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见谎言的我,爱上了不说谎的你》 序章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我第一次发现「那个」,是四岁时的事。 当然在那天前,我或许曾看过,但这之前的我年纪太小,根本无法区分自己眼中的世界到底是不是真实。 但在四岁的某天,我明确分辨出「那个」了。 在购物中心的玩具卖场中,我缠着母亲买什么东西给我。 已经不记得到底想要什么了,但总之,我非常想要玩具,根本不愿意离开卖场。 大概还躺在地上,胡乱拍打手脚吧。 和母亲重复着「要买」、「不可以买」的争执一阵子后,母亲被我搞得不耐烦,对我说:「今天没带钱,下次再买。」在此之前也发生过许多次相同事情,平常听到这句话,我应该都会答应说好吧。 但这天不同。 「今天没有带钱出来,下次再买。」 母亲说完这句话后,身体包覆在耀眼光芒下。如果要比喻,就如同水面反射的太阳光一般,无比炫目。 我想着「这是什么啊?」那光芒稍纵即逝,我以为是我看错了。 但之后,我又看见「那个」好多次。讨着要吃家里的零食,听到「已经没有了」时,周六拜托爸爸带我去儿童馆,爸爸用「今天是休馆日」拒绝我时。 我之后才知道,儿童馆的休馆日是周一。 我不只在父母身上看过「那个」,也在同一间幼稚园里,和我最要好的阿良身上看过。 像是交换玩具、约定要去玩之类的,回头想想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我曾看过好几次那种光芒。 不可思议的是,我只能在特定人物身上看到那种光芒。我从没在路上的行人、家里附近认识的人身上看过。 所以,我知道了自己只能从特别的人身上看见「那个」。 对我来说特别的人。 我的世界还很狭隘,虽然还只有父母、阿良,以及也是同一间幼稚园的小光,但我从他们身上看过无数次炫目光芒。 小学二年级时,我知道了光芒的意义。 仿佛将散乱的拼图拼凑起来,某天,到那天为止发生的事情,在我的脑海中全部串起来了。 知道光芒的意义后,原本觉得闪闪发亮很美的「那个」,让我即使在仲夏,也感到背脊发寒般的寒冷。 为什么「那个」看起来这么美呢? 要是再更灰暗一点,丑到让人想要别开眼,就能让我多少获得一点救赎啊。 但是,我既无法让自己不看见,也没办法令其变得丑陋。 所以,我决定去做我能做的事。 ——绝不喜欢上任何人。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我第一次发现「那个」,是四岁时的事。 当然在那天前,我或许曾看过,但这之前的我年纪太小,根本无法区分自己眼中的世界到底是不是真实。 但在四岁的某天,我明确分辨出「那个」了。 在购物中心的玩具卖场中,我缠着母亲买什么东西给我。 已经不记得到底想要什么了,但总之,我非常想要玩具,根本不愿意离开卖场。 大概还躺在地上,胡乱拍打手脚吧。 和母亲重复着「要买」、「不可以买」的争执一阵子后,母亲被我搞得不耐烦,对我说:「今天没带钱,下次再买。」在此之前也发生过许多次相同事情,平常听到这句话,我应该都会答应说好吧。 但这天不同。 「今天没有带钱出来,下次再买。」 母亲说完这句话后,身体包覆在耀眼光芒下。如果要比喻,就如同水面反射的太阳光一般,无比炫目。 我想着「这是什么啊?」那光芒稍纵即逝,我以为是我看错了。 但之后,我又看见「那个」好多次。讨着要吃家里的零食,听到「已经没有了」时,周六拜托爸爸带我去儿童馆,爸爸用「今天是休馆日」拒绝我时。 我之后才知道,儿童馆的休馆日是周一。 我不只在父母身上看过「那个」,也在同一间幼稚园里,和我最要好的阿良身上看过。 像是交换玩具、约定要去玩之类的,回头想想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我曾看过好几次那种光芒。 不可思议的是,我只能在特定人物身上看到那种光芒。我从没在路上的行人、家里附近认识的人身上看过。 所以,我知道了自己只能从特别的人身上看见「那个」。 对我来说特别的人。 我的世界还很狭隘,虽然还只有父母、阿良,以及也是同一间幼稚园的小光,但我从他们身上看过无数次炫目光芒。 小学二年级时,我知道了光芒的意义。 仿佛将散乱的拼图拼凑起来,某天,到那天为止发生的事情,在我的脑海中全部串起来了。 知道光芒的意义后,原本觉得闪闪发亮很美的「那个」,让我即使在仲夏,也感到背脊发寒般的寒冷。 为什么「那个」看起来这么美呢? 要是再更灰暗一点,丑到让人想要别开眼,就能让我多少获得一点救赎啊。 但是,我既无法让自己不看见,也没办法令其变得丑陋。 所以,我决定去做我能做的事。 ——绝不喜欢上任何人。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我第一次发现「那个」,是四岁时的事。 当然在那天前,我或许曾看过,但这之前的我年纪太小,根本无法区分自己眼中的世界到底是不是真实。 但在四岁的某天,我明确分辨出「那个」了。 在购物中心的玩具卖场中,我缠着母亲买什么东西给我。 已经不记得到底想要什么了,但总之,我非常想要玩具,根本不愿意离开卖场。 大概还躺在地上,胡乱拍打手脚吧。 和母亲重复着「要买」、「不可以买」的争执一阵子后,母亲被我搞得不耐烦,对我说:「今天没带钱,下次再买。」在此之前也发生过许多次相同事情,平常听到这句话,我应该都会答应说好吧。 但这天不同。 「今天没有带钱出来,下次再买。」 母亲说完这句话后,身体包覆在耀眼光芒下。如果要比喻,就如同水面反射的太阳光一般,无比炫目。 我想着「这是什么啊?」那光芒稍纵即逝,我以为是我看错了。 但之后,我又看见「那个」好多次。讨着要吃家里的零食,听到「已经没有了」时,周六拜托爸爸带我去儿童馆,爸爸用「今天是休馆日」拒绝我时。 我之后才知道,儿童馆的休馆日是周一。 我不只在父母身上看过「那个」,也在同一间幼稚园里,和我最要好的阿良身上看过。 像是交换玩具、约定要去玩之类的,回头想想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我曾看过好几次那种光芒。 不可思议的是,我只能在特定人物身上看到那种光芒。我从没在路上的行人、家里附近认识的人身上看过。 所以,我知道了自己只能从特别的人身上看见「那个」。 对我来说特别的人。 我的世界还很狭隘,虽然还只有父母、阿良,以及也是同一间幼稚园的小光,但我从他们身上看过无数次炫目光芒。 小学二年级时,我知道了光芒的意义。 仿佛将散乱的拼图拼凑起来,某天,到那天为止发生的事情,在我的脑海中全部串起来了。 知道光芒的意义后,原本觉得闪闪发亮很美的「那个」,让我即使在仲夏,也感到背脊发寒般的寒冷。 为什么「那个」看起来这么美呢? 要是再更灰暗一点,丑到让人想要别开眼,就能让我多少获得一点救赎啊。 但是,我既无法让自己不看见,也没办法令其变得丑陋。 所以,我决定去做我能做的事。 ——绝不喜欢上任何人。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我第一次发现「那个」,是四岁时的事。 当然在那天前,我或许曾看过,但这之前的我年纪太小,根本无法区分自己眼中的世界到底是不是真实。 但在四岁的某天,我明确分辨出「那个」了。 在购物中心的玩具卖场中,我缠着母亲买什么东西给我。 已经不记得到底想要什么了,但总之,我非常想要玩具,根本不愿意离开卖场。 大概还躺在地上,胡乱拍打手脚吧。 和母亲重复着「要买」、「不可以买」的争执一阵子后,母亲被我搞得不耐烦,对我说:「今天没带钱,下次再买。」在此之前也发生过许多次相同事情,平常听到这句话,我应该都会答应说好吧。 但这天不同。 「今天没有带钱出来,下次再买。」 母亲说完这句话后,身体包覆在耀眼光芒下。如果要比喻,就如同水面反射的太阳光一般,无比炫目。 我想着「这是什么啊?」那光芒稍纵即逝,我以为是我看错了。 但之后,我又看见「那个」好多次。讨着要吃家里的零食,听到「已经没有了」时,周六拜托爸爸带我去儿童馆,爸爸用「今天是休馆日」拒绝我时。 我之后才知道,儿童馆的休馆日是周一。 我不只在父母身上看过「那个」,也在同一间幼稚园里,和我最要好的阿良身上看过。 像是交换玩具、约定要去玩之类的,回头想想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我曾看过好几次那种光芒。 不可思议的是,我只能在特定人物身上看到那种光芒。我从没在路上的行人、家里附近认识的人身上看过。 所以,我知道了自己只能从特别的人身上看见「那个」。 对我来说特别的人。 我的世界还很狭隘,虽然还只有父母、阿良,以及也是同一间幼稚园的小光,但我从他们身上看过无数次炫目光芒。 小学二年级时,我知道了光芒的意义。 仿佛将散乱的拼图拼凑起来,某天,到那天为止发生的事情,在我的脑海中全部串起来了。 知道光芒的意义后,原本觉得闪闪发亮很美的「那个」,让我即使在仲夏,也感到背脊发寒般的寒冷。 为什么「那个」看起来这么美呢? 要是再更灰暗一点,丑到让人想要别开眼,就能让我多少获得一点救赎啊。 但是,我既无法让自己不看见,也没办法令其变得丑陋。 所以,我决定去做我能做的事。 ——绝不喜欢上任何人。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我第一次发现「那个」,是四岁时的事。 当然在那天前,我或许曾看过,但这之前的我年纪太小,根本无法区分自己眼中的世界到底是不是真实。 但在四岁的某天,我明确分辨出「那个」了。 在购物中心的玩具卖场中,我缠着母亲买什么东西给我。 已经不记得到底想要什么了,但总之,我非常想要玩具,根本不愿意离开卖场。 大概还躺在地上,胡乱拍打手脚吧。 和母亲重复着「要买」、「不可以买」的争执一阵子后,母亲被我搞得不耐烦,对我说:「今天没带钱,下次再买。」在此之前也发生过许多次相同事情,平常听到这句话,我应该都会答应说好吧。 但这天不同。 「今天没有带钱出来,下次再买。」 母亲说完这句话后,身体包覆在耀眼光芒下。如果要比喻,就如同水面反射的太阳光一般,无比炫目。 我想着「这是什么啊?」那光芒稍纵即逝,我以为是我看错了。 但之后,我又看见「那个」好多次。讨着要吃家里的零食,听到「已经没有了」时,周六拜托爸爸带我去儿童馆,爸爸用「今天是休馆日」拒绝我时。 我之后才知道,儿童馆的休馆日是周一。 我不只在父母身上看过「那个」,也在同一间幼稚园里,和我最要好的阿良身上看过。 像是交换玩具、约定要去玩之类的,回头想想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我曾看过好几次那种光芒。 不可思议的是,我只能在特定人物身上看到那种光芒。我从没在路上的行人、家里附近认识的人身上看过。 所以,我知道了自己只能从特别的人身上看见「那个」。 对我来说特别的人。 我的世界还很狭隘,虽然还只有父母、阿良,以及也是同一间幼稚园的小光,但我从他们身上看过无数次炫目光芒。 小学二年级时,我知道了光芒的意义。 仿佛将散乱的拼图拼凑起来,某天,到那天为止发生的事情,在我的脑海中全部串起来了。 知道光芒的意义后,原本觉得闪闪发亮很美的「那个」,让我即使在仲夏,也感到背脊发寒般的寒冷。 为什么「那个」看起来这么美呢? 要是再更灰暗一点,丑到让人想要别开眼,就能让我多少获得一点救赎啊。 但是,我既无法让自己不看见,也没办法令其变得丑陋。 所以,我决定去做我能做的事。 ——绝不喜欢上任何人。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我第一次发现「那个」,是四岁时的事。 当然在那天前,我或许曾看过,但这之前的我年纪太小,根本无法区分自己眼中的世界到底是不是真实。 但在四岁的某天,我明确分辨出「那个」了。 在购物中心的玩具卖场中,我缠着母亲买什么东西给我。 已经不记得到底想要什么了,但总之,我非常想要玩具,根本不愿意离开卖场。 大概还躺在地上,胡乱拍打手脚吧。 和母亲重复着「要买」、「不可以买」的争执一阵子后,母亲被我搞得不耐烦,对我说:「今天没带钱,下次再买。」在此之前也发生过许多次相同事情,平常听到这句话,我应该都会答应说好吧。 但这天不同。 「今天没有带钱出来,下次再买。」 母亲说完这句话后,身体包覆在耀眼光芒下。如果要比喻,就如同水面反射的太阳光一般,无比炫目。 我想着「这是什么啊?」那光芒稍纵即逝,我以为是我看错了。 但之后,我又看见「那个」好多次。讨着要吃家里的零食,听到「已经没有了」时,周六拜托爸爸带我去儿童馆,爸爸用「今天是休馆日」拒绝我时。 我之后才知道,儿童馆的休馆日是周一。 我不只在父母身上看过「那个」,也在同一间幼稚园里,和我最要好的阿良身上看过。 像是交换玩具、约定要去玩之类的,回头想想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我曾看过好几次那种光芒。 不可思议的是,我只能在特定人物身上看到那种光芒。我从没在路上的行人、家里附近认识的人身上看过。 所以,我知道了自己只能从特别的人身上看见「那个」。 对我来说特别的人。 我的世界还很狭隘,虽然还只有父母、阿良,以及也是同一间幼稚园的小光,但我从他们身上看过无数次炫目光芒。 小学二年级时,我知道了光芒的意义。 仿佛将散乱的拼图拼凑起来,某天,到那天为止发生的事情,在我的脑海中全部串起来了。 知道光芒的意义后,原本觉得闪闪发亮很美的「那个」,让我即使在仲夏,也感到背脊发寒般的寒冷。 为什么「那个」看起来这么美呢? 要是再更灰暗一点,丑到让人想要别开眼,就能让我多少获得一点救赎啊。 但是,我既无法让自己不看见,也没办法令其变得丑陋。 所以,我决定去做我能做的事。 ——绝不喜欢上任何人。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我第一次发现「那个」,是四岁时的事。 当然在那天前,我或许曾看过,但这之前的我年纪太小,根本无法区分自己眼中的世界到底是不是真实。 但在四岁的某天,我明确分辨出「那个」了。 在购物中心的玩具卖场中,我缠着母亲买什么东西给我。 已经不记得到底想要什么了,但总之,我非常想要玩具,根本不愿意离开卖场。 大概还躺在地上,胡乱拍打手脚吧。 和母亲重复着「要买」、「不可以买」的争执一阵子后,母亲被我搞得不耐烦,对我说:「今天没带钱,下次再买。」在此之前也发生过许多次相同事情,平常听到这句话,我应该都会答应说好吧。 但这天不同。 「今天没有带钱出来,下次再买。」 母亲说完这句话后,身体包覆在耀眼光芒下。如果要比喻,就如同水面反射的太阳光一般,无比炫目。 我想着「这是什么啊?」那光芒稍纵即逝,我以为是我看错了。 但之后,我又看见「那个」好多次。讨着要吃家里的零食,听到「已经没有了」时,周六拜托爸爸带我去儿童馆,爸爸用「今天是休馆日」拒绝我时。 我之后才知道,儿童馆的休馆日是周一。 我不只在父母身上看过「那个」,也在同一间幼稚园里,和我最要好的阿良身上看过。 像是交换玩具、约定要去玩之类的,回头想想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我曾看过好几次那种光芒。 不可思议的是,我只能在特定人物身上看到那种光芒。我从没在路上的行人、家里附近认识的人身上看过。 所以,我知道了自己只能从特别的人身上看见「那个」。 对我来说特别的人。 我的世界还很狭隘,虽然还只有父母、阿良,以及也是同一间幼稚园的小光,但我从他们身上看过无数次炫目光芒。 小学二年级时,我知道了光芒的意义。 仿佛将散乱的拼图拼凑起来,某天,到那天为止发生的事情,在我的脑海中全部串起来了。 知道光芒的意义后,原本觉得闪闪发亮很美的「那个」,让我即使在仲夏,也感到背脊发寒般的寒冷。 为什么「那个」看起来这么美呢? 要是再更灰暗一点,丑到让人想要别开眼,就能让我多少获得一点救赎啊。 但是,我既无法让自己不看见,也没办法令其变得丑陋。 所以,我决定去做我能做的事。 ——绝不喜欢上任何人。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我第一次发现「那个」,是四岁时的事。 当然在那天前,我或许曾看过,但这之前的我年纪太小,根本无法区分自己眼中的世界到底是不是真实。 但在四岁的某天,我明确分辨出「那个」了。 在购物中心的玩具卖场中,我缠着母亲买什么东西给我。 已经不记得到底想要什么了,但总之,我非常想要玩具,根本不愿意离开卖场。 大概还躺在地上,胡乱拍打手脚吧。 和母亲重复着「要买」、「不可以买」的争执一阵子后,母亲被我搞得不耐烦,对我说:「今天没带钱,下次再买。」在此之前也发生过许多次相同事情,平常听到这句话,我应该都会答应说好吧。 但这天不同。 「今天没有带钱出来,下次再买。」 母亲说完这句话后,身体包覆在耀眼光芒下。如果要比喻,就如同水面反射的太阳光一般,无比炫目。 我想着「这是什么啊?」那光芒稍纵即逝,我以为是我看错了。 但之后,我又看见「那个」好多次。讨着要吃家里的零食,听到「已经没有了」时,周六拜托爸爸带我去儿童馆,爸爸用「今天是休馆日」拒绝我时。 我之后才知道,儿童馆的休馆日是周一。 我不只在父母身上看过「那个」,也在同一间幼稚园里,和我最要好的阿良身上看过。 像是交换玩具、约定要去玩之类的,回头想想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我曾看过好几次那种光芒。 不可思议的是,我只能在特定人物身上看到那种光芒。我从没在路上的行人、家里附近认识的人身上看过。 所以,我知道了自己只能从特别的人身上看见「那个」。 对我来说特别的人。 我的世界还很狭隘,虽然还只有父母、阿良,以及也是同一间幼稚园的小光,但我从他们身上看过无数次炫目光芒。 小学二年级时,我知道了光芒的意义。 仿佛将散乱的拼图拼凑起来,某天,到那天为止发生的事情,在我的脑海中全部串起来了。 知道光芒的意义后,原本觉得闪闪发亮很美的「那个」,让我即使在仲夏,也感到背脊发寒般的寒冷。 为什么「那个」看起来这么美呢? 要是再更灰暗一点,丑到让人想要别开眼,就能让我多少获得一点救赎啊。 但是,我既无法让自己不看见,也没办法令其变得丑陋。 所以,我决定去做我能做的事。 ——绝不喜欢上任何人。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我第一次发现「那个」,是四岁时的事。 当然在那天前,我或许曾看过,但这之前的我年纪太小,根本无法区分自己眼中的世界到底是不是真实。 但在四岁的某天,我明确分辨出「那个」了。 在购物中心的玩具卖场中,我缠着母亲买什么东西给我。 已经不记得到底想要什么了,但总之,我非常想要玩具,根本不愿意离开卖场。 大概还躺在地上,胡乱拍打手脚吧。 和母亲重复着「要买」、「不可以买」的争执一阵子后,母亲被我搞得不耐烦,对我说:「今天没带钱,下次再买。」在此之前也发生过许多次相同事情,平常听到这句话,我应该都会答应说好吧。 但这天不同。 「今天没有带钱出来,下次再买。」 母亲说完这句话后,身体包覆在耀眼光芒下。如果要比喻,就如同水面反射的太阳光一般,无比炫目。 我想着「这是什么啊?」那光芒稍纵即逝,我以为是我看错了。 但之后,我又看见「那个」好多次。讨着要吃家里的零食,听到「已经没有了」时,周六拜托爸爸带我去儿童馆,爸爸用「今天是休馆日」拒绝我时。 我之后才知道,儿童馆的休馆日是周一。 我不只在父母身上看过「那个」,也在同一间幼稚园里,和我最要好的阿良身上看过。 像是交换玩具、约定要去玩之类的,回头想想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我曾看过好几次那种光芒。 不可思议的是,我只能在特定人物身上看到那种光芒。我从没在路上的行人、家里附近认识的人身上看过。 所以,我知道了自己只能从特别的人身上看见「那个」。 对我来说特别的人。 我的世界还很狭隘,虽然还只有父母、阿良,以及也是同一间幼稚园的小光,但我从他们身上看过无数次炫目光芒。 小学二年级时,我知道了光芒的意义。 仿佛将散乱的拼图拼凑起来,某天,到那天为止发生的事情,在我的脑海中全部串起来了。 知道光芒的意义后,原本觉得闪闪发亮很美的「那个」,让我即使在仲夏,也感到背脊发寒般的寒冷。 为什么「那个」看起来这么美呢? 要是再更灰暗一点,丑到让人想要别开眼,就能让我多少获得一点救赎啊。 但是,我既无法让自己不看见,也没办法令其变得丑陋。 所以,我决定去做我能做的事。 ——绝不喜欢上任何人。 第一章 喵喵与海苔 你与巧克力 高中第二次的春天,从温暖的日子揭开序幕。 学年从一年级升上二年级,教室从三楼搬到二楼,班级从六班变成八班,再来就是社会组科目变少,自然组科目变多了而已吧,变化不怎么大。 所以我只是静静呼吸,努力让这淡薄的变化,别变得浓厚。 「都到齐了吧。」 用力拉开教室门走进来的人,是今年的班导吉乐老师。因为早在开学典礼上宣布了,他也是我一年级的数学老师,所以我早就知道他的声音和体型都很巨大。 明明不是理化老师,却总是穿着白袍,去年有人说过,那是他要遮住自己微凸的肚子,要不然就是不想穿松垮垮的运动外套。我想,应该两者皆是吧。 早已想象吉乐老师会用这种方法进教室,却有个意料之外的事情。老师后面跟着一个,身穿未曾见过的制服的娇小女孩。 ——那是谁啊? 老师对着那个女孩说: 「真是的,从来没听过有人转学第一天就迟到,本来就已经够醒目了耶。」 「对不起,我迷路了。」 「总之,先自我介绍吧。」 吉乐老师胡来的要求让她睁大原本已经够大的眼睛说: 「什么?不是老师会帮我介绍吗?」 「你都已经醒目到这种程度了,还说什么啊。这是惩罚你迟到,拿去,在黑板上写名字!够像转学生了吧!」 老师朝她扔了白粉笔。 她慌慌张张叫着「欸、啊、哇」,接住白粉笔。她紧紧盯着白粉笔看,让人以为她想用念动力飘浮白粉笔。 班上所有人的视线,全集中在转学生的举止上。 她用力上下耸动肩膀,重新振作精神后,拿起白粉笔滑过黑板。 有点方正却相当漂亮的字,不大也不小。她用连坐最后一排的我也能清楚看见的尺寸,写出自己的名字。 「大家好,我叫二叶晴夏,刚从静冈搬过来。我还不清楚这个城市有些什么,还请大家告诉我,请大家多多指教。」 她用力一鞠躬,用力到让人以为她要甩动那头稍微过肩的长发。 就算迟到、在众人瞩目中自我介绍、身穿和大家不同,大概是前一间学校的制服,她也毫不慌张,她——二叶晴夏落落大方。 「那二叶就……喂,你们这些家伙,我不是有排座位,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座位应该是中央前面算来第二排,但实际上,我现在坐在窗边最后一个位置上。 坐教室中央的女生挥手喊着:「吉吉,大家都不想要遵守啊。」 「别叫我吉吉,而且最起码一开始给我遵守一下啊。」 「这种事情,一开始最重要啊!吉吉去年不也这样对我们说了吗?」 「我那是在说念书!而且完全相反,重要的是要遵守!真是的,没想到菅野今年也在我班上,早知道就把你抽掉了。」 老师戏剧性地摇头叹气,名叫菅野的女生也笑着说:「好过分喔~~」 认识吉乐老师的学生、不认识吉乐老师的学生全都满脸笑容,二叶晴夏也笑了。 没笑的大概只有我了吧,反正我根本不想要融入大家,仍旧静静呼吸,看着这幅光景。 只不过,我有个不好的预感。 因为教室里的空位,就只剩我前面这一个了。 我念的学校,根据身为毕业生的母亲说,二、三十年前的学生人数比现在更多。 但现在没以前多,「因为少子化啊」,听到父母这样说,身为独生子的我,总烦恼着不知该怎么回答。但是,少子化也是事实吧。 学生减少后,学校教室多到用不完,已经老朽的大楼被丢着不管,多到就算有不认识的人住进去,应该也没人会发现吧。 有别于上课的校舍,前几年还被拿来当社团教室或是合宿时使用的大楼,也还留在原地。现在外面拉上「禁止进入」的封锁线,旁边高过我膝盖的杂草丛生,根本没有学生会靠近。 大楼的门和窗户当然都有上锁,根本进不去,但大楼有室外楼梯,所以可以走楼梯上屋顶。室外楼梯的入口当然也有拉上封锁线,但要跨过去并不难。 所以在去年,入学两个月后发现这里以来,屋顶就成了我爱待的地方了。 没有维修的室外楼梯虽然生锈,却没有老旧到腐朽。只要上到屋顶,轻抚河面的冷风,就在那里迎接我。 围上一圈栏杆的屋顶,面积和教室差不多,多亏屋顶上有被弃置的钢制置物柜,能为我遮掩来自校舍的视线。 我环抱膝盖,靠在置物柜上。 「好累……」 转学生的制服就在面前,她的背影不管怎样都会映入我的眼中。就算知道她投射的好奇视线不是在看我,还是让我不自在。 从屋顶上,可以清楚看见流过附近的河川。虽说是河川,也不是会写在课本上的大型河川,又大到不适合叫小河流。 河面反射太阳光后,夏天刺眼闪耀、秋天闪闪发亮、冬天潺潺流动,而现在,春天果然是闪闪发亮。 「——咦?」 到刚刚都还在我眼前的制服——二叶晴夏走在河堤上……才这样想着,她突然停下脚步。 她从制服口袋中拿出什么东西盯着看,红绳?看不太清楚。 她在那边干嘛啊? 快一点走开,赶快离开我的视线。 「快动。」我在心中用力想着。 此时,一阵风咻地吹过。 「动了……」 吓我一跳。但我当然没有随心所欲操控他人的能力,也不是因为她开始走动而吓到。我之所以吓到,是因为她突然从河堤往下冲。 她举高右手,追着刚刚还在她手中的红色物品。 跑下河堤,穿过狭窄的河岸后,马上就是河川了。 在她的脚只剩几步就要踏入水中时,我忍不住大喊: 「别走进去!」 但她听不到我的声音,仍继续靠近河川。 原本打算再喊一次,但我立刻察觉根本没用。 从屋顶上喊,她根本听不到。 我急忙冲下楼梯,在杂草中奔跑,穿越学校腹地后,脚步踉跄地冲过河堤。 她到底知道不知道现在几月啊? 到上个月都还在下雪耶。 我一边在心中大喊,一边用几乎是自我最佳成绩的速度奔跑。 我跑到河岸时,二叶晴夏早已走到河川中央附近,膝盖以下都泡在水中了。 「别再往前走了!」 「别担心,我只是要走到对岸而已。」 「不行,现在马上回头。」 「但是那边……」 她指着对岸,生长在那边的小树树枝伸到河面上,红色缎带就卡在上面。 「别管那种东西了!」 「但是,明天之后要——呜哇!」 「危险!」 看见她脚下一滑,我反射性走进水中。 千钧一发之际,我抓住了她的手。 「赶快上岸!」 「但是……」 二叶晴夏似乎还很在意缎带,不时转过头去看。 明明身体很冷,我却一股热血往脑袋上冲。 「现在还在意缎带干嘛啊!这条河可是比外表还要危险耶。」 「什么?」 「刚刚要是一个不小心,你可能就被河水冲走了耶。这里以前可是发生过意外啊。」 「……骗人。」 「我才不会骗人。」 「我、我不是在 质疑你啦……但是。」 「总之先上岸吧。」 这种季节要玩水还太早,从脚底冷到全身,身体不停发颤。 再怎么样,她也不再反抗了。 走上河岸后,她跪在地上,表情茫然。 「曾经……发生意外吗?」 「去年夏天,连警车和救护车都出动了。」 据说是小学生们暑假跑出来玩时发生的事情。我也只是从新闻报导中得知,但听学校长期任教的老师说,这条河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意外了。 小小的河川,乍看之下很适合游玩,但它不如外表平稳,有些地方会突然变很深,水流变很快。 二叶晴夏刷白一张脸。我不知道那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害怕,她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身体。 「我不知道……」 「我想也是。」 要是连来学校都会迷路的人知道这件事,我才会吓到。 「啊,但是,缎带……老师刚刚才给我而已。学校制服预计今天会寄到我家,所以我明天开始得穿这里的制服上学。但是缎带只能在学校里买,所以那个……」 她相当慌张说着,我已经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了。 我知道这些事的答案。 想去对岸,只要沿着河岸往前走就可以过桥,制服缎带去学校合作社就能买到。 但那和我没关系,所以我不打算告诉她。 我转向校舍,边抵抗着含水裤子的沉重,跨出脚步。 「那个……你是和我同班的……?」 大概是记得我的脸吧,但看她的样子,她似乎不太确定。 我也没打算回答她,所以没有回头。 樱花季要玩水还太早。 一回到家,我立刻把制服丢进洗衣机,边发抖边走进浴室。 冷到刺痛的脚淋上热水后,慢慢回温。热水从头淋下,我边沐浴在水中边脱口而出: 「……糟透了。」 明明只有开学典礼和班会时间而已,却比平常累上两倍。 全都是二叶晴夏的错。 放着不管就好了……虽然这样想,但一想到要是有个万一,就没办法不去救她。想到明天之后的事情,就让我心情沉重。 帮了人家又丢着不管,而且还是才刚搬来的转学生。 如果被别人知道,或许会有人说我很不亲切吧。擅自批评我也就算了,要是一群女生跑来责问我,没有比这更麻烦的事了。 但在淋着热水澡时,我也渐渐看开了,桥到船头自然直啦。 短时间内,可能会被说东说西吧,但只要我不说话,他们就会立刻离开。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度过的。 冲了个要被说浪费资源的热水澡后,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里面有母亲补充的食材。 「鸡肉、番茄,和鸿喜菇啊……」 做番茄炖鸡肉,或是用胡椒、盐巴调味后拿去煎吧。用鸡肉油脂炒鸿喜菇后,再把番茄切好,摆在一旁,也算是一道晚餐了吧。 忙于工作的父母回家时间都很晚,早上行动的时间也都不同,所以我们家三个人几乎不会一起吃饭,这种生活已经持续三、四年了。 父亲的工作本来就常加班和出差,从孩提时期起,我就没有什么和他一起相处的记忆。母亲在我小的时候还有控制工作量,但加班时间逐渐增多,现在已经变得和父亲差不多忙碌。 小学六年级时,母亲问我: 「妈妈接下来可以增加工作时间吗?」 我回答「当然可以」,倒不如说,我希望母亲可以这样做。 虽然父亲反对,但自从下个月开始,母亲的回家时间变晚了。 我从冰箱里拿出苹果汁。 「喵~~」 大概是听见声音,喵喵走到我脚边来。 喵喵是我们家养的猫。 听到的人几乎都会说这个名字「也太偷懒了吧」,我不否认。 因为我第一次对喵喵说话时,它确实回我「喵~~」。现在虽然变得无法无天,但它当时小到我觉得光抱着都会弄坏它,细声「喵~~」叫。 喵喵整个肚子贴在我脚上,这是它讨饭吃的姿势。 「才下午五点耶,要吃晚餐还太早喔。」 「喵~~」 我觉得喵喵知道我在说什么。 因为这和它讨饭吃,我回它「等等」时的高声喵叫不同,当然是感到不满的「喵~~」。 我一说完「你啊,只要稍微不小心就会吃太多吧」,喵喵便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我的脚。 像在表示「不给我饭吃,你就对我没用处了」,立刻离开厨房。 身长五十公分,体重五公斤左右的喵喵才刚离开,我便感觉此处的温度正在立刻下降。 「……真拿你没办法。」 我打开放罐头和干饲料的柜子,掀开平坦的盖子,从里面拿出一片。 喵喵又跑到我脚上来了,这次大概是听见我打开柜子的声音吧。 「只能吃一片喔。」 ——我知道啦。 大概想这样说吧,喵喵叫一声后,咬住海苔。 「奇怪的猫。」 喵喵动动耳朵,但它现在没时间反驳我,大口大口忙着吃海苔。 我蹲下身,看着喵喵的眼睛。 但喵喵没有看我,还是专心吃海苔。 它总是这样,我不在意地继续对它说话: 「欸,不过只是个缎带,会有人为了那东西在这种季节跑进河里吗?而且还穿着制服耶……但那是之前学校的制服,可能已经不需要了吧,就算是那样,应该可以想象河水很冷吧。」 嚼嚼。 「还是在追着被风吹跑的缎带时,不小心跑进河川里了呢?」 嚼嚼。 「她说早上去学校时迷路了,那回家……」 不是寒冬应该没有关系吧,但她的裙子湿了,鞋子当然也湿了。 我家到学校还算近,就算如此,我还是很冷、很难走,但她家…… 一想到她该不会又迷路吧,就有点担心。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喵~~」 「你只有在这种时候会回我啊。」 喵喵伸出舌头,舔舔嘴巴。 「你说我不好吗?」 喵喵没有回答。不仅如此,一吃完立刻走出厨房,这是因为它知道我只会给它一片海苔。 「无情的家伙。」 喵喵一离开后,果然变冷了。 「……来煮晚餐吧。」 虽然时间还早,反正只有我一个人,不管什么时候吃都不会有人念。 我从冰箱里拿出鸡肉、番茄和鸿喜菇。 我不讨厌做菜。 要是接下来也得一直做一人份料理,让我庆幸不讨厌做菜真是太好了。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从书包里拿出课本时,教室出现一阵骚动。抬起头,穿着新制服的二叶晴夏正要步入教室。 她站在门旁,忐忑不安地四处张望。 该不会是在找我吧? 虽然觉得自我意识过剩,不希望她提及昨天那件事的我,走到后方的个人置物柜,背对过她。 装作整理物品一段时间后,慢慢转过头。她被其他女生围着,像在说些什么。我趁这个机会回到自己座位。 和大家穿着相同制服的二叶晴夏,感觉比昨天更融入大家。虽然不太能用话语形容,但我觉得只有她和大家有点不同。 明明张大嘴巴、出声大笑、拿出智慧型手机交换联络方法的样 子全都一样,就只有她清晰可见。 大概因为只有她穿着全新的制服,和周遭有点格格不入吧。 思考一阵子后也找不出答案,我打开数学课本。 在教室时,我几乎总是在念书。我没特别喜欢念书,要论喜欢或讨厌,我讨厌念书。 但只要看着课本,就不会有人来搭话,只要有一定的好成绩,老师和父母也不会过度干涉。这么一想,念书也不差。 好几个脚步声走近,人影倒映在我的桌上。 我没抬起头,只是移动眼球确认状况,看见刚刚还在和二叶晴夏说话的女生们围在她的座位旁。虽然她们说话很吵,也因为这样,二叶晴夏没有注意到我。 我的头低得更低了,即使如此,说话声还是会传进我的耳中。 「晴夏,你的缎带怎么了?昨天吉吉有拿给你吧?」 不过才一天,称呼就从「二叶同学」变成「晴夏」了。女生像是轻轻一跨,就飞越了耸立在姓氏和名字间,比十层高楼还高的高墙。 「缎带……那个,昨天老师给我后,我就弄丢了。」 「什么~~昨天才拿到耶?晴夏该不会少根筋吧?感觉你乍看之下很能干耶。」 「要是能干,就不会迷路了吧。」 「你说的对~~哎呀,缎带去合作社就能买到,你知道合作社在哪里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体育馆和教室而已。」 「那等一下带你去参观吧,然后顺便去买。我的笔记本也快写完了,也想顺便去买。」 「谢谢。」 「不用谢啦。要是忘记一、两次还能蒙混过去,如果一直不绑缎带,可是会被警告的耶。」 「就是说啊,这种土死人的缎带,要是没了才好啊。不觉得这很像国中生吗?」 「对、对,又不是昭和年代了,真希望他们也差不多该重新设计制服了吧。这与其说缎带,就只是条绳子啊。」 「我懂~~而且现在这种时代,还穿过膝深蓝百褶裙的,只有这间学校了吧?晴夏昨天穿的那件制服,就很棒啊~~超级可爱。英格兰裙上还有淡粉红色的线条对不对?」 ——记得还真清楚啊…… 跑进耳中的对话,令我背脊发凉。 制服这种东西,就算有点不同,也不会有太大差别吧。 我根本无法理解女生对制服的坚持。 「制服这么土,晴夏应该也觉得不喜欢吧?」 「不会啊,我也喜欢这个,觉得两种都能穿到真是太幸运了。」 「欸~~这种制服耶?明明一点也不可爱耶?」 「虽然设计古典,但我很喜欢喔,妈妈高中时期的照片上,就穿着和这个类似的制服。大概因为这样,今天换上这身制服时,我爸妈异常地兴奋呢。」 「那什么啊,妈妈也就算了,连你爸也跟着兴奋吗?」 「不觉得有点危险吗?」 「太恶了吧,要是自己父亲对女儿的制服装扮兴奋的话。」 「倒退三尺,肯定会倒退三尺。」 二叶晴夏开口阻止毫无节制乱说话的女生们: 「不是那样啦,我爸妈从高中就开始交往,我爸大概只是想到我妈年轻时的样子啦。因为他看着我说:『跟妈妈一模一样呢。』」 「啊~~原来如此,一大早就在小孩面前晒恩爱啊~~」 女生们开心的「哇~~」、「呀~~」声太吵,我完全读不进问题。 正当我站起身想换个地方时,放在课本上的银色自动铅笔掉到地上。 「啊……」 二叶晴夏立刻捡起来。 「给你……咦?是昨天的?」 我避免和她对上眼,接过自动铅笔。虽然打算直接走出教室,但其中一个女生没放过那短短几个字。 「昨天怎么了吗?」 「发生什么事了?」 「藤仓对你做什么了吗?」 「不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别和我说话,别靠近我。 但我的愿望没有实现,二叶晴夏追上我。 「你是昨天帮我的人对不对?果然和我同班啊。」 「帮你?藤仓吗?」 「没事吧?」 「晴夏,发生什么事了?」 「全部说出来啦。」 在我面前,关于我的对话,如传话游戏般接续下去。但那种事,我已经有某种程度觉悟了。 因为二叶晴夏身边,有两个一年级时和我同班的女生。 我从入学典礼以来,就不和任何人说话,运动会和文化祭等学校活动也不怎么参加,所以我知道,她们觉得我是「总是心情不好,不和大家交往,不知该怎么对待的家伙」。 昨天果然不去帮她才正确。 我瞪了二叶晴夏一眼。 ——那什么啊,真让人不爽。 去年和我同班的女生的声音,刺在我背上。 即使如此,我也不打算反驳,打算直接走出教室时,在门口附近被拉住外套衣角。 「昨天真的很谢谢你,不好意思,我没有好好道谢。」 「放开。」 「——欸?」 「外套。」 「对、对不起。」 二叶晴夏低头道歉后,和她在一起的其中一个女生,拉了她的手。 「晴夏!班会时间就快要开始了喔。」 「唔、嗯,但是……」 「别理藤仓啦,那家伙几乎不讲话。只要靠近他,不管是谁他都会瞪人,超级讨人厌的啦。」 非常正确,别靠近我比较好。 走出教室,我往在走廊奔跑的人反方向前进。 我要跷掉第一堂课。晚一点应该会被老师叫去训话吧,但我现在不想要回教室。 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外出包里传来不悦的鸣叫声,和爪子扒抓包包的声音。 「哎呀,知道了啦,你稍微乖一点啦。」 这种时候,不管我再怎么说,喵喵都不愿意乖一点。 喵喵讨厌外出包,要把它装进包包里已经够辛苦了,装进去之后又是另一种辛苦。它平常几乎不会躁动,但只要一装进包包里,就会闹到让人以为要世界末日了。 「没有办法嘛,要打预防针啊。」 「呜喵~~呜喵~~」 它也讨厌打针。讨厌的事情交叠,让它相当不悦。叫声和磨爪声都相当大声。 「啊~~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啦,去买你喜欢的东西啦。」 「呜喵~~」 我只好放弃直接回家,往商店街走去。 我住的城市并不大,生鲜超市和商店街就在徒步可达的范围内。郊外有更大型的购物商场,去那边就需要搭公车或是开车。 推开商店街旁边的宠物店。 门上的铃铛「叮铃」响起。 一看见我,收银柜台内的半老女性露出笑容: 「欢迎光临,小喵喵、阿圣。」 这家店的店长水野阿姨,大概觉得那才是礼仪吧,她总是在喊我前先喊喵喵。 一眼就可以看出店里没有其他客人,这家小小的店,听说自从十年前左右,水野阿姨的先生因病过世后,她就把规模缩小到自己能应付的程度。 店里角落摆着猫咪能玩耍的猫跳台,有些猫咪不喜欢陌生场所,但喵喵别说不在意了,简直在说「终于解脱了」,我才一打开门,它立刻冲出外出包。 「哎呀~~长大了呢~~」 水野阿姨凑近喵 喵,之所以没有抱起它,是因为喵喵玩得太开心了。 「体重没有变喔,刚刚才在医院里量完。」 「我是说你啦。」 水野阿姨摆出孩子恶作剧时会有的表情。 「高中生活开心吗?」 「还好,和去年差不多。」 「根本算不上答案啊。如果你说不开心,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你的状况,应该是你自己努力不产生变化吧?」 水野阿姨偶尔会说出像看穿我心思的话,我有点不擅长和她相处。 「……我只是觉得现在这样很好。」 「有时就算你希望维持现状,也可能无从抵抗起。说『命运』,或许你会觉得太严重,就是种流向改变的感觉吧。」 从开始养喵喵之后,就承蒙她诸多关照,我知道水野阿姨人不坏,是个喜欢照顾人的好人。 但是,我很害怕她再更进一步跨进来,所以我没有反驳,选择立刻结束这个话题。 「我会努力。」 大概是很满意我的回答吧,水野阿姨没继续说下去,她走向宠物食品的商品区,问我:「和平常一样吗?」 「对,请给我三袋。」 「哎呀,今天比平常多呢……看来,是去打预防针了吧。」 真是的,这个人连小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我以前大概曾经说过,带喵喵去打预防针时,都会多买一些饼干吧。但就连说过这种话的我,都已经忘记了。 她肯定连我上一次什么时候来的都记得吧。 「打针时,小喵喵有乖乖的吗?」 「令人意外的乖,我想它大概学到了,就算乱动也无法逃跑。连打完针后生气一下就可以得到奖赏也学会了。」 水野阿姨噗哧一笑。 「是啊,小喵喵这么聪明,感觉就是会这样呢。」 在柜台结账后,接过饼干。我曾经吃过一次猫咪吃的饼干,味道很淡,一点也不好吃,但喵喵吃得很开心。这个部分,让我觉得它果然还是只猫。 我走近猫跳台,感觉喵喵看着我手上的饼干。不知道它是想表示「现在马上给我饼干吃」还是想表示「我不想要进去外出包」…… 「不回家就不给你吃。」 「喵~~」 现在马上给我吃。 但只有这点做不到。有次在放进外出包前先给它吃饼干,大概是晃到晕了吧,它竟然在外出包里吐了。 在那之后,要把喵喵放进外出包就是个大工程。明明知道是大工程,别把它放出来就好了,虽然这样想,又觉得它被关在那么狭小的地方很可怜,结果又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上一次是趁着水野阿姨拿玩具吸引它的注意力时,我把它抱起来放进包包里,虽然不知道相同方法还有没有效,但这次也只能试试看。 门上的铃声响起。 我和水野阿姨同时看向大门。 「欢迎光临。」 「——啊。」 我才想要转过头,但晚了一步。 「藤仓同学……」 「哎呀哎呀,你们是朋友吗?」 水野阿姨交互看着我和二叶晴夏的脸。 大概是在教室里曾发生过那种事,她不知所措地露出暧昧的笑容。 看见我也沉默,水野阿姨眯弯了眼说着:「该不会是……」她已经想歪了。 二叶晴夏慌慌张张说:「我们是同学。」我也跟着点头。 「这样啊,和阿圣同一间学校啊,虽然我们这里欢迎所有人,既然这样,就更欢迎你了。只是间小店,你就慢慢看吧。」 对水野阿姨来说,「情人」和「同学」似乎没有太大差别,带着二叶晴夏参观店里。 但这间店真的很小,一下就逛完了。水野阿姨拉着她到猫跳台旁: 「这只是阿圣的猫。」 「哇,好可爱喔!」 「对吧,它叫小喵喵,但已经是大叔,不能加『小』了,都九岁了呢。」 「猫咪不管到几岁都很可爱,所以加『小』也没关系。这样啊,你叫作小喵喵啊,请多指教喔。」 蹲下身体的二叶晴夏和喵喵的视线等高,虽然她上半身穿着厚重的连帽外套,但露在牛仔短裤外,光裸的脚对我的眼睛很不好。 她温柔抚摸着喵喵的脖子,喵喵舒服地眯上眼睛。 上一秒明明还瞪着我,现在仿佛表示着「这就是我平常的样子啊,你有意见吗?」般地装模作样。 「嗯~~很可爱,好乖喔。」 「因为摸的人是可爱女生啊,小喵喵肯定也很开心吧?」 还真对不起啊,饲主是个别扭又不可爱的男生。 「才没有,因为小喵喵是好孩子啦。」 把身为饲主的我晾在一边,她们径自聊着喵喵。 「藤仓同学家里只有养小喵喵一只吗?」 虽然在意学校里发生的事情,但在水野阿姨面前,我也不能不理她。 「……是。」 「我们家也有养一只,你知道布偶猫吗?」 我点点头。 布偶猫是一种皮毛松软,像布偶一样的猫咪。但我只看过照片,没有实际摸过。 「这家店里没有布偶猫吧。」 二叶晴夏四处张望,歪着头: 「与其说没有布偶猫,倒不如说……」 「对,没有任何生物。」 「明明就是宠物店啊。」 我忍不住插嘴后,水野食指摆在嘴唇上说: 「嘘,这不可以提啦。」 「是事实啊,这家店里一只生物也没有。」 「因为我讨厌啊,放在店里,就有种等人买的感觉。每天照顾它们,也会产生感情不想放手。当然,我先生还活着时,店里也有好几只。但我一个人照顾太辛苦,所以就放弃了。如果有想要养猫、养狗的人,我也会帮忙和有交情的繁殖者联络,协助配对。会帮到大家找到喜欢的孩子为止,虽然很费工夫,这种做法似乎比较适合我。」 「那不是费工夫,而是为了找到新家人的时间。」 二叶晴夏眼睛闪闪发亮说出这种令人害羞的台词,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很认真,让我觉得更害羞了。但水野阿姨边「嗯、嗯」地点头,边握住她的手。 「你能懂我呢,就是这样,是要迎接新的家人啊,随随便便就解决可不行呐。」 「没错!我在遇见铃乃介之前——啊,铃乃介是铃铛的铃,乃木坂的乃,加上介绍的介。在遇见铃乃介之前,我也花了半年的时间。但那一点也不痛苦,看见它的那一瞬间,我感到了命运的邂逅,觉得这样做真是太好了。」 「没错!就是这样,你,欸……」 「我叫二叶晴夏。」 「好棒的名字啊,真的就像你说的一样。」 把聊得起劲的两人摆一边去,我开始准备回家。 我打算要把喵喵放回外出包里,打开门对它招手,但它扭向一边。 「我要丢下你了喔。」 「哎呀,阿圣,不可以说那种话,小喵喵会难过耶。」 喵喵才不是那种值得夸赞的猫呢。它现在也在水野阿姨看不见的地方,小小吐舌,像在表达「哼!」 这样一来,只能靠蛮力了,我的手上脸上都会留下抓伤吧,但只能忍耐。 当我伸出手时,二叶晴夏拿着玩具开始在喵喵面前晃动。 「看这边。」 喵喵一脸陶醉应该……不是我的错觉。 那张松懈的脸孔,在水野阿姨面前也不曾出现过啊。 二叶晴夏小声对我说:「趁现在。」 「什么?」 「因为小喵喵现在在跟我玩。」 有养猫的她,这么擅长对付猫咪也是理所当然吧。 但是,在学校里才发生过那种事,我没想到她竟然会帮我。 「阿圣,要是错过机会,会更辛苦喔。」 水野阿姨也催促我,我绕到喵喵身后,悄悄把外出包拉近,迅速抱起喵喵。 「呜喵!」 喵喵生气大叫之时,它已经在外出包里了。 里头传来爪子乱抓的声音,还叫个不停。 我也觉得这样很可怜,但从这边走回家要二十分钟,我没自信可以一路抱着它回家。 向两人道谢后,我走出宠物店,二叶晴夏似乎还要留在店里。 走到外面时,明明早就过傍晚六点了,天空还淡淡亮着。 喵喵大概也放弃了吧,比刚刚安静多了。 「藤仓同学,等我一下!」 二叶晴夏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在我面前停下脚步,「哈」地用力吸一口气。 「到店里问完后,阿姨要我来问你。」 「什么?」 「医院,你去哪间医院啊?」 「什么?」 「啊,动物医院啦,因为我才刚搬来,不太清楚。」 「呃……上网查就能查到吧。」 「嗯,但数量很多,我不知道该选哪间好,而且网路上的评价也不见得正确。」 确实如此。不仅医院,我也有过被网路评价背叛的经验。 但水野阿姨应该也知道这附近的医院啊,应该不需要让她来找我吧…… 还是阿姨觉得我们是同学,要她到学校再问我呢。 但二叶晴夏不是到学校,而是现在跑来问,大概是出自她感觉到教室里的气氛,而对我的体贴吧。 我从皮夹里拿出诊疗卡。 「这间是喵喵常去的动物医院。」 「我现在记下来喔。」 她拿出手机开始打字,大概是因为天色昏暗,看不清楚诊疗卡上的文字吧,比我想象的还要花时间。 不耐烦。 站在人行道上和谁说话这件事,让我静不下来。 「拍下来比较快吧?」 「啊,说的也是。对不起,这样马上就能好了。」 二叶晴夏慌慌张张地操作手机,「喀嚓」一声,我的手边一瞬间亮了一下。 确认画面后,医院名字、地址都拍得很清楚。 「那掰掰。」 我想要立刻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总之就是想要快点离开。 大步走着,后面传来声音: 「谢谢你。」 我没有回头,所以不知道她有什么表情。 但不知为何,脑袋浮现她笑着对我挥手的模样。 屋顶可以远离校舍的喧嚣。吃完午餐后,我躺在水泥地上。 春天的阳光好温暖,让人昏昏欲睡。 徘徊在梦境和现实间浅眠一段时间后,我的脸上出现了影子。 闭上眼之前,天空有好几朵云朵。 要是阳光继续被云朵遮蔽就会变冷啊,我这样想着,稍微睁开眼睛。 「——呜哇!」 一开始还以为是梦境的延续,但不对。 眨了两、三次眼之后,景色仍旧没变,让我知道这是现实。 为什么在这里? 为什么知道这里? 但是,除了刚睡醒时被闯入者吓一跳,我还有种上了好几道锁,仅属于我的宝物箱被擅自打开的感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二叶晴夏双手合十对我说: 「对不起,我吵醒你了吗?」 是被吓到吗?还是因为生气,我也不太清楚,但血液扑通扑通地流过,我的耳朵都痛起来了。 「……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坐起上半身瞪着她。 但她一点也不害怕,用在宠物店里陪喵喵玩时的感觉对我说话: 「吃完便当后,我到处都找不到你。问瑞穗之后,她说你午休时总不会待在教室里,所以我想,你应该有固定会去的地方吧。」 「了不起的推理啊。」 「完全算不上推理啦,比较像用脚查案的感觉。因为我最先去了图书馆,接下来去了体育馆,又去保健室,再去教务处,那之后原本打算去屋顶,但门锁着……然后,就觉得,真的没理由,就觉得你应该不在校舍里,想着『你会去哪呢?』后,就觉得你应该在可以看到河川的地方。」 「……为什么会那样想?」 「因为你第一天来救我啊。」 「但是,从下面应该看不见我啊。」 「是这样没错,但我在这栋大楼旁边逛了一圈,发现有人踩过草丛的痕迹。还有,入口处的封锁线有一点松了。」 将近一年,都没有任何人来到这里,没想到她才转学三天就找到了。 我连生气的力气也没有,仅仅只能叹气。 「你将来去当侦探或警察如何啊?缠人到这种程度,应该可以成为优秀的搜查员吧。」 我当然是在挖苦她。而且说起来,就连童话世界里,也不会存在会迷路的警察。 但她似乎听不懂我的挖苦,不仅如此,还一脸认真地回问: 「警察有自然组的职缺吗?」 「……应该有吧?」 「这样啊,嗯,虽然我现在完全没思考那个方向啦……」 二叶晴夏突然举起右手,摆出端正的敬礼姿势。 「还是我去查一下?」 「……随你开心。」 她在我身边坐下,边发出「嗯~~」的声音边伸懒腰。 「这里好舒服喔。」 因为现在是春天,到了仲夏,这边和地狱没两样。 但是,我没有必要对她说明。 「……然后,干嘛?」 「什么『干嘛』?」 「你来打扰人午睡的目的是?」 「啊,对了。我有东西想给你。」 二叶晴夏从挂着卡通人物的包包里,拿出好几个小盒子。 pocky、饼干、巧克力,都是超商里常见的零食,其中,有非常多巧克力。 「这什么?」 「零食。」 我还以为她当我是笨蛋。 「这种事我也知道,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谢礼啊。」 「我只是告诉你医院的名字而已,你自己吃吧。」 「你讨厌零食吗?」 「……不讨厌。」 「那要不要一起吃?我最推荐的是……这个吧。」 二叶晴夏拿起一个据说是新商品,加入橘子皮做成的巧克力。 「我不要。」 「你肚子饱到吃不下巧克力了吗?」 「不是那样。」 「那你是讨厌巧克力吗?」 「我不是才说我不讨厌吗?」 「那一起吃嘛。」 我的声音已经越来越不悦了,她还是继续说。 我已经忍不住了。 「不是那样!我刚刚也说了,只是告诉你医院而已,不需要特别谢我!如果你真的想谢我,让我一个人待着更让我感谢!」 笑容一瞬间从二叶晴夏脸上消失。 我没有错。闯入这个地方的人是她,只是,我也觉得——有点说过头了。 但是,我的后悔在一瞬间之后 就结束了。 打开盒子递给我巧克力的她,已经露出笑容了。 「给你。橘子皮的微微苦涩,会让你想拿第二个、第三个,然后发现的时候,已经吃完一整盒了。」 相当幸福……就像海苔在喵喵面前时一样,二叶晴夏眼中只有巧克力。 我觉得反抗只是白费力气。 「吃完一整盒后,你不会后悔吗?」 「嗯,那之后会被严重的『糟糕了』感袭击,然后就会想着明天开始要节制,但隔天还是会继续吃。」 如果真的想节制,就别买这么多零食来啊。 我斜眼看着包包里满满的零食说:「说要道谢也太夸张了吧。」 「一点也不夸张,这是要谢你在河边救了我,感谢救命恩人是理所当然的吧?」 「然后自己也跟着吃吗?」 「因为就算放着,感觉藤仓同学也不会吃啊,比起自己吃,两个人一起吃比较好吃,零食也觉得被美味品尝比较幸福啊。」 「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你强词夺理,结果只是想吃零食而已啊。」 「才没有,是事实。」 二叶晴夏像喵喵恶作剧时一样,小小吐着舌头。 啊,原来是这样,我之所以会被她耍得团团转,是因为我找到她和喵喵的相似之处啊。 正如她所说,没特别喜欢也没特别讨厌的巧克力,总觉得今天吃起来特别好吃。 「小喵喵好可爱喔。」 「是啊……」 「你从它小猫时开始养吗?」 「对。」 「养在室内?还是会让它待在室外?」 「室内。」 「家里照顾它最多的人是你吗?」 「嗯。」 「晚上会一起睡吗?」 「偶尔。」 「该不会是睡到一半,突然发现它钻进被窝里来了吧?」 「是啊。」 「冬天会很温暖呢。」 「嗯。」 「喜欢吃什么?」 「海苔。」 「是这样啊,那我下次不带零食,带海苔来啰,虽然觉得在屋顶上吃海苔相当特别。」 「嗯?」 我发现我们的对话有点对不上。 「……海苔是喵喵爱吃的东西,不是我。」 「是喔?我是在问你喜欢吃什么耶。」 「刚刚那一串话,一般来说都不会以为是在问我吧。」 二叶晴夏小声说着「这么说来也是耶」,把手伸向最后一块巧克力。 「那你喜欢吃什么?」 「没有特别……」 「讨厌吃什么?」 「没有讨厌到难以下咽的东西。」 「这样是很好啦,但我觉得有个喜欢的东西会比较好唷。」 「不用你操心。」 一般女生早就离开我身边了,但二叶晴夏完全没那种举动。不仅如此,还继续把手伸进包包里。 「要吃饼干吗?」 「不要。」 「这样啊……」 「我才刚吃完午餐而已。」 「没听过零食是另外一个胃吗?」 「人的胃只有一个。」 「但听说只要看见好吃的东西,人的胃就会空出一块空间来容纳喔,电视上播过。」 那我也有看过。 但是,我没有光靠饼干就能驱使胃蠕动的力量。 「你吃就好。」 「算了,我不要吃了。不管再怎样,现在就算靠意志力,也没办法空出空间来。」 也就是说,她似乎是饱了。 她把挂着卡通人物、装着所有剩下的零食的包包推在我身上。 「回家吃吧。」 「……谢谢。」 我想着,只要我收下,她就会离开这里了吧。 但是,二叶晴夏还是继续待在我身边。 这里是我的地盘。 虽然我想要如此主张,但话说回来,我根本没有这个权利。 要说权利,全校学生都有权利,而且既然禁止进入,本来就没有人可以进来。 结果,只能继续对话。 「喵喵这个名字是谁取的?」 「……我。」 虽然不后悔,但每当有人问名字,我回答时都会觉得有点害羞。 我真想要告诉小学生的自己:「只有在动物医院的问诊单上写上『藤仓喵喵』这件事会让你后悔。」 我想,反正二叶晴夏也会笑我,她的反应却远远超出我的想象。 「不可以忽视从天而降的灵感啊。」 「嗯?」 「直觉感到『就是这个!』之后,不管想再多名字,都觉得奇怪啊。」 「该不会铃乃介也是……」 「被你发现了吗?嗯,因为它脖子上的铃当『铃铃』响,所以才取名铃乃介。我爸爸叫龙乃介、爷爷叫行乃介,然后来我家的猫也是小男生,所以自然而然加上乃介,就变成铃乃介了。虽然亲戚说太随便了,但我就觉得这样好,也没有办法啊。」 「我也常常被别人说随便。」 「但真要说起来,三毛、小玉也很随便啊,反过来说,要是取小亮或是小博之类的名字,又会被说些什么。」 大概觉得「找到同伴了!」吧,她继续说着猫咪的话题。但关于这点,我倒是没有异议,至少比零食的话题开心多了。 「小喵喵很黏你耶。」 「才没这回事。」 「但之前,你把它放进外出包里后,它比我想象的还要乖耶。」 那是因为……借用水野阿姨的话来说,是因为有可爱女生陪它玩啊。 但为了喵喵的名誉,我还是别说好了。 「叫也叫不来是常有的事啊。」 「我们家的铃乃介偶尔也很随心所欲,明明超级爱撒娇,却阴晴不定。」 「因为是猫啊。」 「嗯。但只要我觉得无论如何都希望它在身边时,它就绝对会靠近。所以我都觉得,猫咪应该听得懂人话吧。」 我吓了一跳,因为有人和我有相同想法。大概是我沉默不语,她完全往相反方向解释。 「啊,你那个脸,不相信对吧?但我觉得它们听得懂喔,至少我们家的铃乃介很聪明,都听得懂我在说什么。」 「真要这样说,我们家的喵喵也很聪明。」 「才没有,我们家的铃乃介比较聪明,所以大概都知道我在说什么。」 「谁知道。喵喵才不是『大概』那种程度,它的行动完全合情合理,所以是喵喵比较聪明。」 「那种事情我家的铃乃介也是。」 我们夸耀自家猫咪的行为,无法停止地不断加速。 没有养猫的人听见,大概会不禁失笑吧。 但只要一开始说,我们就没办法停止夸耀自己的猫有多优秀、有多可爱。 从「走路姿势」到「吃饭姿势」,说完「睡觉时的表情」后接着说「伸懒腰的姿势」,最后甚至发展到「上完厕所后的清洁超优秀」。 陷入爱猫人的陷阱中,我毫无止境地说着。 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段时间也无法长久延续。 「这边的风景非常美呢,河川闪闪发亮。你的特等席——」 她说到一半闭上嘴,转过头来和我对上眼。 「怎么了吗?」 「没有,什么事都没有。」 她到底想说什么,说不在意是骗人的,但我没继续追问。 所以,我只是回了「这样啊」,她也回了「嗯」。 她闭上嘴后,我们的身边一片寂静…… 这是一如往常的屋顶。 仿佛让我回想起,我为什么自己一个人待着,为什么会在这里。 看着闪闪发亮的河面,我轻轻吐了一口气。 黄金周结束后,换了座位。 虽然大家这次也没照班导的指示坐,但因为小团体也固定下来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地盘。 我一如往常固守窗边最后一个坐位,二叶晴夏完全融入班上,仿佛从去年开始就在这间学校里一样。 「晴夏~~你有看昨天的连续剧吗?」 「嗯,超级有趣呢。就在对手下周就要采取行动的气氛中结束了不是吗?你觉得后面会怎样啊?」 「晴夏~~你英文翻译翻完了吗?」 「嗯,大概都翻完了喔,要看吗?」 「晴夏~~借我古典字典~~」 「好喔,我们班今天没课,有空再拿来还我就好了。」 我也不知道没参加社团的她,为什么才来一个月就能连在其他班级都有朋友,但她身边总是有人。 她自愿负责六月初举办的运动会的服装,一到休息时间,她就会和其他人讨论些什么。 而我,则是一如既往。 午休时在屋顶眺望河川,在教室时就打开课本。说到变化,大概就是养成在屋顶上吃零食的习惯吧。 变得忙碌的二叶晴夏,很偶尔会突然问我「小喵喵过得好吗?」但不曾再来屋顶了。 今天难得父母这么早下班,三个人一起吃晚餐,但我们在餐桌上几乎没有对话。 因为对话无法延续,也就没有人勉强说话。 电视声在安静的餐桌上响起,艺人刻意的笑声、主持人夸张的反应,也稍微为蒙混这尴尬气氛派上一点用场了。 这种时候,喵喵迅速吃完自己的晚餐,离开客厅。 会看气氛的猫。 我决定要在喵喵的能力表上追加这一项。 吃完晚餐后,家人各过各的。父亲在寝室里看电视,母亲在客厅里制作着什么,我闷在自己房间里。 母亲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做不同的东西,我也没正确掌握。 以前曾经做过在瓷器上作画的陶瓷彩绘,在那之前也曾做刺绣,现在应该是羊毛毡吧,偶尔会有动物吉祥物之类的东西摆在玄关处。 就外行人的角度来看,每件作品都做得很棒,但就兴趣来看,感觉不怎么开心。 在二楼念书的我,为了要拿饮料到厨房时,听见玄关处传来声响。 从门旁探头出去看,看见母亲的背影。她似乎正在系鞋带,坐在入屋处弯着腰。 「你要出门吗?」 母亲的肩膀跳了一下。 「圣,你还醒着啊?」 「还……十点睡也太早了吧。」 「说的也是,但你也别太晚睡啊。」 「你才是,这种时间要出门吗?」 「有点事。」 「什么事?」 穿好鞋子的母亲,手放在大门上转过头。 就像早上出门上班时一样,化上了漂亮妆容。 「那个……朋友找我出去。」 那时,母亲的身体包围在闪闪发亮的光线中。 ——又犯错了。 我低下头,后悔自己开口问母亲。 大概是时间逼近了,母亲打开门。 「那,圣,拜托你关好门窗喔。虽然爸爸也在,但他喝了不少酒。」 「……你其实是要去哪?」 「什么?」 我没有抬起头。 就算没有抬头,我也知道母亲有什么表情。 像是吓了一跳,有点伤脑筋——「狼狈不堪」,这大概是最贴切的表现。 在她回答前,我先结束这个对话。 「路上小心。」 母亲什么都没说地走出门,「啪当」,门关上了。 玄关剩下我一个人,我回想起了解光芒意义那天的事情。 ◇ 我能看见喜欢的人的谎言。 正确来说,我喜欢的人说谎时,我能知道那是谎言。 但是,我不知道谎言背后的真相,顶多只知道「他在说谎」而已。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能力。至少,父母都不曾对我说过,他们能看见谎言,应该不是遗传。不知道是天生还是后天出现的,不过,四岁时就发现这件事,应该是天生的吧。 喜欢并不单指恋爱感情,也包含对有血缘关系的家人和朋友的「喜欢」。 而最让我困扰的,就是一旦喜欢上,就算之后变得讨厌对方,我也能一直看见他的谎言。 如同父母,如同幼稚园的阿良和小光。 到国中毕业为止,阿良和小光都和我念同一间学校,但自从小学二年级的那天开始,我们就没再说过一句话。 那天,从散乱在我脑海中的拼图拼凑起来的那时开始,我开始和喜欢的人保持距离。 小学二年级的冬天,和往常一样,在学校里和阿良聊游戏时,同班同学走进教室的同时,大声说:「我带了超猛的东西来喔。」 我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班上天线敏感的同学,相当兴奋地跑到那同学身边去。 「你该不会拿到了吧?」 「对啊,要看吗?」 「要看、要看!给我看!」 其他听见对话的男生也一起跑到他们两人旁边,我和阿良也围在一旁。 受到大家瞩目的男生,从书包里拿出袋子。如同拿着贵重物品般,轻轻移动手指,比拿到满分考卷还更骄傲地展示给大家看。 「喔~~!」 在场的男生异口同声喊着。 因为那是当时在我们之间相当流行的卡片游戏的卡片,和常见的卡片不同,是文字和插图都闪闪发光的那一种。 游戏中,持有强大卡片的人更加有利,当然大家都想要,但这类卡片相当难获得。 同学骄傲地炫耀给大家看的卡片,也是稀有卡片中更稀少的那种,所以在场男生的眼睛都闪闪发亮说着「好厉害~~这就是真的啊。」、「超帅耶。」 「真想要。」 我把脸凑近卡片,拥有者抿起嘴唇: 「才不给你,这是我表哥给我的耶!」 听说是他表哥念大学之后,已经不玩卡片游戏,所以才会给他。 我想着「不知道是不是也有愿意给我卡片的人啊」,想到住在他县,念高中的表哥,只是相当欣羡地看着卡片。 事情就发生在放学后。 我们在学校前庭里的凉亭中,正打算要玩卡片游戏时。 持有稀有卡片的男生强势地说: 「我今天绝对要赢过你们。」 如此威风凛凛地宣示——但在几十秒后,这强势的态度转变成不安的表情。 翻找书包之际,他的脸色越变越白,连我们也感受到他的焦急。 「找不到吗?」 「早上给大家看完后,我收在这边啊……」 「会不会放在别的地方,或是夹在课本里啊?」 大家凑近到头都要互撞,一起看着全摊在桌面上的物品。 但不管确认几次,就是找不到那张卡片。 「谁偷了?」 大家都和我有相同想法吧,互看彼此的脸,立刻开始找凶手。 最后,卡片拥有者怀疑问我:「是阿圣吗?」 「 为什么是我?」 「还不是因为你说你想要我的卡片。」 「不只我,大家肯定都很想要啊。」 「但是,阿圣盯着不放啊。」 「我也只是凑近看卡片而已。」 加入我们的争论的,是阿良。 阿良是我从幼稚园就认识的朋友,在班上和我最要好。 「我看到了喔,打扫时间结束后,阿圣去碰你的书包。」 「——咦?」 阿良表情恐怖地瞪着我,然后,全身开始发光。 「我有看到,看到阿圣拿那张卡片,是他偷的。」 「我才没做那种事。」 「别说谎了!」 阿良大叫,但那绝对不可能,因为实际上,我既没有碰过书包,也没有碰过卡片。 所以此时,我发现了。 说着「别说谎了」的阿良,现在正在说谎。以及,我相当重视的朋友的身体,正在闪闪发光。 只要想通一件事后,过去的所有事情也全想通了。 在那之后,我开始和喜欢的人保持距离。 当然,我也知道有时有说谎的必要。我现在也已经能理解,四岁时,母亲为了不买玩具给我而说的谎,就是必要……方便程度的谎言。 但是,谎言偶尔会带有恶意,而那股恶意会伤害我。 喜欢的人撒的谎,会伤我更深。 说谎的人,会被包围在闪闪发亮的光线中。那个闪亮,和我从屋顶眺望的河面反射太阳光非常像。 光线告诉我那是谎言。 我可以看见喜欢的人的谎言。 但是,我才不想看见喜欢的人的谎言,所以我下定决心——绝不喜欢上任何人。 第二章 暴风雨与猫 河川和你 上完体育课回教室时,感觉和平常不太一样。明明只剩五分钟就要开始上第六堂课了,但几乎所有同学都聚在黑板前。 虽然看不见险恶的气氛,肌肤却会感觉到刺痛感。 「太奇怪了。」 似乎是侦探角色的女生,飘扬着裙子转过身。接着,一个男生握拳大声说: 「第五节课开始之前,我确实摆进这里了!」 黑板旁边有个小柜子,用来摆讲义。男生就是指着那里。 「但是没有啊,既然是须本拿来的,应该是忘记摆哪去了吧?前一阵子,你的课本不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鞋柜里吗?」 「那是!因为我想到有小考,慌慌张张拿出来念书才会……」 「就算这样也不需要边换鞋子边念吧,而且还把最重要的课本忘记。」 「那是因为东西太多……但今天不同。」 须本语气渐弱地否定着。 女生往前逼近一步,虽然她身高压倒性矮,魄力却完全成反比。 「那为什么没放在这里啊?难不成你要说四十张讲义全被吹飞了吗?还是遇到神隐了?」 「我、我怎么可能知道啊。」 「所以我在问,是不是你忘在其他地方了啦!」 「别这样啦,须本也说他确实有摆进这里了啊。」 原本旁观的女生出声缓颊。 「须本,你是什么时候摆进柜子里的?」 「就说在第五节课上课前啊。我在走廊碰到吉乐老师,他就要我把下一堂课要用的数学讲义拿回教室。因为还要去换运动服,我原本跟他说我不要啊。」 看来争吵的原因,就在于须本受导师之托拿到教室里的讲义不见了。 接着换其他男生参战。 「这样说起来,你很晚才到操场来耶。」 「所以说,就是因为拿讲义的关系啦。」 第五堂体育课,是上障碍赛跑。 平常根本不会有人确认柜子里有没有讲义,主张自己放进柜子里的须本,上完体育课回教室时,拉开抽屉后觉得奇怪,因为发现里面空无一物。 「而且那是数学讲义耶,钱包也就算了,谁要偷那种东西啊。」 「当然是不想要写讲义的人丢掉了啊。」 「因为快要考试了,想害别人成绩变差的人藏起来之类的。」 说出这句话的人,是自我介绍时爆料自己一年级成绩满江红,差一点要被留级的男生。 扮演侦探的女生敏感反应。 「喂,别因为你自己岌岌可危,就想要拖别人下水啊。」 「啊?当然是开玩笑啊!这种事也听不懂。」 「是你说出口的就无法当玩笑啊,你去年是数学补考之后,好不容易才升级的吧。」 「这和那没有关系,我才不会拉别人下水。」 「虽然这样说,明明就快考试了,昨天放学后,你是不是还邀朋友去唱卡拉ok啊?」 大概是连走廊都能听到教室里的骚动吧,别班学生也跑来张望。 正常来想,把讲义藏起来根本没意义。老实说弄丢了,虽然会被老师念个几句,但最后还是可以拿到新的。 大家都知道这种事,虽然明白,却没有人想要灭掉已经燃起的火。 「应该就是须本忘了吧?是不觉得你会故意藏起来啦,但你神经这么大条,又急着要换衣服。」 大家的视线聚集在须本身上。 「这个嘛……」 大概是被气氛吞噬,须本闭口不语。 我看了看时钟,再过不久,第六堂课的钟声就要响了。 我准备好化学课本,从教室后门离开。因为同学们聚在教室前方,根本没有人发现我从后面离开。 第六堂是实验课,我前往理化教室。 走出教室后,还持续听见教室里传来的争执声。 因为几乎全班同学都迟到,化学老师花了五分钟来说教。之所以五分钟就结束,是因为考试范围都已经宣布了,我们却还没有赶上进度。老师用两倍的速度说明实验内容,晚了三分钟左右才终于上完课。 回到教室后,须本在柜子前喊着:「咦?」 和须本在一起的男生问:「该不会是讲义跑进柜子里了吧?」 「嗯,在里面。」 「什么?」 此时,几乎所有在教室里的学生,都像被香甜花蜜吸引的虫子般聚集在柜子前。 「须本,这怎么回事?」 「我怎么可能知道啊!」 所有人都露出被狐狸蒙骗了的不解表情,其中甚至有同学说出:「我们刚刚该不会是看错地方了吧?」 在这之中,我当然一如往常坐回自己座位,摊开第七堂课的数学课本。 正当我在笔记本上画三角形时,头上冒出一个轻语低声: 「讲义,是你做的吧?」 二叶晴夏在我旁边的座位坐下。 我没有回她,在三角形中画上辅助线,写下算式。 她自顾自说着: 「第六堂课开始前,原本放在个人柜上面的那一叠纸,现在不见了。我觉得正好和放在黑板旁柜子里的讲义差不多厚耶。」 「是你的错觉吧?」 「才不是,绝对有。平常那种地方根本不可能有一整叠纸,我还想着『是什么啊?』所以记得很清楚。要去理化教室时,我是班上最后一个走的,那时还在上面。但上完课后,第二个回到教室时,个人柜上的那叠纸已经不见了。顺带一提,第一个回教室的是——」 我「喀喀」按出自动铅笔笔芯,但立刻就收回去了。根本念不下书。 我转过头去。 「如果你觉得你的推理正确,就去那边告诉大家啊?还是你没有自信?」 「不,我确定把讲义摆回柜子的人是你。但要是告诉大家,你会很困扰吧?会有一堆人问问题,还会引起骚动。」 我烦恼着该怎么回答,二叶晴夏举起食指抵在嘴唇上: 「你就是不想要引起骚动,才偷偷把讲义摆回去的吧?」 虽然她没想要卖恩情给我,但对话主导权握在她手上也让我觉得不爽。 「之前我推荐你去当侦探或是警察,现在应该要重新思考比较好,你的推理也可能是错的。」 「什么?」 「第一个发现的人是真凶的可能性,推理作品中不是也常出现吗?」 「那是虚构啊,这次不同。」 二叶晴夏迅速否定。 「你为什么会那样想?」 「这是因为……」 她的脸凑近,我的心漏跳一拍。 我不认为她看穿了这点,但她咧嘴一笑: 「因为我觉得你不会做那种——做那种让大家困扰的事情。」 「你到底知道我什么?」 「你超级溺爱小喵喵。」 「不……」 说我溺爱那只厚脸皮的喵喵,我完全无法否定。 「先别说喵喵……就因为这点,你就相信我了吗?」 「我基本上秉持相信人的态度。」 「你也太天真了吧,此时此刻我可能正在说谎耶。」 「你才不会说谎。」 「这真的非问不可了,你到底知道我什么?」 「这个嘛,除了小喵喵的事情以外,我知道的也不多吧。但是你第一次帮我的时候自己说过啊,你说『我不会说谎』。」 我确实说过,但会相信这句话也太奇怪了吧。如果真心相信,那她已经超越 天真,让我担心她是不是脑袋有问题了。 「我觉得要是有人说他不会说谎,那才是真正的骗子。」 「那你是骗子吗?」 在我无法回答之际,二叶晴夏扬起嘴角,露出「反将一军了吧」的表情。但又立刻接着说:「实际上,你说的对。我也讨厌谎言,就因为被朋友背叛过、被蒙骗过,所以才会理解你想说什么。」 「那,你为什么相信我?」 「因为与其怀疑,相信才不会让自己心情不好。」 「不觉得相信后遭到背叛,心情会更不好吗?」 「但比起怪罪在他人身上,怨恨他人,要来得开心。」 「就算对方说更多谎言也一样吗?」 「嗯。」 她的眼睛如蓝天般清澈,让我觉得自己像个丑陋之物。 想要别开眼,我装作在看课本。 要怎么样才能有那种想法呢? 她将来会不会被不实的传销欺骗啊? 即使如此,她还能说是自己有错吗? 但我觉得,二叶晴夏可能会这样说吧。虽然我还不甚了解她,就是有这种感觉。 「我适合当侦探或是警察吗?」 「不适合吧,因为警察的工作就是怀疑人。」 「欸~~不行吗?自从你说完后,我可是有点那样想耶。」 她如此嘟囔,开始碎碎念着:「还是不重写自己的升学就业意愿表好了。」 收回我先前说过的话,她不适合当警察,我只能想象她被坏人欺骗的未来。 但话说回来,她这一次的推理是对的。 第六堂课上完后,我第一个回到教室,把讲义放回黑板旁的柜子里。我也不知道讲义为什么在个人柜上,不知道是须本忘了,还是有人恶作剧。 没想要当警察也没想要当侦探的我的推理,认为应该是有人想恶作剧,但老实说,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总之,继续闹下去真的吵到让人受不了,所以我把它放回柜子了。 「虽然解决事件很厉害,但做完实验之后,不可以偷懒不收拾啊。我可是收完之后才回来教室的喔,虽然在走廊上跑啦。」 我眼前浮现了她像喵喵一样,吐舌头的样子。 但头没从课本抬起来的我,根本无从确认起。 平常,只要听到我开猫罐头的声音,就会立刻出现的喵喵,今天完全没看见猫影。我从柜子里拿出扁平的罐子,拿出一片大海苔。 「喵喵,吃饭了喔,还有海苔喔。」 叫了也不来。 是在恶作剧吗?前一阵子也把我才刚开的面纸全抽出来,弄得房间整片白,害我以为下雪了呢。在那之前,则是和厕所卫生纸格斗,也把厕所弄得到处都是纸,更久之前,把脱线的抱枕里的棉花全咬出来,再更久之前,还把和室的纸拉门弄破…… 「这次又做了什么啊?」 猫咪九岁,如果换算成人类年龄约为四十岁左右,那就应该要更沉稳一点啊,但喵喵从小到大都没变。 我在家中到处看。 客厅、和室、玄关、厕所。但是,不管到哪,都没看见被弄乱的状况。 连二楼我的房间和父母寝室都看了,但哪里都没看见喵喵。 「喵喵,吃饭了喔。」 不管怎么叫,家里还是一片静悄悄。 太奇怪了,至今未曾发生过这种事。我走进还没查看的更衣室里。 浴室的门有点打开,肯定又是晚上喝太多没洗澡的父亲,早上冲澡了吧。湿气会把更衣室弄得湿淋淋的,所以母亲已经说过好几次要他把门关好,但他总改不了坏习惯。 推开门,一阵凉风迎面而来。 平常总是紧闭的浴室窗户,开了十公分左右的隙缝。 我一瞬间停止思考,但立刻穿上鞋子冲出家门。 我不知道平常都待在家里的喵喵会去哪里,总之就在家里附近找。 「喵喵!你在哪里?」 就算侧耳倾听,也没听见回应的声音。 只是稍微去看一下外面的世界而已,只是单纯好奇而已。 我期待着喵喵会带着这种表情回来,但它没有出现。 它该不会是不想继续和我在一起了吧?是不是觉得一直待在家里太无聊了呢? 虽然喵喵总是表现得没兴趣,但我说话的时候,它总是近在身边,或许,它老早就想要逃出家里了。 我看似了解喵喵,却什么都不懂。明明相处好几年了,但出门时总是放在车上或是放在外出袋里,根本不知道它会去哪。 我曾想过,要是能和喵喵对话就好。 但是,如果能和喵喵说话,我肯定没办法和它待在一起。 我奔跑着,拼命摆动双脚。 「喵喵!」 边跑边叫它的名字,来往行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但我根本不在意。 去了公园和海边,还去了车站和繁华街。 但是,猫咪能藏身的地方无比多。听不到声音的地方、眼睛看不到的隙缝,多到数不清。 结果,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 我想着它会不会跑回家了,先回家一趟,期待着它会不会在大门前一脸「你也太慢了吧」的表情等我。 但是,喵喵果然没回家。 我边想着喵喵可能去哪,边在大门前坐下。 「到底去哪里了啊……」 喵喵外出时,有怎样的行动呢? 会不会发现有兴趣的东西,就顾不得左右直冲出去呢?然后被车子—— 一开始想象,我就像掉入无底洞般遭受负面想法攻击。 电话响了。不是我的手机,是从家中传来。 家里电话不常会响起,那是…… 我迅速打开门锁,跑进客厅。 不快点接起来就会挂断,第七声响起时,我拿起话筒。 「喂!」 「那……那个……」 电话那头传来不知所措的声音。 我再次深呼吸: 「喂,这里是藤仓家。」 「啊,果然是藤仓同学?是我……二叶晴夏。」 「——欸?」 脑袋一瞬间一片空白。 她为什么会打电话到我家? 为什么会知道我家电话号码? 在我不知该说什么之际,她慌慌张张开口: 「该不会不是藤仓同学吧?对不起,我是圣同学的同班同学——」 我可以想象二叶晴夏在电话那头慌张的样子。 这太好笑,让我不禁噗哧一笑: 「对不起,是我。怎么了吗?」 「欸?啊,果然是藤仓同学,真是太好了。现在方便吗?你好像在忙,时机不凑巧吗?」 说不凑巧也真的不凑巧,但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喵喵的我,回答「没关系」。 「那个啊,其实喵喵现在在我这边。」 「什么?」 「说在我这边,倒不如说我现在就抱着它。它好乖喔。」 「……为什么会那样?」 喵喵失踪的事情、二叶晴夏打电话到我家来的事情,都让我吓一跳,但更让我惊讶的是,她正抱着喵喵。 据她说明,她看见宠物店前有一只长得跟喵喵很像的猫(实际上就是喵喵),她一开始还以为不是同一只猫。因为她知道喵喵养在室内,而且我不在旁边。 但是请水野阿姨确认后,知道那果然是喵喵,所以才会打电话给我,这就是整件事的真相。 电话号码是从水 野阿姨店里的会员资料得知的。 「然后啊,我现在正在去你家的路上,你等一下有要外出吗?」 「没有……你正在来我家路上?」 「水野阿姨告诉我地址了,那,我现在过去喔!」 她似乎是边讲电话边走路。但是,问题不在那,才搬来一个多月的她要靠着地址——而且想到她转学第一天就迷路,我完全无法想象她有办法找到位于有点错综复杂道路上的我家。 「等等!别挂电话!」 只要和二叶晴夏在一起,我就没办法保持自己的步调。虽然不情愿,也只能承认。 想到她迷路迟到、跑进四月尚冷的河川里、当侦探找出我的所在地、看穿我的行动…… 不可靠和敏锐间的平衡,完全超越我的想象。 「你知道你现在在哪吗?」 才听见「什么?」后,话筒那头一阵沉默。 这一次是「不可靠」啊。 我叹了口气: 「那附近有没有可以当目标的店或是建筑物?」 完全不知道从水野阿姨的宠物店到我家,要怎么走才会走到这家超商。我一思考后,都要在自己脑袋里迷路了。 超商前,二叶晴夏等到不耐烦地蹲在地上。 「谢谢你,帮大忙了。」 「不会,别在意,我也很开心可以和小喵喵玩。说到这个,你在我打电话前一直在找它吗?」 「对。」 「对不起啦,虽然我打了好几次电话,但都没人接……我也不知道你的手机号码。」 「啊……」 我没和班上任何人交换联络方法,她应该不可能知道我的电话号码。在水野阿姨那边办会员时,我还是小学生,所以是写家里电话。向她道歉给她添麻烦了之后,她抚摸怀中的喵喵: 「小喵喵超级乖的喔。」 要形容现在的喵喵,大概就是去哪借来的猫,或是装模作样的猫吧。 证据就是,它待在她的怀中,时不时偷偷瞄我。 「好了,回去你的主人那吧。」 她把喵喵交给我。 我还以为喵喵会挣扎,但它乖乖回到我怀中。 「喵~~」 它应该是在说「太慢了喔」或是在说「晚一点来也没关系喔」吧。 乖乖让我抱着,或许是想着「差不多该回家了」吧。 第一次看见的世界,如何呢? 如果真的能和喵喵对话,我真想问它。 但如果真的能问,我也会怕到问不出口。 「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不用谢,这是没有关系啦……但是,为了避免又有相同事情发生,你可以告诉我id吗?」 「id?」 「嗯,加朋友吧。这样一来,遇到今天这种状况时,我也能马上联络你。」 我有手机。升高中时,父母买给我的智慧型手机,虽然不是最新机种,也能正常使用。但是…… 我拿出手机给二叶晴夏看画面,她睁大眼。 大概因为我的手机画面上没有那个白绿图示吧。 「你手机没装通讯软体吗?」 「没有。」 「为什么?」 「没必要。」 没脱口而出「啊」是敏锐的她,只要待在同一间教室里,就能明白我的定位在哪。 「那,如果有必要可以安装吗?」 会有必要吗? 喵喵再次失踪的可能性,失踪的喵喵被她找到的可能性都极低。所以说有没有必要,我认为没有。但是…… 「我没有打算勉强你,所以不要就拒绝吧。」 「也没有……不要啦,但我可能不会马上回讯。」 「这你别在意,只要遇到像今天这样的紧急状况时,可以用就好。」 「喵~~」 连喵喵似乎也在说「快一点」。 被罪魁祸首的这家伙说,让我有点不爽。 二叶晴夏轻轻歪头: 「小喵喵也在说『快点注册啦』。」 喵喵才不会这么可爱。 她摸着喵喵的喉咙,喵喵眯起眼,发出咕噜声。 和谁有所联系是件麻烦事,只要联系的时间增加,就会越了解对方。 但是,我还是把手机转过去给她。 因为我耐不住喵喵央求。 紧急状况时可以用就好。 反过来说,就是平常不会用。但是,二叶晴夏每天都会传讯息给我,正确来说是铃乃介的照片,和一句评论。 「性感照」、「凛然!」、「给我饭饭~~」等等,老实说,全是些无聊透顶的东西。 所以我一开始没有回讯,她也没有要求我回讯。 但每天看到这种照片后,就觉得我也不能输,不知何时,我也开始回讯了。当然都是「起床」、「空腹中」、「活动中」等喵喵的照片。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把同一张照片的评论改成「睡眼惺忪」、「向主人拜托」、「今天是恶作剧好日子?」传回。 她虽然会打枪我的评论,但总是夸奖喵喵很可爱、很可爱,而且在学校里和她的距离也没有改变,没有带给我负担。 只不过,也出现改变。 自从我们互传猫咪照片后,她开始叫我「圣同学」,而且自然到我起初根本没发现,女生叫名字的门槛果然很低。 但是,我不曾叫她的名字,也不曾主动传讯。 上学时晴朗的天空,在中午前变成了倾盆大雨。听导师说,似乎是百年难得一见的降雨量,市区发布大雨暴风警报后,学校也开始忙乱起来。 老师们一忙起来,学生也跟着心浮气躁,虽然觉得很轻率,但还是静不下心。 正如学生们的期待,第六堂课开始停课,我们提早放学。 似乎已经有电车停止行驶,思考其他回家方法的人,和利用勉强还在行驶的线路的人们,争先恐后地前往车站。 走路上学的我没有必要慌张,所以是班上最后一个出教室的人。再怎么说,今天都没办法上去屋顶。 楼梯口附近几乎没有学生了,优闲待着的,只有像我一样家住附近,或是在等家人开车来接的人——才这样想着,发现二叶晴夏也在其中。 「咦?圣同学,你好慢喔。」 「我觉得你也没有资格说别人,没带伞……看起来也不是这样。」 她右手拿着一把格纹伞,但是一脸忧郁地看着玻璃窗外。 「还不回家吗?今天早点回家比较好喔。」 「是这样没错,但我忘了带家里钥匙出门。连钱包也忘了……所以,正在思考该怎么办。」 再过三十分钟,学校就完全放学了。只不过,父母会晚点来接的人,和老师说一声就能待在学校里。 我告诉她之后,她消沉地低头。 「爸爸去出差,后天才会回家。我刚刚打电话给妈妈了,但她说要工作,不到晚上应该没办法回家。」 「都这种天气了,不能想想办法吗?」 「就是因为这种天气,交班的人迟迟没办法来上班……我妈妈是看护,还有住在照护中心里的人,她没办法丢着就回家。」 「朋友家呢?」 「大家都住很远,一下就回去了。因为电车好像快停了。」 看见她走投无路的样子,我也没办法说要先回家。 「喂,你们两个!怎么还在这?搭电车吗?现在南东线和白海线应该都还有行驶喔。」 插话的人是体育老师,毅力至 上主义的足球社顾问老师,声音无谓的大,根本不肯听人反驳,从入学起就是我的体育老师,所以我很清楚。 「那、那个……」 二叶晴夏绷着一张脸。 「在等父母来接吗?」 「不是……」 「走路上学吗?」 「对。」 「那就快点回家!预报说接下来风雨会更强,藤仓你家也在附近吧?」 我连回答都不爽回答,只是轻轻点头。体育老师似乎也发现我的抗拒,语气更加强烈地说:「那你们两个都快一点回去!」 「但是……」 她慌慌张张地想说理由,但那只是无谓的努力。 「赶快回家念书,可以留下来的,只有在等家人来接的学生而已。」 「二叶同学,我们走吧。」 她还想要说些什么,我抓住她的手往外走。 外头的风强劲得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这种状况,连雨伞也派不上用场。 「要是你不介意……要来吗?」 「去哪?」 「我家。」 「圣同学的家?」 「嗯,我爸妈也很晚回来就是了……啊,还是借你钱比较好?虽然不多,但也够你去家庭餐厅或是快餐店打发时间。」 当我从书包里拿出钱包时,二叶晴夏的表情变得开朗。 「那我想去圣同学家!」 「你不用在意钱,又没多少。」 「不是,我想要去找小喵喵,最近只有看到它的照片,还是说……添麻烦了?」 开口邀请的人,根本说不出添麻烦了啊。 而且,如果真的觉得麻烦,就不会问了。只是——觉得不知所措。 回到家时,早上出门时上锁的大门却没锁。 忘了锁?不,虽然我马上否定,但已经是每天早上的习惯了,我根本想不起细节。 不安地拉开大门,玄关处,摆着湿淋淋的伞,和黑色包鞋。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才这样想着,客厅的门打开,母亲探出头来。 「圣,今天好早——哪位?」 母亲的视线穿过我,看着她。 「同班的二叶同学。」 「突然叨扰真的很不好意思,我叫二叶晴夏。因为我忘了带家里钥匙,但爸妈因为工作没办法马上回来……」 「因为发警报了,所以提早放学了啊。」 母亲遮掩不住惊讶,但立刻满脸笑容地应对。 「这真是太糟糕了,我们家没关系喔,快请进。啊,我去拿毛巾来,今天雨伞根本派不上用场啊。」 母亲大概误会了什么,严重误会了什么。 从她比平常高八度的声音,和慌慌张张的拖鞋声听起来,就连我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接过毛巾后,我逃难般地跑到二楼房间,她也不知所措地跟在我身后。 我三坪大的房间有床、书桌还有书柜。虽然也有个小矮桌,但空间没大到可以摆沙发,另外还有一点五坪大的衣物间,衣服都收在那里面。 我虽然没特别洁癖,但也不会把房间弄乱,所以就算突然有来客,也不会慌张。 关上门后,我把抱枕放地上,请她坐下。 「对不起,我没想到我妈已经回来了。」 「不要紧,这种天气啊,应该也很多公司提早下班吧?反而是我该道歉,应该要去家庭餐厅才对。」 「是我开口邀你的,你就别在意了。」 「不,说起来,是我忘了带钥匙出门的错,全都是我的责任。」 要追究谁有错根本没完没了,我一开始就说要借她钱就好了。更严格来说,就是天气的错,是学校没在天气变这么糟之前提早放学的错,是不听解释就想把我们赶出学校的老师的错,真要找谁有错,要几个有几个。 「叩、叩」,房门传来敲门声,我还没回应,门先打开了。 「圣,我端茶来了。」 托盘上有冒着白烟的红茶和费南雪。虽然想着「我们家里有这种点心吗?」但我没说出口。接过托盘,我想要关上门时,母亲问我:「前一阵子借你的书,已经看完了吗?」 我向母亲借书不是什么罕见的事,虽然不到热爱阅读的程度,但只要引起话题的书,她都会买来看,所以母亲的书柜还颇充实。 但平常都放着我不管,只有这种时候来找我说话,让我觉得很烦躁。 「……现在需要?」 「刚好有时间,所以想要看。」 「要杀时间还有其他书可以选吧。」 我的声音比想象低沉,连自己也吓一大跳。 但母亲毫无动摇,待在门前动也不动。 「绿色封面那本。」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啦! 我拿起书桌上的书,又走回房门。 「这样可以了吧。」 几乎用丢的把书给她,一鼓作气把门甩上。 大概是我的怒吼在身体里回荡吧,全身都在发抖。 「还好吗?」 二叶晴夏担心地看着我。 脑袋的血液一口气往下冲,好丢脸,根本不敢看她的脸。 「……对不起,让你见笑了。」 「不要紧,那没有关系啦……我回去比较好吗?」 「别在意……但是看到那一幕会在意吧,但真的别在意,这不是你的错。」 我也在地板上坐下,喝了口红茶。热到感觉要烫伤了,我伸出舌头,二叶晴夏问着:「怕烫?」微微一笑。 只是这样,就让气氛缓和了。 「因为我养喵喵啊。」 「这根本称不上理由。」 「但是,大家都说宠物和饲主很像啊。」 「你这样说,主从关系就相反了耶。」 她轻笑出声,她的笑法有点刻意,感觉出她在顾虑我。 「我也会和父母吵架,但你刚刚那样,阿姨有点可怜耶?」 无法回答。 我的情况有点难以说明,根本没有办法让他人理解。 「你和妈妈感情不好吗?」 「感情不好……我觉得有点不太一样,说起来根本不太说话。」 「和爸爸也不太说话吗?」 「不会说话。」 「为什么?」 「因为没有特别想说的话、吧。当然,有必要的时候会说。」 「男生都是这样吗?」 「我也不知道其他人家里怎样,你家呢?」 「我家,家人很常聊天喔。最多话的是我……嗯~~是妈妈吧。爸爸总是满脸笑容听着。」 「真好,我曾对那种家庭有憧憬。」 「现在没有了吗?」 「没有了,因为和人说话很累。」 她的表情瞬时染上阴霾。 看到这样,我才发现不应该说这句话。 大概是从小学就躲避人到现在,我很不擅长看气氛,因为根本没有看的必要。 这种时候,该怎么办才好? 风雨依旧狂劲吹拂,现在就像待在无处可逃的牢笼中。 「喵~~」 门后传来声响。 这种时候,就会觉得喵喵真的很厉害。简直就是「会看气氛的猫」,我无法不尊敬它。 一开门,喵喵根本没看我一眼,直往二叶晴夏走去。仿佛那里是它的指定座位,毫不犹豫地跳上她的脚。 喵喵表情看起来很自豪,像是在说「这你就做不到了吧?」让我有点不爽。 但帮 大忙了,沉重的气氛瞬间改变,她露出笑容。 「小喵喵,好久不见~~你今天也好可爱喔,谢谢你每天都给我精选照片。」 「喵~~」 「下次来我家玩吧。我们家有一只叫作铃乃介的猫咪喔,它很想要见你呢。」 「喵喵知道喔,我有给它看照片。」 「真的吗?讨厌啦,我们都做一样的事。」 二叶晴夏笑出声来。 喵喵也露出和我在一起时完全不同的猫的表情,你是哪来的猫啊? 我一拿海苔来,喵喵飞扑过来开始吃起来,她十分感兴趣地看着。 「真的会吃耶。我听你说完后,也试着拿海苔给铃乃介,但它根本看也不看。」 「听说少有猫喜欢这个。」 「嗯,我第一次听到有猫咪喜欢海苔,铃乃介喜欢鲔鱼生鱼片。」 「那常听到呢。」 「对、对,它还喜欢小鱼干和柴鱼片,所以我妈都叫它『毫无惊奇的男人』。」 戏剧性的口吻让我喷笑,专心吃海苔的喵喵也抬起头来。 大概是觉得专心吃海苔很害羞吧,喵喵扭扭捏捏地,用前脚摸自己的脸。 「和在我面前的态度也差太多了吧。」 黄褐色的眼睛,圆滚滚地看着我,像在说:「你别多话。」 「圣同学还不是一样,在教室里和在喵喵面前的态度也完全不同啊。」 「这是因为是喵喵啊。」 「对它敞开心胸的感觉?」 「算是啦……」 「你很喜欢喵喵呢。」 「你这样说……」 「会害羞?」 「该怎么说呢。」 害羞——不是不觉得,但更重要的是,「很喜欢」有点不正确。 我确实喜欢喵喵,也很重视它。但那是因为就算喵喵对我说谎,我也不会发现,所以让我感到轻松。 因为不会发现,我可以对喵喵说真心话。就算再喜欢它,它再怎样背叛我,我都不会看见它的谎言。 我觉得,我只是刚好遇到喵喵而已,或许对我来说,蛇或青蛙也都可以。 「圣同学,这可以用吗?」 二叶晴夏拿起摆在房间角落的塑胶制逗猫棒。 喵喵嘴边沾满海苔,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请用。」 听见我回答后,逗猫棒开始晃动。大概是她晃动的速度和时机绝妙吧,喵喵玩得相当开心。 「你看起来比平常还开心耶。」 「不同人和它玩,它的反应也会不同喔。」 「铃乃介也是一样?」 「嗯,它对我和妈妈的态度不同喔。因为妈妈是会喂饭的人,妈妈在它眼中,感觉比我还伟大。」 「对你呢?」 「对等?好像也有点不同,是姐弟吧。」 「你姑且算是姐姐啊。」 「姑且是怎样啦,我可是比较大耶。那你是喵喵的什么啊?」 「仆人。」 我迅速回答后,喵喵尖锐吐槽: 「呜喵!」 「喵喵也说『才不是』喔。」 「但我总是被喵喵耍得团团转啊。」 「虽然这样说,但你笑容满面耶,你很喜欢被它耍吧?」 「饶了我吧。」 「但是你看到不见的喵喵时,脸上明显松了一口气喔?」 我不能说「没这回事」。 事实上,我当时真的松了一口气。对我来说,比起蛇或青蛙,果然还是喵喵好。 就算它喜欢女生、会突然失踪、很厚脸皮,但有着松软毛皮、在绝妙时机现身的会看气氛的猫,就只有喵喵了。 就连现在,它也看着我像在说「要感谢我啊」。 我知道啦,我很感谢你喔。 我们用眼神对话。 二叶晴夏担心地探看我的脸。 「累了吗?」 这句话太突然,完全不知道她在问什么。 「什么?」 「因为你说你和别人说话会累,所以我想我是不是太多话了……」 我后悔着,果然该稍微选话说才对。 猫咪的喵喵会看气氛,我却不会看,这有点糟糕啊。 但是,我能看见谎言的,只有我喜欢上的人。 「不要紧——你不要紧。」 听到这句话后,二叶晴夏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 前一天的暴风雨像是一场梦,隔天已经放晴了。 接近五月底,我开始对强烈的日光感到困扰,屋顶上的阳光刺痛肌肤。 虽然置物柜的屋檐突出,能稍微遮掩日光,但那没什么用。去年夏天,我差点中暑,还晒伤脱皮了三次,狼狈不堪。 下次带休闲用的遮阳伞上来好了。虽然这样想着,但那很大又不方便携带,还可能增加被老师发现的可能性,得多加思索。 到正式进入夏天前还有点时间,虽然能轻易想象出我会拖延到最后后悔,但现在还没热到需要真心烦恼。 而且对我来说,比起今年夏天,更遥远的……毕业后的事情更让我不安。 没办法永远当高中生。也就是说,剩不到两年,我就得离开这个地方。 我真的能到死都过着不见任何人、不和任何人说话、不喜欢上任何人的生活吗? 「不知道有没有办法到无人岛上自给自足啊。」 只有我和……喵喵的生活。如果心能毫无防备,肯定很开心。 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我后悔昨天和二叶晴夏搭话的事情。 不是她本身有问题,不管我希望或不希望,她总如暴风雨般突然出现,而且还避不开。 靠太近就危险了,得注意保持距离才行。 「咦?」 就在我下定决心的下一秒,二叶晴夏的身影闯入我的视线。 走在河堤上的她突然停下脚步,动也不动。她看着某个方向——下一刻,突然朝河岸奔跑。 先前也曾看过相同景象。 ——该不会是缎带又飞了吧? 就算是如此,这次应该不会再跑进河里了吧,不会…… 「白痴吗!」 已经告诉她那条河的危险性了,我已经对她说过很危险了。 知道这件事还跑进河里,那就是她自己的责任了。 和我没关系,不管会不会发生意外,我都不要再更靠近她。 明明这样想着,我的视线却追着她跑。 她像在追什么东西在水中走着,前方——有个纸箱。 纸箱里有什么? 从屋顶上看不见内容物。 昨天大雨过后,河川水面上升,流速比平常快上许多。 「可恶!」 我挥开制止自己的思绪,脚不听使唤地冲出去。 杂草比四月时还高,阻挡我的去路,每一步都会踩出青草味。昨天大雨淋湿的土,好几次绊住我的脚步。 我干嘛做这种事?明明放着不管就好了啊。 脚好酸,呼吸急促,明明知道别靠近比较好,即使如此,我还是跑了出去。 冲下堤防,抵达河岸时,她抱着箱子站在河中央不知所措。 「二叶同学!马上回来。」 她发抖着轻轻摇头: 「不行,光站着都很难,脚一动,我就会被水流冲走。」 为什么要走进去啊,明明都告诉她很危险了。 还来不及说出心中话,我已经走进河里了。 水虽然还 冷,却没冷到刺痛,反而是要抵抗水流走路比较恐怖。 平常只到膝盖高度的水量,今天已经到我的大腿,水流比外表所见还要湍急。 我走到她身边,对她伸出手: 「抓住我。」 她又轻轻摇头: 「不行,办不到。」 「你在说什么!再这样下去很危险,放开那个箱子,伸手抓住我!」 「不要,我好不容易才救到它的。」 「你想被冲走吗?」 「那也不要,但是,我绝不放开这个!」 让人不耐烦,现在不是说那种话的时候吧。 我慢慢移动脚步缩短距离。 就算把箱子拍落,只要能抓住她的手…… 我小心不让她发现我的意图,伸出手,但在碰到她的手之时—— 「啊!」 二叶晴夏失去平衡。 我忘我地紧抱住她。 「抱住我的身体。」 「但是……」 「箱子我来拿啦!」 这次,她乖乖听我的话了。 接着,两个人边喊口号,慢慢移动脚步。 虽然还是能感觉水流强劲,但因为重量增加,被冲走的恐惧也变淡了。 走到河岸后,二叶晴夏立刻往纸箱里看。 「还好吗?」 「你先担心你自己吧,要是运气差一点,你就要跟那家伙一起被冲走了耶!」 「我没事,比起这个,它好虚弱,是昨天就被丢掉了吗?」 「比起这个……」 她完全没听我说,她的意识完全都在箱子里——小猫身上。 「……谁知道啊。」 不知道是哪时被放在河岸上,似乎已经过一段时间了,小猫咪奄奄一息。 「但还真亏你能发现耶。」 「走在河堤上时,我有听到叫声,一开始还以为听错,但箱子斜一边的时候,稍微看到一点……」 她觉得,箱子原本应该放在河岸上,因为水面升高而被卷入河中了吧。 「这出生不到两个月吧。」 「应该是。」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丢掉啊。」 这种事问我也不知道。应该是要搬家,或是瞒着父母、房东偷养被发现了之类的理由吧。 不管怎样,我们现在再怎么想象,都没有意义。 「动物医院离这边近吗?」 「要稍微走一下,但不远。」 「那你告诉我要怎么去。」 用口头说明,我也不认为这个路痴能不迷路抵达。 我看着躺在箱中的小猫,它的胸口起伏,虽然偶尔会叫声「咪」,但那声音虚弱到让人不安。 「你打算救它?」 「当然。」 「要是救活了,你家能养?」 「这个……现在的房子是租的,所以已经说了不能养两只。当然,我会帮它找饲主。」 她低下头,看起来像我在欺负她,但我没那个意思。虽然气她跑进河里,但她要怎么处理猫咪是她的自由。 「如果找不到,它可能就要送到卫生所去了,这样还是要救吗?我先说,我家也不行,我爸妈不喜欢动物。」 能养喵喵,是偶然和必然交叠的结果。 「说的……也是。」 她一瞬间抬起头后又立刻低头。 虽然有阳光,但浸湿的制服还是很冷,风吹来贴在肌肤上,让人发寒。 「先回家换衣服比较好吧?」 「我觉得根本没时间做那种事。」 「不管怎样,我觉得它都没救了。」 二叶晴夏用力抬起头,表情恐怖地逼近我: 「它还活着!」 「但是非常虚弱,当然,这是你的自由,不需要经过我的允许。只不过,每次看到野猫你都要救,那可是没完没了啊。」 我还以为她会反驳,但她意外冷静。 「你的话很正确,我也没办法救这世界上所有的弃猫,但是……我没办法看着眼前的喵咪有麻烦,却不救它。就算只是撑过这一刻,就算有人说我伪善,我都会出手,都想要救。」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能如此斩钉截铁,但从她毫不退让的态度上,我感到坚定信念般的东西。 一身湿钻过动物医院大门,待在柜台后的院长夫人慌慌张张从柜台后走出来。 「怎么了?今天没有下雨吧。」 医院的候诊室里没有其他人,我们说明捡到猫时的状况后,小猫立刻被带到诊疗室去。 这期间,我借了毛巾,喝下夫人给我们的热红茶。但二叶晴夏始终哭丧着脸,裙摆还不断滴水。 「我们也只能等待而已。」 「是这样没错,但还是想做什么……虽然什么都做不到。」 「那,把自己擦干吧?」 即使如此,她还是不听我说,站在原地。 我把毛巾塞给她,她明明不是喵喵,却让我放不下。 「……如果想做些什么,帮它想名字吧?」 她双眼露出惊讶看着我: 「名字?」 「不勉强你啦……」 「对耶,我现在顶多只能做这种事。比起没有名字,用名字叫它,它也可能会回应。」 二叶晴夏像是打起精神来了,用力擦拭裙子。 「名字有乃介是你们家的习惯对吧?」 「嗯,但也要它是男生啊。还不知道它是男生还是女生,该怎么办才好呢。」 小猫的性别不好判定。我们在路上也看过了,但看不太出来。 兽医应该判断得出来吧。 「总之,先想男生的名字如何?照着你们家的习惯。」 「这样的话,已经有铃乃介了,兰乃介……伦乃介……嗯,兰乃介好像比较好。啊,但第一只猫是空乃介,也可以叫陆乃介、海乃介、土乃介……」 我也没资格批评别人取名的品味,但要是放着不管,她的思绪似乎会无限拓展,往很荒谬的方向飞去。 「你有什么提议?」 因为她问我,没品味的我还是给个提议。 「莲乃介呢?这样一来,发音和铃乃介同样是ㄌ开头,如果是女生,就改成莲夏。」 「莲乃介还能理解,莲夏呢?」 「是从你的……晴夏中取一个字来用而已。」 「啊……啊啊!很棒,嗯,非常棒耶!」 我没想到她会如此夸奖。 愿意赞同我的命名的,大概就只有她了吧。 接着她皱起眉头,思考着要不要改成不同的汉字。 但在出现结论之前,我们先被叫到诊疗室里。 熊田医生表情严肃地等着我们。 他是从我开始养喵喵时,就一直相当照顾我的兽医。还以为他如其名,长得跟熊一样壮硕,实际上他身材苗条修长,比起白袍,他的气质更适合穿西装。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是个值得信赖的医生。 「现在低体温状态持续中,要是再大一点还……」 我不敢听「还」之后的说明,虽然已有觉悟,医生的话还是让人沉重。 「打算怎么办?」 医生不是看二叶晴夏,而是看着我。 但决定权不在我身上。 「找到饲主前,她说她要养。」 「这也是个问题,但在那之前还有其他问题,坦白说状况很严峻。你们刚刚才捡到它吧?」 「对。」 医生双手环胸。 「你们也不是孩子了,所以我就明说,治疗费不便宜。」 「是的。」 「对,你们已经大到可以理解这点了。另一方面,你们还只是高中生,最后要付治疗费的还是你们的父母,考虑这点后,我就不得不问『打算要怎么办?』,哪种选项我都可以接受。如果不打算继续治疗下去,我就不收刚刚的诊疗费。」 「请继续治疗。」 二叶晴夏的回答没有迷惘,但她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 大概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医生泰然以对。 「就算治下去,也很困难——我的意思是,救不活的可能性很高。那只猫太虚弱了。」 「我明白。」 「钱要怎么办?它是初诊,检查加上治疗后,一万圆也不够。」 「没问题,我付!但是我现在只有两千圆左右……啊,我打电话给爸妈,请他们送过来。这样也不行吗?」 熊田医生双手环胸,「唉」地用力叹一口气,看着我露出苦笑: 「阿圣也找了个棘手的对象啊。」 「她只是同班同学啦。」 「什么啊,是这样吗?看你对喵喵以外的人产生兴趣,我还以为是这么回事咧。」 如果我们有什么让人误解的动作也就算了,只不过待在一起而已,为什么大人们总会立刻曲解呢? 熊田先生明显摆出无趣表情,伸出食指给我一个忠告: 「不管是情人还是同班同学,怎样都行,但老实和顽固只有一线之隔。只要看我老婆,就能一目了然吧。」 旁边有人踢医生的小腿一脚,当然是夫人的杰作。 被踢后,医生压着小腿喊着「痛」。他们两人互动的时机绝妙之极,能感觉出是为了缓和我们的情绪。 但这段时间,二叶晴夏笑也不笑,表情僵硬地抿紧嘴唇。 医生先放弃: 「我明白了,我尽全力。」 她的表情顿时开朗。 觉得医生真好,虽然现在不在这,我也觉得喵喵真好。因为我没有办法让她露出笑容。 我稍微有点羡慕这个人和那只猫。 因为要花时间检查和治疗,所以我们待在候诊室里。 出去打电话的二叶晴夏回到我身边后,用着快哭出来的笑容说: 「跟妈妈说完后,被她骂笨蛋。」 「因为你跑进河里?」 这点我百分之百同意。 「啊,那我还没说。对耶,那个应该会被念得更严重。」 「我想也是,但我觉得那被骂一骂比较好。」 关于这件事,我没打算安慰她,倒不如说我还气不够。 「不是跑进河里……那就是你捡莲乃介吗?」 「嗯,因为这不是第一次了。」 我想也是,这是我最老实的感想。 我可以想象,她搬家来这之前,也做过好几次相同事情的身影。也能想象每一次,她们母女间都会重复相同对话。 候诊室里播放着古典音乐,音量不会大到阻挠对话。 听过但忘了曲名的钢琴曲,轻柔地刻划音符,填满我们对话的空隙。 「养铃乃介之前,有养一只叫空乃介的猫咪。」 这是刚刚思考莲乃介的名字时,她低喃过的名字。 「让我确认一下,那只猫……」 「因为身上的花纹很像云,所以叫空乃介。」 「吗?」 「就是这样。」 她的命名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待。 「然后啊,我八岁时,空乃介在我家前面的路被车撞了。空乃介原本在晒太阳,不想要让我抱,从我怀中逃走时被撞的。」 「……这样啊。」 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能冷淡回应。 「不觉得八岁是个很不上不下的年龄吗?」 「不上不下?」 「对,才慢慢开始理解一些事。这样做会被大人骂,或是会被夸奖之类的。开始能分辨现实和非现实的年龄,对吧?」 「啊,嗯。」 关于这点,我也有记忆。 用个比喻解释,幼稚园时,世界只有自己伸手可及的范围,但升上小学后就会变大,不只自己伸手可及的范围,连稍微远一点,自己的可视范围,也会成为自己的世界。 「空乃介死掉的时候,我对死亡已经有一定程度理解,所以也没办法觉得『它去天上了』,但又不够大到可以看开,一种从正面承受冲击的感觉。」 我七岁时开始理解谎言,那也是开始看清一些事情的时期。 所以不难想象她想要说什么。 「看见意外在眼前发生,我却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哭。妈妈告诉我它死掉的时候,我还是一直哭。」 「这也没有办法,我们虽然十六岁了,但就像医生说的,经济方面还只能靠父母,我们也不是医生,什么都做不到。」 「这我知道。但是,现在的我已经比那时大,也能更清楚表达自己意思了。当然还是有依赖父母的部分……可是已经不是只会哭的小孩了,我讨厌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这样啊。」 我果然还是只能说出冷淡回应。 但是,刚刚是不知该说什么的「这样啊」,现在则是觉得只能接纳的「这样啊」。 我觉得她的生活态度诚实且勇敢。 但她的行动伴随着风险,不见得一定会成功,而且每次失败时都会受伤。 我学不来。 但她即使知道河川很危险,还是会跑进去,发现虚弱的猫咪,还是会救它吧。 音乐换了,从轻调钢琴曲,变成快版管弦乐。 似乎也是首听过的曲子,还是想不起曲名。这仿佛催促人的速度,用来转换心情正刚好。 莲乃介在医院里住了两天后,离开这世界了。 我们这两天放学后都直接到医院去。就在快撑不下去时,医生把莲乃介抱出笼子,带到我们面前。 莲乃介一声也没叫,动也不动,静静咽下最后一口气。虽然没看见它痛苦的样子是唯一的救赎,但或许它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吧。 即使如此,熊田医生之后只对我一个人说:「比我想象撑得还久。」 当然,能活得比医生想象的还久,除了医生的处置得当,莲乃介自己的生命力也是原因之一。 只不过,我也想着,就算用尽多少力气,要消失的生命始终会消失吧。 这几天接连放晴,河川水位下降,流速也变缓了。 时间已过下午四点半,太阳仍然很高。从屋顶上眺望的反射光从闪闪发亮慢慢接近闪亮耀眼,炫目程度非春天可比拟。 我和二叶晴夏背靠着置物柜,呆呆望着河川。 她把光裸的双腿直接放在粗糙水泥地上,虽然我想着小腿不会痛吗?但她似乎哭了一晚的红眼,看起来更痛。 「我到现在还是不知道到底是好是坏,也觉得如果一开始不救它,它可能可以更早解脱。」 二叶晴夏看着河川,一声也不吭。 最后一刻,莲乃介明明无法动弹了,还是很温暖。胸口轻微的起伏和体温,告诉我们它还活着。但停止呼吸,渐渐变冷的身体,让我感觉它正从生物变成物品。 老实说,我没有她那么悲伤。除了早有觉悟它应该救不活,也无法舍弃「果然应该要做其他选择才对」的心情。 她从制服口袋拿出手机,打开一张照片。那是带到医院后,一瞬间看见希望时拍下的,眼睛睁开的莲乃介。 「我 也不知道哪个才正确。但或许莲乃介也觉得,与其直接那样死掉,只有一瞬间也好,可以感受温暖比较好吧。」 我认为,那应该是人类的自私想法吧。 但真要这样说,比起待在我身边,喵喵或许更想要出去外面玩。实际上它也曾离家出走过一次。 如果喵喵下次又再跑出去,不去找它比较好吧,我如是思考这等做不到的事情。 「肯定,这样就好了。」 不知为何,二叶晴夏的语气充满肯定。 「你懂猫语吗?」 明明打算开玩笑,我的声音却颤抖着。 她看着莲乃介的照片。 「至少我就会这样觉得,比起孤单一人,感觉有人在身边,肯定比较幸福。」 原本想吐槽「你前世是猫吗?」但我放弃了。 因为再说下去,我就快要哭出来了。 没有人能知道她的话是真是假,但我希望真是如她所言。 二叶晴夏站起身,靠在屋顶围栏上,朝河川探出身子。 就算快掉下去,我也不会救人喔。 虽然这样想,不到那一刻,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有怎样的行动。 她背着我说: 「取莲乃介真是太好了。」 「嗯?」 「要是叫它莲夏,我就会想着它曾经是我妹妹之类的,但一开始是叫它莲乃介。」 「啊……你指那个啊。」 带莲乃介去找熊田医生那天,她问医生:「是男生还是女生?」 听到医生说是男生,她笑得很开心,但她心中可能希望它是女生吧。 「你想要妹妹吗?」 她转过身子,摇摇头说: 「没有,莲乃介很好。」 看见这个,我想着「还没有关系」。 因为从满脸笑容的她身上,我没有看见光芒。 制服从长袖换成短袖时,我的手机被喵喵和铃乃介的照片侵蚀。 她在教室时,仍旧在非必要时不会和我说话,但开始频繁到屋顶来。不过运动会的准备工作似乎很忙碌,她也来去匆匆,给我看完铃乃介的影片后就离开。 接着,迎接运动会当天。 我把加油工作交给别人,比赛也只参加全体参加的百尺短跑,其他时间都在管理大型道具,整理障碍赛时使用的跨栏和网子。 那是只有需要道具时才会有人出现的地方,几乎可以独自待着,相当自在。 背后传来踩在泥土上的沙沙声。 「圣同学,终于找到你了!找你很久了耶。」 绑着蓝色头带的二叶晴夏气喘吁吁跑过来。 「我又没有拜托你找我。」 「这边真凉爽。」 大概因为运动会吧,情绪高扬的她,根本没听我说话。 「除了体育馆和校舍遮太阳之外,还有风嘛。」 「嗯,很舒服。啊~~我真想在这边待一段时间。这件衣服比外表看起来还热。」 那是件用亮面布料制作的蓝色连身裙和白色围裙,今年蓝队的概念似乎是爱丽丝梦游仙境,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运动会会跟爱丽丝扯上关系。 满脸通红的她,拉起胸前衣服搧风。她应该没有自觉吧,但我不知道该把眼睛摆哪里。 「……什么事?」 「对了,刚刚仓田同学在倒竿竞赛项目中受伤,骑马打仗的男生人数不够了。」 「我不参加喔。」 「别这样说嘛,拜托你!」 别以为只要双手在脸前合十恳求,就能简单说服男生啊。 「去拜托其他人。」 「其他人都参加很多竞赛,已经分身乏术了啦。县大赛逼近的人,也被严正警告绝对不能参赛了。」 「啊……」 篮球社、排球社和田径社。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班男生参加这些社团的人特别多,比赛就在下周了。所以各社团的顾问老师,早就已经警告大家,不可以参加受伤危险性高的竞赛——也就是倒竿竞赛和骑马打仗。 「就算我出赛也不成战力啊。」 「可以、可以,非常充足啦!」 「你的根据在——哇啊!」 她抓起我的手臂开始奔跑,她比我想象的还有力气,我被拖着跑,周遭的景色如流水般移动。 「我没说我要去。」 「我下次请你吃冰啦!」 尘土飞扬,敲打大鼓和加油筒的声音响起。红、蓝、黄、绿散落在操场上,她所在的地方无谓炎热,无谓嘈杂。 我也要加入其中? 「还会加上巧克力啦!」 跑在前方的她突然绕到我身后,「咚」地推我的背。 发现我的同学们,用着「这家伙也要参加吗?」的视线看我。 「圣同学,加油喔!」 她的声援成为信号了吧,骑马打仗参加者集合的广播响起。 我毫无拒绝的权利。 运动会以红队的胜利画下句点。 蓝队是亚军,应援团长流着泪举办解散仪式。 对不会自行采取行动的我来说,只觉得这与我无关,但负责制作服装的二叶晴夏泪水流个不停。 放完补休后,一如往常的学校生活又开始了。 在教室里时听课,下课时间解题,午休时二叶晴夏会来找我,那时会稍微变得热闹点,但我还是静静地呼吸,等待时间流逝。早已想象过这种生活,我也不期待更多。 但正如水野阿姨所说,就算想维持现状,偶尔也会出现无从抵抗的状况。 从屋顶要回教室时,另一头传来的声音让我停下脚步。 「欸,晴夏,你为什么带藤仓来参加骑马打仗啊?」 没想到会听到自己的名字。虽然我想进教室,但我也没厚脸皮到直接面对这种场面。 没办法,我只好站在走廊角落,隐藏自己。 「问我为什么……」 「其他年级也找得到人参加,不找那家伙来也无所谓吧。」 「或许是这样吧……但圣同学除了全体参加的项目之外,全都没有参加,我想他应该很有空吧。」 「那正是藤仓希望的吧,别勉强他加入啊。」 「我确实是有一点强硬吧……但我反过来问你们,为什么这么讨厌圣同学啊?」 「不是讨厌,只是觉得很不爽他。一脸只有他自己住在不同世界的感觉,用着瞧不起的眼神看着我们。」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而且,你应该不知道去年的藤仓,一年级时,班上发生皮夹失窃事件。虽然结果只是那个冒失笨蛋搞错,自己收到别的地方去了,但在找到真相前,班上的气氛超级差,当然大家都说没有偷,所以我就说那大家打开自己书包。」 「然后呢?」 「然后啊,藤仓那家伙,一脸恐怖地回瞪我,我又没有把他当小偷看。」 这么说来,确实有这回事。但是,我根本没有瞪人的自觉,只是小二时的事情在我心中留下创伤,只要听到失窃事件,我就会比平常更加神经质。 「不觉得既然不是凶手,马上给人家看不就好了吗?」 「是这样没错……但圣同学心里也有想法吧?有些人很在意私人领域,也可能是书包里刚好放进不可以带到学校的违禁品啊。」 「啊……该不会是男生不想给别人看见的东西吧?」 「藤仓吗?其实他很闷骚之类的?」 「也可能是动漫周边喔,其实他是个超级宅男之类的。」 「 这些都还算好,那家伙应该不是这类的吧。感觉是那种几年后会出现在新闻上的氛围啊。」 「该不会是很猎奇的那种吧?」 「喂!这样说对圣同学太失礼了吧。」 二叶晴夏大喊。 休息时间喧闹的走廊,一瞬间静悄悄。 我从角落偷偷探头看,只见女生们慌慌张张地安抚二叶晴夏。 她非常激动,说话速度比平常还快。 「我懂圣同学感觉让人难以亲近,但是,别自己胡乱想象。」 「……确实闹过头了,对不起。但你为什么要这么袒护藤仓啊?」 我也很在意。虽然因为喵喵,我们多少亲近很多,但她没必要和要好的女生们对立也要袒护我。 「圣同学……」 二叶晴夏在此低下头。 我吞吞口水,等待她下一句话。 「圣同学或许有会让人误解的部分,比起这个,他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你为什么这么想?」 「与其说是想……我也懂他为什么想要避开人。但是,如果真的有谁遇到困难,他不会装作没看到,会确实伸出援手。」 二叶晴夏毫不犹豫地断言,其他女生们困扰地面面相觑。 我害羞到真想要立刻离开这里。 明明想逃,却没有办法舍弃想听她的话的心情。 「晴夏,你该不会很早以前就认识藤仓之类的吧?」 「没有喔。」 「即使如此还是相信他,所以是我们误解藤仓啰?」 「没有,不是这样。我也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我想他会和大家保持距离是有理由的。只不过……我只是想相信我知道的部分。」 「你为什么会想到那样?你该不会……喜欢藤仓?」 二叶晴夏「欸?」了一声,不知所措地低头。 这一刻,我迈开脚步。 「不想听」她说出口的话的心情,战胜了「想听」的心情。 ——为什么要问那种问题啊?知道那种事情要干嘛啊? 不管二叶晴夏喜欢我还是讨厌我,我既不喜欢她,也无法「看见她的谎言」,这种事我很清楚。 但是,不管是「喜欢」还是「讨厌」,我都害怕听到。 传讯息给二叶晴夏,虽然立刻变成已读,但她没有回。 大概是接受了吧,或许是现在没时间回讯吧。 为了消解心中苦涩,我重新阅读自己送出的讯息。 同时,我也搞不清楚自己的行动了。 真想要结束,就算她来搭话、跟我联络,我只要不理她就好,我却主动传讯息给她了。 和阿良、小光都是自然而然断绝关系。但对二叶晴夏…… 楼梯那传来声响。 她上气不接下气跑上屋顶,满脸通红大叫: 「『别再和我扯上关系了』是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 「说『没什么』我怎么会知道,告诉我理由。」 「这和你没有关系。」 「明明是和我之间的事情耶?」 「想和谁扯上关系,是我来决定。当然,你想要和谁扯上关系,也是你的自由。」 「怎么这样……为什么这么突然?」 「突然,啊……」 就算对二叶晴夏来说是突然,我可是一直恐惧着。因为要是继续待在她身边,我就会看见不需要看到的东西。 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比我想象的还要开心,我一直拖延着做出结论,但已经到极限了。 校舍传来午休结束的钟声,再过不久,就要开始上第五堂课了。 「可以让我独处吗?」 「要开始上课了喔?」 「我要待在这。」 从屋顶眺望河川。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今后也继续下去就好了。 「你打算一直独自一人下去吗?」 「嗯。」 「将来,就算变成大人、变成老爷爷,你也要一个人吗?」 「肯定是吧。」 「这样不寂寞吗?」 我没有办法说出「——嗯。」要是说完全不感到寂寞,那就是谎言。 即使如此,我还是要选择独活。 「我一直都是这样,已经习惯了。」 「那是习惯的东西吗?你为什么想要独自一人呢?」 因为那样对我比较轻松。 但就算说出口,她也无法理解。 所以我反过来问她: 「为什么大家都要和谁在一起呢?」 如果面有难色的二叶晴夏,有能说服我的答案,我也希望她告诉我。 第三章 你与我 恋爱与谎言 按出自动铅笔笔芯,打开数学课本。看着数字和文字的排列,内容却完全无法进入我的脑海,让我重读好几次。即使如此,我还是没办法将其化作能够理解的语言,文字只是掠过我的脑袋。 充斥教室的声音很吵闹,让我无比在意他们在说什么。 升上二年级前,从不曾发生过这种事。 我知道原因。 抬起头,就算不用找,我的眼睛也会捕捉到二叶晴夏的身影。 明明是我推开她,胸口深处却烦躁不堪。 从那天起,我的手机没再响过。当然,也没收到铃乃介的照片。 即使如此,我文件夹里喵喵的照片仍持续增加。虽然没人能寄,我每天早上还是会替它拍照。 「二叶同学。」 有男生叫二叶晴夏名字,两人开始说话。从我的座位听不到对话内容,但我知道,他们聊得很开心,有说有笑。 ——都念同班,起码也会说话。 ——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两人有什么共同话题吗? 就算在脑海中自言自语,也不可能找到正确答案,我从椅子站起身。 突然感到一股视线,我转过头,有人从稍远处看着我。 大概是想牵制我吧,视线没从我身上移开。 我再次坐下。就在我落座之时,那个人移动了。 那是质问二叶晴夏关于我的事情的同学。我不知道我离开后,女生们又说了些什么话,虽然不知道,但偶尔感觉到的视线,让我知道自己似乎被警戒着。 我再次看着数学课本,在脑袋里反刍问题。 眼角瞄到二叶晴夏在自己位置坐下后,我开始写算式。 把书包当枕头躺在屋顶上,虽然水泥地睡起来不舒服,疲惫的大脑还是休息了。 明明是周六还来上课,上午考了三科模拟考。 高中入学考试明明不久前才结束,现在已经在听老师要我们考虑大学入学考试了。虽然才六月,身为考生的三年级学生的眼神果然不同。 校舍那传来金属管乐器的声音,大概是管乐社在练习吧。 「明明才刚考完模拟考,还真认真啊。」 因为建筑物位置关系,从我所在的地点看不见操场,但田径社和篮球社的人现在肯定正流着汗吧。 回家也没事做的我,总在屋顶上滑手机,看看影片,搜寻食谱之类的。 但今天关机了。因为学会手机多余的使用方法,那已经不再是先前那个会令我满足的道具了。 躺在僵硬水泥地上的关系,背好痛,我坐起上半身抱膝。 今天太阳藏在云后,河面没有反射光线。 「啊……」 回家途中的二叶晴夏走在河堤上,再怎么说也没有要走进河川的样子,但她和在教室里说话的男生一起走着。 她在河堤上停下脚步,朝屋顶看过来。 ——在看我? 这不可能,肯定是我想太多。 她又再次迈出脚步。 继续看下去,感觉我会被怀疑是跟踪狂,我又在水泥地躺下。 天空依旧布满云朵。 但云朵随风一点一滴移动,太阳开始露出身影。 「……好刺眼。」 只要闭上眼,就不再有任何东西,映入我的眼帘。 「喵~~」 黄褐色眼睛看着我,摆动尾巴。大概是想要装可爱吧,它满脸笑意抬头看我。 一看时钟,时间才刚过中午。 啊,这是在催促没有用的饲主啊。 「对不起,我忘了。现在马上准备。」 「喵~~」 把看到一半的书朝下摆放,走下一楼,没看见父母。 桌上摆着「我去公司」的纸条,以及午餐费的一千圆。 「今天要吃什么口味呢?」 我把鲣鱼、鸡肉和鲔鱼的罐头摆在喵喵面前。 喵喵(感觉看起来)一脸认真地在罐头前走来走去,凑上鼻子嗅闻着。 「还没有打开,应该闻不到味道吧……」 喵喵装作没听到我的声音,继续闻味道。 在红色罐头面前伸出下颚。 「好、好,今天要吃鲔鱼啊。」 装到盘子上后,喵喵狼吞虎咽起来。 「好吃吗?」 没有回应。正确来说,似乎是它忙着吃饭,所以摇了两下尾巴当作回答。 「好闲喔……不,闲的人只有我啊。」 我也饿了,出门吃饭也麻烦,但要煮更麻烦。 打开冰箱,里面虽然有肉和鱼,但我不想从头煮起。 「喵喵……那个那么好吃吗?」 罐头上写着「百分百使用严选鲔鱼 产地急速调理 完美保留食材天然美味」。 虽然吃过猫用饼干,猫罐头还是未知的世界。但就算人吃了,也对人体没有影响吧。 就在我盯着看时,喵喵露出让我回想起猫和老虎同科的表情大叫「呜喵!」。 「……不会跟你抢啦。」 「喵~~」 它大概是在说「很好」吧。 我也没饿死鬼到和猫抢罐头,家里也有人吃的罐头。 但拿罐头出来也很麻烦,所以我啃了买着放的吐司面包,真没味道。 「你还是分我一口……」 「呜喵!」 这约定俗成的无聊互动,也让我感谢喵喵。要是没有喵喵,我真的是独自一人。 我也曾经想过,要是能和大家一样,和谁一起欢笑、一起玩乐,能过普通生活就好了,但我做不到。 从发现自己能看见喜欢的人的谎言后,遇见喵喵前。 虽然短短不到一个月,但我好寂寞、好寂寞,感觉独自一人待在毁灭的地球上,相当害怕。 「要是没有你,我不知道会怎样啊。」 还在品尝鲔鱼的喵喵没有回应。 这样也没关系,只要喵喵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那时,要是没有叫你,又会变成怎样呢……我们俩都是。」 我想起九年前,遇见喵喵时的事情。 ◇ 小一的圣诞节结束后,同学告诉我,圣诞老公公其实是父母假扮的。虽然班上同学几乎都还相信有圣诞老公公,但有兄姐的人,比独生子的我还早知道圣诞老公公的真面目,相当自豪地谈论这个事实。 起先不敢相信,因为我觉得圣诞老公公绝对存在,实际上在那之前的圣诞节,二十五号早上,枕边都摆着大礼物。 但同班同学,坚持着圣诞老公公就是父母。 所以二年级冬天时,我决定要确认这件事。 「圣今年想要拜托圣诞老公公送什么礼物啊?」 现在想想,那应该就是在调查我想要什么礼物吧。 那时,我心中某处还期望着同学说的是谎言。 期待着,圣诞老公公就住在外国某处,现在肯定正在准备要送礼物给世界上的孩子们。 但是,或许算矛盾吧,期待与「我要揭穿你们」的心情同存。 我用疑问句回复父母的提问: 「圣诞老公公是爸爸和妈妈对不对?」 父母否认。 但在我面前说谎根本没用,因为母亲的身体在发光。 明明是自己开口试探,父母说谎这件事却让我大受打击。 那时候,我老是做这种事。也就是说些试探父母的话,然后确认他们有没有说谎。 那些谎言中,有如圣诞老公公的话 题般,之后能当笑话看待的事情,也有直至今日仍无法释怀的事情。 父亲的女性问题、和亲戚争遗产的纷争。不管如何巧妙蒙骗,我都能看穿。 大人明明教孩子们「不可以说谎」,却脸色不改地扯谎,看见他们,我就不知道到底该相信什么才好。 所以,我总是很神经质。 说不想要圣诞节礼物,也拒绝蛋糕和圣诞树。 即使如此,父母还是为我准备了炸鸡和蛋糕,但我几乎没有吃。 圣诞节结束,街头开始充斥新年装饰时,我无处可去地到处游荡。 开始放年假的父母在家,但不用上学,我也没朋友。 不想待在家里,又无处可去的我,在下雪天里,只是漫无目的地在外乱走。 那时,不知从何处传来鸣叫声。 路边角落,一个里头摆着衣服,边缘有点破裂的塑胶箱子中,有只小猫。箱子上写着「请带它回家」。 虽然没有小到像刚出生,但我也知道它不是成猫。之后听熊田医生说,它大概出生四、五个月左右吧。 也不知道是因为正值年底繁忙之际,还是因为对弃猫没兴趣,过一段时间,还是没人站在小猫前。 我孤单一人,小猫也是孤单一人。我把箱子里的小小存在,和我自己重叠。 「你寂寞吗?」 我也不知道它听不听得懂人话,但小猫咪用着占据三分之一小脸的大眼,看着我鸣叫。 「喵~~」 声音比现在还高、还细,但确实叫了「喵~~」。 我和生物的接触经验,只有喂学校里养的兔子吃饲料,和稍微和隔壁养的猫玩过而已。我从来不曾向父母央求想养猫、狗,说起来也根本没兴趣。 但此时的我,无论如何都想把眼前的小生物带回家。 「你要来我家吗?」 小猫没有叫,只是看着我的眼睛。 「……要和我在一起吗?」 「喵~~」 听在我耳里,那是同意的声音。 抱在怀里的猫咪很温暖,稍微升高我周遭的温度。 「猫咪真的是喵喵叫呢。」 「喵~~」 话说回来,我家隔壁的猫咪似乎没叫过「喵~~」,而是「呜咪~~」或是「呐~~」之类的感觉。 所以才更让我感到新鲜。 「那从今天开始,就叫你喵喵吧。」 在我怀中的小猫咪,虽然一瞬间「嗯?」地轻轻歪头,之后像在表示「算了」,又叫了声「喵~~」。 喵喵大概也想着,要是没人捡该怎么办,所以乖乖待在我的怀中。 父母虽然没积极赞成我养动物,大概是没办法拒绝抗拒一切的我的请求吧,以我要自己照顾为交换条件,同意让我养猫。 喵喵没生过什么重病,健健康康成长。随着成长,它也越来越无法无天,态度变高傲,声音也变低,但现在仍喵喵叫着待在我身边。 在那之后,我只对喵喵说自己的真心话。 ◇ 「你以前也很可爱耶。」 「呜喵!」 正在吃饭的喵喵反驳。 「……现在也很可爱啦。」 大概是接受了吧,它又低头吃饭。喵喵专注吃饭时的后脑勺很可爱,背脊弯曲的曲线很可爱,尾巴下垂的角度也很可爱。 有喵喵在,真的一点也不无聊。 只不过,虽然我不愿想象,但猫的寿命比人类短。 「你要是愿意变成猫怪就好了。」 大概觉得这是个无理要求吧,喵喵一动也不动。 但我是真心的。如果可以不和喵喵分开,就算是猫怪也无所谓。 在我认真烦恼的时候,喵喵还是忙着吃饭,盘中的食物也变少了。 看着喵喵的食欲,让我发现再怎么思考也没用。 打开冰箱,里面有八颗蛋。 「来做个煎蛋卷吧。」 前一阵子在网路上找到一个看起来很好吃的食谱。 拿出两颗蛋,打在深盘子里,加入牛奶、奶油,和少许提味用的颗粒鸡粉。拿打蛋器出来也很麻烦,我直接用筷子搅拌。 无谓地不断精进的家事技巧,或许会变成我往后拿来杀时间的事情吧。 等奶油在平底锅上融化后,我倒入蛋液。等到「滋滋」的弹跳声出现后,拿筷子搅拌。 我的脚边传来餐盘「哐啷」的声音,喵喵似乎吃完饭了。 「没你的份喔。」 我边摇动平底锅,边为蛋卷整形。盛到白色盘子上,一旁摆上冰箱里剩下的小番茄,就完成了有模有样的东西。 「完成了,喵喵你看——咦?」 脚边只剩下空盘,喵喵早就不见了。 「真是的,无情的家伙。」 喵喵离开后的厨房好安静,它明明是只安静的猫,在与不在却是天差地别。 独自品尝着煎蛋卷,这大概是目前最棒的一次成品,却比干燥无味的吐司面包更难吃。 我吃完一半后,放下筷子。 脑海中浮现二叶晴夏说着「比起一个人吃,两个人一起吃更好吃」的表情。 西边已经进入梅雨季了,但梅雨锋面还没抵达我住的地方。 晴朗无云的蓝天,日照强烈的午后,二年级以综合学习的名义,被迫在校外走着。那没有远到需要搭公车或电车,活动范围就在学校半径两公里内。而且还是边捡垃圾边走过所有检查点,集满印章后再回学校,测量垃圾重量,比赛速度和重量的,不知道到底在干嘛的活动。 今年第十六年举办,这称不上是传统,历史不长不短的例行活动,因为天气炎热,几乎所有人都没干劲。 即使如此,麻烦的是,有想要快点做完的人,也有专心致志,想要尽量捡多一点垃圾的认真学生。结果,各种心思混杂的学生队伍,从起点开始大幅拉长。 接近第二个检查点时,我前后没有其他学生,只有坐在树木阴影下的折叠椅上,不停点头的老师而已。 「……吉乐老师。」 「嗯?啊、啊,对不起。」 老师条件反射性拿起印章。 他姑且还有正在工作的自觉啊。 「藤仓,你还是一如往常没干劲啊。」 「没有老师夸张。」 「今天很热啊。」 虽然有点没对上,但终究是毫无意义的对话。 身穿t恤的吉乐老师,只要没穿平常穿的白袍,就看不出来是教师。 「你一脸凉爽耶。」 这是因为我的脂肪比老师少啊。 大概是发现我的视线,老师拍拍自己肚子,发出大鼓般的「咚」声。 「夏天逼近,啤酒也越来越好喝啊。」 「该不会到了冬天,你就要说天气冷了就是要喝热清酒吧?」 「不,就算冬天我还是爱喝啤酒。」 虽然觉得「那就和夏天没关系啊」,反正这也是毫无意义的对话。 接过他盖好章的卡片。 正当我朝下一个检查点迈出脚步时,老师喊着「藤仓」叫住我。 「什么事?」 「朋友……啊,你没有啊。」 说出这完全无法想象出自教师口中的话,吉乐老师在小型保冷箱里翻找。里面满满罐装饮料,让我觉得该不会藏着让老师肚子成长的原料吧。 老师说的是事实,我也老实承认: 「就是啊。」 「如果有人欺负你,要说啊,虽然我不知道能帮到哪里 。」 「我想应该没有。」 「我知道,你的情况,是想要自己独处吧。」 吓我一跳。我从不曾和他单独谈话过,根本没想过老师原来有在注意我。 老师不是拿出啤酒,而是拿出罐装咖啡。 「你想要对我说,去交朋友比较好吗?」 老师停下正打算开罐的动作。 「我也没这样说啊——但是,大多教师都会这样说吧。」 「是啊。」 至今我所接触过的大人们,每个人都说「要珍惜朋友」。当然,我也能理解他们如此建议的心情。 虽然记忆淡薄,我也有和朋友共度的开心回忆。 而比起这个,我更清楚和朋友在一起的窒息感。 「朋友这东西,又不是想交就能交到,有朋友有时也会有烦心的事,你开心就好了。只不过,至少例行活动时,和其他人一起走比较好吧?如此一来,这种麻烦事也能稍微乐在其中。」 ——麻烦事…… 当我无话可说时,吉乐老师打了个大哈欠。 「当老师的这样可以吗?」 「是不太好。」 「那应该不能……」 「只有你一个啊,你不说就没人知道。拿去,」 他从保冷箱中拿出柳橙汁,扔给我。 「这是贿赂,收下吧。」 「就算不给我这种东西,我也不会说。」 「如果真的不想要,就给别人吧。二叶刚刚才过这个检查点,你现在追还追得上吧?」 这个人到底知道多少啊? 他大概看过我和二叶晴夏在一起吧,或许猜测我们之间大概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应该不知道,我们什么事也没发生,只是我主动远离她而已。 「我和她没什么特……」 「她也自己一个喔。」 「一个?」 奇怪了。她们平常总是四个女生凑在一起,她应该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吧。 「老师~~帮我们盖章。」 后方有三个女生边挥手,情绪莫名亢奋地走近。 她们后面又接着好几组人,老师从椅子上站起身。 「我没多到可以分给所有人,你快点去。」 「我又没有说我想要……」 老师说着「快走、快走」,把我赶走。 就算继续待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有意义的对话。我朝下一个检查点迈出脚步。 河堤上没有遮掩,太阳直射。 原来如此。吉乐老师肯定每年都承受着这种日晒,然后把他的正常思考回路烧坏了吧。 干脆让太阳的热力也把我不需要的力量烧掉就好了。 当然,就算我如此期望,也不可能实现,我能做的,只有为了尽早回到校舍凉爽一下而加快脚步。 我加速了自己的脚步。 走在河堤上,听见沙沙声,河岸上的青草晃动着。 鸟或小动物吗?曾听过有人看过狸猫,也曾听过有蛇出没。 虽然想着「希望不是蛇啊」,但想看恐怖东西的好奇心胜出了。 我聚精凝神,看见草丛中有学校规定的蓝色运动服。 「欸……二叶同学?」 大概是听见我喊她,蓝色运动服从草丛阴影后出现。抬头看着河堤方向,她笑着回我: 「啊,果然是圣同学。」 我明明说了那种话,她为什么还能朝我露出笑容呢? 虽然忍不住喊她,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是,也不能逃跑。 想要消除尴尬,结果不小心说出挖苦话: 「你又要跑进河里吗?」 这只会让气氛更尴尬啊。 「我今天才没有要跑进河里……只是从河堤上跌下来而已。」 她没有生气。 只是像个被骂的孩子,在闹别扭。 「跌下去,为什么……今天视线明明很好耶。」 如果是发布大雨暴风警报那天般的坏天气也就算了,无法理解为什么正常走动会从河堤上跌下去。 「请带它回家。」 「……什么?」 「看到有张纸卡在草丛中,我想说是什么,探出身体去看,就跌下来了。然后啊,这或许就是莲乃介的……」 「莲乃介?」 「嗯,可能是偶然吧。」 我听不见她说什么。说起来,站在河堤上下对话,声音太小根本听不到。我走下斜坡,坐在河岸上的她递给我一张破破烂烂的纸。 「这个……你怎么想?」 纸上用马克笔写着「猫宝宝,请带它回家,对不起」。 大概是小学低年级左右写的字吧,几乎全是注音,大小也不一。但是能充分理解他想要说什么。 「难说啊,也可能是别的地方飞过来的,就算这张纸是莲乃介的东西,为什么要在暴风雨那天……」 不,也可能是前一天。看着纸张湿掉又晒干的痕迹,这样想或许比较自然。 捡到猫咪带回家,恳求父母让自己养猫,但遭到反对,所以只能再把猫咪丢掉,然后暴风雨来了。 虽然全都是臆测,如果是这样,就表示二叶晴夏的选择是正确的。 「……整个纸箱都不见了,他应该放心了吧。」 「什么?」 「把猫丢在这边的小孩,应该在暴风雨过后有来看过吧。」 她发出「喔~~」的愚蠢叫声。 「怎样啦。」 「没什么,没想到圣同学竟然想象到那样……我有点意外。」 「不行吗?」 「没有不行喔。我也很抱歉把你卷进来,所以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谢谢你。」 当面道谢让我感到害羞。 「我先走了。」 「欸~~别丢下我啦。我跌下来的时候脚有点扭到,又没有手机,不知道如何是好时,听到你叫我,你在我眼中都成了救世主了。」 「这只是你单方面的见解。」 「别这样说啦,帮我。」 「……我去帮你叫老师来吧?」 今天的活动没允许我们带手机,当然,不遵守规定的人占多数,我和她似乎是少数派。 虽然不太可靠,但吉乐老师就在附近。老师肯定有带手机供紧急联络用。 「不用啦,没那么严重,平地应该没问题。只不过,坡道有点吃力。」 河堤到河岸的斜坡确实相当陡峭,虽然绕远路就有楼梯,但那也很不舒服吧。 「平常和你在一起那三个人呢?」 「嗯~~一个人感冒缺席,一个人才刚开始就被垃圾割到手去医院了,另一个是环境美化委员,所以本来就要早早过关去帮老师,一开始就分开行动了。」 「真是完美地全拆散了耶。」 「就是啊,明明是难得的活动耶。」 有人觉得「难得」让我吓一跳,连老师都直言「麻烦」的活动,试着想乐在其中真是太厉害了。 「我原本想在有人经过时求救,然后——」 「我就喊你了……啊。」 「没错!发现我的是你真是太好了。」 「欸?」 ——是我真是太好了? 困惑的我跟不上她的思绪,她继续说: 「所以,可以帮我吗?然后如果你愿意帮我拿东西就帮大忙了。」 「这个嘛……」 当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时,二叶晴夏双手合十对我说:「真的很对不起,拜托你这种事。」 看来,她似乎是误会我不太想要帮她了。 但我是对她说「是我真是太好了」这句话感到困惑。 因为是我单方面宣言,要她别再和我扯上关系,就算她生气也不奇怪啊…… 「走回河堤就好了,拜托。」 「啊、嗯……啊,不是,这是没问题。」 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我,逼不得已,只好递出手上的果汁。 「给你。」 「为什么?」 「我不喜欢。」 「骗人!啊。」 她捂住自己的嘴巴。 「你说过你不会说谎了,对吧。」 「……是啊。」 「但你也说过,你没有讨厌到无法入口的东西,对吧?」 为什么女孩子(虽然我不知道水野阿姨可不可以摆在女孩子的分类里)总会记得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呢? 虽然我还不成熟,没资格谈论男女差异,但似乎看到那永远无法弭平的鸿沟了。 「我说过。但是,虽然没有讨厌到无法入口,也有不愿意主动吃的东西吧。」 「有、有,虽然不太想吃,也想着『算了,吃了也没差』之类的?」 「就是那种感觉,对我来说柳橙汁就是这类。」 我没有说谎,虽然我喜欢柳橙,但真的不喜欢罐装柳橙汁。 「这我能理解,但你又为什么带着不喜欢的柳橙汁呢?」 这么说来,其他学生应该没有收到。 才刚想着「供出老师是不是不好啊?」两秒钟,我就立刻改变想法,没必要为那个人留情面。 「因为是吉乐老师给我的。」 「为什么?」 不是「不能说明」,而是无关紧要到连说明都嫌麻烦。 「这点就不需要多想了。」 我说着「拿去」递出去后,她说着「那我就不客气了」收下柳橙汁。 因为从保冷箱拿出来一阵子了,罐子湿淋淋的。 「但真的很罕见耶,竟然有人讨厌柳橙汁,啊……那你其实不喜欢加橘子皮的巧克力吗?」 「如果不喜欢,我当时就会说了。」 「这么说也是。」她接受我的说词后,大概很渴吧,打开拉环后,一口气喝下去。 全喝完后,她「噗哈~~」一声,用手擦嘴。这豪迈的模样,比起柳橙汁,更适合在喝啤酒时出现吧。 「你很有当大叔的资质喔,或许和吉乐老师很合得来。」 「欸~~那再怎么说也太讨厌了吧,而且我也不会变大婶,永远都是高中女生。」 「不可能,不管是谁,只要变老就会变大叔、大婶。」 「我不会变老。」 有够胡来,根本没那种人。 但是,我看不出她在说谎。 但说起来,不知道是她在开玩笑、还是真心觉得自己不会变老,或者是,我还没有喜欢上她…… 虽然是我自己的事情,但我也搞不清楚能不能看见谎言的界线。 我也想着,要是心中有条计量表,能告诉我「超过百分之八十就能看见谎言唷」,或是告诉我「只剩百分之五就能看见谎言了喔」就好了。 「喔……」 「怎么了吗?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比起这个,继续待在这也没完没了,差不多该走了。」 我伸出手,二叶晴夏毫不犹豫地抓住我的手。 掌心感到她的体温,我的体温一口气上升。 不知道我心情的她,一脸泰然自若。 「可以把这个罐子当成我捡到的垃圾吗?」 「我觉得可以啦,但你的脚还能继续吗?」 「慢慢走就没问题。」 「说你受伤就可以跷掉喔,而且还可以坐老师的车直达终点。」 「欸~~为什么要跷掉啊?很开心啊,难得有机会可以和你一起走耶。」 心脏漏跳一拍。 这感觉不坏。不,心情有点好。 但也不能开心到飘飘然。因为我有自觉,她对我来说是个危险的存在。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想放手。 所以我祈祷,祈祷着「拜托别让我看见她说谎」。 断讯的讯息,那天晚上也由二叶晴夏再次重启。 因为我烦恼着到底可不可以传,所以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种输掉的感觉,有点不甘心。 但是,开心的比例更大。 她传送的讯息,是一如往常让人莞尔一笑的铃乃介照片,还有到目前为止不曾说过的话。像是昨天看的电视节目的感想、学校里讨厌老师的事情、针对新发售的巧克力的详细说明之类的。 基本上都是无关紧要的内容,但有种距离拉近的感觉。 她传来的眼下的烦恼,似乎是零食的消耗量与成正比的体重。 「我也知道我吃太多零食了啊」 虽然不觉得她需要减肥,但就连我也知道女生一年到头都在意着「变胖了」、「变瘦了」,所以也不太惊讶。 只不过,一般来说,这些都是女生间的话题吧,她是想要寻求我什么意见呢? 再怎么思考也不可能有答案,烦恼超过三十分钟后,结果我只能传送如我所想的内容。 「既然觉得吃太多,那要不要戒掉?」 送出后立刻收到回讯。 「等巧克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再说」 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而且之后又立刻传来: 「今天也买了啊」 「蔓越莓巧克力」 还附上包装照片。 不想少吃,又想瘦,那答案只有一个了。 「去运动如何?」 「果然只有这个方法了啊。你觉得羽毛球、网球和桌球哪个好?」 为什么要让我选? 我边想边回答。 「网球应该跑最多吧?球场也很大」 「好,你有球拍吗?」 「为什么要问我有没有球拍……」 打到这里,我送出前发现了。 二叶晴夏转来后立刻融入大家,不论男女都会和她说话,她也擅长与人相处。感觉成绩也不错,就像讲义丢掉那时一样,聪明到可以从一点线索推理出真相。 但偶尔话题会突然跳很远,我边笑边回讯: 「没有耶,你借我吧」 隔天放学后,我们前往距学校两站远的市民球场。 因为是平日傍晚,追着球跑的大多都是社团活动的国、高中生,和在学校操场里一样,「别在意,下一分没问题!」、「先拿下一分!」的呼声交错。 我们两人就在一旁,和猫咪玩球没两样地玩球。 正确来说,她似乎有点经验,所以能把球打进球场中。但我完全是初学者,几乎无法连续对打,球多往无可预测的方向飞。 打了一小时左右,我们离开球场。 一到观赛席时,二叶晴夏累瘫了坐在椅子上。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害你一直跑。」 「不要紧,那是原本的目的啊,别道歉。只是我最近很容易累,老了吗?」 调整气息一会儿后,她反倒宝特瓶,喝起运动饮料。或许是错觉吧,她烦恼着要不要再买一瓶的侧脸,感觉比春天时消瘦。她果然不需要减肥。 「很累但很开心,最近好久没打网球了。」 「你在前一间学校该不会是网球社的吧?」 「怎么可能,如果是那样,应该会打更棒吧。我只是陪爸妈打而已。」 「爸妈打网球?」 「嗯,他们说是因为网球才开始交往的。现在还会两个人一起去球场喔。」 「……感情真好呢。」 天边留着一点红,但已经暗到难以追球跑,球场灯打开了。 灯光照射下的球场中,小学男生和大人在对打。 「那个小朋友打得真棒呢。」 她似乎也看着同一个男生。 「嗯,小三左右吧。」 「大概是。他将来的梦想该不会是网球选手吧。」 往右、往左、往前、往后。小小的身体在我觉得宽广的球场中跃动着。 大概是不如他所意吧,偶尔会发出不甘心的声音。但少年不灰心,又再次追着球跑。 「大概是上小学左右吧,我很想要当兽医。」 「现在要以职业网球员为目标或许有点困难,但要放弃当兽医还太早吧?」 「或许是这样吧,但空乃介的事情过后,我觉得我没办法。虽然成绩很勉强也是原因之一啦。」 她苦笑着,加了一句「现在已经不想了喔」。 「你呢?小时候有想要当什么吗?」 自从逃避与人相处以来,我已经没办法想象未来了。但在那之前,我也曾稍微有过作梦的时期。 「很小的时候有。」 「什么呢?」 真的是年纪很小时的梦想,现在说出口都觉得羞耻。 「呃,那个……」 「小时候的梦想对吧?我不问你现在的梦想,所以告诉我啦。」 她眼睛闪闪发亮,等着我开口。 感觉好像喵喵在催促我,令我不禁回应了她的期待。 「……战队英雄。」 想笑就笑吧。 我看开了,没想到她竟然继续问:「哪个颜色?」 「蓝色……」 「生日或圣诞节时,有要求变身玩具当礼物吗?」 「……有。」 「这样啊,原来圣少年想要当正义的伙伴啊。」 「你不笑吗?」 「为什么要笑?拯救世界的英雄很帅气啊。而且,要笑的话,我的比较好笑喔。幼稚园时,我的梦想是长大后要当猫咪或是兔子呢。」 「根本不是人了。」 「战队英雄也是一样吧。」 她嘟起嘴。 「你呢?」 「我说了啊,猫咪或是兔子。」 「不是以前,是现在的梦想。」 她回到平常的表情,手托着下颚,看着远方眯起眼: 「虽然很模糊,但我想要做和零食有关的工作。」 「甜点师吗?」 「不是,跟师傅又有点不一样,研究或是开发类的。像是高温也不会融化的巧克力、吃了也不会变胖的零食之类的。」 真有她的风格,感觉比警察更适合她。 她也遵守约定,没有问我现在的梦想。 说起来,就算她问,我也无法回答。硬要说的话,我想要做能让我一人独活的工作。只要能做到这点,什么工作都好。 还有另一个愿望,希望可以跨越那个对女生来说很容易,对男生来说却超越十层楼的高墙。但,感觉相当难以实现。 不,我觉得——是不能实现。 契机是二叶晴夏传来一张,用手机软体把铃乃介的耳朵拍成世界最有名的老鼠般的圆耳朵照片。 我吐槽她「明明是猫咪,变成老鼠有点不太对吧」后,话题渐渐扯远,她附上照片,开始说起那个到处都是卡通人物的主题乐园有多好玩。 从没去过的我,给不出机伶评论,那天的对话就那样结束了,但在隔天。 吃完午餐后,她跑来屋顶的第一句话就是「真的一次也没去过吗」,问完后还上气不接下气。 「没有。」 「虽然我不是怀疑你……只是有点难以置信。」 她用看濒临绝种动物的眼神看着我后,如选举前一天的候选人一般极力主张: 「绝对要去一次比较好!这是国民义务。」 哪来的国民义务啊——虽然这样想,我也知道反驳只是白费工夫。 就算是没朋友的我,放完长假后,也会听到班上绝对会有几个人去玩的事情,也见过好几次装着纪念品的卡通人物塑胶袋飞来飞去的景象。 当然,只要有活动,电视台就会有特别节目,虽然从没去过,我也看过城堡点灯的模样。 「就算这样说……那里给我很拥挤的印象啊。」 「嗯,虽然因时期有所不同,但我去的时候,热门游戏要排一百八十分钟左右吧。就连买个爆米花,也可能要排超过六十分钟。但很好玩喔。」 「我不知道你现在说的有哪里好玩……话说回来,为什么要说一百八十分钟啊?一般来说会讲三小时吧?」 「这么说也是耶,但园内都显示分钟而非小时啊,虽然我没遇过,听说最高纪录等到五百分钟呢。」 「五百……八小时以上?」 把随随便便就能搭飞机到国外的时间,只用来排队,日本人还真厉害啊,我有种是不同国家国民的感觉。 就连直说「国民义务」的二叶晴夏,也不能不承认这一点。 「确实是很长啊,有人因为这样而吵架也是事实。不仅情侣,连朋友也是,我也看过彼此意见不合而心情烦躁的状况。厕所要排队也不罕见喔。」 「那真的会吵架。」 「但很有趣喔。」 「或许是吧,但听到那种事情,对没去过的我来说,难度太高了,感觉永远没机会去吧。」 我不耐烦说完后,她突然抱着头。 「啊~~我错了~~」 「什么?」 「说话的顺序错了啦,先说了讨厌的事情后,你怎么可能会想去嘛,我做了什么啊~~」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如此后悔,抱头一段时间后,她脱口而出: 「我有票,两张票。」 据她所说,亲戚给了她两张给股东的优待券。 她一开始是想邀朋友一起去,但昨天知道我从来没去过的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涌起了「得带他去才行」的奇妙使命感。 「虽然一整年有效,但期限只到这个月。亲戚……我姑姑是股东,原本一直想着要去,但家人的时间兜不拢,再拖下去就要浪费了,所以就给我了。」 「原来如此。」 「啊,但是!我之所以加工铃乃介的照片,不是为了要提这件事情喔,只是因为找到有趣的软体……」 二叶晴夏由下而上看着我的脸。 没有说谎……吧。 她拼命的样子,和讨饭吃的喵喵神似,我觉得好可爱。 「平常都那么多人吗?」 「只要选好日子,也是可以很少人……还是不想去吗?」 「不想要排三小时,但我有兴趣喔。」 「真的吗?别勉强喔,大概问一下就会有人想去,就算没人想去我也可以自己去,不想就拒绝喔。」 只要觉得自己太强硬,就会退缩。 她大概真的没有想勉强我的意思。 我觉得她纯粹因为自己很开心,所以想邀我同乐。 但她的期待,是因为对老鼠的爱吗,还是对我…… 虽然不觉得她讨厌我,也无法相信她喜欢我。没有经验的我无从判断起。 「没有不想去喔。」 「也没有勉强?」 「嗯,你都说去玩是国民义务了,我也想着至少要去个一次。 」 她的脸瞬间开朗。 感觉只要和她在一起,肯定连排队时间都能乐在其中。 就算知道开心的背后有危险,我也已经无法不伸手了。 至今已经去超过十次的她说「其实很想要平日去」,很可惜,六月的平日都要上课,我们只有周末能选。 搭乘无法沉睡的深夜巴士,虽然疲惫尚存,但抵达目的地后,二叶晴夏心情兴奋的样子,我从来没在学校见过。 「天气预报似乎会下雨,是晴天真是太好了,而且人比想象的还少。」 明明还没开园,却早已大排长龙,她竟然说这算少人。 我太天真了。还想着巴士清晨就抵达,大概空无一人吧,没想到停车场已有好几辆车,和我们一样半夜从全国各地前来的人们,睡眼惺忪地等待开园。 她摊开用旧的地图,开始重新思考计划。 「你有什么想法吗?绝对要搭这个,或是哪个绝对没办法搭。还有是想要以看表演为中心,或想要玩完所有刺激游戏之类的。」 「我没有惧高症,也不怕黑……倒不如说,可以的话,我全都想玩。可能再也没第二次机会了。」 「你太夸张了,要是觉得好玩,下次再来就好了啊。」 「……你说的对。但我不知道该怎么绕才好。」 「这就交给我!那我们边有效率地玩需要排上一段时间的游乐设施,顺便把小游戏玩一玩吧。你路上要是看到有兴趣的,要跟我说喔。」 入园后,我像个小小孩紧跟在二叶晴夏身后走。 第一印象是,在电视上看过的地方。 有穿着角色服装的小朋友,也有戴着相同发箍,和我们差不多年龄的女生团体。 被这幅景象与她影响,我也跟着兴奋起来了。 经过听说很热门的游乐设施旁边时,已经看见告示牌上写着得等待七十分钟了。 「啊,真的是用分钟表示耶。」 「看那种东西有趣吗?」 「与其说有趣……实际看到后,就会有种『真的到这里来了耶』的深刻感慨。」 「这样的话,园内四处都可以看见喔。」 「也没到那样啦……」 二叶晴夏很爱说话。眼睛所及的感想、针对卡通人物的考察,还有以前来时发生过的意外状况等等,让第一次来的我听得哈哈大笑,一点也不腻。 虽然是周日,可能是天气预报不太好,人数似乎比想象的还要少,完全如她的计划进行。 脖子上挂着爆米花桶和卡通人物一起拍照、搭乘排了一百二十分钟的刺激游戏、跟着一群小朋友们游览童话故事的世界,也搭了旋转木马和咖啡杯。 游行的时间接近时,她说着有个不为人知的好地方,直直往前走。 园内的地图似乎早在她脑海里,脚步没有丝毫犹豫,平常是路痴的她,现在非常可靠。 「圣同学,快一点!」 她用力拉我的手。 「不用赶也没关系吧。」 「我想要让你在最好的地方看!累了吗?」 转过头来看我的她好可爱。 糟糕,已经无法压抑了。 但是也想着,桥到船头自然直。 「很开心喔。」 ——晴夏。 虽然无法说出口,我在心中呼喊她的名字。 我有自觉,我喜欢她。 夕阳西下之际,开始飘雨。 她抬头看天空的侧脸,充满遗憾。 「果然还是赢不了天气预报啊。」 「是啊,但白天可以玩那么开心,已经很幸运了。」 因为天候恶化,园内的人口密度骤降,白天的喧嚣声也变小了。但这世界的夜晚充满色彩缤纷的光线,让人不觉得寂寞。 比从屋顶上看见的闪亮河面耀眼好几倍。 「好漂亮。」 「点灯后也很棒对吧,我觉得一定要在这里待上一整天比较好,白天和晚上的景色完全不同。」 她应该非常喜欢这里吧。 「你想看夜间游行,还是想去玩游戏?看这种雨势,游行应该会变成雨天限定版本喔。」 「雨天限定?」 「对。这又有种特别的感觉,很有趣喔。当然,如果还想干嘛要说喔,剩下的时间都听你的意愿。」 时间刚过晚上七点。 明天还要上学,所以我们只能再待一小时,彼此都知道不能错过最后一班车。 只是,在这里待到最后一刻,回到家就已经过午夜了。 「真的可以随我高兴吗?」 「当然,想去哪?」 「那……回家吧。」 「欸?已经要回家了?」 「嗯。……但如果你还想要玩,我们就待到最后吧。」 真讨厌自己,为什么想要试探她啊? 但是,不管再怎么诚实,这世界上绝对不存在不说谎的人。 我边在心中说着「对不起」,看着她。她头低到能看见她的发旋,看不见她的表情。 只有我们俩的空间静悄悄,小孩的兴奋喧闹、情侣们的开心对话,都如背景音乐般流逝。 她终于抬起头。 超乎我预料,她露出与天气相反,毫无阴霾的表情点点头: 「好,明天也要上课嘛。」 我眨了两次眼。 「真的可以吗?你应该还意犹未尽吧……」 「没关系,我已经玩够了。而且我也说要听你的意见啊。」 在闪耀的人工光线中,她的身体没有发光。 我打从心底觉得自己是人渣。 我「可以看见喜欢的人的谎言」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却只想让自己安心——对不起。 就算开口道歉,也只会让她困扰。告诉她实话,她会更困扰。因为只要继续和我在一起,她就会一直在意着不能说谎。 我再次在心中道歉。 「那,回家吧。」 晴夏率先迈步朝车站前进。 我追上她,和她并排走着时,她说了:「好开心喔。」 「我也很开心。」 「真的吗?没有觉得好累,再也不想来了吗?」 「不觉得。如果可以的话……还想再来。」 「太好了,那,我们再一起来吧。」 这不是社交辞令。 我能相信,这是她的真心话。 听见比往年晚的,宣布进入梅雨季的消息时那天,没收到二叶晴夏每天早上都会传送的铃乃介照片。 ——是睡过头了吗? 周一早上也可能发生这种事吧。 虽然这样想着,但第一堂课结束后、第二堂课结束后,她都还没出现在教室里。 我平常没有想联络的对象,也没有想要随时确认的网站,所以不曾在屋顶以外的地方用手机。 但是只有这天,我无法等到午休时间,在第二堂课和第三堂课间的休息时间里,传讯息给她。 「今天怎么了?」 休息时间里,没收到回讯。 不仅如此,到放学为止,都没有变成已读。 我往前看之前的对话。 因为不安着,我之前是不是说了什么让她生气啊。 一如往常,周六、日以交换铃乃介和喵喵的照片为主,再来就只有无聊透顶的对话。 听着打在伞上的雨声走回家,在玄关脱鞋时,手机响了。 「生病了……」 接连收到好几个戴口罩的贴图。 「保重啊,好好休息」 我回信后显示已读,但没回讯。 睡了吗? 虽然担心,也不想在她不舒服时造成她的负担,我也没继续传讯。 隔天早上也没有收到她的讯息。 不安的我,传了喵喵吃早餐的照片和一句「早安」。 她立刻回传了铃乃介的照片和「早安」。 「今天有办法上学吗?」 「感觉不行」 「那,好好睡觉吧」 「谢谢」 短短对话,仅仅一分钟就结束了。 一到学校,唯一空着的位置映入眼帘。 一年级时,我根本没在意过谁请假。但现在,仅仅一个空位,就让我的校园生活变得无趣。 在梅雨停歇的晴天邀约下,午休时到屋顶去,但河川因为前一天的雨变得混浊。 传了「感冒还好吗?」给她。 但是,等了一会儿没变已读,当然也没有回讯。 因前一天雨水湿泞的道路、湿度与强烈日照带来的不快包覆着身体,我走在回家路上。 边喝苹果汁边打开手机,虽然在回家路上已经确认过无数次,我也知道了,但她还是没有回讯息。 我打开柜子拿出罐子,拿出一片海苔后,喵喵不知何时现身了。 「要吃吗?」 不知是偶然还是回答,喵喵的头动了一下。 把海苔放在盘子上,它一脸美味地大口咀嚼起来。 「最近都没有给你吃啊~~」 「喵~~」 觉得它有点生气应该不是错觉,它的叫声带着些微恨意。 「对不起,我并不是忘记你啦。」 但是,因为和她聊天太开心,减少和喵喵在一起的时间也是事实。 喵喵很可爱,不管再怎么喜欢它,也看不见它的谎言,让我安心。 但没办法和它有人类之间的对话,偶尔让我感到不满足。 和二叶晴夏说话后,我发现自己渴望与人相处。 「前一阵子啊,我和她一起出门了。」 我蹲下身,拿出在乐园里拍的照片给喵喵看。比起照片,它更专注在海苔上,看也不看手机一眼。 即使如此,我还是继续说下去。 「我第一次搭超刺激的游乐设施,下来时,脚抖个不停呢。小时候,因为身高不够不能搭,到了十六岁才第一次体验啊。」 小学五、六年级时,父母曾带我到游乐园去玩。 那时,父母的感情渐渐降温,待在毫无对话的两人之间,让我很尴尬。 「是我的错吧。」 我突然不说话后,母亲带着我到好几家医院去。一开始是小儿科,接着是耳鼻喉科,还去过神经外科。但我的身体机能没任何异常,最后带我到身心科去。 也和校园咨商师谈过,也去和身心科介绍的心理咨商师聊过。 但说起来,不管再怎么检查,都不可能有能套用在我身上的普通病名。上课时老师问我问题我也会回答,有必要时也能在人前发表,所以专家们的判断为「没有异常」。 即使这样还是不说话的儿子,父母应该无法理解吧。 我把水盆推向前。 「多少喝点水啊,会黏在喉咙上喔。」 喵喵凑上去喝水,冲劲大到我以为它要把脸埋进水盆里了。接着又立刻大口吃海苔。 虽然我想要摸它蓬松的毛皮,但它讨厌吃饭时被摸,我只是看着它的后脑勺。 「为什么我可以看见谎言啊?」 我根本不想看见人类的恶意,从没觉得可以看见真是太好了。 「欸,你觉得为什么啊?」 喵喵还是「喀喀」吃着剩不多的海苔,没有回我。 手机声响起,是她的回讯。 「我还在发烧」 附上一个全身瘫软的贴图。 这种时候就别回讯息了,快点休息比较好吧。 「对不起,你快休息」 我传送的讯息立刻显示已读,但没有回讯。 「似乎还是先别吵她比较好。」 放下手机一看脚边,只剩空盘子,喵喵消失了。 虽然想着「无情的家伙」,但我也很清楚这是我的自私想法。 喵喵从以前就这样,吃完饭后便不知去向。现在希望它待在我身边,不过只是我的自私。 手机又响了。 「睡一睡觉得很无聊,很开心你传讯息来。但是,我可能没办法马上回」 只要说一句「别在意回信」就好了,但这会变成谎言,所以我只提问。 「身体怎样?」 「好像比昨天好多了」 「只是感冒,好像有点严重耶」 「因为拖太久了,早点去医院就好了」 虽然有来上课,但她从上周起就一直很不舒服。 不过,问她「还好吗?」她又说我太操心了,我还以为没什么问题。 又收到下一则讯息。 「下周应该就能去上课了」 今天才周二,现在就说下周,真让人担心啊。 我急忙回讯。 「我可以去探病吗?」 「对不起,现在不方便……我没有洗澡啊」 这么一说我才发现。 「这么说也是,对不起,说了奇怪的话」 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当然不想见任何人。我也能接受这个理由,也不觉得她在说谎。 只不过,即使如此,我还是很不安。 除了不当面说话,我就不知道她有什么表情外,我「看见谎言」的能力,透过机械便没办法发挥任何作用。 明明想着没这种力量就好了,但真的看不见,又让我不安。 暌违一周来学校的她,一如往常拿着零食到屋顶来。 「已经没事了吗?」 「你还真爱操心呢。小喵喵只是稍微食欲不好而已,你也会立刻带它去找熊田医生吧?」 「很可惜,这倒是没有。」 「真的吗?」 「因为喵喵从没食欲不振过。反倒是要我限制它吃饭,才需要费一番功夫啊。」 她睁大眼,喷笑出声。 「那还真厉害呢,我家的铃乃介就时好时坏。」 「喵喵很健康是很好啦……你是不是瘦了?」 「真的吗?那我可以不用减肥了吧,感觉可以随意吃零食吗?」 「我原本就觉得你不用减肥了……把身体搞坏就没意义了啊。」 「这样说也是。」她边说边抬头看天空。她下颚的线条,果然比上周更加消瘦。 「感觉又要下了。」 「梅雨季还没有过完啊。结束后,就会变成热到受不了。」 「这边在夏天肯定很痛苦。」 「我去年超惨,所以今年想着要不要拿帐篷之类的来,但重装备就可能被老师发现,现在很烦恼。」 「如果是这样,我在户外运动用品店看过那种结合雨伞和帐篷的东西喔,那应该比普通帐篷容易携带且能简单组装吧。」 「是喔……还有那种东西啊。嗯,待会来查查看。你还真了解呢。」 「因为我爸妈喜欢,我都会跟着一起去户外活动。」 「不是网球吗?」 「他们也喜欢露营。几乎每年都会去露营,然后也会在营地附近打网球。」 「那还真是个好动的家庭呢,今年也要去吗?」 「不知道耶……目前还没有规划要去露营。」 假设我说希望全家人一起去露营,父母会有什么表情呢? 不是说工作很忙而拒绝,就是惊讶着我怎么这么大了才说这个吧。 稍微想了一下,却无法有具体想象。 「顺道问一下,下周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想看的作品刚好上映了。」 虽然装作若无其事,但实际上,我从她请假时就想到现在,紧张到心脏扑通狂跳。 「下周?」 她露出为难的表情。 我抱着她会说着「不行不行不行」拒绝的觉悟,她却遗憾地皱起眉头。 「下周不就是期末考前吗?」 她打开手机上的月历。 电影确实是在考前上映,似乎没有时间可以出去玩。 「我这次请很多假,所以觉得有点困难耶。」 期末考一天考三科,四天总共要考十二科。 就算没缺课也同样辛苦,她这时期一次请那么多天假,我也能老实认同她的辛苦。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 「嗯。」 松了一口气,虽然考试让人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但有明确的拒绝理由让我安心。 只要知道她没说谎,我就能待在她身边。 二叶晴夏考前似乎睡眠不足,眼睛下面都浮出黑眼圈了。感觉状况似乎很紧急,连休息时间都看着课本。 只要持续下雨,我们在学校里就没有地方可以说话。虽然可以传讯息,但也不想打扰她念书,所以除了早上的猫咪照片对决外,我也不让自己传讯。 在几乎没说话的情况下迎接周末,难得父母都在家,所以我窝在房间里过。 吃完午餐,也厌倦念书,在书桌前打瞌睡之时,手机响了。 我飞扑上去打开手机。 「现在有空吗?」 「有,怎么了吗?」 「我想要和你借数学和物理的笔记本……」 「请假时的吗?」 「嗯,对不起,你也在念书吧?」 「刚刚差点睡着了,我反而要谢谢你叫醒我。等等,我现在拍给你」 从书架上抽出笔记本打开,正在我确认日期时,收到讯息的声音又响了。 「我的手机突然怪怪的,没有办法开照片」 「欸?那我该怎么办才好啊?」 看着画面的我,不小心对着手机说话了。 她当然不可能听见我的声音,但她立刻传下一句话。 「我现在可以去你家借吗?影印完后马上还你」 现在在下雨,而且父母都在家,真不希望她来。 我急忙回信。 「我拿去吧」 「这样不好意思啦」 「没关系啦。我也读得有点腻了,你家附近有超商吗?」 「我家附近没有」 附赠一个哭脸贴图。 「我知道了,那总之我先拿去给你,周一再还我就好了」 「这样你就没办法念书了耶?」 「我数学和物理几乎都念完了,所以没关系」 我没说谎,原本就是我喜欢的科目,平常都会念,所以总会有办法。反而是成绩差的科目,不到最后关头绝对不碰。 即使如此,她还是对我拿笔记本去她家一事说着「这样不好意思」而拒绝。 该怎么说她才能不在意呢? 稍微思考后,我提议: 「要不然,我影印完后拿去你家」 「那也不好啦!你也正在念书啊」 「我已经念烦了,想要转换一下心情啦」 「但是……还在下雨耶」 感觉她拒绝的态度已经软化,只差一步了。 「我想要见一下啦……铃乃介」 没路用、胆小鬼。 应该在床上睡觉的喵喵,用着这种眼神看着我。 「还真不好意思啊。」 我不理喵喵,逼不得已送出一张猫咪贴图,我想见铃乃介也不是谎言。 「谢谢你,真的很对不起,但是帮大忙了!」 猫咪大概是决定关键吧,她告诉我她家地址。 我记得,最后一次去朋友家玩,应该是小学一年级吧。 和几个同班同学一起……到已经忘了名字和脸孔的男生家玩游戏。 对暌违十年的事情感到紧张,我按下门铃,玄关大门立刻打开了。 「谢谢你,没有迷路吧?」 看过好几次的便服,大概也因为今天是在家里的轻松模式吧,与平常不一样,她穿着宽松轻飘飘的衣服。 糟糕,我嘴角快失守了。不想让她知道心思,我捉弄她: 「我可不是路痴啊。」 「欸~~我现在到学校可是不会迷路了耶。」 我随随便便回了「好啦、好啦」,她跟着闹别扭。 但立刻笑着邀我进屋:「进来吧,我介绍铃乃介给你认识。」 糟糕了,我不知道到女生家时该怎么办才好。 根本没人问,我也如同念咒般,不停在心中重复「我只是拿笔记来而已」。 「打扰……了。」 步上楼梯走上二楼。 她爸妈不在吗? 家中静悄悄……感觉除了我以外没有人。 在她带领下,走进二楼最前面一间房。 她的房间以米白色为基调,虽然明亮,气氛却很平静。床、书柜和书桌,还有小矮桌和衣架。摆放的东西和我房间差不多,但好几个大大小小的玩偶,主张这里是女生房间。 「请用这个抱枕。」 「啊……好。」 因为太紧张,变得好拘谨。 她从茶壶倒茶给我。 在屋顶上,就算两人独处也无所谓,为什么在她房间里会如此坐立不安呢? 总之得说些什么才行,我焦急地寻找话题。 「今天一个人?」 「嗯,爸妈去参加亲戚的法事。虽然他们说结束后会马上回来……但我觉得慢慢来也没关系啊。最近很多事在忙,也没什么出门机会,反正我也要准备考试。」 「你爸妈常一起出门吗?」 「前一阵子之前,他们还会一起去打网球。」 和我家完全不同。就连今天,父母明明在家里,却待在不同房间,做各自的事情。他们一起出门是几年前的事了啊?而且应该还是亲戚的婚礼这类的事情。 「你家父母感情真的很好呢。」 「对啊,虽然让看的人觉得害羞,但那是我的憧憬,想要变成那样的存在吧。相处那么久,知道优点也知道缺点,即使如此,还是喜欢对方,很棒对吧。」 即使征求我的同意,我也不清楚。就连现在,我也不让自己去思考未来。 就算她说是憧憬,我也无法具体想象。 「……是可以理解那是种理想啦。」 她难得露出有点不悦的僵硬表情。 「你不这样觉得吗?不想和喜欢的人一直在一起吗?」 「一直……有点难吧,我觉得不管是怎样的人,都没办法一辈子有着相同心情吧。」 「才没这回事!」 她激动否定,满脸通红显示她的怒气。 大概觉得自己父母被嘲笑了吧。 当然,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只是没办法相信自己而已。 「对不起,只是——」 她打断我的话。 「我……!」 晴夏哭了,泪水一滴一滴往下掉。 前一秒还 在生气的她,为什么会哭出来呢?我完全搞不清楚。但她真的相当悲伤,压抑着声音哭泣。 我不想让她露出这种表情。我明明希望她可以笑着啊。 「那、那个……」 这种时候,该说什么才好? 对不起?还是要同意她的意见? 但是,我不能说谎。 紧闭双眼的她,痛苦地呼吸。用力吐出一口气后,睁开红透的眼睛。 「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喔,直到你不想要为止,我都会在你身边。」 「啊……」 如果这是她的真心话,我不知道会有多开心。 但不是。 她的身体闪闪发光。 残酷地,漂亮光线包覆着她的身体。 我忘了呼吸。真希望呼吸和心跳能就这样永远停止。 但包覆在光线中的她,没有从我的眼前消失。 我讨厌谎言。 但我喜欢晴夏。 第四章 光与谎言 你与未来 晴夏从包包里拿出巧克力。 「给你,这是你的份。」 「谢谢……超冰。」 「嗯,这么热马上就会融化啊,所以我无比严正保冷了。」 「保冷是很好啦,但这个巧克力,几乎是冰冻吧……」 连续几天超过三十度,还有气温几乎和体温等高的时候。 在「好热」成了口头禅,「真热呢」成为招呼语的全日本中,觉得开心的大概只有冰淇淋业者、游泳池和说啤酒很好喝的吉乐老师而已了吧。 即使如此,她还是像四月时一样带巧克力来屋顶。放在装满保冷剂的保冰袋里。 虽然知道她很努力不让巧克力融化,但隔着包装也知道巧克力相当冰冷,冻得僵硬无比。 「哎呀、哎呀,冰巧克力也很好吃喔。总之先吃吃看啦。」 「这么炎热,我也知道冰凉的东西很好吃,但硬巧克力就有点……」 嘴巴里发出「喀」的声音,用臼齿啃咬的巧克力口感,和我认识的巧克力不同。感觉可可的味道比平常还淡。 「今天是坚果巧克力啊。」 「嗯,你讨厌坚果吗?」 「没有,我喜欢坚果……但你不是喜欢有橘子皮的巧克力吗?」 「我讨厌橘子皮的。」 「欸?但之前……」 该不会是我曾说过不喜欢柳橙汁,所以她才不带了吧。 但是,我只是不喜欢罐装柳橙汁,还满喜欢有橘子皮的巧克力耶。 「吃太多吃腻了吗?」 「没有啊,之前就不喜欢了,怎么了吗?」 大口大口满足吃着巧克力的她,身体没有发光。 似乎……没有说谎。那么,第一次来屋顶那时是谎言啰……? 那时的我,对晴夏没有特别感情,所以就算她说谎,我也不会发现吧。 但是她应该也没必要说谎啊。如果讨厌有橘子皮的巧克力,准备其他东西就好,如果不想和我扯上关系,只要不特地来屋顶就好了啊。 仲夏的屋顶很炎热,虽然用晴夏告诉我的户外运动用遮阳伞遮太阳,还是没办法防止炎热。 即使如此,我们还是流着汗待在屋顶上。 边吃巧克力,边眺望河川。 咦?我觉得奇怪,阳光明明闪亮刺眼到无法直视,河面却完全没有反射光芒。 「圣同学,你怎么了?」 「唔……」 不对劲,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但是,我找不出不对劲的真面目。 晴夏边流汗,边伸手拿起第三块巧克力。 「我啊,最喜欢坚果的巧克力。然后讨厌有橘子皮的巧克力。还有……」 她说到这里,不知为何突然闭嘴,脸颊接着变得更红,有点害羞地由下而上看着我。 我紧张地等着她的话。 「喜欢你。」 晴夏的身体发光了。 比太阳光更刺眼,我紧紧闭上眼睛,即使如此,光线还是射入我的眼睛。 为什么要说那种话? 为什么要对我说谎? 在仲夏的屋顶上,我全身发抖。好冷。好冷。好冷—— 「好冷……」 全身发抖让我醒过来,离开书桌坐正。 冷气风直吹着我,温度设定在十九度。 我都忘了因为房间热得跟三温暖一样,所以我设成强风,调低温度想让室温一口气下降。 更改冷气的风向和设定温度。 不知道是冷汗,还是睡着前流的汗,我的身体湿成一片。 颤抖着身体看向窗外。 巴在纱窗上的蝉,在玻璃那头鸣叫。新闻说连续几天超过三十五度,柏油路上出现摇晃蜃景。 暑假第四天,到目前为止,我还没直接体认外头的炎热。 「四天完成七成啊……」 放假前出的作业,只剩下三成了。剩下的也是要缴出去参加作文比赛的作文、家政课的书套等,感觉和学习无关的作业。 我什么都不想思考,所以不是在念书,就是无关日夜地睡觉。 反过来说,除了这些事情外,我都在想她。 醒来时、吃饭时、刷牙时、洗澡时,以及睡觉前。 明明不想要想起,她那时的表情和声音,却画质清晰地在我脑海中不断重播。 想着要是能长睡不起不知该有多好,我试着挑战一次后,十三个小时就放弃了,第一次知道睡太多会头痛、腰痛。 而且,她终于连睡觉都出现在我梦中,无法安眠了。 手机响起,是新闻通知铃声。 「喵喵,听说今天最高气温是三十七度耶。比体温还高是怎么回事啊。」 平常都在家里乱逛的喵喵,也为了逃避炎热,整天待在我房里。但是明明在同一个房间,却不愿意回答我。 最近喵喵比以前还冷淡。 现在正在我的床上抽面纸玩。 「喂,待会要收拾的人是我耶。」 床上一片惨况,是想要制造面纸雪花对抗外头的炎热吗?还是故意找我碴啊? 「喵喵,适可而止喔。」 但它还是没停,我把视线拉回手机上。 确认讯息。明明知道没有新讯息,却因为没有而失落。每次失落,都会对自己的任性厌烦,我开始移动手指。 打开设定,进入账号。 一开始不顺手的动作,重复几次后,也习惯了。 红色按键出现在画面上,最后只要按下,就能「删除账号」。 只要删除就好了。这样一来,就不需要因为有没有讯息而一喜一忧。 接着在第二学期后,只要和四月时一样,静静活着就好。只要这样活到毕业,高中生活就结束了。 虽然这样想着,手指总在最后无法动弹。 喵喵弄得到处都是面纸,横躺在床上,背对着我。 「是当然的啊。」 我知道喵喵为什么避着我。 那天——那之后她似乎又说了什么,但我完全没听进去。 脑袋非常混乱,我好想哭、好想大叫,以及……逃走。 只不过,逃跑前,我记得我对她这样说: 「你为什么要说谎!如果你要对我说谎,离我远一点要好上几百倍!」 自己的声音恍如他人,但这确实是出自我口中。 她表情相当惊讶。告诉她河川过去曾发生事故、莲乃介死掉的时候,她也很惊讶,但现在惊讶程度完全不同——不,不对,她是在怕我。 人类的表情比说出口的话更加老实,就算我不懂察言观色,也痛切感受到这一点。 我逃离她家。 不管再怎么混乱也没有迷路,真是不可思议。跌倒好多次,雨天当然也有影响,回到家时,我全身湿透了。 母亲吓到说了什么,但我完全没听进去。 被推进浴室里,脱掉整身湿透的衣服,淋热水澡时,眼泪流了出来。 我想,应该是混乱的脑袋稍微平静,能正确掌握发生什么事情了吧。 得到报应了。不管是对喵喵……还是对她。 我测试她好多次,套她的话,看她有没有说谎。 接着在每次测试后松了一口气,想着我还可以喜欢她。 我知道这不对。 因为明明不愿意接纳谎言,只因为「她不会说谎」而成立的关系,相当扭曲。 已经可以预料迟早会崩坏。 只不过,如果可以,只有那个谎言我不想看到。 我最不想知道的谎言,伤人的谎言。 老实承认她讨厌我,肯定也比这个谎言还要不伤人吧。 ——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喔,直到你不想要为止,我都会在你身边。 嘴上说着她会和我在一起,她的身体发光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那种谎。 是在捉弄我吗?还是因为讨厌我呢? 在意起那天传送的讯息,我打开手机。 她一句也没拜托我送笔记给她,拒绝了好几次。 我以为她只是不好意思让我送去,那是我自作多情吗?其实她很困扰吗? 但是,一起出门、几乎每天交换照片、两人单独在屋顶上说话…… 我不懂,全部都不懂。 「喵喵,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朝喵喵伸手。好温暖。虽然摸它也没反应,但它没有逃走。 吃完晚餐后回房间,不见刚刚还在房里的喵喵,门开了十公分左右的空隙。 父母尚未回来的家里,只有我房间有开冷气。我想它大概去上厕所,但过一段时间,还是没听见它要求开门的「喵~~」声。 不安的我,开始在家中寻找。 「喵喵,你在哪?」 叫名字也没回应,我有不好的预感。 想起过去发生的事,我毫不犹豫打开浴室门,窗户和那天相同,微微打开。 我慌慌张张抓起手机,但立刻否定浮现的想法。 「……再怎么说都不可能啊。」 喵喵不知道二叶晴夏家,也没有去过。 我穿上鞋子,跑出家门。 虽然已入夜,但柏油路释放出白天累积的热气,让我一开始跑,便汗水直流。 最近都闷在房间里的身体,有点吃不消了。 「喵喵!」 边跑着,我的脑海轮流闪过喵喵和二叶晴夏的脸孔。 跑一阵子后,看见「水野宠物店」的招牌。 我推开门,铃铛「叮铃」响起。 「哎呀,是阿圣,欢迎光临。」 水野阿姨不疾不徐的声音迎接我。 「今天一个人吗?」、「喵喵有没有来这?」 我和水野阿姨的声音交叠。 因为有过上次的经验,不需要对水野阿姨说明,她立刻察觉了。 「又离家出走了吗?」 回答前,我的手机先响起。 「对不起,等等我……」 是母亲的来电。 「喂?」 「圣!你现在在哪?」 这莫名紧急的声音,让我焦急。 「商店街……发生什么事?」 「什么事,我才想问耶。大门没有锁,灯也亮着。你的房间连冷气也没关,我还以为遭小偷,还以为你被绑架了耶。」 「啊……」 下班回家后,发现大门没有锁,家里却空无一人,母亲当然会惊讶啊。 「对不起,我没看见喵喵,正在找它,所以才慌慌张张……」 「你现在在哪?」 「就说在商店街啊,宠物店。」 「你为什么跑去那里啊?」 对话完全对不上,让我烦躁。 「我不是说了我在找喵喵吗?」 现在根本不知道喵喵流落何方,我没有时间和母亲慢慢聊。 「可以了吗?我很急,先挂了喔!」 「喵~~」 挂电话前,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我正在寻找的叫声,还以为自己听错,聚精会神后,果然听见「喵~~」。 「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喵喵在家里喔。它好像肚子饿了,我现在正在喂它。」 担心一瞬间解除,恐怕只是我慌慌张张而已,喵喵似乎一开始就在家里。 我因为先入为主的想法,而冲出家门,但就算大门开着,喵喵也没离开家里。 水野阿姨笑着说:「似乎解决了呢。」 「……不好意思,惊动您了。」 「没关系啦,小喵喵平安无事就好。」 既然都来这了,那就买个伴手礼回家吧。最近都避开这里,喵喵的饼干已经没了。 就在我看着宠物食品时,水野阿姨问我:「晴夏最近好吗?」 因为觉得只要来这里,就会听到那个名字,但此时此刻无处可逃。 「放暑假了,我也不知道她怎样……」 「这么说来,学生放假了呢。暑假对我来说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我都忘了,但是啊,现在年轻人不是都会用这个联络吗?」 水野阿姨右手食指做出在左手上面滑啊滑的动作,似乎是在表现智慧型手机。 「那种人是很多啦……」 「阿圣不用吗?」 自己切断唯一一个对象了,我回答:「不用。」 饼干结账后,正当我准备走出宠物店时,突然想起一个疑问。 「话说回来,水野阿姨当时为什么没告诉她动物医院在哪啊?」 「动物医院?」 「她……二叶同学第一次来这里时,追在我后面跑过来,问我喵喵去哪家医院。」 水野阿姨看着远方眯起眼睛,过一段时间才拍手说: 「啊!晴夏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啊,嗯……对、对,我跟她说了几家医院。」 「但是她跑来找我……」 「就是啊,因为我说太多家了,晴夏不知如何是好。更别说她早就已经在网路查过相同资讯了啊,但是啊,这不能太大声讲啦……」 明明不这样做,这边也没有人在偷听,水野阿姨在只有我们两人的店里,压低音量小声说: 「就算是我们这样的小店,只要做生意,就有各种人际往来啊。所以不能只偏心其中一家,你懂吗?」 「嗯……」 「但老实说,也有传出不好传闻的地方。这都会从客人那里听来啊。反过来说,也知道很多值得信赖的医生。喵喵常去的那里,当然是好医生啊,对吧。」 水野阿姨刻意强调最后的「对吧」,露出感觉不出她年纪的俏皮表情。 原来如此,有些话站在水野阿姨立场上不方便说,我就没这种顾虑。而水野阿姨知道喵喵的医院在哪,只要让二叶晴夏来找我,自然而然能借我之口说出推荐的医院。 明白背后意图后,就知道没什么大不了。只不过,就算没有说谎,也让我想猜疑她是不是别有二意。 「那时还说了其他话吗?」 「其他是指?」 「所以说,就是让她会来问我的……」 水野阿姨歪着头摆出「你在说什么?」的动作,是真的什么也没说吗?还是在装傻呢? 不认为多问几次就能得到答案,我手碰上门,这次真的要走出宠物店了,接着换水野阿姨和我说话: 「这样说来,前阵子,我第一次见到铃乃介了呢。」 「什么……时候?」 果然不擅长和这个人相处。 「铃乃介好可爱喔,你见过吗?」 「只看过照片。」 「务必见一次比较好喔。」 「为什么呢?」 「因为它很有活力、很可爱啊。」 「水野阿姨有觉得哪只猫不可爱吗?」 水野阿姨说着「哎呀」,稍微失笑,虽然每个都是她的表情,但我觉得这最接近她的真性情吧。对总被她玩弄在掌心上的我来说,有种「赢了!」的感觉。 但水野阿姨立刻露出一如既往的微笑。 「是啊,所有猫咪对我来说都很可爱。当然,来这家店的所有客人也都是喔。」 「这样……啊。」 「所以啊,我有点担心,因为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啊。」 铃乃介「非常」有活力,但是水野阿姨说,来店里的客人没有什么精神。 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啊。 那天晚上,我传出暌违三周的讯息,之后立刻关机。 我知道这样很卑鄙。但不管她会怎样回答,或是到底会不会回讯,我都害怕立刻知道答案。 或许我主动联络本身就是个错误,反过来说,如果我不主动联络,可能就会一直维持这样吧。而且,我的心中还没有答案。既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见她,也不知道见到后该说什么。 如果问我有没有办法原谅谎言,我大概一辈子不可能原谅,喜欢的人的欺骗真的很伤人。 即使如此,想见二叶晴夏的心情仍旧无法消失。 隔天,我到学校去。手机还是关机状态。 去屋顶前,我先绕到自己教室。因为我把暑假作业要用的裁缝道具,忘在学校的个人柜里。 以为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有两个女生,她们似乎正在为开学后文化祭要使用的看板上色。 「啊……」 看见我的脸,其中一个人别开眼。那是问二叶晴夏是不是喜欢我的女生。 我打开自己的柜子,取出裁缝道具后,谁的手机响了。另一个女生伸手拿起放在地板上的手机。 「是近藤传来的。嗯……什么~~没办法啦!」 手指边滑过手机画面,明明和对方透过文字联络绝对听不到听音,她却大叫出声。 「所以就说没办法嘛!」 「怎么了?」 两个女生一起挤在小小的画面前看着。 「说抢到大雄的桌子了,要我们被别班拿走前,快去搬回来。」 我们班在开学后的文化祭上,要把教室布置成「大雄的房间」做展示,让大家可以自由在里面拍照。虽然事前准备非常辛苦,但这样一来,当天就能尽情享受别班的活动和舞台表演。而对什么都没兴趣的我,自愿在当天负责看管展示品。 「那种东西要男生去搬就好了啊。近藤是大道具组吧?那有五、六个人吧?」 「说到这个啊,他们现在似乎人手不够。」 「为什么?今天是工作日耶。」 她似乎接连传送讯息,手指相当忙碌。边看着画面,边「呃!」地皱起脸来。 「嗯……两个人因为社团缺席、一声不响跷班的、有事缺席的,还有一个热到身体不适……现在似乎只有近藤一个人。」 「中暑了吗?没事吧?男生都在外头工作嘛。」 「似乎在保健室里休息,听说没什么大碍。」 「这样就好……这么一来,我们不去帮不行啊。大雄的桌子是木制吗?不锈钢?」 「嗯……放在没用的储藏室——资料室里的旧木头桌子……他说很重耶。」 「哎呀、哎呀。」女生们像老太太一样缓慢起身,她们走出教室前,我开口问:「要帮忙吗?」 两张惊讶的脸孔同时看我。 最敌视我的女生瞪着我看。 「藤仓吗?」 「添麻烦就算了。」 「……是不会添麻烦啦。」 「好啦,让他帮忙啦。三个人也很难搬,这种时候,就连猫咪的手也想借来用啊。」 另一个女生当作我要帮忙已是决定事项,跨步走出去。 喵喵应该是没办法搬桌子,只有这种时候,我比较能派上用场吧。 走下楼梯,往离我们教室最远的资料室前进。近藤看到我,露出惊讶表情。 「藤仓说他可以来帮忙,你很需要人手对吧。」 近藤听到女生这么说,点点头。 桌子确实很重。但是和动漫里相同,除了中央一个外,还有大、小共四个抽屉。虽然老旧,感觉稍微修补一下就能用。任意门和时光机都得从头做起,更重要的是我们预算少,有个桌子能用都让我们感激不尽。 近藤的声音相当兴奋。 「一年七班似乎也需要桌子,不先下手,可能就会被抢走啊。」 「有取得老师同意了吗?」 「当然,然后一年七班还没发现,我在他们发现前先抢下来了。」 「你还真能干呢。」 只有一开始搬得顺利,穿过长长走廊来到楼梯口时,大家的手都到极限了。 即使如此,也不能放着不管,只好气喘吁吁地一阶一阶爬上楼。 「你有和晴夏见面吗?」 混杂着喘息,小小声一句话从旁边传来。 「没有。」 「有预定要见面吗?」 不知该如何回答。说有可能会变成谎言,说没有也可能变成谎言。 「你看起来不太想让我接近她,不见面比较好吧?」 我还以为她会回我:「这还用说。」 但是那个女生,泫然欲泣地眯起眼说:「我不知道。」 「……为什么?」 「因为眼见不一定为凭。」 「欸?」 「因为人可能会对自己看见的东西做出错误解释。」 我不知道这女生想要说什么。她该不会是想表达她误会我了吧? 当我不知如何回答时,她又继续说下去: 「我只是决定了,我要相信晴夏的判断。」 果然不知所云。 但那女生没再说更多,只是红着一张脸,看着阶梯上方。 傍晚时日晒依然没有减缓,屋顶很炎热。即使如此,多亏有风,让人总算还能待下去。 撑开阳伞型的遮阳用具,我抱膝坐在地上。 暌违已久从屋顶上看到的风景一如既往,河川反射太阳光,闪耀刺眼光芒。 「如果那时我没发现,又会怎么样呢?」 「我可能就溺水了吧。」 声音在背后响起。 「为……」 声音卡在喉咙,没办法好好说出话来。 咧嘴笑着,满脸笑容的晴夏就在那。距离太近了,让我毫无真实感。 「为什么这么惊讶?是你主动联络的耶。」 「……我在作梦?」 又要吃冻得和冰块一样的巧克力了吗? 「巧克力呢?」 「巧克力?天气这么热会融化,我没有带来耶……」 「你喜欢有橘子皮的巧克力吗?」 「喜欢喔。」 「该不会实际上比较喜欢有坚果的巧克力吧?」 「两种都喜欢,但两者相较的话,我比较喜欢有橘子皮的巧克力吧。比起这个,你还好吗?今天的你有点怪,你待在这边多久了?该不会是中暑了吧?」 微微汗湿,告诉我这是现实。 「不是梦。」 「嗯。欸,你真的没事吗?」 虽然脑袋轻飘飘的,但我没中暑也很健康。 说着巧克力的话题,晴夏的身体也没发光,世界越变越清晰。 「我没事。对不起,我只是在想一点事情。」 「那就好……」 晴夏虽然仍有点无法理解,还是在我身边坐下。 她的动作太过自然,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不知该摆出什么的表情」的烦恼瞬间消失殆尽。 「你和我联络,我很开心。」 「……明明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但你又联络我了啊,不是吗?」 「是这样说没错啦……」 「只是这样一来,你无法心安?」 「嗯。」 就算我受伤了,也不能是我可以伤害她的理由。 「果然是这样,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那,闭上眼睛。」 「欸?」 「快一点。」 要干嘛啊? 她又再次催促我快一点,我闭上眼睛。 心脏扑通乱跳。闭上眼这个行为太不设防,我静不下来。 是一拳吗?一巴掌吗?还是弹额头?该不会是球棒,应该不可能是铁锤吧,就在我想着这些时,额头上有柔软的什么……笔? 她在写些什么? 「——笨蛋?」 「啊,你睁开眼了。」 她的右手握着油性笔。 「什么——?你该不会在我额头上写笨蛋吧?」 「嗯,我有镜子喔,要看吗?」 她从裙子口袋中拿出小折叠镜。 我用手把刘海往上拨,盯着镜子。 「咦?……没有。」 「这是已经没有墨水的笔啦。」 她「嘻嘻」露齿后,笑着说:「成功了!」 「这样就原谅你了。」 「……你还,真宽容啊。」 「因为我觉得要是太在意小事,就太浪费了。」 「那算小事吗?」 晴夏毫不犹豫地点头。 「嗯,我觉得在人生中,那不算什么大事喔。」 晴夏的音量虽然不大,说出口的话却强而有力。 遮阳用具不大,两个人一起躲阳光得靠很近,要不然就会被晒到。 肩膀近到几乎要碰到的距离,让我无法平静。 「比起这个,还好吗?」 「什么?」 「感觉你又比暑假前还瘦了,又感冒了吗?还是说,其实你才真的中暑了?感觉脸色也不太好。」 「因为都待在家里没晒太阳,食欲可能也有点差吧。」 明明不想看见谎言,我却会想要找她的谎言,看她哪句话在说谎。 至少现在的我,只要她说谎,就能发现。 她的身体没有发光。 「每天确实都很热啊,我也几乎没出家门。」 「那你也不能说别人啊,你才是,该不会生病了吧?」 「没有,只是在写作业。」 「那,是因为这样吗?感觉你比平常还没精神。」 ——那是因为没办法和你联络。 再怎么说,这都不能说出口。 「你真的没事吗?」 「你其实相当爱操心吧。」 「才没这回事。」 「但是,最初发现我在河里时,你不是来帮我了吗?」 「那是因为……以前发生过事故,我怕有万一。」 「嗯,多亏如此,我得救了。」 「你太夸张了,又不见得会发生事故。」 「或许是如此,但也可能不是如此啊,对吧?」 晴夏站起身,走到屋顶边边,身体靠在栅栏上。 「栅栏可能生锈了,别全压在上面比较好喔。」 「你果然很爱操心。」 她背对着我呵呵笑着。 即使如此,她还是稍微远离栅栏,看着河川。 「你先前曾经问过『为什么大家都要和谁在一起呢?』对吧?」 「干嘛突然说这个?」 「嗯~~因为我一直在找答案。已经忘了吗?」 「……我记得。」 怎么可能忘记。 「是你问我『我为什么想要独自一人呢?』时的事情吧?」 「对。我啊,放暑假后想了很多。然后知道了,因为和谁在一起,比自己一个人还要开心。」 「不会太简单吗?」 「想得太复杂之后,就得到这个简单答案了。」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啦。喜欢的东西比讨厌的东西、善意比恶意自在,不是吗?」 或许是这样。 但如果这世界如此单纯,那肯定不会有战争、霸凌,以及谎言了。 「世界上的人,不全是善人喔?」 「嗯,但是,也不全是坏人啊。」 「要是坏人比较多,这个想法就不成立了喔。」 「至少我认识的人之中,好人比较多,所以没问题。」 不管我说什么,她都不为所动。 放暑假后短短的五天里,晴夏已经达观到让我觉得她是不是已经走完一回人生了。 感觉她领先我好几步,这让我有点不甘心。 她突然转个方向面对我,拆掉衣领上的缎带,握在右手高举。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个被风吹走了呢。」 红色缎带随风飘荡。 会不会又被吹走啊?如果被吹走,她会不会又追上去呢?到时,我会再去帮她吗? 就在我思考这种事情时,她抓着缎带的手指慢慢松开。 我的视线被在蓝天飞舞的缎带夺走。 「喀」的声音响起,她的身体突然一晃。 「晴夏!」 我冲出去,伸手接住她无力瘫软的身体。 晴夏倒下后,我立刻找人帮忙。 事情不可思议地顺利,仿佛大人们早已知道一切,知道会有这种事情发生,除了我以外,每个人都很冷静。 保健室老师和她一起搭上救护车,我坐吉乐老师的车到医院去。 老师在车里,没有责备我跑到禁止进入的屋顶上,只说了「明天之后应该会弄得再也进不去吧」,这份贴心反而让我不安。 我在医院的顶楼——十四楼的休息室等晴夏结束治疗,老师们因为还有工作,先回学校了。 休息室的风景很好,周围的建筑物排列在遥远的下方,远处可以看见大海。 穿着住院服的人和来探病的人谈笑中,我坐在最角落的沙发上。 此时,我的心情已经超越不安,恐惧得不得了。 想要多少思考不同事情,打开昨天关机的手机电源。震动一下后,画面转为明亮。 我打开昨天送出的讯息。 「明天下午四点,希望你可以到屋顶来」 送出这则讯息后,我立刻关机了。 那一分钟后收到回信。 「ok!明天在屋顶上,我绝对会去」 接着收到了铃乃介的照片。 「虽然是两周前的照片,但拍得很棒」 那是铃乃介在空箱子里的照片,没办法连尾巴全塞进去,所以尾巴在箱子外。 「这也很可爱对吧」 铃乃介的照片不只一张。 睡觉时的照片、高高跳起的照片、跳舞的照片。 大概是在逗弄铃乃介吧,偶尔还会拍到应该是晴夏的手臂。 她大概打算等恢复传讯后要传给我吧,照片多达几十张。 晴夏等着我和她联络吗? 一直等着单方面发火的我的,不知道到底会不会来的联络吗? 滑动画面,几乎所有照片都是铃乃介,只有最后一张不是。那不是家里也不是学校,是从可以一览城市的高处拍摄,远处有大海的风景。 我知道这幅景色,因为那就是我现在眼前的世界。 手中的手机震动。 「可以来病房吗?」 是晴夏传来的。我回了「嗯」,立刻收到写上病房号码的回讯。 搭上电梯,前往晴夏所待的楼层。 那是单人房,里头只有晴夏一个人。 晴夏手上插着点滴针头,一脸苍白。 「吓到你了。」 「嗯,吓我一跳。」 「这种时候,为了不让病患担心,你应该要说『没有这回事』才对吧?」 「因为我讨厌说谎。」 她做出「啊」的嘴型,眯细眼睛。 病房比我想象的狭小,只有床、电视和桌子,令人意外地单调。 「和连续剧里出现的房间不同耶。」 「那应该是政治家或名流住的特别病房吧?」 「大概吧,设备和我之前探望祖父时进去的大房间差不多。」 「我也说了大房间就好,但爸爸和妈妈擅自决定了。真的很谢谢他们啦,因为大房间果然还是会很顾虑别人。」 「要是有打呼很吵的人,就伤脑筋了。」 「对。还有要是一直找你说话,感觉会很累。」 「要是我,我五分钟就会逃走。」 「你应该会弄个防护罩,当作没有听见吧?」 我不提及重要的事情,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但是,也没有冷静到可以回应她说的玩笑话。 不仅如此,脑袋一片空白,感觉从我口中发出的声音,像从其他地方发声一样。 无法忍受这种腹背受敌的紧张感,我主动开口: 「照片……是在顶楼的休息室拍的吧。」 「第一次住院的时候拍的。」 接着,晴夏开始说起她的病。 她说,总觉得身体不是很舒服,但因为转学的环境变化,她以为自己只是因此感到疲倦而已。但某天,高烧迟迟不退,到家里附近的个人诊所看病后,医生立刻写了介绍信,要她到综合医院去。 「我之前不是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就是那时候,照片是要出院时拍的。」 我可能有回答吧,也可能只是点头回应而已。 她说出口的话,就是如此让我恐惧。 「医生说已经转移到全身了,也征询了第二意见,但还是相同诊断。」 说不出话来。说起来,我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晴夏意外地相当平淡。 「但治疗结果比医生想象的顺利,现在已经慢慢变好了。今天也得到外出许可,暑假过后又能再去上学了,你不用担心喔。」 好几个单字在我脑海中转个不停。 转移?全身转移?外出许可?她都昏倒了耶? 我不敢再听下去,无比害怕死神挥下镰刀,我没有开口。 但是,就算我不问,晴夏的身体胜于雄辩。 因为说明的最后,她的身体发光了。 我明白了那个谎言的意义。 ——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喔,直到你不想要为止,我都会在你身边。 眼头转热,喉咙深处开始发疼。 我紧咬嘴唇,试着深呼吸,但没办法止住泪水。 倒映在眼中的她开始扭曲,即使如此,仍然无法遮掩那耀眼的光芒。 晴夏对我说,在我冷静前不用来探病没有关系。 但我知道,那不是她的真心话。 如果要来,空手来就好了喔。 这似乎是真的。 我没事,你别担心喔。 这是谎言。 晴夏教会了我,人类的谎言,有许多种类。 欺骗对方的谎言。 保护自己的谎言。 体贴对方的谎言。 虽然我明白,但我还是讨厌谎言,我不想要变成骗子。如果可以看不见,我还是不想要看见谎言。 但是,不是所有的谎言都伤人。 我认为,不管有再多时间,我都不可能整理好心情。 所以,我养成每天去医院的习惯,护士们都记得我的脸,和她一起看书、一起玩游戏、一起写作业。虽然我对她说,身体不舒服就不用勉强写作业,但她像在和我竞争般,继续念书。 「给你,探病礼。」 「我就说不用了啊,只要你来我就很开心了。」 这句话虽然没有说谎,但她探看袋中物时相当开心。 「巧克力和——制服缎带?」 「因为你又弄飞了。」 「你跑到河里找了吗?」 「我才不会做那种冒失事。我只是发现它掉在附近草丛上而已。巧克力是夏天限定版本,超商里看到的。」 晴夏说着「谢谢」,开心地看着薄荷口味的巧克力。 「我啊,也有东西要给你看。」 说完后,晴夏自豪地拿出布制书套,是家政课的作业。运动会时负责服装的她,对自己的手艺很有自信吧,因为是用手缝,在病房里也能做。 「我还稍微试着刺绣了喔。」 「欸~~满漂亮的嘛。」 虽然老实觉得她的成品相当漂亮,但我已经猜到她的行动了。 她只是没在我面前做,病房里有缝纫用具,也有做到一半的书套,连刺绣线也放在看得到的地方。 「我没有刺绣就是了。」 从包包里拿出完成的书套,晴夏睁大眼: 「欸……你也已经完成了吗?你不是说还没开始做吗……」 「回家之后因为很闲,所以昨天晚上就迅速做完了。」 晴夏突然哭出来,泪水一滴一滴落下。 「不舒服吗?要找医生来吗?」 「不用。」 晴夏开始接受治疗后,受身体状况影响,情绪起伏也很激烈。一点点事情都会让她失落,也曾经突然爆发。 一开始,我也跟着她一起不知所措,但现在,我已经学到,静静待在她身边是最好的方法。 环抱自己身体,她终于才静静开口: 「对不起,我明明不想要让你困扰的啊。」 「没关系,别在意。」 「但是……」 「如果不高兴,我就会直说了。」 别说是看不见未来,这几乎是看不见终点的每一天。就算我看不见谎言,也看得出晴夏的精神不断在消磨。 晴夏说着「对不起」,把头靠在我胸口。 「我什么都做不到,所以想着至少可以帮上你一点忙。因为你说你还没开始做书套,我就想要教你怎么做。」 「……对不起,我只是提不起劲才没有做而已。只是自己要吃的话,我也会做菜,基本上能做到生活无虞啦。」 「而且成绩还很好,真没弱点啊。」 「因为是这样活过来的啊。」 「感觉我一辈子都没办法帮上你的忙耶,你明明帮了我这么多次。」 「才没那回事。」 错啦……」,晴夏还是不愿意接受。 我到底该怎么表达这份心情呢? 受到帮忙的人是我啊,因为我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上任何人。 我轻轻摸她的头。 「只有你喔,只有你愿意亲近我。」 「……这是夸奖吗?」 「我是这么打算。」 「那么,我就乖乖收下吧,因为我很擅长应付猫咪啊。」 「你是说我像猫吗?」 「因为有人建议我,就把你当成猫对付啊。」 冒出「嗯?」的疑问后,我立刻知道是谁在旁出点子了。 「水野阿姨啊。」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对我说:『你试着把阿圣当成弃猫,和他相处吧』——生气了?」 「没有……」 很不可思议,我的心情相当平静。 不仅如此,还出现了像是温暖,又像是难为情的心情。 从认识当时,到现在这个瞬间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都浮现在我脑海中。 「很多事情都能解释了。」 晴夏的脸露出笑容。 晴夏的病情一进一退。 治疗状况比当初预想的还好,但这不是以治好为目标,只是多争取一点时间而已。 反复住院、出院,每次住院都会进行放射线与药物治疗。 因为不是外科手术治疗,所以相对能在家里度过。 晴夏在家里时的表情,也比在医院时平静。我三不五时就会到她家去。 「铃乃介,别乱动。」 布偶猫算是大型品种的猫,看见它坐在越变越瘦的晴夏的腿上,我都会担心它会不会弄坏她。 「你果然很爱操心。但是不要紧,铃乃介很了解我的。」 因为药物影响,晴夏的抵抗力也变弱,瘦弱的模样也让我在意得不得了。 「暑假也快结束了呢,今年什么都没做……」 「没有办法啊,身体状况不好嘛。」 「是这样没错啦,但没去海边也没去山上,想看的电影也下档了,也没有去想去的大学的校区参观。明年就要正式准备考试了,我原本想要在今年夏天选好学校的耶。你也有许多想法吧?」 「我还没有想。因为没特别想做的事,所以想考个学费便宜,稍微有点兴趣的科系就好了。」 「骗人!……你不会骗人啊。那,你真的还没有决定志愿吗?」 「是啊。」 「那,明年夏天的校区参观,要不要一起去?」 「——欸?」 「将来要念四年书耶,契合度、还是应该说是灵感?之类的。我想要找个一眼爱上的地方,这样也可以成为准备考试的力量啊。」 「说的……也是。」 我不敢直视晴夏。 这一阵子,晴夏的身体常常发光。每次看见都让我痛苦。 因为,觉得自己没有未来的晴夏,正在谈论着未来。 「晚安」 收到晴夏传来的讯息,我也回了「晚安」。 今天的互动就在此画下句点。这是晴夏提出后定下的规则,要不然,就会一直拖到早上。 我躺在床上,滑动画面。就这样回顾到两个月前的对话。 「明年要准备考试了,今年想要大玩特玩」 那时,晴夏应该也没想到,这句话会变成无法实现的事情吧。 但是,现在就算说出同一句话,意义也有所不同。 「谎言,到底是什么啊……」 「喵~~」 喵喵在我床上。大概是我误会它失踪而惊慌失措吧,它最近又开始稍微愿意理我了。但是,喵喵果然还是喵喵,只有在讨饭吃时愿意磨蹭我,现在也只是和我一起躺在床上而已。 我抱紧喵喵,好温暖。 就连喵喵,也无法保证会有明天,这我也很清楚。 但是,就机率来看,晴夏会比我和喵喵更早迎接那天到来。 到时,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我到底能为晴夏做什么呢? 「……喵喵,陪我一下,只有我一个人会很不安。」 在它回应前,我就抱着它走到客厅去。 父亲昨天又去出差,只有母亲在家。 「今天不出门吗?」 我开口后,母亲停下往蓬松毛团戳针的动作。 「『今天』是什么意思?」 「你之前有天晚上突然出门,说是有朋友找。」 母亲稍微眯起眼睛望着远方,手又开始动作。 「这么说来,似乎有这么一回事,那种事也不常有啦。」 「这样喔……你其实是为了什么出门啊?」 「——什么?」 「说朋友找是骗人的吧,到底是什么事?」 母亲的手再度停下。 「爸爸跟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我只是想知道而已。」 沉默,我做好准备听母亲的说辞。 在我怀中的喵喵,扭动身体表示着「差不多该放我自由了吧」。 「呼~~」母亲长长叹一口气后开口: 「工作啦。虽然你似乎要怀疑我外遇了,但真的是工作。要不然,你要看我的邮件吗?」 「不要,因为妈妈现在是说真话。」 「圣从以前就是这样,直觉超敏锐,完全不能说谎啊。」 「但你为什么说要去见朋友?老实说去工作不就好了吗?」 「因为你爸不喜欢我一直在工作,但我觉得他应该发现了吧。你爸直觉也很敏锐,很难瞒着他啊。」 「是这样吗?」 我音调拉高后,喵喵从我手中逃跑。似乎在表示「我都陪你讲到这边了,应该够了吧」。 明天给它海苔慰劳它吧。 「是啊,从以前就不爱接近人,直觉莫名准,和你一模一样。」 一瞬间冒出「该不会吧」的想法,但立刻觉得应该不可能。 父亲对我说过谎。万一他和我一样能看见谎言,感觉他应该没办法说谎啊。 「你说反了,应该要说我像他才对。」 母亲轻声笑着说:「这么说也对。」 你可以代替我负责做小道具吗? 暑假最后一天去晴夏家时,她如此拜托我。一开始我还以为我听错了。 「我来做小道具?文化祭的?」 「对,本来是我负责的,但我又有一段时间不能去学校了。所以希望你可以代替我,你很擅长家政对吧?」 「没有擅长啊。」 「没有,才没那回事。你的书套肯定缝得比女生还要漂亮喔,你比女生还贤慧啦,要有自信!」 被这么夸奖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但我想要做到晴夏的请求。 新学期开始后,我到家政教室去。开口说我想帮忙制作小道具后,不知为何,敌视我的那个女生走出来。 「你要帮忙?」 「你才是,你不是负责看板吗?」 「那只是帮忙,我原本就负责小道具。」 还以为她要挖苦我,没想到声音意外柔软。 「你应该是负责当天看管吧?」 「因为有人要我帮她。」 「这样啊……你会用缝纫机吗?」 「应该会。」 「好吧,那你来这边。」 并不困难,只是在折起来的地方缝直线而已。 女生边确认着缝线,小声问: 「是晴夏拜托你的吧。」 「嗯。」 「真亏你愿意做这种事啊。」 「会吗?」 如果我能做,我什么都愿意做。 当然最想做的就是治好她的病,但我没那种能力。 她给我的东西太大了,我一直思考自己能为她做什么,但找不出答案来。 「晴夏……现在怎样?」 声音在发抖。我看着她的脸,她的眼眶蓄满泪水。 「虽然有和她联络,但她说不想让我看见她现在的样子,所以要我别去……但你有见到她对吧?」 她说到一半,泪水滑过脸颊。 啊,原来如此,晴夏也对她说了生病的事情啊,或许她比我更早知道吧。 「不能说健康,虽然现在在家里,但不适的时间比较多。」 「为什么总是你啊!我也想要见她、和她说话啊。」 她声音尖锐,即使如此,还是努力压抑不让其他人听见。 「对不起。」 「别道歉,这只是让我觉得更难堪而已。因为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我们是朋友而已。」 「愿意坦白病情,就是信赖你的证据,她应该要你别说吧?」 「是这样没错啦……」 「先别说老师……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但我错了,晴夏也对你说了。」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让我见她?」 「这我也不知道,但我想,她应该是很担心我吧。」 「担心?」 「嗯,你除了晴夏之外,还有其他可以在一起的人,但是……」 我没有。也不打算有。我拒绝和任何人扯上关系。说话对象只有喵喵一个,剩下时间都是独处。 「我想,会要我来帮忙文化祭准备工作,除了对同学过意不去之外,也同样希望能为我做些什么吧。虽然只是想象。」 「这是指你一点也不可靠吗?」 「……总结一句,就是这样吧。」 我大概一辈子不可能会看见这个女生的谎言。 但也想着,或许除了喜欢、讨厌以外,也有人愿意接纳我吧。 「好吧,那就如晴夏的希望,我会彻底使唤你,你等着吧。」 她边揉鼻子,不断把布往上堆。 看着她的动作,我问出一直想问的疑问: 「虽然事到如今才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们去年也同班吧?」 她绷起一张脸。就算没说出口,我也知道她看着我的眼神就像是:你是笨蛋吗? 接着,我也知道了,她的名字叫中村瑞穗。 文化祭顺利结束,进入十月后就要去校外教学。四天三夜的冲绳之旅。晴夏当然没有办法参加,为了让她看照片,我去每个地方都狂拍照。 真不可思议。国中时,我只是随波逐流,现在的我却是以自己的意志行动。 就连既定的行程,我也相当兴奋。总之,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乐在其中。 会这样想,也是因为这一阵子,她几乎所有时间都在床上度过了。 「啊~~水族馆。我很想要去这里呢,看到豆腐鲨了吗?」 「看到了喔,照片在这里。」 「对、对,就是这个。旅行书上也会看到呢,你还和瑞穗一起拍照啊。」 「被强迫拍的。」 我根本没打算拍自己的照片,但她硬抓住我的手,说「拍给晴夏看啦」,我根本无法逃跑。 「嗯,你的表情好僵硬,你还拍了真多照片呢,该不会是为了我吧?」 「因为我想和你一起看。」 「我明年会参加喔。」 「校外教学只有二年级唷。」 「说的也是,那,就请你带我参观吧。」 「欸?」 「一起去吧,等我好起来之后。」 晴夏积极的话语背后,总有着早已放弃的心情。就算说出口的话想往前进,身体也差到不允许。 但是,不管晴夏的身体再怎么发光,我都不再别开眼了。 她之所以会说谎,是因为还感觉着些微可能性啊。 只要还有希望,我就能还是我。 听见新闻说第一场雪比往年提早一周的那天,第一堂英文课中,吉乐老师上气不接下气跑到教室来。 我想着怎么了,和老师对上眼。 鸡皮疙瘩、发寒,我害怕起来。 一瞬间理解,大人们早已讨论好,迎接那时到来时该怎么做。 「藤仓,拿好你的书包到校门口来。」 被吉乐老师点名后,我看了中村一眼,她紧紧咬唇。 心里想着「对不起」,虽然这样想,我还是静静走出教室。 吉乐老师和计程车在校门等我,我被老师推上计程车。 「已经告诉司机地点了。」 「好。」 「计程车费。」 老师塞两千圆在我手上。 「这我有……」 「别在意,只是几天不能喝啤酒而已,这对我的健康也比较好。」 「……我明白了。」 其实,想要再说些什么,至少,得说一声「谢谢」才行。 但是,我的大脑已经没有办法顺利思考了。 吉乐老师站在计程车门旁,竖起三根手指。 「三天。」 看我沉默不语,又再重复一次「三天」。 「不管你再怎么痛苦,别休息超过三天。只要独处,人连自己往不好的方向想也不会发现。所以,第四天一定要来,只要待在教室里就好,只是待着而已,你最擅长了对吧?」 虽然觉得讲那么难听,但我也已经知道,这就是吉乐老师的温柔。 「……好。」 我觉得计程车一转眼就到,也觉得让我万分焦急。不过,老师给的钱还能找零,路上应该不塞吧。 从医院门口到病房,我什么都没想,只是摆动双脚。 打开病房门,晴夏的父母在里头。 这么珍贵的时间,我真的可以来打扰吗? 但是,在我开口说出踌躇之意前,晴夏的父母留下一句「有什么事再叫我们」后,走出病房。 「阿圣。」 晴夏最近为了止痛,大多因为药物沉睡,就算来探病,也不太有机会说话。 但是今天,她纤细的双臂迎接我的到来。 「制服……你在上课啊,对不起。」 「别道歉,我还觉得可以跷课超幸运。」 「这样啊,说的也是,但是啊,我好想去上学。」 只是说这几句话,晴夏就喘不过气来了。与其说急促,说薄弱更正确的呼吸让我胸口梗得慌。 别说话比较好吧。虽然这样想,晴夏又继续说话。 「积雪了吗?」 「现在还只有薄薄一层吧。」 晴夏转向窗户。 雪花片片飞舞,看惯的景色仿佛加上滤镜,变成一片白。 我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两个人一起看雪一段时间。 走廊传来慌乱的脚步声与说话声,但我们所在的空间,如同学校的那个屋顶,安稳的时间流逝着。 「话说回来,今天早上拍了有趣的照片,要看吗?」 我问完后,晴夏轻轻点头。 最近都在第一堂课的下课时间传早上拍的喵喵照片给她。 但今天 在传照片前就离开学校了。 晴夏眼睛闪闪发亮看着才刚出炉,热呼呼的照片。 「——咦?这是……」 晴夏嘴角绽放淡淡笑容,我一张一张翻给她看,她稍微轻笑出声。 照片,是喵喵的自拍照。我把手机放在桌子上,它刚好自己按下快门了。 大概看见画面中出现自己的脸很有趣吧,拍下从下往上拍的喵喵、只有下巴的喵喵、连鼻子毛孔都很清楚的喵喵,这三张照片。 「小喵喵好可爱。」 「已经是大叔了。」 「但还是很可爱啊。」 「嗯,也是啦,喵喵很可爱。」 「承认了。」 「因为是事实啊。」 是啊,阿圣不会说谎啊。 她看着我,似乎在说这句话。 「我也想要这种照片。」 「似乎有猫咪用的自拍软体喔,铃乃介应该会用吧。」 软体啊。 我想,晴夏应该这样低喃着吧。但她的声音太小,我的耳朵没办法完整捕捉。 接着,对话再度中断,我们再次看向窗外。 雪势比刚刚大许多,外头世界染得更白。大概是白雪消除了声音吧,我们周遭如时间停止般安静。 很不可思议的感觉。 我的身体轻飘飘的,仿佛在作梦般没有真实感。本来应该要更焦急、更紧张、更恐惧才对,自从进到病房看见晴夏的脸之后,我慌乱的心情渐渐平静,仅仅只是祈祷着,希望这段时光可以再多一秒。 上课中,在老师允许下到晴夏身边来,这到底是指什么意思,就连我也清楚知道其中意义,却无比冷静。 我们到底沉默多久了? 应该不长吧,听见走廊传来什么金属落地的声音时,晴夏结束了这段时间。 「阿圣,你可以拿雪来吗?」 「从外头拿来病房应该就融化了吧。」 「从窗户呢?」 「开窗很冷喔。」 「我想碰雪。」 温度激烈变化也没有关系吗? 「拜托。」 虽然不安,但晴夏向我恳求,我根本不能拒绝。 把棉被拉到她的下巴,把她的手收进棉被里,叮咛着:「只能一下下喔。」我打开窗户。 一阵寒风「咻」地吹进来。 边发抖边伸长手,但雪花碰到我的手,立刻变成水珠。坚持一段时间后仍然如此,完全没办法搜集积雪。 「有点不行耶。我借个什么容器,到外面装过来吧?」 「不用,已经可以了,把你的手借我。」 我把沾着刚刚还是雪花,现在变成水滴的手伸出去,晴夏回握的手,感觉比夏天的屋顶还热。 「好冰,对不起。」 「不,没关系。」 「我没有玩过雪。」 她一说完我才想到,晴夏转学前住的地方,几乎不会积雪。 晴夏转来我们学校时是春天,从天飘落的不是雪花,而是樱花。 我认识晴夏后,还不到一年,现在是第一个冬天。 「你有玩过吗?」 「小时候有。」 「玩什么?」 「这附近不会积太深,所以就是堆雪人、打雪仗、玩雪橇吧。想滑雪或是玩滑雪板,就得到靠山那边去。」 「雪人我也堆过喔,虽然只有这么小一个。」 晴夏张开右手拇指和食指比给我看。 能放上掌心的雪人,大概只有这附近玩雪仗时两颗球叠起来的大小吧。 「等到下个月,应该会积到能堆出更大的雪人来了喔。」 「下个月好远喔。」 她原本只是轻碰握住我的手,突然用力,力气大到让我难以想象她哪里还留有这等力气。 「晴夏?」 「好害怕,我想要和你在一起久一点,想要一直和你在一起。」 晴夏的身体没有发光。 我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这么冷静。 因为,她不用继续说谎了,我为此松了一口气。 我现在很清楚。到那天为止,她从来没有说过一次谎。 这样的她,得一直不断说谎,以及我知道她在说谎这件事,让我感到痛苦。 但是,已经不用说谎了。 「我也很害怕。」 「你这样说,我会更害怕啊。」 「对不起,说的也是啊。」 但这是我的真心话。 今后,没有晴夏的世界太无趣了。虽然稍微能融入身边的人了,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走上大多数人走的道路。 但是,我肯定会再喜欢上其他人。但那和对晴夏的感情不同,应该是友情、或是亲爱之情之类的感情。 像这样喜欢上某个人时,我果然会因此受伤。 但是,受伤的同时,我也感到喜悦。因为每次受伤,我都能想起晴夏。 如果给我重要之物的你能展露笑容,我也愿意说谎。 「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喔,一直到你厌倦为止,都在你身边。」 终章 打开盖子,黄褐色的眼睛等不及地看着我。 「别急啦。」 喵喵大口大口吃起海苔。 明明已经是老猫的年龄了,喜欢的东西还是没变。不过,它吃饭速度确实变慢,食量也比以前小,最近睡觉的时间也变长了。 「你也老了耶。」 「呜喵!」 「……没变啦。」 这种时光,还能再过多久呢? 和喜欢的人共度的时光,绝对会迎接结束。 如果可以,我希望对方能活得比我久,但是不管我怎么祈求,也可能无法实现。 不打扰喵喵吃饭,我的手轻轻贴在它背上,掌心传来温暖。 「你要长命百岁喔。」 正在吃饭的喵喵没有回话,但它的尾巴稍微动了一下。 喵喵一直待在我身边,不管什么时候都和我在一起。 我知道,送走喜欢的人有多痛苦。 我知道有无声无光,完全黑暗的世界。 即使如此,黑夜不会永不结束。 口袋中的手机响起。拿出一看,是告诉我已经到约定地点的内容。 「什么啊,明明还有一小时耶。」 现在出家门,应该可以在当时约定的三十分钟前抵达吧。 「哎呀,算了。」 确认浴室里的窗户关好了。 走到玄关时,吃完海苔的喵喵正在舔嘴巴。 「喵喵,别捣蛋啊,收拾的人可是我耶。」 喵喵没有回答,但是紧紧盯着我看,似乎在说「路上小心」。 「我会买礼物回来啦。」 「喵~~」 在喵喵摇着尾巴目送下,我打开大门。 太阳光照射在我身上。 耀眼光线让我眯起眼,我走出家门。 打开盖子,黄褐色的眼睛等不及地看着我。 「别急啦。」 喵喵大口大口吃起海苔。 明明已经是老猫的年龄了,喜欢的东西还是没变。不过,它吃饭速度确实变慢,食量也比以前小,最近睡觉的时间也变长了。 「你也老了耶。」 「呜喵!」 「……没变啦。」 这种时光,还能再过多久呢? 和喜欢的人共度的时光,绝对会迎接结束。 如果可以,我希望对方能活得比我久,但是不管我怎么祈求,也可能无法实现。 不打扰喵喵吃饭,我的手轻轻贴在它背上,掌心传来温暖。 「你要长命百岁喔。」 正在吃饭的喵喵没有回话,但它的尾巴稍微动了一下。 喵喵一直待在我身边,不管什么时候都和我在一起。 我知道,送走喜欢的人有多痛苦。 我知道有无声无光,完全黑暗的世界。 即使如此,黑夜不会永不结束。 口袋中的手机响起。拿出一看,是告诉我已经到约定地点的内容。 「什么啊,明明还有一小时耶。」 现在出家门,应该可以在当时约定的三十分钟前抵达吧。 「哎呀,算了。」 确认浴室里的窗户关好了。 走到玄关时,吃完海苔的喵喵正在舔嘴巴。 「喵喵,别捣蛋啊,收拾的人可是我耶。」 喵喵没有回答,但是紧紧盯着我看,似乎在说「路上小心」。 「我会买礼物回来啦。」 「喵~~」 在喵喵摇着尾巴目送下,我打开大门。 太阳光照射在我身上。 耀眼光线让我眯起眼,我走出家门。 打开盖子,黄褐色的眼睛等不及地看着我。 「别急啦。」 喵喵大口大口吃起海苔。 明明已经是老猫的年龄了,喜欢的东西还是没变。不过,它吃饭速度确实变慢,食量也比以前小,最近睡觉的时间也变长了。 「你也老了耶。」 「呜喵!」 「……没变啦。」 这种时光,还能再过多久呢? 和喜欢的人共度的时光,绝对会迎接结束。 如果可以,我希望对方能活得比我久,但是不管我怎么祈求,也可能无法实现。 不打扰喵喵吃饭,我的手轻轻贴在它背上,掌心传来温暖。 「你要长命百岁喔。」 正在吃饭的喵喵没有回话,但它的尾巴稍微动了一下。 喵喵一直待在我身边,不管什么时候都和我在一起。 我知道,送走喜欢的人有多痛苦。 我知道有无声无光,完全黑暗的世界。 即使如此,黑夜不会永不结束。 口袋中的手机响起。拿出一看,是告诉我已经到约定地点的内容。 「什么啊,明明还有一小时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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