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传奇》 第一章 棺材镖案 白雪纷飞,寒风刺骨,天地成一色,万物皆染白。 雪山,这是一个万年飘着风雪的地方。 此时,在这充满积雪的山路上,有一位青年独自地走着,他穿得很少,只有一件加绒的白袍衣衫,腰边挂着一柄剑,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装饰。 在这样的大雪天,只穿一件棉袍是不足以保暖的,但他并不畏惧寒冷,身子挺得笔直,只因他的心是热的,他的血是热的。 他微笑着,笑得是那么的温柔。白雪飘到他的脸上,也抵不住他那温热的笑容,融化成水,顺着脸颊滴落在雪地上。如果有人看到在冰天雪地上有一位不断“流汗”的人,肯定会瞪大眼睛啧啧称奇。 他还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柳行乐。 名字是他师傅给他取的,是希望他以后很够行侠仗义,乐善好施,以助人为快乐。 他走得不慢,但走了很久。雪山的路到底有多长,他并不知道。 终于,在远方他看见了他想要看见的——人。 有人的地方,总会温暖。 特别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能遇见一个人,实在比得到万两黄金还要值得高兴。 而且还不止一个,是很多个。 柳行乐的脸笑得更开了,脚上的步伐自然地快上几分。 待他走上前去,他才发现,这些人竟已全无生机,冰雪早已埋没了他们下身。 柳行乐检查了他们的死状,有的被一剑封喉,有的被一掌震碎了心脏,有的被一棒敲碎了脑勺,还有的肚子上穿了个血洞,里面的肠子被挖了出来,冰雪冻住了伤口,甚是恐怖、恶心。 这里除了这些死人,还有一辆镖车,镖车上插着一面绿色的镖旗,镖旗正面用墨水写着一个大大的“虎”字,背面用银线绣着一头煞人的白虎,在寒风中哗哗作响,威风凛凛。 在这镖旗旁还站着一名死去的大汉,身子挺得笔直,原来是他握住了这面旗子,旗子才能在风雪中屹立不倒。 这是一条汉子,铁骨铮铮的汉子! 柳行乐把他们抬了起来,一个一个的,轻轻地放到镖车上,一个人拉着镖车前进。 他一直微笑着。 他认为微笑能够使亡魂得到安宁,能让死去的人得以升天。 —— 东阳西落,已是黄昏。 雪山的尽头是一个小镇,小镇上很温暖,这里到处都是人,到处燃着灯火。 柳行乐找了一户人家,给了点钱,让他们安葬好镖车上的人。 小镇不大,柳行乐很容易就找到喝酒的地方。 他本来是不喜欢酒的,但他师傅却一直灌他喝,说酒能消愁,酒能解忧。 可他并无愁要消,也没有忧要解,但他也爱上了酒。 因为酒能让他把快乐变得更快乐,把开心变得更加开心。 直到后来,他有了忧愁,才渐渐明白师傅所说。 只是他不常把忧愁挂在脸上,因为忧愁是会传染的。 他并不想别人因为他感到忧愁,所以他在别人面前一直都是微笑的。 柳行乐走进酒馆,随便找了个位置,放下他腰边的剑,然后吩咐酒保上了几壶好酒和几碟小菜。 酒馆里坐着好几桌人,有一桌最为特别,桌上竟放着一口棺材,甚是骇人。 忽听旁边一人道:“那小子还真会藏,让咱们足足找了一个时辰,竟还没发现他的踪影。” 说话的这人竟长得像只猴子,枯瘦矮小、面色蜡黄,猴子脸,猴子腰,猴子腿,竟无半分像人。 与他一桌的还有三人。 一人肥头大耳,体形如猪,重达千斤,身上的肥肉带着油光,一抖一抖,使人看了反胃作呕,食欲全无。 另一人贼眉鼠眼,时不时发出老鼠般的“吱吱”声响,那吱声尖锐、刺耳,使人听得汗毛耸立。 剩下的一人竟像只秃头鹰,目光犀利,左手的手掌被人削掉,安着一个银钩,使人看了心惊胆颤,心生惧意。 柳行乐认得他们,他虽是初入江湖,但江湖上的事他听说书先生说过不少。 这四人便是江湖上的四大恶人,人称“江湖四恶”,“秃鹰”好抢,“铁鼠”好偷,“金猴”好骗,“福猪”好赌。 柳行乐盯着秃鹰左手的银钩,喃喃道:“原来是他们杀了那些人。” 柳行乐拿起了酒壶,继续听他们在那里讲。 秃鹰怒喝道:“哼!要是给那小子传了出去,说‘江湖四恶’抢了一棺材的石头,这面子可丢大了。” 金猴道:“也不知道那小子是用了什么法子,追着追着就突然消失了,真是见鬼!” 他刚说完,脑子忽然灵光一闪,狂笑道:“哈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秃鹰瞪着他,道:“你知道甚么?” 金猴笑道:“我知道他是怎么消失的了。” 他顿了顿,接着道“他想必是挖了个大坑,然后用雪活埋了自己,也只有这样才能躲过咱们追踪。” 铁鼠斜眼瞥着他,道:“吱吱——你现在想到有何用?你还能找得到他?” 这时,酒馆又进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明明穿得很厚,穿得很暖,却弯着腰,搓着手,身子在不停地抖动。 这个人,柳行乐虽不认得他,但从他的着装上知道他跟那些死人是一起的,他应该就是江湖四恶口中说的“那小子”,那一条“漏网之鱼”。 果然,江湖四恶认出了他。 铁鼠阴笑道:“咱们还愁怎么找他,没想到他却来自投罗网。” 金猴冷笑道:“这下他可逃不掉。” 福猪笑道:“哈哈,我要一掌把他拍成肉泥。” 他笑得很大声,笑得竟然也跟肥猪一样,十分难听。 那小子自然也听到这难听的笑声,抬头一看,霎时大惊。 他的脸本来就被冻得很苍白,现在又被这么一惊,脸更白了,比屋外的积雪还要白。 他的身体竟被吓得不再抖动,整个人僵硬在那,他眼前出现的是那雪地上同伴血肉横飞的画面。 铁鼠阴笑道:“吱吱,福猪,他好像被你吓傻了。” 福猪笑道:“傻了最好,傻了就不会了跑,再跑下去都要瘦个好几斤。” 他们在那里说着笑,秃鹰却早已跃了出去,大喝道:“小子,纳命来!” 他的速度很快,比天上飞的老鹰还要快,只是一瞬就到了那小子面前,手中银钩只指那小子的咽喉,十分犀利,十分狠毒。 待所有人都以为那小子将被银钩索命时,忽见银光一闪,一柄剑赫然插在了秃鹰的面前,他只要再走一步,破的必定是他的喉咙。 秃鹰急忙向后撤了好几步,这才发现墙上插的竟是一把还未离鞘的银剑。 秃鹰大喝道:“是谁?” 柳行乐悠悠地走了上前,道:“是我。” 秃鹰瞪着他,道:“你是谁?” 柳行乐微笑道:“在下柳行乐,行侠仗义,乐善好施一直是我的本分。” 秃鹰大怒,道:“哼!你算什么东西?” 柳行乐悠然道:“有我在,你杀不了他。” 秃鹰哪容得下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在他面前狂妄,于是大喝一声,手中银钩再次刺出,这一次更快、更狠、更准。 然而,他的银钩尚未刺出一半,就被一剑削断,“砰”的一声,掉落在地上。 秃鹰霎时大惊,脸上冷汗直冒,伸出的那只手在不停地颤抖。 他实在看不清那把剑是如何出的鞘,又是如何砍断了银钩,又是如何指着他的咽喉! 不只是他,在场的所有人也没有一个能够看得清楚。 他们只知道,这把剑倘若完整,此刻早已洞穿了他的喉咙。 只因这把剑是一把——断剑。 这把剑的表面十分通亮、透澈,这不是一把杀人的剑! 杀人的剑是绝不会有这般透亮的。 柳行乐盯着秃鹰,笑道:“如何?我没说错吧。” 秃鹰咽了口水,颤抖道:“没······没错,你······你说的没错。” 第二章 神偷赛梅花 铁鼠、金猴、福猪在一旁早已看呆,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走上前去。 金猴惶恐道:“小兄弟,我······我们不杀他,我们现在就走。” 说完,四人正要离开,却听见一声大吼,吼声中带着愤怒,带着仇恨,又夹带着悲伤。 发出吼声的正是门口的那小子,他此时已克服了恐惧,狂吼道:“不能让他们走!他们杀了我的同伴,杀了我的父亲,你应该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柳行乐看着他的脸。 原来那个死后仍然护着镖旗的大汉是他的父亲。 柳行乐叹了口气,道:“我不会杀他们。” 那孩儿道:“你不杀他们,他们却要杀更多的人。” 金猴不住摇头,道:“我们以后不······不杀人了。” 然后又对着身后的三人,一边眨眼一边说道:“对不对,对不对?” 秃鹰、铁鼠、福猪三人自然知道金猴的意思,不住点头,齐声道:“对,对······” 那孩儿突然大笑,道:“放屁!” 四大恶人被他的这一声“放屁”气得红透了脸,却又不敢动作。 柳行乐叹了口气,道:“杀了他们只能解你心中的仇,但你心中的悲又如何能解?” 那孩儿怔了怔,呆在那里没有说话,但眼眶中的泪水却止不住的流。 悲如何能解? 若不杀他们,仇又如何能解? 那孩儿忽然跪在了地上,喉咙里不断发出嘶声,头不断地磕着地板,磕出了血。他想不明白,他也不愿去想,只要他一想,那血肉横飞的画面就会在他的脑中不断徘徊。 柳行乐急忙扶起了他,道:“我知道你恨他们,恨不得他们死,但世上除了恨还应该有爱,一种叫‘宽恕’的爱,如果没有了这种爱,人间和地狱又有何差别?” 那孩儿瞪着柳行乐,他发现柳行乐一直微笑地看着他,甜蜜而温暖,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了这般笑容,心中却燃不起仇恨。 他不知道自己该选择什么。 他的眼睛已显得空洞,仿佛没有了灵魂,没有了仇恨,没有了悲伤。 他的心竟变得如此平静。 十五岁的孩儿似乎突然之间就长大了。 他淡淡道:“你们走吧。” 秃鹰、铁鼠、金猴、福猪四人面面相觑,顿感讶异,他们不知这个孩儿为何有如此勇气。这还是那个被吓得哆嗦发抖的孩儿吗? 宽恕一个人那是要多大的勇气? 比死亡还要大······ 一个十五岁的孩儿,那颗小小的心脏,又是如何承受得了这等压力? 他一定非常痛苦。 秃鹰四人心头莫名难受,沉吟半晌,最后还是道:“多谢不杀之恩。” 他们是恶人,他们怕死,怕柳行乐改变主意。 是以他们匆匆地逃跑,但他们留下了一枚戒指,一枚玛瑙玉戒。 这枚戒指是从那大汉手中抢来,是那孩儿父亲的戒指,“震虎”镖局当家的象征。 柳行乐帮那孩儿擦干了眼泪,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儿道:“聂小虎。” 柳行乐道:“如今你有何打算?” 聂小虎低头默默地看着手上的玉戒,缓缓道:“我要回雪山。” 柳行乐自知他的想法,道:“你父亲他们,我已托小镇上一姓‘李’的人家埋葬,就在小镇入口。” 聂小虎抬起头看着柳行乐,他发现眼前的这位大哥似乎永远都能明白人的心思,永远都能让人安心。此刻,他终于有了微笑,道:“谢谢。” 柳行乐道:“你现在过去应该还能见上一眼。” 聂小虎着急道:“我现在就过去。” 柳行乐道:“我陪你。” 聂小虎道:“谢谢,但我想一个人看看他。” 柳行乐沉吟半晌,道:“好吧。”想必四大恶人现在应该已走,不会对他有什么伤害,而且一个男人哭的时候也不愿意让人看到。 聂小虎刚欲离开,忽然又道:“大哥,你能帮我一个忙吗?帮我把镖送到‘点苍派’,这也算是完成我父亲最后的心事。” 柳行乐疑惑道:“你不一起同行?” 聂小虎道:“我决定在这陪着父亲。” 柳行乐思虑半晌,道:“好。”他最终决定还是不把棺材里面装着石头的事告诉他,免得他再次为父亲的死而感到伤心。 —— 酒已冷,菜已凉。 但柳行乐依旧喝得开心,吃得高兴。 他给过酒菜钱,也赔偿了酒馆的损失。 棺材里仍然装着石头,重达数百斤。 他没有福猪的力气,只能买来了一匹马,车还是那辆镖车,车上仍然插着那面威风凛凛的镖旗。 出了小镇,又是一条漫长的山路。 要到点苍,还需要翻过几个山头,穿过几个小镇。 柳行乐拿起了一块石头,玩弄了一番。他想不明白,棺材里为什么放着石头?难道石头里藏着金子?托镖的人又有什么目的? 他就坐在镖车上想着。 忽地,马嘶长啸,柳行乐抬头看去,道路的前方竟躺着一个人,不知是生是死。 柳行乐放下了石头,急忙地跑了过去。 地上躺着的人,他可熟悉,这人竟是方才与他交手的秃鹰,只是此时已全无气息。 柳行乐查看了一番,死者秃鹰的胸前、后背都插满了银针,每一根银针都带着剧毒,取人性命,一发既可,根本用不着这么多银针,想必他是连兄弟的那份也一一档下了,以他的轻功的确能够做到。 秃鹰手上还留着张纸条,柳行乐打开一看。 只见纸条上写道:你不会杀人,我替你杀了,不用谢。棺材我也瞧过,是一口双层棺材,低下的东西我已拿走,棺材你可以扔了。——神偷赛梅花 柳行乐心中一凛,黯然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他深闭着眼睛。 他从来没杀过人,也从来没想过要杀人,这次他却间接地杀死了人。他此时满怀着悲伤和自责,但他还是挤出了笑容,笑得十分坚硬,笑得十分勉强。 不知道这样的笑容能否让死人亡魂得到解脱。 他把棺材里的石头全部取了出来,抱着秃鹰的尸体,轻轻地放进了棺材。 柳行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棺材啊棺材,你最终还是索了人命,还是逃脱不了装人的命运。 他调整了一下心绪,驱着马继续前进,只不过这次不知要到什么地方。 神偷赛梅花,此人是最近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小偷,他行踪诡异,有一手变化莫测的易容术,不知是男是女,江湖人只知道他盯上的东西,就从未失过手,因为他号称自己是比“怪盗一枝梅”还要厉害的小偷——赛梅花。 柳行乐若有所思地看着纸条上的字,知道他和秃鹰之事的也只有酒馆的人,只是交手当时,酒馆人群为了不被波及,纷纷躲让,正好遮住了那口棺材,是以他才无法看清。 柳行乐他嗅了嗅纸张,纸张上竟伴有淡淡幽香。 当时酒馆就只有一个女人,所以柳行乐还很清晰地记得她的脸,只是不知那张脸是否是易容过的。 柳行乐快马加鞭,他要找到这位神偷,拿回镖物。 —— 第三章 尔虞我诈 马快,人更快! 在前方的树林里,有三人在不停地往前跑,他们后面有一人不停地往前追。 跑在最前面的一人气喘吁吁道:“这女娃子,好生厉害,要不是大哥顶着让咱们先撤,此刻早已被她追上。” 第二人笑道:“吱吱,看来你那骗人的伎俩不咋的,还是我那招‘顺手牵羊’厉害点。” 第三人道:“你还说,要不是你偷了她的东西,我敢打赌,她肯定不会追得这么疯。现在也不知道秃鹰状况如何。” 这三人赫然是早已离开的金猴、铁鼠和福猪。 只听金猴又道:“既然骗不了她走另外一条路,咱们就分开走,我看她要追谁。” 铁鼠点头,阴笑道:“如此甚好。” 福猪道:“那东西谁来保管?” 铁鼠笑道:“我偷的,自然由我来保管。” 金猴冷笑道:“她自然知道是你偷的,自然也会追着你,你也自然会被追上,如此来看,东西还是给我保管为好。” 铁鼠笑道:“听你这么一说,的确有理,所以她若是追上了我,我却没有东西,她必定杀我出气,我还是留着自保的好。” 金猴冷笑道:“你莫以为她拿到东西就不会杀你。” 福猪截口道:“东西拿着也死,不拿也死,不如把东西扔在这里,她若看到了,或许就放过我们。” 铁鼠道:“这也有理,但你能保证她拿到了就铁定不追了?” 福猪哑口道:“这······” 金猴道:“不如我们把这东西分成三半,一人拿一半,谁被捉到也可以以剩下的两份作为筹码,只要不说出另外两人的行踪,她就一日不敢杀人,她不敢杀人,我们却敢杀她,到时就······嘻嘻。” 铁鼠、福猪一听,眼前一亮,齐声道:“有理有理。” 他们三人在前面商量着,后面一人却已怒火冲天、暴跳如雷。 她自号自己为“赛梅花”,却在杀秃鹰的时候,一时大意,竟被铁鼠用“妙手空空”偷走了她偷来的东西,这要是传了出去,颜面何存? 所以她发誓,誓要杀了那三个恶人,那三个让自己颜面扫地的恶人。 只要半刻,不!是不用半刻,她就能追上去了,她嘴角一笑。 忽地,在她眼前逃窜的三人,竟然分开了三个方向,她怔了怔,然后决定往铁鼠的方向追去。 —— 柳行乐驾着马,马拉着镖,终于跑到了这片树林。 这片树林竟有两条岔路。 右边的一条地上有相当明显的足印痕迹,沙石较少,而左边的一条却满满的沙石。 柳行乐笑了笑,驾着马走向左边的一条。 他才走了一小段路,地上的沙石越来越少,脚印却越来越多。 金猴这样的伎俩也实在太差点。 柳行乐看着地上的脚印,其中有一双脚印陷得较深,想必就是福猪的脚印了。这些脚印都显得十分急促,显然是身后有人追着他们,那人恐怕就是神偷“赛梅花”了。 他看了身后的棺材一眼,沉吟半晌,决定下马追赶。 他身子一跃,脚下轻功一展,便到了五十米开外,宛如飞燕,宛如虎豹。 只是片刻,便到达了金猴、铁鼠、福猪三人分开的地方。 柳行乐喃喃道:“地上已无福猪脚印痕迹,想必福猪是进入林中,那么金猴和铁鼠两人会往何处?” 时间紧迫,已不容他再多想,出了这片林,就是城镇了,到时要找到人就难了。 柳行乐还是决定继续往前,到底前面会遇上谁就要看运气了。 所幸的是他的运气不差。 眼前有两人,铁鼠,他认识,另外一个估计就是神偷“赛梅花”了。 但令柳行乐意外的是,这个“赛梅花”竟然是位芳龄十八的妙龄女子,娇小玲珑,杨柳细腰,完全不像是在酒馆里那****般模样。 但此刻的这位神偷“赛梅花”竟像拎着小鸡一般拎着铁鼠,脸上带着红晕,怒气腾腾的样子,道:“臭老鼠,你劝你还是快点把那只猴子和肥猪的行踪告诉我,不然我就让你尝尝我的‘梅花五针’,让你生不如死。” 铁鼠阴笑道:“吱吱,你若弄死了我,我看你这一辈子都别想找到他们,我手上的这东西你也一辈子别想凑完整。” 他手上拿着的正是那分成三半的东西,这“东西”竟是一张羊皮图纸,竟是张藏宝地图。 铁鼠斜着眼睛,又阴笑道:“我说女娃子,你若好生待我,我或许还能告诉你一二。” 赛梅花哼了一声,放开了铁鼠的衣领,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她刚说完,铁鼠衣领处突然现出一把匕首,银光一闪,即犀利又准确地,直刺赛梅花的心脏,暗中笑道:吱吱,女娃子啊,你武功不差,又精通暗器,可惜还是嫩了一点。 铁鼠的这一手的确阴险,只是他的匕首刺在对方身上,竟无法入肉! 赛梅花一巴掌拍飞了铁鼠,冷笑道:“我的‘金丝甲’岂是你这破匕首能刺穿的?” 铁鼠即惶恐,又贪婪地看着她,道:“原来是‘金丝甲’,原来你就是江湖上自称‘赛梅花’的神偷。” 赛梅花冷笑道:“你也不差,竟从我身上偷走宝图,还跟那死猴子学会骗人了,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铁鼠笑道:“吱吱,不敢不敢。” 赛梅花又是一巴掌甩了过去,把他脸打得红肿,道:“不敢?既然不敢,那你还不说出他们去处?” 铁鼠擦着嘴角上的血,再也笑不出了,心中大苦,他实在想不到面前漂亮的女娃子竟然如此火爆,动不动就甩上一掌,按这样下去,即使不被她杀死,也要被她掴死。 不过下一秒,他就开心了。 赛梅花当然注意到了他的表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发现了站在树上的柳行乐。 赛梅花大惊,暗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我竟然一点都没发现他的动静。 铁鼠大声诉苦,道:“柳大侠,快救我,这女娃子是······是个大魔头!” “啪”的一声,他又被掌了一巴,嘴里的老牙也被打掉了一颗。 铁鼠瞪着赛梅花,道:“你······你······” 赛梅花道:“你什么你,你莫要多嘴,臭老鼠!” 柳行乐叹了口气,截口道:“我无杀他之意,你为何多此一举。” 赛梅花道:“一只抢食的老麻雀,杀了就杀了。” 铁鼠道:“麻······麻雀?你······你说的可是秃······秃鹰?” 赛梅花道:“他既然自己一个人留下来,就说明他有必死的决心,我也就成全他一把。” 铁鼠叹了口气,喃喃道:“我们四人虽不分大小,但此刻你已是我们大哥······” 赛梅花看着树上的柳行乐,道:“你来这里是想拿回镖物的吧?” 柳行乐伸出了手,道:“拿来。” 赛梅花笑道:“如果我不给呢?” 柳行乐抚摸着剑柄,笑道:“你会给的。” 赛梅花忽然大笑,道:“我知道你的剑不会杀人,何况我还穿着‘金丝甲’,你那把破剑还能把它洞穿不成?” 柳行乐微笑道:“我的剑不是用来杀人的,是用来救人的。” 铁鼠一听,开心的不得了,道:“柳兄弟,柳大侠,我想你要找的应该就是我手上的宝图,只有你把我救······” 他还未说完,又挨了一掌。 赛梅花气红着脸,反手又是一掌,道:“就你多嘴,我让你多嘴。” 一妙龄女子揍着一个臭老头子,这场面要是放到大街上,也不知道会引起多少人围观。 第四章 断剑碎衣 柳行乐再也看不下去,便跳下了树,奔了过去。 他的速度极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到了两人的面前,一手拎开了铁鼠,一手抓住了赛梅花的手腕,道:“够了。” 赛梅花怎会听他,手腕一扭,身子往后跃的同时,袖口处忽然射出数根飞针,只取柳行乐面门。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快的速度,常人根本无法回避,但柳行乐的剑更快,快得生起了风,风起,飞针落。 赛梅花大惊,她虽在酒馆已知此剑之快,但如今亲身感受,也不由得动容。 飞针已落,但柳行乐的剑势未收,虚步一晃,人又已飞出。 赛梅花又是一惊,没想到对方除了剑术,轻功竟也快得惊人,她想退,但她还未来得及退,柳行乐就已到她面前。 只见柳行乐凌空而起,忽然一招倒挂金钩,剑如游龙腾海之势,霎时,衣碎遍地,但剑势未停,断尖一扭、一挑,金丝甲顺着断尖脱落,长剑一带,金丝甲已落柳行乐手中。 赛梅花早已被吓破了胆,她想动,但她根本不能动,她只要一动,剑就会刮花她的脸。 对于美丽的女子而言,脸比性命还要重要。 柳行乐瞧着已只剩一件内衣的赛梅花,微笑道:“你若不那么野蛮、暴躁,心地若好,倒也可称得上为绝代女子。” 赛梅花双手捂着胸,眼角通红,抽泣道:“你······你······” 柳行乐道:“东西还你,再告诉你一句,一人再美,若心地狠毒,也是丑陋。” 他甩手扔回金丝甲,便带着铁鼠离开,只留赛梅花一人在那哭泣。 路上,铁鼠道:“那件‘金丝甲’可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你为何还要还她?” 柳行乐笑道:“我要它何用?” 铁鼠一怔,恍然大悟道:“也是,你要它也无用,凭你的武功,凭你的那把断剑,天下能杀你的恐怕屈指可数。” 他继续道:“但我现在很想知道,究竟是哪位高手,又用哪种兵器才能把你的剑砍断?” 柳行乐沉默不语。 铁鼠又道:“是‘疾风剑’风一笑,还是‘狂刀’仇天恨,又或者是······” 柳行乐道:“你说的那些人,我还未遇见过。” 铁鼠道:“那你的剑······” 铁鼠还想说什么,但他没有再说下去了,因为他看到了那口棺材,他知道,此刻棺材里装的必定不是石头,而是他的大哥——秃鹰。 恶人纵然是恶人,但只要是人,就会有情。 铁鼠推开了棺材盖,看着里面的秃鹰,无语凝咽,为何生前不觉珍惜,死后却如刀割。他在想,他那时候应该留下的,即使不敌,也可一起战死。 柳行乐微笑地看着,也不打扰着他。 铁鼠沉默了很久,哽咽道:“谢······谢谢你,这个你拿去吧。” 他从怀中摸出了三张羊皮纸,竟是三张羊皮纸! 原来他在分开宝图后,又使“偷天换日”之招,把金猴和福猪的那两张羊皮纸也换到了自己手上。 柳行乐接过羊皮纸,竟也不看,直接放入到怀中,道:“你有何打算?” 铁鼠道:“能否借你的马?我想带他回去。” 柳行乐微笑道:“可以,但你是否也可答应我一事?” 铁鼠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恶人我也当够了,我答应你便是。” 铁鼠拱手道:“告辞。” 柳行乐揖道:“告辞。” —— 黄昏已过,天色已黑,林中树叶被寒风吹得哗哗作响。 柳行乐只身一人走在路上,他来到方才之地,竟见神偷“赛梅花”仍在那里。 她此刻已穿上了那件金丝甲,但仍然十分单薄。 寒风萧瑟,她竟一动不动,直到看见了柳行乐。 她向着柳行乐走了过去,但她还未说话,柳行乐就已说道:“赛姑娘,天气阴寒,你先披上再说。” 他一边说着一边脱下皮袄,然后给她披上,动作相当温柔、相当细腻。 赛梅花心头突然一暖,竟忘了自己是要取他性命。 她忽然转身搂着柳行乐的,搂得很紧。 这个人的怀为什么会如此温暖? 她从来都没有感受过这般温暖,她不知道为什么,前一刻还想杀他的自己,现在却如此舍不得地离开他。她手中的梅花针掉到了地上。她搂得更紧了。 她可能连自己都忘了,她本就是个柔弱的小女子。 她是个孤儿,从小被人欺负,是她的师傅觉得她可怜才收留了她,教她武功,教他暗器。她的师傅告诉她,要想不被欺负,那就要别人怕你,别人要是欺负你,你就用暗器对付他,所以她才一直故作强势,故作野蛮。 柳行乐被她抱得不知所措,道:“赛······赛姑娘?” 赛梅花听到柳行乐叫她,急忙地放开了手,羞涩道:“我······我不姓赛,我姓楚,叫楚倩,你可以叫我小倩。” 柳行乐看着她那副惹人怜爱的样子,实在与之前判若两人,要不是长着同一张脸,他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楚倩柔声道:“你已看过我身子,你就要对我负责。” 柳行乐一愣,道:“我何时看过你身子?” 楚倩道:“在一个女人看来,一件内衣与光着身子毫无差别。” 柳行乐无奈地笑道:“女人真是种奇怪的生物,怪不得师傅他老人家常说,不可与女人争辩,因为你永远都辩不赢。” 楚倩道:“我师傅曾经也说过,对于看过自己身子的男人,要么相爱,要么他死。” 柳行乐道:“依你的性格,你应该杀死我。” 楚倩羞涩道:“但我此刻已经······已经爱上了你。” 柳行乐笑道:“是因为你杀不过我,所以才爱上我?” 楚倩温柔地摸着身上的皮袄,柔情道:“是因为你为我披上的这件皮袄。” 柳行乐道:“就因为这件小事?” 楚倩道:“有时候你们男人的小事,在我们女人看来就是大事,有时候你们男人的大事,在我们女人看来就是小事。” 柳行乐道:“若此刻不是你,换做其他女子,我还是会这样做。” 楚倩缓缓道:“你说这么多,是不是不想负责?” 柳行乐道:“你要我如何负责?” 楚倩脸红道:“我要······我要你娶我。” 柳行乐一怔,说不出话来。 他本来就不善于拒绝,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之事,他也从不拒绝。 楚倩看着柳行乐那副难言的样子,便知他的选择,心里不由得失落。 她本来是个柔弱女子,但多年来的伪装多少也影响到她的性格。 是以,她心头一狠,手中银针忽现,在月光的照耀下,竟显得格外的凄凉。 她咬着嘴唇,素手抖动,手上的银针迟迟无法飞出。 但最后,银针还是飞了出去,在出手的那一瞬间,她后悔了。 银针冷冷地飞向了柳行乐,柳行乐似乎也看不见,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银针终于射中了他,针上的剧毒瞬间游遍他的全身,一口毒血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脚步已不稳,似倒非倒。 楚倩急忙冲了过去,抱住了他,从腰上的布袋上拿出了药瓶,喂他服上了药,颤颤道:“你······你为何不躲?”。 柳行乐不停地咳嗽着,微笑道:“这······这是我欠你的······我从来不负任何人。” 楚倩抽泣道:“你先别说话了,我带你去养伤,这毒就算吃了解药,也要一定时间才能恢复。” 她扶着柳行乐,便往山下的城镇走去。 —— 第五章 恶女柔情 山下的城镇很大,人潮聚集,熙熙攘攘,平和又热闹的景象,让人倍感温怀。 其中有不少人的手上拿着灯笼,最里唱着歌,又不断地有烟火、鞭炮声响起。路边也有不少的商贩架起了棚,挂着灯谜,摆列着各式各样的奖品,好生热闹。 楚倩看着天上的月光,大且圆,皎而涩,却又感到无比的凄凉,原来今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 楚倩找了最近的一家客栈,扶着柳行乐走了进去,道:“掌柜,给我一间上等客房。” 掌柜笑嘻嘻地打量了楚倩和柳行乐一番,道:“姑娘,十分抱歉,我们的上等客房已经客满了,你要不换个中等的?” 楚倩怒目而视,嗔道:“你是认为我们住不起吗?” 掌柜尴尬道:“这······你想想,今天是十五,很多外来客都来这边留宿,满了也不奇怪。” 楚倩从腰带上拿出了一锭银子,狠狠地拍在了柜台上,道:“这样就不满了吧!” 掌柜见到银子,眼睛绿得发光,从腰带上取出了一块牌子,道:“不满,不满,天号第一间。” 楚倩看到掌柜那模样,再也忍不住,一掌甩了过去,直接把掌柜打得脸红鼻肿,也不管他死没死,头也不回地走上楼。 柳行乐微微睁开了眼睛,虚脱道:“你······你何必如此。” 楚倩转头看着趴在自己肩膀上的柳行乐,目光立刻变得柔和起来,道:“他瞧我们这身装扮不像有钱,才不肯给我们好的房子,以为我们住了房又不给钱。” 柳行乐喘息道:“他是个生意人,这么做也没错,你以后再······再也不可这样。” 楚倩柔声道:“好,你也别说话,我扶你上楼。” 她安顿好了柳行乐之后,便又下了楼,走到了柜台,又拿出了一锭银子,道:“你找个人打点水,照顾好他,要是有什么差错,我取你狗命!” 掌柜惶惶地看着她,颤抖地接过了银子,道:“好······好,姑娘请放心。” 楚倩走出了客栈,喃喃道:“‘血凝凝’,中了此毒,全身血液就会凝固,要想尽早恢复,还需要些活血的药物,当归、赤芍、川穹、红花······” 她低着头一边念着,一边用手指进行排列。 忽然,前方冲出了一个人,径直地向她撞了过来,把她撞得踉跄后退了几步。 楚倩回头叱道:“大块头,你走路没长眼啊!” 那大块头也回过头,急忙点头道:“对不起,对不起。” 说完,他就窜进了人群,笑道:“嘻嘻,又一个。” 他打开了手上的钱袋,里面什么都没有,竟是个空钱袋! 他轻喝道:“什么玩意?出门竟不带钱!” 他气吁吁地把偷来的空钱袋一扔,又往自己腰上的钱袋摸了过去,惊呼道:“我······我的钱袋呢?” 楚倩若无其事地走到了药店,跟药店老板取了几副药,给过钱,便在街上游荡了起来。 她看着满街的灯火,满街的人群,心中无比的惆怅。以前每年的这个时候她都会和师傅吃着元宵,赏着花灯,自从师傅离开后,这个节日已渐渐被她淡忘了。 她从商贩处买来了几个元宵,便回到了客栈。 客栈的小二把柳行乐照顾的很好,时不时拿着毛巾帮他擦着汗,一点也不敢松懈,看来掌柜已经好好吩咐过他。 楚倩道:“你把这药拿去熬,熬好了再过来。” 店小二道:“好的。” 小二走后,她目光又变得柔情,似乎能融化整座冰山。 楚倩坐到了床头,扶起了柳行乐,道:“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她手里拿着元宵,在柳行乐眼前一晃一晃。 柳行乐道:“你不必待我这般,我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血液有点不通,身体行动不方便而已。” 楚倩道:“你这人真是奇怪,不管好人、恶人甚至死人你都照顾得很好,现在却容不得别人来照顾你。” 柳行乐笑而不语。 楚倩拿着一颗元宵,温柔地笑道:“把嘴巴张大,我喂你吃。” 柳行乐张大了嘴巴,道:“啊······” 楚倩看着柳行乐那副她从来没看过的可爱表情,扑哧一笑,然后轻轻地把元宵喂进了他的口中,道:“你为什么总能微笑?我从来没见你哭过。” 柳行乐道:“男人是从来都不会在别人的面前哭的。” 楚倩道:“那聂小虎不就哭过?” 柳行乐道:“所以他还是个孩子。” 楚倩道:“你也只比他年长七、八岁。” 柳行乐道:“有时候男孩变成男人只要一瞬间。” 楚倩道:“那你的那一瞬间是什么时候?” 柳行乐道:“剑断之时。” 楚倩道:“那你的剑为何而断?” 柳行乐道:“我可以不回答么?” 楚倩凝注着他,他虽然微笑着,但那笑容下却带着无比惆怅,她没有再问下去。 药已熬好,楚倩给他喂好了药,便趴在床头边,静静地看着他,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睡梦中还带着微笑。 这是她过得最开心的一个元宵节,甜蜜而温暖,幸福而愉悦。 柳行乐温柔地抚着她的秀发,微笑地看着她,目光甚是怜惜,喃喃道:“扶着我走了那么长的路,把你累坏了吧。” 柔和的烛光,照着两个柔和的人,把两人带入了柔和的梦乡。 —— 元宵节过后的早上,余韵未消,一大早就响着鞭炮,噼里啪啦—— 是以早起的人开心,晚睡的人埋怨。 晨光照进了房间,并携带着鞭炮的火药味。 楚倩睡在床上,伸了一个懒腰,虽然还觉得累,但脸上扔挂着幸福的微笑。 她忽然感觉到一丝不对,自己怎会睡在床上?行乐呢? 她一想到柳行乐就从床上蹦了下来,房间不大,她一眼就可以看完,但还是轻呼道:“行乐,行乐······” 无人回应,她急忙下了楼,心中忐忑不安,竟已有点疯狂······ 这时,掌柜看见了她,赶紧跑了过去,道:“姑娘,姑娘······” 楚倩也不听掌柜说下去,疯狂地摇着掌柜,道:“他人呢?他人呢?他人在哪······” 掌柜被她摇得头昏目眩,道:“人······人已经走了。” 楚倩身子一震,嘶声道:“你既然知道他走,你为什么不拦着他?你为什么不上来告诉我······” 她手已举在半空,只要他说的不能让她不满意,她就打死他。 掌柜被吓破了胆,颤抖道:“那······那位少侠让我不告诉你的,你······你别打我,他说你不······不会打我的。” 楚倩突然嘶声狂笑,道:“他说我不会打你?他说我不会打你······为什么他说的话我就要听!” 掌柜听得楚倩的这句话,还以为她要打他,死死地闭着眼睛,咬着牙,但等了半天,对方竟还未下手。他微微张开眼睛一看,只见她哭红了眼,身子在不停地颤抖,那只停在半空的手也迟迟不能落下。 掌柜深吐了一口气,从怀中拿出了一样东西,道:“这是那位少侠留的书信,我早就想拿出来的,只是刚刚······刚刚给你打断了。” 楚倩听到书信,脸上竟柔和了许多,掌柜看到,心中不免一阵感慨,原来她还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楚倩急忙拆开书信,一边看着,一边眼泪就滴了下来,喃喃道:“你既然知道危险为何还要去,你以为抛下我就是为我好吗······” —— 第六章 麒麟帮 柳行乐此刻已驾着马前往点苍的路上。 他深知,他怀中的这一份藏宝图会给江湖带来多少的腥风血雨,他也深知,这一份藏宝图又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危险。 即使他没看过,但谁会相信呢? 人,很多时候都是自私的,他们都会有一种占有欲,当这种占有欲被无限放大时,人就会变得疯狂,他们会为了这种强烈的占有欲而变得不择手段。 经过数个日夜,马终于跑到了点苍派的山脚下,柳行乐抬头望着那石阶的尽头,心中竟有种道不出的感觉。 是抗拒,是期待,还是无奈? 上山的石阶,一层叠一层,陡峭且险峻,每踏出一步,身体就沉重一分。若有人在这条石阶上走上一万次,那么这个人的轻功造诣绝对变得非凡。 烈日当空,柳行乐已走了上百阶,早已湿透了衣衫,汗水沿着他的脸颊落到石阶上,汗水霎时被那滚烫的石阶蒸发成青烟,发出‘滋滋’响声,但他的眼神中并没有一丝的疲惫,反而带着同情和敬意。 他竟在同情这些石阶!同情它们被烈日无情地灼烧,同情它们这一生都无法自由,同情它们永远活在人的脚下······ 同时,他又对这些石阶感到敬意,无论烈日如何灼烧,无论人们怎么踩踏,它们都尽心尽责,毫无怨言。 柳行乐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如果我是云,你就不用受烈日折磨了······” 天上的云似乎被他感动,竟纷纷聚集起来,遮住了那残暴的烈日,落下几滴泪水,治愈着它们那烧伤的皮肤。 柳行乐的脸上泛起了微笑,步伐顿时变得轻盈,行走的速度霎时快上了好几分。 片刻,他又已上了一百多阶,在他的前方,竟出现一个女子。 一个薄衫绿裙,秀发上夹着碧绿玉簪的女子。此时的她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石阶上纹丝不动,柳行乐便好奇地走上前去。 未等他说话,绿裙女子就抢先一步,紧张道:“别······别过来,前面有蛇。” 她说话的时候,柳行乐就已看见这条蛇了。这蛇长达六尺,体呈黄绿色,蛇身粗壮,蛇的尾部末端还具有一串角质环,这竟是一条响尾蛇。 此刻的响尾蛇后仰着身子,眼睛凝视着绿裙女子,嘴里不停地吐着蛇信,尾巴也在不停地摆动,发出‘嘎啦嘎啦’的响亮,让人听得头皮发麻,不敢动作。 绿裙女子木讷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额头冒着冷汗,脸色变得苍白。 柳行乐神色倒是从容,因为蛇的动作再怎么快,也快不过他手上的剑。 他缓缓道:“姑娘,你莫担心,它伤不到你的。” 绿裙女子用眼角的余光瞧了瞧他,道:“你能杀死这条蛇?” 柳行乐道:“我不会杀死它的。” 绿裙女子一愣,道:“你不杀死它,那我们怎······怎么上去?” 她话音刚落,眼前的响尾蛇忽然动作,上半身就像弹弓一般弹了出去,张着血盆大口,露出上颚的两颗毒牙,在乌云蔽日下显得更加阴深诡怖。 绿裙女子被这突如起来的攻势吓得急忙后退,脚后跟忽然踏空,整个身子向后倒了下去。 柳行乐见状,脚踏迷步,一手抱住了绿裙女子,另一手持剑,用剑鞘抵住蛇口,然后手腕一震,竟把蛇活生生地震晕了过去! 绿裙女子身体此刻倾斜地倒在柳行乐的手臂上,目光仰视着他,苍白的脸上忽然泛起一片红晕,道:“公子,你可以放开我了吗?” 柳行乐扶好了她,道:“是我冒昧了。” 绿裙女子作万福礼,道:“公子救我一命,是我多谢公子才是。” 她接着又道:“公子身手不凡,不知到点苍派所谓何事?” 柳行乐道:“我托朋友之请,送去一物。” 绿裙女子微笑道:“原来如此,小女子也正要回去,我们一同吧。” 柳行乐道:“回去?姑娘不会武功,应该不是点苍弟子吧。” 绿裙女子道:“点苍掌门正是小女子的父亲,只是我不喜欢习武而已。” 柳行乐微笑道:“那你父亲一定是一个很有素养的人。” 绿裙女子羞涩道:“谢谢公子夸奖。” —— 点苍的石阶陡且长,而这名绿裙女子走到上面去竟也是大气都不喘一口。 看来她虽不会武功,但轻功倒是了得。既然有如此厉害的轻功,竟还怕一条蛇。 女人似乎对这些蛇虫鼠蚁天生就恐惧,恐惧得连保命的武功都忘了。 此时的点苍派大门前,正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柳行乐和绿裙女子见状,便躲在远处的一个角落。 柳行乐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绿裙女子眉头微皱道:“他们是麒麟帮的人,他们竟又到这里来了。” 柳行乐一怔,他曾听说书先生说过,麒麟帮是最近江湖上风头正盛的帮会,没有人知道这个帮会是怎么出现的,只知道它的实力很强,一出现就力挫了‘九大门派’,杀死了众多的高手,手段极其残忍毒辣,半年时间不到,‘麒麟帮’这个名字就被传遍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江湖上没有人知道麒麟帮帮首的名字,他们只管他叫“麒麟”,麒麟下又设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四象后面又设有“十天干”和“十二地支”。 麒麟帮虽只有二十七人,但这二十七人足以震撼一个门派。 绿裙女子探首望去,小声道:“那位脸色苍白,身子单薄,手拿扇子的就是麒麟帮的白虎堂主,白衣书生。” 柳行乐笑了笑,道:“老虎本应凶猛、威风,此人却如此文弱,实在无法跟老虎联系起来。” 绿裙女子道:“这白衣书生的确跟老虎相差甚远,但他的武功足以让老虎震惊。” 柳行乐点头道:“就算他不用武功,就凭那身阴寒之气也足以把老虎冻住。” 绿裙女子道:“这白衣书生是阴寒了点,但要说诡异的话那肯定比不上他身后的那两个。” 柳行乐听她一说,便移眼往白衣书生身后看去,顿时一惊! 这两人无论身高、体格、容貌、发型,甚至连脸上的痣的数量、大小竟完全一模一样,唯一不样的是两个人的肤色,一个黑得如碳,一个白得似雪,两人背后都背着一把的长剑,竟也是一黑一白。 柳行乐道:“他们两个是什么人?” 谢绫烟道:“白衣书生的手下,‘十天干’中的丙和丁。” 柳行乐道:“这麒麟帮里的人的确够诡异的,但他们来这里是干什么?” 谢绫烟还未说话,忽然,传来了一阵沉重的开门声。 柳行乐放眼望去,只见点苍大门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了两个人。 第七章 出手救人 走在前头的是一名身穿道服的中年男人,此人高大威猛,隆鼻如鹰,目光十分锐利,走起路来竟似飘似幻,前一步在中庭,后一步便已到了门外。 跟在他后面的是一名少年,这名少年也是个人物,左脸长着一条长长的刀疤,右手竟只有三根手指。 这时,白衣书生手执纸扇,抱拳弯腰道:“小生白衣拜见谢掌门。” 中年男人摆手道:“少假惺惺,你这次带这么多人来是做什么?” 白衣书生道:“小生此次前来是跟你儿子谢浪索取一物,打搅到谢掌门,实在抱歉。” 他的话说得很慢,听上去让人觉得十分谦虚、有礼,但话中又带着刺,让人感到愤怒和生气。 谢掌门瞪了瞪刀疤少年,道:“他又欠你什么?” 白衣书生缓缓道:“一万两白银或者一根手指。” 谢掌门听了竟然也不生气,淡淡道:“他的手指值一万两?” 白衣书生笑道:“第一只手指值一百万两,第二根手指值五十万两,但他的第三根手指只值一万两。” 谢掌门道:“哦?常言道‘物以稀为贵’,怎么到你这里就变了?” 白衣书生道:“一个人的价格决定于他的价值,对于一个烂赌徒而言,他的价值是越来越少的。” 谢掌门笑道:“如此说来,你们岂不是亏了?” 这回倒是白衣书生疑惑了,道:“哦?” 谢掌门道:“在我看来他简直毫无价值。” 白衣书生一愣,道:“一个人连他的亲生父亲都放弃他了,那他的确已毫无价值。” 谢掌门道:“既然如此,你砍掉他一根手指,他也是赚到了,对于这样只赚不赔的生意,他应该没理由拒绝,除非他是傻子。” 白衣书生笑道:“我想也是。” 刀疤少年谢浪已被他们两人说得面红耳赤,但他不得不承认,一万两换他的一根手指,他的确赚了。 因为他自己都放弃自己了。 白衣书生扇开扇子,笑道:“他既毫无价值,那我就看在谢掌门的面子上,一万两换他的性命。” 谢掌门忽然厉声道:“现在你不得动他半分。” 白衣书生冷笑道:“谢如海,你好大的面子啊。” 谢如海深沉道:“面子不大,就值个一百两。” 白衣书生讥笑道:“谢如海,别给你面子你不要面子。” 他冷冷地收起了纸扇,眼睛死死地盯着谢如海,阴寒的杀气顿时徒升。 就连躲在角落静观的绿裙女子也感受到这股杀气,神情显得十分紧张,手心也已冒出冷汗。 她突然万福恳求道:“公子,他们若要动起手来,小女子恳请你能出手相助。” 柳行乐急忙扶起了她,柔声道:“姑娘,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有事的。” 绿裙女子起身道:“谢谢公子。” 柳行乐道:“没想到温文尔雅的你,弟弟竟如此顽劣。” 绿裙女子羞愧道:“是我没有照顾好他。” 柳行乐道:“养不教,父之过,你也不用太过自责。” 绿裙女子微笑道:“公子可真会赞美和安慰别人。” 她感受到柳行乐言语之中的暖意,抬头凝视着他,凝视着他的轮廓、他的笑容。 当她看到那温柔的笑容时,她的芳心竟萌生出了蜜意。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一个男人,那么的温柔,那么的亲切,那么的善解人意。 —— 天上云群聚拢,本来只是很小的一片乌云,此刻已成庞然大物,遮盖天地。 随着一声电闪雷鸣,点点小雨顿时化作洪流,微风发狂,树木摇摇欲坠,宛如洪荒末日。 白衣书生瞪着谢如海,阴寒的杀气被这一阵狂风暴雨推到了极致。 他手上的扇子忽然一开,身后的黑丙、白丁似有感应,两人同时动作。 只见他们两人同时出剑,一黑一白,双剑合璧,向着谢如海交剪而去,两人剑上的力度、角度、速度竟完全一样,黑白双剑配合无间,速度疾如闪电,快如疾风。 谢如海眉头紧皱,不敢直攫其锋,亦不敢后退半分,只因他一退,这黑白双剑便马上要了他儿的性命。 他当机立断,施展游龙身法,手拎谢浪后退数步,但黑白双剑犹如鬼魅,直贴其身,就在双剑即将剪断脖子之际,谢如海突然手掌谢浪,利用反冲之力避开夺命双剑。 但他出掌的那一刻,他后悔了。 只见黑白双剑兵分两路,黑剑只取谢浪,白剑直向谢如海。 谢浪惶恐地盯着眼前的那把黑剑,心中万般思索,自己都放弃自己的人,此刻竟还惧怕死亡。 就在谢浪闭眼接受死亡的那一瞬间,忽闻一声雷响,雷声中竟夹带一丝兵器碰撞的声音。 谢浪睁眼一看,只见一人身影在前,手持断剑,断剑在雷电照耀下,散发出夺目的银光。 黑丙一剑未果,脸变得更黑了,冷冷道:“你是何人?” 柳行乐道:“在下柳行乐。” 黑丙瞥了瞥对方手中的断剑,傲然道:“从未听过的人物,也敢拦下我的剑?” 柳行乐笑道:“难道拦下你的剑还需是有名气的人不可?” 黑丙缓缓道:“以前有很多有名气的人也拦过我的剑,但那之后,他们的名气便慢慢消散了,因为他们都死了。” 柳行乐道:“我没有名气,所以我不会死。” 黑丙笑道:“不,你会死得更快。” 话音刚落,他手中的黑剑再次刺出。 虽然对方手上的是一把断剑,但方才这把断剑却拦住了他,是以他不敢大意,一出便是用尽全力。 黑剑瞬间便融入天色。黑色的天,黑色的剑,肉眼已无法看清。 柳行乐泰然而立,手腕一扭,断剑银光映射,忽又剑光一闪,只闻“砰”地一声。 黑剑,落。 断剑,胜。 黑丙闭合双眼,淡淡道:“我败了,我竟然败了。” 柳行乐收回断剑,再观白丁与谢如海一战,谢如海已取得优势,不出片刻,便能取胜。 柳行乐心中暗道:这黑丙,白丁若单独而论,武功不算顶尖,但他们的合流之剑,恐怕我也得小心三分。再加上尚未出手的白衣书生,不知我······ 他往白衣书生那边一瞥,正好对上了对方投过来的目光,那是一道阴寒、冷酷的目光。 白衣书生忽然开口道:“你们回来吧。” 白丁自知败势,抽身而退,与黑丙一同退回到白衣书生身后。 白衣书生接着道:“那一万两,麒麟帮也看不上,但你们点苍派,迟早归顺于我们麒麟帮。” 谢如海哼了一声,道:“那你们下次来时,记得带上好的借口。” 白衣书生笑道:“那你就得管好你的乖儿子了,当然,他若要来,我们赌坊也随时欢迎。” 谢如海又哼一声,道:“慢走,不送。” 白衣书生笑了笑,转身便离开,在经过柳行乐身旁的时候,斜眼瞥了一下,他实在没把握能够胜他,胜他手上的那把断剑。 第八章 倩影寻来 天空随着白衣书生等人的脚步声渐渐放远而慢慢放晴,乌云消散,天地间仿佛又燃起了生机。 雨后彩虹高高挂起,再现点苍雄伟,巍峨。 绿裙女子从墙角处走了出来,她虽撑着伞,但全身仍被大雨淋透。 她虽看上去狼狈,但也不失清秀和灵气,那湿透的秀发,那湿透的绿裙反而让她更显魅力。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宛如仙子出浴。 柳行乐实在想不到同是屋檐下的谢浪,差异竟如此之大。 绿裙女子缓缓走到谢如海面前,行礼,然后道:“父亲你无碍吧。” 谢如海看着她,目光中充满了温柔,充满了怜惜,充满了爱。 他柔声道:“无碍,只是绫烟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绿裙女子谢绫烟道:“今天夫子身体不适,让我早点回来了。” 谢如海点了点头,便看向了柳行乐,揖手道:“多谢少侠就及时相助。” 谢浪听他老子这么一讲,也弯腰拜道:“谢过柳兄的救命之恩。” 柳行乐急忙扶起,微笑道:“你也不必谢,助人只是我的本分而已。” 谢如海大笑道:“好!好一个本分。” 谢绫烟截口道:“父亲,其实这位公子是送镖过来的。” 谢如海道:“哦?” 柳行乐道:“在下受‘震虎’镖局之托,送来一物。” 他从怀里拿出了三张羊皮纸,递了过去,道:“便是此物。” 谢如海拿过手上,粗略地看了一番,心中一怔,然后不动声色地道:“少侠既已来到我派,不妨进去让我一尽地主之仪。” 谢绫烟也附和道:“公子救过小女子性命,我还未感谢,不如······” 谢如海一听,眼前一亮,抢道:“少侠保镖前来,又救小女性命,我定要好好招待一番,望少侠不要推脱。” 柳行乐沉吟半晌,道:“好吧。” 谢绫烟听到他答应,心中欢喜非常,微笑道:“多谢公子。” —— 彩虹过后,转眼又是黑夜。 点苍的晚宴果真丰富,有乳猪,有扒鸭,有大虾,有扣肉,有鸡丁,还有各式各样的菜式和炖汤,还有酒。 柳行乐看着这些菜肴,无奈地叹了一声。 这么多的菜,怎能吃完? 他平生就不喜欢浪费。 在他看来,浪费食物就等于践踏他人的性命。 他人用自己生命的时间来创造这些食物,若这些食物浪费了,那生命的意义也就被糟蹋了。 珍惜食物就是尊重他人的劳动成果,就是尊重他人的生命价值。 柳行乐大口地吃着。 在别人看来,他吃得似乎很没礼貌,就像恶鬼附身一样。 柳行乐灌了一杯酒下肚,好让喉中的食物能顺畅地落下去。 他随后又夹了一大块肉,大口大口地吃着。 谢家三人看着他那狼吞虎咽的食相,不禁也看呆了。 谢如海咳嗽了一声,道:“柳少侠,关于这个镖物,不知是何人托的镖?” 柳行乐嚼完口中的食物,才道:“我也不知,我只负责把镖送到。” 谢如海眼珠一转,道:“那三张皮纸我怎么也看不明白,不知柳少侠看得明白不?” 柳行乐随口道:“没看过,所以我也不知道。” 他的确没看过,但谢如海会信吗? 果然,谢如海又道:“这镖物也是特别,既没有镖箱装着,也没有麻布裹着,” 柳行乐心中暗自叹息,人为何总是要相互猜疑? 他摇头道:“没有。” 谢如海凝视着他,仿佛想从他身上找到一点蛛丝马迹——说谎的痕迹。 但无论他再怎么看,再怎么打量,也注定无果。 谢如海忽又道:“柳少侠武功非凡,不知师承何方?” 柳行乐又灌下了一杯酒,道:“他老人家从未透露过名字,我实在不知。” 谢如海这次没有再问下去了,因为问多了,对方总会有所警惕,这个道理他很清楚。 他吃着菜,喝着酒,恍若无事。 倒是谢绫烟,时不时地往柳行乐那边瞄上一眼。 他那修长的眉毛,柔和的眼睛,端庄的鼻子,还有那湿润的嘴唇,每一处都让她迷醉。 特别是他那温柔的微笑,让她舍不得移开眼睛。 她每瞄上一眼,脸上便多添一分红晕。 在她瞄上第十眼的时候,脸上就红得像樱桃一样,。 因为她对上了他的眼睛。 她发现,她已移不开她的眼睛,她感觉自己的脸被烧得越来越红,濒临涨破。 辛亏的是,柳行乐移开了。 他放下碗筷,喝完最后一杯酒,心情满是愉快,因为桌上的食物已被他消灭了大半。 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能吃。 他展开双手,用力地伸了一下懒腰。 谢如海以为他吃完要走,便道:“柳少侠,此刻天色已晚,不如在此休息一夜,明日我让绫烟带你参观一番。” 柳行乐微笑道:“那就劳烦谢掌门了。” 谢如海大笑道:“不麻烦,不麻烦。” —— 柳行乐坐在客房的一张红木椅上,透过窗户,瞭望着天上的月亮。 下过雨的夜空,总是格外明亮。 但人的心情,总是惆怅。 柳行乐抽出了他的断剑,温柔地抚摸着,烛光下的剑身折射着一张伤心的脸。 那不是他的脸。 那是一张女人的脸,一张俏丽的脸。 柳行乐不知她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忽然,一滴眼泪从屋顶上落了下来,就快要落到断剑上的时候,柳行乐伸开了手掌,接住了这滴眼泪。 眼泪的主人伤心道:“你是替你的剑嫌弃我的眼泪么?” 柳行乐看着掌上的泪水,道:“眼泪有三种,一种是快乐的,一种是悲伤的,而你的眼泪是第三种。” 眼泪的主人道:“第三种眼泪是什么?” 柳行乐道:“第三种眼泪便是前面两种的结合——痛并快乐的。” 眼泪的主人道:“你怎么知道我快乐?” 柳行乐道:“因为我的剑看得到。” 他把泪水往剑上一抹,剑身变得更加透亮,剑上的人像也变得更加清晰,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一张脸,一张又哭又笑的脸,一张幸福的脸——竟是楚倩的脸。 眼泪的主人道:“那你呢?你快乐吗?” 柳行乐还未回答,她却自问自答了起来,道:“你肯定很快乐,你的脸仿佛永远带着微笑,只要看到你的脸,我也变得快乐。” 柳行乐微笑道:“我希望所有人快乐,所以我一直微笑。” 眼泪的主人轻嘶道:“你若希望我快乐,你就不该抛下我。” 柳行乐沉默半晌,然后苦笑道:“你跟着我只会有危险。” 眼泪的主人高声道:“我不怕。” 她忽然从屋檐上落了下来,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柳行乐,用她那柔嫩的脸颊轻轻地抚摸着柳行乐的秀发,喃喃道:“你知道我见不到你会多么疯狂吗?” 柳行乐心中哀叹了一声,他不想有人爱上他,因为他永远不会爱上对方,因为他对每一个人的爱都是一样的。 他的爱是博爱,是兼爱。 他委实不懂男女之间的感情。 他没有爱过,但他却知道对方已爱上了他。 单方面的爱是何等的悲哀,付出爱的一方最后可能什么都无法得到。 但他自己却不知道,他的爱其实也是一种悲哀。 柳行乐心中千般思索,如何让一个爱上自己的人不再爱上自己? 这个问题对于一个只懂得爱的人来说,是永远都不会有答案的。 —— 第九章 神秘来客 柳行乐收回了断剑,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笃笃”的敲门声。 楚倩一瞬便又回到了屋檐上,盯着门外的人影。 门外甜美的声音道:“公子,父亲吩咐我给你带来一些糕点。” 柳行乐听得出来,那是谢绫烟的声音。 他向上看了一眼,道:“进来吧。” 谢绫烟轻轻地推开了门,手里捧着红木盛板,盛板上放着几碟糕点和一壶酒,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桌子上。 柳行乐苦笑道:“完膳才多久,你父亲又让你给我带吃的。” 谢绫烟道:“父亲可能是怕你吃不饱吧。” 柳行乐笑了笑,道:“看来我吃饭时候的模样吓着你父亲了。” 他忽又道:“我平时不会那样,是菜太多了,我怕浪费。” 谢绫烟噗哧一笑,万福道:“看来是我们误会公子了,对不起。” 她总是那么有礼,行礼对于她来说,似乎已成了她的日常习惯。 柳行乐微笑道:“糕点放在这里就可以了,我会吃的,谢谢。” 谢绫烟抿了抿嘴,欲言又止,她很想和柳行乐再多说几句话,但女孩子的矜持让她无法出口。 该死的矜持,该死的礼节。 谢绫烟最终无奈道:“那小女子就回去了。” 她行礼过后便要离开,在关门的时候,她又羞涩地说了一句,道:“这是小女子亲手做的,希望公子能把它吃完。” 她说得很小声,仿佛是从蚊子里发出来的声音。她说完后便轻轻地关上了门,脸已红得像个煮熟的鸭蛋。 这时,屋檐上的人哼了一声,冷冷道:“故作矜持,非奸即盗。” 柳行乐笑了笑,道:“一个不请自来的小偷,竟说当地的主人是盗贼。” 楚倩跳了下来,狠狠地道:“这糕点肯定吃不得。” 柳行乐道:“这是她亲手做的,她应该不会害我。” 楚倩道:“一个人要害人的时候,总是会借他人的手。” 柳行乐默然半晌,他知道她说的是谁。 楚倩拿起了一块糕点,凑到鼻子上嗅了嗅,又在手上把玩了一番,然后又拿出银针插了进去,道:“这块糕点果然吃不得。” 柳行乐看着她手上的银针,道:“银针没变色,为什么吃不得?” 楚倩缓缓道:“你之前在大厅吃的时候就已中了毒,这块糕点上又有另外一种毒,这两种毒本没有毒性,而且还可以作为调料,但只要一混合,就成了杀人的剧毒。” 柳行乐笑道:“你怎知我之前吃过什么?” 楚倩调皮笑道:“因为那是我做的菜,怎么样,好吃吧?” 柳行乐一怔,脸上的笑容全无,道:“那名被你易容成的管厨弟子怎么样?” 楚倩知道他担心什么,微笑道:“我没杀他,只是把他关进柴房而已。” 柳行乐脸上再次恢复了笑容,他可不想再有人因为他而死了。 楚倩眯眼笑道:“那我就帮你处理了这些糕点。” 她吃得很快,一下子就把几碟糕点全吃光光,还有那一壶酒,也被她喝光。 柳行乐看着她,实在想不到她那副娇小玲珑的身材竟然能吃这么多,而且还吃得如此高兴。 她当然高兴。 因为这些糕点根本就没有毒,她只是骗他的而已。 而且这些糕点也并不是谢如海吩咐做的,而是谢绫烟偷偷做的,然后又偷偷地送到柳行乐的房间。 夜深人静。 柳行乐也没想到像点苍这样的门派夜里会这么寂静,静得只听见风声。练功的弟子早已入睡。 这么早入睡的人,武功一定不高强。 而武功高强的人此刻正在烛灯下看书,他看的其实也算不是书,只是一张羊皮纸,一张缝合过的羊皮纸。 谢如海在书房里时而坐着,时而又站了起来,又时而望向那已关闭的木门。 但他的手却很稳,无论是坐着,还是站着,他的手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 他看着手上的藏宝图,越看越是精神,眼睛却越来越迷离,眼球已布满了血丝。 这份藏宝图上画着的地方,他从来都没去过,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越是神秘的地方,他就越是兴奋。 就在这时,屋外一道黑影飘过,宛如鬼魅。 谢如海一惊,顿时把藏宝图收进怀里,道:“是谁?” 他双目环顾四周,眼睛越发越朦胧,甚至还有点晕眩,于是他用力地提了一下眉头,好让眼睛瞪到最大,看得清楚。 忽听一声嘲笑道:“明明不知道宝图上画的是什么,竟还能看得如此入神。” 谢如海再是一惊,眼上血丝怒张。他极力想通过声音来捕捉那人的身影。 但那声音忽远忽近,忽上忽下,他根本就无法捕捉。 除非他的身体不再疲惫。 那声音又道:“看来你这位‘大理第一剑’身体并不怎么好,要多休息才行。” 这次,谢如海终于看到他了,他此刻已打开了房门,就这么站在自己的面前。 谢如海笑道:“我猜是谁,原来是青城派掌门——青崖子。” 他忽又道:“但你怎么到这里来?” 青崖子淡淡道:“为藏宝图而来。” —— 孤男寡女在一个房间里能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 楚倩本来就不是个安静的人。特别是在夜里。 只要到了夜晚,她就会兴奋。 她跟柳行乐说了声,便走出了房间,悠悠地在走廊上行走着。 她的眼睛在夜里似乎会发光。那是一双盗贼的眼睛。 她一边走着,一边左顾右盼。 像点苍这样的大门派,对她来说诱惑力是巨大的,当然也是最具危险的。 转过一面墙角,一丝微微闪动的灯光进入了她的眼帘。 她顿时凝住了呼吸,那娇小的身躯忽然变得像猎犬一样敏捷、矫健。 她弯下了身子,耳朵往墙上去贴,双脚不停地挪动,但脚步异常地轻盈,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等到隐隐约约地听到里面的说话声,她就停住了脚步。 屋里传来一声沙哑的声音,道:“为宝图而来。” 楚倩心头一凛,继续听道:“什么宝图?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沙哑的声音讥笑道:“谢如海,你也不必装,你怀里的那张藏宝图我也有。” 另一人惊呼道:“什么!” 那沙哑的声音忽然小声地道:“不信?你看看这是什么······” 他那沙哑的声音本来就让人难以听得清楚,现在说得又更加小声,楚倩都快要把耳朵镶进墙里了,竟还是无法听到半句。 无奈的她只能找附近的一根石柱隐藏着身影,双眼凝视着门口。 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里面终于走出来人。 这人一头灰发,脸上也有了些皱纹,但一点都不显老。在这人旁边还站着个中年人,这个中年人的身形比他高大得多,但此刻似乎很是疲惫,眼皮已垂下一半。 那沙哑的声音又响起,是那个灰发人发出来的。 他淡淡道:“记得我们的合作。” 中年人道:“你放心,论剑大会我会把宝图发出去的。” 灰发人冷笑道:“你别顾着研究,这次的论剑大会定在你点苍,你可别搞砸了。” 说完,他便离开了。 待谢如海也离开后,楚倩才现出身影。 同一时间,漆黑的书房内竟也有一道黑影缓缓而出。 —— 第十章 意外之死 油灯已被熄灭,客房内只有一阵阵的呼吸声。 人在床上,剑在枕边。 柳行乐舒服地躺在床上,一呼一吸,井然有序,显得十分安详。 他总能睡得很好。 他睡觉的时候脸上仍然带着微笑,似乎感觉不到身边的危险。 即便身边危险重重,他仍能微笑地面对。 就在这时,漆黑的客房传来一阵开门声,一条玲珑身影踏了进来。 这条身影缓缓地走到了柳行乐的床边,俯视着柳行乐,目光中带着柔情和一丝的埋怨,喃喃道:“这硕大的点苍派,客床竟这么小,怪不得那灰衣人急着要走。” 楚倩轻轻地关上了门,便进到旁边的一个客房内。 柳行乐缓缓地睁开眼睛,过了一会,又缓缓地合上。 —— 三月的清晨,竟格外的寒冷。 特别是山上的点苍,弥漫着寒冷的薄雾,寒冷得有些刺人。 柳行乐很早就起来了,但有人更早。 客房的檀木桌上整齐地摆放着早点,是煎饼和米粥。米粥此时还冒着缕缕白烟,显然是刚端进来没多久。 柳行乐吃过早点后便走了出去,走到点苍派大庭,突然整个人就精神了起来。 吆喝声、刀剑声、踏步声响绝整个点苍,响绝整个山谷。 这些点苍弟子似乎把昨晚的功课全部放到了早上来做。刀剑挥得匆忙,脚步踏得沉重。 谢如海和谢绫烟缓缓地走了过来,谢绫烟跟在谢如海的身后,看到柳行乐后,便行万福礼。 谢如海也揖礼道:“柳少侠昨晚睡得可好?” 柳行乐笑道:“睡得很好,也吃得很好,不过谢掌门精神好像有点不振。” 谢如海叹了一声,道:“想着麒麟帮的事,睡得不大好。” 柳行乐抚着下巴道:“麒麟帮的事已不是第一次,谢掌门也不至于睡不着。” 谢如海凝注着他道:“的确还有一事,九大门派举行的论剑大会就定在点苍,我也正是为此事筹备了一晚。” 柳行乐点点头,道:“作为掌门总是要辛苦一些的。” 谢如海道:“你说的没错,作为掌门总是要辛苦一些的。” 然后,他转头又道:“绫烟,你陪柳少侠走走吧,我要去筹备论剑大会的事。” 谢绫烟福礼道:“好的,父亲。” —— 大庭左侧是一面湖,湖中央设有一长亭,长亭的石桌上放着一架古筝。 谢绫烟正坐在石椅上,素手抚琴,玉指轻扬,琴音缓缓响起,时而欢快,时而含蓄,似春风,似流水,又似花开,琴音袅袅,不绝于耳。 柳行乐站在长亭上,眼睛望着远处的垂柳,已听得入神。 谢绫烟一边弹奏一边凝视着他,欢快的琴音中夹带着一缕风情。 琴音,情音。 公子你听到的是琴音,还是情音? 若是情音,你为何不动? 碧绿的湖水泛起一阵阵涟漪。 蜻蜓点水,人也点水。 来人是一名眉目清秀的点苍弟子,此刻他人已来到亭中。 他瞥了瞥柳行乐,然后低头凑到谢绫烟耳边低声咕噜了几句。 谢绫烟听得倏然一惊,玉指忽然杂乱无章,琴音也杂乱无章,突然“砰”的一声,琴弦竟断开了。 断弦的响声也惊动了柳行乐。 柳行乐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谢绫烟薄唇微微颤抖道:“管······管厨的弟子不知被谁杀了。” 柳行乐也大惊,他忽然想到了楚倩,是楚倩杀的? 谢绫烟道:“快带我们过去。” 由这名弟子领路,很快就到了柴房,这里已经聚满了人,但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谢如海也在那里,他正在检查那名弟子的死因,脸上已充满了怒气。 他凝视着一名大圆脸的弟子问道:“你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圆脸弟子道:“他已经死了,弟子碰都没碰过他。” 柳行乐挤了进去,凝视着他,道:“你没碰过他就已经知道他死了?” 圆脸弟子擦了擦额头的大汗,道:“只要被剑洞穿了喉咙,就没······没可能不死的。” 柳行乐点点头,道:“的确没有人被洞穿了喉咙还能活的。” 他转眼又盯着谢如海,道:“谢掌门查出了致命伤没有?” 谢如海道:“致命伤有两处。” 柳行乐道:“哦?” 谢如海道:“一处在喉咙,另一处也在喉咙。” 柳行乐怔了怔,道:“他难道不是被剑杀死的?” 谢如海伸出了两根手指,从死者的喉咙处取出了一根银针,又细又长的银针。 柳行乐又是一怔,他最不愿意看到的,还是出现了。 他接着道:“一根飞针取人性命恐怕有点困难。” 谢如海道:“若飞针上涂有剧毒呢?” 柳行乐笑了笑,道:“既然飞针能杀人,又何必补上一剑?” 谢如海皱了皱眉头,道:“既然能一剑杀人,又何必用飞针呢?” 柳行乐道:“但他被绑着,无论谁都能一剑杀死他。” 谢如海眉头皱得更紧了,柳行乐说的他早也知道,所以他到现在还未能找出凶手。 论剑大会将至,门派又发生命案,谢如海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已应付不过来。 柳行乐看着他,微笑道:“谢掌门,这件事情就交给我吧。” 谢如海也看着他,道:“哦?” 柳行乐道:“谢掌门大可放心,我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谢如海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柳少侠了。” —— 人散了,血腥味却还未散。 柳行乐帮他解开了麻绳,轻轻地放到地上。 谢绫烟已不忍再看,转过了身。 她颤颤道:“公子,你真的能查出凶手?” 柳行乐道:“没有把握。” 谢绫烟沉吟半晌,道:“这本是点苍派的事,公子其实······” 柳行乐道:“其实我比较喜欢多管闲事。” 谢绫烟柔声道:“像公子这般心肠,恐怕世上再也找不出一人。” 柳行乐笑了笑,道:“那是因为你见的人不多。” 他从袖口处抽出一条绢巾,把那银针包裹了起来,放进了怀中,又继续检查起来。 他抚了抚剑柄,道:“你知道这把剑吗?” 谢绫烟转过头看了一眼,又转了回去,道:“点苍派都用这样的剑。” 柳行乐喃喃道:“这把剑刺得很顺利,对方死前并无挣扎,或许他早就死了,又或者他睡着了。” 他翻开了死者的眼皮,看着对方那一双已无生机的眼睛,他微微一笑,因为对方死得很安详,没有感觉到痛苦,他是在睡梦中死去的。 柳行乐站了起来,道:“我们走吧。” 谢绫烟道:“公子检查完了?” 柳行乐道:“嗯,检查完了。” 谢绫烟道:“那我去叫人安葬他。” 第十一章 再度前来 楚倩一直呆在客房里睡觉。 晚上活动的她,白天自然要睡觉。 点苍派的人都不知道她,也不知道空客房内竟然睡着一个人。 但这时,这间空客房的门却开了。 柳行乐悠悠地走了进去,又轻轻地关上了门。 柳行乐脚步的声音,楚倩听不到,但门的声音她却听到了。 她登时起了床,躲在屏风后面,手中拿着数根银针。 柳行乐的脚步很轻,直到走近屏风楚倩才听得清脚步声。 柳行乐站在屏风前,道:“是我。” 他那柔和的声音,楚倩一听便听出来了。 她走了出去,笑道:“一个男人随便进一个女人的闺房,可不太礼貌,但我不介意。” 柳行乐笑道:“若给别人看见我对着一个空客房敲门,想必会让人怀疑······” 他顿了顿,道:“怀疑我藏匿凶手。” 楚倩一愣,道:“凶手,什么凶手?” 柳行乐叹了一口气,黯然道:“你虽不是凶手,但你还是害死了人。” 他缓缓地从怀里拿出了那块绢巾,包裹着银针的绢巾。 他握得很紧。那一条绢巾似乎重达千斤,压得他的手不停颤抖。 他另一只颤抖的手打开了那条绢巾,露出了里面沾着血迹的银针。 他淡淡道:“这是你的吗?” 楚倩咬紧了牙,她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想必那名弟子中了她的“定魂针”之后发生意外身亡了。 她知道柳行乐不喜欢杀人,所以她没有杀人,但她最终还是害死了人。 她也叹了一口气,道:“这银针的确是我的。” 柳行乐合上了眼睛,沉默在那里。 他此刻想着什么,楚倩很想知道,但也不愿知道。 她问道:“他发生意外了?” 柳行乐摇头道:“他被杀了。” 楚倩一怔,道:“谁会杀他?凶手是谁?” 柳行乐又摇了摇头。 楚倩眉头紧皱,道:“我会找出凶手的。” 她当即就要跃出去,却被柳行乐叫住。 柳行乐道:“凶手就由我来找吧,你还是不宜露面。” 楚倩道:“你是在担心我吗?” 柳行乐点点头,道:“你若被抓住,恐怕······” 楚倩笑道:“他们不会轻易发现我的。” 柳行乐厉声道:“你要再绑一个人,然后再易容成他?” 楚倩沉吟半晌,道:“那我不插手了。” 她嘴里虽答应了,但心里却有了别样的想法。 柳行乐见她答应,脸上也柔和了几分,道:“你还是先离开点苍一阵子吧。” 楚倩点点头,道:“好。” 柳行乐一愣,没想到她竟然答应了,还答应得这么快。 —— 中午的阳光十分灿烂,空气也没清晨那么冷了,反而让人觉得燥热。 人吸入了燥热的空气,自然也会变得狂躁。 谢浪再也忍不住,跟看大门的弟子吵了起来。 他厉声道:“你们谁敢拦我,就别怪我手上的这把刀。” 阳光照着他手上的刀,也照着他脸上的刀疤,长而粗的刀疤。 看门弟子不敢凝视,低下头道:“少爷,掌门吩咐过,你不得离开点苍半步。” 谢浪瞪眼道:“你难道不怕我的刀?” 看门弟子道:“比起少爷的刀,我更怕掌门的剑。” 谢浪厉声狂笑,道:“但我这把刀现在就能要你的命。” 看门弟子盯着他手上的刀,面露苦色。 他仔细一想,也觉得谢浪说的不错,他的刀的确会要了他的命,而掌门的剑只能是伤他皮肉,对比之下,他也只能打开大门。 谢浪大笑道:“赌坊,我来了。” 大门缓缓打开,只见门缝中站着一人,这人满头灰发,脸上也有些许皱纹,却不显老,身子笔直地站在那里,冷冷地站在那里。 谢浪紧紧地握着刀,眼睛死死地瞪着他。 那灰发人也瞪着他,忽然道:“我找谢掌门。” 他的声音十分沙哑,要仔细听才能听得清楚。 谢浪当然听得清楚,道:“你找他做什么?” 灰发人冷冷道:“你不必知道。” 谢浪笑了笑,道:“我是不必知道,做儿子的本来就管不了父亲的事,更何况······” 灰发人道:“何况什么?” 谢浪没有回答他,笑道:“走吧,我带你过去。” 灰发人道:“你不是要出去?” 谢浪淡淡道:“已经没兴趣了。” 他已转过身,走在前面给他带路。 —— 烈日下,数十名点苍弟子扛着巨木,搬着巨石,搭建起剑坛。 再过两日,论剑坛就可以搭好了。 谢如海看着那快要成型的剑坛,嘴角扬起了诡异的弧度。 谢浪正往这边走来,谢如海一眼就看到了他,然后又看到了他身后的人。 青崖子,他又来干什么? 谢如海也走了过去,瞪着谢浪,道:“你可以离开了。” 谢浪面无表情,冷冷地转过了身,但他手中的刀却握得更紧。 谢如海无视他,又道:“论剑大会还有数日,青城掌门此时只身前来是为何事?” 青崖子笑道:“无事就不能来了吗?” 谢如海一愣,然后大笑道:“当然可以,青掌门随时都可以来,我什么时候都会欢迎。” 青崖子道:“既是欢迎,为何不请我入座?” 谢如海请势笑道:“请。” —— 点苍的大厅朴素而优雅,干净且整齐。 主座对着门口,在主座后面的石墙上悬挂着一柄剑,剑鞘奢侈华丽,上面镶着几颗碧绿的宝石,与大厅的装饰格格不入,似乎这里的主人把钱全部都放到了这把剑上。 大厅的门开了,阳光照了进来,剑鞘顿时发出闪耀的绿芒,刺得入门人睁不开双眼。 青崖子抬手遮住光芒,笑道:“谢掌门,这把剑不大适合你啊。” 谢如海道:“世上有很多东西都不适合自己,但你总会喜欢上它的。” 青崖子道:“就比如那张宝图?” 谢如海眉头微皱,道:“你是想说我的那张宝图更适合你吗?” 青崖子笑道:“你既然喜欢,我不会夺人所好。” 谢如海瞪着他,低沉道:“为何你今天的言语与那晚相差甚多,难道你要反悔?” 青崖子一怔,然后笑道:“我那晚有说什么了吗?” 谢如海眉头皱得更紧,厉声道:“你那晚不是说把你的那张宝图给我,而我的那张藏宝图则拋到论剑大会上,引其他宝图现世吗?” 青崖子阴笑道:“我有那么说过吗?” 谢如海凝视着他道:“你不打算合作了?” 青崖子笑道:“你放心,宝图我会给你的,这象征着我们的合作。” 谢如海哼了一声,道:“你最好别给我假的。” 青崖子道:“自然不假,只要我们两人合作,把其他的宝图夺过来,之后便能寻得宝物,至于宝物嘛······” 谢如海喝道:“五五分,说好的。” 青崖子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似乎那沙哑的声音已令他口渴,他随即拿起了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自己又续了一杯。 谢如海还是凝视着他,目光仿佛雪地中的狐狸,阴险、狡诈。 待青崖子不再喝了,他才道:“你这次来究竟是做什么?” 青崖子道:“我不是说了吗?我无事。” 谢如海道:“我不信。” 青崖子道:“作为你的合作伙伴,你应该相信。” 谢如海道:“世界上能完全相信的永远只有自己。” 青崖子笑了笑,道:“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有限的,能帮助你的往往是你的朋友。” 谢如海笑道:“可惜我们还不是朋友。” 青崖子道:“哦?我还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谢如海道:“我只有一个朋友,那就是我自己。” 青崖子道:“但我已把你当作朋友了,所以作为朋友的我,当然要为朋友做点事情。” 谢如海哼道:“什么事?” 青崖子又饮了一杯,道:“帮你找出凶手。” 谢如海一愣,然后厉声道:“点苍派的事情自然由点苍派的来管,你管这事是什么意思?” 青崖子笑道:“作为我们友情的见证。” 谢如海凝视着他很久,才道:“我叫人帮你安排客房。” 青崖子嗯了一声,便起身踏出了厅门。 谢如海看着他的背影,眼睛已眯成了一条直线,喃喃道:“只怕点苍的客房你睡不惯。” 第十二章 两道黑衣 湖中亭,亭中人。 泥上树,树上鸟。 鸟儿高歌,人独奏。 柳行乐坐在椅上,弹奏着古筝,他的琴声与谢绫烟的完全不同,他的琴声是包容,是接纳,似天空,又似大海。 他的微笑仿佛能净化万物,连路边的花也为他的微笑而绽放。 青崖子也被这琴声所吸引,缓缓地走了过去。 微风吹拂着他的灰发,花香进入他的鼻息。 他双眼望去,目光中竟是温柔,竟是痴迷。 待他走到了亭中,目光又变得犀利起来。 他盯着柳行乐,道:“少侠能弹出这样的琴声,想必少侠的胸襟也像这琴声一般——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他用那沙哑的声音接着道:“只可惜······” 柳行乐道:“可惜什么?” 青崖子笑了笑,道:“只可惜这样的琴声快要绝迹了。” 柳行乐笑道:“只要肯教,只要有人肯学,那就不会绝迹。” 青崖子道:“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学会。” 柳行乐道:“但总有人能学会。” 青崖子沉吟半晌,道:“谢如海就不能学会。” 柳行乐道:“哦?” 青崖子又笑了笑,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他才道:“听闻点苍派出了命案,不知凶手是谁?” 柳行乐琴声已停,眼睛凝视着他,道:“你也感兴趣?” 青崖子道:“我很感兴趣。” 柳行乐道:“但你不是点苍派的人。” 青崖子淡淡道:“你也不是。” 微风又吹拂起他的灰发,柳行乐看着他,竟莫名有点熟悉。 柳行乐缓缓道:“所有的人都有嫌疑,即便是不会武功的,只要有力气拿得起剑的,都有嫌疑。” 青崖子道:“最大的嫌疑是谁?” 柳行乐道:“发现尸体的那个人。” 青崖子握紧了拳头,道:“他叫什么?” 柳行乐道:“陆佳。” 青崖子听到他要的答案之后,转身即走,步伐匆匆,怒气也冲冲。 —— 点苍的夜晚,总是那么寂静。 这么冷的天气,人总是喜欢早点入睡,享受被子下的温暖。 陆佳也正在享受那股温暖。 突然,室内传来了一缕白烟,然后又来了一阵微风,寒冷的风。 冷风过后,只见陆佳床上已无一人,室内弟子竟无一人知晓,只知享受。 陆佳被带到了一个无人的房间,他此时仍在熟睡,完全不知状况。 房间内的黑衣人拿着一个装满水的茶杯,对着陆佳的脸,洒了过去。 冰冷的水瞬间拍醒了熟睡中的陆佳,陆佳瞬间打了一个寒颤。 他觉得全身冰寒,睁眼一看,只见眼前景象竟是陌生,又有一丝熟悉。 突然听见一人冷冷道:“你便是陆佳?” 陆佳看到眼前的黑衣人,心中又是一寒,颤颤道:“我······是。” 黑衣人道:“是你杀了他?” 陆佳惊骇道:“我······我杀了谁?” 黑衣人又道:“是你用剑杀了他?” 陆佳沉吟半晌,道:“我是第一个发现他的,我又怎会杀他。” 他接着又道:“我若杀他,我就不会发现他。” 黑衣人眉头一紧,目光一凝,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宛如黑夜中的一匹恶狼。 陆佳感受到他眼睛中的寒光,不敢直视,便侧转了头。 黑衣人见他这等反映,心中怀疑更甚,冷冷道:“你自认为捉住了人的心理,所以你即杀他,又发现他。” 陆佳转正了头,道:“那你有证据证明是我做的?” 黑衣人笑道:“我做事从来都不讲究证据,也不讲究理由。” 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了四根银针,然后在陆佳眼前晃来晃去。 陆佳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手上的银针,脸已变色,道:“原来那······那根银针是你的。” 黑衣人道:“没错,是我的,但我没有杀他。” 陆佳道:“你虽没有杀他,但你却害死了他。” 黑衣人脸色突然一冷,手掌突然扬起,狠狠地往陆佳的脸上扇了过去,直接把他扇倒在地上。 陆佳的脸顿时一片红肿,又辣又痛,他往地上一吐,腥血中竟还带着一颗牙齿。 他再看黑衣人时,目光中已充满了恐惧,他实在不知道那一句话竟惹得他如此生气。 黑衣人冷冷道:“你最好承认,这样你就不必再受痛苦了。” 他随即塞了一块麻布到陆佳的口中,手中一根银针,直刺他的十宣穴。 陆佳霎时痛得冒汗,嘴中发出“呜呜”的嘶叫声。 黑衣人道:“你承认了吗?” 陆佳摇摇头。 黑衣人又拿着一根银针,刺向他的劳宫穴。 陆佳疼痛再度加剧,额头上的青筋凸起,脸也被憋得通红,汗珠大滴大滴地滴落。 黑衣人又问道:“是你做的吗?” 陆佳咬紧着麻布,目光颤动迷离,他眼前忽然一黑,竟晕了过去。 黑衣人摇摇头道:“这点痛你便承受不了了,后面还有两针呢。” 他又倒了一杯水,洒了过去。但陆佳竟然不醒。 黑衣人道:“你装晕也避免不了疼痛的事实。” 陆佳突然睁开双眼,眼睛血丝暴起,狠狠地瞪着他。 黑衣人叹了一声,道:“你若不睁开眼,我就真当你晕了,后面这两针你也不必承受。” 陆佳脸已发绿,他的确是杀了人,但他不能承认,只要承认他就要死了。 但眼前这名黑衣人的手段,宛如恶魔,叫他生不如死。他实在不想承受那种痛苦了,那种痛苦比死还要难受。 他点了点头,只希望对方能给他一个痛快。 但只听黑衣人道:“我要你在所有人面前承认。” —— 寒风嘶嘶,把树叶吹得哗哗作响。 一道黑影,一阵微风,陆佳又回到了床上。 黑衣人也返回房间,他换上了衣服,便躺在床上,喃喃道:“这谢如海表面看上去正气凛凛,但暗地里却阴险狡诈,看来我还得伪装上几日,摸清他跟青崖子之间的合作,然后告诉柳大哥。” 就在这时,纸窗上破了个小孔,一根竹筒穿了进来,冒出了一缕缕白烟。 楚倩看得一惊,这不就是她方才用的招数,用来迷晕熟睡的点苍弟子的招数。 她屏住了呼吸,此时身上还是青崖子的装束。 门被推开了,进来的竟也是一名黑衣人。 楚倩心中已暗自偷笑,但还是未发出任何响声。 黑衣人手中握着长剑,已走到向了楚倩的床边。他手中的长剑突然刺出,却不见任何血迹。 原来楚倩易容成的青崖子早已跃了起来,此时正对着他拍出一掌。 突如其来的一掌让黑衣人霎时大惊,他欲退,却还未来得及退,这一掌就已打中了他的肩膀。 他整个人顿时像断弦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然后不见了踪影。 楚倩冷哼了一声,她想不到这黑衣人竟借着她的掌力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