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计算的青春》 第一章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1 每个人都有看不见的分数。 这个故事是关于看得见这种分数的我。 我们总是被分数左右,分数很重要。 这不是一个夸大的故事,也不是复杂的故事或难懂的故事。总之,这不是那类奇异故事,没有奇幻元素,也没有小说般的设定……应该没有。 这是个更加普通、更加理所当然——换句话说,对于现在的我们而言,是个真实且切身的故事。 至今我依然不明白,该怎么向别人说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异现象。 「我看得见。」 这么说活像是有阴阳眼,有些难以启齿。「你也知道?将门好像附在我身上,就是平氏的那个。」要是对方像这样扯开话题,可就伤脑筋了。 所以我鲜少对别人提起这件事。 唯一的例外是医院的医生,而且那是迫于无奈。 「你的意思是,你还是会看到幻觉?」 「幻觉……那真的是幻觉吗?最近我越来越觉得不可思议了。」 「青木同学,我们来整理一下你的说法吧。」 医生拿起笔,在影印纸上写字。 「这是人。」 他在像是厕所标志的图形头上写下「50」这个数字。 「你可以看见人头顶上的数字,对吧?」 我点了点头。 我在去年被金属球棒打到头。 当我在医院病床上醒来时,还以为自己的脑袋坏掉了。 整个世界看起来闪闪发亮——这不是比喻,空中真的有许多亮晶晶的东西飘浮着,让我慌了手脚。 当下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好漂亮,随即才开始烦恼:「喂喂喂,该怎么办?」 每天,我都迷迷糊糊地看着这些亮晶晶的东西,直到一个礼拜以后,亮晶晶才慢慢消失。我带着有些遗憾的心情看着光芒逐渐缩小。 后来亮晶晶完全消失了,可是这回又出现了其他幻觉。 起先,我不明白那是什么。 人的头顶上浮现两位数的数字。 ——好恶心。 这是我对那种数字的第一印象。 「每个人的数字都不一样,对吧?那我问你,你觉得那是什么数字?」 「这个嘛……该怎么说呢?我认为那些分数代表一个人的价值,平均大约是50分左右。」 「顺便问一下,我是几分?」 医生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问道。他的语气带有一股莫名的自信,让我很不愉快。 67分。 「46分。」 我讨厌医生,所以撒了谎。 「那果然是幻觉。」 顺道一提,这个医生和我妈搞外遇。 46是我爸的分数。 我跟班导说过上午要请假去医院复诊,班导也准假了。 走出医院一看,天空十分耀眼。阳光白晃晃的,万里无云,放眼望去全是天蓝色,让人好想就这么离开这里,到很远的地方去。 不过,我不能永远沉浸于这种感伤的气氛中逃避现实。 我立刻将视线移回地面上。 想当然耳,那些数字又映入眼帘。 有够烦的。 我看得见来来往往的行人头上浮现了奇怪的数字。 为了方便起见,我将它们称之为「分数」。 走在路上、坐在电车里,我都可以看见人们头上的分数。虽然早已习惯,但是每次回诊过后,我还是会为了这种不合常理的现象郁闷不已。 那只是单纯的幻觉……或是某种灵异现象,我不知道。 总之,我就是看得见。每个人的头上都浮现两位数的数字。 我根本不想看。 那些数字代表的似乎是一个人的价值——看见数字以后,我很快地察觉到这个事实。差劲的人分数很低,厉害的人分数很高。 去学校前,我先去车站的厕所照镜子。眼前映出一个不起眼的高中男生,也就是我。53,平凡的分数。 我从书包里拿出发胶,抹在头发上,接着又脱下眼镜,戴上隐形眼镜。这么做很麻烦,可是我不想用刚才那副模样去上学。整理好仪容之后,我的分数变成54分。虽然仅有些微之差,我还是很重视。 我在心中塑造自己的形象——不是青木菌,是青木直人。回想青木直人的形象,融入教室里吧。我检查自己的礼貌性笑容,应该没有很假吧?接着又挺直驼背,调整脸部肌肉,静静地做了个深呼吸。必须掩藏自己其实一点也不开心的事实。我看着镜子,变换表情,轻轻摇了摇头消除不安,并暗自祈祷:希望今天也能够不醒目、不突兀、安安稳稳地度过学生生活。最后,我对镜中的自己说了句「加油」,就像崔维斯和文森·加洛那样。 晚到的我拉开了门,进入教室。每逢这一瞬间,总是会有点紧张。第四节课已经开始了。 教室里的同学头上浮现了分数。 49、53…… 62、52…… 司空见惯的数字。 49说道:「青木,你太晚来了吧!」接着53也小声地调侃:「睡过头啊?」就算说明原委,大概也只会把气氛弄得很怪而已,所以我回答:「昨天上网看太多影片了。」「什么影片啊?」「八成是videos吧?」网站名称成了防止女生听懂的密语。其实他们没有一点是说对的,但我还是刻意搞笑地说「正确答案」,结束了对话。 有时候,聊着聊着,我会好想消失。好想立刻从这里消失,如果能够变成透明人就好了。 今天上学一样觉得好累。 不过,有人调侃还算好的。要是没人理睬,那才糟糕。 我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 重新审视浮在教室空中的同学们分数。 今天要挑谁? 我的视线停留在班上的最高分。 78——格外醒目的数字浮现在他的头顶上。他的分数比其他人高出一大截。 黑色短发,结实的肌肉与英挺的五官。他的外貌宛如美丽的乌鸦,有一种引人注目的气场。这么一提,平时他好像总是处于同学们的中心。 曾山文隆。 我在笔记本右边页面的最上方写下这个和我不熟的同学名字。 78。 平均是50分,代表他的加分要素与扣分要素总合过后,还加了28分。 我集中精神,凝视他的分数。 不久后,分数的细目显现了。 网球社(+4),高个子(+2),苗条肌肉型(+2),长得帅(+6),会打扮(+3),社交能力好(+7),学力优秀(+4)……我将这些逐一浮现又消失的细目抄在笔记本上。 我不只看得见分数,只要集中精神凝视就能看见缘由,也就是分数的细目。 使用这种……神秘力量,其实挺累人的。 这种活像超能力却毫无用处的力量,如果只用来看分数倒还好,若要查看分数的细目,我就会疲倦不堪。 第一种能力可以看到人的总分,这种能力用了不会疲倦。 第二种能力可以看到人的分数细目,使用这种能力需要集中精神。 第二种能力一天顶多只能使用一、两次。 查看曾山的分数细目以后,我累垮了,上课内容完全听不进去。 既然这么累,别看不就好了?这话说得一点也没错。 这种神秘 能力其实没什么用处,不过,我还是试着活用。 我参考别人的分数,努力提升自己的分数。打个比方,上高中以后,我开始注意自己的外貌,就是因为察觉注重外貌的人分数通常比较高。如此这般,我建立假说、付诸行动,周而复始地逐步提升自己的分数。 好,我重新审视曾山头上浮现的78这个数字与细目。他可称之为高规格男生,分数太高、太完美,我根本不知该从哪里学起。分数这么高的人十分罕见。 依据个人调查,要过幸福人生,提升分数是很重要的。 身为人的价值若是够高,无论在面试时、公司里或是任何地方都会闪闪发光。成功者的分数全都很高。 总之,曾山同学的未来一片光明。 啊,真羡慕他。 我是真心这么想。 我很羡慕他,觉得他很厉害。下辈子投胎,我也想变成像他那样的人。 分数高的人应该活得很快乐、很幸福。 而我呢……又是如何? 54分的我,成绩还好,脑筋不差,不过没什么社交能力,个子也比平均矮了一点。虽然整体而言算是中上,但是随时可能跌下来。 跌到哪里去? 大家都知道,只是不明说而已。 所以,为了守住自己的小老百姓人生,我可是很拼命的。 十五岁。到了这个年纪,就会渐渐明白自己不是什么大人物,以后也不可能成为大人物。 我一定无法出人头地。 大概和班上的绝大多数人一样。 坐在小公司里的肮脏办公桌前用ecel制作无趣的资料,向人鞠躬哈腰,参加根本不想参加的应酬,逢迎陪笑,到了中年以后,工作搞不好还会被人工智能抢走——我有这种预感。不乐观的未来,但是无可奈何。 我的分数很平凡,我的未来八成也是一样普通吧。 无可无不可、平淡无味的人生。 哎,这样也好。真的。 只要别奢求太多,得过且过,应该还是可以快快乐乐地过活。 人生最重要的就是认分。 2 即使是我这种唯一特征就是不起眼的平凡高中生,也有个小小的乐趣。 就是午休时间。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快乐时光可言。 第四节课的下课钟声响起,我前往视听教室。 坐在窗边,静静等待。我已经在学生餐厅买好自己要吃的面包了。 我望着时钟。她有时候会来,有时候不会。 不久后,班上某个女生走进了视听教室。 成濑心爱。 她一打开门,我的灰色世界便染上色彩。 「辛苦了。」 成濑总是这么对我说。我看起来很累吗?或许真的是吧。 成濑的分数很高,有74分。 我也看过她的分数细目一次,虽然记不太清楚了,不过应该有抄在笔记本上。她的分数大多是靠她超级可爱的外貌得来的。 换句话说,成濑真的很可爱。 应该是全年级最可爱的女生。 成濑的容貌是「努力型的天才」。 端正的五官、白皙透亮的肌肤、高挺的鼻梁、水汪汪的大眼睛、纤细的脖子,全都是与生俱来的完美。 再加上一头打薄的亮色中长发修剪得整整齐齐,永远那么高雅;还有那没有丝毫赘肉的身材、细长的眉毛和淡粉红色的嘴唇。她的一举一动全都无可挑剔,而且,在她身边总是可以闻到一股香味。 「青木……」 成濑在视听教室的桌子上打开自己的便当,准备开动。 「你上课的时候总是在笔记本写些和上课内容无关的东西,对吧?你在写什么?」 被成濑这么一问,我慌了手脚。 记录了班上同学分数的笔记本。 那本笔记本的存在一旦曝光,大家一定会排挤我。 不管是谁,都会觉得那本笔记本很恶心吧。这一点我自己也晓得。 「没什么啦……不,真的没什么。」 我说道。成濑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气氛变得有点尴尬,我暗自后悔。不知是不是为了冲淡这种气氛,成濑主动改变话题。 「啊,之前向你借的育江棱漫画,我已经看完了。」 「怎么样?」 「超好看的!好感人~我都哭了。」 「你每次都这么说。」 「才没有呢!你有时候说话真的很刻薄耶。」 她嘟起嘴,露出抗议的表情。我努力摆出无聊的样子,以免「成濑好可爱」的心声表露到脸上。 我和成濑偶尔会像现在这样,在午休时间的视听教室里聊少女漫画。 对我而言,这是段低调的秘密时光。 ** 成濑与我原本没有任何交集。这是当然的,成濑是班上的中心人物,闪闪发亮的校园生活女主角,而我则是无关紧要的平凡54分角色。 像成濑这样的人,通常是和高分的人说话,比如曾山之类的。事实上,平常和成濑说话的男生好像是以曾山那个小团体的人居多。 这样的我和成濑产生交集,是在距今两个月前,四月某一天的放学后。 顺道一提,我常看少女漫画。理由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因为姐姐的书架上有,我没事的时候拿来看,看着看着就迷上了。有段时期,我一直待在家里,因为闲得发慌就把古今中外的少女漫画全看完了,现在甚至会用自己的零用钱购买少女漫画。 不过,我对周围隐瞒了自己是个少女漫画迷的事实,因为我觉得一旦让人知道我这个大男生居然喜欢少女漫画,分数一定会暴跌。 然而,某天午休时间,却被成濑看到我偷偷带来的少女漫画。 「青木同学,你喜欢看少女漫画?」 成濑一脸意外地问道。糟糕,不妙,怎么办?「我也是。」同时,毫无交集的成濑突然主动跟我说话,让我有些惊讶。 「你喜欢看少女漫画,对吧?」 成濑说道,我回过神来望着她的脸。那是我第一次在极近距离直视成濑的脸庞,不禁暗想:「果然好可爱。」为了掩饰,我拜托她:「这很丢脸,你可不可以替我保密?」 「我不觉得这种嗜好有什么好丢脸的。」 不知何故,成濑用一本正经的表情对我说道。 「欸,你有什么特别推荐的少女漫画吗?借我看。」 我虽然有些困惑,不过隔天还是带着装了家中少女漫画的纸袋去上学。 「欸,成濑。」 我等到午休时间才和成濑说话。「什么事?」她回过头来,此时我才察觉到继续在教室里说话好像不太方便。 「要不要去视听教室?」 「好啊。」 午休时间的视听教室里没有其他学生,大概是因为离平时使用的校舍有段距离。我是故意挑这种地方的。 「哇!这么多啊?谢谢。」 看见我带来的三十本推荐少女漫画,成濑有些惊讶。不过,听在我的耳里,像是因为我带太多漫画来而略微傻眼,让我的心情顿时萎靡下来。 「对不起,带了这么多来。」 「干嘛道歉?一点也不会啊,你想太多了。」 之后,我和成濑偶尔会在视听教室见面,讨论少女漫画。 我想,成濑应该只是想找个陪她聊少女漫画的伙伴吧。 不然无法解释她为何会和我这种低分又没价值的人说话 。 ** 总归一句,成濑很可爱。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有时候我会想敞开心房,对她倾诉一切,比如分数的事。或许她能理解,或许有机会……有时候鬼迷心窍,便会动起这样的念头。 不光是分数的事。不知道成濑可否接受作茧自缚的我?我总是忍不住如此天真地期待……哎,只有一瞬间就是了。 随即就会打消念头。 其实我很想对成濑说出一切,告诉她:「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 不过,我说不出口。 怎么开得了口? 我根本配不上成濑。老实说,我们的分数相差太多了。 即使如此,我还是很珍惜这段奇迹般的时光。 所以,这样就够了。 我已经决定不再奢求什么。 这不是分数普通的我努力成长的故事。 而是我付出适当的劳力,得过且过,追求平凡的幸福,微不足道又无聊的故事。 我知道「人生平凡就是福」。 所以,不会抱持过大的希望。 和成濑交往之类的,我连想都不敢想。 3 我这种普普通通、得过且过的高中生活,是在六月的放学后开始改变的。 当时,我正在回家的路上,但突然感到不安,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什么,却又不知道是什么。 我怀抱着这种毫无根据却又莫名显著的不安,独自从学校走回家。 走着走着,我实在无法释怀,便停下脚步,往空无一人的巴士站长椅坐下,拉开书包的拉链。 仔细一看,果然没有。 少了那本笔记本。 记录班上同学分数的笔记本不见了。 我的脸色顿时刷白。 糟糕。八成是忘在教室里,而且搞不好是大剌剌地搁在桌子上。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决定先回教室一趟。 要是被人看见就糟了。 糟糕透顶。 能不糟吗?那本笔记本一旦被人看见,我就毁了。 详细记录班上同学分数的人——这种人根本有病吧?而且还写了些很过分的评语,比如「个子矮(-2)」、「脑筋差(-1)」之类的。不能让班上的任何人看见这些记述。若是被人看见,我的人生就完蛋了。 我走进教室里。 那一天,几乎没有人留下来。 只有一个人除外。 独自待在教室里的,是同班同学春日唯。 看到她的瞬间,我立刻暗想:啊,是笨蛋春日。 笨蛋春日,分数是42分。 我几乎没和她说过话,但是对她印象深刻。 大概是因为她的分数比别人低许多吧。 一言以蔽之,她是教室里的异物预备军。 春日是个笨蛋。 土里土气,而且不懂得看场合。 上学常常迟到,课堂上被点到也只会说一些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虽然不是不良少女,但她的行为活脱是个问题学生。 她的刘海是齐眉式的,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剪的,完全不适合她。戴眼镜又白目,一副土包子样。 应该没什么朋友吧。 她平时总是有气无力,话也不多,可是一开始说话就像连珠炮似地停不住,沟通方式显然有问题。 没什么优点可言。 明明是这副德行,正义感却莫名强烈,这就是她被周遭疏远的原因。 春日的分数骤降的那天发生的事,我以及班上的其他人应该都还记得。 当时在选班代,男生有曾山自愿,一下子就敲定了,女生人选却一直没着落。后来,有人推荐班上最内向的女生,想把这份烂缺推给她。这时候,春日突然站起来说:「这样太不合理了。」后来,在本人自愿之下,春日成为女生班代。当时几乎全班都对她投以白眼。从那之后,春日的分数就变得很低。 换句话说,她一点都不懂得算计。 就某种意义而言,春日和我是完全相反的人。 我内心有点瞧不起她。 不想和她扯上关系。 然而,春日现在竟然在翻阅我的笔记本。 令我大为动摇。 「那是我的笔记本吧?」 我走向春日,微带怒意地说道。 直到此时,春日才回过头来看着我。 「嗯,这果然是青木同学的笔记本啊。」 喂喂喂,你在干嘛? 「欸,你干嘛偷看我的笔记本……」 我想把笔记本抢过来,春日却灵活地闪开我的手。 「因为你上课的时候,总是一脸认真地在笔记本上写一些和上课内容无关的东西,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是在写什么。」 「也不能因为这样就……」 「所以我就偷看了。」 不,别随便偷看别人的笔记本! 「青木同学,拜托你。」 春日的表情莫名认真,令我有点畏怯。 「跟我说我的分数。」 闻言,我毛骨悚然。 这家伙全都知道了。 「欸,我是几分?」 42。 分数持续显示在她的头上。 「不知道。笔记本还我。」 「青木同学,这本笔记本让别人看见没关系吗?」 一时间,我不明白春日的言下之意,愣在原地。 ……让别人看见? 「笔记本上写的内容,我可以跟班上同学说吗?说青木同学替全班同学打分数。」 「你是在威胁我?」 这样不好,应该不好,铁定不好。伤脑筋,不行,我的高中生活会完蛋,会毁于一旦。 这种中二病笔记本的存在一旦曝光,我就毁了。 虽然只有区区54分,但也是我拼命攒来的分数,不能失去。 「看了这个以后,我也想知道自己的分数。」 春日的表情有些不安,我越来越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所以,青木同学,跟我说我几分嘛。」 我咂了下舌头,对春日点了点头说:「好吧。」 继续在这里僵持不下,说不定会有人来教室。我怕被其他人听到我们的对话,得知笔记本的存在。 「喂,那我要开始啰。」 我用近乎瞪视的力道,笔直地凝视春日。 集中精神,查看她的分数细目。 「白目(-4),俗气(-1),功课不好(-1),没朋友(-2)。」 疲倦感立即席卷而来,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我忍着头晕,努力用冷淡的语气告知春日: 「42分。」 我说道,春日看着我,露出失落的表情。 「你是42分。」 「好低喔。」 春日困惑地说道。 「不过,谢谢你。」 她露出了舒坦的表情。 「呃……对不起。」 我察觉自己在焦躁之下说了很伤人的话,开口道歉。 「我好像说得太过分了。」 「你不必道歉啦。」 春日叹了口气。 「这些应该都是事实吧。」 不过,她看起来似乎很难过。 「……你为什么想知道自己的分数?」 我询问,春日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 「我想知道别人是怎么看待我的。」 「为什么突然想知道?」 春日看起来不像是在意别人眼光的人,所以我觉得很不可思议。 「青木同学,你有喜欢的人吗?」 她突然这么问,令我大感困惑。 「有啊。」 我很惊讶自己居然回答了。 并不是没人问过我这个问题,不过大多时候我都是沉默以对。 可是面对春日,我居然老实回答了,实在不可思议。或许是春日那种奇怪的「坦白态度」影响了我吧。 「我也有。」 老实说,我有点意外,因为春日看起来像是对男女情爱没兴趣的人。 「呃……我打算……白。」 断断续续的声音,我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什么?我没听见。」 我反问,春日有些火大地拉高音量。 「我打算告白。我想告白。」 她的声音、眼神和手都微微地颤抖。 「啊?什么?也就是说……」 我有一种要命的不祥预感,问道:「难道……你喜欢我?」 「别误会行不行?」 春日气愤地说,我则是暗自松一口气。幸好这段对话不会发展成麻烦事。 「不是你,是曾山同学。」 「曾山?」 我感到双重吃惊。一方面是惊讶春山竟然毫无防备地和根本不熟的我谈论恋爱话题,另一方面是惊讶她喜欢的居然是和她完全不相配的曾山。 「一起当班代的时候,曾山同学对我很好,而且他很帅。」 「你跟曾山……呃……该怎么说呢……」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话一出口就不知如何接下去。 「你有话想说就说清楚啊。」 「你们完全不相配。」 「啰唆,闭嘴。」 「是你叫我说清楚的耶……」 「那就继续说下去。」 「你们的分数差距太悲剧、太灭绝、太终局了。」 「你还是闭嘴吧。」 春日难为情地说道。见状,我察觉春日是认真的。 该怎么办? 我思考了两秒,立刻得出结论。 别理她。 这种笨蛋会不会吃到苦头,与我无关。 毫无关系。 用不着跟毫无关系的事扯上关系,也用不着执着。 反正不重要。 「哎,你好好加油……那我回去了。」 正打算回去的时候,我突然暗想—— 分数差距如此悬殊的恋爱真的能够成立吗? 不不不,不可能吧。 那会变成怎么样? 我试着回想过去的模式,在脑内对照自己过去的所见所闻。 现在的春日和曾山,分数差距太大,她就算告白大概也会失败吧。 一点也不妥当。 做不妥当的事是自取其辱。 做了自取其辱的事……分数就会更加大幅下降。 被当成话柄、当成笨蛋,被嘲笑、被欺凌。 我从前也认识这样的人,知道那个人最后是什么下场。 不会有好结果的。 要是春日的分数继续下降,一定会…… 我不想看到那样的情况发生。 为什么? 我根本不在乎春日。 蠢毙了,无聊透顶,跟我无关。别管她就好,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我该冷静下来,好好思考得失。如果把人际关系列成资产负债表,和春日扯上关系只会造成亏损。完全没有好处,只有坏处,只有损失。无意义,不理性,没有建设性,徒劳无功。 明明很蠢,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觉得不能放着不管,而且这种念头越来越强烈。随着一秒、两秒、三秒、四秒过去,这种不能放着不管的心情仿佛病毒般逐渐增生。而我宛若发了原因不明的高烧,在连自己都不明就里的状态下回头看着春日。 渺小的春日。 硬要打肿脸充胖子,做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是种愚蠢的行为。这不叫勇敢,而是鲁莽的自杀行为。 要是她告白失败,最糟的情况……哎,大概是被霸凌吧。我完全不想看到这种情况发生。 不过,春日正好位于这条界线上。 「春日,跟曾山告白不可能成功的啦,你最好掂掂自己的斤两。」 我用略微颤抖的声音对她说道,心中抱着些许期待:春日会不会就此放弃? 而且,我仿佛是在告诫自己一般。 欸,春日。 人活着,就要认分。 这样比较轻松。 更重要的是,这样就不会受到伤害,也不会伤心难过。 人还是别逞强比较好。 我是真心这么想。 「不行啦!跟曾山告白?一定会失败的,你还是打消念头吧。」 「青木同学,你不懂啦。」 「我懂,因为我也……」喜欢成濑。 「那我该压抑这种喜欢的感情,一辈子都抱着认分的心态活下去吗?」 没错。「就是这样。」「你自己也很清楚嘛。」「正确答案。」——这些话语犹如夏夜的烟火般盛大地浮现于脑海中,随即又消失无踪。 「不是。」 然而,我竟然转向春日,说出完全不同的话语。 我到底在说什么? 真是蠢毙了。 可是…… 像我这样认分过活的人生才是聪明的选择——我不认为这是可以抬头挺胸对别人说的话。 一想到这一点,在一时冲动下,我说出了完全不这么想,也完全不相信的话语。 「不用认分,也不用死心,只要努力提升分数就行了。」 要告白也行,没问题,先提升分数就好。 「分数提升了以后……」 成为相配的人,向对方告白。 只会说「反正不会成功」,完全不采取行动——在这种认分感转移至全身、病入膏肓之前,向对方告白。 「……就可以说出你喜欢他。」 这么一来,一定可以改变什么。 「我也会向成濑心爱告白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告白吧。」 「你、你喜欢的是成濑同学?」 「不行吗?」 「……一点也不配。」 不知何故,春日笑得十分开心。 「欸,你有资格说我吗?」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嘛。」 如此这般,我和春日在放学后的视听教室里约好一起提升自己的分数。 虽然前途坎坷,我还是想试试看。 而这次会面成了我和她高中生活的分歧点。 第二章 1 和春日在哪里说话,是个颇为重要的问题。 「我哪里都行。」 就算春日哪里都行,我可不行。 要是被班上同学看见我和春日这种低分女生说话——光是想象,我就忍不住发毛。 隔天早上,黑板上一定会多出一幅精美的双人伞图吧。 插图p035 啊,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打死我都不要,唯有这件事敬谢不敏。 要是演变成这种状况,我的分数一定会暴跌,像尼加拉大瀑布一样一落千丈,以悲剧收场。这等于是替我的校园生活宣告死亡。齐克果说过:「致死的疾病,即是绝望。」不过对于我来说,校园生活的死亡,即是分数下降。分数一旦下降,就无法正常地过校园生活,这么说绝不夸张。浮现于脑海中的只有痛苦的未来。 分数会因为人际关系而变动。 我不想被学校里的人看到自己一本正经地和春日长时间交谈的情景。这一点绝对要避免。 那么,我该在哪里和春日说话? 身为一介高中生的我,选项并不多。 如此这般…… 无可奈何之下,没有其他地方可去的我,只好带春日来到自己的房间。 「打扰了。」 她在被炉桌前的地板上坐下来。 「收拾得很干净嘛。」 春日说道,环顾我的房间。我本来就没放任何多余的物品,东西少即使想弄乱也乱不起来。床铺、被炉桌和代替坐垫的靠垫,除此之外几乎什么也没有。和同年代的人相比,或许算是收拾得很干净。 「所以你的人际关系也收拾得很干净。」 春日喃喃说道。这句话可不能听过就算了。 「你是想说我没朋友?」 「你有吗?」 「是没有,可是如果可以和房间的状况连结,以后我都不敢收拾房间了。」 「知道了,对不起,是我失言。」 春日很干脆地道歉,我就不和她计较了。 「进入正题吧。」 我刻意营造正式的气氛,对春日说道,并摊开笔记本,用自动铅笔写下议题「关于分数」。 「先来确认状况。」 我重新对春日说明她的分数和细目。 依据个人调查,人的分数有很多种类。 大致上可分为固定分数和变动分数。 固定分数指的是今后除非发生什么大事,否则不会变动的分数。换句话说,固定分数光靠努力难以改善,比如身高之类的。高中生继续长高的可能性并不是零,不过再长也没多少。 春日的分数之中,有哪些固定分数? 我针对春日的外貌进行分析。 春日的身高比平均值还要低一点,不过对于女生来说,这算不上是扣分要素。 长相——当着本人的面批评女生的容貌,让我的良心隐隐作痛。 「春日,你觉得你的长相有几分?」 「满分一百分……?」 「你的心理素质真强大啊!」 我有点羡慕她。我也希望自己能这么想,但是做不到。 我忽略她的说法,暂定为普通。 没错,春日并不是外在条件生来特别糟的类型,固定分数其实还算可以。这也是我要春日「努力提升分数」的理由,因为她还有救。 搞不好春日的五官本身其实比普通好上许多。 然而,她的外貌给人的印象欠佳。 问题出在她的变动分数,也就是服装品味。 「春日,呃,该怎么说呢……」 我们高中是穿便服上学,这对她而言或许是种悲剧。 我也不是很懂打扮,没什么品味可言,不过她更加没救。 或许该说,她根本不注重打扮。 她通常穿着灰色连帽上衣,还搭配灰色长裤,背着背带调到最长的斜背包上学,完全没化妆。就某种意义而言,或许可称之为中性化,不过有些嘴巴比较毒的家伙说她「活像沟鼠」、「单人琳达琳达插图zhu」。 注:单人琳达琳达 〈琳达琳达〉为日本摇滚乐团the blue hearts的歌曲,开头的歌词是「想变得和沟鼠一样美」。 还有成了春日注册商标的瓶底眼镜,大大地遮住脸,使得她的外貌严重失衡。这是在搞什么?搞笑吗? 她的打扮令人绝望,不过这点似乎有改善的余地,应该很快能收到成效。 「春日,你把眼镜拿下来看看。」 「咦?为什么?」 「别问了。」 我等得不耐烦,直接伸手抢走她的眼镜。 「干嘛?」 我们四目相交。还不坏嘛,仔细一看,她头上的分数变成43,上升一分。这样看来很简单吧,春日原本的分数太过糟糕,要提升应该很容易。 「春日,你改戴隐形眼镜。」 「咦?不要。」 春日把搞笑般的眼镜戴回去之后,分数立刻恢复为原本的42分。 「不管你要不要,照着做就对了。」 接下来是她的学力。这也同样令人绝望。 「春日,之前的期中考你考得怎么样?」 我询问前几天的考试分数,不知何故,她一直不说,扭扭捏捏的,看了就烦。 「大、大概六十分吧?」 「什么叫大概?分数没有大概。」 「我、我不记得了嘛。」 不过,我知道春日的功课很烂。不光是我,班上的人都知道。老师点名春日回答问题时,她都是答非所问;之前社会科问她国民的三大义务是什么,也不知道她是想到哪里去了,居然自信满满地回答:「食欲、睡眠欲和性欲。」闹了大笑话。 「老实招来,跟我装蒜没有用。」 于是,春日不情不愿地招认自己的分数。 每科都是低空飞过,我没想到她的分数烂成这样,立刻忧郁了起来。 「你自己的成绩也不是很好啊。」 春日只要开关一打开,就变得口无遮拦。不知是不是因为现在房里只有我们两人,她的开关随时开着。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有点烦。 「那我也会用功读书。不过,我比你好多了。」 说着说着,麻烦事又增加。 「还有社交能力。」 我的社交能力也不高……换句话说,我没有资格说大话。只要一个说错,回力镖便会飞回来刺穿我的胸口。 「我的社交能力还不错。」 「你完全没有社交能力吧。」 春日在班上没有朋友,连闲聊的对象也没有,完全被孤立。我知道原因是什么,因为春日太白目了。 总是鸡同鸭讲,惹得周围翻白眼。就连我也一样,老实说,如果不是发生了这种事,根本不会和春日说话。 「春日,你根本没朋友。」 「你也没有啊。」 果然被她踩到痛脚,我的胸口顿时抽痛一下。 「至少有人会和我闲聊。」 「可是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眼睛根本没在笑。」 「哎,这一点我承认。」 没错,我的确没有朋友,所以我的分数也不高,没资格批评别人。 「不过,社交能力要怎么提升?」 这是一道难题,我也想知道答案。 「这么困难的问题我也不懂,以后再慢慢想吧。」 接着,我又逐一列出春日一些比较琐碎的扣分事项。要找出她的扣分事项 很容易。 「你是回家社的,这一点也不太好。」 我和春日都没有参加社团,也就是俗称的回家社。考量到分数,这不是好的选择。 参加社团,和别人交流的机会自然会增加,朋友也会变多。加入社群、多交朋友是提升分数最快的方法。 「知道了,我会加入社团。」 春日十分积极,立刻开始研究加入社团的事。她似乎是个老实人。 「问题是要加入哪个社团。」 「我要加入网球社。」 「为什么?你以前打过网球吗?」 「完全没打过。」 「那为什么要加入网球社?」 「因为曾山同学也是网球社的。」 「呃……这是什么理由啊?劝你还是打消念头吧。」 我有点反对,因为我认为现在的春日和曾山拉近距离的风险太大。 「可是,我还是要加入网球社。」 春日莫名起劲,完全说不听,最后我也消极地赞成:「哎,好吧。」 如此这般,春日提升分数作战的第一步,就是加入曾山所在的网球社。 突然加入网球社,简直像是震撼教育,似乎稍嫌鲁莽一点,不过这样的结论浅显易懂,倒也不坏。 2 之后,春日立刻加入网球社,结果三天就退社了。「能够如此完美体现三分钟热度的人反而不多见啊。」这是我的感想,也对本人照实说了。 「我不是跟你道歉了吗?」 一问之下,才知道女子网球社在一年级阶段与男生没什么交集,而且非常讲究学姐学妹制,在一年级这个不上不下的时期(六月)中途入社的春日,似乎遭受了轻微的霸凌。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双脚不行……」 我是不是该称赞一下虽然眼神变得死气沉沉但还是撑了三天的春日?可是我实在提不起劲,因为傻眼的情绪要来得强烈许多。 春日头上的分数变成40分,降了两分,完全是反效果。 这么一提,成濑也是网球社的,所以我打算趁午休时间去视听教室不着痕迹地打听一下春日的事。说归说,我完全想不出「不着痕迹」地提起这个话题的方法,为此伤透脑筋。 「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结果,午休时间,我只能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口吻,不着边际地询问成濑。 「咦?什么事?」 成濑惊讶地反问,看起来不像在装蒜。 「有吗……」 她迷迷糊糊地望着视听教室的天花板,露出想起什么的表情。 「啊,最近我姐姐交了男朋友?」 「原来你有姐姐?」 「我没说过吗?她是大学生。」 总之,有一点我倒是明白了,就是对于成濑而言,春日加入网球社并不是值得关注的话题。 我大可以就这么结束话题。换作平时,我一定会就此打住,可是这么一来完全不明白春日的状况,所以我又继续追问。 「社团活动呢?有没有人入社?」 这种问法一点也不若无其事、不着痕迹,话刚说完我就后悔了。 「啊,确实有,春日同学入社了。青木,你怎么知道?」 我那种问法摆明了是知道才问的。 「她好像适应不良……」 成濑皱起眉头说道,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从她的表情,可看出她对于春日在网球社的表现颇有微词。 我又继续向不愿多谈的成濑追问,终于掌握春日在网球社的大致情况。都是些本人没说的事。 根据成濑所言,春日刚参加跑步训练就昏倒,拒绝打杂,不知何故一握球拍就折断,还把球打到顾问脸上,跟学姐顶嘴,把气氛弄得很僵,最后没说一声便退社——根本是传说嘛,留下这么多事迹做什么? 「呃,哎,风评很差啊……」 谈论春日时,成濑的表情活像喝牧草汁的临时演员。 「也不光是春日同学一个人的错。我们社团里的学姐啦,还有气氛之类的都比较特殊,注重学姐学妹制,我想她只是无法适应而已。」 哎,是啊,或许是我不好。勉强春日做这些事,结果反而害她的分数降低。 「话说回来,你怎么会问起这件事?你和春日同学的交情很好吗?」 「一点也不,我和她没什么交情。」 虽然一瞬间有种背叛春日的感觉,但我和她确实没什么交情可言。再说,在这种状况下,也很难启齿告知「我最近常和她说话」。我在心中向春日道歉。 放学后,春日在我的房间里闹脾气。 「我也用我的方式努力过了啊!」 她完全不掩饰脸上的不悦之色,忿忿不平。 「可是就是做不好嘛!」 春日无奈地说道,趴在被炉桌上。 「我已经努力过了,加一点分应该不过分吧……可以吗?」 说着,春日抬起眼来望着我。 这么一提,春日一直认为分数是我自行评定的,因为我没有告诉过她「我看得见分数」。 「很遗憾……分数降低了,大约降低两分左右。」 我看着春日头上的「40」说道。 「哎,别放在心上,继续进行下一步吧!下一步。」 我对春日说出这番不知道有没有安慰效果的微妙话语。 突然间加入社团,太过勉强了。 「我决定改从更简单的方向进攻。」 说着,我让春日观看智慧型手机上的某个网页。 「这是什么?」 「你仔细看就对了。」 「挥别宅样……时尚指南?」 春日一脸认真地看了片刻后,突然抬起头来,正面瞪着我。 「欸,青木同学,你瞧不起我对吧?」 被发现了。 「完全没这回事。就某种意义而言,我甚至很尊敬你。」 「不,你根本是瞧不起我。我的打扮不宅啊!这是我在思梦乐和gu挑的同色搭配——」 她的打扮哪里不宅了?我完全无法理解,不过我不想和她争论这点,太麻烦了。对于她的时尚理论,我想起了「任何一种剃刀都有一套哲学」这句话,左耳进右耳出。 「所以你到底要不要照着做?」 我有些厌烦地询问。 「………………………………要。」 在长达约六个删节号的沉默之后,春日带着毅然决然的表情,如此说道。 3 相识时间久了,我渐渐了解春日其实是个老实人,这点可说是她寥寥无几的美德之一。只要我提出建议,她便会立刻实践,而且看起来颇为乐意。 总之,春日就这么一点一滴、一丝一毫地变得越来越好。 我带着有些难以置信的心情,看着春日头上的分数一天一天地上升,活像垫底辣妹的偏差值一样。 举例说明,为了改善服装,我们前往购物中心。我也一起帮春日挑衣服。 对我而言,挑衣服是件难事,不过最后我们参考杂志,并听从店员的建议,选了些色调比较安全的衣服,度过这一关。 春日瘦身成功,减掉三公斤。她并不胖,只是买了修身款式的新洋装以后,自然而然地萌生想变得更瘦的念头。虽然没有剧烈的变化,给人的第一印象却变得顺眼许多。 「原来只要我有心,就做得到啊!」 「世上的大多数人,都是只要有心就做得到……只是不做而已。」 之后,春 日开始主动向人攀谈,只是态度有点战战兢兢。哎,她并不是个性阴郁的人,向人攀谈对她而言似乎不是件苦差事。 然后,春日……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事,她变得假仙起来了。 若对照春日的前后说话方式,大概是这样—— 前:跟她说话时,她尽说自己的事。 后:一直点头附和。 「哦!」 「啊,原来如此。」 「好厉害!」 实不相瞒,教她这招的就是我。我称这招为「哦啊原来如此好厉害法」。懒得说话的时候,用这招可以在不降低好感度的状态下敷衍同学,是我自创的必杀技。 「总之,哎,包含你在内,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希望别人听自己说话,所以只要做出反应,对方就会喜欢你。」 「可是这样人家不会觉得我瞧不起他吗?」 「尽量放感情进去就行了,别像我平时附和你那样,没感情又敷衍又淡而无味零卡路里,要抱持最基本的敬意。哦!原来如此!好厉害——就像这样。」 「我还是觉得你很瞧不起我……」 老实憨直的春日,在教室里拼命实践这套方法。起初,突然被春日攀谈的同学们都是一脸讶异,但渐渐地,他们也对努力看气氛迎合别人的new春日敞开心房。 如此这般,不久后,春日终于有聊天的对象。在班上和她说话的人慢慢增加,她的分数也跟着上升。 「听别人说话原来挺累的。我觉得好累喔,干嘛这么辛苦啊?」 春日每天放学后都会来我房间,像机关枪似地自说自话,或许是白天在校时的反作用力吧。如果不让她宣泄一下,我怕她会抓狂,所以我都会随便听听。 还有,春日开始用功读书了。说归说,她并不会自动自发地用功,所以我只好陪她在我的房间里念书。 「春日,真亏你考得上我们高中啊……」 虽然我们学校的偏差值不算很高,但春日的程度真的差劲到让我不禁怀疑她是否真的有考上的地步。 「你该不会是……走后门进来的吧?」 「你又瞧不起我了!」 我躲开春日丢过来的坐垫,继续追问: 「不,我是说真的,你到底是怎么考上的?」 「……老实说,我的成绩完全不够,原本只打算考个纪念而已。大概是我乱猜的选择题全部猜对了吧。」 「真的假的……」 「嗯……让我蒙到了……」 虽然我不确定春日的说法是不是真的,总之,春日的学力毫无疑问是全班倒数第一,而我的成绩至少比她好一点,所以成了她的家教,天天教她功课。 「你要付我时薪。」 我嘀咕道,春日一脸诧异地问: 「为什么?现在是我在听你说话,说起来算是我在服务你耶。耐着性子听的人是我,我才想收钱呢。」 「你这个人啊……」 我大为傻眼。 当她的家教之后,我发现一件事,就是春日的脑袋其实没那么糟糕。她那异常老实的性格发挥正面作用,让她可以很快地理解基础部分。国中课业没学好,是春日在学习上遭遇挫折的主因,我只需要重新教一遍即可。 结果,她的小考分数变高了。继续保持下去,或许期末考也能获得不错的名次。 如此这般,春日即使在课堂上被点到,也不再答得牛头不对马嘴,周围看她的眼光跟着改变,分数日渐上升。毕竟她原本的分数很低,因此成长的空间很大。 为何我要如此大费周章?连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我似乎相当热衷,也就是沉迷于提升春日分数的行为之中。 我并不是个好心的人,这么做完全不是为了春日。我想,之所以协助春日,应该是出于一种游戏心态。 支援春日的恋情就像是玩游戏,挺有意思的。 每当春日的分数上升,耳边便响起升级的配乐。 很有成就感。 感觉像在玩养成游戏,培育怪物或偶像一般。 自从看得见分数以后,我一直是独自记录在笔记本上,独自分析分数的细目。这段孤独时光的总决算,或许就是春日大改造吧。 朋友变多加3分,小考分数变高加1分,明天要怎么提升春日的分数?找件适合她的衣服吧,这样分数会不会更高? 在我不断唠叨之下,春日总算拿下眼镜,改戴隐形眼镜,并稍微化了点妆。 「怎么样?会不会很奇怪?」 早上,在校门前偶然遇见时,我甚至没认出跟我说话的人是春日。她给人的印象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拿下俗气又不合适的神奇威灵顿眼镜,再加上这些日子以来为了提升分数而做的努力,春日看起来变得顺眼许多。 「还不错啊。」 我有点难为情地对她说道。 「我这么做,该不会只是变成你喜欢的女生类型吧?」 春日突然一脸怀疑地说道,我忿忿不平地回答:「才不是咧!」 「最近春日同学变得不太一样。」「她好像变可爱了。」在班上也可以听到这样的声音。 「欸,我现在几分?」 春日向我确认,她的表情看起来挺开心的,似乎也很享受这一连串的过程。 春日的分数变成56分。 但是我没对她说。 说来好笑,春日的分数已经赢过我了。 如此这般,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突然冷静地想,如果春日的分数继续顺利上升,有朝一日是否会与曾山并驾齐驱? 不可能吧? 春日的外貌和学力日渐提升,让我颇为不安。 要是到了某一天,春日不再有成长的余地,那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告诉春日? 我试着在笔记本上计算了好几次。可是,无论春日如何努力,我始终无法乐观地认定她能够追上曾山。 4 为了春日,我必须向曾山攀谈。所谓知己知彼,下一句是什么来着?总之,如果和曾山混熟,以后应该可以帮上春日很多忙。 我不知道该怎么向曾山攀谈,观察了他一个礼拜。最好趁他落单时找他说话,只有曾山一个人,或许我还应付得来。我可没自信和他的跟班们一起谈天说笑。 机会来得比我想象的更快。朝会时间举行全校大扫除(好累),曾山和我分到了同一个扫除区域。 「青木,你是读哪所国中?」 我吓了一跳。他突然和我说话令我大为动摇,而他提起的话题也让我伤透脑筋。我不想说,但若是这样回答,活像我是有什么古怪坚持的人,无可奈何之下,只好照常回答: 「鹿岛国中。」 「我是横田国中的。你现在有参加社团吗?还是以前参加过?」 「不,我没参加。」 「社团活动很累啊。」 接着是片刻的沉默。我们完全没有交集,不知道该怎么延续话题。 「欸,」我抱着豁出去的心态问道:「要怎么样才能和你一样有人缘?」 闻言,曾山放声大笑。看来这个话题不算太糟,让我松一口气。 「我也不算是很有人缘啊。」 「可是,至少比我有人缘吧。」 「你看起来的确没什么人缘。」 曾山突然一本正经地如此说道,令我一时语塞。 「不,这时候你该生气才对啊!」 曾山笑道。哦,原来是开玩笑啊,我安心了。 「其实没那么困难。」 「有什么诀窍 吗?」 「没有什么诀窍啦。经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从来没有特别思考过待人处事的方法。」 原来如此,换句话说,曾山是个天才,就像天才运动选手会说「咻以后再砰就行了」。他铁定不像我这样烦恼东、烦恼西。 「只是保持平常心而已。」 「这样啊。欸,曾山。」 现在应该可以不着痕迹地打听。 「你有女朋友吗?」 闻言,曾山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的鞋子。 「哎,我没有就是了。」 我又说了这句话掩饰,并苦笑几声。 「不,我应该没有女朋友。嗯,没有。」 「什么跟什么啊?」 他的说法令人费解,我困惑地反问,他又重新订正:「不,完全没有。」 「青木,如果有正妹,介绍给我认识。」 「啊,嗯。」 不过,是真的吗?曾山居然没有女朋友,我有点难以置信。 总之,和曾山说上几句话,我已经很满足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有时候晚上独自待在房里,我会感到不安;想起春日、成濑和曾山,突然就心慌意乱起来。 这种普通的日子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大家好像都是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可是,我不一样。 我拼命努力,好不容易才达到普通水准,连一瞬间也松懈不得。 目前还算过得去,成功地扮演普通高中生的角色。 不过,或许有一天会露出马脚。一想到这一点,我就好害怕。 到时候,说不定成濑会对我厌恶至极,再也无法挽救。 春日也会受不了我,不再和我说话。 漫画和连续剧里,常把敞开心房、展现真正的自我描写成一种很尊贵的行为,可是我不以为然。想展现自我的人大可尽量展现,可是被逼着做这种事,会有种压迫感,而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我对于真正的成濑和春日毫无兴趣,她们应该也不想看见真正的我吧。 真正的自己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就算是父母也一样。 曾山〉青木,假日和放学以后,你通常在干嘛? 放在床边的手机在震动,拿过来一看,原来是曾山传line给我。 我〉有时候和朋友出去玩,有时候在家里玩。 其实我也不喜欢撒起谎脸不红、气不喘的自己。 曾山〉青木,下礼拜六你有空吗? 礼拜六在同学的邀约下出去玩,总是给我一种「假日上班」的感觉。以此类推,放学后和同学一起出去玩,就是「免费加班」。换句话说,我一点也不想去。 〉抱歉,我那天有排打工—— 虽然我根本没打工,但打算拿这个当借口拒绝。不过在传送讯息之前,我又改变主意。春日的脸庞浮现于脑海中,我想起自己是为了什么向曾山攀谈。这或许是个好机会。 我删掉谎言,改传不同的讯息。 我〉有空啊。 曾山〉那就约在海老名站的剪票口前见面吧。 我〉我想带朋友一起去,可以吗? 好一会儿都没回音,我有点紧张。 曾山〉其实我也打算带朋友一起去,完全没问题。 只不过是传几行line,就已经把我累得半死。 过普通的学生生活好累。 我明明不想和人深交,人际关系却在不知不觉间逐步发展,渐渐拉近心灵上的距离,这种状况让我恐惧。一辈子和任何人都只是闲聊,谈论足球比赛的结果和学校老师的说话习惯之类的就够了。要是过分亲近,我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第三章 1 到了当天,我把春日拐到和曾山相约见面的地点。 一看见倚在车站剪票口前大柱子上的曾山,春日便发出「唉啊啊」的哀号。 「曾、曾山同学怎么会在这里?」 「今天就是要和他一起出去玩。」 「我、我要回去了。」 「曾山已经看见我们,现在不能回去。」 曾山察觉我们的到来,轻轻地挥了挥手。 「我要回家,马上回家看卡通!let"s逃避现实!」 「站住。」 我抓住真的拔腿就跑的春日,硬把她拉到曾山身边。 「啊,原来今天要来的是春日同学啊,平时在班代会议上都会见面呢。」 曾山露出自然的微笑。春日被他的微笑射穿心房,当场死亡。 「啊、啊哈,你、你好汪!」 在春日打了个像狗一样的零分招呼时,突然有人「哇!」地大叫一声,接着我的背部感受到一阵冲击,像是被人撞上。 我惊讶地回过头。 「你好汪。」 成濑仿效春日搞笑地打招呼,她的脸就在我的面前。 「为、为什么?」 这回轮到我和春日一样心惊胆跳。 「今天我们四个人一起出去玩吧。」 曾山若无其事地说道,我完全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你和成濑很熟?」 「我们都是网球社的啊。再说,哎,总之……」 再说什么?话不要只说一半行不行?我虽然这么想,却不敢说出来。 「要不要去打保龄球?」 成濑随口提议,我和春日的脸庞几乎同时罩上阴霾,彼此面面相觑,默默揣测对方的心思。这家伙一定不会打保龄球——我们大概都是这么想的,光用眼神就能沟通了。我的确不会打。 「可是我想打桌球耶。」曾山说道。 桌球?不光是我,春日大概也很疑惑。但是说来不可思议,这话由他这种高分的人说出来,就显得没那么奇怪。 不过用智慧型手机搜寻,没找到可以打桌球的地方,所以我们改去电子游乐场。闹区有间满大的电子游乐场,我们打算用桌上曲棍球代替桌球,反正有点像。 猜拳的结果,我和春日一队,曾山和成濑一队。 「为什么我和你一队啊?」 「我才想这么说呢!」 我已经很久没玩过桌上曲棍球,现在一玩,才知道这是一种残酷地反映运动神经好坏的游戏。 曾山和成濑——运动神经显然很好的两个人,对上他们的是我和春日。换句话说,是网球社vs.回家社之战。决战尚未开打,胜负就已经底定。 砰!砰!曾山接连得分,我们完全不是对手。到后来,曾山每得一分,春日就发出「好厉害」的赞叹。最后,我们以10-0输了。这是什么比数? 这样不好玩,所以我们重新分队,我和成濑一队,曾山和春日一队,再玩一次。 第二回合开始,曾山依然以猛烈的劲道频频射门,但成濑也不甘示弱,两人展开白热化的连续对打,春日完全被晾在一旁,什么也没做。因为春日只是杵在旁边,所以实质上是二对一,但曾山依然占了上风。由于男女体能差距之故,曾山比成濑强,而我没能弥补他们之间的差距。 在曾山射门得分之后—— 「青木,振作点,别输给那种人。」 声音虽然小,但成濑在我耳边确实是这么说的。「那种人」是什么意思? 结果,曾山太强了,我和成濑一败涂地。 「曾山真的什么都会。」 我说道,曾山有些得意地笑道:「我对运动很在行。」桌上曲棍球算不算运动我不知道,不过确实是讲求运动神经的游戏。 「我去买饮料,你们要喝什么?」 曾山询问。 「我要喝可乐。」 「乌龙茶就好了。」 「我要七喜。」 「青木喝水就够了。」 曾山面无表情地说道。 不知何故,他的表情看起来活像在瞪人,我不禁心惊胆跳。 「开玩笑的。」 曾山笑道,随即去找自动贩卖机。 「春日,快跟去啊!」 我催促她,春日愣了一愣。 「一个人要拿四人份的饮料不好拿,再说,还可以……」和曾山说话。 「啊,对喔!」春日乖乖追上去,娇小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昏暗游乐场的另一头,只剩下我和成濑两人留下来。 「你刚才的态度太卑微了。」 不知何故,成濑气呼呼地对我这么说。 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事,顿时慌了手脚。或许我的态度真的很卑微,可是用得着为了这种事生气吗? 「呃,我从刚才就想问,你和曾山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啊!」 成濑的声音很大,让周围一瞬间静默下来。她这么说,反而像是有什么内情,令我忐忑不安。 「青木总是软趴趴的。」 「这么明显吗?」 我想把成濑这种原因不明的愤怒化为玩笑,便露出无意义的笑容。 「你在笑什么?」 成濑问道,我答不上来。 「久等了。」 没多久,曾山他们回来了。 「接下来玩那个吧?」 曾山指着某个知名格斗电玩。 「我不玩,反正我不懂。」成濑说道,春日也说:「我不太会玩格斗游戏。」 曾山宛若早就料到她们会这么说,看着我问道:「青木,你要玩吧?」 老实说,那款游戏我从前就玩透了,是我的拿手游戏。这类游戏的胜败通常取决于谁比较熟练,即使对手是曾山,或许战况会和刚才相反,是我从头赢到尾。 不过,我并没有说出这件事。 「那就来玩吧。」 我接受了曾山的邀战。 刚才玩桌上曲棍球输了,又莫名其妙地被成濑骂一顿,我想好好表现一下。 「既然要玩,要不要打个赌?」 曾山突然没头没脑地说,我有点错愕。 「哦?刚才的饮料钱还没算,那来赌这个吧。如果我输了,全部都由我出钱。」 「不,这样太无聊,赌点别的。啊,不然这样好了。」 曾山面露贼笑,看着成濑。 「谁赢,成濑就亲他一下。」 闻言,成濑把喝到一半的乌龙茶洒出来,在她的白色短袖针织衫上留下淡淡的小污渍。 「你是笨蛋啊?我才不要。」 「别这么扫兴嘛,气氛都变差了。」 「是你弄差的吧!」 这两人为何如此针锋相对?我和春日都插不上嘴,只能呆若木鸡地看着他们一来一往。 「等一下,青木。」 成濑突然靠过来,小声附耳问道: 「青木,这个游戏你很擅长吗?」 「咦?还算擅长。」 「你们两个在咬什么耳朵?」 曾山问道,成濑焦急地中断和我的对话,转向曾山。 「要赌就来吧!」 「哦,成濑,你很配合嘛。」 说着,曾山将硬币投入格斗游戏机中。 「开始吧,青木。」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一面如此暗想,一面跟着投币。 之后,我把注意力转向游戏画面。能赢吗?应该没问题吧 。 游戏刚开始,我便萌生轻微的绝望感。 因为曾山显然玩过这个游戏。 虽然双方有来有往,不过曾山似乎比我还强,我们的实力差距一直没有缩小,在毫无意外的状况下,游戏中的我被打得落花流水。 「好吧,青木,给你多打几下。」 说着,曾山放开按钮,开始喝起果汁。 老实说我有点不爽,但还是展开攻击。削了曾山半条血以后,他便拿出真本事反击,最后我还是输了。 「呜……」 「赢了!」 曾山朝天空伸出双臂,表达喜悦,随即又收起这有些做作的动作,靠近成濑。 「成濑,胜利之吻。」 「不要。」 曾山硬把板着脸孔的成濑抱过来,试图亲吻她。 啊?真的要亲? 看到眼前的光景,我和春日都震惊不已,愣在原地。春日用手捂住自己的脸,从指缝间战战兢兢地看着两人。 曾山环住成濑的腰和后脑,硬是要亲吻反抗的她。 接着,他的动作停住了。 「开玩笑的。」 曾山露出诡异的笑容,表情给人一种冰冷的感觉。 「我都说不要了。」 成濑的眼眶浮现泪水。 「我先回去了。」 说着,成濑跑出游乐场。 「等一下。」 不知何故,曾山追了出去,从我们的眼前消失。 「刚才是……怎么搞的……发生了什么事?」 春日茫然吐出这句话,游乐场的紫色灯光照射下显得毫无生气的脸庞望着我。 「欸,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春日摇晃我的身体。 「别摇了、别摇了,脖子会得疝气。」 「脖子也会得疝气吗?」 「不知道,总之你先冷静下来。」 我也很震惊啊。 春日摇摇晃晃地对身旁的游乐场店员说: 「我想玩杀人的游戏。」 闻言,店员一阵混乱。 「呃,打丧尸的游戏吗?还是……」 「丧尸原本也是人,可以。」 结果,我被春日拉着一起玩常见的丧尸射击游戏。 我用手枪不断射杀蜂拥而上的丧尸,不知何故,那些丧尸看起来越来越像曾山,我不禁喃喃说道: 「曾山,去死吧!曾山,去死吧!」 「别谋杀我的心上人。」 春日用不带温度和湿度的声音说道,接连射杀逼近的丧尸救了我。 「哦,抱歉。」 「成濑同学,去死吧。」接着响起了粗制滥造的枪声。 「可以不要谋杀我的心上人吗?」 「就算你求饶,我也不原谅你。」 春日被丧尸咬死了,她却撂下一句:「钱不是问题吧?」投币接关,因此我也被迫陪她继续玩,直到杀光所有的丧尸为止。 2 如此这般,我和春日两人打倒大量的丧尸,拯救了虚拟世界。傍晚,我疲惫不堪地回到家,身心都是死气沉沉。 我原本打算直接回房,却在走廊上听见客厅传来的说话声。难得这个时间姐姐在家。姐姐似乎是在讲电话,一个人说得很开心。 『这样分数很高耶~』 听见这句话,我感到好奇,打开了门。姐姐一脸惊讶地看着我。 「咦?直人,你回来啦?」 「嗯,刚回来。」 我从冰箱里拿出麦茶,一面补充水分一面偷听姐姐说话。 「那个男人真的很低分。」她又在谈论分数了,我有点害怕。 待姐姐挂断电话,我试探地问: 「姐,你看得见吗?」 「看得见什么?」 「你刚才不是在说分数吗?」 「啊?哦,那个只是在谈论结婚对象的条件好坏而已。一般人也常常用分数高低来形容吧?」 一问之下,才知道姐姐最近迷上相亲网站。搞什么嘛!真容易让人误会——我一面如此暗想,一面询问:「姐,你要结婚吗?」 「要啊。」 姐姐的分数是62,虽然不算很高却也不低,至少比我这个弟弟高。姐姐的外貌和社交能力都不错,所以才有这样的分数。 「哎,直人,收入普通又很懦弱的男人、性格善良可是很穷的男人,和有钱又爽朗的男人,你会选哪一个?」 「你这样问,一般人都会选有钱又爽朗的男人吧?」 「就是说啊,没什么好犹豫的。」 说着,姐姐垂眼望向智慧型手机,开始操作,大概是在开启结婚咨询所之类的app传送讯息吧。 「不用急着结婚吧?」 至于我,则是莫名其妙地动摇起来。我一直以为姐姐短期内不会结婚,一听到她其实有结婚的念头,就觉得有些落寞。我和姐姐的感情并不是特别好,我也没有恋姐情结,只是,如果姐姐结婚了,感觉上像是她突然变成大人,成了不同世界的人一样,令我五味杂陈。 「我想在二十四岁之前结婚,要不然身价会变低,男人的水准也会降低。看过公司里的例子以后,我就这么想了。」 姐姐把脸从智慧型手机抬起来,看着我的眼睛说道: 「这是我的一大企画。」 「哦,这样啊。」 虽然我不太懂,但姐姐的表情确实干劲十足,似乎是认真的。 我无法理解为了结婚而大费周章的心态,不过,哎,这不是重点。实际想象姐姐结婚的情况之后,我突然觉得好麻烦。我不想参加婚礼,真的。 回到自己的房间以后,我无力地趴在床上。虽然什么事也不想做,但还是拿起手机来滑。这是因为我的气力只够做这种事,并不是有任何特定的目的。我迷迷糊糊地打开line。 【近期更新的个人档案 宫内康】 仔细一看,大头贴改成一张耍帅照片,是戴着奇怪帽子的小康。 好久没看见小康了。 老大不小的男人还玩自拍,有够恶心。 我想讽刺他几句,便打开讯息画面,可是又想不出什么有创意的说词。 我〉姐姐好像要结婚了。 结果,我传了这则讯息。 讯息马上就成了已读,可是我等了好一阵子都没有回音。 3 自从去过游乐场玩以后,我和成濑之间的气氛变得很尴尬,就算在午休时间的视听教室里也聊不起来。 「青木,那时候你是怎么想的?」 「咦?什么?」 其实我知道那时候指的是什么时候,只是故意装蒜。 「就是曾山……」 「哦,那时候啊。」 老实说,我觉得他们很相配。成濑和曾山交往再妥当不过了。班上分数最高的男女成为情侣,无可挑剔。 「呃,我觉得曾山很大胆。」 「就这样?」 「就这样……他只是在开玩笑吧?」 成濑似乎生气了,沉默不语。拜托说点什么吧,实在太尴尬了。 「欸!」 成濑抬眼凝视着我,嘟起嘴巴抗议。 「青木,你好逊。」 这句话深深刺伤了我。这根刺刺得很深,短时间内大概是拔不出来。 「没办法啊。我跟曾山相比……呃,该怎么说……」 分数相差太多了。 「水准、条件,也就是层级相差太多。我根本比不上曾山 。」 「青木,你未免太自卑了吧。为什么?」 为什么……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无可奈何。分数普通的我怎么也产生不了自信。 我看着成濑耀眼的74分说道: 「看得出来吧?大家只是没有明说而已。我们虽然都是高中生,可是完全不一样。 其实你自己也明白吧? 曾山和你都很厉害,真的,和我的水准完全不同。我一点用也没有。」 我一口气说完这番话,成濑的脸色突然变得一片铁青。 「成濑……」 糟糕,我说错话了吗?我开始害怕起来。可是不管有没有说错,都是覆水难收。 「青木,原来你是这样看待我的。」 成濑倏地站起来。距离午休时间结束明明还有好一段时间。 「够了。」 说完,成濑便离去。 我的心刺痛一下。 后来的午休时间,成濑不再到视听教室来了。 「都是你害的。」 「为什么?」 春日一脸诧异地问我。 「全都是春日造成的。」 有别于平时,今天我们是在春日的房间聚会。 「到底为什么?我不觉得我有错啊。」 「我知道,我又不是笨蛋。」 我一面说话,一面收拾春日的房间。 「刚才不是谈好了交换条件吗?我帮你收拾房间,你要当我的出气筒。」 春日的房间就是俗称的垃圾屋,而且是非常严重的那一种。我用手抓起垃圾,几乎快举手投降了。 ** 事情要回溯到三十分钟前。 「偶尔可以来我家啊。」 放学回家的路上,春日如此说道。姐姐说今天要带男朋友回家,我不想撞个正着。 不过,起先我不太愿意去春日家。 「青木,你是不是担心那个啊?」 「哪个?」 「你怕我妈会说:『哎呀,欢迎,这孩子是头一次带男生回家。讨厌,怎么不先说一声呢?话说回来,没想到这孩子交了男朋友,妈妈真是太高兴了。』对吧?」 「啊,我的确很担心。」 「我妈确实是随处可见的普通欧巴桑,但还不至于说这么老套的话,你放心吧……再说,她现在应该去工作了。」 说着,春日打开了玄关门,只见她的妈妈就站在眼前。 「哎呀,是男朋友?」 春日的妈妈笑容满面地向我打招呼,我只能露出含糊的笑容,向她点头致意。 「妈妈真是太高兴了。」 「哈哈哈……」 春日发出了干笑声。 春日的妈妈随即端着装有果汁和点心的托盘来给我们,又笑咪咪地离去。 「害她空欢喜一场,真是过意不去。」 我姑且说道,但春日似乎不以为意。 「对了,我妈几分?」 47,不过我觉得这么说好像太恶劣,便打哈哈蒙混过去。顺道一提,春日长得和她妈妈一模一样。 「房间有点乱。」 说着,她带我前往她的房间。 「这叫……有点?」 我十分傻眼。 有种说法叫做乱到没地方可站,眼前是我头一次实际见到这种状况。真的看不见地板,完全脱离了常轨。 「春日,你居然有勇气邀人进你的房间……」 春日的缺乏羞耻心快把我逼疯了。 「是吗?哎,这是第一次有男生来耶。」 春日驾轻就熟地在地板上挪出空位,坐了下来。 「你怎么不坐?」 「要坐哪里!」 我轻声叫道,杵在杂乱房间的中央。 「……干嘛?」 「让我打扫。」 「我这样比较自在。」 「可是我不自在!」 闻言,春日凝视着我说道:「欸,做个深呼吸,冷静下来。」 「来,慢慢吸气……吐气……放松……全身的力气。来,放轻松。」 要是跟她认真计较,寿命会缩短好几个小时,所以我决定把她的戏言当成耳边风。 「你居然能在这种房间里生活?」 「这样很自在啊。」 「以上是春日的说词。有的鱼只能在污水里生活,有的鱼正好相反,只能在清水里生活。我和春日栖息的水干净程度或许不同吧……」 「不要毫无保留地泄漏自己的心声好吗?」 如此这般,我开始收拾春日的房间。 ** 相对地,我让春日答应一个奇妙的交换条件——我可以拿她当出气筒。 「总之……我只顾着留意你的分数,疏忽我自己的恋爱和分数。换句话说,这次的事完完全全完美无缺完全比赛无安打无上垒都是你的错。」 「我太用力了,不小心投出四坏球。」 待我终于将所有垃圾塞进垃圾袋里,打扫完毕之后,我转向春日。 仔细一看,春日正在看杂志,眉头紧蹙,露出了烦恼的表情。 「怎么了?」我姑且询问。 「我在想,最终手段大概只有整形了。」 春日把脸凑近我。 「你不觉得我只要把眼睛、鼻子、脸颊和嘴巴整一整,就可以变成广濑铃吗?」 根本面目全非了嘛。 「你哪来的钱?」 「说得也是。」 「没问题,你已经够可爱了。」 「别用那种漫不经心的口气说违心之论行不行?」 此时,春日突然一脸严肃地问我: 「这么一提,你是怎么和成濑同学搭上线的?」 「不,呃,这是我和她的秘密。」 「什么嘛,我想知道。」 春日拉了拉我的衣袖。 「告诉我嘛。」 我板起脸孔保持沉默,春日忿忿不平地说「小气鬼」并瞪了我一眼。 接着,她又突然露出想到恶作剧方法的表情,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连忙往后退。「干嘛?」 「嘿!」 春日开始对我的腋下搔痒。「你是小孩吗?」我一面抵抗一面以牙还牙。春日开心地嗤嗤笑着,在房间的地板上打滚。「欸,吵死了!」春日妈妈的声音从走廊传来,但春日还是继续狂笑。 如此这般,我边笑边想:我和春日也不是无话不说啊。 4 和春日的放学后闲扯淡会议并未谈到任何有营养的话题,这一天就这么结束了。回家的路上,我顺道去了路边的7-11一趟。 「你是青木同学吗?」 抬头一看,是张生面孔。收银台小姐为什么认识我,还叫得出我的名字?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只要再找六个,就可以凑齐超商七大不可思议。 「呃……请问一下,你是谁?」 这位大姐姐长得很漂亮,有68分,是活在跟我和春日不同世界的人,能否说同一种语言沟通都是个问题。我想,这个人的人生一定过得很开心吧。 「呃,我是心爱插图zhu的姐姐。」 注:心爱 发音为「cocoa」,与可可亚相同。 可可亚的姐姐是什么?巧克力拿铁吗?我一时之间大为混乱,随即又察觉那是成濑的名字。 仔细一看,大姐姐的名牌上写着「成濑」二字。 「成濑的姐姐?可是……」 我一面拿出皮夹付可乐和洋芋片钱,一 面继续说话。可是,为什么?她怎么认得我?当时我的背后没人排队,可以继续聊天。 「我常听妹妹提起你,之前也看过line的大头贴。」 「她是跟你说班上有个怪怪的同学吗?」 「哎,差不多。」 大姐姐面露苦笑,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在她说下去之前,下一位客人排到了我身后。 「青木同学,你住在附近吗?」 「走路只要三分钟。」 「再过一小时我就下班了,之后可以跟你聊聊吗?」 我不好意思拒绝,便暂且回家,一小时后再度前往那间超商。 我把成濑借我的少女漫画装进伊势丹的纸袋里带去。为了和成濑互借漫画,我特地收集漂亮的纸袋,而这种爱美心的顶点居然是伊势丹,我的水准可见一斑。一想到以后不必再操这种奇怪的心,就有种莫名的落寞与感慨。 成濑的姐姐下班以后换上便服,在超商的内用区等我。她请我喝冰咖啡,两人并肩坐下来。一想到对方是心上人的姐姐,我的心脏就扑通乱跳。 「啊,姐姐,听说你最近交了男朋友,恭喜。」 「已经分手了。」 第一步就踩到地雷。 「对了,青木同学,那是什么?」 「啊,是成濑借我的漫画。呃,是我们共通的兴趣。」 我递给她,不知何故,她叹了口气。 「听说你们吵架了?」 「也不知道算不算吵架,我们本来就没什么交集,连个性合不合得来都还有待商榷,成濑只是基于做善事的慈悲心和少许的心血来潮和我来往而已。除了喜欢少女漫画这一点以外,我们真的没有任何共通点。」 听完这番话,姐姐一瞬间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但我置之不理,继续说道: 「可是,我们毕竟是不同世界的人。」 只见成濑的姐姐大大地叹了口气,一副不知道该不该说的表情,最后还是说了。 「我妹应该是在和你来往以后才开始看少女漫画。」 「呃……应该不是吧?」 说着,我才发现自己无法断定。我对于成濑的了解并不多,不足以断定。 我有点混乱,但还是觉得不可能。 「你仔细想想其中的含意吧。」 我实在不明白成濑姐姐的言下之意,困惑不已。 第四章 1 常听人家说「仔细想想」,到底怎么样才算是仔细想想?我越想越不明白。怎么样才算「仔细」?在熄了灯的漆黑房间里闭目打禅冥思就行了吗?我试了一下,还是完全不懂。 如果成濑说她喜欢少女漫画是在说谎,那她为何要说这种谎?我完全不明白。 爸妈叫我吃晚饭,所以我走出房间下了楼,却听见客厅传来令人怀念的男声。我看了玄关一眼,只见有双脏兮兮的木屐摆在那儿。啊,是他,不知道是来干什么的。 打开门一看,果然是小康。 不知何故,小康在客厅里喝酒。 许久不见的小康看起来老了很多。 「直人,好久不见!」 一看见我,满脸通红的小康便一派悠哉地打招呼。 宫内康,通称小康,已经老大不小了却还是个打工族,穷到缺了牙也没钱补的地步,邋遢又肮脏,是个人生失败者。他是姐姐的儿时玩伴,小时候也常陪我玩,口头禅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小康并没有特别想做的事,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活,如今已经二十六岁依然一事无成。 小康也是姐姐的前男友。「要结婚的话,我希望你带着玫瑰花束来求婚。」记得从前姐姐常对小康说这种蠢话,但这一天终究没有来临。 现在一看,小康的分数是36。我一点也不想知道,真的。 小康已老大不小还游手好闲,他的父母看不下去,几年前将他赶出家门。他大可以去其他地方,可是他偏偏在附近一栋活像昭和产物的破公寓里租了间套房。回想起来,小康好像就是在那时候被姐姐甩掉的。真是太逊了。 「哎,听直人说瑞树要结婚了,所以我带了酒来庆祝一下。」 仔细一看,餐桌上放着一个很大的酒瓶。 「又来了,事情还没说定呢。」 姐姐说道,不知何故带了点醉意。爸妈并没有开心或不悦之色,只是带着普通的表情默默准备晚餐。这个家的气氛我向来搞不懂。 「小康,你是真心恭喜我吗?」 「干嘛这么问?当然啊。瑞树,恭喜你,一定要幸福喔。」 真亏他说得出如此恶心的话。如果他是在清醒的状态下说出口,就某种意义而言还算值得尊敬,但他是在酒醉的状态下说的,所以只是没出息而已。 「你都不会不甘心吗?小康。」 「一点也不会,我反而很开心。直人,你的性格太扭曲了。」 「要你管。」 我连晚饭都不想吃了,不想继续和小康呼吸同样的空气。 「啊,对了,直人,我带了衣服要送你。」 「不用。」 「我买的时候挺贵的,本来想丢掉,后来想到你从前一直很想要。」 说着,小康从uniqlo的塑胶袋里拿出一件鲜绿色的骷髅图案毛衣,背后绣着「go my way」字样。这件毛衣我有印象,是很久以前小康常穿的衣服。真是怀念。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啊?」 「好歹是……」 「好歹是什么?」 「gi。」 「那应该是山寨货吧。」 我只是实话实说,小康却露出有点受伤的表情。 他的态度令我莫名不爽。 「俗毙了。」我又继续追击。「小康,那件衣服是这个地球上最俗气的一件。」 说完,我转身离开客厅,踏上楼梯。 「等一下。」 姐姐的声音传来,我回过头。 「直人,你从前和小康感情不是很好吗?现在是怎么了?」 从前小康确实常陪我玩。说归说,那已经是孩提时代的陈年往事。 「小康在我面前老是耍帅,其实是个大草包。」我说。 「啊,你发现了?」 姐姐睁大眼睛,露出惊讶的表情。见状,我不禁暗想: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吗? 「我早就发现了。」 你也是因为发现这一点,才和他分手的吧? 我不想和现在的小康说话。 回到房间以后,我开始思考。为什么从前喜欢的人和东西,会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讨厌? 不过,人跟东西不一样,是会变的。小康一直改变,分数才会变得那么低。又或许是小康以外的人都改变许多,只有小康一直没变,才会落到这种田地。 2 结业典礼结束,迈入暑假。 慵懒的暑假生活已经过了好几天。 闲来无事,我开始思考自己和春日的关系。 仔细想想,我和春日的交集其实很薄弱。明年重新分班以后,我们应该会渐行渐远吧。 人际关系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么一提,年纪和我相差很多的堂哥,刚上大学时买了便宜的家具。他说二年级会换校区,到时搬家打算全部丢掉重买,所以才买便宜货。 我现在的人际关系就像这种用完即丢的家具。 从前,大人老是自以为是地说什么「趁学生时代结交一辈子的朋友」,但我完全不觉得自己交得到「一辈子的朋友」,也不想要。 对我来说,一辈子的好友就像一辈子的大衣、家具或钢笔,又重又讨厌,我才不想交。朋友最好像uniqlo或ikea一样。 我伤害了心上人成濑,而春日早晚也会受不了这样的我。 我知道自己的内在是空心的,没有真材实料。 所以,我不想和别人往来。 一旦变熟,对方就会察觉我的空心,离我而去,所以我不想和任何人往来。 春日偶尔会用line传照片给我。那是她兴高采烈地享受暑假的照片。看了照片,我觉得不坏。春日似乎交到了朋友,太好了。我和春日不同,看在我眼里,春日显得有些耀眼。 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用手机玩线上游戏消磨时间。从早到晚都在玩游戏。生存游戏,杀气腾腾的生死斗,用狙击枪狙击素未谋面的玩家。唯有在接触长相、住址、年龄、性别、本名都不知道的陌生人时,我才能安心。时间也会在不知不觉间流逝,正合我意。 总之,我的暑假就是这样无所事事。 而人只要一闲下来,就会开始动歪脑筋。 我想传line给成濑。 想归想,我完全不知道要传什么讯息,想不出任何想传达或该传达的事。 我想跟她和好。 这是我的真心话,可是我不能这样直接了当地传讯给她。 我〉最近在做什么? 考虑了两小时左右,我传了这则讯息。 讯息并未显示为已读。 我明明该停止的,却又继续传讯。 我〉要不要和我一起放烟火? 想了那么久,只想出这种东西吗?我对自己的脑筋之差感到绝望。 传完讯息以后,我无心做任何事,马上就后悔了。不该传那些讯息的。胃好痛,一种宛若背部逐渐烧焦般的焦躁感支配大脑。吃午餐时,我同样坐立不安,反复确认line的画面。该不会被封锁了吧?我躺在地板上,搜寻「line 封锁 确认方法」,正在浏览搜寻结果的时候,收到一则简短的回应。 成濑〉抱歉。 成濑〉我现在很忙,待会儿再回。 她有收到,太好了,真开心。没被成濑封锁,让我松一口气。 接着,我又暗想:她是真的很忙吗?我祈祷她是真的很忙。要是根本不忙却说很忙,我大概会深受打击,再也无法振作起来。 现在成濑是 不是正在进行网球社的活动?我明明不需要知道真相,却换了套衣服外出;因为不敢自己一个人去,就站着猛踩脚踏车,前往春日家。 我按下门铃,告知她的家人来意之后,一头乱发的春日立即出来应门。 「……干嘛?」 「你有空吧?要不要躲在远处偷看曾山?」 「青木同学,你一定又在打什么歪主意吧?」 直觉出奇敏锐的春日要我「先进来等一下」。我在客厅等待约三十分钟后,光鲜亮丽的春日出现了。 「好慢。」 「我已经开特快车准备了耶。」 「别说了,走吧。」 我们两人一起前往学校,在距离网球社球场有段距离的校舍窗边待机。我把自己带来的观剧望远镜递给春日。 「这是什么啊?好怪。」 说归说,春日还是用了,我也一样。球场一览无遗。网球社的成员正在休息,成濑和曾山有说有笑的画面映入眼帘。 「哇,我不想看。」 春日说道,我也看不下去了。 她……完全……不忙嘛…… 我受到直捣胃袋的打击,倚着窗户底下的校舍白色墙壁蹲下来。 「……你不要紧吧?青木同学,你崩溃了吗?」 「春日同学,我们去放烟火吧!」 「咦?」 「我现在超级霹雳无敌想放烟火。」 入夜以后,我们去唐吉轲德买了烟火,并一鼓作气地溜上校舍顶楼。 时值暑假,夜也深了,似乎没有人留在校内,大概只剩警卫伯伯吧。 「还是算了吧,不用特地在这种地方放烟火啊。」 春日想打退堂鼓,但我置之不理。其实我只是觉得在学校放烟火很有青春气息,不是真的非学校不可;真要说起来,根本没必要像个傻瓜一样放烟火。这种玩意儿讲究的是心情,心情。 我一口气点燃手上的七根烟火。烟火像莲蓬头剧烈地喷溅火花,被我胡乱挥舞着。 「欸,很危险耶!」 说着,春日点燃了仙女棒。 「一开始就点仙女棒?」我忍不住吐槽。「春日,这就像去中华料理餐厅点菜的时候说『先给每个人来一份杏仁豆腐』一样。」 「咦?是吗?」 春日惊讶地说道。 「仔细想想,我没和别人一起放过烟火,不太懂这些。」 「要更华丽一点。」 老实说,我也从未达成和朋友或女友放烟火这类任务,不知道这是不是正确的做法,不过从连续剧和漫画看来,似乎是这样。 闻言,春日点燃了我们买来的烟火包里的所有仙女棒,并向我展示:「学你的。」 「仙女棒大会。」 仙女棒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在春日的手底下爆裂。在光芒照耀下,春日的脸上浮现的微笑显得有些虚幻,我不禁萌生奇怪的想法:如果我不是我,而是曾山就好了。 我背对春日撇开视线,回过神来。到底在干什么?我望着夜空暗想:如果在这里的是成濑,我一定会很紧张,拼命装模作样。 此时,背后响起一道爆炸声,打断我的自省。 仔细一看,是高空烟火。连发式的无脑高空烟火接二连三在空中爆裂。燃放烟火的春日得意洋洋地摆出胜利手势。 「你的脑袋有毛病吗?」 我傻眼地说道,下一瞬间,怒吼声随之传来:「你们在干什么!」校舍下方,警卫伯伯站在操场上瞪着我们。这是当然的。 「喂,快逃。」 「嗯!」 不知何故,春日一脸开心地回答。 我们拿着装水和烟火残骸的水桶逃离顶楼,两人共乘停在校舍后侧的脚踏车逃之夭夭。警卫并没有追来,不知道是不是追丢了。 我们一路骑出校门,慢慢地行驶于徐缓的下坡路上。 微温的晚风舒爽宜人。 春日突然在背后笑了起来。 「好蠢。」 我也这么觉得,微微地笑了。 「和青木在一起,我完全不觉得无聊,很快乐。」 或许是这样吧,我也这么想。 就这样,暑假毫无意义地结束,第二学期开始。 3 暑假结束以后,成濑变得怪怪的。 倒也不是哪个地方很奇怪,乍看之下很难看出她的变化,不过,我能够巨细靡遗地看出她的反常。 70分。 成濑的分数下降了4分。 为什么?我很担心。 我在隔了一段距离的教室座位上凝视着她。 即使好奇也不敢开口询问「怎么了?」的我,只能目不转睛地凝视成濑,集中精神查看她的分数。 睡眠不足而造成的皮肤暗沉(-1),辞掉打工(-1),变胖(-1),忘记抹护唇膏嘴唇干裂(-1)。 到底怎么了?我想问,却不敢问。 犹豫了很久,最后我等到午休时间才去找成濑说话。 「护唇膏给你。你的嘴唇很干。」 那是我趁着午休时间去超商买的新品。 「青木,其实你很体贴嘛,常注意到这类细节。」 我只是在成濑面前装好人而已——我一面如此暗想,一面回答:「是吗?」 「你知道吗?」成濑用有些生气的口吻说道:「这是你第一次在教室里主动跟我说话。」 我有点尴尬。 「因为你看起来好像不太舒服。」 「是吗?」 成濑立刻涂抹护唇膏。「送你。」我说道,离开她的身边。 「谢谢。」 虽然还有许多想说的话和想问的事,不过我决定见好就收。 「听说曾山最近和女朋友分手了。」 不久后,这样的传言开始绘声绘影地传开来。 闻言,我的第一个念头是:曾山有女朋友? 「怎么回事?青木,你不是说曾山同学没有女朋友吗?」 这件事我当然告诉过春日,因此她听到传言之后也大为困惑。 「不过,曾山的女朋友是谁啊?」 我感到好奇,决定试探看看。可是,班上其他人好像也不知道详情,听说曾山交代过别说出去。看来他是个秘密主义者。 于是我决定直接询问曾山本人,便在午休时间四处找他,却一直找不到。 找了三十分钟左右,最后才在校舍后方发现曾山的身影。 当时,曾山正在和我不认识的男生争吵,实在不是可以上前攀谈的气氛。 我隔得远远地看着他们。 和曾山说话的是一个不起眼的男生(44分)。 不久后,44分从口袋里拿出钱包,将钞票递给曾山。 怎么回事? 曾山轻轻踹了那家伙一脚,转身走向我。 「青木,你看见了?」 他对我说道。我默默无语。 「别跟班上的人说啊。」 曾山在我的耳边轻喃,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之后便离去了。 曾山很清楚,若是这件事传开来,大家知道他是个恶霸,他的分数就会下降。 此时,我突然有个想法。 如果我在班上散播这件事呢? 到时,曾山的分数便会下降。 或许他的分数会变得和春日差不多。 我立刻否定了这种阴险的想法。 话说回来,该把这件事告诉春日吗?这倒是让我有点烦恼。 最后,我决定不告诉任何人。 就算在我看来是个坏人,只要春日看来是好人就够了。某人眼中的坏人却是另一个人眼中的好人,这是常有的事。没必要对春日说什么。 接着,我的问题意识转移到自己身上。 我也一样,若不采取行动,我和成濑的分数永远没有并驾齐驱的一天。 课堂上,我迷迷糊糊地在笔记本写下「降低成濑分数的方法」,条列出脑中的恶劣想法。 把教科书藏起来,让成濑挨老师骂,拉低她的分数? 第二学期的体育祭,若是成濑在大队接力时掉棒,即使大家嘴上都会说「别放在心上」,但她的分数或许会下降。是不是该在她的鞋带上动手脚? 我在笔记本上写下好几个陷害成濑的点子。 并不是真的想付诸行动。 写完以后,我又用橡皮擦全部擦掉。 我使尽吃奶的力气拼命擦,直到页面变回一片空白为止。 「我想向曾山同学告白。」 一如平时,放学后在我的房间里聚会时,春日突然如此说道。 「为什么?」 我的房间夕照很刺眼。我眯起眼睛,看着春日的脸。 「因为他刚和女朋友分手,现在或许是好机会啊。」 我有点迟疑。 说来惊人,现在春日的分数已经变成59分,还挺高的,在班上算是名列前茅。 事实上,只有男生在场的时候,甚至有人会赞美春日。每次听见,我都有一种超现实的感觉。 春日真厉害。我真心这么想。 不过即使如此,我依然不认为春日向曾山告白会成功。 等分数变得更高一点再告白比较好吧?这样的念头当然也浮现于我的脑海之中。 可是,我并不打算这么说。 首先,我觉得不管春日再怎么努力,还是无法追上曾山的分数。除非曾山的分数下降,否则是不可能的。 再来,还有一个理由。 我不希望春日和曾山交往。 我对于这样的自己感到惊讶。 为什么会这么想?我自己也不明白。 我无法有条理地说明自己的思路。 只能直接下结论:心中这种闷闷不乐的感觉,就是不愿意。 「去告白吧。」 我断然说道,春日露出了像是错愕又像是惊讶的表情。 「可以吗?」 「可以啊。你的分数已经提升很多,说不定能成功。加油。」 我一口气对春日说完这番违心之论,又暗想:我或许是个很惹人厌的家伙。 4 隔天放学后。 春日好像真的要向曾山告白。她精心打扮、穿上洋装,见状,我忍不住发笑。 春日变了。正因为我完全没变,和她在一起,她的变化感觉更大。 她说要去找曾山,离开教室,我望着她的背影,不禁暗想:我太逊了,春日比我健全多了。 没错吧? 在任何人看来,我都是个小卒、胆小鬼,活像故事里的配角。 一想到以后也要继续过这样的人生,就感到厌倦。 我待在放学后的教室里,深深倚坐在坚硬的木椅上,一面胡思乱想一面等待春日归来。黑板上方的白色时钟秒针不断走动。我把重心往后挪,只用椅子的两只脚不安定地摇来摇去,教室的地板发出寂寥的声音。远处的走廊传来学生的嘻笑声。我不由自主地叹一口气。明明是夏天,我却孤独得快冻僵了。 教室拉门被拉开的声音传来。 「失败了。」 春日回来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伤透了脑筋。 春日哭了好一会儿,还扑到我身上。 我的心脏扑通乱跳。 这家伙这么没防备,不要紧吧?我也是男人,是异性耶! 我静静地等待春日停止哭泣。 「我……」 然而,我竟不知好歹地羡慕起勇敢告白的春日。 「我真的很想变得和你一样。」 「那就变啊。」 不知几时停止哭泣的春日突然抬起头来,凝视着我。 「咦?」 「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你说过要一起告白的。」 「我是说过……」 「所以接下来轮到你告白了。」 春日用力抓住我的手臂,一副不容分说的模样,我只能任她摆布。 「走吧!」 她拉着我的手臂走下楼梯,穿过地下室的学生餐厅,来到消费合作社前的长椅边。女子网球社的社员经常在这里聊天。 成濑也在那里,只有她一个人。 「成濑同学。」 听见春日呼唤,成濑似乎吓了一跳,望着我们。 「青木同学有话要跟你说。」 成濑也和我一样,一脸困惑。 「他有一件事一定要告诉你。」 「……什么事?」 成濑的声音显得不太高兴,我有点畏缩。接着,成濑缓缓将视线移到我身上,仿佛再问一次:「什么事?」 「不,没事。」 这不是我打算说的话,可是一时间想说的话又说不出口。 「喂,如果你们只是在开玩笑……」 「等一下。」 明明事不关己,春日却用迫切的口吻央求成濑: 「如果你不听他说,这个人一辈子都会像丧尸一样,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 原来春日眼中的我是这副模样啊。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有话快说。」 我看着如此催促的成濑,终于做好觉悟。 「我很喜欢你,所以才变得怪里怪气的,我想你应该也隐约察觉了。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也知道我们不可能在一起,所以不是想和你交往,只是一种类似憧憬的感情而已。希望我们以后还是可以偶尔说说话,就这样。」 「我可没这么想。」 成濑的声音在颤抖。 怎么回事? 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感觉依然稀薄,我只能茫然望着眼前的成濑。 「那只是你自己在妄想中认定谁跟谁相不相配、是不是自取其辱而已。可是,我是现实,不是你妄想中的理想女孩。我是活生生的人,有内心,也会受伤,你懂吗?」 我不懂。成濑究竟想说什么? 「成濑,抱歉。」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别用道歉来敷衍我。不懂的话别装懂。」 成濑的一番话犹如用指甲抓脸颊般,留下强烈的痛楚。 「成濑,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可是不敢问。」 「什么事?」 「你为什么要骗我说你喜欢少女漫画?」 「你连这种事都不明白?」 成濑皱起脸庞。 「太可笑了。」 「可笑什么?」 「看来是我喜欢错人了。」 说完这句话,成濑便离去了。 「成濑?」什么跟什么?「我?」我一头雾水。 太不合理了。 「她刚才是不是说了『喜欢』两字?」 「她说了。」春日像是确认般说道。 总之,为了冷静下来,我去消费合作社前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盒盒装香蕉牛奶,并将其中一盒给春日。 我们倚着校舍的外墙,默默地喝起香蕉牛奶。 「甜到想吐。」 春日皱起眉头,吐 了吐舌头,如此说道。 第五章 1 我家厨房的地板底下有酒,我和春日顺手借了几罐,活像在当小偷。我们双手拿着罐装烧酒(strong zero),觉得「在家里喝好像太明目张胆」,便前往附近的公园。 雨才刚停,公园里的沙地依然潮湿。春日用手帕擦掉长椅上的水滴,我们并肩而坐。 「辛苦了。」 两人一起干杯,将烧酒灌进胃里。 「哎,只不过是被拒绝,又不会死。」 「世界也不会毁灭。」 深夜的公园里空无一人,要是警察来了我们铁定得接受辅导,然而目前并没有这种迹象。 「不过,其实我满快乐的,最近过得很充实。」 「是啊。」 我回想和春日共度的这几个月。这段时光也告一段落了。 「一想到这是最后一次像这样和你见面,就觉得好感慨。」 「咦?是吗?」 春日有点惊讶地说道。 「因为我们的关系只到提升分数并告白为止啊,以后没理由见面了。」 「对喔。」 春日喝光手上的罐装烧酒。她的脸红冬冬的。 「哎,你都这么说了,应该错不了吧。」 「既然是最后一次就喝个痛快吧。要是把气氛弄得很感伤,反而会依依不舍。」 「了解。」 接下来有点荒腔走板。春日突然说:「你看,我很会侧翻喔!」也不管手会弄脏,一面侧翻一面喝酒;后来累了,便双眼无神地喃喃说道:「幸福的情侣全都去死算了。」并一口接一口地继续喝酒。「人不谈恋爱也活得下去」、「核弹一旦炸过来,恋爱根本没意义」、「别恋爱了,好好读书」、「学生的本分是读书才对」她如此嘀嘀咕咕,说完又像电量耗尽的机器人,倏地安静下来,就这么睡着了。 「喂,春日,别睡着。」 春日充耳不闻,继续在长椅上睡觉。我不能搁下她自己回去,又不想叫醒她,看着她这副模样,我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不行——我闭上眼睛压抑这种感觉,结果连我都在一瞬间睡着了。 接着,嘴唇上有种柔软的触感,我惊讶地睁开眼睛。 春日的脸庞就在眼前,近得可以往我脸上吹气。 「青木,起来,该回家了。」 事出突然,我不知该做何反应,只说:「喂,你刚才做了什么?」 「谁教你一直叫不醒?」 这么说的春日早已背向我走在数公尺前,所以我看不见她的脸。 「走吧,快一点。」 我懒得继续追问,便淡然地随后追上。 公园的灯光不知在几时间熄灭了,四周变得乌漆墨黑。 我突然动起说出口的念头。 也很讶异自己这么想。 或许是松懈了。 平时和人相处时那种微妙的紧张感似乎解除了,让我忍不住想说出来。告诉春日应该无妨吧。 或许她肯相信我。 「其实我看得见分数。」 「唔?什么分数?」 「你一直以为是我在给别人打分数,其实不是,我是真的看得见分数,就飘浮在每个人的头顶上。你的分数和其他人的分数,我全都看得见。」 「哦……」 现场一阵沉默。在仿佛永恒般漫长的时间过后,春日再度开口: 「我先回去了。」 「你不相信对吧?」 「当然。如果你是说真的,那你最好去看医生。」 临别之前,春日啼笑皆非地说道。 我早就在看医生了。 2 每个人都有不想见的人。 虽然很熟,却因为讨厌那个人的某个部分而不想和他见面。 对我而言,小康就是这样的人。 另一种情形是完全不认识也没说过话,甚至连长相都不知道,但还是不想见面。 对我而言,姐姐的结婚对象就是这种人。 一回到家就发现一双陌生的皮鞋,我不禁犹豫是否该转身出门来个夜间散步,不过家人已经听见开门声,姐姐也特地来到玄关对我说:「你回来啦。」平时她并不会这么做。 「你的男朋友来了?」 陌生男人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感觉果然好诡异。 「直人,好好打招呼喔。」 我一走进客厅,那个男人便先一步起身向我这个高中生郑重地打招呼:「幸会。」他的表情充满自信。68分,以姐姐的条件而言,算是不错的对象。 姐姐的新男友好像是从事资讯业,年纪轻轻就已经是董事。虽然我不太懂,但应该很厉害吧。老实说他长得不太好看,却有68分,代表长相以外全都很优秀。或许没鱼虾也好。 爸妈和姐姐都笑得很开心,感觉上像是在这个男人面前扮演幸福的一家人。 这种时候,换作从前的小康会怎么做?我思考起这个无谓的问题。要是像小康表演给小时候的我看那样,只要将手臂十字交叉便能真的射出光束,将这种令人郁闷的光景全都烧毁,该有多好? 「对不起,我接一下工作上的电话。」 说着,姐姐的男朋友离开餐桌。大家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不成问题。 「人感觉起来不错。」 妈妈说,爸爸和姐姐点头附和,我也这么想。只不过,我倒宁愿他是个平凡无趣的人——我的心态挺扭曲的。 我想快点回房,来到走廊上,看见姐姐的男朋友正在讲电话,态度颇为严厉。他的口吻虽然平和,斥责通话对象的言语却很冰冷。有朝一日,他也会用这些冷言冷语对待姐姐吗? 姐姐的男友和我四目相交,露出温和的微笑,过一会儿才挂断电话。 接着,他对着我说:「尽是些饭桶。」不知何故,他的口吻显得有点开心,我不禁暗想:我实在不太喜欢这个人。 3 午休时间,我用智慧型手机连上youtube,迷迷糊糊地看着c·罗纳度在大好机会之下不断射门失败的影片,突然暗想:对,前几天的我就是这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们明明是两情相悦。 错过那么好的机会,我这辈子大概别想和任何人交往了。有这种危险性。再这样下去,我会变成一辈子都没交过女朋友的人。或许这样的人生也不错,但未免太孤独。 继续过这种孤独的人生,未来会有什么在等着我? 八成什么也没有。 对于人际关系,我总是怀有一种隐约的不安。 在那之后,我和春日鲜少交谈,私底下完全没说过话。 放学后,我差点去找春日说话,随即又猛然回过神来。 春日正一派自然地和分数与自己相差无几的人闲聊。看到她成为普通高中生,我感到很欣慰。 那天晚上在公园,是我说要保持距离的,可是我不明白现在这种形同陌生人的距离究竟适不适切。 如此这般,就在我带着有点寂寞却又觉得清静许多的微妙心情度日之际,某天晚上春日突然传line给我。 春日〉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讯息立刻显示为已读,让我有点后悔,这样活像我一直在等待春日传line给我。我不好意思马上回复,拖着拖着,竟错过回复的时机。再怎么说,过了一星期才回复未免太奇怪。 虽然起初我并无此意,但就结果而言,我无视了春日的line。 就算只是传个line,只要稍一松懈便会出差错。 那一 天进了教室以后,我不经意地寻找成濑的身影却没看见她。她今天缺席吗? 这时班导来了,开始点名,叫到「成濑」的时候—— 「有。」有人回答。 我把视线移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简直判若两人。 59分。成濑的分数暴跌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 她原本都会化淡妆,现在却脂粉未施,头发也变成黑色的,而且凌乱不堪。 瓶底眼镜、黄褐色针织衫、褪色的碎花裙、老气的淡米白色衬衫,甚至还戴着贝雷帽。搞什么?模仿手冢治虫吗? 朝会一结束,我便去找这位漫画之神说话。 「成濑……?」 「是,有什么事吗?」 「呃,你怎么怪里怪气的?」 我直接了当地问。 「我只是来个高中逆向解放而已。」 这是我从来没听过的新名词,大概是她自创的吧。 「成濑小姐这次怎么会想到要逆向解放呢?」 我忍不住用菜鸟记者的口吻询问。 「没什么,只是改变一下形象。」 成濑的改变形象给予我很大的冲击。 我很想传line问春日:『成濑变成那样是我害的吗?』随即又冷静下来,打消这个念头。 我该攀谈的对象不是春日,而是成濑。 隔天,我面临了「自然攀谈的招式过于贫乏」的问题。 我想自然地和成濑交谈,询问她为何不再注重打扮等诸多问题。 午休时间,我一面窥探成濑的样子一面思考。 话说回来,一般正常人是怎么自然地和人交谈?我越想越头痛,但也只能继续烦恼下去。 「你有看昨天的新闻吗?」这样如何?可是,我自己也没看昨天的新闻。我用手机上网看新闻,全都是负面新闻。「你有看到昨天的违法政治献金新闻吗?我也好想收一次贿赂看看喔。」这样未免怪怪的。 有没有更贴近的话题呢?比如班上的话题。有什么可聊的?考试的话题?这次的物理考试范围,你已经念完了吗?水手里贝我的船插图zhu的里贝是谁啊?一点也不重要。刚才我上网查过,原来那是德语「我爱你」的意思。哎,就像我爱着成濑一样(露齿而笑)……真够恶心的。 注:水手里贝我的船 日本背诵元素周期表的口诀。 「青木,你从刚才就一直在做什么?」 成濑啼笑皆非的声音传来,我完全慌了手脚,没想到成濑会主动找我说话。 「咦?不,没有啊!有、有什么事?」 「还不是因为你一直盯着我看?你到底在干嘛?」 「啊,对对对,水手里……」 「你又想说一些废话蒙混过去了,对吧?」 我顿时束手无策,只好沉默下来。 环顾周围,班上同学都在看我和成濑。成濑向来受人瞩目,和我这种有点阴沉的人说话,更加引人注目了。或许是我想太多,可是我觉得好难受。 「在这里不方便说。」 所以,对了,去视听教室说吧!我正要这么说—— 「那放学后去唱ktv如何?」 成濑说道。 「咦?」 我做出了滑稽的反应。 「干嘛?不想去就算了。」 成濑不悦地说道。 「哦、哦!我想去,一起去吧!」 不安与紧张、混乱与期待提升我的心跳数。 「那就这么说定了。」 说完,成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之后,下午的课到放学之间,我都是坐立不安,一直用手机玩游戏。 4 放学后,我们来到学校附近的ktv。 「欸,好劲爆。」 头一个发现那件事的是成濑。 「怎么了?」 当时我们刚进包厢,连一首歌都还没唱。 那间ktv是自助式的,成濑去拿饮料时碰巧看见隔壁包厢的情况。 「隔壁的包厢好劲爆。」 「哦。」 说着,我正要用触控式遥控器选歌,但成濑拉住我的手臂。 「现在不是唱歌的时候。」 「欸,怎么了?」 「别问了,跟我来。」 成濑拉着我来到走廊上,并用食指抵着我的嘴唇说:「嘘!」我不明就里地闭上嘴巴,在成濑的催促下,从玻璃门窥探隔壁的包厢。 一个肌肉结实的男人映入眼帘。 「我只看得见肌肉。什么意思?这是在兜圈子告诉我你有恋肌肉癖吗?」我对成濑问道,她在我的耳边轻喃:「仔细看。」 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依言定睛凝视。 仔细一看,那个肌肉男有张脸。 是曾山。 「是曾山耶。不过……那又怎么样?」 这间ktv在学校附近,就算曾山在这里,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还有另一个人吧?」 经她这么一说,确实还有个女生。是谁?虽然是玻璃门却是毛玻璃,看不清女生的脸。这时,那个女生站了起来。 「糟了。」 「撤退!」 我们暂且回到自己的包厢,并从室内窥探外头的走廊。 从隔壁包厢走出来的是春日。 熟悉的春日脸庞经过玻璃门的另一侧。 「怎么回事?」我对身旁的成濑宣泄自己的动摇。 「不,你问我,我问谁?」 「说得也是。」 「还有,青木,你的脸靠得太近了。」 「……对不起。」 我连忙缩回上半身。 「话说回来,他们……好像很甜蜜耶。」 「有吗?」 「有啊。」 刚才春日和曾山的距离感确实很近……的样子。 「该怎么办?」成濑问我。 「还能怎么办……」 春日本来就喜欢曾山。冷静想想,这是好事一桩。应该是吧。 「和我又没关系。」 「那就好。」成濑深深坐在塑胶皮沙发上。「点歌吧。」 我没这种心情。老实说,我心里闷闷不乐。不知是不是为了扭转我低落的情绪,成濑焦虑地说道: 「不然我们来比赛,赢的人可以要求输的人做一件事。」 于是,我先开唱。 仔细想想,不晓得我和成濑的歌曲喜好合不合?我喜欢有点冷门的摇滚乐,成濑不见得听过,所以我点了畅销排行榜上的常客,一个我根本无感的乐团唱的某首我根本不喜欢的歌曲,因为那是畅销金曲。我也练过这类歌曲,以免和班上同学来唱歌的时候破坏气氛。 我一面留意音准一面唱歌,唱完以后,分数出来了。82分,还过得去。只不过连来到这种地方都要被分数左右,让我有点喘不过气。 「我可以唱我喜欢的歌吗?」 成濑点的是有点老的歌,要问是不是众所皆知,可就难说了。 「这是青木的歌。」成濑在间奏时说道。那是一首描述优柔寡断的男人的歌曲,既灰暗又激情,是由男歌手所演唱。 不知道现在曾山和春日在聊些什么?我还是有点好奇。 成濑的唱腔和曲风很合。没想到她这么会唱歌,我大吃一惊。成濑的唱功好到让人有点畏怯的地步,不用看分数也知道是她赢了。 成濑放下麦克风,室内变亮了,分数是94分。 「成濑, 你真会唱歌。」 「从前我想过要玩乐团。其实我本来想加入流行音乐社,还去参观过。刚才那首歌是新生主唱的甄选课题曲,所以我练过。」 「可是你加入了网球社。」 「起先我想两边跑,可是后来就没玩乐团。这种热情总是冷却得很快,没什大不了。」 纵使只有一阵子,但在我看来,曾经全心投入某种事物的成濑还是远比我高等许多。我从来没有全心投入任何事物过。要说我曾经热衷的事……大概只有提升春日的分数吧。 「是你赢了,你可以任意要求一件事。」 成濑陷入思索。看她这么认真考虑,我忍不住紧张起来,连忙补上一句:「太花钱的不行喔。」 成濑一面凝视着我,一面缓缓地凑过脸来。气氛很诡异,她的表情活像在瞪我。她的脸越靠越近,近得不能再近了。 接着,嘴唇贴上嘴唇。 「…………」 「…………」 刚才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我先回去了。」 成濑抓起自己的书包,逃也似地离开包厢。 只剩下我一个人留下来。 我把手上的麦克风拿到嘴边,大声咆哮:「到底是怎么搞的!」之后才想到这么做会被隔壁的曾山他们察觉。 隔壁的两人是不是也做了刚才我和成濑做的事? 这种事思之无益。 成濑走了,我不想独自唱歌,还是回去吧。我无力地拿起账单。 这么一提,成濑忘记付钱了。 哎,无所谓。 问题是我检查钱包时,发现里头只有零钱。 怎么办?钱不够。 我频频叹气,沮丧了好一阵子以后,才打开手机打算传line给春日。 〉现在立刻借我钱。 最后我还是没把这则讯息传出去。 春日明明就在隔壁,而且之前一直在我身边,现在却像在外国一般遥远。 5 结果,我请姐姐来ktv救我。回到家以后,我躺在床上打开line。虽然有点迟疑,可是不问个清楚我睡不着,于是传了讯息给成濑。 我〉今天是怎么回事? 我翻了个身望着天花板,暗想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成濑〉……没什么。 我〉接吻不叫「没什么」吧? 成濑〉是吗? 成濑〉别问我。 我实在不明白。该打什么才好?好困难。不过我不希望自己花太多时间,让她认为我是一面烦恼一面打字,所以还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送出讯息。我〉其实今天我是想谈另一件事。 成濑〉什么事? 我〉就是啊…… 我〉你最近不是改变了外表吗? 成濑〉我要怎么改变是我的自由。 成濑〉没错吧? 我〉可是真的很奇怪啊。为什么突然改变形象? 成濑〉…… 成濑〉我觉得…… 成濑〉这样可能比较符合你的喜好。 在我们互传讯息之际,不知何故,春日也突然传了line过来。 春日〉欸~ 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所以我连看也没看,继续和成濑对话。 我〉我不懂你的意思。 成濑〉就是外表看起来比较不起眼。 成濑〉或是笨手笨脚的样子。你可能比较喜欢这样。 我〉你是说…… 我〉你故意降低自己的水准? 成濑〉不知道。 成濑〉我完全不知道。 成濑〉好累。 成濑〉青木,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怎么做…… 是我害她变得情绪不稳吗?这种时候的模范解答是什么? 我〉你只要维持自己的风格就行了。 成濑〉可是…… 春日〉欸! 春日,你安静一下。 成濑〉我没有自己的风格。 成濑〉今天看到杂志上说「用小饰品强化自己的风格」。 成濑〉我该那么做吗? 成濑〉对不起,算了。 咦?好会钻牛角尖。老实说,我有点吓到了。 成濑是这样的人吗? 春日〉喂! 我〉什么算了? 成濑〉青木,你很爱钻牛角尖耶。 我?钻牛角尖的是我?为什么? 不,或许我确实也很爱钻牛角尖。成濑〉说话啊。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啦! (↑不敢传) 春日〉不要不理我! 春日,你这样搞得我很混乱,别传了,放弃吧。 成濑〉……不过今天去唱ktv很开心。 我〉是吗? 成濑〉下次我们去别的地方玩吧。 我〉好啊。去哪里? 将讯息送出以后,我又觉得这样好像不太对。是不是该说自己想去哪里?可是,讯息已经变成已读了。 被我置之不理的春日,依然不屈不挠地继续传line给我。 我咂了下舌头,打开春日的line。你都和曾山一起去唱ktv,已经够了,很开心吧。你就去追求你的幸福啊。 我〉干嘛? 我〉我现在很忙。 春日〉大事不好了。 我〉啊? 我〉怎么了? 我〉欸,快说啦。 就在我和春日的话题逐渐紧张化之际,这回轮到成濑传讯过来。成濑〉青木,你想去哪里? 我〉去你想去的地方就好了。 成濑〉不是这样。 成濑〉不要什么都叫我决定。 这么一来,我就必须往返春日与成濑的画面之间传送讯息,搞得手忙脚乱,脑袋也有些混乱。我〉喂,你现在在哪里? 春日〉公园。 我〉你只说公园,我怎么知道在哪里? 春日〉上次和你一起喝酒的公园。 我〉你在烦恼什么? 春日〉自己的感觉。 我〉什么跟什么?超级霹雳无敌钻牛角尖。 成濑的钻牛角尖和春日的钻牛角尖相乘之下,成了钻牛角尖二次方,我的脑袋快过载了。 虽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八成……不,不只八成,十成十是曾山的事。我该回应吗?还是继续无视?我想找人商量,可是没有可以商量的对象,所以试着和siri商量。 「我该怎么回应春日?」 『对不起,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siri真冷淡。 成濑〉好吧。 成濑〉那明天来我家好了。 我〉啊,嗯。 成濑〉到时候再继续聊吧。 和成濑的对话就此告一段落,我不禁松一口气。 春日〉总之,青木,快来阻止。 我〉阻止什么? 春日〉用我的 春日〉贫乏语汇 春日〉很难说明 春日〉总之 春日〉救 春日〉救 春日〉我 春日〉吧 到底是怎么回事?别闹了行不行? 我把手机扔到房间角落,趴在床上把脸埋进床单里。 别理她了。 好麻烦。 别管了、别管了。 我才不管她。 已经是晚上,我也 洗过澡、刷过牙,就要上床睡觉了,不想出门。明天要和成濑见面,还是快点睡觉吧。再说,我和春日最好别走得太近。虽然没有明确的理由,但我就是有这种感觉。 我想了许多不去见春日的理由。 结果还是放不下心,从床上爬起来。 和别人扯上关系,就会多出一堆麻烦事。 我穿上凉鞋出门。 「救救我」是什么意思啊?真讨厌。 我快步走向公园,感觉不太对劲。 是身体不舒服吗?我果然该去睡觉。该怎么说呢?有点恶心。 我加快脚步,试图挥去睡意,连汗水都冒出来了。 有种突兀感,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心中有股奇怪的感觉。 不光是春日的line造成的。 那是一种自己好像不再是自己的怪异感觉,让我坐立不安。 斑马线另一头的超商灯光好刺眼。 奔驰在干道上的车子引擎声,听起来像是带有某种意义的前卫噪音音乐,不过我大概永远都不明白是什么意义。 号志由绿转红,我停下脚步。 有时候,我会怀疑自己的脑袋是不是有毛病。虽然早就有一部分出了毛病,但或许毛病正逐渐扩散到整颗脑袋。 我到底打算活到几岁?再活下去也只是地狱而已。不,别再装出多愁善感的样子钻牛角尖了。 我不想烦恼。如果有不用烦恼的药该有多好? 公园近在眼前。 号志转绿,我拔足疾奔。 似乎有什么地方开始出问题了。 我在公园入口停下脚步,一面调整呼吸一面窥探里头。 春日和曾山在公园里。 两人面对面坐在长椅上,气氛不错。 我到底在做什么?春日叫我来这里干嘛?气氛不错啊,自己看着办不就好了?老实说,要我在这种气氛下出面,实在办不到。 然后,我看到了。 大家看过吗? 和自己亲近的人,比方说朋友接吻的画面。 我看到了,心情很复杂。 同时,我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出门以来的异样感是什么。 我看不见分数了。 他们俩的分数,我完全看不见。 第六章 早上起床以后,我立刻去洗手间照镜子。 果然没有,看不见分数。 出现得突然,消失得也同样突然。 之前一直看得见,所以现在感觉也好奇怪。 「好耶。」 我忍不住自言自语。 终于摆脱令我痛苦许久的分数。 是啊,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我一直希望那些分数快点消失。 看不见分数才好。从以前到现在,根本没发生过什么让我庆幸自己看得见分数的事。 干净的视野。 可是,我的心情却不太舒畅,为什么?只是还没习惯看不到分数的状态吗? 走进教室以后,依然看不见任何人的分数。正常的世界拓展于眼前。 「昨天你为什么没来?」 春日的声音传入耳中,吓了我一跳。 回头一看,表情活像幽灵的春日站在那儿,脸色苍白,嘴唇紫得像发绀。那张脸是怎么搞的?我虽然这样想却说不出口。其实我有去——这句话同样说不出口。 「对不起,不过……」 很好啊,你不是喜欢曾山?恭喜你,祝你幸福。不不不,我又不是小康。 「你为什么一脸不高兴?」 「……我的脸色有那么差吗?」去照照镜子吧! 这时候,上课钟声响了,对话也结束了。春日带着还想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表情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上课时,手机突然震动,让我莫名心浮气躁。我还没适应看不见分数的状态,情绪原本就不安定。 成濑〉你还记得吗?今天放学后。 我想起来了,今天约好要去成濑家。 我〉当然记得,我很期待。 话说回来,看不见分数倒是有点不方便。这些不方便主要是在下课时间产生的。 比方说,和别人闲聊的时候。 我一时间想不起班上同学的分数,不知道该帮谁的腔。现在我还隐约记得势力关系,勉强应付得来,可是等到升上二年级换班以后,可就伤脑筋了,这一点让我忐忑不安。现在和别班的人说话时,我就已经有点头大了。 更让我伤脑筋的是,有时候我搞不懂自己的感觉。 和从前避之唯恐不及的低分同学说话时,我发现自己其实聊得挺开心的。虽然我慌慌张张地修正了对话方向,但事后冷静想想,那并不是明智的判断。 在人际关系上,我无法做出冷静且合理的判断,判断精准度下降了。 这样没问题吗? 而且,我也担心自己现在的分数。之前,我总是在口袋里放一面手柄镜,有事没事就确认自己的分数,可是现在不能这么做了,我不知道自己做的选择是否正确,感觉很不安。 一想到自己的分数若是在不知不觉间下降,我就好害怕,变得越来越没有自信。 造访成濑家这件事,我也很想找理由拒绝。在尚未适应看不到分数的普通状态前,和任何人进行亲密对话都是种危险的行为。 然而,我想不出拒绝的理由,结果到了放学后,还是得和成濑一起去她家。 「打、打扰了。」 我在玄关立正站好,紧张兮兮地对着屋内打招呼。成濑一脸诧异地看着我。 「家里没人在。」 「……为什么没人在?」 「这个嘛……你说呢?」 成濑有些淘气地笑了,拍了拍我的背部说:「进来吧。」在她的催促下,我脱掉鞋子进入屋内。 成濑家又大又新,和成濑一样有股香味。 「不要一直东张西望。」 我跟着成濑前往她的房间。 「青木在我的房间里,感觉真不可思议。」 成濑房里的家具是以白色为基础色调,无论是品味或摆设方式都很有格调,是杂志会刊登的那种室内装潢,以高中生而言似乎太过成熟。和春日的房间真是大不相同。 「青木,你在想我以外的事吧?」 说着,成濑捏了我的脸颊一把。 「偶肥偶啊(我没有啊)!」 成濑的手指力道出奇地强,害我变得口齿不清。 「你老是这样。」 成濑微微叹了口气说道: 「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在想别的事。」 我连反驳的气力都没有,怀着像是被搧了一耳光的心情茫然看着成濑。 「现在想着我就好。」 在成濑的正面凝视之下,我有点紧张,撇开了视线。 「我不知道这种时候该怎么办……你都是怎么做的?」 只见成濑突然红了脸,从我的面前退开,拉开距离。 「呃、呃……要试吗?」 「试?」 「我试过,可是……」 我听不懂成濑在说什么,一脸困惑。成濑见了我的反应,显得很焦躁。 「试什么?」 「就是……你不懂吗?」 成濑的声音微微上扬。 下一瞬间,成濑闭上眼睛。 直到此时,我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原来是这档事。该怎么办?这应该就是所谓的「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吧。不过在我看来,眼前的成濑似乎和我一样。 「我突然想到,这该不会是大冒险吧?」 「……什么?」 「就是你玩游戏输了,别人命令你要说谎整人之类的。」 「什么跟什么?青木,有人这样整过你吗?」 有。 「没有。」 「我不会对你做这种事的。」 成濑叹一口气。 「我不想耍那些小心机,已经受够了。」 成濑的「受够了」让我感受到旧情人的存在,不禁有点紧张。为了这种事嫉妒太难看,可是她这样卖关子、挤牙膏,让我不得不在意。 「不管是什么事,我都会坦诚以对,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坦诚相待。」 我做不到。 没有人会喜欢真实的我。 在我的心中,这是种近乎确信的想法。 这种想法的那种粗糙又恶心的触感,是我唯一信得过的事。 虚假的我比较讨人喜欢,成濑喜欢的一定也是这样的我。 我一面如此暗想,一面泰然自若地撒谎:「我也会坦诚相待的。」 「对不起,我很烦吧?」 成濑撇开视线,微微地垂下脸。 「坐下来吧。」 成濑说道,我依言坐到床缘。成濑就在我的身旁,两人自然而然地成了面对面的姿势,像昨晚的曾山和春日一样。 「老实说,今天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哦?什么事?」 「我一直没跟你说……」 成濑的表情有些缺乏自信,我也被她的动摇影响,变得不安起来。 「我怕你讨厌我,不敢说出来。」 成濑抓住我的手。 「不过,我还是想跟你坦白。」 我暗叫不妙,这是我最不擅长应付的状况。 如果我身在音速飞行的喷射战斗机里,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按下逃生钮。 「呃,是关于我前一个男朋友的事。青木,你交过女朋友吗?」 为了逃避现实,我在心中想象自己打开降落伞、从天而降的模样。 「我没有和女生交往过。」 「嗯,看得出来。」 她说得理所当然,让我有点沮丧,但是我没表露在脸上。 「你看起来 就没什么恋爱经验,不过这样才好。」 虽然有点难以释怀,但我决定当成耳边风。 「那你的前男友是谁?」 「你也认识。」 「班上的人吗?」 「曾山。」 糟透了!我在心中惨叫。 脸上虽然保持平静,脑子里却直喊:糟透了糟透了糟透了糟透了糟透了糟透了糟透了糟透了糟透了糟透了。 「……啊,对了,我要看卡通。」 「咦?」 「我要看傍晚播的卡通,重播的,我每一集都有看,不能错过,要赶快回去看。我要回去了,拜拜!」 我拿出当天最强的冲劲站起来,成濑一把抓住我的手臂。 「不要只有在逃跑的时候才这么生龙活虎行不行啊?」 「……抱歉。」 说归说,我还是从成濑的房间落荒而逃了。 曾山、山海、海狮、湿地、地沟油事件,没了。我的思绪一片混乱,乱到忍不住拿曾山的姓氏玩起文字接龙。 曾山是前男友有什么不好? 没有不好没有不好,完全是我不好,我知道,心知肚明,可是实在太糟了。 我突然想起从前发生的事,并试着整理。 六月的电子游乐场事变。曾山带成濑来的时候,他们就是男女朋友了?当时,我开开心心地和成濑说话,但他们已经是男女朋友。不行。曾山为什么带成濑来?不行不行。他知道我和成濑午休时间偶尔会见面,所以带成濑来牵制我。换句话说,就是「别碰我的女人」的意思?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我抱住脑袋。 成濑和曾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交往、什么时候分手的? 我不敢问。 虽然超级霹雳无敌想知道,但要是问了,成濑会觉得我是个心胸狭窄的人,所以我完全、绝对、百分之百不敢问。 那我该问谁?曾山吗? 不行。 「青木。」 别跟我说话。 「青木,不好意思,我有事要拜托你。」 曾山的声音传来,我转过头。 现在是放学后。 「干、干嘛?」 我回答,背上微微冒出汗水。 「我等一下有事,可是今天轮到我打扫。」 曾山像开玩笑似地双手合十,笑着做出拜托的手势。 「青木,你可不可以帮我打扫?」 我凝视着曾山的脸庞。 一想到这小子体验过许多我从未体验过的事,一股火就冒了上来。如果是平时的我……应该会答应帮忙吧。 「不要。」 说完以后,我暗叫不妙。 「自己扫啦。曾山,你不要得寸进尺。」 曾山一瞬间露出错愕之色。 「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他随即变为像虎头蜂一样充满攻击性的表情。危险!脑子里警铃大作。 「……反正不行就是了。」 我立刻离开现场,以免继续刺激曾山。 我逃也似地快步走在走廊上。看不见分数以后,我好像变得怪怪的,明知道不保持自己的一贯形象,以后会吃到苦头,还敢这样。 现在的我向曾山回嘴,实在太鲁莽了。 我居然变得这么白目。 还是冷静一点比较好,校园生活没这么简单——我这么告诉自己。看不见分数,让我的情绪变得不太安定。 然而,更严重的事态在另一个时刻到来。 当时在下雨,而且是倾盆大雨,我一面庆幸自己看过天气预报带了伞,一面踏上归途。 春日〉救救我。 我视而不见,将手机收进口袋里,然而手机又震动了。我咂了下舌头,再次拿出电话。 春日〉我忘记带伞。 我不太想和春日碰面。看不见分数以后,避开春日的念头再次复燃,我不想见她。 我不情不愿地折返学校,只见春日就站在校舍入口。 仔细一看,她淋成了落汤鸡,我不禁苦笑。 「你为什么湿成这样?」 「我想用书包当伞跑回家,可是行不通。」 那当然,这天的降雨量大得夸张。 「谢谢。」 春日松一口气。 「要是你没来,我大概会融化在这阵豪雨中,被吸进排水沟里吧。」 「吸进排水沟里以后呢?」 「变成大海,错不了。」 接着,春日一脸安心地进入我的伞底下。 「一起回家吧。」她说。 于是我们一起踏上归途。 「我们这样走在一起没关系吗?」我问。 「为什么?」春日一脸诧异地反问。 「因为……」 我懒得多说什么,只是凝视着春日。 看着春日湿掉的衬衫在狭窄的塑胶伞中不时触碰我。 此时,一阵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来得好突然。 糟糕。 我不想被发现。 「欸,春日。」 「唔?干嘛?」 「这把伞给你用。」 「咦?」 我把伞递给惊讶地看着我的春日,拔腿就跑,活像在瀑布底下修行一样,淋成了落汤鸡。 我到底在干什么?蠢毙了。 之后,我在教室里总会不由自主地追寻春日的身影。 虽然知道不该这么做,视线却忍不住朝春日的方向望去。我和春日在课堂上四目相交的次数变多了。她露出有些腼腆的笑容,我则是慌慌张张地撇开视线,看着窗外的景色分散注意力。 我在各方面都变得很反常。 全是发生在看不见分数以后。 我现在甚至开始头痛,身体状况糟糕到极点。 放学后,我和成濑边聊天边走出学校。 「青木,你最近一直在看春日同学耶。」 被拿来当话题了。 「没有啊。」我打哈哈。 「骗人。」 成濑有点气愤地嘟起嘴巴。她这副模样真的好可爱,不知道是不是精心设计过的。 「我一直看着你,所以我知道。」 这回成濑一本正经地说道: 「最近你真的怪怪的。」 「等一下,我觉得……好想吐,头很痛。」 我在放学途中的巴士站长椅上缩成一团。 「怎么了?」成濑一脸担心地望着我。 「没事,休息一下就好。」我说道,随即又感到好奇地问:「你刚才说我怪怪的,是怎么个怪法?」 「身体状况和言行举止都不像你,情绪好像不太安定。」 「看得出来?」 「欸,跟我说嘛。有事情让你烦恼不安,对吧?说出来或许会轻松一点。」 有是有,而且不少,但全是不能跟成濑说的事。 「没什么,你不用担心。」 「是春日同学的事吗?」 成濑的美丽脸庞在这时候微微扭曲了。 「你干嘛那么在意春日?」 「因为你们感情很好啊。比如在游乐场的时候。而且……」 成濑有些支支吾吾,最后还是说了。 「青木,你是不是喜欢春日同学?」 「什么跟什么?别闹了。」 我不想说这些话,却克制不住。 「这样太奇怪了吧?有比较要好的女性朋友,不见得涉及喜不喜欢的男 女之情啊。什么都要套进这种框架里,未免太不讲理。」 「不讲理的是你吧,是你硬要把我套进『嫉妒女性朋友的女人』框架里。不过,我觉得不是这样。」 「呃……我完全听不懂。」 「我是说,你没发现自己其实喜欢春日同学,才是最糟糕的一点。我没说错吧?」 「欸,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喜欢春日?怎么可能?你想想……」 你想想……再来呢?再来我就接不下去了。言语宛如阻塞的排水沟停止流动,只有一同阻塞的情感无谓地湓溢而出。 「你这样好讨厌。」 成濑露出害怕的表情。我不想看见她这样的表情。 「有时候我真的搞不懂你。」 成濑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说道: 「我的前男友是曾山,对你打击很大吗?」 「我完全完全完全不在意滴!」 「滴什么滴啊?语尾好奇怪。」 「才不奇怪滴!」 「青木,你有时候看起来像个骗子。」 我的心脏猛然一跳。 「对不起,成濑。」 要是继续和成濑进展下去,会怎么样? 我暗自思考,很快就得出答案。 她会讨厌我。这一点无庸置疑。 那我该怎么办? 「别管我。」 「什么跟什么?」 成濑笑了,笑容似乎掺杂着愤怒、焦虑和更多的失望。 「我要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 「随便你!」 成濑自己回去了。 我发现自己是头一次这样对待成濑,但不可思议的是,唯一的感想只有「无可奈何」四字。 「……青木同学,你为什么跑来我这里?」 不知几时间,春日的房间又恢复成原来的垃圾屋。我推开散落在地板上的物品坐下来。 「不晓得。」 「是你自己说别再见面的耶。」 「你还不是一样传line给我?」 「哎,那倒是。」 在和室椅上抱腿而坐的春日穿着有点暴露的家居服,一旦开始注意就会无限地注意下去,所以我撇开了视线。 「你到底来干嘛?」 我这才想起自己是来跟她商量的。不过,我不想直接谈这件事,所以先找了别的话题。 「春日,你最近和曾山处得怎么样?」 我询问。春日一直没有回答,露出脑死般的表情,片刻以后才把视线移向地板,说了句「没怎么样」,酝酿出一阵尴尬的沉默,害我无法继续这个话题。 「我最近开始怀疑成濑是真的喜欢我吗?」我说道。 「为什么?」 「我觉得成濑说不定是因为我的分数低才喜欢我。」 而我或许是因为成濑的分数高才喜欢她——这句话我因为心虚,没说出来。 「什么意思?」 「你不懂吗?」 「不懂……好奇怪喔。」 春日看着我,表情倏地变得认真。 「所以我最近都避着成濑。」 「是因为其他事情吧?」 「不……」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我其实也不知道是不是。 「曾山同学的前女友是成濑同学。」 「你知道?」 「我问出来的。」 不知何故,春日突然板起脸孔,用带有怒意的口吻说道: 「铁定是因为这个理由吧?」 「才不是。」 「成濑同学的前男友是曾山同学,让你大受打击,不想跟她说话,可是如果理由是这个,显得你很差劲,所以你就拼命找其他理由。」 春日又补了一句「好逊」,叹一口气。 「别的先不说,所谓的分数只是你可悲的妄想而已。被这种东西束缚、用这种眼光看待别人,太奇怪了。」 「你还不是一样?你喜欢曾山,是因为他长得帅,头脑也好,很完美。那你的爱情还不是跟我一样不纯净?」 我如此说道,春日一瞬间露出畏怯之色。我不管三七二十一,继续揭疮疤。 「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柏拉图式的爱情。看不看得见分数并不重要,就算看不见,你应该也晓得吧? 人的价值细分为许多标价牌,每个人随时随地都在对别人品头论足。人不是生而平等,其实每个人都不想吃亏,就只是这样而已。」 「那么,只要分数一样,换成任何人都行吗?打个比方,你能跟分数和我一样的人这样说话吗?」 我沉默下来,春日继续说道: 「是啊。每个人喜欢上别人的时候,或许多多少少都掺杂了一些杂质,我想我应该也一样。可是,难道你不相信在不纯净之中,也带有纯净的感情吗?」 令人尴尬的沉默。 我们目不转睛地凝视彼此。 先开口说话的是春日: 「青木,你是害怕,怕被人拒绝。」 我当然怕啊,有谁不怕? 「我也有试着用自己的方法和人交流。」 「还不够。」 我茫然看着春日的嘴唇开阖。 「你要更努力一点。」 我无法判断自己是否真的该这么做。 我约成濑晚上在公园见面,带着些许醉意,骑着脚踏车飞驰至她家附近的公园。 「什么事?」 成濑有些困惑地说道,走向了我。 「我想给你看这个。」 我闭上眼睛,将自己的笔记本递给成濑。 「这是你上课时常在写的那本笔记本?」 「我在想什么全都写在上头。」 我的脑袋还正常吗?好像不正常。 「你看看吧,什么时候都行。」 「我有点不敢看。」 我紧张得发抖。 「不过,谢谢你。」 我们往长椅坐下。傍晚下过小雨,长椅有点潮湿,但我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坐了下来。 成濑握住我的手。 我的颤抖传给了她。 「青木,你很害怕吧?」 成濑说道,试着让我冷静下来。我只是默默地注视公园的沙地。 「说不定……」 「嗯。」 「你看了笔记本以后,会觉得我很恶心。」 「才不会呢。」 「你一定会讨厌我。」 「不会的,你放心。」 之后,成濑默默地陪我坐了十几分钟,等我冷静下来。 在夜晚的宁静公园里,这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觉得被他人接纳。 成濑〉笔记本我全部看完了。 成濑〉对不起。 成濑〉我可以老实说吗? 成濑〉我觉得…… 成濑〉有点恶心。 成濑〉用这种眼光 成濑〉看待别人 成濑〉太差劲了。 成濑〉我大概 成濑〉没办法继续和你来往。 隔天放学后,成濑当面对我说道: 「好惊人。」 那是打从心底傻眼的语气。 「青木同学,你是个怪物。」 闻言,我暗自心惊。是吗? 「在我有生以来遇过的人之中,你应该是最糟糕的一个。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无言以对。 「当然,每个人都会在无意识间思考这类事情,在脑海 角落估算对方的价值,大家都有这种经验。可是,你实在太极端了。」 经成濑这么一说,我也有这种感觉。 「青木,你是不是认为现在就配得上我了?」 成濑气愤地说道,并用双臂抱住自己。 「我无法接受。青木,你真的太奇怪了。」 成濑的脸上失去表情,变得像溜冰场一样平坦。 「这个。」 说着,成濑从抽屉里拿出昨晚我交给她的笔记本。 「这是什么?」 她打开某一页,指给我看。 出现于眼前的是我完全没料到的画面。 「降低成濑分数的方法,这是什么?」 「那是……呃……一时鬼迷心窍。」 那时候,当我想着这种蠢事的时候,确实在笔记本上写下这些东西。现在我很后悔自己在笔记本上写了这些。不过,当时我用橡皮擦仔仔细细地擦掉了。 但那些字全被描了出来。 我的字迹完完整整地浮现在被自动铅笔的黑檀色线条涂得一片黑的页面上,清晰可辨。 「我明明擦掉了。」 「看到用橡皮擦擦掉的不自然痕迹,不论是谁都会好奇吧?」 「呃……」 我现在是不是应该立刻下跪道歉?如果人生中有必须下跪的时刻,应该就是现在这一瞬间吧。可是……在我考虑之际,眼前的成濑毅然决然地说道: 「抱歉,你让我有点恶心。」 啊,我又伤害了成濑。 为什么老是这样,做什么都不顺利? 「抱歉,青木。」 我真的无法接受——成濑说道。 又失败了。 我有这种感觉。 这是第几次失败? 「我要回去了。」 在成濑起身的瞬间…… 「咦?心爱为什么在哭?」 声音从教室后方传来。仔细一看,是曾山。 「你在这里干嘛?烂透了。」 「咦?原来是青木啊。你把心爱弄哭了?铁拳制裁,邪恶必灭。」 说着,曾山踹了我一脚。 我无力承受。 「不要在别人面前叫我『心爱』行不行?」 别人面前。我心里五味杂陈。 「对了,那本笔记本是什么?」 「不,和你没关系。」 成濑慌慌张张地藏起笔记本,曾山朝着成濑伸出手:「给我看。」 「我可以说句话吗?」 我说道,对话一瞬间静止,两人错愕地看着我。 「干嘛啦?青木,闭嘴,小心我再赏你几拳。」 「用手才叫拳,用脚是踢,刚才曾山是踢我。」 被畅所欲言的神秘成就感包围的当然只有我,在场的另外两人都是目瞪口呆。 「拜拜,我要回去了。」 我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离开了教室。 因为我不想继续看他们交谈。 我有些期待成濑会叫住我,不过没有人出声,我就这么垂头丧气地走回家。 犹豫许久以后,我还是决定这么做。 我把放在包包里随身携带的药品全都扔进马桶里冲掉,因为我不想再服药了。 几天后是回诊的日子,我头一次没去医院报到。 某天,我放学回家,发现医生在家里。 他悠闲地坐在客厅里,用毛巾擦拭汗水。 我觉得好恶心。 这么一提,爸爸昨天出差去了。 「你怎么没来?」 医生并未注视我的双眼,而是继续看着电视说道。 「看不见分数,我的人生变得乱七八糟。」 「话说在前头,那是你的幻觉。把你治好、让你不再看到那些分数,是我的工作。」 我没有回答,医生又继续说: 「直人同学,我认为你只是拼命对自己灌输世间的价值观而已。其实你不用这么拼命。」 少自以为是了。 「我不想治好。」 「你在胡说什么?」 医生一脸困惑。 「该怎么说呢?我想继续维持不正常。」 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不想诚实面对自己的心。」 医生发出困扰的笑声。那种笑法就像是面对闹脾气的小孩,令人不快。 第七章 ¥+ 我本来以为停药就能复原,谁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我依然看不见分数。 非但如此,头痛变得更严重了。是因为我自作主张扔了药吗? 我怀着厌倦的心情去上学,走在通往学校的路上。 越接近校门口,学生就越多。大家真勤快啊,在固定的时间起床,听着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意义的授课内容,长大成人以后又要去公司上班,日复一日,直到死亡为止。为什么大家能够持续做这种事?虽然我也在做,但有时候真的觉得很不可思议。 在这个时候突然发生了异状。 e、@-、%)、/,、m#。 背上有种发毛的感觉。 我的视野出现一堆活像乱码的错误文字,在众多学生的头顶上飘浮着。 从前浮现分数的位置,现在变成奇怪的文字。 怎么搞的? 这是看见分数的前兆吗?或许不久后,视野又会变回以前那样。起先,我做了这番乐观的解释,但数字一直没有恢复原状,依然呈现乱码状态。 「青木,早。」r}说道。 「你好像很想睡。」$3说道。 「今天的体育课要踢足球耶。」?ュ说道。 「打起精神来啊。」+#说道。 好恐怖。 不,数字本身当然也很诡异,但更让我害怕的是自己或许真的疯了。 我连开玩笑回应闲聊的心情都没有。 为什么变成这样? 现在我光是和人说话都觉得想吐。 无论脑袋出了什么问题,日子依然得继续过下去,正是最残酷的一点。当我陷入轻微恐慌的时候,课还是照样在上。 我犹豫着是否该早退,不知不觉间,第四节课结束了,进入午休时间。既然已上完半天课,就咬牙撑过今天吧。 可是,我连呼吸都有困难。我摇摇晃晃地起身走出教室,不想跟别人待在一起,光是看到那些乱码化的数字就想吐。 只是分数变成乱码而已,别在意——我在心中对自己如此轻喃,可是头晕得好厉害。 我去厕所大吐特吐。 喉咙好干,想喝水。 意识模糊不清。 我爬到走廊上的饮水机漱口、喝水。 真的撑得下去吗? 不知道,或许不行。 春日在哪里? 「你叫我?」 一道声音传来,我惊讶地抬起头,只见春日就在身边。 「你刚才叫了我的名字吧?」 心里想的变成声音传出去,也挺糟糕的。 「青木,你好像很不舒服。」 春日望着我,一脸担心地说道。 不过,春日的分数也是〓。 「没事,别管我。」 「去保健室吧。」 可是保健室也有人。 「不要。」 「什么?你到底怎么了?」 「打个比方,大概是社交恐惧症的严重版本吧。」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知道。」 头好痛。 干脆昏倒算了。 好想吐。 「好吧,随你高兴。我会陪着你,你想怎么做?」 春日抓着我的身子说道。 「去哪里都行,只要是没有人的地方就好。」 「呃,我想想。」 春日带我前往视听教室。 走进里头一看,空无一人,太好了。 我倚着窗边的墙壁,倒向地板。 「这里就没有人了。」 确实如此,平时没人会靠近这里。 我调整呼吸,试图冷静下来。 有办法回去教室吗? 「你哪里痛吗?」 我摇了摇头,闭上眼睛。好安静。打从一开始,我就该这么做的。觉得痛苦就闭上眼睛,很简单。找到了解决方法,心情轻松许多。 闭目休息一阵子后,宣告午休时间结束的钟声响起。 「该去上课了。」 我想起身,春日却拉住我的手,让我坐下。 「不用去了,在这里多休息一下吧。」 春日依然握着我的手。 她的身体朝着反方向,只有手伸过来。 我们两人就这样手牵着手。 「如果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就跟我说。要我买水过来吗?」 「不,不用。」 其实我的口又渴了,可是我拒绝了。 我们就这样发呆好一阵子。 有种莫名的满足感。 我用空着的手捂住眼睛,询问春日: 「那时候你为什么亲我?」 她的声音突然慌乱起来。 「现在问这个干嘛?」 因为我觉得错过现在,就永远不会问了。 过了一会儿…… 「因为我想亲。」 春日喃喃说道。 「想亲就可以亲吗?」 我朝着春日躺下,把头枕在她的膝盖上,仰望她的脸庞。 「不行。」 春日的声音意外地冷淡,我沉默下来。就在这时候—— 「你们在干什么!」 随着一道粗犷的声音,视听教室的门打开来。是体育老师。 后来,我们被狠狠骂了一顿。如果只是这样还好,但我和春日跷课跑去视听教室的事很快地传遍整个学校。 「抱歉。」 放学后,我和春日一起回家,我在路上向她道歉。成濑〉青木,你果然喜欢春日同学吗? 我〉怎么可能。 我一面回传line给成濑,一面继续和春日说话。 「好一点了吗?」 「嗯。」 「那就好。刚才是怎么一回事?」 要说明之前,必须先让她相信分数的事,这似乎很困难;再说,不只刚才,异状现在也尚未结束,依然持续着,而我根本搞不懂是怎么回事。春日的分数还是呈现〓状态,路上行人的分数也都是些h:、¥’之类的,我尽量不去直视,把视线移向line的画面。成濑〉你是故意要气我? 我〉你在说什么? 成濑〉就是…… 不敢传〉快点讨厌我吧。 「应该习惯就好了吧。」但愿如此。 不过,被老师发现倒是很糟糕。放学后,这件事已经在教室里传开来。 「青木和春日果然有一腿。」 「他们本来就很可疑了。」 「听说他们在视听教室里打情骂俏。」 「什么?好色喔。」 真是糟透了。 「你和曾山在交往却和我传成这样,对不起。」 「啊?」 春日发出高八度的声音,满脸惊讶之色。 「我和曾山同学没交往啊。」 我感到一阵混乱。 「你们不是接吻了吗?」 「你看见了?」 春日一脸困惑。 「你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看见的?」 那一晚的公园——我说不出口,因为后来我逃走了。 话说回来,他们时常四处接吻吗? 「呃,我不想给曾山同学添麻烦,所以要澄清一下。」 「澄清什么?」 「我们真的没有在交往。要是说有,就是骗人了。」 「可是,没有交往会做……那种事吗?」 「有时候会啊。」 说着,春日露出近似赌气的表情。她是这样的人吗?我有点搞不懂。 「我完全不懂,觉得很恐怖。是什么意思啊?」 「吻……吻友?」 「啥?」 一股火冒上来,我轻轻踹了附近的电线杆一脚。无法用言语宣泄,只能拿东西出气。 「对我来说,算是在排队吧……」 想象瞬间延展开来。许多女人在曾山面前排队,春日像是等着买最新型的ystation,乖乖地排在最后面,不过暂时还轮不到她。 「是曾山叫你当他的吻友吗?」 「不是,是我说的。」 「你说的?我完全没收到你的报告、联络、商量耶。」 「你是笨蛋啊?为什么我要一一向你报告?」 春日一脸不悦地说,我也想不出任何符合逻辑的理由来说明她为何必须告诉我,又或许该说这种理由本来就不存在。 「曾山同学说炮友可以有很多个。」 「泡友是什么?」 不知道是因为春日说话像含了颗卤蛋,还是因为这个字眼太过出人意表,起初我真的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大为困惑。 「就是打炮的朋友。」 「哦,那个炮友啊。」 我终于明白她的意思,松一口气,随即又慌了手脚。 「呃,就是常听人家说的那种『虽然有肉体上的关系,虽然会做、做爱,但我们不是情侣』的炮友?」 「不、不然还会是什么?」 「鞭炮,也就是一起放鞭炮的朋友?」 「什么一起放鞭炮的朋友啊?听都没听过。」 「说、说不定真的有啊。」 「才没有呢。」 说着说着,我焦躁了起来。 「你不觉得这样很奇怪吗?」 「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毕竟没有恋爱经验,所以跟他说希望可以慢慢来。」 「唔?所以你最终是以炮友为目标吗?」 「不、不知道,算是吗?」 「什么跟什么?春日,你想从吻友变成睡友,然后将来要成为炮友?什么鬼东西啊?你是变形虫吗?」 「我、我也不晓得,只是顺势就……」 「欸,处女跟人家当什么炮友啊!是处女却想当炮友的你脑袋有问题,想把处女当炮友的曾山也一样脑子不正常!」 我越说越生气。 「气死了。」 该向谁发泄这股怒气? 「春日,把曾山的电话号码告诉我。」 「你要做什么?」 「打电话给他。我只知道他的line而已。快告诉我。」 「不要啦,你一定会乱来。」 「乱来的是你们两个。」 我硬是从百般抗拒的春日口中问出电话号码,并一鼓作气地用自己的手机打电话给曾山。他没接让我很不爽,使出夺命连环扣,电话终于打通了。 『……是谁?』 曾山狐疑地问。 「我是青木。」 不知何故,我用了敬语。明明是同辈,我到底是怎么了?打电话前的那股怒涛般气势,在听到曾山声音的瞬间萎靡,我被一口气拉回现实中,几乎又变回原先那个卑微的自己。 『啊,是、是,青木同学。』 他的声音中带有明确的嘲弄之色。 『有什么事吗?我现在很忙。』 「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什么?我听不见。』 「呃,我有事要跟你说。」 『你的声音好小,大声一点。』 「我说!我有事!要跟你说!」 我用近乎怒吼的声音叫道,曾山边笑边说: 『抱歉,收讯不良,我要挂掉了。』 「喂!」 『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嘛,其实一开始就听得见了。好,我们有什么话好说的吗?应该没有吧?』 「是春日的事。」 『春日?哦,你们很要好嘛,今天也一样。啊,我懂了。』 曾山用宛如想到恶作剧好点子的小孩般的声音说道: 『青木,你喜欢春日,对吧?』 「我不是要讲这个。」 『没关系啊,你要和春日交往就去吧。啊,等一下。』 接着,曾山和身旁的某人说起话来。 『……别这样,我在讲电话,就是那个叫青木的。不记得?就那个人啊,应该有点印象吧。不,是完全不重要的事。』 「欸!」 『唔?干嘛?』 「你老是一副老神在在、嘻皮笑脸的样子,看了就有气。去死啦!」 畅所欲言的快感和不该逞口舌之快的后悔,就像咖啡牛奶一样掺杂混合,在心中形成尴尬的滋味。 『怎么?你想吵架啊?』 「啊,嗯。」 我发出很蠢的声音,心中暗自焦急。 「我是想吵架。可以见面再说吗?」 『那就来我家吧,家里还有我的朋友和……女人,没关系吧?』 「可以把住址告诉我吗?传line给我就行了。」 曾山说「好」,我正打算挂断电话时—— 『做好觉悟吧。』 他用阴沉的声音对我说道。 『还有,青木,我从以前就觉得你的说话方式很恶心,自己注意点。』 「是啊。」 我附和道。随着一道咂舌声,电话挂断了。 「欸,你到底在干什么?」 春日一脸困扰地看着我。 「你这样我很伤脑筋,不要乱来,别去了。」 说着,春日抓住我的手臂。 「不,打了电话却没去,这样很逊。」 「你逊一点也没差。」 这么说让我很受伤,我甩开了春日的手臂。 「你去了打算怎么做?」 「给他一拳。我是菲多·艾米连科。」 我对着空中挥拳。 「算了啦。曾山同学好像很会打架,像你这样的弱鸡,会被秒杀的。」 「别担心,我会上网查询正确的揍人方法,边走边学。」 「……你以为这样就能赢吗?」 春日啼笑皆非地看着我。 「好啦,我会逃跑,要是他打我,我拔腿就跑。」 我说道,春日一脸厌倦地叹一口气。 「为什么要诉诸暴力?我可以接受就行了啊。」 「不行。」 「为什么?」 我不知道,不过就是不行。 「欸,青木,你有点可怕耶。」 春日一脸担心地凝视着我。 「别露出那种表情,没事的。」 我再次望着春日。要是继续说下去,我怕自己会胡言乱语,连忙转过身前往曾山家。 ]= 正确的揍人方法。握紧拳头,像握住拇指那样;手臂打直,就像要穿透一切。 我一面用智慧型手机上网,一面前往曾山家。 抵达目的地——曾山家以后,我传line通知他。 曾山〉进来吧,门没锁。我的房间在二楼。 来到这里,不能回头了。 我走进玄关。 昏暗的走廊上空无一人,也没有家里的人出来应门的迹象。我脱下鞋子,走进屋里。 走上没开灯的楼梯,来到二楼,只有一个房间的门开着,而且有灯光外漏,房里传来一道声音:「进来吧 。」 我走进房里。 曾山倚着单人床缘坐着。 房间少说有五坪大,除了曾山以外,还有三个男生和一个女生。由于乱码仍在持续显示中,我不知道他们的分数,不过八成都比我高。我有点胆怯。 包含我在内,房里共有六个人,就算房间再大还是充满压迫感。 「好了,有什么事?青木。」 房里弥漫着香烟的烟雾,臭气冲天。这就算了,所有人都是流里流气的样子,看起来好恐怖。 「干嘛不坐下来?」 女生用嘲弄的口吻对我笑道,我依言坐下来。我坐在房间中心,其他人团团围着我,活像中世纪的审判。 「干嘛正座?」]f说道。 「好好笑。」j&说道,笑得更厉害了。 我站起来,从口袋里拿出美工刀。大家都惊讶地瞪大眼睛,而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拿刀刺向曾山的眉头。「呃啊!」鲜血如喷泉般喷涌而出,他惨叫一声,往后倒下。接着,我用美工刀把剩下的人全都杀光,一个也不留。 ……我妄想到这里时,r?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喂,你有没有在听啊?」 「抱歉,曾山,可以先叫大家回去吗?我想和你单独说话。」 我说道,众人随即哄堂大笑,只有我一本正经。 「春日的事大家都知道,不要紧。」 曾山露出爽朗的笑容,说出这番残酷的话语。 「啊,是吗……」 对于曾山而言,春日大概是玩具吧。或许他有这么做的权利。或许只要分数够高,就有权任意处置分数低的人。 我看见曾山的房间角落立着一把电吉他,仔细一看是telecaster。讨厌的人和自己喜欢同样的东西,令我五味杂陈。 「跟现在的女友分手,和春日认真交往吧。」 「你以为你是谁啊?」]f说道。 「我确认一下。」 曾山站起来俯视着我。 「青木,这和你没关系吧?这是当事人的自由恋爱和感情。」 「可是……」 「我根本不相信女人。女人总是一下子就背叛,根本是混蛋。我才不会把她们当成恋爱的对象。我超讨厌女人的。我喜欢做爱,可是对女人没兴趣,从来不觉得和女人聊天很开心,也从来没对女人有过尊敬或信赖之类的感觉。这样讲虽然很露骨,不过是我的真心话。老实说,和女人说话只是为了上床而已。我不和任何人交往,是因为交往没有好处。」 「可是,这应该是春日的初恋。」 「那又怎么样?一点也不重要。」 「谁说不重要了?」我说道,可是完全无法打动曾山。 「我早就想玩玩看处女了。人生凡事都是经验嘛。」 我虚脱了,但还是试着开口反驳。 「可是春日很单纯,跟你、跟我不一样,别这样对待她。」 「这个世界上才没有什么单纯的人。」 曾山一脸厌烦地把香烟的烟雾往我脸上吹。 「就算有,也只是那个人自以为单纯而已。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好人,不是吗?」 莫非人类卸下外皮以后,个个都和他一样自私自利? 「给我钱就行了,这样我就和春日断绝关系。」 曾山说道,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都嗤嗤笑起来。 「啊?」 「十万就够了。你想想,没有任何好处,我根本没义务照你的要求去做啊。」 「我没那么多钱。」 「随时都可以。你应该筹得到吧?只要你拿钱来,我立刻把春日当隐形人。」 我再也说不下去了。无论我说什么,都无法说服曾山。 「你可以回去了,等筹到钱再跟我说吧。」 我无力地站起来,茫然看着曾山。 「你有什么好跩的?」 「是没什么好跩的。」 曾山笑道: 「只不过,我打从心底不懂你为什么可以活得这么窝囊。要是我,早就羞愧自杀了。」 这小子怎么不去死一死——就算心里这么想,我还是无法回嘴。 因为我没有实力。 ?; 隔天早上到校以后,我看见自己的笔记本被贴在黑板上。 一阵窃笑声传来。 我立刻察觉自己被整了。 笔记本怎么会在那里? 大事不妙,可是我无法挽救。 「嗨。」有人对我说道:「原来你觉得我48分,是个又丑又白目的蠢蛋啊。」 「对啦!」 我自暴自弃地说道,走向自己的座位。 桌上放着好几条湿抹布,我把它们拨开坐了下来。好臭,不过我会忍耐。 「我从以前就觉得他怪怪的。」 这道声音传入耳中。我管不了那么多。 「他老是照镜子。」「自恋狂。」「好恶心。」 手机震动了。仔细一看,是我被踢出班上line群组的通知。我早就嫌烦了,这样正合我意。 班上同学一齐垂眼看手机,隔了几秒笑声在教室里回荡。八成是在群组里说我的坏话。 啊,开始了。 这种悲惨不堪、糟糕透顶的感觉,我已经很久没尝过。 不行,我在动摇,必须让自己镇定下来。我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 这时候,一颗篮球飞过来,击中我的脑袋。 回头一看,曾山正嘻皮笑脸地看着我。打中我的球反弹回去,在教室的地板上弹跳一下,正好回到曾山跟前。 「抱歉。」 曾山面露贼笑。 「小心一点。」 我无力地笑道。 篮球又砸到我的头。 「抱歉,青木菌。」 熟悉的名称。青木的细菌,简称青木菌,据说杀伤力比炭疽杆菌更高,一旦接触到,不是立刻死亡,就是变成丧尸。他是从哪里听来的?话说回来,我就读的高中里也有和我读同一所国中的人,曾山八成是向其中的某人打听的吧。 成濑尴尬地垂着头。不过,我不怨成濑。 这时,春日走进教室。 我不想被春日看到,因为只是徒增伤害而已。 起先,春日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看见贴在黑板上的笔记本以后,似乎立刻掌握了大致状况,露出又似担心、又似怜悯的微妙表情看着我。别露出那种表情啊。 「大家太奇怪了。」 春日的声音颤抖,义正辞严地说道: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啊!春日的分数下降了。 明明已经看不见分数,我却一目了然。 别发挥这种没有意义的正义感。 春日的分数,我们花了将近一年累积的分数说降就降。 我好想哭。 「你闭嘴啦!」 我大大地咂了下舌头,瞪着春日。春日的身子猛然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春日,谁拜托你担心我了?你这一点……真的很恶心。」 「最恶心的是你吧?」 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曾山对着我如此说道。 「大家也这么觉得吧?」 曾山征求大家的赞同。 只有和曾山交好的人开口附和:「恶心死了!」大多数的班上同学只是撇开视线,没有人正眼看我。不过,待会儿他们应该会在line上头发牢骚吧。 我无言以对。 背后,有人把湿抹 布塞进了我的衣服里。 我在男厕看着自己的脸。 那张可悲的脸和我最不想看见的昔日面容如出一辙。 一切的努力都是白费。 不知何故,我有种找回自我的感觉。 我总是在害怕自己再次跌回谷底。 成天提心吊胆,担心这种遮遮掩掩的日子、这种诈欺行为总有一天会曝光。 这就是我的定位,金字塔底层。 感觉活像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 地球因为核战灭亡,眼前全是人形生化人,我是人类最后的幸存者——这就是我现在的心境。 第八章 ,v 早上起床,身体沉甸甸的。 一点力气也没有。 我爬到楼下的餐桌边。真的是用爬的,所以家人都大吃一惊。 「抱歉。」 我用忧郁的声音说道: 「我没办法上学。」 爸妈并没有对我说教,因为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于是,我因为身体不适向学校请假一阵子。 当我在自己房间里发呆时,吃完早餐的姐姐来到房门前,但是她并没有进来。 『你没事吧?』 我们隔着门说话。这样活像连续剧里的真正茧居族,有一点点好玩。 「应该没事。」 说归说,我真的没事吗? 『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不能老实说,因为实在太丢脸了。再说,要说明也很复杂,所以我沉默不语。 『妈妈刚才说,你可以休学没关系。』 姐姐用格外温柔的声音说道,或许是在顾虑我吧。 『不去学校,也可以出人头地的。』 是吗?我很怀疑,思考起分数的事。比方说,工作面试时,面试官问我:「您高中中辍,请问是什么原因?」我没自信能好好回答。连对姐姐都说不出口的事,要怎么跟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说?我觉得自己办不到。 「我自己会看着办,别管我。」 我只能这么说。虽然一点把握也没有,但现在只希望大家都别管我。 我钻进被窝,闭上眼睛。 现在我只想好好睡个大头觉。 不久后,我的心渐渐净空,成了只会呼吸、只有存在的物体,唯独意识在黑暗中变得越来越清晰。啊,我真的病入膏肓,没救了。 ** 在阖眼后的黑暗之中,我想起自己的国中时代,第一次逃学时的事。 当时,我只觉得不该是这样。 进教室以后,我发现自己的桌椅不见了;仔细一看,周围的人都在贼笑。没有桌椅就不能入座,我茫然杵在原地。 望向窗外,只见我的桌椅不知何故被孤伶伶地搁在操场上。大概是有人特地提早到校,把我的桌椅搬走。 不过,无论我杵在原地多久,都不会有人帮我把桌椅搬进教室里,我必须自己去搬回来。我厌倦地走向操场。当我来到走廊时,上课钟声响了,令我更加厌烦。要是被老师发现就会挨骂,所以我一面躲躲藏藏,一面无力地走向操场。 外头下着小雨。 操场的泥土是湿的,触感十分冰冷。 当我走到位于操场中央的桌椅边时,已经撑不下去了。 我坐到椅子上。 连日来的恶整让身体疲累不堪。 一坐上椅子,就有种再也站不起来的感觉。 一切都无所谓了。 我趴在桌上,闭上眼睛。 那时候也和现在一样,身体沉甸甸的,心情很郁闷,睡意浓厚,好想睡。 好想就这么消失。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一道粗野的声音把我的意识拉回来,我抬起脸来望去,体育老师就在眼前。仔细一看,换上体育服的班上同学正窥探着我。 「喂,青木,你在胡闹什么?」 老师说道。他该不会以为我是自己把桌椅搬到这里来睡觉,哗众取宠吧?不,不是的,他应该也隐约察觉到是怎么回事,却故意采取这样的行动。真是异常——我如此暗想,又觉得看在别人眼里,异常的八成是我,他才是正常人吧。 一思及此,一股火就冒上来。那个老师的秃头映入眼帘。 「吵死了,秃头,小心我宰了你。」 我喃喃说道,班上同学发出轻蔑的嘲笑声。老师大发雷霆。我想揍人,却不知道该揍谁。在我揍完全部的人之前,大概就会被制止吧。 「我要回家了。」 我拿起书包,离开校舍;走出校门以后,我回头望着学校。 一想到以后应该不会再来这里,虽然没有半点美好回忆,还是忍不住心酸。 其实我也想享受普通的青春生活,有朋友、有女友,一起忙着准备文化祭,一起嘻笑打闹。我想过的是这样的生活。我和他们到底有什么不同?我想,就是因为不明白有什么不同,我才会变成这样吧。 之后,在回家的路上,有好几个人从后面追上来,用金属球棒打得我头破血流。 ** 「春日同学来了。」 睁开眼一看,妈妈站在枕边。 「别随便进来。」 「你打算怎么办?」妈妈问。 「跟她说我感冒,不能见客。你也是这么跟学校讲的吧?叫她回去。」 「可是你不是感冒啊。」 妈妈说道,我懒得跟她争执,便走向玄关。 一脸担心的春日站在玄关外。 「干嘛?」 我用不快的声音对她说道。 「咦?青木,你不是感冒吗?」 「嗯。」 我既不否定也不肯定,含糊地点了点头。 「我带了宝矿力和果冻来给你。」 「谢谢。」 我接过超商塑胶袋,春日一脸诧异地看着我的脸。 「干嘛?」 「呃,你好像……」 「thank you.」 「不,我不是要你用英文重说一次谢谢。你装病?」 「咳咳、咳咳……可可!」 「没事吧?你刚才一瞬间说成了可可,对吧?那是饮料耶。」 「……不要鸡蛋里挑骨头。拜拜,再见。」 说着,我打算关上门,但春日用脚卡住门缝。 「等等。」 春日一脸焦急地看着我。 「我想跟你谈谈。」 我不顾春日的脚还卡着门,试图用力把门关上。 「好痛好痛好痛,住手,住手!」 春日发出吵死人的哀号,我怕吵到邻居,一瞬间放松了力道。 「回去。」 「不要。」 「你很烦耶。」 「因为……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我只好死心地打开门。?〓 「你不用把那种事放在心上。」 春日坐在我房里的坐垫上,如此安慰我。 「如果我过的是不用放在心上的人生就好了。」 我漫不经心地抱膝坐在地板上。 「事情传开了吗?」 「……没有啊。」 春日的视线四处飘移。 「有吧?」 「有是有啦……」 「其实我也知道,不去上学……吃亏的是我。」 「你病得很重耶。」 春日用愤怒的声音说道,凝视着我。 「都变成这样了还在计算得失。」 「对啊。我就是死性不改,所以你别再管我了。」 我焦躁地说道。 「算了。你不来学校,我来看你就行了。」 我看着春日。她是说真的吗?哎,八成是说谎吧。 「别再来了。」 要怎么做她才肯回去?或许别理她就行。为了明白显示我是故意不理她,我打起电玩。 「这是什么游戏?」 春日兴味盎然地问。我没有回答,而是专注于游戏画面,用刀子逐一杀掉路人。 「好血腥喔。」 春日说道,在我的身旁握住 手把。 「我也要玩。」 我叹了口气,操作画面,切换为双打模式。 「让人想起游乐场那时候。」 我默默地继续打电玩,又突然灵光一闪,用刀子刺杀春日——在游戏里。 「啊,可以杀队友啊?」 「嗯。」 糟糕,我不小心跟她对话了。 「没想到挺好玩的。」 「对吧?」 这是个单纯的家机游戏,可以用各种凶器杀人。 「话说回来,春日,你干嘛戴帽兜?」 仔细一看,春日不知几时间把连帽上衣的帽兜戴起来,竖起膝盖打电玩。 「这样感觉更没药救吧?」 我不懂。 「你也试试看嘛。」 于是,我也如法炮制。的确,感觉上就像是成了真正的废人。 「真的。」 「再把电灯关掉就更完美。」 我用遥控器关掉了房间的电灯。 「这样就行了吧?」 春日默默地竖起大拇指。 我们玩了一阵子游戏,完全忘记时间,不久后开始腻了。我用机关枪杀光学校里的学生,最后用手榴弹炸掉自己的脑袋自杀,还胡闹地对着春日咿咿乱叫。 「欸,不要装疯卖傻行不行?」 春日打了个大呵欠,伸了伸懒腰。 「杀人也很累耶。」 她说了句活像心理变态的话,在床上躺下来。 「你快回去啦。」 春日充耳不闻地说:「你过来一下。」 关掉主机的电源以后,房里变得一片漆黑。 我走向春日,她轻轻拉住我的手,我也跟着往床铺躺下,形成面对面的姿势。 我们看着彼此的眼睛。 「我们继续做上次的事吧。」 「为什么?」我问。 「事先练习,也许身体和心灵就不会痛苦了。」 「我可不晓得。」 「只要我不是第一次,你就不会反对我和曾山同学上床了吧?」 「……怎么可能?」 我把视线从春日身上移开,翻身转向另一侧。 「快回去啦。」 春日离开房间时,外头走廊上的暖色光一瞬间照进房里,随即又消失了。 接着,房间恢复为一片漆黑。!9 后来,春日又来了我家好几次,我都拜托妈妈把她赶回去。春日一来,我的心就跟着乱。我只想平静地生活。 无所事事,无为度日。 对于不去上学的我,家人的态度依然温和如昔。可是,现在这种宽容的温情对于我而言却是一种痛苦。 『直人,你的朋友来了。』 妈妈的声音传来。 「我不是要你赶她回去吗?」我说。 『今天不是春日同学,是成濑同学。』 「……我去应门。」 比起春日,我更不想见成濑,但也不忍心避不见面,赶她回去。 成濑站在玄关大门外。 「你不要紧吧?」 成濑一脸尴尬,我猜我大概也一样。 「成濑,去外面说吧。」 我不想让成濑进我的房间。我过得很颓废,房里乱七八糟。 我边走边浏览tabelog插图zhu,寻找好吃的店家,可是又信不过别人的评分,最后去了夜间的家庭餐厅。 注:tabelog 日本的美食评价网站,由网友提供餐饮店资讯与评价。 「青木。」 入座以后,我想不出要点什么,成濑似乎也一样,因此我们没有点餐,聊了一会儿。 「对不起。」 「没什么。」 我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我找不到适当的字眼形容。我觉得我们正置身于不可名状的无数渐层之中。 「成濑,你为什么要把笔记本贴在黑板上?」 「不是我。」 不知何故,成濑露出畏怯的眼神。我凝视着她,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说谎,不过怀疑她让我有点心痛。 「我没有贴。」 「那是谁……」 说到这儿—— 「哎,不重要。」 我转念一想,如此说道,为了改变气氛按下服务铃。 「成濑,你也是点饮料吧就好吧?」 毕竟现在的气氛可不适合点和风汉堡牛排五谷饭沙拉套餐。 「嗯。」 「那就两人份的饮料吧。」 我向店员点餐,并和成濑一起去拿饮料。 「青木,你什么时候才会来学校?」 「不知道。」 附近的座位飘来牛排的香味。 我按下饮料机的按钮装可乐,装了一点以后又停下来。我现在真的想喝可乐吗?这么一想,我险些笑出来。会特地思考自己现在是不是真的想喝可乐的人,脑袋已经有点毛病了。 我怀着这股莫名的笑意按下柳橙汁按钮,和可乐混合。柳橙可乐,感觉上好像还算好喝。接着,我又加入爽健美茶和可尔必思,好好的饮料全给我糟蹋了。「欸,别这样。」我对成濑的制止充耳不闻,加入全部的饮料。 如此这般,黑色饮料出炉了。 「人不是会有一种毁灭的欲望吗?」 我说道,成濑露出一头雾水的表情。 「我觉得,或许我就是想变成这样。」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我现在松一口气。」 我喝了一口黑色饮料,味道活像这个世上的恶意集结物。 难道你不相信在不纯净之中,也带有纯净的感情吗——春日的话语浮现于脑海中。 我一口气喝完眼前的黑色饮料。 「是我的错,我是自作自受。」 我们回到座位上,面对面坐下来。 「欸!」 我想到一个想问的问题。为什么之前都没问呢? 「成濑,你喜欢我哪一点?」 八成是因为害怕吧。 「你……」 说着,成濑停顿下来,思索了一会儿以后才说道: 「很温柔。」 我觉得任何人对待喜欢的异性都会很温柔。 「这好像是常见的『喜欢的理由』。」 成濑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在说什么? 「除了这种无关痛痒的老套理由以外,还有没有别的?」 我以为成濑会生气,但是她依然一本正经。 「突然这么问,很难回答耶。」 「我不会生气的,你直接了当地老实说吧。」 成濑屈指计算,继续说道: 「我讨厌帅哥,你长得不帅,这或许是个理由。还有,老实说我不喜欢社交能力太好的人。太机灵的人和太白目的人我都不喜欢,而你恰到好处。还有,和太会打扮的人在一起,会觉得自己也要努力打扮才行,我不喜欢这样子;可是要是太过俗气也很伤脑筋,像你的服装就很普通。还有,如果太笨,说起话来很累,太聪明也很累。 不过,全都恰到好处的人其实少之又少。 或许我就是因为这样才喜欢上你。」 她的意思是,我的分数普通得恰到好处,所以才喜欢我吗?我几乎快露出苦笑了。 「不过,如果是这样,应该可以结束了吧。」 「为什么?」 「因为我现在已经不是你喜欢的人。」 这不是什么复 杂的问题。比方说,要是现在的男朋友是无业游民,姐姐还会跟他结婚吗?不可能。在学校跌落谷底的我,无限趋近于无业游民。 「再说,真正的我……你应该也知道了,是个很惹人厌的家伙。」 「不然,青木,换你说说看你喜欢我哪些地方吧。」 「全都喜欢啊。」 「这种恭维就免了,我不需要。我要听的不是这个,直接了当地说出你的真心话吧。我已经把自己的真心话毫无保留地全说出来,接下来轮到你了。」 我左思右想。自己是怎么喜欢上成濑的? 「因为你长得很可爱。」 「这一点我也知道。」 「还有……很温柔。」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老套?」 「等等,我会认真想。呃……」 我闭上眼睛,认真思考。「长得好看」、「很可爱」、「美女」、「漂亮」、「总之很可爱」,还有什么? 「还有别的吧?」 成濑轻轻踩了我一脚。 「……好像没有。」 「原来没有啊!」 成濑虚脱无力地滑落家庭餐厅的沙发。 「……很可爱、很聪明、很可爱、有气质、很体贴、很可爱、很温柔这几点?」 「可是,这样就算不是我也没关系吧?这些全都是可以取代的。如果其他学校有『像成濑一样的女孩』,换成她也行吧?」 成濑的声音提高八度,似乎生气了。 「说得更正确一点,喜欢有很多种。你说过你喜欢我,是出于憧憬吧?我的分数很高,所以你喜欢我。这是唯一的要素。」 「我承认。」 「根本是五十步笑百步嘛。」 「或许吧。」 「不过,从前喜欢过我的男人大概都是看上我的脸……我该怎么办?」 「不知道。因为你真的长得很好看啊。」 「我是不是该每天用绷带包住脸去上学?但要是这么做,根本没人会接近我。」 说着,成濑有些自嘲地露出黯淡的微笑。 「总之,至少今天明白了一件事,就是我们的喜欢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理由。」 「对不起。」 「不过仔细想想,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的理由,真的有那么冠冕堂皇吗?」 我不知道,反而开始觉得因为分数喜欢上某人要来得健全多了。 「好吧,我放弃,就当作恋爱就是这样。」 「可是,我讨厌普通。我讨厌普通的恋爱,一定要有一个很喜欢我的男生,而我也很喜欢他,彼此两情相悦、白头偕老才行。我要的是可以共度各种时光,就算我变成老太婆也还喜欢我的人。你不懂吗?」 「这任何人都做不到吧。」 「可是,如果做不到,对我而言,恋爱就没有意义了。我不想做没有意义或无关紧要的事,我想要永恒和纯粹。」 「为什么?」 「套用你的说法,就是因为人的分数总有一天会下降。年纪越大,分数就变得越低。容貌是很残酷的,女人的分数会先下降。看着另一半变得越来越丑陋,感情也跟着越变越淡,这是我无法忍受的。」 可是,这也无可奈何啊。 我默默无语,成濑无力地叹一口气。 「到头来,因为什么理由喜欢上一个人,才是正确答案呢?」 □□ 我不想直接回家,漫无目的地走着。不想回家,却又无处可去。我想要一个可以静一静的地方,可是世上没有这样的地方,真的。就像国中生写的诗一样,我衷心希望能够融化在夜色里,消失无踪。 你是害虫,是危害这个世界的生物——另一个自己在脑中这么说。这不是带有自我怜悯的自我否定,而是严峻的事实。我是垃圾,垃圾是我。 看着地面走着走着,我经过了位于附近的小康家。 我突然停下脚步。 他应该在家。 我爬上不知有几年历史的破旧公寓木造楼梯,打开门。我早就料到他不会锁门,果不其然门没有上锁。 房里没开灯,一片漆黑,也没有任何家电的光线。一般至少会有待机灯吧。这么一提,连冰箱的声音也没听见。小康的房间宛若时间暂停了一般。 「怎么,原来是直人啊?」 黑暗中的小康一脸畏怯地看着我。为何露出那种懦弱又缺乏自信的表情?小康那副无助的模样,害我跟着忐忑不安起来。 「小康,你在干嘛?」 「你也要来一管吗?」 小康在吸一种看似香烟的东西,但那不是香烟。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说:「不用了。」小康却指着阳台上的植物叶子说:「不必客气,还有很多。」原来那不是园艺啊……我根本不是在客气,然而不一会儿,小康驾轻就熟地准备完毕,将可疑物品递给我。 「喏。」 「房间怎么乌漆墨黑的?」 「被断电了。」 「小康,你不要紧吧?」 小康没有回答,把叶子卷起来、点上火。 我懒得多说什么,就吸了一口。 我们并肩躺在小康从不收拾的地铺上,望着天花板。 「我从没想过你会变成这么废的大人。」 一股笑意涌上来,我变得口无遮拦。 「我算是大人吗?」小康无奈地说道。 「你已经老大不小啦。」 「是啊。」 倦怠的气氛,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 「欸,直人,你知道我欠地下钱庄多少钱吗?」 「不知道,也不想听。」 「大概两百万。」 「挺厉害的嘛。」 小康居然有胆向地下钱庄借钱,这才是最让我惊讶的一点。 「你可别变得和我一样啊。」 「虽然你现在很逊……」 小康的被窝传来他那熟悉的味道,换句话说,臭气冲天。小康的被窝总不会带有玫瑰香气,这代表我尚未丧失现实感——我如此冷静地暗想。 「但从前我很想变得跟你一样。」 「我知道。」 「欸,人为什么会堕落……」 我的意识在这里中断了。 ** 夜里的刀子,少年,国中生。 漆黑的夜路上,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分数是32分。 我对他的脸有印象。 「我最讨厌你这种人。」 「我也是。」 我叹一口气,不知道该如何与他和解。 「不过,我和你是不能独自生存的。」 我冷静地说。这么普通的道理,为何从前我一直不明白?真是不可思议。我想,理智上是明白的,可是有些事物光是理智上明白还不够。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不要。」 他颤抖着声音说道,并用在夜里闪闪发光的刀子指着我。 「我绝对不要变成你这种肮脏的大人。」 「死心吧。」 他朝着我冲过来。 刀子深深地刺进我的肚子里,身体逐渐染上暗红色的血液。成年仪式——这个字眼浮现于我的脑海中。 「我需要你。我无法独自活下去,你也一样。」 不久,我的身体将刀子和他的手臂吞没。他的身体被拉入汩汩流出的血液里,慢慢地融入我的体内,合而为一。 「我不想死。」 最后,我如此说道。 ** 早上,小鸟唧唧啾啾地叫着。啊,这就是俗称的晨啾插图zhu啊。我的第一个晨啾,是在废人的房间里。 注:晨啾 漫画、小说、影里的一种表现手法,省略性爱场面的描写,直接转换为隔天早上的场景。 我猛然起身,垂眼望去,小康还在睡,邋遢的睡相一览无遗。 他的胡碴很长,光从外表就看得出是个不务正业的人。我还察觉到一件事,就是小康的少年秃越来越严重了…… 再过几年,应该会变得很悲惨吧——我一面遥想小康头发的世纪末未来,一面整理服装,站了起来。 「唔,哦,早。」 小康的眼睛突然睁开。 「直人,你是不是想偷偷回去?」 「穿帮了?」 只穿着一条四角裤的小康站起来,穿上不知是故意弄破还是穿破的牛仔裤,送我到屋外。 外头的阳光很刺眼,或许是因为先前一直待在小康昏暗的房间里。 「直人。」 小康呼唤我,我回过头。 潦倒落魄的小康。 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和小康见面。 「话说在前头。」 小康突然变得一本正经,直直凝视着我郑重地开口: 「你要走你自己的路。」 他的脸上浮现得意洋洋的表情。 「好逊。」 我忍不住笑出来。一想到小康八成是事先准备好这句话,笑意就更加强烈。 「小康,话说在前头,最后说这种话实在逊毙了。」 我边笑边对着小康挥手,走下公寓的楼梯。笑着笑着,我觉得有点想哭。楼梯发出像是快坏了的吱吱声,我的影子映上白光照耀的柏油路。 第九章 说来不可思议,休养——也就是乖乖待在家中一阵子以后,我的气力逐渐恢复,重新向医院定期报到。我也厌倦了足不出户的生活,开始外出走动。虽然还是没去上学,但至少会在住家附近闲晃。 我看不见分数,也不再看到那些乱码,完全变回普通人。 这么普通行吗? 虽然变回普通人,但问题仍未解决,依然是一箩筐。我不想逃避。 其实我大可以逃之夭夭。如果事情只牵涉到我一个人,这么做也无妨。 不过,我不愿意这么做。 所以我决定去学校。 家人看到我默默地准备上学,都吓了一跳。 「不用勉强自己。」 妈妈对着在洗手间洗脸的我说道。抬起头来一看,她满脸都是担心之色。 「谢谢。」 听我这么回答,妈妈露出意外的表情。 「干嘛?」 「不,只是在想你怎么这么乖巧。」 「有吗?」 「平时的你比较叛逆啊。」 还不是你造成的——这句话被我吞了回去。 整理好仪容以后,我就去上学了。 「等等。」 在我走进教室时,有人叫住我。 回头一看,是成濑。 「早。」 我笑咪咪地说道,成濑没有回答,过一会儿才说「你这样好恶心」。 「青木,我觉得你别来学校比较好,至少再等一阵子。」 经成濑这么一说,我心中瞬间萌生一股怯意。 「这么严重吗?」 「大家都很生气。」 嗯,我想也是。如果只是打分数或许不至于如此,糟糕的是,我还附上分数细目及简短评语。丑女、丑男、性格丑女、笨蛋、白目、口臭、没朋友等等,我几乎在笔记本上写了全班的坏话,这样子当然会被排挤。 「曾山一直在搧风点火,说你从以前就很惹人厌,应该好好教训你。所以……」 「没关系,我不在乎。」 「我在乎。」 成濑一脸愧疚地说道: 「我看了会难过。」 「别放在心上。」 「对不起,我可以老实说吗?」 我点了点头。 「我不想看到或许无法站出来帮你的自己,所以不希望你来上学。」 「这就没办法了。」 我对成濑说道,走进教室。 大家一齐回过头来看着我。 「啊……对不起。」 他们撇开视线,视而不见。这是理所当然的反应,我早就料到了,并不惊讶。 我的桌子上放了个花瓶,而且插上花。我收拾花瓶坐了下来。 我一如平时地上完上午的课。 要怎么做才能恢复原状? 不过再怎么想,无论我做什么,都不可能发生戏剧性的变化,让班上同学立刻接受我。比方说,即使我对着全班同学发表谈话,也不会改变什么。 反而会引起反感。 到头来,我能做的只有诚恳待人。 我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帮助。 我想,就算我这么做,大多数人应该还是会继续讨厌我吧。 不过,至少这么做比较实际。 不是用演的,尽可能当个好人吧。 然而午休时间后过,到了第五节的班会课,老师突然把我叫到讲台上。 「啊,大家也知道,青木今天来上学了。青木不在的时候,大家讨论了很多。虽然老师不知道详情,但你们应该是有什么情感上的误会吧?老师认为青木也有不对的地方,不过人都是会犯错的,老师年轻的时候更夸张,根本不是现在能比。老师希望大家能够互相谅解,让班上恢复原来的样子。好了,青木,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大家说?」 哇,真的假的?饶了我吧——我内心如此暗想。仔细一看,全班同学都顶着空虚的表情凝视着我,好恐怖。不过,这时候我又不能说自己无话可说。 然而,要是我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敷衍了事,就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即使没有人认真聆听也不要紧,至少我该坦诚相待。 「呃,我……」 大家的表情都很僵硬,活像死人的心电图,没有丝毫变化。 「我的笔记本内容很差劲吧?我自己也觉得很差劲。不过那是我从前的人生观。从前的我大概没有把自己以外的人当人看,才会那样满不在乎地评论别人。对不起。 不过,现在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都烦恼过、受伤过,都有不愿改变或期望改变的内心层面。 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可是从前的我不明白。 我并不认为大家会立刻接纳我,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不过,我现在真的觉得那样看待别人是一件很差劲的事。 所以,对于看了那本笔记本而受到伤害的人,我感到很抱歉。」 说完,整个教室鸦雀无声,大家连眼睛也没眨一下。 「大家听了青木的话以后,有什么想法?」 没有人说话。 「那老师就用点的。喂,水村,你有什么想法?」 「看到那本笔记本的时候,我确实受到伤害。不过,青木同学也自我反省过了。就像老师说的一样,我也认为天底下没有不会犯错的人,希望青木同学反省过后,大家能够好好相处。」 「嗯。其他人呢?吉井。」 「是。我听了青木同学说的话,觉得很感动。坦承自己的错误是件很困难的事,我会接受青木同学的道歉。」 「下一个,江中。」 「青木同学承认自己的错误、认真道歉,我觉得这样很好。青木同学确实做了不可原谅的事,希望他以后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下一个,浮木。」 「对不起,我的感想和前面的人一样。我也这么觉得。」 「下一个,权藤。」 「我也和江中同学差不多。」 「下一个,成濑。」 「我……」 成濑显然很困扰。 「我想知道青木同学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之后,成濑没有再多说什么。 「好,感想都说得差不多了,就到这里为止吧。大家可以和青木和好如初吗?」 班导问道,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可以。」 「那我会告诉青木的爸妈,说青木和全班同学应该可以好好相处。最后,大家替鼓起勇气道歉的青木拍拍手吧。」 零星的掌声在教室中响起,我觉得很痛苦。 大家还是和刚才一样,没有半个人正眼瞧我。不过,我感觉得出暂时平息的敌意和恶意,因为现在的掌声倏地高涨。 无可奈何。既然来学校,难免会遇上这种事,我只能一一承受。 班上只有一个人一脸忧郁地看着我,就是春日。 到了下课时间,我走出教室,前往消费合作社,春日跟了过来。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我完全跟不上。」 「哎,人类社会无奇不有。要是这样就受到打击,现在的我才不敢来上学。而且老实说,我觉得这样也好。」 春日依然一副无法释怀的样子。 「对了,青木,你要去哪里?」她询问。 「消费合作社,我要去买铅笔,应该勉强赶得上第六节课。」 「咦?你是铅笔派的吗?」 「不是。我的自动铅笔不见了。」 「该不会……」 「大概是我弄丢的吧。以后应该会常常弄丢,所以暂时用便宜的铅笔就好。」 回到教室以后,我发现自己的书包被扔到垃圾桶,里头的东西还被一件一件地拿出来塞进垃圾桶里,和厨余混在一起。 这也是当然的。我叹了口气,开始翻垃圾桶。 之后,我每天都是忍气吞声地过着校园生活。 我发现春日有时候会偷偷擦掉我桌上的涂鸦,或是把我被扔掉的东西捡回来,放回原位。对于她所做的一切,我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至于成濑,偶尔和她对上视线的时候,她总是一脸尴尬。每当看见她这副模样,我都会产生一种近似歉意的微妙情感。 在我重新展开校园生活之际,姐姐终于决定要结婚了,听说过一阵子会正式去拜会对方的父母。 「姐,借我十万。」 晚上一起看电视时,我开口说道。 「啊?找死啊?」 姐姐轻声骂道。 「抱歉,开玩笑的。」 「什么跟什么?把钱给谁可以改变什么吗?」 「什么也不会改变。」 「真够烦的。」 电视上的搞笑艺人把普通人叫成外行人,一面调侃对方一面搞笑。 春日〉你现在在哪里? 仔细一看,春日在不久前传了line给我,我不禁担心起来。 春日〉青木,你有空吗? 我〉我在看电视。 虽然标示为已读,却没有回应。在我想埋怨几句时…… 春日〉知道了。 她回讯了。 「姐,我要和朋友出去玩。」 我说道,姐姐睁大眼睛,用看着可怕怪物般的眼神看着我。 「你的表情怎么像是要去赴死?」 「我只是想睡而已。」 走出家门,我传line询问春日人在哪里。 春日〉麦当劳的二楼。 春日说她坐在二楼窗边,我随即发现她的背影。熟悉的服装,春日穿的是我们一起去买的衣服。 我走上前去,还没打招呼,春日便先埋怨我一句:「怎么这么慢?」我这才发现由于是晚上,玻璃窗反射了我的身影。 「我不想回家,青木,你可不可以陪我到早上?」 什么跟什么?你是没赶上末班车的女生吗?我正要吐槽,看见回过头来的春日那张惨不忍睹的脸,不禁发出小小的怪叫声。 「呜哇!」 「咦?有这么惨吗?」 春日的脸上被人用黑色奇异笔胡乱涂鸦,八成是油性笔。眼睛周围涂上黑眼圈,嘴巴画上胡子,像是教科书上的伟人图片。 「谁画的?」 「曾山同学。」 一股怒火冒上来。 「好像是我不好,犯了什么错,让曾山同学不高兴。他说是惩罚。」 「真的是你不好吗?」 「……我不知道。」 撩起刘海仔细一看,额头上写着「我是笨蛋」。 「好,我去宰了他。」 我想去曾山家兴师问罪,春日抓住我的手臂。 「算了啦。」 「可是……」 「这样又不能解决什么。」 春日无奈地说道,我也觉得她说得有理。 「我妈看到我的脸会担心,这才是问题……所以我不能回家。该怎么办?」 春日问道,我也束手无策。 我们前往漫画咖啡厅。 「呃,不好意思,请出示可以确认年龄的证件……」 闻言,我和春日面面相觑。 「啊,我有。」 说着,春日从书包里拿出高中的学生手册,店员说道:「抱歉,本店谢绝未成年的客人……」这个笨蛋。 「这个社会真难混,要未成年人去哪里?」 春日忿忿不平,开始嘀嘀咕咕地咒骂青少年健全育成条例。我们无处可去,只好在闹区附近的河堤边散步。 天色很暗,霓虹灯光越来越远,我们看不见彼此的脸。 「抱歉,青木。」 「别道歉。」 因为那张脸是我造成的。 两人一起散步,周围完全没有其他人的气息,安静又黑暗。 「我没做错事吧?」 隔着背部传来的春日声音有点沙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默默无语,只有春日吸鼻涕的声音微微地在河堤回响。这是种让人情绪低落的背景音乐。 渐渐地,我越来越焦躁,回过了头。 「欸!」 春日一脸错愕地停下脚步,对我应了声「是」。 「春日,你已经很可爱了。」 为什么一定要我明白说出这种我根本不想说的话,她才会懂? 「你又说这种违心之论。」 「这是真心话。」 「可是……」 我凝视着春日。 「你已经变可爱了,有自信一点。」 春日起先像是抗议似地板起脸孔瞪着我,不久后,表情便舒缓下来,变得柔和许多。 「是吗?」 不过,看到春日脸上用奇异笔画出的胡子,我还是觉得她有点蠢就是了。 「欸,春日。」 我下定决心。既然已经决定,就要付诸行动。 「我要休学。」 「休学以后要做什么?」 春日的双眼闪烁着担忧之色。 「总之,我已经决定休学,所以你不用担心了。」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 「别说了,我已经决定了。」 我想重新来过。 再这么下去,我不认为自己能够照常上学。 一决定要休学,我的心情倏地变得轻松许多。 同时,也察觉自己还有尚未完成的事。 「所以你不必再操任何的心了。」 结果,我们一直等到夜深人静、家人都熟睡以后才在春日家门前解散。 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家以后,我发现桌上摆着十万圆。 我本来想跟姐姐说说话,可是来到她的房门前时,她好像已经睡了,所以最后我什么也没说。 在教室里不方便找成濑说话,所以我依然只用line和她交谈。 早上起床,手机里躺着她传来的讯息。 智慧型手机画面的光芒,比晨光更早映入我惺忪的眼里。 成濑〉我好烦恼,睡不着。 凌晨两点,成濑传来这则讯息时,我早就呼呼大睡了。 我〉我发现自己是个很差劲的人。 讯息立刻显示为已读。成濑〉那又怎么样? 我〉仔细想想,我完全不了解你。 我〉虽然说了那么多话却完全不了解。 成濑〉我也不了解你啊。 我〉你喜欢曾山的哪一点? 成濑〉我想 成濑〉大概 成濑〉用你的说法,就是分数很高这一点吧? 我〉这样太复杂了吧?你说过你就是喜欢我的分数普普通通。 成濑〉会吗?很单纯啊。 我很想继续跟成濑传line。 我〉待会儿再继续聊吧。 不过,我下了床。 离开家门时,妈妈对我说:「不用勉强自己。」而我并未答话。成濑〉早上都起不来,好想睡。 我〉我或许会休学。 成濑〉真的? 我直接去了学校。 来到教室,我做了个深呼吸以后,才走进里头。 一进教室,班上的人都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眼神活像看到虫子。 我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有位子可坐,已经很好了。 上完上午的课,到了午休时间,我去找曾山说话。要向在教室最后方和狐群狗党鬼混的他攀谈,需要相当的勇气。 「你可以出来一下吗?」 「不可以。」 曾山贼笑着看我。 「干嘛?」 说归说,曾山还是跟着我来了。 我想在不会被人看见的地方说话。 两人离开校舍,走向校外,来到学校附近的公园。 「有什么事?」 「欸。」 要是声音发抖就太逊了,所以我用力压低声音。 「别再对春日做那种过分的事了。」 「你凭什么命令我?」 曾山笑着滑手机。 公园里,树木晃动的沙沙声传入耳中。 「要我下跪求你吗?」 「少说这种无聊话。你这种膝盖本来就软的人下跪,有什么好看的?」 「不然……」 「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 曾山环顾周围。 「就那个吧。」 他指着公园角落的池塘。 「只要你湿答答地上完下午的课就行。」 我愣在原地,曾山露出了贼笑。 「好,快跳吧。」 他还拍手打着节拍催促我。 真令人厌烦。 我跳进了池塘里,水花四溅,喷到曾山的裤子上。 「哇,好脏。」 我单脚跪在池底,从下方抬头瞪着曾山。 「曾山,你说话要算话。」 「我再考虑考虑。」 曾山搁下我,先行回去教室。 第五节课,教室里充斥着窃窃私语:「搞什么啊?」水滴从我的衬衫上不断滴落。 「青木,你是怎么搞的?」 社会科老师见我这副模样,困惑地说道。 「午休时间,我跳进池塘游泳了。」 「……去保健室换衣服。」 「不要。」 老师站在我的座位前,用打从心底不耐烦的眼神看着我。 「你别闹了。」 「我没有闹。」 「少废话,快离开教室。」 「不要。」 他抓住我的腋下,想硬拉我起身,我抓住桌子抵抗。 老师为了拉我起来,弄得自己满脸通红。但他原本就不是那种充满热忱的类型,没多久之后就放弃了。 「随便你,我不管了。不过,青木,你今天的课都算旷课。像你这样的人没有人权,当作不存在的人就行了。」 不过,我根本不在乎会不会被记旷课,回答:「好。」 放学后,曾山把我叫到校舍后方。 校舍后方面向操场,可以听见有人正在准备社团活动的声音,不时有视线投射过来。 「这样就行了吧?」 我说道,曾山笑了。 「你居然真的做了,超好笑的。」 身上的衬衫湿答答,令人烦躁,因此我索性脱下来拧干。水流到了地面上。 「我把春日叫来这里了,还有成濑。」 春日从校舍走廊走出来,脸色黯淡。不过,我没看见成濑。 「就让本人决定吧。欸,春日,你看,很窝囊吧?」 曾山扬起嘴角,转向春日。 「青木同学要我们别再见面了,你同意吗?」 春日并没有回答曾山的问题,而是问他: 「……今天青木全身湿答答的,是曾山同学造成的吗?」 「对啊。」 「为什么?」 「经你这么一说,为什么?」 曾山装模作样地摸着下巴,面露思索之色。 「应该没有特别的意义吧。」 曾山露出了正确答案浮现时那种豁然开朗的表情说道: 「就算这所学校里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这么做,所以我没有错。」 或许这是真的,曾山没有说错。 「我只是觉得青木很讨厌而已。大家都这么想,我是替全班抒发心声,所以我没有错。事实上,没有任何人抱怨,对吧?起头的也许是我,不过反正早晚会变成这样。 因为这是大家的默契。 要说谁该负最大的责任,我觉得是青木自己。 这世界是有秩序的,就是言行举止不能逾越自己的分际。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的人,即使受到惩罚也怨不得人。比如跟我说话没大没小,或是想和心爱交往之类的,都是青木这种层级的人不能做的事。」 不久,曾山又恢复为百般无聊的表情,自顾自地说道: 「社团活动快开始了,我该走了。啊,对了、对了,那本笔记本,那是我干的。」 曾山若无其事地说道。 「不,呃……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就是这一点惹人厌。」 曾山面露笑容,轻蔑地看着我,并确认似地说道:「话说完了吧?」 「不,等等。」 曾山打算离去,我抓住他的手臂,而他甩开了我,用脚把我踢倒,并从上方踹了我几脚。不知是不是痛觉麻痹了,虽然他踹得很用力,我却不觉得痛。 「你现在就是这种角色。」 这时候,春日突然用力打开旁边的水龙头,我和曾山都惊讶地将视线移向她。春日将水注入手边的水桶,水几乎快满出来了。 接着,春日拿着水桶看着我们,急促地吸气、吐气,把装满水的水桶高举到头顶上——朝着自己倒下来。 春日淋成落汤鸡,杵在原地。 「……你在搞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曾山苦笑着对春日问道。 「走吧,青木。」 春日抓住我的手,硬生生地拉我起身。 「你们这些可悲的弱者就继续这样互相取暖吧。」 「可悲的是你,曾山。」 成濑的声音传来。 她倚在曾山后方的校舍柱子上看着我们,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旁观的。 曾山回过头,瞪着成濑。 「你敢这样跟我说话?后果自己负责啊,或许我会用校内广播播放那个。」 曾山说道,成濑沉默下来。 「成濑,你用那个水桶泼青木水,这样我就当作没听到刚才的话。听清楚了吧,快动手。」 说来不可思议,成濑宛若中了催眠术一般动了。她打开水龙头,开始在水桶里装水。四周只有水注入水桶的声音。 接着,成濑举起装满水的水桶,来到我的面前。 「没关系,成濑。」 我完全接受。 「泼吧。」 成濑的脸扭曲了。 她泼出了水桶里的水。 ——对着曾山。 浑身湿透的曾山用恫吓的口吻对成濑说道: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知道啊。」 「到时候吃亏的是你自己。」 「我刚才突然想到,人生没有简单到只靠计算得失就能活下去的地步。」 成濑牵起我的手。 「走吧。」 春日也拉着我的手臂,拔腿就跑。 出了校门以后,春日依然继续奔跑,活像要将什么东西抛诸脑后。 「喂,春日。」我跑累了,对春日说道:「别跑了。」 春日的脚宛若放开油门的车子一样逐渐失去热度,不久后停了下来。我和成濑也跟着停下脚步,三个人就这么迎着阳光站在步道边说话。 「其实我……」春日一脸懊悔地说:「本来想把水泼到曾山同学身上,可是我做不到。」 如果我是春日,我做得到吗?我暗自想象。 「不过,我觉得舒畅多了。」 成濑说道,春日似乎想起当时的情景,嗤嗤地笑了起来。 「明天到学校以后要怎么办?」 春日哈哈笑了几声以后,又突然沉下脸,抱住脑袋。 「对了,成濑同学,有件事我很好奇。」 春日问道。比起自己的命运,她似乎更在乎这件事。 「刚才曾山同学……曾山说的是什么?他用什么威胁你吗?」 「啊……你想知道?」 「如果你不愿意说的话也没关系。」 「我不愿意说,但是我想说,所以我要说。」 成濑用双手捂住脸庞。 「我还是不想说。」 她蹲下来叹了口气。 我也蹲下来,拿开成濑的手。 「跟我说。」 「青木听了会讨厌我。」 「不会的。」 「我也说过不会,却变得讨厌你。」 「你现在还是讨厌我吗?」 「现在不讨厌了。」 「既然这样……」 「他拍了影片。」 「………………………………………………………………………………」 「影片。」 「就是……」 「嗯,就是那个。」 「换句话说……」 「他威胁我要传到网路上。他就是这样抢走你的笔记本。」 我开始思索。必须想个办法才行。不过,只要走错一步,最后等着我的很可能是地狱。 「怎么办?对不起。」 成濑没有错。 「对不起,我不是你理想中的那种女生。」 我继续思索。 「他说要上传到videos。」 我顿时抓狂了。 第十章 我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我会想办法。」 「青木,你不必插手。」 被这样劝阻,让我觉得自己很可悲。 我想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拨打曾山的电话号码。 「曾山,抱歉。」 『现在说这个干嘛?』 「我想跟你道歉。」 听我这么说,春日和成濑都一脸惊讶。 『我感觉不到诚意耶。』 「等一下。」 我和成濑、春日拉开距离,走进小巷子里,继续和曾山讲电话。 「我有十万圆。」 『所以呢?你要给我?』 「我今天可以拿钱去你家给你吗?」 『我现在人在外面,你直接来找我比较快。』 「那我该去哪里?最好是不会被别人看见的地方。要是有其他人在场,不太方便。」 『好吧,那你到公园来。』 「好。」 我挂断电话,先回家里一趟。 并在厨房里找寻菜刀。幸好家人不在家。 我从冰箱里拿出白萝卜试刀,唰一声拦腰切断。原来还挺需要力气的。 为了方便随时取出,我把菜刀放进小腰包里,离开家门。 抵达公园时,曾山已经到了,劈头就问:「反省过了吗?」 「我带十万圆来了。」 我从口袋里拿出信封给他看。 「该不会只有最上面一张是一万圆,其他都是白纸吧?」 「我不会做这种事。」我翻给他看。「曾山,你真的是自己来的?」 「要是带朋友来,之后还要请客,太麻烦了。」 曾山满不在乎地说明。 「我有一个条件。」 我说道,曾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要跟我谈判?笑死人了。」 「删掉成濑的影片。」 「啊,她跟你说了啊?」 曾山边笑边拿出智慧型手机,动了动手指,似乎在寻找档案。 「话说在前头,这不是嫉妒或余情未了。我只是觉得你喜欢成濑很恶心,看不下去而已。」 「我知道。」 「我很讨厌那种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的人。你是因为没有自知之明才被整的,我们只是太过认真而已。话说在前头,大家都是脚踏实地活着,比你认真多了。」 接着…… 「啊,删除影片之前,你也想看一下吧?」 曾山说道。 「我没兴趣。」 不可思议的是,我的脑子变得越来越冷静。 我从以前就希望这种闹剧和自己的人生都能快点结束。 现在正是个好机会。 「好吧,那我删给你看。」 曾山对我出示手机画面,并按下删除键。 「这样就行了吧?」 「行了。」 我把装着十万圆的信封递给他。 曾山像银行行员一样,把钞票弄成扇形,一张张清点后说:「数目没错。」接着收进口袋里。 「不过啊……」他一脸愉悦地说:「我家的电脑里还有备份影片就是了。」 还不能行动——我这么告诉自己。 完美的时机马上就会到来。 之前与曾山去游乐中心的情景闪过脑海。如同他放开游戏机摇杆时,我在等待他松懈的那一瞬间。 「辛苦啦。」 曾山一转过身,我就迅速用菜刀抵住他的背。 并在刀尖前端使上力。 「曾山,去你家吧。」 这应该是曾山头一次略显慌张。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句话听在我的耳里,仿佛在说我已经不能回头了。 那也无妨。 再见,人生。 不过,曾山依然从容不迫,反而是我心里局促不安。 「青木,之后我会把你打个半死。」 我边走边传line给春日:『到曾山家来。』 「话说回来,青木,你真的敢刺下去?」 我不知道,不过,要是曾山死了,应该就不用担心影片外流吧。 我用外套隐藏菜刀,和曾山一起走向他家。 进屋以后,我们上了楼,走进曾山的房间。 曾山的父母今天同样不在家。 「这就是全部了吗?」 曾山拿出笔记型电脑和外接式硬碟,但我觉得不只这些。 「应该还有吧?」 我用刀尖指着曾山,环顾房间。曾山死了心,从抽屉里拿出dvd。 「已经没有了。」 「找个便宜的包包把这些东西全装进去。」 曾山咂了下舌头,把电脑等物品塞进一个布制托特包里。 「给我。」 到底在做什么?我如此暗想。 我接过包包又说: 「十万圆也还我。」 曾山死了心,把信封递给我。 「青木,之后我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没关系。」 「事实是你从我家偷走笔电,还用菜刀威胁我,就这样。」 「我不是说了没关系吗?」 曾山家的门铃响了。 「或许是我爸妈回来了。」 曾山贼笑道,我觉得他在撒谎。 八成是春日。 我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等待片刻。 心脏扑通乱跳,真希望心脏能够镇定一点。 上楼的脚步声逐渐接近我们所在的房间。如果是曾山的父母,游戏就结束了。 「你在干嘛?青木。」 随即到来的果然是春日。她换掉湿掉的衣服,不知是不是没有其他衣服可穿,穿的是成套运动服。她面无表情地叹一口气。 「把这个拿回去。」 我把包包递给春日,她露出困惑的表情。 「什么跟什么?」 春日似乎生气了。 「青木,你放弃人生了吗?」 她说道。 「我早就想放弃了。」 我老实地点头。 下一瞬间,菜刀离了我的手。 是曾山。 从我的手上抢走菜刀的曾山用刀柄殴打我。 意识瞬间变得一片空白,下一击的冲击又让视野恢复原状。 我的耳朵产生耳鸣。 春日不知在嚷嚷什么,我听不见。 曾山不断地拳打脚踢,而我也回手,双方扭打成一团。 接着,曾山把刀插在我的脑袋旁边。 「像你这种没用的垃圾最好去死。」他说。 我看见曾山背后的春日,正在挥动房间角落的电吉他,全力打向曾山的脑门。 曾山翻了白眼,摔到一旁。 我抢过菜刀看着曾山。 曾山捂着头蹲在地上,这是大好机会。 终于跑到终点了。 我挥落菜刀。 而春日空手抓住刺向曾山的菜刀。 春日流血了。 「不行。」 听见她这句话,我整个人虚脱了。 之后,我把成濑叫到深夜的公园里,连同春日三个人一起举办二○一八破坏曾山电脑节。 我们用曾山的电吉他轮番打击电脑,把电脑给砸坏。 「好像打西瓜一样,好好玩。」成濑笑道。 「我们的运气很好。」 春日突然用黯淡的声音喃喃 说道,我也这么觉得。 如果时机再错开一些,比如走路的步伐稍有不同的话,这个故事的结局或许就不一样了。 只要走错一步,我现在大概被裹在草席里丢进河底,再不然就是成为杀人犯少年a。能有现在,算我走运。 「到头来,分数到底是什么?」春日问道。 这是个困难的问题。 不过,分数是人们认同的价值。这种「多数人认同其价值的优点」,其实是可以取代的。 分解一个人具备的要素,细数加分与扣分项目,会把人变成可以取代的存在。 这样看待人,人就成了物品。 其实没有这么单纯。 而是很复杂的。 比方说,一个人的心里往往存在着某些只有他自己觉得有价值的事物。 特别重视某人,或是成为某人特别重视的人,大概就属于这类事物吧。 「如果这个世界要替我们打分数,我不会随之起舞,真的。」 我对着电脑挥落电吉他。 「我相信分数以外的事物。」 「对不起,我笑出来了。」 听了我的一番话,春日面露苦笑。 「青木说的其实都是一些再寻常不过的道理嘛。」 「……或许吧。」 「你必须受这么多伤才能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啊?」 经她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点可笑。 「不过,我不会再迷失方向了。」 「这样一来,过去的烦恼也算是有意义。」 春日从我的手上接过电吉他,思索该说什么台词。 「再见,videos。」 不久后,她如此大叫,将电脑砸个稀巴烂。 最后只剩下十万圆。 隔天,我在我家附近寻找花店,走进一家即将打烊的店。 「我要玫瑰花束。」 店员问我要几朵,我回答越多越好。 几天后,花送到了家里。看见配送到家的花束,敏锐的姐姐立刻察觉了。 「根本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嘛,别闹了。」 她赏了我的脑袋一拳笑道:「谢谢。」 最后,我并没有休学。 没有发生任何戏剧性的变化,我还是一样被霸凌,只能应付过去,无法改变什么。 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从一年级升上二年级重新分班以后,状况似乎好转一些。虽然只是我的错觉。 我和成濑分到不同的班级,但跟春日同班。曾山也分到其他班级。 之后,我们三个人常常一起出游,做些无关紧要的事,感觉很自在。我们轮流去彼此的家,就在她们来我家玩的时候—— 我突然想道,如果能够维持这种状态就好了。 如果我们三人能够永远保持这种难以向他人说明的情谊就好了。 「现在的我们真是莫名其妙。」 像是把雨伞上的水滴甩进积水里一样,成濑一字一字地说道。 「虽然莫名其妙却很开心,实在是难能可贵的奇迹。」 那一天有远足,爬的是很陡的山,就算是我这个男人也爬得气喘如牛。 春日渐渐脱队了。 「等一下,我去看看。」 我对身旁的同学说道,朝着原路折返。 大约走了一百公尺左右,我听见班上同学说:「我们先走了。」 当时正好逆光,我看不清楚说这句话的人是谁。 「前面是岔路,往右走之后直走,很快就到了。」那人说道。 「谢谢。」 「欸!」 「唔?什么事?」 我迷迷糊糊地回答。 「过去的事,你要负最大的责任。」 直到最后,我还是不知道说这些话的是谁,只看得见黑影。 接着,我去找春日,查看她的情况。 「我磨破皮了。」 仔细一看,她的膝盖流血了。她从背包里拿出自己带来的ok绷,贴在膝盖上。 回头望去,班上那群人已经不见人影。 我们继续登山,不久后,看见刚才同学所说的岔路。 「好像要走右边。」 「真的吗?」 我们朝着荒僻的小路笔直前进,可是走了许久都没有追上班上同学。 走了约一小时,我终于发现不对劲。 从刚才开始,连个错身而过的路人也没有。除了我们以外,这条路上空无一人。 「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我也觉得。」 我停下脚步,查阅远足手册上的地图,但是完全看不出自己在哪里。 「要折返原路吗?」 「好累。」 春日跌坐在旁边的大石头上。 「不如看手机的地图吧?」 「收不到讯号。」 「肚子好饿。」 我们两人一起吃饭团,小憩片刻。 「你会不会被骗了?」 「说不定。」 冷静想想,我也有这种感觉。 「我们遇难了。」 「太夸张了。」 「还是折返回去比较保险……你知道我们是走哪条路来的吗?」 「你呢?」 「我是路痴。啊,该不会……」 「不不不,应该没问题。」 我们试着折返原路,没想到岔路很多,令人晕头转向。 「走哪边?」 春日在岔路口问道。 「这边。」 我指着右边,春日则是指着反方向。 这样的情形一再上演,我们终于察觉自己迷路了。 「好像不太妙耶。」 「嗯。」 时间从傍晚变成晚上。 春日死心地停下脚步,用冷静的口吻说道: 「我们最好别再四处乱走。」 「你是说……」 到目前为止,我都只当成是和大家走散而已,现在才发现事态越来越严重,危机感一口气涌上来。 「露宿野外?」 「在那之前,应该会有人找到我们吧。」 春日一决定,就像是豁出去似地,倚着树干开始休息。 我也蹲在地上,喃喃说了句「真拿你没办法」。 到了晚上,依然没有其他人来找我们的迹象。 没有霓虹灯和街灯的山里乌漆墨黑的,杳无人迹,静谧无声。 我和春日两人拿背包当枕头,躺了下来。 「春日,你是怎么喜欢上曾山的?」 虽然这个问题似乎已经过时,我还是姑且一问。 「每个女生一开始都会喜欢上曾山,就像男生都会喜欢上成濑同学一样。」 经她这么一说,我确实也一样,顿时恍然大悟。 「不过,我渐渐觉得喜欢上一个人的优点是一件很空虚的事。」 「从前,我姐跟我说过……」 我一面回想当时的对话,一面说道: 「她小时候喜欢的是跑得快的男生。」 小康常常炫耀他在学生时代向来是大队接力的最后一棒。 都只是漫无目标地闲聊而已,不知道这段对话会如何作结。 「我觉得喜欢上一个人之前和之后的喜欢心情是会变的。」 春日凝视着自己的掌心,并将手掌伸向我。 「就像这样。」 白皙的手宛若祈祷般靠过来,渲染了我的视野。 「喜欢上对方以后,伸出手来。」 我也无意识地伸出手。 「两个人握住了手。」 我们的手叠合在一起,手指与手指交握。 「起先也许很舒服,可是一直握着,就会越来越难过。」 春日缩回手,而我则是伸长了手,每当手指交缠,便互相把玩,张开五指对齐,即使她捏我,我也不放开。两只手时而和缓、时而强烈地拉扯推挤,但始终牢牢地牵着。 「如果不配合彼此的呼吸互相改变,就不能永远握着手。」 不久后,手停下动作,手指静静地抚摸指甲。 「即使从空中坠落或掉进海里,也相信彼此绝对不会放手。我认为这就是真正的喜欢。」 我不发一语。 「多多烦恼吧。」 说着,春日露出微笑。 「我能明白成濑同学为什么喜欢上你。我想,这种青涩就是你的本质。」 春日宛若拥抱一般,用全部的手指握住我的手说道: 「我喜欢你这样烦恼。如果你只是个狡猾的人,我应该不会对你这么感兴趣。我喜欢时常烦恼、努力挣扎地寻找答案的你。或许果断明快的人看起来比较帅,不过我还是喜欢你。」 我只要实话实说就够了。 「我觉得你拯救了我。」 长久以来,就算和别人在一起,我也一直很孤独、很无助。 「你现在依然在拯救我。」 我渐渐地找回睽违已久的感觉——心口如一的感觉。 「谢谢。」 隔天早上,一群大叔前来搜救,我们平安无事地下了山。 「幸好你们还活着。」 事后成濑对我们如此说道,我也这么想。 星期日晚上,我走在外头,看到平凡无奇的桥墩聚集了一群人。是有什么活动吗?还是有艺人来了?我如此暗想,仔细一瞧,发现那些人都在看手机,才知道是在玩宝可梦go。 成濑也在那群人之中,我们的视线瞬间对上了。 「等等,青木,我现在很忙。」 「没关系,再见。」 我正要离开,但成濑抓住我的手说:「等一下。」 反正我闲着没事干,便窥探成濑的手机,只见精灵球飞了出去。 「成濑,原来你有在收集宝可梦啊?」 「这需要走路,可以顺便运动。你的兴趣是什么?」 「你听了不会对我反感?」 「都什么交情了。」 「我喜欢杀人游戏。」 「很普通吧。男生不都是这样?」 成濑频频动手指,抓住目标宝可梦,喃喃说了声「好!」之后,把手机塞进牛仔裤口袋里,对我说道: 「这根本连心理阴暗面都称不上。你是笨蛋啊?」 经成濑一本正经地一说,我开始觉得从前一直对这点感到心虚的自己很愚蠢。 「我们散散步吧。」 成濑说道,没等我回答便率先迈开脚步,我连忙跟上。 虽然不是有事要去另一头,我们还是一起走过巨大的铁桥。 「青木,你觉得杀人游戏玩多了,就会杀人吗?」 「可是科伦拜高中的枪手就是在玩这类游戏。电视上不是也常说吗?因为分不清妄想和现实才杀人。」 成濑轻轻地笑了,一面走路,一面朝天空伸出双手。 「大人还不是一样,遇上自己不知道的事,懒得查证、体验或聆听别人的说法,光凭着自己的心情、感觉和自以为是的妄想下结论。有些人就是这样,无法区别自己的妄想和现实。仔细想想,人类其实是活在妄想之中啊。」 偌大的河面反射着街道的灯光,波光粼粼。 「不过,恋爱也是这样。」 成濑说道,我察觉到她打算说什么了。 「不了解对方,胡乱妄想,并爱上自己心里的妄想,根本不知道对方其实是个什么样的人。就像从前你喜欢我,我喜欢你一样。」 走着走着,寻常的景色就像电影的工作人员名单一样流动着。 「我一直在想,人大概不是因为特定理由而喜欢上另一个人,而是喜欢上以后才找理由。 之所以相信自己找到的理由,只是想求心安。喜欢的理由越正常,生存越不会遭受威胁。 我想,套用你的说法,大家都在找寻分数。看不见分数,对方的轮廓似乎就会融化消失,这是一件令人害怕的事。 我之所以喜欢上分数比曾山低的你,是因为觉得你不会伤害我,而且八成喜欢我,最重要的是会听我摆布。不过,没想到在你跌落谷底以后,我还是喜欢你。我一直在想,这是为什么呢? 没了你在我面前塑造的形象,没了一切,我想……」 成濑停下脚步看着我。 那张漂亮的脸庞像是万里无云的天空一般清澈。 「我喜欢的,应该是真实的你的单纯。 比起你为了保护单纯的自己而遮遮掩掩的那时候,我更喜欢现在这个不加修饰的你。 所以,青木,我希望你维持单纯的样子。 我不希望你是因为觉得必须跟我交往而做出这样的决定。 希望你公平地考虑。」 看在我的眼里,成濑十分光明磊落。 「我明白了。」 我一脸认真地说道,成濑腼腆地垂下脸来,喃喃说道: 「我是头一次这么没自信,心脏扑通乱跳。」 两人沉默片刻。 经过的自行车带来的风吹动我们的衣服,催促我们踏上归途。 回到家时,这些天来一直忙着准备婚礼的姐姐正坐在缘廊上喝烧酒。 我在她的身旁坐下来,她露出「干嘛?」的表情,而我回以「没事」的表情问道: 「欸,姐,你从前学生时代有男性朋友吗?」 「当然有啊。」 「他们会来参加婚礼吗?」我询问。 「怎么可能会来?」姐姐笑道:「这么一提,为什么呢?我邀请的男人只有公司的人。我不认为大家都是这样,不过……」 「你可以邀邀看啊。」 我试着建议。意外的是,姐姐坦率地说:「我试试看好了。」开始滑手机。 「欸,姐。」 我决定询问这个好奇许久的问题,因为我觉得,以后或许没机会像这样单独说话了。 「你为什么要和那个人结婚?」 「因为没有钱不能生活。」 姐姐回答,视线没有从手机抬起来。 「这就是现实。我已经过了把理想当饭吃的年纪。」 「这样真的好吗?」 我问道,姐姐一脸不悦地看着我。 「我想要小孩,养小孩需要很多资源。就这样。」 接着,姐姐的表情稍微缓和下来,将视线移向外头的天空。 「不过,孩子出生以后,我会只用理想教育他。」 姐姐拿起手边的指甲剪,开始剪脚指甲。 「如果是生女孩,她第一个喜欢上的一定是跑得快的男生吧。」 姐姐想象着未来的时候,只有剪指甲的声音响彻四周。 「好累喔。 」 她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不过,你可以把理想当饭吃,因为你还是小孩。」 说着,姐姐轻轻拍了拍我的头。 「嗯。」 我站起来,打算回自己的房间。踏上楼梯的时候,我终究抑制不住好奇心,询问姐姐: 「你现在还是喜欢小康吗?」 姐姐好一会儿都没有答话。 剪指甲的声音停止了,变得好安静。 隔了很久以后,姐姐说道:「不告诉你。」 我说了声「晚安」,上楼去了。 午休时间,我和春日两人一起坐在学校操场边的长椅上吃面包。 「青木,你最近变了。」 「是吗?」 「好像不再在意别人的眼光。」 「嗯。」 我咬了口面包。 「因为发生了很多事。」 「的确发生了很多事。」 「应该是受到你的影响吧。」 听我这么说,她有些开心地笑了。 「是我赢了?」 「我们有在比赛吗?」 我说道,春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好啦。」 阳光好耀眼。 「是我输了。」 此时,成濑看见我们,走上前来。 「你们在聊什么?」 「在说青木变得帅气一点。」 闻言,成濑用双手的拇指和食指做出相机观景窗,眯起一只眼睛看着我。 「有吗?」 接着,她用顺道一提的口吻说道: 「我们三个最后一起做些开心的事吧,留作纪念。」 我和春日面面相觑。 「要不要去夏日祭典?」 成濑拿出不知道从哪来的宣传单给我们看。 队伍排得好长,快累死我了。 夏日祭典当天,我、春日和成濑三人一起下了电车,只见从车站通往会场的陆桥上挤满人。 「看了就好累。」 明明是提案人,成濑却率先打起退堂鼓。 「我应该不行。」 「我也是。」 于是,我们逃离了夏日祭典会场,随意漫步。 就这样脱离普通的青春轨道。 我们在附近的公园里发现一个被丢弃的飞盘,拿来扔着玩,一下子就玩腻了,三个人一起坐在长椅上喝果汁。 「青木喝七喜吧?」成濑买了饮料来。 「我们来比赛谁说的事最不重要。」春日说道。 「我姐姐又交了新男友,一样马上就分手了。」 「我比去年长高两公分。」 「昨天我打破了盘子。」 春日获胜。 「猜拳吧。」为了把春日说的无聊事弄得有趣一点,我和成濑不发一语、面无表情地以零点零秒的反应速度迅速出了剪刀。 「你们看,我很会扮鬼脸。」 春日开始扮鬼脸,我啼笑皆非地吐槽:「你是害怕沉默的人吗?」 「因为……」 春日一闭上嘴巴,公园突然变得安静无声。 「沉默很恐怖嘛。」 春日的眼睛变得越来越清澈,我暗自心惊。 「沉默会带来真相。」 或许真是如此,其实我们都在害怕。 不过,现在我知道,对任何人都不敞开心房才是最可怕的。不断敷衍他人,不知不觉间会连自己的心都一起敷衍。我不希望到最后变得麻木不仁,连自己的真实感受都不明白。 「青木呢?」 一直保持沉默的成濑开口说道: 「你喜欢谁?」 「我……」 实话实说是件很困难的事。 稍一松懈,就会想走捷径。 就连表达心意时也是这样,世上充斥着方便的告白台词,要找不一样的词语真的很难。 「我喜欢成濑。」 该怎么做,才能正确表达? 「我喜欢诚实,就算害怕也能坦率表露自我而且体贴别人的成濑。」 不过—— 「不过,我更喜欢春日。 我喜欢懦弱、爱哭、爱钻牛角尖,看起来不用大脑、横冲直撞,其实一直在烦恼的春日。 如果理想不能当饭吃的那一天来临,和我一起烦恼的会是春日。 我想和春日永远一起烦恼下去。」 「……是吗?」 成濑深深地长叹一声,用双手捂住脸。 我有点担心,窥探她的脸。 「我还以为自己会伤心流泪。」 成濑在笑。 「没想到其实还好。」 她站了起来,用舒坦的口吻说道: 「不过,这段时间很充实,我不会忘记的。」 成濑就这么走出公园。 「成濑同学。」 春日对着成濑的背影呼唤: 「下个礼拜我们一起去买衣服吧。」 成濑停下脚步,思考了一会儿。 「好啊。」 她说道。 「再见。」 成濑独自离去了。 我和春日留在鸦雀无声的公园里。 好一阵子,我们只是默默望着夜空。 「要不要坐过来一点?」 春日说道,我照做了。 「为什么我会和青木交往?真是不可思议。」 春日一副百般无奈的样子,吓了我一跳。 「好奇怪喔。」 「我觉得……」 我牵起春日的手,放到眼前。 「第一次和你说话的时候,我就开始改变了。」 我微微地转动手腕,扣住春日的手,而她也配合我放松力气。 「我应该会喜欢和你在一起以后逐渐改变的自己。」 春日拉过了手。 「改变虽然可怕……」 我们的身影重叠。 「不过,我应该会喜欢逐渐改变的你。」 两人凝视着彼此。 「我们能够永远在一起吗?」 「视努力而定。」 「是啊。」 两人同时叹了口气。 「欸,你想和我一起做什么事?我想去夜间泳池。」 「好蠢的梦想。为什么?」 「想尝试一下现充做的事啊。」 「比如去游乐园坐旋转木马之类的?」 「吃刨冰吃到头痛。」 「我们想象的现充好像有点怪怪的。」 「没办法,因为我们一直都是怪怪的。」 「从现在开始充实就行了。」 「嗯。」 春日的脸庞近在眼前,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以后会有很多开心的事。」 但愿如此。 过了几个月,在受了点小伤的隔天早晨,我打开衣柜看见绿色的骷髅头毛衣。 是小康送我的毛衣。 我决定穿这件衣服出门。 就算扫兴、白目、无法和人正常交谈,至少不必勉强说不想说的话、做不想做的事。我只想诚实地活下去。 为何如此理所当然的道理,我从前居然不明白?春日说得一点也没错。 法内化了。」 「呃,你的高二病总算治好了的意思?」 我可不希望如此恼人、痛苦、让人无助想哭的事,被单用一句「国二病」或「高二病」带过。 「哎,你要这样说也行啦。」 我穿上鞋子,走出家门。 这不是我得过且过的故事。 更不是我靠着某种奇特力量变成英雄的成功故事。 这是个更加真实、更加切实,而且十分平凡的故事。 是我找回自我的故事。 并了解何谓特别的故事。 我在校门前遇到春日,吓了一跳。 「青木,你今天的衣服很帅耶。」 「春日,你的服装品味已经没救了。」 我们相视而笑,一起走向教室。 「对了,青木,你为什么拄拐杖?」 「不小心跌倒,骨折了。」 「少骗人。」 我在门口做了个深呼吸。 双脚紧张得几乎无法动弹。 春日拍了我的屁股一下。虽然力道稍嫌过大,不过现在这种事不重要。 「别担心,有我在。」 春日说道,而我也笑了。 「就靠你了。」 「对了,青木,videos是什么?」 「哦,原来你是在不知道的状况下说的啊?」 我慎选词语。 「跟youtube差不多的东西。」 「居然要把影片散布到那种地方?真卑劣。」 「就是说啊。」 老实说,我现在偶尔还会看到分数。 一直盯着看的话,就会有种感觉,仿佛又要变回过去的自己。 一看见分数,狡猾的自己便会悄悄探出头来,心灵又快被算计得失给支配。 这让我很害怕。 这种时候,我总是闭上眼睛深呼吸。 轮番想起姐姐、小康、成濑、春日……爸妈的面容。 说来不可思议,只要这么做,分数就会变得一点也不重要。 多亏他们,我才能保持正常。 我睁开眼睛。 每个人都有看不见的分数。 我们总是被这些分数左右。 或许分数很重要。 是在这个世界生存所必须的。 即使如此,我还是想珍惜无关分数的事物。 现在的我是真心这么想。 回头一看,绝望与冷笑正等着包围我们。 后记 我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分数,是在大学四年级的时候。 找工作时,我上网浏览了许多资讯,看到「就业偏差值」这个词。 某个网站从待遇、规模等各式各样的标准,替社会上的众多公司打分数,评定等级。公司的分数越高,要进去工作就越难。就业难易度排行榜,活像考大学的偏差值。 不过,不光是如此。就像考试有大学的偏差值和自己的偏差值,接受面试的学生也会被打上各种分数。就读大学的偏差值是一项衡量标准,其他像是多益分数、是否参加过体育校队或社团活动或志工活动、有无高门槛执照、就读科系与商业是否相关等各种要素,都会对分数产生影响。 看着这些网路上的留言,我渐渐产生一种想法:求职的时候,找分数和自己相当的公司是不是比较好?如果好高骛远,尽找没希望录取的公司,只会浪费时间,最后落得「未录取通知」,也就是没工作的下场。 至于当时的我,读的是偏差值不上不下的私立大学,而且是文学系,没有任何一技之长。我冷静地替自己评分,得到令我愕然的结果。 原来我是个没什么大不了的人。 在那之前,我从未这么想过。 面对自己的低分,我心里很不舒服,觉得不该是这样。 后来,我决定尽量找份钱多事少免加班,可以让我有时间写小说的工作。我看过许多小说家的专访,这样的人很多。我并不在乎工作内容。就这样,我专找符合自己分数水准的公司,接受面试,找到了工作,成为社会人士。 当时的我应该是把这类分数内化了。 就像小说里的青木一样。 另一方面,我的周遭有人没找到工作,成为打工族,有人成了漫画家,有人进入分数很高的企业工作,有人完全不在乎分数,进入分数虽低但自己想去的企业工作,还有人从事自由业、突然去留学、读研究所立志当研究员,形形色色。大家都是做着自己想做的事。 听到我找了份普通的工作,不知何故,大多数的人都会露出像是觉得扫兴,又像是觉得无聊的反应。 这让我觉得自己成了个很无趣的人。 在公司工作,渐渐地,我不再写小说了。每天我都这么告诉自己:虽然不算很棒、虽然梦想没有实现,但这种人生也不坏。 接受吧。长大成人就是这样,放聪明点吧。 不过,在人生的某些瞬间,正要做选择的时候,比如该结婚吗?或是该分手?甚至是更无聊的选择,比如该不该买昂贵物品、犹豫不决的时候,十几岁的自己总是在心中对着我发脾气。 你根本一事无成。 你的人生是零分。 我跌坐在厨房的地板上,一阵茫然。 我承认,我的人生确实是零分。 我自认活到现在,累积了不少分数。不过这些分数在社会上有价值,对我却毫无价值。 在情绪跌落谷底的时候察觉这件事,我心中的分数顿时变得全无意义,只留下我认为重要的东西。 于是我坐到电脑前,默默地写起小说。 以下是感谢词。 我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分数,是在大学四年级的时候。 找工作时,我上网浏览了许多资讯,看到「就业偏差值」这个词。 某个网站从待遇、规模等各式各样的标准,替社会上的众多公司打分数,评定等级。公司的分数越高,要进去工作就越难。就业难易度排行榜,活像考大学的偏差值。 不过,不光是如此。就像考试有大学的偏差值和自己的偏差值,接受面试的学生也会被打上各种分数。就读大学的偏差值是一项衡量标准,其他像是多益分数、是否参加过体育校队或社团活动或志工活动、有无高门槛执照、就读科系与商业是否相关等各种要素,都会对分数产生影响。 看着这些网路上的留言,我渐渐产生一种想法:求职的时候,找分数和自己相当的公司是不是比较好?如果好高骛远,尽找没希望录取的公司,只会浪费时间,最后落得「未录取通知」,也就是没工作的下场。 至于当时的我,读的是偏差值不上不下的私立大学,而且是文学系,没有任何一技之长。我冷静地替自己评分,得到令我愕然的结果。 原来我是个没什么大不了的人。 在那之前,我从未这么想过。 面对自己的低分,我心里很不舒服,觉得不该是这样。 后来,我决定尽量找份钱多事少免加班,可以让我有时间写小说的工作。我看过许多小说家的专访,这样的人很多。我并不在乎工作内容。就这样,我专找符合自己分数水准的公司,接受面试,找到了工作,成为社会人士。 当时的我应该是把这类分数内化了。 就像小说里的青木一样。 另一方面,我的周遭有人没找到工作,成为打工族,有人成了漫画家,有人进入分数很高的企业工作,有人完全不在乎分数,进入分数虽低但自己想去的企业工作,还有人从事自由业、突然去留学、读研究所立志当研究员,形形色色。大家都是做着自己想做的事。 听到我找了份普通的工作,不知何故,大多数的人都会露出像是觉得扫兴,又像是觉得无聊的反应。 这让我觉得自己成了个很无趣的人。 在公司工作,渐渐地,我不再写小说了。每天我都这么告诉自己:虽然不算很棒、虽然梦想没有实现,但这种人生也不坏。 接受吧。长大成人就是这样,放聪明点吧。 不过,在人生的某些瞬间,正要做选择的时候,比如该结婚吗?或是该分手?甚至是更无聊的选择,比如该不该买昂贵物品、犹豫不决的时候,十几岁的自己总是在心中对着我发脾气。 你根本一事无成。 你的人生是零分。 我跌坐在厨房的地板上,一阵茫然。 我承认,我的人生确实是零分。 我自认活到现在,累积了不少分数。不过这些分数在社会上有价值,对我却毫无价值。 在情绪跌落谷底的时候察觉这件事,我心中的分数顿时变得全无意义,只留下我认为重要的东西。 于是我坐到电脑前,默默地写起小说。 以下是感谢词。 我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分数,是在大学四年级的时候。 找工作时,我上网浏览了许多资讯,看到「就业偏差值」这个词。 某个网站从待遇、规模等各式各样的标准,替社会上的众多公司打分数,评定等级。公司的分数越高,要进去工作就越难。就业难易度排行榜,活像考大学的偏差值。 不过,不光是如此。就像考试有大学的偏差值和自己的偏差值,接受面试的学生也会被打上各种分数。就读大学的偏差值是一项衡量标准,其他像是多益分数、是否参加过体育校队或社团活动或志工活动、有无高门槛执照、就读科系与商业是否相关等各种要素,都会对分数产生影响。 看着这些网路上的留言,我渐渐产生一种想法:求职的时候,找分数和自己相当的公司是不是比较好?如果好高骛远,尽找没希望录取的公司,只会浪费时间,最后落得「未录取通知」,也就是没工作的下场。 至于当时的我,读的是偏差值不上不下的私立大学,而且是文学系,没有任何一技之长。我冷静地替自己评分,得到令我愕然的结果。 原来我是个没什么大不了的人。 在那之前,我从未这么想过。 面对自己的低分,我心里很不舒服,觉得不该是这样。 后来,我决定尽量找份钱多事少免加班,可以让我有时间写小说的工作。我看过许多小说家的专访,这样的人很多。我并不在乎工作内容。就这样,我专找符合自己分数水准的公司,接受面试,找到了工作,成为社会人士。 当时的我应该是把这类分数内化了。 就像小说里的青木一样。 另一方面,我的周遭有人没找到工作,成为打工族,有人成了漫画家,有人进入分数很高的企业工作,有人完全不在乎分数,进入分数虽低但自己想去的企业工作,还有人从事自由业、突然去留学、读研究所立志当研究员,形形色色。大家都是做着自己想做的事。 听到我找了份普通的工作,不知何故,大多数的人都会露出像是觉得扫兴,又像是觉得无聊的反应。 这让我觉得自己成了个很无趣的人。 在公司工作,渐渐地,我不再写小说了。每天我都这么告诉自己:虽然不算很棒、虽然梦想没有实现,但这种人生也不坏。 接受吧。长大成人就是这样,放聪明点吧。 不过,在人生的某些瞬间,正要做选择的时候,比如该结婚吗?或是该分手?甚至是更无聊的选择,比如该不该买昂贵物品、犹豫不决的时候,十几岁的自己总是在心中对着我发脾气。 你根本一事无成。 你的人生是零分。 我跌坐在厨房的地板上,一阵茫然。 我承认,我的人生确实是零分。 我自认活到现在,累积了不少分数。不过这些分数在社会上有价值,对我却毫无价值。 在情绪跌落谷底的时候察觉这件事,我心中的分数顿时变得全无意义,只留下我认为重要的东西。 于是我坐到电脑前,默默地写起小说。 以下是感谢词。 我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分数,是在大学四年级的时候。 找工作时,我上网浏览了许多资讯,看到「就业偏差值」这个词。 某个网站从待遇、规模等各式各样的标准,替社会上的众多公司打分数,评定等级。公司的分数越高,要进去工作就越难。就业难易度排行榜,活像考大学的偏差值。 不过,不光是如此。就像考试有大学的偏差值和自己的偏差值,接受面试的学生也会被打上各种分数。就读大学的偏差值是一项衡量标准,其他像是多益分数、是否参加过体育校队或社团活动或志工活动、有无高门槛执照、就读科系与商业是否相关等各种要素,都会对分数产生影响。 看着这些网路上的留言,我渐渐产生一种想法:求职的时候,找分数和自己相当的公司是不是比较好?如果好高骛远,尽找没希望录取的公司,只会浪费时间,最后落得「未录取通知」,也就是没工作的下场。 至于当时的我,读的是偏差值不上不下的私立大学,而且是文学系,没有任何一技之长。我冷静地替自己评分,得到令我愕然的结果。 原来我是个没什么大不了的人。 在那之前,我从未这么想过。 面对自己的低分,我心里很不舒服,觉得不该是这样。 后来,我决定尽量找份钱多事少免加班,可以让我有时间写小说的工作。我看过许多小说家的专访,这样的人很多。我并不在乎工作内容。就这样,我专找符合自己分数水准的公司,接受面试,找到了工作,成为社会人士。 当时的我应该是把这类分数内化了。 就像小说里的青木一样。 另一方面,我的周遭有人没找到工作,成为打工族,有人成了漫画家,有人进入分数很高的企业工作,有人完全不在乎分数,进入分数虽低但自己想去的企业工作,还有人从事自由业、突然去留学、读研究所立志当研究员,形形色色。大家都是做着自己想做的事。 听到我找了份普通的工作,不知何故,大多数的人都会露出像是觉得扫兴,又像是觉得无聊的反应。 这让我觉得自己成了个很无趣的人。 在公司工作,渐渐地,我不再写小说了。每天我都这么告诉自己:虽然不算很棒、虽然梦想没有实现,但这种人生也不坏。 接受吧。长大成人就是这样,放聪明点吧。 不过,在人生的某些瞬间,正要做选择的时候,比如该结婚吗?或是该分手?甚至是更无聊的选择,比如该不该买昂贵物品、犹豫不决的时候,十几岁的自己总是在心中对着我发脾气。 你根本一事无成。 你的人生是零分。 我跌坐在厨房的地板上,一阵茫然。 我承认,我的人生确实是零分。 我自认活到现在,累积了不少分数。不过这些分数在社会上有价值,对我却毫无价值。 在情绪跌落谷底的时候察觉这件事,我心中的分数顿时变得全无意义,只留下我认为重要的东西。 于是我坐到电脑前,默默地写起小说。 以下是感谢词。 我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分数,是在大学四年级的时候。 找工作时,我上网浏览了许多资讯,看到「就业偏差值」这个词。 某个网站从待遇、规模等各式各样的标准,替社会上的众多公司打分数,评定等级。公司的分数越高,要进去工作就越难。就业难易度排行榜,活像考大学的偏差值。 不过,不光是如此。就像考试有大学的偏差值和自己的偏差值,接受面试的学生也会被打上各种分数。就读大学的偏差值是一项衡量标准,其他像是多益分数、是否参加过体育校队或社团活动或志工活动、有无高门槛执照、就读科系与商业是否相关等各种要素,都会对分数产生影响。 看着这些网路上的留言,我渐渐产生一种想法:求职的时候,找分数和自己相当的公司是不是比较好?如果好高骛远,尽找没希望录取的公司,只会浪费时间,最后落得「未录取通知」,也就是没工作的下场。 至于当时的我,读的是偏差值不上不下的私立大学,而且是文学系,没有任何一技之长。我冷静地替自己评分,得到令我愕然的结果。 原来我是个没什么大不了的人。 在那之前,我从未这么想过。 面对自己的低分,我心里很不舒服,觉得不该是这样。 后来,我决定尽量找份钱多事少免加班,可以让我有时间写小说的工作。我看过许多小说家的专访,这样的人很多。我并不在乎工作内容。就这样,我专找符合自己分数水准的公司,接受面试,找到了工作,成为社会人士。 当时的我应该是把这类分数内化了。 就像小说里的青木一样。 另一方面,我的周遭有人没找到工作,成为打工族,有人成了漫画家,有人进入分数很高的企业工作,有人完全不在乎分数,进入分数虽低但自己想去的企业工作,还有人从事自由业、突然去留学、读研究所立志当研究员,形形色色。大家都是做着自己想做的事。 听到我找了份普通的工作,不知何故,大多数的人都会露出像是觉得扫兴,又像是觉得无聊的反应。 这让我觉得自己成了个很无趣的人。 在公司工作,渐渐地,我不再写小说了。每天我都这么告诉自己:虽然不算很棒、虽然梦想没有实现,但这种人生也不坏。 接受吧。长大成人就是这样,放聪明点吧。 不过,在人生的某些瞬间,正要做选择的时候,比如该结婚吗?或是该分手?甚至是更无聊的选择,比如该不该买昂贵物品、犹豫不决的时候,十几岁的自己总是在心中对着我发脾气。 你根本一事无成。 你的人生是零分。 我跌坐在厨房的地板上,一阵茫然。 我承认,我的人生确实是零分。 我自认活到现在,累积了不少分数。不过这些分数在社会上有价值,对我却毫无价值。 在情绪跌落谷底的时候察觉这件事,我心中的分数顿时变得全无意义,只留下我认为重要的东西。 于是我坐到电脑前,默默地写起小说。 以下是感谢词。 谢谢替我绘制封面插画的loundraw老师。虽然向来如此,但看到插画以后,让我对自己的作品产生了自信与荣耀。责编汤泽编辑、远藤编辑,很抱歉,写作过程不太顺利。 为了出版这本书而尽心尽力的所有人士,谢谢各位。 这么一提,最近我搬到东京近郊,过着睽违已久的独居生活,鲜少和人见面,总是窝在家里。最近还买了一套不错的桌椅。我会继续努力下去。 佐野彻夜 我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分数,是在大学四年级的时候。 找工作时,我上网浏览了许多资讯,看到「就业偏差值」这个词。 某个网站从待遇、规模等各式各样的标准,替社会上的众多公司打分数,评定等级。公司的分数越高,要进去工作就越难。就业难易度排行榜,活像考大学的偏差值。 不过,不光是如此。就像考试有大学的偏差值和自己的偏差值,接受面试的学生也会被打上各种分数。就读大学的偏差值是一项衡量标准,其他像是多益分数、是否参加过体育校队或社团活动或志工活动、有无高门槛执照、就读科系与商业是否相关等各种要素,都会对分数产生影响。 看着这些网路上的留言,我渐渐产生一种想法:求职的时候,找分数和自己相当的公司是不是比较好?如果好高骛远,尽找没希望录取的公司,只会浪费时间,最后落得「未录取通知」,也就是没工作的下场。 至于当时的我,读的是偏差值不上不下的私立大学,而且是文学系,没有任何一技之长。我冷静地替自己评分,得到令我愕然的结果。 原来我是个没什么大不了的人。 在那之前,我从未这么想过。 面对自己的低分,我心里很不舒服,觉得不该是这样。 后来,我决定尽量找份钱多事少免加班,可以让我有时间写小说的工作。我看过许多小说家的专访,这样的人很多。我并不在乎工作内容。就这样,我专找符合自己分数水准的公司,接受面试,找到了工作,成为社会人士。 当时的我应该是把这类分数内化了。 就像小说里的青木一样。 另一方面,我的周遭有人没找到工作,成为打工族,有人成了漫画家,有人进入分数很高的企业工作,有人完全不在乎分数,进入分数虽低但自己想去的企业工作,还有人从事自由业、突然去留学、读研究所立志当研究员,形形色色。大家都是做着自己想做的事。 听到我找了份普通的工作,不知何故,大多数的人都会露出像是觉得扫兴,又像是觉得无聊的反应。 这让我觉得自己成了个很无趣的人。 在公司工作,渐渐地,我不再写小说了。每天我都这么告诉自己:虽然不算很棒、虽然梦想没有实现,但这种人生也不坏。 接受吧。长大成人就是这样,放聪明点吧。 不过,在人生的某些瞬间,正要做选择的时候,比如该结婚吗?或是该分手?甚至是更无聊的选择,比如该不该买昂贵物品、犹豫不决的时候,十几岁的自己总是在心中对着我发脾气。 你根本一事无成。 你的人生是零分。 我跌坐在厨房的地板上,一阵茫然。 我承认,我的人生确实是零分。 我自认活到现在,累积了不少分数。不过这些分数在社会上有价值,对我却毫无价值。 在情绪跌落谷底的时候察觉这件事,我心中的分数顿时变得全无意义,只留下我认为重要的东西。 于是我坐到电脑前,默默地写起小说。 以下是感谢词。 我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分数,是在大学四年级的时候。 找工作时,我上网浏览了许多资讯,看到「就业偏差值」这个词。 某个网站从待遇、规模等各式各样的标准,替社会上的众多公司打分数,评定等级。公司的分数越高,要进去工作就越难。就业难易度排行榜,活像考大学的偏差值。 不过,不光是如此。就像考试有大学的偏差值和自己的偏差值,接受面试的学生也会被打上各种分数。就读大学的偏差值是一项衡量标准,其他像是多益分数、是否参加过体育校队或社团活动或志工活动、有无高门槛执照、就读科系与商业是否相关等各种要素,都会对分数产生影响。 看着这些网路上的留言,我渐渐产生一种想法:求职的时候,找分数和自己相当的公司是不是比较好?如果好高骛远,尽找没希望录取的公司,只会浪费时间,最后落得「未录取通知」,也就是没工作的下场。 至于当时的我,读的是偏差值不上不下的私立大学,而且是文学系,没有任何一技之长。我冷静地替自己评分,得到令我愕然的结果。 原来我是个没什么大不了的人。 在那之前,我从未这么想过。 面对自己的低分,我心里很不舒服,觉得不该是这样。 后来,我决定尽量找份钱多事少免加班,可以让我有时间写小说的工作。我看过许多小说家的专访,这样的人很多。我并不在乎工作内容。就这样,我专找符合自己分数水准的公司,接受面试,找到了工作,成为社会人士。 当时的我应该是把这类分数内化了。 就像小说里的青木一样。 另一方面,我的周遭有人没找到工作,成为打工族,有人成了漫画家,有人进入分数很高的企业工作,有人完全不在乎分数,进入分数虽低但自己想去的企业工作,还有人从事自由业、突然去留学、读研究所立志当研究员,形形色色。大家都是做着自己想做的事。 听到我找了份普通的工作,不知何故,大多数的人都会露出像是觉得扫兴,又像是觉得无聊的反应。 这让我觉得自己成了个很无趣的人。 在公司工作,渐渐地,我不再写小说了。每天我都这么告诉自己:虽然不算很棒、虽然梦想没有实现,但这种人生也不坏。 接受吧。长大成人就是这样,放聪明点吧。 不过,在人生的某些瞬间,正要做选择的时候,比如该结婚吗?或是该分手?甚至是更无聊的选择,比如该不该买昂贵物品、犹豫不决的时候,十几岁的自己总是在心中对着我发脾气。 你根本一事无成。 你的人生是零分。 我跌坐在厨房的地板上,一阵茫然。 我承认,我的人生确实是零分。 我自认活到现在,累积了不少分数。不过这些分数在社会上有价值,对我却毫无价值。 在情绪跌落谷底的时候察觉这件事,我心中的分数顿时变得全无意义,只留下我认为重要的东西。 于是我坐到电脑前,默默地写起小说。 以下是感谢词。 我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分数,是在大学四年级的时候。 找工作时,我上网浏览了许多资讯,看到「就业偏差值」这个词。 某个网站从待遇、规模等各式各样的标准,替社会上的众多公司打分数,评定等级。公司的分数越高,要进去工作就越难。就业难易度排行榜,活像考大学的偏差值。 不过,不光是如此。就像考试有大学的偏差值和自己的偏差值,接受面试的学生也会被打上各种分数。就读大学的偏差值是一项衡量标准,其他像是多益分数、是否参加过体育校队或社团活动或志工活动、有无高门槛执照、就读科系与商业是否相关等各种要素,都会对分数产生影响。 看着这些网路上的留言,我渐渐产生一种想法:求职的时候,找分数和自己相当的公司是不是比较好?如果好高骛远,尽找没希望录取的公司,只会浪费时间,最后落得「未录取通知」,也就是没工作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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