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早安》 序章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轻之国度录入组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无药医的手癌k 你紧闭著双眼。 既不哭泣,也没有任何动静,仅仅作著一个长长的梦。 ※ 房间是个完整的立方体。 地面、墙壁、天花板,全都是白色的。 这里没有光源,然而周遭的亮度十分平均,看不见.一丝阴影。秒针前进的声音从某处传来,不过即使是环顾四周,也找不到半个时钟。 在房间正中央,有著同样是白色的桌椅。没有半点装饰,也没一处接缝,是一组宛如陶瓷般光滑的桌椅。 你在那张椅子上坐下,并将手肘倚在桌上。 你用右手握住原子笔并看著桌面。那里放著一张约a4大小的影印纸。 影印纸上,细小的黑体字并排著。 内容是这样的: ?自由是一种幸福吗? ?若是要说,猫和狗两种动物,比较喜欢狗吗? ?甫出生的婴儿与活到二十岁的人,若要选择牺牲其一,会选择牺牲婴儿吗? ?说谎是种罪恶吗? ?感受过一百的幸福后便坠入五十的痛苦,与感受过一百的痛苦后获得五十的幸福,会希望自己的人生是前者吗? 每道问题后方,分别列有三个选项。 是?否?不知道 看来必须从中选择一个答案并圈选。每道题目后方都有著「附注」的拦位,可以用来补充你的回答。 在选项上,没有犹豫的余地。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你全部圏选了「不知道」,并继续读著问题。 不,说「读」并不正确,你只需看著文字就能够理解意思。彷佛这些问题直接映在脑海中似的。 然而,答案是「不知道」。无庸置疑地,你知道自己并不知道。 ?生命的价值能以金钱衡量吗? ?优秀就一定是种幸福吗? ?如果要分辨善恶,最有效的依据是法律吗? ?在品尝蜂蜜时,会想到蜜蜂吗? ?不太会弄脏、却也不会去清扫的天花板,与经常弄脏、必须每天清掲的地板两者之中,会认为天花板比较幸福吗?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附注栏为空白。 你轻快地动著原子笔,在纸上发出啉咻的声音。 虽然听得见秒针声以相同的节奏前进著,但环视周遭,仍旧看不见半个时钟。在不晓得现在时刻及限制时间的情况下,唯一能理解的,只有时间仍继续前进著这一点。 即便如此,你并没有感到不安。 就连名为不安的感情也不懂。 你面无表情,也不懂得该如何笑、该如何哭泣。 原子笔摩擦著纸张的声音、时钟的秒针刻划的声音,以及你的心跳声,这便是这间房里全部的声音二这三者以同样的节奏,朝著同一个方向前进著。 ?不存在任何厌恶的人生是种幸福吗? ?能从排列得井然有序的田地感受到自然吗? ?有能之人与无能之人受到相同待遇,可以称之为平等吗? ?「过去虽然无限接近,但却绝对无法抵达现在。」这句话是正确的吗? ?一条生命与两条生命相比,会认为两条生命比较重要吗?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全是些毫无意义的问题。 然而,你甚至不认为做这件事是徒劳无功的。 如同将输入的资料列印出来的印表机。你遵循本身的机能,一味地圈选著「不知道」。然后,你终于抵达最后一道问题。 ?希望以上的问题有明确的答案吗? 当然,选项是早已决定好的。 你毫不踌躇地,在「不知道」上画了圈。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轻之国度录入组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无药医的手癌k 你紧闭著双眼。 既不哭泣,也没有任何动静,仅仅作著一个长长的梦。 ※ 房间是个完整的立方体。 地面、墙壁、天花板,全都是白色的。 这里没有光源,然而周遭的亮度十分平均,看不见.一丝阴影。秒针前进的声音从某处传来,不过即使是环顾四周,也找不到半个时钟。 在房间正中央,有著同样是白色的桌椅。没有半点装饰,也没一处接缝,是一组宛如陶瓷般光滑的桌椅。 你在那张椅子上坐下,并将手肘倚在桌上。 你用右手握住原子笔并看著桌面。那里放著一张约a4大小的影印纸。 影印纸上,细小的黑体字并排著。 内容是这样的: ?自由是一种幸福吗? ?若是要说,猫和狗两种动物,比较喜欢狗吗? ?甫出生的婴儿与活到二十岁的人,若要选择牺牲其一,会选择牺牲婴儿吗? ?说谎是种罪恶吗? ?感受过一百的幸福后便坠入五十的痛苦,与感受过一百的痛苦后获得五十的幸福,会希望自己的人生是前者吗? 每道问题后方,分别列有三个选项。 是?否?不知道 看来必须从中选择一个答案并圈选。每道题目后方都有著「附注」的拦位,可以用来补充你的回答。 在选项上,没有犹豫的余地。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你全部圏选了「不知道」,并继续读著问题。 不,说「读」并不正确,你只需看著文字就能够理解意思。彷佛这些问题直接映在脑海中似的。 然而,答案是「不知道」。无庸置疑地,你知道自己并不知道。 ?生命的价值能以金钱衡量吗? ?优秀就一定是种幸福吗? ?如果要分辨善恶,最有效的依据是法律吗? ?在品尝蜂蜜时,会想到蜜蜂吗? ?不太会弄脏、却也不会去清扫的天花板,与经常弄脏、必须每天清掲的地板两者之中,会认为天花板比较幸福吗?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附注栏为空白。 你轻快地动著原子笔,在纸上发出啉咻的声音。 虽然听得见秒针声以相同的节奏前进著,但环视周遭,仍旧看不见半个时钟。在不晓得现在时刻及限制时间的情况下,唯一能理解的,只有时间仍继续前进著这一点。 即便如此,你并没有感到不安。 就连名为不安的感情也不懂。 你面无表情,也不懂得该如何笑、该如何哭泣。 原子笔摩擦著纸张的声音、时钟的秒针刻划的声音,以及你的心跳声,这便是这间房里全部的声音二这三者以同样的节奏,朝著同一个方向前进著。 ?不存在任何厌恶的人生是种幸福吗? ?能从排列得井然有序的田地感受到自然吗? ?有能之人与无能之人受到相同待遇,可以称之为平等吗? ?「过去虽然无限接近,但却绝对无法抵达现在。」这句话是正确的吗? ?一条生命与两条生命相比,会认为两条生命比较重要吗?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全是些毫无意义的问题。 然而,你甚至不认为做这件事是徒劳无功的。 如同将输入的资料列印出来的印表机。你遵循本身的机能,一味地圈选著「不知道」。然后,你终于抵达最后一道问题。 ?希望以上的问题有明确的答案吗? 当然,选项是早已决定好的。 你毫不踌躇地,在「不知道」上画了圈。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轻之国度录入组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无药医的手癌k 你紧闭著双眼。 既不哭泣,也没有任何动静,仅仅作著一个长长的梦。 ※ 房间是个完整的立方体。 地面、墙壁、天花板,全都是白色的。 这里没有光源,然而周遭的亮度十分平均,看不见.一丝阴影。秒针前进的声音从某处传来,不过即使是环顾四周,也找不到半个时钟。 在房间正中央,有著同样是白色的桌椅。没有半点装饰,也没一处接缝,是一组宛如陶瓷般光滑的桌椅。 你在那张椅子上坐下,并将手肘倚在桌上。 你用右手握住原子笔并看著桌面。那里放著一张约a4大小的影印纸。 影印纸上,细小的黑体字并排著。 内容是这样的: ?自由是一种幸福吗? ?若是要说,猫和狗两种动物,比较喜欢狗吗? ?甫出生的婴儿与活到二十岁的人,若要选择牺牲其一,会选择牺牲婴儿吗? ?说谎是种罪恶吗? ?感受过一百的幸福后便坠入五十的痛苦,与感受过一百的痛苦后获得五十的幸福,会希望自己的人生是前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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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房间正中央,有著同样是白色的桌椅。没有半点装饰,也没一处接缝,是一组宛如陶瓷般光滑的桌椅。 你在那张椅子上坐下,并将手肘倚在桌上。 你用右手握住原子笔并看著桌面。那里放著一张约a4大小的影印纸。 影印纸上,细小的黑体字并排著。 内容是这样的: ?自由是一种幸福吗? ?若是要说,猫和狗两种动物,比较喜欢狗吗? ?甫出生的婴儿与活到二十岁的人,若要选择牺牲其一,会选择牺牲婴儿吗? ?说谎是种罪恶吗? ?感受过一百的幸福后便坠入五十的痛苦,与感受过一百的痛苦后获得五十的幸福,会希望自己的人生是前者吗? 每道问题后方,分别列有三个选项。 是?否?不知道 看来必须从中选择一个答案并圈选。每道题目后方都有著「附注」的拦位,可以用来补充你的回答。 在选项上,没有犹豫的余地。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你全部圏选了「不知道」,并继续读著问题。 不,说「读」并不正确,你只需看著文字就能够理解意思。彷佛这些问题直接映在脑海中似的。 然而,答案是「不知道」。无庸置疑地,你知道自己并不知道。 ?生命的价值能以金钱衡量吗? ?优秀就一定是种幸福吗? ?如果要分辨善恶,最有效的依据是法律吗? ?在品尝蜂蜜时,会想到蜜蜂吗? ?不太会弄脏、却也不会去清扫的天花板,与经常弄脏、必须每天清掲的地板两者之中,会认为天花板比较幸福吗?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附注栏为空白。 你轻快地动著原子笔,在纸上发出啉咻的声音。 虽然听得见秒针声以相同的节奏前进著,但环视周遭,仍旧看不见半个时钟。在不晓得现在时刻及限制时间的情况下,唯一能理解的,只有时间仍继续前进著这一点。 即便如此,你并没有感到不安。 就连名为不安的感情也不懂。 你面无表情,也不懂得该如何笑、该如何哭泣。 原子笔摩擦著纸张的声音、时钟的秒针刻划的声音,以及你的心跳声,这便是这间房里全部的声音二这三者以同样的节奏,朝著同一个方向前进著。 ?不存在任何厌恶的人生是种幸福吗? ?能从排列得井然有序的田地感受到自然吗? ?有能之人与无能之人受到相同待遇,可以称之为平等吗? ?「过去虽然无限接近,但却绝对无法抵达现在。」这句话是正确的吗? ?一条生命与两条生命相比,会认为两条生命比较重要吗?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全是些毫无意义的问题。 然而,你甚至不认为做这件事是徒劳无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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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是些毫无意义的问题。 然而,你甚至不认为做这件事是徒劳无功的。 如同将输入的资料列印出来的印表机。你遵循本身的机能,一味地圈选著「不知道」。然后,你终于抵达最后一道问题。 ?希望以上的问题有明确的答案吗? 当然,选项是早已决定好的。 你毫不踌躇地,在「不知道」上画了圈。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轻之国度录入组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无药医的手癌k 你紧闭著双眼。 既不哭泣,也没有任何动静,仅仅作著一个长长的梦。 ※ 房间是个完整的立方体。 地面、墙壁、天花板,全都是白色的。 这里没有光源,然而周遭的亮度十分平均,看不见.一丝阴影。秒针前进的声音从某处传来,不过即使是环顾四周,也找不到半个时钟。 在房间正中央,有著同样是白色的桌椅。没有半点装饰,也没一处接缝,是一组宛如陶瓷般光滑的桌椅。 你在那张椅子上坐下,并将手肘倚在桌上。 你用右手握住原子笔并看著桌面。那里放著一张约a4大小的影印纸。 影印纸上,细小的黑体字并排著。 内容是这样的: ?自由是一种幸福吗? ?若是要说,猫和狗两种动物,比较喜欢狗吗? ?甫出生的婴儿与活到二十岁的人,若要选择牺牲其一,会选择牺牲婴儿吗? ?说谎是种罪恶吗? ?感受过一百的幸福后便坠入五十的痛苦,与感受过一百的痛苦后获得五十的幸福,会希望自己的人生是前者吗? 每道问题后方,分别列有三个选项。 是?否?不知道 看来必须从中选择一个答案并圈选。每道题目后方都有著「附注」的拦位,可以用来补充你的回答。 在选项上,没有犹豫的余地。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你全部圏选了「不知道」,并继续读著问题。 不,说「读」并不正确,你只需看著文字就能够理解意思。彷佛这些问题直接映在脑海中似的。 然而,答案是「不知道」。无庸置疑地,你知道自己并不知道。 ?生命的价值能以金钱衡量吗? ?优秀就一定是种幸福吗? ?如果要分辨善恶,最有效的依据是法律吗? ?在品尝蜂蜜时,会想到蜜蜂吗? ?不太会弄脏、却也不会去清扫的天花板,与经常弄脏、必须每天清掲的地板两者之中,会认为天花板比较幸福吗?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附注栏为空白。 你轻快地动著原子笔,在纸上发出啉咻的声音。 虽然听得见秒针声以相同的节奏前进著,但环视周遭,仍旧看不见半个时钟。在不晓得现在时刻及限制时间的情况下,唯一能理解的,只有时间仍继续前进著这一点。 即便如此,你并没有感到不安。 就连名为不安的感情也不懂。 你面无表情,也不懂得该如何笑、该如何哭泣。 原子笔摩擦著纸张的声音、时钟的秒针刻划的声音,以及你的心跳声,这便是这间房里全部的声音二这三者以同样的节奏,朝著同一个方向前进著。 ?不存在任何厌恶的人生是种幸福吗? ?能从排列得井然有序的田地感受到自然吗? ?有能之人与无能之人受到相同待遇,可以称之为平等吗? ?「过去虽然无限接近,但却绝对无法抵达现在。」这句话是正确的吗? ?一条生命与两条生命相比,会认为两条生命比较重要吗?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全是些毫无意义的问题。 然而,你甚至不认为做这件事是徒劳无功的。 如同将输入的资料列印出来的印表机。你遵循本身的机能,一味地圈选著「不知道」。然后,你终于抵达最后一道问题。 ?希望以上的问题有明确的答案吗? 当然,选项是早已决定好的。 你毫不踌躇地,在「不知道」上画了圈。 a life-size lie 你原先预定在刚才死去。 0 我曾经听说,每种生物心脏跳动的次数几乎都是相同的。 记得这是从大象的心脏跳动的速度,比老鼠的心脏来得缓慢许多这件事得出的结论。大多数的大象都比老鼠来得长寿许多,而老鼠的心脏跳动的速度,比大象的心脏快上许多。而平均起来,老鼠的心脏及大象的心脏,几乎都是在跳动了相同的次数后停止的。 如果仅限于哺乳类,其他生物的心脏也几乎都是在跳动了差不多的次数后死亡的。无论是老鼠、狗,抑或是红毛猩猩,全都一样。 不过,人类稍微有些不同。 比如说,大象与人类的平均寿命差距并不大,但人类的心脏跳动的速度,约是大象的两倍。也就是人类的心脏跳动的次数,比大象多了两倍。 「人类真了不起。」 她这么说。 当然这并不是绝对的。 我活了十五年左右,心脏跳动的速度是大象的两倍。也就是说,我的心脏跳动的次数,是大象活三十年的份量──三十年还不到大象平均寿命的一半。我的心脏运作的次数,还不到大象一辈子的一半。 温暖的风从窗户吹进来。再过几天就是八月了。 我预定将在进入八月时死去。 1 我跟她是在七月二十八日的深夜相遇的,不过因为已经是二十四点了,正确的说是二十九日。我罹患了某种与血液相关的棘手疾病,大约从半年前起就住院了。 医院的优异之处,在于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虚构般不真实。无论何时,床单永远是洁白的,每个角落都仔细经过消毒,对存活而言并非必需的物品几乎不存在,顶多只有电视除外。不,搞不好在这世界上,也有没了电视就活不下去的人存在。 医院的地板上总是一尘不染。这当然是谎言,只要定睛细看,还是能看见污渍,但重要的是,乍看之下简直是一尘不染这一点。 医院总会令人联想到全新的棺材──在现代日本中,究竟存在几副老旧的棺材呢?在售出的几天后便会被烧毁,这就是棺材的命运。真是可悲。 我躺在犹如棺材的医院里那寿衣般洁白的床单上,像只在土中的蝉的幼虫般蜷缩著,静静忍受著胸口的疼痛。 我马上就要死了,我心想。老实说,我至今已经数度做好了死亡的觉悟,不过我还是活著。这次或许也是一样,只是我的错觉罢了,又或许我这次真的会死去也说不定。 因为是单人房,即使我发出声音,也不会有任何人来帮助我。我应该按下呼叫铃吗?如果这么做,我或许会得救吧。不过,要我在医生及护士的奔走包围下死去,我绝对不干。 既然要死,我希望能独自一人静静地死去,到了翌日早上静静地被人发现。妈妈因为工作,身在距离我数百公里远的地方。没必要让半夜响起的电话特地吵醒因筋疲力尽而入睡的她──若是要说,我希望她能在明天早上被响起的电话唤醒前,先舒服地睡上一觉。 胸口的疼痛变得更剧烈,令我再也无暇思考那些事了。 在意识逐渐蒙矓之际,我想到了棺材师傅。既然无论做得再好,最后还是会被烧毁,他们还能在棺材上投注爱情吗?我不知道答案为何。 接著,我开始思考起一名认识许久的少女的事。就像不了解棺材师傅的心情一样,我也不了解她的内心。 在模糊的视野中,出现一个小小的人影,应该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子。为什么在深夜的病房中,而且还是单人房里,会出现女孩子呢?她是天使吗?不过,天使应该也没有那种空闲,在每个将死之人的面前一一现身吧。 女孩子似乎将手伸了过来。她柔软的手掌轻触著我的额头。 相当冰冷。 一感觉到这点,胸口的疼痛便突然消退了。与其说是痊愈,那种变化倒更令人联想到死亡。 「佐伯?」 我唤著唯一一名会造访这间病房的少女的名字。 眼前的人影手掌仍贴著我的额头,她侧头。 「我并不是佐伯。」 或许是疼痛已经过去,我擦拭眼角的泪水,视野稍微清晰了些。在我眼前的人并不是佐伯,当然也不是天使。那是一名身穿丹宁迷你裙、白色t恤的女孩子。 她的手离开我的额头。 及腰的黑色长发如流水般摆动著。 「你是谁?」 我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个问题,同时发现自己的喉咙非常乾渴。 「我是死神。」 莫名其妙。我将手伸向水壶,往玻璃杯中倒水。 她淡淡地继续说道: 「你原先预定在刚才死去。但是很抱歉,我擅自将你的寿命延长三天左右。」 水壶中的水当然还是温的,我硬是咽了下去。 好困。痛苦消失了。体内被轻飘飘的感觉所包覆,非常舒服。 「因为你稍微勉强了自己,身体应该累积了不少疲劳。现在请好好地睡一觉吧。」 她的话一说完,我的视野随即转暗。 ※ 我似乎作了几个简短的梦,不过内容我已经记不得了。 我是被病房门的开启声吵醒的。看看时钟,已经是上午八点了,这比我的平均起床时间晚了许多。是因为睡太多了吗?总觉得脑子有些昏沉。 一名女护士走进房里,她端著放有早餐的托盘。在交换了早上固定的问候语后,她说道: 「你今天的气色似乎还不错喔。」 因为很久没有睡得那么好了。我微笑著回答。平时我就会尽可能地保持笑容,没有特殊理由,但总比摆出不快的表情好多了。 我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身体状况的剧变、胸口的疼痛,以及手掌冰冷的女孩子,我发现她仍待在这间病房的角落。护士并没有对此抱持任何疑问,或许认为她是我的同学吧。不过,护士却没有向她打招呼,这令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护士测量我的体温,抽了一点血,接著说道: 「这间房会不会太热了一点?」 我摇头。 「不要紧,我很耐热?」 我不喜欢冷气,那会令我头疼,比起要忍耐头疼,倒不如继续忍耐闷热。 护士走出病房。我将早餐送入口中,味道非常清淡,我很喜欢这清淡的早餐。不过,我偶尔也会想吃点对健康不好的食物,比如说汉堡、培根蛋或是炸薯条。 我慢慢喝著清淡的汤,同时向病房角落的少女搭话。 「你吃过早餐了吗?」 少女摇头,黑色长发缓缓摇晃著。 「死神不需要进食。」 死神,我记得她昨晚也这么说过。 「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指的是?」 「就是你说的死神啊。」 「哦。」 少女颔首。 「所谓的死神,就是负责管理人类的死亡,类似神明的存在。实际上并不是神明,但相去不远。」 「这一点我似乎明白。」 「那么,你不明白的是哪一点?」 我试著思考了一小段时间。 答案显而易见。 「我并不认为死神是实际存在的。」 「对,经常有人这么说。」 她再度点点头。 『那么,就你看来,我像什么?」 我将冒著浓厚水蒸气的白饭送入口中,一边咽下一边回答。 「看起来就像跟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子,搞不好比我稍微小一点。至少,你看起来并 不像死神。」 「究竟要怎么做,看起来才会像死神呢?」 「总而言之,问题应该是出在迷你裙及t恤上吧,而且t恤还是白色的。」 「白色有什么问题吗?」 「一般来说,死神应该会穿著黑衣服吧?」 我喝著温茶。医院的餐点温度总是不上不下的。不会太冷,但也不会太热。 她叹了口气 「不过,黑衣服很闷热,不适合夏天穿。而且uniqlo的衣服既便宜又耐穿。」 「那件t恤是在uniqlo买的吗?」 「对,裙子也是。」 「那也是问题所在。一般来说,死神是不会去uniqlo的。」 「为什么?基本上,我只会去uniqlo跟便利商店喔。」 吃了一半的餐点后,我便放下筷子。将餐后服用的药物搭配温水吞下。 我并不是吃饱了,只是觉得继续吃下去很麻烦。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空腹的感觉了。 「而且,死神不都会带著很大一把镰刀吗?」 「要是带著那种东西,会被警察骂的。说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有镰刀呢?」 「应该是为了要砍下人类的头吧。」 「就算不做那么夸张的事,人类还是会死。只要一把小刀就足够了。」 「你有带小刀吗?」 「没有,死神几乎是不杀人的。如果真的有需要,我会去买,但我一次也没使用过。」 不过,uniqlo应该没有小刀吧?便利商店应该也不会有,虽然我不太清楚,但应该没有。 我在床上躺平。 她细小的声音传来。 「总而言之,我是死神。你或许不会相信,但请当作是这样,放弃深究吧。」 我点头,我很擅长放弃。如果她说自己是死神,一定就是如此。就算无法由衷相信,但要我装作相信的模样,还是办得到的。 「那么,死神找我有何贵干?」 「这才是重点。」 她清了清喉咙。 「你原先预定于今天的上午零点十八分零八秒死亡。不过,我稍微将你的寿命延长了一些。」 「为什么死神会让人类活久一点?」 「为了业绩。」 「业绩?」 「死神每个月必须收集一定数量的灵魂,我已经收齐七月必须收集的数量了。而且这么一来,八月要收集的灵魂数量就会不足。因此我才会决定让你的忌日延至下个月。」 业绩制的死神,这种事我从来没听说过。话虽如此,关于死神的事,我原本也没那么清楚就是。 「也就是说,我会在下个月死去?」 「是的,你预定将在进入八月一日后立刻死去。」 「你们收集灵魂是用来做什么的?」 「我们从中挑选纯净的部分,再次做出新的灵魂。就当作类似宝特瓶资源回收的感觉吧。」 宝特瓶的资源回收。 乍听之下似乎是对环境有益的事,相对地,听起来也未必如此,一定是依作法而定的吧。既然我三天后就会死去,这件事就与我无关了。 「死神为什么要回收灵魂?」 「死神就是收集人类灵魂的存在,不收集灵魂的死神,就无法继续是死神,会成为另一种存在。」 另一种存在。 「不收集灵魂的死神,究竟会变成什么?」 「那是徒具死神外型,却不是死神的存在。换句话说,就是曾为死神的存在。这跟人类的死是一样的,当人类停止活著时,就会成为死者。」 我听不太懂。老实说,我并不那么感兴趣。 「总而言之,我会在三天后死去对吧?」 「是的,这也是莫可奈何的。」 「我知道了。」 我颔首。 她侧著头。 「死了也无所谓吗?」 「因为这是莫可奈何的事,不是吗?那么,别无他法。」 「即使是莫可奈何的事,即使是别无他法,大多数的情况下,人类仍会想要活下去。」 或许是这样。那样想一定才是正确的吧。就像死神必须收集灵魂般,人也是会想要活下去的生物。 「不过,我已经对活著不太感兴趣了。」 有一会儿,她陷入了思考。 最后她缓缓张口。 「你并不相信自己会在三天后死亡吧?你一定认为我是个冒牌死神。」 我摇头。 「不是这样。要相信你是死神的确很困难,不过,我是真的对活著不感兴趣。」 因为我知道自己已经无药可救了。 病情现在虽然缓和下来,但只要一发作,无论何时失去性命都不奇怪。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好几个月了。 我在这几个月内,一直以思考死亡的事而活。 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能死得漂亮且乾脆。 「是这样吗?」 死神少女点头。 我对她露出微笑。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摇头。 「死神没有名字。」 2 在即将上午十点的时候,敲门声响起。 那时,我正坐在床上看书。是本童话般带点黑色幽默、有著不可思议氛围的薄书。死神少女则站在病房角落,心不在焉的看著我这里。 门打了开来,我阖上书。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孩子走进病房里。她身穿国中制服,有一头活泼的短发。肩上背著运动包,左手则提著便利商店的塑胶袋。 「早安」 她说道。我也回答她同样的话语。死神少女如朗诵文章似的说著。 ──佐伯春花。从国小二年级认识至今的朋友,就读同一所国中。 没错,那就是我和佐伯的关系,没有参杂其他要素。 死神少女的声音听起来和原本有些不同,令我感到有些不太协调。总觉得有些含糊不 清。 「你的声音是不是怪怪的?」 我询问死神少女。 「是吗?或许是因为我昨天开了整晚冷气睡觉的关系。」 佐伯回答。 彷佛重叠在一起般,死神少女的声音传来。 ──因为我改变了说话方式,现在的声音只有你能够听见。 「咦?为什么?」 「因为最近热得要命呀,我又没你那么耐热。」 ──死神不能随便在人们面前现身。所以佐伯同学不但听不见我的声音,也看不见我的身影。 「原来如此。」 我颔首。只要说一句话,就会同时有来自两个方向的回答,真有趣。而且不需要将死神少女介绍给佐伯,也令我感觉轻松不少。要一个国中s年级的学生相信死神是实际存在的,实在不太可能。 「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看著哪里?」 佐伯问。我当然是看著死神少女的方向,不过因为佐伯看不见她的身影。这么说来的确是不太自然。 「没什么。」 我再次转头看向佐伯。 「的确有点热,你能帮我把窗户关起来吗?」 我操纵遥控器,启动了冷气。 佐伯摇摇头. 「没关系啦,你不是不喜欢吹冷气吗?」 「虽然不喜欢,但毕竟已经快要八月了,也差不多是可以仰赖文明力量的时候了。」 「我无所谓啦,反正医院里也没有那么热。」 我指指 佐伯的额头。 「流汗了。」 佐伯捣住额头呻吟。 「我当然会流汗啦,现在是夏天耶。」 「是啊,我也稍微热起来了。」 佐伯似乎老大不甘愿地关上窗户。接著小跑步过来,坐在床边的摺叠椅上。磅、哒哒哒、砰。这就是朝气蓬勃的女孩子的节奏,感觉十分栩栩如生。 「我买了冰棒,有香草跟抹茶口味的。」 佐伯打开手上的塑胶袋。 「冰棒啊,真不错,有夏天的感觉。」 我们吃著冰棒,我吃香草口味,佐伯吃抹茶口味。 死神少女在一旁観察著我们的模样,一边喃喃自语。 ──所谓的冰,是冰冷的食物吧。 我咬下手中的冰棒。 「嗯,很冰。」 或许佐伯听起来会是有些不太自然的自言自语也说不定。不过,应该也不至于特别觉得疑惑。 ──我没有吃过冰。 我看著死神少女询问。 「要吃一口吗?」 身旁的佐伯连忙慌张地摇头。她的短发沙沙地摇动著。 「不用,我吃抹茶口味的就行了。」 死神少女也摇头。 ──不用,或许会被佐伯同学察觉也说不定。 也许的确有点恶作剧过了头。 「你等一下要去学校吗?」 一定是,因为佐伯穿著学校制服。 「嗯,有社团活动。」 我已经很久没去学校了。虽然有些怀念,但并没有特别想去。说到底,从以前起,我就不是那种连放暑假都要去学校的学生。 佐伯凝视著我的脸。 「你做了些什么?」 「和往常一样。睡觉,看看书。」 「是怎样的书?」 「我现在正在看的……这个嘛,稍微有点奇特。」 我开始说明那本书的内容。 那是人类的软弱之心聚集起来,因此产生巨大怪物的故事。 那只怪物继续吸取许多软弱之心,同时逐渐吞噬世界。虽然有许多国家出动军队,当世界变得杀气腾腾,软弱之心又变得更加膨胀。 「那么,绝对赢不过它吗?」 佐伯询问。我摇摇头。 「某个研究者开发了对付那只巨大怪物的武器。」 「是怎样的武器?」 「一开始,他想用温柔的话语来抚慰软弱之心,但这造成了反效果。被温柔话语击中的怪物,变得更加巨大了,」 「咦?为什么?」 「我不知道,书中没有说明。不过,见到这情形后,研究者发现了怪物的弱点。」 软弱之心畏惧残忍的话语。研究者从世界各地找出最残忍的话语,将飞弹塞得满满的。然后,他打算用这世上最残忍的话语来攻击怪物。 「这真是个悲哀的故事」 佐伯说。 ──要怎么将话语塞进飞弹中? 死神少女说。 但我摇头。 「我不知道。」 这句话是同时针对双方的。 佐伯侧著头凝视著我。 「后来怎么样了?」 「我还没看到最后,希望不会是个悲伤的结局。」 「是吗?那你明天再告诉我这本书的后续吧。」 「没有每天来也无所谓啦,你应该也很忙吧?」 我们是国中三年级的学生。对社会而言,是正在如火如荼地准备升学考试的时期。但我自从升上三年级后,就再也没去过学校了,所以完全没有真实感。而且── 佐伯摇摇头。 「我不要。因为下个月开始,我就无法像现在这样随时来见你了。」 而且,她即将搬离这个城市了。 她的父亲即将再婚,并藉此机会搬去距离这里搭乘电车需花费两小时的城市。每天来回三千圆左右的车票钱,国三学生是负担不起的。 说到底,这已经与车票钱无关了。 她将于七月三十一日搬出这个城市。时机真是凑巧,我也预定会在当晚,日期一换后便死去。 「搬家的准备工作呢?」 「嗯,已经几乎结束了。」 「是吗?」 我看向窗外。 她轻轻地吐了口气,那一定不是在叹气。不过若要问我那是什么,我也答不出来。佐伯开口。 「其实,我原本希望能在这里多待一阵子的。……至少待到暑假结束。」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知为何,她露出有些悲哀、又有些疲倦的表情。 「是呀,没有办法。」 她轻轻地点点头。 我们俩闲聊了两小时左右。聊到午餐送来,我便吃了午餐。佐伯从贩卖部买来面包和牛奶。死神少女只是漫不经心地看著我们的模样。 在接近下午一点时,佐伯从摺叠椅上站起身。她下午要先到她隶属的羽球社露个脸,接著再跟朋友见面。 「真麻烦。」 她叹了口气说。因为我在住院前很长一段时间起,就鲜少和他人有太多往来了,所以不太清楚那种感觉。 「那就明天见啰。」 佐伯说。其实她不需要每天过来的。忙碌的国三生没必要将宝贵的几个小时浪费在我上。 虽然我想这么对她说,但在我开口之前,佐伯就已经走出病房了。房门「喀哒」一声轻轻关上。 死神少女开了口,是靠空气振动传达的正常声音。 「你讨厌佐伯同学吗?」 这问题真是唐突。我反问: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她笔直凝视著我的眼眸。 「死神看得见灵魂。只要看见灵魂,多少可以了解对方的内心。所以,我认为你讨厌佐伯同学。」 我摇头。 「你错了,不是那样。」 死神少女点头。 「是吗?」 有一会儿,我们盯著彼此的脸。她或许真的是死神,我心想。 「不好意思,能帮我开窗吗?」 我拿起遥控器关掉冷气。 死神少女打开窗,温暖的风从窗户吹进来。 白色窗帘缓缓地随风扬起。 佐伯离开后,到晚餐时间前就没有预定要做的事了。晚餐后要等候医师巡房问诊,接著就只有睡觉了。是没什么生产力可言的生活。 要试著写日记吗?不过我在三天后就要死了,死后被人看见也很难为情。或许内容会令妈妈很感动也说不定。不过,还是很难为情。 当我正细细思考这些事时,不知何时消失踪影的死神少女,又一边舔著冰棒一边走进房里。 「很冰。」 她说。接著,她在摺叠椅上坐下,没发出半点声响。可以看见她丹宁短裙裙襬下方的白皙大腿。 「死神不是不需要进食吗?」 「对。不过只是不需要,并不代表不能吃东西,我还是有味觉的。」 我颔首。明明不需要摄取食物,为什么会有消化系统呢?这就跟人类虽然没有尾巴,但仍留有尾椎骨是一样的道理吗?虽然稍微有点在意,但实际询问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是你买的吗?」 「那当然,死神会擅自取走的充其量只有灵魂而已。」 会进入uniqlo和便利商店消费的死神,身上当然会有钱了。 「除了我以外,别人不是看不见你的身影吗?」 「不, 只是能让人以为自己看不见我而已。说得正确一些,是不让人注意到我的存在。在买东西时,我就会让每个人都看得见我。」 原来如此,真方便。 「冰棒好吃吗?」 「好吃,要吃一口吗?」 「不,不用,我已经吃过很多了。」 「你吃过多少呢?」 「多到数不清了。算起来,我这辈子大概吃过五百支左右吧。」 「那的确是相当庞大的数字。」 「嗯。我虽然喜欢,但也差不多吃腻了。」 我跟死神少女聊了许多话题。关于我迄今吃过最好吃的冰淇淋;关于世界上最残忍的话语;关于大象与老鼠的心跳。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事。 我也稍微询问了关于死神的事。 「死神有很多位吗?」 「应该有相当的数量。走在街上时,偶尔会擦肩而过。」 「你不清楚大概有多少人吗?」 「不清楚,会在意这种事的也只有人类。」 或许是如此。我想濒临绝种的动物,一定也不清楚世上还有多少自己的同类。 「那么,你有朋友吗?」 「只有一些,手机的通讯录上大约有二十笔电话号码。」 「你有手机啊?」 死神少女略显得意地答道: 「有,在前年买的。你呢?」 「我没有手机。」 「你不想要吗?」 「不想,我不需要。」 如果要用在工作上还可以理解,但我没办法将手机当作娱乐用品使用。总觉得相较于便利性,增加麻烦事的机率还比较高。而且,靠电波与他人对话,会令我有种莫名的不安感。 「你那么喜欢聊天吗?」 「我不常打电话,不过能带来许多乐趣喔。可以拍照,也能玩游戏。」 「你会玩游戏?」 「会,我喜欢黑白棋。」 「那你有空时,会跟朋友对战吗?」 我虽然不太清楚,不过既然都特地安装在手机上了,应该也有线上对战的功能吧?但死神少女却否定了这点。 「明明能跟电脑对战,为什么要特地找朋友对战?」 我不懂她的理论。 她继续说道: 「电脑游戏很厉害,即使我赢了,电脑也不会感到不甘心。人类发现了不会造成任何人不幸的战斗方式。」 「不过,或许也有人会认为,对手不会感到不甘心的游戏一点也不有趣。」 「是这样吗?」 她不可思议地侧著头= 「令人有些难以置信。就结构上而言,只有获利的人存在,而没有任何人因此受到损害,我认为这样是非常优秀的。」 或许是如此。不过,我又觉得似乎不太对。我不清楚,有许多事我总是无法立刻搞清楚。 「死神的思考模式都跟你一样吗?」 她再次侧著头。 「谁知道。我不太了解其他死神的事。」 「你明明也是个死神?」 「对。人类都会知道其他人类的思考模式吗?」 被她这么一问,我也答不上来。的确,我并不清楚别人的思考模式,不过却也觉得自己应该隐约了解些什么。 我了解谁的想法吗?又有谁了解我的想法吗? 「比如说,你想在玩黑白棋时赢过佐伯同学吗?」 我有点吃惊,因为我正好在想著佐伯。 「原来如此,你能读心吗?」 不过死神少女却摇头。 「不,并没有清楚到读心的程度。」 我很感兴趣" 「你是怎么知道的?」 「简单地说,就像是纯度一样。纯净,或是混浊。当人在勉强自己时,灵魂就会混浊。」 灵魂混浊。针对这个词汇,我稍微思考了一段时间。 我接著询问,虽然有点害怕" 「我在跟佐伯聊天时,灵魂是混浊的吗?」 死神少女含糊地点头。 「这世上没有人的灵魂是完全纯净的。就连现在,你的灵魂也有些混浊。不过,没错。跟佐伯同学在一起时,这点就更明显了。」 我摇头。 「我跟佐伯一直都是朋友,我们已经认识七年了。」 「可以告诉我你们之间的事吗?」 我颔首。 接著,我大略对她说了以下的内容。 ※ 我跟佐伯是在国小二年级时相遇的。──严格说来,稍微不太对。我们就读同一所国小,一年级时也同班,所以更早以前就知道对方的名字了。 不过,我们确实认同彼此的存在,并了解对方的个性,是在国小二年级的七月。 当时,我跟佐伯是同学,而且两人是班上数一数二、出了名的爱哭鬼。事到如今,虽然已经不太想回忆了,但我当时的确经常哭泣,佐伯也跟我差不多。而且我们两人都没有朋友,也都不擅长与他人相处。 我会跟她熟稔起来的契机,其实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任何理由都好。比如说回家的路是同一条、定向越野活动时在同一组等,这点程度的事都行。只要有机会让我们两人独处个几十分钟,够我们好好聊过就足够了。 而真正的契机,其实是捉迷藏。跟同班同学们一起在国小校园内玩的捉迷藏。 我认为所谓的捉迷藏,总之就是个「享受被找到的乐趣」的游戏是被人拚命找出躲藏起来的自己,并藉此暗自获得满足的游戏。搞不好那些精神更强悍的人们享受这游戏的方式跟我完全不同。不过,至少对国小二年级时的我而言,这就是捉迷藏的意义。因为希望拚命地寻找,所以竭尽全力地躲藏,这其实是个病态且利己主义的游戏。 因此,我非常喜欢捉迷藏,也从不放水。那天,我躲藏得非常高明。高明得直到其他孩子们全被找出来,当鬼的孩子放弃寻找为止,都没被发现。 无论过了多久,我还是没被找到。虽然我一点一点地移动到容易被发现的地方,但此举是没有意义的。当然啰,因为那里已经没有鬼在找我了。直截了当的说,玩捉迷藏时没被任何人找到,根本就是桩悲剧。 我这个爱哭鬼,就一直躲在那里哭泣著。 现在回想起来,那其实是件无谓的小事。不过是自顾自地享乐,却以失败告终罢了。但当时的我只是一味地哭泣。 此时,出现在我面前的人就是佐伯。 她也参加了捉迷藏,并很快就被找到,然后独自持续寻找著还没被发现的我。看见我哭泣,佐伯也跟著哭了起来。我跟佐伯的相遇经过就是这么逊。 在傍晚时分的校圔、宛如黑暗巢穴般的校舍前,我们一边哭著,一边聊著彼此的事。当时我第一次发现,我跟佐伯的家庭环境竟极为雷同。 我们都失去了双亲之一。佐伯在上幼稚圜前,母亲便过世了,而我的父亲打一开始便从未跟母亲一同生活。因为觉得麻烦,我不清楚却也从没问过原因。 我们的父母都因为工作的缘故鲜少回家,而我们都没有兄弟姊妹,所以总是独自一人待在家中。我们都在自己与他人之间筑起一道墙,却也期待著有人能闯入墙壁内侧。 无论是谁都好,我们由衷地这么想。我需要的人并不是佐伯,佐伯需要的人也不是我。只要有个能互相安慰、与自己相似的对象存在即可。不过对我们而言,那也只有彼此而已。 那天回家路上,我们顶著哭肿的双眼到杂货店去,拿出彼此的钱凑在一起买了冰淇淋。两人都是香 草口味的。 我们一边吃著冰淇淋,一边以极慢的步伐走向自己家,那没有半个人在的家。 分开时,佐伯开口: 「从今天起,就由我来守护你。」 我会变得更强,强到随时都能安慰你,所以你可以随时哭泣也无所谓。她这么说。 从那天起,她就再也没有哭过了。 从国小二年级起到国中三年级为止的七年间,她从没在我面前掉过眼泪。即便是大约四年前,我被发现得了绝对无法痊愈的不治之症时也是,她虽然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但还是没有流下泪来。 这七年来,我一直活在她的守护之下。 ※ 听完这段话后,死神少女深深的点头。 「那么,你是不可能会讨厌佐伯同学的。」 我也点头。 「当然啰,我很感谢她。」 然后,我读起看了一半的书。只剩下结尾部分,所以我很快就读完了。接著我开始发起呆来,在巡房的医师出现后,由于时间已晚,接著我就睡觉了。 3 翌日,七月三十日。我吃完午餐时,佐伯过来了。我打开冷气,要佐伯在摺叠椅上坐下。 「每天都好热喔。」 我点头附和。 「夏天还是热一点比较好。」 如果窗外没有四季,病房与棺材又有何异?虽然这么认为,但仔细想想,还是能发现许多细微的差异。病房里有充足的光源可以读书,空间至少宽敞得不会让人感到压迫,护士、医师或佐伯偶尔也会过来。而死神少女则因为搞不好其实也会出现在棺材里,所以就先排除不算。 我看著佐伯的额头。 「你今天没有流汗啊。」 她微笑点头。 「嗯,因为我今天有带毛巾在身上。我认为这种事是很重要的。」 「这种事?」 「国三女生其实不太喜欢让同班的男生看到自己流汗的模样。」 「是吗?不过在教室里时,大家都会流汗吧?」 「嗯。其实我非常讨厌那样,不过别无他法,也只好放弃了。」 是这么一回事吗?班上的女生会对流汗这件事感到难为情?我倒是看不出来。对国三男生而言,所谓的国三女生真是种谜一般的存在。 原本待在房间角落的死神少女,脚步轻盈地走过来这里。轮流看著我跟佐伯的脸,接著不知为何歪头。 「昨天的小说,你看完了吗?」 被佐伯一问,我点头? 「嗯,很快就看完了,因为那故事很短。」 「是吗?总比拖得太长好呀。」 「以我个人来说,能一直阅读怎么看都看不完的小说也是种乐趣。」 「那么,那是个怎样的故事?」 ──那是怎样的故事呢? 佐伯的话语与死神少女的声音重叠。 「要读读看吗?」 我随意递出了书,位置正好在佐伯与死神少女中间。 「不用了,我现在想听你说话。」 ──我不擅长读书,那太耗时间了。 「我知道了。」 我点头,接著说起昨天那个故事的后续。 是关于以软弱之心聚集而成的怪物、以及将世上最残忍的话语塞进飞弹里的研究者的故事。 「怪物巨大到变得足以覆盖整个世界。研究者将飞弹瞄准怪物。怪物非常庞大,不可能射偏,接著,他只要按下发射钮就行了。不过──」 怪物是汲取软弱之心而成长的,任何人都拥有软弱之心。 无论是研究者的朋友、恋人,或是研究者本身,都和所有人一样拥有软弱之心。怪物当然也汲取了他们的心。 「研究者没能按下发射钮。因为他认为,如果这是个不用残忍话语击垮软弱之心就无法获救的世界,那么还是全部消失无踪比较好。」 或许,就连这份想法也是软弱之心的一部分。 我接著说: 「为了不让怪物被击中,他将飞弹射向天空,让装有世上最残忍的话语的飞弹,孤零零地飞向宇宙的尽头。然后,世界就完全被以软弱之心形成的怪物给覆盖了。」 佐伯以十分认真的表情看著我。 「那么,世界最后变成怎样了?」 我回答: 「没有变成怎样,只是被软弱之心包覆罢了。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改变。研究者、朋友、恋人,以及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只是在被软弱之心包覆的世界中,一边品味著各种悲喜,同时过著与以往相同的生活。」 故事到此结束。这是个富有哲学性,却又毫无意义的故事。你可以单纯地读取内容的讯息,也可以完全无视、将书扔掉。这就是这样一个平凡无奇的短篇小说。 「感觉是个不错的故事。」 佐伯说。 ──简直是莫名其妙。 死神少女说。 我点头。 「嗯,是啊。」 这是个莫名其妙,却也不错的故事。 我询问佐伯: 「搬家的准备都完成了吗?」 「嗯,家里现在堆满了纸箱喔。」 她明天就要前往遥远的城市了。 「几点出发?」 「我想应该是中午过后。」 「是吗?有先去看过新家了吗?」 佐伯以彷佛像低头又像点头般的微妙动作垂下头。 「其实,在半年前左右,刚过完年时我曾经去过。我在那里见到了我的新妈妈及新爷爷。」 「爷爷?」 「应该说外公才对,是妈妈的爸爸喔。」 「哦。」 这么说来,我记得她的新家就是新妈妈的娘家。 「感觉能好好相处吗?」 「应该吧。虽然还没有什么真实感,但我还满擅长装成乖孩子。而且,也只要再忍耐一阵子就行了。」 她嘴角微扬,我曾经见过这个表情许多次。 「等我升上高中后就要一个人住,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一定会回到这个城市里来,在那之前,你要等我喔。」 点头是很简单的。 不过,我却否定了。 「我劝你不要这么做,好不容易才有了新家人,还是跟他们好好相处比较好。」 她的表情没有改变,只有眼里闪过一丝寂寞。 「我不要,我们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吗?今后也继续在一起嘛!」 我摇头。 「这是无能为力的,因为我就快死了。」 对于死亡,我并不感到悲伤。因为我早已几乎无法离开病榻了。现在的我,只能看见这间病房,这辽阔世界中的一块碎片。当它变成零时,究竟又会有多大的差异呢? 所谓的「住院」真是一种优秀的机制,能将人悄悄地与世界上的许多事物切离。我耗了半年左右的时间,在这张床上缓缓地步向死亡,就连现在也正在逐渐死去的途中。进入八月,这过程就会结束,死亡完成,仅此而已。 生与死就这样,藉由这间纯白的病房无缝接轨。 「别说那种话啦!」 佐伯的表情扭曲。 虽然似乎快哭了,但还是没哭。她真坚强。 「不过,这是事实。我就快死了,这点无论是医师、妈妈,或是你,大家都很清楚。」 其实,我应该已经死了。我原本应该在七月二十九日的上午零点十八分零八秒死去。如果死神少女的话是正确的,那就是这样。 「我 为什么还活著呢?」 如果在当时死去,一切就会变得更单纯。 「你那么想死吗?」 「我并不是想死,但我觉得活著很麻烦。」 「我不懂。」 佐伯低下头。 ──人类是会求生的生物。如果放弃活著,人类就会成为不是人类的某种存在。 死神少女低语。 放弃活著的人类,那就是死者。 「这样就好了。」 我低喃,这是自言自语。不过,却有两句话语回应。 「我不要,我们一直都很了解彼此呀!」 ──死者不会拥有灵魂。你现在仍拥有灵魂。 我回答。 用同样的话语回答两人。 「没那回事,全都是你的错觉。」 我一定早就已经没有灵魂了。而我跟佐伯真正了解彼此,其实只有国小二年级时,在那傍晚时分的校圜中那一次罢了。 佐伯虽然在摺叠椅上动也不动地坐了好一会儿,但最后还是静静地站起来走出病房。她仍然低著头,在门关上前,小声地说了句「明天见」。 我听见脚步声,小跑步离去的声音。佐伯在这七年间,从没在我面前哭泣过。 死神少女目不转睛地盯著我。 「你说了谎。」 我躺下来,闭上眼睛。 虽然很想睡,但我却辗转难眠。 在夜里,深夜时分。 病房早已熄灯,月光虽然会从窗户透进来,但并不是那么明亮。 死神少女坐在床边的摺叠椅上,就跟佐伯中午时一样。我睡不著,愣愣地眺望著天花板。 她开口: 「我经常会思考人的死亡。」 死神思考死亡的事,这令我感到非常不可思议。不过试著想想,这或许是理所当然的。就算是从事各行各业的人类,也会反覆思考与自己工作有关的事吧。 我看著死神少女,她继续说道: 「大部分的人会否定死亡,我了解他们的心情。对死神而言,自己的消失也是令自己恐惧的事。」, 「不过,你们不是会收集灵魂吗?」 「那当然,因为我还想继续维持自我。如果不收集灵魂,我就无法继续是死神,所以我当然会继续收集灵魂。我想,那一定跟人类需要进食是一样的」 「也有不再收集灵魂的死神存在吗?」 「有,我曾经听说过,但详情我并不清楚。」 我看向窗外,看不见月亮,恐怕是角度的问题吧。我只能听见夏虫从某处低矮的位置鸣叫著。 「我无法拯救你,你确实会在七月结束时死亡。」 「嗯,我知道。」 「你真的对活著没有任何执著吗?」 在很久以前,我早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我回答: 「其实,我很不想死。」 我一直在说谎。 我想,一开始一定是为了我跟佐伯而撒的谎。 「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很讨厌佐伯春花。」 国小二年级时,在傍晚时分的校圜里,我和佐伯相互理解了。我原本认为,只要有她在,我就能活下去。 我想要跟某个人相互慰藉,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但佐伯不同,她单方面安慰著我,却又独自变得坚强。 因为佐伯变得坚强,使我讨厌起她来。 「佐伯总是像个英雄般守护著我。」 在我深沉、黑暗的本质里,有份情感悄悄孕育而生。 「我原本以为佐伯跟我一样,但她却一直比我坚强。」 长久以来,我一直隐藏著这份情感。 不过,已经办不到了。 「喂,我要怎么做才能不讨厌那种人?要怎样才能不怨恨对方?」 那份情感叫嫉妒。多么丑陋啊,令人无法直视。 所以,我撒了谎。 打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谎言。 我怎么可能会讨厌佐伯?我对她没有丝毫怨恨。我一直对周遭、对自己这么说著──只要能守护好这个谎言就足够了。 佐伯很快地交了许多朋友;而我则逞强地说自己不需要朋友。 佐伯在社团活动中展现成果.;而我则装作对那种事没有半点兴趣。 佐伯很健康;而我接纳了疾病。 佐伯获得幸福;而我放弃了一切。 —甚至放弃了存活。 全都是骗人的。 那全都是为了不去正视自己对佐伯的妒忌而撒的谎。 愚蠢如我,如果不撒那些谎,就无法继续当佐伯的朋友。 在一无所有的我身旁,她获得了一切,这次甚至获得了家人。 仍在国小二年级时的校园里继续玩著捉迷藏的人,一定只有我一个。她早已身在找不到我的遥远地方了。 即便如此,为了继续当她的朋友,我撒了许多谎, 然而,我却对她恶言相向。 ──没那回事,全都是你的错觉。 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那应该是我害怕死亡的缘故。因为我知道,佐伯绝对无法理解那种恐惧。一切都变得无法原谅。 「喂,为什么不让我死?」 我瞪著死神少女。 「为什么不至少隐瞒我就要死去的事?」 如果我能在那晚死去就好了。 如果我不知道自己即将死去就好了。 这么一来,我就没有必要为了这种事痛苦了。 「如果你什么也不做,我一定能死得更美丽。」 死神少女以十分澄澈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看著我。 「死亡并不是美丽的。」 我摇头。 「你究竟了解什么?」 「我是死神,早已见过无数的死亡。从很久以前起,我就一直在思考死亡的事。」 死神少女的手轻触我的额头。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也能认真思考死亡这件事。」 仅此而已,她没有再说半句话。 我闭上眼睛。我很清楚,在自己心中涌现了许多丑恶的情感。 ──啊,只不过。 死神冰冷的手掌感觉很舒服。 我无声地低喃。 我就要死了啊。 真的吗? 真的。 无能为力,我就要死了。 泪水涌出。 ※ 那晚,我思考了许多事。确实思考了许多事。 关于死亡,关于佐伯,关于我。至今为止的一切,以及明天的事──明天,我该跟佐伯说些什么好呢?在属于我们的最后一天。 在经过漫长的思考后,我终于得出了答案,沉沉睡去。 4 当我醒来时,时间差不多指著上午七点。 我在脑中确认著今天的日期。──七月三十一日,是佐伯预定搬家的日子。然后,再过十七小时,日期改变后,我就会死去。 吃完早餐,吃了药后,我便心不在焉地等待佐伯的到来。死神少女也不发一语地站在病房角落。 佐伯真的会造访这间病房吗?──应该会吧。虽然会有些犹豫,但她还是会来。 我相信她的坚强。我相信接下来,就算是因为我而令她受了伤,她还是能够跨越的。我看著时钟,秒针以一步步确认自己的脚步般的速度前进著。总觉得今天的时间似乎流逝得格外缓慢,或许是我有些紧张的缘故。 佐伯在上午十一点抵达,比平时 稍微晚了一些。她一如往常地穿著制服,肩上背著同一个运动包。 在她开口之前,我抢先一步说出口: 「昨天很抱歉。」 单是如此,佐伯便放心似地笑了。 「不,我才要向你道歉。是我说出那种不负责任的话,才会伤害了你。」 对不起。她低下头。 「你能待到几点?」 「两点整,他们会开车来医院门口接我。」 还剩下三小时左右──能够和她共度的时光,只剩这一点点。我现在必须告诉自己,时间还很充裕。只要还有三小时,电影主角就能够帅气地拯救世界、并和女主角在一起。甚至还足够在那之后走进咖啡店,聊聊彼此的感想。 我想做的事更加单纯,只是想守护温柔的世界罢了。我要将残忍的话语推到远远的某处去。没问题,一切一定都能够很顺利, 「冰箱里有冰棒,你能帮我拿出来吗?」 「是你去买的吗?」 我笑著摇头。 「我拜托别人买回来的。」 是死神少女帮我买的,不过佐伯一定会认为是护士之类的吧。她并没有特别感到疑惑,打开了小冰箱较小的那扇门。 「你喜欢哪种口味?」 她递出两支冰棒。一支是香草口味,另一支是抹茶口味的。我并没有指示得那么详细,不过,应该是死神少女细心挑选了两种口味的吧。 ──如果两支都是香草口味的就好了。 就跟国小二年级那天在回家的路上买的一样。 「我吃这个吧。」 我接过香草口味的冰棒。 「谢谢。」佐伯小声地说,打开抹茶口味的包装。 咬了一口香草口味的冰棒,我询问。 「为什么要穿制服?」 「嗯,不为什么。因为可爱的衣服已经全送到新家去了。」 那并不全是她的真心话,我察觉到这点。 毕竟这七年来一直在一起,这点事我还是清楚的。 我静静地等著,她便说了出来。 「而且,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说想跟我上同一所高中。」 「是啊,如果能上同一所高中就好了。」 我很坦率地说出了这句话。 我定定地看著佐伯的眼睛。 「我昨天说了谎,其实我并不想死。」 这是我头一次对佐伯说出这种话来。 她双眼圆睁,似乎相当吃惊。 我接著说道: 「我想去学校,也想要有朋友。而且,我不希望你消失。」 这不是谎言。我讨厌佐伯,不过她是我的朋友,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无论说了多少谎,我还是希望能当她的朋友。 在我内心某处认为佐伯要是消失就好了。但同时,却也希望她能永远待在我身边。 死神少女从房间角落看著我们,非常理所当然地。我继续对佐伯说著。我们一定都还有许多应该告诉彼此的话。 「我不想说任性的话,令你感到困扰,所以昨天才会试图逞强,但结果并不成功。」 佐伯低下头,原因应该跟昨天不同──我都已经这么丢脸了,如果她低头的原因没有不同就伤脑筋了。 她低著头回答: 「我一定会回来的,等我升上高中后,就回到这里。」 「嗯,我会等你。」 我想佐伯最希望听到的应该是这一句话,所以我毫不犹豫地撒了谎。既然无法帅气地死去,至少也得温柔地死去。 她笑了,似乎相当开心。我突然发现,无论是我或是佐伯,都生活在非常脆弱的世界之中。我还活著。 我们聊著成为高中生之后的每一天。 我想久违地去看一部电影,想去画书馆睡午觉,想在回家的路上,这次要两个人一起去买冰。我们聊著这类话题。 聊著聊著,我发现,这些事就算是国中生也能做。不过,我装作没有发现。我不太能想像自己升上高中后的模样。我一直很担心佐伯会不会察觉这一点。 「如果能进入同一所高中就好了。」 佐伯说。 「嗯。」 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无论如何都会参杂著谎言。但是,我还是重重点头,试图蒙骗自己。 我们一边选择著温柔的话语,一边继续交谈。 为了避免伤害到她,为了让她保持笑容。我仔细挑选著一言一语。一边祈祷著,一边发出声音。 希望残忍的话语全被塞进飞弹中,兀自寂寞地徘徊在宇宙的一隅。 时间流逝的方式与我刚醒来时不同。它无声无息地、笔直地如光一般飞逝。最后,下午两点终于到来。 超过了十分钟左右,佐伯站起身。 我对她说: 「能够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佐伯轻声笑了。 「你那种说法,就像再也无法见面似的。」 我也笑了。 「是吗?那再见啰。」 「嗯,再见。我很快就会再来看你的。」 佐伯笑著挥挥手,走向病房的出口。我从床上目不转睛地看著她的身影。 打开房门时,一滴泪珠从她的脸颊滑落。 自从国小二年级、那傍晚时分的校园至今,睽违了七年,我才再次看见她的眼泪。 「这样就好了吗?」 死神少女开口。 「我不知道。不过,我认为这样很好。」 我昨晚审慎地思考过了。对我而言,这是最为正确的结束方式。 我会守护著最重要的谎言而死。只有谎言会留存在这世界上,最后化为事实。 「不过,在不久的将来,佐伯同学便会得知你的死讯吧。」 「嗯,应该会吧。」 「与佐伯同学保持友好的态度,不是只会令她感到悲伤吗?」 「或许吧,真难拿捏。」 不过,我相信,我跟佐伯已经选择了最好的分离方式。 佐伯是个坚强且善良的人,她一定会为了我的死感到悲伤吧。接著,她一定会思考与其留下讨厌的回忆令悲伤变淡,不如先留下美好的回忆后,再跨越深沉的悲伤还比较好。 佐伯这善良至极的个性令我感到棘手,却也令我感到尊敬并憧憬。这份情感一定到死都不会改变。 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到十小时了。 我在床上读著书,慢慢地消磨这段时间。在稍微烦恼了一会儿后,我拿了一张便条纸,写下给母亲的简短讯息,并将它夹在书中。 会有人发现这封信吗?我不知道,就算没有也无妨。 许多话语原本就拥有著这种特性吧?我心想。夹在书中、藏在皮包底层、掉到床底下,就这样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逐渐风化。仅有少数话语例外,能够传达给对方。即便是传达,也不保证那就是原本的意思。 这样就好了,我想。如果每个人都将心中所有的话语说出口,世界一定会变得更加残酷。 我和平常一样吃了晚餐,和平常一样吃了药。前来巡房的医生告诉我,我这几天的状况一直都很好,我也确实地面带笑容与医生应对。 日暮低垂,一直眺望著窗外,直到太阳完全下山为止。接著重新读起由软弱之心聚集起来产生巨大怪物的故事。 这是关于软弱之心、温柔话语及残忍话语的故事。 谎言一定是从软弱之心当中产生的,那可以成为温柔的话语,也能成为残忍的话语。如果世界上所有的话语,都能成为温柔的话语 就好了。即便那其实是从谎言、从软弱之心当中孕育而成的。 当我思考著被软弱之心包覆的世界的事时,七月三十一日结束了。 ※ 时钟的指针指向十二点。七月结束,八月开始。 死神少女开口: 「时间差不多了。」 我点头。 「我究竟会怎么死去?」 「我让你延长了正好三天份的时间。你应该会在今天的上午零点十八分零八秒,因为和那晚相同的发作而死去。」 「是吗?」 我微微蹙眉。我讨厌疼痛,不过没有办法。比起在没有任何疼痛的情况下死去,伴随著疼痛的死亡方式,似乎更能令人接受。 胸口深处产生了细微的不协调感。那还不是疼痛,而是类似小石子般,比人体更加冰冷坚硬的少许异物。 「我似乎有点紧张。」 我喃喃自语著,硬是挤出了微笑。 将手放在胸口,就能感觉到心跳。跳动次数连大象或老鼠的一半都不到的心脏,就在皮肤的另一侧。 「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再活得更久了吧?」 「是的。你原本的寿命,早在三天前就应该结束了。」 配合著心跳,胸口如针扎般刺痛起来。 背脊发寒。我的体温正逐渐往外流泻而出。 「我还能活多久?」 「心脏会在五分钟左右后停止。」 「是吗?」 还剩五分钟。我还有没有忘了什么事呢? 胸口的疼痛妨碍了思考,渗出的泪水令视野变得模糊。 即便如此,我还是继续思考著。思考,并想到了。我忘了说一件该说的事。 我看向在朦矓视野彼端的死神少女。 「谢谢你。」 「咦?」 「谢谢你让我延长了三天寿命。」 死神少女一脸困惑地回答: 「我只是在做自己的工作罢了。」 「那种事无关紧要。托你的福,我应该是获得了救赎。」 「只是短短的三天,有造成任何改变吗?」 「嗯,截然不同?」 我现在想要活下去。我强烈地祈祷著。 我没有放弃活著。我没有成为不是人类的某种存在。我还是人类。 那一定是很正常、且很幸福的事。 「我现在已经这么不想死了。」 死神少女探出身子看著我。 「好好睡吧。」 她的黑色长发轻抚著我的脸颊: 冰冷的手掌轻触著我的额头。 不过,胸口的疼痛没有因此退去。我现在还活著。 我闭上眼睛。 一边祈祷著,我还想再醒来。 ※ 在我的意识完全消失之前,我作了一个简短的梦。 是被软弱之心所包覆的,温柔世界的梦 在那个世界里,我和佐伯就读同一所高中,一起上电影院,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吃著冰。我喜欢著佐伯,非常单纯地。 塞有世上最残忍话语的飞弹,变成这颗星球的小小卫星,在距离地面相当遥远的地方绕著圈。偶尔会沐浴到太阳的光芒,在夜空中闪耀著。 「真漂亮。」佐伯指著那个说。 「真漂亮。」我在她身旁回答。 我们两人都不晓得飞弹里装著什么。 直到永远。永永远远都无从知晓, 就是这样的梦。 强尼?托卡的《我的死亡书》 每当你翻过一页,我就离死亡更近一步。 阖上这本书! 啪哒一声把封面阖上,用胶带一圈一圈地捆起来,然后再也不要翻开! 你可以用麦克笔的粗字那端,在书中大大地写上自己最讨厌的家伙的姓名。如果房间里出现蟑螂,你也可以拿这本书使劲砸下去。然后跟红萝卜皮、空牛奶盒或用过的卫生纸一起装进塑胶袋里,在丢可燃垃圾的曰子里拿去扔掉。 这是《我的死亡书》。 所以这本连故事也称不上的无聊书籍,结局早已决定好了。 我会死去,然后结束,除此之外什么也不会发生。没有救赎、没有感动,也没有任何讯息。只是宛如小石子的我,被扔进河里般地死去罢了。扑通一声,仅止于此。 你会想读这种小说吗? 将你那充满可能性的丰富人生的一部分用在这种池方上,真的值得吗? 我敢断言。这根本是一种浪费。相较之下,凝望蚂犠的行列还更有几分意义。专心一意地搬运粮食的蚂蚁,或许会教导你劳动的尊贵之处,或者还会指谪出人类社会的矛盾之处也说不定。 不过,这本书中什么也没有。不具哲理、不具任何有意义的知识,亦不具富于机智的玩笑,完全没有。 自我介绍迟了。 我的名字叫做强尼.托卡,是本书的作者。 而这本书是《我的死亡书》。强尼.托卡的《我的死亡书》。 或许你还是无法理解。不过,听好啰?这本书的规则非常简单。 ?每当你翻过一页,我就离死亡更近一步。 ?当我死去,这本书便结束了。 仅此而已。 能够拯救我的方法就是,你停止阅读这本书。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所以,现在立刻停止阅读,阻止悲剧进行,千万不要翻页。 拜托,请你阖上这本书。 啊,你翻页了。 你并不知道那是多么残忍的事。你并不知道每当你翻过一页,我就会有多痛苦。 不,我并不是在责怪你,这是莫可奈何的。大多数作者在撰写小说时,总会祈祷自己的作品能够有更多人阅读,只是我的书比较特殊。这一点希望你能理解。 来谈谈我的事吧。这是件非常难为情的事,但现在还是来谈谈吧,因为这必定是能说明这本悲剧性书籍的唯一方法。 强尼?托卡。你一定觉得这个名字很蠢吧?不用在意,我也这么觉得。啊,这当然不是我的本名,因为我是个日本人。 我出生的地方并不是大都市或乡下,而是个无趣的城市。 我爱著我的故郷,但这并不是因为我出生的城市很有魅力。无论生在南极、生在火星,或是生在养热带鱼的水槽一隅,无论生在何处,我都会同样喜爱著那个地方吧。因为这就是所谓的故乡。 出生在无趣城市的我,成长过程也相当无趣。我是个没什么特别之处的孩子,在班上依身高排序时,我也总是正好在正中间。 如果硬要寻找堪称特徵的部分,我想顶多也只有写小说这件事了。 在小学六年级的暑假晚上,我开始写起小说。十分唐突,却也理所当然。吃完晚餐、洗完澡、刷完牙后,我就开始写下小说的第一行。 我不知道理由。总而言之,我写了起来,那种感觉与饥饿感或睡意类似。就像吃饭睡觉那样,我将其视为生存的必要条件,持续写作著。 不过,我并没有将故事完成。 我总是在写到一半就打住。因为觉得自己所写的内容非常无趣。总是完全离题,否则就是内容尽是些众所皆知的事,于是在完成之前就会先感到厌恶。所以我总会立刻放弃,但却又开始接著写起另一个故事。 总之,我就是这样的孩子。没有自信、没有干劲,也没有耐性。不过我也讨厌乾脆地停止写作,因此总是犹豫不决地撰写奢没完成的小说。 ──怎么样?很索然无味吧? 你差不多该觉得不想读下去了吧?你用不著在意喔,只要阖上书就行了。 毕竟我也不想死。 ……你还要继续读吗? 你继续阅读这本书,就代表你会杀了我喔? 的确,或许在这世界上的任何一处,都不存在能够制裁你的法律。 拯救可悲的作家──而且现在还是故事的登场人物──这种法律,无论在模范六法、汉摩拉比法典,抑或是旧约圣经上或许都不曾记载。话虽如此,也不代表你就可以杀了我也无妨喔? 也许你会觉得我在述说这些话时十分冷静。不过,并非如此。 从刚才开始,我的头就彷佛要裂开般疼痛,心脏怦怦作响,泪水盈眶,使得我的双眼看不清楚。虽然如同发著高烧般头晕目眩,但还是竭尽全力地挤出最后的力气对你述说著。 而我的身体状况也随著你每翻过一页而每况愈下。宛如一把槌子正强劲地敲打著插进胸口的桩子般,确霣地恶化著。 在这令人绝望的情况下,我所能做的就只有对你述说。我只能相信你终将阖上这本书,并继续述说著。 正如我在前一页所提到的,我是个会写小说的孩子。不过,我从来没有完成过任何一篇故事。 我现在很清楚。当时的我并没有题材想写,并没有故事想述说。重点只有写作本身,所以并没有必要将故事完成。 这样的我打出生以来头一次完成一篇小说,是我十八岁那年的春天。 当时,我才刚进入距离出生故乡非常遥远的大学就读。我刚开始独自生活一周左右,就发起了高烧。 原因不详。我原本以为那是一般的感冒,但我没有咳嗽、没有打喷嚏、没有头痛也没有肚子痛。只是烧到体温将近四十度,意识模糊,无法起身下床。 当时非常孤独,我那时还没习惯独自一人的曰子。 高烧持续了三十小时左右。那段期间,我或许是在昏睡著,也或许是清醒著。我不确定自己究竟身处于梦中抑或是现霣之中,在意识蒙矓之际,我一直凝望著天花板,与孤独相视著。 在独自一人的情况下发烧,令我单纯地感到恐惧不已。就像被放在路旁的布丁,一边害怕自己不晓得什么时候会被某种巨大的事物踩扁,一边颤抖著。 所以,我在脑中创作故事。简直像是在对神明祈求般。 和以往相同,我将其视为生存的必要条件,在脑中不断创作著文章── ──不行了,意识、模糊了。 胸口好痛,剧烈疼痛伴随著心跳回荡著。不知不觉中,口中乾渴不已。身体莫名发烫,然而却有股寒意从背脊涌上。指尖已经没了感觉,身体彷佛要从末梢开始化为灰烬崩落一般。 你必须阖上这本书。否则这样下去,我真的会死掉。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 在我十八岁那次发著高烧时,也曾做好死亡的觉悟。 当时孤单一人的我,彷佛溺水时挣扎著般思考著故事,在脑中不断创作著文章。在孤独环绕下,我终于再也找不到半点想述说的话语。 在经过三十小时后,热度突然从我体内散去。 留下的只有被汗水浸湿的床单。 我在发烧时所想到的故事、文章,也完全从我脑海中消失了。 不过,只有一点我敢确定。对我而言,故事就是救赎,当我被逼得走投无路,因孤独及死亡的恐惧而颤抖时,我仍在脑中撰写著文章。 当我意识到时,对我来说,生存已经等同于写作了。 我从床上起身后,用大玻璃杯喝了三杯水──我的喉矓非常乾渴 ──接著摊开笔记本、削起铅笔。我将五支hb铅笔削得漂漂亮亮的,接著开始写起故事。就这样一直撰写著。 第三天的早晨,我完成了一篇短篇小说。是聚集了人类的软弱之心所产生的怪物,包覆了整个世界的故事。 那并不能称为杰作,不过,我确实完成了一个故事。我一边祈祷著,希望这个故事能成为某人的──老霣说,是我自己的──救赎,并花了一个月左右修改了文章。 这篇短篇小说得到某间小出版社的小奖,印制成一本非常薄的书。有短短一段时间被放在书店架上的一隅,然后悄悄消失身影。 那是我第一本出版作品,是唯一一本在封面上印著我真正的名字,而非强尼?托卡这种愚蠢名字的书。我非常喜欢那本书,虽然完全卖不出去,但我至今仍希望有更多人能够阅读那本书。 我现在连说话也十分难受了。但只有这点,我希望你能了解。 我喜欢故事,我非常喜欢写作。 不过那样的小说,现在却可能杀了我。 如果你认为这是场悲剧,我恳求你,请别再继续翻页了。 ……够了,我懂了。 你如果想杀我就杀吧。 所谓的作家,所谓的小说,不过只是那种东西。 无论我多希望你能继续往下读,你仍拥有随时阖上这本书的权利。 同样的,即使我再怎么希望你不要继续往下读,你仍拥有翻页的权利。对于这点,我无能为力。 我的话就在这一页结束了。 当你翻开下一页时,我已经死了吧,已经不存在于任何地方了吧。 接下来就会剩下一直延续下去的空白页面。由于作者已经不在了,原本应该用故事填满的空白页,就只能代替尸体躺在那里而已。 或许你原先期待著,不晓得这本书中有什么直截了当的谜题存在。 为什么你阅读这本书,会与我的死有关呢? 为什么我身为作者,会让自己成为故事中的登扬人物,甚至还想杀了他呢? 你或许曾期待这类谜题能轻易池被解开,犹如图书馆的书架般被整齐罗列,搞不好还能有个堪称美好结局的结束也说不定。 不过那种事是不会发生的。 在我说明完一切之前,我就死了。 其霣我很想将一切交代清楚,不过,留存在我内心最后的自尊并不允许我这么做。所以,这个故事会在强尼?托卡的死因成谜的情况下结束。 我希望在自己的墓碑上刻下这段话: 『一边难看地哭泣,一边再三请求读者不要翻页,最后终于毫无意义地死去的强尼?托卡长眠于此。』 逊到不行的结局。 是个非常适合这无趣文章的结尾。 好,时间差不多了。 你就翻开最后一页,杀了我吧。 亲手结束这本强尼?托卡的《我的死亡书》吧。 非常感谢你阅读这无趣的文章到最后。 永别了。 0 后面剩下的就只有永无止境的空白页面而已。 强尼?托卡死了。 以薄薄的《我的死亡书》为结尾,他再也没有撰写小说了。 只要站在巨大的水槽前,就会立刻忘记现在才刚进入八月。明明约莫十五分钟前才在盛夏的阳光下行走著,但却已经回想不太起来那种热度了。 水族馆昏暗的通道令人联想到深海。不过与实际的海洋恰好相反,只有深海鱼群优游著的水槽内部因灯光而闪动光芒。 我并没特别喜欢鱼。 不过我喜欢水族馆,或许是喜欢眺望大量的水,也或许是喜欢这种令人彷佛静静地置身其中的孤独空间也说不定。 待在水底会令人意识到孤独。我小的时候,在人多得摩肩接踵的市民游泳池中游玩时,只要屏住气息潜入池底,就能一个人独处。光是这么做,喧嚣及太阳就彷佛都离我远去了一般。 我避免发出脚步声,在通道上前进。 因为现在是平常日中午的缘故吗?水族馆里的游客很少,我现在只看见一组年轻男女。虽然是在暑假时期,却完全看不见小孩子的身影。这座水族馆即将倒闭的传闻不断,但看来这或许终将成为事实了。真遗憾。 发现通道旁设有蓝色板凳,我在那里坐了下来。 正前方是水母的水槽。海月水母轻飘飘地漂动著,蓝水母则以帮浦般的动作从它身旁横过。水母的姿态虽美,但那是因为我们之间隔著一层坚固的玻璃之故。如果在没有任何阻隔的水中被水母群包围住,我没有自信还能认为它们是美丽的。 动作缓慢的水母会令人忘记时间的存在。 无论凝望多久都不会感到厌倦,但我并不是为了看水母才到这座水族馆来的。 我从口袋中拿出与文库本差不多大小的记事本,翻开来。从水槽透出的光线微微的照著手边。虽然昏暗,但不至于看不见文字。我满足地用右手握住原子笔,接著停在那儿。 我打算撰写小说。 我在决定小说的开头时,总会独自一人前往可以令我平静的地方。比如说不合时宜的海岸、比如说没有景色可欣赏的山顶、比如说即将倒闭的水族馆。 在那里想出能令自己接受的第一行后,我就会回家,正式开始执笔写作。 不过,开头总会令我十分犹豫。 在想出来之前,我可能会花上数日、数周,视情况,甚至可能耗上数个月的时间。 因为第一行会决定第二行,第二行会决定第三行,所以开头可说是暗示小说整体的存在,必须十分小心谨慎才行。节奏流畅、能引起读者的兴趣、尽管如此,目标却也不那么明显、连接著下一段话、并延续到最后一段话。那必须是确实拥有呼吸、活生生的文章才行。 我打算在想出理想的开头之前尽情地烦恼,不过,单是看著什么也没写的记事本也挺无趣的。于是我试著抄写起优秀小说的第一段。 在我所知的范围内,我认为拥有最优秀开头的小说是夏目漱石的《草枕》──我一边攀登山路,一边心想。过于理智,会令人不够圆滑;过于顺从情感,会令人感情用事;过于固执己见,会令人变得死板。总而言之,这世间并不易于居住。 我靠著记忆,在记事本上写了两页份的文章。果然很美,美丽的开头会成为整体的主题贯穿小说核心,并暗示结局。宛如在海上奔驰的浪潮般联系著整体。 我盯著写在记事本上的《草枕》第一段好一会儿。 接著,突然有声音传来。 「你在做什么?」 因为我并没有注意周遭,迟了一会儿才发现那句话是在对我说的。 我抬起头,有个女孩子站在面前。年纪大概是国中左右吧,是个身穿白色t恤及丹宁迷你裙的女孩子。她的手上拿著一个大信封袋,因为昏暗看不太清楚,但那应该是事务用的牛皮纸袋。 「你在水族馆里不看水槽,究竟在做什么呢?」她说。 好久没有国中女生向自己搭话了,或许自从我国中毕业以来,就没再体验过了。那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我今年已经满三十岁了。 「我喜欢安静的地方。」我回答。「看水槽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事。」 她微微侧头。 「不过,里面有水母喔。」 「是啊,一般的水族馆里都会有水母。」 「这是我头一次见到这么奇特的生物。」 「那你就趁这个机会仔细观察看看吧。」 最近的国中生连水母都 没看过吗?虽然这么想,但我却怎样也回想不起来自己头一次看到水母是什么时候的事。虽然应该是比上国中还早之前的事,也搞不好是更晚的事。当人在谈论孩子的事时,总会忘记自己也曾是个孩子。 我将视线转向水槽。海月水母缓缓漂动著。的确很奇特。 「如果这是一种生物,那么似乎也没有理由认为,漂在海中的塑胶袋并不是生物了吧。」 「水母会死亡,但塑胶袋不会死亡。」 「可是塑胶袋只要一破掉,就会失去功能啰。所谓的死亡,也就是失去功能吧。」 「不,死亡并不是那种性质的事物。」 她以莫名肯定的语调回答后,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还真有自信。」 「你是指什么?」 「你似乎对死亡知之甚详。」 她以稚气的动作颔首。 「我经常在思考,所以我不可能搞错死亡的定义。」 真是不可思议的女孩子。 「那种事只要交给专家就行了。比如说医师,或是宗教家──」 或者是作家,我本来想接著这么说,却打住了。我是一名作家──至少在三年前为止曾经是──但我并不是研究死亡的专家。 「我是专家。」她开口。「比任何人类都来得专精。」 「你这个学生?在做那种研究吗?」 她看起来似乎是还没受完义务教育的年纪。 「不,我并没有上学。」 「咦?为什么?」 根据她的理由,我或许应该劝她去上学比较好。对学生而言,所谓的教育或许是无趣且毫无意义的事情也说不定。但总比没有接受教育的人生来得有趣许多,也更有意义才是,我这么认为。 她回答: 「打从我出生起就是这样,并没有那种制度。」 她的回答与我预测的答案不同。 「你出生在没有实行义务教育的国家吗?」 我再次仔细观察,她看起来的确不太像日本人。 复杂的黑色眼眸宛如以各式各样的颜色融合而成。相反地,她有著纯粹的白皙肌肤,双眼大而圆润,鼻子与双唇小巧可爱。她的五官很难令人联想到某个特定的国籍。硬是要说,比较接近一半或四分之一的混血儿,是个拥有神秘魅力的孩子。 她以令人无法看穿想法、面无表情的冷淡态度看著我。 「我不确定以国家这个词汇形容是否适当。总而言之,我出生的地方,并不存在所谓的义务教育。」 「原来如此。」打破砂锅问到底似乎不太礼貌,虽然这么想,但我终究还是因为好奇心作祟而忍不住询问:「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这里」的意思指的是「这个国家」。不过,她似乎以更狭隘的定义解释了这个词汇。 「这是打工,我是送东西来给你的。」 「打工?」 她点头。 「为了支付手机的月租费,我需要日本货币。」 真是个简明易懂的理由。相当乾脆,我很喜欢。 她将右手中的大信封递给我,上面工整地贴著一张宅配托运单。我收下那个信封,藉由从水槽透出的光线看著。寄件者是以前曾帮我出过书的出版社,收件地址是我家。 「只要塞进信箱里不就好了?」 「不过,必须要有你的印鉴或签名来证明确实送达了才行。」 这里,她指著托运单一隅。我用跟记事本一起携带的原子笔,在那里写上姓名。 话虽如此,真不可思议。 我从没听说过有宅配会将货物送到水族馆的水槽前的。虽然托运单的角落印有著名货运公司的名称,但我实在不认为这是宅配服务的一环。特地找到每一个收件者递交货物,实在是太费工夫了。 「真亏你能找到我在这里。」 我一边询问,同时打开信封- 或许是什么特别的物品,某种无论如何都要立刻送到我手边的物品。 她回答: 「我只是偶然得知的。」 「知道我在这里的事?」 「对。」 「这理由令人有点难以接受啊。」我和她是初次见面。「你为什么能偶然得知某个素未谋面的人的所在地?」 「是因为我另一份非打工的工作的缘故。」 「你还有宅配之外的工作?」 「那是我的正职。」 装在信封里的是一本书,一本薄薄的书。 我非常熟悉。《我的死亡书》,这是我三年前的作品。 「我是死神,死神能够得知即将死亡的人的所在地。」 女孩子这么说? ※ 我的死亡书。 强尼?托卡的《我的死亡书》。 「你为什么要写这种书?」 编辑傻眼地叹气。 她已经担任过我许多本书的编辑了。截至目前为止,我出版过十四本书,当中其实有十二本书是由她经手编辑的。例外的只有我的出道作,以及由另一间出版社出版的最新作品《我的死亡书》而已。 「你懂吗?作者的名字是一种骄傲,就和迪士尼或丽思卡尔顿相同。是无论如何都要守护好,竭尽全力地使其拥有极高价值的事物呀。」 受到她的影响,我也差点跟著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才咽了回去。为了蒙混过去,我笑了。我想起从前跟女孩子提分手时的事,那时我也会拚命地避免叹气,并勉强地露出笑容。 「大多数的读者,才不会去注意作者的名字。」 「你错了,读者只是略过大多数书籍上的作者名字而已。」 「我不懂这有什么差别。」 「完全大相径庭。并不是只有特定读者会注意作者的名字,而是只有特定作者会让读者注意到自己的名字。」 编辑又叹了一口气。 就像在看著中意的衬衫上那块污渍似的。 「有意义的作者名的确没那么多。对大多数的书而言,印在标题下方的名字是没有意义的。不过,强尼?托卡,你不一样。」 强尼.托卡。 愚蠢的名字。 「你的读者是冲著你的名字买书的。强尼?托卡这个名字,比任何宣传文句更有聚集读者的力量。是你和我一起将强尼?托卡培育成极具价值的名字的,不是吗?」 我还是无法这么认为「强尼?托卡」一词是在指我。 我是从和她搭档创作书籍起开始使用那个名字的,这是她的提议。 我的小说多半是童书。在我刚开始出书的时期,翻译童书正好形成一股热潮,比起写著日本姓名的童书,写有欧美姓名的童书更是畅销。任何人都很清楚,这不过是一时的流行,不过她却决定利用这股流行。 所以她提出了取笔名的建议。 她要我取个类似外国人名的笔名。 我列出一份姓名清单交给她。约翰?帕提、罗伯特?夫莱特、杰克?多利玛。我随意拼凑出几个愚蠢的名字。 其中之一就是强尼?托卡。因为当晚,我凑巧喝过名字相近的威士忌。 她似乎非常中意这个名字。「这名字非常适合你聒噪的文体。」她说。从那天起,我就成了强尼?托卡。 她应该是个优秀的编辑吧。以强尼?托卡之名出版的书,每一本都卖得很好。只要走进大书店的童书区,几乎都会有强尼?托卡的专区,伴随著日本人印象中那种有著开朗笑容的美国青年的插画。 那是将强尼?托卡绘制为角色的插画。 跟我一点也不像,五官的任何一部分都跟我截然不同。然而,世人所认为的强尼?托卡,就是那个插画人物,不是我。那露出开朗笑容的美国人,才是强尼?托卡。 「吶,你有在听吗?」她开口。 我勉强地微笑著回答: 「当然有。」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那么,能请你说明一下吗?」她咚地敲了《我的死亡书》。 「为什么要出版这种背叛所有读者期待的书籍?而且还请名不见经传的小出版社偷偷出版。」 「对方委托我撰写原稿。」 「如果不想写,用不著勉强接下来呀?」 「对方说写什么都好。所以,我就随心所欲地写了。」 「你想写这种书吗?」 「不是。不过,我想在书中死去。」 无论如何,我必须杀了强尼?托卡。 很长一段时间,她彷佛瞪著我似地盯著我看。 「算了。」怎么听都不像算了的声音。「现在还来得及挽回,赶快出版下一部作品吧。为了让读者忘记这种书的存在,出版跟以往相同的正经童书吧。」 正经的童书。 我在心中数度复诵这句话。 就像自残行为一样。令我感到悲伤。 「我当然会写小说,不过,我不会再写跟以往相同的文章了。」 我绝对不会再写了。我就是为此杀死强尼?托卡的。 她的面容扭曲。 「那你要写什么?」 「理想的文章。无论花多少时间都无所谓,我想写出我自认最美丽的文章。」. 这就是我杀害强尼?托卡的动机。 我的目标是写出理想的文章。 因此,我不得不杀害违背自我意志、持续撰写无趣小说的强尼?托卡。 这是不可能写进作品中的理由。 只要有书迷在,作家就绝对不能贬低自己的书籍。无论内心再怎么厌恶,还是不能将想法传达给读者。 「还有,」我接著说,心中一面想著这真像道别的话。「至今为止,你我合作出版的书籍中,没有任何一本是正经的。」 那是大约三年前的事。 是我杀了强尼.托卡后不久的事。 自那天起,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 「我是死神。死神能够得知即将死亡的人的所在地。」 女孩子这么说。 水母依然在水中漂动著,犹如灵魂般。 总之,我将刚从信封中取出的《我的死亡书》再次放回信封中。 ──真是个恶劣的玩笑。 我指的是死神的事。 死神会在各式各样的故事中登场,在神话故事中也经常出现。当然不至于出现在圣经中──死神也是神,因此与一神教相悖──不过,却存在著角色相似的恶魔。 不过,在各类书籍中登场的死神,与眼前的少女之间并没有任何共通点。 所谓的死神,大多手持镰刀,身穿著黑色长袍。身躯经常只剩白骨。没有双脚,可以飘浮在半空中,或乘坐在像木乃伊的马匹上。不应该是个身穿丹宁迷你裙,露出白皙大腿的女孩子。 她继续说道: 「我必须在你死前将货物送达,否则我的打工就不算完成,因为这需要你签名或盖章。」 「我要死了?」 「对。」 「什么时候?」 「除了特殊情况以外,不得公开此事。」 「为什么会死?」 「那也是秘密。当事人不可能得知的资讯,必须保密。」 这部分似乎有些矛盾。 就像在修改小孩子创作的故事设定般,我指谪: 「我即将死去这项资讯,我原先并不知情。既然如此,你向我坦白自己是死神这件事,应该也是违反规则的吧?」 「特殊情况例外。」 自称死神的少女说明。 死神所回收的灵魂愈纯净愈好。所以如果为了去除将死之人灵魂混浊的部分,是可以公开特定资讯的。 「为什么灵魂愈纯净愈好?」 「回收后的灵魂,仅会取出其中纯净的部分再生。据说灵魂愈是纯净,可再次利用的比例就会愈高。」 就像将宝特瓶洗乾净后资源回收的感觉,她说。 「那么,等灵魂变纯净后,你就会杀了我吗?」 「不,我只会等你死去后再回收灵魂而已,死神杀人的情况是相当罕见的。」 「原来偶尔会有啊。」 「我并没有经验。不过根据工作内容,似乎也有不得不这么做的情况。」 「哦,比如说?」 「这只是传闻罢了,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 「你不是死神吗?」 「若是要说,我是资历较浅的死神。」 「原来如此。」 这些设定都是她自己想出来的吧?或是根据什么故事改编的呢?我虽然试著回想起部有死神登场的小说,但还是无法确定。 我很想知道她究竟设定得多仔细,便继续追问: 「你为什么会当死神?」 「就跟你当人类的理由是相同的。因为我一出生便是如此。」 「是一男一女的死神生下了你吗?」 「不,即便没有双亲,死神仍会诞生。」 「那就跟人类不一样了。」 「人类也是相同的。生命是连锁的、彼此相连的,因此一定会有起源。从前也曾经存在过没有双亲的人类。」 「亚当与夏娃。」 「那是什么?」 「就是最初的人类啊。你不知道吗?这是在旧约圣经的创世纪中登场的人物。」 「我头一次听说,他们是美国人吗?」 「不,他们不是美国人。」 我原本打算分别说明旧约圣经与美国建立的事,但因为实在太过愚蠢而作罢。毕竟两者都是相当漫长的故事,我并不认为特地解释有什么意义。 我看看手表确认时间。下午四点,差不多该认真思考下一本小说的开头了。 「总而言之,」这真是好用的词汇。总而言之。「我还有工作,差不多该走了。」 死神少女颔首。 「我要再多看一下水母。」 「是吗?再见。」 我从板凳上站起身。 「对了──」死神少女用视线指著我手中的信封。「在你死前,你最好读一下那本书。」 信封袋里装著的是《我的死亡书》。 在我死前,我比较想阅读以更优美的文字写成的书。 虽然这么想,但我一句话也没回,挥了挥手便离开水母的水槽前。 2 格伦?顾尔德死于一九八二年。 他是一名钢琴家,经常演奏巴哈的乐曲。自三十二岁起便不再参加音乐会──这是十分特殊的。在他那个时代,在音乐会中获得成功,便代表身为钢琴家的成功──而是专注于可反覆录制的唱片上,独自一人持续寻找著他心目中理想的乐音。然后,他死于一九八二年,年仅五十。 据说,在他过世时,枕边放著两本书。 一本是圣经,另一本则是夏目漱石的《草枕》。 ──我的理想,就是写出那样的文章。 我想写出一本能在某人生命终结之时,陪伴在他枕边的书,在某人与孤独的死亡面对之时,能被允许待在他身边的文章。而那是强尼?托卡绝对办不到的事。 我虽然走 出水族馆,但并没有特别想去哪里,便在公园的板凳上坐了下来。 抬头仰望天空,夏日的阳光令人目眩。蝉鸣声从后方的树木上传来,彷佛在吶喊著自己还活著。 耀眼与嘈杂,令我闭上眼睛。 我得想出下一部小说的开头才行。 我寻找著我心目中的理想。 就算不被众人接受也无妨。我寻找著能令自己觉得美丽、令自身受到感动的文章,我只能从这里著手。倘若能有幸邂逅与我拥有同样感性之人,我唯有努力写作,以期让此书成为对方毕生的最爱而已。 我所撰写的小说,这辈子只需要再一本就够了。不是长篇小说也无所谓,只要整体以完美的文章构成,就算是个极短篇也无妨。只要能够完成,接下来就只能向神祈祷了。希望这篇小说能顺利地送到某处、某个能够了解这篇文章价值的人手上。 为此,首先我必须寻找理想的文章才行。 我在开始思考故事之前,寻找著开头的第一句话。 找出能顺利生出第二行、第三行,并连贯结尾的第一行,便是创作小说最初的准备工作。我相信无论是舞台、故事,或是登场人物,随后都会自然而然地诞生。 当我还是强尼?托卡时,这件事是不被允许的。 那时的准备工作,是从设计出能令所有人轻易产生共鸣的角色、斟酌著王道且单纯的故事开始的。一切都是套用故事的公式来创作。绝不允许有所偏差。 以老套的手法,描绘著虚有其表的感动。 以浅显易懂的恶搞口吻,撰写著为了受到嘲笑而写的玩笑话。 也会以模棱两可的描述方式,让不合逻辑的故事显得崇高有格调。 尽情滥用爱啦、紧张感等,各种过去的伟大作家们发现的事物。 真是无聊透顶。 那种东西才不是我所期望的小说,也不可能是任何人所期望的小说。 所以,我杀了强尼?托卡。为了让我能写出正经的小说,他唯有一死。当拙劣的文章被人阅读,作者便会痛苦死去的《我的死亡书》是必须的。强尼?托卡必须一边疾呼著不要翻页,一边逐渐死去。 现在,我自由了。 我可以随心所欲地花费时间寻找为了自己而写的文章。 这是我一直以来所期望的。作家绝对不能一边心想「我不想被人读到这种文章」一边撰写小说。有些事比销量更为重要。 我不需要肤浅的感动,就连故事也无关紧要,那种东西并不是本质。我所期望的只有美丽且无瑕的文章。 打开记事本,我翻著页。 刚才在水族馆里所写的《草枕》首段映入眼帘。 我又重新读了一次,接著将想到的文章写在下一页。 虽然尝试了几次,但每一句都不够好。 有些文章过度致力于引人注意而显得轻佻。有些文章如蜕下的皮般轻薄,过于安静,毫无吸引力。有些文章乍看精采,却无法令人联想到第二行。无法延续下去的文章就是死的文章,即使勉强矫揉造作也没有任何意义。不知道什么缘故,节奏感总是很差,无法完全去除那些微小的瑕疵。 全都无法达到我的理想。 某个地方一定存在著更美丽的文章才对。「完美无瑕的文章仅此而已」的那种开头一定存在。它正沉睡在光线无法抵达的深海海底。无论多深,我都必须屏住呼吸下潜才行。我停下笔,思索著文章。 照射在皮肤上的阳光、鞋底感受到的地面触感、蝉鸣声、我本身的心跳,以及陈旧的回忆。我伸长了手,想在这些事物中寻找灵感. 我愈是烦恼,文章愈是破碎地散落一地,化为不具任何意义、宛如小石子般的文字。即便如此,我还是得继续烦恼下去。 所谓的作家,就是除了相信话语之外,什么也办不到的人种。 我花了两小时在思考文章上。 我原本打算一路思考到日暮西沉为止。 然而,蝉鸣声却和另一种声音混在一起。 那是令人郁闷的电子音。宛如使劲敲打门板的粗鲁声音从口袋中传来。这么说来,我把手机放在口袋中了。 虽然打算忽视,但电话铃声却永无止境般地响个不停。 莫可奈何,我取出手机,按下通话键。 首先听见的是沉默。虽然矛盾,但手机的另一头传来的确实是沉默。轰然巨响般的沉默。 ──打电话过来却又一语不发,未免太没礼貌了吧? 为了抹去那份沉默,我以粗暴的语调开了口: 「哪一位?」 手机的另一头终于传来声音。 「对不起。」是女性,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正确地说,是以前时常听见的声音。「因为我没想到你会接起来。」 这名女性是我以前的责任编辑。不,名义上,现在仍是我的责编。 然而,我已经有两年没听过她的声音了吧?还是更久一点? ──如果知道是你打来的,我就不会接了。 虽然这么想,但我当然不会说出口。对于没在按下通话键之前先确认手机萤幕这点,我感到懊恼。 她开口: 「你现在在哪里?」 我咽下叹息回答: 「在公园,我正在思考文章。」 「方便讲电话吗?」 「如果只是一会儿。」 其实我很想立刻挂断,但没有办法。 「状况怎么样?」 「不算好。」 称得上小说的东西,我一篇也还没写出来。 「是吗?」她以叹息般的声音说。「我寄过去的书,你收到了吗?」 手边的信封袋是从她的出版社寄过来的。 「嗯,我收到了。为什么你们出版社会寄这本书给我?」 出版这本薄薄的《我的死亡书》的,并不是她的出版社。 「我也不知道。因为这本书寄来我这儿,没有办法呀。」 寄去? 「谁寄的?」 「你的读者。你仔细读过了吗?」 「我连封面都没有翻开。」 「那就快点读吧。」 为什么我非得读自己撰写的书不可? 她接著说: 「然后,我们见个面讨论吧。或许在讨论期间,就能找到关于下一本小说的灵感也说不定。」 我并不认为讨论有任何意义,她跟我所追求的目标并不相同。既然目的地不同,就不可能并肩前进,只会相互拉扯而停滞不前罢了。 我尽可能地以压抑的口吻回答: 「或许吧。不过,我想再试著独自思考看看。」 我并不是讨厌她,只是无法跟她一起创作书籍罢了。非必要的情况下,不该刻意选择带刺的词汇。 「又有你的书迷来信,说很想再看到paiationse sevens的续集喔。」 ptionse sevens是我和她一同创作的童书系列。以ptionse这个城市作为故事的舞台,故事中有三名少年、两名少女、猫咪及青蛙登场。由这五人及两只动物组成了pdationse sevens。 「继续写续集嘛。」 「我办不到。已经完结的故事,我没办法写续集。」 「就算是最后一集,结局感觉也不像结局呀。」 「因为这打一开始就是个没有正式结局的故事。」 「既然如此,不就随时都可以继续写下去吗?」 「直到读者感到厌倦, 再也不屑一顾为止?」 「我没那个打算,不过既然有期待续集的读者在,就应该继续创作下去呀。」 我忍不住叹了气。我从以前就没什么耐性。 「你所谓的读者,究竟是谁?」 「所以说,有书迷来信──」 「我知道。你送来的东西我都有浏览过。」 不过,那种东西有什么意义? 「你认为小学生或更小的孩子们,是依自己的意志写信给作家的吗?」一点也不现实。 「小孩子如果会写信,一定是父母从旁指示的。存在的只有希望孩子这么做的父母、和藉由回应父母的期待来获得称赞的孩子罢了。」 我很清楚自己稍微激动过头了一点。身为作家,绝对不能说出贬低读者的话来。 「冷静一点。你这个想法不是认真的吧?」 她的指谪永远是正确且没有价值的。也就是说,她只想在不必要的情况下,将早已明白的事诉诸言语而已。 「是啊。不过,就某方面来说,只要书够畅销,书迷就会来信。只是单纯的母体数量及比例的问题而已。」 那种东西是无法信任的。到头来,还是跟「因为赚钱,所以叫我继续写」没什么两样。 再见。我说完,正打算挂掉电话。 「等等。」 她以简短的话语打断我的动作。 「你现在在写怎样的小说?」 我艰难地将叹息吞了回去。 「我还不知道。我现在正在寻找理想的开头,故事之后才会想。」 「理想呀。」她的语调变得僵硬起来。这是她不高兴时的声音。「你所谓的理想文章,真的存在吗?」 「夏目漱石就写出来了。赫曼?赫塞、米兰?昆德拉也是。优秀的作家有许多,成名的文章有无数。」 「你希望自己也名列其中吗?」 「我并不这么奢求,我知道自己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才能。不过,」──在我说完话之前,她便开了口──「我并不是说你没有才能。听我说,」──我又打断了她的话语,接著说下去──「不过,对我而言最好的文章,应该只有我自己写得出来才对。即使明知道无法传达给别人,仍有追寻的价值。」 我从没想过要与名垂青史的作家们并驾齐驱。 我不需要世俗的评价。 只要有一个人即可。只要对某个跟我拥有相同价值观的人而言,那堪称理想的文章,那么就值得我去追寻。如同幸福的形式因人而异般,理想的文章应该也是因人而异的。她叹了口气。就像分隔文章的句点般叹了口气。 「总而言之,结果就是你什么也没写出来。」 「我有在撰写文章喔。」 「不过,这三年来你都没有出书不是吗?以那本《我的死亡书》为最后。」 那种事无关紧要。 在我死前,只要再写出一本书就够了。 「我已经不是职业作家了,所以你也没必要永远担任我的责编。你很优秀,只要去担任其他更能畅销的作家的责编就好了。」 比如说,像强尼?托卡那样的作家的责编。 「听我说,你给自己的门槛太高了。不用一口气就得到一百分也无所谓吧?先出五十分的书,下一次再出六十分的书。一步一步来不就好了?」 「理想的文章并不存在于及格文章的前方,这两者是没有关联的,而是存在于更不一样的另一个次元之中。」 「你怎么知道?」 「只要读过就知道了,最棒的书总是遗世独立的。」 短暂的沉默,接著是僵硬的声音。像是将石头高高举起朝我扔过来一样。 「你还真是固执己见。」 不过,那颗石头却往完全落空的方向飞去。 「那当然啰,不固执的作家有什么价值可言?作家就是将人生赌在自己的风格上的人啊。」 那便是一切, 如果我的风格是错误的,也只会就这样消失无踪罢了。如同成不了书的话语一般,如同无法留存于意识中的文章一般。 在长得足够深呼吸的一段时间之后,她开口: 「总而言之,写些积极的小说吧。写些确定有一天会完成,能够出版的小说。」 我已经不再拘泥于将文章化为书籍的形式这件事了。 只要能写出自己可以接受的文章就足够了,如果任何一间出版社都不愿意理睬我,要自费出版也可以。那种事只要等小说完成后再来思考就行了。 「你的书现在还在继续畅销喔。」 「我知道,因为版税一直都有汇进来。」 「就连那本《我的死亡书》也是喔,你知道吗?世人都以为你在写完那本书后就自杀了」 「那真是太好了。」 只要大家都认为我死了就好。这么一来,我就可以静静地写小说了。 「一点也不好。将那种书作为强尼?托卡最后的小说,真的好吗?你真的这么认为吗?你不是很爱小说吗?」 「我爱啊。所以,强尼?托卡才会死去。」 我并不认为照本宣科地撰写故事,就是作家的工作。 我不想在那种东西上贴上「这是小说」的标签,任其在社会上流通。 「既然死了,就让他复活。」 「就是因为再也无法复苏,才是死亡啊。这是法律所决定的。」 生命活动不可逆性地停止。这就是死亡的定义。 「不过,在你的小说中总会发生奇迹呀。」 「我已经不打算再撰写会轻易发生奇迹的小说了。」 我与她的对话总是平行线。 她是在对强尼?托卡喊话,但我已经不是强尼?托卡了。两人的对话没有交集是理所当然的。 他人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两人在电话的另一头交换著简短的对话。虽然听不清楚,但这是个好机会。 「你似乎很忙,我挂电话了。」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她开口: 「我知道了。总之,读一下我寄过去的书吧。」 「为什么?」 「只要读过就知道了。到时候,如果你还是不想出书,那就随你高兴吧。」 再联络,她说完后便挂了电话。 ※ 在小学六年级的暑假,我开始写起小说。吃完晚餐、洗完澡、刷完牙后,我就开始写下小说的第一行。那是祖母过世那年的夏天。 我头一次完成一篇小说,是我十八岁那年的春天。在我持续发烧三十小时,体会到孤独,并做好死亡的觉悟后。 我是因为畏惧死亡才撰写小说的。我想要创作些即使我死去,仍会留存下来的事物。所以,我创作童书,向能比我活得更长久的孩子们述说著。我希望即使我死了,我的文章仍会留存在某人心中。 不过,强尼?托卡是办不到的。 只是让人广泛、肤浅地阅读,不会留存在心中的文章,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只要有某个人就好。 只要有一个人就已足够。 我想写出能深深烙印在心中的作品。 只要完成一篇能跨越我的死亡而持续存留在这个世上的小说,就已足够。 ※ 时间来到傍晚六点。 八月的傍晚六点,以傍晚而言还相当明亮。 我从信封袋中取出那本薄薄的书。 那的确是《我的死亡书》,是强尼?托卡一边痛苦著逐渐死去,仅此而已的小说。为什么叫我读这种书呢? 那个编辑也是,自称 死神的少女也是。 我感到有点在意。 我稍微犹豫了一会儿,翻开了书。 故事中,强尼?托卡依然苦苦哀求著,请读者不要翻页。 我一点也不想翻阅这种书。 令人郁闷。这种单凭气势写出的文章,一点质感也没有。剧情冷不防地被打断,毫无条理地切换到另一个话题去。没有任何技巧可言,作者只在乎自己的意图显而易见。硬是举些不著边际的比方,随意的譬喻只会削减人阅读的意愿。 ──如果是现在,我应该能写得更好。 我不由得这么想。 只要仔细挑选词汇,文章应该能更加流畅。如果多斟酌句读,节奏应该能更完整。多留意谈论轶事的顺序。减少不继续阅读就无法了解意思的表现方式。留心能轻易理解、令读者失去思考空间的写作方式就是因为没有彻底遵守这些要点,瞧,里面混杂了这么多杂音。 每一点都是相当基础的事。如果是作家,做到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强尼?托卡却只会用无趣的词汇述说著无聊的话语。 模棱两可、搪塞敷衍、幼稚地述说著。 然后,我就这样死去了。如同我以前写过的,接下来只会剩下一直延续下去的空白页。 ──事到如今,叫我重读这种书究竟有什么意义? 无聊。 我啪啪地翻动著空白页。 接著,在最后一页,唐突地。 奇迹发生了。 3 那个奇迹,只是很单纯的两句话。 在失去了述说者,原本应该是全白的页面上,我发现了文章。 那并不是印刷字,而是手写字。应该是以笔尖圆钝的铅笔写的吧?线条粗淡,边缘有些分岔。字迹称不上漂亮,应该是刚学会平假名的小孩子所写的。 一定是某处的某个人,误以为这是本童书而买下的吧。期待这本书会有著跟强尼?托卡以往的作品相同的发展。 他应该觉得很莫名其妙吧。《我的死亡书》并不是适合小孩子看的书,也不是适合任何人的书。只是我用来杀害强尼?托卡的作品罢了。 他或许曾期待里面会有令人兴奋不已的冒险,或许想为主角的勇气而感动,或许希望能因理想的快乐结局而展露笑容,而这是本背叛了他所有幻想的小说。不过,他还是读到了最后。 他一定十分失望吧?也或许会因为强尼?托卡愚蠢的死法而感到悲伤。搞不好还会在内心想像著更精采的结局也说不定。 于是,他拿起了铅笔。 在那里补充了两句话: 强尼?托卡,奇迹的大复活! 然后又写了很多、很多有趣的故事。 上面只写了这样的两句话。 宛如强尼?托卡至今为止曾写过的童书般。 将单纯且有利于自己的奇迹,轻易地展现在你眼前。 4 莫名其妙,没有一丝条理,也没有任何伏笔,唐突至极。这并不算是一个故事。 然而,我却泪水盈眶。 我不由得沉浸在莫大的感动之中。 我的视线无法从这短短的两句话上移开。我无数次、无数次地反覆读著。 我感到歉疚。我终于了解了,我写了绝对不能写的小说。我不能让小孩子阅读这样的作品。不能让强尼?托卡的读者阅读这种作品。我由衷感到后悔。 然而,我却开心不已, 有个读者在强尼?托卡的小说上补充了这两句话,这令我喜不自胜。为什么呢?我明明那么厌恶。每当有人称赞强尼?托卡的小说很有趣时,我总会忍不住抱头啊。而这简单的两行字,其中的美却是无庸置疑的。 我感到悲伤,被罪恶感笼罩,却又开心不已,泪水盈眶。 会被这段文字感动的人,全世界恐怕只有我而已。一定不会传达给其他人吧?不过,在我从迄今所读过的各种文章里获得的事物之中,这份感动最为庞大。 难以置信。 不过,不会错的。 这就是我一直以来所寻找的事物。为了我而写的,我理想中的文章,毫无疑问地就在这里。 简直就是犯规。 我不认为自己写得出比这两句话更优秀的文章。 我无法想像会存在任何比这两句话更能令我感动的文章。 所以,我想撰写小说。 别无他法。 为了写这两句话的某人,我必须写出他所期待的小说才行。强尼?托卡非复活不可。 其他的事,我完全无法思考。 总而言之,写吧。立刻开始动笔吧。虽然还没决定好开头,但我还是想面对书房的书桌,乾脆地敲下键盘。 虽然没有任何根据,但我敢肯定,现在的我应该写得出来。虽然可能跟我的理想有些不同。不过我现在应该写得出自己能够接受的小说才是。 我从板凳上起身,将握在手上的《我的死亡书》──以两行份的奇迹让强尼?托卡克服死亡的故事──放进信封袋中。 我抱著信封袋迈开脚步,泪水令视野变得模糊。真是的,都三十岁的大男人了,哭什么哭啊?不过,没有办法,我太感动了。 我无法克制地跑了起来。我穿越公园,用力踩著柏油路。我很快就喘不过气来,不过,我一秒钟都不想浪费。就是现在,我现在必须写作才行。 我迫不及待地想赶回家。 对了,记事本。我将手伸进口袋,不过我摸到的并不是记事本,而是手机。这一瞬间,我想起那名编辑的事。 我激动起来,连自己正在做些什么、正身处何处都搞不清楚了。不过,对了,向她道歉吧。向努力制作强尼?托卡作品至今的编辑谢罪,接著告诉她强尼?托卡复活的事。就像撰写小说的第一行般,先从致歉的简讯开始吧。 之前我曾经对她说过: ──至今为止,你我合作出版的书籍中,没有任何一本是正经的。 不过,那是错误的。一定是错误的。 就算是如紧闭双眼、撝起耳朵、胡乱吶喊般,即便是关在书房中疯狂写著小说般孤独的工作也无所谓。就算独自一人绝对找不到那份价值也无妨。 只要一传达给某个人,言语、文章便开始拥有了意义。 但是,只有这一点我没有把握。 ──我认为我的话语并没有传达给任何一个人。 我丧失身为作家的资格了。 耳畔响起她的话语: ──冷静一点。你这个想法不是认真的吧? 没错,她的指谪永远是正确的。 我拿出手机,设定好简讯的收件者后,开始打起讯息。输入文字很浪费时间,令人心烦。不过,总之就写吧。以强尼?托卡的身分撰写。完成,重读一遍,又修改了几处细微的表现方式。 这样就行了。 正当我打算按下传送键时。 我听见了声音,尖锐的声音。我将视线从手机萤幕抬起。 回过神来,日暮已西沉。在被夕阳染得一片鲜红的世界中,浮现两道并排的光线,两道尖锐的白色光芒──车头灯,是汽车,就在我眼前。 ──我必须在你死前将货物送达。 死神少女曾这么说过。 在我回想起这句话的同时,视野染成一片漆黑。 ※ 我已经忘了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我跟那位编辑第一次见面,是在车站前某间不值一提的咖啡厅。 我已经不记得她是坐在哪个座位上、点了什么饮 料了。不过,我敢肯定的是,她将我当时出版的唯一一本作品抱在胸前。是人类的软弱之心聚集起来,产生了巨大怪物的故事。封面上印著我的本名。 我向她走近,她抱著书起身,向我深深一鞠躬。接下来,两人一定是交换了礼貌性的寒暄后就坐下了吧。因为当时是炎热的季节,我想我点的应该是冰咖啡。 到此为止的记忆都含糊不清。不过接下来的对话,我却能清楚回想起来。 「我读了三次。」 她开口。指的是我的书。 「你觉得怎么样?」 我怯怯地询问,她面带笑容地回答: 「这不是能够畅销的书。」 「究竟是哪里不行?」 「你指的是考量销量的话,该如何改进的意思吗?」 「嗯,对。」 她以纤细的指尖翻开书本。再也没有比自己的书在面前被人翻阅更令人尴尬的事了,那就像古老的情书被人重新读过的感觉。 「首先,从大纲很难想像出故事内容。很少有读者会拿起内容不清不楚的书。接下来,设定相当抽象、过于笼统。如果基础的部分没有说服力,就很难继续读下去。而且,无法了解每个场景想诉说些什么。一个场景所传达的讯息应该仅限于一个,如果能注意这一点,就会好读许多。」 对于她的话,我一项项认真地颔首附和。 我对于自己撰写的文章没有半点自信。当时的我仍是还在上大学的年纪是个甚至不晓得是否能够以作家自居的新人。 「除此之外,细节上的问题要举多少有多少。如果我是责任编辑,一定不会让这种形式的作品出版吧。」 我将视线落在咖啡厅的地板上。地板是以米色及奶油色的菱形磁砖拼凑成的,不可思议地,这一点我记得很清楚。 「不过,我也能了解将这份原稿制作成书的人的心情。」她突然改变了语调。「这并不是能够畅销的书,也不是会大受赞扬的作品。不过,不可思议地,是会令人想反覆翻阅的书。」 我将视线提高到桌面。 她继续说道: 「比如说,如果在打扫书架时瞥见这本书,就会忍不住拿起来翻阅吧。我想这本书一定有著某种会吸引人们注意力的特点。并不是文章的品质,也不是故事的意外性,而是更自然的突兀感。」 我询问 「什么是自然的突兀感?」 这纯粹只是个疑问。 只要顺著语意思考,就会发现这两个词汇是相互矛盾的。 「虽然将想法化为言语,并不是我的工作。」她将视线落在我的书上。「打个比方,就跟体温一样。如果有人将自己的掌心贴在自己背上,那感觉虽然突兀,不过却也再自然不过吧?」 接著她缓缓地阖上书,彷佛像要把体温移转过去般,将手掌轻贴在封面上。 「视情况而定,我会认为存在于书中的掌心温度,是比销量或完成度更具价值的事物。」 这么说完,她又笑了。 我完全忘记当时曾经有过这么一段对话, 不过,现在我却轻易地就回想起来了。宛如悄悄隐藏在书柜角落般,只要伸手拿下就能重新阅读。 ──一定是这么一回事吧。 补充在《我的死亡书》中的那两句话中。 确实存在著我早已忘得一乾二净的温度。 ※ 尖锐的红色光线十分刺眼。 睁开眼睑,我想环顾四周,颈部却怎样也动弹不了,只能看见染成一片鲜红的天空。 全身没有任何感觉,甚至连痛觉也没有,只有大脑有种被塞住的感觉。 我应该是发生事故了吧,现在一定正倒在柏油路上。救护车还没来吗?虽然侧耳倾听,却听不见救护车鸣笛声。 不只是鸣笛声。就连嘈杂的人声、车辆声及风声,任何声响我都听不见。有种被扔在天空外层、被拋进外太空般的感觉。但是那是不可能的,外太空是不会有夕阳的。 在束手无策之际,耳畔突然传来声音: 「你还有意识吗?」 我原先以为是救护车抵达了,但看来并不是。就像是低头看向自己般,视野正中央出现了少女的脸。 我认得那名少女,我们几个小时前才在水族馆见过面, 莫可奈何,我询问: 「你真的是死神吗?」 我没有动嘴的感觉,就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见,不过她还是回答了:「当然。」 声音相当沉静。这令我感到焦躁。 「我还不能死,我得写小说才行。」 「这是不可能的,死者无法撰写小说。」 「你不是神吗?不能想想办法吗?」 「我什么也办不到。」 不过,我非写小说不可。为了写出那理想的两句话的,某处的某人,我得撰写强尼?托卡的小说才行。 我想起在漂著水母的水槽前跟她的对话。 「对了,特殊情况。」 「特殊情况?」 「你曾经说过,死神之间存在著特殊情况。为了让混浊的灵魂变得纯净,有些情况是可以被允许的吧?」 「是的,没错。」 「我的灵魂应该非常混浊吧?我明明这么后悔。只要一个月就好了,只要给我时间撰写小说,我的灵魂一定就能变得纯净。」 这是个好方法,应该还有交涉的余地。 然而,死神却摇头。 「不,不行。」 「为什么?」 「你的灵魂已经几乎没有半点混浊了,现在非常澄澈纯净。」 「不可能。」 我很不甘心,很悲伤,是如此的依依不舍。所以── 死神说了: 「依恋跟混浊与否无关。灵魂并不会因此混浊。」 「你骗人,怎么可能──」 「是真的。依恋是正常的,这是应该存在的。」 我无法反驳。 我也不认为接受死亡的灵魂会是美丽的。 「我什么时候会死?」 她微微地垂下眼睑。这名死神头一次露出有人味的表情。 「就快了,你已经几乎跨入死亡了。」 我无法哭泣,也笑不出来。 恐怕也无法呼吸,表情也没办法改变。只是很想低语「怎么会」而已──这怎么可能? 死亡即将到访,应该是如此。不过,我对死亡仍一无所知。甚至连脚步声都听不见,只是隐约感到恐惧。如同刚开始撰写小说时那样,如同第一次完成小说时那样。 ──我对死亡如此一无所知。 明明不懂,却写了。 薄薄的《我的死亡书》,那种绝对不应该问世的作品, ──我真是太糟糕了。 我对强尼?托卡的读者感到愧疚,因为我让《我的死亡书》这种东西成为我最后一本书。 「在最后,你有什么话想说的吗?」 「有。」要多少有多少。「我想述说的话,多得可以集结成书了。」 强尼?托卡必须述说才行,他必须用那能说善道的文体讲述故事才行。 「对不起,那是办不到的。」 我隐约可以理解,睡意袭来。不对,这真的是睡意吗?视野逐渐朦矓,然而天空仍然没有改变。彷佛连云朵、光线都没有移动般。简直像是只有我一个人被时间给遗忘了。啊啊,只要再一本就够了。 我想撰写读者期待著强尼?托卡会写出的小说 我感到后悔,沮丧万 分。 接著,我终于想了起来。 强尼?托卡已经写了一段文字,那并无法称之为小说。我写了一篇只是简短的、并没有任何意义的文章。 「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我刚刚在手机上写了一封简讯,收件者也已经设定好了。所以,希望你帮我按下传送键。」 那里头的内容一定是最适合强尼?托卡的结局的文字,一定远比《我的死亡书》更有价值。 虽然无法达到我的理想,不过那既能够产生后续的故事,也能暗示结局,这应该能成为这样的开头。 在我失去生命之前,某处的某人凑巧地令奇迹发生了。 强尼?托卡复活了。 当晚,某位编辑的手机里收到一封简讯。 那是她所负责的作家传来的,也是她个人相当喜爱的作家。不过,他已经有三年左右没有出版新作品了。 编辑希望他能够继续撰写小说,为了让所有读者能够继续阅读他的书,他非写不可。她怯怯地打开简讯。 接著,阅读内容,她笑了。 虽然泫然欲泣,但她笑了。 她原本想立刻回覆,但却找不到适合的话语,因此只是默默地看著小小的萤幕。 ※ 谢谢你寄给我这篇理想的文章。 那确霣令奇迹发生,让三年前死去的作家复活了。 我现在很想写小说,非常非常想写小说。 我并不知道那会成为何种作品。不过,即使既简单、又愚蠢、一点文学价值也没有,却能让某处的小孩由衷地感到开心。我想撰写那样的小说。 就算孩子在长大成人后,将我的书完全遗忘也无妨。 不过,希望是令曾是孩子的大人,某一刻在陪伴自己的孩子时,会突然回想起来那般的.,不经意地望向书柜时,仍会躺在角落、留有热度那般的。 我想撰写那样的小说。 敬请期待强尼?托卡的下一部作品! 八月的雨不降之处 想死的家伙,就随他去死吧。 我非说不可。 这既没有恐怖小说的紧张感,也没有疑云密布的推理小说的圈套,更没有罗曼史介入的余地,只是个十七分钟长的故事。 其实,一直到最后,我都没能了解她吧。我并没有希望她说明自己的事。而且,她应该也无法了解我才对。因为我一直在撒谎。 所以,这个故事就在双方都无法了解彼此的情况下结束了。 即便如此,我现在还是非说不可。 无论如何都希望你听一听。 这是关于两个人的故事。 无庸置疑,这是关于我和她的故事。 八月十九日,下午三点四十五分。天气预报为晴时多云偶阵雨。 故事是在某个平凡无奇的街角展开的。 当时,她正走在铺著黄色磁砖的道路上。 1 光理 就好像遗失物一样。 这是她对少女的第一印象。 光理正走在铺著黄色磁砖的道路上。 这条路在刚铺设好时,一定是条与异国明亮海岸非常相衬的美丽道路吧。不过在经过几十年后,随著磁砖脏污,颜色变得像枯乾的香蕉一样。 ──一开始愈是美丽的事物,一旦染上污渍,就会格外明显呀。 当她正在思考这类自以为是的事情时,有人叫住了她。一句简单的「不好意思」。 光理回过头去寻找声音的主人。 在她后方大约三公尺处,站著一名少女。看起来似乎是国中生,那是一名身穿白色t恤及丹宁迷你裙的女孩子。 光理这么想。 ──就好像遗失物一样。 所谓的遗失物,大多是些与掉落地点不相衬的物品。 少女美丽莫名。无论是容貌、白皙的肌肤,或是乌黑的秀发,每一个部分都十分美丽。 就像一支设计新潮的自动铅笔掉落在路边似的,少女与周遭的景致显得格格不入。 她的表情非常认真。 「我想问路。」 她以念著陌生语言似的生硬语调,告知了某个住址。 光理目不转睛地观察著那名少女,她有专注观察自己在意的事物的习惯。 眼前的少女缺乏现实感。举例来说,她的肌肤过于白皙,甚至令人不由得怀疑根本是面无血色;她的脸型与日本人不太一样,具体上虽然不太确定,但总之就像是遥远国度的居民般,是那种语言、文化、知识,任何的一切都与日本截然不同的国家。 少女突然皱眉。 「你能告诉我怎么走吗?」 此时,光理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失礼。虽说是年纪较轻的同性,但目不转睛地观察初次见面的对象,是十分失礼的行为吧。 「对不起。」 幸好自己知道少女刚才询问的地点。 光理飞快地回答: 「沿著这条路直走,会看到一间叫『三宅自行车』的脚踏车店,那个转角右转后就到了」 谢谢你,少女颔首。光理追问: 「你为什么会找我问路?」 光理肩上背著一个大大的波士顿包,怎么看都不像是当地人吧? 少女睁大双眼愣愣地看著光理,她那副模样就像兔子一样。总觉得兔子总是一脸呆愣。 「因为,这里是你出生成长的城市吧?」 她吃了一惊,正是如此。 直到约莫三年前,光理十八岁前一直都住在这个城市。 睽违已久的,光理这次趁自己生日时回到了这里。 「你为什么会知道?」 「一看就知道了。」 「怎么可能会知道?」 少女侧著头。 彷佛想著「这有什么问题吗?」般一脸无法理解的表情。 光理在内心叹了口气。 「我也要往同一个方向去,可以跟你边走边聊吗?」 她虽然不清楚原因,但总觉得这名少女令自己很在意,实在无法就这么擦身而过就作罢。 回想起来,从以前开始,光理就很难无视于掉落在地上的遗失物。 两人并肩而行,走了大约两个街区的距离。 在这段期间,光理对少女有了若干认识。 少女姓佐伯,国中三年级,最近很喜欢冰淇淋。 内容完全没有异样之处。佐伯是个任谁都至少曾经听过一次的姓氏,一辈子都没上过国中的人十分罕见,而且现在是八月。八月正是许多人正喜欢冰淇淋的季节。 不过,光理还是无法理解那名少女──佐伯说中自己出生地的原因。 「类似某种气味。」 佐伯说。 「气味?」 「是的,也就是说,是一种直觉。花的气味、人的气味、冰淇淋的气味,每一种都没有逻辑,很难以言语描述。不过只要嗅嗅气味就能够了解。」 啊,或许是这样没错。 气味的确能跨过数道步骤,直接与记忆连结。 光理含糊地「呃……」了一阵,接著询问: 「也就是说,我跟这个城市有相同的气味吗?」 然而,佐伯却摇摇头。 「不是,气味不过是一种比喻。我只是直觉地知道,你和这个城市是同性质的事物而已」 看吧,果然还是无法理解。 就算佐伯再怎么解释,光理还是不认为佐伯说中自己出生地这件事有什么原因。只是单纯的直觉,否则就是超能力。 「你知道太阳的气味吗?」 她询问,自己点头。 「知道呀。」 就是将棉被或衣物晒乾后的气味。 「就跟那个一样。」 佐伯略微得意的伸出食指。 「你能了解从未去过的太阳的气味。类似这样,能靠直觉了解的事多得不胜枚举。」 截然不同。光理心想。 听说所谓太阳的气味,指的是附著在棉被或衣物上的汗水或洗洁剂,在阳光与热度下分解后产生的气味。所以,被称为太阳的气味的事物,其实是汗水及洗洁剂的气味。而直觉则只是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但其实并没有接收到任何讯息。 可是,就算反驳国中女生这一点也没有意义。 光理扬起嘴角表示认同。 「原来如此。」 接著,或许是因为提到太阳,她下意识地仰望天空。 蔚蓝的天空,甚至令人感到刺眼丨. 「你知道吗?现在明明这么晴朗,但今晚却会下雨喔。」 佐伯摇头。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知道?」 「嗯,直觉。」 骗人,其实她只是看了气象预报而已。 她将视线移向手表,已经下午四点了。 光理在十字路口停下脚步。是转角有脚踏车店的十字路口。 「对了」她指向右手边,红灯的另一头。「你问的地址就在那一带。」 佐伯点头。 「我知道了,谢谢你。」 她望向斑马线前方,红灯的下方。 光理也不由得追随佐伯的视线看了过去。在面对这一头,等著红绿灯的人群中,有名奇怪的青年。 青年看起来比光理年长几岁,应该是二十五岁左右。他身穿笔挺的藏青色西装、纯白衬衫搭配深红色领带,头发理成少年般俐落的短发。整体而言,就像个充满活力的新进职员。 光理会认为那名青年「奇怪」,是因为对方正高举著什么。 某种──大约a4尺寸、薄薄的物品。应该是本素描簿吧。 红灯转为绿灯。 佐伯迈开步伐。 光理莫可奈何地跟在她身后,因为她预约的商务旅馆也在那个方向。 她跨过斑马线,经过青年面前时,看见了素描簿上的文字。上面以粗犷的笔触写著「幸福传销」。 青年大声吶喊著: 「请听我说!」 那是在宣传某种宗教吗? 来往的人们全都别开视线,加快脚步通过,众人均无视于他的存在。他就这样独自在人群中,高举著素描簿大喊著: 「拜托,请听我说!」 光理也别开视线,看著前方走著,和其他行人相同。 然而── 「那个,」 不知为何,青年却朝光理追了上来。他绕到光理面前,别无他法,光理只得停下脚步。 「拜托,请听我说。」 素描簿就在眼前。幸福传销。不过,硬是要说的话,被他叫住应该算是不幸。 她的内心涌起一股莫名地感到丢脸的情绪。 不小心就这样将内心的牢骚话说了出口:「为什么是我?」 十字路口人来人往,就算不挑中我也没关系吧? 青年坦然回答: 「任何人都行,只要愿意听我说话就好」 「那么不是我也无所谓吧?」 「是你也无所谓。」 真是乱七八糟的说法。 总之,得尽快离开这里才行。 不过,在光理踏出脚步之前,青年抢先一步开口: 「你认为幸福的人存在吗?」 「在某处应该会存在吧。」 「某处是哪里?」 「谁知道。」 「请试想看看,你的朋友当中,有人幸福吗?」 她差一点就要认真思考起来,但却又打消主意。不能被对方牵著鼻子走。 「你如果想见幸福的人,请自己去找。」 就这样。她正想这么说,却被他的话盖了过去。 「啊,不是。我并不是想寻找幸福的人。仔细想想,幸福的人搞不好其实非常少。」 「是这样吗?」 那又怎样。 那种事只要交给政府,或是隶属于某个国际性组织、负责思考大事的人们来统计就行了。个人与全体人类的幸福之间并没有任何关系。 然而,青年却以认真的眼神凝望著自己。 「我或许并不幸福。不过,我知道获得幸福的方法,也可以说是我实现梦想的方式。」 「哦。」 光理以兼具附和及叹息意味的话语回应。 青年毫不在意地继续说著: 「拜托!你能不能帮助我实现梦想呢?」 光理不由得笑了出来。 她原本预料对方一定会说出「我会让你幸福」这类的话来。请对方帮自己获得幸福,这种厚颜无耻的话,她完全没有预料到。 光理不知为何燃起了兴趣,她试著询问: 「我该怎么做才好?」 「请听我说话。」 「这样就行了吗?」 「不,还有其他事。不过,首先请听我说话。」 很明显地,他相当可疑。她并不认为会高举著写有「幸福传销」的素描簿的男人会有多正派。 而且,可疑的人所说的话,还是尽可能不听为上策。 这种事她十分清楚。不过── ──仔细想想,我又不会被卷入什么麻烦事中。 他接下来所说的话有多么愚蠢都无所谓。在一段短暂的时间内,陪一个素未谋面的青年实现他的梦想,也不是什么坏事。 正当她烦恼时,传来一个声音: 「我也可以一起去吗?」 回过神来,光理发现佐伯站在自己身旁= 佐伯一直站在那里听著他们对话吗?她并不清楚。这个少女明明如此美丽,却莫名地不太起眼。 在光理开口说些什么之前, 「当然好!」 青年便很有精神地点了头。 结果,他们走进了咖啡厅。 因为青年表示不如换个地方好好聊聊。 青年先在四人座的座位坐下,光理坐在他的对面,佐伯则坐在光理右边的座位上。三人各自点了饮料后,青年打开钱包。他取出某张卡片放到桌上,接著将卡片滑到她面前。 「我姓原田。」 光理看了那张卡片一会儿后,将视线移往他──原田身上。 「这是什么?」 「驾照。」 这她看也知道。 「为什么要拿出这个来?」 照理来说,在自我介绍时,应该是拿名片出来才对吧? 原田泰然自若地回答: 「因为你并不相信我吧?」 那当然。 不过,如果坦率地点头又有些不好意思,正当她感到为难时,他又接著说了下去: 「在路上高举素描簿,喊著幸福幸福之类的话语的人,很明显地是个怪人。照理来说是无法信任的。」 完全正确。他有这种自觉吗? 「即使准备了名片,也没有意义吧?那种东西爱怎么印就怎么印,所以我才会拿出驾照来,这可是可以用来申办信用卡,足以让人信任的身分证明。」原田自豪地出示驾照。「要影印吗?」 光理摇头。虽然能理解他的话,不过这更令她觉得对方是个怪人了。 拗不过他,光理也报上了姓名,接著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佐伯。她自从坐下来后,就一直来回翻动著菜单。 少女一边比较著蛋糕的照片, 「我姓佐伯。」 一边这么说。 原田一脸困惑地笑了。 「如果想吃什么,不用客气,请尽管点。」 佐伯仍在看著菜单。 「如果想要,我会自己购买。请不用在意我,继续说下去。」 对喔。 光理是为了询问原田所谓的「我实现梦想的方式」,才到这里来的。 「啊,嗯,说的也是。」 原田将桌上的驾照收进钱包里,又刻意地清了清喉矓。 「光理小姐,请问你知道老鼠会吗?」 我不由得蹙眉。 「那是诈欺吧?」 他乾脆地点头" 「对,是犯罪。」 原田所谓的梦想,就是靠犯罪来赚取金钱吗?无论他是不是什么大坏人都与我无关,但这会令人有些失望。 店员将他们点的饮料端了上来。光理的是冰红茶,佐伯的是漂浮苏打,原田的是柳橙汁。 佐伯终于放下菜单,神情认真地握著汤匙。她谨慎地舀起漂浮苏打上的冰淇淋。 原田一边用眼角余光看著佐伯的举动,一边说道: 「你知道老鼠会究竟是哪部分犯罪吗?」 光理摇头。 虽然大致明白,但她没有自信能清楚说明。 「所谓的老鼠会,正式名称为多层次传销。比方说,某个人招募两个人加入会员,并向会员徵收金钱。会员们又再分别去找两个人加入会员。」 他一边流畅地解说,同时拿出素描簿,用麦克笔在上面绘制出图案。 首先,有一个父亲,下面有两个儿子,再下面又有四个孙子。他绘制的图以金字塔逐渐膨胀,并向下延伸。 「儿子付钱给父亲,孙子付钱给儿子及父 亲,这样的构图可以无限.延伸。成为会员人,虽然暂时必须支付金钱,但只要底下的会员增加,就能获得金钱,大家都获利。就这样的构图。」 「真是太棒了。」 佐伯似乎深受感动地点点头。 然而,这种事是不可能长久顺利下去的。 「这指的是会员继续增加的情况吧?」 总有一天,当会员不再增加时,在后面付钱的人就会因此受害了。 而且,依照原田所绘制的图,父亲一人,儿子两人,孙子四人。若是必须按照这样的模式增加,下一代就是八人,再下一代就是十六人──新会员必须不断增加,但人数却飞跃性地增长。 「是的。」原田用力点头。「只要重复二十七次这个过程,需要的新会员人数就会超过这个国家的人口。重复三十三次时,就连全世界的总人口数也会不敷需求。从结构性而言,是不可能让所有人都获利的,所以老鼠会才会是犯罪。」 「明知如此,你却还要这么做吗?」 「正是明知如此,我才要这么做。」原田用盖上笔盖的麦克笔往图上敲下。 「请试著从反方向来思考。只需要不到三十三次,就能让全世界的人都成为会员喔。」 佐伯将冰淇淋放进口中后询问: 「只要当父亲,就能从世界各地获得金钱,你是这个意思吗?」 原田摇头。 「我不收钱。我的目的并不是赚钱,增加会员才是我的目标。」 「是什么团体的会员呢?」 「这个团体没有名字。虽然我试著思考了很久,但无论是什么名字,只要一取了名,就会变得可疑,所以这个团体没有名字。不过──」 他像个少年似的,难为情地搔搔头。 「不过,简单的说,就是个好人团体。」 光理蹙眉。 「好人?」 原田拿起玻璃杯。 「对吧?很可疑吧?」 他用吸管喝了一口柳橙汁,接著又拿起麦克笔。 他在刚才老鼠会的金字塔旁,加上「好人」两个字。 「具体的说,就是这样。我要赌上一辈子来拉到两个会员,会员的任务就是永远当个好人。接著,也在一辈子当中各增加两个会员,这个模式只要重复三十三次,人类就会全变成好人了。」 他笔直地看向光理,探出身子。 「我的梦想,就是创造一个全是好人的世界。」 他笃定地说。 真是愚蠢,她心想。 如果要反驳,多的是可以反驳的话语。那种事不可能会顺利的。然而,她的脑子却一片混乱。找不到适当的话语。 到头来,光理只有小声询问: 「你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原田露出得意的笑容,将素描簿翻了一页. 「因为,这样不就会很幸福吗?如果自己及周遭的人全都是好人,住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就一定会很幸福。」 在他翻开的页面上,以粗犷的字体大大地写著「幸福传销」几个字。 「世界和平是人类的梦想啊。」 那的确是梦想。 绝对不可能成为现实的梦想。 光理好不容易想出话语反驳。 「所谓的好人,是什么呢?」 看来她疑问中的意思并没有传达给对方。原田「呃呃」地低喃,侧著头。 光理以略大的音量补充: 「每一个人所谓的好事都不尽相同吧?你认为是好事,但另一个人可能会认为是坏事。」 要客观地替「好人」下定义,是非常困难的。 而且要成为没有明确定义的存在,实在有些荒唐。 原田重重点头。 「说得没错,要明确地定义善恶是很困难。所以究竟怎样的事是好事,怎样的人是好人,这一点由每个人自行定义也无所谓。」 「不过每个人的意见应该会大不相同吧。」 「一定会有许多意见吧,搞不好还会有人说出完全相反的想法来。」 「这样好吗?」 「我认为很好。」原田笑著说。「即使多少有些差别,但只要成为每个人都敢抬头挺胸地说自己是好人,这个世界应该就会变得比以往更加适宜人居了。」 这个嘛,嗯,或许是这样没错。 他继续说道: 「而且我觉得,牵涉到伦理的事,即使表象不同,但根本还是大致相同的。否则人们就无法因为同一个故事哭泣或欢笑,戏剧及漫画也就不会大受欢迎了。」 光理目不转睛地盯著原田的脸。 「那么,你是好人吗?」 他稍微踌躇了一会儿,不过还是点头。 「至少,我有在提醒自己要成为我所认为的好人。」 「譬如?」 呃,他支吾了一下,接著开始条列。在电车上会第一个起身让座、尽可能积极地捐款、如果见到有人疑似有困难,一定会上前询问,不过大概有三分之二的机率会被投以可疑的眼神。 「然后──」 他突然以认真的眼神注视著光理的脸。 「比如说,我有为了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决心。」 不懂他的意思,光理稍微往后倾。 「为什么是为了我?」 原田稍稍垂下视线回答: 「因为,到头来人们还是会将愿意为了自己而行动的人视为好人。」 那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只是擦肩而过,自然不会知道对方是好是坏。 「所以,我决定了,我要为了某个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认真地为了某个人,赌上性命行动。我认为,只有这个方法才能增加我想要的会员。」 「这并不能解释那个对象就是我的原因。」 对象是谁都无所谓吧? 走在路上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 原田点头。 「对。不是你也无所谓。不过,总之我决定要先找你聊聊了。」 啊。 的确,他从一开始就说过任何人都行了。 真的没有任何理由呀。 ──只是,没来由地找上了我。 原田冷不防地以惊人的气势低下了头。因为他将双手抵在桌旁,使得玻璃杯中的三种饮料同时摇晃起来。 「拜托。如果在你看来我是个好人,你能不能加入会员?能不能和我一起迈向世界和平的第一步?」 光理忍不住笑了。 因为「世界和平的第一步」这种说法实在太夸张了。 光理连忙以严肃的表情掩饰,她询问: 「你真的愿意为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吗?」 原田再次低下头。 「是,那当然。」. 她抱著求助的心情看著身旁的佐伯,但她只是一点一点地啜饮著漂浮苏打。 真是一圑混乱,她心想。光理将唯一一件想到的事说了出口。 「明天,请在这个城市里,让我见到晨曦。」 原田轻轻抬起头。 「只要达成,你就愿意加入会员吗?」 「是。不过,我想应该非常困难。」 明天的降雨机率是100%。根据天气预报,今晚晚一点就会开始下雨,并一直下到明天早上。就算雨停了,暂时也应该是多云的天气,根本不可能看得见太阳。 不过── 「只要没看见晨曦,我就不能加入会员。」 就物理上而言是不可能的。 因为如果明天没看见晨曦,光理就打算寻死。 2 原田 他和光理约好,在明天天亮前再度见面。 原田在咖啡厅前跟她分开,弯过一个转角后,大大地吐了一口气。 他将素描簿插进便利商店前的垃圾桶里,因为那太碍事了。 他顺势走进便利商店,买了一条同样品牌的香菸,接著立刻走出店门。当他在自动门旁的菸灰缸前拆开封条时,少女出现了。 「辛苦你了。」. 「就是啊。」 真是累死了。 原田讨厌那种莫名热血的人。 扮演自己讨厌的那种人,并没有很困难,只要以会令自己感到焦躁的方式说话就行了。不过,非常疲倦。 他衔了一根在工厂里大量生产的香菸,用放在口袋里的打火机点著。 「原来你姓佐伯啊?」 「不,我并没有固定的姓名。」 「那么,那是假名啰?. 「对。」 他用力吸了一口菸,让焦油含量11mg的菸杀死几个脑细胞。那是类似喝醉的感觉。 原田扬起嘴角笑了起来。 「干嘛不乾脆告诉她你是死神。」 她摇头。 「告知没有预定死亡的人自己的身分,是被禁止的。」 「如果由我来告诉她呢?」 「她应该不会当真吧。」 「就算你自己告诉她也是一样的。」 「没错。不过,规定就是规定。」 「是吗?」 他张开口时,烟便飘了出来。 他将肺部的空气全部吐出后,再次将菸嘴靠近嘴边。 包装上印著说明吸菸危险性的警语:『根据估计,吸菸者因脑中风死亡的危险性,比非吸菸者高出一?七倍。』 ──不过,我比吸薛者更接近死亡。 因为在触手可及的位置,就站著一个货真价实的死神。 「想死的家伙,就随他去死吧。」 大多数的人,都是明明不想死却死去的。 死神又再度摇头。 「她恐怕并不想死。」 「可是,她不是想要自杀吗?」 如果不想死,会去自杀吗? 「她是个极为罕见的例外。」 原田将香菸在菸灰缸上弹了弹。变长的菸灰掉下,露出橘色的火焰。 现在时间差不多是下午五点,颜色渐深的天空上,云朵逐渐增加。根据天气预报,距离开始下雨,大概还有四、五个小时。 死神开口: 「人类是活著的生物。」 「是这样没错。」 「活著是比较自然且轻松的事。」 他不明白死神究竟想表达什么。 原田默默地吐著烟,她继续说著: 「当疲倦至极,一切都化为乌有时,大多数的人还是会活著。因为比起活著,死亡更加难受,所以真正疲倦的时候,是连自杀也办不到的。」 「或许吧。」 随性地表示赞同,原田将指间的菸塞进嘴里。 死神定定地看著原田。 「不过,偶尔也会有例外。」 她的眼神实在太过直接,令原田怀疑她究竟有没有在看著自己。无可奈何,他又吸了一口菸。 「例外啊。」 似乎可以猜到她要说什么,但还是以视线催促她说下去。 「所谓的例外,就是比起活著,死了还比较轻松的人。真的疲倦至极,一切都化为零时,是可以轻易死去的。也就是说,本质上来说,比起活下去,死去的人才是比较自然的。」 「真的有这种人吗?」 「有的,只有少数。」 「为什么会有这种人存在?」 「我不知道。或许就像植物会结出没有种子的果实般,也有些人打出生起,就比一般人离活著更远一些吧。」 没有种子的果实,就是无法授粉的果实。这原因简单易懂。他认为这跟人心的问题应该不太一样。 不过连要质疑这一点也嫌麻烦,原田直接导向结论。 「也就是说,那就是她吗?」 死神颔首。 「光理并不想死,只是在什么也不想做的时候,会自然而然地受到死亡的吸引罢了。」 他将变短的香菸再次靠近嘴边吸了一口后,就扔进菸灰缸里。 他漫无目的地迈开脚步,死神仍紧跟在身后,宛如死亡般如影随形。 「总之,怎样都无所谓。基本上,我还是照你的话在做。」 理智上,他完全理解。 唯有情感上无法接受。 ──为什么我…… 原田在心中发著牢骚。 ──为什么即将死去的我,非得去帮助想自杀的人不可? 「你怎么了?」 死神少女微微侧头。 原田摇头。 「不,没事。」 唯有情感上无法接受,但理智上完全理解。 原田是在三天前与死神少女相遇的。 当时十分混乱。 当他睁开眼睛时,身旁站著一个少女。那是一名身穿白色t、恤丹宁迷你裙的女孩子。他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 然而,自己的记忆十分模糊不清。 这里是?你是?我是?──他搞不清楚情况。连大脑也运转得相当缓慢。跟两腿发麻时试图站起来的感觉很像,有种神经无法顺利运作的不协调感。 少女小小的嘴动了。 「来做个交易吧。」 交易?他不懂意思。 少女笔直地看向自己。那是双宛如没有一丝杂质的酒精般的眸子。浓度loo%的酒精,是消毒液,也是猛药。 少女这么说: 「这样下去,你不一会儿就会死去。」 原田用鼻子嗤笑。 「我会死去?」 真是愚蠢。 他摸索著口袋,想掏出香菸,这才发现自己现在所穿的衣服并没有口袋。他终于了解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了,狭窄的座位,大片的玻璃窗,能清楚环视周遭的视野,此外,还有振动及噪音。 真是的,搞什么?虽说是极为短暂的时间,但自己竟然会在这种地方失去意识。 原田猛然踩下踏板,改变握杆的角度。手脚所感觉到的阻力,总算将他的记忆联系起来。 —我正在工作途中。 在记忆复苏的同时,恐惧感也一涌而上。 他不禁吶喊。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除了原田以外,绝不能有其他人在这个地方。 应该没有任何人能入侵这个地方才对。 话虽如此,这家伙是怎么进来这里的? 少女的声音十分冷淡。 「我是死神。因为你的死期将近,我才会在这里。」 这一切都令人难以置信,死神不可能存在。现在在原田身旁这位素未谋面的少女,也不应该存在。 她以细小却清晰的声音继续说道: 「你刚才约有四秒钟失去意识。你的脑部有一部分血管出了问题,因此那个部分严重的内出血了。」 请摸摸看你的后脑勺右侧,少女说。 但是原田并不能这么做,一方面是因为他的右手不能离开握杆。而触摸自己的头部更令他感到害怕。 「按照预定,你将会就这么失去意识而死。我是为了回收你的灵魂而来的,但是很抱歉,我擅自稍微 修改了你的死期。」 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少女继续低语: 「来做个交易吧,我希望你能拯救某个女性。如果你能成功,你就能多活一小段时间,你如果拒绝,就会再次失去意识。」 这实在太扯了。 他还以为自己正在作梦。虽然很蠢,但他这么想,所以他不断地努力叫自己醒过来。但是不行,办不到,因为自己的五感全都很真实。令人难以认为是现实的,只有身旁的少女而已。 他的手颤抖著。 「这不可能。」 死神少女颔首。 「你如果拒绝也无所谓,我也不想破例行事。你将会再度沉睡,就这样死去吧。」 她的声音相当细微。 是错觉吗?原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逐渐远去。 ──为什么? 他害怕得不得了,又吶喊出声。 「我为什么听得见你的声音?」 这里很吵,非常的吵,如果不凑近耳边嘶吼,根本就无法交谈。然而,为什么自己却听得见少女细微的低语? 「那是因为我并不是以令空气振动的方式在说话的。虽然只有你能听见,但你一定听得见。我是以那种话语在说话。」 那是怎样?完全无法理解。 原田询问: 「只要照著你的话做,我就不会死了吗?」 死神少女摇头。 「不,只是改变死因而已。即使照我的话做,你还是会在大约十天后死去。」 十天。 只有这样吗? 「决定权在你,无论做什么选择都无所谓。」 她的声音很平稳,并没有一丝具暴力、威胁般强迫人的感觉。 要现在立刻死去,还是十天后死去? 他由衷地认为,哪一种都无所谓。 「喂,死神。」 原田询问。内心的坦率连他自己也感到意外。 「如果只能多活十天,又能做什么?」 只能延长十天的寿命,究竟能怎么样? 他甚至认为,就这样死去或许还轻松许多。 死神少女以没什么大不了的语气回答: 「比如说,可以回家。」 那算什么? 原田不由得想像起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自己的床上睡觉的模样。今晚,能以一如既往的方式结束一天的模样。 这不可思议的充满魅力。 「如果,你决定选择多活十天,」死神少女指著原田的脸。「那么最好擦拭一下你的嘴边。」 原田怯怯地用左手轻触自己的下颚。 下颚是湿的。他将左手举到眼前,红色,带著黑色的红色沾附在自己的指尖上。 血的颜色。那是生命,或是死亡的颜色。 他直觉地理解。 ──啊,我…… 我不想死。 ※ 而现在,死神正在他眼前握著叉子。 她目不转睛地凝视著奶油海鲜义大利面。 原田邀她共进晚餐。独自用餐是件令人沮丧的事,能够有个人坐在对面比较好。就算那个人是死神,在旁人眼里看来也只是个人类,总比没有人好多了。 原田随意地用汤匙翻搅著义式蘑菇炖饭。他没什么食欲。 「喂。」 他出声叫唤,死神看向这里。 「死神也需要吃饭吗?」 「不需要,不吃才是比较自然的。」 「那吃下的食物会怎么样?」 死神侧头。 「我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我想,应该会消失在这一带吧。」 她用左手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心窝。 「这是冒渎生命啊。」 「对我们而言,所谓的生命是灵魂。」她用叉子指著盘中的小虾。「这只不过是一种物质罢了。」 「这就是所谓价值观的差异吗?」 「谁知道呢?对我们而言,吃饭就像是用酒精灯将装在烧瓶里的水蒸发一样。」 的确,让水蒸发是不会有任何罪恶感的。 「蒸发的水并不是就此消失,会变成水蒸气。」 然后集结成云、凝结成雨,再次降到地面。 「那么我吃下的食物,应该也会在某处形成收支平衡吧。」 「某处是哪里啊?」 「我不知道,只是这么觉得而已。」 「真随便。」 死神用叉子卷起义大利面。 「就算我不知道些什么,我弄错些什么,世界仍然是正确的喔。」 哦。 「你这种表达方式还真罗曼蒂克啊。」 「这是我最近读过的书里写的。」 死神读人类的书,会觉得有趣吗? 「你为什么要读书?」 「因为我想了解。」 「嗯?」 「人类读书的理由,以及写书的理由。」 原来如此。 「你了解了吗?」 「不,理由一定不止一种,我只能推测有许多种理由而已。」 原田以鼻子嗤笑。 「你真的是死神吗?」 将义大利面送进嘴里,死神仰望著自己。 「你觉得难以置信吗?」 难以置信。 「死神为什么会想要救人?」 原田延长了十天份的寿命,交换条件是接受死神的委托,拯救一名女性。 一位名叫光理的女性。 她打算明天如果没看见晨曦,就要寻死。 「的确,死神插手干预人类的生死,是很罕见的事。」 「是这样吗?」 「对。沉默地回收灵魂,才是死神原本的工作。」 「那是为什么?你甚至还延长了我的寿命。」 虽然仅有十天,但死神会延长人类的寿命,这种事他连听都没听过。 死神仍以一如既往的语气回答: 「我这个月稍微做了几件胡来的事。」 「胡来?」 「是的。我们回收灵魂。听说这是为了只撷取灵魂纯净的部分,并将数个这样的灵魂混合后,做成下一个灵魂。j 「灵魂还可以回收再利用啊?」 死神点头。 「不过最近,灵魂的数量正在慢性缺乏中。」 「哦。」 刚觉得能接受,然而却又察觉了矛盾之处。 「既然数量不够,那赶快将灵魂回收不是比较好吗?为什么要让我或她延长寿命?」 死神喝著玻璃杯中的水。小小的、白皙的颈部微微地颤动著。 「你不久后就会死去,所以没有问题。你的灵魂会按照预定循环。」 过于直接的表达方式,令原田不由得笑了。 「不过,她并不一样吧?」 那个名叫光理的女性。自己必须帮助原本就要死去的她,让她继续活上很长一段时间。 「她是特别的。」 「怎么个特别法?」 原田终于用汤匙舀起炖饭送入口中。有点咸。 「即使她现在就这么死去,灵魂也几乎无法再次利用。」 她用叉子刺向一只缩成一团,约十圆硬币大小的虾子。 「灵魂只有纯净的部分能够再次利用,混浊的部分会被切除。」 「被切除的灵魂会怎么样?」 「我没听说过。或许是利用某种方法加以净化,或许就这样消失无踪。也有 可能还是维持混浊的状态,永远在某处载浮载沉也说不定。」 「也就是说──」喝了一口水。「因为她想要自杀,所以灵魂是混浊的吗?」 死神放下叉子,摇摇头。 「我不清楚。不过很遗憾的,灵魂混浊与否与自杀并没有太深的关系,也有自杀者的灵魂是相当澄澈的。」 原田拚命地压抑想要微笑的冲动。 「是吗?」 死神竟然说出「很遗憾的」这种话来,感觉莫名地有趣。她的语调没有现实感,脸部也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不过却会很偶然的,混杂著极富人性的表现方式。 死神突然扬起头,以那浓度极高的眼阵看著他。「 我也有一个疑问。」 「什么疑问?」 「什么是幸福传销?」 「不可以吗?」 「不是,不过相当唐突。」 死神只有拜托他拯救光理而已。 没有必要扯那种「要将全世界的人变成好人」的夸张谎言。 原田笑了。 「这是个恶作剧。」 在得知自己即将死去之时,他认真地思考了要如何使用自己剩下的时间。 「听好喔?我小的时候,曾经有过一个想。我只是回想起那件事而已。」 「要将所有人变成好人吗?」 「不对,完全不同。」 原田立起汤匙告诉她: 「我想被记载在课本上,就像圣德太子或甘地一样。」 想做些惊人之举,让任何人都认识自己,这是理所当然的。他想成为这样的伟人。不过,他也察觉到,这件事是不可能很快达成的。 「那个计画如果成功了,全世界的人都会变成好人,我就会成为了不起的伟人啰,一定也会被记载在课本上。很令人爽快吧?」 原田独自高声笑了起来。过去曾经听到的许多话语又在耳边响起。──那种事哪有可能办得到? ──你不要尽是说些蠢话好不好? ──反正你一定很快就会放弃,认清现实吧。 原田一边笑著,同时在心中咒骂著那些幻听。 ──吵死了,混帐,快点给我消失。 死神并没有笑。 也没有像原田至今为止所遇到的周遭人们一样,露出错愕的神情。仅是自然地、静静地、如水滴般点点头。 「是吗?」 于是原田停止了笑声。 「你觉得办得到吗?」 死神似乎正忙著分开贝肉与贝壳。 「我不知道,我认为似乎非常困难。」 「如果跟一般人这么讲,任何人都会回答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死神改变头部的角度。但不晓得是侧著头思考,还是在看著盘中的贝类。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绝对』,全都是谎言,无一例外。」 那一定是正确的言论,然而却无力地令人感到悲哀。 原田托著腮,又用汤匙戳著炖饭。 「那句台词也是书里写的吗?」 死神突然抬起头,与原田四目相对。 「你认为是哪一种?」 「嗯?」 「是看书时读到的呢?还是我自己的想法呢?」 原田侧头。 「谁知道。」 死神少女再度低下头专心处理贝壳。 「刚才的问题,是受到书的影响。里面有一段是将对方拋来的疑问,再用问题反问回去。」 「是吗?」 日暮西沉,如今是夜晚即将开始的,深藏青色的天空。 东方,美丽的弦月从乌云的缝隙间探出头来。 3 光理 然而,这弦月随即消失了身影。 随著每回抬头仰望,轻柔如棉絮般的云朵都逐渐地增加面积与厚度,最后终于覆盖了整片天空。百分之百被云覆盖的夜空令人感觉郁闷非常,宛如从铅球内侧往外眺望的感觉。光理转身背对乌云密布的夜空,走进浴室。 当她洗完澡回到房间时,已经开始下雨了。 她躺上床,这是某间极其普通的商务旅馆的某个房间。时间是晚上九点二十分。室内的照明并未开启,不过街上的光线会藉由窗户透入。街灯、交通号志、便利商店的招牌。即使无视它们,光线仍俯拾即是,要寻找完全的黑暗反而困难许多。 光理躺在床上眺望著窗外。 光的折射角度随著滑落的雨滴变化,光线如荆棘般锐利,散落在窗户表面。另一侧则是天空,厚重的云层,果然还是不可能看得见晨曦。 闭上眼睛。 如果可能,她想叫自己睡著。 她跟他──那位名叫原田的青年约好要在明天清晨见面。虽说放他鸽子也无所谓,不过自己稍微有点在意对方有多认真。 幸福传销。利用老鼠会的方法增加好人。 也就是改变世界的计画。 以一本正经的表情说著这种事的他,感觉就像在虚构故事中的登场人物,相当有趣。当然,自己并没有完全信任原田的话。他所说的内容实在太过理想化,规模也相当庞大,无法抹去那种可疑至极的印象。 不过,就算上当也无所谓。 ──若是要说,现在的我是所向无敌的。 无论如何,毕竟自己已经打算寻死,因此就算被卷入任何麻烦事或惨剧中都无所谓。如果没有未来,就连自身都变得像是毫无关系的外人般。 她闭上眼睛一会儿,却无法入睡。时间实在太早了,而且雨声也很刺耳。她不喜欢无法入睡的夜晚,会令她有种独自玩著捉迷藏的感觉。 光理睁开眼睛,隐约看得见漆黑的房间内部。雨当然仍在继续下著。 她将手伸进放在床底下的波士顿包中,指尖碰触到美工刀,她将其随意推到一旁,抓出随身听来。 她戴上耳挂式耳机,按下开关随意播放,女性歌手沉静的歌声传来。这是首讲搭乘巴士外出旅行的歌,或许歌词处处充满著各种隐喻,但那种事无关紧要,只要听不见雨声就行了。 她再一次闭上眼睛。 ──我很难过吗? 她思考著这件事,又随即打住。 如果可以,她并不想回想起自己的事。 ※ 你一定很难过吧?有人这么说。 你一定很痛苦吧?有人这么说。 光理并不清楚。在听到有人这么问后,她才头一次产生难过、痛苦的感觉。在此之前,或许什么感觉也没有。 打从一开始,光理便没有父亲。这当然是谎言,与她有血缘关系的父亲,应该还活在这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吧。 不过,光理在孩提时代时,的确相信自己是没有父亲的。她认为自己就是以母亲的孩子的身分,砰地一声出现在这世界上,仅此而已。 没有父亲的光理,在亲戚或知道个中原由的朋友们眼里看来,就是个可怜的孩子。 直截了当地说,她觉得相当麻烦在前一个的休息时间,同班同学们明明兴致勃勃地讨论著漫画或电视剧的话题,接著突然可笑的转为一本正经的语调,说出「很难受吧」、「真是苦了你了」等话语的时候,自己究竟该怎么回答才好? 应该哭泣吗?应该强调「虽然我总是一脸平静,但其实非常难受」吗?真是愚蠢。自己根本一点就不难受,辛苦的人是妈妈。光理跟其他同班同学们一样,过著对日常生活没有特别不满的日子。 不过,好意与同情,有时也是一种暴力。 如果没有好好接受,就会像坏 人般被厌恶。同班同学们还不知道,有时比起说坏话,可怜对方反而更容易令人内心感到疲惫不堪。 到头来,光理在感到伤脑筋时便只好闭上嘴、低下头。只要低下头适当地点点头,大多数人便会因此感到满足了。 所以,光理度过了一段沉默寡言的孩提时代。 她并不知道父亲的长相及姓名。既然无法实际描绘出对方的模样,也无法真正地讨厌对方。 妈妈从以前开始,就极力避免提起关于父亲的话题。 唯一的一次例外,正好是在十年前。 光理在十年前的八月二十日满十一岁。这天早上,光理在比收音机体操还要早上许多的时间,被妈妈叫了起来。 妈妈让揉著惺忪睡眼的光理,坐上车子的副驾驶座。在光理半梦半醒之间,车子行驶在街道上。 窗外依然一片漆黑。清晨的天空虽然有著昏暗的光线,但建筑物全是一片漆黑的影子,令人感到害怕。 光理询问: 「我们要去哪里?」 妈妈回答: 「我们要去看一个非常美丽的东西喔。」 究竟哪里会有美丽的东西呢?她并不清楚。是花田吗?她一边想著,又稍微睡了一会 最后,妈妈摇著她的肩膀,将光理唤醒。车子已经停下。 「吶,光理。」 「什么事?」 「你喜欢自己的名字吗?」 她用睡迷糊的脑子思考著。hikari,光理。她不知道。 周遭仍然一片昏暗,连看著自己的妈妈的表情也看不清楚。不过,妈妈应该是笑著的。 「光理,你看。」妈妈指著驾驶座的窗户。「这里就是你出生的地方喔。」 光理终于看向窗外。 车子旁是一间医院,是间两层楼高的小医院。 「正好在这里的正上方,就是妈妈生小婴儿的房间。你看,就是那扇窗那边,看得见吗?」 妈妈指著医院二楼的窗户。 看得见。可是,那就是「美丽的东西」吗?她实在不这么认为。 美丽的东西是什么呢?她原本打算询问。不过,她立刻又觉得那种事无关紧要。 「在你出生时,爸爸正从那扇窗往外看。」 她吃了一惊。 因为她从未自妈妈口中听到过任何与父亲有关的事。 「你看,他当时就是看著那边喔。」 妈妈指向副驾驶座──光理所在位置那一边的窗户" 或许是因为在郊外,视野良好。附近并没有高楼层的建筑物。可以笔直地眺望到远方的山。妈妈指著的是那座山顶另一头的天空。 像是夜空,又彷佛不是般,不可思议的天空。 那群青色看起来就像宇宙一般,光理心想。就像越过天空,直接窥视著宇宙似的。 「你是在八月二十日的上午五点二十四分出生的。你爸爸说,当产房传出你的哭声时,晨曦也正好从那里探出头来。」 光理将视线转向车内的时钟,马上就要五点二十分了。 此时天际已经相当明亮了。可以清楚知道,太阳确实在山的另一侧。 「因为当时的晨曦非常美丽,所以才会将你取名为光理,伴随晨曦一同诞生的光理。」 「我的名字是爸爸取的吗?」 「是呀。」 她不太清楚。 并不是喜悦,也不是悲伤。当然,更不是毫无感情。 光理感到莫名,她看向窗外。 此时,太阳的碎片突然从山的另一侧出现。 一点光芒。接著,光线从那里笔直地透出。天现在正好亮了。 「生日快乐,光理。」 妈妈说。 在山的另一头,宛如半熟蛋黄般圆润的橘色太阳升起。接著,天空较低的位置透出红色、与蓝色混合成紫色、或呈现出更加复杂的颜色。 「谢谢。」 光理回答。 结果,那是妈妈唯一一次谈到父亲的事。 光理也不想再询问更多。 无论父亲是怎样的人,光理都会喜欢自己的名字。因为跟晨曦一起出生,所以叫光理。她很喜欢这有些愚蠢却简单的名字。 所以,每年八月二十日的早上,光理都会和妈妈一起迎接晨曦。 不可思议地,这一天从未下过雨.虽然曾经遇过前一天下午的天气转坏的情况,但每年生日的早上却都是晴朗的好天气。 光理十分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样的幸运。 再怎么说都是生日,是极为漫长的一年当中唯一一天特别的日子。因此也没有神明会特地在这一天降雨吧。 这几年来,光理经历了许多重大的挫折,令光理各方面都疲惫不堪。无论是意识、身体,从头到脚都疲倦至极。 周遭的人们都异口同声地说: 你一定很难过吧? 你一定很痛苦吧? 光理并不清楚。在听到有人这么问后,她才头一次产生难过、痛苦的感觉。在此之前,或许什么感觉也没有。只是感到疲倦而已。 ──不过,真是如此吗? 搞不好自己原本就已经相当难过、相当痛苦了。只是因为疲惫至极,所以在别人指出这一点之前,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到罢了? 不知道。她想看晨曦,想在生日看到美丽的晨曦。彷佛只有那道光芒,能肯定光理,令她稍稍获得慰藉。 然而,去年八月二十日的早上,第一次下了雨。 无论再怎么专注凝视,也看不见晨曦。 当时,她便下定决心了。 ──如果明年也看不见晨曦,她就要放弃许多事。 ※ 即使日期改变,进入八月二十日,雨也丝毫没有要停止的迹象。 上午三点三十分,光理戴上手表,只将钱包及钥匙卡塞进口袋里后便走出房间。她将行李全都留在房里,无论是随身听或是美工刀,现在都不在手边。 跟原田约好的时间是上午四点,日出的预定时间大约是五点二十分。约好的时间相当早。 她走出外面时吃了一惊。风很强,雨势也比想像中大。 光理没有带伞。那是当然的,因为她计画今天早上如果没有放晴,自己就要死去。她以穿著衣服跳进游泳池的心境穿过道路,冲进饭店对面的便利商店里买了把塑胶伞。 话虽如此,在强风中撑伞行走是相当困难的,如果稍有差池,伞三两下就会翻过来吧。 光理极力将伞压低,一边仔细注意角度,一步一步地朝著目的地前进。 豆大的雨滴敲打著伞面,发出声音。 湿度一定极接近百分之百,才会明明很热,汗水也不会蒸发。风将头发吹乱,稳住乱动的伞柄的手臂也很痛。一开始,她尽可能地避开水洼,然而,当她遇上无论怎么迈开脚步也跨不过去、如河流般的水洼后,就觉得无所谓了。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独自走在雨中,实在令人郁闷。她每踏出一步,皮鞋便发出咕啾咕啾的声音,更让人感觉凄惨。 不过,她还是只能前进。 ──我昨天一定是疯了。 今天根本就不可能看见晨曦。而且,就算真的看见了,又能改变什么?不应该把别人卷进这件事里。 去向那个名叫原田的男人道歉吧。 向他道歉,请他当作没发生过昨天的事吧。 早知道应该跟他要手机号码的。一想到他也和自己一样,在这场令人不快的雨中前进,就令她歉疚。 ── 我只要独自一人径自死去就好了。 那才是最为平稳的。 光理以匍匐前进般的心境一步一步地前进。街灯的光线映照在路面上薄薄一层流动的水面上,看起来就像是某种巨大爬虫类的眼睛似的。 她在约定时间的十分钟前左右抵达目的地。 这里是昨天与原田相遇的十字路口,当时,她正和姓佐伯的女孩一同走在路上。自那时起不过才过了大概十二小时,却有种彷佛是许久以前的事的感觉。 光理环视十字路口。总觉得就算在雨中,原田仍会高举著素描簿站在那里,然而他并不在任何地方。黎明前,在雨中的十字路口上,除了光理之外没有半个人。只有前方不远处,停著一辆白色轿车。 ──他好像还没来。 光理确认手表。秒针以非常缓慢的速度前进著。要靠伞挡住所有风吹之下横向打来的雨滴是不可能的。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已经全身湿透了。 即便如此,光理仍认真地紧握住伞柄等著原田。就像邮筒或电线杆之类没有意识的某种物体般。 不知不觉间,手表已指向上午四点。 约定的时间到了,不过,她环顾四周仍没有看见半个人。虽然原田不像是会不守时的类型。 一阵更强的风吹来,伞面翻了过来,好几根伞骨歪掉了。她茫然地眺望著头顶上的伞,突然这么想。 ──这一切一定都是一场玩笑。 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现在约定地点的打算,所以才会指定上午四点这种早得愚蠢的时间。 一旦产生怀疑,就不由自主地认定一定是这样。 幸福传销、以老鼠会的方式增加好人、改变世界的计画。一个成年人,是不可能认真说出这种话来的。 这些想法反而令光理有种得到救赎的感觉。 不该为了想在这种天气里看见晨曦的幼稚行径,而给人添麻烦。 光理在雨中硬是将伞收起。虽然毫无抵抗地被雨滴拍打的感觉相当凄惨,但反正都已经淋成落汤鸡了,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再撑伞。 ──回去吧。 回饭店冲个澡,然后结束性命吧。 她正打算转身,同时,却突然觉得炫目。 强光打在自己身上。停在道路另一头的白色轿车打开了车灯,朝著这里缓缓开过来。 迟缓的大脑缓慢地想起来。 ──啊,这么说来。 他有驾照。 轿车以静静的动作移动到光理的眼前,停下车。原田从打开的车门冲出来。 「对不起!我不小心睡著了。」 他撑开黑色的大伞,举在光理头上。 「请上车。」 他指著白色轿车。 光理辛苦地摇头。 「不,那个,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道歉?为什么?」 「让你在这种时间到这里来,不好意思。不过,我实在没办法成为你的会员。」 「是吗?」原田颔首。「很遗憾。」 「……对不起。」 「不会,这也是没有办法的。我原本就认为这是令人难以信任的事。」 他能够坦率地接受,真是太好了。 光理再一次低下头。 「给你添了麻烦,真的非常抱歉。虽然不能成为你的会员,但我会替你加油的。」 「谢谢你。那么……」 「嗯,那么就──」 「请上车。」 「咦?」 原田露出笑容。 「你不上车的话,就不能去看晨曦了。」 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我—」 「无法成为会员,这我已经知道了。不过,你知道吗?」 他突然一脸认真地指著自己。 「我是个好人喔。无论看起来多么愚蠢,多么可疑,我还是得当个好人。否则就无法实现我的梦想。所以,就算你无法成为会员,我还是要带你前往看得见晨曦的地方。只要你能够因此获得幸福,我就会这么做。」 什么意思?可是 「可是,我全身湿透了。」 车子的座位会被弄湿的。 「不用担心,我也有准备毛巾。」 原田回答,又笑了起来。 白色轿车在国道上往西奔驰。 途中,从路上的看板,我得知自己已经进入了邻市. 「你不用担心。」原田说。「很快就会回来的。」 光理昨天委托他的事,是在自己出生成长的城市里看见晨曦。 ──明明用不著那么在意的。 她又感到内疚了,为什么要对他说出自己想看晨曦的事呢?那种事,明明只要叹口气就能放弃了。 「你要前往没有乌云遮蔽的地方吗?」 「那当然,不这么做就看不见晨曦了。」 目前乌云仍覆盖著整片天空。 「你究竟要往哪里去?」 「不是很远的地方,大概再五公里左右。」 「只有五公里?」 五公里。如果车子以时速六十公里行骏,只需五分钟的距离。她并不认为那种地方的乌云会散开。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原田又笑了起来。 白色轿车在国道上一个劲儿地朝西行驶。 那条道路往海上延伸,跨过大桥,进入位于海面上的海埔新生地,可以看见栅栏另一侧的漆黑海面,宛如某种巨大的生物般粗暴地蠢动著。 ──我们究竟要往哪里去? 「这前面应该只有垃圾处理场和大海而已吧?」 原田摇头。 「不,这里也有公圜、小规模的住宅区及便利商店。而且──」 轿车突然右转,车灯如扫视般照亮周遭。隔著雨滴滑落的车窗,原田指向车灯前方。 「还有一家非常小的航空公司。」 他手指的前方出现一面写著『小野田航空』的小小看板。慢了大约一个呼吸,光理了解了。 「五公里是指垂直的距离吗?」 她被自己的高分贝吓到。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原田依然面带笑容地点头。 「没错。不过飞到高度五千公尺处,云层究竟会不会散开,其实需要赌一把。」 令人难以置信。 「你特地租了飞机吗?」 「不是飞机,是直升机。而且也不是包租。」 「这是什么意思?」 该不会是为了这种事而买下一架直升机吧?. 「我在那里工作,所以拜托社长,取得了飞行许可。」 这更令人吃惊了。 「你会开飞机?」 「比开车更厉害,要看驾照吗?」 「……不用。」 迅雷不及掩耳的发展令她感到头晕目眩。 ──飞上天?接下来?我吗?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在死后才浮到云上。 白色轿车在一栋像是大仓库般的建筑物前停下。 在原田的带领下走进那栋建筑物中的光理,被塞了远远超过需要数量的浴巾、塑胶雨衣、t恤及蓝色工作服。 「请把身体擦乾,换上那套服装。」 「我这样也──」 「高空非常寒冷,最好不要穿湿衣服。」原田指向房间深处。「换好后,请从那扇门走出去。」 那就这样。他说完后,便立刻消失踪影。 ──总觉得事情变得相当严重。 总而言之,光理先将头发擦乾。虽然希望能有吹风机,不过不能太过奢求。 接著,她头一次认真地思考起原田的事。 ──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无法理解。 怀抱著让世界上的所有人全成为好人的梦想,为此,他自己也执意当个好人,还是一名直升机的驾驶员。 而且,他一次也没有询问光理想看晨曦的理由。 ──也就是说,他对我并不感兴趣。 为了自己不感兴趣的人,甚至愿意驾驶飞机飞上天空的人就是好人吗? 或许是吧,光理心想。 所谓的好人,一定是毫不在意对方的事的人。 总而言之,换好衣服后,光理按照原田的指示走出那扇门。那是一扇大而沉重的门。 ※ 她用全身的力量贴上去推开那扇门后,出现在前方的是犹如没划格线的停车场的空间。在面海的海埔新生地上,没有任何会遮掩视野的事物。 乌云覆盖的夜空,掩盖了放眼所及的整个空间。风势强劲,雨滴拍打在柏油路上。在天空的远处,恐怕是在海上吧,可以看得见闪电的光芒。 在大约二十公尺的前方停著一架直升机。白色的机身上绘有蓝色线条。 那架直升机和自己想像中的形象过于一致,使它看起来就像玩具般有些虚假。唯一真实的,仅有快速旋转著的螺旋桨,以及席卷著空气所发出的隆隆噪音而已。 原田已经在直升机上了。 光理在雨中迈出脚步,穿在工作服外的雨衣将雨水弹开。 直升机出乎意料地小。身材高大的人只要伸手,好像就能碰到机顶似的。虽然正上方明明有著以肉眼无法追上的速度旋转著的螺旋桨。 机门的高度大约在光理的腰际左右,因为实在太高了,要灵巧地攀上阶梯登机并不轻松。她将手放上楼梯准备攀爬时,原田从内侧将她拉了上去。 他在光理耳边扯开喉咙大喊: 「请脱下雨衣。」 她知道对方喊得很大声,却好不容易才听得见内容。因为螺旋桨的声音实在太大了。 光理颔首,将雨衣脱下。原田接过雨衣,将之塞进位于座位后方的背包中。接著将背包扔出直升机,关上门。 直升机内部比轻型车的内部又小了二成左右。原田坐在驾驶座上,光理在他的左侧坐下。后方则是空无一物的空间。 如果设有座位,就能再多搭乘两人了。她正这么想,原田又在她耳边大喊: 「后面的座位已经拆掉了。」 拆掉了。 「为什么?」 「减轻重量,才能飞得比较高。」 的确,或许是如此。 「一般来说,这架直升机只能飞到四千公尺多一点的高度,但今天要稍微勉强一点飞到五千公尺高。不过,老实说我并不清楚这么一来,是否就能抵达云层散开的地方。就情况而定,雨云有时甚至会有七千公尺厚。」 由于螺旋桨的声音,使得原田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不过,大致上可以了解他在说些什么。 要是运气不好,看不见晨曦,那也是莫可奈何的。 比起这种事── 「在雨势这么大、风这么强的情况下,飞得起来吗?」 仔细一看,这架直升机连雨刷也没有。 原田将手贴在自己耳边,看来他似乎听不见。 光理深吸了一口气,在他的耳边大吼: 「飞得起来吗?」 他有一小段时间露出了吃惊的表情,接著笑了。就像个少年般。 「那当然!」 他以手势告知光理系上安全带。她依照指示将安全带系在腰际,原田竖起拇指,接著握住握杆。 机体随即大大地摇晃。她好不容易挺起身子,接著便有种视线往上抬起的感觉。 ──现在已经飞起来了吗? 她并不清楚。在自己刚这么想完,周遭的景色便流动了起来。 感觉就像在乘坐高楼大厦的电梯般,她知道自己正在上升。直到刚才还停著直升机的停机坪,如今已经在相当低矮的位置了。 ──真的正在飞行! 夜晚的街道上散落著点点光芒。 在遥远的道路上,汽车尾灯如鱼群般流动著。 螺旋桨的声音依然吵杂,机身如工地的钻岩机般剧烈摇晃著。机身一边旋转著改变方向,一边上升。由于附著在机身上的雨滴被急速地向后甩出去,因此挡风玻璃比想像中来得乾净。 原田开口: 「直升机很耐风吹。比西斯纳(译注:a,为美国飞机制造商所制造的小型飞机)稳定多了。」 「为什么?」 「基本上,飞机都是笔直往前飞的,而直升机则稍微自由一些,更容易配合风向。」 直升机的飞行方式的确比较复杂。 可以一边调整高度上升或下降,同时往各种方向移动,就像被海流拍打的漂流木般。事到如今,光理才终于体会空中的确充满著气体的事实。除了重量不同之外,空气与水都是一样的。 她原本以为直升机正受到风的玩弄,但并非如此。她看见刚才坐在原田的车上经过的国道,前方便是光理出生成长的城市。一边回避著风,一边一点一点地提升高度的同时,直升机也正朝著那个方向飞去。 ──啊,这个人真的要前往我出生成长的城市。 真的想让自己在城市的上空见到晨曦。那在距今二十一年前,连长相及姓名都不晓得的父亲,从医院的窗户看见、令他大受感动的晨曦。原田想让光理看见跟「在光理诞生的同时升起的那道晨曦」一样的晨曦。 光理低下头。 罪恶感涌上心头。 ──我真的有这么想看见晨曦吗?甚至让他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她并不清楚。 因为她打从一开始就已经放弃了。 所以,在表情认真到吓人地操纵著直升机的原田身旁,她无法由衷地想要看晨曦。事到如今就算看见了也莫可奈何,她内心某处冷漠地这么想著。 她对原田的怀疑早已一扫而空了,光理甚至已经对他十分信赖。他一定是个真正的好人,他由衷希望这个世界能变得更好。他是个明知道这一点再怎么莽撞、在他人眼里有多么愚蠢,仍会朝著想迈进的人。 话虽如此── ──我却是多么的半途而废呀。 既然坐在原田身旁,至少该由衷地期望获得救赎才对。如果连这一点也办不到,那么自己绝对没有资格待在这里。 ──啊,原来我…… 希望自己能够得救? 被英雄拯救的人,是绝对不能由衷地想「死了也无所谓」的。 直升机飞过许多破碎的云朵旁,最后终于什么也看不见了。 现在已经飞进了雨云中。 如原田所说,机舱内的温度下降了许多。 她突然不安起来,向原田询问: 「遇到打雷之类的不会有问题吗?」 她回想起在搭上直升机前,曾看见闪过海面上的闪电。这么小一架直升机,要是被雷击落,一定会直接坠落的。 「你知道积雨云和雨层云的差别吗?」 积雨云、雨层云。 「不知道。」 虽然听过,但并不清楚。 「伴随著雷电的云是积雨云,因为云层可高达八公里以上,这架直升机是穿不过的。不过,现在包围在我们周遭的是雨层云,一般是不会打雷的,运气好的话,也有 clown,请别哭泣 有个对我而言非常重要的人死去了。 0 虽说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我却完全无法想像。当爸爸说出决定再婚的事时,我好不容易才理解自己即将多出一位新妈妈。一名素未谋面的女性,唐突地成为我的妈妈,我试图勉强接受这种像是闯入平行世界般的变化──至少,我下定决心要高明地装出一副接受此事的模样。 我的思考仅止于此。 所以,当我被迫第一次与他见面时,我完全不晓得究竟该如何是好,根本无法想像自己该怎么与他建立关系。 他是新妈妈的父亲。 也就是即将成为我外公的人。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半年前左右,刚过完年时。 爸爸带我前往位于隔壁县的新妈妈家,那是栋还算宽敞,不过相当老旧的木造房屋。我寒假最后一周都在那里度过。 他待在从玄关延伸的走廊上最靠近玄关的房间里,身穿蓝色格子纹的睡衣,坐在床铺上。 他的白发像刚用梳子梳理过般整齐,脸上有著无数皱纹深深刻划,眼镜的圆形镜片后,有著一双深褐色知性眼眸。 我不太会判断老人的年纪,他应该介于七十到八十岁之间吧。 我完全不晓得该如何向他打招呼,因为我从来没想像过「出现新外公」这种情况。虽然曾在漫画杂志上看过因为双亲再婚而有了新兄弟的情节,但却从来没描绘过突然出现外公这种发展。 再加上,对连妈妈──生下我的亲生母亲──的长相都不记得的我而言,称得上家人的存在只有爸爸一人。爸爸以外的家人的事,我并不清楚。 「幸会,可爱的小姐。」 他露出略微夸张的笑容,抚摸著自己的左脚。 「坐在床上向你打招呼真不好意思,我总是躺在床上因为以前曾经发生过一场大意外,对脚造成影响,后来就连站起来都懒了。」 我感到困窘。 「发生意外吗?」 我不晓得该如何应对这类话题才好,因此一定没拿捏好同情的适当份量吧。 他依然笑容满面。 「那真是一场大意外,我在这么大一颗球上,脚滑了一跤。摔到地上撞到腰不说,还被大象的肥腿踩了一脚,结果观众还以为是戏剧效果而兴奋不已。为了不被发现我的脚断了,我还用倒立的方式走下舞台。」 他到底在说什么? 这是老人风格的玩笑吗?「真是糟糕呀。」我虽然想这么回答,但总觉得不太对,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他打开位于枕边的床头柜抽屉。 拿出一个相框,往我这里递过来。 那是张老照片,里面有一个小丑(pierrot)。 「我曾经待过许多马戏团,一直担任著,你知道什么是吗?就是小丑的意思。」 我知道国外都将小丑称为,以前看过的电影中有出现。 我终于提出一个有意义的问题。 「跟pierrot不一样吗?」 他深深颔首。 「截然不同。我不希望你把我跟pierrot混为一谈,我可是一名高傲的。」 我还是不知道pierrot跟有什么不同。 我原本以为,只是对同一种事物的不同称呼罢了。 「是哪里不同呢?」 「是职务啊,比如说。」 他用满布皱纹的手摸索著枕边,将放在那里的闹钟、眼镜盒及假牙清洁剂的盒子拿了过来。我无法理解为什么要将假牙清洁剂放在床上,那种东西只要放在洗手台上不就好了吗? 将这些与pierrot──不对,是的相框合在一起共有四样。接著他的左右手分别拿了两种,熟练地抛了起来。 闹钟、眼镜盒、假牙清洁剂的盒子及的相框在空中飞舞,我看得入迷。虽然不晓得他究竟是七十、还是八十岁,总之是连从床上站起来都有困难的老人,竟然一脸理所当然地在我面前展现抛接技艺,这令我感到惊奇不已。 「比如说,在表演抛接时,会漂亮地成功。而在一旁看著的模样,想要模仿他却会失败的,就是pierrot。」 「也就是说,会成功的是,会失败的是pierrot?」 他点头。 「正确的说,pierrot也是的一种。在舞台上搞笑逗乐观众的全都是,而其中,藉由失败的表演来逗人发笑的则是pierrot。pierrot就是特别滑稽的喔。」 原来如此,我点头。 他一本正经的用右手接住闹钟及眼镜盒,左手接住相框,不过假牙清洁剂的盒子却叩地一声撞到他白发苍苍的头顶。 我忍住笑意询问。 「刚才那样是pierrot吗?」 他皱著眉头抚著头部。或许是脸上布满骏纹的缘故,使得他的表情变化得相当夸张。 「我是,只是因为太久没练,稍微失败了而已。」 「你如果自称是pierrot,就不会被发现是失败了。」 因为pierrot的失败就是成功吧? 他不太高兴地回答: 「高傲的是不会撒那种谎的。」 「是这样吗?」 如果要说,我比较喜欢pierrot。 比起华丽地成功表演抛接,我觉得为了观众而故意失败的pierrot更加帅气。不过,在高傲的面前,我不应该这么说才好。 「总而言之,今后请多多指教,可爱的小姐。」 他以夸张的动作低下头。 我在内心感到松一口气。 唐突地出现的外公令人稍微有点难以接受,但如果是个就另当别论了。 爸爸再婚,而我则因此与一名年老却高傲的相遇。总觉得像是童话故事中会出现的情节,令人感到兴奋。 所以,我在心中默默决定要称呼他为「」。 我按照预定,在新妈妈家待了一周,从周一到下周日。 这段期间,我总是待在的房间里。 也就是说,我逃离了自己的新妈妈,同时甚至逃离了爸爸。 老实说,我很害怕跟新妈妈愉快地聊著天的爸爸。要分析这种心理很容易,一定轻易地就能找到简单易懂的理由,只要翻开心理学的相关书籍,或许也会刊载著足以切中我心情的专业术语也说不定。 不过,关于这点,我并未深入思考。 害怕就是害怕,我并不认为有更进一步了解自己心理的必要。 在这个家中,我不会害怕的只有。 至少对我而言,并不是外公。是位于难以接受、却又不得不理所当然地接受的「家人」这种存在以外的东西。 「你没有必要勉强自己接受。」 说。 「如果勉强自己,总有一天你一定会讨厌起自己身边的某个人来。为了避免这一点,逃避或说任性的话都不是错误的方法。因为你的爸爸及我的女儿,都是径自让自己获得幸福的,所以你只要跟他们一样就行了。」 所以,我那一周都在的房里度过。 那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 我逃进了那个家中最能令自己感到放松的地方。 1 这个八月里,我总是在哭泣。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做。 我在上个月底搬进新妈妈家,在这附近没有半个朋友。也还没去过预定从第二学期开始就读的学校,所以现在的我当然不属于任何一个社团。没有朋友也没有社圑活动的暑假,对我而言简直是一无所有。 爸 爸和以往一样因为工作而四处奔波,即使得空,他也不会过来找我,而是前往待在医院的新妈妈身边。 这也莫可奈何,因为我一直以来都是个「不给人添麻烦的孩子」。我自己总是努力当个这样的孩子,所以爸爸会判断就算放著我不管也没有问题,我也不能抱怨。 除了我以外,待在这我还不习惯的新家中的人只有。 话虽如此,他和我记忆中的他截然不同。 他的外表与半年前无异。整齐的白发、深深的皱纹、眼镜的圆形镜片后,至今仍是双深褐色的知性眼眸。 所以,我是在搬来一周后,才察觉他的变化的。 现在躺在白色床铺上的已经不再是那位高傲的,而是总有一半的意识遗留在梦境世界般的失智老人。 他一定连我是他新外孙的事都不晓得。就算跟他说话,他也只会回应「哦哦」或「嗯」这类简短的话语,就算偶尔可以跟他聊上几句,他一定也会将我误认为其他人。 所以八月里,我每天都不厌其烦地以泪洗面。 仔细想想,即使我哭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也没有任何人来安慰我或关心我,这样的环境真是宝贵。因为一个孩子能独自哭泣的时间是很有限的。 ──话虽如此,比起其他孩子,我们已经拥有更多可以独自哭泣的时间了。 在哭泣时,我会想起某个男孩子。 不,即使在吃饭时、洗澡时、睡前或刚睡醒时都会。整个八月,我都在想著他,不过,只有在哭泣时是特别的。 他曾经说过: ──独自哭泣是没有用的。因为哭声是要让别人听见,眼泪是要让别人看见的。 他的话是谎言。 ──哭泣这种行为,是对别人发出的求救讯号。如果是独自哭泣,就不需要眼泪,只要暗自感到悲伤就够了。 他是个爱哭鬼,也是个骗子。 而且,他是个非常坚强的爱哭鬼,也是个比任何人都诚实的骗子。 所以,他会为了我流泪,也会为了我说谎。 我将脸埋在枕头里,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徒然地感到悲伤,为了这样的自己哭泣著。接著,我稍微睡了一会儿后,从床上抬起头。 窗外晴朗得不像真的,蓝天与大片的积云虐待著我。毫无责任感地普照大地的太阳令我皱眉、在床上打滚著。或许是屋外过于明亮,使得奶油色的天花板看起来就像一片淡淡的阴影似的。在枕边旋转的电风扇低沉的声音传来。 八月二十五日,下午一点。 我轻轻屏息,从床上起身。用脚趾关掉电风扇的开关。 我走出房间,在洗手台洗了把脸,走向厨房。 打开冰箱,里面有两份用蓝色盘子装著的中华凉面,这是我早上预先准备好的。 我搔了搔头。一直以泪洗面是骗人的,总之,我每天还是有在做菜,每两天打扫及洗衣服一次。也固执地继续念书准备考试,因为我是国三学生。 ──明明就算认真念书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因为我再也不能实现跟那个爱哭鬼一起上同一所高中的愿望了。 可是,这一定是类似自我防卫之类的本能吧,我依然过著他还在时一样的生活。 ──你就是那种女孩啊。 我彷佛听见了他的声音。 ──结果,我只能以这种旁人看不出来的方式,不让你感到悲伤。 如果他在这里。 我很清楚,他一定会这么说。 我将其中一个蓝色盘子放在托盘上,搭配装在玻璃杯中的麦茶,朝的寝室走去。他只有在上厕所及洗澡时,才会离开床铺。刚开始帮他做饭时,我本来想叫他到客厅来,但却不太顺利,因为我们无法交谈。最近则是连试图跟他沟通都懒了,我索性将餐点端过去。 我站在门前,改用单手端住托盘,麦茶在玻璃杯中摇晃。我轻敲了两下门,接著就开始陷入思考。 我到底该怎么称呼他才好? 我没办法称呼他为外公,更不可能称呼他为。结果我只能像在走进教师办公室时一样说声「打扰了」。 的房里很少会传来回应,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我在脑中数了五下后,拉开了门。 薄薄的窗帘在装有纱窗的窗户旁飘动著。细微的蝉鸣声传来,或许是因为这一带的蝉不多,并没有那么嘈杂。 躺在床上,他闭著眼睛,以舒服的节奏打著鼾。 我将托盘放在床铺旁的大桌子上,然后坐在跟桌子成套的皮椅上。如果等了三十分钟左右,没有起来,我就会叫醒他。 我一边享受著舒适的风,一边看著。 ──在仅仅半年前,他明明还能那么有精神地说话。 半年前的那一周中,我总是待在这个房间里。 坐在和现在同一张椅子上,和聊著各式各样的话题。我原本认为这次造访这个家时,也依旧是这样的情形。 他究竟产生了什么样的变化?现在只会以差不多的姿势打著鼾而已。即使醒著,是因为耳朵听不清楚吗?或是意识不清呢?完全无法与他交谈。 可是,这一点一定令我获得了救赎。 这使得我每天都像独自一人待在这个家中般。能够独自哭泣的每一天,拯救了我。 「呐,。」 我低语。 正在沉睡。即使他醒来,也不可能听见这么细微的声音, 我抱著对树洞坦承秘密般的心情继续说著: 「有个对我而言非常重要的人死去了,在这个月初。对我而言,他是非常重要的人,这一点一定没有任何人能够理解。」 用朋友不足以形容,也不是挚友的存在,说是喜欢的人又过于轻浮。 重要的人,除此之外的话语都无法用以形容他。 「我认为我们彼此几乎是完全了解对方。那一定不是因为我们的感情很好,也不是因为我们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一起度过。而是因为打从一开始,我和他就几乎是相同的了。」 因为相同,所以相互了解。 因为相同,所以我们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一起度过。 「其实,就连他究竟多么讨厌我这一点,我也很清楚。即使如此,我还是想跟他待在一起,我也知道他最后接受了这一点。」 依然发出细微的鼻息。 不知何时,我哭了起来。我对某人发出求救讯号。但是,这讯号无法传达给任何人这点,也令我感到放心. 「再过六天,暑假就要结束了,一切都会产生戏剧性的变化。连他已经不在的事,一定也会很快地变得理所当然,就是如此戏剧性的变化。不过呢,」 闭上双眼。 「一定连这样的变化,我都能顺利适应。」 那是我最讨厌的事。 比起周遭环境的变化,我更害怕自己本身的变化。 「吶,。」 我该怎么做才好? 我很清楚,即使这样询问也是无济于事。 突然,轩声中断了。 我吃惊地睁开双眼,正睁开眼睑看著这里。为了隐藏泪水,我擦拭著脸。 开口。那是宛如将一度弯曲的钢丝硬是拉直般,细微且颤抖的声音。 「怎么,美穗,你回来了啊。」 我听见这句话后松了一口气。 美穗并不是我的名字。而是我的新妈妈──也就是的女儿的名字。 经常把我跟她搞混,他一定已经将我忘得一乾二净了。 这令人感到轻松,但也有一点心痛。我被误认为别人这种事无 关紧要,我跟并没有熟稔到会因此受伤,不过这代表也同时认不出自己的女儿来。这一点令人感到莫名地悲伤。 ──然而,我并没有纠正这一点。 我终究还是选了轻松的那方。 「现在几点了?」 以极为缓慢的动作起身。 我回答: 「下午一点快半了。」 「是吗?肚子饿了。」 「午餐已经做好啰,我做了中华凉面。」 「是吗?」 我拿起桌上的托盘,将其移动到床边的小床头柜上。这高度用来当成边桌刚刚好。 「你的份呢?」 「在冰箱里。我现在不饿,晚一点再吃。」 他宛如深呼吸般缓缓地吐息,同时点头" 我和他深褐色的眼眸四目相对。他的眼眸看起来果然还是不可思议地相当知性,从半年前起完全没有改变。 「美穗,你剪头发了?」 我点头。 「对,已经剪了两周了。」 新妈妈的头发很长。回想起来,我发现自己几乎完全不记得她的长相,搞不好她跟我长得很像也说不定。 我看著用餐,并不时交换一些没什么交集的对话。 非常缓慢且仔细地用餐。他以优美的姿势握著筷子,将盘子上的凉面一撮一撮地依序送进嘴里,并没有将所有材料混在一起一口气挟起。 花了三十分钟左右,将中华凉面吃得一乾二净,包括小黄瓜的碎屑在内,一点不留。 接著他双手合十,闭上眼睛,低语著「我吃饱了」。 「粗茶淡饭不成敬意。」我回答,将蓝色盘子放上托盘。 「晚餐你想吃什么?」 轻声笑了。 「美穗,你用不著在意这种事无所谓,现在是暑假吧?」 我不是美穗,所说的美穗,早在近二十年前就已经长大成人了。 正当我烦恼著该如何回答时,他接著说: 「难得的休假,你就做你想做的事吧。」 我并没有特别想做的事。虽然直到上个月为止都是羽球社的,但我并没有打算持续下去。 我回答: 「我今天比较想做菜,」 骗人,其实我什么都不想做。侧头。 「你当就好,你不适合当pierrot。」 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pierrot是什么意思?」 我记得,会失败的是pierrot。在舞台上搞笑逗乐观众的全都是,而在当中,藉由失败的表演来逗人发笑的角色则是pierrot。 我做了什么失败的事吗? 一脸吃惊地睁大双眼。 「pierrot?你在说什么?我可是一名高傲的喔。」 不行,完全无法交谈。 「那就晚餐时见。」 我说完后,便离开的房间。 ※ 这就是进入八月之后的,我的生活。 就这样重复著完全相同的每一天。 我会见到面的人,除了早出晚归的爸爸之外,就只有了。而连我是谁都无法理解,真是孤独且轻松的生活呀。 我一边吃著很酸的中华凉面,一边心想。 究竟该不该告诉「我是你的外孙女,不是你的女儿」呢?还是就维持原本的方式跟他交谈比较好呢? 我在迷惘时总会心想,换作是那个爱哭鬼,究竟会怎么说呢?这已经是我的习惯了。 我推测他的答案。 ──在有两个选项的情况下,如果真的感到迷惘,麻烦、困难且令人疲倦的那一方,大多才是正确答案。 为什么? ──如果简单且轻松的那一方是正确答案,那么任何人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的。你之所以会感到迷惘,就是因为在内心深处十分清楚,麻烦的那方才是正确答案的缘故。虽然正确,但却会令人感到疲倦,所以不想去做。所以才会迷惘。 嗯,很有说服力。 他那个爱哭鬼经常会说出这种彷佛看透一切的话来。 我咻咻地吸著中华凉面的面条,喝著玻璃杯中的麦茶。 他又在我的心里补上一句: ──不过,总是选择正确的选项,也未必代表一定会幸福。 说得没错。 我双手合十,低语:「我吃饱了。」 接著我将餐具拿到厨房的水槽,穿上蓝色围裙。 转开水龙头,温水滴落。接著逐渐转凉,用手碰触起来的感觉很舒服。 累积在水槽中的水闪耀著太阳的金色光芒,摇曳著映照在天花板的一隅。我在浅绿色的海绵上淋上洗洁精,开始清洗。锅子、长筷、菜刀、砧板、两双筷子、两个蓝色盘子,以及一个玻璃杯。 这时我发现,我忘了回收的玻璃杯了。虽然晚一点再去拿也可以,可是如果没有一次洗好,感觉会很不舒服。 我将手上的泡沬冲掉,用毛巾擦乾水分。 接著我在走廊上朝著的房间前进。我站在门口,和以往一样烦恼著该如何出声唤他。 总而言之,为了敲门,我举起单手。 就在此时,我听见门的另一边传来声音。 那是的声音。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在这个家里的人除了我之外,就只有他了。虽然不太礼貌,但我还是忍不住竖起耳朵倾听。 「我知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他的声音并没有那么大声,但却一反常态地慌乱。 他在交谈?究竟在跟谁交谈? 接下来听见的是个年轻女性──简直像是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少女般的声音。 「是的,所以你非放弃不可。」 有个我不认识的女性在门的另一边。 她究竟是什么时候、从哪里进来的?玄关应该是锁著的,是将她迎进门的吗?房间中的对话仍然持续著。 「放弃?放弃什么?」 「你的骄傲。」 「只有这一点我办不到。」 「可是,你非选择不可,要靠近她,或是从她面前离去。但无论选择哪一种,你都会失去骄傲。」 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高傲的。的骄傲究竟是什么? 我听见了老的声音。 「真不想放弃,春花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好。」 我倒吸一口气。 春花。 我的名字。佐伯春花,那是我的名字。 可是,为什么? ──他不是已经不认得我了吗? 无法理解自己有了一个新的外孙女,所以一直将我误认为自己的女儿美穗,难道不是这样吗? ──那么为什么他会说出春花这个名字来? 总觉得好恐怖,背脊颤抖著。 「那是身为pierrot的骄傲。」 他以清晰的语调这么说。 2 从房间里不再传出说话声后过了五分钟左右,我终于下定决心打开门。 房间里除了之外没有半个人,他依然躺在床上小声地打著鼾。 不过,直到五分钟前为止,这里应该还有另一个人,而且八成是一名少女。 ──从窗户出去了? 这里是一楼,所以并不是难事。 我拿起遗留在床头柜上的玻璃杯,直接离开房间。 脑海中宛如旋转木马般骨碌碌地打转著。 即使洗了杯子、洗好澡、在自己的床上打滚,我的内心依然嘈杂不休。 是不是隐瞒著什么重大秘密? 他会不会与某起惊人事件有关,不但偷偷地与神秘少女联系,接著还对我隐瞒一切? 仔细想想,我察觉一件奇怪的事。 虽然像个卧床不起的老人,但无论是如厕或洗澡,都可以毫无窒碍地一个人处理。搞不好他其实还很有精神,只是为了某种理由而持续装出年老且疲惫不堪的模样也说不定。 ──连不认得我这一点,也是演技吗? 虽然不知道理由。 以和平时的他截然不同的清晰语调这么说了:「春花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好。」相反地,也就是说,所隐瞒的秘密跟我有关啰? 单是这么想,心跳就加速跳动了起来。 无法忍耐,我站到的房门口。 我屏住气息,悄悄地将耳朵贴在门上。 又来了。 可以听见跟神秘少女的对话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你玩过黑白棋吗?」 「我很擅长喔。如果由我后攻,我从来没有输过。」 「后攻?先攻不是比较有利吗?」 「并非如此,我认为后攻比较强。所谓的黑白棋,就是想尽办法让对手将棋子下在错误的地方的游戏啊。所以先下是比较不利的。」 「那不是将对手的许多棋子翻过来的游戏吗?」 「那是一个真理,但并不是本质。」 「我不懂。」 「你用不著懂。游戏的本质并不是获胜,而是享乐。只要尽情享乐就行了。」 「我最喜欢草莓冰淇淋了,但不太喜欢薄荷巧克力。」 「是吗?我最喜欢香草跟巧克力的综合口味了,我以前常吃喔。」 「所谓的人类,任何人都会经常吃冰淇淋吗?」 「这个嘛。以我的情况,因为马戏团的帐篷里,除了爆米花外也会一同贩卖冰淇淋,所以我会混在观众里面偷偷吃。」 「原来如此。附近就有贩卖,真是方便。」 「对了,我从以前开始就有一个疑问。香草冰淇淋里面,有放香草的必要吗?」 「如果不放香草,不就不会甜了?」 「不是,会甜是因为砂糖的缘故。香草只有香味,其实一点也不甜。」 「那么就是因为需要香味啰?」 「可是香味与味道无关喔。」 「咦?没有关系吗?」 「味道是味觉,香味是嗅觉。」 「你的定义我无法接受。如果没有香味,大部分的糖果都会是一样的味道了。」 「啊,的确,或许如此。」 「香味也应该包含在味觉之中。」 「这个嘛。如果这么说,那么五感全都可以算是味觉了。如果没有口感,那大多数的点心都只会有甜味,要闭著眼睛猜中自己吃的是什么是很困难的。」 「前阵子,我搭了直升机。」 「哦,感觉如何?」 「感觉很不可思议,因为回过神来时就已经置身于空中了。」 「我还以为你是可以飞上空中的。」 「我可以,不过,能够什么也不做就置身于空中是很不可思议的。」 「原来如此,就像是电动步道一样吗?」 「电动步道?那是什么?」 「是会动的人行步道。」 「道路会改变形状吗?比如说十字路口变成三叉路口?」 「不,不是那个意思。我指的是平坦的电扶梯。」 「电扶梯是什么?」 「会动的楼梯。」 「啊,那我有看过。我记得机场也有。」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跟半年前的七天当中,我跟交谈的内容十分相似。怎么听都不像是有什么重大秘密的样子。 虽然我翌日、翌日的翌日都在的房门口侧耳倾听,但我所听见的全都是这样的对话。 不过,果然还是有些不协调感。 跟神秘少女交谈时的,比跟我见面时有精神多了。而且,即使我听得见少女的声音,却从未见过她的身影。她明明出现得如此频繁,却从来没有偶然进入我的眼帘,这种情况是可能发生的吗? 八月二十八日,暑假再三天就结束了。 上午十点,就像每一天的习惯般,我站在的房门口。 即使将耳朵贴在门上,也什么都没听见。我坐在走廊上,靠在门板上思考著。 ──我究竟想做什么? 在这个家中,有个我不认识的女孩子频繁造访,这令我感到恶心。 然而,我并不认为自己有责备对方的权利。这里与其说是我的家,不如说是的家,只要经过他同意,是不容我置喙的。 ──竟然偷听,真是差劲的兴趣。 应该停止比较好。我心想。 不过,当我站起身,正打算从房门前离去时,我又听见了声音。 那是非常难听清楚的细微声音。不过的确说了: 「我还没死吗?」 这样的话。 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我下意识地将耳朵贴在门上。 「我不知道。照理来说,你本来应该已经死了。」 「我为什么没死?」 「我也感到很不可思议。不过,的确是有活超过自己寿命几天的人存在。」 「为什么哩?」 「恐怕是意志力使然吧。我想只要强烈地希望活下去,或许就能多少延长一点寿命。」 「是这样吗?所谓的寿命还真是随便啊。」 「你感到幻灭了吗?」 「不,我放心了,因为我不想认为生命的一切都只是由物质与化学反应产生的。」 他究竟在说什么? 他们两人究竟在谈论谁的死? 继续说: 「我果然还是什么也想不出来。」 「你已经做好放弃的心理准备了吗?」 「不,这我也办不到,只有身为pierrot的骄傲,我无法舍弃。」 pierrot的骄傲──这是我第二次听到这句话。 可是,真不可思议。半年前,当我们初次见面时,他还顽固的强调自己是「高傲的」。 与pierrot。 使用两种不同的讲法,究竟有什么原因呢? 「至少,在时光之流中是有意义的。只是眺望著时光之流度日。有时候,这种事比任何事情都来得重要。」 以在跟我说话般疲倦的语调说道: 「忘记难以遗忘的事,唯一的办法就是一个劲儿地消耗时间。」 神秘少女以没有感情的平坦语调询问: 「你是为了等待这这件事而活著的吗?」 「其实不是,我正在寻找更戏剧性的奇迹。不过,我找不到。」 我找不到奇迹。 我不由得想起那个爱哭鬼的事。 或许是因为直到刚才为止都一直在谈论死亡的缘故。我想起了说自己的死亡是早已注定的事的他,什么奇迹也没有发生便死去的他。我好像又要哭出来了。 「没办法让哭泣的孩子展露笑容的pierrot,至少也该为孩子准备一条擦拭眼泪的手帕才行。」 的声音已经几乎听不见了。 我满脑子都是那个爱哭鬼的事。 可是── 「束缚著你的,一定是这件事吧。因佐伯春花而产生的依恋,正束缚著你吧。」 少女的话语将我的意识拉回现实。 ──我? 这次是全名。不会错的,这两人果然在谈论我的事。 我再度将意识集中在倾听上。 说道: 「重要的朋友死去,并不是那个年纪的人会体验到的事。所以那孩子要停止哭泣需一定的时间。如果可以,我想等她停止哭泣。」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重要的朋友死去。 正在说的,是那个爱哭鬼的事吗? 这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需要提到他? 那是接近下意识的行为。 回过神来,我已经连门也没敲,就打开的房门了。 房间的样子和平常没有任何不同。 只有身穿蓝色格子纹睡衣的坐在床上,除此之外没有半个人。环顾整个房间也没有女孩子的身影。 ──这是怎么回事? 以缓缓的动作转向这里。 「啊,美穗,你回来啦。」 他以睡迷糊的声音这么说。 我无法好好思考。脑子整个麻痹了。 ──没有在跟任何人说话? 自言自语?这不可能。我的确听见了女孩子的声音,毫无疑问两个人是在交谈。 可是,怎么回事?有手机吗?根据设定,他应该得将声音从扩音器放出来,让周遭都听得见才对。 ──不过,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搞不清楚。 曾好几次提到我的名字。那个爱哭鬼的死,以及我因此非常疲倦的事,都很清楚。 既然如此,为什么?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 差不多该准备午餐了。可是,我完全没有那个心情。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他们的对话在我脑海中盘旋著。 其中有一句话格外引人注意。那我至今从未见过面的少女所说的话: ──因佐伯春花而产生的依恋,正束缚著你吧。 莫名其妙。 不过,是我的错吗? 依恋,束缚,都不是什么正面的词汇。 因为我的缘故,使正受著苦。是为了不让我察觉到这一点,他才会装作不认识我的吗? 我将脸埋在枕头中低语。 「我才不管那种事呢。」 我原本打算不给任何人添麻烦地活著。 「我究竟是哪里不好?」 因为我认为,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的人才是坚强的人。如果不够坚强,就没有办法保护那个爱哭鬼,所以一直以来我都是如此。 可是── 「总觉得,已经,一切都无所谓了。」 反正他已经不在了,也因此我才会终日哭泣著。 说到底,我从以前开始,就没有保护过他。只是装出保护他的样子,但其实总是受到他的保护。我恐怕一直都在白忙一场。 「我累了。」 我喃喃自语。 ──如果累了,就睡觉吧。 我心中的他回答。 我现在得去准备午餐。我的份还无所谓,可是得准备好的午餐才行。不过,我非常疲倦。 「晚安。」 我低喃。 ──晚安。 我心中的他回答。 我一边哭泣著,以半梦半醒的意识回想起以前的事。 没错,那个爱哭鬼,他比我坚强太多太多了。 ※ 那是国小三年级的事。 我记得是六月吧,我记得当天有下雨。 在营养午餐的时间,导师说道: 「喂,你握筷子的姿势不对。」 他指的是我。 他的指谪是正确的。我只要一握筷子,不知为何两根筷子就会变成叉叉的形状。 我低下头。 「对不起,我会注意。」 话虽如此,当时的我并不知道筷子正确的握法。我在家里多半是一个人吃饭,没有机会学习筷子的正确握法。 虽然试图观察隔壁同学的手来调整拿法,但并不顺利。二根筷子掉了下去。 看著滚落地上的筷子,导师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你母亲什么也没说过吗?」 我不由得咬住嘴唇,瞪著导师。 我知道自己握筷子的姿势不正确,不正确是不好的,因此被提醒也是理所当然的。是,不对的人是我。 ──跟妈妈无关。 因为我的妈妈早在很久以前就过世了。 为什么呢?我感到非常焦躁。我明明连妈妈的长相都想不起来了,但妈妈被侮辱却令我无法原谅。 导师不快地避开我的视线。 ──啊,他想起来我妈妈过世的事了。 我了解这一点。 导师嘀嘀咕咕地说: 「把筷子捡起来洗乾净。」 他打算就这样结束话题,将一切当作没发生过。 这令我感到不甘心得不得了。我很想说出:「请你道歉。」就像老师对学生所说的一样。「因为你说错话,请你好好地向我的妈妈道歉。」 可是我心中冷静的部分摇摇头。 ──不要再继续说下去比较好。 这个导师绝对不会坦率地道歉,只会因为我的态度不佳惹他发怒罢了。 接著,无论我如何强调,这家伙之后一定会对朋友及其他老师们这么说:「果然不能没有母亲,那孩子一点家教也没有。」 因为这只会令人留下不快的回忆,所以还是不要再继续碰触比较好,还是作罢比较好。我低著头紧咬著嘴唇,既不甘心又难过,感觉泫然欲泣。可是,我不会哭。以前我虽然是个爱哭鬼,可是我已经决定不再哭泣了。 我拚命地忍耐。等待最后习惯一切。习惯,等待不甘心及难过的情绪全变得再普通不过为止。 就在这时候── 我听见哭声。 一开始只是小声的啜泣,接著那声音愈来愈大声。 一个男孩子在教室角落哭了起来。 班上的所有人都傻眼了。他们一定觉得莫名其妙吧。被斥责、感到悲伤、感到不甘心的人都是我。一个跟这件事没有半点关系的男孩子,根本就没有突然哭出来的理由。 不过,导师似乎察觉到了。 ──他也是单亲家庭。 就像我家只有父亲般,他家只有母亲。 男孩子大声哭泣。接著以嘶哑的声音说道: 「妈妈没有错,她一直都很努力。」 导师走近他身边说了些什么,我听不太清楚。 我泪水盈眶,视野稍微有些模糊。我捡起掉在地上的筷子,为了洗筷子朝著教室的出口前进。全班同学仍看著大声哭泣著的他。 我静静地走出教室,那已经是极限了。 我将双手靠在走廊墙上,压著声音哭泣。 脸好热,头好痛。不过胸口稍微轻松了一点。 我一边流著至今为止所忍耐的所有眼泪,一边思考。和现在仍在教室里哭泣的他一样,直到不久之前,我也是个爱哭鬼。我很清楚泪腺的构造。 所以,我知道。 他根本就没有哭泣。 那是假哭。 ──大概是为了保护我。 为了责怪那名老师,也为了让我能独自哭泣,他刻意在众人面前假装哭泣。 抱著一半对他的感谢,我又多哭了一会儿。 ※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 那天放学后,我跟他稍微聊了几句。 ──谢谢你帮了我。 我向他道谢。不过他绝对不 会承认那是假哭。 他简直就像是所说的pierrot,就像为了逗人发笑而失败的pierrot般,他为了保护我而哭泣。 ──真是坚强。 真是高傲。 我完全不行。我只是假装坚强,虚张声势,但其实根本就还是个爱哭鬼。 我实在是太逊了。 现在也是,明明得起床做饭了,但我还是没能从床上起来。 就算在我不知道的期间,给添了麻烦,但我还是不打算深究这件事。 ──因佐伯春花而产生的依恋,正束缚著你吧。 就算告诉我这种事,也只会令我感到困扰。 虽然我真的打算睡著,但却无法如意,许多话语不断在我脑子里回荡著,天气热也令我很不舒服。虽然电风扇正发出声音旋转著,但连吹出的风都是微温的。 暑假就快结束了,下定决心使用冷气吧。我这么心想,睁开眼睛。 接著我倒吸一口气,心脏大大地跳动。 在房间的入口,站著一个陌生的女孩子。我虽然想要惨叫,但却因为肺部没有空气,最后只发出细微的嘶哑声音。 那是个皮肤白皙的少女,有著一头黑色长发,身穿白色t恤及丹宁迷你裙。而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红色的嘴唇动了。 「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我缓缓地呼吸两次,然后好不容易才挤出几个字来。 「你是谁?」 她的眼眸笔直地看著我。 「如果要回答得让你能够了解,我是的谈话对象。」 没错。这个声音我认得,这的确是从房里传来的女孩子声音。 「你知道我在听你们说话吗?」 「是的。」 「也知道?」 「不,他不知道。」 「对不起。那个,我知道那样不好,但我实在很在意。」 我虽然不由得说出了口,但那连藉口都称不上。我再一次嘟囔著说道:「对不起」。 少女侧著头。 「你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我偷听你们说话。」 「哦哦,原来如此。」少女无趣地点点头。「侵犯隐私是吗?」 虽然是这样没错,但她说得如此明白也令人困扰。 「对不起。」 结果,我又道歉了一次。 「你不用在意。如果侵犯隐私是罪过,那么我所做的事就更恶劣了。」 「咦?」 这是什么意思? 「总而言之,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啊,对喔,她刚刚的确这么说过。 「什么事?」 少女的眼神实在太过直接,令我感到害怕。 「有著依恋,因为你而产生的依恋。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解决这件事。」 我在心中放弃了些什么。 ──到头来,还是无法逃避。 对方对我说清楚,感觉还比较轻松。拖泥带水的烦恼也很愚蠢。 「拜托你了。」 她只是来讲这件事的吧。 少女打开门走出房间。在房门发出声音关上后,我的脑子终于能正常运作了。 「等等!」 我连忙从床上跳下来。 那个少女到底是什么人?的依恋究竟是什么?谜题依旧是谜题。 我用力地打开门冲到走廊上,但那里没有半个人在。无论我往左还是往右看,都没有少女的身影。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皱眉。莫名其妙。 只有一点是肯定的。 ──因为我的缘故,令留有依恋。 唯有这件事,在我的胸中回响著。 3 究竟有什么依恋,我就算想破头也不可能知道。 毕竟我只在半年前的那一周当中,曾经跟他好好聊过而已。 不过,有件事令我很在意。 半年前,他依然很有精神时,他总是顽固地强调自己是「」。然而,在隔著房门听他说话时,他却这么说。 ──那是身为pierrot的骄傲。 这一点令我莫名地挂心。 与pierrot,特意区分两个词汇,究竟有什么原因? 我连午餐都没准备,就躲进爸爸的书房里。 虽说是书房,但由于爸爸几乎都不在家,这个房间顶多只称得上是书库或仓库而已。 我打开门,由于强光从挂在窗边的窗帘缝隙中透入,可以看见混杂在空气中的细微尘埃闪闪发光。最近还是打扫一下比较好。 房间里虽然闷热,但我还是尽可能地不开冷气。因为那个爱哭鬼不喜欢吹冷气。 我打开窗帘及窗户,擦拭从额头渗出的汗水后,打开电脑的电源。漫无目的地查起及pierrot的事。 我浏览著杂乱无章的资讯。 及pierrot大多一同被作为小丑介绍。 小丑原本是受雇于国王,在宫廷生活的人,接著在英国的马戏团中以丑角身分登场。在马戏团中担任小丑一职的人,会自称为,含有「诙谐」、「土包子」或者更单纯的「笨蛋」等意思。 另一方面,pierrot为法文,是从某部喜剧中的登场人物姓名演变而来。 最后,与pierrot愈来愈常混用,最后形成意思差不多的词汇。 我心里的他说道: ──事无关紧要。 就是呀。我颔首。 ──我们要调查的,并不是「」或「pierrot」在字典中的意思。重点在于你的新外公,究竟是为了什么区分使用「」或「pierrot」这两个词汇。 接著,我找出几个解说与pierrot之间差异的网页。 其中写著半年前,当我第一次遇见床铺上的时,他解释给我听的内容。 也就是说,在舞台上搞笑的是,而在之中,担任故意受到耻笑、逗人发笑的职务的,则是pierrot。 不过,那篇解说还有后续。 ──与pierrot的妆稍微有些不同。 我的视线缓缓地追著那段文字。 ──除了的妆之外,pierrot还会在脸颊上画上一滴眼泪。 我想起来了。 放在床头柜里的相框。 相框中的的照片。 ──受到众人耻笑,一边流著泪,即便如此仍努力逗人发笑的,便是pierrot。 他的脸颊上,确实画有一滴眼泪。 ※ 思考、思考、思考。 接著,我敲了的房门。 夕阳的红光已经从窗户照射进来了。 我一打开门,便说道: 「啊,美穗,你回来啦。」 我俯视著床铺上的他,摇摇头。 「我不是美穗,我是春花。」 看著我。 「是吗?美穗,你长大了啊。」 我发出脚步声走近他的床边。 「真是完美的台词。」我笑。「不过我想,一般而言,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会对自己的女儿说『你长大了』才对。」 一语不发地缓缓躺平。 我站在他的枕边。 「我终于知道了。」 就这样跪坐在地上。 「你打从一开始就是pierrot对吧?」 我抚摸他满布皱纹的脸颊。轻轻抚摸著肉眼看不见,但现在确实存在于 此处的那滴眼泪图案. 闭上眼。宛如放弃一切,接受事实般。 我继续说著: 「因为你是真正pierrot,正因为你是非常高傲的pierrot,所以才会主张自己是。」 就和那个爱哭鬼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当时在教室里假哭一样。 因为pierrot的工作便是以失败逗所有人发笑。 即使一边强调「我是pierrot」然后失败,那还不够,就算说「我是故意失败的喔」我也笑不出来。正因为竭尽全力地努力强调自己是高傲的,即便如此却还是失败,这样才有意义。 「你就是这样一路活过来的吧,从进入八月后起也是。你一直试图在不让我察觉的情况下逗我发笑吧。」 有很长一段时间,一句话也不说。 我也保持沉默,看著他的脸。 那是宛如没有水蒸气的沙漠的表情,或者应该说是没有波浪的巨大湖面般的表情。两者皆是安静且有些寂寞的。 最后,他终于缓缓地摇摇头。 「我没办法逗你发笑,真是丢脸。我明明是愉快的pierrot,却只能一个劲儿地祈祷,希望你别再哭泣而已。」 啊,果然。 因为我一直在门口偷听,所以我知道。 「那个,你,就快──」 我紧咬下唇。找不到适当的词汇。 qown笑著额首。 「嗯,我好像就快死了。」 我将累积在肺部的灼热空气吐出。 「真的吗?」 「嗯。」 「已经,无能为力了吗?」 「嗯。」 他依然面带笑容地摇头。 「虽然你或许会觉得难以置信,我见到了死神。死神说我就快死了,所以她是来回收灵魂的。」 死神?那是什么比喻吗? 不过那种事无关紧要。 他就快死了。重点只有这个。 「所以,你为了保护我,才会装作不认得我吧?」 为了不让我因为的死而受伤,所以固执地将我误认为别人。 ──半年前的那一周当中,对我而言,只有身旁是能令我放心的地方。 这个房间就是我的避风港,新妈妈及爸爸都令我感到害怕。我在这附近没有朋友。只有在令人难以想像他是我的外公、宛如童话故事的登场人物般的身边,我才能感到放松。 不过,拒绝当我的避风港。 我想,只要多聊聊,应该会成为对我而言相当重要的人,因此无法离开床铺的他,才会一直坐在床铺上,假装从来没有遇见过我。 「因为我知道重要之人死去的伤痛。所以你才会设法不继续伤害我。」 这样简直就像pierrot一样。 如同在脸颊上画上一滴眼泪,为了周遭的笑容而自我牺牲的pierrot,他明明知道许多事,却又一直装出不知情的模样。 「为什么?」 我握住床铺的床单。 「你在人生的终点这样做,真的好吗?为了外人而说谎到最后,这样真的好吗?」 他摇头。 「这不是为了外人。」 接著,他笔直地看著我的脸。 「是为了我可爱的长孙女。」 我明明还没有将他当成自己的外公。 明明就按照的意思,一直把他当作无关的外人。 但他打一开始,就将我当成家人疼爱著了。 「看来似乎是我太过贪得无厌了,如果早一点死去,或许就不用令你感到悲伤了。所以我才会希望你能展露笑容。」 我依然没有将他当成外公看待。 还是将他当成,或是pierrot看待。 即使他没有戴上红鼻子,没有画上特殊化妆,也还是像个童话故事中的登场人物。 我紧咬嘴唇。 「如果想让我展露笑容,你愿意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他点头。 「当然,只要是我办得到的事,我都愿意。」 脸颊发烫。 视野朦陇。 我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 「阿公,我在客厅准备好晚餐了。我们一起吃吧,我已经不想再一个人吃饭了。」 他温柔地微笑。 我终于能将他当成阿公了。 「啊,你是个比我优秀许多的啊。竟然这么轻易就逗我笑了。」 我用力的紧闭双眼。 滚烫的液体从脸颊滑落。 「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总是如此。像我这样的pierrot,如果想逗大人笑,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一起前来马戏团的孩子们露出笑容喔。」 我感觉到他以大得出奇的粗糙手掌轻抚著我的头。 「孩子们都是比任何人来得优秀的,只要他们笑了,大家都会笑。」 高傲的pierrot的声音,既温暖又柔软 「所以,拜托了,,请别哭泣。哭泣的只有pierrot就够了。眼泪不适合你的脸颊。」 我费劲地睁开眼睛。 夕阳的红光在湿润的视野中扩散。 那个爱哭鬼在我的心中低语: ──你现在非笑不可。 没错,他也是。最后,他对著我微笑了。 为了在终日以泪洗面的八月,露出唯一一次笑容。 我硬是扬起了脸颊两侧。 4 在深夜时分,我躺在床上。 不确定究竟是在作梦还是醒著。就在这半梦半醒的时间。 我听见了声音。 「感谢你的协助。」 即使听见那个声音,我还是不知道,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呢? 我在不知道答案的情况下睁开眼睛。 月光从窗外透入,那个女孩子就站在那里。 我在床上坐起来。 「我并没有打算要协助你。」 「是这样吗?不过,还是帮了大忙。」 我将视线落在地上,开口: 「如果是我误会,不好意思。我想问个愚蠢的问题。」 「什么问题?」 「你该不会是死神吧?」 说了: ──我见到了死神。死神说我就快死了,所以她是来回收灵魂的。 少女摇头。 「对于尚未预定死亡的人类,是禁止自报名号的。」 那已经等于是回答了。 ──她真的是死神吗? 怎么可能?死神是不可能存在的。 不过,我抬起头说: 「拜托,请你别带走的灵魂。」 她──死神少女又再次摇头。 「办不到,我需要他的灵魂。」 为什么? 「为什么?只要不把我们的事说出去不就好了吗?」 这么一来,就不需要有任何人因此死去了,不是吗? 根本就没有回收灵魂的必要,不是吗? 「不过,如果没有他的灵魂,我就无法达成这个月的业绩。」 死神少女回答。 「如果无法达成业绩,会对灵魂的循环造成障碍。」 「循环?」 她小小地、白皙的下颚颔首。 「对,我们会回收灵魂,从中挑选纯净的部分,再次做出新的灵魂。」 死神少女看著我,应该是如此。可是,我总觉得她似乎在看著更加遥远的地方。真是不可思 议的眼眸。 「我这个月已经回收三个灵魂了,的灵魂是第四个。只要有这四个灵魂,我就能再做出一个新的灵魂来。」 我屏息。 她是不是正在讲述一件非常惊人的事?我有这种预感。 死神少女以白皙的纤细手指指著我。 「你会在这个月的最后一天成为姊姊,灵魂就是这样循环不息的。」 真的? 这是真的吗? 我的新妈妈现在正为了生小宝宝而住院。 「也就是说,的灵魂会成为我的弟弟或妹妹吗?」 真令人难以置信。 「除此之外,还需要三人份的灵魂。其中一人,是这个月初死亡的某个少年。」 一瞬间,我的视野一片空白。 是那个爱哭鬼。 已经不存在于任何地方的他。 「佐伯春花,我已经在他的病房里见过你了。」 难以置信。 我总觉得所有的一切都过于巧合。 我不由得摇头。 「骗人,这不是真的。」 死神少女以纯粹的眼眸看著我。 「什么是骗人的?」 这一切都是,一切的一切。 「我重要的人的灵魂,怎么可能那么凑巧地成为我的新家人?」 那种奇迹似的事,是不可能轻易发生的。 死神少女摇头。 「这种事无关紧要。」 无关紧要? 开什么玩笑? 「这件事哪里无关紧要了?」 我下意识吶喊。 然而,死神少女的表情并没有改变。 「假如我的话是谎言,假设灵魂并没有循环。但是,还是会一样。」 死神的声音缓缓响起。 「第一个灵魂,是属于一个在病房中度日的少年。他受到你强烈的影响,这也会影响所有在你身边的每一个人。」 虽然是盛夏,但月光却异常冷冽。 宛如死神的声音。 「第二个灵魂,是属于某个作家。他曾出版许多本书,读过他作品的所有人都会受到他的影响。病房里的少年也是他的读者之一。」 她的声音如同水面波纹一般。 毫无起伏,以同样的速度平均地扩散般的声音。 「第三个灵魂,是属于某个搭乘直升机的青年。他在死前留下了非常强烈的讯息,这个讯息或许会不中断地传递到整个世上也说不定。」 她平静的声音却莫名地令大脑晕眩。 我不由得闭上双眼,握住床单。 「第四个灵魂,是属于年老的,他当然带给自己的女儿──也就是你的新妈妈许多影响。她生下的孩子,也会间接地受到强烈的影响。只要你不忘记,他的影响就会更加强大。」 我宛如换口气般睁开眼睛。 「就算我没有收回灵魂,假使这个世界上没有将灵魂回收的规则,结果还是一样的。」 在月光的映照下,死神少女不知何时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新生命总是如此绝望地,在莫可奈何的情况下,诞生在无法脱离死者们影响的地方的。」 在感到莫名其妙的情况下,我感到胸口苦闷,握住床单的手又再次加重力道。 在月光的映照下微笑的死神,看起来相当美丽。 与其说是不祥,更多的是神圣。宛如天使或神明般。 我突然想到。 ──死神也是神明呀。 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不过同时也令我完全信服。 「人类,灵魂,一定比死亡还要坚强。」 我又闭上眼睛。 我已经听不见死神的声音了。 等我下一次睁开眼睛,她应该已经不在那儿了吧。 我清楚地确定。不过那样就好。 这个八月里,我总是在哭泣。 直到这个月的最后一天,我成为姊姊时为止。 我想,我一定还会再以泪洗面一段日子吧。 再度回到序章 你仍然置身于白色的房间之中。 不过,和之前稍微有些不同。 你的胸中产生了四种热度。接著,心跳发生变化,变得忽快忽慢、不稳定。你的心脏开始以与时钟指针不同的节奏跳动。 配合著心跳,你了解到。 没错,这里是梦中。 你在一个漆黑、狭窄却温暖的场所,作著一个长长的梦。即使是在梦中,时钟的指针仍然继续前进著。苏醒的时刻接近了。 桌上仍旧放著一张约a4大小的影印纸。 那张影印纸上的问题,你应该已经全部回答过了。圈选著「不知道」的圆圈,应该和问题的数量相等才对。 然而── 纸上却没有半个你曾经画下的圆圈。 影印纸上条列著仍未有人回答过的问题。 你再度用右手握住原子笔。这一定是苏醒之前必经的过程。 你再次回答同样的问题。 ?自由是一种幸福吗? ?若是要说,猫和狗两种动物,比较喜欢狗吗? ?南出生的婴儿与活到二十岁的人,若要选择牺牲其一,会选择牺牲婴儿吗? ?说谎是种罪恶吗? ?感受过一百的幸福后便坠入五十的痛苦,与感受过一百的痛苦后获得五十的幸福,会希望自己的人生是前者吗? 一阅读这些问题,胸口便骚动不已。 存在于心脏中四个房间里的四种热度,分别不安定地发出声响。 这题应该选择「是」。不对,「否」才是正确的。不知道。不知道。你还是打算圈选「不知道」。但就连这点也不知道。 自己真的不知道吗? 回答「不知道」是正确的吗? 你花费漫长的时间,回答一道道问题。 到最后,答案仍然是「不知道」。事到如今也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不知道什么了。 ?生命的价值能以金钱衡量吗? ?优秀就一定是种幸福吗? ?如果要分辨善恶,最有效的依据是法律吗? ?在品尝蜂蜜时,会想到蜜蜂吗? ?不太会弄脏、却也不会去清扫的天花板,与经常弄脏、必须每天清扫的地板,两者之中,会认为天花板比较幸福吗? 总觉得自己似乎知道。 认为自己已经知道了。 即便如此,到头来仍是不知道。你还不了解自己本身。 你感到不安。 至少,你再也不是面无表情了。 原本稳固的纯白房间逐渐崩毁。 原子笔摩擦著纸张的声音、时钟的秒针刻划的声音,以及,你的心跳声。 一切以完全不同的节奏,彷佛迷航般前进著。 ?不存在任何厌恶的人生是种幸福吗? ?能从排列得井然有序的田地感受到自然吗? ?有能之人与无能之人受到相同待遇,可以称之为平等吗? ?「过去虽然无限接近,但却绝对无法抵达现在。」这句话是正确的吗? ?一条生命与两条生命相比,会认为两条生命比较重要吗?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总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心脏更强劲地大声鼓动著。 苏醒的时刻接近了。 从这稳定、受到牢固守护的梦中迈开步伐的时刻接近了。 你抵达最后一道问题。 ?希望以上的问题有明确的答案吗? 原子笔摩擦著纸张的声音。那巨大的声音。 接著,你终于醒了过来。 你现在从长长的梦中苏醒了。 你置身于温暖且狭窄的场所。 虽然苏醒了,但你仍紧闭著双眼。只不过,胸中的四种热度正更强劲地对你诉说著。就是前面,前进吧。这里非常漆黑,但是,只要笔直前进,就能看见光芒。 你了解到。 自己非与胸中的四种热度一起爬出这里不可。 热度之一说道: ──最后,有件事我无论如何都要告诉你。 虽然不明就里,但你感觉到必须听取热度所说的故事。 每当热度拚命地吶喊,你胸口的温度就升得更高。 ──你一定很快就会将这段话遗忘吧。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因为你接下来即将展开的故事,实在是太过戏剧化、太过忙碌了。不过,在最后,我还是想告诉你。 胸中的热度接二连三地述说著。四种热度吶喊般吵杂地骚动著。四种热度令温热的血液流遍你的全身。 那便是你最初的力量。 为了挥动双手及双脚、为了从这里爬出去的,最初的力晕。 很痛苦,但仍要前进。 四种热度仍在胸中骚动著。前进,前进。 前进── ※ 是光芒。 你终于穿过了黑暗。 来到有著光芒,以及等量阴影的地方。 胸中的四种热度高声吶喊: ──我回来了! 回到这里,回到这充满后悔与依恋的地方,回到这直到最后都不被允许舍弃希望的、残酷的地方。 四种热度感到欢喜、感到悲伤、感到不明所以。 所以,你哭泣了。 小小的肺部头一次充满空气。回想起活著的痛苦,这令人莫名地感到怀念。 你放声大哭。四种热度仍未迷失自我,在胸中的他们直到最后都还全力跃动著。受到其影响,你在胸口嘈杂不已的情况下哭喊著。所有人在刚诞生在世上时,都是这样的。 蒙矓的视野前方出现了某个人。是谁呢?不知道。但是,你很清楚。 不知为何,你感到非常安心,就算安心下来了,仍令你更大声哭泣。 你持续哭泣著,直到疲倦至极,难以抗拒的睡意造访。 在下一次入睡时,你再也不会作梦了。 不会再造访白色房间了。 你已经忘记一切了吧。包括那白色房间,以及胸中的四种热度述说的故事,都在你沉睡的期间全部遗忘了。 接著,胸中的四种热度融为一体,再也不会述说些什么了。 一切都属于你。 欢喜、悲伤,及哭泣声。 就连你遗忘的故事也融入血液之中,全都属于你。 没错。 伴随著温暖的「早安」这句话语。 在下一次醒来时,仅属于你的故事便开始了。 你仍然置身于白色的房间之中。 不过,和之前稍微有些不同。 你的胸中产生了四种热度。接著,心跳发生变化,变得忽快忽慢、不稳定。你的心脏开始以与时钟指针不同的节奏跳动。 配合著心跳,你了解到。 没错,这里是梦中。 你在一个漆黑、狭窄却温暖的场所,作著一个长长的梦。即使是在梦中,时钟的指针仍然继续前进著。苏醒的时刻接近了。 桌上仍旧放著一张约a4大小的影印纸。 那张影印纸上的问题,你应该已经全部回答过了。圈选著「不知道」的圆圈,应该和问题的数量相等才对。 然而── 纸上却没有半个你曾经画下的圆圈。 影印纸上条列著仍未有人回答过的问题。 你再度用右手握住原子笔。这一定是苏醒之前必经的过程。 你再次回答同样的问题。 ?自由是一种幸福吗? ?若是要说,猫和狗两种动物,比较喜欢狗吗? ?南出生的婴儿与活到二十岁的人,若要选择牺牲其一,会选择牺牲婴儿吗? ?说谎是种罪恶吗? ?感受过一百的幸福后便坠入五十的痛苦,与感受过一百的痛苦后获得五十的幸福,会希望自己的人生是前者吗? 一阅读这些问题,胸口便骚动不已。 存在于心脏中四个房间里的四种热度,分别不安定地发出声响。 这题应该选择「是」。不对,「否」才是正确的。不知道。不知道。你还是打算圈选「不知道」。但就连这点也不知道。 自己真的不知道吗? 回答「不知道」是正确的吗? 你花费漫长的时间,回答一道道问题。 到最后,答案仍然是「不知道」。事到如今也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不知道什么了。 ?生命的价值能以金钱衡量吗? ?优秀就一定是种幸福吗? ?如果要分辨善恶,最有效的依据是法律吗? ?在品尝蜂蜜时,会想到蜜蜂吗? ?不太会弄脏、却也不会去清扫的天花板,与经常弄脏、必须每天清扫的地板,两者之中,会认为天花板比较幸福吗? 总觉得自己似乎知道。 认为自己已经知道了。 即便如此,到头来仍是不知道。你还不了解自己本身。 你感到不安。 至少,你再也不是面无表情了。 原本稳固的纯白房间逐渐崩毁。 原子笔摩擦著纸张的声音、时钟的秒针刻划的声音,以及,你的心跳声。 一切以完全不同的节奏,彷佛迷航般前进著。 ?不存在任何厌恶的人生是种幸福吗? ?能从排列得井然有序的田地感受到自然吗? ?有能之人与无能之人受到相同待遇,可以称之为平等吗? ?「过去虽然无限接近,但却绝对无法抵达现在。」这句话是正确的吗? ?一条生命与两条生命相比,会认为两条生命比较重要吗?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总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心脏更强劲地大声鼓动著。 苏醒的时刻接近了。 从这稳定、受到牢固守护的梦中迈开步伐的时刻接近了。 你抵达最后一道问题。 ?希望以上的问题有明确的答案吗? 原子笔摩擦著纸张的声音。那巨大的声音。 接著,你终于醒了过来。 你现在从长长的梦中苏醒了。 你置身于温暖且狭窄的场所。 虽然苏醒了,但你仍紧闭著双眼。只不过,胸中的四种热度正更强劲地对你诉说著。就是前面,前进吧。这里非常漆黑,但是,只要笔直前进,就能看见光芒。 你了解到。 自己非与胸中的四种热度一起爬出这里不可。 热度之一说道: ──最后,有件事我无论如何都要告诉你。 虽然不明就里,但你感觉到必须听取热度所说的故事。 每当热度拚命地吶喊,你胸口的温度就升得更高。 ──你一定很快就会将这段话遗忘吧。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因为你接下来即将展开的故事,实在是太过戏剧化、太过忙碌了。不过,在最后,我还是想告诉你。 胸中的热度接二连三地述说著。四种热度吶喊般吵杂地骚动著。四种热度令温热的血液流遍你的全身。 那便是你最初的力量。 为了挥动双手及双脚、为了从这里爬出去的,最初的力晕。 很痛苦,但仍要前进。 四种热度仍在胸中骚动著。前进,前进。 前进── ※ 是光芒。 你终于穿过了黑暗。 来到有著光芒,以及等量阴影的地方。 胸中的四种热度高声吶喊: ──我回来了! 回到这里,回到这充满后悔与依恋的地方,回到这直到最后都不被允许舍弃希望的、残酷的地方。 四种热度感到欢喜、感到悲伤、感到不明所以。 所以,你哭泣了。 小小的肺部头一次充满空气。回想起活著的痛苦,这令人莫名地感到怀念。 你放声大哭。四种热度仍未迷失自我,在胸中的他们直到最后都还全力跃动著。受到其影响,你在胸口嘈杂不已的情况下哭喊著。所有人在刚诞生在世上时,都是这样的。 蒙矓的视野前方出现了某个人。是谁呢?不知道。但是,你很清楚。 不知为何,你感到非常安心,就算安心下来了,仍令你更大声哭泣。 你持续哭泣著,直到疲倦至极,难以抗拒的睡意造访。 在下一次入睡时,你再也不会作梦了。 不会再造访白色房间了。 你已经忘记一切了吧。包括那白色房间,以及胸中的四种热度述说的故事,都在你沉睡的期间全部遗忘了。 接著,胸中的四种热度融为一体,再也不会述说些什么了。 一切都属于你。 欢喜、悲伤,及哭泣声。 就连你遗忘的故事也融入血液之中,全都属于你。 没错。 伴随著温暖的「早安」这句话语。 在下一次醒来时,仅属于你的故事便开始了。 你仍然置身于白色的房间之中。 不过,和之前稍微有些不同。 你的胸中产生了四种热度。接著,心跳发生变化,变得忽快忽慢、不稳定。你的心脏开始以与时钟指针不同的节奏跳动。 配合著心跳,你了解到。 没错,这里是梦中。 你在一个漆黑、狭窄却温暖的场所,作著一个长长的梦。即使是在梦中,时钟的指针仍然继续前进著。苏醒的时刻接近了。 桌上仍旧放著一张约a4大小的影印纸。 那张影印纸上的问题,你应该已经全部回答过了。圈选著「不知道」的圆圈,应该和问题的数量相等才对。 然而── 纸上却没有半个你曾经画下的圆圈。 影印纸上条列著仍未有人回答过的问题。 你再度用右手握住原子笔。这一定是苏醒之前必经的过程。 你再次回答同样的问题。 ?自由是一种幸福吗? ?若是要说,猫和狗两种动物,比较喜欢狗吗? ?南出生的婴儿与活到二十岁的人,若要选择牺牲其一,会选择牺牲婴儿吗? ?说谎是种罪恶吗? ?感受过一百的幸福后便坠入五十的痛苦,与感受过一百的痛苦后获得五十的幸福,会希望自己的人生是前者吗? 一阅读这些问题,胸口便骚动不已。 存在于心脏中四个房间里的四种热度,分别不安定地发出声响。 这题应该选择「是」。不对,「否」才是正确的。不知道。不知道。你还是打算圈选「不知道」。但就连这点也不知道。 自己真的不知道吗? 回答「不知道」是正确的吗? 你花费漫长的时间,回答一道道问题。 到最后,答案仍然是「不知道」。事到如今也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不知道什么了。 ?生命的价值能以金钱衡量吗? ?优秀就一定是种幸福吗? ?如果要分辨善恶,最有效的依据是法律吗? ?在品尝蜂蜜时,会想到蜜蜂吗? ?不太会弄脏、却也不会去清扫的天花板,与经常弄脏、必须每天清扫的地板,两者之中,会认为天花板比较幸福吗? 总觉得自己似乎知道。 认为自己已经知道了。 即便如此,到头来仍是不知道。你还不了解自己本身。 你感到不安。 至少,你再也不是面无表情了。 原本稳固的纯白房间逐渐崩毁。 原子笔摩擦著纸张的声音、时钟的秒针刻划的声音,以及,你的心跳声。 一切以完全不同的节奏,彷佛迷航般前进著。 ?不存在任何厌恶的人生是种幸福吗? ?能从排列得井然有序的田地感受到自然吗? ?有能之人与无能之人受到相同待遇,可以称之为平等吗? ?「过去虽然无限接近,但却绝对无法抵达现在。」这句话是正确的吗? ?一条生命与两条生命相比,会认为两条生命比较重要吗?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总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心脏更强劲地大声鼓动著。 苏醒的时刻接近了。 从这稳定、受到牢固守护的梦中迈开步伐的时刻接近了。 你抵达最后一道问题。 ?希望以上的问题有明确的答案吗? 原子笔摩擦著纸张的声音。那巨大的声音。 接著,你终于醒了过来。 你现在从长长的梦中苏醒了。 你置身于温暖且狭窄的场所。 虽然苏醒了,但你仍紧闭著双眼。只不过,胸中的四种热度正更强劲地对你诉说著。就是前面,前进吧。这里非常漆黑,但是,只要笔直前进,就能看见光芒。 你了解到。 自己非与胸中的四种热度一起爬出这里不可。 热度之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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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苏醒了,但你仍紧闭著双眼。只不过,胸中的四种热度正更强劲地对你诉说著。就是前面,前进吧。这里非常漆黑,但是,只要笔直前进,就能看见光芒。 你了解到。 自己非与胸中的四种热度一起爬出这里不可。 热度之一说道: ──最后,有件事我无论如何都要告诉你。 虽然不明就里,但你感觉到必须听取热度所说的故事。 每当热度拚命地吶喊,你胸口的温度就升得更高。 ──你一定很快就会将这段话遗忘吧。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因为你接下来即将展开的故事,实在是太过戏剧化、太过忙碌了。不过,在最后,我还是想告诉你。 胸中的热度接二连三地述说著。四种热度吶喊般吵杂地骚动著。四种热度令温热的血液流遍你的全身。 那便是你最初的力量。 为了挥动双手及双脚、为了从这里爬出去的,最初的力晕。 很痛苦,但仍要前进。 四种热度仍在胸中骚动著。前进,前进。 前进── ※ 是光芒。 你终于穿过了黑暗。 来到有著光芒,以及等量阴影的地方。 胸中的四种热度高声吶喊: ──我回来了! 回到这里,回到这充满后悔与依恋的地方,回到这直到最后都不被允许舍弃希望的、残酷的地方。 四种热度感到欢喜、感到悲伤、感到不明所以。 所以,你哭泣了。 小小的肺部头一次充满空气。回想起活著的痛苦,这令人莫名地感到怀念。 你放声大哭。四种热度仍未迷失自我,在胸中的他们直到最后都还全力跃动著。受到其影响,你在胸口嘈杂不已的情况下哭喊著。所有人在刚诞生在世上时,都是这样的。 蒙矓的视野前方出现了某个人。是谁呢?不知道。但是,你很清楚。 不知为何,你感到非常安心,就算安心下来了,仍令你更大声哭泣。 你持续哭泣著,直到疲倦至极,难以抗拒的睡意造访。 在下一次入睡时,你再也不会作梦了。 不会再造访白色房间了。 你已经忘记一切了吧。包括那白色房间,以及胸中的四种热度述说的故事,都在你沉睡的期间全部遗忘了。 接著,胸中的四种热度融为一体,再也不会述说些什么了。 一切都属于你。 欢喜、悲伤,及哭泣声。 就连你遗忘的故事也融入血液之中,全都属于你。 没错。 伴随著温暖的「早安」这句话语。 在下一次醒来时,仅属于你的故事便开始了。 你仍然置身于白色的房间之中。 不过,和之前稍微有些不同。 你的胸中产生了四种热度。接著,心跳发生变化,变得忽快忽慢、不稳定。你的心脏开始以与时钟指针不同的节奏跳动。 配合著心跳,你了解到。 没错,这里是梦中。 你在一个漆黑、狭窄却温暖的场所,作著一个长长的梦。即使是在梦中,时钟的指针仍然继续前进著。苏醒的时刻接近了。 桌上仍旧放著一张约a4大小的影印纸。 那张影印纸上的问题,你应该已经全部回答过了。圈选著「不知道」的圆圈,应该和问题的数量相等才对。 然而── 纸上却没有半个你曾经画下的圆圈。 影印纸上条列著仍未有人回答过的问题。 你再度用右手握住原子笔。这一定是苏醒之前必经的过程。 你再次回答同样的问题。 ?自由是一种幸福吗? ?若是要说,猫和狗两种动物,比较喜欢狗吗? ?南出生的婴儿与活到二十岁的人,若要选择牺牲其一,会选择牺牲婴儿吗? ?说谎是种罪恶吗? ?感受过一百的幸福后便坠入五十的痛苦,与感受过一百的痛苦后获得五十的幸福,会希望自己的人生是前者吗? 一阅读这些问题,胸口便骚动不已。 存在于心脏中四个房间里的四种热度,分别不安定地发出声响。 这题应该选择「是」。不对,「否」才是正确的。不知道。不知道。你还是打算圈选「不知道」。但就连这点也不知道。 自己真的不知道吗? 回答「不知道」是正确的吗? 你花费漫长的时间,回答一道道问题。 到最后,答案仍然是「不知道」。事到如今也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不知道什么了。 ?生命的价值能以金钱衡量吗? ?优秀就一定是种幸福吗? ?如果要分辨善恶,最有效的依据是法律吗? ?在品尝蜂蜜时,会想到蜜蜂吗? ?不太会弄脏、却也不会去清扫的天花板,与经常弄脏、必须每天清扫的地板,两者之中,会认为天花板比较幸福吗? 总觉得自己似乎知道。 认为自己已经知道了。 即便如此,到头来仍是不知道。你还不了解自己本身。 你感到不安。 至少,你再也不是面无表情了。 原本稳固的纯白房间逐渐崩毁。 原子笔摩擦著纸张的声音、时钟的秒针刻划的声音,以及,你的心跳声。 一切以完全不同的节奏,彷佛迷航般前进著。 ?不存在任何厌恶的人生是种幸福吗? ?能从排列得井然有序的田地感受到自然吗? ?有能之人与无能之人受到相同待遇,可以称之为平等吗? ?「过去虽然无限接近,但却绝对无法抵达现在。」这句话是正确的吗? ?一条生命与两条生命相比,会认为两条生命比较重要吗?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总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心脏更强劲地大声鼓动著。 苏醒的时刻接近了。 从这稳定、受到牢固守护的梦中迈开步伐的时刻接近了。 你抵达最后一道问题。 ?希望以上的问题有明确的答案吗? 原子笔摩擦著纸张的声音。那巨大的声音。 接著,你终于醒了过来。 你现在从长长的梦中苏醒了。 你置身于温暖且狭窄的场所。 虽然苏醒了,但你仍紧闭著双眼。只不过,胸中的四种热度正更强劲地对你诉说著。就是前面,前进吧。这里非常漆黑,但是,只要笔直前进,就能看见光芒。 你了解到。 自己非与胸中的四种热度一起爬出这里不可。 热度之一说道: ──最后,有件事我无论如何都要告诉你。 虽然不明就里,但你感觉到必须听取热度所说的故事。 每当热度拚命地吶喊,你胸口的温度就升得更高。 ──你一定很快就会将这段话遗忘吧。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因为你接下来即将展开的故事,实在是太过戏剧化、太过忙碌了。不过,在最后,我还是想告诉你。 胸中的热度接二连三地述说著。四种热度吶喊般吵杂地骚动著。四种热度令温热的血液流遍你的全身。 那便是你最初的力量。 为了挥动双手及双脚、为了从这里爬出去的,最初的力晕。 很痛苦,但仍要前进。 四种热度仍在胸中骚动著。前进,前进。 前进── ※ 是光芒。 你终于穿过了黑暗。 来到有著光芒,以及等量阴影的地方。 胸中的四种热度高声吶喊: ──我回来了! 回到这里,回到这充满后悔与依恋的地方,回到这直到最后都不被允许舍弃希望的、残酷的地方。 四种热度感到欢喜、感到悲伤、感到不明所以。 所以,你哭泣了。 小小的肺部头一次充满空气。回想起活著的痛苦,这令人莫名地感到怀念。 你放声大哭。四种热度仍未迷失自我,在胸中的他们直到最后都还全力跃动著。受到其影响,你在胸口嘈杂不已的情况下哭喊著。所有人在刚诞生在世上时,都是这样的。 蒙矓的视野前方出现了某个人。是谁呢?不知道。但是,你很清楚。 不知为何,你感到非常安心,就算安心下来了,仍令你更大声哭泣。 你持续哭泣著,直到疲倦至极,难以抗拒的睡意造访。 在下一次入睡时,你再也不会作梦了。 不会再造访白色房间了。 你已经忘记一切了吧。包括那白色房间,以及胸中的四种热度述说的故事,都在你沉睡的期间全部遗忘了。 接著,胸中的四种热度融为一体,再也不会述说些什么了。 一切都属于你。 欢喜、悲伤,及哭泣声。 就连你遗忘的故事也融入血液之中,全都属于你。 没错。 伴随著温暖的「早安」这句话语。 在下一次醒来时,仅属于你的故事便开始了。 你仍然置身于白色的房间之中。 不过,和之前稍微有些不同。 你的胸中产生了四种热度。接著,心跳发生变化,变得忽快忽慢、不稳定。你的心脏开始以与时钟指针不同的节奏跳动。 配合著心跳,你了解到。 没错,这里是梦中。 你在一个漆黑、狭窄却温暖的场所,作著一个长长的梦。即使是在梦中,时钟的指针仍然继续前进著。苏醒的时刻接近了。 桌上仍旧放著一张约a4大小的影印纸。 那张影印纸上的问题,你应该已经全部回答过了。圈选著「不知道」的圆圈,应该和问题的数量相等才对。 然而── 纸上却没有半个你曾经画下的圆圈。 影印纸上条列著仍未有人回答过的问题。 你再度用右手握住原子笔。这一定是苏醒之前必经的过程。 你再次回答同样的问题。 ?自由是一种幸福吗? ?若是要说,猫和狗两种动物,比较喜欢狗吗? ?南出生的婴儿与活到二十岁的人,若要选择牺牲其一,会选择牺牲婴儿吗? ?说谎是种罪恶吗? ?感受过一百的幸福后便坠入五十的痛苦,与感受过一百的痛苦后获得五十的幸福,会希望自己的人生是前者吗? 一阅读这些问题,胸口便骚动不已。 存在于心脏中四个房间里的四种热度,分别不安定地发出声响。 这题应该选择「是」。不对,「否」才是正确的。不知道。不知道。你还是打算圈选「不知道」。但就连这点也不知道。 自己真的不知道吗? 回答「不知道」是正确的吗? 你花费漫长的时间,回答一道道问题。 到最后,答案仍然是「不知道」。事到如今也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不知道什么了。 ?生命的价值能以金钱衡量吗? ?优秀就一定是种幸福吗? ?如果要分辨善恶,最有效的依据是法律吗? ?在品尝蜂蜜时,会想到蜜蜂吗? ?不太会弄脏、却也不会去清扫的天花板,与经常弄脏、必须每天清扫的地板,两者之中,会认为天花板比较幸福吗? 总觉得自己似乎知道。 认为自己已经知道了。 即便如此,到头来仍是不知道。你还不了解自己本身。 你感到不安。 至少,你再也不是面无表情了。 原本稳固的纯白房间逐渐崩毁。 原子笔摩擦著纸张的声音、时钟的秒针刻划的声音,以及,你的心跳声。 一切以完全不同的节奏,彷佛迷航般前进著。 ?不存在任何厌恶的人生是种幸福吗? ?能从排列得井然有序的田地感受到自然吗? ?有能之人与无能之人受到相同待遇,可以称之为平等吗? ?「过去虽然无限接近,但却绝对无法抵达现在。」这句话是正确的吗? ?一条生命与两条生命相比,会认为两条生命比较重要吗?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总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心脏更强劲地大声鼓动著。 苏醒的时刻接近了。 从这稳定、受到牢固守护的梦中迈开步伐的时刻接近了。 你抵达最后一道问题。 ?希望以上的问题有明确的答案吗? 原子笔摩擦著纸张的声音。那巨大的声音。 接著,你终于醒了过来。 你现在从长长的梦中苏醒了。 你置身于温暖且狭窄的场所。 虽然苏醒了,但你仍紧闭著双眼。只不过,胸中的四种热度正更强劲地对你诉说著。就是前面,前进吧。这里非常漆黑,但是,只要笔直前进,就能看见光芒。 你了解到。 自己非与胸中的四种热度一起爬出这里不可。 热度之一说道: ──最后,有件事我无论如何都要告诉你。 虽然不明就里,但你感觉到必须听取热度所说的故事。 每当热度拚命地吶喊,你胸口的温度就升得更高。 ──你一定很快就会将这段话遗忘吧。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因为你接下来即将展开的故事,实在是太过戏剧化、太过忙碌了。不过,在最后,我还是想告诉你。 胸中的热度接二连三地述说著。四种热度吶喊般吵杂地骚动著。四种热度令温热的血液流遍你的全身。 那便是你最初的力量。 为了挥动双手及双脚、为了从这里爬出去的,最初的力晕。 很痛苦,但仍要前进。 四种热度仍在胸中骚动著。前进,前进。 前进── ※ 是光芒。 你终于穿过了黑暗。 来到有著光芒,以及等量阴影的地方。 胸中的四种热度高声吶喊: ──我回来了! 回到这里,回到这充满后悔与依恋的地方,回到这直到最后都不被允许舍弃希望的、残酷的地方。 四种热度感到欢喜、感到悲伤、感到不明所以。 所以,你哭泣了。 小小的肺部头一次充满空气。回想起活著的痛苦,这令人莫名地感到怀念。 你放声大哭。四种热度仍未迷失自我,在胸中的他们直到最后都还全力跃动著。受到其影响,你在胸口嘈杂不已的情况下哭喊著。所有人在刚诞生在世上时,都是这样的。 蒙矓的视野前方出现了某个人。是谁呢?不知道。但是,你很清楚。 不知为何,你感到非常安心,就算安心下来了,仍令你更大声哭泣。 你持续哭泣著,直到疲倦至极,难以抗拒的睡意造访。 在下一次入睡时,你再也不会作梦了。 不会再造访白色房间了。 你已经忘记一切了吧。包括那白色房间,以及胸中的四种热度述说的故事,都在你沉睡的期间全部遗忘了。 接著,胸中的四种热度融为一体,再也不会述说些什么了。 一切都属于你。 欢喜、悲伤,及哭泣声。 就连你遗忘的故事也融入血液之中,全都属于你。 没错。 伴随著温暖的「早安」这句话语。 在下一次醒来时,仅属于你的故事便开始了。 你仍然置身于白色的房间之中。 不过,和之前稍微有些不同。 你的胸中产生了四种热度。接著,心跳发生变化,变得忽快忽慢、不稳定。你的心脏开始以与时钟指针不同的节奏跳动。 配合著心跳,你了解到。 没错,这里是梦中。 你在一个漆黑、狭窄却温暖的场所,作著一个长长的梦。即使是在梦中,时钟的指针仍然继续前进著。苏醒的时刻接近了。 桌上仍旧放著一张约a4大小的影印纸。 那张影印纸上的问题,你应该已经全部回答过了。圈选著「不知道」的圆圈,应该和问题的数量相等才对。 然而── 纸上却没有半个你曾经画下的圆圈。 影印纸上条列著仍未有人回答过的问题。 你再度用右手握住原子笔。这一定是苏醒之前必经的过程。 你再次回答同样的问题。 ?自由是一种幸福吗? ?若是要说,猫和狗两种动物,比较喜欢狗吗? ?南出生的婴儿与活到二十岁的人,若要选择牺牲其一,会选择牺牲婴儿吗? ?说谎是种罪恶吗? ?感受过一百的幸福后便坠入五十的痛苦,与感受过一百的痛苦后获得五十的幸福,会希望自己的人生是前者吗? 一阅读这些问题,胸口便骚动不已。 存在于心脏中四个房间里的四种热度,分别不安定地发出声响。 这题应该选择「是」。不对,「否」才是正确的。不知道。不知道。你还是打算圈选「不知道」。但就连这点也不知道。 自己真的不知道吗? 回答「不知道」是正确的吗? 你花费漫长的时间,回答一道道问题。 到最后,答案仍然是「不知道」。事到如今也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不知道什么了。 ?生命的价值能以金钱衡量吗? ?优秀就一定是种幸福吗? ?如果要分辨善恶,最有效的依据是法律吗? ?在品尝蜂蜜时,会想到蜜蜂吗? ?不太会弄脏、却也不会去清扫的天花板,与经常弄脏、必须每天清扫的地板,两者之中,会认为天花板比较幸福吗? 总觉得自己似乎知道。 认为自己已经知道了。 即便如此,到头来仍是不知道。你还不了解自己本身。 你感到不安。 至少,你再也不是面无表情了。 原本稳固的纯白房间逐渐崩毁。 原子笔摩擦著纸张的声音、时钟的秒针刻划的声音,以及,你的心跳声。 一切以完全不同的节奏,彷佛迷航般前进著。 ?不存在任何厌恶的人生是种幸福吗? ?能从排列得井然有序的田地感受到自然吗? ?有能之人与无能之人受到相同待遇,可以称之为平等吗? ?「过去虽然无限接近,但却绝对无法抵达现在。」这句话是正确的吗? ?一条生命与两条生命相比,会认为两条生命比较重要吗?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总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心脏更强劲地大声鼓动著。 苏醒的时刻接近了。 从这稳定、受到牢固守护的梦中迈开步伐的时刻接近了。 你抵达最后一道问题。 ?希望以上的问题有明确的答案吗? 原子笔摩擦著纸张的声音。那巨大的声音。 接著,你终于醒了过来。 你现在从长长的梦中苏醒了。 你置身于温暖且狭窄的场所。 虽然苏醒了,但你仍紧闭著双眼。只不过,胸中的四种热度正更强劲地对你诉说著。就是前面,前进吧。这里非常漆黑,但是,只要笔直前进,就能看见光芒。 你了解到。 自己非与胸中的四种热度一起爬出这里不可。 热度之一说道: ──最后,有件事我无论如何都要告诉你。 虽然不明就里,但你感觉到必须听取热度所说的故事。 每当热度拚命地吶喊,你胸口的温度就升得更高。 ──你一定很快就会将这段话遗忘吧。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因为你接下来即将展开的故事,实在是太过戏剧化、太过忙碌了。不过,在最后,我还是想告诉你。 胸中的热度接二连三地述说著。四种热度吶喊般吵杂地骚动著。四种热度令温热的血液流遍你的全身。 那便是你最初的力量。 为了挥动双手及双脚、为了从这里爬出去的,最初的力晕。 很痛苦,但仍要前进。 四种热度仍在胸中骚动著。前进,前进。 前进── ※ 是光芒。 你终于穿过了黑暗。 来到有著光芒,以及等量阴影的地方。 胸中的四种热度高声吶喊: ──我回来了! 回到这里,回到这充满后悔与依恋的地方,回到这直到最后都不被允许舍弃希望的、残酷的地方。 四种热度感到欢喜、感到悲伤、感到不明所以。 所以,你哭泣了。 小小的肺部头一次充满空气。回想起活著的痛苦,这令人莫名地感到怀念。 你放声大哭。四种热度仍未迷失自我,在胸中的他们直到最后都还全力跃动著。受到其影响,你在胸口嘈杂不已的情况下哭喊著。所有人在刚诞生在世上时,都是这样的。 蒙矓的视野前方出现了某个人。是谁呢?不知道。但是,你很清楚。 不知为何,你感到非常安心,就算安心下来了,仍令你更大声哭泣。 你持续哭泣著,直到疲倦至极,难以抗拒的睡意造访。 在下一次入睡时,你再也不会作梦了。 不会再造访白色房间了。 你已经忘记一切了吧。包括那白色房间,以及胸中的四种热度述说的故事,都在你沉睡的期间全部遗忘了。 接著,胸中的四种热度融为一体,再也不会述说些什么了。 一切都属于你。 欢喜、悲伤,及哭泣声。 就连你遗忘的故事也融入血液之中,全都属于你。 没错。 伴随著温暖的「早安」这句话语。 在下一次醒来时,仅属于你的故事便开始了。 你仍然置身于白色的房间之中。 不过,和之前稍微有些不同。 你的胸中产生了四种热度。接著,心跳发生变化,变得忽快忽慢、不稳定。你的心脏开始以与时钟指针不同的节奏跳动。 配合著心跳,你了解到。 没错,这里是梦中。 你在一个漆黑、狭窄却温暖的场所,作著一个长长的梦。即使是在梦中,时钟的指针仍然继续前进著。苏醒的时刻接近了。 桌上仍旧放著一张约a4大小的影印纸。 那张影印纸上的问题,你应该已经全部回答过了。圈选著「不知道」的圆圈,应该和问题的数量相等才对。 然而── 纸上却没有半个你曾经画下的圆圈。 影印纸上条列著仍未有人回答过的问题。 你再度用右手握住原子笔。这一定是苏醒之前必经的过程。 你再次回答同样的问题。 ?自由是一种幸福吗? ?若是要说,猫和狗两种动物,比较喜欢狗吗? ?南出生的婴儿与活到二十岁的人,若要选择牺牲其一,会选择牺牲婴儿吗? ?说谎是种罪恶吗? ?感受过一百的幸福后便坠入五十的痛苦,与感受过一百的痛苦后获得五十的幸福,会希望自己的人生是前者吗? 一阅读这些问题,胸口便骚动不已。 存在于心脏中四个房间里的四种热度,分别不安定地发出声响。 这题应该选择「是」。不对,「否」才是正确的。不知道。不知道。你还是打算圈选「不知道」。但就连这点也不知道。 自己真的不知道吗? 回答「不知道」是正确的吗? 你花费漫长的时间,回答一道道问题。 到最后,答案仍然是「不知道」。事到如今也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不知道什么了。 ?生命的价值能以金钱衡量吗? ?优秀就一定是种幸福吗? ?如果要分辨善恶,最有效的依据是法律吗? ?在品尝蜂蜜时,会想到蜜蜂吗? ?不太会弄脏、却也不会去清扫的天花板,与经常弄脏、必须每天清扫的地板,两者之中,会认为天花板比较幸福吗? 总觉得自己似乎知道。 认为自己已经知道了。 即便如此,到头来仍是不知道。你还不了解自己本身。 你感到不安。 至少,你再也不是面无表情了。 原本稳固的纯白房间逐渐崩毁。 原子笔摩擦著纸张的声音、时钟的秒针刻划的声音,以及,你的心跳声。 一切以完全不同的节奏,彷佛迷航般前进著。 ?不存在任何厌恶的人生是种幸福吗? ?能从排列得井然有序的田地感受到自然吗? ?有能之人与无能之人受到相同待遇,可以称之为平等吗? ?「过去虽然无限接近,但却绝对无法抵达现在。」这句话是正确的吗? ?一条生命与两条生命相比,会认为两条生命比较重要吗?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总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心脏更强劲地大声鼓动著。 苏醒的时刻接近了。 从这稳定、受到牢固守护的梦中迈开步伐的时刻接近了。 你抵达最后一道问题。 ?希望以上的问题有明确的答案吗? 原子笔摩擦著纸张的声音。那巨大的声音。 接著,你终于醒了过来。 你现在从长长的梦中苏醒了。 你置身于温暖且狭窄的场所。 虽然苏醒了,但你仍紧闭著双眼。只不过,胸中的四种热度正更强劲地对你诉说著。就是前面,前进吧。这里非常漆黑,但是,只要笔直前进,就能看见光芒。 你了解到。 自己非与胸中的四种热度一起爬出这里不可。 热度之一说道: ──最后,有件事我无论如何都要告诉你。 虽然不明就里,但你感觉到必须听取热度所说的故事。 每当热度拚命地吶喊,你胸口的温度就升得更高。 ──你一定很快就会将这段话遗忘吧。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因为你接下来即将展开的故事,实在是太过戏剧化、太过忙碌了。不过,在最后,我还是想告诉你。 胸中的热度接二连三地述说著。四种热度吶喊般吵杂地骚动著。四种热度令温热的血液流遍你的全身。 那便是你最初的力量。 为了挥动双手及双脚、为了从这里爬出去的,最初的力晕。 很痛苦,但仍要前进。 四种热度仍在胸中骚动著。前进,前进。 前进── ※ 是光芒。 你终于穿过了黑暗。 来到有著光芒,以及等量阴影的地方。 胸中的四种热度高声吶喊: ──我回来了! 回到这里,回到这充满后悔与依恋的地方,回到这直到最后都不被允许舍弃希望的、残酷的地方。 四种热度感到欢喜、感到悲伤、感到不明所以。 所以,你哭泣了。 小小的肺部头一次充满空气。回想起活著的痛苦,这令人莫名地感到怀念。 你放声大哭。四种热度仍未迷失自我,在胸中的他们直到最后都还全力跃动著。受到其影响,你在胸口嘈杂不已的情况下哭喊著。所有人在刚诞生在世上时,都是这样的。 蒙矓的视野前方出现了某个人。是谁呢?不知道。但是,你很清楚。 不知为何,你感到非常安心,就算安心下来了,仍令你更大声哭泣。 你持续哭泣著,直到疲倦至极,难以抗拒的睡意造访。 在下一次入睡时,你再也不会作梦了。 不会再造访白色房间了。 你已经忘记一切了吧。包括那白色房间,以及胸中的四种热度述说的故事,都在你沉睡的期间全部遗忘了。 接著,胸中的四种热度融为一体,再也不会述说些什么了。 一切都属于你。 欢喜、悲伤,及哭泣声。 就连你遗忘的故事也融入血液之中,全都属于你。 没错。 伴随著温暖的「早安」这句话语。 在下一次醒来时,仅属于你的故事便开始了。 你仍然置身于白色的房间之中。 不过,和之前稍微有些不同。 你的胸中产生了四种热度。接著,心跳发生变化,变得忽快忽慢、不稳定。你的心脏开始以与时钟指针不同的节奏跳动。 配合著心跳,你了解到。 没错,这里是梦中。 你在一个漆黑、狭窄却温暖的场所,作著一个长长的梦。即使是在梦中,时钟的指针仍然继续前进著。苏醒的时刻接近了。 桌上仍旧放著一张约a4大小的影印纸。 那张影印纸上的问题,你应该已经全部回答过了。圈选著「不知道」的圆圈,应该和问题的数量相等才对。 然而── 纸上却没有半个你曾经画下的圆圈。 影印纸上条列著仍未有人回答过的问题。 你再度用右手握住原子笔。这一定是苏醒之前必经的过程。 你再次回答同样的问题。 ?自由是一种幸福吗? ?若是要说,猫和狗两种动物,比较喜欢狗吗? ?南出生的婴儿与活到二十岁的人,若要选择牺牲其一,会选择牺牲婴儿吗? ?说谎是种罪恶吗? ?感受过一百的幸福后便坠入五十的痛苦,与感受过一百的痛苦后获得五十的幸福,会希望自己的人生是前者吗? 一阅读这些问题,胸口便骚动不已。 存在于心脏中四个房间里的四种热度,分别不安定地发出声响。 这题应该选择「是」。不对,「否」才是正确的。不知道。不知道。你还是打算圈选「不知道」。但就连这点也不知道。 自己真的不知道吗? 回答「不知道」是正确的吗? 你花费漫长的时间,回答一道道问题。 到最后,答案仍然是「不知道」。事到如今也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不知道什么了。 ?生命的价值能以金钱衡量吗? ?优秀就一定是种幸福吗? ?如果要分辨善恶,最有效的依据是法律吗? ?在品尝蜂蜜时,会想到蜜蜂吗? ?不太会弄脏、却也不会去清扫的天花板,与经常弄脏、必须每天清扫的地板,两者之中,会认为天花板比较幸福吗? 总觉得自己似乎知道。 认为自己已经知道了。 即便如此,到头来仍是不知道。你还不了解自己本身。 你感到不安。 至少,你再也不是面无表情了。 原本稳固的纯白房间逐渐崩毁。 原子笔摩擦著纸张的声音、时钟的秒针刻划的声音,以及,你的心跳声。 一切以完全不同的节奏,彷佛迷航般前进著。 ?不存在任何厌恶的人生是种幸福吗? ?能从排列得井然有序的田地感受到自然吗? ?有能之人与无能之人受到相同待遇,可以称之为平等吗? ?「过去虽然无限接近,但却绝对无法抵达现在。」这句话是正确的吗? ?一条生命与两条生命相比,会认为两条生命比较重要吗?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总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心脏更强劲地大声鼓动著。 苏醒的时刻接近了。 从这稳定、受到牢固守护的梦中迈开步伐的时刻接近了。 你抵达最后一道问题。 ?希望以上的问题有明确的答案吗? 原子笔摩擦著纸张的声音。那巨大的声音。 接著,你终于醒了过来。 你现在从长长的梦中苏醒了。 你置身于温暖且狭窄的场所。 虽然苏醒了,但你仍紧闭著双眼。只不过,胸中的四种热度正更强劲地对你诉说著。就是前面,前进吧。这里非常漆黑,但是,只要笔直前进,就能看见光芒。 你了解到。 自己非与胸中的四种热度一起爬出这里不可。 热度之一说道: ──最后,有件事我无论如何都要告诉你。 虽然不明就里,但你感觉到必须听取热度所说的故事。 每当热度拚命地吶喊,你胸口的温度就升得更高。 ──你一定很快就会将这段话遗忘吧。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因为你接下来即将展开的故事,实在是太过戏剧化、太过忙碌了。不过,在最后,我还是想告诉你。 胸中的热度接二连三地述说著。四种热度吶喊般吵杂地骚动著。四种热度令温热的血液流遍你的全身。 那便是你最初的力量。 为了挥动双手及双脚、为了从这里爬出去的,最初的力晕。 很痛苦,但仍要前进。 四种热度仍在胸中骚动著。前进,前进。 前进── ※ 是光芒。 你终于穿过了黑暗。 来到有著光芒,以及等量阴影的地方。 胸中的四种热度高声吶喊: ──我回来了! 回到这里,回到这充满后悔与依恋的地方,回到这直到最后都不被允许舍弃希望的、残酷的地方。 四种热度感到欢喜、感到悲伤、感到不明所以。 所以,你哭泣了。 小小的肺部头一次充满空气。回想起活著的痛苦,这令人莫名地感到怀念。 你放声大哭。四种热度仍未迷失自我,在胸中的他们直到最后都还全力跃动著。受到其影响,你在胸口嘈杂不已的情况下哭喊著。所有人在刚诞生在世上时,都是这样的。 蒙矓的视野前方出现了某个人。是谁呢?不知道。但是,你很清楚。 不知为何,你感到非常安心,就算安心下来了,仍令你更大声哭泣。 你持续哭泣著,直到疲倦至极,难以抗拒的睡意造访。 在下一次入睡时,你再也不会作梦了。 不会再造访白色房间了。 你已经忘记一切了吧。包括那白色房间,以及胸中的四种热度述说的故事,都在你沉睡的期间全部遗忘了。 接著,胸中的四种热度融为一体,再也不会述说些什么了。 一切都属于你。 欢喜、悲伤,及哭泣声。 就连你遗忘的故事也融入血液之中,全都属于你。 没错。 伴随著温暖的「早安」这句话语。 在下一次醒来时,仅属于你的故事便开始了。 后记 大家好!我是河野裕。 本书是名叫《宝贝,早安》的连续短篇集。 本书中收录了四个故事,每一个故事都有某个死神登场。这个死神的姿态看似一名少女,身穿uniqlo的衣服,最近的嗜好是能在手机上玩的黑白棋,而且她并不会杀人。 与这个死神相遇的人们,就是本书的主角。他们几乎都是寿命将尽之人,但当然还活著。这并不是死神的故事,而是人类的故事,因此与其说是关于「死」的故事,倒不如说是关于「生」的故事。 因为是短篇集,基本上从哪个故事开始阅读都没有问题,不过我认为还是从头开始依序阅读,最能够好好享受。每个故事之间都有著微妙的连结,偶尔还会有其他故事的剧情突然闯入。 此外,有篇与这本《宝贝,早安》有关的另一个短篇,也在「the sneaker web」上刊载了。标题为《good night, daddy──死神的立场(暂译)》。基本上是以并非主角的死神为中心的故事。 只要进入「the sneaker web」应该就能找到,因此如果可以,请务必一读。先读哪一篇都行,不过我个人认为,还是先从这本《宝贝,早安》开始阅读会比较有趣。 这个故事到此就完全结束了。没有撰写续篇的预定。 大家好!我是河野裕。 本书是名叫《宝贝,早安》的连续短篇集。 本书中收录了四个故事,每一个故事都有某个死神登场。这个死神的姿态看似一名少女,身穿uniqlo的衣服,最近的嗜好是能在手机上玩的黑白棋,而且她并不会杀人。 与这个死神相遇的人们,就是本书的主角。他们几乎都是寿命将尽之人,但当然还活著。这并不是死神的故事,而是人类的故事,因此与其说是关于「死」的故事,倒不如说是关于「生」的故事。 因为是短篇集,基本上从哪个故事开始阅读都没有问题,不过我认为还是从头开始依序阅读,最能够好好享受。每个故事之间都有著微妙的连结,偶尔还会有其他故事的剧情突然闯入。 此外,有篇与这本《宝贝,早安》有关的另一个短篇,也在「the sneaker web」上刊载了。标题为《good night, daddy──死神的立场(暂译)》。基本上是以并非主角的死神为中心的故事。 只要进入「the sneaker web」应该就能找到,因此如果可以,请务必一读。先读哪一篇都行,不过我个人认为,还是先从这本《宝贝,早安》开始阅读会比较有趣。 这个故事到此就完全结束了。没有撰写续篇的预定。 大家好!我是河野裕。 本书是名叫《宝贝,早安》的连续短篇集。 本书中收录了四个故事,每一个故事都有某个死神登场。这个死神的姿态看似一名少女,身穿uniqlo的衣服,最近的嗜好是能在手机上玩的黑白棋,而且她并不会杀人。 与这个死神相遇的人们,就是本书的主角。他们几乎都是寿命将尽之人,但当然还活著。这并不是死神的故事,而是人类的故事,因此与其说是关于「死」的故事,倒不如说是关于「生」的故事。 因为是短篇集,基本上从哪个故事开始阅读都没有问题,不过我认为还是从头开始依序阅读,最能够好好享受。每个故事之间都有著微妙的连结,偶尔还会有其他故事的剧情突然闯入。 此外,有篇与这本《宝贝,早安》有关的另一个短篇,也在「the sneaker web」上刊载了。标题为《good night, daddy──死神的立场(暂译)》。基本上是以并非主角的死神为中心的故事。 只要进入「the sneaker web」应该就能找到,因此如果可以,请务必一读。先读哪一篇都行,不过我个人认为,还是先从这本《宝贝,早安》开始阅读会比较有趣。 这个故事到此就完全结束了。没有撰写续篇的预定。 大家好!我是河野裕。 本书是名叫《宝贝,早安》的连续短篇集。 本书中收录了四个故事,每一个故事都有某个死神登场。这个死神的姿态看似一名少女,身穿uniqlo的衣服,最近的嗜好是能在手机上玩的黑白棋,而且她并不会杀人。 与这个死神相遇的人们,就是本书的主角。他们几乎都是寿命将尽之人,但当然还活著。这并不是死神的故事,而是人类的故事,因此与其说是关于「死」的故事,倒不如说是关于「生」的故事。 因为是短篇集,基本上从哪个故事开始阅读都没有问题,不过我认为还是从头开始依序阅读,最能够好好享受。每个故事之间都有著微妙的连结,偶尔还会有其他故事的剧情突然闯入。 此外,有篇与这本《宝贝,早安》有关的另一个短篇,也在「the sneaker web」上刊载了。标题为《good night, daddy──死神的立场(暂译)》。基本上是以并非主角的死神为中心的故事。 只要进入「the sneaker web」应该就能找到,因此如果可以,请务必一读。先读哪一篇都行,不过我个人认为,还是先从这本《宝贝,早安》开始阅读会比较有趣。 这个故事到此就完全结束了。没有撰写续篇的预定。 大家好!我是河野裕。 本书是名叫《宝贝,早安》的连续短篇集。 本书中收录了四个故事,每一个故事都有某个死神登场。这个死神的姿态看似一名少女,身穿uniqlo的衣服,最近的嗜好是能在手机上玩的黑白棋,而且她并不会杀人。 与这个死神相遇的人们,就是本书的主角。他们几乎都是寿命将尽之人,但当然还活著。这并不是死神的故事,而是人类的故事,因此与其说是关于「死」的故事,倒不如说是关于「生」的故事。 因为是短篇集,基本上从哪个故事开始阅读都没有问题,不过我认为还是从头开始依序阅读,最能够好好享受。每个故事之间都有著微妙的连结,偶尔还会有其他故事的剧情突然闯入。 此外,有篇与这本《宝贝,早安》有关的另一个短篇,也在「the sneaker web」上刊载了。标题为《good night, daddy──死神的立场(暂译)》。基本上是以并非主角的死神为中心的故事。 只要进入「the sneaker web」应该就能找到,因此如果可以,请务必一读。先读哪一篇都行,不过我个人认为,还是先从这本《宝贝,早安》开始阅读会比较有趣。 这个故事到此就完全结束了。没有撰写续篇的预定。 理由单纯只是因为我认为结束在这里是最为美丽的。 相对地,我现在正在构思其他作品。如果您某天在书店里发现了我的书,到时还请多多指教。 那么,祈祷各位会中意这本书。 二〇一二年二月 河野裕 大家好!我是河野裕。 本书是名叫《宝贝,早安》的连续短篇集。 本书中收录了四个故事,每一个故事都有某个死神登场。这个死神的姿态看似一名少女,身穿uniqlo的衣服,最近的嗜好是能在手机上玩的黑白棋,而且她并不会杀人。 与这个死神相遇的人们,就是本书的主角。他们几乎都是寿命将尽之人,但当然还活著。这并不是死神的故事,而是人类的故事,因此与其说是关于「死」的故事,倒不如说是关于「生」的故事。 因为是短篇集,基本上从哪个故事开始阅读都没有问题,不过我认为还是从头开始依序阅读,最能够好好享受。每个故事之间都有著微妙的连结,偶尔还会有其他故事的剧情突然闯入。 此外,有篇与这本《宝贝,早安》有关的另一个短篇,也在「the sneaker web」上刊载了。标题为《good night, daddy──死神的立场(暂译)》。基本上是以并非主角的死神为中心的故事。 只要进入「the sneaker web」应该就能找到,因此如果可以,请务必一读。先读哪一篇都行,不过我个人认为,还是先从这本《宝贝,早安》开始阅读会比较有趣。 这个故事到此就完全结束了。没有撰写续篇的预定。 大家好!我是河野裕。 本书是名叫《宝贝,早安》的连续短篇集。 本书中收录了四个故事,每一个故事都有某个死神登场。这个死神的姿态看似一名少女,身穿uniqlo的衣服,最近的嗜好是能在手机上玩的黑白棋,而且她并不会杀人。 与这个死神相遇的人们,就是本书的主角。他们几乎都是寿命将尽之人,但当然还活著。这并不是死神的故事,而是人类的故事,因此与其说是关于「死」的故事,倒不如说是关于「生」的故事。 因为是短篇集,基本上从哪个故事开始阅读都没有问题,不过我认为还是从头开始依序阅读,最能够好好享受。每个故事之间都有著微妙的连结,偶尔还会有其他故事的剧情突然闯入。 此外,有篇与这本《宝贝,早安》有关的另一个短篇,也在「the sneaker web」上刊载了。标题为《good night, daddy──死神的立场(暂译)》。基本上是以并非主角的死神为中心的故事。 只要进入「the sneaker web」应该就能找到,因此如果可以,请务必一读。先读哪一篇都行,不过我个人认为,还是先从这本《宝贝,早安》开始阅读会比较有趣。 这个故事到此就完全结束了。没有撰写续篇的预定。 大家好!我是河野裕。 本书是名叫《宝贝,早安》的连续短篇集。 本书中收录了四个故事,每一个故事都有某个死神登场。这个死神的姿态看似一名少女,身穿uniqlo的衣服,最近的嗜好是能在手机上玩的黑白棋,而且她并不会杀人。 与这个死神相遇的人们,就是本书的主角。他们几乎都是寿命将尽之人,但当然还活著。这并不是死神的故事,而是人类的故事,因此与其说是关于「死」的故事,倒不如说是关于「生」的故事。 因为是短篇集,基本上从哪个故事开始阅读都没有问题,不过我认为还是从头开始依序阅读,最能够好好享受。每个故事之间都有著微妙的连结,偶尔还会有其他故事的剧情突然闯入。 此外,有篇与这本《宝贝,早安》有关的另一个短篇,也在「the sneaker web」上刊载了。标题为《good night, daddy──死神的立场(暂译)》。基本上是以并非主角的死神为中心的故事。 只要进入「the sneaker web」应该就能找到,因此如果可以,请务必一读。先读哪一篇都行,不过我个人认为,还是先从这本《宝贝,早安》开始阅读会比较有趣。 这个故事到此就完全结束了。没有撰写续篇的预定。 大家好!我是河野裕。 本书是名叫《宝贝,早安》的连续短篇集。 本书中收录了四个故事,每一个故事都有某个死神登场。这个死神的姿态看似一名少女,身穿uniqlo的衣服,最近的嗜好是能在手机上玩的黑白棋,而且她并不会杀人。 与这个死神相遇的人们,就是本书的主角。他们几乎都是寿命将尽之人,但当然还活著。这并不是死神的故事,而是人类的故事,因此与其说是关于「死」的故事,倒不如说是关于「生」的故事。 因为是短篇集,基本上从哪个故事开始阅读都没有问题,不过我认为还是从头开始依序阅读,最能够好好享受。每个故事之间都有著微妙的连结,偶尔还会有其他故事的剧情突然闯入。 此外,有篇与这本《宝贝,早安》有关的另一个短篇,也在「the sneaker web」上刊载了。标题为《good night, daddy──死神的立场(暂译)》。基本上是以并非主角的死神为中心的故事。 只要进入「the sneaker web」应该就能找到,因此如果可以,请务必一读。先读哪一篇都行,不过我个人认为,还是先从这本《宝贝,早安》开始阅读会比较有趣。 这个故事到此就完全结束了。没有撰写续篇的预定。 理由单纯只是因为我认为结束在这里是最为美丽的。 相对地,我现在正在构思其他作品。如果您某天在书店里发现了我的书,到时还请多多指教。 那么,祈祷各位会中意这本书。 二〇一二年二月 河野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