就不会这样误解自己了? 不臣,不弟,终是该死的。 “你有何不敢?贤儿出行除了那些个死士无人知晓,你说是谁泄露了行踪?” 洛靖话语沉重,洛君翊的心思跟着沉重起来,他心思敏锐,自然能察觉出洛靖对他的猜疑。 洛君翊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没有说话。思前想后,如果他告诉洛靖自己也身受重伤,或许洛靖不会在意他的死活,相反的,可能还会觉得他是在博取同情。 洛靖最恨看到洛君翊这幅貌似乖巧的样子,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像极了那个女人。 “果然随了那个女人,冷血无情。”他出口便是厌恶的话语,“孤最厌恶的不是飞扬跋扈,而是虚伪造作。” “母妃不是冷血之人!” 洛君翊抬眸,眼中尽是坚定,他向来不许任何人诋毁他的母妃,即使是他的父王也不行。 提起那个女子,父子之间便会红眼相见:“不是?你了解她多少竟敢在此妄论。” 洛靖甩了甩衣袖背过身去,不再看洛君翊,脑海中莫名其妙地浮现出那个女子绝代容颜,伴随着一阵一阵的头疼。 “父王将母妃囚禁在冷宫十六载,又何尝不是冷血无情?”洛君翊倔强的仰起头看着洛靖,眼里有着淡淡的嘲讽,薄如刀裁的唇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身处冷宫,生不如死,父王比谁都清楚。” “你说孤冷血无情?”洛靖转身直视洛君翊,颤手指着冷宫方向,“你知道什么?若是孤无情早已将她赐死。” 洛君翊眉眼弯了弯:“说到底,父王不过是对母妃还存了点情谊罢了。” 洛靖气极,抬手便抽了洛君翊一巴掌:“还轮不到你来妄论孤的心思。” 洛君翊被扇倒在地,嘴角蜿蜒而下一抹红色,与灰白的唇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因为你断不了情,所以就把母妃囚禁在冷宫里,顶住了大臣的压力没有要了母妃的性命。” “闭嘴!”洛靖抬脚,矛足内力踢进洛君翊的腹部,宛若被触碰了逆鳞的蛟龙,失了所有的神志,一脚接着一脚,毫无章法,却力道不减,“孤说了不准你揣测孤的心思!” 鲜血不断自口中呕出,洛君翊下意识抬手擦掉,却一直擦不尽。无论怎样吞咽都吞不完急速涌出的鲜血,眼前的父王,出现多个重影。 渐渐地,他也不再下意识地闪躲身子,只是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 洛靖头疼更甚,扶着额冷静了片刻,望见地上越来越多的血,忽而有些慌乱,俯身靠近洛君翊探了探脉络,左手扶起洛君翊的肩膀,右手置于其膝间抱起,为怀中单薄的躯体心疼一瞬,冲着殿外呼喊:“快传太医。” 言毕,便进了内殿的偏间,将洛君翊轻放在床上,眼中是一种道不明的情愫,自言自语道:“孤究竟该如何待你?” 往事如潮,女子的一颦一笑愈加清晰起来。洛靖挫败地站在窗前,朝着冷宫方向,清冷的眸子里竟怪诞地浮现些暖意。 夏荷挡在舒妍的面前,忧心忡忡:“娘娘,你要去哪里?” 舒妍心急如焚,绕过夏荷就要离开:“水牢,我要去水牢。” “娘娘,切不可冲动行事啊。”夏荷再次阻挡了舒妍的去路,目中亦是悲色一片,“娘娘,您现在去了,若是引起了王上的猜忌,那么......” 50.第 50 章 防盗章,3小时  “三个时辰吗?”洛靖放下手中奏折,锁眉冥思,过了许久,眺了眺外面,方才松口道,“让他滚进来吧。” 张佑之如蒙大赦,不敢耽搁,生怕这位九五之尊会改变了主意,慌忙踏着小碎步到殿外。 茫茫白雪中,白衣少年挺直了单薄的脊背,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淡然,惨白的面色似乎要与漫天飞雪融为一体。 “七皇子,陛下让您进殿。”张佑之走到少年的身边,俯下身子,轻声说道。 洛君翊羽睫颤了颤,暖暖一笑,似要融掉这刺骨冰凉的雪,缓缓地道:“多谢张公公。” 张佑之一怔,此笑明媚淡然,有如那人绝代风华,甚至过犹不及,这个孩子终究是像她多一点,阴柔而绝美,不似寻常人家的男孩儿,俊朗坚毅。 若不是因为圣宠难控,也不至于拖累这么个孩子。 他什么都好,唯独投错了胎。 某些尘封在心底深处的记忆顷刻间爆发,却又只能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帝王家的是是非非向来不允许任何人轻易评论。 洛君翊拂了拂身上的雪片,暗施内力,揉开冻如坚冰的膝盖,缓缓起身,步入内殿。 张佑之瞧着蹒跚不稳的身形,无奈地摇首,遂跟着进入内殿。 “儿臣拜见父王。” 洛君翊跪于殿中,双手抱拳,规规矩矩地行礼,这些规矩,他向来是不敢轻易破坏的。 还记得小时候,他曾见过二皇兄风风火火地扑进父王的怀中,然后腻歪歪地喊了声“父王”。 而洛靖,也并没有因为皇兄的失礼而龙颜不悦,反而乐得咯咯笑,笑骂滑头。 彼时,他只是个五岁大的孩子,善于依葫芦画瓢,可是得到的却是在骄阳之下跪了一日,直到耐不住暑热晕倒在地都没有人搭理过他。 殿内的暖炉烧的正旺,一时间有些不适应,洛君翊低着头咳了好一阵,渐渐地不再沉溺于往事中。 “翊儿便是如此为孤办事的吗?” 桌案边的九五至尊轻呵一声,略略侧首,挑起一边的眉,似乎没有注意到少年惨白至极的面色,没有听到少年接连不断的咳嗽声。 洛君翊依旧垂着眸子,漆黑的瞳平静至极,宛若一潭死水,激不起任何的涟漪:“儿臣办事不力,愿领其责。” “太子此刻依旧昏迷不醒,你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洛靖面露嘲讽,双手撑着桌案,唇角带着诡异的弧度,“孤只给你一次机会辩解。” 辩解?已然认定了他的错,他又何必多言半句? “儿臣知错。” 他向来只有认错的份,任何的辩解只会是千夫所指。 昨日,他奉命暗中保护在梨园狩猎的太子洛君贤,不料,寒宫竟有教众埋伏此地,找准时机,上前行刺。 太子身边只有十余个护卫,皆死于乱箭之下。他虽及时出手却是寡不敌众,而洛君贤也在混乱中被一支毒箭刺伤了腹部。 顾不得擦心而过的三支毒箭,洛君翊扛起昏迷的洛君贤施展躲进了丛林的深处,咬着牙振出了胸前的毒箭。 缓过几尽窒息的疼痛后,他犹豫了会儿,拔出了洛君贤腹部的毒箭。 彼时,洛君贤的唇色已成了暗紫色,此毒当是霸道无比。 洛君翊将洛君贤安置在地上,俯身吸出伤口毒物,洛君贤的脸色方才由黑紫之色化为青黑色,有所好转。 他深知洛君贤毒素未清,依旧不可大意,便扶起洛君贤,催动自身内力,企图将余毒逼出。 身中剧毒却擅自催动内力的下场是可怖的——毒素迅速地扩散至他全身的血脉中。 洛君翊无奈,只能生生地以内力克制住自身毒素的蔓延。确保洛君贤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后,撕下些布料简单地处理一下伤口,再次扛起洛君贤直奔皇宫。 将洛君贤安置在德泽殿后又回到居住的锦程殿中,用旧年的香灰洒在伤口上以便止血,然后换上干净的白衣,自觉地跪在谦和殿外等候。 “知错?呵,好一个知错!”洛靖涉级而下,一掌掴在洛君翊左颊,留下五道红印。 愤怒,洛靖只觉得怒火中烧,自己倒也不明白这火从何而来,但是可以肯定,绝不是因为洛君贤的受伤。 洛君翊偏过头,依旧端正跪好,如同木偶般淡然,似乎是感受不到疼痛与委屈,面不改色,这样的事情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上演的次数多了,也就老练了。 太医不顾礼节,慌忙闯入,额角淌着冷汗:“王上,太子殿下失血过多,需要度些血,方能无事。” “度血?” 洛靖瞟向洛君翊,其意显然。 洛君翊怔了怔,拿起药童盘子里的匕首置于腕间:“我来吧......” 突然,似是想到了些什么,慌忙摇头,将匕首重新放回。此刻,他身中剧毒,不宜度血,只得开口道:“儿臣不能为大哥度血。” 洛靖疑似听错,语气极凉:“你说什么?” “儿臣不能为皇兄度血。”洛君翊稳了稳慌乱的神思,声音不可抑制的微颤,果然,还是怕了的,“还请父王另寻他人。” 洛靖负手而立,反而不再如先前那般愤怒,虎目眯起,吐出两个字来:“理由。” “没有什么理由。” 洛君翊瞅着泛着清零光彩的白色地板,思量着另一番事情。他中毒之事万万不可传出,否则,整个天溟楼必会大乱。 天溟楼是他十二岁那年从洛靖手中接过的,专门在暗地里为朝纲除掉反叛或有不臣之心的人。 毕竟,有些事不能摆到明面上来做。 而今,楼内早有人盼着他下台,蠢蠢欲动的举措时有发生,故万万不可传出此消息。 洛靖来回踱了几步,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泄愤般的划破自己的手腕,血流入白玉碗中,发出“泠泠”声响。 取完一碗血后,他让所有人退下,殿中,唯有洛君翊和他留下,安静的骇人。 “翊儿长大了,敢忤逆孤了,越发的不臣,不弟。”洛靖饮了一口参茶,语气中有些疲累。 “儿臣不敢。” 洛君翊颔首,忽然有些后悔刚刚没有说出真相,如果他告诉洛靖,他也受伤了,中毒了,是不是他就不会这样误解自己了? 不臣,不弟,终是该死的。 “你有何不敢?贤儿出行除了那些个死士无人知晓,你说是谁泄露了行踪?” 洛靖话语沉重,洛君翊的心思跟着沉重起来,他心思敏锐,自然能察觉出洛靖对他的猜疑。 洛君翊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没有说话。思前想后,如果他告诉洛靖自己也身受重伤,或许洛靖不会在意他的死活,相反的,可能还会觉得他是在博取同情。 洛靖最恨看到洛君翊这幅貌似乖巧的样子,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像极了那个女人。 “果然随了那个女人,冷血无情。”他出口便是厌恶的话语,“孤最厌恶的不是飞扬跋扈,而是虚伪造作。” “母妃不是冷血之人!” 洛君翊抬眸,眼中尽是坚定,他向来不许任何人诋毁他的母妃,即使是他的父王也不行。 提起那个女子,父子之间便会红眼相见:“不是?你了解她多少竟敢在此妄论。” 洛靖甩了甩衣袖背过身去,不再看洛君翊,脑海中莫名其妙地浮现出那个女子绝代容颜,伴随着一阵一阵的头疼。 “父王将母妃囚禁在冷宫十六载,又何尝不是冷血无情?”洛君翊倔强的仰起头看着洛靖,眼里有着淡淡的嘲讽,薄如刀裁的唇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身处冷宫,生不如死,父王比谁都清楚。” “你说孤冷血无情?”洛靖转身直视洛君翊,颤手指着冷宫方向,“你知道什么?若是孤无情早已将她赐死。” 洛君翊眉眼弯了弯:“说到底,父王不过是对母妃还存了点情谊罢了。” 洛靖气极,抬手便抽了洛君翊一巴掌:“还轮不到你来妄论孤的心思。” 洛君翊被扇倒在地,嘴角蜿蜒而下一抹红色,与灰白的唇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因为你断不了情,所以就把母妃囚禁在冷宫里,顶住了大臣的压力没有要了母妃的性命。” “闭嘴!”洛靖抬脚,矛足内力踢进洛君翊的腹部,宛若被触碰了逆鳞的蛟龙,失了所有的神志,一脚接着一脚,毫无章法,却力道不减,“孤说了不准你揣测孤的心思!” 鲜血不断自口中呕出,洛君翊下意识抬手擦掉,却一直擦不尽。无论怎样吞咽都吞不完急速涌出的鲜血,眼前的父王,出现多个重影。 渐渐地,他也不再下意识地闪躲身子,只是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 洛靖头疼更甚,扶着额冷静了片刻,望见地上越来越多的血,忽而有些慌乱,俯身靠近洛君翊探了探脉络,左手扶起洛君翊的肩膀,右手置于其膝间抱起,为怀中单薄的躯体心疼一瞬,冲着殿外呼喊:“快传太医。” 言毕,便进了内殿的偏间,将洛君翊轻放在床上,眼中是一种道不明的情愫,自言自语道:“孤究竟该如何待你?” 往事如潮,女子的一颦一笑愈加清晰起来。洛靖挫败地站在窗前,朝着冷宫方向,清冷的眸子里竟怪诞地浮现些暖意。 夏荷挡在舒妍的面前,忧心忡忡:“娘娘,你要去哪里?” 舒妍心急如焚,绕过夏荷就要离开:“水牢,我要去水牢。” “娘娘,切不可冲动行事啊。”夏荷再次阻挡了舒妍的去路,目中亦是悲色一片,“娘娘,您现在去了,若是引起了王上的猜忌,那么......” 51.第 51 章 防盗章,3小时  “三个时辰吗?”洛靖放下手中奏折,锁眉冥思,过了许久,眺了眺外面,方才松口道,“让他滚进来吧。” 张佑之如蒙大赦,不敢耽搁,生怕这位九五之尊会改变了主意,慌忙踏着小碎步到殿外。 茫茫白雪中,白衣少年挺直了单薄的脊背,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淡然,惨白的面色似乎要与漫天飞雪融为一体。 “七皇子,陛下让您进殿。”张佑之走到少年的身边,俯下身子,轻声说道。 洛君翊羽睫颤了颤,暖暖一笑,似要融掉这刺骨冰凉的雪,缓缓地道:“多谢张公公。” 张佑之一怔,此笑明媚淡然,有如那人绝代风华,甚至过犹不及,这个孩子终究是像她多一点,阴柔而绝美,不似寻常人家的男孩儿,俊朗坚毅。 若不是因为圣宠难控,也不至于拖累这么个孩子。 他什么都好,唯独投错了胎。 某些尘封在心底深处的记忆顷刻间爆发,却又只能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帝王家的是是非非向来不允许任何人轻易评论。 洛君翊拂了拂身上的雪片,暗施内力,揉开冻如坚冰的膝盖,缓缓起身,步入内殿。 张佑之瞧着蹒跚不稳的身形,无奈地摇首,遂跟着进入内殿。 “儿臣拜见父王。” 洛君翊跪于殿中,双手抱拳,规规矩矩地行礼,这些规矩,他向来是不敢轻易破坏的。 还记得小时候,他曾见过二皇兄风风火火地扑进父王的怀中,然后腻歪歪地喊了声“父王”。 而洛靖,也并没有因为皇兄的失礼而龙颜不悦,反而乐得咯咯笑,笑骂滑头。 彼时,他只是个五岁大的孩子,善于依葫芦画瓢,可是得到的却是在骄阳之下跪了一日,直到耐不住暑热晕倒在地都没有人搭理过他。 殿内的暖炉烧的正旺,一时间有些不适应,洛君翊低着头咳了好一阵,渐渐地不再沉溺于往事中。 “翊儿便是如此为孤办事的吗?” 桌案边的九五至尊轻呵一声,略略侧首,挑起一边的眉,似乎没有注意到少年惨白至极的面色,没有听到少年接连不断的咳嗽声。 洛君翊依旧垂着眸子,漆黑的瞳平静至极,宛若一潭死水,激不起任何的涟漪:“儿臣办事不力,愿领其责。” “太子此刻依旧昏迷不醒,你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洛靖面露嘲讽,双手撑着桌案,唇角带着诡异的弧度,“孤只给你一次机会辩解。” 辩解?已然认定了他的错,他又何必多言半句? “儿臣知错。” 他向来只有认错的份,任何的辩解只会是千夫所指。 昨日,他奉命暗中保护在梨园狩猎的太子洛君贤,不料,寒宫竟有教众埋伏此地,找准时机,上前行刺。 太子身边只有十余个护卫,皆死于乱箭之下。他虽及时出手却是寡不敌众,而洛君贤也在混乱中被一支毒箭刺伤了腹部。 顾不得擦心而过的三支毒箭,洛君翊扛起昏迷的洛君贤施展躲进了丛林的深处,咬着牙振出了胸前的毒箭。 缓过几尽窒息的疼痛后,他犹豫了会儿,拔出了洛君贤腹部的毒箭。 彼时,洛君贤的唇色已成了暗紫色,此毒当是霸道无比。 洛君翊将洛君贤安置在地上,俯身吸出伤口毒物,洛君贤的脸色方才由黑紫之色化为青黑色,有所好转。 他深知洛君贤毒素未清,依旧不可大意,便扶起洛君贤,催动自身内力,企图将余毒逼出。 身中剧毒却擅自催动内力的下场是可怖的——毒素迅速地扩散至他全身的血脉中。 洛君翊无奈,只能生生地以内力克制住自身毒素的蔓延。确保洛君贤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后,撕下些布料简单地处理一下伤口,再次扛起洛君贤直奔皇宫。 将洛君贤安置在德泽殿后又回到居住的锦程殿中,用旧年的香灰洒在伤口上以便止血,然后换上干净的白衣,自觉地跪在谦和殿外等候。 “知错?呵,好一个知错!”洛靖涉级而下,一掌掴在洛君翊左颊,留下五道红印。 愤怒,洛靖只觉得怒火中烧,自己倒也不明白这火从何而来,但是可以肯定,绝不是因为洛君贤的受伤。 洛君翊偏过头,依旧端正跪好,如同木偶般淡然,似乎是感受不到疼痛与委屈,面不改色,这样的事情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上演的次数多了,也就老练了。 太医不顾礼节,慌忙闯入,额角淌着冷汗:“王上,太子殿下失血过多,需要度些血,方能无事。” “度血?” 洛靖瞟向洛君翊,其意显然。 洛君翊怔了怔,拿起药童盘子里的匕首置于腕间:“我来吧......” 突然,似是想到了些什么,慌忙摇头,将匕首重新放回。此刻,他身中剧毒,不宜度血,只得开口道:“儿臣不能为大哥度血。” 洛靖疑似听错,语气极凉:“你说什么?” “儿臣不能为皇兄度血。”洛君翊稳了稳慌乱的神思,声音不可抑制的微颤,果然,还是怕了的,“还请父王另寻他人。” 洛靖负手而立,反而不再如先前那般愤怒,虎目眯起,吐出两个字来:“理由。” “没有什么理由。” 洛君翊瞅着泛着清零光彩的白色地板,思量着另一番事情。他中毒之事万万不可传出,否则,整个天溟楼必会大乱。 天溟楼是他十二岁那年从洛靖手中接过的,专门在暗地里为朝纲除掉反叛或有不臣之心的人。 毕竟,有些事不能摆到明面上来做。 而今,楼内早有人盼着他下台,蠢蠢欲动的举措时有发生,故万万不可传出此消息。 洛靖来回踱了几步,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泄愤般的划破自己的手腕,血流入白玉碗中,发出“泠泠”声响。 取完一碗血后,他让所有人退下,殿中,唯有洛君翊和他留下,安静的骇人。 “翊儿长大了,敢忤逆孤了,越发的不臣,不弟。”洛靖饮了一口参茶,语气中有些疲累。 “儿臣不敢。” 洛君翊颔首,忽然有些后悔刚刚没有说出真相,如果他告诉洛靖,他也受伤了,中毒了,是不是他就不会这样误解自己了? 不臣,不弟,终是该死的。 “你有何不敢?贤儿出行除了那些个死士无人知晓,你说是谁泄露了行踪?” 洛靖话语沉重,洛君翊的心思跟着沉重起来,他心思敏锐,自然能察觉出洛靖对他的猜疑。 洛君翊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没有说话。思前想后,如果他告诉洛靖自己也身受重伤,或许洛靖不会在意他的死活,相反的,可能还会觉得他是在博取同情。 洛靖最恨看到洛君翊这幅貌似乖巧的样子,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像极了那个女人。 “果然随了那个女人,冷血无情。”他出口便是厌恶的话语,“孤最厌恶的不是飞扬跋扈,而是虚伪造作。” “母妃不是冷血之人!” 洛君翊抬眸,眼中尽是坚定,他向来不许任何人诋毁他的母妃,即使是他的父王也不行。 提起那个女子,父子之间便会红眼相见:“不是?你了解她多少竟敢在此妄论。” 洛靖甩了甩衣袖背过身去,不再看洛君翊,脑海中莫名其妙地浮现出那个女子绝代容颜,伴随着一阵一阵的头疼。 “父王将母妃囚禁在冷宫十六载,又何尝不是冷血无情?”洛君翊倔强的仰起头看着洛靖,眼里有着淡淡的嘲讽,薄如刀裁的唇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身处冷宫,生不如死,父王比谁都清楚。” “你说孤冷血无情?”洛靖转身直视洛君翊,颤手指着冷宫方向,“你知道什么?若是孤无情早已将她赐死。” 洛君翊眉眼弯了弯:“说到底,父王不过是对母妃还存了点情谊罢了。” 洛靖气极,抬手便抽了洛君翊一巴掌:“还轮不到你来妄论孤的心思。” 洛君翊被扇倒在地,嘴角蜿蜒而下一抹红色,与灰白的唇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因为你断不了情,所以就把母妃囚禁在冷宫里,顶住了大臣的压力没有要了母妃的性命。” “闭嘴!”洛靖抬脚,矛足内力踢进洛君翊的腹部,宛若被触碰了逆鳞的蛟龙,失了所有的神志,一脚接着一脚,毫无章法,却力道不减,“孤说了不准你揣测孤的心思!” 鲜血不断自口中呕出,洛君翊下意识抬手擦掉,却一直擦不尽。无论怎样吞咽都吞不完急速涌出的鲜血,眼前的父王,出现多个重影。 渐渐地,他也不再下意识地闪躲身子,只是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 洛靖头疼更甚,扶着额冷静了片刻,望见地上越来越多的血,忽而有些慌乱,俯身靠近洛君翊探了探脉络,左手扶起洛君翊的肩膀,右手置于其膝间抱起,为怀中单薄的躯体心疼一瞬,冲着殿外呼喊:“快传太医。” 言毕,便进了内殿的偏间,将洛君翊轻放在床上,眼中是一种道不明的情愫,自言自语道:“孤究竟该如何待你?” 往事如潮,女子的一颦一笑愈加清晰起来。洛靖挫败地站在窗前,朝着冷宫方向,清冷的眸子里竟怪诞地浮现些暖意。 夏荷挡在舒妍的面前,忧心忡忡:“娘娘,你要去哪里?” 舒妍心急如焚,绕过夏荷就要离开:“水牢,我要去水牢。” “娘娘,切不可冲动行事啊。”夏荷再次阻挡了舒妍的去路,目中亦是悲色一片,“娘娘,您现在去了,若是引起了王上的猜忌,那么......” 52.第 52 章 防盗章,3小时 “免礼吧。”洛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走到洛君翊身边,蹙眉,问道,“他何时能醒?” 舒妍砌了一杯茶水,落座,也不递与洛靖,自顾自地品起来:“如果王上想要问话,臣妾自由办法让他马上醒来。” 洛靖在舒妍对面坐下,皮笑肉不笑,故作惊讶状:“是吗?孤倒想见识见识舒妃的本事。” 舒妍略一沉声,眸中秋波百转:“当真想知道?” 洛靖的喉结上下浮动了几下,面不改色地道:“自然当真。” 舒妍展开右手的五指,细细打量,漫不经心地道:“臣妾的手段王上是知道几分的,待会儿莫要心疼了才是。” 洛靖忽然放声大笑:“你觉得孤会心疼你的孩子吗?” 舒妍淡然相对,朱唇抿出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来:“王上,翊儿可不只是我的。” 洛靖的笑意缓缓褪去,盯着面前的女子,等着她的下文。 舒妍起身,绕到窗台前,摆弄着花瓶里的枝条:“今年的桃花倒是开得不错,只是就这么折了怪可惜的,没准儿入了秋这花可以结出硕果来。” 洛靖听出了舒妍的话中有话,但又捉摸得不甚通透,绕弯子的玩法他向来只有认输的份:“有话直言。” 舒妍依旧拨弄着枝叶,摘去了两片泛黄的叶子:“臣妾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王上,若是翊儿当真不小心就去了,现在的天溟楼局势,你可还有信心扶稳?” “孤的傀儡可以有很多个,洛君翊只是其中一个而已。” 洛靖不奇怪舒妍为何知道洛君翊的另一个身份,这个女人向来慧傑,而且神通广大,虽说在冷宫里住了许久,但能力并不因此而减退,这也正是他对她有所忌惮的真正原因。 舒妍毫不掩饰地点破事实:“可是,能力足以帮你镇住天溟楼的,却只有翊儿一人,你让他修炼了饮冰诀,倒真是下了狠心的。” “狠心吗?”洛靖走到舒妍身后,双臂环在她的腰腹间,靠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再狠,也不及你当年所做之事的一半,不是吗?” 舒妍哂然,别过脸对着洛靖的耳畔,吹气如兰:“多谢王上赏识夸赞,你还记得当年的种种,我受宠若惊。” 窗外树后,一俾女鬼鬼祟祟地朝屋子里偷瞄,想来又是哪个宫的主子派来的眼线,舒妍索性佯装不查,暧昧依旧。 洛靖显然又败了一句,松开手,关上窗户,站回床旁:“你刚刚说有法子弄醒他,孤等着。” 舒妍闻言,剪枝叶的手顿下许久,放下剪刀,从柜子里拿了一瓶酒,掀开锦被,解开洛君翊所着的薄衫,用闪着银光的刀刃割开了洛君翊胸口生出新肉的伤口,顺手用长钳撑开了口子。 洛靖恍惚间明白过来,抓住舒妍的手,如同看怪物一般看着舒妍:“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舒妍拂开洛靖的手,点了洛君翊的穴位,顺着口子将烈酒倒入,语调不变:“帮你叫醒他罢了,他伤得重,睡得深,我只能用此拙法将他痛醒。” 烈火焚身之痛迅速地在五脏六腑间蔓延,洛君翊迅速冒着冷汗,牙根发颤,很快就清醒过来,奈何浑身被点了穴位动弹不得。俊美的脸颊此刻扭曲成一团,他想抬手甩开舒妍手中的酒罐,却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身体始终无法挪动分毫。 没有另一条路发泄痛苦,洛君翊只能是咬紧了牙关,认命般的任由疼痛蔓延,任由疼痛啃食他的意识,然后,又被疼痛刺激到昏迷,再清醒,又昏迷....... 向来习惯于掌控一切的洛靖变得不安了些许,这个女人,果然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狠毒,夺过酒罐摔碎于地,愤愤地转身离开。 舒妍手脚泛软,扶着窗框缓了缓,拿起了一旁的帕子,轻轻地擦着洛君翊不断冒出的冷汗,颤声道:“忍住,你的肺部感染严重,若是不用此法消去些炎症,便无法退烧。” 剧痛之下,洛君翊根本听不进舒妍说的任何一句话,穴位瞬间被冲开,洛君翊翻身转向另一侧,捂住被剖开的伤口,蜷缩成一团,酒水混着血液浸染了原本素净的床单。 舒妍抿了抿唇,用力揽过洛君翊消瘦的脊背,含着哭腔:“翊儿,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洛君翊似是感受到了舒妍不同于以往的温度和态度,渐渐平静下来,只是身上依旧痛得阵阵痉挛。艰难地试着抬起手,他想去握握舒妍的手,告诉她,他没事,却发现剧痛过后,他竟没有一丝半点的力气。 慢慢地,合着香药,环着安宁的气息,洛君翊再次沉沉睡去。 舒妍熟练地处理着伤口,一丝一毫皆是小心翼翼,生怕一个大动作就会放大疼痛。 果不其然,次日,洛君翊便顺利的退了烧,脸色也好了不少。 几日来,因着舒妍的悉心照料,大大小小的伤口开始有了愈合收口的趋势。 洛君翊又躺了约莫十几天之后终于彻底恢复了意识。睡醒之后,发现屋里没人,恰好天气也不错,便随意地披了一件外衫,准备到院子里转转。 “咳咳咳......” 虽说舒妍尽力治好他的伤口,但是洛君翊自己是很清楚明白的,他的心肺已是无法痊愈了。有些伤可以好,有些伤只能随着岁月的增长而衰败下去。 “七皇子,你怎么出来了?” 夏荷路过亭子,看到洛君翊独自站在庭院中,时不时地发出几声呛咳,带着些责怪之意,替洛君翊紧了紧外衫,似乎觉得还不够,又吩咐一旁的侍女去取一件披风来。 洛君翊笑得无害,声音温润:“姑姑,母妃呢?怎么没见到她?” 夏荷将药递给洛君翊,答道:“娘娘一早便去后院练剑了。” 洛君翊略带嫌弃地瞧了瞧药碗,尴尬地抽动了两下面皮,道:“姑姑,你去陪母妃练剑吧,我自己在这里就行了。” 夏荷温和的笑着,接过赶来的侍女手中的披风,套在洛君翊的身上:“那可不行,娘娘说了,这药必须亲眼看着你服下。” 洛君翊自知逃不过的,干咽了下口水,而后便将药水一饮而尽,辛辣涩苦的味道萦绕与舌尖:“咳咳咳......” 夏荷无奈地顺着洛君翊的脊背,责备道:“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喝个药还呛着。” 洛君翊有些负气地诉着委屈:“母妃真狠,居然加了不下四味的苦药。” 夏荷偷偷一笑,娘娘还像是个大孩子,就因为七皇子昨日下棋赢了她,今日便多下了几味苦药,但是嘴上却说着:“娘娘的一番苦心啊,你知道的,良药苦口,等你好了就不用吃药了。” 洛君翊觉得无聊,就挪着步子去后院看舒妍练剑。一时间觉得舒妍的剑法很不一样,别具一格,便捡起地上的树枝,跟着比划起来。 舒妍恰是有意而为止,这套剑法乃是襄阳剑法,刚好可以去去洛君翊体内的寒气。也是兴起,舒妍便将剑锋指向了洛君翊,当真用剑比划了起来,招招逼着他发力。 洛君翊有些头疼地拆了几招,堪堪避过。谁知舒妍还是不依不挠,出剑更狠了些,只好硬着头皮上战场。 几招之后,舒妍挑了洛君翊手中的树枝,胜负立见。 舒妍收起剑,暗道洛君翊的剑法如火纯青:“不错,刚刚的襄阳剑法偷学得倒是挺快。” 洛君翊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舒妍发觉了他的“偷师”行为,又顺手检验了一下他“偷学”的成果,当下有点偷鸡摸狗被逮住的尴尬:“咳咳咳,恰好看到而已,不算偷。” 到底还是动作大了些,洛君翊忍不住咳了几声。舒妍把剑丢给俾女,探了洛君翊的脉,越加担忧起来。 洛君翊见状,不着痕迹地收回自己的手,嬉笑道!“母妃今日要不要再来下几盘棋?” 舒妍翻了翻白眼,点了下洛君翊的鼻尖,道:“不玩了,你这呆瓜都不知道让让我。” 洛君翊皱皱鼻子,显出委屈模样:“母妃在药里面加了多少苦药,我可都照单全收了。” 舒妍拒不承认,狡辩道:“良药苦口,莫非我们妙手回春的七皇子不懂此理?” 洛君翊撇撇嘴:“是是是,良药苦口,黄连,木通,龙胆草,苦参,母妃日后可以试试这四味药材的合体。” 舒妍嗔怪的瞪了眼洛君翊,嘴角确实不自觉的上扬:“你何时学会了贫嘴!” 洛君翊不以为意:“自然是和母妃学的。” 舒妍点点头,确实有那么一回事,想起正事儿,便正色道:“翊儿你千万要记住,万不可告诉辰儿这几日你在我这里,辰儿性子过烈,知道得太多容易冲动。” 几日来,舒妍衣不解带的照料洛君翊,发现有些事情是自己无法控制的,比如面对那时脆弱的洛君翊,她无法变得冷漠,不能伪装得满不在乎,这是她的孩子,再怎么样也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母妃,你不打算告诉皇兄事实吗?皇兄现在一直误会你,难道你就......” “不,你父王的算计没人知道,如今又把辰儿推上了风口浪尖,如果他顾虑了我,势必会滋长更多的危险。”舒妍打断了洛君翊,垂了垂眼睫,“翊儿,天溟楼也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你应该知道里面还是有你父王的内人,这样一来,你的每个计划,你父王都会提前知晓。” 洛君翊着实想不到舒妍竟会知道他是尹翊,后退了两步,甚是诧异。 舒妍抬手抚了抚洛君翊依旧苍白的脸颊,道:“母妃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平安无虞罢了。” 53.第 53 章 防盗章,3小时  太医当下也不敢怠慢,立刻上前去把脉,生怕惹得君主不乐。只是,指下的脉搏让他的心一点儿一点儿地往下沉,时强时弱,强时如瀑布倾泻,弱时无法感知。 洛靖等了半刻钟有些不耐烦,便口气不善地催促:“结果如何?” “这......”太医两条浓眉几乎拧成了一线,起身施礼,恭敬道,“七皇子气血两亏,身中剧毒,而且此毒甚为罕见,唯有以内力将其逼出,只是七皇子体内之毒已然扩散,且七皇子并非习武之人,靠自身力量逼出恐怕不容易。” 这倒无奇,洛君翊此刻内力虚空,太医感觉不到他的内力倒也正常,况且,举国皆知,七皇子善于挥墨吟诗,身体赢弱,自然是不懂这些武功杂事。 “剧毒?”洛靖闻言,转身盯着太医,眸光千转,若有所思,“你确定吗?” “是的。”太医思忖了一会儿,才确定道,还不忘抹去脸上细密的汗,“此毒与太子殿□□内发现的少量余毒是同一种。” 洛靖垂眸片刻,快步行至床旁,掀开锦被,果然,洛君翊胸前已被大量血色浸染,异常可佈。 太医一怔,颤抖着伸手褪去那层染血白衣,三个血洞赫然现于眼前。 洛靖着实惊了一惊,太医惶恐,立即着手处理伤口,动作因为紧张而不利索。 洛靖再次陷入深思,洛君翊什么都不说,隐瞒了受伤中毒一事,莫非是天溟楼出了什么事情? 思虑愈重,洛靖沉声吩咐道:“给你半刻钟,弄醒他。” 太医一愣,半刻钟? 七皇子内亏外伤皆如此严重,不是应该卧床歇息吗?猛然想起宫里头大家都知道的事情,王上十分厌恶七皇子,恨不得剥其皮、饮其血,瞬间就明白了过来。想归想,手倒是麻利起来,抽出根根银针刺激着各个穴位。 “王上,毒暂时是压制住了,但还是应该尽早排出体外,这才是良策。”他收好针具,很快地拟好一张药方,“卑职晚些再令药童送药来。” “退下吧。” 洛靖的双眼不曾离开过昏迷的洛君翊,神情古怪,有担忧,有急切,也有厌恶。 太医应下,退出偏间。 不刻,床上之人便挣扎着张开了眼,穴位被刺激得生疼,一场好梦就这样被彻底地击碎,再也寻不到踪迹。 洛靖俯下身,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撑得住吗?” 洛君翊点点头,幅度极小,却又惹出满面虚汗,显然,这样微小的动作耗费了他不少的体力。 洛靖低声问道:“天溟楼出了何事?” 洛君翊先是愣了愣,随后应道:“无事。” “孤要听实话。”洛靖明显的不悦,思及洛君异正虚弱,又补充道,“这里没有外人,对孤你大可如实相告。” 洛君翊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随即扶着床沿起身,声音有些黯哑地道:“没什么事情,只是我受伤一事还是莫要传出的好。” “天溟楼的尹翊还真是弱不禁风,区区几脚竟弄出内伤。”洛靖字字句句间满是嘲讽,配上那副不屑的神情,倒真是极尽完美的结合,“天溟楼楼主本应以一挡百,不料竟被毒箭所伤,孤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我不会再受伤了。”似是负气,洛君翊左手按住尚且隐隐作痛的腹部,身形微晃,“如果父王没有事的话,儿臣就先告退了。” 嫌弃我受伤吗? 我不要你看不起。 洛靖破天荒地没有追究洛君翊这种失礼的行为,只是隐隐约约地觉得心有点痛。 洛君翊从小便身体嬴弱,患有先天不足之症,一年中大半时间是病着的。自打那个女人在冷宫里生下洛君翊并且交到洛靖手中后,洛君翊就没有享受过所谓的锦衣玉食,而是不断地被苛责,被毒打。宫里的太监俾女见洛君翊不得宠,也愈加怠慢,送过去的饭菜基本都是凉的,于是,洛君翊连一顿像样的饭菜都吃不上。病了之后,若不是严重到惊动了自己,太医院也不会给他医治,总而言之,他成了最落魄的皇子。 在他很小的时候,尚有洛君辰左右相伴,彼此照看。只是,洛君辰向往的终究是战场上的硝烟,小小年纪,背离皇宫,去了边疆征战,十年来,回宫的次数少之又少。 直到十二岁那年,洛君翊被他暗中指定为天溟楼的楼主,日子方才有所改善,这才有资格住进了锦程殿。 洛靖轻叹了一声,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不免悲怆,道:“张佑之,去冷宫。” 冷宫 宫门外,洛君翊手持着特赦令牌方才得以入内,谦和有礼地对着俾女做揖,温言道:“麻烦姐姐通报一声,告诉母妃洛君翊求见。” “七皇子,您何苦如此?娘娘她早已遁入佛门,日日礼佛,她是不会见你的。您还是回去吧!” 俾女无奈,每月十五,洛君翊都会来此,即使每次来了都见不到想见的人,他依旧如此坚持不懈。 俾女当然不会知晓,只有这一天洛君翊才有机会到冷宫,这是他熬了许多苦刑才让洛靖松口得来的机会。 “姐姐,即是如此,我便在此长跪一夜,直到母妃愿意见我为止。” 洛君翊跪落于雪地中,目光顺着那扇紧闭的门,敛着神情,空余萧然。六年来,他每月十五坚持来此,每次都会在这里跪上一夜,无关寒暑,无关晴雨,不曾改变。 洛君翊眉眼弯弯,他一直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日,他是可以见到母亲的。 俾女又要开口相劝,洛君异及时抢话:“姐姐进去服侍母妃吧,不必在意我。” 俾女无奈,甚至是有些生气地跺了跺脚,回到屋中,这孩子的倔,和里头的娘娘简直是如出一辙。 洛靖负手立于冷宫门口,眼中尽是疲惫,面上布满了沧桑。时过境迁,原本的佳人已然不复,隔着一道宫墙,却是莫大的距离,再也无法靠近了。 “王上,要不老奴让人进去通报一下吧?” 张佑之适时开口,君王对里面的女子依旧是有情的,他久伴左右,自然比谁都清楚,若是真的无情,又怎会在闲暇之余提笔落下女子的容颜,并且交予他好生保管? “不必了。”洛靖摆摆手,黯然离去:“走吧。” 你既不愿见我,我又何苦追寻? “娘娘,佛经给您拿来了。”俾女搓着发红的手,又挑了一下炭火,瞧了瞧关上的门,实在不忍,如实通报,“七皇子来看您了,要不我让他进来吧,外面风雪大,可冷了。” 女子并未停止敲动木鱼,仿佛外面跪着的人与她并无丝毫关联:“让他回去吧。” “七皇子如果不见到您,定是不会走的。” 俾女心下一痛,回忆着多少次清晨醒来会看到那人离去时孤寂的背影。偶尔,会看到他深夜跌倒在地上,但那人总会倔强起身跪好。她深知,这几年那孩子过得很不好,否则脸色怎会一贯苍白? 女子依旧有规律地敲动木鱼,不为所动:“也罢,随他去吧。” 俾女恨恨地咬了咬唇,刻意地打开了一扇可以看到那孩子的轩窗,只是女子依旧心境若水,平静无澜,她再怎么愤愤不平也是无济于事。 俾女楚着柳眉,大义凛然的模样:“娘娘,你看看,看看就好,外头又下雪了呢!” “罢了,关上吧,风大。” 美目轻阖,隔断了视线,心底却留下了少年瘦削的身形,那孩子似乎又清瘦了几分。 俾女怨意更浓,并未察觉女子偷偷飘出的眼神,最后看了几眼窗外,撅着嘴关上了窗子,将狂乱的大风阻断。 胸口的伤并未真正止血,此刻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往外冒着血,再次将换上的白衣染红。胸腔里充满了寒气,似要凝结整个胸肺一般,喘息变得愈加困难。手脚皆是冰凉,唯有额头上散发着诡异的热度,双颊微微泛着潮红。 不知跪了多久,熟悉的晕眩感传来,而此时,天空已然泛起了鱼肚白。 洛君翊苦笑了一下,挺了挺僵住的脊背,扶着铺满雪的地试图起身,却次次重重地跌回,狼狈地趴在地上由自喘息。 还真是没用! 洛君翊狠下心,带着些孩童特有的稚气,任性地催动内力,惹得一阵呛咳,难以平息,内息紊乱。 俾女刚好出来准备梳洗用具,正巧见洛君翊步履蹒跚走出宫门,不稳的身形渐行渐远,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而让人真正惊讶的,是那条蜿蜒崎岖伴随这串脚印的红色血迹。 落寞的背影走出宫门,便有一道玄色等候,他浅浅一笑:“炎大哥。” 此话刚出,便无力瘫倒在来人的怀中,瞬间,玄衣人便带着那片白衫离开,消失得无影无踪。 俾女手中的铁盆落地,发出“框框”的声响,惊走了残余在冷宫里的鸟雀,只剩下永恒的死寂。 “出了何事?” 白衣黑发的女子开了门,双眼定格在那串血印子上,纤纤玉手一点一点地收拢握紧。 “这,这......” 太医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为好。 洛靖面露不耐,口气差了不少:“这什么这?孤养你们在宫中不是让你们天天这这那那的。” “王上,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况且七皇子原本就有先天不足之症,要调理也不是一剂两剂汤药就能治好的。” 说话之人乃是太医院馆长郑愈,医术高明,又是先王亲自提拔之人,自然胆量大了许多,说话也多了几分直爽,不似其他太医遮遮掩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