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略。初恋的女孩,死而复生了。》 序章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交流群号:714435342 我还是高中生的时候,初次谈了一场恋爱。那份恋情极其纯粹,也正是因此令人难为情,感觉好像蜂蜜柠檬一样。我第一次品尝到的恋情,明明彻底浸泡在甜腻的液体里,可是既酸又微苦。尽管如此,最后支配了口中的,却非它们任何一种味道。这份复杂的风味实在难以言喻。 名为恋爱的情感,化为言语会相当令人费解。受到特定人士吸引、强烈地心心念念着某人、期盼让对方成为自己的所有物而行动……然而,这些都是语境层面的描述,我认为它并没有好好表达出恋爱情感本身所引发的非理性冲动。要以言语传达很不容易。可是,如果硬要说的话,我觉得恋爱与其说是喜欢别人,称之为「希望被某人喜欢上的情绪」,更贴近当事人的情感。 没错,强烈期盼受她喜爱胜过任何事物的那一年,我无庸置疑地谈了一场恋爱。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交流群号:714435342 我还是高中生的时候,初次谈了一场恋爱。那份恋情极其纯粹,也正是因此令人难为情,感觉好像蜂蜜柠檬一样。我第一次品尝到的恋情,明明彻底浸泡在甜腻的液体里,可是既酸又微苦。尽管如此,最后支配了口中的,却非它们任何一种味道。这份复杂的风味实在难以言喻。 名为恋爱的情感,化为言语会相当令人费解。受到特定人士吸引、强烈地心心念念着某人、期盼让对方成为自己的所有物而行动……然而,这些都是语境层面的描述,我认为它并没有好好表达出恋爱情感本身所引发的非理性冲动。要以言语传达很不容易。可是,如果硬要说的话,我觉得恋爱与其说是喜欢别人,称之为「希望被某人喜欢上的情绪」,更贴近当事人的情感。 没错,强烈期盼受她喜爱胜过任何事物的那一年,我无庸置疑地谈了一场恋爱。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交流群号:714435342 我还是高中生的时候,初次谈了一场恋爱。那份恋情极其纯粹,也正是因此令人难为情,感觉好像蜂蜜柠檬一样。我第一次品尝到的恋情,明明彻底浸泡在甜腻的液体里,可是既酸又微苦。尽管如此,最后支配了口中的,却非它们任何一种味道。这份复杂的风味实在难以言喻。 名为恋爱的情感,化为言语会相当令人费解。受到特定人士吸引、强烈地心心念念着某人、期盼让对方成为自己的所有物而行动……然而,这些都是语境层面的描述,我认为它并没有好好表达出恋爱情感本身所引发的非理性冲动。要以言语传达很不容易。可是,如果硬要说的话,我觉得恋爱与其说是喜欢别人,称之为「希望被某人喜欢上的情绪」,更贴近当事人的情感。 没错,强烈期盼受她喜爱胜过任何事物的那一年,我无庸置疑地谈了一场恋爱。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交流群号:714435342 我还是高中生的时候,初次谈了一场恋爱。那份恋情极其纯粹,也正是因此令人难为情,感觉好像蜂蜜柠檬一样。我第一次品尝到的恋情,明明彻底浸泡在甜腻的液体里,可是既酸又微苦。尽管如此,最后支配了口中的,却非它们任何一种味道。这份复杂的风味实在难以言喻。 名为恋爱的情感,化为言语会相当令人费解。受到特定人士吸引、强烈地心心念念着某人、期盼让对方成为自己的所有物而行动……然而,这些都是语境层面的描述,我认为它并没有好好表达出恋爱情感本身所引发的非理性冲动。要以言语传达很不容易。可是,如果硬要说的话,我觉得恋爱与其说是喜欢别人,称之为「希望被某人喜欢上的情绪」,更贴近当事人的情感。 没错,强烈期盼受她喜爱胜过任何事物的那一年,我无庸置疑地谈了一场恋爱。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交流群号:714435342 我还是高中生的时候,初次谈了一场恋爱。那份恋情极其纯粹,也正是因此令人难为情,感觉好像蜂蜜柠檬一样。我第一次品尝到的恋情,明明彻底浸泡在甜腻的液体里,可是既酸又微苦。尽管如此,最后支配了口中的,却非它们任何一种味道。这份复杂的风味实在难以言喻。 名为恋爱的情感,化为言语会相当令人费解。受到特定人士吸引、强烈地心心念念着某人、期盼让对方成为自己的所有物而行动……然而,这些都是语境层面的描述,我认为它并没有好好表达出恋爱情感本身所引发的非理性冲动。要以言语传达很不容易。可是,如果硬要说的话,我觉得恋爱与其说是喜欢别人,称之为「希望被某人喜欢上的情绪」,更贴近当事人的情感。 没错,强烈期盼受她喜爱胜过任何事物的那一年,我无庸置疑地谈了一场恋爱。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交流群号:714435342 我还是高中生的时候,初次谈了一场恋爱。那份恋情极其纯粹,也正是因此令人难为情,感觉好像蜂蜜柠檬一样。我第一次品尝到的恋情,明明彻底浸泡在甜腻的液体里,可是既酸又微苦。尽管如此,最后支配了口中的,却非它们任何一种味道。这份复杂的风味实在难以言喻。 名为恋爱的情感,化为言语会相当令人费解。受到特定人士吸引、强烈地心心念念着某人、期盼让对方成为自己的所有物而行动……然而,这些都是语境层面的描述,我认为它并没有好好表达出恋爱情感本身所引发的非理性冲动。要以言语传达很不容易。可是,如果硬要说的话,我觉得恋爱与其说是喜欢别人,称之为「希望被某人喜欢上的情绪」,更贴近当事人的情感。 没错,强烈期盼受她喜爱胜过任何事物的那一年,我无庸置疑地谈了一场恋爱。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交流群号:714435342 我还是高中生的时候,初次谈了一场恋爱。那份恋情极其纯粹,也正是因此令人难为情,感觉好像蜂蜜柠檬一样。我第一次品尝到的恋情,明明彻底浸泡在甜腻的液体里,可是既酸又微苦。尽管如此,最后支配了口中的,却非它们任何一种味道。这份复杂的风味实在难以言喻。 名为恋爱的情感,化为言语会相当令人费解。受到特定人士吸引、强烈地心心念念着某人、期盼让对方成为自己的所有物而行动……然而,这些都是语境层面的描述,我认为它并没有好好表达出恋爱情感本身所引发的非理性冲动。要以言语传达很不容易。可是,如果硬要说的话,我觉得恋爱与其说是喜欢别人,称之为「希望被某人喜欢上的情绪」,更贴近当事人的情感。 没错,强烈期盼受她喜爱胜过任何事物的那一年,我无庸置疑地谈了一场恋爱。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交流群号:714435342 我还是高中生的时候,初次谈了一场恋爱。那份恋情极其纯粹,也正是因此令人难为情,感觉好像蜂蜜柠檬一样。我第一次品尝到的恋情,明明彻底浸泡在甜腻的液体里,可是既酸又微苦。尽管如此,最后支配了口中的,却非它们任何一种味道。这份复杂的风味实在难以言喻。 名为恋爱的情感,化为言语会相当令人费解。受到特定人士吸引、强烈地心心念念着某人、期盼让对方成为自己的所有物而行动……然而,这些都是语境层面的描述,我认为它并没有好好表达出恋爱情感本身所引发的非理性冲动。要以言语传达很不容易。可是,如果硬要说的话,我觉得恋爱与其说是喜欢别人,称之为「希望被某人喜欢上的情绪」,更贴近当事人的情感。 没错,强烈期盼受她喜爱胜过任何事物的那一年,我无庸置疑地谈了一场恋爱。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交流群号:714435342 我还是高中生的时候,初次谈了一场恋爱。那份恋情极其纯粹,也正是因此令人难为情,感觉好像蜂蜜柠檬一样。我第一次品尝到的恋情,明明彻底浸泡在甜腻的液体里,可是既酸又微苦。尽管如此,最后支配了口中的,却非它们任何一种味道。这份复杂的风味实在难以言喻。 名为恋爱的情感,化为言语会相当令人费解。受到特定人士吸引、强烈地心心念念着某人、期盼让对方成为自己的所有物而行动……然而,这些都是语境层面的描述,我认为它并没有好好表达出恋爱情感本身所引发的非理性冲动。要以言语传达很不容易。可是,如果硬要说的话,我觉得恋爱与其说是喜欢别人,称之为「希望被某人喜欢上的情绪」,更贴近当事人的情感。 没错,强烈期盼受她喜爱胜过任何事物的那一年,我无庸置疑地谈了一场恋爱。 现在1 她登门造访的时候,我正好试图在打工前处理刚睡醒的脑袋而冲着澡。门铃声响彻这个附有厨房的独居空间,而后传来委婉的敲门声。平时若非知道有快递会来,基本上我不会回应外头的呼叫。自从我一度帮报纸推销员开门而演变成麻烦的状况后,我就对门铃声变得敏感。 我从湿淋淋的头上套下t恤并穿上牛仔裤,而后蹑手蹑脚地靠近门扉。竖耳倾听,发现门铃还在响,看来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来访者。假如是认识的人,要来之前应该会捎个联络才对,因此八成不是。即使如此,我依然想姑且确认看看来者何人,于是从门上略显模糊的老旧防盗镜悄悄窥探外面。 门前有个看似做制服打扮的人影。朦朦胧胧的我不太敢肯定,不过从对方的身形来看大概是高中生吧。她身上穿着裙子。 破旧冷气发出声响吹送出来的微温冷风,让我刚洗好澡的皮肤感到冰凉的寒意。西晒的玄关在外头热气的影响下,带着隐隐约约的热度。在冷风与热气的夹缝中,我以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着头,同时歪头思索。在我自身的人际关系图里,有女高中生会特地来拜访我吗?离乡背井第三年,为了上大学而搬出老家的我,在东京建构的人际关系很简单,而我也不记得来到这儿之后曾造访过哪一所高中……照理说,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女高中生才对。 门铃再次响起,接着是叩叩叩的轻声敲门。 我想她八成是找错地方了。这栋屋子别说是门牌,甚至连房号都没有,因此很有可能。她应该不是来找我的吧。这样一想我就能接受了。 看来她至少并非来推销报纸的,于是我打开门,提醒对方找错户一事。 「你大概是搞错户了……」 ——见到女高中生的样貌,我便知道她并未弄错。 那是一张我非常熟悉的脸庞。 她代替顿失话语的我开口。那张没什么血色的小巧嘴唇,就和当时一样。 她说了句「好久不见」。 我按着门扉,就这么僵住了。 油蝉正在附近的电线杆吵吵嚷嚷地鸣叫。打开门后涌入的热气,使得我刚洗好澡的肌肤转眼间冒出汗珠,而后化为一道汗水滴下去。午后的阳光照得柏油路泛白又耀眼。公寓前方的坡道上,人孔盖反射的光芒刺着双眼。 明明身处在炎炎夏日当中,她的额头上却未见一滴汗水。她简直像是待在冷气房里头,顶着一脸泰然自若的苍白脸孔直望着我,而我则是略略俯视着她。可以隐隐约约瞧见,少女那双浑圆澄澈的偌大眼眸中,映照着我呆呆按着门的模样。 「为什么……」 听见我好不容易发出沙哑的嗓音,她便耸了耸肩。仅此而已。 「这样太奇怪了吧,因为你……」 我竭尽全力,好似挣扎又像抗拒般地接着说下去。 「你……已经死了。」 没错。 她在那个秋天撒手人寰了。 是因交通事故丧命。 我看到了意外现场。巡逻车的警示灯将附近一带照得通红,黑色血迹沾染在水泥石阶上。扭曲变形的护栏、有如爪痕般的轮胎痕迹、破碎四散的交通广角镜、杵在原地的围观群众,以及现场指挥的警官。我全都记得,丝毫没有遗忘。 我是中暑了,因而看到幻觉不成?抑或是陷入脱水症状?身穿母校制服,面露有些茫然的表情,若无其事伫立在我面前的盛夏亡灵,实在与她太过相像——亡灵?不,她的存在并非如此淡薄。那儿确切无疑地有着实体,拥有压倒性的存在感。 「嗯,我想自己已经死了。」 她说。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好像死而复生了。」 「死而……复生……」 怎么可能? 人类是不会复活的。 我曾去参加她的丧礼。她的死在我和许多同学心底留下深深的伤痕,而我们透过丧礼这个仪式,一点一滴地缓缓将它消化掉。「她已不在人世」这件事实,理应有如尘埃般一点一点确实地累积起来,在这数年间固定为牢不可破的真相。 她就像是从前那样,磨蹭着制服下摆。这和消遣解闷略有不同,是她独特的习惯。 「抱歉喔。突然跑来你很伤脑筋吧。」 「与其说伤脑筋……我吓了一跳……」 「没有办法接受吗?」 「这个……嗯。」 「但这是真的,我回来了。」 我忍住不去问是从哪里回来的。感觉这问题既不识相,又触犯了世界的禁忌。 「是为了什么呢?」 因此,我取而代之地如此询问。 她笔直抬头仰望我答道: 「我还有未了之事要做,希望你陪我一起完成。」 她登门造访的时候,我正好试图在打工前处理刚睡醒的脑袋而冲着澡。门铃声响彻这个附有厨房的独居空间,而后传来委婉的敲门声。平时若非知道有快递会来,基本上我不会回应外头的呼叫。自从我一度帮报纸推销员开门而演变成麻烦的状况后,我就对门铃声变得敏感。 我从湿淋淋的头上套下t恤并穿上牛仔裤,而后蹑手蹑脚地靠近门扉。竖耳倾听,发现门铃还在响,看来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来访者。假如是认识的人,要来之前应该会捎个联络才对,因此八成不是。即使如此,我依然想姑且确认看看来者何人,于是从门上略显模糊的老旧防盗镜悄悄窥探外面。 门前有个看似做制服打扮的人影。朦朦胧胧的我不太敢肯定,不过从对方的身形来看大概是高中生吧。她身上穿着裙子。 破旧冷气发出声响吹送出来的微温冷风,让我刚洗好澡的皮肤感到冰凉的寒意。西晒的玄关在外头热气的影响下,带着隐隐约约的热度。在冷风与热气的夹缝中,我以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着头,同时歪头思索。在我自身的人际关系图里,有女高中生会特地来拜访我吗?离乡背井第三年,为了上大学而搬出老家的我,在东京建构的人际关系很简单,而我也不记得来到这儿之后曾造访过哪一所高中……照理说,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女高中生才对。 门铃再次响起,接着是叩叩叩的轻声敲门。 我想她八成是找错地方了。这栋屋子别说是门牌,甚至连房号都没有,因此很有可能。她应该不是来找我的吧。这样一想我就能接受了。 看来她至少并非来推销报纸的,于是我打开门,提醒对方找错户一事。 「你大概是搞错户了……」 ——见到女高中生的样貌,我便知道她并未弄错。 那是一张我非常熟悉的脸庞。 她代替顿失话语的我开口。那张没什么血色的小巧嘴唇,就和当时一样。 她说了句「好久不见」。 我按着门扉,就这么僵住了。 油蝉正在附近的电线杆吵吵嚷嚷地鸣叫。打开门后涌入的热气,使得我刚洗好澡的肌肤转眼间冒出汗珠,而后化为一道汗水滴下去。午后的阳光照得柏油路泛白又耀眼。公寓前方的坡道上,人孔盖反射的光芒刺着双眼。 明明身处在炎炎夏日当中,她的额头上却未见一滴汗水。她简直像是待在冷气房里头,顶着一脸泰然自若的苍白脸孔直望着我,而我则是略略俯视着她。可以隐隐约约瞧见,少女那双浑圆澄澈的偌大眼眸中,映照着我呆呆按着门的模样。 「为什么……」 听见我好不容易发出沙哑的嗓音,她便耸了耸肩。仅此而已。 「这样太奇怪了吧,因为你……」 我竭尽全力,好似挣扎又像抗拒般地接着说下去。 「你……已经死了。」 没错。 她在那个秋天撒手人寰了。 是因交通事故丧命。 我看到了意外现场。巡逻车的警示灯将附近一带照得通红,黑色血迹沾染在水泥石阶上。扭曲变形的护栏、有如爪痕般的轮胎痕迹、破碎四散的交通广角镜、杵在原地的围观群众,以及现场指挥的警官。我全都记得,丝毫没有遗忘。 我是中暑了,因而看到幻觉不成?抑或是陷入脱水症状?身穿母校制服,面露有些茫然的表情,若无其事伫立在我面前的盛夏亡灵,实在与她太过相像——亡灵?不,她的存在并非如此淡薄。那儿确切无疑地有着实体,拥有压倒性的存在感。 「嗯,我想自己已经死了。」 她说。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好像死而复生了。」 「死而……复生……」 怎么可能? 人类是不会复活的。 我曾去参加她的丧礼。她的死在我和许多同学心底留下深深的伤痕,而我们透过丧礼这个仪式,一点一滴地缓缓将它消化掉。「她已不在人世」这件事实,理应有如尘埃般一点一点确实地累积起来,在这数年间固定为牢不可破的真相。 她就像是从前那样,磨蹭着制服下摆。这和消遣解闷略有不同,是她独特的习惯。 「抱歉喔。突然跑来你很伤脑筋吧。」 「与其说伤脑筋……我吓了一跳……」 「没有办法接受吗?」 「这个……嗯。」 「但这是真的,我回来了。」 我忍住不去问是从哪里回来的。感觉这问题既不识相,又触犯了世界的禁忌。 「是为了什么呢?」 因此,我取而代之地如此询问。 她笔直抬头仰望我答道: 「我还有未了之事要做,希望你陪我一起完成。」 她登门造访的时候,我正好试图在打工前处理刚睡醒的脑袋而冲着澡。门铃声响彻这个附有厨房的独居空间,而后传来委婉的敲门声。平时若非知道有快递会来,基本上我不会回应外头的呼叫。自从我一度帮报纸推销员开门而演变成麻烦的状况后,我就对门铃声变得敏感。 我从湿淋淋的头上套下t恤并穿上牛仔裤,而后蹑手蹑脚地靠近门扉。竖耳倾听,发现门铃还在响,看来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来访者。假如是认识的人,要来之前应该会捎个联络才对,因此八成不是。即使如此,我依然想姑且确认看看来者何人,于是从门上略显模糊的老旧防盗镜悄悄窥探外面。 门前有个看似做制服打扮的人影。朦朦胧胧的我不太敢肯定,不过从对方的身形来看大概是高中生吧。她身上穿着裙子。 破旧冷气发出声响吹送出来的微温冷风,让我刚洗好澡的皮肤感到冰凉的寒意。西晒的玄关在外头热气的影响下,带着隐隐约约的热度。在冷风与热气的夹缝中,我以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着头,同时歪头思索。在我自身的人际关系图里,有女高中生会特地来拜访我吗?离乡背井第三年,为了上大学而搬出老家的我,在东京建构的人际关系很简单,而我也不记得来到这儿之后曾造访过哪一所高中……照理说,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女高中生才对。 门铃再次响起,接着是叩叩叩的轻声敲门。 我想她八成是找错地方了。这栋屋子别说是门牌,甚至连房号都没有,因此很有可能。她应该不是来找我的吧。这样一想我就能接受了。 看来她至少并非来推销报纸的,于是我打开门,提醒对方找错户一事。 「你大概是搞错户了……」 ——见到女高中生的样貌,我便知道她并未弄错。 那是一张我非常熟悉的脸庞。 她代替顿失话语的我开口。那张没什么血色的小巧嘴唇,就和当时一样。 她说了句「好久不见」。 我按着门扉,就这么僵住了。 油蝉正在附近的电线杆吵吵嚷嚷地鸣叫。打开门后涌入的热气,使得我刚洗好澡的肌肤转眼间冒出汗珠,而后化为一道汗水滴下去。午后的阳光照得柏油路泛白又耀眼。公寓前方的坡道上,人孔盖反射的光芒刺着双眼。 明明身处在炎炎夏日当中,她的额头上却未见一滴汗水。她简直像是待在冷气房里头,顶着一脸泰然自若的苍白脸孔直望着我,而我则是略略俯视着她。可以隐隐约约瞧见,少女那双浑圆澄澈的偌大眼眸中,映照着我呆呆按着门的模样。 「为什么……」 听见我好不容易发出沙哑的嗓音,她便耸了耸肩。仅此而已。 「这样太奇怪了吧,因为你……」 我竭尽全力,好似挣扎又像抗拒般地接着说下去。 「你……已经死了。」 没错。 她在那个秋天撒手人寰了。 是因交通事故丧命。 我看到了意外现场。巡逻车的警示灯将附近一带照得通红,黑色血迹沾染在水泥石阶上。扭曲变形的护栏、有如爪痕般的轮胎痕迹、破碎四散的交通广角镜、杵在原地的围观群众,以及现场指挥的警官。我全都记得,丝毫没有遗忘。 我是中暑了,因而看到幻觉不成?抑或是陷入脱水症状?身穿母校制服,面露有些茫然的表情,若无其事伫立在我面前的盛夏亡灵,实在与她太过相像——亡灵?不,她的存在并非如此淡薄。那儿确切无疑地有着实体,拥有压倒性的存在感。 「嗯,我想自己已经死了。」 她说。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好像死而复生了。」 「死而……复生……」 怎么可能? 人类是不会复活的。 我曾去参加她的丧礼。她的死在我和许多同学心底留下深深的伤痕,而我们透过丧礼这个仪式,一点一滴地缓缓将它消化掉。「她已不在人世」这件事实,理应有如尘埃般一点一点确实地累积起来,在这数年间固定为牢不可破的真相。 她就像是从前那样,磨蹭着制服下摆。这和消遣解闷略有不同,是她独特的习惯。 「抱歉喔。突然跑来你很伤脑筋吧。」 「与其说伤脑筋……我吓了一跳……」 「没有办法接受吗?」 「这个……嗯。」 「但这是真的,我回来了。」 我忍住不去问是从哪里回来的。感觉这问题既不识相,又触犯了世界的禁忌。 「是为了什么呢?」 因此,我取而代之地如此询问。 她笔直抬头仰望我答道: 「我还有未了之事要做,希望你陪我一起完成。」 她登门造访的时候,我正好试图在打工前处理刚睡醒的脑袋而冲着澡。门铃声响彻这个附有厨房的独居空间,而后传来委婉的敲门声。平时若非知道有快递会来,基本上我不会回应外头的呼叫。自从我一度帮报纸推销员开门而演变成麻烦的状况后,我就对门铃声变得敏感。 我从湿淋淋的头上套下t恤并穿上牛仔裤,而后蹑手蹑脚地靠近门扉。竖耳倾听,发现门铃还在响,看来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来访者。假如是认识的人,要来之前应该会捎个联络才对,因此八成不是。即使如此,我依然想姑且确认看看来者何人,于是从门上略显模糊的老旧防盗镜悄悄窥探外面。 门前有个看似做制服打扮的人影。朦朦胧胧的我不太敢肯定,不过从对方的身形来看大概是高中生吧。她身上穿着裙子。 破旧冷气发出声响吹送出来的微温冷风,让我刚洗好澡的皮肤感到冰凉的寒意。西晒的玄关在外头热气的影响下,带着隐隐约约的热度。在冷风与热气的夹缝中,我以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着头,同时歪头思索。在我自身的人际关系图里,有女高中生会特地来拜访我吗?离乡背井第三年,为了上大学而搬出老家的我,在东京建构的人际关系很简单,而我也不记得来到这儿之后曾造访过哪一所高中……照理说,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女高中生才对。 门铃再次响起,接着是叩叩叩的轻声敲门。 我想她八成是找错地方了。这栋屋子别说是门牌,甚至连房号都没有,因此很有可能。她应该不是来找我的吧。这样一想我就能接受了。 看来她至少并非来推销报纸的,于是我打开门,提醒对方找错户一事。 「你大概是搞错户了……」 ——见到女高中生的样貌,我便知道她并未弄错。 那是一张我非常熟悉的脸庞。 她代替顿失话语的我开口。那张没什么血色的小巧嘴唇,就和当时一样。 她说了句「好久不见」。 我按着门扉,就这么僵住了。 油蝉正在附近的电线杆吵吵嚷嚷地鸣叫。打开门后涌入的热气,使得我刚洗好澡的肌肤转眼间冒出汗珠,而后化为一道汗水滴下去。午后的阳光照得柏油路泛白又耀眼。公寓前方的坡道上,人孔盖反射的光芒刺着双眼。 明明身处在炎炎夏日当中,她的额头上却未见一滴汗水。她简直像是待在冷气房里头,顶着一脸泰然自若的苍白脸孔直望着我,而我则是略略俯视着她。可以隐隐约约瞧见,少女那双浑圆澄澈的偌大眼眸中,映照着我呆呆按着门的模样。 「为什么……」 听见我好不容易发出沙哑的嗓音,她便耸了耸肩。仅此而已。 「这样太奇怪了吧,因为你……」 我竭尽全力,好似挣扎又像抗拒般地接着说下去。 「你……已经死了。」 没错。 她在那个秋天撒手人寰了。 是因交通事故丧命。 我看到了意外现场。巡逻车的警示灯将附近一带照得通红,黑色血迹沾染在水泥石阶上。扭曲变形的护栏、有如爪痕般的轮胎痕迹、破碎四散的交通广角镜、杵在原地的围观群众,以及现场指挥的警官。我全都记得,丝毫没有遗忘。 我是中暑了,因而看到幻觉不成?抑或是陷入脱水症状?身穿母校制服,面露有些茫然的表情,若无其事伫立在我面前的盛夏亡灵,实在与她太过相像——亡灵?不,她的存在并非如此淡薄。那儿确切无疑地有着实体,拥有压倒性的存在感。 「嗯,我想自己已经死了。」 她说。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好像死而复生了。」 「死而……复生……」 怎么可能? 人类是不会复活的。 我曾去参加她的丧礼。她的死在我和许多同学心底留下深深的伤痕,而我们透过丧礼这个仪式,一点一滴地缓缓将它消化掉。「她已不在人世」这件事实,理应有如尘埃般一点一点确实地累积起来,在这数年间固定为牢不可破的真相。 她就像是从前那样,磨蹭着制服下摆。这和消遣解闷略有不同,是她独特的习惯。 「抱歉喔。突然跑来你很伤脑筋吧。」 「与其说伤脑筋……我吓了一跳……」 「没有办法接受吗?」 「这个……嗯。」 「但这是真的,我回来了。」 我忍住不去问是从哪里回来的。感觉这问题既不识相,又触犯了世界的禁忌。 「是为了什么呢?」 因此,我取而代之地如此询问。 她笔直抬头仰望我答道: 「我还有未了之事要做,希望你陪我一起完成。」 她登门造访的时候,我正好试图在打工前处理刚睡醒的脑袋而冲着澡。门铃声响彻这个附有厨房的独居空间,而后传来委婉的敲门声。平时若非知道有快递会来,基本上我不会回应外头的呼叫。自从我一度帮报纸推销员开门而演变成麻烦的状况后,我就对门铃声变得敏感。 我从湿淋淋的头上套下t恤并穿上牛仔裤,而后蹑手蹑脚地靠近门扉。竖耳倾听,发现门铃还在响,看来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来访者。假如是认识的人,要来之前应该会捎个联络才对,因此八成不是。即使如此,我依然想姑且确认看看来者何人,于是从门上略显模糊的老旧防盗镜悄悄窥探外面。 门前有个看似做制服打扮的人影。朦朦胧胧的我不太敢肯定,不过从对方的身形来看大概是高中生吧。她身上穿着裙子。 破旧冷气发出声响吹送出来的微温冷风,让我刚洗好澡的皮肤感到冰凉的寒意。西晒的玄关在外头热气的影响下,带着隐隐约约的热度。在冷风与热气的夹缝中,我以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着头,同时歪头思索。在我自身的人际关系图里,有女高中生会特地来拜访我吗?离乡背井第三年,为了上大学而搬出老家的我,在东京建构的人际关系很简单,而我也不记得来到这儿之后曾造访过哪一所高中……照理说,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女高中生才对。 门铃再次响起,接着是叩叩叩的轻声敲门。 我想她八成是找错地方了。这栋屋子别说是门牌,甚至连房号都没有,因此很有可能。她应该不是来找我的吧。这样一想我就能接受了。 看来她至少并非来推销报纸的,于是我打开门,提醒对方找错户一事。 「你大概是搞错户了……」 ——见到女高中生的样貌,我便知道她并未弄错。 那是一张我非常熟悉的脸庞。 她代替顿失话语的我开口。那张没什么血色的小巧嘴唇,就和当时一样。 她说了句「好久不见」。 我按着门扉,就这么僵住了。 油蝉正在附近的电线杆吵吵嚷嚷地鸣叫。打开门后涌入的热气,使得我刚洗好澡的肌肤转眼间冒出汗珠,而后化为一道汗水滴下去。午后的阳光照得柏油路泛白又耀眼。公寓前方的坡道上,人孔盖反射的光芒刺着双眼。 明明身处在炎炎夏日当中,她的额头上却未见一滴汗水。她简直像是待在冷气房里头,顶着一脸泰然自若的苍白脸孔直望着我,而我则是略略俯视着她。可以隐隐约约瞧见,少女那双浑圆澄澈的偌大眼眸中,映照着我呆呆按着门的模样。 「为什么……」 听见我好不容易发出沙哑的嗓音,她便耸了耸肩。仅此而已。 「这样太奇怪了吧,因为你……」 我竭尽全力,好似挣扎又像抗拒般地接着说下去。 「你……已经死了。」 没错。 她在那个秋天撒手人寰了。 是因交通事故丧命。 我看到了意外现场。巡逻车的警示灯将附近一带照得通红,黑色血迹沾染在水泥石阶上。扭曲变形的护栏、有如爪痕般的轮胎痕迹、破碎四散的交通广角镜、杵在原地的围观群众,以及现场指挥的警官。我全都记得,丝毫没有遗忘。 我是中暑了,因而看到幻觉不成?抑或是陷入脱水症状?身穿母校制服,面露有些茫然的表情,若无其事伫立在我面前的盛夏亡灵,实在与她太过相像——亡灵?不,她的存在并非如此淡薄。那儿确切无疑地有着实体,拥有压倒性的存在感。 「嗯,我想自己已经死了。」 她说。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好像死而复生了。」 「死而……复生……」 怎么可能? 人类是不会复活的。 我曾去参加她的丧礼。她的死在我和许多同学心底留下深深的伤痕,而我们透过丧礼这个仪式,一点一滴地缓缓将它消化掉。「她已不在人世」这件事实,理应有如尘埃般一点一点确实地累积起来,在这数年间固定为牢不可破的真相。 她就像是从前那样,磨蹭着制服下摆。这和消遣解闷略有不同,是她独特的习惯。 「抱歉喔。突然跑来你很伤脑筋吧。」 「与其说伤脑筋……我吓了一跳……」 「没有办法接受吗?」 「这个……嗯。」 「但这是真的,我回来了。」 我忍住不去问是从哪里回来的。感觉这问题既不识相,又触犯了世界的禁忌。 「是为了什么呢?」 因此,我取而代之地如此询问。 她笔直抬头仰望我答道: 「我还有未了之事要做,希望你陪我一起完成。」 她登门造访的时候,我正好试图在打工前处理刚睡醒的脑袋而冲着澡。门铃声响彻这个附有厨房的独居空间,而后传来委婉的敲门声。平时若非知道有快递会来,基本上我不会回应外头的呼叫。自从我一度帮报纸推销员开门而演变成麻烦的状况后,我就对门铃声变得敏感。 我从湿淋淋的头上套下t恤并穿上牛仔裤,而后蹑手蹑脚地靠近门扉。竖耳倾听,发现门铃还在响,看来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来访者。假如是认识的人,要来之前应该会捎个联络才对,因此八成不是。即使如此,我依然想姑且确认看看来者何人,于是从门上略显模糊的老旧防盗镜悄悄窥探外面。 门前有个看似做制服打扮的人影。朦朦胧胧的我不太敢肯定,不过从对方的身形来看大概是高中生吧。她身上穿着裙子。 破旧冷气发出声响吹送出来的微温冷风,让我刚洗好澡的皮肤感到冰凉的寒意。西晒的玄关在外头热气的影响下,带着隐隐约约的热度。在冷风与热气的夹缝中,我以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着头,同时歪头思索。在我自身的人际关系图里,有女高中生会特地来拜访我吗?离乡背井第三年,为了上大学而搬出老家的我,在东京建构的人际关系很简单,而我也不记得来到这儿之后曾造访过哪一所高中……照理说,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女高中生才对。 门铃再次响起,接着是叩叩叩的轻声敲门。 我想她八成是找错地方了。这栋屋子别说是门牌,甚至连房号都没有,因此很有可能。她应该不是来找我的吧。这样一想我就能接受了。 看来她至少并非来推销报纸的,于是我打开门,提醒对方找错户一事。 「你大概是搞错户了……」 ——见到女高中生的样貌,我便知道她并未弄错。 那是一张我非常熟悉的脸庞。 她代替顿失话语的我开口。那张没什么血色的小巧嘴唇,就和当时一样。 她说了句「好久不见」。 我按着门扉,就这么僵住了。 油蝉正在附近的电线杆吵吵嚷嚷地鸣叫。打开门后涌入的热气,使得我刚洗好澡的肌肤转眼间冒出汗珠,而后化为一道汗水滴下去。午后的阳光照得柏油路泛白又耀眼。公寓前方的坡道上,人孔盖反射的光芒刺着双眼。 明明身处在炎炎夏日当中,她的额头上却未见一滴汗水。她简直像是待在冷气房里头,顶着一脸泰然自若的苍白脸孔直望着我,而我则是略略俯视着她。可以隐隐约约瞧见,少女那双浑圆澄澈的偌大眼眸中,映照着我呆呆按着门的模样。 「为什么……」 听见我好不容易发出沙哑的嗓音,她便耸了耸肩。仅此而已。 「这样太奇怪了吧,因为你……」 我竭尽全力,好似挣扎又像抗拒般地接着说下去。 「你……已经死了。」 没错。 她在那个秋天撒手人寰了。 是因交通事故丧命。 我看到了意外现场。巡逻车的警示灯将附近一带照得通红,黑色血迹沾染在水泥石阶上。扭曲变形的护栏、有如爪痕般的轮胎痕迹、破碎四散的交通广角镜、杵在原地的围观群众,以及现场指挥的警官。我全都记得,丝毫没有遗忘。 我是中暑了,因而看到幻觉不成?抑或是陷入脱水症状?身穿母校制服,面露有些茫然的表情,若无其事伫立在我面前的盛夏亡灵,实在与她太过相像——亡灵?不,她的存在并非如此淡薄。那儿确切无疑地有着实体,拥有压倒性的存在感。 「嗯,我想自己已经死了。」 她说。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好像死而复生了。」 「死而……复生……」 怎么可能? 人类是不会复活的。 我曾去参加她的丧礼。她的死在我和许多同学心底留下深深的伤痕,而我们透过丧礼这个仪式,一点一滴地缓缓将它消化掉。「她已不在人世」这件事实,理应有如尘埃般一点一点确实地累积起来,在这数年间固定为牢不可破的真相。 她就像是从前那样,磨蹭着制服下摆。这和消遣解闷略有不同,是她独特的习惯。 「抱歉喔。突然跑来你很伤脑筋吧。」 「与其说伤脑筋……我吓了一跳……」 「没有办法接受吗?」 「这个……嗯。」 「但这是真的,我回来了。」 我忍住不去问是从哪里回来的。感觉这问题既不识相,又触犯了世界的禁忌。 「是为了什么呢?」 因此,我取而代之地如此询问。 她笔直抬头仰望我答道: 「我还有未了之事要做,希望你陪我一起完成。」 她登门造访的时候,我正好试图在打工前处理刚睡醒的脑袋而冲着澡。门铃声响彻这个附有厨房的独居空间,而后传来委婉的敲门声。平时若非知道有快递会来,基本上我不会回应外头的呼叫。自从我一度帮报纸推销员开门而演变成麻烦的状况后,我就对门铃声变得敏感。 我从湿淋淋的头上套下t恤并穿上牛仔裤,而后蹑手蹑脚地靠近门扉。竖耳倾听,发现门铃还在响,看来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来访者。假如是认识的人,要来之前应该会捎个联络才对,因此八成不是。即使如此,我依然想姑且确认看看来者何人,于是从门上略显模糊的老旧防盗镜悄悄窥探外面。 门前有个看似做制服打扮的人影。朦朦胧胧的我不太敢肯定,不过从对方的身形来看大概是高中生吧。她身上穿着裙子。 破旧冷气发出声响吹送出来的微温冷风,让我刚洗好澡的皮肤感到冰凉的寒意。西晒的玄关在外头热气的影响下,带着隐隐约约的热度。在冷风与热气的夹缝中,我以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着头,同时歪头思索。在我自身的人际关系图里,有女高中生会特地来拜访我吗?离乡背井第三年,为了上大学而搬出老家的我,在东京建构的人际关系很简单,而我也不记得来到这儿之后曾造访过哪一所高中……照理说,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女高中生才对。 门铃再次响起,接着是叩叩叩的轻声敲门。 我想她八成是找错地方了。这栋屋子别说是门牌,甚至连房号都没有,因此很有可能。她应该不是来找我的吧。这样一想我就能接受了。 看来她至少并非来推销报纸的,于是我打开门,提醒对方找错户一事。 「你大概是搞错户了……」 ——见到女高中生的样貌,我便知道她并未弄错。 那是一张我非常熟悉的脸庞。 她代替顿失话语的我开口。那张没什么血色的小巧嘴唇,就和当时一样。 她说了句「好久不见」。 我按着门扉,就这么僵住了。 油蝉正在附近的电线杆吵吵嚷嚷地鸣叫。打开门后涌入的热气,使得我刚洗好澡的肌肤转眼间冒出汗珠,而后化为一道汗水滴下去。午后的阳光照得柏油路泛白又耀眼。公寓前方的坡道上,人孔盖反射的光芒刺着双眼。 明明身处在炎炎夏日当中,她的额头上却未见一滴汗水。她简直像是待在冷气房里头,顶着一脸泰然自若的苍白脸孔直望着我,而我则是略略俯视着她。可以隐隐约约瞧见,少女那双浑圆澄澈的偌大眼眸中,映照着我呆呆按着门的模样。 「为什么……」 听见我好不容易发出沙哑的嗓音,她便耸了耸肩。仅此而已。 「这样太奇怪了吧,因为你……」 我竭尽全力,好似挣扎又像抗拒般地接着说下去。 「你……已经死了。」 没错。 她在那个秋天撒手人寰了。 是因交通事故丧命。 我看到了意外现场。巡逻车的警示灯将附近一带照得通红,黑色血迹沾染在水泥石阶上。扭曲变形的护栏、有如爪痕般的轮胎痕迹、破碎四散的交通广角镜、杵在原地的围观群众,以及现场指挥的警官。我全都记得,丝毫没有遗忘。 我是中暑了,因而看到幻觉不成?抑或是陷入脱水症状?身穿母校制服,面露有些茫然的表情,若无其事伫立在我面前的盛夏亡灵,实在与她太过相像——亡灵?不,她的存在并非如此淡薄。那儿确切无疑地有着实体,拥有压倒性的存在感。 「嗯,我想自己已经死了。」 她说。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好像死而复生了。」 「死而……复生……」 怎么可能? 人类是不会复活的。 我曾去参加她的丧礼。她的死在我和许多同学心底留下深深的伤痕,而我们透过丧礼这个仪式,一点一滴地缓缓将它消化掉。「她已不在人世」这件事实,理应有如尘埃般一点一点确实地累积起来,在这数年间固定为牢不可破的真相。 她就像是从前那样,磨蹭着制服下摆。这和消遣解闷略有不同,是她独特的习惯。 「抱歉喔。突然跑来你很伤脑筋吧。」 「与其说伤脑筋……我吓了一跳……」 「没有办法接受吗?」 「这个……嗯。」 「但这是真的,我回来了。」 我忍住不去问是从哪里回来的。感觉这问题既不识相,又触犯了世界的禁忌。 「是为了什么呢?」 因此,我取而代之地如此询问。 她笔直抬头仰望我答道: 「我还有未了之事要做,希望你陪我一起完成。」 她登门造访的时候,我正好试图在打工前处理刚睡醒的脑袋而冲着澡。门铃声响彻这个附有厨房的独居空间,而后传来委婉的敲门声。平时若非知道有快递会来,基本上我不会回应外头的呼叫。自从我一度帮报纸推销员开门而演变成麻烦的状况后,我就对门铃声变得敏感。 我从湿淋淋的头上套下t恤并穿上牛仔裤,而后蹑手蹑脚地靠近门扉。竖耳倾听,发现门铃还在响,看来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来访者。假如是认识的人,要来之前应该会捎个联络才对,因此八成不是。即使如此,我依然想姑且确认看看来者何人,于是从门上略显模糊的老旧防盗镜悄悄窥探外面。 门前有个看似做制服打扮的人影。朦朦胧胧的我不太敢肯定,不过从对方的身形来看大概是高中生吧。她身上穿着裙子。 破旧冷气发出声响吹送出来的微温冷风,让我刚洗好澡的皮肤感到冰凉的寒意。西晒的玄关在外头热气的影响下,带着隐隐约约的热度。在冷风与热气的夹缝中,我以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着头,同时歪头思索。在我自身的人际关系图里,有女高中生会特地来拜访我吗?离乡背井第三年,为了上大学而搬出老家的我,在东京建构的人际关系很简单,而我也不记得来到这儿之后曾造访过哪一所高中……照理说,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女高中生才对。 门铃再次响起,接着是叩叩叩的轻声敲门。 我想她八成是找错地方了。这栋屋子别说是门牌,甚至连房号都没有,因此很有可能。她应该不是来找我的吧。这样一想我就能接受了。 看来她至少并非来推销报纸的,于是我打开门,提醒对方找错户一事。 「你大概是搞错户了……」 ——见到女高中生的样貌,我便知道她并未弄错。 那是一张我非常熟悉的脸庞。 她代替顿失话语的我开口。那张没什么血色的小巧嘴唇,就和当时一样。 她说了句「好久不见」。 我按着门扉,就这么僵住了。 油蝉正在附近的电线杆吵吵嚷嚷地鸣叫。打开门后涌入的热气,使得我刚洗好澡的肌肤转眼间冒出汗珠,而后化为一道汗水滴下去。午后的阳光照得柏油路泛白又耀眼。公寓前方的坡道上,人孔盖反射的光芒刺着双眼。 明明身处在炎炎夏日当中,她的额头上却未见一滴汗水。她简直像是待在冷气房里头,顶着一脸泰然自若的苍白脸孔直望着我,而我则是略略俯视着她。可以隐隐约约瞧见,少女那双浑圆澄澈的偌大眼眸中,映照着我呆呆按着门的模样。 「为什么……」 听见我好不容易发出沙哑的嗓音,她便耸了耸肩。仅此而已。 「这样太奇怪了吧,因为你……」 我竭尽全力,好似挣扎又像抗拒般地接着说下去。 「你……已经死了。」 没错。 她在那个秋天撒手人寰了。 是因交通事故丧命。 我看到了意外现场。巡逻车的警示灯将附近一带照得通红,黑色血迹沾染在水泥石阶上。扭曲变形的护栏、有如爪痕般的轮胎痕迹、破碎四散的交通广角镜、杵在原地的围观群众,以及现场指挥的警官。我全都记得,丝毫没有遗忘。 我是中暑了,因而看到幻觉不成?抑或是陷入脱水症状?身穿母校制服,面露有些茫然的表情,若无其事伫立在我面前的盛夏亡灵,实在与她太过相像——亡灵?不,她的存在并非如此淡薄。那儿确切无疑地有着实体,拥有压倒性的存在感。 「嗯,我想自己已经死了。」 她说。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好像死而复生了。」 「死而……复生……」 怎么可能? 人类是不会复活的。 我曾去参加她的丧礼。她的死在我和许多同学心底留下深深的伤痕,而我们透过丧礼这个仪式,一点一滴地缓缓将它消化掉。「她已不在人世」这件事实,理应有如尘埃般一点一点确实地累积起来,在这数年间固定为牢不可破的真相。 她就像是从前那样,磨蹭着制服下摆。这和消遣解闷略有不同,是她独特的习惯。 「抱歉喔。突然跑来你很伤脑筋吧。」 「与其说伤脑筋……我吓了一跳……」 「没有办法接受吗?」 「这个……嗯。」 「但这是真的,我回来了。」 我忍住不去问是从哪里回来的。感觉这问题既不识相,又触犯了世界的禁忌。 「是为了什么呢?」 因此,我取而代之地如此询问。 她笔直抬头仰望我答道: 「我还有未了之事要做,希望你陪我一起完成。」 她登门造访的时候,我正好试图在打工前处理刚睡醒的脑袋而冲着澡。门铃声响彻这个附有厨房的独居空间,而后传来委婉的敲门声。平时若非知道有快递会来,基本上我不会回应外头的呼叫。自从我一度帮报纸推销员开门而演变成麻烦的状况后,我就对门铃声变得敏感。 我从湿淋淋的头上套下t恤并穿上牛仔裤,而后蹑手蹑脚地靠近门扉。竖耳倾听,发现门铃还在响,看来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来访者。假如是认识的人,要来之前应该会捎个联络才对,因此八成不是。即使如此,我依然想姑且确认看看来者何人,于是从门上略显模糊的老旧防盗镜悄悄窥探外面。 门前有个看似做制服打扮的人影。朦朦胧胧的我不太敢肯定,不过从对方的身形来看大概是高中生吧。她身上穿着裙子。 破旧冷气发出声响吹送出来的微温冷风,让我刚洗好澡的皮肤感到冰凉的寒意。西晒的玄关在外头热气的影响下,带着隐隐约约的热度。在冷风与热气的夹缝中,我以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着头,同时歪头思索。在我自身的人际关系图里,有女高中生会特地来拜访我吗?离乡背井第三年,为了上大学而搬出老家的我,在东京建构的人际关系很简单,而我也不记得来到这儿之后曾造访过哪一所高中……照理说,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女高中生才对。 门铃再次响起,接着是叩叩叩的轻声敲门。 我想她八成是找错地方了。这栋屋子别说是门牌,甚至连房号都没有,因此很有可能。她应该不是来找我的吧。这样一想我就能接受了。 看来她至少并非来推销报纸的,于是我打开门,提醒对方找错户一事。 「你大概是搞错户了……」 ——见到女高中生的样貌,我便知道她并未弄错。 那是一张我非常熟悉的脸庞。 她代替顿失话语的我开口。那张没什么血色的小巧嘴唇,就和当时一样。 她说了句「好久不见」。 我按着门扉,就这么僵住了。 油蝉正在附近的电线杆吵吵嚷嚷地鸣叫。打开门后涌入的热气,使得我刚洗好澡的肌肤转眼间冒出汗珠,而后化为一道汗水滴下去。午后的阳光照得柏油路泛白又耀眼。公寓前方的坡道上,人孔盖反射的光芒刺着双眼。 明明身处在炎炎夏日当中,她的额头上却未见一滴汗水。她简直像是待在冷气房里头,顶着一脸泰然自若的苍白脸孔直望着我,而我则是略略俯视着她。可以隐隐约约瞧见,少女那双浑圆澄澈的偌大眼眸中,映照着我呆呆按着门的模样。 「为什么……」 听见我好不容易发出沙哑的嗓音,她便耸了耸肩。仅此而已。 「这样太奇怪了吧,因为你……」 我竭尽全力,好似挣扎又像抗拒般地接着说下去。 「你……已经死了。」 没错。 她在那个秋天撒手人寰了。 是因交通事故丧命。 我看到了意外现场。巡逻车的警示灯将附近一带照得通红,黑色血迹沾染在水泥石阶上。扭曲变形的护栏、有如爪痕般的轮胎痕迹、破碎四散的交通广角镜、杵在原地的围观群众,以及现场指挥的警官。我全都记得,丝毫没有遗忘。 我是中暑了,因而看到幻觉不成?抑或是陷入脱水症状?身穿母校制服,面露有些茫然的表情,若无其事伫立在我面前的盛夏亡灵,实在与她太过相像——亡灵?不,她的存在并非如此淡薄。那儿确切无疑地有着实体,拥有压倒性的存在感。 「嗯,我想自己已经死了。」 她说。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好像死而复生了。」 「死而……复生……」 怎么可能? 人类是不会复活的。 我曾去参加她的丧礼。她的死在我和许多同学心底留下深深的伤痕,而我们透过丧礼这个仪式,一点一滴地缓缓将它消化掉。「她已不在人世」这件事实,理应有如尘埃般一点一点确实地累积起来,在这数年间固定为牢不可破的真相。 她就像是从前那样,磨蹭着制服下摆。这和消遣解闷略有不同,是她独特的习惯。 「抱歉喔。突然跑来你很伤脑筋吧。」 「与其说伤脑筋……我吓了一跳……」 「没有办法接受吗?」 「这个……嗯。」 「但这是真的,我回来了。」 我忍住不去问是从哪里回来的。感觉这问题既不识相,又触犯了世界的禁忌。 「是为了什么呢?」 因此,我取而代之地如此询问。 她笔直抬头仰望我答道: 「我还有未了之事要做,希望你陪我一起完成。」 过去1 身为高中生的我,是个不知恋爱为何物的人。 我知道这个词汇,也理解它的意思,并清楚它是体验后才会有所领悟的现象。没错,我知晓「恋爱」却不了解它。我不是在哀叹自己没有办法谈恋爱,只是茫茫然地心想,对于人际关系淡薄的我来说,这辈子铁定和它无缘吧。 然而,在樱花飞舞飘落的四月,我将遇见你。 「神谷同学,听说你在找升学补习班?」 换班时初次见面的她,是个面露端庄笑容的长发少女。我试着回忆起自我介绍时的印象,却没有记忆。我心想:「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同时点头回应。 「真亏你晓得耶。」 「是老师告诉我的。」 的确,我记得和班导讨论过。 她摩擦着制服下摆好一会儿后,才这么说: 「车站前面不是有一家盛南补习班吗?介绍两个朋友再一起报名,包含介绍人在内,都会有学费折扣喔。我已经找了一个人,可是另一人迟迟寻不着。」 「所以才找我?」 我是个平常在班上独来独往的孤狼,或许这样正好比较容易攀谈吧。还真是难以判断她究竟是亲切或现实。 「不行吗?我觉得那间补习班不错喔。」 看来她似乎也有自觉,只见她脸上浮现微妙的尴尬笑容。 「谢谢你,可以让我考虑一下吗?」 「嗯,当然。」 我原以为对话就此结束,但当我感觉到视线而抬起头来,发现她还在那儿,露出诧异的眼神望着我。 「怎么了?」 「没有,我只是在想,你的头发好漂亮。」 「头发?」 我不禁拨弄起头发,可是碰了也只感觉到一头乱糟糟的触感。我的头发稍微有点翘,并不是笔直的。尽管还不到自卑的地步,不过洗头的时候都会卡到手指,让我觉得很烦躁。然而,我并未特别在意过色泽。 「嗯,照到阳光后会有点泛茶色。肯定是因为颜色原本就很淡吧。」 由于我坐在窗边的座位,确实是会经常照射到日光。 「是这样吗?颜色有那么茶?」 「嗯,而且感觉挺软的。」 这女孩所讲的话还真奇妙。如是说的她,有着一头阳光也透不过去的漆黑秀发,不但乌黑浓密还带有光泽,令人隐约觉得她有良好的教养。 「我头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啊,没有……我是想说,你的头发好黑喔。」 「啊~就是说呀,很像墨鱼意大利面对吧。」 我忍不住稍稍笑了出来。我从来没想过,会有女孩子把自己的头发比喻成墨鱼意大利面。 「啊,真过分。你干嘛笑我呀?」 「不,抱歉,感觉戳到我的笑点。」 「咦,我讲的话有那么奇怪吗?我还挺自卑的耶。」 「那去染发不就好了?或是脱色之类。」 「爸妈会生气啦。他们说那样会变笨,叫我打消念头。明明人又不是靠头发读书的。」 她嘟起嘴唇,摩擦着自己的发丝。那好像是她的习惯。 我对她的第一印象是个怪女孩。她的名字叫皇奏音。她告诉我说,这取自于「演奏的乐音」,读作「kanon」。 她并未违背这个第一印象,确实是个怪人的样子。皇是个好学生没错,但我鲜少见到她和其他女同学待在一块儿,而且她并没有散发出隶属于特定团体的氛围。我想皇绝非受到霸凌或排挤,只是她的存在如同字面所述像气球一般,飘浮在和众人略有差异之处,而班上没有人拉着那条绳子罢了。 ……不对,应该有吧。 唯有一名学生时常和她聊天。 井崎藤二这个与其说古怪更像是问题儿童的学生,身上有许许多多的负面传闻。例如迟到、打瞌睡、跷课,以及打架。他的头发偏长,还有一双锐利的眼睛,总是一副烦躁的模样。 井崎明显流露出难以攀谈的氛围,因此同学们皆对他敬而远之,皇却毫不介意地和他交谈,而井崎也会爽朗地回应。这种时候的井崎看似一个普通的好人。皇口中邀约上补习班的另一个人,大概就是指他吧。 今天皇也到井崎的座位去聊天了。他们俩看起来不像是交往中的男女,感觉也和单纯的朋友不一样。那份特殊的关系,挑动了我几许好奇心。 我忽然和井崎对上眼。他就像是瞄准般看向我这边,所以可能是井崎注意到了我的视线。井崎对皇说了些什么后,她也朝我这里看过来。我为时已晚地别开了目光,他们两个站起身子走来的样子便映照在我的视野一角。我寻思该怎么面对才好。 「真的耶,神谷的头发好漂亮。」 他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这样。 井崎仿佛理所当然,打从一开始就直呼我的姓氏,因此令我觉得,我是否也这么对他比较好。 「对吧。浅浅的茶色很棒耶,感觉很松软。」 「我是不晓得松不松软啦,似乎挺柔顺的就是了。」 「没错没错,让人都想摸摸看了。」 皇磨蹭着自己的发丝。 「根本一点都不柔顺啦,不但粗糙又毛躁。」 我一说完,井崎便指着自己的头发。 「粗糙又毛躁,说的是我这样子。」 井崎的头发固然称不上长,可是盖到眼睛的刘海和整体来说相当蓬乱的发质,坦白说让人看了有点心烦。那片不自然的乌黑也许是刚染过,总觉得好像海藻一样。井崎似乎对自己的发型漠不关心,完全没有要想办法处理那头留长了也不剪的头发。 「你去剪掉就好啦。」皇说。 「都长到这样了,就算再多个两公分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嘛。」 「当然会有所改变呀。」 「没关系啦,无妨。反正我又不是棒球社的。」 我知道井崎并没有参加社团活动。顺带一提,皇隶属于管乐社,我则是回家社。 「话说回来,神谷,奏音那件事怎么样?」 井崎冷不防地说道。 「那件事?」 「补习班的事情。你正在找吧?」 「喔,是那件事……」 据说介绍人过去学费会有折扣。 「意思是,如果我选择那里,你们也会跟上?」 「我是有这个打算。」 「凭这种以别人为主的理由决定可以吗?」 「不管哪家看起来都一样,所以我想在花费上有所区别。」 「居然是这么艰困的理由喔……」 「笨蛋,钱是很重要的,超级重要。」 「你没有『不上补习班』这个选项吗?」 「凭我的脑袋,那可不成。」 「皇同学品学兼优,让她教你念书呢?」 「唉,我非常不擅长教人家,会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 这还真是病入膏肓。 「所以,你的意思呢?」 被井崎瞪了一眼的我耸了耸肩。 老实说,「哪家看起来都一样」这点我有同感。无论规模大小,每家都有一定的知名度,还有各自的强项或卖点。毕竟他们是以这些优势一路做出实绩,尽管会有所夸大也应该不会骗人,只要进去念就会替学生提升水准到某个层级,这点是不会错的。若要继续突破,到最后还是得看自己,因此剩下的问题只有要找哪一家而已。 「我是可以去啦,不过……」 「不过?」 井崎吊起眉毛,我连忙挥挥手。 「呃,这样 你们无所谓吗?感觉好像介入了你们两个之间,让我觉得过意不去……」 「什么啊,完全没那回事,你别在意。」 井崎若无其事地说着,皇也露出了微笑。 「那个呀,我可不是随便找谁都好喔。即使我做出各种提议,藤二他也迟迟不肯点头呢。」 「你别多嘴啦。」 「可是他说神谷同学和其他男生不同,感觉像空气一样,因此可以。」 「就叫你别说啦。」 「我居然是空气喔?说到底还是妨碍了你们嘛。」 我和皇都笑了。井崎可能有这番话很没礼貌的自觉,只见他苦着一张脸撇过头去。或许他意外是个不错的家伙。 「唉,算了。倘若你们不嫌弃空气,我就一起报名吧。」 我如此说道。当个空气就好反倒令我觉得轻松,而且差不多该是决定补习班的时候了。既然班上成绩很优秀的皇说要去,那间补习班的水准铁定没问题吧。 「真的?太好了!」 皇天真无邪地表达喜悦,相对的,明明是自己的提议,井崎却哼了一声,不晓得是否哪里不满意。于是,高中生活的最后一年,我将和他们俩共度许多光阴。 * 杜鹃花绽放,绣球花一点一点含苞待放之际,我开始去上盛南补习班,并且经常会窝在自习室。放学后我会直直朝补习班去,在学生仍稀稀疏疏的自习室后方一角找个位子,默默地致力于复习。我原本就很喜欢念书。一旦我专心在一件事情上,注意力就较能持续下去。 井崎鲜少到自习室来。看他的样子就是很讨厌读书的人,而且没什么意愿应考。皇造访自习室的频率和我相差无几。我们俩是在同一个班级上课,因此在课堂上也常常碰面。 「井崎不太来耶。」 「是呀,他可能打工很忙。」 这样啊,原来那小子有在打工喔? 「皇同学,你和井崎在二年级时也同班吗?」 往后我也会直接称呼皇为「奏音」,不过这阵子仍是叫她「皇同学」。井崎则打从一开始就是直呼姓氏。 「我们从一年级就一直在一块儿喔。然后,他老是那个样子。」 皇笑道。 「虽然他的成绩不好,可是脑袋很聪明,是个愿意做就办得到的孩子。」 「但就是不去做吗?」 也可能是因为打工的关系让他无能为力就是了。 「他的运动神经也很棒对吧。」 「是呀,他的脚程很快。」 我是在体育课时知道的。井崎花了不到六秒五就跑完五十公尺,令周遭为之狂热。 「他是个怪人。」 皇如此出言抱怨,而后又笑了。 「神谷同学,你能够和藤二正常交谈呢。」 「正常?」 「即使是初次见面,你不也很平常地和他说话吗?」 「那是因为他以这样的感觉对待我啊。」 「就是因为他用那种感觉待人,也有很多人不喜欢呀。就算在班上也一样。」 「喔,这个啊……」 井崎在班上很明显地格格不入,皇也是。 「我们或许是不错的三人组呢。」 「咦,我也算在里头喔?」 我忍不住出言反驳,于是皇嘻嘻笑道: 「没错。你、我还有藤二是盛南三人组。」 真是讨厌的三人组耶。感觉好像边缘人在互舔伤口。 「嗳,下次我们三个一起找个地方去玩吧。」 皇说。 「要去哪里?」 「哪儿都行。最近天气很好,去外头野餐之类的。」 「那不像是我会做的事。」 「我和藤二也是呀。」 「明明三个人都不适合,还要去吗?」 「因为我们是三人组呀,这是连带责任。」 我听不太懂。 皇有时会讲些没头没脑的话,那就像是她的习惯或个性。不晓得是放弃还接受了,井崎从未出言指正,但他八成也觉得很奇怪才对。而且井崎很急性子,基本上都处于焦躁状态,我也有听说他动不动就会跟人打架的传闻。这样的井崎为何会和怪怪的皇交好,我实在不太明白。 「最起码选择看电影吧。光是听到野餐这个词我就无法了。」 「咦~唉,看电影也是可以啦……现在有什么片子在上映呢?」 我内心漠然地想着:虽然我提是提了,不过感觉我们对电影的喜好也会彻底分成三类呢。 「我喜欢华丽的动作片,像是『星际大战』系列。」 「我的话……呃……是什么呢?大概是吉卜力吧。」 「我爱看悬疑或推理片。」 看吧,大家的口味都不同。 我们高中的校舍是ㄇ字形,正中央的地方是中庭。那儿种了草皮,还摆了好几张长椅,我们三人并肩坐在椅子上一起吃午餐已经成了惯例。从旁人的角度来看,想必会觉得问题儿童、好学生加上孤狼的组合很奇妙吧。 「大家的喜好没个统一嘛。」 语毕,井崎没规矩地敲响筷子。他给人的印象是会吃福利社买来的面包,却总是很平常地吃便当。反倒皇很常吃福利社的三明治。 「说起来,一起去看电影不会没什么意义吗?反正看的时候又不能讲话。」 「可以在之后交换感想不是吗?」 「一句『真好看』或『好无聊』就结案了吧。」 井崎的态度十分冷漠,皇却是笑吟吟的。 「我想看那部耶,动物们变成车手在赛车的电影。叫什么来着?」 「《野生动物赛车》?是cg动画对吧。」 似乎是不满意「动画」的部分,井崎嗤之以鼻道: 「奏音的兴趣还挺孩子气的呢。」 井崎一口吞下日式煎蛋卷后,说「既然都要看cg,那我想看壮阔的太空歌剧」。 「现在没有在演那种片子啦。」 「那我pass。」 「咦?藤二你老是这样。偶尔也陪人家看看我想看的片子嘛。」 皇鼓起脸颊说,藤二却是不改苦瓜脸。 「那不然看美漫改编的英雄片如何?皇同学也许没什么兴趣,不过这样的话井崎可以接受吧?」 听闻我提议的折衷方案,皇点了点头。 「嗯,那也可以。我喜欢美国漫画。」 井崎也同意这个建议,于是我们将在星期六一道去看电影。 * 然而,到了关键的星期六当天,井崎却说打工排了班,并没有出现在集合地点。之后就只剩下我和皇两个人。 我是第一次看皇穿便服,那身深蓝色长裙和白底长版上衣的打扮,风格很适合内敛的她,并未辜负我的期待。倘若井崎在这儿的话,他会穿什么样的衣服过来呢?当我擅自想象着各种庞克摇滚的形象时,皇表露出不满。 「藤二就是这样。」 从她的口气听来,这似乎不是第一次了。 「你和他一块儿出去过吗?」 「有呀。不过大多被他临时取消,只剩我孤零零一个人。」 「好过分喔。」 「对吧。」 皇叹了口气。 「他永远都是这个样子。搞不好我被讨厌了。毕竟我们俩兴趣不合嘛。」 「我想没那回事……但他不来也没办法。你要怎么办呢?」 我有些畏怯。和女生两人单独看电影,简直就像那个一样。我是刻意省略掉「要不要 我们俩一起看?」这句话,自己说出口感觉会被人认为我别有居心,不愿那样的我便把判断交给了皇。 「这个嘛,神谷同学,你会不会排斥?」 「咦?」 皇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 「我是说……和我两个人一起看啦。如果你不愿意就不要好了。坦白说,我也会有点紧张。」 这样子反倒让我的心情轻松了点。 「仔细想想,我好像是空气嘛。再说,既然井崎不在,或许是个观赏《野生动物赛车》的好机会。」 我试着如此提议,皇便杏眼圆睁。 「喔喔……还有这招耶。」 稍稍做了个胜利姿势的皇令人会心一笑。不论好坏,个性直率的皇都很表里如一,因此相当好懂,甚至到了好懂过头的地步,让我觉得她和井崎就是这点相像。井崎也是个情绪很容易显露出来的类型,无论是对自己或别人都没有掩饰的余地。 我们从集合地点前往电影院,买了两张十点开演的字幕版《野生动物赛车》的电影票。 「你是会吃爆米花的人吗?」 「不,我不太喜欢爆米花。神谷同学你呢?」 「我只想喝饮料。」 「到便利商店买会比较便宜喔。」 「是没错,可是那样不就违反规矩了?看电影的时候,我都会在里头买东西喝。」 「嗯哼,你真了不起。」 我们在柜台各自买好饮料,并在贩卖区逛了一会儿,便在开场的同时进入七号影厅。我们的位置是在后面。皇拿出眼镜戴了起来。我还是初次见到她戴眼镜的模样。 「买前排会比较好吗?」 「不用,我戴上眼镜就看得见了。在前排看会搞得脖子酸痛。」 「你上课时应该没有戴眼镜吧?」 「因为我坐在前面呀。我的视力并没有那么差,只是今天看字幕版的关系。」 之后便开始播起预告。我心不在焉地望着流逝而过的讯息,心底想着「不晓得井崎这个时候在做什么」。 假如他——虽说有一半临时取消了——也曾像这样和皇单独出门许多次,难道他心里都没有任何想法吗?站在皇的角度来看,井崎疯狂放自己鸽子,会约他或许已经只是在赌气了,但井崎又是怎么想的呢?一对男女独自看电影或出游,就旁人的眼光看来……只像是那么回事。 皇带着熠熠生辉的双眼,入迷地看着魄力十足的预告片,我则是偷瞄了她一眼。如果井崎打从一开始就不在,我们便不会像这样两人一同来看电影吧。今后每当我们三个人做好了出游的约定,而井崎又突然取消的话,我和皇会两人一块儿出门吗?一想象这个状况,我还是觉得有点尴尬,心跳也快了起来。我和皇频繁地单独外出,井崎会作何感想? 电影正片让我不太能入戏。内容有些幼稚令我觉得不过瘾也是原因之一,不过坦白讲,我认为是因为自己做了诸多妄想,导致剧情无法进入脑子里的关系。 「要不要到藤二打工的地方去看看?」 看完电影后,皇如此提议。 「每次被藤二放鸽子时,我都会去挖苦他。」 皇露出一脸邪恶的表情,还附带一个奸笑。 「他是在哪里打工?」 「车站前的咖啡厅。我一直都在想,明明做餐饮业还留那种头发,真亏他不会被客诉耶。」 我深有同感。那样给客人的印象不太好吧。 我们搭电车从戏院所在的城镇回到老家,而后前往车站前的咖啡厅。那是一家我也很熟悉的连锁店。井崎基本上不会在周末排班,可是经常会被叫去支援,到最后大半的六日他似乎都在的样子。 假日的店里人声鼎沸,我们好不容易确保了两人的位子才去柜台点餐,结果看到井崎冷漠地伫立在收银机前。他很顺利地应付着客人,长长的人龙转眼间就不断减少,可是他致命性地缺乏笑容。轮到我们站在柜台前之后,井崎露骨地挂着不悦的神色,交互看向我和皇的脸。 「我说你们,是打算每当我临时失约就到这儿来不成?」 「直到你改掉那个习惯为止,我都会过来。」 皇笑咪咪地说了句「请给我一杯冰咖啡拿铁」。随后,还没吃午餐的她便挑选起三明治。 「那你呢?」 井崎扬起下颔望向我。 「冰咖啡。」 「我要给你做一杯乱苦一把的。」 「哪有办法啦,你们是事先做好放着的啊。」 「那我帮你弄成温的。」 「对不起,请你别这样。」 井崎装模作样地意图忘记在杯子里加冰块,或是假装倒热咖啡而不是冰的。花了这些多余的时间后,他才好好地端了一杯冰咖啡给我。 「神谷,拜托你也阻止奏音一下。那丫头每次都会跑来,然后点冰咖啡拿铁和鸡蛋三明治。」 「那是每次都放人鸽子的某人不好吧。你把约定当作什么啦?」 「我有感到抱歉,所以都会悄悄打折喔。」 「这样也不太ok耶。另外,既然你要做餐饮业,最好剪个头发。」 「多管闲事。」 皇说鸡蛋三明治很好吃,于是我也点了一份,和饮料一同收下。井崎一副要我快滚似地「去去去」挥着手,再对下一个客人投以不带感情的笑容。 「那小子为啥会打工呢?」 坐到位子上的我,试着对皇坦承心底的疑惑。我们学校并未禁止打工,但我隐隐约约觉得,高中生应该不太会想要出去工作。 「他说是在赚取大学的学费。」 皇啜饮着咖啡拿铁所述说的答案出乎意料地一本正经,使我瞪大双眼。 「学费?」 「他爸妈说,如果是国立或公立大学就愿意出钱,可是藤二想读的是私立大学,因此他才会自个儿赚学费。」 「他好像没什么在读书,这方面不要紧吗?」 「嗯,他是个愿意做就办得到的孩子嘛。搞不好意外地有在偷偷自习。别看藤二那样,他可是个努力不懈的人喔。或许不剪头发也是因为不想花钱。」 「喔……感觉好像守财奴。」 「喂喂喂。」 井崎居然是基于这种理由在打工,真是大出我所料。明明好像很讨厌念书,却为了想上的大学而当工读生的模样,稍稍偏离了他的形象。 后来我和皇聊了好一阵子,话题有电影感想、井崎的坏话,还有用功准备考试。我心想:好久没和人聊这么多事情了。尽管并非没有朋友,可是我没加入社团活动,也没深入高中的人际圈里。我体会到,对这样的自己而言,这是一个既新鲜又能够沉迷其中的状况。时间飞也似地流逝,我在傍晚时分有些依依不舍地离开店里,和皇道别。临别之际,皇说「今天我玩得非常开心,谢谢你」。我总觉得怪害臊的,所以只回一句「再见啦」。 回到家以后,我仍在反复思索和皇之间的交谈。皇说话时的举止,还有露出笑容时微微浮现的酒窝,让我印象格外深刻。 现在2 做制服打扮的她,拘谨地坐在房里,一脸兴味盎然地张望着我的房间。我叫她别瞧得太仔细,同时收拾起散乱的桌面。 「我来帮你吧?」 「不用。」 破旧的冷气机发出喀哒喀哒的噪音。 明明窗户完全紧闭,外头的蝉鸣声听起来却异常吵杂。 心情真奇妙。 本应已逝的人就在我房里,一副泰然自若,好似天经地义的样子。我没什么毛骨悚然或恐惧的感觉,涌上心头的净是困惑和怀念,这些情绪把我的内心搅得一团乱。身穿制服的她,当真就像是从那时的高中直接蹦出来似地,无论是长长的秀发、摩擦制服下摆的习惯,或是鲜少眨眼的偌大眼眸,都和我的记忆分毫不差。 「你要喝点什么吗?」 我如此询问,试图暂且应付过去。 「话是这么说,也没那么多选项就是了。」 「不用费心。」 奏音嫣然一笑,而后说出「你长高了呢」这种无关痛痒的话。 「并没有长多高。」 「是吗?」 「从那件事之后才过了几年而已啊。」 我之所以忍不住粗鲁以对,会是在遮羞吗?抑或只是把这股不知怎么处理才好的情绪,胡乱发泄在她身上呢? 「那么,你说的未了之事是指?」 我开口询问,于是奏音偏过头去。 「你没有其他事情要问了吗?」 「你的意思是?」 「比方我是如何回来的之类。」 「问了你就会回答我吗?」 「不,我也不晓得。」 说话没头没脑、欠缺脉络,是她从前就有的特质。 奏音抬头仰望着天花板,身子不住晃动,不晓得是否很在意日光灯灭了一盏的昏暗照明。看到这样的她,我感到乱焦躁一把的。 因为,她应该已经过世了才对。我理解并接受她的死,好不容易才在这几年之中消化掉此事。然而,她为什么事到如今又回来了?我当然是不希望她死去,想要她好好活下来。如果她还活着就好了——我如此心想过无数次。可是,当她像这样出现在眼前,我的喜悦反倒很淡薄,只觉得烦躁不已。 「你在生什么气吗?」 她也注意到了。 「并没有。」 「抱歉喔,我果然给你添麻烦了对吧?」 「不要紧。别说那么多了,快把你的目的告诉我。」 我硬是推动话题进展,借以蒙混奏音和自己。她毫无疑问是皇奏音,但我却不愿意相信。感觉一旦采信,就没有办法从某种事物之中逃脱了。我希望在事情变成那样之前,先把麻烦事给处理掉。 「好。」 奏音点头答应,于是我绷紧神经,听她究竟会讲些什么。 「我想去电影院。」 听不太懂她话中之意的我眨了眨眼。 「我想和你去看电影。」 她重复一次。看来似乎不是我听错。 「……电影?」 我竭尽全力才做出如此回应。 「对,电影。」 奏音颔首回复。 「和我一起?」 听闻我询问的蠢事,奏音再次深深地点了个头。 「所以我才会到这里来。」 「你是为此回来的吗?」 「对。很奇怪吗?」 「该说奇怪吗……是很怪啦。」 我喃喃说道。 一切都太迟了。皇奏音已经不是这个世上的人。这样的她,如今才要跟我看什么电影,究竟有何意义?难道办完了这件事她就会成佛吗? 开什么玩笑,我为何非得做这种事情不可?我已接受了她的离开。这并非多么久远之前的事。时间会替人疗愈许多伤痛,但那多半都极为耗时。 我好不容易才觉得自己能够向前迈进。费尽千辛万苦,才终于如此。 「……我不要。」 甫一回神,我便这么回答她。 「皇奏音已经死了。就算你是皇奏音,对我而言也是不在这里的人。我无法和不存在的人去看电影。」 奏音笔直地望着我。那双绝非瞪视着我却锐利无比的目光,好似看穿我郁积在内心深处那份暧昧不明的情感……甚至是埋在底下的真心话。对此,我别开了眼神。 「这样呀,我知道了。」 奏音简短地说道。 「这样好吗?」 我是在问什么啊?明明是我自个儿拒绝的。 「没关系呀,我原本就想说可能没办法吧。」 奏音并未显露出沮丧的模样。也许她当真是那么觉得,又或只是在顾虑我。对我来说,无论答案为何都一样。 「好啦,既然被甩掉了,我还是告退吧。」 我茫茫然地看着讲完话的奏音,拍拍膝盖站起来的样子。 「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我忍不住如此问道。明明问了也不能怎样。 「这个……不晓得耶。我没有什么思考被拒绝后的状况。」 「可是你却认为会遭到回绝?」 「这是两码子事。」 奏音悠哉地说着,而后伸了个懒腰。 「你……会消失吗?」 要称呼面前的奏音是幽灵,她又显得太有存在感。她是以生物的身份,确切无疑地存在于此。一碰铁定会发现她带有热度,以及活生生的少女弹性,甚至还会感受到心跳吧。我不认为她会像是魔法般那么轻易地消失。然而,既然她已非活人,总有一天会从世上消逝,这便是人世间的常理吧。 「说不定呢。」 奏音喃喃低语后,缓缓转过身子,朝玄关的方向走去。我慢吞吞地跟在她的后头。并不是要送她离去,只是双腿习惯性地动起来而已。 穿上鞋子的奏音,仅回过头来望了我一次。 「再见。」 她的告别十分简短。 门扉打开后,长发和裙子翻动的她,倏地从我的视野中消失。在我回话之前,大门就发出一道震天价响的声音关上。之后,房里只剩下古董冷气机发出的噪音,以及蝉鸣声。 等到脚步声逐渐远离大门,我便觉得疲倦好像一鼓作气涌上来,当场瘫坐在玄关。 我捏捏脸颊,而后双手包着脸颊拍了拍。 这是梦吗? 我并不是在期待这样的结局。 只是在向这个朦胧不清、令人郁闷、没有确切答案的思绪迷宫渴求着出口。截至方才为止,奏音都在我家。对于这份事实,一直到最后我都搞不清楚自己应当采取的行动,试图以最简单的方式解决。我放弃了思考。 但是,这样真的解决了问题吗?我所做的抉择是正确的吗?内心的一个芥蒂确实消去了,却有其他疙瘩悄悄溜进来。该怎么做才能消除这份郁郁寡欢呢?睡一觉起来便会觉得神清气爽吗?还是说,即使到了明天,它仍然会像新的创伤一样隐隐作痛,不断盘踞在我心中? * 「把球给我。」 她高举着双手直挺挺站在那儿。我忽视了她好一阵子,径自拍着球仰望天空。秋季晴朗的蓝天有着美丽的卷积云,凉爽的风吹拂着头发。尽管卷起袖子会有些许寒意,不过感觉动一动就会变热了。就这层意义来说,这是个很适合运动的天气。 学生们让午休时分的篮球场热闹不已。即使是放学后由篮球社所占据的空间,这个时间任谁都能使用。另一头的篮框,有一票看似一年级的男生正追着球。 「我在叫你呀,球!」 我挪回视线,单手将篮球抛了出去,她便「妞喔」一声鬼叫,扑上去接住了它。 「我真的很不擅长打篮球耶。为什么篮框要做得这么小呢?」 把开襟衫缠在腰际并卷起袖子的少女,眯起一只眼睛做出投篮姿势,看似在想象着球的轨道。 「足球的球门就那么大。」 「足球有守门员啊。」 「篮球不也是所有人都会来妨碍投篮吗?一样呀。」 她紧闭着一只眼,气势十足地跳投射篮。少女扎起的头发大幅度摇曳,开襟衫和裙子飘扬着。球以偏低的轨道往篮架而去,不料却遭到篮框嫌弃,大大地弹回少女脚下。 「啊,真是的,要是至少篮框再低一点就好了。」 「那样子就算不上篮球了。」 我笑道。即使就平均来看,她也算是个头娇小,不过也有身材和她差不多的选手在活跃着。 「嗳,你会灌篮吗?」 忽然被她这么一问,我摇了摇头。虽然我身高够,可是高高跳起来都不知道手有没有办法构到篮框。 「你试试看嘛。」 她把球传给我,强人所难地说道。我歪过头昂首望向篮框。好高啊。我听说就算是篮球社的人,能够灌篮的也寥寥可数。倘若身高有个一百九,跳起来就抓得到篮框吗?可是,灌篮还得从更高的地方把球扣进篮框里才行。 「我办不到啦。」 尽管这么说,我还是拍起了球,算准助跑的距离后退了数步。她把篮架前方空出来,带着期待的眼神凝望我。我的情绪略微高亢了起来。 我往前疾奔,运着球的同时骤然加速。 篮架转瞬间就逼近到眼前,我捧着球跳起来。 身子轻盈到令人吃惊的地步。 肉体远远离开了地面。 我还以为自己凌空飞起来了。 篮框就在眼前。 举起的手臂位于更高之处。 我把双手抓着的球给灌进篮框里。 ——接着传来一道震耳欲聋的紧急煞车声。 世界骤然暗下来,篮框和球都消失无踪。我彻彻底底地扑空,顺势朝前方翻了个筋斗。 着地之后,我听见一阵陌生的水声,低头一看才发现不知何时脚边聚起了血泊。整片血海浸泡到我脚踝的高度。 「奏音?」 我呼唤人理当在那里的少女名字,可是无人应声。 「奏音!」 某种东西啪嚓一声倒在血泊中的声音回应我。 回头一看,只见腰际缠着开襟衫的少女,无力地躺在那里。 我发出不成声的惨叫。 警笛的声响,不晓得由何处传来—— 警笛声令我回过神后,我抬起头来。此时,我的头部侧边结结实实地狠狠撞上墙壁。我似乎是在玄关抱着双膝睡着了。 感觉好像作了个不愉快的梦,记忆却模糊不清。我发呆了一会儿,才想起奏音来访的事。如果那也是一场梦就好了……内心如是想的我挺起身子,注意到窗外的天色已变得昏暗。 「糟糕,打工……」 我看向手机,发现有许多通未接来电;望向时钟,才察觉自己的上班时间早已过了一半。我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打算抓了东西就飞奔而出——却在玄关伫足不动。 警笛的声音。 黄昏时分。 那一天,警笛声也在某处响着。 当时,我和她吵架了,而且我对此事相当后悔。脑中某处很清楚,应该立刻向她道歉比较好。 但我没有那么做,而是独自在街上闲晃。 意外随后就发生了。 扭曲变形的护栏、破碎四散的汽车挡风玻璃、黑色的胎痕、水泥地染上的大片血迹、警察拉起的黄色封锁线、红色交通锥,以及巡逻车警示灯鲜红的光芒。 我在回程路过了现场,听闻有一场意外事故。一听见被害人的名字,我的理性便荡然无存。因此,其后的事情我不太记得。 有件事一直卡在脑内一角。 假如那一天,我有去道歉的话…… 或许她就不会死了。搞不好她就不会被卷进意外里。 反过来说,也许她是因我而死,是我害死她的。 我听到警笛声传来。 感觉要比刚刚来得近。 她上哪儿去了呢? ——你……会消失吗? 面对我如此提问,她回答: ——说不定呢。 消失。什么时候?从那之后过了好几个小时。一个理当辞世的人,根本不可能有地方去。她是打算消逝而去吗?这是什么意思?她会再度死亡吗? 我闭上双眼,那天的景象便鲜明地复苏,简直像是油漆或某种东西涂在眼皮底下。即使我不断试图将其抹去,这份从未淡化的记忆,今天却格外地浓密、深邃、强烈—— 别这样。 事情都过去了。应该老早就结束了才对啊。 我已经后悔过无数次。重要的人死于非命,使我的内心涂满一片黑暗。尽管如此我仍撑了过去,并且能够活到今日,是因为我花了时间等待伤口一点一滴地愈合起来。哪怕没有消失的一天,伤痛也会被冲淡。 如今,却像是硬要剥去那愈合起来的疮痂。 她已经往生了。 不可能会再死一次。 今天和那一天不同,不可能会发生和当天相同的状况。再说我打工迟到很久了,应该要去工作才对。 我强烈无比、像是要铭刻在身上似地告诫自己,然而,这次听见远处传来的救护车警笛声之后,我的心便沦陷至某个念头里。 「可恶!」 我在出言咒骂的同时,抛下了打工所需的物品,而后草率地穿上运动鞋,由玄关飞奔而出。 我居住的城镇略微远离东京都心又绿意盎然,要说郊外确实没错,不过稍走几步路就有便利商店和超市。附近还有住宅区,无论是气氛或实际情形都大致算是一座卧城。夜晚的路上杳无人烟,仅有稀稀疏疏的羽虫在路灯微弱的光芒中飞着。天空显得有点阴沉,月亮在薄薄云层的另一头发出朦胧的光芒。 我并未好好绑起鞋带,就这么冲下住家前面的坡道。她上哪儿去了我毫无头绪。从奏音离去后,都过了好几个小时。她有可能搭上电车、计程车或是巴士,不然就是凭着双腿跑去什么地方。明明她或许根本不在附近了,开始奔跑的双脚却不允许我裹足不前。 搞不好她已经消失了。 一般想来,这个可能性最高,但我一直不让自己这么想。一旦如是想,我的脚便会停下来。我不想停下脚步。尽管不愿承认,可是我其实想找她。 我竖耳倾听警笛的声音。还听得见。虽然警车的警笛停止了,不过救护车的警笛还在响。我凭着耳朵,朝声音所在的方向一个劲儿挪动双腿。 我走完坡道,在略大的马路上往最近的车站笔直奔去时,警笛声停了下来,但我逐渐看见了警示灯所发出的红光。红色的灯号,在这个既已被夜幕笼罩的城镇里骇人地闪烁着。那里停着一辆警车和救护车。附近看热闹的群众包围了周遭,形成一个小小的圈子。 我连猜测发生什么事的时间都舍不得,略微强硬地分开围观民众,挤进事件现场。 身体之所以会在一瞬间吓到无法动弹,是因为那是一场交通事故。 汽车狠狠地猛撞到电线杆,挡风玻璃碎散一地,前保险杆扭曲到不成原形。遭撞的电线杆似乎也有点倾斜,看来汽车是以极其猛烈的劲道撞上去。 救护车似乎已 经把被害者抬上车,我并未发现伤患的踪影。事故车里没有人在,我也暂时没看到血迹。 「不好意思!」 我巴着正在侦讯案情的警官问道: 「受害者怎么样了呢?」 「呃……男性驾驶身受重伤,不过没有生命危险。你是他的朋友吗?」 我整个人都恍惚了。 这是放下心来了吗?我不太清楚。 「不,不是那样。抱歉……」 我背对起疑的警察,慢吞吞地走出围观人群。 到底是在干什么呢?回过神来后,我觉得有些难为情。 果然不可能发生和那天一样的事。人哪能这么轻易死去——内心这么想的我,是否真的稍微松一口气呢? 「就是说啊,奏音怎么可能遇上两次交通事故……」 然而,我摇摇晃晃地抬起头,呆望着被人群包围的意外现场时,这次心脏真的差点要停止了。 一个熟悉的制服打扮身影,混在围观群众里。 那头长长的秀发随着晚风轻盈摇曳。她踮着脚尖,看向意外发生之处。明明自己也是死于非命,她怎么会想看交通事故的现场啊?比起「找到她了」的情绪,我的内心涌现出愤慨,于是深深地叹一口气。 皇奏音人就在那里。 我大步走上前,抓住她的手。吃惊得转过头来的奏音,一见到我的脸就把双眼瞪得更圆。 「你不该在意外现场凑热闹。」 「……你怎么会在这儿?」 「那是我要讲的话。真是的。」 我把她从人群里拖出来,带到稍远的小巷子才放开手。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又再次吁了口气。确实是皇奏音没错。我放下心来,然后对这样的自己感到错愕。我整个人矛盾极了。 「你说想去电影院,对吧。」 面对语带轻蔑的我,奏音愣住了。 过去2 在学校时,我们大多是三个人在一起。毕竟我们同班,而且没有什么其他亲昵的朋友,因此基本上都混在一块儿。不知何故,集合地点总是在我的位子。来到七月后,窗边的座位会晒得皮肤有点痛,不过吹进室内的夏风依然很凉爽,皇和井崎都会在下课时间来吹风。 「因此,这次我希望三个人一起出门。」 皇会如此气势汹汹地宣告,应该是因为被井崎放了合计第三次的鸽子——换言之,这也表示我和皇两人单独出去过三趟了——导致她终于快忍无可忍的关系。可是,井崎却一副毫不介意的样子,只回了一声「喔」。 「喔什么喔呀!你是主嫌耶!」 「有什么办法,我要打工啊。」 「你在六日也排太多班了!守财奴!」 「金钱即是正义啊,大小姐。」 面对难得一脸笑吟吟——当然是在挖苦——的井崎,皇用力把手边的印刷物按在他脸上。 「下次再临时毁约,你就给我记住呀。」 我原先以为皇的个性温顺,看来她也有暴躁的一面。 「这是什么?」 井崎取下被压在脸上的纸,而后眯细了双眼。 「那是演奏会的传单,送给你。反正你也不会来就是了!」 皇彻底闹起别扭。我从旁观看他们的互动,仅是窃笑着。 「你在偷笑个什么劲儿!」 井崎明明不会顶撞皇,对我就会这样。 「哎呀,没什么事啦。」 「你的表情分明就很有事。让人火大耶。」 「好了好了。你是不是钙质不足啊?来,喝个牛奶吧。」 「不需要!」 井崎尽管语气粗鲁,却不像嘴上讲的那么粗暴。据说他动不动就跟人打架,可是我没有实际看过他那一面,因此我并未把这类传闻看得太重。井崎在皇面前大概已算是颇为圆滑,看惯了这样的一面,让我不怎么怕他——最起码没有像班上同学提防到那种地步。 「是管乐社的演奏会?」 我收下传单反问,皇颔首回应说: 「那是在市民大厅举办的定期演奏会,是惯例活动了。我是第三次参加,而这是最后一次。」 对喔,因为我们都三年级了嘛。由于我不属于任何社团所以没有实际感受,不过社内的三年级学生也该是慢慢退出的时期了吧。 「我会去听的。」 我一说完,皇便露出微笑。 「我就知道你会那么说,和某人不一样。」 「我那天不用去打工。」 「反正会需要去支援吧。」 「嗯,大概吧。」 「你看看……」 皇交杂着叹息,发出怨怼的声音。她其实应该希望井崎去吧。我想井崎去年肯定也有受到邀请,只是同样没有去。 「算了,演奏会你不来也无妨,可是这边你一定要去喔。」 皇接着开始述说三人一块儿出游的计划,井崎却中途打岔。 「我说啊,我们是考生吧。应该没有闲工夫玩耍,不是吗?」 「整天泡在打工地点,一次也没有到过自习室的人,没资格讲这种话。」 「我去过好几次啦。对吧,神谷?」 「不晓得,我没看到。」 「喂!」 季节来到七月,我和他们都已经混熟到可以说笑的程度,而我基本上会为皇撑腰的构图也逐渐形成。对于习惯独处的我来说,像这样经常和别人待在一起实属罕见。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便是令我感到这般极度舒畅。 「总之我想出去玩啦。这可是高中生活最后一年耶,谁有办法把青春统统耗在读书上呀。」 「知道了、知道了。那你要上哪儿去啦?」 我心想「话题好不容易要步向正轨」,而后望向窗外。七月的天空非常晴朗,一整片湛蓝无比。尽管梅雨季尚未结束,盛夏却逐渐接近。放暑假之后,我得比先前更加努力用功念书才行。但我有预感,今年夏天会被皇硬拖着走,玩得比平时还凶。 随着暑假愈来愈近,我窝在补习班的时间也渐渐变长。盛南订的目标是暑假要用功四百个小时。因为暑假有四十天,单纯计算下来一天要读十个小时。我想说从现在起稍微习惯一下,于是开始会撑到晚间十点,也就是自习室关闭的最后一刻。 自习室里依旧没有井崎的踪影,皇也在约一个小时前回去了。留在这儿的除了我之外,只剩另外两人。 「要关门喽。」 最后讲师来把众人赶出自习室,于是我骑着脚踏车踏上归途。肚子咕噜咕噜叫着,诉说着饥肠辘辘。 「用碳酸来蒙混也有限度呢……」 我自个儿嘟哝的同时转了个弯,钻过通往车站后方的陆桥底下,意图抄近路。这边的治安不太好,不是成为不良分子的聚集地,就是经常会有巡逻车徘徊,但因为人烟稀少,所以骑脚踏车很舒适。 由于已经是晚上,更是杳无人烟。我心想「速度再稍微加快一点也没关系吧」而踩下踏板时,状况随即发生了。 前进的路上忽然有个人影冒出来,我「喔哇!」叫了一声,赶忙紧急煞车。 「不好意——」 之所以会道歉到一半就打住,是因为我认出了对方的长相。 「井崎?」 的确是井崎无误。他的脸上到处是伤痕和瘀青,身上穿的制服也肮脏不堪,外表相当狼狈。 「你那副模样是怎么回事?」 露出「你哪位啊?」的神情狠瞪而来的井崎,发现是我之后便嗤笑一声。 「我打了一架。」 「这我看也晓得啦……」 他究竟是和何方神圣上演了全武行?那副德性简直像是从连续剧里头蹦出来。我回想起他一言不和就动手的传闻,不禁皱起脸庞。原以为那只是空穴来风,居然是真的吗? 「你干嘛打架?」 「是对方来找碴。」 「你别理会不就好了?」 「他们有好几个人纠缠不休啊。说什么看我头发长很不爽。我管它那么多。」 井崎搔抓着一头乱发,让它变得更凌乱。 「我是觉得你刘海很长啦。」 我吐了一个不重要的嘈,之后望向他脸颊上感觉最痛的伤痕。 「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吗?」 「什么意思?」 「你蒙混的方式很蹩脚耶,我是说打架。」 「喔……唉,偶尔啦。」 「这次打得特别厉害是吗?看你伤得很惊人。」 「嗯……是啊,或许打得挺凶的。」 井崎闪烁其辞,随口回应。其实他并不想回答我吧。 一、二年级的时候,我多半曾和井崎在走廊上擦身而过许多次。如果有个人像这样子浑身是伤,我立刻便会察觉。既然我毫无印象,表示他至少在那时并没有做出这么脱序的事吗?抑或只是我没看到罢了?井崎口中的「偶尔」,频率有多高呢?一年一次?还是一个月一次?不晓得。他一定不肯告诉我。 皇是否知晓井崎这一面呢?我想她要是知道,铁定会叫井崎住手。有可能她早已知情,并阻止过很多次,也或许即使如此仍阻挡不了井崎。假若如此,我根本不可能劝阻他。 「你啊,做这种事情会被皇同学讨厌喔。」 听闻我不禁脱口而出的话语,井崎的肩膀抽动一下。 「这和奏音没有关系吧。」 「我想,皇同学不会希望你去打架的。」 「我就说了跟她无关!」 井崎焦躁难耐似地咒骂道。 晚风直到刚才都令人舒畅,但或许是我从脚踏车下来的关系,整个人被带着高湿高温的热带夜气候给笼罩住了。令肌肤黏答答的湿气缠绕在我身上。这股使人不快的空气,也让我有点烦躁。 「我从好久以前就在想,你为什么净是做些会让皇同学讨厌的事啊?」 皇难得特意邀请,他却连续放人家鸽子,不然就是皇所不乐见的斗殴。井崎明明毫无疑问将皇视为特别的人,却老是做出惹她厌恶的事。我觉得这两点极其矛盾。 「皇同学可是真的把你当成好朋友喔。就算你们交情亲密,这样不会做得太过火了吗?」 「神谷。」 井崎低声吼道: 「闭嘴。」 面对这句短短的威吓,我把剩下的话语给吞回去。 和现在的他讲什么都是白费力气。对这小子来说,打架一定是天经地义的事,就像我考前用功差不多。对一般人而言,光是互殴的门槛就很高了,他却熟悉过头到轻易跨越了那道门槛。这样的人在世上有一定的比例,而他们会像是彼此吸引一般,迸发出拳脚相向的火花吧。 他的生存方式和我们不同。 「……你要确实疗伤喔。」 说完这句话,我便和井崎道别。我一度回过头去,只见井崎一动也不动地矗立在原地。 结果下一次的约定,井崎也以打工为由并未露面。皇已经连怒气都没有展现,仅是一脸落寞的样子。那天原本说好要去登山,可是我们俩都提不起劲,于是在本地的咖啡厅打发时间。之所以没去井崎的打工地点,多半是因为我俩一看到他的脸,就会忍不住不顾场合地出言抱怨。 「那小子在想什么呢?」 我不了解井崎,无法相信世上会有人如此出尔反尔。站在皇的角度来看,已经是合计第几次了呢?这已超越各种境界,进入笑话的领域。 「藤二从以前就是这样。看似老实,却不肯告诉我真心话。」 皇的语气有些僵硬。 「我觉得他还挺独善其身的,什么事都想靠自己解决。赚取学费一定也是这样。」 「我也是独来独往,没什么资格说他,但那样子……就朋友来看很寂寞吧。」 我先暂且不提,不过皇是井崎的朋友。 「我认为你也是他的朋友喔。」 皇似乎听出我的弦外之音,只见她微笑道: 「没有其他男生会像那样跟藤二说话了。我呀,想说藤二搞不好会仰赖你喔。」 「天晓得。那小子真的很任性妄为。」 最起码就目前看来,井崎把我当成外人吧。这个嘛,自己以外的人说到底都是外人没错啦,不过井崎的态度十分彻底。除了自己以外,全是不相干的人,铁定只有皇是例外。 「我想……井崎应该挺听你的话吧。」 「没这回事。即使我说破了嘴,他仍死性不改。」 「比方像是不要打架之类的吗?」 我稍稍迂回地打探着,皇则是很干脆地颔首。 「我讲过很多次了,可是猛然回神就会发现他好几天没来学校或是跷课了。藤二不在我们面前出现时,大多都是做了亏心事。这点很好懂呢。」 「他前阵子满身是伤,在镇上晃来晃去。」 我喃喃说道。 「真的是遍体鳞伤。我问他跑去干嘛了,他说是跟人打架,而我一句话都没能劝他。」 「骗人,你应该念了他一顿吧。」 皇有时很敏锐。 「有是有,可是感觉马耳东风。」 「不,我想八成有意义才对,至少要比我开口管用许多。」 为何皇会这么想?我不那么认为。井崎可是毫不保留地嫌烦,还叫我闭嘴。 「嘴巴坏是他的缺点。他看似坦率,其实一点也不。」 我也搞不太懂皇怎么会笑。感觉她相当宠井崎。 「不要紧。这次临时失约,他大概也觉得很抱歉。我有预感,他差不多会做点什么来补偿。」 怎么可能?虽然我心底这么想,这件事却被皇说中了。 很罕见地——当真极其罕见,井崎主动找我了。他会寄邮件来本身就像是奇迹,甚至令我不禁昂首仰望天际,怀疑是不是要飘夏季雪了。 邮件内容很短,只有「来打篮球吧」这样一句话,连时间地点都没写。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追问,得到了九点在学校附近的篮球场集合这个答案。我不是很清楚为何要打篮球,这会是皇所说的「补偿」吗? 结果上午九点我到达篮球场后,发现井崎在那里等了。篮球社似乎偶尔会拿这里来练习,不过基本上任何人都能自由使用。井崎不发一语地把篮球丢给我,而后指着篮架,再交互指着我俩。 「给我用嘴巴讲。」 「就是一对一斗牛啊,懂一下好不好?」 「我懂是懂啦。」 我脱下上衣,开始运球。我的个子够高,但不太擅长打篮球。井崎也很高,感觉不容易从他手中夺下分数。 我从右方运球切入,甩开井崎的防守射篮。球划着弧线飞过去,可是劲道有些过猛,导致它被篮板大大地弹开来。接到篮板球的井崎嗤笑一声。 「逊耶。」 「吵死了,我又不是篮球社的。」 「你偶尔也要运动一下啦,整天念书是会变蠢蛋的。」 「才不会咧。我就是为了变聪明才读书的啊。」 「我就是在说你这种思考很蠢。读书又不能当饭吃。」 这次轮到井崎进攻。他从运球开始,动作就和我截然不同,令人吃惊。好快啊,我跟不上井崎切换的动作,于是他轻松突破我的防守,漂亮地完成带球上篮。井崎又再次哼笑,并在指尖上转着球。他是原本就有在打篮球吗?动作不像是外行人。 「喔喔,你们在打球了呢。」 皇来了。见到她的打扮,井崎皱起脸庞。 「奏音,你干嘛穿裙子啊?我有说要打篮球吧。」 「因为你和我根本打不起来不是吗?今天有神谷同学在,我pass。」 「别说种扫兴的话。像平时一样,陪我投篮啦。」 「平时?」 听见我反问,皇点了点头。 「藤二喜欢打篮球。你不在的时候,我常被找来陪他。一对一斗牛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总是比赛自由投篮。」 「我才不喜欢咧。只是不偶尔动动身体,就会觉得消沉罢了。」 「好好好。你怎么不去加入篮球社呢?」 确实如此。 之后我们享受了一段愉快的篮球时光。起初我还困惑着自己干嘛来打篮球,可是动着动着便沉溺在追着球跑这件事情上。的确,近来我成天跑自习室,都没有做点像样的运动。当健全的汗珠开始由额头滚落时,我们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便躲到树荫底下休息一阵子。 「不过,还真热耶。」 身上剩下坦克背心的井崎抓着胸口搧风,而我则是对皇说着悄悄话。 「这就是补偿?」 「对。藤二觉得过意不去的时候,都会找人打篮球。」 「这样算得上弥补吗?」 「嗯……啊,他还会请喝饮料喔。」 「饮料……」 当我傻眼地嘟哝时,井崎正好对着我们这么说: 「我去买饮料,你们要喝什么?」 原来他那样有觉得抱歉吗?不说根本不晓得。 决定不客气地让他请客的我,随便告知了饮料的名字后,井崎 便把手插进口袋里,晃去附近的自动贩卖机。 「唉唉……真的好热。」 皇擦拭着汗水。 「夏天到了呢。」 我也呻吟着,并以衬衫帮脸搧风。井崎和距离最近,我们这里也看得见的贩卖机大眼瞪小眼好一阵子后,便稍稍对机器泄愤,走到其他方向去了。看来是没有他所要找的饮料。 「我都搞不懂他这个人是好是坏了。」 我轻声喃喃道,皇便呵呵发笑。 「他是笨拙啦。」 「在了解这点之前,也太花时间了。」 「对吧。那样很可惜呢。」 一回神,我才注意到我们老是在讨论井崎的事。总觉得没来由地火大起来,于是我强行改变话题。 「皇同学,暑假你有要去哪玩吗?」 「嗯……不晓得耶。毕竟我今年是考生嘛。」 皇先前还夸口要三人到处去玩。听到这番不像她会说的话,我笑道: 「感觉即使要应考,你也会扎扎实实地玩耍呢。」 「咦,我并不喜欢游手好闲啦,只是想适度地喘口气罢了。」 「我知道、我知道。」 我也十分清楚她待在自习室的时间很长。 「那你呢?会去哪里吗?」 「不,原则上暑假我都不会离开家里,这和考试无关。」 「咦?你在家都做些什么?」 「打电玩或看漫画……还有读书。」 「毕竟你成绩很好嘛。」 「还好啦,要是成绩和我的苦读不成比例,那就伤脑筋了。」 「该说你成绩优秀还是头脑好呢?感觉你脑筋动得很快。」 「谁知道呢?井崎还说我用功过度像个蠢蛋一样。」 「啊哈哈。」 皇总是笑口常开。她笑起来脸上会出现小小的酒窝,让原本就很稚嫩的形象变得更加孩子气。见到她这般表情,我愈来愈搞不懂她为何会和井崎交好。 「皇同学,你和井崎为什么会是好朋友呢?」 我想说这是个好机会,于是将至今有意无意错过的问题,直接对皇提了出来。她好一阵子都没有回答。吹过树荫的夏季徐风,吹着她那头长长的秀发。当我思索着「马尾也很适合她呢」的时候,皇忽然开口了。 「很奇妙?」 我花了些许时间才明白,她是以疑问句回应我最初的提问。 「该说是奇妙吗……嗯,确实如此。」 「果然是这样吗?毕竟是藤二嘛,光是和特定人士亲近就会受到瞩目。」 「原来你有自觉啊。」 「不过藤二可能没有就是了。」 皇一副伤脑筋似地笑了。 「我呀,是狐狸呢。」 这句话来得太过突然,令我大吃一惊。 「呃,是指狐狸幻化而成的意思吗?」 「不对、不对。」 皇露出微笑说: 「有句话叫『狐假虎威』对吧。我就是假借藤二这只老虎威风的狐狸。」 我歪过头,仍然不太理解她的话中之意。 「我从前曾经被霸凌过。」 皇讲得云淡风轻,我却是绷紧了神经。 「抱歉,如果你不想说的话也无妨。」 「不会,我不要紧,都是过去的事了。」 「……那是高一或高二时发生的吗?」 「嗯,班上同学稍微恶整了我一下。」 八成并非「稍微恶整」的程度,这很容易想象。既然当事人清楚明白地断定是霸凌,那么同学想必对她做了相当偏激的事情。 「举凡像是鞋子被藏起来,或是桌子遭到涂鸦等等,都是很常见的手法啦。」 「为什么你会……」 话说到一半,我便噤声不语。 我隐隐约约察觉到,她之所以会被欺凌的理由。 即使是在现在的班上,皇也很格格不入。她有些与众不同,有时候话题会起得很突然,还会使用独特的措辞。在学校生活这种整齐划一的人际关系当中,那种个性往往会在负面意义上引人注目。再加上皇看起来又很稚气,简单说就是凑齐了容易遭到欺负的条件。 「我不太记得起因是什么,总之他们就是看我不顺眼。我想现在肯定也是啦。」 皇罕见地露出浅笑。换句话说,那是在强颜欢笑吧。这表示要谈论那些人的时候,不这么做就无法压抑心中情感。 「然后,有次下课时间我被叫去了屋顶。」 皇的双眼蒙上阴霾。 「对方说,我的头发长到让人很烦躁,所以要帮我剪掉。他们试图拿一般剪纸用的剪刀动手。我实在是不愿意,于是抵抗,结果演变成拳打脚踢的骚动。这时,藤二碰巧人在屋顶上。他好像是打算跷课的样子。」 老虎在出乎意料的地方登场了。 「虽然我有种『既然你在这里,一开始就来救我呀』的感觉就是了。总而言之,藤二出面说了一句:『你们还要继续闹吗?』大伙都觉得藤二很可怕,所以一哄而散地逃跑了,只有我被留下来。正巧这时上课钟声响起,藤二问我『要不要一起跷课』,我同意了,两人就一起溜掉。我还是第一次旷课耶。从此以后,我就经常会和他说话。」 皇害臊地抓着头。 「所以说呀,我是假借老虎威风的狐狸。自从我和他熟稔后,霸凌就不再发生。但那是因为大家害怕藤二,也不愿接近待在他身边的我,我其实什么都没做。藤二一定也很清楚自己被利用了,可是,他是在心知肚明的状况下甘愿如此。或许他其实压根儿不想搭理我,只是在教室里让我当狐狸,好给大家看。」 我望见井崎从对面走回来。那小子之所以和皇要好,是为了保护她?若非从皇的口中亲耳听见,我根本无法置信。不过,实际上井崎在教室里和皇处得很好,表现出她背后有自己这个靠山给班上看。假如这成了霸凌的抑止力……对皇来说,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事情呢? 因此,皇不论再怎么被井崎反复放鸽子,还是会约他,井崎则会在疯狂失约后补偿她。他们俩毁约到此等地步依然成立的奇妙友情,感觉我稍稍窥见了比想象中要来得复杂许多的核心。 「神谷,你别胡闹了。」 井崎冷不防地对我发飙。 「别叫我买dr. pepper这种一般贩卖机不会有的冷门饮料啦。」 「那才不冷门。」 「给我喝可乐解馋。拜你所赐,我的可乐都变成温的。」 「请节哀顺变。」 我窃笑着收下饮料。确实就如井崎所言,我并不是特别想喝这东西,只是想害他伤脑筋。但在听闻皇的状况后,我觉得自己好像做了有点对不起井崎的事。 * 距离暑假进入倒数读秒的某一天,我再度于补习班下课的路上看到井崎。我打算走车站后方回家时,经过的那条冷清小巷另一头,传来了明显在动武的气息。原想视而不见的我,带着看热闹的心态偷偷望去,便发现正在挥拳的人是井崎。状况看来是一对三,不过井崎占据压倒性的优势,只见其中的两人瘫在地上。 我听过车站后方治安不好的传言,一看到原来会发生这种事,我就了然于心了。虽然置之不理应该也要结束了,但这种时候是不是找警察来比较好呢?就我所知,距离此处最近的派出所位于隔着车站的反方向。感觉在我前去报警的期间,这场架就要落幕了。既然如此,或许放着不管就行,可是如今在那里高举拳头的人是我的朋友。更重要的是,如果是皇的话,她铁定会毫不犹豫地出面 阻止。 我叹一口气,走下脚踏车。真是的,我们都是考生,真希望他别惹麻烦啊——我内心如是想,同时往井崎身后靠近。在他正要挥下紧握的拳头时,我从后方握住他的手阻拦。 「怎样啦?」 我看得出来,懒洋洋地回过头来的井崎,那双瞳孔一看到我便放大许多。他的脸上又变得满是伤痕。明明脸颊的旧伤好不容易快好了,这次另一边又增添新的伤口。虽然多亏这小子成天做这些事情,皇才能当一只借用老虎威风的狐狸,但也够了吧。井崎用不着打架,也已经是老虎了啊。 「你还要继续闹吗?」 我一开口询问,井崎便稍稍放缓力道。 「是这些人先来挑衅的。」 这些人——定睛一瞧,他们的个头全都比井崎小一圈,而且身上的制服似曾相似。 「就叫你别理会了。」 「他们死缠着我说,我刘海太长啊。」 「那是事实啊,你剪一下啦。」 我苦笑着放开井崎的手,于是井崎也放掉了对方被他另一只手揪住的领口,而后一脸无趣地咂了个嘴。 「神谷,你出现的时机真不凑巧。」 「我也深受其害啊。」 「别发自内心地耍白痴啦。我才倒楣吧?」 「大家都半斤八两吧。真是的,又搞得一身伤。」 井崎的制服浑身脏兮兮,相当不成体统。他有自觉明天是结业式吗? 「周末有皇同学的演奏会耶,你想带着满身伤痕参加吗?」 「我根本没说要去。」 「我也没听你说不去。」 「我不去。」 「我没有要听你赌气。」 我对瘫在地上的三人说: 「找碴也要挑一下对象。你们差不多快放暑假了吧?要妄自尊大是可以,不过也该适可而止啊。」 虚弱地站了起来的三人,脸上都各自有着偌大的瘀青。唉,既然是他们先找碴,这些伤也只能让对方当成学费了。真希望他们就此学乖,别再做傻事。 三人并没有撂下狠话,摇摇晃晃地离去。我望着他们的背影,喃喃说道: 「那是三中的制服耶。」 「那又怎样?」 「别对国中生动气啦。你明年就是大学生了。」 「就跟你说是对方来挑衅的啊。」 井崎吐了一口掺着血的唾沫。 我们漫无目的地走在由车站后方延伸而出的河堤上。因为井崎往那儿走,我只是跟着他罢了。这么说来,我并不清楚这小子住在哪里。虽然井崎不发一语,但我可以强烈感受到他内心抱怨着「别跟在我后面」。尽管如此,我依然牵着脚踏车,紧跟在他后头。 不久,按捺不住的井崎低声说道: 「你是要我怎样啦?」 我耸了耸肩。 「没要你怎样啊。」 「那你干嘛跟过来?」 「我只是想说,还没听到你的回复。」 「什么回复?」 「你到底要不要去皇同学的演奏会?」 「我说了不去啊。」 「我也说没有要听你赌气吧。」 井崎焦躁地踹飞小石子。 「『不去』这个答案为啥会是赌气?」 「如果是『没办法去』我可以理解,『不去』就是在意气用事吧。因为那是你的判断。」 井崎霎时间目瞪口呆,露出一副像在说「搞砸了」的表情后,重新改口说「不能去」。然而,为时已晚。 「你来嘛。皇同学等了你三年耶。」 「……才没有等那么久咧。」 「你并非单纯在借她威风吧?」 井崎歪头不解。他果然不晓得我在讲什么吗? 「我的意思是,既然是朋友就去一趟啦。这都是最后一次了。比起兜圈子利用打篮球补偿,这样皇同学会开心许多喔。」 「你在讲什么?」 他是毫无自觉,抑或是在装傻呢?无论答案为何,他都很笨拙。 「你愈来愈像奏音了。」 井崎一脸烦躁地开口的模样很逗趣。 「基本上我是站在皇同学这边的。不用想也知道我会挺谁。」 「烦死了。」 他简短地抛下这句话,便死心似地停下脚步。 我们正好来到桥上。月亮映照在河面。这里到底是哪里?现在又是几点?那种事根本不重要。我心想,我们现在八成在讨论极其重要的事,比起考试或打工都来得要紧许多。友情?并不是那么离谱的东西,而是更为单纯的状况。这关乎男人之间——或说是人与人之间的仁义。 「阿宏。」 他开口呼唤我。这是井崎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你有没有ok绷?我血流不止。」 我笑了。 「才没有。男生准备得那么周到很恶心吧。」 「的确。」 我们俩相视而笑。一方伤痕累累,另一方则是一脸倦容。不知是否因为在笑,或是水面漾起的涟漪之故,我们映在河面上的朦胧人影,轮廓模糊不清地摇曳着。 * 藤二把头发剪了。 那是在他出席皇的演奏会——亦即七月下旬的事。 「我还想说是谁呢。」 我毫不客气地大笑。其实藤二的发型并不怪,反而该说是剪得很英俊,只是我看不习惯,还有那份爽朗和他很不搭。藤二说一声「吵死了」,胡乱抓起他那变短的头发。 「这样很有夏天的风格,不赖啊。你应该平常就剪短一点啦。」 「我会再留长的,这次要一年不剪头发。」 我不晓得他是在赌什么气,只见藤二如此宣告,而后气呼呼地就座。 因为是高中管乐社的定期演奏会,观众净是和我们一样的高中生,不然就是看似监护者的大人,不过人还满多的,可谓高朋满座。我和藤二坐在最前排。藤二原本说想坐后面,可是那样一来皇就不会注意到他了。今天他有来这件事很重要,所以我说服了藤二,让他坐在最前排正中央的位子。 「话说回来,皇同学负责的是什么乐器?」 「那叫啥来着……好像是叫god father的乐器。」 「喔……fagotto——低音管是吗?」 管乐器经常会被拿来比喻个性,而皇总给我单簧管的印象。就体格上而言,她不符合低音乐器(上低音号、长号、低音号)的形象;大受欢迎的长笛、小号以及主张强烈的萨克斯风,似乎也不太适合内敛的皇。温文儒雅的她,感觉吹奏纤细的单簧管或双簧管比较合适,结果居然是低音管吗? 「低音管是什么样的东西啊?」 「纵长型的茶色乐器。」 「……那不是小提琴吗?」 「小提琴不是纵长型的吧?是说,管乐不会有小提琴出现啦。」 在我们聊着大外行的对话时,来到了开演的时间,于是蜂鸣器响起。 皇和其他演奏者一同抱着低音管走出来。隔了一会儿指挥出现后,场中便掌声雷动。不晓得是否因为紧张,皇的眼神飘移,视线在相当高的地方徘回不定,很难说会不会注意到舞台下的我们。啊,她望向下方了,有看到这里吗?发现我们了吗?见皇杏眼圆睁,我以手肘轻轻撞一下藤二。「干嘛啦?」虽然藤二稍稍抱怨,但还是微微举起手来。我看见皇稍微点个头,脸上还挂着笑容。她一副十分害臊的模样摩擦着发丝。喔,她察觉到了。硬是把藤二带来真是太好了。 在其后的演 奏中,藤二一句抱怨也没有,静静听着音乐。尽管他看似茫茫然地望着整群人,实际上应该是在看皇吧。皇确实地将偌大的低音管吹奏自如(我听不出个人的乐声,不过至少从旁看来是如此),演奏本身非常悦耳,我觉得很棒。有的曲子活力十足,有的节奏明快,还有阳光的曲调令人感受到今后将要到来的季节。 我心想,夏天要来了呢。 这肯定是我们三人一同度过的第一个夏天,也是最后一个。 现在3 这个时间要去看电影太晚了,于是我决定明天再说。我问奏音是否有地方住,她反问我一句:「你觉得有吗?」令我哑口无言。 「顺带一提,我可以问你打算怎么办吗?」 「我相信你不会在这种时间把女高中生丢在外头。」 奏音嫣然一笑回道。 「我要跟你收住宿费喔。」 「很遗憾,我身上没有钱包。」 奏音把空空如也的口袋翻过来给我看。看来她当真是两手空空的样子。 如此一来,我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要借钱给她也行,可是女高中生自己一个人很难去饭店投宿吧。而且我听说晚上十点过后,很多网咖是禁止高中生入内的。光是她做制服打扮,根本想都不用想了。纵使我借她衣服,长得娃娃脸又娇小的她,免不了要做年龄确认吧。 只能让她住在我家。 虽说是情势所逼——还是自个儿招来的——但我万万没想到,会有让女高中生借住自家陋室的一天。 回家的途中我们绕去超市买东西,奏音不知何故一脸喜孜孜的样子。 「干嘛?」 「嗯?我是在想说,感觉你好像很熟练耶。」 「这……你以为我已经独居几年了?」 「我不知道呀。两年左右?你现在几岁?」 「二十一。」 「哇~好成熟呀~」 话是这么说,如果她的时间在往生的那天便停滞不动,记得没错是十七岁,虚岁十八。一想到我们仅仅相差三岁,便让我觉得:「从那之后才过了三年而已吗?」之所以会有过了很久的感觉,是因为时间的流逝自那时起就变得缓慢吗?或许时光停留在那一刻的人,其实是我也说不定。 回到家后,奏音喊了句「打扰喽」便匆匆进门,而后又兴致高昂地四处环顾室内。 「没什么东西好看的吧。」 「有呀,我很好奇你过着怎样的生活。」 开着没关的冷气机发出轰隆声响。奏音不知为何眺望着它好一阵子,之后转过头来,露出一个难以言喻的笑容。 「感觉很那个,意外地肮脏呢!」 「啰嗦,独居男子都是这样啦。」 我打开冰箱,把采买的东西放进去,于是奏音又兴味盎然地从旁窥探冰箱里头。 「啊,里面有酒。」 「这点东西当然有啦。」 「我想喝!」 「什么?」 我使劲皱起了脸庞。 「你对自己的年龄没有自觉吗?」 「有什么关系?这种机会一辈子都没有嘛。再说,我现在并不受人世的法律所束缚!」 亡者如此无忧无虑可以吗? 「让未成年人喝酒的我会被问罪耶。」 「你不说就不要紧啦。」 「……你的个性是这样的吗?」 「嗯……先前是怎么样的呢?我已经忘掉了。嗳,我想喝。人家想喝嘛~」 像个三十岁大叔一样嚷嚷着想喝酒的奏音死缠着我,于是我不情不愿地递了一瓶酒精浓度低的罐装水果酒给她。奏音双眼熠熠生辉地望着罐子,喊着「我是大人了!」又做出一个神秘的胜利姿势后,坐在桌子前拉开拉环。 既然事已至此,我也不管了。反正不喝酒,我也不认为自己有办法和奏音睡在同一间房里。 「来,干杯~」 「……干杯。」 该怎么说?我觉得心情上输得一败涂地。 战战兢兢地喝了一口的奏音,喃喃说着「好……甜喔?」这种不明的感想,之后一度看向瓶身后——八成是在确认酒精浓度标示——又尝了一次,才望向我的脸说:「这个不苦耶。」 「是不苦吧。」 就我看来,那几乎跟果汁一样。 「我还以为酒都很苦呢。」 「那是啤酒吧。」 「你没有啤酒吗?」 「我很少喝。」 奏音喝了三口,嘟哝着说「我的脸好烫」。难道她已经喝醉了吗?酒量差也该有个限度。仔细想想,连我都喝起酒,谁来照顾这丫头啊?于是我面露难色,把先前一点一点啜饮的水果酒给推开了。 「酒还真好喝耶。」 见到奏音悠哉地喝得醉醺醺,我想说既然如此,干脆来质问她的真正意图。 「你怎么会想去看电影啊?」 「因为我想看呀。」 「那你自个儿去看就好,我借你钱。」 「要是一个人就行,我也不会在这里啦。」 「为什么非得和我去不可?」 「你觉得呢?」 她以失焦的双眼望向我。 原因为何? 我有联想到不无可能的理由,但装作没有发现。 「你想看哪部片?」 「什么都行,只要我们两个一起看就好。」 「恐怖片也可以吗?」 「啊啊啊啊!那不行!不要恐怖片!」 奏音交叉双手比出一个大大的叉叉,而后摇摇晃晃地甩着头,趴到桌上。 「对了,阿宏……」 话说到一半,奏音原本朦胧的眼神忽然清醒过来,之后猛摇着头说: 「嗯,没事,当我没说。」 因为是醉鬼在讲醉话,我便左耳进右耳出。 「唉……不过真是太好了,你愿意陪我一起去。」 结果我还是把手伸向推远的水果酒。我果然想跟理性道别了。 「嗯……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朋友吗……嘿嘿嘿。」 奏音傻笑一会儿便直接入睡了。我也记不太清楚自己是何时进入梦乡。 隔天早上我醒过来后,发现奏音不见了。 我倏地跳起来环顾四周,可是都没找到人。照理说奏音应该趴在桌上,却遍寻不着她的身影。 这次真的是我在作梦吗?我一瞬间如是想,不过昨天奏音所喝的水果酒仍留在桌上。我轻轻摇晃一下,发现罐里还剩下一半以上。看来她很不会喝酒的样子。 开了整晚的冷气机所发出的运转声,像在说自己已经濒临极限,于是我把它关掉。将手伸向玻璃窗试图打开窗户的我,见到奏音人在外头便吁了一口气。 尽管那儿的规模称不上庭院,不过有个杂草丛生的空间,一名少女矗立在正中央。逐渐升起的朝阳照耀着少女的头发,显得灿烂生辉。她的发丝依然乌黑,好似黑夜仅残留在那里一般。我透过朝日看向自己的刘海,泛着淡茶色的头发透着光芒。 「那里什么都没有吧。」 我打开窗户,对她开口。 「附有庭院的房子感觉不错耶。」 奏音回过头来。 「并不好。一楼还会长虫子。」 「喔,原来还有这种层面的考量……独居也很辛苦呢。」 「是啊……早餐吃面包可以吗?」 我趁着烤吐司的期间拿平底锅做培根蛋,再把红叶莴苣叠到盘子上。奏音似乎感到很有趣地说:「哇,你在做菜耶。」 「这点小事很普通。」 「你有好好在过独居生活呢。」 不知为何,奏音一副非常感动的模样表示佩服。对于时间永远停留在高中时期的她,或许独居这种事她无法想象吧。 我们围着一张小小的矮脚圆桌吃了一顿早餐。看到打算把荷包蛋的蛋黄留到最后吃的奏音,让我觉得和平过了头不禁有些泄气。她很平常地吃着培根、蛋白、还有面包,也会喝茶。 「简单说,你是幽灵 吗?」 在意起来的我问道,奏音顶着一脸呆愣的神色望向我。 「幽灵?我吗?」 「不是吗?」 「我有脚喔。」 奏音在圆桌底下踢我一脚。 「你把我当成一般人不就好了吗?」 她讲得事不关己,但一般人死过一次之后就没命了。 「虽然你那么说,可是到时候会消失吧?」 「大概吧。」 「喂……」 「我也不晓得自己剩下多少时间呀……」 奏音以盘就口,一口气把蛋黄塞进嘴里,以免它掉下去。从旁观看的我叹了口气。果然和平到令人失望。 吃过早饭后,我们稍微讨论一下今天的事。 奏音并没有特别想看的电影。应该说,她完全不知道有什么片正在上映。她表示只要能看电影就好了,于是我拿出手机搜寻最近的戏院。 「嗳,出门前我可以借个浴室冲澡吗?」 奏音说。 「你都死了,还会介意自己有没有冲澡吗?」 「会呀。就算死了,我也是个十七岁的女孩子嘛。」 我原本想问问她换洗衣物的事,可是她根本不可能会有,因此这是个不识趣的问题。 「请用。」 我指着浴室说。 「我可以用洗发精吗?」 「请自便。」 「可能会稍微花点时间。」 「好好好。」 在奏音淋浴的期间,我大致找好了附近的戏院。正在上映的片单很微妙,或说是我不甚了解,总之,只要配合时间和奏音的喜好来选就行了吧。 话说回来,经过一个晚上,我发现自己意外地接纳了她的存在,于是自个儿发出苦笑。我心想,这下子已经不能回头了呢。我接受了皇奏音。明明跨越了她的逝去,眼下的情况却覆盖掉了这件事。皇奏音过世了,却又回来了。 「嗳,这跑不出热水耶。」 奏音悠哉的声音由浴室传来,我的紧张感似乎也跟着跑到九霄云外。 花二十分钟走到车站,再搭电车过五站,一出站就有一座商业设施栉比鳞次的畅货中心在那儿。当中有座规模不大的电影院,大半的新片都能欣赏到的样子。奏音直直往电影院走去,但我拉住她的手。 「怎么了?」 「在看电影之前,我们先去买衣服。」 「衣服?你想要新衣服吗?」 「不是我,是你的。」 「我的?」 呆若木鸡的奏音相当迟钝。 「和身穿制服的女高中生走在路上,我给外界的观感会很不好。我帮你出钱,你自己去挑件适合的便服。」 「喔……」 了然于心的她低头俯视自己的打扮。我们的年纪并没有相差很远,因此看起来也许会像一般的情侣或兄妹,可是高中生目前正在放暑假,制服太惹人注目。穿着便服的男性带着这样的女生到处走,观感也不好。 我们逛了几家以便宜为卖点的连锁店,买了奏音的衣服。奏音换上刚买的新衣,身上变成t恤加牛仔裤这样的简单打扮,这样的服装很适合她。换下的制服放进店家给的袋子后,我走在奏音身旁终于不再心神不宁。 「你怎么一脸放宽心的表情呀?」 奏音嘟起嘴。 「这个嘛……女高中生走在身旁,当然会让我坐立难安啊。」 「讲得像个大叔一样。」 「实际上就是大叔啊。过了二十岁的男人全都是大叔。」 我口吐谬论,同时注意到自己当真对奏音穿着制服一事感到心神不定。这并非因为奏音看来是个女高中生,而是她和那时——死亡之际一样身穿那所高中的制服,所以我很在意。若要换句话说,那套便是她的寿衣,因此我才不希望她穿着高中制服。不过这种话实在愚蠢透顶,我说不出口就是了。 买完东西的我们前往戏院,斟酌着片单。 「你有什么想看的片吗?」 「唔……」 奏音瞧向每年夏天都会上映的孩童动画电影版。她的兴趣依然很孩子气。 「你喜欢什么样的电影?」 「我最近都没在看。」 我摇头回应。我已经好些年没看电影了。 「我没有带眼镜,所以不能挑字幕版的。时间刚好,我们选这部的配音版吧。」 奏音所指的是一部经常会在车站等地看见广告的好莱坞电影。我认为这样的话我也能乐在其中,便点头同意了。 我们买了两张十点开演的配音版《催化剂》的电影票。 「你会吃爆米花吗?」 听闻我询问,奏音摇了摇头。记得先前好像也有过这样一番对话。我最后和奏音去看电影,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印象中曾发生过这种事,又似乎是我记错。 我们只在戏院里的商店买了饮料,并在开演的同时走进三号影厅正中央的位子。 开始播放预告片之后,我便悄悄窥探奏音的侧脸。那双偌大的眼眸,映着瞬息万变的银幕画面。说想来看电影是她的主意,这样子她真的就能满足了吗?明明连要看的片子都毫不讲究。会陪她做这种事的我,八成也不太正常吧。 重新思考起来,便觉得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好像身处在梦境中,轻飘飘又没有现实感。我居然在和皇奏音看电影。明明她已经不在人世了。本应过世的她,如今却坐在我身边。 自从她过世后,我每天都拿着铲子捞起沙子,撒在我们之间的记忆上。当脑中逐渐堆积起许多沙子时,我希望它就这么被埋没;期盼当我试图回忆起她的时候,沙子会像深夜电视映出雪花画面般漫天飞舞,把记忆覆盖掉就好了。反正我不会再和她碰面。 然而,这时却忽然刮起一阵足以悉数吹散那些沙子的强风。 夏季风暴。 我一只手拿着铲子,杵在飞扬的沙尘当中,不晓得应该继续对记忆洒沙子,抑或是把它挖掘出来…… 我面露苦笑。 也许我的脑袋终于因为暑气而错乱了吧。今年夏天很热,今天也会是一个酷热的日子,得千万小心不要热倒了——在我思索着这些事情时,电影正片开始,我味如嚼蜡似地望着看不太进脑中的内容。 「还挺有意思的耶。」 看完电影的奏音心情大好,还说「总觉得影像很震撼呢」这种孩子气的感想。我不认为三年前和现在的影像技术有多大差异,可是对于死去的她来说,这究竟是睽违多久的一部电影呢?既然很久没看电影,或许她所接收到的感官刺激和活在世上的我不同也说不定。 奏音说想喝杯茶,我决定陪她去一趟。畅货中心里的店家全都人满为患,因此我们跑去一家位于车站大楼上方的小小咖啡厅。 奏音点了咖啡欧蕾,我则点冰咖啡。当我们坐在位子上喘口气后,奏音便针对电影的优劣之处,连珠炮似地述说感想。 「你还真爱讲话。」 我错愕地说出这般感想,把「明明你都已经死了」这句话给吞回去。 「看完电影之后,就会进行一番心得论战嘛。」 奏音讲得像是决定事项一样。 「不是每个人都会那么做。」 最起码我不太会那样。 「你可以告诉我心得也无妨喔。」 「光听你的感想我就饱了。」 由于气温很高,冰咖啡十分美味。冰冰凉凉的苦味,有如清流般冲刷着黏腻的喉咙深处。 「我果然还是喜欢在戏院看电影。」 语 毕,奏音把第二颗糖浆球加进咖啡欧蕾里。这么说来,我才回想起她还挺嗜吃甜食的。 「在家看也没什么两样吧?」 「差多了。在家里不会关灯看,音效也截然不同,画面还很大。另外,电影院里会有爆米花的味道。」 「你明明就不吃爆米花。」 「我觉得只有气味就好了呀。毕竟不会在空腹状态下看电影嘛。」 「嗯,或许吧。」 窗外看得见我们方才所待的那栋畅货中心。看到人们成群结队来来往往的模样,令我想到工蚁。井然有序地排着队,默默走在路上的一群黑色蚂蚁。我漠然心想,人类这种生物,还真喜欢有条不紊地行动。 「人潮好壮观喔。」 喃喃低语的奏音,似乎和我望见了相同的事物。 「东京有好多人呢。我还是第一次来。」 这句呢喃让我猛然惊觉。 「对了,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不晓得,我一开始就在东京了。当我回过神来,已待在你家门前。」 「真亏你知道那是我家耶。」 「因为有你的味道。」 我皱起脸庞。这句难辨真假的话语,奏音好像无意收回或解释。 「我们居住的城镇,离这里很远吗?」 她这样问我。 「很远啊。」 「我原本觉得那座城镇也挺大的,现在才知道外头有更大的城市呢。」 「不过,只要有那个意思,你想去哪都行,用不着那么悲观吧。」 当我眺望着天花板那个和自己家半斤八两、发出险恶声响的冷气机时,奏音忽地眯细双眼,直愣愣地盯着我瞧。 「干嘛?」 「嗯……你好像稍微长大了?」 我的年纪的确增长了,但自己没有那种感受。 「嗯,有成长的感觉。」 「那还真是谢谢。」 我嗤之以鼻。我想不太起来,以前的自己是怎么跟奏音聊天的。 「说到从前呀,阿宏……」 奏音欲言又止地沉默下来。 「不,没事。」 说完,她便再三端详我的脸。 「嗯,我果然还是觉得你有点变了。」 话题走向又被拉回去。 「……倘若我有所改变,那也是因为你过世的关系。」 我轻声说道。 没错,那场意外让我走样了。我失去诸多事物,几乎都仍未能找回来,而且有几件东西是一辈子都拿不回来的。对世间而言,那或许只是一场不幸的车祸,对我来说却是极其重大的事件。往后的人生里,一定不会发生凌驾其上的状况。 「抱歉。」 奏音开口致歉。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道歉。 「这不是你的错。」 「可是,假如我活着的话……」 「不要讲得好像是自己弱不禁风才死掉一样,只是碰巧发生在你身上罢了。」 「我是碰巧死去的吗?」 「无论必然或偶然,死了就是死了。」 在玻璃杯中融掉的冰块,发出喀啦一声凉爽的声音。要是能那样子轻易融化掉就好了。我的过去什么也没有冰消冻释,它从那一天就冻结起来,一直处在绝对零度的冰川底下,因此我完全不觉得自己有所成长。时间自那一刻起就停滞不前的我,毫无长进的余地。 「……你还记得自己死掉时的事吗?」 我略微抬起视线,觑向奏音。 「嗯……因为事情一转眼就结束了呀。」 奏音以吸管搅动冰块,同时望向斜上方。 「我记得卡车逼近过来,大灯近在眼前。感到刺眼的我把双眼闭上,然后就……」 奏音耸了耸肩。 「我连感觉疼痛的空档都没有,所以并未受苦喔。」 我只要说一句「那真是太好了」就行了吗?不管讲什么似乎都会踩到地雷,于是我保持沉默。 「不过,我没料到会再次重生为人。我呀,死掉之后想投胎变成夜光藻呢。」 她忽然语出惊人这点还是跟以前一样。先前严肃的氛围瓦解,我感到错愕。 「夜光藻?」 「会在海里发出蓝光的浮游生物。」 「这我知道。你怎么会想成为夜光藻?」 「因为随波逐流地闪闪发光很漂亮嘛。」 「……就这样?」 「就这样。」 我无言以对。 我一鼓作气地把剩下的冰咖啡喝光,之后刻意轻咳了两声,试图把话题拉回正轨。 「好,我陪你做完未了之事了。这样行了吧?」 奏音说想去看电影,我也与她同行了。那接着会怎么样? 她并未跟着我从位子上站起来,我回头望去,只见奏音愣愣地挂着奇妙的表情看向我。 「你在干嘛?」 奏音歪头问: 「『可以了』是指什么?」 「我和你一块儿看过电影了吧。」 「嗯。」 「那你的心愿应该都了结了吧?」 奏音轻快地跳起来。 「还没喔。」 「咦……」 我发出愚蠢的叫声,瞪视着奏音。 而她仅是——咧嘴笑着。 过去3 皇喜欢的食物是火腿,培根她无法接受。她也说爱吃生火腿,似乎是水嫩的口感和难以言喻的咸味令她着迷。她讨厌的食物是茄子,虽然加热后勉强吃得下,不过腌渍品没办法。另外还有南瓜。听说她很怕杰克南瓜灯。 皇有个读国三的弟弟,两人相差三岁。弟弟正值叛逆期,个头不断成长,据说早已比姐姐要来得高。近来皇总是在哀叹身为姐姐的威严荡然无存。 国中时的管乐社是皇接触低音管的契机。其实她原本想吹单簧管,可是人数太多便作罢。如今她对低音管也产生了感情。顺带一提,她弟弟也隶属于管乐社,负责的乐器是小号。 皇拿手的科目是现代文,不擅长数学。尽管喜欢体育,可是运动神经不怎么样。绘画才能毁灭性地差劲。据本人表示,她的脑袋排斥数字和美术。她未来的目标放在国公立大学的文组。她的成绩不错,但脑子偶尔会转不太过来。虽然很会照顾人,不过当事人却飘飘然的,不太可靠。 不知不觉间,我变得非常了解皇。这也难怪,毕竟我们俩有那么多交谈的时间。我认为我们并不相像,却很合得来。我后知后觉地发现,直到暑假为止的那几个月,我和她所度过的时光有多么浓密。 今年夏天因为要上补习班的关系,没什么放假的感觉,可是季节确实染上了夏日的颜色,连日来都有纵长的积雨云矗立在蓝天中。吵嚷的蝉鸣声不绝于耳,柏油路上浮现着蜃景,走在外头身上便汗如雨下。即使我们像是为了逃避典型的夏天而努力用功,另一方面却也意图享受这个鲜明强烈的季节。于是,明明是考生的我们,三不五时在讨论出游计划。 「我们去看烟火吧。」 老样子,依然是由皇提议。 「这次我们一定要三个人一起去。」 皇狠瞪着藤二,而他只有从翻阅的单字本当中抬起了视线。 「哪里的烟火?」 「隅田川!」 「那不是东京吗?别闹了。」 「开玩笑的啦,找近一点的地方就好。你想去哪里?」 「附近的公园。我们来放手持烟火吧,像是线香烟火。」 藤二懒洋洋地说道。 「要去哪儿我都行。我会把藤二从家里拖出来。」 听我这么说,皇便露出奸笑。 「喔,好耶,神谷同学,交给你了。」 「阿宏,你不晓得我家在哪里吧?」 「前阵子我问过皇同学,所以大致知道了。」 「这是泄漏个资。」 藤二发出无力的抗议声,皇便皱起眉头说: 「嗳,你们怎么会开始用名字互相称呼啊?」 阿宏、藤二,在我们之间交错纷飞的专有名词,不知何时已不再是姓氏。 「之前就这样了吧。」 藤二翻着单字本,态度马虎地说道。 「不对啦,是最近开始的。」 「天晓得,我不记得了。」 「神谷同学!」 皇把脖子转向我这边。 「呃……是藤二先这么称呼的,我只是在配合他。」 「才没有咧。」 「你有。你就是这么叫了。」 「是这样吗?」 虽然藤二歪头表示不解,但他八成记得清清楚楚,只不过是在掩饰害羞罢了。最近我愈来愈了解他这种地方。 「咦!只有男生这样,感觉好诈喔。」 皇一副欣羡不已的模样嘟着嘴。 「嗳,我也可以用名字叫你吗?」 「你已经这么叫了不是吗?」 「不是你啦,我是说神谷同学。」 皇直直凝视着我。 被她浑圆偌大的双眼盯着看,令我心神不宁。感觉好像理应看不见的事物,都被她看透了一样。皇的眼睛很美。和她说话的时候,我不太能够直视她的眼眸。 「……是无所谓啦。」 我游移着视线喃喃回答,于是皇便高举双手,直呼万岁。 「那你也可以用名字称呼我喔,就叫奏音。」 ——好吗,阿宏? 听她初次呼唤我的名字,我的心脏确实小小地跳动了一下。 进入暑假后,除了在自习室之外,我们在咖啡厅念书的情形也变多了。我们决定在藤二要打工的日子,到他的工作地点去读书。这是皇的提议,兼具骚扰和施压的目的。 暑假的咖啡厅内,四处零星可见学生的踪影,不晓得是来做作业,还是和我们一样用功准备应考,又或是单纯打发时间。冷气够强的室内相当凉爽,空气却凝重又郁闷,气氛跟自习室很像,唯有声音不同。店里播放的爵士乐、茶杯或玻璃杯碰到桌面的敲击声、人们谈话的声音,以及工作人员偶尔会喊出的「欢迎光临」。我下意识地听着附近座位的国中女生对话,不时猛然回神再把目光转回参考书的页面上,这才发现我从十分钟前开始就毫无进展。 我抬起脸,便在柜台见到藤二的身影。 剪了头发的藤二,工作起来要比从前更有模有样,依旧只有动作敏捷俐落。他出乎意料地融入了打工地点,和其他同事正常地交谈,无论对方的年龄或性别都不改自身态度,就某种意义来说很了不起。 「藤二的沟通能力还挺强的呢。」 皇略显无趣地说。的确,藤二看起来社交能力低落,因此像那样平淡无奇地构筑起人际关系,会让人突破佩服的境界,感到有点没意思。 「纵使有尊卑关系,藤二也不会改变态度,所以他似乎会立即和不介意这点的群体混熟。社团活动八成没办法,不过打工或许恰恰好吧?」 「真希望他在学校里也能发挥这种沟通能力。」 在教室里的藤二——也许是要扮演皇的「老虎」,才会刻意摆出带刺的态度——基本上强烈散发出「别和我说话」的气息,不让人靠近。顶多只有皇和我会向他搭话。 「一旦知道藤二工作时的模样,就会觉得他在学校里没什么朋友很奇妙。」 皇没规矩地叼着吸管上下甩动,同时低声喃喃说道。我们的视线前方是藤二和女同事交谈的身影。虽然看也看不腻,但因此在咖啡厅自习并没有什么效率,自是不言而喻。 「皇同学,你的沟通能力也很强,交际圈却不太广呢。」 「奏音。」 她略带怒意地纠正我。对喔,要用名字称呼她才是。 「……奏音,你的沟通能力也很强,交际圈却不太广呢。」 「很好。」 奏音把吸管放回杯子,再以双手支撑着下颔,嘟起嘴唇。 「我的沟通能力才不好呢。我只有在你们俩面前会展露这种个性。」 「藤二不也一样吗?」 「可是他在打工地点有确实建立起人际关系。」 奏音一脸气鼓鼓的模样,真是罕见。 「你是不是挺不服输的?」 「我对藤二没有竞争心态啦。」 「啊,是喔。」 那不然是怎样?我搞不太懂奏音不开心的理由。 「该怎么说,总觉得我看藤二的目光还挺高高在上的,但或许其实他才远比我高竿许多。类似这种感觉。」 「自卑感?」 「可能吧。」 「一般来讲,女生会对女生抱持自卑感不是吗?」 「我不会那样。我不太擅长跟女生相处,和男生比较聊得来。」 我想,说不定这是因为她有兄弟的关系。还有……曾被女生欺负铁定也有影响。 「阿宏,你不会有自卑情结吗?比方像 是对藤二之类的。」 「……不会耶。虽然打架我八成赢不过他就是了。」 「对我呢?」 「对你?」 我直愣愣地看着奏音,而她也望向我,于是我俩四目相交了。我不自觉地瞬间别开目光,奏音便说:「啊,你逃避了。感觉有什么内情呢。」 「不对、不对,不是那样。」 若非如此,那是怎样? 「你害羞了吗?」 「啊?」 「被奏音妹妹盯着瞧,让你害羞了吗?」 我凭着不知是固执还是什么的情绪挪回视线。奏音仍看着我,并露出有些恶作剧般的微笑。 「阿宏,你知道吗?你几乎不会看我的眼睛呢。」 「……是这样吗?」 「对。先前怎么样我忘了,但最近你马上就会别开眼神。」 「……那是因为你的眼睛很大,被盯着瞧感觉会浑身不对劲。」 我自认相当老实地回复,心情上却觉得好像隐瞒了什么事。 「嗯哼,那还真是不好意思。」 奏音乖乖地退让后,嚷着「念书念书」回到了单字本上头。我原本也想继续读参考书,不过感受到视线回头一望,便发现藤二在看我们这边,于是我俩对上了眼。藤二随即撇过头,回到柜台里面。假如他看到我和奏音刚才的互动,会令我有点尴尬。 近来甫一回神,我便发现自己都在思考奏音的事。 我会回忆起和她之间的交谈,开始进行神秘的自我评分,像是「那边应该这样回比较好」,或是「那边或许再问得深入一点比较妥当」之类的。与藤二的对话不会发生这种事,只有和奏音会这样。跟她聊了很久的日子,评分也会很花时间。我是采扣分方式评鉴,大多情况是大量扣分,导致我自个儿消沉沮丧。 虽然我以分数的形式蒙混,不过那显然蕴含了某种情感。我对此事有所自觉。只要分数够好,我就会感到开心。至于要说为何会开心——就是那么一回事。没错,换言之就是「那么一回事」。然而,我却一直不断掩饰着这点。 我很清楚一旦承认就会变得痛苦,也肯定无法维持三人行了。我当作自己比较讨厌那样子而不愿承认,可是那份心情日益增大,我有预感总有一天会按捺不住。届时,我究竟会怎么做?即使不惜放弃三人小组,我也会承认这份情感吗? 约好看烟火的日子愈来愈近。邻近地区举办了颇具规模的烟火大会,我们将搭电车出门。藤二仍在嚷嚷着不想去。尽管我认为他这次一定会来,但也怕有个万一。 我想事先叮咛他,因此在烟火大会前一天把藤二找出来。我们人正在自习室,于是我轻拍他的肩膀,指向外头。藤二的考古题才写到一半,所以露骨地摆出嫌麻烦的表情,不过还是慢吞吞地站起来,跟在我后头向外走。 「我有在算时间耶。」 一到外面,藤二就出言抱怨。 「我解题时会确实计时。」 「抱歉。」 我老实地道歉。补习班的讲师也有交代,写历届试题的时候要计算时间。我们不仅要掌握出题方向,也有必要事先体认一下正式考试时的时间分配。 「我是想提醒你明天的事。」 「居然是这种事喔?我要回去了。」 「等等、等等、等等。你有前科,所以我有叮咛你的权利。」 毕竟到最后,我们从未三个人一块儿出去玩过。弥补用的篮球另当别论。一想到奏音总是开口邀约的心情,这次我无论如何都得让藤二同行。「我会把他拖出来」这句话,倒也不见得是说笑而已。 「首先,明天是什么日子?」 「海之日?」 「那已经过了啦,不要耍笨。」 「……烟火大会。」 藤二气鼓鼓地答道。很好很好,看来他果然记得。 「你明天应该没有排班打工吧?」 「因为是星期六啊。」 「也不能去支援喔。」 「没有啦。」 「除了打工之外,其他事情也统统不准喔。」 「你很烦耶,就说没有啦。」 藤二嗤之以鼻。尽管如此,依然大意不得。这是因为,就算没有事情要办,这小子也有可能会看心情不来。 我们离开补习班,沿着近在眼前的铁轨,稍微往车站的反方向走去。澄澈的美丽蓝天,今天也有白色的积雨云高耸入天。藤二嘟哝着讨厌夏天,但不管是什么季节,这小子都会抱怨吧。我们躲进行道树的阴影底下。蝉鸣大合唱代替日光洒落,于是藤二一脸嫌吵似地仰望树木。 「你愈来愈像奏音了。」 藤二冷不防说道。 「之前你也这么讲过。」 「比先前更像了。」 「因为某人的关系,害得我们时常两人待在一块儿啊。」 倘若藤二明天也没出现,我们又要独处了。可是,那样子很不妙,非常糟糕。我之所以会拼老命地把藤二拉出门,当然也是为了奏音,不过有一半是为了自己。目前我不想和奏音单独相处。 「你们很合得来吗?」 藤二如此问道。 「和奏音?是啊。」 「她还挺无厘头的吧。」 「偶尔啦。」 「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她的个性是不是不太一样?」 「是吗?我不太清楚耶。」 「别看奏音那样,她其实挺害羞的,尤其是和男生独处的时候。」 是这样吗?我觉得她不怎么当一回事啊。 「藤二,你和奏音单独出门过吗?」 「嗯……可能有吧。」 「那时候的她给人怎么样的感觉?」 「什么怎么样……我觉得和你的情形并没有两样。」 藤二挂着「这家伙在讲什么」的神色望向我。我到底是在问什么呢? 「你丝毫不以为意吗?」 「针对什么?」 「那个……和奏音单独在一起。」 「你是想说我有没有把她视为异性看待吗?没有喔。」 藤二不但把我欲言又止的事情给轻易说出口,还斩钉截铁地否定了。 「完全没有?」 藤二默不作声地点头。 「为什么?」 我忍不住问。 「这还需要理由喔?」 藤二苦笑着说。 「是说,你在期待些什么啊?」 「该说期待吗……你们打从一年级就同班,也往来很久了,而且感觉没有其他像样的朋友。所以我想说,你们会不会有超越友情的感情……」 话是我自己说出口的,却连我也觉得莫名其妙。我问这些事情是想干嘛?藤二说得没错,我到底抱持着何种期待? 「没有啦,就连是否有友情都很让人怀疑。」 「不,应该有吧。」 最起码奏音应该有,不然,没有被人疯狂放鸽子还继续邀约的道理。 「我和奏音也不像朋友。就我看来,她给我的感觉比较像妹妹。」 妹妹。 还真是个微妙的比喻。就某种意义而言,这比友情还要深厚不是吗?广义来看,这是家人的意思。藤二是把奏音当成家人吗? 「那你又是如何?」 「咦?」 他忽然抛了个问题,令我仓皇失措。 「对你来说,奏音是什么样的定位?」 藤二很罕见地看着我的双眼问道。他不太会注视着别人的眼睛说话。那双眼睛和奏音 截然不同,细长又锐利,还向上吊起。 「奏音她……是我的朋友。」 藤二像是看透了什么,眯细双眼望着如此回答的我好一阵子。 * 举办烟火大会的日子是个晴天。近来好天气接连不断,不过据说晚上会有雨云从西边飘来,搞不好放完烟火后会下雨。我身穿短袖上衣和五分工作裤这样的轻便打扮,姑且带了把折叠伞才从家里出发。 我们约好傍晚在车站前碰面。我有点担心藤二不会来,不过他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会面地点,让我松了口气。藤二的装扮也和我差不多轻便,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打呵欠。目前还没有看到奏音的人影。 「你确实出现了呢。」 我开口说道,藤二便难得地露出奸笑。 「还不是因为某人纠缠不休啊。」 「我纠缠得也有价值了。」 「总之,偶尔出来赴约也好啦。」 「你可以每约必到啊。」 藤二摇了摇头,而后转头望向车站那边,像是在寻找奏音的样子。 「她会穿浴衣吗?」 「啊,对喔,她有可能那样穿吗?」 我的语气中忍不住掺杂了一些期待。 「天晓得。那很麻烦,搞不好她会很平常地穿便服来。」 「你看过吗?」 「奏音穿浴衣?没有喔。前两年我都没去看烟火。」 藤二骤然眯起眼睛,稍稍举起手。 「是奏音。我猜对了呢。」 我往藤二所指的方向看去,心跳重重漏了一拍。 那确实是奏音无误,可是氛围截然不同。她身穿紫藤花纹浴衣配上蓝紫色腰带,长长的秀发扎起来,纤细的颈项一览无遗。平时不施脂粉的脸蛋,今天变得有些艳丽,感觉很成熟。或许因为我平常总是见到奏音稚气未脱的一面,如今她看起来判若两人。 「如何?」 来到我们身旁的奏音,洋洋得意地挺起胸膛。 「迟到的人还跩什么跩啊?」 藤二轻轻戳了她的头。奏音笑着道歉,之后转向我这边。 「如何?」 她问了第二次。 我今天真的完全无法看向她的双眼,不禁脱口说出「算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吧」这种过分的评语。 「别害臊、别害臊。」 奏音似乎看穿了,只见她笑着带过。感觉她的笑容也有别于平时,我果然还是没办法正视奏音的脸庞。 「抱歉喔,我迟到了。我们走吧。」 我们要搭半小时左右的电车到目的地那一站。电车里四处可见做浴衣打扮的女生,而我坐在车上时,不自觉地就寡言起来;当藤二和奏音在聊天时,我也只是敷衍地答腔。明明我们经常三人在一块儿,之所以会异于平常,是由于奏音身穿浴衣的关系吗?可是她本身一如往常,所以不一样的人是我吗?我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看向她,可是又很想看,于是不禁偷瞄。像是她绑着腰带的胸部那一带、从袖口隐约可见的纤细手臂、每当微笑便会浮现的小酒窝,以及平日被头发挡住的白皙后颈十分耀眼。 我曾有许多次觉得奏音很可爱,不过——尽管很没礼貌——从未认为她漂亮。脂粉未施又老是放下头发的奏音,便服也不讲究。很适合单纯装扮的她,鲜少精心妆点自己。正因如此,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奏音坦白说美极了,令我心头小鹿乱撞。 「你干嘛从刚刚开始就一声不吭啊?」 藤二戳戳我。 「咦?没有……我想说难得你在,就让你聊吧。」 我随口胡诌。感觉我好像从刚才起,就一直在胡说八道。 「光靠我,场面哪撑得下去啦,你给我说话。」 「奇怪,藤二,你不擅长和我说话吗?我还是初次耳闻耶。」 奏音感到逗趣似地笑了。 「反正我就是不擅于跟任何人讲话啦。」 「话是这么说,但你明明在打工地点就很平常地跟人交谈。」 奏音鼓起了脸颊。 「不过,谢谢你喔,阿宏。藤二今天会来,都是托了你的福。」 奏音把脸转向我这边,于是我目光游移着。 「不,我并没有特别做什么……」 「明明就有。你不是那般喋喋不休地叮咛我吗?」 「我想说根本是马耳东风吧。」 「就算是马,被人这样死缠烂打地吹着风,也是会觉得刺耳啊。」 「是这样吗?那今后我也要缠着你死命吹风。」 当我说着笑话时,才好不容易能够稍微正常地开口。 我心想,有藤二在真是太好了。要是我在这种情形下和奏音两人独处,搞不好我会慌张失措到那个有点迟钝的当事人都感觉得出来,导致一句话都无法好好说。今天的我当真怪怪的。区区浴衣就让我动摇成这样,抵抗力也太差了吧。 我们在烟火大会那一站下了电车,便有为数众多的人群和我们一起走出月台。也许是想到即将到来的人山人海而感到厌烦,藤二毫不保留地露出一脸不悦又想回去的表情。于是我推着他的背,奏音则自然而然地从后方跟上来。这么说来,我们三人走在路上的时候,经常会变成这样的排列。 橘红色的天空由边边一点一滴地染上暮色,夜晚即将到来。我好久没看烟火了。假如不是和奏音及藤二在一起,照理说今年夏天我会为了准备考试而足不出户,可是,如今我却像这样走在人潮里。过去奏音曾说,这是最后的青春。我们的青春被定下了一个期限。高中最后的暑假,令人有点惆怅。我很意外自己居然会有这样的感伤。 这是一座面海的城镇,烟火将要从那儿发射。镇上呈阶梯状,标高愈远离海洋愈是提升,后面则是山脉。如果要看烟火,去海边或爬上山都行,考量到奏音的双脚,尽管可能会很拥挤,但应该选择海边吧——当我如是想的时候,有人拉扯我的t恤下摆。 回头一看,发现是奏音。 「抱歉,你走得有点太快了。」 见到奏音按着浴衣下摆,使我猛然一惊。 「喔……对不起。」 我忘记奏音那样不好走路了,于是刻意放缓步调。被她揪住的t恤触感格外鲜明,因此我拼命转动脑袋,避免注意力被带到那儿去。 「人还挺多的呢。」 奏音起了个话头,我松一口气,立即跟上话题。 「我原以为活动规模没那么大,不过还是有人来耶。」 「对吧?我们要在哪里看才好呢?」 「要去海边吗?」 「嗯……感觉会很多人耶。」 「可是上山你会很辛苦吧?毕竟那样很难走。」 「考虑到回程,我不太想跑到远处呢。」 本来想询问藤二的意见,结果发现他独自一人快步走在前头。真是个不机灵的家伙——我佯装对自身情况浑然未觉,开口呼唤藤二。他停下脚步,一脸无趣地等我们追上去。 「藤二,你觉得哪边好?」 「啊?」 「要去海边,还是稍微爬到山上?」 「山上吧,海边会很拥挤喔。」 「但是奏音走路很辛苦耶。」 藤二瞄了奏音一眼。 「喔,浴衣是吧……那去海边好了。」 奏音略显过意不去地挥了挥手。 「用不着那么顾虑我啦。只要步伐不快,我就跟得上。」 「如果你要讲这种话,一开始就穿便服来啦。别说了,选轻松的那边。」 尽管语气 一如往常地粗鲁,但就藤二而言是罕见的温柔。奏音霎时杏眼圆睁,而后颔首同意。就此决定到海边的我们,再次迈出步伐。 「对了。」 「嗯?」奏音说。 「你要抓到什么时候啊?」 我是在说t恤。奏音猛然放开手。 「啊,抱歉,衣服可能松掉了。」 「不,没关系啦。」 好像希望她再多抓一会儿,又似乎觉得她放开手让我松一口气——我装作没有注意到这股复杂的情绪。有人在我脑中喃喃说,就算那么做也来不及了,但我没听见、没听见。 当我们朝海边的方向走去时,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人潮也愈来愈拥挤,我和身边的人撞到肩膀。我拼老命追赶着藤二的背影,并不时确认奏音有没有从后方跟上。我干嘛要走在正中间呢?早知道走最前面就好了——我事到如今才感到后悔。 「阿宏。」 后头传来奏音略显遥远的呼唤。 「等一下,阿宏。」 我猛然回头,发现别人挤进我俩之间,使奏音差点走散。奏音伸出的手,像是要被人群吞没似地,即将消失无踪。 我倏地把手伸出去。 可能因为是反射动作,并没有犹豫不决。 我们的手交叠在一块儿,自然而然地牵起来。 奏音的手很小且有点冰凉,可是确实带有她的温度,令我几近疯狂。我拉着奏音的手,稍微强硬地让她来到自己身边。 「抱歉,谢谢你。」 我无法正视她微笑的脸庞,于是把脸撇向前方,而后直接迈开脚步。 我牵着奏音的手走了出去。 当然,这并非错失了放开手的机会。 「阿宏?」 奏音感到不知所措的气息传过来,不过我们依然牵着手继续走。纵使走在前方的藤二回过头来,铁定也不会注意到我俩的手紧紧相系吧。尽管如此,我的心脏仍剧烈跳动,每一根血管内所流的血都躁动不已,令我呼吸困难。 已经束手无策了。 毫无蒙混的余地。 我喜欢奏音。我喜欢上了皇奏音。 我稍微用力,紧握住她的小手。 那份触感好似犹疑,又像困惑。 我没有办法回头。 脸颊好烫。 直到放开手为止,我都无法回过头去。 奏音脸上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呢? 会是困窘吗? 会是害羞吗? 还是在笑呢? 不论她挂着何种神情,我都没有办法直视。 我甚至以为,自己无法再次直直望向她的脸庞。 不久后,潮水的气味扑鼻而来,第一颗烟火升上天空—— 身为高中生的我,是个不知恋爱为何物的人。 我知道这个词汇,也理解它的意思,并清楚它是体验后才会有所领悟的现象。没错,我知晓「恋爱」却不了解它。我不是在哀叹自己没有办法谈恋爱,只是茫茫然地心想,对于人际关系淡薄的我来说,这辈子铁定和它无缘吧。 然而,在樱花飞舞飘落的四月,我遇见了你。 这会是一件幸福的事吗? 我愈是想她,胸口便愈是苦闷,像是被紧紧揪住。然而见到她就会开心雀跃,自然涌现出笑容。无论有没有看到她,我都满脑子思索、挂念着她。这俨然是一种病。名为恋爱的病症。 我心想,若是这份心意能获得回报,将有多么幸福,但同时也害怕采取行动。这是因为,在得到某种非同小可的事物时,我必须放弃至今拥有的东西。 尽管如此,我仍然无法不期盼自己被她喜欢上,进而从她的角度帮自己评分。在此只有一个极度任性妄为且自我中心的欲望,丝毫没有顾虑到对方的感受。可是,我却忍不住盼望得知她的心意。现在的她,脑中在想什么?心中有何情感?又是怎么看待我这个人的呢? 身为高中生的我,变成知道恋爱为何物的人了。 我明白到,原来恋爱是如此棘手的情感。 一旦知晓就无法回头,往后我肯定不会想屡次体会这种心情吧。 海边既已人满为患,于是我们靠近沿岸步道旁,抬头仰望天空。陆续发射的烟火在空中绽放出五颜六色的火焰花朵,之后绚烂夺目地落入海中。开始施放烟火后,我们便不再交谈,而是各自发出赞叹声,入迷地看着天空。我和奏音的手已经放开了。我刻意选藤二右侧站,奏音则站在他左侧。人在中间的藤二静静地看着烟火。奏音的声音不时传来,而我则是发出欢呼声,借以掩盖过去。 大约两千发的烟火放完后,我的脑袋稍微清晰了点。刚才我那么做,只是为了让奏音方便走路罢了,并没有不良居心。实际上的确人满为患,而奏音穿着浴衣也很难走动。我觉得替她做这点事,还算是勉强维持在朋友的范畴里。感觉只要别刻意重提,就会变成那么一回事。 ——只不过,那时我所承认的心情,并不会因此烟消云散。 我们逆着打道回府的人潮,在放完烟火后的海边稍微走了一阵子。沿岸有摆摊的店家,我们便逛了好一会儿。渴了就买弹珠汽水,饿了就买章鱼烧。 来到沙滩的角落,我们见到岸边摆放着消波块。每当夜晚的海洋高高打起浪过来,它便使波涛碎散,令其扬起白色水花。这附近人烟罕至,于是我们坐在防波堤上,一面眺望着钻过消波块缝隙的浪花,一面把章鱼烧送入口中。我们为带了点寒意的海风颤抖,同时从嘴里呼着热气。 「哎呀,还挺不错的呢。」 奏音满足地说道。 「今天不但藤二在,还吃到章鱼烧了,是个感觉不赖的暑假。」 「其实现在根本不是玩耍的时候就是了。」 尽管藤二直言不讳,他的侧脸却似乎要比平时柔和。剪短的头发,被夜风吹得摇曳不止。 「若是没办法三个人齐聚出游,我就无法认真念书准备应考嘛。这下子总算能拿出真本事。」 没能和藤二一同出门,一直是奏音心中的一个遗憾吧。藤二似乎对此也有自觉,这次并未出言搅和,只是默默地动嘴咀嚼。 「阿宏,你从刚刚就很安静耶,不要紧吗?」 听见奏音的关心,发愣的我露出苦笑,摇了摇头。 「我好像有点累了。」 「毕竟那么多人嘛。」 「不过幸好能来这一趟。烟火施放的地点要比我想象中还近许多,吓了我一跳。」 「脖子很酸对吧。」 能够和奏音正常交谈,让我松一口气。明天起我们又会在自习室或补习班的课程中碰面,不要有什么一反常态的尴尬状况比较好。 我隐隐约约明白到,我们彼此都想将那件事当成没发生过,而我也觉得这样就好。纵然无法连心意都抹煞掉,不过还能悬崖勒马。尽管八成会备受煎熬,我也甘之如饴。这样就好,至少我不用摧毁任何事物。 之后我们懒懒散散地打发了一段时间,在电车应该稍微比较不挤的时候才踏上归途。 明月高挂在半空中。今晚是满月,可惜云朵颇多,只看得见半颗月亮。气象预报感觉会准的样子。 「搞不好会下雨,我们赶快回去吧。」 奏音说。 「我有带伞喔。」 「阿宏,你准备得真周到呢。」 「因为我有看气象预报。」 「如果下起雨,你愿意让我进去避一避吗?」 奏音应当是挂心浴衣才会这么说,可是听她那么说,我的脑袋差点往奇妙的方向发展出妄 想。 「这把伞很小,没办法撑两个人,就借给你吧。」 「咦?可是那样你会淋湿耶。」 「我身上穿的衣服湿掉也无妨。再说,前提是真的有下雨的话啦。我们赶紧回去,也许还来得及。」 我们留意着身穿浴衣的奏音,以不过快的脚步走在通往车站的路上,连忙赶回去。带头的人是我,奏音跟在后面,藤二殿后。偏偏就是在这种时候会一直遇上红灯,我焦急地反复端详着天空和交通号志。 到车站之前,幸好都没下雨。回程的电车相当安静,坐在我隔壁的奏音正在打盹,藤二则是一脸茫然地凝望前方,搞不清楚是醒着还睡着了。我尽力不让自己意识到奏音的温度,同时数着剩下几站。还有五站……剩四站了。三……二…… 回到我们会面的车站时,月亮已完全被云层掩盖住。夜晚的空气有雨水的气味,感觉差不多要下雨了,可是说不定能够勉强撑到我们各自回到家的时候。藤二要稍走一段路到其他车站去转车,而我和奏音已到离家最近的车站,因此要走回去。我们两个到半途都会走同一条路,所以之后会有点尴尬,不过如果是现在,还可以推说沉默是疲惫所导致的吧。 ——明明事情有机会风平浪静地划下句点,但…… 藤二出其不意地喊了句:「喂,阿宏。」 这声来得极其唐突。 毫无任何铺陈、脉络或伏笔,藤二忽然就这么说: 「你喜欢奏音对吧?」 我和奏音都停下脚步。藤二双手插在口袋里,一脸对夏天的慵懒热带夜烦躁不已的表情,感觉压根儿不是要谈论恋爱情事的氛围,可是,他却直直望向我的双眼,重复一次。 「你喜欢奏音对吧?」 我的脑袋迸发出火花,不晓得该如何回应才好。想回答「没错!」和「不对!」的两个自己,正在脑中浴血奋战。两柄长剑彼此碰撞,火星四溅。 似乎当作我默认的藤二,转向奏音开口: 「太好了耶,奏音。阿宏说他喜欢你。」 奏音并未回头望向我,因此我不知道她现在脸上挂着什么样的神情。从我的角度看去,唯有她白皙的后颈格外清晰可见。我看见冰冷的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她的颈项上。 下雨了。 我猛然回神,气急败坏地说: 「喂,你别自说自话。」 「难道不是吗?」 「不是啦!」 我的脑内战争似乎尘埃落定了。我打开雨伞塞到奏音手上,再狠瞪着藤二。 「你别自作主张啦。这种事不能凭臆测来说吧。」 「臆测?我觉得是事实啊。」 藤二的表情很认真,而我感到愤慨。 「这是哪门子事实啦?你有根据吗?」 「你们两个牵手了吧。」 我的心脏猛烈一跳。 感觉奏音的肩膀也稍稍颤抖一下。 被他看到了?他有注意到?那时藤二并未回过头来,我还以为没被他瞧见。他是何时察觉的? 「……那是……」 「我并不是在逗你。这是好事。我只是想从你口中亲耳听到罢了。」 的确,他的表情不像是在调侃我。只不过,这令我没来由地一肚子火。为什么净是在这种时候,他会露出这种正经到可怕的模样? 「那不是喜欢,只是因为奏音看起来不好走罢了。」 「假如只是扶她一下子,或许是那样没错。可是一直牵着手走路,已经超越朋友的范畴了。」 「这并非由你来决定的事情。」 「是啊,那就由你来决定吧。」 「这不是决不决定的问题!」 在我的语气变得更加激动时,一道喊着「别吵了!」的尖叫声介入。 是奏音。她的神情掩盖在我递过去的雨伞底下,未能得见。唯一确切无疑的是她语带颤抖这件事。 「难得我们玩得那么开心,你们别这样。」 听闻奏音细若蚊蚋的嗓音,藤二似乎也猛然回神。 「……抱歉。」 藤二会乖乖道歉真是件稀奇的事。我也小小声地开口赔罪。这时雨势变强,我和藤二淋成了落汤鸡。 「回家吧?你们两个都会感冒的。」 语毕,奏音稍稍举高雨伞递向我这边。此时我吓了一跳。 她哭了。 奏音以手遮掩红红的鼻头,即使如此,依然无法完全掩藏起泪水及哭红的双眼。这些状况强烈述说着她受到伤害了。 会是谁呢? 是我或藤二其中一人伤到她了吧。 是我吗? 抑或是藤二呢? ……两者皆是吧。 「我要回去了。」 藤二说完便匆匆离开现场,在最后的最后,留下我和奏音两人独处。然而,如今是尴尬到极点的状况。 「我也……」 「阿宏。」 奏音以微弱的嗓音叫住我,我便像是触电似地全身麻痹、动弹不得。 「我们一起回去吧。不好意思借用你的伞。」 感觉在这里甩开她,会让她更受伤。身为一个男人,我也觉得不能在这种时间让身穿浴衣的她独自回家。 我从奏音手中接过伞。 「……我来撑吧。」 「嗯。」 奏音的头低低的,并未抬起来。 「那个……奏音。」 「嗯?」 「……不,没什么。」 「嗯。」 哪可能没什么?我该对她说的话有「谢谢你」和「对不起」,可是两者都不适合目前的气氛。 发生那种事之后,我究竟该说什么才好?应该怎么讲,才能奇迹般地颠覆此种绝望的状况? 我强烈地感受到身旁她的存在,同时竭尽全力寻找应当对她述说的话语,可是到最后都遍寻不着。 现在4 「要怎么做你才会心满意足啊?」 我发出疲惫的声音。奏音边摩擦着头发把玩边说: 「我想去看烟火。」 「你以前看过了吧。就在那个夏天……」 高中三年级的夏天。对于那一天我有苦涩的回忆。因为会回想起来,所以我不太喜欢烟火。 「对于不在人世的我而言,根本搞不清楚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呀。」 「只要看了烟火你就会满意吗?」 「可能喔。」 奏音露出恶作剧般的微笑,而我叹了口气。 「……烟火是吗?」 这个时期到处都有,并非特别困难的要求。 「阿宏……」 话说到一半,奏音便噤口不语。 「不,没事。」 我感觉自己隐约明白她想讲什么,还有她欲言又止的理由。 自从出现在我面前,她展现过数次这样的举止。她铁定心知肚明,不过或许是在顾虑我而绝口不提。我认为她回到人世的理由,八成就是那个。可是,目前勇气或觉悟仍然不够。当奏音忆起某些事情似地开口的瞬间,她便会僵住,就像畏惧着谈论过去的事情。 她不太会提到从前的事,我基本上也不会谈。照理说应该很怀念,我们却未畅谈往事。比起过去,我们聊着现在还有未来的话题。 「……我知道了,就去看烟火吧。」 我一说完,奏音便露出开朗的表情。 「真的?谢谢你。」 她其实不是为了看烟火回来的,电影也一样。她并非为了这种事情特意回到人间。如今的她在兜圈子。她有一个真正的目的,却害怕接近它而在绕着远路。 我八成选择了受她的拐弯抹角利用。明知不可为,还是凭借着自身意志如此选择。就在我追着一度离去的她那时。 我并非当真认为,只要看场电影就能了事。 既然我做出了选择,就只有被利用到最后这条路。 如果只是希望她消失,那么置之不理或许就行了。如同一开始她所说的那样。 无论哪条路,结果铁定都相同。反正她总有一天会消逝。毕竟人在这里的她,是本应不存在的幽魂。 因此,这是消失方式的问题。我不愿她消失的时候,像是再度死去一般。到头来便是这么一回事吧。我期盼的是她近似成佛的结局。但那不是为了她,而是我认为自己能借此获得最大的救赎。 从戏院回家前,我们再次绕到畅货中心买衣服。这是为了调度奏音的日常服饰。多亏我有在打工的关系,存款挺有余裕,因此我说服婉拒的奏音选了两套。即使奏音滞留超过三天,加上先前买的就有三天份,只要拿去洗勉强还能替换着穿吧,不够的话也可以借我的衣服给她。我还大量购买了一些生活用品,拖着沉甸甸的东西回家。倘若奏音逗留太久似乎会被房东抱怨,不过房东并不会那么频繁来看房子,大概暂时不要紧。感觉好像金屋藏娇(而且对方年纪还比我小),给人的印象不太好,但反正我也没有熟人住在这里,因此无须理会。 「总觉得很不好意思,让你费这么多心。」 奏音过意不去地说道。 「事到如今你在讲什么啊?」 我哼笑一声。自从按响我家门铃的那一刻起,她早就给我添麻烦了。 之后我研究了要去哪里看烟火。在邻近地区似乎也有颇具规模的烟火大会,不过奏音打从一开始就有属意的地方了。 「那个呀……我想看隅田川的烟火。」 隅田川烟火大会——这个众所皆知的活动,恐怕是日本最有名的烟火大会之一。这么说来,奏音以前好像曾经提过?或许她其实一直都很想去也说不定。 「人超多的喔,不是我们高中时看的那场烟火大会能比的。」 「我明白,可是难得我人在东京嘛。」 奏音微笑道。 隅田川烟火大会举办的日期正好是在数天后。从这儿到隅田川,转乘电车过去需要花一个多小时。去程没什么,问题在于回程吧。然而,这点程度的障碍,实在不足以令奏音打消念头。 「那么,如果没下雨的话就去吧。」 我话中掺杂着叹息。 「太好了。」 奏音嫣然一笑,稍稍做出胜利姿势。 * 我心知肚明,我俩一同度过的时间八成转瞬即逝,就像是奇迹一般。或许正因为如此,这段时光仿佛是彩色喷漆,替我灰色的日常生活喷上鲜艳的颜色。 有时我们两个一起煮咖喱。奏音看似会做菜,却没有太多经验。光是削个马铃薯皮就吃足苦头,惹得多少惯于下厨的我不禁发笑。我们鸡飞狗跳地煮出来的咖喱有点太辣,奏音泪眼汪汪地吃着,同时低声喊着好吃。 有时我们两个一起整理家里。奏音喜孜孜地到处收拾我忙于独居生活而散乱不已的房间。我知道奏音爱干净,但没想到她的个性似乎比我想象中还神经质。打扫完后,只要我稍有弄乱,奏音的责骂声立刻会飞也似地传来。 有时我们两个一起到附近的河岸散步。提议的人当然是奏音。散步对我而言根本无所谓,奏音却挺开心地走在河岸上。这种时候的她,总是会以像是瞭望远方般的目光看着我。 我俩就待在这个夏季的小房间里。三坪大小的空间足以容纳两个人,不过一男一女在里头就有些狭窄了。我们会轮流换衣服、用盥洗室,连彼此坐着的距离都会顾虑。或许因为对象是我和奏音才会如此也说不定。总之她对我而言是个其实并不存在的已逝之人,目前我只是无可奈何地奉陪她的任性罢了。尽管如此,奏音仍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孩子,我并没有嘴上说的那般对她那么随便。到最后,无论过去或现在,我都强烈地将她视为异性看待。 夏季来到高峰,这天也是个大热天。 「洗好的衣物干得很快呢。」 奏音满心欢喜地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她依旧身穿t恤和牛仔裤这种轻便打扮,很有夏天的气息。放在厨房旁的洗衣机,发出轰隆隆的声音运转着。我家的家电用品,多半都会产生噪音。 「你平时都晒在哪里呢?」 洗衣机发出哔哔声停了下来,于是奏音打开盖子窥探里头,同时开口问我。 「窗户外头架着晒衣杆。」 「……不会太短吗?这样全都晒得下吗?」 「那种东西随便啦,只要能全部挂上去就行了。」 「不行啦,你得确实摊开来晒。」 在世的时候,她应该有确实在帮忙家务吧。只见奏音俐落地把洗好的衣物收进洗衣篮,脚步轻快地穿过室内,把窗户整个打开来。 「我要晒了!」 「拜托你了。」 「不行,你也要动手。」 「我要去洗碗盘。」 「那趁早上洗起来不就好了……」 叨叨絮絮的奏音开始晒衣服,我则是站在厨房里。清洗着碗盘的我觑向窗外。奏音踮着脚尖,一件件把衣物挂在晒衣杆上。偶尔会传出啪啪啪的声音,似乎是她正把毛巾翻过来摊开。 在我把为数不多的餐具清洗完毕前,她已经迅速地晒好衣服。 「唔……杆子果然还是有点短呢。」 「都晒上去就好了吧。」 「感觉会干得很慢。之后我再换个方向晒。」 「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啦,放到晚上就会干了。」 说着,我终于把剩下的碗盘统统收拾干净。 「嗳。」 奏音眺望着庭院开口。 「我们来 拔草吧。」 「干嘛要特地拔草……我不要。」 我从仍旧敞开的窗户窥向庭院。外头杂草丛生,感觉还有许多虫子栖息。郁郁葱葱的夏季草丛对眼睛很好,但若要踏进去就另当别论了。 「不行啦,难得你有座庭院,得好好整理才行。」 奏音把手伸向脚边的杂草,勤奋地开始拔了起来。 我在两只玻璃杯中倒入冰块和麦茶坐在窗边,茫然凝望着她努力除草的背影。 她的体型依然很娇小,一半以上都被长发遮掩的背部微微渗出汗水。幽灵铁定不会流汗的。 「你别光是看,来帮我呀。」 那道小巧的背影转了过来。 「说真的,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见到她沾上泥巴的愚蠢面容,我忍不住如此脱口而出。 「不是看电影、看烟火就是拔草,你是为了这些事情回来的吗?」 奏音咧嘴一笑。那是她来到这儿之后经常浮现的表情。 「对呀,我就是为了拔草来到这里的。」 怎么可能? 不会有那种事。 我俩都心里有数。 融化的冰块,在杯中发出喀啷一声。 「拔草可以消除压力喔。把环境整理干净,人也会跟着神清气爽。」 奏音悠哉地继续动手,我则是瞪视着她的背后。 然而,无论我再怎么瞪着她瞧,状况也不会解决。我正被她牵着鼻子走。明知道会如此,我还是接受了奏音的存在。纵使毫无意义、不明就里,我仍接纳了她。 直到皇奏音面对她所闪躲的事物为止,我都会任由她摆布。 我叹了口气走进庭院,蹲在奏音身旁,将手伸向杂草。 「唉唷?唉唷唷?」 奏音露出奸笑窥探我的脸,于是我挥手驱赶她。 「要是我不帮你,感觉日落西山你都拔不完。」 「真是不老实耶。」 奏音仍未收起窃笑。 每当我动手拔草,身旁的奏音与我汗水淋漓的肌肤便会互相碰触。她的手很冰凉,没什么温度。略微有点肥皂味,是来自于洗衣精的香气吗? 幽灵铁定不会晒衣服。 可是除了「幽灵」,我不晓得有什么其他词汇可以确切形容她。的确存在于此的她莫名虚幻,仿佛和夏天的惆怅极为相称的蜻蛉。明明如此靠近,不知为何我却感觉奏音的存在很淡薄。要当成奏音确实存活在此,她又有些虚无飘渺。起初见到她的时候,我全然没有这种想法。和她共度的时间愈长,她的存在似乎就愈稀薄。搞不好这单单只是我的主观臆测,但我隐隐约约觉得这便是事实。犹如玻璃杯中,融化于夏天暑气的冰块一般。 但我却和那个理应与世长辞、或许有一天会消失的少女「同住在一块儿」。 我们又是下厨、又是洗衣、又是打扫,待在夏天的小房间里,仿佛世上只剩下我们俩。展开独居生活后,我变得比先前更少与人互动。已经有多久不曾像这样与某人共享一段时光了呢?我不得不承认,此处确实存在一段有血有肉的交流,并有着心意相通的脉动。 我们一起用餐,在同一个屋檐下就寝,每次吐气后就会吸入对方所吐出的空气。仅仅如此,便令我无以复加地觉得,理应撒手人寰的皇奏音确切无疑地活在这里。明明奏音会渐渐消逝,她存在于此一事,却活生生地摊在我眼前。 感觉我被迫硬是要去面对自己不愿正视的某些事物。 她只是天真无邪地待在这儿,尘封在我心底的某物,却遭到强烈无比的撼动。 「不过还真热耶,让我中午想吃些冰凉的东西。」 当事人悠哉地说着,同时喝光了麦茶。冰块发出喀啷一声。 「……也是。」 「冰箱里有些什么来着?」 「有小黄瓜和火腿,来做中式凉面吧。」 「有火腿!太好了!」 我没有办法直视她纯真的笑容。 说真的,你怎么会回来呢,奏音?我只是不希望你死去罢了,可从未期盼你死而复生。 * 烟火大会那天早上,镇上下着雨。气象预报说会是雨后阴天,我觉得会不会放晴很难讲。 奏音一早便制作了大量的晴天娃娃。她把面纸揉成一团再盖上另一张,之后用橡皮筋绑在脖子的地方。在窗帘滑轨上一字排开的晴天娃娃们,全都画着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笑脸。 「就算你那么做,天气也不会改变啦。」 我已死心了,反倒是大雨继续下我还比较轻松。即使是奏音,一旦烟火大会因下雨而中止,她也会放弃吧。只不过,明天是否会下雨就要再观察了。隅田川烟火大会因雨顺延会改至隔天举办,但倘若隔天的天气依旧,就会正式取消。 「等着瞧吧,你将体会到我精心制作的晴天娃娃多么有威力。」 奏音莫名信心满满地继续做着娃娃。 到了中午时分,雨依然下个不停,而且雨势变得有些强劲。我们两个在家中昂首望着下雨的天空。不知何时,连屋檐的晒衣杆也挂上了晴天娃娃。整排笑脸统统朝向我们这边,显得更是骇人,感觉好像遭到监视一样。 「把脸朝向外头不会比较好吗?」 「咦,是吗?可是我想说看得见脸比较可爱。」 「这么说来,你没有绘画才能呢。」 「咦,什么意思?」 「没事。」 晴天娃娃的造型,整体来说非常拙劣,也有不少看似稍像诅咒人偶。 然而,或许是雨云怕了那张惊悚的笑脸,随着午后时光逐渐过去,雨势也慢慢减缓下来。 我们傍晚从家里出发,直直前往车站去搭电车。我用储值卡,奏音则是买车票。天空还是阴阴的,不过四处都有黄昏时分的橘红色探出头,令人有种天色愈晚会愈晴朗的预感。我用手机查询也没收到烟火大会中止的消息。 我叹着气,把手机收进口袋里。奏音靠着电车门望向窗外。薄暮时分的太阳缓缓沉入大楼之间,夜晚马上就要到来。 「那天呀……我其实在考虑要不要别穿浴衣了。」 奏音忽地开口,吓了我一跳。这八成是她第一次谈起那阵子的事。 「为什么?」 「因为气象预报说会下雨。」 奏音笑的方式很奇妙。明明在笑,却好似带了点困扰,神情就像是以为吃下的是甜食却是酸的。 「但是,我想说错过这个机会,可能再也没办法穿了。而且那天藤二也说会到场嘛。」 我不发一语地听着奏音说。她正望着我的脸庞。 「然后我就忘记带伞,给阿宏添麻烦了。」 「是这样吗?」 我漠然地遥想着那天。那个我尽力不去回想,带有苦涩回忆的一天。难得去看一趟烟火,却结束得不太愉快的夏季之日。自那一天起,三人间便产生一些疙瘩。我们之间变得尴尬,鲜少三个人聚在一块儿。 「……结果,那是我们三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一起出门呢。」 奏音喃喃说道。 「我没有让它成为绝响的意思。」 我为时已晚地做出毫无意义的主张。奏音回过头来,露出微笑。 「是呀。如果我还活着,就算上了大学,也还是能见面吧。」 奏音的语气里没有悲伤或寂寞。那也许是刻意为之,又或是她本身既已厘清那些情绪。但对我而言,事情没有这么容易。我的内心尚未整理好。那间心房维持着当天混乱不堪的模样,而我在那儿上了锁之后,从 未踏进去一步。即使如今唐突地开启那个地方,也只会看见鲜明的情感与记忆保持当时的状态散落一地。我没办法像她一样,如此轻易地说出口。 「要是晓得你会死,我就不会和你交好了。」 我知道自己讲的话很过分,也明白那是谎言。 「是呀。」 奏音简短地予以肯定。我完全不清楚她是在肯定哪个部分。 我们在藏前站下车。由于听说隅田川沿岸的隅田公园得一大早来才抢得到位子,我们便决定在第二会场观赏。虽然大楼和建筑物很碍事,不过这儿是行人徒步区,因此拥挤的程度似乎会比第一会场来得和缓一些。的确,还没有什么人来占位子,空间意外地尚有余裕。 奏音一发现来做生意的摊贩,双眼便亮了起来。 「是章鱼烧!我想吃!」 你明明就没那么喜欢章鱼烧——内心如是想却仍然买下来的我,也是很宠她。 我买了两瓶弹珠汽水,随意找了个看得到烟火的地方席地而坐,在大快朵颐着章鱼烧的同时,等待着烟火升空。奏音一脸迫不及待似地仰望天空。只不过是区区烟火,有那么值得期待吗?奏音看似一直以来都卯足全力在享受这种活动。她当真是在兜圈子吗?到头来,一切不过是我的推测,我甚至开始觉得,搞不好她只是打从心底想看烟火罢了。 时间来到七点半左右,第二会场也开始放起烟火。 「唔喔!」 奏音发出粗犷的欢呼声。我因为脖子会酸,所以在适度观看烟火之余,就是滚动着汽水瓶中的弹珠玩耍。 那天我也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仔细在看烟火。脑中乱七八糟地窜过各式各样的事物,感觉眼睛在看,讯息却传不进脑袋里。我并不怎么喜欢烟火,这点从以前到现在都一样。我认为,现在还比从前更讨厌了。 奏音的双眸映着绚烂的烟火。在她眼中,许多事物想必都灿烂生辉吧。她是个开朗的少女,完全让人感受不到她曾经受过霸凌。尽管温顺,却也毫不客气。这点在她过世后似乎也相同。 我忽然觉得内急,便告诉了奏音一声。 「我去一下厕所。」 此时烟火正好在空中迸发,于是我背对着轰然巨响,一度从人潮当中脱离,前往附近的超商。 想必因为烟火大会而忙得不可开交的店员两眼无神,当我告知借厕所的来意后,他便机械式地指着店内深处的厕所标示。尽管让奏音等候一事我并没有什么罪恶感,但我还是速速方便完毕,向店员道谢后离开了店里。 我回到原本的地方后,奏音向我问道: 「你上哪儿去了?」 「我有说要去厕所吧。」 「我也想去。厕所在哪里?」 奏音把剩下的弹珠汽水和章鱼烧塞给我之后,身影朝我告诉她的超商方位消失而去。 我茫然地昂首望着烟火。五颜六色的火焰花朵接连升空,让我感到刺眼。那天令我不愿回想起的苦涩记忆,随之重现…… 我像是要甩开那些回忆似地低下头。低着头把烟火声从耳朵排除出去的我,紧咬着下唇。 在每当烟火上升便会涌现的欢呼声之中,只有我仿佛待在无形的冰块里,四周的温度和别人不同。弹珠在我手中的汽水瓶里发出清脆的声音,感觉似曾听闻。差点再次陷入记忆泥沼的我抬起头,这时忽然发现奏音仍未回来。 未免太慢了吧?难道她迷路了吗? 我在人山人海中寻找奏音的身影。没什么特征的服装加上娇小的体型,导致同伴如此难找也实属罕见。 我拿着两瓶弹珠汽水和章鱼烧走出人潮,前往刚才借厕所的超商。 「不好意思。」 店员一脸诧异地看向我,看来他还记得数十分钟前来借厕所的男子长什么样子。 「请问有没有一个大约是高中生年纪的女生来借厕所?她是我的朋友……」 「不,没有女生来过。」 听到店员懒洋洋的回答,我道谢过后离开店里。 她到底跑去哪儿上厕所啦? 是说,我是监护人不成?要照顾一个就出生年月日来说理论上和我一样大的少女,也是挺奇妙的事。 我原本想一间间寻访附近的超商,可是熙攘往来的人群中,有很多和奏音年龄相仿的女孩子。纵使「有没有大约高中生年纪的女生来借厕所」这个提问获得肯定的答复,那也不见得就是奏音。我也很可能和她擦身而过。我可不能在彼此走散的状况下独自回去,她身无分文啊。假如迷路,她会去派出所吗?理应辞世的人要是被警察留下来盘问身份,只会让我有不好的预感。 得赶快找到她才行——我如此心想,令人不悦的焦躁感涌了上来。我对这种感觉有印象。这是她造访那天,我为了寻找一度离去的她而四处奔走时,驱动着我的那份情感。 它就像是开瓶后的弹珠汽水般喷涌而出,不断从我心中溢出,渗透到全身上下。这令我心跳加快,血液也随之沸腾。汗珠由额头滚落,烟火声变得遥远。 当我受到想大喊出声的冲动所驱策时,背后传来一道小小的声音。 「啊,找到了。」 我倏地回头,发现奏音愣愣地站在那儿。 「什么『找到了』啊!你上哪儿去了?」 「我不是说要去上厕所吗?」 「要跑去哪里的厕所才会花这么多时间啊!」 「因为你告诉我的那间超商,厕所排了很多人嘛。」 「拜托你……」 我揪住奏音的双肩,挤出呻吟般的声音。 「不要一声不响地消失不见啊。」 说出口之后,我才猛然惊觉。 我是在讲什么…… 「……你怎么了?」 奏音忧心忡忡地窥探我的脸。 我不想把她的脸纳入视线范围,于是粗鲁地放开奏音,别过头去。 又有烟火升空,演奏出有如太鼓般的巨响。每当烟火冲天而上,那道光芒就会照亮我和奏音。 我承认了心中存在着一种情感。 那就是,不希望奏音消失。 过去4 在我刚升上高二不久的时候,发生了某个学生的鞋子不见的事情。事到如今,那是霸凌抑或恶作剧已不可考,而且我只碰见过对方这么一次,因此不晓得之后的发展。 那天我碰巧晚回家,遇见了那名在鞋柜前不知所措的学生,于是便询问了状况。对方是一年级生,当他准备放学回家而打开鞋柜时,发现自己的鞋子不翼而飞。 也是由于我正好有空,才会陪他找鞋子。我们在鞋柜周遭、出入口附近、走廊和他的教室这些地方四处寻找。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我们在校门旁发现一双黑色乐福鞋搁在那儿。把它藏起来的家伙,或许期待苦主死心后,打算穿着室内鞋或什么回家时,才在校门口发现鞋子。尽管是场肤浅的恶作剧,但没把鞋子丢掉算不错了。 找回鞋子的学生极度惶恐地不断对我道谢,还想知道我的姓名与班级,不过我郑重拒绝后踏上归途。我丝毫没有卖人情给他的意思。而且坦白讲,如果我不是恰巧晚归遇到他又有空闲,纵使知道对方有困难我也不会特意出手相助。我在人际往来这方面很消极,归根究底是不擅长这档事。因此即使和他有牵连,事后也并未特别发展出什么特别的交情。 我并不是想当成自己个性冷漠,只是想先搞清楚,自己便是这样的人。 我很容易被周遭状况带着走,没有主动改变的意思。生活方式就像是仅仅漂流在河面上的树叶。我会逆来顺受、随波逐流,无论最后抵达何方,都会接受那个结果。 和奏音及藤二往来,就结果来看或许也会变成那样。我只是在情势所趋之下和他们在一起。倘若分道扬镳的日子将在尽头到来,接纳它感觉也很符合我的个性。 * 到了第二学期,面临高中生活最后一次文化祭而干劲十足的三年级各班学生,和负责相同项目的成员一起行动的情形变多了。这可说是高中生活最后的大活动也不为过。我们班将要表演音乐剧,我们三人分别被分派到不同的幕后工作,而且不是什么显眼的差事。尽管如此,在班上雀跃不已的热情影响下——也或许是试图借此蒙混夏天的尴尬——我仍致力于文化祭活动。 我被分派到道具组。虽然工作量不大,但暑期大伙还得读书,因此进度不甚理想,导致我们得在暑假过完后快马加鞭地进行。自然而然地,我变得较常和组上的成员接触,而和奏音及藤二拉开距离。 自从烟火大会后,我们便维持着尴尬的关系。在补习班见到面也顶多只会打招呼,并不会聊很久。始作俑者藤二先姑且不论,和奏音也变成那样的关系,无庸置疑是我的错。假如藤二所言当真只是信口雌黄、子虚乌有,我应该能毫无顾忌地一如往常面对奏音才是。之所以办不到,正因为那是事实,而奏音肯定也感受到了。因此,我再也没有办法像先前一样和奏音交谈。 先不谈抵制文化祭也不参与负责工作的藤二,我和服装组的奏音曾在教室碰过面。她经常在教室一角动手裁缝。在多半是女生的成员中,我几乎没见到奏音开口聊天的样子。我有好几次想开口向她攀谈,可是每次涌到喉头的话语都只会变成为时已晚的借口。我所期盼的状况并非如此,奏音也不会想听到那种话吧。 从结果来看,我们几乎不再交谈了。就某种意义来说,我只是打回原形,只要这么想我就不认为有什么大问题。然而,奏音与藤二先前很要好,破坏他们交情的人或许是我。一思及此,我便觉得过意不去、深感抱歉,却又束手无策。我讨厌这样的自己,过了一段就只是在自我厌恶的日子。 道具组当中,有个叫佐伯的男生。 他在班上挺受欢迎,是个隶属足球社的爽朗好青年,对我也相当和善。 「神谷同学,你感觉都不太和别人打交道,所以难以开口攀谈,可是实际一聊,就觉得挺普通的呢。」 我和佐伯是三年级才开始同班,因此没什么交集。他似乎一直把我当成不妙的家伙看待。 「因为你和井崎同学感觉很要好,我还以为你是小混混。」 「我并没有长得一脸小混混的样子吧。」 「嗯,我现在会这么觉得了。」 佐伯毫无歉意地笑道。也许是我至今都在应付难搞的藤二和怪怪的奏音,面对老实又好懂的佐伯非常轻松——而想要一个借口逃离他们俩的我,正透过此事蒙混自己的思绪。 「佐伯同学,你应该上台表演,而非加入道具组才对啊。」 随和又讨人喜欢的佐伯,感觉很适合当演员。 「咦,不行啦,我超级五音不全耶。」 「五音不全?」 「像是卡拉ok之类的,我也绝对没办法。我现在就在担心,万一庆功宴要去唱歌的话该如何是好。一说自己五音不全,不晓得为什么大家就是会想逼人开口唱呢。这是哪门子的拷问啊?」 「原来是这种理由。」 我配合佐伯笑道。 道具组的活动场所主要是在物理教室。我们班导是物理老师,他为我们开放了物理教室后方的空间,当成道具的放置处使用。负责人还有其他男女同学各两名,可是我主要只有跟佐伯聊天,而佐伯无论和谁都会说话。他同时是道具组的组长。 「你才该找个角色来演呢。感觉你出乎意料地上相。」 「开玩笑,我不喜欢抛头露面。」 「嗯,你确实有这样的感觉。不过,讨不讨厌和擅不擅长是两码子事吧?」 「说得好。但即使如此,我也丝毫不认为自己适合当演员。」 「你还真是消极,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搞不好你意外地超会唱歌……」 这时物理教室的门传来拉开的声音,我把脸转过去发现是奏音,于是倏地别开了目光。 「佐伯同学,你知道老师在哪吗?」 奏音指名佐伯如此问道。想必她有注意到人在身旁的我吧。 「不,他不在准备室,也许是在开教职员会议。」 「喔,原来如此。谢谢你。」 物理教室的门发出关上的声音后,我抬起头来就已经不见奏音的身影。佐伯望着奏音离去的门扉方向说: 「神谷同学,你和皇同学也很要好,是吗?」 「嗯……我们只是上同一所补习班罢了。」 「咦?你们没有一块儿吃午餐吗?就在中庭。」 「因为近来她好像忙着读书。」 我含混不清地带过,把注意力集中到手边。 「那就是文化祭了呢。」 佐伯忽然说出这种话,令我歪头不解。 「什么意思?」 「一起逛逛的好机会。」 他轻拍我的肩膀,使我愣在原地。 「毕竟是最后一次了,得留下一点回忆才行。虽然我不晓得井崎同学是怎么想的就是了。」 「……最后……是吗?」 高中三年级,高中的最后一年。若是能和奏音一同逛文化祭——我的内心有些雀跃,可是一想到现况,便立即萎靡了。 我的考试准备没什么进展。 在夏天之前成绩虽然有起色,不过来到八月后半段,模拟考的结果却差强人意。原因显而易见,就是书读得不够。这阵子就算窝在自习室里,我也会马上陷入沉思,导致念书没什么进度。这样的日子不断持续。 我脑中所想的是奏音——以及藤二的事情。 我待在自习室时,目光忍不住都会投向奏音。她大多会坐在前面,因此多半坐在后方座位的我,可以很清楚看见奏音的背影。当她集中精神时会把自动笔尾端底在嘴唇上的习惯、将长发拨到耳际的动作,偶尔会左右摇晃身子是表 示她在烦恼。和我不同,奏音几乎不会发呆。我先前听说,她之所以会坐在自习室前方,是为了避免他人进入视线范围而分心。她正如打算,一直都很专注。即使发生了那种事,看似依然如此。 藤二经常坐的位子,最近总是不同人坐在那儿。自从那件事之后,他就不再到自习室来了。尽管会到补习班上课,却会坐在远离我和奏音的地方。他在上课时仍一副恍恍惚惚、不怎么专心的样子,有时会望向不相干之处转着笔,下课后就匆匆回去,简直像是害怕我或奏音向他攀谈。 我甩甩头,将这些想法驱赶出去。 就像奏音一样,专注在念书上吧。但我的脑袋反而接二连三浮现出多余的杂念,让我随即停下动作。我完全搞不清楚自己之前是怎么集中精神的。半年前我独来独往是理所当然的事,自个儿用功就是我的日常,因此用不着刻意为之,也能够自然而然地专注才对。 和别人扯上关系,表示要把脑内空间腾出一些给对方,相对地能够分给自己的部分便会减少。与他人有所牵扯的人,将会疏于关注自己,自个儿的事情会一点一点变得随便。 纵使变回只身一人,那些轻忽掉的地方也不会那么简单就回复。我原本以为,人与人之间的牵绊能够轻易斩断,可是并非如此。我、藤二及奏音,至今依然联系着。即使不再交谈,维系也残存着。正因我们仍然相系,才会感到痛苦。 如果可以像是切断丝线一般果断割舍的话,那会有多么轻松啊。 然而,若问我是否想落个快活,我觉得倒也不是。我并不想完全斩断和他们之间的羁绊,反倒是对那条丝线感到依依不舍。 甫一回神,我又再次望着奏音的背影。 或许是感觉到视线,只见奏音回过头来,和我对上眼。 我逃也似地从位子站起来,离开自习室去呼吸外头的空气。 夏天的余韵即将离去。 走出空气不流通的自习室,僵硬的身子吹着九月的风感觉很舒适。比起待在非得读书不可的自习室里,像这样漫无目的地跑到外头,感觉较能让脑袋放空。我感觉自己被思考搞得过热的脑袋,正静静地逐渐冷却下来。 有道脚步声由后方传来。有人跟在我后头离开了自习室。我靠边去打算让出路来,脚步声却在我身后戛然而止。在我心生怀疑而转过头去之前,侧腹部就被人戳了一下,使我发出怪声。 「嗨。」 是奏音。 「……有什么事吗?」 明明我们已许久没有交谈,我却只做得出如此冷淡的回复。 「我想说,刚刚我们四目相交了。」 「喔……抱歉,我发愣的时候视线飘过去了。」 「嗯,我有感觉到你的眼神呆若木鸡。」 奏音把铜板投入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了饮料。是冰咖啡拿铁。 「你读书有进展吗?」 「一点也不。」 奏音叹了口气。 「我也是。」 「可是你看起来很专心。」 「我只是专注在『专心』这件事上罢了。」 这番道理令人似懂非懂。我并未询问她为何无法集中精神。 我也买了冰的黑咖啡,才喝一口便觉得还是藤二打工地点的咖啡好喝多了。 「文化祭——」 奏音提出一个和我们切身的话题。 「状况如何?」 「道具?没什么特别的……倒是服装似乎很辛苦呢。」 「我成天被针刺到手指。」 奏音把手张开给我看,上头四处散落着鲜红的小小痕迹。 「不过应该勉强做得完。毕竟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不想偷工减料。」 「你当真这么认为?」 我的问题是不是很坏心眼呢?然而,我就是不由自主地想打听她的真心话。 「……不,坦白讲根本无所谓。」 「就是说啊。」 我们并未融入班上。即使试着搭上同学们的热情,到最后也没有被感化,彼此间有着温差。如同字面所述,热量的品质不同。看到佐伯,我便强烈地如此觉得。 我们两人喃喃聊着不着边际、无关痛痒的话题。慎重、缓慢、宁静地开口,避免碰到痛处。 这是一场毫无意义的交谈,即是所谓的闲聊。难得有机会讲到话,其他该说的事情要多少有多少,我却并未提到任何有意义的内容。我没有起话头,奏音也只字未提。时间就这么白白流逝,咖啡也转眼间变温了。 ……不对。 唯有一件事我想说出口。 ——那就是文化祭了呢。 佐伯的话语在我脑中复苏。 ——一起逛逛的好机会。 「那个啊……」 我话讲到一半就收了回去。 如果在此邀约奏音,事情就成了定局;万一遭到拒绝,更是覆水难收。我们三人将真的再也无法一块儿相处。现在还有希望。只要把那件事当作没发生过,我就能和奏音闲聊。但若是我开口约她,就无法当成没那回事,反倒会变得不可抹灭。 「嗯?」 奏音侧过头,等着我说下去。 我摇了摇头,笑着说一句「没事」,把咖啡一饮而尽。 * 和对文化祭冷感的我们截然不同,校内的热气逐渐高涨。近来不但公布栏上贴了文化祭的倒数计时,还有零零星星的学生身穿正式表演用的服装或班服在学校里游荡。我们班上也有做班服,那是一件采用了熟成番茄般的布料所做的大红色t恤,上头印着猫咪窃笑的表情。虽然是美术社的女生将音乐剧中的登场角色q版化所绘制而成,但遗憾的是,即使说客套话也算不上可爱。 我们道具组几乎已完成任务,得以自由运用时间,于是我把空档拿来念书。待在自习室无法专心,因此最近我都使用学校图书馆。不知道是环境改变之故,还是无须意识到奏音,感觉比起在自习室里更能专心。缺点是图书馆的关门时间很早。在我解了几道考古题时,转眼间就来到闭馆时间。 这天也一样,在我写题库时钟声就响了起来,担任馆员的老师喊着「要关门喽」驱赶学生。我的答案才对到一半,因此不太甘愿。我寻思着「到补习班的自习室继续对答案吧」的同时走出图书馆,来到出入口才发现外头正在下雨。 由于气象预报说是阴天,我并没有带伞出门,这下子事与愿违了。我一瞬间心想,在前往补习班途中的超商买把伞好了,不过随即想起教室里的置物柜摆了一把折叠伞,于是决定过去拿。 我爬上中央阶梯来到三年级教室所在的二楼走廊,朝三班的教室走去。邻近放学时间的校内已杳无人烟,但或许是每间教室都把文化祭要用的物品摆在走廊上,感觉莫名热闹。疑似要用在话剧里的木制纪念碑、菜单与招牌,以及成堆遮光布和布偶装组合,甚至也有班级把桌椅统统搬到教室外头,难道是明天早上要晨练吗? 穿过染满文化祭气息的走廊弯过转角,马上就看到三班的教室。我忽地注意到教室前有道人影。略长的黑发、目光锐利的上吊眼、驼着背把双手插在口袋里——这个男学生的样貌我非常熟悉。 是藤二。 当我打算呼喊他的时候,藤二用食指抵着嘴唇,再指着教室里。里头似乎还有人在,藤二是在偷看。他扬起下巴示意,我便压低脚步声靠近教室,把脸凑近拉门窥探着内部。 我看见一名女学生正在动手做裁缝。才想说又是一道似曾相似的背影,结果发现是奏音。也是啦,这个班上会让藤二有兴趣偷看的人,顶多只有奏音 。她好像在缝制音乐剧的服装。她居然做到这么晚吗?同时我也心想,为什么她一个人在做呢?没记错的话,服装组应该有六个人才对。 奏音开始收拾东西,看来是完工了。 我望向藤二,于是他又抬了抬下巴,这次的举动感觉像是在说「跟我来」,我便点点头,安安静静地离开教室。 「其他人八成先回家了。」 离开出入口后,藤二喃喃道。 外头下着小雨,我把伞打开来往藤二那边撑过去,却被他拒绝而推了回来。细小的雨滴毫不留情地逐渐淋湿藤二。 「大家都有事情要办?」 「怎么可能?用用你的脑袋吧。」 藤二一脸无趣地笑道。 「他们是把工作推给奏音,回家去了啦。」 「这……」 不可能吧?这是因为,你这只不令她受到欺负的老虎,就是为此存在的啊。 不过回想起来,近来藤二和奏音突然变得完全不说话了。自从夏天过后一直是这样。奏音是狐假虎威的狐狸,一旦老虎从身边离去,她就只是一只弱小的狐狸,恰好让人把麻烦的差事硬塞给她。 「她的双手超笨拙的,我光是稍微看一下,就见到她的手指被针扎了好几次。明明把事情丢着回家就好,反正她对文化祭也没有多了不起的感情。」 藤二踢飞脚边的小石子。甩着雨珠滚进水洼里的石头,使其漾起波纹,就像是藤二之于三班一样。 「奏音才不会把事情丢下呢。她和某人不一样。」 「我也没那样好吗?」 「你打从一开始就拒绝参与文化祭啦。」 「就算我在也不能怎么样啊。而且我和大多数人都没有讲过话。」 「这是你该努力的地方不是吗?」 「我就免了啦。」 说出这句话的藤二,感觉疲惫不堪。 ——我就免了啦。 听来真是悲伤。 言外之意似乎是在抱怨,自己已经放弃了很多事情。 藤二的情感率直,却不愿意吐露真心。我一次也没能够察觉他想做什么,又或是希望我们做些什么。 「你都没和奏音讲话对吧。」 藤二瞪着我说道。 「你没资格说我。」 我回嘴。藤二应该也一样,没什么和奏音说上话才对。 「我无所谓,毕竟我打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可是,阿宏你不一样。你是在惺惺作态个什么劲?」 「我才没有。」 「要是你好好跟奏音交谈、陪在她身边,她也不会遇到这种事。」 我顿时一把火都上来了。 这句话你真的没有资格说。 唯有你毫无立场,藤二。 这是你的职责吧?你要当一只老虎保护奏音啊。为啥我非得连这个任务都要概括承受不可?我可没有滥好人到这种地步。 「我才要说你,干嘛不跟奏音讲话?」 我停下脚步,狠狠瞪视藤二。 雨势愈来愈强劲,稍稍走在前面的藤二已经全身湿透,里头的t恤隔着制服衬衫透了出来。两手插在口袋里并驼着背的藤二,转过头来望向我。只见他的双眼蒙上一层阴霾,仿佛视若无睹。这小子总是这样,不愿意正视眼前的人。 「你懂不懂啊,藤二?如果你不向奏音攀谈的话,那些畏惧你而不再戏弄她的家伙就不受牵制啦。奏音将暴露在他们的恶意底下。的确,她没有办法依赖你一辈子,可是最起码在高中生活期间,由你来保护她也无妨吧?你知道自己成为了她的屏障吧?既然如此——」 「那并非我的责任。」 藤二忽地抬起视线。 他原本朦胧不清的双眼瞬间变得澄澈,阴雨绵绵而不可能出现的蓝天,看似映照在藤二的眼里。 我甚至觉得,自己是初次正面见到藤二的眼睛。尽管略微上扬,他的双眼却像奏音一样大,黑眼珠又明显,好像睁得老大的猫眼。 「那不然是谁的责任?」 「阿宏。」 藤二眯起眼睛。 「我也有所自觉,知道自己待在奏音身旁的期间,没有人能够对她下手。可是这样一来,奏音会变得没有我就不行。高中毕业后我们就要踏上不同的出路,这样子不成吧?」 「或许是那样没错,但是——」 「不行就是不行。」 藤二摇了摇头。 「我无法扛下这种责任,而且只会那样子保护人。再说,『保护她』这个念头本身,也许根本是一种傲慢。奏音八成有办法处理自己的事情。我认为,她要比我们所想的还要坚强。」 「所以你要弃她于不顾吗?」 「不是那样。由你来出手帮助她就好啦,阿宏。」 「那你要逃避吗?」 「我办不到啊,我和你不一样。」 不知为何,藤二笑了。 他被雨淋湿的脸庞,看起来也像是落泪的表情。我无法想象藤二哭泣的样子。爱逞强的他,或许会笑着掉泪——我忽地如是想。 「喂,之前所说的话……」 藤二突如其来地开口说道。 之前——光是听到这句话,我随即晓得他是指哪个「之前」,耳朵因此发烫。 那是夏日的其中一天。 我们三人唯一一次一同出门的日子。 升空的烟火,以及苦涩的回忆。 「我当时没有恶意,真的。」 尽管藤二如此表示,但回想起那天的事,我的脸依然会烫得像是熊熊燃烧着一般,同时对藤二的强烈怒意,让我快气炸了。既然毫无恶意,希望他把想法留在脑中就好,提都别提。如此一来,我们就不会在雨中讲这些事情。在教室里被缝衣针伤到手指的奏音,人也会在这儿才对。 「可是,我当真那么认为。」 「你给我住口。」 我压低了嗓音。和平时截然相反,藤二的语气很温和,我则是尖锐地低吼。 「我一直都希望,事情能够变成那样就好了。」 藤二终究没有从我身上别开视线。即使语气和缓,目光却是强而有力。明明照理说是我在瞪他,但我甚至觉得自己正被他瞪视着。 「事情能够变成那样就好了?」 「我原本期望你们两个可以交往。」 我揍了藤二。 回过神来,我才发现自己动手了。 要躲开我软绵绵的拳头理应易如反掌,藤二却没有避开。我的拳头直接招呼在他脸上,把他打到流鼻血。打人的我,手也麻掉了。原来揍人自己也会痛吗?我现在才知道。 「我换个说法。」 藤二擦掉鼻血。 「我一直期盼你们两个可以交往。」 现在进行式,表示他如今也如此盼望。 这是为何? 「为什么啊?如果情况演变成那样,我们三个人就很难再待在一块儿了吧。你觉得我和奏音很烦人吗?还是讨厌我们?是的话就讲清楚啊。就算我和奏音没有交往,如果你希望我们别管你的话,我们也会照办的。」 「才不是那样。」 他的鼻血流个不停。纵使被雨水冲刷,划过嘴唇的鲜红血痕依然源源不绝地流淌。从旁经过的路人,皆带着狐疑的目光望向正面相对的我们。 我才想说伞不见了,原来是掉在后头,看来是我挥拳的时候抛下的。因此我也渐渐变成了一只落汤鸡。 「我是觉得可以放心把奏音交给你。我认为你会采用有别于我的方式保护她,支持她自己 挺身奋战。」 藤二有如连珠炮似地接二连三说道。 就他而言,还真是相当拼命。 平常讲话总是那么慵懒、若无其事地放人鸽子、感觉丝毫不把别人的事情放在心上的藤二—— 正竭尽全力地述说。 「……简单说,就是你想要有个替身是吧?代替你保护奏音。」 我低声说道。既像是确认,又好似挖苦。 「不是替身啦,你才是主角。」 藤二再次擦拭鼻子。抹掉的血迹,随即被雨水冲掉。 「……这样子你可以接受吗?」 我抬起头望向藤二。 「什么东西?」 「我在问你能否接受。」 他应该明白我的话中之意。 我一直都这么觉得,先前也一度确认过。尽管藤二否认,但我不那么认为。这个念头,如今反倒变得更加强烈。 藤二一定喜欢奏音,非常喜欢。 「之前我也说过了吧?」 藤二忽地从我身上别开目光,仰望天空。 「我对奏音没兴趣啦。」 少骗人了——我简短地抛下这句话。 * 文化祭当天放晴了。 我们三班将利用视听教室上演音乐剧《爱丽丝梦游仙境》。公演是一天两场,在两天的活动中共计四场。负责道具和服装的成员,届时会在后台或柜台从事幕后工作。 第一天第一场公演是由奏音站柜台,藤二则理所当然般地不在现场。我在这场公演无事可做,想说在校内闲晃,结果被佐伯逮到了。 「神谷同学,我们一起逛吧。我和所有朋友的自由时间都搭不上,这段期间孤零零的啊。」 「喔……是可以啦。」 敲定后,我们俩一道离开了视听教室。 我没有特别想逛的地方,因此陪着佐伯到处观赏他朋友筹备的项目,有戏剧、鬼屋、咖啡厅、占卜摊、展示品、乐团……诸如此类。真亏他有这么多地方要逛。他露面之处多半有熟人在,无论是同侪或后进,不分男女,佐伯皆亲昵地与他们交谈。 「真亏你……」 佐伯在手工艺社的贩售区,买了一顶一年级时同班的女同学所做的帽子。见状,我不禁脱口讲出真心话。 「咦?你刚有说话吗?」 「呃……我觉得傻眼。」 「咦?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吗?」 「你的人面也太广了。你到底认识多少人啊?」 「咦?这样很普通吧。顶多只有曾经同班过的同学和社团伙伴而已啊。」 「不普通,一点也不。」 我打死都不认同。这算哪门子的普通? 「神谷同学,你没有什么其实很想逛的地方吗?」 「我又没加入社团。」 「像是一、二年级时的朋友之类的。」 「没有熟到会亲密交谈。」 「哎呀,你真的没朋友呢。好好笑。」 佐伯毫不避讳地咯咯发笑。不过这是事实,我也无法反驳。 「既然如此,井崎同学和皇同学更是你的挚友了。」 唐突地听到藤二和奏音的名字,我显而易见地产生了动摇。 挚友? 我们算是挚友吗? 「不过,只结交情谊深厚的朋友,也有点帅气耶。」 「才不是那样。」 我没好气地喃喃说道。 并非如此。 我只是随波逐流罢了。不过是奏音邀我上补习班,之后在情势所趋之下待在一起。我们到处游玩,聊了许多事……这些当真全都是顺水推舟而已吗?事到如今,我已不清楚当中是否有自身意志存在。 「第二天你和皇同学都没有排班,可以一起逛嘛。」 佐伯这番话似曾听闻。里头没提到井崎,已经是标准状态了。 「天晓得,我又没约她。」 「那你就约啊。」 佐伯的语气罕见地强硬。 「他们是独来独往的你珍贵的朋友吧。这种时候不约,更待何时?」 就道理来说或许是这样没错,对于理所当然般拥有朋友的人而言。可是奏音对我来说,与其说朋友,更像是……况且,我们俩对文化祭都兴趣缺缺。如果是结伴同游会很开心的对象倒还无妨,但照我们眼下的关系来看,必定只会感到尴尬而已。 最起码要是藤二在就好了……不过现在的藤二,一定会想让我们两个独处。不,不仅限于目前吧。那小子之所以会不断临时失约,搞不好是…… 「你会不会想太多啦?事情有这么困难吗?」 听佐伯这么讲,我回以一个含糊的苦笑。我确实考虑太多了。但我认为,状况不好处理也是事实。 第二场公演我要负责幕后工作,因此下午去了视听教室。我得把道具搬进搬出,或是协助操作照明及音响。 《爱丽丝梦游仙境》就如剧名所述,是以奇幻仙境为舞台,因此舞台装置颇具规模,奏音煞费苦心缝制的服装也是。高中生等级的文化祭难以完美重现作品中的舞台,所以真要说的话,服装拨了比较多预算,不过酝酿气氛的关键装置还是由道具组制作。 奏音也以服装组的身份来到后台。这出剧会让演员扮演复数角色,导致演员们频繁更换服装,她就是来帮忙的。不仅道具组及服装组在,演员也很多,结果让后台变得相当拥挤,有着满满的人和物品。在教室练习时没注意到的细节,我们根据当天第一场公演后的反省,订立了道具与服装要放在固定位置的规矩。这个措施会将大道具尽量摆在靠近舞台两侧之处以便于搬运,小道具则是避免丢失。 然而,公演才刚开始,立刻发生了问题。其中一名登场人物——帽子先生应该要戴的帽子,未能就定位。 帽子先生这个角色正如其名,因此没戴帽子会显得很奇怪。这个绑定角色的标志实在强烈过头,一旦没有帽子,观众会不晓得这是什么人物。 「最后碰到帽子的人是谁?」 后台顿时发生大骚动。音乐剧稳定地进行着,距离帽子先生登场的场面剩不到多少时间。最糟的状况下会让演员不戴帽子登场,不过这场公演就会给观众留下负面印象。或许也因为这是三年级学生最后一次的文化祭,不愿让回忆变成那样的同学们,皆睁大了眼睛寻找帽子。 我也没有看到帽子的印象。服装组用心制作的大礼帽,设计相当华丽,远眺也会很醒目,因此立刻可以知道后台没有它的踪影。扮演帽子先生一角的同学,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搔抓着短发。我漠然心想,那副模样要自称是帽子先生确实很牵强。 「不是皇同学吗?」 突然间有个女生出声说道。 「饰品在第一场公演的时候掉了,是皇同学拿去修补的吧?」 后台的视线集中在一个方向上。奏音杏眼圆睁地伫立在原地。 「我修好啦,然后放在教室了。」 奏音以细若蚊蚋的嗓音答道。 「谁去教室看看!」 饰演帽子先生的同学正想拔腿而出,但被「你怎么能过去啊」一句话阻止了。一名服装组的女生由后台冲出去。 「把东西从教室拿来是服装组的工作吧?是谁负责运送帽子的?」 「我不记得了……没印象看过。」 「你的意思是已经不在教室了?」 「大概吧。」 「皇同学,你把它摆在教室的哪里?」 「老地方,后面置物柜的上头。」 「你真的放 在那里吗?」 「我想是的……」 「你不确定会害我们很伤脑筋耶。」 气氛逐渐往奇妙的方向流动,责备的眼神正朝奏音看去。 「教室里头没有。」 回来的女生报告。后台弥漫着一股失落的气氛,感觉责难奏音的氛围就要变得更浓重了。 「……我去找。」 「等一下。」 我瞬间阻止欲跑出后台的奏音。若是她此时独自冲出去,事情就会变成是奏音的错。既然她说东西确实就定位了,我想应该不会是谎言。 尽管如此帽子也不在教室,那就是有人拿走了。我不清楚对方的目的和盘算,不过要找出来很困难。 「有办法做个替代品吗?」 奏音瞪圆了双眼。后台的所有人八成也都一样。 「现在做?」 「佐伯,你刚在手工艺社买的帽子。」 我望向和我一道走进后台的佐伯,于是他敲了一下手。 「喔,那个……就在教室里,可是那像帽子先生会戴的吗?」 「它的形状很像大礼帽啊,只要加点有帽子先生风格的装饰就行了。」 「……搞不好蒙混得过去?」 「把那个拿过来!」有人对佐伯下令。「了解!」佐伯从后台疾奔而出。好不容易找到补救的可能性,后台再次躁动起来。 「有没有剩下什么服装的材料呢?」 我询问奏音,于是她像是猛然惊觉似地直点头。 「有很多……像是碎布块、钮扣,还有绣章之类的。」 「用那些东西做得出来吗?」 「……我很笨拙,可能没办法做得那么好。」 「只要看起来不像一般的帽子便行了。干脆弄得怪里怪气吧。」 「——喂,神谷同学,这姑且是我朋友的作品喔。」 回来的佐伯嘴上这么说,还是把帽子递给奏音。奏音一度看向我的脸庞,并坚定地点了个头,之后拿起裁缝道具。 帽子先生戴了一顶相当怪模怪样的大礼帽登场。从他出场的瞬间,观众就已经忍不住发笑。酒店小姐有个叫蓬蓬头的发型,跟那个很接近,堆满了布料、蕾丝、缎带这些材料的帽子已不见原样,八成没有人会料到那是在手工艺社购买的手制品。 舞台平安无事地落幕了。原本的帽子到最后都没有找着,明天之后也得继续使用这顶即席打造的古怪大礼帽。或许这样也好。当我见到公演后饰演帽子先生的同学对奏音道谢时,心想要是她能借此稍微融入班上一些就好了。 撤离视听教室后,我眺望着那顶被带回教室的帽子。不知不觉间,奏音出现在我身旁,同样露出奇怪的表情瞪视着帽子。 「做得挺不赖的嘛。」 听我这么说,奏音挂着五味杂陈的神情笑了。 「我的笨拙之处,活用在好的地方了。」 「观众也很喜欢呢。」 「明明是帽子先生,戴着不寻常的帽子却比较受欢迎,感觉好奇怪。」 「因为《爱丽丝梦游仙境》大致上是个怪怪的故事啊。」 「嗯,也许吧。」 奏音拿起帽子翻过来,手工艺社那顶做为基底的帽子,内侧便一览无遗。 「这原本是拿来贩售的商品对吧?」 「是手工艺社的。」 「这样好吗?感觉对佐伯同学很不好意思。」 「不要紧,公演结束后再把装饰统统拆掉就好了。」 「可是,我在人家特地制作的帽子上缝满了一大堆东西。假使我没有把真品弄丢的话,就不用做这种事了。」 「又不是你搞丢的。」 奏音露出一个含糊的笑容,大概是在强颜欢笑。 「谢谢你喔,阿宏。」 奏音把帽子放回去,如此说道。 「你救了我。」 「没到那个地步啦。」 「没那回事,你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 奏音转头望向我,我看见自己的身影映照在她偌大的眼眸里。和她四目相交,我就觉得必须要讲点什么才行。感觉她的视线中乘载了许多讯息。尽管我连其中一个都无法解读,还是产生了非得回应的念头。 「……我说啊,奏音。」 话说到一半,我察觉到自己打算讲些什么了。 我脑中想着明天文化祭的事。我和奏音都要协助上午公演的幕后工作,不过下午是自由时间。佐伯那番话在脑中重新响起,藤二的话语也隐约可闻,我还想到了遭到拒绝会有多么悲惨。 「不,没什么。」 我气馁了。 结论和先前相同。不,我脑中某处理解到,那多半并非她的期望。她一定已经做出结论,而此事或许是理所当然的。 奏音偏过头去,并未深入追问。 不久后传来首日活动闭幕的广播,于是学生们三三两两地离开校舍。 结果藤二直到最后都没有现身。 文化祭的第一天,就此划下句点。 现在5 从烟火大会回家的路上,我并未和奏音交谈。我不晓得该如何开口。奏音对我来说是个总有一天会消逝的故人。我想说若是她顺利达成愿望后消失了也无妨,不会投注大量感情在她身上,所以才对她很冷淡。面对曾经死过一次、八成终将消失不见的某个人,投入感情实在愚蠢透顶。 然而,不知何时我已经放感情下去了。 我接受了她存在一事。这会是错误的根源吗?我果然该忽视她的存在吗?是否不该询问她的心愿呢? 和奏音共度的时光不过短短数日,仅仅如此她就在我心目中留下浓浓的影子。和那时如出一辙,既鲜明强烈又轻盈灵动地跃入我的记忆当中。令我想起那些不愿回忆的日子,挖出我不堪回首的记忆。 那时候,我喜欢皇奏音。 没错,我恋爱了。我喜欢她的程度,甚至到了其他事物都毫无价值的地步。这名少女并非特别漂亮,个性也没有好得令人赞叹,不过会以凛然澄澈的大眼睛看着人说话。就连我这种人的双眼,她也愿意直视。她会笔直地凝望别人。对于先前无缘被人正视的我,光是如此她的存在便极其贵重。 我并没有事到如今依然多愁善感地惦记着她。即使如此,她确实是我特别的人。这点在今天的烟火底下获得证明了。 面对默不作声的我,奏音也不发一语。我们在拥挤的电车内被人潮挤到彼此的肌肤紧贴着,行为举止却又仿佛对方不存在。奏音冰凉的皮肤莫名真实,让我强烈意识到她便在这里,但我硬是将那份触感逼到脑袋一角。我尝试过一心一意地将奏音的存在从心中抹去,可是这几年来我已经彻底认清,事情并不会那么顺利。 隔天醒来时,我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趴在桌上直接睡着了。眼前扔着几罐喝光的便宜酒瓶,看来是回家后喝了一场闷酒。目光过于短浅的思考,让我自己都觉得厌烦。 奏音有好好裹着毛毯睡觉,静静地发出规律的呼吸声。我轻轻地站起身以免吵醒她,而后随便披了件上衣走出家门。 夏天的早晨会很奇妙地令人觉得凉爽。明明气温是春天比较低,是日夜温差让人有这种感受吗?柏油路的温度在夜晚时分降下来,当我走在上头并踢着小石子时,感觉脑袋也稍微冷却下来。 ——不要一声不响地消失不见啊。 即使如此,我的内心依然残存着动摇,确实在责怪自己「干嘛那样讲」。我不该说出那种话,连提都不该提。话语一旦讲出口,便会拥有力量。不要消失不见——内心的想法会变成事实。 我已经承认那份心意,为时已晚了。 那么,我该如何是好? 奏音带有某种目的回到这个世界。我一直认为,只要目标达成,她就会消失。既然如此,倘若她未能完成心愿,是否会持续滞留在世上?如此一来,我便能像现在一样,和她一块儿活下去吗…… 这种事情不可能被允许。 我脑中很清楚,内心却在动摇。无聊的思绪令我迷惑。 我摇摇晃晃地漫步走向车站,并买了车票,搭上正好开进月台的电车,靠在车门上望向窗外。电车发车后,摇曳的景色便由前往后飞驰而去。街景在朝阳照耀下灿烂生辉,染上了橘红色。奏音这时是否起床了呢?看到我不在,她会有什么想法?假如那天死的人是我,和目前的奏音立场相反,她会来找我吗? 我一方面希望她来找我,一方面又不想被找到。现在自己这张没出息的脸不愿让人瞧见,我没有脸见她。就是因为这样想,结果我才会在奏音醒来前大摇大摆地逃出来。迄今我一直草率对待人家,当成她压根儿不重要,事到如今我有什么脸叫她别消失?都是因为我忍不住说出口,才会尴尬到极点。 只是,奏音肯定不会介意。她从以前就是这样。无论被放鸽子多少次,她都不会受挫。这和宽容有着些许差异,不过有点相似。她拥有许多这样的东西。 电车往西边开去。我漠然理解到,它正朝向何处去。手上的车票,是当地车站所能买到最贵的一张。明知道它会载我到什么地方,我却一次也没去过。 太阳逐渐升起,世界迎来了早晨。城镇醒转后,搭电车的人也愈来愈多。也许是因为暑假的关系,有很多小孩子。见到少年们揣着捕虫网和饲养箱的身影,我追溯着记忆,回想自己是否也有过这样的时光。 当我把睡意从迷茫不清的脑袋里赶跑的时候,电车已抵达了终点站,于是我缓缓走下月台。 这个镇上有座相当大间的医院。 这是一个拥有许多大自然景色、显得绿意盎然的城镇。它似乎也很靠近海边,风带有些许潮水的气味。蔚蓝的天空一望无际,洁白的飞机云拖着长长的尾巴。从我走下车站月台的瞬间,就好像被丢到盛夏之中,遭到蝉鸣声包围。明明时间还是上午,日照却相当强烈,我看见一排蚂蚁走在被晒得火烫的水泥地上。 镇上的大型医院是一所知名的大学医院,离车站大约步行十分钟左右的距离,坐在车上也能清楚看见其广大的腹地。我回想起雪白的建筑物在阳光照射下,变得更是光辉璀璨的景色。 我在剪票口伫足不前。 我是来干嘛的呢? 只身一人跑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是想确认些什么,又或是意图回忆起来吗? 此处有着我的伤痛。这里是我逃走的地方。尽管一次也没来过,我却是从此地逃走的。我逃到那栋破烂公寓之中的狭小房间里,足不出户。我把自己从故乡还有往昔切割出来,沉浸在自个儿制造出的疏离感和虚无的愉悦里,每当憎恨起世界便会灌酒买醉。即使如此,在我依然想和世界建立联系而拼命挣扎着所活过来的路上,不知何故奏音再度和我巧遇,这次让我从本应闭门不出的家中逃了出来。 我就只有逃避的本事。 无论什么事,我都不擅长正面应对。 我僵立在剪票口前,无法往前踏出一步。目前的我,没有向前迈进的勇气。 我吁了一口气。 汗水从脸颊滑下,沿着下颔化成水珠,滴到地上。 「你不过去吗?」 我惊讶到几乎要跳起来,转头望向后方。身穿制服的奏音就站在眼前。她是什么时候在这里的?不,她究竟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是尾随着我吗?我都没注意到?从逻辑上来想应该是这样没错,但不知为何,我有一种她是借由神奇的力量,刚刚才从家里传送过来的感觉。 「你不要叫人家别消失,却自己不见啦。」 奏音挂着奇妙的表情笑道。这是她打从以前就不时展露的蹩脚谄笑。不晓得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她就会笑。那副神情八成和我的笑容极为相似。 「你不过去吗?」 奏音再次问道,于是我摇头回应。 「你知道前方有着什么吗?」 「嗯,大致明白。」 「为什么?」 「因为某人很好懂呀。躲避得很明显。」 奏音收起了强颜欢笑。 躲避? 没错,我是在躲避。避开这个地方,以及沉眠于此的他。 「那个呀,我的时限差不多要到了。」 我死命盯着奏音的脸庞。 时限?她在说什么? 奏音把手向前伸,高举在阳光之下,好让我能看清楚。 虽然她的手看似普通,不过定睛一瞧会发现它略显透明。 她快消失了。 奏音快要消逝而去了。 打从一开始就有期限。不论怎么挣扎,她都无法永远待在这个世上。我早就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但是…… 面对顿失话语的我,奏音吞吞吐吐地说: 「阿宏一定——」 讲到一半,她随即摇摇头,把话吞回去。 「不,没什么。」 这个举止我很熟悉。 有话想说却欲言又止。 自从她来到这里,我已看过许多次。 我自认为很清楚她为何不把话说出口。我认为她是在逃避,想避而不谈。她是在兜圈子,巧妙地闪避这件事。 不过……喔,原来是这样吗? 我发现自己错了。 在兜圈子的人并非奏音,而是我。一直在绕远路、避而不谈的人是我。因为我刻意回避,奏音才不提。 她多半是在等待。 等我不再顾左右而言他,回到正轨上。 或许她是为了打发那段闲暇时光,才会把我耍得团团转。 自那天起,我一直耽搁在半路上。 我不愿面对,而是选择逃避。因为面对会相当难受,所以我已经放弃了。我知道这么做非常冷酷,却无法不躲开来。那个地方除了悲伤以外别无他物。我认为自己伤心够了,不愿继续陷入悲情中,才会选择逃亡。背对着所有一切,将那天封锁在过去的彼端。 假如只有我一个人,或许这样也无妨。 然而,现在这个地方有奏音在。 她为何会回到这个世上,我心知肚明。奏音是来见他的。奏音希望将我引领到他那里去。 我们两个一定都没办法单独去见他。不过,若是现在的话…… 「……我知道了,奏音。」 我笔直望向她说: 「我们去见神谷宏吧。」 过去5 隔天的天气稍微变差了些,厚重的灰色云层遮蔽天空。在感觉随时要闹起脾气来的天色下,文化祭第二天揭幕了。我拖着累积了疲劳的迟钝身躯来到学校后,为了准备第一场公演,直直前往视听教室走去。 脑袋之所以会朦胧不清,是因为疲惫的关系吗?做着自己不习惯的事,就是会劳心伤神。我实在不适合和同学通力合作。大道具负责人和演员相比,明明劳动程度连十分之一都不到,但光是挤在狭小的后台,我的精神就逐渐耗损着。 第一场公演平安无事地落幕后,我终于卸下工作。这下子我就无须再奉陪班上的活动。我思索着该如何打发剩余时间,回到教室后便浑身无力地趴在桌上。 文化祭昨天已经逛够了,干脆就这么睡到闭幕典礼吧?教室并没有特别拿来用在活动上,因此我待在教室里不会妨碍到其他人才是。今天我和佐伯的自由时间并未重叠,所以也不会被他拉着到处跑。我既未和任何人有约,也没有想看的表演。 趴着往侧面看去,只见窗外是一整片深灰色的天空。我听见热音社在户外舞台演奏着闹哄哄的音乐,像是要吹散即将到来的雨势。之所以听不懂歌词,是由于震耳欲聋的音量之故,又或是主唱咬字有问题呢?我茫茫然地如此思考时,前方的位子传来有人坐下的气息。 「你想就这么睡下去对吧?」 我倏地抬起头来。 教室里的所有人都身穿红色班服,唯有一名做制服打扮的人物坐在我面前。 是藤二。 「……你来了啊。」 我以蕴藏着惊讶和厌恶的嗓音说道。事到如今,这小子哪来的脸大大方方地走进教室? 「我是来闲逛的。」 藤二丝毫不介意教室里八成都注视着他的目光,咧嘴说道。 「起码在最后帮点忙如何?」 「开玩笑,没有我办得到的事啊。不说那个,我们去逛文化祭吧。你来带路。」 我瞪大双眼。 「原来你对文化祭有兴趣喔?」 「没有的话我就不会来啦。」 「不,既然如此,你打从一开始就该提供各种协助啊。」 「我对那种事情兴趣缺缺。」 难道他当真是来闲逛的?藤二散发出的感觉,已经是普通的客人了。 「奏音呢?我们三人一起逛吧。」 我皱起了眉头。 自从夏天那件事以来,藤二并未积极和我们接触,甚至反倒是在闪躲。不晓得到底吹什么风,让他起了和我们一块儿逛文化祭的念头。归根究底,这小子对我们三人一道出游本身就不怎么感兴趣,因此他的发言非常矛盾。这便是那个「弥补行为」吗? 「干嘛?」 藤二似乎发现我对他投以怀疑的目光,只见他眯细了眼睛。 「没有,我想说你主动邀约实在很稀奇,感觉都要下雪了。」 「雨的话现在倒是在下啦。」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发现窗外开始下雨了。厚重的云层终于释放出雨滴。 「奏音人在哪儿啊?」 在藤二不断询问之下,我只好不情不愿地回答。 「……大概是在物理教室。」 方才我见到她有事找老师而离去的模样。 「你去叫她啦。」 「我去?」 「我现在被班导发现,事情会很麻烦啊。」 这倒也是,毕竟他从头到尾都没帮忙进行文化祭的准备嘛。虽说不会影响到成绩,但班导不会放任这种对班级活动超消极的学生吧。 藤二由口袋里拿出手机把玩,看来是在等我去找奏音来。在情势所逼之下我站了起来,为了去叫奏音而离开位子。 我离开教室在走廊左转,而后爬上中央阶梯。穿过四楼走廊后,往东栋角落走去。我在物理教室映入眼帘之处停下来,因为奏音正从正前方走来。 「咦?阿宏。」 奏音瞪圆了眼睛。 「你也有事找老师吗?」 「不,我是在找你……」 我不禁据实以告,随后不知所云起来。 「找我?」 我颔首回复。 「你有什么事吗?」 「……藤二来了。」 我的话语中带了点不悦,尽管如此奏音的表情确实开朗了起来。讨厌的感觉令我的内心嘎吱作响,发出有如剥除木板一般的声音。 「我还以为他铁定不会来呢。」 「我也这么认为。」 「他人在教室吗?」 「嗯,好像是刚刚才到校的。然后,他问我们要不要三个人一起逛文化祭。」 「藤二这么问?」 奏音会蹙起眉头露出这种反应也是理所当然。那才是正常情况。藤二永远是受人邀约、放人鸽子的一方,就连赴约一事都极其罕见。这样的他居然主动约人,让我忍不住觉得,是否当真要下起雪来了。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也无妨……我没那么……」 我微妙地暗暗表达自己意兴阑珊,不过奏音却很开心的样子。起码在我眼中看似如此。 「不,既然我们三人能够久违地逛逛……而且你和我下午都是自由时间呢。」 「嗯……是没错。」 「这样呀,藤二来了……」 这时奏音展露的神情,令我发现一件事。那是隐隐约约存在我脑海中的一个可能性,当下它变成了事实。要承认它实在让我非常火大,可是考虑到她的立场,这或许是必然的。回顾她至今的行动,全都暗示了这个事实。 这样啊,果然如此吗? 那是一种复杂的情感。蕴含了形形色色的情绪,有如雨云一般呈现混浊不堪的灰色。人生为什么会如此不顺遂?我感到焦躁及懊悔,感觉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好,这令我觉得不悦且不快。 但我依然觉得「果然如此」。因为有这种念头才得以接受。没错,我接受了这个状况。当然,精神受到相当程度的耗损——因此我才觉得,挖苦那小子几句也会被原谅吧。 然而,当我和奏音结伴回到教室后,却四处找不着藤二的身影。我望着自己的座位以及前后的空位,哑然无语。 「你们在找井崎同学吗?」 人在附近的女同学开口。 「嗯,他刚刚应该还在这儿才对。」 「他说什么有急事,已经回去了喔。」 回去了?现在才说有急事? 我打从心底感到错愕。他究竟想重演历史几次才满意?明明是自己开口邀约,爱失约也该有个限度。我也差不多该和他绝交了吧——在为此感到愤慨的同时,我心中某处却也觉得「果然会这样」,死心断念地认为「反正藤二就是这样的人嘛」。已经全都无所谓了,那种人自个儿横死街头吧。 可是,奏音不一样。 一听到藤二回去的消息,她便拔腿疾奔,有如一阵旋风般冲出教室,在走廊上狂奔。我连忙跟在她的后头。奏音活用了娇小的体格,在人声鼎沸的校舍走廊穿梭着,转眼间便抵达中央阶梯,两阶两阶地跑下楼,也不在出入口换掉室内鞋便直接往校舍外头飞奔,笔直地冲向校门。 「藤二!」 奏音在藤二即将离开学校腹地时赶上,追到他了。藤二瞪大眼睛回过头来,望着奏音与我。他八成没料到会被追上吧。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奏音一开口便揪起藤二的领口,不住猛力摇晃。 「是你说要三个人一块儿逛逛的吧?为什么要自顾自地回去!」 藤二不发一语,双眼望着我而非奏音。他的眼神在说「你快想想办法啊」。别开玩笑了。唯有现在,无论发生什么状况,我都站在奏音那边。我很清楚你的意图和心意,但那些事我才不管。那关我屁事。你的所作所为正是如此,根本压根儿没有考虑奏音的心情。你以为,她总是带着什么样的念头邀约你的?如今又是抱着何种感受,穿着室内鞋拼死跑过来的? 「有我在会很碍事吧?」 藤二俯视着奏音。 「你们两个去逛不就好了吗?反正你们感情很好啊。」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你为何要把自己排除在外!」 奏音尖声逼问,使得周遭人群都好奇地看过来。就旁人眼中来看,大概像是感情纠纷吧。谁管你们,擅自去想象吧。 「我也觉得你该适可而止,藤二。」 我静静地出言责备。 「有些事情是不该做的。你以为自己像这样消失无踪,我和奏音还能老老实实地享受文化祭吗?」 藤二看向我的双眼。我心想,干嘛露出那种眼神啊?他的目光看似泫然欲泣。藤二一定不会在人前哭泣落泪,可是如今看起来泪腺却即将溃堤。既然要摆出那副德性,干嘛要做出这种事呢? 现在还不迟,快道歉,然后和我们一块儿逛文化祭。 「……我——」 藤二吞吞吐吐地开口。在此说出的话语,将会带有重大意义,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再开口啊——我如此瞪视他。 结果,藤二维持忍住泪水的眼神,挂着硬逼自己发笑的奇怪表情说: 「我讨厌你们两个。」 感觉我听见理智「啪」一声断裂的声音。奏音深深地吸一口气,接着倾吐而出。 「我不理你了!笨蛋!」 之后她转过身子,头也不回、一心一意地往校舍方向飞奔而去,我连阻止她的空档都没有。虽然我无意拦阻就是了。 我瞟向藤二。 「你真的是个大白痴。」 我打从心底如此认为。从没看过像你这么蠢的人。 四处有学生揽客的声音交错纷飞,走廊上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在文化祭的喧嚣笼罩下,让我们体会到自己也是其中一分子……不,我们并未发出什么声音。噪音的影响也是原因,不过难以启齿的氛围更让我变得寡言。 我们随着情势所趋,两个人一同逛起了文化祭。和心仪的女孩独处,内心却不怎么雀跃,这是为什么呢? 「这是我们最后一场文化祭了呢。」 奏音忽然打破沉默,松一口气的我便顺着她的话题走。 「是啊……虽然感觉统统都结束了。」 我和奏音都把班服换成了制服,心态上已经是旁观者。 「幕后工作也挺辛苦的。二年级的时候,我不曾那么努力。」 「我也是。」 我们并没有目的地,只是漫步在举办文化祭的校内,或是去偷看人家的教室,或是远眺莫名其妙的布偶装,或是上上下下爬着楼梯,就仅是在各处巡游。 笼罩全身的倦怠感,有一天会化为美好的回忆吗?对我而言,文化祭并非强烈赌上青春的活动。即使文化祭的记忆对于当真卯足全力的学生们会闪耀无比,但之于我或许只会是疲惫的化石也说不定。 尽管如此,我认为自己某天必定会回想起今天的事。在文化祭第二天下午,和奏音一同漫步的事。 「我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掉高三的事。」 奏音突如其来地开口,让我心跳漏了一拍。她是否也在思索着类似的事情呢? 「限定在高三?」 「嗯,许多状况都很特别。一、二年级时固然也发生很多事,可是没有三年级这么波澜壮阔。」 她之所以会面带苦笑,是因为我也包含在「许多状况」当中吗? 「明明今年春天会向你攀谈,只不过是凑巧而已。」 「咦,是我害的吗?」 「对,就是你害的。」 奏音面带微笑地如此表示。 「自从有你在一块儿,藤二和我都变了。」 我摇了摇头。 「那不是我的错。我没有强悍到会给其他人带来影响。」 「没这回事。从藤二开始直呼你的名字以来,他就不再打架了。你有注意到吗?」 「看得出来吗?」 「对呀,因为他不怎么会受伤了嘛。」 奏音正经八百地说道。 「再说,如果没有你,藤二那天铁定不会来烟火大会。」 我不禁缩起身子。 我以为不聊那天的事是我们之间的默契,还想说事情已经当成没发生过了。借由绝口不提,勉强维持关系不致破裂。 「那只是碰巧吧?毕竟他很任性啊。」 「不,是托了你的福。唯有这件事是确切无疑的。因为无论我再怎么约藤二,一、二年级的时候他都不肯来看烟火呀。」 「……临时毁约?」 「照惯例喽。」 奏音伤脑筋地笑着。 由于奏音说她口渴了,我们一度走出校舍,去便利商店买饮料喝。我在稍微从学校往下走、最近的那间7-11,买了平时不会选购的运动饮料牛饮,感觉好像稍稍活了过来。或许我出乎意料地陷入脱水症状也说不定。 离开便利商店后,雨势比来时更为强劲,于是我慌慌张张地打开塑胶伞。雨珠不断在伞面上弹开后滚落。气象预报说雨会下到傍晚,不过看天色感觉还会再下一段时间。晚一步走出超商的奏音仰望天空,同样撑起雨伞。 「藤二呀,不喜欢我呢。」 她开口说出这样的话,使得我的脑袋一阵晕眩。不管是藤二或奏音,都很不擅长与人相处啊。 「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他很常放我鸽子不是吗?一定是讨厌和我独处。」 「就算有我在,他也依然会失约啊。」 「那也是在躲我。藤二一直在避着我,像刚才也一样。」 这或许有一番道理。藤二八成在刻意躲避和奏音单独相处的状况。但若要问理由是否如奏音所想,我认为不是。 「你觉得藤二讨厌你吗?」 「他大概不喜欢我吧。」 「……真迟钝。」 「咦?什么?」 我的轻声低喃被喧嚣给吞没,导致奏音似乎没听见。但纵使听到了,她也不会承认吧。她在奇怪的地方对自己很没信心。 「……所以呀,假设——只是假设喔。」 奏音格外强调这点,侧眼看向我。 「我会想说,假如你喜欢我的话,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我险些把运动饮料喷出来。 目光游移了好一阵子,我才望向奏音那边。她仍看着我,那双大大的眼眸映照出一脸不像样的我。 要讲一句「我并不喜欢你」来蒙混过去很容易,我却错失这唯一的机会。 「什么原因……」 「因为我根本毫无优点嘛。」 「不不不不。」 反射性地出言否定后,我便找不到话语接续下去。回过头来想想,我是喜欢奏音哪一点呢?她固然有些与众不同,但要说我是否觉得她的独特之处好,倒也不是。 「你有优点啊。」 「比方说?」 「比方说……很适合穿简单的衣服。」 「这算是在夸奖我吗?」 「……抱歉,我不是很会表达。可是,我认为你是个好人。」 「嗯哼。」 奏音带着略显逗趣的表情看着我。 「如果是你的优点,我可以举出很多喔。」 「真的假的?我才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咧。」 「你的头脑很好、对周遭观察入微、生性正经却又不会太过头、配合度意外地高,还有不会害怕藤二。」 奏音屈着指头,口若悬河地列举出我毫无印象的事情。 「不过最重要的果然还是那个吧,表情很老实。」 「这不算优点吧……是说,我有那么常把想法写在脸上吗?」 「有喔,很多事情都显而易见。因为你很正直,我想说应该不会撒谎吧。」 奏音换上一个微妙的羞赧神情。 「我立刻就明白:『哎呀,你是真心喜欢我呢。』」 感觉我羞到脸庞都快喷出火来了。 想拔腿逃跑的念头从全身上下满溢而出,视线无意义地上下左右飘移不定。我心想,「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这句话真是妙极了。现在,倘若我眼前有个没关上的人孔盖,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看,你又展露在脸上了。你的表情就像是世界末日一样。」 「嗯,我现在有点想死……」 「这可不行,我要你长命百岁。」 「为什么?」 「因为你是藤二贵重的朋友呀。多半会是一辈子的朋友。」 「呃,我要和那种人来往一辈子喔?」 「没错没错,你就陪他一生一世吧。」 虽然奏音面带微笑,表情却有些僵硬,脸颊好像还红红的。一想到她可能也是在蒙混遮羞,我的心情就轻松了点。 我们并肩撑着两把塑胶伞,在回学校半路上的石阶抬头望向天空好一会儿,发现云朵忽然在半途中断。雨云一瞬间出现缝隙,光线有如梯子般直射而下。这幅景色相当梦幻。被雨淋湿的城镇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让我霎时有种世界被纯白光芒给笼罩的感觉。不断落下的雨水反射着亮光,仿佛是下着光粒子。 「好漂亮。」 奏音低声喃喃道。 「我讨厌下雨,不喜欢湿答答的,可是雨水很美呢,透明又闪亮亮的。」 嗳,你知道吗——奏音脸上浮现恶作剧般的笑容。 「那种光线叫『天使之梯』喔。」 「你真的很懂一些无聊的小事耶……」 「你要说我博学多闻。」 奏音笑着爬上数阶楼梯。 在天使之梯的逆光照耀下,那张笑靥显得璀璨耀眼。 仿佛奏音本人散发出光芒似地熠熠生辉,确实很美。柴郡猫在红色班服上窃笑着,音乐剧里的歌曲忽地在我脑中回响。直到最后我都搞不太清楚歌词的意思,如今却隐约觉得那首歌令人舒畅。 「奏音。」 我仰望她。 像是要把那张包覆在光芒中的笑容烙印在眼底一般。 「我喜欢你。」 奏音并未别开目光,而是目不转睛地俯视我。她的眼睛真大。尽管她长得不是特别漂亮,却让人印象深刻。好美的眼眸。那张白皙的脸庞,如今看似带了点潮红。奏音背对着阳光,缓缓颔首回应。 「谢谢你。可是,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了。」 并非逞强之类的,这时我能够老老实实地接受这番话。 这种事情我老早就晓得了。 即使理智不明白,心中也有所感觉。 我一直都很清楚,你不会对我感兴趣。 「嗯,我知道。」 我微笑以告。我想这再怎么说也都是强颜欢笑,但我觉得应该要笑才对。 「只是,我想说清楚讲明白。」 奏音的脸色变得有点想哭。 「你别露出那种表情啦。」 她说。 「我现在是什么模样来着?」 「你去照镜子,我没办法说出口。」 如是说的奏音语带颤抖,还忍不住掉泪。 「为什么是你在哭啊?」 想哭的人是我耶。 「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奏音像是兔子似地红着鼻头和双眼,眼泪扑簌簌地潸然滑落。我搞不太懂为何她在哭。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她是在替我流下照理说应该是我流的泪水。落在柴郡猫上头的斗大泪珠直接落在t恤表面,这下子像是猫儿在哭泣一般,好似笑中带泪。 忽然间,光线变强了。 我发现有辆重量级卡车正在靠近石阶上的弯道。那道光来自于车头灯。 但是,状况怪怪的。 ——太近了。 下一刻,我半是惨叫地大喊。 「奏音!危险!」 尖锐的喇叭声震耳欲聋。 有两件事物映入了眼中。 一件是撞破护栏、折弯了交通广角镜,同时朝着石阶猛冲而来的卡车前保险杆。 另一件是奏音的背影。 我伸出的手差点要构到她的背。视野转瞬间被光芒笼罩,随后天旋地转。我所见到的是黑色、黑色、黑黑黑、黑黑黑黑黑黑红红红红红红红红红红红红红白——眼前一暗。 现在6 神谷宏的病房在西址大楼的七楼。 由于地点是icu(加护病房),需要在事前取得医院和家属许可,于是由我联系。我曾经当面见过阿宏的双亲一次,他们还记得我。尽管事出突然,他们依旧二话不说地答应。光是如此,就令我有点控制不住眼泪。 我原本想象icu会是个更安静的地方,虽然并不吵,不过护理师和医师来来去去的走廊充满了人的气息和声音。我原先的印象是更为雪白、到处都有消毒药水的味道,可是这儿的外观却有点像学校走廊。亚麻地板的颜色和高中走廊相同。 奏音静静地走在我前面。我看得出来她的双肩僵硬,想必也是在紧张吧。脸色更糟糕的人八成是我,怪异的汗水从方才就沿着脸颊流下。虽然医院里似乎是有点热,但铁定不是温度的关系。 「……就是这里。」 奏音停下脚步,我则是倒抽一口气。 神谷宏。 一个熟悉的名字。 在帘子隔开的室内另一头,躺着一名少年。这个横躺在床上的细瘦男生,身上连接着许多机械。唯有冷冰冰的心跳脉冲讯号声,显示他尚在人世。尽管如此,他却没有意识。他已经维持这副模样将近三年了。 那是一场发生在雨中的交通事故。打滑的卡车冲向人行道旁的石阶,将两名走在路上的高中生卷入其中后撞进住宅区。女孩当场死亡,男孩则是勉强捡回一命,意识却飘到遥远的地方去了。 那名少女正站在我身旁。 「阿宏好像瘦了耶。」 奏音面露悲伤笑容俯视着阿宏,而后轻轻握起他纤细的手。 「我回来啦。因为你成天睡昏头呀。」 我不发一语地低头看向阿宏。三年不见的朋友并未睁开眼睛,也没有出声怒骂我是个傻蛋。对我而言,阿宏也是三年前就与世长辞的人。 我把阿宏当成和奏音一块儿归西了。那场意外使我失去两名朋友。就算跟我说他还活着,之于我也与死了没两样。因此,我一次都没有来探望过他,持续在逃避。我一直认为,他不会再次醒过来。这是因为,阿宏已经不在这里。无论我做了多少蠢事,他也不会责备我。纵使和这具与尸体无异的身躯正面相对,也只是徒增痛苦罢了。 「我想——」 奏音吞吞吐吐地说着。 话讲到一半,而后像是习惯似地一瞬间停顿,然而,这次她把话讲下去了。 「阿宏他一定在等你。」 她一直想和我讨论阿宏的事,每有机会就会提起他的名字。可是她晓得我在躲阿宏,所以才会把话收回去吧。 「是这样吗?」 我终于开了口,发出不带感情的声音。 「是呀。」 奏音坚决地予以肯定。 「他一直都在等你。」 并坚定地补充道。 我俯视阿宏,瞧向他的脸。我忆起在紧闭的眼皮后方,那双眼眸的光芒。阿宏这个少年拥有一双不可思议的眼睛,感觉好像老是在凝望远方而非眼前,但对周遭人们的情绪很敏感,而且感受性强烈,总是顾虑着别人,延缓自己的事情。他也可以说是我唯一的朋友。 「你去握他的手。」 奏音说。我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去碰阿宏的手。他的手并不如我所想的冰冷,有着不明显但确切无疑的温暖以及脉动。这些迹象,主张着他还尚在人间。 「拜托你等阿宏了。」 奏音看向我。 「当阿宏醒来的时候,你要确实待在他身边。」 「……那小子会希望我等他吗?」 「会呀。」 「是这样吗?」 「没错。」 奏音颔首回应。 我紧握阿宏的手。这只手不会回握,却拥有无庸置疑的微弱温度。这令我感到相当怀念,这次终于忍不住落泪。 「你给我回来啊,阿宏。」 眼泪先是从右眼,再由左眼汩汩流出。 感觉我许久不曾哭泣了。 自从阿宏和奏音消失的那天起便枯竭的泪水,如今终于涌现。 我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个不停,奏音则是一直轻抚着我的背。她温暖的手也令我怀念不已,使得我的泪水好一阵子都未能止歇。 * 刚升上高二不久的时候,我曾看过神谷宏。当时我还不晓得他的名字,不过由于印象深刻,因此记得很清楚。 那时他和一年级的男学生在一块儿。就我在出入口偷听到的对话内容,似乎是那个男学生的鞋子不翼而飞。藏鞋子——真是幼稚的恶作剧。阿宏和那名学生明显是初次见面,并不像认识的样子,而且时间也晚了,因此在这个当下我就对阿宏产生了兴趣。虽说对方看似伤透脑筋,但要向陌生的学弟开口攀谈,以近来的高中生来说,这个行动还真是充满善意。 阿宏就这么帮忙找鞋子找了好久。明明半途放弃也无不可,事实上先死心断念的人是学弟,可是阿宏每次都会抛下一句「再找一下看看吧」而持续寻找。最初是从出入口到校内,后来穿着室外鞋的阿宏也开始到校舍外头找,最后终于在校门边寻获。躲在暗处看着事情始末的我,半傻眼地心想:世上还真有这么好事的人耶。尽管是同一所高中的学弟,能为当天认识的陌生人如此鞠躬尽瘁,我实在是无法理解。 阿宏含糊其辞地躲避学弟对他道谢,而后直接回去了。在现今世道,这种人真罕见呢——我清楚记得自己半是错愕半是佩服地目送他离去。 升上三年级的时候阿宏和我同班,我随即就发现他是当时的学生。我知道我们同学年但不同班,因此至今没有交集。不清楚阿宏平时做人处事的我,在升上三年级同班后仔细观察了他好一阵子。阿宏经常独来独往,不和任何人厮混也未隶属于任何社团,是个会独自在教室一角呆呆望着窗外,好似慈祥老人一般的孤狼。 当时,我抓不准和皇奏音该保持什么样的距离。我隐隐约约有自觉到,只要我人在这儿,她就会受到保护。但那样一来,无论多久她都还是会依赖我。我认为必须要找个更不一样的人才行。并非像我这样采取震慑他人的保护方式,而是愿意和奏音并肩作战、为她设身处地的人物。 看到阿宏,我心想这人应该正好适合吧。我不动声色地煽动奏音,怂恿她去邀阿宏一起上补习班。实际交谈过后,我发现阿宏比想象中卑微一些又文静,却意外是个直言不讳的直肠子,同时正如我所料的是个好人。要说滥好人也确实没错。或许他和奏音有些相像。 原本就在避免和奏音两人独处的我,之后每次受到他们邀约,便会故意排班打工,不断临时失约。我以为一旦他们交往,我就可以功成身退。因此,我会尽可能让他们单独相处。如此一来,我就不用再和奏音有瓜葛。 可是我心底某处,一直在气这样的自己。 这是因为,我无以复加地喜欢皇奏音。 * 离开医院后,夏天的阳光紧咬而来。夏季确实迎向了高峰。与此同时,也表示夏天的尾声逐渐接近。夏日的终点已经看得见了。今年夏季就快落幕。 「谢谢喔,藤二,让你陪我做这么多事。」 奏音回过头来如此说道,混在寒蝉鸣叫声中听来有点落寞,是我的错觉吗? 「不会。那只是在消磨去见阿宏之前的时间吧。」 我回以一个乖僻的答案。我确实陪她做了很多事,但重要的只有今天的会面,除此之外全都是顺便的才对。 ——虽然我这么想,奏音却摇头否定。 「不对,看电影和烟火大会我都想和你一块 儿去。从前你疯狂放我鸽子,让我累积了不少怨念。」 「什么怨念……我明明就有跟你们去看过烟火啊。」 「三个人和两个人一起去的意义不同啦。」 见到她嫣然微笑,我便无言反驳了。 我俩缓缓走在阳光照耀下的小径。医院一点一点地在后方远去,同时潮水的气味愈来愈浓。她的制服裙子随着海风飘扬,感觉裙摆好像也有点透明。 我们来到海边,只见有几个孩子在岸际玩耍。大概是慢慢有水母出没了,很少人在游泳。海浪静静地拍打到沙滩上,远处可以望见消波块。 「我说啊,奏音。」 我开口询问心中在意的事。 「你不多待在阿宏那边,这样好吗?」 我们在病房逗留了不过短短十几分钟而已。奏音只有在刚开始握了阿宏的手,之后几乎都是在轻抚我的背。我原本想说,奏音应该有话想跟阿宏讲,她却没有特别做些什么。当真只是去见他,然后看看他的模样罢了。 「为什么这么问?」 奏音反问,我在穷于回答的同时摸索着话语。 「因为……你和阿宏在交往不是吗?」 我努力说出难以启齿的事,奏音却咯咯笑道: 「什么呀,你是这么以为的喔?」 「不要笑啦,我在讲正经的。」 「不,我并没有和阿宏交往。他有向我表白,可是我拒绝了。」 「为什么?」 「因为我有别的心上人。」 出乎意料的回答,令我大惊失色。 和奏音有交集的男生很少。应该说,就我所知只有阿宏而已。是在补习班认识的其他朋友吗?还是说,只是我们不晓得,其实她一直都有交往对象之类的? 面对陷入思考漩涡中的我,奏音带着看透一切的眼神否定掉那些想法。 「嗳,藤二。」 我初次听见奏音发出如此甜腻的嗓音。她摩擦着制服下摆说: 「我喜欢你。」 我整个人僵住了。 有股刺痛的麻痹感。 心脏一瞬间停下来,下一刻以极快的速度鼓动。 全身每一滴血都狂躁不止,在我体内以惊人的高速窜过血管。 我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向奏音,只见她笔直的目光就在眼前。 「你讨厌我吗?我知道你在躲我。你不喜欢和我单独相处对吧?」 「这……」 我穷于答复。 我确实在避免和奏音两人独处。明明上学时会待在奏音身边,受她邀约时却又不理不睬。我很怕自己喜欢上她,害怕自己承认喜欢她。但我也很清楚,抱有这种念头的当下,早就为时已晚了。 「……你以为我讨厌你喔?」 「我是那么认为的呀。」 听奏音这么说,我别开了目光。 「我并不讨厌你。」 「真的?那你干嘛躲我?」 我叹了口气。为何事到如今,我还得跟她讲这些话不可? 「我觉得自己不配待在你身边。我这个人既粗野又野蛮,还很急性子,而你则是温驯、聪明又温柔,所有一切都和我恰好相反。我想说,你会对我感到幻灭。」 「我才不会因为那样就幻灭呢。」 奏音笑道。 但我笑不出来。 我从未和她一起笑过。 我认为自己和她住在两个世界。借由如此告诫自己,当成放弃的理由。不过,其实我只是在逃避罢了。这是因为,我没有信心堂堂正正地面对这段恋情。 「你不想让我失望,是吗?」 「……对。」 「哼,可是你成天放我鸽子,在这方面倒是让我期待破灭了喔。」 「你的意思是我很矛盾吗?」 「你总是不肯表露真心。现在也是,我搞不清楚你有什么念头或想法。」 我把别开的视线挪回原位,望向奏音——她的双眼。 「知道我的真心话又能怎样?」 「想了解心上人的心情,是很自然的事吧?」 「……你当真喜欢我这种人吗?」 「对呀。」 「为什么?」 「这需要理由吗?」 「我无法接受。阿宏他要比我更……」 「他是他,你是你呀。」 「我不懂你的意思。」 「意思是,你拥有很多只属于自己的优点。」 害臊起来的我,再次从奏音身上撇开了眼神。 过去喜欢的人,正在对我表明好感。 照理说这是一件美妙的事,我的心头却是剪不断理还乱。 我曾经喜欢过奏音,却逃避了这份恋情,不肯直视。我有资格听她表白并且接受吗? 「你在想什么艰涩的事情对吧?」 奏音发出笑声。 「藤二,你意外地很一板一眼耶。」 一板一眼——才不是那样,我整天都在想着怎么逃跑。如今我也好想当场逃离,逃避面对奏音的心意。我没有信心能够正面相对。 尽管如此,唯有这次我认为自己不能逃。 我大大地吸了一口气。 「你的缺点要多少我都列举得出来。」 奏音显得惊慌失措。 「你怎么突然这么说?」 「你的毛病太多了。个性古怪、纠缠不休、会死命盯着人家瞧、个性古怪、明明会读书脑筋却偶尔会很迟钝、有些天然呆、逻辑有点异于常人、运动神经差劲、有摩擦东西的习惯、便服很土气、毫无女人味,而且个性又古怪。」 「太多了、太多了!你还说了三次个性古怪!」 我打断吵闹不休的奏音,继续说下去。 「尤其没女人味这点太过致命了。都读到高三了,能够聊天的男生就只有我和阿宏是怎样?那样子嫁不出去啦。就算嫁掉了,也只会给夫家带来困扰呢。你这么不起眼,妆可以再化得浓一点,也不要老是穿t恤和牛仔裤,要在打扮上多用点心啊。」 「什么嘛!阿宏都说简单的服装很适合我耶!」 「关我屁事!我喜欢更时髦的女孩子啦!」 我嚷嚷回去,于是奏音顿时沉默下来。 「……这样看来,我会因为毫无魅力而被甩?」 「是啊,没错,你就维持一辈子都没有魅力的状态被甩掉吧。如此一来,我也就放心了。」 听我不屑地说道,奏音猛眨着双眼。 「放心?」 「对啊。真是的,为什么我得担心这么没有吸引力的女人被其他男人抢走啊?坦白说,其实我也不想让给阿宏。明明你既无女人味又朴素还没有男人缘,整天只会穿t恤和牛仔裤,我却忍不住想看看你穿其他衣服的模样。可是同时也明白,你八成不适合那些打扮吧。我就是不由自主地明白!」 「……你想讲什么?」 奏音凝视着我。在她大大的眼眸里,映照着面红耳赤的我。有够难看,真是不忍卒睹。但是…… 「那还用说吗?」 我原本打算尽可能摆出一张坏心眼的表情,可是实际上显露的,八成是我迄今为止最自然的笑容。而后—— 「我喜欢你。」 我抱住了奏音。 即将消失、一度死去,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女孩。我才不管那么多,即使如此我还是喜欢她。我无法克制这份心情。我爱上她了。我重视她的程度已无从蒙混。 奏音在我的臂弯中扭动着身躯。 「吓 死我了……」 「你啊,现在说出来的话居然是这句喔?」 「因为人家吓到了嘛。要抱就先说呀。」 「这种羞死人的话谁讲得出口啊,笨蛋!」 我放开奏音,撇过头去。我已经做了挺令人害臊的事,讲不讲或许都没什么太大差异了。 「这样呀。」 奏音像是在细细玩味似地喃喃说道。 「我们真傻呢。」 「这种事我知道啦。」 「如果阿宏得知,一定会笑我们。」 「他……天晓得,搞不好会要我们感谢他吧。」 「阿宏才不会那么爱邀功呢。」 奏音笑了。听到她发出吸鼻子的声音,或许是在哭也说不定。 「不过,的确是托了阿宏的福。」 「是啊。」 我们并非清楚知道他改变了什么。只是,假如那个春天没有遇到阿宏,就不会有现在的我们。我会不断临时取消奏音的邀约,她也会一直深信自己被我讨厌,两条平行线将永不交会,而我们也不会认知到这便是恋爱。 有阿宏和奏音所在的夏天,是我掩埋在沙子底下的记忆。我曾以为净是些苦涩的滋味,实际挖掘出来一看,才发现它令我当时的情感鲜明地复苏,使我冻结的时间逐渐融化。它带着夏天的气味、耀眼的阳光,以及烧灼着皮肤的热气。 本应一度止住的泪水又扑簌簌流下。泪珠落在奏音头上,轻轻弹跳着。 「……你可别消失啊。」 这是第二次了。包含开口述说这句话。尽管我知道并没有意义。 「咦?」 「为什么我非得再度目送你离去不可?别开玩笑了。你也要站在我这个被抛下的立场想一想啊。」 奏音并未抬起头来。 「奏音,你曾经说自己复活了对吧?既然如此,活下去就好了吧。你继续活着待在这里啦,用不着消失吧。」 「你还真是强人所难。」 她的声音好像要随风消逝了。 「你从前不是个会讲这种话的人呀。」 奏音低着头,悄悄离开我身边。我仍然看不见她的表情。 「……谢谢你喔,藤二。」 海风由大海的方向吹来。奏音那头长发,在风儿吹拂之下柔顺地飘荡。明明心中在大哭大叫,表面却很奇妙地风平浪静,恰好像是冲刷到沙滩上的静谧波浪。 「最后能够确实听到你亲口告知,真是太好了。」 奏音说着,同时缓缓迈步走向大海。她边走边脱下鞋袜,赤脚往岸际走去。 我以更为缓慢的脚步跟在她后头。我俩的距离渐渐拉开,奏音的脚已经泡进海中。我想自己铁定没办法到那儿去。 「你无论如何都要离去吗?」 我轻声询问,奏音便转过头来。她把手交扣在身后,踢着脚边的水并露出微笑。她的脸颊上确实有一道泪痕。 「我会重生的。」 她带着略微颤抖的嗓音如是说。 「这次我一定会变成夜光藻。」 记得她先前提过想投胎成为夜光藻,是吗?这丫头还是一样古怪。我根本没看过夜光藻。那个在岸边发出蓝白色光芒,将海洋末端染成蓝色的奇妙浮游生物。 尽管未曾见过,但我认为那想必十分美丽。 你会消失,而后转世成散发出碧蓝光辉的夜光藻。 那么,当下我该说的话,就不是「别消失」吧。 「……哪天阿宏醒来的话,我们会一起去见你。」 我好不容易讲出这句话后,奏音点了点头。 她转过身子踏进海里,往近海的方向走去。好似为了摆脱迷惘,也像是避免自己回头。 我昂首闭上双眼,以免眼泪不听话地落下。 海风轻抚而过的眼皮内侧,是一整片夜晚的海洋。 海浪静静打在昏暗的沙滩上。 发出蓝白色光芒的岸际。 沿着海岸线,有如蓝色led般闪耀的众多星星。 那些光芒的数量无从计算,但我心中毫无根据地坚信着。 纵使你投胎变成了夜光藻—— 我也一定会找到你。 终章 一睁开眼,我便看到门的形状。 一扇门孤零零地矗立在夜晚静谧的海边。那扇白色的门扉,仿佛哆啦a梦的任意门,独自杵在这个没有房子和墙壁的地方。 我理解到这是一场梦,一旦打开那扇门就会醒过来。门的另一头是现实世界。只不过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连碰都没有碰过门扉。 宁静的海边四下无人,仅有波浪和风声静静地回响。无论过了多久都不会迎来早晨的漆黑夜空中,无数星星闪耀着。我坐在门前,一直等待有人从另一端,打开这扇被月光照耀的雪白门扉。 我打不开它。 感觉碰触的瞬间,它便会消失不见。 我偶尔会听见有人从门扉后呼唤。我不晓得声音的主人是谁,但那一定是在叫我。这种时候我便会轻轻伸出手,试图去碰门把。可是一旦这么做,声音就会远去,让我觉得自己果然打不开它,伸长的手因此失去力气。 我就待在这个地方过了好久。不,我不确定时间长短。尽管有种待了许久的感觉,但搞不好是刚刚才来的,又或是在这儿待了数十年。这里的时间感觉相当模糊,星星和月亮都一动不动。明明有风,云朵却不会飘来。海浪运来的只有浪潮声。这个地方仅有门扉、我以及寂静共存着。 也许试着离开海边,到别的地方去就好。陆地在我背后绵延不绝,或许前方有着其他门扉或不同的世界。 即使如此,我还是未采取行动。我一直坐在原地,简直像是屁股被缝在地上,连站起身都无法如愿。我只能维持这样,在此处不断眺望着门扉。 不晓得究竟过了多久。 某一次,我听见有人喊着: ——你给我回来啊,阿宏。 这道非常怀念的声音我很熟悉,却是初次在梦中听闻。我忽地站起身子,原以为站不起来的身体轻飘飘地浮起,回过神来我就站在门扉前方了。我将手伸向门把,在几乎要碰触到的时候,骤然停下。 「你不过去吗?」 背后传来说话声,我缓缓转过头去。 在这个照理来说空无一人的世界里,不知为何有一名少女站在那儿。那是我极为熟悉的人物。她把玩着制服下摆,静静望着我。那头好似融化了深夜黑暗的一头长发,随着和缓的海风轻盈飘荡。她赤脚踩踏着沙子,发出细微声响。 「我不能过去。」 我回答。 「万一我碰触它,门肯定会消失。」 我这么觉得,完全没有道理可言。 「那只是你自个儿如此认定罢了。」 她说。 那张受到星星和月亮光芒照射的白皙脸庞上,浮现微笑。她是个还残留稚嫩印象的少女,如今看起来却很奇妙地带有成熟的感觉。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隐隐约约察觉到理由的同时,开口问道。 「我死掉了。」 她不卑不亢地答复。 喔,果然是这样吗? 那么,这里就不是什么梦中,而是死后的世界吗?我和她都成了尸体,这扇门通往的地方会是地狱吗? 「前面是你应当回去的世界。」 她像是读了我的心,指着白色门扉说。 现在我听不见门后有声音,也不会去开门。 「应当回去的世界?」 听我反问,她点了点头。 「你并没有死,所以能从那扇门回去。」 我还没死?感觉这种事情压根儿不重要。 「那扇门只能从另一头开启。」 我说。没错,不管怎样,门根本从内打不开。 「不对,它只能从这边打开。」 她说出截然相反的话语。不知为何,听她这么说,令我觉得搞不好真是如此。我并不晓得答案,只是自己这么断定罢了。 「我这种人就算回去,也没人在等我啦。」 我面露自轻自贱的笑容,她则是不改微笑。 「那么,这道声音是?」 她再度指着门说。我朝向门扉竖耳倾听……结果什么也听不见。 「我没听到声音啊。」 「你只是没在听而已。」 她缓缓走过来,和我并肩而立。 「你听,又在叫了。」 似乎有道声音传进她耳中,可是我听不到。无论我怎么仔细聆听,都听不见方才的呼唤。 「有人在等你喔。」 我低头俯视身旁的少女。 「但我不想留下你离去。」 没错。 我一直以来留在这个世界的理由,八成是这个。 我知道她身在这世界的某个地方,还有她应该无法钻过这扇门一事,因此才会逗留在这里。因为我不愿意抛下她一个人。 少女浅浅一笑,往后退一步。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我也没有留在这儿的打算。」 我歪头感到不解。她把手交扣在背后,又退一步。 「我要重新投胎了。」 语毕,她轻巧地跳向后方,在沙子上静静着地。 「投胎成什么?」 听我反问,她淘气地一笑。 「这个嘛,是秘密。等你回去另一头之后,你再问他吧。」 他。 这时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就在门的后方。 有人在呼喊我。 这个声音很熟悉。 令人怀念。 是我所知的那小子。 「好啦,你回去吧,阿宏。」 我面对着门的方向被她用力推了一把,于是向前踉跄几步。 沙滩上留下我清晰的足迹。我以双手碰触门扉,它并没有消失。 回头一看,她已经不见了。 相反的是碧波荡漾的蔚蓝海水闪耀生辉。 有一群夜光藻由岸边蔓延至近海,把海面染成一片湛蓝,简直如同蓝色极光浮在大海表面。 ——你要活下去,阿宏。 她的嗓音再次传来。 感觉好像又被她推了一把。 「……喔。」 我开口答复,而后碰触门把。 ——阿宏。 有人在叫我,语气坚定地喊着。 我就像是受到引导一般,缓缓地打开门。 一睁开眼,我便看到门的形状。 一扇门孤零零地矗立在夜晚静谧的海边。那扇白色的门扉,仿佛哆啦a梦的任意门,独自杵在这个没有房子和墙壁的地方。 我理解到这是一场梦,一旦打开那扇门就会醒过来。门的另一头是现实世界。只不过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连碰都没有碰过门扉。 宁静的海边四下无人,仅有波浪和风声静静地回响。无论过了多久都不会迎来早晨的漆黑夜空中,无数星星闪耀着。我坐在门前,一直等待有人从另一端,打开这扇被月光照耀的雪白门扉。 我打不开它。 感觉碰触的瞬间,它便会消失不见。 我偶尔会听见有人从门扉后呼唤。我不晓得声音的主人是谁,但那一定是在叫我。这种时候我便会轻轻伸出手,试图去碰门把。可是一旦这么做,声音就会远去,让我觉得自己果然打不开它,伸长的手因此失去力气。 我就待在这个地方过了好久。不,我不确定时间长短。尽管有种待了许久的感觉,但搞不好是刚刚才来的,又或是在这儿待了数十年。这里的时间感觉相当模糊,星星和月亮都一动不动。明明有风,云朵却不会飘来。海浪运来的只有浪潮声。这个地方仅有门扉、我以及寂静共存着。 也许试着离开海边,到别的地方去就好。陆地在我背后绵延不绝,或许前方有着其他门扉或不同的世界。 即使如此,我还是未采取行动。我一直坐在原地,简直像是屁股被缝在地上,连站起身都无法如愿。我只能维持这样,在此处不断眺望着门扉。 不晓得究竟过了多久。 某一次,我听见有人喊着: ——你给我回来啊,阿宏。 这道非常怀念的声音我很熟悉,却是初次在梦中听闻。我忽地站起身子,原以为站不起来的身体轻飘飘地浮起,回过神来我就站在门扉前方了。我将手伸向门把,在几乎要碰触到的时候,骤然停下。 「你不过去吗?」 背后传来说话声,我缓缓转过头去。 在这个照理来说空无一人的世界里,不知为何有一名少女站在那儿。那是我极为熟悉的人物。她把玩着制服下摆,静静望着我。那头好似融化了深夜黑暗的一头长发,随着和缓的海风轻盈飘荡。她赤脚踩踏着沙子,发出细微声响。 「我不能过去。」 我回答。 「万一我碰触它,门肯定会消失。」 我这么觉得,完全没有道理可言。 「那只是你自个儿如此认定罢了。」 她说。 那张受到星星和月亮光芒照射的白皙脸庞上,浮现微笑。她是个还残留稚嫩印象的少女,如今看起来却很奇妙地带有成熟的感觉。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隐隐约约察觉到理由的同时,开口问道。 「我死掉了。」 她不卑不亢地答复。 喔,果然是这样吗? 那么,这里就不是什么梦中,而是死后的世界吗?我和她都成了尸体,这扇门通往的地方会是地狱吗? 「前面是你应当回去的世界。」 她像是读了我的心,指着白色门扉说。 现在我听不见门后有声音,也不会去开门。 「应当回去的世界?」 听我反问,她点了点头。 「你并没有死,所以能从那扇门回去。」 我还没死?感觉这种事情压根儿不重要。 「那扇门只能从另一头开启。」 我说。没错,不管怎样,门根本从内打不开。 「不对,它只能从这边打开。」 她说出截然相反的话语。不知为何,听她这么说,令我觉得搞不好真是如此。我并不晓得答案,只是自己这么断定罢了。 「我这种人就算回去,也没人在等我啦。」 我面露自轻自贱的笑容,她则是不改微笑。 「那么,这道声音是?」 她再度指着门说。我朝向门扉竖耳倾听……结果什么也听不见。 「我没听到声音啊。」 「你只是没在听而已。」 她缓缓走过来,和我并肩而立。 「你听,又在叫了。」 似乎有道声音传进她耳中,可是我听不到。无论我怎么仔细聆听,都听不见方才的呼唤。 「有人在等你喔。」 我低头俯视身旁的少女。 「但我不想留下你离去。」 没错。 我一直以来留在这个世界的理由,八成是这个。 我知道她身在这世界的某个地方,还有她应该无法钻过这扇门一事,因此才会逗留在这里。因为我不愿意抛下她一个人。 少女浅浅一笑,往后退一步。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我也没有留在这儿的打算。」 我歪头感到不解。她把手交扣在背后,又退一步。 「我要重新投胎了。」 语毕,她轻巧地跳向后方,在沙子上静静着地。 「投胎成什么?」 听我反问,她淘气地一笑。 「这个嘛,是秘密。等你回去另一头之后,你再问他吧。」 他。 这时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就在门的后方。 有人在呼喊我。 这个声音很熟悉。 令人怀念。 是我所知的那小子。 「好啦,你回去吧,阿宏。」 我面对着门的方向被她用力推了一把,于是向前踉跄几步。 沙滩上留下我清晰的足迹。我以双手碰触门扉,它并没有消失。 回头一看,她已经不见了。 相反的是碧波荡漾的蔚蓝海水闪耀生辉。 有一群夜光藻由岸边蔓延至近海,把海面染成一片湛蓝,简直如同蓝色极光浮在大海表面。 ——你要活下去,阿宏。 她的嗓音再次传来。 感觉好像又被她推了一把。 「……喔。」 我开口答复,而后碰触门把。 ——阿宏。 有人在叫我,语气坚定地喊着。 我就像是受到引导一般,缓缓地打开门。 一睁开眼,我便看到门的形状。 一扇门孤零零地矗立在夜晚静谧的海边。那扇白色的门扉,仿佛哆啦a梦的任意门,独自杵在这个没有房子和墙壁的地方。 我理解到这是一场梦,一旦打开那扇门就会醒过来。门的另一头是现实世界。只不过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连碰都没有碰过门扉。 宁静的海边四下无人,仅有波浪和风声静静地回响。无论过了多久都不会迎来早晨的漆黑夜空中,无数星星闪耀着。我坐在门前,一直等待有人从另一端,打开这扇被月光照耀的雪白门扉。 我打不开它。 感觉碰触的瞬间,它便会消失不见。 我偶尔会听见有人从门扉后呼唤。我不晓得声音的主人是谁,但那一定是在叫我。这种时候我便会轻轻伸出手,试图去碰门把。可是一旦这么做,声音就会远去,让我觉得自己果然打不开它,伸长的手因此失去力气。 我就待在这个地方过了好久。不,我不确定时间长短。尽管有种待了许久的感觉,但搞不好是刚刚才来的,又或是在这儿待了数十年。这里的时间感觉相当模糊,星星和月亮都一动不动。明明有风,云朵却不会飘来。海浪运来的只有浪潮声。这个地方仅有门扉、我以及寂静共存着。 也许试着离开海边,到别的地方去就好。陆地在我背后绵延不绝,或许前方有着其他门扉或不同的世界。 即使如此,我还是未采取行动。我一直坐在原地,简直像是屁股被缝在地上,连站起身都无法如愿。我只能维持这样,在此处不断眺望着门扉。 不晓得究竟过了多久。 某一次,我听见有人喊着: ——你给我回来啊,阿宏。 这道非常怀念的声音我很熟悉,却是初次在梦中听闻。我忽地站起身子,原以为站不起来的身体轻飘飘地浮起,回过神来我就站在门扉前方了。我将手伸向门把,在几乎要碰触到的时候,骤然停下。 「你不过去吗?」 背后传来说话声,我缓缓转过头去。 在这个照理来说空无一人的世界里,不知为何有一名少女站在那儿。那是我极为熟悉的人物。她把玩着制服下摆,静静望着我。那头好似融化了深夜黑暗的一头长发,随着和缓的海风轻盈飘荡。她赤脚踩踏着沙子,发出细微声响。 「我不能过去。」 我回答。 「万一我碰触它,门肯定会消失。」 我这么觉得,完全没有道理可言。 「那只是你自个儿如此认定罢了。」 她说。 那张受到星星和月亮光芒照射的白皙脸庞上,浮现微笑。她是个还残留稚嫩印象的少女,如今看起来却很奇妙地带有成熟的感觉。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隐隐约约察觉到理由的同时,开口问道。 「我死掉了。」 她不卑不亢地答复。 喔,果然是这样吗? 那么,这里就不是什么梦中,而是死后的世界吗?我和她都成了尸体,这扇门通往的地方会是地狱吗? 「前面是你应当回去的世界。」 她像是读了我的心,指着白色门扉说。 现在我听不见门后有声音,也不会去开门。 「应当回去的世界?」 听我反问,她点了点头。 「你并没有死,所以能从那扇门回去。」 我还没死?感觉这种事情压根儿不重要。 「那扇门只能从另一头开启。」 我说。没错,不管怎样,门根本从内打不开。 「不对,它只能从这边打开。」 她说出截然相反的话语。不知为何,听她这么说,令我觉得搞不好真是如此。我并不晓得答案,只是自己这么断定罢了。 「我这种人就算回去,也没人在等我啦。」 我面露自轻自贱的笑容,她则是不改微笑。 「那么,这道声音是?」 她再度指着门说。我朝向门扉竖耳倾听……结果什么也听不见。 「我没听到声音啊。」 「你只是没在听而已。」 她缓缓走过来,和我并肩而立。 「你听,又在叫了。」 似乎有道声音传进她耳中,可是我听不到。无论我怎么仔细聆听,都听不见方才的呼唤。 「有人在等你喔。」 我低头俯视身旁的少女。 「但我不想留下你离去。」 没错。 我一直以来留在这个世界的理由,八成是这个。 我知道她身在这世界的某个地方,还有她应该无法钻过这扇门一事,因此才会逗留在这里。因为我不愿意抛下她一个人。 少女浅浅一笑,往后退一步。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我也没有留在这儿的打算。」 我歪头感到不解。她把手交扣在背后,又退一步。 「我要重新投胎了。」 语毕,她轻巧地跳向后方,在沙子上静静着地。 「投胎成什么?」 听我反问,她淘气地一笑。 「这个嘛,是秘密。等你回去另一头之后,你再问他吧。」 他。 这时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就在门的后方。 有人在呼喊我。 这个声音很熟悉。 令人怀念。 是我所知的那小子。 「好啦,你回去吧,阿宏。」 我面对着门的方向被她用力推了一把,于是向前踉跄几步。 沙滩上留下我清晰的足迹。我以双手碰触门扉,它并没有消失。 回头一看,她已经不见了。 相反的是碧波荡漾的蔚蓝海水闪耀生辉。 有一群夜光藻由岸边蔓延至近海,把海面染成一片湛蓝,简直如同蓝色极光浮在大海表面。 ——你要活下去,阿宏。 她的嗓音再次传来。 感觉好像又被她推了一把。 「……喔。」 我开口答复,而后碰触门把。 ——阿宏。 有人在叫我,语气坚定地喊着。 我就像是受到引导一般,缓缓地打开门。 一睁开眼,我便看到门的形状。 一扇门孤零零地矗立在夜晚静谧的海边。那扇白色的门扉,仿佛哆啦a梦的任意门,独自杵在这个没有房子和墙壁的地方。 我理解到这是一场梦,一旦打开那扇门就会醒过来。门的另一头是现实世界。只不过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连碰都没有碰过门扉。 宁静的海边四下无人,仅有波浪和风声静静地回响。无论过了多久都不会迎来早晨的漆黑夜空中,无数星星闪耀着。我坐在门前,一直等待有人从另一端,打开这扇被月光照耀的雪白门扉。 我打不开它。 感觉碰触的瞬间,它便会消失不见。 我偶尔会听见有人从门扉后呼唤。我不晓得声音的主人是谁,但那一定是在叫我。这种时候我便会轻轻伸出手,试图去碰门把。可是一旦这么做,声音就会远去,让我觉得自己果然打不开它,伸长的手因此失去力气。 我就待在这个地方过了好久。不,我不确定时间长短。尽管有种待了许久的感觉,但搞不好是刚刚才来的,又或是在这儿待了数十年。这里的时间感觉相当模糊,星星和月亮都一动不动。明明有风,云朵却不会飘来。海浪运来的只有浪潮声。这个地方仅有门扉、我以及寂静共存着。 也许试着离开海边,到别的地方去就好。陆地在我背后绵延不绝,或许前方有着其他门扉或不同的世界。 即使如此,我还是未采取行动。我一直坐在原地,简直像是屁股被缝在地上,连站起身都无法如愿。我只能维持这样,在此处不断眺望着门扉。 不晓得究竟过了多久。 某一次,我听见有人喊着: ——你给我回来啊,阿宏。 这道非常怀念的声音我很熟悉,却是初次在梦中听闻。我忽地站起身子,原以为站不起来的身体轻飘飘地浮起,回过神来我就站在门扉前方了。我将手伸向门把,在几乎要碰触到的时候,骤然停下。 「你不过去吗?」 背后传来说话声,我缓缓转过头去。 在这个照理来说空无一人的世界里,不知为何有一名少女站在那儿。那是我极为熟悉的人物。她把玩着制服下摆,静静望着我。那头好似融化了深夜黑暗的一头长发,随着和缓的海风轻盈飘荡。她赤脚踩踏着沙子,发出细微声响。 「我不能过去。」 我回答。 「万一我碰触它,门肯定会消失。」 我这么觉得,完全没有道理可言。 「那只是你自个儿如此认定罢了。」 她说。 那张受到星星和月亮光芒照射的白皙脸庞上,浮现微笑。她是个还残留稚嫩印象的少女,如今看起来却很奇妙地带有成熟的感觉。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隐隐约约察觉到理由的同时,开口问道。 「我死掉了。」 她不卑不亢地答复。 喔,果然是这样吗? 那么,这里就不是什么梦中,而是死后的世界吗?我和她都成了尸体,这扇门通往的地方会是地狱吗? 「前面是你应当回去的世界。」 她像是读了我的心,指着白色门扉说。 现在我听不见门后有声音,也不会去开门。 「应当回去的世界?」 听我反问,她点了点头。 「你并没有死,所以能从那扇门回去。」 我还没死?感觉这种事情压根儿不重要。 「那扇门只能从另一头开启。」 我说。没错,不管怎样,门根本从内打不开。 「不对,它只能从这边打开。」 她说出截然相反的话语。不知为何,听她这么说,令我觉得搞不好真是如此。我并不晓得答案,只是自己这么断定罢了。 「我这种人就算回去,也没人在等我啦。」 我面露自轻自贱的笑容,她则是不改微笑。 「那么,这道声音是?」 她再度指着门说。我朝向门扉竖耳倾听……结果什么也听不见。 「我没听到声音啊。」 「你只是没在听而已。」 她缓缓走过来,和我并肩而立。 「你听,又在叫了。」 似乎有道声音传进她耳中,可是我听不到。无论我怎么仔细聆听,都听不见方才的呼唤。 「有人在等你喔。」 我低头俯视身旁的少女。 「但我不想留下你离去。」 没错。 我一直以来留在这个世界的理由,八成是这个。 我知道她身在这世界的某个地方,还有她应该无法钻过这扇门一事,因此才会逗留在这里。因为我不愿意抛下她一个人。 少女浅浅一笑,往后退一步。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我也没有留在这儿的打算。」 我歪头感到不解。她把手交扣在背后,又退一步。 「我要重新投胎了。」 语毕,她轻巧地跳向后方,在沙子上静静着地。 「投胎成什么?」 听我反问,她淘气地一笑。 「这个嘛,是秘密。等你回去另一头之后,你再问他吧。」 他。 这时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就在门的后方。 有人在呼喊我。 这个声音很熟悉。 令人怀念。 是我所知的那小子。 「好啦,你回去吧,阿宏。」 我面对着门的方向被她用力推了一把,于是向前踉跄几步。 沙滩上留下我清晰的足迹。我以双手碰触门扉,它并没有消失。 回头一看,她已经不见了。 相反的是碧波荡漾的蔚蓝海水闪耀生辉。 有一群夜光藻由岸边蔓延至近海,把海面染成一片湛蓝,简直如同蓝色极光浮在大海表面。 ——你要活下去,阿宏。 她的嗓音再次传来。 感觉好像又被她推了一把。 「……喔。」 我开口答复,而后碰触门把。 ——阿宏。 有人在叫我,语气坚定地喊着。 我就像是受到引导一般,缓缓地打开门。 一睁开眼,我便看到门的形状。 一扇门孤零零地矗立在夜晚静谧的海边。那扇白色的门扉,仿佛哆啦a梦的任意门,独自杵在这个没有房子和墙壁的地方。 我理解到这是一场梦,一旦打开那扇门就会醒过来。门的另一头是现实世界。只不过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连碰都没有碰过门扉。 宁静的海边四下无人,仅有波浪和风声静静地回响。无论过了多久都不会迎来早晨的漆黑夜空中,无数星星闪耀着。我坐在门前,一直等待有人从另一端,打开这扇被月光照耀的雪白门扉。 我打不开它。 感觉碰触的瞬间,它便会消失不见。 我偶尔会听见有人从门扉后呼唤。我不晓得声音的主人是谁,但那一定是在叫我。这种时候我便会轻轻伸出手,试图去碰门把。可是一旦这么做,声音就会远去,让我觉得自己果然打不开它,伸长的手因此失去力气。 我就待在这个地方过了好久。不,我不确定时间长短。尽管有种待了许久的感觉,但搞不好是刚刚才来的,又或是在这儿待了数十年。这里的时间感觉相当模糊,星星和月亮都一动不动。明明有风,云朵却不会飘来。海浪运来的只有浪潮声。这个地方仅有门扉、我以及寂静共存着。 也许试着离开海边,到别的地方去就好。陆地在我背后绵延不绝,或许前方有着其他门扉或不同的世界。 即使如此,我还是未采取行动。我一直坐在原地,简直像是屁股被缝在地上,连站起身都无法如愿。我只能维持这样,在此处不断眺望着门扉。 不晓得究竟过了多久。 某一次,我听见有人喊着: ——你给我回来啊,阿宏。 这道非常怀念的声音我很熟悉,却是初次在梦中听闻。我忽地站起身子,原以为站不起来的身体轻飘飘地浮起,回过神来我就站在门扉前方了。我将手伸向门把,在几乎要碰触到的时候,骤然停下。 「你不过去吗?」 背后传来说话声,我缓缓转过头去。 在这个照理来说空无一人的世界里,不知为何有一名少女站在那儿。那是我极为熟悉的人物。她把玩着制服下摆,静静望着我。那头好似融化了深夜黑暗的一头长发,随着和缓的海风轻盈飘荡。她赤脚踩踏着沙子,发出细微声响。 「我不能过去。」 我回答。 「万一我碰触它,门肯定会消失。」 我这么觉得,完全没有道理可言。 「那只是你自个儿如此认定罢了。」 她说。 那张受到星星和月亮光芒照射的白皙脸庞上,浮现微笑。她是个还残留稚嫩印象的少女,如今看起来却很奇妙地带有成熟的感觉。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隐隐约约察觉到理由的同时,开口问道。 「我死掉了。」 她不卑不亢地答复。 喔,果然是这样吗? 那么,这里就不是什么梦中,而是死后的世界吗?我和她都成了尸体,这扇门通往的地方会是地狱吗? 「前面是你应当回去的世界。」 她像是读了我的心,指着白色门扉说。 现在我听不见门后有声音,也不会去开门。 「应当回去的世界?」 听我反问,她点了点头。 「你并没有死,所以能从那扇门回去。」 我还没死?感觉这种事情压根儿不重要。 「那扇门只能从另一头开启。」 我说。没错,不管怎样,门根本从内打不开。 「不对,它只能从这边打开。」 她说出截然相反的话语。不知为何,听她这么说,令我觉得搞不好真是如此。我并不晓得答案,只是自己这么断定罢了。 「我这种人就算回去,也没人在等我啦。」 我面露自轻自贱的笑容,她则是不改微笑。 「那么,这道声音是?」 她再度指着门说。我朝向门扉竖耳倾听……结果什么也听不见。 「我没听到声音啊。」 「你只是没在听而已。」 她缓缓走过来,和我并肩而立。 「你听,又在叫了。」 似乎有道声音传进她耳中,可是我听不到。无论我怎么仔细聆听,都听不见方才的呼唤。 「有人在等你喔。」 我低头俯视身旁的少女。 「但我不想留下你离去。」 没错。 我一直以来留在这个世界的理由,八成是这个。 我知道她身在这世界的某个地方,还有她应该无法钻过这扇门一事,因此才会逗留在这里。因为我不愿意抛下她一个人。 少女浅浅一笑,往后退一步。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我也没有留在这儿的打算。」 我歪头感到不解。她把手交扣在背后,又退一步。 「我要重新投胎了。」 语毕,她轻巧地跳向后方,在沙子上静静着地。 「投胎成什么?」 听我反问,她淘气地一笑。 「这个嘛,是秘密。等你回去另一头之后,你再问他吧。」 他。 这时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就在门的后方。 有人在呼喊我。 这个声音很熟悉。 令人怀念。 是我所知的那小子。 「好啦,你回去吧,阿宏。」 我面对着门的方向被她用力推了一把,于是向前踉跄几步。 沙滩上留下我清晰的足迹。我以双手碰触门扉,它并没有消失。 回头一看,她已经不见了。 相反的是碧波荡漾的蔚蓝海水闪耀生辉。 有一群夜光藻由岸边蔓延至近海,把海面染成一片湛蓝,简直如同蓝色极光浮在大海表面。 ——你要活下去,阿宏。 她的嗓音再次传来。 感觉好像又被她推了一把。 「……喔。」 我开口答复,而后碰触门把。 ——阿宏。 有人在叫我,语气坚定地喊着。 我就像是受到引导一般,缓缓地打开门。 一睁开眼,我便看到门的形状。 一扇门孤零零地矗立在夜晚静谧的海边。那扇白色的门扉,仿佛哆啦a梦的任意门,独自杵在这个没有房子和墙壁的地方。 我理解到这是一场梦,一旦打开那扇门就会醒过来。门的另一头是现实世界。只不过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连碰都没有碰过门扉。 宁静的海边四下无人,仅有波浪和风声静静地回响。无论过了多久都不会迎来早晨的漆黑夜空中,无数星星闪耀着。我坐在门前,一直等待有人从另一端,打开这扇被月光照耀的雪白门扉。 我打不开它。 感觉碰触的瞬间,它便会消失不见。 我偶尔会听见有人从门扉后呼唤。我不晓得声音的主人是谁,但那一定是在叫我。这种时候我便会轻轻伸出手,试图去碰门把。可是一旦这么做,声音就会远去,让我觉得自己果然打不开它,伸长的手因此失去力气。 我就待在这个地方过了好久。不,我不确定时间长短。尽管有种待了许久的感觉,但搞不好是刚刚才来的,又或是在这儿待了数十年。这里的时间感觉相当模糊,星星和月亮都一动不动。明明有风,云朵却不会飘来。海浪运来的只有浪潮声。这个地方仅有门扉、我以及寂静共存着。 也许试着离开海边,到别的地方去就好。陆地在我背后绵延不绝,或许前方有着其他门扉或不同的世界。 即使如此,我还是未采取行动。我一直坐在原地,简直像是屁股被缝在地上,连站起身都无法如愿。我只能维持这样,在此处不断眺望着门扉。 不晓得究竟过了多久。 某一次,我听见有人喊着: ——你给我回来啊,阿宏。 这道非常怀念的声音我很熟悉,却是初次在梦中听闻。我忽地站起身子,原以为站不起来的身体轻飘飘地浮起,回过神来我就站在门扉前方了。我将手伸向门把,在几乎要碰触到的时候,骤然停下。 「你不过去吗?」 背后传来说话声,我缓缓转过头去。 在这个照理来说空无一人的世界里,不知为何有一名少女站在那儿。那是我极为熟悉的人物。她把玩着制服下摆,静静望着我。那头好似融化了深夜黑暗的一头长发,随着和缓的海风轻盈飘荡。她赤脚踩踏着沙子,发出细微声响。 「我不能过去。」 我回答。 「万一我碰触它,门肯定会消失。」 我这么觉得,完全没有道理可言。 「那只是你自个儿如此认定罢了。」 她说。 那张受到星星和月亮光芒照射的白皙脸庞上,浮现微笑。她是个还残留稚嫩印象的少女,如今看起来却很奇妙地带有成熟的感觉。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隐隐约约察觉到理由的同时,开口问道。 「我死掉了。」 她不卑不亢地答复。 喔,果然是这样吗? 那么,这里就不是什么梦中,而是死后的世界吗?我和她都成了尸体,这扇门通往的地方会是地狱吗? 「前面是你应当回去的世界。」 她像是读了我的心,指着白色门扉说。 现在我听不见门后有声音,也不会去开门。 「应当回去的世界?」 听我反问,她点了点头。 「你并没有死,所以能从那扇门回去。」 我还没死?感觉这种事情压根儿不重要。 「那扇门只能从另一头开启。」 我说。没错,不管怎样,门根本从内打不开。 「不对,它只能从这边打开。」 她说出截然相反的话语。不知为何,听她这么说,令我觉得搞不好真是如此。我并不晓得答案,只是自己这么断定罢了。 「我这种人就算回去,也没人在等我啦。」 我面露自轻自贱的笑容,她则是不改微笑。 「那么,这道声音是?」 她再度指着门说。我朝向门扉竖耳倾听……结果什么也听不见。 「我没听到声音啊。」 「你只是没在听而已。」 她缓缓走过来,和我并肩而立。 「你听,又在叫了。」 似乎有道声音传进她耳中,可是我听不到。无论我怎么仔细聆听,都听不见方才的呼唤。 「有人在等你喔。」 我低头俯视身旁的少女。 「但我不想留下你离去。」 没错。 我一直以来留在这个世界的理由,八成是这个。 我知道她身在这世界的某个地方,还有她应该无法钻过这扇门一事,因此才会逗留在这里。因为我不愿意抛下她一个人。 少女浅浅一笑,往后退一步。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我也没有留在这儿的打算。」 我歪头感到不解。她把手交扣在背后,又退一步。 「我要重新投胎了。」 语毕,她轻巧地跳向后方,在沙子上静静着地。 「投胎成什么?」 听我反问,她淘气地一笑。 「这个嘛,是秘密。等你回去另一头之后,你再问他吧。」 他。 这时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就在门的后方。 有人在呼喊我。 这个声音很熟悉。 令人怀念。 是我所知的那小子。 「好啦,你回去吧,阿宏。」 我面对着门的方向被她用力推了一把,于是向前踉跄几步。 沙滩上留下我清晰的足迹。我以双手碰触门扉,它并没有消失。 回头一看,她已经不见了。 相反的是碧波荡漾的蔚蓝海水闪耀生辉。 有一群夜光藻由岸边蔓延至近海,把海面染成一片湛蓝,简直如同蓝色极光浮在大海表面。 ——你要活下去,阿宏。 她的嗓音再次传来。 感觉好像又被她推了一把。 「……喔。」 我开口答复,而后碰触门把。 ——阿宏。 有人在叫我,语气坚定地喊着。 我就像是受到引导一般,缓缓地打开门。 一睁开眼,我便看到门的形状。 一扇门孤零零地矗立在夜晚静谧的海边。那扇白色的门扉,仿佛哆啦a梦的任意门,独自杵在这个没有房子和墙壁的地方。 我理解到这是一场梦,一旦打开那扇门就会醒过来。门的另一头是现实世界。只不过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连碰都没有碰过门扉。 宁静的海边四下无人,仅有波浪和风声静静地回响。无论过了多久都不会迎来早晨的漆黑夜空中,无数星星闪耀着。我坐在门前,一直等待有人从另一端,打开这扇被月光照耀的雪白门扉。 我打不开它。 感觉碰触的瞬间,它便会消失不见。 我偶尔会听见有人从门扉后呼唤。我不晓得声音的主人是谁,但那一定是在叫我。这种时候我便会轻轻伸出手,试图去碰门把。可是一旦这么做,声音就会远去,让我觉得自己果然打不开它,伸长的手因此失去力气。 我就待在这个地方过了好久。不,我不确定时间长短。尽管有种待了许久的感觉,但搞不好是刚刚才来的,又或是在这儿待了数十年。这里的时间感觉相当模糊,星星和月亮都一动不动。明明有风,云朵却不会飘来。海浪运来的只有浪潮声。这个地方仅有门扉、我以及寂静共存着。 也许试着离开海边,到别的地方去就好。陆地在我背后绵延不绝,或许前方有着其他门扉或不同的世界。 即使如此,我还是未采取行动。我一直坐在原地,简直像是屁股被缝在地上,连站起身都无法如愿。我只能维持这样,在此处不断眺望着门扉。 不晓得究竟过了多久。 某一次,我听见有人喊着: ——你给我回来啊,阿宏。 这道非常怀念的声音我很熟悉,却是初次在梦中听闻。我忽地站起身子,原以为站不起来的身体轻飘飘地浮起,回过神来我就站在门扉前方了。我将手伸向门把,在几乎要碰触到的时候,骤然停下。 「你不过去吗?」 背后传来说话声,我缓缓转过头去。 在这个照理来说空无一人的世界里,不知为何有一名少女站在那儿。那是我极为熟悉的人物。她把玩着制服下摆,静静望着我。那头好似融化了深夜黑暗的一头长发,随着和缓的海风轻盈飘荡。她赤脚踩踏着沙子,发出细微声响。 「我不能过去。」 我回答。 「万一我碰触它,门肯定会消失。」 我这么觉得,完全没有道理可言。 「那只是你自个儿如此认定罢了。」 她说。 那张受到星星和月亮光芒照射的白皙脸庞上,浮现微笑。她是个还残留稚嫩印象的少女,如今看起来却很奇妙地带有成熟的感觉。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隐隐约约察觉到理由的同时,开口问道。 「我死掉了。」 她不卑不亢地答复。 喔,果然是这样吗? 那么,这里就不是什么梦中,而是死后的世界吗?我和她都成了尸体,这扇门通往的地方会是地狱吗? 「前面是你应当回去的世界。」 她像是读了我的心,指着白色门扉说。 现在我听不见门后有声音,也不会去开门。 「应当回去的世界?」 听我反问,她点了点头。 「你并没有死,所以能从那扇门回去。」 我还没死?感觉这种事情压根儿不重要。 「那扇门只能从另一头开启。」 我说。没错,不管怎样,门根本从内打不开。 「不对,它只能从这边打开。」 她说出截然相反的话语。不知为何,听她这么说,令我觉得搞不好真是如此。我并不晓得答案,只是自己这么断定罢了。 「我这种人就算回去,也没人在等我啦。」 我面露自轻自贱的笑容,她则是不改微笑。 「那么,这道声音是?」 她再度指着门说。我朝向门扉竖耳倾听……结果什么也听不见。 「我没听到声音啊。」 「你只是没在听而已。」 她缓缓走过来,和我并肩而立。 「你听,又在叫了。」 似乎有道声音传进她耳中,可是我听不到。无论我怎么仔细聆听,都听不见方才的呼唤。 「有人在等你喔。」 我低头俯视身旁的少女。 「但我不想留下你离去。」 没错。 我一直以来留在这个世界的理由,八成是这个。 我知道她身在这世界的某个地方,还有她应该无法钻过这扇门一事,因此才会逗留在这里。因为我不愿意抛下她一个人。 少女浅浅一笑,往后退一步。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我也没有留在这儿的打算。」 我歪头感到不解。她把手交扣在背后,又退一步。 「我要重新投胎了。」 语毕,她轻巧地跳向后方,在沙子上静静着地。 「投胎成什么?」 听我反问,她淘气地一笑。 「这个嘛,是秘密。等你回去另一头之后,你再问他吧。」 他。 这时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就在门的后方。 有人在呼喊我。 这个声音很熟悉。 令人怀念。 是我所知的那小子。 「好啦,你回去吧,阿宏。」 我面对着门的方向被她用力推了一把,于是向前踉跄几步。 沙滩上留下我清晰的足迹。我以双手碰触门扉,它并没有消失。 回头一看,她已经不见了。 相反的是碧波荡漾的蔚蓝海水闪耀生辉。 有一群夜光藻由岸边蔓延至近海,把海面染成一片湛蓝,简直如同蓝色极光浮在大海表面。 ——你要活下去,阿宏。 她的嗓音再次传来。 感觉好像又被她推了一把。 「……喔。」 我开口答复,而后碰触门把。 ——阿宏。 有人在叫我,语气坚定地喊着。 我就像是受到引导一般,缓缓地打开门。 一睁开眼,我便看到门的形状。 一扇门孤零零地矗立在夜晚静谧的海边。那扇白色的门扉,仿佛哆啦a梦的任意门,独自杵在这个没有房子和墙壁的地方。 我理解到这是一场梦,一旦打开那扇门就会醒过来。门的另一头是现实世界。只不过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连碰都没有碰过门扉。 宁静的海边四下无人,仅有波浪和风声静静地回响。无论过了多久都不会迎来早晨的漆黑夜空中,无数星星闪耀着。我坐在门前,一直等待有人从另一端,打开这扇被月光照耀的雪白门扉。 我打不开它。 感觉碰触的瞬间,它便会消失不见。 我偶尔会听见有人从门扉后呼唤。我不晓得声音的主人是谁,但那一定是在叫我。这种时候我便会轻轻伸出手,试图去碰门把。可是一旦这么做,声音就会远去,让我觉得自己果然打不开它,伸长的手因此失去力气。 我就待在这个地方过了好久。不,我不确定时间长短。尽管有种待了许久的感觉,但搞不好是刚刚才来的,又或是在这儿待了数十年。这里的时间感觉相当模糊,星星和月亮都一动不动。明明有风,云朵却不会飘来。海浪运来的只有浪潮声。这个地方仅有门扉、我以及寂静共存着。 也许试着离开海边,到别的地方去就好。陆地在我背后绵延不绝,或许前方有着其他门扉或不同的世界。 即使如此,我还是未采取行动。我一直坐在原地,简直像是屁股被缝在地上,连站起身都无法如愿。我只能维持这样,在此处不断眺望着门扉。 不晓得究竟过了多久。 某一次,我听见有人喊着: ——你给我回来啊,阿宏。 这道非常怀念的声音我很熟悉,却是初次在梦中听闻。我忽地站起身子,原以为站不起来的身体轻飘飘地浮起,回过神来我就站在门扉前方了。我将手伸向门把,在几乎要碰触到的时候,骤然停下。 「你不过去吗?」 背后传来说话声,我缓缓转过头去。 在这个照理来说空无一人的世界里,不知为何有一名少女站在那儿。那是我极为熟悉的人物。她把玩着制服下摆,静静望着我。那头好似融化了深夜黑暗的一头长发,随着和缓的海风轻盈飘荡。她赤脚踩踏着沙子,发出细微声响。 「我不能过去。」 我回答。 「万一我碰触它,门肯定会消失。」 我这么觉得,完全没有道理可言。 「那只是你自个儿如此认定罢了。」 她说。 那张受到星星和月亮光芒照射的白皙脸庞上,浮现微笑。她是个还残留稚嫩印象的少女,如今看起来却很奇妙地带有成熟的感觉。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隐隐约约察觉到理由的同时,开口问道。 「我死掉了。」 她不卑不亢地答复。 喔,果然是这样吗? 那么,这里就不是什么梦中,而是死后的世界吗?我和她都成了尸体,这扇门通往的地方会是地狱吗? 「前面是你应当回去的世界。」 她像是读了我的心,指着白色门扉说。 现在我听不见门后有声音,也不会去开门。 「应当回去的世界?」 听我反问,她点了点头。 「你并没有死,所以能从那扇门回去。」 我还没死?感觉这种事情压根儿不重要。 「那扇门只能从另一头开启。」 我说。没错,不管怎样,门根本从内打不开。 「不对,它只能从这边打开。」 她说出截然相反的话语。不知为何,听她这么说,令我觉得搞不好真是如此。我并不晓得答案,只是自己这么断定罢了。 「我这种人就算回去,也没人在等我啦。」 我面露自轻自贱的笑容,她则是不改微笑。 「那么,这道声音是?」 她再度指着门说。我朝向门扉竖耳倾听……结果什么也听不见。 「我没听到声音啊。」 「你只是没在听而已。」 她缓缓走过来,和我并肩而立。 「你听,又在叫了。」 似乎有道声音传进她耳中,可是我听不到。无论我怎么仔细聆听,都听不见方才的呼唤。 「有人在等你喔。」 我低头俯视身旁的少女。 「但我不想留下你离去。」 没错。 我一直以来留在这个世界的理由,八成是这个。 我知道她身在这世界的某个地方,还有她应该无法钻过这扇门一事,因此才会逗留在这里。因为我不愿意抛下她一个人。 少女浅浅一笑,往后退一步。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我也没有留在这儿的打算。」 我歪头感到不解。她把手交扣在背后,又退一步。 「我要重新投胎了。」 语毕,她轻巧地跳向后方,在沙子上静静着地。 「投胎成什么?」 听我反问,她淘气地一笑。 「这个嘛,是秘密。等你回去另一头之后,你再问他吧。」 他。 这时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就在门的后方。 有人在呼喊我。 这个声音很熟悉。 令人怀念。 是我所知的那小子。 「好啦,你回去吧,阿宏。」 我面对着门的方向被她用力推了一把,于是向前踉跄几步。 沙滩上留下我清晰的足迹。我以双手碰触门扉,它并没有消失。 回头一看,她已经不见了。 相反的是碧波荡漾的蔚蓝海水闪耀生辉。 有一群夜光藻由岸边蔓延至近海,把海面染成一片湛蓝,简直如同蓝色极光浮在大海表面。 ——你要活下去,阿宏。 她的嗓音再次传来。 感觉好像又被她推了一把。 「……喔。」 我开口答复,而后碰触门把。 ——阿宏。 有人在叫我,语气坚定地喊着。 我就像是受到引导一般,缓缓地打开门。 一睁开眼,我便看到门的形状。 一扇门孤零零地矗立在夜晚静谧的海边。那扇白色的门扉,仿佛哆啦a梦的任意门,独自杵在这个没有房子和墙壁的地方。 我理解到这是一场梦,一旦打开那扇门就会醒过来。门的另一头是现实世界。只不过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连碰都没有碰过门扉。 宁静的海边四下无人,仅有波浪和风声静静地回响。无论过了多久都不会迎来早晨的漆黑夜空中,无数星星闪耀着。我坐在门前,一直等待有人从另一端,打开这扇被月光照耀的雪白门扉。 我打不开它。 感觉碰触的瞬间,它便会消失不见。 我偶尔会听见有人从门扉后呼唤。我不晓得声音的主人是谁,但那一定是在叫我。这种时候我便会轻轻伸出手,试图去碰门把。可是一旦这么做,声音就会远去,让我觉得自己果然打不开它,伸长的手因此失去力气。 我就待在这个地方过了好久。不,我不确定时间长短。尽管有种待了许久的感觉,但搞不好是刚刚才来的,又或是在这儿待了数十年。这里的时间感觉相当模糊,星星和月亮都一动不动。明明有风,云朵却不会飘来。海浪运来的只有浪潮声。这个地方仅有门扉、我以及寂静共存着。 也许试着离开海边,到别的地方去就好。陆地在我背后绵延不绝,或许前方有着其他门扉或不同的世界。 即使如此,我还是未采取行动。我一直坐在原地,简直像是屁股被缝在地上,连站起身都无法如愿。我只能维持这样,在此处不断眺望着门扉。 不晓得究竟过了多久。 某一次,我听见有人喊着: ——你给我回来啊,阿宏。 这道非常怀念的声音我很熟悉,却是初次在梦中听闻。我忽地站起身子,原以为站不起来的身体轻飘飘地浮起,回过神来我就站在门扉前方了。我将手伸向门把,在几乎要碰触到的时候,骤然停下。 「你不过去吗?」 背后传来说话声,我缓缓转过头去。 在这个照理来说空无一人的世界里,不知为何有一名少女站在那儿。那是我极为熟悉的人物。她把玩着制服下摆,静静望着我。那头好似融化了深夜黑暗的一头长发,随着和缓的海风轻盈飘荡。她赤脚踩踏着沙子,发出细微声响。 「我不能过去。」 我回答。 「万一我碰触它,门肯定会消失。」 我这么觉得,完全没有道理可言。 「那只是你自个儿如此认定罢了。」 她说。 那张受到星星和月亮光芒照射的白皙脸庞上,浮现微笑。她是个还残留稚嫩印象的少女,如今看起来却很奇妙地带有成熟的感觉。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隐隐约约察觉到理由的同时,开口问道。 「我死掉了。」 她不卑不亢地答复。 喔,果然是这样吗? 那么,这里就不是什么梦中,而是死后的世界吗?我和她都成了尸体,这扇门通往的地方会是地狱吗? 「前面是你应当回去的世界。」 她像是读了我的心,指着白色门扉说。 现在我听不见门后有声音,也不会去开门。 「应当回去的世界?」 听我反问,她点了点头。 「你并没有死,所以能从那扇门回去。」 我还没死?感觉这种事情压根儿不重要。 「那扇门只能从另一头开启。」 我说。没错,不管怎样,门根本从内打不开。 「不对,它只能从这边打开。」 她说出截然相反的话语。不知为何,听她这么说,令我觉得搞不好真是如此。我并不晓得答案,只是自己这么断定罢了。 「我这种人就算回去,也没人在等我啦。」 我面露自轻自贱的笑容,她则是不改微笑。 「那么,这道声音是?」 她再度指着门说。我朝向门扉竖耳倾听……结果什么也听不见。 「我没听到声音啊。」 「你只是没在听而已。」 她缓缓走过来,和我并肩而立。 「你听,又在叫了。」 似乎有道声音传进她耳中,可是我听不到。无论我怎么仔细聆听,都听不见方才的呼唤。 「有人在等你喔。」 我低头俯视身旁的少女。 「但我不想留下你离去。」 没错。 我一直以来留在这个世界的理由,八成是这个。 我知道她身在这世界的某个地方,还有她应该无法钻过这扇门一事,因此才会逗留在这里。因为我不愿意抛下她一个人。 少女浅浅一笑,往后退一步。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我也没有留在这儿的打算。」 我歪头感到不解。她把手交扣在背后,又退一步。 「我要重新投胎了。」 语毕,她轻巧地跳向后方,在沙子上静静着地。 「投胎成什么?」 听我反问,她淘气地一笑。 「这个嘛,是秘密。等你回去另一头之后,你再问他吧。」 他。 这时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就在门的后方。 有人在呼喊我。 这个声音很熟悉。 令人怀念。 是我所知的那小子。 「好啦,你回去吧,阿宏。」 我面对着门的方向被她用力推了一把,于是向前踉跄几步。 沙滩上留下我清晰的足迹。我以双手碰触门扉,它并没有消失。 回头一看,她已经不见了。 相反的是碧波荡漾的蔚蓝海水闪耀生辉。 有一群夜光藻由岸边蔓延至近海,把海面染成一片湛蓝,简直如同蓝色极光浮在大海表面。 ——你要活下去,阿宏。 她的嗓音再次传来。 感觉好像又被她推了一把。 「……喔。」 我开口答复,而后碰触门把。 ——阿宏。 有人在叫我,语气坚定地喊着。 我就像是受到引导一般,缓缓地打开门。 后记 感觉夏天这个季节距离死亡很接近。也许是因为盂兰盆节的关系,又或是终战纪念日的缘故。这么说来,相当于初夏的五月,据说是一年当中最多人自杀的时候。说到夏季会让人有蓝色的印象,也有研究指出,「死亡」会释放出蓝色的光芒。根据葬仪社表示,实际上较多人往生的季节是冬天,不过包含我在内,应该有不少人隐约感受到夏季有死亡的气息。 相反地,夏天也拥有非常正向、开朗的一面。像是甲子园、全国高中综合体育大赛、海边和烟火、向日葵与牵牛花、蓝天及积雨云……这是一年之中日照最强、最温暖、最明亮的季节,同时是汗水与泪水、青春和恋情、强韧的生命之季节。 感觉夏天这个季节距离死亡很接近。也许是因为盂兰盆节的关系,又或是终战纪念日的缘故。这么说来,相当于初夏的五月,据说是一年当中最多人自杀的时候。说到夏季会让人有蓝色的印象,也有研究指出,「死亡」会释放出蓝色的光芒。根据葬仪社表示,实际上较多人往生的季节是冬天,不过包含我在内,应该有不少人隐约感受到夏季有死亡的气息。 相反地,夏天也拥有非常正向、开朗的一面。像是甲子园、全国高中综合体育大赛、海边和烟火、向日葵与牵牛花、蓝天及积雨云……这是一年之中日照最强、最温暖、最明亮的季节,同时是汗水与泪水、青春和恋情、强韧的生命之季节。 感觉夏天这个季节距离死亡很接近。也许是因为盂兰盆节的关系,又或是终战纪念日的缘故。这么说来,相当于初夏的五月,据说是一年当中最多人自杀的时候。说到夏季会让人有蓝色的印象,也有研究指出,「死亡」会释放出蓝色的光芒。根据葬仪社表示,实际上较多人往生的季节是冬天,不过包含我在内,应该有不少人隐约感受到夏季有死亡的气息。 相反地,夏天也拥有非常正向、开朗的一面。像是甲子园、全国高中综合体育大赛、海边和烟火、向日葵与牵牛花、蓝天及积雨云……这是一年之中日照最强、最温暖、最明亮的季节,同时是汗水与泪水、青春和恋情、强韧的生命之季节。 感觉夏天这个季节距离死亡很接近。也许是因为盂兰盆节的关系,又或是终战纪念日的缘故。这么说来,相当于初夏的五月,据说是一年当中最多人自杀的时候。说到夏季会让人有蓝色的印象,也有研究指出,「死亡」会释放出蓝色的光芒。根据葬仪社表示,实际上较多人往生的季节是冬天,不过包含我在内,应该有不少人隐约感受到夏季有死亡的气息。 相反地,夏天也拥有非常正向、开朗的一面。像是甲子园、全国高中综合体育大赛、海边和烟火、向日葵与牵牛花、蓝天及积雨云……这是一年之中日照最强、最温暖、最明亮的季节,同时是汗水与泪水、青春和恋情、强韧的生命之季节。 感觉夏天这个季节距离死亡很接近。也许是因为盂兰盆节的关系,又或是终战纪念日的缘故。这么说来,相当于初夏的五月,据说是一年当中最多人自杀的时候。说到夏季会让人有蓝色的印象,也有研究指出,「死亡」会释放出蓝色的光芒。根据葬仪社表示,实际上较多人往生的季节是冬天,不过包含我在内,应该有不少人隐约感受到夏季有死亡的气息。 相反地,夏天也拥有非常正向、开朗的一面。像是甲子园、全国高中综合体育大赛、海边和烟火、向日葵与牵牛花、蓝天及积雨云……这是一年之中日照最强、最温暖、最明亮的季节,同时是汗水与泪水、青春和恋情、强韧的生命之季节。 感觉夏天这个季节距离死亡很接近。也许是因为盂兰盆节的关系,又或是终战纪念日的缘故。这么说来,相当于初夏的五月,据说是一年当中最多人自杀的时候。说到夏季会让人有蓝色的印象,也有研究指出,「死亡」会释放出蓝色的光芒。根据葬仪社表示,实际上较多人往生的季节是冬天,不过包含我在内,应该有不少人隐约感受到夏季有死亡的气息。 相反地,夏天也拥有非常正向、开朗的一面。像是甲子园、全国高中综合体育大赛、海边和烟火、向日葵与牵牛花、蓝天及积雨云……这是一年之中日照最强、最温暖、最明亮的季节,同时是汗水与泪水、青春和恋情、强韧的生命之季节。 感觉夏天这个季节距离死亡很接近。也许是因为盂兰盆节的关系,又或是终战纪念日的缘故。这么说来,相当于初夏的五月,据说是一年当中最多人自杀的时候。说到夏季会让人有蓝色的印象,也有研究指出,「死亡」会释放出蓝色的光芒。根据葬仪社表示,实际上较多人往生的季节是冬天,不过包含我在内,应该有不少人隐约感受到夏季有死亡的气息。 相反地,夏天也拥有非常正向、开朗的一面。像是甲子园、全国高中综合体育大赛、海边和烟火、向日葵与牵牛花、蓝天及积雨云……这是一年之中日照最强、最温暖、最明亮的季节,同时是汗水与泪水、青春和恋情、强韧的生命之季节。 感觉夏天这个季节距离死亡很接近。也许是因为盂兰盆节的关系,又或是终战纪念日的缘故。这么说来,相当于初夏的五月,据说是一年当中最多人自杀的时候。说到夏季会让人有蓝色的印象,也有研究指出,「死亡」会释放出蓝色的光芒。根据葬仪社表示,实际上较多人往生的季节是冬天,不过包含我在内,应该有不少人隐约感受到夏季有死亡的气息。 相反地,夏天也拥有非常正向、开朗的一面。像是甲子园、全国高中综合体育大赛、海边和烟火、向日葵与牵牛花、蓝天及积雨云……这是一年之中日照最强、最温暖、最明亮的季节,同时是汗水与泪水、青春和恋情、强韧的生命之季节。 感觉夏天这个季节距离死亡很接近。也许是因为盂兰盆节的关系,又或是终战纪念日的缘故。这么说来,相当于初夏的五月,据说是一年当中最多人自杀的时候。说到夏季会让人有蓝色的印象,也有研究指出,「死亡」会释放出蓝色的光芒。根据葬仪社表示,实际上较多人往生的季节是冬天,不过包含我在内,应该有不少人隐约感受到夏季有死亡的气息。 相反地,夏天也拥有非常正向、开朗的一面。像是甲子园、全国高中综合体育大赛、海边和烟火、向日葵与牵牛花、蓝天及积雨云……这是一年之中日照最强、最温暖、最明亮的季节,同时是汗水与泪水、青春和恋情、强韧的生命之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