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崎涂鸦》 序章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校舍里传来钟声。 在高中三年的生活里听了无数次的这股声响,牵着一缕余音消失于无形。 在毕业典礼的余韵仍未散去的教室里,尽管气氛近似于往常,但终究还是略有不同。坐在位子上的学生们,每人身上都别着一朵胸花,黑板上则是写满了毕业感言。身穿西装的教师以「恭喜毕业」、「i love 3-5」等斗大的文字为背景,环视在座每一位学生。 「最后,就请各位同学分享一下毕业之后的抱负吧,不论是梦想或将来的愿望都可以。」 这股宏亮的嗓音,仿佛就是教室的一部分。 但是从明天起,大家就不会再聚在这里,将步上各自的道路。 面对近在眼前的这条岔路,学生们皆难掩心中的期待和紧张。大家互相看看彼此,接着逐一起身份享自己接下来的出路,或是从四月起即将展开的新生活。 「——下一位,大冢宽子。」 被点名而起立的学生,是一位外表看似有些成熟,但同时也给人一种亲切感的女孩子。她害羞地用双手捧着脸颊,慢慢地从座位上起身后,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抬起头来,以清脆的嗓音说: 「其实,我要和男朋友结婚了!」 经过一阵短暂的沉默,教室内一片哗然。 宽子压抑不住满怀的期待,腼腆一笑地继续说: 「我们会先同居,等存够钱就结婚,到时在可爱的孩子与温柔老公的陪伴之下……在高崎这里获得幸福!」 「真的假的?」 「太厉害了~简直是吓死我了!」 周围接连传来惊讶与祝福的声音。脸颊泛红的宽子就座后,轮到下一位学生被点名。 「再来是……河合康太。」 被叫到名字才缓缓站起来的少年,是本学年成绩第一名的优良学生。留了一头厚重刘海的他,隔着脸上那副稍稍下滑的眼镜,环视教室里的每一位同学。 「我、我想当公务员……并且成为一个问心无愧的大人。」 总是默默坐在教室的角落里用功念书的康太,即使是在最后一次的班会之中,也表现得畏畏缩缩。当他小声发表完自己的抱负,屈膝准备就坐之际,位于后座的男同学忽然起哄说: 「全校第一秀才的康太同学,你是考上哪一所大学啊?」 「咦……那个……」 一道道好奇的眼神集中至康太身上。面对蕴含着期待的这股压力,康太像是想拔腿逃走地浑身一抖。他先是低下头去,接着以蚊蚋般的音量呢喃说: 「东……东大……」 「喔喔喔喔,真不愧是秀才!」 「太厉害了!居然是东大耶!」 教室内瞬间欢声雷动。 在这股兴奋的气氛之中,唯独康太一人表现得尴尬莫名。他不再看向其他人,静静地坐在位子上。 有如接替般立刻起身的学生,就是方才起哄、位于后座的男同学。 此人拥有一张可爱的容貌,开朗随和的个性恍若直接呈现在其外表上。身为班上开心果的关谷直树,搔着头站好之后,扬起嘴角笑说: 「这个嘛,虽然我是考上比东大低了好几级的大学……」 「就是f级大学对吧!」 「喂!不许说它是只要记得在考卷写上名字,就能够考上的大学啦!」 「我又没有说到那种地步!」 听着这一如既往的斗嘴,教室里响起一阵笑声。 ——但在这样的气氛之中,唯独某位女学生用手撑着脸颊,默默地眺望着窗外。 她毫不掩饰自己并不在意其他人的出路,就这么欣赏着外头的景色。 甚至对于即将轮到自己分享一事浑然不觉,于是老师开口呼唤。 「接下来是吉川美纪。」 就算被人点名,美纪依然没有回神。 宛如只有自己不处于这间教室内的美纪,此刻周围的目光已全都集中在她身上。这次老师更大声地呼唤她。 「吉川美纪!」 「啊……」 美纪在听见有人叫出自己的全名之后,这才终于回过神来。她用那双水汪汪的褐色大眼,慢条斯理地看向老师,以及望着她的其他同学。 接着,美纪从座位上起身。 她留着一头光滑柔顺的黑色直发,以及长度落于眉毛的整齐刘海。 尽管美纪拥有一张气质空灵的漂亮脸蛋,但唯独她的眼神给人一种莫名冰冷的感觉。 相较于其他同学之间和谐热络的气氛,她表现出来的态度与大家有着一线之隔。 宛如只有她一人站在不同的场所般,静静地抬起头来。 在深吸一口气之后,她张开嘴巴说: 「我……决定去就读东京的职业学校,学习服装设计。」 她那清脆悦耳的嗓音,静静地在教室里荡漾开来。 稍纵即逝的余音,为现场带来短暂的沉默。 经过一小段时间,好几道轻轻发出的惊呼声重叠在一起。 「咦?」 其中一股惊呼声,就来自美纪正后方的座位。 美纪回头看向声音的主人。 位于该座位上的男学生,瞪大双眼吃惊地抬头望着美纪。 面对这道像是孩童般的天真眼神,美纪的神情变得诧异。 「优斗?」 但在优斗做出回应之前,教室内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并且传来旁人开心的祝贺声。 「那真是太棒了,美纪!最后就轮到优斗啰!」 美纪瞥了其他同学一眼后,像是断了线般地坐下。 从后座站起来的优斗,是个身材高挑挺拔、容貌端正的男孩子。 他制服没有穿着整齐的模样,稍稍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感觉。可是他的眼神不同于外表,隐约散发出一股感伤的氛围。 优斗嗓音浑厚低沉地说: 「那个……我还没有决定好……大概会继承老爸的修车厂。」 面对充满变数的未来,这五个孩子分别说出各自的看法。 而这就是他们最后一次的班会——也是踏上岔路的开始。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校舍里传来钟声。 在高中三年的生活里听了无数次的这股声响,牵着一缕余音消失于无形。 在毕业典礼的余韵仍未散去的教室里,尽管气氛近似于往常,但终究还是略有不同。坐在位子上的学生们,每人身上都别着一朵胸花,黑板上则是写满了毕业感言。身穿西装的教师以「恭喜毕业」、「i love 3-5」等斗大的文字为背景,环视在座每一位学生。 「最后,就请各位同学分享一下毕业之后的抱负吧,不论是梦想或将来的愿望都可以。」 这股宏亮的嗓音,仿佛就是教室的一部分。 但是从明天起,大家就不会再聚在这里,将步上各自的道路。 面对近在眼前的这条岔路,学生们皆难掩心中的期待和紧张。大家互相看看彼此,接着逐一起身份享自己接下来的出路,或是从四月起即将展开的新生活。 「——下一位,大冢宽子。」 被点名而起立的学生,是一位外表看似有些成熟,但同时也给人一种亲切感的女孩子。她害羞地用双手捧着脸颊,慢慢地从座位上起身后,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抬起头来,以清脆的嗓音说: 「其实,我要和男朋友结婚了!」 经过一阵短暂的沉默,教室内一片哗然。 宽子压抑不住满怀的期待,腼腆一笑地继续说: 「我们会先同居,等存够钱就结婚,到时在可爱的孩子与温柔老公的陪伴之下……在高崎这里获得幸福!」 「真的假的?」 「太厉害了~简直是吓死我了!」 周围接连传来惊讶与祝福的声音。脸颊泛红的宽子就座后,轮到下一位学生被点名。 「再来是……河合康太。」 被叫到名字才缓缓站起来的少年,是本学年成绩第一名的优良学生。留了一头厚重刘海的他,隔着脸上那副稍稍下滑的眼镜,环视教室里的每一位同学。 「我、我想当公务员……并且成为一个问心无愧的大人。」 总是默默坐在教室的角落里用功念书的康太,即使是在最后一次的班会之中,也表现得畏畏缩缩。当他小声发表完自己的抱负,屈膝准备就坐之际,位于后座的男同学忽然起哄说: 「全校第一秀才的康太同学,你是考上哪一所大学啊?」 「咦……那个……」 一道道好奇的眼神集中至康太身上。面对蕴含着期待的这股压力,康太像是想拔腿逃走地浑身一抖。他先是低下头去,接着以蚊蚋般的音量呢喃说: 「东……东大……」 「喔喔喔喔,真不愧是秀才!」 「太厉害了!居然是东大耶!」 教室内瞬间欢声雷动。 在这股兴奋的气氛之中,唯独康太一人表现得尴尬莫名。他不再看向其他人,静静地坐在位子上。 有如接替般立刻起身的学生,就是方才起哄、位于后座的男同学。 此人拥有一张可爱的容貌,开朗随和的个性恍若直接呈现在其外表上。身为班上开心果的关谷直树,搔着头站好之后,扬起嘴角笑说: 「这个嘛,虽然我是考上比东大低了好几级的大学……」 「就是f级大学对吧!」 「喂!不许说它是只要记得在考卷写上名字,就能够考上的大学啦!」 「我又没有说到那种地步!」 听着这一如既往的斗嘴,教室里响起一阵笑声。 ——但在这样的气氛之中,唯独某位女学生用手撑着脸颊,默默地眺望着窗外。 她毫不掩饰自己并不在意其他人的出路,就这么欣赏着外头的景色。 甚至对于即将轮到自己分享一事浑然不觉,于是老师开口呼唤。 「接下来是吉川美纪。」 就算被人点名,美纪依然没有回神。 宛如只有自己不处于这间教室内的美纪,此刻周围的目光已全都集中在她身上。这次老师更大声地呼唤她。 「吉川美纪!」 「啊……」 美纪在听见有人叫出自己的全名之后,这才终于回过神来。她用那双水汪汪的褐色大眼,慢条斯理地看向老师,以及望着她的其他同学。 接着,美纪从座位上起身。 她留着一头光滑柔顺的黑色直发,以及长度落于眉毛的整齐刘海。 尽管美纪拥有一张气质空灵的漂亮脸蛋,但唯独她的眼神给人一种莫名冰冷的感觉。 相较于其他同学之间和谐热络的气氛,她表现出来的态度与大家有着一线之隔。 宛如只有她一人站在不同的场所般,静静地抬起头来。 在深吸一口气之后,她张开嘴巴说: 「我……决定去就读东京的职业学校,学习服装设计。」 她那清脆悦耳的嗓音,静静地在教室里荡漾开来。 稍纵即逝的余音,为现场带来短暂的沉默。 经过一小段时间,好几道轻轻发出的惊呼声重叠在一起。 「咦?」 其中一股惊呼声,就来自美纪正后方的座位。 美纪回头看向声音的主人。 位于该座位上的男学生,瞪大双眼吃惊地抬头望着美纪。 面对这道像是孩童般的天真眼神,美纪的神情变得诧异。 「优斗?」 但在优斗做出回应之前,教室内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并且传来旁人开心的祝贺声。 「那真是太棒了,美纪!最后就轮到优斗啰!」 美纪瞥了其他同学一眼后,像是断了线般地坐下。 从后座站起来的优斗,是个身材高挑挺拔、容貌端正的男孩子。 他制服没有穿着整齐的模样,稍稍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感觉。可是他的眼神不同于外表,隐约散发出一股感伤的氛围。 优斗嗓音浑厚低沉地说: 「那个……我还没有决定好……大概会继承老爸的修车厂。」 面对充满变数的未来,这五个孩子分别说出各自的看法。 而这就是他们最后一次的班会——也是踏上岔路的开始。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校舍里传来钟声。 在高中三年的生活里听了无数次的这股声响,牵着一缕余音消失于无形。 在毕业典礼的余韵仍未散去的教室里,尽管气氛近似于往常,但终究还是略有不同。坐在位子上的学生们,每人身上都别着一朵胸花,黑板上则是写满了毕业感言。身穿西装的教师以「恭喜毕业」、「i love 3-5」等斗大的文字为背景,环视在座每一位学生。 「最后,就请各位同学分享一下毕业之后的抱负吧,不论是梦想或将来的愿望都可以。」 这股宏亮的嗓音,仿佛就是教室的一部分。 但是从明天起,大家就不会再聚在这里,将步上各自的道路。 面对近在眼前的这条岔路,学生们皆难掩心中的期待和紧张。大家互相看看彼此,接着逐一起身份享自己接下来的出路,或是从四月起即将展开的新生活。 「——下一位,大冢宽子。」 被点名而起立的学生,是一位外表看似有些成熟,但同时也给人一种亲切感的女孩子。她害羞地用双手捧着脸颊,慢慢地从座位上起身后,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抬起头来,以清脆的嗓音说: 「其实,我要和男朋友结婚了!」 经过一阵短暂的沉默,教室内一片哗然。 宽子压抑不住满怀的期待,腼腆一笑地继续说: 「我们会先同居,等存够钱就结婚,到时在可爱的孩子与温柔老公的陪伴之下……在高崎这里获得幸福!」 「真的假的?」 「太厉害了~简直是吓死我了!」 周围接连传来惊讶与祝福的声音。脸颊泛红的宽子就座后,轮到下一位学生被点名。 「再来是……河合康太。」 被叫到名字才缓缓站起来的少年,是本学年成绩第一名的优良学生。留了一头厚重刘海的他,隔着脸上那副稍稍下滑的眼镜,环视教室里的每一位同学。 「我、我想当公务员……并且成为一个问心无愧的大人。」 总是默默坐在教室的角落里用功念书的康太,即使是在最后一次的班会之中,也表现得畏畏缩缩。当他小声发表完自己的抱负,屈膝准备就坐之际,位于后座的男同学忽然起哄说: 「全校第一秀才的康太同学,你是考上哪一所大学啊?」 「咦……那个……」 一道道好奇的眼神集中至康太身上。面对蕴含着期待的这股压力,康太像是想拔腿逃走地浑身一抖。他先是低下头去,接着以蚊蚋般的音量呢喃说: 「东……东大……」 「喔喔喔喔,真不愧是秀才!」 「太厉害了!居然是东大耶!」 教室内瞬间欢声雷动。 在这股兴奋的气氛之中,唯独康太一人表现得尴尬莫名。他不再看向其他人,静静地坐在位子上。 有如接替般立刻起身的学生,就是方才起哄、位于后座的男同学。 此人拥有一张可爱的容貌,开朗随和的个性恍若直接呈现在其外表上。身为班上开心果的关谷直树,搔着头站好之后,扬起嘴角笑说: 「这个嘛,虽然我是考上比东大低了好几级的大学……」 「就是f级大学对吧!」 「喂!不许说它是只要记得在考卷写上名字,就能够考上的大学啦!」 「我又没有说到那种地步!」 听着这一如既往的斗嘴,教室里响起一阵笑声。 ——但在这样的气氛之中,唯独某位女学生用手撑着脸颊,默默地眺望着窗外。 她毫不掩饰自己并不在意其他人的出路,就这么欣赏着外头的景色。 甚至对于即将轮到自己分享一事浑然不觉,于是老师开口呼唤。 「接下来是吉川美纪。」 就算被人点名,美纪依然没有回神。 宛如只有自己不处于这间教室内的美纪,此刻周围的目光已全都集中在她身上。这次老师更大声地呼唤她。 「吉川美纪!」 「啊……」 美纪在听见有人叫出自己的全名之后,这才终于回过神来。她用那双水汪汪的褐色大眼,慢条斯理地看向老师,以及望着她的其他同学。 接着,美纪从座位上起身。 她留着一头光滑柔顺的黑色直发,以及长度落于眉毛的整齐刘海。 尽管美纪拥有一张气质空灵的漂亮脸蛋,但唯独她的眼神给人一种莫名冰冷的感觉。 相较于其他同学之间和谐热络的气氛,她表现出来的态度与大家有着一线之隔。 宛如只有她一人站在不同的场所般,静静地抬起头来。 在深吸一口气之后,她张开嘴巴说: 「我……决定去就读东京的职业学校,学习服装设计。」 她那清脆悦耳的嗓音,静静地在教室里荡漾开来。 稍纵即逝的余音,为现场带来短暂的沉默。 经过一小段时间,好几道轻轻发出的惊呼声重叠在一起。 「咦?」 其中一股惊呼声,就来自美纪正后方的座位。 美纪回头看向声音的主人。 位于该座位上的男学生,瞪大双眼吃惊地抬头望着美纪。 面对这道像是孩童般的天真眼神,美纪的神情变得诧异。 「优斗?」 但在优斗做出回应之前,教室内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并且传来旁人开心的祝贺声。 「那真是太棒了,美纪!最后就轮到优斗啰!」 美纪瞥了其他同学一眼后,像是断了线般地坐下。 从后座站起来的优斗,是个身材高挑挺拔、容貌端正的男孩子。 他制服没有穿着整齐的模样,稍稍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感觉。可是他的眼神不同于外表,隐约散发出一股感伤的氛围。 优斗嗓音浑厚低沉地说: 「那个……我还没有决定好……大概会继承老爸的修车厂。」 面对充满变数的未来,这五个孩子分别说出各自的看法。 而这就是他们最后一次的班会——也是踏上岔路的开始。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校舍里传来钟声。 在高中三年的生活里听了无数次的这股声响,牵着一缕余音消失于无形。 在毕业典礼的余韵仍未散去的教室里,尽管气氛近似于往常,但终究还是略有不同。坐在位子上的学生们,每人身上都别着一朵胸花,黑板上则是写满了毕业感言。身穿西装的教师以「恭喜毕业」、「i love 3-5」等斗大的文字为背景,环视在座每一位学生。 「最后,就请各位同学分享一下毕业之后的抱负吧,不论是梦想或将来的愿望都可以。」 这股宏亮的嗓音,仿佛就是教室的一部分。 但是从明天起,大家就不会再聚在这里,将步上各自的道路。 面对近在眼前的这条岔路,学生们皆难掩心中的期待和紧张。大家互相看看彼此,接着逐一起身份享自己接下来的出路,或是从四月起即将展开的新生活。 「——下一位,大冢宽子。」 被点名而起立的学生,是一位外表看似有些成熟,但同时也给人一种亲切感的女孩子。她害羞地用双手捧着脸颊,慢慢地从座位上起身后,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抬起头来,以清脆的嗓音说: 「其实,我要和男朋友结婚了!」 经过一阵短暂的沉默,教室内一片哗然。 宽子压抑不住满怀的期待,腼腆一笑地继续说: 「我们会先同居,等存够钱就结婚,到时在可爱的孩子与温柔老公的陪伴之下……在高崎这里获得幸福!」 「真的假的?」 「太厉害了~简直是吓死我了!」 周围接连传来惊讶与祝福的声音。脸颊泛红的宽子就座后,轮到下一位学生被点名。 「再来是……河合康太。」 被叫到名字才缓缓站起来的少年,是本学年成绩第一名的优良学生。留了一头厚重刘海的他,隔着脸上那副稍稍下滑的眼镜,环视教室里的每一位同学。 「我、我想当公务员……并且成为一个问心无愧的大人。」 总是默默坐在教室的角落里用功念书的康太,即使是在最后一次的班会之中,也表现得畏畏缩缩。当他小声发表完自己的抱负,屈膝准备就坐之际,位于后座的男同学忽然起哄说: 「全校第一秀才的康太同学,你是考上哪一所大学啊?」 「咦……那个……」 一道道好奇的眼神集中至康太身上。面对蕴含着期待的这股压力,康太像是想拔腿逃走地浑身一抖。他先是低下头去,接着以蚊蚋般的音量呢喃说: 「东……东大……」 「喔喔喔喔,真不愧是秀才!」 「太厉害了!居然是东大耶!」 教室内瞬间欢声雷动。 在这股兴奋的气氛之中,唯独康太一人表现得尴尬莫名。他不再看向其他人,静静地坐在位子上。 有如接替般立刻起身的学生,就是方才起哄、位于后座的男同学。 此人拥有一张可爱的容貌,开朗随和的个性恍若直接呈现在其外表上。身为班上开心果的关谷直树,搔着头站好之后,扬起嘴角笑说: 「这个嘛,虽然我是考上比东大低了好几级的大学……」 「就是f级大学对吧!」 「喂!不许说它是只要记得在考卷写上名字,就能够考上的大学啦!」 「我又没有说到那种地步!」 听着这一如既往的斗嘴,教室里响起一阵笑声。 ——但在这样的气氛之中,唯独某位女学生用手撑着脸颊,默默地眺望着窗外。 她毫不掩饰自己并不在意其他人的出路,就这么欣赏着外头的景色。 甚至对于即将轮到自己分享一事浑然不觉,于是老师开口呼唤。 「接下来是吉川美纪。」 就算被人点名,美纪依然没有回神。 宛如只有自己不处于这间教室内的美纪,此刻周围的目光已全都集中在她身上。这次老师更大声地呼唤她。 「吉川美纪!」 「啊……」 美纪在听见有人叫出自己的全名之后,这才终于回过神来。她用那双水汪汪的褐色大眼,慢条斯理地看向老师,以及望着她的其他同学。 接着,美纪从座位上起身。 她留着一头光滑柔顺的黑色直发,以及长度落于眉毛的整齐刘海。 尽管美纪拥有一张气质空灵的漂亮脸蛋,但唯独她的眼神给人一种莫名冰冷的感觉。 相较于其他同学之间和谐热络的气氛,她表现出来的态度与大家有着一线之隔。 宛如只有她一人站在不同的场所般,静静地抬起头来。 在深吸一口气之后,她张开嘴巴说: 「我……决定去就读东京的职业学校,学习服装设计。」 她那清脆悦耳的嗓音,静静地在教室里荡漾开来。 稍纵即逝的余音,为现场带来短暂的沉默。 经过一小段时间,好几道轻轻发出的惊呼声重叠在一起。 「咦?」 其中一股惊呼声,就来自美纪正后方的座位。 美纪回头看向声音的主人。 位于该座位上的男学生,瞪大双眼吃惊地抬头望着美纪。 面对这道像是孩童般的天真眼神,美纪的神情变得诧异。 「优斗?」 但在优斗做出回应之前,教室内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并且传来旁人开心的祝贺声。 「那真是太棒了,美纪!最后就轮到优斗啰!」 美纪瞥了其他同学一眼后,像是断了线般地坐下。 从后座站起来的优斗,是个身材高挑挺拔、容貌端正的男孩子。 他制服没有穿着整齐的模样,稍稍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感觉。可是他的眼神不同于外表,隐约散发出一股感伤的氛围。 优斗嗓音浑厚低沉地说: 「那个……我还没有决定好……大概会继承老爸的修车厂。」 面对充满变数的未来,这五个孩子分别说出各自的看法。 而这就是他们最后一次的班会——也是踏上岔路的开始。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校舍里传来钟声。 在高中三年的生活里听了无数次的这股声响,牵着一缕余音消失于无形。 在毕业典礼的余韵仍未散去的教室里,尽管气氛近似于往常,但终究还是略有不同。坐在位子上的学生们,每人身上都别着一朵胸花,黑板上则是写满了毕业感言。身穿西装的教师以「恭喜毕业」、「i love 3-5」等斗大的文字为背景,环视在座每一位学生。 「最后,就请各位同学分享一下毕业之后的抱负吧,不论是梦想或将来的愿望都可以。」 这股宏亮的嗓音,仿佛就是教室的一部分。 但是从明天起,大家就不会再聚在这里,将步上各自的道路。 面对近在眼前的这条岔路,学生们皆难掩心中的期待和紧张。大家互相看看彼此,接着逐一起身份享自己接下来的出路,或是从四月起即将展开的新生活。 「——下一位,大冢宽子。」 被点名而起立的学生,是一位外表看似有些成熟,但同时也给人一种亲切感的女孩子。她害羞地用双手捧着脸颊,慢慢地从座位上起身后,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抬起头来,以清脆的嗓音说: 「其实,我要和男朋友结婚了!」 经过一阵短暂的沉默,教室内一片哗然。 宽子压抑不住满怀的期待,腼腆一笑地继续说: 「我们会先同居,等存够钱就结婚,到时在可爱的孩子与温柔老公的陪伴之下……在高崎这里获得幸福!」 「真的假的?」 「太厉害了~简直是吓死我了!」 周围接连传来惊讶与祝福的声音。脸颊泛红的宽子就座后,轮到下一位学生被点名。 「再来是……河合康太。」 被叫到名字才缓缓站起来的少年,是本学年成绩第一名的优良学生。留了一头厚重刘海的他,隔着脸上那副稍稍下滑的眼镜,环视教室里的每一位同学。 「我、我想当公务员……并且成为一个问心无愧的大人。」 总是默默坐在教室的角落里用功念书的康太,即使是在最后一次的班会之中,也表现得畏畏缩缩。当他小声发表完自己的抱负,屈膝准备就坐之际,位于后座的男同学忽然起哄说: 「全校第一秀才的康太同学,你是考上哪一所大学啊?」 「咦……那个……」 一道道好奇的眼神集中至康太身上。面对蕴含着期待的这股压力,康太像是想拔腿逃走地浑身一抖。他先是低下头去,接着以蚊蚋般的音量呢喃说: 「东……东大……」 「喔喔喔喔,真不愧是秀才!」 「太厉害了!居然是东大耶!」 教室内瞬间欢声雷动。 在这股兴奋的气氛之中,唯独康太一人表现得尴尬莫名。他不再看向其他人,静静地坐在位子上。 有如接替般立刻起身的学生,就是方才起哄、位于后座的男同学。 此人拥有一张可爱的容貌,开朗随和的个性恍若直接呈现在其外表上。身为班上开心果的关谷直树,搔着头站好之后,扬起嘴角笑说: 「这个嘛,虽然我是考上比东大低了好几级的大学……」 「就是f级大学对吧!」 「喂!不许说它是只要记得在考卷写上名字,就能够考上的大学啦!」 「我又没有说到那种地步!」 听着这一如既往的斗嘴,教室里响起一阵笑声。 ——但在这样的气氛之中,唯独某位女学生用手撑着脸颊,默默地眺望着窗外。 她毫不掩饰自己并不在意其他人的出路,就这么欣赏着外头的景色。 甚至对于即将轮到自己分享一事浑然不觉,于是老师开口呼唤。 「接下来是吉川美纪。」 就算被人点名,美纪依然没有回神。 宛如只有自己不处于这间教室内的美纪,此刻周围的目光已全都集中在她身上。这次老师更大声地呼唤她。 「吉川美纪!」 「啊……」 美纪在听见有人叫出自己的全名之后,这才终于回过神来。她用那双水汪汪的褐色大眼,慢条斯理地看向老师,以及望着她的其他同学。 接着,美纪从座位上起身。 她留着一头光滑柔顺的黑色直发,以及长度落于眉毛的整齐刘海。 尽管美纪拥有一张气质空灵的漂亮脸蛋,但唯独她的眼神给人一种莫名冰冷的感觉。 相较于其他同学之间和谐热络的气氛,她表现出来的态度与大家有着一线之隔。 宛如只有她一人站在不同的场所般,静静地抬起头来。 在深吸一口气之后,她张开嘴巴说: 「我……决定去就读东京的职业学校,学习服装设计。」 她那清脆悦耳的嗓音,静静地在教室里荡漾开来。 稍纵即逝的余音,为现场带来短暂的沉默。 经过一小段时间,好几道轻轻发出的惊呼声重叠在一起。 「咦?」 其中一股惊呼声,就来自美纪正后方的座位。 美纪回头看向声音的主人。 位于该座位上的男学生,瞪大双眼吃惊地抬头望着美纪。 面对这道像是孩童般的天真眼神,美纪的神情变得诧异。 「优斗?」 但在优斗做出回应之前,教室内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并且传来旁人开心的祝贺声。 「那真是太棒了,美纪!最后就轮到优斗啰!」 美纪瞥了其他同学一眼后,像是断了线般地坐下。 从后座站起来的优斗,是个身材高挑挺拔、容貌端正的男孩子。 他制服没有穿着整齐的模样,稍稍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感觉。可是他的眼神不同于外表,隐约散发出一股感伤的氛围。 优斗嗓音浑厚低沉地说: 「那个……我还没有决定好……大概会继承老爸的修车厂。」 面对充满变数的未来,这五个孩子分别说出各自的看法。 而这就是他们最后一次的班会——也是踏上岔路的开始。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校舍里传来钟声。 在高中三年的生活里听了无数次的这股声响,牵着一缕余音消失于无形。 在毕业典礼的余韵仍未散去的教室里,尽管气氛近似于往常,但终究还是略有不同。坐在位子上的学生们,每人身上都别着一朵胸花,黑板上则是写满了毕业感言。身穿西装的教师以「恭喜毕业」、「i love 3-5」等斗大的文字为背景,环视在座每一位学生。 「最后,就请各位同学分享一下毕业之后的抱负吧,不论是梦想或将来的愿望都可以。」 这股宏亮的嗓音,仿佛就是教室的一部分。 但是从明天起,大家就不会再聚在这里,将步上各自的道路。 面对近在眼前的这条岔路,学生们皆难掩心中的期待和紧张。大家互相看看彼此,接着逐一起身份享自己接下来的出路,或是从四月起即将展开的新生活。 「——下一位,大冢宽子。」 被点名而起立的学生,是一位外表看似有些成熟,但同时也给人一种亲切感的女孩子。她害羞地用双手捧着脸颊,慢慢地从座位上起身后,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抬起头来,以清脆的嗓音说: 「其实,我要和男朋友结婚了!」 经过一阵短暂的沉默,教室内一片哗然。 宽子压抑不住满怀的期待,腼腆一笑地继续说: 「我们会先同居,等存够钱就结婚,到时在可爱的孩子与温柔老公的陪伴之下……在高崎这里获得幸福!」 「真的假的?」 「太厉害了~简直是吓死我了!」 周围接连传来惊讶与祝福的声音。脸颊泛红的宽子就座后,轮到下一位学生被点名。 「再来是……河合康太。」 被叫到名字才缓缓站起来的少年,是本学年成绩第一名的优良学生。留了一头厚重刘海的他,隔着脸上那副稍稍下滑的眼镜,环视教室里的每一位同学。 「我、我想当公务员……并且成为一个问心无愧的大人。」 总是默默坐在教室的角落里用功念书的康太,即使是在最后一次的班会之中,也表现得畏畏缩缩。当他小声发表完自己的抱负,屈膝准备就坐之际,位于后座的男同学忽然起哄说: 「全校第一秀才的康太同学,你是考上哪一所大学啊?」 「咦……那个……」 一道道好奇的眼神集中至康太身上。面对蕴含着期待的这股压力,康太像是想拔腿逃走地浑身一抖。他先是低下头去,接着以蚊蚋般的音量呢喃说: 「东……东大……」 「喔喔喔喔,真不愧是秀才!」 「太厉害了!居然是东大耶!」 教室内瞬间欢声雷动。 在这股兴奋的气氛之中,唯独康太一人表现得尴尬莫名。他不再看向其他人,静静地坐在位子上。 有如接替般立刻起身的学生,就是方才起哄、位于后座的男同学。 此人拥有一张可爱的容貌,开朗随和的个性恍若直接呈现在其外表上。身为班上开心果的关谷直树,搔着头站好之后,扬起嘴角笑说: 「这个嘛,虽然我是考上比东大低了好几级的大学……」 「就是f级大学对吧!」 「喂!不许说它是只要记得在考卷写上名字,就能够考上的大学啦!」 「我又没有说到那种地步!」 听着这一如既往的斗嘴,教室里响起一阵笑声。 ——但在这样的气氛之中,唯独某位女学生用手撑着脸颊,默默地眺望着窗外。 她毫不掩饰自己并不在意其他人的出路,就这么欣赏着外头的景色。 甚至对于即将轮到自己分享一事浑然不觉,于是老师开口呼唤。 「接下来是吉川美纪。」 就算被人点名,美纪依然没有回神。 宛如只有自己不处于这间教室内的美纪,此刻周围的目光已全都集中在她身上。这次老师更大声地呼唤她。 「吉川美纪!」 「啊……」 美纪在听见有人叫出自己的全名之后,这才终于回过神来。她用那双水汪汪的褐色大眼,慢条斯理地看向老师,以及望着她的其他同学。 接着,美纪从座位上起身。 她留着一头光滑柔顺的黑色直发,以及长度落于眉毛的整齐刘海。 尽管美纪拥有一张气质空灵的漂亮脸蛋,但唯独她的眼神给人一种莫名冰冷的感觉。 相较于其他同学之间和谐热络的气氛,她表现出来的态度与大家有着一线之隔。 宛如只有她一人站在不同的场所般,静静地抬起头来。 在深吸一口气之后,她张开嘴巴说: 「我……决定去就读东京的职业学校,学习服装设计。」 她那清脆悦耳的嗓音,静静地在教室里荡漾开来。 稍纵即逝的余音,为现场带来短暂的沉默。 经过一小段时间,好几道轻轻发出的惊呼声重叠在一起。 「咦?」 其中一股惊呼声,就来自美纪正后方的座位。 美纪回头看向声音的主人。 位于该座位上的男学生,瞪大双眼吃惊地抬头望着美纪。 面对这道像是孩童般的天真眼神,美纪的神情变得诧异。 「优斗?」 但在优斗做出回应之前,教室内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并且传来旁人开心的祝贺声。 「那真是太棒了,美纪!最后就轮到优斗啰!」 美纪瞥了其他同学一眼后,像是断了线般地坐下。 从后座站起来的优斗,是个身材高挑挺拔、容貌端正的男孩子。 他制服没有穿着整齐的模样,稍稍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感觉。可是他的眼神不同于外表,隐约散发出一股感伤的氛围。 优斗嗓音浑厚低沉地说: 「那个……我还没有决定好……大概会继承老爸的修车厂。」 面对充满变数的未来,这五个孩子分别说出各自的看法。 而这就是他们最后一次的班会——也是踏上岔路的开始。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校舍里传来钟声。 在高中三年的生活里听了无数次的这股声响,牵着一缕余音消失于无形。 在毕业典礼的余韵仍未散去的教室里,尽管气氛近似于往常,但终究还是略有不同。坐在位子上的学生们,每人身上都别着一朵胸花,黑板上则是写满了毕业感言。身穿西装的教师以「恭喜毕业」、「i love 3-5」等斗大的文字为背景,环视在座每一位学生。 「最后,就请各位同学分享一下毕业之后的抱负吧,不论是梦想或将来的愿望都可以。」 这股宏亮的嗓音,仿佛就是教室的一部分。 但是从明天起,大家就不会再聚在这里,将步上各自的道路。 面对近在眼前的这条岔路,学生们皆难掩心中的期待和紧张。大家互相看看彼此,接着逐一起身份享自己接下来的出路,或是从四月起即将展开的新生活。 「——下一位,大冢宽子。」 被点名而起立的学生,是一位外表看似有些成熟,但同时也给人一种亲切感的女孩子。她害羞地用双手捧着脸颊,慢慢地从座位上起身后,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抬起头来,以清脆的嗓音说: 「其实,我要和男朋友结婚了!」 经过一阵短暂的沉默,教室内一片哗然。 宽子压抑不住满怀的期待,腼腆一笑地继续说: 「我们会先同居,等存够钱就结婚,到时在可爱的孩子与温柔老公的陪伴之下……在高崎这里获得幸福!」 「真的假的?」 「太厉害了~简直是吓死我了!」 周围接连传来惊讶与祝福的声音。脸颊泛红的宽子就座后,轮到下一位学生被点名。 「再来是……河合康太。」 被叫到名字才缓缓站起来的少年,是本学年成绩第一名的优良学生。留了一头厚重刘海的他,隔着脸上那副稍稍下滑的眼镜,环视教室里的每一位同学。 「我、我想当公务员……并且成为一个问心无愧的大人。」 总是默默坐在教室的角落里用功念书的康太,即使是在最后一次的班会之中,也表现得畏畏缩缩。当他小声发表完自己的抱负,屈膝准备就坐之际,位于后座的男同学忽然起哄说: 「全校第一秀才的康太同学,你是考上哪一所大学啊?」 「咦……那个……」 一道道好奇的眼神集中至康太身上。面对蕴含着期待的这股压力,康太像是想拔腿逃走地浑身一抖。他先是低下头去,接着以蚊蚋般的音量呢喃说: 「东……东大……」 「喔喔喔喔,真不愧是秀才!」 「太厉害了!居然是东大耶!」 教室内瞬间欢声雷动。 在这股兴奋的气氛之中,唯独康太一人表现得尴尬莫名。他不再看向其他人,静静地坐在位子上。 有如接替般立刻起身的学生,就是方才起哄、位于后座的男同学。 此人拥有一张可爱的容貌,开朗随和的个性恍若直接呈现在其外表上。身为班上开心果的关谷直树,搔着头站好之后,扬起嘴角笑说: 「这个嘛,虽然我是考上比东大低了好几级的大学……」 「就是f级大学对吧!」 「喂!不许说它是只要记得在考卷写上名字,就能够考上的大学啦!」 「我又没有说到那种地步!」 听着这一如既往的斗嘴,教室里响起一阵笑声。 ——但在这样的气氛之中,唯独某位女学生用手撑着脸颊,默默地眺望着窗外。 她毫不掩饰自己并不在意其他人的出路,就这么欣赏着外头的景色。 甚至对于即将轮到自己分享一事浑然不觉,于是老师开口呼唤。 「接下来是吉川美纪。」 就算被人点名,美纪依然没有回神。 宛如只有自己不处于这间教室内的美纪,此刻周围的目光已全都集中在她身上。这次老师更大声地呼唤她。 「吉川美纪!」 「啊……」 美纪在听见有人叫出自己的全名之后,这才终于回过神来。她用那双水汪汪的褐色大眼,慢条斯理地看向老师,以及望着她的其他同学。 接着,美纪从座位上起身。 她留着一头光滑柔顺的黑色直发,以及长度落于眉毛的整齐刘海。 尽管美纪拥有一张气质空灵的漂亮脸蛋,但唯独她的眼神给人一种莫名冰冷的感觉。 相较于其他同学之间和谐热络的气氛,她表现出来的态度与大家有着一线之隔。 宛如只有她一人站在不同的场所般,静静地抬起头来。 在深吸一口气之后,她张开嘴巴说: 「我……决定去就读东京的职业学校,学习服装设计。」 她那清脆悦耳的嗓音,静静地在教室里荡漾开来。 稍纵即逝的余音,为现场带来短暂的沉默。 经过一小段时间,好几道轻轻发出的惊呼声重叠在一起。 「咦?」 其中一股惊呼声,就来自美纪正后方的座位。 美纪回头看向声音的主人。 位于该座位上的男学生,瞪大双眼吃惊地抬头望着美纪。 面对这道像是孩童般的天真眼神,美纪的神情变得诧异。 「优斗?」 但在优斗做出回应之前,教室内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并且传来旁人开心的祝贺声。 「那真是太棒了,美纪!最后就轮到优斗啰!」 美纪瞥了其他同学一眼后,像是断了线般地坐下。 从后座站起来的优斗,是个身材高挑挺拔、容貌端正的男孩子。 他制服没有穿着整齐的模样,稍稍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感觉。可是他的眼神不同于外表,隐约散发出一股感伤的氛围。 优斗嗓音浑厚低沉地说: 「那个……我还没有决定好……大概会继承老爸的修车厂。」 面对充满变数的未来,这五个孩子分别说出各自的看法。 而这就是他们最后一次的班会——也是踏上岔路的开始。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校舍里传来钟声。 在高中三年的生活里听了无数次的这股声响,牵着一缕余音消失于无形。 在毕业典礼的余韵仍未散去的教室里,尽管气氛近似于往常,但终究还是略有不同。坐在位子上的学生们,每人身上都别着一朵胸花,黑板上则是写满了毕业感言。身穿西装的教师以「恭喜毕业」、「i love 3-5」等斗大的文字为背景,环视在座每一位学生。 「最后,就请各位同学分享一下毕业之后的抱负吧,不论是梦想或将来的愿望都可以。」 这股宏亮的嗓音,仿佛就是教室的一部分。 但是从明天起,大家就不会再聚在这里,将步上各自的道路。 面对近在眼前的这条岔路,学生们皆难掩心中的期待和紧张。大家互相看看彼此,接着逐一起身份享自己接下来的出路,或是从四月起即将展开的新生活。 「——下一位,大冢宽子。」 被点名而起立的学生,是一位外表看似有些成熟,但同时也给人一种亲切感的女孩子。她害羞地用双手捧着脸颊,慢慢地从座位上起身后,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抬起头来,以清脆的嗓音说: 「其实,我要和男朋友结婚了!」 经过一阵短暂的沉默,教室内一片哗然。 宽子压抑不住满怀的期待,腼腆一笑地继续说: 「我们会先同居,等存够钱就结婚,到时在可爱的孩子与温柔老公的陪伴之下……在高崎这里获得幸福!」 「真的假的?」 「太厉害了~简直是吓死我了!」 周围接连传来惊讶与祝福的声音。脸颊泛红的宽子就座后,轮到下一位学生被点名。 「再来是……河合康太。」 被叫到名字才缓缓站起来的少年,是本学年成绩第一名的优良学生。留了一头厚重刘海的他,隔着脸上那副稍稍下滑的眼镜,环视教室里的每一位同学。 「我、我想当公务员……并且成为一个问心无愧的大人。」 总是默默坐在教室的角落里用功念书的康太,即使是在最后一次的班会之中,也表现得畏畏缩缩。当他小声发表完自己的抱负,屈膝准备就坐之际,位于后座的男同学忽然起哄说: 「全校第一秀才的康太同学,你是考上哪一所大学啊?」 「咦……那个……」 一道道好奇的眼神集中至康太身上。面对蕴含着期待的这股压力,康太像是想拔腿逃走地浑身一抖。他先是低下头去,接着以蚊蚋般的音量呢喃说: 「东……东大……」 「喔喔喔喔,真不愧是秀才!」 「太厉害了!居然是东大耶!」 教室内瞬间欢声雷动。 在这股兴奋的气氛之中,唯独康太一人表现得尴尬莫名。他不再看向其他人,静静地坐在位子上。 有如接替般立刻起身的学生,就是方才起哄、位于后座的男同学。 此人拥有一张可爱的容貌,开朗随和的个性恍若直接呈现在其外表上。身为班上开心果的关谷直树,搔着头站好之后,扬起嘴角笑说: 「这个嘛,虽然我是考上比东大低了好几级的大学……」 「就是f级大学对吧!」 「喂!不许说它是只要记得在考卷写上名字,就能够考上的大学啦!」 「我又没有说到那种地步!」 听着这一如既往的斗嘴,教室里响起一阵笑声。 ——但在这样的气氛之中,唯独某位女学生用手撑着脸颊,默默地眺望着窗外。 她毫不掩饰自己并不在意其他人的出路,就这么欣赏着外头的景色。 甚至对于即将轮到自己分享一事浑然不觉,于是老师开口呼唤。 「接下来是吉川美纪。」 就算被人点名,美纪依然没有回神。 宛如只有自己不处于这间教室内的美纪,此刻周围的目光已全都集中在她身上。这次老师更大声地呼唤她。 「吉川美纪!」 「啊……」 美纪在听见有人叫出自己的全名之后,这才终于回过神来。她用那双水汪汪的褐色大眼,慢条斯理地看向老师,以及望着她的其他同学。 接着,美纪从座位上起身。 她留着一头光滑柔顺的黑色直发,以及长度落于眉毛的整齐刘海。 尽管美纪拥有一张气质空灵的漂亮脸蛋,但唯独她的眼神给人一种莫名冰冷的感觉。 相较于其他同学之间和谐热络的气氛,她表现出来的态度与大家有着一线之隔。 宛如只有她一人站在不同的场所般,静静地抬起头来。 在深吸一口气之后,她张开嘴巴说: 「我……决定去就读东京的职业学校,学习服装设计。」 她那清脆悦耳的嗓音,静静地在教室里荡漾开来。 稍纵即逝的余音,为现场带来短暂的沉默。 经过一小段时间,好几道轻轻发出的惊呼声重叠在一起。 「咦?」 其中一股惊呼声,就来自美纪正后方的座位。 美纪回头看向声音的主人。 位于该座位上的男学生,瞪大双眼吃惊地抬头望着美纪。 面对这道像是孩童般的天真眼神,美纪的神情变得诧异。 「优斗?」 但在优斗做出回应之前,教室内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并且传来旁人开心的祝贺声。 「那真是太棒了,美纪!最后就轮到优斗啰!」 美纪瞥了其他同学一眼后,像是断了线般地坐下。 从后座站起来的优斗,是个身材高挑挺拔、容貌端正的男孩子。 他制服没有穿着整齐的模样,稍稍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感觉。可是他的眼神不同于外表,隐约散发出一股感伤的氛围。 优斗嗓音浑厚低沉地说: 「那个……我还没有决定好……大概会继承老爸的修车厂。」 面对充满变数的未来,这五个孩子分别说出各自的看法。 而这就是他们最后一次的班会——也是踏上岔路的开始。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校舍里传来钟声。 在高中三年的生活里听了无数次的这股声响,牵着一缕余音消失于无形。 在毕业典礼的余韵仍未散去的教室里,尽管气氛近似于往常,但终究还是略有不同。坐在位子上的学生们,每人身上都别着一朵胸花,黑板上则是写满了毕业感言。身穿西装的教师以「恭喜毕业」、「i love 3-5」等斗大的文字为背景,环视在座每一位学生。 「最后,就请各位同学分享一下毕业之后的抱负吧,不论是梦想或将来的愿望都可以。」 这股宏亮的嗓音,仿佛就是教室的一部分。 但是从明天起,大家就不会再聚在这里,将步上各自的道路。 面对近在眼前的这条岔路,学生们皆难掩心中的期待和紧张。大家互相看看彼此,接着逐一起身份享自己接下来的出路,或是从四月起即将展开的新生活。 「——下一位,大冢宽子。」 被点名而起立的学生,是一位外表看似有些成熟,但同时也给人一种亲切感的女孩子。她害羞地用双手捧着脸颊,慢慢地从座位上起身后,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抬起头来,以清脆的嗓音说: 「其实,我要和男朋友结婚了!」 经过一阵短暂的沉默,教室内一片哗然。 宽子压抑不住满怀的期待,腼腆一笑地继续说: 「我们会先同居,等存够钱就结婚,到时在可爱的孩子与温柔老公的陪伴之下……在高崎这里获得幸福!」 「真的假的?」 「太厉害了~简直是吓死我了!」 周围接连传来惊讶与祝福的声音。脸颊泛红的宽子就座后,轮到下一位学生被点名。 「再来是……河合康太。」 被叫到名字才缓缓站起来的少年,是本学年成绩第一名的优良学生。留了一头厚重刘海的他,隔着脸上那副稍稍下滑的眼镜,环视教室里的每一位同学。 「我、我想当公务员……并且成为一个问心无愧的大人。」 总是默默坐在教室的角落里用功念书的康太,即使是在最后一次的班会之中,也表现得畏畏缩缩。当他小声发表完自己的抱负,屈膝准备就坐之际,位于后座的男同学忽然起哄说: 「全校第一秀才的康太同学,你是考上哪一所大学啊?」 「咦……那个……」 一道道好奇的眼神集中至康太身上。面对蕴含着期待的这股压力,康太像是想拔腿逃走地浑身一抖。他先是低下头去,接着以蚊蚋般的音量呢喃说: 「东……东大……」 「喔喔喔喔,真不愧是秀才!」 「太厉害了!居然是东大耶!」 教室内瞬间欢声雷动。 在这股兴奋的气氛之中,唯独康太一人表现得尴尬莫名。他不再看向其他人,静静地坐在位子上。 有如接替般立刻起身的学生,就是方才起哄、位于后座的男同学。 此人拥有一张可爱的容貌,开朗随和的个性恍若直接呈现在其外表上。身为班上开心果的关谷直树,搔着头站好之后,扬起嘴角笑说: 「这个嘛,虽然我是考上比东大低了好几级的大学……」 「就是f级大学对吧!」 「喂!不许说它是只要记得在考卷写上名字,就能够考上的大学啦!」 「我又没有说到那种地步!」 听着这一如既往的斗嘴,教室里响起一阵笑声。 ——但在这样的气氛之中,唯独某位女学生用手撑着脸颊,默默地眺望着窗外。 她毫不掩饰自己并不在意其他人的出路,就这么欣赏着外头的景色。 甚至对于即将轮到自己分享一事浑然不觉,于是老师开口呼唤。 「接下来是吉川美纪。」 就算被人点名,美纪依然没有回神。 宛如只有自己不处于这间教室内的美纪,此刻周围的目光已全都集中在她身上。这次老师更大声地呼唤她。 「吉川美纪!」 「啊……」 美纪在听见有人叫出自己的全名之后,这才终于回过神来。她用那双水汪汪的褐色大眼,慢条斯理地看向老师,以及望着她的其他同学。 接着,美纪从座位上起身。 她留着一头光滑柔顺的黑色直发,以及长度落于眉毛的整齐刘海。 尽管美纪拥有一张气质空灵的漂亮脸蛋,但唯独她的眼神给人一种莫名冰冷的感觉。 相较于其他同学之间和谐热络的气氛,她表现出来的态度与大家有着一线之隔。 宛如只有她一人站在不同的场所般,静静地抬起头来。 在深吸一口气之后,她张开嘴巴说: 「我……决定去就读东京的职业学校,学习服装设计。」 她那清脆悦耳的嗓音,静静地在教室里荡漾开来。 稍纵即逝的余音,为现场带来短暂的沉默。 经过一小段时间,好几道轻轻发出的惊呼声重叠在一起。 「咦?」 其中一股惊呼声,就来自美纪正后方的座位。 美纪回头看向声音的主人。 位于该座位上的男学生,瞪大双眼吃惊地抬头望着美纪。 面对这道像是孩童般的天真眼神,美纪的神情变得诧异。 「优斗?」 但在优斗做出回应之前,教室内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并且传来旁人开心的祝贺声。 「那真是太棒了,美纪!最后就轮到优斗啰!」 美纪瞥了其他同学一眼后,像是断了线般地坐下。 从后座站起来的优斗,是个身材高挑挺拔、容貌端正的男孩子。 他制服没有穿着整齐的模样,稍稍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感觉。可是他的眼神不同于外表,隐约散发出一股感伤的氛围。 优斗嗓音浑厚低沉地说: 「那个……我还没有决定好……大概会继承老爸的修车厂。」 面对充满变数的未来,这五个孩子分别说出各自的看法。 而这就是他们最后一次的班会——也是踏上岔路的开始。 第一章 小时候,总觉得许多事物都距离自己十分遥远,却又坚信终有一天能伸手触及所有一切。 从小学教室可一览无遗的那片操场上,在这段午休期间,能看见许多孩童来回奔跑于其中。 天空洒下璀璨的阳光,远方尽是绿油油的绵延山峦。 同时,能看见一尊纯白色的巨大观音像耸立于其中。被一脚踹向空中的足球,在阳光之下反射着相同的光彩。 「唔……」 由于阳光太过刺眼,从窗户看着操场的美纪,忍不住用手遮在脸上。一不小心,她手中的素描簿直接落至地面。 坐在隔壁的男同学帮忙捡起素描簿。 「来,小心别再弄掉啰。」 「谢谢你,优斗。」 身材在班上最为高大的优斗,是美纪的儿时玩伴。 美纪笑盈盈地收下素描簿,然后快速翻动纸页。页面上画有许多穿着不同服装的女孩子。 优斗用手撑着脸颊,抬头看向美纪说: 「你这是第几本了?」 「应该是第五本吧……」 「那你有画得比较好了吗?记得你之前画的人物,每个都像是骨折了一样。」 「又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是想要画人物呀……」 美纪想绘制的是——人物身上所穿的衣服。 她想绘制出让人穿上就会心情为之一振、造型出众的服装。 身为儿时玩伴的优斗非常清楚,美纪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亲手裁制自己所设计的衣服。两人在就读小学前,常一起在河边玩耍。他们有时会在河堤上嬉戏,有时是美纪会拿起素描簿动手画画,而优斗则静静地待在一旁欣赏。 美纪把珍视的素描簿抱在怀里,向优斗提问说: 「你不去踢足球吗?大家都说只要有你加入,就一定会获胜喔。」 「不用啦,反正我跟他们又没那么熟。」 优斗之所以回答得这么冷漠,大概是因为他已经得知,其他男生在道听涂说关于他母亲的传闻。 美纪轻笑一声,将身体靠在优斗的桌子边。 午休时间只剩下十五分钟,没去外头嬉戏的同学只有寥寥数人。分别是窝在教室一角独自认真念书的好学生康太、满腹牢骚整理着收好的回家作业的调皮鬼直树,另外就是几名女生群聚在教室一隅开心地闲聊着。 从走廊进入教室的其中一名女同学,从那群女生旁边经过后,朝美纪等人的方向走过来。这位女同学名叫宽子,也是两人的儿时玩伴,她的脸上挂着平日那张开朗的笑容。 「你们两人在做什么呢?」 被人这么一问,两人才想起自己是无所事事。他们反射性地彼此对看一眼,接着异口同声地回答说: 「也没在干嘛,就只是在发呆。」 「我是在观察操场上其他人穿的衣服。」 「什么?你不是在观察人,而是衣服吗?」 面对忍不住笑出来的宽子,美纪也跟着开口欢笑。而优斗则是露出无奈的神情,其他同学因为两人的笑声而转过头来。站在讲台上的直树,将成堆的回家作业随手一放,出声提问说: 「怎么怎么?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吗?」 「没有啦,直树你快把回家作业搬去给老师。」 「看你们这样总是会令人好奇嘛。看吧,康太也一样很在意!」 「我才没有咧……在意的人就只有直树你吧。」 瞧见康太一脸困扰地从笔记抬头望了过来,美纪再度开怀大笑。 钟声响起,同学们接连回到教室里。 眼前的光景就恍若那热闹喧嚣、却又一成不变的每一天。位于这个城镇里的小小世界。 但是……这微不足道的日常生活,完全不会让人感到无趣。 ——如今又变成怎样了呢? 美纪抬起头来。 眼前的教室已经和当时相去甚远。 最后一场班会结束后的教室内,仿佛仍残留着欢庆毕业当时的余韵。 有一半的学生都离开教室了。有的人在外头拍照,有的人则是头也不回地返家。 美纪回头望向身后的座位。原本是优斗坐在那里的位子,曾几何时已是空无一人。 名为优斗的这位儿时玩伴,尽管从以前就很懂得照顾人,却又有着不愿和其他同学太过熟识的另一面。直到国中毕业以前,两人都有如一般朋友那样正常相处,但在就读高中后,他们就几乎没有再交谈过了。 自小学起交情依旧没变的朋友,现在就只剩下一个人。 「美纪~你也快来签名留言!」 「宽子。」 态度开朗地跑来座位边的那个人,就是儿时玩伴之一的宽子。 宽子翻开她手中的毕业纪念册递了过来,上面有色彩缤纷的字迹所组成的各种留言。 「好哇,来。」 美纪收下签字笔与毕业纪念册。宽子露出和童年时相同的笑容,一屁股坐在隔壁座位上。 「美纪你前阵子帮我修改的衣服,我男友看了很满意喔,谢谢你!」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宽子所说的,是美纪日前将袖口改小的那套服装。因为美纪觉得这么做会更好看而动手修改,最终似乎获得好评。宽子甜美一笑说: 「对了,下次我把我男友介绍给你认识。我也想让他见见你。」 「是可以啦,但这样不会打扰到你们吗?你男朋友不会排斥吧?」 「完全不会,他反倒还欢呼说:『有女高中生耶!』」 「这种反应也颇让人无言的喔……」 关于宽子的男朋友,记得是在她打工的咖啡厅里担任店长,而且颇有年纪。面对一脸无奈的美纪,宽子笑说: 「骗你的骗你的,我是开玩笑的。来,还要写留言喔。」 「你也真是的……」 美纪拿起笔,在页面的空白处写下「恭喜毕业,这三年来谢谢你」这句话。里头之所以会出现「祝你跟男友过得幸福」这类留言,恐怕是因为宽子刚才在分享自我抱负时所说的那席话。 ——我要在这个镇上结婚,并且获得幸福。 这对美纪而言,是个难以理解的梦想。在从小生长的城镇里,就这么终老一生的生活方式。像这样的未来,对她来说只有无尽的忧郁。 简直就像是这辈子都被关在牢里度过。看着坚信这是一种幸福生活的儿时玩伴,美纪总有一股难以接受的不对劲感。 见到美纪忽然停笔,宽子以略显含蓄的态度提问说: 「对了,你是考上东京的学校对吧?」 「啊、嗯。」 关于美纪要去就读东京某间职业学校一事,直到今天以前她未曾跟任何人提过。 原因是她懒得面对说出去之后的各种闲言闲语,也认为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没有任何意义。 毕竟班上女生跟美纪的价值观实在是落差太大。无论是这个平凡小镇带给她的窒息感,或是她想早日离开这里的渴望,其他女生恐怕完全无法理解。 不过……或许至少应该告知宽子一声,说自己决定前往东京念书。好歹她是自己的老朋友,就算宽子抱怨说「你太见外了吧」,美纪也无法反驳。 可是,美纪之所以没有这么做—— 「美纪~你也要在我的毕业纪念册留言啦。」 「啊、我也要~」 态度亲切地走过来的两位女生,是与美纪交情较好的礼奈和果澄。 礼奈是气质优雅且待人亲切的万人迷,果澄则是随时都跟在她的身边。在班 上很受欢迎的这两位女生,纷纷将毕业纪念册递给美纪,并且笑着说: 「话说美纪你要去东京念书呀,真是好厉害呢~」 「真的很令人佩服呢~哪像我就没有什么目标,你真是志向明确呢。」 两道兴奋的嗓音重叠在一起。这两人每次一开口,大部分的话题都没有太多意义。美纪写着两人的毕业纪念册,同时苦笑说: 「没那回事啦,我也只是随波逐流。」 美纪没有坦白说出,其实她早在很久以前就决定这么做了。 这两人和宽子不同,是在高中才结识的朋友,而且有着做起事来不经大脑、率性而为的一面。只会注意自己眼前的事情,选择较为轻松惬意的方式过活。确实她们都很随和,相处在一起时很开心,但美纪并未考虑跟她们分享自己的心事。老实说,她认为对方也抱持相同的想法。 美纪将毕业纪念册交还给两人后,礼奈便说: 「在今天的毕业派对开始之前,我们四人先去唱个卡拉ok如何?」 「赞成~」 果澄立刻支持礼奈的提议。但宽子却一脸伤脑筋地望向走廊。 「可是,直树拜托我去帮忙准备派对耶。」 走廊那里能看见身为干事的直树,正努力地发送传单给准备回家的同学们。果澄见状后,马上笑出声说: 「反正是直树,不理他也没关系啦。」 「说的也是。」 礼奈背对着走廊轻笑出声。宽子露出想笑却笑不太出来的神情,接着转头询问美纪。 「美纪,你要一起来唱卡拉ok吗?」 「我若是能去的话会再跟你们会合。因为我得先去一趟教职员室才能离开,你们先去吧。」 只要缴交完出路调查表,就不必再来学校了。 美纪转过头去,隔着校舍的窗户望向外头。 面对那一片平坦的灰色街景,即便明白这是最后一次看见眼前的景色,但心底也没有浮现一丁点不舍的感受。 自头顶无限延伸出去的那片天空,莫名给人一种自己是站在井底仰望的感觉。 或许是此地四面环山,才让人产生这种错觉也说不定。停滞了似的天空与其说是蓝色,反倒更接近浅白色。 独自一人踏上归途的美纪,在行经古桥之际,不由得用目光追逐飘浮于天上的白云。 在那朵浮云前进的方向上,耸立着一尊巨大的白色观音像。 一尊纯白色的御手观音像,就矗立在那座山丘上。 观音像所俯视着的这座城镇,恍若沉睡于向阳处的古老池塘。给人一种既平凡又无聊的感觉……正以缓慢的速度逐渐封闭。 群马县高崎市——乃是县内屈指可数的大都市之一。 人口大约三十七万人、交通与商业都相当发达的这个城镇,就是美纪从小生长的地方。 搭乘新干线约莫一个小时就能抵达东京,但生活在这里也没有任何不便,无须特地离开此处。生活所需的各种机能,此处可说是一应俱全。因此这一个小时的车程,便成了当地居民不必特地跨越的界线。 包含其他同学在内,此处居民恐怕大多都对于自己将在这里终老一生这件事,不曾产生过任何疑虑。在这座小池塘里土生土长的这群人,从未思考过要离开这里。他们穿着平凡的制服从学校毕业后,便前往熟悉的场所就职,和熟悉的对象结婚生子。以上生活对于这些人来说,是如此地理所当然。 ——但是,我对这种未来敬谢不敏。 美纪从包包里取出一副白色耳机。 她不需要来自外界的声音。无论是越过山丘而来的风声,或是穿过桥下而去的水声。 美纪已决定要离开故乡,并且对此没有一丝感慨或留恋。 自己与其他人不一样。 美纪不像礼奈等人那样,只对眼前的事物感兴趣。因此,她想前往更多地方。不惜舍弃从小生长的故乡,也要搬到东京去住。 美纪认为直到她这么做,才算是真正展开自己的人生。 若是继续龟缩在这片出生地,自己一定实现不了任何理想。只会被沉重的窒息感给压垮,静静地埋没在这座城镇之中罢了。如同此时此刻的自己,穿着与大家相同的制服,就这么被人群所淹没。 美纪不由得低头观察起自身的装扮。 脚下穿的是一双黑色乐福鞋搭配高筒袜。身上则是墨绿色的百褶裙和深蓝色的制服外套,给人一种沉重的感觉。可说是日本各地常见到令人生厌的「高中生」。 像这种如娃娃般的服装,究竟有什么价值可言? ——如果换作是由我来设计的话,肯定会更加…… 美纪注视着自身那件牛角扣大衣的下摆。 她的脑中浮现出数种花色,可是却没有更为具体的形象,就只有尚未定案的模糊灵感一闪而过。 忽然间,耳边传来带走这些灵感的涓涓水声。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河川,美纪反射性地瞥了一眼。这时恰好有一群孩子打打闹闹地奔跑在沿着河堤所建造的步道上,看着那逐渐远去的背影,令美纪联想起昔日的自己、优斗以及宽子。 在美纪那不由得眯起的眼底深处,浮现出随风飘动的水蓝色裙摆。她突然回想起那件令人怀念、如今早已不存在的衣服。 『——来,完成了,这是专为你特制的衣服喔。』 那是一件蔚蓝色的连身裙。 缝制这件连身裙的人,就是美纪的亡母。擅长裁缝的母亲,曾帮美纪制作过许多件专为她设计的衣服。 其中别具意义的这件连身裙,每当美纪穿上它,心情总会特别兴奋。因为不管她走到哪里,都不曾见过其他孩子穿着颜色相同的服装。这套连身裙对美纪而言,是令她每天都想穿在身上的宝物。 但是这件衣服已不知收到哪里去了。或许是母亲的葬礼结束后,父亲在整理遗物时没仔细检查就直接扔掉了。肯定是这样没错。由于父亲独力抚养美纪的关系,与美纪的关系相当生疏,就连美纪表示她想去东京念书时,父亲也是二话不说便点头同意,冷淡到令人傻眼的地步。 美纪走进住宅区,重新背好肩上的包包。 在这条窄巷的前方,能看见一栋白色的小屋子。 就在这时,父亲推门从屋里走了出来。因为他的打扮依旧这么朴素,所以美纪是不会认错的。 外头是一件枯叶色的羽绒衣,里面则是不知从哪里买来、看起来有些邋遢的灰色运动衫,搭配下半身的黑色运动裤,即便只是从远处瞥见一眼,也显得相当俗气。为何他有脸穿着这身服装在外走动?真叫人傻眼。 「亏我在他生日时,都送给他一件体面的衬衫了……」 对美纪来说,至少这种时候并不想被其他人瞧见自己和父亲走在一起。 父亲没注意到女儿的归来,粗鲁地一把将门甩上。 「真是的!一群派不上用场的家伙!」 对于父亲粗鲁的话语,美纪吓得睁大双眼。 尽管父亲正晴算不上是品德高尚之人,但也不会毫无理由地对人恶言相向或破口大骂。 美纪感到相当诧异,不过仍装出平静的嗓音开口询问: 「你好吵喔,是发生什么事吗?」 「……美纪。」 正晴转过身来时,明显有些乱了方寸。但在美纪起疑心之前,正晴已马上将目光移开。 「你还真早回家,难道毕业典礼已经结束了?」 「嗯。」 「感觉怎样?」 「也还好啦……」 老实说也没什么事值得 一提。认为毕业典礼别具意义的人,就只是对平凡的生活甘之如饴罢了。 即使女儿态度冷漠,正晴仍是感慨良深地叹了一口气。 「……已经过了三年啦。」 这句话的语气,给人一种回首至今所背负之责任的沉重感。 美纪听见父亲的呢喃后,忍不住稍稍睁大眼睛。 因为平日的正晴,并不会显露出如此感性的一面。即使美纪提出「我想就读东京的服装设计学校」,正晴也只是短短地回了一句「这样啊」。 虽然父亲生性冷漠,但也或许是他一想到自己今后得孤单过活,才忽然有感而发也说不定。美纪不由得眉头深锁,等待父亲把话说下去。 ——自从母亲在美纪就读小学时过世以来,她就跟父亲相依为命。 父女俩都有在为彼此着想,尽可能地分担一切。虽然令人烦心的事情多不胜数,但现在早就习以为常了。话虽如此,美纪和父亲的感情还是没有特别融洽,甚至一整天都没有说上话的日子还比较多。在美纪的眼里,父亲就是一个平常不知在想些什么、个性冷漠的人。 看着陷入沉默的女儿,正晴脱口说出他经常讲的那句话。 「我稍微出门一趟,晚餐不必帮我准备。」 「随你高兴。」 反正美纪恰好要参加毕业派对,不必准备晚餐也算是落得轻松。 正晴接下来似乎已有安排,只见他表现得比平常更为仓促地转身离去……接着又忽然回头看向美纪。 「美纪,如果你接到警方的来电——」 「警方?什么意思?」 「没事,当我没说,我先走了。」 父亲似乎不肯多作解释,快步离开现场。美纪只能瞠目结舌地望着父亲那道消失于街道之中的背影。 ——爸爸到底想说什么?「接到警方来电」这种话,只会让人觉得事情不单纯。 美纪甩了甩头,伸手推开自家的大门。就在此时忽然发现异状,随即扭头望着父亲离去的方向。 「咦……爸爸怎么会徒步呢……?」 如今已看不见父亲的身影,同时四处不见父亲的车子。难道是送去修理了? 美纪感到一阵纳闷,不过依照父亲的个性,自己再如何担心也无济于事。 美纪一走进家中,便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间。 美纪的书桌上堆满尚未开封的时尚杂志。美纪把制服外套一脱丢在成堆的杂志上,然后站在方形的梳妆镜前。 倒映于镜面的墙壁上,贴满了她自己绘制的服装设计图和杂志的剪报。由于一有新资料就会替换,因此旧资料已所剩无几,但在这一年里没什么更换过的印象。 在那之中——有一张立可拍照片。 照片里的美纪刚就读小学不久,穿着那件蔚蓝色的连身裙、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 地点是区公所附近的高崎公园。盛开的樱花倒映于河面上,看起来美不胜收。 美纪之所以保留这张照片,并非因为其中的主角是小时候的自己,而是为了欣赏那套连身裙。那是母亲亲手制作的衣服里最特别的一套,乍看之下款式简单,不过一穿在身上,裙摆的线条就会漂亮地扩张开来。小时候的她,甚至觉得这套连身裙就像礼服一样。 每次穿上这套衣服,就觉得自己成为与众不同的特别存在。美纪就是基于这份感动,才开始对服装设计产生兴趣。 美纪的脸上浮现出苦涩的微笑。 「我终于毕业了,妈妈……」 在美纪记忆中的母亲,是一位容貌出众的美女。 母亲总是笑脸迎人,举止优美地宛若一朵鲜花,无论穿着何种衣服都十分迷人。就算是身处于街头的人群中,远远看去也能让人一眼就认出她来。 因此母亲的周围,总会给人一种光鲜亮丽的感觉……当失去这道光时,别说是美纪,就连父亲也变得穷途末路,一老一小就这么同时陷入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迷茫之中。 如今再次回想起父亲当时失魂落魄的模样,美纪不禁面露苦笑。 「不知爸爸有没有办法一个人生活下去。」 原因是所有家事,目前都由美纪一手包办。一想到父亲那副德性,实在令人怀疑他能否在家独自过活。 美纪忍不住陷入思绪之中,但她立刻抬起头来重振精神。 ——比起不知上哪去的父亲,现在更该为自己做好打算。 美纪打开衣柜。挂在里头的衣服,大多都是类似杂志里介绍过的潮流服饰。美纪从中逐一取出,在镜子前比对。 但是看着镜中的自己,每一套都让人不甚满意。 今天的派对,礼奈她们也会参加。 就算挑选讲究的服装前往参加,那两人也不懂穿搭的奥妙,而且她们明明没打算购买,也会缠上来询问「你这套衣服是在哪买的?」只会让人不胜其扰。 正当美纪考虑挑选较为保险的款式之际,注意到挂在衣橱最深处的衣服。 ——过了许久才再次看见的这件衣服,是一套蔚蓝色的连身裙。 这不是母亲缝制的那件,而是另一套未完成品。 美纪记得是在自己就读高中没多久时,因为发现与记忆中颜色相同的布料,才决定动手制作。 美纪依照自己当时的身材动手缝制,可是无论她怎么做,都无法重现那种漂亮的线条,因此一直没将它完成,就这么搁置在衣橱里。 美纪久违地将这套未完成的连身裙取了出来。 「得找时间完成这件衣服才行……」 话虽如此,美纪完全不清楚该从何下手。相较于沉浸在缝制衣服的那个时候,美纪总觉得自己心中逐渐对此产生迷惘。若硬要挤出一个理由,可能是因为自己不再是高中生,但也还不是职业学校的学生,可说是不上不下的身份,才令她出现这种想法。 在美纪暂时出神之际,客厅传来电话铃声。 「啊、来了~」 美纪反射性地出声回应,但是当她走出房间时,忽然有股不祥的预感。原因是父亲刚才在临走前,冷不防地抛出「如果你接到警方的来电」这句话。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美纪走进客厅,拿起话筒。 「喂,这里是吉川家。」 『——请问您是吉川美纪小姐本人吗?』 电话另一头传来沉稳的男性嗓音。因为对方提及自己的名字,美纪不由得绷紧身体。 「是的,我就是……」 『我是新宿服装设计学院会计课的课员,敝姓田原。由于本周末是缴交学费的最后一天,因此才会来电通知尚未缴交学费的新生们。』 「咦……」 这是美纪预计于四月起就读的职业学校。 不过学费未缴是怎么一回事?其实美纪在很早之前,就把入学通知单里的必要资料都交给父亲去处理了。其中,应该也有包含缴纳学费的资料才对。 美纪能感受到自己的脸色瞬间刷白,就这么语气生硬地回答说: 「真是不好意思……那个,我一定会在今天之内转帐缴费的。」 『那就再麻烦您了。』 美纪一挂断电话,立刻取出自己的手机。她按下通话键打给父亲,话筒里不断传来响铃声……但正晴却迟迟没有接听。当手机里传来语音留言的提示音时,美纪忍不住板起脸来,语气自然也变得相当严肃。 「那个,我刚才接到通知说我尚未缴交学费……若是你听见这段留言,马上打电话给我。」 美纪一口气说完之后就切断通话。 原先仍处于摇摆不定的心情,转眼间 变成强烈的烦躁感。 美纪不愿让自己感到不安,轻轻地咬紧下唇。 「……你到底在做什么?爸爸。」 如此喃喃自语后,美纪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随之发出的叹息也充满苦涩。 第二章 毕业典礼结束后的校园,飘散时间一去不复返那种独特的空虚感。 不论是走廊上或教室里,都找不着学生的身影。唯独喧嚣残留的余韵仍然弥漫于空气之中。 优斗走在这栋陪他度过三年光阴、却并未给他带来多少感触的校舍里。 他之所以还没有离开学校,并不是一如往常那样被老师留下来,纯粹是因为毕业典礼才刚结束,他想避开那些想找自己聊天的人。 之前都躲在顶楼打发时间的优斗,在走出空无一人的校舍出入口后,抬头仰望灰暗的天空。 「……差不多就这样啦。」 高中三年的生活宣告结束。 一如优斗当初想象的那般平淡落幕了。高中生活结束后,自己将成为什么都不是的存在。从明天起,再也不必过着每天都被束缚的生活,这给人一种奇妙的感觉……不过优斗相信,这种生活最终仍会逐渐汇集于一处。就像自己的父亲那样,每天都在自家的修车厂里面对各种车辆。 ——可是,至少目前觉得这样的未来离自己还很遥远。 优斗从口袋里取出手机,准备打电话给经常玩在一起的学长……但当他在电话簿里发现「吉川美纪」这个名字时,反射性地停下了滑动萤幕的拇指。 「东京吗……」 起先没有多少感触的毕业典礼,之所以令优斗感到一阵郁闷,恐怕是因为今天同学们公开了自己的出路。美纪提到「我要就读东京的服装设计学校」。这位儿时玩伴,即将离开名为高崎的这座城镇。 优斗第一次和美纪交谈,是在两人都还没就读小学时。 『你身上衣服的配色真有意思呢。』 有一名少女孤零零地坐在住家附近的河堤边。 少女身上的那件衣服,是远比阴天更鲜艳夺目的蔚蓝色,原本正在翻阅绘本的少女,抬头看向这位忽然向自己搭话的同龄孩童。 『这叫做蔚蓝色,是我妈妈做给我的。』 『喔……』 优斗想不出任何适合的感想。 但两人在回家之前,就这么莫名地玩在一起。之所以会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大概是因为两人年纪尚小的缘故。当他们知道彼此从春天起都就读同一所小学后,从此成了一碰面就玩在一起的好朋友。 优斗也说不上来,美纪对自己而言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唯独有一次,恰巧看见她牵着双亲的手,一同走在河堤边。 同样穿着那套蔚蓝色连身裙的美纪,脸上露出仿佛阳光般灿烂的笑容,看起来就是比任何人都还要幸福的孩子。 这个时期,刚好是优斗的母亲因为厌倦沉默寡言的父亲而离去没多久,才令他产生这种感受也说不定。让他明白原来这个世上也有如此幸福的家庭……但在不久之后,美纪的母亲就因病过世了。 看着一如往常待在河堤边,可是却像个大人那样低声啜泣的美纪,以及只能默默守在一旁的自己,优斗直到现在都难以忘怀。 最终,两人就成为有着类似境遇的朋友。 「……这些都已经是往事了。」 优斗如此喃喃自语后,不禁眉头一皱。看来自己是下意识地脱口说出这句话。幸好周围没有其他人。 ——后来,自己与美纪随着年龄增长逐渐疏远。 起先是再也没有一起玩,接着是交谈的频率开始下降。其实两人之间并没有发生不愉快,碰面时仍会闲聊,但或许是他们都不擅长与人相处,最终才会演变成这样。就像美纪跟朋友们聊天时,眼神总是透着冷漠。优斗则是比起跟同学聊天,反倒更喜欢与已从这里毕业的学长玩在一起。 因此就算这次两人的座位就在旁边,也几乎不曾交谈过半次。 尽管如此,但优斗认为只要继续待在高崎,两人总有机会见面,可是美纪将在不久之后会离开这里。 ——说起东京,距离高崎并没有多远。 即便这么安慰自己,心中仍有着不小的失落感。总觉得脑海里隐约闪过母亲离去前的背影,优斗连忙甩了甩头。 美纪和母亲不一样。 她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而努力,才会踏上旅程前往更适合她的地方。 昔日那位穿着蔚蓝色连身裙、脸上挂着灿笑的少女,绝对更加适合明亮的地方。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默默地声援她,祈祷她再也不会因为失去重要之人而潸然泪下。 校舍出入口外面,依旧能看见三三两两正在拍照的学生们。 优斗穿过人群,朝着校门走去。 在来到校门附近时,恰好看见班上的三位女生走在一起。按照眼下的速度前进,自己很可能会追过她们,但是被那三人搭话又觉得麻烦,于是优斗考虑直接从旁穿过去算了。 当他加快脚步之际,从旁传来一股话中带刺的声音。 「——但是说起美纪啊,一般像她那样要去东京念书的人,好歹也会跟朋友说一声吧?」 这番明显是在挖苦人的发言,是出自与美纪同个小团体的礼奈之口。平日里被封为「体贴美女」而颇有人气的她,脸上挂着一张冷笑继续说下去。 「虽然她是想装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老实说挺让人傻眼的。」 「啊~我也这么认为,像她那样没跟我们先说一声,根本是超冷淡的。」 果澄表示赞同后,跟在两人后方、和美纪是儿时玩伴的宽子,神情显得有些僵硬。先前还跟她们有说有笑的宽子,就这么稍稍退开来。 拥有可爱容貌的礼奈,露出一张嘲讽的笑容。 「重点是美纪还特地去东京学习服装设计,就算她打扮得还算时髦,也不必做到这种程度吧?」 「单纯是想耍帅吧,总有人喜欢装成熟不是吗?」 「对啊,感觉上有点过度追求时尚,看起来反而很奇怪。」 「就是说啊~」 听着这些越来越不堪入耳的对话,优斗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像这种不负责任的传闻,可说是随处可见。 优斗直到现在仍印象深刻,在母亲离开当时,附近的邻居不停对此事说长道短。这种时候,人们的脸上总会挂着类似的笑容。即便露出像是非常担心的眼神,嘴角却会微微上扬。 礼奈和果澄毫不掩饰地露出这副笑容,令优斗不禁怒火中烧。就在这时,果澄回头望向神情尴尬的宽子。 「宽子你也这么认为对吧?」 「咦,我……」 宽子一阵语塞,接着像是注意到什么而看向背后。 这时,优斗刚好加快脚步穿过三人的身旁。礼奈跟果澄在认出优斗之后,当场吓得脸色铁青。 优斗原本决定无视三人快步离去,但果澄却急忙出声说: 「优、优斗,今天的毕业派对——」 「我不参加。」 优斗原本就对这场派对兴致缺缺,在听完刚才的对话后,更是提不起兴趣参加。面对这无情的拒绝,果澄整张脸都僵住了。礼奈为了帮忙缓颊,和颜悦色说: 「记得优斗你并不喜欢跟同学们聚在一起,但若是你回心转意的话,也很欢迎你一起参加,毕竟这种机会不多嘛。」 「……我没兴趣。」 就在现场气氛变得更为尴尬时,一直保持沉默的宽子提高音量说: 「啊,我得向男友报告一下毕业的事情!」 在听见帮忙缓和现场气氛的这句话后,礼奈跟果澄都显得松了一口气。于是礼奈挥挥手说: 「你们还真是恩爱耶,那就快去吧。」 「宽子,我们会先到平常去的那 间卡拉ok等你喔。」 「嗯,等等见。」 宽子拿着手机快步跑开,当她穿过优斗的身边时,压低音量小声说: 「谢谢你,优斗。」 宽子小跑步地走进前方的转角。优斗像是想追上去般,也加快脚步离开现场。在他转进巷子没多久,又传来礼奈与果澄的交谈声。 「——呼~吓死我了。刚才的对话,不知有没有被优斗听见?」 「应该没有吧。比起这个,宽子居然说她要向男友报告,真是有够搞笑的。记得她的男友已经三十岁了,根本就是个大叔嘛。」 「可能是她也想装成熟吧,跟美纪一个样。」 「不愧是儿时玩伴,物以类聚~」 光是听见这两人的对话,就令优斗的心情糟糕透顶。 优斗一脸苦闷地加快脚步,朝着自家的方向前进。 当优斗拐进隔壁房子的转角处时,立刻嗅到一股浓郁的机油味。 尽管这股气味十分呛鼻,但对优斗而言却跟一般空气毫无分别。 这间个人经营的小型修车厂,就是优斗的家。 原先正在调整轮胎的父亲,察觉到儿子返家之后,便抬起头来说: 「优斗啊,毕业典礼已经结束了?」 「嗯,是啊……」 一身灰色工作服的父亲,此时已是浑身油污。想来他今天也比优斗早起,一起床就开始工作。明明父亲几乎一整天都待在工厂里,却又赚不了多少钱。再加上这份工作根本得不到任何人的表扬,完全是一种吃力不讨好的行业。 不过父亲对此没有任何怨言,也没有关闭修车厂的打算。母亲就是跟这样的父亲不合,最终才决定离开这个家。 父亲把视线移回手边的工作上。 「你从明天起有何打算?」 「有何打算?之前就跟你说过,我会来这里帮忙打打杂啊。」 优斗明白自己跟美纪不同,并没有任何想要实现的梦想。 而且他从小就隐约有种感觉,自己终有一天会继承家业,一肩扛起这座修车厂。 优斗瞥了一眼厂房内的汽车。这辆白色房车已是距今十五年以上的旧车款,因为太过老旧而经常送来维修,所以优斗对它并不陌生。 「真是的……来这里的老是这种破车。明明车主也不必执意送来维修,直接买辆新的不就好了。」 不光是送来这里的车辆十分老旧,身为黑手的父亲也不遑多让。 再过不久就年满五十的父亲,因为不堪日复一日的工作而经常浑身酸痛。再加上修车厂里没有其他员工,所有工作都必须由父亲一人承担。 ——不过这种情况,等自己也来修车厂帮忙之后,应该会稍有改善。 在优斗如此心想之际,父亲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说: 「你对于这份工作真是什么都不懂。」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无论是这份工作的艰辛,以及父亲的辛劳,优斗自认为已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因此在母亲离家而去的那天,优斗并没有跟着母亲一起走。他选择待在父亲的身边。而对于做出如此决定的优斗,母亲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种事我当然懂……」 「那你说说自己懂些什么?」 「我……」 ——我确实是了解这份工作,但被人这么一问,脑中的答案立刻烟消云散。 为何父亲会这样提问?父亲究竟想要怎样的回答?现场陷入一阵沉默,气氛恍如小时候受到父亲斥责那样令人尴尬,但是这段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 耳边再次传来轻轻的叹息声。 「无妨,就随你高兴吧。」 「什么叫做随我高兴?」 「意思是你不必勉强自己来修车厂帮忙。」 「……咦?」 父亲刚才说了什么? 若是自己没有继承家业,这间修车厂势必在不久的将来关门歇业。光凭父亲一人,绝对没办法经营多久。相信父亲也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 「你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好。」 那道背对着自己的身影。 以及刚才抛出的那句话,令优斗不禁想起母亲临行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就依照自己的选择去做吧。』 「……这算什么?」 母亲已经离去,美纪也准备离开高崎,就只剩下自己一人……结果就连有着相同境遇的父亲,也不顾自己的感受是吗? 优斗恶狠狠地瞪着父亲的背影。 但他说不出任何话来,因为他是真的不懂,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想做什么?想要追求什么? 优斗觉得自己和决定前往东京的美纪相差甚远,对任何事情都懵懵懂懂。面对这近似于失落感的怒火,优斗烦躁地啐了一口。 「好啊,那就随我高兴。」 优斗将毕业证书一把扔向玄关。 反正自己想去哪都不成问题。毕竟自己从小就生长在这里,即使双眼被人蒙住,他至少有办法走到河堤边。 优斗大步流星地跨出家门。 当优斗来到大马路上没多久——一辆汽车停在他身旁,这辆高级黑色轿车的车窗摇下后,一名金发男子从中探出头来。 「——嗨,优斗,你一脸气冲冲地是想上哪去啊?」 「……君岛哥。」 「上车吧。」 这句话听在心情烦躁的优斗耳里,是如此地令人心旷神怡。 大自己七岁的君岛对优斗来说,是交情远在同班同学之上的「学长」。 两人不曾一起上过学,纯粹是碰巧才结识。与其和同班同学玩在一起,优斗更喜欢和君岛在外头鬼混,理由是比起自己或同学们,他是个更有「主见」的成年人。 车窗外的风景不停向后流逝。 在一整片芒草原的另外一头,就是优斗过去经常和美纪一同嬉戏的河堤边。 当年仍是个孩子的她,如今即将离开高崎踏上旅程。 既然如此——自己继续待在这里又能干嘛? 不论优斗如何思考,都挤不出能令自己满意的答案。由于像这样沉默不语,优斗总觉得有一股窒息感逐渐爬上心头,于是主动开口说: 「这辆车是哪弄来的?看起来是新车吧。」 「当然是买来的啊。」 「真的吗?那真是太厉害了。」 这是几乎不曾出现在自家修车厂里的高级轿车。面对优斗坦率的赞叹,君岛笑着说: 「这不算什么,我已经决定下一辆要换宾士了。」 直视前方说出这句话的君岛,眼中没有一丝犹疑。就是拥有这种眼神的人,才能依靠自身力量打造出属于自己的容身处与道路。而且这个眼神打从认识当初就不曾改变过,因此优斗才会觉得跟君岛在一起时,心情总会特别平静。 相较于君岛——自己简直懵懂无知。如今毕业之后,自己不再是高中生,当真成为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存在。 优斗再次换回那张阴郁的表情,君岛瞥了他一眼说: 「你怎么啦?优斗,瞧你这么忧郁。」 「也没什么啦……」 优斗不知该如何回答,勉强在脸上挤出笑容。面对优斗这样的反应,君岛在稍作思考后,将手上的手表解了下来。 「拿去。」 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金属手表,优斗不解地瞪大眼睛,反射性地接下那只表。 「这是……?」 「是劳力士的手表,就送 给你当作是毕业礼物吧。我记得你的毕业典礼就在今天吧?」 「咦,你怎么会知道?」 「瞧你这身模样,任谁都猜得出来呀。」 优斗看见君岛指着自己身上的胸花后,心情沮丧地低下头去。确实会在制服上别着这种东西的人,也就只有毕业生了。 看到优斗如此老实的反应,君岛轻声地笑了出来。 「总之就是这样,你收下吧。」 「谢谢你,君岛哥……不过这东西应该很贵吧。」 「那当然啰,劳力士可是顶级名表,你没听说过吗?」 「咦?」 经人这么一提,优斗总觉得好像听过这个牌子,他低头注视着这只面板精致的手表。 「不会吧……我真的可以收下吗?」 「当然可以,反正我目前上班的公司十分赚钱。」 如此回答的君岛,并未对于优斗的无知感到傻眼。他的这份余裕,确实与自己有着天壤之别。 「君岛哥工作的地方,记得是贩卖二手车的公司吧。」 「嗯,虽然也有其他业务,但这确实是主要收入。」 即便都是跟汽车有关的行业,却与优斗家的修车厂有着天壤之别。话说这一只手表,需要修理多少辆车才买得起呢?当优斗在思考上述问题之际,君岛忽然提问说: 「对了,你毕业后有想做什么吗?」 「……我要做什么呢?」 过去的优斗基于惰性,只觉得自己应该继承父亲的衣钵。 但在父亲的一席话之后,原先在脑中模糊想象的未来,如今已化成一张白纸。 优斗将那些郁闷的想法抛诸脑后,在脸上挤出生硬的笑容。 「我会找时间思考看看,反正我也才刚毕业而已。」 「嗯~那你要来我们这边工作吗?我会帮你跟社长说一声的。」 「咦……这样真的好吗?」 「如果你有其他安排,我也没意见喔。」 这是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提议。居然有人愿意接纳身份摇摆不定的自己。 此时,优斗的脑里忽然闪过父亲的背影——但在他思考之前,已脱口说出答复了。 「……我没有其他安排,那就拜托你了。」 「那么,接下来就到我的职场去看看吧。」 君岛动作流畅地转动方向盘。 在这片早已司空见惯的风景里,能看见电车从桥上疾驶而去。 至于另一头,是造型现代化的市政厅。那栋椭圆形的白色高楼大厦,如今已成为位在市内何处都可看见的地标。 从前曾有一次,父亲带着自己前往该大厦顶楼的观景台。自己所熟知的地方,看起来就像是立体透视的模型玩具一样……优斗在当时才首次明白,母亲已不存在于这个城镇的任何一个角落里了。 高崎是个丰饶的城镇,无须追求向外发展,待在这里就可以度过一生。 但不时也有人会想去追求这里所没有的事物。这种人的眼里究竟看见什么,优斗完全想象不出来。 「——来,就是这里。」 优斗听见君岛的声音,才终于回过神来。两人所搭乘的车子,正准备驶入位于住宅区一隅的二手车行里。 在另外拥有一座大型修车厂的这间车行外头,有二十辆以上待售的二手车,车头的挡风玻璃上放着写有金额的标签。那些负责清理车辆的员工们,都是身穿丝卡将插图zhu配上一条牛仔裤的轻松打扮。君岛潇洒地朝着他们挥挥手。 注:丝卡将 日本一种具有和风图案的夹克。 「这里目前是由我负责管理。说起我们这间公司,都是一些没上过大学或职业学校的人在这里认真打拼。」 「这真是……太厉害了。」 原来无处可去的人不光只有自己,而是随处可见。君岛就是替这种人打造出一个容身处。优斗佩服地四处张望,忽然间听见争吵声,他转头看向修车厂的入口。 一位看似此处员工的男子,眉头深锁地看着停在旁边的蓝色轿车。 「明明就跟你刚才说的不一样啊。」 「哪里不一样!就跟你说不是偷来的啊!」 正在跟员工理论的流氓,身上穿着黑金配色的连帽t恤。流氓打算来卖车,可是员工认为这辆车是偷来的,双方可说是各执一词。 面对这仿佛结束不了的争执,君岛上前介入其中。 「安啦安啦,你就别说了。」 语毕,君岛从钱包里取出数万圆的钞票交给流氓。流氓先是啐了一口,收下钱之后就转身离去。面对仍停在现场的蓝色轿车,员工忍不住抱怨说: 「君岛先生,这辆车肯定是偷来的。」 「无所谓,就算是偷来的,还是可以把零件拆下来变卖。」 ——随口说出的这个回答,究竟有几分是认真的? 优斗错愕地稍稍睁大眼睛,君岛却处之泰然。 不过……优斗总觉得自己好像见过眼前这辆蓝色轿车,可能是曾光顾过自家修车厂的车。当优斗打算更仔细地看看这辆车时,君岛出声说: 「喂,优斗,你跟我来。就让我来告诉你本公司的特殊业务。」 「啊、好的。」 ——特殊业务是什么? 优斗起先以为能参观修车厂内部,但君岛却带他前往厂房后侧。停放在这里的车辆,看似都远比先前见到的那些贩售车老旧许多。还有很多是优斗光看一眼,就觉得这辆车肯定已经报废了。 遍地都是工具与废弃零件的厂房后侧,感觉上比优斗家的修车厂还要荒废。 优斗心不在焉地观察四周,当他发现深处的建筑物里走出两个人之后,便抬头看了过去。 一位是看似此处员工、外表凶神恶煞的男子。 至于跟在他后面的另外一人,从相貌上看来应该是个年轻的外国男子。这名跟在员工后面走着的男子,在与优斗错身而过之际,两人的视线恰好对上,优斗看见后不禁倒吸一口气。那两人就这么坐进一辆中古车里,接着很快驶离现场。 优斗目送坐在驾驶座上的那位外国人离开后,忍不住开口发问。 「君岛哥,刚才那人是?」 「啊~他接下来要去工作。来,就由我来告诉你这是个什么样的工作。」 尽管君岛说得一派轻松,但优斗的脸色仍然相当凝重。 原因是刚才与那人擦身而过之际,能看见一双异色瞳。 至于那个人的眼神——像是有着解不开的心结,给人一种自暴自弃的感觉。 第三章 不论美纪拨打几次电话,都还是联络不上父亲。 美纪心慌意乱地换好衣服出门,在日落时分的车站前四处张望。 「没有……爸爸到底上哪去了?」 美纪不抱希望地出外寻人,果然还是没能发现父亲的踪迹。车站周围的环形车道边停放着几辆车,车内同样没看见父亲的身影。 ——既然没有缴纳学费,自己就不能前往东京了。 为何会发生这种事情?至少父亲对此是只字未提。所以美纪才会直到此时此刻,都没料到会出现这种状况。自己居然有可能无法离开这座城镇。 不过……事后回想起来,父亲的态度确实相当可疑。 原先满腔怒火的美纪,突然开始担心起正晴的安危。 现在正值下班时间,美纪在人潮拥挤的环形车道边东张西望——就在这时,有人从后方拍了拍她的肩膀。 「啊、爸爸?」 「咦……?」 站在眼前的人是宽子。她身穿条纹状的针织衣配上深蓝色裙子,给人一种沉稳的感觉,而礼奈和果澄就站在她的后方。 在看清楚三人之后,美纪忍不住沮丧地垂下肩膀。 「原来是宽子你们呀……有事吗?」 「你这是什么反应啊,刚才不是说好在毕业派对开始前,要一起去唱歌的吗?」 「啊……」 印象中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可是美纪现在没心情唱歌,所以她开始思考该如何回绝这个邀请。 宽子很快就注意到美纪神色不对,便压低音量关心说: 「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美纪回答得相当含糊,宽子听完后,露出一副担心的模样。 宽子从以前就是这样,十分擅长察言观色,一见到他人有难就会主动伸出援手。不擅长待人接物的美纪,之所以在至今的学校生活里不须烦恼交友关系,有一半的原因是多亏宽子所赐。 不过这两件事无法混为一谈,未缴学费这种事无法轻易找外人商量,况且在场的不只有宽子一人。 美纪把即将脱口而出的叹息吞回肚里。 「抱歉,宽子,我没办法一起去唱歌,总之就先这样——」 「咦~美纪你不来唱歌吗?」 因为这股宏亮的嗓音,周围的路人都扭过头来。 面对摆明就是想从旁插嘴的果澄,美纪很想回她一张臭脸。 「不好意思,我现在有事要忙。」 「啊、我有事情想拜托美纪你。」 话一说完就把脸凑过来的果澄,一如往常那样把别人的话都当成耳边风。因为站在路中央会妨碍到其他行人,美纪这次忍不住板起脸来。 在美纪退到步道旁后,礼奈露出一张亲切的笑容说: 「其实是优斗说他不想来参加毕业派对,但果澄想趁这个机会向优斗告白。」 果澄在感受到礼奈对自己使眼色后,笑脸盈盈地点头承认了。 「所以能拜托你叫优斗来参加派对吗?记得你们是儿时玩伴吧?」 「啊……」 美纪瞄了宽子一眼,发现她的脸上充满歉意。难道是同为儿时玩伴的宽子,不慎遗失了优斗的联络方式吗?毕竟他们在升上高中之后就几乎没有交流过,想想这也是无可厚非。 「好的,我会帮忙联络。」 既然如此,应该就没有其他事情要聊了。可是当美纪取出手机,决定结束这场对话之际,礼奈诧异地杏眼圆睁。 「咦,这样就结束了?你未免也太冷漠吧?美纪。」 「什么冷漠……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确实美纪对于他人的恋爱不感兴趣,但她并非是基于这个原因才想急着离去。 由于美纪不时低头看向手机,想确认父亲是否回电,因此礼奈摆出想挖苦人的态度说: 「我说美纪呀~难道你因为准备去东京,就没兴趣跟我们说话了?」 「啊,我也这么认为!你别这样抛弃故乡嘛!」 往来的行人因果澄的大呼小叫而将目光聚集过来。话题就这么越扯越远,而且还激起其他无关的情绪。美纪恼怒到觉得快要头痛,于是用手指按压太阳穴。 「我没有这个意思,而是在等父亲回电给我。」 「咦?发生了什么事?你就尽管说嘛~」 「是啊是啊,我们是朋友吧?搞不好能帮上什么忙喔?」 礼奈和果澄的脸上明显写着「在你松口前会纠缠到底」。面对如此坚决的态度,美纪很犹豫该如何开口,于是她将目光飘向一旁……看着宽子。 站在两人后面的宽子,脸上的表情就如同过去那样,十分担忧地望向美纪。 ——那双眼神,稍稍舒缓了自己心中的紧张。 美纪小声地开口说: 「……其实是父亲还没有帮我缴学费。」 「咦?」 礼奈跟果澄错愕得瞠目结舌。 美纪见状后,心中涌现出一股苦涩的无力感。并且感到脸颊一阵燥热,非常后悔自己居然说溜嘴,实在很想立刻转身逃离现场。 面对出现如此反应的美纪,宽子继续关切说: 「意思是你可能没办法去东京念书吗?」 「我不清楚。」 「令尊呢?他目前人在哪里?」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 「嗯~那还真是不得了耶。」 从旁插嘴的礼奈,语气听起来似乎没有多么担心。即便美纪早已对此有心理准备,但在目睹礼奈的态度比想象中更为平淡时,感觉就像是被人泼了一桶冷水。礼奈将手指抵在下巴暂时陷入思绪中,接着立刻面露微笑说: 「若是你没办法去东京念书,只要一直待在这里开心过活就好啦?反正你还有我们呀。」 「对啊对啊,高崎这地方居住上很方便。美纪你也在这里找人嫁了,日后我们就组成妈妈联盟,相约在车站大楼附近一起闲话家常。」 「那个,这个……」 礼奈与果澄随即打开话匣子,将美纪的声音掩盖过去。 像这种不经大脑的发言,有时就如同在无形中给人造成伤害的剧毒,从耳朵进入体内后,慢慢地开始侵蚀神经。 美纪下意识地咬紧牙根。毕竟让自己埋没于此城镇,按照跟大家相同方式过活的未来,这种自己最无法理解的未来,就这么粗暴地摊放在眼前。 「啊,假如美纪在车站大楼内的服饰店工作,我们就可以买到便宜的童装吧?记得最近很流行让孩子穿着小熊之类的布偶装。」 「是啊是啊,到时让我们的孩子们都换上相同的打扮,不觉得很棒吗?」 「对耶,相信一定会很可爱~」 「唔!这种事——我死都不要!」 美纪反射性地吼出这句话之后,才终于回过神来。 当美纪抬起头来,这才发现礼奈和果澄的脸色都冰冷无比。于是美纪连忙缓颊说: 「抱、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换作是平常,就算美纪不认同对方的言论,也不会真的说出口。因为她非常清楚,若是当着喜欢「平凡」的礼奈她们面前「否定平凡」,只会让气氛变得很尴尬。 可是——美纪实在忍受不了了。 一直以来,美纪都觉得自己跟这两人相当不对盘。至今不断埋藏于心底的真正想法,最终还是化成言语脱口而出。 在美纪尴尬地低下头去之际,从旁传来宽子语气温和的说话声。 「美纪,缴 费的最后期限是什么时候呢?」 「……这个周末。」 「那我相信一定没问题的,绝对来得及在期限内完成缴费。」 「可是……爸爸一直不接电话,而且态度又怪怪的……」 美纪说完这句话后,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其实在小时候,宽子也经常像这样劝慰美纪。尽管美纪对于在这十年来没有一丝长进的自己大感傻眼,不过此刻仍对宽子充满感激。 美纪长叹一声,让脑袋冷静下来之后,自然而然地说出那句话。 「谢谢你,宽子。」 「不会啦。比起这个,你会来参加毕业派对吧?」 「嗯……我想应该会去。」 过于神经质地看待事情,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确实一如宽子所说,只是稍微晚点缴费,最终应该还来得及才对。 美纪扭头看向礼奈与果澄。 「真的很不好意思,总之我会帮忙联络优斗,到时会去参加毕业派对的。」 「拜托你了!」 露出笑容的果澄,看起来与平常没有分别。站在一旁的礼奈,也同样面带微笑。对于态度一如往常的两人,美纪暗自松了一口气。她向表示要去卡拉ok的三人挥手道别后,便匆忙地离开现场。 由于时间已晚,车站前的路灯接连亮起。 放眼望去尽是准备返家的人潮,但却迟迟不见父亲的身影。为了寻找父亲而来到区公所附近的美纪,在路旁找了一张长椅坐下,并且拨打电话给优斗。 美纪是有在手机里登录优斗的电话号码,但优斗未必有这么做。听着持续从手机里传来的响铃声,当美纪开始担忧优斗是故意不接电话之际,电话里传来一股低沉的嗓音。 『喂喂。』 「啊……接通了。」 『我当然会接啊,是美纪吧。』 听见优斗的声音,美纪莫名感到一阵安心。仿佛时间正缓缓倒转至过去。 比起两人分配到前后座却不曾交谈过的时候,反倒是现在的他更加勾起自己的童年回忆,令美纪不禁全身都放松下来。 由于美纪迟迟没出声,优斗便发问说: 『你怎么会突然打电话给我?』 「那个,我是希望你今天能来参加毕业派对。」 『咦?为什么?』 「就算你这么问我……」 这场毕业派对的主办人,是身为班上开心果的直树才对。与派对准备扯不上任何关系的美纪,像这样打电话邀请优斗来参加,会遭人质疑也是莫可奈何。 但她也不能老实交代「因为果澄想向你告白」。假如把此事说溜嘴,天晓得果澄这次又会出现何种反应。不过随口瞎扯其他理由,导致优斗拒绝邀请的话,也很令人伤脑筋。 美纪来回思索着适合的话语,然后开口对儿时玩伴说: 「优斗,你今天有其他事情要忙吗?」 『这个嘛……是有点事情……』 优斗回答得含糊其辞,明显与平常的他不太一样。感觉上像是顾虑有其他人在场而不便说话。另外,电话里隐约传来其他男性的交谈声。 「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哪里并不重要吧。倒是你,有什么事就快说吧。』 优斗的语气听来有些焦急,更是令美纪产生更多疑心。 但也可能是自己多心了。毕竟美纪熟悉的是过去的优斗,对于现在的他根本一无所知。 美纪迫于无奈,决定不再深究心中所产生的这股不对劲感。 「那个……该怎么说明呢……毕竟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很重要的事情?』 就在优斗如此反问之际——手机发出插播的提示声。 美纪连忙看向手机萤幕,画面显示来电人是她的父亲。 「啊,总之你一定要来喔!晚点见!」 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就是跟父亲谈谈。 美纪不等优斗给出答复就切断了通话,然后不加思索地按下通话键,对着电话另一头的父亲大喊: 「喂喂!是爸爸吗?」 话筒里没有传来父亲的回应。美纪紧接着继续说: 「校方说你还没帮我缴学费,这是真的吗?为什么?再这样下去,我会没办法就读那间学校的!」 『……你别喊得这么大声。』 父亲开头的第一句话,明显刻意压低了音量。 美纪反射性地浑身一颤,心底同时出现一股远比跟优斗对话时更为强烈的异样感。 「……爸爸……?你目前人在哪里?」 『关于学费,你就不必担心了。』 父亲低语说出的这句话,听起来没有一丝说笑或瞎扯的感觉。 纯粹是顾虑周边的情况而降低音量。明明再过不久就要天黑了,父亲却尚未返家,甚至目前不知身在何处。美纪一想到这里,比起当初想问清楚的学费一事,反倒更担心父亲的现况,于是也跟着压低声音。 「爸爸,你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我没事,而是终于被我找到了。』 「你找到什么了?」 正晴沉默不语,但电话另一头传来的感觉,与其说是父亲不愿回答,更像是正在窥探他人的反应。经过一段时间后,父亲嗓音沙哑地说: 『因为手机电量没剩很多,我先挂断了,晚点再打给你。』 「你说晚点是——」 美纪还来不及把话说完,电话就已经被挂断了。 她对着手机萤幕发愣。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起先以为只是父亲忘记转帐缴费,事实上并非这么单纯吗? 美纪猛然感到一阵恶寒,连忙回过头去,但眼前就只有即将绽放花朵的樱花树。天上则挂着一轮皎洁的明月。 「……亏我终于从高中毕业了。」 父亲和优斗的态度都很可疑。原先以为自己在这城镇里的生活即将画下休止符,难道还会有什么变数吗? 美纪仰望着即将绽放的樱花,用力地咬紧下唇。 她莫名有种感觉,仿佛唯独自己迷失在这座城镇之中。 第四章 美纪稍微巡视了一下车站周围,最终没能发现父亲的下落。 由于眼下没有其他线索,美纪便拿着毕业派对的传单,驻足在某间店的店门前。 「就是这里吧……」 这间店白天是咖啡厅,到了晚上就会变成酒吧,也是今天的毕业派对会场。虽然距离派对开始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过传单上写着「大力募集前来支援准备工作的小帮手!」相信会场里已有其他人了。 现在这不上不下的时间点也不适合先回家一趟,自己又没心情跟礼奈她们一起在卡拉ok里唱歌,反而是找点事情来做,更有助于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美纪基于上述考量而提前抵达会场,她伸手推开餐厅的大门。走进店里一看,有两个眼熟的男生正在努力布置会场。 其中一人,就是身为主办人的关谷直树。 「咦,是美纪呀,你一个人吗?小礼奈呢?」 「就我一个人。」 「这样啊,真可惜。」 头发染成褐色的直树,将双手交叠在后脑勺上。 毕业后的理想是「我要就读东京f级大学」的他,是与美纪来自相同小学的同班同学。美纪脱下外套,就近找张椅子把衣服挂在上面。 「你有事想找礼奈吗?记得她会来参加派对。」 美纪随口反问一句后,直树一脸傻眼地望着她。 「就说你这个人喔……即使都已经升上高中了,你还是一样对人际关系不感兴趣。」 「……才没有这回事呢。」 美纪之所以慢了半拍才反驳,是因为她莫名有种心虚的感觉。 不论班上其他同学在想什么,都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倘若美纪坚称自己未曾有过上述念头,那就肯定是骗人的。 直树继续动手帮气球灌气,同时笑着说: 「当然我还是很感谢你提前来帮忙,毕竟光是只有我跟康太两人,根本就忙不过来。不好意思还麻烦东大高材生来帮忙准备。」 「别用那种称呼叫我啦……」 康太神情尴尬地缩起身子。不过依照直树的个性,也难怪他会想用「东大高材生」这个称呼来捉弄康太。 目前位在会场里的三个人,恰好之后都预计要离开高崎到东京念书,但是这么晚仍未完成缴交学费程序的人,大概就只有自己了——美纪一想到这里,忍不住大大地叹了一口气。直树听见后,轻笑出声说: 「怎么啦?美纪,这可是难得的毕业派对,瞧你脸色这么难看。」 「反正派对又还没开始,倒是没有其他人来帮忙准备吗?」 毕竟会场如此宽敞,单靠两人负责装饰也太辛苦了。记得直树在学校时不停呼吁「大力募集前来支援准备工作的小帮手!」看来最终没能招募到帮手。 美纪的问题似乎戳中直树的痛处,他的神情十分僵硬。 「大家都说有事要忙!真是一群任性的家伙……」 「都说有事要忙……直树,记得你有几个经常凑在一起的朋友吧。」 「毕竟毕业典礼才刚结束,大家总有事情要忙。而且等我布置好之后,也能给其他人一个惊喜吧?光是康太愿意来帮忙,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我……纯粹是不想待在家里。」 「不想待在家里?」 面对这出乎意料的发言,美纪不禁反问回去,康太这才猛然回神。看他的嘴形,似乎还想多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在旁目睹这一切的直树,双肩一耸说: 「这小子刚才开始就一直是这副模样。明明他都考上东大了,却一点都不开心的样子。」 「那、那是因为……」 康太显得十分狼狈,眼镜甚至差点从脸上滑下来。他连忙戴好眼镜,像是想逃避其他人的视线而低下头去。 「……因为发生了很多事情,我妈又很啰唆……」 「哟~聪明人的家中就是不一样喔。哪像我家,如果我说自己考上东大,双亲肯定会找来所有的亲朋好友大肆庆祝一番。」 「也、也没有啦……反正学费都已经缴了……」 康太以近似叹息的口吻说出这句话,美纪听见之后,情不自禁想起自己的处境。她看了看包包里的手机,依旧没有来自父亲的联络。 发现美纪也跟着露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直树不禁一脸无奈,拿起手中的气球说: 「为啥你们两人都这样死气沉沉的?好啦好啦,赶快动手布置会场。这可是人生难得一次的毕业派对喔,美纪你也快过来帮忙。」 「啊、嗯。」 看着递来的挂帘,美纪收下后便开始动作。 距离派对开始只剩下一小时,再不赶紧布置会来不及的。 三人分工合作,着手装饰这间宽敞的咖啡厅酒吧。美纪边思考着整体平衡边将花环贴在墙上。 所幸布置用的材料多到不愁用光。美纪想起时尚杂志里的介绍,在现场布置好纸花之后,直树看了轻声赞赏说: 「喔,赞喔赞喔,不愧是美纪,真有品味。」 「瞧你说得那么轻松,这又是不同方面的品味喔。」 美纪踮起脚将纸花贴在墙上,当她伸手摸索下个纸花时,位在附近的康太抛了一朵过来。 「谢、谢谢。」 「如果东西放在你拿不到的地方,都可以跟我说一声。」 康太从以前给人的印象,就是独自一人默默念书,但像这样共事之后,发现他总会适时地提供帮助。可能是他有预测旁人下一步的行动吧。在毕业之后才得知同班同学的另一面,令美纪有种新鲜的感觉。 美纪俐落地完成作业,同时转头看向正在准备玻璃杯的直树。 「尽管是毕业派对,但真亏你能租到这么宽敞的会场。费用方面没问题吗?」 包含装饰用的材料费在内,只收取传单上所写的费用,应该是不够支付场地费才对。面对这个问题,直树得意地扬嘴一笑。 「安啦,其实我有在这里打工,店长算我员工价。这也是所谓的人脉吧?」 「这样呀,你真厉害。」 「不过基于这个原因,有一半的料理都是我亲手做的!你们可要心存感激好好品尝啊!」 「听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感到很不安。」 美纪还是第一次听说直树会作菜。直树浮夸地张开双臂说: 「毕竟这可是高中生涯的最后一个活动,我当然得加把劲啰。你们不觉得这很有『青春!』的感觉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 「但机会难得,总让人很想要有个更特别的活动。而且到了四月,大家将会更加忙碌。我们能置身在这种模糊的状况之中,也就只有现在不是吗?」 「模糊的状况之中……?」 在这段短暂的时期里,自己既不是高中生,甚至是什么身份都没有。 是直到新生活来临之前,一切都暧昧不明的时间。 稍早之前,美纪才把这件事当成是好不容易才得来的自由而感到庆幸。 可是到了现在,心中只充斥着不安。美纪像是在寻找什么似地目光飘移,接着和同样一脸不安的康太对上视线。 康太尴尬地偏着头说: 「怎么了?美纪。」 「啊,没事,你别在意。」 过于钻牛角尖也不是什么好事,反正父亲也说过「学费的事情不必担心」。 直树摆好玻璃杯后,从二楼吊起一颗粉红色的气球。 「喂~~美纪,你站在那里就好,麻烦帮我看一下。因为 我想布置一个符合女生喜好的拍照区。」 「是可以啦,但我并不清楚一般女生的品味喔。」 「所以我才受不了立志成为设计师的人……那就麻烦你按照小礼奈的喜好,尽量提供意见给我。」 「礼奈的喜好?」 记得礼奈常穿的外出服,大多都是比较亮丽的款式。但与其说是她的品味,反而更能从中感受到「想美美地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意图。 因为礼奈本来就是这种人,所以她在班上同学面前表现出来的态度,与她的本性稍有落差。 美纪也将这部分纳入考量,张口回应说: 「只要看起来很可爱就好,我想她并没有任何特定的喜好。」 「你这个意见根本不能当作参考吧!」 「但我说的都是实话呀……」 美纪认为人在挑选衣服时,基本上可以分成两大类。 那就是按照自己的喜好,以及想要别人如何欣赏自己。 美纪明显是属于前者,礼奈则是完全符合后者。 美纪在心中如此思索之际,直树出声说: 「算啦,确实可爱一点是比较保险,像美纪你今天的打扮也给人这种感觉。」 「你这是什么评语……毕竟这只是同班同学之间的派对,就算我穿自己喜欢的衣服来参加,也没有任何意义呀。」 「瞧你说得还真酸耶~」 「这是事实啊。我到时肯定会跟大家格格不入。」 美纪自认为有遵守所谓的tpo原则插图zhu,更何况,她也不觉得班上同学能理解自己的穿搭品味。 注:tpo原则 指需依照时间(time)、地点(ce)、场合(asion)来挑选衣服。 虽说美纪选择了保守的穿搭方式,但仍有自己的一套原则。比方说她身上那件偏薄的针织衣,尽管款式朴素,却是亮丽色系的红色,下半身则挑选可凸显上衣颜色的黑色裤子。这身打扮不会过于标新立异,但也不至于太朴素,恰好落于正常标准。 在美纪卷起袖子默默摆放盘子的期间,直树灵巧地着手布置拍照区。他在白色沙发周围挂满气球,并摆放各种拍照用的小道具。 「像这样负责布置会场,总让我想起自己跟小礼奈一起准备文化祭当时,希望这次的活动能令她满意。」 直树露出一脸窃笑,并且不断喃喃自语。虽然看起来很诡异,不过本人似乎乐在其中。美纪先是和康太对看一眼,经过短暂的眼神交流后,便提问说: 「直树,你喜欢礼奈是吗?」 「因为小礼奈很可爱呀!而且她肯定对我有意思。因为她只是找我说句话,就会摸我的手或其他地方,这不就是在对我示好吗?」 「……是吗?」 其实礼奈对每个男生都是类似的态度,并且有不少男生因此会错意而向她告白,而她本人似乎也很享受这种感觉。 相对于回应略显敷衍的美纪,直树仍不死心地继续解释。 「就跟你说真的是这样啊。小礼奈一有事情,总会跑来向我求救。啊,对了,我打算今天要跟小礼奈告白,这主意不错吧?」 「咦……」 「今天肯定是个大好机会,相信到时她的心情会更嗨。」 说出这番话的直树,心情似乎兴奋到了极点。面对一脸喜不自胜的直树,美纪不禁陷入烦恼,在思考一段时间后……最终还是开口了。 「那个,直树,其实礼奈已经有男朋友了。」 「咦?你又想开我玩笑对吧。」 「我没有在开玩笑。」 是否应该更进一步说明呢?美纪再次陷入思绪,在她转头环视店内确认没有其他人来帮忙布置之后,便下定决心再次看向直树。 「礼奈正在跟太一交往。其实在挺早之前,是礼奈主动向太一告白,你没听太一提过吗?」 「……」 原先心情大好的直树逐渐失去脸上的表情。不光是美纪,康太看见直树的反应后也显得十分尴尬。 直树暂时不发一语,接着神情认真地反问说: 「可是,太一很早就知道我喜欢小礼奈喔?」 ——太一和直树是属于同一个小团体,而且应该是直树最要好的朋友。 现场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面对静静守候在旁的另外两人,直树终于抬起头来,看向墙上的时钟。 「……时间已经很晚了,大家差不多都快过来了,得赶紧收尾才行。」 「直树。」 直树没有理会康太的呼唤,转过身去默默地开始准备饮料。 对于直树的反应,美纪迟迟找不到任何适合的话语。 第五章 派对开始时间约莫五分钟之后,班上同学三三两两地来到现场。 咖啡厅酒吧里的照明昏暗得恰到好处,非常适合目前正在播放的爵士乐。对高中生而言,是个有些过度成熟的空间。不过从今以后,大家或许会把这种气氛视为是理所当然的日常生活。 从准备期间就来到现场的美纪,手里拿着一杯冰茶,就这么靠在墙边。 尽管因为与直树最后的那段对话,让气氛变得相当沉重,但等其他同学陆续抵达,对现场的布置发出赞叹之后,直树就显得比较开心。 这场没有任何开幕感言的毕业派对,是采取大家自由拿取饮料或食物的自助形式。美纪的隔壁桌,男同学们一手拿着装满炸鸡的盘子,一手握住手机在大声聊天。 「你看,这是我来的路上恰好撞见的车祸,很夸张吧?」 「呜哇,这是车子吗?车头整个撞烂了耶。驾驶呢?看起来到处都是血迹。」 「驾驶是外国人,虽然还活着,但是好像受了重伤,被救护车载走了。」 「好猛喔~如果车速不够快,根本不会撞得这么严重吧。」 像这种不平静的话题,美纪认为并不适合在用餐时提起,可是这群男生似乎不以为意。 总觉得继续听下去,会让原本就欠缺的食欲更加糟糕,因此美纪静静地离开墙边。 此时,在吵杂的喧嚣声中,传来一股开朗的嗓音。 「美纪!你已经来啦!」 「宽子。」 宽子快步跑了过来,后头能看见跟着走进店里的礼奈与果澄。 反观美纪,因为瞥见礼奈并非一个人,而是跟太一牵着手走进来,吓得她瞪大双眼,并且反射性地望向会场深处。 ——站在那里的直树,露出一道冰冷无比的眼神,瞪向礼奈以及自己的朋友。 太一很快就注意到直树的存在,他放开礼奈的手之后,匆匆走进人群之中。美纪下意识地皱起眉头。宽子见状后,一脸担忧地看着美纪。 「美纪,在那之后有接到你爸爸的联络吗?」 「啊……嗯,我有接到电话。」 美纪并没有忘了这件事,单纯是暂时把自己的事情排到后面考量。宽子看见美纪点头回应后,这才安心地展露笑容。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我很担心你喔。」 「但还不确定结果如何。」 即使有收到父亲的联络,却还没有真的缴纳学费。真要说来,反而给自己增添更多不安。 「你爸爸叫你不必担心不是吗?那就一定没问题吧?」 「或许吧……」 一股有如自己脚下突然出现黑洞的不安,沉积在美纪的心底。 不过就算跟宽子商量,相信她也难以理解。曾几何时,这股不安如影随形地跟在美纪身边。仿佛自己将会无法实现梦想,就这么一事无成活在世上的危机感。美纪就是十分排斥这个过于平凡的城镇,并且觉得它想要扭曲自己的立足之地。 对于想在高崎得到幸福的宽子来说,肯定无法明白这种焦虑感。 美纪闲得发慌,用搅拌棒搅弄着冰茶。 没多久,浓妆艳抹的果澄走了过来,直接坐在美纪旁边的座位上。 「美纪,我四处都没看见优斗,你有帮我通知他吗?」 「啊……我有打给他,他也有接电话。」 关于果澄要自己帮忙联络优斗,以及自己打过电话给优斗的事情,美纪已忘得一干二净。 话说回来,她当时并没有听见优斗的答复。原因是途中接到父亲的来电。 但假如自己傻呼呼地说出实话,势必会惹得果澄当场翻脸发飙。 美纪喝着已经退冰的冰茶。果澄看着她,随口回了一句「这样啊」。 这时礼奈也拉开同桌的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笑脸盈盈地发问说: 「对了,美纪,学费那件事最后怎样呢?已经缴清了?」 「这个嘛……是还没缴。」 「咦~好可怜喔~」 派对现场相当吵闹,可是果澄的音量更加宏亮。 周围有好几个人都转过头来。眼见果澄还想继续说下去,宽子连忙从旁插嘴说: 「啊,要不要去拿点东西吃呢?看起来都好好吃呢。」 「会吗?全是一些冷掉的料理,亏我还想说这间店很不错才充满期待,结果却这么令人失望。果然很符合直树的风格~」 「先等一下,有必要批评得——」 为了这场派对,直树可是从筹备阶段就费了不少苦心。 美纪忍不住想出声反驳,但一旁的礼奈忽然从座位上起身。 「也对,我们去拿点菜吧,果澄。那就等等再聊啰。」 「啊、嗯……」 虽然被人硬是堵住嘴巴,但或许礼奈是以自己的方式在帮忙解围。等两人独处后,宽子尴尬地笑着说: 「你别放在心上,反正果澄老是那副德性。」 「……嗯。」 美纪认为就连儿时玩伴的宽子,也无法理解「我想离开这个城镇」的心情。而发自内心表示「你去车站大楼里工作就好」的果澄,势必与自己有着深深的代沟。 看见美纪幽幽地注视着自己手中的玻璃杯,宽子回以微笑说: 「这可是难得的毕业派对,你不如借此转换一下心情吧。你看,你不觉得那个拍照区挺好看的吗?」 「那是直树非常努力布置出来的。」 看着大家轮流在拍照区合影,美纪不禁露出苦笑。有两个女生拿着爱心形状的小道具正在自拍,当她们注意到美纪的视线后,便挥了挥手打招呼。其中一人更来到桌子边。 在班上表现得较为文静的这个女生,一脸担忧地弯下腰来说: 「美纪,听说你可能无法去东京是真的吗?」 「咦……你是听谁说的?」 「是礼奈刚才跟我说的,希望你不要太沮丧。」 这番话应该是发自内心吧。女同学在说完之后就转身离去,美纪只能目瞪口呆地目送对方离开。至于视线前方,正是被班上女生们围在中间的礼奈。 在其他人忧心忡忡的注视之下,礼奈口沫横飞地不停说着。看着她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应该不是自己眼花了。至于一旁的宽子,也同样脸色发白。 「美纪……」 「我没事。」 美纪很清楚礼奈的个性,至今纯粹是当作眼不见为净。反正自己终有一天会离开高崎,也就不会再和她有任何交集,因此纵然发生令人看不顺眼的事情,美纪也不会跟她计较。即使多添现在这档事,也只需依照惯例去看待就好。毕竟自己与她们那种随八卦起舞的人不一样。 话虽如此,胸口仍逐渐燃起一股怒火,恐怕是因为被礼奈戳中自己的痛处。 若是自己当真无法去东京念书——上述不安瞬间闪过脑中。 美纪再也忍受不了,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抱歉,宽子,我去一下厕所。」 「啊,你快去吧。」 唯独位于店内深处的化妆室,并没有特别装饰过。 美纪走进其中一间厕所,随即拿出自己的手机。但是再如何确认,都没有接到父亲的联络。透过line发送的讯息,也一直显示未读的状态。为求谨慎,美纪试着打电话回家。明明时间都已经接近晚上九点,却依旧无人接听。 「爸爸……」 心中的不安持续膨胀,几乎快把美纪压垮。 美纪忽然有股冲动,好想要瑟缩在角落,好想用双手掩住耳朵,把其他人的声音通 通阻隔在外。但她对于这种感觉并不陌生——想起在母亲过世时,自己也有过类似的感受。 「……没问题的。」 宽子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这次轮到美纪拿来安慰自己。 若是再这样下去,自己会没办法采取任何行动。于是美纪重振精神,终于走出化妆室。 当她决定回到餐厅时,在走廊上听见果澄的声音。 「等我跟优斗交往之后,大家就带着各自的男朋友一起去兜风如何?」 「男朋友?感觉上宽子的男朋友会格格不入吧。」 这段语带嘲讽的发言,是出自礼奈的口中。美纪反射性地停下脚步,随即传来果澄的笑声。 「谁叫他是大叔,或许他到时会愿意请客吧。」 「应该很勉强喔,听说他只是受雇于别人的店长。」 「咦,是这样吗?真是有够逊耶。」 两股轻浮的笑声重叠在一起。 听见自己的儿时玩伴被人恶意中伤,美纪瞬间被怒火冲昏大脑,不加思索地往前跨出一步。 「你们两个——」 「等等,美纪。」 因为忽然有人从后方拉住自己的手,美纪立刻回头看去。 眼前竟是一脸焦急的宽子,纯粹是美纪没注意到她的到来,刚才的对话她应该都有听见才对。尽管宽子都快哭出来,却还是强颜欢笑说: 「没关系的,美纪。」 「可是……」 「——有什么事吗?美纪。」 礼奈转过身来,像是此刻才注意到两人在这里。惺惺作态地偏着头的她,肯定早就知道先前的内容都被听见了。 但就算礼奈明知此事,她也决定直接翻脸不认帐。她很清楚大家是如何看待自己,所以才会做出这种反应,毕竟她在班上的人气是名列前茅……最终不会有人敢忤逆她。 至今对于礼奈的傲慢,美纪全都选择忽视,现在却令她感到莫名火大。 「你们两个别太超过喔。」 美纪轻轻拨开宽子的手,往前站出一步。 因为这句话而皱眉的人,反倒是果澄。 「你忽然是怎么了?我听不懂你想说什么。」 「就是叫你们适可而止,别一直在那边道人长短。」 「啥?你这是什么意思?话说美纪啊,你不觉得自己因为有可能无法去东京念书,态度就变得很恶劣吗?」 「唔……」 由于果澄的嗓音特别尖锐,即使派对现场再吵闹,也让人听得一清二楚。 周围的视线纷纷集中过来。 就连站在人群另一头的直树和康太,也转头看向两人所在的地方。宽子赶忙挡在中间。 「你们都冷静点。」 看着儿时玩伴那张困扰的脸庞,美纪不禁别过头去。但在这一瞬间,美纪用眼角余光捕捉到扬起嘴角暗自窃喜的礼奈。那张表情就跟四处散布美纪的八卦当时一样,完全以践踏他人为乐。 美纪气得咬紧牙根,甚至从嘴里隐约传来一阵磨牙声。 「恶劣的是你们吧……从刚才起到底是想怎样?」 「等……好啦好啦,双方都冷静下来。」 直树穿过人群,举起双手制止两人。直树似乎是以主办人的身份来当和事佬,但果澄一看见他,就不耐烦地发出咂嘴声。 「只不过是直树,麻烦你少来这边插嘴啦。」 「你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摆明受到侮辱,直树的脸色变得相当僵硬。这时,礼奈忽然摸着他的手说: 「直树同学,不好意思喔,好像是美纪她心情不太好。」 「啥?为何现在是我的错?」 礼奈打算把一切的责任都推到美纪身上,而这就是她的处世方法。 如果是以往,美纪就算再生气也会选择忍气吞声,但这次不一样,她决定上前争辩。 不过说时迟那时快,直树厌烦地将礼奈的手拍开。 「喂,你就别再来这套了。」 「咦?」 直树看向礼奈的眼神,明显蕴含着厌恶的情绪。 大概是礼奈鲜少被男生这么对待,只见她当场僵住,身为男友的太一便站了出来。 「直树,你这是什么态度?礼奈只是想帮忙缓颊,你好歹也看一下现场的气氛啊。」 面对友人尖酸的发言,直树的脸色相当难看。果澄立刻帮腔说: 「对啊对啊,只因为你当了主办人,就开始想耍威风吗?到头来也只是把会场布置得这么逊。瞧你四处贴满那么俗气的纸花,当这里是小学园游会啊。」 「——啥?」 对于果澄的发言,美纪和直树同时变脸。 身为主办人的直树,可是费尽心思在布置会场。美纪在听见果澄连带对这件事大肆批评后,气得被怒火冲昏头。 在众人的围观之下,现场情况一触即发。礼奈见状后,拿起玻璃杯掩饰嘴上的笑意。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另一股声音。 「你们在搞什么?」 那是一股既低沉又稳重的嗓音。 美纪听见这股略显不耐烦的声音,随即转过身去。 「优斗。」 站在那里的正是自己十年来的儿时玩伴,并且板起那张端正的脸孔。 换上休闲服的优斗,因为身材高挑的关系,模样远比其他男生更为成熟。 优斗先是环视四周一圈,接着将目光停留在美纪的身上。那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眸,莫名勾起她的童年回忆。 从前,美纪也见过优斗露出这样的眼神看向自己。记得是在很久以前,两人站在河堤边—— 但这段模糊的回忆,硬生生被果澄尖锐的嗓音给打断了。 「优斗!你终于来了!」 果澄立刻喜上眉梢,准备快步走上前去,可是优斗对她视若无睹,直直走到美纪的面前提问: 「现在是什么情况?另外,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对我说?」 「重要的事情……?」 由于美纪的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导致她听不懂优斗在指哪件事。 不过……紧张的情绪已经缓和。 面对愣在原地的美纪,优斗一脸诧异地说: 「就是你刚才的那通电话。你不是说有很重要的事情,所以叫我来这里吗?」 「啊……」 美纪这才恍然大悟,自己确实说过这种话。 就算是如此临时的联络,优斗还是特地赶过来了。 当美纪放松表情后,果澄却开始大呼小叫。 「现在是怎样?优斗,有事要找你的不是美纪,而是我才对。」 「——你也闹够了吧。白天那件事,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你不要太超过喔。」 优斗扭头压低嗓音说出这句话。果澄听见后,吓得直接当场僵住。瞧她那副狼狈到再明显不过的表情,想来是自己心里有数。 当美纪心不在焉思考着上述事情时,并未察觉礼奈已站在她的背后。礼奈将嘴唇贴在美纪的耳边,小声说出有如剧毒般的话语。 「我说美纪呀,你一定没办法在东京实现自己的梦想。因为你现在这身打扮,可是丑到让人不予置评。」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美纪几乎忘了呼吸。 就算明白这只是不负责任的恶意中伤,但心头闪过一股仿佛被刀刃刺入的痛楚。美纪只能咬紧牙根,紧紧握住双拳,等待这股感觉自行消退。 但在剧毒所带来的伤痛退去之前,优斗一把握住美纪的手。 「真 正丑陋的人是你才对。你别听这种人胡说八道,我们走。」 那是一只强而有力拉着自己前行的手。 而且那只手掌,比起童年当时大上许多。步伐的幅度也同样相差甚远。 这个举动引来无数同学们的注意,纷纷转头看向必须小跑步才跟得上优斗的美纪。 在这昏暗的咖啡厅酒吧里,此刻宛若一处由古老池塘所沉积而成的小水洼。 身处于其中的美纪,被人牵着手悠然地往前游,留下一条淡淡的轨迹。 然后朝着岸上伸出手来——美纪的脑海里浮现上述幻想,同时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非现实之中。 第六章 大概是天冷的缘故,夜幕低垂的街道上,给人一种远比白天更加无拘无束的感觉。 这栋备有小型活动厅和展示厅的白色建筑物,是距离高崎车站没有多远的市立美术馆,似乎因为今天没有活动的关系,周围罕无人烟,现场一片寂静。 状似遗迹的圆筒状建筑物后侧,有一条漫长的石阶,美纪跟着优斗慢慢往下走。 一路上,两个人都不发一语。但随着美纪每走下一阶楼梯,就觉得自己逐渐摆脱在派对会场里被缠上的那股倦怠感,令她莫名有种获得解放的感觉。 究竟是要走到哪里去呢? 如果两人就这么不停往前走,或许有一天就能离开高崎不是吗? ——不由得沉浸在上述幻想里的美纪,总觉得好像听见优斗在呼唤自己,于是慢慢地抬起头来,抬头看着眼前这位沐浴于月光之下的儿时玩伴。 「……什么?」 「我是在问你,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说吗?」 「啊……」 一脸像是从睡梦中醒来的美纪,为了将意识拉回现实而轻轻地甩了甩头。 「其实不是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说。」 「啥?」 「是果澄说她有事想和你谈,叫我帮忙约你出来。」 「……」 优斗沮丧地垂下头去,并且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吓得美纪连忙道歉。 「抱、抱歉,我给你添麻烦了吗?」 「那个……你误会了,我纯粹是得知你没事,才终于放心了。」 「啊、嗯。」 确实自己说出那种话,并且冷不防地切断通话,也难怪优斗会感到一头雾水。但他最终还是特地赶来,可能是拜儿时玩伴的这段孽缘所赐吧。 美纪在步下最后一阶楼梯后,腼腆一笑说: 「谢谢,多亏有你来现场帮我解围。」 「嗯……」 若是优斗没来到会场,美纪认为自己可能会因为那句恶毒的话语而不知所措。 美纪坦率地开口道谢后,优斗看似有些害臊地搔了搔脸颊。同样停下脚步的他,先是露出一副不知该如何回答而目光飘移的模样,然后小声地开口说: 「这点小事不算什么……因为我们是儿时玩伴啊。」 听起来略显笨拙的这句话,令美纪不禁想起昔日的那位少年。 面对仿佛时光倒流的这股感觉,美纪不由得笑出声来。 就在这时,阶梯上方传来一阵发牢骚的说话声。 「——优斗你也真是的,未免太不解风情了吧~」 面对这股熟悉的声音,优斗直接臭着一张脸转过身去。 「是直树吧,给我出来。」 「呜哇,被发现了。」 「……你说得这么大声,当然会被发现啦。」 语气显得相当无奈的这句话,是出自康太的嘴巴。没过多久,直树与康太出现在石阶的上方。没料到两人会追过来的美纪,震惊地睁大双眼。 「你们两人怎么会在这里……派对呢?」 「那个……果澄在那之后又哭又闹,简直是吵死人了。再加上我也至少有履行身为派对主办人的基本义务了。」 「其实是直树继续待在店里,很可能会跟果澄爆发口角。另外,他也挺担心优斗跟美纪你。」 「你别乱爆料啦,康太!」 看着边拌嘴边走下阶梯的两人,美纪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原因是先前的争执,美纪担心会给他们带来不好的回忆。看着美纪那张发愁的脸庞,直树嘴角上扬地说: 「说起担心你们的人,其实还有另外一位喔。」 「另外一位?」 美纪朝着直树扭头看去的方向,发现站在阶梯上的那道人影是——宽子。 原先一脸担忧的宽子,在和美纪对上视线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地展颜欢笑。随着一阵高跟鞋的脚步声,她快步走下阶梯,把脸凑到美纪的面前。 「美纪,你还好吧?」 「嗯……宽子你才是呢。」 从正面近距离看着宽子的脸庞,莫名勾起了美纪的回忆,令她备感怀念。 四目相交的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苦笑。接着宽子开始整理自己凌乱的头发。 「唉~~亏我一直容忍礼奈和果澄到现在,最后还是抛下她们离去了。」 「对于那种人,根本没什么好容忍的。」 优斗愤愤不平地甩下这句话。听起来有如少年正在闹脾气的这句话,逗得另外四人开怀大笑。康太抬头仰望夜空,轻声地发出叹息。 「不过,这样倒是让人觉得痛快多了。因为要是再跟班上其他同学待在一起,总觉得自己就要窒息了。」 「……」 这句简单易懂的感想,毫无阻碍地渗入美纪的心坎里。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反应,肯定是因为自己也有相同的感受。 优斗一脸傻眼地回应说: 「这种事情应该早就知道了吧,班上那群人全都非常难搞。」 「啊,所以你才会几乎不跟班上同学打交道吗?」 「因为独来独往比较轻松啊……而且跟学长玩在一起还比较有意思。」 优斗坦然地开口回答,不过他在提及「学长」二字时,却显得有些吞吞吐吐。也可能只是美纪自己的错觉。 反观直树似乎没注意到这件事,举起双手大喊: 「明明你是这副德行,却又颇受女生的欢迎,简直太没天理了吧?哪像我拼了命在班上扮演丑角,好不容易才跟大家混熟喔。」 「但也只到今天为止。」 康太一针见血地在旁吐槽,惹得大家开怀大笑。 现在的气氛与派对现场根本天差地远,给人一种更加自由奔放、更加无所顾忌的感觉。 是一种允许大家做自己的气氛。 美纪低语说: 「我也一样……觉得高中生活非常无趣。」 一成不变的日常生活。 必须迎合他人、崇尚平凡的气氛。 美纪就是厌倦这个将平庸视为理所当然的世界,才会想尽快摆脱这里。所谓的学校,恍若一座位在这个无聊城镇里的小小监狱,只会给人带来倦怠以及窒息的感觉。 自己和礼奈那群同班同学只是点头之交,如今发生这种事,想想还真是不必浪费时间跟他们打交道。 起先以为这份感受,永远都找不到可以倾诉的对象。 美纪在说出心底话后,低头注视着自己空荡荡的两只手。 此时,一旁传来直树开朗的说话声。 「那么,就我们五人自己去续摊如何?」 「咦?」 「好哇!我赞成!」 宽子率先举手支持。美纪还来不及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宽子已和直树意气相投地讨论起来了。 「那就来放烟火吧!烟火!」 「我也想放烟火!赞成!」 「现在可不是放烟火的季节……应该买不到吧。」 康太冷静地提出质疑。宽子听见后,闹别扭地鼓起双颊。 「咦~那就找遍整个高崎市,我相信一定有的。」 「对啊对啊!现在就一起去找!」 直树与宽子摆出一副真心要找遍各处店家的态度。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优斗抓了抓头发说: 「假如你们不嫌弃代替品的话,我家是还有一些。」 「喂,优斗,既然有就早点说嘛~那我们快去拿吧!」 「咦,你们是认真的吗?」 优斗在 说话的同时,迈开步伐往前走,直树与宽子紧跟在后。至于康太,像是理所当然地追了上去。对于尚未回神的美纪,优斗回头提醒她。 「来吧,要走啰。」 美纪看着优斗伸向自己的那只手……莫名有种十分怀念的感觉。 天边浮现一片鱼肚白,河堤周围却依旧昏暗,比起大半夜更给人一种城镇尚未从睡梦中苏醒的感觉。 或许是清晨那寂静无声的独特氛围,才会让人产生这样的错觉。 不同于白天那种灰蒙蒙的天空,是黎明前逐渐泛白的朝霞。 通宵走在高崎市内的美纪,仰头注视着那片就像是半完成品的天空。 美纪子下意识地拉了拉外套的衣领,走在一旁的康太随即关切说: 「你会冷吗?」 「啊,不会,我不冷。」 美纪总觉得有种奇妙的感觉。 直到昨天为止,她完全没料到自己会和学年第一的秀才这么聊天。 但若是要这么说的话,对于直树……以及优斗也同样如此。尽管彼此都来自同一所小学,但已有好几年没像这样好好说上话了。 因此,自己才会没有特别跟谁打招呼,淡然地等待毕业典礼结束,打算静静地离开这个城镇——如今却在因缘际会之下,大家一同聚在河堤边。 美纪与康太站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望着另外三人因发焰筒而陷入苦战的模样。 「那东西不能取代烟火吧。」 「嗯,不过看他们弄得挺开心的。」 此时优斗跟直树准备点燃发焰筒,宽子则是正在用手机拍摄。他们就像一群孩子在那边嬉闹,模样远比身处在派对现场当时更加充满活力。 看着他们那副模样,美纪莞尔一笑,然后转头望向康太。 「康太你不回家没关系吗?」 虽然康太表示自己不想待在家里,才跑来帮忙布置派对会场,可是不管怎么说,现在都快要天亮了。平时给人除了待在座位上念书以外就没有其他印象的康太,就算已经确定考上大学,可是像这样不回家当真没问题吗? 美纪单纯是随口一问,但在下个瞬间,只见康太的表情彻底僵住。 他先是目光飘移,接着语气生硬地开口说: 「没、没关系……因为我至今很少可以将心底话说出来……所以能够像这样跟大家待在一起,心情是挺平静的……」 康太结结巴巴地说着,又忽然止住话语。 过了几秒后,才以僵硬的口吻继续说: 「而且……其实我——」 「喂~~康太!你也过来这里啊!」 直树拿着喷出粉红色火焰的发焰筒,举起双手不停挥舞。 单看他此刻的模样,简直就像是正在求救的遇难者。一旁的优斗则是忙着利用河边的石头,将另一根发焰筒立在地上。 看着这两人的反应,美纪忍不住笑出声来,站在旁边的康太也跟着大笑。 袅袅升起的灰烟,融化在泛白的天际之间,美纪随着那道烟抬起头来。 ——我原先对于这个狭隘的世界感到窒息。 因为没有任何不便而停滞不前的这个城镇,以及强迫学生要接受平凡的学校,美纪是打从心底感到排斥。每次穿上制服衬衫,都会感到喉咙被人掐住……但是按照现在的情况看来,恐怕不光是自己有这种感觉。 总是默默用功学习的康太,一直将心底话吞进肚里;宽子对于礼奈等人则是百般容忍礼让;就连身为班上风云人物的直树,也有着属于他的烦恼;至于优斗,就是因为厌恶这种气氛,才会跟班上的同学们保持距离吧。 这是自己从来不知道、也不曾想去理解的事情。 即使形式上不太一样,众人心中都莫名感受到同样的空虚。原来他们也跟自己一样,都有种受拘束的感觉……美纪对此感到很不可思议。 「你困了吗?美纪。」 美纪站在原地发愣时,优斗忍不住出声关切。 美纪因为这股声音才终于回神,连忙摇了摇头说: 「我不困,你放心。」 美纪抬起头来,欣赏着眼前的风景。日光渐渐升起的那片天空,总觉得比起昨日更为辽阔了。 「就只是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做过这种蠢事。」 即使美纪有接受过礼奈等人的邀请出门游玩,大不了只是唱唱卡拉ok或逛街购物,从来没有像这样跑到空旷的河堤边嬉戏打闹。 其实美纪认为像那种大家争相买单的制式化娱乐活动,根本就是「愚蠢透顶」。因此,她才会很想尽早脱离这个一切都按照规矩来的城镇。 基于这个原因——美纪开始疑惑自己到底是从何时起,再也不曾像这样把与人分享喜悦当成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走到美纪身边的优斗,转身看着河堤的方向。 「记得我们以前经常在这附近玩耍吧。比方说寻找外观独特的花草,或是收集各种颜色的玻璃碎片。还记得美纪你因为不会打水飘,就在那边闹脾气。」 「有发生过这种事吗?」 「有啊。」 虽然美纪随即提出质疑,但她其实也对这些事记忆犹新。 那个时候,从草丛茂盛的河堤至水边这片范围内,到处都是令人感到新奇的事物。 父亲还将捡来的陶瓷碎片,经过研磨制作成一条项链送给美纪。其他还有收集圆形的石头,或是在素描簿里绘制许多衣服的设计图……诸如此类不值一提的童年游戏,优斗总会陪伴在身边。说起让石头在水面上弹跳数次的打水飘,优斗很有耐心指导过美纪无数次,但偏偏美纪就是学不会,甚至还拜托父亲陪她来进行秘密特训。 话说回来,特训的结果究竟如何呢?如今记忆已有些模糊。 优斗的目光停留在河堤的方向,像是十分怀念似地眯起双眼。 「你当时经常穿着一件蔚蓝色的衣服……看起来真的很漂亮喔。」 面对这不经意的一句话,美纪震惊地睁大双眼。 优斗似乎很快就感受到美纪的视线,一脸羞红地撇过头去。 不过,美纪没有继续看着儿时玩伴,而是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这件大衣。 ——那件蔚蓝色的连身裙……如今已经不存在了。 美纪失去了那件连身裙,而且直到现在都找不到替代品。缝制到一半的那件衣服,一直尘封在衣柜里,就连缝纫机都已经许久没碰过了。 不过……在美纪还小当时,当她娇小到冲进芒草丛里会埋没于其中的时候,穿着那件连身裙的自己,当真是打从心底感到非常幸福。 站在河堤上所看见的水面,总是如此地闪耀夺目。就这么牵着父母的手,走遍城镇的各个地方。每一次都会因为新发现而感到兴奋无比……可是,如今在这个城镇里再也找不到这种地方。早已司空见惯的一切,简直就和一片灰色无异。 不过,唯独此时此刻—— 「美纪!我们来拍照吧!来这边来这边。」 宽子雀跃地朝着美纪招手。 想想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宽子像这样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了。 美纪也不自觉地放松表情。 「嗯……我觉得好开心。」 直到自己没有所属学校与班级的现在,才终于在和人一起玩耍这件事上产生高兴的感觉。而且此感受与五人的个性相差悬殊,以及点燃发焰筒来取代放烟火这些事都无关。 美纪捡起脚边的一颗扁石头,忽然开始在岸边助跑。 接着她把石头往正值清晨而相当沁凉的河川中一扔,只 见石头画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然后沿着水面不断往前弹跳。 「对了,关于学费那件事,全都是真的吗?」 众人在尽情玩闹之后,康太问坐在枯木上的美纪。想来是他在派对会场里,恰好听见礼奈她们在谈论此事吧。唯一后来才抵达会场的优斗,疑惑地偏过头去。 「学费?发生什么事吗?」 「——这件事与我有关。」 美纪轻轻地说出这句话,接着她在另外四人的注视之下,将十指交叠在自己的膝盖上。 「其实是今天……应该说是昨天才对,我接到新学校打来的电话,说我还没有缴交学费。虽然我有联络上父亲,但他只是叫我不必担心学费的事情……在那之后,我就一直联络不到父亲,而且他好像到现在都还没回家。」 美纪在那之后确认过手机无数次,也打过家里电话和父亲的手机,还是一直联络不上。父亲从未像这样彻夜未归。 也不知学费未缴一事,和父亲失联是否有关。 大概是美纪的脸上充满不安,另外四人都显得相当担忧。美纪惊觉气氛变得有些沉重,连忙解释说: 「反正缴费截止日是在这个周末。」 「即使是周末,也只剩下不到两、三天吧。」 「就算你这么说……问题是我联络不上爸爸呀。」 纵然平时是由美纪在管理家计,但终究只是两人的生活费,实在弥补不了这么一大笔数目。 不过……实际面临这个状况,美纪真的很怀疑父亲该如何筹出学费。难道是有美纪所不知道的存款?还是有其他手段?当真是越想越令人不安。 美纪再次取出手机,确认还是没有任何来电。于是她再次拨打父亲的手机与家里电话,最终同样无人接听。 「……怎么会这样呢?」 简直就是人间蒸发。 自己好不容易熬到高中毕业,为何父亲却偏偏在这种时候失踪了? 还是——父亲其实不打算让自己去东京念书? 在美纪的心中,一直隐约有这股疑虑。 当美纪表示自己要去东京时,父亲的反应非常平淡。就连他平日的态度,都给人一种对女儿漠不关心的感觉。若是按照原定计划,美纪再过几日就会搬出家中,但父亲的态度仍一如既往。 倘若父亲打从一开始就没考虑缴学费——当美纪因为上述想法而脸色凝重之际,从旁传来优斗的声音。 「既然如此,就由我去寻找你家老爸吧。」 「咦?」 美纪一脸错愕地抬头望向自己的儿时玩伴。在她开口回应之前,另外三人也相继出声。 「这是个好主意!我也来帮忙找!」 「这很有青春的感觉耶!我就是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那我也来帮忙……反正我回家也没事做。」 「……搞啥啊?你们也想来帮忙吗?」 优斗露出尴尬的神情。直树则是一脸贼笑说: 「啊,难道优斗你想在美纪的面前独占锋头吗?」 「我才没有咧。」 在其他人拍板定案时,美纪才终于回神,她摇摇头说: 「没关系啦,我自己会想办法解决的。」 「大家一起帮忙找会更省时啦。」 优斗赌气地抛出这句话,他的眼神看起来不像在开玩笑。 美纪不由得被这双眼眸给迷住了。经过一小段时间,她才看向另外三人。 「谢谢你们,不过……」 这终究是美纪的私事,既不是能假借他人之手解决的问题,美纪也不愿把事情闹大,毕竟这只不过是家务事。 美纪抬起头来,决定婉拒大家的好意。 就在这时——河堤的方向传来一阵脚踏车刺耳的煞车声。 「你们几个在干嘛!起先还想说这里怎会冒出奇怪的黑烟,你们是在做什么!」 「啊,糟糕。」 「我们只是点燃了发焰筒……」 「快跑!」 优斗一声令下,五个人立刻转身逃离河边。结果美纪不小心绊到脚,在她快要摔倒之际,优斗一把拉住她的手,宽子则是从背后搀扶美纪。 吸着清晨新鲜的空气。看着那逐渐染成蓝色的天空。 目前空无一人的街道,接下来将会逐渐苏醒吧。 转过头去的美纪,越过肩膀望向逐渐远离的河岸。 童年时光已经离自己远去,但是应当到来的未来却又如此模糊不清。 急促的呼吸令肺部隐隐作痛,干涩的喉咙则有如被灼烧般发烫。 上气不接下气的美纪,心无旁骛地奔跑在这条应当早已看惯的道路上。 这么做并不是为了逃避,也不是为了迈进。 目前什么都不是的自己,并非为了任何目的而行动。 「我……」 心中有一股非得向前走的焦躁感。 曾几何时,自己被这股感觉逼着往前跑。 可是该何去何从,又该如何前往全都一概不知。 ——总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这样的感受从心底油然而生,令美纪反射性地仰望那片浅白色的天空。 在这条铺着红砖路面的商店街上方,放眼望去只剩下由锈铁组成的骨架。 那是天棚损坏之后,令人感到莫名凄凉的街景。 这幅犹如废墟般的光景,几乎可以代表这个城镇的现状。人们确实是可以在这里安心生活,但也隐约流露出「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的感觉。 唯独自己,迷失在这片茫茫人海的世界里。 美纪为了寻求更多的空气而大口喘息……优斗则紧抓着她的手。 「你还跑得动吗?直接穿过这条商店街!」 优斗嗓音宏亮地帮她打气。 仿佛理所当然地陪在美纪的身边往前跑。 他不光注视前方,也不时会关心美纪。 美纪在听见优斗的鼓舞后,心中的阴郁恍若潮水般退去。 宽子回头看着气喘吁吁的美纪。 「快点快点!要不然会被抓住的!」 尽管宽子的语调听似十分焦急,但她的脸上却挂着笑容。 跑在最前面的直树与紧追在后的康太,也同样面露笑容。 美纪看着身边的每一个人……终于恍然大悟。 「对喔,我……」 现在不是孤单一人。理由就只是这么简单。 此时此刻的他们,都同样置身于漫无目的且缺乏立足点的处境之中。 大家都已从高中毕业,准备踏上不同道路之前的这段短暂时光—— 这段有如昙花一现的时刻,彼此相聚在这里——这是何等偶然,何等幸运的事情啊。 美纪不自觉地扬起嘴角,脸上浮现笑容。 仰头看着那片由白转蓝的天空。 然后轻声地喃喃自语。 「谢谢你们。」 美纪的这声道谢,就连牵着她奔跑的优斗也没有听见。 不过对美纪来说,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第七章 「爸爸,妈妈,那我走啰。」 美纪所携带的全部行囊,就只有一个小小的行李箱而已。除此之外的行李都已打包完毕,先一步寄送到位在东京的租屋处。 美纪和来到月台上送行的双亲挥手道别,只身走进电车里。 到时只要转乘新干线,再过没多久即可抵达东京。 发车后,转眼间就看不见高崎市了。还来不及感慨就抵达东京市区的美纪,转身环视周围的大楼……这时,她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咦,我现在……该去哪里才好……」 来到东京之后,却不知首先该做什么才好。 是要先去学校报到?还是先前往租屋处?不过美纪就连地址都不知道。 看着比邻而立的高楼大厦。 路上往来的行人们,都对他人视而不见。无论是车子或行人,都不断穿梭在这个杂乱的空间里。唯独美纪一人伫立在原地。 「……这是什么情况?」 美纪用手指按压自己的太阳穴。 她对于自身一切事情都想不起来的现状,感到既茫然又无助。 当她认为自己必须赶紧采取行动之际,忽然被人从背后撞了一下。 「不、不好意——」 在美纪准备开口道歉的瞬间,耳边传来一声呢喃。 「你不可能在东京实现梦想……因为你就连自己想做什么都搞不清楚。」 「?」 美纪一听就认出这是礼奈的声音,她连忙转过头去。 但背后却空无一人,就连刚才不小心撞到的行人或其他路人,也全部消失了。 不知不觉间,整条路上变得空无一人。大楼与天空皆化成一片白,所有的一切都呈现静止状态。 在这片连声音都没有的虚无之中,美纪孤零零一人,低着头看向自己。 当下令她感到相当错愕。 「我的…衣服……」 美纪记得自己有穿衣服,此刻却看不出来穿在身上的东西是什么。明明那东西确实存在,却无法目视。美纪只觉得脑筋一片空白,无法做出任何决定,只剩下礼奈之前说的那句话不停缭绕在脑海里。 自己究竟想做什么——想穿怎样的衣服?想制作怎样的衣服? 昔日明确有过的那股热忱,曾几何时只是空口白话,并且逐渐凋零剥落。 ——明明自己从前并不是这样的。 美纪专心致志地设计服装,将时尚杂志制作成剪报,梦想着自己终有一天可以缝制出理想中的那套衣服。打开衣橱烦恼半天可说是家常便饭,并且对于自己将来会投身于服装设计业是深信不疑。 ……自己的这股决心,究竟是何时从日常生活中消失了? 一心只求能够离开高崎,但在此之前都没有进行任何准备,就这么裹足不前。还会找借口减少翻开素描簿的频率,没看完的时尚杂志也越积越多。 换言之,美纪根本没有认真看待服装设计一事—— 「我……」 美纪难过地用双手掩面。 关于母亲的记忆越来越模糊。 做到一半就搁置在衣柜里的那件连身裙。 最后一次目送父亲离去的那道背影,逐渐消散于灰色的街道之中。 美纪只身驻足在纯白色的异邦。 在这个开始扭曲变形的世界里,她用力地闭上双眼不停哽咽。 然后所有的一切开始瓦解……转眼间全都化成碎片。 ※ 「爸爸……」 美纪因为自己说出的梦话而苏醒。 她抬起发疼的脑袋一看,发现这里是自家客厅。她趴睡的暖炉桌上,可看见随处乱摆的扑克牌、零食以及宝特瓶。 美纪慢慢地坐挺身子,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上披着一条毯子。应该是有人帮她盖上的。另外四人分别睡倒在暖炉桌的周围。大家是在清晨时分来到美纪家中,众人随口闲聊一段时间后,就这么不知不觉睡着了。 当意识完全清醒后,美纪连忙环顾四周。她一找到手机,就立刻检查是否有未接来电。 可是萤幕上没有显示任何新讯息。美纪蹑手蹑脚地爬出暖炉桌,开始检查屋内的各个房间。最后从玄关探出头去,看向位在屋外的停车场。 但还是一样不见父亲的车子,也没有任何返家过的迹象。 美纪想起父亲说过的话语,前去确认位在饭厅的答录机,但是并没有来自父亲或警方的留言。 「……这下该怎么办?」 再过两天就是缴交学费的最后期限。在此之前,必须想办法筹到钱才行。 不过——直到现在依然音讯全无的父亲,更是令美纪感到不安。 「美纪~你在哪里?」 这股声音是出自起床后的宽子口中。想来其他人也应该清醒了。美纪重新振作起精神。 「总之,先想办法找到爸爸……」 此时的美纪,十分庆幸自己不是孤单一人。 宽子一走进饭厅,便用力地伸了个懒腰。 「早安,美纪,可以借用一下你家的浴室吗?」 「嗯,这条走廊最里面的那扇门就是浴室,架子上的毛巾都可以使用。」 「谢啰。」 「啊,其他三人呢?」 「虽然是还在睡,但我想差不多都醒了吧。刚才有看到他们在挪动身体。」 「好的。」 既然如此,第一件事情就是先制作早餐。美纪拿着围裙走进厨房。 仔细想想,这或许是自己第一次为父亲以外的人准备餐点。冒出上述想法的美纪,动作熟练地开始做菜。 当每一盘料理都端到餐桌上时,三个男生都起床了。 「我相信天底下不会有任何一位父亲,会带着女儿的学费彻夜逃跑。」 直树用左手拿着饭碗,而右手中的筷子正伸向其中一道菜。位于对座的优斗听见后,不禁眉头一皱。 「任谁一看都知道,美纪的父亲应当有自己的苦衷。问题是现在该怎么找人?整个高崎市可是挺辽阔喔。」 「虽然去报警也是个好方法,但是我们早上才刚被他们追过一次。」 提出以上建议的康太,用餐礼仪是三名男生之中最好的。 不过,三人加起来的吃饭速度实在惊人。面对转眼间就被扫荡一空的盘子,美纪被吓得有些目瞪口呆。 宽子用毛巾擦着湿润的头发,慢慢走进饭厅里。 「美纪,谢谢你借我浴室……先等一下!好歹也留一些菜给我吃呀!」 「放心,你那份我有另外盛出来。」 「好啦,快分享你的计划吧,东大高材生!」 直树吃着饭的同时,用手肘顶了顶康太如此催促。康太先是臭着一张脸,但他觉得眼下也没有其他话题,便不甘不愿地回应说: 「首先是到美纪的父亲可能会去的地方找人。就算找不到伯父,或许有人知道他的下落也说不定。」 「原来如此!那么,伯父可能会去哪些地方啊?」 「爸爸可能会去的地方……」 被人这么一问,美纪其实也不清楚父亲平日都在做些什么。而其他人则是开始环视饭厅各处,试着帮忙寻找线索。 慢慢从座位上起身的直树,拿起手机拍摄装饰于窗边的照片。在多张全家福照片的其中一张,能看见父亲正晴也在里面,直树将那张照片拿给其他人看。 「好,我们就用这张照片去找人。大家在打听完之后,就回到这里交换情报。」 「又是来我家吗……?」 「那还用说,毕竟是在寻找你家老爸呀。所以大家快出发吧,走啰!」 「可是我还没吃完早餐呀……」 直树狼吞虎咽地把饭菜全部扒进嘴里,宽子对他翻了个白眼。 置身在如此气氛之中,美纪不禁笑出声来。 ※ 位于一栋小型大楼的二楼内,有个采用会员制的麻将间。 才刚走进里面,就有一股烟味以及打牌声迎面扑来,令美纪忍不住皱眉。 ——早知道就拜托其中一位男生来这里了。 美纪的脑中瞬间闪过以上念头,但随即又觉得这是自己的事情,不该假以他人之手。至于另外三名男生是分开行动,正在帮忙探访其他地方,因此自己实在不该耍任性。 反观宽子,她完全不受麻将间的气氛影响,大剌剌地走入其中,并且立刻打开存放于手机里那张正晴的照片,就近向其中一名正在打牌的老人打听消息。 「不好意思,请问你有见过这个人吗?」 「宽、宽子!」 「啊~你说正晴先生呀。他经常和当地的牌友一起来这里喔。」 面对很快就得到的这个答案,美纪和宽子不由得互相对视。虽然当初会来这里,是因为在家中的抽屉里找到这个麻将间的会员券,但或许真让她们立刻找对地方也说不定。 美纪满心期待地继续向老人请教。 「那个,我们正在寻找这个人,请问你知道他在哪吗?」 「我哪知道正晴先生在哪,真要说来我也在找他咧。这小子可是还没把输我的钱还清喔——先等一下,你是他的女儿吗?」 「不、不是的,你误会了,我跟他没有直接的关系。」 现在都已经筹不出学费了,若是再帮父亲还钱的话,情况可是会雪上加霜。美纪连忙摇头否认后,老人将目光移回牌桌上。 「关于正晴先生的情报是吧……他每次打牌遇到关键时刻,都会拿出女儿的照片来求个好兆头,不过最后都还是输了。」 「这、这样啊……」 ——美纪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重点是拿她的照片来看,为何爸爸觉得这样能让自己赢钱呢? 美纪害臊地用手捧着羞红的脸颊。坐在老人对座的男子,偏着头开口说: 「对了,我前天有在路上碰见正晴先生,看他好像挺焦急的。依照我的观察,感觉上像是正在找东西。」 「这是真的吗?」 说起前天,就是父亲失踪的前一天。父亲那天一如往常地回到家中,跟美纪一起吃过晚餐。至于父亲当时的态度是否有异,美纪正绞尽脑汁拼命回想。 老人看着美纪的脸,忽然皱起眉头说: 「瞧你的长相,应该就是正晴先生照片里的——」 「你、你认错人了!宽子,我们走吧。谢谢你们的帮忙!」 美纪赶紧拉起宽子的手,迅速走出麻将间。 当两人沿着狭窄的阶梯快步往下跑时,宽子提问说: 「欸,那个人说伯父在找东西,到底会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爸爸并未跟我提起这件事。」 父亲那天确实很晚才回家,一吃完晚餐就回房睡觉了,隔天则是比准备参加毕业典礼的美纪更早出门。至于当时有谈过什么,美纪实在想不起来,真要说来是两人平常几乎鲜少交谈。 美纪沮丧地发出叹息。站在一旁的宽子,像是想到什么似地捶了一下手心。 「对了,要到我妈开的店看看吗?妈妈有说伯父偶尔会来捧场喔。」 「记得伯母开的店,是位在柳川町那里吧。」 宽子母亲所经营的小酒馆就位在那里。尽管美纪没进去过,但原则上知地道址在哪。 两人朝高崎市内的车站走去。她们从大路弯进小巷里,穿过科博馆旁的道路。 美纪以前经常和双亲或朋友一起造访这间科博馆。偶尔来观赏的星象仪,总觉得能透过它明白这片天空是如此的浩瀚无垠,因此她非常喜欢。 ——从当时到现在过了十年,感觉上有许多事情都已经变了。 美纪转头看向身旁的宽子,将原本直到昨天都不感兴趣,现在却十分好奇的疑问说出口。 「宽子……你是真的要结婚了吗?」 对美纪而言,结婚这种事距离自己非常遥远,甚至不清楚是否真的会实现。 反观宽子却恰恰相反,一毕业就准备踏入那样的生活里,她究竟从中看见了什么呢? 正因为是朋友,美纪才决定想问个清楚。 对于这个简单的问题……宽子并没有立刻回答,反倒是她那张直视前方的侧脸,一瞬间显得有些僵硬。在美纪感到讶异之际,宽子笑着说: 「嗯,是真的,因为结婚是我从小以来的梦想。」 「这样呀……」 宽子从以前就十分清楚,美纪的梦想是进入服饰业,但是美纪却不知道宽子的梦想是什么。由于这个答案像是凸显出自己对他人漠不关心似的,因此美纪感到有些羞愧。 反观宽子看似对此完全不以为意,但她又好像有些伤脑筋般地露出苦笑,继续把话说下去。 「但是或许没这么快。虽说我是想赶快结婚,不过对方好像没那么积极……」 看着那张有些消沉的脸庞,美纪很犹豫该如何回应。因为美纪至今都一直懒得听人商量关于爱情的问题,总会随口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宽子此刻的眼中,散发出近似于恐惧的困惑神色。她究竟在害怕什么……对此毫无头绪的美纪暂时陷入沉默。 前方能看见天棚只剩骨架的商店街,路面则是从水泥的灰色变成红砖的颜色。 「明明是和宽子你有关的事情,我却对你的男朋友一无所知……」 要不是因为这件事,美纪很可能会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离开高崎。 宽子听见后,脸上浮现出笑容。 「他是个很温柔的人,总会细心指导在店里打工的我。」 「原来如此……」 宽子都开口夸赞自己的男朋友,为何脸色还是这么不安? 两人在如此交谈之际,也抵达那间准备营业的小酒馆。 宽子的母亲长得与宽子有些神似,是位容貌姣好的女性。 尽管没听说过宽子母亲的实际年龄,不过光看外表,实在想象不出她有一个已从高中毕业的女儿。但再怎么说,她好歹也是一间小酒馆的店长,想来是个历经过各种风霜的成年人。 宽子的母亲站在吧台另一头,擦拭玻璃杯的那双手十分白皙柔嫩。她在准备开店的同时,以「我想想喔」这句话当作开场白,偏着头继续说: 「毕竟正晴先生最近都没来光顾……赊的帐也累积不少。」 「真、真的很对不起。」 美纪缩起身子鞠躬道歉后,宽子横眉竖眼地大叫说: 「妈妈!这种事就不必对美纪说了!」 「反倒是你,现在哪有余力去担心小美纪的事情。」 听见母亲深深的叹息后,宽子的脸色大变。 「啥?你说我吗?为什么?」 「你毕业以后有什么打算?你看看小美纪,都有好好在为将来做打算。」 「那个,我并没有……」 美纪在听见自己被拿来跟身为朋友的宽子做比较后,连忙摇头否认。美纪觉得自己根本比不上宽子,因此实在无法点头认同。即使她已决定前往东京念书,但其实对于将来根本没有任何具体的打算。有的只是更为茫然的焦躁感。 宽子听完母亲的这席话,脸色变得相 当难看,猛然将手撑在吧台上。 「我也有自己的打算!我的梦想就是和男友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宽子情绪化地大声驳斥。 她的这副模样,就连身为儿时玩伴的美纪也从来没见过。 这与她在班上畅谈梦想及抱负时的模样截然不同。名为宽子的儿时玩伴,脸上总是挂着一张温柔的微笑,不曾让自己的情绪失控过。 不同于美纪那错愕的反应,宽子的母亲似乎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嘲讽地笑说: 「是啊是啊,不过人生可没那么轻松,奉劝你最好更仔细去认清现实。」 对于亲人毫不客气的这句忠告,宽子气得整张脸都涨红了。 但是这句话也同样刺入美纪的心中。正晴是没有对美纪说出「少做那种天真的梦想,赶快认清现实」这种话,但他恐怕也是这么认为。因为美纪本身确实抱持着「只要能够离开这个城镇,其他事情自然会有办法解决」的想法。 美纪把话语吞回肚里,站在一旁的宽子愤怒地瞪向母亲。 「我……不会变得跟妈妈一样的。」 宽子抛出这句话之后,立刻转过身去。 映入美纪眼中的那张侧脸,看起来是如此不甘,而且仿佛随时都会哭出来。 美纪一脸错愕地目送宽子走出小酒馆后,才终于回过神来,连忙朝着宽子的母亲鞠躬道谢。 「谢、谢谢伯母,那我先告辞了。」 美纪打完招呼后,为了追上宽子而匆忙离去。起先她还很担心要是追丢人该怎么办,不过宽子就等在店门外。 「抱歉,美纪。」 即便宽子看似有些憔悴,但脸上仍挂着一张与平日相同、略显困扰的笑容。 美纪见状后,以自然的态度回答说: 「你别这么说……谢谢你喔。」 ——居然因为自己的问题,给宽子带来这种不愉快的感受。 不过美纪觉得自己要是为此道歉,气氛将会更加尴尬,或许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会比较好。 宽子似乎看穿美纪心中的纠结,面露微笑说: 「抱歉让你见笑了,我妈平常就是这副模样。」 「宽子。」 「我真的不要紧,因为我绝不会像她那样……会确实跟人结婚,到时肯定能够获得幸福……」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祈祷,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如此喃喃自语的宽子,果然和以往的她不太一样,就像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目睹儿时玩伴露出如此神情,美纪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因为应当直视前方的宽子,此刻的眼神却仿佛正寻觅着不存在于那里的其他事物。 第八章 在河堤边的运动场上,刮起一阵干爽的春风。 对岸依稀传来国中生们正在慢跑的口号声。手持铁耙正在整土的优斗,因为飞砂的关系而揉着眼睛。 另一名穿着球衣的男性也在附近整地,他在察觉优斗的异状后,上前关切说: 「你还好吧?不好意思喔,还麻烦你来帮忙。」 「啊,不会……」 优斗经常和比自己年长的君岛聊天,但是当他面对眼前这位年纪和自家父亲差不多的男性时,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过——优斗现在也没有自信能与君岛好好交谈。 前往君岛所在公司时看见的光景,以及他介绍的「特殊工作」,其内容对优斗而言实在是让人笑不出来。这件事实在无法找父亲商量,更别提美纪和另外三人……如果可以的话,他实在不想得知这件事。 虽然君岛表示「我等你联络」,可是优斗完全不知到时该如何答复,而且一想到这件事就令他心情沉重。 眼下最重要的是美纪的问题。优斗想起这个目的后,重新抬起头来。 「请问各位有看见正晴先生吗?」 正晴是这支业余棒球队的其中一员,周末经常会来这里练球。优斗也多次在这里看见正晴的身影。 可是得到的答案却不如预期,男子摇摇头说: 「正晴先生最近突然都没来参加练习,而且也联络不上他,挺让人担心的。因为队上有资格拿全勤奖的人,也就只有正晴先生了。」 「咦……?这是真的吗?」 优斗还是首次耳闻此事。男子用铁耙的末端撑着下巴说: 「啊,记得前阵子听人提起,他在路上偶遇正晴先生。因为正晴先生的脸色相当凝重,所以他稍微关心一下,但换来的答案只有『安啦,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 「会自己想办法解决……又是要解决什么事啊?」 「不清楚耶,可能是欠债吧?正晴先生最近好像在抽烟与喝酒这方面都挺节制的。」 「欠债……吗……」 面对这个不平静的字眼,优斗脸色一沉。倘若此事当真,就算找到正晴,他也可能没有能力缴清学费,还是他当真有「会自己想办法解决」的根据? 边整土边烦恼的优斗,忽然注意到有两个人站在河堤上向他招手。在那里蹦蹦跳跳大动作挥手的人,就是负责前往酒吧打听消息的直树和康太。 优斗加快脚步整理好自己负责的范围,将铁耙交还给男子。 「不好意思!我差不多该走了!」 「喔,谢谢你啊。」 为了避免在整土完毕的球场上留下脚印,优斗沿着外圈登上河堤,开口向两人询问说: 「你们那边有消息吗?」 「完全没有,就只打听到伯父都点便宜的酒在店里打发时间,还有老是跟人聊起女儿的事情而已。」 「啊,另外还听说市内最近频频发生汽车失窃。」 「这件事应该跟伯父扯不上关系吧?优斗你那边如何啊?」 被人这么一问,优斗暂时陷入沉默。 关于欠债一事,或许先瞒着两人会比较好,毕竟此事还不确定。优斗拿捏适合透露的程度回答说: 「就只听说伯父最近忽然没来参加练习,大家都不知道他目前人在哪里。」 「唉~意思是全部杠龟啰。」 「优斗你家呢?搞不好你爸知道些什么喔?」 直树听见康太的提议后,捶了一下掌心附和说: 「对耶,记得你家是开修车厂的。毕竟四处不见美纪家的车,有可能是送去修理吧?」 「……嗯。」 优斗昨天跟父亲翻脸后,两人就没再照过面。老实说现在回家,会令他感到有些尴尬。假如可以的话,他希望站在修车厂外头确认一下就好。一想到这里,优斗不禁重重地叹了口气。 ——高崎是个河川特别多的城镇。 流经市内的乌川不仅河床辽阔,河川本身又有平缓的曲度。走在河堤上的优斗不停东张西望,却又不清楚自己在寻找什么。最终看着绵延在城镇外围的山脉,以及飘过山头的白云。 ——自己恐怕会在这个城镇里度过一生。 优斗从小就一直如此认为。正因在成长路上总是看着父亲满身机油修车的背影,以及选择离家而去的母亲,才会让他产生这种想法。优斗对这个城镇并无不满,也没有梦想着哪天能够离开此处。 不过……优斗对于自己「一无所有」感到不安。 优斗并非为了实现什么目标才决定在高崎生活下去,纯粹是茫然地伫足在原地。不是他没有选择离开这里,单纯是自己被抛在这片土地上。就像母亲背对他,决心离去的那天一样。 「——妈妈。」 「唔……」 耳边传来的这句话,将优斗吓得瞬间回神。 优斗起先以为是自己下意识地把心思脱口而出,但他随即明白并不是这样。能看见一旁的康太,此刻是脸色发青。 顺着康太的视线望去,看见一位中年妇女神色凶狠地站在那里。 手里拿着购物袋的该名女性,快步逼近至康太的面前。 「康太,你整晚不回家是跑哪去了?我打的电话也不接!」 反观康太,则是用力地咬紧下唇。 看着自家儿子低头不语,河合太太气愤地竖起柳眉。 「重点是你根本没做好搬家前的准备!到现在还给我在这边闲晃,你知不知道自己这样在邻居眼中有多丢脸吗?」 面对这一连串的指责,康太的脸上瞬间失去所有情感。即便不知缘由,优斗也能立刻明白这是他「不想被外人接触的心事」。 但是唯独河合太太没看出儿子的异状,大大地叹口气。 「即使你想读东大,现在也已经——」 「妈、妈妈!」 康太一鼓作气地大吼出声。 音量之大,吓得优斗和直树都睁大双眼。正在散步的老人,也吃惊地扭头看过来。康太露出充满阴郁情绪的眼神,直视自己的母亲说: 「……你现在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啥?你在胡说什么呀?」 康太换来的回应,就只是无法得到对方理解的怒意。对于母亲那毫不客气的目光,康太将双拳握紧到全身颤抖。 康太此刻的模样,让人完全无法与他静静待在教室里的身影联想在一起。 即便小学时被同学嘲笑是「书呆子」,康太也没有将心中的怒火表露得如此明显,就只是露出一张既困惑又伤脑筋的表情。面对康太这种不习惯动怒、近乎自残般的模样,优斗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眼下还是先帮忙劝阻会比较好。 可是又该怎么阻止?优斗无法理解康太对「母亲」所说的那番话,在脑中冒出上述疑问。 这时,一股轻浮的嗓音介入这对母子之间。 「不好意思喔,伯母,是我们有事请康太同学帮忙。」 「咦?你是……?」 「我是康太的同班同学,名叫关谷直树。」 面对一脸灿笑自我介绍的直树,河合太太显得相当困惑。直树抢在对方开口之前继续说: 「康太真的是很令人钦佩。其实我们刚好在找人,他为了帮助朋友,不惜贡献自己的聪明才智,帮了我们很大的忙。」 「哎呀,是、是这样吗……?」 一听到自家儿子被人大力吹捧,河合太太露出一副颇为得意的样子。直树陪笑地低下头去。 「所以康太得晚点才能 够回去,不好意思喔。啊,晚点我会帮他一起打包行李。到时我也会搬去东京念书,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对吧?康太。」 直树在说话的同时,拍了拍康太的背。河合太太则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接着她压下心中的疑惑,发出一声叹息。 「既然是跟朋友在一起倒也无妨……你可要记得别给人家添麻烦喔。毕竟你即将成为大学生了。」 语毕,河合太太重新拿好手中的购物袋。 目送河合太太离去之后,优斗重新望向直树。 「你真有一套耶。」 「咦?这很正常吧。」 即便直树说得一派轻松,但优斗明白自己绝对无法像这样让整件事和平落幕。优斗十分佩服直树的机敏——接着他想起康太的事情,在发现康太伫立于一旁之后,优太探头看着他说: 「你还好吗?」 呆若木鸡的康太,目光仍停留于母亲原先所在的位置上。 不过当他听见这声关切后,才终于回神抬起头来,并且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望向优斗。 「刚才……那个,我……」 「没关系,你别在意。」 大家都有不想被人看见的一面。优斗也没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毕竟这与强行揭穿他人的心事毫无分别。 面对优斗近乎强行中止这个话题的态度,康太微微地垂下头去。 优斗见状后,轻轻拍了一下康太的背部。 「刚才不是说要去我家吗?快走吧。」 优斗宛如在催促自己似地说出这句话。 但是他直到现在,依然想不出在见到父亲时该说些什么才好。 优斗家的修车厂,完全是由父亲一人打理。 尽管过去有其他员工,但也许算是时下潮流的缘故,高崎市内接连开了好几间大型车厂连锁店,导致新客源不断减少,只剩下熟客们会上门光顾。 面对这个情况,总有人认为这是老店没落的征兆。 可是优斗的父亲对此不为所动。他淡然接受现状默默工作的身影,可说是代表着生根于高崎市的人们——不过优斗认为,其他人根本不会被父亲的这种态度所感动。 「——你说小美纪的老爸吗?他没有把车子送来我这里修啊。」 即使自家儿子一回家就只是为了打听消息,不过正在工作的父亲也相当干脆地给出答案。优斗起先以为父亲会针对昨天一事开口责备,但事实证明只是自己想太多,令他泄气地垂下肩膀。 正在调整轮胎的父亲,纳闷地反问儿子说: 「小美纪的老爸怎么了吗?」 「……也没啥啦,基于一些原因,我们正在找他。」 目前关于美纪父亲的情报,就只有他没帮美纪缴交学费就忽然失联,以及日前行迹可疑地在街上闲晃。因为有太多谜团尚未厘清,所以不太适合找大人商量。 看着优斗那含糊其辞的态度,父亲换上一张无奈的表情。 「你这是哪门子的回答,没看见我正在忙啊?」 父亲以应付孩子的态度抛出这句话之后,将目光移回手边工作上。 仿佛早就把他昨天懒得理会优斗一事抛诸脑后。 还是他真的忘了这档事?或许他对于儿子跑去哪里﹑做了什么,根本不在意也说不定。 优斗注视着父亲那工作服上满是油污的背影。 对优斗来说,这道背影就是他对父亲的第一印象。 打从优斗懂事以来,总是看着这道背影。不论优斗是有事询问或有所请求,父亲都只会以背影来面对他。 优斗认为这就是父亲的处世之道。纵使不被人所理解,在面对时代潮流、旁人的眼光以及各种辛劳时,仍坚强地不愿屈服。 不过……对于这除了工作以外都不屑一顾的背影,优斗现在是感到莫名火大。 「你是能有多忙……像这种没人想继承的修车厂,到时肯定会倒闭的。」 优斗丢下这句话之后,马上感到相当后悔。 因为他其实并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 但父亲或许打算关闭这间修车厂。因为优斗之前表示「我可以帮忙家里的工作」时,父亲依旧只是背对着他抛下一句「这样啊」而已。 因此父亲很可能会继续盯着手边的工作,满不在乎地回答「随你高兴」。态度就跟昨天一模一样。 在优斗如此心想之际——父亲竟停下手边的工作,转过身来说: 「……你想说的只有这句话吗?」 自正面迎来的那双眼神。 从中透露出的情感是愤怒、傻眼还是死心呢? 优斗实在是看不出来,因此他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优斗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但他实在找不到任何适合的话语。 可是优斗又无法压抑自己的情绪,导致他只能静静地瞪回去。 经过几秒的沉默之后,父亲深深地皱起眉头。 「我这间修车厂,可没有沦落到需要你这种半吊子来继承。」 「唔……!」 仿佛有一颗大石头在胃里翻搅,外加上一股怒火即将冲破喉咙喷发出来。 但那并没有化成任何言语,就算优斗想回嘴,也已经太迟了。父亲转过身来从正面提出的这个问题,优斗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 ——自己确实是个半吊子。 优斗用力咬紧牙根。 于是他转身背对父亲,快步走出修车厂。等在外面的直树和康太,恐怕都有听见刚才的对话。两人赶紧追上漠然向前走的优斗。 来到优斗身旁的康太,窥视着他的脸庞关心说: 「……你没事吧?」 「没事,现在最重要的是帮美纪找到父亲。」 优斗非常清楚,这只是用来说服自己的借口罢了。 大家兵分多路在高崎市内四处探访,不过按照眼下的情况,美纪等人似乎也没有掌握到任何线索。三人漫无目的在路上走着,原先与宽子通电话的直树抬起头来说: 「依我看来,美纪的老爸是去躲债了吧?」 「你在胡说什么啊……」 「因为伯父好像在各处都欠了不少钱,所以没钱帮忙缴学费吧?我看他早就已经不在这个镇上了。」 「他好歹还有一栋房子,我想应该没这回事。」 在优斗的记忆里,他对正晴最为印象深刻的一次,就是正晴失去妻子之后,牵着美纪的小手走在路上。即使动作再笨拙,他也坚决不肯放开女儿的手,并且配合美纪的速度往前走。优斗在当时就有一种感觉,他相信这位父亲绝对不会抛下自己的女儿。这跟是否有房子无关,只要美纪在这里,正晴就不可能选择离去。若是他不在的话,那就表示他出事了。 不过优斗在如此心想的同时,也怀疑这该不会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有可能是自己对于父亲的期望,下意识地套用到正晴的身上。如果真是这样,自己确实是个半吊子。 直树举起双手,用力地伸了个懒腰。 「唉……这么一来,我们也只能原地解散了。」 面对这句透露着倦怠感的发言,优斗眉头一皱。 「你现在是怎样?难道只要自己能去东京就好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毕竟我们实际找了这么久都没有任何线索,也就只能放弃不是吗?难道优斗你有什么好方法?」 「那个……」 直树说的都是事实。在班上身为开心果的他,是个远比优斗更擅长见机行事的现实主义者。不过他的这番发言,听在优斗的耳里只给人一种冷酷无情的感觉。 ——虽然直树跟康太都与自己来自同一所小学,但是他们和美纪的交情,从以前就没有特别要好。 因此两人对于美纪以及她的梦想,都不会有任何感触。他们既不知道美纪在素描簿里绘制过上百张的服装设计图,也没见过她绘制设计图时所展露的笑容。更别提美纪牵着双亲的手,幸福走在河堤上的身影,以及她丧母时痛哭的模样。 可是——自己和他们并不一样。 「我……希望美纪可以去东京上学。」 就算结果是美纪会离开这个城镇,优斗也不在乎。 因为决定留在此处的自己,唯一能帮上忙的只有这件事而已。 优斗起先以为自己情绪化的发言,会惹来另外两人的非议,不过直树和康太只是脸色尴尬地不发一语。 考虑向直树道歉的优斗,抬起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这时他猛然注意到自己的左手腕。戴在手臂上的那只手表,是从君岛那里收下的。 『劳力士可是顶级名表,你没听说过吗?』 「……有了。」 即使自己身无分文,但还有这只手表。 优斗看向道路的前方,恰好瞥见一间以斗大红色字体写着「收购二手精品」的当铺。既然收购品项里有注明「名牌包、名表」,或许对方会愿意收购这只表。 康太发现优斗在这间店前停下脚步后,便出声询问。 「优斗?」 「我去里面问一下事情。」 优斗说完后就朝着当铺走去,两人大概以为他是想去打听正晴的下落。优斗抛下他们走进店里,就这么一边观察摆满各种商品的展示柜,一边走向柜台。 ——自己并没有打算马上典当这只手表。 纯粹是想知道这东西值多少钱。万一当真找不到美纪的父亲,或是找到却没钱缴学费时,至少能拿这只表来应急。 优斗解下手上的手表,递给位在柜台前的老板。 「不好意思,想请你帮这只表估价一下。」 「好的,我检查一下喔。」 老板收下手表后,拿起放大镜,动作老练地开始检视表面,不过他很快就抬起头来给出答案。 「这东西是零圆喔。」 「咦?这可是劳力士喔……」 「这是仿制品,你看这里的皇冠图案不一样,正牌货是五个尖端。」 「……」 老板对优斗露出近似于苦笑的表情。大概觉得这对年轻人来说,是个很好的社会历练。但优斗在收下这只手表后,一时之间难以接受眼前的事实,呆若木鸡地看着手中的手表。 ——没想到君岛会对自己撒谎。 不过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会发生这种事也是理所当然。对于只是经常一起鬼混的后辈,怎么可能一出手就赠送这么昂贵的手表。 而且要不是优斗打算典当这只手表,这个谎话根本不可能被拆穿。 如今因为自己的擅作主张,彻底颠覆君岛的一片美意。像这种对谁都没有好处的结果,只会给人留下难以抹去的疙瘩罢了。 优斗转身准备离开店内,同时将拿回来的手表紧握于掌心,接着——把手表重新配戴在左手腕上。 「君岛哥……」 ——如今,只剩下深深的懊悔感盘据在心底。 不论这只表的真伪,君岛一直以来确实很关心优斗。即便他介绍的「特殊工作」,内容着实出乎优斗的意料—— 就在此时,优斗忽然睁大双眼。 「……对了。」 正晴可能会去的地方,应该还有一处。 因为优斗曾听人说过,这是有人急需一笔钱时会采取的手段。 优斗一口气推开店门,跑向等在外面的另外两人。 直树被康太用手肘顶了一下之后,神情尴尬地开口说: 「那个,刚才是我不好,都怪我说得太过头了……」 「不会,我也有错。比起这种事,我突然想到还有一个地方没去过!快跟我走!」 「比起这种事?你对我的道歉也看待得太随便了吧?」 「是要上哪去呢?」 「先别问,快跟我走!若是没赶上就大事不妙了!」 优斗就连解释的时间都不想浪费,拔腿不停往前跑。直树与康太先是对看一眼,也连忙紧追在后。 倘若美纪的父亲,是为钱发愁才在街上闲晃? 对优斗来说,眼下确实知道一个能解决此问题的手段。那就是君岛所介绍的「特殊工作」。 在优斗前去参观公司之际,君岛曾指着仓库深处的一辆老爷车说: 『报废汽车很花钱对吧?但我们这里是以近乎免费的方式,帮忙回收快要报销的车子。』 『咦?这样不会亏钱吗?』 『其实有一个方法能帮我们获利。』 优斗在不停赶路的同时,将这句话接着说下去。 「——那就是引发交通意外,借此诈领保险金。」 君岛他们会安排外劳或游民,负责驾驶这些准备废弃的车辆。等他们蓄意制造车祸之后,君岛的公司会收取一部分的保险金当作手续费。 优斗在店里遇见的那位外国人,就是安排好的「肇事驾驶」,君岛解释此人在祖国有一位病重的母亲。 ——那一张张车祸后的照片,看得是让人怵目惊心,令优斗难以坦然接受这个工作。优斗恰好就是在此时接到美纪的来电,当下甚至有一种获救的感觉。 假如美纪的父亲听说过这件事,可能会为了女儿而去制造车祸。 美纪说过最后一次见到父亲当时,发现他的车子并没有停放在家里。意思是正晴很可能会出此下策。 「等……优斗……你跑太快了……」 追在后头的直树,气喘吁吁地说着。至于康太则是离得更远,像是快虚脱似地死命追赶。 但是优斗没时间等他们跟上。 ——只要把事情解释清楚,相信君岛会愿意通融的。 毕竟每一位肇事驾驶,都是为了钱才决定制造车祸,并非遭到君岛胁迫,因此肯定有转圜的余地。 优斗拐过最后一条路口,能看见一辆辆整齐排列的二手车。 「他在哪里……」 优斗在店门口左右张望,但是四处不见君岛的身影。 「特殊工作」所使用的车辆,都是从车厂后侧的仓库出入。如果美纪的父亲在这里,就应该会在那边才对。 一路上都没看见其他员工,但优斗不以为意地朝后侧仓库跑过去。在他即将拐过修车厂的转角之际,因为一阵宏亮的怒斥声而停下脚步。 「——你说他连人带车逃跑了?啥?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股凶狠的嗓音,并非君岛发出来的。 夹带在言词间的那股怒意,令优斗反射性地绷紧全身。 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蹑手蹑脚地探头窥视仓库里的情况。 ——该处站着一位穿着西装、正值壮年的男子。 男子猛然抬起手来,赏了面前的君岛一记耳光。那响亮的巴掌声,令优斗再次缩起身子。 「臭小子,你到底是在搞什么鬼!」 「真的非常对不起,社长……」 「也不想想是谁好心收留你的!难道是想丢光我的面子吗?」 男子在怒骂的同时,也没有停下打人的动作。即便君岛的体格比男子更壮,也只是一直弯着腰,任由对方殴打自己。 「我还听说昨天有个可疑的大叔在这附近乱晃,你是不是有点太松懈了?这里可是也有赃车喔!」 「唔!真的非常对不起。」 「你别蠢到只会一直道歉啊!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状况!」 社长一把将君岛推飞。身材高挑的君岛整个人撞在工作台上,散落的工具掉了一地,随之发出刺耳的声响。君岛在发出呻吟的同时,仍继续低头道歉说: 「我会立刻安排另一名肇事驾驶……真的非常抱歉。」 「住口!你给我亲自去了断这件事!」 社长无视君岛的道歉,从后门走了出去。 等社长离开仓库之后,君岛一脸像是快要咳血似地抱头苦恼,就这么让身体慢慢地往下滑,直接跪坐在地。 ——此时的君岛看起来身心俱疲,模样十分消沉。 优斗从来没见过君岛如此落魄的一面。他平常总是表现得既坚强又充满自信,脸上挂着游刃有余的笑容面对每一个人。 优斗非常憧憬君岛这种处世方式。他认为君岛是凭一己之力开辟自己的人生大道,是最符合他理想的成年人。优斗觉得君岛跟自己的父亲不一样,愿意转过身来对他伸出援手。 可是—— 「君岛哥。」 君岛抬头望向走进仓库的优斗。 君岛在这一瞬间,露出内心受到打击的神情。 那是与优斗没有多少分别、年纪尚轻之人的脸庞。也是不论心底再迷惘,也不愿将脆弱的一面表现出来、身为青年所拥有的表情。 君岛慢了一拍才露出微笑,不过优斗在看见这张笑容后,胸口传来一阵绞痛。 原以为眼前之人是无所不能而心生仰慕,但这才是对方真实的一面。因此当优斗看见君岛顾虑他的感受才挤出这张笑容来,内心更是感到懊悔不已。 之所以会变成这样,一定是因为自己太过幼稚。由于优斗幼稚到对于从不回头的父亲感到忿忿不平,才迫使君岛必须装出成熟的模样。 「君岛哥,我……」 「抱歉,优斗,让你看见我这副糗样。」 君岛明明不需要开口道歉,但优斗总觉得说出这种话,反而会徒增君岛的痛苦,于是把话吞回肚里。 君岛仍坐在肮脏的地板上,他先是露出一张疲倦的笑容,然后用手拨了拨刘海。 「你也听见了,接下来我必须请假一段时间。不过你放心,我会安排其他人照顾你的。」 「……那也不必由君岛哥你亲自去制造车祸啊。」 你给我亲自去了断这件事——说穿了很可能就是这个意思。 反正只要能制造车祸领取保险金,驾驶人是谁都不重要,即使是公司底下的员工也一样。 「这种处置根本太奇怪了……未免也太蛮横了吧。」 君岛应当不必服从这么不讲理的要求。 心中那股越理越乱的情绪,化成强烈的烦躁感在体内肆虐。 面对气愤难消却暂时说不出话来的优斗——君岛乏力地淡淡一笑,接着看向优斗的左手。 「你还戴着这只手表啊。」 「唔,比起这种事——」 「虽然我家社长很吓人,不过在我完成第一份差事当时,就是他送我那只手表的。」 君岛像是感到十分怀念地诉说着,与平日的他简直是判若两人。 「我当下是真的非常开心……有一种首次得到他人认同的感觉。」 君岛一脸平静说出的这句话。 同时也勾起优斗心中的回忆。 ——优斗既认同不曾回头的父亲,却也同时憎恨着他。 君岛一定也有过相同的感受,对于从不回头看向自己一眼的周遭旁人感到痛苦。 身处在这种环境底下,很容易认为自己不值得活在这个世上。总有一股无论自己是否存在都没有分别、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有一种被世界遗弃的感觉。 因此,当看见有人对自己伸出援手时都会特别感动。正因为自己也是同一种人,优斗把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 君岛起身后,站在优斗的面前,露出一双即使受伤也想坚持自我的眼神注视着优斗。 「优斗,我之所以会把那只手表送给你,就是因为我对你抱有期许。」 「……君岛哥。」 君岛拍了一下优斗的肩膀。 接着他与优斗擦身而过,慢慢朝向外头走去。 「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啰,反正住院生活似乎也挺轻松惬意的。」 优斗回过头去,目送君岛那道向后挥手道别的背影。 看着那道背影,不禁让人联想到已经习惯受伤的孤独少年。 第九章 美纪漫无目的在高崎市里寻找着父亲,到后来反而有一股自己迷失在此城镇里的感觉。 这个城镇就像一座狭窄封闭的池塘,但要光靠步行走遍此处的大街小巷,出乎意料还挺辽阔的。或许以单车代步会更省时,但无奈美纪家只有一辆汽车,再加上这辆车目前仍下落不明。 不过像这样穿梭在街道中,让美纪领悟到一件事。 那就是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接触到和他人共同的回忆。比方说与父亲一同走过的痕迹、和优斗以及宽子的童年往事,还有与母亲之间为数不多的片段记忆。 但在那里的都并非现在的自己,而是过去的美纪。仿佛昔日的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被清除得一干二净,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这样的自己,当然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留下足迹的宽子相去甚远。虽然宽子的母亲刚才说「小美纪跟宽子你不一样,有好好在为将来做打算」,但实际上的情况却是恰恰相反。宽子有努力在实现目标,浑浑噩噩度日的人反倒是自己。 平常总是利用耳机阻绝外来的杂音,认为自己跟其他人不一样,一直视而不见地低头走在路上。即便对于他人邀请还是会盲从地跟上去,却从来没有主动去邀请过别人。原因是美纪认为,自己才不会被平凡二字所玷污。 虽说自己想去东京学习服装设计,可是至今已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思考过衣服的新造型。买来的杂志都没有拆封,未完成的连身裙也始终搁置在一旁……只是看着柜子里那些不同于常人的服装来寻求慰藉。 最终,借此说服自己不同于其他人。 「——你怎么了?美纪。」 「啊……」 耳边传来宽子困惑的声音,美纪这才抬起脸来。 因为回过神来的关系,周围的喧嚣有如排山倒海而来。 美纪转头环视着吵杂的美食广场。眼前的桌子上放着装有咖啡的纸杯,看起来几乎完全没喝过。美纪轻轻地甩了甩头,让仿佛被薄膜包覆的意识清醒过来。 四处寻找正晴的美纪与宽子,此刻为了吃午餐而来到车站大楼。 去年才兴建完成的这座美食广场,因为宽敞的用餐空间以及雅致的气氛而广受欢迎,现在也挤满了高中生们。 看着笑闹地互相拍照的一群女高中生,宽子感慨良多地说: 「唉~明明才毕业不到一天,就觉得自己一口气变老了许多。」 宽子说完后,脸上挂着往常那张温和的笑容。她的心情似乎已经平复下来,先前与自己的母亲起争执一事就像是从未发生过。 刚才觉得宽子有如一个迷路的孩子,果然只是自己的错觉也说不定。像这样和宽子一起行动,能明白宽子果真是个可靠的人。她把美纪的困难当成是自己的事情一样,拼了命地一直在帮忙——她的这种态度,足以证明她就是个脚踏实地在过活的人。 宽子露出怀念的眼神,注视着旁边那群女高中生。 「我好希望可以拿出高中制服再多穿一阵子呢……」 宽子以温和的口吻如此说着。想来她一定会把那些不会再次穿上的高中制服,珍惜地挂在衣架上吧。相较于认为制服再也没有任何用处而直接打包装箱的美纪,可说是截然不同。唯独懂得珍惜物品的人,才会珍视其他人。 反观自己——简直就是恰恰相反。 「……我……至今都很瞧不起常人口中的青春……」 「美纪?」 只要是别人认同的事情,美纪至今总会故意唱反调。 她认为那种被大众消费的事物,根本毫无价值可言。 「我只是不喜欢跟其他人一样……也可以说是单纯地借由鄙视礼奈她们来维持自我……」 其实美纪隐约察觉得出来,礼奈她们有时会瞧不起自己。因此美纪也选择鄙视对方,借此来保护自己。 美纪将那杯凉掉的咖啡拿在手上。 「不过现在我感到很后悔……早知道当初就应该更认真地去面对恋爱、社团活动以及各种娱乐。」 这么一来,此时所抱持的那股空虚感,或许会稍微减少一点。 至今总是浑浑噩噩度日的自己,到头来并没有留下多少生活在此的足迹。 就连高中三年的点点滴滴,也几乎忘得一干二净。起先认为那些都只是不值一提的日常生活,但其实这种想法才是—— 「……你说认真面对是什么意思?」 忽然传来一股低沉的嗓音。 美纪之所以没在第一时间察觉到这是宽子的声音,是因为这句话的语气听起来既冰冷又严肃。原先低头看着纸杯的美纪,将目光往上移至眼前这位儿时玩伴的身上。 「咦……?宽子?」 「那个……你刚才说想要享受青春……」 宽子的视线在桌面上游走。状似在寻找东西的这个反应,就是宽子之前稍稍表现出来、略显稚气的模样。 美纪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宽子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美纪。 「所谓的认真面对——并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事情。」 近乎责备的这句话。 吓得美纪整张脸都僵住了。 尽管宽子是对着美纪说出这番话,可是又有一半听起来并非如此。 自己的身影,当真有倒映在宽子的眼里吗? 她现在究竟正看着什么? 在美纪打算进一步确认之际,宽子已将目光移回自己的手边,她尴尬地绷起脸来,连忙开口说: 「啊……抱歉,对不起喔,真的很对不起!」 笑着想把刚才那番发言当成玩笑话掩饰过去的宽子,已变回平日的她。不过,现场仍残留着些许无法一笑置之的尴尬气氛。 宽子似乎也注意到这点,她仓促地从座位上起身。 「对了,我也叫男友一起帮忙吧!」 「咦,这样我会过意不去的……」 「安啦安啦,恰好我也想把他介绍给你认识。我先收拾一下桌面,等你准备好就走吧。」 宽子拿起放着纸杯的托盘,迅速向前走去。 注视着那道背影的美纪,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 位于郊区的这间咖啡厅,即使远看也看得见醒目的白色墙壁。 宽子以相差半步的距离走在前面。美纪问她说: 「就是那间吗?」 「嗯,我一周有三天会在这里打工,男朋友就是那间店的店长。这时间去找他的话,店里应该只有他一个人才对。」 宽子现在的心情似乎不坏。至于刚才究竟是哪里冒犯到宽子,美纪对此是一知半解,就这么默默地点头回应。 随着越是接近那间咖啡厅,宽子的脚步也变得越快。 「店里的薄荷茶很好喝,用餐气氛也不错喔。」 宽子边介绍边走到店门口,但在看见门上的牌子后,狐疑地偏过头去。 「咦……居然临时休息……」 「——啊,因为老婆刚才有来过,所以他们一起去买东西了。」 一位正在牵狗散步的老妇人对着两人如此解释。美纪听见之后,诧异地反问回去。 「老婆?谁的老婆?」 宽子的男朋友是这间咖啡厅的店长。难道因为别人的老婆来访,所以才暂时关店吗? 美纪是百思不得其解。站在一旁的宽子低语说: 「……果然没错。」 「宽子?」 美纪勉强听见的这句话,小声到几乎快让人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将手贴在玻璃门上的宽子,宛如什么话都没有说过般, 笑脸盈盈地望向美纪。 「他目前好像不在,我们晚点再来。」 「……唔、嗯。」 其实美纪原本就没有想见宽子的男朋友。 两人沿着原路走回去,在她们穿过咖啡厅旁的斑马线时—— 宽子突然停下脚步。 美纪也跟着止步,她不解地探头窥视宽子的脸庞。 「宽子?你怎么了?」 宽子的目光,锁定着道路前方的某一处。 美纪顺着视线往前看。 ——那里有一对看起来感情融洽的年轻夫妇,牵着彼此的手正慢慢走来。 脸上戴着眼镜的丈夫,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提着购物袋。身旁的妻子,则是用手扶着大大隆起的腹部。 「阿秀,你有好好在帮孩子想名字吗?」 「有啊,目前有两个名字让我很犹豫——」 男子突然止住话语。当他注意到宽子后,脸上那张柔和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仿佛时间突然暂停。 宽子没有任何动作。 此刻的她面无表情,就这么直视该名男子。 妻子注意到现场的气氛不太对劲,抬头望向丈夫发问说: 「阿秀,你怎么了?难道你认识这位女孩子吗?」 「啊……那个,她是从半年前开始在我店里打工的女生……」 「……你好……我叫做……大冢宽子……」 宽子全身紧绷到嗓音微微发颤,但她很努力地想让嘴角上扬,挤出她平日的那张笑容。 看见鞠躬打招呼的宽子,男子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解释说: 「啊,这位是我的妻子,她在半年前先回老家待产了。」 「你好啊,其实我之前有说过,不必回老家待产也没关系的……」 妻子腼腆一笑,看似是完全被蒙在鼓里。 丈夫看出愣在原地的宽子没有打算多说什么,便以略显冷漠的口吻说: 「话说你怎么会在这里啊?难道今天有排班吗?」 「唔……」 面对如此厚颜无耻的发言,反倒是美纪气得准备当场回嘴。 不过宽子连忙拉住美纪的手,她原先一直注视着店长妻子的大肚子,接着忽然低下头去。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宽子只说了这句话后,便像是想避开两人似地拐进转角。美纪连忙紧追在后。为了远离这间咖啡厅,两人不停地往前走。 这个城镇十分辽阔。 绵延于城镇外围的山脉,看起来莫名遥远。 曾几何时已经西下的夕阳,将整条道路染成一片红。 两人走在两侧设有栅栏的步道上。一路通往美纪家的沿途景致,从孩童时期起就不曾改变过。宽子大幅度地挥舞着手,走在前面笑说: 「还记得我们以前经常在这里玩耍耶。」 开朗聊天的宽子,只令人觉得她是在故作坚强。因为她完全没有提及刚才的事情,所以美纪不发一语地跟在后面。 「我们当时还比赛看谁先抵达观音像,结果美纪你竟然迷路了……」 宽子眺望着远处的山脉。 那双眼眸看的不是现在,而是过去。难道她想回到从前吗? 想要回到那段无忧无虑嬉戏玩耍的童年时光吗? 「那时真的好开心呢。」 缅怀过去的这段发言,让美纪的胸口感到一阵刺痛。 ——宽子曾说过,她想在这个城镇里获得幸福。 宽子表示这就是她的梦想。她和美纪不同,她踏踏实实地生活在高崎,确实留下了自己的足迹。 既然如此,为何老天爷非要让她遭遇这种事情不可? 为何上苍要把如此理所当然的幸福,从她的身边夺走呢? 美纪默默地咬紧唇瓣。 宽子仰望着这片晚霞,轻轻地闭上双眼。 「这里还真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宽子。」 「当真是一无所有。」 听着这段毫不掩饰、放纵自我的发言—— 其实美纪一直都有这种感受。 这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城镇,所以她才想要离开这里。 等离开这里之后,再展现出真正的自我就好。 倘若宽子也抱持相同的想法…… 「——宽子,你要跟我一起去东京吗?」 离开这里前往其他地方。 不要受困在这个封闭的城镇里,迈向更加自由自在的地方。 找一个无人认识自己的地方重新开始就好。只要有心去做,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难倒她们的。 「我已经在东京租到房子了……到时我们就边打工边在东京做自己想做的事。这样也能顺便存钱……」 若是两人一起的话,就可以互相扶持地生活下去。 反正宽子在这里生活得那么痛苦,相信她这样也会过得更好才对。 所以—— 「……你就是这样。」 「咦?」 宽子忽然插嘴说出的这句话,听来蕴含着满腔的怒火。 面对完全听不懂的美纪,宽子接着把话说下去。 「你就是像这样说话不经大脑,礼奈她们才会发飙。」 「我说的这些……哪里有不经大脑……」 美纪自认为有设身处地在帮宽子着想,才会邀请她一起离开高崎。继续待在这个地方,她们将会一事无成,只会被压抑得喘不过气。感觉就像是周围会慢慢地封闭起来。 美纪就是莫名无法忍受这种苦闷。 她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喉咙。 宽子转身看向停下脚步的美纪,眼中泛泪地露出微笑。 「去东京生活真有这么了不起吗?」 「我、我并没有这个——」 「有想做的事情就这么了不起吗?」 语气中透露出受挫的情绪。 嗓音颤抖着说出的这番话,让美纪瞬间止住呼吸。 美纪并没有抱持那种想法,至少她自认为没有这种意思。 纯粹是她想要离开这里,为此才需要一个梦想—— 「美纪,你说自己瞧不起常人口中的青春,那又是什么意思?所以你根本就很鄙视我们吧。把你视为朋友的我,又算是什么呢?」 「不是的……我并没有瞧不起你。」 美纪只是后悔自己有过那种想法,并没有蔑视宽子的意思。 可是宽子见美纪回答得支支吾吾,于是脸色难看地看向自己的脚边。 「亏我拼了命努力讨好朋友以及男友……到头来就连男友都瞧不起我……」 哽咽的声音随泪水微微颤抖着。 刘海挡住宽子那低下去的脸庞,只能看见她因为咬紧下唇而稍稍露出的牙齿。 看起来是如此地不甘心,看起来是如此地痛苦煎熬。 美纪看着那发颤的唇瓣,猛然想起一件事,就这么没有多想地脱口而出。 「宽子……难道你早就发现男朋友是……」 「……」 如果美纪在店门前听到的那句「果然没错」,并不是她的错觉的话。 恐怕宽子在更早之前,就已经对男友起疑心了。 比方说有其他女朋友,或是更加亲密的对象。所以当宽子察觉男友对结婚一事兴致缺缺时,心中便感到相当不安。 想必是宽子刻意对此视而不见,努力忽视心中的疑虑。 只要装作不知道,终有一天就可以获得幸福——宽子大概 是抱持着这种想法。 低头看向自己脚边的宽子,仿佛一尊坏掉的娃娃。 在美纪跨出一步想伸手搭住宽子的肩膀之际,忽然传来一股低沉的说话声。 「美纪你……从以前就一直是这样。」 「咦……」 「你从来没有主动去做任何事情,总是站在后面冷言冷语……不论是跟朋友出游或寻找父亲,都仿佛与自己无关似地退一步冷眼旁观不是吗?然后总是在暗地里鄙视其他人对吧……明明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这种事……」 因为被人一语道破自己终于隐约注意到的心事,美纪羞愧得整张脸都在发烫。 确实抬头挺胸否认这件事会比较恰当,但偏偏宽子的一席话句句属实。曾几何时,自己竟然沦落成这种人。 总是陪在美纪身旁的宽子,或许从更早以前就察觉到她的心思。但就算宽子有所察觉也并未说出口,依然和美纪当朋友。 ——至今总是冷眼看待一切的自己,在宽子眼里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或许觉得美纪很幼稚而感到傻眼,或者认为美纪是个虚有其表、缺乏内涵的人。 美纪总觉得脸庞的燥热感逐渐扩散至全身,她用力地握紧双拳。 「宽子你也一样呀……明明都对男友起疑心了,还不是没找对方摊牌。若是早点跟对方讲清楚就好啦……」 此话一出,美纪才惊觉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指责人。 于是连忙抬起头来。 这才发现宽子以一副近乎失魂落魄的模样看着自己。 那张表情,宛若一名无依无靠、迷失在街头的孩子。面对这张至今隐约窥见过几次的神情,美纪立刻感到相当后悔。 「宽子。」 但是宽子不发一语,宛如上了发条般径自往前走去。 美纪的家就位在不远处。 拐过前方的转角,一栋白色的房子映入眼帘。恰好能看见站在玄关前的优斗等人。 看来三个男生已经打听结束,正要回来跟她们会合。不过在与他们分享情报之前,美纪认为自己必须先跟宽子道歉,于是准备把哽在喉咙里的话语挤出口。 直树看了两人的表情后,吃惊地睁大双眼。 「你们是怎么了?总觉得气氛有点沉重喔?」 宽子猛然停下脚步。 她动也不动地过了几秒。 接着突然转过身来。 她没有看向美纪,而是视而不见地从她身边经过的同时,小声呢喃说: 「——我懂了。」 接着,宽子头也不回地沿着原路越走越远。 看见美纪愣在原地不动,直树皱起眉头提问说: 「宽子她是怎么了?你跟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该怎么说呢……」 这件事该从何说起?又该解释到何种程度? 美纪的脑中乱成一团,迟迟无法做出决定。宽子离去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回荡在耳边久久无法散去。 看着按住太阳穴站在原地发愣的美纪,直树发出一声叹息。 「啊……其他事情晚点再说,因为看宽子的模样不太对劲,我先追上去看看。」 语毕,直树将手中的传单塞给美纪后就拔腿往前跑。美纪无法转身向后看,宛如正承受着莫大的痛苦般站在原地不动。 ——只要像这样静静待着,等这股痛楚自行散去就好。 既然时间无法倒转,真希望自己能忘记这一切。 低头默默如此祈祷的美纪,注意到脚边出现一道人影之后,慢慢地抬起头来。 站在眼前的优斗,脸色显得有些凝重。 「你干嘛跟宽子吵架?」 「……这跟你没有关系吧。」 「怎会没有关系?毕竟大家都一起在帮忙寻找你家老爸……」 优斗似乎临时想起什么事情般,像是感到十分煎熬地皱起眉头。 不过他轻轻地甩了甩头,继续开口说: 「不过我们也没发现伯父的下落。起先担心伯父会为了钱铤而走险,所以前往某个地方看看,不过事实证明是我猜错了。」 原先保持沉默的康太,指着美纪手中的传单说: 「我们后来讨论要不要发传单来找人。直树在那之后试着联络班上所有的男生,不过其中最麻烦的一点,就是大家都不知道令尊的长相。毕竟就算得到『我看见一个四处张望正在寻找东西的大叔』这类线索,也无法确定此人就是伯父吧。」 美纪拿起传单一看,发现是以父亲正晴的那张照片印制而成的「寻人启事」。 这是使用影印机印刷出来的手制传单。看着这一张张的传单,莫名让人联想起张贴于路边的寻猫启事,同时也将父亲当真失踪的事实,硬生生地摊在美纪的面前。 美纪注视着列印于传单上的父亲。 「……事到如今,我看是来不及了。」 这两天为了寻找父亲走遍各个地方,最后就只是搞清楚自己有多么幼稚,以及惹宽子伤心而已。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倒不如乖乖待在家里等着还比较好。如此一来,至少不会让宽子露出那样心碎的表情。 「搜索就到此为止,相信你们只是想找乐子才来帮忙的吧?结果根本一点用也没有。」 他们单纯是提前离开毕业派对,在河边一路玩到天亮,才顺水推舟地帮忙寻找美纪的父亲。 但实际上并没有发生任何开心的事情。到头来只是给大家徒增麻烦,白忙一场罢了。就算再继续下去……也一定没有任何意义。 美纪捏皱手中的传单。 优斗对着低下头去的美纪说: 「你别说这种话嘛,或许身在某处的伯父,正为了心事而发愁也说不定喔。」 「他是因为没钱才逃走的。反正他又筹不出学费,即使找到他也无济于事。」 所以,像这样四处找人也该结束了。 美纪将肺里的空气全部呼出来。随着这股气息,她总觉得心中有许多事物也一起凋零消逝了。 美纪好想就这样掩住自己的耳朵,闭上双眼蹲在角落。好想逃离这个城镇。 并且抛下所有的一切—— 「喂,你的梦想就只有这点程度吗?」 「……咦?」 「你从以前常说自己想要设计衣服,很喜欢衣服对吧?到头来这只是一个如此轻易就令你放弃的梦想吗?」 美纪听见后,抬头看向优斗。 优斗是活在这个城镇里的人。一如他在毕业典礼当天说的,他决定继承父亲的衣钵生活下去。与宽子一样,是在此处落地生根的人。 因此,这里并不是一个会令他感到窒息的地方。 反观自己—— 「……优斗,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吧。」 双脚不由得开始发抖。 脑袋仿佛快要沸腾,令人无法思考事情。 自己已经受够这一切,真希望通通都消失算了。 无论是这个城镇或其他人——其中最主要的就是美纪自己,她真的是全都不想管了。 美纪将手中那叠传单整个揉烂。 面对如浪涛般不断涌现的情绪,美纪高高举起右手。 「你明明什么都不懂……就别给我在那边说教!」 大叫之后,顺势将右手往下挥。 美纪看着散落一地的传单,即使明知这是自己造成的,还是瞬间愣住了。但她很快就将目光移开,穿过优斗的身旁冲进屋里。 一把将门甩上后,没有任何人追上来拦阻 ,只剩下美纪孤单一人。 美纪随手脱下自己的鞋子,一路跑进卧室里。 接着她双手抱膝,缩在床边一角。 ——美纪至今一直认为,这个城镇里根本什么都没有。 正因为什么都没有,她才会决定离开这里。 不过真正什么都没有的,其实是她自己才对。她总是瞧不起这个城镇和身边的朋友们,刻意与周围保持距离。就只是虚张声势地想保护如此空洞的自己,不曾有任何作为或建树。 所以,最终只会迎向一个咎由自取的未来罢了。 美纪并不是放弃梦想,而是在不知不觉间,她的梦想已成了空口白话。 她只是习惯性地倚靠肤浅的梦想安慰自己,殷殷盼着逃离高崎的那天到来。如同自己并未在这个城镇里留下足迹那样,追求梦想的足迹也在途中消失无踪。 或许就是基于这个原因,明明大家特地来协助美纪寻找父亲,她也只是跟在众人后面……没有自发性地采取行动。 美纪注视着贴在前方墙上的多张服装设计图。 其中绝大部分的作品,都是美纪在国中时期绘制而成,甚至曾投稿参加过服装设计比赛。她当时还暗自期待,自己的作品或许会得到好评,但结果自然是落选了。不过,她那时是真心打算再接再厉。 「我的……梦想。」 大概自己在优斗的眼中,依旧跟童年一样是个喜爱衣服的人。美纪当年是因为很高兴母亲帮自己缝制一件衣服,才决定自己也要做出相同的事情。 『衣服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心情。』 在母亲过世那时也一样。经过一段时间的嚎啕大哭、封闭自我之后,美纪只要思考服装设计的事情,心情多少就会平复下来。每次将时尚杂志翻到下一页,内心就会雀跃不已……比起和朋友玩耍更让她沉浸于其中。 ——自己确实有过一段时期,是真心热衷于服装设计。 美纪慢慢地下床站起身来。 接着她将手伸向墙上的其中一张设计图,拔起图钉把设计图拿在手上。 这是一套以花为形象、由红白两色组成的礼服。这张设计图涂改过好几次,纸张表面已变得相当粗糙。其设计理念是大家风范的华丽感。希望在穿上这套衣服后,不论身在何处都可以令旁人忍不住回头望来。 对于那股单纯的想法,美纪不禁放松表情。 「我当时……还真是喜欢服装设计呢……」 美纪一张接着一张地把设计图从墙上拿下。 每看一张,就会回想起自己是基于何种想法所设计、是想要完成怎样的衣服,以及过程中历经了多少次的失败。一股令人既害臊又羞耻的心情油然而生。 直到现在,衣服依然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心情。 最后,美纪将一张古老的照片拿在手上。 「妈妈……」 照片上是年幼的小美纪露出一脸灿笑,身穿蔚蓝色的连身裙站在河堤上。 只要穿上母亲为自己缝制的这件连身裙,随时随地都会带给她一股幸福的感觉。因此美纪一穿上它,脸上都一定会露出笑容。 在美纪遥想昔日光景之际——忽然发现这张照片摸起来特别厚。 仔细一看,原来有另外一张照片紧紧黏在后面。对此毫无印象的美纪,小心翼翼地将两张照片分开,从底下出现另外一张完全没有泛黄褪色的照片。 「这是……」 这是美纪第一次看到的照片。 也是父亲、母亲与穿着那件连身裙的美纪一起合拍的照片。 地点应该是乌川的河堤边。 一家人以青草和整排的樱花树为背景,看起来是如此幸福。 天空一片湛蓝,再加上相同颜色的那件连身裙。 母亲笑容满面地与美纪依偎在一起,父亲则站在后方拥住两人。 照片中的景象,以及随之勾起的回忆,都是如此鲜明清晰而美丽。 这张照片,完美地将影中人的生命力与思念捕捉下来。 化成一段永垂不朽、无可取代的记忆。 忽然间——玄关传来一阵声响。 美纪猛然回神,直直朝着玄关飞奔而去。 「爸爸!」 但是那里空无一人,只是门上的信箱里塞有一份晚报。看着玄关只有自己刚脱下的那双鞋子,美纪失魂落魄地愣在原地。 自今年以来,美纪和父亲交谈的次数屈指可数。早知父亲会像这样忽然失踪,之前就该陪他好好多聊几句了。 美纪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走廊上。 途中,她发现父亲房间的门微微敞开,不由得停下脚步。 ——或许能在里面找到与父亲失踪有关的线索。 如此心想的美纪,探头窥视室内。六张榻榻米大的卧室里,残留着父亲的气味。 夕阳照射在榻榻米上。房里的家具就只有一个小橱柜,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话说回来,最近很少看见父亲购买自己的东西,也没看到他喝酒或抽烟。就连说他身上那件皱巴巴的衣服该换了,他也只是抛下一句「反正还能穿啊」,惹得美纪忍不住皱眉。 美纪观察着这个朴素到令人吃惊的卧室,在角落发现一个全新的大纸箱。 她走到纸箱前,将尚未封住的盖子打开一看。 「……白米?」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袋白米。不仅如此,箱子里还有瓶装酱油、食品调理包、市售感冒药以及头痛药等物品。美纪起先怀疑这是父亲以备不时之需而留存的日用品——直到她在里面发现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致美纪」。 信封里装有数万圆和一张便条纸,美纪将纸上写的内容念了出来。 「……『记得保重身体,如果有事就打电话回家』……」 内容仅是如此简短,不过美纪立刻明白这里头的意思。 ——这个箱子里的东西,是正晴为了前往东京的女儿所准备的。 对于即将前往新环境的美纪,这些是援助她生活所需的一点心意。 「……爸爸。」 父亲果然支持美纪前去东京念书。 美纪一直很担心父亲其实不赞成她搬去东京,甚至开始怀疑父亲是故意没有帮忙缴纳学费。 不过,事实上并非如此。 美纪注视着箱子里的东西。这时,她发现角落有一个小纸袋。这个纸袋不同于其他东西,外表已老旧泛黄,美纪从箱里取出纸袋,动手打开一看。 里头的东西令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这是……我的……」 是一件折叠整齐的蔚蓝色连身裙。 也是母亲当年为美纪亲手缝制、尺寸已小到无法再次穿上、在这世上仅此一件的连身裙。 美纪起先以为这件衣服早就已经被不小心丢掉了。她将这件手工细腻的连身裙,摊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为何这件衣服会装在箱子里? 对于准备在东京展开新生活的美纪,父亲为什么会把她早就已经穿不下的这件连身裙也放入行李之中,答案肯定只有一个。 就是希望美纪别忘了她对服装设计的热爱。 就是希望美纪别忘了母亲对她的爱。 只身一人前往陌生的土地,总是会心生迷惘,有时也会痛苦到想要放弃一切。 在这种艰难的时候,为了让女儿能透过此物回想起初衷,这就是父亲对她的叮咛——不要忘记心中的那份爱。 『来,完成了,这就是世上唯一一件专为你量身打造的衣服喔。』 『你 穿起来真可爱,美纪。简直就像是一位小公主。』 一滴泪水落在美纪的大腿上。 原以为自己只剩下一具空壳的美纪,忽然感受到体内逐渐被思念所填满。 视野随即一片朦胧,美纪掩住嘴巴开始痛哭。为了避免泪水染湿连身裙,她低着头哽咽哭泣。 ——当初还以为自己不曾留下任何足迹。 就算这些足迹细微得令人难以辨识,也绝非没有留下。 诞生在这个城镇里成长茁壮,才造就出现在的自己。 来自双亲的爱、为了自己四处奔波的朋友们,以及从小就不曾改变过的梦想,都一再提醒着自己——即便遭受没来由的空虚感所折磨,自己也绝不是空洞的存在。 「……爸爸。」 这句呢喃落入了纸箱之中。 美纪将叠好的连身裙放在一旁……接着一把将脸上的泪水擦干。 父亲并不是逃走了。 他之所以没有回家,一定是因为出事了。 既然如此,这次非得找到父亲不可。 美纪起身走向玄关,把脱掉的鞋子再次穿回脚上。 她擦干眼角的泪痕,伸手推开大门。 周围不见优斗和康太的身影。外头已被夜幕所笼罩,接下来的路途是一片漆黑。 不过这里是自己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纵使正值大半夜,美纪也能一如往常那样快步奔走。 于是她大脚一跨,纵身冲进高崎之中。 第十章 美纪离开住处,朝着市区飞奔疾走。 尽管手边的线索不多,但能肯定父亲并没有逃走,绝对还在高崎的某处。 不过——目前还有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优先处理。 美纪边跑边拿出手机,从通话履历里点选「宽子」。 首先就是向宽子道歉。 因为刚才被宽子一语道破心事,最终不小心出言伤了对方。明明承蒙对方帮助最多的人就是自己,结果自己却反过来指责宽子的善良。 所以,美纪决定这次要好好面对宽子。 话筒里传来的铃声不停响着,可是无论经过多久,宽子都没有接听电话。美纪把手机塞进口袋里,加快脚步往前跑。 宽子究竟跑去哪里了?是回家?还是前往她母亲经营的小酒馆?或是—— 如此心想的美纪在来到省道上时,因为忽然听见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而停下脚步。 「美纪!这边这边!」 「……直树。」 挥着手跑过来的只有直树一人。美纪转头向四周张望。 「宽子呢?你刚才不是去追她吗?」 「我在途中追丢人。由于打电话去伯母开的小酒馆和她家都找不到人,我还以为她又回到你家,目前正准备赶过去。」 「我这一路上都没遇见她。」 如果宽子是沿途折返,照理来说两人会在半路上碰见才对。 现在都已经这么晚了,宽子究竟去哪里了?脸色随着时间越渐苍白的美纪,因为突然有一只手在面前挥了几下,她才终于回过神来。 直树神情无奈地窥视着美纪的脸庞。 「喂~你振作点啊,话说你有头绪的话,就赶快告诉我。宽子好歹是你的朋友吧。」 「这么说……是没错啦。」 但假如当真是朋友的话,在宽子大受打击的当下,自己就应该更有耐心地陪伴在她身旁才对。就算只是听对方诉苦也好。 ——越是深入思考这件事,就越是感到自我厌恶。 直树见美纪不发一语,忍不住皱眉说: 「你们究竟是怎么了?为何会吵架啊?」 「……跟直树你无关,毕竟这实在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就算撕破自己的嘴巴,美纪也不能坦白交代宽子的男友其实是已婚人士。 更何况直树当初是「基于好玩」,才决定帮忙美纪寻找父亲的下落。 不过跑遍各个地方,到头来一点好玩的事情都没有。对直树而言,应当没有必要继续趟这个浑水。 直树在听见美纪这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发言后,脸上瞬间失去表情。 这反应就跟他得知礼奈有男友当时一样。 美纪见到此情况,立刻感到十分后悔。 「抱、抱歉,直树……」 自己的这种行为,就跟面对宽子或优斗当时一样,纯粹是在迁怒他人。 当美纪手足无措地寻找适合的话语时,耳边传来直树重重的叹息声。直树将双手枕在后脑勺上,仰望着尚且明亮的夜空说: 「美纪,我其实能理解你为何会这么说,谁叫我这个人脑袋不灵光,我也明白自己一无是处,所以才希望生活至少要有趣点。」 「……直树。」 「但是啊,美纪……我好歹也是会担心别人喔。」 直树说出这句话时,语气听起来不像是平常那种开玩笑的感觉,而是发自内心。 面对神情显得有些恼怒又莫名尴尬的直树,美纪感到意外地瞪大眼睛。 ——美纪知道直树有着做事果断的一面。 也怀疑平日总会以自我解嘲来炒热班上气氛的直树,其实是个自尊心很高的人。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展现出那种果决的态度去面对礼奈。 而且美纪相信,直树并非只是一个不讲情面的人,要不然他也不会跑遍城镇各处去寻找宽子。同时美纪也突然想起,是直树联络班上所有的男同学,帮忙打听关于父亲的下落。 「……对不起。」 「无所谓啦,谁叫我实际上就是真的喜欢到处找乐子。」 「没那回事,我知道你是个可靠的人。」 至少直树没有因为美纪做出那些愚蠢的行为而弃她于不顾。美纪不觉得直树是脑袋不灵光的人,更不认为他是一无是处的人。 直树听见美纪这短短的一句话之后,不禁轻笑出声。 「比起我,现在更重要的是宽子才对。假如你毫无头绪的话,我们就只能展开地毯式搜索了。」 「你说地毯式搜索——」 美纪说到一半止住了话语。 ——关于宽子的下落,其实还有一处地点。 真要说来,那里是宽子最有可能前往的地方。 「对了……宽子打工的咖啡厅。」 在起争执当时,美纪曾说过「你早该跟男朋友说清楚了」。 宽子在那之后不发一语……最终只抛下一句「我懂了」。 倘若这是针对美纪那席话做出的回应,宽子很可能是去找男友摊牌了。 「可是……」 这么做所得到的结果,无疑会让宽子把自己伤得更深。 直树没注意到美纪懊恼地咬紧下唇,随即点头回答说: 「啊~就是那间咖啡厅吧。我知道在哪里。」 「咦、等……」 直树立刻拔腿飞奔,美纪见状也连忙追上去。 这是美纪今日第二次前往那间位在郊区的咖啡厅。 不禁让美纪再次体认到高崎占地辽阔。对于平日只往来于学校和住处之间,最多只会前往车站大楼周边的美纪而言,比起还会赛跑前往观音像的小时候,现在的自己根本活在更为狭隘的世界里。 美纪之所以会觉得高崎是个狭窄的地方,全都是自己造成的。毕竟她就连总是陪伴在身边的朋友有何烦恼,也是浑然不觉。 美纪注视着直树那不停往前跑的背影。身处在班上同学中心处的他,平常总是以诙谐的举动为大家带来欢笑。不过对于「扮演丑角来融入班上」的直树,就连美纪都迟迟没能看出他真正的一面。 直树头也不回地出声关切说: 「美纪,你还跟得上吗?」 「还……可以。」 直树在听见美纪有些喘不过气的回应之后,便稍微放慢速度。 但他始终没有停下脚步。 终于,两人抵达咖啡厅的门口。 那间小小的白色咖啡厅,直到现在还是灯火通明。 抵达店门前的美纪,将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息。直树没有理会美纪,不加思索地将手伸向门把。 「啊,先等——」 美纪尚未向直树解释来龙去脉,若是宽子在里面跟对方理论,情况将会非常不妙。 就在美纪焦急地上前一步之际,从门缝间——传来了宽子的声音。 「我是来拿回自己的物品。」 听着这生硬的嗓音,不难想象宽子此刻是神情冷漠。 美纪倒吸一口气,接着挪动自己疲倦的双脚往前走,站在位于门口的直树身后,偷偷观察里面的情况。 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 男友与他的妻子坐在店内深处的位子上,宽子则站在两人面前。 妻子挺着大肚子从座位上起身。 「啊,你是刚才那位,在这里打工的女孩子吧。」 相较于笑脸盈盈的妻子,店长的表情十分僵硬。桌上摊着一本儿童用品的型录,想来两人刚才是看着型录在闲话家常。除此之外还有写着各种名字的纸 张,以及婴儿产品的试用品。里面那张椅子上放着刚买来的玩具……现场只洋溢着无尽的幸福。 恐怕宽子就是在追求同样的幸福,不过这个幸福将她排除在外,甚至是给她带来伤害的产物。 ——美纪一想到这里,就有怒火从心底深处不断涌现。 直树对着不自觉握紧双拳的美纪小声提问: 「……这是什么情况?总觉得气氛不太妙耶。」 「确实是可能不太妙……」 不过,宽子是自己决定要来到这里。 ——如果可以的话,美纪好想冲上前去朝着那对夫妻破口大骂。 把一切真相都抖出来,大肆谴责成人世界的虚伪。 但这是宽子才有资格做的事情,美纪咬牙把话咽了回去。 这时,宽子似乎感受到视线而回头看向门口,她在发现直树和美纪之后,诧异地睁大双眼。 妻子注意到另外两位来访者后,开口问道: 「站在那边的女生,我们早上也有见过面吧。旁边的男生也是你的朋友吗?」 「他是……」 「啊,我是——」 宽子与直树对上视线。 宽子的脸上缺乏情感且十分僵硬,不过那双眼神,就像是一个因为迷路而想向人求救的孩子。 直树轻叹一声,接着露出生硬的笑容说: 「我是她的男朋友,多谢你们对宽子一直以来的照顾。」 「咦?」 发出惊呼的人不是宽子或美纪,而是店长。 吓傻的宽子在回神后,转头望向店长。 她看起来没有一丝怯意,静静地直视着男子开口说: 「我把毕业证书和毕业纪念册放在店里忘了带走,现在是想来取回这些东西。」 「啊,这样呀。阿秀,你快拿给人家。」 「啊、嗯。」 店长被椅子绊了一下脚,在终于站起身来后,就这么走进店内深处。此刻的宽子并非望着那道背影,而是看向眼前的桌子。 「……你的孩子快出生啦。」 「是啊,或许现在是最开心的一段时期吧。毕竟得要四处张罗,脑中也会产生各种想象。但我相信等孩子出生之后,生活会变得更加幸福。」 妻子的表情一松,露出一张毫无防备的笑容。 店长很快就从里头的房间走了回来。 「有了,拿去。」 递来的那本毕业纪念册看似是原先被乱塞在某处,封面都被压得有些变形了。宽子在看见这幕之后,整个人僵住了。 ——想必这本毕业纪念册,其实并不是宽子放在店里忘了带走,而是她想拿给男友看看,所以才带来放在这里。她之所以将对男友的疑虑都视而不见,单纯是想要相信对方而已。 不过宽子的这份心意,就有如这本毕业纪念册一样被人糟蹋。 让人不禁联想到自身处境的这幕光景,令宽子当场傻住。看着那道饱受挫折的背影,美纪不由得往前跨出一步——这时,现场忽然传出一股开朗的声音。 「啊~我怎会那么幸运呀。」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直树身上。 他搔着头发往前走,从店长的手中取回毕业纪念册与毕业证书。 「说起宽子,只要与她在一起就会感到开心,而且她和任何人都可以做朋友,还会设身处地帮助朋友解决烦恼。」 直树露出开朗的笑容望向宽子。 这副模样跟他平时在班上的态度相去甚远,看得出来是拼了命在掩饰心中的紧张。 直树曾说过他很努力才融入班上。刻意担任丑角的他,正因为吃过不少苦,所以应该十分擅长察言观色。 因此直树才会没有多说什么,义不容辞地对内心正饱受煎熬的宽子伸出援手。就算恨透了这位虚伪的情人,宽子还是不忍心毁了这个家庭。直树就是看出宽子的想法,才决定挺身而出。 直树朝着屏息以待的宽子轻轻点了一下头,然后笑着对店长说: 「像她这种不论面对何种人,都希望对方能得到幸福的好女人……明明是如此善解人意的好女孩,却无法为她带来幸福——对一名男人而言可真是亏大啰。」 最后一句话,如同轻声呢喃般说了出来。 不过,言下之意就是直树所想表达的一切。 店长一语不发地陷入沉默。 面对这位至此都毫无反应的男人……宽子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小声地宣布说: 「放心,我会自己去追求幸福的。」 「……」 店长没有回应。直树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一把牵起宽子的手。 「那么,我们回去吧。」 宽子并没有转身逃走,也没有发飙失控。 她让直树牵着自己的手,慢慢地走出咖啡厅。 从头顶无尽延伸的那片天空,此刻已是夜幕低垂。 来到室外的三个人,就这么暂时沉默不语地往前走。 ——我该何时道歉呢?美纪转头窥视宽子的脸色。 此时,耳边忽然传来话语声。 「对不起,都怪我把你们卷进这种麻烦事里。」 「不会啦,这没什么。」 语毕,直树瞥了美纪一眼。美纪见状,连忙开口说: 「那个,我才该向你道歉,都怪我不经大脑乱说话……我并没有瞧不起宽子你,而是自己——」 「我都明白。」 宽子越过肩膀往后看。远在夜色所笼罩的道路另外一端,能看见从咖啡厅里散发出来的温暖光芒。看着这一幕,宽子的眼眶渗出泪水。 「明明我都隐约察觉出事实,却选择视而不见,想想当真是蠢毙了……」 因为梦碎而说出的这个感想,语调听起来是如此地细微脆弱。 『到时在可爱的孩子与温柔老公的陪伴之下……在高崎这里获得幸福!』 这是宽子的梦想。尽管非常平凡,对她而言却是独一无二且温暖的美梦。 不过这个梦想,无法光靠一个人的力量实现。而宽子就是对此憧憬不已。 「……我已当面跟对方说清楚。现在心情清爽多了。像这样分手之后,反倒让人松了一口气。」 「那真是太好啦。」 直树语调轻松地回答后,为了舒缓紧张的情绪而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因为直树的脚程快了半步,宽子注视着他的背影说: 「可是,我并非直树你口中的那种『好女孩』喔。」 「是吗?我倒觉得你是个很不错的好女人喔~」 这句话说得相当轻浮,让人怀疑到底有几分认真。 不过听在美纪的耳里,总觉得这应该是真心话。 似乎因为得到的答案出乎意料之外,宽子震惊得目瞪口呆。当直树察觉宽子的眼中泛着泪光时,当场吓得不知所措。 「先等一下,我刚才有说错什么吗?」 「不是的……对不起喔,看来男友这件事真的把我伤得很深……」 即使不断擦拭夺眶而出的泪水,还是逐渐染湿脚下的柏油路面。 宽子掩面啜泣,最终还是哭了出来。 面对宽子如此伤心的模样,直树是一脸困扰……他以略显顾虑的动作,温柔地搂住宽子那纤细的身体,并且就像他刚才拍着自己的肩膀那样,轻轻拍着怀里那单薄的背部。 「辛苦你了,宽子。」 既温柔又笨拙的一句话。 低着头的宽子点头回应。站在旁边的美纪,静静地和宽子依偎在一起。 直到美纪的手机发出铃响之前,三人就这么一直伫立于黑夜之中。 第十一章 日暮时分的街景看起来与昨日一样,但其实和昨日截然不同。 之所以会这样,恐怕是自己在这一天里经历太多事情了。 宽敞的道路上车水马龙,优斗边看着从旁呼啸而过的车头灯边往前走。忽然间,跟在一旁的康太开口提问: 「优太,你打算走去哪里吗?」 「我打算走去哪里呢……」 就读高中当时,根本不必为此感到迷惘。只要一如往常去上学,等放学后就跟君岛一起鬼混。即便每天都有细微的不同,却不曾感受过这种忽然被扔进一片虚无之中的不安。 不过接下来该怎么做?全都必须由自己来做出选择。 优斗对于那最关键的「接下来」一知半解,此时突然回想起美纪说过的一句话。 「明明什么都不懂……她说的一点都没错。」 「你是指美纪吗?」 「……嗯。」 美纪确实一语戳中优斗的痛处。 没有梦想的自己,十分憧憬拥有梦想的美纪——总觉得这句话,就是在指责优斗,要他别擅自将理想加诸在他人身上。 优斗瞥了一眼左手腕上的手表。 「康太你也一样……为了考上东大一直非常用功,不仅在休息时间会翻开参考书,每天一放学还会去补习班报到,记得你在六、日两天都会补习到很晚吧?我曾在某次出游回家的途中,看见你才刚要回家。」 「……原来你都知道啊。」 「那还用说。」 康太在经过努力后顺利实现梦想,而美纪也同样想这么做。 所以优斗才想要帮忙美纪。不过这种想法,难道只算是一种自私吗? 「你们都拥有自己的梦想,感觉真的很酷……哪像我一无所有。」 纵使想努力,优斗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就像直树也决定要去东京,宽子则决定跟人结婚。五人之中,就只有自己还在原地踏步。 康太露出迷惘的眼神,望向一脸无奈苦笑的优斗。 「优斗,你不是要在伯父那工作吗?」 「问题是他根本就不需要我。」 ——希望父亲能回头看看自己,对自己抱持期待。 优斗明白抱有上述想法的自己真的非常幼稚。 但偏偏优斗就是很害怕,害怕自己在深入了解后,得知父亲对他真的毫无期许。 就因为自己的这股感受,尽管优斗是真心想帮助美纪,却令对方以为这只是事不关己之人的一时兴起也说不定。 不过,优斗是真的想要帮助美纪。 「康太,你觉得美纪的学费大概需要多少钱?」 「虽然会根据学校而有所差异,但原则上是一百万左右吧……?」 「一百万啊。」 即使算得上是一大笔钱,但以金额来说并非天文数字。君岛开的那辆新车,价值足足是这个数字的四倍之多。 康太见优斗没有停下脚步,于是忧心忡忡地关切说: 「难道你打算去刚才那间二手车行筹这笔钱?」 「没有啦。」 「我和你一起去。」 「你别过来。」 优斗停下脚步,打算赶走跟在一旁的康太——但在看清楚他那坚定的眼神后,忽然感到一阵心虚。 平常总是低着头不太敢跟人对视的康太,此时以责备般的眼神直视优斗。 「你是打算去从事很不妙的工作吧。毕竟这世上没有几份工作可以随随便便就赚到一百万圆。」 「……就叫你先回家啊。」 康太只是碰巧陪着来帮忙,因此不能把他卷入其中。 美纪的父亲并没有出现在那间二手车行的仓库里。既然如此,接下来就得靠自己去解决问题。 优斗压抑住想当场发飙的情绪,对康太好言相劝。 「总之你快回去,你帮的忙已经够多了。首先,若是继续把你卷入更加棘手的麻烦之中,相信你也会很困扰吧?因为你准备去东大——」 「没那回事。」 「咦?」 「我没有考上东大。」 这句简短的自白,听得出嗓音正微微地颤抖着。 优斗回想起最后一次班会当时,康太被人再次询问毕业出路当时的情景。 在班上同学们充满期待以及感到好奇的注视之下,他又有着怎样的感受? 承受着只会让人备感压力的一道道视线,康太是以怎样的表情说出「东大」这几个字?优斗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 但是仔细想想,康太有时会显得坐立难安。每当他听见直树捉弄自己是「东大高材生」时,就会露出欲言又止的态度。 康太在河堤边巧遇自己的母亲时,曾经一度情绪失控,或许这就是不停折磨他的真相。 康太一脸如释重负地露出苦笑。 「很抱歉我没有说出真相。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们,却迟迟说不出口。」 「……你不必为此道歉。」 优斗能理解这种难以启齿的心情,毕竟不管是谁都多少抱有这类纠结。相信没有任何朋友会针对此事出声责备。 康太听见优斗的回答后,落寞一笑说: 「我妈表示无论哪间大学都好,至少先有学校念再说,所以她没有征求过我的意见,就擅自帮我缴交了我只是报考来求个心安的另一间大学的学费,可是……」 康太用他那还充满迷惘的眼神,环视着被夜色所笼罩的街道。 打开车灯交错往来的一辆辆车子,完全没有减速停下,全都毫不犹豫地朝着目的地疾驶而去,在路上形成一条由光线组成的河流。 大概就只有像这样停下脚步的自己,无法成为其中的一分子。 康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后,以清澈的眼眸仰头看着优斗。 「我已经说出实话了,所以你也要向我坦白。」 这是以朋友的身份,决定坦承面对彼此的一席话。 优斗看清楚那双眼神后,不禁倒吸一口气。 这令优斗的心中产生迷惘。他也觉得既然身为朋友,就必须回应康太的决心。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严重到不能让康太牵扯进来。 于是……优斗以平静却又口拙的方式,对着眼前的朋友说: 「康太,如果你真心想就读东大,只要明年再努力就好。你好好跟母亲说清楚自己想去哪间学校。因为我很清楚……你一定可以办到的。」 「……优斗。」 这既不是安慰人的片面之词,也并非鼓励人的陈腔滥调。 而是优斗的肺腑之言。一路上很有耐心地陪伴自己走到这里的康太,优斗相信他最终一定可以踏上自己所追求的人生之路。 因此,两人是时候该迈开各自的脚步了。 「那么……再见啦。」 优斗潇洒地挥了挥手,仿佛放学后跟朋友道别似地转身离去。 但他并不是准备回家,隔天也不会前往学校。 不过优斗衷心期盼,有朝一日能与大家再次相见——只身一人走在夜幕低垂的城镇之中。 起先以为拥有梦想之人,是绝对不会轻言放弃的。 这种人都会抱持坚定的意志和决心,一步一步地向前迈进,终有一天会离开高崎,前往某个遥远的地方——至少优斗一直以来都这么认为。 不过,这恐怕是优斗所抱持的幻想。 比方说君岛,优斗就擅自把他认定成是个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受挫的大人。 或是美纪,优斗曾以为她是个为了梦想不会轻言放弃的人。 但他们都只是普通的凡人,同样会为挫折煎熬。对于至今完全不明白这些事情的自己,优斗觉得真是幼稚到令人生厌。 尽管如此——优斗相信纵使现在才了解这个道理,也不算太迟。 「现在应该还来得及。」 优斗沿着被路灯照亮的道路拔腿狂奔。 他不断加快脚步,拐过前方的街口。 此时的优斗已是气喘吁吁、浑身燥热,但他不以为意地继续奔跑。 当他抵达灯火未熄的二手车行后,不加思索地冲进后侧的修车厂。位在现场的社长跟员工们都转头看过来。 优斗完全不看其他人一眼,径自跑向已坐进旧车之中的君岛。 「君岛哥,可以由我来担任肇事驾驶吗?」 一口气说完的这句话,听起来是足以烧尽一切的热情和看清现实的冷静同时并存。 反观君岛,则是吓得哑然失色。 「你在胡说……」 「——什么嘛,君岛,原来你有个很不错的小弟喔。」 身上的西装穿得有些邋遢的社长,笑着说出这句话。君岛听完后脸色大变。 「社长,这小子是……」 「住口。」 君岛吞吞吐吐地开口解释,却被社长硬生生打断了。 优斗调整好气息后,直直看向社长。 「不过……我需要一笔钱。」 「没问题,你要多少?」 「一百万圆。」 ——只要有这笔钱,美纪就可以去东京念书,她就能实现自小以来的梦想。 面对这种应当远超过公定价的金额,社长眯起双眼,嘴角上扬说: 「这可是得把车撞到全毁的地步,你办得到吗?」 「是的。」 优斗早已做好觉悟。 看着优斗没有一丝恐惧地答应后,社长满意地将双手一拍。 「赞喔,小伙子!拥有你这种眼神的家伙,就是有着不同于一般人的觉悟!」 社长在大肆赞赏的同时,很熟稔似地拍了拍优斗的肩膀。君岛脸色发青地连忙摇头制止。 「请等一下,社长,那小子……」 「——给我下车,君岛。」 社长摆出不由分说的态度,以浑厚的嗓音下达命令。 君岛吓得绷紧表情,却没有从驾驶座走出来。 至今亲眼目睹过无数次车祸现场的君岛,想必非常清楚这份工作有多么危险,但他还是坚决不肯让优斗来顶替自己。优斗见到此情况后,虽然觉得自己快要无法呼吸,依然开口恳求说: 「拜托你,君岛哥……我说什么都需要这笔钱。」 「你……」 面对优斗那真挚的眼眸,君岛的脸色十分难看。 那是很想说点什么,却没能讲出口的表情。 看起来既像是生气又像是难过的那张脸庞,明显是感到十分痛心。 都怪自己害君岛露出这样的神情,优斗的胸口传来一阵绞痛。到头来,自己就只能以这种方式来回报君岛。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美纪。 为了美纪,这是自己唯一能帮上忙的方式。 只要能够让准备放弃梦想的她重新燃起希望,自己也就心满意足了。 为的是不再让她像刚痛失母亲时那样悲伤落泪—— 「对不起,君岛哥……那我出发了。」 优斗将君岛从车里拉出来,径自坐进驾驶座。 转动钥匙发动的引擎,随之发出诡异莫名的震动。 第十二章 直到夕阳西沉之前,美纪一直抱着自己的双腿不停哭泣。 这天完全无风。涓涓河水被晚霞染成淡红色。架于河堤上的栈桥为了因应即将到来的黑夜,逐渐点灯散发着微微的光芒。 在灯光的照明下,从中浮现出美纪那娇小的身影。 少女穿着黑色的连身裙取代丧服,旁边则站着一位同样身穿黑色衣物的少年。 不知这是优斗第几次拼命思索适合的话语,最后笨拙地挤出这句话来。 「……美纪,差不多该回家了,伯父会担心你的。」 要是入夜后发现美纪还没回家,正晴应该会很担心。毕竟他们从今以后必须两人相依为命,所以美纪不能一直待在这个地方。 美纪还是没有站起身来,她眼眶湿润地注视着那片辽阔的河面。回忆着自己穿上那套蔚蓝色的连身裙,和双亲一起走在河堤对岸的时光。 倘若自己现在并非一身全黑的打扮,而是那套充满朝气的连身裙—— 或许此刻的心情就会不太一样。至少在入夜之前,应该会牵着优斗的手踏上归途。 不过,美纪只觉得非常悲伤。在失去母亲之后,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简直就像是失去了身边一切重要的事物。视野被泪水所填满,让人什么都看不见,甚至无法站起身来。 美纪再次将脸贴在膝盖上。优斗见状后说: 「那个……虽然我不清楚你现在的感受,可是你仍保有许多重要的事物喔。」 优斗的语气听起来是那么地温柔。 面对这位比自己更早失去母亲的儿时玩伴,尽管美纪的心已经麻木,但她还是仔细聆听对方所说的话语。 「你还有伯父跟宽子,以及——」 优斗忽然一阵语塞。 他陷入沉默一小段时间后,才再次张口说: 「……你的梦想不是吗?」 随之补上的这句话,里面有一个不太熟悉的单字,令美纪稍稍抬起头。 「我的……梦想?」 「没错。」 优斗探头窥视美纪那张被泪水染湿的脸庞。 在夕阳余晖的照射之下,美纪因为背光无法看清优斗的表情。优斗把手里的素描簿递给美纪。看着那被翻皱的封面,美纪慢慢地伸手接下。 「你很喜欢衣服对吧。」 这句话是如此地粗鲁,却能直达他人的心底深处。 美纪抬头直视着优斗。 忽然间,优斗仿佛被亮光刺得眯起双眼。 「我会——」 落日慢慢沉入地平线,河面渐渐被染成清澄的蓝色。 美纪用她那湿润的眼眸,看着这片色彩随着时间改变的天空和自己的儿时玩伴。 伫立于晚霞之下的优斗,神情显得有些落寞…… 不过两人此刻是身处在相同的地方,确实共享着同样的感受。 ※ 轮廓朦胧的月亮,高挂在漆黑的夜空中。 美纪原先是听着宽子微弱的哽咽声,就这么静静地仰望天际,结果被突如其来的来电铃声给吓得慌了手脚,于是急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萤幕上显示的来电者是康太。美纪一接起电话,康太便气喘吁吁说: 『美纪,大、大事……不好了……』 「大事不好?是怎么了吗?」 『我一个人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就问你发生了什么事——」 『优斗正打算去做很糟糕的事情。』 「啥?」 很糟糕的事情又是什么? 直树与宽子听见美纪的声音后,都忧心忡忡地望着她。宽子轻轻推开直树的手臂,走到美纪的身旁。 「发生什么事了?是谁打来的?」 「是康太。他说优斗打算去做很糟糕的事情,但我听得一头雾水。」 『——他为了美纪你,决定去帮忙筹钱!』 「咦……?」 面对这意想不到的答案,美纪错愕得不禁发出惊呼。 等她回神时,已经再次狂奔在夜幕低垂的街道上。 ※ 小时候的优斗虽然看起来很冷漠,但其实是个心地善良的少年。 至少他对美纪总是非常温柔。 或许是因为优斗在很小的时候就面临父母离异,所以他总会掩饰自己纤细的一面……比起跟许多朋友玩在一起,他反而经常陪在美纪的身旁。就连美纪失去母亲当时,他也很有耐心地陪着不停在河堤边哭泣的美纪,甚至长达好几个小时。 优斗从以前就是这样,尽管他没有多说什么,却一直想帮助美纪。 ——这就是生性如此笨拙的他,拼尽全力所展现出来的温柔。 「就是这里吗?」 入夜后的二手车行已经熄灯,现场是一片寂静。 不过车行深处似乎还有人在,美纪望着后侧那间隐约发出亮光的修车厂。 站在身旁的康太点头肯定。 「我相信优斗就在这里。其实他之前有问过我,大学学费一般需要多少钱……」 「不会吧,那小子居然……」 「啊,直树,难道你会怕吗?」 直树发现宽子正在探头窥视自己后,连忙摇头否认。 「才没有咧,我可是十分期待能碰上这种事喔。」 并排站在修车厂前的四个人,纷纷仰头看着上方的看板。 根据康太和直树的解释,这个地方的员工看起来就跟流氓没两样。直树会胆怯也是无可厚非。 美纪率先迈出脚步,宽子就跟在她的身旁。 康太则是尾随在后。起先还在仰望看板的直树,这才连忙追了上去。 「喂,别丢下我啦。」 昏暗的修车厂里寂静无声。即使四人在入口处大吵大闹,感觉上也不会有人走出来,仿佛所有事情都已经宣告结束。 美纪走进铁门敞开的修车厂里。 一行人朝着光亮处前进——发现有一名男子站在那里。此时低头坐在轮胎上的这名男子,将目光移向脚步声的来源处。 「……你们是谁?」 「请问你是优斗的前辈吗?」 对于这个问题,男子的脸色有一瞬间变得很难看。美纪确信自己并没有看错。 君岛就像一名受挫的少年般撇开目光。眼看君岛没有回答,美纪再度发问说: 「请问你知道优斗去哪了吗?」 君岛之所以听见这个问题仍不发一语,美纪相信他是默认了。 难道情况严重到令人难以启齿吗?美纪总觉得背脊窜起一阵恶寒。 站在旁边的康太,压低嗓音提问: 「我知道就是你介绍工作给优斗的。」 康太曾说过,优斗很可能是为了从事某种危险的工作才跑来这间修车厂。 君岛逐一看着他们四人。 他有如身心俱疲般,眼神阴郁。一小段时间后,他以让人猜不出心思的口吻说: 「如果你们想找优斗,他已先一步离开这里了……为了去完成工作。」 「咦?」 众人听见后大惊失色。美纪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最后一次见面时,自己究竟对优斗说了什么?就算美纪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简直跟失踪的父亲如出一辙。原以为会永远陪伴在身旁的那个人,就这么突然消失无踪。这情况和美纪当年痛失母亲时几乎一模一样。 美纪呆若木鸡地愣在原地。 ——就在这时,康太代替美纪做出反应。 康太伸手抓住君岛的肩膀,开始用力摇晃。 「你说的工作是什么?内容是真的很不妙吗?」 「康太?你、你冷静点!」 直树连忙上前阻止。 抓住君岛肩膀的康太,态度激动到判若两人。当直树拉住康太的身体时,发出咂嘴声的君岛也刚好站了起来。 导致康太一时失去平衡,随着直树跌坐在地。 虽然两人摔倒后发出剧烈的碰撞声,不过紧接而来的是毫无一丝声响的寂静。心乱如麻的情绪令人不知该如何开口,导致大家无法采取任何行动。 这时——只剩下康太的低语声,回荡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 「我只是想要帮帮他而已。」 音量细微到让人差点没听清楚。 康太抬头往上看。 以往总是低着头不敢跟人对视的那道视线,直直地射向君岛。 「优斗到底在哪里?」 康太嗓音沙哑地说着。 面对这双眼睛,君岛的脸上逐渐失去情感。 那张厌倦世俗的成熟面具已摘下,藏在底下的是错失珍视之物、平凡青年的真实容貌。他有着一双与美纪等人并无差别、不愿正视自身懦弱的眼神。 君岛目光游移地望向天际。 「……他正准备去制造车祸,制造一场能帮人赚钱的车祸。」 「车祸?地点在哪里……」 「就在前往观音像的道路上。」 「你说观音像……」 美纪率先想到的地点,就是小时候经常跑的那条山路。 但要从这里赶过去,实在有很长一段距离。美纪吓得脸色发白,此时耳边传来宽子与直树的声音。 「车祸?这怎么行,我们快追。」 「但是该怎么追……用跑的肯定赶不上,没有其他好方法吗?」 「就算你这么问我……也只能找人帮忙了……」 两人惊慌失措地商讨对策,声音听似来自相当遥远的地方。 美纪就只是整个人僵在原地,迟迟说不出话来。 ——为何优斗不惜去制造车祸,也要帮自己筹措学费呢? 美纪也只有在小学当时与优斗有往来,在进入高中之后,两人几乎不曾交谈过。单纯是在这两天里,才逐渐找回昔日的情谊……但也只是一时之间罢了。真要说来,没有任何一个理由足以迫使他冒险这么做。 但在美纪因为痛失母亲而难过落泪的那个午后—— 优斗背对着夕阳,窥视着美纪的脸庞说: 『你很喜欢衣服对吧……我会一直支持你的。』 至今不曾想起的这段记忆。 不过,美纪相信这就是答案。 优斗自那天以来,都对这件事深信不疑。 相信美纪很喜欢服装设计,以及她绝对不会放弃梦想。 美纪回忆起当年的那个画面,用力地咬紧牙根。 「真是个笨蛋啊……」 美纪认为,优斗早该对她死心才对。 换作是一般朋友,肯定会这么做。当优斗说出「到头来这只是一个如此轻易就能令你放弃的梦想吗?」这句话时,就应该抛下美纪离开她。谁叫美纪当时就是摆出如此过分的态度。 可是,优斗最终还是对美纪不离不弃。 他一句话也没说,如同当年那样用力地从背后推了美纪一把——提醒她再一次去追求自己的梦想。 美纪不由得握紧拳头。 那一根根发冷的指头,仿佛不听自己的使唤般不停颤抖。 无论是自己置身在这间陌生的修车厂里,或是得知优斗为了制造车祸而只身上路,全都令人觉得缺乏真实感。美纪总觉得自己完全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只能一直伫足在原地。 不过——再这样下去只会重蹈覆辙。 美纪瞥了漆黑的户外一眼。 然后抬起其中一只感觉已经发软的脚,摇摇晃晃地跨出一步。 接着又向前一步。这时,康太注意到美纪在往前走。 「美纪?」 「……我非得去阻止他不可。」 现在一定要赶紧追上优斗才行。 只要自己全神贯注地向前奔跑就好。 这次要凭着自己的双脚,追上优斗阻止他做蠢事。 美纪深信自己一定办得到,而且是非得达成不可。 因为梦想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不该以牺牲优斗的方式来实现。 「美纪!先等一下!你打算如何去阻止优斗?」 直树从后头追了上来,美纪头也不回地说出答案—— 「怎样都行,就算是搭计程车也好。」 「瞧你说得这么轻松,好歹也得前往车站才招得到计程车吧!」 「那我就用跑的过去。」 总之就是一路向前跑,然后沿途招车请人帮忙。 即使找不到人帮忙,只要赶紧跑过去就好。反正小时候都是这么做,不可能到了现在就办不到。 美纪决定直接穿过黑夜一路狂奔。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阵撞击声。 美纪反射性地回头望去,看见君岛正从成堆的轮胎中把脚收回来。 朝轮胎踹了一脚而引来另外四人侧目的君岛,慢慢地走到停在附近的其中一辆车子旁边,他打开驾驶座的车门之后,把钥匙丢在座椅上。 接着他也不知是在跟谁说话,扯开嗓门大喊: 「啊~这辆车的钥匙就放在里面耶。」 嗓音清亮的这句话,彻底出乎美纪等人的意料。君岛没将车门关上,摇摇晃晃地从车子旁边退开。 率先明白此举用意的人是康太。 康太快步跑向君岛所指的那辆车。直树与宽子见状后,也立刻采取行动。 最后,君岛扭头看向倒吸一口气的美纪。 虽然那双眼神有些阴郁……却又真诚无比。 君岛就这么不发一语,不过美纪明白他想说什么。 ——拜托你,务必要追上优斗。 他现在想说的只有这句话。 美纪大梦初醒地朝君岛一鞠躬,然后迅速坐进车子的后座。 负责驾车的人是直树。 「出发,你们可要绑好安全带啊。」 汽车迅速向前驶去。坐在车里的美纪,回头望向那间逐渐远去的修车厂。 独自一人留在那里的君岛,并没有目送他们离去。 不过那道背影,看起来比任何人都更衷心祈求着优斗能平安无事。 无数的车头灯穿梭于夜里的大道上。 那一道道光之线条,恍若化成一条平缓的河川,随着远离市区而逐渐变细。 美纪将视线移向车窗外。 从大桥上所看见的河川本体,漆黑得让人看不清楚。今天凌晨和大家一同在河边玩耍的那段体验,仿佛已是很久以前的回忆了。美纪一想起优斗当时露出的笑容,不由得咬紧下唇。 越过乌川通往观音像的这条省道,在离开住宅区之后,路旁的树木开始增多。沿着这条缓缓上坡的车道向前行,恍若逐渐踏进一片无尽的黑暗之中。 美纪将十指紧紧交错的双手放在大腿上,但她总觉得还是有东西从指缝间流泻出来,于是把手压在额头上。 ——尚未被定位的他们,在面临岔路时难免会心生犹疑吧。 等事后回想起来时,或许会一笑置之也说不定。 不过现在当真是拼尽了全力,身处在看不见尽头的道路上不断挣扎。纵使置身于漆黑的水流之中,大家还是 会衷心盼望能得到他人的帮助。 如同车头灯被摘除的汽车行驶在夜路上,就只能仰赖有限的视野,徘徊在这个辽阔的世界里。 「优斗……」 身体随着车子摇晃的美纪,就这么阖上双眼。 全神贯注在心中祈祷着「拜托让我追上优斗」。 这是为了克制自己因为焦虑而想放声大叫的冲动。 这是为了让自己能伸手触及优斗的背影。 倘若真的可以追上优斗,美纪这次不会再松手了,不会舍弃任何一个自己所珍视的事物。 无论是回忆、梦想、朋友以及高崎。 因为多亏了至今所拥有的一切,自己才有动力继续向前奔跑。 第十三章 前往高崎观音像的这条山路,入夜后几乎没有任何车辆会经过这里。 犹如万物皆已沉睡般寂静无声。 就连位在山里,白天可看见停车场里挤满观光客的植物园,现在也是空无一人。 停车场正中央有一辆没熄火的车子,优斗就坐在里面呼吸急促地喘息着。 ——整辆车子撞毁就可以拿到一百万圆。 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只需将油门踩到底,直直撞向路边的护栏就好。这么一来,保险杆会扭曲变形,车头盖同样会毁损,优斗已见识过无数辆这种车子了。驾驶若是好运就只会身受重伤,但是倒楣的话—— 「……这有啥好怕的。」 优斗如此安慰自己。 事到如今已不能临阵脱逃。只需如此简单的一个举动,就可以让美纪去东京。自己能为她做的事情,如今就剩下这一件了。紧闭的眼皮底下,浮现出小时候的美纪身穿蔚蓝色的连身裙、脸上挂着腼腆笑容的身影。 优斗认为拥有梦想的人,只需朝着目标勇往直前就好。 尽可能地向前迈进,努力追求自己的梦想。 优斗明白自己和美纪不一样,从未想过要前往被光芒所笼罩的地方。 对于自己这辈子都要生活在高崎,优斗早就视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曾考虑过要出外闯荡去干一番大事业。自己就跟父亲一样,是逗留于此的那种人。优斗并不排斥这种生活方式。 因此,优斗希望自己好歹能成为美纪的助力。 「没问题……我办得到。」 这点小事不算什么,只不过是稍微踩一下油门罢了。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只有这个了。 紧握方向盘的双手十分僵硬。 脑中闪过母亲离去时的背影,还有父亲那从不回头的身影。 以及五人在这短短两天之内,于街上来回奔走的记忆。 还有清晨时和大家在河边点燃发焰筒、快步穿梭于商店街之间、所有人一起吃着早餐,以及美纪看见大家一同用餐而露出腼腆笑容的光景。 这两天里的种种回忆,优斗相信自己这辈子都绝对忘不了。 尽管大家接下来会踏上不同的道路,但至少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注视着彼此。即使各自都有不同的烦恼,大家还是有说有笑。 因此,为了避免美纪失去那张笑容—— 自己有那个胆量将油门踩到底,相信自己一定能办到。 优斗猛然抬起头来,眼中紧盯着浮现于黑夜之中的那道护栏。 接着他用力握紧手中的方向盘—— 「啊啊啊啊啊!」 优斗在大吼一声后,将油门—— 这时,转角突然冲出一辆黑色轿车。 高速驶来的这辆车,在发现优斗的车子后立刻急转弯。 黑色轿车如同挡住前方的去路般擦过车头,紧急煞车发出一阵刺耳声响。 当优斗发现那辆眼熟的高档车是君岛的爱车时,随即有四个人从那辆车里跑了出来。 美纪匆忙到差点摔跤——她神色焦急地挡在车子前。 「你在做什么啦!笨蛋!不许你为了我故意去制造车祸!」 她声嘶力竭的叫喊,轻松穿过挡风玻璃,传进优斗的耳里。 ——美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早已沸腾的大脑,感觉上像是又被人淋了一桶热水。 待优斗回神时,自己已用那只使不出力气的手推开车门下车了。 全身因为一股沉重的无力感而不停颤抖着。 终于挤出口的话语,听起来有些破音。 「这跟你们无关吧……」 「当然有关!」 如此大喊的美纪,身旁站着宽子、直树以及康太。 「美纪说得没错!重点是若有朋友为自己这么做,我只会觉得这份友情太沉重了!」 「喂!优斗!你少在那边自以为是美纪的男朋友!总之快跟我们一起回去!」 「这种事情根本算不上是工作!你快打消念头啦,优斗!」 美纪等人面无惧色地挡在未熄火的车子前面。 优斗硬挤出正在逐渐散去的怒火大吼: 「这是我的决定!轮不到你们来插嘴!」 正因为已经别无他法,优斗才出此下策。 无论自己伤得多重,只要能为美纪开拓未来的道路就足够了。 但是优斗的怒吼,令美纪气得握紧双拳。 「这是哪门子的决定……为何你要这样擅作主张?优斗,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唔……」 美纪喊出和自家父亲一样的台词。优斗在被人指责「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之后,瞬间被愤怒冲昏了大脑。 「我怎么会不懂!你就是需要一笔钱啊!」 自己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想要慰留母亲的孩子,而是真心支持美纪的梦想。为此,优斗不惜铤而走险。 就算美纪从此离开高崎,优斗也坚信自己能将油门踩到底。 「就由我来帮你筹钱,所以你快点去东京!」 「我是想去东京,但不该透过这种方式!」 「这种方式有何不对!你若是想去东京就别阻止我!」 「我当然要阻止你!为何你坚持要这么做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说是再单纯不过。 心中的冲动犹如退潮般迅速消散。 最终,只剩下那股直到现在都不曾改变过的思念。 优斗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这位儿时玩伴。 「当然是因为……我希望你的脸上能够永远保持笑容。」 即使美纪会离开高崎,或是两人再也没有机会相见。 优斗也会在脑中幻想,身在某处的美纪仍朝着梦想前进。 总觉得这么一来,才能认同不曾有过梦想的自己,也有存在于这个世上的意义。就算美纪日后将优斗忘得一干二净,但至少优斗会记得自己曾经帮助过美纪,并且相信自己日后也会为此感到心满意足。 所以——优斗打从一开始就非常清楚,这种方式根本错得离谱。 「……说够了吧,总之你别再管我了。」 优斗将目光从美纪的身上移开,伸手摸向车门。 当他准备再次坐进驾驶座之际,耳边传来美纪的呢喃声。 「我不会笑的。」 「……」 「使用你出车祸的钱去东京,到头来根本表示我什么事都办不到。不仅麻烦大家帮我寻找爸爸,甚至还害你牺牲自己……这叫我怎么有办法笑嘛。」 优斗将手从车门上移开。 美纪仰头看着回过身来的优斗,脸上挂着就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那是贯彻到底的意志。 优斗感受到美纪那绝不让步的想法。 「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什么决心?」 「就是主动去争取。不论需要花上多少时间,我都会凭自己的力量前往东京。」 那双阐述梦想的眼眸,不再像过去那样只是散发出天真无邪的笑意。 也没有像是在寻找未知的远方而目光游移。 过去那个坐在前一个座位上、用手撑着脸颊望着窗外发呆的女孩,已经不存在了。 她露出有如热衷地在素描簿上涂画时那种执着的眼神,但又显得更为坚强。 勇敢地直视着前方的道路,并且依靠自己的双脚向前迈进。 自己就是想变得如此坚强——而这便是美纪的决心。 「我不是要逃离这里,而是有想要追求的目标才前往远方。」 美纪的声音清脆悦耳。 不过她脸上的微笑,看起来有些落寞。 「所以,我是不会把优斗你当成垫脚石的。」 一只美丽的手伸了出来。 月光洒落在那小小的手掌上。 那白皙的肤色,恍若得到上天的垂怜般洁净无瑕。 面对眼前的四个人,优斗不知在原地愣了多久。 他注视着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手。 由于优斗迟迟没有反应,美纪稍稍皱起眉间,接着她将手放下,发出一声叹息便转过身去。 「等……!」 优斗反射性地喊出声音,但在见到美纪坐进他开来的那辆汽车的副驾驶座之后,错愕得瞠目结舌。 「直到你跟我们一起回去之前,我都不会离开这个座位。」 「美纪……」 优斗用他那干涩的嘴巴,轻声呼唤美纪的名字。 宽子见状后,也迅速冲向那辆白色轿车,她在打开后座车门的同时,对着直树和康太呼喊说: 「你们也快上车!」 「咦,我们借来的那辆车该怎么办?」 「反正这里是停车场啊,之后先把钥匙还给那个人就好啦。」 直树与康太听完宽子的说明后,也连忙跳进后座。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美纪,仰头望向仍伫立在原地的优斗。 「我是不会抛下你的。」 美纪会注视着优斗,不论几次都会向他伸出手。 美纪和当年抛下优斗的母亲不一样。 优斗觉得自己光是看见这个举动,就有一种获得救赎的感觉,想必是因为自己还不够成熟。 就算对方背对着自己不肯回头,说出的话语没有那么简单易懂,也都充满关怀。还是有人愿意关心自己。一定是为了察觉出这件事,才绕了这么一大段远路。 但若是没有这两天的体验,优斗相信自己还是什么都不懂。 优斗低下头去,宛如喃喃自语般开口说: 「……对不起,美纪。」 美纪听见这句话后,像是有些困扰似地眉头一皱。 接着她仰头望向优斗,淡淡地笑着说: 「我们回去吧,优斗。」 第十四章 位于观音山顶的停车场里,能够将高崎市一览无遗。 尚无游览车到来的清晨中,只停着优斗所驾驶的那辆车。 眼前是一片微微泛白的辽阔天空,美纪隔着车窗仰望淡淡自天上洒落的晨曦。 只要再过一段时间,天空就会取回它原有的蔚蓝色。 看着这片从头顶延伸出去、伴随时间变化的色彩,美纪莫名觉得比起鲜明的蔚蓝色更加美丽。 美纪稍微摇下车窗,一阵沁凉的微风轻抚过脸颊,着实令人感到心旷神怡。 总觉得这让一夜的激情逐渐冷却下来,美纪略显哀愁地说: 「各位……真的很对不起,明明你们帮了我这么多忙,我却老是摆出那么过分的态度……亏你们还特地帮忙准备那些寻人启事……」 美纪回想起先前的种种,只觉得自己对大家有着说不完的愧疚。于是,她朝着一路不离不弃陪伴自己到这里的四个人深深地一鞠躬。 「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终于有办法说出口的这句话。 因为美纪的道谢,车里的气氛瞬间变得轻松许多。 位于后座的直树,将双手枕在后脑勺上。 「对了,话说伯父究竟是跑哪去了?另外你的学费该怎么办?」 「关于爸爸的事情,等回去之后我会请警方帮忙。毕竟最后一次见到爸爸时,他正徒步离开家门,外加上我家的车子也不见了。因此我在怀疑,爸爸或许是缺少了代步工具才还没回家。」 「美纪,记得你家车子是白色的四轮轻型车吧。」 「那是前一辆,现在是水蓝色的一般轿车。」 「咦……难不成是当时那辆赃车……」 优斗如此低语着。 美纪似乎没听见这句话,笑着继续说: 「至于学费,还是等我找到爸爸再说吧。反正还有一年的时间,我就去打工赚钱好了。」 对于这样的未来,美纪现在已不再那么排斥了。因为她已经拥有自己的目标,能够从头再努力一次。 「经过这件事,我回头想了许多事情,发现自己还是很喜欢衣服。让我想起光是一件衣服就可以改变当事人的心情,以及服装能带给人各种回忆……」 就是由母亲所缝制、父亲代为收藏的那件连身裙,帮助美纪想起了这件事。 不光如此,还有为了美纪一同奔走的四位朋友,让至今对周围漠不关心的她,能够好好地去面对自我。 因此,美纪不再想要逃离高崎。自己确实有在这片土地上留下足迹。而她今后也会沿着这道足迹,继续向前迈进。 美纪忽然回过神来,脸上浮现羞涩的笑容。 「所以,我这次要凭着自己的力量前往东京,去东京学习服装设计……忽然说这种话,感觉上挺让人害臊吧。」 「没那回事……」 优斗欲言又止地低下头去。 现场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就在这时——康太突然推开车门冲了出去。 他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叫声向前跑。这股肆无忌惮的声音,响彻整片停车场。 康太当着被吓傻的另外四人面前,将手撑在能够俯视这座城镇的栏杆上。 然后扯开嗓门放声呐喊。 「我也一样!明年要凭自己的力量前往东大!」 「咦?」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自白,直树和宽子面面相觑。 位于驾驶座上的优太轻笑一声。 康太双肩起伏地大口喘息,接着他转过身来,露出已挥别阴霾般的清爽表情看向四人。 「要、要是不说出来……总觉得自己会继续逃避。」 「……你搞屁啊,是想吓死谁呀。」 直树先是一脸傻眼,但他很快就扬起嘴角笑着说: 「不过,我也一直很期待能做出这种事喔!」 语毕,直树同样大吼大叫地冲出车外。宽子开心欢笑地跟随在后。直树跑到康太旁边,将双手撑在栏杆上,朝着下方的街道大喊。 「宽子!我喜欢你!请跟我交往好吗~~」 「我觉得还是继续当朋友就好了~~」 康太听见这紧接在后呐喊出来的答复,忍不住喷笑出声。 现场传来众人愉悦的欢笑声。 看着笑闹在一起的那三个人,车内的美纪莞尔一笑。 优斗也随着那张笑容放松了表情。美纪发现儿时玩伴终于展露笑容后,紧盯着眼前那张端正的侧脸。 「很高兴优斗你陪在我身边,谢谢你。」 美纪相信他们之间,比自己想象中更加了解彼此。 即使到了现在,美纪猜想自己在优斗的印象里,大概还是昔日那个抱着素描簿画画的自己。不过,美纪十分庆幸这样的他直到现在都陪在自己身旁。 优斗见到美纪的脸上露出一张羞涩的笑容时,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你、你听我说,美纪。」 「嗯?」 美纪回望着优斗的脸庞。 像这样近距离看着优斗,或许自小时候之后就不曾有过了。 已经长大成人的优斗,拥有一张成熟的面孔……但还是美纪所熟悉的他。 面对美纪那无所顾虑的目光,优斗是欲言又止。 他这个反应重复两次之后——忽然一把推开车门,大声呐喊地跑出车外。 美纪错愕得瞠目结舌,目送这位儿时玩伴放声大吼地奔向栏杆边。 优斗跑到三人之中,扯开嗓门朝着高崎的街道叫喊说: 「抱歉,老爸!我会脚踏实地工作,为了和大家在一起好好努力的!」 这句呐喊回荡于清晨的苍穹之间。 终于说出心底话的优斗,害臊地露出笑容。 按照优斗的反应,应该是终于找到自己想走的路了。因为这是他至今笑得最为灿烂、最为高兴的一次。 四人的笑容重叠在一起,接着他们露出充满期待的眼神,纷纷集中于唯一还待在车里的美纪身上。 美纪朝着眼前的朋友们会心一笑,同样大声尖叫地跑出车外。 从栏杆下向外延伸出去的景色。 自观音脚下俯视的这座城镇,看起来是那么地整齐美丽。 这是众人出生的地方,也是大家生活的场所。 更是自己土生土长、无可取代的故乡。 美纪凝望着由无数足迹渲染而成的这片土地,尖声叫道: 「爸爸是笨蛋!赶快给我回家啦~~」 她挤出肺里所有的空气,对着目前不知身在何处的父亲大声呼喊。 同时也是在安慰自己。 「……不然我会很担心的。」 令人莫名心酸的一句话。说完之后,美纪用手背抹去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 ——这时,后头传来一阵沉重的声响。 唯独美纪一人回头望去。 从车子的后车厢里,发出类似有人正在拼命拍打车体的声音。她抛下正在互相笑闹的另外四人,朝着车子的方向走去。 拍打声越来越清晰,同时还有一股嘴巴被闷住的呼喊声。 觉得这股声音十分耳熟的美纪,走到这辆白色车子的后车厢前。 「该不会是……」 这是优斗驶来制造车祸的车子。 看着这辆来自二手车行的汽车,美纪将手放在后车厢上。 然后,一把将后车厢盖推开。 一件在两天前看过的老旧运动衫出现在眼前。 里头的那个人顶着一头蓬松乱发, 脸色也相当憔悴,模样惨不忍睹。 也不知此人被关在后车厢里有多久了。 但他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看着他紧握在手中的存折,美纪多少有些猜出来了。 正晴缓缓张开他那干涩的嘴唇。 「美纪。」 轻声呼唤着美纪的名字。 美纪一听见后,当场忘了呼吸。 泪水立刻模糊了视线,令她反射性地闭上双眼。 唯独唇瓣自然而然地显露出笑意。 「……爸爸是笨蛋。」 对于能够像这样坦率落泪的自己,美纪只觉得非常高兴。 尾声 由于时节的关系,新干线的月台上随处可见正在送行的人们。 美纪低头确认着自己的行囊。分别是一个行李箱,还有一个手提包。至于其他的东西,将会由父亲以包裹的方式寄送至租屋处。 因为担心车票没带而再次确认的美纪,身旁站着肩上只有一个背包的直树,他笑着开口说: 「各位,那我就先一步前往东京啰,你们可别因为寂寞就躲起来偷哭喔。」 「谁会哭啊,你也只是早了一年过去而已。」 康太无奈地出声吐槽,不过因为他晚点还得去补习班上课,所以身上抱着一个比直树更大的背包。直树拍了拍康太的肩膀说: 「别气别气,到时就由我担任向导带你参观东京,你就拭目以待吧。」 「嗯,我会好好用功的。」 「啊、我也会去找你们玩喔!」 宽子举手如此宣布。直树闻言后,嘴角上扬地笑着说: 「是可以啊,但你会带礼奈她们一起来吗?」 「我会一个人去啦。啊,我是去找美纪玩才顺道看看你,老实说我才没把你放在心上呢~」 「等、不会吧……?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吗?」 看见直树神情悲痛地大声抗议,宽子不禁笑出声来。 如此让人舒适的气氛,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已成为常态。 美纪也同样开心地笑着,却一个不小心让脚下的白色高跟鞋撞到行李箱,因而稍微没站稳。优斗轻轻地从旁扶住美纪。 「小心点。」 「谢谢你。」 优斗表示自己已开始在家里的修车厂当学徒。尽管他的外表乍看下与之前并无分别,但一靠近他的身边,能隐约闻到一股机油味。 优斗听见美纪的道谢后,害臊地将脸撇向一旁。接着他让视线越过月台底端的压克力护栏,眺望着车站前的街景。 「听说你爸最终还是新买一辆车吗?」 「嗯,因为旧车被偷去变卖后,车体已被整个解体,对方表示没办法重新拼装回来。爸爸说在他去取回存折时,车子是还完好如初……」 依照父亲的解释,当他带着学费等报名资料准备去银行缴费时,车子刚好被人偷走,而且存折就藏在仪表板底下。 虽然正晴有通报警方,但搜查迟迟没有进展。眼见缴费期限在即,心急如焚的正晴最终成功靠自己追查到车子的下落。 于是正晴溜进二手车行,顺利取回自己的存折……偏偏这时快被对方发现,他迫于无奈只得就近躲入后车厢里,结果就被困在里面出不来。至于这辆车之所以会交到优斗的手中,只能说是一个幸运的巧合。 倘若当时来不及阻止优斗,天晓得他们两人会遭遇怎样的下场。 美纪想到这里,连忙摇头将思绪甩出脑外。 「爸爸当初早该先告诉我,车子连同存簿都被人偷了。更何况这点小事,只要通知银行不就解决了?」 「这很符合伯父的作风啊,大概是他太紧张了。」 正晴也说过类似的话,说是「不想让美纪操心」。如果母亲还活在世上,一定会对父亲的处理方式感到相当傻眼。因为比起钱财等身外之物,真正需要担心的是家人才对。 美纪压着被风吹起的长发。 「优斗,你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谢谢你。」 假如没有优斗,美纪无法确定自己能否面对那蒙蔽的内心。 美纪羞涩地腼腆一笑。她身上那套水蓝色的连身裙,裙摆正随风摇曳勾画出美丽的线条。 优斗像是感到十分刺眼似地眯起双眼。 「这件衣服……很适合你。」 他轻声说出的这句赞美—— 听起来令人莫名怀念。 美纪回想起和优斗初识当时,脸上不由得浮现微笑。 「这叫做蔚蓝色……是我自己做的衣服。」 为了让自己踏上旅程,为了今后所要追求的梦想—— 为了随时随地都能再次想起……留有无数足迹的这座城镇,以及从城镇看去的辽阔天际。 美纪仰望着这片无尽延伸的蓝天。 接着用力地深吸一口气。这股令人心旷神怡的气息,从背后轻轻地推着她踏上旅途。 『——十四号月台开往东京的新干线,再过不久即将发车。』 「啊,美纪,你东西都带妥了吗?可别有任何疏漏喔。」 「直树你才是呢。」 美纪重新拿好行李,扭头再次看向另外三人。短短几日里忙得焦头烂额的种种回忆,鲜明地涌上心头。美纪仔细回味着这股无法透过言语形容的心情,依序看着每一个人的脸庞。 「等到放暑假之后,我会再回来的。到时我们再一起来放真的烟火。」 「交给我吧,这次我会在自家修车厂里多屯点货。」 「按照你的说法,不就还是发焰筒吗?」 「我到时会确实准备好烟火的……」 新干线宛如沿着轨道滑行般驶入月台。 在这个踏上旅程的季节里,当初尚未被定位的他们,接下来就要各奔前程了。 由于时节的关系,新干线的月台上随处可见正在送行的人们。 美纪低头确认着自己的行囊。分别是一个行李箱,还有一个手提包。至于其他的东西,将会由父亲以包裹的方式寄送至租屋处。 因为担心车票没带而再次确认的美纪,身旁站着肩上只有一个背包的直树,他笑着开口说: 「各位,那我就先一步前往东京啰,你们可别因为寂寞就躲起来偷哭喔。」 「谁会哭啊,你也只是早了一年过去而已。」 康太无奈地出声吐槽,不过因为他晚点还得去补习班上课,所以身上抱着一个比直树更大的背包。直树拍了拍康太的肩膀说: 「别气别气,到时就由我担任向导带你参观东京,你就拭目以待吧。」 「嗯,我会好好用功的。」 「啊、我也会去找你们玩喔!」 宽子举手如此宣布。直树闻言后,嘴角上扬地笑着说: 「是可以啊,但你会带礼奈她们一起来吗?」 「我会一个人去啦。啊,我是去找美纪玩才顺道看看你,老实说我才没把你放在心上呢~」 「等、不会吧……?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吗?」 看见直树神情悲痛地大声抗议,宽子不禁笑出声来。 如此让人舒适的气氛,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已成为常态。 美纪也同样开心地笑着,却一个不小心让脚下的白色高跟鞋撞到行李箱,因而稍微没站稳。优斗轻轻地从旁扶住美纪。 「小心点。」 「谢谢你。」 优斗表示自己已开始在家里的修车厂当学徒。尽管他的外表乍看下与之前并无分别,但一靠近他的身边,能隐约闻到一股机油味。 优斗听见美纪的道谢后,害臊地将脸撇向一旁。接着他让视线越过月台底端的压克力护栏,眺望着车站前的街景。 「听说你爸最终还是新买一辆车吗?」 「嗯,因为旧车被偷去变卖后,车体已被整个解体,对方表示没办法重新拼装回来。爸爸说在他去取回存折时,车子是还完好如初……」 依照父亲的解释,当他带着学费等报名资料准备去银行缴费时,车子刚好被人偷走,而且存折就藏在仪表板底下。 虽然正晴有通报警方,但搜查迟迟没有进展。眼见缴费期限在即,心急如焚的正晴最终成功靠自己追查到车子的下落。 于是正晴溜进二手车行,顺利取回自己的存折……偏偏这时快被对方发现,他迫于无奈只得就近躲入后车厢里,结果就被困在里面出不来。至于这辆车之所以会交到优斗的手中,只能说是一个幸运的巧合。 倘若当时来不及阻止优斗,天晓得他们两人会遭遇怎样的下场。 美纪想到这里,连忙摇头将思绪甩出脑外。 「爸爸当初早该先告诉我,车子连同存簿都被人偷了。更何况这点小事,只要通知银行不就解决了?」 「这很符合伯父的作风啊,大概是他太紧张了。」 正晴也说过类似的话,说是「不想让美纪操心」。如果母亲还活在世上,一定会对父亲的处理方式感到相当傻眼。因为比起钱财等身外之物,真正需要担心的是家人才对。 美纪压着被风吹起的长发。 「优斗,你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谢谢你。」 假如没有优斗,美纪无法确定自己能否面对那蒙蔽的内心。 美纪羞涩地腼腆一笑。她身上那套水蓝色的连身裙,裙摆正随风摇曳勾画出美丽的线条。 优斗像是感到十分刺眼似地眯起双眼。 「这件衣服……很适合你。」 他轻声说出的这句赞美—— 听起来令人莫名怀念。 美纪回想起和优斗初识当时,脸上不由得浮现微笑。 「这叫做蔚蓝色……是我自己做的衣服。」 为了让自己踏上旅程,为了今后所要追求的梦想—— 为了随时随地都能再次想起……留有无数足迹的这座城镇,以及从城镇看去的辽阔天际。 美纪仰望着这片无尽延伸的蓝天。 接着用力地深吸一口气。这股令人心旷神怡的气息,从背后轻轻地推着她踏上旅途。 『——十四号月台开往东京的新干线,再过不久即将发车。』 「啊,美纪,你东西都带妥了吗?可别有任何疏漏喔。」 「直树你才是呢。」 美纪重新拿好行李,扭头再次看向另外三人。短短几日里忙得焦头烂额的种种回忆,鲜明地涌上心头。美纪仔细回味着这股无法透过言语形容的心情,依序看着每一个人的脸庞。 「等到放暑假之后,我会再回来的。到时我们再一起来放真的烟火。」 「交给我吧,这次我会在自家修车厂里多屯点货。」 「按照你的说法,不就还是发焰筒吗?」 「我到时会确实准备好烟火的……」 新干线宛如沿着轨道滑行般驶入月台。 在这个踏上旅程的季节里,当初尚未被定位的他们,接下来就要各奔前程了。 可是,心中的回忆并不会因此而消逝。 如果可以的话,但愿现场五人还有机会相聚在这片天空之下谈天说笑。 美纪闭起双眼,再一次露出微笑,然后转身将蔚蓝色的裙摆一甩,留下属于自己的足迹。 「那么,我出发了!」 由于时节的关系,新干线的月台上随处可见正在送行的人们。 美纪低头确认着自己的行囊。分别是一个行李箱,还有一个手提包。至于其他的东西,将会由父亲以包裹的方式寄送至租屋处。 因为担心车票没带而再次确认的美纪,身旁站着肩上只有一个背包的直树,他笑着开口说: 「各位,那我就先一步前往东京啰,你们可别因为寂寞就躲起来偷哭喔。」 「谁会哭啊,你也只是早了一年过去而已。」 康太无奈地出声吐槽,不过因为他晚点还得去补习班上课,所以身上抱着一个比直树更大的背包。直树拍了拍康太的肩膀说: 「别气别气,到时就由我担任向导带你参观东京,你就拭目以待吧。」 「嗯,我会好好用功的。」 「啊、我也会去找你们玩喔!」 宽子举手如此宣布。直树闻言后,嘴角上扬地笑着说: 「是可以啊,但你会带礼奈她们一起来吗?」 「我会一个人去啦。啊,我是去找美纪玩才顺道看看你,老实说我才没把你放在心上呢~」 「等、不会吧……?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吗?」 看见直树神情悲痛地大声抗议,宽子不禁笑出声来。 如此让人舒适的气氛,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已成为常态。 美纪也同样开心地笑着,却一个不小心让脚下的白色高跟鞋撞到行李箱,因而稍微没站稳。优斗轻轻地从旁扶住美纪。 「小心点。」 「谢谢你。」 优斗表示自己已开始在家里的修车厂当学徒。尽管他的外表乍看下与之前并无分别,但一靠近他的身边,能隐约闻到一股机油味。 优斗听见美纪的道谢后,害臊地将脸撇向一旁。接着他让视线越过月台底端的压克力护栏,眺望着车站前的街景。 「听说你爸最终还是新买一辆车吗?」 「嗯,因为旧车被偷去变卖后,车体已被整个解体,对方表示没办法重新拼装回来。爸爸说在他去取回存折时,车子是还完好如初……」 依照父亲的解释,当他带着学费等报名资料准备去银行缴费时,车子刚好被人偷走,而且存折就藏在仪表板底下。 虽然正晴有通报警方,但搜查迟迟没有进展。眼见缴费期限在即,心急如焚的正晴最终成功靠自己追查到车子的下落。 于是正晴溜进二手车行,顺利取回自己的存折……偏偏这时快被对方发现,他迫于无奈只得就近躲入后车厢里,结果就被困在里面出不来。至于这辆车之所以会交到优斗的手中,只能说是一个幸运的巧合。 倘若当时来不及阻止优斗,天晓得他们两人会遭遇怎样的下场。 美纪想到这里,连忙摇头将思绪甩出脑外。 「爸爸当初早该先告诉我,车子连同存簿都被人偷了。更何况这点小事,只要通知银行不就解决了?」 「这很符合伯父的作风啊,大概是他太紧张了。」 正晴也说过类似的话,说是「不想让美纪操心」。如果母亲还活在世上,一定会对父亲的处理方式感到相当傻眼。因为比起钱财等身外之物,真正需要担心的是家人才对。 美纪压着被风吹起的长发。 「优斗,你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谢谢你。」 假如没有优斗,美纪无法确定自己能否面对那蒙蔽的内心。 美纪羞涩地腼腆一笑。她身上那套水蓝色的连身裙,裙摆正随风摇曳勾画出美丽的线条。 优斗像是感到十分刺眼似地眯起双眼。 「这件衣服……很适合你。」 他轻声说出的这句赞美—— 听起来令人莫名怀念。 美纪回想起和优斗初识当时,脸上不由得浮现微笑。 「这叫做蔚蓝色……是我自己做的衣服。」 为了让自己踏上旅程,为了今后所要追求的梦想—— 为了随时随地都能再次想起……留有无数足迹的这座城镇,以及从城镇看去的辽阔天际。 美纪仰望着这片无尽延伸的蓝天。 接着用力地深吸一口气。这股令人心旷神怡的气息,从背后轻轻地推着她踏上旅途。 『——十四号月台开往东京的新干线,再过不久即将发车。』 「啊,美纪,你东西都带妥了吗?可别有任何疏漏喔。」 「直树你才是呢。」 美纪重新拿好行李,扭头再次看向另外三人。短短几日里忙得焦头烂额的种种回忆,鲜明地涌上心头。美纪仔细回味着这股无法透过言语形容的心情,依序看着每一个人的脸庞。 「等到放暑假之后,我会再回来的。到时我们再一起来放真的烟火。」 「交给我吧,这次我会在自家修车厂里多屯点货。」 「按照你的说法,不就还是发焰筒吗?」 「我到时会确实准备好烟火的……」 新干线宛如沿着轨道滑行般驶入月台。 在这个踏上旅程的季节里,当初尚未被定位的他们,接下来就要各奔前程了。 由于时节的关系,新干线的月台上随处可见正在送行的人们。 美纪低头确认着自己的行囊。分别是一个行李箱,还有一个手提包。至于其他的东西,将会由父亲以包裹的方式寄送至租屋处。 因为担心车票没带而再次确认的美纪,身旁站着肩上只有一个背包的直树,他笑着开口说: 「各位,那我就先一步前往东京啰,你们可别因为寂寞就躲起来偷哭喔。」 「谁会哭啊,你也只是早了一年过去而已。」 康太无奈地出声吐槽,不过因为他晚点还得去补习班上课,所以身上抱着一个比直树更大的背包。直树拍了拍康太的肩膀说: 「别气别气,到时就由我担任向导带你参观东京,你就拭目以待吧。」 「嗯,我会好好用功的。」 「啊、我也会去找你们玩喔!」 宽子举手如此宣布。直树闻言后,嘴角上扬地笑着说: 「是可以啊,但你会带礼奈她们一起来吗?」 「我会一个人去啦。啊,我是去找美纪玩才顺道看看你,老实说我才没把你放在心上呢~」 「等、不会吧……?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吗?」 看见直树神情悲痛地大声抗议,宽子不禁笑出声来。 如此让人舒适的气氛,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已成为常态。 美纪也同样开心地笑着,却一个不小心让脚下的白色高跟鞋撞到行李箱,因而稍微没站稳。优斗轻轻地从旁扶住美纪。 「小心点。」 「谢谢你。」 优斗表示自己已开始在家里的修车厂当学徒。尽管他的外表乍看下与之前并无分别,但一靠近他的身边,能隐约闻到一股机油味。 优斗听见美纪的道谢后,害臊地将脸撇向一旁。接着他让视线越过月台底端的压克力护栏,眺望着车站前的街景。 「听说你爸最终还是新买一辆车吗?」 「嗯,因为旧车被偷去变卖后,车体已被整个解体,对方表示没办法重新拼装回来。爸爸说在他去取回存折时,车子是还完好如初……」 依照父亲的解释,当他带着学费等报名资料准备去银行缴费时,车子刚好被人偷走,而且存折就藏在仪表板底下。 虽然正晴有通报警方,但搜查迟迟没有进展。眼见缴费期限在即,心急如焚的正晴最终成功靠自己追查到车子的下落。 于是正晴溜进二手车行,顺利取回自己的存折……偏偏这时快被对方发现,他迫于无奈只得就近躲入后车厢里,结果就被困在里面出不来。至于这辆车之所以会交到优斗的手中,只能说是一个幸运的巧合。 倘若当时来不及阻止优斗,天晓得他们两人会遭遇怎样的下场。 美纪想到这里,连忙摇头将思绪甩出脑外。 「爸爸当初早该先告诉我,车子连同存簿都被人偷了。更何况这点小事,只要通知银行不就解决了?」 「这很符合伯父的作风啊,大概是他太紧张了。」 正晴也说过类似的话,说是「不想让美纪操心」。如果母亲还活在世上,一定会对父亲的处理方式感到相当傻眼。因为比起钱财等身外之物,真正需要担心的是家人才对。 美纪压着被风吹起的长发。 「优斗,你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谢谢你。」 假如没有优斗,美纪无法确定自己能否面对那蒙蔽的内心。 美纪羞涩地腼腆一笑。她身上那套水蓝色的连身裙,裙摆正随风摇曳勾画出美丽的线条。 优斗像是感到十分刺眼似地眯起双眼。 「这件衣服……很适合你。」 他轻声说出的这句赞美—— 听起来令人莫名怀念。 美纪回想起和优斗初识当时,脸上不由得浮现微笑。 「这叫做蔚蓝色……是我自己做的衣服。」 为了让自己踏上旅程,为了今后所要追求的梦想—— 为了随时随地都能再次想起……留有无数足迹的这座城镇,以及从城镇看去的辽阔天际。 美纪仰望着这片无尽延伸的蓝天。 接着用力地深吸一口气。这股令人心旷神怡的气息,从背后轻轻地推着她踏上旅途。 『——十四号月台开往东京的新干线,再过不久即将发车。』 「啊,美纪,你东西都带妥了吗?可别有任何疏漏喔。」 「直树你才是呢。」 美纪重新拿好行李,扭头再次看向另外三人。短短几日里忙得焦头烂额的种种回忆,鲜明地涌上心头。美纪仔细回味着这股无法透过言语形容的心情,依序看着每一个人的脸庞。 「等到放暑假之后,我会再回来的。到时我们再一起来放真的烟火。」 「交给我吧,这次我会在自家修车厂里多屯点货。」 「按照你的说法,不就还是发焰筒吗?」 「我到时会确实准备好烟火的……」 新干线宛如沿着轨道滑行般驶入月台。 在这个踏上旅程的季节里,当初尚未被定位的他们,接下来就要各奔前程了。 由于时节的关系,新干线的月台上随处可见正在送行的人们。 美纪低头确认着自己的行囊。分别是一个行李箱,还有一个手提包。至于其他的东西,将会由父亲以包裹的方式寄送至租屋处。 因为担心车票没带而再次确认的美纪,身旁站着肩上只有一个背包的直树,他笑着开口说: 「各位,那我就先一步前往东京啰,你们可别因为寂寞就躲起来偷哭喔。」 「谁会哭啊,你也只是早了一年过去而已。」 康太无奈地出声吐槽,不过因为他晚点还得去补习班上课,所以身上抱着一个比直树更大的背包。直树拍了拍康太的肩膀说: 「别气别气,到时就由我担任向导带你参观东京,你就拭目以待吧。」 「嗯,我会好好用功的。」 「啊、我也会去找你们玩喔!」 宽子举手如此宣布。直树闻言后,嘴角上扬地笑着说: 「是可以啊,但你会带礼奈她们一起来吗?」 「我会一个人去啦。啊,我是去找美纪玩才顺道看看你,老实说我才没把你放在心上呢~」 「等、不会吧……?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吗?」 看见直树神情悲痛地大声抗议,宽子不禁笑出声来。 如此让人舒适的气氛,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已成为常态。 美纪也同样开心地笑着,却一个不小心让脚下的白色高跟鞋撞到行李箱,因而稍微没站稳。优斗轻轻地从旁扶住美纪。 「小心点。」 「谢谢你。」 优斗表示自己已开始在家里的修车厂当学徒。尽管他的外表乍看下与之前并无分别,但一靠近他的身边,能隐约闻到一股机油味。 优斗听见美纪的道谢后,害臊地将脸撇向一旁。接着他让视线越过月台底端的压克力护栏,眺望着车站前的街景。 「听说你爸最终还是新买一辆车吗?」 「嗯,因为旧车被偷去变卖后,车体已被整个解体,对方表示没办法重新拼装回来。爸爸说在他去取回存折时,车子是还完好如初……」 依照父亲的解释,当他带着学费等报名资料准备去银行缴费时,车子刚好被人偷走,而且存折就藏在仪表板底下。 虽然正晴有通报警方,但搜查迟迟没有进展。眼见缴费期限在即,心急如焚的正晴最终成功靠自己追查到车子的下落。 于是正晴溜进二手车行,顺利取回自己的存折……偏偏这时快被对方发现,他迫于无奈只得就近躲入后车厢里,结果就被困在里面出不来。至于这辆车之所以会交到优斗的手中,只能说是一个幸运的巧合。 倘若当时来不及阻止优斗,天晓得他们两人会遭遇怎样的下场。 美纪想到这里,连忙摇头将思绪甩出脑外。 「爸爸当初早该先告诉我,车子连同存簿都被人偷了。更何况这点小事,只要通知银行不就解决了?」 「这很符合伯父的作风啊,大概是他太紧张了。」 正晴也说过类似的话,说是「不想让美纪操心」。如果母亲还活在世上,一定会对父亲的处理方式感到相当傻眼。因为比起钱财等身外之物,真正需要担心的是家人才对。 美纪压着被风吹起的长发。 「优斗,你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谢谢你。」 假如没有优斗,美纪无法确定自己能否面对那蒙蔽的内心。 美纪羞涩地腼腆一笑。她身上那套水蓝色的连身裙,裙摆正随风摇曳勾画出美丽的线条。 优斗像是感到十分刺眼似地眯起双眼。 「这件衣服……很适合你。」 他轻声说出的这句赞美—— 听起来令人莫名怀念。 美纪回想起和优斗初识当时,脸上不由得浮现微笑。 「这叫做蔚蓝色……是我自己做的衣服。」 为了让自己踏上旅程,为了今后所要追求的梦想—— 为了随时随地都能再次想起……留有无数足迹的这座城镇,以及从城镇看去的辽阔天际。 美纪仰望着这片无尽延伸的蓝天。 接着用力地深吸一口气。这股令人心旷神怡的气息,从背后轻轻地推着她踏上旅途。 『——十四号月台开往东京的新干线,再过不久即将发车。』 「啊,美纪,你东西都带妥了吗?可别有任何疏漏喔。」 「直树你才是呢。」 美纪重新拿好行李,扭头再次看向另外三人。短短几日里忙得焦头烂额的种种回忆,鲜明地涌上心头。美纪仔细回味着这股无法透过言语形容的心情,依序看着每一个人的脸庞。 「等到放暑假之后,我会再回来的。到时我们再一起来放真的烟火。」 「交给我吧,这次我会在自家修车厂里多屯点货。」 「按照你的说法,不就还是发焰筒吗?」 「我到时会确实准备好烟火的……」 新干线宛如沿着轨道滑行般驶入月台。 在这个踏上旅程的季节里,当初尚未被定位的他们,接下来就要各奔前程了。 由于时节的关系,新干线的月台上随处可见正在送行的人们。 美纪低头确认着自己的行囊。分别是一个行李箱,还有一个手提包。至于其他的东西,将会由父亲以包裹的方式寄送至租屋处。 因为担心车票没带而再次确认的美纪,身旁站着肩上只有一个背包的直树,他笑着开口说: 「各位,那我就先一步前往东京啰,你们可别因为寂寞就躲起来偷哭喔。」 「谁会哭啊,你也只是早了一年过去而已。」 康太无奈地出声吐槽,不过因为他晚点还得去补习班上课,所以身上抱着一个比直树更大的背包。直树拍了拍康太的肩膀说: 「别气别气,到时就由我担任向导带你参观东京,你就拭目以待吧。」 「嗯,我会好好用功的。」 「啊、我也会去找你们玩喔!」 宽子举手如此宣布。直树闻言后,嘴角上扬地笑着说: 「是可以啊,但你会带礼奈她们一起来吗?」 「我会一个人去啦。啊,我是去找美纪玩才顺道看看你,老实说我才没把你放在心上呢~」 「等、不会吧……?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吗?」 看见直树神情悲痛地大声抗议,宽子不禁笑出声来。 如此让人舒适的气氛,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已成为常态。 美纪也同样开心地笑着,却一个不小心让脚下的白色高跟鞋撞到行李箱,因而稍微没站稳。优斗轻轻地从旁扶住美纪。 「小心点。」 「谢谢你。」 优斗表示自己已开始在家里的修车厂当学徒。尽管他的外表乍看下与之前并无分别,但一靠近他的身边,能隐约闻到一股机油味。 优斗听见美纪的道谢后,害臊地将脸撇向一旁。接着他让视线越过月台底端的压克力护栏,眺望着车站前的街景。 「听说你爸最终还是新买一辆车吗?」 「嗯,因为旧车被偷去变卖后,车体已被整个解体,对方表示没办法重新拼装回来。爸爸说在他去取回存折时,车子是还完好如初……」 依照父亲的解释,当他带着学费等报名资料准备去银行缴费时,车子刚好被人偷走,而且存折就藏在仪表板底下。 虽然正晴有通报警方,但搜查迟迟没有进展。眼见缴费期限在即,心急如焚的正晴最终成功靠自己追查到车子的下落。 于是正晴溜进二手车行,顺利取回自己的存折……偏偏这时快被对方发现,他迫于无奈只得就近躲入后车厢里,结果就被困在里面出不来。至于这辆车之所以会交到优斗的手中,只能说是一个幸运的巧合。 倘若当时来不及阻止优斗,天晓得他们两人会遭遇怎样的下场。 美纪想到这里,连忙摇头将思绪甩出脑外。 「爸爸当初早该先告诉我,车子连同存簿都被人偷了。更何况这点小事,只要通知银行不就解决了?」 「这很符合伯父的作风啊,大概是他太紧张了。」 正晴也说过类似的话,说是「不想让美纪操心」。如果母亲还活在世上,一定会对父亲的处理方式感到相当傻眼。因为比起钱财等身外之物,真正需要担心的是家人才对。 美纪压着被风吹起的长发。 「优斗,你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谢谢你。」 假如没有优斗,美纪无法确定自己能否面对那蒙蔽的内心。 美纪羞涩地腼腆一笑。她身上那套水蓝色的连身裙,裙摆正随风摇曳勾画出美丽的线条。 优斗像是感到十分刺眼似地眯起双眼。 「这件衣服……很适合你。」 他轻声说出的这句赞美—— 听起来令人莫名怀念。 美纪回想起和优斗初识当时,脸上不由得浮现微笑。 「这叫做蔚蓝色……是我自己做的衣服。」 为了让自己踏上旅程,为了今后所要追求的梦想—— 为了随时随地都能再次想起……留有无数足迹的这座城镇,以及从城镇看去的辽阔天际。 美纪仰望着这片无尽延伸的蓝天。 接着用力地深吸一口气。这股令人心旷神怡的气息,从背后轻轻地推着她踏上旅途。 『——十四号月台开往东京的新干线,再过不久即将发车。』 「啊,美纪,你东西都带妥了吗?可别有任何疏漏喔。」 「直树你才是呢。」 美纪重新拿好行李,扭头再次看向另外三人。短短几日里忙得焦头烂额的种种回忆,鲜明地涌上心头。美纪仔细回味着这股无法透过言语形容的心情,依序看着每一个人的脸庞。 「等到放暑假之后,我会再回来的。到时我们再一起来放真的烟火。」 「交给我吧,这次我会在自家修车厂里多屯点货。」 「按照你的说法,不就还是发焰筒吗?」 「我到时会确实准备好烟火的……」 新干线宛如沿着轨道滑行般驶入月台。 在这个踏上旅程的季节里,当初尚未被定位的他们,接下来就要各奔前程了。 由于时节的关系,新干线的月台上随处可见正在送行的人们。 美纪低头确认着自己的行囊。分别是一个行李箱,还有一个手提包。至于其他的东西,将会由父亲以包裹的方式寄送至租屋处。 因为担心车票没带而再次确认的美纪,身旁站着肩上只有一个背包的直树,他笑着开口说: 「各位,那我就先一步前往东京啰,你们可别因为寂寞就躲起来偷哭喔。」 「谁会哭啊,你也只是早了一年过去而已。」 康太无奈地出声吐槽,不过因为他晚点还得去补习班上课,所以身上抱着一个比直树更大的背包。直树拍了拍康太的肩膀说: 「别气别气,到时就由我担任向导带你参观东京,你就拭目以待吧。」 「嗯,我会好好用功的。」 「啊、我也会去找你们玩喔!」 宽子举手如此宣布。直树闻言后,嘴角上扬地笑着说: 「是可以啊,但你会带礼奈她们一起来吗?」 「我会一个人去啦。啊,我是去找美纪玩才顺道看看你,老实说我才没把你放在心上呢~」 「等、不会吧……?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吗?」 看见直树神情悲痛地大声抗议,宽子不禁笑出声来。 如此让人舒适的气氛,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已成为常态。 美纪也同样开心地笑着,却一个不小心让脚下的白色高跟鞋撞到行李箱,因而稍微没站稳。优斗轻轻地从旁扶住美纪。 「小心点。」 「谢谢你。」 优斗表示自己已开始在家里的修车厂当学徒。尽管他的外表乍看下与之前并无分别,但一靠近他的身边,能隐约闻到一股机油味。 优斗听见美纪的道谢后,害臊地将脸撇向一旁。接着他让视线越过月台底端的压克力护栏,眺望着车站前的街景。 「听说你爸最终还是新买一辆车吗?」 「嗯,因为旧车被偷去变卖后,车体已被整个解体,对方表示没办法重新拼装回来。爸爸说在他去取回存折时,车子是还完好如初……」 依照父亲的解释,当他带着学费等报名资料准备去银行缴费时,车子刚好被人偷走,而且存折就藏在仪表板底下。 虽然正晴有通报警方,但搜查迟迟没有进展。眼见缴费期限在即,心急如焚的正晴最终成功靠自己追查到车子的下落。 于是正晴溜进二手车行,顺利取回自己的存折……偏偏这时快被对方发现,他迫于无奈只得就近躲入后车厢里,结果就被困在里面出不来。至于这辆车之所以会交到优斗的手中,只能说是一个幸运的巧合。 倘若当时来不及阻止优斗,天晓得他们两人会遭遇怎样的下场。 美纪想到这里,连忙摇头将思绪甩出脑外。 「爸爸当初早该先告诉我,车子连同存簿都被人偷了。更何况这点小事,只要通知银行不就解决了?」 「这很符合伯父的作风啊,大概是他太紧张了。」 正晴也说过类似的话,说是「不想让美纪操心」。如果母亲还活在世上,一定会对父亲的处理方式感到相当傻眼。因为比起钱财等身外之物,真正需要担心的是家人才对。 美纪压着被风吹起的长发。 「优斗,你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谢谢你。」 假如没有优斗,美纪无法确定自己能否面对那蒙蔽的内心。 美纪羞涩地腼腆一笑。她身上那套水蓝色的连身裙,裙摆正随风摇曳勾画出美丽的线条。 优斗像是感到十分刺眼似地眯起双眼。 「这件衣服……很适合你。」 他轻声说出的这句赞美—— 听起来令人莫名怀念。 美纪回想起和优斗初识当时,脸上不由得浮现微笑。 「这叫做蔚蓝色……是我自己做的衣服。」 为了让自己踏上旅程,为了今后所要追求的梦想—— 为了随时随地都能再次想起……留有无数足迹的这座城镇,以及从城镇看去的辽阔天际。 美纪仰望着这片无尽延伸的蓝天。 接着用力地深吸一口气。这股令人心旷神怡的气息,从背后轻轻地推着她踏上旅途。 『——十四号月台开往东京的新干线,再过不久即将发车。』 「啊,美纪,你东西都带妥了吗?可别有任何疏漏喔。」 「直树你才是呢。」 美纪重新拿好行李,扭头再次看向另外三人。短短几日里忙得焦头烂额的种种回忆,鲜明地涌上心头。美纪仔细回味着这股无法透过言语形容的心情,依序看着每一个人的脸庞。 「等到放暑假之后,我会再回来的。到时我们再一起来放真的烟火。」 「交给我吧,这次我会在自家修车厂里多屯点货。」 「按照你的说法,不就还是发焰筒吗?」 「我到时会确实准备好烟火的……」 新干线宛如沿着轨道滑行般驶入月台。 在这个踏上旅程的季节里,当初尚未被定位的他们,接下来就要各奔前程了。 由于时节的关系,新干线的月台上随处可见正在送行的人们。 美纪低头确认着自己的行囊。分别是一个行李箱,还有一个手提包。至于其他的东西,将会由父亲以包裹的方式寄送至租屋处。 因为担心车票没带而再次确认的美纪,身旁站着肩上只有一个背包的直树,他笑着开口说: 「各位,那我就先一步前往东京啰,你们可别因为寂寞就躲起来偷哭喔。」 「谁会哭啊,你也只是早了一年过去而已。」 康太无奈地出声吐槽,不过因为他晚点还得去补习班上课,所以身上抱着一个比直树更大的背包。直树拍了拍康太的肩膀说: 「别气别气,到时就由我担任向导带你参观东京,你就拭目以待吧。」 「嗯,我会好好用功的。」 「啊、我也会去找你们玩喔!」 宽子举手如此宣布。直树闻言后,嘴角上扬地笑着说: 「是可以啊,但你会带礼奈她们一起来吗?」 「我会一个人去啦。啊,我是去找美纪玩才顺道看看你,老实说我才没把你放在心上呢~」 「等、不会吧……?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吗?」 看见直树神情悲痛地大声抗议,宽子不禁笑出声来。 如此让人舒适的气氛,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已成为常态。 美纪也同样开心地笑着,却一个不小心让脚下的白色高跟鞋撞到行李箱,因而稍微没站稳。优斗轻轻地从旁扶住美纪。 「小心点。」 「谢谢你。」 优斗表示自己已开始在家里的修车厂当学徒。尽管他的外表乍看下与之前并无分别,但一靠近他的身边,能隐约闻到一股机油味。 优斗听见美纪的道谢后,害臊地将脸撇向一旁。接着他让视线越过月台底端的压克力护栏,眺望着车站前的街景。 「听说你爸最终还是新买一辆车吗?」 「嗯,因为旧车被偷去变卖后,车体已被整个解体,对方表示没办法重新拼装回来。爸爸说在他去取回存折时,车子是还完好如初……」 依照父亲的解释,当他带着学费等报名资料准备去银行缴费时,车子刚好被人偷走,而且存折就藏在仪表板底下。 虽然正晴有通报警方,但搜查迟迟没有进展。眼见缴费期限在即,心急如焚的正晴最终成功靠自己追查到车子的下落。 于是正晴溜进二手车行,顺利取回自己的存折……偏偏这时快被对方发现,他迫于无奈只得就近躲入后车厢里,结果就被困在里面出不来。至于这辆车之所以会交到优斗的手中,只能说是一个幸运的巧合。 倘若当时来不及阻止优斗,天晓得他们两人会遭遇怎样的下场。 美纪想到这里,连忙摇头将思绪甩出脑外。 「爸爸当初早该先告诉我,车子连同存簿都被人偷了。更何况这点小事,只要通知银行不就解决了?」 「这很符合伯父的作风啊,大概是他太紧张了。」 正晴也说过类似的话,说是「不想让美纪操心」。如果母亲还活在世上,一定会对父亲的处理方式感到相当傻眼。因为比起钱财等身外之物,真正需要担心的是家人才对。 美纪压着被风吹起的长发。 「优斗,你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谢谢你。」 假如没有优斗,美纪无法确定自己能否面对那蒙蔽的内心。 美纪羞涩地腼腆一笑。她身上那套水蓝色的连身裙,裙摆正随风摇曳勾画出美丽的线条。 优斗像是感到十分刺眼似地眯起双眼。 「这件衣服……很适合你。」 他轻声说出的这句赞美—— 听起来令人莫名怀念。 美纪回想起和优斗初识当时,脸上不由得浮现微笑。 「这叫做蔚蓝色……是我自己做的衣服。」 为了让自己踏上旅程,为了今后所要追求的梦想—— 为了随时随地都能再次想起……留有无数足迹的这座城镇,以及从城镇看去的辽阔天际。 美纪仰望着这片无尽延伸的蓝天。 接着用力地深吸一口气。这股令人心旷神怡的气息,从背后轻轻地推着她踏上旅途。 『——十四号月台开往东京的新干线,再过不久即将发车。』 「啊,美纪,你东西都带妥了吗?可别有任何疏漏喔。」 「直树你才是呢。」 美纪重新拿好行李,扭头再次看向另外三人。短短几日里忙得焦头烂额的种种回忆,鲜明地涌上心头。美纪仔细回味着这股无法透过言语形容的心情,依序看着每一个人的脸庞。 「等到放暑假之后,我会再回来的。到时我们再一起来放真的烟火。」 「交给我吧,这次我会在自家修车厂里多屯点货。」 「按照你的说法,不就还是发焰筒吗?」 「我到时会确实准备好烟火的……」 新干线宛如沿着轨道滑行般驶入月台。 在这个踏上旅程的季节里,当初尚未被定位的他们,接下来就要各奔前程了。 由于时节的关系,新干线的月台上随处可见正在送行的人们。 美纪低头确认着自己的行囊。分别是一个行李箱,还有一个手提包。至于其他的东西,将会由父亲以包裹的方式寄送至租屋处。 因为担心车票没带而再次确认的美纪,身旁站着肩上只有一个背包的直树,他笑着开口说: 「各位,那我就先一步前往东京啰,你们可别因为寂寞就躲起来偷哭喔。」 「谁会哭啊,你也只是早了一年过去而已。」 康太无奈地出声吐槽,不过因为他晚点还得去补习班上课,所以身上抱着一个比直树更大的背包。直树拍了拍康太的肩膀说: 「别气别气,到时就由我担任向导带你参观东京,你就拭目以待吧。」 「嗯,我会好好用功的。」 「啊、我也会去找你们玩喔!」 宽子举手如此宣布。直树闻言后,嘴角上扬地笑着说: 「是可以啊,但你会带礼奈她们一起来吗?」 「我会一个人去啦。啊,我是去找美纪玩才顺道看看你,老实说我才没把你放在心上呢~」 「等、不会吧……?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吗?」 看见直树神情悲痛地大声抗议,宽子不禁笑出声来。 如此让人舒适的气氛,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已成为常态。 美纪也同样开心地笑着,却一个不小心让脚下的白色高跟鞋撞到行李箱,因而稍微没站稳。优斗轻轻地从旁扶住美纪。 「小心点。」 「谢谢你。」 优斗表示自己已开始在家里的修车厂当学徒。尽管他的外表乍看下与之前并无分别,但一靠近他的身边,能隐约闻到一股机油味。 优斗听见美纪的道谢后,害臊地将脸撇向一旁。接着他让视线越过月台底端的压克力护栏,眺望着车站前的街景。 「听说你爸最终还是新买一辆车吗?」 「嗯,因为旧车被偷去变卖后,车体已被整个解体,对方表示没办法重新拼装回来。爸爸说在他去取回存折时,车子是还完好如初……」 依照父亲的解释,当他带着学费等报名资料准备去银行缴费时,车子刚好被人偷走,而且存折就藏在仪表板底下。 虽然正晴有通报警方,但搜查迟迟没有进展。眼见缴费期限在即,心急如焚的正晴最终成功靠自己追查到车子的下落。 于是正晴溜进二手车行,顺利取回自己的存折……偏偏这时快被对方发现,他迫于无奈只得就近躲入后车厢里,结果就被困在里面出不来。至于这辆车之所以会交到优斗的手中,只能说是一个幸运的巧合。 倘若当时来不及阻止优斗,天晓得他们两人会遭遇怎样的下场。 美纪想到这里,连忙摇头将思绪甩出脑外。 「爸爸当初早该先告诉我,车子连同存簿都被人偷了。更何况这点小事,只要通知银行不就解决了?」 「这很符合伯父的作风啊,大概是他太紧张了。」 正晴也说过类似的话,说是「不想让美纪操心」。如果母亲还活在世上,一定会对父亲的处理方式感到相当傻眼。因为比起钱财等身外之物,真正需要担心的是家人才对。 美纪压着被风吹起的长发。 「优斗,你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谢谢你。」 假如没有优斗,美纪无法确定自己能否面对那蒙蔽的内心。 美纪羞涩地腼腆一笑。她身上那套水蓝色的连身裙,裙摆正随风摇曳勾画出美丽的线条。 优斗像是感到十分刺眼似地眯起双眼。 「这件衣服……很适合你。」 他轻声说出的这句赞美—— 听起来令人莫名怀念。 美纪回想起和优斗初识当时,脸上不由得浮现微笑。 「这叫做蔚蓝色……是我自己做的衣服。」 为了让自己踏上旅程,为了今后所要追求的梦想—— 为了随时随地都能再次想起……留有无数足迹的这座城镇,以及从城镇看去的辽阔天际。 美纪仰望着这片无尽延伸的蓝天。 接着用力地深吸一口气。这股令人心旷神怡的气息,从背后轻轻地推着她踏上旅途。 『——十四号月台开往东京的新干线,再过不久即将发车。』 「啊,美纪,你东西都带妥了吗?可别有任何疏漏喔。」 「直树你才是呢。」 美纪重新拿好行李,扭头再次看向另外三人。短短几日里忙得焦头烂额的种种回忆,鲜明地涌上心头。美纪仔细回味着这股无法透过言语形容的心情,依序看着每一个人的脸庞。 「等到放暑假之后,我会再回来的。到时我们再一起来放真的烟火。」 「交给我吧,这次我会在自家修车厂里多屯点货。」 「按照你的说法,不就还是发焰筒吗?」 「我到时会确实准备好烟火的……」 新干线宛如沿着轨道滑行般驶入月台。 在这个踏上旅程的季节里,当初尚未被定位的他们,接下来就要各奔前程了。 后记 感谢大家支持《高崎涂鸦》,我是负责本作小说化的古宫九时。《高崎涂鸦》是值得纪念的「第一届未完成电影预告大奖」冠军作品。此大奖一如其名称,就是由「尚未完成之电影的预告片」参加选拔的奖项,而得奖作品会正式拍摄成电影。因此从长度约莫两分钟的预告片变成一部电影的本作,于二○一八年八月十八日在高崎举办首映会后,自二十五日起就会以东京为首在全国公开上映。 因为这本小说预计在电影于全国上映之前抢先发售,所以身为作者的我按照电影剧本草稿完成大纲后,一边参考未剪辑的电影一边写作,以慢半拍才起步追赶电影拍摄进度的心态来完成本作。由于这是经由改编才完成的小说,因此内容和电影会有所差异,有些是唯独小说才有的桥段,请大家当作另一个版本的《高崎涂鸦》。插图zhu 注:以上指日本出版状况。 这是以群马县高崎市为舞台,由刚从高中毕业的五名男女所交织而成的青春群像剧。 内容主要是描述任谁都经历过、类似双脚悬空、看不清未来的那种不安感。 对于接下来即将踏上人生新旅程的这群孩子,希望大家可以关注他们至最后一刻。 最后是谢辞。 以川岛直人导演、小山正太剧本家和制作人为首的所有电影剧组同仁,在此非常感谢各位多次帮忙审稿。我十分期待电影正式上映。 感谢大家支持《高崎涂鸦》,我是负责本作小说化的古宫九时。《高崎涂鸦》是值得纪念的「第一届未完成电影预告大奖」冠军作品。此大奖一如其名称,就是由「尚未完成之电影的预告片」参加选拔的奖项,而得奖作品会正式拍摄成电影。因此从长度约莫两分钟的预告片变成一部电影的本作,于二○一八年八月十八日在高崎举办首映会后,自二十五日起就会以东京为首在全国公开上映。 因为这本小说预计在电影于全国上映之前抢先发售,所以身为作者的我按照电影剧本草稿完成大纲后,一边参考未剪辑的电影一边写作,以慢半拍才起步追赶电影拍摄进度的心态来完成本作。由于这是经由改编才完成的小说,因此内容和电影会有所差异,有些是唯独小说才有的桥段,请大家当作另一个版本的《高崎涂鸦》。插图zhu 注:以上指日本出版状况。 这是以群马县高崎市为舞台,由刚从高中毕业的五名男女所交织而成的青春群像剧。 内容主要是描述任谁都经历过、类似双脚悬空、看不清未来的那种不安感。 对于接下来即将踏上人生新旅程的这群孩子,希望大家可以关注他们至最后一刻。 最后是谢辞。 以川岛直人导演、小山正太剧本家和制作人为首的所有电影剧组同仁,在此非常感谢各位多次帮忙审稿。我十分期待电影正式上映。 感谢大家支持《高崎涂鸦》,我是负责本作小说化的古宫九时。《高崎涂鸦》是值得纪念的「第一届未完成电影预告大奖」冠军作品。此大奖一如其名称,就是由「尚未完成之电影的预告片」参加选拔的奖项,而得奖作品会正式拍摄成电影。因此从长度约莫两分钟的预告片变成一部电影的本作,于二○一八年八月十八日在高崎举办首映会后,自二十五日起就会以东京为首在全国公开上映。 因为这本小说预计在电影于全国上映之前抢先发售,所以身为作者的我按照电影剧本草稿完成大纲后,一边参考未剪辑的电影一边写作,以慢半拍才起步追赶电影拍摄进度的心态来完成本作。由于这是经由改编才完成的小说,因此内容和电影会有所差异,有些是唯独小说才有的桥段,请大家当作另一个版本的《高崎涂鸦》。插图zhu 注:以上指日本出版状况。 这是以群马县高崎市为舞台,由刚从高中毕业的五名男女所交织而成的青春群像剧。 内容主要是描述任谁都经历过、类似双脚悬空、看不清未来的那种不安感。 对于接下来即将踏上人生新旅程的这群孩子,希望大家可以关注他们至最后一刻。 最后是谢辞。 以川岛直人导演、小山正太剧本家和制作人为首的所有电影剧组同仁,在此非常感谢各位多次帮忙审稿。我十分期待电影正式上映。 感谢大家支持《高崎涂鸦》,我是负责本作小说化的古宫九时。《高崎涂鸦》是值得纪念的「第一届未完成电影预告大奖」冠军作品。此大奖一如其名称,就是由「尚未完成之电影的预告片」参加选拔的奖项,而得奖作品会正式拍摄成电影。因此从长度约莫两分钟的预告片变成一部电影的本作,于二○一八年八月十八日在高崎举办首映会后,自二十五日起就会以东京为首在全国公开上映。 因为这本小说预计在电影于全国上映之前抢先发售,所以身为作者的我按照电影剧本草稿完成大纲后,一边参考未剪辑的电影一边写作,以慢半拍才起步追赶电影拍摄进度的心态来完成本作。由于这是经由改编才完成的小说,因此内容和电影会有所差异,有些是唯独小说才有的桥段,请大家当作另一个版本的《高崎涂鸦》。插图zhu 注:以上指日本出版状况。 这是以群马县高崎市为舞台,由刚从高中毕业的五名男女所交织而成的青春群像剧。 内容主要是描述任谁都经历过、类似双脚悬空、看不清未来的那种不安感。 对于接下来即将踏上人生新旅程的这群孩子,希望大家可以关注他们至最后一刻。 最后是谢辞。 以川岛直人导演、小山正太剧本家和制作人为首的所有电影剧组同仁,在此非常感谢各位多次帮忙审稿。我十分期待电影正式上映。 感谢大家支持《高崎涂鸦》,我是负责本作小说化的古宫九时。《高崎涂鸦》是值得纪念的「第一届未完成电影预告大奖」冠军作品。此大奖一如其名称,就是由「尚未完成之电影的预告片」参加选拔的奖项,而得奖作品会正式拍摄成电影。因此从长度约莫两分钟的预告片变成一部电影的本作,于二○一八年八月十八日在高崎举办首映会后,自二十五日起就会以东京为首在全国公开上映。 因为这本小说预计在电影于全国上映之前抢先发售,所以身为作者的我按照电影剧本草稿完成大纲后,一边参考未剪辑的电影一边写作,以慢半拍才起步追赶电影拍摄进度的心态来完成本作。由于这是经由改编才完成的小说,因此内容和电影会有所差异,有些是唯独小说才有的桥段,请大家当作另一个版本的《高崎涂鸦》。插图zhu 注:以上指日本出版状况。 这是以群马县高崎市为舞台,由刚从高中毕业的五名男女所交织而成的青春群像剧。 内容主要是描述任谁都经历过、类似双脚悬空、看不清未来的那种不安感。 对于接下来即将踏上人生新旅程的这群孩子,希望大家可以关注他们至最后一刻。 最后是谢辞。 以川岛直人导演、小山正太剧本家和制作人为首的所有电影剧组同仁,在此非常感谢各位多次帮忙审稿。我十分期待电影正式上映。 感谢大家支持《高崎涂鸦》,我是负责本作小说化的古宫九时。《高崎涂鸦》是值得纪念的「第一届未完成电影预告大奖」冠军作品。此大奖一如其名称,就是由「尚未完成之电影的预告片」参加选拔的奖项,而得奖作品会正式拍摄成电影。因此从长度约莫两分钟的预告片变成一部电影的本作,于二○一八年八月十八日在高崎举办首映会后,自二十五日起就会以东京为首在全国公开上映。 因为这本小说预计在电影于全国上映之前抢先发售,所以身为作者的我按照电影剧本草稿完成大纲后,一边参考未剪辑的电影一边写作,以慢半拍才起步追赶电影拍摄进度的心态来完成本作。由于这是经由改编才完成的小说,因此内容和电影会有所差异,有些是唯独小说才有的桥段,请大家当作另一个版本的《高崎涂鸦》。插图zhu 注:以上指日本出版状况。 这是以群马县高崎市为舞台,由刚从高中毕业的五名男女所交织而成的青春群像剧。 内容主要是描述任谁都经历过、类似双脚悬空、看不清未来的那种不安感。 对于接下来即将踏上人生新旅程的这群孩子,希望大家可以关注他们至最后一刻。 最后是谢辞。 以川岛直人导演、小山正太剧本家和制作人为首的所有电影剧组同仁,在此非常感谢各位多次帮忙审稿。我十分期待电影正式上映。 感谢大家支持《高崎涂鸦》,我是负责本作小说化的古宫九时。《高崎涂鸦》是值得纪念的「第一届未完成电影预告大奖」冠军作品。此大奖一如其名称,就是由「尚未完成之电影的预告片」参加选拔的奖项,而得奖作品会正式拍摄成电影。因此从长度约莫两分钟的预告片变成一部电影的本作,于二○一八年八月十八日在高崎举办首映会后,自二十五日起就会以东京为首在全国公开上映。 因为这本小说预计在电影于全国上映之前抢先发售,所以身为作者的我按照电影剧本草稿完成大纲后,一边参考未剪辑的电影一边写作,以慢半拍才起步追赶电影拍摄进度的心态来完成本作。由于这是经由改编才完成的小说,因此内容和电影会有所差异,有些是唯独小说才有的桥段,请大家当作另一个版本的《高崎涂鸦》。插图zhu 注:以上指日本出版状况。 这是以群马县高崎市为舞台,由刚从高中毕业的五名男女所交织而成的青春群像剧。 内容主要是描述任谁都经历过、类似双脚悬空、看不清未来的那种不安感。 对于接下来即将踏上人生新旅程的这群孩子,希望大家可以关注他们至最后一刻。 最后是谢辞。 以川岛直人导演、小山正太剧本家和制作人为首的所有电影剧组同仁,在此非常感谢各位多次帮忙审稿。我十分期待电影正式上映。 感谢大家支持《高崎涂鸦》,我是负责本作小说化的古宫九时。《高崎涂鸦》是值得纪念的「第一届未完成电影预告大奖」冠军作品。此大奖一如其名称,就是由「尚未完成之电影的预告片」参加选拔的奖项,而得奖作品会正式拍摄成电影。因此从长度约莫两分钟的预告片变成一部电影的本作,于二○一八年八月十八日在高崎举办首映会后,自二十五日起就会以东京为首在全国公开上映。 因为这本小说预计在电影于全国上映之前抢先发售,所以身为作者的我按照电影剧本草稿完成大纲后,一边参考未剪辑的电影一边写作,以慢半拍才起步追赶电影拍摄进度的心态来完成本作。由于这是经由改编才完成的小说,因此内容和电影会有所差异,有些是唯独小说才有的桥段,请大家当作另一个版本的《高崎涂鸦》。插图zhu 注:以上指日本出版状况。 这是以群马县高崎市为舞台,由刚从高中毕业的五名男女所交织而成的青春群像剧。 内容主要是描述任谁都经历过、类似双脚悬空、看不清未来的那种不安感。 对于接下来即将踏上人生新旅程的这群孩子,希望大家可以关注他们至最后一刻。 最后是谢辞。 以川岛直人导演、小山正太剧本家和制作人为首的所有电影剧组同仁,在此非常感谢各位多次帮忙审稿。我十分期待电影正式上映。 感谢大家支持《高崎涂鸦》,我是负责本作小说化的古宫九时。《高崎涂鸦》是值得纪念的「第一届未完成电影预告大奖」冠军作品。此大奖一如其名称,就是由「尚未完成之电影的预告片」参加选拔的奖项,而得奖作品会正式拍摄成电影。因此从长度约莫两分钟的预告片变成一部电影的本作,于二○一八年八月十八日在高崎举办首映会后,自二十五日起就会以东京为首在全国公开上映。 因为这本小说预计在电影于全国上映之前抢先发售,所以身为作者的我按照电影剧本草稿完成大纲后,一边参考未剪辑的电影一边写作,以慢半拍才起步追赶电影拍摄进度的心态来完成本作。由于这是经由改编才完成的小说,因此内容和电影会有所差异,有些是唯独小说才有的桥段,请大家当作另一个版本的《高崎涂鸦》。插图zhu 注:以上指日本出版状况。 这是以群马县高崎市为舞台,由刚从高中毕业的五名男女所交织而成的青春群像剧。 内容主要是描述任谁都经历过、类似双脚悬空、看不清未来的那种不安感。 对于接下来即将踏上人生新旅程的这群孩子,希望大家可以关注他们至最后一刻。 最后是谢辞。 以川岛直人导演、小山正太剧本家和制作人为首的所有电影剧组同仁,在此非常感谢各位多次帮忙审稿。我十分期待电影正式上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