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杀了我最心爱的小说家为止》 序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流哲不哼太 录入:kid ‘我认为,目睹憧憬的人堕落得一塌糊涂时,会涌现“拜托你快死吧”的想法,是因为敬爱对方;会期盼“就算这样,也请你继续活下去”,则是基于个人执着。因此,我希望遥川悠真死去。’ 真是一封与众不同的遗书。该说真不愧是小说家写的吗?字里行间透露着文青的味道──这是她最先涌现的感想。凌乱不堪的房间、失踪的小说家、再加上这个文件夹,感觉是相当理想的切入。安排得如此完美的这一切,看起来简直像是精心策划的一场表演。 “有发现什么吗?” 将她拉回现实的,是待在同一个房间里的前辈刑警的这句话。要是他没有出声,她的视线恐怕久久都无法离开那几行文字吧。上头会要求他们以双人组的形式调查这起单纯的失踪案,或许就是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态发生。这种不可思议的案发现场,总是会有种神秘的吸引力。 “那个还能用吗?如果能用,感觉能找到什么线索。” 前辈的视线落在方才找到的一台笔记型电脑上。在书架扭曲变形、电视萤幕破损、所有家具都东倒西歪的这个房间里,这台笔记型电脑是唯一完好无缺的东西。 “不,里头的资料几乎都被删光了,只剩下一个档案名称为‘房间’的word档。” “内容是小说吗?” “不知道,看来也有可能是遗书……总之,先好好调查一下这个房间,我想会比较恰当。” “这种‘看起来就事有蹊跷’的房间,反而让人不知道该从何调查起。” 不过,两人还是只能努力面对这个房间。丰岛警察局搜查一课──仗着这个颇具威严的头衔撬开的房间,是能够帮助解决事件的唯一关键。 小说家遥川悠真已经失踪两天了。不知道是从哪嗅到情报,他神秘失踪一事,在网路新闻上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有人说他是被疯狂粉丝绑架,也有人说他迷上了奇怪的邪教。要是房间里一片狼藉的现况泄漏出去,想必会让这类传闻更进一步升温吧。想到自己之后势必得面对那些愚蠢提问,让人心情更加郁闷。 “遥川失踪的消息,好像已经传开了。” “因为他是经常在萤光幕抛头露面的人啊。老实关在房间里写小说不就好了吗?” “或许他不是喜欢闷在家的人吧。” 她回忆起遥川那种感觉难以捉摸的气质,轻声说道。遥川举手投足的每个动作都极为优雅,和他本人潇洒倜傥的容貌,可说是契合到令人恨得牙痒痒的程度。 在前天举行粉丝见面会后,遥川就突然失踪。没人联络得上他,即使编辑亲自登门拜访,他也完全没有要打开家门的意思。这是以往不曾发生过的事。从中察觉到事情不太对劲的编辑决定报警,警方便着手调查这个房间,然后目睹了这般惨状。 那个男人究竟在想什么?看着这个乱七八糟的房间,虽然为时已晚,但她仍忍不住这么想。那高雅的言行举止,实在很难和这个房间联想在一起。 “毕竟他长得不错嘛。” “小说可不是用脸蛋写的东西。不过,我也不否定他的高人气,多少和本身的明星气质有关就是了。” “这种一帆风顺地大红大紫的人,总觉得都很可疑。” “不,其实也没有到一帆风顺的地步……他有过一段低潮期。以出道作品一举成名的遥川悠真,在第二部作品问世时,还算是很有名的小说家。不过第三部作品的成绩就不太理想了。在那之后的一、两年,他似乎写不出半点东西,大家都说他的才华已经枯竭。然而,在重回业界后,他以相当惊人的速度接二连三发表新作品,然后,造就了今天这样的地位。” “噢……原来如此。” “如果连这样的人都想抛下自己的人生,或许就证明了无论是多么成功的人,都不见得能够掌握幸福吧。对了,感情方面的关系呢?他有没有什么固定对象?” “我个人判断有……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房里有他人留下的痕迹。冰箱里的东西缺乏一致性,放在浴室里的牙刷也有两把。” “所以,他之前是跟某个人同居吗?” “也有可能是经常带不同女人回家。” 毕竟是个还算有名的小说家,就算闹出这种花边新闻也不足为奇。 “不过,有一件事让我很在意。” “什么事?” “……宅配的问题。” 前辈以苦涩的语气答道。 “虽然表面上看来是那副德性,但那个男人几乎跟任何人都没有私交。就连要买东西的时候,也只会选择网路购物的方式。所以他跟宅配人员大致上认得彼此,就算负责这区的面孔换了也一样。我问过业者:‘每次开门收包裹的,都是遥川本人吗?’然后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所以……?” “他明明跟某人同住在一起,但同居人却从来没有开门收过包裹。这代表着什么意思?” 至此,她也明白了。从不曾开门接收包裹的同居人──也就是说,这名同居人是不能被他人发现的。遥川悠真不希望这名同居人曝光,而这又意味着什么? “……可能因为遥川是一个超级醋坛子,不希望同居人和他人接触,就连宅配业者都不例外?” “要是这种男人真的存在,未免太可怕了吧。” 前辈这么轻喃,让现场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剩下的就是……卧房?” “没错。在那边的后面。” 宽广的卧房里只放了一张床。之所以看不到破坏的痕迹,或许纯粹是因为东西很少罢了。放置在床旁的床边桌上累积了一层灰尘。 幸存的这个卧房里,比较让人在意的,是位于房间一角的开放式更衣间。并不是因为那里散发出不祥的感觉,只是就算要闹失踪,理应也得做点准备才行。针对这一点,两人试着确认里头是否有衣物或行李箱被取出的迹象。 然而,他们没找到任何想找的线索。取而代之映入眼帘的并不是这种东西,不是能让人轻易预料到的东西。 “呃……请你看一下这个。” 她像在确认似地对前辈开口。 即使把面积抓得大一点,这个开放式更衣间应该也只有半坪大小。这个有限的空间里贴满了纸张。倘若这些纸张是纸符,或许会让这间屋子看起来活脱脱像个凶宅吧。但它们并不是纸符,而是a4大小、有着直行印刷体文字的纸张。 “……这是啥啊。某种咒语吗?” “‘说得具体一点,要用什么样的方法呢?’这句话慢了半拍传来。她和我之间有着遥不可及的距离。因为她身在之处,可是比月亮更加遥远的地方。” 她以平淡的嗓音,念出其中一张纸上的文字。 “这是小说的内容吧……虽然不知道是谁写的。” “不就是遥川吗?他是小说家啊。” “有人会在更衣室的衣柜里贴满自己写的小说吗?而且,请你看一下这里。” 尽管注意力被贴在墙上的满满文字吸走,但衣柜里头的光景更是异常。 搁在狭窄地板上的红色后背式书包、挂在衣柜里的西装外套、设计挺时髦的红色连身裙童装,还有几件女用上衣,以及尺寸比较小的双排扣大衣。从遥川悠真是一名三十多岁的成年男性这点来看,这样的衣柜内容物跟他实在格格不入。 “……他有女装癖?不对,是萝莉控吗?” “后背式书包跟红色连身裙,看起来是小学生用的东西。不过,挂起来的 那件西装外套应该是制服吧?国中或高中……可能的年龄范围太广了。” 她一脸认真地说道。倘若是遥川因个人癖好而搜集的东西,这些衣物表面的皱褶未免太多了。就收藏品而言,散发出来的生活感过于强烈。感觉更像是日常生活中的必须品。 唯一没有贴上纸张的右侧墙面上,有个跟球差不多大的黑色污渍。那看起来彷佛是某人的影子遗留在墙面上,是一块略显神秘的污渍。在被a4纸张包围的衣柜内侧,这样的污渍看起来格外显眼。 “那是什么?” “你看不出来吗?这个位置……” 说着,她钻进衣柜里。就算是身型娇小的女孩子,也足以把这个衣柜内部的空间填满。她在挂满某人衣物的衣柜里蹲下,然后抱住自己的双腿。看到她将背部靠在衣柜上的动作,他顿时明白了。那块污渍跟她头部所在的位置差不多。 “……待在这里头的人,就是用这种动作蹲坐在这里。而且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这么做,若非如此,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坐在连双腿都无法伸直的这个空间里的她,以平淡的嗓音这么说明,再以笔直的视线望向外头。 实在很难相信曾经有人待在这里。光是窝在里头就足以让人喘不过气的这个狭小空间里,像这样存在着他人遗留的痕迹。 在这样的空间里席地而坐之后,其他小说的内容跟着映入视野。 ‘……在某部小说里啊,曾有个催眠大师冲到战车前方,试着以肉身阻挡它。但到头来,他还是没能阻止战争,就这样死去了’、‘英华甚至希望自己可以就这样消失。然而,那个洞穴却迟迟不出现在她的脚边’、‘这时,第一百六十二个名弥子诞生了’……这个空间有限的衣柜内,塞满各个不同的故事。每段文字都互不相通,只是原本故事的一部分。而摘录出这些片段的小说本身,最后有没有确实完结也令人存疑。 眺望这片小说墙片刻后,她终于从衣柜里爬出来。光是从里头出来,便让人有种强烈的舒畅感。里头简直是个宛如告解室的空间。 “真亏你能神色自若地钻进去耶。我压根儿不想碰那块污渍。” “我也没有到神色自若的程度呀。只是,不实际钻进来的话,有些事情就无法弄清楚。” 一团乱的房间。失踪的小说家。留在不可思议的衣柜里,他人曾存在过的痕迹。同居人从不曾露面的房间。 半晌后,她这么开口: “或许,遥川并没有跟谁‘同居’过。” 这句话想表达的意思显而易见。 “……你的意思是,这个超人气小说家把人软禁在自己家中?这也太扯了吧。” “你也看到衣柜里头的东西了呀。有个后背式书包、连身裙童装以及西装外套。虽然看起来有送洗干净,但不见最近穿过的迹象,表示那些衣物的主人已经长大了。” “你是说遥川养大了这孩子?我没听说他有小孩耶。” “是的,遥川应该未婚才对。” 感觉是会爆发丑闻的惊人内幕。比起遭狂热粉丝绑架或迷上邪教,这样的事实更要来得危险许多──光鲜亮丽、跟负面传闻完全沾不上边的偶像小说家,在自宅包养着其他人的可能性。 “……要逮捕遥川吗?” “如果本人不在场,就没有意义了呀。而且,理应待在这个房里的人也不在。” 从那个衣柜内部的状况看来,遥川应该跟某人维持着一定程度的共生共存关系。衣柜并没有上锁,尽管如此,“某人”却依旧留在那个地方。 倘若这两人之间的关系瓦解,又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呢? “到头来,还是完全没办法搞懂这件事吗?” “我刚才不是说自己看到一段奇特的文字叙述吗?我还没读完全文,说不定可以从中发现什么线索。” 在这个像是刻意弄得乱七八糟的房间里,那是唯一完好无缺的东西,因此多少给人企图诱导的感觉,如同《糖果屋》里的亨杰尔落下的面包屑那样。尽管她不太中意这一点,但两人唯一能依循的线索,也只剩下它了。 “有办法把那篇文章传送到我的平板来吗?两人同时阅读会比较恰当。” “好的。” 听到前辈刑警的要求,她移动萤幕上的游标。要复制这篇小说,让她涌现了些微的抗拒,但她终究是照做了。这时,那行文字映入她的视野。 ──因此,我希望遥川悠真死去。 这到底是谁写的小说呢? “文中提到的房间,指的是哪个房间啊?那个被诅咒的衣柜吗?” “那能称得上是房间吗?说是迷你仓储空间还差不多。”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这篇小说想必会为这起失踪案增添许多无谓的意义。然而,除了继续阅读以外,两人没有其他选择。 她无言地将视线拉回萤幕上。剩下的部分,正在静待她的解读。 1 我认为,目睹憧憬的人堕落得一塌糊涂时,会涌现“拜托你快死吧”的想法,是因为敬爱对方;会期盼“就算这样,也请你继续活下去”,则是基于个人执着。因此,我希望遥川悠真死去。 我的神没有死去,而是一直苟延残喘。我也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很残酷,然而,这便是我的真实。只有这是我的真实。 若想说明我犯下的罪行,恐怕还是得从六年前说起。那时的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学生,老师则是一名比任何人都要美丽的小说家。 对那时的我来说,会为任何人敞开大门的学校图书馆,便是自己的归属之处。每到放学后,我必定会待在那里打发时间。 ‘在江户幕府颁布禁教令之后,仍继续偷偷信仰天主教的信徒,无法持有圣经。于是,他们转而将圣经内容记在脑中,透过口耳相传的方式,将教义传承下去,并以此为信仰的依归。’ 读到这里的时候,告知现在时刻五点的钟声响起。虽然很想读到一个段落再说,但要是没在这个钟声响起时离开图书馆,我就会来不及回家。我有些依依不舍地阖上书本,将它放回书架上。 “如果有看不完的书,也可以外借喔。” 看到我有些困扰的样子,图书管理员这么表示。尽管知道只是白费力气,却还是忍不住开口提议──她看起来是这样的感觉。 “幕居同学,你经常看一些比较艰涩的书呢,所以应该会想借回家慢慢看吧?” 管理员的嗓音实在太温柔了,让我莫名涌现了一股愧疚感。 “对不起……我回家之后没有时间看书。” “是因为要学才艺之类的吗?” 我似是而非地点点头,然后望向手腕上那只有点太大的手表。五点三分。虽然时间还很充裕,但要是半路上遇到什么麻烦,就有可能会来不及。 “谢谢你。” “啊,对了,遥川悠真好像又要推出新书了哟。” 管理员开心地这么说。 “你应该很喜欢他的《远方之海》吧?我看你反覆读到都快背起来了。” 她或许看到我将那本书放回书架上很多次了吧,或许连我如痴如醉地反覆阅读的模样都一并看在眼里。这样的遥川悠真,即将推出第二部作品。光是听到这个消息,就让我亢奋到心脏几乎隐隐作痛的程度。 “真的吗?” “到时候,我会帮你办一张借书卡。” 管理员笑着对我说。我没能明确拒绝她,就这样离开了图书馆。 我就读的小学跟住家之间的距离并不远,大概走路十五分钟就能抵达。我沐浴在黄昏余晖中,走上老旧公寓的二楼,来到玄关大门外头。 这时,我又看了一次手表。现在才五点二十七分,所以我站在门口静待半晌。不能晚到,但也不能早到。在指针刚好走到五点三十分的瞬间,我打开大门。在玄关等候的妈妈淡淡开口: “欢迎回来,梓。” “……我回来了,妈妈。” “十五分钟。” “是。” 搁在餐桌上的,是还放在超市塑胶袋里的甜面包。我从几个甜面包中挑出菠罗面包和巧克力螺旋面包,然后望向时钟。 说完“我要开动了”,我便马上开始啃面包。十五分钟很短,没有半点能犹豫不决的多余时间。 吃完面包后,间隔五分钟的休息时间便是洗澡时间。花二十分钟将身体和头发清洗干净,在六点半之前换好衣服。接着,在七点前做好明天上学的准备,然后站在和室的壁橱前。 “动作快点。” 早在妈妈这么开口前,我便已经在壁橱外头待命。不过,这样的光景或许无法映入她的眼中吧。妈妈拉开壁橱的拉门,我默默地钻进里头。将我的书包和鞋子一并塞进壁橱里之后,妈妈关上拉门。我的视野跟着覆上一片黑暗,看不到任何东西。 从晚上七点到隔天早上七点,我都会被关在这片黑暗之中。打从我开始上小学之后,这样的习惯便一直持续着。 我在黑暗中屏息。在妈妈主动拉开拉门之前,我绝不能跑出去。也必须遵守每天的作息安排,不能有一点延迟。这是我和母亲两人的约定。 黑暗的十二小时就此开始。 在这么早的时间,我不可能涌现睡意,可是妈妈规定的时间是绝对不能违抗的,我只能想办法和这片黑暗好好共处。把能够在脑内玩的游戏差不多都玩过一遍,也觉得自己实在无法一直睡下去的时候,我和阅读这个习惯相遇。 这样的习惯,甚至让被丢进黑暗里的我涌现了找到烛光的错觉。 “……‘他们转而将圣经内容记在脑海中,透过口耳相传的方式,将教义传承下去,并以此为信仰的依归’。” 我轻声道出今天才刚看过的一段文字。 我想,自己这辈子恐怕都不可能在借书卡上签名吧。 因为没办法在壁橱里头阅读,所以,我转而在这片黑暗中回味在图书馆里看过的书。以白天读过的书做为路标,藉此在黑暗中前进──就像这样,我把刚吸收的文字当成一种游戏。 这个家里头看不到一本书,不过,我脑中有为自己量身打造的书架。只要把中意的书籍放进这个专属于我的书架上,就算身处黑暗,我也能随心所欲地阅读它们。之所以被偷偷信仰天主教的信徒的那段叙述吸引,或许是因为他们让我有种亲近感吧。 原本打算回味今天看的那本书,但心思却不断飘向遥川悠真的新作品。老师要出新书了。 遥川悠真的小说,被我放在内心那个书架上最显眼的地方。因为反覆阅读过太多次,甚至连装帧的触感都记起来了。想像自己伸手触摸《远方之海》这几个烫金的文字,让我有种整个身子被什么包覆住的感觉。 我在心中反刍已经读过好几次的这个故事。很快地,又会有一本书被放进这个特别的地方。 壁橱外头传来人声。妈妈说话的嗓音,听起来跟对我说话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她找了我不认识的人来家里,和对方聊着我听不懂的话。晚上七点过后,是属于别人的时间。妈妈是个对于作息安排十分严谨的人,但将我塞进壁橱里之后,她发出了彷佛完全忘记这个职责的笑声。 到了早上,妈妈会拉开壁橱的拉门。光芒落入这片黑暗中,妈妈则是一如往常地站在我面前。 “梓,十五分钟。” 这天的生活,也和时钟一起展开。在十五分钟内盥洗完毕,然后去上学,放学后再钻进来这里。 说这样的生活不无聊是骗人的。平日是十二小时,到了假日,除了另外规定的一段时间,我几乎整天都在壁橱里度过。妈妈定下的规则不存在例外。以前,我曾经擅自去上厕所,结果遭受了相当严厉的惩罚。你能想像被塞进一个比自己体型还要小的笼子里的感觉吗?那时,无论是沙林杰、远藤周作或遥川悠真,都没有对我伸出援手。 我静静躲藏在这片黑暗中。可是,浮现在脑中的情景和文字叙述,即使在暗处也持续闪耀着光芒。 只要有这些,我就有继续站着的力量。我是这么想的。 然而,粉碎了我这种想法的,也是遥川悠真的小说。 “来,给你。” 图书管理员以像是交出自己珍藏的宝物那样的动作,将一本书递给我。以星座为主题的美丽书名文字,相当引人注目。 “虽然这本书还没建档上架,但我实在很想让你当第一个阅读它的人。” 这本书正是遥川悠真的第二部作品《星象考察》。 “……那个,我……不能借这本书……” “ 没关系的。你很想看对吧?我会帮你登记外借。” 我不是这个意思。回到家后,我没有看书的时间。 可是,那个遥川悠真的新作品现在就在眼前,我无论如何都想看。如果可以外借这本书,就算晚上没办法看,也可以等到早上去上学之后或是在下课时间阅读。明白这一点的瞬间,我察觉到自己的脸颊变得通红。 最后,我带着遥川悠真的新书返家。管理员开心的笑容让我难以忘怀。时间来到傍晚五点十一分。我将《星象考察》塞进课本之间,然后用跑的回家。这本书拥有足以打破“不能带多余的东西回家”这条规定的魔力。 然而,为这样的亢奋心情后悔的机会随即到来了。 晚上七点,我一如往常地钻进壁橱后,妈妈将我的鞋子和书包也一起胡乱扔进来。为了避免被这些东西砸到,我蜷缩在壁橱内侧,因此,在拉门被拉上以前,我都没能察觉到“那件事情”。 我在黑暗中翻找书包,企图找出《星象考察》。即使在黑暗中无法阅读,我仍想将这本书放在身旁,轻抚它华丽的书衣,试着想像里头所写的故事。 可是,不管找了多久,还是找不到那本《星象考察》。 在书包被妈妈扔进来时,掉在外头了──我轻易想像出这样的状况。那本书现在想必静静躺在壁橱外头吧。可是,已经进来里头的我,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捡走那本书。 要是被妈妈发现怎么办?会发生什么事呢?各种令人厌恶的想像闪过脑中。虽然暗自期盼妈妈直到最后都没有发现的可能性,然而,那本书的装帧精美到让这种期盼无法实现的程度。不可能没有人发现它。 最后,那一刻到来了。随着踩在榻榻米上的脚步声,感觉有人在壁橱外头停下了脚步。 ‘这是什么,小说吗?’ 一个像在调侃的男性嗓音传来。我至今听过这个声音很多次了,应该是已经来过家里好几次的人。妈妈发出像是巴结谄媚的笑声,听起来一点都不开心。 ‘你有办法看这种都是字的书喔?’ 听着男人的嗓音,我暗自紧张起来。拜托别把那本书翻面,因为它的背面贴着“曾野里小学图书馆”的标签。这样一来,我躲在壁橱里的事就会曝光了。这样的话,我又会遭受到什么样的对待呢? 最后,我听到书本掉落地面的沉重声响。 我不知道在这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妈妈和那个男人聊着什么,不自然的笑声在家中回荡。在这段期间,我不断打颤,完全无法入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壁橱的拉门突然被拉开,妈妈一把将我拽到外头。 因为双眼已经习惯黑暗,让我一时看不清妈妈脸上的表情。烙印在我眼球上的,是《星象考察》描绘着蓝紫色夜空的封面。 “这是你借回来的吗?” 我无法好好开口说话。妈妈拿在手中的那本书,几乎只让我感到恐惧。 “遥川悠真……原来你会看这种一堆字的书啊?” 妈妈以不屑的语气这么说。随后,她无视不停发抖的我,迳自走向流理台,“啪”一声将书本摔在台面上点火。烧焦的味道在屋内蔓延,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以让人联想到星座的华丽字体印制的书名,现在已经完全没了形影。见状,我一瞬间涌现大声哭喊的冲动。但因为我很清楚要是这么做,自己就真的完蛋了,所以才勉强克制住。 “嗳,梓。” 母亲转过头来,脸上有着我至今未曾看过的笑容。 “妈妈带你去书店吧。还没送你生日礼物呢。” 我的生日已经过了很久。尽管如此,我仍说不出半句话。 妈妈牵着我的手走出家门。穿着家居服来到外头,以及在大白天和妈妈两人单独外出,都是我第一次体验的事。妈妈牵着我来到住家附近的一间大型书店。现在是刚开店的时间,店里几乎没有其他客人。 遥川悠真的新书,和他的第一部作品《远方之海》一起被大规模展示在店内。层层堆叠起来的无数本着作上头,有着“众所瞩目的新作”这几个抢眼的文字。 “没关系的哟,梓。你想要书对不对?” 妈妈带着热度的轻喃,至今仍在我的耳畔回荡。 “我要开始计时喽。” “妈……妈妈……” “五分钟。” 她残酷的态度,几乎足以让我全身冻结。那是能够完美摧毁一个人内心的独特处罚方式。我甚至无法判断五分钟的限制时间究竟太长或太短。被妈妈从后方推了一把的瞬间,我随即冲了出去。 我自己也觉得,当年的我手脚真是俐落。在没有让何人发现、被任何人斥责的情况下,我偷走了一本书。 被我拿在手上的小说,不是失去的那本《星象考察》,而是《远方之海》。或许是因为在脑中三番两次将它从书架上取下的缘故,我的双手不自觉地被它吸引,然后偷走了它。 “三分二十八秒。” 妈妈简短地这么说。 在那之后,我和妈妈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回到家后,我赶在妈妈开口说些什么之前,便钻进壁橱里头。我将《远方之海》揣在怀里。过去,我一直梦想着拥有这本书。然而在这片黑暗中,这本书完全不愿意引导我前进。 到了隔天早上,妈妈并没有来拉开壁橱的门。 听着传入耳中的声音,我知道现在已经是早上,但仍无法从壁橱里岀去。这种事过去从来没有发生过,因为妈妈也不会打破她自己定下的规矩。 可是,又静静等了几个钟头后,壁橱的拉门仍没有被人拉开。我实在很想去上厕所,不得已只好自行拉开拉门。现在已经是过了中午的时间。 妈妈不见了。 桌上放着一如往常的甜面包,还有装在信封里的一笔钱。之前从不曾发生过这种事。妈妈应该都会在这里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才对。 吃完甜面包,我默默钻回壁橱里。然而,在这之后又过了两天,妈妈依旧没有回来。 过去束缚着我的枷锁,轻易地消失了。在太阳下山后,我的世界仍然明亮无比,不再有人催促我该做什么,不再有人指示我回到那片黑暗之中。 我失败了。 在这个妈妈不存在的房间里,我仍继续钻进壁橱里生活。直到第三天,我才停止这样的行为。接下来几天,我都没有进入壁橱,而是一直待在明亮的房间里。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受到惩罚。 我待在这个只剩下自己一人的房间里,面对那本《远方之海》。 被我偷回来的这本书,比脑海中的那本要美上好几倍。我记得里头的每一字、每一句,毕竟在那片黑暗中,这本小说一直是为我照亮道路的灯塔。可是,在这个明亮的房间里,这本小说成了平凡无奇的一本书。 被烧焦的《星象考察》还搁在流理台上。回想起来,那本小说正是一切的导火线。因为我将手伸向它,才会让自己的世界如此轻易地瓦解。这么想之后,我甚至开始觉得那本书很可恨。 唯一喜欢的东西、支撑自己的东西,现在却在眼前慢慢失去光彩。这是我至今从不曾体验过的恐惧。总觉得,彷佛连自己的存在都一起慢慢地粉碎崩落。尽管想阻止,却又无能为力。 只有一个方法能阻止这场崩坏。 我下定了决心,背上书包踏岀家门。染上一片橘红色的天空,是为我提示时限的指标。照理说,看到天空变成这种颜色的时候,我应该要回到妈妈所在的地方。但现在,我做出了可说是完全相反的行动。 我将《远方之海》揣在怀里,跑向住家附近的某个平交道。只有这本小说 ,是我直到这一刻都无法舍弃的东西。 我打算寻死。 将这个念头化为言语,想必只会沦为陈腔滥调。然而在那个当下,这是我唯一能做出的选择。我只能趁着还喜欢“自己喜欢的东西”时,让一切结束。 我站在不断发出当当声的平交道外侧,等待列车驶过。虽然对自杀这项行为不是很清楚,不过再怎么缺乏想像力的人,也能明白只要在列车出现时冲到轨道上,就会被辗毙的事实。 我不知道自己目送了多少辆列车离开。尽管想死的念头是认真的,双脚却迟迟无法动弹。只要踏岀一步就能跨越的那条线,彷佛离自己好遥远。我只是默默盯着脚上那双鞋子。又有一辆列车来了。 等下一辆列车来了,就去死吧。等下一辆列车来了,就冲出去吧。等下一辆……我轻声为自己的寿命倒数计时,并紧紧拥着怀里的那本书。 就在这时候── “打扰一下。” 平交道的另一头传来一道清爽干净的嗓音。原本只是盯着自己脚边看的我,抬起头将视线移往对侧。 那里站着一名长相清秀的男子。 他清丽的身影,是刚从生活的泥沼中爬出来的我完全无法想像的。他身上的衣物并不特别,是一件普通至极的白色高领上衣以及黑色长裤。从裤管下露出来的,是比身为孩子的我更加白皙的脚踝。 出现在平交道对侧的,是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的一种美,宛如不经意现身的异世界生物。我反射性地涌现“太不适合了”这样的感想。 他凝视着我,呼出白色气息,脸上是掺杂了困惑、怜悯和傲慢的不可思议笑容。片刻后,他再次开口: “你这样会给我添麻烦耶。” “……咦?” “你这样会给我添麻烦。懂吗?” 原本以为男子会试图劝阻的我,听到他的发言后,不禁感到吃惊。会在这种场合听到的,理应是“自杀不是好事”、“要珍惜自己的生命”这类劝说才对。但他在我眼前背叛了这一切。 “你说我会给你添麻烦……这是为什么呢?” “我是那本书的作者喔。” 一开始,我没能听懂他在说什么。男子有些不耐烦地伸手指向我的胸口,带着微笑又补上一句: “嗳,你不觉得很厉害吗?” 这时,我才终于恍然大悟。被我揣在怀里的,是那本《远方之海》。我怀着困惑的心情确认作者名。遥川悠真,harukawa yuhma。这个漂亮的名字,和眼前这个人十分相称。 我轻轻吐出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回应: “……很厉害。” “对吧?” “请问……你就是遥川……老师吗?” “没错,我就是那个遥川老师。” “遥川老师”轻笑道。 “所以,要是你抱着我的书自杀,会给我添麻烦。因为,那些下三滥的媒体一定会拿来大做文章啊。说我的书会给小孩子带来负面影响,或是这本小说害死人什么的。然后,因为社会大众都是笨蛋,就会把这本书列为禁书。太愚蠢了吧。大家真的以为小说这么有影响力吗?要是这样,这个世界早就变得更美好了。” 一个人滔滔不绝地说完这段话之后,遥川老师朝我露出微笑。 “反正,让你想死的原因,八成跟那本小说无关吧?” “……我……” “既然这样,可以把那本书交给我吗?交给我之后,你就可以死了。这样一来,事情就和我无关。给我吧。” 听到他以不耐烦的语气提出的要求,我下意识地紧紧拥住怀里的《远方之海》。要是放开这本书,再也不会有人像这样试图留住我了。现在,遥川悠真的注意力全放在我怀里的这本小说上。有可能染上自杀小学生的鲜血,变成“被诅咒的小说”的这本小说。 “不想交给我的话,就别想些有的没的,赶快回家吧。天色马上要变暗了。” 老师说得没错。现在是将近傍晚四点半的时刻。如果继续待在这里,我将会迎接一个陌生的夜晚。 “……你没办法回家吗?还是不想回家?” 看到我的反应,老师似乎明白了什么。我沉默地凝视着地面上缓缓拉长的影子,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我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可是,那里真是我的栖身之处吗? 老师其实可以丢下我不管。他可以无视我这种孩子,转身离开。然而不知为何,老师这么开口: “你要来我家吗?” 我们之间隔着平交道的铁轨,从刚才就听过好几次的当当声再次响起。我不确定眼前这个人,是否真的是自己崇拜的那位小说家。而且,如果答应他的邀请,之后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然而,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站在平交道的另一侧。刚才犹豫了那么久仍踏不出一步的自己,彷佛不是真的。 朝我瞥了一眼之后,老师迳自快步向前走去。他踏岀的每一步,都比我要来得大上许多,我得拚命追上他的背影。 这就是我和老师相遇的经过,也是这个漫长、漫长杀人计画的第一步。 2 老师居住的电梯大楼距离我家不会太远,水准却是天差地远。这栋高耸入云霄的建筑物,让人一下子无法判断究竟有几层楼。走进明亮的大厅,我开始担心会不会有人来指责我。和身处的场合不匹配也是一种罪过。 老师并不关心我的感受,只是自顾自在大厅里前进。他在几扇自动门前按下按钮,甚至不曾回头看我一眼。 来到位于最高层的走廊尽头的房间后,老师直接打开大门。粗枝大叶的他,似乎没锁门就出门了。轻声说了“打扰了”之后,我也跟着走进房间。 “在那边坐着。你应该饿了吧?” 在老师的指示下,我在一张巨大的餐桌前就座。桌面有一半都被书本、空的宝特瓶和大量的成叠纸张淹没。当时,我还没能明白那些以回纹针固定住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家里只有冷冻炒饭呢。吃这个可以吧?啊,配菜的话倒是有一些……你有什么爱吃的东西吗?或是不能吃的东西?” “啊!不……没有。” “是没有爱吃的东西,还是没有不能吃的东西?” 说着,老师将冷冻炒饭倒在平底锅里,打开ih炉的电源。这段时间,我偷偷观察着老师的房间。 宽广的房间里,有大量物品、纸箱和书本直接堆放在地板上,是没时间整理?抑或是懒得整理?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散落一地、数量惊人的原稿。 那里有着某人和他人的对话,也有片段的风景描写。尽管坐在餐桌旁的我看不到全文,但这个房间被小说填满了。我不知道那些原稿是否内容连贯,又或者每张都是一篇独立的故事。在满地的纸张中,也有成叠固定住的纸张。那些也是小说吗?如果是的话,桌上这些也是喽? 在我忙着观察的时候,老师端着炒饭走向餐桌。 “你在看什么?” “对……对不起。” “反正这间屋子里也没有不能被人看到的东西就是了。” 住在被小说淹没的房间里的老师,若无其事地这么表示。因为房里到处都散落着小说原稿,甚至让人无从判断哪一张才是不能被看到的内容。 “对了,你的名字是?” “……我叫做幕居梓。” “小梓啊。原来如此。” “请问,你就是……遥川……老师吗?” “是啊。因为是本名,所以你可以直接叫我‘遥川老师’,只叫‘老师’也行。” “老师……” 听到我的回应,老师将手上的汤匙插进堆成小山的炒饭里。每当他懒洋洋地将炒饭往嘴里送,就会有数不清的饭粒洒落在桌面上。 有些不知所措的我,最后选择继续吃自己的那份炒饭。当两人都将盘子清空后,我才终于开口。 “那个,遥川老师……请问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我没有救你啊。” 一个简单明瞭的回答。我像是为了确认而轻声复述了一次,结果老师露出沉思的表情。那是个宛如瞬间回过神来的表情变化。实际上,老师或许真的是到了这一刻才突然恢复正常。表情一下子变得尴尬的他喃喃开口: “……是啊,我到底在做什么呢?” “……对不起。” “不,这不是你的错。不过,这真是不该有的行为。” “这是什么意思呢?” “无论理由为何,把你这种年幼的孩子带回自己家中,就是一种犯罪行为。照理来说,我必须把你送回你应该回去的地方才对。就算要帮助你,也还有其他更为妥当的做法……如果是真心想救你的话。” 那时候的我,完全无法理解老师以苦涩语气轻声道出的这番话,只是天真无邪地相信,招待我到自己家中作客的老师,绝对是个愿意对我伸出援手的大善人。 “所以,你为什么打算寻死?” 那是个彷佛出自于义务感,又相当平淡的质问。 在老师的催促下,我把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全盘托出。 将至今笼罩着自己的不幸化为精简的文字表达出来,便成了长度约莫五分钟的一段故事。为了不让眼前的老师感到厌倦,我只是滔滔不绝地叙述。直到听完我诉说的一切,他都不曾出声接话。 “……真可怜。你很努力呢。” 他只说了这句话。很简单的感想。 听到他直接了当的话语,我不知该作何反应。面对我这个宛如将“不幸”一词具体呈现出来的存在,老师或许也在拿捏最恰当的距离吧。 尽管如此,不知为何,这句话让我感到放心……不对,或许是“顿悟”的想法更为强烈。一想到“原来我可以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可怜”,就觉得心情轻松一点,甚至还觉得过去栖身在黑暗中的自己,彷佛在此刻得到回报。 然而,我没有能力以言语表达出这些情绪。面对泫然欲泣地沉默下来的我,老师以比刚才稍微温柔一些的语气再次开口。 “我的小说有趣吗?” “非……非常有趣!遥川老师的小说,我真的……那个,《远方之海》……我真的很喜欢。” “哈哈,幸好你是个懂得拍马屁的孩子。” “我没有说谎!‘如果有不曾目睹过的东西,就代表以后有亲眼见识它的机会。对你来说,“远方之海”便是这样的东西。’” 我匆匆忙忙从脑中书架取下《远方之海》,道出书中我喜欢的某句台词。在脑中重复过好几次的这段话,即使实际说出口也显得驾轻就熟。或许没料到我连文章内容都背起来了,老师一脸吃惊地表示: “……你的记忆力真好。” “因为这本书我读了好几次。在那片黑暗中,是书架上的这本书拯救了我。” 这是我发自内心的一句话。一如脑中的圣经那样,老师的小说便是我心中的栖身之所。 “所以,我不是在拍马屁。”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不知为何,老师露出一脸很想哭的表情。但下个瞬间,像是企图将人阻绝在外的那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再次浮现于他的脸上。他或许不打算让任何人窥见先前的表情吧。 “能听到这样的感言,当个写手也值得了。谢谢。” 老师以刻意拉开一段距离的语气这么说。 之后,沉默便笼罩了我们。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转暗。对我来说,明明没有下雨外头却一片漆黑,是十分新鲜的体验。眺望着这样的窗外风景,我茫然涌现了“壁橱里和外头的世界,或许也差不多呢”的想法。 “……现在呢?如果你想回家,我就送你回去。” 看到我轻轻摇头,老师虽然露出更加困扰的表情,但也接受了我的选择。若说得正确一点,“愿意让我留宿”这种说法或许也不太对。因为,或许是道出一切带来的安心感吧,我甚至没有力气从椅子上起身。看到我无力地趴倒在餐桌上,老师连忙领着我躺到沙发上。 “不要紧的。你今天就先睡吧。” 关掉客厅的电灯后,老师这么对我说,准备离开。想要留住他的我不禁轻声开口: “请你等一下……等等……” 老师在黑暗之中转过头来。 他没有表现出厌烦或疏远的态度,只是走回来在我躺着的沙发一旁坐下。 “……从前从前,在某个地方,有一个女孩子。” 这是个正统派的故事开头。老师以轻声呢喃的音量,道出既非《远方之海》也不是《星象考察》的故事。 老师坐在地板上,持续诉说着这个他即兴编出来的床边故事,直到我睡着为止。低沉、温柔又带着一丝紧张的嗓音,回荡在 黑暗的房间里。 我能够将老师笔下的故事清晰烙印在脑海中,唯独这个床边故事,我却记得模模糊糊。那是个很有趣的故事,是个能让人安心的温柔故事。然而,我现在怎么也想不起那句开场白之后的内容。 听着老师亲口诉说的故事,我终于放心地沉入梦乡。那一晚我睡得很沉,完全没有作梦。 隔天早上,我为自己在晨光中醒来一事震惊不已。不用拉开壁橱的拉门也会到来的早晨,让我有些困惑。 坐在地上的老师倚着沙发睡着了。他到底留在这里陪了我多久?我凝视着老师的侧脸,片刻后,他醒了过来。 “……你醒啦,小梓。” “啊,是的……早安。” “早。” 语毕,老师朝我露出浅浅的笑容。看到这个表情的瞬间,我突然感到害怕起来。这个明亮的房间以及安稳的早晨,全都成了我恐惧的对象。 “……啊,那个,不好意思。我……我要回去了。” 眼前的现实,让我害怕到再也无法忍受,所以,我主动这么开口。我伸手将书包拉近自己,里头装着的课本重量将我拉回现实。这种事情,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发生。 “我真的……真的……非常开心,所以,已经不要紧了。能和遥川老师相遇,真的是太好了。” 我一把抓起搁在餐桌上的那本《远方之海》,像是逃命般冲向玄关。在被感伤的情绪吞噬而变得无法动弹之前,我必须鞭策自己回到现实。然而打开房间大门,吸了一口外头的冰冷空气之后,想哭的感觉仍旧无可避免地涌上心头。只要踏岀这个范围,一成不变的早晨就会再次到来。 我承认自己仍有几分依依不舍,然而实际上被人往后拉后,我震惊到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程度。看到一脸不满地拉住我的书包的老师,我不禁以彷佛这一切都和自己无关的表情愣愣望着他。两人的眼神交会数秒后,我才终于开口。 “……老师?” “小梓,你还有很重要的话没跟我说吧?” 老师轻声说道。 什么意思?该说出口的话,无论是“我吃饱了”或是“非常感谢你”,我都已经确实说出口了,但是,老师为什么看起来这么不高兴?我怯懦地想着,自己该不会又做错了什么事吧? “很重要的话……是指什么?” “你没把自己最想要说的话说出来吧?亏你昨天还那样跟我撒娇呢。明明还是个孩子,却摆出这种态度,真的很让人火大耶。我都已经做出选择了。” 老师放开我的书包,取而代之地抓住我的手。那只冰冷到几乎不像是人类的手,让我无法动弹。 “……你应该要问我,‘还可以再来这里吗’才对吧?” 我有种内心想法被彻底看穿的感觉,也能感受到自己的脸庞瞬间涨红。这样的话,简直像是我在等待老师主动说出这句话。就算被鄙视也不足为奇,我真正的想法。 “想来就来啊。反正这个家只有我一个人住。你不喜欢待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吧?再加上肚子也会饿啊。在这个世上,只有我会同情你喔。比起善小而不为,不如知其为伪善亦为之嘛。” 被老师使力握住的手有点痛。在极其错乱的距离感笼罩下,老师留住了我。 “快点说说看啊。说:‘我还可以再来这里吗?’” “……我还可以再来这里吗?” “可以啊。” 这个瞬间,老师爽快地放开我的手。 他的嗓音听起来很满足。老师和我拉开一步的距离,俯瞰着我。因为背对着温和的晨光,老师的身影看起来愈来愈没有真实感。我朝他一鞠躬,转身准备离去。就在这时候── “所以,别再做那种事情喽。” 那是个不仔细听的话,就会忽略掉的细微嗓音。 在当下转过头看,或许是个错误的选择吧。遥川老师的表情看起来格外真挚。那已经不是看着因自己一时兴起而拯救的小女孩的眼神。对方明明是和自己没有半点瓜葛、素不相识的小学生,但在听了她的出身经历后,他却暗自心碎──看到这样的老师,我再也无法按捺内心的情绪。 之后,我们两人屏息杵在原地。害怕要是说了不对的话、露出不对的表情,就会让一切化为无可救药的悲剧。我死命地紧紧握住后背式书包的肩带,装成一无所知的小学生模样,这么对老师开口: “要死的时候,我会记得不要拿着老师的书。” “很正确的观念。” 遥川老师轻笑几声,然后关上房门。那扇冷硬的大门,将我和老师阻隔开来。 尽管不可能看见,但我深信老师仍站在那扇门的后方。那个人,或许仍睁着一双快要哭出来的眼睛站在那里。 凝视着大门几秒钟后,我返回那个无人在等待自己的家。 3 在那个时候,遥川悠真便已经是颇具知名度的人。 意识到这个事实后,就可以发现街上满是老师的身影。用来赞扬他的形容词,多半都是秀才或天才。在书店里,遥川悠真的出道作品《远方之海》和第二本着作《星象考察》,全都以封面朝上的平铺方式陈列。像这样大量摆放的书籍,想必很容易遭窃吧。 还在念大学时,遥川悠真便因为摘下某个文学奖而以小说家的身分出道。他的得奖作品《远方之海》,是走正统路线的恋爱小说,但男主角和恋人的对话,可说是每一句都妙语如珠。女主角在故事终盘死去的桥段,也相当赚人热泪。 “只要有人死了,大家都会哭不是?读者就是喜欢这种安排啊。” 我还记得,老师以像是闹别扭的语气这么轻声开口时,脸上却是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我没有对此多说什么。小说里的任何一句话,都比本人更有说服力。老师想必是承受着锥心之痛,写下书中的别离场景。无论会因此感到痛苦或悲伤,他都必须面对自己写的故事。 一如我马上成为遥川悠真的俘虏,这个国家大多数的居民也成为他的俘虏。许许多多人从书架上拿下《远方之海》,遥川悠真也以天才小说家的身分华丽出道。 就连把老师当成神的想法,都是一种欠缺独创性的爱情表现。在特别报导中露出优雅微笑的遥川悠真,着实散发出一种近似于神的气质。被他编织出来的故事拯救的人,想必不计其数吧。杜撰的故事就是有着这样的力量。 在黑暗中反刍那些文字时、隔着平交道相遇时、在那个房间里听着老师的故事入睡时,老师毋庸置疑是我的神。但我不会说他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神,毕竟我也只是被老师拯救的众多人类的其中一个。 可是,我看过老师房间的模样,也知道那个房间里到处散落着他不曾公开发表的小说。 那些小说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所以,老师……我可以看那本《星象考察》吗?” “你也太不客气了吧?自己去买一本啦。” 隔天放学后,我随即再次造访老师家。尽管这么做可能让他觉得我很厚脸皮,但只要搁置一段时间,自己彷佛就会从这场梦中醒来,让我觉得很害怕。 “……对不起。” “开玩笑的。进来吧。” 老师靠在门板上这么笑道,轻轻招手示意我入内。 跟上次造访这里的时候相比,房内收拾得很干净。最大的变化在于原本散落一地的那些原稿,现在全都消失了。目睹这样的光景,让我莫名有些受到打击。 “请问,我上次来这里的时候,地板……” “地板?” “地板上应该散落着很多原稿才对?” “那些是不能用的小说,都是垃圾啦。” “不能用……全都扔掉了吗!” “没必要发出这么惨痛的嗓音吧?再写就好啦。” 老师以若无其事的态度回应。 “你想看《星象考察》?书都在那边,你就安静地乖乖看吧。堆在角落那里。” 一如老师所言,好几本《星象考察》被随意堆放在这间屋子的一角。之后我听老师说,出版社有所谓的样书制度,在成书出版后,都会寄几本给老师本人。仔细一看,可以发现《远方之海》也存在于这个房间的各处。 之前用来吃炒饭的那张餐桌,现在搁着一台银色的笔记型电脑。白色的画面上输入了密密麻麻的文字,看起来老师似乎真的是工作到一半。一想到这些文字,日后将化为能够拯救某个人的故事,我的心中便涌现一股波涛汹涌的情感。 朝我走回来的老师,将手上的马克杯递给我。我站在原地接过那只杯子,然后发现里头盛着透明无色的液体||是水。 “我这里可没有准备果汁之类的饮料喔……怎么,让你失望了吗?” “……没有这回事!” “你刚才很明显露出失望的表情啊。东京的自来水可是很美味的喔。” 语毕,老师将视线移回电脑萤幕上。这样的身影,和我想像中的“小说家”一模一样。 伴随着手指敲打键盘的声响,老师开始写小说。看到这样的他,我也朝自己的目标物走去。以相连的七彩线条描绘出巨大天鹅的封面,以及蓝紫色的夜空,是设计上跟《远方之海》有着不同风情的美丽封面。 一如老师的出道作品,《星象考察》也是一部恋爱小说。书中的主角只能在夜晚跟已逝的恋人相会,是走奇幻风格的故事,还不时穿插跟星座有关的小插曲。随着故事进行,主角再次被迫和恋人分离。二度失去恋人的打击让主角悲痛不已,但消失的恋人仍祈祷他能过得幸福。 到了故事终盘,主角打起精神向前走,并发誓要连恋人的份一起活下去。同时,他也深深体会到,和生命几乎看不到尽头的星辰相较之下,人类仅仅数十年的寿命,根本是不值得一提的细微误差值。 不管是《远方之海》或《星象考察》都描写了“丧失感”。老师那句“只要有人死了,大家都会哭不是?”浮现在我的脑中。或许真的是这样没错。可是,老师想呈现的,应该不是这样的故事吧。 听着老师从未中断过的打字声,我继续阅读手上的小说。 老师描绘的世界总是温柔不已,他编织的字句也极其优美。当我读完整本书时,已经是太阳下山很久以后的时间。看到外头一片漆黑的景色,我才猛然回过神来。 这时,我发现原本埋头写小说的老师正望向这里,被睫毛阴影覆盖的那双大眼仔细观察着我。接着,他缓缓开口: “怎么样?” 像在窥探我的反应,老师以战战兢兢的语气问道。一直在等待他这句话的我随即表示: “非常好看!我觉得很……虽然我也很喜欢《远方之海》,但这次的故事也很……那个,最后一起去寻找流星的部分,真的很美。” “噢,这样啊。” 虽然是像在闪躲我热情洋溢的心得那样的平淡回应,不过,我总觉得其中透露出几分像是放下心中大石的情绪,不禁因此屏息。 “不知道夏季大三角看起来是什么样子?如果真的会连在一起,我是不是也找得到它呢?” “你也说得太夸张了吧,只是夏季大三角而已──” 这时,老师突然露出像是发现什么的表情。 “……我说啊,小梓,你该不会……” “……怎么了吗?” 老师露出跟刚才截然不同的僵硬表情。目睹这个自己不曾见过的表情,我发自内心感到恐惧。直到刚才都带着笑容的老师,表情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而且,还不只是这样,他绝对在生气。 接着,老师突然拉起我的手。我手上的《星象考察》因此掉在地上,书衣也跟着被掀起。老师甚至连捡起那本书的时间都不留给我,只是迳自拉着困惑的我朝玄关走去。 “老……老师……?” “你别说话。” 他的嗓音相当阴沉,跟说故事给我听的那个声音完全不同。我能感受到他正为了某件事而满心愤慨。眼前这个人明明是老师,不是妈妈,但他散发出来的氛围,却跟在斥责我的妈妈一模一样。 在老师催促之下,我被拉到天色早已转暗的外头,内心不禁加倍害怕。担心自己会被抛弃在这片黑夜中的恐惧,以及对老师初次浮现的表情的困惑,让我的手脚变得不灵活。尽管如此,老师仍一语不发地拉着我前进。他带着我来到走廊一角的某扇铁门前方,打开门,踩着银色的阶梯往上。 最后,我们来到一片漆黑的顶楼。 或许未曾考虑到有人造访这里的可能性,踩着紧急逃生口的阶梯往上而抵达的终点,是没有半点照明设备、看起来荒凉而寂寥的宽敞空间。下方一整片的夜景十分壮观,但那时,比起这片美景,自己身处的高度更让我害怕。即使站在围篱内侧,但不知为何,我就是无法停止想像自己坠楼的情景。 “之前明明想寻死,却会害怕高的地方啊?” 不知何时,老师来到我的身旁。我忍不住后退一步,和遥远下方的那些光点拉开距离。从不曾碰触过我的老师,伸出手揪住我的肩头。 “……是的,我会怕。” 我坦率地回应。 拓展于下方的那片景色,以及从这里坠楼的错觉,都让我害怕不已。我实在很难想像自己之前竟然企图寻死。老师是为了让我感受到这样的恐惧,才把我带来这里的吗?就在我这么想的瞬间── “可是,我想让你看的不是这个。” “……咦?” “往上看。这里很暗,所以多少能看得比较清楚才对。” 我配合老师的指示,缓缓抬头望向夜空,然后止住呼吸。 “要是我能更早一点发现就好了。” 老师以懊悔的语气轻喃。 “如果我有好好听你说话,理应能更早察觉到才对。你必须在太阳下山之前返家,而且晚上七点过后,就不可以从壁橱里头出来──要是你打从懂事之后,便一直维持这样的生活作息,我应该能推测出这种可能性才对。” “……我都忘了呢。明明是知道的。” “这不能说是‘知道’啦。” 我不明白老师的嗓音听起来为何如此苦涩。然而,只是听到他这样的声音,各种情绪便涌上胸口。我还记得,在那个当下,我拚命抬起自己的脸。 无论多么努力将脸抬高,眼泪仍从眼角滑落,沾湿脸颊。我应该是知道的才对。老师的小说里出现过这样的场景,我也在其他小说中读过相关的叙述,而且看过照片。《星象考察》的标题也是采用这样的设计。尽管如此,我的眼泪还是不停溢出。 “……都市里的星空,只不过是这点程度的东西罢了,没什么了不起。可是,我想你连这样的星空都不曾见过吧,小梓?我真应该更早一点发现才对。” “不会的……可以像这样眺望星空,真的太好了。” 在我们的上方,是一整片属于都市、比较低调、却也美不胜收的星空。穿越冬季的冰冷空气层,将对我而言遥不可及的光亮传送过来。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识到的真正星空,不存在于我过去生命中的景色。 虽然想好好将这片景色烙印在眼球上,眼泪却流个不停。因泪水而变得模糊的视野中,繁星成了小小的带状光晕。 “老师……小说里出现的牛郎星,在哪个地方呢?” “那是夏季星座,现在看不到喔。大三角也一样。” 即使我发出难堪的呜咽声,老师也绝口不提这件事,只是轻声表示: “到了夏天,再来看就好了。这种地方随时都可以上来……我没有骗你喔。” 我不是在怀疑老师,只是无法回应他而已。因为眼泪扑簌簌流个不停,我终于在原地蹲了下来。 一起蹲低身子的老师,以生硬的动作摸了摸我的头。那是个能让人马上明白他不习惯这么做的笨拙动作。放在我头顶的掌心,缓缓地上下移动着。 我们维持了这样的状态好一阵子。出生后首次目睹的星空,以及那只笨拙的手的触感,对我来说,都相当没有真实感。如同老师所写的小说那样,成了指引我前进的光芒。至今,那天的光景仍让我无法忘怀。 那是老师为我带来的,为了我而存在的星空。 4 在漫长的冬天结束、春天跟着到来时,老师居住的电梯大楼附近,被一整片盛开的樱花围绕。每次看到这片近乎完美的景致,都会有种喜悦涌现心头。老师居住的地方,就应该像这样才对。 穿过这些绚烂的樱花行道树之后,就能看见建筑物的大厅。待在一楼柜台的大姊姊现在看到我,就会主动替我打开自动门。 我走进电梯,毫不迷惘地前往这栋大楼的最上层。虽然说老师没有多打一副钥匙给我,但我现在可以自由进出他家。这栋电梯大楼的十八楼,位于角落的套房,就是遥川悠真的家。 按下门铃后,老师像是刻意要让我着急似地,过了好一阵子才来开门。在这扇大门外头,怀抱着满心的不安和期待,等待他来开门的我,是不是让老师觉得很有意思呢?每当大门敞开的那个瞬间,我总会有种一切都能够被原谅的感觉。 “欢迎回来,小梓。” 说着,老师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有趣的是,原本有些驼背的他,在做这种动作时看起来似乎更像猫咪了。啪一声阖上笔记型电脑后,老师转身望向我。 “学校生活如何?” “很普通。” “啊,是喔。” 我想,老师会问我这种问题,或许是在确立一道防线。这就像一种仪式,让他再次确认看到我的红色后背式书包后,会跟着回想起来的“立场”。 地板上已经累积了不少原稿。看着宛如雪片般洒落一地的这些纸张,就可以明白老师过着怎么样的生活。这一点让我很开心。我会等到原稿堆到看不见地板的程度,再将它们回收。趁着老师没看到的时候,捡起这些原稿,悄悄收集故事的片段。 “老师,你一直在写小说吗?” “小说家就是这样的生物啊。这种事每天都持续着。” 说着,老师用设置在电脑旁的印表机印出十几张a4大小的文件。是新的原稿。 “这些是你刚刚写的吗?” “对啊……不过,这可能也不能用吧。” 老师翻了翻刚列印出来的稿子,一脸无趣地这么说,然后将这十几张纸堆放在桌子的一角。 像这样被堆在角落的小说,累积更多之后就会掉到地板上。想到这些废弃稿件的数量多到足以淹没地板,我微微感到害怕。这个人待在这个房间里,不断重复做着这样的事情。 “这些可以给我吗?” “那可是连小说的影子都没有的东西耶。” 我无视老师的苦笑,小心翼翼地拾起刚诞生在这个世上的那叠小说。大致看了一下之后,我发现这段故事是从连名字都没有的某人和另一人的对话开始。尽管对背景设定一无所知,但光是两个无名氏的对话,就让我看得很开心。因为这是遥川悠真的小说。 这两人似乎是在等公车时交谈,故事结束在一辆老旧公车停在两人的面前。不知道这两人要上哪儿去?是为了什么目的搭车?我想像着在两人就座后,公车座椅发出的吱轧声,然后问道: “这个故事的后续会怎么发展呢?” 那是个天真无邪的提问。不带有任何特别的意图。然而,老师却以有些僵硬的表情开口: “……这个嘛。你觉得要让那两人去哪里,故事才会比较有趣?” 那辆老旧的公车要前往何处,才会带来有趣的发展?我试着在脑海中天马行空地想像。 “唔~一直到县市的交界处?” “好像私奔一样。” “不过,这两人其实是初次见面而已。相谈甚欢的他们,决定在没有目的地的情况下,就这样一起逃走。” “啊~不错喔,好像可以写。” 说着,老师看似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在纸张上结束的故事,在我们之间延续了下去。我觉得自己彷佛被老师放进他写的小说里,因此莫名感到开心。 “该怎么说呢,小梓……嗯,有你在真好。” “真的吗?” “写《星象考察》的时候也很不容易呢。我迟迟无法将故事具体呈现出来。只能慢慢从各部小说里面捡拾片段的篇章,勉强把它们拼凑成一本小说。” “这样很辛苦吧?” “很辛苦啊,写小说简直折腾死人了。可是,我有很多想写的东西。就算无法具体呈现出来、就算只是白费力气,我也有想要一直写下去的东西。” 隔了一会儿后,老师再次轻声开口。 “……因为我喜欢写小说。” 老师这句话或许不见得是对着我说的,不过,那是充满热度的一句话、是发自内心的一句话。 语毕,可能是有些难为情吧,老师像是试图蒙混带过似地摸了摸我的头。他的掌心已经没了那种不自在的感觉。这几个月以来,老师摸我的头的动作愈来愈熟练了。 把玩我的发尾片刻后,老师抽回了手指,这让我觉得有些不舍。“习惯”真的是一种很可怕的感觉。因为老师进步得太快,光是这样一个动作,便足以让我留恋至这种地步。 “啊,对了,我今天上了烹饪课呢。这样的话,或许有一天,我也能做点什么给老师品尝了。” “真的吗?我可是很挑食的喔,你应付得来吗?” “能够配合挑食的人调整菜单,不就是亲自下厨的好处吗?” “我不吃荞麦喔。这种问题,你也能解决吗?”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解决,但我会妥善处理。” 我的小学六年级过得非常开心。 打算和我脱离关系的母亲,现在几乎都不会回家了。她留下的那笔勉强能让我糊口的现金,想必不是出自于爱情的表现,而是为了规避麻烦的手段。但我现在已经不觉得这样的自己不幸了。若想改用别的字眼形容自己,现在可说是最适当的时机。 持续写小说的老师,在宽敞房间的一角欢迎我的到来。打从相遇那天以来,就未曾改变过的这种规律日常,让我深爱不已。这样的生活很幸福。 大半的生活时间,老师都奉献给了小说。 他几乎不曾外出,只是埋头拚命写小说。有很多想写的东西也很喜欢写小说的那番话,我想都是真的吧。他努力写作的身影,让人感受到某种疯狂。 然而,他写出来的小说,大部分都没有完结,直接成了没被采用的内容。我一面捡拾地板上的原稿,一面阅读这些片段的故事。有些故事有很多对话,也有些故事是场景的描写偏多。至于类别,有时是奇幻、有时是科幻,也曾有侦探登场过。 虽然每篇创作都让我十分在意后续,但它们多半没能成为一个完整的故事,只是在我的脑中持续累积。 在《星象考察》之后,遥川悠真便没有再发表任何新作。本应成为他第三部作品的小说,全都结束在这个房间里。都是未能成形的、未完的故事。尽管如此,老师仍持续撰写小说。 太阳下山后,我们其中一人会去冰箱翻找食材,做些简单的餐点一起吃。这样的生活相当平凡无奇。吃完晚餐后就得返回自己的家,这是我跟老师之间的约定。所以对我来说,这段相处的时光弥足珍贵。 “老师,你今天写的是什么样的小说?” “……回归初衷的恋爱小说。虽然细节还没想好,但女主角会吹萨克斯风。” “好期待喔。” “如果不是能够出版的作品,就没有意义了。明明写了这么多,却一直抓不到手感。简直是完美的沉潜期。” 沉潜期。或许确实是这样。不过,老师依旧是遥川悠真。有许多读者看过他的小说。毕竟,媒体最近正在大规模报导老师的出道作《远方之海》即将翻拍成 电影的消息。“第一次遥川悠真热潮”开始在这个社会上蔓延,到处都能看到和老师的小说相关的话题。 不过,老师本人仍过着脑中只有“写小说”这三个字的日子。他的生活极其平静,平静到让人无法想像他便是造就这股热潮的关键人物。努力写小说,写到某种程度后将其舍弃,再继续不眠不休地书写。 我压根儿没有想过,原来这就是俗称的“低潮期”。 为了避免打扰这样的老师,我以安静又乖巧的方式在这里打发时间。尽可能长时间地、安静地玩耍。 因为想更接近老师,我也会试着读他读过的书,也看了很多本小说,然而,没有一本读物比老师的小说更能满足我的心灵。对我来说,老师的小说便是如此特别的东西。 在这种情况下,我发明出来的其中一种游戏,就是“从头开始写遥川悠真的小说”。 摊开笔记本,从小说的第一行字到最后一行字,一字不漏地全数照抄一次。我手中握的是原子笔,摊开在桌上的是campus笔记本。即使只是打发时间,且是唾手可得的游戏,对我而言,却是最完美的利用时间方式。 我喜欢老师写出来的文字,喜欢他的用字遣词、使用的时机和营造出来的节奏感。所以,我把那本书放进了脑里的书架上。宛如身处不被允许信教的时代的信徒。 我在老师的房间里看书,倦了就反覆抄写老师小说里的文字,透过这样的方式,想像出自老师之手的那些缜密动人的故事,以及没能完成的故事后续。我便是从这里开始了创作。 我已经反覆读了《远方之海》和《星象考察》好几次。接着,针对尚未成形的第三部作品,我开始埋头玩起一个人填坑的游戏。 我是遥川悠真的书迷,按捺着内心那股近似于信仰的情感,期待能够拜读新作的那天到来。至今,我仍认为那是一段相当奢侈的时光。因为我独占了那个让众人欣羡不已的位置。 “呜哇,这是什么?你在抄写经文吗?” 这个私密的游戏,随即被老师发现了。理由其实很可笑,因为愚蠢的我在笔记本摊开的状态下,不小心在地板上睡着了。 “怎么?难道你也想写小说吗?” 他从我完全没想过的方向抛出这个问题。听到老师这么问,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所做的事情,只是单纯的重复抄写。这样的我,也能够写小说吗?写出像老师笔下那样的故事?我根本不曾也无法想像这样的事情。 “我也写得出来吗?” 我不禁直接道出内心的疑问。隔了半晌,老师这么回答: “是你的话,一定可以的。” “真的吗……如果我也能写小说,老师会高兴吗?” “嗯……多少会吧。” 老师轻声回答。 仔细想想,这或许就是我变得自以为是的开端。我甚至不知道翻着我的笔记本的老师在想些什么。脑中所想像的,是“散落在地上的这些没有结局的故事,我或许有办法完成它们也说不定”的茫然期待。 5 为我们这段奇特的共同生活带来崭新变化的,是一阵门铃声。 那是季节即将入秋的某个日子。这天的天气十分适合出门游玩。不过,身为室内派的老师和我,自然不会涌现外出去哪里的念头。那天,我们原本应该静静待在家里度过一整天才对。 我会主动去应门也只是基于巧合,因为门铃刚好在老师上厕所时响起。于是,我自然而然地走到玄关,打开大门。 我想,当下我或许彻底忘记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了。在那个看起来很有家教的男人吃惊地俯瞰我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立场。 “啊,呃……请问你是……?” “咦……?” “遥川先生不在家吗?这样的话,我下次再来拜访好了……” “啊,不,我是……” “这样啊?谢谢你。” 或许深信我是老师的亲戚吧,邻居先生露出了高雅的笑容,感觉他完全没想过我是个毫无瓜葛的陌生人的可能性。那么,这个人究竟将我定义成什么样的存在?妹妹?女儿?至少,我看起来一定不像是老师的恋人吧。事实上,我的身分跟一瞬间在脑中闪过的任何想像都不符合。想到这里,我总觉得有些坐立难安。无法套用至三种最正统的答案中任一种的我,真的可以出现在这里吗? “你喜欢巧克力吗?” 在我迟迟没能回答的时候,邻居先生似乎已经在内心捏造出答案。看到他温柔的眼神,我不禁全身僵硬。除了老师以外,我很久没有感受到来自他人的这种视线了。我甚至不怎么记得,这其实是一种很普通的交流。 我有些吞吞吐吐地回答: “喜欢……我……喜欢巧克力。” “太好了。那么,这些请你跟遥川先生一起吃吧。” 他递给我一个很时尚的纸袋,上头印着我不曾看过的外国街景图案。因为我看不懂印制在纸袋侧面的英文,只能呆呆注视着它。他把我当成这个家里的人吗?我反刍着和轻柔甜蜜的香气一起传来的这句话。 “谢谢你……我们会用心品尝。” 我揣着邻居先生递来的纸袋,小小声地这么说道。 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他人的观感。原本只有我和老师的两人世界,突然出现了来访的第三人。不过,这个房间并非密室,大门随时打得开,门铃声也响亮不已。 我喃喃叨念着刚才那个疑问。妹妹、女儿……恋人。 最后那个选项虽然十分缺乏真实感,不知为何,却格外让人心跳加速。要是跟老师提起这个选项,他恐怕只会嗤之以鼻;不过看在他人眼中,这仍是可能存在于这段关系中的选项。 怀着轻飘飘的心情返回屋内后,我刚好撞见了从厕所出来的老师。看着他身上那套彷佛毫不在意他人观感的邋遢家居服,我很失礼地涌现“我去应门或许是正确选择”的想法。 “小梓,刚才外面的人是谁?” “那个……刚刚……门铃响了。邻居先生……说要送你外国的土产。” “邻居先生?噢,那个男人啊。原来你开门了吗……” 以不太感兴趣的嗓音这么回应后,老师朝客厅走去。 “什么土产啊~那个东西叫什么来着,搬家荞麦面(注1:搬家荞麦面 日本人搬家后,为了和新邻居打招呼而挨家挨户分送的荞麦面。)?我最讨厌那个了。为了打好关系而送礼物是无妨啦,但为什么偏偏是荞麦面啊?” 明明收到别人从国外带回来的土产,老师看起来却一点都不开心,反而露出一脸像是被人欺负的孩子表情,瞪着我揣在怀中的纸袋。 “小梓,你有去旅行过吗?” “没有。” “我想也是。毕竟你之前过着连夜空都没机会看的生活嘛。” 说着,老师轻笑几声。我试着想像了一下,跟妈妈一起去旅行,气氛恐怕会超级尴尬吧。很遗憾的,我无法想像出快乐的旅行。那究竟会是什么样子呢? “要去吗?” “咦?” “我们也去哪里走走吧。因为,你不觉得很不爽吗?” “不爽……” “我现在才发现,我们没有一起出门过耶。机会难得,我们就去约会吧?” 老师露出坏心眼的笑容这么说。这不像老师会开的玩笑。这句话,跟总是窝在房里埋头写小说的老师,实在太不相称了。 “约会……” “如果你不喜欢就算了。” “没有这回事!我……我想去!我想跟老师一起出门!” 我几乎是反射性地这么回答。不能让这个机会溜走,我绝对想跟老师一起外出。 听到我激动的回应,老师没有出声调侃,只是回以柔和的笑容。接着,他以温柔到缺乏真实感的嗓音说: “话说回来,我还真的从来不曾带你出门过耶……一直待在这种房间里,你一定觉得很无趣吧?” “怎……怎么会呢,不会的!光是老师愿意让我待在这里,我就已经……” “对了,那个土产是哪里的东西?我们也故意去同样的地方吧。” 听到老师的问题,我打开纸袋。除了外国制的漂亮罐子以外,还有一张观光客专用的日文版宣传单。 “啊,是美国的……阿拉斯加的样子。好像是送给那些去看极光的观光团旅客的土产。” “fuck,哪里去得了啊。” 为我们这段奇特的共同生活带来崭新变化的,是一阵门铃声。 那是季节即将入秋的某个日子。这天的天气十分适合出门游玩。不过,身为室内派的老师和我,自然不会涌现外出去哪里的念头。那天,我们原本应该静静待在家里度过一整天才对。 我会主动去应门也只是基于巧合,因为门铃刚好在老师上厕所时响起。于是,我自然而然地走到玄关,打开大门。 我想,当下我或许彻底忘记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了。在那个看起来很有家教的男人吃惊地俯瞰我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立场。 “啊,呃……请问你是……?” “咦……?” “遥川先生不在家吗?这样的话,我下次再来拜访好了……” “啊,不,我是……” “这样啊?谢谢你。” 或许深信我是老师的亲戚吧,邻居先生露出了高雅的笑容,感觉他完全没想过我是个毫无瓜葛的陌生人的可能性。那么,这个人究竟将我定义成什么样的存在?妹妹?女儿?至少,我看起来一定不像是老师的恋人吧。事实上,我的身分跟一瞬间在脑中闪过的任何想像都不符合。想到这里,我总觉得有些坐立难安。无法套用至三种最正统的答案中任一种的我,真的可以出现在这里吗? “你喜欢巧克力吗?” 在我迟迟没能回答的时候,邻居先生似乎已经在内心捏造出答案。看到他温柔的眼神,我不禁全身僵硬。除了老师以外,我很久没有感受到来自他人的这种视线了。我甚至不怎么记得,这其实是一种很普通的交流。 我有些吞吞吐吐地回答: “喜欢……我……喜欢巧克力。” “太好了。那么,这些请你跟遥川先生一起吃吧。” 他递给我一个很时尚的纸袋,上头印着我不曾看过的外国街景图案。因为我看不懂印制在纸袋侧面的英文,只能呆呆注视着它。他把我当成这个家里的人吗?我反刍着和轻柔甜蜜的香气一起传来的这句话。 “谢谢你……我们会用心品尝。” 我揣着邻居先生递来的纸袋,小小声地这么说道。 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他人的观感。原本只有我和老师的两人世界,突然出现了来访的第三人。不过,这个房间并非密室,大门随时打得开,门铃声也响亮不已。 我喃喃叨念着刚才那个疑问。妹妹、女儿……恋人。 最后那个选项虽然十分缺乏真实感,不知为何,却格外让人心跳加速。要是跟老师提起这个选项,他恐怕只会嗤之以鼻;不过看在他人眼中,这仍是可能存在于这段关系中的选项。 怀着轻飘飘的心情返回屋内后,我刚好撞见了从厕所出来的老师。看着他身上那套彷佛毫不在意他人观感的邋遢家居服,我很失礼地涌现“我去应门或许是正确选择”的想法。 “小梓,刚才外面的人是谁?” “那个……刚刚……门铃响了。邻居先生……说要送你外国的土产。” “邻居先生?噢,那个男人啊。原来你开门了吗……” 以不太感兴趣的嗓音这么回应后,老师朝客厅走去。 “什么土产啊~那个东西叫什么来着,搬家荞麦面(注1:搬家荞麦面 日本人搬家后,为了和新邻居打招呼而挨家挨户分送的荞麦面。)?我最讨厌那个了。为了打好关系而送礼物是无妨啦,但为什么偏偏是荞麦面啊?” 明明收到别人从国外带回来的土产,老师看起来却一点都不开心,反而露出一脸像是被人欺负的孩子表情,瞪着我揣在怀中的纸袋。 “小梓,你有去旅行过吗?” “没有。” “我想也是。毕竟你之前过着连夜空都没机会看的生活嘛。” 说着,老师轻笑几声。我试着想像了一下,跟妈妈一起去旅行,气氛恐怕会超级尴尬吧。很遗憾的,我无法想像出快乐的旅行。那究竟会是什么样子呢? “要去吗?” “咦?” “我们也去哪里走走吧。因为,你不觉得很不爽吗?” “不爽……” “我现在才发现,我们没有一起出门过耶。机会难得,我们就去约会吧?” 老师露出坏心眼的笑容这么说。这不像老师会开的玩笑。这句话,跟总是窝在房里埋头写小说的老师,实在太不相称了。 “约会……” “如果你不喜欢就算了。” “没有这回事!我……我想去!我想跟老师一起出门!” 我几乎是反射性地这么回答。不能让这个机会溜走,我绝对想跟老师一起外出。 听到我激动的回应,老师没有出声调侃,只是回以柔和的笑容。接着,他以温柔到缺乏真实感的嗓音说: “话说回来,我还真的从来不曾带你出门过耶……一直待在这种房间里,你一定觉得很无趣吧?” “怎……怎么会呢,不会的!光是老师愿意让我待在这里,我就已经……” “对了,那个土产是哪里的东西?我们也故意去同样的地方吧。” 听到老师的问题,我打开纸袋。除了外国制的漂亮罐子以外,还有一张观光客专用的日文版宣传单。 “啊,是美国的……阿拉斯加的样子。好像是送给那些去看极光的观光团旅客的土产。” “fuck,哪里去得了啊。” 为我们这段奇特的共同生活带来崭新变化的,是一阵门铃声。 那是季节即将入秋的某个日子。这天的天气十分适合出门游玩。不过,身为室内派的老师和我,自然不会涌现外出去哪里的念头。那天,我们原本应该静静待在家里度过一整天才对。 我会主动去应门也只是基于巧合,因为门铃刚好在老师上厕所时响起。于是,我自然而然地走到玄关,打开大门。 我想,当下我或许彻底忘记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了。在那个看起来很有家教的男人吃惊地俯瞰我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立场。 “啊,呃……请问你是……?” “咦……?” “遥川先生不在家吗?这样的话,我下次再来拜访好了……” “啊,不,我是……” “这样啊?谢谢你。” 或许深信我是老师的亲戚吧,邻居先生露出了高雅的笑容,感觉他完全没想过我是个毫无瓜葛的陌生人的可能性。那么,这个人究竟将我定义成什么样的存在?妹妹?女儿?至少,我看起来一定不像是老师的恋人吧。事实上,我的身分跟一瞬间在脑中闪过的任何想像都不符合。想到这里,我总觉得有些坐立难安。无法套用至三种最正统的答案中任一种的我,真的可以出现在这里吗? “你喜欢巧克力吗?” 在我迟迟没能回答的时候,邻居先生似乎已经在内心捏造出答案。看到他温柔的眼神,我不禁全身僵硬。除了老师以外,我很久没有感受到来自他人的这种视线了。我甚至不怎么记得,这其实是一种很普通的交流。 我有些吞吞吐吐地回答: “喜欢……我……喜欢巧克力。” “太好了。那么,这些请你跟遥川先生一起吃吧。” 他递给我一个很时尚的纸袋,上头印着我不曾看过的外国街景图案。因为我看不懂印制在纸袋侧面的英文,只能呆呆注视着它。他把我当成这个家里的人吗?我反刍着和轻柔甜蜜的香气一起传来的这句话。 “谢谢你……我们会用心品尝。” 我揣着邻居先生递来的纸袋,小小声地这么说道。 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他人的观感。原本只有我和老师的两人世界,突然出现了来访的第三人。不过,这个房间并非密室,大门随时打得开,门铃声也响亮不已。 我喃喃叨念着刚才那个疑问。妹妹、女儿……恋人。 最后那个选项虽然十分缺乏真实感,不知为何,却格外让人心跳加速。要是跟老师提起这个选项,他恐怕只会嗤之以鼻;不过看在他人眼中,这仍是可能存在于这段关系中的选项。 怀着轻飘飘的心情返回屋内后,我刚好撞见了从厕所出来的老师。看着他身上那套彷佛毫不在意他人观感的邋遢家居服,我很失礼地涌现“我去应门或许是正确选择”的想法。 “小梓,刚才外面的人是谁?” “那个……刚刚……门铃响了。邻居先生……说要送你外国的土产。” “邻居先生?噢,那个男人啊。原来你开门了吗……” 以不太感兴趣的嗓音这么回应后,老师朝客厅走去。 “什么土产啊~那个东西叫什么来着,搬家荞麦面(注1:搬家荞麦面 日本人搬家后,为了和新邻居打招呼而挨家挨户分送的荞麦面。)?我最讨厌那个了。为了打好关系而送礼物是无妨啦,但为什么偏偏是荞麦面啊?” 明明收到别人从国外带回来的土产,老师看起来却一点都不开心,反而露出一脸像是被人欺负的孩子表情,瞪着我揣在怀中的纸袋。 “小梓,你有去旅行过吗?” “没有。” “我想也是。毕竟你之前过着连夜空都没机会看的生活嘛。” 说着,老师轻笑几声。我试着想像了一下,跟妈妈一起去旅行,气氛恐怕会超级尴尬吧。很遗憾的,我无法想像出快乐的旅行。那究竟会是什么样子呢? “要去吗?” “咦?” “我们也去哪里走走吧。因为,你不觉得很不爽吗?” “不爽……” “我现在才发现,我们没有一起出门过耶。机会难得,我们就去约会吧?” 老师露出坏心眼的笑容这么说。这不像老师会开的玩笑。这句话,跟总是窝在房里埋头写小说的老师,实在太不相称了。 “约会……” “如果你不喜欢就算了。” “没有这回事!我……我想去!我想跟老师一起出门!” 我几乎是反射性地这么回答。不能让这个机会溜走,我绝对想跟老师一起外出。 听到我激动的回应,老师没有出声调侃,只是回以柔和的笑容。接着,他以温柔到缺乏真实感的嗓音说: “话说回来,我还真的从来不曾带你出门过耶……一直待在这种房间里,你一定觉得很无趣吧?” “怎……怎么会呢,不会的!光是老师愿意让我待在这里,我就已经……” “对了,那个土产是哪里的东西?我们也故意去同样的地方吧。” 听到老师的问题,我打开纸袋。除了外国制的漂亮罐子以外,还有一张观光客专用的日文版宣传单。 “啊,是美国的……阿拉斯加的样子。好像是送给那些去看极光的观光团旅客的土产。” “fuck,哪里去得了啊。” 为我们这段奇特的共同生活带来崭新变化的,是一阵门铃声。 那是季节即将入秋的某个日子。这天的天气十分适合出门游玩。不过,身为室内派的老师和我,自然不会涌现外出去哪里的念头。那天,我们原本应该静静待在家里度过一整天才对。 我会主动去应门也只是基于巧合,因为门铃刚好在老师上厕所时响起。于是,我自然而然地走到玄关,打开大门。 我想,当下我或许彻底忘记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了。在那个看起来很有家教的男人吃惊地俯瞰我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立场。 “啊,呃……请问你是……?” “咦……?” “遥川先生不在家吗?这样的话,我下次再来拜访好了……” “啊,不,我是……” “这样啊?谢谢你。” 或许深信我是老师的亲戚吧,邻居先生露出了高雅的笑容,感觉他完全没想过我是个毫无瓜葛的陌生人的可能性。那么,这个人究竟将我定义成什么样的存在?妹妹?女儿?至少,我看起来一定不像是老师的恋人吧。事实上,我的身分跟一瞬间在脑中闪过的任何想像都不符合。想到这里,我总觉得有些坐立难安。无法套用至三种最正统的答案中任一种的我,真的可以出现在这里吗? “你喜欢巧克力吗?” 在我迟迟没能回答的时候,邻居先生似乎已经在内心捏造出答案。看到他温柔的眼神,我不禁全身僵硬。除了老师以外,我很久没有感受到来自他人的这种视线了。我甚至不怎么记得,这其实是一种很普通的交流。 我有些吞吞吐吐地回答: “喜欢……我……喜欢巧克力。” “太好了。那么,这些请你跟遥川先生一起吃吧。” 他递给我一个很时尚的纸袋,上头印着我不曾看过的外国街景图案。因为我看不懂印制在纸袋侧面的英文,只能呆呆注视着它。他把我当成这个家里的人吗?我反刍着和轻柔甜蜜的香气一起传来的这句话。 “谢谢你……我们会用心品尝。” 我揣着邻居先生递来的纸袋,小小声地这么说道。 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他人的观感。原本只有我和老师的两人世界,突然出现了来访的第三人。不过,这个房间并非密室,大门随时打得开,门铃声也响亮不已。 我喃喃叨念着刚才那个疑问。妹妹、女儿……恋人。 最后那个选项虽然十分缺乏真实感,不知为何,却格外让人心跳加速。要是跟老师提起这个选项,他恐怕只会嗤之以鼻;不过看在他人眼中,这仍是可能存在于这段关系中的选项。 怀着轻飘飘的心情返回屋内后,我刚好撞见了从厕所出来的老师。看着他身上那套彷佛毫不在意他人观感的邋遢家居服,我很失礼地涌现“我去应门或许是正确选择”的想法。 “小梓,刚才外面的人是谁?” “那个……刚刚……门铃响了。邻居先生……说要送你外国的土产。” “邻居先生?噢,那个男人啊。原来你开门了吗……” 以不太感兴趣的嗓音这么回应后,老师朝客厅走去。 “什么土产啊~那个东西叫什么来着,搬家荞麦面(注1:搬家荞麦面 日本人搬家后,为了和新邻居打招呼而挨家挨户分送的荞麦面。)?我最讨厌那个了。为了打好关系而送礼物是无妨啦,但为什么偏偏是荞麦面啊?” 明明收到别人从国外带回来的土产,老师看起来却一点都不开心,反而露出一脸像是被人欺负的孩子表情,瞪着我揣在怀中的纸袋。 “小梓,你有去旅行过吗?” “没有。” “我想也是。毕竟你之前过着连夜空都没机会看的生活嘛。” 说着,老师轻笑几声。我试着想像了一下,跟妈妈一起去旅行,气氛恐怕会超级尴尬吧。很遗憾的,我无法想像出快乐的旅行。那究竟会是什么样子呢? “要去吗?” “咦?” “我们也去哪里走走吧。因为,你不觉得很不爽吗?” “不爽……” “我现在才发现,我们没有一起出门过耶。机会难得,我们就去约会吧?” 老师露出坏心眼的笑容这么说。这不像老师会开的玩笑。这句话,跟总是窝在房里埋头写小说的老师,实在太不相称了。 “约会……” “如果你不喜欢就算了。” “没有这回事!我……我想去!我想跟老师一起出门!” 我几乎是反射性地这么回答。不能让这个机会溜走,我绝对想跟老师一起外出。 听到我激动的回应,老师没有出声调侃,只是回以柔和的笑容。接着,他以温柔到缺乏真实感的嗓音说: “话说回来,我还真的从来不曾带你出门过耶……一直待在这种房间里,你一定觉得很无趣吧?” “怎……怎么会呢,不会的!光是老师愿意让我待在这里,我就已经……” “对了,那个土产是哪里的东西?我们也故意去同样的地方吧。” 听到老师的问题,我打开纸袋。除了外国制的漂亮罐子以外,还有一张观光客专用的日文版宣传单。 “啊,是美国的……阿拉斯加的样子。好像是送给那些去看极光的观光团旅客的土产。” “fuck,哪里去得了啊。” 为我们这段奇特的共同生活带来崭新变化的,是一阵门铃声。 那是季节即将入秋的某个日子。这天的天气十分适合出门游玩。不过,身为室内派的老师和我,自然不会涌现外出去哪里的念头。那天,我们原本应该静静待在家里度过一整天才对。 我会主动去应门也只是基于巧合,因为门铃刚好在老师上厕所时响起。于是,我自然而然地走到玄关,打开大门。 我想,当下我或许彻底忘记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了。在那个看起来很有家教的男人吃惊地俯瞰我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立场。 “啊,呃……请问你是……?” “咦……?” “遥川先生不在家吗?这样的话,我下次再来拜访好了……” “啊,不,我是……” “这样啊?谢谢你。” 或许深信我是老师的亲戚吧,邻居先生露出了高雅的笑容,感觉他完全没想过我是个毫无瓜葛的陌生人的可能性。那么,这个人究竟将我定义成什么样的存在?妹妹?女儿?至少,我看起来一定不像是老师的恋人吧。事实上,我的身分跟一瞬间在脑中闪过的任何想像都不符合。想到这里,我总觉得有些坐立难安。无法套用至三种最正统的答案中任一种的我,真的可以出现在这里吗? “你喜欢巧克力吗?” 在我迟迟没能回答的时候,邻居先生似乎已经在内心捏造出答案。看到他温柔的眼神,我不禁全身僵硬。除了老师以外,我很久没有感受到来自他人的这种视线了。我甚至不怎么记得,这其实是一种很普通的交流。 我有些吞吞吐吐地回答: “喜欢……我……喜欢巧克力。” “太好了。那么,这些请你跟遥川先生一起吃吧。” 他递给我一个很时尚的纸袋,上头印着我不曾看过的外国街景图案。因为我看不懂印制在纸袋侧面的英文,只能呆呆注视着它。他把我当成这个家里的人吗?我反刍着和轻柔甜蜜的香气一起传来的这句话。 “谢谢你……我们会用心品尝。” 我揣着邻居先生递来的纸袋,小小声地这么说道。 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他人的观感。原本只有我和老师的两人世界,突然出现了来访的第三人。不过,这个房间并非密室,大门随时打得开,门铃声也响亮不已。 我喃喃叨念着刚才那个疑问。妹妹、女儿……恋人。 最后那个选项虽然十分缺乏真实感,不知为何,却格外让人心跳加速。要是跟老师提起这个选项,他恐怕只会嗤之以鼻;不过看在他人眼中,这仍是可能存在于这段关系中的选项。 怀着轻飘飘的心情返回屋内后,我刚好撞见了从厕所出来的老师。看着他身上那套彷佛毫不在意他人观感的邋遢家居服,我很失礼地涌现“我去应门或许是正确选择”的想法。 “小梓,刚才外面的人是谁?” “那个……刚刚……门铃响了。邻居先生……说要送你外国的土产。” “邻居先生?噢,那个男人啊。原来你开门了吗……” 以不太感兴趣的嗓音这么回应后,老师朝客厅走去。 “什么土产啊~那个东西叫什么来着,搬家荞麦面(注1:搬家荞麦面 日本人搬家后,为了和新邻居打招呼而挨家挨户分送的荞麦面。)?我最讨厌那个了。为了打好关系而送礼物是无妨啦,但为什么偏偏是荞麦面啊?” 明明收到别人从国外带回来的土产,老师看起来却一点都不开心,反而露出一脸像是被人欺负的孩子表情,瞪着我揣在怀中的纸袋。 “小梓,你有去旅行过吗?” “没有。” “我想也是。毕竟你之前过着连夜空都没机会看的生活嘛。” 说着,老师轻笑几声。我试着想像了一下,跟妈妈一起去旅行,气氛恐怕会超级尴尬吧。很遗憾的,我无法想像出快乐的旅行。那究竟会是什么样子呢? “要去吗?” “咦?” “我们也去哪里走走吧。因为,你不觉得很不爽吗?” “不爽……” “我现在才发现,我们没有一起出门过耶。机会难得,我们就去约会吧?” 老师露出坏心眼的笑容这么说。这不像老师会开的玩笑。这句话,跟总是窝在房里埋头写小说的老师,实在太不相称了。 “约会……” “如果你不喜欢就算了。” “没有这回事!我……我想去!我想跟老师一起出门!” 我几乎是反射性地这么回答。不能让这个机会溜走,我绝对想跟老师一起外出。 听到我激动的回应,老师没有出声调侃,只是回以柔和的笑容。接着,他以温柔到缺乏真实感的嗓音说: “话说回来,我还真的从来不曾带你出门过耶……一直待在这种房间里,你一定觉得很无趣吧?” “怎……怎么会呢,不会的!光是老师愿意让我待在这里,我就已经……” “对了,那个土产是哪里的东西?我们也故意去同样的地方吧。” 听到老师的问题,我打开纸袋。除了外国制的漂亮罐子以外,还有一张观光客专用的日文版宣传单。 “啊,是美国的……阿拉斯加的样子。好像是送给那些去看极光的观光团旅客的土产。” “fuck,哪里去得了啊。” 为我们这段奇特的共同生活带来崭新变化的,是一阵门铃声。 那是季节即将入秋的某个日子。这天的天气十分适合出门游玩。不过,身为室内派的老师和我,自然不会涌现外出去哪里的念头。那天,我们原本应该静静待在家里度过一整天才对。 我会主动去应门也只是基于巧合,因为门铃刚好在老师上厕所时响起。于是,我自然而然地走到玄关,打开大门。 我想,当下我或许彻底忘记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了。在那个看起来很有家教的男人吃惊地俯瞰我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立场。 “啊,呃……请问你是……?” “咦……?” “遥川先生不在家吗?这样的话,我下次再来拜访好了……” “啊,不,我是……” “这样啊?谢谢你。” 或许深信我是老师的亲戚吧,邻居先生露出了高雅的笑容,感觉他完全没想过我是个毫无瓜葛的陌生人的可能性。那么,这个人究竟将我定义成什么样的存在?妹妹?女儿?至少,我看起来一定不像是老师的恋人吧。事实上,我的身分跟一瞬间在脑中闪过的任何想像都不符合。想到这里,我总觉得有些坐立难安。无法套用至三种最正统的答案中任一种的我,真的可以出现在这里吗? “你喜欢巧克力吗?” 在我迟迟没能回答的时候,邻居先生似乎已经在内心捏造出答案。看到他温柔的眼神,我不禁全身僵硬。除了老师以外,我很久没有感受到来自他人的这种视线了。我甚至不怎么记得,这其实是一种很普通的交流。 我有些吞吞吐吐地回答: “喜欢……我……喜欢巧克力。” “太好了。那么,这些请你跟遥川先生一起吃吧。” 他递给我一个很时尚的纸袋,上头印着我不曾看过的外国街景图案。因为我看不懂印制在纸袋侧面的英文,只能呆呆注视着它。他把我当成这个家里的人吗?我反刍着和轻柔甜蜜的香气一起传来的这句话。 “谢谢你……我们会用心品尝。” 我揣着邻居先生递来的纸袋,小小声地这么说道。 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他人的观感。原本只有我和老师的两人世界,突然出现了来访的第三人。不过,这个房间并非密室,大门随时打得开,门铃声也响亮不已。 我喃喃叨念着刚才那个疑问。妹妹、女儿……恋人。 最后那个选项虽然十分缺乏真实感,不知为何,却格外让人心跳加速。要是跟老师提起这个选项,他恐怕只会嗤之以鼻;不过看在他人眼中,这仍是可能存在于这段关系中的选项。 怀着轻飘飘的心情返回屋内后,我刚好撞见了从厕所出来的老师。看着他身上那套彷佛毫不在意他人观感的邋遢家居服,我很失礼地涌现“我去应门或许是正确选择”的想法。 “小梓,刚才外面的人是谁?” “那个……刚刚……门铃响了。邻居先生……说要送你外国的土产。” “邻居先生?噢,那个男人啊。原来你开门了吗……” 以不太感兴趣的嗓音这么回应后,老师朝客厅走去。 “什么土产啊~那个东西叫什么来着,搬家荞麦面(注1:搬家荞麦面 日本人搬家后,为了和新邻居打招呼而挨家挨户分送的荞麦面。)?我最讨厌那个了。为了打好关系而送礼物是无妨啦,但为什么偏偏是荞麦面啊?” 明明收到别人从国外带回来的土产,老师看起来却一点都不开心,反而露出一脸像是被人欺负的孩子表情,瞪着我揣在怀中的纸袋。 “小梓,你有去旅行过吗?” “没有。” “我想也是。毕竟你之前过着连夜空都没机会看的生活嘛。” 说着,老师轻笑几声。我试着想像了一下,跟妈妈一起去旅行,气氛恐怕会超级尴尬吧。很遗憾的,我无法想像出快乐的旅行。那究竟会是什么样子呢? “要去吗?” “咦?” “我们也去哪里走走吧。因为,你不觉得很不爽吗?” “不爽……” “我现在才发现,我们没有一起出门过耶。机会难得,我们就去约会吧?” 老师露出坏心眼的笑容这么说。这不像老师会开的玩笑。这句话,跟总是窝在房里埋头写小说的老师,实在太不相称了。 “约会……” “如果你不喜欢就算了。” “没有这回事!我……我想去!我想跟老师一起出门!” 我几乎是反射性地这么回答。不能让这个机会溜走,我绝对想跟老师一起外出。 听到我激动的回应,老师没有出声调侃,只是回以柔和的笑容。接着,他以温柔到缺乏真实感的嗓音说: “话说回来,我还真的从来不曾带你出门过耶……一直待在这种房间里,你一定觉得很无趣吧?” “怎……怎么会呢,不会的!光是老师愿意让我待在这里,我就已经……” “对了,那个土产是哪里的东西?我们也故意去同样的地方吧。” 听到老师的问题,我打开纸袋。除了外国制的漂亮罐子以外,还有一张观光客专用的日文版宣传单。 “啊,是美国的……阿拉斯加的样子。好像是送给那些去看极光的观光团旅客的土产。” “fuck,哪里去得了啊。” 为我们这段奇特的共同生活带来崭新变化的,是一阵门铃声。 那是季节即将入秋的某个日子。这天的天气十分适合出门游玩。不过,身为室内派的老师和我,自然不会涌现外出去哪里的念头。那天,我们原本应该静静待在家里度过一整天才对。 我会主动去应门也只是基于巧合,因为门铃刚好在老师上厕所时响起。于是,我自然而然地走到玄关,打开大门。 我想,当下我或许彻底忘记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了。在那个看起来很有家教的男人吃惊地俯瞰我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立场。 “啊,呃……请问你是……?” “咦……?” “遥川先生不在家吗?这样的话,我下次再来拜访好了……” “啊,不,我是……” “这样啊?谢谢你。” 或许深信我是老师的亲戚吧,邻居先生露出了高雅的笑容,感觉他完全没想过我是个毫无瓜葛的陌生人的可能性。那么,这个人究竟将我定义成什么样的存在?妹妹?女儿?至少,我看起来一定不像是老师的恋人吧。事实上,我的身分跟一瞬间在脑中闪过的任何想像都不符合。想到这里,我总觉得有些坐立难安。无法套用至三种最正统的答案中任一种的我,真的可以出现在这里吗? “你喜欢巧克力吗?” 在我迟迟没能回答的时候,邻居先生似乎已经在内心捏造出答案。看到他温柔的眼神,我不禁全身僵硬。除了老师以外,我很久没有感受到来自他人的这种视线了。我甚至不怎么记得,这其实是一种很普通的交流。 我有些吞吞吐吐地回答: “喜欢……我……喜欢巧克力。” “太好了。那么,这些请你跟遥川先生一起吃吧。” 他递给我一个很时尚的纸袋,上头印着我不曾看过的外国街景图案。因为我看不懂印制在纸袋侧面的英文,只能呆呆注视着它。他把我当成这个家里的人吗?我反刍着和轻柔甜蜜的香气一起传来的这句话。 “谢谢你……我们会用心品尝。” 我揣着邻居先生递来的纸袋,小小声地这么说道。 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他人的观感。原本只有我和老师的两人世界,突然出现了来访的第三人。不过,这个房间并非密室,大门随时打得开,门铃声也响亮不已。 我喃喃叨念着刚才那个疑问。妹妹、女儿……恋人。 最后那个选项虽然十分缺乏真实感,不知为何,却格外让人心跳加速。要是跟老师提起这个选项,他恐怕只会嗤之以鼻;不过看在他人眼中,这仍是可能存在于这段关系中的选项。 怀着轻飘飘的心情返回屋内后,我刚好撞见了从厕所出来的老师。看着他身上那套彷佛毫不在意他人观感的邋遢家居服,我很失礼地涌现“我去应门或许是正确选择”的想法。 “小梓,刚才外面的人是谁?” “那个……刚刚……门铃响了。邻居先生……说要送你外国的土产。” “邻居先生?噢,那个男人啊。原来你开门了吗……” 以不太感兴趣的嗓音这么回应后,老师朝客厅走去。 “什么土产啊~那个东西叫什么来着,搬家荞麦面(注1:搬家荞麦面 日本人搬家后,为了和新邻居打招呼而挨家挨户分送的荞麦面。)?我最讨厌那个了。为了打好关系而送礼物是无妨啦,但为什么偏偏是荞麦面啊?” 明明收到别人从国外带回来的土产,老师看起来却一点都不开心,反而露出一脸像是被人欺负的孩子表情,瞪着我揣在怀中的纸袋。 “小梓,你有去旅行过吗?” “没有。” “我想也是。毕竟你之前过着连夜空都没机会看的生活嘛。” 说着,老师轻笑几声。我试着想像了一下,跟妈妈一起去旅行,气氛恐怕会超级尴尬吧。很遗憾的,我无法想像出快乐的旅行。那究竟会是什么样子呢? “要去吗?” “咦?” “我们也去哪里走走吧。因为,你不觉得很不爽吗?” “不爽……” “我现在才发现,我们没有一起出门过耶。机会难得,我们就去约会吧?” 老师露出坏心眼的笑容这么说。这不像老师会开的玩笑。这句话,跟总是窝在房里埋头写小说的老师,实在太不相称了。 “约会……” “如果你不喜欢就算了。” “没有这回事!我……我想去!我想跟老师一起出门!” 我几乎是反射性地这么回答。不能让这个机会溜走,我绝对想跟老师一起外出。 听到我激动的回应,老师没有出声调侃,只是回以柔和的笑容。接着,他以温柔到缺乏真实感的嗓音说: “话说回来,我还真的从来不曾带你出门过耶……一直待在这种房间里,你一定觉得很无趣吧?” “怎……怎么会呢,不会的!光是老师愿意让我待在这里,我就已经……” “对了,那个土产是哪里的东西?我们也故意去同样的地方吧。” 听到老师的问题,我打开纸袋。除了外国制的漂亮罐子以外,还有一张观光客专用的日文版宣传单。 “啊,是美国的……阿拉斯加的样子。好像是送给那些去看极光的观光团旅客的土产。” “fuck,哪里去得了啊。” 为我们这段奇特的共同生活带来崭新变化的,是一阵门铃声。 那是季节即将入秋的某个日子。这天的天气十分适合出门游玩。不过,身为室内派的老师和我,自然不会涌现外出去哪里的念头。那天,我们原本应该静静待在家里度过一整天才对。 我会主动去应门也只是基于巧合,因为门铃刚好在老师上厕所时响起。于是,我自然而然地走到玄关,打开大门。 我想,当下我或许彻底忘记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了。在那个看起来很有家教的男人吃惊地俯瞰我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立场。 “啊,呃……请问你是……?” “咦……?” “遥川先生不在家吗?这样的话,我下次再来拜访好了……” “啊,不,我是……” “这样啊?谢谢你。” 或许深信我是老师的亲戚吧,邻居先生露出了高雅的笑容,感觉他完全没想过我是个毫无瓜葛的陌生人的可能性。那么,这个人究竟将我定义成什么样的存在?妹妹?女儿?至少,我看起来一定不像是老师的恋人吧。事实上,我的身分跟一瞬间在脑中闪过的任何想像都不符合。想到这里,我总觉得有些坐立难安。无法套用至三种最正统的答案中任一种的我,真的可以出现在这里吗? “你喜欢巧克力吗?” 在我迟迟没能回答的时候,邻居先生似乎已经在内心捏造出答案。看到他温柔的眼神,我不禁全身僵硬。除了老师以外,我很久没有感受到来自他人的这种视线了。我甚至不怎么记得,这其实是一种很普通的交流。 我有些吞吞吐吐地回答: “喜欢……我……喜欢巧克力。” “太好了。那么,这些请你跟遥川先生一起吃吧。” 他递给我一个很时尚的纸袋,上头印着我不曾看过的外国街景图案。因为我看不懂印制在纸袋侧面的英文,只能呆呆注视着它。他把我当成这个家里的人吗?我反刍着和轻柔甜蜜的香气一起传来的这句话。 “谢谢你……我们会用心品尝。” 我揣着邻居先生递来的纸袋,小小声地这么说道。 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他人的观感。原本只有我和老师的两人世界,突然出现了来访的第三人。不过,这个房间并非密室,大门随时打得开,门铃声也响亮不已。 我喃喃叨念着刚才那个疑问。妹妹、女儿……恋人。 最后那个选项虽然十分缺乏真实感,不知为何,却格外让人心跳加速。要是跟老师提起这个选项,他恐怕只会嗤之以鼻;不过看在他人眼中,这仍是可能存在于这段关系中的选项。 怀着轻飘飘的心情返回屋内后,我刚好撞见了从厕所出来的老师。看着他身上那套彷佛毫不在意他人观感的邋遢家居服,我很失礼地涌现“我去应门或许是正确选择”的想法。 “小梓,刚才外面的人是谁?” “那个……刚刚……门铃响了。邻居先生……说要送你外国的土产。” “邻居先生?噢,那个男人啊。原来你开门了吗……” 以不太感兴趣的嗓音这么回应后,老师朝客厅走去。 “什么土产啊~那个东西叫什么来着,搬家荞麦面(注1:搬家荞麦面 日本人搬家后,为了和新邻居打招呼而挨家挨户分送的荞麦面。)?我最讨厌那个了。为了打好关系而送礼物是无妨啦,但为什么偏偏是荞麦面啊?” 明明收到别人从国外带回来的土产,老师看起来却一点都不开心,反而露出一脸像是被人欺负的孩子表情,瞪着我揣在怀中的纸袋。 “小梓,你有去旅行过吗?” “没有。” “我想也是。毕竟你之前过着连夜空都没机会看的生活嘛。” 说着,老师轻笑几声。我试着想像了一下,跟妈妈一起去旅行,气氛恐怕会超级尴尬吧。很遗憾的,我无法想像出快乐的旅行。那究竟会是什么样子呢? “要去吗?” “咦?” “我们也去哪里走走吧。因为,你不觉得很不爽吗?” “不爽……” “我现在才发现,我们没有一起出门过耶。机会难得,我们就去约会吧?” 老师露出坏心眼的笑容这么说。这不像老师会开的玩笑。这句话,跟总是窝在房里埋头写小说的老师,实在太不相称了。 “约会……” “如果你不喜欢就算了。” “没有这回事!我……我想去!我想跟老师一起出门!” 我几乎是反射性地这么回答。不能让这个机会溜走,我绝对想跟老师一起外出。 听到我激动的回应,老师没有出声调侃,只是回以柔和的笑容。接着,他以温柔到缺乏真实感的嗓音说: “话说回来,我还真的从来不曾带你出门过耶……一直待在这种房间里,你一定觉得很无趣吧?” “怎……怎么会呢,不会的!光是老师愿意让我待在这里,我就已经……” “对了,那个土产是哪里的东西?我们也故意去同样的地方吧。” 听到老师的问题,我打开纸袋。除了外国制的漂亮罐子以外,还有一张观光客专用的日文版宣传单。 “啊,是美国的……阿拉斯加的样子。好像是送给那些去看极光的观光团旅客的土产。” “fuck,哪里去得了啊。” 为我们这段奇特的共同生活带来崭新变化的,是一阵门铃声。 那是季节即将入秋的某个日子。这天的天气十分适合出门游玩。不过,身为室内派的老师和我,自然不会涌现外出去哪里的念头。那天,我们原本应该静静待在家里度过一整天才对。 我会主动去应门也只是基于巧合,因为门铃刚好在老师上厕所时响起。于是,我自然而然地走到玄关,打开大门。 我想,当下我或许彻底忘记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了。在那个看起来很有家教的男人吃惊地俯瞰我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立场。 “啊,呃……请问你是……?” “咦……?” “遥川先生不在家吗?这样的话,我下次再来拜访好了……” “啊,不,我是……” “这样啊?谢谢你。” 或许深信我是老师的亲戚吧,邻居先生露出了高雅的笑容,感觉他完全没想过我是个毫无瓜葛的陌生人的可能性。那么,这个人究竟将我定义成什么样的存在?妹妹?女儿?至少,我看起来一定不像是老师的恋人吧。事实上,我的身分跟一瞬间在脑中闪过的任何想像都不符合。想到这里,我总觉得有些坐立难安。无法套用至三种最正统的答案中任一种的我,真的可以出现在这里吗? “你喜欢巧克力吗?” 在我迟迟没能回答的时候,邻居先生似乎已经在内心捏造出答案。看到他温柔的眼神,我不禁全身僵硬。除了老师以外,我很久没有感受到来自他人的这种视线了。我甚至不怎么记得,这其实是一种很普通的交流。 我有些吞吞吐吐地回答: “喜欢……我……喜欢巧克力。” “太好了。那么,这些请你跟遥川先生一起吃吧。” 他递给我一个很时尚的纸袋,上头印着我不曾看过的外国街景图案。因为我看不懂印制在纸袋侧面的英文,只能呆呆注视着它。他把我当成这个家里的人吗?我反刍着和轻柔甜蜜的香气一起传来的这句话。 “谢谢你……我们会用心品尝。” 我揣着邻居先生递来的纸袋,小小声地这么说道。 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他人的观感。原本只有我和老师的两人世界,突然出现了来访的第三人。不过,这个房间并非密室,大门随时打得开,门铃声也响亮不已。 我喃喃叨念着刚才那个疑问。妹妹、女儿……恋人。 最后那个选项虽然十分缺乏真实感,不知为何,却格外让人心跳加速。要是跟老师提起这个选项,他恐怕只会嗤之以鼻;不过看在他人眼中,这仍是可能存在于这段关系中的选项。 怀着轻飘飘的心情返回屋内后,我刚好撞见了从厕所出来的老师。看着他身上那套彷佛毫不在意他人观感的邋遢家居服,我很失礼地涌现“我去应门或许是正确选择”的想法。 “小梓,刚才外面的人是谁?” “那个……刚刚……门铃响了。邻居先生……说要送你外国的土产。” “邻居先生?噢,那个男人啊。原来你开门了吗……” 以不太感兴趣的嗓音这么回应后,老师朝客厅走去。 “什么土产啊~那个东西叫什么来着,搬家荞麦面(注1:搬家荞麦面 日本人搬家后,为了和新邻居打招呼而挨家挨户分送的荞麦面。)?我最讨厌那个了。为了打好关系而送礼物是无妨啦,但为什么偏偏是荞麦面啊?” 明明收到别人从国外带回来的土产,老师看起来却一点都不开心,反而露出一脸像是被人欺负的孩子表情,瞪着我揣在怀中的纸袋。 “小梓,你有去旅行过吗?” “没有。” “我想也是。毕竟你之前过着连夜空都没机会看的生活嘛。” 说着,老师轻笑几声。我试着想像了一下,跟妈妈一起去旅行,气氛恐怕会超级尴尬吧。很遗憾的,我无法想像出快乐的旅行。那究竟会是什么样子呢? “要去吗?” “咦?” “我们也去哪里走走吧。因为,你不觉得很不爽吗?” “不爽……” “我现在才发现,我们没有一起出门过耶。机会难得,我们就去约会吧?” 老师露出坏心眼的笑容这么说。这不像老师会开的玩笑。这句话,跟总是窝在房里埋头写小说的老师,实在太不相称了。 “约会……” “如果你不喜欢就算了。” “没有这回事!我……我想去!我想跟老师一起出门!” 我几乎是反射性地这么回答。不能让这个机会溜走,我绝对想跟老师一起外出。 听到我激动的回应,老师没有出声调侃,只是回以柔和的笑容。接着,他以温柔到缺乏真实感的嗓音说: “话说回来,我还真的从来不曾带你出门过耶……一直待在这种房间里,你一定觉得很无趣吧?” “怎……怎么会呢,不会的!光是老师愿意让我待在这里,我就已经……” “对了,那个土产是哪里的东西?我们也故意去同样的地方吧。” 听到老师的问题,我打开纸袋。除了外国制的漂亮罐子以外,还有一张观光客专用的日文版宣传单。 “啊,是美国的……阿拉斯加的样子。好像是送给那些去看极光的观光团旅客的土产。” “fuck,哪里去得了啊。” 6 我一边等待还在做出门准备的老师,一边思考关于极光的事。当然,我在书里看过极光。浮现在夜空中的七彩带状光芒十分梦幻,就算只看照片也很漂亮。不过,连星空都不曾见识过的我,并不觉得自己有机会目睹这样的景色。想像中的我,只能在一片黑暗中束手无策。 可是,神奇的是,当我试着想像老师就在自己身旁后,存在于想像中的那个夜空,瞬间浮现了美不胜收的极光。虽然老师说我们不可能去那里,但我不这么认为。只要有老师在,总觉得黑暗中就会浮现点点繁星,也会有泛着七彩光芒的裙带照亮我们。 邻居先生送的巧克力甜极了,他或许是个嗜甜的人吧。在罐子里的巧克力只剩下一半的时候,打扮完毕的老师走了出来。 “久等喽。我们走吧。” 老师换上一袭看起来整齐干净的贴身衬衫和长裤,色系跟我第一次遇见他的那套有点类似。罩在外头的外套,以及不会过多、搭配合宜的几样饰品,也都十分适合他。然而,不知为何,看起来却彷佛全都是跟别人借来的行头。 尽管如此,老师仍十分优雅,优雅到足以令人屏息的程度。 踏岀玄关时,虽然表情看起来有几分紧张,但老师仍顺利走到外头。在这个祥和的午后,老师显得跟周遭环境有些格格不入。正面的那种意思。 相较之下,我则是穿着一如往常的那套寒酸连身裙。跟老师并肩走在一起的时候,裙摆脱落的线头,看起来比平常巨大好几倍,我不禁羞红了脸。 “小梓,你总是穿同一件衣服耶。” 老师道出这句像是看穿我内心想法的发言。 “我都有洗过喔。”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啦……算了,从头到脚都换新就行了。” 说着,老师最先领着我前往的,是位于车站附近的某间服饰店。才踏进店里没过几秒,老师便呼唤店员,表示他要购买橱窗里展示的成套红色连身裙。 “难得出门了,得打扮得漂亮一点才行嘛。你看,很适合你喔。” 换上鲜红色的连身裙之后,我发现自己平常散发出来的穷酸氛围,似乎也被掩盖过去了。 “不好意思喔,买展示用的衣服给你。” “咦!不……呃,那个……可以吗?” “很像魔法师对吧?只要有钱,人人都能成为魔法师喔。” 说着,老师朝我微笑。 “其实,我还想替你添购很多东西,不过,不管是购物或是外出,都会让我感到很吃力。” “这样啊?” “平常生活需要的东西,多半靠网购就可以解决了。要跟出版社讨论事情的话,透过电话也可以。最糟糕的情况下,就像之前那样,还有你可以帮我出去买厕所用的卷筒卫生纸嘛。 ” “……那次,刚踏进老师家就听到你说‘完蛋了’,让我吓了一大跳呢。” “毕竟是攸关面子的问题啊……总之,身为现代人,其实也不见得一定要出门。虽然,我偶尔也会出门散步……偶尔啦……多少会。” 老师吞吞吐吐地说道。愈来愈长的头发加上苍白的肤色,让他看起来实在不像个喜欢出门散步的人。就算要出门,他也一定会选在半夜吧。不知为何,老师很不想被其他人注意到。 我回想起刚认识老师的时候,他曾经倒了一杯自来水招待我的事。原本觉得这样的待客方式很新颖,但在那之后,老师便没再拿自来水给我喝过,而是特别准备果汁招待我。 于是,我察觉到一件事。那天,老师只是来不及做准备而已。在还没准备好迎接我的状态下,突然找上门的我,让他措手不及。 从那时开始,老师就拒绝外出购物了吗?当然,窝在家里不出门并不是什么坏事。毕竟老师待在家里就能工作,而且,只要拉开窗帘,一样能感受到阳光。比起血清素这种肉眼看不到的东西,当下的平静祥和更来得重要。 “那么,变漂亮的小梓,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去哪里都可以!” “这是最让人伤脑筋的答案耶。要是随便找个目的地,又会惹对方生气。” 说着,老师拿起手机开始搜寻。看到关键字是“小孩 出门”之后,我总觉得心情有点复杂。 最后,老师领着我来到游乐园。 位于市内的这个游乐园设计相当时髦。以高楼大厦为背景而恣意纵横的云霄飞车,以及位于购物中心正中央的旋转木马,都有种超脱现实的趣味。 “总之,先吃点什么好了。小孩子应该都很喜欢霜淇淋吧?” 老师这么说,到附近店家买了两枝霜淇淋回来,并把挤得比较漂亮的递给我。 “对了,你怎么跟隔壁那家伙介绍自己?说是我妹妹吗?” “……还来不及说明,我们的对话就结束了,所以我什么都没说……那个,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与其说是做错了……毕竟我才二十几岁嘛,要是被人误认为有小孩……” “……你讨厌这样吗?” “我也知道世上有很多年轻的爸爸啦,但这是两回事啊。” 舔着霜淇淋眺望远方的老师,外表看起来确实不像是已为人父的年纪。当时,我十二岁、老师二十八岁,是必须把判断标准放得更宽松一点,才有可能成为父女的年龄差。 “可是,也只能这样了吧……” 老师望着某处这么自言自语。在他陷入沉思的时候,融化的霜淇淋流到他的手上。白色的香草霜淇淋和老师白皙的手,几乎要融为一体。 “哇,真是糟糕透顶。” “老师,我们去洗手吧。” “你倒是吃得很干净耶,小梓。” 以有点阴险的眼神这么说之后,老师用黏黏的手抓起我的手。我掌心的甜筒因此被捏成碎片,剩余的霜淇淋也全都滴在地上,形成一圈圈的波纹。 “要是走散就不好了呢。” “骗人。绝对是故意要整我吧?” “没有这回事。” 手变得一样黏腻的两人,就这样踏岀了步伐。想必不会有人发现我们是毫无关系的两人吧。我跟老师之间存在着年龄差。只要编点故事,就能变成父女抑或兄妹的年龄差,给了我们牵手的理由。 霜淇淋从我们交握的掌心滴落,在地面留下点点痕迹。老师的手平常总是很冰冷的,现在变得更冰了。为了不和他走散,我朝自己的掌心使力。 “故事的起承转合很重要。只要有个好结局,一切都会跟着变得完美。” “意思是?” “不管是不是一次让人开心的外出,只要最后能坐上摩天轮,就是赢家。” 说着,老师选择摩天轮做为我们最后搭乘的游乐设施。尽管我们已经彻底享受过游客来游乐园几乎都会玩的云霄飞车、旋转木马、镜子屋和咖啡杯,但摩天轮仍有着压倒性的魅力。透出柔和光晕的缆车在空中相连的光景,远比我所想像的要来得美丽。 老师没有因这样的美景而却步,以轻快的脚步踏进缆车里。为了不被露出坏心眼笑容的他抛下,我也慌慌张张地冲过去跟上。 随着缆车缓缓上升,窗外的景色跟着拓展开来。将视线往上,可以窥见即将入秋的夜空,以及比之前在顶楼看到的更加动人的星光。虽然是已眺望过好几次的夜空,但从缆车里仰望到的,又别有一番风情。 “……天空好近啊。” “你这么喜欢看星星?” 简短这么问之后,老师再次将视线移回缆车的窗外。他细长的睫毛将外头透进来的光芒反射回去。看着沉默不语的老师侧脸 ,不知为何,我感到有些害怕。 我有很多话想传达给他,例如“谢谢你带我来游乐园玩”,或是“我今天玩得很开心”等等。此外,老师买衣服给我、称赞穿上新衣服的我,也让我十分开心。而且,我是第一次来游乐园。真要说的话,根本没完没了。老实说,我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就要死掉了。对于不习惯幸福的我来说,这是有点幸福过头的一天。 因为不知道该如何传达自己这样的想法,难得有机会搭摩天轮,我却只顾着看老师的脸。 “……我说啊,以后,就算门铃响了,你也不用去开门喔。” 老师没有望向我,只是这么轻声开口。 “……你不用管,我去应门就好。” 他以尽可能不带感情的嗓音这么说。 “收到别人送的巧克力,你很开心吧?” “很开心……是的,我很开心。” 听到我这么回答,老师重重叹了一口气。我以为自己搞砸了什么,因此有一瞬间变得全身僵硬。原本一直望着窗外的老师,现在转过头来盯着我。 “只要有我温柔对待你就够了……像这样不挑对象,接受每一个人的温柔,可不是好事喔。”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那个邻居住在我家隔壁,要是他比较疼你,你或许会转而跑去他家逗留了吧?不过,会被几块巧克力吸引的家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那是一段莫名带刺的发言。那位邻居先生并没有对老师做什么,只是个很温柔的人而已。思考了片刻后,我这么开口: “……老师,难道你在吃醋吗?” “你在说什么?明明还只是个小孩子。” “我不是小孩子了。” “在我看来,你彻头彻尾是个孩子啦。” 我想,事实也真的是如此吧。还是个孩子的我,跟老师站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恐怕只像他的妹妹。说得更离谱一点,甚至有可能被误认为是他的女儿。 “我到底在说什么啊……” 在缆车里的我和老师之间,有着令人绝望的遥远距离。或许正因为这样,这个人才会对我如此温柔吧。关于这一点,我再清楚不过。这种极其理所当然的事,却让我寂寞得无以复加。 “……老师,谢谢你。” “不用谢啦。” 缓缓降落的缆车,明显提示着这段宛如魔法的时光即将结束的事实。 “我们改天可以再来吗?” “一定会再来的。” 或许只是我的错觉吧,不过,比起往上升起的时候,缆车降落的速度似乎更快。我们是在什么时候通过最高点的呢?尽管是老生常谈,但即使抵达了追求的目的地,人们或许也通常都不会发现这一点。 缆车无视我内心的祈祷,迅速降落到地面。 “呼~玩得好痛快。” “不好意思,在你这么忙的时候……” “这可不是应该对过气小说家说的台词呢。” 从游乐园走向车站的路上,有一道往下的长长阶梯。老师稳稳踏在每层阶梯上,一步一步慢慢往下走。个子比我高许多的老师,现在走在比我的视野低很多的位置上。 明明是比我年长的成年人,但不知为何,老师的背影看起来很瘦小。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步伐一点都不稳。说得好听点,感觉像是在跳舞;说得难听点,看起来像个醉汉。老师踏着这样的脚步,往下方移动。 我是个小学生,看在老师眼里,也彻头彻尾是个孩子。在我的人生当中,这一天是幸福得数一数二的日子。 所以,我这么想── 我或许应该在那时候杀死老师才对。 我和老师第一次一起外出的日子。老师完全没有对我怀抱警戒心的日子。毫无防备地背对我的老师,对我来说是绝佳的猎物。 “小梓,来。不然会走丢喔。” 在我推他的背之前,老师便转过身来。久未修剪的长长发丝在风中扬起,遮住他脸上童心未泯的笑容。 “……是。” 老师以理所当然的态度对我伸出手。我快步踩着阶梯往下,牵起他的手。老师的手已经不冰了,掌心感受到的是不冰也不热、宛如水洼的温度那样的体温。 “老师的手现在不冰了呢。” “因为我是人类啊,体温多少会变嘛。” * 至此,两位警官的阅读暂时被迫中断。一名年轻的男性警官走进房里,在壮年刑警耳边说了些什么。虽然继续往下看也无所谓,但她选择暂时打住。要读完整篇故事,想必会对精神造成不小的负担。听完报告的刑警,同样露出凝重的表情。 “查到什么了吗?” “这份诡异文件里的‘幕居梓’是确实存在的人。真是太好喽。” 道出不知是不是在开玩笑的这句话之后,他重重叹了一口气。幕居梓是确实存在的人──也就是说,这个故事的可信度提升了许多。她一面环顾这个一团乱的房间,一面回想刚才阅读的“诡异文件”里的内容。那名小说家跟这个女孩子,过去真的共同生活在这个房间里吗? “幕居梓,十七岁,目前是西浦高中二年级的学生。能一下子查出这家伙的情报,其实是有理由的。” “理由?” “幕居目前陷入昏迷状态,正在住院。因为感觉事情不单纯,案子就被转介到我们这里来了。所以,只有幕居梓这个名字浮上台面。” “……陷入昏迷?” “原因是摄取了过量安眠药。幕居被发现的地点,是距离她就读的西浦高中最靠近的车站附近的网咖。虽说她待在单人包厢里,但毕竟是网咖嘛,同样在附近使用单人包厢的客人,因为闻到呕吐物的味道而通报柜台,于是,店员才发现了昏倒在单人包厢里的幕居,进而报警。幕居是在下午两点三十二分被发现,是关键人物遥川悠真召集信众举办见面会的时间。” 听着对方语气平淡的报告内容,她感觉自己的表情愈来愈沉重。她能明白这些调查报告代表什么。剧本十分简单易懂。人生一帆风顺的小说家,以及掩人耳目地和他同居的少女。现在,该名少女陷入昏迷,小说家则是消失了踪影。 这是跟刚才的故事内容格格不入,令人不快的事实。接下来的发展,不用明说也可以想像。 “……所以,是遥川杀害了幕居梓,再将它伪装成自杀事件,然后逃跑了吗?” “从刚才那份文件看来,遥川就是个喜欢年轻少女的变态,还是杀人犯吧?” “从刚才读过的内容来判断,遥川只是个无法拿捏跟他人之间距离的普通人而已呀……就像他企图阻止一名小学生拿着自己的小说自杀那样。” “很难说喔。任何拥有正常道德良知的人,不可能对一个小学生做出这堆有的没的蠢事吧。” “但遥川试图拯救幕居呢。” “那哪里算得上拯救啊?” 他以苦涩语气轻声道出的这句话,跟小说里的内容一样。 被当成神仰慕的小说家,和身为自己书迷的小学生之间的交流。在千钧一发之际阻止了少女自杀的男人──只看这些部分的话,或许可说是一段佳话。倘若故事在这样的状况下结束,说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也不为过。 然而,这个救赎故事不断延续之后,却出现了幕居梓昏迷和遥川悠真失踪的事件。将这两者连结在一起的,究竟是什么? 阅读刚才那份文件时,里头确实有让人在意的部分。 从游乐园返家的路上,写下那段开心玩乐的描写之后,幕居梓为何会涌现杀害遥 川悠真的想法?是因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让她下定决心杀死他的关键事件吗?是因为尚未读到的部分,发生了足以将这两件事串连起来的悲剧吗? “……我想,或许也不能一口咬定是遥川悠真打算加害幕居梓呢。” “啊?” “请你试着思考看看。倘若遥川对幕居梓……那个……下手的话,为什么会选在网咖这种地点?遥川不是网咖的客人,还是电视曝光率很高的知名人物。倘若他出现在网咖,应该会相当引人注目才对。” 最重要的是,遥川是个秀丽的男人。 不只有清秀的面容和高挑的身材,他举手投足的动作,总是有种足以引人注目的特质。这样的男人,真能在没被任何人察觉到的情况下,踏进幕居梓所在的单人包厢吗? “而且,才读到一半的这份文件的后续,也很令人在意。我们刚才读到哪里了?” “去游乐园玩那边。真是让人不舒服的文章,像个被洗脑的孩子写出来的东西。” “被洗脑的孩子……是吗?或许是这样没错呢。不过,真要说起来,这篇文章又是为了什么而存在?” 道出这几句话的同时,另一种苦涩涌上她的心头。遥川悠真杀害了幕居梓──足以覆盖这个糟糕剧本的另一个更加恶劣的剧本,正在缓缓成形。 “这篇文章是幕居梓写的对吧?文章里叙述了她的人生。倘若这是她的忏悔录呢?幕居梓跟某人共同策划了杀害遥川的计画……但在执行计画之前,却因为罪恶感而选择自尽。如果事情是这样呢?” 这段故事的前方,是否有着让幕居梓涌现杀意的真相?与其为你感到失望,倒不如让你死去──她是不是这样想的呢? “是有人想要杀了遥川吗?”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这么有名的人,想必让不少人眼红吧。” “而且从这篇文章看来,幕居梓很感谢遥川那家伙。无论真正的遥川是什么样子,她都对他崇拜得不得了。这样一来,幕居梓哪有下手杀掉遥川的理由啊?” “可是,刚才读到的文章里,幕居梓还是个小学生……我们并不知道在这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一团乱的房间里,到处散落着遥川悠真的小说。《远方之海》、《星象考察》和《泪湿的夜》──还有《无题》和《艾兰迪拉断章》。这个房间里,存在着许多尚未出现在这段故事里的作品。 “……你知道遥川悠真的转捩点吗?” “转捩点?他有那种东西?” “遥川悠真的出道作《远方之海》以及第二部作品《星象考察》都广受好评……至此为止,都是幕居梓的小学时代。在《星象考察》出版后,隔了一段时间,他才发表了《泪湿的夜》……之后,遥川悠真成了沉寂的作家。” “为什么?他搞砸了什么吗?” “单纯是因为宣传说是他毕生杰作的第三部小说,在上市后的评价差强人意……虽然这也是很常见的事就是了。他的第三本小说确实写得不够好,但也不是作品整体的水准下降,该怎么说呢……” “写作还真是复杂的事情啊。” 拥有着亮眼资历的小说家,开始了怀才不遇的时代。最后,他透过第四部作品《无题》,成功以人气小说家的身分复活。不过,在完全没发表新作品的那两年,有许多谣传他的作家生涯已经画上句点的声音。 这段时间,刚好跟幕居梓的国中时期重叠。从她刚升上国中时开始,到国二下学期结束。在幕居梓升上国三的时候,遥川悠真突然华丽地复活了。 “这段期间里,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不想知道吗?” 他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7 老师非常不擅长应付低气压。光是感觉到像灰尘那样的绵绵粉雨的预兆,便足以让他变得完全无法动弹。看着老师一面为了眼窝痛而发出呻吟,一面捻起平常不会抽的香菸,便让我感到坐立不安。因为,企图用香菸来掩饰什么的做法,未免太正统了。 雨声从我们之间夺走了对话。老师一如往常,像是着魔似地敲打着键盘。强力到几乎足以盖过雨声的声响,让我感受到今天是个不祥的日子。 明明这样拚命敲打键盘,老师的小说却无法完成。不知从何时开始,地板上不再出现故事的片段。老师所撰写的故事,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在电脑硬碟里消失。想到他甚至不愿让我看这些未完成的故事,我就打从内心感到落寞。 天空变得愈来愈暗,暗到难以想像现在还只是下午四点的程度。然而,老师仍没有起身开灯的打算。笔记型电脑萤幕透出的光,照亮老师的脸庞。在暗处屏息、一动也不动的老师,让我想起一阵子之前的自己。 “老师。” “……干嘛?” “我要回去喽。” 朝背起书包的我瞄了一眼后,老师轻轻点头。确认过他的反应后,我走向玄关。不过,正准备穿鞋子时,有什么阻止了我。 直到刚才都还在写小说的老师,突然出现在我的身后。我的视线顺着他纤长的手臂移动,直到指尖,然后发现老师用手指揪住了我的衣角。这样的光景,让我吃惊得松开手中的书包。金属材质的部分撞击到地面,让致命的尖锐声响回荡。 “你要回去了?” 那是我不曾听过的嗓音。尽管只是衣服的一角被揪住,我却完全无法动弹。一如我们相遇的那天,老师其实可以拎住我的书包就好,他却选择轻轻捏住我的衣角。 “雨会愈下愈大喔。” 宛如自言自语的轻喃。 “……一定还会再下一阵子……一定会变得很冷吧。” 下雨的日子,一年到头可能会出现几十次。但老师现在的表情,却好像是经历了某种前所未见的不幸。 “你就在这里待到雨停为止吧。要是感冒了,可就伤脑筋了。” 听到老师以平淡语气道出这句话,我的胸口涌现一股不安。脸上挂着浅浅笑容的老师,想必没有半点恶意吧。他只是以黯淡的双眸,把这个黯淡的事实告诉我而已。 “我可以留在这里吗?” “事到如今,你还问这种问题啊。” 说着,老师拾起我的手。 那一天老师的手就好像有着弹性的橡胶,摸起来不冷也不热,感觉彷佛不属于人体的一部分。 “今天状况很不好,我的头好痛……所以现在要去睡一下。” “……你还好吗?” “这种日子,只能倒头就睡了嘛。你也这么觉得吧?” 老师这么说,然后打开一扇有点陌生的房门。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间简朴的卧室。叨扰老师家已经长达一年以上的我,从不曾踏进这个房间。里头只放着加湿器和一张床,跟乱糟糟的客厅形成强烈对比。 老师抓着我的手直接倒在床上。所以,我也理所当然地沉入那片床单形成的海洋。那张床的品质,想必高级到我无法想像吧。柔韧的弹簧承载着我们的体重,躺起来感觉轻飘飘的。因为单人床很窄,我跟老师之间的距离,也靠近到令人难以想像的程度。 老师笑了,彷佛这样的状态本身就是一个笑话。看到这样的他,我也不自觉笑了出来。 “小说写得还顺利吗?” “……我看起来像是写作遇到瓶颈了吗?没问题的。只差一点点。只剩下写出结局而已。” 写出完美的结局之后,人生却还是得继续,这一点真的让人无法忍受呢──老师这么喃喃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倘若人生是一个故事,那么在我看来,从游乐园回家的路上,或许就是最适合做为结局的地方。又或者,老师隔着平交道向我搭话的那一天,才是最完美的结局。 “小梓,我来跟你说一个故事吧。” 老师轻声开口。 “是什么样的故事呢?” “在某个王国,有三位擅长做松饼的师傅。第一位师傅将挤上鲜奶油的松饼献给国王,却被砍头了。第二位师傅在各种深思熟虑后,将使用大量巧克力做成的松饼献给国王,但也被砍头了。第三位师傅吓到一脸苍白,拚命思考后,将没有任何配料点缀的原味松饼献给国王。结果,他一样被砍头了。原来是因为这位国王其实超级讨厌松饼!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这是个让人不知该留下什么评语的故事。顿了半晌后,我开口问道: “老师,这个故事想警惕我们什么?” “大概是‘无法回应他人期待的人只有一死’吧。顺带一提,我还有个关于三位苹果派师傅的故事,你要听听看吗?” “……唔~” “啊,你是在小看我吗?这个故事可是充满背叛与爱的冲击性巨作呢。” 说着,老师闭上双眼。看着这样的他,我心中涌现“真的很美呢”的坦率感想。我甚至觉得老师散发着仙气。和老师相遇之后,已经过了一年以上的时间。这是足以将宛如神只一般的存在,降格成一个妙语如珠的凡人的一段时间。然而,老师完全没有变,依旧是那个美丽得骇人的存在。 “总觉得一切都很不顺利呢。” “是。” 过去,老师创作出许多未能成形的小说片段。但现在,连这些片段都没有了。 “你不是说只剩下结局而已了吗?没问题的。你写得出来。” 雨声从窗外传来。因为忘记拉上窗帘,落在玻璃窗上的雨滴清晰可见。这就是让老师痛苦的要素之一吗? 尽管不愿意,但我无法避免自己感受到事实。睡着的老师微微颤抖着,我真心觉得他渴望有人能拯救自己。因为我也开始觉得想哭,只好闭上眼睛。闭上眼勉强将泪水收回之后,彷佛有另一种东西取而代之地涌出,让我感到困扰。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我在一片黑暗中伸手摸索,却找不到老师,于是慌慌张张地冲进客厅。 “啊,你起床啦,早安。虽然现在是凌晨一点。” 老师边抽菸,边懒洋洋地这么说。 “人家都说小学生九点就该上床睡觉了,你却在这种半夜醒来。” “……老师,你的头还好吗?” “啥?你这是在挑衅……噢,你是指头痛啊。啊~嗯,让你担心了,已经没事喽。” 其实,除了头痛以外,我担心的事情多到堆积如山。他刚才那样发抖,恐怕不全然是因为觉得冷吧。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老师变得连我这种小孩的手,都想紧紧握住?他已经不觉得冷了吗?我再次强忍住想要哭泣的冲动。 老师坐在阖上的笔记型电脑前方。从我最后一次看到电脑启动的时候到现在,故事有多少进展了呢?就算只有一个字也好,希望文章多少有增加。 “你肚子饿了吧。吃家里现成的东西可以吗?” “……好的。” “不管是什么食物,只要在半夜吃,都会比原来还要美味三成喔。” 说着,老师从冰箱拿出日式车轮饼、冷冻炒饭和炸鸡块,或许是从冷冻库里随意挑出几样东西。种类缺乏统一性的这几样食物,感觉跟现在的深夜时间再适合不过。 因为肚子很饿,我连炒饭都大口大口地吃光,但相较之下,老师只拿了车轮饼,甚至只吃了一半就转而打开阖上的笔记型电脑。 “小梓,你继续吃吧。” 说着, 老师开始敲打键盘。清脆的喀哒喀哒声和雨声交融在一起。尽管看起来倦怠而痛苦,老师仍持续写作。 看着这样的他,我觉得莫名想哭。 我是老师的朋友,但在此之前,我更是他的书迷。而这样的我,现在正在这里见证老师作品诞生的一瞬间。他专心致志凝视着电脑萤幕的那双眼睛看不到我,只是追逐着画面上的文字。 老师仍是遥川老师,仍愿意继续写小说。无论多么痛苦,他都愿意继续写下去。这让我很开心。 “老师。”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把这样的想法传达给他,于是,我选择道出最简单的一句话。 “我喜欢你。” 老师简短地回了一句。 “哈哈,我知道。” 8 三月,小学即将迎来毕业典礼的时节,也正好是老师的第三部作品《泪湿的夜》初校稿送来的时候。 因为还不了解出版社把初校稿送来的用意,即使看到老师面对那叠厚厚的纸张,我对此也只有模糊的理解。明明已确实完成小说,老师却仍是一脸厌世的表情。 相较之下,我完全无法按捺内心的亢奋。这可是众所期盼的老师新作。在我和老师相遇两年之后,他第一次出版的新刊。不同于过去散落满地的那些小说,这次的故事有始也有终。 “原来小说家这种职业,得放弃人生中的其他各种乐趣呢。在成为小说家之前,我都不知道是这么一回事。” “是这样吗?但我觉得这是一个充满梦想的职业。” “小说这种东西,必须献上自己所有的人生去写,所以基本上很划不来啊。明明只是想平凡地活着,我们却没有退路可走。你知道吗?有一双手的话,想下厨或弹钢琴都可以,我当初为什么没有选择这么做呢?” 滔滔不绝地这么轻声抱怨的同时,老师仍没有停下以红笔在纸上做记号的动作。尽管依旧是一脸痛苦,但他还是十分认真地执行眼前的作业。 “这部小说什么时候会出版呢?” “唔~明年五月左右吧?到时候,你已经是个国中生了呢。” “是啊,让人不太敢相信。” 制服和学校指定的书包之类的必备品,我已经自己准备好了。原来这样就能变成国中生了吗?想到这里,总有种轻松过头的感觉。 “所以,你们学校的毕业典礼也快到了吗?” “是的。” “我可不会去参加喔。” “我什么都还没说耶。” “要是做到这种程度,我就真的成了一个父亲喽。我才不要咧。虽然说不常抛头露面,但要是我被人认出来,不知道会被说成什么样子……” “我也没有希望老师来啊。比起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像之前那样带我去哪里玩,我反而更开心呢。” 这是我的真心话。那天去游乐园玩耍的回忆,一直是我的心灵支柱。只要回想那天发生的事,就足以让我努力活到今天。这样的我,可以算是很“低油耗”的生物吧。要说不希望老师来参加毕业典礼,其实是骗人的;不过既然要外出,我希望能去老师本人也愿意前往的地方。 更何况,要老师担任父亲这个角色,也让我有些犹豫。若是在老师身上追求这样的角色,我担心之后会变得无法继续走下去。虽然我也怀疑自己是否能完全理解这种情况意味着什么,但总之,我就是不喜欢这样。 “啊,不过,我如果出席毕业典礼,可能会遇到你那个狠心的母亲呢。再怎么说,那都是你的毕业典礼啊。” “你觉得那个人会来参加吗?她一定连毕业典礼什么时候举行都不知道吧。” 说着,我试着稍微想像了一下。讨厌被当成人父的这个人,一定比任何人都更适合西装。身为小说家的他,总是一身休闲随兴到令人难以置信的打扮。虽然很难想像离群索居的他换上正式服装的模样,但那想必会更适合他。 我倒有点想看看这样的老师。 以红笔持续对手边稿件做记号的老师,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五味杂陈。 我穿上老师送给我的那套红色连身裙去参加毕业典礼。虽然也想过要穿国中制服,但在周遭毕业生都精心打扮的情况下,只有自己仍穿着制服,总让我感到几分不安。而且,这件连身裙蕴含着一段回忆。就算只有我看起来很突兀,倘若原因是这件连身裙,那就无所谓。 毕业生们穿着别上胸花的荷叶边连身裙,或是比原本制服更高调成熟的便服,开心地有说有笑。明白我的家庭问题的班导,没有特别对我和这个活动格格不入的打扮说些什么。 唱完练习过几次的校歌、听完校长冗长的演讲后,便是颁发毕业证书的时间。被叫到名字的毕业生会上台领取证书。荒园美幸、饭岛武,就像这样以姓氏五十音的顺序被点到名的学生,一一走上讲台。 “恭喜你毕业。” 在这句话的祝福下接过毕业证书的学生,纷纷带着一脸得意或是有些羞涩的表情,在讲台上朝大家一鞠躬。将体育馆后方挤得水泄不通的家长们伸长了脖子,等待自己的孩子接过毕业证书的那个瞬间到来。 “──六年三班,藤原正二。” 终于轮到我们班了。就在这时候,我突然感到不安。这身其实不太适合穿来参加毕业典礼的鲜红色连身裙,想必会让我在讲台上分外引人注目。在家长区万头钻动的那些家长,一定会对我投以好奇的眼光。 我并非因为母亲不在那群人之中而感到不安,而是如果她真的有来参加,只是我没看到的话,那该怎么办?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性,我便无法压抑不安的情绪。 我回想起那双无时无刻都监视着我的冰冷眸子。倘若穿上一袭鲜红连身裙的我被她发现的话……只要在讲台上一个不留意,那个人恐怕就会将我整个人拽下台。 “六年三班,幕居梓。” 被叫到名字的瞬间,我不禁缩起身子。当我即将变得幸福的时候,这必定会将我拖回不幸之中。 “──幕居同学?” 或许以为我没听到,班导又叫了我的名字一次。听到第二次唱名,我怀着像是接受处刑的心情走上讲台。我将所有注意力,都用来承受那些直盯着鲜红色连身裙的目光,接过毕业证书,再将视线拉回体育馆的台下。 一鞠躬的瞬间,我听到一阵轻笑声。 因为没有听得很清楚,所以那可能只是某人打喷嚏的声音。不过,我是明白的。这一刻,那个人看着我而笑出声来。 我将视线移往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身西装比我想像的更不适合他。看起来很高级,但八成跟我这件连身裙同样是展示品的那袭西装,看起来像是一片没能嵌入拼图里的突兀碎片。像大学生会穿的那种宽松衬衫以及剪裁简单的长裤,才更适合老师。 或许是不太愿意进入家长区,老师倚着后方墙壁,以懒洋洋的神情望着台上。待在站位的人多半是手捧相机的家长,因此,只是伫立在原地的老师,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一如老师所言,要当一名父亲,他还太年轻了。 我走下讲台,尽可能不去在意老师地返回座位上。虽然毕业证书被我掌心的汗水弄得又湿又皱,但我不介意,仍然紧紧捏着它。只要走错一步,我很有可能就拿不到这张证书了。这是那个人赐给我的东西之一。 我以指腹滑过幕居梓三个字。以漂亮的毛笔字写下的这个名字,光是以指甲划过还不至于糊掉。 在颁发毕业证书的仪式结束之前,以及之后的国歌合唱时间中,我都在拚命祈祷,希望老师还待在那个地方。希望他还待在那个地方看着我。 毕业典礼在我的祈祷下结束了。我就这样从小学毕业。 “……老师!” “什么啊?这种情况下,佯装不知道我有来,才是比较聪明的做法吧?” “因为你看起来不知道出口在哪边啊。一直在这里东晃西晃,才会被我找到。” “反正我们回去的地方还不是一样。” 说着,老师稍微放慢脚步等我追上他。虽然不会刻意停下来等我,但至少他愿意放慢脚步。 “我还以为毕业典礼是绝对会让人哭出来的活动呢,看来也并非如此。” 待我赶到他身旁,在我什么都还没开口之前,老师便主动牵起我的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老师的手有点冰。人果然不应该做自己不习惯的事。 虽然老师 绝不会承认,但他其实十分为我着想。当我希望他在的时候,他就会陪着我;走到他身旁后,他会静静地牵起我的手,和我十指交握。我确实感受到他的疼爱。 “老师,今天谢谢你来参加。” “嗯?不客气。” 老师的手略微使力。 “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老师穿着一点都不适合他的西装,这么说道。 9 升上国中后,出现最大变化的是我的打扮。可爱又流行的“包装”。名为女国中生的“包装”。脱下平常穿的那套皱巴巴的连帽上衣和裙子,换上学校指定穿着的西装外套后,老实说,我满心都是期待和兴奋。 “老师,你觉得如何?” 对于自己最想问的问题,就要坦率直接地问出口。换上还穿不习惯的制服后,我随即走到老师身边。完全不会让心情随着暖春的活泼气息起舞、作风走硬派路线的老师,隔了半晌后这么回答: “挺适合你的嘛。很可爱。” “……谢谢你。” “啊,你不会因为这种称赞而开心是吗?嗯,是无所谓啦。” 没有这回事,我很开心。老师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称赞我的制服打扮的人。尽管是只为了单一对象而举办的品评会,但既然对方是一位天才小说家,就没什么好抱怨的。让这样的人物担任评审,甚至可说是过于大材小用。 盯着我看了片刻后,不知为何,老师露出满足的笑容。在我涌现不好的预感时,他已经开口了。 “你会慢慢变成大人呢。我觉得有点寂寞耶。” “你在说什么啊,老师。” “等到小梓变成大人的时候,我也老了很多岁。想到这一点就让人微微沮丧啊。” 笑着这么说的老师,外表看起来和我们相遇时完全没变。我觉得这是因为我和老师的时间流动速度不一样。老师一点都没变,我却入手了新的制服,同时也出现些许改变。 “你有感受到成长痛吗?毕竟还只是国中生,之后应该仍会不断成长吧。” “我也搞不清楚。骨头这种东西会继续变大吗?” “会喔,会变大。” 说着,老师将手贴在我的背上。 每当老师的手指滑过我的背部,我便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变浅。因为不想被他察觉到我屏息的反应,我的呼吸因此变得紊乱。或许是发现了这一点,老师以缓慢的动作搔了搔我的肩舺骨附近。 “你一定会变得很漂亮。” 老师像是安抚我似地这么说。听到这句话,我缓缓回想起母亲的事。 到了这个阶段,我和母亲几乎已形同陌路。因为她似乎寄居在别人那里,我们甚至不曾碰到面。被关在壁橱里的那段期间,我曾经听过母亲在家里跟一个男人聊天。她大概是去跟那个男人同居了吧。 在这个被自己抛弃的空荡荡房间里,看到女儿日渐成长茁壮,或许是一件让人不太舒服的事情吧。不过,要正视这样的事实,想必更令人痛苦。母亲选择完全不干预我的人生。无论是养育着我的其他人的存在或是老师,她都当作没看到。 这个空荡荡的房间,最后成了一个仓库。我舍弃了这个宛如置物空间的地方,开始长时间赖在老师家。“天黑了就回家”的约定变得暧昧模糊,我很清楚自己原本的生活正在一点一滴地死去,也能感受到状况随着我的骨骼发育而出现变化。 只是,这段幸福并没有维持太久。 遥川悠真这个存在,恰巧也是从这时候开始崩坏瓦解。 将“崩坏”这种夸大的词汇用在人类身上,或许有点奇怪。然而,正因为我在近在咫尺的地方观察到这样的事态,所以能够明白那正是只有“崩坏”足以形容的变化。 第一部作品《远方之海》、第二部作品《星象考察》、第三部作品《泪湿的夜》,在发表了这三本小说后,遥川悠真便进入沉潜期。曾经表示自己会继续积极创作的那名年轻天才小说家,首次遭遇了挫折。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遇上的瓶颈。 老师并非没有继续写作。他把所有时间都献给了小说。然而,这件事只有我知道而已。无法完成的那些故事,全都默默地消散了。 这是《泪湿的夜》发表经过了半年左右的时候,也是社会大众对于新作的评价差不多定型、将相关结果反馈给老师的时期。 完成《泪湿的夜》的原稿后,老师有一阵子不再写小说。我头一次看到这样的他。老师每天都一定会写小说。就算陷入低潮期、反覆写出无法采用的文章,他还是每天都会敲打键盘,但这次老师完全中止了创作的行为。 至今,我仍忘不了老师当时以黯淡的眼神沉默度日的模样,彷佛是在等待行刑日到来的死囚。这段期间,老师几乎都没有好好睡过觉,甚至不会在沙发上打瞌睡,只是茫然度过每一天,然后在体力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昏睡过去。这样的状况不断上演。 “能够出书,你不觉得开心吗?” 面对为失眠和缓慢恶化的厌食症所苦的老师,我忍不住这么问。以一双茫然眼睛望向我的老师,看起来明显比过去消瘦许多。 “……虽然开心,但是比起开心,恐惧的感情会先涌现。担心要是失败的话该怎么办。” “小说有失败与否的问题吗?而且,无论是什么样的小说,只要是老师写出来的作品,我一定都会喜欢的。” 到现在,我仍在反覆抄写老师的小说。 被老师调侃的抄写用笔记本,现在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本。我抄写《远方之海》的内文,将《星象考察》完整重现。不仅如此,我甚至也把老师未完成的那些小说片段抄进笔记本里。一如字面所述,我吸收了老师创作出来的一切。 我脑中的书架摆满了遥川悠真的故事。我有自信在《泪湿的夜》出版后,一样能将这部作品视为珍宝深爱。 然而,这样的事实已经无法拯救老师了。 “只有你喜欢的话,也没有意义啊。” 尽管这句话让我有些受伤,但我觉得老师说得也没错。他是小说家,若是无法受到许许多多人爱戴,就没有意义了。 之所以都没有提到我的国中生活,是因为真的没有什么值得写下来的事情。到了早上,我会提早一段时间返家,收拾完书包后直接去上学。学校生活并不会特别开心,但也没有特别糟糕。我像个普通的国中生那样交了几个朋友,认真听课。因为我们学校没有强制学生加入社团,我甚至没有去任何一个社团观摩。我接受义务教育,然后持续往老师家跑,就跟过去没什么不同。就算出现了些许不同,也不让老师觉得不同。 看到我来,老师会意思意思地吃点东西;听到我跟他聊生活琐事,也多少会出声回应。倘若我不在,老师恐怕会真的变成一个废人吧。这不是我自以为是,而是相当肯定的预测。虽然不是我也无所谓,但没人陪在老师身旁是不行的。 以床头的安眠药来应付无法入睡的无数个夜晚后,一如老师当初的宣言,他迎来了《泪湿的夜》出版的日子。这样一来,老师的不安也会跟着化解吧──我乐观地这么猜想着。 然而,事情并没有这样发展。 我就直接说结论吧。遥川悠真的第三部作品,并没有受到好评。 老师的第三部小说《泪湿的夜》,走的是跟过去不太一样的路线。原本都是撰写纯粹的爱情小说的老师,稍微改变了路线,写了以悬疑剧情为主轴、有别于一般爱情故事的作品。 我觉得这部作品并不至于不有趣。跟已逝的恋人样貌神似的人物出现在眼前──故事在这种神秘的情况下展开。“眼前这名女子,究竟是不是自己熟悉的那名恋人?”这样的质疑,以及“我想相信她就是我的恋人”这种疯狂的期待。我果然还是喜欢老师的小说。 不过,老师的话也有道理。尽管我待在距离老师最近的地方,但我也只不过是一名平凡的读者。俗话说人各有所好,就像尝起来辛辣的蓼草,也依旧有虫子爱吃。但光凭一只这样的虫子,无法满足遥川悠真。 结果,和之前的作品相 比,《泪湿的夜》销售量大幅下滑。这次的小说走的是跟过去不太一样的路线,我想或许也是理由之一。可是到头来,或许只是运气的问题罢了。毕竟,这部作品并没有特别乏味,只是跟过去两部作品的风格不太一样。 而且,我觉得把《泪湿的夜》说是老师迈入新境界的作品或许也不为过。虽然总销售量没有过去两部作品来得多,但《泪湿的夜》也卖得很好。 然而,最无法原谅这般事实的,就是老师本人。对老师最严格的人正是他自己。过去散落在地板上的那些小说,便足以证明这一点。 最重要的是,那些书评家的意见让老师陷入了痛苦深渊。 对于被吹捧为天才作家的老师,他们给予的评价愈来愈严苛。在改变路线的第三部作品出现后,这些人的批评更是不留情面。 印象中,我看过“急着出人头地的小说家的下场”、“天才小说家终究是个草包”这类话话。我觉得这些批评实在缺乏创意。想批判老师的话,好歹说点更有趣的内容吧。但老师彻底受到这些攻讦的话语影响,并因此反覆受伤。 “说什么才华枯竭了啊!反正,不管我写出什么样的作品,你们都会说这种话吧!净是在一旁扯人后腿!” 老师这么怒吼,把怒气发泄在屋内已经不算多的家具上。我实在是无法直视这样的他。我想,每个人应该都是这样的。在平交道和老师相遇之后,已经过了三年以上的时间。我变得比以前更了解老师。尽管如此,这仍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失控的老师。 我还记得自己当初待在房间一角,默默想着“崩坏或许已经开始了”。虽然觉得这样的词汇不适合用在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我却无法不这么形容。 老师变得会突然把房间弄得一团乱,藉此彻底发泄内心的怨气后,再透过安眠药和酒精的力量,硬是逼自己入睡。尽管是一出老套的悲剧、是自尊心不堪一击的脆弱表现,对我来说,这仍是独一无二的。因为,受到伤害的不是别人,而是老师。 “老师,不要紧的,不需要在意这种事。” “哪里不要紧了啊!我都已经那么努力了,却没有得到任何回报,天底下有这种事情吗!你其实也在内心笑我是个笨蛋吧!” “……没有这回事。” 这样的对话不知道重复过多少次,不只有一、两次而已。这样的恐慌不分日夜地反覆上演,确实消耗着老师和我的身心。 老师的新作并非只有收到负面批判而已。绝对不在少数的读者支持、称赞《泪湿的夜》很好看之类的正面书评,都存在于这个世上。然而,老师却选择转身背对它们,只是一个劲儿盯着另一片昏沉的黑暗。我想,老师或许早已到达自己的极限了吧。 “你不会明白的,小梓。” 老师时常以跟优雅完全无缘的语气这么喃喃表示。如同老师所说的,我其实一点都不明白他这个人。 “……我明白的,老师。你知道我陪在你身边多久了吗……不要紧的,老师一定不会有问题。” 我回以一堆空洞的话语。这些不过是纯粹的期望罢了。 “因为你是天才啊,老师。” 我再三对老师重复这句话。一直说、一直说,直到老师的心情平复下来为止,直到他愿意重新写小说为止,直到他变回我们刚认识那时的遥川悠真为止。 当时的我,是无法想像祈祷会变成诅咒的单纯孩子。我天真无邪地相信,只要不厌其烦地鼓励老师,奇迹就有可能出现。 看着老师原本一团乱的生活渐渐地恢复成以往那样,更加助长我心中的这种错误认知。随着时间经过,老师一定可以慢慢振作起来。尽管还是需要安眠药辅助入睡、饮酒量也没有减少,但老师不再表现出明显的情绪失控行为。这些都让我误以为他已经振作起来了。 在我因为误判而自顾自地放下心来的时候,季节跟着转换,我顺利地升上了国中三年级。 10 “原来制服领结的颜色也会改变啊。我觉得之前的颜色比较好看呢。为什么要在最后的阶段改成绿色啊?” “或许是因为已经变成学校里最高年级的学生了,所以校方想选用看起来比较稳重的色系吧。” 彷佛昨天才刚结束的小学毕业典礼,已经是快要两年前的事情。也就是说,在遥川悠真的第三部作品出版后,已经过了这样一段漫长的时间。 这两年来,遥川悠真没有再发表过任何小说。至今,这两年的时光仍被说是“遥川悠真怀才不遇的时代”,也成了媒体好用的炒作题材。年轻天才的瓶颈,黑暗时代。 不过在这段期间,老师的人生并没有失控。他只是悠哉又单纯地度过每一天。除了不再写小说以外,几乎跟我们刚相遇时没有两样。 即使逐渐被淡忘,老师仍是个美丽的存在。跟他一起坐在餐桌前时,这样的想法变得更加强烈。以筷子拨开吸收奶油后泛着油亮光泽的鲑鱼的老师,还略微残留着我们刚认识时的气质。 老师完全没有变,改变的只有他不再写小说这一点。但小说家这个头衔,并不会从老师身上消失。 “小梓,你的手艺变好了呢。” “你在说什么啊,老师。我只是把鲑鱼用奶油煎过而已。不管什么食材,只要用奶油煎过,都会变得很好吃哟。” 老师以优美到令人吃惊的动作,用筷子将鲑鱼解体。 我甚至涌现了“小说家这种存在,或许必须消耗寄宿在体内的某种美丽能源体,才能够活下去”这样的想法。也认为遥川悠真体内的能源体,或许早已被消耗殆尽了。在消耗殆尽后,老师究竟还剩下些什么呢?所谓的崩坏,到底会发展至什么程度?为了仔细辨别出分界线,坐在特等席上的我严阵以待。 “国三生啊……这或许是个好机会。” “好机会?” “我觉得你不要再来这里比较妥当。” 老师若无其事地这么表示。 “……老师,你在说什么?” “我并不是嫌你麻烦。我想你应该能了解这一点。” “怎么……” “我一直都觉得这样的行为是不对的,却无法停止。小梓,过去真的很抱歉。刚好也告一段落了,趁现在让一切结束吧。” “要告一段落的话,也可以等到我毕业再说呀。” “你觉得我能把持到那时候吗?” 听到老师平淡道出的这句话,我不禁屏息。 “所以,我想在那之前放你自由。就算没有我保护,现在你也能好好过日子,不用再为那种败类母亲的威胁担心受怕。你自己应该也察觉到这一点了吧?不能过来之后,如果需要钱,我会资助你的。” “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我压榨了你的人生。就当作是用来赎罪的代价吧。” 老师对我做出的一切,理应是称之为“救赎”的行为才对。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误会,才会让他说要放我自由? “其实啊,我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曾经以为,自己今后的人生都会一直继续写小说。不过,事实上并非如此。”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在这一刻,感到痛苦的人明明是老师,但不知为何,我却觉得会发生某种对我而言是致命一击的事。老师睁着一双有些湿润的眼睛,缓缓张开干燥不已的两片唇瓣。 “小梓,我呢……” “老师──” “其实真的已经没办法写──” 不能让他继续说下去。我无视从手中滑落的饭碗,提高音量大喊: “──老师!不要紧的。” 我竭尽力气这么表示。这两年来,我们一直回避某个疑问不提。在这段绝对不算短的期间里,老师几乎写不出半点小说。有一天,他一定会变得能够再次振笔疾书──这样的期待,成了唯一支撑我们的东西。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个绝对不可以提出来的疑问──这样的话,得等多久才行? “就算会让你失望,我也能继续活下去吗?” 老师喃喃问道。 “我不会对老师失望的。” 我随即回应他的疑惑。 “遥川老师,你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因为你是个天才呀,所以绝对不要紧的。我喜欢遥川老师写的小说,也很喜欢老师本人。因为老师当年拯救了我,要是没有老师,我……” “够了。” 那是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嗓音。这么说之后,老师迅速离开了餐桌。 “当年把你带来这里,是个错误的决定。” 这是只为了伤害我而道出的一句话。 然而,我也没有软弱到会因为简单明瞭的辱骂而受伤。说别人坏话是一件需要想像力的事,而现在的老师彻底缺乏这样的能力。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将我捡回家都是个错误的决定。但现在才说这种话,未免也太迟了。 被迫做出抉择的时刻到来。面对在眼前逐渐衰败委靡的老师,我无法只是杵在原地不动。 那么,我到底又能做些什么? 老师回卧房后,我被一个人留在这间屋子里。明亮的房间总让我静不下心来,于是我关掉电灯,待在一片黑暗的房里,回想过去支撑我一路走来的心灵支柱。在黑暗之中,老师的小说成了我的救赎。 我想到一个补救的手段。就算是想像力匮乏的我,也想得到的唯一一个妙计。我想把老师赐予我的东西还给他。我认为这是我唯一能够做到的事情。 “原来制服领结的颜色也会改变啊。我觉得之前的颜色比较好看呢。为什么要在最后的阶段改成绿色啊?” “或许是因为已经变成学校里最高年级的学生了,所以校方想选用看起来比较稳重的色系吧。” 彷佛昨天才刚结束的小学毕业典礼,已经是快要两年前的事情。也就是说,在遥川悠真的第三部作品出版后,已经过了这样一段漫长的时间。 这两年来,遥川悠真没有再发表过任何小说。至今,这两年的时光仍被说是“遥川悠真怀才不遇的时代”,也成了媒体好用的炒作题材。年轻天才的瓶颈,黑暗时代。 不过在这段期间,老师的人生并没有失控。他只是悠哉又单纯地度过每一天。除了不再写小说以外,几乎跟我们刚相遇时没有两样。 即使逐渐被淡忘,老师仍是个美丽的存在。跟他一起坐在餐桌前时,这样的想法变得更加强烈。以筷子拨开吸收奶油后泛着油亮光泽的鲑鱼的老师,还略微残留着我们刚认识时的气质。 老师完全没有变,改变的只有他不再写小说这一点。但小说家这个头衔,并不会从老师身上消失。 “小梓,你的手艺变好了呢。” “你在说什么啊,老师。我只是把鲑鱼用奶油煎过而已。不管什么食材,只要用奶油煎过,都会变得很好吃哟。” 老师以优美到令人吃惊的动作,用筷子将鲑鱼解体。 我甚至涌现了“小说家这种存在,或许必须消耗寄宿在体内的某种美丽能源体,才能够活下去”这样的想法。也认为遥川悠真体内的能源体,或许早已被消耗殆尽了。在消耗殆尽后,老师究竟还剩下些什么呢?所谓的崩坏,到底会发展至什么程度?为了仔细辨别出分界线,坐在特等席上的我严阵以待。 “国三生啊……这或许是个好机会。” “好机会?” “我觉得你不要再来这里比较妥当。” 老师若无其事地这么表示。 “……老师,你在说什么?” “我并不是嫌你麻烦。我想你应该能了解这一点。” “怎么……” “我一直都觉得这样的行为是不对的,却无法停止。小梓,过去真的很抱歉。刚好也告一段落了,趁现在让一切结束吧。” “要告一段落的话,也可以等到我毕业再说呀。” “你觉得我能把持到那时候吗?” 听到老师平淡道出的这句话,我不禁屏息。 “所以,我想在那之前放你自由。就算没有我保护,现在你也能好好过日子,不用再为那种败类母亲的威胁担心受怕。你自己应该也察觉到这一点了吧?不能过来之后,如果需要钱,我会资助你的。” “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我压榨了你的人生。就当作是用来赎罪的代价吧。” 老师对我做出的一切,理应是称之为“救赎”的行为才对。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误会,才会让他说要放我自由? “其实啊,我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曾经以为,自己今后的人生都会一直继续写小说。不过,事实上并非如此。”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在这一刻,感到痛苦的人明明是老师,但不知为何,我却觉得会发生某种对我而言是致命一击的事。老师睁着一双有些湿润的眼睛,缓缓张开干燥不已的两片唇瓣。 “小梓,我呢……” “老师──” “其实真的已经没办法写──” 不能让他继续说下去。我无视从手中滑落的饭碗,提高音量大喊: “──老师!不要紧的。” 我竭尽力气这么表示。这两年来,我们一直回避某个疑问不提。在这段绝对不算短的期间里,老师几乎写不出半点小说。有一天,他一定会变得能够再次振笔疾书──这样的期待,成了唯一支撑我们的东西。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个绝对不可以提出来的疑问──这样的话,得等多久才行? “就算会让你失望,我也能继续活下去吗?” 老师喃喃问道。 “我不会对老师失望的。” 我随即回应他的疑惑。 “遥川老师,你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因为你是个天才呀,所以绝对不要紧的。我喜欢遥川老师写的小说,也很喜欢老师本人。因为老师当年拯救了我,要是没有老师,我……” “够了。” 那是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嗓音。这么说之后,老师迅速离开了餐桌。 “当年把你带来这里,是个错误的决定。” 这是只为了伤害我而道出的一句话。 然而,我也没有软弱到会因为简单明瞭的辱骂而受伤。说别人坏话是一件需要想像力的事,而现在的老师彻底缺乏这样的能力。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将我捡回家都是个错误的决定。但现在才说这种话,未免也太迟了。 被迫做出抉择的时刻到来。面对在眼前逐渐衰败委靡的老师,我无法只是杵在原地不动。 那么,我到底又能做些什么? 老师回卧房后,我被一个人留在这间屋子里。明亮的房间总让我静不下心来,于是我关掉电灯,待在一片黑暗的房里,回想过去支撑我一路走来的心灵支柱。在黑暗之中,老师的小说成了我的救赎。 我想到一个补救的手段。就算是想像力匮乏的我,也想得到的唯一一个妙计。我想把老师赐予我的东西还给他。我认为这是我唯一能够做到的事情。 “原来制服领结的颜色也会改变啊。我觉得之前的颜色比较好看呢。为什么要在最后的阶段改成绿色啊?” “或许是因为已经变成学校里最高年级的学生了,所以校方想选用看起来比较稳重的色系吧。” 彷佛昨天才刚结束的小学毕业典礼,已经是快要两年前的事情。也就是说,在遥川悠真的第三部作品出版后,已经过了这样一段漫长的时间。 这两年来,遥川悠真没有再发表过任何小说。至今,这两年的时光仍被说是“遥川悠真怀才不遇的时代”,也成了媒体好用的炒作题材。年轻天才的瓶颈,黑暗时代。 不过在这段期间,老师的人生并没有失控。他只是悠哉又单纯地度过每一天。除了不再写小说以外,几乎跟我们刚相遇时没有两样。 即使逐渐被淡忘,老师仍是个美丽的存在。跟他一起坐在餐桌前时,这样的想法变得更加强烈。以筷子拨开吸收奶油后泛着油亮光泽的鲑鱼的老师,还略微残留着我们刚认识时的气质。 老师完全没有变,改变的只有他不再写小说这一点。但小说家这个头衔,并不会从老师身上消失。 “小梓,你的手艺变好了呢。” “你在说什么啊,老师。我只是把鲑鱼用奶油煎过而已。不管什么食材,只要用奶油煎过,都会变得很好吃哟。” 老师以优美到令人吃惊的动作,用筷子将鲑鱼解体。 我甚至涌现了“小说家这种存在,或许必须消耗寄宿在体内的某种美丽能源体,才能够活下去”这样的想法。也认为遥川悠真体内的能源体,或许早已被消耗殆尽了。在消耗殆尽后,老师究竟还剩下些什么呢?所谓的崩坏,到底会发展至什么程度?为了仔细辨别出分界线,坐在特等席上的我严阵以待。 “国三生啊……这或许是个好机会。” “好机会?” “我觉得你不要再来这里比较妥当。” 老师若无其事地这么表示。 “……老师,你在说什么?” “我并不是嫌你麻烦。我想你应该能了解这一点。” “怎么……” “我一直都觉得这样的行为是不对的,却无法停止。小梓,过去真的很抱歉。刚好也告一段落了,趁现在让一切结束吧。” “要告一段落的话,也可以等到我毕业再说呀。” “你觉得我能把持到那时候吗?” 听到老师平淡道出的这句话,我不禁屏息。 “所以,我想在那之前放你自由。就算没有我保护,现在你也能好好过日子,不用再为那种败类母亲的威胁担心受怕。你自己应该也察觉到这一点了吧?不能过来之后,如果需要钱,我会资助你的。” “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我压榨了你的人生。就当作是用来赎罪的代价吧。” 老师对我做出的一切,理应是称之为“救赎”的行为才对。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误会,才会让他说要放我自由? “其实啊,我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曾经以为,自己今后的人生都会一直继续写小说。不过,事实上并非如此。”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在这一刻,感到痛苦的人明明是老师,但不知为何,我却觉得会发生某种对我而言是致命一击的事。老师睁着一双有些湿润的眼睛,缓缓张开干燥不已的两片唇瓣。 “小梓,我呢……” “老师──” “其实真的已经没办法写──” 不能让他继续说下去。我无视从手中滑落的饭碗,提高音量大喊: “──老师!不要紧的。” 我竭尽力气这么表示。这两年来,我们一直回避某个疑问不提。在这段绝对不算短的期间里,老师几乎写不出半点小说。有一天,他一定会变得能够再次振笔疾书──这样的期待,成了唯一支撑我们的东西。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个绝对不可以提出来的疑问──这样的话,得等多久才行? “就算会让你失望,我也能继续活下去吗?” 老师喃喃问道。 “我不会对老师失望的。” 我随即回应他的疑惑。 “遥川老师,你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因为你是个天才呀,所以绝对不要紧的。我喜欢遥川老师写的小说,也很喜欢老师本人。因为老师当年拯救了我,要是没有老师,我……” “够了。” 那是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嗓音。这么说之后,老师迅速离开了餐桌。 “当年把你带来这里,是个错误的决定。” 这是只为了伤害我而道出的一句话。 然而,我也没有软弱到会因为简单明瞭的辱骂而受伤。说别人坏话是一件需要想像力的事,而现在的老师彻底缺乏这样的能力。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将我捡回家都是个错误的决定。但现在才说这种话,未免也太迟了。 被迫做出抉择的时刻到来。面对在眼前逐渐衰败委靡的老师,我无法只是杵在原地不动。 那么,我到底又能做些什么? 老师回卧房后,我被一个人留在这间屋子里。明亮的房间总让我静不下心来,于是我关掉电灯,待在一片黑暗的房里,回想过去支撑我一路走来的心灵支柱。在黑暗之中,老师的小说成了我的救赎。 我想到一个补救的手段。就算是想像力匮乏的我,也想得到的唯一一个妙计。我想把老师赐予我的东西还给他。我认为这是我唯一能够做到的事情。 “原来制服领结的颜色也会改变啊。我觉得之前的颜色比较好看呢。为什么要在最后的阶段改成绿色啊?” “或许是因为已经变成学校里最高年级的学生了,所以校方想选用看起来比较稳重的色系吧。” 彷佛昨天才刚结束的小学毕业典礼,已经是快要两年前的事情。也就是说,在遥川悠真的第三部作品出版后,已经过了这样一段漫长的时间。 这两年来,遥川悠真没有再发表过任何小说。至今,这两年的时光仍被说是“遥川悠真怀才不遇的时代”,也成了媒体好用的炒作题材。年轻天才的瓶颈,黑暗时代。 不过在这段期间,老师的人生并没有失控。他只是悠哉又单纯地度过每一天。除了不再写小说以外,几乎跟我们刚相遇时没有两样。 即使逐渐被淡忘,老师仍是个美丽的存在。跟他一起坐在餐桌前时,这样的想法变得更加强烈。以筷子拨开吸收奶油后泛着油亮光泽的鲑鱼的老师,还略微残留着我们刚认识时的气质。 老师完全没有变,改变的只有他不再写小说这一点。但小说家这个头衔,并不会从老师身上消失。 “小梓,你的手艺变好了呢。” “你在说什么啊,老师。我只是把鲑鱼用奶油煎过而已。不管什么食材,只要用奶油煎过,都会变得很好吃哟。” 老师以优美到令人吃惊的动作,用筷子将鲑鱼解体。 我甚至涌现了“小说家这种存在,或许必须消耗寄宿在体内的某种美丽能源体,才能够活下去”这样的想法。也认为遥川悠真体内的能源体,或许早已被消耗殆尽了。在消耗殆尽后,老师究竟还剩下些什么呢?所谓的崩坏,到底会发展至什么程度?为了仔细辨别出分界线,坐在特等席上的我严阵以待。 “国三生啊……这或许是个好机会。” “好机会?” “我觉得你不要再来这里比较妥当。” 老师若无其事地这么表示。 “……老师,你在说什么?” “我并不是嫌你麻烦。我想你应该能了解这一点。” “怎么……” “我一直都觉得这样的行为是不对的,却无法停止。小梓,过去真的很抱歉。刚好也告一段落了,趁现在让一切结束吧。” “要告一段落的话,也可以等到我毕业再说呀。” “你觉得我能把持到那时候吗?” 听到老师平淡道出的这句话,我不禁屏息。 “所以,我想在那之前放你自由。就算没有我保护,现在你也能好好过日子,不用再为那种败类母亲的威胁担心受怕。你自己应该也察觉到这一点了吧?不能过来之后,如果需要钱,我会资助你的。” “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我压榨了你的人生。就当作是用来赎罪的代价吧。” 老师对我做出的一切,理应是称之为“救赎”的行为才对。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误会,才会让他说要放我自由? “其实啊,我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曾经以为,自己今后的人生都会一直继续写小说。不过,事实上并非如此。”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在这一刻,感到痛苦的人明明是老师,但不知为何,我却觉得会发生某种对我而言是致命一击的事。老师睁着一双有些湿润的眼睛,缓缓张开干燥不已的两片唇瓣。 “小梓,我呢……” “老师──” “其实真的已经没办法写──” 不能让他继续说下去。我无视从手中滑落的饭碗,提高音量大喊: “──老师!不要紧的。” 我竭尽力气这么表示。这两年来,我们一直回避某个疑问不提。在这段绝对不算短的期间里,老师几乎写不出半点小说。有一天,他一定会变得能够再次振笔疾书──这样的期待,成了唯一支撑我们的东西。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个绝对不可以提出来的疑问──这样的话,得等多久才行? “就算会让你失望,我也能继续活下去吗?” 老师喃喃问道。 “我不会对老师失望的。” 我随即回应他的疑惑。 “遥川老师,你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因为你是个天才呀,所以绝对不要紧的。我喜欢遥川老师写的小说,也很喜欢老师本人。因为老师当年拯救了我,要是没有老师,我……” “够了。” 那是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嗓音。这么说之后,老师迅速离开了餐桌。 “当年把你带来这里,是个错误的决定。” 这是只为了伤害我而道出的一句话。 然而,我也没有软弱到会因为简单明瞭的辱骂而受伤。说别人坏话是一件需要想像力的事,而现在的老师彻底缺乏这样的能力。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将我捡回家都是个错误的决定。但现在才说这种话,未免也太迟了。 被迫做出抉择的时刻到来。面对在眼前逐渐衰败委靡的老师,我无法只是杵在原地不动。 那么,我到底又能做些什么? 老师回卧房后,我被一个人留在这间屋子里。明亮的房间总让我静不下心来,于是我关掉电灯,待在一片黑暗的房里,回想过去支撑我一路走来的心灵支柱。在黑暗之中,老师的小说成了我的救赎。 我想到一个补救的手段。就算是想像力匮乏的我,也想得到的唯一一个妙计。我想把老师赐予我的东西还给他。我认为这是我唯一能够做到的事情。 “原来制服领结的颜色也会改变啊。我觉得之前的颜色比较好看呢。为什么要在最后的阶段改成绿色啊?” “或许是因为已经变成学校里最高年级的学生了,所以校方想选用看起来比较稳重的色系吧。” 彷佛昨天才刚结束的小学毕业典礼,已经是快要两年前的事情。也就是说,在遥川悠真的第三部作品出版后,已经过了这样一段漫长的时间。 这两年来,遥川悠真没有再发表过任何小说。至今,这两年的时光仍被说是“遥川悠真怀才不遇的时代”,也成了媒体好用的炒作题材。年轻天才的瓶颈,黑暗时代。 不过在这段期间,老师的人生并没有失控。他只是悠哉又单纯地度过每一天。除了不再写小说以外,几乎跟我们刚相遇时没有两样。 即使逐渐被淡忘,老师仍是个美丽的存在。跟他一起坐在餐桌前时,这样的想法变得更加强烈。以筷子拨开吸收奶油后泛着油亮光泽的鲑鱼的老师,还略微残留着我们刚认识时的气质。 老师完全没有变,改变的只有他不再写小说这一点。但小说家这个头衔,并不会从老师身上消失。 “小梓,你的手艺变好了呢。” “你在说什么啊,老师。我只是把鲑鱼用奶油煎过而已。不管什么食材,只要用奶油煎过,都会变得很好吃哟。” 老师以优美到令人吃惊的动作,用筷子将鲑鱼解体。 我甚至涌现了“小说家这种存在,或许必须消耗寄宿在体内的某种美丽能源体,才能够活下去”这样的想法。也认为遥川悠真体内的能源体,或许早已被消耗殆尽了。在消耗殆尽后,老师究竟还剩下些什么呢?所谓的崩坏,到底会发展至什么程度?为了仔细辨别出分界线,坐在特等席上的我严阵以待。 “国三生啊……这或许是个好机会。” “好机会?” “我觉得你不要再来这里比较妥当。” 老师若无其事地这么表示。 “……老师,你在说什么?” “我并不是嫌你麻烦。我想你应该能了解这一点。” “怎么……” “我一直都觉得这样的行为是不对的,却无法停止。小梓,过去真的很抱歉。刚好也告一段落了,趁现在让一切结束吧。” “要告一段落的话,也可以等到我毕业再说呀。” “你觉得我能把持到那时候吗?” 听到老师平淡道出的这句话,我不禁屏息。 “所以,我想在那之前放你自由。就算没有我保护,现在你也能好好过日子,不用再为那种败类母亲的威胁担心受怕。你自己应该也察觉到这一点了吧?不能过来之后,如果需要钱,我会资助你的。” “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我压榨了你的人生。就当作是用来赎罪的代价吧。” 老师对我做出的一切,理应是称之为“救赎”的行为才对。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误会,才会让他说要放我自由? “其实啊,我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曾经以为,自己今后的人生都会一直继续写小说。不过,事实上并非如此。”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在这一刻,感到痛苦的人明明是老师,但不知为何,我却觉得会发生某种对我而言是致命一击的事。老师睁着一双有些湿润的眼睛,缓缓张开干燥不已的两片唇瓣。 “小梓,我呢……” “老师──” “其实真的已经没办法写──” 不能让他继续说下去。我无视从手中滑落的饭碗,提高音量大喊: “──老师!不要紧的。” 我竭尽力气这么表示。这两年来,我们一直回避某个疑问不提。在这段绝对不算短的期间里,老师几乎写不出半点小说。有一天,他一定会变得能够再次振笔疾书──这样的期待,成了唯一支撑我们的东西。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个绝对不可以提出来的疑问──这样的话,得等多久才行? “就算会让你失望,我也能继续活下去吗?” 老师喃喃问道。 “我不会对老师失望的。” 我随即回应他的疑惑。 “遥川老师,你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因为你是个天才呀,所以绝对不要紧的。我喜欢遥川老师写的小说,也很喜欢老师本人。因为老师当年拯救了我,要是没有老师,我……” “够了。” 那是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嗓音。这么说之后,老师迅速离开了餐桌。 “当年把你带来这里,是个错误的决定。” 这是只为了伤害我而道出的一句话。 然而,我也没有软弱到会因为简单明瞭的辱骂而受伤。说别人坏话是一件需要想像力的事,而现在的老师彻底缺乏这样的能力。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将我捡回家都是个错误的决定。但现在才说这种话,未免也太迟了。 被迫做出抉择的时刻到来。面对在眼前逐渐衰败委靡的老师,我无法只是杵在原地不动。 那么,我到底又能做些什么? 老师回卧房后,我被一个人留在这间屋子里。明亮的房间总让我静不下心来,于是我关掉电灯,待在一片黑暗的房里,回想过去支撑我一路走来的心灵支柱。在黑暗之中,老师的小说成了我的救赎。 我想到一个补救的手段。就算是想像力匮乏的我,也想得到的唯一一个妙计。我想把老师赐予我的东西还给他。我认为这是我唯一能够做到的事情。 “原来制服领结的颜色也会改变啊。我觉得之前的颜色比较好看呢。为什么要在最后的阶段改成绿色啊?” “或许是因为已经变成学校里最高年级的学生了,所以校方想选用看起来比较稳重的色系吧。” 彷佛昨天才刚结束的小学毕业典礼,已经是快要两年前的事情。也就是说,在遥川悠真的第三部作品出版后,已经过了这样一段漫长的时间。 这两年来,遥川悠真没有再发表过任何小说。至今,这两年的时光仍被说是“遥川悠真怀才不遇的时代”,也成了媒体好用的炒作题材。年轻天才的瓶颈,黑暗时代。 不过在这段期间,老师的人生并没有失控。他只是悠哉又单纯地度过每一天。除了不再写小说以外,几乎跟我们刚相遇时没有两样。 即使逐渐被淡忘,老师仍是个美丽的存在。跟他一起坐在餐桌前时,这样的想法变得更加强烈。以筷子拨开吸收奶油后泛着油亮光泽的鲑鱼的老师,还略微残留着我们刚认识时的气质。 老师完全没有变,改变的只有他不再写小说这一点。但小说家这个头衔,并不会从老师身上消失。 “小梓,你的手艺变好了呢。” “你在说什么啊,老师。我只是把鲑鱼用奶油煎过而已。不管什么食材,只要用奶油煎过,都会变得很好吃哟。” 老师以优美到令人吃惊的动作,用筷子将鲑鱼解体。 我甚至涌现了“小说家这种存在,或许必须消耗寄宿在体内的某种美丽能源体,才能够活下去”这样的想法。也认为遥川悠真体内的能源体,或许早已被消耗殆尽了。在消耗殆尽后,老师究竟还剩下些什么呢?所谓的崩坏,到底会发展至什么程度?为了仔细辨别出分界线,坐在特等席上的我严阵以待。 “国三生啊……这或许是个好机会。” “好机会?” “我觉得你不要再来这里比较妥当。” 老师若无其事地这么表示。 “……老师,你在说什么?” “我并不是嫌你麻烦。我想你应该能了解这一点。” “怎么……” “我一直都觉得这样的行为是不对的,却无法停止。小梓,过去真的很抱歉。刚好也告一段落了,趁现在让一切结束吧。” “要告一段落的话,也可以等到我毕业再说呀。” “你觉得我能把持到那时候吗?” 听到老师平淡道出的这句话,我不禁屏息。 “所以,我想在那之前放你自由。就算没有我保护,现在你也能好好过日子,不用再为那种败类母亲的威胁担心受怕。你自己应该也察觉到这一点了吧?不能过来之后,如果需要钱,我会资助你的。” “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我压榨了你的人生。就当作是用来赎罪的代价吧。” 老师对我做出的一切,理应是称之为“救赎”的行为才对。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误会,才会让他说要放我自由? “其实啊,我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曾经以为,自己今后的人生都会一直继续写小说。不过,事实上并非如此。”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在这一刻,感到痛苦的人明明是老师,但不知为何,我却觉得会发生某种对我而言是致命一击的事。老师睁着一双有些湿润的眼睛,缓缓张开干燥不已的两片唇瓣。 “小梓,我呢……” “老师──” “其实真的已经没办法写──” 不能让他继续说下去。我无视从手中滑落的饭碗,提高音量大喊: “──老师!不要紧的。” 我竭尽力气这么表示。这两年来,我们一直回避某个疑问不提。在这段绝对不算短的期间里,老师几乎写不出半点小说。有一天,他一定会变得能够再次振笔疾书──这样的期待,成了唯一支撑我们的东西。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个绝对不可以提出来的疑问──这样的话,得等多久才行? “就算会让你失望,我也能继续活下去吗?” 老师喃喃问道。 “我不会对老师失望的。” 我随即回应他的疑惑。 “遥川老师,你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因为你是个天才呀,所以绝对不要紧的。我喜欢遥川老师写的小说,也很喜欢老师本人。因为老师当年拯救了我,要是没有老师,我……” “够了。” 那是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嗓音。这么说之后,老师迅速离开了餐桌。 “当年把你带来这里,是个错误的决定。” 这是只为了伤害我而道出的一句话。 然而,我也没有软弱到会因为简单明瞭的辱骂而受伤。说别人坏话是一件需要想像力的事,而现在的老师彻底缺乏这样的能力。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将我捡回家都是个错误的决定。但现在才说这种话,未免也太迟了。 被迫做出抉择的时刻到来。面对在眼前逐渐衰败委靡的老师,我无法只是杵在原地不动。 那么,我到底又能做些什么? 老师回卧房后,我被一个人留在这间屋子里。明亮的房间总让我静不下心来,于是我关掉电灯,待在一片黑暗的房里,回想过去支撑我一路走来的心灵支柱。在黑暗之中,老师的小说成了我的救赎。 我想到一个补救的手段。就算是想像力匮乏的我,也想得到的唯一一个妙计。我想把老师赐予我的东西还给他。我认为这是我唯一能够做到的事情。 “原来制服领结的颜色也会改变啊。我觉得之前的颜色比较好看呢。为什么要在最后的阶段改成绿色啊?” “或许是因为已经变成学校里最高年级的学生了,所以校方想选用看起来比较稳重的色系吧。” 彷佛昨天才刚结束的小学毕业典礼,已经是快要两年前的事情。也就是说,在遥川悠真的第三部作品出版后,已经过了这样一段漫长的时间。 这两年来,遥川悠真没有再发表过任何小说。至今,这两年的时光仍被说是“遥川悠真怀才不遇的时代”,也成了媒体好用的炒作题材。年轻天才的瓶颈,黑暗时代。 不过在这段期间,老师的人生并没有失控。他只是悠哉又单纯地度过每一天。除了不再写小说以外,几乎跟我们刚相遇时没有两样。 即使逐渐被淡忘,老师仍是个美丽的存在。跟他一起坐在餐桌前时,这样的想法变得更加强烈。以筷子拨开吸收奶油后泛着油亮光泽的鲑鱼的老师,还略微残留着我们刚认识时的气质。 老师完全没有变,改变的只有他不再写小说这一点。但小说家这个头衔,并不会从老师身上消失。 “小梓,你的手艺变好了呢。” “你在说什么啊,老师。我只是把鲑鱼用奶油煎过而已。不管什么食材,只要用奶油煎过,都会变得很好吃哟。” 老师以优美到令人吃惊的动作,用筷子将鲑鱼解体。 我甚至涌现了“小说家这种存在,或许必须消耗寄宿在体内的某种美丽能源体,才能够活下去”这样的想法。也认为遥川悠真体内的能源体,或许早已被消耗殆尽了。在消耗殆尽后,老师究竟还剩下些什么呢?所谓的崩坏,到底会发展至什么程度?为了仔细辨别出分界线,坐在特等席上的我严阵以待。 “国三生啊……这或许是个好机会。” “好机会?” “我觉得你不要再来这里比较妥当。” 老师若无其事地这么表示。 “……老师,你在说什么?” “我并不是嫌你麻烦。我想你应该能了解这一点。” “怎么……” “我一直都觉得这样的行为是不对的,却无法停止。小梓,过去真的很抱歉。刚好也告一段落了,趁现在让一切结束吧。” “要告一段落的话,也可以等到我毕业再说呀。” “你觉得我能把持到那时候吗?” 听到老师平淡道出的这句话,我不禁屏息。 “所以,我想在那之前放你自由。就算没有我保护,现在你也能好好过日子,不用再为那种败类母亲的威胁担心受怕。你自己应该也察觉到这一点了吧?不能过来之后,如果需要钱,我会资助你的。” “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我压榨了你的人生。就当作是用来赎罪的代价吧。” 老师对我做出的一切,理应是称之为“救赎”的行为才对。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误会,才会让他说要放我自由? “其实啊,我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曾经以为,自己今后的人生都会一直继续写小说。不过,事实上并非如此。”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在这一刻,感到痛苦的人明明是老师,但不知为何,我却觉得会发生某种对我而言是致命一击的事。老师睁着一双有些湿润的眼睛,缓缓张开干燥不已的两片唇瓣。 “小梓,我呢……” “老师──” “其实真的已经没办法写──” 不能让他继续说下去。我无视从手中滑落的饭碗,提高音量大喊: “──老师!不要紧的。” 我竭尽力气这么表示。这两年来,我们一直回避某个疑问不提。在这段绝对不算短的期间里,老师几乎写不出半点小说。有一天,他一定会变得能够再次振笔疾书──这样的期待,成了唯一支撑我们的东西。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个绝对不可以提出来的疑问──这样的话,得等多久才行? “就算会让你失望,我也能继续活下去吗?” 老师喃喃问道。 “我不会对老师失望的。” 我随即回应他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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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甚至涌现了“小说家这种存在,或许必须消耗寄宿在体内的某种美丽能源体,才能够活下去”这样的想法。也认为遥川悠真体内的能源体,或许早已被消耗殆尽了。在消耗殆尽后,老师究竟还剩下些什么呢?所谓的崩坏,到底会发展至什么程度?为了仔细辨别出分界线,坐在特等席上的我严阵以待。 “国三生啊……这或许是个好机会。” “好机会?” “我觉得你不要再来这里比较妥当。” 老师若无其事地这么表示。 “……老师,你在说什么?” “我并不是嫌你麻烦。我想你应该能了解这一点。” “怎么……” “我一直都觉得这样的行为是不对的,却无法停止。小梓,过去真的很抱歉。刚好也告一段落了,趁现在让一切结束吧。” “要告一段落的话,也可以等到我毕业再说呀。” “你觉得我能把持到那时候吗?” 听到老师平淡道出的这句话,我不禁屏息。 “所以,我想在那之前放你自由。就算没有我保护,现在你也能好好过日子,不用再为那种败类母亲的威胁担心受怕。你自己应该也察觉到这一点了吧?不能过来之后,如果需要钱,我会资助你的。” “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我压榨了你的人生。就当作是用来赎罪的代价吧。” 老师对我做出的一切,理应是称之为“救赎”的行为才对。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误会,才会让他说要放我自由? “其实啊,我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曾经以为,自己今后的人生都会一直继续写小说。不过,事实上并非如此。”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在这一刻,感到痛苦的人明明是老师,但不知为何,我却觉得会发生某种对我而言是致命一击的事。老师睁着一双有些湿润的眼睛,缓缓张开干燥不已的两片唇瓣。 “小梓,我呢……” “老师──” “其实真的已经没办法写──” 不能让他继续说下去。我无视从手中滑落的饭碗,提高音量大喊: “──老师!不要紧的。” 我竭尽力气这么表示。这两年来,我们一直回避某个疑问不提。在这段绝对不算短的期间里,老师几乎写不出半点小说。有一天,他一定会变得能够再次振笔疾书──这样的期待,成了唯一支撑我们的东西。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个绝对不可以提出来的疑问──这样的话,得等多久才行? “就算会让你失望,我也能继续活下去吗?” 老师喃喃问道。 “我不会对老师失望的。” 我随即回应他的疑惑。 “遥川老师,你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因为你是个天才呀,所以绝对不要紧的。我喜欢遥川老师写的小说,也很喜欢老师本人。因为老师当年拯救了我,要是没有老师,我……” “够了。” 那是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嗓音。这么说之后,老师迅速离开了餐桌。 “当年把你带来这里,是个错误的决定。” 这是只为了伤害我而道出的一句话。 然而,我也没有软弱到会因为简单明瞭的辱骂而受伤。说别人坏话是一件需要想像力的事,而现在的老师彻底缺乏这样的能力。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将我捡回家都是个错误的决定。但现在才说这种话,未免也太迟了。 被迫做出抉择的时刻到来。面对在眼前逐渐衰败委靡的老师,我无法只是杵在原地不动。 那么,我到底又能做些什么? 老师回卧房后,我被一个人留在这间屋子里。明亮的房间总让我静不下心来,于是我关掉电灯,待在一片黑暗的房里,回想过去支撑我一路走来的心灵支柱。在黑暗之中,老师的小说成了我的救赎。 我想到一个补救的手段。就算是想像力匮乏的我,也想得到的唯一一个妙计。我想把老师赐予我的东西还给他。我认为这是我唯一能够做到的事情。 “原来制服领结的颜色也会改变啊。我觉得之前的颜色比较好看呢。为什么要在最后的阶段改成绿色啊?” “或许是因为已经变成学校里最高年级的学生了,所以校方想选用看起来比较稳重的色系吧。” 彷佛昨天才刚结束的小学毕业典礼,已经是快要两年前的事情。也就是说,在遥川悠真的第三部作品出版后,已经过了这样一段漫长的时间。 这两年来,遥川悠真没有再发表过任何小说。至今,这两年的时光仍被说是“遥川悠真怀才不遇的时代”,也成了媒体好用的炒作题材。年轻天才的瓶颈,黑暗时代。 不过在这段期间,老师的人生并没有失控。他只是悠哉又单纯地度过每一天。除了不再写小说以外,几乎跟我们刚相遇时没有两样。 即使逐渐被淡忘,老师仍是个美丽的存在。跟他一起坐在餐桌前时,这样的想法变得更加强烈。以筷子拨开吸收奶油后泛着油亮光泽的鲑鱼的老师,还略微残留着我们刚认识时的气质。 老师完全没有变,改变的只有他不再写小说这一点。但小说家这个头衔,并不会从老师身上消失。 “小梓,你的手艺变好了呢。” “你在说什么啊,老师。我只是把鲑鱼用奶油煎过而已。不管什么食材,只要用奶油煎过,都会变得很好吃哟。” 老师以优美到令人吃惊的动作,用筷子将鲑鱼解体。 我甚至涌现了“小说家这种存在,或许必须消耗寄宿在体内的某种美丽能源体,才能够活下去”这样的想法。也认为遥川悠真体内的能源体,或许早已被消耗殆尽了。在消耗殆尽后,老师究竟还剩下些什么呢?所谓的崩坏,到底会发展至什么程度?为了仔细辨别出分界线,坐在特等席上的我严阵以待。 “国三生啊……这或许是个好机会。” “好机会?” “我觉得你不要再来这里比较妥当。” 老师若无其事地这么表示。 “……老师,你在说什么?” “我并不是嫌你麻烦。我想你应该能了解这一点。” “怎么……” “我一直都觉得这样的行为是不对的,却无法停止。小梓,过去真的很抱歉。刚好也告一段落了,趁现在让一切结束吧。” “要告一段落的话,也可以等到我毕业再说呀。” “你觉得我能把持到那时候吗?” 听到老师平淡道出的这句话,我不禁屏息。 “所以,我想在那之前放你自由。就算没有我保护,现在你也能好好过日子,不用再为那种败类母亲的威胁担心受怕。你自己应该也察觉到这一点了吧?不能过来之后,如果需要钱,我会资助你的。” “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我压榨了你的人生。就当作是用来赎罪的代价吧。” 老师对我做出的一切,理应是称之为“救赎”的行为才对。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误会,才会让他说要放我自由? “其实啊,我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曾经以为,自己今后的人生都会一直继续写小说。不过,事实上并非如此。”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在这一刻,感到痛苦的人明明是老师,但不知为何,我却觉得会发生某种对我而言是致命一击的事。老师睁着一双有些湿润的眼睛,缓缓张开干燥不已的两片唇瓣。 “小梓,我呢……” “老师──” “其实真的已经没办法写──” 不能让他继续说下去。我无视从手中滑落的饭碗,提高音量大喊: “──老师!不要紧的。” 我竭尽力气这么表示。这两年来,我们一直回避某个疑问不提。在这段绝对不算短的期间里,老师几乎写不出半点小说。有一天,他一定会变得能够再次振笔疾书──这样的期待,成了唯一支撑我们的东西。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个绝对不可以提出来的疑问──这样的话,得等多久才行? “就算会让你失望,我也能继续活下去吗?” 老师喃喃问道。 “我不会对老师失望的。” 我随即回应他的疑惑。 “遥川老师,你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因为你是个天才呀,所以绝对不要紧的。我喜欢遥川老师写的小说,也很喜欢老师本人。因为老师当年拯救了我,要是没有老师,我……” “够了。” 那是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嗓音。这么说之后,老师迅速离开了餐桌。 “当年把你带来这里,是个错误的决定。” 这是只为了伤害我而道出的一句话。 然而,我也没有软弱到会因为简单明瞭的辱骂而受伤。说别人坏话是一件需要想像力的事,而现在的老师彻底缺乏这样的能力。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将我捡回家都是个错误的决定。但现在才说这种话,未免也太迟了。 被迫做出抉择的时刻到来。面对在眼前逐渐衰败委靡的老师,我无法只是杵在原地不动。 那么,我到底又能做些什么? 老师回卧房后,我被一个人留在这间屋子里。明亮的房间总让我静不下心来,于是我关掉电灯,待在一片黑暗的房里,回想过去支撑我一路走来的心灵支柱。在黑暗之中,老师的小说成了我的救赎。 我想到一个补救的手段。就算是想像力匮乏的我,也想得到的唯一一个妙计。我想把老师赐予我的东西还给他。我认为这是我唯一能够做到的事情。 11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都不曾再造访老师家。这种事情还是头一遭。这很像是在计划完美无缺的犯罪,或是悄悄替人办惊喜生日派对的感觉。而我的情感,究竟又是偏向何者呢? 在日期变成隔天的时刻,我来到老师家。面对一星期不见的我,老师仍以相当自然的态度迎接我入内,并没有责备我深夜来访的行为。这就是老师。 比起在半夜现身的我,老师似乎更在意我手上那叠厚厚的纸张。这或许是小说家的天性吧。 “无论如何,我都想让老师读一下这个。请你稍微翻翻,如果觉得无聊的话,随时都可以放弃继续看。” “……怎么?你今天感觉又是个拚命三郎耶。难道你想当小说家吗,小梓?” 以没有高低起伏的嗓音这么说之后,老师翻开了第一页。我的心脏猛地跳动一下。感觉胸口彷佛被紧紧掐住,好像会这样直接死去。 那天,没能越过的那道防线、没能成为追悼用音乐的平交道警钟,此刻就在这里重现。不要紧的──我在心中轻喃。现在面对的人是那个遥川悠真,是他的话一定能察觉到,不可能不会察觉。 读完几页之后,老师的脸色变了。 “这个──” 听到老师短短道出的两个字,我随即开口接话。 “我试着写了一篇小说。因为很憧憬老师,所以自己也想……” 老师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应该很清楚我曾在这个房间里做过的事。愈堆愈高的笔记本、以原子笔连绵写下的虚幻执着、疯狂的憧憬,最后形成的结晶便是眼前这个东西。 “老师拯救了我。” “我没有。” 曾几何时听过相同的回答。 那或许只是老师的一时兴起。他或许只是把我当成宠物在疼爱。尽管如此,我仍擅自涌现被救赎的感觉。 “老师确实拯救了我。就算没有自觉,你仍拯救了许许多多人。” 老师不发一语,只是继续往下翻。 就某方面而言,我的第一篇小说是非常有遥川悠真风格的一篇小说。欠缺了某种东西的两人,在相遇后让彼此得到救赎,是十分正统的爱情小说,但品质想必完全比不上老师编织出来的故事就是了。 尽管如此,我仍倾注了自己所有的憧憬和焦躁。这是深爱着老师笔下故事的人所完成的、真真正正的一封情书──这样的描述,听起来甜美到几乎让我想哭。 老师淡淡地阅读我写的小说。看到这样的他,我不禁屏息。内脏彷佛被人掏出来的羞耻感,以及熊熊燃烧的亢奋感混杂在一起。 在这之后,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老师完全没休息,一口气将我的小说看到最后。但我完全无法判读他脸上的表情。 我轻轻碰触了老师的手,就像过去某天睡在他身旁的时候那样。啊啊,可是,这么做的话,会不会把我的神从高处拉下来呢?尽管如此,我仍无法收回那只碰触他的手,而老师也没有把我的手挥开。他的手一如往常,有着不冷不热的温度。因为碰触过的手太少了,我无法确定这是不是普通情况。 不曾被爱过的人,以班门弄斧的方式表达自己的爱情,会不会很奇怪呢?在完成这种作品后,我才涌现这样的想法。和老师相遇时的记忆,成了灼烧我的烙印。 老师以昏沉的眼神望向我,令我想要移开视线。这么做或许是错的,然而,我还是得让自己的信仰回归正轨才行。 “我非常、非常喜欢老师的小说。无论是《远方之海》、《星象考察》、《泪湿的夜》或是那些不完整的故事片段,我全都喜欢。是老师教会我创作的乐趣……我想,因为憧憬老师而像这样开始写小说的人,应该会愈来愈多,也会有人以此为自己的生存动力。” 这番话真切到连我自己都忍不住笑出来。 我被老师的小说拯救,被他那天对我道出的一句话拯救。既然这样,我的话语或许也有改变什么的能力──我是这么想的。眼神黯淡的老师,现在确实看着我,我接下了他的视线,企图乘胜追击似地继续往下说: “……老师的小说,是能够拯救他人的东西。” 下一刻,老师脸上浮现了久违的温和笑容。这个瞬间,我变得无法呼吸。 “谢谢你,小梓。” 老师轻声开口。 “……我都没发现呢。原来,你在不知不觉中长得这么大了啊。” 他以百感交集──说得厚颜无耻一点,又或许是百般怜爱──的语气这么说。像是成功驱除了附在身上的恶灵,老师带着温和的笑容,再次望向我写的小说。那是我的执着、我的祈祷。 “那个,老师,现在已经很晚了……你不嫌弃的话,我们一起睡好吗?因为我……一写完这篇小说,就马上冲过来了,但时间实在有点尴尬……” “……你是小孩子吗?” 尽管说出来的话语很冷淡,老师的语气却异常温柔。 “……说得也是。我困了。我们一起睡吧。” “对啊,我们去睡吧。一觉醒来之后,一切必定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我从老师手中抢过那叠原稿,并将它扔在地上。熟知卧房位置的我,牵起老师的手前进。过去,在某个下着雨的夜晚打开的那个房间,包含床铺在内的摆设,全都一如往常。唯一改变的,大概只有搁在床旁的安眠药瓶子。 “不要紧的,老师。你一定不要紧。” 一起躺上床后,我再次重复这几句话。 我不记得老师当下回了什么。也或许,他其实一句话都没有说。 然而,我仍陷入高度的满足之中。我天真地相信,光是老师的一句谢谢,就能让幸福快乐的结局自动找上门来。 变化确实出现了。我的误会也跟着增长。 老师将窗帘拉开,主动整理房里的垃圾,也不再因为饮酒过度而呕吐。尽管只是一些细微的变化,但这类有助于提升生活品质的行为,让老师每天的日子变得截然不同。他慢慢开始正常摄取三餐,气色也稍微变好了。 这样的变化,让我打从心底开心。因为,这不就是小说剧情般的发展吗?在过去被小说家拯救的女孩,现在反过来拯救他。只看故事大纲的话,想必会是一段佳话;就算看过里头的细节,也不会觉得太糟糕。应该可以称得上是幸福美满的结局吧。 这样的念头或许很愚蠢,但看到老师露出久违的笑容时,我真心有了“我想结束这一切”的想法。我渴望在那个当下结束这一切。想让所有的不幸在那一刻画下休止符,让老师停留在“即将以小说家的身分重生”这个阶段。 “老师,你已经不要紧了对吧?” 看着老师懒洋洋打扫的背影,我向他确认似地问道。 “不要紧,我都已经跟编辑联络过了。” “真的吗?” “真的啊。在你去上学的时候,我也去跟对方开会讨论过了。” “这么说来,你的鞋子感觉有点脏,所以应该是真的喽。” “拜托你别这样啦。” 我们一起把大包大包的垃圾扔掉,在变干净的房间里久违地一起看了电影。出现在电视萤幕上的提姆?罗斯,在倾斜的甲板上弹着钢琴。 老师并没有说谎。他确实振作了起来,也频繁地和编辑见面。虽然依旧得仰赖安眠药才能入睡,但他已经不再过度饮酒,也比较有多余的心力和我相处。遥川悠真是真的不要紧了。 不过,我不会代替老师开门收件,也不会擅自打开他的包裹。在这个房间里,我只是一名不存在的人物。曾几何时的嫉妒向下扎根,最后孕育出致命的偏差。 所以,直到踏入书店,我才初次目睹那本遥川悠真睽违两年的“新作”。 12 一如这本只为一个人而写的小说,那本小说也没有名字。倘若要为它取书名的话,我绝对会以《给老师》三个字命名。所以,我一开始还没能发现。 陈列在书店平台上的那本小说,有着美丽的书封以及闪耀着光芒的烫金文字。老师替这个原本就没有名字的故事命名为《无题》。我果然喜欢他取名的风格。这种随兴的感觉很棒。 那天之后只过了三个月的时间。老师想必是相当有效率地展开了一连串的行动吧。他到底是从哪一刻开始思考这样的计画?倘若是看了文章的第一行便打算这么做就好了──我涌现了这种牛头不对马嘴的想法。 书腰上写着“迈入全新境界的天才爱情小说家”这种夸大而鲜明的一行宣传文字,封面是一个不知名美丽女孩的侧脸。老师到底是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要求了这样的封面呢? 如同记忆中的那一天,遥川悠真的小说以封面朝上的平铺方式陈列在店内,而我伸手拿起了其中一本。忘了如何巧妙行窃的我,以不断颤抖的手翻开书页。不祥的预感宛如海浪般袭来,静静侵蚀着我,让我的身子不停打颤。 读了两行之后,我便完全能推敲出这个故事接下来的发展。因为我知道这个故事。只为了一人而写的情书,像这样变成实体书在全国流通。这根本是一件疯狂至极的事。 我捧起《无题》走向收银台,结帐完毕后,像是逃命似地冲出书店,踏进一间平常不可能去的咖啡厅,开始确认小说的内容。这一连串的行为,简直就像一场闹剧。我只是在逃避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以一杯咖啡的时间建立起脆弱的防壁。 一如所想,或说是如同各位的期望──怎么形容这件事都无所谓,我就直接了当地说吧。遥川悠真发表的第四部作品,被视为天才作家华丽回归的作品《无题》,里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跟我那晚拿给老师看的小说如出一辙。 “欢迎回来。你今天比较晚呢。” 看到我的来访,老师若无其事地这么打招呼。老师的态度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让人一不小心就会以为今天也是与平常无异的一天。优雅地翻着生物学书籍的他,散发着不知所措的我无法与之抗衡的悠然氛围。 可是,老师不可能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至今,遥川悠真的小说仍有着特别的地位,一出版就能在书店掀起热潮。老师的作品便是如此珍贵的东西。 仔细一看,我发现有不少还没拆封的包裹散落在房间各处。这些包裹的内容物想必都是《无题》吧,只是我不知情罢了。在摩天轮上体验到的不值得一提的嫉妒,现在巧妙地发挥了效用。 “你去了书店?” 老师的提问相当简单。我没有隐瞒这件事,平静地点点头。看到我的反应,老师露出带着几分安心感的笑容。 “我还没去店头看过呢,平铺陈列的效果如何?再加上封面设计也很吸睛,又有遥川悠真的名号挂保证,这样的安排应该挺不错的吧?” “……书店里放了很多、很多本书。宣传说这是恋爱小说的新锐作家让人引颈期盼的新作。每个人都在等待老师的作品。看到老师的小说被摆出来,大家都很开心。” 我坦率地道出感想。看到大量陈列在平台上的遥川悠真的小说,大家都非常开心。我当然也明白老师的书迷不可能只有自己一人的事实。每当有人经过,就可以听到“我以前很喜欢这个人的书”的轻喃。 明明是过去深爱的作家的小说,但站在店里阅读的客人之中,却没有一个能看穿那是冒牌货写的作品。现在没有,以后想必也不会有。 “小梓,我想你应该买了吧?其实你不用特地去买啊,我这里就有了。” 老师像是看穿了我的书包内容物似地笑着说道。尽管嗓音和嘴角都泛着笑意,但他的一双眼冰冷得骇人。他在内心质问我:“我都已经给你这么一段暖身时间了,你还不打开天窗说亮话吗?”但我觉得嘴巴好干,没办法好好说话。 “怎么样?好看吗?” “老师,你这样的问法太狡猾了。” “我想也是。不过,我倒是喜欢得不得了喔。不仅好看,还赚人热泪,我读得很开心呢。完全无法想像那是你第一次写出来的小说。” 老师以乐不可支的嗓音轻声说道。 “那晚,其实我几乎要哭出来了。我都不知道你竟然能写出这么棒的作品。小梓,你老是说我的小说很棒,但我不这么觉得。尽管行文和写作风格跟我极为相似,但你的小说比我的来得有趣多了。” “不可能。我那部小说根本无法跟老师的作品相提并论,我只是冒牌货而已啊。” “是啊。不过,现在已经连谁是冒牌货都分不出来了。” 简直是绝妙的翻转──老师喃喃说道。 “我让编辑读过那篇小说,让出版社确认可出书后进入校对阶段……在这段期间,大家都对那就是遥川悠真的新作一事深信不疑。就连书评家和文学界的人都没发现。那个故事便是完美到这种程度。完美到不会有人认为那是盗用的作品。” “……盗用……” “因为真的太好看,所以,我不小心发现了‘如果把这篇小说出版,一定能广受好评’这样的事实。” “这……不是真的……” “咦?你受到打击啦?” 我老实点点头。让人笑不出来的是,我受到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重大打击。不过,原因并不是老师擅自把我的小说拿去出版一事。 我不敢相信的是,那个遥川悠真,竟然把我这种凡人写的小说占为己有,然后说出这种话。我无法忍受心目中的老师做出这种行为的冲突感。或许,就连老师自己都无法相信吧。 证据就在于,原本主导着对话的老师,现在却露出宛如被整个世界遗弃的表情。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的遥川悠真的崩坏,在这一刻迎来了最高潮。 “不对……不是这样。那篇小说,只是我在模仿老师……就算这样,写出来的东西也完全无法跟老师的作品相比,只是仿冒品……” “嗯,就是这样。你就是这么想的对吧,小梓?” 老师以柔性规劝的语气笑着这么说。 “看了第一页,我就吓到了呢。因为太恶心了。” 然而,他的表情确实微微抽搐着。 “近似于我的行文、和我类似的写作风格、感觉像是我会写出来的故事,开始读那篇小说没多久,我马上明白了。那甚至足以让我涌现‘这是我写的小说吧?’这种愚蠢的错觉。嗳,你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老师看起来几乎要哭出来了。他直直凝视着我,嘴角扭曲的弧度,像是在警告自己“要是现在哭出来,一切就完蛋了”。我也觉得快要哭出来了。我并不想让老师露出这样的表情。 “阅读前半部分的时候,我觉得非常不舒服;看到一半时,我开始觉得有趣;进入终盘时,我则是感到绝望。不管谁来看,都会觉得你写的小说比较有趣……你应该能明白这种感受吧?” 我说不出半句话,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崩落、瓦解。 “你说,会有读者因为对我心生憧憬,然后也开始写小说,对吧?我才不需要这样的粉丝。” 低沉不已的嗓音。跟我在平交道前听到的声音,以及崩坏前的声音都不同的阴郁嗓音。 “要是有人因为憧憬我,就跟我一样开始写小说,只会让我感到困扰而已。我唯一重视的东西,为什么非得被你这种人抢走不可啊?太奇怪了吧?” “……我……没有……” “我知道你想表达什么。‘我没有这个意思’,对吧?是啊,我原本或 许也没有这个意思呢。” 事态正不断恶化,但我不知道自己为何无法阻止这样的发展。老师本人应该也不想说出这些话,但话语却止不住地持续从他的体内溢出。 “出版社老早就把公关书提供给书评家和各家书店了,大家都一致予以好评。过去那个天才奇迹似地复活了,简直是卷土重来的最佳范例!你的作品,以超乎想像的程度满足了众人的期待。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呢。之前把我的作品批评得一文不值的那些家伙,态度都出现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对这次的新作赞不绝口。这样的情况超有趣的不是吗?遥川悠真并没有死,这都是托你的福喔,小梓。你拯救了我的三流写作才华,让我这个存在永续长存。” “老师……别再……” “……简直就像重现那天发生在平交道前的情况。嗳,这样也挺有意思的吧?过去因为一时心血来潮而拯救的小女孩,现在将我从穷途末路之中救出来。没有比这更完美的回收伏笔方式吧?虽然很老套,但这类剧情就是很吸引人。大家都喜欢这种。” “那老师,你觉得这样就可以了吗?” 面对我的质问,老师沉默下来。这样就已经足够了。虽然完全没有顾虑到老师心情的人是我,但面对眼前的恶意,我实在无法无视。老师对我表现出憎恶的情绪。一本小说,让我和老师之间的关系完全变了调。 不过,对老师而言、对遥川悠真而言,这也是一个转捩点。我确实感受到,老师原本颓靡不振的作家生涯即将重生的预感。我还记得,当下的自己十分亢奋,就连两人的关系因此疏离瓦解一事,甚至都不觉得可惜。因为这样一来,老师又能变回神一般的存在。 “那么,你有什么打算?现在,要我给你多少钱都可以喔。因为《无题》有不少版税嘛。” “那是为了老师而写的东西……请你照自己希望的方式去做,我不要什么回报。” “哪有人不要求回报的啊。你太傻了吧。” 尽管老师这么说,但重点根本不在这里。我差点要失笑出声。无须引用西蒙娜?韦伊的学说,信仰这种东西,原本就是自己一头热的产物,老师根本没有必要在意,根本不用为了我献上的祈祷痛苦悲伤。 “……老师,我还可以再来这里吗?” “为什么这么问?” “我只要能待在这里就好了……除此以外,我不需要任何东西。” “你想来的话就来啊。至今不也一直都是这样吗?跟过去没什么不同。” 不可能没什么不同。 从老师双眼中透露出的强烈妒意,以及今后想必会引发狂热回响的遥川悠真新作,这一切都会改变我们俩身处的环境。在这样的情况下相处时,我们的心还能像以前那样吗?这么美好的事情不可能存在。 “对不起……对不起。” “你大可不用这样道歉啊。” 说着,老师以自然到令人吃惊的动作拥住我。这是他第一次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在不是雨天的床上,对我做出这样的行为。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我,将自己的手环上老师的背。尽管如此,我们之间完全感受不到男女朋友的甜蜜,反而是顺从着什么的感觉挥之不去。 尽管如此,老师的怀中依然很温暖。 “你或许不相信,但我其实一直很重视你喔,小梓。我有想过要好好珍惜你,也很想成为……足以代替你家人的存在。” 将我拥在怀里的老师轻声开口。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的鼻腔涌现一阵酸楚,然后终于哭了出来。明知道有什么是错的,却有种无法阻止的无力感。 “我们刚相遇的时候,你明明还只是个小学生呢。小孩子真的长得很快耶……毕业典礼的时候,其实我真的差点哭出来了。虽然还背着后背式书包,但那身制服和你十分相称。” “不要……请别说这种话,请不要再说下去了……” “你变得好可爱,将来也一定会成长为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吧。毕竟现在就已经这么可爱了。” 这理应是让人开心无比的发言,我的泪水却仍止不住地从肌肤表面滑落。 “遥川老师……” “过去,我明明那么喜欢你。” 这时,我突然回想起指使我去偷窃《远方之海》的母亲那张脸。在她简短道出“三分二十八秒”时浮现在脸上的表情,跟老师此刻的表情十分相似。事到如今,我才发现他受伤的事实。但一切都太迟了,也太狡猾了。 “不要紧,这种事情,今天是最后一次了。到了明天,我一定会变成大家所追求的那个样子。” 老师像是对着某个不在场的人这么宣言似地开口。 直到现在,我仍不明白自己那时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只是在那个当下,我已经涌现情况只会愈变愈糟糕的预感。唯独在这种关头涌现的预感,往往是最准确的。 13 一度遭遇挫折的人重生,是相当值得赞赏的事情。 一度遭遇挫折的人再次振作的身影,比什么都要来得美丽。 因此,对于出版第四部作品且成功摆脱黑暗时代的遥川悠真,社会大众的回响极为热烈。大家怀着满心热爱,迎接跨越漫长低潮期的天才小说家归来。比起人生一帆风顺的天才,曾在路上被障碍绊倒的人更惹人怜爱。大家都渴望着能带来感动的佳话。 只要表现出努力不懈的模样,就连身上的泥巴都会成为动人的装饰。 一出版就在各大书店疯狂销售的《无题》,在转眼之间再版。面对读着充其量只是劣质仿冒品的那本小说却还赞不绝口的人群,我在内心暗暗鄙视他们。然而,不同于我这样的心情,《无题》持续热卖。 出版经过一年之后,《无题》已经稳稳坐上“遥川悠真此生最佳杰作”的宝座。就算是没看过小说的人,应该也对封面那名少女有印象。老师因此在文学界建立起稳固的地位。因为他可是一度遭遇挫折的作家。能够从绝望的深渊成功爬上来的他,是美丽而令人钦佩的人物。 没能跟上突如其来的“第二次遥川悠真热潮”的人,只有理应一直都是老师书迷的我。 出现在萤光幕上的遥川悠真。接受媒体采访的遥川悠真。大谈自己对小说的热爱的遥川悠真。 一度展现出和凡人没什么不同的破绽的天才小说家,是值得被爱的存在。从客观角度来看,老师应对大众的姿态十分完美。就连影响了老师的电影作品,我都是从访谈中初次耳闻。 老师剪去原本任其生长的一头乱发,改穿整洁美观的服装。从瘦骨嶙峋的身体散发出来的高雅气息,以其他人也能一眼看明白的形式呈现出来。 ‘在撰写《无题》的时候……老实说,我有种被逼入困境的感觉。写小说是一种极其孤独的工作。像我在写稿时,就几乎不会跟任何人说话。在这种情况下,写小说的人都曾经历的“这种文章真的好看吗?”的质疑,总是苦苦折磨着我。无法承受这种痛苦的我,有好几次都差点把手上的笔折断。’ 受邀参加谈话性节目的老师,露出富有亲和力的笑容,滔滔不绝地诉说自己在低潮期里的各种烦恼。不时夹杂在发言中的痛苦嗓音,听起来有着悦耳的抑扬顿挫。 ‘不过,你还是振作起来了。契机又是什么呢,遥川老师?’ ‘我想,对我而言,那些一心等待我的小说出版的读者影响力最大。之前,曾有《远方之海》的读者写信给我,说那部作品至今仍是她人生中读过最棒的小说。我内心有着希望能回应这些期待的想法。’ 骗人──我脑中反射性地浮现这种想法。我从来没看过老师打开出版社转交的那些粉丝信。 ‘所以,读者是很关键的存在喽?真不错呢。我听说,你的作品为正值多愁善感年纪的国高中生带来很大的影响。真是太厉害了。’ ‘谢谢你。不过,像这样的期待,有时也会成为我肩上沉重的负荷。毕竟,到头来,我终究还是为了自己而写小说。虽然受到许多读者的支持,但是,我最后还是为了自己才去写。’ ‘你的意思是?’ ‘因为我会写小说的理由,其实只有一个啊。’ 老师轻抚着手边的《无题》,以笑容这么表示: ‘──因为我喜欢写小说。’ 不需要用这么迷人的笑容说出这句话吧。 “小梓。来,这个给你。” 变得会在各大媒体上曝光后,老师最先交给我的东西,是泛着黯淡光芒的一串备份钥匙。我们待在彼此身边将近四年的时光中,我从来不曾拥有过的东西,现在轻而易举地落入掌心。 “之后,我可能会常常不在家。你可以随意进出这里。” 老师一派轻松地这么表示,然后对我露出温和的笑容。 杂志专访、电视节目访谈、在书店举办签名会,像是要把过去的份一次讨回来,遥川悠真持续在人前露面。就连他的脸色,也变得开朗到判若两人。毕竟,他原本就是光是存在便十分引人注目的人物,因此不管怎么做,一举一动都能散发出迷人的魅力。 一如老师之前所说的“今天是最后一次”,他已经不会待在房间里一个人沉浸于痛苦之中。我从没想过,自己竟然能够目睹老师撑起伞、走在雨中的身影。 比起无法在雨天外出,喜欢雨声应该是身心更为健全的表现。比起面对走不到结局的小说而痛苦不堪,老师现在的状态要来得更理想。 现在,在按下门铃前,我变得会先将备份钥匙插进钥匙孔,踏进空无一人的房间,静静等待老师归来。尽管没有任何人命令我这么做,但我仍会不自觉地屏息。 到了这个阶段,我仍未停止成长,个子也变得比同龄女孩的平均值要来得高一些。虽然没有特别注重营养,我的骨骼仍不停成长。过去让老师想要守护的那个娇小的我,正一点一滴地消失。 这点让我很害怕。我完全无法想像,在业界华丽复活的遥川悠真,今后将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我甚至没有发现自己究竟闯下了什么样的大祸。 一度遭遇挫折的人重生,是相当值得赞赏的事情。 一度遭遇挫折的人再次振作的身影,比什么都要来得美丽。 因此,对于出版第四部作品且成功摆脱黑暗时代的遥川悠真,社会大众的回响极为热烈。大家怀着满心热爱,迎接跨越漫长低潮期的天才小说家归来。比起人生一帆风顺的天才,曾在路上被障碍绊倒的人更惹人怜爱。大家都渴望着能带来感动的佳话。 只要表现出努力不懈的模样,就连身上的泥巴都会成为动人的装饰。 一出版就在各大书店疯狂销售的《无题》,在转眼之间再版。面对读着充其量只是劣质仿冒品的那本小说却还赞不绝口的人群,我在内心暗暗鄙视他们。然而,不同于我这样的心情,《无题》持续热卖。 出版经过一年之后,《无题》已经稳稳坐上“遥川悠真此生最佳杰作”的宝座。就算是没看过小说的人,应该也对封面那名少女有印象。老师因此在文学界建立起稳固的地位。因为他可是一度遭遇挫折的作家。能够从绝望的深渊成功爬上来的他,是美丽而令人钦佩的人物。 没能跟上突如其来的“第二次遥川悠真热潮”的人,只有理应一直都是老师书迷的我。 出现在萤光幕上的遥川悠真。接受媒体采访的遥川悠真。大谈自己对小说的热爱的遥川悠真。 一度展现出和凡人没什么不同的破绽的天才小说家,是值得被爱的存在。从客观角度来看,老师应对大众的姿态十分完美。就连影响了老师的电影作品,我都是从访谈中初次耳闻。 老师剪去原本任其生长的一头乱发,改穿整洁美观的服装。从瘦骨嶙峋的身体散发出来的高雅气息,以其他人也能一眼看明白的形式呈现出来。 ‘在撰写《无题》的时候……老实说,我有种被逼入困境的感觉。写小说是一种极其孤独的工作。像我在写稿时,就几乎不会跟任何人说话。在这种情况下,写小说的人都曾经历的“这种文章真的好看吗?”的质疑,总是苦苦折磨着我。无法承受这种痛苦的我,有好几次都差点把手上的笔折断。’ 受邀参加谈话性节目的老师,露出富有亲和力的笑容,滔滔不绝地诉说自己在低潮期里的各种烦恼。不时夹杂在发言中的痛苦嗓音,听起来有着悦耳的抑扬顿挫。 ‘不过,你还是振作起来了。契机又是什么呢,遥川老师?’ ‘我想,对我而言,那些一心等待我的小说出版的读者影响力最大。之前,曾有《远方之海》的读者写信给我,说那部作品至今仍是她人生中读过最棒的小说。我内心有着希望能回应这些期待的想法。’ 骗人──我脑中反射性地浮现这种想法。我从来没看过老师打开出版社转交的那些粉丝信。 ‘所以,读者是很关键的存在喽?真不错呢。我听说,你的作品为正值多愁善感年纪的国高中生带来很大的影响。真是太厉害了。’ ‘谢谢你。不过,像这样的期待,有时也会成为我肩上沉重的负荷。毕竟,到头来,我终究还是为了自己而写小说。虽然受到许多读者的支持,但是,我最后还是为了自己才去写。’ ‘你的意思是?’ ‘因为我会写小说的理由,其实只有一个啊。’ 老师轻抚着手边的《无题》,以笑容这么表示: ‘──因为我喜欢写小说。’ 不需要用这么迷人的笑容说出这句话吧。 “小梓。来,这个给你。” 变得会在各大媒体上曝光后,老师最先交给我的东西,是泛着黯淡光芒的一串备份钥匙。我们待在彼此身边将近四年的时光中,我从来不曾拥有过的东西,现在轻而易举地落入掌心。 “之后,我可能会常常不在家。你可以随意进出这里。” 老师一派轻松地这么表示,然后对我露出温和的笑容。 杂志专访、电视节目访谈、在书店举办签名会,像是要把过去的份一次讨回来,遥川悠真持续在人前露面。就连他的脸色,也变得开朗到判若两人。毕竟,他原本就是光是存在便十分引人注目的人物,因此不管怎么做,一举一动都能散发出迷人的魅力。 一如老师之前所说的“今天是最后一次”,他已经不会待在房间里一个人沉浸于痛苦之中。我从没想过,自己竟然能够目睹老师撑起伞、走在雨中的身影。 比起无法在雨天外出,喜欢雨声应该是身心更为健全的表现。比起面对走不到结局的小说而痛苦不堪,老师现在的状态要来得更理想。 现在,在按下门铃前,我变得会先将备份钥匙插进钥匙孔,踏进空无一人的房间,静静等待老师归来。尽管没有任何人命令我这么做,但我仍会不自觉地屏息。 到了这个阶段,我仍未停止成长,个子也变得比同龄女孩的平均值要来得高一些。虽然没有特别注重营养,我的骨骼仍不停成长。过去让老师想要守护的那个娇小的我,正一点一滴地消失。 这点让我很害怕。我完全无法想像,在业界华丽复活的遥川悠真,今后将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我甚至没有发现自己究竟闯下了什么样的大祸。 一度遭遇挫折的人重生,是相当值得赞赏的事情。 一度遭遇挫折的人再次振作的身影,比什么都要来得美丽。 因此,对于出版第四部作品且成功摆脱黑暗时代的遥川悠真,社会大众的回响极为热烈。大家怀着满心热爱,迎接跨越漫长低潮期的天才小说家归来。比起人生一帆风顺的天才,曾在路上被障碍绊倒的人更惹人怜爱。大家都渴望着能带来感动的佳话。 只要表现出努力不懈的模样,就连身上的泥巴都会成为动人的装饰。 一出版就在各大书店疯狂销售的《无题》,在转眼之间再版。面对读着充其量只是劣质仿冒品的那本小说却还赞不绝口的人群,我在内心暗暗鄙视他们。然而,不同于我这样的心情,《无题》持续热卖。 出版经过一年之后,《无题》已经稳稳坐上“遥川悠真此生最佳杰作”的宝座。就算是没看过小说的人,应该也对封面那名少女有印象。老师因此在文学界建立起稳固的地位。因为他可是一度遭遇挫折的作家。能够从绝望的深渊成功爬上来的他,是美丽而令人钦佩的人物。 没能跟上突如其来的“第二次遥川悠真热潮”的人,只有理应一直都是老师书迷的我。 出现在萤光幕上的遥川悠真。接受媒体采访的遥川悠真。大谈自己对小说的热爱的遥川悠真。 一度展现出和凡人没什么不同的破绽的天才小说家,是值得被爱的存在。从客观角度来看,老师应对大众的姿态十分完美。就连影响了老师的电影作品,我都是从访谈中初次耳闻。 老师剪去原本任其生长的一头乱发,改穿整洁美观的服装。从瘦骨嶙峋的身体散发出来的高雅气息,以其他人也能一眼看明白的形式呈现出来。 ‘在撰写《无题》的时候……老实说,我有种被逼入困境的感觉。写小说是一种极其孤独的工作。像我在写稿时,就几乎不会跟任何人说话。在这种情况下,写小说的人都曾经历的“这种文章真的好看吗?”的质疑,总是苦苦折磨着我。无法承受这种痛苦的我,有好几次都差点把手上的笔折断。’ 受邀参加谈话性节目的老师,露出富有亲和力的笑容,滔滔不绝地诉说自己在低潮期里的各种烦恼。不时夹杂在发言中的痛苦嗓音,听起来有着悦耳的抑扬顿挫。 ‘不过,你还是振作起来了。契机又是什么呢,遥川老师?’ ‘我想,对我而言,那些一心等待我的小说出版的读者影响力最大。之前,曾有《远方之海》的读者写信给我,说那部作品至今仍是她人生中读过最棒的小说。我内心有着希望能回应这些期待的想法。’ 骗人──我脑中反射性地浮现这种想法。我从来没看过老师打开出版社转交的那些粉丝信。 ‘所以,读者是很关键的存在喽?真不错呢。我听说,你的作品为正值多愁善感年纪的国高中生带来很大的影响。真是太厉害了。’ ‘谢谢你。不过,像这样的期待,有时也会成为我肩上沉重的负荷。毕竟,到头来,我终究还是为了自己而写小说。虽然受到许多读者的支持,但是,我最后还是为了自己才去写。’ ‘你的意思是?’ ‘因为我会写小说的理由,其实只有一个啊。’ 老师轻抚着手边的《无题》,以笑容这么表示: ‘──因为我喜欢写小说。’ 不需要用这么迷人的笑容说出这句话吧。 “小梓。来,这个给你。” 变得会在各大媒体上曝光后,老师最先交给我的东西,是泛着黯淡光芒的一串备份钥匙。我们待在彼此身边将近四年的时光中,我从来不曾拥有过的东西,现在轻而易举地落入掌心。 “之后,我可能会常常不在家。你可以随意进出这里。” 老师一派轻松地这么表示,然后对我露出温和的笑容。 杂志专访、电视节目访谈、在书店举办签名会,像是要把过去的份一次讨回来,遥川悠真持续在人前露面。就连他的脸色,也变得开朗到判若两人。毕竟,他原本就是光是存在便十分引人注目的人物,因此不管怎么做,一举一动都能散发出迷人的魅力。 一如老师之前所说的“今天是最后一次”,他已经不会待在房间里一个人沉浸于痛苦之中。我从没想过,自己竟然能够目睹老师撑起伞、走在雨中的身影。 比起无法在雨天外出,喜欢雨声应该是身心更为健全的表现。比起面对走不到结局的小说而痛苦不堪,老师现在的状态要来得更理想。 现在,在按下门铃前,我变得会先将备份钥匙插进钥匙孔,踏进空无一人的房间,静静等待老师归来。尽管没有任何人命令我这么做,但我仍会不自觉地屏息。 到了这个阶段,我仍未停止成长,个子也变得比同龄女孩的平均值要来得高一些。虽然没有特别注重营养,我的骨骼仍不停成长。过去让老师想要守护的那个娇小的我,正一点一滴地消失。 这点让我很害怕。我完全无法想像,在业界华丽复活的遥川悠真,今后将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我甚至没有发现自己究竟闯下了什么样的大祸。 一度遭遇挫折的人重生,是相当值得赞赏的事情。 一度遭遇挫折的人再次振作的身影,比什么都要来得美丽。 因此,对于出版第四部作品且成功摆脱黑暗时代的遥川悠真,社会大众的回响极为热烈。大家怀着满心热爱,迎接跨越漫长低潮期的天才小说家归来。比起人生一帆风顺的天才,曾在路上被障碍绊倒的人更惹人怜爱。大家都渴望着能带来感动的佳话。 只要表现出努力不懈的模样,就连身上的泥巴都会成为动人的装饰。 一出版就在各大书店疯狂销售的《无题》,在转眼之间再版。面对读着充其量只是劣质仿冒品的那本小说却还赞不绝口的人群,我在内心暗暗鄙视他们。然而,不同于我这样的心情,《无题》持续热卖。 出版经过一年之后,《无题》已经稳稳坐上“遥川悠真此生最佳杰作”的宝座。就算是没看过小说的人,应该也对封面那名少女有印象。老师因此在文学界建立起稳固的地位。因为他可是一度遭遇挫折的作家。能够从绝望的深渊成功爬上来的他,是美丽而令人钦佩的人物。 没能跟上突如其来的“第二次遥川悠真热潮”的人,只有理应一直都是老师书迷的我。 出现在萤光幕上的遥川悠真。接受媒体采访的遥川悠真。大谈自己对小说的热爱的遥川悠真。 一度展现出和凡人没什么不同的破绽的天才小说家,是值得被爱的存在。从客观角度来看,老师应对大众的姿态十分完美。就连影响了老师的电影作品,我都是从访谈中初次耳闻。 老师剪去原本任其生长的一头乱发,改穿整洁美观的服装。从瘦骨嶙峋的身体散发出来的高雅气息,以其他人也能一眼看明白的形式呈现出来。 ‘在撰写《无题》的时候……老实说,我有种被逼入困境的感觉。写小说是一种极其孤独的工作。像我在写稿时,就几乎不会跟任何人说话。在这种情况下,写小说的人都曾经历的“这种文章真的好看吗?”的质疑,总是苦苦折磨着我。无法承受这种痛苦的我,有好几次都差点把手上的笔折断。’ 受邀参加谈话性节目的老师,露出富有亲和力的笑容,滔滔不绝地诉说自己在低潮期里的各种烦恼。不时夹杂在发言中的痛苦嗓音,听起来有着悦耳的抑扬顿挫。 ‘不过,你还是振作起来了。契机又是什么呢,遥川老师?’ ‘我想,对我而言,那些一心等待我的小说出版的读者影响力最大。之前,曾有《远方之海》的读者写信给我,说那部作品至今仍是她人生中读过最棒的小说。我内心有着希望能回应这些期待的想法。’ 骗人──我脑中反射性地浮现这种想法。我从来没看过老师打开出版社转交的那些粉丝信。 ‘所以,读者是很关键的存在喽?真不错呢。我听说,你的作品为正值多愁善感年纪的国高中生带来很大的影响。真是太厉害了。’ ‘谢谢你。不过,像这样的期待,有时也会成为我肩上沉重的负荷。毕竟,到头来,我终究还是为了自己而写小说。虽然受到许多读者的支持,但是,我最后还是为了自己才去写。’ ‘你的意思是?’ ‘因为我会写小说的理由,其实只有一个啊。’ 老师轻抚着手边的《无题》,以笑容这么表示: ‘──因为我喜欢写小说。’ 不需要用这么迷人的笑容说出这句话吧。 “小梓。来,这个给你。” 变得会在各大媒体上曝光后,老师最先交给我的东西,是泛着黯淡光芒的一串备份钥匙。我们待在彼此身边将近四年的时光中,我从来不曾拥有过的东西,现在轻而易举地落入掌心。 “之后,我可能会常常不在家。你可以随意进出这里。” 老师一派轻松地这么表示,然后对我露出温和的笑容。 杂志专访、电视节目访谈、在书店举办签名会,像是要把过去的份一次讨回来,遥川悠真持续在人前露面。就连他的脸色,也变得开朗到判若两人。毕竟,他原本就是光是存在便十分引人注目的人物,因此不管怎么做,一举一动都能散发出迷人的魅力。 一如老师之前所说的“今天是最后一次”,他已经不会待在房间里一个人沉浸于痛苦之中。我从没想过,自己竟然能够目睹老师撑起伞、走在雨中的身影。 比起无法在雨天外出,喜欢雨声应该是身心更为健全的表现。比起面对走不到结局的小说而痛苦不堪,老师现在的状态要来得更理想。 现在,在按下门铃前,我变得会先将备份钥匙插进钥匙孔,踏进空无一人的房间,静静等待老师归来。尽管没有任何人命令我这么做,但我仍会不自觉地屏息。 到了这个阶段,我仍未停止成长,个子也变得比同龄女孩的平均值要来得高一些。虽然没有特别注重营养,我的骨骼仍不停成长。过去让老师想要守护的那个娇小的我,正一点一滴地消失。 这点让我很害怕。我完全无法想像,在业界华丽复活的遥川悠真,今后将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我甚至没有发现自己究竟闯下了什么样的大祸。 一度遭遇挫折的人重生,是相当值得赞赏的事情。 一度遭遇挫折的人再次振作的身影,比什么都要来得美丽。 因此,对于出版第四部作品且成功摆脱黑暗时代的遥川悠真,社会大众的回响极为热烈。大家怀着满心热爱,迎接跨越漫长低潮期的天才小说家归来。比起人生一帆风顺的天才,曾在路上被障碍绊倒的人更惹人怜爱。大家都渴望着能带来感动的佳话。 只要表现出努力不懈的模样,就连身上的泥巴都会成为动人的装饰。 一出版就在各大书店疯狂销售的《无题》,在转眼之间再版。面对读着充其量只是劣质仿冒品的那本小说却还赞不绝口的人群,我在内心暗暗鄙视他们。然而,不同于我这样的心情,《无题》持续热卖。 出版经过一年之后,《无题》已经稳稳坐上“遥川悠真此生最佳杰作”的宝座。就算是没看过小说的人,应该也对封面那名少女有印象。老师因此在文学界建立起稳固的地位。因为他可是一度遭遇挫折的作家。能够从绝望的深渊成功爬上来的他,是美丽而令人钦佩的人物。 没能跟上突如其来的“第二次遥川悠真热潮”的人,只有理应一直都是老师书迷的我。 出现在萤光幕上的遥川悠真。接受媒体采访的遥川悠真。大谈自己对小说的热爱的遥川悠真。 一度展现出和凡人没什么不同的破绽的天才小说家,是值得被爱的存在。从客观角度来看,老师应对大众的姿态十分完美。就连影响了老师的电影作品,我都是从访谈中初次耳闻。 老师剪去原本任其生长的一头乱发,改穿整洁美观的服装。从瘦骨嶙峋的身体散发出来的高雅气息,以其他人也能一眼看明白的形式呈现出来。 ‘在撰写《无题》的时候……老实说,我有种被逼入困境的感觉。写小说是一种极其孤独的工作。像我在写稿时,就几乎不会跟任何人说话。在这种情况下,写小说的人都曾经历的“这种文章真的好看吗?”的质疑,总是苦苦折磨着我。无法承受这种痛苦的我,有好几次都差点把手上的笔折断。’ 受邀参加谈话性节目的老师,露出富有亲和力的笑容,滔滔不绝地诉说自己在低潮期里的各种烦恼。不时夹杂在发言中的痛苦嗓音,听起来有着悦耳的抑扬顿挫。 ‘不过,你还是振作起来了。契机又是什么呢,遥川老师?’ ‘我想,对我而言,那些一心等待我的小说出版的读者影响力最大。之前,曾有《远方之海》的读者写信给我,说那部作品至今仍是她人生中读过最棒的小说。我内心有着希望能回应这些期待的想法。’ 骗人──我脑中反射性地浮现这种想法。我从来没看过老师打开出版社转交的那些粉丝信。 ‘所以,读者是很关键的存在喽?真不错呢。我听说,你的作品为正值多愁善感年纪的国高中生带来很大的影响。真是太厉害了。’ ‘谢谢你。不过,像这样的期待,有时也会成为我肩上沉重的负荷。毕竟,到头来,我终究还是为了自己而写小说。虽然受到许多读者的支持,但是,我最后还是为了自己才去写。’ ‘你的意思是?’ ‘因为我会写小说的理由,其实只有一个啊。’ 老师轻抚着手边的《无题》,以笑容这么表示: ‘──因为我喜欢写小说。’ 不需要用这么迷人的笑容说出这句话吧。 “小梓。来,这个给你。” 变得会在各大媒体上曝光后,老师最先交给我的东西,是泛着黯淡光芒的一串备份钥匙。我们待在彼此身边将近四年的时光中,我从来不曾拥有过的东西,现在轻而易举地落入掌心。 “之后,我可能会常常不在家。你可以随意进出这里。” 老师一派轻松地这么表示,然后对我露出温和的笑容。 杂志专访、电视节目访谈、在书店举办签名会,像是要把过去的份一次讨回来,遥川悠真持续在人前露面。就连他的脸色,也变得开朗到判若两人。毕竟,他原本就是光是存在便十分引人注目的人物,因此不管怎么做,一举一动都能散发出迷人的魅力。 一如老师之前所说的“今天是最后一次”,他已经不会待在房间里一个人沉浸于痛苦之中。我从没想过,自己竟然能够目睹老师撑起伞、走在雨中的身影。 比起无法在雨天外出,喜欢雨声应该是身心更为健全的表现。比起面对走不到结局的小说而痛苦不堪,老师现在的状态要来得更理想。 现在,在按下门铃前,我变得会先将备份钥匙插进钥匙孔,踏进空无一人的房间,静静等待老师归来。尽管没有任何人命令我这么做,但我仍会不自觉地屏息。 到了这个阶段,我仍未停止成长,个子也变得比同龄女孩的平均值要来得高一些。虽然没有特别注重营养,我的骨骼仍不停成长。过去让老师想要守护的那个娇小的我,正一点一滴地消失。 这点让我很害怕。我完全无法想像,在业界华丽复活的遥川悠真,今后将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我甚至没有发现自己究竟闯下了什么样的大祸。 一度遭遇挫折的人重生,是相当值得赞赏的事情。 一度遭遇挫折的人再次振作的身影,比什么都要来得美丽。 因此,对于出版第四部作品且成功摆脱黑暗时代的遥川悠真,社会大众的回响极为热烈。大家怀着满心热爱,迎接跨越漫长低潮期的天才小说家归来。比起人生一帆风顺的天才,曾在路上被障碍绊倒的人更惹人怜爱。大家都渴望着能带来感动的佳话。 只要表现出努力不懈的模样,就连身上的泥巴都会成为动人的装饰。 一出版就在各大书店疯狂销售的《无题》,在转眼之间再版。面对读着充其量只是劣质仿冒品的那本小说却还赞不绝口的人群,我在内心暗暗鄙视他们。然而,不同于我这样的心情,《无题》持续热卖。 出版经过一年之后,《无题》已经稳稳坐上“遥川悠真此生最佳杰作”的宝座。就算是没看过小说的人,应该也对封面那名少女有印象。老师因此在文学界建立起稳固的地位。因为他可是一度遭遇挫折的作家。能够从绝望的深渊成功爬上来的他,是美丽而令人钦佩的人物。 没能跟上突如其来的“第二次遥川悠真热潮”的人,只有理应一直都是老师书迷的我。 出现在萤光幕上的遥川悠真。接受媒体采访的遥川悠真。大谈自己对小说的热爱的遥川悠真。 一度展现出和凡人没什么不同的破绽的天才小说家,是值得被爱的存在。从客观角度来看,老师应对大众的姿态十分完美。就连影响了老师的电影作品,我都是从访谈中初次耳闻。 老师剪去原本任其生长的一头乱发,改穿整洁美观的服装。从瘦骨嶙峋的身体散发出来的高雅气息,以其他人也能一眼看明白的形式呈现出来。 ‘在撰写《无题》的时候……老实说,我有种被逼入困境的感觉。写小说是一种极其孤独的工作。像我在写稿时,就几乎不会跟任何人说话。在这种情况下,写小说的人都曾经历的“这种文章真的好看吗?”的质疑,总是苦苦折磨着我。无法承受这种痛苦的我,有好几次都差点把手上的笔折断。’ 受邀参加谈话性节目的老师,露出富有亲和力的笑容,滔滔不绝地诉说自己在低潮期里的各种烦恼。不时夹杂在发言中的痛苦嗓音,听起来有着悦耳的抑扬顿挫。 ‘不过,你还是振作起来了。契机又是什么呢,遥川老师?’ ‘我想,对我而言,那些一心等待我的小说出版的读者影响力最大。之前,曾有《远方之海》的读者写信给我,说那部作品至今仍是她人生中读过最棒的小说。我内心有着希望能回应这些期待的想法。’ 骗人──我脑中反射性地浮现这种想法。我从来没看过老师打开出版社转交的那些粉丝信。 ‘所以,读者是很关键的存在喽?真不错呢。我听说,你的作品为正值多愁善感年纪的国高中生带来很大的影响。真是太厉害了。’ ‘谢谢你。不过,像这样的期待,有时也会成为我肩上沉重的负荷。毕竟,到头来,我终究还是为了自己而写小说。虽然受到许多读者的支持,但是,我最后还是为了自己才去写。’ ‘你的意思是?’ ‘因为我会写小说的理由,其实只有一个啊。’ 老师轻抚着手边的《无题》,以笑容这么表示: ‘──因为我喜欢写小说。’ 不需要用这么迷人的笑容说出这句话吧。 “小梓。来,这个给你。” 变得会在各大媒体上曝光后,老师最先交给我的东西,是泛着黯淡光芒的一串备份钥匙。我们待在彼此身边将近四年的时光中,我从来不曾拥有过的东西,现在轻而易举地落入掌心。 “之后,我可能会常常不在家。你可以随意进出这里。” 老师一派轻松地这么表示,然后对我露出温和的笑容。 杂志专访、电视节目访谈、在书店举办签名会,像是要把过去的份一次讨回来,遥川悠真持续在人前露面。就连他的脸色,也变得开朗到判若两人。毕竟,他原本就是光是存在便十分引人注目的人物,因此不管怎么做,一举一动都能散发出迷人的魅力。 一如老师之前所说的“今天是最后一次”,他已经不会待在房间里一个人沉浸于痛苦之中。我从没想过,自己竟然能够目睹老师撑起伞、走在雨中的身影。 比起无法在雨天外出,喜欢雨声应该是身心更为健全的表现。比起面对走不到结局的小说而痛苦不堪,老师现在的状态要来得更理想。 现在,在按下门铃前,我变得会先将备份钥匙插进钥匙孔,踏进空无一人的房间,静静等待老师归来。尽管没有任何人命令我这么做,但我仍会不自觉地屏息。 到了这个阶段,我仍未停止成长,个子也变得比同龄女孩的平均值要来得高一些。虽然没有特别注重营养,我的骨骼仍不停成长。过去让老师想要守护的那个娇小的我,正一点一滴地消失。 这点让我很害怕。我完全无法想像,在业界华丽复活的遥川悠真,今后将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我甚至没有发现自己究竟闯下了什么样的大祸。 一度遭遇挫折的人重生,是相当值得赞赏的事情。 一度遭遇挫折的人再次振作的身影,比什么都要来得美丽。 因此,对于出版第四部作品且成功摆脱黑暗时代的遥川悠真,社会大众的回响极为热烈。大家怀着满心热爱,迎接跨越漫长低潮期的天才小说家归来。比起人生一帆风顺的天才,曾在路上被障碍绊倒的人更惹人怜爱。大家都渴望着能带来感动的佳话。 只要表现出努力不懈的模样,就连身上的泥巴都会成为动人的装饰。 一出版就在各大书店疯狂销售的《无题》,在转眼之间再版。面对读着充其量只是劣质仿冒品的那本小说却还赞不绝口的人群,我在内心暗暗鄙视他们。然而,不同于我这样的心情,《无题》持续热卖。 出版经过一年之后,《无题》已经稳稳坐上“遥川悠真此生最佳杰作”的宝座。就算是没看过小说的人,应该也对封面那名少女有印象。老师因此在文学界建立起稳固的地位。因为他可是一度遭遇挫折的作家。能够从绝望的深渊成功爬上来的他,是美丽而令人钦佩的人物。 没能跟上突如其来的“第二次遥川悠真热潮”的人,只有理应一直都是老师书迷的我。 出现在萤光幕上的遥川悠真。接受媒体采访的遥川悠真。大谈自己对小说的热爱的遥川悠真。 一度展现出和凡人没什么不同的破绽的天才小说家,是值得被爱的存在。从客观角度来看,老师应对大众的姿态十分完美。就连影响了老师的电影作品,我都是从访谈中初次耳闻。 老师剪去原本任其生长的一头乱发,改穿整洁美观的服装。从瘦骨嶙峋的身体散发出来的高雅气息,以其他人也能一眼看明白的形式呈现出来。 ‘在撰写《无题》的时候……老实说,我有种被逼入困境的感觉。写小说是一种极其孤独的工作。像我在写稿时,就几乎不会跟任何人说话。在这种情况下,写小说的人都曾经历的“这种文章真的好看吗?”的质疑,总是苦苦折磨着我。无法承受这种痛苦的我,有好几次都差点把手上的笔折断。’ 受邀参加谈话性节目的老师,露出富有亲和力的笑容,滔滔不绝地诉说自己在低潮期里的各种烦恼。不时夹杂在发言中的痛苦嗓音,听起来有着悦耳的抑扬顿挫。 ‘不过,你还是振作起来了。契机又是什么呢,遥川老师?’ ‘我想,对我而言,那些一心等待我的小说出版的读者影响力最大。之前,曾有《远方之海》的读者写信给我,说那部作品至今仍是她人生中读过最棒的小说。我内心有着希望能回应这些期待的想法。’ 骗人──我脑中反射性地浮现这种想法。我从来没看过老师打开出版社转交的那些粉丝信。 ‘所以,读者是很关键的存在喽?真不错呢。我听说,你的作品为正值多愁善感年纪的国高中生带来很大的影响。真是太厉害了。’ ‘谢谢你。不过,像这样的期待,有时也会成为我肩上沉重的负荷。毕竟,到头来,我终究还是为了自己而写小说。虽然受到许多读者的支持,但是,我最后还是为了自己才去写。’ ‘你的意思是?’ ‘因为我会写小说的理由,其实只有一个啊。’ 老师轻抚着手边的《无题》,以笑容这么表示: ‘──因为我喜欢写小说。’ 不需要用这么迷人的笑容说出这句话吧。 “小梓。来,这个给你。” 变得会在各大媒体上曝光后,老师最先交给我的东西,是泛着黯淡光芒的一串备份钥匙。我们待在彼此身边将近四年的时光中,我从来不曾拥有过的东西,现在轻而易举地落入掌心。 “之后,我可能会常常不在家。你可以随意进出这里。” 老师一派轻松地这么表示,然后对我露出温和的笑容。 杂志专访、电视节目访谈、在书店举办签名会,像是要把过去的份一次讨回来,遥川悠真持续在人前露面。就连他的脸色,也变得开朗到判若两人。毕竟,他原本就是光是存在便十分引人注目的人物,因此不管怎么做,一举一动都能散发出迷人的魅力。 一如老师之前所说的“今天是最后一次”,他已经不会待在房间里一个人沉浸于痛苦之中。我从没想过,自己竟然能够目睹老师撑起伞、走在雨中的身影。 比起无法在雨天外出,喜欢雨声应该是身心更为健全的表现。比起面对走不到结局的小说而痛苦不堪,老师现在的状态要来得更理想。 现在,在按下门铃前,我变得会先将备份钥匙插进钥匙孔,踏进空无一人的房间,静静等待老师归来。尽管没有任何人命令我这么做,但我仍会不自觉地屏息。 到了这个阶段,我仍未停止成长,个子也变得比同龄女孩的平均值要来得高一些。虽然没有特别注重营养,我的骨骼仍不停成长。过去让老师想要守护的那个娇小的我,正一点一滴地消失。 这点让我很害怕。我完全无法想像,在业界华丽复活的遥川悠真,今后将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我甚至没有发现自己究竟闯下了什么样的大祸。 一度遭遇挫折的人重生,是相当值得赞赏的事情。 一度遭遇挫折的人再次振作的身影,比什么都要来得美丽。 因此,对于出版第四部作品且成功摆脱黑暗时代的遥川悠真,社会大众的回响极为热烈。大家怀着满心热爱,迎接跨越漫长低潮期的天才小说家归来。比起人生一帆风顺的天才,曾在路上被障碍绊倒的人更惹人怜爱。大家都渴望着能带来感动的佳话。 只要表现出努力不懈的模样,就连身上的泥巴都会成为动人的装饰。 一出版就在各大书店疯狂销售的《无题》,在转眼之间再版。面对读着充其量只是劣质仿冒品的那本小说却还赞不绝口的人群,我在内心暗暗鄙视他们。然而,不同于我这样的心情,《无题》持续热卖。 出版经过一年之后,《无题》已经稳稳坐上“遥川悠真此生最佳杰作”的宝座。就算是没看过小说的人,应该也对封面那名少女有印象。老师因此在文学界建立起稳固的地位。因为他可是一度遭遇挫折的作家。能够从绝望的深渊成功爬上来的他,是美丽而令人钦佩的人物。 没能跟上突如其来的“第二次遥川悠真热潮”的人,只有理应一直都是老师书迷的我。 出现在萤光幕上的遥川悠真。接受媒体采访的遥川悠真。大谈自己对小说的热爱的遥川悠真。 一度展现出和凡人没什么不同的破绽的天才小说家,是值得被爱的存在。从客观角度来看,老师应对大众的姿态十分完美。就连影响了老师的电影作品,我都是从访谈中初次耳闻。 老师剪去原本任其生长的一头乱发,改穿整洁美观的服装。从瘦骨嶙峋的身体散发出来的高雅气息,以其他人也能一眼看明白的形式呈现出来。 ‘在撰写《无题》的时候……老实说,我有种被逼入困境的感觉。写小说是一种极其孤独的工作。像我在写稿时,就几乎不会跟任何人说话。在这种情况下,写小说的人都曾经历的“这种文章真的好看吗?”的质疑,总是苦苦折磨着我。无法承受这种痛苦的我,有好几次都差点把手上的笔折断。’ 受邀参加谈话性节目的老师,露出富有亲和力的笑容,滔滔不绝地诉说自己在低潮期里的各种烦恼。不时夹杂在发言中的痛苦嗓音,听起来有着悦耳的抑扬顿挫。 ‘不过,你还是振作起来了。契机又是什么呢,遥川老师?’ ‘我想,对我而言,那些一心等待我的小说出版的读者影响力最大。之前,曾有《远方之海》的读者写信给我,说那部作品至今仍是她人生中读过最棒的小说。我内心有着希望能回应这些期待的想法。’ 骗人──我脑中反射性地浮现这种想法。我从来没看过老师打开出版社转交的那些粉丝信。 ‘所以,读者是很关键的存在喽?真不错呢。我听说,你的作品为正值多愁善感年纪的国高中生带来很大的影响。真是太厉害了。’ ‘谢谢你。不过,像这样的期待,有时也会成为我肩上沉重的负荷。毕竟,到头来,我终究还是为了自己而写小说。虽然受到许多读者的支持,但是,我最后还是为了自己才去写。’ ‘你的意思是?’ ‘因为我会写小说的理由,其实只有一个啊。’ 老师轻抚着手边的《无题》,以笑容这么表示: ‘──因为我喜欢写小说。’ 不需要用这么迷人的笑容说出这句话吧。 “小梓。来,这个给你。” 变得会在各大媒体上曝光后,老师最先交给我的东西,是泛着黯淡光芒的一串备份钥匙。我们待在彼此身边将近四年的时光中,我从来不曾拥有过的东西,现在轻而易举地落入掌心。 “之后,我可能会常常不在家。你可以随意进出这里。” 老师一派轻松地这么表示,然后对我露出温和的笑容。 杂志专访、电视节目访谈、在书店举办签名会,像是要把过去的份一次讨回来,遥川悠真持续在人前露面。就连他的脸色,也变得开朗到判若两人。毕竟,他原本就是光是存在便十分引人注目的人物,因此不管怎么做,一举一动都能散发出迷人的魅力。 一如老师之前所说的“今天是最后一次”,他已经不会待在房间里一个人沉浸于痛苦之中。我从没想过,自己竟然能够目睹老师撑起伞、走在雨中的身影。 比起无法在雨天外出,喜欢雨声应该是身心更为健全的表现。比起面对走不到结局的小说而痛苦不堪,老师现在的状态要来得更理想。 现在,在按下门铃前,我变得会先将备份钥匙插进钥匙孔,踏进空无一人的房间,静静等待老师归来。尽管没有任何人命令我这么做,但我仍会不自觉地屏息。 到了这个阶段,我仍未停止成长,个子也变得比同龄女孩的平均值要来得高一些。虽然没有特别注重营养,我的骨骼仍不停成长。过去让老师想要守护的那个娇小的我,正一点一滴地消失。 这点让我很害怕。我完全无法想像,在业界华丽复活的遥川悠真,今后将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我甚至没有发现自己究竟闯下了什么样的大祸。 一度遭遇挫折的人重生,是相当值得赞赏的事情。 一度遭遇挫折的人再次振作的身影,比什么都要来得美丽。 因此,对于出版第四部作品且成功摆脱黑暗时代的遥川悠真,社会大众的回响极为热烈。大家怀着满心热爱,迎接跨越漫长低潮期的天才小说家归来。比起人生一帆风顺的天才,曾在路上被障碍绊倒的人更惹人怜爱。大家都渴望着能带来感动的佳话。 只要表现出努力不懈的模样,就连身上的泥巴都会成为动人的装饰。 一出版就在各大书店疯狂销售的《无题》,在转眼之间再版。面对读着充其量只是劣质仿冒品的那本小说却还赞不绝口的人群,我在内心暗暗鄙视他们。然而,不同于我这样的心情,《无题》持续热卖。 出版经过一年之后,《无题》已经稳稳坐上“遥川悠真此生最佳杰作”的宝座。就算是没看过小说的人,应该也对封面那名少女有印象。老师因此在文学界建立起稳固的地位。因为他可是一度遭遇挫折的作家。能够从绝望的深渊成功爬上来的他,是美丽而令人钦佩的人物。 没能跟上突如其来的“第二次遥川悠真热潮”的人,只有理应一直都是老师书迷的我。 出现在萤光幕上的遥川悠真。接受媒体采访的遥川悠真。大谈自己对小说的热爱的遥川悠真。 一度展现出和凡人没什么不同的破绽的天才小说家,是值得被爱的存在。从客观角度来看,老师应对大众的姿态十分完美。就连影响了老师的电影作品,我都是从访谈中初次耳闻。 老师剪去原本任其生长的一头乱发,改穿整洁美观的服装。从瘦骨嶙峋的身体散发出来的高雅气息,以其他人也能一眼看明白的形式呈现出来。 ‘在撰写《无题》的时候……老实说,我有种被逼入困境的感觉。写小说是一种极其孤独的工作。像我在写稿时,就几乎不会跟任何人说话。在这种情况下,写小说的人都曾经历的“这种文章真的好看吗?”的质疑,总是苦苦折磨着我。无法承受这种痛苦的我,有好几次都差点把手上的笔折断。’ 受邀参加谈话性节目的老师,露出富有亲和力的笑容,滔滔不绝地诉说自己在低潮期里的各种烦恼。不时夹杂在发言中的痛苦嗓音,听起来有着悦耳的抑扬顿挫。 ‘不过,你还是振作起来了。契机又是什么呢,遥川老师?’ ‘我想,对我而言,那些一心等待我的小说出版的读者影响力最大。之前,曾有《远方之海》的读者写信给我,说那部作品至今仍是她人生中读过最棒的小说。我内心有着希望能回应这些期待的想法。’ 骗人──我脑中反射性地浮现这种想法。我从来没看过老师打开出版社转交的那些粉丝信。 ‘所以,读者是很关键的存在喽?真不错呢。我听说,你的作品为正值多愁善感年纪的国高中生带来很大的影响。真是太厉害了。’ ‘谢谢你。不过,像这样的期待,有时也会成为我肩上沉重的负荷。毕竟,到头来,我终究还是为了自己而写小说。虽然受到许多读者的支持,但是,我最后还是为了自己才去写。’ ‘你的意思是?’ ‘因为我会写小说的理由,其实只有一个啊。’ 老师轻抚着手边的《无题》,以笑容这么表示: ‘──因为我喜欢写小说。’ 不需要用这么迷人的笑容说出这句话吧。 “小梓。来,这个给你。” 变得会在各大媒体上曝光后,老师最先交给我的东西,是泛着黯淡光芒的一串备份钥匙。我们待在彼此身边将近四年的时光中,我从来不曾拥有过的东西,现在轻而易举地落入掌心。 “之后,我可能会常常不在家。你可以随意进出这里。” 老师一派轻松地这么表示,然后对我露出温和的笑容。 杂志专访、电视节目访谈、在书店举办签名会,像是要把过去的份一次讨回来,遥川悠真持续在人前露面。就连他的脸色,也变得开朗到判若两人。毕竟,他原本就是光是存在便十分引人注目的人物,因此不管怎么做,一举一动都能散发出迷人的魅力。 一如老师之前所说的“今天是最后一次”,他已经不会待在房间里一个人沉浸于痛苦之中。我从没想过,自己竟然能够目睹老师撑起伞、走在雨中的身影。 比起无法在雨天外出,喜欢雨声应该是身心更为健全的表现。比起面对走不到结局的小说而痛苦不堪,老师现在的状态要来得更理想。 现在,在按下门铃前,我变得会先将备份钥匙插进钥匙孔,踏进空无一人的房间,静静等待老师归来。尽管没有任何人命令我这么做,但我仍会不自觉地屏息。 到了这个阶段,我仍未停止成长,个子也变得比同龄女孩的平均值要来得高一些。虽然没有特别注重营养,我的骨骼仍不停成长。过去让老师想要守护的那个娇小的我,正一点一滴地消失。 这点让我很害怕。我完全无法想像,在业界华丽复活的遥川悠真,今后将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我甚至没有发现自己究竟闯下了什么样的大祸。 14 为了工作而出门的日子,老师多半都会到半夜才回家。看到屋内的灯亮着,应该就可以猜到我在里头了,但每次看到我,他都会装出吃惊的反应。 “怎么?原来你在啊。” “……不好意思。” 老师边脱下身上的半正式服装边朝我走来。看到他把那件感觉价格不菲的外套随意扔在地上,换作是正常的成年人,应该都会皱起眉头吧。 老师就这样直接抱住我。因为他的一连串动作实在太流畅,我连逃走都来不及。 老师身上闻不到酒味。在众人一起饮酒作乐的筵席上,他就算滴酒不沾也能够被原谅。即使不喝个烂醉,老师也能巧妙地融入饭局之中。无论是装出乐在其中的模样、喝醉的模样、又或是像这样顺势抱住某个人,他都能够做得相当完美。 维持这样的姿势片刻后,老师轻轻吐出一口气,放开我的身体,然后一语不发地牵起我的手走向卧室。以前那么多话的老师,现在却变得出奇安静。 “……之前也有过一样的情况呢。” “有吗?” “那天下着雨,然后,有三名擅长制作苹果派的师傅……” “那是……什么来着?” “你原本要跟我说的故事啊,老师。你说那是个充满背叛与爱的冲击性巨作呢。” “真的吗?” “是你说的呀。” “……那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吧。” 我心想,真是如此吗?那时老师的脑中,说不定真的有着十分引人入胜的故事。 “以后,就要交给你负责喽,小梓。” 老师在黑暗中平静地这么说。 “无论是新的小说,还是遥川悠真这个人物,全都由你来创作。” 他真的是个情感收放自如的人。那晚对我发泄出来的浑沌激情,现在已经连半点影子都看不到。我真心希望他至少是在喝醉的状态下说出这种话。 “今天啊,好多人都问了我一样的问题:‘下一本书什么时候会出版?’大家都渴望着遥川悠真的下一部作品。渴望着成功回归的作家编织出来的特别话语。” “意思是,你要我再写一本小说?” “不只一本,是很多很多本。” 老师笑着这么说。习惯黑暗的双眼,现在能够将他脸上的表情看得十分清楚。 也就是说,我必须成为遥川悠真的影子写手。 我和老师两人被迫联手欺骗这个世界,回应世人的期望。我不可能拒绝他。老师企图拯救的那个可怜孩子,已经不在这个世上的任何一个地方。既然这样,我就得找到另一个理由,能让我继续待在这个屋子里的崭新理由。 关于众人期待的新作,我的创作进行得意外顺利。该写出什么样的故事、大家追求的又是什么样的东西,我全都瞭若指掌。因为,我既是遥川悠真,也是他的书迷。当初,老师说我写的小说很骇人,我现在似乎能理解他的感受。 我是个将遥川悠真的全盛期忠实复制下来的拷贝机。我从老师身上吸取了他的写作风格、感性、以及写小说需要的一切要素,宛如他的复制人。 目睹这样的生物在眼前朝自己微笑,恐怕没人能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会发狂。 我代替再也无法写作的老师,默默地创作感觉他可能会写的小说,以及众人想从这名昔日天才身上追求的东西。 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便是《艾伦迪拉断章》。虽然不如《无题》那样轰动,但做为遥川悠真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这部作品也引发不少话题。为此,老师变得更常在各大媒体上曝光了。 因为写小说的人是我,所以,有人可能会觉得只有我才是“遥川悠真”。 但我觉得,遥川悠真之所以能维持知名小说家的形象,是老师频繁又积极的自我行销缔造出来的成果。大家都会对自己比较熟悉的对象产生好感,所以,对于在各大媒体上活跃的遥川悠真,会忍不住拿起他的书也是很正常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老师迟迟不回家的次数也变多了。有时我等着等着,就过了深夜十二点,是国中生不应该还醒着的时间。 尽管如此,只有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我总是难以入睡。 在这样的夜晚,我会偷拿一点老师的安眠药吞下,硬是逼自己睡着。我想,老师或许没发现吧。毕竟放在床边桌上的这瓶安眠药,内容物以很快的速度持续减少着。至今,老师仍无法顺利入睡。 那段时期,可说是削弱遥川悠真寿命的关键期。老师在文学界的地位愈来愈稳固,然而,他却没有稳定的生活或是充足的睡眠这些要素,来做为在下方支撑的地基。 现在,我甚至觉得那时的老师根本是在慢性自杀。然而,老师为自己量身打造的断头台,最后成了他空洞而浮华的舞台。 * “那个……有件跟幕居梓相关的事,让我很在意。” “是什么?” “我查到她之前订购的东西了。一个星期前,她买了东西寄到老家的地址。就是她过去跟母亲一起居住的那间公寓。” “她没把老家退租啊?” “似乎是这样。这份文件里的叙述都属实的话,《无题》的版税应该全都归幕居梓所有。如果遥川有把这笔钱交给她,她就可以继续支付房租。” 幕居梓已经不再是个寻求庇护的孩子。虽然小说中的幕居梓对自身的成长表露出厌恶,但要是她变得即使没有遥川保护也能够活下去的话,那应该是一件好事才对。 “她买了什么?”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她本人购买的,但寄到家里的是荞麦叶精华。这是保健食品,主要的功效是抑制高血压和肥胖。” “她还不到吃这种东西的年纪吧?” “也对美容保养有帮助的样子。” 她以丝毫不感兴趣的嗓音这么说。 “我们在幕居梓的书包里发现了容器,里头是空的。这种保健食品的摄取方式,基本上是混入饮品中每天饮用。看来,她或许是一口气用在某种用途上。” “……某种用途……” “顺带一提,发生在日本人身上的过敏症状,似乎都是因为摄取了某种食品而引发的食物过敏。这是日本过敏症协会发表的学说。这类食品包括鸡蛋、牛奶、小麦……以及荞麦。” 她平淡地往下说。 为了工作而出门的日子,老师多半都会到半夜才回家。看到屋内的灯亮着,应该就可以猜到我在里头了,但每次看到我,他都会装出吃惊的反应。 “怎么?原来你在啊。” “……不好意思。” 老师边脱下身上的半正式服装边朝我走来。看到他把那件感觉价格不菲的外套随意扔在地上,换作是正常的成年人,应该都会皱起眉头吧。 老师就这样直接抱住我。因为他的一连串动作实在太流畅,我连逃走都来不及。 老师身上闻不到酒味。在众人一起饮酒作乐的筵席上,他就算滴酒不沾也能够被原谅。即使不喝个烂醉,老师也能巧妙地融入饭局之中。无论是装出乐在其中的模样、喝醉的模样、又或是像这样顺势抱住某个人,他都能够做得相当完美。 维持这样的姿势片刻后,老师轻轻吐出一口气,放开我的身体,然后一语不发地牵起我的手走向卧室。以前那么多话的老师,现在却变得出奇安静。 “……之前也有过一样的情况呢。” “有吗?” “那天下着雨,然后,有三名擅长制作苹果派的师傅……” “那是……什么来着?” “你原本要跟我说的故事啊,老师。你说那是个充满背叛与爱的冲击性巨作呢。” “真的吗?” “是你说的呀。” “……那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吧。” 我心想,真是如此吗?那时老师的脑中,说不定真的有着十分引人入胜的故事。 “以后,就要交给你负责喽,小梓。” 老师在黑暗中平静地这么说。 “无论是新的小说,还是遥川悠真这个人物,全都由你来创作。” 他真的是个情感收放自如的人。那晚对我发泄出来的浑沌激情,现在已经连半点影子都看不到。我真心希望他至少是在喝醉的状态下说出这种话。 “今天啊,好多人都问了我一样的问题:‘下一本书什么时候会出版?’大家都渴望着遥川悠真的下一部作品。渴望着成功回归的作家编织出来的特别话语。” “意思是,你要我再写一本小说?” “不只一本,是很多很多本。” 老师笑着这么说。习惯黑暗的双眼,现在能够将他脸上的表情看得十分清楚。 也就是说,我必须成为遥川悠真的影子写手。 我和老师两人被迫联手欺骗这个世界,回应世人的期望。我不可能拒绝他。老师企图拯救的那个可怜孩子,已经不在这个世上的任何一个地方。既然这样,我就得找到另一个理由,能让我继续待在这个屋子里的崭新理由。 关于众人期待的新作,我的创作进行得意外顺利。该写出什么样的故事、大家追求的又是什么样的东西,我全都瞭若指掌。因为,我既是遥川悠真,也是他的书迷。当初,老师说我写的小说很骇人,我现在似乎能理解他的感受。 我是个将遥川悠真的全盛期忠实复制下来的拷贝机。我从老师身上吸取了他的写作风格、感性、以及写小说需要的一切要素,宛如他的复制人。 目睹这样的生物在眼前朝自己微笑,恐怕没人能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会发狂。 我代替再也无法写作的老师,默默地创作感觉他可能会写的小说,以及众人想从这名昔日天才身上追求的东西。 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便是《艾伦迪拉断章》。虽然不如《无题》那样轰动,但做为遥川悠真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这部作品也引发不少话题。为此,老师变得更常在各大媒体上曝光了。 因为写小说的人是我,所以,有人可能会觉得只有我才是“遥川悠真”。 但我觉得,遥川悠真之所以能维持知名小说家的形象,是老师频繁又积极的自我行销缔造出来的成果。大家都会对自己比较熟悉的对象产生好感,所以,对于在各大媒体上活跃的遥川悠真,会忍不住拿起他的书也是很正常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老师迟迟不回家的次数也变多了。有时我等着等着,就过了深夜十二点,是国中生不应该还醒着的时间。 尽管如此,只有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我总是难以入睡。 在这样的夜晚,我会偷拿一点老师的安眠药吞下,硬是逼自己睡着。我想,老师或许没发现吧。毕竟放在床边桌上的这瓶安眠药,内容物以很快的速度持续减少着。至今,老师仍无法顺利入睡。 那段时期,可说是削弱遥川悠真寿命的关键期。老师在文学界的地位愈来愈稳固,然而,他却没有稳定的生活或是充足的睡眠这些要素,来做为在下方支撑的地基。 现在,我甚至觉得那时的老师根本是在慢性自杀。然而,老师为自己量身打造的断头台,最后成了他空洞而浮华的舞台。 * “那个……有件跟幕居梓相关的事,让我很在意。” “是什么?” “我查到她之前订购的东西了。一个星期前,她买了东西寄到老家的地址。就是她过去跟母亲一起居住的那间公寓。” “她没把老家退租啊?” “似乎是这样。这份文件里的叙述都属实的话,《无题》的版税应该全都归幕居梓所有。如果遥川有把这笔钱交给她,她就可以继续支付房租。” 幕居梓已经不再是个寻求庇护的孩子。虽然小说中的幕居梓对自身的成长表露出厌恶,但要是她变得即使没有遥川保护也能够活下去的话,那应该是一件好事才对。 “她买了什么?”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她本人购买的,但寄到家里的是荞麦叶精华。这是保健食品,主要的功效是抑制高血压和肥胖。” “她还不到吃这种东西的年纪吧?” “也对美容保养有帮助的样子。” 她以丝毫不感兴趣的嗓音这么说。 “我们在幕居梓的书包里发现了容器,里头是空的。这种保健食品的摄取方式,基本上是混入饮品中每天饮用。看来,她或许是一口气用在某种用途上。” “……某种用途……” “顺带一提,发生在日本人身上的过敏症状,似乎都是因为摄取了某种食品而引发的食物过敏。这是日本过敏症协会发表的学说。这类食品包括鸡蛋、牛奶、小麦……以及荞麦。” 她平淡地往下说。 为了工作而出门的日子,老师多半都会到半夜才回家。看到屋内的灯亮着,应该就可以猜到我在里头了,但每次看到我,他都会装出吃惊的反应。 “怎么?原来你在啊。” “……不好意思。” 老师边脱下身上的半正式服装边朝我走来。看到他把那件感觉价格不菲的外套随意扔在地上,换作是正常的成年人,应该都会皱起眉头吧。 老师就这样直接抱住我。因为他的一连串动作实在太流畅,我连逃走都来不及。 老师身上闻不到酒味。在众人一起饮酒作乐的筵席上,他就算滴酒不沾也能够被原谅。即使不喝个烂醉,老师也能巧妙地融入饭局之中。无论是装出乐在其中的模样、喝醉的模样、又或是像这样顺势抱住某个人,他都能够做得相当完美。 维持这样的姿势片刻后,老师轻轻吐出一口气,放开我的身体,然后一语不发地牵起我的手走向卧室。以前那么多话的老师,现在却变得出奇安静。 “……之前也有过一样的情况呢。” “有吗?” “那天下着雨,然后,有三名擅长制作苹果派的师傅……” “那是……什么来着?” “你原本要跟我说的故事啊,老师。你说那是个充满背叛与爱的冲击性巨作呢。” “真的吗?” “是你说的呀。” “……那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吧。” 我心想,真是如此吗?那时老师的脑中,说不定真的有着十分引人入胜的故事。 “以后,就要交给你负责喽,小梓。” 老师在黑暗中平静地这么说。 “无论是新的小说,还是遥川悠真这个人物,全都由你来创作。” 他真的是个情感收放自如的人。那晚对我发泄出来的浑沌激情,现在已经连半点影子都看不到。我真心希望他至少是在喝醉的状态下说出这种话。 “今天啊,好多人都问了我一样的问题:‘下一本书什么时候会出版?’大家都渴望着遥川悠真的下一部作品。渴望着成功回归的作家编织出来的特别话语。” “意思是,你要我再写一本小说?” “不只一本,是很多很多本。” 老师笑着这么说。习惯黑暗的双眼,现在能够将他脸上的表情看得十分清楚。 也就是说,我必须成为遥川悠真的影子写手。 我和老师两人被迫联手欺骗这个世界,回应世人的期望。我不可能拒绝他。老师企图拯救的那个可怜孩子,已经不在这个世上的任何一个地方。既然这样,我就得找到另一个理由,能让我继续待在这个屋子里的崭新理由。 关于众人期待的新作,我的创作进行得意外顺利。该写出什么样的故事、大家追求的又是什么样的东西,我全都瞭若指掌。因为,我既是遥川悠真,也是他的书迷。当初,老师说我写的小说很骇人,我现在似乎能理解他的感受。 我是个将遥川悠真的全盛期忠实复制下来的拷贝机。我从老师身上吸取了他的写作风格、感性、以及写小说需要的一切要素,宛如他的复制人。 目睹这样的生物在眼前朝自己微笑,恐怕没人能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会发狂。 我代替再也无法写作的老师,默默地创作感觉他可能会写的小说,以及众人想从这名昔日天才身上追求的东西。 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便是《艾伦迪拉断章》。虽然不如《无题》那样轰动,但做为遥川悠真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这部作品也引发不少话题。为此,老师变得更常在各大媒体上曝光了。 因为写小说的人是我,所以,有人可能会觉得只有我才是“遥川悠真”。 但我觉得,遥川悠真之所以能维持知名小说家的形象,是老师频繁又积极的自我行销缔造出来的成果。大家都会对自己比较熟悉的对象产生好感,所以,对于在各大媒体上活跃的遥川悠真,会忍不住拿起他的书也是很正常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老师迟迟不回家的次数也变多了。有时我等着等着,就过了深夜十二点,是国中生不应该还醒着的时间。 尽管如此,只有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我总是难以入睡。 在这样的夜晚,我会偷拿一点老师的安眠药吞下,硬是逼自己睡着。我想,老师或许没发现吧。毕竟放在床边桌上的这瓶安眠药,内容物以很快的速度持续减少着。至今,老师仍无法顺利入睡。 那段时期,可说是削弱遥川悠真寿命的关键期。老师在文学界的地位愈来愈稳固,然而,他却没有稳定的生活或是充足的睡眠这些要素,来做为在下方支撑的地基。 现在,我甚至觉得那时的老师根本是在慢性自杀。然而,老师为自己量身打造的断头台,最后成了他空洞而浮华的舞台。 * “那个……有件跟幕居梓相关的事,让我很在意。” “是什么?” “我查到她之前订购的东西了。一个星期前,她买了东西寄到老家的地址。就是她过去跟母亲一起居住的那间公寓。” “她没把老家退租啊?” “似乎是这样。这份文件里的叙述都属实的话,《无题》的版税应该全都归幕居梓所有。如果遥川有把这笔钱交给她,她就可以继续支付房租。” 幕居梓已经不再是个寻求庇护的孩子。虽然小说中的幕居梓对自身的成长表露出厌恶,但要是她变得即使没有遥川保护也能够活下去的话,那应该是一件好事才对。 “她买了什么?”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她本人购买的,但寄到家里的是荞麦叶精华。这是保健食品,主要的功效是抑制高血压和肥胖。” “她还不到吃这种东西的年纪吧?” “也对美容保养有帮助的样子。” 她以丝毫不感兴趣的嗓音这么说。 “我们在幕居梓的书包里发现了容器,里头是空的。这种保健食品的摄取方式,基本上是混入饮品中每天饮用。看来,她或许是一口气用在某种用途上。” “……某种用途……” “顺带一提,发生在日本人身上的过敏症状,似乎都是因为摄取了某种食品而引发的食物过敏。这是日本过敏症协会发表的学说。这类食品包括鸡蛋、牛奶、小麦……以及荞麦。” 她平淡地往下说。 为了工作而出门的日子,老师多半都会到半夜才回家。看到屋内的灯亮着,应该就可以猜到我在里头了,但每次看到我,他都会装出吃惊的反应。 “怎么?原来你在啊。” “……不好意思。” 老师边脱下身上的半正式服装边朝我走来。看到他把那件感觉价格不菲的外套随意扔在地上,换作是正常的成年人,应该都会皱起眉头吧。 老师就这样直接抱住我。因为他的一连串动作实在太流畅,我连逃走都来不及。 老师身上闻不到酒味。在众人一起饮酒作乐的筵席上,他就算滴酒不沾也能够被原谅。即使不喝个烂醉,老师也能巧妙地融入饭局之中。无论是装出乐在其中的模样、喝醉的模样、又或是像这样顺势抱住某个人,他都能够做得相当完美。 维持这样的姿势片刻后,老师轻轻吐出一口气,放开我的身体,然后一语不发地牵起我的手走向卧室。以前那么多话的老师,现在却变得出奇安静。 “……之前也有过一样的情况呢。” “有吗?” “那天下着雨,然后,有三名擅长制作苹果派的师傅……” “那是……什么来着?” “你原本要跟我说的故事啊,老师。你说那是个充满背叛与爱的冲击性巨作呢。” “真的吗?” “是你说的呀。” “……那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吧。” 我心想,真是如此吗?那时老师的脑中,说不定真的有着十分引人入胜的故事。 “以后,就要交给你负责喽,小梓。” 老师在黑暗中平静地这么说。 “无论是新的小说,还是遥川悠真这个人物,全都由你来创作。” 他真的是个情感收放自如的人。那晚对我发泄出来的浑沌激情,现在已经连半点影子都看不到。我真心希望他至少是在喝醉的状态下说出这种话。 “今天啊,好多人都问了我一样的问题:‘下一本书什么时候会出版?’大家都渴望着遥川悠真的下一部作品。渴望着成功回归的作家编织出来的特别话语。” “意思是,你要我再写一本小说?” “不只一本,是很多很多本。” 老师笑着这么说。习惯黑暗的双眼,现在能够将他脸上的表情看得十分清楚。 也就是说,我必须成为遥川悠真的影子写手。 我和老师两人被迫联手欺骗这个世界,回应世人的期望。我不可能拒绝他。老师企图拯救的那个可怜孩子,已经不在这个世上的任何一个地方。既然这样,我就得找到另一个理由,能让我继续待在这个屋子里的崭新理由。 关于众人期待的新作,我的创作进行得意外顺利。该写出什么样的故事、大家追求的又是什么样的东西,我全都瞭若指掌。因为,我既是遥川悠真,也是他的书迷。当初,老师说我写的小说很骇人,我现在似乎能理解他的感受。 我是个将遥川悠真的全盛期忠实复制下来的拷贝机。我从老师身上吸取了他的写作风格、感性、以及写小说需要的一切要素,宛如他的复制人。 目睹这样的生物在眼前朝自己微笑,恐怕没人能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会发狂。 我代替再也无法写作的老师,默默地创作感觉他可能会写的小说,以及众人想从这名昔日天才身上追求的东西。 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便是《艾伦迪拉断章》。虽然不如《无题》那样轰动,但做为遥川悠真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这部作品也引发不少话题。为此,老师变得更常在各大媒体上曝光了。 因为写小说的人是我,所以,有人可能会觉得只有我才是“遥川悠真”。 但我觉得,遥川悠真之所以能维持知名小说家的形象,是老师频繁又积极的自我行销缔造出来的成果。大家都会对自己比较熟悉的对象产生好感,所以,对于在各大媒体上活跃的遥川悠真,会忍不住拿起他的书也是很正常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老师迟迟不回家的次数也变多了。有时我等着等着,就过了深夜十二点,是国中生不应该还醒着的时间。 尽管如此,只有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我总是难以入睡。 在这样的夜晚,我会偷拿一点老师的安眠药吞下,硬是逼自己睡着。我想,老师或许没发现吧。毕竟放在床边桌上的这瓶安眠药,内容物以很快的速度持续减少着。至今,老师仍无法顺利入睡。 那段时期,可说是削弱遥川悠真寿命的关键期。老师在文学界的地位愈来愈稳固,然而,他却没有稳定的生活或是充足的睡眠这些要素,来做为在下方支撑的地基。 现在,我甚至觉得那时的老师根本是在慢性自杀。然而,老师为自己量身打造的断头台,最后成了他空洞而浮华的舞台。 * “那个……有件跟幕居梓相关的事,让我很在意。” “是什么?” “我查到她之前订购的东西了。一个星期前,她买了东西寄到老家的地址。就是她过去跟母亲一起居住的那间公寓。” “她没把老家退租啊?” “似乎是这样。这份文件里的叙述都属实的话,《无题》的版税应该全都归幕居梓所有。如果遥川有把这笔钱交给她,她就可以继续支付房租。” 幕居梓已经不再是个寻求庇护的孩子。虽然小说中的幕居梓对自身的成长表露出厌恶,但要是她变得即使没有遥川保护也能够活下去的话,那应该是一件好事才对。 “她买了什么?”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她本人购买的,但寄到家里的是荞麦叶精华。这是保健食品,主要的功效是抑制高血压和肥胖。” “她还不到吃这种东西的年纪吧?” “也对美容保养有帮助的样子。” 她以丝毫不感兴趣的嗓音这么说。 “我们在幕居梓的书包里发现了容器,里头是空的。这种保健食品的摄取方式,基本上是混入饮品中每天饮用。看来,她或许是一口气用在某种用途上。” “……某种用途……” “顺带一提,发生在日本人身上的过敏症状,似乎都是因为摄取了某种食品而引发的食物过敏。这是日本过敏症协会发表的学说。这类食品包括鸡蛋、牛奶、小麦……以及荞麦。” 她平淡地往下说。 为了工作而出门的日子,老师多半都会到半夜才回家。看到屋内的灯亮着,应该就可以猜到我在里头了,但每次看到我,他都会装出吃惊的反应。 “怎么?原来你在啊。” “……不好意思。” 老师边脱下身上的半正式服装边朝我走来。看到他把那件感觉价格不菲的外套随意扔在地上,换作是正常的成年人,应该都会皱起眉头吧。 老师就这样直接抱住我。因为他的一连串动作实在太流畅,我连逃走都来不及。 老师身上闻不到酒味。在众人一起饮酒作乐的筵席上,他就算滴酒不沾也能够被原谅。即使不喝个烂醉,老师也能巧妙地融入饭局之中。无论是装出乐在其中的模样、喝醉的模样、又或是像这样顺势抱住某个人,他都能够做得相当完美。 维持这样的姿势片刻后,老师轻轻吐出一口气,放开我的身体,然后一语不发地牵起我的手走向卧室。以前那么多话的老师,现在却变得出奇安静。 “……之前也有过一样的情况呢。” “有吗?” “那天下着雨,然后,有三名擅长制作苹果派的师傅……” “那是……什么来着?” “你原本要跟我说的故事啊,老师。你说那是个充满背叛与爱的冲击性巨作呢。” “真的吗?” “是你说的呀。” “……那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吧。” 我心想,真是如此吗?那时老师的脑中,说不定真的有着十分引人入胜的故事。 “以后,就要交给你负责喽,小梓。” 老师在黑暗中平静地这么说。 “无论是新的小说,还是遥川悠真这个人物,全都由你来创作。” 他真的是个情感收放自如的人。那晚对我发泄出来的浑沌激情,现在已经连半点影子都看不到。我真心希望他至少是在喝醉的状态下说出这种话。 “今天啊,好多人都问了我一样的问题:‘下一本书什么时候会出版?’大家都渴望着遥川悠真的下一部作品。渴望着成功回归的作家编织出来的特别话语。” “意思是,你要我再写一本小说?” “不只一本,是很多很多本。” 老师笑着这么说。习惯黑暗的双眼,现在能够将他脸上的表情看得十分清楚。 也就是说,我必须成为遥川悠真的影子写手。 我和老师两人被迫联手欺骗这个世界,回应世人的期望。我不可能拒绝他。老师企图拯救的那个可怜孩子,已经不在这个世上的任何一个地方。既然这样,我就得找到另一个理由,能让我继续待在这个屋子里的崭新理由。 关于众人期待的新作,我的创作进行得意外顺利。该写出什么样的故事、大家追求的又是什么样的东西,我全都瞭若指掌。因为,我既是遥川悠真,也是他的书迷。当初,老师说我写的小说很骇人,我现在似乎能理解他的感受。 我是个将遥川悠真的全盛期忠实复制下来的拷贝机。我从老师身上吸取了他的写作风格、感性、以及写小说需要的一切要素,宛如他的复制人。 目睹这样的生物在眼前朝自己微笑,恐怕没人能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会发狂。 我代替再也无法写作的老师,默默地创作感觉他可能会写的小说,以及众人想从这名昔日天才身上追求的东西。 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便是《艾伦迪拉断章》。虽然不如《无题》那样轰动,但做为遥川悠真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这部作品也引发不少话题。为此,老师变得更常在各大媒体上曝光了。 因为写小说的人是我,所以,有人可能会觉得只有我才是“遥川悠真”。 但我觉得,遥川悠真之所以能维持知名小说家的形象,是老师频繁又积极的自我行销缔造出来的成果。大家都会对自己比较熟悉的对象产生好感,所以,对于在各大媒体上活跃的遥川悠真,会忍不住拿起他的书也是很正常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老师迟迟不回家的次数也变多了。有时我等着等着,就过了深夜十二点,是国中生不应该还醒着的时间。 尽管如此,只有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我总是难以入睡。 在这样的夜晚,我会偷拿一点老师的安眠药吞下,硬是逼自己睡着。我想,老师或许没发现吧。毕竟放在床边桌上的这瓶安眠药,内容物以很快的速度持续减少着。至今,老师仍无法顺利入睡。 那段时期,可说是削弱遥川悠真寿命的关键期。老师在文学界的地位愈来愈稳固,然而,他却没有稳定的生活或是充足的睡眠这些要素,来做为在下方支撑的地基。 现在,我甚至觉得那时的老师根本是在慢性自杀。然而,老师为自己量身打造的断头台,最后成了他空洞而浮华的舞台。 * “那个……有件跟幕居梓相关的事,让我很在意。” “是什么?” “我查到她之前订购的东西了。一个星期前,她买了东西寄到老家的地址。就是她过去跟母亲一起居住的那间公寓。” “她没把老家退租啊?” “似乎是这样。这份文件里的叙述都属实的话,《无题》的版税应该全都归幕居梓所有。如果遥川有把这笔钱交给她,她就可以继续支付房租。” 幕居梓已经不再是个寻求庇护的孩子。虽然小说中的幕居梓对自身的成长表露出厌恶,但要是她变得即使没有遥川保护也能够活下去的话,那应该是一件好事才对。 “她买了什么?”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她本人购买的,但寄到家里的是荞麦叶精华。这是保健食品,主要的功效是抑制高血压和肥胖。” “她还不到吃这种东西的年纪吧?” “也对美容保养有帮助的样子。” 她以丝毫不感兴趣的嗓音这么说。 “我们在幕居梓的书包里发现了容器,里头是空的。这种保健食品的摄取方式,基本上是混入饮品中每天饮用。看来,她或许是一口气用在某种用途上。” “……某种用途……” “顺带一提,发生在日本人身上的过敏症状,似乎都是因为摄取了某种食品而引发的食物过敏。这是日本过敏症协会发表的学说。这类食品包括鸡蛋、牛奶、小麦……以及荞麦。” 她平淡地往下说。 为了工作而出门的日子,老师多半都会到半夜才回家。看到屋内的灯亮着,应该就可以猜到我在里头了,但每次看到我,他都会装出吃惊的反应。 “怎么?原来你在啊。” “……不好意思。” 老师边脱下身上的半正式服装边朝我走来。看到他把那件感觉价格不菲的外套随意扔在地上,换作是正常的成年人,应该都会皱起眉头吧。 老师就这样直接抱住我。因为他的一连串动作实在太流畅,我连逃走都来不及。 老师身上闻不到酒味。在众人一起饮酒作乐的筵席上,他就算滴酒不沾也能够被原谅。即使不喝个烂醉,老师也能巧妙地融入饭局之中。无论是装出乐在其中的模样、喝醉的模样、又或是像这样顺势抱住某个人,他都能够做得相当完美。 维持这样的姿势片刻后,老师轻轻吐出一口气,放开我的身体,然后一语不发地牵起我的手走向卧室。以前那么多话的老师,现在却变得出奇安静。 “……之前也有过一样的情况呢。” “有吗?” “那天下着雨,然后,有三名擅长制作苹果派的师傅……” “那是……什么来着?” “你原本要跟我说的故事啊,老师。你说那是个充满背叛与爱的冲击性巨作呢。” “真的吗?” “是你说的呀。” “……那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吧。” 我心想,真是如此吗?那时老师的脑中,说不定真的有着十分引人入胜的故事。 “以后,就要交给你负责喽,小梓。” 老师在黑暗中平静地这么说。 “无论是新的小说,还是遥川悠真这个人物,全都由你来创作。” 他真的是个情感收放自如的人。那晚对我发泄出来的浑沌激情,现在已经连半点影子都看不到。我真心希望他至少是在喝醉的状态下说出这种话。 “今天啊,好多人都问了我一样的问题:‘下一本书什么时候会出版?’大家都渴望着遥川悠真的下一部作品。渴望着成功回归的作家编织出来的特别话语。” “意思是,你要我再写一本小说?” “不只一本,是很多很多本。” 老师笑着这么说。习惯黑暗的双眼,现在能够将他脸上的表情看得十分清楚。 也就是说,我必须成为遥川悠真的影子写手。 我和老师两人被迫联手欺骗这个世界,回应世人的期望。我不可能拒绝他。老师企图拯救的那个可怜孩子,已经不在这个世上的任何一个地方。既然这样,我就得找到另一个理由,能让我继续待在这个屋子里的崭新理由。 关于众人期待的新作,我的创作进行得意外顺利。该写出什么样的故事、大家追求的又是什么样的东西,我全都瞭若指掌。因为,我既是遥川悠真,也是他的书迷。当初,老师说我写的小说很骇人,我现在似乎能理解他的感受。 我是个将遥川悠真的全盛期忠实复制下来的拷贝机。我从老师身上吸取了他的写作风格、感性、以及写小说需要的一切要素,宛如他的复制人。 目睹这样的生物在眼前朝自己微笑,恐怕没人能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会发狂。 我代替再也无法写作的老师,默默地创作感觉他可能会写的小说,以及众人想从这名昔日天才身上追求的东西。 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便是《艾伦迪拉断章》。虽然不如《无题》那样轰动,但做为遥川悠真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这部作品也引发不少话题。为此,老师变得更常在各大媒体上曝光了。 因为写小说的人是我,所以,有人可能会觉得只有我才是“遥川悠真”。 但我觉得,遥川悠真之所以能维持知名小说家的形象,是老师频繁又积极的自我行销缔造出来的成果。大家都会对自己比较熟悉的对象产生好感,所以,对于在各大媒体上活跃的遥川悠真,会忍不住拿起他的书也是很正常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老师迟迟不回家的次数也变多了。有时我等着等着,就过了深夜十二点,是国中生不应该还醒着的时间。 尽管如此,只有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我总是难以入睡。 在这样的夜晚,我会偷拿一点老师的安眠药吞下,硬是逼自己睡着。我想,老师或许没发现吧。毕竟放在床边桌上的这瓶安眠药,内容物以很快的速度持续减少着。至今,老师仍无法顺利入睡。 那段时期,可说是削弱遥川悠真寿命的关键期。老师在文学界的地位愈来愈稳固,然而,他却没有稳定的生活或是充足的睡眠这些要素,来做为在下方支撑的地基。 现在,我甚至觉得那时的老师根本是在慢性自杀。然而,老师为自己量身打造的断头台,最后成了他空洞而浮华的舞台。 * “那个……有件跟幕居梓相关的事,让我很在意。” “是什么?” “我查到她之前订购的东西了。一个星期前,她买了东西寄到老家的地址。就是她过去跟母亲一起居住的那间公寓。” “她没把老家退租啊?” “似乎是这样。这份文件里的叙述都属实的话,《无题》的版税应该全都归幕居梓所有。如果遥川有把这笔钱交给她,她就可以继续支付房租。” 幕居梓已经不再是个寻求庇护的孩子。虽然小说中的幕居梓对自身的成长表露出厌恶,但要是她变得即使没有遥川保护也能够活下去的话,那应该是一件好事才对。 “她买了什么?”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她本人购买的,但寄到家里的是荞麦叶精华。这是保健食品,主要的功效是抑制高血压和肥胖。” “她还不到吃这种东西的年纪吧?” “也对美容保养有帮助的样子。” 她以丝毫不感兴趣的嗓音这么说。 “我们在幕居梓的书包里发现了容器,里头是空的。这种保健食品的摄取方式,基本上是混入饮品中每天饮用。看来,她或许是一口气用在某种用途上。” “……某种用途……” “顺带一提,发生在日本人身上的过敏症状,似乎都是因为摄取了某种食品而引发的食物过敏。这是日本过敏症协会发表的学说。这类食品包括鸡蛋、牛奶、小麦……以及荞麦。” 她平淡地往下说。 为了工作而出门的日子,老师多半都会到半夜才回家。看到屋内的灯亮着,应该就可以猜到我在里头了,但每次看到我,他都会装出吃惊的反应。 “怎么?原来你在啊。” “……不好意思。” 老师边脱下身上的半正式服装边朝我走来。看到他把那件感觉价格不菲的外套随意扔在地上,换作是正常的成年人,应该都会皱起眉头吧。 老师就这样直接抱住我。因为他的一连串动作实在太流畅,我连逃走都来不及。 老师身上闻不到酒味。在众人一起饮酒作乐的筵席上,他就算滴酒不沾也能够被原谅。即使不喝个烂醉,老师也能巧妙地融入饭局之中。无论是装出乐在其中的模样、喝醉的模样、又或是像这样顺势抱住某个人,他都能够做得相当完美。 维持这样的姿势片刻后,老师轻轻吐出一口气,放开我的身体,然后一语不发地牵起我的手走向卧室。以前那么多话的老师,现在却变得出奇安静。 “……之前也有过一样的情况呢。” “有吗?” “那天下着雨,然后,有三名擅长制作苹果派的师傅……” “那是……什么来着?” “你原本要跟我说的故事啊,老师。你说那是个充满背叛与爱的冲击性巨作呢。” “真的吗?” “是你说的呀。” “……那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吧。” 我心想,真是如此吗?那时老师的脑中,说不定真的有着十分引人入胜的故事。 “以后,就要交给你负责喽,小梓。” 老师在黑暗中平静地这么说。 “无论是新的小说,还是遥川悠真这个人物,全都由你来创作。” 他真的是个情感收放自如的人。那晚对我发泄出来的浑沌激情,现在已经连半点影子都看不到。我真心希望他至少是在喝醉的状态下说出这种话。 “今天啊,好多人都问了我一样的问题:‘下一本书什么时候会出版?’大家都渴望着遥川悠真的下一部作品。渴望着成功回归的作家编织出来的特别话语。” “意思是,你要我再写一本小说?” “不只一本,是很多很多本。” 老师笑着这么说。习惯黑暗的双眼,现在能够将他脸上的表情看得十分清楚。 也就是说,我必须成为遥川悠真的影子写手。 我和老师两人被迫联手欺骗这个世界,回应世人的期望。我不可能拒绝他。老师企图拯救的那个可怜孩子,已经不在这个世上的任何一个地方。既然这样,我就得找到另一个理由,能让我继续待在这个屋子里的崭新理由。 关于众人期待的新作,我的创作进行得意外顺利。该写出什么样的故事、大家追求的又是什么样的东西,我全都瞭若指掌。因为,我既是遥川悠真,也是他的书迷。当初,老师说我写的小说很骇人,我现在似乎能理解他的感受。 我是个将遥川悠真的全盛期忠实复制下来的拷贝机。我从老师身上吸取了他的写作风格、感性、以及写小说需要的一切要素,宛如他的复制人。 目睹这样的生物在眼前朝自己微笑,恐怕没人能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会发狂。 我代替再也无法写作的老师,默默地创作感觉他可能会写的小说,以及众人想从这名昔日天才身上追求的东西。 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便是《艾伦迪拉断章》。虽然不如《无题》那样轰动,但做为遥川悠真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这部作品也引发不少话题。为此,老师变得更常在各大媒体上曝光了。 因为写小说的人是我,所以,有人可能会觉得只有我才是“遥川悠真”。 但我觉得,遥川悠真之所以能维持知名小说家的形象,是老师频繁又积极的自我行销缔造出来的成果。大家都会对自己比较熟悉的对象产生好感,所以,对于在各大媒体上活跃的遥川悠真,会忍不住拿起他的书也是很正常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老师迟迟不回家的次数也变多了。有时我等着等着,就过了深夜十二点,是国中生不应该还醒着的时间。 尽管如此,只有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我总是难以入睡。 在这样的夜晚,我会偷拿一点老师的安眠药吞下,硬是逼自己睡着。我想,老师或许没发现吧。毕竟放在床边桌上的这瓶安眠药,内容物以很快的速度持续减少着。至今,老师仍无法顺利入睡。 那段时期,可说是削弱遥川悠真寿命的关键期。老师在文学界的地位愈来愈稳固,然而,他却没有稳定的生活或是充足的睡眠这些要素,来做为在下方支撑的地基。 现在,我甚至觉得那时的老师根本是在慢性自杀。然而,老师为自己量身打造的断头台,最后成了他空洞而浮华的舞台。 * “那个……有件跟幕居梓相关的事,让我很在意。” “是什么?” “我查到她之前订购的东西了。一个星期前,她买了东西寄到老家的地址。就是她过去跟母亲一起居住的那间公寓。” “她没把老家退租啊?” “似乎是这样。这份文件里的叙述都属实的话,《无题》的版税应该全都归幕居梓所有。如果遥川有把这笔钱交给她,她就可以继续支付房租。” 幕居梓已经不再是个寻求庇护的孩子。虽然小说中的幕居梓对自身的成长表露出厌恶,但要是她变得即使没有遥川保护也能够活下去的话,那应该是一件好事才对。 “她买了什么?”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她本人购买的,但寄到家里的是荞麦叶精华。这是保健食品,主要的功效是抑制高血压和肥胖。” “她还不到吃这种东西的年纪吧?” “也对美容保养有帮助的样子。” 她以丝毫不感兴趣的嗓音这么说。 “我们在幕居梓的书包里发现了容器,里头是空的。这种保健食品的摄取方式,基本上是混入饮品中每天饮用。看来,她或许是一口气用在某种用途上。” “……某种用途……” “顺带一提,发生在日本人身上的过敏症状,似乎都是因为摄取了某种食品而引发的食物过敏。这是日本过敏症协会发表的学说。这类食品包括鸡蛋、牛奶、小麦……以及荞麦。” 她平淡地往下说。 为了工作而出门的日子,老师多半都会到半夜才回家。看到屋内的灯亮着,应该就可以猜到我在里头了,但每次看到我,他都会装出吃惊的反应。 “怎么?原来你在啊。” “……不好意思。” 老师边脱下身上的半正式服装边朝我走来。看到他把那件感觉价格不菲的外套随意扔在地上,换作是正常的成年人,应该都会皱起眉头吧。 老师就这样直接抱住我。因为他的一连串动作实在太流畅,我连逃走都来不及。 老师身上闻不到酒味。在众人一起饮酒作乐的筵席上,他就算滴酒不沾也能够被原谅。即使不喝个烂醉,老师也能巧妙地融入饭局之中。无论是装出乐在其中的模样、喝醉的模样、又或是像这样顺势抱住某个人,他都能够做得相当完美。 维持这样的姿势片刻后,老师轻轻吐出一口气,放开我的身体,然后一语不发地牵起我的手走向卧室。以前那么多话的老师,现在却变得出奇安静。 “……之前也有过一样的情况呢。” “有吗?” “那天下着雨,然后,有三名擅长制作苹果派的师傅……” “那是……什么来着?” “你原本要跟我说的故事啊,老师。你说那是个充满背叛与爱的冲击性巨作呢。” “真的吗?” “是你说的呀。” “……那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吧。” 我心想,真是如此吗?那时老师的脑中,说不定真的有着十分引人入胜的故事。 “以后,就要交给你负责喽,小梓。” 老师在黑暗中平静地这么说。 “无论是新的小说,还是遥川悠真这个人物,全都由你来创作。” 他真的是个情感收放自如的人。那晚对我发泄出来的浑沌激情,现在已经连半点影子都看不到。我真心希望他至少是在喝醉的状态下说出这种话。 “今天啊,好多人都问了我一样的问题:‘下一本书什么时候会出版?’大家都渴望着遥川悠真的下一部作品。渴望着成功回归的作家编织出来的特别话语。” “意思是,你要我再写一本小说?” “不只一本,是很多很多本。” 老师笑着这么说。习惯黑暗的双眼,现在能够将他脸上的表情看得十分清楚。 也就是说,我必须成为遥川悠真的影子写手。 我和老师两人被迫联手欺骗这个世界,回应世人的期望。我不可能拒绝他。老师企图拯救的那个可怜孩子,已经不在这个世上的任何一个地方。既然这样,我就得找到另一个理由,能让我继续待在这个屋子里的崭新理由。 关于众人期待的新作,我的创作进行得意外顺利。该写出什么样的故事、大家追求的又是什么样的东西,我全都瞭若指掌。因为,我既是遥川悠真,也是他的书迷。当初,老师说我写的小说很骇人,我现在似乎能理解他的感受。 我是个将遥川悠真的全盛期忠实复制下来的拷贝机。我从老师身上吸取了他的写作风格、感性、以及写小说需要的一切要素,宛如他的复制人。 目睹这样的生物在眼前朝自己微笑,恐怕没人能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会发狂。 我代替再也无法写作的老师,默默地创作感觉他可能会写的小说,以及众人想从这名昔日天才身上追求的东西。 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便是《艾伦迪拉断章》。虽然不如《无题》那样轰动,但做为遥川悠真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这部作品也引发不少话题。为此,老师变得更常在各大媒体上曝光了。 因为写小说的人是我,所以,有人可能会觉得只有我才是“遥川悠真”。 但我觉得,遥川悠真之所以能维持知名小说家的形象,是老师频繁又积极的自我行销缔造出来的成果。大家都会对自己比较熟悉的对象产生好感,所以,对于在各大媒体上活跃的遥川悠真,会忍不住拿起他的书也是很正常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老师迟迟不回家的次数也变多了。有时我等着等着,就过了深夜十二点,是国中生不应该还醒着的时间。 尽管如此,只有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我总是难以入睡。 在这样的夜晚,我会偷拿一点老师的安眠药吞下,硬是逼自己睡着。我想,老师或许没发现吧。毕竟放在床边桌上的这瓶安眠药,内容物以很快的速度持续减少着。至今,老师仍无法顺利入睡。 那段时期,可说是削弱遥川悠真寿命的关键期。老师在文学界的地位愈来愈稳固,然而,他却没有稳定的生活或是充足的睡眠这些要素,来做为在下方支撑的地基。 现在,我甚至觉得那时的老师根本是在慢性自杀。然而,老师为自己量身打造的断头台,最后成了他空洞而浮华的舞台。 * “那个……有件跟幕居梓相关的事,让我很在意。” “是什么?” “我查到她之前订购的东西了。一个星期前,她买了东西寄到老家的地址。就是她过去跟母亲一起居住的那间公寓。” “她没把老家退租啊?” “似乎是这样。这份文件里的叙述都属实的话,《无题》的版税应该全都归幕居梓所有。如果遥川有把这笔钱交给她,她就可以继续支付房租。” 幕居梓已经不再是个寻求庇护的孩子。虽然小说中的幕居梓对自身的成长表露出厌恶,但要是她变得即使没有遥川保护也能够活下去的话,那应该是一件好事才对。 “她买了什么?”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她本人购买的,但寄到家里的是荞麦叶精华。这是保健食品,主要的功效是抑制高血压和肥胖。” “她还不到吃这种东西的年纪吧?” “也对美容保养有帮助的样子。” 她以丝毫不感兴趣的嗓音这么说。 “我们在幕居梓的书包里发现了容器,里头是空的。这种保健食品的摄取方式,基本上是混入饮品中每天饮用。看来,她或许是一口气用在某种用途上。” “……某种用途……” “顺带一提,发生在日本人身上的过敏症状,似乎都是因为摄取了某种食品而引发的食物过敏。这是日本过敏症协会发表的学说。这类食品包括鸡蛋、牛奶、小麦……以及荞麦。” 她平淡地往下说。 为了工作而出门的日子,老师多半都会到半夜才回家。看到屋内的灯亮着,应该就可以猜到我在里头了,但每次看到我,他都会装出吃惊的反应。 “怎么?原来你在啊。” “……不好意思。” 老师边脱下身上的半正式服装边朝我走来。看到他把那件感觉价格不菲的外套随意扔在地上,换作是正常的成年人,应该都会皱起眉头吧。 老师就这样直接抱住我。因为他的一连串动作实在太流畅,我连逃走都来不及。 老师身上闻不到酒味。在众人一起饮酒作乐的筵席上,他就算滴酒不沾也能够被原谅。即使不喝个烂醉,老师也能巧妙地融入饭局之中。无论是装出乐在其中的模样、喝醉的模样、又或是像这样顺势抱住某个人,他都能够做得相当完美。 维持这样的姿势片刻后,老师轻轻吐出一口气,放开我的身体,然后一语不发地牵起我的手走向卧室。以前那么多话的老师,现在却变得出奇安静。 “……之前也有过一样的情况呢。” “有吗?” “那天下着雨,然后,有三名擅长制作苹果派的师傅……” “那是……什么来着?” “你原本要跟我说的故事啊,老师。你说那是个充满背叛与爱的冲击性巨作呢。” “真的吗?” “是你说的呀。” “……那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吧。” 我心想,真是如此吗?那时老师的脑中,说不定真的有着十分引人入胜的故事。 “以后,就要交给你负责喽,小梓。” 老师在黑暗中平静地这么说。 “无论是新的小说,还是遥川悠真这个人物,全都由你来创作。” 他真的是个情感收放自如的人。那晚对我发泄出来的浑沌激情,现在已经连半点影子都看不到。我真心希望他至少是在喝醉的状态下说出这种话。 “今天啊,好多人都问了我一样的问题:‘下一本书什么时候会出版?’大家都渴望着遥川悠真的下一部作品。渴望着成功回归的作家编织出来的特别话语。” “意思是,你要我再写一本小说?” “不只一本,是很多很多本。” 老师笑着这么说。习惯黑暗的双眼,现在能够将他脸上的表情看得十分清楚。 也就是说,我必须成为遥川悠真的影子写手。 我和老师两人被迫联手欺骗这个世界,回应世人的期望。我不可能拒绝他。老师企图拯救的那个可怜孩子,已经不在这个世上的任何一个地方。既然这样,我就得找到另一个理由,能让我继续待在这个屋子里的崭新理由。 关于众人期待的新作,我的创作进行得意外顺利。该写出什么样的故事、大家追求的又是什么样的东西,我全都瞭若指掌。因为,我既是遥川悠真,也是他的书迷。当初,老师说我写的小说很骇人,我现在似乎能理解他的感受。 我是个将遥川悠真的全盛期忠实复制下来的拷贝机。我从老师身上吸取了他的写作风格、感性、以及写小说需要的一切要素,宛如他的复制人。 目睹这样的生物在眼前朝自己微笑,恐怕没人能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会发狂。 我代替再也无法写作的老师,默默地创作感觉他可能会写的小说,以及众人想从这名昔日天才身上追求的东西。 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便是《艾伦迪拉断章》。虽然不如《无题》那样轰动,但做为遥川悠真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这部作品也引发不少话题。为此,老师变得更常在各大媒体上曝光了。 因为写小说的人是我,所以,有人可能会觉得只有我才是“遥川悠真”。 但我觉得,遥川悠真之所以能维持知名小说家的形象,是老师频繁又积极的自我行销缔造出来的成果。大家都会对自己比较熟悉的对象产生好感,所以,对于在各大媒体上活跃的遥川悠真,会忍不住拿起他的书也是很正常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老师迟迟不回家的次数也变多了。有时我等着等着,就过了深夜十二点,是国中生不应该还醒着的时间。 尽管如此,只有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我总是难以入睡。 在这样的夜晚,我会偷拿一点老师的安眠药吞下,硬是逼自己睡着。我想,老师或许没发现吧。毕竟放在床边桌上的这瓶安眠药,内容物以很快的速度持续减少着。至今,老师仍无法顺利入睡。 那段时期,可说是削弱遥川悠真寿命的关键期。老师在文学界的地位愈来愈稳固,然而,他却没有稳定的生活或是充足的睡眠这些要素,来做为在下方支撑的地基。 现在,我甚至觉得那时的老师根本是在慢性自杀。然而,老师为自己量身打造的断头台,最后成了他空洞而浮华的舞台。 * “那个……有件跟幕居梓相关的事,让我很在意。” “是什么?” “我查到她之前订购的东西了。一个星期前,她买了东西寄到老家的地址。就是她过去跟母亲一起居住的那间公寓。” “她没把老家退租啊?” “似乎是这样。这份文件里的叙述都属实的话,《无题》的版税应该全都归幕居梓所有。如果遥川有把这笔钱交给她,她就可以继续支付房租。” 幕居梓已经不再是个寻求庇护的孩子。虽然小说中的幕居梓对自身的成长表露出厌恶,但要是她变得即使没有遥川保护也能够活下去的话,那应该是一件好事才对。 “她买了什么?”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她本人购买的,但寄到家里的是荞麦叶精华。这是保健食品,主要的功效是抑制高血压和肥胖。” “她还不到吃这种东西的年纪吧?” “也对美容保养有帮助的样子。” 她以丝毫不感兴趣的嗓音这么说。 “我们在幕居梓的书包里发现了容器,里头是空的。这种保健食品的摄取方式,基本上是混入饮品中每天饮用。看来,她或许是一口气用在某种用途上。” “……某种用途……” “顺带一提,发生在日本人身上的过敏症状,似乎都是因为摄取了某种食品而引发的食物过敏。这是日本过敏症协会发表的学说。这类食品包括鸡蛋、牛奶、小麦……以及荞麦。” 她平淡地往下说。 15 在《艾伦迪拉断章》发表后没多久,我跟母亲有了最后一次对话。 虽然她已经很久没回家,但我没有换门锁,也知道她仍会不时进出那个套房。应该说,我们至今都不曾遇到彼此的事实,反而更不可思议。 久违的母亲面容,比我印象中还要衰老许多。这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我都已经十五岁了。在我们变得疏远之后,已经过了四年,这段时间绝不算短。 “……妈妈。” “你还用那种恶心的称呼叫我啊。” 妈妈扭曲唇瓣不屑地这么说。不过,曾几何时感受到的那股恐惧,现在已不复见。 “你住在这里啊?” “……因为这里是我家。” “我可是知道的喔。你缠上了某个男人,然后在他家寄生。有其母必有其女啊。” 因为这样的推测跟事实相差甚远,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怎么会是寄生呢?老师几乎将全额版税都汇进我的银行户头里,只要我有意愿,自己负担这间套房的房租也完全不成问题。我不是为了这种理由才待在老师的身旁。 “要是被那家伙抛弃,你打算怎么办?又要哭着来找我吗?”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妈妈。我一个人生活没问题。” 这样的说法恐怕有失正确。让我独立生活的力量,全都来自遥川悠真。我必须借用老师这个存在,才有办法写小说。 “少说这种自以为是的话。凭你一个人,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你这么觉得吗?” “你当年可是随时都在窥探我的脸色、让人觉得很恶心的小孩呢。” 现在的母亲不再戴手表了。坦露在外的手腕已经不会再对我下达任何指示。 母亲没有住在这里的期间,这间套房几乎成了一个仓库。《远方之海》、《星象考察》、《无题》和刚出版的《艾伦迪拉断章》搁在地板上,壁橱里则放着老师过去的原稿。 “妈妈。” “……干嘛?” “你现在还是没办法看字很多的书吗?”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这个瞬间,母亲的表情明显扭曲了。她一语不发地走向玄关。在这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我不知道母亲现在依靠着什么人生活,然而,我不觉得她过得幸福。 发生这件事之后,房东来转告我,母亲将不再继续支付这间套房的房租。不过,我马上进行了早先想好的计画,也就是为自己留下这间套房。如果某些手续需要亲自去办理,我打算请老师帮忙;不过,只是申请变更扣款帐号的话,国中生一个人也可以完成。 准备考高中时,我选择报考和老师住的大楼比较近的西浦高中。我原本觉得不去念高中也无所谓,但因为老师淡淡表示“要念高中比较好喔”,我才听从他的意见,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距离入学考试只剩下三个月,不过,我有自信可以考上,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擅长默背。 “老师以前是念哪一所大学呢?” 我询问正准备出门的老师,他道出的是东京都内某所还不错的大学名字。那是一间以天主教信仰而闻名的学校。看起来八成没有任何信仰的老师念过这样的学校,感觉好像很适合,又好像不适合。 “不过,我没有念完就辍学了。因为我是还在念大学的时候得奖,之后就觉得学业什么的无所谓。” “学系呢?你念什么学系?” “经济系。你连这个都要模仿?再这样下去,你说不定可以代替我念到毕业喔。” 这或许是个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然而,我也只能笑了。 “……国中毕业典礼的日子快到了吧?” “是的。” 国中三年的时光感觉一转眼就过去了。这三年间,我在极近距离看着老师崩坏,模仿老师写小说,在毫不知情的状态下迎来出版日,见到遥川悠真光鲜亮丽地回归文坛。尽管像是跟别人借来的三年时光,我仍觉得很满足。 “老师,你不用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为了制止正打算说些什么的老师,我抢先一步开口。 “因为我也不会去。” 听到我以坚定语气道出来的这句话,老师露出有些吃惊的表情,然后看似一脸无趣地轻喃: “……是喔。” 不知为何,老师那时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几分失望。 “要去念高中的话,就得买新制服了。” 老师几乎把全额的版税都汇进我的银行户头里。那是一笔钜款。对金钱的正确使用方式仍懵懵懂懂的我,无法应付那样庞大的位数。要说我会买的东西,大概也只有制服而已。我没有任何想要的东西。我的每一天,都只为了小说存在。 “不来办一场庆祝毕业的派对吗?” 在《无题》出版后,我们能像这样正常对话是很罕见的情况。问我有没有想要什么东西的老师,以我们相遇那时的眼神望向我。察觉到这一点的瞬间,不知为何,我觉得很想哭。因为不想让老师看到丢脸的表情,我不禁低下头来。 “──没有。我什么都不想要。” “你还真是无欲无求耶,小梓。” “没有这回事,其实我还满……” “既然这样,那就算啦。小梓,你转过来。” 一如老师所说,我露出了像个呆子的表情。 温暖的、微凉的、甜美的、或是没有想像中美好之类的,跟这些形容词完全扯不上边。那晚,我因为一个吻而上网搜寻了“未成年性行为”。这样一段插曲,天真可爱到让我想哭的程度。 在《艾伦迪拉断章》发表后没多久,我跟母亲有了最后一次对话。 虽然她已经很久没回家,但我没有换门锁,也知道她仍会不时进出那个套房。应该说,我们至今都不曾遇到彼此的事实,反而更不可思议。 久违的母亲面容,比我印象中还要衰老许多。这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我都已经十五岁了。在我们变得疏远之后,已经过了四年,这段时间绝不算短。 “……妈妈。” “你还用那种恶心的称呼叫我啊。” 妈妈扭曲唇瓣不屑地这么说。不过,曾几何时感受到的那股恐惧,现在已不复见。 “你住在这里啊?” “……因为这里是我家。” “我可是知道的喔。你缠上了某个男人,然后在他家寄生。有其母必有其女啊。” 因为这样的推测跟事实相差甚远,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怎么会是寄生呢?老师几乎将全额版税都汇进我的银行户头里,只要我有意愿,自己负担这间套房的房租也完全不成问题。我不是为了这种理由才待在老师的身旁。 “要是被那家伙抛弃,你打算怎么办?又要哭着来找我吗?”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妈妈。我一个人生活没问题。” 这样的说法恐怕有失正确。让我独立生活的力量,全都来自遥川悠真。我必须借用老师这个存在,才有办法写小说。 “少说这种自以为是的话。凭你一个人,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你这么觉得吗?” “你当年可是随时都在窥探我的脸色、让人觉得很恶心的小孩呢。” 现在的母亲不再戴手表了。坦露在外的手腕已经不会再对我下达任何指示。 母亲没有住在这里的期间,这间套房几乎成了一个仓库。《远方之海》、《星象考察》、《无题》和刚出版的《艾伦迪拉断章》搁在地板上,壁橱里则放着老师过去的原稿。 “妈妈。” “……干嘛?” “你现在还是没办法看字很多的书吗?”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这个瞬间,母亲的表情明显扭曲了。她一语不发地走向玄关。在这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我不知道母亲现在依靠着什么人生活,然而,我不觉得她过得幸福。 发生这件事之后,房东来转告我,母亲将不再继续支付这间套房的房租。不过,我马上进行了早先想好的计画,也就是为自己留下这间套房。如果某些手续需要亲自去办理,我打算请老师帮忙;不过,只是申请变更扣款帐号的话,国中生一个人也可以完成。 准备考高中时,我选择报考和老师住的大楼比较近的西浦高中。我原本觉得不去念高中也无所谓,但因为老师淡淡表示“要念高中比较好喔”,我才听从他的意见,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距离入学考试只剩下三个月,不过,我有自信可以考上,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擅长默背。 “老师以前是念哪一所大学呢?” 我询问正准备出门的老师,他道出的是东京都内某所还不错的大学名字。那是一间以天主教信仰而闻名的学校。看起来八成没有任何信仰的老师念过这样的学校,感觉好像很适合,又好像不适合。 “不过,我没有念完就辍学了。因为我是还在念大学的时候得奖,之后就觉得学业什么的无所谓。” “学系呢?你念什么学系?” “经济系。你连这个都要模仿?再这样下去,你说不定可以代替我念到毕业喔。” 这或许是个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然而,我也只能笑了。 “……国中毕业典礼的日子快到了吧?” “是的。” 国中三年的时光感觉一转眼就过去了。这三年间,我在极近距离看着老师崩坏,模仿老师写小说,在毫不知情的状态下迎来出版日,见到遥川悠真光鲜亮丽地回归文坛。尽管像是跟别人借来的三年时光,我仍觉得很满足。 “老师,你不用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为了制止正打算说些什么的老师,我抢先一步开口。 “因为我也不会去。” 听到我以坚定语气道出来的这句话,老师露出有些吃惊的表情,然后看似一脸无趣地轻喃: “……是喔。” 不知为何,老师那时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几分失望。 “要去念高中的话,就得买新制服了。” 老师几乎把全额的版税都汇进我的银行户头里。那是一笔钜款。对金钱的正确使用方式仍懵懵懂懂的我,无法应付那样庞大的位数。要说我会买的东西,大概也只有制服而已。我没有任何想要的东西。我的每一天,都只为了小说存在。 “不来办一场庆祝毕业的派对吗?” 在《无题》出版后,我们能像这样正常对话是很罕见的情况。问我有没有想要什么东西的老师,以我们相遇那时的眼神望向我。察觉到这一点的瞬间,不知为何,我觉得很想哭。因为不想让老师看到丢脸的表情,我不禁低下头来。 “──没有。我什么都不想要。” “你还真是无欲无求耶,小梓。” “没有这回事,其实我还满……” “既然这样,那就算啦。小梓,你转过来。” 一如老师所说,我露出了像个呆子的表情。 温暖的、微凉的、甜美的、或是没有想像中美好之类的,跟这些形容词完全扯不上边。那晚,我因为一个吻而上网搜寻了“未成年性行为”。这样一段插曲,天真可爱到让我想哭的程度。 在《艾伦迪拉断章》发表后没多久,我跟母亲有了最后一次对话。 虽然她已经很久没回家,但我没有换门锁,也知道她仍会不时进出那个套房。应该说,我们至今都不曾遇到彼此的事实,反而更不可思议。 久违的母亲面容,比我印象中还要衰老许多。这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我都已经十五岁了。在我们变得疏远之后,已经过了四年,这段时间绝不算短。 “……妈妈。” “你还用那种恶心的称呼叫我啊。” 妈妈扭曲唇瓣不屑地这么说。不过,曾几何时感受到的那股恐惧,现在已不复见。 “你住在这里啊?” “……因为这里是我家。” “我可是知道的喔。你缠上了某个男人,然后在他家寄生。有其母必有其女啊。” 因为这样的推测跟事实相差甚远,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怎么会是寄生呢?老师几乎将全额版税都汇进我的银行户头里,只要我有意愿,自己负担这间套房的房租也完全不成问题。我不是为了这种理由才待在老师的身旁。 “要是被那家伙抛弃,你打算怎么办?又要哭着来找我吗?”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妈妈。我一个人生活没问题。” 这样的说法恐怕有失正确。让我独立生活的力量,全都来自遥川悠真。我必须借用老师这个存在,才有办法写小说。 “少说这种自以为是的话。凭你一个人,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你这么觉得吗?” “你当年可是随时都在窥探我的脸色、让人觉得很恶心的小孩呢。” 现在的母亲不再戴手表了。坦露在外的手腕已经不会再对我下达任何指示。 母亲没有住在这里的期间,这间套房几乎成了一个仓库。《远方之海》、《星象考察》、《无题》和刚出版的《艾伦迪拉断章》搁在地板上,壁橱里则放着老师过去的原稿。 “妈妈。” “……干嘛?” “你现在还是没办法看字很多的书吗?”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这个瞬间,母亲的表情明显扭曲了。她一语不发地走向玄关。在这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我不知道母亲现在依靠着什么人生活,然而,我不觉得她过得幸福。 发生这件事之后,房东来转告我,母亲将不再继续支付这间套房的房租。不过,我马上进行了早先想好的计画,也就是为自己留下这间套房。如果某些手续需要亲自去办理,我打算请老师帮忙;不过,只是申请变更扣款帐号的话,国中生一个人也可以完成。 准备考高中时,我选择报考和老师住的大楼比较近的西浦高中。我原本觉得不去念高中也无所谓,但因为老师淡淡表示“要念高中比较好喔”,我才听从他的意见,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距离入学考试只剩下三个月,不过,我有自信可以考上,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擅长默背。 “老师以前是念哪一所大学呢?” 我询问正准备出门的老师,他道出的是东京都内某所还不错的大学名字。那是一间以天主教信仰而闻名的学校。看起来八成没有任何信仰的老师念过这样的学校,感觉好像很适合,又好像不适合。 “不过,我没有念完就辍学了。因为我是还在念大学的时候得奖,之后就觉得学业什么的无所谓。” “学系呢?你念什么学系?” “经济系。你连这个都要模仿?再这样下去,你说不定可以代替我念到毕业喔。” 这或许是个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然而,我也只能笑了。 “……国中毕业典礼的日子快到了吧?” “是的。” 国中三年的时光感觉一转眼就过去了。这三年间,我在极近距离看着老师崩坏,模仿老师写小说,在毫不知情的状态下迎来出版日,见到遥川悠真光鲜亮丽地回归文坛。尽管像是跟别人借来的三年时光,我仍觉得很满足。 “老师,你不用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为了制止正打算说些什么的老师,我抢先一步开口。 “因为我也不会去。” 听到我以坚定语气道出来的这句话,老师露出有些吃惊的表情,然后看似一脸无趣地轻喃: “……是喔。” 不知为何,老师那时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几分失望。 “要去念高中的话,就得买新制服了。” 老师几乎把全额的版税都汇进我的银行户头里。那是一笔钜款。对金钱的正确使用方式仍懵懵懂懂的我,无法应付那样庞大的位数。要说我会买的东西,大概也只有制服而已。我没有任何想要的东西。我的每一天,都只为了小说存在。 “不来办一场庆祝毕业的派对吗?” 在《无题》出版后,我们能像这样正常对话是很罕见的情况。问我有没有想要什么东西的老师,以我们相遇那时的眼神望向我。察觉到这一点的瞬间,不知为何,我觉得很想哭。因为不想让老师看到丢脸的表情,我不禁低下头来。 “──没有。我什么都不想要。” “你还真是无欲无求耶,小梓。” “没有这回事,其实我还满……” “既然这样,那就算啦。小梓,你转过来。” 一如老师所说,我露出了像个呆子的表情。 温暖的、微凉的、甜美的、或是没有想像中美好之类的,跟这些形容词完全扯不上边。那晚,我因为一个吻而上网搜寻了“未成年性行为”。这样一段插曲,天真可爱到让我想哭的程度。 在《艾伦迪拉断章》发表后没多久,我跟母亲有了最后一次对话。 虽然她已经很久没回家,但我没有换门锁,也知道她仍会不时进出那个套房。应该说,我们至今都不曾遇到彼此的事实,反而更不可思议。 久违的母亲面容,比我印象中还要衰老许多。这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我都已经十五岁了。在我们变得疏远之后,已经过了四年,这段时间绝不算短。 “……妈妈。” “你还用那种恶心的称呼叫我啊。” 妈妈扭曲唇瓣不屑地这么说。不过,曾几何时感受到的那股恐惧,现在已不复见。 “你住在这里啊?” “……因为这里是我家。” “我可是知道的喔。你缠上了某个男人,然后在他家寄生。有其母必有其女啊。” 因为这样的推测跟事实相差甚远,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怎么会是寄生呢?老师几乎将全额版税都汇进我的银行户头里,只要我有意愿,自己负担这间套房的房租也完全不成问题。我不是为了这种理由才待在老师的身旁。 “要是被那家伙抛弃,你打算怎么办?又要哭着来找我吗?”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妈妈。我一个人生活没问题。” 这样的说法恐怕有失正确。让我独立生活的力量,全都来自遥川悠真。我必须借用老师这个存在,才有办法写小说。 “少说这种自以为是的话。凭你一个人,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你这么觉得吗?” “你当年可是随时都在窥探我的脸色、让人觉得很恶心的小孩呢。” 现在的母亲不再戴手表了。坦露在外的手腕已经不会再对我下达任何指示。 母亲没有住在这里的期间,这间套房几乎成了一个仓库。《远方之海》、《星象考察》、《无题》和刚出版的《艾伦迪拉断章》搁在地板上,壁橱里则放着老师过去的原稿。 “妈妈。” “……干嘛?” “你现在还是没办法看字很多的书吗?”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这个瞬间,母亲的表情明显扭曲了。她一语不发地走向玄关。在这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我不知道母亲现在依靠着什么人生活,然而,我不觉得她过得幸福。 发生这件事之后,房东来转告我,母亲将不再继续支付这间套房的房租。不过,我马上进行了早先想好的计画,也就是为自己留下这间套房。如果某些手续需要亲自去办理,我打算请老师帮忙;不过,只是申请变更扣款帐号的话,国中生一个人也可以完成。 准备考高中时,我选择报考和老师住的大楼比较近的西浦高中。我原本觉得不去念高中也无所谓,但因为老师淡淡表示“要念高中比较好喔”,我才听从他的意见,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距离入学考试只剩下三个月,不过,我有自信可以考上,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擅长默背。 “老师以前是念哪一所大学呢?” 我询问正准备出门的老师,他道出的是东京都内某所还不错的大学名字。那是一间以天主教信仰而闻名的学校。看起来八成没有任何信仰的老师念过这样的学校,感觉好像很适合,又好像不适合。 “不过,我没有念完就辍学了。因为我是还在念大学的时候得奖,之后就觉得学业什么的无所谓。” “学系呢?你念什么学系?” “经济系。你连这个都要模仿?再这样下去,你说不定可以代替我念到毕业喔。” 这或许是个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然而,我也只能笑了。 “……国中毕业典礼的日子快到了吧?” “是的。” 国中三年的时光感觉一转眼就过去了。这三年间,我在极近距离看着老师崩坏,模仿老师写小说,在毫不知情的状态下迎来出版日,见到遥川悠真光鲜亮丽地回归文坛。尽管像是跟别人借来的三年时光,我仍觉得很满足。 “老师,你不用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为了制止正打算说些什么的老师,我抢先一步开口。 “因为我也不会去。” 听到我以坚定语气道出来的这句话,老师露出有些吃惊的表情,然后看似一脸无趣地轻喃: “……是喔。” 不知为何,老师那时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几分失望。 “要去念高中的话,就得买新制服了。” 老师几乎把全额的版税都汇进我的银行户头里。那是一笔钜款。对金钱的正确使用方式仍懵懵懂懂的我,无法应付那样庞大的位数。要说我会买的东西,大概也只有制服而已。我没有任何想要的东西。我的每一天,都只为了小说存在。 “不来办一场庆祝毕业的派对吗?” 在《无题》出版后,我们能像这样正常对话是很罕见的情况。问我有没有想要什么东西的老师,以我们相遇那时的眼神望向我。察觉到这一点的瞬间,不知为何,我觉得很想哭。因为不想让老师看到丢脸的表情,我不禁低下头来。 “──没有。我什么都不想要。” “你还真是无欲无求耶,小梓。” “没有这回事,其实我还满……” “既然这样,那就算啦。小梓,你转过来。” 一如老师所说,我露出了像个呆子的表情。 温暖的、微凉的、甜美的、或是没有想像中美好之类的,跟这些形容词完全扯不上边。那晚,我因为一个吻而上网搜寻了“未成年性行为”。这样一段插曲,天真可爱到让我想哭的程度。 在《艾伦迪拉断章》发表后没多久,我跟母亲有了最后一次对话。 虽然她已经很久没回家,但我没有换门锁,也知道她仍会不时进出那个套房。应该说,我们至今都不曾遇到彼此的事实,反而更不可思议。 久违的母亲面容,比我印象中还要衰老许多。这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我都已经十五岁了。在我们变得疏远之后,已经过了四年,这段时间绝不算短。 “……妈妈。” “你还用那种恶心的称呼叫我啊。” 妈妈扭曲唇瓣不屑地这么说。不过,曾几何时感受到的那股恐惧,现在已不复见。 “你住在这里啊?” “……因为这里是我家。” “我可是知道的喔。你缠上了某个男人,然后在他家寄生。有其母必有其女啊。” 因为这样的推测跟事实相差甚远,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怎么会是寄生呢?老师几乎将全额版税都汇进我的银行户头里,只要我有意愿,自己负担这间套房的房租也完全不成问题。我不是为了这种理由才待在老师的身旁。 “要是被那家伙抛弃,你打算怎么办?又要哭着来找我吗?”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妈妈。我一个人生活没问题。” 这样的说法恐怕有失正确。让我独立生活的力量,全都来自遥川悠真。我必须借用老师这个存在,才有办法写小说。 “少说这种自以为是的话。凭你一个人,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你这么觉得吗?” “你当年可是随时都在窥探我的脸色、让人觉得很恶心的小孩呢。” 现在的母亲不再戴手表了。坦露在外的手腕已经不会再对我下达任何指示。 母亲没有住在这里的期间,这间套房几乎成了一个仓库。《远方之海》、《星象考察》、《无题》和刚出版的《艾伦迪拉断章》搁在地板上,壁橱里则放着老师过去的原稿。 “妈妈。” “……干嘛?” “你现在还是没办法看字很多的书吗?”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这个瞬间,母亲的表情明显扭曲了。她一语不发地走向玄关。在这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我不知道母亲现在依靠着什么人生活,然而,我不觉得她过得幸福。 发生这件事之后,房东来转告我,母亲将不再继续支付这间套房的房租。不过,我马上进行了早先想好的计画,也就是为自己留下这间套房。如果某些手续需要亲自去办理,我打算请老师帮忙;不过,只是申请变更扣款帐号的话,国中生一个人也可以完成。 准备考高中时,我选择报考和老师住的大楼比较近的西浦高中。我原本觉得不去念高中也无所谓,但因为老师淡淡表示“要念高中比较好喔”,我才听从他的意见,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距离入学考试只剩下三个月,不过,我有自信可以考上,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擅长默背。 “老师以前是念哪一所大学呢?” 我询问正准备出门的老师,他道出的是东京都内某所还不错的大学名字。那是一间以天主教信仰而闻名的学校。看起来八成没有任何信仰的老师念过这样的学校,感觉好像很适合,又好像不适合。 “不过,我没有念完就辍学了。因为我是还在念大学的时候得奖,之后就觉得学业什么的无所谓。” “学系呢?你念什么学系?” “经济系。你连这个都要模仿?再这样下去,你说不定可以代替我念到毕业喔。” 这或许是个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然而,我也只能笑了。 “……国中毕业典礼的日子快到了吧?” “是的。” 国中三年的时光感觉一转眼就过去了。这三年间,我在极近距离看着老师崩坏,模仿老师写小说,在毫不知情的状态下迎来出版日,见到遥川悠真光鲜亮丽地回归文坛。尽管像是跟别人借来的三年时光,我仍觉得很满足。 “老师,你不用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为了制止正打算说些什么的老师,我抢先一步开口。 “因为我也不会去。” 听到我以坚定语气道出来的这句话,老师露出有些吃惊的表情,然后看似一脸无趣地轻喃: “……是喔。” 不知为何,老师那时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几分失望。 “要去念高中的话,就得买新制服了。” 老师几乎把全额的版税都汇进我的银行户头里。那是一笔钜款。对金钱的正确使用方式仍懵懵懂懂的我,无法应付那样庞大的位数。要说我会买的东西,大概也只有制服而已。我没有任何想要的东西。我的每一天,都只为了小说存在。 “不来办一场庆祝毕业的派对吗?” 在《无题》出版后,我们能像这样正常对话是很罕见的情况。问我有没有想要什么东西的老师,以我们相遇那时的眼神望向我。察觉到这一点的瞬间,不知为何,我觉得很想哭。因为不想让老师看到丢脸的表情,我不禁低下头来。 “──没有。我什么都不想要。” “你还真是无欲无求耶,小梓。” “没有这回事,其实我还满……” “既然这样,那就算啦。小梓,你转过来。” 一如老师所说,我露出了像个呆子的表情。 温暖的、微凉的、甜美的、或是没有想像中美好之类的,跟这些形容词完全扯不上边。那晚,我因为一个吻而上网搜寻了“未成年性行为”。这样一段插曲,天真可爱到让我想哭的程度。 在《艾伦迪拉断章》发表后没多久,我跟母亲有了最后一次对话。 虽然她已经很久没回家,但我没有换门锁,也知道她仍会不时进出那个套房。应该说,我们至今都不曾遇到彼此的事实,反而更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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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询问正准备出门的老师,他道出的是东京都内某所还不错的大学名字。那是一间以天主教信仰而闻名的学校。看起来八成没有任何信仰的老师念过这样的学校,感觉好像很适合,又好像不适合。 “不过,我没有念完就辍学了。因为我是还在念大学的时候得奖,之后就觉得学业什么的无所谓。” “学系呢?你念什么学系?” “经济系。你连这个都要模仿?再这样下去,你说不定可以代替我念到毕业喔。” 这或许是个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然而,我也只能笑了。 “……国中毕业典礼的日子快到了吧?” “是的。” 国中三年的时光感觉一转眼就过去了。这三年间,我在极近距离看着老师崩坏,模仿老师写小说,在毫不知情的状态下迎来出版日,见到遥川悠真光鲜亮丽地回归文坛。尽管像是跟别人借来的三年时光,我仍觉得很满足。 “老师,你不用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为了制止正打算说些什么的老师,我抢先一步开口。 “因为我也不会去。” 听到我以坚定语气道出来的这句话,老师露出有些吃惊的表情,然后看似一脸无趣地轻喃: “……是喔。” 不知为何,老师那时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几分失望。 “要去念高中的话,就得买新制服了。” 老师几乎把全额的版税都汇进我的银行户头里。那是一笔钜款。对金钱的正确使用方式仍懵懵懂懂的我,无法应付那样庞大的位数。要说我会买的东西,大概也只有制服而已。我没有任何想要的东西。我的每一天,都只为了小说存在。 “不来办一场庆祝毕业的派对吗?” 在《无题》出版后,我们能像这样正常对话是很罕见的情况。问我有没有想要什么东西的老师,以我们相遇那时的眼神望向我。察觉到这一点的瞬间,不知为何,我觉得很想哭。因为不想让老师看到丢脸的表情,我不禁低下头来。 “──没有。我什么都不想要。” “你还真是无欲无求耶,小梓。” “没有这回事,其实我还满……” “既然这样,那就算啦。小梓,你转过来。” 一如老师所说,我露出了像个呆子的表情。 温暖的、微凉的、甜美的、或是没有想像中美好之类的,跟这些形容词完全扯不上边。那晚,我因为一个吻而上网搜寻了“未成年性行为”。这样一段插曲,天真可爱到让我想哭的程度。 在《艾伦迪拉断章》发表后没多久,我跟母亲有了最后一次对话。 虽然她已经很久没回家,但我没有换门锁,也知道她仍会不时进出那个套房。应该说,我们至今都不曾遇到彼此的事实,反而更不可思议。 久违的母亲面容,比我印象中还要衰老许多。这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我都已经十五岁了。在我们变得疏远之后,已经过了四年,这段时间绝不算短。 “……妈妈。” “你还用那种恶心的称呼叫我啊。” 妈妈扭曲唇瓣不屑地这么说。不过,曾几何时感受到的那股恐惧,现在已不复见。 “你住在这里啊?” “……因为这里是我家。” “我可是知道的喔。你缠上了某个男人,然后在他家寄生。有其母必有其女啊。” 因为这样的推测跟事实相差甚远,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怎么会是寄生呢?老师几乎将全额版税都汇进我的银行户头里,只要我有意愿,自己负担这间套房的房租也完全不成问题。我不是为了这种理由才待在老师的身旁。 “要是被那家伙抛弃,你打算怎么办?又要哭着来找我吗?”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妈妈。我一个人生活没问题。” 这样的说法恐怕有失正确。让我独立生活的力量,全都来自遥川悠真。我必须借用老师这个存在,才有办法写小说。 “少说这种自以为是的话。凭你一个人,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你这么觉得吗?” “你当年可是随时都在窥探我的脸色、让人觉得很恶心的小孩呢。” 现在的母亲不再戴手表了。坦露在外的手腕已经不会再对我下达任何指示。 母亲没有住在这里的期间,这间套房几乎成了一个仓库。《远方之海》、《星象考察》、《无题》和刚出版的《艾伦迪拉断章》搁在地板上,壁橱里则放着老师过去的原稿。 “妈妈。” “……干嘛?” “你现在还是没办法看字很多的书吗?”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这个瞬间,母亲的表情明显扭曲了。她一语不发地走向玄关。在这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我不知道母亲现在依靠着什么人生活,然而,我不觉得她过得幸福。 发生这件事之后,房东来转告我,母亲将不再继续支付这间套房的房租。不过,我马上进行了早先想好的计画,也就是为自己留下这间套房。如果某些手续需要亲自去办理,我打算请老师帮忙;不过,只是申请变更扣款帐号的话,国中生一个人也可以完成。 准备考高中时,我选择报考和老师住的大楼比较近的西浦高中。我原本觉得不去念高中也无所谓,但因为老师淡淡表示“要念高中比较好喔”,我才听从他的意见,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距离入学考试只剩下三个月,不过,我有自信可以考上,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擅长默背。 “老师以前是念哪一所大学呢?” 我询问正准备出门的老师,他道出的是东京都内某所还不错的大学名字。那是一间以天主教信仰而闻名的学校。看起来八成没有任何信仰的老师念过这样的学校,感觉好像很适合,又好像不适合。 “不过,我没有念完就辍学了。因为我是还在念大学的时候得奖,之后就觉得学业什么的无所谓。” “学系呢?你念什么学系?” “经济系。你连这个都要模仿?再这样下去,你说不定可以代替我念到毕业喔。” 这或许是个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然而,我也只能笑了。 “……国中毕业典礼的日子快到了吧?” “是的。” 国中三年的时光感觉一转眼就过去了。这三年间,我在极近距离看着老师崩坏,模仿老师写小说,在毫不知情的状态下迎来出版日,见到遥川悠真光鲜亮丽地回归文坛。尽管像是跟别人借来的三年时光,我仍觉得很满足。 “老师,你不用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为了制止正打算说些什么的老师,我抢先一步开口。 “因为我也不会去。” 听到我以坚定语气道出来的这句话,老师露出有些吃惊的表情,然后看似一脸无趣地轻喃: “……是喔。” 不知为何,老师那时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几分失望。 “要去念高中的话,就得买新制服了。” 老师几乎把全额的版税都汇进我的银行户头里。那是一笔钜款。对金钱的正确使用方式仍懵懵懂懂的我,无法应付那样庞大的位数。要说我会买的东西,大概也只有制服而已。我没有任何想要的东西。我的每一天,都只为了小说存在。 “不来办一场庆祝毕业的派对吗?” 在《无题》出版后,我们能像这样正常对话是很罕见的情况。问我有没有想要什么东西的老师,以我们相遇那时的眼神望向我。察觉到这一点的瞬间,不知为何,我觉得很想哭。因为不想让老师看到丢脸的表情,我不禁低下头来。 “──没有。我什么都不想要。” “你还真是无欲无求耶,小梓。” “没有这回事,其实我还满……” “既然这样,那就算啦。小梓,你转过来。” 一如老师所说,我露出了像个呆子的表情。 温暖的、微凉的、甜美的、或是没有想像中美好之类的,跟这些形容词完全扯不上边。那晚,我因为一个吻而上网搜寻了“未成年性行为”。这样一段插曲,天真可爱到让我想哭的程度。 在《艾伦迪拉断章》发表后没多久,我跟母亲有了最后一次对话。 虽然她已经很久没回家,但我没有换门锁,也知道她仍会不时进出那个套房。应该说,我们至今都不曾遇到彼此的事实,反而更不可思议。 久违的母亲面容,比我印象中还要衰老许多。这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我都已经十五岁了。在我们变得疏远之后,已经过了四年,这段时间绝不算短。 “……妈妈。” “你还用那种恶心的称呼叫我啊。” 妈妈扭曲唇瓣不屑地这么说。不过,曾几何时感受到的那股恐惧,现在已不复见。 “你住在这里啊?” “……因为这里是我家。” “我可是知道的喔。你缠上了某个男人,然后在他家寄生。有其母必有其女啊。” 因为这样的推测跟事实相差甚远,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怎么会是寄生呢?老师几乎将全额版税都汇进我的银行户头里,只要我有意愿,自己负担这间套房的房租也完全不成问题。我不是为了这种理由才待在老师的身旁。 “要是被那家伙抛弃,你打算怎么办?又要哭着来找我吗?”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妈妈。我一个人生活没问题。” 这样的说法恐怕有失正确。让我独立生活的力量,全都来自遥川悠真。我必须借用老师这个存在,才有办法写小说。 “少说这种自以为是的话。凭你一个人,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你这么觉得吗?” “你当年可是随时都在窥探我的脸色、让人觉得很恶心的小孩呢。” 现在的母亲不再戴手表了。坦露在外的手腕已经不会再对我下达任何指示。 母亲没有住在这里的期间,这间套房几乎成了一个仓库。《远方之海》、《星象考察》、《无题》和刚出版的《艾伦迪拉断章》搁在地板上,壁橱里则放着老师过去的原稿。 “妈妈。” “……干嘛?” “你现在还是没办法看字很多的书吗?”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这个瞬间,母亲的表情明显扭曲了。她一语不发地走向玄关。在这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我不知道母亲现在依靠着什么人生活,然而,我不觉得她过得幸福。 发生这件事之后,房东来转告我,母亲将不再继续支付这间套房的房租。不过,我马上进行了早先想好的计画,也就是为自己留下这间套房。如果某些手续需要亲自去办理,我打算请老师帮忙;不过,只是申请变更扣款帐号的话,国中生一个人也可以完成。 准备考高中时,我选择报考和老师住的大楼比较近的西浦高中。我原本觉得不去念高中也无所谓,但因为老师淡淡表示“要念高中比较好喔”,我才听从他的意见,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距离入学考试只剩下三个月,不过,我有自信可以考上,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擅长默背。 “老师以前是念哪一所大学呢?” 我询问正准备出门的老师,他道出的是东京都内某所还不错的大学名字。那是一间以天主教信仰而闻名的学校。看起来八成没有任何信仰的老师念过这样的学校,感觉好像很适合,又好像不适合。 “不过,我没有念完就辍学了。因为我是还在念大学的时候得奖,之后就觉得学业什么的无所谓。” “学系呢?你念什么学系?” “经济系。你连这个都要模仿?再这样下去,你说不定可以代替我念到毕业喔。” 这或许是个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然而,我也只能笑了。 “……国中毕业典礼的日子快到了吧?” “是的。” 国中三年的时光感觉一转眼就过去了。这三年间,我在极近距离看着老师崩坏,模仿老师写小说,在毫不知情的状态下迎来出版日,见到遥川悠真光鲜亮丽地回归文坛。尽管像是跟别人借来的三年时光,我仍觉得很满足。 “老师,你不用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为了制止正打算说些什么的老师,我抢先一步开口。 “因为我也不会去。” 听到我以坚定语气道出来的这句话,老师露出有些吃惊的表情,然后看似一脸无趣地轻喃: “……是喔。” 不知为何,老师那时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几分失望。 “要去念高中的话,就得买新制服了。” 老师几乎把全额的版税都汇进我的银行户头里。那是一笔钜款。对金钱的正确使用方式仍懵懵懂懂的我,无法应付那样庞大的位数。要说我会买的东西,大概也只有制服而已。我没有任何想要的东西。我的每一天,都只为了小说存在。 “不来办一场庆祝毕业的派对吗?” 在《无题》出版后,我们能像这样正常对话是很罕见的情况。问我有没有想要什么东西的老师,以我们相遇那时的眼神望向我。察觉到这一点的瞬间,不知为何,我觉得很想哭。因为不想让老师看到丢脸的表情,我不禁低下头来。 “──没有。我什么都不想要。” “你还真是无欲无求耶,小梓。” “没有这回事,其实我还满……” “既然这样,那就算啦。小梓,你转过来。” 一如老师所说,我露出了像个呆子的表情。 温暖的、微凉的、甜美的、或是没有想像中美好之类的,跟这些形容词完全扯不上边。那晚,我因为一个吻而上网搜寻了“未成年性行为”。这样一段插曲,天真可爱到让我想哭的程度。 在《艾伦迪拉断章》发表后没多久,我跟母亲有了最后一次对话。 虽然她已经很久没回家,但我没有换门锁,也知道她仍会不时进出那个套房。应该说,我们至今都不曾遇到彼此的事实,反而更不可思议。 久违的母亲面容,比我印象中还要衰老许多。这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我都已经十五岁了。在我们变得疏远之后,已经过了四年,这段时间绝不算短。 “……妈妈。” “你还用那种恶心的称呼叫我啊。” 妈妈扭曲唇瓣不屑地这么说。不过,曾几何时感受到的那股恐惧,现在已不复见。 “你住在这里啊?” “……因为这里是我家。” “我可是知道的喔。你缠上了某个男人,然后在他家寄生。有其母必有其女啊。” 因为这样的推测跟事实相差甚远,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怎么会是寄生呢?老师几乎将全额版税都汇进我的银行户头里,只要我有意愿,自己负担这间套房的房租也完全不成问题。我不是为了这种理由才待在老师的身旁。 “要是被那家伙抛弃,你打算怎么办?又要哭着来找我吗?”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妈妈。我一个人生活没问题。” 这样的说法恐怕有失正确。让我独立生活的力量,全都来自遥川悠真。我必须借用老师这个存在,才有办法写小说。 “少说这种自以为是的话。凭你一个人,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你这么觉得吗?” “你当年可是随时都在窥探我的脸色、让人觉得很恶心的小孩呢。” 现在的母亲不再戴手表了。坦露在外的手腕已经不会再对我下达任何指示。 母亲没有住在这里的期间,这间套房几乎成了一个仓库。《远方之海》、《星象考察》、《无题》和刚出版的《艾伦迪拉断章》搁在地板上,壁橱里则放着老师过去的原稿。 “妈妈。” “……干嘛?” “你现在还是没办法看字很多的书吗?”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这个瞬间,母亲的表情明显扭曲了。她一语不发地走向玄关。在这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我不知道母亲现在依靠着什么人生活,然而,我不觉得她过得幸福。 发生这件事之后,房东来转告我,母亲将不再继续支付这间套房的房租。不过,我马上进行了早先想好的计画,也就是为自己留下这间套房。如果某些手续需要亲自去办理,我打算请老师帮忙;不过,只是申请变更扣款帐号的话,国中生一个人也可以完成。 准备考高中时,我选择报考和老师住的大楼比较近的西浦高中。我原本觉得不去念高中也无所谓,但因为老师淡淡表示“要念高中比较好喔”,我才听从他的意见,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距离入学考试只剩下三个月,不过,我有自信可以考上,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擅长默背。 “老师以前是念哪一所大学呢?” 我询问正准备出门的老师,他道出的是东京都内某所还不错的大学名字。那是一间以天主教信仰而闻名的学校。看起来八成没有任何信仰的老师念过这样的学校,感觉好像很适合,又好像不适合。 “不过,我没有念完就辍学了。因为我是还在念大学的时候得奖,之后就觉得学业什么的无所谓。” “学系呢?你念什么学系?” “经济系。你连这个都要模仿?再这样下去,你说不定可以代替我念到毕业喔。” 这或许是个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然而,我也只能笑了。 “……国中毕业典礼的日子快到了吧?” “是的。” 国中三年的时光感觉一转眼就过去了。这三年间,我在极近距离看着老师崩坏,模仿老师写小说,在毫不知情的状态下迎来出版日,见到遥川悠真光鲜亮丽地回归文坛。尽管像是跟别人借来的三年时光,我仍觉得很满足。 “老师,你不用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为了制止正打算说些什么的老师,我抢先一步开口。 “因为我也不会去。” 听到我以坚定语气道出来的这句话,老师露出有些吃惊的表情,然后看似一脸无趣地轻喃: “……是喔。” 不知为何,老师那时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几分失望。 “要去念高中的话,就得买新制服了。” 老师几乎把全额的版税都汇进我的银行户头里。那是一笔钜款。对金钱的正确使用方式仍懵懵懂懂的我,无法应付那样庞大的位数。要说我会买的东西,大概也只有制服而已。我没有任何想要的东西。我的每一天,都只为了小说存在。 “不来办一场庆祝毕业的派对吗?” 在《无题》出版后,我们能像这样正常对话是很罕见的情况。问我有没有想要什么东西的老师,以我们相遇那时的眼神望向我。察觉到这一点的瞬间,不知为何,我觉得很想哭。因为不想让老师看到丢脸的表情,我不禁低下头来。 “──没有。我什么都不想要。” “你还真是无欲无求耶,小梓。” “没有这回事,其实我还满……” “既然这样,那就算啦。小梓,你转过来。” 一如老师所说,我露出了像个呆子的表情。 温暖的、微凉的、甜美的、或是没有想像中美好之类的,跟这些形容词完全扯不上边。那晚,我因为一个吻而上网搜寻了“未成年性行为”。这样一段插曲,天真可爱到让我想哭的程度。 16 尽管是一名小说家,但连自己的私生活都大方对外公开的做法,或许让遥川悠真变得更像一名偶像艺人。 ‘遥川老师,你以爱情小说家的身分建立起屹立不摇的地位,不过,你个人的感情世界又是怎么样呢?’ 被这么问的下一刻,萤幕中的老师望向我,又或是坐在萤光幕前的所有观众。接下他视线的我,不禁瞬间屏息。 ‘这是秘密。不过,应该没人会对我的感情世界有兴趣吧?’ ‘才没这回事呢!对吧,工藤小姐?’ ‘就是说呀~遥川老师可是以拥有数量众多的女性粉丝闻名呢。大家一定都对你的私生活相当感兴趣。’ ‘小说家的生活,其实是很乏味的东西呢。其实就只是一直待在家里面对电脑而已嘛……’ 被当成娱乐焦点消费的遥川悠真。就算再也无法写小说,老师仍完美地扮演了这样的角色。他原本就是适合沐浴在镁光灯下的迷人存在。以四角形区隔出来的这个世界,跟他再适合不过了。 到了这段时期,老师已经不再读“我”的小说。 被誉为毕生杰作的《无题》出版后,紧接着发表的《艾伦迪拉断章》也毫不逊色地佳评如潮。 脱离低潮期,以谦卑的态度重新开始写小说的遥川悠真,以“脱胎换骨”这种抽象的形容巩固了自身地位。在新闻或综艺节目上展现的那个极具亲和力的笑容,必定也造成很大的影响。因为这样的角色,总是令人喜爱。 老师的第二部作品《星象考察》即将翻拍成电影一事被媒体大幅报导,也促成他的高人气。“其实,很久以前就有人来找我谈翻拍成电影的事。但要是没有刚好搭上热潮,这样的计画通常会失败,所以就一直没有下文呢。”老师笑着这么表示。现在,他以最完美的状态迎来了这样的“热潮”。只要乘着这股热潮前进,一切都是老师的囊中物。 不过,老师并没有读过《艾伦迪拉断章》。就我所知没有。印着大大的出版社名称的样书包裹,老师甚至没有打开过。更何况,我也不觉得老师会一个人到书店翻阅这本书。 《艾伦迪拉断章》的包裹跟《无题》的包裹一起被堆置在房间角落。随着书籍再版而不断增加的样书,让这个缺乏生活感的房间看起来更像仓库。“本来要跟出版社说不用再送样书过来了,但我老是忘记呢。”老师这么说。 “老师,你不看看《艾伦迪拉断章》吗?” “我知道内容在讲什么。” 老师以平淡的语气回应。 “毕竟,只要去上谈话性节目,大家的话题都会绕着它打转。我记得里头有一篇算是集大成又获得最多好评的短篇……好像叫〈神话史实说〉?故事说明了很多。光看那篇,就让我觉得你的小说果然很好看呢。” “这样啊。” “看了那篇,我总觉得现在连看小说都好懒。反正,只要上网搜寻一下,就可以了解大致上的内容。” 躺在沙发上的老师,瞥了手上拿着《艾伦迪拉断章》的我一眼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以往,沙发四周总是会堆着看似老师感兴趣的许多新书或学术书籍。尽管数量不多,但里头应该也有小说才对。然而,现在这里看不到半本书。 “老师,想睡觉的话,到床上去睡比较好哟。” “反正也睡不着。” 老师冷冷地回应。 现在的他,被比过去更严重的失眠症状痛苦折磨着。虽然绝对不会告诉我,但我知道老师总会趁着去上节目或是参加书店活动的空档,到医院去请医生开立安眠药。放在床边桌上的安眠药罐子,应该已经变成更强效的处方了。 老师彷佛被困在梦境和现实的夹缝间,轻飘飘地踩不到地──负面的那种意思。尽管获得了金钱和名声,看起来却一点都不幸福。 “小梓。” 跟出现在电视上那种华丽形象截然不同的黯淡嗓音传来。 “是。” “你的学校生活如何?” 嗓音听起来完全不感兴趣的老师,像是为了尽某种义务般询问我。这是出自于义务感、罪恶感,又或是两者皆有?就算我在这里对他说谎,老师想必也不可能发现吧。 “很普通。” “噢,是吗?” 老师像是放下心来似地轻声回应。彷佛这样一句简单的感想,就能稍微让老师变成另一个不同的存在。 “但我过得糟糕透顶呢。” 老师感觉一点也不幸福。就算跨越了低潮期、受到无数人爱戴,这样的事实仍完全拯救不了他。当下,我要是能察觉到这一点就好了。然而,我只是装作没有发现。 为我们带来重大影响的某件事,恰巧也是在这个时期发生。 这阵子以来,老师会上的电视节目,多半是一般的娱乐综艺、机智问答等基本上与小说无关的节目。不过,这天出现了一个性质不太一样的工作邀约。 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单元,但这份工作是请老师单纯以小说家,而不是艺人的身分去上节目。就算是老师的书迷,我想不知道这个节目的人应该也很多。让公开表示自己喜欢阅读的艺人和老师在节目上对谈,聊聊对于新作的构想──这就是节目企画的宗旨。 “好久没人要我聊小说的话题了。” “……老师,你没问题吗?” “制作单位说我可以边看剧情大纲边进行,所以,就算是现在这种脑袋记不住任何东西的状态,应该也没问题。” “这样呀。” 听到他这么说,我放心了。这样的话,只要事前做好准备,就不可能失败。只要我替老师准备好确实写着新作构想的剧情大纲就行了。 “新作……” “你还没完成吗?” 听到老师有些吃惊的音色,我连忙回答: “不,没问题的,我已经构思了一个故事,我会把它具体写成剧情大纲。你是下星期要跟制作单位开会讨论对吗?我会在周末把它完成。” 说着,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不再看我写的小说的老师,会读我替他准备的剧情大纲吗? 老师之所以再也不看我写的小说,只是因为懒得看字吗?又或者有其他理由?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无从判断。 不过,我也不是无法想到其他理由。那天晚上轻声表示“现在已经连谁是冒牌货,都分不出来了”的老师,现在是不是也怀抱着同样的想法呢? “……老师。” 我总觉得这好像是个不能问的问题,却无法阻止自己。 “什么事?” “对你来说,我是必要的吧?” 最后,老师这么回答: “要是你不在,还有谁能写呢?” 我无法再继续逼问老师什么。他脸上带着一如往常的微笑,录制节目的日子也逐渐逼近。遥川悠真需要继《艾伦迪拉断章》之后的第六部作品。才华洋溢的新锐小说家,必须不间断地将动人的故事呈现在众人眼前才行。 在紧绷的空气中,老师伸出手轻抚我。 他的动作很灵巧。是知道我会保持沉默,才做出这种灵巧动作的一只手。 我相信了老师,又或者是想要相信吧。就算他不看我的小说也无所谓。就算他没办法好好阅读那些以自己名义出版的小说也没有关系。 可是,如果这样的影响也波及到剧情大纲呢?要是老师对我怀抱的那股浑沌灰暗恨意,连带影响到被简化过的故事呢? 现在的老师,究竟愿意宽恕我到何种程度? 总之,我照着老师所说的做了。既然跟老师夸下海口自己会替他准备剧情大纲 ,我就得遵守交期才行。 让老师愿意读的东西、让老师觉得必要的东西──我一面意识着这些,一面拚命写稿。要说不痛苦是骗人的。就算这样,我还是得赶在周末提交剧情大纲。否则就毫无意义。 这时,我第一次钻进了老师卧房里的开放式更衣间。 之所以选择那里,并非基于什么特别的理由。老师家没有壁橱,所以,这里是最接近我原点的地方。 或许是因为平常几乎没在使用,里头积了不少灰尘,感觉湿气也很重。闻到这种气味的瞬间,我的身体变得僵硬,呼吸也变得浅而急促,甚至几乎落泪。内心的恐惧从未褪色。我讨厌那个地方,但我还是踏了进去。 我置身于黑暗,试着从记忆中的书架上找出《远方之海》。我心想,就是这样的感觉。如同昔日窝在壁橱里的时候,我蜷起身子,回想过去拯救了我的老师的小说。刚和老师相识的那阵子,把散落一地的原稿捡起,拼凑而成的故事片段。 在这种痛苦中,我所追求的遥川悠真身影,变得格外鲜明。正因为这里潜藏着令人无法忍受的恐惧,我才能全心全意专注在老师的小说上,专注在过去拯救了我的那些文字上。 将这些串连起来之后,我总算完成了剧情大纲。这时,我第一次明白了创作故事的方式。 接着,老师必须外出跟制作单位开会的日子到来了。 我已经把剧情大纲放进他的公事包里。那是个完成度很高、配得上老师的故事。 老师披上外出用的时髦外套,手上则拎着和当红小说家这样的身分相符的时髦公事包,里头放着我们俩的作品。 “老师,路上小心。” 这天我选择跷课,在玄关送老师出门。老师甚至没有责备这样大剌剌跷课的我。 站在玄关的老师眯起双眼望向我。注视着我的他,此刻内心又怀抱着什么样的想法呢?我再也不懂老师了。 其实,我对这次的剧情大纲动了一点手脚。老师是否再也无法接受我的作品,又或者在他心中,我的创作已经沦为令人憎恶的东西──我这次动的手脚,能让我明白这些问题的答案。 如果老师还愿意喜欢我的创作,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那么,我动的手脚就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做出这种像是试探老师的行为,让我打从心底感到过意不去。可是倘若这么做,仍无法让老师感受到我的心意,那个节目的企画或许会因此完全泡汤。 我所做的就是这样一个赌注。就算得负起全责,我也想明白老师的想法。 数秒的沉默后,老师开口: “那我走了。” 我怀着祈祷的心情目送老师离开。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这点事了。 踏岀家门几小时后,老师回来了。感觉他回来得很早。倘若会议进行得顺利,他不可能在这种时间返家。 “我回来了。” 听到他从玄关传来的声音,我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去迎接他。懒洋洋地将脱下来的鞋子随便乱丢之后,老师以像是想确认什么的眼神望向我。面对这样的他,我尽可能露出自己最灿烂的笑容。 “你回来得好早呢。” “……就是说啊。” 老师将脱下来的时髦外套一扔,随兴躺倒在沙发上。这样衬衫会变皱喔──原本想这么提醒他的我,最后还是选择噤声。下次要公开露面时,想必会有人替他准备另一套合适的衣服吧。下次去上某个不同的节目时,他又会变身成不同的遥川悠真。 “我决定不去上那个节目了。” 听到老师轻声这么说,我的身体瞬间有些僵硬。不过,这也是我预料中的结果。尽管绝对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但我总觉得心里似乎早就有底了。 “你看过我写的剧情大纲了吗?” “我没看。下一本小说写的是什么?爱情故事?” “……是的,是主角和命定之人相遇的故事。” 我一边说着,一边从老师的公事包里取出红色资料夹。到头来终究没能见光的这叠剧情大纲,一如老师所言,是比较成熟的大人爱情故事。他明明根本没看过内容。 “是你擅长的领域呢。” 语毕,老师从我手中拿走那个资料夹。 盯着资料夹看了几秒后,老师将它扔进垃圾桶里。不只是这样,他甚至把公事包里的东西也一股脑儿倒进垃圾桶里。就好像想把刚才开会留下的纪录全数抹消。将空空如也的公事包扔到一旁后,老师轻叹了一口气。 “要丢掉吗?” “反正也用不到了吧。” “……是这样没错。” 看到我乖巧地点头,不知为何,老师露出满足的笑容。 “嗳,我们去把这些烧掉吧。” “烧掉?要烧什么?” “全部。” 原本以为老师在说笑,但他当晚真的开车载着我,还有塞到车里再也放不下的大量样书,前往能够生火的露营区。老师很有钱,所以,就算要包下露营区的一部分场地也不成问题。资本主义真是太棒了。 老师点燃已经架好的柴火堆,毫不犹豫地开始烧自己的书。有着相同封面的大量书籍被火舌吞噬,然后失去形影。 样书已经开始淹没家中的生活空间,老师没有理由留下那些甚至还没拆封的包裹。不会被拿出来翻阅的话,无论是《无题》、《艾伦迪拉断章》或《远方之海》,都是毫无意义的东西。 “这些……到底算什么呢?” 在空无一人的露营区里,只有营火照亮我和老师的身影。我深爱的《远方之海》,以及我撰写的《无题》,全都平等地慢慢化为灰烬。我想起那本从图书馆借回家的《星象考察》。之后,我装作自己弄丢了那本书,不停向图书管理员赔罪。她也彻底相信我的说词,要我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是那天的那本书改变了一切。 老师背对着我,茫然眺望着营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活动安排得太紧凑,或是因为一直都睡不好,他的侧脸看起来完全没有活力。他驼起背的身影,让人无法跟那个遥川悠真联想在一起。 我的脚边有一块大石头。我必须用双手使力,才能举起来的一块大石头。蹲下来触碰这块石头的瞬间,指尖传来一阵刺痛感。若是在不发出声响的状态下,小心翼翼地举起石头,我和老师之间的距离并不足以让他发现这件事。 我想,当下的我脑子大概不太正常吧。摊开在眼前的情况,以及我和老师两人在这里独处的事实,都让我变得疯狂。 最重要的是,我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老师刚才的那些举动,是明显背叛我的行为。有选择权的人明明是老师,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事……这让我无法原谅。 我对指尖使力。现在下定决心的话,我必定能在几秒后杀掉老师。这么做的话,一切就会结束了。但我最后还是没能下手。因为看着营火的老师轻声说: “对不起喔,小梓。” 光是这样一句话,就足以让我放弃。 “在这种大半夜焚烧东西,真是脑袋有问题耶。” 说着,老师轻笑了几声。那真的是我很久没听到的嗓音了。光是这样,便让我松开手中的石头,轻易放弃这个绝佳的机会。 我并没有被老师这句话骗过去。他真正想道歉的,应该不是这件事吧。我们原本就已经过着荒腔走板的生活,事到如今,他不可能还在意这种事。 我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走回老师的对侧。我们的小说仍在柴火堆里熊熊燃烧着。 在营火熄灭前,我们完全没有交谈。这晚就这样过 去了。 之后,老师仍在各大媒体活跃,我则是悄悄变成高中生。 17 我顺利考上了西浦高中。我不觉得特别感动,每天的生活也一如往常。要说不同之处,顶多是西装外套的制服变成水手服。 即使换上一身新制服,老师也不再夸奖我了。面对只是朝我瞥了一眼便移开视线的他,我尽可能以开朗的语气表示: “新作就快写完了,请好好期待吧。” 老师没有出声回应。 这段时期的我,正在撰写遥川悠真的第七部作品《白日梦的频率》。我一边写小说一边构思新企画,要是成果不够理想,就不断重写到自己也能满意的程度为止,绝对不允许妥协。 我会把自己逼到这种地步,很明显是受到之前那件事的影响。我写的剧情大纲没能获得老师认同,这样的事实一直在脑中挥之不去。 是我没有写出能让老师接受的作品吗?对老师来说,我已经是不必要的存在了吗?这样的想法充斥在脑海中,让我变得坐立不安。 我打开自己的笔记型电脑,不断创造片段的故事。我对这样的场景有印象,让我想起那个坐在饭桌前的遥川悠真。 尽管从老师的卧房偷拿安眠药的次数增加了,药效却时好时坏。这种情况下,我总会向那片黑暗寻求救赎。衣柜是我的归处,只有那个地方能够拯救我。要是不回到“只有遥川老师是我的救赎”的时期,我就写不出小说。 这次,换成老师目睹我“崩坏”的过程。 不规律的生活、无法弥补的不良生活习惯,这些老师全都选择无视。或许,他很清楚这是小说家必然会迎来的结局。看在老师眼里,我整个人会这样缓缓消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还是说,这也是老师的复仇计画之一? 是的话也无所谓。无论理由为何,我只要能继续待在老师身边就好。在妈妈消失的那天,突然跟着褪色的《远方之海》──我很害怕在老师心中的自己,也会像这样变得毫无价值。为了逃离这种恐惧,就算得削减寿命,我也在所不惜。 在模糊的意识中引导我的,果然还是老师的存在。害怕自己跟老师之间的这段关系结束的想法,让早已超越极限的我继续奋斗下去。 或许是因为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那天,我犯下了一个错误。 除了单行本用的长篇小说以外,我还负责遥川悠真在杂志上连载的短篇。篇幅大约落在八十张原稿用纸左右。这些委托每个月会出现一次。 一如刚才所说,我的个性倾向要求完美,在写出自己也能满意的作品之前,我会再三反覆修改。为了交出一则短篇,作废的原稿可能就会有三则。为此,我的作业量增加,疲劳也理所当然地不断累积。可是,我无法停下来。因为我明白,在自己稍微堕落成“冒牌货”的瞬间,一切就会化为泡影。 这天,我在天亮时将杂志用的短篇寄出后,便直接去上学。这次我写了四则短篇,然后从中挑出自己最满意的一则交出去。现在想想,这么做真是太疯狂了。不过那时的我,确实有这样燃烧自己的义务。这是当天才小说家的责任。 也因为这样,在中午过后收到那封电子邮件的我,完全慌了手脚。那是编辑回报已经收到稿件的联络。然而,信中提及的小说标题,却不是我打算寄给对方的那篇作品。 说得简单一点,就是我寄错稿件了。我把四则短篇小说中完成度最高的那篇,跟不打算采用的稿件搞混了。现在想想,当初其实也没必要那么在意。误传过去的那篇,也算是写得不错的短篇作品,并没有比较偷工减料。然而当时的我无法做出一丁点妥协。 可是当下已经没有时间了。从西浦高中坐电车到老师家,需要花上三十分钟左右,而截稿的时间是当天下午一点钟。幸运的是,我把存着作品的usb随身碟带在身上,但这天偏偏是电脑教室的维修保养日。没有比这更不走运的状况。 我当时究竟慌乱到什么程度,还请自行想像。但我想,就算看在旁人眼里,应该也不觉得有趣。 这种情况下,我隔着中庭看到了校区北侧的某间小教室。看起来颇杂乱的教室中有两台电脑并排。 没有其他手段了,我马上冲进那间教室里,朝待在里头的学生问道: “请问!能借我用一下电脑吗?我手上有个得马上寄给别人的档案。” “嗯?怎么回事?” 待在教室里的,是个手上捧着派翠克?昆汀的《愚者拼图》、看起来挺活泼的男高中生。那本小说品味高雅的封面设计,如今仍历历在目。 “不好意思,因为我有个东西必须马上传送给别人……那个……能跟你……借一下电脑吗……” “你看起来真的是一副走投无路的样子呢。” “是的。不巧的是,电脑教室今天没有开放。再这样下去,我会完蛋的。” “别这么轻易让自己完蛋啦。” 笑着这么说的他,露出格外灿烂的眼神,我不禁提高戒心。我很不擅长应付会露出这种眼神的人。那是完全不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存疑、清澈又美丽的眼神。 “电脑借你用是没问题,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条件?” “你知道这里是文艺社的社团教室吗?” “……是写小说的社团吗?” “嗯,虽然有社员主张自己只会看小说而不会写,但大家基本上都会尝试创作。就是因为这样,教室里才会有电脑。这里的网路很快喔。” 不知何时,这个房间的主人走到我的身边。靠近一看,总觉得他的个子更高了。我顺着他的高挑身材移动视线,这才终于发现这个房间的靠墙处,全都被一排排的书架占据。 “嗳,你要不要加入文艺社?如果你加入的话,我就让你使用电脑。” “这是交换条件吗?” “电脑是我的人质。所以,这说不定可以算是恐吓威胁吧。” 虽然搞不清楚有什么好笑的,但对方又笑了起来。这个社团感觉并没有社员过少的问题,更何况,我只是一个擅自闯入的陌生人,跟他或社团没有半点关系。拉拢我这种人加入社团,有什么好处吗? 不过,当下我没有思考这些事的多余心力。 “我明白了……我加入文艺社,所以,请把电脑借给我。” “好,你可以用了。” 只要能用电脑,之后变成怎么样都无所谓──这才是我的真心话。以高亢的嗓音喊了一声“谢谢”之后,我随即将惯用的usb随身碟插入主机。系在随身碟上的兔子吊饰,看起来彷佛在嘲笑我的手忙脚乱。 我先在邮件中向责任编辑道歉,请对方改采用这次传送过去的小说,然后将信件寄出。完成这一连串的动作后,我才终于冷静下来。虽然也觉得这样的自己很不对劲,但我就是无法不这么做。 像这样将遥川悠真的寿命一天天延长,是现在唯一能让我实际感受到自己还活着的方法。 “寄出去了吗?” 一个悠哉的嗓音,从全身脱力的我身后传来。 “啊,是的……非常感谢你。” “不用跟我道谢,因为你已经是我们的社员了。噢,我是文艺社社长守屋和幸,今年高二。” “……我是高一的幕居梓。” “是新生啊?那就更好了。” 守屋学长开心地这么说。不过,现在已经是秋天了,为了招收到新生而开心似乎有点太晚(注2:日本学校的新生入学时期为每年的四月。)。在这种时期寻找愿意加入社团的新生,恐怕很罕见吧。更何况,我压根儿没有加入任何社团的打算。而且偏偏是文艺社,简直是宛如诅咒般的相遇。 摆放着大量书籍的 书架上,也能看到目前当红的遥川悠真的作品。从他的出道作到由我执笔的最新作品都有。想到存在于这六本小说里,却没有任何人知道的循序渐进变化,我不禁觉得五味杂陈。 “你喜欢遥川悠真的书吗?” 对我内心想法一无所知的守屋学长这么问。 “啊,是的……我人生中喜欢上的第一本小说,就是遥川老师的作品。” “真的假的?我也喜欢遥川的书呢。他一开始的作品我觉得还好,但最近出版的我就很喜欢。他的第六本小说《沉睡的完美血液》,根本完全符合我的阅读喜好。” 那是前阵子才刚出版的新作。老师连剧情大纲都不愿意看的那部小说。我沉默了半晌后开口: “……这样啊,我也很喜欢呢。” “那你喜欢写小说吗?我们也会发行社刊喔。” “我……没有写过。” “试试看吧,你一定会觉得很有趣的。” 说着,学长对我露出爽朗的笑容。 我还记得,在那个当下,我内心涌现“不妙”的感觉。可是,我选择继续追问: “你喜欢写小说吗?” “喜欢啊,最喜欢了。” 这句话、这个笑容,我都有印象。专心致志写小说的身影,连绵不绝地震动鼓膜的键盘声。那个人对我说“我喜欢写小说”那段时光的回忆,此刻在脑中复苏。简直是恶劣至极的影像重现。 要是一个不留神,我很有可能会当场哭出来。连日来不断累积的疲劳,加上久违的这句话,为我带来相当大的影响。守屋学长完全没有察觉我内心的动摇,只是笑着继续表示: “嗳,可以的话,你也试着写小说吧,幕居。我想知道你写出来的,会是什么样的作品。”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我在心中这么回答他。《无题》、《艾兰迪拉断章》以及《沉睡的完美血液》,我写出来的作品,学长早就全都读过了。 “……为什么?” “噢,这是文艺社的例行公事啦。每个新进社员都要在入社时提交一篇短篇小说。所以,不排斥的话,我希望你也能写。” “就算是被社长用电脑当作人质威胁,不得已加入的社员,也必须写吗?” “我觉得啊,世上所有的人,应该都要尝试写一次小说看看。所谓的天才一定不在少数,只是其中能被伯乐发掘的人少之又少。如果是凡人的话,至少也得努力成为伯乐才行。” 学长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不断侵犯我的个人领域。这个世上的天才,只要有遥川悠真一个人便够了,没有必要去发掘其他天才。真要说的话,这个世上不需要老师以外的人写的小说。 尽管如此,我在那个当下或许是哪根筋不对劲吧。那个开朗地表示自己喜欢写小说的身影,散发出一种让我无力抗拒的熟悉感。 我输给了自己深爱的老师的影子。 于是,我踏出了迈向崩坏的第一步。除了文艺社以外,明明参加哪个社团都好,我却轻易被绊在这里。 加入文艺社那天,我受到绕了一大圈的惩罚。 “我今天接到责编的电话,说是要跟我讨论替换短篇小说的事。” 老师已经很久没有主动跟我搭话。不过,这实在算不上是令人开心的话题。 “这件事怎么了吗?” “……小梓,你到底写了多少篇小说?编辑说一开始寄过去的那篇小说也很棒,所以想把它刊登在其他地方……嗳,你总共写了几篇?” “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而已。这可是遥川悠真的短篇小说,怎么能把不够完美的东西交出去?” “你还因此压缩了睡眠时间吧?根本没──” 至此,老师沉默下来。他是想说“根本没必要这么做”吗?还是“根本没人要求你这么做”?然而,他发现无论是何者,只要一说出口,一切就会宣告结束,所以才选择噤声吗? 虽然没有开口指摘,但老师此刻脸上的表情真的很悲惨,看起来像个马上就会嚎啕大哭的孩子。这一切明明都是为了老师所做的,现在却看到他露出这种表情,我觉得很难过。明白让他露出这种表情的人是自己,让我倍感煎熬。 之后,有好一阵子,我尽可能减少待在老师家的时间。结果就是,我开始长时间待在自己新的归处,亦即西浦高中的文艺社社团教室。 18 敲打键盘的声响持续传来,这是个熟悉又亲切的声音。刚和老师认识的那时,在屋内回荡的声音。令人怀念的声音,现在出现在文艺社的社团教室里。 学长一脸认真地写小说,中途完全没有停下来休息。看着这样的他,我开口问: “守屋学长,写小说开心吗?” “很开心啊。” 他停下敲打键盘的动作,笑着这么回应我。 “而且,因为我现在有想写的东西,所以写起来格外开心。如果没有特别想写的题材,真的就无法写得开心了,手感也会时好时坏。” “可是,我倒觉得你总是写得很开心呢。” “没这回事啦。” 在不同社员不断来来去去的这间社团教室里,只有身为社长的守屋学长随时都在。虽然不是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但他总是选择待在这里,孜孜矻矻地写小说。 看到我揉着睡眠不足的眼睛踏入教室,他也总是会以开朗的笑容呼唤我的名字。 “对了,我之前借你的那本小说如何?” “很有趣呢。虽然我不常看科幻小说。” “我就知道你应该会喜欢那种的。” 守屋学长和我喜欢的小说类型,契合到令人意外的程度。他感兴趣的题材实在太广泛,每每让我吃惊不已。从外国文学到日本的古典文学、从悬疑小说到校园青春小说,这种读过各种类型书籍的人,跟他聊天绝不会感到枯燥乏味。 老实说,跟学长聊天是一件开心的事。除了老师以外,几乎不曾跟别人好好互动过的我,光是跟学长聊天这种行为,便让我感到新鲜不已。学长总会以流畅而优美的表达能力,向我介绍他喜欢的作品以及喜欢的理由,也会耐心听我断断续续的发言。 我们的交流,每次都会在这种类似闹剧的对话中结束。 “那么,你想写小说了吗?” “……我还想不到能写什么。” 已经将所有心力倾注于撰写小说的我,以若无其事的态度这么回答。 即使秋天结束、冬天到来,守屋学长仍没有放弃。温柔地和我聊天时,他总是不忘追问同一句话,像在提醒我,他一直都记得这件事。直到冬天结束、春天到来,遥川悠真的第七部作品《白日梦的频率》出版时,学长仍没有放弃,像是看穿了我的内心深处。 我升上高二,守屋学长则是变成高三生。 除了准备某间国立大学的入学考试以外,学长同时还参加了某个小说比赛。尽管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挑战,学长却从不曾通过初选。 “怪了~我原本以为可以晋级耶。” 若用一句话来形容学长的小说,大概就是不够细腻吧。不过,从文章的第一行到最后一行,都洋溢着满满的希望。他以会让人联想到在草原上开心奔跑的幼犬那样的文字风格,写出开朗生动的高中生活。虽然绝对算不上是成熟的作品,但我并不讨厌学长的小说。只要继续挑战下去,我想学长总有一天能够成为小说家吧。他所描写的坦率而幸福的故事,足以让人清楚明白这一点。 “不要紧的,学长,我觉得你将来一定能成为小说家。” “你竟然会称赞我啊,真难得。” “你喜欢写小说对吧?” 我像是回想起曾几何时的那句话而这么问,学长点点头。 “那就不会有问题。只要是喜欢写小说的人,一定可以写出很棒的小说。” 我不自觉地脱口而出。这同时是让我一直相信老师的理由。我见识过老师专心致志地写小说的那个瞬间。我看过像守屋学长这样,满脸认真地写小说的老师。 学长跟那时候的遥川悠真十分相似。 “谢谢你。” 说着,学长对我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那是能让人松一口气,或者说让人感到放心的笑容。 “说起来,写小说真是一件很吃力的事耶。想写的明明是这样的故事,有时却怎么都写不顺手。不过就算这样,如果心中的那个故事能够顺利成形,真的会让人很开心,因此无法放弃继续写作呢。” 学长望着笔记型电脑这么说。 “另外,说这种话或许有点自以为是,不过,自己写出来的小说,或许可以拯救某个人吧?我喜欢这样的可能性。” 学长说得没错。一如遥川悠真的小说成为引导我前进的明灯,守屋和幸的小说,一定也会成为其他人的救赎。无论是谁写的、无论是什么样的故事,都蕴含着这样的可能性。 学长所期待的,或许就是这样的可能性。他想看的,或许是幕居梓写下的可能性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到头来,我和学长都相信着同样的东西,相信“小说是能够拯救他人的东西”这种愚蠢的可能性。 我们被这样的信仰荼毒着。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写了约莫八十张稿纸的短篇小说。用字遣词和叙事风格,都有别于遥川悠真的这篇小说,拙稚到连我自己都看得出来。 尽管如此,完成这篇小说时跟着涌现的那种情感,究竟该怎么定义才好呢?亢奋和脱力混杂在一起的不可思议感觉,直击我的胸口。 因为这样,我毫不犹豫地把用幕居梓的身分完成的这篇处女作《没有理由的春天》寄了出去。 大约三天后,我久违地和老师见面了。用“见面”这种说法或许不太恰当,说得正确一点,是老师把我拉出来。 开放式衣柜的门被人毫不留情地打开,外头照进来的光芒将黑暗劈开。这个瞬间的老师,莫名让我想起过去的母亲。 看着因光芒过于刺眼而眯起双眼的我,老师的表情变得相当僵硬。好久不见的他,看起来似乎比过去更加憔悴。 “……你在干嘛?” “我在写小说呀。” “……嗳,差不多该出来了吧?你躲在里面多久了啊?” 那是个沙哑到让人心生怜悯的嗓音。我静静地摇了摇头。 “待在这里,我才能集中精神。我得继续写小说才行。” 所以,我才会待在这里。再次回归的黑暗,已经不是让我心生恐惧的东西。对我来说,这片黑暗是自己的武器。所有的创造性,都源自于这种痛苦之中。 “……总之,你快点从这种地方出来。” 说着,老师硬是拉住我的手。那是让人有点痛的力道。这是他第一次像这样拉我的手。以往碰触我的时候,老师总是显得小心翼翼。但这并不代表现在的他不珍惜我。只是,这并非我所追求的东西。 “──请你放开我!” 我使劲甩开老师的手。 “……小梓。” “因为,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了。” 我知道自己不该说出这种话,但是,我的嘴却停不住。 老师看起来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我抢在他之前开口: “……这样反而是老师会困扰吧?要是我写不出小说,状况就会倒转回去。你想回到那段低潮期吗?” 我的嗓音冰冷到连自己都难以置信。 “我还有存在价值,不会让你说自己不需要我,所以──” 老师的表情,彷佛以慢动作播放般扭曲。我不想看到他露出这种走投无路的表情。老师应该已经没有问题了才对。他已经以遥川悠真的身分,回到正确的位置上。 老师沉默地离开卧房,这是正确的选择。 说我没有因此受伤是骗人的。从剧情大纲事件之后,我跟老师之间的距离,就变得遥远到无法挽回的程度。老师不会原谅我,也不可能读我的小说。 窝在敞开的衣柜里的我,再 次望向眼前的笔记型电脑。我吐出一口气,重新敲打键盘。 泪水扑簌簌地滑落。撰写《无题》时的亢奋心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时,我突然想起守屋学长。以灿烂的笑容表示写小说很开心的他。我想看看这样的人双眼所见的世界。 守屋学长到底是为了谁而写小说呢? 19 西浦高中的文艺社,似乎有社员每年都要一起参加集训的不成文规定。去年办在箱根,今年办在轻井泽。虽然不知道以读写小说为目的而成立的社团,为什么也得举办集训,但每个社员都很期待这个活动。 “明明是暑假才会成行的旅行,你现在就已经在召集成员了吗?” “赶在黄金周之前预约,会比较便宜啊。得趁大家把注意力都放在连假上的时候,提醒他们放眼未来才行呢。” “这样啊。” 我交互望向看起来就很有趣的“集训说明手册”,以及已经报名参加的社员名单,不解地歪过头。 “我想你八成会说‘文艺社没有必要举办集训’吧。可是,高中生活一辈子只有一次,偶尔参加这种活动也不错啊。” 虽然常驻在社团教室里的人,一直都只有守屋学长,但从这份名单看来,其他社员参加集训的意愿似乎都很高。除了姓名、性别、住家地址和健康状态的注记栏位以外,这张名单上甚至还附注了紧急联络人的资讯。 “这个社团的集训,都在做什么呢?” “你在说什么啊。大部分的悬疑杀人案,都是在集训时发生的吧?要是没有这种活动,想杀人的时候就伤脑筋了啊。” “……我不怎么有兴趣。” “可是,我们会住轻井泽的小木屋喔。那里超棒的。” “超棒?” “可以看到满天星斗呢。” 学长露出开心的笑容。 “在那里看到的星空,可是美到都市里的星空完全无法比拟的程度。” 我再次望向“集训说明手册”。举办日期是在暑假过了一半的时候。既然学长都这么说了,那里的星空想必真的很美吧。 那么,那晚没能看到的夏季大三角,想必也会清晰可见。比起在都市里看到的黯淡北极星,轻井泽有着更多的繁星高挂在夜空中。 “我看过你的小说了。” 学长突然开口。 “……这样啊。” 在我寄出幕居梓的处女作《没有理由的春天》之后,已经过了两星期。这段期间,学长一直对这件事只字未提。 正因如此,收到他表示“我想跟你聊聊你写的小说”的电子邮件时,我紧张到不像是平常的自己。我还记得,在那个当下,我甚至害怕到想要逃走。停顿了一拍之后,学长再次开口。 “很好看喔。” 他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尽管如此,仍无法相信的我忍不住补上一句: “……我觉得我写得很烂。” “没有这回事,真的很好看。” 因为,那不是遥川悠真的小说,只是我写的一篇极其普通的小说。褪去遥川悠真这层皮的我所写的小说,不过是出自一名高中生之手的小说。 尽管如此,完成一篇小说的成就感,仍是难以用口头或纸笔描述。或许是看穿我内心那种不可思议的感慨,学长委婉地问道: “写小说果然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对吧?” “关于这点,我真的还不太懂。” 这是我真心的感想。毕竟,以遥川悠真的身分所完成的作品量,是我以自己的身分完成的作品量所远远不及的。我过去的执笔活动,完全没考虑到“做这件事开不开心”的问题,所以,也无法针对这一点高谈阔论。 “不过,要是我哪天也会觉得很开心就好了……因为,可以的话,我今后也想继续写小说。” 这是我发自内心的一句话。对我来说,和开心、喜悦这类感受完全无缘的写作,我希望之后能慢慢出现变化。 然而,我内心也有强烈质问自己“这算不算是一种背叛”的想法。要是我发狂似地写自己的小说,老师又该怎么办? 对我内心的不安一无所知的学长露出微笑,倚着窗框眯起双眼说: “……能够听到你这么说,真是太好了。听到你之后也想继续写小说,我真的很开心。” “虽然以后的事还很难说就是了。” “是吗?说得也是……嗳,幕居。” “什么事?” 接着,学长以若无其事的语气问道: “你就是遥川悠真吗?” 不是比喻,我真的觉得心跳差点在瞬间停止。 学长没有表现出“揭发了很不得了的事”的态度,只是露出略微不解的表情。 “你在……说什么?” “我不是在开玩笑喔。因为,就是这么一回事吧?你寄过来的《夏日阵雨》……” “……咦?” 我在脑中反刍学长的发言。他刚才说了《夏日阵雨》这个名字。那不是我的小说,而是遥川悠真新的短篇小说的名称。我寄给他的,应该是名为“没有理由的春天”的小说才对。 令人不适的冷汗顺着颈子往下流。我回想起自己跟学长相识的契机,随即发现自己再度犯下相同的错误。 “开始看以后,我就觉得行文风格……或说小说整体的氛围很像呢。之后,我在无意间得知月底出版的《群像界》将会刊载和这篇小说同名的遥川悠真作品。” “……但这样的小说名称,并不算罕见呀。” 嘴上这么说的同时,我涌现“这种藉口不可能管用”的想法。那篇小说已经确定会刊登在杂志上。只要读了《群像界》,迟早会发现那篇小说跟我寄过去的《夏日阵雨》是同一篇作品的事实。 不过这样一来,我也能理解学长刚才的反应了。因为他收到的不是幕居梓的小说,而是遥川悠真的小说,所以感想才会是“很好看”吧。因为那是极其完美的仿冒品。 “别露出这样的表情嘛,我不是在责备你。” 学长一脸困扰地这么对我说,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因为我愚蠢的过失,让事态演变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起初,我也觉得难以置信。不过,又觉得好像可以理解。” “怎么会……什么可以理解……?” “所以,你承认了?” 学长开门见山地问。 “你是在……威胁我吗?” “我不是在威胁你,只是想听你说出真相而已。” 不知为何,被逼得走投无路的人明明是我,学长却露出难过的表情。在这一刻露出这种表情,实在太狡猾了。既然想当个名侦探,就该露出更残酷的表情才对。 “如果遥川悠真是个不露脸也不公开个人资料的作家,我还不至于做出这么夸张的推测。可是,别说是不露脸的神秘作家,他的形象根本跟艺人差不多。他还有上黄金周的某个特别节目。不过,因为他很擅长把话题炒热,所以也能理解就是了。” “……你说的夸张推测是指?” “你就是遥川悠真的影子写手对吧?话说回来,小说家的影子写手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既然写小说的人是你,那你就是‘遥川’啊。” 学长无视我不肯定也不否定的反应,迳自建构自己的推论。他已经不需要我的回答了。 “你说这些的用意是什么?那么知名的小说家,竟然找这样一个女高中生当自己的影子写手,你以为有人会相信这种话吗?” “你应该知道吧?遥川之后会担任下一届‘文艺界’新人奖的评审委员。就是有不少得奖者之后又摘下了芥川奖的那个着名大赛。” “……我知道。” “所以,现在是绝佳时机。要是真相在这个时间点泄漏出去,一定会有人想要这样的独家新闻,或许还会出现尽全力采访出真相的媒体记者。这样一来,遥川必定会露出马脚。” 学长像个预言家似地这么表示。 遥川悠真经常在萤光幕上亮相,是个几乎被当成艺人看待的小说家。 不过,他从未爆出任何算得上是丑闻的丑闻。因为那个人就连能够搬上台面的隐私都没有。这样的老师,要是突然被爆出“其实他都找影子写手帮自己写小说”这种震撼弹呢?要是他从沉潜期复活一事,完全是谎言的事实曝光呢? 舆论是足以左右作家性命的断头台──我想起老师曾说过这句话。如果情况演变成这样,老师绝对无法再振作起来。 其实,我早就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只是因为过于严重,甚至让我不知该如何表现自己的不知所措。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我以连自己都惊讶的窝囊嗓音开口: “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什么都愿意做,所以,拜托你不要说出去……” “为什么?你只要当作自己完全不知情就好了吧?是我擅自发现了事实。更何况,媒体或许会把这件事,当作自己专属的线民挖到的八卦吧。” “那我个人的感受无所谓吗?” “我才想问你的感受是什么呢?幕居。你为什么要对遥川言听计从,代替他写小说啊?” “这跟你没有关系。” “嗳,到底哪些是你的作品?哪些又是遥川的作品?是从《无题》开始的吗?” 学长毫不留情地继续追问。 我不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办。再这样下去,守屋学长可能会让遥川悠真的秘密曝光。我确实太粗心大意了。不过,我并没有从学长的态度中,感受到他对遥川悠真的强烈恶意。应该说,看起来是有别的要素从后方推动着他。至此,我终于察觉到了。我对这样的热情有印象。 ……原来,这个人是我的书迷。 “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只希望你能够以自己的名义写小说。只有这样,我没有其他要求。” “……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意思吗?” “嗯,我知道。你是被遥川洗脑了,所以才会被他利用……” “我没有被他利用。” 我突然想起自己和母亲最后那次对话。我明明是自愿这么做,为什么大家都无法了解这一点? “你或许是这么想吧,但我可不这么觉得。我喜欢《无题》、喜欢《艾兰迪拉断章》、喜欢《沉睡的完美血液》、喜欢《白日梦的频率》、也喜欢《夏日阵雨》。” 学长对我投以极为坚定的眼神。 “写出我喜欢的小说的人,是‘幕居梓’才对。” “才没有这回事!我这次……这次原本是……在刻意不模仿老师的情况下……写了一篇很普通、很无趣、像个外行人写的小说,然后打算把它寄给你……” “你还写了另一篇小说?” “你喜欢的那些小说还有《夏日阵雨》,都是我模仿老师写出来的东西。我原本要寄给你的,其实是……” “不排斥的话,也能让我看看你原本要寄给我的作品吗?” 在学长的要求下,我启动笔记型电脑,将上传到云端空间的《没有理由的春天》打开。 沉默地读了片刻后,学长不自觉地轻声开口: “……有哪里不同吗?” “咦?” “的确,一些用字遣词跟细节或许不太一样,可是文章整体的氛围或是行文风格,都跟遥川最近出版的作品差不了多少……说得更正确一点,《艾兰迪拉断章》之后的小说,大概都是这样的感觉。” “……骗人,怎么可能……” 这是我完全不愿去想像的状况。然而,倘若事实一直都是如此呢?倘若“老师的小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成跟他过去的作品完全不一样的东西呢?倘若我连绵不绝写出来的小说,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变成幕居梓的小说呢? 倘若真是如此,老师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看待这些作品? “不要紧的,这些全都是你的小说。” 听到学长这么说的那个瞬间,我的内心有什么决堤了。视野开始扭曲,我再也无法好好站着。我拎起搁在附近的书包,猛地从椅子上起身。要是在这里多待一秒,我感觉自己可能会嚎啕大哭。学长的呼唤从后方传来,我像是要甩开他的声音似地逃离了社团教室。 深信“这么做最恰当”的时候,人们会变得看不见周遭。学长的眼神就是如此。那是我熟悉不已的眼神,是我一直投射到老师身上的眼神。我无法说出“不过就是几篇小说罢了,何必这么认真”这种话。毕竟,我也曾因小说变得疯狂。 虔诚、服从却也狂暴的信徒眼神。等同于神只般的幕居梓──过去我持续释出的那种情感,此刻像是企图复仇般反噬。 20 逃离社团教室后,我能去的地方只有一个。说起来,我原本就没有其他归处。 老师很罕见地待在家里。这天,他没有穿着看起来很高级的服装或是一板一眼的西装,而是衬衫加长裤的休闲打扮。看到这样的他,我感到放心。 “……老师。” “你干嘛一副好像世界末日来临的表情?” “……不好意思,我可能是有点累了。” “……你拚命过头了啦。” “因为,我只剩下这件事可以做了呀。” 这么回应后,我来到饭桌前。等着我回来的那台笔记型电脑,正殷切期望我将它打开。一台只有文书处理软体和无数个文字档的异常电脑。 我无法说出真相。因为我个人的过失,让学长发现了真相,发现了遥川悠真的真面目……在如此重要的时期,我却让老师陷入秘密可能曝光的危险中。如果老实说出来,老师会生气吗?还是会露出放弃一切的表情? “……小梓,你喜欢写小说吗?” 或许是我在电脑前犹豫不决的样子,让他看不下去吧,老师开口这么问。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老师的眼神看起来像在打量我。 “……其实我也太不清楚。关于才华的有无、小说写得好看与否这类问题也是。我觉得遥川老师的小说是全世界最棒的,也非常喜欢《泪湿的夜》。比起自己写的小说,我更喜欢老师写的小说。” “是吗?” 老师看起来并没有太开心。 “倘若才能这种东西真的存在,我希望上天可以只把它赐给喜欢小说的人。” 老师以真切的语气这么表示。在这个时间点,我就应该察觉到话题正往不好的方向发展。 “我一直在想,你会不会是虽然很有写小说的才华,却不喜欢写小说的人?所以,那篇《无题》或许真的是为了让我鼓起勇气而写的作品──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很痛苦。” 老师无视我一脸困惑的反应,继续往下说。 “明明不喜欢写小说,为什么你还要忍受着这种煎熬,继续写下去呢?想到这里,我涌现了‘你这么做都是为了我’的错觉。不过直到最近,我才慢慢发现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是什么意思?我都是为了老师──” “不对,你不是为了我。小梓,你一直都是为了你自己,才会努力到现在吧?你的动机是什么?要问我的话,我猜是为了报复这世上的一切吧。当然,你的母亲也在复仇对象中,但事实其实更荒唐夸张。” 老师的眼神十分黯淡,如同过去沉潜期的遥川悠真、他已跨越的挫折时代。 “拯救了自己的憧憬对象,竟然一天比一天堕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理想愈来愈偏离轨道,这些都让你无法容忍,所以才会做出那种事,对吧?” “你说那种事……” 我明白自己的嗓音颤抖到可悲的程度。 “你还记得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吗?对了,应该是你代替我,把自己写的《艾兰迪拉断章》出版之后吧。那时,有个制作单位找我去上节目,要我跟来宾聊第六部小说的构想。说是想讨论从剧情大纲到小说完成的这段过程。” 是的,我不可能忘记。不过,我完全没想到老师会主动提及这个话题。在我们之间,那应该已被视为“不曾发生过的事”才对,现在却突然旧事重提吗?剧情大纲早就已经被扔进垃圾桶里了。那是处于奇妙共生关系中的我们,勉强决定各退一步的做法。 但现在,老师却打算对我跨出脚步。 “跟制作单位开会那天,我自己准备了剧情大纲带过去。” 他的说话语气宛如一名侦探,就像刚才的守屋学长那样。老师傲视着我,脸上露出挖苦的笑容。我觉得,事到如今,用不着这么做了吧?因为老师想必不是当侦探的那块料。 “你也知道吧?” “……是的。” “太好了。我原本还在想,要是你这时候否定,我该怎么接下去。” 老师说出每字每句的神情,看来都极其痛苦。每当看到这样的他,我的心情也跟着往下沉。可是,已经停不下来了。我的所作所为,确实是必须接受制裁的事。 “然后啊,我打算在节目上聊那部小说的事。遥川悠真的第六部作品──久违地没有藉助你的力量,由我执笔的我的小说。尽管写得很吃力,但我总算是勉强完成了剧情大纲。老实说,在那之后,我一直把它放在我的公事包里,从不曾拿出来确认过。所以,等到开会时拿出来一看,彻底吓到了……从资料夹里拿出剧情大纲时,发现它竟然每一页都被涂得全黑,我当下真的超级震撼。” 至此,老师停顿了半晌才再次开口: “那是你做的吧,小梓?” “是的。” 老师应该早就明白这件事。尽管我已经做好被责备的觉悟,老师却笑了出来。这样的话,我也只能笑了。 “……真的很抱歉。可是,我不是已经替你准备好剧情大纲了吗?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自己写呢?” 我明明已事前替他准备好《沉睡的完美血液》的剧情大纲了,老师最后却放弃参加那个节目。被我涂黑的剧情大纲,以及我所写的剧情大纲,都被他当成不曾存在过的东西。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不喜欢我写的剧情大纲吗?” “没这回事。只要是你写的,一定都会是很棒的作品。” “那为什么……” “你能理解吧?我想写那个故事啊。” 会发现老师的剧情大纲,其实完全是偶然。有一次,我打算开窗户的时候,不小心弄倒他原本靠在墙上的公事包,让里头的东西宛如雪崩般散落出来。然后,我看见一个陌生的蓝色资料夹。我交给老师的应该是红色资料夹才对。既然这样,这个又是什么?我没想太多就拾起那个资料夹,然后,为了里头的内容震惊不已。 老师自己动笔写了第六部小说的剧情大纲,以及他当下的想法,我全都浑然不知。所以,我已经不太记得自己阅读蓝色资料夹里的“遥川悠真的剧情大纲”时的感想了。 浮现在我脑中的,只有“必须把这东西处理掉才行”这个唯一的念头。 “既然你有想写的东西……至少跟我说一声嘛。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当然是因为我知道自己的作品会被你打回票啊。实际上,你也没有放过那个剧情大纲。” “因为,那样的作品不行呀……没有人会渴望那种东西。那不是现在的遥川悠真会写的小说。” 看着老师准备去和制作单位开会的身影,我在内心默默祈祷。他的公事包里有两个资料夹。放着老师自己写的剧情大纲的蓝色资料夹,以及放着我写的剧情大纲的红色资料夹。我对那篇剧情大纲很有自信。就算老师的剧情大纲被我毁了,只要把我写的剧情大纲拿出来用,讨论理应能顺利进行下去。 但最后,老师打消了参加那个节目的念头。看到老师很早就返家的我,以莫名平静的心情迎接他回来。 我毁了老师的剧情大纲的行为,等于是在向他宣战。这个房间里只有我和老师两个人。看到被涂成全黑的剧情大纲,他绝对可以马上猜到犯人是谁。这是二选一的简单推理。至今一直对老师百依百顺的我,第一次表现出来的明确意志,似乎也确实让老师感受到了。 然而,我在那个当下,从来没想过自己这么做会让老师受到多么大的打击。 “……对不起。对不起,老师。不是这样的。因为……我……” “我明白。你做了很正确的 事,小梓。现在回想起来,那样的作品根本不能用。我之前八成哪根筋不对劲了。” “不是这样……看到老师愿意再次写小说,我真的很开心。可是那种内容……” “所以我才说我哪根筋不对劲啊。那只是单纯的自毁倾向罢了。现在的我,连半点才华都不剩。你应该也已经察觉到这个事实了吧?察觉到我已经没有写小说的才华,因此才会做出那种事。” 老师的语气异常冷静。或许是因为不知所措的那段焦虑期已经过去了吧。然而,正因为这样,我觉得更害怕了。那时重挫老师的打击感,究竟是多么巨大的东西? “我没有在生你的气喔。不管你当初有没有那么做,我迟早会自取灭亡。而且从客观角度来看,我原本打算采行的计画,其实并不妥当。” 的确如此。要是老师发表了依据那个剧情大纲写成的小说,确实会损害遥川悠真的声誉。因为这样,我才会毁了他写的剧情大纲。 “我必须保护老师才行。” “我明白。你的所作所为一直是正确的,小梓,你从来没有出错过。” 老师轻轻摇头,又轻轻开口。 “就像我那样,你也做出了选择。你逼迫我继续当遥川悠真。我的小说家生涯明明早就结束了,但那时的你,无法允许这种事发生。” “……我没有……” “你有喔,小梓。不是我在利用你。打从一开始,就是你在利用我。” “我没有。” 我没有。 那不是我。 我只是从旁协助罢了。因为老师并不想放弃当小说家,也为了这件事痛苦不已。所以,我想成为他的助力。只是这样罢了。 “因为……你是一名小说家,比起任何人都更爱写小说,每天、每天都写了许多小说,而我最喜欢这样的老师──” “……你在说哪个年代的事?我还是那种人的时期已经是多遥远以前的事了啊?” 老师看起来似乎真的很困惑。在平交道前阻止我的高傲神情,早已不复见。他露出宛如普通人的表情,视线也在半空中不断飘移。 “你讨厌看我一蹶不振?你觉得自己憧憬的对象,不该是这副德性?所谓的期待,真是极其残酷的东西呢。我也很想回应你的期望啊。” “不对,我是为了老师……” “可是,已经不行了,小梓。我不是你所想的那种人。所以──” “……我没有!” 我不自觉地一把将老师推开。下个瞬间,老师整个人摔在地板上,一阵重响在房间里回荡。 “……好痛……” “……啊……” 老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衰弱到连我都能轻易推开的程度?我一瞬间这么想。不过,这样的前提是错的。 我已经不是小学生了。过去只能一味忍受虐待的孩子,现在慢慢长大了。原本该在那天死去的肉体,随着变得粗壮的骨骼一起长大。只能默默接受老师保护的那个我,早已连个形影都没有。 我已成长到足以杀死老师的程度。当然,想直接杀死他的话,或许不太可能。不过现在的我,拥有能够和他抗衡的力量。 “……好想死。” 躺在地上的老师这么轻喃。那是个过于迫切的心愿。 此刻,老师并不知道身为小说家的遥川悠真即将被杀死的事实,不知道自己的断头台已经打造完毕。我被迫面对做出决定的时刻。要是那个丑闻曝光,我不觉得这种状态下的老师,还能够坚强地挺过去。 再说,“好想死”恐怕不是正确的说法。我是知道的,老师一直都憎恨着我。说得正确一点,那句话应该是“好想杀了你”才对。 “嗳,老师,你这句话是认真的吗?”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老师没有回答我。 “……老师……” 这时,我的脑中闪过一个想法──我得杀了老师才行。既然是自己起头的事,就得自己让它落幕。看着眼前躺在地上的老师,我这么想着。尽可能不要留下任何证据,或是任何蛛丝马迹。 即使身处这种状况,我仍为这样的发展感到悲痛万分。再也按捺不住的泪水从眼眶溢出,我就这样放声大哭起来。 稍微平静下来之后,我开始在脑中组织具体的杀人计画。 对方不是我正面交锋还能打得赢的存在。无论是要勒死他,或是将他从楼梯上推下去,都得先让他的状态变得更衰弱才行。 我不允许自己失败。更何况,要是没能一口气杀死他,最后死的人就会是我。因为事态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 我原本想用安眠药,但最后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倘若警方调查安眠药的来源,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因为我是不存在于这个房间里的人,所以,得和老师床旁的安眠药划清界线才行。 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将原本只会用来运行文书处理软体的电脑连上网路,搜寻想了解的情报。点开的网页上写着过敏性休克、呼吸困难、意识模糊等症状。就算效果不像网页上说的那么理想也无所谓,只要能稍微起一点作用,之后我就能自己解决。 于是,我依照最先出现的搜寻结果,上网订购了那个东西。应该两、三天就会寄来了吧。 我稍微想像了一切都结束时的情境。然而,这样的影像迟迟没能在我脑中清晰呈现出来,最终模模糊糊地消散了。 21 约莫过了一个星期,我若无其事地再次造访文艺社的社团教室。遥川悠真雇用了影子写手一事,目前还没有其他人知道。我打从心底觉得,守屋学长没有马上爆料这件事真是太好了。 “幕居。” “好久不见……今天,我想让你看个东西。” 我制止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学长,先是简单说明了我和老师认识的经过。我针对至今所写下的内容,将重点部分统整后告诉学长。 当然,我不是企图以这段故事博取他的同情,只是觉得有必要告诉他而已。 “……所以,你是基于被遥川拯救的恩情,才持续为他所利用吗?” “……不,不是这样。我今天过来,就是想让你看看证据……老师也曾经自己试着写小说。” “……真的吗?靠自己的力量?” 这句话乍听很失礼,但也是很正常的反应。从截至目前的事态发展来看,这种事恐怕很难让人信服。可是如果隐瞒这一点,整件事就会变得完全不一样。我从书包里取出一叠纸交给学长。 “这是什么?” “遥川悠真第六部小说的剧情大纲。” 虽然蓝色资料夹里的纸本被我毁了,但老师的电脑里还留着电子档。看到重新列印出来的这份剧情大纲,我再次感觉到一股不安在胸口打转。可以的话,我真的不想看到这个东西第二次。 然而,如果想让人明白老师的心情,这是最简单易懂的证据。 “之前,老师接到一个制作单位的邀约,请他上电视谈自己的下一部作品。聊自己的作品从零到完成的过程,真的是个对创作行为很没有概念的企画呢,又不是在制作巧克力。不过我按照这样的指示,在老师跟制作人会面的几天前,将《沉睡的完美血液》的剧情大纲交给他。” “……然后?” “可是,出现在老师公事包里的,却不是我交给他的那份资料,而是另外一份,亦即你手上这份剧情大纲……结果,我毁了那份剧本大纲。我还以为老师会更早察觉,但他直到开会的途中才发现这件事。” 学长默默地听我诉说这段犯罪自白。 “当然,我有把自己写的剧情大纲夹进不同颜色的资料夹,再放进老师的公事包。老师是个很懂得临机应变的人,所以,我以为他会拿我写的大纲跟制作人讨论。可是,结果老师直接辞退了那个节目。” “……就算被你毁了,那也还是遥川悠真自己写的剧情大纲啊。如果他能多少记得一点内容,就不会变成这种结果了。” “或许是吧。不过,我们是共犯。我认为,只要我对老师写的大纲表现抗拒的意思,他应该就不会采用那份大纲。” “为什么?” “……因为,老师不会做出让我讨厌的事。” 虽然老师不算是走到哪里都能够抬头挺胸的优秀成年人,但只有这条线,老师绝对不会跨越。以“温柔”形容这样的行为,或许是过于消极,不过,他就是只能表现出这种温柔的人。 “老师能再次写小说,让我很开心。因为我可是遥川悠真的书迷呢。能让老师本人来执笔,绝对是更让人开心的事。看到他愿意再试着写些什么,让我非常、非常开心。然而,我没办法认同那份剧情大纲。就算是自己敬爱的老师写的作品,只有那部小说,我绝不会容许它问世。” 我笔直望向守屋学长,以平静的语气问他: “你能懂我的理由吧?” “……我懂。” “我想也是。毕竟,那根本就不是小说。我喜欢遥川老师,也喜欢老师写的所有作品。可是,只有那个……只有那个剧情大纲,我无法认同。” 倘若是不知道背后真相的人,或许会以为那真的是一篇捏造出来的小说。不过,眼前的学长能够明白这份剧情大纲,是在什么样的背景下写成。 “那只是一种单纯的自毁倾向。” 我平静地表示,老师也说过同样的话:“那只是单纯的自毁倾向罢了。”然而,我已经想不起老师当下露出的表情。 老师所准备的那份剧情大纲──《房间》,是遥川悠真擅长的爱情小说。从被双亲遗弃的孤独少女企图自杀的描述开始,一个关于救赎的故事。 一名备受瞩目的新锐小说家收留了这名少女,两人的生活就此展开。与突然闯入自己孤独生活的这名少女相遇,让小说家的心境逐渐改变。然而,幸福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感受到自己身为作家的才华已经枯竭后,小说家决定要舍弃这样的人生。 在这样的情况下,某天,少女完成的一篇小说,在小说家的内心世界掀起波澜。尚未命名的那篇小说,不仅跟自己的文风十分相似,还远比自己的作品要精彩许多。于是他……已经没有半点才华的他,决定将这篇小说── 接下来的发展不用看也猜得到。魔鬼总是藏在细节里。细腻的描写,再加上彻底的取材,是催生巨作的捷径──有人这么说过。不过,如此忠于现实的描述,还是让人敬谢不敏。因为,这应该是只属于我们两人的故事才对。要是老师写出这种故事,我会很伤脑筋的。 “遥川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完成这篇大纲呢?” “我怎么可能明白老师的心情。” 当时,我并不明白老师是怀着什么样的居心,完成这篇剧情大纲。是一个恶质的玩笑,还是自毁倾向?是兜个圈子自杀,还是一种直接的赎罪行为?又或者,老师只是单纯觉得疲惫也说不定,所以才会想让一切结束。 但我阻止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遥川悠真的形象出现裂痕。不能让一时涌现的寻死念头毁了这个存在。 “我不认为老师对现况没有任何感觉……也知道老师其实觉得我是个沉重的负担。可是,绝对不行。这个秘密绝不能公开……” 在那之后,老师便没再做过这种事。他不再主动朝毁灭的道路前进。这还不算是幸福美满的好结局吗?不,还早呢,人生漫长到无法就此圆满落幕。 “拜托你,学长,请你别再管我了……对我来说,只要老师还是老师,一切就足够了。我不会奢望更多,我的‘真我’就在那里。” “幕居……” “有哪里不对?你到底想要我们怎么做?” 尽管口头上这么试着说服学长,但我内心其实是半放弃的状态。反正这个人八成无法理解吧──这种自以为是的情感在我的胸口疯狂打转,让我无法好好呼吸。 “幕居,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过,事态应该没有你所想的那么简单喔。” “什么意思?” “当自己真正变成废人的那天,你会投以什么样的眼光呢──这想必是让遥川恐惧不已的问题。让一直仰慕自己的人,目睹自己堕落颓废的模样,一定让他无法承受。” “就算老师变成废人,我也──” ──无法容忍我一天比一天堕落的人…… “……我也觉得无所谓啊。” ──是你啊,梓。 老师的嗓音在我脑中响起。我希望老师可以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是,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事?即使事到如今,我还是不太能理解。在老师企图让一切曝光的时候,我为什么会阻止他呢?果然只是我的私欲吗? “你有你自己的人生啊,幕居。” “我想你不会明白的,守屋学长。一辈子都不会。” 关于我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活到今天。 守屋学长只是个极其普通的男人。 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能轻易地杀掉遥川悠真。他可以打着“为可怜学 妹着想”的名义,轻而易举地制裁那个人。能够成为神的断头台的,一定就是这种人。 “……本纳的十字架。” “什么?” “你听说过本纳的十字架吗?那是在西元九八○年左右完成的一尊美丽的黄金基督像。原本应该是神圣又华美、被细心珍藏的宝物才对,却有不够虔诚的祭司先是融化了黄金像的脚,接着又融化它的双手。过了约莫两百年后,整座雕像已经化为一只普通的金块。” 尽管是高尚的十字架,但看在不明就里的人眼中,不过是一只金块。而我跟老师之间的关系,看在外人眼中,也只是一种不人道的压榨关系。所谓的信仰,或许只有在不为他人理解的时候,才会是最耀眼的。 “……抱歉,我并没有想把你逼得走投无路的意思。” 现在我究竟露出了什么表情?因为守屋学长这么轻喃时,脸上浮现的表情真的很痛苦,我不禁吃了一惊。 “可是,我实在很担心你……我只希望……你能跟遥川断绝关系就好……”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那是因为……我……对你……” 这句话的后半段,是跟我的想像如出一辙的坦率告白。我隐约有这样的预感。那是不同于自恋、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我和守屋学长,其实可说是一丘之貉。尽管对象不同,却同样藏不住自己热切的信仰心。这种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苛责的感情,对我来说过于炫目了。 “……对不起,学长,我无法回应你的期待。” “……你不用说这种话。我也会照我想做的去做。” 这是个很明确的决裂宣言。无论我再怎么恳求,都不觉得守屋学长会放弃揭发这件事。因为他深信,只要拆散我跟遥川悠真,状况就能够好转。 “学长,可以请你给我一点时间吗?只有明天一天也好,请你先不要向媒体爆料这件事。” 此刻,我被迫做出决定。就这样等待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旁人来处刑吗?又或者由我亲自动手? “……我需要一点时间做心理准备。至今,我一直都跟老师一起生活,所以不太懂该怎么一个人活下去。” “总会有办法的。” “或许吧。可是,我也想好好跟老师摊牌这件事。” 其实,我压根儿没打算向老师提,不过,不自觉偏袒我的学长不疑有他。 “……我知道了。” “谢谢你……你要去出版社爆料这件事的时候,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 听到我这个提议,学长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然而,我想不到比自己更适合将这个故事娓娓道来的人。 “不要紧,我不会当场哭出来的。” “这可不好笑耶。” “那么,我就先失陪了。” “幕居,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如果当初救了你的人是我,你是不是就会喜欢上我呢?” 学长提出的这个问题,有一种天真烂漫的可爱。这一点确实令人在意。人们总是喜欢讨论假设的可能性。倘若在平交道前叫住我的人是守屋和幸呢?倘若他像邀请我加入文艺社时那样,对我露出笑容呢?倘若他接纳我住在他家呢?倘若当时出现在那里的人,是会坦率表示“有你陪在身旁,我会很开心”的学长呢? 我明白的。这样的想像没有任何意义。因为这样的假设根本不可能成立。 “看我打算寻死的时候,你知道老师对我说了什么吗?” “咦?” “他说‘你这样会给我添麻烦’。” 换成守屋学长,想必不会说这种话吧。所以,他无法阻拦我。 “那么,学长,之后见了。” 不是任何一个人都行,是因为那个人出现在那里,而我手上刚好拿着他的书。老师大言不惭地表示“这是命中注定”的身影闪过脑海,而我是真心这么认为,直到现在亦然。 之后,我直接返回老师家。他近期的工作预定,大概只有后天举行的见面会而已,今天跟明天都没事。而且,就算是休假日,这个人想必也不会特别外出。 “你来了啊。” “……我回来了。” 老师面无表情地伫立,像个跟一切毁灭都无缘的人。我听说苹果是从内侧开始腐烂的,这样的机制或许也能套用在老师身上。无论陷入何种状况,老师都跟我们相识时没两样。只要我们还像这样欺瞒整个世界的时候,遥川悠真一定一直都会是个小说家吧。 不过,结局已经逼近了。 目睹憧憬的人堕落得一塌糊涂时,会涌现“拜托你快死吧”的想法,是因为敬爱对方。而我现在也这么想。即使看到对方一蹶不振,仍期盼“就算这样,也请你继续活下去”,则是基于个人执着。我究竟属于何者? “老师,你明天有空对不对?” “明天?” “我有一个请求。我想,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或许从嗓音中感受到我无路可退的恳切,我感觉到老师变得有点紧张。最后,他静静地点头。 “那么,我们明天出去约会吧。” 22 “有一只不知道是什么的鸟耶。” “那好像是虎头海雕。” “鸟这种生物都一样吧。” 说着,老师露出浅浅的笑容。我很久没有看到他这样的表情了。 这是我第一次造访动物园。我是跟外出玩耍这种事无缘的人,而老师也是喜欢窝在家的个性。尽管如此,针对眼前动物发表感言的老师,看起来仍比往常开朗一些,而我也乐在其中。 要是我们能更早一点像这样,一起出门走走看看就好了,甚至每天外出都没关系。我和老师待在一起的时间这么长,一起外出的次数却是一只手数得出来的程度。听说,在轻井泽看到的星空,是都市里的星空完全无法比拟的美。那时没能看到的夏季大三角还有牛郎星,我真希望能全都看过一次。 在那天之后,我和老师就不曾再踏上顶楼。 “我还以为你会带我去气氛更成熟的景点呢。” “你想去那样的地方吗?” “不。只要是你想去的地方,无论哪里都可以。” 笑着这么说的老师,看起来就像我们刚相识时那样。看到这样的他,我再次涌现了某种想法。 我喜欢这个人,现在仍这么觉得。就算他已经写不出小说、再也不是天才、对我的态度再怎么残酷、或是散发出堕落的氛围,我都喜欢遥川老师。 “是说,这不是你最想看的吧?我们快走吧。” “说得也是。那走吧。” 老师很自然地牵起我的手,我也紧紧扣住他的手。穿越动物园的区域之后,应该就可以看见云霄飞车。 再次前往两人过去初次造访的景点──我想,这应该会是相当感伤的一场约会。不过,我并不讨厌这样的发展。 第一次来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学生、还是个孩子,让老师牵着自己因为吃霜淇淋而弄得黏腻的手。就算不问老师,我大概也明白当时他是怎么看待我的。我们看起来想必只是一对父女或兄妹。 不过,现在的我们,看起来应该就像男女朋友了吧。尽管年龄差距完全没有改变,但随着年龄增长,我们跟着变成看起来愈来愈登对的两人。 “那么,要从哪一项开始玩?” “要先从云霄飞车坐起才行呢。” 我确实回想起当年乘坐游乐设施的顺序,这么表示。虽然已经穿不下老师那时买给我的衣服,但我至少穿了同样是红色的洋装过来。老师笑着说“好像回到了过去”,我也朝他微笑。要是不这样,就没有意义了。 之后,我们彻底像过去那样重现了约会过程,从云霄飞车、旋转木马到镜子屋。我也央求老师买了霜淇淋,不过他已经不会吃得沾满双手。现在的老师,可以在不弄脏一根手指头的状态下,干干净净地享用霜淇淋。 “你现在不会弄得满手都是了呢。” “因为我也变成大人了啊。” “那我也是大人了吗?” “应该是吧?你的个子都变得这么高了。” “这样就等于变成大人了吗?” “这个嘛……其实我也搞不太清楚。跟你相遇至今,我根本没有半点成长。” 老师边啃着霜淇淋的甜筒饼干,边这么轻喃。 “……现在仔细想想,跟打算自杀的对象说‘你这样会给我添麻烦’,真的挺奇怪的呢。” “不,因为,要是你当初抱着我的书自杀,我确实会很困扰啊。毕竟,我那时好歹是刚出道的小说家嘛。” “那么做有点过分耶。” 我现在说的话,跟之前对学长说出来的话完全不同。不过,老师没有展现出一丝愧疚感,只是轻声表示“我那么做是正确的”。 “是说,你怎么突然说想出来约会?” “没有啊,只是想转换一下心情而已。” “你过去从来没这么做过。” “其实,我拟定了一个杀害老师的计画。因为待在老师家的时候,实在很难乘隙下手,而且会留下证据。” “这计画还不赖呢。” 不知道是怎么看待我说的这句话,老师只是意兴阑珊地伸了个懒腰,然后问道: “我们今天的安排,都得跟上次的约会一模一样吗?” “也不是一定要这么做啦。” “既然这样,那我们去玩高空弹跳吧?玩那种设施,感觉可以一不小心就把我杀掉了。” “但这会不会变成游乐园的过失?” “有可能喔。” 想要利用高处杀人,有更适合的游乐设施存在。虽然应该没有人会这么做,但只要花点功夫,就可以从那种设施的内部爬到外头。用“因为玩过头,所以不慎坠落”这种说词,也会比失败的高空弹跳更有说服力。更何况,这个游乐设施有一段可以逃过员工监视的时间。 老师之所以没有说出那项游乐设施的名称,单纯是因为他没有联想到吗?还是说,他觉得那不是适合在白天乘坐的东西?又或者,在老师心中那其实是有些特别的存在? 至少对我来说,眼前这个游乐设施是特别的。特别到在大肆玩乐一番后,会选择这里做为结尾的程度。 “总觉得来到这里,一切就结束了,所以我其实不太想坐这个。” 我望着眼前的摩天轮这么说。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现在乘坐摩天轮一定能看到绝佳的夜景。 “说什么‘一切就结束了’啊。” “因为,这感觉像是在回收伏笔嘛。直到现在,我都还仰赖着那段回忆过活呢。” “这样的人生真的不太妙耶。不过,我或许也是半斤八两吧。” 说着,老师坐进摩天轮的缆车里,我也跟上他的脚步。过去面对面搭乘的我们,这次在同一侧坐下。 “要是都坐在同一侧,感觉缆车会因为重量集中在某一处而坠落呢,有点可怕。” “这样也挺有趣的呀。” “哪里有趣啦,这是坏结局好吗?” 说着,老师缓缓以自己的手指扣住我的。极为自然的动作,简直像是男女朋友才会做出来的这种动作,是几年前的我们绝对做不出来的。 “今天,老师的手有点温热呢。” “我是人类啊,所以体温多少会变化。我反而觉得,跟以前相比,你的手好像变冷了。是因为变成大人吗?以前,感觉你真的就是小孩子的体温呢。光是坐在旁边,就能感受到热度。” 缆车慢慢往上攀升,曾几何时的夜景出现在窗外。尽管漫长的年月流逝,窗外的风景却一如往常到令人吃惊的程度。就连身旁的老师,也是一身跟几年前没什么不同的打扮。在这个缆车里,彷佛只有我被时间的洪流冲走。 不巧的是今天是阴天,看不到半颗星星。在夜空中唯一绽放微弱光芒的,是从云层缝隙探头出来的月亮。这样实在无法令人满足。下方的夜景反而显得过度装饰了。 “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带我来游乐园的时候,我真的非常开心。那时候,要是隔壁邻居没有送我们土产,你可能也不会带我出来玩了。这么想的话,就觉得这一切彷佛是命中注定呢。”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命中注定,不过,那个邻居似乎不知道什么时候搬走了。” “你那时说的那句话,果然是因为嫉妒吗?” 我重新问了一次这个感觉不适合由小学生问出口的问题。因为,我现在已经是女高中生了。是散发着魅力,足以在各式各样的爱情故事中担任主角的年龄。这种像个小大人的问题,现在应该可以问出口了。 最后,老师认真地这么回答: “对啊,是嫉妒。” “啊,果然是这样吗?谢谢你。” 我坦率地向老师道谢,同时轻轻朝他点头致意。被这样的我影响,老师也朝我轻轻点头。于是,他梳理得十分整齐的浏海,和我的浏海轻轻相触。今后的人生,老师或许都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任凭一头乱发随意生长了吧。 “那时候,我也觉得把陌生的小学生带回家是一种犯罪行为。不过,要是抛下你不管,感觉你真的会死掉。” “就是说啊。老师冒着犯下前科的风险救了我呢。” “唉,真的是这么一回事。不,是我不好。那时候就算了,现在……真的各方面都是犯罪啊。” 这句话是我们的极限。像是被一个恶质玩笑戳到笑穴,我和老师一起捧腹大笑。要说恶质的玩笑,现在这种状况才是真正的恶质玩笑吧。 我们看起来既像兄妹、也像父女,现在更像男女朋友。可是,其实我们三者都不是,只是单纯的共犯而已。这不是太可笑了吗? “可是,我过去其实很珍惜你。” “真的吗?” “真的。因为我觉得你可爱到不行啊。我还向上天祈求‘拜托把这孩子送给我吧’,真不像我会做的事。只要你陪在我身旁,我真的觉得这样就足够了。” “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真的啦。你总有一天绝对会明白。” 老师以像个预言者的口气这么说。 “……能听到你这么说,我很开心。” “你一定不相信吧。” 面对不满地这么轻喃着的老师,这次换我主动将唇瓣凑近。有些粗糙的嘴唇触感传来。 “我最喜欢老师了。” “真巧啊。我也最喜欢你了,小梓。” 明明应该很想杀死我,老师却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种话。然而,光是这么一句话,便足以让我得到救赎。 我们走下缆车后,不巧的是,天空开始下起雨来。我模模糊糊地心想,看今天那种乌云密布的天色,会下雨恐怕也是无可奈何吧。 我们躲到附近一处遮雨棚下方,老师半开玩笑地说道: “外头在下雨呢,小梓。” “这里也是外头呀。” 轻声这么说的他,果然是个不适合雨天的人。 “老师,你之前以庆祝我毕业为藉口而吻了我吧?” “你为什么要用这种听起来格外让人羞耻的说法啦。” “国中毕业的时候收到一个吻,那么高中毕业的时候,又会收到什么,我大概猜到答案了。” 倘若我们能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下去,老师一定会给我这个礼物。这个人需要的是理由,我需要的则是契机。 虽然可以耐心等到高中毕业那天到来,然而,我们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做为在分别前提出的愿望,这或许有点太老套。证据就在于,已经预测到事情之后会如何发展的老师,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扭曲。 “可以的话,提早帮我庆祝好吗?我之后一定会顺利毕业的……所以,只有今天就好。” 老师没有回答我,只是像领着我去顶楼看星星那天那样,沉默地踏出脚步。 23 老师触碰我的动作,像是怕把我弄坏般小心翼翼。因为没有其他对象可以比较,我也不确定这样的感想正不正确,不过,我认为他的动作很温柔这点不会有错。 我们冒雨踏入的这间旅馆,隔音十分优秀,踏入房间后就听不到任何声音。我还记得自己打从心底为这点开心。简直就像是避难所一样的房间。 “这下子,我真的成了罪犯。” “不对,老师过去犯下的罪一样是罪啊。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呢?” “被你这么一说,我就没办法反击了呢。” 老师的身体极其纤瘦,彷佛一个不注意就会消失。皮肤下方的骨骼显而易见,肤色因鲜少外出而苍白。老师的身体,看起来甚至像某种地图。即使从皮肤外侧,也能清楚窥见位于皮肤内侧的骨骼、血管和筋络。 “不过,感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呢。” “喔,你竟然说这种话?” “因为我们做过更惊人的事情啊。所以,一定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不过,这件事确实能留在回忆里。是个适合放在最后的纪念。 躺在双人床上的老师闭着双眼回应我: “或许是呢。” 这句话之后,我缓缓将手覆上老师的颈子。虽然说身材细瘦,但对方可是个成年男子。凭我的手,光是要以手指覆上他的颈子,便已经是极限。掌心感受到的呼吸以及规律的脉搏,让我的呼吸变得紊乱。要动手的话,只能趁现在了。 “……小梓?” 老师以彷佛被这世上的一切遗弃的表情呼唤我,而我像是听到了暗号,一股脑儿对手指使力。我将体重加在发疼的手指上,以整个身体的力气掐住老师。 “得杀了你才行。” 我这么呢喃,然后更进一步对手指使力。老师的脸孔因错愕而扭曲。不想看到他露出这种表情的我,忍不住闭上眼。 下个瞬间,我突然被一把撞飞。老师用力将我压制在双人床上,并骑在我身上。被他以双腿压制住的我,轻易地变得无法动弹。 “不行喔,小梓。这么做的话,我是死不了的。” “……噫!” “人类这种生物,不会这么简单就死掉。” 老师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我,我完全无法反抗。尽管体型纤瘦,但老师确实是一名成年男性,而我只是一名柔弱的女高中生。我或许多少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吧。然而,如果老师会因为这样而停手,我想他一开始就不会这么做了。 老师以轻松到令人恐惧的程度对双手使力,我瞬间变得无法呼吸。不具任何意义的呻吟,从我口中泄漏出来。看来,笨拙的老师不太擅长掐别人的脖子。再也无法写小说的手指,任凭蛮力驱使而紧紧压迫着我的喉咙。 感受着宛如浪潮般袭来的痛苦,我突然有股想哭的冲动。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子? 或许已经濒临极限了吧。不对,应该老早就濒临极限了。若非如此,老师不可能会挪用我写的原稿,《无题》也不可能会出版。这个世上的人,远比我想像的更没有眼光。遥川悠真本人的作品和幕居梓写的仿冒品,明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但世人怎么也分辨不出来。要是有人指摘这一点就好了。要是有人发现事实,我们就能够得救了。 随着斗大的泪珠从我的眼眶溢出,老师突然松开双手。下一刻,我反射性地猛咳,甚至差点从床上摔下去。我吸气、吐气,像是死命攀在断崖旁挣扎般,紧紧揪住床单。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真正杀意的浓度。想到老师是怀抱着这样的情感度日,就觉得很不可思议。他是多么擅长掩饰自己的人啊……实际感受到这一点后,我因为不同理由而感到想哭。 “对不起喔,我是闹着玩的。” 老师以平静的嗓音这么说。 这是个让人笑不出来的玩笑。尽管如此,听到老师久违地道出来的这句谎言,我仍默默点了头。明明只差一点而已──我轻佻地这么想。杀人真是困难啊。 “呃咕……呜……” “呜哇~真的假的?你还好吗?哎呀,我好像闹过头了。” 老师温柔地轻抚我的背。我按着自己仍隐隐作痛的喉咙,像是企图逃离他的手似地回到床上。片刻后,老师也回到床上,但他已经不再试图触碰我。房间里只剩下我拚命咳嗽的声音。 在我被泪水模糊的视野中,老师的颈子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是这么一回事,什么都不会留下。正攻法是没有用的。这样的方式没有办法杀死老师。 我很想在这里杀了老师。不过,已经没办法了。 “……老师……遥川老师……” 终于能好好出声说话后,我这么轻喃,以沙哑的嗓音呼唤老师的名字。 “怎么了?” “我觉得老师是神。” “哈哈,你在说什么啊?” 老师笑了。隔了半晌,他这么开口: “小梓,可以问你一件事吗?你为什么要写那篇小说?如果你没有这么做的话,我至少还能继续喜欢你。” “……因为我希望自己能继续喜欢老师。” 这是我的真心话。 当老师变得一无所有的时候,我还是能爱着他的话。如果我能够对老师说“写不出来的话,逃走也没关系”的话。对他说“我们抛下这一切逃走吧”,然后牵起老师的手离开,看着放弃当个小说家的他,开始画一些不怎么样的画作,也觉得无所谓的话。无论是转而投入陶艺、音乐的他,或是隐居乡下的快乐人生,都能够深爱着他的话。 然而,这些全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是不存在于任何地方、幸福快乐的好结局。 “老师,我真的很喜欢你以前的小说。” 我喜欢的是身为小说家的遥川悠真。有着让人困扰的孩子气、善变又随兴、足不出户,却有着一张美得不真实的脸蛋。他所写的小说十分温柔,隐藏在这样的故事背后,是老师本人深信不疑的东西。 我觉得,正因为老师是这样的存在,当时才能在平交道前拦阻我。除了他以外,还有其他人会对企图自杀的小学生说“你这样会给我添麻烦”吗?这个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这样的人了。 “我也喜欢你啊,小梓。” 老师使力拥着我,这让我很开心。谢谢你愿意爱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幕居梓。能和老师相遇,我真的很开心。先做出背叛行为的人是我。 之后,我们就这样一起睡去,然后起床冲了个澡,在天亮时离开旅馆。因为昨天跷课,我今天得去上学才行。而且,我得去见守屋学长一面。 跟老师一起返回大楼的套房,让人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仔细想想,我们一起回来这里的机会原本就不多。 我穿上制服,收拾东西准备去学校。我跟学长约好在第一节课开始之前见面,所以时间意外地有点紧凑。我将自己平常惯用的笔记型电脑放进书包里,再将书包阖上。 接着,我到厨房做准备。我替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再帮老师把市售的纸盒装奶茶倒进杯子里。之后,我将之前买来的小药瓶里的液体,全数倒进那杯奶茶,然后若无其事地和老师闲聊。 “你今天下午是不是有一场见面会?” “对。跟抽到参加券的粉丝一起喝茶,然后回答他们的提问。因为得穿西装去,我觉得很讨厌呢。我又不是偶像艺人。” “小说家也跟偶像艺人没什么两样呀。来,请用奶茶。” ,直接喝了一口。看着这样的他,我在内心悄悄屏息。 “我也好想去喔。” “你不是随时都能看到我吗?” 尽管今天是非假日,但想必一定会有大批书迷来参加今天这场见面会吧。对那些人来说,遥川悠真想必是等同于神只的存在。 “对了,老师,这杯奶茶喝起来怎么样?会不会苦苦的?” “咦,你该不会加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至少,是对你完全没有害处的成分。” 看来,在味道方面没有问题。就连神经质的老师都没有察觉到,那个人一定也不会发现。 “那么,我走喽。” “你现在就要出门啦?” “因为我有点事要做。” 我把玩着口袋里的小药瓶这么说。老师笑道: “那就晚点见吧。” “好的,晚点见。” 我不得不称赞自己出色的演技。在这个生离死别的关头,我却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下来。 课堂开始前,我在社团教室里等待学长到来。刚用教室里的虹吸式咖啡壶泡好咖啡的时候,学长现身了。时间点简直完美到让人为之倾倒的程度。 “早安,守屋学长。你喝咖啡吗?” 看到单手拿着咖啡杯微笑的我,学长似乎有几分困惑。 “是会喝啦,怎么了吗?” “我想也是呢。” 学长没有加砂糖或奶精,直接喝下我替他冲泡的那杯咖啡。能喝黑咖啡虽然不是什么特别了不起的事,但老师绝对不会这么做,这让我涌现了些许好感。 “我已经跟老师谈过了。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以遥川悠真影子写手的身分进行创作。” “……真的吗?” “真的。” 确认学长喝下咖啡后,我这么开口: “所以,一切就到这里结束。学长,你已经跟业界人士约好要谈这件事了吗?” 学长道出了某间出版社的名字。对方或许并没有全盘相信他吧,顶多觉得如果能掌握到什么独家,就能够大捞一笔。 “你还没把证据交给他们吧?” “……要是对方写出什么扭曲不实的报导,只会让人困扰而已啊。” “我很喜欢学长的这种地方哟。” “我无法原谅遥川悠真的所作所为,但不代表我希望记者写一些耸动夸大的报导。所以,如果你能跟我一起去的话,真的帮了大忙。因为你能说出遥川悠真没有被扭曲的真相。” “……或许吧。” 尽管一点都不了解老师,我仍点点头这么回答。 “不知道我会变得如何呢?” “……不要紧,我已经要求对方绝对不能公布你的真实姓名。在其他方面,我也会保护你的。我会成为你的支柱……虽然我不知道这是否足以弥补自己的行为。” “谢谢你。” 说着,我把咖啡壶放回桌上。虽然里头还剩下许多咖啡,但应该无所谓吧。这点程度的事,不会有任何人起疑。 “学长,最后可以再拜托你一件事吗?我有一样东西想让你看看。” “……想让我看的东西?” “是的。在这边的……后面的校舍里。” “……我明白了。” 学长点点头,和我一起步出社团教室。正在进行晨练的运动社团吆喝声,回荡在一大清早的学校里。我沐浴在晨光下,呼吸着澄澈的空气。 尽管本人还没有发现,但学长的样子看起来明显不对劲。无论是全身发冷、舌头发麻、或是瘫软无力的脚步,他想必都不知道造成这些症状的理由为何。 直到在阶梯前方,被我大力用双手朝他背部一推的那一刻,学长才会发现吧。换成平常,应该有办法站稳脚步的身体,现在缓缓从阶梯上滚下去。 “对不起……请你去死吧。” 滚落楼梯间平台的学长,已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光是在旁边观看,就能感受到他的痛楚和混乱。 很少人会走这边的阶梯,再加上现在是一大清早的时间,没有其他人目击到这一幕,也没有任何能拯救学长的人。在我的计画中,接下来,学长应该会出现呼吸困难和意识模糊的症状。鲜血缓缓从学长的头部渗出。 “咖啡喝起来没有怪味道吧?谢谢你把整杯都喝完了。” “……啊……” “我把整瓶药都倒进去了。效果很明显吧?” 我拿出褐色的小药瓶这么说。标签上简单写着“荞麦叶精华”几个字。 多亏集训用的报名资料,让我得知学长有严重的荞麦过敏症。身为弱女子的我,想要杀害守屋学长,就得拟定什么作战计画才行。于是,我想到利用学长的荞麦过敏症。 这个牌子的荞麦叶精华,是连讨厌荞麦的老师都喝不出味道的优秀产品。学长同样没有察觉到它的气味或味道,把加了整瓶荞麦叶精华的咖啡喝光了。 学长压根儿没想过我会对他怀抱杀意吧。我也为自己强烈的执着感到讶异。 在最后的最后,我赫然发现自己其实一直都误会了。我对老师怀抱的感情是执着,说希望他死是骗人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希望老师能继续活下去。 “幕……居……” “……不要紧,我并不打算一个人得到幸福。” 我的嗓音温柔到连自己都吃惊的程度。接着,我转身走下另一侧的阶梯。已经没有时间了。 我打算寻死。化为言语说出来,感觉是非常老套的一句话。然而,这是有意义的。我必须清算这一切,守护遥川悠真这个存在才行。 杀死学长后,我匆匆忙忙赶到车站附近的某间网咖,租了一间单人包厢,然后在里头打完这篇文章。因为我一直都有慢慢在写,所以这天必须加入的部分,只有我和老师的最后一次约会,以及杀害守屋和幸的经过。 写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过了中午的时间。老师的粉丝见面会是从下午两点开始,所以,我其实满焦急的。检查整篇文章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后,我再次沉浸于感伤 中。明明已经写到这里,我却仍旧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我已经用自己的方式拚命努力到现在了。 我并未感到后悔。我没有权利后悔。因为,我的人生原本应该在那个平交道前就结束了。 那个房间就是我的救赎。那个房间,是我的一切。 ……我的小说就到此为止。接下来的内容,或许只是画蛇添足。 老师,你读了这篇文章了吗?这是我最后的作品。是我至今做过的所有事情,以及至今没能做到的所有事情。 老师,你读这篇文章的时候,我想必已经不在人世。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写出这种老套又无趣的文章。不过,人生或许充其量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我从你的房间拿了安眠药。你可能没发现,但我偶尔会借用几颗。虽然这次我是把一整瓶都拿走,不过,反正这是最后一次了,请原谅我吧。以我的体重计算,这样的安眠药剂量应该足以致命。有这一瓶大概就相当充分了。 你问我为什么急着寻死?有什么一定要在今天寻死的理由吗?当然有。 老师让我万分煎熬,可是,毕竟我做出了无法原谅的事,所以,这个结局也是无可奈何的。 这么做的我,或许会让老师困扰吧。对不起,至今让你活得这么痛苦。能够和老师相遇,我真的觉得很幸福。所以,我要在这里离开舞台。这真的是最后的最后了。 像这样以小说的方式留下遗言,也是为了那天的事情赔罪。被我践踏蹂躏的《房间》,我希望至少能让它具体成形。这么做感觉很自私吧?对不起。这篇小说描述的故事,是不是能匹配得上老师写的剧情大纲呢?因为我写的结局跟那个大纲截然不同,老师恐怕还是不会中意吧。 老师,虽然你总是笑我爱拍马屁,但我真的一直都很喜欢你写的小说。要是没有你的小说,我恐怕早就已经死去。 老师的小说想要描写的是“到头来,死去的人究竟能为残存下来的人留下什么”对吧?倘若死亡是一切的终结,岂不是太寂寞了吗?因为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老师才会开始写小说吧? 所以,就算我不在了,也请你继续活下去。我想相信,就算之后我不在了,仍然能在这个世上留下什么。 老师,读完这篇文章后,请你把它删除吧。 为了守护老师的小说,我决定一死。 有人因为遥川悠真的小说死去──这是多么鲜明的伏笔回收。我就要跨越那时没能跨过去的平交道了。 到头来,结局并没有改变。但我想相信这次的结局,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老师,我把遥川悠真这个身分还给你,之后的事就拜托你了。 请你不要杀了遥川悠真。 * 幕居梓遗留下来的文章到此结束。 花了三十二分钟读完这篇文章后,某个无人车站发生一名男子跳轨轻生的意外。是站务员的通报让事情曝光。在那之后,警方从死者的服装和身上携带的物品,判断他就是失踪的遥川悠真。 遥川悠真自杀的消息传来后,一行人火速赶回警局。搜索对象死亡──尽管是让人不太舒服的结局,但至少现在不用再寻找他的下落。 “因为那是一辆不会在那个车站停靠的列车,所以完全没有减速。听说死状相当凄惨。而且,遥川在他跳下去之前,还事先把手机和钱包都搁在月台上。因为那是无人车站,也没人阻止他。” 尽管如此,那个男人并没有在赴死前脱掉鞋子(注3:有一说是脱掉鞋子才能表示自己是自杀死亡,非为他人所害。),这让人有点无法接受。与其说是要做个了结,他更像是只想让世人知道自己已死的消息吧。真是个自我中心的人。 “……他是基于对幕居梓的罪恶感,才这么做吗?” “唉,八成是吧。” 读完幕居梓的《房间》,遥川想必完全陷入手足无措的状态。那个欠缺生活感的冰冷房间变得一团乱,正是最好的证据。如同幕居梓在文章中所说的,只要遥川没有自乱阵脚,影子写手一事不至于曝光。只要守屋和幸与幕居梓都死了,无人能再次提起这个秘密。 是因为遥川无法承受肩上的沉重压力吗?要说这是普通人的反应,或许也是如此,不过这样的理由,似乎又过于单纯一些。 “有一件事让我有点在意。” “什么事?” “遥川悠真为什么没有删除那篇《房间》?” “啥?” “因为,那可是致命伤呢……要是有其他的证据,足以证明那篇小说描述的都是事实,一切都会结束呀!遥川的作品其实是出自幕居梓之手也会曝光,接着……” 如果只是因为无法摆脱罪恶感,那应该要把《房间》删掉,然后在无人得知的状况下静静选择死亡才对。根本没有必要跷掉工作,然后大阵仗地闹失踪。只要在那个房间,或是那个房间附近静静死去就好。当红小说家突如其来的死,或许会引起各式各样的臆测,但只要那篇《房间》没有留下来,遥川悠真寻死的理由想必会永远成谜。 遥川悠真现在的做法,根本是打算在刻意引人注目的状态下死去。 听到她的疑问,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就是因为这样,遥川才选择留下那篇文章啊。” “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他很害怕。而且,他可能也不想死吧。就算背负再怎么沉重的罪恶感,人类都不可能变得那么坚强。看了那篇文章里描述的遥川,你有什么感想?会觉得他根本不是神,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吧?人类可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死去的生物。要是遥川那家伙在最后一刻打退堂鼓,只要那篇文章被人看到,身为小说家的他就彻底玩完了。所以,那篇文章算是他在自断退路。” “自断退路……” “若是他失踪,警察就会找到那篇文章。在一片凌乱的房内,唯一保存完好而且没有用密码锁住的电脑里,像是刻意留存以供人察看的《房间》,警方不可能不读那篇文章。这样一来,幕居梓的所做所为也会浮上台面,事件跟着曝光。” “……这……” “遥川当下大概也无法冷静思考吧,毕竟那跟遗书差不多。幕居梓的死,让遥川悠真做出终结一切的决定。” 人心很软弱,有可能无法顺利死去──这是比任何人都更像个普通人的遥川悠真最害怕的事。所以,他才会做出那种高调的表演。他试着以幕居梓的小说,压抑被呼啸而过的列车辗个粉身碎骨的恐惧。 “是幕居梓杀死了遥川悠真。” 他以这样一句话做为结论。 那是神的断头台──之所以这么想,或许是因为刚才读过的《房间》内容,仍在脑中打转吧。 然而,遥川悠真并不是神,只是一介人类。杀死他的不是断头台,而是一辆极其普通的列车。 只是这样罢了。 * 看到自病床坐起身的幕居梓时,他不禁略微绷紧神经。对方明明只是个不会对自己做什么的普通女高中生,但和她待在同一间病房里,却让他感到害怕。这也是那个故事的力量吗?因为读了那篇小说,在他看来,眼前这名少女彷佛成了个真实身分成谜的生物。 “你是警察吗?初次见面,我是幕居梓。” “不好意思突然来访。刚才或许已经有人跟你说明过了,我是搜查一课的人。你的身体状况还好吗?” “总觉得医生过度担心了呢。” 幕居梓从昏睡状态醒过来之后,已经过了一星期。在遥川悠真死亡两天后,她取而代之似地恢复意识。尽管被发现得有点晚,但从她现在的样子看来,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今天过来,不是要对你展开正式调查,请你放心。你可以当成我是以个人身分过来闲聊……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妥当,我只是有个问题想要直接请教你。” “请说。” “《房间》里描述的内容都是真的吗?” “是的。” 幕居梓随即回以肯定的答案。 “为此,你计划杀害守屋和幸,最后自杀未遂?” “就是这样。” 她平静的态度,果然还是让人有些毛骨悚然。现在的幕居梓,感觉已经不见文章中的那种激情和执着。以足以耗尽那些情感的强大意志完成的唯一一场犯罪,实在令人心生畏惧。 “斯德哥尔摩症候群。” 梓以同样的表情开口: “这样啊……那个人死了吗?” “幕居小姐……请你别妄想做什么傻事喔。” “我不会做出比那更傻的傻事了。” 或许正是如此。 遥川悠真细心地将《房间》送往各大出版社。信中说明的文字极其冷静,彷佛那只是他的一篇小说新作。倘若不知道背后的真相,那就只是一篇捏造出来的小说。然而,幕居梓的存在,以及遥川悠真高调的自杀行为,全都成了强而有力的佐证。 接下来的事态发展,想必也无须赘述。 从“我就觉得那种细腻的表现手法,只有女性作家才能够写得出来”这种失礼的见解,到“你有打算以其他名义再次提笔创作吗?”这种没神经的业界人士,各式各样的意见全都朝幕居梓涌来。只是一名普通的住院患者的她,之所以遭到严重隔离,便是基于这样的原因。 现在,不管是电视或网路上,遥川悠真事件都是当红话题。接下来好一段时间,他的存在想必会遭到曲解、扩散,最后升华成爆点十足的娱乐要素吧。然而,就连对这样的事态,她看起来都没有半点兴趣。面对被唤作“本世纪的诈欺师”、“艺术细胞过度强烈的天才”的遥川悠真,她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我会被定罪吗?” 半晌后,她只问了这个问题。 “关于这点,老实说,因为对方……” “如果有什么进展,麻烦你再告诉我。无论是什么样的惩罚,我都接受。” 梓没有表现出一丝动摇,只是平静地这么说。 * 听说他住在另一间医院,想当然耳,梓不可能亲自去拜访。就某方面而言,她是现在当红的话题人物,对方则是这样的她的致命伤。 不过,通讯器材就是因应这类需求而被发明出来的。开始住院几天后,梓终于主动拨打了那个手机号码。没过几秒,她的通话对象便接起手机。 ‘……幕居。’ “守屋学长,之前的事,我真的感到非常抱歉。” 梓独自一人在房里深深一鞠躬。虽然通话对象不可能看得到,但她还是无法不这么做。 说得简单点,她失误了,而且是个致命的失误。 从阶梯上滚落的守屋和幸,在四根肋骨和一根右大腿骨骨折、头盖骨裂开、又为重度过敏症痛苦不已的状态下,最后仍捡回一命。想杀掉一个人的话,就应该补上最后的致命一击才对。 ‘是我运气好。那天,刚好有个学生把东西忘在管乐社的社团教室。他前往社团教室的途中,经过了那座阶梯。’ “那就是我的运气太差。那个时候,我为什么没能确实杀掉你呢?” ‘别这么说嘛……人类这种生物,可不会轻易死去或是被杀死呢。’ 守屋像是顿悟了什么似地轻声回应。正因为这样,遥川悠真才没有砸坏那台笔记型电脑吧──这或许是他的弦外之音。 ‘我压根儿没想过你会做到这种地步。现在觉得你有点可怕。’ “你不是喜欢在孤岛上发生的悬疑杀人故事吗?” ‘那里又不是孤岛。’ “说得也是。” 即使不是在孤岛上,或是外头下着大雪的山庄里,杀意仍会显现锋芒。明明是跟杀人一词无缘的两人,却被命运安排以间接方式互相残杀。不过,两人都深深明白,这是他们唯一能选择的路。到最后,守屋学长会不会也被冠上某种病名呢——梓在脑中一角这么想。 “……不过,真的很对不起。我认为这是不能被原谅的事情。要是学长打算对我提出告诉,我也会好好弥补自己犯下的罪过。” ‘不,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毕竟是我把你逼到自杀未遂的程度。这样我们算是扯平了。’ “这明明不是可以扯平的问题呀。” ‘更何况,我也觉得……’ “觉得什么?” ‘……不管受到什么样的惩罚,你都不会有一丝后悔吧?’ 听到守屋直言不讳的这句话,梓平静地回以肯定。就算时光倒转,她想必仍会做出同样的事。 “不过,大家果然都太小题大作了。那根本算不上是自杀未遂。并不是这么严重的问题。” ‘结果是过量摄取来着?’ “……我拿走老师原本在服用的安眠药,把整瓶药都吞下去。以前,在无法入睡的时候,我原本就会偷拿几颗吃。我以为老师应该没发现。” 正因如此,梓才会选择这样的做法。这算是她一种小小的报复,要说是孩子气的情绪表现也可以。自己偷吃安眠药一事没被发现,让她觉得不甘心,结果做出了这种难为情的行为。 “不过,那瓶安眠药其实是个陷阱。” ‘陷阱?’ “瓶子里头的药锭,有一半都被换成维他命锭,所以我才会得救。我以为老师没有发现,但他其实很清楚呢。不过他大概是判断,如果硬是阻止我服用安眠药,或是直接把药瓶藏起来,会引来我的强烈抗议,所以才会选择偷偷混入维他命锭。” 梓默默心想,到头来,那个人根本不是什么正直善良的成年人。说她会给他添麻烦的那个黄昏,她打算回家时后背式书包被他揪住的触感,这些全都是绕了一大圈的表现。那个老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把瓶子里的安眠药替换一半呢?不是直接劝阻,而是刻意兜圈子以牙还牙。很像老师的作风呢──梓轻声呢喃。 ‘……什么跟什么啊?’ “老师就是这样的人。或许是因为他在药瓶里混入维他命,我才会不知不觉成长得这么健康吧。” 梓轻声笑出来。 “也因为这样,我服下的剂量完全不足以致死,顶多陷入昏迷而已。因为这样,我确实存活下来了……老师明明已经死了啊。” 说出“死了”这两个字时,她原本以为自己会稍微哽咽,最后却还是意外流畅地说出口。 “到头来,我们什么都没能做到。” ‘没这回事。’ “是这样吗?” ‘并非什么都没有发生。至少,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结局。’ 不知为何,守屋这么说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想哭。尽管如此,在他的嗓音深处,仍存在着一种无法掩饰的灰暗喜悦。 ‘因为我希望遥川死去。我的目的达成了。’ “……这样啊。” ‘我看他很不顺眼。他死了真是太好了。’ 守屋大剌剌地这么表示。因为他的态度实在太理直气壮,梓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回应。 “我会退出文艺社。” ‘你可是企图杀害社长的人。做为惩戒,当然要让你退社。’ “说得也是。” ‘对吧?’ 说着,守屋笑出声。 “谢谢你之前邀我入社,我觉得很开心。” ‘不用道谢啦。嗳,你会再次写小说吗?’ “我也还不确定。” 语毕,梓结束了这段通话,然后直接删除对方的手机号码。 沉默地等着夜晚到来。 过了熄灯时间之后,梓悄悄从病房溜出来。为了不发出脚步声,她赤脚在走廊上前进,一股脑儿往上爬。尽管明白不能引起他人注意,她却止不住自己逐渐加快的脚步。气喘吁吁地来到顶楼后,梓像曾几何时那样抬头仰望夜空。 头上是跟那天看到的同样的星空。不,不对,现在的季节是夏天。不同于那天,现在应该可以看到夏季星座才对。 然而,她并不知道哪颗星星才是她朝思暮想的那一颗。夜空中不见可以连成三角形的星星。这片辽阔的星空,比小说中所描述的,或是那天两人所看到的,都要来得黯淡失色。 梓望着这片褪色的夜空,拚命伸长双手。 她好想念他。想回到那个家,也想回到从前。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这一切都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 尽管只会给人带来困扰,不过,经过几年时间的现在,某个无人车站依旧异常热闹。这里似乎被称为遥川悠真的圣地景点之一,目前仍会有人静静造访这里。拜访过这个车站后,就能被文思之神眷顾又或是写作才华会被善妒的恶灵夺走等等,至今这种老掉牙的传闻仍在世上流传。即使早已死去,遥川悠真仍以负面名声吸引着人们的目光。 车站一角供奉着鲜花,周围还有许多遥川悠真的作品一起被供奉。明明是为了让人阅读而印制出来的东西,现在却彷佛成了墓碑的代替品。看在梓的眼中,这样的光景让她有几分落寞。小说是为了让人阅读而存在。除了装订美观又精致以外,那些书中的世界更美。是为了拯救某个人而存在的故事。 不过除了梓以外,这里今天没有其他访客。毕竟,这里原本只是恬静乡间的一个小车站而已。这种非假日的正午时刻,基本上不会有人造访。 “老师。” 梓轻声呼唤。想当然耳,没有人回应她。 那个人死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吗?梓试着寻找他遗留下来的痕迹,但到处都没有这种东西。 不过,跟遥川悠真相关的传闻里,有个至今仍传得绘声绘影的说法。 选择跳轨轻生的遥川悠真,尽管尸体被列车辗压成惨不忍睹的肉块,但在这些四散的尸块中,据说唯独不见他的头颅。真是和小说家这个身分再相称不过的灵异现象,甚至可以说是加油添醋过头了。不知被弹飞到何处、面目清秀的小说家头颅,如今是否仍躺在这片山林的某处呢?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梓反射性地涌现这样的想法:那么,老师说不定还活着。 在悬疑作品中,尸体的头部会被砍掉,并不单纯是为了制造惊悚效果而已,还藏有能够让众人误判被害人真实身分的高超技巧。只要没找到头颅,想断言尸体的真实身分就有一定的难度,想怎么误导事实都没问题。 被回收的那具遗体,真的属于遥川悠真吗?就算dna报告和现代鉴识技术高声这么主张,梓仍然抱持着些许怀疑,或许也可说是怀抱着期望吧。毕竟,她最后一次看到遥川悠真时,他仍是脸上带着高雅笑容的清秀男子。有谁能保证这样的他,现在不会怡然自得地生活在某处呢? 梓吐出一口气,又一次环顾周遭。使用这个车站的乘客大概很少吧,除了她以外月台上没有其他人影。这是一座很寂寥的车站,站内没有任何遮蔽物,上方洒落的阳光将这一带照得金黄闪耀。要是有个穿着粉丝见面会用的西装的人,出现在视野如此宽广辽阔的地方,想必会相当引人注目──梓独自想像着那样的身影。 她是明白的,这纯粹是自己个人的期盼而已,或许也可以说是祈愿吧。她仍无法完全放弃一个人寂寞地死去的他。这种情感,只是单纯的执着罢了。 梓在内心某处这么想着──因为一时的伤感而寻死,真是太愚蠢了。只是因为她死了就想抛下这一切,真是太愚蠢了。倘若这些都只是源自于单纯的罪恶感就好了。因为爱或喜欢,应该不是这么一回事才对吧? 梓无法相信杀死老师的人就是自己。 一直渴望神的断头台出现的她,不觉得最后是自己成为了断头台。 你是最重要的人、不管我会失去什么都无所谓、不管我会变成怎样都没关系……这类蛊惑人心的字句,应该永远都只会是一种表面话。然而,遥川悠真却能让它们变成极为真挚的话语。 好希望老师也在这里──幕居梓真心这么想。好想听到他像那天那样,说自己会给他添麻烦。圣经中好像也有过这么一段故事。印象中,是恶魔企图诱惑一名圣人,于是教唆他从屋顶往下跳。恶魔表示“如果你的神爱你,他必定会设法拦住你吧”。这段故事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来着? 列车班次很少的这个车站,大部分的列车都不会停靠,是个一小时只有一班车、相当不方便的车站。就是因为这样,老师才会选择这里吧。 黄色列车模糊的车影出现在视野一角。点亮车头灯的这班列车,不会在这个车站停靠。列车以能够将一个人辗得四分五裂的高速朝这里驶来。 确认了这一点后,梓悄悄跨过那条黄色警示线。那同时是遥川悠真过去曾跨越的一条线。他究竟是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跨过这条线呢?梓只能想像。这是幕居梓唯一能够做到的事情。 她站在月台边缘,等待伴随着轰隆声驶来的列车进站。只要再踏出一步,想必就会迎来相同的结局。 没有任何拦阻她的声音。这是理所当然的。 梓轻轻吐出一口气,回想起曾几何时的那句话。在樱花纷落的毕业典礼那天,遥川悠真穿着不合适的西装朝她微笑。 ‘我会──’ 该怎么表现那个当下涌现的感情呢?现在,她或许就有办法说出口了。既非信仰亦非执着的第三种感情。或许真的曾经存在的另一种可能性。 列车已经靠得相当近,再过几秒就会驶过这个月台。回忆中的他开口。愿意出手拦阻自己的人仍未出现,黄色车体接近到伸手可及的距离。 愿意出手拦阻自己的人仍未出现。 ‘──一直看着你的。’ 列车就要来了。 (完) 后记 承蒙各位关照,我是斜线堂有纪。 这是个关于“受到某种才华眷顾的人,在失去那种才华后,会变得如何?”,又或是“将某人视为仰慕的神只后,要是目睹对方逐渐改变,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的故事。也是关于一个人拯救了某人之后,这个救赎行为的责任归属的故事。同时是为情感左右,无法做出最恰当选择的人们故事。题外话,这本小说的书名原本会是《神的断头台》,灵感是源自于遥川最后迎向的结局。倘若能杀死梓,这个凡人想必就能维持神只的形象。我觉得这是这样一个故事。 承蒙各位关照,我是斜线堂有纪。 这是个关于“受到某种才华眷顾的人,在失去那种才华后,会变得如何?”,又或是“将某人视为仰慕的神只后,要是目睹对方逐渐改变,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的故事。也是关于一个人拯救了某人之后,这个救赎行为的责任归属的故事。同时是为情感左右,无法做出最恰当选择的人们故事。题外话,这本小说的书名原本会是《神的断头台》,灵感是源自于遥川最后迎向的结局。倘若能杀死梓,这个凡人想必就能维持神只的形象。我觉得这是这样一个故事。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喜欢小说。 这次也承蒙包含责编在内的许多人协助。绘制了美丽封面的くっか老师,在我为了原稿煎熬时协助我完成德语研究报告的t大人,这两位是我必须特别感谢的人物。 最后,选择了我的作品的各位,以及总是支持着我的大家,请容我在这里致上最郑重的谢意。我能够写小说都是托大家的福。我之后也会继续磨练砥砺自己,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斜线堂有纪 承蒙各位关照,我是斜线堂有纪。 这是个关于“受到某种才华眷顾的人,在失去那种才华后,会变得如何?”,又或是“将某人视为仰慕的神只后,要是目睹对方逐渐改变,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的故事。也是关于一个人拯救了某人之后,这个救赎行为的责任归属的故事。同时是为情感左右,无法做出最恰当选择的人们故事。题外话,这本小说的书名原本会是《神的断头台》,灵感是源自于遥川最后迎向的结局。倘若能杀死梓,这个凡人想必就能维持神只的形象。我觉得这是这样一个故事。 承蒙各位关照,我是斜线堂有纪。 这是个关于“受到某种才华眷顾的人,在失去那种才华后,会变得如何?”,又或是“将某人视为仰慕的神只后,要是目睹对方逐渐改变,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的故事。也是关于一个人拯救了某人之后,这个救赎行为的责任归属的故事。同时是为情感左右,无法做出最恰当选择的人们故事。题外话,这本小说的书名原本会是《神的断头台》,灵感是源自于遥川最后迎向的结局。倘若能杀死梓,这个凡人想必就能维持神只的形象。我觉得这是这样一个故事。 承蒙各位关照,我是斜线堂有纪。 这是个关于“受到某种才华眷顾的人,在失去那种才华后,会变得如何?”,又或是“将某人视为仰慕的神只后,要是目睹对方逐渐改变,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的故事。也是关于一个人拯救了某人之后,这个救赎行为的责任归属的故事。同时是为情感左右,无法做出最恰当选择的人们故事。题外话,这本小说的书名原本会是《神的断头台》,灵感是源自于遥川最后迎向的结局。倘若能杀死梓,这个凡人想必就能维持神只的形象。我觉得这是这样一个故事。 承蒙各位关照,我是斜线堂有纪。 这是个关于“受到某种才华眷顾的人,在失去那种才华后,会变得如何?”,又或是“将某人视为仰慕的神只后,要是目睹对方逐渐改变,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的故事。也是关于一个人拯救了某人之后,这个救赎行为的责任归属的故事。同时是为情感左右,无法做出最恰当选择的人们故事。题外话,这本小说的书名原本会是《神的断头台》,灵感是源自于遥川最后迎向的结局。倘若能杀死梓,这个凡人想必就能维持神只的形象。我觉得这是这样一个故事。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喜欢小说。 这次也承蒙包含责编在内的许多人协助。绘制了美丽封面的くっか老师,在我为了原稿煎熬时协助我完成德语研究报告的t大人,这两位是我必须特别感谢的人物。 最后,选择了我的作品的各位,以及总是支持着我的大家,请容我在这里致上最郑重的谢意。我能够写小说都是托大家的福。我之后也会继续磨练砥砺自己,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斜线堂有纪 承蒙各位关照,我是斜线堂有纪。 这是个关于“受到某种才华眷顾的人,在失去那种才华后,会变得如何?”,又或是“将某人视为仰慕的神只后,要是目睹对方逐渐改变,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的故事。也是关于一个人拯救了某人之后,这个救赎行为的责任归属的故事。同时是为情感左右,无法做出最恰当选择的人们故事。题外话,这本小说的书名原本会是《神的断头台》,灵感是源自于遥川最后迎向的结局。倘若能杀死梓,这个凡人想必就能维持神只的形象。我觉得这是这样一个故事。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喜欢小说。 这次也承蒙包含责编在内的许多人协助。绘制了美丽封面的くっか老师,在我为了原稿煎熬时协助我完成德语研究报告的t大人,这两位是我必须特别感谢的人物。 最后,选择了我的作品的各位,以及总是支持着我的大家,请容我在这里致上最郑重的谢意。我能够写小说都是托大家的福。我之后也会继续磨练砥砺自己,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斜线堂有纪 承蒙各位关照,我是斜线堂有纪。 这是个关于“受到某种才华眷顾的人,在失去那种才华后,会变得如何?”,又或是“将某人视为仰慕的神只后,要是目睹对方逐渐改变,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的故事。也是关于一个人拯救了某人之后,这个救赎行为的责任归属的故事。同时是为情感左右,无法做出最恰当选择的人们故事。题外话,这本小说的书名原本会是《神的断头台》,灵感是源自于遥川最后迎向的结局。倘若能杀死梓,这个凡人想必就能维持神只的形象。我觉得这是这样一个故事。 承蒙各位关照,我是斜线堂有纪。 这是个关于“受到某种才华眷顾的人,在失去那种才华后,会变得如何?”,又或是“将某人视为仰慕的神只后,要是目睹对方逐渐改变,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的故事。也是关于一个人拯救了某人之后,这个救赎行为的责任归属的故事。同时是为情感左右,无法做出最恰当选择的人们故事。题外话,这本小说的书名原本会是《神的断头台》,灵感是源自于遥川最后迎向的结局。倘若能杀死梓,这个凡人想必就能维持神只的形象。我觉得这是这样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