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空间!过灾年!团宠福宝是医学天才》 第一章 穿成婴儿被弃荒野! 昌平三年,秦地大旱,湖泊几近见底,水退滩显,鱼虾跟着遭殃翻起肚皮。 稻田长久没有雨水灌溉,快速干涸,粮食青黄不接,百姓叫苦连连,多处村镇传出有人饿死的消息。 听闻北方大旱南方丰收,不少达官显贵会施粥放粮,为了保命,百姓只能拖家带口,顶着炎炎烈日出来逃荒。 落草为寇者日益增多,一时间山匪肆虐,流民无数。 日薄西山,灼人的热气还未退散。 一处破败瓦房内传出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满头大汗的贵妇人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昏死过去。 “出来了,终于出来了,是个女娃!” 稳婆如释重负的声音落下没多久,忽然发觉怀中小猫大的奶娃,脸蛋呈现出不正常的红紫,半点呼吸也没有。 伺候在旁的丫鬟心凉了半截,老爷将夫人看得比性命重要,若是知道小小姐早夭,她们这些随行照顾的下人都得没命! “活七不活八,跟老婆子我没关系,是你家主子福薄,”稳婆原本就是半路被拉过来应急的,一看出了人命,丢下孩子,拿起桌上的半袋白面就要跑,“酬金我不要了,这白面是你们当初应承我的,我得拿走。” 人没跨出门槛,被丫鬟拽住胳膊,一只精致的金簪出现在眼前,上头镶嵌两颗晶莹剔透的珍珠,在余晖照耀下闪着细光。 “这根金簪价值不菲,足够婶子全家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如今乱世又遇天灾,婶子不想让儿孙过上好日子吗?” 稳婆被金簪晃了眼,眼睛一瞬不眨猛盯着,生怕眨眼的功夫荣华富贵不见踪影,忙谄媚道:“我都听姑娘的。” “去找个刚出生的女婴过来,再把这……死胎寻个无人处埋了。” 这世道,鬻儿卖女是最稀疏平常的事情,丫鬟一路走来,看到饿死在路边的流民比比皆是,连刚出生的男婴都能被抛弃,更何况是本就不被待见的女娃! 稳婆愣怔片刻后,抽出一块染血的布胡乱将女婴裹住,小小的人儿比猫还轻,神色匆匆跑到后山,连个坑都懒得挖,随手丢弃在枯树下。 “有钱三尺寿,穷命活不够,老天爷给了你富贵命,是你自己把握不住机会……” 说完毅然转身离去,却没注意到原本死气沉沉的襁褓传来一声哼唧。 一双捏紧的小粉拳从襁褓中探出来,皱巴巴的手臂皮肤是粉白色的,比树枝丫粗不了多少。 祥云从睡梦中醒来,身上像是压了层厚棉被,热得她喘不上来气,好不容易探出头来,却发现周围漆黑一片,不见半点光亮。 她想坐起身,两条腿跟青蛙似的蹬了两下,腰腹软得跟不是自己的一样,没有半丝力气。 什么情况,怎么这么像高位截瘫的病人? 她张嘴想喊人,开口声音细微得跟幼兽一般,吓得她赶忙闭嘴。 这音调软得不像话,分明是小孩子的声音。 不会吧,她被医闹家属一刀捅死,已经重新投胎了? 盛夏的荒山,酷暑难耐,偶尔飘来一丝微风,解不了暑热,却将血腥味吹散,吸引来林间饥肠辘辘的夜行者。 小祥云肚子饿得难受,想念起医院食堂阿姨的手艺,她感觉此刻能吃下一整只鸡。 突然,一阵扑腾声响起,随后好像有什么东西跳到她身上,爪子锋利,步伐稳健。 “咕咕咕……” 祥云昂起小脑袋瞅了眼,天,竟是一只肥硕健壮的老母鸡,艳红的鸡冠子走起路来一摇一晃,正雄赳赳气昂昂盯着她看。 没等她思索清楚荒山野岭哪来的家养鸡,一道如闪电般的身影猛地扑过来,母鸡没来得及嚎叫一嗓子,立刻被咬断了脖子。 祥云努力睁大眼,却发现目之所及是两只绿得发慌的眼睛,在寂静空旷的林间像是鬼火般晃动。 月光下泛着光的皮毛,长脸尖鼻,两耳竖立,尾巴垂地。 是狼! 小祥云吓得魂都没了,嘴里语无伦次的呼救声,一张口全成了沙哑的小奶音。 这头狼胸腔瘦得骨头凸显,流着哈喇子,明显一副饿了很久的样子。 她极力忍住想大哭的冲动,哪个杀千刀的,大晚上把她丢山里,她诅咒那王八蛋这辈子不孕不育,儿孙满堂! 小祥云在心里不断祈祷野狼吃完母鸡,不要打她的注意,身无二两肉,不好吃的! 可野狼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亮起尖锐的獠牙慢慢靠近,就在狼牙即将咬断她脖颈时,一道锋利的箭擦着野狼的面颊而过,“嗖”的一声划破空气,定在泥地里。 拿着箭驽的男人三十岁上下的年纪,穿着一身满是补丁的破烂衣衫,背脊挺拔,月光余晖下两臂肌肉喷张,蕴含着无尽的力量。 “三哥快射那条狼,扒了皮缝制双靴子,冬天就不怕冷了!” 林家四郎催促三哥再次动手,林老三却撑着弓箭迟迟没有发射,眼神如炬,目不转睛盯着不远处的野狼。 林四郎焦急地直跺脚:“三哥你磨蹭什么呢,快点啊,待会儿狼就叼着鸡跑了。” 野狼苟着身子,亮出獠牙,围着那片树桩来回踱步,做出防御状态,却半点没有离开的打算。 像是有什么东西勾着它,值得它殊死一搏。 林老三动作矫健,眼疾手快,在野狼分神的瞬间,箭羽如闪电又迅又猛,精准射入野狼腹部,将它直直定在石缝中,凄惨嚎叫两声断了气。 二人小跑上前,脸上都是一片喜色。 林老三捡起地上的箭羽,宝贝似的擦拭上头的血迹,眼里满是惊喜:“真是好箭,又快又利,四弟,我今年最高兴的事便是捡到这把弓箭!” 林四郎动作飞快地抱起野狼和母鸡投进肩上的背篓,嘴边笑容咧到耳后根:“这母鸡少说有七八斤,回头杀了给娘补身子。” 下一秒,一声细微的呜咽声传进耳中,月光下,方才被野狼围住的位置,正有什么东西蠕动着。 “三哥!快看,是不是有小狼崽子?” 林老三两三步上前,看到一团血布中探出个光秃秃的小脑袋瓜子,睁着满是泪水的眼睛盯着他瞧。 “不……不是小狼,是个孩子!” 第二章 遇上心软的神! 林四郎掏出随手携带的火折子,定睛一瞧,小家伙比狼崽子大不了多少,模样粉白粉白,像是在书塾读书时,同窗分给大伙儿的白皮酥。 “我说呢,野狼围着这树死活不离开,原来是为了这小娃娃!” 林老三语气愤愤:“又不知是谁家干的畜生事,咱们要是来晚一步,这孩子就被野狼吃了!” 生在灾年被丢弃在荒山野岭,不一定能比狼崽活得久。 他蹲下身抱起小家伙,解开她身上带血的襁褓,此处在山峦最外边,按理说野狼不会在这儿出没,定是被血腥味引过来的。 “走,这地方不能多待,马上会有更多野兽过来。” 动物的嗅觉最灵敏,刚刚射杀的野狼,血味在林子里久久不散,一定会引来更多食肉动物。 林老三仔细检查小家伙有无外伤,动作又轻又柔,生怕手心里的老茧划伤崽子的皮肤。 见奶娃娃瘦得只有他两个手掌大,心好像被人狠狠扎了一下。 林四郎见他脱下外衫裹住瘦得跟耗子一样的小奶娃,小心翼翼护在怀里,连一向宝贝的弓弩都随意丢在地上。 “三哥,你不是要把她带回去吧?” “你嫂子做梦都想有个孩子,这女娃,我看着心里喜欢得紧。” 他喜欢,媳妇一定也喜欢。 不知多少个夜晚,两人交颈而卧,想象着以后有孩子的生活,可惜天不从人愿,媳妇自从五年前小月子后,伤了身子,这辈子都不能再有身孕。 这孩子一定是上天送给他夫妻二人的礼物。 林老三低头,见小奶娃抽泣得厉害,一副被吓傻的模样,眼窝里溢满泪水,可怜巴巴的让人心疼,轻柔地哄着。 “不怕不怕,恶狼被爹爹打死了,再也没人敢伤害乖宝,爹爹可厉害了,一定会保护崽崽的,不哭了,咱们回家,你阿娘见到你得乐疯了。” 小祥云刚止住的泪水又有泛滥的趋势,噼里啪啦掉下来。 好人啊,她命不该绝,遇上心软的神接她回家了。 家。 她这个上辈子在孤儿院长大的小孩,终于也要有家了吗? 一定是老天爷看她前世救死扶伤,死得冤枉,这辈子送给她一对疼爱她的父母。 小祥云感动极了,晚风一吹,激动地打起嗝。 林四郎还想劝两句,如今是饥荒,一家子逃荒在外,本来就食不果腹,奶娃娇弱得很,万一到时候死在半道上,三哥三嫂不得伤心死。 林老三哪顾得上听他说话,一见女儿打嗝打的停不下来,小脸涨得通红,脚步飞快往回赶,将林四郎远远甩在身后。 * 临近官道的斜坡上,赶了一天路的流民纷纷停脚歇息。 林家三媳妇郑氏正跟嫂子张氏给全家人分发干粮,又厚又硬的干馍馍,咬得腮帮子疼,全靠嘴里一点口津勉强下咽,即便如此也比那些啃树皮的难民强得多。 “娘,我渴,想喝水……” “我也是,我也是,馍馍剌嗓子,喉咙疼得厉害。” 几个半大小子仰着脑袋,舔舐着干得起皮的嘴唇,眼里全是对水的渴望。 张氏叹了口气,水壶早就见了底,哪还有水,“少说话,早点睡,睡着了就不会渴了。” 林三媳妇看到小子们失落的眼神,心里一阵心疼,“好孩子,你们三叔去找水了,说不准这次能有好消息。” 三个小子并没有因为这话高兴,逃荒半个月来,除了头几天路过一座山找到过干净的水源,其他时候每次都是空手而归。 就连郑氏也觉得自己说出的话,可信度不高,只能在心底祈祷丈夫此行顺利。 心里正想着,林老三高大的身躯从远处匆匆走来,身上打着赤膊,脚步虽快却很稳当,怀里不知抱着什么,时不时低头看两眼,身后老远跟着气喘吁吁的小叔子。 “三叔他们回来了!”几个半大小子涌上前,争着抢着看林老三护在怀里的物件,这么宝贝一定是找到水源了。 七岁的林天赐是孩子里年纪最大,长得最高的,第一个跑到林老三跟前,垫着脚巴拉三叔的裤腰带,凑近一瞧,吓了一跳。 只见一个白白瘦瘦生得软软糯糯的团子,正窝在三叔怀里,手握成拳塞在丁点大的小嘴里砸吧,小身板跟筛糠似的一抽一抽。 不是水。 是个小娃娃,还是个小女娃! 林天赐瞳孔“蹭”地亮起来,激动地语无伦次,刚想问小家伙为什么抽抽,身后赶来的弟弟们没刹住脚步,两三个一起撞过来,将他挤得老远,只能看到崽崽圆圆的,光秃秃的脑袋瓜子。 老二林天吉和老三林天瑞是对双胞胎,看到眨巴着小眼睛的小奶娃,心瞬间被柔化了,手舞足蹈地抢着要仔细瞧瞧,动作神情跟复制的一般无二。 前一秒还抢着要喝水的两人,这会儿忘得一干二净,闹哄哄地一蹦一跳,跟等着人喂食的小狗崽一般,嘴里片刻不停喊得林老三头疼。 “三叔,哪里来的小娃娃?” “三叔三叔,给我抱抱,给我抱抱!” “三叔三叔三叔……” 老四林天福还在蹒跚学步的年纪,没走多远“吭哧”摔在地上,也不哭,屁股一撅手一撑,又爬起来,跌跌撞撞奔向嬉闹的哥哥们,结果左脚绊右脚,又摔了,委屈的嘴一瘪:“三叔,天福痛……” 谁想到一向最疼爱他的三叔,没像往常一样飞奔过来抱着他哄,反而板着脸:“都小点声,谁吓着我闺女,屁股给他打烂了!” 林天福忙捂住屁股蛋,他还没到把住屎尿的年纪,张氏为了方便,给他穿的开裆裤,这会儿晚风一吹,两瓣屁股凉嗖嗖的。 “这是你们妹妹,以后要好好保护妹妹,别让人欺负了她,知道了吗?” 林天赐,林天吉和林天瑞,异口同声:“好的,三叔!” 只有最小的林天福,“哇”的一声哭得撕心裂肺,跑上前抓着林老三的裤腿抹鼻涕。 “呜呜呜……我不要妹妹,我不要妹妹。” 此刻小脑袋瓜子只获取到一个消息:三叔有娃娃,以后都不疼他了。 原本还在认人的小祥云,一听到哭声,泪腺不知怎的决了堤,控制不住情绪跟着一起哭叫起来。 只是相较于天福的惊天动地,她的哭声细弱微蝇,山间受到的惊吓完全不是新生儿能承受的,紧绷一晚上的神经得到放松,身体上的不适越发明显。 祥云脑子昏沉沉,在林老三惊慌失措的喊叫声中,晕厥过去。 梦里,她脚下像是踩着云,身体急速下降,好一会儿后睁开眼,周围一片安静。 祥云愣住了,她竟然回到了上辈子的医院,准确说是医院的药房。 药房摆满了中西药,各类药品齐全,足足有上千种。 西药存放在货架上,从流感发烧的感冒灵、感康泰克,到跌打损伤的云南白药、红花油,甚至是缓解疼痛的布洛芬,全都按照用途和特性摆放得清清楚楚。 中药区占地更大,布置的井然有序,一个个褐红色的小方格被束之高阁,整齐叠放成近两三米的高度,每个小木盒上用烫金字体刻上中药名称,方便快速分辨、取药。 中药房还单独辟出一间科室,里面放着七八台大型熬药机,可按照要求将药材配制成药丸、口服液等多种形式。 祥云激动地捂住嘴巴,这么大的药房归她一个人所有,她差点高兴地原地跳跃起来。 瞌睡来了送枕头,她正担心新世界医疗不完善,金手指就上门了! 老天爷没薄待她,这辈子让她依旧有机会救死扶伤,完成前世未尽的夙愿。 祥云走出药房,偌大的楼层里空无一人,连通上下楼的电梯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明晃晃的“禁止通行”指示牌。 她侧过脑袋,从两层楼间望去,向下是外科诊室,向上是内科诊室和手术台,医院最精密,最昂贵的仪器都在手术室里,不知道为什么连接两楼的通道没有了。 没等祥云想明白,脑袋昏沉沉的感觉又来了…… 新生儿惊厥,问题不小,她得赶紧翻翻有用的药材,不然小命不保! 第三章 我有随身医药空间 林老三看着怀里的奶娃娃嘴唇逐渐青紫,小竹竿一样的四肢僵直抽动起来,每一下都像往他心窝上扎利刃,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立刻呼喊着跑向媳妇。 郑氏接过孩子,贴着胸口位置放着,手心柔软的触感和女娃越来越微弱的呼吸,让她一下子想起当年夭折的小宝,心里母爱泛滥成河,眼眶瞬间溢满泪水。 “大嫂,二嫂,你们快来瞧瞧,娃娃是怎么了?” 她生过却没养过,经验比不上已经有两个儿子的妯娌,遇到问题第一反应就是找嫂子们帮忙。 一旁安慰闹腾小儿子的张氏和老二媳妇赵氏闻声走上前,看到弟妹怀里的孩子都是一愣。 张氏最快反应过来,掀开小丫头的襁褓,眼见她抽搐不停,迟疑道:“不得了,看样子像小儿急惊风,这病发作起来要人命的,凶险的很啊!” 林老三和郑氏悲戚万分,她们不知道什么是小儿急惊风,一听病要命,心疼地肝都在颤。 “找大夫,三郎快去找大夫!”郑氏声音哽咽沙哑,脸颊贴在女娃额头上,恨不能替她受苦。 她再也接受不了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在眼前死亡,这无疑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林老三同样急得不行,他们是整个村子一起逃荒的,村里稍微富庶点的人家早提前半月离开村庄,林家因为要照顾瘫痪在床的老娘,晚出发好几天,此时已经远远落在队伍后方。 村里唯一一位懂医术的赤脚大夫,距离他们家至少有七八日脚程,哪里指望得上。 “三弟,你从哪捡回来个半死不活的野孩子,一口一个闺女也不怕被她传了霉运,这丫头片子一看就是短命相,赶紧找个地方丢了吧!” 老二媳妇赵若霞嫌弃地皱皱眉,将天吉和天瑞拉到身后,生怕沾染上晦气。 她还想再说两句,被林老三如虎般危险的眼睛吓得瑟缩一下,嘴一瘪翻翻白眼不再作声。 想孩子想疯了吧,捡个丫头片子当成宝,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她一样生下双生子,命中福薄无子的人,就得认命! 林老二扯了赵若霞一下:“少说两句,去给娘换褥子去,这里有大嫂就成。” 赵若霞皱皱眉:“怎么又是我,昨儿晚上就是我换的!凭什么今天还是我,你们林家就我一个媳妇吗?” 老太婆如今下半身瘫痪,夏天一到,下身那味儿熏死人,她一向爱干净,最讨厌帮老婆子收拾褥子。 林老二沉下声:“就凭躺在那儿的是我娘,凭你是我们林家三媒六聘娶回来的,大嫂白天帮大哥挑扁担,三弟夫妻俩负责全家人的伙食,你呢,除了成天这儿疼那儿酸,还能干什么?” 赵若霞理亏,见丈夫脸色越发阴沉,只能跺跺脚离开,走前还不忘拉走两儿子。 大嫂张氏担忧地摸摸三弟妹怀中的祥云:“多好看的女娃,眉清目秀的,长大一定是个美人坯子,可惜……”生不逢时。 老三夫妻俩就算能治好小女娃,荒年连肚子都填不饱,去哪找食喂养一个刚出生的奶娃,多半也是饿死的命。 她不敢说出口,怕在三弟三弟妹伤口上撒盐,瞧他俩的模样,明显已经对这孩子走了心。 “妹妹是没救了吗?”林天赐红了眼眶。 林天福小脸上挂着泪珠,哽咽着不敢再哭出声,小脸憋得通红:“是我,都怪我……” 他以为是刚刚自己的哭声吓到了妹妹,心里愧疚地不行,恨不得三叔打他两下出气。 众人脸色都是不好,一直默不作声的林老大突然一拍脑门惊喜出声:“瞧我这猪脑子,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找什么大夫,咱娘不就会医吗?” “大郎你胡说啥呢,娘什么时候会医术了?”张氏以为丈夫糊涂了。 她嫁进林家快十年,从没听说过婆婆会医术,若真如此,林家哪至于过得如此清贫,早发家致富了。 儿子中最小的林四郎也是满脸疑惑:“对啊大哥,娘会医病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三哥都急成什么样了,你别添乱了。” “当年老三都没出生,更没你什么事,你当然不知道。”林老大瞪了弟弟一眼,犹豫半晌,终于还是将这段陈年旧闻说出口。 “娘不是咱村里长大的,据她说曾跟一游医学过几年本事,专治妇人内症,当然头疼脑热这类的小毛病也不在话下。” “当年镇上一员外的外室突染恶疾,找了不少大夫都没商量出治病方法,那户人家不知从哪听到娘的本事,请她走一趟。” “娘去了三天,回来时整个人跟丢了魂一样,将一直宝贝的医药箱砸了个粉碎,从此再不出诊,连提都不许家里人提一句,时间一长,就没人记得娘曾经行医的事了。” 林老二隐隐约约有些印象,可毕竟当时年纪小,记得不多:“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那还等什么,三弟妹,赶紧带孩子过去给娘瞧瞧!” “好!好!” 郑氏脸上重新燃起希望,脚步匆匆往林老太休息的平板车旁走。 刚走近,听到赵若霞挑拨离间的声音。 “娘,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我们两夫妻跟那些没良心的人可不一样,从没觉得您是累赘。 “这种又脏又累的活儿,大嫂和弟妹没一个肯干,只有我愿意把您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林老二臊得脸都红了,他又是个老实巴交的人,支吾半天说不出什么解释的话。 郑氏顾不上掰扯,张氏也懒得计较,大伙儿将林老太围成一圈,赶紧交代孩子的情况。 软软小小的女娃,原本圆滚滚的漂亮眼睛此刻紧紧闭着,小脸皱巴在一起,忍受着极大的痛苦,看得人心里难受。 人命当前,林老太顾不上多想:“近点,让我好好瞧瞧……” 祥云从梦中醒来,感受到额头有双有力的手指,正在她鼻尖水沟穴上按压,疼得她叫出声,张口是奶声奶气的婴儿啼哭。 “醒了醒了,娘真有本事!”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林老太脸色没半点放松,病去如抽丝,更何况是这么小的孩子,危险还在后头呢! “去找些细叶柳树枝尖来,配合灯芯草,用米酒糟捣碎,砂锅炒热,贴在娃娃肚脐和额头上,动作要快,不然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活!” 众人立刻行动,林老大取来藏在拖车板隔层,一直没舍得喝的米酒,林老二爬上柳树采枝头最嫩的枝尖,林老三和四郎举起火折子去林子里找灯芯草,郑氏和张氏架起火把砂锅烧热。 一家人分工明确,连几个半大小子都拿起箩筐去捡柴火。 很快,米酒,柳枝尖都准备齐了,唯独缺少灯芯草…… 大旱灾年,长在地里能吃的草植,早被分食殆尽,林老三绝望地一屁股坐在泥地上,双手掩面:“是我没用!” 林老太亲亲女娃小脸,半幅身子靠在板车上,心中愁苦万分,泪眼婆娑中看到车底下躺着一摊淡黄色,细条状的东西。 定睛一瞧,惊喜地连连叫唤。 “灯……灯芯草,这里有好多灯芯草!” 第四章 咱闺女有救了! 林老三踉踉跄跄跑上前,立刻捡起地上的灯芯草,捧到老娘面前,咧着嘴大笑。 “娘,真的是灯芯草,我闺女有救了,哈哈哈……媳妇儿,咱闺女有救了!” 郑氏同样高兴地差点哭出来,她比丈夫好些,知道时间就是生命,他们是在跟阎王爷抢人,立马接过灯芯草丢进砂锅中,开始熬煮药材。 林老太抱着襁褓中的女娃,重重在她脑门上亲了一口。 “老天爷送来救命药了,阎王爷不敢收你小命,这次灾祸一过,你一定是个长命百岁的好命。” 祥云咂咂嘴,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都是她从药房抓来的。 趁着众人注意力在灯芯草上,祥云吞了一枚惊风丸,这会儿嘴里泛苦味,哈喇子止不住往外流。 “欧呦,砸吧嘴是不是饿了呀?”林老太立刻指挥老二媳妇,“老二家的,去熬点米汤过来,小孩子饿不得。” 赵若霞像是听到笑话一样。 “娘,现在水比金子都贵,去哪给这丫头片子熬粥?” “再说了,家里最后半袋子小米是用来吊命的,怎么能给非亲非故的外人!” 多少逃荒的人受不了成天啃树皮的苦日子,寻个歪脖子树吊死,全家人一开始说好的,半袋小米用来当念想,哪天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一家人吃个饱餐一起上路,免得当个饿死鬼,到了地府也要投身饿鬼道。 祥云打了个苦滋滋的嗝,小脸皱成一团,急需喝点水稀释下口腔中的味道。 什么世道,连水都没有吗? 老天爷到底把她送到什么鬼地方? 林老太叹了口气,轻拍怀中的女娃,泛起愁,缺食少水,这么小的孩子,可怎么养活。 消失许久的林四郎突然从黑暗中跑来,双手捧着个瓦罐,动作小心翼翼生怕磕着碰着。 赵若霞好奇道:“四弟,你怀里藏着啥呢?” 林四郎拔开陶罐上的软木塞,“嘭”的一声后,凑上来几个小脑袋,月光照射进陶罐,映出里面波光粼粼的清水,此刻正因晃动泛着涟漪,清澈地能看见瓮底。 “水,是水!” “四叔,哪里来的水?” “四叔,让天福抿一口好不好,天福嘴巴痛痛。” 赵若霞猛地咽了口唾沫,上前就想结过陶罐:“挺沉的吧,嫂子帮你拿,你的手是用来写字画画的,这些粗活交给我就行!” 谁知林四郎退后两步,直接将陶罐放到林老太身旁:“娘,你来分吧。” 赵若霞手心落空,心里痒痒地厉害,她已经三天没喝到水,连尿都撒不出来,唇瓣干了舔,舔了干,皴得比树皮都严重。 “有啥好分的,跟之前一样,大人喝两口,小孩喝一口,有剩下的煮个疙瘩汤。” “娘!这次的水可不能跟上回一样过夜了,夏天天气热,一晚上过去,水都蒸发了。” 一想到上回那罐子因为过夜,活生生少了一指甲盖的清水,赵若霞心跟油煎一样,每到半夜渴得睡不着,总想起这茬事,越想越睡不着。 林老太用力拍打了下赵若霞伸过来的手,用眼神警告她别打歪主意,转而问小儿子:“四郎,你哪来的水?” 林四郎:“用三哥射杀的狼和母鸡换的,所以娘,这水得多给三哥分一点。” 赵若霞不高兴道:“咱家一向主张公平公正,大伙儿分工明确,谁也没少干,凭什么要多给老三一家?娘你不能偏心!” 林老太顺手拿起身旁的竹篓砸在二儿媳妇身上,大声训斥。 “我还没死呢,这个家轮不到你做主!”说完摸了摸祥云的小脑袋,哄着她,生怕刚才声音大了吓到她。 林老太嘱咐林四郎:“把水拿去给你大嫂,让她熬点小米粥,时间煮久些,粥熬得越稠粥水越有营养。” 低头看到几个孙子昂着脑袋,可怜巴巴盯着陶罐瞧,狠狠心用指尖沾了点水,挨个在每个小子干涸的嘴唇上抹了抹。 尝到水味的半大孩子,眼睛都亮了,比吃了蜂蜜还甜。 林四郎抱着瓦罐走了,身后跟着高高兴兴的男娃们和贼眉鼠眼想分一口米粥喝的赵若霞。 林老太周围安静下来,终于有时间查看捡到的灯芯草。 她方才就察觉到不对劲,刚从地里拔出根茎的灯芯草,应该是绿色的,体轻质软,容易扯断,手心躺着的灯芯草明显颜色发黄,气微味淡,边角整齐,像是经过特殊处理,至少被晾晒过小半年的样子,功效比刚采摘的灯芯草药效更佳。 林老太捏着草尾,轻轻在祥云脑门上逗弄两下。 “究竟是你福气好,还是巧合……” 正思索着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把医务室水龙头里的水弄出来的祥云,伸手想挠痒痒的脑门,可惜她手短,拳头又张不开,只能哼哼唧唧表示自己的不满,在林老太怀里左扭右扭,小屁股蹭来蹭去。 林老太以为她要拉裤兜子,哼着曲子不停发出“嘘嘘”声,没有尿意的小祥云顿时尿意来袭,尿了林老太一身。 祥云觉得丢人,也没心思放水了,扯着嗓子哭起来,林老太笑着哄了她半天。 夏日的蝉鸣一直持续到清晨,地平线上投来第一缕光亮,忙碌一晚的林家人终于得到休息的间隙。 祥云被喂了半碗稠稠的米汤,小肚皮上贴上膏药,昏昏沉沉睡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时,太阳当空,她被林老太抱在怀里,头顶着一撮干枯的荷叶遮阳,坐在木板车上由林老大和林老三拖着向前走。 林老太见她醒了,动了动酸胀的胳膊,脸上一派笑盈盈。 “小丫头醒了,做啥好梦啦?梦里也在砸吧嘴,是不是偷吃好吃的了?” 林老三转过头,伸着脖子看自家闺女:“娘,我闺女今天状态怎么样?还抽抽吗?” “好得很,小脸都红润起来了,昨晚上黑灯瞎火,我还以为你捡回来一只小黑猫。” 林老太给祥云换下肚脐上的膏药,重新贴上新的,掌心覆盖在新孙女扁平的小肚子上,叹气道。 “找个阴凉地方歇歇脚,日头太大了,再下去人要中暑的,再把昨晚剩下的米粥熬一熬,给小丫头喂两口。” “好嘞娘,前头好像有树影,您坐好,我们加把劲儿赶过去。” 车上放着的家伙事儿,叮叮当当一阵响。 紧挨着林老太坐着,还在打盹的林天福,停下小鸡啄米的脑袋,睡眼朦胧抬起头。 三岁不到的年纪,脸上有些婴儿肥,头上裹着一块碎花布,小孩子皮肤娇嫩,没被头巾遮住的部位,早已被太阳晒爆皮,又红又肿。 身侧挑着扁担的张氏和林老二,扁担条子“咿呀咿呀”作响。 张氏心疼小儿子:“天福,把头巾围严实点,小脸都皴皮了,再下去有你哭的!这天实在太热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下场雨。” 郑氏和林四郎也大包小包扛在肩头,步履艰辛地朝前走,汗珠子跟下雨一样往下滴。 郑氏歪头擦着汗,看到闺女盯着她瞧,小眼睛滴溜溜的,清澈明亮分外可爱,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祥云见郑氏冲她做鬼脸,一乐呵,笑出声。 众人不由得跟着笑起来,一路的困乏像是瞬间消散,浑身仿佛又有使不完的劲儿。 祥云眯眼看了看天,万里无云,半点不像要下雨的样子。 这时候要是来场雨就好了。 “轰隆隆!” “轰隆隆!” 第五章 真给为娘争气! 几道响彻天际的雷声,惊地林家人一怔。 “打雷了!是不是打雷了?” 林四郎激动地望着天,只见又是一道天雷巨响,如同炮仗在耳边炸开。 “真的打雷了!要下雨了,要下雨了!” “有水喝了,有水喝咯!” …… 几个小子围着木板车上蹿下跳,高兴地在泥地里打滚。 林老太望了眼天际,摇了摇头,儿子媳妇们也是见怪不怪,脸上没有多余情绪。 “旱天雷,不一定会下雨的,”林老大揪着大儿子站起身,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得刮风有乌云,雨才能落下来。” 半大小子们一听,顿时像是霜打小白菜,蔫了。 林老二皱紧眉头:“大晴天打雷,不是什么好兆头,该不会又有灾祸发生吧?” 赵若霞跟着队伍走了一路,又渴又饿,昨晚的米粥她半口没喝到,全进了老三闺女和几个臭小子腹中,一肚子的火气正没地方撒,逮到机会便要发作。 “我就说不要在路上随便捡孩子,谁知道是福是祸,咱一路走得好好的,自从遇上这丫头,小米没了,水也没了,连猎回来的狼和母鸡都送了人,这不是灾星是什么?” “闭嘴!”林老太瞪了赵若霞一眼,大声呵斥,“你好歹也活了几十年,心眼子比针都小,称呼个没断奶的娃娃是灾星,你良心被狗吃了,有没有点当长辈的样子?” 赵若霞觉得自己半点错没有,憋嘴抱怨:“她要不是灾星,能晴天打雷吗?” 郑氏红着眼,冲上前就要跟她理论:“我闺女不是灾星!” 赵若霞知道三弟媳妇是个软柿子,半点不怵:“老三家的,你平白捡个孩子回来当闺女,问过全家人意见吗?家里口粮吃一口少一口,自家人都吃不饱,你还要喂给外人,老林家不能为了满足你一个人的心愿,把全家人的性命都搭进去吧?” 林老二拽着媳妇的衣摆,劝她少说两句。 赵若霞一甩胳膊,摞下狠话:“想让我接纳这臭丫头片子,收回她不是灾星的话,除非这会儿能刮风、下雨!” 此话一出,林老大和媳妇张氏率先开口。 “二弟妹,不带这么欺负人的,今年夏天都好几个月没下雨了,你说这话太过分了吧!” “是啊,如果不下雨都能怪到孩子身上,那你嫁进林家那年,地里的稻谷被蝗虫吃了大半,是不是也可以说你是灾星?” 赵若霞被气得鼻子都歪了,恶狠狠瞪着张氏,一时间气氛僵持住。 突然间,平地刮起一阵大风,吹得黄土满天。 温度一下子降下来,灼人的暑热瞬间消散,林天福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 “快看!天上的云云变黑了!” 众人皆是一抬头,方才还骄阳似火,温度热得恨不得要将人烤熟,这会儿忽地刮起大风,天边黑云翻涌而来,里边伴随着电闪雷鸣。 林老三面颊一凉,伸手颤巍巍拂过脸上的雨点,声音里带着颤抖:“下……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他们全家人每天祈求龙王爷降下甘霖,嘴皮子都磨破了也没见半点效果,捡了小闺女立马招来了雨神,以后看谁还敢说他丫头是灾星,这分明是天降的祥瑞,百年难得一见的福星! 郑氏同样也是这么想的,腰杆子挺得直直的,冷冷瞪了赵若霞一眼,接过林老太怀中的闺女,重重亲在脑门上。 好孩子,真给为娘争气! 天上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全家人沉浸在久旱逢甘霖的狂喜中,恨不得这会儿湖水赶紧涨起来,男人们好一个猛子扎进水里畅游一番。 臭小子们张开嘴,期盼雨再下大点,能润一润干涸的喉咙。 路上逃荒的百姓纷纷相拥而泣,甚至有些跪在雨里磕头,嘴里从玉皇大帝感谢到送子娘娘…… 只有赵若霞面子上挂不住,嘟囔着:“见鬼了不成,小丫头片子运气也太好了!” 张氏擦着赵若霞肩膀走过,撞得她踉跄一大步,上前边逗弄祥云边道:“咱家妞儿自带福气,天生好命,才不是别人嘴里的撞大运!” 祥云咯咯笑起来,捏紧小拳头蹬蹬小腿,对这个维护她的大伯娘扯出个大大的笑。 这一笑哄得张氏心都化了,“欧呦乖乖,快让伯娘抱抱,昨儿晚上伯娘就想亲亲你了,你娘看你看的跟眼珠子一样,今天说什么都得让我亲一下。” 郑氏笑着将襁褓递过去,张氏小心翼翼生怕碰着小奶包,说起来她也是生养过两个儿子的,这会儿竟紧张地跟第一回抱孩子一样。 “还是闺女好,比小子软和,还比小子香。” 祥云脸都红了,小鼻子用力嗅了嗅,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洗过澡,怎么可能是香的?大伯娘骗小孩! “好了,把孩子给我,刚出生的娃娃吹不得风,等她病好了,有你们抱的时候。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停,还不赶紧把瓦罐拿出来接水。” 林老太一声令下,媳妇们很快行动起来,祥云重新回到林老太手上,头顶撑起一把破旧油纸伞。 她的小眼睛滴溜溜转着,拧眉皱脸满腹心思,雨水哪能喝呀,特别是久旱之后的雨水,细菌严重超标,喝不死是命大,上吐下泻都是常事。 祥云凝起精神,重新回到医务室,打开水龙头,用意念将自来水传送到独轮车下的几个瓦罐中,全部装得满满当当,不打算给林家人留一点接雨水的机会。 郑氏单手从车底下掏出陶瓮,没想到瓮子沉得很,一股冲劲险些害她摔倒。 奇了怪了,空罐子怎么会这么重? 张氏力气大,掏出瓦罐放在手上掂了掂,也察觉到不对劲:“哎?重量不对啊,里面放东西了吗?” 林老太原本正望着不远处撒欢丫子狂奔的儿子孙子们,还有偷懒接水擦脸的赵若霞,听到声音转过头。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许是臭小子们往里面塞泥巴玩了。” 张氏瞪着不远处傻呵呵玩泥巴的小儿子:“一定是天福干的,看我回头不抽得他……”“嘭”的一声后,瓦罐上头的木塞被扒开,张氏的话卡在喉咙眼,嘴巴张地能塞下个鸡蛋。 “不是泥巴,是水……娘,竹君,你们快看,好清的水!” 郑氏一怔,忙打开怀里的陶瓮,里面也是满满一大瓮水,清澈地能照出人影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昨晚上我收拾陶瓮的时候还没有的。” 晒干的灯芯草,突如其来的风雨,凭空出现的清水……一件件出人意料的怪事凑在一起,一次两次还能说是凑巧,接二连三又怎么解释? 林老太低头看着孙女,怀里的小娃娃紧闭双眼,一副已经熟睡的样子,只是那双小睫毛一颤一颤的。 第六章 林家祖坟冒青烟啦! “既然有水就不用接雨水了,赶紧把你们男人喊回来,趁着天没黑,找个地方落脚,万一这雨不停,今晚咱们一家得有个睡觉的地方,路上流民这么多,少不得要争抢一番。” 郑氏和张氏见李老太没有继续追究清水来历的打算,对视一眼,重新将瓦罐放回去,各自朝自家男人跑去。 林老太轻拍孙女小身板,喃喃道:“难道真是林家祖坟冒青烟,老天爷派你这个小福星来拯救我们一家人了?” 祥云闭着眼假装听不见,林家人对她这么好,现在她成了林家一份子,为家里出点力是应该的,可她也不想过早暴露自己,万一吓到林老太怎么办。 老太太看上去五六十岁的样子,许是常年卧病在床的缘故,气色看起来很不好,祥云昨晚上观察过,林老太下半副身子虽然瘫痪但依旧有知觉,只要合理治疗加康复训练,会有很大概率重新站起来。 病人最重要的就是饮食上要营养,可现在全家在逃荒,个个饿的面黄肌瘦,别说吃肉,连温饱都成问题,这样下去林老太何年马月才能站起来。 祥云窝在林老太怀里,眉头蹙得紧紧的,长长叹了口气,小粉舌下意识含着下嘴唇,好似这样才能扶平焦虑。 林老太见孙女吮嘴,枯瘦的手掌轻轻拍着。 “奶奶的心肝,是不是饿了,等找到落脚地方,给你熬小米汤喝,再忍忍哈。” 她心里也憋闷,喝不到奶水的小孩,长大了身体会不如别的孩子强健,一想到小孙女以后可能会小病不断,林老太心情低落极了。 糟糕的情绪没有持续太久,很快被不远处跑回来的儿孙们打断。 林老大林老二脸上爬满喜色,二人高举着手掌,手心里正托着两条使劲甩尾巴的大鱼。 林老三和林四郎一人手上提着一只肥兔子,高兴地冲林老太挥手。 就连跟在最后的小子们,怀里也抱着个头十足的红薯,个个神色激动活蹦乱跳。 “娘,快看,多肥的兔子,大旱连叶子都没了,也不知道它吃啥长大的。” “还有我们两抓的鱼,可肥了,今晚让弟妹做鲫鱼汤,我想这口想了好几个月了!” “奶,我们也发现了红薯,好大呢,两只手都拿不下!” 林老太恨不得撬开儿孙的脑袋,看看里面塞的是不是稻草,逃荒路上大吼大叫显摆自家有肉,不是找死吗? 果然,没等林老太敲打儿孙们,已经有眼红的路人上前问鱼和兔子是哪打的。 林老二是个实诚的,张嘴就回:“就后面那片池塘,有雨水了,鱼就跳出来,刚好跳到我怀里,你说巧不巧!” 他还想说兔子是自己撞在树上撞死的,被林老三拽了拽胳膊制止住。 那路人眼神盯着鱼兔,猛地咽了咽口水,一路小跑往池塘方向去,身后很快乌央跟上去一群人,个个抄着家伙去势汹汹。 林家儿子们这才感觉说错话,万一这群人钓不到鱼,找不到自投罗网的兔子,就得把注意打到他们身上。 林家人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完,加快脚步,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在大雨变成磅礴之势前,赶到一处破庙。 夜色静悄悄,檐下大雨如注,伴着电闪雷鸣,祥云一路上睡得不安稳。 肚子里空落落的感觉很难受,好在很快有温热的米汤喂到腹中, 郑氏看着闺女砸吧着嘴,两排光秃秃的牙床上下摩擦着,像是没吃饱,一双眼睛好似又睁大一些,眼白分明,好似白松饼上点缀了两丸黑芝麻球,正转着脑袋望向一旁“咕嘟咕嘟”冒泡的鲫鱼汤。 “妹妹也想喝鱼汤,她都留哈喇子了!” 天赐笑得捂住肚子,很快祥云被围观了。 张氏端着半碗鱼汤在她鼻子底下晃晃,见她脑袋随着碗方向转动,笑得前仰后合。 “真想吃啊?小丫头鬼精着呢,知道米汤不好喝,鱼汤才是好东西!” 郑氏也跟着笑,拿跟筷子沾了下鱼汤,递到闺女面前,还没碰到唇瓣,粉色小舌头已经伸出来等着了,惹得全家人一阵笑。 “尝尝味道得了,可不能贪吃,小孩子肠胃受不了。”张氏一口气喝完鱼汤,接过襁褓,“孩子给我,累了一天了,你去喝点汤吃点鱼肉。” 郑氏抱着闺女半点不累,孩子可爱,她怎么看都看不够。 “没事的大嫂,我再抱会儿,等会儿再吃。” 张氏胳膊肘戳了她一下,用眼神示意赵若霞的方向。 “等会儿连鱼渣都不剩了。” 赵若霞正风卷残云吸溜着鱼肉,嘴里没嚼完,筷子很快又伸到锅里扒拉,嘴里吧唧吧唧半刻不停,鱼汤喝了两碗,又打算去拿汤勺。 林老二看不下去,轻声示意她好几次:“三弟妹还没吃呢,你给她留点。” 赵若霞恍若未闻,理直气壮道:“我有捂住她的嘴巴不让她吃吗?锅就在这儿,是她非要抱着那死丫头,我有什么办法?” 林老三看不下去,抢过汤勺挖了一大碗到碗里,又夹了好几块肥美的鱼片,每一片都是赵若霞刚准备下手,就被半路截胡的。 郑氏一坐下,林老三温柔地把碗递到媳妇面前:“辛苦你了,忙了一路还给全家人做了晚饭,你才应该多吃点。” 赵若霞抻着脖子往锅里看,只看到鱼骨头残渣,嘴一瘪筷子一丢找地方休息去了。 入夜的寺庙,空寂的吓人,风呼啸着,最后一点柴火也熄灭了。 林家人两两抱着,即是取暖,也是相互壮胆。 祥云半夜被雷惊醒,晚上的米汤不抵饿,她小肚子又憋下去了,正想熬一熬等郑氏醒来给她弄吃的,突然一道雷光闪过,煮鱼汤的柴火堆旁蹲着一个黑黢黢的身影,正偷摸摸不知道在干什么。 刚开始,祥云以为是没吃饱的林家人,昂着脑袋点了点人数,一个不少。 那这人,只能是小偷了。 难道是白日里那群没打到猎的流民追上来了,要偷东西? 祥云瞪着腿想提醒郑氏,结果对方睡得太死没反应,她只能嚎叫着嗓子哭出声,声音要多大有多大。 不仅吵醒了林家人,连小偷都吓得慌不择路。 “什么人!” 林老三眼疾手快,立马发现不对劲,一把扯着那人压在地上,双手反扣在其背后。 林家其他男人也涌上前,将逃脱路线堵死,林四郎吹亮火折子举到贼人面前。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偷东西偷到小爷头上。” 林老大做事冲动,一脚便要踩到那人头上狠狠教训她,却在光亮起那刻,顿住脚。 “叔母……怎么是你?” 第七章 许久不见的老熟人 蒋大娘是被鱼汤香味吸引过来的,见对方人多势众,只敢在半夜偷偷过来尝上两口锅底残渣。 没想到在破庙里大鱼大肉的,竟是往日里她最瞧不上的林家人。 “知道是我还不赶紧松手!” 林老三灿灿收回手,发现蒋大娘的嘴角还沾着油渍,一向注重打扮的她,头发乱得跟鸡窝一样,身上的衣服也是破败不堪,跟从前穿好吃好的模样大相径庭。 只有那双看人无时无刻不斜着眼睛,昂着鼻孔的样子,能依稀找得到从前嚣张的影子。 “早知道是你们一家,我们就不藏着了,老头子,凤仙,出来吧有老熟人。” 说罢抢了郑氏休息的位置,一屁股坐下。 郑氏气得脸都黑了,要不是她手脚快,这老东西就要坐到她闺女脸上了。 破庙里很快走进一男一女,男的老态龙钟,身体有点佝偻,脚步却稳,年纪看上去跟林老太差不多大。 女的年轻些,二十七八岁的模样,同样面黄肌瘦,气色瞧着好像刚生过一场大病。 林家人对他们没好脸色,特别是林老太气得恨不得下地干架。 “谁跟你们是一家人,你我两家早在七年前就断亲了!” 林永昌摆摆手,恬着脸上前:“嫂子,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如今天灾横行,咱们人多好办事,过去的事就不提了,不提了!” 赵若霞刚好是七年前嫁进林家的,正巧赶上当年两家闹矛盾的全过程,她叉着腰指着林永昌的鼻子骂道。 “呸,你们一家老弱病残,能跟我家男人比吗?说的比唱的好听,年纪大了越来越不要脸了,当初分家数你们最占便宜,现在脸一抹想一笔勾销,做梦去吧!” 当初她愿意嫁到林家来,一是看中林老二为人老实,二是林家祖父曾在衙门办事,有些家底。 原以为能从此过上好日子,谁想到嫁进门不足半月,公爹去山上打猎被大猫子咬死了,留下婆婆独自拉扯全家。 本应该是守望相助,全家人互帮互助的关键时刻,林永昌竟哄着二老分家,分走大半积蓄,只给他们留下七八亩旱田,而林永昌一家欢欢喜喜搬到镇上过好日子去了。 每每想起这事,赵若霞恨得牙痒痒,若当初是分家后的林老二找她议亲,她说什么都不会答应的! 蒋大娘扫了赵若霞一眼:“这是老二媳妇吧,这么多年了,嘴巴还是这么厉害,不像我们家凤仙,三杠子压不出个响屁来。” 被喊到名字的妇人,卑微地低下头,身体跟风中芦苇一样,总觉得一吹就要倒了。 祥云被郑氏护在怀里,挣扎着伸长脑袋往外看热闹,刚动动脖子就被郑氏用襁褓裹住光秃秃的小脑袋瓜子,抱着在肩膀上轻哄,这下好了,祥云只能跟寺庙里的佛像大眼瞪小眼。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嫂子,我们是走投无路了,一连好几个月没见着油荤,可怜我……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没了儿子,媳妇又刚生产完,别说坐月子,连口饱饭都没吃过。” 蒋大娘说着拉起凤仙往林老太处走,压着她的肩膀,只听“扑通”一声,人结结实实跪倒在林老太面前。 “说话呀,哑巴了,我儿子怎么娶了你这么个不中用的玩意儿。” 凤仙眼眶通红,强忍着下腹坠痛,声音凄苦:“求婶子赏口饭吃。” 林家人也被眼前一幕弄懵了,林延寿死了? 林老太对二房一家没有好脸色,但对凤仙还是给几分面子的,不为别的,只为当年分家她替大房说过两句话,却遭到婆婆两巴掌,林老太也不会当场打她的脸。 孤儿寡母日子难熬,她最是清楚。 “你刚生完孩子?男娃女娃,抱出来我瞧瞧。” 凤仙头垂得更低了,破庙里飘荡起她细微的抽泣声,没等她开口,蒋大娘抢过话茬。 “她是个没福气的,生了个丫头片子,还死了,晦气得很。”说着又在凤仙胳膊上拧了一下。 张氏看不下去,推开她挡在凤仙面前:“知道她身体弱还动手,你安的什么心?借口给媳妇儿补身子是假,自己大快朵颐才是真吧!” 蒋大娘想反驳,一见挡在面前的张氏足足高了她一个头,凶神恶煞的样子哪像个女人,不知道林老大半夜对着这样的媳妇,怎么下得了手的。 “老大媳妇,去把剩下的那条鱼炖了,给凤仙补补身子。” 林老太说完,蒋大娘立刻喜笑颜开,林家人心里不愿意,行动上却还是听从老娘的。 只有赵若霞像被人踩着脖子的鹅,极力反对,就好像那鱼是她费劲捕捞上来的一样。 “娘!他们一家当初是怎么对我们的您都忘了吗?咱家这么多人,晚上才舍得炖一条鱼,二房一家凭什么啊?逃荒还坐月子,都是庄稼人,哪有那么娇贵!您是不是老糊涂了……” 林老二赶紧捂住媳妇的嘴,面色发沉:“谁准你这么跟娘说话的?” 赵若霞意识到说错话,有些心虚,但心里的不忿没有平息,挣扎着还想拉几个同盟。 “大嫂,三弟妹,你们说话呀!” 郑氏轻轻拍打着闺女,眼神都没扫给她:“我听娘的。” 张氏手脚麻利,已经掏出储水的陶瓮,又提着大鱼准备去宰杀。 “妇人生产凶险,月子坐不好会落下一辈子的毛病,你当初生天吉天瑞的时候,月子一坐就是三个月,那时候怎么没听你说庄稼人不坐月子的话,怕不是忘了自己吃了几只鸡,补了多少鱼汤了!” 赵若霞没想到自己反成了被怼的那个,气得直跺脚,找了地方睡大觉,却在鱼汤香味飘出来的时候,第一个跑上前,端着碗筷死守在锅旁。 林老太深知二儿媳妇的品性,此刻却没心思收拾她,招呼郑氏上前,将祥云抱在心窝上,神色冷凝地望着二房一家。 “我家的鱼汤不是白喝的!凤仙既然刚生完孩子,奶水总归有点,我小孙女饿着肚子,刚好缺母乳,凤仙,你来帮我喂她。” 郑氏眼里亮起光,还是娘想的周到,这样闺女就有口粮吃了。 蒋大娘此刻才发现,林家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奶娃,圆圆的脑袋藏在林老太怀里,时不时咿呀两声,瘦弱地跟个小猫似的。 凤仙一看到小孩,眼眶红得更加厉害,一下子想到刚出生就母女分离的女儿,她看了眼自己憋下去的粮袋子,羞愧道。 “对不起婶子,我……我没有奶水。” 一路走来,吃都吃不饱,胸前从没有过涨奶的感觉。 郑氏眼里的光熄灭了,像是被霜打的茄子,心疼地望着吐口水的闺女,明显一副饿极了的模样。 林老太也没想到她竟然一滴也没有,神色顿时有些不好。 “喝了鱼汤一定能有,鱼汤是催奶的好东西,凤仙明天一早保准能喂奶!” 蒋大娘生怕林家人反悔,到嘴的鱼汤飞了,立刻拍着胸脯保证。 林老太脸色稍缓,语气决绝。 “我把话放这儿,明天凤仙若是出不了奶水,你我两家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走在大道上,谁也别说认识谁!” 第八章 捡了个宝贝回来! 清晨,祥云被尿憋醒,咿咿呀呀作声,又是扭脖子又是撅屁股,郑氏赶紧拆开下身布袄来看。 祥云早没了羞耻心,逮着机会便尿出来,她还记得上回郑氏翻开襁褓看她没尿,以为她没有尿意,立刻将袄子重新裹好,小孩子生殖系统不憋尿,最后祥云在湿哒哒的襁褓中差点哭断气。 “有奶了,有奶了。” 蒋大娘破铜锣一样的嗓子突然响起,吓地祥云尿到一半生生憋回去。 很快她被迫离开郑氏温暖的胸膛,被交到一副瘦骨嶙峋的手臂上。 意识到接下来要面对什么,祥云强烈反抗起来,蹬腿摇头,撅腚扭身子,怎么闹腾怎么来。 救命,她不要喝人奶,就算喝,也不要这种喝法! 凤仙见怀里小婴儿不配合,无措地望向郑氏寻求帮助。 郑氏没生过孩子,也是一脸懵,闺女平常听话得很,谁来了都能抱着逗上两下,今天是怎么了? “小孩子认生,你把那东西塞她嘴里,她闻到奶味马上就安分了!”蒋大娘说罢上手就要帮忙,粗糙的手掌扣住祥云的脑袋往鼓囊囊的某物上撞。 一路逃荒,多少天没洗澡了,就算凤仙爱干净,身上也难免有味道。 祥云憋气憋得满脸通红,死活不张嘴,小嘴闭得严严实实的。 “你轻点!”郑氏看着心疼,推开蒋大娘,发现闺女脸都涨红了。 祥云一得到机会,放开嗓子哭嚎起来,豆大的泪珠线珠子一样往下掉,没长牙的牙床豁在外面,哭得要多凄惨有多凄惨,像是受到很大的委屈。 林老三领着小子们站在外面,听到闺女哭声,心像被扎了一样。 “竹君,咋回事啊?闺女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蒋大娘无所谓地摆摆手:“大惊小怪的,小孩子哪有不哭的,哭了就是饿了,掰开它的嘴,把奶水塞进去!” 一个小丫头片子,全家人看得跟宝贝似的,不知道图什么。 林老太半坐在草席上,听到孙女哭声也是急得不行:“算了,她不吃,就让凤仙挤出来,再用勺子一口口喂下去,干嘛非得逼孩子!” 祥云听到奶奶发话,终于停止哭泣,小身板一抽一抽的哽咽着,伸出小胳膊朝着郑氏方向用力晃了晃,嘴里抽噎着咿咿呀呀。 郑氏见状,忍不住笑出声,心里仿佛被塞得满满当当的。 闺女跟她亲近,她高兴还来不及,立刻将闺女接过来抱在怀里哄着,轻轻在脑门上亲了口。 “不哭了不哭了,阿娘在呢。” 一群人里属凤仙最难受,小孩一哭胸口酸胀感越发厉害,更让她心痛的,是好不容易可以抱到婴儿,让她体会一把为人母的感受,一眨眼,胸膛都没焐热,又被抱走了。 她眼巴巴望着脸红成苹果的小女娃,认命地背过身子挤奶。 郑氏一勺勺将奶喂到闺女嘴边,见她喝的欢快,半点没有不愿意的模样,心里愈发温暖。 原来不是不爱喝奶,只是不喜欢陌生人身上的味道。 祥云喝完半碗奶,被阿娘抱在怀里拍嗝儿,小脑袋左看右看,没一会儿又尿了一泡尿,控制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被车颠簸醒的,她正被林老太护在怀里,身下是泥泞的水塘。 “乖孙女,让奶奶看看,有没有撞着,都怪奶奶不好,没有保护好你,是奶奶没用!” 林老太自责极了,如果她下半身能动,也不至于在独轮车侧翻时,救护不了孙女。 祥云伸出小手掌,想安慰林老太,谁知道手上蹭上泥,在林老太脸上留下个小手掌印,乍一眼,以为是哪只小猫留下的爪子印。 她“噗嗤”笑出声,林老太见孙女还能笑,悬着的大石头终于放下。 拖车的林老三和林老大赶忙上前扶起老娘。 “娘,都怨我,没瞧见有个大水坑,害您跟闺女摔倒。”说着林老三狠狠掴掌自己两巴掌,打得啪啪响。 郑氏丢下包袱上前查看,见闺女无恙,松了口气,又见丈夫满脸自责,打趣着缓解气氛。 “好在闺女没事,不然两巴掌都不够,娘非打得你也掉金豆子不可!” 林老三耷着脑袋,蔫蔫的,满心的愧疚。 祥云笑嘻嘻舔着唇瓣,冲阿爹张牙舞爪伸出嫩白的如同莲藕的小胳膊。 林老三赶忙抱过闺女,下一秒,被打得火辣辣的左脸上,有暖乎乎,白嫩嫩的东西贴上来蹭了蹭。 “三弟因祸得福了,小丫头心疼你,拿脸蛋瓜子给你解疼呢!” 林老大满脸的羡慕,他怎么没好命生个闺女,转头看着两个儿子,林天赐揪着路边刚冒芽的杂草玩,林天福傻呵呵吃着手,满眼透露出清澈的愚蠢。 越看越来气,还是看侄女乖巧,等稳定下来,跟媳妇努力一把,说不准也能有个宝贝女娃。 可他转念又想起上回生天福,媳妇在鬼门关前兜了一遭,险些没回来,立刻打消念头。 闺女虽好,也没媳妇重要! 林老三感动地老泪纵横,哄着祥云心肝肉的叫着,郑氏张氏看得眼热,说什么也要让祥云也蹭一蹭。 就这样,祥云被迫辗转在各个大人怀中,满脸无奈的雨露均沾。 林家人其乐融融的画面,落在蒋大娘三人眼中,有羡慕的,鄙夷的,漠不关心的…… 一行人继续往前行走几日,一路上有祥云的好运在,时常有扑棱的山鸡,不长眼的草鱼往陷阱里钻,有时候还能在草丛里寻摸出地瓜秧子和鸡蛋…… 林家人都觉得奇了怪了,以往寻食挖点野菜都是幸运的,现在每天鸡鸭鱼肉,地瓜番薯像长了腿,自己主动送上门一样, 难道林老三真捡了个宝贝回来! 林家人气色越发红润,走起路来也带劲儿,原本一日只能前行二三十公里,现在每天四五十公里下来,大人小孩依旧生龙活虎。 祥云有了奶水,营养跟上,原本瘦得跟豆芽一般的小身板,逐渐圆滚起来,某天咬拳头的时候,突然发现小胳膊上堆叠一圈圈褶皱,活像是个米其林轮胎。 蒋大娘一家一路上沾了凤仙的光,跟着好吃好喝,时不时还要嘀咕两句酸话,林老太看在孙女长肉的份儿上都忍了。 这几日,林老太最挂心的便是小孙女的乳名,全家人绞尽脑汁想了好几个,林老太都觉得不好,配不上她家乖孙女。 连唯一读过书的林四郎,也被林老太骂了几句不中用。 林四郎委屈,雅致的名儿,娘嫌矫揉造作,俗气的名字,娘又说土的冒泡。 “娘,你到底要什么样的,你自己想吧,我没辙!” 林老太哼着小曲儿哄孙女睡觉,抬头看到湛蓝天空,飘着几朵流动的彩云,白白净净,软软糯糯,一下子让她想起宝贝孙女的脸蛋子。 “祥云,林祥云,小名就叫阿宝。” 郑氏一听,满眼含泪,连连点头:“好,听娘的,就叫阿宝。” “好哎,妹妹有名字了,阿宝妹妹,阿宝妹妹……” “阿宝乖,快快长大,大伯娘教你拳脚,走到哪都不怕坏人。” “爹也是,爹教你打猎,教你把木头雕成花……” 祥云看着爱护她的林家人,高兴得手舞足蹈,小脑袋转个不停,惹得全家人乐开花。 这就是有家人的感觉吗? 真好! 第九章 城门口有古怪! “娘!我看到城墙了!前面就是扶海城了!” 一行人在官道上又奔波了小半个月,终于即将抵达最近的城镇。 林家人逃荒一路,终于要到达目的地,全都满心欢喜。 “四郎,把户籍和路引收好,等到了城门口给守城卫查看,没有路引谁也进不了城。” 林四郎拍了拍胸口:“放心吧娘,我都贴身藏着呢,绝不会丢!” 林老三擦着额头的汗,也是喜笑颜开。 “等进了城我就找份活计,码头扛货、铁器店打铁,干什么都行,我有一把子好力气,绝不会让家里人饿着的!” “还有我,我可以找个店铺当伙计,听说大城镇酒楼多,达官贵人出手阔绰,还经常给伙计打赏钱呢!” 林老大同样满脸向往,从前在村里,去过最远的地方不过是镇上的小集市,见过最大的酒楼也只是摆了两张木头椅子的小饭馆。 等家里安顿下来,有了余钱说不定还能给媳妇儿买两朵花戴,媳妇嫁给他这么多年,也没几件像样的首饰。 林老二安静扛着行李没说话,他早年在自家地的沟渠里摔过一跤,从那之后右腿一直有点跛,平常走路瞧不出来,一走快右腿明显跟不上趟,又滑稽又狼狈。 不会有哪个东家愿意招这样的长工,他这辈子注定只能跟庄稼为伍。 林老太点点头,瞥见垂着脑袋的二儿子,不经意道。 “如今世道乱,家里老幼妇孺一大堆,也不能都出去,家人的安危最要紧,没有男人镇着保不齐会有歹人作乱,老二长得壮实,留下来看家。” 林家人顿觉老娘考虑周到,连连附和,开玩笑的打趣林老二模样魁梧,看家护院一定没有不长眼的上门捣乱。 祥云窝在林老太怀里,也跟着哼哼唧唧,表示赞同。 林老二臊红了脸,本就老实巴交的个性,一下子这么多人夸他,不停挠后脑勺。 “没有,没有,我也不会别的。” 林家人其乐融融,唯有赵若霞瘪着嘴不说话。 越靠近城门,道路两旁的流民越来越多,拖家带口个个饿得面颊凹陷,不少人捂着肚子瘫坐在路边,精神萎靡形容邋遢,比乞丐还像乞丐。 相比之下,林家人虽穿着破旧,却壮实有力,面色红润,看上去不像是逃荒的,更像是全家出门踏青旅游的。 城门明明就在眼前,这些人为什么不进城,宁愿躺在路边呢? 林家人百思不得其解,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尖叫。 “啊!” 众人回过头,见一双骨瘦嶙峋的手正拽着蒋大娘的裤脚,另一只手颤巍巍伸到她面前。 “给点吃的吧,好心人,给点吃的吧,我家孩子饿好几天了。” 蒋大娘嫌弃地捂住口鼻,仿佛对方身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浑然忘了半个月前她的模样比眼前人好不了多少。 “滚开!别拿你的脏手碰我!凤仙,你是死人啊,还不快把他给我拉开!” 凤仙赶忙上前,想掰开那人的手指,谁知下一秒眼前人猛地剧烈呕吐起来。 “呕,呕……” 黄色的呕吐物伴着胆汁,尽数喷洒到蒋大娘身上,恶心的污秽味在炎炎夏日扩散快速,好在祥云的口鼻很快被林老太捂住,避免一波毒气攻击。 林家人不约而同后退了一大步。 林永昌离自家婆娘最近,第一时间跳下车,往后连退数步,袖子当作蒲扇极快扇动着,眉眼鼻梢满是嫌弃。 蒋大娘闻到身上的恶臭味,怒火一下子冲上脑门,一脚踹在那人胸口。 “杀千刀的,你故意的是不是!不给你吃的就恶心老娘,脏死了,你他爹的脏死了!” 被一脚踹进泥地里的老人,很快被自家人扶起来,见林家一行人多势众,还都是青壮年,敢怒不敢言,只能搀着老人离开。 蒋大娘骂骂咧咧地拉着凤仙找水源擦拭衣服,林家人只能停下脚步,找了个阴凉处修整,等她们回来后一同进城。 林老大寻了个稍高的矮坡爬上去,四处张望,林老二见状好奇道。 “大哥,你瞅啥呢?太阳大得很,快进阴凉处躲躲。” 林老大很快下来,脸上却一片阴沉:“我好像看到村长一行人了。” “那是好事啊,他们在哪?咱们都过去,大家一个村里出来的,相互之间还能有个帮衬,到时候进了城咱们也不至于人生地不熟被欺负。” 林老二说着就开始行动,却被林老三拦住。 “咋了老三?” “二哥你不觉得奇怪吗?” 林老二挠挠头,不解地问:“哪里奇怪?” “村长他们早咱们半个月离开村子,按理说早应该进城了,为什么还在城门口待着?” 林老二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你的意思是说,城门不让进了?” 那他们赶了几百里地的意义在哪,就为了在城门口蹲着吗?那当初还不如留在老家不出来逃荒,好歹家里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儿,这荒郊野外没半片瓦,没饿死也得被冻死! 此时,蒋大娘慌慌张张从远处跑来,脚底生风,跟火燎腚一样,边跑边喊。 “了不得!了不得!赶紧掉头回去,这地方待不得!” 林永昌见她一副被鬼追的样子,斥骂道:“死老婆子说什么疯话,咱赶了几个月才到地方,回去,回哪去?” “回哪都行,就是不能在城门口待着,”说着牵起板车就要离开,“天底下富庶的城镇又不是只有扶海城,咱改道去别的城镇过活,总之不能留在这儿送了命!” 蒋大娘说得不清不楚,弄得林家人一脸懵。 好在凤仙赶了回来,脸上同样是惊慌失措的样子。 “婶子,我跟娘去河边时,听到流民们说城门口的护卫根本不放外乡人进城!” “为什么?” 凤仙脸色惊恐:“因为……因为城门口的流民里有人得了瘟疫!” 第十章 卖女儿换白面 “什么?瘟疫!” 赵若霞嗓门最大,嘴唇都开始颤颤巍巍起来,原本还在心里嘲笑蒋大娘失心疯,这会儿动作比谁都快,扛起行李就要跑,被林老二一把拦住。 “先别急,让大伙儿商量完再说!” 林家男人皆是满面愁容,若真是瘟疫肆虐,扶海城他们是别想进了。 通往城门口的沿路上躺满了灾民,但凡其中混入一个得了疫病的,病情扩散开是迟早的事。 即便全家人有惊无险不接触任何一个灾民,到了城门口,守城的官兵也断不会放他们入城的。 张氏揪了揪林老大的衣摆:“咱们这样健康,没染上病的也不能进城吗?” 林老大安慰地拍了拍媳妇手背,无奈点点头。 “染了病的,可能前面一两天瞧不出异样,期间接触过的人,用过的器物都有可能携带病毒,不让疫病者入城是官家下的令!” 林老三面色凝重,回忆起多年前的一桩旧闻。 “传说当年威震四方的镇国将军,在边境抵御蛮夷时,敌国故意将几名身染疫病的俘虏放归,短短五日内,城中将士染病者无数,一具又一具尸体被集中掩埋,得病者用过的衣物器具全被烧光,城中烟火绵延数里,哭声震天。 就在此时,蛮夷率领军队强攻城门,若不是当年镇国将军身边有传世名医从旁协助,遏制住病情,那场战役定是死伤无数。 后来,蛮夷虽被驱逐出境,城中因为疫病死亡的将士,却成了镇国将军心中抹不去的伤疤,朝廷为此增设律令,凡某地发现疫病,城内外百姓皆受管制,城内不得出,城外不得进。” 众人听完,皆是叹气。 连身子骨最强壮的将士都熬不过三天,瘟疫的恐怖程度可想而知。 祥云看林家人皱着眉头不再说话,也乖乖嘟着嘴巴没出声。 她刚才观察过道路两旁的百姓,觉得他们不像是得了瘟疫,更像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集体食物中毒,拉肚子拉得虚脱,加上缺衣少食,才虚弱成那样。 但毕竟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具体情况她也不敢妄下定论。 “先看下情况吧,如果是疫病,朝廷不会放任不管的。” 林老太作为曾经的医者,遇到病人第一反应想去看看情况,可现如今半残在木板上,连走路都成问题。 想让儿孙们去探问一番,家里一群人又没一个会望闻问切的,去了也是白去。 林老太望着远处大树底下,病病歪歪聚集在一起的流民,连叹气都显得有心无力。 夜幕降临,趁着天边还有一丝光亮,林家人分工合作架起锅灶。 祥云按照往常一样,往瓦罐里注入自来水,张氏和郑氏感受到手掌里熟悉的重量,早没了一开始的惊讶,一路上,几个瓦罐里的清水从没断过,她们也从一开始的诧异,到现在的习以为常。 两个妯娌非常配合的没有张扬,不管是上天的恩赐,还是阿宝带来的好运,总归是好东西,她们没有拒绝的道理。 再说了,她们俩一致觉得瓦罐里的水更清甜,私下里讨论过,好像这水连煮出来的鱼汤都有种别样的美味。 祥云两只眼睛闭得紧,小耳朵却竖着听得一清二楚,小嘴巴鼓囊吮吸着拳头,两扇羽翼般的睫毛得意地忽闪忽闪。 那是因为她在鱼汤里放了枸杞和黄芪,祥氏出品必是大补品! 一开始她还担心林家人会发现她的小动作,半个月下来竟无一人察觉,这都得感谢赵若霞,每回最后两口鱼汤都进了她的肚子里。 简易锅灶搭好,因为心里记挂着瘟疫的事,大伙儿各自忙碌着,神情都蔫蔫的。 连一向闹腾的小子们也乖乖坐着,十几个人的队伍除了时不时柴火堆“咔吧”两声,竟没发出一点人响。 郑氏手脚迅速,晚饭很快完成,准备用饭时,众人却发现蒋大娘不见了踪影。 “娘说她肚子不舒服,去方便了,婶子,你们家先吃,不用等我们。” 赵若霞嘀咕两声,估计是嫌蒋大娘麻烦,刚想拿起碗筷大快朵颐,就被林老太指挥道。 “老二媳妇,趁着天没黑透,你先去帮我把褥子洗了。” “什么?”赵若霞活像屁股扎了马蜂窝,从石凳上跳起来,许是觉得自己反应太大,低声商量道,“娘,赶了一天路了,我饿得很,吃完晚饭再去成吗?晚上有月亮,能看见的。” “不行!现在就去!” 赵若霞没办法,在林家,林老太的话就是天,谁也不能违抗,她只能愤愤抱着褥子去小溪边,走时眼珠子都要粘在锅上,恨不得一起带走。 林老太掀了掀眼皮,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吃多干少的玩意儿,只配最后用饭! 婆婆不在,凤仙不敢跟林永昌一样先吃,挤完奶后,挨着郑氏坐下看她喂阿宝。 小小的人儿比刚见时,大了整整一圈,摇头晃脑好不可爱,每回对视还会冲她笑笑。 郑氏可怜她没了丈夫,后又没了孩子,想安慰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以后有啥打算?” 凤仙眼神黯淡下去,仿佛被人瞬间抽走精神:“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以后,过一天活一天罢了!” 这几日,郑氏观察她总一个人呆着,不说话也不爱走动,时常看着远处走神,好好一个人,跟提线木偶一般,让人看着心疼。 “其实我朝律法没有那么严苛,寡妇再嫁是很平常的事,你……你跟叔母好好商量,让她放你归家吧。” 凤仙眼尾通红,轻抚着祥云脑袋顶刚长出来的绒绒毛,想起自己那生死未卜的女儿,一时间泣不成声。 “他们不会放我走的!嫂子,我的孩子不是死了,是被他们卖了……换了半袋白面!” “什么!” 郑氏惊骇不已,从没想过卖儿卖女的事情会发生在亲人身上。 “叔父叔母也太过分了!儿子死了才多久,连唯一的孙女都能卖来换粮,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凤仙见她音调越来越响,慌得捂住她的嘴,卑微祈求。 “求嫂子千万别对外说,婆婆要是知道会打死我的!她本来就不喜欢丫头,当时全家几天没沾米粮,我也没奶水喂她,跟着我……那孩子也是饿死的命,呜呜呜……” 凤仙压低声音痛哭起来,克制了一路的委屈,像是找到宣泄口一般释放出来,既是在哭自己的命,也是在哭这要人命的世道。 哪有母亲会舍得卖掉刚出生的女儿,若不是蒋大娘逼迫,怕是饿死,凤仙也会选择跟孩子在一处。 此刻,郑氏对蒋大娘的厌恶到达顶点,她平常为人温顺,挖空脑袋也只能骂出一句。 “老贼妇!” 不等林家人吃完晚饭,赵若霞却张皇失措跑了回来,边跑边大喊。 “娘,二郎,咱家出大事了!” 第十一章 有人得瘟疫! “胡说八道什么?嘴里没个忌讳!给我连呸三下!” 林老太是越来越不喜欢这个儿媳妇,本就因为进不了城,憋屈一晚上,她还来触霉头。 赵若霞顾不上这么多,手指着树林方向,累得喘不上气。 “蒋……蒋叔母,得瘟疫了!” 一听这话,原本狼吞虎咽猛灌鱼汤的林永昌,吓得剧烈咳嗽起来,鱼汤呛入鼻腔,难受得满眼都是泪。 他顾不上这许多,抛下碗就要往林子里跑,刚跨出去两步,陡然想起什么,脚步快速收回,磕巴地问。 “咱们下午才来,瘟疫传染没这么快吧?老二媳妇,你会不会搞错了?” 赵若霞瞪了他一眼:“上吐下泻,拉肚子拉得腚快长地里了,跟城门口那群人一模一样,不是瘟疫是什么?” 她像是猛然回忆起来一样,确定道:“是下午那老汉吐她身上,才染上病的!错不了,一定是这样!” 此话一出,林家人也静默了,全都望着林老太,等她拿主意,每个人脸上多少都带了些慌张。 如果蒋大娘真染上瘟疫,他们这些人,跟她待在一处整整一下午,铁定也染上了。 大人们还好,身强体壮的能抵挡一阵,小的怎么办,尤其是阿宝还没满月,本来身体就不好,好不容易趁着这些日子养出些肉,瘟疫一来,她的小命怎么抵挡得住。 郑氏吓得当场哭出声,眼泪大把大把往下掉,脸贴着闺女脑门说不出的无措。 林老太激动地敲敲身下草席,心里虽然也慌乱,面子上依旧镇定,她是家里的主心骨,此刻,谁都能乱,就她不行! “哭什么!是不是瘟疫还两说,别先自己把自己吓死了,再说了,我们阿宝福大命大,小时候那么大的病都挺过来了,明显是个有福的。” 林老三将媳妇揽在怀里安慰,郑氏意识到方才的想法实在可怕,连忙道。 “娘说的对,”说完抱起闺女亲了又亲,“我家阿宝是小福星转世,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蒋氏现在在哪?你们谁去把她寻回来?别死在外头,到头来还要我们收尸!” 林老太一发话,全家人视线落在林永昌身上。 林永昌却佯装胸口不适,捂着心脏位置连连嚎叫。 “哎呦喂,我胸口疼的老毛病早不犯晚不犯,偏偏这时候难受起来……凤仙啊,你去把你娘找回来。” 林家人满脸鄙夷望着林永昌,若不是指望凤仙给阿宝提供口粮,这俩不要脸的老毕登,早被赶走了。 凤仙沉默地站起身,被公婆推到前面当挡箭牌,她早习以为常了。 可这回不一样,凤仙给阿宝供奶,她若是染上病,阿宝第一个逃不掉。 林老太哪舍得将宝贝孙女置于险境中,说什么都不同意。 “娘,我去吧,我身子骨健壮,从小到大没生过啥病,说不定这病怵我!” 林老二话刚说完,赵若霞急得跳脚。 “用得着你逞威风,你身体能有当兵的壮硕?谁家的人让谁家去找,凭什么让咱们担风险!” 说着扫了眼凤仙,视线又落在林老三身上,不是宝贝你家丫头片子吗,这时候不出声,等着别人挡刀挡枪呢? 林老三本就想去的,被赵若霞意有所指的眼神盯着,好像他成了享清福的小人了。 “大哥,还是我去吧,阿宝是我闺女,她的口粮还得指望凤仙,谁去都没我合适。” “阿宝也是我侄女,我是家里的老大,遇到事情本就应该由我出头的。” “不不不,大哥,你是全家人的顶梁柱,让我去吧,我既不像二哥能打能抗,也不像三哥会打猎给家里挣口粮,若真染上病,少我一个也没什么关系的。” 林老大,林老二、林老三齐声呵斥林四郎。 “闭嘴!” 林四郎红了眼。 郑氏安慰道:“胡说八道什么,你个小孩子不要掺和,这是大人的事!” 祥云看着林家兄弟和睦的画面,感动地要哭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变成小婴儿后,特别多愁善感,憋着小嘴,金豆子挂在眼睫上,泫泫欲泣的模样刚好撞到阿爹眼里。 林老三疼惜地抱起闺女,心里打定主意要去寻人,一想到以后可能抱不到闺女,心跟放在油锅里煎炸一般。 祥云趁着机会,赶紧将药房的消毒酒精,喷洒在林老三周身,每一处都不放过,又悄悄塞了个kn95口罩在他怀里,担心林老三看不懂,特地留着包装袋,上头有佩戴示意图。 她此刻也顾不得会不会被当成妖怪了,阿爹的性命最要紧。 林老三没察觉闺女的异样,将阿宝推给郑氏,就往林子里跑去,速度快得谁也跟不上。 林家兄弟没料到林老三来这招,既无奈又担心。 全家男女老少心里装着事,都没了吃饭的心思。 反观林永昌和赵若霞已经重新端起碗筷,趁众人注意力不在他们身上,多喝了两口肥美的鱼汤,就着红薯吃得脑满肠肥,仿佛大伙儿方才讨论的事情跟两人无关。 郑氏抱着祥云来回踱步,昂着脖子时不时看向远方。 不知过了多久,祥云咧开嘴叫起来,圆滚滚的小胳膊指着远处的身影,欢快舞动着。 林家人被她声音吸引,看到归来的林老三,还有用一根粗树根拉扯着的,浑身没力气的蒋大娘,全都松了一口气。 祥云看到林老三鼻梁上佩戴完好的口罩,咯咯笑起来,她就知道阿爹最聪明。 在距离林家人二十来米远的距离,林老三停下脚步。 林老太早让人辟出个地方,单独给蒋大娘待着,本想让林老三回归队伍,偏他不肯,也寻了个地儿单独坐下。 “给蒋氏送些吃的喝的,如果今晚不恶化,或许就是普通的肠胃问题,若是情况严重……” 林老太接下来的话没说完,大伙儿心知肚明,情况严重,危及家人生命,林家人不能为了蒋大娘一个人至全家于险境。 林家心善却也不是活菩萨,自身难保的险境下,只能先保全家人。 郑氏接了清水,舀了一碗鱼汤,打算按照林老三的要求,先送去给他,再由他送到蒋大娘面前。 祥云扭扭脖子,咿咿呀呀在襁褓里闹腾起来,郑氏以为她要拉臭臭,停下手上的活儿,解开闺女的小亵裤,举着半天也没见有动静,低头看到女儿瞪圆眼睛盯着她瞧,小模样隐约透露出心虚。 “阿宝,逗娘玩呢?你不乖哦,再有下次要打屁屁的。” 怀里女娃一笑,口水淌进脖子里,摇着小脑袋假装听不懂。 郑氏给她擦拭干净,重新端起碗筷忙活。 却因为天黑,没发觉原本清亮的一碗水,俨然变成灰白色,像是撒了石灰粉一般。 那是祥云往里面加了治腹泻的蒙脱石散,如果是普通真菌导致的急性腹泻,明早定能起效果。 第十二章 味道古怪的水 蒋大娘这头,睡觉都是趴着的,原因无他,拉肚子拉得虚脱,那地方一碰就疼。 见林老三端来吃食,饥肠辘辘的胃部立刻叫嚣起来,中午的食儿早吐光了,这会儿闻到鱼汤香味儿,馋得哈喇子往外流。 林老三将碗筷放在两三米远的地方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蒋大娘见他方才在林子里,脸上就戴了个奇怪的玩意儿,像是里衣扯下块布,再用两根细绳扎在耳后。 “作怪!” 她只敢小声嘀咕,怕被林家人听见断了口粮,任她自生自灭。 蒋大娘身体不适,胃口倒是不错,一碗鱼汤,半个红薯瞬间消灭,又“咕咚咕咚”端起水碗喝起来,喝到最后才砸吧嘴,感觉不对劲。 “什么破水,跟混了细沙似的,还没中午的溪水干净。” 夜色下,林家人相互挨着取暖,除了几个半大小子睡得呼呼的,大人们大多一夜未眠,没一个能睡着。 祥云太小,有心思考蒋大娘真的得了瘟疫,接下来要怎么处理才能保证全家的安全,身体的困顿却容不得她多想。 罢了,大不了将空间里的防护套装拿出来,一人一件全都套上,医院别的没有,防疫设备管够。 又被郑氏喂了一顿奶后,祥云沉沉睡过去。 再次醒来时,天刚微微亮,她被林老太抱在怀里,郑氏在分红薯粥,说是粥,其实更像是汤,零零散散飘了几粒米,香味依旧吸引来一群围观的流民。 这群人昨晚上就在周围徘徊,见林家男人多,妇人里也有身强体壮的,本打算趁半夜偷点吃的,谁成想这群人为了防他们,连觉都不睡,个个瞪着眼睛到天亮。 林家男人手上拿着锄头,铁锹,张氏也杵着擀面杖,连小孩子都攥了石头在手上,防备地盯着靠近的流民。 气势汹汹的样子,吓走不少灾民,留下几个不死心的在不远不近处继续蹲着。 “别管他们,咱们人多,他们轻易不敢上前的,去看看蒋氏如何。” 林老太话音刚落,林老三已经兴高采烈地在不远处呼喊。 “娘,没事了,叔母已经不吐也不拉肚子了,精神好,胃口……也好。”手掌大的红薯,三两下吞进肚子里,比他还能吃! 林家人一听这话,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林老太抱着孙女亲了又亲,连连道好。 “再观察半日,如果情况不反复,就把她接回来吧。” 林老三高高兴兴应承着,乐得直冲郑氏挥手,脸上的口罩垂到下巴也没发现。 林四郎好奇地扯了扯郑氏衣角:“三嫂,我哥脸上套的啥?我见他一晚上都没舍得拿下来,你给他做的吗?” “没有,我也不知道他哪来的。” 中午太阳当空时分,蒋大娘被林老三接了回来,一屁股坐在阴凉处。 “我说没事,你们非不信,吃个饭搞得这么麻烦,我要真得了瘟疫,你们以为自己能躲得过?” 她脸上浑然没有林家人好吃好喝待她的感激,反而觉得大房一家事多,害得她睡觉也没个棉被挡风,吹了一晚上冷风。 还想再抱怨几句,凤仙端着清水递到她面前:“娘,你少说点话,润润嗓子。” 蒋大娘嫌弃道:“这水味道怪的很,我不喝,待会儿去东边小溪里舀两勺,那儿的水都比这干净!” 张氏一把抢过碗,将水泼在地上。 “爱喝不喝,不喝拉倒,就是拿来浇地,也比给你强!” 昨晚郑氏跟她说,凤仙刚出生的女儿被这贼妇人卖了换粮,她气得恨不得把蒋大娘拉过来打一顿。 这会儿还敢嫌弃她们的水不干净,呸,要饭的还嫌饭馊,就是喂给狗,都知道朝她摇尾巴,老不死的,什么玩意儿! “唉?你怎么跟长辈说话的,我好歹是你叔母,老大,你平常就是这么管教媳妇的?” 林老大正跟林老三编织捕猎陷阱,闻言轻笑一声:“在我们家,都是媳妇管我!” 蒋大娘气得脸都绿了,不中用的玩意儿,大男人怕女人,他好像还挺得意的,以后能有什么出息,难怪这么多年大房儿子生了一个又一个,却没一个顶用的。 祥云却从几人对话中听出些不对劲,病从口入,尤其是急性真菌感染,大多是误食不干净的食物导致的。 蒋大娘每天跟大伙儿同吃同住,吃的一样喝的一样,没道理全家人都健康,单她一个人上吐下泻,只有可能,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蒋大娘吃喝了别的东西。 她咿咿呀呀瞪着小腿,林老太视线落在孙女身上,见她圆滚滚的小手指落在蒋大娘方向,继而又放在嘴巴里吮吸着,以为孙女饿了,刚想叫来郑氏,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蒋氏,你昨天除了跟大伙儿一起用饭,还吃了别的东西吗?” 蒋大娘摆摆手,她倒是想偷偷吃东西,也得有才成,她又不是林家人,去哪都能打到猎物。 “那喝的呢?” 蒋大娘嫌烦,又想摆手,凤仙先一步开口:“娘你忘了,昨儿中午你喝了东边小溪的水。” “溪水怎么了?那水干净的很,庄户人家谁不是喝溪水长大的,能有什么问题?”她觉得林老太就是在找茬。 林老太心里有了较量,喊来林老二将她背到溪边,祥云说什么也不松开奶奶的衣领,小小的手掌不知道哪来的劲儿,郑氏想用力掰开又怕伤了她。 “算了,把背椅拿出来,我抱着阿宝带她一起去。” 一把没有腿的椅子,用几根结实的麻绳系到林老二胸前,上头还飘着一块遮阳的碎花布,林老太被扶着坐上去,祥云乖巧地躺在她怀里。 两大一小很快来到溪边,林老太连同靠椅被小心放在泥地上。 林老二看着一老一小同时伸出脖子往溪水里瞧,两张脸上的表情都说不出的凝重。 娘也就罢了,阿宝这蹙着眉头的小表情是怎么回事,她能看得懂? 祥云不光看懂了,连城门口灾民的病因何而来,也弄得一清二楚。 “这溪水不能喝。” 林老太舀起一捧水,放到鼻尖嗅了嗅,很快得出结论。 “为啥啊娘,这水看着虽不清,但咱从小喝的不都是这种水吗?太清的水里没有鱼,这种溪水才好呢,里面肯定藏满了鱼。” 林老二憨厚地笑了笑,已经跃跃欲试撸起袖子,准备下水。 林老太懒洋洋坐在树叶阴影里晒太阳,哄着怀里的孙女,笑道。 “去吧,我保证太阳下山,你也捞不着一条鱼。” 第十三章 打不断的亲,骂不断的邻! 林老二不信邪,淌水下河,半个时辰过去,别说鱼了,连水草都没见着几根。 “奇怪了,鱼呢,都哪去了?” 祥云在襁褓里笑得咯咯响,林老太同样乐开花,指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二儿子给孙女瞧。 “看看你二伯,脑袋瓜子总不灵光。” 林老二看老娘和侄女在岸上看他笑话,也不恼,虚心请教。 “娘,你快告诉我,到底咋回事。” 林老太拍拍后座椅,指了指溪水下游位置。 “走,到那儿去,你就知道答案了!” 一行三人很快重新上路,林老二虽右脚跛,架不住力气大,肩膀上的腱子肉全是年复一日劳作留下的,林老太在床上躺了多年,早没多少肉,祥云更是个奶娃,两人加起来百十斤,还没他在家抗的米袋重。 山涧中,几场大雨过后,干涸的河床有了雨水的灌溉,恢复往日生机,脚下的草植也渐渐冒头,青绿一片。 越往下游走,植被越稀疏,而弥漫在空气中的腥臭味也更加严重。 林老二顿住脚步,没继续往前,一是怕臭味熏到娘和阿宝,另一方面是对未知的恐惧。 “娘,前面好像有动物尸体。” 林老太示意他继续往前走,十几米远的距离后,眼前遍布蓝藻的下游溪流,俨然成了死鱼聚集地。 各类翻着肚皮的臭鱼烂虾,漂浮在水面上,不知死了多久,散发着恶臭,场面要多壮观有多壮观。 祥云嫌弃地皱紧眉头,一双黑润大眼睛眯成小缝,情况比她想的还要严重。 旱灾导致溪水干涸,鱼虾缺氧大量死亡,尸体被细菌分解出现腐败溃烂,部分被野外觅食的动物果腹,另一部分被流沙掩埋,等待一场大雨让它们重见天日。 连日来的几场大雨,让本应该在砾砂中等待分解的鱼虾,集体顺着溪水冲刷到下游,堆叠在一处无人处理,致使生态平衡被破坏,污染了整条溪水。 祥云是有上辈子生物课做基础,林老太单靠闻了下水源,便能判定水质有问题,真是当中医的好料子! 原本还担心林老太察觉不出溪水异样,现在看来完全是她想多了,早知道味道如此熏人,她就应该留在阿娘身边睡大觉。 想着睡觉,瞌睡虫就找上门来,小脑袋太阳一晒,昏昏沉沉想打盹。 林老太看着直打哈欠的小孙女,贴心地替她裹好襁褓,特地将圆润的小鼻头挡住,生怕臭味熏着她家宝贝。 “阿宝啊,奶奶让你别来,非要跟过来,这会儿尝到苦头了吧?” 祥云小脑袋一点一点,已经完全进入梦乡,再醒来时,天色已晚,繁星低垂。 林家老少聚集在篝火旁,周边围坐着一大群陌生人。 几个衣着朴素的妇人见她醒来,笑着上前逗弄她。 郑氏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将祥云抱在怀里。 “阿宝,这些是跟咱家同村的婶子,冲婶子们笑一笑。” 祥云在心里打起小算盘,老话都说,得好乡邻胜过亲,邻里之间的关系有时候比亲人还亲近,她得好好表现,给林家增添点好人缘。 她眼睛弯成一抹月牙,清澈明亮,粉嘟嘟的圆脸上毛茸茸的,嫩生生的,像个刚从井水里打捞上来的薄皮小甜瓜。 咯咯冲众人笑起来,小手掌伸出襁褓,手舞足蹈好不快活,逗得妇人们笑个不停,连日来身上的病痛仿佛驱散不少。 “小家伙长得真可爱,脸蛋子红扑扑的,女孩儿就是不一样,不像我家山娃,三岁前那脸黑黢黢的,简直不能看。” “不知道谁这么心狠,将你丢在荒山上,得亏遇到林家这样的好人家,你才捡回一条小命哦!” “从前的事不提了,以后阿宝就是我们清河村的一员,快快长大,婶子给你说个好婆家!” 郑氏闻言,笑出声:“柳嫂子,我家阿宝还小呢。” 柳嫂子是清河村家喻户晓的媒婆,平生没别的爱好,就喜欢给各村男男女女牵线搭桥。 “小啥呀,指腹为婚的人家一大堆,娃娃亲都是这年纪定下的,等长到十七八再说人家就晚了,优秀小伙子是抢手货,现在不着急,以后只能挑别人剩下的!” 郑氏笑笑没再搭话,跟其他几个婶子交流起养娃心得,柳嫂子见对方不接茬,不好多说,转身找赵若霞唠嗑去了。 差点被安排娃娃亲的祥云,长长舒了口气,怎么不管到哪都逃不脱被迫相亲的命,从前的催婚好歹是毕业工作之后,现在倒好,还是个没断奶的娃娃,就有人打起她嫁人的主意。 太可怕了,实在太可怕了。 林老太这边,已经将溪水不能饮用的消息告知村里人。 村长刘仁很多年前见识过林老太的医术,对她的话深信不疑,若不是她后来立誓弃医,不再替人诊治,清河村也不至于多年来只有一位学艺不精的赤脚大夫。 现如今,唯一的大夫也被请进城里,他们这些原以为只能在城门口等死的人,见到林老太,像是看到光亮一般,重燃生活的希望。 “林嫂子,多谢你告知咱们水源有问题,可如今村里大多数人已经喝了不干净的水,大人小孩天天闹肚子,眼见消瘦得不成人样,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 我知道您从前发誓不再行医,这样,您告诉我需要些什么药材,我们自己找来熬制,成吗?” 村长话说到这份儿上,林老太哪有拒绝的道理,可如今旱灾刚过,植被冒出的芽尚不足手指高,哪里能有药材供城门口近百来口灾民食用! 村人见她迟疑,以为林老太不愿透露药方,毕竟很多大夫都有不外传的秘方,就怕别人学了去,自己没了生意。 很快有个急性子男子站出来,指着远处正让凤仙疏散筋骨的蒋大娘。 “你家二房昨日腹泻拉得站都站不起来,一晚上功夫活蹦乱跳,林婶子,你既然知道药方,就别藏着掖着了,大家都是同村的,祖祖辈辈多少沾了亲,如今逃荒在外都不容易,能帮大伙一把,大伙以后一定会记挂着你这份恩情的!” “对,是这个理,”几个村人跟着附和,“做人不能这么自私,见死不救太说不过去了!” 林老太的脸色逐渐沉下来,村长见众人越说越不像话,立刻呵斥出声。 “胡说八道什么?都闭嘴!” 林老三瞪着那几个村人:“我们若是自私,便不会上赶着告诉你们水有问题,咱家老小又没人得病,犯不上给自己找不痛快!” 村民被噎了一下,有人嘀咕出声。 “城门口的守卫都以为我们得了疫症,若咱们好不了,谁也甭想进城!” 第十四章 凭空出现的草药 村人吵闹声,吸引了一旁卖力表演的祥云,她窝在郑氏怀里,伸着小手指向林老太方向:“呐…呐…” “阿宝乖,奶奶在跟伯伯们谈事儿,等会儿再来抱阿宝。”郑氏轻轻拍打着女儿,舀了母乳给她喂食。 谁知,一向看到吃的挪不开眼睛的闺女,今天不知怎么了,晃着脑袋死活不肯吃,乳白色奶水滴落在胸前小布巾上,眼神却始终望着林老太的位置。 郑氏没法,只能抱着祥云去找林老太。 “娘,阿宝闹腾着要你抱,连奶都不喝了。” 林老太忙接过孙女,一看到祥云可爱的脸蛋,心中被村民激起的怒火,瞬间熨平了,一勺一勺喂着孙女,直到一碗奶见底,小肚子喝得圆滚滚,才抱着祥云轻轻拍起嗝。 “想要药方子有什么难,十张八张我也能写出来,关键是里头的药材,你们去哪找,不说别的,单单是防风草、柴胡叶,就不是这个季节有的东西!” “那蒋大娘是怎么好的!她吃了什么药?”先前带头的男人神情不善道。 祥云打了个奶呼呼的嗝,窝在林老太怀里,偷偷露出一只眼睛望着男人,她不喜欢这人跟奶奶说话的语气。 林老三倏地站起身,个子足足高了男人一个头:“问我们做什么?你问她去!” 对方被威压震慑,态度立刻缓和下来。 村长见状,教训了男人几句,对林家众人表示歉意,央求林老太画下药材的形貌,他们一行人打算进山寻一寻。 被骂了一顿的男子不服气,真跑去找蒋大娘,结果回来时气得更厉害了。 “怎么样?蒋大娘咋说的,她的药从何而来?” 男人窝火道:“她说是自己身强体壮,熬过来的,还笑话我们这点小病要死要活的,一点不像个男人!” 几人有气无处撒,只得等天亮时分,跟着队伍一起进山。 毫无疑问的,没有祥云在,他们想在贫瘠的山上找到药材,简直痴人说梦。 村长等人垂头丧气回来时,不知谁提了句,让守城的官员帮忙在城中药材铺购置。 众人觉得方法可行,村长很快凑齐银两去找城门守卫。 结果不到半个钟头,又灰头土脸回来了。 “守卫一听我是逃荒来的,非说我染了瘟疫,连我多塞银子都不愿意开城门,更别说帮我们购置药材!” 村人脸色灰败,再这样下去,活生生的人就要窜肚子窜死了! 林老太轻轻拍着熟睡的孙女,脸上也染上愁容,再低头时,小丫头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仰着脑袋,瞪着圆滚滚的眼珠子盯着她瞧。 “阿宝醒啦,睡得好吗?” 林老太手伸进襁褓里,果然触手干爽,心里不由得一软,小孙女懂事得很,每回想尿尿都会咿咿呀呀提醒家人,从不拉裤兜子,给全家省了不少麻烦。 这样懂事的好孩子,难道要一直跟她们流落在荒郊野外吗? 这几日,风沙越见严重,祥云的脸蛋子都不如前段时间光滑了。 她正想着将孙女捂严实点,突然发现衣摆下方,不知何时多了几株草药。 林老太捡起来一瞧,顿时瞪大双眼,险些叫出声。 手心里躺着的,正是村民们翻山越岭也没寻到的防风草和柴胡叶。 林老太快速看了眼四周,确定没人望向她这边,收起药草藏在袖中,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又来了,跟上回一样,凭空出现的草药…… 林老太心中困惑,猛然想起什么,视线缓缓落到孙女身上。 “阿宝啊,这些是你变出来的吗?” 祥云眨巴两下眼睛,豁着个门牙,“啊啊”两声,抱着大拇指吮吸起来。 “你想帮他们?” 祥云晃晃脑袋,小手掌伸出襁褓要摸林老太的脸。 她想帮家里人,不想看到奶奶不高兴的样子。 刚好这时,村长带着村民又走过来,情绪低落不已,哀求道。 “林嫂子,咱们对药材的习性不熟悉,进了山岭无头苍蝇一样乱逛,这回我们想请您一同去,说不准有您坐镇,咱们就不会空手而归了!” “是啊,是啊,婶子跟我们一起去吧。” “药材太难寻了,我们甚至不知道是长树上,还是长地上,一进山里,所有植物感觉都一个样!” 林老二本来想替母亲拒绝,娘身子骨不好,路都走不了,哪有闲工夫操这心。 谁知林老太一口答应下来,这次依旧抱着孙女一同去。 十几个青年一同进山,一进山林很快分散开,林老太坐在背椅上由林老二背着,身边跟着三两个村民。 “阿宝,你要是想帮村里人,趁着现在,把药材丢出来吧,千万别被大伙儿瞧见了,奶奶替你看着。” 祥云太爱林老太的善解人意,立刻进入空间,从紫红色檀木盒子里,将防风草、柴胡叶全部倒出来,每经过一个地方撒上一点。 为了不显得刻意,她特地加了另外几种药材混搅视听,反正都是健脾调胃的好东西,怎么吃都是有益身心的。 林老太抱着验证的心态,心里更多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可等阳光照进树林,撒在树干底下躺着的防风草时,她再多的怀疑全变成惊喜,抱着孙女一顿猛亲。 “祖坟冒青烟了,咱家出了个宝贝!” 林老二不知道身后发生什么事,好奇问:“娘,啥宝贝?” “找到了,找到药材了!” 林老太一嗓子,惊起林中飞鸟,四散在各处的人纷纷跑来,果真在树干下发现药草。 众人立刻来了劲儿:“大伙儿再仔细看看,肯定还有落下的!” 很快,林老二走过的地方,陆续有防风草、柴胡叶被发现,还顺带找到不少其他好药材。 村民看着背上终于不再空荡荡的背篓,激动得热泪盈眶。 回去一统计,共找到防风草十斤,柴胡叶五斤,茯苓、白苏各三斤,紫苏叶一斤,葛根草一斤,还有其他零零散散的药草。 村长看见篝火堆旁摆满的药材,高兴地都语无伦次了。 “好,好,快去喊陶瓮,把大伙儿拿来熬药!” 第十五章 树大招风 数十个烧火架子被搭起来,村人们又发现新问题。 没有干净水源,怎么熬煮药材? 众人正愁眉不展之际,有人小跑着从林中一路飞奔回来,带了好消息。 他找到一处野井,里头的水清洌无比。 村人兴奋极了,抱起自家储水的瓦罐,就往那人指着的方向跑去。 陆陆续续有打完水的村民回来,个个脸上扬起心满意足的笑。 “我早上也发现了这口井,当时里面什么都没有,奇怪了,一天功夫怎么会一下子涨上来这么多水。” “说明老天爷不让我们死,给我们送活路来了。” 祥云此刻早已进入梦乡,连做梦都在给水井里传送自来水。 空间里所有的水管都被她打开了,可惜时间有限,为了不惹人怀疑,勉强只装了半口井。 可怜她才满月的小身板,累得倒头呼呼大睡。 晨光熹微,服用了药汤的村民一觉醒来,明显觉得腹部疼痛减缓不少,连精神都清爽了。 更多的灾民得知治腹泻的方子,很快加入熬药大军。 一到入夜时分,距离城门口半里的斜坡上,升起一堆红彤彤的火苗,飘出阵阵药香,味道一路蔓延到值夜的守城卫鼻尖。 “那群泥腿子哪来的药?你们之间有人收受好处,替他们买药了?” 站在城门上的男人,个子高却一脸刻薄相。 “没有,绝对没有,守卫长大人,没有您的吩咐,我们不敢的。”守城侍卫低着头恭敬道。 “派个人去查查怎么回事?” 话音一落,很快有人前去打探消息,不到片刻功夫,带回答案。 “听说是队伍里有个懂医术的老妇,带大伙儿找了草药,那老妇还说……” 守卫长眉头一皱:“还说什么!” “还说他们生病不是因为瘟疫,只是喝了城外不干净的溪水,灾民里有人在传,城里当官的捕风捉影,枉顾流民性命,不……不是好官。” “呵!”身穿铠甲的男人,冷嗤一声,“好啊,一个老妇如此有本事,不请进来给贵人看诊,岂不浪费她一身本事!” 男人低声冲手下交代两句,意味深长看了眼远处山坡上零零散散的火光。 第二日清晨,一直紧闭的城门突然从里面打开,走出来个身穿护甲的城门卫,身后还跟着一位年长的老者。 “奶,奶,城门开了!” 林天赐跳跃着看向远方,将好消息告诉全家人。 在城门口待了半月有余的灾民,第一次看见城门大开,以为来人是放他们入城的,眼里闪烁着激动地光。 “官爷,这位官爷,我们病已经好了,是不是可以入城了?” 大着胆子的妇人,上前攀谈,脸上的笑容淳朴又忐忑。 城门卫抽出佩刀拦下妇人:“去去去,一边待着去,”接着走到山坡最高处,大声问道。 “哪个是林老太?” 众人一愣,视线全都转向林家人这边。 村长苟着身子,上前作揖拱手:“官爷,我们是一整个村子逃难的,姓林的人家很多,不知道您要找哪一家?” “找会治病的林家,你认识吗?” 头发半白的长者从村长的神态瞧出,他应该是这群灾民中说得上话的。 “恕我多嘴问一句,官爷找林家有什么事吗?” 城门卫不悦地挥刀过去,吓唬道:“我们找林家做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老不死的,没你事啊,赶紧给我闪开!” 冰冷的刀锋架在村长脖子上,凉飕飕的,还带着腥气,吓得他双腿都在颤抖。 众人惊呼出声,有胆子小的孩子已经吓哭,刚一张嘴被家里人捂住,生怕一着不慎惹怒对方。 林家这是得罪大人物了,要倒大霉了! 周围原本被围得密密麻麻的人群,瞬间四散开,生怕接下来刀光血影连累他们。 “我们是林家人,官爷不用吓唬旁人,有什么事冲我们来就好!” 林老大站起身,身后很快跟着站起林老二、林老三,林四郎也不甘示弱,十二岁的身体还未张开,跟着兄长们一路走来,胆色却增进不少。 郑氏和张氏同样起身,将半大小子和林老太护在身后,每个人脸上都严阵以待。 蒋大娘和赵若霞躲在最后面,吓得直发抖,连个眼神都不敢望过去。 城门卫在灾民面前一向趾高气扬惯了,头一次见到不怵他的庄稼人,好奇多看了两眼。 很普通的一家人,穿着破破烂烂,男人看着壮硕却不像练家子,在他手底下过不了三招。 他收回长刀,故意将刀尖拖在地上走,发出“呲呲啦啦”的摩擦声。 “哪个是林老太,走吧,跟我们走一趟。” 大官难见,小官难缠,林老三不欲与来人产生争执,也同样不能不明不白将老娘交出去。 “官爷,我们初来乍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多有得罪,还请您明示。” 城门卫办事什么时候要解释,他在林家人间扫了眼,刀锋对准蒋大娘。 “你,出来,你是林老太吗?” 蒋大娘吓得语无伦次,疯狂摆手否认。 “我不是!我不是!我夫家是姓林,可我不是你们找的会医术的,她……她才是你们找的人,你们带她走,别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蒋大娘跪倒在地上,直指林老太方向,嘴上恨不得将两家关系撇得一干二净。 林家人冷了脸,狠狠瞪了蒋大娘一眼。 城门卫却在看到林老太的瞬间,愣在原地。 这半残的老太婆是大夫? 他无措地望了眼身后的长者,见对方点了点头,才继续道:“那就你跟我们进城。” “不成,我们全家人得在一处,少一个都不行!”林老二挡在林老太前面,语气决绝没有商量的余地。 城门卫其实就是个看门的小卒,平常在队伍里也是被欺负的那个,好不容易耍一次威风还被人下了面子,当场故技重施将刀放在林老二脖子上。 不成想这回遇到个硬茬,林老二梗着脖子半点不怕,瞳孔瞪得跟石头似的,仿佛放在脖子上的不是要人命的刀,而是木头棍子。 林老太欣慰二儿子的孝顺,又叹息他的耿直,好声好气道。 “官爷,老婆子的腿走不了路,没法自己进城门,这要是让官爷抬我进去,多少有些不合适。 哦,对了,我还不能没人照顾,吃喝拉撒什么的,都得有人伺候着,就更不敢麻烦官老爷们了。 不如就让我儿子媳妇们跟着,也少了您的麻烦,您说是不是?” 听她这么一说,城门卫觉得有些道理,真要是把人领进去,吃喝拉撒估计都得落到他手上。 他连自己老娘都没伺候过,更不要说伺候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太婆了。 “行吧,给你们半柱香时间,赶紧收拾东西,耽误了事,有你们好看的。” 林家人集体松了口气,赶忙收拾行装准备进城。 临行前,二房一家却不愿意走了。 林老太知道她的心思,无非是怕受到牵连,她早知蒋老太人品,没多意外。 “你不走可以,凤仙得跟我一起。” “那不行!凤仙是我儿媳妇,凭什么跟你走。” 城门卫传来催促声:“赶紧的,磨叽什么!耽误了事要了你们的命!” 林家人没法子,只能顺了蒋大娘的意,扛着大包小包进了城门。 厚重的城门在身后关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在每个林家人心头狠狠敲打一下。 他们内心彷徨无措,不知道即将要面对的是福,还是祸。 第十六章 掂量掂量脖子上的脑袋! 城内城外不足百丈距离,百姓生活却天差地别。 热闹的早市上,小贩高声叫卖,早起提篮购置食材的行人,不管是穿着打扮,还是精神面貌,都比城外山坡上等着讨生存的逃荒人,强得不止一星半点。 门口位置停了一辆马车,拉车的两匹马俊美健壮,马蹄嘚嘚敲着地面,似乎很不耐烦。 有仆人下来,搀扶老者上了车,他站在踏板上,手指着林家队伍方向道。 “你,还有你,把老太扶上车,跟着队伍一起走。” 林家人望着他指着的方向,林老三和郑氏也是一愣,就他们两个吗? 赵若霞看到精致华美的马车,做梦都想上去坐一坐,见对方没有要为难他们的意思,大着胆子上前。 “那我们呢……我们坐哪辆车?” 守城卫嗤笑一声,像是听到笑话一样。 “你当喊你们来游山玩水的?放你们入城已经是我网开一面,别得寸进尺!好好在原地给老子待着!” 赵若霞缩回脖子,不敢再吱声,心里却妒忌起老三一家有福气坐马车,她连牛车都没坐过呢。 而郑氏一听要跟闺女分开,说什么都不肯答应。 “官爷,我女儿刚满月,她离不开我,求您让我把她一起带上吧,求求您了……” “怎么这么麻烦?” 守城卫想换个人伺候半瘫老太,一看赵如霞懦弱胆小,张氏高个壮硕,不抬头还以为是个男的,只能摆摆手同意。 一行四人上了车,“驾”一声厉喝,马车很快驶离开众人视线。 林家人望着疾驰而去的车辆,一颗心悬在半空中久久下不来。 “大人,我娘他们是被送去哪里了,请您行个方便,告诉我们一声,好让家人安心。” 林老大摸出怀里仅剩的几个铜板,塞到守城卫手中。 守城卫掂了掂重量,意味深长说了句。 “他们几个若是能将贵人伺候好,别说坐马车,八抬大轿都随你们喜欢,若是办成事……掂量掂量脖子上的脑袋,够我砍几刀!” 林家人惊骇不已,他们全家老实本分,能有什么本事给当官的办事?这不是上赶着送命吗? 赵若霞听后当场哭嚎一声,吓得昏死过去。 马车很快停在一栋大宅前,林老三背着老娘下车,郑氏抱着东张西望的祥云,拿襁褓把她裹得更紧一些,跟着长者往里走。 “进了宅子管好自己眼睛,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想活命就时刻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 我是府里的管事,这回找你们来,是为了给我家主子治病,有什么本事全都施展出来,事成之后,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林老太哪敢不答应,这会儿才意识到,怕是之前找寻草药给灾民治病,被城里哪位达官贵人盯上了。 管事很快把几人带到一处独立院落,朝着最里面的房间走去,刚靠近就听到里头传来争论声。 “你的方法不行,贵人身子金贵,你这种不入流的手段,顶多对付对付城外那群流民!” “那你有什么高招?我没来之前,你已经治疗了小半个月,贵人的病痛有缓解吗?” “你……你就是个混迹山野的赤脚大夫,老夫行医数十载,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木门“嘭”的一声被人撞开,里头吵得不可开交的二人,瞬间闭上嘴,恭敬地冲来人行礼。 “李管事。” 屋内草药味刺鼻,桌案上摆满医案和医术,显然二人已经在此处有段时间了。 林家人低眉顺首站在李管事身旁,不敢乱看,更不敢随便动弹,只有祥云滴溜着圆珠子四处看,管事看她人小,也没管。 “李管事,这几个人是?” 说话的中年男人大概四五十岁,手上拿着医书,一身暗色长袍,瞧上去很有学问的样子。 先前被骂作赤脚大夫的老头,吃惊喊出声:“林家嫂子?” “苟大夫。” 李老太点头致意,先前听村长说过,村里唯一的大夫被请进城了,原来是被这户人家喊来治病了。 中年男人一见几人认识,脸上最后一丝好表情也没了,看林家人的眼神带上防备。 “这位老太,是我请来给主君治病的,跟二位一样,以后住在此处。” 李管事话音刚落,中年男人绷不住了,手指颤抖指着林老太的腿。 “一个残废,都没本事把自己医好,还出来招摇撞骗当大夫,这年头,大夫是什么很低贱的职业吗?谁都想来分一杯羹! 李管事,先前你找个赤脚大夫过来,对我的医案指指点点我也就不计较了,他虽不中用,好歹学了几年医,这个老太一身病,还是个女人,你找她来,不是打我的脸吗?” 李管事面色不变,双手负在身后,不发一言。 “我好歹师从鹤眉先生,在扶海城行医救人二十多年,今日大辱断不能忍受,秦某无能,贵府还是另请高明吧!” 秦大夫说着拿起桌上的药箱便要走,刚迈出房门,两柄明晃晃的大刀架在脖子上,门口的护卫眼神凶横残忍,吓得他一哆嗦,药箱掉在地上,里头的瓶瓶罐罐摔了个粉碎。 林家人也是吓了一跳,今天一天见刀的次数,比半辈子加起来都多,越发心慌起来。 郑氏捂住闺女的眼睛不让她看,生怕把祥云的小魂儿吓没了。 “秦大夫若真有本事,也不需要我另请人过来,”李管事声音幽幽带着警告,“好好办你的差事,不然……我砸了你的招牌,断了你的活路!” “知道了,小人知道了。” 秦大夫连滚带爬回到屋里,再也不敢反抗一句。 苟大夫杵在一旁看戏,上前两步走到管事面前,谄媚道。 “管事是瞧得上咱,才将贵人托付给我们,贵人若能痊愈,管事的功劳最大,我等一定倾尽毕生所学,不让您失望。” 李管事扫了他一眼,很满意苟大夫的懂规矩,再看林家人时,眼里又多了几分烦躁。 他为主君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若不是迫不得已,这样的腌臜人户是绝不可能踏进府门一步的,更不用说还要贴身给主子看病。 如今搜找全城,能找的大夫都找了,个个传的神乎其神,恨不得能医死人活白骨,一见真章,全都黄了,没一个顶用的,惹恼了主子不说,害得他跟着一起被骂。 今早,城门口来报,城外又有一位会医的大夫,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他还是把人接了回来。 万一这家人真有本事呢,就算治不好主子,将病情拖一拖,拖到京中那位来,也是好的。 不管如何,人交到那人手上时,得是活的! 李管事还想交代几句,防止林家人不懂规矩,冲撞了府里人。 刚准备开口,前厅传来小厮急切的呼喊声。 “大夫,快喊大夫过来,主君又犯病了!” 第十七章 救人! 屋内众人脸色大变,“乒铃乓啷”数声后,秦大夫最先跑出门,苟大夫背着药箱紧跟着,剩下林家老小大眼瞪小眼。 李管家迈出门的脚缩回来,急忙道:“站着做什么,快跟上啊!” 林老三得令,赶忙背着老娘追上去,速度甚至比李管家还要快。 郑氏立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祥云咿咿呀呀喊着,指着林老三快得要消息的背影,“呐…呐…”叫个不停,示意郑氏跟上。 府里乱成一团,丫鬟仆人没人注意到郑氏的身影,全副心思都记挂在房内的人身上。 “造孽,这个月第三次了,一次比一次来得急,你说这回主君能挺过去吗?” “不知道,若是挺不过去,这院子就没用了,我们这些人恐怕都得被发卖出去。” 祥云瞧不清房内情况,见不到病人,她没法诊断病情,一身的本事都用不上,她着急得要上火。 郑氏见怀里的闺女,不停扭动身子东张西望,嘴里哼哼唧唧着急得很,轻声安慰道。 “阿宝不怕,爹和奶奶不会有事的!” 她心里也是急得不行,刚好这时,几个丫鬟进去送水,将她也挤进屋内,郑氏趁着机会躲在一块屏风后。 屏风是黄花梨的,上头刻着精致的花鸟鱼兽,中间的缝隙虽小,却刚好够祥云将屋内情况看个仔细。 整个屋子里弥漫着药味,床头有个铜制香炉,里面飘着袅袅细烟,里头放置着安神静气的香料。 床榻上躺了个中年男人,身上穿着一套白色里衣,上头绣着繁琐的花纹,布料是林家人从没见识过的好缎子,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的富贵老爷。 男人双眼紧闭,出气多进气少,四肢剧烈抽搐着,握住手脚的小厮不敢用力,怕伤着主子,现场场面就变得很滑稽,躺着的男人像是误上岸的鳄鱼,身旁的小厮是那群只敢哪根棍子杵一杵的渔民。 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男人抽搐的四肢上,没人察觉到男人呼吸急促,口腔分泌物堵住呼吸道,脸色已经憋得涨红。 祥云急地想说话,而两个大夫还在为,到底是施针还是用药,争论不休,寸步不让。 李管家气得肺都要炸了,一群酒囊饭袋,就这样的人还好意思打着悬壶济世的名号,被他们诊治过的人,怕不是已经进阴曹地府了! 就在他想呵斥出声时,一直没动静的林老太,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主君身边,伸手将主君的头歪在一边,手掌落在胸口位置,不停顺着呼吸。 李管家这才发现主子的面色不知何时涨得通红,若不是林老太及时发现,即便人不抽搐,也得被呛死了! “用点力呀,按住了!”林老太冲几个小厮道。 几个小厮正疑惑哪里来的半残老太婆,刚准备骂回去,听到李管家怒气冲冲的声音。 “府里没给你们吃饭吗?不中用的东西,是不是想挨板子?” 几人闻言,赶忙用力按住主子双腿双脚,没一会儿后人终于安静下来,一直神志不清的贵人,悠悠转醒。 谢远虚弱地睁开眼,见屋子里站满了人,手脚都被下人遏制着动弹不得,心里第一反应是,这回两个仆人力气挺大的,没让他手脚撞得全是淤青。 他视线扫了眼屋内,除了床头盯着他瞧的老妇人,和他身后站着的壮汉,其余都是熟面孔。 李管家快哭了,扶着主君靠在床头坐好,这回病情比先前都要严重,连抽搐时间都长了,是不是意味着,主子时日无多了。 “主君,是我不中用,找不到好大夫。” 谢远摇摇头,他的病心里清楚,自小娘胎带的,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是老天爷开恩,怪不了别人。 他想起方才发病时,呼吸困难,差点要昏死过去,惊慌中有双手帮他顺了气,才助他有惊无险度过一关。 话没问出口,突然视线扫到不远处的屏风后,有双有黑又亮堂的圆眼睛,粉嘟嘟的鼻头从缝隙里探出来,配合着那双不停吮动的小嘴,时不时砸吧两下。 谢远注意到床榻旁,有一碟没吃完的桂花糖糕,没忍住笑出声,一笑牵扯到胸口位置,反而咳嗽起来。 林老太刚想探脉,被苟大夫挤到一边。 “谢老爷,我来帮您把个脉,您这回发病来势汹汹,看来平常用药的剂量得加大,我再加几味药进去调和一下,定能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还要加大药量?苟大夫,你给老爷用的药量都能赛过一头壮牛了,要我说,还是扎针最保险,对身体没伤害。” 谢远眉头皱得像个麻花,没有作声,只是将手收回被褥中。 李管家最会体察主子心意,立刻将房内人驱散,只留下林老太和林老三。 苟秦两个大夫,都不满管家只留下个不中用的老太婆,还想挣扎一下,却被小厮架着抬出去了。 祥云已经在心里复盘刚才的病症,抽搐,口不能言,意识丧失,伴有口吐白沫的症状。 如果她没判断错,应该是癫痫。 癫痫本身不致命,发作起来却很容易导致意外,身边无时无刻不能缺了人。 这是一种很难根治的疾病,尤其是古代医疗设备落后,得上癫痫的人无异于一辈子都要忍受病痛的折磨。 眼前的老爷,怕是已经经历过无数次方才的窘境。 谁会愿意让外人看到自己鼻涕横流的模样,特别是他们这种生来居高位的人。 祥云嘟着嘴巴,心思活泛起来,如果她能治好贵人的病,就算不能带领全家脱贫致富,得到点赏银也是好的…… “小家伙,你还打算在屏风后面藏多久?” 第十八章 惊人的嗅觉 祥云以为她藏得挺好的,没想到直接被主人家点名,歪过头看向抱着她的郑氏。 郑氏脸上一脸臊红,躲在屏风后偷看本就是没教养的行为,现在还被抓个正着,更没脸了。 她赶忙走出来,“扑通”跪倒在富贵老爷面前,磕磕绊绊半天也只能说出几句话。 “老爷饶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李管家这才发现屋里还躲着人,看向林家人的目光没了方才的友善,拱手冲主子解释。 “主君,这位是林大娘的儿媳妇,怀里的女娃是她孙女,老奴不知她们何时混进屋里来,这就喊人把她轰出去……” 谢远手一抬,打断管家的话,一双沉稳的黑眸盯着女人怀中的女娃娃,见她也滴溜着黑眼珠子跟他对视,白白净净的脸蛋,嫩得跟上好的羊脂玉一般,让人看着心里欢喜。 他的心没来由地软了一下,不知为什么,他竟从小女娃眉眼中看出一抹熟悉感,灵动俏丽,小小的人儿让他不由得想起胞妹小时候,也是这般可爱机灵。 “孩子多大了?” 郑氏被吓得有些懵,还是林老太帮她回了话。 “回老爷,我家阿宝昨天刚满月。” “阿宝……阿宝,如珠似宝,是个好名字。” 大人穿着破破烂烂,口音也夹杂着方言,一看便知是从乡下逃荒上来的,却能将孩子养得白白胖胖。 单看裹着女娃的襁褓,布料子虽然算不上多金贵,却干净舒适,已经是这样的人家,能拿得出的最好的东西,可见林家人有多心疼这小家伙。 “说来也巧,我也有个刚满月的外甥女,性子还没有你家孙女安静,昨天的满月礼上闹腾了一天,她要是在这儿,两个孩子说不准能玩到一处去。” 大富人家的小姐金贵,哪是林家这样的人家能比较的,别说是一块玩耍,就是站在同一片地皮上,他们都得避让。 林老太知道老爷只是客气一句,压低声音,恭敬道:“乡下丫头怕生,比不得府上的小小姐见过世面。” 这话说的不假,谢远不禁想起满月礼上外甥女收到的礼物,随随便便挑出来一件,都是眼前小女娃一辈子见识不到的富贵。 光外甥女昨日撒气砸坏的金手镯,都够林家人几年的花销。 他正想着,就见祥云伸着脖子望着他,长长的睫毛眨呀眨,刚长出点颜色的小眉毛蹙成小麻花。 “你瞧什么呢?我脸上有什么吗?”说罢,伸手招呼郑氏上前。 郑氏赶忙起身,抱着祥云走到床边,看到富贵老爷伸手逗弄闺女,眼神局促地不停望向丈夫。 林老三心同样揪着,生怕闺女哪里没做好惹恼贵人,更怕富贵老爷手上没个轻重伤到阿宝,那他的心才是要碎了。 而谢远浑然不知自己的举动,吓得人家父母多担心。 他逗弄得起劲,拿起床边的桂花糖糕放在祥云鼻尖,看她肥嘟嘟的小爪子伸出手要抓,他手往上一提,小家伙只来得及拽住他的手腕,边摇头抗议边眼珠子跟着糕点跑,有趣极了。 祥云趁着机会,赶紧查看一番病人情况,心里对接下来的诊治有了大致方向。 这时候,丫鬟端着药碗走进来。 “主君,今日份的药送来了。”李管事接过药碗,“还是跟之前一样的药材,苟大夫加大了药量,还添了几味护肝壮脾的药草,您是现在喝吗?” 谢远摆摆手,药喝了半月,连呼出的空气都带着药渣子的苦味,嘴里吃什么都没味道,反正也没什么效果,不喝也罢。 李管事点点头,目光落到林老太身上。 “林大娘,不如你帮我们瞧瞧,苟大夫开的这幅药药效如何,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他曾听人说,有些厉害的大夫,能闻气识药材,虽然没对林老太抱太大希望,还是想试试她的本事。 丫鬟将碗端到林老太面前,祥云也好奇地伸着脖子望过去。 上回溪边她见识过奶奶的嗅觉,李管事摆明了想测试奶奶的能力,可不能让他小瞧了去。 苦涩的药渣味在房间里蔓延,寻常人鼻中能嗅到苦味,到了林老太鼻尖瞬间幻化成无数药材。 “这里面有……黄芪四钱,枸杞子三钱,白术两钱,当归两钱,丹参半根,以小火慢熬,过滤三次,复煮一次,李管家,我说的可对?” 室内一片寂静,众人视线,一下子从林老太转移到李管家身上。 李管家惊讶的嘴巴能塞下一个鸡蛋,如果不是他从进府一直把林家人带在身边,差点以为林老太提前知道了药方单子。 “对,一模一样,老姐姐真是神了。” 林老三一瞧对方连称呼都改了,立马乐开花,娘竟然如此厉害。 片刻后,他又陷入沉思,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让娘放弃从医,他从前甚至不知道她有这些本事,一直以为娘只是个跟村里无数女人一样的普通妇人。 “咯…咯…”婴儿愉悦的欢呼声响起,吸引众人注意,祥云两个小手掌不停拍打着,激动又兴奋,奶奶好厉害,哦吼! 谢远也被她得意的小模样逗笑了,没想到山野人家竟然能出位了不得的医者,这本事,放在京都也是不可多得的。 “不知老太太师从何人?” 林老太抱起孙女正笑得开心,一听这话,脸色多了抹阴霾。 “师傅他老人家早已仙去,我只是他手下最不成器的,说出来怕辱没师门,还是不说的好。” 祥云黑葡萄般的眼珠子一眨不眨盯着奶奶,总觉得奶奶这话心酸不已,伸手贴在林老太脸颊上,轻轻安慰着,林老太原本想到一些旧事心情低落,一垂首瞧见孙女心疼的眼神,哭笑不得。 她家宝贝孙女,早慧得很,不知道是福是祸。 李管事彻底换了种态度,对于有本事之人,他自然得以礼相待:“那您觉得,我家主子这药还要继续喝吗?” “以肉补疮,拆东墙补西墙的治疗方法。” “您的意思是,苟大夫这药,没作用?” 林老太掂了掂怀中的孙女,给她寻了个舒适的坐姿,笑了笑没再回答。 祥云却明白了奶奶的意思,同为大夫,拆同行的台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林老太不好说太多,免得被人记恨上,只能让管家自己琢磨去吧。 李管家不好接着问,只能请林老太另写个方子,祥云乘机凑过去瞧。 上一世好歹名校毕业的她,重活一次,变文盲了。 第十九章 还有没有王法了? 林老太被儿子背回宅子里的住处,身后跟着怀抱孙女的郑氏。 这里是一处偏僻的客人房,左右两边住的是秦苟两个大夫。 方才林老太会闻气味辨药材的本事,已经有人传到他们耳朵里,两人正偷偷从门缝中查看林家人的动态。 见林家人进屋不久后,几个打扮整齐的府中丫鬟,手上抱着沉甸甸的包裹敲响了隔壁的门。 “老太太,李管家见你们入府的时候没带包裹,怕住着不方便,特地吩咐我们送来一些衣物和生活用品来,你们放心在这儿住着,有什么不方便的只管去前院找我们。” 林家人哪被人这么热切招待过,一时间手忙脚乱道谢,谁知道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他们。 有丫鬟从门口推进来一个大物件,“咕噜噜”的车轮滚动声,立刻吸引全部人注意。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脚上还带轮子,瞧着挺奇怪的。” 郑氏从小到大生在乡下,长在乡野,世面有限,对很多事物抱着极大的好奇。 丫鬟笑着解释道:“这叫轮椅,专为行动不便之人设计的,刚从库房拿出来,旧是旧了点,但用起来完全没问题,李管事让我们一并带过来,送给林老太太,权当是感谢您今日对我家主子的救护之恩。” 李老太心里是欢喜的,却觉得受之有愧,刚想拒绝,祥云却“咿呀…啊…”叫唤个不停,眼珠子一直盯轮椅,惊喜地移不开眼。 太好了!有了轮椅,奶奶以后出门就方便多了。 丫鬟见祥云长得软和可爱,机灵的小模样特别有趣,围在一起逗弄她,时不时笑出声,林老太都找不到插嘴的机会。 这边欢声笑语,秦苟两位大夫却在房里嫉妒红了眼。 两个平日里互相看不顺眼的人,头一次站到一条战线上。 秦大夫气得将手中的医术卷成一团,“啪”摔在案牍上。 “你不是说,她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普通农妇吗?” “那老太婆从前是行过医,可……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我哪知道她几十年不从医,还能有现在的本事!” 苟大夫气得嘴歪胡子斜,尤其是他买通的仆人方才跑过来告诉他,李管事拿了他配置的汤药给林老太查验,那死老太婆不知道胡说了什么,转头李管事就带着药渣出府去了。 “不管她是真本事,还是装本事,咱俩没治好的人,要是被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治好了,扶海城内我们都不用混了!”秦大夫握紧拳头,凌厉的眼刀恨不得透过砖墙,将隔壁的一家子戳死。 “放心……她当初可是发过毒誓的,这辈子不再行医问诊,有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哦?还有这回事?”秦大夫来了兴致,林老太这么有天赋,却愿意放弃多年苦心钻研,其中恐怕有些特殊经历。 苟大夫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眼底闪过一丝狠绝。 “你且等着瞧吧,过不了几日,他们一家就会灰头土脸被赶出城去!” * 林老大这边,带领全家剩下的八口人,跟着守城卫住进一间破旧柴房内。 柴房隔壁就是城门守卫值夜暂时休憩的瓦房,时不时能听到里面传来几声喝酒划拳,摇色子赌大小的嘈杂声。 “呸,我们在城门外吃不饱穿不暖,这些当兵的在这儿喝酒赌钱,每年交那么多粮税,到头来就养了这群鬼东西!” 赵若霞啐了一口,低声咒骂,很快在柴房里划拉出一大块地方,将天吉天瑞拽到身边坐下。 张氏默不作声将板车上的东西拿下来,林老大上前帮忙,将贵重的食物、被褥找了个干净地方放着。 “娘和三弟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阿宝还那么小,突然没了口粮,不知道能不能适应。” 林老二叹息一声,为家人担忧不已。 “他们是坐着马车离开的,现在指不定高床软枕,鸡鸭鱼肉随便吃,你还是担心担心我跟儿子吧!” 赵若霞抱怨连连,心里极度不平衡,林老二白了她一眼,没做声。 现在是夏末,夜晚的风已经不如之前燥热,反而带了丝凉意。 周遭环境虽杂乱,林家人却心满意足,这已经比在荒郊野外露宿强上百倍,至少头顶有屋檐,四周还有挡风的墙。 天吉天瑞正是爱闹腾的年纪,闲不住,很快挣脱赵若霞的怀抱,跑去逗林天福玩。 林天福最近长出了门牙,一说话就流哈喇子,天吉最爱逗他说话。 原本几个半大小子每晚的必修课,是轮流逗弄妹妹,今天晚上妹妹不在,重担落到林天福身上,一下子让他觉得又回到妹妹还没来家里的那段日子。 “娘,妹妹什么时候回来呀?” 林天福拽着张氏裤腿,哈喇子流了一下巴。 张氏用衣袖给他擦拭干净:“很快的,过两天就回来了。” 说着掏出板车下的瓦罐,打算给全家人简单做顿饭,突然察觉手上重量一轻,打开一瞧,里面一滴水都没有。 她正陷入沉思,柴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踹开,吓得众人一哆嗦。 “人都在这儿了,你点点数,明早再给我送回来。” 说话的男人又高又瘦,一身盔甲斜斜挂在肩膀上,重量像是要把他压弯,他打了个酒嗝,侧过身,很快几个壮硕凶蛮的大汉挤进屋子。 林老大立刻窜起身,站到一家面前:“你们想干什么?” 几人像是听不到他说话,更像是懒得搭理他,自顾自商讨起来。 “三个男的,两女的,最多算五个人头。” “那边不还有个稍微大点的男娃,也能干。” 大汉瞥了眼林天赐的细胳膊细腿,满脸嫌弃:“这个最多算半工,带走吧。” 话音一落,几个壮汉冲上来要拿人,动作粗暴又蛮横。 林老大,林老二和张氏有心反抗,架不住对方人多,很快被制服,压着往外走。 赵若霞早吓得惊叫不停,被一个汉子一巴掌扇在脸上,半边脸很快肿得跟炊饼一般大,连眼睛里都露出血丝。 她依旧哭喊着:“放开我,你们想干什么,我就是去死也绝不从了你们!” 汉子像拎鸡仔一样把她提上牛车,嗤笑着跟同伴开玩笑。 “这娘们真tm烦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要把她卖到窑子里去。” 同伴齐声笑道:“那她一定会因为接不到客,被老鸨活活打死的,哈哈哈……” “我们是正经的百姓,有户籍有路引,你们凭什么绑着我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李老二气得青筋爆出,想扭动手腕挣脱绳索,却发现绳子越来越紧,勒得人喘不上来气。 “别白费力气了,这是用酒泡过的牛筋做成的绳子,最结实,别说是你,就是再来十个,也扯不断!” 壮汉很快在每个人头上套上头套,一声吆喝,牛车受力往前走,月色下,车辆拐入无人小道,逐渐驶离城门方向。 破旧的柴房内,风呼啸着往窗柩里钻,天吉天瑞抱着最小的弟弟天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奶,奶,你在哪里……” “呜呜呜,天福怕,天福怕……” 第二十章 被卖到矿场服苦役 小半个时辰的功夫,牛车七拐八绕到了城西石矿区。 一个账房先生模样的老头等在棚户前,看到牛车上前两步。 他干练地掏出纸笔要登记几人的信息,被为首的壮汉一拦。 “姜叔,这几个是私货,要点现的。” 那人瞥了眼林老大几个,满意地点点头,视线落在赵若霞和林天赐身上时,嫌弃瘪了瘪嘴。 “这两个只能算半个工。” 壮汉应声:“您说的算,他们几个是从外乡逃难来的,没什么背景,您放心绝对出不了岔子。” 老头勉强点了头,交了银钱,拟定契书,壮汉压着林家人要按手印。 林四郎头套被摘下,环顾四周,看到契书上的文字时,奋力挣扎起来:“放开我,朝廷就算要征收徭役,也没有大半夜强虏人的道理。” 林家几人一听,那壮汉竟是将他们捆来服苦役的,挣扎地越发厉害。 赵若霞哭得要断气,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腿耸动着,边哭边骂。 “丧天良的狗东西,我要去告官,有没有王法了,呜呜,这是什么世道啊!” 壮汉听得想发笑,驾起牛车就要离开,似是得了银钱,心情大好,临去前好心提醒一句。 “要怪就怪你们得罪了人,有点本事就瞎嘚瑟,还敢煽动流民,说扶海城父母官不是好官,没治你们一个寻衅滋事罪,是我们校尉仁慈,回家偷着烧香去吧。” 林家人瞪圆了眼,这才知道这场无妄之灾因何而来。 “冤枉,我们家什么都没说过,那是流民间自己传开的,为什么要我们承担后果?” 壮汉哪有功夫听他辩解,心思早跑到天香楼的温香软玉身上去了,鞭子一挥,驾车离开。 “别废话了,来了这儿不干够活儿,别想离开,你们有精力在这儿哭丧,不如多做点事!” 老太手一抬,立刻涌来七八个劳役。 “把人带下去,看牢了别让人跑了,敢偷懒就给我鞭子伺候!”他拽起赵若霞的手腕查看,“尤其是这个牙尖嘴利的,敢有一句不满,给我打服为止!” 赵若霞的哭声戛然而止,身体抖得跟筛糠一样,看着眼前挥舞着鞭子的男人,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心里却将林老太骂了千万遍。 老不死的带着老三一家享福去了,留下她们被卖到矿场服苦役,早知道她撒泼打滚也要坐上那辆马车的。 矿场的工作哪是人干的,又苦又累,运气好能活着熬到徭役结束那天,运气不好,累死在这儿的不计其数。 她到底造了什么孽,嫁到这家来,福气是一天没享到,苦难一茬接着一茬。 就这样,一行六人被押在矿山上凿石搬运,开采分拣。 男人力气大,分到的活儿也多,林老大和张氏忙完手上的任务,还要帮天赐分担一些,赵若霞一向在家懒散惯了,从没受过这种辛苦,一晚上干的活儿跟七八岁大的天赐差不了多少,剩下的还得林老二咬牙帮她分担,才免受了看守的一顿教训。 一直干到天边亮起微光,白天上工的劳役前来接班,林家人才有了喘息的机会。 每人分得一碗不算干净的水,两个干到发硬的窝头,在水里泡了半天才勉强下咽。 架着牛车的壮汉驱车过来,又是在每人头上套好布袋子,将几人送回。 昨日的高个守城卫已等在门口,两人相视一笑,壮汉分了一半银钱给他,指着林家人道:“晚上我再来。” 林家人累得精疲力尽,赵若霞一沾稻草,倒头就睡过去。 张氏轻声安慰担惊受怕一整夜的三个小子,撑着身子给他们准备吃食。 林家三子聚集在一处,神色深沉,不知在商量什么。 门外,得了银钱的高个守城卫乐得合不拢嘴,这种简单又有油水捞的活儿,多来点他才高兴。 突然,肩膀位置被人拍了一下,转身一瞧,是队里总被欺负的王二。 “守卫长,人……回来了?” 高个守卫瞥了他一眼,鼻尖嗯了一声。 “有事?” 王二目不转睛盯着男人手里的银稞子,眼里满是贪婪。 “没……没有,我就是想来提醒您一句,这家的老太婆在谢府里给贵人诊治,万一治好了病,得到贵人赏识,回头知道家里人遭收这罪,会不会……” 话没说完,被守卫长哼声打断。 “难怪你在队里混了这么多年,还是个小小的城头兵,半点眼力见也没有。 连有‘赛华佗’之称的秦大夫都没办法,她一个残腿老太婆能有这本事?校尉把她交出去不过因为李管事病急乱投医,凑个人头而已。 再说了,门口那群流民散播县令大人不作为,消息都已经传到大人耳中了,不惩治这群刁民一番,当官的威严何在?林家被拎出来杀一儆百,是他们倒霉!” 王二连连点头:“对,您说的对,是小的担心过度了。” 守卫长将王二眼底的贪婪看得一清二楚,拿起两个铜板扔到他怀里。 “赏你的,算是你昨天接林家人的跑腿费。” 王二连连道谢,却在高个守卫走后,不满地狠狠啐了一口。 林家大房这边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李老太那头也没好到哪去。 不知是谁传的谣言,谢府里下人们之间开始传播起李老太的旧事。 灶间的烧火堆旁,聚集了四五个丫鬟婆子,凑在一起小声谈论着,郑氏刚好过来给祥云熬米汤,听了个清楚。 “你们听说没,林老太太以前治死过人。” “害,我当多大事儿,做大夫的手上有几条人命算什么,生老病死也不是大夫能做主的,他们又不是神仙!” “是误诊,好好一个怀胎五个月的妇人,她偏说人家是腹胀气,生生用药把孩子打下来,还是个男孩呢!” “啊?真的假的,阿弥陀佛,造孽啊,这是损阴德的事情,亏她好意思说自己是大夫!庸医害人啊!” “想知道真假还不容易,苟大夫跟林老太太是同村出来的,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刚才还兴奋听着八卦的妇人,突然看到门口站着的熟悉身影,干笑一身。 “呦,郑嫂子,你走路怎么没声呢,吓我们一大跳。” 第二十一章 谣言害人 “我来给阿宝煮点米汤。” 郑氏低头走进厨房,众人自发给她让了个道,留下个单独的灶台给她,视线却有意无意落在郑氏身上,恨不得将她瞧出个窟窿。 祥云此时正窝在李老太怀里,看她将各种药材放在鼻尖嗅闻,然后指着其中两个,笑着教孙女。 “阿宝啊,这是冬虫草,可稀罕了,一钱就得好几两银子,这个呢,叫燕窝,是金丝雀的巢穴,听说城里的小姐们都喜欢拿它来养颜,等往后家里赚了钱,奶奶也给阿宝买来吃,好不好?” 祥云笑得咧开嘴,咿咿呀呀拍着手掌,表示赞同,林老太高兴地贴着孙女的小脸,被她糊得满脸口水也不恼,亲亲热热心肝宝贝的叫着。 两人正玩得高兴时,郑氏端着碗筷进来了,垂着脑袋默不作声。 “粥熬好了?赶紧拿来给阿宝喂下去,小孩子肠胃弱,不能受饿。”林老太接过碗勺,轻轻吹着热气,给孙女小口喂下去。 勺子大,嘴巴小,任凭祥云咿呀着努力张大嘴,也是喝一半撒一半,没多久胸前的口水巾浸湿一大片。 突然断了母乳,没给她半点适应的时间,祥云的肚子却早习惯了母乳喂养,此刻正叫嚣得厉害,仿佛怎么吃都吃不够。 她才一个月大呀,没有母乳的营养,天天喝米粥,以后抵抗力得差成啥样,她可不想以后长得矮矮小小的,动不动就生病。 虽然她手握医疗空间,可是药三分毒,药材再多也抵不过自身有个强健的体魄。 林老太见孙女脸上满是严肃和苦闷,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米粥不合胃口。 可现在,人生地不熟,去哪给阿宝再寻个乳娘呢? 祥云瘪瘪嘴,突然察觉到阿娘情绪不太对,今天都没抱着她亲亲,立刻晃悠着小胳膊,“呐…呐…”地表示要郑氏抱抱。 林老太也察觉出不对劲:“说吧,遇到什么事了?” 郑氏这才将厨房听到的话,原原本本说给林老太听。 “娘,你不知道那群人说得多难听,连损阴德、遭报应的诅咒也扣在您头上。” 林老三此刻也从屋外怒气冲冲回来,双手捏成拳,恨不得要打人。 林老太神色冷淡,已经预料到他也听到了流言:“你也说说吧,府里的人是怎么说我的。” 林老三大早就去前院找管事领了份差事,林老太是被谢家找来照看主君的,可他跟郑氏,以及闺女阿宝却没有待在宅子里白吃白喝的道理。 想了一整晚,只有一身力气能为府里做点事,便想找管事找点活儿干,不图工钱,只图个心安。 早上的时候,一切还好好的,李管事给了他个搬运食材的活儿,下人们对他也客客气气的,时不时还能说上两句话。 结果到了下午,不知从哪传来的风言风语,说他娘从前给人治病,硬把怀胎说成肚胀气,活生生把人家五个月的男娃打了胎。 孩子是父母的命,况且还是个男婴,当下好几个家里有孩子的瞬间变了脸色,指桑骂槐地让林老太一命赔一命,“庸医”、“女人果然不能当大夫”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 “娘,他们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您真的……”郑氏不敢再问下去,生怕触到婆婆的伤口。 听到谣言时,她心中第一反应是愤恨,恨不得撕了这群人的嘴,她婆婆的本事那么厉害,怎么可能分不清怀孕和胀气! 静下来细想,更多的却是担忧,婆婆多年不再行医,说不准就是当年误诊落下的心病,她作为儿媳,没有质问的资格,刚刚的话不应该由她问出口的。 祥云窝在林老太颈窝里,抬头看看奶奶,见她眼底浮现一抹悔意,心中大骇。 不会是真的吧? 下一秒,听到林老太仿佛瞬间苍老十岁的声音。 “他们没说错,当年那个孩子,确实是我误诊了。” 室内静谧一片,安静得仿佛能听到针落地。 “所以这么多年,您都没有再行医问诊,是过不去这道坎吗?” 林老三陡然听到老娘承认,既惋惜当年那个孩子,又心疼林老太这些年内心的煎熬。 “林老三,这话你可就说错了,你娘不做大夫,不是因为她愧疚,是因为当年她当着受害人家属的面,发过毒誓!” 房门被猛地一把推开,秦苟两个大夫站在门口,一脸看好戏的神色,身后还跟着一同前来的李管事。 李管事面色冷沉,咳嗽一声道:“府内最近议论纷纷,说林老太太过往行医曾行差踏错,弄出不小的官司,我奉主君的命令,带你们过去询问一二,有打扰之处,希望你们多担待。” 管事话虽说得客气,明眼人一听便知道,林家这回若翻不了身,指定要被赶出府去。 墙根脚下扒了好几个丫鬟小厮,全都在看热闹。 “今天早上,林老太还答应帮我瞧瞧脸上的疤痕呢。” “得了吧,小心她给你治成痦子,这辈子都去不掉,让你哭都没地方哭。” …… 林老太还有儿媳几人,当下被带到主院,秦苟两个大夫紧随其后,相互交换眼神,眼底满是计谋得逞的快意。 廊下,谢远抱着书册,躺在摇椅上休憩,脸色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林老太的方子,注重固本培元,对比苟大夫倒行逆施的治疗方法,显然更适合他。 “主君,人带来了。” 谢远一抬头,一眼看到被郑氏抱在怀里的祥云,站在人群最边儿上,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眨巴个不停,肉嘟嘟的婴儿脸十分可爱,不时冲他咿呀两句,好像想跟他说话。 谢远膝下无女,只有两个皮实的臭小子,内心却有个当岳丈的梦,可惜夫人两年前因病去世,这辈子是没机会了。 因此看到女娃,他总会多看两眼,像祥云这般可爱的就更是爱不释手。 上回他跟胞妹团聚,想抱一抱外甥女,不知是不是多年刑狱断案沾染上杀戮气,他一靠近,小丫头哭个不停,蹬着胳膊腿死活不让碰,弄得他心酸不已。 眼前这小崽子眼睛圆溜溜的,看着倒像是个胆子大的,不知道抱起来会不会哭红眼。 他一个大男人,如果张嘴要抱人家孩子,是不是显得很奇怪? “呐!呐!”祥云小手一个劲儿挥舞着,冲着谢老爷的方向摆动的欢快。 郑氏一见闺女动作吓得腿都软了,她们是来接受兴师问罪的,阿宝竟然伸着胳膊要富贵老爷抱抱。 她刚想道歉,就见男人站起身走近,掌心拍拍,冲着阿宝摆出个抱抱的姿势,郑氏都呆住了。 “伯伯抱一抱好不好?” 祥云半点不怵,伸出小手掌握住对方的大拇指,表示赞同。 希望看在她卖萌的份儿上,富贵老爷能宽待她们一家,千万别伤害奶奶。 谢远笑得高兴,一扫连日来被疾病折磨的苦闷,小心翼翼将崽子抱在怀中,眼角都要笑出褶子了。 “孩子调皮,别弄脏了您的衣裳。”郑氏看得是心惊胆战,眼神片刻不停。 林老太和林老三也是吓得不行,这富贵老爷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抱孩子的人。 “无妨。” 谢远拿起案台上一只未用过的狼毫,用笔尖轻轻点在祥云额头上。 祥云痒得直挠头,拽着笔尖一顿揉搓,有市无价的顶级狼毫笔,在她手中散成了拖把,看得谢远连连大笑。 苟大夫见主君抱着林家孙女直乐呵,仿佛忘了叫他们来的重点。 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稀奇的,他更心疼那只造价不菲的狼毫笔,他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 “谢老爷,林家老太医术不精,根本不配继续在府中为您诊治,她这种人既无医品也无医德,要我说,叫她声大夫都辱没了这个行当。” 第二十二章 多年苦难含冤得雪! 秦大夫跟着拱手道:“苟大夫话说得不错,为人医者,必当先具有佛心,不知林老太午夜梦回,会不会梦到那被你害死的婴孩儿,当你抱着自家孙女时,有没有一刻担心过曾经造的孽,会报应到自家人身上?” 林老太面色铁青,说她就说她,为什么要把她孙女牵扯进来。 阿宝才刚满月,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世上若真有报应,那就报应到她老婆子身上。 谢远对秦大夫的一番言论,也是同样不满,大人的事,什么时候都不应该牵扯到小孩子身上。 “林老太太,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林老太挺直腰杆,一晃过去三十年,旧事重提,她依旧坚持当初的诊断。 “就算到了阎王殿里,我也敢对着林家列祖列宗发誓,当年那妇人的脉象确实是肚胀气。” 秦大夫见她不知悔改,越发鄙夷:“那你怎么解释,那妇人吃了你的药,却小产了?” 林老太话哽在喉咙里,眼神瞬间灰败下来,她无法否认,当年那孩子,确实是因为她开的药,流产的。 为此她大受打击,愧疚和悔恨让她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适合继续行医,所以在那妇人逼着她立誓此生不再就诊时,她答应了。 原先她一直想不明白,后来年岁渐长,多了些阅历和经验,才逐渐回过味来,她怕不是成了后宅妇人算计的牺牲品。 谢远常年在刑部办差,见多了冤假错案,也见识过不少贼喊捉贼,颠倒黑白的案件,他经验丰富,一针见血看出问题关键。 “当初,你可是跟那妇人面对面问的脉?” “没有,富贵人家规矩多,尤其是女眷约束更甚,我当时是隔着道帘子给妇人看诊的,据那妇人的丫鬟说,她家主子生病气色不好,不想被外人瞧见。” 谢远点点头,又问道:“我听说,望闻问切是大夫看病的基本步骤,单凭号脉你就能断定她是腹胀气吗?” “不只是号脉,我还查验了妇人近些日子的饮食,就连……月事我也是问过才敢诊断的,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弄成这样。” 林老太说起这个,也觉得很奇怪,现在仔细想想,来过月事的人怎么可能怀孕五个月,可惜当时她见那妇人哭得肝肠寸断,只以为她记错了日子,不好再追问。 祥云一听便察觉到不对劲,按她肚子里宫斗宅斗戏的存量,奶奶怕不是被人设计,落入圈套成了别人手上的棋子了。 诊脉不露脸,谁知道躲在帘子背后的是人是鬼。 腹胀气所需的药材里有红花和川穹,每一样都是孕妇忌碰的活血化瘀药,怎么会这么巧,刚好两个症状相冲,要说没有人在背后作怪,打死她都不信。 秦大夫蹙着眉,没再开口。 倒是苟大夫眼珠子乱转,非要揪出漏洞:“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现在过去这么多年,谁知道当年真假,还不是由得你胡说。” 这般说着,好像给了他底气,又继续道:“你用药打下胎儿是真,邹小娘当年不与你计较,只让你发个毒誓不再行医害人,你却出尔反尔,一大把年纪不怕誓言应验,天打雷劈吗?” 林老三突然开口:“苟大夫对当年的事,好像很清楚啊?” 他这个当亲儿子的都不知道原委,苟大夫一个外人说得头头是道,甚至连当初林老太发过什么誓都一清二楚,很难不让人怀疑,他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苟大夫脸色微白,极力狡辩:“我也是听人说的,道听途说罢了。” 谢远一双厉眼见识过太多人,一眼瞧出对方神情慌张,明显在撒谎。 “你连那妇人的姓氏都知道,可不是道听途说这么简单,大户人家出了这种事,捂着藏着都来不及,你从哪能打探到这许多,怕不是合伙陷害! 说!邹小娘的胎儿是不是你打下的!再栽赃到林老太太身上?” 一声厉呵,配上谢远一张阎王般骇人的脸色,苟大夫顿时觉得进了昭狱似的,汗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掉。 一早听闻府里老爷是京城里当大官的,专审大案要案,死在他手上的罪犯没有上万也有八千,他心里害怕极了,立刻扑通跪倒在地上,脑袋磕得哐哐响。 “不是我,不是我,就是借我八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把你知道的说出来,不然,我有的是办法从你嘴里套出真话!” 肃杀之气在庭院里四起,惊得众人皆是垂首不敢冒犯,上位者的威压带着无形的震慑,周围顿时安静地可怕,只剩下苟大夫抖得直嚯嚯的老牙。 “是……是邹小娘,她跟人偷情怀了野种,不想要孩子,找我来给她打胎,我不敢,怕事情败露,员外会怪罪在我身上,才向她推荐了林老太。” 林老太虽心中有过猜测,可真相大白的这一刻,心里依旧怒火冲天。 “所以你就给她献计,哄我入局,让我看腹胀气的脉象,等药喝了,孩子胎死腹中,再把脏水泼到我身上,还逼迫我发下毒誓,是眼红我医术比你强,怕我在村里抢了你的生意吧!” 苟大夫不敢抬头,默认一切,脸色忽青忽白,羞愧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在场众人一听,皆鄙夷地望着苟大夫,自己学术不精,尽钻研些歪门左道的把戏。 李管事瞪了他一眼,转身对主子道。 “主君,这种心术不正的人,断不能留在府中,上回我拿着他写的药方出去找人查看,他用药又猛又狠,看似对症下药,其实极容易损伤根源,长此以往,即便病好了,五脏六腑也被霍霍的差不多了!” 这人一向巧言令色,极其擅长阿谀奉承,医术一般却能在府中待这么久,一则是手段好,二则他疏于防范,病急乱投医才给了这种人可乘之机。 谢远点点头,很快有家仆冲进来,将苟大夫五花大绑。 “将他丢到府衙门口,转告县令大人,一切公事公办,该他受的罪一样别少了。” 家仆得令,立刻押着人走了,苟大夫踉跄着还想挣扎,结果脚下不稳摔在地上,门牙都磕掉两个,嚎哭着喊饶命,嘴里鲜血直流,狼狈的模样看得人嫌弃不已。 秦大夫没想到事情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畏畏缩缩藏在角落里,不敢出声,生怕被牵连。 林老太多年苦难含冤得雪,扶着林老三想要跪下给谢老爷道谢。 林老三和郑氏早就扑通跪倒在地上,连磕好几个响头。 “多谢老爷为我娘做主,我林延秋无以为报,以后但凡有用得着的地方,您招呼一声,我一定赴汤蹈火。” “还有我,我是个女人,没什么大本事,但我厨艺还行,会做几道拿手菜,希望老爷不要嫌弃。” 谢远笑着让他们起身:“替无辜者洗刷冤屈,本就是我职责所在,你们不用这么客气的,我还指望林老太太替我看诊呢!” 祥云咿咿呀呀也跟着喊出声,仿佛也想尽一份力,逗得谢远又是一阵大笑。 李管事见主君笑得高兴,虽没把林家人的话放在心里,却也因为他们知恩图报,少不得高看一眼。 此时,门房处的小厮进来通报。 前厅有客人来访。 第二十三章 诸邪退散,百事无忌。 林家人不好打扰主人家会客,郑氏接过祥云,几人再次道谢后,往住处走去。 一路上,原先还带着有色眼镜看人的丫鬟仆人们,仿佛白日的事情从未发生过,再次和颜悦色地冲着林家人打起招呼。 林老太善意地一一点头回应,林老三有些心里发堵。 “这些人跟学过变脸戏法一样,下午的时候话说得那么难听,一扭头脸一抹跟没事人似的。” 郑氏笑着打趣:“以前在乡下,大伙儿都是直肠子,庄户人家心眼实诚,确实没见过这般会变脸的。” “与人为善总是好的,我们现在寄人篱下,广结善缘总比与人交恶好,你们平常说话做事注意些,咱们人微言轻,稍不留意便会给自己招来麻烦。” 林老太做事谨慎,交代儿子媳妇后,抱着祥云坐在轮椅上,再次倒腾起药材。 林老三和郑氏一向听话,瞧着闺女盯着药材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不由得笑出声,说来今天谢老爷肯帮忙,少不了闺女模样可爱的功劳。 “自从阿宝进了家门,咱家好像总能逢凶化吉,真真应了娘取的名字,遇难成祥,拨云见日。” 林老太轻轻拍着孙女,眼里满是疼爱。 “阿宝天生自带福运,可惜养在咱们这样的人家,连个像样的满月宴都没法办,可怜她小小年纪跟着我们一起吃苦。” 郑氏心疼闺女,心里也一直打算着,即便一切从简,该有的仪式她闺女也得有。 “娘,咱给阿宝办个洗儿会吧,用不着多隆重,按照老祖宗的规矩,准备些吉祥物件,说几句吉利话,讨个彩头也是好的。” 林老太和林老三都觉得可行,立刻着手准备起来。 不消片刻,还在打着盹的祥云,突然感觉浑身光溜溜的,被放置在铜盆中,身下是温热的清水,爹娘和奶奶,将她围成圈,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微笑。 林老太向铜盆中撒入菓子、铜钱等吉祥物件,又从祥云脑袋上剪下来一撮胎毛,放置在木盒中,仔细收好。 以手作瓢,将代表福运的“香汤”浇过祥云全身,嘴里念叨着老辈传下来的吉利话。 “贵女满月今日到,喜鹊鸿雁祥瑞照。 愿女得福平安身,贵人相护掌明灯。 向上苍企盼,我的阿宝一生平安顺遂,诸邪退散,百事无忌。” 祥云伸手去抓沉在盆底的铜钱,一手捏一个,财迷的模样逗得全家大笑。 郑氏替祥云擦拭水渍穿衣时,又看到她后腰上显眼的红色胎记。 “娘,你瞧,这胎记没变大吧?我先前还犯愁,怕阿宝未来夫君会嫌弃呢!” 林老太看了眼:“这有啥,她夫君敢因为这点小事嫌弃我的阿宝,我定打断他的腿,我的阿宝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不知道以后便宜谁家小子。” 祥云伸头想看看后腰的胎记,可她太小了,脖子根本转不过来,加上刚洗了热水澡,这会儿舒服的不行,很快就睡着了。 谢远这边,匆匆赶到前厅时,端坐在软榻上的年轻妇人,正晃着手中的拨浪鼓逗弄怀中的小婴儿,一身月牙白绸缎华服衬托得她肌肤似雪。 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精致的攒珠步摇固定在脑后,另有两朵素银珠花别在耳畔,再无别的装饰,却掩盖不了通身端庄典雅的气质,一看便知是金尊玉贵养大的世家小姐。 怀里的奶娃刚满月的年纪,养得粉雕玉琢,手腕上带着金镯子,脖子上挂着长命锁,连脚腕上都叮叮当当佩戴着足链,远远瞧过去,像是个金子打造的福娃。 妇人看到谢远,冲怀里的娃娃莞尔:“婠婠,快看谁来了。” 小女娃顺着视线望过去,很快又把头转过来,蹬蹬四肢继续伸手够拨浪鼓的穗子,显然没记住来人是谁。 “哎呀,我的乖婠婠,快让舅舅抱抱。”谢远伸手就抱起外甥女,本以为有了方才廊下的练习,这会儿应该是轻车熟路,谁知刚把小丫头抱在怀里,她就“哇”一声大哭起来。 小胳膊腿胡乱蹬着,好几下直直扇在谢远脸上,不管怎么哄都安静不下来,越哭越大声。 “好了,好了,阿娘抱,阿娘抱。” 谢棠无奈接过女儿哄起来,打趣道:“都说女孩粘舅舅,我家婠婠显然是个例外。” 谢远看着哭得哽咽的小丫头,心里说不失望是假的,怎么自己的亲外甥女还不如个没血缘关系的女娃跟他亲近。 本以为胞妹得一女,以后有他千恩万宠护着长大,会跟舅舅亲近些,没想到这孩子对他如此生分,可能他这辈子注定女儿缘薄,只希望婠婠长大后能好些。 “兄长不必沮丧,婠婠还小,加上你跟她相处时间短,小孩子怕生,以后多接触总会好的。” 谢远点头,坐在胞妹身旁,看她逗外甥女:“你刚生产完,不好好在庄子里休养,跑我这儿来做什么?” “你还说!发病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派人通知我,亏我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 谢婉自小跟兄长相依为命长大,谢远于她既是兄长更似父亲,昨日听说兄长又发病了,急得一晚上坐立不安,如果不是天太晚上,带着婠婠上路不安全,她恨不得立刻驱车过来。 谢远笑着站起身,在胞妹面前转悠一圈,安慰道。 “你瞧,我现在不是好得很,老毛病而已,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况且,府里最近新请的大夫颇有几分本事,我觉得在她调养下,身体状况比之前好多了。” 谢婉仔仔细细打量兄长,见他面色如常,精神焕发,比前段时间婠婠满月礼上好不少,才半信半疑没有追究。 站在一旁的丫鬟芸芙却插了句嘴,嗔怒道。 “主君可别哄我们,若真没大问题,为什么要通知远在千里的鹤眉老前辈?是不是怕我们担心您的病情,说出来诓我们的?” 谢婉没注意到丫鬟过于亲近的语气,满心想的都是兄长的病情。 “芸芙说的不错,真是小毛病,哪轮到有医仙之名的鹤眉前辈出手?” 谢远眉间微蹙,视线落在胞妹身后的丫鬟身上,觉得她的言行有些过于放肆,谁知那丫鬟大胆地迎上他的目光,眉梢间眼波脉脉。 他在官场上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太清楚这双眼里蕴含了什么。 赤裸裸的欲望和引诱。 胞妹身边的丫鬟,心思不纯! 第二十四章 林家受赏赐 谢远没有点破,转而说起另一件事。 “上回婠婠满月宴,我送去的金手镯不是被她摔在地上,磕了个角吗?左右她以后用不上,寻来给我吧。” “哪有舅舅送出去的满月礼还要回去的?小孩子的物件,你拿回去做什么?” 谢婉抱着面色红润,已经开始打盹的女儿,轻轻拍着襁褓,转头示意丫鬟去取金镯。 芸芙迟疑了一下,还是听从吩咐,去马车暗格内取了镯子。 她动作很快,回来时听到屋内两人的交谈声。 “替我诊病的林老太太有个小孙女,跟婠婠同一天出生的,长得乖巧可爱,我挺喜欢那孩子,想送个见面礼。” “婠婠听到没,你舅舅拿你的礼物送给别的小姊妹,咱不跟他好了。” “等回了京,我再让最好的首饰铺子给婠婠打上十套八套。” 芸芙抬脚进屋,扭着腰肢走向谢远,笑着地将手心的金镯捧上前,染着牡丹红花汁的指尖格外显眼。 “主君,镯子找来了。” 谢远扫了眼,没有伸手去接。 “你送去给北苑住着的林家,就说是我的意思,感谢老太太这几日的诊治,让他们安心收下,不要有负担,权当诊费了。” 没能跟主君有接触,芸芙有些失望:“是,奴婢这就去。” 身影走远,谢远才收回冷凝的目光。 “我记得从前跟在你身旁的,是个叫阿瑶的丫头,怎么换成现在这个?” “阿瑶年前许了人家,芸芙从前是二等丫鬟,我看她做事机灵,也会说话,就留在身边服侍了,这次南下多亏有她帮我撑着,不然我都不知道有没有再见兄长的命!” 谢棠一说到这儿,就想起路上遇到的流民,个个形容狼狈,望着富庶人家的马车,恨不得跟老鼠掉进谷仓一样,蛮横凶狠的模样吓得她现在晚上还做噩梦。 谢远见妹妹如此看中那丫鬟,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要丫鬟忠心护主,不损害主家利益,有些小聪明,他可以放任不管,只希望她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 芸芙去往北苑的路上,紧紧拽着手中那对金镯子。 夫人最近对她越发看中,赏赐不少锦缎和首饰,如果不是林家人捣乱,这对磕损的镯子本该是赏给她的。 听府里下人说,这家人原本是北面逃荒上来的,全家穷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这辈子怕都没见过几件金首饰。 她心中憋闷地厉害,什么泥腿子人家,也配得到主君的赏识,送这么贵重的东西! 而此时,祥云正被林老太抱在怀里,坐在轮椅上候着药炉煎药。 林老三怕家里人担心,寻了个机会出府找林老大他们去了,郑氏听说府里饲养的牛刚产下小牛仔,欢喜地跑去给闺女求口粮了,院子里只剩下祖孙两人。 祥云窝在奶奶胸口,听着药炉咕噜咕噜冒泡的声音,偷偷往里面加入几位药材,完善了林老太的药方,更有助于谢老爷病情康复。 林老太鼻子灵得很,很快察觉到味道不对劲,掀开盖子一瞧,果然看到几味不应该出现在里面的药材。 她第一反应是孙女以为家里缺药,又从她那看不见的百宝箱里往外拿东西。 “阿宝啊,药可不能瞎加,弄不好会出人命的……”林老太声音一顿,脑袋中灵光一闪,眼里冒着惊喜的光,“咦,我怎么没想到,加了这两味药,药效散发得更快了!” 她一口亲在孙女脑门上:“老林家积了几辈子的德,才有了你这么个宝贝,阿宝啊,奶奶可稀罕死你了!” 芸芙被两个小丫鬟簇拥着进院时,见到的就是林老太抱着孙女笑得满脸褶子的画面。 “林老太太是吧?我奉主家的命,来给林家送赏赐。” 林老太见对方穿着打扮,不像府里普通丫鬟,露出个老实的笑容。 “老爷太客气了,我们不需要赏赐,这两日,李管家已经送了不少东西过来了。” 虽然都是些简单粗布旧衣衫,全家却高兴地跟什么似的,大户人家的旧衣服,那也不是庄稼汉子能穿上的好料子。 林老太舍不得穿,当即先给孙女选出件最好的,再挑出几件给几个小孙子留着,裁剪下来的料子可以拿来做成汗巾子,或者是冬日里暖手的汤婆子袋,剩下的,四个儿子,一家一件。 林老三不肯依,说什么也要老娘先换上,祥云也跟着拍手,林老太没法子只能穿上新衣服,欢喜地一遍遍摩挲着领口,爱不释手。 谁知今天下午出了苟大夫一事,李管家又来了一趟,送来半卷细绢布和几块香胰子,郑氏抱着绢布乐得合不拢嘴,布料子软滑,最适合给小孩子做小衣衫和亵裤。 她当即扯了线头,拿起剪刀裁剪起来,一坐坐到太阳西沉,给闺女赶制出一套精致小里衣,还在上头绣了两片彩云,还没来得及给闺女试穿,就听说府里怀孕的母牛产仔了,放下针线风风火火跑走了。 林老太摸摸身上的衣服,笑得满是真诚:“管家已经送了不少好料子给我们,再受老爷的赏,心里不安。” 芸芙听在耳中,却觉得林家人上不了台面,没见过好东西。 她打量两眼林老太残废的身子,眼底一扫而过嫌弃。 原本还指望看到林家人磕头跪拜,千恩万谢,结果遇到个瘫子。 她掏出金镯子,捏在指尖晃了晃:“你先看看赏的是什么吧!纯金的,足足二两,我家主君奖励你用心救治,又怜悯你家穷困,特发善心送这对金镯子给你孙女。” “不不不,这太贵重了。” 林老太赶忙摆手拒绝,做多少事,拿多少回报,这不是她们该拿的。 “你看清楚了,这是金子打的,不是你们乡下的鎏金,更不是镀金的,你知道这对金镯值多少钱吗?” “就是知道才不能要。” 芸芙万万没想到林老太拒绝地这么干脆,她准备的一套奚落林家人的话术,完全没有施展的空间了,心里憋闷地不像话,又不能转身离开,这是主家吩咐的任务,若这点小事都办不成,她还怎么在府中立足。 两个跟着进来的丫鬟,看到金镯子眼睛都直了,一看林老太竟然眼都不眨一下退回去,心疼得要滴血,仿佛还回去的是她们的镯子。 祥云看到金子同样移不开眼,眼神没比那两个丫鬟好到哪里去,“咦…咦…”张着小胖爪就要够金镯子,结果被奶奶拖着屁股掉转了个方向,这下好了,连看都看不到了。 奶,那可是纯金的大镯子,您不觉得孙女的手腕上少点东西吗? 芸芙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不识抬举的乡下人,气得将金镯丢在桌子上,恨得牙痒痒。 装什么模,做什么样,以为她不知道这老太婆心里怎么想的,无非是做出不爱钱财的一套,哄得主君以为这家人与众不同,再拿更好的来罢了! “我就是个传话的,东西已经送到,林老太有什么想法,自己找主君说去!” 说着,一甩袖子走了,刚好撞上端着牛奶回来的郑氏。 “娘,快看这奶多白,阿宝有牛奶可以喝了。” 芸芙瞧着林家人惊喜的模样,鄙夷出声:“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放着母乳不喂,跑去喝畜生奶。” 丫鬟解释道:“听说林家的孙女是逃荒路上捡的,郑氏没奶可以喂。” 芸芙脚步一顿,赫然回首望向林老太怀中的奶娃。 第二十五章 挟恩图报要不得! 她记得主君说,林家孙女跟小姐同一日出生,他们一家也是从北面过来的。 会不会…… 是那个孩子? 念头刚从脑海中划过,很快被芸芙掐灭。 不可能! 她当初看得清清楚楚,那孩子分明已经没气了,稳婆也说埋在了后山上,山里野狼出没,尸骨说不定都被刨出来啃干净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这样想着,芸芙似是松了口气,转身离开。 喝了牛奶的祥云,重新精神起来,这两天光喝米汤喝得她脸色都差了,明显感觉小身板没力气。 林老太用孙女胸前的小布巾给她擦拭奶渍:“还是喝奶有劲儿,竹君啊,跟管事说说,能不能让咱家每天去讨两碗牛奶,阿宝总喝米汤对身体不好。” “放心吧娘,我已经找过李管事了,他说没问题,要多少都行。” “那就好,那就好。” 郑氏忙着给闺女喂奶,这会儿才发现桌上放着一对金灿灿的小孩镯子,惊讶地张大嘴。 “娘,这、这镯子哪来的?” “谢老爷派人送来的,说是赏给阿宝的。” 郑氏小心翼翼捧着金镯子,掂了掂分量,乖乖,差不多二两重,抵得上普通人家几年的花销了。 她心里高兴闺女能有这福分,却又一眼瞧出婆婆面色不对,瞬间明白她的心思。 “无功不受禄,咱家不能收人家这么贵重的礼物,阿宝人小,我怕她压不住这种好东西,还是找个机会还回去的好。” 林老太欣慰地看了眼三儿媳妇,很是赞同她的话。 整个家里郑氏是最符合她心目中儿媳妇标准的,人老实,话少又勤快,女人家要求的厨艺,女工,每样都干得出类拔萃。 张氏人也不错,可惜在家务上少点天赋,针线不通厨艺勉强入口,反倒是男人们擅长的力气活,她做的比谁都强,剩下个二儿媳妇赵若霞……算了,不想她,好吃懒做的玩意儿,嫁进门来讨债的,想起来就一肚子火…… “娘,救命啊,娘……” 林老太正在心里将赵若霞一顿数落,耳畔突然传来二儿媳妇熟悉的哭嚎声,她一时没缓过神,还以为听错了。 “我怎么好像听到老二媳妇的声音了?” 郑氏也愣了一下:“好像真是二嫂的声音,就在院子外头。” 赵若霞从进院子开始,一双眼睛滴溜溜到处乱看,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瞅瞅那个,嘴上喊着救命,脚底下看到好东西就挪不动步子。 不少丫鬟小厮被喊叫声吸引,聚在门口看热闹。 “老三,娘跟你们这几天住这么大院子?”强烈对比让赵若霞心生怨恨,哭丧得越发厉害,小跑着撞开房门,扑通跪倒在林老太脚下,抓着她裤脚一阵哭诉。 “娘,你好狠的心啊,同样的亲生的,凭什么老三一家在这儿过好日子,我跟老大老四他们要没日没夜的干活,动不动还要被抽鞭子,呜呜呜……” 林老太拿了铜称盖在金镯子上,低头仔细打量,见赵若霞衣衫褴褛,头发脏乱地跟乞丐一样,身上确实有被抽打的痕迹。 “老二家的,你把话说清楚,谁打的你,小子们也受伤了吗?” 林老三跟进来,面色同样不好看,双拳捏得死紧。 “那群混账东西,欺负我们是外乡人,竟然把大哥二哥他们卖给矿场做苦力,连天赐都去了,只留下三个小的每晚呆在柴房里。 守门卫跟矿场老板勾结,非说咱家故意挑唆流民中伤县令,如果不去矿场就要给林家安一个寻衅滋事罪,要下大狱。 我今日去时,大哥他们已经被拉走了,只有二嫂因为生病留了下来。” 林老太面色阴沉,郑氏也是倒抽一口凉气,光天化日还有没有王法了? 她忙将赵若霞扶起来,想给她检查下身上伤口,涂点药膏,谁知被她拽着身上的衣服不放。 “郑竹君,我们在外面被人欺负,你倒好还穿上新衣服了!你有没有良心?” 郑氏忙解释:“衣服是府上管家送的,我们帮贵人做事,不好穿得太破旧,二嫂,你也有的,我都放在包裹里了。” 赵若霞一听,顾不上身上的伤,立刻走进里间去看新衣服。 郑氏抱着祥云跟进去时,就看到赵若霞在床上翻包裹,翻出来就往身上套,又看到里面的香胰子,直接眼里放光。 “刚好我许久没洗澡,你去帮我烧点水,再准备点吃的,最好有荤腥,对了……听说有钱人家下人洗头都用的头油,你去帮我要点过来。” 郑氏愣在原地,半晌没动弹。 赵若霞见她穿戴整齐,脸也白白净净的,一看就知道在府里日子过得不错,连怀里的丫头都好像又大了一圈。 “快去啊,娘不是在府里当大夫吗,这点小事都不能找人做吗?” “二嫂,这不是咱自己家……” “怎么了,娘救了贵人的命,现在就是贵人的救命恩人,谁敢说个不字?” 不过是替人看病,哪里能给自家抬上救命恩人的高度,贵人都没发话,她倒是挟恩图报起来,着实不知好歹。 郑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我不去,我丢不起这人,林家也不能丢这人。” 赵若霞穿好新衣服,瞪了她一眼,抬脚出了门:“你不去我自己去!” 郑氏想拦,可她走得飞快,根本追不上,一出院子就没了踪迹,哪里像是个病人! 谢府书房里,李管事将林家媳妇进府的事告诉谢远,特别提了一嘴私矿。 “主君,林老太的儿子说,他知道私矿的位置。” 谢远从书案里抬起头,吃惊道:“那群人送人进矿洞,从不肯让徭役露面,就是怕泄露私矿地址,这么长时间来,私矿的位置没几个人知晓,林老三一直在府内,他是怎么知道的?” 李管家笑着摇头。 “这老奴就不知情了,不管林家人怎么知道的,对于咱来说都是好事,您这回来扶海城,不就是为了调查私矿的事吗?遇上林家人真是咱们的运气,既缓解了您的旧疾,现在连一直没头绪的案件也要破了。” “嗯,林家确实帮了我们不少,是户老实人家,林老三我瞧着为人不错,不知道其他几个兄弟如何。” 谢远抿了口茶,吩咐道:“召集人手,让林老三带路,今晚上我要搅了这害人的窝点,看看谁还敢在皇权眼皮子底下,搞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第二十六章 偷吃被抓! 打更的棒子敲了四下,祥云躺在娘亲怀里,喝着刚热好的牛奶,看着娘亲时不时朝着门口方向张望,心里也跟着悬起来。 阿爹出去一晚上了,不知道现下情况如何,大伯二伯他们有没有被救出来,哥哥们这些日子受苦了,等他们回来,她要搞一副食疗方子,好好给家里人补一补。 心里正想着,门院门口方向传来一阵骚动,外间的林老太先发出声音。 “竹君啊,快去看看,是不是老大他们回来了?” 郑氏忙应了一声,囫囵拖起闺女屁股靠在肩膀上,一路小跑奔向院门口,直到看见门口形容憔悴,但完好无损的一家人,才长舒一口气。 “大哥大嫂,二哥,快进屋歇歇,这些几日苦了你们了,我去给你们准备点吃食。” 张氏想抱抱祥云,一抬手见衣衫上全是灰尘,手掌心老茧又厚又重,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 “大嫂,帮我抱一下阿宝,我去给你们找身干净衣衫换上。”郑氏说着把闺女往妯娌怀里塞。 祥云好久没被大伯娘抱,咿咿呀呀伸出小胳膊往张氏怀里钻,心疼地贴上伯娘糙得不像样的脸颊,从空间挤了把水杨酸软膏,照着张氏脸上亲了两口,混着口水趁机在她脸上、手上抹了两把,希望伯娘不要嫌弃她的口水。 “咱阿宝的亲亲有魔力,伯娘现在觉得一点都不累了。” 众人都笑出声,抢着要抱祥云,仿佛之前在矿石场上心惊胆战的一幕不曾发生过。 林老大掂了掂重量:“哎呦,咱家阿宝小脸怎么瘦了,还没先前重。” 林老三解释:“这几天都喝的米汤,没什么营养,还好昨天竹君找到了牛奶,大哥不用担心,小丫头会胖起来的。” 林四郎凑上前:“阿宝脸蛋子好像张开了些,头发也茂盛不少,越来越好看了。” 几个半大小子几日没见到妹妹,也是想得紧,垫着脚要瞧妹妹。 祥云也很想念哥哥们,见小子们短短几日,瘦得跟皮包骨头一样,心疼坏了。 “怎么还不进屋,快进来让我瞧瞧。” 林老太的喊声从屋子里传来,声音带着焦急。 众人踏进屋子,看到老娘的一刻,这些日子受的苦仿佛找到宣泄口一般,个个红了眼。 “娘,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娘啊,多亏了谢老爷,我们才有命活着回来见你啊!” “奶,天福好想你,天福怕黑……” “奶,那些人好坏,他们不但骂人,还打人,呜呜呜……” 林老太也是老泪纵横,看到儿孙们吃苦受罪,心里跟油煎一样。 当官的不把百姓当人,王朝律法形同虚设,这吃人的世道,百姓没有被天灾夺取生命,反而差点死在矿场上。 城门口聚集着越来越多的流民,等着扶海城放他们入城,若是知道进城后,会被当做牲口一般卖去做苦力,不知道会不会气得想掉头回去。 祥云看着家人们瘦削的脸颊,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短短几日,先前红光满面的一家人被折磨得不像样,可见矿场上的工作根本不是人干的。 外有强敌多次扰乱边境,内有不作为的官吏,加上天灾横行,民不聊生,种种迹象都是王朝覆灭前的预兆。 这世道,怕是要不太平了,扶海城不见得是一家人落脚的好地方,这场逃荒恐怕不日又要提上行程。 林家人围坐在林老太身边,讲述他们是如何被城门卫卖给矿石场,再到林老大他们想到法子,在沿途留下痕迹,等着林老三找到矿石位置,最后带着谢老爷一锅端了私矿场,将里面非法奴役的百姓放出来。 光听着都觉得心惊,更不用说亲身经历的林家人。 林老三见气氛沉重,打趣着缓和氛围。 “没想到小时候爹教我们打猎的寻路法子,今日派上了用场,一定是爹他老人家在地底下保佑着我们呢!” 林老大也笑道:“当时属你学得最好,要换成是我去找路,大伙儿还得再那虎狼窝里再待两天呢。” 林老二和林四郎都跟着笑出声。 天吉和天瑞有些心不在焉,从进屋后,一直在找寻赵若霞的身影。 “奶奶,我娘呢,她昨日不是跟着三叔一起回来了吗?” 林老太气得哼了一声:“谁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一晚上不见踪影。” 天吉和天瑞有些担心,娘昨日喊着浑身不舒服,那些坏人来抓人去做苦力时,娘都病得晕过去了,这会儿不知道好些没有。 郑氏端了清水进屋,又抱着新衣服过来给大伙儿换上,这才匆匆赶往厨房,想给家里人准备点吃食。 谁知,刚踏进厨房院子,掌勺娘子的吼叫声震耳欲聋。 “好你个横生倒养的玩意儿,偷鸡摸狗到老娘头上来了,你也不去打听打听,老娘掌管灶台十几年,谁敢在我地盘上撒野!” 赵若霞被鸡毛掸子抽得直嗷嗷叫,掌勺娘子跟长了透视眼一样,专门打在前两日挨鞭子的地方,后背一阵火辣辣的疼,连滚带爬跑出厨房,刚好撞到郑氏身上。 “弟妹,快救我,这老婆子心忒狠了,不过吃了她几个点心,就要把人往死里打。” 说罢,拉着郑氏挡在身前,若不是掌勺娘子鸡毛掸子收得快,这一下铁定抽在她身上。 “不过两块点心?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糕点?黄金蟹粉糕!光一块就抵你一年的花销,是我专门为我家主君的妹子准备的,比金子都珍贵,你那吃糠咽菜的肠子受得住吗?” “我吃都吃了,你还想怎么样?吐是吐不出来,等我拉出来吧。”赵若霞一擦嘴角的糕屑子,说得理直气壮。 厨房帮忙的丫鬟们,听到这等污言秽语,全被她的不讲理震惊住,纷纷冲二人指指点点。 “泼妇腌臜货,大早上的寻晦气,亏我之前还觉得林家是好人。” “手脚不干净的人,咱们以后可得少来往,说不准那天荷包就被人顺了。” 林家虽穷,却从没有过偷东西的人,郑氏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直接装作不认识赵若霞,转身走人。 偏偏赵若霞死拽着她不松手:“郑竹君你哑巴了,你倒是说话啊,告诉她们,我可是她家主子救命恩人的家人……” 郑氏一把捂住赵若霞的嘴,吓得心惊肉跳,生平第一次产生掐死人的冲动。 从前只知道赵氏好吃懒做,没想到她还是个没脑子的,这话私底下说说也就罢了,当着外人的面她也敢说,不是给林家找麻烦吗? 可惜,赵若霞的话,早被厨房一干人听得一清二楚。 “好大的口气!你们林家挟恩图报的本事倒是比医术更厉害!” 一个身穿绿色对襟收腰长裙,头顶别着一朵玉兰花的年轻女子从远处走进。 众人齐声喊了句:“芸芙姑娘。” 第二十七章 庄户女?天之娇女! 掌勺娘子笑着上前:“姑娘怎么亲自来了,需要什么吩咐下面人喊一声,我给您送过去。” “娘子事忙,不敢劳烦,我来取夫人的黄金蟹粉糕,没成想看了场笑话。” 赵若霞难得聪明一次,知道来人不是普通家仆,缩着脖子藏在郑氏身后, 掌勺娘子生怕主子吃不上点心的罪落在她头上,赶忙推卸责任。 “点心我已经做好了,放在灶台上温着,谁知道昨晚上林家媳妇偷溜进厨房,全给吃光了。” 跟饿死鬼投胎一样,半块都没留下,若不是谢家有食材不能隔夜的规矩,她怀疑赵若霞连生的都敢往嘴里塞。 芸芙正愁找不到理由收拾林家人,就有人上赶着给她送机会。 “我立刻回去禀告夫人,是打是罚,还是送官查办,林家两位嫂子回去等消息吧!” 她眼睛尖利,立刻瞧出赵若霞是个怂货,有这个搅屎棍在,不愁拿不回那对金镯子。 郑氏垂头耷脑回去时,林老三瞧她两手空空,身后跟着一脸心虚样子的赵若霞,一猜便知道二嫂铁定闯祸了。 细问之下,得知赵若霞竟然不要脸地跑去厨房,把准备给主人家的东西吃了,还大言不惭地称呼林家是谢府的救命恩人。 林老太当场气得恨不得厥过去,家门不幸,上辈子打家劫舍恶事做尽,这辈子摊上这么个恶媳妇。 林老二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能偷东西!你还要不要脸了?” “谁偷东西了?府里主人这么有钱,吃两块点心是能饿死她吗?” 赵若霞到现在还不承认错误,一门心思只顾着抱怨,“越有钱越小气,指头缝里流出的东西就够我们吃一辈子的,抓住点小事不放,有什么意思!娘还是这家老爷的救命恩人呢……” “你闭嘴!”林老太一声厉喝,拿起桌上的石砚就想砸过去,一想到赔不起,又放下,找了周围一圈没一个趁手的家伙事儿,气得身子都在抖。 “老二,给我抽她的嘴,抽到她知道错为止!” 老娘发话,李老二没有不听的道理,加上心里堵着一团火,上手就是一巴掌,直接把赵若霞扇在地上。 天吉天瑞被吓了一跳,眼泪大颗往下掉,虽心疼母亲挨骂,但更多的是不满亲娘的行为,他们是小孩子都知道偷东西不对,大人成天揪着耳朵告诉他们的道理,自己怎么没记在心里。 “娘,别打了,别打了,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赵若霞哭得鼻涕眼泪糊了满脸,惊恐地看着林老太的神色,见她没有饶过自己饿意思,爬到俩儿子面前,拽着他们跪倒在林老太脚边。 “天吉天瑞,快帮娘说说话,快啊!” 天吉天瑞涨红了脸,天瑞抿着嘴死活不张口,天吉心软开口道。 “奶,我娘知错了,你饶了她这次吧。” 林老太心疼孙子,心里有再多不满,看在两个孙儿的份儿上,也不好当着他们的面太给赵氏难堪。 “看好她!谢府要是来要人,就把她交出去,是打是罚,我没一句话!” 林老二应了声,提着媳妇关进里屋,跟门神一样守在门口,不让赵若霞离开半步。 林家人战战兢兢地围坐着,等着谢家来人问话。 郑氏张氏甚至收拾好包袱,一家人也没多少家当,李管事送的东西一样没拿,叠得整整齐齐摆在床榻上,心里都知道这回怕是要被赶出府去了。 从白天等到晚上,祥云小身板熬不住,中间睡了两回,郑氏舔着脸去要牛奶,还被人呛了两句,厨房里现在当他们是小偷,林家人饿着肚子也不敢动弹。 直到夜幕降临,才有下人送来一句话。 “我们夫人说了,这回不追究赵娘子的过错,下不为例。” 林老太却不敢放松,经此一遭,之前留给谢家的好印象,算是彻底败光了。 林家人神色都萎靡得很,只有赵若霞偷偷瘪嘴,早说了不是大事,几个破点心,搞得跟她偷了金子似的。 女宅内。 谢棠胃口不佳,吃了两口素菜,夹了一筷子火腿煨鹌鹑,就放下筷子不再继续。 “林家媳妇真是过分,您好不容易有胃口想吃道点心,还被她们给偷吃了,仗着给主君配了两副药,竟大言不惭说自家于谢府有救命之恩,夫人,这样的泥腿子门户,您怎么不责罚她们?” 芸芙气不过林家轻易逃脱惩罚,逮到机会就吹耳旁风。 “算了,为一碟子点心,犯不上,况且林家不是谢府的下人,兄长也说了,林老太太医术不错,撕破脸大伙儿都下不了台,给她们提个醒就好。” 谢棠抱起女儿轻轻哄着,在她脑袋上亲了亲,想起兄长说让她有时间可以跟林家三媳说说话,她家女儿跟婠婠一样大。 现在看来,这家人就算有本事,也不能深交。 赵氏那样的品行,教出来的孩子好不了,林家人生活在一处,那女娃往后少不了沾染上市井气,她的婠婠可不能跟这样人家的孩子待在一处。 “昨日我让你找的几套小袄子,不用送去给林家孙女了,以后除了兄长的病情,其他跟林家相关的事,我不想听。” 芸芙立马明白夫人意思:“咱家姐儿是金枝玉叶,以后回京接触的都是县主,郡主这样的天之娇女,林家那丫头生来在泥潭里,用不上这样的好东西。” 谢棠虽觉得侍女的话不中听,但仔细想想也没说错,林家丫头生在庄户人家,这辈子眼界有限,长大后左不过再嫁个庄稼汉,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可她的婠婠不一样,还没出生就跟世家大族的公子指腹为婚,父亲是朝中要员,注定这辈子知书达理,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绵延不绝。 她温柔地低头看着怀中的婴儿,心里止不住的满足。 第二十八章 突如其来一百两 就这么又过了两三日,林家男人各自在府里寻了帮忙的活计。 林老大和媳妇张氏,天不亮跟着管事出门采办,张氏既有女子的心细,又有男子的力气,林老大的心算本事比算盘珠子还厉害,店家刚报出单价和斤两,他已经脱口而出价格。 林老二外表凶悍,内里却是个细腻的,从小与黄土庄稼为伍,经他手种过的植物好像有灵性似的,总比别人家的长得好。 府里养花养草的苗圃,因为酷暑全都蔫吧了,他只倒腾了两日,松土沃肥,半死不活的名贵花种又活了。 林四郎是兄弟里唯一上过学堂的,因着年纪小,管事没给安排差事,他就逮着闹腾的天赐,还有天吉和天瑞两兄弟,教他们背诵百家姓。 天福因为太小,成天吃吃睡睡,啥也不用干,过得跟小猪一样。 郑氏白天除了照顾闺女,就是泡在厨房里倒腾糕点,想替家人弥补上回的过错。 厨房里吃了糕点的丫鬟们个个夸她手艺好,可惜每回送去谢老爷妹子屋里的糕饼,都会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来,郑氏没有气馁,还是坚持每天用心做好送过去。 林老太早在那日后,就把金镯子还给了谢远,即便对方多次强调并没有因为赵若霞的行为牵连林家,林老太依旧不肯收下。 照旧每日早晚两次给谢远把脉用药,但每回都把孙女带在身边。 一来谢老爷见到祥云高兴,二来林老太知道孙女的本事后,每次都想让她帮着参谋参谋。 祥云人太小帮不上什么忙,只能从空间里往外掏东西,成套的不锈钢针灸工具,密密麻麻摆放一堆,大小粗细什么样的都有。 原本还担心奶奶不会用,谁知林老太只看了一眼,眼睛瞪得比白炽灯还要亮堂。 “阿宝真是奶奶的好宝贝,每回都想到奶奶心坎里,我正愁去哪找针灸针,你就把家伙事准备好了,这套银针比秦大夫的强多了。” 祥云咿呀着拍手,跟着奶奶一起高兴,欣慰的是,林老太从没有觉得她的异常举动是邪魔作祟,反而帮她瞒着,三天两头叮嘱不能在外人面前露出本事。 每回都得等到只有祖孙两人时,才肯让她掏出东西,生怕被人瞧见,祥云会惹上麻烦。 祖孙俩对视一眼,林老太点了点孙女的小脑袋,笑得像只老狐狸。 “你是不是也看出来,秦大夫的针法有问题?咱要是抢了他的饭碗,会不会不太好?” 祥云龇着牙床,笑得咯咯响,啃完拳头啃脚丫,俨然学会了老狐狸的本事,成了只满肚子坏水的小狐狸。 第二日,林老太在床边给谢远施针,秦大夫在一旁看得冷汗连连,不管是从手法,还是从下针时的准确度,每一样都无可指摘。 一向引以为傲的看家本事,就这么轻易败给了一个他看不上眼的女大夫,秦大夫惭愧得没脸见人。 最后在心里给自己找补,一定是林老太的银针好,他若是也有一套,一定不会比她差。 “林医婆,你这套银针是何人打造的,我瞧着比我手上这套精细不少。” 林老太看了眼孙女,又看了眼秦大夫,她家孙女给的,天下独一份。 “一位医术绝佳的故人赠送的。” 秦大夫突然释然了,果然跟他想的一样,三分手艺,七分家伙,林老太的这个故人应当是个传世名医,说不定七老八十了,没准已经入土了。 他今年才四十出头,有的是时间超越名医,仔细想来,到了那个年纪,说不准比对方还厉害。 找完借口的秦大夫,不再抑郁,恋恋不舍看了眼林老太手中的银针,借口家中有急事,跟李管事请辞了。 李管家没戳破,现在有了更厉害的林老太,秦大夫留在府里除了吃干饭也没别的作用,大手一挥让他走人了。 祥云躺在奶奶怀里,得意扬扬地笑了,她原本没打算抢人生意,可上次这个秦大夫帮着姓苟的一起欺负奶奶,不给点教训,她心里难受。 更重要的一点,他瞧不起女医生! 一口一个女人怎么能当大夫,她就是要让姓秦的看看,女人不仅能当大夫,还能当得比他更好! 一晃又过去三四日,林家到谢府足足有半个月的时间了。 这天,闲来无事的天福,磕磕巴巴想教祥云说话。 “哥哥,我是哥哥,阿宝,叫哥哥。” 教了几次后,见妹妹学不会,转头跑去跟张氏打小报告。 “娘,妹妹是不是傻子,到现在都不会说话。” 张氏一个枣核锤在他脑门上,哭笑不得。 “你在阿宝这么大的时候,连人都认不清,两岁半才会开口说话,还好意思笑话妹妹。” 林天福闭嘴不说话了,心里却觉得妹妹说不定三岁都不会说话。 这时,李管家传来消息,谢老爷已经联系上鹤眉神医,不日就要离开扶海城。 这也就意味着,林家人不能继续待在府里了。 傍晚时分,林老太最后一次给谢远诊脉。 “老爷的病情已经稳定不少,日后有神医在身边,相信根治不是什么难事!” 谢远感激林老太这些日子的照顾,冲李管事使了个眼色,很快一张包着红纸的木盒子递到林老太面前。 “这段日子多谢老人家的照拂,明日我们就要启程回京,盒子里面装的是这段日子的诊金,请您收下。” 林老太很是感激,连连道谢,李管事打开木盒,里面躺着两张五十两的银票子,上头还零散地摆着十几两碎银。 数额远远超过林老太所想,正要推辞,谢远的声音传来。 “您已经退回了我送给阿宝的金镯子,这些钱说什么都得收下,一家人逃难至此,生活多有不便,有银子傍身腰杆子才能挺起来。” 李管事因为林家人在府里帮忙,分担不少琐事,现在对这家人很有好感,一时间竟有些舍不得,又把木盒往前推了推。 “老姐姐收下吧,您儿子媳妇每天从早忙到晚,给府里帮了不少忙,多出来的诊金,就当是他们的工钱。” 说着,小声凑近林老太:“这点钱对我家主子来说毛毛雨一样,老姐姐拿着给孩子们买点零嘴和衣裳吧。” 林老太内心感激不已,千恩万谢收下诊金。 第二日一早,收拾完包裹的林家人,跟府里众人道别,陆续踏出谢府大门,刚好看到门口停着两顶精致的马车,还有跟在后面四五辆装得满满当当的拖车。 反观林家人,还跟来之前一样,两个轮子的人力拖车,上头坐着抱孙女的林老太,郑氏推着轮椅,其他人肩上或背或扛,都被行李压弯了腰。 谢远俯身对小厮说了句什么,从车上下来,走到林老太身边。 “老人家,此去一别,不知还能不能再见面,让我再抱抱阿宝吧。” 林老太哪有不依的。 祥云心里也很舍不得,总觉得谢老爷给她感觉跟旁人不一样,让她莫名地想亲近。 “小家伙,山高路远,后会有期啊!” 祥云呀呀地砸吧嘴,直点头,直到身后那辆装饰得最精美的车辆里,突然有人掀开了帘子。 第二十九章 阿宝是个小富婆! “兄长,鹤眉前辈已经在下个驿城等着了,咱们快些走吧。” 美妇人轻哄着熟睡的女儿,目光落在兄长怀中的女婴身上,匆匆一瞥,就被丫鬟挡住视线。 “夫人,清晨霜重,别凉着姐儿。” 车帘被放下,美妇人只记得那女娃,粉嫩玉琢,圆润可爱,模样长得不像是庄户人家的孩子,倒更像是精心呵护养成的娇小姐。 祥云转头望过去时,只瞧见车帘被风吹起,里面露出半张侧脸的美妇人,环佩叮当,满头珠翠,美得好似天上的仙女。 妇人怀中的婴儿包裹在锦衣中,养得白嫩粉润,正在温暖舒适的怀抱中熟睡。 同样是赶路,两相对比之下,简直是云泥之别。 谢远不忍妹妹久等,跟林家人道别后,最后看了眼祥云,上了马车。 很快,谢家的马车一辆接一辆离开,直到目送他们消失在巷子口,林家人才整理行装准备上路,他们得在傍晚前找到住宿的地方。 “林医婆请留步。” 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冲众人招招手,林家人顺着声音望去,一头大黄牛正牵在小厮手上,垂首“哞哞”叫了两声。 “我家主子走前吩咐我,将这头牛赠给你们。” 郑氏一眼认出是她每日挤奶的那头牛,激动地喊出声:“是那头刚下过仔的奶牛,娘,咱不用担心阿宝没有粮了。” 林家众人都很激动,抱着祥云又亲又夸。 “还是阿宝面子大,谢老爷这是怕阿宝饿肚子呢!” “这牛不仅能挤奶,以后还能耕地种田,扛货搬运,用处又好又多!” “要不怎么说阿宝是福星呢,咱们都是沾了阿宝的光了。” 林老太看孙女被叔伯们轮番抱着,生怕阿宝小身板吃不消。 “好了,好了,把阿宝给我,要是摔着我宝贝孙女,有你们好看的,老大老三,把牛栓到车前头拖车,你们帮自家媳妇分担点活。” 赵若霞一听,抢先将肩上的包裹取下来,递到两人手上。 “大哥三弟,先帮我分担点,我肩上的伤口还没好,受不了累!” 说着就把包裹往林老大怀里塞,结果林老大动作比她还快,一闪身藏到张氏身后。 “我媳妇身子骨弱,也受不了累,二弟妹对不住了,帮不了你。” 赵若霞看着张氏恨不得有她小腿粗的胳膊,浑身上下跟病弱扯不上半点关系,明显是林老大的推脱之词,只能黑着脸望向林老三。 林老三一把将林天福架在肩膀上,左右手各拎两个沉甸甸的包裹,摆明一副不愿意帮忙的样子。 最后还是林老二出手,将赵若霞那份扛在肩膀上,连个眼神都不愿意留给她,走到队伍最前头。 “骑大马咯,骑大马咯。” 林天福不知道大人间的小心思,高兴地在林老三肩膀上欢呼,好久没骑三叔的肩膀了,他还以为有了妹妹,三叔就不疼天福了。 张氏见儿子乐得找不着北,也忍不住笑出声,若不是半道上三弟夫妻俩捡到阿宝当女儿,天福本来是要过继给老三一家的。 当娘的谁会愿意自己儿子叫别人爹娘,张氏虽同情老三一家多年无儿无女,也知道老三夫妻俩一直把天福当作亲生的疼爱,可当一家人坐在一起,商量过继一事时,她心里跟针扎了一样,疼得厉害。 好在如今老三有了阿宝,天福可以永远留在她身边,再也不用担心母子分离了。 祥云窝在林老太怀里,扭动着身子,看向林天福的眼神里满是羡慕,林老太捕捉到孙女的心思。 “等你长大了,也可以像哥哥一样举高高,骑大马,到时候,你就算想骑在几个混小子头上,奶奶也满足你!” 祥云咯咯笑起来,仿佛对奶奶的建议十分赞同,小手挥舞地万分带劲儿,甚至挣脱襁褓,弄散了早上郑氏替她裹上的小袄。 活动间,一个用丝绢包裹的物件从小袄里露出,林老太眉心一顿,掏出打开一瞧,两个黄灿灿的金镯子在晨辉下闪着金光,正是之前林老太退回去的那对镯子。 “妈呀,金镯子!娘,这、这金镯子哪里来的?” 赵若霞的声音震耳欲聋,林老太脸色冷得吓人,一个眼刀扫过去。 “闭嘴,叫那么大声做什么?” 心里一万个后悔刚才没注意点,被老二家的看个正着。 “这是先前谢老爷送给阿宝的满月礼,我不好意思要人家这么贵重的首饰,前些日子已经退了回去,应该是刚才他抱着阿宝的时候,又塞进襁褓里的。” 赵若霞盯着镯子眼睛放光:“送回去做什么,大户人家不差这点金子,可对咱家来说,简直是救命的钱。” 说着蹭到林老太身边,手伸过去想摸一摸金镯子:“娘,阿宝年纪小压不出这样的好东西,我长这么大只见过鎏金的镯子,不如我帮她试试……” 林老太一巴掌扇在她手背上,用了力气,上头立刻红了一大片。 “你想试?好啊,先把骨头敲碎了,不然你的爪子怎么带得进这么细的圈口?” 林老太说着抓起祥云的小胳膊,将金镯子推进去。 “我孙女福气好又乖巧,别说是金镯子,就是夜明珠、琉璃盏也压得住!” 赵若霞捂着手背还想再说什么,但被林老二冷冷瞪了一眼,怂得赶紧闭上嘴。 林老太目光扫了她一下,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 “你们也别跟我提什么,没分家银钱要归拢到一处使的屁话,你们谁要有本事,就是搬回来金山银山,我也绝不会让其他房惦记一个子儿! 今天我把话撂这儿,这对金镯子以后就是阿宝的,谁敢再打它的主意,我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纷纷点头,应声附和。 张氏:“知道了娘,这镯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打造的,精美得很,以后还可以给阿宝当压箱底的嫁妆。” 林老二:“放心吧娘,有我看着,不会让任何人打镯子主意的。” 林四郎:“咱家阿宝成小富婆咯,阿宝,高不高兴啊!” 此刻的新晋富婆祥云女士,已经乐得找不着北了,抬起手腕上沉甸甸的镯子,嘴边的哈喇子也顾不上擦,美滋滋地晃着手上的金手镯。 清晨的风一吹,手镯上悬着的两个小铃铛,叮叮当当作响。 镯子内里虽然有被磕碰过得痕迹,可她半点都不介意,有什么关系呢,以后融了都一个样,金子放到哪个年代,都是硬通货。 祥云从前就特别喜欢买金子,在别的小姑娘还在买衣服、包包、化妆品的时候,她每到手一笔工资,第一件事就是冲进金店里选金子。 从几克的手链,到十几克的金猪、再到后来上百克的金条……满满当当存了一抽屉,可惜了,没等她看到金价上六百,就穿越成一个小婴儿。 没关系,从头再来罢了。 可以先定一个小目标:存它个十斤金子! 第三十章 改天换地英雄汉,双手就是万宝山 林老太见孙女小财迷的模样,跟着笑弯了嘴角,话虽这么说,可逃荒人家怎么可能真把财富露在外头,祥云过了把瘾后,手镯就被林老太贴身收回去了。 林家十三口人,外加一头大黄牛,重新踏上奔波之旅,眼下当务之急是找到可以留宿的地方。 客栈要价太高,最次等旅店的丙等房也得一钱银子,还要规定一间房内不得同时住超过两个人,林家人多,刨去小孩,至少也得开四间。 每日四钱银子,十天下来就得四两,远不是林家这样的门户能承受的。 谢老爷给的诊金,加上林家先前的存银,满打满算一共一百二十两,林老太有意瞒了五十两,告诉儿子媳妇们手头有七十两的存钱。 林家众人头一次见家里这么多银两,个个眉开眼笑,直呼谢老爷大方,要知道,他们家从前一年的收入,也不见得能有二十两银子。 除去日常开销,林四郎的束脩,林老太的看病钱,到了年底,能有二三两的余钱,已经是幸事,更多时候半吊钱都攒不到,收成不好的年份还得四处找邻里借钱。 林老太却没那么高兴:“以后落户新家,要用钱的地方多的是,全家勒紧裤腰带,这些钱也不见得够用。” “放心吧娘,只要咱家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以后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林家兄弟你一句我一句,劝慰老娘。 林老太看着朝气蓬勃的一家人,心中郁气一扫而空,改天换地英雄汉,双手就是万宝山,只要勤劳踏实肯干,日子都是一点点过出来的。 林老太让老大和老三去找能住宿的地方,两人在市集上逛了一圈,很快带回来消息。 “娘,找到住处了,有个姓钟的老汉愿意收留我们,他儿子住在京城,家里只有他跟老伴两个人,空余卧房三四间,原本是租出去的,因为闹旱灾之前的住户搬走了,一时半会找不到人接手,老汉说可以收纳散客,每天给一钱银子就好,吃喝自理。” 林家人没想到住宿问题解决的如此顺利,都很高兴,对于逃荒多月的他们来说,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如今屋顶有瓦,四周有墙已经很满足了。 林老太欢喜地带着一家人,驱车赶往老汉家。 站在门口等着的老汉,五六十的年纪,身子骨还算硬朗,就是走路有些高低脚,领着林家人往里走,四进四出的院子,因为没什么人居住,略显荒凉。 老汉许久不见这么多人,一时有些唠叨。 “东西两侧的屋子,一间是我和老婆子的,一间是我儿子媳妇的,你们家住北面和南面的厢房,挤是挤了点,胜在划算。 厨房茅坑都可以用,但里面的东西别乱碰,我跟老婆子睡眠浅,晚上早点休息,别弄出大动静。” 老丈拄着拐望向扛着大包小包的林家人,风尘仆仆却不狼狈,比前些日子涌进城的难民强得多,关键是个个面色平和,不像那些人,活像老鼠掉进米缸,一个个眼睛里都闪着绿光。 “丑话说在前头,我这儿不是救济所,住一天就得给一天的费用,如果哪天你们拿不出钱来,我可是会轰人的!” 林老太先递上三日的住宿费用,又额外给了五十文,当作是厨房柴火费。 “您放宽心,我几个儿子一身的好力气,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您吱个声,劈柴火,挑水,搬搬抗抗的活计他们都能干!” 老汉原本还担心收留流民,会影响屋子以后的租赁,这会儿见林家人上道,心里也没那么纠结了。 特别是被那老太抱在怀里的女娃,养得软和圆润,小脸蛋跟笼屉里刚蒸出来的白馒头一样,半点不像逃荒人家养出来的娃娃。 可见,林家还是有些家底的,他也不用担心出现流民强占空屋的恶行。 “行了,不打扰你们收拾东西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到东屋寻我。” 他走前,冲盯着他瞧半天的女娃扮了个鬼脸,谁知丫头胆子大,半点不害怕,反而咧着牙龈笑得欢快,一下子让老汉想起还没见过面的小孙女。 如果不是这场旱灾,儿子本来应该带着新妇和孙女回来看他们的。 众人拾落一番,林老大很快跟媳妇张氏出门采购生活用品,油盐酱醋这类基础的调味料,外加便宜又顶饿的萝卜、红薯、豆腐。 因为是出府的第一顿饭,林老太觉得要丰盛些,特地让张氏买了五斤白面,两斤玉米面,外加两斤肥瘦相间的猪肉。 白面和玉米面做成馒头和窝窝头,方便林家兄弟外出寻差事时不会饿着。 猪肉被郑氏分成两份,一份切成肉沫,跟白面萝卜丝混在一起,压成饼状丢进油锅中,“刺啦”一声爆油,香味在厨房内飘散开,十几个萝卜丝饼很快煎得金黄酥脆。 剩下没用完的肉糜,又做了道喷香的肉沫豆腐。 另一份偏肥的熬成猪油,浇在手擀面上,再撒上葱花,淋上香醋,热气腾腾的猪油拌面就端上了桌。 当晚,林家人聚在一处,大口呲溜着面条,半大小子们吃得满嘴流油,时不时还要跑去灶膛上,瞅一眼没出锅的白面馒头。 郑氏按照林老太的吩咐,端了两碗猪油拌面和三四个萝卜丝饼,敲响东屋的门。 俩老头老太一早在屋中闻到香味,他们晚饭只吃了点白粥配小咸菜,简单一顿就应付过去了。 没想到肚子里蠕动的馋虫,竟被新来的租户勾着疯狂抗议起来。 夫妻俩正嗅着鼻子,房门被敲响了,林家媳妇端着碗筷,笑意盈盈冲他们点头。 “钟叔钟婶,我家今晚做了些拌面和油饼,给你们送些过来尝尝,手艺不好,千万别嫌弃。” 老丈一瞧碗里粗细一致的面条,以及大小形状几乎一模一样的饼子,就知道郑氏谦虚了。 “太客气了,我们在屋里都闻到了,光闻着味儿就知道味道差不了!” 他年轻时候也是个老饕,鼻子出了名的灵,年岁上来后,味觉退化,爱上了重油重盐, 不得不说,林家人手艺真好啊,这猪油拌面做的,比大酒楼里的还要香。 他甚至在想,如果林家能负责他的一日三餐,免费把房子租给林家,也不是不可能的。 第三十一章 绝不可能入贱籍! 因着只有两间屋子,男人们住一间,女人们带着半大小子们住另一间。 祥云被喂了牛奶,正打着奶嗝,心思转悠起给林老太治疗腿伤,如今入了城,一家人有了落脚地儿,这事情得提上日程了。 她在药房里转悠,纠结是用西药还是用中药,思来想去最终决定用最保守的中医康复疗法,配合针灸和推拿,先疏通僵直的血脉,再尝试练习简单的下肢动作,按照林老太的情况,不出一个月就能有效果。 林老太解开孙女的小袄,给她换尿兜子,手没忍住捏了两把祥云软软嫩嫩的屁股蛋儿,一低头看见孙女盯着她的腿瞧。 “奶奶的腿不中用了,里头血脉堵死,这辈子都难再站起来了,以后阿宝会走会跳了,就靠你推奶奶出门晒太阳啦!” 林老太口气轻松,祥云还是从她落寞的眼神中,看出一丝不甘。 好好的人,谁愿意成天躺在床上呢,外面鸟语花香,山高水阔,怎么比困在这方寸之地强百倍。 “呐…呐…”祥云张牙舞爪伸着短胳膊,小手指像雨后新出的笋芽尖儿,一会儿落在林老太腿上,一会儿指着在自己脑门上。 林老太眼睛一亮,瞬间明白孙女意思,俯身靠近轻声询问。 “阿宝啊,你的意思,奶奶的腿你能治?” 祥云眨巴小眼睛,里头满是认真,咧嘴一笑,透着股机灵劲儿。 林老太见了,心里一阵欢呼雀跃,孙女说能治那一定能治。 当天晚上,林老太跟祥云展开一场别开生面的术前讨论会,形式如下。 “阿宝啊,你觉得是用药好,还是针灸好?” “呐…呐…” “针灸奶奶之前试过了,效果不大,也有可能是扎针地方不准。” “啊…啊…” 祖孙俩你来我往,一直到祥云顶不住困意,幽幽进入梦乡,这场会议才告一段落。 等她再次醒来时,天刚擦亮,郑氏已经准备好了一大家子的早饭,窝窝头配白粥,还有一碟子翠绿的腌黄瓜,几个烤的外焦里嫩的红薯。 林老大和林老二出门找差事,临走前郑氏给他们一人塞了两个松软香甜的白面馒头。 林四郎在林老太的吩咐下,拿着路引和户籍去县衙登记名册,只有在官府备过案的流民,才能正常在城内生活。 郑氏和张氏留在家里洗涮衣服,照顾老人和几个半大小子。 林老二帮着钟叔砍了半院子的柴火,又将两个水缸挑满,还爬上屋顶修葺了漏雨的房梁,乐得老丈一口一个“大兄弟”喊着。 午饭的时候,林家人又邀请老丈两口一起用饭,简单的食材,经过郑氏的手一烹炒,总有股别人做不出来的味道。 钟叔也不是吝啬的人,小跑回屋翻出珍藏的美酒,非要跟林老二好好喝一杯。 郑氏赶忙又去做了两道下酒菜,五香毛豆和拍黄瓜,食材都是钟婶子提供的。 端上桌时,刚好看到拿酒过来的钟叔,腿一瘸一拐,瞧着像是比昨日瘸得更厉害了。 “叔,您的腿没事吧?” 钟叔满不在意地挥挥手:“没事,许是昨晚睡觉压着了,有点酸胀,缓两天就好。” 林老太一听,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劝道:“酒是大寒之物,还是不要喝的好。”她瞧着老丈的腿不仅瘸了,还有些肿胀发红,不像是压着腿这么简单。 但钟叔根本不听劝,林老太还想再劝,钟婶子冲几人眨眨眼。 “由他去吧,他要是能听劝,我宁愿少活十年,老东西轴得很!” 林家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一顿饭下去,老丈一个人喝了二两高粱酒,要不是林老二劝着,他还要把剩下的半壶也喝了,最终在钟婶子骂骂咧咧声中,他才被搀回了房。 林家出去找活计的三个儿子也在这时回到家。 “你们咋回来这么早,我还以为得到下午才能见到你们,午饭吃了没,我再去给你们弄两个菜……” 话音刚落,郑氏就察觉到几人面色不对,个个丧眉耷眼,满脸愁容。 看到兄弟几个这副样子,她立马知道是在外面吃了闭门羹了。 “没关系,今日找不到活儿,明儿再出去找呗,扶海城这么大,还能饿死咱们?” “找不到活儿干了,县衙颁布了新规,凡是外来逃荒的流民,想留在扶海城,要么卖身给富贵人家当奴仆,要么到公家庄子上当佃农,如若不然,只能卷铺盖离开扶海城!” 林四郎将今天在县衙听到的话,仔细说给三嫂听。 郑氏闻言,心一惊,奴仆和佃农都是贱籍,一旦入了籍,先不说会遭受多少白眼和嘲讽,单四郎上不了学堂,阿宝以后只能找贱籍通婚这两点,家里人也绝不会答应。 果然,林四郎将消息告知家里人时,全家老小都气得牙根痒痒。 林老太大拍桌子,恨不得下床去找那些当官的对峙。 “当初说好的入城有米粮救济,有活计可干,咱家才跋山涉水,不远千里赶过来,现在告诉我,要从良籍变贱籍?想都别想!大不了出城回家,就是饿死也绝不受这种腌臜气!” 林老大赞同老娘,语气同样愤愤,今日找活儿,每个店家一听说他是逃难来的,根本不听半句解释,直接挥手赶人,好像他们是瘟疫一般遭人嫌弃。 “娘说的对,当了奴隶一辈子都别想翻身,走哪都得被低看两眼,谁都能来戳咱家脊梁骨,别看现在饿不了肚子,以后遭罪的日子长着呢!” 赵如霞却不这么想,她也算见识过谢家的富贵,里面哪个丫鬟小厮吃穿比林家差,可见只要入了富贵人家,是不是奴隶根本不重要,日子过得舒坦才是正理! “娘,话也不能这么说,咱这一路上受了多少苦,现在打道回府路上的苦不就白挨了,我觉得给人家当仆役没什么不好的,你看谢家……” “住嘴!你个眼皮子浅,爪子又轻的东西,打嘴现世的,不如戳烂了,省的给家里遭祸,这种丧良心的话你也说的出来,亏你是当娘的,你想自轻自贱我不拦着,但你敢挡了我孙儿的前程,我要了你的命!” 第三十二章 万能的百宝箱! 赵若霞的话明显触到林老太的逆鳞,重生以来,祥云头一次见奶奶发这么大的火。 可见从良入贱,对底层老百姓来说,无异于死了一回。 屋内一片沉寂,赵若霞不敢再提半个字,其他人看向她的眼神也多是失望。 好歹也是当娘的人,怎么能只顾着自己舒坦,也不为两个儿子考虑一下。 “嫂子,一旦入了贱籍,天吉和天瑞两孩子的前途就毁了,别说日后考功名,就是去当个账房也不会有人要!以后娶妻生子世世代代都是贱籍,一辈子都翻不了身,这真的是你想看到的吗?” 林四郎耐着性子解释,“只要咱还是良籍,哪怕现下日子过得苦一点,总还有翻身的机会!” 郑氏和张氏等人赞同地点点头,赵若霞一看成了全家责怪的对象,立刻软了语气:“我就是提个建议,不行就算了,又没说非去……” 林老太搂着小孙女,一想到入贱籍后阿宝只能选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厮配婚,再生一群走哪都被瞧不起的崽子,心就像被冰冻住一样,直到贴上孙女软嫩热乎的小脸,心底的寒意才得以纾解。 “阿宝乖,奶奶不会让你受苦的,咱就算躲进深山老林里开垦荒地,也绝不会软了骨头,卖身为奴的!” 祥云笑着咧开嘴,肉乎乎的小嘴巴下面很快挤出个圆鼓鼓的胖下巴,“啊…啊…”回应林老太的话。 “既然扶海城留不得,那咱下一步往哪去,是掉头回去,还是继续往前走?” 林老大等人打定主意不会继续待在扶海城,可他们又能去哪。 老家远在千里之外,虽说如今旱灾情况缓解,可地里的庄稼早就晒死了,左邻右舍逃荒的逃荒,投奔的投奔,村子已经成了荒村。 再往前走,一没路引,二不知前路如何,万一到了下一个城池,也跟扶海城一样,那他们怎么办… 就在众人皱紧眉头,苦思前路时,东边厢房内突然传来一阵“哐当”声,听着像桌椅被碰倒的声音。 紧接着钟婶慌乱的喊叫声响起。 “老头子!你怎么了?老头子你醒醒!别吓唬我……” 林家人一听,赶忙小跑冲到东屋门前,趴在窗户上焦急道。 “婶子,钟叔出什么事了?” 屋内钟婶子着急忙慌冲出来,脸上满是泪痕,拉着林老三的手掌都在颤抖。 “我家老头刚才喊头晕,还没来得及坐下就摔在地上,昏死过去了,他……他后脑勺流了好多血,我一个人搬不动,快来帮我把他扶上床!” 林老三一听赶紧进屋,果然瞧见躺在石砖地上的钟叔,半个时辰前还有说有笑的人,这会儿双目紧闭,后脑勺位置不停有鲜红的血流出,明显是磕破头了。 他赶紧将人抱起,放在床上,又扯了床榻上的衣服捂住后脑流血位置,刚想让大哥把老娘背过来,钟婶子已经先一步冲出屋子。 “我去医馆请大夫,麻烦你们帮我盯着些……” 着急的掉了双鞋都来不及穿,根本没给林家人开口说话的时间,人已经消失在大门口了。 林家兄弟对视一眼,还是张氏反应过来。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娘背过来,我瞧着钟叔的模样不像是简单磕到脑袋,你们瞧他嘴唇都青紫了。” 林老大赶紧往回跑,林老太这边也急得不行,钟嫂子那两嗓子喊得悲戚,应该是遇上不得了的大事了。 “阿宝啊,我听着声儿不对,你钟爷爷是不是摔倒了?午饭的时候,我就觉得他的腿不对劲,好好的怎么会水肿成那样。” 祥云啃着脚丫子,满脸忧愁,奶奶猜的不是没有道理,钟叔年纪大了,又是个爱吃管不住嘴的,看他肚子圆滚滚就知道平时没少吃油腻的。 头昏加上瘸腿,中午又喝了酒,不出意外应该是中风了。 果然,林老太被背到东屋时,检查一番,得出的结论也是这个。 “中风了,这病来的急,凶险的很,还好摔倒时有人发现,不然人醒了,脑袋的血也流干了。” 林家人都是捂着胸口一阵后怕,郑氏烧来热水,张氏找来干净的帕子和剪刀,好不容易止住脑后的血,需要敷药的时候,林老太顿住了。 “都出去,杵在这儿盯着我瞧像什么样子,老大家的去门口看看钟嫂子回没回来,老二家的到院子里继续帮忙干活儿,老三你们俩做点清淡爽口的吃食,钟老爷子醒了,一时半会儿估计也只能吃简单点的。” 雷厉风行的一番吩咐后,屋子里只剩下林老太和孙女祥云,以及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钟叔。 “阿宝啊,钟叔脑袋受伤了,你那百宝箱里有能用的……” 林老太话没说完,“哐哐当当”一连掉下来七八个瓶瓶罐罐在床上,惊得她合不拢下巴。 她还是头一次直观地看到小孙女显神通,跟变戏法一样,小手指挥了挥,不知从哪就掉下来一堆药。 整洁干净的白纱布,跟棉花一样柔软的棉球,大小不一的药丸……看得她眼花缭乱。 “够了够了,可以了。”林老太忙叫停孙女,她不知道百宝箱里有多少宝贝,但总归用一样少一样,得留下些给日后用,万一家里人遇上点什么事,也不至于手足无措。 祥云得意地昂着小脸,伸出胖乎乎的手爪子,想向奶奶解释每样药品的用处,林老太全程靠猜,琢磨出个大概,清理伤口后,给钟叔服了药片,又用银针扎了几处大穴。 直到钟叔面色恢复正常,呼吸逐渐平稳,她才喊来林老二背她回去休息。 钟婶子拉着大夫进门时,日头已经西斜,年轻大夫被拽得衣口凌乱,嘴里直呼。 “慢点,慢点,小心打翻我的药箱!” “小李大夫,劳烦您快些,我家老头子这回伤得严重,看着怕是要不行了……” 少年十七八岁的样子,整了整衣衫,面色不虞地抬脚进屋,屋子里的血腥味还未散,坐在床前的年轻妇人怀里抱着个婴孩儿,见到他进来起身迎上前。 “钟婶子,这位就是医馆请来的大夫吗?” 钟婶子点点头,她原本想请远山堂医术最好的秦大夫,可惜秦大夫名望太高,找他看病的人,都得提前半旬排队。 她实在没办法,等了半晌,只拉到一位小李大夫,听说深得秦大夫真传,年纪轻轻在医术上颇有成就。 郑氏冲年轻大夫点头行礼,对方神情倨傲,鼻尖轻嗯一声,十分有架子。 她刚准备解释下钟叔头上处理过的伤口,就听到少年一声急斥。 “谁准你们乱动病人的!弄出个好歹,你们担得了责吗?” 第三十三章 那岂不是当世神医? “小大夫别恼,刚才情况紧急,钟叔后脑勺血流不止,我们是好意,不过你放心,我家有人会医术,包扎是由她上手的。” 少年一听是医者处理的,情绪才缓和下来,以为是那种上不了台面的赤脚大夫,不然钟家人也不会再请他过来。 “既如此,那就让人过来,我要问几句话。” 他自认学医以来,天赋卓绝,年纪轻轻已经是医馆里的出诊大夫,自然比旁人多了几分自负和清高。 钟婶子也是一喜:“郑娘子,你家还有大夫呢?劳烦请他过来一趟,若能治好我家老头子,我全家都会感激不尽的!” 她心里既庆幸又后怕,庆幸还好是林家人住到家里,老头子昏过去时搭了把手,后怕若不是林家有个大夫,等她找了郎中回来,老头子的血也没准已经凉透了。 林家儿子媳妇个个能干,小子们也乖巧懂事,不知道是哪个儿子会医术,难怪住进来的第一天,老头子就说林家人看着跟那群流民不一样。 郑氏虽觉得这小大夫有些倨傲,可现下钟叔的病情更重要,立刻抱着闺女去喊林老太。 少年替病患检查伤口,把完脉像,才发现远比他以为的要严重的多,立刻正了神色,仔细查看。 舌苔青黑,脉象阴阳失调,气血逆乱,明显是年纪大了,加上饮食不节导致的。 这倒还好,钟叔有眩晕症的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他脑后硬物撞击的伤口,看着着实吓人。 能在短时间内处理得如此干净利落,不仅止住了血,甚至几个大穴上还有针灸过的痕迹。 患者面色虽看着苍白,却气息平稳,显然已经度过了难关,可见对方远不止是位普通游医这么简单。 门口传来厚实的脚步声,少年寻声望去,进门的是个三十岁出头的中年男人,身上背着个五六十岁的老妇人。 少年收起先前的骄慢的语气,换了种恭敬的态度,朝李老大躬身行礼。 “不知先生如何称呼,我是远山堂医馆,秦峦郎中的徒弟,名叫李常。” 林老大一愣,立刻反应过来,对方是把他当成救钟叔的人了。 “大夫弄错了,给钟叔疗伤的,是我娘。” 林老太的身影从儿子身后露出来,朝李常点头打招呼。 少年愣怔片刻,很快垂衣拱手,这才发现那老太下半身是瘫痪的。 立刻想起师傅从贵人府邸回来时,曾满脸忧愁地跟他说,扶海城来了位半瘫女郎中,本事比他还大。 少年原本不相信,师傅的医术在扶海城数一数二,一手扎针疗伤的本事世所罕见,什么样的女郎中能比师傅厉害? 今日一见,他才知道师傅的担心不无道理,这女郎中确实有几分本事,有她在,远山堂的生意怕是要少了大半了,至少那些因为私隐讳急避医的妇人,都要成为她的顾客了。 有师傅都高看一眼的大夫在,哪还需要他给钟叔看病,关公面前耍大刀的蠢事,他可不愿意干。 “钟婶子,我学医时间短,很多地方还有不足,既然钟叔已经被这位前辈诊治过,我就不班门弄斧了,告辞,告辞!” 少年拿起药箱就要走,被钟婶子拦住。 “小李大夫,这是什么话?你可是赛华佗的徒弟!来都来了,脉也号了,总得说一说我老头子的病情吧?” 谁知那少年跑得比兔子还快,像是身后有野狼在撵他一样。 林老大笑出声:“钟婶子,你口中的赛华佗如果是那位秦大夫,那你大可放心,我娘的医术比他可厉害多了!” “果真?” 钟婶子大喜过望,看向林家人的眼里满是热切。 林老大可开心了,头一次以有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那是当然,不瞒您说,我们一家昨日刚从谢府出来,谢老爷子的病就是我娘治疗的,当时秦大夫还有其他几个大夫也在,我娘一去,管事的把那些大夫都送走了!” 其实他也不清楚林老太水平有多高,只知道在谢府时,秦大夫就输给了他娘,师傅都比不过,徒弟就更没戏了! 钟婶子一把握住林老太的手背,神情激动。 “老姐姐,恕我眼拙,昨日竟没瞧出来你这么厉害,比赛华佗医术还要高明,那不就是当世神医吗?好好好,有你在,我家老头子的病我就不担心了。” 林老太被夸得老脸一红,瞪了眼夸大其词的大儿子,又有些心虚地望着已经在媳妇怀中呼呼大睡的孙女,赶忙交代钟叔的病情。 “妹子你坐下听我说,我刚刚给谢兄弟用了药,又施了针,病情已经缓和,不出一个时辰人就能醒过来,但有句话,我得好好叮嘱你一番。” 钟婶子正襟危坐,仔仔细细不放过一个字。 “人年纪大了,五脏六腑就跟生了锈一样,再也不能像年轻时候那般肆无忌惮,我方才给谢兄弟把脉,他的血管都被油脂堵塞了,可见平日里饮食上半点不忌讳,今日是运气好,发病的时候有你在身边,如果下一次没这么幸运……” 林老太的话没说完,钟婶子已经吓得汗毛竖立,心里又气又怕。 早在几年前,丈夫就因为经常头晕目眩看过大夫,大夫也说要控制饮食,忌荤腥。 因为只是偶尔晕眩,缓一会儿很快恢复正常,老头子就没放在心上,照常饮食,顿顿少不了下酒菜,常常吃得满肚子流油。 偶尔她熬顿白粥想给他刮一刮肠胃,第二天丈夫就用更丰盛的美食安慰受委屈的五脏六腑。 时间一长,她见老头子没什么不良反应,也说累了,懒得再管,谁想到今天会发作得这样厉害,险些丢了性命! 钟婶子气得恨不得给钟叔两拳头,走到床前,指着他鼻子撂狠话。 “姓钟的,从今天开始,你藏的那些酒一滴都别想碰了,老娘全给你倒了!一日三餐都给我在家吃,再让我发现你出去偷吃,我掀了你的皮!” 不知是哪句话刺激到床上的钟叔,他呻吟一声,缓缓睁开眼睛。 “谁,谁要倒我的佳酿……” 一屋子的人哭笑不得。 钟婶子红着眼睛告诉他今天发病有多凶险,说着说着眼泪跟珠子一样掉下来。 钟叔伸手替她擦去眼泪,刮了刮媳妇的鼻子,好声好气劝慰。 “好了,这么大年纪还哭鼻子,不就是忌荤忌酒嘛,我听你的就是了。” 钟婶子通红的眼尾瞬间泛滥到耳后,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林家人,瞪着老头子嗔怒道。 “不是听我的,是听大夫的!” 第三十四章 通关系!落新户! 得知是林老太救了自己后,钟叔对林家人的态度更好了。 不仅要退还住宿钱,还又额外包了分量不轻的礼金作答谢。 礼金林老太没收,钟叔却不乐意了。 “老姐姐,哪有大夫不收诊金的,您这么客气,我都不好意思让您继续帮我调理身子了。” 林老太推辞不过,只能提了个折中的法子:“我有个提议,大兄弟听听成不成。” “我们一家是从北边逃荒上来的,原本打算在扶海镇找活计,好安身立命,没想到官府颁布了新规定,外来逃荒过来的人口,除非卖身为奴,否则只能暂住城内,时间一到,就得赶人。” 钟叔点点头,最近茶馆里议论最多的,就是难民们的事。 天灾降临,底层百姓生活艰难,朝廷不好放任流民不管,只能任由他们跋山涉水到富裕地方讨生活。 可一个城里招人的店铺是有限的,难民们为了口吃的,不要工钱也愿意给主家办事。 有人上岗,必定有人下岗,流民们有了容身之地当然兴高采烈,可原本居住在城里的百姓却高兴不起来。 官府没办法,只能设立新规,驱赶走一部分不愿意入贱籍的,留下的充作富贵人家的奴隶,一来没有违背朝廷的本意,二来不会影响本地普通庶民的生存。 钟叔长叹一口气,也觉得林家人不容易。 “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你尽管说,我钟家在扶海城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之家,可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儿,人脉关系还是有点的。” 林老太眼睛噌的一下亮起来,朝钟叔行了一礼,林老大等人见状,虽然不明白老娘什么意思,也跟着恭敬上前行礼。 “我们家打算过段日子离开扶海城,去往周边的村子定居,您也知道,现在流民太多,当地县衙不一定会准许灾民落户,希望……您能通通关系,帮我家弄到一张介绍信。” 林家人一听眼睛里闪过热切的光,对啊,有了介绍信他们就能到新村庄定居,既不用赶往下一个城池,也不用掉头回老家,纷纷眼神热切地望着钟叔。 “害,我当多大点事!等我过几日好些了,就去府衙找里正帮忙,我儿子大小在京城也是个官儿,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钟叔一拍床板,应承下来。悬着的一颗心跟着沉下去,他刚刚一直以为林家人开不了口,是想让他帮忙找富贵人家卖身呢。 他就说嘛,林家儿子媳妇能干,孙子孙女们也讨喜,林老太又在医术上颇有造诣,这样的人家要是卖身为奴,可惜了了,就算林老太有这想法,他都得找机会给她打消了! 林家人高兴坏了,困扰一家人的麻烦迎刃而解,个个对钟叔钟婶感激不已。 林老大笑道:“叔,您放心,我娘医术好着呢,一定在我们离开前将您的病医好!” 林老二听到大伙儿的笑声走进屋,一听钟老爷帮了这么大的忙,浑身充满了劲儿,乐呵呵扛着斧头又砍了半堆柴火。 郑氏也掏出拿手本事,买了好些菜回来,给嘴馋的钟叔做了简单却丰盛的晚餐。 清热降火的姜汁拌菠菜,搭配爽口的糖醋黄豆芽,还有促进消化的蒜葱拌茄子和海带绿豆汤…… 粘稠稀烂的二米粥,配上用小碟子装好的各色菜肴,整整齐齐摆放在钟叔床头。 他瞬间被香味勾走了五脏六腑,若不是后脑勺还伤着,影响进食速度,他分分钟吃得干干净净。 特别是那道姜汁拌菠菜,柔软滑嫩、味美色鲜,不知道用了什么秘制调料,口味的丰富程度,竟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有点像,当年名满天下的锦衣玉食楼才能做出来的味道。 只可惜,他只尝过一次,等再去时,锦衣玉食楼的主厨已经被招进了宫。 听说后来还做了尚食局女官,又不知道因为犯了什么事,被官家厌弃贬黜,如今是死是活都无人知晓。 当真是可惜了…… 郑氏见钟叔吃得开心,心里也高兴:“叔,您别急,我会的菜色多着呢,您安心养病,这几日的伙食交给我,保管您吃得满意。” “好好好,这要是别人说,我还不一定相信,但你的手艺,我是尝过的。” 钟叔笑得满脸褶子,嘴上一刻不停。 饭后,林老太给他换了头上的纱布,嘱咐两句后,又写了副药方让林老三去抓药。 一连几日,林家人照顾钟叔的同时,还要忙着整理赶路要用的物件。 林老二每日背着钟叔,卧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晒太阳,祥云被林老太抱在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两个老人家唠家常。 林老太年轻的时候,不是那种蜗在家里绣花的女子,她经常走街串巷,跟着师傅行医救人,一路上听过不少见闻。 钟叔也是一样,因为一张好吃的嘴,时常跑到各个地方品尝当地美食。 年轻的时候,甚至出过一本游记,专门记录大乾各地的美食名录,出乎意外地卖得不错,以至于年纪大了回想此事,依旧觉得沾沾自喜,颇为得意。 郑氏和张氏坐在一旁摘菜,偶尔插上两句嘴,钟婶子摇着蒲扇等候在药罐子旁边,是不是揶揄钟叔几句。 三个半大小子聚在一起逗弄墙角的蟋蟀,林天福揪着干草往黄牛嘴边靠近,牛鼻子哼出热气,他蹬着小短腿退后数步,反复数次,乐此不疲。 阳光明媚的午后,院子里众人说说笑笑,聚在一起是烟火日常,摊开后是人间模样,日子过得悠闲又安逸。 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的祥云,突然听到院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朝门口望去,果然是去抓药的林老三回来了。 她挥舞着小胖手,等着爹爹抱她举高高,可今天的林老三一反常态,非但没有跟院子里的众人打招呼,反而捂着脸颊部位,行色匆匆往屋子里走,看着着实奇怪。 郑氏眼尖,一眼看到丈夫脸上的伤,惊呼出声。 “三郎!你的脸是怎么回事!在哪受的伤?” 第三十五章 见不得家人受委屈! 林老三怕家里人担心,特地遮掩,没想到还是被媳妇看到,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没,没有,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撞墙角了。” 郑氏上前仔细打量,丈夫眼角淤青,嘴角还泛着血丝,哪里是撞墙上了,这明明是被人打了! “你胡说!娘!你快看啊,三郎脸上都是伤。”她语调里带了哭腔,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林老太急得撑起上半身,仰着头往儿子方向瞅:“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跟人打起来了?” 林老大林老二和林四郎,听到声音赶忙从屋里走出来,林老三很快被家人围在中央,只能道出实情。 “我出门抓药,不小心撞上了先前把咱家卖到矿石场的那个守城长,他非说我顺走了他的荷包,要抓我去府衙,我不肯,他们仗着人多就动了手……” 林老二一脸愕然:“谁?那个守城长不是因为中饱私囊,滥用职权,已经被官府下了大狱吗?还是谢老爷亲自让县令下的令!” “已经放出来了,非但没有严惩,我瞧他的样子,比之前还圆润不少,不知道的以为他在牢里当座上宾呢!” 林老大气得脸色铁青,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亏得当初谢老爷整治矿场时,扶海城的县令哭着发誓,只愿意承认自己治下不严,官商勾结的罪名死都不肯认。 “谢老爷才走几天,这些人连装都懒得装了,仗着山高皇帝远没人管,将律法全部抛诸脑后,这世道还有百姓的容身之地吗?” 众人面色都不好看,林四郎年轻气盛,见不得三哥受委屈,跑到厨房拿起烧火棍就往门外冲。 “这帮杂碎,我跟他们拼了!” “回来!老大老二,把四郎给我拖回来!” 林老太气得身体直发颤,若不是怀里还抱着祥云,她恨不得从躺椅上摔下来,自己去追。 林老大很快扯着小弟的衣领,拽回老娘面前。 “他们手上都是真家伙,你用什么跟他们拼命,用你手上一砍就断的烧火棍吗?” 林四郎红了眼眶,无助地垂下头,再抬眼时,眼里满是倔强:“不替三哥出口恶气,我心里难受!” 他从小跟在三哥屁股后面,人生中的第一把弹弓,第一支毛笔都是三哥亲手做出来的,他决不允许有人欺负他最敬重的人。 林老三搡着小弟的肩膀,冲他眨眨眼,示意自己没事。 “好了,民不与官斗,咱家就要离开扶海城了,别闹出什么乱子来,这回全当长教训,下次再遇到那些人,躲远些走,惹不起咱躲得起。” 林老太吩咐郑氏去厨房弄两个白水煮鸡蛋,给林老三敷敷伤口,转而将前段时间的遭遇讲给钟叔听。 钟叔立马明白林老太的意思:“我这两天身子骨好得差不多了,明日我就去找里正大人,让他给你们写一封介绍信。” 林家得罪了官府的人,再在扶海城待下去是不行了,好在里正跟他祖上是同宗,有这层关系在,给林家弄一份介绍信想来不是什么大问题。 林老太赶忙掏出准备好的十两银子,又让林老大拿出事先买好的两坛子好酒,一同交到钟叔手上。 “劳烦钟兄弟了,这点子心意还请转交给里正大人,求人办事,不好空着手的。” “哎呦,用不了这么多,拿两坛子酒就行,你们以后落户新村子,少不得用钱的地方,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能省一点是一点吧!” 林老太心中感激,没别的能报答钟叔,只能更加尽心钻研病情,争取在以后日子里让钟叔少受罪。 第二日一早,钟叔拎着两坛酒出了门,林家人翘首以盼,等着好消息传来。 终于,在太阳挂到头顶时,众人看到了钟叔的身影。 盖着里正私人印鉴的纸张交到林老太手中,薄薄的一张纸,却好像有千斤重。 清清楚楚写着林家人口数量,几男几女,年岁多大,长相如何,都写得极其详细,就怕有人冒名顶替。 信件提到的莲花村,正是里正推举林家人去的地方。 “里正说了,这个莲花村民风淳朴,依山傍水,是个难得的好去处,只要拿着这张介绍信,人家定会让你们落户的。” 林家人沸腾了,郑氏张氏抱在一起,边哭边笑,这么多天,终于等来一件好消息,每天提心吊胆,无根可依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 林老太也是低着头,一个劲儿地亲孙女脑门。 “阿宝,咱要有新家了,高不高兴啊?” 林老三也咧嘴笑出声,一扯唇角就碰到伤口,他也顾不上痛,心里美滋滋的,对未来新生活的憧憬,让他完全忽略身体上的疼痛。 郑氏这时捧着一本册子走到钟婶子面前,眼底都是喜悦。 “婶子,我这两日跟我家小弟准备了本食谱,里面有不少健胃消脾,清热降火的好菜,做法已经写在上面了,以后钟叔嘴馋,您就照着这上面的方法做,保管他再也不用惦记外头的饭菜!” 钟婶子笑眯了眼睛,捧着食谱爱不释手。 “好孩子,难为你替我家那口子考虑,以后有机会回来走动走动,婶子等着你们呢!” “嗯,我们一定回来!” 当晚,林老太就将儿孙们凑到一起,收拾好行李打算第二日一早出发。 要准备的东西,这几日林老三几个已经陆陆续续在街市上买齐了。 七八斤白面做了二十多个馒头,留在路上吃,四五斤小米和十几个鸡蛋,都是买来给小子们补充营养的。 为了让大黄牛产出更多更好的奶水,林老太特地让人买了麦麸给它加餐,眼看着孙女小肚子喝得越发溜圆,林老太嘴角的笑容就没下去过。 祥云喝了半碗牛奶,窝在林老太怀里由她拍奶嗝时,突然看见门外,老爹跟大伯二伯两个,不知道凑在一起商量什么。 没等她仔细听,一行三人已经前后脚走出了钟家大门。 “啊…啊…”祥云伸出小胖手,指着门口方向,想提醒奶奶。 谁知道,林老太连个眼尾都没扫过去,直到郑氏过来说林老三他们不见了踪影,林老太脸上也没露出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他们要去做的事情心知肚明。 第三十六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扶海城,一家赌坊街角口。 喧嚣声伴随着阵阵男人兴奋的呼喊声从门内传出,立在门前招揽生意的两个轻衣薄衫年轻女子,笑拥着一个瘦高个男人进入赌坊。 “大哥,你怎么知道这货会来这儿赌钱?” 趴在屋檐上的林老三戳了戳大哥的胳膊,眼神一刻没有从瘦高男人身上移开。 林老大颇为不屑地啐了一口。 “这群当兵的,成日里除了喝酒赌钱,什么正事都不干,之前被关在城门口柴房时,就听看守的唠嗑,说他赌钱喜欢出老千,没人愿意跟他玩儿,只能来长乐坊找乐子。” “牌桌上多长一只手,迟早有一天会被人截肢!”林老二愤愤紧盯赌坊大门。 一行三人像是暗夜里蛰伏的猛兽,十分有耐心地等着猎物入陷阱,哪怕身上的衣服被露水沾湿,寒气入了体,也没半点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赢了一整袋银子的男人,满脸笑容地被赌坊小厮簇拥着送出门。 “守城长大人,今晚又发财了?” “小爷今晚就到这儿了,给里头人留点机会,花楼的头牌娘子还等着我去临幸呢!” 说着,丢了两个银棵子给门口迎客的女人,顺便摸了把她们软嫩的胸脯,心满意足走到后巷里,打算抄近道去花楼夜宿。 后巷寂静无人,只有一盏忽明忽暗的灯笼悬在路边,男人哼着小曲儿,想着待会儿的温香软玉,心里美得要上天。 结果刚走出没几步,脑袋上突然覆上一个大麻袋,味道臭得能熏死人,没等他反应过来呼喊出声,拳头就像雨点似的落下来。 脸上,胸上,腰上……没一处地方被放过,直打得他嗷嗷喊出声。 “谁!哪个王八蛋敢打老子,活得不耐烦了?我可是县令的侄儿,你们不要命……嗷嗷……” 他骂得越狠,打在他身上的拳头落下得更快更急。 男人早已被打得鼻青脸肿,胸口那几脚更是踹得连呼吸都疼,再也不敢多骂一个字。 “饶命啊!你们想要钱,我身上的钱都可以给你们,别打了,求求别打了……” 不管他怎么哀求,打他的人就是一声不吭,临了了,还拿出绳子把他捆在桩子上,又塞了个不知道从哪掏出来的陈年裹脚布,塞进他的嘴里。 一时间恶气熏天,晚饭都刺激得吐了出来,又因嘴里塞满了布条,生生咽了回去…… “唔……呕……” 这下好了,连声音都发不了了! 初秋的夜晚,风带着凉意,欢送结伴离去的三兄弟,独留下男人在木桩上苦等到天明。 第二日天刚擦亮,老实勤劳的大黄牛,已经在院子里“哞”叫了好几声,可能是知道今日要干活,尾巴甩得比平日更带劲儿。 林家人将行李一件件搬上车,郑氏在拖车板上铺好松软的棉垫,林老三背着林老太半靠在上面,背后抵在一块竖着的木板上。 “娘,我给您后背塞个枕头,这样腰有了依靠,就不累了。” 张氏抱起祥云,把她放到林老太怀里,早晨霜重,小孩子受不得凉,郑氏给她穿了一层又一层,这会儿胖得跟团球一样,连胳膊腿都难动弹,只能晃着脑袋抗议,可大人们太忙了,没人注意到她这个小奶娃的不满。 钟婶子恋恋不舍地送林家人出门,钟叔身体恢复得差不多,只有脚上走路还有点跛,也坚持送林家人走出几百米。 林家一行人再次来到城门口时,守门的几个官兵正凑在一起谈论今早的见闻。 “我听打更的小刘说,守卫长早上被人发现时,已经昏死过去了!” 其中一个眼熟的守门卫,正是那日接林家人入城的王二,他赶紧跟其他人分享听来的消息。 “何止是昏死过去了!一条胳膊都被人砍了,血流了一地,要不是打更的发现得早,送去了医馆,他早没命了!” “天杀的,谁干的啊,胆子也太大了,那可是县令的亲侄儿,来咱们这儿就是走个过场,以后是要入军营当大官的,没了一条胳膊以后还怎么晋升?” 其他人都是唏嘘不已,只有王二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推搡着身旁人的胳膊。 “你还替他愁,人家有钱有背景,缺了胳膊也比咱过得好,你怕是忘了他在赌桌上怎么赢你钱的吧!” “唉,你们说,守卫长的胳膊会不会是赌坊的人砍的?他天天赢钱,每回都出老千,把别人当傻子似的,谁看不出来他拙劣的伎俩,不过是看他后台硬,不好意思点破罢了!” 站在城门口的林家三兄弟,愣在当场,对视一眼后,麻溜地牵着大黄牛走出城门。 恶人自有恶人磨,报应不爽,平时恶事做太多,才给自己招来这么大的麻烦,那人也算自作自受。 林老太一眼看出三个儿子神色不对劲,轻拍着孙女的后背。 “这种要命的事,不是你们干的吧?” “不是!” 三兄弟异口同声,回答得干脆利落。 林四郎将林天福抗在肩膀上,闻言凑上前。 “什么事儿?娘,你跟哥哥们说什么呢?” 林老太没有回答小儿子的问题,转头看了眼逐渐远去的城门,语气中带了些怅然。 “总算要开始新生活了,希望这回能安身立命,别再受颠簸之苦了!” 儿子媳妇们纷纷劝慰老娘,重新焕发生机。 “一定会的!等进了莲花村,咱就去找村长,听说那儿的屋子依山傍水,风景可好了,到时候咱买个带院子的小屋,养些小鸡崽子,冬天来临前,小鸡仔长成大母鸡,就不用买鸡蛋了!” “给我留块地种蔬菜,咱们离开的时候,钟婶子给了我不少菜种子,说是她当司农的儿子从京都寄过来的。” 郑氏率先给自己争取到一小块菜地,半大小子们也来了劲儿。 “我要在院子里装个秋千,就跟咱家原来院儿里的那个一样。” “天福也要一块地,拿来给牛牛盖房子……” 祥云咬着小指头,吐着口水泡泡,听一家人对未来的畅想,觉得眼前一幕好温馨。 背朝黄土面朝天的庄稼人,一辈子都是这么实诚。 不管之前遇到什么困难,只要前路有希望,一家人聚在一处不分离,这世上就没什么难事是不能克服的! 第三十七章 撞上野鸳鸯! 风尘仆仆又是七八天,林家人终于在某天午后,赶到了莲花村村口。 看着近在咫尺的新村庄,林老太连日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她长长舒了一口气,眉眼跟着舒展开。 正好碰上秋分,稻田里的作物已经成熟,莲花村不同于清河村干旱无雨,稻谷颗粒无收,这里的田野,麦浪滔滔,金色的阳光撒在大地上,庄户们穿着轻便的布衫,全身心投入到秋日的劳作中。 清风吹拂麦浪,田埂上整齐排列着收割工具,庄户们撸起袖子,干得卖力,没人注意到小道上新来的一家人。 只有田埂上坐着一个舔麦芽糖,扎着冲天辫的五六岁小男孩,朝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林老大走上前,蹲在男孩面前,语气很是和缓,“小娃娃,你知道村长的屋在哪儿吗?” 小男孩突然看到一群陌生人,将麦芽糖往后藏了藏,有些局促,没等他开口,身后传来一阵带着防备的男声。 “你们谁啊?不是莲花村的人吧?想干什么!” 来人是个健壮的庄稼汉,手上还提着锋利的镰刀,望着林家人的眼神满是戒备。 林老太赶紧解释:“大兄弟,我们是外乡来的,得了扶海城里正的推荐,来贵村找村长,想在附近找个落脚的地方,劳烦您指个路,村长的家在哪个方向啊?” 男人眉头因为林老太这话终于舒展开,又盯着林家人看了半晌,见对方十来口人,男女老少都是风尘仆仆,甚至还有个看起来才两三个月大的奶娃子。 奶娃长得白嫩圆润,黑溜溜的眼珠子比曜石还要耀眼,头顶带着个白色棉帽,正盯着儿子手上的麦芽糖一个劲儿地瞅。 他这才放下戒备,软了语调。 “不好意思啊婶子,最近村子里不太平,对外来人口比较谨慎,”他说着指了指北边方向,“从这条道一直向北走,路过两个拐口有个大榕树,村长的家就在那儿!” 林老太赶忙道谢,领着家人就要走时,男人又叫住了他们。 “哎,那个……” 林老三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眼神中带着一丝纠结,好像有什么想说,又不好说出口的话。 “兄弟,我们初来乍到,不知道莲花村的规矩,你在这地方待得久,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还请不吝赐教,以后大家就是同村人,有什么我们家能帮上忙的地方,兄弟只管说!” 男人见林老三个头魁梧,其他几个兄弟也是身强力壮,善劳作的模样,关键是这家人竟还有头大黄牛,可见不是那种穷得吃不上饭的人家。 与人为善,于己为善,他终究还是开了口。 “我们村原本的村长,上个月重病离世了,现在的代村长,是原村长的儿子,他这个人,不像老村长那般和善……你们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男人的话,说得委婉,林家人还是从中听到关键信息,这位代村长,怕不是“不和善”这么简单。 林老太也没想到,刚来莲花村,就碰上老村长过世,新官上任三把火,落户莲花村的事,恐怕不会像他们想的那般顺利。 辞别庄稼汉后,林家人顺着指引的方向,最终停在一株枝繁叶茂的榕树下。 出乎意外的,代村长不在家,招待他们的是前村长的媳妇,一位头发半白,胳膊上戴着黑纱,姓葛的婶子。 听说林家人是来村子里落户的,葛婶子倒很和蔼,说儿子去稻田里抢收去了,让他们晚饭时分再过来。 林老太忙点头,带着儿孙们先离开,在村子里溜达会儿,熟悉熟悉新村子。 莲花村四周被青山环绕,村落一侧是片山林,里面长满密密麻麻的竹子,风一吹过,树影婆娑,另一侧是一片平原,百十亩良田麦浪翻涌,金黄一片无比鲜艳。 村落中央一条流淌的静谧小河,穿过各家院落门前,河水清澈,隐约可见鱼儿在水中畅游,河岸两旁还长着数量不少的枫树,一半绿色,一半红色,预示着夏去秋来。 林家人瞧着眼前景象,都是笑容爬满脸颊,确实如里正所说,莲花村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 一路走来,林老太也让家人关注周围有无空闲,长久无人居住的空房子,不出意外,这样的空房会被村里分给新落户的村民。 林老大等人立马四处张望找寻,果然在某个偏僻的山林脚下,发现一处破损有些严重的院子。 “娘,这儿有一间,可惜外墙皮脱落的差不多了,得大补一下,不然有倒塌的风险,瞧这样子,荒废了至少七八年了!” 林老太点点头:“占地倒是大,够咱家人住的,墙皮不要紧,到时候翻修一下,去里头瞧瞧,地桩够不够牢固,毕竟是老房子……” 林老大和林四郎应了声往里走,门长久没用,锁就是个摆设,轻轻一推便开了,就在他们抬脚往里走时,突然听到里头传来一阵衣服摩擦的声音,紧接着是两道慌乱的脚步声。 林老大愣在原地,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什么动静,是不是进来野兽了?” 林四郎动作比脑子快,已经三两步走到院子里,就见到一个男人的身影快速翻上后院墙头,腰间的红色裤带还在风中飞舞着,狼狈地揪着要掉不掉的裤子,半个屁股露在外面,狂奔而去…… 屋里两道门板缝隙间,有双眼睛露出来,吊梢眉眼,红唇粉面,明显是个女人,看到门外有人,快速闪躲进屋子里。 林四郎就算再不通人事,也知道他们撞到私会的野鸳鸯了,脸唰地一下红得厉害。 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还是林老大拽着他的衣领,拖到门口他才缓过神来。 张氏见林四郎低头,连脖颈都是粉红色,以为院子里有花粉。 “四弟,你脖子红得厉害,是不是院子里有花粉,过敏的毛病又犯了?” “没……是,是,我过敏了,这院子不能住,娘,嫂子,我们快走吧!” 屋里还有个母鸳鸯,他们不走,那人也不敢出来。 从小熟读圣贤书,家里也是中规中矩的老实人家,林四郎从没见过光天化日,白日宣淫的腌臜事,此刻只想着,千万不能让家里人看到这一幕。 侄儿们年纪还小,嫂子们又是女流,面皮薄,还有阿宝,还在襁褓里的年纪,可不能被这些脏事,污了眼睛! 第三十八章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 林老大俯身在张氏耳朵边嘀咕两句,张氏瞪圆了眼,很快啐了一口。 “大白天,躲到这没人的破院子里,要么偷……” 她瞥了眼身旁的半大小子,压低声音,“偷人,要么害人!” 祥云窝在张氏怀里,小耳朵竖地飞起,她刚才就察觉到小叔叔不对劲,竟然是撞上偷香窃玉现场直播了! 看来莲花村的民风很彪悍啊,入村第一天,就让她们家人碰上这种要命的事,不知道对方看没看清大伯小叔的脸,不然左右都是个麻烦。 “好了,晚些拿点药膏子抹一下,红的地方别用手抓,省得留疤!天眼看就要黑下来了,赶紧去村长家里把事办了,找个地方落脚才是要事!” 林老太一发话,林老大等人赶着牛车又浩浩荡荡往村长家方向赶。 一路上,不少农忙完回家的村民,看到林家人都忍不住好奇打量两眼,个别热情的婶子见到祥云模样可爱乖巧,一听林家人是来村里落户的,都热情地给他们介绍村子。 很快,牛车重新停在大榕树下,细白的炊烟从烟筒里滚滚而出,不时有饭菜味透过窗柩飘出,半大小子们饥肠辘辘,都不约而同咽了口水。 现任村长名叫丁茂山,是个瘦高个的年轻男人,看着二十五六的模样,身穿一件粗布衣,下裤是用棉麻织成的长裤,形状很像现代的灯笼裤。 他的额间距很宽,一双老鼠一般的眼睛滴溜溜在林家人身上打量,仔细核对介绍信上的信息后,终于懒洋洋吐出几个字。 “这信确实是写给我爹的,可他上个月已经死了,那这信就没用了!” 说着就将介绍信塞回给林老大,转身就往屋里走。 “兄弟稍等。” 林老大上前,塞了一两银子在丁茂山手上,“我们一家是北面逃荒上来的,已经在外漂泊了几个月,机缘巧合在扶海城认识了钟家和里正大人,这才得了机会来莲花村,望您行个方便,我们只需要有个落脚地就行。” 丁茂山掂量了下银子,脸上逐渐带上笑意,觉得林家人有些上道,但还是不够,慢悠悠道。 “我可不认识什么钟家,也不认识什么里正……” 林老大知道他这是嫌给的银子不够呢,可林家人也不是冤大头,这世道一个铜板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已经给出去一两银子,想再要哪儿那么容易。 “钟家啊,听说他家儿子在京里做司农,专管下设乡镇官员考核,我们也是偶然救了钟老爷子一命。 他老人家非要报恩,原本说要让京都做官的儿子亲自写封介绍信,咱就是平头小老百姓,哪敢让京官儿操劳,好说歹说老爷子才打消了想法,转头找了同宗的里正大人。” 林老大说得眉飞色舞,真假参半的话哄得丁茂山一愣一愣。 听说京都里的官儿要给林家人撑腰,脸都吓白了,哪还敢为难,一时也分不清真假,生怕有一日升迁考绩落在那位大人手上,硬生生给自己刷下来,到时候别说升迁了,能不能顺利当上村长都难说,他立刻换了脸色。 “兄弟你早这么说,我不就懂了,你看这样行不行,今天天色晚了,镇上府衙已经休沐,我先安排你们,到村里人家里对付一宿,明天一早,我亲自带你们去镇上办理落户事宜。” 林老大拱手道谢,也不愿意给村民添乱,一家人在离丁家不远的地方,找了块背风地儿歇脚。 丁茂山有热孝在身,不好邀请人到家里住,见林家人愿意在外头待着,没再管他们,捧着木桶,按照习惯在院子里冲澡。 月亮高悬空中,照得大地一片碎银般亮堂,林四郎好奇地问林老大。 “大哥,京里的官儿,还会管莲花村这种小地方的官员考绩吗?” 林老大揪了根枯黄野草叼在嘴里,闻言抬了抬眉毛。 “我哪知道!信口胡诌哄他的,不这么说,怕那个新村长不给咱们落脚。” 林四郎正想夸一句大哥聪慧,突然疯狂拽起林老大的胳膊,指向丁家方向。 “哥,快看他的腰带!” 月光下,丁茂山腰间明晃晃的红色腰带,跟白日里翻墙逃跑那人的一模一样,林老大定睛再一瞧,连身形都跟那人对上了。 “不该说的别说,咱家初来乍到,别做得罪人的事情!” 林四郎点点头,心里却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啃食一样,找不到人说八卦,他憋得难受。 于是,他抱了年纪最小的祥云,还有说话磕磕绊绊的林天福,躲到无人处。 “我下面要告诉你们的事情,一定要把嘴巴捂严实了……” 祥云吐了个奶泡泡,小眉头蹙在一起,耳朵已经竖起来,恨不得要点个头表忠心…… 林天福一脸不感兴趣的样子,只顾着低头揪着地上的野草玩儿,一会儿送进嘴里,一会儿藏进兜里…… “今天在那院子里跟女人偷情,翻墙逃走,还露出半个屁股瓣儿的男人,是村长!” “啊?” 祥云拖长尾音,口水流了满布巾子,眼睛瞪得圆滚滚,小嘴巴嘟成“o”形。 这么快就抓到奸夫啦! 世风日下,道德沦丧啊! 林四郎愣在原地,看着小侄女一脸震惊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听懂了。 再一看林天福,不知什么时候,抓了个枯黄的蛐蛐就要往嘴里送,吓得他一把拽过来,丢在远处草地上。 还是小奶娃可爱,什么都不知道,好骗又好哄。 长大就成万人嫌了,一不留神,鬼知道他会把什么东西塞进嘴里。 第二日一早,日上三竿的时候,丁茂山才拖着懒洋洋的身子来了。 林老大跟着他去了趟镇上县衙,户籍一交,信息核对完成,林家人落户莲花村的事情就办好了。 接下来,让林家人头疼的,就剩住宿问题了。 等丁茂山将林家人带到那处山脚下的院子时,林老大和林四郎都愣在原地。 张氏是个急脾气,开口就喊。 “我们家不住这院子,这间院子不干净!” 第三十九章 入新家大扫除 丁茂山眉头一挑,没有意识到张氏口中的不干净,指的是有人在此处偷情,还以为是村里已经有人跟林家人嚼了舌根。 “你们都知道啦,其实也算不上不干净,只是年前有算命的说,风水差了些,加上,上一个住户暴毙死在院子里,尸体很多天后被发现时,已经被山上下来的野兽啃得差不多了…… 害,这些又算得了什么,谁家屋里头没死过几个人,难不成房子还要拆了重修?” 他边说,眼珠子边不停四处乱看,观察着林家人的反应。 果然,一个略显富态的妇人抢先开了口。 “死过人?还是横死的!村长,这种房子怎么能住人呢,我们不住!赶紧给我们换一间!” 赵若霞一听死过人,顿觉得晦气的不行,看着院子都觉得阴森起来。 丁茂山等的就是这句话,装模作样,一副很惋惜的样子。 “你们家人多,村子里合适的小院,除了这间,只有东边溪水旁的那套,好是好,可价格……” 村子里当然有别的更合适、价格更公道的小院,光南边紧靠良田的三四户独栋院子,哪一个提溜出来,都比这间掉墙皮的强上数倍。 可他也不是傻子,昨晚睡了一觉,越想越觉得林老大的话有吹嘘的成分,当即便想炸一炸林家人的银钱袋子。 丁茂山比划了一个数,整整一百两。 林家人顿时倒吸一口气,一个院子就要一百两,先不说家里能不能拿出来这么多钱,就算有,难道以后就不过日子了吗? “那这间屋子要多少银两?”林老太指了指眼前的小院。 “这间院子,虽然风水不好,但好歹这么大地儿,公道价,五十两!” 赵若霞见林老太的脸色不对劲,明显是动了买下凶宅的意思,立刻剁脚阻止。 “娘,这会儿可不是省银子的时候,大师都说了房子风水不好,你别忘了,四弟和天吉他们以后要考科举的,咱家保不齐以后还要做点小生意,别因为屋子,断了咱家的财路啊!” 她自认抓到了林老太最看重的点,说得更加带劲儿:“就连……阿宝,阿宝这丫头阴气重,咱再住个阴气更重的屋子,她的小身板哪里受得了?” 林老太掀起眼皮看了赵若霞一眼:“你没听村长说吗?要一百两银子,咱家到哪去凑一百两,是剐我的肉抵债,还是把你卖了还债!” 赵若霞倒是不蠢,知道有外人在场,压低声音道。 “阿宝不是还有个金镯子吗?至少也值二三十两……” “住口!你是把我的话都当风中猫尿,忘干净了吗?到现在还在惦记阿宝的金镯子,看来是我平日里对你太宽容了,纵得你完全不将我这个婆婆的话放在心里!” 林老二赶紧上前拽走媳妇:“娘想做什么,自有她的道理,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手画脚!” 赵若霞气得嘴唇都在抖,亲孙子的前途不担心,偏偏要心疼那来路不明的死丫头,缺心眼吧! 林老太好不容易平复心情,开口就说要买下院子,并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丁茂山愣住了,他原本还等着林家钱不够,给他们介绍几个放印子钱的熟人,从中赚点打酒钱呢,这下好了,连个铜板都没捞到。 他脸色颇为不满地交了房契和地契后,走出数十米才敢嘀咕两句。 “可惜了,又得重找新地方快活了!” 林家老少,站在院门口,没人敢往里踏进一步。 原本不知道是凶宅,看着院子还觉得挺大挺气派,现在看到院中半人高的杂草,只觉得一阵风飘过来,都带了渗人的凉意。 “娘,咱真要住这儿吗?” 林四郎觉得脚上千斤重,迈不开腿。 林老太哄着眯了眼睛,已经在打哈欠的孙女,声音中带着沧桑和悲苦。 “我以前也信鬼神之说,可自从旱灾来袭,咱们一路走来,沿途饿死的流民不计其数,我就开始怀疑从前的信仰了,这世上如果真的存在鬼神,为什么在他们饿死的时候,不伸手救救那些可怜的人呢?” 此话一出,林家人心底的恐慌顿时消散大半。 是啊,神仙存在的意义,不就是救万民于水火吗?需要他的时候不出现,百姓的供奉还有什么意义! 世上若真有鬼神,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早应该在那些恶人身上应验,哪还需要那么多人替天行道! 林四郎立即牵起黄牛往院中走:“娘说得对!夫子也教过我,子不语怪力乱神,敬鬼神而远之,咱家做人坦坦荡荡,没什么好怕的!” 就这样,林家人恢复往日生机,喜气洋洋搬进新家,赵若霞心底再有不满,也没法反抗,总不能她一个人唱独角戏,只能拉着天吉天瑞往里走,抢着占下一间好屋子。 两个正房,面朝南,阳光最好,大的一间给了修养身体的林老太,小的那间给了要温书习字的林四郎。 西厢房后屋连着一块荒废的菜地,留给了林老三和郑氏,以及没断奶的小祥云。 东厢房屋后搭着几个家畜棚子,天福早早地把大黄牛领了过去,这间房就被分给了林老大和张氏。 还有一间倒座房,采光和通风稍差一些,但胜在面积够,足足有两个厢房那么大,分给了林老二和赵若霞两口。 厢房一侧各有一间耳房,一间用来当做厨房,一间用来当做仓库。 至于四个半大小子,因为年纪小,没法单独居住,各自跟父母住在一处,等长大些再额外分配住处。 行李收拾完,林老三又去邻居家借了镰刀和簸箕,将院子里的杂草清理干净。 林老大,林老二打来溪水,郑氏和张氏擦拭屋里老旧的板凳桌椅,有松动破损的家具,就交给林老三捶捶打打,能用的继续使用,不能用的砍了丢在厨房当柴火。 半大小子们也想帮忙,可更多时候会被大人们赶到一边,林四郎就成了孩子王,领着他们以防磕着碰着。 赵若霞想躲懒,哪知道被林老太盯着在廊下打扫,走哪都觉得身上有两道注视的目光。 全家就数祥云最安逸,窝在奶奶怀里吐泡泡,伸着小爪子时不时喊上两句,给家人加油打气。 乖巧俏皮的样子,惹得林老太频频笑出声,大人们干累了就来逗弄她两下,休息完了,继续忙活。 一天的功夫,原本毫无生机,布满蜘蛛网和灰尘的院子,经过林家人的拾掇,内里焕然一新。 除了外墙要掉不掉的墙皮,其他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让人舒心。 第四十章 满怀心事的待嫁新娘 郑氏当晚简单做了道白菜萝卜汤,又将剩下的黄米熬了小米粥,红薯丢进灶膛里,烤得外焦里嫩,木棍子敲打在上面,黑黢黢的外皮立马脱落,露出里面黄灿灿香喷喷的红薯肉。 半大小子们围在锅炉旁,一边烫的龇牙咧嘴,一边兴奋地高声欢呼,一道简单的烤红薯,就是他们难得的美味小零嘴。 第二日一早,林老太给了林老大五两银子,让他去镇上采办新家要用的物件。 厨房里的锅碗瓢盆,柴米油盐,入冬要准备的厚实被褥,窗户上的油纸已经脱落,也要换新…… 一件件算下来,又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林老太特地吩咐买些艾草回来,用来给新家消消毒,驱驱蛇虫鼠蚁一类的害虫。 林老大带着媳妇张氏,栓着大黄牛,拖上木板车,进镇子采买去了。 留下来的人,还有一项大工程,修补院子外掉皮的围墙,还有屋子土墙出现的缝隙。 林老三想去东边邻居家借用具,想起昨日去的时候,那户人家只有一个寡妇,还有个十七八岁没出嫁的小娘子,母女两人相依为命,他一个大男人贸然打扰,总觉得有些不合适。 所以今天这项重要任务,交给了郑氏和小祥云。 说是邻居,其实也隔了四五百米的距离,林家的新院子属实有些偏僻,但胜在清净,背靠山林,方便打猎、运气好还能捡捡山货。 一栋不算大的小院子围得密不透风,庄婶子和女儿庆娘正在院子里绣花,看到新邻居过来敲门,怀里还抱着个白嫩软糯的奶娃娃,忙将人迎进屋。 “打扰嫂子了,我们家刚搬过来,想修补一下院子的围墙,不知道嫂子家里有没有铁锹,若是有刮刀和刨子就更好了!” 庄婶子闻言,跑到杂物间,出来时手上拿着把铁锹。 “刮刀和刨子我家没有,你们若是需要,我帮你去对面老曹家借一借,他家老子以前是泥瓦匠,肯定有这些东西。” 郑氏赶忙道谢,心里感激新邻居的友善。 见庆娘一直盯着阿宝瞧,眼里亮堂堂的,明显是个喜欢孩子的,又把闺女朝庆娘方向挪了挪。 祥云是个鬼灵精,最会看人下菜碟,瞧庆娘长得好看,一双杏仁眼灵动地跟山间小鹿一般,皮肤白皙,简单的发髻只用一根银簪子扎着,露出纤细修长的天鹅颈,好看得紧,比林家一路走来,看到的姑娘都漂亮。 她晃动着莲藕般胖乎乎的小手臂,朝庆娘方向流哈喇子,不停“呐…呐…”想要她抱抱。 庆娘受宠若惊,她没抱过这么小的孩子,手忙脚乱好一会儿,才跟郑氏学会怎么托住小孩屁股。 庄婶子嘴巴打响逗弄祥云:“这丫头养得真好,得有两个多月了吧,细皮嫩肉的,真俊啊!” 招呼郑氏在院子里休息后,自己则出发去曹家借工具。 庄家的小院收拾的干净利落,不大的面积却划分的井然有序,半边作花圃,半边作鸡舍。 中央小石凳上摆着一幅刺绣,大红色方巾上,赫然绣着一对未完成的鸳鸯。 “哎呀,这是在绣红盖头吧!”郑氏惊喜出声,面带笑意,“恭喜你啊,要出嫁了,阿宝啊,快沾沾姐姐的喜气。” 祥云十分配合地蹭了蹭庆娘的脸蛋,笑得露出牙床,还想再亲亲美女姐姐时,突然发现眼前姑娘没有表现出多少喜悦,就连方才还带着笑意的眼底,这会儿也暗淡下来。 庆娘嘴角费劲勾了勾,笑意却没上眉梢:“谢谢,也不算什么大喜事,女孩长大了,总归要嫁人的。” 一听这话,郑氏也察觉到不对劲,哪有待嫁娘对出嫁是这态度的,要么所嫁非人,要么心有所属…… 她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两家人刚认识,还没多少交情。 刚好这时候庄婶子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青壮年,一个二十来岁的年纪,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浓眉大眼很是精神,一个看着有些眼熟,正是昨日在田埂上,给林家人指路的男人。 他们手上拿着铁锹和刮刀,看到郑氏,点了点头打招呼,说是来帮忙翻新墙壁的。 郑氏一听,大喜过望,赶忙招呼两人往家方向走,嘴里不停说着感谢的话,差点忘了闺女还在庆娘手上,转头接过祥云跟庄家人告辞。 祥云趴在阿娘肩膀上,看到原本站在院子里的庆娘,突然三两步匆匆跑到门口。 她以为漂亮姐姐是舍不得她,刚想咧嘴给庆娘个大大的微笑,就见落在队伍最后方的年轻小伙子,转过头跟庆娘对视一眼,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眼,反正庆娘当场红了眼眶。 林家院门口,林老二和林老三已经准备好足够的泥土,又找了不少坚固的石块,等着给墙面做加固,看到郑氏身后跟着两个青壮年回来,都是一愣。 听说二人是来帮忙修葺院墙的,各个都很高兴,感激的话说了一箩筐。 几人忙碌中,相互了解了各家的情况,男人和弟弟姓曹,住在村东南面,家里兄姐都已成家,只剩下最小的弟弟一直没定亲,父母多年前已经去世,弟弟算是曹同光抚养长大的,因为没成家,如今跟兄嫂住在一处,家里一共四口人。 林老三也简单介绍家里人口,说完惹得曹同光一阵羡慕。 “还是你家好,男人多,孩子也多,干起活儿来麻利。” 林老太在院子里跟郑氏准备午饭,听到这话,回头道。 “孩子多闹腾,一整天没个清静,你家虽然人少,但我瞧你们兄弟两个都是有本事在身上的,以后日子不愁红火不了,你弟弟人长得也俊朗,怕是有不少小娘子喜欢吧?” 一直埋头干活的少年,抬起头看到众人视线落在他身上,听不清大伙儿在讨论什么,但总归跟他有关,一时红了脸。 众人这才察觉到,这小伙子从进院子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过,顿时有些奇怪。 第四十一章 招待良善兄弟俩 曹同光见状,叹了口气,帮弟弟解释。 “阿遥小时候生了场大病,得了耳疾,家里当时穷耽误了治疗,长大后再想找大夫,人家却说已经没有治愈的希望,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林家人一听都是唏嘘不已,可惜这样健壮年轻的小伙子,要因为听力缺陷耽误婚事了。 “娘,要不你试试?” 郑氏压低声音,没有当着曹家兄弟两的面直接说出林老太会医术的事,一来怕曹家人期望太大,最后希望落空,打击更大;二来,他们刚到新地方,林老太一直没表明重操就业的打算,家里人不好给她太大压力。 她也是瞧曹家兄弟二人实诚,非亲非故却愿意帮林家修葺墙壁,这样朴实善良的人家,她自然希望曹家小弟能过得更好些。 林老太踌躇不语,当初学医的时候,师傅教授给她的医术,大多跟妇人内症有关,为的就是世间女子在求医问诊时,不会因为顾忌男女之别,耽误病情。 五感上的病,救治起来总比寻常病更麻烦些,她是会一些,但自问不会比其他大夫高明多少,既然说了难以治愈,那她检查的结果应该也不会差太多。 她正想摇头拒绝时,怀里的孙女突然兴奋起来,揪着她的衣摆晃荡,忙不迭昂起头,冲曹阿遥背影“啊啊”两声。 林老三以为闺女在喊自己,丢了铁锹,屁颠儿小跑过来。 “阿宝啊,是不是要爹爹举高高了?” 林老太瞪了他一眼,三儿子就是个女儿奴,平日里逮着机会就要抱孙女,阿宝朝她露个笑脸,他能高兴半天。 “她不是在叫你,是在喊那个小伙子呢!” 林老太平常跟孙女接触时间最长,现在她撅个腚,都知道是要拉屎还是要喝奶,阿宝刚才那般兴奋地叫喊,明显是听到阿遥的病,起了兴趣。 果然,她话音刚落,祥云拍着手掌,笑出声,一脸的高兴。 林老三却不高兴了,望向曹家小弟的眼神,多了份埋怨,垂头丧气地重新回去和泥了。 郑氏噗嗤笑出声,得了林老太的话,喊了曹家兄弟上前。 曹同光这才知道,新来的林家人卧虎藏龙,连看着最病弱的老太太,都是杏林医者。 林老太愿意帮忙看病,曹家兄弟没有拒绝的道理,千恩万谢感激着,哪怕林老太说只是尽力试一试,也给曹同光带来莫大希望。 望闻问切一番后,又问了些以往吃过的药方,不出所料,曹家先前找的大夫跟林老太诊断的结果相同,阿遥的耳疾,拖的时间太久,确实很难治愈了。 就在她思索怎么宽慰曹家兄弟时,祥云趁机蹬了瞪腿,踢掉裹在外层的小袄,吸引了奶奶的注意。 林老太一摸孙女干净的小亵裤,就知道她小脑袋瓜子又在琢磨事儿了。 “阿宝,你是不是想帮曹家兄弟啊?” 林老太借着哄孙女的间隙,趴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啊。”祥云只回应了个单音字。 林老太心脏跟着紧张起来,继续道,“果真?你又琢磨出什么法子来了?这病可不好治哦!” 这回祥云小胳膊挥舞得更加带劲儿,又连连应了两声。 得到肯定回复,林老太方才还悬着的底气,立马硬起来,回复曹家两兄弟。 “病虽棘手,也没到走投无路那一步,等我家这几日安定下来,好好研究个治疗法子出来,没准你弟弟运气好,哪天五感通了,病也就好了。” “真的?多谢婶子!多谢婶子!” 曹同光激动地一把抱住弟弟的肩膀,熟练比划着,将林老太的话传达给他。 少年却不如哥哥一般兴奋,只是笑笑,没有多余表情,耷拉的神色不难看出,已经对治病不抱希望。 有了曹家两兄弟的帮忙,外墙院子很快焕然一新, 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曹同光显然继承了老爹一手泥瓦活计的好本事,土浆抹过的墙面找不到一丝毛刺,平整光滑的像是刚浆洗出来的纸张。 林家为了感谢两兄弟的帮忙,晚饭时分,热情邀请二人留下用饭。 出门购买用品的林老大和张氏,也赶着牛车回来了,满满当当一车的货,被整齐码放在各处。 郑氏围裙一系,开始给新买的铁锅开锅,热水擦拭锅身,小火烘干水分,一块刚从五花肉上切下来的肥膘,滚入锅中,分泌的油脂均匀涂擦在每一处,一时间厨房里香气四溢。 张氏进厨房给她打下手,赵若霞负责烧柴,没一会儿借口去茅厕,不见了人影,只喊来天赐接替她的活儿。 既然是招待客人,饭菜就不能寒酸,即便家里食材有限,郑氏也翻着花样做出一桌子饭菜。 唯一的大菜,是林老大买回来的那条两斤的五花肉,被切成两份,一半切成薄薄的肉片,做成红油蒜泥白;一半切成块状,做了道白菜炖五花肉。 蔬菜是天赐白日里在后山上挖的野菜,还有一道葱爆鸡蛋,一道甜点拔丝地瓜,主食是笼屉蒸出来的白面饼。 大人小孩围成一桌,热闹极了,林老大拿出私藏的米酒,大方地给曹家兄弟倒了两大碗。 曹家兄弟俩一开始还有些拘谨,架不住林家人太热情,最后吃得撑圆肚皮,才放下碗筷,弄得两人都很不好意思。 饭后,曹阿遥非要帮忙收拾桌子,洗碗碟打扫厨房,勤快得拦都拦不住。 郑氏看小伙子埋头苦干的老实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林老三这时提了一盒油纸包的果子进来:“竹君,待会儿给隔壁庄婶子还铁锹的时候,把这份点心带过去,这两日老麻烦人家,总要给些表示。” 郑氏哎了一声,到院儿里拿起铁锹就要往庄婶家走。 赵若霞却叫喊着问她,今天买的艾草叶放哪里了,林老太着急用。 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阿遥接过她手上的东西,指着庄家院落方向。 “我帮你,送过去。” 少年难得开口,郑氏还愣了下,想到今天就是庄婶子找曹家人过来的,立马点头,许是觉得不够,又提高声音道。 “麻烦你了,阿瑶,谢谢啊!” 少年点点头,他明白郑氏的意思,这些年,他虽有耳疾,却学会了唇语,只要面对面,跟人基本交流是没问题的。 月亮爬上树梢,少年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小院外。 夜色掩藏了年轻男女隐晦的爱意,却无声酝酿一场骇人的危险…… 第四十二章 林老太重拾旧手艺 窗户换上了新油纸,正堂上擦拭干净,摆上了香炉和林家老太爷的灵牌。 奔波了一路的灵牌,终于有了安稳的供奉。 林家众房,从林老大开始挨个上香祭拜,连最小的林天福也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响头。 至此,林家人终于在莲花村,扎根了。 生存问题迫在眉睫,没给林家人太多感慨的功夫,新的难题又接踵而至。 买了房子,家里的银钱所剩无几,丁茂山并没有给林家人分地,对于面朝黄土背朝天,以土地过活的庄稼人来说,田地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林老大因为这个问题找过丁茂山,他只说村里良田有定数,当初院子主人名下的十几亩良田已经全数卖给了村民,如今家家忙秋收,腾不出手分出多余的田地给林家。 让他们等到秋收后,再找村民问问,有哪家愿意将手中的田地卖出一部分。 林老太没多说什么,多等两天不是不可以,反正现在的季节,就算手上有了田,也不是种稻谷的好时候。 可没有粮食收成,林家十几口人的吃食却成了大问题,总不能顿顿靠买米买面过活。 “娘,我明天去后山上转转,说不准能打些野鸡野兔子什么的。”林老三擦拭手上的弓箭,有些日子没用了,他都觉得箭头生锈了。 “我和弟弟们也可以去挖些野菜,昨天上山的时候,我看到有不少菌菇和野果子。” 林天赐率先站出来,他一直是几个半大小子的榜样,帮家里干活从不懈怠,小大人一般懂事。 “是啊娘,我水性好,扎个猛子到湖里,捞几条鱼上来,不成问题的。” 林老二也积极安慰老娘,他白日里看到山底下那条湖,就心痒难耐了。 林老太点点头,心里有个想法,一直盘旋在脑子里,趁着家里人都在,索性说出口。 “这几日,我一直在琢磨一件事,早些年因为被歹人陷害,我荒废了二十多年的时间,那日在谢府真相大白时,我已经决定重新行医,今日趁着机会,也想问问你们的意见。” 林家人大喜过望。 “这是好事啊!救死扶伤本来就是功德一件,不仅能帮到别人,还能赚些银钱,何乐而不为呢?” “对对对,娘,你一身医术,不行医当真可惜了,我们全家都支持你。” “咱家要是有个大夫,在莲花村的名声立马就能立起来,说不准走到哪还能被高看一眼呢!” 林老太看儿子媳妇们如此支持她,心里也是高兴。 全家聚在一起,商量起将倒座房隔成两间房,一半给林老二夫妻住,另一半给林老太看诊用。 赵若霞虽然心里不乐意,可一想到林老太行医是给家里赚银子,不满也就少了些。 “我想过了,现在每家每户都在收粮食,大伙儿余粮一定不少,咱家没有田地,眼看再过两个月就要入冬,如果储存不了足够的粮食,全家冬天就得饿肚子,所以,我打算看诊不收诊金,只收粮食。” 林老太话刚说完,儿子们都觉得方法可行。 粮食对村民们来说不是什么稀罕物,比起银子差太多了,尤其是村里的老人家,你要跟他说看病诊费要二十文,他能心疼到滴血,可你若是说一斤稻米,或者是两斤红薯可以抵扣看诊费用,他们一定能乐呵呵地抱着粮食过来。 第二日,林家人又重新进入紧锣密鼓的新屋改造中。 说是改造,其实就是简单用木板做成简易屏风,阻隔了一下,然后放上方桌,几张凳子,一个可以供病人躺下的卧榻,给村人看诊的地方就腾挪出来了。 半大小子们和林老二,林老三一早进后山寻找猎物和野果子去了。 林老大按照老娘的吩咐,去曹家找阿遥过来看诊。 张氏善交际,已经带着村里来了个女大夫的消息,挨家挨户找人唠嗑去了。 郑氏忙着给闺女编个摇篮,这样林老太看诊的时候,闺女也能在一旁耳濡目染一番,说不准长大了继承奶奶的衣钵,也当个女大夫,有一门养活自己的手艺。 只有林老太抱着祥云,轻轻拍着,万分疼爱。 “阿宝啊,你还没告诉奶奶,阿遥小兄弟的耳疾,你想怎么看啊?” 自从宝贝孙女,一连数次展现出异于常人的本事,林老太就猜测孙女在医术上的造诣,不会比她低。 有时候她不得不怀疑,孙女有没有可能是传说中的灵童转世,林家走了大运捡到她,说不准哪日一觉醒来,孙女就消失了。 一想到这儿,林老太的心就跟针扎一样,抱着孙女一顿亲。 “奶奶的心肝啊,奶奶不管你是谁,既然到了咱家,就是我的孙女,可不能抛下奶奶消失啊!” 祥云咯咯笑,伸出小手安慰奶奶,口水糊了满脸,手一挥,又将空间里治疗中耳炎的药品放在桌上。 昨天听了曹同光的描述,曹小弟的耳朵不是全聋,只是听声音很勉强,结合小时候的经历,诊断中耳炎的概率很大。 只要不是神经性造成的不可逆耳聋,在现代医学上都是可以治愈的,药物辅助针灸理疗,恢复是时间性的问题。 林老太已经见怪不怪,正跟祥云商量怎么服用药物时,门口突然传来林老大焦急的声音。 “娘!阿遥出事了!” 祥云伸长脖子朝门口望去,只见林老大背上扛着一个人,脸上血肉模糊,衣服上都是被踩踏的泥渍,若不是刚见过,她都不敢相信眼前人是昨晚的少年。 “快,快进来放卧榻上,让我看看,这是怎么搞的,昨晚上不还好好的吗?” 林老太声音里带着焦急,眼看朝气少年,转眼间变成如今这副半口气吊着的模样,心疼不已。 紧跟在林老大身后的曹同光,眼圈通红,极力忍着怒气,咬牙说出事情原委。 阿遥身上的伤,竟是被丁茂山打的。 “天杀的,多大仇啊,这是把人往死里打呢,到底是为什么啊!” 郑氏端着热水进屋,用帕子给阿遥擦拭脸上的血迹,愤愤不平。 曹同光捏紧拳头,咬着牙许久才说出口。 “他说,我弟弟教唆他未过门的媳妇私奔!” “什么?谁、谁是他未过门的媳妇?” 林老大一路背着阿遥过来,他也不清楚事情经过,这会儿一听,一下子想到那天院子里偷情的男女,同样愣住了。 “庄婶子的女儿,庆娘。” 没等林老大问更多,院门口方向有吵吵嚷嚷声音传来。 第四十三章 倒打一耙的坏种! “山哥,我刚才亲眼看见,新来的这户人家,把姓曹那小子背进去了。你只要一发话,哥几个马上冲进去把人抢出来!” 说话的男人,跟他身后的三四个青年,都是村里的小混混。 几人一直跟在丁茂山身旁当小跟班,这会儿摩拳擦掌,来势汹汹。 丁茂山脸上也挂了彩,嘴角红了一片,但对比曹家小弟来说,好太多了。 他一向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又一直看曹家这个半聋半哑的儿子不顺眼,直接一脚踹开林家院子大门。 “姓曹的!你以为躲这儿就完事了?我们之间的账还没算清楚,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我抢女人!” 林老大一看来人个个手上拿着家伙事儿,忙把阿遥挡在身后。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把人打个半死,就算你以后是村长,也没有动用私刑的权利,他要真犯了什么事,大可以去官府衙门走一趟,何苦把人往死路上逼!” 丁茂山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上次买房子的事他心里还窝着火,这会儿见林家人站在曹家小子那头,心底火气烧得更旺。 “这是我跟曹家的事,轮不到你说三道四,他曹阿遥跟我未过门的女人昨晚上在后山待了一整晚,今儿清晨又被人看见勾肩搭背,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去私会!这让我的脸往哪儿搁!” 这会儿院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看戏的村民,早上丁茂山和曹阿瑶干了一架,不少人都瞧见了。 小村庄长年累月枯燥得很,猛然来了个大八卦,大伙儿庄稼也不想割了,有些甚至端着碗筷,伸出脖子在门口议论,冲着庄家方向指指点点,仿佛都亲眼看见两人勾搭。 “庄家姑娘平常看着挺文静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规矩得跟大户人家小姐似的,没想到干出这种不要脸的事!” “知人知面不知心,庆娘长得貌美,曹家小子也俊俏,少男少女天雷勾地火地,这不就勾搭到一处去了……” “曹阿遥一个聋子,哪能听到小娘子娇滴滴的呻吟,我都替他可惜,哈哈哈……” 污言秽语巨浪般打在曹家两兄弟身上,曹同光有心想问问弟弟事情真相,却见他的眼眶都被打肿了,血水糊了满眼,根本看不清他的手语。 这时,一道清丽的女声,打断了村民们的议论。 “丁茂山!我敢指着天对着地发誓,从没做过任何出格的事,你若不信,非说我脏了你家门楣,丁庄两家的婚事不如作罢!” 女子被张氏搀扶着,一只脚瘸得厉害,连走路都成问题,望向丁茂山的眼睛满是决绝。 丁茂山一听被女方退婚,顿时像炸了毛的野鸡,更加确定庆娘是害怕身子早不清白的事泄露,才上赶着解除两家婚约。 他快步走上前,就想对庆娘动手,哪知张氏动作比他还快,对着他心窝就是一脚。 人踉跄两步,直直倒在地上,后背扎到地上碎石,痛得龇牙咧嘴。 张氏生平最看不起打女人的男人,更何况,还是丁茂山这种私德败坏,倒打一耙的坏种。 “庆娘昨日去山上摘野果,天黑了也没见人影,庄婶子去丁家找你帮忙的时候,你人在哪儿?要不是曹家小哥昨晚遇到庄婶子,只身上山寻到了滚下山坡的庆娘,她现在说不定都被野狼吃了!” 围观村民一看林家大儿媳妇这么彪悍,又听到险些出了人命,刚才还在编排的村人相互看看,都有些不好意思。 “原来是这样,那曹家小哥儿受委屈了,帮人原本是善心一件,丁家兄弟下手也太狠了。” “是啊,要我说,最该怪早上传闲话的,明明是摔伤了腿搀扶着走路,怎么就能看成是勾肩搭背,眼睛瞎了吧!” “我觉得吧,”张氏瞥了眼丁茂山,笑意不达眼底,“丁村长是不是也要解释一下,庄婶子昨晚在你家等了一宿,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祥云趴在林老太怀里,简直要给大伯娘拍手叫好,抓住敌人痛点不松手,看他还怎么倒打一耙,给庆娘泼脏水。 有些男人就是这样,自己在外面彩旗飘飘,却决不允许女人有一丁点花边新闻,他们要求女人三从四德,却管不住裆里那二两肉。 果然,众人一听也是好奇,最近大伙儿都在忙秋收,丁茂山时常不见人影,地里的庄稼半茬都没割,莫不是等着大伙儿忙完了,给他家帮忙吧? 大伙儿对这个代村长,没多少好印象,如果不是看在已故老村长的面子上,以他的本事,这个位置哪轮到他! 丁茂山捂着胸口不敢反抗,他哪敢坦白昨晚的事,要是让村里人知道他跟寡妇不清不楚,三月后村长票选,他肯定没戏。 扯了个借口就要走,却被林老大拦住。 第四十四章 医馆生意惨淡 “曹家兄弟被你的人打成这样,一句话不说就想走?” 丁茂山敷衍地道了句歉,却见林老大挺着背脊,半点没有挪步的意思。 只能掏空身上钱袋子,又扒拉同伴的荷包,一股脑塞在对方手上:“这总行了吧!” 林老大掂量手上重量,鄙夷地瞥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众人一看闹剧散场,时辰也不早了,纷纷忙活自家事去了。 林老太赶紧招呼家人进屋,一边是伤了腿的庆娘,一边是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阿遥,她都不知道该先治谁。 “婶子,先给曹家兄弟看吧,我的腿不差这一会儿。” 谁知道,阿遥也是这么想的,非让林老太先诊治庆娘的腿伤,搞得林老太一个头两个大。 “好啦!我心里有数,阿遥的伤简单,我先止血敷药,庆娘的腿伤麻烦些,老大,快去林子里把老三叫回来,让他做个拐杖出来。” 林老大刚把得来的银子递给曹同光,听到老娘的吩咐,赶紧去了后山。 曹同光忙把银子放到桌上,说什么都不肯要。 “婶子,这银子是您家帮忙要回来的,我们不好意思要,就给您当医药费吧。” 林老太刚好趁此机会,说出开医馆收粮食的打算。 “我们一家刚搬过来,没分到田地,得为冬天屯粮做准备,你要想给诊费,就送几斤粮食过来,银子留着给阿遥买点肉和红枣,补补身子吧。” 曹同光一听,也觉得这个方法好,可又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只能回去多准备些粮食,感谢林家的帮忙。 没过几天,曹同光就跟阿遥推着爬犁,送了满满一车稻米过来。 稻米刚从田里割下来,只去了梗子,连壳都没褪去,两大袋,足足四五十斤。 林老太见了,忙说用不了这么多,推辞不肯收。 曹同光却说攒着,以后曹家有个头疼脑热,来看病时从里面扣,林家人这才收下。 曹家五岁的儿子也跟了过来,乳名叫虎子,长得虎头虎脑。 因为爱吃甜的,一口乳牙蛀了一半,笑起来牙齿漏风,跟祥云这个奶娃一样,止不住流口水。 他跟在父母身后,怀里抱着个小提篮,十分自来熟的跑到几个半大小子面前,分享篮子里野山楂裹糖浆的零嘴。 天赐几个没见过这种零食,吃得很高兴,见虎子大方,也从怀里掏出一个弹弓,递到他面前。 “这是我三叔做的,装上石子,可以打鸟,送你了。” 那弹弓做得精致,虎子爱不释手,双方交换了友好信物,各自研究去了。 这时,虎子瞧见廊下竹篓里有个小女娃,白嫩嫩的脸蛋儿,可爱的很,一双眼珠子骨碌碌盯着他瞧,以为她也想吃糖楂,拿了一块就往祥云嘴里塞。 祥云原本是不想吃的,不知怎的,嘴巴不受身体控制,小鼻子一问到甜味,舌头先伸了出来。 刚舔了一口,郑氏着急忙慌过来阻止。 “妹妹还小,不能吃这个,等她长大了,再给她吃,好不好?” “那妹妹什么时候能长大?” “等你长到这么高的时候。”郑氏比划了个高度,交代几句后,又忙去了。 虎子摸了摸女娃露在外头的小脚丫,软软和和的,跟棉花似的,挠一挠脚板心,她就“咿呀,咿呀”咯咯叫个不停。 他越摸越来劲儿,看祥云蹬腿反抗的样子,觉得有趣极了。 祥云连翻身都不会,根本躲不过熊孩子的逗弄,一时急得张嘴就哭出来。 这可把林家人吓坏了,纷纷放下手中活计赶过来,虎子更是慌乱的话都说不利落。 天赐一看妹妹哭得厉害,以为虎子欺负妹妹,糖山楂也不要了,刚建立起来的友谊小船,说翻就翻。 曹同光一巴掌拍在儿子屁股上,将他给祥云道歉。 林老太见孙女雷声大雨点小,眼睫毛上半点泪水没有,就知道没什么大事。 “小孩子闹着玩儿呢,虎子,妹妹还小,让她睡会儿觉,你跟天赐他们玩儿去。” 虎子撅着嘴望着天赐几个,又将小提篮递了过去,小声说了句“对不起”,几个小子不记仇,又欢欢喜喜到院外打鸟窝去了。 林家开了个医馆的消息,很快在莲花村传来。 可村民们大多不相信林老太的医术,一个半残的老太连自己都治不好,能有什么本事? 所以开张半个月来,林家医馆里除了阿瑶和庆娘,一个患者都没有。 好在有曹家送来的粮食顶着,林老三每天到后山打些野鸡兔子,林家人才没有饿肚子。 眼看着医馆门口连只麻雀都不愿意多停留,曹同光比林家人还着急。 “婶子,你这么好的医术,却没有用武之地,我都替您可惜。” 这些日子来,弟弟听从林老太的要求,每日来医馆拿药,针灸,耳疾有了很大的改善。 原先站在面前扯着嗓子说话,才能勉强听见声音的阿遥,现在正常音调也能听见了。 曹家人对林老太感激不已,简直把她当成神医一般,逢人就说林老太医术有多厉害。 可惜夸得太过,反而让村民觉得不可信了,有什么毛病也只愿意跑到镇上去瞧,把曹同光气得不轻。 第四十五章 屋里有个狐狸精! 林老太边哄着摇篮里的孙女午睡,边给阿遥施针,名声都是一点点攒出来的,村民没见识过她的医术,不相信很正常。 换成谁,在有名望的老大夫,和名不见经传的新大夫之间,都会选择前者。 只要她将阿遥的耳疾,和庆娘的腿伤彻底治愈,村里人眼见为实,自然就信了。 林老太刚要扒出最后一根银针,院门口传来熟悉的女声。 “婶子,我来拆木板了。” 阿瑶头一转,银针生生从林老太手里溜走了,还在脑袋上晃悠了两下。 “看来是真好了不少,这么远的位置都能听到声音了?” “婶子医术高明,多谢婶子。” 少年耳尖一红,赶忙收回目光,却意外跟摇篮里,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女娃娃对上视线。 祥云满脸,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落在少年眼里,变成了婴儿刚睡醒的懵懂无知。 他低头逗弄婴儿,脑袋半点不敢抬起来,只有祥云瞧见他慌乱到只敢用余光四处乱瞟的眼神。 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少男情怀总是诗啊! 她一个老黄瓜刷绿漆的假婴儿,看了都忍不住想说一句,少年啊,你的想法很危险。 庆娘是有婚约在身的人,别管丁茂山多不是东西,在两家人没解除婚约之前,她俩才是名正言顺的一对儿。 在这个将女子名声看得极其重要的年代,任何一点桃色新闻,都能要了她们的命。 “伤筋动骨一百天,板子拿下来了,也要在家多休息,这回腿伤得重,好在你年轻,恢复得快,不用担心以后走路问题。” 林老太又吩咐张氏拿了两副捣好的药膏,让庆娘回去敷上,“这是两天的量,用完了我再让胜男给你送过去,省得你来回跑了。” 庆娘赶紧接了过去,冲张氏点头致谢。 “谢谢张嫂子,待会儿得麻烦嫂子跟我回去一趟,我准备了十斤稻米,还有五斤白面,本来想亲自拿来的,可太重了,有些拿不动……” 张氏爽快地摆摆手:“我来我来,没人比我更适合干这事了。”说着,要扶庆娘往院外走。 “咿呀!”祥云瞪着圆滚滚的眼睛,张开手臂望着庆娘,每回漂亮小姐姐过来,都要抱着她亲一会儿的,今天还没抱抱呢。 “瞧我怎么忘了,我家阿宝可喜欢庆娘了,你再坐会儿,陪陪这丫头吧。” 庆娘腼腆笑了笑,挨着摇篮坐下,一抬眼,对上少年的视线,两人不约而同低下头。 林老太和张氏忙着配药,曹同光去院子里跟林老三唠嗑,屋里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这些天一直没找到机会……那天晚上,谢谢你。” 庆娘声音很轻,轻到祥云都以为自己幻听了,瞪着黑溜溜的眼珠子,在二人间来回打量。 少女知道阿遥听不清,大着胆子,将被救那晚的点滴说出口,一字一句带着深深的怀恋。 夜幕下繁星点缀的星空,草丛里漫天飞舞的流萤,还有滚落山崖呼救无果的少女,以及跟天降神兵一般出现的少年…… 祥云躺在襁褓里,听得想尖叫,一字诗:妙。 庆娘离开后,阿瑶依旧保持着摆弄摇篮的动作,眼神盯着某处发愣。 不知过了多久,缓缓吐出三个字。 “不用谢。” 目睹八卦全程的祥云,找不到倾诉对象,心里那个抓心挠肝的难受,一直到晚饭点,还扭着屁股在郑氏怀里蹭来蹭去。 “阿宝这是怎么了?一下午跟身上长虱子似的,半点不消停。” “是不是躺了一天,太无聊了,算起来,阿宝也有三个月了,这么大的孩子可以开始锻炼趴着了。” 张氏接过祥云,让她尝试趴在床上。 祥云胸口贴着床板,小胳膊小腿使劲划拉着,想抬起头,脖子却软趴趴地不听使唤,费了老大劲儿也抬不起来。 “嗯哼哼!”祥云心里苦啊,小身板啥也干不了。 天吉从屋外疯玩回来,看到妹妹无助的小模样,大笑出声。 “妹妹好像湖里的王八呀!哈哈哈……” “噗噗…”祥云一听,胳膊腿都不动了,吐着泡泡发泄不满,哼哼唧唧要哭出声。 林老太摇着轮椅过来,抱起孙女轻轻晃悠,温柔哄着。 “别听你三哥胡说,咱不是王八,咱是招好运的锦鲤!” 秋收的活儿接近尾声,这几日,家里的男人带上大黄牛都忙碌得很,为了林家能在村里留下些好印象,主动给缺劳力的人家帮忙干农活。 前几日是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妻,早年两个儿子被征兵,上了战场一个都没活下来。 老人家年纪大了,守着三亩薄田过活,腿脚不方便,做不了农活,村里人敬重二老,平时有些什么困难,也愿意帮忙分担着。 林家人主动帮忙,着实在村人心里刷了波好感。 两老夫妻捧着林家几个儿子的手,眼圈红了又红:“好人啊,你们家能来村里落户,是好事啊!” 兄弟三个干活利索,两天功夫就把地里活儿干完了。 接着又连续帮了三四家,都是老幼病残居多的人户,每去一家都受到热烈欢迎。 可这两日帮忙的人家,却让林家人犯了难。 村南面居住着的钱寡妇,前两年丈夫死了,留下个年轻小媳妇和半大儿子,母子俩相依为命,按理说村人也应该多照顾些,可不知道为什么,村里人提到钱寡妇脸上都是鄙夷之色。 一开始林家人不知情,直到林老大牵着黄牛进钱家院子,将割下来的稻谷放在石磨上褪皮时,钱寡妇扭着腰肢过来,要用帕子给他擦汗。 “大兄弟,瞧你热得汗都流进胸口了,我给你擦擦……” 林老大吓得当场丢了稻梗,眼睛瞪得溜圆,望向钱寡妇的眼神简直是在看洪水猛兽。 钱寡妇见他一副不解风情的样子,本想作罢,又瞧见他壮硕的身子骨,心里没来由痒了一下,佯装脚下不稳,就要扑在男人身上。 第四十六章 独家秘方 林老大速度比她还快,一闪身,钱寡妇只沾到个衣角,他却像衣服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嫌弃地搓了一遍又一遍。 也顾上干农活,牵起黄牛,拉上刚进院子的两个弟弟,头也不回地走了,就像后头有鬼追一般。 “大哥,怎么回事,活儿还没干完呢?” “不用干了,院里有个妖精,轮不上我们帮忙!” 林老二、林老三对视一眼,后知后觉明白过来,村人眼里的鄙夷从何而来。 “回去别在你嫂子面前胡说,不然她非扒了我的皮不可。”林老大再三叮嘱两兄弟,虽然他什么都没干,还是有种对不起媳妇的感觉。 林老太正在院门口晒太阳,祥云窝在老太太怀里,晒得眼睛都眯起来。 林老三几个扛着背篓回来,刚好看到这一幕。 “娘,虽说是秋天,正午太阳也厉害呢,别给阿宝晒黑了。” 祥云脸蛋儿白嫩嫩的,来莲花村养了半个月,越发红润透亮,太阳一晒,跟树上刚成熟的苹果一样,看得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没事儿,小孩子晒晒太阳有好处,阿宝想你了,非要闹着到门口接你呢。” 林老三一听闺女这么贴心,高兴地抱起祥云嘬了两口,掏出路边野花编成的花环,戴在她头上。 祥云拿在手上一瞧,花环不仅精致,还散发着淡淡花香,可把她欢喜坏了。 阿爹手真巧,不仅能打猎,还会做雕工,编花环,简直是一专多能型人才! 秋收过后,林家人也没闲着,林老太趁着冬天没来,赶紧召集全家人去后山上采摘能入药的植物。 炭笔在旧衣料上画了一幅又一幅药草的形状,方便儿子媳妇们进山后辨别。 林家人从小在山上疯跑长大的,常见的植物都能认得。 清热利尿的车前草、茯苓、灯芯草…… 消炎止咳的甘草、桔梗…… 温经止血的三七、艾草…… 莲花村人不通药理,满山的常见药材肆意生长,林老大等人没费多少力气,几天下来,背回一筐接着一筐的药草。 简单处理过后,整齐摆放在郑氏提前编制好的十几个竹筛中,码放到院子里晒太阳。 祥云最近一直在琢磨奶奶的腿伤,从空间拿出不少有用的药材,混在大伙儿找到的草药中,也没被家里人察觉。 每日早晚两次腿部穴位扎针,配合汤药内服,一周功夫下来,效果显著。 林老太原本几乎没有感觉的双腿,现在隐隐能察觉到疼痛。 比如这几日,空气潮湿,天气一直阴沉沉的,瞧着要下场大雨的样子,林老太就感到膝盖关节处有酸疼的感觉。 祥云大喜过望,有痛感是好事,说明目前的治疗方向是正确的。 雨天膝盖酸疼,八成是常年卧榻不动,加上年纪大得了风湿。 她立刻躲进药房,将需要的药材挑选出来泡好,打成粉状熬制成膏药。 第二日一早,林老太抱着孙女整理药材时,三副黑乎乎的药膏出现在桌面上。 她早习惯了孙女时不时会掏出点东西,看了眼四周,确定没人注意才拿起来放到鼻尖。 “白芷、川芎、肉桂……这是祛风湿的膏药吗?” 祥云“啊啊”两下,眼珠子亮晶晶的。 林老太又仔细闻了闻,发现里面还有两味说不上名字的草药。 “还有两种味道,奶奶没闻出来,阿宝,你在里面加了什么呀?” “嗯啊……”祥云发出短音,无奈地吐了口泡泡,她说不出口啊。 里面还有一味丁香,一味豆蔻,林老太不认识也很正常,都是后世东南亚地区引进的产物,那地方炎热潮湿,动植物资源丰富,有很多国内没有的药材。 新加入的药材,改善了传统风湿止疼膏,对关节痛等问题有显著效果。 林老太拍了拍脑门,笑道:“瞧我的脑子,都忘了你不会说话了,咱家阿宝太聪慧了,奶奶经常忘了你才是个三个月大的奶娃娃呢!” 祥云被夸了,笑得看不见牙齿,钻进奶奶怀里撒娇卖萌,惹得林老太都忘了腿上的酸胀。 因为林家的帮忙,今年秋收村人们轻松不少,得了帮助的村民,拎着大包小包来感谢,有送米粮白面的,有送鸡蛋山货的,家里清贫些的就送了自家酿造的果酒或酱菜…… 来送东西的村民,一走进林家院子,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免不了打量一番林家的新医馆。 不大的面积,配备倒很齐全,桌椅板凳,药架火炉…… 炉子上正在炖着药,林家大孙子晃着摇扇乖巧等候在一旁。 医馆搞得有模有样,不像先前村里传的那般不堪。 村人不免问上两句,林老太都会耐心解答。 孙婆婆送完一陶瓮青梅酿制的果酒,准备往回赶时,天上突然下起大雨。 羊肠村间小道,瞬间变得泥泞不堪。 林老太想劝孙婆婆雨停了再走,她却拒绝了,焦急地朝院外张望。 “不成,不成,我家老头子有风湿,一到雨天就犯病,腿疼得走不了路,我得回去照顾他。” 张氏拿起雨伞要送孙婆婆,被林老太喊住。 她拿起桌面上一个黑黢黢的药膏贴:“老嫂子,我这几日刚好做了几副风湿止疼的膏药,原本是留着自己用的,你不嫌弃的话拿回去给老哥试试。” 孙婆婆立刻要掏钱袋子,被林老太阻止。 “这是送你的,敷在疼痛处一整天,如果有用,明天再来换药。” 孙婆婆知道,林家这是在招揽生意呢。 她原本也想帮帮林家医馆的忙,趁此机会,若药膏管用她一定去村里好好宣传一番,如果不管用……看在林家儿子帮忙干农活的份儿上,明天也得来一趟! 从林家离开后,孙婆婆冒雨回家,果然孙爷爷已经疼得在床上喊叫了。 孙婆婆按照嘱托给老伴儿敷上药膏,一股凉滋滋的感觉席卷全身。 “怎么样?老头子。” 孙爷爷琢磨一番后,摇摇头:“凉,没啥其他感觉了。” 孙婆婆一阵失望,结果半个时辰后,孙爷爷察觉膝盖处暖洋洋的,像是被人捂着一条热毛巾。 一直持续到晚上入睡前,膝盖关节都暖和和的,疼痛感减轻不少,从前一下雨就疼得睡不着觉的人,一晚上伴着雨声竟然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孙爷爷晃醒睡梦中的孙婆婆,惊喜道。 “老婆子,药膏哪来的,效果好得很啊!” 第四十七章 腰间盘突出的克星 “果真?” “当然,你没瞧见我踏实睡了一晚上,从前下雨天,我什么时候睡着过。” “了不得,林家妹子的医术比镇上的大夫还厉害。”孙婆婆面上透着欣喜,既为老头子腿疼缓解欣喜,又为林家高兴。 这么好的医术,何愁在村子里没有生意,怕以后十里八村都得来莲花村看病。 “确实不错,可惜只贴了一副,缓解了疼痛,下地走路还不太行。” 孙婆婆抓起枕头底下的荷包,就要往林家跑:“我再给你弄点膏药去。” 走到门口,突然折返,在厨房里一顿翻找,最后抱了四五斤带壳的稻米。 “差点忘了,林家有规矩,看病不收诊费,只收粮食。” 孙爷爷看着小跑出门的媳妇,焦急地在后面喊:“慢点!小心路滑!” 小雨淅淅沥沥,秋风撩人,枫林尽染。 坐在门口看雨景的林天赐,闻到屋里飘出的阵阵药香,知道奶奶又在熬煮膏药了,忙跑去帮忙。 林老太怕孙女总往外掏药膏惹人怀疑,外人还好,不知道家里情况,可张氏郑氏,是天天围在身边打转的。 昨天,她拿出膏药时,大儿媳妇就问她哪里来的膏药,她只能说空闲时候熬的药,五十多岁的人了,还要撒谎,羞得老脸都红了。 只能在没人时,跟孙女商量,把药拿到院子里熬。 祥云当然乐意至极,有人分担活儿是好事,当场在桌上摆好几种药材的配比,这个时代没有的丁香和豆蔻,她多多拿出来塞进药匣子里。 反正空间里的药材数量多得很,檀木盒里的草药每日会自动填满,完全不用担心数量问题。 因为下雨,山上路滑,林家人这两天都没去后山上采山货。 林老三向曹家借了工具,打算给祥云打造一张小床。 林老二带着蓑笠在翻西边厢房后的菜地,趁着这几日雨水充足,将钟叔赠送的菜籽种进地里。 林老大陪小儿子在牛棚里,给大黄牛喂草,时不时把天福抱到牛背上乐呵上一番。 林四郎在廊下,捧着本快翻烂的诗集,教天瑞背诗。 “飒飒秋雨中,浅浅石溜泻。跳波自相溅,白鹭惊复下。” 张氏郑氏在厨房忙活村人送来的粮食,红薯耐放,稻谷容易受潮。 好在院子原主人在屋后挖了个半人高的窖穴,里头面积足有七八丈宽。 张氏用火烘干窖穴后,郑氏找来厚厚的稻草铺在上面,再盖上一层糠隔绝湿气和虫害,林家人的粮仓就搭好了。 赵若霞一如既往在屋里偷懒,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看见人影。 没多久后,天上的雨停下来,西边雨过天晴,出现一道漂亮的彩虹。 廊下看书的,炉边看药的,牛棚里喂食的小子们,都跑到屋外去看彩虹了。 “春生啊,你信婶子的话,这家郎中医术不比镇上的差,我老婆子一把年纪,什么时候骗过人?” 被拽着往小院走的男人,还在推辞。 “贴一副膏药腿就不疼了?又不是神仙!您给林家当活招牌我不拦着,可我的腰伤好几年了,不能再耽误,得赶紧去镇上找大夫瞧瞧。” 农忙一过,连续大半个月连轴转的日子停歇下来,男人才有精力注意腰间的伤。 这两日越发疼得厉害,别说是弯腰,就连坐在凳子上,有时候都疼得直冒虚汗。 刚想去镇上找大夫瞧瞧,再买几副膏药回来,就撞上了孙婆婆,没聊两句,硬拉着他往林家走。 孙婆婆气得直瞪眼:“你什么意思,你想说我在给林家当托儿啊?我家老头子是敷了有好转,我才介绍给你的。” “林家帮您把农活都干了,小院也整理得井井有条,您想报答他家,我理解。”中年男人眼睛亮晶晶的,一脸很懂的样子。 孙婆婆压了压嘴角:“行,去镇上找大夫吧,你钱多,老婆子不拦着。腰伤看了两三年,银子花了不老少,有效果吗?哪次不是每隔几天又犯病,你愿意一趟趟跑镇上浪费时间,我管不着!” 莲花村从前没有大夫,村人有小病就忍着,忍不了才去镇上看大夫。 而整个六合镇只有一家药房,郎中头发花白,年近古稀,近些年记忆不好,经常会把药材搞混,已经退居幕后。 唯一的儿子对医术不感兴趣,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孙子身上。 小孙子虽然是老郎中亲手教出来的,在天赋上却有限,患者经常抱怨药钱花了不少,病痛却没减轻多少。 春生心疼花出去的银子,仔细想想孙婆婆的话也有道理,行不行试试不就知道了,管她是不是托儿,能治好腰伤才是王道。 他挠着后脑勺笑呵呵道:“婶子别气,我跟你进去就是了,新来这家人医术行不行我不知道,但婶子你的为人我还是很信得过的。” 孙婆婆这才缓了脸色,在春生胳膊上作势狠拍一下:“臭小子,跟小时候一样,嘴贫!” 屋子里,林老太正抱着孙女算家里的存钱,一百二十两银子,转眼间只剩下六十两,其中五十两还是林老太藏着以防万一的,真正落在实面上的,只有十两银子。 一大家子吃穿都得用钱,冬天要来了,得给家里人准备厚实的棉袄和被褥。 从前听人说,南方的冬天是湿冷,站在门外一呼吸,心窝肺管子都冷得刺骨。 大人还好熬一熬能撑下来,孩子们冬天可怎么过。 上回林老大去镇上采买,随便一匹普通的麻布都能卖到一两银子,更别说掺杂了棉絮的被褥和袄子,细布和绢纱价格更是想都不敢想。 林老太长叹一口气,望着廊檐下的水滴发呆,完全忘了炉子上还煮着膏药。 等祥云“啊啊……”喊出声提醒时,糊味已经在屋子里四散开。 林老太着急忙慌赶着轮椅,去扑炉子里的火,好在只是最下面一层烧焦了,可还是心疼坏了林老太。 张氏闻着味道出来时,见看管药炉的大儿子不见踪影,气得撸起袖子要去抓人。 “臭小子,这么点活儿都干不好,知不知道他爹在山上采药有多辛苦!” “好了,天赐说到底不过是个孩子,耐不住性子正常。” 林老太边说,边把熬好的膏药盛出来放凉,一直纠结的春生跟在孙婆婆后面走了进来。 “好大的味儿,什么东西熬焦了?” 春生一看炉子上还在冒热烟的膏药,黑漆漆的,像是家里一年到头不铲的锅底灰,这大夫连药都能熬焦了,顿时有些后悔走进来。 第四十八章 天赋这件事 “林家妹子,我又来了,昨天给的膏药效果特别好,我家老头子下雨天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的,昨晚上睡得直打鼾,多亏你给的药膏!” 孙婆婆笑得眼睛都瞧不见了,忙把怀里的稻谷放在桌上,“这是诊费,今天还想再要两副回去贴贴。” 张氏掂了掂重量,瞅了眼林老太。 林老太明显也察觉到袋子里粮食重量比事前说的要重些。 “老姐姐,说好的三斤粮,你这得有五六斤了吧。” 孙婆婆摆摆手:“不多不多,我送的是没去壳的稻米,还要劳烦你们家动手把壳子去了呢,稻米壳能沃肥,也能喂鸡喂鸭。” 林老太知道她是有意照顾林家人,没跟孙婆婆客气,从陶缸里挖出三副药的量,用莲叶包好。 “回去后把膏药存放到陶罐中,放置在阴凉处保存,三天后孙大哥能下地走路,就来我这儿一趟,我给他扎针疗养一番,以后阴天下雨就不用怕了。” 孙婆婆连连道谢,胳膊肘杵了春生一下,用眼神示意他说话。 春生盯着黑黢黢散发着焦味的膏药,眉毛蹙成一团,这点东西换五六斤粮食,林家人生意做得也太不厚道了。 大旱刚过去不久,虽然莲花村因为地势原因,没遭旱灾的罪,可外头的粮价居高不下,稻米别管去没去壳,没有十七八文每斤是买不到的。 五六斤,就是近一百文。 好家伙,镇上保之堂的风湿膏也才十文钱一贴,林家直接翻了三倍。 他当即打起退堂鼓,想找个理由离开,就听林老太道。 “大侄子是腰不舒服吧?我看你舌苔青紫,最近有半夜盗汗,早上起不了床,浑身疲软的现象吗?” 春生迈出去的腿又缩了回来,扶着后腰,感觉那股要命的滋味又来了。 可一想到膏药价格,死活狠不下心。 他家地本来就少,每年收上来的粮,交了赋税,存下来年粮种,勉强够一家子吃喝,时常还要拿家里母鸡下的蛋,送到镇上卖了换粮呢! 林老太看他扶着腰,就知道猜得八九不离十,药膏的效果她是亲自试用过的,比以往见过的膏药都要灵验,这都是小孙女的功劳。 里头的两位药草,说不定是极其罕见的药材,她怕价格定低了浪费了好药,也怕浪费了孙女一番心意。 看男人一脸犹豫,祥云猜到他是觉得价格贵了。 大伯跟大伯娘聊天时,她听了一耳朵,这个世界的粮食价格远超后世。 一斤大米,在祥云原来的世界,就算是东北,五常这种高品质的,价格不过在五块左右,换算到这个时代,也就五文钱一斤。 可镇上的大米价格要卖到十五六文一斤,如果是白面、精米,价格更贵。 所以大多数庄稼人虽然种粮食,却只会把红薯、高粱、芋头这类抵饿的食物当成主食,余粮用来换钱生活。 祥云蹬蹬小腿,脑袋瓜子飞速运转起来,伸出胖乎乎的爪子,照着奶奶膝盖上一掐。 小孩子没多少劲儿,可林老太许久没体会过腿上的痛感,现在稍稍有些感觉,都无比亢奋。 “哎呦”一声叫出口,语气里兴奋比疼痛更多。 孙婆婆和春生挨得近,一下子瞧见是祥云搞的鬼。 “大妹子,你腿不是残了吗?有知觉啦?” 孙婆婆很意外,林家儿子来家里帮忙时,说过林老太的腿伤,床上躺了七八年,双腿连泡在滚烫开水里,都察觉不到,现在竟然有感觉了。 林老太一下子明白孙女的用意,撸起裤腿露出膝盖,上面正敷着膏药。 有什么比商家自留款,更能让客户掏钱包呢? “之前逃荒一直找不到机会好好治一治,现在安定下来了,有空就研究着能不能站起来,贴了几副膏药,效果还不错,这两天下雨隐隐有些疼呢。” 春生一看林老太自己也在用,没知觉的腿用了都能起效果,他的腰伤岂不是小菜一碟。 立刻挠着后脑勺,羞窘道:“我今天没带粮食,能不能先赊一张……” “当然可以。” 林老太立刻挖出一份的量,递到男人手上,交代的话跟先前一样。 直到孙婆婆和春生一同离开,林老太才抱起孙女亲了一口。 “鬼机灵,外人还在呢,就敢掐奶奶,奶奶平时白疼你了。” 林老太话里半点责备的意思都没有,孙女这么聪明,她高兴还来不及。 祥云笑嘻嘻缩成一团,伸手去摸奶奶的膝盖,安慰似的拍了拍,惹得林老太哭笑不得。 第二天晌午,天气放晴。 林家人吃完饭,男人照例去后山上寻摸猎物和草药,女人在院子里晾晒药材。 “大嫂,你是不是把路边黄和铜钱草搞混了……” 张氏拿过筛子一瞧,都是绿色伞状,形状样子几乎一模一样,她实在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大郎他们背回来的时候,都放在一个筐子里,我也不知道混没混。” 林老太这时候在屋里喊出声:“谁把洋参和桔梗放一个匣子里了,不小心吃错了,会出人命的!” 郑氏一拍大腿,匣子是她收拾的,忙跑进屋里。 接过匣子想重新分类,却发现两种药材长得差不多,实在分辨不出来。 外行看门道,内行看热闹,郑氏和张氏两个外行,手足无措地望着林老太。 “娘,我们不是故意的,实在是搞不明白。” “是啊,这些个花花草草长得都差不多,我刚记住名字,转头劈个柴,又忘了。” 几个大人交谈的功夫,一个小子顶着黑乎乎的脑顶走到院子,低垂着头翻找起来。 林老太看着两儿媳,叹了口气,语气很是无奈。 “怨不了你们,几天功夫能把药材分类好,很不容易了,以后遇到拿不准的,就来问我,不能再发生今天的状况,这些药材习性天差地别,合适的混在一起能治病,相克的混在一起能要人命!” 郑氏和张氏齐齐应声:“知道了,娘。” 这时,抱着筛子的林天赐走了过来,面前是已经分成两摞的铜钱草和路边黄。 “奶,你看看我分的对不对?” 林老太接过来一看,眼睛顿时一亮,视线落在大孙子身上,多了抹探究。 “你再把这匣子里的分一分。” 林天赐只看了两眼,几乎没有犹豫,已经动手将两种药草挑选出来。 郑氏看得一脸懵,张氏同样不可置信。 林老太的脸色却慢慢舒展开,到最后,眼角的沟壑都挤到一处去了。 第四十九章 被坑了! 这天,林老大从山上回来,得知了大儿子辨草药的本事,高兴地直拍他肩膀。 “我之前还在想,家里谁能继承娘的衣钵,这下好了,大人都分不清的草药,天赐看一眼就分辨出来了,这就叫天赋!” 张氏铺好床褥,给丈夫递了块擦脸的帕子。 “娘今天还考天赐了呢,但凡咱家有的草药,他全记住名儿了!有几味药甚至说出了药用习性。” 她语气里带了一份自豪,从前她一直觉得大儿子不是学习的料,小叔子教家里几个小子读书,天赐年龄最大,会背的诗还没天瑞多。 因为这事,她没少被赵若霞奚落,今天总算长了回脸,激动的双手捧住儿子的小脸,搓了好几下。 从那天开始,林天赐接管了张氏照管草药的活儿,林老太一有空就招呼他上前,也不贪多,每天介绍两三种药材,第二日让孙子复述昨日学习的内容,以作巩固。 短短几天功夫,林天赐已经将小院里晾晒的药材习性全记住了。 连祥云都忍不住要给大哥鼓掌,要不怎么说小孩子的脑子好使呢,她当年背《神农本草经》足足用了三个月。 突然之间,她脑海中想起前世的某个片段。 先前午休时,某次从药房路过,她看到抓药窗口闲着,抓药的实习小姑娘捧着本书苦读。 问过之后才知道,原来是要考证书,她当时拿在手里的书就是《神农本草经》。 如果药房在,那本书会不会也一起跟过来了? 她立刻闭上眼睛假装入睡,意识却走进药房,挨个翻找柜子。 果然让祥云在某个柜子里,发现了这本书。 翻来一瞧,跟记忆里一样,书里记载了上百种药材的外貌和药用价值,上头图多字少,特别适合初学者了解药材。 祥云转动脑瓜,想着用什么方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医书交到大哥手上。 又想起这个时代的字跟前世差很多,更像是变了形的繁体字,书落到大哥手上他能看懂吗? 就在她皱着小眉头思考时,耳边却响起一阵叫声。 “叽叽……” 祥云睁开眼,一个黄橙橙毛茸茸的小东西,跳到她身上,暖暖的,软软的。 竟是一只刚孵出来没几天的小鸡。 “婶子,我家粮食不多,能不能用这三只小鸡仔跟您换膏药啊?” 说话的是消失好几天的春生,原来这么多天没来换药,是等着家里母鸡敷小鸡呢! 祥云这才发现,他一共带来三只小鸡仔,一只在她摇篮里蹦跶,另外两只都在林天福手上。 他不知道正拿什么东西喂它们,两只小鸡仔乖巧地啄着他的掌心,痒得他咯咯咯笑不停,却舍不得把小鸡放下。 “奶,我喜欢小鸡,我们把它们养在家里吧,等长大了能孵鸡蛋,还能生小鸡卖钱。” “小鸡要吃粮食,还要吃虫子。”林老太边招呼春生坐下,边逗弄小孙子,“家里人腾不开手照顾它们,一不小心就饿死了。” 天福生怕奶奶把小鸡仔送走,忙一口应了下来:“我可以把我碗里的省下来,也可以去地里找虫子喂它们吃。” 小小的人儿,唯恐林老太不答应,跟只护崽的老母鸡的一样,把小鸡仔圈在胸前,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张氏没想到,天福口中的把小鸡养在家里,不是养在东厢房后面的鸡窝里,而是养在他床头,稀罕的恨不得晚上睡觉都抱着。 时间一长,满屋子的鸡屎味终于惹怒了张氏,左手提三只鸡仔,右手提福仔,一起丢到了厢房后的鸡窝里。 林家的医馆加入了孙婆婆和春生的宣传,村里人渐渐没那么排斥了。 不少跟春生一样有腰疼毛病的村人,开始陆陆续续抱着粮食登门。 用过膏药的都说林家大夫妙手回春,没用过的说林家狮子大开口抢钱,到了丁家这里更是没什么好话。 “想钱想疯了吧,一贴膏药要二斤粮,林家怎么不去山上当土匪,没见过世面的外乡人!村里还有那么多人上赶着去当冤大头,有钱烧的吧!” 丁茂山坐在院子嚼花生米,心里还记恨着林家上回帮曹家聋子,加上最近一段时间庆娘对他冷冷淡淡,钱寡妇老问他要这要那,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屋里,葛氏又躺在床上浑身疼得喊出声。 前段时间因为老头子过世,她大病了一场下不了床。 恰巧赶上秋收,特地交代儿子一定要在雨季来临前把稻子收了。 丁茂山前脚答应得好好的,后脚没了人影,她拖着病体下地干活,好不容易在村人的帮助下收完了稻子,腰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听说村里新来的林家治腰疼有一手,嘱咐儿子去买一副贴上,结果,儿子非但不去,还骂她事多矫情,她索性自己爬起来去找大夫。 “林大夫,还得是你有本事,扎了针腰疼果真好了不少,等我回去了,就让茂山把诊费扛过来。” 林老太又在葛氏腰上贴了副膏药,两人唠了会儿家常,林老太看她为人豪爽,也不藏着掖着,直来直去说出口。 “葛姐姐,诊费不着急,我还有件特别要紧的事,想请你帮帮忙。” 葛氏泛起糊涂,她能帮什么忙。 “我家来莲花村也有个把月了,之前买屋子的时候,丁村长说等农忙过了,帮我家寻摸几亩良田,你看……这秋收过去半个月了,也没个动静,是不是遇上什么困难了?还是当时给的打点费少了些……” 听了这话,葛氏才知道还有这茬,儿子却从没在她面前提过,更没见他有什么动作,可见并未打算给林家分田地。 心里一时又恼又恨,恼儿子收了人家的辛苦费,却没半点信用,恨自己教养不善,生出个不尊亲长、好吃懒做的东西。 谁能想到她跟丈夫老来得子,最后养出这么个玩意儿。 她忙不迭跑步回家,将儿子堵在门口质问。 谁知丁茂山非但不认错,还觉得林家人心思险恶,亲娘里外不分。 “娘!你怎么向着外人呢!不是我拿钱不出力,是村里压根没有空闲的土地,村民们个个嫌家里人多地少,林家要有本事,就挨家挨户劝说去,谁家愿意卖地我绝不拦着!” 丁茂山把话一撂,头也不回地出门找钱寡妇去了。 林家得知消息时,一家子气得鼻孔都要冒烟。 祥云趴在郑氏背上,也气得不轻,小拳头冲着空气好一顿乱揍。 第五十章 开荒! 等曹家兄弟来医馆复查时,林家才从他们嘴里知道,想在莲花村多占一亩地有多困难。 “咱们村子山多平原少,每户人家按照人头分田,家有成年男丁的每一人分一亩良田,一亩旱田,妇人和小孩子算半个人头,可以分半亩良田或一亩旱田,寡妻独子等同成年男丁分发土地,家有耕牛的更可以多分两亩田。” 曹同光说着,扫了眼林家乌泱泱一群人,“你家男丁多,还有耕牛,按照规定,可以分到十亩良田,八亩旱田,可村里多余的田地早被分给各家各户了。丁茂山让你们找村民帮忙,分明是推脱责任,谁家愿意把吃饭的家伙让给别人啊!” 他话刚说完,林家人沉默了,许久都没人说话。 当天晚上,林老太把全家人聚在一起。 “有什么想法,都说说看。” 林老大第一个开口。 “娘,我白天找村人问过了,大伙儿家里地都不够用,即便有愿意让出土地的,开出的价格也高得吓人。” “要多少银子,他们才肯卖啊?”张氏给大伙儿倒上烧开的茶水,才坐到丈夫身边。 郑氏边给女儿喂奶,边注意这边的动静。 林老大无奈地竖起三个手指头。 “脏心烂肺的,趁火打劫呢,三两银子一亩地,这地是能长出金子不成!”赵若霞气得直骂人,“娘,咱不种地了,就开医馆,然后把诊费翻一倍,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到时候让那些村民把辛苦一年的粮食都交上来,咱家就跟那些地主一样,坐在家里等分粮就好!” 她越说越带劲儿,感觉自己想了个绝佳的办法,还想再说什么,听到林老太“嘭”的一声将茶碗砸在桌上。 “你还不如在屋子里窝着,出的什么馊主意!” 赵若霞缩了下脖子,不满地瘪瘪嘴,她的建议有问题吗?种地哪有开医馆赚得多,靠天吃饭哪比得上靠手艺过活。 这半个月来,林家风湿膏药的销量一直不错,甚至还有隔壁村的被介绍过来,家里的粮缸破天荒头一次冒了尖,连早饭都舍得往锅里撒把小米熬粥了。 林老二扯了赵氏的胳膊,瞪了她一眼,示意她闭嘴。 “娘,要不咱开荒吧。” 林老太一听二儿子的话,不悦的神色稍稍缓解,这才是动了脑子的。 赵若霞却连翻白眼,紧咬后槽牙在桌子底下揪林老二的腿,小声道。 “发什么疯?开荒那么容易村里人怎么不去干?” 林老二拂开她的手,继续道:“这段日子我跟大哥三弟在后山上采药,发现了几亩熟荒地,看样子荒废了至少三四年了,好在那几亩地有条直通溪水的暗渠,稍加打理松土,再利用起来应该不难。 只是头两年的收成可能不太理想,不过没关系,等地熟透了,粮食产量就上来了。” 天瑞插了句嘴:“爹,什么是熟荒地啊?那是不是还有生荒地啊?” 林老二:“你还真猜对了,熟荒地是指从前曾经有作物在上面种植过,只是后来被荒废了,慢慢变成荒地;生荒地是那些长满杂草乱石,需要用铲子一点点重新开垦的地。 生荒地开垦起来比熟荒地难得多,即便开垦成功,粮食产量也没有正常田地的一半,如果遇上收成不好的年份,一年辛苦就白干了!所以,普通农户都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只要一说到种粮食,没人能比林老二更头头是道,一向沉默寡言话不多的他,这会儿跟教书先生一样,给屋里几个不懂事的小子们传授耕种常识。 林四郎一听觉得这个方法可行,心里却有别的疑虑。 “那这些地有主吗?咱们家如果开荒,需要交税吗?” 大乾律法有规定,朝廷每年两次交税,一次在夏季,征收钱帛,或者以徭役抵扣赋税;一次在秋收之后,按照家庭名下土地征粮,土地越多粮食交得越多。 可第二天,曹同光知道林家人要在后山那片荒地上开荒后,眼睛瞪得溜圆。 他生怕林家人急昏了头,才打起那片地的注意。 “你们家刚来,很多事情不清楚,那片荒地之所以荒废,是上头无论种什么,都活不成!” “为什么活不成?” 林老二一脸懵,他早上特地又去看了一眼,那地土质松沃,周围阳光充足,雨水也丰沛,虽算不上是良田,但比一般的旱地好得多。 曹同光双手一摊:“我怎么知道,反正邪了门了,种啥死啥。 从我十岁那年地被开出来,村里好几户人家都兴冲冲跑去耕种,种稻米的第二个月苗死了,种玉米的接出来的果实还没平常一半大,连红薯这么容易活的植物种出来也是产量低,耗时长。 时间一长,村民看事倍功半,每天还得扛着铁锹去爬山,都不愿意管那片地了,上一次种东西,还是在三年前。” 林家人脸色顿时沉下来,种子也是要花钱买的,赔本的买卖不能做。 林老三却听出别的意思:“同光兄弟,按你的话,这片地谁都能种了?” 曹同光点点头:“这还是老村长规定的,谁家愿意种这块地就拿去,不收钱,但每年秋收的税得正常收。” 他想想笑出声,“谁家也不敢接这烫手山芋,时间一长,村里都忘了那几亩荒地了,我劝你家别打那片地的主意,存点钱在村里人手上买几亩良田才是正经事。” 种地的事,林老三不如林老二懂。 他转身看二哥脸色,见他神色如常,频频看向山谷方向,看来对山上那几亩地兴趣很大。 曹同光走前,又认真叮嘱林家人,放弃对荒地的念想,家里若是实在凑不到钱买地,他家可以借一些,等手上宽裕了再还也行。 他是真心为林家人着想,不仅仅是因为林老太治好了弟弟的耳疾,更是想跟林家交好,林家人口多,男人女人都有本事,关键是为人诚恳善良,品行好。 这样的人家,多结交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第五十一章 捡到医书 “二郎,你真有把握能在荒地上种出粮食?” 林老太腿脚不便,不然非得去山上亲自看两眼。 林老二挠挠头,也不是很确定,一看全家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他身上,不知从哪漫上来一股勇气,头跟着点了两下。 “娘,我想试试,我瞧那片地不像他们说的那样,或者,是不是村里人种粮的时候哪出了差错。” 林老太:“那就去试试吧,左右家里也没活儿,大伙儿闲着也是闲着,除了我和几个小的,都去山上帮忙!” 男人们一听,从厨房拿起锄头和镰刀,张氏和郑氏背上篓子,连林天赐也跟去了。 赵若霞想装肚子疼,留在家里休息,被林老太一个犀利的眼神,吓得半个屁都不敢放。 祥云一听大哥要上山,也想跟着去,正愁找不到机会把《神农本草经》拿出来,山上树木茂盛,便于遮挡,是个绝佳的好地方。 她伸手要郑氏抱,林老太以为孙女舍不得娘亲。 “算了,竹君你留下照顾阿宝,改天再去山上。” 赵若霞不乐意了:“娘,我留下来照顾阿宝吧,我比弟妹会照顾孩子。” 祥云嫌弃的翻了翻白眼,自从被阿爹捡回家,这个二伯娘从来没抱过她,私底下听到好几次她叫自己赔钱货,不过是为了躲懒,别拿她当借口。 “啊…啊…”祥云立刻调转方向,又朝张氏伸出手,没一会儿又朝林老三。林老大伸手,把林老太都弄蒙了。 郑氏掖了掖闺女的小袄:“阿宝啊,爹娘,叔伯婶娘们是去干活的,别捣乱啊。” 祥云嘴一瘪,金豆子瞬间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看着可怜得很,抱着阿娘的胳膊,说什么都不松手。 她也想去山上,带她一起去吧。 林老太这时候也看出孙女的不对劲:“你不会是想一起去山上吧?” 祥云灰蒙蒙的大眼睛,瞬间亮了,嘴巴一咧笑出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刚才差点哭出来的样子,是装的。 “不行,山上风大,你个小娃子凑什么热闹。”郑氏平时都顺着闺女,别看她性子软,关键时刻还是很坚定的。 林老大也觉得带着婴儿不方便,万一路上遇到野狼大猫什么的,跑都来不及。 “好阿宝,大伯回来给你带糖吃。” 很显然,他骗人的话没有劝住祥云,她眼眶里很快又聚起一片汪洋,林老大看侄女委屈的小模样,顿时把刚才的顾虑抛诸脑后。 野狼来了他们这么多男人,打也能打跑了,连个小女娃都看不住,山上的荒地还开个屁。 “娘,让阿宝去吧,有我们照顾着呢,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祥云眼珠子滴溜溜落在奶奶身上,满脸写着想去。 林老太能有什么办法,孙女主意大,说不定是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 “去吧去吧,胜男,你把背篓抱在胸前,竹君,你在篓子底部铺上厚实的褥子,再把阿宝放进去,走路稳当些,别磕着她。” 郑氏还想说什么,结果听见闺女“咯咯”笑出声,好像知道她小阴谋得逞一样,只能无奈捏了捏祥云的鼻尖,尽量将背篓四周都盖严实,不让一缕风吹进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上了山,下午阳光充足,林间鸟兽四散,躲在草丛后看进山的人类。 几亩熟荒地在距离山口两公里的位置,不算太远,但山路难行,几人还是走了一炷香的功夫。 赵若霞跟在队伍最后面,嘴里半刻不停地抱怨,一会儿说路不好走,弄脏了鞋,一会儿说山里野兽多,荒地种了粮也会被偷吃了。 简直扫兴得不行。 等到了荒地,更是直接找了个大树坐下,就再也不想起来了。 其他人习以为常,都懒得管她,只有林老二觉得丢脸,只能在干活的时候,多出份力气。 祥云窝在背篓里,每次准备探头出来,都被阿娘按回去,反复几次后,她不满地开始哼唧起来。 郑氏真不明白,一个四个月的奶娃,怎么会对开荒这么感兴趣。 只能掀开篓子上的盖子,让闺女能看看外头的世界。 祥云头一次上山,对周围一切都很好奇,黑漆漆的眼珠子四下张望,找寻合适的地方丢书。 熟荒地满打满算七亩地,上头长满了杂草和不起眼的小石子,大伙儿要干的第一步就是除草。 林天赐在周围寻了一圈草药,确定方圆二十米内的药材都被自己收入囊中后,终于噔噔噔跑到林老大身旁,想要个工具挖草。 “铲子不够用,你直接用手拔吧,能拔多少是多少。” 领了任务的天赐,立刻给自己划拉了一块儿地,专心致志跟杂草斗争起来。 祥云见大人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终于找到机会将《神农本草经》拿出来,特地抓了一把土,抹在封面上,做出被丢弃很久的样子。 埋头苦干的林天赐是背对着妹妹的,没注意到身后的小人给他准备了惊喜。 他撅着屁股慢慢往后移,直到脚下踩到什么硬物。 刚开始他以为是石头,刚想踢开,突然发现是一本灰扑扑的旧书。 林天赐从小对读书没兴趣,对书本就更没兴趣了,捡起书就朝拔下的杂草堆丢去,可把祥云气得不轻。 《神农本草经》颠簸两下,风一吹,翻开两页,书页沙沙作响。 上头的图片,刚好被林天赐扫过来的目光看见。 他先是一愣,随后眉尾一扬,满脸好奇地迈开腿走过来:连环画他还是感兴趣的。 走近一瞧,不是连环画,刚提起的兴趣瞬间就要熄灭,下一秒,在看清书本上的图画时,他眼睛瞪得跟铜铃般大。 这不是奶奶前两天刚教他辨认的白芍吗? 他往后翻了两页,眼睛越来越亮,嘴角的笑意越扯越大。 这是一本医书! 可惜他认识的字有限,图片下方的小字他一个都不认识。 没关系,家里有认识字的,小叔不就是读书人吗? 林天赐兴致冲冲抱着《神农本草经》,跟抱着宝贝一样跑到林四郎面前。 林四郎正弓腰捡着石子,突然发现眼前多了一片阴影,抬头看见林天赐眼神热切望着他,一脸懵。 “小叔,我捡到个好东西,你帮我看看书名叫啥?” 林四郎一看大侄子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一本书,脸上全是好奇。 “天赐,你哪来的书?” “开荒开出来的。”林天赐一脸兴奋,二叔提的建议真好,开荒第一天他就找到好东西。 林四郎以为他是在泥地里翻出来,掸了掸封面上的灰尘,发现这本书的书底做得很不错,胶水结实,既不是用线穿出来的,也不是用纸扎孔,用浆糊粘出来的,他光研究书底就看了半天。 “小叔,你快告诉我,这本是不是医书?” 林四郎这才回过神,学着夫子的模样,手掌从书名上滑过,一路滑到底,眉头越皱越深。 “书名……好像是叫神……什么经。” 远处躺在篓子里听动静的祥云,无奈长叹一声,一拍脑门彻底躺平了。 第五十二章 天赐的小秘密 林天赐好奇道:“什么是神经啊?” 林四郎摇头,又翻开书页多看了两眼,勉强认出里面几个字,但都说得断断续续,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小叔,你行不行啊,你不是在书塾读了三年书了吗,怎么连字都认不全。” 林四郎被侄子一激,面子顿时有些下不来,指着书本上的文字辩解。 “我当初在书塾成绩很好的,夫子都夸我有考学的天赋,别说是字,《论语》、《大学》我也是会读的。” 林天赐满脸不相信:“那你怎么不认识上头的字,难道这些不是字吗?” “是字,但肯定不是我在书塾学的字。”林四郎指着其中某句话讲给侄子听,“你看这两字,后面的像是变了形的‘材’字,前面的字,带个草头,下面一个绞丝旁,一个勺,长得很像没写全的‘藥’,我猜应该是个‘药’字。” 林天赐眼里的小火苗又重新燃烧起来,踮起脚望着小叔指的位置,脖子仰得高高的,“那连起来不就是‘药材’吗?这果然是本医书,我要拿回去给奶看。” “我娘认识的字还没我多呢。” 林四郎鼻尖哼哼两下,颇为得意,他可是家里学问最高的,要不是因为旱灾迁乡,他早去参加童试了,说不准已经是个童生了。 林天赐才不管,在他心里,林老太是神一般的存在,就没有什么是奶奶不会的。 可当林老太抱着《神农本草经》看了好一会儿,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天赐热乎的小心脏,突然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 “奶,你也不知道书上写了啥吗?” 林老太看孙子蔫了吧唧的样子,得知书是从地里挖出来,安慰道。 “上头的字不像是咱们大乾的,这书排版也奇怪得很,竟然是横着排列的,可能是外邦人留下的,也可能是很多年前朝廷没统一文字时留下的旧字。” 林天赐不死心,指着书上的白芍说:“奶,这是白芍吧?我记得你前天刚教过我。” 说着,蹭蹭跑到院里,抓了一把正在晾晒的白芍进屋,放到书页上对比。 “没错,就是白芍,长得一模一样!” 他立刻又兴奋起来,眼睛亮晶晶望着书本上其他的图片,一页一页翻动着,很快又认出了三四种药材,越发笃定这是本医书,还是一本专门记录药材的医书。 他要是能把这么多药材都背熟了,该有多好。 到时候,他一定也能成为名动天下的神医,赚很多很多钱,给家里分担辛苦。 当晚,连梦中林天赐都在边翻书,边挖草药,每挖到一株没见过的,都要呵呵笑上半天。 林老大和张氏一晚上被吵醒好几回,越过木板做成的简易屏风,看见儿子怀里抱本书傻乐,对视一眼,都以为大儿子开窍了,知道读书的好处了。 第二天一早,又见儿子在廊下熬药,还不忘翻着那本旧书,更是欣慰,已经在心里盘算起等家里日子富裕,要送大儿子上学堂的事了。 可怜的林天赐还不知道,他的勤劳落在父母眼里,成了爱读书的表现,否则定是要抱住张氏的腿哭上一番。 他平时最讨厌的事,就是读书,那些诗啊,词的,他一听就想打瞌睡。 有段日子晚上老睡不安稳,他就摸去小叔房间,听着小叔朗朗读书声,不用片刻钟,倒头就睡,雷都打不醒,跟小猪一样。 祥云也在摇篮里注视着大哥一举一动,见《神农本草经》被大哥当宝贝一样对待,心里很高兴。 识不全字没关系,等她学会了这个时代的文字,大不了再教大哥,以她成年人的脑袋,学一门新语言,还不是手拿把掐。 脑瓜子想得美,身体却抗不过困意,一天十二个时辰,祥云有大半时间都在睡觉,不禁愁得直叹气,她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走路说话啊…… 接下来四五日的时间,林家男女用过早食就往山上荒地跑,郑氏中午回来做饭,然后用竹篮拎着大伙儿的午饭再上山。 原本这活儿是赵若霞的,她自告奋勇揽过中午做饭送饭的活儿,大伙儿知道她不想开荒,与其让她闲在树底下没事做,不如回家做饭。 没想第一天,就被林老太逮到她开小灶。 一整条鲫鱼,戳烂了炖在锅里,被赵若霞挑出最肥的部位偷偷塞进她和天吉嘴里,气得林老太一只手摇轮椅,一只手抽出柴火棍,追在赵若霞后面打。 最后没办法,只能劳烦郑氏来回跑。 郑氏不觉得辛苦,反而因为中午能见到闺女高兴。 由于干的都是体力活,她把平日里常吃的红薯,换成热量更高的窝头和馒头,有时炖上野鸡蘑菇汤,或者是鲫鱼豆腐萝卜汤,一只鸡、一条鱼就能炖一锅。 虽然只能尝出浅浅的肉味,林家人还是吃得很高兴。 只要沾了荤腥,一天的活儿就有了盼头。 等太阳下山,一家人再扛着锄头,结伴下山。 一整天的功夫,也不是所有人都在开荒。 林老大有时会去捡柴火。 林天赐照旧挖他的草药,期间还遇到一件小麻烦。 按照医书上的图案,他找到一种棍状的草药,剥开皮里面果肉白嫩,带着粘液。 林四郎指着书上写的“可食”两字,确定这是种可以当食材的植物。 天赐高兴坏了,立马回家想让郑氏做成菜,郑氏刚削皮,就感觉手掌奇痒难耐,又红又疼,难受极了。 好在林老太在医馆里一顿自言自语忙活后,林家人才知道,这种药材叫山药,不能直接跟皮肤接触,一旦沾上了用泡了醋的水清洗就没事了。 那日后,林四郎上山挖草药开始带着手套,扛了一堆山药回来,每日晚食后躲在没人处,拿了把小刀,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林老三每次上山都是背着弓箭的,每到黄昏时分,林子里小动物活跃起来,林老三就会往林子深处走。 运气好能抓到一只野鸡野鸭,运气不好逮到两只没长大的野兔崽子。 一般这种情况,他都会放生,小兔子没什么肉,不如让她们回归山林,等来年养肥了再抓,林四郎说他这是,欲擒故纵。 也有时候,他会抓两只回去给林天福玩儿,反正天福现在每天要给小鸡喂食,再摘点绿叶子喂兔子也不难。 这天,林家人刚从山上回家,女人们忙着到厨房生火做饭,男人们在院子里照看小子们,或是去屋后的竹林里砍了竹子扛回家,一点点劈成细条状,打算做成竹篓子送到镇上去卖钱。 曹同光恰巧上门,约林家人一起三日后去镇上赶庙会。 第五十三章 休不掉的儿媳 曹同光说虎子想去庙会,担心孩子小走不了太长的路,想问问林家能不能到时候牛车上腾个位置给儿子。 本就是力所能及的小事,林老三当然一口应承下来。 祥云这边,想起小时候逛庙会的经历,人山人海,恨不得后脚掌踩前脚掌,小贩们高声售卖,顾客讨价还价间唾沫星子乱飞,场面要多热闹有多热闹。 可惜长大后,年轻人心思更多被电子产品吸引,网络购物成了日常生活的重要途径,小时候千盼万盼的赶集,逐渐没了生意,慢慢淡忘在人们记忆里。 小孩子们是最喜欢热闹的,这一点,放在哪个朝代都一样。 当天晚上,天赐、天吉分别拽着各自的父母,哭喊着要去镇上赶集,年纪稍小的天福不知道赶集是什么,一见哥哥们吵闹,也跟着上前凑热闹。 祥云有心想去,知道林老太肯定不会答应,乖乖窝在奶奶怀里没有闹腾。 除了林天福年纪太小,被张氏果断拒绝,其他几个小子都如愿以偿,高兴地在小院里手舞足蹈。 “既然要去集市,就不能空手去,刚好把这段日子编的竹篮、簸箕拉过去卖,还有晒干的药材,送去镇上药房,看看人家收不收,多少给家里贴补点家用。” 林老太嘱咐儿子媳妇们,又掏出二钱银子,递给郑氏:“给孩子们买点零嘴,再看看有没有便宜的布料和棉花,买回来缝几床被子,冬天要到了,得提前准备起来。” 郑氏接过钱,应了一声,用帕子包好银子塞进衣服里。 听村里妇人说过,镇上的集市七天一次,但像后日那么大规模的,一年只有春秋两次,且连续三天不间断。 希望家里编织的竹篮和晾晒的药材能在第一天顺利卖出去,山上的荒地还等着沃肥,家里事情也忙,实在离不了人手。 男人们抓紧行动起来,起得更早睡得更晚,一忙完山上的活儿,就砍竹子做箩筐,两天功夫足足攒了二十多个。 祥云这边也没闲着,悄悄趁林天赐整理要卖掉的草药时,在筛子里放入更多晒干的药材。 庙会当天,一家人起了个大早,郑氏烘好馒头,又将大伙儿的午饭放在小竹篮里,接了清水灌在竹筒中,用厚厚的衣服盖着保温。 林老大牵出大黄牛,将簸箕垒好放在板车上,接过林天赐手里分类好的药材,掂了掂重量有些意外。 “平时一筐筐采药没感觉,竟然已经攒了这么多了,天赐,奶交代你的话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奶跟我说了药材的大概价格,如果药店说咱家的药材品质不好,就稍微让点价,如果店家愿意给好价,就说家里还有好些药材,问可不可以长期合作。” 见大儿子说得头头是道,林老大原本还担心他胜任不了卖药材的重担,这会儿,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一向喜欢赖床的几个半大小子,破天荒没让人催起床,穿上最好的衣服,各个收拾得整齐干净。 就连林天福都爬了起来,看哥哥们兴致勃勃,满眼都闪着光,他更伤心了。 张氏劝了好一会儿,直到承诺买怡糖回来,他才露出笑脸。 祥云被林老太抱在怀里,挨个儿跟家人告别,小短手挥舞得起劲儿,郑氏亲了亲闺女脸蛋,不舍的出发了。 牛车一驾,木板车一沉,赵若霞也坐了上来。 见大伙儿盯着她看的眼神里全是不喜,她立马给自己找借口。 “车上东西多,小子们又闹腾,我负责押车。” 她不要脸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原本还有些空位的牛车,被她日渐肥硕的身子一占,顿时只剩下巴掌大点位置。 林老二因为腿脚不方便,赶集去不了,刚好留下来照看家里,没想到一向爱偷懒的赵如霞,这回比谁都积极。 他生怕媳妇路上给兄弟们添麻烦,拉着林老三到一旁叮嘱。 “看着点你嫂子,她脑子不清楚,常干混账事,到了镇上有什么过分的要求,你们权当听不见就好。” 林老三拍拍兄长肩膀,表示理解。 他也不喜欢这个二嫂,可又不得不每天面对着,谁让她给家里生了两个儿子,当初爹去世的时候,她也守了三年孝。 俗话说,与更三年丧,媳妇不得去。 不然以她好吃懒做的品行,早被休了十几回了。 众人赶到村口时,曹同光已经跟家人在等着了。 他跟驾车的林老大打过招呼,将儿子抱上牛车,才发现上头位置被林老二媳妇占满了。 赵若霞屁股沉,丝毫没有挪动的意思,话里话外还在挤兑曹家人。 “家里有个牛车,谁都来惦记,镇上到村里十好几里地呢,雇一辆牛车好歹也要十文钱吧,偏咱家人心善,给人家白坐,以后东家也来坐一下,西家也来坐一下,车头还有自家人的位置吗?” 曹同光一个大男人,脸被臊得通红。 村里互帮互助本事稀疏平常的事,谁家不是今天我帮你盖草屋,明天你帮我修茅厕,犯不上说嘴。 但林老二媳妇既然提了,他就不能装作没听见,立刻从怀里掏出两文钱,塞到林老三怀里。 “是我考虑不周到,本打算去了镇上给孩子们买点糖吃的……延秋兄弟把钱收了吧。” 林老三怎么可能会要他的钱,先不说林曹两家交情如何,就是村里随便来个人要搭顺风车,也没有收钱的道理,说出去不得被村里人笑话死。 “这是什么话,我怎么能收你的钱,说出去要被村人戳脊梁骨的,我们不是那些满脑子钱串子的妇人,虎子想坐多少次牛车都行!” 说着把钱硬塞到曹同光手上。 赵若霞瞪了林老三一眼,别以为她听不出来他在骂她,索性眼睛一闭,万事不管了。 “虎子,你坐我这儿。” 清脆的童声响起,林天瑞从板车上跳下来,将位置让给虎子。 “谢谢天瑞哥哥。”虎子感激一笑。 赵若霞猛地睁开眼,剜了儿子一刀:“要你假积极!” 天瑞仿佛没听到母亲说话,已经瞪着小腿走到牛车前头,连个眼神都不愿意给赵氏。 林老大一直觉得天瑞虽然年纪小,却是小子们里面最懂事的。 看到赵若霞被气到,堵在心口的气终于顺了,摸摸天瑞的脑袋,在他面前弯下腰。 “来,大伯让你骑高高,看更远的风景。” 第五十四章 被骗!钱货两亏 天瑞高兴地爬上去:“谢谢大伯。” 林老二颔首,笑着道:“最近跟天赐哥哥学背诗,学得怎么样了?” 天瑞还没来得及回话,反倒是林四郎来了兴致,颇为得意地高声道。 “三弟认字好快的,现在已经会背十几首诗了,还会写咱家人的名字。” 众人一听颇为吃惊,农户人家的小子,十岁上能写出自己的名字,父母都得高兴地逢人吹嘘两句,天瑞今年还不到六岁吧。 “这么厉害呢?咱家要出个状元郎了!” “那是,也不看是谁教出来的,这叫青出于蓝。” “我家虎子就比天瑞小一岁,别说背诗了,大字都不认识几个,老三,你们家这么好的苗子,不送去学堂可惜了,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有些钱不能省的!” 林老三望着远方点点头,孩子们大了,是时候想想孩子们读书的事了。 “要上学,也是天吉先上,他是哥哥。”赵若霞总有打破一团和气的本事。 连天吉都察觉到他娘这话一出,大人们之间的气氛不对劲。 忙扯着赵若霞的衣角,小声道:“娘,我不爱读书,让弟弟读书吧。” “你懂什么!读了书以后才能当官,不然一辈子跟你爹一样当个泥腿子,到死了都被人看不起!” 天吉不明白娘亲为什么非送他去上学,弟弟不也是她的孩子吗? 可是有些道理不是他这个年纪能理解的,十指尚有长短,更何况人心。 牛车一路晃晃悠悠,终于在朝霞染红东方大片云彩时,到达镇门口。 因为赶大集,这三天守卫都不收入城费,林家人省下一笔钱,都很高兴。 入城后,两家人约定下午申时在城门口集合,再一起回去,叮嘱完就各自买需要的东西去了。 林家人分成三路,林老三牵着老黄牛找地出售竹篓;林老大跟林天赐去药房售卖草药;郑氏几个妯娌,带着孩子去街上逛逛,买些零嘴和布料。 林老三好不容易找了块地坐下,结果发现十米距离内,卖竹篓的就有三四家。 好在他的竹篓做得精巧又结实,顾客们晃悠一圈后停在他的摊位前,都要多看两眼。 最后虽没卖出什么高价,好歹两个时辰功夫都卖光了,十个簸箕,五文钱一个,卖了五十文;十五个竹篓子,十文钱一个,卖了一百五十文。 总共收益二百文,看得周围小贩羡慕不已。 郑氏这边也很顺利,镇里的布庄有大批库存布料没卖完,全部降价处理。 因为布料有瑕疵,有的脱线了,有的甚至有被虫鼠咬过的痕迹,价格比平常降了大半。 即便如此,仍有大批村民涌上前抢购。 郑氏好几次挤进去,又被人潮挤了出来。 好在张氏力气大,长得又高又壮,很快挤到最前面,精挑细选出一匹藏蓝色,一匹烟青色料子,跟站在人群后的郑氏挥舞着寻求意见。 见郑氏点头,才付了钱离开。 接着又去买了丝线和针,又给小子们买了眼馋的零嘴,张氏还记得跟小儿子的约定,买了几块饴糖用油纸包好塞进袖子里。 却被赵氏抓住袖口,一通数落:“好啊你,偷偷藏糖回去给你儿子是吧?钱是娘给的,你儿子有的凭什么我儿子没有!” 张氏一甩袖子,“你没长脑子,也没长眼睛吗?天瑞天吉手上拿着糖画呢,天福没来镇上,天赐去卖药草了,我给他们买点糖怎么了?再说了,我没用公账的钱,这是大郎平日里攒下的,你没有权利过问!” 赵若霞仍然不肯罢休:“糖画是糖画,饴糖是饴糖,我不管,反正不能少了我儿子那份!” 张氏狠狠瞪了她一眼,周围人越聚越多,她不想闹得难看,掏出油纸包,里面躺着六块黄澄澄撒上芝麻的饴糖。 赵若霞伸手抢过一半,刚准备缩回去,就被林四郎拽住手腕。 “二嫂,糖可不是这么分的。” 赵若霞:“她两个儿子,我两个儿子,一人一半有什么不对?” 林四郎摇摇头:“家里可不止四个孩子,娘说了我才十二岁,也是个孩子,还在长身体呢,这糖我也要分。” 郑氏立刻接话:“没错,还有我家阿宝,快五个月了,饴糖泡在开水里也能喝,我家也要分!” 一个是林老太最器重的小儿子,一个是林老太放在心尖上的小孙女,赵若霞就算心里再不满,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抠抠搜搜地又还回去两个,搞了半天,只到手一块饴糖,想都没想直接塞到天吉嘴里,拉着他看耍猴去了。 天瑞被留在原地,望着母亲和哥哥离开的背影,面上没什么多余表情,只是眼底那份落寞还是被大人们看得清楚。 刚一转头,嘴里被塞进一块甜滋滋的糖,舌尖一触碰,甜味立刻在口腔里蔓延开。 郑氏笑眯眯盯着他:“我忘了,阿宝还没长牙,现在不能吃糖。” 天瑞吸溜一口嘴里分泌的糖水,满脸真诚:“等妹妹长牙了,我给她买很多很多糖,多到吃不完。” 郑氏摸摸他的小脑袋,笑着点点头。 林四郎将饴糖重新放回油纸包里。 “我早过了吃糖年纪了,给天福留着吧。” 说罢,跑去远处卖字画的摊位上,兴致勃勃打量起来。 这边小子们玩得高兴,林老大那头却出了纰漏。 等一群人驾牛车回家后,林老太立刻从林老大蔫了吧唧的神色中,看出不对劲。 “怎么了,药材没卖出去?” 天赐低着头不说话,泪珠子成串往下滴,哽咽地抽着小肩膀,随后“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对不起,奶,我对不起家里,都怪我,呜呜呜……” 林老太心疼孙子,以为他是怕被家里骂。 “没卖出去不要紧,留着家里用,也不算亏。” 谁知话刚说完,林天赐哭得更大声了,吓了祥云一跳。 瞧这样子,怕不是没卖出去这么简单。 果然,下一秒,就听到林老大愧疚的声音。 “娘……我们被人骗了,药材没了,钱一文都没赚到。” 第五十五章 守株待兔 一想到全家辛苦半个月晒出来的成果,眨眼间化为泡影,林老大羞恼得恨不得找个地缝跟儿子钻进去。 林老太急得直拍大腿:“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么卖药收钱,要么没卖出去的药材原原本本扛回来?光天化日的,还有人抢劫不成?” 见老娘气得厉害,生怕她病倒了,赶忙把事情原委说清楚。 从他们在药房门口被人拦下来开始,祥云就听出了不对劲。 “那人说他是在药铺里帮忙的伙计,知道店铺会故意对卖药材的人压价,让我们到别处卖。 我们也没去过镇上几次,不知道除了药房还有什么地方需要药材,他就说认识富贵人家的小厮,那户人家每年都会攒很多药材,以防不时之需,价格给得也公道,我们就跟着去了。” 林老大越说越气愤,那人就是抓准了农户人家缺钱,也怪他对人没防备,跟过去的路上说了一箩筐感谢的话,甚至打算事成之后,给小厮几文钱做谢礼。 却没想到人心难测,摔了个大跟头。 “那人把我们领到一幢宅子后门,有个小厮打扮的年轻人在等着,说自家主君要先看草药的质量,我们一开始不放心,想跟着一起进去,结果他说大户人家规矩多,不让我们跟着。 我当时看那小厮穿的衣服跟府里出来的家丁一样,想着这么大的宅子不至于为了这点钱骗我们,就让他把草药拿去了。 领我们来的男人借口说药房里还有事,也走了,我们在门口等了两个时辰,一直不见人影就去扣门询问,结果人家说府上的药材都是管家统一采办的,根本不可能交给小厮采买,这才知道被骗了。” 林老二眉头一蹙:“你们去药铺没有,那伙计跑得了和尚,还能跑得了庙?” 赵若霞嘴一撇,讥笑出声:“那伙计也是假的!药铺根本没这号人,大哥,不是我说你,你也太好骗了,天赐是小孩子不懂事,你好歹活了三十多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道理还要我教你吗?” 她越想越气,仿佛那些药草是她从山上采下来,又是她每天辛苦晾晒的。 “活生生两大袋药材,全被老大家的折腾没了,娘,这银子是不是应该大房出,不能他一个人犯错,我们全家一起跟着倒霉吧!” 林老太沉思片刻,点头道:“老二媳妇说的有道理,这钱老大家得补上,那堆草药至少值二两银子。” 赵若霞头一次提意见没被林老太驳回,乐得找不到北,腰杆子更硬了,刚想讨好林老太几句,对方接下来的话,吓得她脸都白了。 “既然要算账,那就算清楚些,前两年,老二媳妇娘家收成不好,又碰上亲家过世,问我家借了五两银子,二十斤稻米,五斤白面,旱灾一来,亲家跑得没了影,这钱就算在老二家头上。”林老太冷冷瞥了赵氏一眼,“从今天开始,老二家的收益全部交公,直到还清账为止。” 赵若霞挖坑给自己跳,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林老二拽起她往房里走,一路上骂声不断,恨不得把她毒哑了。 堂屋里众人气氛低迷,林老太沉着一张脸,所有人大气不敢喘一声。 祥云“啊啊”轻哼两声,试图分散林老太的注意力。 草药没了就没了吧,她空间里多得很,更贵的她也有,不值得生气,气病了身子还要吃药,岂不是惨上加惨。 林老太抱起摇篮里的孙女,看她一副乐呵呵的模样,半点烦恼都没有,顿时觉得眼前的困境不算什么。 更苦的日子,更麻烦的困难都遇到过,现在不过是遇到骗子,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 草药没了再采,钱没了再赚,她只担心今天的事会在大孙子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影响他以后跟人打交道。 于是第二天,林老太找到几个儿子,表示自己要去趟镇上。 “把家里剩下的草药归拢归拢,咱们再去一趟,那伙人既然出来骗人,就不会只骗咱一家。” 林家男丁立刻牵出黄牛,将老太抱上牛车,连同轮椅一起带着。 祥云在摇篮里哼哼唧唧,嘴里一直“呐呐……”叫个不停,众人只以为她饿了,只有林老太知道孙女在喊她呢。 小眼珠子亮晶晶的,一直盯着牛车瞧,这是要跟她一起去镇上。 “把阿宝带着,大伙儿沾沾她的运气,说不定今天能把草药拿回来!” “好!” 临出发前,林天赐瞧瞧趴在林四郎耳边不知嘀咕了什么,随后又给了他一副手套。 牛车一驾,很快驶离小院,越走越远,林天赐眼泪巴巴目送奶奶离开,早食都没吃,背起小竹筐又上山挖草药去了。 他得赶紧赚够二两银子,不给家里拖后腿。 白芍一斤三十文,车前草一斤十五文,桔梗一斤二十文,晒干后脱水重量还得轻一半,相当于挖两斤草药才能得到一斤的量。 天赐觉得他至少要挖一年才能赚到二两银子,不幸的是,山最外圈的草药已经几乎被他挖遍了,想找到更多的草药,只能往山里走。 心里的愧疚驱使着他不断前进,胸口紧贴里衣的药材书仿佛给了他力量,逐渐消磨了对山林深处的恐惧。 另一边,林家四个儿子听从老娘的吩咐,老四扛着药材跟林老太一起去药房门口守株待兔,林老二和林老三在周围溜达,时刻盯紧四周动向。 林老大因为露过脸,不适合靠太近,带着一顶大毡帽,退到更远的地方,余光却跟鹰一样,不停在行人间逡巡。 祥云窝在老太太怀里,忍不住对奶奶伸出大拇指,骗子最喜欢对老弱妇孺下手了,她们三占齐了。 几人在药房门口晃悠半天,也没见有人上前搭讪,在林老太以为今天要无功而返时,怀里的小孙女突然咿呀起来。 跟祥云呆久了,林老太已经能在第一瞬间,明白孙女每个语气的意思,刚才的声音是在提醒她呢。 果然,林老太一抬头,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穿着利落的布衣长裤,眼里闪着看猎物一般的光,走过来。 她立刻转过头,冲林四郎道。 “儿啊,咱也不知道草药的价格,药铺会不会看咱们是外行,糊弄咱啊?” 林四郎立马会意:“放心吧娘,保和堂是镇上最大的药房,不会少咱这三瓜两枣的。” “小兄弟,你有所不知,店大欺客才是这保和堂的真实嘴脸!” 双手踹在袖子里的男人,一脸笑眯眯地冲二人道。 第五十六章 暴打 林四郎好奇道:“这话怎么说?保和堂不是一向号称价格公道,童叟无欺的吗?” 中年男人摆摆手:“那都是说出来哄外行人的,我在药铺里干了七八年,掌柜的什么德行我一清二楚!” 他瞥了眼林四郎脚边的布袋子:“你们想卖药材?” 林老太眉头紧锁,一副十分苦恼的模样:“是啊,家里人在山上挖的,辛苦十来天才晒出这些,想到药铺卖个好价钱,好给孙女冬天换一床暖和的棉被,可惜我们是门外汉,不懂行……” 中年男人一拍手掌:“那你们算是遇对人了,我刚好认识镇上员外家的小厮,听说他们府里最近在高价收药材,不如引荐你们认识认识?” 他一双眼珠子老鼠般在祖孙三身上打量,见他们衣着破旧还带补丁,口音也不像本地人,一瞧就很好骗的样子。 果然,在听到祖孙两上赶着感谢他时,中年男人眼底志在必得的神色更甚了。 他将林老太等人领到一间大宅子后门拐角处,让几人在原地等着他回来。 祥云伸着脖子往外看,发现这户人家后门一直是开着的状态,陆陆续续有不少挑着蔬菜瓜果,拖着牛羊板车,还有办事的仆人进进出出。 他们身上穿着统一灰色下人服,里面要是混进去个陌生人,不仔细还真瞧不出来。 很快,中年男人带着个瘦高个年轻人回来,穿的同样是宅子下人的衣服。 张口开门见山:“我家主子要看药材质量,你们在这儿候着,我拿药进去稍后就回来。” 跟林老大描述的一样,不许让人跟着,也不愿意交付定金。 “我们周员外财大气粗,会贪墨你这点东西?也不去六合镇打听打听,我家老爷在外的名声!” 年轻人说话口气趾高气扬,真有几分大户人家当家丁的模样,一般人遇上真就会被唬住了。 林四郎早有准备,摊开布袋给那人瞧:“小哥,我们家草药的质量绝对没问题,不信你瞧。” 年轻男人扫了眼:“我说好没用,得我家主子钟意才行,你们还卖不卖了?府里一堆活等着我干呢,没工夫陪你们瞎耽误时间。” 林四郎也不介意,将布袋一合:“好,那有劳小哥了。” 那人喜滋滋扛着药材走了。 果然,没多久后,领他们来的药店伙计借口也要离开。 藏在暗处盯梢的林老二和林老三,跟林老大眼神对视后,立刻分成两路各自行动。 祥云靠在奶奶怀里,看着湛蓝天空开始在心里数数。 从前上心理课时,教授说数数能锻炼小孩子的专注力,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这法子会用在自己身上。 在她数到第698个数时,林大郎和林三郎各自押了两个人过来。 林二郎走在最后,肩膀上扛着两个大布袋,上头还有林四郎闲时为了不跟别家搞混,特地用炭笔写上的“林”字,显然是昨天被骗的那大袋药材。 两个骗子眼角淤青,正抱着头一副被吓傻的样子,应该是方才被收拾得不轻。 林老大踹了脚瘦高个年轻人,笑道:“这小子长得瘦,跑起来却快得很,我差点没追上,不知道怎么回事,跑到一半停下来挠脖子,抓胳膊,娘你瞧,他露在外面的皮肤又红又肿的。” 祥云跟林老太一起伸着脖子看去,就见年轻男人手掌红肿得很,指尖挠出一道道血印子,又可怜又吓人。 两人看了一眼收回视线,症状太熟悉了,这不就跟前两天林天赐挖回来的山药一样吗! 难怪他出门前围着牛车转悠半天,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林四郎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走上前吓唬男人。 “说!你们靠这种骗局,哄了多少人?”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白瓶,就往那人脸上倒,“这瓶子里装的是特别厉害的毒药,敢有一句假话,让你的脸肿成猪头,一辈子都这幅德行!” 祥云“吼吼”两声,挥舞着小胳膊给四郎助威。 【让他变猪头,我爱看。】 年轻男人忙捂着脸,身体抖得跟筛糠一样。 他还没成家呢,家里老娘说了等他赚够钱回老家,就带他去相看姑娘,他就相貌过得去一个优点,可不能毁容了。 胳膊又被林老三压了一下,男人感觉骨头都要碎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赶紧交代。 “好汉饶命,我们也才干过两回,真的只骗过你们一家!这法子还是我们哥俩在外乡被别人骗了,才学会的,原本说好了,找几个冤大头骗一骗,赚够亏掉的钱就收手的!” 他说着又小声嘟囔两句:“我们在药铺门口蹲了好一段日子,压根没人来卖药材,没想到头一遭就栽了跟头,遇到一家硬茬。” “冤大头”林老大,脸上飘过一条黑线。 他怎么就这么背,撞在两刚入行的小骗子身上。 中年男人瞧同伴双手血糊糊,再抓下去一块好皮都没了,生怕林家人把酷刑用在他身上,忙附和。 “我兄弟说的都是真的!药材你们也拿走了,打了一顿气也出了,快把解药给我兄弟吧,他的手都要抓烂了!” 林老三鼻孔一哼:“烂了也是他活该,受害者摇身一变成了加害者,如果先前你们被骗还值得同情,现在你们的行为跟那些骗子有什么区别?” 中年男人满脸不悦:“我们也是被逼无奈,谁好好的愿意做这种丧良心的事,还不是为了生存,我看你家也是穷苦出身,大家相互体谅体谅,把我和兄弟放了,这事就一笔勾销了!” “你说勾销就勾销,问过衙门没有?” 一道厚重沉稳的声音响起,众人顺着声望去,两个穿官服的衙役,腰间别着佩刀,气势汹汹赶来。 第五十七章 一笔小横财 两个骗子愤恨盯着林家人:“这么点小事,你们还报了官?” 林老大等人面面相觑,也对赶来的衙役满脸疑惑。 两个健壮的衙役很快给二人带上镣铐。 其中年纪稍大一些的,一巴掌扇在中年男人脑门上。 “不是他们报的官,昨天一出事,周家下人就到官府报案了,外乡来的吧,不知道咱这位员外最爱惜自己的名声,你们敢顶着周员外的名号在外头招摇撞骗,这不是上赶着找死吗?” 二人瞬间面如死灰,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那衙役经过林老三身边时,视线在他身上多停留两秒。 “我刚才看兄弟身手不错,是练家子?” 林老三忙摆手:“只是小时候祖父教过两招,庄户人家力气大,用的都是蛮力,糊弄糊弄没正经学过的还行,碰上真章就不中用了。” 中年衙役刚才看得分明,男人出手的两招挺有章法,难得见到个有本事还不卖弄的,他不免对林三郎多了几分好感。 “在下宋引,六合县的捕头,今天这两个抓获的小贼,有你们家一份功劳,不知道兄弟家在哪,改日方便定前去拜会。” 林家虽是老实本分庄稼人,因林太爷在衙门里也当过差,一家子对衙役颇有感情,林老三立即自报家门,应承下来。 宋引压一听林家祖上有同行,更觉对方亲近几分。 等他压着贼人要走时,年轻男人却扑通跪在地上,捧着红肿的手掌,哭喊着要告发林家人给他下毒。 林四郎在差役开口前,先一步解释:“不是毒药,我们哄他的,只是一点山药的粘液,回头用醋泡水洗洗就不痒了。” “什么是山药?”宋引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不免好奇。 “一种可以当药材,也可以拿来吃的植物。” 宋引缓慢点了点头,什么奇怪的植物,既能入药又能吃,还能把人手弄成这副样子,真没有毒吗? 见林家人神色如常,不像胡乱说的,放下心,又踢了两小偷一脚,扣着人走了。 找回药材的林老大等人,重新扛着药材到药铺卖药。 保和堂的掌柜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正跟账房在核对店铺药材。 几位紧俏的草药存量严重不足,一直合作的往来几个镇子之间运送药材的船只,前两日遭遇海上大风,船只被淹,整船的药材全泡了海水,不能用了。 他们正愁得吃不下饭,就听前门有人来报,说是有人来卖药材。 掌柜的还以为听错了,六合镇人口多,却没几个大夫,认识药材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他也尝试过教授周围百姓上山采摘药材,结果发现他们不是弄混了草药,就是寻摸半天也找不到几根有用的,白白浪费时间。 “谁要卖药材?” 掌柜的从帘子后走出,看到的是三个壮硕男人,带一个年轻小伙子,簇拥着一个坐在轮椅上,怀抱小婴儿的老太。 他乍一眼以为对方是来看病的,结果被伙计告知,卖药材的就是这家人。 原本还有些不信,等林老大把两大袋药材摆上桌,仔细认真地掏出里面分门别类得清清楚楚的草药时,他的眼睛跟着亮起来。 晒干的白芍,根部修剪整齐的金钱草,剔除外壳只留下芯子的白果仁…… 每一种都是为了方便药材使用处理的,一看就是行家。 林四郎见对方捧着药材看了许久,还以为自家的草药要卖不上好价。 结果,下一秒听到掌柜的声音。 “我全要了,不跟你们讲价,合计三两五钱银子。” 林老太知道对方给的价格很公道,甚至超出药材本身价格,立刻道谢。 “多谢掌柜的,保和堂不愧是百姓口中,童叟无欺的店铺。” 林老太是真心夸赞,年轻掌柜听多了恭维的话,没多大反应,他更关心这家人还能不能再弄些草药过来。 毕竟镇上人口多,天天有人生病,药铺的药材要供应不过来了。 “老太太客气了,开门做生意讲究的就是诚信做人。”他称出三两碎银,又数了五吊钱,放到小布袋里,一并递到林老太手上。 结果被她怀里的小女娃抢了去,抱着钱袋子,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见这户人家都宠溺地盯着奶娃,没一人觉得不妥,便明白是家里疼爱万分的。 掌柜的不禁笑出声,这么小就爱钱的小丫头,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忍不住又掏出五个铜板,塞进祥云小手掌里:“这是送你的,拿去买糖吃。” 祥云欢呼地叫了一声,牙床露在外面,隐约可见几个刚冒出头来的小白牙,眼珠子亮晶晶的。 林老太见孙女招人喜欢,忙跟掌柜搭讪,询问店里缺哪些药材,他们住在山脚下,经常上山采药,可以卖了换钱。 这话刚好撞击掌柜的心窝,他没说是运输药材的船只泡了水,只说快入冬,得流感的人增多,店里的连翘、蒲公英、板蓝根等治风寒的药材不够用。 只要保证下次送来的药材,跟今天一样的质量,保和堂都收,且价格还要更高! 林家人一听,满脸兴奋,原来卖草药这么赚钱,早知道大伙儿都去山里采药了,这不比编竹篓子赚的多。 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回去后就往山里钻,趁冬天没来,多挖点草药卖了换成粮食被褥好过冬。 祥云也打算以后每次卖药材她都得跟着来,说不定掌柜的高兴了,就分她几分钱了,钱虽然不多,积少成多总是好的。 得了钱,大伙儿心里高兴,林老太破天荒让大儿子割了两斤羊肉,回家跟山药炖了做汤喝,好好奖励一番辛苦多日的家人。 郑氏正愁不知道怎么处理厨房一堆,被林天赐剥了皮的山药,见婆婆买回来羊肉,欢喜地洗干净后拎到厨房剁肉去了。 很快羊肉被炖得又软又嫩,再把山药倒进去,又炖了一会儿,厨房连带着院子里都飘出了羊肉的香味儿。 灶台边蹲了好几个闻着味儿过来的小子,个个伸长脖子等着投喂。 “三婶婶,还要多久啊,天福好饿的。” 天瑞年纪小却很稳重,劝他道:“快了,咱们不催,羊肉要炖烂了才好吃。” 等锅里的山药能用筷子夹断,羊肉也能从前戳到后时,林家的晚食终于准备好了。 一家人早兴致勃勃坐在位置上等开饭,他们等的不仅是羊肉炖山药,还有一项重要的大事。 分钱! 第五十八章 偏心 按照林家传统,父母在不分家,所有赚来的钱都要上交,由林老太同一调配。 为了防止出现有人干得多,赚的多;有人偷懒,赚得少,却想利用没分家从中占便宜。 林老太定了个规矩,但凡是家里人赚的钱,七成交到公中账户,三成按劳分配,干得多的分得多,干得少的分的少,不干的一文钱没有。 半大小子们不参与银两分配,个个把头埋在碗里喝羊肉汤,小嘴呲溜得响声震天。 大人们嘴上吃得高兴,眼珠子一刻不停瞥向林老太的方向。 这还是定居莲花村后,家里第一次分钱,之前在扶海城谢老爷给的是诊费,没有他们的份儿,可这次不同,家里人多多少少都是出了力的,就看林老太怎么分了。 饭后,还是在这张桌子上,林老太掏出这两日赚的钱,几百枚铜板和几块银稞子,哗啦啦倒在桌面上,声音像在所有人心里击鼓一般。 首先是卖竹篓得的一百五十文铜板,林老二负责砍竹子、劈竹,林老大、林老三负责编织竹筐、筛子。 “老大,你来算算,公中拿多少铜板,你们各自分多少铜板。” 林老大早在心里敲了一遍算盘,脱口而出:“公中分一百零五枚,我们三兄弟每人各十五文。” 话音刚落,林老太已经将铜板划分了四部分出来,最多的一部分哗啦啦又重新回到钱袋子里。 祥云窝在奶奶怀里,就负责在桌子底下托着钱袋子,感受到手上重量越来越重,虽不是自己的钱,心里也觉得美滋滋的。 “采药的钱,一共三两五钱银子,除了老二媳妇和几个小的,其他都算上,”林老太扒拉着铜板,突然想到什么,“把天赐也算进去,他人虽小,采药晒药熬药的活儿没少干,应该有他一份。” 林天赐原本低着头,以为他这回险些弄丢了药草,又年纪小,分钱肯定没他的份儿,没想到奶奶考虑的这么周到,心尖上比抹了蜜还要甜。 “谢谢奶,我以后一定采更多草药回来!” 林老大见儿子从未对什么事如此上心过,也是高兴得不行,立刻算出每个人分的数额。 同样是每个人分到手十五文。 拿到钱的喜气洋洋,没分到钱的赵若霞撇着嘴不乐意了。 连祥云这个奶娃娃都有五文钱,凭什么她一分都没有。 “娘,家里人都分了钱,为啥我没有,我也去后山上干了活儿的,家里院子也是我打扫的,多少都要给三瓜两枣吧?” 她不说还好,一说林家人忍不住翻起白眼。 干活不积极,分钱的时候又红眼病。 林老太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反倒是林老二冲了她一句:“说的什么浑话!你看哪家媳妇干活还要问婆婆收工钱的,再说了这次分的是编竹篓和采药材的钱,你没参与不分给你是天经地义的! 你要是想山上荒地种出的粮能分你一口,日后就好好干活,别总想着偷奸耍滑,不然日后,家里不给你食吃,我也不会帮你说一个字!” 赵若霞头一次在林家人面前被丈夫下这么大脸,平日里有再多不满,林老二也是关起门来数落她的,外人面前总还是要顾及面子。 一看张氏一脸嘲讽地盯着她,郑氏也同样没好脸。 她脸恼怒得红一片紫一片,立刻哭喊着都要唱出来了。 “好!你们才是一家人,欺负我娘家人不在身边,合起伙来挤兑我是不是?” 一拍屁股坐在地上,撒起泼来,两腿蹬得跟蛤蟆一样,声音大得牲棚里的牛都哞哞叫起来。 林老太一拍桌子,气得都从轮椅上站起来了,撑着桌面控制摇摇晃晃的身体,指着二媳妇的鼻子训斥。 “赵若霞!你要想在林家呆着,就给我闭上嘴老实做人,你要还敢搅得家里不得安宁,我立刻找人写休书,将你轰出家门,信不信的,你自己看着办!” 赵若霞嘟囔道:“你们家才不敢休我,我可是给公爹守过三年孝的!老二没了媳妇又拖着俩个儿子,难道还能找到更好的?” 说起这个,林老太看向老二,问道:“二郎,我要你休了你媳妇给你再找一个听话的,你愿意吗?” 正一副恨铁不成钢模样的林老二抬起黑黢黢的脸,道:“都听娘的,只要为了天吉天瑞好,我怎么都行。” 林老太点头:“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赵若霞却不乐意了,从地上窜起来,掐着林老二的胳膊骂他没良心,哭喊着跑回屋,木门摔得哐哐响。 一家子的好心情都被赵若霞一同闹腾整没了,纷纷回各自屋休息去了。 夜里,林家人舍不得点油灯。 祥云躺在爹娘床侧旁的小床上,对自己新得的木床欢喜不已。 这是林老三闲时抽空给她做的,还在床头雕了只小老虎,身下是厚实的被褥。 郑氏怕她晚上踢被子着凉,恨不得把她手脚捆起来塞进被子里,肩膀位置更是盖了好几件衣服,祥云连翻身都困难。 “我听娘今天的话,像是要休了二嫂,重新给二哥寻摸个媳妇。” 林老三翻了个身,回道:“二哥媳妇越来越不像话了,好吃懒做,这样的女人放在谁家都是要被休的,我觉得娘更担心二哥的两个儿子,怕她把天吉天瑞教坏了。 特别是天吉,平常跟二嫂最亲近,当初学走路时,二嫂怕儿子累着,学一会儿就抱起天吉要让他休息,结果两岁半还不会走路,你再瞧瞧天瑞,跟在二哥后面学的走路,一岁出头已经磕磕绊绊能有一个人走上七八米了。” 祥云听在耳边,真为二哥惋惜,慈母多败儿,这个二伯母算是慈母中的佼佼者了。 关键是还偏心,明明都是亲生儿子,怎么差距这么大,连她这个小娃娃都看出来,有什么好吃的一定是二哥先吃,吃剩下的赵氏就自己吃,吃不完的才轮到三哥。 按理说都是儿子,不存在重男轻女,庄户人家不是应该更疼小儿子的吗? 郑氏长叹一声,仿佛听到闺女心里的疑问,喃喃道。 第五十九章 村里出大事! “天瑞这孩子可怜,出生的时候不顺利,差点没活过来,村里那些嚼舌根的都说他不吉利,又说什么双生子要保一去一,才能让活下来的那个身体健壮,日后飞黄腾达。 偏偏二嫂信的不得了,还打起主意要把天瑞送给她那个生不出儿子的大哥,要不是娘拦着,天瑞现在就是别家孩子了。” 说起这个,林老三也是满脸愤愤:“得了吧,天瑞要真送去赵家,他那个大舅能好好待他?走着瞧吧,赵家剩下的几个都是坐吃山空的命,好在如今分开了,借出去的米银权当跟这家人划清界限,只求以后别再来往。” “那可是十两银子,咱家攒多久才能存下十两银子啊……”郑氏心里惋惜,又无能为力。 躺在床边听小话的祥云,长叹一口气,声音落在郑氏耳中,免不了笑出声。 “小小的人儿,一天天不知道哪那么多烦恼,阿宝啊,这些是大人操心的事,你每天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就好!” 祥云没听到娘亲的话,她的意识已经钻进空间,翻箱倒柜找药材,什么贵重拿什么,人参、冬虫夏草、川贝母…… 不过很可惜,医院药房用的多是园参,也就是人工栽培的人参,5到6年就可收获。 但从药用价值或珍贵程度讲,都无法与百年的老山参相比,作用比野山参差很多,其他几味草药也有类似问题,所以价格卖得并不高。 问题是这种的药材根本不会出现在这个朝代,她想拿出去卖,找个什么由头呢? 别到时候人参没卖出去,先被掌柜的当成骗子抓起来了。 如果她能找到培育人参的方法就好了。 想着想着,祥云小脑袋瓜又睡过去了,第二日醒来时,家里人又去荒地上开荒了。 忙忙碌碌过了好几日,终于在寒衣节这天收拾完荒地,还另外在一旁又开出十亩,这样林家满打满算就能有四十亩地。 新开出来的地还不能种植,要等用厚厚的肥料沃过,这片地才能有生命力。 寒食节是传统祭祀节日,人们会在这一天祭扫烧献,纪念仙逝亲人,谓之送寒衣。 各家各户会把不穿的棉衣拿来烧掉,为的是怕地底下过冬的先人受寒,可庄户人家一年到头就一身棉服,还是爹传给儿子,儿子又传给孙子,直到破得不能再破了才会扯出棉花塞进被褥里。 谁家也没多余的钱给先祖烧棉服,所以大多数人家都是走个过场,烧点不用的布料,或者是去芦苇荡里扯些芦花填充在旧衣里,捎给地下的亡魂。 这是林家人在莲花村过的第一个寒食节,一家人都很重视。 一大早郑氏煮了面条和红豆饭,林老太将老伴的灵位擦了又擦。 林家几个兄弟今天都没下地,小子们也不许出去乱晃。 “今天是鬼节,都给我在家好好待着,别到处乱逛,小心冲撞到什么不好的东西。” 赵若霞叮嘱两儿子,手上忙不迭叠着黄色冥纸。 今年是她父亲去世第二年,按理说作为子女应该守孝,她是出嫁女,如今又逃荒到新村子,只能在烧香祭拜上多尽孝。 林老二也在一旁帮忙,他虽然对赵氏不满意,但赵家二老当年对他不错。 只可惜子女不争气,大舅子染上赌博的恶习,小舅子好吃懒做,如今快二十五了,一事无成,根本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 当时旱灾来袭,他们一家跑得比林家还要快,现在也不知道流落到什么地方了。 黄纸丢在火盆里烧成灰烬,赵氏红了眼眶,如果她爹还在,肯定不会让她在林家受委屈。 哪怕是两个哥哥在也好,一家人血脉相连,总会有人帮她出头,好好治一治林家人。 烟雾缭绕间缓缓升空,林老太嘴里一遍遍重复新家地址,希望地底下的先祖回家时别走错地方。 “等咱日子好了,还是要回清河村祭拜祖坟的,落叶归根,希望还能有回去的一天。” 林老大等人都忍不住哽咽起来,连连点头。 这时候,院子外突然传来阵阵“哐哐哐”敲锣的声音,这是村里发生大事才会有的警告声。 林家人赶紧灭了火盆,男人们一窝蜂涌出去,看能不能帮到什么忙,女人们带着孩子往屋里走。 一直到太阳下山,林老大和林老二回来,却不见林老三的身影。 两人一回来就面色低沉。 林老太忙问:“出什么事了?是闹山匪了吗?” 林老大摇摇头:“不是,是曹家的小虎被拍花子的拐走了,还有村里钱寡妇的儿子山娃,也被拐走了。我们找了大半日,半座山都翻过来了也没发现人影,老三还在山上跟村里人找孩子下落,我们怕家里没男人有个闪失,就先回来了。” 林家女人一听瞬时倒吸一口凉气,赶忙把家里小子喊过来,抱在身边。 张氏一手揽过天赐,一手揽过天福,不管平日里有多强悍,在孩子的事上,担忧恐惧是母亲的天性。 赵若霞一把抱住天吉,吓得身子都在抖:“光天化日,他们就敢偷孩子了?这些人胆子也太大了!” 天瑞同样很害怕,缩在角落里,小身板颤巍巍的,郑氏看着心疼,摸摸他的脑袋,牵着手走到大人中间。 林老太直叹气:“造孽啊,这些拍花子就应该被挖了祖坟,扒出尸体鞭尸!” 林老大同样一脸愤恨:“曹家嫂子哭得眼睛都要瞎了,自责不已,说村里前些时候就闹过拍花子的事,当时丢了一个男娃,村里人都以为那群人不敢在用一个地方二次犯案,没想到不到两个月的功夫,他们竟然又来了!” “今晚上肯定不太平,大伙儿就不要分开睡了,男人们轮流守夜,孩子们睡一起。” 林老太说完,各房陆续动起来,统一聚集到面积最大的倒座房里,孩子们睡在床上,大人们或打地铺,或靠在桌椅上睡。 总之睡得都不好。 临近天亮的时候,锣鼓哐哐声再次响起,林家人几乎是被惊醒的,都以为拍花子的又来了。 第六十章 家门不幸! “抓到拍花子了!抓到拍花子了!” 伴随锣鼓声一起的还有拍花子落网的喜讯。 林家人一涌上前,打开门就冲出去,个个喜上眉梢,结果跟步履匆匆赶回来的林老三撞上。 林老大一把扯住兄弟衣摆:“怎么样,孩子找到了吗?” 林老三摇摇头,视线在林家人面上扫了两下,最后停留在屋内没出门的某人身上。 “那群人很多,是分头行动的,只抓到了负责转移视线的放哨人,其他的带着孩子跑了。” 郑氏一听惋惜不已,见丈夫劳碌一晚上,此刻衣服鞋子上全沾满了泥土和晨露,嘴唇冻得发白,心疼得不行,赶紧从厨房端来热茶给他。 林老三一饮而尽,几次想开口,又咽了回去。 还是张氏看出不对劲:“不是抓到一个拍花子吗?你们没审问?说不定他知道那群人藏匿的地点呢!” 林老三纠结了一下,还是说出口:“村里几个年长的叔伯,还有曹家人都问过了,那人只说是在山上迷了路,不承认孩子的事,曹家兄弟就想找我帮忙,等我去的时候,才发现,被抓的人……长得很像赵二龙。” “啊?” “谁?二弟妹的幺弟,赵二龙吗?” 话音刚落,林家人还在震惊中,赵若霞已经听到声音,一阵风似的往外面跑。 “二龙怎么了?你们是不是有他的消息?” 林老二拽着她的胳膊,心里乱得跟麻线一样,赵二龙好好的,怎么跟拍花子扯上关系了。 要是找不回丢掉的几个孩子,林家在莲花村也不用待了。 林家儿媳妇的弟弟偷了村里三个孩子,这话一传开,他们一家不得被村里人把脊梁骨戳穿了! “跟你没关系,回屋待着去,不许随便出门。” 赵若霞一瞧丈夫疾言厉色的模样,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假装回屋,趁着林家人聚在一起商量事情的功夫,一溜烟窜出门去,逮着个人就问被抓的拍花子关在哪里了。 村里人对林家印象不错,伸手给她指了方向。 她一路狂奔,等林家人发现赵若霞不见时,她已经见到了被关在破庙柴房里的赵二龙。 “二龙,是你吗?二龙……” 经过一晚上盘查的赵二龙,此刻饿得前胸贴后背,脸上的淤青看着骇人,头发乱得跟鸡窝一样,正靠在草垛里取暖。 听到有人叫他名字,愣愣转过头,就瞧见趴在窗户上,伸着脖子往里看的赵若霞。 他的眼睛蹭地亮起来,扑上前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二姐,救命啊,快放我出去,这里面又冷又饿,不是人待的地方。” 赵若霞一瞧平日里在家养尊处优,连镰刀都不拿一下的弟弟,被打成这副模样,心都要碎了,安慰了两句赶紧去开门。 却发现门被上了好几把大锁,根本打不开,就连窗户也被封得死死的。 她立刻就想去叫人来开门,走出两步突然想起什么。 “二龙,他们说村里丢的孩子是被拍花子弄走的,跟你有关系吗?” 赵二龙神色一僵,立刻否认。 “当然不是我!姐,我什么德行你还不知道吗?就是借我八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做这种事情! 我是在山上迷了路,不知道怎么眼前突然冲过来一群拿火把的人,什么都不听就把我扣下了,非让我说出孩子被拐哪里去了,我怎么知道什么孩子不孩子的……” 赵若霞神色稍缓,确实是这样,她这个弟弟从小胆小怕事,遇到什么事都是躲在人后的,拐卖孩子怎么看都不是他能干出来的。 一定是倒霉山上迷了路,误被村里人当做拍花子的了,不然为什么其他人都跑走,偏把他落下了! 老三家的真不是东西,明知道被抓的是她弟弟,也不想办法把人弄出来,害得二龙在这破庙里受罪。 她立刻就去找村里人把柴房门打开,放赵二龙出来,村里人自然不肯。 林家人赶到时,赵氏已经在地上撒泼打滚,闹得不可开交了。 “凭什么不放人!我弟弟是无辜的,村里孩子丢了跟他有什么关系,你们有什么证据说是他拐走的!” 堂屋坐着好几个年长的老者,一听女人是新来林家人的媳妇,一口一个弟弟称呼那个拍花子的,心里对林家人好感瞬间消散,甚至思索起林家跟那群人的关系,落户莲花村是不是为了打探消息来了。 不然怎么这么巧,村里第一次丢孩子后不久,林家人就来村子里落户了,没两月又有孩子丢了。 钱寡妇冲上前啪啪先给了赵氏两巴掌,她儿子现在不知所踪,这贱人还敢让他们把唯一的线索放了,真当她死了不成。 “放你娘的狗臭屁!你弟弟昨晚在后山上鬼鬼祟祟,我们本来已经找到那群人的身影,结果被他引到了山上,生生错过了抓捕那群歹人的机会,你还敢说你弟弟是无辜的,你跟他怕不是一伙儿的吧!” 赵若霞被两巴掌打蒙了,拍起来就要跟钱寡妇干架,两人互扯头发,谁也不让谁。 堂里坐着的众人,没一人阻拦,纷纷厌恶地撇开眼。 两个妇人没一个好东西,一个弟弟是拍花子,还有个死了丈夫,不安守本分,竟然跟老村长的儿子勾搭在一起了。 昨晚上曹家人和钱寡妇先后发现孩子不见了,曹家是因为大人院子里烧纸,虎子不听话偷跑出门丢的。 山娃却是独自在家被人贩子摸进家里,直接偷了。 刚跟丁茂山偷情回来的钱寡妇,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天都要塌了。 等村里来人询问,慌乱的什么都交代了,要不是看在孩子无辜的份儿上,村里人压根不想管她家的事。 丁茂山事发后,躲在屋里不肯见人,啥事也不管,什么话也不听,这个所谓的代村长,名声一下子降到谷底。 可惜钱寡妇身姿苗条,不如赵氏粗壮,很快败下阵来,脸上脖子上被挠了好几条血印子。 要不是林家人赶到上前拦着,她引以为傲的脸蛋都得跟着遭殃。 “去把人提上来。”堂屋正位上的老者发话,立刻有人将赵二龙拽进来。 老者是村里岁数最大的,从前在镇上教过书,大伙儿对他格外尊敬,都得恭敬叫一声“裕叔”。 赵二龙跌跌撞撞被扯着衣领带进来,赵若霞扑上去推开那人。 “你轻着点,我家二龙从小就怕疼。” 男人嗤笑一声:“这点疼都挨不住,呆会儿的烙铁、鞭刑怎么办?” 第六十一章 善恶不分 这句话好像一道开关,本就怕得浑身颤抖的赵二龙,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抱着赵氏的胳膊毫无形象地张嘴就哭,眼泪鼻涕流作一团。 “姐,姐夫,你们可得救我,咱们两家可是有亲的!” 他不说还好,一说林家几个男丁更生气了,倒了八辈子霉,跟这样的人家结成亲家。 赵若霞一向疼爱弟弟,父母过世后,在婆家不受待见,更是把娘家人当成依靠,她怎么可能看着赵二龙受刑。 “二郎,你说句话啊!二龙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吗?他做不来这种事的!” 林老二闭紧嘴,怎么做不出来,赵家两个儿子什么德行,以前村里谁人不知,只有赵氏会认为弟弟是没长大的孩子,宠得他越来越不知天高地厚。 曹同光走进来,他也刚听说昨日抓的拍花子,竟然跟林家沾亲,好在他相信林家为人,并不觉得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可其他人未必这么想。 裕叔敲了敲烟袋锅,一双眼睛虽浑浊看人却准:“那你说说看,为什么大半夜出现在我们莲花村,为什么会跑到山上去。” 赵二龙眼神闪躲,抱着一丝侥幸磕磕巴巴道。 “我是外地逃荒的,偶然迷路进了村子,眼看天黑了没地方去,就想去山里躲躲……” 显然他的一番话,没有说服力,屋里没有人相信,除了赵若霞。 “二龙已经说了,你们还不赶紧放人,孩子丢了不去找,冤枉起好人来了,到时候孩子有个好歹,有你们哭的! 二龙啊,跟姐回去,姐给你熬羊汤喝,还有松松软软的白面馒头,瞧你脸瘦的,得好好补一补,家里还好吗?大哥嫂子他们呢?” 赵二龙以为逃过一劫,长舒一口气要爬起来,结果发现手脚饿得软绵绵,竟然站不起来,全靠赵氏撑着。 “啪”的一声巨响,坐在正堂上的裕叔气得鼻子冒烟,猛拍堂桌。 “你当我们是傻子呢!哼!逃难,你见过哪个逃难的穿成你这幅样子,哪个逃难的连个包裹都没有?” 赵二龙心下暗道糟糕,他也没想到会被抓获,自然不可能提前准备一身破烂衣服。 赵若霞却跟脑子生了锈一样,一个儿劲儿给弟弟开脱。 “谁规定逃难就得穿得破破烂烂的,我们赵家以前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家,有点家底怎么了?我看你们就是抓不到人,想胡乱把罪名栽赃到二龙身上! 他能到莲花村来,说不定就是老天爷眷顾,专门把他送到我身边的!” 林老三实在听不下去了,拱手对堂上的几位长辈行礼。 “叔伯们勿怪,我二嫂的想法并不代表林家,赵二龙是否有罪,全凭长辈们处置。 昨日跟大伙儿一起找贼人时,我也在场,赵二龙一看到人就跑,举动确实诡异。” 他这话说得公平公正,不偏不倚,裕叔脸色稍稍缓和,捋了捋胡子点点头。 但这并不能抵消他心里对林家人的戒备,手一挥,上来两个健壮村民,一个手上拿着烧红的烙铁,一个手上拿着沾满盐水的鞭子。 这些家伙事儿,平时不轻易露面,一旦出场,定是村里出现了不得了的大事。 鞭子划破冷风甩在赵二龙身上,烧红的烙铁紧跟着压在伤口上,空气中瞬间飘散出一股糊味。 赵二龙没想到他们真动手,扯着嗓子喊疼,冷汗蹭噌往下掉,那滋味连身强体壮的汉子都撑不住,更何况是他。 赵若霞哭喊着要冲上去帮弟弟挨鞭子,一靠近,狠厉的鞭风擦着脸颊而过,吓得她立刻缩回脚,将怒气撒在林老三身上。 “你个杀千刀的,他可是我亲弟弟,就算犯了错,看在一家人的份上,你不帮他也就算了,还落井下石。 林老三,你会遭报应的!” 她还想帮弟弟开脱,那边赵二龙早吓得魂都没了。 眼看鞭子又要落下,嚎哭得更加大声,跪在地上连连求饶,额头磕出血来也顾不上,整个人跟疯子一般。 “我说,我什么都说,求求你们别打了,呜呜呜……” “我是饿得没法子了,才加入他们的,只负责放哨,不负责动手,孩子……那些孩子被拐了以后都会很快出手,他们没有固定藏身地点……但是货都会送到三十里外平岭镇上,交给一个叫胖叔的。” 老大说他不机灵,一直不重用他,几个月来,赵二龙能接触的只有踩点和望风两项业务,其他更多的他也不清楚。 本以为说出来就会免受刑罚,没想到林老二夺过鞭子,又狠狠抽了他两下。 林老三一脚踹在赵二龙腰窝上,直接将他踹出两三米距离。 “混账东西,赵叔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赵若霞顾不上许多,冲上前抱住奄奄一息的弟弟,哭得毫无形象。 裕叔站起身,冲林家兄弟摆摆手:“好了,剩下的等报了官,交给衙役处理,别弄出人命了。” 村里人看着林家兄弟惩治赵二龙的模样,才彻底相信林家跟这件事没有关系。 曹同光拉了几个同村小伙儿,立刻准备出发去三十里外的平岭镇,已经过去一晚上时间,得抓紧时间,万一孩子被二次倒卖,想再找到消息难上加难。 林老大和林老三也来了,他们一个有脑子,一个有力气,若到时候人多打起来,也能有个助力。 “曹兄弟,对不住,我们林家欠你一回,等找回了虎子和山娃,你想怎么着都成。” 曹同光拍拍林老三肩膀,几人架着牛车往平岭方向赶。 巧的是,路上恰好遇见来拜访的宋引。 宋引今天休沐,想起上回遇到林老三一事,便提了一壶酒来拜访,知道他家孩子多,还特地买了两盒糕点。 一听村里的事,忙道:“你们这样速度太慢了,那群人走了一晚上,得用快马才能追上。” 村人一脸惆怅,他们哪有马啊,家里连个骡子都没有。 宋引:“府衙有马,你们谁会骑马,跟我走一趟,剩下的赶牛车过去。” 曹同光和林老三立刻从人群中站出来。 就这样,队伍分成两队,向目的地驶去。 第六十二章 下药偷孩子 再说林家这边,赵若霞自从被林老二揪回来后,一直跪在林老太房里哭嚎。 “娘啊,二龙是我爹娘的心头肉,他们如今都去了,我这个当姐姐的不帮弟弟,那我还是人吗?” “二龙是一时鬼迷了心窍,被那伙人骗了,你看在我给林家生了两个儿子的份上,帮帮他吧!” 林老太怒上心头:“他干的是遭天谴的勾当,没被打死已经是村里人手下留情,等衙门里来人,赵二龙是被流放,还是下大狱都是他的造化,咱家不会趟这趟浑水,你若是敢背着家里再去见他,我定让老二打断你的腿。” 二龙最多算个跑腿的,连从犯都算不上,凭什么要跟着挨罚。 赵若霞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心底一片荒凉,既有对弟弟的担忧,又觉得林家人薄情寡义,不肯帮忙。 以林家跟曹家的关系,只要林老太拉下脸面求求情,曹家看在往日救治和帮忙的情分上,没准就饶了她弟弟。 至于另外两家,多多赔点钱,送点东西,对方又不是傻子,拿了钱粮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是没有可能。 可林老太不但不帮忙,还一副要把自家摘干净的样子,就好像二龙是毒疮,是淤泥,沾一下都脏了林家的门楣。 赵若霞心底对林家的愤恨在此刻达到顶点,往日受的委屈,挨的骂一幕幕在眼前重现,她咬紧牙关,才没有大骂出声。 她狠狠拽紧胸口位置,那里藏着一包药粉,是白日里赵二龙塞给她的,让她找机会倒进林家人的饮食里。 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她,现下眼底一片阴沉。 厨房里,郑氏正在准备一家子的晚食,心里惦记着远行的丈夫,锅里的烙饼焦了也没察觉。 还是张氏唤了她一声才回过神。 “弟妹别担心,大郎叫人回来传信,说衙门里的人已经知道村里丢了孩子的事,派了人,还分了快马,连夜往平岭镇赶了。” 郑氏听到有衙门人一起,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一些,又想到关在破庙里的赵二龙。 “那二嫂弟弟,是不是很快就要被衙门的人带走了,拐卖孩子是个什么罪名啊,会死人吗?” 张氏不喜赵氏,自然更不会喜欢她弟弟,可好歹是条人命,语气里轻松不起来。 “具体我也不知道,当年我还小的时候,我们村也有被抓的拍花子,听说后来被判了流放三千里,结果走了没半个月,负责押送的官员就回来了,说是人死在半道上了。” 郑氏唏嘘不已,心里对赵二龙的厌恶还是占据上风,她也是有孩子的人,若是哪天她的祥云被拐子拐走,她亲手刀了对方的心都有。 “那也是他活该,都是爹生娘养的,做出这样缺德的事,也不怕下地狱……” 话刚说到一半,看到站在厨房门口的赵若霞,郑氏背脊一下子挺直,条件反射进入防备状态。 按照赵氏的性子,听到她刚才的话,不上来揪她头发打一架,也得叉腰骂上两嗓子。 可今天的赵若霞像是变了性子,脸上堆积着笑容,仿佛没听到二人的对话,撸起袖子就问:“有什么我能干的?” 郑氏跟张氏互换眼色,都在对方眼里读出震惊。 不管怎么说,背后议论人总是不好,郑氏勉强扯了扯嘴角。 “饭差不多做好了,二嫂把饭菜端上桌就行。” 赵若霞看了看案板旁的两道菜,一碗白菜豆腐汤,一碟子山菇炒野菜,想都没想端走了汤,然后就再也没进厨房。 餐桌上,林老太抱着祥云喂牛奶,一直没动筷子。 赵若霞难得积极地给她盛了碗豆腐汤,眼神落在祥云身上,笑道。 “阿宝年纪不小了,总喝牛奶怎么成,来,二伯母给你舀勺豆腐汤尝尝。” 说着拿起碗里的勺子,在嘴里吸溜一下,舀了一口就要往祥云嘴里塞。 祥云小眉头一皱,嫌弃地瞥过脸,说什么都不肯张嘴。 脏死了,她不要吃别人的口水。 林老太拂开赵氏,对她的殷勤不买账,以为她是想通过讨孙女的好给弟弟求情。 饭桌上的其他人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赵若霞暗暗在心里痛骂林老太,顺带把祥云也数落一遍,面上还是装作听话的模样。 眼底一闪而过的狠厉,没有被埋头喝汤的林家人发现,却意外撞进祥云的眼。 她怎么觉得这个二伯母,今天有些怪怪的。 心里的疑问很快得到解答。 因为林老三不在,郑氏将女儿放在大床上休息,刚放下祥云,突然察觉脑袋一阵眩晕,没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直直倒在床榻上。 祥云转头望向昏迷的阿娘,顿感不妙,扯着嗓子哭起来,试图吸引对屋的张氏。 结果半晌过去,一个人影都没有,整个林家陷入诡异的安静中。 祥云收了嗓子,后背阵阵发凉,不敢再出声。 很快,屋门被打开,赵若霞蹑手蹑脚走进来,确定郑氏昏迷后,拿起枕头狠狠朝她招呼两下。 “贱人!你全家下地狱,我们赵家都会活得好好的!” 祥云闭紧眼睛假装熟睡,好在赵氏没有怀疑一个不到五个月的孩子为什么前一秒还在哭,后一秒就睡着了。 赵氏一边骂着“小野种”一边将祥云抱出屋,步履匆匆,很快消失在黑夜中。 林老三和曹同光等人,因为有了快马的加持,下午就赶到了平岭镇。 可平岭镇占地上百公里,人口是周遭几个城镇中最多的,想在短时间内找到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而且“胖叔”这名儿,一听就是外号,连名字都没有,找起来更是困难。 好在宋引认识当地县衙的捕头,利用职位便利,查阅镇上常住人口信息,一番筛选后终于锁定镇上几个出名的人牙子。 人牙子想做买卖,平日里少不了跟官府打交道,人口的户籍身契变更,都得依仗府衙。 而他们又是镇上小道消息收集最快,人脉最广的。 谁家新来了小厮女奴,来路正不正规,卖出什么价钱,私底下消息都是互通有无的。 所以宋引问出“胖叔”这个名字时,很快有人给出准确回应。 林老三等人,立即动身,将目标锁定在城北。 第六十三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城北。 一处废弃的院子中。 几个男人正在院中喝酒赌钱。 突然,堂屋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走出来一个身高九尺的大汉,还有个身形胖成球的中年男人。 “货不错,尤其是那个女娃,水灵得很,不像是庄户人家养出来的,你可别给我惹出麻烦来。” 大汉拍拍胸脯保证:“合作那么多回,您对我还不放心吗?那丫头年纪小,跟家人走散了,等明日天亮往南边一送,过个几年,她就什么都记不住了。” 胖男人捋捋嘴角的胡子,赞同地点了点头,他们也不是第一次拐殷实人家的姑娘,哪怕是大户人家的庶女,也常常从他们手上倒卖,确实没什么好担忧的。 “明天一早我来提人,这是定金。” 沉甸甸的银袋子抛进大汉手中,他掂了掂重量,一脸谄媚地送胖男人出院落。 随后返回院中,揪起一个喝酒的手下一屁股坐在他位置上。 被丢到一边的男人不但不恼,反而殷勤地给大汉倒酒。 “老大,这回的货怎么样,胖叔那边怎么说。” 大汉丢了块酱牛肉进嘴里:“俩个男娃,各十两,一个女娃,二十两。” 众人惊喜地直拍手掌。 “还是女娃娃值钱,看来以后还是要多弄点姑娘。” “不是每个女娃都能卖上价,这个长得格外水灵,八成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平常我们哪能遇上这种娇客,都是被藏在后院里的。” “赵二龙回来没?那蠢货不会被村里的泥腿子逮住了吧?” 倒酒的男人立刻回应:“没回来呢,他要是被村民抓住,会不会把咱们供出来?” 大汉嗤笑一声:“怕什么,咱们明天一早就走了,村里人就算再有本事,也找不到这儿。” 结果话音刚落,院门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刚被送出门的胖男人团成个球,鼻青脸肿地从阶梯上滚下。 几个年轻男人身后跟着五六个衙役,立刻将院子围成一圈,腰间佩刀一抽,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前一秒还信誓旦旦的大汉,被眼前一幕吓得不轻,他们虽干的是拐卖行骗的行当,可真刀真枪架在脖子上还是头一回,腿窝立刻软了下去。 有两个不长眼的乘人不备想跑,眼瞅着一群人中,有两个高个男人手上没兵器,撒丫子冲向他们想给自己谋条活路。 结果还没碰到林老三衣角,就被窝心踹了一脚,肠子痛得搅在一处,刚喝下去的酒水吐了一地。 林老三捏住他的手腕,使劲往后一掰,顿时骨头咔咔作响。 “偷来的孩子,藏哪儿了?” 那人还想抵赖,就察觉胳膊“咔嚓”一声后,跟两条软肉一般垂在身侧。 “啊!啊!疼!”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吓得院中歹人后背阵阵发凉,身子抖得似筛糠。 带头的衙役以为林老三也是衙门的人,忍不住冲宋引竖了个大拇指。 “你手底下这小子不错,动作又快又狠,不像我手下这些,一天到晚只知道拔刀吓唬人。” 宋引满脸欣慰看着林老三,扬了扬下巴没有解释。 众人在柴房里救出三个孩子时,他们正被绳子捆着,嘴里塞满抹布。 两个男孩还好,只是身上脏污了些,精神尚且正常。 虎子看到父亲,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爹,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乱跑了,我一定乖乖听话,呜呜呜……” 山娃也认出了林老三和曹同光,一整天的担惊受怕终于在此刻找到宣泄口,跟着大声哭起来。 可那女娃的状态却不容乐观,因为年纪小,加上从小没遭过罪,惊惧之下发起高热,嘴里断断续续说着胡话。 “爹,娘,阿蛮冷……” 林老三看小姑娘可怜兮兮的模样,一下子想起自家闺女:“赶紧找大夫瞧瞧,孩子小最怕高热,别留下什么毛病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不巧的是他们一连找了几个医馆,不是大夫出门看诊不知何时归,就是医馆有喜、有丧要歇业几天。 林老三见小姑娘病势汹汹,不能耽误,提议道。 “不如我们快马赶回六合镇,这小姑娘估计也是周围镇上的,与其在这里等到天亮,不如回去找我娘,我娘医术不错,一来可以给小女娃救治,二来通知周围村镇百姓也方便。” 宋引点点头:“好,你跟曹兄先走,我留下来处理这伙贼人,等事情解决,立刻去找你们。” 曹同光和林老三立刻抱起孩子翻身上马,用棉服给几个孩子裹得严严实实的。 临走前,曹同光不忘补充一句:“宋衙役,我们村两月前还丢了个男娃,叫顺喜,如果能有他的消息,劳烦带回莲花村。” 虽然希望渺茫,他还是想为村里丢孩子的人家试一试,父母爱子,胜过性命。 “一定。”宋引握拳,目送二人离去。 官道上,疾驰的马匹溅起层层尘土,本应至少两个时辰才能到的路程,硬生生被他们压缩到一个时辰。 林老三抱着怀里意识模糊的小女娃,推开家里院门时,首先入耳的就是林老太悲戚的哭喊声。 “阿宝,奶奶的心肝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奶奶也不活了……” 林老三的步伐立刻顿在原地,脚底下像是生了根一般,片刻后,发了疯一般冲进堂屋。 “娘,阿宝怎么了?”林老三一进屋就找寻女儿身影,却怎么都找不到阿宝的踪迹,胸口跟坠着千金重的大石,压得他喘不上来气。 郑氏一见丈夫回来,再也压抑不住情绪,扑上去捶打林老三,哭得肝肠寸断。 “你怎么才回来!阿宝……阿宝她被赵若霞偷走了!” 林老三恍若遭了雷击,在家人东一嘴西一嘴下,拼凑出事情原委。 赵氏在汤里下药,迷倒所有人,不仅抱走了阿宝和天吉,翻出家里所有的钱,还偷偷放出了赵二龙。 现在姐弟俩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林家人快把村里翻过来了,也没找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林老三顾不上一日未进米粮,将怀中女娃塞到林老太怀里,简单交代经过,再次投身黑夜中。 林老三找回两个被拐的孩子,村里人都感激不已,听说林家孙子孙女丢了,自发地组成寻人小队,莲花村找不到人,就去隔壁大梨村,再找不到,就去更远的桃李村…… 第六十四章 被救 祥云此时正被赵若霞扛着肩膀上,脚步匆匆不知往哪赶。 她还不到五个月大,身上只穿了件睡觉的小里衣,脑袋也光秃秃的没半点遮挡,秋冬交际的夜晚,寒风刺骨,成人尚且受不了,更别提一个没长大的小娃。 一双小脸被冻得发白,鼻尖通红,更让她难受的不是寒冷,而是赵氏抱她的动作,完全像在扛一个货物,脑袋朝地,一不留神就有摔下去的风险。 肋骨位置,疼得厉害,祥云满眼都是泪,却不敢哭出声。 周围的景色在快速变换,路边却没半个行人,她连求救都做不到。 “姐,我不是让你把林老大的儿子偷出来吗,你抱个丫头片子干什么?” 赵若霞吸了吸被冻僵的鼻子,将肩膀上祥云的脸掰到赵二龙面前。 “这丫头可是那老不死的宝贝,为了她,老太婆没少骂我!一想到全家找不到孩子急得要跳脚,我就高兴!” 赵二龙不以为然,掂了掂肩膀上昏睡的外甥。 “行吧,等咱赶到平岭镇,再让老大转卖出去,看眉眼长得还行,到时候卖到窑子里去,先伺候楼里的姑娘,年纪一到送出去接客,也算给你出气了!” 一听侄女要被卖入烟花地,赵若霞脸上没半点不忍,全是憋屈纾解的痛快,从怀里掏出一对金镯子,塞到弟弟手中。 “收好了,这可是纯金的,老婆子偏心眼送给了死丫头,姐帮你偷出来,以后娶媳妇用。” 赵二龙看到金子的瞬间,满脸兴奋,在无人街道上狂叫:“姐,你太厉害了!放心,等找到老大他们,咱们就有好日子过了,一定不让你受以前的苦,往后跟着弟弟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戴银的。” 想到往后的好日子,赵若霞忍不住咧开嘴笑。 那个家她是一刻都待不下去,林老二是个耳根子软只听老娘话的怂货,小儿子天生扫把星,也不称她心意,妯娌兄长个个拿鼻孔看她,遇事胳膊肘往外拐,从来没有把她当亲人。 只有天吉是她的心肝肉,当然要带着一起去享福。 听二龙说,那群人靠着拐孩子,个个都在镇上买了大宅子了,弟弟跟在后面,想来用不了多久也能出师,到时候她们娘俩仆从伺候,吃喝不愁,光想想都能美死。 两人受不了寒风,越走越快,终于在镇上一间能住宿的酒馆前停下。 不同于屋外的寒风料峭,馆内人多热气重,酒气掺杂着汉子们身上的汗味,汇聚成一股极其复杂的味道。 就在祥云差点被熏死时,屋外走进来一人,青衣长袍背着药箱,正是保和堂的掌柜。 “小二,来两坛最烈的酒。” 伙计打扮的少年熟练地拎来两坛酒:“王掌柜,店铺要酒我们给您送去就成,哪需要您亲自来。” 王掌柜数了十几个铜板放在案上:“情况急,我自己来更快一些,你家烧酒最烈,用来麻醉再好不过。” 说完,提起酒坛就往外走。 祥云像是溺水的人,偶然间看到能救命的浮木,挣扎着大哭起来,使劲全身力气踢抱着她的赵氏。 赵若霞吓了一跳,狠狠朝她的屁股甩了两巴掌,力道大得“啪啪”作响,吸引来无数酒客的视线,连王大夫也投来疑惑的目光。 她灿灿笑了下:“孩子不听话,闹腾得很,打两下就好。” 酒客中有家里刚生过孩子的,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瞧见女人怀里的女娃冻得手脚通红,这么冷的天,连个鞋袜都没给孩子穿上。 反观男人怀里的男娃,裹得严严实实,全身上下只露出两个眼珠子,生怕被寒风吹着。 酒客立刻有些不高兴:“重男轻女也不能拿孩子命开玩笑,瞧瞧你家闺女都冻成什么样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孩子是你拐来的呢。” 一听“拐”字,赵二龙神色一慌,连忙摆手:“兄弟说笑了,都是家里亲生的。” 他见肩膀上的天吉有转醒的架势,晃了晃他的肩膀,指着祥云道:“天吉,快告诉那位叔叔,这是谁啊?” 天吉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没睡床上,而是被许久没见的舅舅抱在怀里,愣了一下。 他顺着赵二龙的方向望过去,熟练吐出三个字:“是妹妹。” 小孩子不会说谎,众人这才收回目光,再次端起酒杯喝起来。 王大夫的位置只能看到女娃的后脑勺和小半张脸,莫名觉得有些眼熟,心里想着病人,正准备离开时,女娃哭得越发厉害,扑棱着终于转过头来,跟他对上视线。 阿宝…… 他记得那日的老妇人是这么叫她的。 祥云哭得委屈极了,小手冲着王大夫的方向使劲挥舞,被赵若霞强行拽回去,她又挣脱出来。 到最后揪着赵若霞的头发,哭得恨不得要断气。 眼睛一直没从王大夫身上离开,眼眶蓄满了泪珠子,边哭边呛,嗓子都要喊哑了。 往日里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这会儿满脸都是泪,看得人心疼不已。 赵若霞脸上被扇了好几下,还有好几道指甲印子,更是满肚子火气,死丫头烦死个人,恨不得立刻就把她卖到窑子里去,还是那种最肮脏下贱的暗场。 她在无人注意的角度,使劲在祥云小腿上掐了一下,本就冻得通红的小脚像是充血一般,红得越发厉害。 王大夫阻止了还要继续搞小动作的赵氏,一把将祥云抢过来,解开肩膀上的披风裹在她身上。 那日林家人来送药,他看得清清楚楚,阿宝被家里人宠得要上天,林家绝不可能会任由个还不会走路的小娃娃在寒风中夜行,甚至还动手掐她。 眼前两人,绝对有鬼。 “哎?你谁啊?干什么抢我们家孩子!” 赵若霞眼睛一瞪,上来就要动手,被王大夫轻松躲开。 “这不是你们孩子!说!大半夜抱着别家孩子,想干什么?” 第六十五章 林家急得想杀人 原本以为只是小孩子哭闹不懂事的酒馆客人,见状也是一脸懵,王大夫是镇上的名医,大伙儿都熟识。 可这对男女却眼生得很,不像是六合镇上的,连口音都是外乡的,他们自然更愿意相信王大夫的话。 众人眼神落在赵若霞和赵二龙身上开始变得不友善,有几个壮汉已经站起身走到两人身后。 赵二龙见状,汗珠子都心虚地要掉下来,伸手要去擦额间的汗,却不小心弄掉脸上遮挡伤口的围布。 鼻青脸肿的伤口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大伙儿更觉得不对劲,好好的人为什么半夜投宿酒馆,还带着满脸的伤。 赵若霞头一次见这种场景,紧张地牙齿都在打颤:“你们想做什么,我儿子刚刚已经说过了,这是他妹妹,小孩子能说谎吗?” 天吉早在祥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就从赵二龙肩膀上下来了。 这会儿正站在王大夫面前,心疼地看着脸蛋冻得没一丝血色的妹妹,脱下身上的棉服盖在妹妹身上,不停搓揉她的小手,给她吹热气。 “阿宝,你别吓二哥。” 可惜祥云这会儿风寒入体,又经过刚才一番撕心裂肺的哭喊,已经彻底昏过去了。 赵若霞见孩子终于不闹腾了,推搡着天吉去把祥云抱过来,还不忘冲围观的人辩解。 “瞧见没,我儿子多心疼他妹妹,不是亲生的能做到这步吗?天吉,带上妹妹我们走,换个地方住去。” 天吉哪肯再让祥云出去吹冷风,焦急地一遍遍呼喊妹妹的名字,叫了几声都没反应,面色肉眼可见慌张起来。 “娘!你快看啊,妹妹昏过去了,快找大夫!快找大夫!” “丫头片子命硬着呢,刚生下来瘦成那样都没死,风一吹就病了?”赵若霞不屑地憋憋嘴,只想快点离开找个干净舒适的地方,好好睡上一觉。 喝酒的人中,不少都瞪了她一眼,亲生的能说出这种话?养个猫儿狗的也比她有感情吧? 赵二龙却眼珠子一转,高声道:“听见没,娃娃病了,我们得去找大夫,谁敢拦着我家孩子治病,耽误了病情,有个好歹全记你们头上。”说着动手就抢孩子。 俩壮汉一人一胳膊把他架起来,往后连退数步,拍着赵二龙瘦弱的肩膀,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你们家走大运了,这位就是咱们镇上最大药铺保和堂的少东家,也是六合镇医术最好王大夫的亲孙子。” 赵二龙一愣,满脸便秘的表情,磕磕巴巴挤出两句话:“我们穷,看不起好大夫,回乡下找个郎中开服药剂就好,不劳各位操心。” 他闪躲的神色,没逃过众人的眼神,当场就有人高声呼喊小二拿麻绳把人捆起来,喝了酒的汉子们胆子也大了,照着赵二龙的脸甩了两巴掌。 本就红肿的脸颊,这会儿更像猪头了。 赵若霞奋力反抗,想趁乱拉儿子跑出去,谁知天吉说什么都不肯抛下妹妹,死拽王掌柜的衣摆。 “大夫你救救我妹妹,求求你救救她。” 王掌柜在方才已经给祥云塞了粒药丸,怀中女娃的面孔此刻退了苍白,逐渐显现出不正常的红晕,开始发起高烧来,嘴里不停“哼唧”着,眼睫上挂着泪珠,显然难受得不行。 小孩子发高烧最是凶险,一不小心便会没了小命,王掌柜内心焦急,想起周员外重伤卧床,也是命悬一线,两边都是人命,他心一横,裹好外袄,将阿宝围得严严实实,冲出酒馆,只留下一句话。 “孩子我带回去救治,这对男女劳烦诸位明早送交官府。” 喝酒的众人赶紧回应:“王掌柜放心,我们一定看好人。” 赵二龙和赵若霞往地上一摊,边哭边捶地,造的什么孽,跑来跑去又落到官府手里了。 周府管家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 见到王掌柜露面,赶紧将人迎入府邸,意外看见对方解开外袍,怀里竟露出个昏睡的女娃。 管家还在奇怪,没听说保和堂少东家有孩子,就见王掌柜写好一副药方递到他面前,仔细叮嘱熬煮细节。 “按方子抓药,三碗水熬成一碗水,给女娃娃喂进去,她要是不喝,就往里面加些蜂蜜。再找个丫鬟过来给小丫头洗个热水澡,注意水温不要太烫,她刚在外头吹过冷风。” “是,我马上安排。” 管家招来两个丫鬟将女娃抱下去,才匆匆把王掌柜往员外住处领,边走边交代主子受伤原因。 “我们员外白日里去巡庄子,回来路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伙贼人,不但抢走了随行的货物,还打死了三个护卫,老爷拼死护着小姐逃跑,自己却被贼人射了一箭。 下午送回来的时候,一切尚好,府里的大夫拔了箭,敷了药,可老爷一直担忧失踪的小姐,半夜发起高烧,伤口也开始渗血,我瞧情况不对劲,才劳烦您跑一趟,王大夫,一切都得靠您了。” 王掌柜脚步不停,说话间踏进了卧房,仔细查阅伤口后,得出结论。 白天的箭羽上,是淬了毒的,毒性虽不致命,却会伤人肺腑,救治起来极其麻烦。 “好歹毒的心思,白天毒性微弱不易察觉,却顺着血液流入体内,等到渗透进五脏六腑才显露出来,想再救治就难了。” 悍匪而已,为什么要用这种法子害人,直接杀了不是更直接了当吗? 王掌柜无暇顾及太多,因为周员外气息变得很微弱,嘴里不停喊着小女儿的名字,一声一声听着让人揪心。 再不想法子救治,周员外即便活下来,下半辈子也只能当个缠绵病榻的病秧子。 这边王掌柜愁苦不已,另一边的林老三同样心急如焚。 全村的年轻人几乎都出动了,以莲花村为中心扩大范围寻找,却迟迟没有半点踪迹。 终于,在林老三赶到六合镇时,从两个饮酒晚归的汉子口中得知一对自称姐弟的男女,带着两个孩子住店的消息。 听到阿宝被赵若霞姐弟俩弄得高烧不止,他杀人的心都有了,恨不得立刻拿石头砸死二人。 第六十六章 休恶妻!惩刁媳! 祥云迷迷糊糊间,嘴里被喂了好几口中药,苦涩难忍,实在难以下咽,她从不是个委屈自己的主,小舌头一卷全给吐出来了。 “加点蜂蜜吧,药太苦了,小娃娃不爱喝。” 说话的是个穿杏色裙袄的小丫鬟,往药碗里舀蜂蜜后,榻上的女娃终于乖乖喝药。 她长舒一口气,很快情绪又变得低迷起来:“小姐喝药也喜欢加蜂蜜,平常都是我一口口哄着喝的,她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娇娇女,从小没受过苦,现在流落在外,不知道会不会挨饿受冻,要是病了有没有人给她喂药……” 说着心里一阵难受,眼泪珠子成串往下掉,听得身旁两个婢女都忍不住摸帕子擦眼泪。 “员外乐善好施,是个难得的大善人,可惜半生只得了小姐一个孩子,如今生死未卜,他又重伤在身,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一定可以的,好人有好报,恶有恶报,那些打劫伤人的歹徒,迟早会被绳之以法。” 祥云意识在空间中游荡,耳边是婢女们压抑的轻泣声,这才知道,她是进了镇上的周员外府上了,不知道爹娘和奶奶找不到她,得急成什么样。 可惜她现在浑身烧得难受,小脑袋瓜子想不了太多事,感觉像是被人放在蒸笼里,下一秒就要熟了。 很快,额头被贴上湿帕子,好像有人在给她擦拭身子,想让她稍微舒服些。 可惜喝下去的中药没起到太大作用,她还是烧得厉害,鼻腔都堵住了,只能用嘴巴呼吸,喉咙干哑难受,像是干涸湖水里的一条鱼,张着嘴想求生。 不行,她得赶紧找找小孩子的感冒药,再下去要烧成傻子了。 她也顾不上分析刚才王掌柜给她配的什么药,从西药货架上翻出感冒灵枇杷糖浆,趁着两个婢女换帕子的功夫,喝了一口。 结果太匆忙,呛了一下,褐色糖浆少部分溢出嘴角,被杏衣婢女看见。 “小女娃把药呛出来了,快,准备些温水过来。” 她仔细给祥云擦拭嘴角,才发现咳出来的东西,好似跟方才喂进去的不太一样,不仅颜色深,还要粘稠很多,带着一股清甜的水果味道。 没顾得上多想,只以为女娃还嫌药苦,又给她喂了点温水稀释下口腔里的味道。 几人守在床边,不敢合眼,谁家没遇到过几个小时候高烧不止的弟妹,都是硬生生盯一宿,生怕一个不注意,小命就没了。 等到太阳升起,发了一夜高热的祥云终于从昏昏沉沉中苏醒,后背被汗水浸湿,此刻正粘在背上难受得很。 “醒了,醒了,烧退了就没事了。”杏衣婢女嘴角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既为祥云高兴,也在心底暗暗祈祷,希望她们救助女娃的善意能得以传递,保佑她家小姐在外,也能得好心人帮助。 另外两个婢女找来一身小袄子,把祥云身上的换下来。 小袄子上头绣着繁琐的花纹,精致得不像话,虽看上去有些年岁,布料却不见半点暗沉,可见造价不菲。 等祥云换上衣袄,带上虎头帽,俨然变成一个粉雕玉琢的可爱小姑娘。 “真俊俏,咱家小姐小时候的袄子穿在她身上正合身。” “昨天来的时候,我瞧小丫头身上的里衣料子粗陋,还以为是哪个农户家的孩子,这会儿再看她养得白胖可爱,应该是王掌柜哪个富户亲戚家的孩子吧?” 几人猜测的功夫,府里管家来传话,说小丫头的家里人寻来了,正在前厅等候着。 杏衣婢女抱起祥云往前厅走,见到的却是个高大魁梧的庄稼汉子,还有个哭红了眼的年轻妇人。 “阿宝!” 郑氏哭了一整夜,眼睛都要瞎了,这会儿看到闺女,担惊受怕一晚上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整个人像是突然卸了力气,脚软得都走不动道。 婢女意外地看着穿着破旧的二人,又低头瞅了眼怀里的粉娃娃。 真是这家人的孩子吗? 还是王掌柜亲自出面,认出了那日来店里换药材的林老三,婢女才把孩子交了出去。 祥云看到娘亲哭得满脸泪痕,才一晚而已竟好似老了好几岁,心中一酸,趴在娘亲肩膀上哭得哽咽。 被赵氏姐弟俩欺负一晚上的委屈,在这一刻瞬间爆发,喉咙里咿咿呀呀,挤出两声含糊不清的“两~两~” 可惜,林老三和郑氏都哭得要断气,声音比她还大,一家三口抱在一处,没人注意到她的发音。 “阿宝,都怪娘不好,娘没看好你,让你被赵氏那贱人折腾一晚上,娘对不起你。” 林老三九尺的大高个,此刻同样泪流满脸,袖子擦了一遍又一遍也止不住汹涌的泪意。 “阿宝别怕,爹给你报仇,一定让欺负你的人付出代价!” 两口子谢别王掌柜和周家人,抱着闺女往莲花村赶。 赶到村门口时,得了消息的村人还有林家小子们,已经在村口等着了,看到被裹在袍子里蔫蔫的阿宝,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找到就好,找到就好。” “孩子受了惊吓,记得到庙里烧烧香,再捕条鲤鱼,取下头盖上的鱼惊骨,用红绳栓了挂在床头,招魂用的,效果特别好。” 天赐已经先跑回家报信,林老二顾不上天寒,立刻跑去小溪边捞鱼。 林老三抱着闺女往家方向走,老远就看见林老太扶着轮椅过来,要不是有张氏搀着,她下一秒就会急得摔在地上。 即便这样,她还是快速转着轮椅,哪怕路上的石子磕到轮子,数次要把她甩下来,也全都顾不上。 祥云从没见过奶奶这么狼狈,伸出胳膊就往奶奶怀里钻。 祖孙两抱在一处哭得撕心裂肺,连一旁的村人都忍不住抹眼泪。 “阿宝,奶奶的乖孙女,你受苦了,杀千刀的赵家姐弟,不是东西啊,呜呜呜,你要是有个好歹,奶奶也不想活了。” 林老太半辈子没这么哭过,恨自己明知道赵若霞是个坏种,却屡次心软放她一马,到头来害了孙女,气自己是个残废,大伙儿都能去找孙女,只有她跟个废人一样只能在家焦急地等消息。 “奶奶给你主持公道,呜呜……奶奶不会放过他们的!” 林家人将祥云围成圈,一晚上都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现在好不容易松懈下来,心里阵阵后怕。 林老太哭过喊过后,没有沉溺情绪太久,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办,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处理了赵若霞这个搅家精。 有她在,林家不会有一日安宁。 “老大,老三,去把裕叔,还有村里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家请过来,就说我们林家今天要休恶妻,请他们来做个见证。” 第六十七章 甩不掉的毒疮 “哎,娘。” 林老大和林老二脚步匆匆离开。 从湖里赶回来的林老二,浑身湿漉漉的,右手上提着一条七八斤活蹦乱跳的大鲤鱼,听到老娘要休他媳妇,抿紧唇一句话阻拦的话都没说,径直走进厨房。 很快,一条象征平安祈福的鱼惊骨,用红绳穿着挂在祥云新制的小床头。 裕叔和村里几个老人家被请进院里时,赵若霞已经被捆着,浑身脏兮兮地跪在正屋堂下,嘴里塞着抹布,说不出一句话,只用眼睛瞪着林家人。 祥云被林老太抱在怀里,正被一勺勺喂着热牛奶,一刻都不舍得放下来。 还是郑氏提醒她闺女病着,林老太才回过神,放孙女回屋里好好休息。 祥云还想看二伯娘被休的场面,以赵氏的为人绝不可能轻易答应,少不了一场鸡飞狗跳的闹腾。 可郑氏不让:“阿宝乖,好好睡一觉,奶奶和阿爹会帮阿宝讨回公道的,以后在这个家谁也别想欺负我闺女。” 祥云看不到热闹,心底正惋惜,卧房帘子一掀开,突然对上一双慌乱的小鹿眼,明亮皎洁,像是夜空中挂着的明月。 才一晚上而已,爹娘的屋子里,怎么多了个小姑娘? 郑氏冲小姑娘招招手:“蛮蛮,这就是婶子跟你提过的妹妹,我的女儿,阿宝。” 蛮蛮见进来的人是郑氏,眼底的防备瞬间消散,掀开被褥就想从床上下来,被郑氏拦住。 “别下地,刚喝了药得发发汗,回头又着凉了,想看妹妹我抱过来给你看。” 小姑娘乖巧地重新靠在床榻上,虽然身下的被子一点也不松软,盖在身上的棉被也粗糙地很,屋子里也没有鲜花和熏香,但她却半点不觉得委屈。 她知道,是林三叔救把她从歹人手上就下来的下,又带她回家给林奶奶医治,不然她现在早没命了。 爹从小教她,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林家人对她的救命之恩,等她回家后,一定好好报答。 她已经想好了,先送十床被褥,最好是绣花纹的蚕丝被,还有攒金线的锦云枕头,再给郑婶子和林奶奶做几身衣裳,现在还有人穿带补丁的衣服吗?她家小厮都有好几身得体的换洗衣服呢。 阿蛮觉得林家人实在是太穷了,屋子破,衣裳破,连早食都是稀稀拉拉的米汤。 没有她平日里爱吃的金丝糕,也没有燕窝粥,郑婶子给她塞了个煮鸡蛋,还得避着林家的几个男娃娃,因为鸡窝里的鸡只下了一个蛋。 正想着回去后让爹爹多准备些谢礼,她突然察觉到郑氏怀里的女娃,顶在脑袋上的虎头帽有些眼熟。 阿蛮在观察祥云的同时,祥云也在观察她。 两个小萝卜丁,就这么隔着一个胳膊的距离,大眼瞪小眼看起来。 还没等两人打个招呼,屋外赵氏鬼哭狼嚎的声音,响了起来。 “林老二你个丧良心的畜生东西,我给你生了两个儿子,你居然要休了我。” “当年公爹死了,我可是守孝三年的,你要休我是想落个不仁不义的名声吗?还有,我爹娘都死了,兄长一家不知流落在何处,你们现在休了我,不就是把我往死路上逼吗?呜呜呜……我不同意,我今天就是撞死在这儿,也要当林家的鬼。” 她已经听说了,赵二龙被官府的人抓了,那些拐卖孩子的拍花子全部落了网,她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美梦彻底碎了。 既如此,她就只能继续赖在林家,不然一旦被休,她没本事手头又没钱,可怎么活下去。 林家人对她的哭喊无动于衷,林老二任由赵氏辱骂不回一句,只有两个双生子面色难看。 天瑞一向对生母没太多感情,赵氏偏心全家都知道,他从小没少被打骂,此时心里更多的是为母亲做出偷盗,拐带阿宝恶行的不耻。 天吉却不同,他是被母亲惯着长大的,跟赵氏感情很深,虽知道她做错了事,还是更希望能获得家里人的谅解。 他想跟母亲生活在一起,他知道母亲很多时候不靠谱,偷懒不喜欢干活,还总拉着他说大伯三婶的坏话,就连奶奶她也照骂不误。 每当这种时候,他都会反驳两句,结果娘骂得更厉害了,他只能捂着耳朵不听,心里越发烦闷,却不知道找谁诉苦。 可娘毕竟是爹的媳妇,人不多说,宁拆十座庙,不悔一桩婚吗?这回会不会跟之前一样,奶奶发过火了,气消了,说不定就不撵娘走了。 让天吉没想到的是,这次全家人的态度异常坚决,尤其是林老太已经让林四郎写好了休妻书。 院门口围了一群看热闹的村民,知情的跟村里还摸不着头的人已经议论起来。 “哎呦,瞧不出来啊,赵氏还给公爹守过孝呢?那这妻可休不得。” “是啊,我听说原先隔壁村也有个汉子要休了自家婆娘,好像是因为媳妇生不了,结果两人闹到公堂上,县令大人一听女方守孝三年,什么都不再问就把人打发走了。” “林家倒霉了,赵氏这种恶婆娘甩都甩不掉,跟毒疮一样粘在身上,以后保不齐又会溃烂,全家都要跟着遭殃。” 众人越说越来气,仿佛赵氏是自家媳妇,又在心里不断祈祷,千万别让她家儿子摊上这样的婆娘。 休妻书在几个老人面前传阅,最后落到裕叔手上。 他看了半晌后,清了清嗓子:“赵氏,你可知自己所犯何罪?” 赵氏蓬头垢面,哭喊着匍匐在地上,一副凄惨万分的模样。 “裕叔,我是被逼的,是赵二龙胁迫我偷走阿宝的,我也不想啊,你帮我劝劝二郎和婆婆,我以后一定乖乖听话,好好干活,不给家里添麻烦。” 裕叔嫌弃看了眼趴在脚边的赵氏,布靴往后挪了一步。 林老三见赵氏死不悔改,要不是他不打女人,气得恨不得冲上去给她两下。 “你弟弟已经招供了,偷阿宝是你的主意,你还想把她卖给拍花子的换钱,用心险恶,简直不配为人!” 赵氏“蹭”想从地上窜到林老三面前,却被麻绳绑着又狠狠栽在地上。 “放他的屁,卖阿宝到窑子里明明是他的主意,我只负责偷出来而已。” 第六十八章 我们林家不缺孙子! 赵二龙先前招供可没提窑子的事,此刻赵若霞慌张说漏嘴,屋子里众人惊诧不已。 “天杀地,一个还不到半岁的奶娃,要不是命好被救回来,不知道要流落到哪个下作地方。” “好歹是做伯娘的,一起生活这么长时间,竟然狠心成这样。” 郑氏跟一阵风一样从西厢房窜出来,拽着赵若霞的头发,狠狠扇了两巴掌。 “让你卖我闺女,毒妇,让你卖我闺女。” 赵若霞被困住手脚,跟个破麻袋一样被丢在地上,任凭打骂无法还手,眼神慌乱想找人帮忙,可惜没一个人替她求情。 郑氏完全没有往日里的柔顺和温婉,她此刻就是个替孩子出气的母亲,猛地扑上前,对准赵氏的耳朵用力撕咬,直到惨叫声响起,嘴里尝到血腥味才被张氏拉开。 林老太眼眶里都是泪,牙槽都要咬碎了。 “几位尊长听见了,家门不幸本不想闹得人尽皆知,可赵氏的所作所为实在恶毒,偷盗家中财物补贴娘家在前,拐我孙女卖了换钱在后,用心险恶令人发指。 我看在两个孙子的份儿上,没把她送官查办已经是手下留情,赵氏却仗着多年前替亡夫守孝要挟全家,我老婆子不怕闹到官府去,让天下人瞧瞧这等恶妇到底该不该被休!” 几位老者活了一把年纪,真没见过几个比赵氏还狠毒的妇人,都觉得林家得了这样的媳妇,简直倒了八辈子血霉。 裕叔等人商量后,都赞同林家休妻。 “赵氏犯下大错,林家休妻合情合理,今日我等在此做个见证,赵氏道德败坏不容原谅,所犯过错远不是当年守孝三年能抵,现准林延夏休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话音刚落,连门口看热闹的村民都忍不住拍手叫好,直呼恶有恶报。 “奶……我娘知道错了,求你别休了她,她没地方去的。” 天吉跪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拽着林老二的衣摆哀求,“爹,你帮娘说句话吧……” 林老二一把将儿子拽起身,恨铁不成钢。 “赵氏平日里骄纵你,把你养成个不分是非的性子,好在阿宝今天没受伤,安全被找回来,但凡她有半点闪失,你娘就算被活剐了也不冤枉。 不是阿宝命好,是赵氏命好,是你和天瑞命好,不然单生母是罪人这一项罪名,你跟天瑞后半辈子的前途就绝了指望了!” 天吉还想再说什么,被天瑞拉住胳膊退到人群最后方,两个小子手拉着手,一个面色冷漠,一个哭红眼。 赵如霞见儿子这套杀手锏都不管用了,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撒泼也不闹腾了,跟条蛆虫一般在地上蠕动着向林老太脚边爬。 全家唯一能决定她生死的,只有林老太,她心一横。 “娘!你不能赶我走,我肚子里怀里林老二的种了!” 这话一出,全家都是一愣,连一直冷着脸不愿看她一眼的林老二,都不自觉转了方向。 “你……” 他一时间分辨不出,赵氏的话是真的,还是为了赖在家里的借口。 林老太冲张氏使了个眼神,很快赵若霞被提到她面前,胳膊一伸,开始号脉。 “脉象平滑,不是喜脉。” 赵若霞慌慌张张狡辩:“我月信这个月推迟好几天了,可能是孩子太小,查不出来,过段时间准行! 这几天我老想吃酸的,看到村口的酸杏子都忍不住摘两颗,一定是个男孩!” 别说林老二,就连张氏和郑氏都诧异得不行,原本以为终于要替阿宝出口气,赶走这个毒妇,谁想到临了了来这招。 若真是个男孩,赵氏以后腰杆子更硬了,看在她为林家开枝散叶的份儿上,没准婆婆真会不计较她的所作所为。 谁料,林老太当场放话:“我们林家不差孙子,更不差你赵氏生的孩子,今天我把话放这儿,不管你肚子里揣没揣货,林家休妻是休定了!” 赵若霞好似被一瓢冷水从头淋到脚,林老太是狠了心要赶走她,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 按着林老二指印的休书丢到赵氏面前,轻飘飘一张纸,她却仿佛看到自己漂泊无依的下半生。 她此刻才真正意识到做错了事,可惜为时已晚,做错了事要受到惩罚,是小孩子都懂的道理。 林家送走了裕叔等人,村民也纷纷散去。 赵若霞在屋里磨蹭着收拾行李,天吉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 “娘,你能去哪儿啊?” “我怎么知道去哪!”赵氏满肚子火无处发泄,抽出床下的藤条往靠在墙角的天瑞身上招呼,“不中用的东西,你哥哥好歹还跪下帮我说两句话,你个混账羔子,心比石头都硬,当初怎么没掐死你,丧门星,祸害鬼……” 被打的男孩一言不发,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冷冷看着赵氏。 打吧,最后一次了。 天瑞的冷漠生生刺激了赵若霞,要不是他那张跟天吉九分相似的脸,赵氏甚至要怀疑天瑞不是他亲生的。 郑氏听到东厢房的动静,推门进来就看见赵氏在打孩子,立刻冲上去夺下藤条。 “二嫂,不……赵若霞,你现在不是林家媳妇了,天吉天瑞的事轮不到你操心。” “郑竹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自己没本事生儿子,以为赶走我,老太婆就会把天吉天瑞送给你养? 做你的春秋大梦,以后他们不管是当官还是娶媳妇,都得先孝敬我,我才是他们的亲娘!” “不,你不是了。” 带着决绝的孩童嗓音在屋子里响起。 赵氏震惊地盯着天瑞:“你说什么?” 天瑞直直对上赵氏的眼睛:“我说,从现在开始你不是我娘了,以后我会努力读书,考取功名,我会孝敬大伯三婶,我会给阿宝买糖吃,给天福买玩具,只有你,我不想再见了。” 说完,他跟小牛犊一样猛地推开赵氏,跑出房间。 只留下赵若霞气红了眼。 林老太信不过赵氏的为人,叫来一直跟她不对付的张氏盯着收拾行李,只让她带走了几件换洗衣服。 还是林老二顾念多年夫妻情分,临走前,将多年积蓄一分为二,塞进赵氏包裹里。 “镇上招长工的富户不少,只要勤快,饿不死人的。” 握着手上分量不轻的铜板,赵若霞心里五味杂陈,不发一言转身离开。 第六十九章 天福的小危机 赵若霞离去后,张氏觉得每天的呼吸都清新了不少。 一大早主动揽了做饭的活儿,让郑氏在房里好好照顾两个小伤员。 天福小心翼翼捧着两枚鸡蛋进厨房。 “娘,阿花和阿草又下蛋了。” 张氏眼前一亮,没想到春生送来的三只鸡长得如此迅猛,才三个多月已经可以给家里下了两次蛋了。 她想着祥云和蛮蛮生病要补充营养,便打算做个鸡蛋羹,一转头看到小儿子亮晶晶的眼,满脸写着“想吃鸡蛋”。 “天福乖,妹妹病了,全家都很担心,你是哥哥,鸡蛋让给妹妹吃好不好?” 林天福懂事地点点头,大方地分出一个鸡蛋,还有个却像宝贝似地踹在怀里。 张氏嘴皮抽了抽:“蛮蛮姐姐也生病了,我们也分一个蛋给她好不好?” 天福嘴一瘪,不高兴了:“她又不是我妹妹,为什么要分鸡蛋给她,而且,她比我大,应该是她让着我才对。” 他在家时,爹娘总说要尊老爱幼,阿宝比他小,他让着她很正常,可蛮蛮既不是亲人,也不是小人,他不想把鸡蛋让给她。 张氏的耐心一向只有三句话,天福不交也得交。 最后,不但没吃成蛋羹,还被当成苦力,端着碗给两个小伤员送饭。 他心里苦不堪言,阿花、阿草和阿木明明是他养大的,到头来连个蛋都吃不上。 越想越觉得憋屈,这种心情在蛮蛮端着碗嫌弃蛋羹时,到达顶点。 “我以前吃的蛋羹,里面会淋上一层香油的,不仅能去腥还能提味呢。” “我们家没有香油,你爱吃就吃,不爱吃还给我!”林天福鼓着小脸,嘴巴里跟塞了包子似的,圆鼓鼓胖乎乎。 蛮蛮一愣,不知所措盯着面前的小男孩,见他怒气冲冲瞪着自己,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只能低头小口抿着蛋羹。 不时抬头看一眼小男孩,每次都能被他捕捉到偷瞄的视线。 林天福走后,阿蛮小心翼翼问出心中疑惑。 “郑婶子,我刚才说错话了吗?为什么他那么生气?” 郑氏目睹全程,心里早憋笑不已:“他可能在气,为什么三只鸡只下了两个蛋吧?” 因为只有出现第三只鸡蛋,才会进他的肚子。 祥云穿着袄裤,靠在被褥上,“啊啊”跟着应和两声。 四哥小心眼,嫉妒小女孩碗里的蛋羹,不害臊。 阿蛮在林家住了三天,期间林家人问了她好几次,知不知道家在哪,她都说得糊里糊涂的。 一会儿说家里有假山溪流,林家人就以为她家住在靠近水岸的地方。 一会儿说家门口有狮子,林家人又以为她家住在山上…… 不怪他们不往别处想,实在是蛮蛮来家里的时候身上衣服破得没眼看,跟个小乞丐似的。 哪里知道这身衣服是那群拍花子怕一群大老爷们,带着个锦衣华服的小姑娘会被人怀疑,特地给她换上的。 如果是别家看到这么个细皮嫩肉的女娃,可能会以为是哪个富人家的孩子,可林家不一样,阿宝就是土生土长的乡下丫头,不也长得粉雕玉琢,可爱非常。 林家压根没觉得蛮蛮是大户人家走丢的娇小姐,只以为是人贩子从哪个村里拐来的。 所以,林老三几天里,连续跑了周围好几个村子,都没发现谁家丢了孩子。 蛮蛮只能暂且在林家住下,等宋衙役忙完手上的活儿,再商量她的去留问题。 祥云每天喝感冒灵,病好得很快,还会在人不注意的时候倒一勺在蛮蛮碗里。 别看小姑娘年纪比祥云大好几岁,身子骨还没她健康。 一样的风寒感冒,祥云三天好就好了个彻底,蛮蛮到现在还在咳嗽,打喷嚏。 闲下来的时候,两个小姑娘窝在床上,阿蛮絮絮叨叨给祥云讲话,小孩子思维跳跃,前一秒还在吐槽林天福脾气不好,后一秒又想起几家门口的几条鱼…… 祥云配合地时不时哼哼两声,以作回应,别看两人语言不通,却能从白天聊到晚上点油灯,连郑氏都好奇,两个小娃娃有什么好聊的。 等宋引处理完那伙拐带孩子的恶人,抽出时间到林家拜访,已经是五六天后的事。 林老三将消息提前一天告知村里人,曹家特地进城去买猪肉和排骨,又打了几斤高粱酒,打算在林家好好感谢一番救命恩人。 那个叫顺喜的孩子也被找了回来,听说是宋衙役用了刑,那些人才交代被拐孩子的踪迹。 短短三年时间,竟然有四五十个孩子遭到毒手,他们当中大多数经过多次转卖,早没了消息,只有顺喜这种被拐没多久的,还有迹可循。 顺喜爹娘一个扛着米粮,一个怀里抱着一篮子鸡蛋,身后跟着小心翼翼的顺喜,出现在林家院子里。 两大一小直直跪倒在林老三和宋衙役面前,抓着他们的手臂,一个劲儿说着感谢的话。 “多亏林兄弟和宋衙役,我家顺喜才能找到回家的路,我们全家给你们磕头了。” 宋引忙将人扶起来,林老三喊来小子们带顺喜下去玩。 连郑氏也听到声音从灶间钻出来,拉着顺喜娘往厨房走:“听说嫂子点豆腐的手艺是村里一绝,想来做豆腐的本事也不差,这道红烧豆腐羹就麻烦嫂子了。” 顺喜娘是个麻利性子,拿起锅铲挽起袖子就开干。 “以后你们和曹家妹子家里的豆腐,我家都包了,想吃多少有多少。” 张氏掀开厨房帘子走进来,将洗好的排骨放在案板上,“砰砰”两下排骨轻松切成几段,笑着回应。 “那我家要占便宜了,十几口人,不得把婶子吃穷了,到时候村里人吃不上好豆腐,来我家闹怎么办?” 曹家妹子和着面团,也笑道:“嫂子以后给我们两家便宜些就行,点豆腐又要熬夜,又要费力气,赚点钱不容易,存着给顺喜以后上学堂,娶媳妇用吧。” 顺喜娘知道林家和曹家是为她着想,眼圈忍不住红了,手下动作更勤快,抢着在厨房里干活。 男人们这边已经喝上了,半大小子围成一圈,蹲在地上听宋衙役讲述寻找孩子一路的见闻。 每当提到那些被拐孩子的现状,都忍不住揪心。 第七十章 智商的参差 “要不怎么说人贩子死了要下十八层地狱,被剜鼻刮耳呢,他们拐去的男孩子大多送到宫里伺候人去了。” 包括顺喜,被救下时正捆在运往京都方向的船上,准备运去宫里去势当内监。 皇城什么地方,要么是权势熏天的人上人,要么是卑贱如蝼蚁的下等人。 宫女还好些,年纪一到遇上恩赦能被放出宫嫁人,内侍是阉人,只能一辈子老死宫中,即便有一两个爬到高位上,也没脸拖着残缺的身体,回去见父母。 别人功成名就可以衣锦还乡,他们只能经年累月在宫里熬着,有幸不犯错活到老,也没有儿孙颐养天年,死了连个祭奠的人都没有,要多凄凉有多凄凉。 除了那些活不下去的人家,没人愿意把儿子送进宫遭罪。 宫里侍奉的人手不够,久而久之衍生出一条拐卖孩子的产业链。 祥云被林四郎抱在怀里,也坐在院里听得唏嘘不已。 嘴巴长得老大,口水把巾子浸湿了也没发现。 只顾着转头看向一旁玩得正高兴的虎子和顺喜,他们可能还不知道自己免受了什么样的罪。 林天赐是孩子里最大的,也到了懂事的年纪,看向二人的眼里多了抹同情,将山上采摘的冬枣划拉出大半推到他俩面前。 虎子也是从小在山上玩大的,印象里这种果子很酸涩,一点都不好吃,见林天赐一口一个吃得高兴,好奇道。 “天赐哥,这果子,你不觉得酸吗?” 天赐摇摇头,一口咬在青色果皮上,甜滋滋的果肉在口腔里蔓延开,清爽开胃好吃得很。 “不会啊,很甜的,后山一棵树上长的,你们尝尝。” 顺喜摇摇头,他知道那棵树,别的果子都是春天结果,夏天成熟,只有它夏末了结出的果子还是酸涩的,长得又高,摘起来也不方便。 好不容易等果皮变红了,村里人都以为熟透了,这下总不会酸涩了,摘下来一尝,里面完全腐败了,味道怪异得很。 时间一长,大伙儿就把它忘了,只有山里的小动物时不时抱着枣子在树林里穿梭。 蛮蛮在屋里闷了好几天,终于今天被允许出来走动,她也是头第一见这种青色的果子,犹豫着要不要下嘴。 林天赐见三人不吃,招来天吉和天瑞,一人分了一个。 虎子看两小子咬得咯嘣作响,好像甜味都散出来了,没忍住也尝了一个。 本来就小的眼睛,瞬间眯成一条缝:“好甜啊,跟我之前吃的不一样!” 顺喜见状,赶忙也尝了一口:“真的哎,原来这枣子这么好吃,往年掉在地上烂了也没人吃的,好可惜哦。” 虎子来了精神,提议去山上再采摘一些果子,完全忘了前段时间刚跟父母发誓保证,以后再也不乱跑。 小子们闹腾,一个人提出建议,其他人立刻应承起来。 趁大人们忙前忙后准备午食的功夫,三两成群结伴往山上走。 只留下蛮蛮和天福大眼瞪小眼,两人互相看不顺眼,一句话不说,同时扭头离开。 曹同光等人发现院里玩闹的小子们不见踪影时,只以为几人在房间里玩闹。 可等午食做好端上桌,还不见几个小子的人影,才发现人不见了。 曹同光夫妻和顺喜爹娘前些日子担惊受怕留下后遗症,干着活儿都要时不时看两眼孩子,生怕不注意,又把小子弄丢了,这会儿心跟着提到嗓子眼了。 “不会是拍花子的有漏网之鱼,又回来把孩子拐走了吧?”顺喜爹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慌得手忙脚乱往外跑,险些左脚绊右脚摔倒在地。 幸好有宋引扶着。 “别慌,这么多孩子呢,许是跑哪里玩儿去了,那群歹人早下大狱了,判了秋后问斩,一个都没跑掉。” 蛮蛮在厢房里看林四郎给祥云换上新的口水巾子,听到院里动静,小跑出来。 “他们去后山摘果子了,就是这种青色的、甜甜的果子。”她伸出掌心,上头躺着一颗被咬了一口的枣子。 曹同光一听,气得很,抽出墙角一根木棍,气势汹汹往山上赶。 等几人赶到枣树下,果然见到五个小子。 天赐长得高,胳膊长,已经三两下窜到树上:“你们在下面接着,我用杆子敲下来。” 天吉也是爬树的能手,紧跟在后面。 虎子和顺喜脱了外衫,举在头顶上,等着树上的伙伴往下丢枣子,也顾不上山上冷风,满心满眼只有树枝上红青相交的枣子。 只有天瑞最聪明,跑到不远处拔下一片宽大的棕榈叶,高高举过头顶,就听见“啪啪”枣子打在叶片上的声音。 没多久,接了满满一叶子的冬枣,爬在树上的两人甚至赶不上他接枣子的速度。 反观虎子和顺喜,跟两猴子一样,上蹿下跳,也没接到几个冬枣,周围零零散散掉了一堆。 站在不远处的曹同光和顺喜爹,双手环臂看着不远处的一幕,都觉得自家孩子的智商堪忧。 最后还是虎子先看到他们,一瞧他爹手上比他大腿还粗的棍子,吓得魂都没了,被抛到脑后的记忆终于复苏。 吓得猛蹿到林老三身后躲起来,只留两个眼珠子打量气头上的父亲。 “爹,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曹同光可不管他,揪着脖颈将他扯出来,抽出棍子在屁股上狠狠揍了两下。 “让你不长记性,说多少次别乱跑,别乱跑,我跟你说的话都忘光了是不是?” 直到儿子疼得哇哇哭出声,也没放他一马。 不打疼了,不长记性,今天非得好好收拾一顿不可。 顺喜爹见状,也从草丛里抽出掉落的树枝,往儿子身上打。 一时间林子里鸡飞狗跳,哭喊声一阵高过一阵,连林天吉都被吓哭了,蹲在树枝上不敢下来。 天瑞最镇定,还有心思捡掉落在地上的冬枣。 因为按照老林家的规矩,小的犯错惩罚大的,大的带着小的犯浑,更是严惩不贷。 所以天赐回家后,立刻被张氏罚跪,没收所有冬枣,一直跪到膝盖淤青才肯让他起来,天吉和天瑞就在一旁看着他受罚,张氏说这是杀鸡儆猴。 第七十一章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林老太听说事情经过,没多说什么,只在天赐受罚结束后,喊他来药房。 “前两天教你活血化瘀的药方,还记得吗?” 天赐双腿疼得走路都蹒跚,还是忍着疼没有哭出声:“记得的。” 林老太瞥见他要哭不哭的小模样,扯了扯嘴角:“那就自己去配药吧,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给你几个难兄难弟也准备一些。” “知道了,奶奶。” 用完午食,在院子里晒太阳的众人,聊天内容天南地北。 宋引是一群人里见识最广的,大多数时间都是他在说,林老三也去过不少地方,跟宋引最谈得来。 其他人见识有限,只能时不时搭上两句,却也没浇灭热情,非常向往更广阔的天地。 期间聊起蛮蛮,林家人都很犯愁,只能拜托宋引多调查一番,是不是周围村里的人丢了孩子。 “除了知道自己叫阿蛮,她还记得别的什么吗?” 要是能记得父母名字,家住在哪里,找起来会更方便。 可惜的是,蛮蛮什么都不知道,林老三也很无奈:“她老说家很大,很热闹,有小溪还有鱼,哦……她记得自己姓周,阿蛮是小名。” 宋引蹙蹙眉,周是个大姓,几乎每个村镇上都有姓周的人家,镇上的大财主周员外单单族亲就有百八十人,个个都姓周,还不算其他衍生的旁支。 但知道个小名也没用啊,女孩家的小名除了相熟的亲人,能有几个人知道。 天赐这时候配好了药,已经端着捣药罐挨个在虎子和顺喜身边转悠。 祥云目不转睛盯着大哥一举一动,见他手下动作有模有样,该选的,不该选的药材摆放了一堆,俨然成了个像模像样的小大夫。 只可惜,大哥有个小毛病,坚信加大药量病好得快,或者相同效用的药材叠加使用,能起到奇效。 就拿他捣药罐里的草药来说,三七和川穹已经是活血化瘀里的强效药,治疗他膝盖淤青和两个小子身上的伤绰绰有余。 他偏要再加入同等药效的姜黄和当归,甚至点燃了炉子,要给大伙儿熬两碗药喝喝。 鸡血藤、益母草、山楂片……有什么放什么,只要是活血通经的,一样没放过。 林老三见状,只以为天赐又在给林老太熬药,没多管。 直到,黑乎乎的汤药,倒进三个小茶碗中,虎子、顺喜和天赐三人举起杯子豪气万丈相互一碰,竟然撞出了义薄云天,肝胆相照的气势。 祥云实在看不下去了,那可是十几种药材啊,不少两者之间相生相克,轻则引起肠胃不适,上吐下泻,重则损伤肝脏,流鼻血流死。 眼看着三个小子要喝下药,她吼着嗓子哭出声,眼睛四下张望寻求帮忙。 熊孩子要作死,有没有人管管了? 天赐感受到妹妹的慌张,放下碗抱起摇篮里的祥云,哄起来,还不忘嘱咐虎子和顺喜。 “你们先喝,阿宝估计以为我们吃啥好吃的没分给她,闹着也要尝尝呢。” 虎子点点头,一本正经冲祥云道。 “药有什么好吃的,等你长大了,虎子哥爬树给你摘枣子吃。” 他还惦记着被没收的枣子,没尝过味道的时候还好,一旦有了第一口,心里就想来第二口、第三口……真跟抓心挠肝一样难受。 顺喜第一次见祥云,也很喜欢这个软乎乎、白胖胖的妹妹。 但他这会儿身上疼,顾不上别的,捏住鼻子,张嘴就往里灌药。 味道太冲了,比他以往喝的药味儿还大。 “啊……啊……啊”祥云哭喊声更大了,声音很快把各处大人吸引过来。 曹同光靠得近,见到锅里黑乎乎的药渣,还有小子们端在手上的药碗,有些不好意思。 “谁家小子没被抽过几鞭子,乡下人皮糙肉厚的,浪费你家好药材了,虎子,有没有跟林大夫道谢?” 虎子摇摇头:“没有,药不是林奶奶配的,是天赐哥哥配的。” 众人一愣,视线都聚焦在林天赐身上,眼里满是赞扬。 林老大感觉与有荣焉:“我这个儿子啊,在医术上颇有天赋,娘已经在传授他本事了,相信用不了多久,我家又要出一个大夫了。” 儿子出息,当老子的腰杆才能硬气。 林老大此刻深感荣耀,慈爱地摸着大儿子的脑袋:“天赐,告诉叔叔们,碗里面都有些什么药材啊?” 天赐得意地昂着小脑袋,一本正经如数家珍般,一口气说出十几种药材。 林老大的脸色随着药材数量,慢慢开始变化:“不是活血化瘀吗?需要用这么多草药?” 曹同光和顺喜爹不懂这些,一听煮碗药要用到这么多味药,都觉得药效一定很好,忙催促儿子喝下去。 “住口!都给我把碗放下!” 林老太暴喝声响起,惊得两小子差点打翻了碗。 “不能喝!一滴都不许喝!” 天赐不满地瘪瘪嘴:“为什么?我好不容易熬的。” 林老太抽出拐杖,打在他屁股上:“你还好意思说!为什么不按照我教你的药方熬药?” “我不是想着多几味药材,药效更好吗?反正都有活血化瘀的效果,一两味药材煮半个时辰,十几味药材也是煮半个时辰,那干脆把几天的分量一起煮了,好得更快些,以后就不用搭炉子了。” 少年说得头头是道,感觉自己非常有道理,一抬头看见奶奶铁青的脸。 林老太气都要气死了:“从今天起你把一天的饭凑到一顿吃,反正煮一次饭费一次柴,干脆一顿吃完得了。” 天赐立刻苦了脸,那不行,他吃不下。 曹家和顺喜爹娘见林家训孩子,不好多插手,开药问诊可不是小事,弄错了要出人命的。 要是天赐能成才,多年后莲花村的大夫说不准就换成他了。 打,一定得好好收拾一下。 以后村里人的命,保不齐就拽在天赐手上了。 他们赶忙抢过儿子手上的药碗放下,拜别宋衙役各自回家去了。 林老大炫耀儿子当场被打脸,气得拎着天赐回房受训去了。 祥云重新躺回摇篮里,一双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小手撑着后脑勺,看着天边飘过的朵朵白云。 耳边是隔壁屋里大哥此起彼伏的喊叫声,她忍不住咯咯笑出声。 大哥别慌,学医路漫漫,所有医学生都是这么被骂过来的呢。 第七十二章 自制肥料 冬季来临,各家各户种在地里的冬小麦,已经抽芽,开始进入越冬期,等候开春茁壮生长。 村里人逐渐闲下来,反倒是林家人越来越忙。 山上的荒地搁置有段时间,再不播种种植,寒冬一到什么都活不了。 林老太提起荒地沃肥的事,林老二赶紧扒拉完碗里的米粥,道:“前些日子筛稻谷留下的谷壳一直在仓库堆着,小子们后山玩耍经常顺道捡些树叶子回来,现在都放泔水桶里泡着,可惜时间不长,肥料效果可能不会很好。” 林老大想起窝棚里堆积的鸡牛粪便,说道:“动物粪便最适合做肥料,到时候沃点土进去,再用秸秆盖得厚厚的,一发热,效果就能加倍,就是荒地亩数太多,我们准备的肥料恐怕不够用。” 吃过饭,一大家子很快上山,男人们力气大挑起扁担,把肥料往山上运。 小子们也没闲着,在开出来的新地不远处捡捡树枝落叶,连掉在地上腐烂的果子也没放过,这些都是沃土的好东西。 阿蛮没上过山,好奇得很,得到郑氏允许,也跟着一起来了。 她不用干活,只要看好竹篮里的祥云,避免林间出现小虫子咬到她。 天赐和天吉天瑞等孩子跟小牛犊一样,冲进草丛里,哇哇叫着兴奋不已。 天福年纪小,哥哥们不爱带他玩儿,只能留在原地跟阿蛮一起照看祥云。 他捡了朵苜蓿花用力揪上头的花瓣,小脸鼓鼓的,很不高兴。 阿蛮没见过这种紫色小花,很好奇:“这花叫什么名字,真好看。” 天福眯着眼睛看她:“你连这都不知道,它叫苜蓿花,冬天开的,山上路边不都是吗?” 他一副你真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深深刺激到对面的小姑娘。 阿蛮瞪了他一眼:“我家园子里没有这种花,等我回去了,就让我爹种上。” 天福想起先前在院里听大人唠嗑时,说阿蛮得在家里住上一段时间,更不高兴了。 “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因为你,我都没有蛋羹吃了。” 在阿蛮的认知里,从不觉得蛋羹是什么精贵东西:“没有就没有呗,你可以吃别的啊,燕窝或者是鱼翅。” “什么是燕窝?”天福懵了。 阿蛮终于找回一局,用刚才他看自己的眼神,一模一样给他做了一个。 “你真笨,连燕窝都不知道,燕窝就是燕子搭建的窝,可好吃了,燕窝里面白燕最便宜,血燕最贵。” 天福也顾不上阿蛮嫌弃自己,又问:“血燕又是什么?” “好像是燕子筑巢流的血,把窝染红了……” 天福眉头一皱,一脸嫌弃地望着她:“好残忍,你竟然吃这种东西,我要告诉爹娘。” 阿蛮蹲在地上,看着跑远的林天福,小嘴一瘪无助地望向篮子里的祥云。 燕子窝又不是她掏的,她不吃,别人也会吃的。 祥云正观察着林家人开出来的荒地,发现这块地面积很大,前主人明显下了功夫的,水渠建造应当废了不少力气,从半里远的上游河流底部挖了一道沟渠,直通田地。 而坡式梯田能最大程度利用山地空间,上层树林会在降水多的时候进行储水,而在没有雨的季节通过沟渠再将水引出,这就能保证梯田不会干旱。 林老二锄了一亩地,将挑来的肥灌溉在上头,又用秸秆盖得严严实实,发现抬上山的肥料对比四十亩地来说,少得可怜。 尤其是新开出的十亩地,得用厚厚的肥料沃上两遍才能长出好庄稼。 他看了眼剩余的三十几亩地,长叹一口气:“肥太少了,不够用,上山下山运起来也麻烦,最好能在附近找个地方沃肥。” 林老三指了指不远处,那里有个很深的坑,应该是村里人捕猎用的陷阱,看样子荒废很久。 “我们把坑挖宽一些,周边和上泥,直接在里面沤,挑起来也方便。” 说干就干,坑很快挖出来,一天功夫建成了一个天然肥料池,为了防止有人天黑进山误掉进坑里,林老三特地在周围插了一圈竹竿提示。 从这天起,半大小子们有活儿可干了。 林老二告诉他们,沃肥要用到土壤和河水,再加上粪土和稻草落叶,沃出来的土地才能肥。 小子们开始满山找落叶往坑里埋,连天福也加入进来。 天瑞没有跟兄弟们似的,像无头苍蝇一样乱逛,他认真思索后,决定把大树底下的黑色泥土挖出来倒进坑里打底。 铁锹太大,又重,对他来说操作起来困难,便把林四郎喊来帮忙。 “为什么非要挖树底下的土,直接用挖坑的土不行吗?” 天瑞想了想说道:“我爹说落叶跟泥土混在一起才能当肥料,那树底下的土长年累月都有掉下来的落叶灌溉,岂不是肥力最好,既然这样,我们直接用它们沃肥,不是更快吗?” 林四郎眼睛一亮,对啊,他怎么没想到,这样一来,不是省事了。 他动作迅速,专门找那种长得粗壮的树挖土。 树长得高大,不就代表树根底下的肥料越好吗? 没用多久,挖出来的坑就填了一半。 小子们觉得筐子不够用,天福把主意打到装祥云的筐子上。 祥云还在空间里翻找能用得上的药材,她记得豆科作物有固氮作用,能很大程度提升土壤肥力。 可惜在这个时代,百姓连饭都吃不饱,你让他们把粮食拿来沃肥,简直比剜肉还让他们心疼。 药房有啊,绿豆、赤小豆、黑豆、货架上的药匣子里装得满满当当,不用白不用,摆着也是浪费,不如拿来给土地沃肥。 她正想着趁人不注意,把豆子撒出来,就感觉身体一轻,好像被人举起来,然后塞进一个小小的怀中。 祥云愣住了。 阿蛮也愣住了。 她人小,胳膊没力气,根本抱不了孩子,很快两人一屁股坐在泥地上。 刚下过雨的地面还带着潮湿,两人俨然成了两个泥娃娃。 等林老三干活间隙抬头查看闺女时,突然发现她浑身脏兮兮,已然在泥坑里滚了一遍,白瓷一般的小脸上全是泥巴。 而原本装闺女的竹筐子,已经被小子们拿来抬烂树叶子,他气得眼睛都要凸出来了,甩下铁锹,一手揪一个:“这筐子是用来装我闺女的,谁让你们拿去装烂菜叶子的?” 第七十三章 闯祸挨罚 天福天吉吓了一跳,丢下筐子就跑,气得林老三在后面骂:“回去就告诉你们奶,看她今晚上怎么收拾你们!” 再一看倒在阿蛮怀里,连腰板都挺不起来的闺女,林老三心疼得不行,把框里的烂叶子倒进坑里,发现筐子也脏了,只能抱着闺女一番检查。 却发现闺女露在外面的手腕和脚腕上,都有虫子叮咬过的痕迹。 祥云皮肤白皙,一有点小红疹,就特别明显,加上她觉得痒痒,一直在挠,手腕的红就连成一片,乍一看上去,还挺吓人。 可怜闺女即便难受,也只是委屈地哼哼两声,不哭也不闹,看得他这个当爹的心里一阵难受。 林老三小心翼翼给闺女吹痒痒的地方,“不挠不挠,挠破了要留疤的,咱回家找奶奶,让奶奶给咱涂药膏。” 再看到一旁的阿蛮也是这种情况,忙抱起两人下山。 林老太在医馆刚给一村民施完针,看到宝贝孙女回来,笑得眼睛都没了,又一见她身上脏兮兮,脸上衣服上都是黑黢黢的泥巴,脸立刻拉下来。 “怎么回事,走的时候不还干干净净的吗?碰上什么事情了?是不是摔着了?” 林老太忙接过孙女,看她一直在哼哼唧唧挠手,手背上起了密密麻麻的红疹子,上头有明显被虫子叮过的痕迹,气得不行。 忙找来药膏给孙女抹上,眼睛一瞪开始数落儿子。 “我不是说了要照顾好阿宝吗?那么多人呢,怎么就把我的乖孙弄成这样,是地重要还是你闺女重要?” 她又低头好一番检查,确定阿宝除了红肿外,其他地方都好好的,才松了口气。 “林奶奶,不是林三叔的错,是天福把筐子拿走了,阿宝妹妹才被虫子咬到的。” 阿蛮找到机会开始告状。 一听是调皮孙子们把妹妹的筐子拿走了,让她在泥地上坐了半天,气不打一处来。 “把那几个混账东西给我提进来!” 说完林老太伸手牵阿蛮到身旁,轻轻在阿蛮皮肤上也抹上膏药:“好孩子,山上别去了,在家陪阿宝妹妹玩儿也是一样的。” 阿蛮乖巧地点点头,确实不好玩,风很大,还有小虫子,她不想再去了。 天赐和弟弟们还不知道犯了错,一群孩子嘻嘻哈哈你追我赶进回家,欢乐得不得了。 一踏进院子,突然感觉气氛不对劲,林老太正用锋利的眼刀剜他们,脸上的笑意顿时散去。 当天晚上,四个小子全都挨了家法,一人五个手板心,打得他们嗷嗷叫唤。 连林老太一向最宠爱的林四郎,也没被放过,理由很简单,弟弟们一直是他照看的,弟弟们犯错,他也得跟着挨打受罚,还要罚得更重。 林四郎看见平日里白白净净的侄女,变成了个脏兮兮的泥娃娃,身上又红又肿,自责不已,一句话也没反驳。 竹板子打在林四郎手心,“啪啪”声音很大,掌心很快红起来,见奶奶还没停手的意思,祥云看不下去了。 四叔的手是拿来翻书写字的,打坏了可怎么办。 她哼唧两声攀上林老太的脖子,“啊啊”叫喊着,伸出一只手拦住奶奶又想打下去的手。 一家人很快明白,阿宝这是在给四叔求情呢。 林四郎愧疚地垂下头:“阿宝,是四叔不好,四叔没照顾好你,该罚的。” 祥云晃晃脑袋,好似听懂了一般,伸长胳膊要往林四郎怀里钻。 林四郎怕她摔着赶忙接过来,手心火辣辣的感觉还在延续,只能用胳膊的力量环着小侄女。 见侄女将手放在他掌心上安慰他,不足四分之一的大小,此刻小手上红成一片,心里越发愧疚。 四个哭唧唧的小子们,见状都围了上来,一个接一个跟妹妹道歉,说着说着哭得更大声。 祥云一个个安慰,一会儿给这个擦眼泪,一会儿给那个吹吹掌心,忙得不可开交。 林老三和郑氏本来心里气得很,看到眼前这幕,再多的气也消了。 只有林老太一遍遍对孙子们耳提面命:“阿宝年纪小,你们记住了,以后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把她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再让我发现一次你们只顾玩乐,不顾妹妹,就不是今天几戒尺这么简单了!” 小子们垂着脑袋,红着眼眶,异口同声。 “知道了,奶,我们错了。” 祥云被郑氏抱到木桶里,跟阿蛮一起洗了个澡。 两个女娃娃在水汽浸泡下,皮肤变得粉粉嫩嫩,像是两个粉团子。 洗完澡,抱到床上,好在林老三做木床的时候,考虑到闺女长得快,睡觉又不安生,特地做大了些。 这会儿阿蛮和祥云躺在小床上刚好合适。 郑氏给两人重新涂了药膏,交代晚上痒痒也不能挠。 阿蛮点头应承:“婶子,我会看着阿宝的,放心,她一抓我就握住她的胳膊。” 张氏突然敲门,叫走了郑氏。 等她出门后,才发现,男人们也在院子里。 林老大首先发话:“今天在山上,天福跟我说阿蛮在家不喜欢吃蛋羹,却喜欢吃一种燕子吐血做成的东西,我一开始没当回事,回来后越想越不对劲,燕子吐血不就是血燕吗?阿宝如果经常能吃到血燕,那不可能是普通农户家的孩子的!” 郑氏此时也回忆起某些对话片段:“如果阿蛮真是大户人家的孩子,那她之前说家里有小溪,小溪里有鱼,该不会是家里花园池塘里的鲤鱼吧?家门前的狮子,是石头做成的狮子?” 她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原来他们从一开始方向就错了。 第七十四章 咱家店铺的客人被撬走了? 难怪这么久,还找不到阿蛮的家人。 林老三立刻道:“我明天去镇上,找一找宋衙役,如果真是大户人家丢的孩子,应该官府会知道的。” 说到这儿,他又想到周家上回替闺女治病,他们家一直没来得及登门道谢,有些欠缺礼数了。 刚好阿宝病痊愈了,明日带上她一起去镇上,给周员外和保和堂掌柜的致谢。 林老太听闻林老三要带孙女去镇上,点了点头表示赞成:“别人帮了我们家大忙,于情于理都要感谢一番,我给你准备些银子,你去镇上买点礼物,总不好空着手去的。” 于是第二日吃过早食,郑氏抱着祥云坐上牛车,跟在林老三后面,一起往镇上赶。 临行前,天赐又往牛车上放了一大袋药草,都是他这些日子山上采摘的,大多是清热解毒,祛风寒强体魄的药材。 祥云悄悄又在里头加了分量不轻的同种药,王掌柜称重时,足足有三四十斤,笑得见牙不见眼。 尤其是里头的柴胡,是治疗感冒发热,寒热往来的上好药材,正是药铺的稀缺货源。 因为外形很像路边野花,不认识的遇到了也会视而不见,没想到林家人竟然认识,只可惜采摘数量不多。 他指了指柴胡道:“柴胡是药铺常年紧俏的药材,日后若是能采摘到更多,送来多少我收多少。” 他爽快地给出十两银子,着实吓了林老三一跳。 上次两麻袋药材只卖了三两五吊钱,这回竟然翻了两倍。 郑氏和林老三高兴地握紧双手,要不是药铺里人多,两人都能抱在一处欢呼起来。 在祥云那个时代,柴胡因为药用价值高,数量稀少,已经通过人工培育做到供过于求,不是什么稀罕物,没想到在当今社会,成了宝贝。 如果家里能成功种植出柴胡,岂不是能有一笔固定可观的收益? 祥云像是发现新大陆,忍不住笑起来,因为最近在长牙,总觉得牙龈处痒痒的,时不时要舔两下,口水本就兜不住,这会儿一笑,口水顺着嘴角流下,下巴上又洇湿一片。 这一幕落在王掌柜眼里,以为是小家伙又盯着银子傻乐呵呢。 从桌上的铜钱罐里掏出一把,跟之前一样塞在女娃娃手上。 祥云眼睛“噌”一下亮起来,挥舞着小胳膊别提多高兴,小手掌握得紧紧的,竟没让一枚铜板掉在地上。 林老三过意不去,说好的今天是来感谢掌柜对闺女的救命之恩的,怎么好意思又白拿人家银钱,别看闺女人小,手掌可有劲儿了,至少握住十几枚铜钱。 王掌柜见林老三想说话,忙先一步道:“阿宝长得可爱乖巧,跟我也有缘,这点铜板当给孩子买糖吃的。” 林老三再三感谢,忙出门到牛车上拿来媳妇在家做的点心,山药枣泥糕,以及方才两人逛市集时买的一大扇排骨。 “我们庄稼人,没什么好东西,想着要年尾了,每家每户都得准备些大肉招待亲戚,就买了些排骨,这个糕点是我媳妇亲手做的,家里小子们爱吃,软糯松甜也适合牙口不好的老人家,只是图个新鲜,希望掌柜的别嫌弃。” 排骨价贵,一斤得二十文,更何况是一扇,可见林家人下了血本。 更让王掌柜欣慰的,是林家在药草交易完成后才把谢礼拿出来,这要是进门时就拿出礼物,他反倒要纠结药材收什么价钱了。 价格收高了,他心里不安逸,价格收低了,林家人心里要不高兴。 一码归一码,最为妥当。 再加上亲手做的糕点,先不说价值如何,单单这份心意就让人大冬天的心里一暖。 “林兄弟说的什么话,一番心意怎么会嫌弃,祖父入冬后脾胃一直不好,刚好我拿了点心送给他尝尝,老人家年纪大了,喜欢吃甜的了,跟个小孩似的。” 两家人又说了会儿话,王掌柜得知草药都是家中小辈上山采摘的,惊讶不已。 又听说林家老太在乡里开了个诊所,更是觉得林家人不一样,难怪能认出这么多草药,原来也是杏林之家,对待林老三态度越发和气。 等林家人离开医馆,王掌柜端起点心往后院走去。 冬日正午的阳光正合适,一个头发半白,身穿暗色长袄的老人家,正在院中哼着曲子晒太阳。 旁边的茶桌上,一边炉子里飘出阵阵茶香,一边药炉里正翻滚出褐色药汁。 两种味道交织在一处,竟意外有些说不出的好闻。 “爷爷,今天胃口如何?” 王老爷子眯开一只眼,见是孙子,又缓缓闭上。 王掌柜见状便知道,这是胃口不好的意思。 他将糕点放在茶桌上,弯腰从茶壶里倒出半杯茶,刚要喝下,被老爷子伸手一拦。 王掌柜叹了口气,闭上眼闻了片刻,徐徐道:“里头有三七、龙井、杭菊花、还有……还有……” 王老爷子从椅子上跳起来,拿起扇炉子的团扇往孙子脑袋上一拍。 “还有,还有,你从五岁开始认药,到如今已经有二十年,还不能靠气味辨别药材,你这么不长进,我怎么放心把保和堂交给你。” 儿子从小不喜欢医术,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孙子身上,打小放在身边亲自教养,别的孩子玩泥巴的岁数,孙子就在认药材了,本以为衣钵能有传承,没想到孙子也不中用。 他仰天长叹一声:“我的心血,我的保和堂啊……” 王掌柜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他最清楚怎么哄爷爷高兴,舔着脸拿了块糕点放到他嘴边。 “爷,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敢拍着胸脯打包票,六合镇上没有比我医术更好的大夫!放心,您的心血好得很。” 说着又小声嘀咕两句:“闻味辨药材的本事,您不也没学会吗?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谁有这本事,又不是狗鼻子,哪有那么灵光。” 王老爷子咬了口枣泥糕,被太阳晒眯着的眼睛突然一亮,正想好好品味一番,听到孙子不争气的话,气不打一出来,将没吃完的点心塞进他嘴里。 “那是你见识浅薄,鼠目寸光,难道你一辈子都打算在六合镇这小地方待着,我告诉你,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当六合镇的鸡头,有什么意思?” “老话说得好,宁做鸡头,不做凤尾……” 王掌柜话没说完,脑袋又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没出息!你要还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不求上进,都不用等我死了,保和堂马上就会被人抢走生意!” 王掌柜不以为意,保和堂是六合镇上最大的医馆,他自认学医挺有天赋,年纪轻轻已经是方圆百里最好的大夫,除了爷爷总挑三拣四,觉得他本事不够,其他时候走哪不是受人尊敬。 王老爷子一见孙子昂着头的模样,就知道他没听见去。 “你掌管药房有段日子了,说说看,往年秋收之后,什么药最畅销?” “好像是跌打损伤,祛湿治风湿的膏药卖得最好。” “那今年呢?” 王掌柜被问住了,他最近一直在忙商船坠河的事,没花心思在这上头。 立刻跑到前院查看,很快又匆匆赶回来。 “爷,今年账上祛湿治风湿的膏药,卖的还不如往年的一半。” 风湿不好治,多数人会伴随一生,年年加重。 百姓不来药铺买药,除了被撬客户,他想不到别的。 “咱家店铺的客人被撬走了?” 这边王掌柜气上心头,开始四处打听,到底是哪家药铺研制出新药膏,抢了他生意,另一边,林老三已经架着牛车赶到周家门口。 周府门前两个巨型石狮子,高大威猛,看上去气派又有威慑力。 祥云窝在阿娘怀里,头上还戴着上回周家送的虎头帽,这会儿太阳当头,晒得她一脑门的汗,郑氏忙拿下来给她擦汗。 门房处的小厮得知林家人来意,进去禀报一番后,出来个五六十岁男人,是那日领他们进府的管家,跟着一起出来的还有两个背着药箱子的大夫。 管家长叹一口气吩咐下人将大夫送走,才有空上前跟林老三夫妻俩打招呼。 “怠慢二位了,我家主君身体不适,实在不适合见客,那日救治令爱是举手之劳,我们不过是听从王大夫的安排,不敢揽功。” 林老三知道这是打扰到人家了,赶忙鞠躬:“对于贵府来说或许是小事,但于我林家而言却是救命之恩的大事,今日来得不巧,冒昧打扰府上,改日等周员外身体康健我们再来拜访,阿宝,来跟管家伯伯道个别。” 郑氏赶忙上前一步,祥云借着力道,伸手胖乎乎的小胳膊要跟管家握手,嘴里啊啊两声,竟好似真的在道谢。 一本正经的小样子弄得原本想离开的管家,都忍不住停下脚步。 他心里记挂员外的伤,又连续几日担忧不见踪影的小姐,心中百感交集正是一团糟乱的时候,本不希望跟林家人多浪费时间,看到祥云可爱模样,还是抱在怀里逗弄了两下。 这时候,突然有仆从匆匆跑来,趴在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祥云离得近,听见“没找到”、“人贩子”之类的字眼。 第七十五章 打架 就见管家脸色大变,轻声吩咐:“嘴巴抿紧了,别让主君知道,他身子吃不消的。” 仆从惶恐地直点头,不停擦拭额头的汗渍。 郑氏眼力见好,知道管家有事要处理,忙伸手要接过闺女:“阿宝,管家伯伯很忙,咱不打扰人家,爹娘带你去买花绳戴。” 一提到花绳,祥云突然想起临出门前,阿蛮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说想要一个漂亮的扎头绳。 村户人家长大的孩子,扎头发用的都是旧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条,条件好些的偶尔能在走街串巷的货郎手上买两个花绳戴戴,这已经是村里年轻姑娘唯数不多的打扮。 张氏和郑氏过了爱美的阶段,头发都是用木簪扎起来,或是用头巾裹起来,方便又简单。 可阿蛮头发细软,木簪没法固定,郑氏就想趁着去镇上,给她买个花绳,刚好闺女头发也茂密起来,时常乱得跟鸡窝一样。 此刻,看着眼前的大宅,祥云眼前跟走马灯似的闪过阿蛮的脸,方才那小厮说的拍花子,该不会是那日拐走虎子的人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周家是不是在找什么人? 祥云头一次拒绝阿娘的怀抱,拽着周府管家的脖子不松手,任凭郑氏怎么哄都不答应。 管家也没料到,只见过两面的小娃娃跟他这么亲近,可他现在得加派人手再去找小姐,实在分不出心神哄她。 两个大人相互使劲,又不敢动作太大,祥云就在二人间搭了一座桥,手扣着管家脖子,双腿被郑氏扯在怀里。 祥云急死了,又没法开口说话,郑氏比她还急,闺女今天怎么回事,好好的赖着人家不松手,周府管家脸色都不对劲了。 “满…满…” 两声口齿不清的囫囵词,管家没听懂,林老三和郑氏却听明白了。 闺女是想阿蛮姐姐了。 郑氏耐着性子笑道:“乖阿宝,阿蛮姐姐在家里等着我们呢,不闹了好不好,你瞧你把伯伯的衣领都弄乱了。” 原本还一脸无奈的管家,在猛然听到小姐乳名时,愣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眼神落在郑氏身上。 他还是有些不确定,说不定是重名:“夫人,您刚刚说的阿蛮,是您家孩子吗?” 林老三瞧出不对劲,阿宝一向最乖巧的,娘说过闺女是有福气的,跟在身边的人都能有好运,要是她哪天突然间不对劲,一定要小心,说不准是闺女在提醒大伙,有事情要发生。 他原本还觉得是老娘宠爱孙女,自动带上几十层滤镜,这会儿看管家神色,心里有个想法突然跳出来。 该不会跟阿蛮有关系吧? 对了,阿蛮说过自己姓周的! 对上老管家期盼的眼神,林老三心也跟着跳跃起来。 “阿蛮不是我家孩子,前些日子村里来了拍花子,拐走两个男孩,我们去救孩子的时候,发现了被关在柴房里的阿蛮,她说不出家在哪,只知道自己姓周,小名叫阿蛮,管家老爷,阿蛮难道是……” 老管家几乎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稳了稳心神才道:“她……她身上有没有什么物件?” 不是他不相信林家人,防人之心不可无,主君此次受伤蹊跷,虽然他已经封闭府中小姐走丢的消息,还是怕有心人不怀好意,用小姐的命作要挟。 林老三摇摇头:“就是没有物件,我们才一直弄不清楚阿蛮的身份,小姑娘找到的时候发着高烧,身上只穿了件破旧外衫,我们都当是哪个农户家的孩子……” 郑氏知道老管家心里有顾忌:“阿蛮耳朵根后面有个米粒大的红痣,平时不容易发现,一洗澡红痣特别明显。” 老管家不知道这些,忙叫来小姐贴身服侍的丫头,正是那日照看祥云一晚上的年轻丫鬟。 一听郑氏描述完,她“啊”的一声喜极而泣:“是小姐,没错,是我们家小姐……” 话还没说完,面前的老管家布满褶子的脸上瞬间满是泪水。 一想到刚刚若不是怀里的小娃娃死都不肯松手,说不定他就错过知道小主子踪迹的机会了,老管家激动地在女娃脑门上连亲了好几下。 “小主子找到了,快去通知主君,小姐找到了!” 老管家欢呼不已,忙派了小厮去后院通知周员外,他则与丫鬟一起乘坐马车,跟在林老三的牛车后面,一行人浩浩荡荡往莲花村方向赶。 莲花村,林家院子里,此时正鸡飞狗跳,别提多热闹。 牛车停在家门口,周管家还没从马车上下来,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能听出是两个年纪不大的男女娃娃在吵架。 风和日丽的下午,林家男人扛着锄头上山沃肥去了,昨日犯错的小子们,今天都被罚家里蹲。 林四郎在屋里温书,林老太有意把他送去读书,近日正在跟村里人打听镇上书塾的情况,他准备把落下的功课补上,万一镇上的先生要考校他的学问,能应对自如。 刚翻开书没看两页,就听到外面哇哇的叫声,立刻抛下书本往外跑。 推开门一瞧,惊得下巴都掉在地上了,往日里文文静静看起来很是乖巧的阿蛮,正骑在天福身上,小爪子一顿乱抓,好几下挠在他脸上,疼得龇牙咧嘴。 天福气坏了,一个翻身把人压在身下,照着阿蛮的脸也是一阵没章法的挥舞,阿蛮比他聪明,知道护着脸,加上对方年纪小,力气也不如她大,很快两人又换了个位置。 天赐带着两个弟弟,就站在一旁看热闹,也不拦着,气得林四郎上去一人给了个后脑蹦。 “都傻了?没看到打起来了,还不赶紧拉开!昨天挨的训斥没挨够是不是?还想再被抽手板心?” 天福混乱中感觉脖子上又挨了一道,听到小叔的声音,顿时委屈得不行,扯着嗓子“哇”的一声哭出来,声音又大又尖锐,像是得到靠山的狐狸崽子,终于有了翻身的机会。 阿蛮被他这一叫喊弄懵了,见对方哭成泪人,一时间也有些慌了:“别哭了,我不打你就是了。” 谁知她刚松开林天福,胳膊上“吭哧”被咬了一口,疼得眼泪在眼眶中打滚,终于扳回一城的小子,“噌”的一下从地上爬起来,跑得比兔子还快。 阿蛮气急了,不讲武德的混账东西。 气得她“啊啊”直叫唤,上下牙齿摩擦得吱吱作响,在院子里跟林天福追赶起来,誓要在他胳膊上也咬上几排牙印。 “林天福,你不知羞,男子汉打架咬人,我瞧不起你!” 天福才管不了这么多,打架嘛,能赢就行,管他用什么法子呢。 “你好意思说我,你把我脸都挠花了,泼妇!” 这些话还是他看村里女人拌嘴学来的,一看阿蛮气得脸涨红,小拳头捏得死紧,就知道杀伤力惊人,见她又有跳上前跟他干仗的架势,立刻一溜烟往院外跑。 没走几步撞上一个人,大腹便便,笑起来跟庙里的弥勒佛一样。 林天福一愣,见三叔和三婶站在后面,管不了许多,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样,开始边哭边告状:“三叔三婶,阿蛮挠我,你看我的脖子,我的脸,我要毁容了。” 本来只有三分假哭的天福,想到以后要变丑八怪,立刻变成七分真哭。 祥云探着脑袋望过去,瞧见四哥脸上确实有几道红红的指甲印,但要说毁容,还差得远呢。 阿蛮这时也拿着根木头棍子,杀气腾腾跑出来,别说是天福了,就连林老三和郑氏都没见过这样的蛮蛮。 反倒是丫鬟和周管家涕泗横流,一脸欣慰地望向自家小姐。 是小主子没错,活蹦乱跳发脾气的劲儿,跟从前一模一样。 来的路上,两人听说小姐发了好几天的高烧,以为定会看到个顶着瘦削的小身板,精神不济的小主子,没想到小主子非但没瘦,瞧着比先前还胖了不少,面颊红润,尤其是扛着棍子的精气神,半点不像大病过一场。 阿蛮满脑子都是打天福,完全没注意到自家老泪纵横的老仆人:“你胡说,是你先骂我的,你说我是告状的小人!” “你本来就是小人,昨天若不是你跟祖母传闲话,我们几个怎么会挨打?” 阿蛮:“我是仗义执言,是你害我跟阿宝妹妹被虫子叮得满身包。” 天福:“那你也不能打人,打人就是不对的,凶巴巴的女孩子没人要!” 两人越吵越激烈,又有冲上前打上一架的趋势。 “小姐…我的小姐呦……” 周管家和丫鬟赶忙上前拦着阿蛮,不是担心她伤着,而是林家小孙子怎么瞧都比自家小姐小两岁,虽说是个男娃,但矮了小姐半个头呢。 再瞧他一脸的伤,看着蛮吓人的,反观小姐小脸白净净的,半点没磕着碰着。 很明显,刚才的一仗,林家孙子输惨了。 阿蛮看到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面前的两人,惊得瞪大眼睛,握在手上的棍子“哐当”掉在地上,一路滚到天福脚边,他吓得一哆嗦,脚一踢,踹远了。 “叔,杏儿……呜呜呜,你们怎么才来啊?” 阿蛮哇一声哭出来,从被拐到再见亲人,已经过去十来天功夫,她还以为再也回不了家了。 哭声穿透力极强,院子里的小子们全跑出来围观,一见是阿蛮家里人找来了,而且还是驾着马车来的,立刻猜出小姑娘家世不简单。 几人很快低头思索,这些日子有没有欺负过阿蛮,得出一致结果,没有。 就把目光投向最小的弟弟,眼神里满是自求多福的同情。 第七十六章 种柴胡 林天福傻了,他虽然年纪小,但眼力见还是有的,那辆马车是两匹马拉的,又大又宽敞,上头还有好看的穗子点缀,连车顶上都有一颗特大的珠子,一看就很值钱。 他慌乱地将目光落在三叔三婶身上,是不是因为他打了阿蛮,她家里人来找他算账了? 正想着,不远处的女娃已经抬腿,雄赳赳气昂昂朝他走过来。 坏了坏了,凶婆娘找她算账了。 一人做事一人当,是他跟阿蛮打的架,不能牵扯到家里,更不能拿无辜的人撒气。 天福心一横,把胳膊往前一伸,露出白嫩嫩,圆滚滚的胳膊。 咬吧,男子汉大丈夫肯定不会哭的。 谁知,阿蛮看都没看他一眼,跟他不存在一样,绕到郑氏面前。 “婶子,我家人来接我回家了,我过段日子再来看你们。”说着在祥云额头上亲了一下,“阿宝妹妹乖,我很快就回来。” 祥云吐着小泡泡,可高兴了,阿爹意外救下的小姑娘,竟然是镇上最富贵人家的女儿。 这个大腿粗,可得抱紧了。 林老大等人从山上下来时,听说阿蛮是周员外的千金,都吃了一惊。 消息在村里传开后,村人们也纷纷议论起来,以为林家帮了周员外大忙,应该会有不少谢礼送上门。 结果村里人仰着脖子等了一天又一天,也没见村口出现周家的马车。 某些刚开始还眼红的人家,这会儿说起风凉话。 “周家的门楣可不是那么好攀的,人家周员外是什么人,十里八村最有钱的富户,小姐更是千娇百宠长大的,听说被接走那天,林家小孙子正跟她打架呢!好好一小姑娘,被打得鼻青脸肿的。” “周员外不会是生气了吧?我瞧那小姑娘长得白白嫩嫩的,一看就不是乡下人家的女儿,这么长时间都没找到家人,会不会是林家故意瞒着不透露风声,等小姑娘跟林家人混熟了,再乘机捞周员外一笔大的?” 曹家媳妇和顺喜娘,刚好在岸边洗衣服,听到妇人嚼舌根,气得把锤衣服的棒槌一丢,叉腰就指着对方鼻子骂。 “你们是秋后的蚂蚱,没几天奔头啦?自家一堆破事没人收拾,在这儿操别家心思,周小姐在林家过得好着呢,郑娘子天天来我家买豆腐给她煮鱼汤,鸡蛋也是紧着她先吃,你们摸着良心说,小姑娘到了你家,你能舍得给她天天吃鸡蛋?” 被骂的妇人一脸不屑:“哦呦,我要是知道小姑娘是周员外家的,别说鸡蛋了,天天大鱼大肉我也舍得,这些钱跟往后的回报比,算得了什么呀?” “说得好像你亲眼瞧见林家怎么对待周家姑娘一样,你不说还好,一说,我更觉得林家事先知道小姑娘来头,不然谁吃饱了闲的,鸡蛋不留给孙子吃,给一个来路不明的小丫头啊?” 顺喜娘捡起棒槌就要砸过去。 “闭上你们的臭嘴吧,当人人都跟你们一样呢?周家小姑娘是被林家三郎救回村里的,当时发着高烧,你们不是没看见,要不是有林老太救治,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小命活,我看你们,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村里人谈得热火朝天,反倒是林家人,并没有把这事放心上,一门心思扑在后山的几十亩地上。 最近几日阳光不错,坑里的肥料被粪水浇灌过,又在草席的保暖措施加持下,发酵出阵阵腐味,离得老远就闻到臭气熏天的味道。 林老二正用铁锹往外铲肥料,满意地跟一旁的林老大说:“今年的肥沃得比往年都好,不知道是不是莲花村的气候养土,等我们在开出来的荒地上盖上厚厚一层肥,地熟透了,种什么庄稼都能大丰收。” 他要是知道,肥料沃得好,是因为坑里被自家侄女,偷偷加入不少发酵用的豆子,得心疼死。 林老三还惦记着曹家兄弟说过,这片地种啥死啥,有些担心。 “二哥,你想好种啥了吗?明年秋收后咱家也要交粮税的。” 林老二心里有成算,可地是全家人的,他一个人说的不算。 所以晚食的时候,他把想在地里种豆子萝卜的想法告诉家里人。 林老太扒了一口饭,点点头:“可以,现在种冬小麦肯定是来不及的,各家估计也没留种子,豆子萝卜耐寒,先在地里长一季,刚好给土壤活络活络,方便明年种水稻麦子。” 可几十亩地全拿来种豆子萝卜,实在有些浪费了,一是家里人吃不完,而是豆子萝卜不抵饿,当不了主食吃呀! 祥云正半靠在郑氏怀里,小嘴砸吧着蛋羹,听到家里要种粮食,小腿晃晃悠悠起来,郑氏一个没注意,蛋羹糊了她一鼻子。 动静惹来林老太关注,接过孙女抱在怀里,仔细替她擦拭嘴上的污渍。 “着什么急,家里的蛋羹都是紧着你的,阿蛮姐姐走了,她的那份儿也给你。” 天福正把脸埋在碗里,扒拉着蛋羹,一听这话,双手护住碗口,满眼委屈。 他好不容易才尝到蛋羹的味道…… 阿花和阿草都是他养大的,怎么轮都应该轮到他了吧? 林老太压根没看到小孙子的委屈,满心满眼都是怀里的阿宝,忽然手被孙女握住,手心里多了个东西。 藏在桌子底下翻出来一瞧,是柴胡种子。 她想起上回三郎去镇上卖药材时,保和堂的掌柜说过,柴胡是紧俏药材,市场上供不应求。 别管是谁,每年少不了几回头疼脑热,而柴胡是所有治疗风寒中,药效最好的。 一个想法快速从脑海中跃过,林老太握紧手掌,缓缓出声:“山上的地,留二十亩出来,我有用处。” “娘,你打算种什么?” 林老大等人满脸好奇盯着老娘,现在这个天气,除了豆子萝卜耐寒,还有什么能活? 林老太将手放在桌上,手掌张开,黑色颗粒状的种子顺着指缝落在桌面上。 张氏捡起一粒,放在鼻尖闻了闻:“这是什么种子,我怎么没见过。” 林老三和郑氏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看到过。 只有林天赐眼睛一亮:“是柴胡种子,我先前在山上看到过,能治疗风寒之症。” 林老三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上回去镇上,就是因为这玩意儿,才卖了好价钱,”他话音一顿,不可思议地盯着老娘,“娘,你不会要种柴胡吧?” 林老太心里也在打鼓,水稻麦子她们会种,豆子红薯她们也有经验,可药材谁会种啊? 种地最重要的是要了解植物的习性,知道它是喜水还是喜旱,要不要翻土,要不要沃肥,是在肥沃的黑土上长得好,还是在干燥的沙土上长得快。 两眼一抹黑,不是为难人吗? 全家人的眼神都紧盯着林老太,倒让她说不出话了。 许是小孙女在桌子底下拽着她的大拇指,给了她勇气,林老太稳稳心神,坚定道。 “没错,咱家就种柴胡!” 第七十七章 曹家变了天 当天晚上,林老太以想抱孙女睡觉为由,将祥云带到正屋。 平日舍不得点的油灯,照亮了屋里小半块面积。 祥云晚饭吃了半碗蛋羹,砸吧着小嘴,正打嗝。 林老太把孙女抱在怀里,宽厚的手掌慢慢轻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可怜你小小年纪,要为家里操心,老话说得好,聪明犯岁,高才不寿,奶奶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以后有事提前跟奶奶商量,不能再像今天一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掏东西出来,家里人还好,万一被不怀好意的外人瞧见,把你当妖怪抓走,奶奶还活不活了?” 祥云伸出小手,握住林老太的大拇指,晃了晃。 林老太终于露出笑脸,她知道孙女这是听懂了。 一老一小窝在床榻上,借着油灯微弱的灯光,开始凭空变物。 “哗啦啦”数不清的柴胡种子,好似从天而降一般,掉落在事先准备好的粮袋中。 林老太掂掂重量,足足有四五十斤,平均每亩地分到两斤种子。 “老二新开出的荒地,没那么肥沃,需要用到的种子数量少不了,阿宝,你那儿还有没有了?” 祥云晃了晃脑袋,药房货架上的柴胡,全在这儿了。 刚开始的时候,她从药房拿白芍、金钱草之类常见的药材,货架上的存量都会在她睡了一觉后自动补齐。 后来,她又拿了些丁香和肉桂制作治风湿的膏药,却发现,货架上的草药用完后迟迟没有补货,反而在檀木盒子下方闪现出一排倒计时的数字。 足足有半个月的倒计时长。 祥云才知道,药房空间不是予取予求,用之不竭的,就像以前玩建基游戏,是需要时间更新的。 而这回,柴胡的种子,更新时间更长,得四个月。 差不多足够柴胡一个生长季度。 林老太见孙女摊摊小手,晃晃脑袋,一脸无能为力的小表情,知道她已经尽力了。 第二天一早,林老太将四五十斤柴胡种子递给二儿子,反复叮嘱。 “种子来之不易,每一粒都得好好珍惜,平常照看的时候仔细些,说不定,再过几个月,这些柴胡能给家里带来一笔不菲的收益。” 林老大正牵牛,在院里逗小儿子玩,好奇道:“娘,您平常门都不出,哪里来的种子。” 林老太没说话,反倒是站在一旁给祥云味蛋羹的张氏,杵了丈夫一下。 “就你话多,平常这么多人来找娘看病,说不定谁家就有柴胡种子。” 林老太欣慰地看了眼大儿媳。 林老大被媳妇怼了,半点不生气,癞皮狗一样贴在张氏身后:“我媳妇说得对,待会儿咱哥几个把牛牵上山犁完地,再把种子种下去。” 出去向村里人购买大豆和萝卜种子的林老三,也回来了,肩膀上扛着沉甸甸的袋子。 郑氏帮丈夫接过豆种,打开一瞧,都是质量特别好的那种。 一听是曹家从自家地里匀出来,林家人都觉得心里暖暖的。 转眼到了年底,各家开始着手准备冬货,冬天不用下地干农活,一年之中最清闲的时候到了。 趁着新年的喜气,也到了各家嫁娶的旺季。 期间,莲花村发生了一件大事。 村长的选举终于在新一年开始之前,落下帷幕。 原本不作妖安守本分,一定能在选举中凭借祖辈的功劳,当上村长的丁茂山,因为跟寡妇私通一事,名声在村里彻底烂掉了。 经过村中几个德高望重长辈的商议,最终将品行和能力都过人的曹同光推举出去。 曹同光自认能力不足,本想拒绝,村里人却觉得长辈们的决定很有道理。 村里孩童被拐一案,若不是有他的帮忙,几个丢失的孩子哪有重回父母身边的一天。 再加上曹家平日里在村子里名声不错,曹同光热情好客,为人正直,村里谁家有事找他帮忙,他都能不计回报搭把手。 村子里谁家的土墙土灶,没经过曹家人的手,哪户地里庄稼抢收时,少了曹家人的身影。 曹同光为难地挠挠头:“叔,婶子们,我才多大年纪,哪能当村长,周边几个村子都是推举年长有资历的长辈当村长的,我……我不行的。” 裕叔是长辈中,年纪最大,话语权最重的,他捋了捋胡子,摆摆手。 “一村之长,靠的不是年纪,也不是资历,是能扛事的能力,不怕事的胆气,如果还能有带领咱们村发家致富的本事,那就更好了。” “我们几个老伙计年纪大了,没精力搞这些,村子未来是你们年轻人的,我们最多在背后提供些意见,经验都是一点点攒出来,你的人品大伙儿有目共睹,推举你当村长也不是我的一家之言,是大伙儿一致的决定。” 曹同光头一次大庭广众之下被夸,臊得耳后根通红,好在他是个难得的稳重性子,心里再激动,面上还是镇定的。 他视线在村民中扫过,看到人群中站着的林家人,林老三挤眉弄眼冲他递眼色,一手握拳在胸口位置垂了两下,示意他接下重任。 那是哥儿们之间撑腰的意思,没来由的,曹同光心底燃起一股勇气和冲动,再抬头时,目光炯炯有神。 “既然大伙儿看得起我,那从今天开始我曹同光接下村长的担子,肩负起村长的责任,只要有我在一天,对外维护村民利益,对内公平对待每家每户,争取让咱们村子,超越桃李村和大梨村。” 村民们受到感染,情绪被带动起来,跟着鼓掌欢呼。 跟曹家关系不错的几户人家,吵着让曹同光请客吃饭。 曹家嫂子没想到,一夜之间,变了天,她一下子成了大伙儿口中的村长媳妇了。 脑袋晕乎乎,还没反应过来,来贺喜的婆子媳妇们,把往日里门可罗雀的小院挤得满满当当。 恭维声一声高过一声,她都晕头转向了。 请客肯定是要请的,自家男人当了村长,面子还是得有的。 可家里没办过大宴,她的厨艺也一般,平日里烧的饭菜来来回回那几样,捧上桌难免惹人笑话。 她几乎是第一时间想起郑氏,忙得连围兜都没空摘下来,撒腿往林家跑。 第七十八章 大展身手 郑氏在做饭烧菜上是一绝,吃过她手艺的,没有不惊艳的。 曹家嫂子和顺喜娘也试过取取经,学上一两道拿手菜。 奇怪的是,明明是一样的步骤,一样的食材,郑氏做出来的就是比她们好吃。 你说气不气人。 郑氏和张氏听说曹家选上村长的消息,也是高兴得不行。 只要不是丁茂山当村长,她们都乐意。 曹家嫂子表明来意,郑氏请示过林老太后,立马应承下来。 当天午食过后,曹阿遥借了林家的牛车,带着两个妇人去镇上采办食材。 回来时,装了满满两大箩筐的鱼肉,车上还捆了几只活蹦乱跳,鸡冠鲜红的大公鸡。 林老三把媳妇拉到一旁:“曹家家底不厚,虽说是要请村里人吃饭,也不能把家底掏空了,村里百十户人家呢。” 郑氏明白丈夫的意思,安慰道:“放心,我心里有数,别看买得多,一共才花了一两二钱银子。” “一两二钱?有鱼有肉,还有大公鸡,不会吧,镇上的物价什么时候这么便宜了?” “公鸡是咱家出的钱,娘说了,曹家跟咱家关系好,新官上任我们得多支持,肉是镇上猪肉李的,他大闺女嫁在咱们村,一听是买给新村长办宴席的,都是进价卖给咱的,鱼压根没花钱,曹嫂子回了趟娘家,家里几个兄弟下河捞上来的。” 林老三听了连连点头,还是娘想得周到,他立刻回屋拿起弓箭,打算去后山再逮点野味回来,权当是他这个做兄弟的送的礼物。 开宴当天,曹家向各家借了不少桌椅板凳,锅碗瓢盆。 来的客人也都是带着礼物来的,有送鸡蛋的,有送咱家腌制酱菜的,还有地里长的,河里捞的……应有尽有,将厨房摆得都没地儿站。 郑氏挽起袖子,“哐哐哐”在砧板上剁肉馅,一旁的锅里烧着滚烫的开水。 张氏舀起一盆,抬到院中,往两只已经抹了脖子的肥硕公鸡身上一浇,再往凉水里一泡。 提出来时,“蹭蹭蹭”三两下把鸡毛拔了个干净。 送到厨房给郑氏抹上调味料,再在周围裹上一层厚厚的泥,放进灶膛里烘烤。 顺喜娘抬着两大板新鲜出炉的豆腐进来,闻着味儿嗅了嗅鼻子。 “真香!郑妹子,这又是倒腾什么新鲜玩意儿呢?” “灶台里的是叫花鸡,手上的是松鼠鳜鱼。” 郑氏手上刀工不停,片刻功夫已经将手中的鱼骨鱼刺处理干净,头身分离,尾部不断,鱼肉贴着鱼身,片成薄厚一致的形状。 顺喜娘恨不得给她鼓个掌:“你这刀工厉害得很啊,不知道的以为从前是女侠呢。” 郑氏谦虚一笑:“平时在厨房待的时间长,没事就琢磨下,给家里人换换口味,我也没别的本事,都是瞎胡闹罢了。” 张氏跟她当了几年的妯娌,最了解这个弟妹的性子,谦虚和善。 “我们家几个小子,只爱吃竹君做的饭菜,刚好便宜我了,不用下厨。” 曹家嫂子看着郑氏熟练的动作,默默在心里跟自己比起来。 最后得出结论,关公面前耍大刀,完全没有比较的必要。 “妹子太谦虚了,你的手艺去镇上当厨娘也不差的,我娘家小妹成婚那天,夫家请了镇上悦来客栈的大厨掌勺,我吃着那味道,还不如你的手艺呢!” 顺喜娘没吃过大厨的手艺,但郑氏的本事她是清楚的,跟着附和起来。 “是啊,你说大家都是乡下人,怎么郑妹子你知道这么多我们听都没听过的新奇玩意儿,叫花子的鸡,松鼠跟鱼怎么会扯上关系……” “妹子,你手艺跟谁学的?” 郑氏切鱼的动作一顿,笑着应答道:“从前没出嫁时,跟一个远方亲戚学的,是她家那边的家乡菜。” 曹家嫂子和顺喜娘“哦”了一声,难怪他们不知道,听说林家从北面千里外逃荒来的,各地风俗差异大,有几道拿得出手的家乡菜也很正常。 厨房地方小,四个女人在里面有些转不开身,曹家的和顺喜娘便到院子里帮忙。 院里摆了七八桌,每家每户几乎都来了人,大伙儿都懂礼,没有拖家带口,来的都是一家之主。 林家因为跟曹家关系好,来的是林老三。 还有被抱在怀里的祥云。 她长得可爱,皮肤又白又嫩,林老太疼她,专门缝了件红色的袄子,外头套上一件紫色的小背心,郑氏闲暇时还在上头写了几多漂浮的白云。 头顶着虎头帽,脚上没穿鞋,只有一双厚实的红袜,此刻被林老三捂在怀里,生怕冻着。 每个经过祥云身边的村民,都要停下来逗弄她一番。 她一开始还能龇着刚冒头的小牙,笑两下,到后来次数多了,她都懒得装了,眼睛一闭,窝在阿爹怀里装睡。 直到厨房里飘出饭香味,口水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下,她终于装不下去了,伸长脖子往香味飘来的方向看。 一道道饭菜被抬上桌,喧闹的村民们眼睛都直了,口腔跟不受控制一样,频繁吞咽起口水。 三道荤菜,浇上糖醋汁的松鼠鳜鱼,金黄酥脆;被裹上黑泥的叫花鸡,鲜嫩多汁,搓成丸子的红烧狮子头。 四道蔬菜,应季的炝冬笋、鲜红惹眼的麻婆豆腐,白嫩爽口的蜜汁山药,还有一道香菇扒野菜。 适合冬天养胃驱寒的萝卜冬瓜汤也摆上了桌。 村民们傻眼了,桌上的菜硬得他们说不出来话,此刻心里惋惜又惊喜,惋惜家里的媳妇孩子没口福,惊喜曹家人的大方。 “村长嫂子,你手艺真是绝了,什么时候教教我家婆娘,她做的饭我都快吃腻了。” 桌上人吃得嘴边流油,舍不得用手擦,舌头一舔吃进嘴里,大伙儿吃饭都一样埋汰,谁也不会嫌弃谁。 曹家嫂子忙道脚不沾地:“我哪会这些,是我请来的大厨,林家三郎的媳妇做的,手艺不比镇上悦来客栈的厨子差!” 在座的谁没听过悦来客栈的名号,却没几个人吃过,都以为曹家嫂子在吹捧郑氏,笑笑不说话。 直到坐在主位上的裕叔出声:“确实比悦来的手艺好,林三郎,你媳妇本事不错。” 林老三和祥云一起咧开嘴,笑起来,都为郑氏感到自豪。 刚才还觉得曹家嫂子夸大其词的村人,这会儿难以置信瞪大眼,纷纷低下头,吃得更欢了。 这时,院外的篱笆栅栏被人从外面踢开,几个吊儿郎当的少年,出现在院中。 “曹同光,当上村长架子大了,请客怎么不带上我们?” 第七十九章被训成孙子 为首的年轻男人,白面长脸,身形瘦弱,远处看过去跟细猴一样。 庄稼人都是风里雨里,不分冬夏在地里背朝黄土面朝天,没几个不晒得黢黑。 男人生得白,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要么是懒惰不下地干活的懒汉,要么是家里没田耕种,成日里想着打秋风的帮闲。 巧的是,这两点,来的人都撞上了。 祥云记得门口叉腰说话的男人,正是那日跟在丁茂山身后,将曹家二郎打得鼻青脸肿的村里混混。 她冲几人吐了口唾沫,表示讨厌,可惜年纪太小,嘴巴兜不住,全喷在围兜上了。 外人一看都以为她在对着来人流哈喇子,祥云头埋进阿爹脖间,丢死人了。 林老三只以为闺女被吓到了,望向来人的目光逐渐阴沉。 几人明显来者不善,曹家嫂子也不是吃素的,腰一叉挡在众人面前。 “胡二,青天白日的,各家长辈都在,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来吃饭啊!咱哥几个都是跟曹大村长一起长大的,现在他当官了,兄弟们当然要来给他庆贺庆贺。” 胡二笑了笑,伸长脖子往饭桌上瞅,找了空位招呼人坐下,呼啦啦占了一张桌子还不够,将原本的客人都挤到一边。 被抢了位置的村民敢怒不敢言,一是不想在曹家的好日子闹得太难看,二是这群人是村里一霸,张狂野蛮惯了,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他们睚眦必报的德行才是村里人忌惮的。 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些无父无母,或是被家族厌弃的混账东西,臭味相投,凑到一起了。 村里人不敢翻脸,不代表曹家人没办法,果然,曹阿遥眼疾手快,先一步撤了桌上的菜品,重新找了块地方,招呼村民们入座。 被下了面子的胡二等人,气得不轻,看着别桌上的大肉、馒头,眼睛都直了,直接上手抢…… 其中一个不长眼的身子都快压在裕叔身上,只听裕叔“哎哎哎”三声,筷子被挤掉在地上,手上的馒头也撞落在地,翻滚几下后沾上泥土,又不知道被谁踩了一脚。 桌子撑不住这么多人的重量,往旁边一歪,“哗啦啦”数声后,一桌子没动几口的饭菜全部砸进泥地里,汤菜散了满地,…… 裕叔盯着满地被浪费的粮食,怒目圆瞪,气得白胡子直颤抖,“啪”的一声,一巴掌扇在离得最近的闹事青年脸上。 一下还不够,又冲着另外几个也来了一下,其中就有呆住的胡二。 不仅曹家人,就是来捣乱的胡二等人都惊住了。 院中看戏的村人停下动作,猛地咽咽口水,嚼完嘴里最后一口,都不敢再有动作。 有人小声交头接耳:“胡二他们要倒霉了,裕叔最看不得人浪费粮食。” 坐在主位上的裕叔看着村里上不了台面的一帮青年,恨铁不成钢地横眼看他们,手指恨不得戳到胡二脸上。 “胡二,你爹在世时,没告诉你那年莲花村闹饥荒,你家死了多少人吗?” 胡二猛的被点名,也有些后怕,老一辈的事,他知道的不多,但看裕叔的表情也知道,事情不会小。 他含糊道:“我当年那么小,怎么可能知道。” 裕叔视线在院中人身上扫过,落在林老三怀中的小娃身上,指着祥云道。 “你当年不过跟她一样的年纪,瘦得比山上的野猴子强不了多少,要不是靠着你爹娘挨家挨户求粮,凑了半碗掺了麦麸的米粥,你怎么可能活到今天!” “现在托老天爷的福,能有口饱饭吃了,你就开始砸老天爷的饭碗了,你就不怕触了天怒,遭天谴吗?” 胡二被骂得跟孙子似的,不敢还嘴,他其实有些顾忌裕叔的。 他爹在世时,很尊敬这老头子,毕竟是读书人,走哪都被人高看一眼。 只是这些年有老村长理事,裕叔年纪也大了,不爱露面,村里有些人就忘了,他当年是弃武从文的。 年轻时在战场上厮杀过,许是见多了鲜血,年纪上来后更专心在书本上。 可身上那股习武之人杀伐决断的气势,还是存在的。 一提起那年饥荒,不少家里饿死过人的都忍不住擦拭眼角。 年轻一辈可能记不太清了,年纪稍微大些的,一提到那两年,都忍不住头皮发麻。 蝗虫过境,颗粒无收啊。 又赶上地龙翻身,大半的良田毁于一旦,存粮吃完了,只能靠啃树皮为生,到最后饿得吃观音土,活活涨死的人不计其数。 山上堆满了尸体,挖坑的速度都赶不上死人的速度。 当时老村长家境在村里算拔尖的,将家里的粮食拿出来分给村里人,呼吁大伙儿先紧着孩子和老人,又带着村人在山里打猎挖野菜野果。 山里能吃的早被挖光了,动物们也饿呀,发起狂来凶猛肆意伤人,老村长永远冲在最前面,有一回差点被林子里的花豹咬去半条胳膊。 可以说,没有老村长带领村人渡过难关,现在的莲花村存不存在都是问题,这也是大伙儿多年来敬重老村长的原因,明知道他儿子不成器,也还是愿意培养他成为新一任的村长。 谁能想到丁茂山这么不争气,为了个寡妇自毁前程。 村人们越想越生气,丁茂山的堕落,少不了这几个年轻人的撺掇。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年纪轻轻干什么不好,偏要当街溜子。 成日里无所事事地在村子晃悠,遇上漂亮小媳妇儿还要说上两句调笑的话,有时候,小偷小摸也是干过的。 大伙儿看在同根同源,祖祖辈辈生活在一起互帮互助过的份儿上,很多时候都睁只眼闭只眼,今天看来再放任下去,指不定就要闹出什么乱子。 谁也不敢保证这乱子不是落在自家头上,众人越想越生气,看着胡二等人的目光逐渐阴沉起来。 几个年轻人在村人怒视下,往后缩了缩,也意识到做得有些过了。 他们没打算掀翻桌子,只想蹭顿饭,再杀杀新村长的威风,谁让曹家找来的桌子桌腿都是歪的,跟豆腐一样,一碰就碎。 面对这么多人不善的目光,他们硬撑着挺直腰板:“不就是一桌菜吗?打翻了再上一桌呗,能值几个钱?大不了赔钱好了。” 曹家嫂子:“这可是你们说的,听好了,桌椅板凳,碗碟筷勺都是找邻里借的,现在全碎了,按照市价,至少五十文。” 几个年轻人笑了,五十文而已,他们付得起。 可接下来曹家嫂子的话,却让他们冷汗直冒。 第八十章 风韵犹存金掌柜 “桌上的菜,鸡、鱼、豚肉本钱不高,一钱银子足够,贵的是郑婶子的厨艺,大伙儿都是尝过味道的,比镇上悦来客栈的掌勺还要好,你知道请一趟厨子要花多少银子吗?” 胡二咽了口唾沫:“多少?” 曹家嫂子伸出两根手指比画了下:“十两!摊到每桌,一两五钱银子。” 刚才还一副不差钱模样的年轻人,瞬间不淡定了。 “胡说八道什么呢?当我们是傻子啊,成本一钱银子,在锅里炒一炒,你收我一两多,郑氏的手是金子做的不成,会点菜成金啊?” 林老三笑出声:“我媳妇的手艺我最清楚,点菜成金有些夸张,可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我至今还没见过有谁比她做得更好。” “昂!昂!”祥云瞪着小腿,借着阿爹的力道,双脚踩在他大腿上,此刻手舞足蹈,万分激动。 她阿娘的手艺好得很,要不是在林家待了快半年,知道郑氏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祥云都要怀疑她会不会也是穿越而来的。 大乾多炖菜,很少有人家会炒菜。 一是炒菜费油,二是炒菜需要用到铁锅,在这个铁器稀缺,大多数铁都用来制作农具的年代,只有镇上开饭馆的人家才舍得置办铁锅。 可林家在落户莲花村第一天,就到镇上买了铁锅,俨然是一副已经用习惯的模样。 而郑氏做出来的菜品,完全不像这个时代的产物,更不像是林家这种普通农户能接触到的。 听林老太说,是郑氏从前娘家亲戚传授的手艺,更多的,她也不清楚了。 胡二觉得曹家把他当冤大头了,说什么都不答应,抬腿就往外走。 被曹家两兄弟拦下。 曹同光道:“你们要是不信,就去镇上找食寮问问价。” “就算真是这个价又怎么样,她一个村妇拿什么跟悦来客栈的大厨比,以为会烧两个菜就能当厨子了?那认识两个字的,是不是都能开学堂当先生了?” 那可是一两五钱银子,胡二他们存一年也未必能攒够一两。 不少村民吃曹家的嘴软,也是真心疼被浪费的一桌饭菜,七嘴八舌叫嚷着让他们赔钱。 不管郑氏手艺值不值这个价,今天都得让这群人长长记性。 混混中,一个常年混迹于镇上赌馆酒肆的年轻人高喊道:“我们哥几个也是见过世面的,悦来客栈里头有熟人,你们等着,我们这就去问。” 几人匆忙离去,生怕晚一步,兜里的铜钱不保。 曹同光重新招呼大伙儿入座,曹家媳妇和顺喜娘边收拾残渣,边抹眼泪。 “浪费粮食的人都该天打雷劈,捆起来饿上十天半个月,让他们好好尝尝饿肚子的滋味。” 曹家这边恢复热闹,胡二一群人赶到镇上悦来饭馆门口,在后门等了半晌功夫,才有个小二打扮的年轻人窜出来。 “什么事,这么着急叫我?店里最近生意不好,掌柜的脾气大,有事快说,待会儿他见前厅没人,要骂死我的!” 胡二探头往里一瞧,现在是正午用饭的功夫,大厅里只零零散散坐了一两个客人,不免好奇。 “没人吃饭啊?小甲,你们饭馆生意不是一向挺好的吗?” “好什么呀,厨子都跑了,谁来吃饭?”小甲扯下搭在肩膀的毛巾,甩了甩墙上的红贴纸,“掌柜的焦头烂额,正招厨子呢,没看墙上贴着吗?” 胡二几个哪里识字,只看了招工告示一眼:“厨子跑了?跑哪去了?” 小甲手指往对街一指:“咯,新开的酒馆,鞭炮放了三天,开业前半个月酒水菜品打对折,还把我们店里的厨子挖走了,再这样下去,悦来客栈就要倒闭了。” 一听有便宜占,胡二差点忘了此行是来做什么的。 还是身旁人提醒才想起来:“你家大厨一个月能拿多少银子,要是外出接活儿的话,多少银子能请得动他?” 小甲睨了他一眼:“你问这做什么?” 他心里是有些瞧不上胡二一帮人的,虽然几人结识于赌坊,但他自认跟这群吊儿郎当的泥腿子不一样,他是有正经活计的。 胡二简单描述了下曹家发生的事,掩盖了被裕叔扇巴掌,还有村民的奚落,只说怕被坑,来问问行情。 “这还用问?别说是个农妇,就是刘一勺亲自掌厨,也用不了一两五钱银子一桌,曹家明显是讹你们的。” 小甲从十四岁起在悦来干活,可以说是流水的厨子,铁打的小二。 见识过的厨子不下四五个,没有哪个敢开出这么高的价格。 胡二心里有了底,腰杆子硬起来,看着对街人来人往,高朋满座,心也跟着痒痒起来。 小甲瞧他眼馋的模样,奚落道:“趁着新店开业有优惠,还不赶紧去凑凑热闹?等活动一过,香满楼的大门可不是谁都能进的。” 话音刚落,大堂里传来一阵怒斥:“人呢?都死哪去了!桌椅板凳要发霉了,也没人擦擦,还想不想干了?不想干的,趁早给我走人!” 小甲顿觉后背一凉,撒丫子往大堂跑,边跑边捂着肚子:“掌柜的,我刚去茅房了,昨晚喝了点凉水,有些窜稀。” 悦来大堂里,坐在柜台前翻阅店铺流水的女人,猛地合上账册,银盘般的面容配上丰腴的身材,多了一丝年轻姑娘媳妇罕见的风韵,俨然成了店内一道特别风景。 金曼娘墨色长发仅用一根金簪盘在脑后,一套款式简单的袄裙穿在她身上,却比锦衣华服还要好看。 “亏亏亏,亏死得了,破店早点倒闭算了,老娘立马去找个地方养老。” 好好一个美人,一张嘴气质全无,声音大又尖利,比街道上吆喝买卖的男人还要引人注目。 小甲安静得跟鹌鹑一样,掌柜的脾气火爆,有辣子西施的称号,发火时,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都哑巴了?动动脑子,店里再没客人,都给我喝西北风去!” 金曼娘大冬天气出一身汗,拿起蒲扇使劲儿晃,一看店里伙计个个丧眉搭眼,再看对街爆竹声阵阵,愈发显得她这儿门庭冷落。 小甲凑上前,谄媚道:“掌柜的,您消消气,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厨子还不满大街都是。” 金曼娘扫了他一眼:“好,那你现在就去找,找不到不许回来!我要他比刘一勺厉害十倍,工钱不是问题,老娘给得起!” 小甲噎住了,他哪认识厨子,就算有,谁敢说自己的手艺比刘大厨厉害。 人家祖上是出过御厨的,虽说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御厨真假性先不说,人家敢夸下海口,本事一定是有的。 他正后悔不该乱说话,就被金曼娘一脚踹在屁股上,整个人滚到路边。 掌柜的说到做到,找不到厨子,他是别想回悦来饭馆了。 刚巧此时,胡二等人被香满楼的小二请了出来。 “几位客官,我们小店吃食精致,价格自然不便宜,您要是觉得贵,建议您左拐去路边馄饨摊,慢走不送。” 胡二心中不忿,啐了一口:“得意什么?你不就是个扫地擦桌子的,还挑起客人来了,呸,一碟子点心卖五十文,把我们当冤大头啊,迟早倒闭!” 一回身,撞到从地上爬起来的小甲,听说他被掌柜的委以重任,到其他镇上挖厨子,胡二心思活泛起来。 曹家不是说郑氏手艺比得上大厨吗?他给她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我们村就有合适人选,那人在外说自己比悦来饭馆的掌勺都厉害,你何必舍近求远呢?” 小甲面色一喜,很快又反应过来:“你说的不会是那个想骗你钱的妇人吧?女人怎么能当掌勺,就是做个切菜小工都不够格。” “女的怎么了?” 金曼娘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叉腰站在小甲身后,“你娘不是女的?你从小到大不是吃她的饭长大的?怎么不能掌勺!” 小甲想反驳,被金曼娘一个锐利的眼神吓得闭嘴。 胡二藏着打脸曹家和郑氏的心思,忍不住煽风点火。 “是啊,她打着悦来的名号不知道哄骗了多少人,大伙儿都以为悦来饭馆徒有其名,手艺还不如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女人,掌柜的,您别怪我多嘴,再这样下去,您的饭馆名声都被她糟践坏了!” 金曼娘开店也有十来年了,见过的人数不胜数,胡二是什么样的人,她一清二楚。 想借她的刀,杀他想杀的人,也得先问问她乐不乐意。 她杏眼一抬,红唇微张,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戳了戳店小二的额头。 “去,把他说的妇人找过来,请不回来,你也给我收拾包袱滚蛋!” …… 林家这头,忙完曹家的宴席,郑氏有些累,瘫坐在床上活动四肢。 祥云躺在爹娘旁边,刚学会翻身的年纪,小腿在床上扑腾着,试图爬起来,尝试几次后四肢都软趴趴的没有劲儿,倒是把自己折腾得满头大汗。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她立刻跟只胖乌龟一样,趴在床上不动了。 林老三看得直想笑。 他靠在媳妇身边,替她捏背放松:“媳妇儿,今天一过,整个莲花村都知道你做饭手艺一绝了。” 郑氏笑笑,在丈夫面前也不端着,颇为自豪地昂了昂头。 “我的厨艺你知道呀,尝过的人没有说不好的,当初阿姐教我颠勺、刀工,我可是学了好久的。” 林老三难得见她主动提到那位阅历特殊的阿姐,忍不住多问了两句。 第八十一章 天上不会掉馅饼 “阿姐身体还好吗?咱们家新搬了地方,要不要写封信告诉她一声?” 郑氏叹了口气,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她如今在哪儿,她的身子被折腾坏了,许是躲到哪个僻静风景好的地方隐世了。 当年被送回家时,阿姐差点没命,好不容易等身子好转些,怕连累家里人又连夜偷偷走了,一句话都没留,只在我床边放了块木牌。” 说着,郑氏起身到柜子里拿出一个小木匣子,掀开盖,里头躺着一块质地上好、雕着特殊花纹的木牌。 祥云来了精神,看到木牌下方挂着的穗穗,伸出手去抓。 郑氏故意逗弄她,掂掂穗子在她面前晃悠,就是不让她碰,直到看见闺女小脸皱得一团,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才任她抓在手上玩起来。 “摸两把就好,可不能弄坏了,这牌牌对娘意义非凡。” 祥云点点头,左右翻看木牌,看得聚精会神。 木牌是用上好沉香木打造的,散发着浓郁香气,上头的雕花纹路精美,“锦衣玉食”四个字龙飞凤舞,上头还有个碗加筷子的组合图案,乍一看,就让她想起前世才会有的品牌logo。 还没等她仔细打量,郑氏已经伸手拿回木牌,重新收回匣子中。 晚食吃的是从曹家宴席上打包回来的小菜,曹家嫂子特地留给在后厨帮忙的两家人的。 张氏在灶台上加热后,端上桌,馋了一天的小子们大快朵颐吃起来。 白日里家里没女人做饭,他们熬了点米粥对付一顿,此刻饥肠辘辘,恨不得能吃下一头牛。 “还是三嫂手艺好,以后咱家要是能开饭馆就好了,那样就天天都有肉吃。”林四郎嘴里塞得满满的,不忘冲郑氏竖大拇指。 林老太夹起一块嫩嫩的鱼肉,一入口被酸甜的味道冲击着味蕾,好吃的都眯了眼睛。 “多攒点钱,不是没可能,竹君手艺好,委屈在咱家厨房可惜了。” 林天赐咬了口鸡腿,吃得满嘴流油,不忘举起小手:“我可以挖草药给家里换银子,只要三婶每天给我一个鸡腿吃就好。” “我也可以,我也可以。” “还有我,还有我……” 小子们叽叽喳喳,激动得恨不得现在就把饭馆开起来。 郑氏面颊有些红,知道开家饭馆有多困难,并没有把林老太的话放在心上,却还是因为家人的认可和支持,心里欢喜的跟抹了蜜一般。 林老大笑了笑道:“听说冬日里镇上码头工钱给得高,我这几天打听过了,村里几个青壮年都在那干活,一天能赚四五十文,还包一顿午食,我打算明天去试试。 家里不能只靠采草药赚铜板,眼看天越来越冷,瞧样子要下雪,山里的植物都要被冻死了。” 张氏:“那我们家种在山上的庄稼怎么办?山里动物没吃的,会不会打地里粮食的主意?” 林老二摇摇头:“不妨事,我找了些厚实的草垛子铺上,那片地朝阳,就算下雪也不怕地,到时候再扎两个草人竖着,风一吹,远远看过去跟站个人一样,动物不敢靠近的。” 林家人这才放下心来。 晚食过后,又到了林老太在院子里练习扶墙走路的时间,连月来,每天晚上祥云都会指导林老太给双腿扎针按摩。 短短三个月功夫,松弛的肌肉渐渐活泛过来,从感受到疼痛,到站起身,再到摆脱拐杖,缓慢行走。 林老太双腿的改善,在村里广泛流传,不仅惊呆了林家人,村民们对她的医术更是越发肯定。 这时,院门口传来一阵吵闹声,胡二的声音在里面异常突出。 “大伙儿都来做个见证,新村长说林家媳妇手艺比大厨都好,想让我赔一两五钱银子,我这回可是把悦来饭馆的人请来了,人家听说她的名号,特地来请她去应聘厨子的。” “机会是我争取来的,林家的,你要真有本事就应承下来,去悦来饭馆走一趟,看看人家瞧不瞧得上你的手艺!” 胡二眼角眉梢都是看好戏的喜色,等着看郑氏惊慌失措的嘴脸。 身后被喊来的村民里有跟林家关系好的,忍不住帮忙说话。 “郑家妹子只是普通妇人,来咱们村好几个月,连家门都少出,你让她抛头露脸去当厨子,不是为难人吗?” “就是,镇上哪家饭馆客栈的大厨不是男的,哪有我们女人说话的地方,前些日子我还想去找个洗碗切菜的活计,结果人家只要男的,嫌我们手脚轻,没力气,还有说话难听的,嫌我们麻烦,觉得来日子的时候晦气!” 说话的妇人已经上了年纪,五六十的岁数顾不上脸皮,什么都敢当着大伙儿的面说,倒是把里头两个小媳妇弄红了脸。 林家人早在听到声音的那刻,全家聚到门口 林老三看了眼,就知道胡二是来故意捣乱的,一把将媳妇护在身后:“胡二,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别把我媳妇扯进来!” 店小二小甲见状,打量两眼郑氏,除了精气神好些,不像别的乡下人面黄肌瘦,其他地方跟村里人没什么区别。 “你就是胡二说的,手艺比刘一勺还好的女厨子?看着没什么特别的,都会些什么菜啊?” 他语气不算客气,有种高人一等的自豪感,“我们悦来的大门不是那么好进的,没有真本事,只靠花架子和嘴皮子是没用的!” 张氏个儿高,叉腰立在小甲面前,比小甲还高出半个头:“你是哪根葱?” “你什么态度?” 小甲想发作,想到掌柜的交代,还是忍下来:“我是代表悦来饭馆的金掌柜,来请郑娘子到店里应聘的。” “不去!” 林家几人几乎异口同声。 天上不会掉馅饼,就算掉了,也是有毒的馅儿饼。 小甲慌了,这群人怎么不识好歹呢? “我们掌柜的都不在意找个女厨子,你们家高贵什么?知道主厨月银多少钱吗?” 林老太缓步走到门口,斜依在门框上助力,语气颇为不善:“不管多少银子,我们家都不去,先不说悦来饭馆招厨子的消息是真是假,就你跟我媳妇说话的口气,我都能猜到她去了得受你们多大的窝囊气。” 她视线在小甲身上一扫而过:“你是个店小二吧?没听说过这么大的饭馆,招主厨让小二传话的,走走走!赶紧滚!老大家的,关门,睡觉!” “哎?怎么着,怕了不成?”胡二拦在门前,嗤笑一声,冲大伙儿道。 “我就说嘛,女人当厨子就是笑话,灶膛里待久了把自己当一碟子菜了,还想联合曹家骗我银子,做梦去吧!” 先前的妇人听不下去,反驳道:“女的怎么不能当厨子,你别忘了,宫里当年可是出过一位女御厨的,她的手艺名震天下,半点不比男御厨差,官家不知道多喜欢呢!” 这话一出,很快有胆小的上前捂住她的嘴:“婶子快住嘴,那人的事可不能瞎说,弄不好要掉脑袋的。” 妇人拍开他的手:“有什么不能说的,镇上的茶社早编成故事了,天高皇帝远,咱们小老百姓之间唠唠,有谁知道。” 胡二叼了跟草根在嘴里,说得愈发带劲。 “确实是第一位女御厨,也是第一位被流放三千里,死了连张草席都没有的御厨,早说了女人就该待在家里相夫教子,哪个好人家的姑娘跑去跟男人抢活计,这下好了吧,客死他乡,祖宗泉下有知,都跟着丢人!” 原本已经打算离开的郑氏,闻言脚步一顿,拦住了张氏关门的动作。 张氏头一次在妯娌眼中看到愤到极致的怒火,就见她拿起墙角的扫帚冲上前,一下下拍打在胡二身上。 “混账东西,成日里招猫逗狗不干正事,你祖宗在地底下,才要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扫帚是用竹条编的,打在身上跟鞭子抽过一样,胡二一边喊着一边躲,却总逃不脱郑氏的拍打。 好不容易仗着力气优势抢过扫帚,抬手就要报复回去,才扬起来,腰部被卡住,整个身子在空中旋转九十度后,被人举了起来。 同行的混混见林老三力大如牛,轻轻松松扛起百来斤的男人,连口气都没喘,吓得连退数步,生怕下一个被举起来的是自己。 胡二猛然悬空,脑袋都是蒙的,回过神吓都吓死了,哭喊着叫救命。 林老太摆摆手:“好了老三,别闹过了。” 林老三哼了声,抬手把胡二丢给他的同伴,几个弱得鸡仔一样的青年,受不住冲击力,一股脑摔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周围人忍不住笑出声,交头接耳嘲笑他们的蠢样。 连小甲都觉得丢人,脚一跺,走了。 消息传到金曼娘耳中,已经完全变了样。 “掌柜的,林家媳妇不识好歹,不愿意来,不光如此还打伤了在中间传话的胡二,明显没把您放眼里,六合镇上不止她一个厨子,手艺好的大有人在,要不……我们从别的店里挖人来。” 小甲添油加醋一番话,将郑氏贬得一文不值,“我们也没见识过郑氏的本事,昨天见了她,跟普通村妇没什么两样,说不定就是个嘴把式,内里绣花枕头一个。” 金曼娘点燃三根香,在财神爷面前拜了拜,眼神虔诚,态度尊敬。 插上香后,转头在小甲脑门上猛拍一下:“没把人请回来,你滚回来干什么?我怎么养了那么这帮废物。” 小甲委屈地挠了挠脑袋,将一切归咎到林家头上:“人家面子大,嫌我是个跑堂的,不够格,要您亲自去请呢。” 他知道掌柜的脾气,有了刘一勺先例在前,最看不惯的就是仗着有点本事,恃才傲物的小人。 果然,金曼娘的脸色很快沉下来。 “我还不信了,六合镇这么大,找不到一个手艺比刘一勺好的厨子!” …… 第八十二章 男人心中的英雄梦 日子一天天过着,冬天最冷的时候,春节也来临了。 祥云一大早被郑氏从睡梦中捞起来,给她换上新缝制的袄子和红棉鞋,又在头上戴了棉帽,下头坠了两个白绒小球,动作间一摇一晃,可爱的不行。 家里的小子们就没有这么好的福气可以穿新衣服了,捡着干净的,补丁少的穿上。 但这都不影响淘气小子们的心情,从昨晚开始,他们激动地没睡着,恨不得一直守岁到天亮。 天刚擦亮,鸡棚里的鸡只叫了一声,所有人蹭地从床上爬起来,收拾整齐,乖巧站在林老太门口等着,个个眼睛亮晶晶的。 正屋的门一开,规矩地排成小队,一个个走进去给林老太拜年。 什么好听说什么,每拜完一个,林老太就塞个纸做的红封,里头叮叮当当作响,装的都是压岁钱。 各房也都包了红封,塞到小子们手里,连林四郎都准备了,金额不大,图个吉利。 得了红包的小子们开开心心聚到一起,你看看我的铜板,我瞧瞧你的红包,乐得露出牙花。 祥云窝在奶奶怀里,看哥哥们高兴,跟着笑起来,这么热闹的春节,她好多年没感受过了。 林老太见孙女盯着小子们,笑出声:“阿宝,不用羡慕他们,你也有。”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明显沉不少的红袋子,放到祥云手上,紧接着郑氏、张氏和林老二都塞了红包过来。 祥云小小的手掌心快握不住了,半点没耽误她咯咯笑,新长出来的乳牙尖又白又小,跟小米粒一样,粉嫩圆润的脸颊在红衣服的衬托下,好看得跟年画上的福娃一般。 早食,林家没吃隔夜饭熬的粥,而是新煮了米粥,又烘了馒头和窝头。 祥云抱着一碗蛋羹,吸溜的欢快,家里的鸡每天下两个蛋,一个固定给祥云补充营养,另一个家里五个小子轮流着来,今天刚好轮到天瑞。 他挖了一勺,剩下的端到兄弟们面前:“新年第一天,我们都吃蛋羹,图个吉利,说不定新的一年,咱家每人都有蛋羹吃。” “谢谢哥哥(三弟)。” 林老太看到孙子们乖巧懂事,半点不像别人家孩子争衣服,抢吃的,平日里互帮互助,团结友爱,脸红脸都很少有,欣慰的不行。 莲花村的传统,大年初一当天要去道馆里拜天尊,供三清,保佑来年地里风调雨顺,家庭和睦顺遂。 林家收拾完后,大人小孩一起出门拜年,再跟着大伙儿同去道馆祭奠神明。 一路上,村里到处喜气洋洋,各家各户门口都烧着竹子,时不时爆一声,就跟祥云前世听到的鞭炮声一样响亮。 道馆门前,已经排满了长队,都是莲花村等着上香祈祷的村民。 寒暄恭贺的吉利话逢人就说,热闹非凡。 祥云在各个婶子怀里来回抱着,都上赶着亲她小脸蛋,弄得她脸红扑扑的。 时不时有手劲大的,还要掐一掐她的小脸。 又不能在大过年的好日子发脾气,更不能哭。 到最后,她小嘴都瘪了,眼神也渐渐失去光彩。 直到落入一个清香熟悉的怀抱,祥云耷拉的小脸才恢复神色。 “阿宝长大了,胖了不少呢。” 庆娘将她抱在怀里,掂了掂分量。 村里人见到她,脸色有些许不自然,寒暄两句后,交头接耳谈论起来。 “听说,今年第一捧香是丁茂山插的,祈求天尊老爷保佑他婚后儿女双全,夫妻和顺。” “他做出那样不要脸的事,庄家怎么想的,还把女儿嫁过去,好好一姑娘,插在牛粪上了。” “有什么办法,庆娘他爹当初欠村长一条命,两家结亲是长辈在世时定下的,那天,丁茂山跪在庄家门口,发誓跟钱寡妇划清界限,求庆娘看在他爹的份儿上,原谅他一回,大雨滂沱的,村里人都瞧着呢,庆娘一个小娘子,没根基没靠山,除了答应,还能怎么办?” “咳,要我说,还是庆娘长得太漂亮了,换成哪个男人愿意放弃这段姻缘?” 妇人们声音不低,加上庆娘和祥云离得本来也不远,多多少少都听到一些。 祥云抬头看少女,泛红的眼尾氤氲出雾气,显然心里很在意村民们的议论。 她伸出小胖手捂住庆娘耳朵,漂亮姐姐,怎么能嫁给丁茂山那种货色,一个男人婚前都做不到忠贞,难道指望婚后洗心革面吗? 庆娘感受到她的动作,亲了亲她的脸颊,眼眶更红了,小声嗫嚅。 “什么时候,女人容貌也是罪过了,要真是因为这张脸,我宁愿毁了,也不想往火坑里跳。” 祥云看的心疼,越想越气,气这个时代对女性的不公。 厨子是男人的活计,婚姻是男性的避风港,不管婚前犯了多大错,好像只要一句浪子回头,就能抵消先前犯的错,最后还把过错归咎到女人的长相上。 郑氏走上前,看闺女小脸拉得老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谁惹我家阿宝不高兴了?” 祥云鼻子哼哼两声,指着道观门口,正眉飞色舞跟大伙儿炫耀半月后成婚的丁茂山。 郑氏叹气,惋惜地看了庆娘一眼,却也无能为力。 午后,林家来了位熟人。 宋引拎着一条腊肉,两坛屠苏酒,来家里拜访。 林老三热情款待,两人站在小院中说好半晌话,直到太阳西垂才分别。 吃晚食的时候,林老三告诉家里一个消息。 “今天宋衙役说,想让我年后去衙门某个差事,他手底下刚好有老衙役退休,正缺人。” 此话一出,第一个拒绝的就是林老太。 “不成,衙役危险,现在世道不太平,前些日子又是闹山匪,又是抓要犯逃犯,你的本事我知道,对付一两个恶人不是问题,那也架不住人多,你忘了你爷是怎么死的了?” 林老三垂着又作声,手上吃饭的动作慢了下来。 林老太爷当年就是剿灭山匪的时候被杀的,尸骨还是衙门送回来的,尸身分离,死相惨烈。 衙门给了抚恤金,却依旧驱不散林家人心中的悲伤,亲人惨死的悲痛直到今日想起来,餐桌上都是静默一片。 郑氏很少干预丈夫的决定,一则从小接受的教育告诉她,出嫁要从夫,二是林老三是个有主意的,大事小情上拎的清。 可她一听丈夫要去当衙役,同样不乐意。 “咱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可总有一碗饱饭可以吃,一件暖和衣服穿,衙役过得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稍不留意就有丧命的可能,我不许你去。” 林老三张了张嘴:“哪有你说的那么吓人,镇上的衙役多的是干到退休的。” 林老大瞧他这样,就知道林老三心里是想去的,他理解弟弟想干出一番事业的心情,哪个男人心里没有一点英雄梦。 衙役虽说是府衙不入流的微末差役,但好歹是半个公家人,说出去林家有个替县衙干活的儿子,村里不会有人不长眼敢找家里的麻烦。 “娘,宋衙役能看上三弟是好事,我瞧他人不错,上回村里丢孩子帮了不少忙,是个难得的热心肠,应该是看三弟身手不错,才起了招贤纳士的心思。” 林四郎最清楚三哥的想法,赶紧帮忙说话:“这是个好机会,三哥你一定得去,到时候咱家出了个衙役,看胡二还敢不敢欺负三嫂!” 林老三用力点点头:“是啊娘,衙门空出个位置不容易,宋衙役是看在我们之间交情的份儿上,才想到我的。” 林老太看儿子眼里闪着光,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知道说什么都没用,老三从小比其他几个主意多,性格又倔,不撞南墙不回头,一门心思想着往外跑。 他也有本事,力气大,功夫好,耍得一手好箭术,确实不适合荒废在山野间。 可林老太的心愿,从来都只是儿孙绕膝,她不在乎家里是不是富裕,只希望一家人能平平安安过日子。 现在看来,老三是铁了心要去闯荡一番事业了。 “随你吧,你也成家了,连女儿都有了,我是管不了你了。” 林老三知道老娘这是同意了,喜滋滋地连喝了两碗米粥,还想再盛一碗时,被郑氏一把拦住。 “吃吃吃,都吃完了明天早食吃什么?” 完了,媳妇这是生气了。 夜晚,西厢房内,郑氏背对着丈夫,气呼呼一句话不想说。 她心还是不顺,一边担忧丈夫当衙役后,容易受伤,一边又怕阻止了他,日后丈夫想起来后悔,会埋怨在她头上。 林老三跟往常一样,粗壮的手臂揽过媳妇的腰肢,两人年轻,血气方刚的年纪,少不了日常温存。 平日里一向温顺小意的郑氏,今天却发起小脾气,挥开他的胳膊。 “别碰我,找你的宋衙役去!” 话虽说得冷淡,嗓音里的委屈和担忧,满地都要溢出来了。 林老三掰过郑氏身子,发现她脸颊上都是泪水,慌得手脚都乱了。 “怎么哭上了,我只是去当个衙役,又不是被发配充军,宋头说了,三天就可休息一天,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边说边用袖子给媳妇擦眼泪,心尖上跟针刺一样:“别哭了媳妇,我看着心疼,你让我干什么都行,就是别在我面前哭。” “那你回了宋衙役,就说你要在娘面前尽孝,不去当差役。” 林老三动作一顿,不说话了。 第八十三章 解锁新人物 郑氏一拳头砸在她胸口,气急了,力道软绵绵的,完全没什么威慑力。 “混蛋!你刚刚还说干什么都行,林延秋,你现在是有女儿的人了,你要是有个好歹,我跟阿宝怎么办?” “你相公我一个打十个,力气大得跟牛一样,真要打起来,也是别人有个好歹,”林老三越说郑氏脸越黑,到最后只能软了语调。 “好好好,我答应你,遇到坏人,我躲在队伍最后头,明哲保身,浑水摸鱼。” 郑氏脸色这才好了不少:“最好不要动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哦,劝降,早些年镇国将军收服幽云十六州时,没费一兵一卒,官家还夸他劝降有道呢。” 林老三笑出声:“我媳妇厉害了,现在会依着天子办事了,好,听你的,能不动手就不动手,现在,我也被你劝降了,是不是该让相公上供了?” 郑氏羞红脸,又在丈夫胸前锤了两下,只是这两下娇羞中带着笑意。 祥云躺在小床上,在爹娘窸窸窣窣声开始后,意识自觉进入空间。 她每天晚上都得来药铺溜达半个时辰。 有时候看看货架上用过的草药,补充到什么阶段了,有时候在药房里到处逛逛,翻翻抽屉和柜子,找找有没有遗漏的小东西。 今天刚一进入空间,祥云就愣住了,往日昏暗没什么光亮的药房,此时白炽灯璀璨,一瞬间竟照得她有些晕眩。 一直处于断电状态的药房,来电了! 一整层楼被灯光照射得亮堂堂,越发显得上下两个未被开通的楼层黑黢黢的。 这无疑是个天大的喜讯。 要知道药房后面的配药室里,所有机器都是通过插电操作的。 之前一直荒废着,她只能手动做些简单的膏药。 现在有了电,想配制什么药,批量熬煮打包,速度比用药炉子快的多,火候也能把握得更好。 不仅省事省精力,还能最大程度发挥药效。 祥云满意地望着熬药室,突然脑子里闪过什么,她眼睛一亮,快速冲前台跑去。 那儿有一台电脑,她眼馋好久了,键盘上的字母都快被她摸花了。 既然有电,会不会也有网络。 她激动地手都在颤抖,抱着万分的期待,打开电脑。 灰色信号格加感叹号图标,打碎了她的幻想,没网。 屏幕上只有两个可以点开软件,一个是工作人员摸鱼下载的蜘蛛纸牌,一个是仓库erp,简单来说就是药房的数据统计app。 祥云在连赢两把纸牌后,很快失去兴趣,点开库存软件,从上到下划拉。 里头清楚明晰记录了,药房现存药品的数量和具体货架位置。 甚至连每种药品的更新时间也记录得清清楚楚。 她一种种品类看过去,突然发现中药目录栏里面有一个一直处于灰色状态的图标。 点开后,页面上出现很多打着“?”的空白版面,这些版面对应的位置是药房中的古药区。 祥云眉头一皱,药房一直只有中药区和西药区,从来没见到过什么古药区。 难道药房的面积扩大了? 她在空间里转悠起来。 很快发现,中西药区后方角落位置,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排贴墙摆放的药橱。 匣子里头空荡荡的,积满了灰尘,最上头两排大字,“悬壶济世,流芳百世”年代感十足。 心里有个声音在提醒她,空着的货架,跟灰色图标间一定存在某种联系。 没等她仔细想明白,感觉手掌被人握住,塞进暖和的被窝中。 祥云知道,这是爹娘办完事,在查看她有没有踢被子呢。 小孩子的身体熬不了夜,在郑氏几声哈切声中,她也缓缓长大嘴巴,跟着哈切连天。 可她还是打起精神,意识重生回到药房,研究新发现的药橱,发现不管往里面放什么草药,再打开时都会消失无踪。 难道,匣子里只能放没被现代医学收录的草药? 为了验证心中猜想,第二日午食后,祥云爬到林老太怀里,垫着脚要去看自家小药铺的草药。 家里的药材,大多是治疗风寒、破伤风之类的常见药,半数是林天赐从山上采摘后,林老太留在来备用的,半数是祥云偷偷倒进去的。 每天加一点,几个月来,除了一直用药的林老太,竟也没人发现。 她扫了一眼后,没察觉到特别的,心里正失望,天赐突然从门口进来,手中小竹篮里放着几个青色的椭圆状果子。 祥云觉得眼熟,但叫不出名字。 天赐放下竹篓子,抱起妹妹,感觉她又比几天前重了,小身板也越来越圆滚,远远看过去,像是个球,抱在手上暖和和的。 他起了逗弄的心思,将屋外冻凉的手指从祥云后脖子探进去。 祥云被刺激地打了个冷颤,立刻哼唧起来,小脑袋躲躲闪闪,冲着林老太啊啊地求救。 林老太上前两步,在大孙子脑门弹了一下:“外头霜重,别冻着你妹妹,她要是得了风寒,饶不了你。” 天赐龇着牙,哈哈笑两声,指着桌上的果子道:“奶,咱家后屋长的木通树结果子了。” 正瞪着小腿往奶奶身上爬的祥云,闻言停下动作。 木通? 她眼睛瞪得溜圆,紧紧盯着桌上的青果子。 天赐以为她嘴馋,看什么都想吃,想起天福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看啥都往嘴里塞。 有一年,家里农忙,只留几个小的在家,他哄睡天福,在院子里跟天吉天瑞玩耍。 等大人们从地里回来做晚食时,天福不仅睡醒了,还拉了,竹篮的褥子上,襁褓上,还有他的手上,全是黄灿灿的。 天赐至今记得,刚学会爬的四弟,是如何在全家震惊的眼神中,将那坨东西涂抹的到处都是,最后,甚至还想往嘴里塞。 现在的祥云在他眼中,跟当年的天福没有区别。 “幺妹,木通小孩子不能吃哦,吃了会拉肚肚的。” 祥云当然没想吃,她只是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木通眼熟。 因为在她那个世界,木通已经是灭绝物种,她只在医书上看到过百年前的药材图案,从没见过真正新鲜的木通。 当天晚上,她趁着家人不注意,偷拿一颗木通果进了空间,放到古药区木匣中。 几乎是放进去的刹那,原本死气沉沉的檀木柜,像是焕发新生一般运作起来。 随着木匣推进柜身中,一直以来安静无声的药房,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药品名称,木通,别名万年藤, 药性苦寒,清降利尿,有通经下乳功效, 灭绝年份一百年。” 祥云吓了一跳,确定说话声音是从药房里传出来的,却见不到一个人影。 闹鬼了?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不辨男女,难分年纪。 它说它是古药区的药灵,已经寄生在此处百余年。 因为祥云找到了灭绝的古药材,一直处于沉睡状态的它被唤醒了。 祥云还处于懵逼状态,古药区的……药灵? 她默默走到中药和西药区,伸手敲了敲货架,那这里会不会也有药灵? 药灵的口气带了些无语:“整个药房里,除了我和你两个生命体,没有别人了。” 对于新出现的生物,祥云一直保持警惕心理,这种感觉就像自己的领地,突然有天来了外来入侵者。 “真论先来后到的话,你才是那个外来入侵者,我在这里呆了百余年。” 还处在沉思阶段的祥云,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猫,跳起来。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药灵的声音在空中飘响,祥云从中听出一抹得意:“凡你所想,皆入我心。” 也是在这一天,祥云终于知道,一直以来存在于她脑海中的空间,压根不是个简单的药房,而是为收集灭绝药材而存在的系统。 “你看过你的资料,医闹纠纷殉职,空间选择了你做主人,是看中你活着时救死扶伤、怜贫爱幼的医德,给了你重活一次的机会。” “你很幸运,作为回报,从今天开始,将跟我一起收录那些后世已经灭绝的药材,为人类医学史做出伟大贡献。” 药灵慷慨激昂一番话,说得抑扬顿挫,祥云却平静得跟风平浪静的湖面一般。 “哦。” “哦?”药灵声音都尖锐了。 这么伟大的事业,听到不应该斗志昂扬,与有荣焉吗? 至少百年前的那位宿主是很激动的,可惜她穿越时间没选对,穿到个小户人家跳湖而亡的庶女身上。 那时候的空间也是中西药齐全,她利用药材赚了一大笔银子,扶持同乡一位进京考试的秀才,等着他飞黄腾达、榜上有名那日风光迎娶她过门。 可惜,穷秀才一朝中榜,荣登新科进士,立刻被榜前捉婿,迎娶了京城一大户人家的女儿。 等消息传到老家时,上一任宿主哭得眼睛都瞎了。 药灵劝她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她却不肯,本就没将多少心思放在收录灭绝药材上的她,从那之后,更是一门心思想再见负心汉。 最终,又一次掏空空间药材,换来无数银子,如愿嫁给新科进士做妾。 出嫁前跟家里姐妹们内斗,出嫁后在夫家跟一帮小妾宅斗。 不到三十岁的年纪,死于产褥热,大人孩子一个都没保住。 更讽刺的是,空间原本是有救命药的,却被她一股脑全部出售,只为了在府里的吃穿用度,不落人下风。 人死灯灭,宿主投胎去了,留下药灵气得要死,索性眼一闭,沉睡过去。 等着空间自动选定下一个宿主。 想起往事,药灵直叹气,沉睡多年一直在反思,到底哪一步错了。 第八十四章 上进不如上香 它没有人类的七情六欲,不懂金钱、欲望对人的影响,最后将一切归咎于成长环境造就人品性格。 一定是上一个宿主从小长大的环境太糟糕了,倘若生来就在大富大贵之家,尝尽人间百态,眼界高,心气也高,就不会脑残到上赶着给男人做妾。 衣食住行的生理需求得到满足,下一步不就是实现自我价值的高层次需求吗? 有什么比救死扶伤、悬壶济世,更能体现一个人的社会价值呢? 所以,他沉睡百年的时间里,一直在祈祷。 祈祷下一任宿主生来荣华富贵、好运加身,头脑清醒,积极上进,有为医药事业奋斗半生的觉悟和思想。 它越想越高兴,兴致勃勃问道。 “新家庭如何,适应吗?不适应也没关系,毕竟你是从奴隶解放,宣称人人平等的社会来的。 不出意外再过几年你会被同化,人分三六九等的思想没多久便会在你的思念里扎根,丫鬟小厮用起来,不要太顺手哦!” 之前几任都是这样的,药灵没觉得眼前的小姑娘会有什么不一样。 祥云满脑袋问号:“什么丫鬟?我家没有丫鬟。” 药灵不淡定了,脑瓜子开始嗡嗡作响,神识从空间钻出去,入眼是一处破败小院,几个穿着破旧棉服的小子在院里打闹。 家里的桌椅板凳老旧得摇摇欲坠,桌上连个煤油灯都舍不得点。 床榻上坐着一位摸黑纳鞋底的妇人,二十多岁的模样,长相温婉,勉强算是清秀人,却难掩被生活摧残的痕迹。 比它从前在大宅院里见到的女人,要朴素太多太多。 “宿主,苦了你了,连双鞋都要自己动手做,你到底穿到个什么样的家庭?” 药灵的声音带起哭腔,祥云有些莫名其妙。 “你在说什么?那是我娘!你连我心声都能读出来,不知道哪个是我吗?” 药灵哽咽声一顿。 娘? 它视线缓缓在屋内转动,最后停在床边一个一米长宽的木床上。 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嘟着小嘴,胖乎乎的四肢在空气中瞪着,黑黢黢的大眼珠子,像是一汪清泉,清澈明亮。 药灵:“你是这个还在吃奶的娃娃!” “我六个月了,已经断奶,不是娃娃了。” 药灵:…… 它宁愿自己没有醒过来。 从那日起,药灵沉寂好几天,祥云时常进入空间拿取药材,它也是一声不吭。 有一瞬间,她都以为药灵又去沉睡了。 可能是它前几个宿主都是成年人,再不济也是能跑能跳的半大孩子,第一次遇到从奶娃娃开始养大的宿主,一时难以接受,自闭去了。 祥云懒得管它,因为正月初五,迎财神的日子来了。 迎财神,是比新年还要重要的大日子,各家各户窗门大开,欢迎财神爷上门。 凡是家里开店做生意的,全都上赶着去六合镇上的财神庙上香,那场面比正月里拜三清还要热闹。 林家吃过早食,闲着无事,也跟着一起去镇上。 街道上不少店铺已经开业,一路走来熙熙攘攘,各家各户挂起红绸,图个吉利。 祥云被阿爹扛在肩上,看到的风景比所有人都远。 财神庙门前,人挤人,时不时传来两声怒斥。 “谁踩我鞋了?” “喂喂喂,后面的挤什么,没看到前头没路了吗?” “争什么争,反正第一炉香已经比香满楼掌柜捷足先登了,第二炉也被悦来的金掌柜抢走了,后面的谁先谁后有什么关系?” 郑氏被挤得差点成馅儿饼,最后还是林老三拉着她才从人堆里出来。 “算了,人太多,咱们走吧,别把孩子们挤丢了。” 天赐和两双胞胎,好不容易从大人们大腿缝隙中钻出来,身上衣服挤得皱皱巴巴,胸口都压得难受。 “他们好可怕,为什么上香也要抢?” 天吉见识过新年第一天的三清道观,大伙儿喜笑颜开站在门口排队等上香,场面比眼前这幕和谐多了。 天瑞瞧着众人手中一根比一根长,一根比一根粗的香,额头上布满黑线。 “听刚才那人的意思,好像上香越早越能被财神爷记住,来年就能赚更多钱,所以大伙儿才想抢在别人前头。” 祥云伸长脖子往庙里看,就见差不多两人高的财神老爷,金身直立,富贵逼人,一手拿金元宝,一手拿玉如意,面色和蔼带笑,确实让人心生欢喜。 她都想去里头拜一拜了。 林家人里只有她和林老大兴致勃勃,其他人已经打起退堂鼓,打算去别处逛一逛。 林老大搓搓手掌,看着乌泱泱的人群,眼里冒着光。 “我想进去拜拜,上工、上进都不如上香,说不定财神老爷看我顺眼,能让我来年发笔小财。” 说着掏出铜板,狠狠心,买了摊位上最粗的一根。 张氏瞥了他一眼,没管,拜神求佛能心想事成,她是不信的。 刚好财神庙后面有片开得茂盛的梅林,此时花开得正好,张氏带着孩子们去玩了。 林老三和天赐内急,将祥云交给郑氏后,两人一起跑到远处,找没人的地方解决。 母女俩慢慢往梅林方向走,没走两步,祥云鼻尖微动,闻到一股清甜味道,庙旁有摊位在售卖云片糕。 口水不争气地从她嘴角淌出来。 祥云发誓,绝不是她太馋了,实在是小孩子口腔分泌物太旺盛,她也不想的。 郑氏边笑边给她擦拭嘴角:“小馋猫,属你鼻子最灵,想吃云片糕了?” 祥云嘻嘻笑起来,眼神盯着摊位不肯离开。 郑氏走上前,指了指一团被红纸包裹的糕点,询问价格。 “老板,云片糕怎么卖?” 摊主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妇人。 “十五文一斤,娘子买点给小闺女尝尝吧,我家的云片糕又香又甜,是从香满楼进的货。” 十五文,能买一斤排骨,对普通人家来说,不便宜的。 见顾客犹豫,妇人揪了半片递到祥云手上。 祥云接过来,撕下半片塞进郑氏口中,剩下的自己吃进嘴里。 一股甜到发腻的白糖霜,占据口腔所有味觉,吃起来像是在吃纸,干瘪还拉嗓子。 一看郑氏皱眉的表情,她知道阿娘也没满意。 “我听人说,镇上桂花糕做得最好的,是悦来食铺。” 摊主摆摆手:“那是从前,现在的悦来,连香满楼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了。 金掌柜一个女人,不好好嫁男人生孩子,非要开客栈成天跟一群男人打交道,她还以为自己生意做得挺好,殊不知里头多少男人,是奔着她长相去的。 我早说了要出问题,果不其然吧,好好一间饭馆,被她折腾得要倒闭了!” 刚从财神庙出来,准备打道回府的金曼娘,闻声停下脚步。 她从寅时正,顶着寒风在庙门口排队等到辰时初,门一开第一个冲进去,本以为今年一定又是财神庙上香第一人。 谁想到焚香的鼎炉已经插了三炷点燃的长香。 财神庙里的住持见钱眼开,收了香满楼的好处,故意开小门把掌柜放进去烧了第一捧香。 金曼娘找来住持理论,结果人家只说了句,香满楼掌柜的心意太厚,财神老爷看了都动容,特地托梦,让他将今年的第一捧香给香满楼。 她气得直接想掰断香火,砸在住持身上,最终还是忍了下来,由第一变成第二。 更倒霉的是,没出寺庙门撞上香满楼掌柜和主厨刘一勺,几日没见,刘一勺腰身又圆了,可见在姚掌柜那儿的日子过得滋润。 两人夹枪带棒冲她一顿嘲讽,结伴离开。 连日来的不顺心,在金曼娘心里烧成一团团火,恨不得张嘴就能捧出火焰。 谁知道,还没完,从财神庙台阶向下走时,又听到路边商贩在对她品头论足,言语间满是鄙夷。 火气涌上嗓子眼,今天不闹出一番动静,镇上的人是不是都当她金曼娘是死的! 刚想上前理论一番,摊位前抱着孩子的妇人冷声道。 “大娘,你也是女人,也在财神庙面前摆摊做生意,如果有人让你收拾摊子滚远些,别跟男人抢生意。 又或者,说你一个女人不好好在家待着,出来做买卖是不守妇道,你会怎么想?” 摊主愣了下,反驳道:“我做的是小买卖,又赚不了多少钱,而且我都多大年纪了,谁会在乎一个老婆子的名声。” “人老了就能不要脸面了?” 郑氏平日里温柔,从来对人都是笑眯眯的,偶然疾言厉色起来,还真让祥云意外。 她“呸”了一声,吐出嘴里的云片糕,砸吧着小嘴一脸嫌弃。 难吃两个字都写在脸上了。 摊主脸色一变,立马赶人:“山猪吃不了细糠,不买赶紧走。” 郑氏给闺女擦擦嘴角:“细糠再好也是用来喂牲口的,你的云片糕口感硬、甜得发腻,一看就是糯米煮的时间不够,我闺女嘴叼,自然不会吃。” “你懂什么?” 郑氏没跟她争执,转身往梅林方向走:“阿宝乖,想吃云片糕,娘回去给你做,保管做得细软香甜,又薄又白,跟你的小胖脸蛋一样白……” 边说边蹭闺女的脸蛋,弄得她咯咯笑。 母女打闹着,没注意到一旁一直在观察她们的女人。 第八十五章 林家出女厨 望着远去的二人,金曼娘在丫鬟耳边交代两句,径直出了财神庙,坐马车离开。 梅林同样人多,小子们逛了一会儿就失去兴趣,闹着要回去。 出寺庙时,突然有个粉色衣服的小丫头窜出来,提了个食盒递到郑氏面前。 “我家掌柜托我给娘子送些零嘴,多谢方才在小摊上的维护之情。” 郑氏愣住,想问清楚,小丫头已经一溜烟跑远了。 众人面面相觑,打开食盒,香甜味涌入鼻腔,小子们全都探头过来。 “是云片糕哎,还有蜜枣和酥糖。” 林四郎今天没跟着出来,一群人里,林老三认得字最多,可也只认出食盒上的“来”字:“什么……来。” “是悦来。” 林老三狂点头:“对对对,是悦来,以前从悦来饭馆门口经过时见到过,媳妇儿,金掌柜为什么给咱们送糕点?” 他以为是上回胡二的事没了结。 郑氏三言两句把摊位上的事解释清楚,林老三这才放心。 回去路上,林家人顺道去了趟周家,想探望下许久未见的周蛮。 结果扣了半天门,才有个小厮开门。 告诉他们,周家半月前就离开六合镇,说是周员外病重,听闻绵州一带出现神医鹤眉的踪影,一家子都去找大夫去了。 祥云有些失望,又有些担忧。 早知道周员外病得这么严重,那天在周府门口应该想办法进去看看的,没准能帮上忙。 等林老三几个赶回莲花村,天色已经暗淡下来,不少人家炊烟袅袅。 小子们心不在焉,囫囵扒拉完晚食,挨个排在郑氏面前等分糕点,个个眼睛亮晶晶的。 郑氏原本打算上交给林老太分配,林老太抱过孙女,捏了片软软的云片糕到她嘴边,意思让郑氏自己看着办。 所有糕点按人头,分了下去,小子们高高兴兴吃起来。 尝到味道后,新鲜感很快没了,原因无他,郑氏做糕点的手艺很好,小子们从小到大尝过不少,嘴巴养刁了。 从香甜的黄金糕,地瓜丸子,到蓬松柔软的桂花糕,南瓜饼,再到莲花村后新尝试的枣泥山药糕…… 每一样的味道,都要比这些好。 虎子和顺喜来找天赐他们玩儿时,很大方将剩下的糕点分享出去。 结果,当天晚上,曹家嫂子揪着虎子的耳朵来给林家道歉。 她见糕点精美,不像农户人家吃得起的,以为是孩子们偷吃了家里拿来送礼的点心。 没想到,竟然是镇上金掌柜送的。 赶紧把这两日听到的传言,说给林家人听。 镇上的悦来和香满楼最近在打擂台,争取元宵当天灯谜会的主办权。 金掌柜被挖了墙角,要上场打仗了发现将军投敌了,气得高价在各个镇上找大厨,应聘的人来了一堆,从年前选到年后,没一个能入她眼。 “妹子,我觉得你可以去试试,别听镇上那些人传的酸话,我看他们就是瞧不上女人当掌柜压他们一头。” 曹家嫂子对金掌柜印象不错,悦来饭馆每年都会搭棚子施粥,店里不管多忙,每天都会有五碗阳春面,免费准备给吃不上饭的百姓。 有人说她是作秀,有人说这是她招揽客户的一种手段。 曹家嫂子却不这么认为,谁能几年如一日装样子,不过是那些眼红悦来生意好的人,故意放出的谣言。 郑氏犹豫,家里十几口人等着她做饭,她一去镇上肯定没法照顾到家里一日三餐,再说上回小厮跟胡二的嘴脸,至今记忆犹新。 实在不想跟这种人共事。 想着金掌柜送糕点是一番好意,没什么能回礼,郑氏打算动手做了两个点心,一份枣泥山药糕,一份红薯丸子,放进食盒中,等丈夫去镇上府衙报道时顺道带去悦来饭馆。 没想到,食盒送出去的第二天,金掌柜却出现在林家。 她是尝了郑氏的厨艺,下定决心一定要亲自来一趟。 开饭馆之前,她游历过不少城州,吃过数不清的糕点美味,虽在厨艺上没有造诣,舌头却异常刁钻。 只一口,便知道郑氏的手艺不简单,比那些来应征的厨子好太多,哪怕是自称御厨后人的刘一勺也未必比得过。 金曼娘仿佛沙漠中穷途末路的旅人,突然发现一片绿洲,喜悦的心情满的快要溢出来,马不停蹄询问好几人后,才赶到莲花村。 这才发现,郑氏竟是那日店中小二口中的女厨。 她道明来意,想请郑氏去店里帮忙,工钱开出五两银子一个月。 五两一个月,一年就是六十两白银。 对林家来说,简直是笔巨款。 郑氏一开始还想拒绝,听到工钱的那刻,眼睛瞪得老大,咽了口唾沫,只能磕磕绊绊说了句,要询问家人意见,三日内给回复。 金曼娘理解女人出嫁后的身不由己,答应后便离开。 她刚走,郑氏再也压抑不住激动的心情,在小院里来回转圈。 从小到大,别说五两银子,就是五文钱都得精打细算。 头一次有人告诉她,自己的本事能换来银子。 她怎么能不激动。 激动过后,安静下来,才去找林老太,家里的大事还得婆婆拿主意。 “娘,你说我去不去?” 林老太早看到媳妇眉飞色舞的模样,这对夫妻,一个两个心思都在外边。 儿子能去追求自己想做的事,没理由媳妇不行。 可夫妻俩一走,乖孙女怎么办,她还没学会走路,正是最依赖爹娘的年纪。 林老三显然也想到这点。 “饭馆的生意晚上最热闹,你要是去了,城门落锁之前肯定出不来,阿宝怎么办?” “金掌柜开出的工钱虽高,可我瞧上回来的小厮不是个好相处的,到时候欺负你怎么办?要不还是算了吧,家里老人孩子一堆,都等着你做饭呢!” 这话一出,屋子里几个男人都赞同地点点头。 “是啊是啊,算了吧。” “三弟说得没错,家里需要钱,我们哥几个会去找活儿干,哪能让你个妇人抛头露面,说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祥云挎着小脸,平日里见家中男女和睦,她一时间忘了林家男人也是这个时代造就的产物。 林家虽不像其他家庭奉行男尊女卑,可某些时候这种思想同样有意无意影响着他们。 郑氏不乐意道。 “一个店小二有什么好忌惮的,竹君去了,当的是掌勺,厨房里头她最大,店小二算什么东西,她一句话,立刻就能让他喝西北风去!” “还有,我不是人啊?我做的饭不能吃吗?竹君没嫁进来之前,家里的饭都是我做的,也没见你们哪个饿死!” 林老大见媳妇发话,刚才还跟三弟站在一条线上,现在立马调转战队。 其他几个同样闭上嘴,不敢惹大嫂。 林老太也是这般想的。 “老大媳妇说得不错,家里正是缺银粮的时候,好不容易遇到好活计,能给家里添进项,没有往外推的道理。 我的腿好得差不多了,阿宝我来带,你们夫妻俩勤快些,平日镇上村里多跑几趟,要是偷懒不愿意多走几步路,阿宝以后不跟你们亲近,别找我哭!” 郑氏喜上眉梢,连忙答应:“唉,谢谢娘,我明日就去跟金掌柜说。” 张氏见妯娌有本事,心里为她高兴的同时,也有些酸酸的。 她除了力气大些,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手艺,脾气还暴躁,当年一直到20岁都没许到人家,要不是遇到林老大,不知道还要在家里熬到什么时候。 有时候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女人,挺失败的。 入夜,东厢房内,林老大跟往常一样端来洗脚水,给媳妇泡脚。 “媳妇儿,今天的水里放了姜片和艾叶,快试试,一定很舒服。” 张氏看到飘在水面上的药材,眉心一跳:“这不是娘泡脚用的吗?” “是啊,娘说有去疲消乏的功效,我看你这两天忙家里的活儿,挺辛苦的,就找娘要了一些。” 这话一出,张氏脸垮得更厉害了。 “那娘不就知道,你又给我倒洗脚水了?你让她心里怎么看我啊!” 林老大不以为意:“知道就知道呗,我愿意一辈子给你倒洗脚水,给你捏肩锤腿,谁反对都没用。” 张氏心里一暖,再多的脾气也发不出来,嗔怪地拍了丈夫一下。 有时候,她又觉得,作为一个女人,能找到林老大这样的男人,挺幸运的。 郑氏去悦来饭馆那天,林家好几个人跟着去了。 金曼娘一瞧林家四个男人,就知道这是给郑氏站场子来了。 祥云也跟着一起来了,趴在阿爹肩膀上,眼珠子滴溜溜在饭馆里打转。 不愧是六合镇从前人气最火爆的饭馆,面积大,装修好,里头干净整齐,可惜受香满楼的影响,店里生意惨淡。 只有几个交情不错的老客户愿意光顾,点的也不是店里的招牌菜,而是一些很普通的家常菜。 因为后厨没主厨,现在炒菜的是原本负责刷完切菜的小工,临危受命,推到灶台前的。 郑氏来悦来的第一桌饭菜,是在向金曼娘展露手艺,也是在店里树立威望。 三荤三素,两个冷盘,一碗汤,再加一碟点心。 是店里最常见的套餐。 金曼娘给了她自主发挥的权利,结果非但没让她失望,反而可以说是万分惊喜。 菜没上桌的时候,香味已经从灶台里飘出来。 门口几次有人探脖子进来问:“掌柜的,是不是有新菜式啊?” 金曼娘一个个解释:“店里新来的大厨,手艺好得很,明天正式到岗,大伙儿有空来捧场啊!” 食客嗅着味道,走进店里,就见郑氏端着菜从后间出来。 “怎么是个女厨子?” “掌柜的,你不会是病急乱投医,随便请了个妇人来凑数的吧?” “我家婆娘也会做饭,是不是也能来店里当厨子啊?哈哈哈……” 第八十六章 毁容 金曼娘端起一道酱香浓郁的猪肘,在说话的几人鼻尖一晃而过,就见他们的脖子随着盘子一起晃动,恨不得一口把盘子吞下去。 “香吗?” 几人连连点头:“香,真香!” “你家婆娘做得出来吗?” 那几人又同时摇头:“做不出来!做不出来!” 金曼娘一转身,不顾食客嘴角的口水,将盘子重新放回桌上。 “那不就得了,我开饭馆只要能赚钱,招待顾客不分男女,你们来吃饭,只要菜好酒好,厨子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呢?” 食客们紧盯着桌上的饭菜,香味直冲味蕾,差点香迷糊了,异口同声。 “没关系,没关系!” 郑氏的手艺有多好,林家兄弟都知道,见掌柜的给她撑腰,才放心离开。 接下来的日子,郑氏一直没得空回家,因为香满楼和悦来饭馆的较量,越来越火热。 原本大伙儿都以为今年灯会的举办地,一定是后起之秀香满楼,没想到悦来饭馆死灰复燃,而且越燃越猛,大有一把火烧了香满楼的架势。 最终,悦来饭馆依靠郑氏的新菜式在两家的首轮对抗中,成功拿下灯会举办权,金曼娘扬眉吐气,当场给她放了一天假。 郑氏心里记挂闺女,没来得及通知当衙役的丈夫,先一步回到林家。 正午本该是祥云睡午觉的时间,可今天的林家医馆却有些不一样。 庆娘红着眼眶,坐在林老太面前,怀里抱着阿宝,桌上摆着一堆熬煮过的药渣。 祥云瞪着溜圆的大眼珠子,脸上气呼呼的小表情,配上冬日鼻孔间喷出的热气,衬得她更像个刚出炉的包子。 桌上的药渣,是庆娘在自家门口发现的。 一开始她以为是村里谁在恶作剧,没放心里。 谁想到,第二天又出现一包,这回直接丢进庄家小院里,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庆娘觉得奇怪,拿来给林老太辨认,结果,药渣竟然是熬煮过的保胎药。 几乎是一瞬间,她就猜出丢药渣的人是谁。 林家人也猜到了。 张氏叉腰站在一旁,愤愤道:“她这是眼瞅着你要嫁给丁茂山,恶心你来了,不要脸的东西。” 林老太道:“是真是假还说不清楚,庆娘啊,要是真的,你打算怎么办啊?” 庆娘垂下头,指尖死死揪着裤腿,直到指腹泛出死人白,也不肯松手。 张氏跟庆娘关系不错,有时路上遇见,时不时会帮把手挑个水,扛个柴。 一来二去,两人话也多了,她知道庆娘心里是不想嫁给丁茂山的。 “没什么好打算的,跟丁家退婚!丁茂山不是喜欢偷人吗?现在弄大人家肚子,刚好娶进门,买一送二的买卖,多划算!” 林老太瞪了她一眼,张氏才忍住没说出更难听的。 庆娘的泪珠子跟不要钱的往下掉,祥云擦都擦不完,心疼地不行。 这可是村里最疼她的姐姐,平日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给她带一份。 就凭这份心意,祥云都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 她一头钻进空间里找能用的药材,考虑要不要给丁茂山下毒,让他病得起不了床,又怕丁家会借机用庆娘来冲喜,愁得她直挠脑袋。 一直装死的药灵,突然冒了出来。 “除非你毒死他,或者让他一辈子下不了床,不然这方法治标不治本,没准落下病根,庆娘下半辈子还得伺候他。” 祥云一听,觉得有道理,已经在朱砂和砒霜之间犹豫了。 药灵汗毛秫秫,仿佛在宿主脑门上看到“法外狂徒”四个大字。 他好不容易等来新宿主,可不想送她进大牢,再沉睡百年了。 “据我所知,这个时代男女婚丧嫁娶,女性几乎没有话语权的,你想让两人退婚,不如多把心思放在让男方主动退婚上。” 祥云捣药的动作一顿:“丁茂山那货,色欲熏心,庆娘长得那么好看,他这么可能同意退……” 她话说一半,停了下来。 如果庆娘不美了,成了丑八怪,丁茂山会怎么样? 药灵颇为欣慰道:“就算不立刻退婚,男方也会推迟婚期,等她恢复美貌再考虑成婚的事,到时候拖上一年半载,钱寡妇的肚子藏不住,丁家自然会退婚。” 祥云兴奋地直拍手,她记得中药材里有一味猫眼草的药汁有毒,涂在皮肤上立刻红肿,甚至会流脓。 小时候,她在田边玩耍见过猫眼草,小伙伴打闹沾上汁水在脸上,脸第二天肿得跟猪头一样,要多丑有多丑。 猫眼草虽有毒,却不伤及性命,沾上后用大量清水反复冲洗,马上能消肿,也不会有后遗症。 她立刻找来医用手套,挤了半个试管的药汁。 郑氏心思一直放在自家闺女身上,就见她方才还愁得眉毛拧成麻花,这会儿又跟太阳底下的向日葵一样,笑得眯了眼睛,小手摸着庆娘的脸颊,来回摩擦。 这是祥云表示喜欢的方式,庆娘早习惯了,只是今天觉得被触碰过的位置有些隐隐刺痛。 心里记挂着事,她没多在意。 等回到家,跟她娘说了钱寡妇可能怀了丁茂上孩子的事。 庄婶子气得当场哭出声,冲出门要去丁家讨说法。 她是一万个后悔给女儿定了这门婚事,肠子都青得发紫。 庆娘拦下她,丁茂山很有可能已经知道孩子的存在,却瞒着不说,无非是想等她入门后再找借口把孩子抱过来养。 到时候,她已经嫁入丁家,丁茂山只用一句不想亲骨肉流落在外,她除了答应还有什么办法。 “要是丁家能主动退婚,就好了。”庆娘眼泪又流出来,顺着眼睫一路划到脸颊。 这才发现,先前脸上的刺痛感非但没消失,此刻更严重了,像是有千百跟针扎在脸上一样,又痒又痛。 她挠了两下,就听她娘惊呼出声:“儿啊,你脸怎么肿了?” 此时屋外已经没了亮光,女儿回来时一直背对着门,庄婶子没察觉出异样。 见庆娘难受,她立刻点了油灯,靠近一瞧吓了一跳。 女儿原本跟白瓷一般的脸上,此刻又红又肿,方才挠过的位置,指甲印明显,还带着几缕血丝,看着吓人。 “了不得,马上就是元宵了,顶着这张脸,怎么上花轿啊!” 原本还有些担忧的庆娘,闻言心反而放了下来:“上不了,更好。” 庄婶子比她还紧张,连夜敲响林家院门。 已经准备入睡的林家人,见庆娘伤得严重,都吃了一惊。 林老太看到捂着头巾的庆娘,立刻将院里围观的男人小子们驱赶走:“都睡觉去,有什么好瞧的,老大老三家的,你们留下帮忙,烧点热水过来。” 灶间刚好有没用完的热水,郑氏很快端过来,拧了布巾就要去帮庆娘擦脸。 祥云瞧见,赶忙阻止,不合时宜叫唤起来,郑氏以为她困了,只能把布巾子交给林老太,准备去抱闺女睡觉。 谁知,祥云揪着林老太的衣摆不松手,使出吃奶的劲爬上她的膝盖,捏着奶奶的手指,来回晃荡。 这是林老太跟孙女之间的小秘密,说明祥云有话想说。 林老太视线在庆娘跟小孙女之间扫了一趟。 想起下午庆娘脸还好好的,是抱完祥云后才出现异样,难道又是孙女搞的鬼? 很快,林老太以取药为由,跟孙女找了个机会独处,在两人熟练你画我猜环节中,终于猜出事情大概。 她捏着那股猫眼草,仔细打量,取了少许粘液涂在手背上,很快感受到刺啦的痛感,没多久手背红肿起来。 用清水擦拭多遍后,红肿立马消了不少。 林老太回到诊室时,张氏正在劝慰庄婶子,庆娘眼神空洞盯着某处发呆,脸上没有丝毫担忧,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释然。 如果能救人出苦海,善意的谎言也未尝不可。 庄婶子心里焦急:“老姐姐,我闺女的脸能治吗?她还年轻没嫁人,脸上留下疤要被人笑话的。” 庆娘也投来视线,不同于她娘的担忧,她眼底闪动着另一种期盼的光。 林老太沉吟半晌:“有点难,需要时间,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庄婶子眼神黯淡了。 庆娘的眼睛却焕发光彩:“都是命,大不了一辈子不嫁人,没什么了不得的。” 庄婶子连呸三声,不许她胡说,求林老太开药治疗。 林老太一辈子没撒过几句谎话,心里有些惴惴的,抓药全程低着头,拿了一副健脾消胃的药方,特地叮嘱脸颊伤患处不能碰水。 庄家母女道谢后离开。 让林家人没想到,第二日庆娘毁容的消息就在村里散播开,不知是谁在田埂上看到脸肿成球的庆娘,爱传闲话的妇人们,半天功夫宣扬得满村皆知。 与此同时,钱寡妇珠胎暗结的消息,也跟长了脚一样,快速在莲花村传播。 一连几天,大伙儿茶余饭后的谈资都围绕在丁庄两家身上。 丁茂山从隔壁镇吃酒回来,刚到村门口,就被钱寡妇堵住,两人拉拉扯扯,被不少路过的村民看到。 钱寡妇光脚不怕穿鞋的,现在肚子里揣了丁家的货,更是腰杆挺得笔直。 丁茂山扒开她攀上来的手臂,目光躲闪不敢看路过人投来的眼神。 他有些生气,压低声音:“你来干什么?不是让你在家好好养胎吗?” “你心尖上的未婚妻毁容了,你晓得吗?”钱寡妇讥笑道。 第八十七章 孙女是神童 祥云在院子里边晒太阳,边将树上掉下来的枯黄落叶,撕得稀巴烂,想锻炼下手指的灵敏程度。 郑氏刚洒扫完院子,从厨房端了碗米浆出来,又看见满地枯黄的树叶碎片,再瞧闺女专心致志的模样,一时无语。 丁茂山和葛婶子在这时候冲了进来。 庆娘敷了一晚上草药,此刻正在拆纱布,远处看只露出两眼睛,跟粽子一样,丁茂山顿时愣在原地。 来的路上,他一直觉得钱寡妇的话是夸大其词,平日里这娘们没少在他耳边吹枕头风,话里话外都在挤兑庆娘。 对于女人间的争风吃醋,他非但不嫌恶,反而有种被追捧的成就感。 踏入林家大门之前,他也没把钱寡妇的话放心里,以为只是被蚊虫叮咬,或是剐蹭的小伤口。 结果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脸上裹满白纱布的庆娘,吓了他一跳。 真有这么严重吗? 丁茂山在观察庆娘的同时,庆娘也在观察他。 一见对方眼中的惊恐,庆娘心里全是嫌弃,迫不及待拆下纱布。 随着一圈圈纱布落地,庆娘的脸全部展露在众人面前。 两道急促的倒吸气声,在院子里极为清晰。 又红又肿的脸颊上,五官全部浮肿起来,隐隐泛着血丝,挤压得原本好看的眼鼻丑陋不堪。 丁茂山忍着想呕吐的冲动,快速撇开眼,眼底的厌恶没有逃脱在场人的视线。 “怎么搞成这幅样子?多长时间才能复原?” 林老太扫了他一眼,冷冷道:“不好说,有可能三两天,有可能一辈子……” “一辈子?”丁茂山发出尖厉的叫声,震惊的嘴唇都在颤抖。 反倒是葛婶子,心疼地安慰庆娘:“好孩子,别怕,咱慢慢治,会有办法的。” 庆娘跟葛婶子关系一直不错,知道她是真心为她好,婆婆是好婆婆,儿子却是不堪嫁的混账东西。 她挤出两滴眼泪:“婶子,过两天就是婚期了,我这张脸,怎么成婚啊?” 葛婶子:“没事的,盖头一盖,别人又看不到,到时候直接送进洞房里……” “娘!她这幅模样怎么进洞房啊?”丁茂山急了,大声阻止。 他可不想新婚夜对着这张夜叉脸,多看一眼,半夜都要做噩梦的。 葛婶子掐了儿子一下,见他一副嫌晦气的模样,心里气得要命。 在她心里,庆娘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好姑娘,凭自己儿子的品行娶人家是烧高香,偏偏亲儿子不争气,还嫌弃起人家,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庄婶子脸色沉得厉害:“既然茂山不想娶,那婚礼延后吧。” 葛婶子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好不容易定下日子,邻里亲戚都通知了,现在改时间,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两家出什么事了,要嚼舌根的……” 话没说完,被丁茂山插嘴打断:“让人知道我娶了个丑八怪,丁家才真的要被嚼舌根,我的面子往哪里搁,不得被亲友们笑死!” 本来他就不喜欢庆娘这种性子的女人,冷淡没情调,见着人不是板着脸,就是一副三贞九烈的样子,订婚三年连个手都没牵到。 可她又实在长得美,十里八村,没有比庆娘更好看的姑娘,有时光盯着那张脸,下腹就蔓延起一股邪火,好几次跟钱寡妇在床上翻云覆雨,他心里想的也是庆娘那张脸。 现在告诉他,新娘的脸毁了,那他还成什么婚,娶个夜叉脸,冰块心回去供着吗? 葛婶子挡不住儿子的嘴,只能连声跟庄家母女道歉。 可庄婶子的火气像是被“丑八怪”三个字点燃一样,指着丁茂山的鼻子骂道。 “你还有面子吗?村里谁不知道你跟钱寡妇的勾当,舌根都嚼烂了,才想起来顾及名声,你不想娶我女儿,我还不想把闺女嫁给你呢!打量我们不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想让我家庆娘当冤大头,除非我死了!” 葛婶子急得大冬天一身汗,见儿子跟柱子一样杵着不说话,恨不得拿个榔头敲开看看,脑袋里面装的什么玩意。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知道还是得先劝劝庄婶子。 “妹子,这话什么意思,庆娘嫁进我家,我肯定是把她当亲生女儿对待的,茂山是个不懂事的混账,可男人没成婚时,不都一个样吗?等以后有了媳妇孩子,自然就收心了。” 庄婶子见状就知道,葛婶子可能还不知道自己儿子已经弄出个私生子出来。 正想挑破这层窗户纸,就见张氏不知什么时候窜到院门口,一手提溜个偷摸在门口偷看的女人进来。 只听“哎呦”一声,钱寡妇摔了个狗吃屎,双手捂着腹部,眼神恶毒地瞪着张氏。 张氏拍拍手掌,眼皮一掀:“原来是钱家妹子,对不住,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小毛贼呢。”见钱寡妇捂住肚子,失笑道:“摔了屁股蹲,怎么捂着肚子呢?不舒服啊?” 上前就要搀她起来,被钱寡妇一甩胳膊,踉跄站起身,扭着步子朝丁茂山跑去。 “茂山,你说句话啊,她差点弄伤咱们儿子!” 丁茂山脸黑成锅底,只能努力推开贴上来的身体,视线慌乱得不敢跟大伙儿对视。 葛婶子见钱寡妇挺着肚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一巴掌打在儿子脸上:“畜生,我跟你爹一辈子的名声都毁在你手上了!” 丁茂山忍住火气没说话,钱寡妇先跳起来反抗。 “你凭什么打他?我跟茂山情投意合,生儿育女怎么了?你一把年纪抱上孙子,该高兴地去庙里还愿才对,却在这里打儿子,疯了不成?” 葛婶子听得青筋直跳,反手又是一巴掌甩在女人脸上。 “无媒苟合,暗结珠胎,你还敢把孩子生下来?做梦!我丁家不可能会要你肚子里的孩子,你想生下来自己养我管不着,但你想让他进丁家门,绝不可能!” 钱寡妇被一巴掌扇歪脑袋,听到葛婶子的话,半点不害怕。 明明没显怀,却用手撑着腰,一手护着肚子站到丁茂山身旁。 “我怀的可是你亲儿子的种,凭什么不能进丁家门,你难道要让这个丑八怪当儿媳妇吗?我找大夫问过了,庆娘的症状明显是中毒,哪怕以后病好了,毒素难免留在身体里,生出个丑孩子就算了,万一是个蠢的,你哭都没地方哭。” 丁茂山正装死,闻言揪着女人的手,激动道:“你问的哪个大夫,能信吗?” “当然是镇上保和堂的王大夫,我还能骗你吗?” 钱寡妇见丁茂山一脸犹豫,猜测他八成是信了。 果然,下一秒就听他喃喃自语:“那错不了,一定错不了。” 葛婶子心如死灰,知道丁庄两家的婚事是彻底黄了。 惋惜地望了眼庆娘,又看了眼趾高气扬的钱寡妇,长叹一口气。 本想着庆娘婚后能治一治不成器的儿子,现在倒好…… 罢了,是丁家没福气,儿子种下的孽债,让他自己承担吧。 “庄家妹子,我没脸让你原谅我这不成器的儿子,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不能装作没看见,两个孩子的婚事,不如……就此作罢吧。” 丁茂山求之不得。 钱寡妇小人得志,脸昂的更高了。 葛婶子自觉对不起庄家,态度放得极低。 “是我儿子没福气,庆娘是个好孩子,这回是我家对不住,以后但凡遇到事儿,我家能帮上忙的,你尽管说!” 说到最后,葛婶子声音哽咽了,她是真舍不得庆娘。 庄婶子见状,眼角也忍不住浸出泪,更多是为女儿不平,就算要退婚,也是她们庄家开口。 刚想辩驳两句,被庆娘拦住。 此刻的庆娘恨不得大笑出声,面上依旧淡淡的,外人看着甚至感受到一股忧伤。 只有离她最近的祥云,看到她的嘴角恨不得翘到天上,压抑好几次才控制住情绪。 丁庄两家的退婚,很快传得全村人尽皆知。 由裕叔出面,新任村长曹同光主持,两家交换了庚帖,退还两家男人在世时互换的信物。 庄家将丁家送来的五两礼钱,一对银镯子和一卷棉麻布,悉数退回去。 葛婶子觉得对不起庆娘,死活要把棉麻布留下。 哪知被丁茂山抢过去:“给她干嘛,还不如给我做两身衣裳。” 钱寡妇跟着附和:“就是就是,剩下的料子留着给咱儿子当襁褓用。”她手摸着麻布料子,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桌上的银镯子,眼里的贪婪尽显。 围观的村民已经开始指指点点,偏钱寡妇是个脸厚的,知道肚子里的货是立身根本,浑然不在意别人的议论。 谁知葛婶子冷眼望了她一瞬,转身朝裕叔跪下。 葛婶子年轻时也是个烈性的,嫁给老村长后一直很受村人厚待,平日里裕叔也尊敬她。 突然跪在他面前,弄得裕叔赶忙站起身去扶:“大妹子,你有话就说。” 葛婶子眼角含泪,手却拽得紧紧的,跪在地上不肯起身。 原本以为没热闹可看,准备走人的村民,见状个个伸长脖子等下文。 “各位长老们,老婆子教子不善,养出个不中用的东西,婚前与寡妇通奸,还弄出个孽种来。 我知道,大伙儿是看在已故老头子的份儿上,不愿意追究这两个丧德败行的混账,可只要我活着,就不能看丁家门楣被辱,更不能让这娼妇如意。” 裕叔心里一跳,有些不敢置信:“你的意思是?”。 果然,下一秒听到葛婶子的声音:“家有家法,族有族规,老头子在世时也处理过背夫偷汉的案子,没理由我家特殊,当时怎么处置的,现下照办就是!” 钱寡妇方才还满脸笑意,想着镯子戴在手上的美事,这会儿像是被人泼了一头凉水,心惊胆寒。 丁茂山手一抖,料子掉在地上,满脸不可思议:“娘!我是你亲儿子啊!” 方才还看得津津有味的村民们,闻言都是倒抽一口凉气。 第八十八章 恶有恶报!大义灭亲! 郑氏抱着闺女在人群里,满脸疑惑,在场只有林家人是后来落户莲花村的,对当年的事并不知情。 祥云眨巴着大眼睛,竖起耳朵听身旁人的议论。 “葛婶子要大义灭亲吗?那可是十月怀胎的亲儿子啊!” “谁说不是呢,当初葛家妹子高龄产子,生了两天两夜,送了半条命,平日里宝贝地跟什么似的,竟舍得让儿子遭罪?” “惯子如杀子,葛婶子明显是想通了,丁茂山这回犯下大错,不狠狠给点教训,怎么能长记性!” “我记得当年偷情的男人被打了三十大棍,在床上瘫了三年,家里人嫌晦气,死的时候身体都长蛆了,女的更惨,被婆家生生把孩子打掉下来,要不是娘家人看不下去,接了回去,坟头草都不知道几丈高了!” 村民们越议论,钱寡妇手脚越软,到最后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怎么跟她想的不一样呢? 村里人都不计较了,丁茂山的娘跑出来搅局了? 她只是想过上好日子,有个男人依靠,怎么就这么难。 为什么一个两个都不想让她好过! 裕叔跟几位长老商议一番后,还是顾及到老村长的面子,并没有下狠手。 毕竟丁家只有一个儿子,真要打出个好歹,他们死了到底地下都不知怎么交代。 最终决定,杖责丁茂山二十棍,打掉钱寡妇肚子里的孩子,并罚她下半辈子都在三清观里洒扫浆洗,终身不得出道馆的大门。 惩罚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可却再无一人敢议论丁家,大伙儿心里只剩下对葛婶子的尊敬。 杖刑是曹同光亲自动手,裕叔监督。 丁茂山一开始拒不配合,还是裕叔下令,林老三还有村里好几个精壮小伙合力把他按在板凳上。 随着木棍一声声落下,男人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响起。 从咒骂钱寡妇勾引,到埋怨庆娘不懂风情,到最后甚至诅咒起亲娘…… 林老三听不下去,更多是怕他再说下去裕叔会罚得更重。 他不心疼丁茂山,却怕葛婶子唯一的儿子真被打死了,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脱下鞋子,塞进丁茂山嘴里,堵住更多污言秽语。 祥云嫌弃的直皱眉头,阿爹是个汗脚,每天晚上味道恨不得三里外都能闻到,不洗脚阿娘绝不会让他上床。 丁茂山此刻痛得浑身痉挛,哪顾得上臭脚,眼睛一闭昏死过去了。 葛婶子全程捂着耳朵,背过身子,不敢看一眼,可儿子痛苦的呼喊声还是钻进耳中。 直到棍棒声停歇,她才敢哭出声,趴在昏死过去的丁茂山身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丁茂山刚被抬走,钱寡妇就被压了上来。 亲眼看到奸夫受刑,她才真切的意识到,他们是来真的,早吓得裤子都湿了大片。 郑氏不忍心让闺女看到血腥场面,捂住她的眼睛。 祥云还是从指缝中看到被吊起来的钱寡妇,考虑到她还有个刚满八岁的儿子要照顾,裕叔等人没有用棍子抽打腹部,而是给她灌了堕胎药。 不到半晌功夫,钱寡妇痛苦的呼喊声响起,额头上浸出大片汗渍,下身厚重的棉裤肉眼可见红了大片,混着血渍的尿液滴到地面上。 胆小的妇人和孩子已经退出屋去,男人们也早就离开,剩下的只有年纪大些的妇人,还有被请来以防万一闹出人命的林老太。 林老太一瞧孙女黑眼珠子正在指缝中乱瞅,冲郑氏嗔怒道:“你带她来看什么热闹?小孩子魂儿轻,被吓到了怎么办!” 郑氏脸一哂,赶忙抱起闺女离开,脚步飞快,仿佛身后有东西追一样。 当天晚上,林老太被林老三搀回来时,林家人都围了上去。 林老太忙碌一天半口水没喝上,这会儿到家终于松泛下来,一连喝了两大碗。 “丁茂山的伤没伤到骨头,只是看着皮开肉绽,估摸着养半年就能下床,只是他被吓到了,一直高烧不退,病好了身子也得亏空,没个三年五载养不回来。 钱寡妇肚子里的孩子没了,打下来个男胎,她哭得厉害,已经被村里人送到三清观,这辈子怕是都出不来了。” 林家众人听了唏嘘不已,却无一人同情。 明日就是元宵节,悦来饭馆要忙碌起来,街道上的治安也要加紧巡逻,郑氏跟林老三晚食过后,跟家人告了别,一同往六合镇上赶。 林老太抱着孙女往庄家方向走去。 庄家小院门没关,庆娘坐在院中烧东西。 有鸳鸯戏水盖头,有红色嫁衣……火光中,庆娘的面容平静从容,不见半点忧伤,全身透露出释然的松快感。 见林老太进门,忙起身抱过祥云:“婶子怎么来了,快进来坐。” 庄婶子在屋里听到动静,忙出门将祖孙俩迎进来。 林老太简单交代丁茂山两人的现状,道明今晚来意,并解释了庆娘脸上的肿胀,不是中毒,而是沾上猫眼草的汁水过敏罢了。 “那日,阿宝贪玩手上沾了猫眼草汁水,又涂在庆娘脸上,你们来寻我治疗时,我是知道法子的。 可我存了私心,想帮庆娘一把,万一丁茂山见她毁了容退婚,对这孩子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没跟你们商量,害你们担心,是我的不是,希望二位莫怪。” 林老太说完,低头瞅了眼怀里兴致勃勃撕叶子玩儿的孙女,数不清是第几次帮她遮掩。 女儿脸能恢复,又摆脱了丁茂山这样的姑爷,庄婶子高兴还来不及,恨不得跪下给林老太磕两个响头,怎么可能怪罪。 庆娘没有立刻擦洗脸上的猫眼草,丁家一出事,她的脸就好了,难免有人怀疑是她故意为之。 反正如今村里人都以为她毁容了,她也不怕人议论,有时候看到村民怜悯、可惜的眼神,心里莫名产生一股乐在其中的奇妙感。 元宵当晚,六合镇上张灯结彩,周围村落的百姓不少都赶着去瞧热闹。 祥云早早地用过晚食,跟林老大夫妻俩,还有林四郎一起往镇上赶。 要说今年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悦来饭馆,从街角位置一直延续到三楼包房,全被各色灯笼覆盖,远远看过去跟长龙一般耀眼。 舞龙舞狮队伍更是热闹非凡,半刻不停在饭馆门前吹吹打打,吸引过路的游人。 门口搭了台子,单独辟出一片地方来猜灯谜,据说,今年悦来饭馆的灯谜,是请六合观书院学子们出的。 不少文人墨客早早地在悦来饭馆定了包厢,跟好友一同饮酒做文章,窗户一开,底下就是喧闹的灯谜会。 金曼娘下了大手笔,凡参与猜灯谜的百姓,不管能不能答出来,都送店内赤豆元宵一碗,若是能猜出灯谜,更是有丰厚礼品赠送。 不少人说金掌柜财大气粗,也有人说她钱多烧得慌,每人送一碗元宵,镇上百姓纷涌而至,非把她吃穷不可。 金掌柜看着乌央乌央往店里进的客人,嘴角都咧到耳后根,踏进她悦来的大门,想只喝一碗赤豆元宵就走人,绝不可能! 果不其然,但凡走进店里的顾客,刚开始还抱着占便宜的心态,结果被飘出来的阵阵饭香味迷得晕头转向,口水直流。 再看隔壁桌上吃得满嘴流油,摇头晃脑的食客,风情万种的老板娘,能说会道的店小二,挂在墙上听都没听过的新鲜菜式,再想抬脚离开,也拉不下脸皮。 更重要的是,一年难得一次的喜庆节日,谁不想补偿补偿受苦一年的五脏庙。 厨房里,帮厨们忙得不可开交,郑氏锅铲子都轮冒烟了。 金曼娘掐着腰肢走进来,脸上笑意喜人:“大伙儿辛苦了,等这阵过了,我给大家发红包。” 原本还觉得累得直不起腰的众人,闻言浑身像又攒了一股劲儿,手上工作更加麻利。 祥云和林四郎就是这时候来店里的,金曼娘本想留几人到包厢休息,被林家人婉言谢绝,都不想给郑氏添麻烦。 悦来的价格虽然亲民,对比香满楼公道实惠,可也不是林家舍得花销的。 金曼娘见几人要走,打包了两袋点心挂在祥云外袄口袋上,摸了摸她茂盛的小脑袋,顿觉手掌心软得不像话,跟她养的那只狸花猫一样好摸。 灯谜会那头,已经进展到今晚最热闹的阶段,游人们一听奖品,纷纷拍手叫好,场面一时间盛况空前。 祥云忍不住伸长脖子望过去,乌泱泱的人头,啥呀看不着,嘴巴一瘪,有些不高兴。 林四郎也是垫着脚尖看,无奈他还在长个子,前面刚好站着几个大汉,挡得死死的。 好在俩人挤上一处稍高的围栏,恰好能清楚瞧见底下炫彩的花灯和条幅。 今晚灯谜会的重头戏,是一盏设计精巧,造型独特的舞狮灯笼,据说里头有六合观书院山长亲自定下的灯谜。 而让底下大小少年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是猜对灯谜后的奖品——免试入学六合观书院。 林四郎一开始不知道奖品的分量,只觉得舞狮灯笼威武霸气。 祥云也是,见灯笼精巧,有些移不开眼。 直到周围人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两人才意识到,在奖品面前,灯笼不值一提。 “我来猜,我来猜,都别跟我抢,我天没黑就在门口等着了。” “这东西不分先来后到,机会摆在面前,谁猜到算谁的。” “要不是去年生病错过考试,我也不至于在这儿跟你们抢名额。” 说话的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身显成熟的靛蓝长袍,语气里有志在必得的自信。 大伙儿斗志昂扬的模样,竟有些激励到林四郎。 祥云一见四叔发光的双眼,想起家里一直操心着他的学业,原本打算等新年过后去镇上几家书院瞧瞧,哪家愿意招收四叔。 没想到眼前就有现成的机会。 还是她们原先想都不敢想的,方圆百里内最好的,六合观书院。 “铛”的一声锣鼓响,喧闹的气氛顿时安静下来。 红色长联从舞狮彩灯嘴里吐出,在一面二人高的墙上展开,谜语展露在众人面前。 「千里随身不恋家,不贪酒饭不贪茶。水火刀枪全不怕,日落西山不见他。」 「天运人功理不穷,有功无运也难逢。因何镇日纷纷乱?只为阴阳数不同。」 第八十九章 拔得头筹 竟是两道谜。 灯谜一出,方才还摩拳擦掌的众人,瞬间偃旗息鼓了。 抓耳挠腮一番后,已经有人袖子一挥,悻悻然离开。 剩下的不是绞尽脑汁冥思苦想,就是三两凑在一起商量议论。 三两个跑上台,凑到司仪耳边说答案,结果都没答对。 下场后再商量,又跑上台,司仪还是摇摇头。 这么三四次后,司仪都被弄烦了,直接给出规矩,每个人的答题次数不能超过两次。 林四郎这边也是垂头冥思苦想,第一题的答案,他八九不离十了。 可第二道还是有些捉摸不透。 祥云对猜谜一窍不通,可她空间里还有个活了上百甚至上千年的药灵。 她立刻钻到空间,问道:“你知道答案吗?” 药灵无奈的声音响起:“不知道,我又不研究这些。” “那怎么办?我四叔要上学的,听人说六合观书院可难进了,一年只招收三十个学生,名额早在三年前就被预定出去,错过这回,四叔只能去很普通的学院了。” 经历过现代残酷高考制度的祥云,深知有时候一个好学校的师资条件,要比自身满头苦读还重要。 “你可以上网找找,你那个时代的年轻人不是有点什么事都喜欢,百度一下吗?” 药灵适时提醒道。 祥云苦着小脸,还用它说,但凡有网…… 等等。 走到电脑前的祥云,惊讶地发现,空间里头不知什么时候连上了网。 “奇怪,明明前两天还没有的,上次也是,突然之间来电了……” 药灵见她一头雾水,好心解释:“空间的各项设备,是跟宿主现实生活中家人人生规划息息相关的,你好好想想,上次来电和这回有网,你家里都发生过什么大事!” 祥云眼睛一亮,上回阿爹进衙门当捕头,第二天空间就有电了,这回,难道是因为阿娘到悦来客栈当厨娘? “没错,你阿爹阿娘人生轨迹发生改变,这里面或多或少都有你的参与,不然他们可能一辈子只能当农夫和大门不出的妇人,你可以把空间的改变,当成是给你的奖励。” 祥云已经动手在搜索框里,找寻那两首谜语,间隙还不忘继续跟药灵交流。 “那是不是意味着,只要我能让家里人发挥自我价值,空间会给我更多奖励?” “理论上是这样的,你可以把改善家人生活当场是支线任务,但也别忘了,收集古药材才是你的主要任务,宿主,我必须提醒你,至今为止你只收录了一种木通果,前路漫漫,得想想法子才行……” 话没说完,祥云已经带着答案出了空间,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帮林四郎进书院,其他的以后再说。 谁知,她找答案的间隙,林四郎已经垂头耷脑从台子上下来了。 第一回机会,已用掉,好消息是,司仪慷慨告知,第一道谜底他答对了。 第二道谜面,还得再琢磨琢磨。 即便如此,林四郎也是在场人中,唯一答对题目的。 此时,二楼包厢内,暖气怡人,酒香四溢,仿佛跟冰冷的外界形成一道屏障。 一少年推开窗柩一角,见台下众人愁眉不展,倒计时的线香只剩下最后半指高度。 “看来山长的谜题难倒不少人,今年这帮人又要哭爹骂娘了。” 屋内桌前斟酒的白衣少年郎,跟林四郎差不多大的年纪,笑道。 “六合观也不能什么人都收进门,说是猜谜,其实就是变相考试,如果连这两道题都答不出来,进了书院也是垫底的命。” 窗前的少年面色一哂,瘪瘪嘴,有些不自在地挠挠鼻尖。 他一题没答出来,但一想到自己在书院的成绩,突然就不难过了,他本来也是垫底的。 嘴角一撇,昂首冲白衣少年郎道:“说得好像你已经答出来似的。” 白衣少年立刻说出答案,倨傲地昂起下巴。 窗边少年神情迷茫,目光转移到美人榻上一直沉默不语翻书的青年身上。 温暖舒适的包厢里,两个少年都脱了披风,只穿外衫。 那青年却烤着暖炉,依旧过着厚厚的貂毛披风,半张脸映着烛光,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一双沉寂无波的眼从书本中抬起,对上少年期盼的目光。 他淡淡吐出两个字:“答对。” 白衣少年高兴地冲同伴扬扬眉,看到对方失望的眼神,才哈哈笑出声。 林四郎这边,从台上下去时,时间只剩下不到半盏茶功夫。 祥云一直在通过各种手段,将答案告诉四叔,努力挥舞十根又胖又短的手指,做出打算盘的样子。 结果,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林四郎,半点没感受到,还捏住祥云两只小胖手。 “阿宝乖,四叔在想事情,待会儿带你去看喷火。” 祥云没办法,又在口中模拟算盘珠子作响的声音。 可惜她话都没说明白呢,嘴巴肌肉发育不健全,除了喷林四郎一脸口水,只能发出“叭叭”声。 眼看线香要燃尽,祥云急的嘴角要撩泡,刚好听到越来客栈内,有食客吃完饭要结账,小二“噼里啪啦”敲响算盘珠子。 她挣脱开林四郎的束缚,指着小二“啊啊”叫唤个不停。 林四郎口里不停念叨“阴阳”、“数不同”,顺着小侄女方向望过去,恰好瞧见小二手上作响的算盘,一拍脑门,眼中泛起光。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猛地在她脑门上砸吧一口。 力道大得,祥云脑袋往后倒了一大截。 “阿宝,娘说得对,你就是个小福星,有你在的地方,总有好运气。” 他脚下生风往台上跑,在司仪敲钟,宣布时间到之前,胸有成竹脱口而出。 “谜底一个是影子,一个是算盘。” 台下众人还在等着他被轰下台,毕竟以林四郎的年纪还不如在场许多读书更久的少年,再看他穿着带补丁,一瞧便知道家里条件不咋样,认不认识字都两说。 谁知,司仪听完,立刻放下手中的锣鼓,兴高采烈举起林四郎的手宣布。 “今晚压轴灯谜获胜者已出,恭喜这位小郎君。” 话音一落,人群中爆发出一连串叹息声,事不关己看热闹的路人倒是热情地鼓掌喝彩。 祥云“哇哇哇”喊得十分带劲儿,小拳头举过头顶,不停在耳朵旁上下舞动,不仅是司仪,就连二楼包厢内的三人都忍不住笑出声。 白衣少年郎:“这小女娃挺有趣的,看着比他兄长还高兴。” 执卷青年但笑不语,等台下司仪将象征六合观书院的铭牌交到林四郎手中,他才淡淡出声。 “启铭,考考你,我出的两道题有何寓意?” 被点名的少年,脖子缩得跟鹌鹑一般,冥思苦想许久,只能用视线向好友求助。 白衣少年见青年没有不悦的意思,答道。 “山长的两个谜面,一个是影子,一个是算盘,前者考验答题者观察和辩证思维的能力。 后者涉猎《易经》和八卦五行,能答出来的人说明不仅在《大学》、《中庸》这类必修课本上钻研,同时对课外延展书籍也有了解。 先生在课堂上说过,考学内容丰富多样,死背书是不会有出息的,必须得融会贯通、博闻强识才能在院试中杀出一条血路。” 杨启铭直点头:“里头竟然有这么多门道,一点也不比咱们入学考试的题目容易嘛,我还以为这个名额是靠运气呢!” 青年合上书卷,目光落在台下高兴地抱着女娃痛哭流涕的林四郎身上,笑道:“运气有时也是实力的一种。” 方才楼下围栏处,叔侄俩的一举一动都被他尽收眼底。 可以说,没有怀中的女娃,少年能不能入选六合观还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想起方才女娃的动作,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刚好将答案送到少年面前。 青年摇了摇头,失笑出声。 他怎么会怀疑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女娃能猜谜,一定是学院近来诸事繁杂,搞得他晕头转向,生出这种不切实际的猜想。 另一头,单独过二人世界的林老大夫妻,终于在河边放完许愿灯腻歪完后,跟祥云叔侄俩会合。 陡然听到天上掉馅儿的好事,林老大激动地直鼓掌,一巴掌拍在弟弟后背。 “一定是四郎从前见我敲过算盘,才在关键时候,福灵心至。” 林四郎揉了揉发麻的后背,呵呵笑了两声没说话。 张氏瞪了丈夫一眼,怪嗔道:“别给自个儿脸上贴金,没听四弟说,是阿宝指点他才想起来的吗?” 林老大笑着挠头,附和道:“是是是,阿宝是咱家的小福星,谁抱在手上都能沾上福气,赶紧回家把消息告诉娘,她准高兴。” 林老太何止高兴,简直是乐疯了。 前段日子她还在托人询问镇上学院的事,家里好不容易出个读书人,总不能半途而废。 先不说对不起列祖列宗,就是小儿子逮着机会就捧着书本苦读,冬日里手冻疮也不肯放下笔,家里给的读书钱,一文掰成两文花,只为了多买几张纸,多些几篇文章,但这份刻苦劲儿,林老太也不愿意他荒废了学业。 一听四郎能上六合观学院,是沾了阿宝的福气,老太太更是老泪纵横。 其他人都以为是运气所致,只有她知道,是孙女在护佑着小儿子呢。 老天爷对林家不薄,自从把孙女送到家,忍饥挨饿的日子再也没体会过,手上有余粮,兜里有存银,连老三夫妻俩也在镇上找到体面的活计。 放到从前,都是想都不敢想的美事。 谁敢说里面没有乖孙女的功劳呢。 林家人里,属林四郎最高兴,嘴角的笑一直挂着,连晚上睡觉隔壁屋的林老太都听到两声大笑。 跟林四郎一样睡觉笑出声的,还有祥云。 因为她的空间,终于在四叔轨迹发生改变后,迎来了全新升级。 第九十章 砸锅卖铁也要上学! 祥云再次踏进空间时,原本黑暗一团的楼道口,衍伸出一条通往楼下的通道。 “恭喜宿主,解锁采血室和影像室。”药灵的声音响起,带着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空间终于有了实质性的突破,它心里竟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 祥云顺着电梯往下走,新一层没有完全解锁,只有采血室和影像室亮起灯光,再往里依旧是黑暗一片。 她已经很欣慰了,毕竟祥云近十年当医生的经验,都是依照血液检测和电子成像,虽然中医号脉也能了解病人身体状况,却不如血液检测来得直观、准确。 惊喜还不止这些,药灵接下来的话,让她打开另一扇大门。 “宿主,空间还有别的奖励哦。” 说着,一本厚重的医书出现在祥云面前。 书面上赫然写着《药王谷实记》几个大字。 随着她心念一动,书页缓缓翻开,有着浓厚书香的古书,穿越历史尘埃,展露在祥云面前。 “这是……” “一本极其珍贵的古医书,里面凝聚了从古至今百家医者,潜心钻研的成果,书中的每一张药方,都是稀世珍宝,效用远胜当代乃至后世医者的造诣。” 祥云眼睛瞪得溜圆,惊喜地继续翻阅起来。 开篇第一道药方,讲的是驱寒茶的制作。 “生姜、桂圆、陈皮性微温,归肺、脾、胃经,具有驱寒暖身、促进血液循环的作用,适宜于冬饮用,注以三分灵气,可得驱寒茶,功效增倍,延年益寿。” “茶能延年益寿?”祥云脑子一顿,“等一下,什么叫注入三分灵气?我身上难道有灵气?” 药灵叹息道:“你难道没察觉到,最近一段时间,你的身体轻盈不少吗?” “不是因为月份大了,到了能走路的年纪,所以才觉得身板没以前那么重了吗?” “宿主,你还不到八个月,正常孩子,尤其是这种吃饭都吃不饱的年代,小孩子发育普遍缓慢,两岁才会走路的大有人在。 你想想,从出生到现在你一口母乳都没喝过,能养成现在胖乎乎的样子很不容易了,但你身体各方面的体质其实是比不过二十一世纪的婴儿的,怎么可能八个月就会蹒跚学步呢?” 祥云一直以为她八个月会走路,靠的是她成年人的内心和跌倒不服输的意志,现在告诉她竟然是因为体内有灵力。 好吧,灵力听着就很牛掰的样子,总归不是坏事。 当天晚上,祥云将驱寒茶的制作方法记得滚瓜烂熟,又在药灵的指导下,利用体内灵力,制作出第一份驱寒茶。 一开始的时候,灵力在体内只是虚无缥缈的东西,见不着摸不到,等她凝神静气后,竟真在丹田内感受到一股散发着蓬勃力量的气息。 这股气息好似跟她身体融合一般,像血液一般在体内各处游走,偶尔碰到堵塞的血脉,也能轻松突破,能任由她随心所欲将灵气倒出体内。 结束时,祥云额头浸泌出细细的薄汗,也意外感觉到身体更加轻盈,连呼吸间吐纳都畅快不少。 带着新做好的驱寒茶出空间,祥云才感觉到深深的困意,甚至没来得及告知奶奶驱寒茶的功效,彻底昏睡过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祥云醒后,立刻跟奶奶手舞足蹈分享驱寒茶的作用。 林老太亲自试验,泡了茶来喝,不过半息功夫,感觉到胸口处蔓延丝丝暖意。 很快这股暖意转变成阵阵热流,四肢百骸像是泡在温水中一般舒适,连没贴膏药的腿部,也散发出热意。 “真是好东西!”林老太连连赞叹,忙让孙女再做些出来。 冬日天寒地冻,村里人常年苦受冷风折磨,尤其是体质不好的妇人,更是难熬。 当晚,祥云又钻进空间,做了一堆驱寒茶。 有了第一次的经历,这回速度很快,仅用了半个时辰功夫,做出了五六十包驱寒茶。 第二日,正午刚过,刚准备挂牌售卖,先有人来林家拜访。 来人青衣白须,正是书院的学监,身后跟一白衣少年,端方稳重,一瞧就是大户人家的读书公子。 宋章看了眼周遭深浅不一的围墙,还有面前破败的瓦房,说是瓦房都高估了林家,准确说是泥土居多,偶尔夹杂两片灰瓦的泥瓦房。 再看站在院中,一溜排的男女老少,除了昨晚见过的小胖丫头穿的是新制的夹袄,其余的多少都带了补丁。 他不由抽了口气,这家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穷。 唯一值得赞扬的,是个个精神烁烁,眼里闪着光,精神气不似他印象中的传统农户。 学监显然比宋章见过世面,寒门出生的学子,他见过不少。 拱手冲林老太作揖:“恭贺令郎入选六合观书院,老朽今日特来告知入学前的注意事项,三日后,令郎可到书院办理入学手续,这位同是今年入学的学子,林小郎君生活、学业上有不懂之处,可向他问询。” 少年拱手垂首:“在下宋章。” 林家人赶忙招呼两人进屋,端茶倒水,生怕怠慢。 学监摆摆手,只留下宋章,他则背手朝门外走去。 林老大怕招待不周,还想再请,被林四郎拦着,小声道。 “大哥,先生应该是去邻里调查我们的家风,很多大书院都有这样的规矩,咱就别管了。” 林老大恍然大悟,不敢再说话,心里不免又对书院又多了几分敬重。 祥云在一旁咬着手指头,上个学堂都要做背调,看来六合观书院考察真的很严格。 宋章坐下后,一直盯着砸吧小嘴的祥云,伸手刮了刮她的鼻梁,一不小心被走神的祥云当成吃的含进嘴里。 家里人时不时给她投喂食物,导致祥云养成了雁过拔毛的毛病。 林家人习惯了,倒是吓坏了宋章,愣在原地好半晌。 张氏赶忙抱起祥云,想掏出帕子给小公子擦擦,见人家锦衣华服,又怕对方觉得她东西不干净。 好在宋章掏出随手携带的帕子,不甚在意地擦擦手,缓解尴尬。 林老太这才找到机会,问出一家人最关心的问题。 “小公子,不知六合观书院每年的束脩是多少,我们家好提前准备。” 宋章入学是家里人操办的,加上他当时是入学测验第一名,书院削减不少学费,他的束脩不具备参考性。 好在杨启铭是倒数第一的成绩入选的,两人相处时,他没少因为这事酸过自己。 “每年的束脩和学杂费用,加起来应该不会多于五十两。” 宋章说了个大概数字。 “五十两!” “这么多?” 林家人惊讶不已,眼睛瞪得溜圆。 宋章拿杯子的手一颤,眨巴眼睛望向面前七八张惊恐的脸。 五十两,很多吗? 他每个月光娘亲塞的红包都不止这个数,镇上香满楼一顿饭钱,也得七八两吧。 怎么看林家人的眼神,好似他说了个相当离谱的数字。 林四郎耷拉着脑袋,双拳垂在腿侧捏得紧紧的,鼓足很大勇气后开口:“我不想去……” “我家会准备好束脩,三日后一定准时到书院报道。”林老太打断孙子的话,坚定地给出答复。 林老大等人跟着点头,手上动作更加殷勤。 “我家小弟初来乍到,到了书院有不适应的地方,还望小郎君多多照顾。” 林老太给宋章倒了一杯茶,“外头霜露重,这是我家自制的驱寒茶,小郎君喝一杯暖暖身子。” 张氏端出糕点招待贵客,小子们也难得没跑出去疯玩,乖巧立在大人们身后,偶尔探出黑眼珠子打量客人。 宋章被林家人的热情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今天就是陪监学来调查新学员家庭情况的,说好听点代表学院展露学风学貌,说不好听,就是一凑数、打酱油的。 一连喝了两杯驱寒茶,宋章觉得后背开始出汗了,从心口蔓出热意,在外吹的寒气,一下子消散地一干二净。 他仔细嗅了嗅茶水,发现不是他从前喝过的任何一种茶叶。 林老太见他对茶感兴趣,在二人离去时,又往宋章怀里塞了些,怕对方不收,赶忙解释。 “家里人会些浅显的医术,茶包是我们自己配的,驱寒暖肺的药效还不错,不值什么钱,小郎君带些回去尝尝吧。” 宋章本就对驱寒茶感兴趣,碍于身份不好开口,见监学点头,道谢接到手中,冲站在不远处眼眶有些红的少年挥手道别。 一回书院,立刻往山长院中跑去。 扣门进屋,扑面而来的热气,夹杂着梅花的冷香,屋内屋外两个季节。 若不是书桌前的青年,裹着厚厚的大氅,宋章几乎忘了此时是深冬。 他将药包放在桌上,动手烧了一壶茶,端到男人面前。 “今日新得的驱寒茶,一下子想到山长,马不停蹄给您送过来了。” 青年接过茶具,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难得这幅被药浸灌的身体,没有产生排斥反应。 他轻抿一口,不是什么名贵茶,甚至味道独特,随后一饮而尽。 “不是跟学监拜访昨日中彩的少年吗?回来的这么快?” 宋章一下子想起林家破旧的泥瓦房,还有林家人热切的面容,笑道:“再不回来就要留下用晚膳了,很普通的农户人家,一字以蔽之,穷。” 青年不以为意,只觉得一直握笔,冷得僵硬的手指突然间有了温度,连后背都散发出阵阵热意,浑身有股久违的舒适感。 他视线落在桌上空了的茶杯上:“此茶,从何处来。” 宋章眼睛一亮,他就知道没送错,颇为自豪道:“新学员家里送的,说是自家配置的,对了,他家长辈好像会医术,您要不要……。” 青年摇摇头,医仙都说,他的病是打娘胎里带的弱症,药石无医,只能尽力克制。 鹤眉前辈都无法治愈,更何况一个乡间大夫。 宋章没有多劝,也觉得是自己考虑不周。 林家这边,学院的人走后,林四郎当场哭出声,满眼挂泪珠子。 “娘,我不去六合观书院了,一年束脩五十两银子,太贵了,我打听过了,百草堂和安书斋束脩一年只要十五两,儿子去那儿读书也是一样的。” 第九十一章 林老大没正经上过学堂,小时候他娘也曾教他认过几个大字,后来凭借着小聪明还学会了算盘。 本事虽不足以给大酒楼当账房,却也让他在码头诸多劳力中脱颖而出,当上了账房先生的助手。 加上他为人聪颖又机灵,没多久跟码头上人打成一片。 码头有个主事,小儿子考上了百草堂书院,平日里逢人就夸自家儿子文曲星转世,未来是当状元郎的命。 账房先生跟他不对付,经常在林老大面前说主事小话。 “三流末等书院,说得好像进了门就能当官一样,整个六合镇上,除了六合观书院的学子有前途,别的千军万马也过不了独木桥。” 林老大这才知道,同是书院,差别却能如此之大。 他立刻打断林四郎的话。 “不成,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进六合观,都摸不着书院的大门,咱家是祖坟冒青烟,托了阿宝的福气,你可不能白白浪费她一番心意。” 林老二:“对对对,四弟你听大哥的。” 张氏已经从屋里拿出这些年攒的银钱。 “你上学是家里的大事,别说是五十两,就是一百两,家里砸锅卖铁也会想办法的,机会难得,错过这回,没准就错过了老天爷给你金榜题名的机会。” 说着将钱袋子递到林老太怀里:“娘,我们夫妻俩,这些年攒了些银子,不多,权当给四弟尽一份力。” 林四郎眼泪掉得更厉害,愧疚得不敢抬头看大嫂的眼睛。 林老太腿伤那年,他跟天瑞天吉差不多的岁数,张氏嫁进林家撑起家里的大小琐事,可以说,他是张氏带大的。 小时候,他一度以为张氏才是亲娘,成天跟在屁股后面喊娘,被林老大揍了好几回,才改过来。 长嫂如母,在他心中张氏跟别人都不一样,如今他还没来得及报答养育之恩,又因为上学堂,掏空了家里的存银。 怎能让他不愧疚。 林老三夫妻俩得到消息,也从镇上赶了回来。 祥云见到阿娘,乐得龇着牙花,扶着墙朝她走去,知道郑氏一定会扶着她,也不怕摔着,松开手摇摇晃晃,跟企鹅一般挪过去。 直到趴在郑氏怀里闻着她满身灶间饭香味,才觉得安心。 郑氏两日没见闺女,却好似隔了几年一般,老话说得不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晚上睡觉梦里都是闺女的小脸。 林老三也在祥云额头上亲了两下,又从兜里掏出布袋子,“哗啦啦”掉出一堆散碎银子,七八个银稞子,足足有十好几两。 “我向衙门预支了半年的工钱,里头还有竹君在悦来饭馆的工钱和客人打赏的银子,金掌柜听说家里小弟要上学,也给了二两银子作礼,娘,六合观书院一定要读的,钱的事情家里一起想办法。” 林老太老泪纵横:“好好好,遇上一帮心善的好人,是老林家的福气,四郎啊,快谢谢你哥哥们。” “扑通”一声,林四郎直直跪倒在地,冲几位哥嫂磕头道谢,十二三岁的少年哭得泣不成声。 “我……我一定好好念书,不辜负家人的期望,以后……以后……”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而是“咚咚”连磕三个响头,再抬眼时,满眼都是倔强。 张氏和郑氏忍不住跟着抹眼泪。 林老太将大伙儿凑的钱,拢在一处,不过堪堪20两。 好在原先谢府给的一百两银票,她藏了五十两以备万一,才不至于拙荆见肘。 郑氏连夜扯了布料给林四郎做书袋,考虑到书院大多数子弟出身富贵,特地将针脚缝得又细又密,还添了兰花做点缀。 一直忙到后半夜,才赶制出来,交到林四郎手上后,又匆匆往镇上赶。 看着三嫂熬红的眼,林四郎心中百感交集。 关上房门,不停看书,唯有努力上进,才能在来年府试中过关,顺利当上童生。 按照大乾规定,童生是可以免除赋税的。 他没办法给家里人创造收益,只能不拖累家庭,减少全家的重担。 三日后,林四郎背上书囊,带上束脩和家里准备的干粮,前往六合观。 自那日后,一连半月祥云都没见过四叔,只偶尔林老三回家时,会带来他的消息。 “六合观学业辛苦,每一月放假两日。” “前段时间我去给四弟送竹君做的点心,他整个人瞧着消瘦不少,我问他是不是在书院不习惯,他只说是读书辛苦。” “昨日我再去时,找人打听才知道,四弟每顿饭只吃馒头配清水,连碗像样的菜蔬也舍不得买……” 说到最后林老三哽咽了。 林老太不停抹眼泪。 “出门前再三叮嘱,该花钱的地方千万不要省,他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没有营养身体怎么跟得上,让他别总想着给家里省钱,他当面应承得好好的,转头就骗我老婆子!” 连张氏都红了眼,气得直跺脚:“我明儿去骂他,读书把脑子读傻了,身体若是坏了,拿什么写文章!” 孩子为家里着想,心疼家人们受苦,觉得少吃一口饭哥嫂就能少出一点力。 实际上哥嫂们更怕他在外头挨饿受冻。 目睹一切的祥云,眼眶也满是眼泪。 四叔从小身体不好,听说出生没多久,赶上林老头去世,林老太接着又伤了腿。 家里最难那几年,他一直没长个子,六七岁上的年纪,跟别家三四岁的娃差不多大。 后来又遇到蝗灾,好不容易平息后,太平了两年,家里勒紧裤腰带,把他送去学堂学字。 一家子都怕林四郎日后做不了重活,把自己饿死了,希望他认点字好寻摸个松快的活计。 结果他还是因为去六合观书院,心里压着石头,总觉得对家里亏欠。 说来说去,都是家里没钱闹的。 祥云一头扎进空间,翻箱倒柜又收集一堆药材。 趁家里人不注意,倒进林老太的药房中。 林老太已经习惯孙女时不时的小惊喜,非常默契的两人,打起配合来天衣无缝。 天赐依旧隔三差五往上山跑,有时候林老太会特地让张氏抱上祥云,跟着一起。 说是沾沾福运,没准能有意外收获。 竟然真的每回都能让天赐找到药材。 一来二去,天赐对幺妹是个福宝的话术,深信不疑,逢人都得夸上两句。 除了林家人,村里当然没人相信他的话。 他也不恼,没人信也好,家里有宝贝,他还怕被外人惦记上呢! 就这样,保和堂掌柜每过一段时间,都能收到晾晒干净,数量不轻的草药。 嘴角咧到耳后根的同时,也知道了林家就是先前他一直在找的,做出风湿膏药的人家。 他竟半点不感到意外,毕竟林家连个不满十岁的孩子,都能认出几十种草药,家学渊源必定深厚。 有一两个祖传灵药秘方,不是什么奇怪事情。 一个月时间下来,林家竟然靠卖药攒下了二十两银子。 而祥云的古药收集主线任务,也小有突破。 原因很简单,只随天赐去了一趟保和堂,空间里的药灵兴奋地在她脑海中直打滚。 七八种没收录过的药材,一次性全部记录在案。 随之而来的变化,是她体内的灵力又增加不少。 先前花在驱寒茶上的亏空,一下子全部补齐,甚至还要更多。 她钻进空间,翻开古医书,一头扎进去苦读,仿佛回到那些年灯下苦读的日子,只是这回心境完全不同。 从前的祥云,企盼用一夜缔造一个神话,形而上学,不行退学,经常在火烧屁股了还是一个字都记不进大脑的感觉中迷茫。 现在的祥云,秉持着多学一分钟,财源滚滚来的劲头,没日没夜沉浸在书本中,终于在此刻体会到学霸们爱读书的心态。 小孩子的脑子新的就是好使。 不到半月功夫,整本医书被她啃光了。 空间里时间待得太长,祥云醒着的时间就变短了。 经常一睡到日上三竿,中午继续午睡,晚上太阳没下山又闭上了眼睛。 一切落在林家人眼中,却开始着急了。 小孩子虽然爱睡觉,可也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吃饭都在睡觉吧。 要不是林老太仔细检查后,确定小孙女面颊红晕,气血充足,不仅没病还健康得很,眼瞅着又胖了一圈,连她都担心孙女是不是得什么怪病了。 这天,祥云又钻进空间里炼制驱寒茶。 连日来的练习,她已经非常熟练每个步骤,连药灵都说做出来的驱寒茶功效比以往更好了。 村里经常有小娘子和妇人们,来买茶,因为效果好,价钱又便宜,经常供不应求。 “阿宝!阿宝!有没有想我?” 正当她高兴地看着新制的百十袋茶包时,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是四叔回来了。 祥云意识立刻从空间出来,一只小胖腿搭在摇篮上,翻身往外爬。 双脚平稳落地,她得意地咧嘴笑起来,一颠一颠往声音方向跑。 结果太激动了,刚踏出去两步,左脚拌右脚,一下子栽倒在地上,胖乎乎的手掌摩擦着地面,很快红了一大片。 她委屈极了,明明前两天已经能顺利走路的,还想等四叔回来展示给他看。 这下好了,又摔了个狗吃屎。 丢人啊! 就在她恨不得以头抢地,无地自容时,耳边响起一阵轻笑。 很快,被一双有力的肩膀从祥云胳肢窝下穿过,整个人悬在半空中。 她一抬头,视线对上一双沉寂如湖面的黑色瞳孔,对方一身白色狐皮大袄,头戴风帽,腰间挂着触手生温的暖玉,浑身裹得严实,抱起她的一双手,隔着厚厚的夹袄,也能感受到冰凉。 这人,寒气好重。 第九十二章 阿宝是仙子转世吧? 林四郎赶忙接过被山长像小猫一样抱起来的侄女,仔细检查她有无受伤,确认完好后,才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点着她小鼻子道。 “吓死四叔了,还好没大问题,要是脸着地毁容了,长大嫁不出怎么办?” 祥云咯咯笑起来,在四郎脸颊上“吧唧”一口,口里含糊不清喊着“素、素”。 林四郎先是一愣,震惊地指着自己方向:“阿宝,你刚刚喊我了?再喊一遍,再喊一遍!” “素,叔。” 林四郎脸上狂喜,完全忘了此行回家的目的,抱起祥云一口气跑到院中,得意地大喊。 “阿宝会说话了!阿宝会喊人了!” 郑氏和林老三刚好休沐,连忙从屋里窜出来,二人异口同声。 “喊的谁?” “喊的谁?” 林老太也从药房跑出来,手上还拿着给病人扎针用的银针,脚下生风。 谁能想到三个月前她还是个躺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的半瘫。 “是不是喊的奶奶?”林老太眼睛都冒光了,好似宝贝孙女如果不是不是喊的奶,她能原地伤心死。 一家人很快都聚集到小院中。 裴山长双手拢住暖炉,就见学生自豪中带着得意地,将小女娃举过头顶。 “叫得叔!阿宝第一声喊的我!” 林老三脸拉得老长,郑氏同样哭笑不得。 林老太鼻腔哼了一声,接过孙女:“说好跟奶奶天下第一好的呢?小捣蛋鬼,快叫声奶奶听听,不然奶奶要生气的!” 祥云伸出小手摸了摸林老太的脸颊,跟给狮子顺毛一般,非常配合地喊了声,不清不楚的“来、来”。 林老太被这两声奶音,醉得心都酥麻了,对着宝贝孙女一顿猛亲。 “奶奶的乖宝,奶爱死你了!” 林老三和郑氏赶忙上前,争抢闺女的第三声。 最后郑竹君女士获胜,斩获闺女一声最清楚的“娘”音。 可把林老三气坏了,想让闺女喊声爹,可惜发音有点难,小祥云表示暂时还做不到。 林四郎看到全家其乐融融的画面中,那抹不合时宜的白色,猛然想起来,他还有件极其重要的事情没处理。 他赶忙向家人介绍裴山长。 林家人也刚察觉家里多了位客人,一听是六合观书院的山长登门。 第一反应都是林四郎在学院犯事了,连祥云都是这么觉得的。 什么时候家访需要校长亲自登门了,四叔到底在学校干了什么? 林老大揪起弟弟的耳朵,就要给山长鞠躬:“孩子年纪小不懂事,他是不是跟同窗打架了?” 林老三也瞪了弟弟一眼:“劳烦先生亲自跑一趟,我们一定好好教育他。” 不怪兄长们误会林四郎,实在是他的前科累累。 从前在清河镇时,因为个子比同龄人矮,没少被同窗欺负,偏林四郎又是个倔脾气,从小跟张氏学的,不服就干仗。 别看个子小,打起架来灵活得很,好几回把欺负他的孩子打得鼻青脸肿,最后,哭着上门找林老太理论。 林家人都以为这次也是一样,定是学院有人欺负自家弟弟了,嘴上说着好好教育,眼睛全都在上下打量林四郎有没有哪伤到。 林四郎一见家人局促的目光,便知道他们想歪了,眼神不自在地偷瞄了眼山长,嘟囔道。 “什么打架,我安分守己得很,你们能不能盼我点好?” 林家人对视一眼,满脸疑惑,那是什么事,能劳烦一院之长贵步临贱地? 还是林老太观察对方气色不佳,最先反应过来。 “外头风大,先生不如到药房坐会儿吧,鄙舎简陋,委屈先生了。” 裴山长点头应承,走进林家药房时,惊讶看到内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摆设。 有两个穿布衣的农户,正躺在卧榻上,头顶插着密密麻麻的银针,跟刺猬一般。 站在一旁给他二人施针的,是位不足十岁的男孩,不免让裴山长更加错愕,对林家医术的造诣重新估量起来。 前段日子被治好风湿的春生,已经成了林家的死忠粉,有个头疼脑热,第一时间就往医馆跑。 平时没啥毛病,也爱找林老太扎穴通气血,几个月下来,整个人跟焕发新生一般,精神面貌像是换了一个人。 村里不少人遇到,都得调侃春生两句,是不是遇上第二春了。 他见到进来个风光霁月的青年,愣了下,很快惊喜出声。 “裴山长,您也来看病啊?哦……我是负责给六合观书院食堂送过三黄鸡的春生,您当时还夸我的鸡养得好呢!” 见裴山长明显一副没认出他来的模样,也不气馁,摆摆手,“您贵人事忙,不记得我正常,林家婶子医术厉害得很,您来找她就对了!” 乡下人热情,裴山长报以微笑,态度和顺,跟着林老太进了里屋。 春生拍了拍身旁人,伸长脖子往里瞅:“不愧是读书人,瞧通身气度,跟咱们庄稼人就是不一样哈?” 隔壁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回应他。 里间,林老太给裴山长倒了杯驱寒茶。 裴山长一饮而尽,一路带来的寒风,瞬间消散,冰凉的手心开始发汗,甚至觉得暖手炉有些烫手。 “我看先生暖炉不离身,是不是惧寒?”林老太先他一步开口。 “对,从小带的弱症,看过不少大夫,见效甚微,那日偶然从贵宅得到一些驱寒茶,我喝着效果奇佳,便想买些回去备着。” 连日里温度骤降,从心底透出的寒凉,提醒着裴山长,会有大雪降临。 往年这种天气,他人在京都尚不能出门,更何况六合地处南方,天气阴冷,寒意好似细密的针孔,从四肢百骸渗透进骨血里,夜晚入睡都成奢望。 裴山长没对治病抱希望,只是今日刚好喝完驱寒茶,一直被暖着的四肢又有僵硬的趋势。 刚巧学生放假,便打算跟林四郎一同回来,他当然不好意思开口让学生家长送,便直接说了购买。 林老太怎么可能收钱,麻利地将孙女新制出来的茶包,用纸袋封好,扎绳一系,沉甸甸一大包,足有两个月的用量。 孙女每天睡上好长时间,醒来后总能凭空变出许多驱寒茶来。 时间一长,林老太也不觉得奇怪了,那些民间画本子里,不都说得道高人靠打坐闭关提升修为吗? 阿宝本事这么大,一定是仙子转世,会点法术很正常。 裴山长拿出一锭银子,个头不小,足有五六两,怕林家人不收,特地交到眼睛发光的祥云手上。 祥云觉得手上银子跟石头一般重,呵呵笑出声,小手握得紧紧的。 林老太看了直摇头,孙女什么都好,就是贪财的小毛病,经常让人哭笑不得。 “来都来了,山长不如让我娘把把脉吧,在莲花村,大伙儿都夸我娘医术好呢!” 林四郎赶忙给林老太递眼色。 能跟书院山长套近乎的机会可不多,林家不如那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可以用金钱打通关系,只能在别的地方下工夫。 林老太会意,心里却有些打鼓,自己医术水平如何,心里清楚得很。 这几个月,若不是有孙女在背地里帮忙,林家医馆的名声也不会这么快在周围几个村子传播开。 现如今,除了镇上的保和堂,就林家医馆的名声最好。 今日一大早,光买驱寒茶和风湿膏药的顾客,前前后后来了十几波。 要不是林老太心疼孙女,怕她累着,定了每日出售的药量,外头都有投机倒把的黄牛高价二手转卖了。 裴山长见林家人热情,不好推脱。 半盏茶功夫后,他不出所料在林老太脸上看到打结的眉头,紧抿的嘴唇,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 林老太按照惯例,把脉完后跟孙女找个僻静无人处说小话。 等再次出现里屋时,方才还满脸愁苦的老妇,已经换上满脸春风。 裴山长以为她是强颜欢笑,不想绝了他的指望,无甚所谓道。 “无妨,我的病是陈年旧疾,从小看的大夫不下百位,不管是人人称赞的神医,还是声名远播的御医,都说无法彻底根治……” “可以治。” “既是顽疾,您束手无策也很……什么?”裴山长以为听错了,错愕地望了眼林老太,“您方才说……能治?” 林老太点了点,怎么办,每次借着孙女狐假虎威时,她心中畅快无比,又慌张又满足。 再看小孙女,还嘬着小手,大眼珠子看什么都一股无辜样,跟寻常人家的孩子没什么分别,谁能想到竟是个小神医! 裴山长还是有些懵,不敢置信地盯着林四郎。 直到林四郎冲他猛点头:“山长,我娘说能治一定能治!” 他心底才蔓延开一股许久未曾出现的希冀。 那就……再试一次吧! 万一成功了呢? 他也想看看雪景,也想在冬日里跟朋友们登山、畅游,而不是仅待在方寸之地,离不开地龙,褪不去大袍,成为人人口中的“病秧子夫子”。 因为屋外寒冷,加上未来几日似有大雪来袭,裴山长不方便出门,便请林老太去书院住上一段日子。 屋外针灸的春生听到,瞬间泪眼汪汪:“婶子,那我们怎么办?” 天赐已经在给二人拔针:“放心吧叔,有我呢,简单的头疼脑热开药,奶奶已经教过我了。” 连月来在林老太身边学习,林天赐的医术有了显著提高,如今抓药、认药完全不成为问题,动作老练得比镇上医馆学了几年的学徒还稳当。 春生也算看着天赐一路成长过来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道:“林家医馆后继有人了!” 当晚下了一场大雪,第二日,鸡刚叫,林四郎收拾好包裹,准备带着林老太一起去书院了。 祥云从小是林老太带大的,自然要一起跟着。 加上郑氏和林老三如今都在镇上干活,平时照应起来也方便。 没想到刚打开小院门,已经有辆马车在门口等着了。 先前来过的学监,笑眯眯冲众人拱手:“雪天路滑,山长让老朽来接林大夫。” 祥云穿着小花袄,裹得圆嘟嘟的,伸出胖乎乎手指:“马,马。” 学监见她长得聪颖,一问才知祥云还不到八个月,如今已经能走路,还会说些简单的单字了。 不免眼睛一亮,直夸她聪明。 祥云大方笑出声,露出两个小门牙,蹒跚着往马车边走。 后头跟着的林四郎,生怕她摔到,手臂在身后张开,亦步亦趋跟着小侄女。 车上有暖炉,隔绝外界的冰天雪地,一行人不到一个时辰赶到六合观书院。 天上又飘起阵阵雪花,纷乱一片,大有将整个天地覆盖的架势。 第九十三章 大雪封山 书院南面的卧房里,烧着地龙,依旧难以阻挡暴风雪天气带来的严寒。 从昨晚开始,裴山长的四肢僵硬得仿佛感受不到存在,一晚风雪交加,驱寒茶也不能让他安心入睡。 一直熬到天光大亮,学监将林老太接到书院安置后,赶忙把人引到山长卧房,扎针疏通经脉,又在手关节位置贴上散热膏药,熬了一晚上的男人,终于在暖意中舒服睡去。 后院单独辟出来一块地方,给林老太熬药。 林老太在孙女的指点下,配置出一副适用于裴山长病情的药方。 现在她已经对孙女掏出各种从未见过的药材,没有半点反应了,只是偶尔还是会捏着颜色各异的小药丸,研究药性。 后来发现,根本研究不明白,索性放弃,孙女拿什么,她就给裴山长喂什么。 有时,裴山长也会好奇地问上两句,她都以祖传秘方应付过去,时间长了,对方也不问了。 特别是在屋外大雪越堆越高,而裴山长手脚却越来越暖和后,他更是对林老太的医术深信不疑。 给什么吃什么,一句话不多问,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治病被治得稀里糊涂的。 裴山长这边多年沉疴得以治疗,一连半个月的飘雪,却给书院带来不小的麻烦。 太阳已经躲懒半月,半点不见踪迹,整个天地笼罩在灰蒙蒙一片中,全靠大雪反射出一丝光亮。 书院地势较高,建在离镇中心较近的一处半山腰上,从六合观最高的藏书楼顶望下去,整个六合镇不见半点颜色,全是白茫茫的一种颜色。 山门前的积雪,已经有半人高,山下的人上不来,书院中的人出不去。 厨房的炭火和蔬菜蛋肉,在半月之间用完了,昨晚学院的晚膳,是最后一点细粮熬煮的米汤,今早很多人还未进食。 再不采购些吃食回来,山上百十位学子先生都得饿肚子。 林四郎还好,从小苦惯了,穷人家的孩子,谁没挨过几顿饿。 可其他学子不一样,从小锦衣玉食养大的,别说饿肚子,就是哪一顿胃口不好,家里人都得急得跟热锅上蚂蚁一般,想尽法子更换菜式。 早膳不吃还能忍受,可到了午食还是没有放餐消息,不少娇气的学子开始抱怨了。 “冻死了,谁去烧一壶热茶?没吃的,还不能给点喝的了?” 书院的课程早在三天前已经停了,学子们各自待在宿舍里自修。 因为天冷,好几个宿舍的同窗聚在一间屋子里,攒点人气,暖和点。 一个胖乎乎的身影,从远处跑过来,鼻子里呼出的热气跟烧水壶两漏气孔一般。 “没有……没有……” 宋章见他气喘吁吁,半天说不出完整话,替他着急。 “没有什么,没有茶?” 杨启铭站起身往柜橱边走:“不就是茶叶,我多得很,待会儿搞点雪水泡茶壶了,煮一碗八宝擂茶,雪天赏景,喝茶品茗,别有一番滋味呢。” “算了吧,我还是更想喝林延冬家配置的驱寒茶,待会儿多煮点,我喝两杯。” 胖学子深吸两口气,终于找回声音,打破屋内人的希望:“泡什么茶!没有炭火了!” 杨启铭眉心一皱,随即不甚在意道:“那就用柴火烧,说不定味道更香!” 宋章却没有他的好心情,挨饿不要紧,炭火的告罄才最让人担忧。 他推开窗户,露出一丝缝隙,看到屋外呼啸声夹杂着的漫天大雪,一种莫名的担忧油然而生。 窗户很快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掌合上,林四郎将窗柩合得严严实实,不露一丝风雪。 “外头的雪一时半会停不了,炭火烧没了,下一步就是柴火,人在没有吃食的情况下,喝水也能活半个月,可要是挨饿又受冻,最多只能撑五天。” 他的语气认真到有些担忧,杨启铭终于正了脸色,“那怎么办,外头雪这么大,还能下山买炭火吗?” 宋章瞥了他一眼:“当然不能,你没看积雪已经到你大腿了吗?雪天路滑,到处都是雪,根本不知道一脚踩下去是地面还是山坡。” 其余几个学子同样脸色不好看。 “见了鬼了,长这么大从没见过下雪能下半个月的。” “天这么冷,没有炭火晚上怎么熬,我们别没被饿死,先被冻死了吧?” 房门此时被扣响,穿着蓑衣的小厮打开门,看几个房间的学子凑在一起,面色一喜,刚好省了他一户户敲门。 “学监的意思,将书院剩下的柴火分给大伙儿,天气冷,柴火不够用,各位公子若不介意,晚上挤在一个屋里睡觉更暖和,也能省些。” 说完在地上放了两捆柴火,转身要去敲其他学子的门。 被宋章拦住,问:“山长最怕冷的,柴火给了我们,他怎么办?” 其他学子跟着应声。 “对啊,我记得山长屋子的地龙是要烧炭火的,如今炭火没了,再没有柴火,他怎么熬得住?” “我们年轻身强体壮,挨饿受冻不怕的,山长体弱,比我们更需要。” 裴山长怕冷的事情,别说六合观的学生,就是镇上的小老百姓,都是知道的。 读书人向来尊师重道,先生受冻,他们哪能心安理得接受柴火。 小厮只是个传话的,并不知情。 宋章便想去山长住所探视一番。 林四郎嘴上没说,心里却十分担忧老娘和小侄女,一颗心早飞到后山了,当即跟在宋章身后,顶着风雪往后山方向走。 第九十四章 房屋倒塌,有伤员! 仅剩的柴火分配完成,一直恒温的山长卧室内,最后一丝暖意消散彻底。 裴山长正听学监汇报书院里的情况,眉头越皱越紧,到最后,拧成一股麻花。 “食物和柴火都见底了,学生们情绪还算正常,我已经安排人铲雪,可风太大,雪又急,进程很慢。” 说到这儿,学监不由得又埋怨起来。 “今年的大雪奇怪得很,按照往年如今已经入春了,早该是冰雪消融,柳条抽枝的暖和天气,您再看外头,黑云压城,漫天大雪,不知道的以为撞见鬼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裴山长放下笔,等着纸张上的墨迹干涸,“事出反常必有妖,大雪封路固然艰难,我更担心雪停之后……” “您是怕雪化了,会引发洪涝?”学监摆摆手,肯定道,“这您大可放心,您刚来咱们镇上,可能不知道,六合镇的堤坝是前年新建的,当时动用了十里八乡,好几万劳动力,听说建造得坚固又耐用。” 裴山长笑笑没说话,真要没半点问题,他也不会出现在这儿了。 “山长……山长” 奶呼呼的娃娃声,从门口位置传来。 祥云抻着门框,露出半个黑黢黢的脑袋和粉白粉白的脸蛋子,正忽闪着大眼睛往里瞅。 “阿宝?天这么冷,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裴山长赶紧上前抱她进屋,不用说,一摸小手比他还冷。 林老太手上端着药碗,一溜烟功夫,刚学会走路的孙女,不见人影,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又跑去找山长了。 虽知道孙女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可她心里就是担忧,时刻提着心,生怕不注意阿宝摔倒在雪堆里。 外头的雪堆得比她都高,摔进去了,大雪再盖上去,把孙女埋进去,她不得哭死。 林老太一进门,果然看见孙女坐在山长身上,小眼珠子盯着桌面上的一幅画,聚精会神,半点没察觉她有多着急,一时气得厉害。 “你想急死奶是不是?会走路了不起了,看不住你了?” 抱起来,朝屁股就是一巴掌,一下还不消气,又添了一巴掌,直到祥云哼哼唧唧喊疼,也不肯松开。 祥云跟条泥鳅一般,找到机会窜下地,小短腿蹬蹬蹬在屋子里跑,看得裴山长诧异不已。 他要是没记错,半个月前,这还是位走路都能左脚绊右脚摔倒的小女娃,才多久啊,已经能跑了? 小孩子长得这么快的吗? 裴山长没成婚,家里却有不少小辈,没一个能跟祥云比,两岁前能跑起来,家里人都得烧高香拜祖宗了。 哪怕是京里那位以早慧成名的小侯爷,当年也是到了一岁半的年纪才会说话走路的。 他一向爱才,又是真心喜欢祥云,忙上前将女娃娃护在身后,捂着胸口表示。 “林大夫,我昨晚入睡不安稳,总觉得胸口闷闷的,您再帮我把把脉吧?” 知道山长是在给孙女开脱,他都这么说了,林老太当然的答应, 一通检查下来,非但没病,反而神清气爽,对比半个月前病恹恹,受点寒风就浑身打颤的样子,裴山长简直能说是改头换面。 可毕竟也是伴随二十多年的旧病,想彻底根治尚需时间。 只要日后照着方子抓药,服用一两个月,再有个一年半载精细调养,惧寒的毛病定能治得干干净净。 裴山长最清楚自己的身体,连日来的变化,都看在眼里。 对林老太的感激之情说再多不足以表达,最后都幻化成实质性的金银,塞进祥云小口袋里。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有钱人,真的很喜欢打金子。 金子做的小金猪,一捧一把的金瓜子、金核桃,还有栩栩如生、雕工精巧的金叶子。 半个月功夫,足足攒了十几两,祥云差点没把嘴笑歪了。 要不是现在大雪封山,她恨不得赶紧到钱庄兑换成银票。 不是她不喜欢抱着金子睡觉,而是金子太显眼了,藏起来不定心,带在身上又太重,不如交子方便。 正想着什么时候外头的大雪能停,书院小厮急急忙忙冲进来。 “不好了山长,积雪太重,好几处屋子因为建造时间久,塌了!” “有没有压到人?” 裴山长猛地站起身,甚至顾不上套上披风,就要往雪地里跑。 林老太扯过衣架上的披风,跟在后头追:“慢点,套上件衣服,病还没好呢,哎……” 风声太大,再多的喊声都被吹散。 手上的披风却被一抹熟悉身影夺过去,林四郎只来得及喊了声:“外头冷,娘快带阿宝回去吧。”整个人跟宋章一起消失在漫天大雪中。 六合观的屋子都是青砖白瓦做成的,加上大雪覆盖,砸下来轻不了,但凡屋里有人,肯定得受伤。 祥云赶紧拉着林老太往回走:“奶……走,药……” 林老太立刻明白孙女意思,抱起她往住处跑。 雪天路滑,加上视线受阻,救援工作不好做,好在书院学子齐心协力,终于在夜晚来临前,将伤患全部救出。 一一送到林老太屋里等救治。 七八个受到皮外伤的敷了药,被安排到其他宿舍休息。 断了胳膊腿的,情况稍微复杂些,要有人盯着以免伤口加重。 还有一个最严重,虽没有特别明显的皮外伤,但口腔一直有血吐出来。 等第三次吐血时,连林老太都束手无策了。 第九十五章 带人进空间 杨启铭意识已经模糊,感觉右腹位置刀割般难受,脸上全是冷汗,嘴里时不时溢出“疼”“疼”的呻吟声。 宋章红着眼,紧紧拽着好友的胳膊:“启铭,启铭,别睡,千万别睡。” 他不懂药理,却见过不少重伤,昏迷后再也没醒过来的案例。 二人自入学后,几乎形影不离,即是同窗,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关系匪浅,看着好友面色惨白、剧痛难忍,他鼻尖一酸,眼眶浸满泪水。 随着又一口鲜血喷出,杨启铭彻底昏死过去。 院医长叹一口气,宋章的心跟着悬起来:“郝大夫,你救救他,他才十四岁。” 不是院医不想救,被重物压伤吐血的人,大多是体内五脏六腑受伤。 他活了几十年,见过不少相似症状的病人,灌再多汤药,无一例外,都熬不到最后。 脏腑坏了,人哪能活得了,不过是吊着一口命,等死罢了。 可惜了,杨家小公子年纪轻轻,要死在这场大雪里。 听说杨家老夫人最心疼这个小孙子,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从小比姑娘家养得还精细,若是得知乖孙死在书院,整个六合观书院都得跟着倒霉。 首当其冲问罪的,就得是院医。 郝大夫后背一凉,目光求救般落在林老太身上。 她不是山长请来的高人吗?听说连寒疾都能治愈,或许…… 裴山长同样心急如焚,见郝大夫模样,便知道他能力有限,虽知道有些强人所难,还是躬身朝林老太行礼。 “林大夫,启铭是个好孩子,请您务必竭尽全力。” 尽力是自然,怕的是,就算拼尽全力,道行不到家,空有救人心没有救人的本事啊! 林老太在仔细检查过后,确定杨启铭伤在肺腑,应该是五脏某处破裂出血,她从前没有处理过类似的病例。 准确说,有类似情况的病人,在还没赶到医馆已经撒手人寰了。 当今医术水平和药物,根本不足以治疗破损的五脏内伤,她只在年轻时,跟在师傅身边云游,听说过跟大乾万里之隔的海域,有人会开腹修护脏腑的本事,真假尚且不能判定。 林老太这会儿甚至连出血点都找不到,更别提救治了。 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背上像压了块无形的大山,几乎喘不上来气。 垂在身侧的手腕,突然被一双小小软软的手掌握住,胖乎乎的指尖在手心挠了一下。 林老太神情一怔,心里翻江倒海,面上还要保持一片平静。 这可是关乎人命的大事,真的要把孙女拉扯进来吗? 最终对小孙女的信任,战胜了内心的纠结。 “我尽力一试,劳烦诸位到别屋等着。”孙女的秘密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万一到时候救治没成功,杨小公子撒手人寰,大不了拿她的命抵出去。 郝大夫既想留下看看林老太有什么本事,又怕人没救活,杨家人把怒火牵扯到他身上。 最后,明哲保身占了上风,他提起药箱往外走:“七八个伤了骨头的学生还需要我救治,这儿就劳烦林大夫了!” 脚底抹油,跑得飞快。 裴山长知道林老太看病的规矩,没有一句怀疑,将屋内提心吊胆,担忧得不行的学子统统赶出屋子。 连林四郎和宋章想留下帮忙,都被林老太轰出去。 人一走,屋子里瞬间更冷了。 祥云顾不上会不会吓到奶奶,一个闪身将昏迷中的杨启铭带入空间。 林老太眼睁睁看着,方才还在眼前的两人,一眨眼功夫消失得一干二净,心里虽早有准备,还是被吓得不轻。 靠在椅子上好半晌缓过神,对着屋里各个方位不停合手祈祷。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空间中的祥云是前世大人模样,不然真没本事将少年抱到推车上。 药灵惋惜的声音响起:“脾脏破裂,应该是被悬梁上的木头砸到腹部了。” 祥云脚踩推车,一路将无知无觉的杨启铭推到ct室,检查很快出来,脾脏右下方一道指甲盖宽的裂口,正咕咕往外渗血,情况严重。 换做是从前,遇上脾脏受损这样严重的患者,切除部分脾脏的手术是必须要做的。 可杨启铭还年轻,脾脏功能不健全不仅影响他以后的生活,更会因为大乾医疗水平落后,在日后导致多种并发症。 药灵见祥云一脸纠结状,适时提醒:“宿主,你是不是忘了,空间手术室功能还没开启,你的担心多余了。” 祥云眼皮一跳,对啊,杨启铭现在根本没办法做手术,只能保守治疗。 她又给杨启铭抽血查了血红蛋白,又检查了血压和脉搏,每项数据都显示患者情况不容乐观。 说明脾脏的破裂产生的血液太多,再不手术修复、止血,会有生命危险。 她记得四叔说过,学院里有两个很照顾他的学子,一个是那日来过林家的宋章,祖上出过探花郎,这辈的父兄皆在京中任职;另一个就是尚书左司郎中养在老家的小儿子,杨启铭。 不管是出于同窗情谊,还是为了一条鲜活的年轻生命,她都不能再等下去了。 祥云给杨启铭服用一些抗炎药物,起码他不会再吐血了。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你不是活了上千岁,会不会法术什么的,动动手指头伤口就能愈合的那种法术?” 药灵声音无奈:“我有那本事,还能被困在这儿,早天高任我飞了!” 第九十六章 梦里的姑娘 见祥云一脸沮丧,它也不忍心。 “你试一试上次的医书,我记得上面应该有针对五脏受损修养的药方,加上最近你一直在给裴山长配药,我在他私人药房里发现几味古早遗失的草药,灵力又有显著提升,没准不用进手术室,他的伤也能治愈。” 对于一直坚信唯物主义的祥云来说,换做从前,她是不可能相信灵力治病的,没准还会报警举报这些坑蒙拐骗的骗子。 可眼下,在亲眼见证裴山长的改变后,她竟对古籍上的药方和自身灵力,产生浓厚兴趣。 祥云根本不需要去翻医书,只在脑子里回忆一瞬,立刻找到相关记录,这些文字比映在血液里还清晰。 她这边利用西医抗生素,再结合古医药灵力加持下药方,时刻关注血压和血脂蛋白的变化,终于在各项数据趋于平稳后,将杨启铭送出空间。 在外候着的林老太,早等得心急如焚。 见到孙女恨不得立刻扑上去:“阿宝啊?人怎么样了?外头人来问过三趟了!我怕他们耽误你治疗,愣是把人赶回去了,奶奶心慌的呀,差点停止跳动了。” 林老太手捂住胸口,一副孙女再晚一刻钟出现,就要被吓死的表情。 祥云人小,杨启铭一躺在床榻上,她就瞧不见了,伸出双手要林老太抱高点,好查看情况。 林老太干脆把她也放在床榻上,这才有功夫查看杨启铭的伤情。 脉搏比先前半死不活的样子,有力多了,面色也不像刚救出来时,死白一片,虽依旧没什么起色,好歹有了一丝生机。 她左看看右看看,没在病人身上发现一丝伤口,有些好奇孙女是怎么治疗的。 如果只是喂药,需要避着她吗? “这就好了?”林老太有些不可思议。 祥云也不确定,摇了摇头。 她一摇头,林老太吓坏了,以为杨启铭没救了。 结果小孙女奶呼呼说了一个字:“等。” 一脸严肃的小表情,配上肉嘟嘟粉红圆润的小脸蛋,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孩子身体里住这个大人。 见小孙女一连打了好几个哈切,林老太顾不上别的,心疼得不行。 想让孙女睡一觉,可外头天寒地冻,屋子里也没个取暖的炉子,从中午到现在一口饭没吃上。 她一个大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更何况是不满周岁的孩子。 裴山长和郝大夫等人进屋时,看到还在昏迷的杨启铭,心都忍不住慢了半拍。 “怎么样?” 裴山长跟宋章紧张地搓着手,生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郝大夫样子更着急,上手就把脉,紧皱的眉头,熨平片刻后又皱在一处。 林老太就着冷水擦拭手心:“杨公子伤在脾脏,伤口破裂渗血,我给他服了药,好在年轻身体底子好,换成旁人恐怕撑不了这么久,现在能做的只有等,他若是三日内能醒过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那要是醒不过来呢?”学子中有人出声。 室内寂静一片。 大家脸色都不好看。 郝大夫把完脉,没说话,心里却翻江倒海般震惊。 两个时辰前,杨启铭的脉搏松软无力,面色惨白,跟半死之人没区别。 这会儿竟有如此大的变化。 林家老太到底什么来头?有此造诣,怎么可能只是位泯与乡野的普通赤脚大夫,就是跟宫里的御医相比,也是不遑多让的! 祥云早趴在床榻上睡着了,小呼噜打得有些响,还不知道因为她的治疗,即将让林老太在整个六合镇声名大噪。 等到第二日,风雪终于有了停歇的迹象,书院中的师生们,也已经整整两日颗粒未进。 大家自发拿起一切能用的工具,清理山门到山下的路。 积雪厚重,大伙儿又冷又饿,挖了整整一天,连十分之一都没成功。 好在一直昏迷的杨启铭,在第三日下午醒了过来,给大伙儿愁苦的生活增添一丝指望。 宋章和林四郎进屋看望好友时,杨启铭正盯着臂膀上细密的针孔打量。 他记得,当时屋顶掉下来,他运气不好,刚巧站在房梁下,腹部被重击的瞬间,他觉得自己死定了。 一直昏迷中,听见不少人的声音,很快声音消失了,又好似听到一道清丽的女声。 手臂上青紫一片,仔细看还能看到比针还细的伤口,不知是什么造成的,他直觉跟拿到女声有关。 “咱们书院有姑娘吗?” 宋章惊讶地长大嘴巴,一来不可思议看向好友。 “你疯了?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你不感谢我跟延冬把你救出来,不感恩林大夫的救命之恩,开口第一句找姑娘?” 林四郎也觉得他有些奇怪,替他掖了掖被单:“我没在书院里见过姑娘,哦,我小侄女算不算?” 杨启铭看了眼坐在床尾,正啃手指头的女娃,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将梦里的情形描述给好友听。 “你的意思是,救你的不是林大夫,而是一个脸都没看见,只听到声音的姑娘?” 宋章更加确定他疯了,已经打算去找林老太过来给好友看看脑子了。 林四郎:“你应该是听错了,当时房间里只有我娘和侄女,你说的女声只可能是我娘的声音。” 这么一说,连杨启铭都开始怀疑自己了。 难道真是他听错了。 原本因为病人醒过来,很高兴啃着手指头的祥云,这会儿垂下脑袋,紧张得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尽量降低存在感。 “我是不是被木头扎伤胳膊了?”杨启铭撸起袖子,露出发青的肘窝。 宋章摇头:“没有啊,我跟延冬救你出来时,你被房梁压住了腹部,满嘴都是血,差点把我吓死。” 刚刚才打消的疑虑,这会儿又有了冒头的趋势。 好在门口有学子大声呼喊起来。 “有人上山了!有人上山送吃的了!” 第九十七章 畜生骂人 六合观书院门前,不知何时疏通出一道直通山下的小路。 扛着食物和炭火的家丁和被丫鬟仆人搀扶的妇人们,焦急伸长脖子找寻自家公子。 杨老太太听说乖孙被倒塌的房梁砸伤,险些没救回来,脚下踉跄,差点摔倒在雪地里。 杨三夫人同样满脸悲戚,搀着婆母,以最快速度往儿子休息的地方赶。 一进屋,看到脸色惨白,明显瘦了一大圈的杨启铭,眼泪“吧嗒吧嗒”跟断线珠子一样往下掉。 杨老太太心像是被人划开一样,疼得直打颤:“乖孙,我的乖孙,你受苦了,让奶奶瞧瞧,伤哪里了?” 杨启铭不忍祖母担忧,扯出个笑:“没事,您孙儿命大,阎王爷不敢收。” “呸呸呸,快呸三下,这话是能随便胡说的吗?” 杨三夫人一看儿子从家离开的时候好好的,上个学,差点丢了半条命,脾气一下子上来,顾不上教养礼节,当即冲跟在后面的学监发火。 “我儿自小体弱,家里从来都是精心伺候,连个油皮都没破过,好好来学院读书,竟然去了半条命,今天六合观书院不给杨家一个说法,我就去官府找个能断案的来!” “娘……不关学院的事……” “你住嘴,好好养伤,别插手!” 谁都知道,杨家大夫人是本镇知府老爷的胞妹,夫家又是朝廷官员,门庭显赫,得罪不起。 学监赶忙赔笑:“夫人消消气,杨小公子的伤是大雪积压,导致房顶倒塌,实乃天灾。” “事情发生在书院,我们自不会推诿责任,小公子的诊费一应由书院承担,并且在此次灾祸中受伤的学子,日后在书院的一切费用,全部免除。” 杨三夫人眉头一皱,她家是缺钱的人家吗? 再多的银子能换回儿子遭的罪吗? 她还想再说什么,被杨老太太一把拉住,慈善中带了一丝歉意。 “学监莫怪,我这媳妇是被孙子的伤吓到了,一时口不择言。” “理解理解,人之常情。”学监拱手,赶忙离开是非地。 杨老太太目送学监离开后,转头变了脸色,厉声呵斥:“说过多少回,出门在外不要什么事都拿你兄弟出来吓唬人,先不说铭儿的伤学院是无心的,单说裴山长的背景,你抬出你兄弟,又能有什么用?” “不就是个被贬黜的京官吗?不知道在京里得罪了哪个权贵,跑到小破书院当山长,有什么好怕的,咱们杨家加上我娘家多得是当官的,还能怕他?” 杨老太太气得吹鼻子瞪眼,知道媳妇是个蠢的,没想到蠢成这样。 能在京里当官,先不说自身能力有多强,但裴字这个姓,杨家就算奋斗八辈子也赶不上。 杨家男儿读书向来聪慧,铭儿却是个例外,少不了他这个娘的劣等基因在里头作祟。 “再胡说八道,就给我滚回家去,别给我丢人现眼!”杨老太太明显是生气了。 杨三夫人悻悻闭上嘴,颇为嫌弃地扫了眼屋里简陋到穷酸的程设,自家下人住得都比这强,当即就要带儿子回家。 “这儿连个伺候你的人都没有,缺衣少食的,快跟娘走,娘回去给你熬鸡汤补补身子,瞧你小脸瘦的,娘看了都心疼。” 说完,指挥屋外的仆人进门。 却被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拦住。 “不可以,他现在最忌移动,牵扯了伤口,神仙来了也回天乏术。” 杨三夫人见是个穿着普通的老妇,还牵着个小女娃,以为是书院洗衣洒扫的下人,并不理睬。 “动作快点,仔细着些。” 孙女耗费多少心力,才从鬼门关把人救回来,林老太怎么能让她把人带走。 杨三夫人见妇人拦着,方才一直积压在心里的憋屈,刚好找到纾解的渠道。 “你这仆人好没礼数,耽误我儿子疗养,你的贱骨头赔得起吗?” 祥云一直被林老太牵着,手上还提着给杨启铭准备的小药篮。 一听奶奶被人骂,脾气瞬间上来了,药篮往地上一砸,跟个牛犊子一般,顶着脑袋往杨三夫人身上撞。 可惜个子太矮,连人家大腿都不到。 好在使足了劲儿,配合士气还“啊”大叫一声,将对方撞得一连退了好几步,腰刚好抵到木桌一角,疼得她吱哇乱叫。 “哪来的死丫头,有娘生没娘养的小畜生,还不快给我赶出去!” 仆人得令上前,伸手就要抓女娃,谁知小姑娘跟泥鳅似的滑手,一不注意就从手底下溜走了。 杨三夫人气急了:“废物!扯她头发,揪她耳朵,我不信她还能不怕疼了!” 跟门口隔了一道屏风的杨启铭,终于挣脱祖母的“爱抚”,伸长脖子往外探。 一看倒抽一口凉气,不久前刚救了他一命的林大夫,正被家里仆人架着胳膊往外拖,连可爱的阿宝都被一个丫鬟揪着耳朵,抬手就要打下去。 他心胆差点裂开,哪里顾得上有伤在身,爬都得爬下床阻止。 “住手!都给我住手!”杨启铭都要哭出来了,“那是给我治病的林大夫还有她孙女!” 听到前半句,杨老太太还没多大反应,一听后半句,也吓得一跳。 “都聋了?没听到少爷的话,那是大夫,还不跪下赔礼道歉,恭恭敬敬把人请进来了!” 明眼人都知道,这话是说给杨三夫人听的,但主子犯错怎么可能跟一老妇下跪,还不得他们这些当下人的承担。 哗啦啦,七八个小厮丫鬟跪了一地。 杨三夫人脸色一僵,视线上下打量林老太,面容带上笑意。 “误会,误会一场,我这人心直口快,林大夫别介意,您孙女长得真喜庆,我方才就觉得有眼缘。” 说着还要上手摸祥云,被她灵巧躲了过去。 “坏!” “畜生!” 清脆利落的奶音,带着浓厚的嫌弃,口齿清晰,屋里所有人都听见了。 丫鬟小厮们垂着头,个别没忍住相互对视一眼,交换眼底的震惊。 杨三夫人脸上的笑跟针刺上去的,假得不行,嘴角努力抽搐了好半晌,才没当场挂脸子。 林老太掸了掸袖子,语调不轻不重:“我孙女童言无忌,您也别介意。” 第九十八章 你骂我孙女,我折磨你儿子! 床榻旁,杨启铭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番把脉问诊后,应该是每日喝药时间,杨老太太扫了眼碎了满地的瓷碗,冲身旁丫鬟道。 “小红,跟林大夫去抓药,看着火候,别给人家添乱。” 谁知林老太一摆手:“每日的药量是限定的,没了就是没了。” 宝贝孙女每天累死累活熬药,哪回不是困得倒头就睡。 杨家人倒好,遭天谴的玩意儿,不受受罪,不知道杨启铭的命救回来多不容易! 一开始,杨老太太和杨三夫人都没放心上,以为是药三分毒,少喝一顿没什么要紧的。 恭敬把大夫送走后,找来学监说要留在书院里照顾杨小公子。 一连找了几个住处都不满意,杨三夫人不是嫌弃风水不好,就是嫌弃屋子太小空气不好。 最后还是杨老太太发话,选了间离孙子最近的小院,才算停歇下来。 谁知半夜,睡在隔壁的杨启铭,从睡梦中惊醒,伤口痛得呼天抢地,脸色煞白一片。 赶到隔壁时,见孙子五官皱成一团,大冬天疼出满身汗,一声声痛苦的喊叫声,像鼓锤般砸在杨老太太胸口。 “怎么回事?之前还好好的,晚上睡得可安稳了,林大夫说喝了药就能抑制伤口疼痛的。” 宋章一直负责照顾好友,对他的情况最熟悉,以为是伤口恶化了,赶忙吩咐人。 “快去把林大夫请过来。” “不用去了。”杨老太太心疼得直抹眼泪。 杨三夫人却不乐意:“为什么不去?娘!那老妇明明是故意报复我们的。” 杨老太太狠狠瞪了儿媳一眼:“你还有脸提,要不是你口不择言得罪人家祖孙俩,铭儿根本不用遭今晚的罪!”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在京都待了两年,没学会大家娘子管家的本事,拜高踩低、跋扈弄权的恶习全沾染上了!” 挨婆母骂,杨夫人早习惯了,可今天不同,还有小辈在场。 杨老太太显然是铁了心,要下她面子。 宋章手足无措站在一旁,他并不想听别人家的隐私,更不想看兄弟被病痛折磨。 拱手离开后,直奔林老太和祥云的住处。 一路上,丫鬟小红将下午发生的事情,透露给宋章,连他也觉得杨伯母举动委实太过分了。 难怪林家老太会生气。 知道杨启铭今晚一定疼得睡不着觉的祥云,早准备好汤药在炉子上温着,自个儿倒头呼呼大睡,一觉睡到天亮。 喝了半碗熬姜汁熬制的牛乳,祥云满足地喟叹一声,浑身通透舒适。 林老太绞了帕子给孙女擦脸,粉嘟嘟的脸蛋好几日没碰热水,这会儿毛孔散开,跟夏天树上结出的水蜜桃一般,上头的绒毛清晰可见。 越看越觉得乖孙女长得漂亮,眉毛鼻子没一处不精巧。 林老太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不知道阿宝的爹娘是什么神仙面孔,才能生出这么好看的女娃。 正想着,几道脚步声由远而近。 为首的杨老太太走进来,脸上是温柔和顺的笑意,准备说话时,视线落在屋里穿着红色夹袄的女娃身上,眼神一顿。 莫名的,有股熟悉的感觉。 仔细想想,又说不清楚哪里熟悉,只以为小孩子长得差不多,才招手让身后的丫鬟们上前。 鱼贯而入的年轻丫鬟们,个个手上捧着东西。 有精巧的蹴鞠、美人风筝,还有质量上乘的布料和成衣…… 名叫小红的丫头走上前,将端着的两个木匣子放在桌上。 杨老太太亲自打开。 一盒里放的是排列整齐的银锭子,祥云数了数,足足有二十个,至少一百两。 看得她眼睛都直了。 另一个盒子刚打开,脑海中的药灵比她还激动,已经在空间里喜悦地播报起来。 “药品名称,九真藤,别名何首乌, 有解毒、消痈、截疟、润肠通便的功效, 灭绝年份三百年。” “宿主,好东西,快收下!这样一来古药区的药材收集丰富了,空间又能升级了,你的灵力也会更上一层。” 一听空间能升级,诱惑比银子还大,祥云乐不可支地伸手要拿。 被林老太轻拍手背阻止。 孙女看到好东西走不了道的毛病,又犯了。 杨老太太笑出声:“无妨无妨,小孩子天真烂漫,真性情才可爱。” 林老太心里,还对杨夫人昨日的举动耿耿于怀,对杨老太太也是淡淡的。 “治病救人是当大夫的本分,您不必如此客气。” 杨老太太从小在六合镇长大,嫁人后虽去京都住过十来年,主要的人脉和根基还是在老家。 昨日得知孙子大病,她立刻派人去镇上找最好的大夫。 谁知保和堂大夫一听是重物砸伤肺腑,连连摆手拒绝,直言救不了。 前去请人的小厮刚开始以为,是大雪漫天病人太多,保和堂忙不过来,没想到后来亲眼看到两个送来的伤患,跟孙子一样的病症,口吐鲜血,没半天功夫撒手人寰。 杨老太太才知道,林老太是有真本事的。 更加怨恨媳妇没眼力见,昨天把人得罪狠了,只能拿上重礼登门拜谢。 “裴山长说铭儿能活下来,全仰仗林大夫的医术。” “我们杨家人丁单薄,三房生了三个小子,只活下来这一个,从小养尊处优长大,没受过半点苦,谁知道一遭受难,就是要了半条命的大灾祸。” “我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要是铭儿没救回来,我肯定是要跟着一起去见阎王的,呜呜呜……” 杨老太太原本只是做做样子,一想到真有这种可能,悲从心起,眼泪止不住往下掉,年过古稀的老人,哭得泣不成声。 林老太感同身受,忍不住跟着擦拭眼泪。 “夫人别说这种晦气话,忌讳着呢!” 祥云眼睁睁看着两老夫人,抱在一起哭得哽咽,手又不由自主往何首乌方向探,成功让药灵记入档案。 第九十九章 切腿保命 上下山的道路一通,书院的学子们很快收拾包裹,回家探望尊长、报平安。 结果不到半日功夫,就有学子折返书院,脚步匆匆径直奔向林老太住处。 林老太正给杨启铭扎针疏通经脉,一个胖乎乎的身影闯进来,门被撞得“哐哐”响,险些下针戳到杨小公子眼睛。 杨老太太心跟着一揪,看到来人后眼里多了丝埋怨。 胖少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声要多惨有多惨。 “林大夫救命啊!出人命了!” 林四郎废了好大劲儿才把同窗拽起来:“陶金,有话好好说,谁出人命了?” 被称作陶金的胖少年,半只手因为骨折还吊着纱布。 这会儿鼻子冻得通红,眼泪鼻涕一大把糊在脸上,看得杨启铭五官都皱在一起:“喘口气再说。” “今早下山,我还纳闷我爹娘平日里最心疼我,怎么这次大雪封山近十日,连个给我送吃食的小厮都没有。” 这话一出,在座的都猜到,八成是陶家出了什么意外。 “结果我刚进家门,就听门房说,我爹外出跟人做生意,回来途中雪路难行,车轮打滑,连人带车滚下山了。” “家里找了一夜,等在山底下找到我爹的时候,他已经昏死过去了,家里来了好多大夫都说人不行了,让准备棺材,呜呜呜……” 林四郎想起从前在清河镇时,北方是最爱下雪的,山上经常有打猎的猎户因为大雪天气无法下山,在山上挨冻一晚上是常事。 没听说过一晚上能冻死人的。 “会不会是诊断错了,伯父好歹是个身强体壮的男人,不至于一晚上就冻死吧。” 其实他更想说,陶员外一身肥膘,应该比寻常人更耐冻才对。 林四郎第一次见陶父时,他跟陶金站在一起,远远看上去,跟一大一小两个圆球一般。 祥云原本靠在榻上佯装午睡,实则溜进空间提升药方性能,听到声音缓缓睁开眼睛。 大雪天里熬一天一夜,人虽然痛苦却不至于丧命。 可惜陶父是从悬崖上摔下去的,即便雪厚给了缓冲,肺腑的震荡,以及身体各个部位的擦伤,都是在所难免的。 果然下一秒,她听到陶金抽泣得更加厉害的鼻音。 “我爹一只脚被压在车轮底下,抬回家时,小腿到脚跟都成黑色的了。” 林老太眼皮一跳,转头望向孙女。 祥云急得不行,那是腿部组织坏死了,听他的描述,不排除有气性坏疽的可能性。 那情况可就遭了! 气性坏疽是很严重的,它感染得很快,从空气就可以传播。 她还想问问陶父现在的状况,奈何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 林老太见状,忙开口:“具体什么症状,你仔细说说。” 动作间,已经在收拾药箱。 陶金磕磕绊绊说不清楚,他得到消息时,浑身都卸了力瘫软在地上,好不容易爬到床边看了眼父亲,就听到大夫让准备棺材的话。 母亲平日在家,只知道求神拜佛,喝茶赏花,大事小情都是父亲做主。 当下哭得几度晕厥,根本拿不了主意,宗族里的叔伯听到消息,已经开始打家里财产的心思。 他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来书院找林老太帮忙。 林老太没再多问,让小儿子背着孙女,就要下山往陶家赶。 杨老太太即便再想让她留下,架不住对方人命关天,只能恭敬地派人护送祖孙下山。 雪天路滑,下山的石坡又陡峭,平日里只需一炷香功夫的路程,硬生生走了大半个时辰。 等一行人赶到陶家时,已经有小厮从外面买了白麻布回来。 陶金吓得三魂没了七窍,以为他爹已经死了。 边哭边往院里跑,一股脑冲进父亲卧房,扑通跪在地上,连磕好几个响头:“爹,儿子来晚了,我给你找了大夫,你怎么就没能等到我回来呢?啊啊……” “金啊……” 一声气若游丝的声音,从床榻上传来。 陶金抬头一瞧,父亲脸色青白,眼底灰败,一副命不久矣,垂死挣扎的模样。 他长舒一口气,没死就好,没死就有救治的可能。 随即心里升起一股火,到底谁把白帆挂起来的! 陶夫人很快赶过来,拿着白麻布孝衣要往儿子身上套:“乖金儿,穿上孝衣,给你爹冲冲喜,没准他病就好了。” 陶金从小开始上私塾,是陶家难得的读书人,接受的教育没有一样告诉他冲喜能比大夫管用。 他顾不上照顾母亲情绪,将林大夫请进来。 林老太刚踏进屋,先在一室冷香中闻到一丝腐臭味。 皱了皱鼻子,小声对孙女说:“阿宝,陶员外的腿已经开始坏死了,咱还能治吗?” 祥云鼻子没奶奶灵,加上天寒地冻,味道散发得慢,她什么都没闻到。 “看看……” 两人走到床前,林老太想掀开被单看腿,却被陶夫人拦住。 “你谁啊?” 陶金忙解释是请回来的大夫。 “镇上的好大夫娘都请过了,连保和堂的老王大夫,都说你爹的腿没治了,她一个妇道人家,能比行医几十年的老大夫厉害?” 陶夫人一直觉得儿子单纯善良,虽在学问上有天赋,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平日里在外头没少被骗,出去一趟身上的银子不是被乞讨的要了去,就是被小偷摸了去。 第一反应,林老太也是来家里打秋风的。 不管儿子说什么,她都不愿意听:“大夫说了只要不发高热,你爹命就能保下来,你跟娘一起去祠堂祷告,求列祖列宗保佑你爹熬过这劫。” 说着就把陶金往祠堂拉,扯了半天,儿子一步都没挪动。 “下肢坏死,再不处理,想保住命是痴人说梦。”林老太冷冷的声音响起,明明没多大声,却震耳欲聋。 陶夫人满脸怒容:“你简直是危言耸听,来人,还不快给我轰出去!” “不好了,老爷发高热了!” 伺候在陶员外身旁的丫鬟,惊呼出声,众人都是一惊。 陶夫人顾不上祖孙二人,啊的一声哭出来,跑到床边趴下:“老爷啊,我的老爷啊,你走了我可怎么活啊!” “让你不要雪天去送货,你非要跟姓周的较劲,说什么趁他不在,抢他生意,现在好了,人家稳稳当当的还是镇上第一富户,你半条命进阎王殿了!” “平日里让你多给菩萨磕头,你不听,还骂我迷信,现在你半死不活了,外头那些人都惦记咱家的铺面田地,我跟金儿往后日子怎么办啊!” 婆子们的安慰声,小丫头抽泣哭噎声,在不大的卧房里掺杂在一起,堪比五百只鸭子。 絮絮叨叨吵得陶金头疼。 好不容易才醒过来的陶员外,耳边像有无数只蜜蜂,干脆眼睛一闭,又昏了过去。 林老太想插句话,都找不到机会。 “好了!病人要静养!” 最后只能一声暴呵,打断陶夫人死了丈夫似的号丧。 陶金费了好些劲,才把他娘弄走,只留下两个手脚麻利的婆子伺候。 屋子里一安静,祥云感觉空气都清新不少。 陶员外已经极度虚弱,加上本身体型胖,呼吸都孱弱不少。 右腿下肢到脚足位置,充血发黑,看着骇人,五个脚指头,有两个已经坏死,压得扁扁的,不成样子。 离得近,刚才感受到的腐烂味,混杂着血腥味越发明显,林老太的眉头跟打结一般。 扪心自问,以她的本事,陶员外交到她手上,也只能晃晃脑袋让家属自求多福。 陶府人多,不像书院自在,两个婆子时刻盯着林老太一举一动。 祥云因为年纪小,倒是没怎么被人注意,也给了她更多观察患者的时间。 万幸的是,一番检查后,排除气性坏疽的可能,脚部坏死的根源是重物压迫腿部神经,加上严重冻伤后所处环境恶劣造成二次感染。 只能截肢保命。 可如今的医疗水平,先不说术后恢复问题,单截肢的存活率和遭受的痛苦,都能吓退一大帮人。 林老太见孙女伸出小手,对着陶员外的小腿部位一顿比画,那姿势好像在找利于下刀的部位。 其实祥云心里也没底,她以前是内科医生,几乎不需要上手术台。 虽然上学的时候,也临床实验过,毕竟这么多年过去,真让她在手术台上拿刀给患者截肢,扪心自问,她不敢。 小胖手又缩了回去。 陶金得知林老太这边的治疗方案,是将老爹的腿砍了,震惊得半晌没回神。 陶夫人更是大骂:“庸医!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把腿砍了死了没有全尸,连地府都不容他!” 刚好这时候,派去保和堂的小厮带着大夫回来了。 陶夫人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恨不得给人当场跪下。 “王老大夫,我家老爷发高热了,您再给看看,想想法子,我们一家可都指望您了!” “带我去瞧瞧吧,上回跟你说了,不发高热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如今……我只能尽力而为了!” 年过花甲,白须鹤发的老人,一辈子见惯了生死,还是不忍心绝了病患亲人的指望。 一进屋,看到屋里一堆老弱病残,皱皱眉头:“怎么还有个奶娃娃,无关人等都出去。” 陶夫人瞥了床脚的祖孙俩一眼:“那是我儿子不知从哪找来的大夫,您不用管她们,庸医一个。” 王老大夫一听对方是同行,眼中的不满瞬间消散,又听到陶夫人称呼她庸医,捋了捋胡子,心下有些不快,在他眼中医者都值得尊敬。 他冲林老太点点头,上前看了眼陶员外的气色,连叹数口气。 “伤腿已经恶化感染,想要救命,除非把病腿切断,否则……” 陶夫人愣住了,怎么换个大夫,还是要切腿,她有些不敢直视林老太的眼睛。 陶金急切道:“切,我们切腿。” 王老大夫无奈地摇了摇脑袋。 “我年轻时当过几年军医,虽处理过残肢断腿,那也是有军队里最好的金疮粉和麻醉药配合,伤者才能熬下来,不然没等锯腿,人先疼死了。” “哪里有金疮粉和麻醉药卖,多少银子都行!” 王老大夫看他年轻,知道有些事情是他这个年纪的少年不会懂的。 “那是专供军队和皇室的药,金贵异常,不是有银子就能买到的。” 一瓶金疮粉,可抵百金,有市无价,哪里是寻常人家能接触到的。 第一百章 独当一面 陶金脸色灰败,心里涌起一股无力感,明明救治父亲的法子就在眼前,却无能为力,这比用刀子扎心窝还难受。 祥云却内心一喜,金疮药不就是止血散,麻醉剂空间里也多得很。 王老大夫出力,她出药,两方配合默契的话,陶员外截肢保命的方案或许真能行得通。 林老太向来是孙女的传声筒,被祥云拉到一旁,一通比划加口齿不清的描述,立即理解了七七八八。 在老王大夫准备放弃时,冲上前道:“老大夫,我们有您需要的药。” 王老大夫眼睛一亮:“果真?你有金疮粉和麻醉剂?” 林老太迟疑一瞬:“不是金疮粉,但功效是一样的。”说着掏出孙女方才塞到手里的药瓶,递到对方面前。 王老大夫狐疑地接过手,发现不是粉末状,也不是常见的褐色圆球丸,而是白色扁状药丸,闻起来一股苦涩的味道。 他不敢用从没见过的药物,人命关天,不能儿戏。 “老夫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这种药物,截肢的出血量非同一般,若是不能及时止血,病人当场便能流血身亡,你确定这药有用?” 林老太相信孙女,她说行,一定行。 狠狠点了点头。 为解除王老大夫疑虑,提议去厨房找只待宰的家禽,实验一番看看效果。 很快,下人提来一只准备宰杀的猪,一刀插在大腿位置,生生砍下来后猪蹄。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场面过于血腥,猪叫声嘶吼地惨烈。 林老太心疼地掰了半粒药塞进猪嘴里,没两息功夫,方才还血流不止的后猪腿,血流速度明显放缓,到最后,成了滴答滴答的血珠子。 王老大夫眼睛瞪得溜圆,叫道:“好东西!好东西啊!” 军营用的金疮药药效虽强烈,可药粉撒在患处,撕心裂肺的疼痛非常人能忍受。 不像林老太的药丸,直接吞服,简单又方便,让患者少受不少苦。 陶金守在陶员外身旁,见床榻上的父亲,气息越来越弱,大夫那边却迟迟不动手,急得他团团转。 不截肢死路一条,截肢好歹还有一线希望。 他赶忙拽了两位大夫进门:“赶快动手吧大夫,再等下去,我爹熬不住的!” “好好好,快派人去保和堂,把我工具拿过来。”王老大夫高声喊起来,又想起麻醉药还没配制。 再次面对林老太时,眼里多了分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恭敬:“林大夫的止血药比军营里的更胜一筹,想必麻醉药也是极品,今日王某人算是开了眼了,托您的福啊!” 林老太也是第一次用药,心里跟王老大夫一样震惊,偏偏面上还要表现出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好在连月来,她的演技有所提升,不然真装不出来。 因为静脉注射需要用到注射针,众目睽睽之下拿出来实在不方便。 祥云在一开始放弃就了给陶员外注射麻醉剂的想法,直接利用医仙华佗流传下来的最古老的方子,烈酒加麻沸散。 莨菪子、大麻、乌头捣碎入药,研磨成粉。 再在其中注入灵力,增强药效,陶员外块头大,身体重,需要用到的药量更大,祥云准备了双人份的量。 生怕他在半途疼醒,那才是最折磨人的。 截肢手术在王老大夫的孙子,小王大夫将工具送来后,正式开始。 一切准备妥当,王老大夫冲林老太微微点头,一大碗加了麻沸散的烈酒灌进陶员外喉中。 下肢坏死的皮肤被锯子割开,先露出来的是白花花油汪汪的皮下脂肪,几个受不了血腥味的婆子已经跑出去吐了。 往下是血红的大腿肉和神经,再深一些可见白骨,别说伺候在旁的小厮,连小王大夫都有些受不了了。 他眼睛盯着祖父的动作,心里抗拒形成的条件反射却骗不了人。 当他撇开眼,想调整下心态时,却瞧见阿宝不知何时站在床尾,一双眼睛盯得炯炯有神,别说是害怕,小王大夫甚至在她眼睛看到跳跃着的兴奋小火苗。 这到底是不是孩子啊? 太诡异了! 王老大夫人老了,手速不减,很快将切下的小腿放置一边,用热水给创面清理,确保没有一处脏污。 整个过程,因为事先服用了止血药,出血量很少,陶员外也保持昏迷状态,乍看之下跟睡着没两样。 林老太一直在一旁时刻关注伤者的脉搏,扎针在几个主要大穴,保证手术的顺利进行。 一旁守着的丫头眼疾手快,时刻准备拿毛巾给二人擦汗,她根本不敢看老爷的腿,只把目光对准两个大夫,要么就对准床尾趴着看热闹的女娃。 女娃长得可爱,驱散她心中不少恐慌。 清创完成,最后一步就是缝合了。 尖针刺破皮肤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清晰可闻。 祥云瞪大眼睛看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在心里赞叹起王老大夫的手艺,快准狠,是个做外科的好料子。 可惜年纪大了些,年轻时候针法应该更好。 缝合完成时,屋里已经点起灯,烛光照得室内宛若白昼。 神经紧绷的几人,才意识到一场惊心动魄的手术,竟持续了足足三个时辰。 洗干净手,重新给陶员外号脉,气息依旧微弱。 得知手术完成的陶金母子,搀扶着走进来,两人都是满眼含泪。 看了眼少了一截腿的陶员外,哽咽得更加厉害。 “王老大夫、林大夫,我爹怎么样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背上像是压了座大山。 王老大夫幽幽叹了口气,决定以实相告:“手术完成是第一步,能不能熬过去,决定于接下来的两天,三分看陶员外的体质,七分看天命。” 陶夫人踉跄一下,陶金眼神悲戚,但好歹看到希望:“我不相信天命,我信我爹,他舍不得抛下我跟娘。” 后续事情,有王老大夫在,也用不到林老太和祥云了。 第二日一早,林四郎安慰陶金几句,带着老娘和侄女便告辞离开。 多日没回家,三人都万分思念亲人,恨不得变成鸟,立刻飞回家去。 祥云牵着奶奶的手,一出陶家,就看到在门口等着的郑氏和林老三。 郑氏直冲闺女而去,紧紧抱在怀里,天知道大雪封山这段日子,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一想到闺女在山上没吃没喝,挨饿受冻,她疼得心肝都在颤。 要不是林老三拦着,她爬也得爬上山去。 “阿宝,娘瞧瞧,小脸都瘦了,心疼死娘了。” 祥云嘴巴里鼓起一口气,将脸吹成肉包子状,嘟嘟囔囔道:“胖……还胖。” 郑氏眼角的泪水,愣是被闺女的搞怪动作弄没了。 林老三拍了拍林四郎肩膀,上下打量他:“四弟是不是长个子了?眼瞅着要到我下巴了。” 林四郎挠挠头,是吗?他怎么没感觉。 一行人,说说笑笑结伴往莲花村方向赶。 道路两旁的积雪堆得有半人高,祥云骑在林老三肩膀上,站得高看得远,指挥一家人走雪最少的地方。 好不容易走到家门口,却发现林家小院里站满了人。 那架势就是镇上的保和堂也不遑多让。 都是等着看诊拿药的。 祥云忍不住好奇,大哥的医术已经好到能开堂问诊了? 不会吧,她才离开一个月,就是天才进步也没这么快吧? 林老三同样震惊,刚好在人群里看到村长曹同光,揪着他问:“你们都来找我家天赐看病的?” 曹同光见到好友,心情颇好。 “也不是看病,就是来拿一下治疗风寒的药,备着以防万一,你也知道现在去趟镇上多麻烦,你儿子虽算不上正经医生,简单的头疼脑热他也能治的。” 坐在桌案前的林天赐,有模有样问诊,只有确定风寒之症的村民才会把药分到对方手上。 对于不清楚病因的村民,他坚持让对方去镇上找大夫,或者等林老太回来再跑一趟。 人群中,有人看到林老太的身影,高兴地欢呼起来。 “林大夫回来了,林大夫终于回来了!” 林老太很快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到看诊座位上。 一场大雪引发无数病症,小到风寒头痛,大到伤筋动骨,林家医馆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热闹场面。 祥云心疼奶奶,一连几天提心吊胆,先是杨小公子,又是陶员外,半点没休息到,又来了一大帮村民。 好在,林家儿子媳妇都是有力帮手。 抓药捣药的活儿用不着林老太插手,熟记药方的林天赐只要奶奶一个确诊病例,就能将治病方子一字不落复述出来。 一直忙到天色昏暗,天上稀稀落落下起小雨,庭院中的村民才渐渐离去。 大伙儿都累得直不起腰,郑氏简单做了顿晚食,一家人应付一顿,各自回房休息。 郑氏抱着闺女,躺在身边,轻轻拍打着节拍哄祥云入睡,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奶香味才觉得安心。 这一晚,原本淅淅沥沥的小雨,到了后半夜却转变成瓢泼大雨,打在屋顶的积雪上,很快融成雪水,顺着屋檐滴落。 雪堆开始融化,天气变得极冷。 谁也没想到,这场雨,一下就是七八日。 融化的雪水汇聚都河流,稻田,所有地势低洼的地方,几乎在一夜之间全部被水湮灭。 正当莲花村人担忧地里庄稼时,村里的锣鼓声响了起来。 上游堤坝,决堤了。 第一百零一章 洪灾!渭河决堤 林家大门被人砰砰敲响,来人的喊叫声在大雨中几不可闻,好在林三郎觉浅,耳朵灵敏,立马清醒。 祥云揉着眼睛爬起来,看见爹娘披上衣服要往外走,大伯二伯都跑出屋,脚步匆匆,去开大门。 郑氏怕女儿冻着,转身回到床前,给她塞了塞被角,安抚道:“没事,天还没亮,再睡会儿。” 拿起床角的雨伞跟在丈夫身后。 祥云打了个哈切,恍惚中想起上一回村里敲锣鼓,是拍花子拐了孩子。 听村人说,只有发生不得了的大事,才会在半夜敲锣示警。 她怎么都睡不着了,天气怪异,先是十来天的大雪,后又有连绵不绝的暴雨,桩桩件件透露着不详,恐怕会有大灾祸发生。 门被打开,林老三见是曹阿遥,身旁还跟着一脸惊慌失措的顺喜娘,忙问:“出什么事了?” 阿遥头顶蓑笠,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珠子:“顺喜爹去田里泄洪,掉进河里,被河水卷走了。” 林老三大惊失色:“什么时候的事?” 顺喜娘泣不成声:“我也不知道,晚上睡觉前我家那口子一直担心地里的豆子,怕根泡烂了影响豆腐摊生意,我劝他白天再去田里疏通积水,他当我面答应得好好的,晚上趁我睡着偷跑出去。” “等我起夜才发现人没了,跑去地里一瞧,哪还有人影,只看到一只掉落在岸边的布鞋,呜呜呜……” 这下遭了,连被河水卷走多长时间都不知道,外头雨下得大,河水地势低,连日来融化的雪水全注入其中,本就满得快要溢出来,今晚大雨再一掺和,河流流速简直不敢相信。 村里几乎所有青壮年都跑出来找人。 家家户户都醒了,听说河水卷走了人,小孩们吓得睡不着觉。 住的离河边靠近的人家,搬来砖块泥土将门槛拔高,恨不得把门焊严实了。 林老三等人一路顺着疾驰的河流往下走,都没找到顺喜爹的身影。 夜晚大雨如注,依旧可以清楚听到河水拍在积石上的响声,力道大得恨不得能震碎大石。 每个人脸上沉重一片,就怕风大雨急,顺喜爹脑袋不幸撞在石块上,那真是神仙来了也难救。 呼喊声一阵高过一阵,依旧没有顺喜爹的回应。 顺喜娘眼泪已经流干了,眼神空洞,跟个木偶一般脚底蹒跚。 等寻找到河流最下游,青年们心都焦在一处,河流下游跟湖水连在一处,那里水深百丈,不会游泳的人卷进去,只有死路一条。 天微微亮起来些,视野变得更加开阔,不知谁喊了声:“找到了,找到人了!” 大伙儿悬了一晚上的心在此刻提到嗓子眼,都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顺喜爹大半个身子泡在水里,露在外面的肌肤被泡得又白又肿,上面还有大大小小的伤口,整个人已经昏死过去,只有一双手臂死死抱着一块大石,手指用力到变形也不肯放开。 林家三个男儿、村长曹同光赶忙跳进水里,跟几个壮年合力,手臂搭着手臂用身躯抵挡湍急的河流。 终于将人拖上岸。 顺喜娘扑跪上前,看着丈夫破棉袄上无数利石划破的痕迹,颤颤巍巍伸手探了下鼻息,卸力一般瘫软在地上。 还有气,还活着。 林老三立刻背上顺喜爹往家方向赶,曹同光在后面拖着,剩下的村民,有的打伞,有的跑去村里报信。 参加救援的春生想起方才看到的场景,还是觉得心慌得厉害。 顺喜爹运气好,在接近河流和湖泊分叉口抱住一块大石,再往前不到十米远的距离,就是翻滚如深渊的湖泊,真被卷进去,连尸骨都找不到。 村民得知人救回来了,忙双手合十对天祷告。 “老天保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天一亮,莲花村的村民纷纷下地疏通地里的积水,有了顺喜爹的前车之鉴,每个人动作都小心翼翼,生怕脚底打滑,家里失去个重要劳力。 这边田地里满是农民的身影,距离莲花村百里外的平岭镇,却是另一番景象。 湖水倒灌,几百亩稻田一夜之间全部泡水,连根拔起。 浑浊的水泥混杂着碎石,像一条翻江倒海上岸作乱的巨龙,倾泻而下。 所到之处,房屋坍塌,树木折损,良田冲毁,地势低洼些的人家纷纷跑上山避难,随处可见放在木桶里求生的哭啼孩童,还有时不时一两具飘在水面上的家畜尸体。 平岭镇的里正,看着苦心经营多年的农田瓦舍毁于一旦,百姓流离失所,性命堪忧,心跟放在油锅上煎一样。 看着头顶黑沉沉的天,大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周遭几个村的村长,联合里正大人,纷纷将灾情往更上一层递报,期盼衙门来人主持大局,妥善安排受灾百姓。 从白天等到晚上,终于有消息传来。 却是个让所有人心惊肉跳的坏消息。 渭河决堤了。 连日来的大雨击垮堤坝,已经从上到下,淹没了曹州城、萧县。 连同平岭镇在内的七八个镇子,十几个村都受到洪水影响,多地传出有人失踪的传闻。 莲花村距离平岭镇有些远,靠脚程从天亮走到天黑,也得走两三日。 加上路上的积雪刚化冻,正是最难走的时候,几乎没人在官道上出没。 因此大伙儿还不知道,距离他们仅仅百里外的乡镇,已经处在水深火热的炼狱中。 曹同光正带领村里人在田间抢收,一些村民不愿意把没成熟的庄稼收上来。 抱着侥幸心理,猜测会不会过几日天气放晴,河里的水位下降,到时候大伙儿现在做的都是无用功。 “我家大豆头一年长得这么好,根粗种子也多,现在拔上来也吃不了,多浪费啊!” “对啊对啊,我看今天雨势小了不少,说不准明天就放晴了,再说了我们家种的莲蓬,就爱水,水少了还活不成呢!” 莲花村之所以叫莲花村,因其特殊的气候环境,特别适合莲花存活。 村里十户有半数都种植了莲花,夏季可当观赏景,秋季可食用莲藕,是村里一项不错的营收。 曹同光却不赞同,眼看着村里那条小河水位上涨快速,昨晚上还有半个胳膊深的空隙,今早起来已经蔓延到河岸边上。 这可半点不像雨过天晴,水位下降的样子。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等河水漫上来,说什么都白搭。” 那几户人家依旧不愿动弹,宁可在田边坐着。 里头就有在村子里招猫逗狗的胡二,还有一个胡家族里的叔伯。 五六十岁的年纪,一辈子只得了个已经远嫁的女儿,夫妻俩怕老了没人照应,前段时间在裕叔、曹同光还有村民的见证下,胡二记在这个叔叔名下。 晚年给他养老送终,作为回报可以继承叔叔名下的田地、房产和存银。 两个懒汉凑在一起,再加一个好吃懒做的婆娘,家里天天鸡飞狗跳。 应了句三个和尚没水喝,地里的活儿都是相互推诿,谁也不愿干。 好在,大部分村民还是听劝的。 眼瞅着河里的水要蔓延到家门口,快速将地里的粮食收割,甭管是青的、黄的还是紫的,只要能吃,吃不死人,都往背篓里装。 当天晚上,渭河决堤的消息才姗姗来迟。 年轻些的妇人孩子,不清楚渭河决堤的影响,老一辈的却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当天晚上,挨家挨户都在垒墙,门栏低的就搭高点,家里的存粮全被堆积在最高的地方,要紧的家伙事也不敢放在地面上。 林家。 林老太已经将药材全部放在房梁上。 郑氏忙指挥男人们把粮食从地窖掏出来。 连月来治病救人,只收粮食不收铜板,林家积攒的粮食量属实骇人。 全家齐上阵,竟搬了一个时辰。 两百多斤的玉米,百十斤的红薯、土豆,十几袋细面、大米,摆得满院子都是。 震惊的全家人,嘴巴长得能吞下鸡蛋。 郑氏去镇上当厨娘后,家里的粮食都是张氏管的。 大伙儿只知道家里粮食多,没想到有这么多。 这下犯了难了。 玉米红薯个头大,又占地方,放在地上一泡水就得烂,又不能像大米白面一样架起长椅,放在高处,全家想了一通没找到合适地方。 索性先放在院子里,等明早再想办法。 谁想到,当天晚上,渭河的水一下子冲垮沿岸两处堤坝,气势汹汹朝莲花村而来。 锣鼓声再次敲响时,祥云是被吓醒的。 因为林家房子在山脚下,地势较高,洪水来的方向刚好跟他家位置相反,躲过了第一波猛烈攻击。 水只是漫到院子里,不会对生活造成太大影响。 可放在院中的玉米,红薯就得跟着遭殃了。 张氏穿好衣服,直冲院子,却发现昨晚摆得满满当当的小院,空无一物。 林老太随后赶来,也是一惊,那可是足足三百斤粮食,昨晚上进贼了? 哪个贼本事这么大,一点动静都没有。 就在林家人着急上火时,林老太看到小孙女冲她眨巴眼睛做鬼脸。 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忙道:“粮食昨晚我收起来了,没被水淹,放心吧。” 林老二震惊:“娘,你力气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张氏和郑氏是家里为数不多,能在平日里察觉到祥云异样的,当下附和。 “我帮娘搬的。” “还有我,我力气大。” 张氏一拍胸脯,这下没人怀疑了。 妯娌俩对视一眼,眼底暗藏的意思只有彼此才明白。 林老太拽着孙女小手,问粮食去哪儿了。 祥云小胖手一握一松的功夫,一颗谷粒饱满的玉米出现在手上。 林老太放下心,不再多问,提上药箱往村里去。 林家房子躲过一劫,村民们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不少人家的房子被大水淹泡,水位高度到小腿位置,更严重一些的垮得不能住人了,要么修补,要么重建。 昨日还只有食指水线的农田,此刻是受损最严重的。 一眼望去,连田都看不见。 胡二和他叔婶爬在大石上,伸长脖子想分辨哪块地是自家的,看了半天都分不清。 面前时不时飘来两片残破不全的荷叶梗子,看得三人哀嚎出声。 “哎呦,我的莲蓬哎,我的银子哦。” “都怪你,好吃懒做的东西!昨天要是听曹家小子的话,也不至于连根毛都没留下!” 胡二混账惯了,生平最擅长吵架,当场反驳:“放你的狗臭屁,昨天明明是你嘴硬,说莲花最爱水,不然地里的作物早收上来了!你自己倒霉就算了,还连累我家的地,你赔我种子钱!” “什么你家我家,你现在是我儿子!我是你老子!” 胡二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我老子早死了,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婶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加入战局,一对二骂起来。 村民无人在意他家的污糟事,家家户户忙得脚打后脑勺。 谁也不敢保证洪水只来一次。 第一百零二章 逃难上山 林老太提着药箱,挨家挨户查看有无村民受伤。 洪水刚过,这时候的伤口大多是皮外伤,虽不严重,却不能掉以轻心。 外伤最忌感染,如今大伙儿泡在水里,水中的杂质、污垢通过接触,甚至是空气都能钻进伤口中,一旦感染,高烧不退,就会引发一系列不可控制的疾病。 疟疾、鼠疫便是洪涝过后的首要敌人。 路上积水蔓过小腿肚,水质浑浊,低头很难看到水中情形,时不时踢到块砖头,碰到张木板。 林老太刚从一户人家出来,淌着水打算往下一户赶,小腿突然抽筋,险些站不稳摔进水里,好在被及时赶来的林老三扶住。 “娘,你腿刚好没多久,水太凉了,不能在里头泡着。” “不成啊,你瞧瞧村里,多少人被倒塌的房屋砸伤,天气这么冷,到了晚上连个避寒的地方都没有,妇人孩子都得得风寒不可!” 林老三顾不了这么多,他只知道自家老娘病床上躺了七八年,好不容易今年能下地走路,是老天爷给的福气,可不能糟践了上天的心意。 见老娘双手扶着膝盖骨,明显疼得厉害,二话不说,蹲下身扛着林老太往回走。 “谁家有病尽管来咱家治,您要是倒下了,村里人才算真的绝了指望。” 回去路上,正巧遇到在积水里捞鸡笼的春生。 他脑门上咕咕冒着血,半张脸都被染红了,胳膊一抹浑然不在意,手下动作不停。 林老三看得心惊,高声道:“春生!你脑袋咋了?” 春生一只手提着越狱的鸡,一只手勾着水里的鸡笼:“洪水一来,掀翻家里的屋顶,掉下来的房梁砸脑门上了。” 林老三走近,这才发现伤口不轻,一道食指长的划痕,皮肉都外翻了,触目惊心。 林老太忙从儿子身上下来,淌水查看春生伤势,伤口幸运地绕过右眼,从额心划到眉尾。 不然他半只眼睛都得废了! 林老太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不要命了!这么大口子,不知道找东西捂着止血?” 刚砸下来时,脑门一阵剧痛,春生差点以为活不下去了。 反应过来是洪涝来袭,哪还顾得上自己,先把怀孕的媳妇安置在安全地方,又跑去鸡笼里看鸡。 结果家养的十几只老母鸡全跑出来,他慌得忙跟在后头一顿吆喝,那可是养着给媳妇和马上出生的孩子补营养的。 人一紧张,脑门上的伤竟也没那么疼了,林老三不提他都快忘了。 “婶子,我找鸡呢,还有三只不知跑哪里去了,等找到了再……” “鸡能有你命重要,你是真不知道自己伤得有多重啊?”林老太拿出药粉倒在春生伤口上,好不容易止住血。 春生憨憨一笑,又要去找鸡,却被林老太揪着耳朵往自家方向走。 “伤口再深点,可以直接去见阎王了,亏你能笑出来!不为自己考虑,也想想你家媳妇,马上要临盆的人,你有个好歹她怎么办!” 春生歪着脖子,不敢动弹,见妻子趴在院墙上焦急望过来,再多的话只能咽进肚子里。 说得对,他得好好的,还没见到媳妇肚里的娃呢。 林老太给春生用了麻沸散,又在脑门上缝了几针,结束后才发现一直站着的脚又疼又痒。 膝盖跟有上千只蚂蚁啃食一样,这是老毛病又犯了。 祥云见状,心疼得不行,又是熬制膏药,又是在空间煎灵药。 “人老了,不中用了,本来想去帮忙的,这下还要阿宝你替奶奶担心,奶奶心里愧疚。” 祥云心里一酸,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 才不是,是她人太小,连扎针都没力气,不然哪里需要奶奶出去操劳,都怪她才对。 林老太哪能见孙女的眼泪,心软成一团,心肝肉地搂在怀里,轻轻哄着。 “阿宝最乖啦,心疼奶奶是不是?奶奶做的是积德行善的好事,老天爷把你送到咱们家,是咱家的福气。” “老话说得好,利不可赚尽,福不可享尽,奶奶知道你是个有福的好孩子,却也担心福气太旺误了你,只希望奶奶替你行医救人,能在老天爷那帮你延一延寿数。” 祥云内心感动得不行,又没法告诉奶奶她所谓的“福气”,多得很,根本不愁用。 林老太回来后不久,很快有受伤的村民上门。 林家门前从白天到晚上没断过人。 一来二去,摆在房梁上的药草见了底,排队等候救治的病患却只增不减。 原来,镇上的医馆爆满了,周围几个村的村民全都七八个凑在一起,到莲花村找林老太看病。 其中还有不少熟人,都是先前来林家医馆买过风湿痛膏药的。 林天赐看着络绎不绝的病人,嘴角急得要上火,他还不知道家里有个药房百宝箱,愁没药材,背上篓子就要往后山走。 被眼尖的林老太拦下,嘱咐道。 “别着急,药材够用,有人问起来,就说是洪水没来前家里储备的!” 林天赐憋了一肚子问号,见奶奶神色笃定,也不好再问什么。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他见房梁上悬着的蒲团里,草药只增不减。 心里虽疑惑,却懂事地不再开口,不管怎么说,都是好事,现下没有什么比治病救人重要。 天上的雨水,又陆陆续续下起来。 眼瞧着田埂变成荷塘,小溪汇聚成汪洋,大伙儿的心一刻不敢放下来,谁也预料不到会不会有第二波洪水,第二波洪水什么时候会来。 积水漫进屋舍,床榻桌子都泡在水里,根本住不了人。 村民们拖家带口,扛着米粮往后山上跑。 祥云和林四郎趴在院墙上往外瞧,就见三两成群的熟悉面孔,大包小包脚步匆匆朝自家方向走来,后又往后山方向走去。 学院的课早停了,林四郎既担忧杨启铭的伤势,又有对未知的恐惧。 跑回屋冲家里人道:“我们家要不要也去山上避一避,万一洪水再来,淹到我们家怎么办?” 林老太也有此打算,林家房屋地势虽高,先前一波洪水也越过院子开始漫进屋里了。 万一下一轮洪灾又在半夜发难,睡梦中连人带床一起被卷走,也不是没可能! 想到这儿,林家人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东西,首先要带上的就是粮食。 村民全往山上跑,野菜肯定是不够瓜分的。 人占了动物的地方,鸟兽受惊,肯定都得往深山里藏,打猎什么的,更是难上加难。 林家把粮食放在筐篓里,用布袋子封好,放在牛车上,再把床褥被子盖在上头。 家具什么的肯定是带不了的,只能先紧着必要的东西拿。 林老太看着满屋子带不走的东西,一想到洪灾来了都得泡汤,心里跟泡水里一样,又酸又胀。 转念想起什么,撒开腿往孙女屋里跑。 郑氏和林老三正在收拾闺女的小衣服小被褥,见林老太进来,以为是催促他们出发的。 “马上就好,山里凉得多备着点被褥,我记得家里有块挡风的油毡子,等会儿让老三砍些竹子,做个伞骨,撑起来能挡挡雨。” “快去快去,趁后屋的竹子没泡坏,多砍些当柴火烧。” 赶走儿子媳妇,林老太忙凑到孙女面前,满含期待地盯着她的小手掌。 “阿宝啊,你那儿是不是有个能装很多东西的锦囊啊?能不能把家里带不走的东西都装进去!” 祥云眨巴眼睛,扫了眼屋里的桌椅板凳,床榻柜子,虽不新,泡坏了却可惜。 关键以后想再用还得花钱买。 这年头,赚钱多难啊,能省一点当然要省一点。 她昂起小下巴,用力点点头。 手摸到一旁的小木凳子,一晃眼的功夫,木凳消失了。 林老太大喜。 林家人收拾完东西,牵着牛车准备往山上去时,林老太抱起小孙女走在最后。 突然“哎哟”一声,说有东西落下了,嘱咐家里人先走。 郑氏还想留下帮忙,也被婆婆赶走。 等家里人身影消失在上山入口,林老太抱起孙女往屋里走。 从堂屋到卧房,再到厨房,桌椅板凳、床榻衣柜、没带走的锅碗瓢盆,甚至是一个洗碗的丝瓜囊都没放过,全被祥云收到空间里。 整整齐齐摆放在宽大的走廊里。 不到半柱香功夫,林家跟进过盗匪一般,洗劫一空。 屋里连个扫帚都没留下。 要不是屋子跟地面相连,药灵怀疑祥云要把整个房子一起收进来。 慢众人一步上山的林家人,径直往一座石屋旁走。 这里原先前是林老二种植豆种和柴胡时,为了方便夜间看田,也为了节省上下山的时间,用泥土混合砂石,搭建的小石屋。 面积不大,刚好够林家十几口人加上一头牛挤在一起。 想躺下不太可能,背靠背取暖,面受风吹雨淋却能做到。 因为山上平时很少有人来,林家就没上锁。 没想到,刚走近,就听到石屋里传来吵闹声。 “懂不懂先来后到?这石头屋是我家先看到的!” 胡家婶子的破铜锣嗓子,清晰传到林家人耳中。 石屋里明显还有其他村民的声音。 “你看到的就是你的啊?写你胡家姓了吗?谁不知道这房子是林家建造的!” 胡二坐在门口,霸道地伸腿挡在门前,累了一天好不容易找到个容身之地,说什么都不可能让出去。 “林家房子进水不严重,她家又不上山,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谁先进来就是谁的,这点道理也要我教你们吗?赶紧趁天没黑,找个山洞去,再晚点,小心跟狼崽子睡一窝!” 这话一出,村民议论声更重了。 “胡二,大家都是同村的,你家才三口人,这石屋完全够再进七八个成年人,你凭什么挡在门口不让我们进去?” 胡二连眼皮都懒得掀:“你哪只眼睛看见地方大?”说着跟叔婶三人,横七竖八躺在屋里,立刻连落脚地方都没了。 “泼皮!无赖!” 村民骂骂咧咧准备走,看到拖着牛车的林家人,脸色瞬间一变,看好戏的目光盯着胡二三口。 “正主来了,胡二,你还不赶紧收拾东西滚出来,难道还要人家哄你吗?” 林老大和林老三叉腰立在石门口,毫不客气地伸手拽出胡家三人,跟丢破麻袋一样,丢到屋外。 “我家地方小,你们自己找住处吧!” 第一百零三章 第二次洪灾 胡二脸都绿了,全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 他叔婶同样一脸菜色,不死心道:“林家嫂子,你家院子不是好好的吗?干嘛非得上山遭这罪?” 林老太抱着孙女,带领全家进石屋,她对人一向和善,却不喜欢跟懒婆娘打交道,看都没看她一眼:“回自家,用得着跟你交代吗?” 胡婶被噎了一口,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她男人却扯着大黄牙,目光贪婪地望着屋里空余地方。 “嫂子,你瞧屋里还有地儿,匀给我们三吧,大家都是一个村的,帮帮忙。” 林老二牵着黄牛走上前,黄牛鼻尖呼出一口热气,刚好喷在胡二后脖颈上,吓了他一跳。 在他仇怨的目光中,老黄牛四肢一弯,将方才的空地占得满满当当。 胡二婶子立刻不高兴了:“林家的,你们可太不地道了,人都没地住,你们把牛牵进去算怎么回事?一条畜生的命还能比人命重要吗?” 林老二上下扫了她一眼:“我家黄牛能耕地,能拉货,平日里吃得比人都好,家里除了我小侄女,就它最金贵,你觉得你们三的命有它重要吗?” 身后还在看戏的村民们,纷纷附和。 “镇上一头成年黄牛能卖到二三十两银子,力气抵得上两三个壮劳力,不仅能给家里增产,还能作为户口多两亩良田,谁家得了牛不是当宝贝捧着?” “胡二家的,你们去镇上卖身能卖几个银子啊?也敢大言不惭跟牛比精贵!” 胡二三人恼得说不出一句话,匆匆离开。 村里好些没找到挡雨山洞的村民们,见林家住进石屋,纷纷投来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林老太撑着伞走出屋,冲大伙儿点头。 “天灾横行,还不知道这场灾祸会延续到什么时候,山上风大,天气又寒,我们家商量了下,每日给大伙儿熬制些驱寒的药汤,家里的老人孩子若是发烧风寒,一定第一时间送到我这儿来医治,千万不能耽误病情。” 方才心中还嫉妒的要命的村里人,此刻羞愧起来,暗暗骂自己小肚鸡肠。 林家人自从来了村里,不知道给大伙儿解决多少疑难杂症。 知道村里人贫苦,甚至同意用粮食抵扣金银,换作任何一个大夫都是万万不可能的。 村民们立刻拱手道谢,心里虽高兴,却又有别的担忧。 如今地里的庄稼被祸害,各家各户存粮泡水的泡水,冲走的冲走,周遭县城想必情况差不多,到时候粮价定是飞速上涨的,谁家能舍得拿出来当诊金。 林老太看出大伙儿的迟疑。 穷人的钱都花在刀刃上,不敢生病更不敢看病。 老话说得好,千般短缺愿无病,免得身家挨一刀。 这乱世灾年,人命比浮萍还漂泊无依,比柳絮还轻贱。 叹了口气,缓缓道:“治病钱可以先赊账,等日后家园重建,大伙儿身上有了余钱,再给我们家也不迟!” 众人都是面色大喜,恨不得跪下来给林老太道谢。 有的应承给林家捡柴火,有的把挖的野菜放在林家石门口…… 村民们看林家人眼神都带着光,若是有谁还敢絮叨林家住得好,不等林家人得知,先有热心的跳出来把对方说一通。 到最后,全村再无一人心有不满。 曹同光是最后上山的,他负责清点上山人数,以防遗漏了谁家。 却在山口处,看到胡二跟他叔婶贼眉鼠眼往林家院子里探。 “胡二,你们家不是早上山了吗?为什么又下来了?” 胡二当然不会告诉他,是因为被林家人赶出石屋,又受不了山上寒冷,想着山下好歹有没被大水冲垮的房屋,说不定能继续住。 头顶有瓦,四周有墙,不比风吹雨打舒服? 他们选来选去,觉得还是林家房子最好。 “林家水淹得又不高,他们家上山凑什么热闹?” “就是,他们要是不上山,咱们还能在石屋里呆着。” 胡二一家什么德行,曹同光最清楚。 当下就要赶人:“去去去,房子再好也不是你们的,大伙儿都在山上待着,彼此有照应,你们家脱离队伍,万一洪水来了卷跑你们,我们是救还是不救?” 胡二婶子呸呸两声:“说的什么混账话,我们家好着呢。” 胡二一向看曹同光不顺眼,现在他又当上村长,同龄人间对比心一起,更加觉得他是在耍官威。 “曹大村长还是上山看看吧,半数村民找不到落脚挡雨的住处,你这个新官不得担负起照顾大伙儿的责任,不然谁看得起你?” 曹同光皱眉,顾不上胡二等人,抬腿就往上山走。 他一走,胡二立刻找了块石头,砸开林家大门。 胡二叔婶堂而皇之走进来,各个房间翻找,期盼能找到点剩下的粮食。 谁想到,整个屋子跟进了山匪一样,除了四面的墙和地上的水泥,连根草都没看见。 “见了鬼了,刚林家上山拉的那车东西,瞧着没多少,他们把大件家具都藏起来了?” 胡二婶子一会儿看看房梁,一会儿去后院地窖,又把菜园子和鸡舍都检查一遍。 确定偌大的房子连根毛都没有。 “他们家这是怕被贼偷,先转移阵地了,”胡二叔双手背在身后,淬了口唾沫在地上,“林家来咱们村半年,看病只收粮食不收铜板,我观察他们好长时间了,她们家至少攒了这个数的粮食!” 胡二婶子看丈夫伸出五根手指头,眼睛一亮:“五十斤?” “蠢货!五百斤!” “天啦,不可能吧?” 胡二婶子瞪大眼睛,长大嘴巴,惊呼出声:“五百斤粮得占多大地方,你看这屋里哪里能藏五百斤粮食?” 三人分头再次寻找起来,直到天黑也没找到藏粮窝点。 胡二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找了,我们与其在这儿浪费力气,不如蹲守林家,他们车上的粮食吃完了,一定会回来取粮,到时候我们来个顺手牵羊,还用愁以后饿肚子吗?” “有道理,还是胡二脑子灵活,哈哈哈……” 三人得意地笑起来。 屋外风雨越来越大,他们也不打算离开了,窝在厨房灶台上,挤在一起取暖。 半夜雷声“轰隆”“轰隆”响起,天边划过数道闪电,将漆黑一片的夜晚,照耀得透亮…… 胡二等人被雷声惊醒时,身下的水已经蔓延至灶台边,只差些许便能沾湿三人衣角。 “老头子!老头子!怎么办,我们要被淹死在这儿了吗?” 胡二嫂子头发散了,疯子一般在灶台上跳脚。 动静大得恨不得把灶台跳塌了。 “死老太婆,还不赶紧消停些,灶台塌了,你就等着被洪水卷走见阎王吧!” 胡二叔气得甩了媳妇一巴掌,揪着她踩在灶沿边上,又是一声惊雷。 从窗户照进来,三人才终于看清周围形势。 一眼望过去,无边无际的汪汪一大片水,除了雷电声和水流冲垮遮挡物的声音,周围寂静一片,没有一点人声。 第一百零四章 人不要脸,树不要皮! 此情此景,跟上一次洪水来袭,周遭邻居哭喊救命、哀嚎大叫的场面全然不同。 “救命啊!有没有人?” “救命啊……” 任凭他们怎么呼喊求救,没有一丝回应,三人仿佛被遗弃般。 积水还在上涨,已经渐渐没过脚底板,开始向小腿肚试探。 胡二嗓子都喊劈叉了,人被绝望笼罩,满心愤怒一下子爆发,全部堆积到林家人身上。 “狼心狗肺的东西,要不是被他们赶走,咱们还在石屋里好好待着呢!老子今天要是淹死在这儿,做鬼都不放过林家那群畜生! 先前那片荒地可是我爹在种的,要论先后顺序,我才是那片地的主人,石屋自然也应该是我家的!一群外乡来的,占了咱们的地不说,还要抢咱家的房子,我诅咒他们在山上饿死冻死!” 胡二婶子哭得都没了力气,她不知道村里人在山上会不会冻死淹死,但她知道,若是再不想办法,不出两个时辰,她们就会被淹死在林家厨房里。 到时候一起在阎王殿撞上,得不偿失啊! “别号丧了,还没死呢!曹家那小子会来救人的!” 胡二叔满脸笃定。 “他?这么大的雨,他好好地在山上待着,怎么可能犯险救咱们?” “他能当上村长,是裕叔那帮老不死的推上去的,看中的就是曹同光这个人的能力和担当,不然他跟你差不多的年纪,人家为什么不选你?” 胡二瘪瘪嘴,刚想说曹同光在村里爱好装好人,内里不过是个装模作样的货色,就听自家叔语气鄙夷道。 “因为你遇事只知道把错推到别人身上,跑得比谁都快!” 胡二不高兴了,嘟囔道:“说得好像你不是这种人……” “是啊,你是这种人,我也是这种人,所以村长的活儿,注定只能交到曹同光那样的蠢货手里,他爱当好人逞威风,我们给他机会!” 胡二眼睛一亮,想起什么,嗤笑道:“还有林家那几个,也是跟曹同光一路货色,天天打着家里开医馆的旗号,哄得村里人恨不得把他们供起来。” “叔,我跟你打赌,来找咱们的人里面,一定有林家几个男人,到时候咱就装病,他们不是不让咱住石屋吗?咱偏要住进去,不仅要坐着,还得躺着!” 胡二叔点头,冷笑道:“好主意,到时候顺便查一查,林家人把粮食都藏哪儿了!五百斤粮要是落到咱们手上,还愁饿肚子吗?转手一卖拿着钱去没受灾的地方落户,说不定能砌间青砖大瓦房!” 胡家三人凑在一起,仿佛银粮已经到手一样,乐得找不到北,畅享未来的好生活…… 林家人还不知道自家已经被盯上了。 一家人靠在石屋里,头顶、门窗都用油毡封好。 睡前林老太用带着的药炉熬了一锅驱寒茶,大伙儿喝了一碗寒气退散,挤在一起相互传送热量,不但不冷,反而很暖和。 就连大黄牛和三只鸡都安安稳稳地缩在角落里,仿佛知道家里人在逃难,不肯添一点麻烦。 半大小子们被雷声惊醒,躲在大人怀里,一会儿功夫又活跃起来,趴在窗户上,要去看山下村里的情景。 半点不知人间疾苦,还想着要去扎个猛子游泳,或是造小船漂在水上玩儿。 祥云迷迷糊糊间睁开眼睛,见大伙儿暂时安全无虞,眼睛一闭又进梦乡了。 洪水这波来袭,势头比第一波小了不少,可上次的冲击已经让村庄满目疮痍,这回无疑是雪上加霜。 好在村民提前躲进大山,没有受到伤害。 大伙儿庆幸的同时,不免又担忧山下的稻田、家里半塌陷的屋舍,还有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家禽。 每个人的精神都紧绷着,不敢放松。 从山上往下看,整个莲花村跟湖泊般,积水高度至少达到腰腹位置。 曹同光挨个山洞查看有无受伤的村民,不知谁喊了声。 “胡二家是不是还在山下?” 村民们四下张望,这会儿才意识到,从被轰出石屋后,再也没见过胡二和他叔婶的身影。 “烦人精,曹村长早说了要躲进山里,偏胡家人事多!” “怎么村里每次有点什么事,都跟胡二脱不了关系?以前招猫逗狗不务正业也就算了,现在是什么节骨眼,人命关天的时候,他帮不上忙算了,还尽干些添乱的事!” “不用管他们,淹死活该!村里少几个祸害!” 话虽这么说,大伙儿毕竟一个村里出来的,祖祖辈辈几十年的交情。 山洞躲难的人里头,少不了跟胡家沾亲带故的,真放任不管,说不过去。 林家几个男人很快也收到消息,赶到山洞跟大伙儿聚合。 春生脑袋上的伤口还没愈合,曹同光不让他去。 他比自己亲自去找人还要着急。 “咱们村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谁知道那三个人躲在哪,别到时候找不到人,先把你们搭进去了,哎呦喂……” 话还没说完,耳朵被媳妇就起来。 “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闭嘴!” 他立刻噤声,拍了嘴巴两下:“呸呸呸……我胡说的,一定能顺利回来!” 曹同光将下午胡二三人在林家门口转悠的事情,跟林老三一提。 大伙儿立刻猜到,胡二家是趁人不在,进去摸点东西,表情越发鄙夷。 林家兄弟心里也着急,这次出来只带了十分之一的米粮。 虽然老娘说了,剩下的都被她藏起来,可藏得再深,洪水一来,不都得泡水里。 刚好趁下山的机会,回去看看,几百斤粮食呢,糟蹋了得多心疼。 很快,几个青年凑在一起,身上绑上扎实的细带,三个连在一起,紧紧扣在腰间,以防下山过程中被积水冲走。 几户人家贡献出洗澡的浴桶,刚好能驮一个成人。 一行人淌着水往山下走。 好在,林家的房子就在山下,免去村人们无头苍蝇乱找的时间。 小院的墙已经被淹了大半,门早不知道被卷到什么地方。 “胡二!胡二!你们在里面吗?” 曹同光高声呼喊,头上的斗笠四溅的雨水模糊视线,感觉连听力都变得模糊了。 林老三等人先去卧室查看,想着他们若是留下来,应该会在卧室留宿。 谁想到,一连找了三间卧房,别说人影,连桌椅板凳、床榻衣柜,全都不见了。 林家三兄弟傻眼了。 “大哥,咱家床是不是被洪水冲走了?” 林老大长大的嘴巴,又闭上,闭上后又张开:“不能吧?床比门还宽,怎么出得去的?” 没得几人仔细查看其他物件,厨房方向传来细微的呼救声。 “厨房,我们在灶台上!” 第一百零五章 扎死了,我奶救! 林老三等人顺着呼喊声赶到厨房。 入眼是胡二三人蜷缩在一起,跟三只从湖里打捞上来的鹌鹑一样,瑟瑟发抖,面色青白。 胡二冻得鼻涕挂在下巴上,彷徨的双眼,看到曹同光的瞬间,迸发出一抹亮光。 “你们怎么才来?再晚一刻老子就要被冻死了。” 胡二叔婶衣服早被沾湿了,抖得跟筛糠一样,见到来人的第一反应,不是感激他们冒雨前来相救,反而怪罪一行人动作太慢,害他们在雨里泡了两个时辰。 “年纪轻轻的手脚怎么这么慢!” 队伍中的青壮年,闻声立刻挂了脸。 “胡家的,好别不识好歹!大家伙冒着生命危险,不是来听你抱怨的。你以为我们愿意下山?要不是看在大伙儿一个村子的份儿上,你们今天就是被淹死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胡二叔婶一噎,相互对视一眼,闭了嘴,生怕多说一句惹几人不痛苦,转身把他们丢在洪水里。 想起先前的打算,胡二扯了扯叔婶湿漉漉的衣摆。 刚才还趾高气扬的两人,立刻换了副状态,一个捂着头喊疼,一个捂着胸口说闷。 说着说着胡二叔眼睛闭,直接晕倒在自家婆娘身上。 胡二婶原本打算躺下的动作一顿,立刻调转方向,背靠墙沿,“哎呦,哎呦”直喊疼。 眼前一幕,把林老三等人都搞蒙了。 想上前查看,结果被胡二一巴掌呼开。 “你们又不懂医术,看什么看!人年纪大了,在水里泡了这么长时间,肯定会生病的!还不赶紧把我叔婶送到山上,给林大夫治病。” 好不容易把人扛到山上,林老太一把脉,三人确实得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寒。 却完全没到昏倒,不能走路的程度。 林老太一通施针,对方也没半点反应。 胡二坚持说二老病重,人命关天,需要躺下静养休息,最好直接住在林家房子里,方便诊治。 胡二叔从头到尾昏迷不醒,面色惨白的模样,确实吓到不少人。 村里人虽不喜胡家平日里的为人,真要眼睁睁看着对方病死,心里也不好受的。 看着大伙儿踌躇的眼神,林家人知道,胡二一家是非要跟他们住在一处不可了! 此时,东方泛起鱼肚白,下了一晚上的雨,有了停缓的趋势。 大黄牛被天吉牵出石屋,找了片草地,任它吃草去了。 胡二安逸地找地方躺下,顾不上身上不舒服,只想睡个好觉。 刚准备闭眼,突然瞧见他叔身旁站了个小身影,定睛一瞧,是林家小孙女。 手上拿了根食指长的银针,针口比普通针粗了三四倍不止。 没等他弄明白对方想做什么,银针猛得朝胡二叔脑袋扎去。 就见躺在地上的身体,剧烈颤抖两下,身侧拳头握得死紧,手背青筋都要爆出来。 愣是一声不吭。 胡二后背一凉,万分庆幸装病的不是自己。 心里不由得对自家叔产生一股敬佩之情:老帮菜,还是你能忍! 眼瞧着小丫头一针不够,又扎了两针,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了,每一回都精准扎在同一个位置。 眼见胡二叔颤抖的动作,越来越急切,察觉到老头子不对劲的胡二婶,冲上前一把抢过祥云手上的作案工具,刚准备给她一巴掌,头顶落下个阴影。 张氏一手叉腰,一手掂了掂手上的菜刀,目光森森盯着她。 胡二婶扬起来的手掌立刻软了下来,摸了摸祥云的冲天辫,咬牙切齿道。 “好孩子,针可不能用来玩儿,弄不好会出人命的。” 祥云嘴巴一咧,一派天真烂漫:“扎死了,我奶救!” 胡二:…… 胡二婶:…… 各家男人出去寻柴火,回来烧火煮食。 女人们各家搭起小铁锅,简单熬点儿粥,全家对付一口。 柴火都泡了水,很难被点着,村民们没办法,只能扯些不用的碎布助燃。 林家情况好些,石屋的角落,的搭着几摞半人高的柴火堆。 都是先前林老二,锄田耕地时捡来晚上御寒用的。 憋了一上午尿的胡二叔,终于在林家飘出粥香味儿时,悠悠转醒。 为了能顺理成章留下来,这一上午,把他给累得,睡觉都不敢翻身,更要时刻注意不能打呼噜,生怕一不小心装晕倒的事情败露。 更恼火的,是林家那该死的孙女,几针扎得他差点下去见亲娘,疼得手心都扣烂了! 此刻,他也顾不上别的。 五脏庙早造起反,“咕咕咕”跟打鼓一样,连续两天水米未进,他是半刻都忍不了了。 一脸茫然坐起身,佯装吃惊道:“哎哟,怎么好意思占你们家地方,都怪我身体不争气,定是这两天饥寒交迫闹的。” 眼睛一刻不停盯着郑氏手上那碗稀薄的米粥,心里泛起嘀咕。 林家几百斤存粮,午食就吃这玩意儿?汤汤水水的,肠子里滚一圈就尿出来了! 胡家三人,在粥熬好的那刻,饿虎扑食般端起碗大口喝起来,顾不上滚烫的米汤灼烧喉管,吸溜的声音震得头顶的鸟都受到惊吓飞远了。 眼看着,喝完一碗,又把手伸过来,张氏一菜刀劈下来,吓得三人猛地收回手。 张氏:“对不住,看到几只惹人厌的苍蝇。” 春天都没来,天寒地冻地,哪里来的苍蝇。 一听便知是拐着弯儿骂他们呢! 林老太扫了他们一眼:“既然醒了就别赖着了,四郎,算算胡二家欠了我们多少银钱,签个字据,防止日后对不上账。” 林四郎早拿着写好的欠条站在一旁,闻言大声道。 “诊疗费五文,针灸、药材费十文,加上三碗米汤,看在同村的份儿上,一共算你们二十文,字据拟好了,不会写字按个手印就行。” 纸上的字胡二是一个字都看不懂。 不妨碍他知道林家在坑他。 脸上没半点怒色,爽快地按下手印,以后的事,谁能料到。 几百斤粮食一到手,转头一卖,二十文钱算什么! 按完手印,几人更是毫不客气起来,要不是郑氏动作快,事先给全家人分好了米汤,锅底都得比胡家人舔得发亮! 就在这时,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林家人寻着视线望过去,离众人不愿处,山侧山体滑坡,大块泥土混合着积水倾泻而下,砸在山底下。 隐约好像听到有人大喊一声后,被埋了进去。 一开始以为是村里人被埋进去了,清点了一圈,发现一个不少。 可刚才确确实实有人声传来。 听着还像是歌女声。 曹同光立刻找了几个村人一起去救人。 泥块砸下来不多,死不了人,林家人就没去帮忙。 林老二终于找到时间,跑去地里看自家种的土豆、萝卜和柴胡。 万幸,当初开辟的荒地引水工作做到位,上游的水,一路经过几十亩地,顺利流到下游,虽带走不少土壤,田地里却没积水。 尤其是柴胡,在几场大雨的冲刷后,甚至往上拔高好几节,远处看过去,绿汪汪一片,跟杂草差不多。 就在他欣慰之际,林老三突然从远处急匆匆跑来。 “二哥!山下的人挖出来了……” 见弟弟神色慌张,欲言又止。 林老二见状,右眼皮猛地一跳,有股不好的预兆在心头蹦跶。 第一百零六章 改邪归正?装模作样! 刚赶回石屋门前,他就被里头传出的哭喊声,惊讶得顿住脚步。 “儿啊,我的天吉啊!娘没有一天不想着你,念着你啊!” 熟悉的声音,配上赵若霞特有的哭嚎腔调,林老二怒上心头。 “赵若霞,你已经被我休了,还回来干什么?” 等看到瘫坐在地的女人,他剩下的话哽在喉咙里,出不来咽不下去。 一身破烂衣服的赵若霞,身上穿的还是当初被赶出林家时的秋衣,原本算得上富态的身躯,如今不过三月未见,像是一下子瘦了一半,整个人面黄肌瘦,老态尽显。 张氏和郑氏站在一旁,看着往日精神奕奕的妯娌,如今落魄的样子,心里再想把人赶出去,也张不了口。 赵若霞一见丈夫,哭着上前扒住他裤脚,哭得声泪俱下。 “二郎,我太想你和孩子们了,离开的每一天,我吃不好睡不好,闭上眼都在悔过,看在我们夫妻快十年的份儿上,别再赶我走了。” “如今到处都在发洪水,没吃没喝没地方住,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回来,呜呜呜……我毕竟给林家生了两个儿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求家里能给口饭吃,我一定好好干活,绝不白吃白喝!” 天吉早在见到母亲那刻,哭得泣不成声。 “娘,娘,你受苦了!” 天福眼圈也是红红的,从始至终没有靠近生母半步,一直缩在郑氏身后,牵着祥云的小手。 祥云感受到握住她的手掌在微微颤抖,从她的角度,甚至看到三哥紧咬的下唇,因为用力正泛着血丝。 三哥很有当傲娇少年的潜质啊! 明明心里在意母爱,渴望母爱,小小年纪却能隐藏情绪。 她心疼三哥的同时,更加不喜欢这个二伯母。 从进门到现在,她嘴上说着的想儿子,从始至终眼里只有二哥,连个眼神都没落在三哥身上。 赵若霞还在哭,恨不得把天哭塌下来。 林老二想把她丢出去,任凭其自生自灭,可过不去良知那关。 林老太最清楚儿子的品行,嘴上能说狠话,却下不了狠心。 最后,还是她发话让赵若霞留下,管她一日两餐,给个遮风挡雨的地儿,等洪灾一退,她哪儿来回哪儿去。 听到前半句话的赵若霞,脸色大喜,没得嘴角咧到耳根,后半句话又给了一顿暴击。 说来说去,还是要赶她走。 赵若霞嘴里应承着,当场给林老太磕了个头,却没人看到她低头时,脸上神色一变,眼里的恨意满得要溢出来。 赵家休了的媳妇一来,石屋彻底没了胡家人的容身地。 三人还没找到林家藏粮食的地方,怎么舍得离开,自那日后,经常在林家周围打转,时刻盯紧林家一举一动。 某天晚上,春生媳妇不小心绊倒树枝,胎气不稳,隐隐有发动的趋势。 林老太带上郑氏和张氏去山洞号脉,男人们被曹同光带下山查看村里状况,一直没回来。 林家石屋里,只剩下赵若霞和几个半大小子。 半夜,万物寂静。 胡二跟他叔抹黑悄悄靠近石屋,准备去偷林家的粮袋子和装药材的背篓,胡二婶在不远处望风。 三人饿了几天,正是恶向胆边生的时候,顾不上寻找剩下的百十斤粮藏在什么地方,先填饱肚子才是正经事。 胡二刚靠近石屋,还没碰到门,先在后墙拐弯口,听到一阵熟悉的娇嗔女声。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等我消息吗?” “过去四五天了,一点反应没有,还以为你惦记老相好,忘了现在谁是你男人了!” 男人声音浑浊,三四十岁的年纪,言辞轻佻。 空气中传来一阵闷响,紧接着是衣料摩擦的响声,带上一两句女人欲拒还迎的羞臊。 “别,他们说不定马上就回来了!” 男人喘着粗气:“唔……放心,我蹲守好几天了,每天这个点,那些男人都在山底下村子里,收拾被水冲塌的破屋子。 好不容易今天使了点小计,分开那几个蠢妇的注意力,不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啊嗯……” 是林家儿媳妇,赵若霞。 男人的声音,听着不像是林老二。 那只能是找的新男人了。 胡二一瞬间来了精神,无声淬了一口:荡妇。 他那双三角眼微微眯了一下,跟身旁的胡叔对视一眼,二人眼中都浮现出一丝狞笑,眼里的促狭毫不掩饰,显得无比下流。 专等墙后两人进行到最兴奋时,胡二两人冲上前,挟制住两人,怕惹来其他人关注,压低声音。 “大晚上偷人,你们好大的胆子!” 被吓得已经彻底萎靡不振的男人,双腿光溜溜打着颤,以为是女人前夫回来了,差点就跪在地上求饶。 结果听到赵若霞气急败坏的声音。 “胡二,你放开他,别把他弄伤了!” 一听不是林老二,男人又支棱起来:“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她男人!” “你不是我们村里的吧?说!来我们村干什么?” 男人闭紧嘴巴,见胡二长大嘴巴要喊人,忙出声:“别叫人!有话好商量。” 胡二两人松开挟制,目光戏谑地看着眼前男女穿好衣服,指着赵若霞道。 “你有男人了还回来做什么?别跟我说想孩子的废话,我不是傻子,不信你这套!” 赵若霞想好的理由堵在嗓子眼,心里气得恨不得上去挠花胡二的脸,又怕计划败露,只能忍气吞声。 胡二虽没读过书,人却机灵,立刻猜到缘由。 “你是听人说,林家老太在学院救了杨家小公子,后又在镇上陶员外府上大展医术,定是得了不少打赏钱,想着如今天灾人祸,讨生活不容易,惦记起林家的钱袋子了?” 被拆穿的二人,有一瞬间的慌乱,很快静下来,反问。 “那你呢?半夜在林家门口鬼鬼祟祟,专找没人的时候来,打的什么主意?” 胡二也不藏着掖着,赵若霞毕竟在林家生活了快十年,比他这个外人更清楚林家人的习性。 狡兔三窟,林家人就像兔子一样,专喜欢藏东西。 各怀鬼胎的两方人,当晚达成分赃协议,在林家人不知道的时候,站到统一战线。 接下来几天,赵若霞一直表现得勤快踏实,有活儿抢着干,有事第一个冲在最前头。 连张氏和郑氏都以为她改邪归正了,一直沉着没好颜色的脸,有了松懈的痕迹。 第一百零七章 变故横生 莲花村的人听说林家被休弃的媳妇,又回来了,还一改之前懒惰的本性,突然变得勤快起来。 村民甲笑着打趣自家媳妇:“瞧见没,出去晃悠一圈还是婆家好,你以后干活敢偷懒,我也把你休了,不受苦不知道安稳日子多难得!” 他媳妇半点不怕,一脚踢在男人身上:“有本事你现在就休了我,我立刻收拾东西回娘家,头都不带回的!” “你以为我是赵氏?没娘家帮衬,还敢在婆家坏事做尽?我前脚跟你和离,明儿我五个哥哥就能把你家拆了,后天就有男人到我家排队等着娶我进门,你信不信吧?” 村民甲脸上笑挂不住了,追在媳妇身后,哄了好半天才把人劝回来。 其他村人窝在山洞里,跟着看热闹,凑在一起八卦,林家媳妇若真变好了,能不能跟林老二重修旧好。 “可惜了,我原本还打算过段日子,把娘家侄女介绍给林老二认识,我那侄女你见过的,长得多水灵……” “你那死了两个男人的侄女?” 妇人乙摇摇头,“拉倒吧!你也不打量打量林家的家底,老的会医术,几个儿子不是在衙门当差,就是在学堂念书,日后是要走仕途的。 孙子也明慧机灵,小孙女才八九个月的年纪,已经会走路会说话了,别说十里八村,你就是放眼整个六合镇,整个曹州城,整个……”城上面什么来着。 “都找不到比阿宝更早慧的女娃娃,你侄女……” 不好听的话,她没说,意思却明显。 你家侄女配不上林家。 被泼冷水的妇人丙也不伤心,她一直觉得男女之事靠的是眼缘。 她侄女长得好看,如花似玉的年纪,自身就是底气,先前死的两任丈夫,一个没进门得痨病死了,一个婚后三个月掉河里淹死的,侄女心里还苦呢。 要她说,配林老二好得很! 赵若霞这边,刚在林子里砍完树枝,扛在肩膀上带回去当柴火烧。 走到石屋门口不远处,眼见地瞅见林老太从一个不显眼的布袋子里,掏出两枚银锭子,交到郑氏手上。 “去趟镇里,买些荤腥回来,家里人半个月肚子里没油水,干活儿没劲儿,回来的时候避着些人,如今大伙儿家里米粮吃紧,咱们家不好太显眼。” 郑氏点了点头:“唉娘,我懂的,待会儿就跟老三一起去镇上,衙门里来信儿,周遭几个村子受灾严重,怕灾民暴乱,所有差役都被调回去了。” 林老太收紧布袋子,藏在贴身夹袄里,又叮嘱了媳妇两句,撇眼看到不远处侧着耳朵,听动静的赵若霞,故意拔高声音道。 “家里米缸眼见着见底了,洪水一退都给我找活儿干去,甭管三文还是五文,能赚几个瓜栆赚几个,林家不养闲人!” 张氏和郑氏同时看向赵若霞,很快收回目光,应承一句后各自忙碌去了。 赵若霞嘴一撇,这话明显是说给她听的,按照从前的脾气早发火了。 可现在的她,经历过三天食不果腹,啃树皮的苦日子,领教过跟一群乞丐抢地盘,与一帮地痞无赖周旋的困境。 早想通在这世上,脸面是最不要紧的,很多时候,尊严和良心都是可有可无,可以随时抛弃换取利益的东西。 她脸上带笑,跟林老太打完招呼,勤快地找了块地方劈柴火,一句不多问。 林老大和林老二照旧每日跟曹同光一起,到山下统计受灾情况。 再跟各家各户当家的,商议重建房屋需要购置的木材、瓦片和黄粘土。 林老大是一群人中唯一会打算盘珠子的,洪水一来,码头的工作算是彻底黄了,村子里百废俱兴,大多数村民别说认字,连最简单的两位数加减都算不清。 面对数额庞大的建造工程材料,全部两眼一抹黑。 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林老大身上,只求少花些冤枉钱,至少不能被卖砖瓦木材的商贩给坑了。 林四郎按照林老太的要求,提着准备好的药去看望杨启铭。 已经去了两三日功夫,想来书院诸事繁多,脱不开身也正常。 郑氏被金掌柜喊去店里帮忙,听说镇上的受灾情况远没有乡下严重。 百姓的生活在两三日整顿后,重新恢复成以往样貌,除了粮食、木材价格飞涨,一切跟往常并无不同。 如此一来,林家能照看半大小子的人,只剩下张氏和赵若霞。 事情忙起来,张氏经常脚打后脑勺,很多时候顾头不顾尾,赵若霞逮着机会献殷勤,主动包揽下家里做饭的活儿。 林家人没拒绝,毕竟相较于张氏的手艺,赵若霞做的饭至少能吃。 林老太留了个心眼,不让赵若霞靠近粮袋子,每天舀出够全家人一顿的饭量,第二日还要拎着粮袋掂掂重量,确定跟前一日手感不差,才放心地继续盛出今日的米粮。 一连几日,过得风平浪静。 赵若霞半点幺蛾子没作,连一向最看不惯她的祥云,都放下戒心,每天不是在空间熬药修炼灵气,就是跟在天吉天瑞后头,跑到山里摘野菜。 说是摘野菜,其实还是在找寻遗漏的古药,暴雨冲刷过后,林间生态大清洗,还真让她找到两种先前没见过的药材。 欢欢喜喜跑回家,一股脑钻进空间跟药灵交流起来。 这天,听说四五十公里外的萧县,有户专卖木材的商贩,手上有价格合适质量又好的木材售卖。 曹同光带上林家老大和老二,以及村里另外几个青壮年一起去采购,一来一回得两日功夫。 临走前,林老大特地交代春生和村里几个相熟人家,帮忙照看家中亲眷。 春生拍着胸脯保证,让他们安心上路。 谁料当天入夜时分,已经熟睡的林家人,突然被人“哐哐”砸响石屋门。 上一次炸胡的春生媳妇,这回是真的发动,准备生了。 女人生孩子凶险异常,无异于鬼门关走一趟,林老太动作急切穿上衣服,匆匆忙忙间只来得及套上外袄,拎着行李箱就往外跑。 走了两步,又掉头回来:“老大家的,你跟春生媳妇关系好,带上祥云跟我一道去,她没生过孩子,头胎不知道用力,待会儿好好教教她。” 视线落在屋里唯一一个成人身上,语气颇为无奈:“赵氏,你……” “放心吧娘,孩子们我照应着,您快去吧,女人生孩子凶险,少了您不行的!” 赵若霞眼睛亮闪闪,里头全是期许的光芒。 看得祥云一头雾水,春生媳妇生孩子,她怎么比当事人还激动? 直到产妇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响起,全村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即将生产的春生媳妇身上,变故发生了! 赵若霞跟她情夫,带了七八个外乡人,手拿木棍防身。 在众人没注意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摸进林家石屋。 第一百零八章 祸不单行 一下子捆住几个半大小子,封上他们的嘴,在屋里一顿翻找。 藏在角落木柴堆里的粮食,首先被翻出来。 足足七八个粮袋子,白面、大米、红薯玉米,应有尽有。 跟着的几个汉子,看到上百斤粮,都快乐疯了。 赵若霞更是偷到了林老太藏着的钱袋子,打开一瞧,满是银票和银稞子,还有那对让她想起来就牙痒痒的金镯子。 “我就知道,老不死的藏东西就那几个地方,多少年都没变过!我才走几个月,林家发达成这样,五十两、一百两、二百两……天啦!二百两银子!” “有二百两银子,天天吃糠咽菜的,脑子有病吧!山猪吃不了细糠,一辈子穷命!” “你不舍得花,我就笑纳了,替你过把好日子!” 男人笑得合不拢嘴,猛地在赵若霞脸上亲了一口:“林家那死丫头算什么,你才是我的福星!” 赵如霞被夸得像踩在云朵上头,脚底轻飘飘,趴在男人怀里轻锤了一下。 “娘……” 天吉嘴上的布团不知什么时候掉下来,他不知道为什么一觉醒来,冲进来一群人捆住他们,更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面目狰狞,脸上还有块长刀疤的男人,会把他娘搂在怀里。 他害怕极了,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却在几个男人凶狠的眼神中,半点哭腔不敢泄露。 赵若霞身子一僵,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从哪说起。 难道要告诉一个不到六岁的孩子,他娘被休后为了讨口吃的,为了不被欺负,跟了别的男人吗? 队伍里一个汉子,拿起布团粗暴地再次将林天吉嘴堵上,捏得他两腮都红肿了。 “轻点!这是我儿子!”赵若霞一把推开那人。 谁知那汉子满不在乎地邪笑道:“你都是要当我们嫂子的人了,这小兔崽子是死是活,有那么重要吗?” 赵若霞揉着天吉的脸颊,瞪了那汉子一眼,完全没注意到,跟她一胳膊距离的林天赐,不知什么时候挣脱开捆绳,尖叫着快速跑出门。 拼尽全身力气往山洞方向跑。 “救命啊!有贼人!救命啊!” 天赐常年在山上窜,脚程快频率又高,竟真让他一下子跑出百十米。 可惜耐力不足,没多久被跟在身后的汉子,一棍子砸在后脑勺上,顿时鲜血直流,头一晕倒在地上。 好在,他刚才的呼喊声够大,山洞方向的众人都听到声音。 本就因春生媳妇生孩子,被赶到门口望风的男人们,立刻朝呼喊声方向寻来。 张氏跟道闪电一般,从山洞里窜出来,跑在最前头。 那是她儿子的声音! 谁知,众人刚走出没多远,身后山洞里又传出一阵呼喊声。 “着火了!山洞着火了!” 扑面而来的浓烟,从山洞里滚滚飘出来。 山洞里放着村人们仅存的全部家当,若真烧没了,就是彻底的一无所有了! 胡二:“不得了,赶紧回去!咱们的东西都在里头呢,烧了就彻底完了!” 刚迈出腿的众人,半数立刻折返,不带丝毫犹豫跑回山洞。 剩下一半,准备继续顺着男孩的声音去救人,又被胡二叔拦下。 “大姚、小叔,你们媳妇孩子,老娘还在山洞里呢!” 孩童的哭喊声,妇人的惊呼声,在原本寂静的山林中炸起,一时间鸟兽四散,场面混乱。 剩下的一半人也犹豫了,心一狠也开始往回跑。 只有张氏发了疯似地,跑得比先前还快。 身后紧跟着曹阿遥。 林老太这边,周围是火海,耳边是村人的呼喊求救声,心里惦记着石屋那边的情况,手下却分不出片刻功夫。 因为,春生媳妇胎位不顺,孩子脚先出来了。 更让她崩溃的,是孙女还待在她身侧,洞里烟雾滚滚,呛得人鼻腔喉管直冒火,连大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是个刚走路的孩子。 周遭人群慌乱四散开,跟无头苍蝇一样,背起家当冲洞门口方向逃生。 不知哪个不长眼的,没看到祥云站在一旁,背上的包裹一下子撞在她小身板上,猛的把她掀翻在地。 “阿宝!” 林老太尖叫着要扑上前扶孙女,却被又一波逃生的村民挤到一旁。 祥云倒下的方向,刚好有块凸起的尖石,要不是她用手挡着,那块尖石险些插进她的眼睛。 即便如此,手心传来的刺痛,还是疼得她当场哭出声来。 林老太在一片混乱中,听到孙女细微的哭喊声,心跟放在油锅上煎熬一样,当场眼泪就下来了! 眼看着又有村民要踏着孙女身体踩过去,林老太疯了一样挤开众人。 关键时刻,春生冲进人群,将祥云扯了出来。 等林老太赶过去,看到的就是孙女血淋淋的手掌,正一滴滴往下坠血珠子。 “宝啊,哪个杀千刀干的,啊啊……”林老太捶胸顿足,扯纱布的手掌颤颤巍巍,生怕一用力孙女就能碎了一样。 祥云不想让奶奶担心,忍着痛,扯了扯嘴角:“没事,奶,不疼……” 她没看到自己惨白的小脸,五官皱在一处的模样有多招人心疼,说出的话没半点信服力。 她越是这样说,林老太眼泪掉得更多。 哪里是不疼,手心差点就刺穿了。 都这个时候了,孙女还不想让她担心,林老太只恨自己没长出八只手,给每个从她闺女身旁经过的人一巴掌。 疼,肯定是疼的。 但还能忍受。 祥云从空间里掏出一瓶云南白药,将粉末撒在上头,血很快止住,也给了她观察周围的时间。 她从方才就察觉不对劲,山洞里烟雾弥漫,只听到不停有人大喊“着火了”,从头到尾却不见半点火星子。 明显是有人故意放出的烟雾弹。 结合方才听到大哥的呼救声,祥云立刻断定,是有人里应外合,跟那帮偷盗者联合起来做局对付林家。 “林大夫,你快看看我媳妇,她好像不行了!” 春生早哭的哽咽,抱起媳妇就往洞门口方向跑。 祥云抬头一瞧,本来就因生产耗费不少力气,呼吸微弱的春生媳妇,这会儿被浓烟一呛,立刻剧烈咳嗽起来,情况十分危急。 未出生的胎儿此刻半只脚露在外头,冻得毫无血色。 第一百零九章 难产 山洞里环境太差,不适合产妇生产。 春生抱起媳妇跑出石屋,好不容易找到一块空旷地方,林老太上前摸她媳妇肚子一瞧,胎位比先前偏移得还厉害。 人已经没了生产力气,满头大汗,面色发青,瞳孔涣散得只能看见眼白。 身下是大滩鲜血,混着浓厚的血腥味道在林间四散开。 春生娘急得在原地直打转,想把儿子拉远些,男人沾上女人生孩子的血不吉利。 偏儿子跟头倔驴一样,跟扎根在媳妇儿身边一样,屁股半点不带抬的。 山洞里的村民,都逃了出来,来了几个妇人一瞧,个个面露难色,觉得产妇凶多吉少了。 春生吓得不轻,媳妇掌心温度流失快得吓人,紧握住媳妇的手搓揉起来,心脏快得跟要跳出来似的。 “杏儿,杏儿,你挺住!咱们孩子已经出来一半了,你不是给她做了小袄子,还绣了虎头帽,不想看着她穿上吗?” 林老太手心里全是汗,拼着对患者负责的态度,暂时摒弃心底对家人的担忧,在杏儿脑袋上几处大穴扎针。 不知是丈夫的话给了杏儿希望,还是林老太的针起了作用,半昏迷状态的产妇,幽幽转醒,思绪清醒片刻,下身依旧使不出力气。 眼见着下半身血越流越多,不忍心看的妇人们,已经红着眼眶离开。 祥云早进入空间,在药材柜里翻箱倒柜,找了一株吊命用的人参,刚想拿出空间,又觉得太显眼,拔下一小块儿,塞进春生媳妇嘴里。 好在林老太擅长妇人内症,从前跟在师父身后行医问诊时,遇到过一个正胎手法特别厉害的稳婆。 不管什么样的胎位,到了她手上,都能给掰正了。 因为林老太替她治好了困扰多年的隐疾,作为感谢,稳婆传授给她正胎位的手法。 “妇人生产半条腿踏进鬼门关,多少正当青春的小娘子,因为生孩子送了命,希望我的这点本事能在你手上,救下更多的苦命女人。” 脑子里回忆着当年学到的手法,林老太手上动作不停。 杏儿痛苦的喊叫声,听起来十分凄厉,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提在一处,没生过的小娘子们吓得脸色一白,生过孩子的妇人感同身受,不停抹着眼泪。 只有男人们感受不到痛苦,甚至个别觉得晦气的,早跑得远远的,生怕看到女人生孩子,会沾染上霉运。 豆大的汗珠从林老太脸颊上滑落,祥云心疼地不停用袖子给奶奶擦拭。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这次胎儿的头先出来了。 被人参吊着命的杏儿,凭着最后一丝力气,大喊一声后,“哇哇……”的婴儿哭啼声响起。 所有人脸上都带上如释重负的神色,欢呼老天保佑。 “恭喜春生,恭喜杏儿了,男娃女娃啊?” 春生娘兴高采烈上前,接过孩子一瞧,脸色的笑立刻顿住。 村人们立刻明白,是个丫头片子。 有人安慰道:“没事,才第一胎,以后再生就是了,春生和杏儿年轻,肯定能让你抱上大孙子。” 听着这话,春生娘的脸色才稍微好了些。 杏儿早累得说不出话来,心里委屈极了,丢了半条命才生的闺女,刚出生就不被待见,换谁心里都不会好受。 好在丈夫一直陪在她身边,接过女儿乐得跟傻子一样。 “女儿长得像你,眉毛鼻子都俊,还好不像我,不然惨了……” “皮肤像你,黑黢黢的,林家阿宝小的时候可白净,跟拔了皮的嫩莲藕一样,不知道我们闺女以后能不能像她一样……” 夫妻俩万分感谢林老太的救命之恩,即便杏儿不懂药理,也知道方才生孩子没劲儿时,塞进嘴里的东西是帮她吊着命的。 以她浅薄的认知,除了贵比黄金的人参,想不到别的了。 接生全程都在地上进行,林老太在潮湿泥泞的地上,跪了大半时辰,膝盖早疼得受不了了。 祥云心疼地扶住奶奶,奈何身子太小,一点力使不上。 林老太担忧孙女手掌心的伤,哪舍得让她扶。 好不容易站起来,眺望四周,突然察觉情况不对劲。 村子里原先应承要照顾好林家妇孺的青年们,零零散散站在山洞四周。 人群中根本看不到大儿媳妇和孙子们的身影。 林老太太阳穴的神经突突跳个不停,不好的预感席卷全身。 “我家大儿媳妇呢?我的孙子们呢?” 村人们听到,猛地一拍脑门,忙拿起身边称手的铁锹、木棍,不知道是真的刚想起来还是装的,集体往林家石屋方向跑。 只留下哭的眼泪都要流干的林老太,再次瘫软在地上。 先不说林老太这边,张氏和曹阿遥寻着天赐声音赶到时,发现他已经面朝泥地,昏过去了。 张氏颤巍巍抱起儿子,手心一阵湿热,摊开来一瞧,全是血。 “天赐!天赐!” 极大的恐惧让她唇舌干涩,舌头仿佛粘连在上颚,说句话都颤抖得不行。 眼神惶恐,眼泪挣扎着要从眼眶中掉下来。 好在天赐听到娘的声音,微微睁开眼,手指指着歹人离开方向,声音微弱。 “二伯母跟人一起,把咱家粮……偷走了!” 张氏声音颤抖不稳:“知道了,娘知道了,先带你去找奶奶包扎伤口……” “不,先追人,他们把阿宝的金镯子也偷走了。” 天赐头晕目眩,眼前天地旋转,依旧紧紧拽着他娘衣摆。 妹妹的金镯子很重要,不能被贼人偷走了! 曹阿遥:“嫂子,你先带孩子们回去,人我去追。” 话音刚落,少年已经冲着天赐方才指的方向飞奔而去。 山下,架着牛车的七八个汉子,为了不引人注意,特地选了条没什么人走的道,一路上,兴高采烈哼着小曲儿,琢磨着去哪潇洒一顿。 一对金镯子,兜兜转转又落到赵若霞手上。 “到了镇上,把它融了,给我打一对圈口大些的。” 身旁的男人咬着银子,瞥了她一眼,将金镯子抢过来,放到钱袋子里。 “庄户人家带什么金首饰,买对镀银的得了,有那钱不如买点好酒好菜,兄弟们这回辛苦了,等到了安全地方,粮食一卖,少不了各位的好处!” 汉子们大声喊着:“大哥威武!大哥厉害!” 却没注意到不远处突然窜出来一个少年,手拿木棍挡在众人前面。 天黑四周寂静,树影摇晃,婆娑不已,乍一看以为来了不少人。 定睛一瞧,对方五官方正、四肢细长,一看就不是打架的料。 赵若霞见是曹阿遥,还想用衣摆挡着脸,眼珠子四下滴溜溜乱转,确定只有他一个人后,胆子大起来,不再遮掩。 在牛车旁押车的几个汉子连问都没问,直接冲上前,挥舞着木棍、柴刀,招招朝重要部位砸过去。 曹阿遥本就是土生土长乡下人,除了一腔孤勇和责任心,根本不是汉子们的对手。 只拼了几下,就被压着打,只剩招架的力气。 后背和腿弯都被棍子狠狠敲打数下,歹人们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狞笑着用劲将柴刀朝着他脑袋砸下去。 被打得站不住脚的少年,眼见着要血流当场。 第一百一十章 双死 一只厉箭划破夜晚的风,“嗖”的一声射在那汉子手臂上,当场穿透手骨,柴刀掉在地上,扎进男人脚背上。 凄惨的尖叫声响起,汉子捂住血流不止的胳膊,朝射箭方向望去。 还没等看清来人,脸上先拍上来一记冰冷的刀柄,嘴里瞬间碎了三四颗牙,混着血水一起喷落在地上。 看到来人,赵若霞啊的一声尖叫,屁滚尿流从牛车上摔下来,撒腿往相反方向跑去。 林老三还不知道现场什么情况,等上前看到自家牛车和米粮袋子,以及坐在车上的男人手上眼熟的钱袋子,他第一反应也是只是村里进了歹人,挟持阿遥和赵若霞。 根本没把赵若霞往叛徒方向想。 直到曹阿遥被宋引扶起来,告诉众人实情。 林老三气得双眼通红,又听到大侄子被这贱人相好打得头破血流,现在生死未卜,更是怒目圆睁。 “就不该信这贱人会悔过!狗改不了吃屎!” 握紧佩刀就往赵若霞逃跑方向追去。 剩下的歹人,一看来了三四个手握明晃晃佩刀的衙役,吓得当场腿都软了。 带头的男人知道走投无路,却仍不肯放弃。 大喝一声:“兄弟们,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偷也偷了,抢也抢了,落在官府手上左右是个死,不如拼一把给大伙儿赚个活路。” “他们人少,咱们人多,听我的,跟他们拼了!” 刚才还一副要缴械投降鹌鹑模样的歹徒们,一瞬间来了精神。 他们大多是四下偷鸡摸狗的混子,谁没去大牢里待过几天,抢劫伤人什么罪名,他们再清楚不过。 与其被流放、砍头,不如杀了这群衙役,全死光了,今天的事就不会有人记得! “老大说得对!杀了他们!大伙儿别被他们手上的刀吓唬住,我老狼在道上不知道跟这帮衙役打过多少回交道,都是些酒囊饭袋,没真本事的!” “对!咱们人多,抢了他们手上的刀!杀出去!” 下定决心要杀光所有人的汉子们,拼了命冲上前厮杀起来,那气势真有些吓人。 可惜,他们从前没在六合镇一带混过,没听过宋引的名号。 他手下的衙役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跟别的县衙只知道搜刮民脂民膏,占便宜的衙役不一样,个个是以一当三的好手。 冲在最前头的汉子,大喝一声,举起柴刀就要砍下来。 谁知,宋引抽出腰侧的长刀,一刀劈断柴刀,又一刀直接砍在男人身上。 那人甚至没来得及惨叫一声,半个胳膊被削去一半。 鲜血迸溅而出,喷了周围人一身。 速度快到,根本来不及反应,刀已经架在第二个歹人脖子上。 其他几个衙役同样如此,制服住他们简直轻而易举。 车上的男人愣住了,不等回过神,抓了赵若霞回来的林老三,飞起一脚将他踹下车,刚好滚落在黄牛身旁。 被倒退的牛蹄子当心又踹了两脚,立刻断了两根肋骨,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自身都难保的赵若霞,还有心思上前查看情人的伤势。 转身大骂道。 “天杀的林老三,我上辈子挖你祖坟是不是,上次就是因为你家小野种,害得我被林延夏休了,我好不容易又找了个对我好的男人,你阴魂不散啊!” 她还有脸骂人? 带着情人偷前婆家的米粮、银子,非但没有半丝悔过,反而理直气壮。 厚颜无耻的程度,实数罕见。 连见惯恶人的宋引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知道死路一条的男人,跟条丧家犬一般,爬到林老三脚下。 “哐哐”磕头求饶。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都是这个贱人唆使,说被丈夫休了,她在水深火热里讨生活,凭什么婆家人吃香的喝辣的,越过越好!是她提议要来偷林家东西的,我只是被利益诱惑,我……我是被迫的!” “钱粮你们拿走,这婆娘你们也带走,是打是杀,我没二话,求求你们,放我一条生路,求求了……” 赵若霞呆愣住了,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出卖他的男人,面若死灰,突然发疯般哭闹起来,一拳又一拳打在男人身上。 “王大,你不是东西!你承诺过会好好待我,我才帮你偷东西的!现在把脏水全泼我身上,啊……” 男人一巴掌将她掀翻在地,生死关头,多看她一眼都觉得晦气。 说出来哄她的鬼话,就这死女人会相信! 两人当场扭打在一起,男人被挠得满脸都是血,赵若霞眼珠子被揍了两拳,两人狗咬狗,打得不可开交。 林老三等人,无不一脸厌恶,根本不想把两人拉开。 眼见着二人要摔下一旁的悬崖,百丈高度,摔下去必死无疑,二人无知无觉。 赵若霞发了狠,一口咬在男人耳朵上,咬得血肉模糊。 男人为了挣脱开她的胡搅蛮缠,一把推搡开,赵若霞脚下一滑动,踉跄两下到了悬崖边,刚下过雨的崖边土质松软,脚一踩空,整个人身体朝后仰倒。 摔下山崖。 只听“嘭”的一道闷声传来,山崖下再无一丝动静。 林老三心底一跳,上前查看。 山底下的女人,已经摔得四分五裂,称不了是个人。 林老三神色冰冷,一刀划了男人喉咙,连句解释的话,都没让他说完,眼底闪过一抹厉色。 不远处,宋引看着神色凌冽的男人,眼睛里却在放光。 果决又英勇,这样的人才,若是能上战场厮杀,定能闯出一番成绩出来! 几个衙役,用锁链将汉子们锁在一起,看了眼断了气的男人。 “上报怎么说?” 有衙役小声问了句,其他歹人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生怕下一个命丧刀下的短命鬼是自己。 宋引道:“歹徒狗咬狗,分赃不均,相互斗殴,双双掉下悬崖,已经确定死亡,尸体不用运回衙门,放在野外喂狼,算是他们再世为人的功绩吧!” 众人都是点头,上去一个衙役一脚将男人的尸体,踢到山下,确定四分五裂后,才离开。 宋引转身冲林老三道:“延秋,我先跟兄弟们把这伙人送回衙门,莲花村的灾后重建工作,等大伙儿回来了再想办法!” 林老三知道,老大这是给他处理家务的时间。 拱手道别后,最后看了眼山崖,带上受伤的曹阿遥,架着牛车往家方向赶去。 头一回见到杀人场面的曹阿遥,吓得不轻,偷偷打量林家三郎。 终于意识到,平日里跟曹家关系亲近的林家三哥,内里其实是个猛虎。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闪闪发光,崇敬之情溢于言表。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将他们赶出村子! 莲花村这边,张氏焦急抱着儿子赶回林老太身边。 一见孙子糊了满脸的鲜血,林老太吓得没眼睛一闭昏死过去。 好在有顺喜娘和几个妇人搀着,才颤颤巍巍去检查林天赐的伤情。 后脑勺鼓起一个大包,鲜血是上面一道半指宽的伤口造成的,一看便知是木棍子上凸起的尖刺打出来的。 “畜生东西,这么小的孩子也能下死手,一群生儿子没屁眼的糟烂货!” 顺喜娘骂的难听,却没人阻止。 谁家都有儿子,事情若发生在自家身上,只会骂得更难听。 天吉、天瑞和天福急得直跺脚,都想上前看看哥哥的伤势,奈何前面挤满了大人,没留出半点缝隙。 连祥云想上前看看情况,都找不到机会。 就在这时,树林远处寻人的村民们前后脚都回来了。 祥云眼尖,看到人群中的林老三,欢快地挥舞短胳膊,脆生生的声音响:“爹!爹!” 众人顺着视线望去,林老三正搀着曹阿遥脚步匆匆赶过来。 曹同光的媳妇见到小叔子一瘸一拐的模样,丢下手里的活儿,拉起虎子忙上前查看,结果没到跟前,先被一抹纤细的身影抢了先。 少女眼眶微红,想伸手扶着阿遥,又不敢,踌躇地立在原地。 直到后肩处被人推了一把,险些撞到来人身上,终于顾不上矜持,也顾不上周围村里人落在身上的视线,扶着少年找地方坐下。 阿遥嘴角、眼尾都有淤青,胳膊腿留下不同程度的擦伤,尤其是腰腹位置,被柴刀划烂的棉袄里,有血液正渗出。 那位置,若是偏了一寸,便能要了少年性命。 偏他还能扯出抹笑,安慰泫泫欲泣的庆娘。 好在天赐和阿遥的伤,都是看着厉害,实际上并未伤到要害,好好修养些日子,没多久便能痊愈。 大部分不明真相的村人,终于找到机会询问歹人情况。 “三叔,我娘呢?” 天吉和天瑞同样仰着脑袋,等着三叔的回应,小脸上满是着急。 硬生生将林老三到嘴的话,堵了下去。 张氏见状,赶忙将几个孩子带进山洞,祥云因为年纪小,啥也不懂,被留了下来。 林老三开口第一句就是,“死了两个,剩下的被衙门的人带走了,要不是运气好半路上撞上那帮歹人,曹兄弟不知道能不能有命回来,我们林家的米粮钱财更是有去无回! 我倒是想问问诸位,天赐拼死跑出来报信,大伙儿是没听见声,还是忘了我家兄弟临走时,对诸位的嘱托!” 众人都是听得变了脸色,屏住呼吸。 小媳妇们惊骇不已,上了年纪的婆子们又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那些拿着棍子当武器跑出去的壮劳力,心虚地低下头不做声。 村子里能打能跑的男人,少说三四十个,哪怕是上去群殴,也不见得能让那伙人如此嚣张! 有人觉得自己没错。 “林家兄弟,我们是跑去帮忙来着,但山洞里着了火,大伙儿的身家性命,妇人孩子都在山洞里躲着呢,没办法才返回来的,你也得体谅体谅我们。” 其余也有人点头,觉得先保证自家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大伙儿都不是圣人,舍己为人的事只有神仙才干的了! 林老三跟自家老娘对视一眼,又进山洞查验一番。 很快出来,说道:“山洞潮湿,内壁因为天气原因,甚至出现返潮迹象,平白无故怎么会起火?是谁第一个发现着火的?” 话音一落,大伙儿面面相觑,当时情况紧急,只顾着逃跑,竟没人能想起来,着火时是谁第一个喊出来的。 只隐约记得是个女人的声音。 没人站出来认领,林老三当了几个月的衙役,跟在宋引身后办了不少大小案件,如今勘察的本事也练就一些。 立刻察觉到不对劲。 “我刚才看过山洞,没有被大火烧过的痕迹,只是角落里的干草有燃烧过的迹象,火小烟大,死不了人。” 他一说,顺喜娘先反应过来:“好像真是,我一直在里头待着,只见到滚滚浓烟,从头到尾没见过火星子。” 村民很快附和道。 “对对对,我也没见到,搞了半天压根没起火,到底是谁起乱?耽误了大伙儿救人的时间?” “当时山洞里只有咱们村的妇人,男人、孩子们、没生过孩子的小娘子们都被赶到洞口待着了,我记得声音很尖,不像是个年轻小媳妇的声音。” 一排除,范围立刻缩小大半,能符合条件的女人没几个了。 胡二婶子当即就被揪了出来。 又有人想起着火的时候,大伙儿是想着去救人的,偏偏胡二和他叔三番五次阻挠,其中分明有鬼。 “没有,不是我们!” “你们有什么证据啊?我好心提醒你们救自家老婆孩子,还成罪过了?” 林老三冷眼盯着三人,语气跟冰碴子一样。 “不承认没关系,抓进牢里的五六个人,总有一个熬不住刑,把同伙交代出来,看看是他们身子骨硬,还是你们的嘴更硬!” 原本就因为歹人们被捕,心虚的三人,这会儿更是冷汗淋漓。 被林老三一吓唬,魂都没了,扑通跪在地上求饶。 “我们是猪油蒙了心,被那伙人骗了,不是诚心要害你家的,我也没想到他们下手那么狠,更没想到赵若霞那死女人,偷了钱和粮转身就跟奸夫跑了,把我们家人当猴耍啊!” 一分文钱没捞着,还要落个吃里扒外的名声。 胡二恨不得以头抢地,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曹同光不在,一群人中裕叔的威望最高。 林老太带着受伤的天赐和祥云,一起给裕叔行了个大礼。 张氏和林老三见状,知道老娘是有重要话要说,忙跟着作揖。 “裕叔,村里的乡亲们,我们林家自半年前来莲花村,扪心自问一直以诚待人,没有一件事对不住大伙儿,天灾来临,也是想尽办法让村民们免受疾病困扰,我们家做的够多了。” “这回村里灾后重建,我家几个儿子哪个不是忙前忙后,倾尽全力,萧县路途远,路上指不定会遇到什么危险,我家大郎二郎二话没说替大伙儿去了,只盼着家中妇孺有人照应。 我不怪大伙儿没去帮我家保米粮,但绝不允许有人恶意阻拦,在中间充当搅屎棍!胡家的,不感谢洪水中我家的救命之恩,后又联合外人企图瓜分我家粮食,我们家绝不跟这种人待在一个村子里!”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大将军的故事 这话一出,其余村人也都觉得胡家人可恨,更重要的是,差点让他们戴上个忘恩负义的帽子。 “林大夫说得对,胡二一家三口在村子里不知道干了多少偷鸡摸狗的事儿,大伙儿次次高高抬起,轻轻放下,这回绝不能轻饶!” “就是,忘恩负义的狗东西!良心被狗吃了?吃里扒外的事都干的出来?人家家里的粮食是靠自己本事赚出来的,你要有本事金山银山谁管你!” 众人纷纷开口大骂,眼里都是鄙夷和不耻,大声要求将三人赶出村子。 胡二被骂急了,开始慌了。 “我们家在莲花村生活了百十年,这里是我们的根,你们有什么权利赶我们走?我们的祖籍,户口都是村里的,就是曹同光回来了,也做不了这个主!” “谁说我不做不了这个主?” 男人的声音带着怒气,穿过众人,锣鼓般在胡二耳中敲响。 曹同光和林老大、老二等人,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各个都是脸色不虞,看着胡家人的样子恨不得将他们撕碎了。 林老大心疼地搂着天赐和媳妇,松开后,上前一脚踹在胡二心窝上。 直将他踹得跟簸箕一样翻了好几个身,“哎呦哎呦”抱着胸口喊疼。 村里没一人拦着,都觉得他活该。 曹同光冷冷道:“胡二,你们的所作所为违背做人的原则,就是把你们送去官府流放都不过分!” “我……我……” 胡二叔还想说什么,已经有村里人捡起地上的石子丢在他身上了。 有一个人带头,马上,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人加入进来。 祥云看着眼前一幕,第一次深刻体会到,皇权不下县,乡村自治,有时一个人的死活并不需要交由官府处置。 如不是胡二一家幸运,遇上曹同光当村长,不然村长就是村里的王,他们早被村里秘密处置。 哪怕官府到时候有人来查,村民集体口风一致,一句病死、饿死直接了事。 如今天灾横行,死几个人算什么事。 大伙儿动作利落,当天晚上就将胡二一家赶出莲花村,并落下狠话,日后但凡看到胡家人踏入村子境内,亲则打残,重则要了他们命。 胡家三口,只能灰溜溜离开,心里有再多不甘愿,只能为自己造的孽买单。 经此一事,村里人对林家多有愧疚,时常送些自家吃食过来,虽都是一些不值钱的玩意儿,林家也不缺这些,但好歹是村里人示好和道歉的心意,林老太悉数照单全收了。 林老三知道闺女手掌受伤的第一时间,心里是极其恼怒的,一连个把月不想理会村里人。 林老大虽心里带着气,面上功夫却做得好,只是说话时夹枪带棒,村人一对上他,还不如跟冷面林老三待在一处。 宋捕头期间来了莲花村一次,统计调查受灾情况。 有胆子大的村民上前询问,衙门有没有免除来年夏税的打算。 按照往年,税收按照土地征收,夏税上田亩税五升,下田三升,荒田开垦者三升。 以小麦为主,五月半起征,七月底到八月初纳毕。 现在已近三月,只剩下不到三个月的功夫,夏税便要开始。 村里田埂大半数泡了水,小半地势较高没被水灾淹没,也多少受到影响。 家里虽有上一年留下的秋收粮,但仅够温饱,税收一交,全家都得饿肚子。 宋引明白村民生活不易,但税收的事情,不是他能做主的,就连知府县太爷都不见得能做得了主,都得听上头的。 他没把话说绝,只告诉大伙儿一个消息。 “听说北边不安定,近来时常有蛮夷作乱,消息传到官家耳朵里,动了大怒,这世道怕是要不太平。” 村民惊骇不已。 北边离得虽远,但只要是大乾境内,外族来袭边很大可能都是要征兵的。 虽不至于从远在南方的城池选拔壮丁,但粮税别说减少,不增加都是谢天谢地了。 消息瞬间不胫而走,在各家各户传开。 自洪水过后,林家就搬进山下的小院里居住。 林老大和林老三凑在一起商量好几日,家里的床铺,桌椅板凳,是怎么突然消失不见,又凭空出现的。 商量到最后,都没得出确切消息。 注意力却被村人传的蛮夷来犯吸引。 朝廷有意征兵的消息,林老三在府衙的时候听兄弟们说过。 天赐趴在床上养了小半个月的伤,成天什么都干不了,正是最无聊的时候。 “三叔,你以前不是跟我说,咱们大乾有镇国大将戍边,蛮夷不敢来犯吗?” “那是从前了,”林老三仰头望着院子里的天,长长呼出一口气,“谢大将军曾经的事迹,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你要听吗?” 天赐蹭地从床上爬起来,猛点头。 张氏拍了他屁股一下,掰正他的身子,让他重新躺在床上。 “要听故事就好好躺着,这么着,躺着碍着你听力了?” 祥云原本还在跟天福给大黄牛喂食,听到有故事,屁颠屁颠跑过来,一屁股坐在大哥身旁,乖巧坐好等着林老三继续。 林老三跟个说书先生一般,徐徐道来。 从镇国将军年少成名,到上战场杀敌争功名,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 每说一句,林老三的眼睛里的光都要亮一些,俨然把谢大将军当成偶像。 “可惜,两年前谢大将军旧伤复发解甲归田了,军中职位都交给了新姑爷,现在的云麾将军——魏磊。” 天赐好奇道:“这个云麾将军也是个大英雄吗?” 林老三顿住了,他该怎么说呢。 大乾的百姓都说,这个云麾将军是个从小脂粉堆里长大的绣花枕头,凭借着一张比女人还好看的脸,将世家大族的姑娘迷得神魂颠倒。 最后却败在了将门出身的谢大姑娘手上。 谢魏两家的事迹,曾是京中酒楼茶馆经久不衰的上座画本子,魏将军宠妻宠女的名号更是声名远播。 这些都不是该讲给小孩子听的东西,林老三非常简略地句话带过。 “他跟谢将军比,反正差远了,当初谢将军极力反对掌上明珠嫁给纨绔子弟,是云麾将军自请入军营试炼,一步步从百夫长真刀真枪爬上将军位置,谢大将军才松了口,将宝贝女儿嫁给了他,听说去年两人生了个女儿,宠得跟什么似的,对了……他家女儿,应该跟阿宝差不多大。” 正吃着枣泥糕的祥云,抬起头,脑袋上两根冲天辫晃了晃。 咧嘴一笑。 吃着糕饼听故事,小日子过得真舒服。 第一百一十三章 寻到商机 莲花村的百姓没等到免除税收的政策,倒是听到流民往下县蜂拥而来的消息。 刚退了水,正趴在房檐上敲敲打打木板的村人,一脸震惊。 “不能吧,咱们这边要啥没啥,来了是有吃还是有喝?要逃难也应该往富庶些没遭受水灾的地方跑吧?” 林老大正在曹家屋顶上,处理一块只剩半截身子的木板,闻言眉头一皱。 “怎么,咱们村镇是对流民实行什么实惠政策了吗?流民也是人,又不傻,人离乡贱,当然要去更有奔头的地方。” 曹同光肩上抬着一担子黄泥,道:“听说上边下达硬性指标,受灾情况不严重的乡镇都得接受部分流民,这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会分派新户籍,另外还鼓励开垦荒地,免除三年赋税。” 这么一说,大伙儿纷纷羡慕起来。 三年赋税啊,听着多有诱惑力。 能给每个家庭,减轻不少重担呢。 可一想到背井离乡的孤苦,村民们背上的重担又不觉得重了。 稍微上点道的村民,像是顺喜爹这种,走街串巷卖豆腐,听到不少百姓议论。 就知道是他们这位县太爷,急着做出点政绩,打肿脸充胖子,把流民都收拢到自己管辖范围内了。 林老大眉头微皱:“我怎么记得咱们这位县老爷,任职期要满了,他这是在离任前只顾自己功绩,把烂摊子都交给下一任知府了。” “你刚来不知道,县老爷骚操作多着呢,咱们县城里每个做生意的商贩,都要缴纳一笔银子,金额按照售卖商品贵重程度分,小到三文五文,大到十好几两,美其名曰保护费,我家不过是卖豆腐,每天赚点磨豆腐的辛苦钱,还被抓到两次,补了十几文钱呢!” 顺喜爹压低声音,在林老大耳边絮叨,“其实就是变相给官府里的差役捞点油水,不然以上头每个月发下的饷银,哪够他们成日里吃香喝辣的。” 林老大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祥云也忍不住“嗯?”了一声,她怎么不知道阿爹日子过得这般潇洒。 “不可能,我兄弟就在衙门当差,他每个月那点银子,哪里像捞过油水的。” “嘿嘿,那你兄弟跟没跟你说过,宋捕头在衙门多不招人待见?” 林老大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宋捕头你见过的,说是差役,过得比阵前当兵的还苦,因为不愿意收受百姓的辛苦钱,跟官府里那帮人格格不入。 咱们镇上好几个捕头呢,哪个不是住青砖瓦房,养得膘肥体壮,只有他手底下的人,听说过年去媳妇家拜年,都拿不出像样的礼品。” 林老大不以为意,庆幸当初三弟进的是宋引的队伍。 为官者本该清正廉洁,可天底下好官太少,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更别提这些本就藏了小心思,要赚得脑满肠肥的贪官污吏。 宋捕头身陷淤泥,即便有独善其身的心,奈何世道太污浊,能秉持初心,实属不易。 这边添砖加瓦弄得如火如荼,林家院子里林老二看着菜园子里根都烂了的蔬菜,惋惜得直摇头。 “都是好东西啊,可惜,可惜……” 张氏忙宽慰他:“没事,家里还有竹君先前腌的咸菜,运气好的话,对付到下一波蔬菜长出来不成问题。” 天吉天瑞皱起眉头,不想吃咸菜,想吃新鲜的。 几个小子都忍不住看向林老二,好似他能变出蔬菜来一样。 林老二拨正儿子们的脑袋:“天灾年祸,有的吃不错了,挑三拣四的,阿宝都没你俩嘴刁。” 晃悠着小短腿回来的祥云,听见声音,瞪着腿跑上前,一看娘亲先前种下的,已经长了半截高的蔬菜全烂了,忧伤地叹了口气:“菜菜,死了。” 看小侄女一脸悲伤的模样,突然心软了下来:“没事,想吃蔬菜二伯去镇上买。” 天吉…… 天瑞…… 刚好距离上次给杨家小公子看诊也过去七八日功夫,估摸着开的药喝得差不多了,林老二跟林老太打过招呼后,直接带着阿宝去六合观书院逛逛。 虽只隔着几十里路的距离,六合镇却因为绕过决堤的江流,没有在此次灾祸中受险。 路上经过六合镇的集市,本以为周遭几个村子遭遇大水,镇上的生意应该会萧条不少。 没想到街上往来的客人众多,道路两旁售卖的小贩,相较往日只增不减。 祥云被林老二扛在肩膀上,只见一溜烟望过去,十个摊贩里有八个都在卖粮食。 别说祥云,连林老二都惊呆住了。 找了个看着面善的老汉,蹲在人家面前问道:“老伯,您家的田地今年没招灾吗?” 老伯以为来了生意,特别友善:“哎呦,当然招灾了啊,我家还是受灾最严重的桃李村,家里的田都被淹了,一块好地方都没剩下啊!家里快揭不开锅了!” 祥云都忍不住开口说话了:“那你,卖粮?” 老伯这才注意到,男人肩膀上还扛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圆滚滚的眼珠子里全是疑惑,他更高兴了,一瞧就是家里不缺钱养出来的孩子,瞧身上的衣服,多板正,这单生意稳了。 “小女娘长得真可爱,多大啦?” “我一岁了。”祥云咧开嘴笑起来,露出又白又大的门牙。 老伯眼睛发光,喃喃道:“一岁就会说话了?了不起,这孩子吃什么长大的?” 祥云认真答道:“牛奶。” 她好久没跟家里人以外的陌生人聊天,语言能力都要退化了,还想再说什么,被林老二抢了话茬。 “老伯,您家粮不够吃,为什么还要卖呢?” “你们好久没进城了吧,粮铺里的粮价都涨疯了,”老伯伸手比画了下,“现在一斗米涨到三十文了。” “三……三十?之前不是七八文一斗吗?”林老二嘴巴张得能塞下个鸡蛋。 祥云脑中闪过一抹光:“那药材涨没涨价?” “药材?涨了,肯定得涨啊,洪水一来,粮食和药材是最紧俏的,”老伯看了眼涌进来买东西的人群,压低声音,“我估计往后粮价还得涨,你们今天要是不下手,明天说不准就四十、五十文了。” 说着,将装粮食的袋子拨开,捧了一把在二人面前:“瞧瞧,一点水没泡过,要不是家里等着用钱修屋顶,我也舍不得贱卖。” 贱卖? 比以前高出三四倍不止的价格,叫贱卖吗? 第一百一十四章 饿死事大 林老二撑着下巴,思索起家里堆在坑洞里的几百斤粮食,打算回去后就把这发财的消息告诉老娘。 祥云也撑着小下巴,思考起怎么把空间里的药材往外头运。 她趴在二伯肩膀上,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二伯,去药铺。” 林老二这才回过神,临走时林老太交代过,有几味药得去保和堂买,顺便问一问陶员外的情况。 保和堂门外,来来往往的病患比街道上还多,队伍排到街角口。 要不是有眼熟的伙计带他们进药铺,排队到天黑也不见得能见到小王大夫。 跟林家打过多回交道,小王大夫一眼认出人群中的祥云。 招呼二人上前。 叫来伙计按照药方抓药,转身捏了把祥云圆滚滚的脸颊:“阿宝又胖了。” 早就退休的王老大夫刚给患者扎完针,累得舒展胳膊松快,一掀开帘子,看到阿宝,笑着上前。 “又来给杨小公子抓药啦?上回杨家老太太请我去看头风,顺带给杨小公子请了平安脉,还想找时间跟林大夫讨教两招,她是怎么给病人治疗的。” “我瞧着药方没什么特别的,很寻常的药材,除了里头一味紫河车名贵些,没觉得有多大功效,怎么就能把小公子脾脏破裂的病症治好?” 阿宝嘟嘟嘴,小胖胳膊挠挠头,咧嘴一笑,装听不懂。 反正她还小,做什么都是正常的。 伙计很快提着药纸袋子过来,垒成一摞,没个十天半个月喝不完。 其实杨启铭的病,好得差不多了,之所以照旧开药,完全是因为杨大夫人不放心儿子的伤势,伤筋动骨都得百来天,更何况尚在里头。 那是内伤,没半年卧床修养,两三年调理,哪能好全。 林老太因为书院一事,不待见杨大夫人,又因为杨小公子是林四郎的同窗好友,不能舍弃病人不管。 刚好成全了祥云,十天半月去杨府一趟,既能出来透透气散心,又能查看一番病人情况。 杨启铭可是第一个进她空间治疗的病人,多少有些不一样。 说话间,有小厮跑过来:“掌柜的,药材不够用了。” 小王大夫忙问:“哪些药材紧缺?” “大多是消炎止咳的草药,洪水刚过,不少村民受寒严重,忍着不来医馆,直到受不了入夜咳嗽,不得不过来,病情已经拖得很厉害了,普通草药没什么作用…… 还有温经止血的三七、艾草……药房存量都不足了。” 伙计抱着单子,一张张报着紧缺药材的名字,没报一种,祥云的小眉毛往上抬一抬。 到最后,眉尾恨不得要跟发际线连在一处了。 这些药材,她有啊,都是空间里最常见的几种,货架补货时间,一晚上就够了。 可她要怎么拿出来呢? 如今山上被大雨冲刷过,草药早被打得七零八落,她拿出这么多处理过的药材,只要对方不是个傻子,都不会相信是从山里采摘的鬼话。 去杨家的路上,林老二见祥云心不在焉,蔫了吧唧的样子。 忙道:“阿宝,是不是方才医馆病人太多,冲撞到你了?二伯瞧你脸色不太好。” 就见小侄女摇摇小脑袋:“没有的,二伯。”头上的小辫子一摇一晃,特别可爱。 那就好,不然娘回去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杏花巷,杨家后院。 杨启铭今天第三次赶走了要来给他送补品的下人。 “不喝不喝,我又不是生了孩子,干什么总给我喂这些汤汤水水的东西,我要吃悦来饭馆的红焖猪蹄、照烧排骨、糖醋鲤鱼……” 一大摞菜名报下来,没一个丫鬟小厮动弹。 “公子,大夫人说了,您要养病,忌荤腥油腻。” 杨启铭不高兴了,在床上蹬腿打了个滚:“你看我哪里像病人,我已经好了,怎么娘就是不信呢?” “您可是被房梁砸下来上了肺腑的,哪能好那么快,那是内症,轻易瞧不出来的。” “你是大夫啊?你说了算?” 杨启铭还想再说什么,前院来人传话,林家来人了。 他立刻蹬上鞋,往前院跑,后头跟了一群担惊受怕的丫鬟小厮。 正堂上,杨老太太端坐着,有丫鬟上了几碟卖相上佳的茶点,端到扎着冲天辫的小姑娘面前。 祥云眼睛都亮了,虽然很馋,但她不是真的小孩子,这点定力还是要有的。 咽了口口水,端坐着,模样乖巧地让杨老太太笑出声。 “吃吧,知道你们差不多时候要来,特地给你准备的。” 祥云立刻拿起一块玫瑰酥饼放进嘴里。 好吃,口齿生香,甜而不腻。 不由得笑眯了眼。 仔细记下做法,回头让娘亲试试,能不能做出来。 娘亲跟她说过,有钱有权的贵妇人间,很喜欢攀比,今天比衣裳,明天比茶食,后天比丈夫。 这些大家族里的厨娘更是一代代传下来的,手上有独门手艺。 能力出挑的,主家甚至能将其做出的点心,当做礼物作为各家各户间走访的桥梁。 机会难得,她得多尝几个。 这不是祥云第一次来杨家,却是林老二第一次登门送药。 从一进入杨家开始,他就有些局促,手指不停摸索布衣边角,低着头不敢乱看乱瞧。 杨老太很欣慰林家人识大体,不管是性格活泼的林家四郎,还是老实诚恳的林家二郎,一眼便能看出来是家风正、气节高的家庭才能培养出的。 只有杨大夫人跟以往一样,冷着脸看人。 她不喜欢林家这样的泥腿子家庭,若不是儿子的命需要用到林老太,这样的人户走在马路上她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地位不同,层次不同,眼界自然也不同。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折节下交不是杨家的作风,傍着家族门楣攀上更有权势的大家族,才是杨家人穷尽一生需要达成的目的。 所以每回,她都准备了银两,用来打赏。 这次也不例外。 两个沉甸甸的银锭子交到祥云手上,足足有七八两重。 “多谢林大夫为我儿调养,这是我家赏你们的。” 若真是个小孩子,定然看不懂杨大夫人眼里的轻蔑。 可祥云是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她还记得上回这女人骂她没教养的事呢。 她扯出一抹笑,露出两个尖尖的小虎牙,将银锭子塞进腰间的小背包里,再次摊手。 “诊费。” 杨大夫人一愣:“刚刚不是给你了吗?七八两重的银子,还不够付诊费吗?你奶奶是神医不成?” 祥云昂着小脑袋,拍了拍腰间的小布包:“这个,是赏。”赏钱和诊费不能混为一谈。 小女娃目光清澈,杨大夫人一度怀疑这丫头是不是看懂了她的下马威。 转念一想,不可能,一岁出头的娃娃,知道什么,又不是神仙转世。 杨大夫人跟吃了口苍蝇一样,银子家里多得很,她却不想便宜了林家。 祥云举着的手都累了,觉得没意思,准备收回去时,上头放上来一块质地上乘的暖玉 触手生温,摸着就舒服。 抬头一眼,少年笑呵呵望着她,一副傻子模样。 第一百一十五章 嘴瓢,露馅! “阿宝妹妹,这块玉送你,劳烦你辛苦跑一趟。” 杨大夫人脸都绿了,要不是身份摆在这儿,做不了出格的工作,她恨不得伸手抢回来。 “我儿一向爱开玩笑,这块玉是老夫人去道馆求来的,怎好浪费祖母一番心意。” 杨启铭无所谓地耸耸肩:“有什么关系,祖母每回上山都得给我求一个,回乡半年,我床头木匣子里摆了十好几个了。” 说着又笑眯眯捏了捏祥云软嫩嫩的脸蛋:“不是道馆求的我还不给你呢,听林四郎说,你小时候身子不好,瘦得跟小鸡崽子一样,刚好带玉庇佑你健康顺遂。” 杨大夫人还想再说什么,见正坐上婆母不发一言,显然是同意了,望向祥云的眼神越发不友善。 死丫头,人不大,心不小,也不怕太贪心噎死。 祥云早乐开了花,手中的二玉不摸就不便宜,能让杨家小公子佩戴在身上的,更不是凡物。 今天这趟门出得太值了,她立即握紧暖玉,放到腰间布袋,绳袋子一系,口子扎得紧紧的,将杨大夫人的目光彻底隔绝在外。 从杨府出门时,杨启铭一直送到门口。 若不是有人拦着,他恨不得当场跑去六合观书院上课。 从前多度半晌书,都跟要了他命一样,死里逃生后,迸发出的向学热情,祥云将其总结为,吃饱了撑的。 回去之前,祥云和林老大照例去了一趟悦来饭馆。 郑氏一如既往地繁忙。 厨房里的切菜洗碗的娘子们,看到祥云,稀罕得不得了,一听她才一岁多就会走路会说话,直说林家祖坟冒青烟,养了个又漂亮又聪明的丫头。 郑氏的衣摆用襻膊系好,绕过双肩在脖颈后打结,整个人忙碌中却不慌乱,精气神十足。 灶膛橙红色焰火照亮她的脸庞,火星一般闪耀的瞳孔中全是生机勃勃的利落劲。 时不时前厅有客人觉得饭菜口味好,会把厨子叫出去问上两句。 大多是食材做法,用料之类很普通的问题,回答得好,客人从不吝啬赏银。 回来时,郑氏眼里火星跳跃的更加愉悦。 祥云觉得娘亲跟在家时很不一样。 从前,郑氏的性子温软和顺,是那种从不跟人红脸的类型。 说得好听是人淡如菊,说得不好听就是心软面活好说话,最容易被欺负。 祥云刚穿成婴儿进林家时,没少见过赵若霞媳妇郑氏,那时候她的世界是以丈夫为天,婆母为尊的,从来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 但如今,她像是一尊泥塑,注入活力与新鲜血液的,重新长出骨肉和支架,能放肆笑放肆跳。 原因无他,郑氏现在的月例银子是全家最高的,足足七八两。 会赚钱的女人腰板硬,千古不变的道理,放在哪个朝代都适用。 从悦来客栈拎了两包点心后,祥云又跟林老大去了趟六合观书院,叮嘱两句林四郎好好吃饭,注意身体,两人在天黑之前,搭上同村村民的骡车,一起赶回莲花村。 当天晚饭时分,林老大立刻将今日在镇上的所见所闻告诉全家人。 “娘,咱家要不也把粮拖到镇上去卖,现在粮食价格高得吓死人,咱家山上的地受灾不严重,再过两三个月,地里的豆子和萝卜便能收上来了,粮食多了没地方放,不如卖了换些钱把院子重新修整一番。” 林老太扒着碗里的饭,闻言认真思索起来,觉得主意可行。 “真是一斗粮三十文?” “是真的,粮铺的价格还要更高一些,达到三十二、三文呢,咱们要是卖的话,跟那些摆摊的一样,卖三十文差不多了。” 林老二觉得天大地大没有吃大,于是道:“还是算了吧,洪灾一过到处田地都受灾,多少人吃不上饭,咱家也不是急缺钱的人家。” “怎么不缺钱,夏税马上就来了,镇上人都在传,再过几个月粮价还要涨,四五十文不是没可能。” 天赐从饭碗中抬起头,一脸不解:“爹,那我们为什么不三四个月后再卖粮食,那不是赚得更多吗?” 整个桌子上大大小小七八双眼睛,齐刷刷盯着林老大,眼睛里写满了:对啊,等到四五十一斤卖不行吗? 这就是不读书,不了解律法吃亏的地方。 林老大自觉是家中长子,理应承担起死去老父亲教养弟妹,儿子的责任。 “夏税跟秋税只能交粮食不同,是可以交布料和绢丝的,你想啊,现在粮价这么高,等夏收一到,大伙儿肯定不可能愿意交粮食的,那只能拿布料抵扣,布料的价格又没涨。” 天赐嘴里的饭还没吃完,听得聚精会神,连嚼都忘了,眼睛陡然一亮道。 “我知道了,现在卖了粮食可以拿来卖更多的布料,等夏收一到,咱家就交布料出去,能省下一大笔。” 林老二还是转不过弯来,一脸懵,显然半懂不懂:“我还是没弄懂,两个月后粮食价格涨了,咱们再买布匹不行吗?” “布料,会涨。” 祥云砸吧着小嘴应了句,吃了口蛋羹,突然察觉屋子里安静下来。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 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瞳仁,从跟脸一样大小的饭盆里抬起来,就见全家视线全落在她身上。 大伯筷子上夹着的酸菜掉了,二伯送进嘴里的豆腐插进了鼻孔里,张氏、林老太全都面露震惊,不可思议地模样盯着她。 祥云脑子飞速运转起来,拍着饭盆咧开一嘴天真无邪的笑。 “布料涨,粮食涨,菜菜涨,肉肉也涨……” 这话一出,大伙儿脸上神色舒缓不少。 林老大:“害,我以为咱家阿宝已经聪明成这样了,布料需求一多,后期一定会涨价,与其到时候卖粮买布,不如趁现在先下手为强。” 林老二也是惊出一身汗,他后知后觉听懂侄女的话,脑子里第一反应,不是家里出了个神童,而是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蠢了,不然为什么一个黄口小儿都懂的事情,他却想不明白。 几个小的没什么反应,一致认为妹妹牙牙学语的年纪,什么都要插上一嘴。 只有林老太和张氏,长舒一口气。 第一百一十六章 赚钱! 张氏早在阿宝刚被捡回来时,就跟郑氏撞上过几回怪事,在她心里,阿宝一直是祥瑞的化身,早慧点是应该的。 她从小跟走镖的老父亲见识过不少奇闻异事,对神明鬼怪接受度比常人高不少。 可她能接受,不代表家里人也能接受。 林老太更是捧着碗的手都在抖,一看孙女心虚的小模样,就知道最近家里忙,没人陪她说话,把孩子憋得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自言自语。 心理世界过于丰富,一张嘴想什么说什么,嘴巴比脑子还快。 这顿提心吊胆的晚食很快结束。 林老太命两儿子到坑洞里掏出两百斤米粮,拖到镇上去卖,只给自家留下五十斤细面、大米,一百来斤玉米、红薯,保证家里人能饱饱的吃到下一次粮食收获。 林老二还是很好奇,上回老娘把粮食藏哪儿了。 “娘,上次逃难到山上,咱家接近五百斤粮食,您藏哪里了?” 林老太手指随意往后山方向一指。 “后山树洞啊?十几天竟然一点都没发潮,连袋子都没被虫鼠咬破,里头是不是放什么驱虫草药了?” 林老大这时候,也凑上前:“对了娘,这两天忙我忘了问,上回洪灾,家里的桌椅板凳,床还有柜子,都哪里去了?我下山时屋里空空荡荡跟被打劫一样,水一退,东西又回来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林老太把粮食袋子往地上一摔:“一个两个哪来这么多问题,干不干活儿了?等着我老婆子给你们扛麻袋啊?” 一声力呵,林老大老二立刻闭了嘴,动作麻利地把东西分装上板车,等着明早天亮拖到镇上去卖,一句话不敢再多问。 祥云躲在堂屋后,看着大伯们挨训斥,头上的小揪揪笑得一颤一颤的,别提多高兴了。 林老太逮到孙女偷笑,掐了掐她圆滚滚的脸颊:“你还好意思笑,托你的福,奶奶哄得的功夫炉火纯青了!” 祥云踮起脚尖,“吧唧”在林老太脸上亲了一口。 “奶奶,最好。” 一句话哄得老太太喜笑颜开,心肝肉护在怀里,看小孙女哪哪都觉得喜欢。 第二日,从镇上回来的林老大,将一整袋装满铜板的钱盒子倒在簸箕里。 一个个铜板数下来,足足三千多个,接近四两银子,满满一簸箕。 即便是手上有百十两的林老太,也被眼前一幕震住了。 曹同光刚好来找林老大,商量村里几家鳏寡独居老人的住所问题,一听林家把粮食卖了,很吃惊。 “延春,还是你家厉害,我家那点粮食留下夏收的税,只够一家勉强糊口的。” “村长兄弟,交什么粮税啊,当然是交布料了,”林老二立刻将昨晚上学到的新知识,迫不及待分享出去。 “把你家的粮拿到镇上去,卖了的钱换成布料,夏税不就有了。” 曹同光目瞪口呆,“这,去镇上买布料啊?哎呦,这得多少银子。” 在他们眼中,不管是粮食还是布料,都是自家田里种出来的,自家婆娘手上织衣出来的,价格上差不了多少。 甚至因为布料会的人不多,还要更贵一些,所以每年缴纳粮税时,极少会有人家愿意用布料抵扣粮食的。 林老大将镇上的情况跟他一分析,在说到粮食价格已经涨到三十二文,布料价格不出意外马上也要开始飙升时,明显感受到曹同光的慌张。 “你们家只要留下足够温饱的粮食就行,以粮换布,是现在能想到最好的办法。” 话音刚落,曹同光已经跑得没了人影,连来林家交代的事情都忘了。 他亲自去镇上走了一趟,听从林家的建议,将手上准备拿来交税的粮出了,换成布匹。 回到村里第一件事,告诉相熟的邻里,立刻去镇上卖粮食。 顺喜、春生、孙爷爷等几户人家,没有犹豫立刻就去了。 剩下的大多数村民,仍处于观望状态,总觉得粮食价格还能再涨。 府衙迟迟没有赈灾通知,流民日渐涌入下县,粮食价格只会水涨船高,一浪高过一浪,他们还等着吃口肥的。 却没想到,仅仅半个月的功夫,市场上变了天。 粮价在突破五十文大关时,与此同时一起传播开的消息,还有布料从一匹二百文,涨到二两银子。 整整翻了十倍,比粮食翻的价格还要多。 按照从前,三匹布料抵扣税收,以粮换布的法子彻底行不通了。 刚开始一直屯着粮食没舍得卖的村民,这会儿悔得肠子都青了。 想出手,又怕交粮税的时候拿不出东西,一来二去纠结着,迟迟下不定决定。 而林老三期间回了一次家,给家里带回来一个消息。 衙门的赈灾粮下来了。 林老大得知消息的第一刻,立刻推着家里剩下的几百斤米粮,冲进交易市场。 短短半天功夫再次卖空。 赚得盆满钵满。 亲眼看着林家去卖粮食的村民们,连忙跟在后面,一起将手上的粮食出了。 他们不知道这一步走得对不对,但以往的经验告诉他们,跟着林家走不会错。 果然,不到三天,衙门要拨赈灾粮的消息一出,镇上米粮的价格跟坐过山车一样,直接斩了一半。 村里卖了粮食的村民高兴疯了,想去镇上卖粮回来,又怕后面粮食价格还会再降。 那几天,林家门口隔三岔五冒出一两个张望的脑袋,原本最僻静的地方,俨然成了村里最热闹的地方。 终于,在某天林老大推着板车出门时,莲花村的百姓来了一场大赶集。 再次以十五文左右的价格,买了足够多的粮食。 祥云看着大伯一通操作,给家里的钱袋子丰盈不少,忍不住拍手叫好,大伯真是生错了年代,真真是炒股的一把好手。 这个价格一直持续到收夏税的官吏来村里,都没再变过。 看着摆在空地上,满满当当的布料和粮食,来收税的衙役吃惊地眯起眼睛。 一路走来,路过七八个乡村,不管是受灾严重,还是轻微的,没见着哪个村里交粮税村民交得这般齐全。 瘦高个衙役翻了翻簿子,好奇道:“莲花村……你们村今年不是也招灾了吗?瞧着不像啊?” 第一百一十七章 被炸!被捕! 莲花村人口不多,府衙只派了两个衙役。 因为有林老三在的关系,为了避嫌,来的衙役林家人一个都不认识,应该是另外两只编队里的。 一个瘦高瘦高,一个矮胖矮胖,颇有些没头脑和不高兴的意思。 “弄到什么发财的法子了,也告诉我们哥俩,清水衙门不容易,大伙儿体谅体谅。” 矮胖的衙役一脸搜刮过不少民脂民膏的地主样,腰带胖得要系不住腰身,走起路来身上的肥肉一晃一晃,跟一座大山挡在面前,说话阴阳怪气。 瘦高衙役一直没说话,来回在地上的粮食和布料之间走来走去,时不时扯块布料瞧瞧,或是踢上两脚粮袋子。 曹同光头一回管理村民们粮税的事情,一大早天都没亮,挨家挨户敲门提醒,生怕谁家忘了,惹出些不必要的麻烦。 “官爷说笑了,我们村去年先是闹了拍花子,后又遭了水灾,别提多倒霉,这点粮食都是各家牙缝里省下来的,知道前线用兵,饿着谁也不能饿着战场上奋血厮杀的将士们。” 瘦高衙役见他觉悟不低,忍不住多看了眼。 “你就是村里新上任的村长,挺年轻啊。” 曹同光听他口气带了些瞧不起,心里不满,忍着没表现在面儿上。 那个胖衙役拿出簿子,在上面用炭笔写写画画。 “去年,你们村来了一户新人家,姓林的,如今人在哪?” 林老大一直站在人群里面,并不显眼,这时候大伙儿的视线投过来,他站出队伍。 “回官爷,我家是去年旱灾从北方逃难上来的,去年落户得急,家里没分到地,就在后山上开了四十亩荒地,”林老大这两天一直关注流民落户免赋税的事,忙问道,“听说今年外乡落户的流民,开荒地可以免受三年赋税,不知道我家……” 话还没说完,瘦高个衙役眼尾一扫:“你也知道是今年的政策,你家去年开的荒,两者不搭噶。” 一句话堵死了林老大的期盼。 “四十亩都是荒地吗?我怎么听说,有十几亩是先前村里弃在那儿的良田。” 林老大眉心一跳,良田和荒地缴的税,可不一样。 “不是良田,是开过荒又荒废了七八年的荒地,上头杂草丛生,种不了东西了。” 瘦高个嗤笑一声,意有所指看了林老大一眼。 “行,你说荒地那就算荒地吧,秋衙役的家人,面子还是要给的,总不会为了逃那几十斗粮税骗我们不是,说出去岂不是被兄弟们笑掉大牙。” 林老大的脸色顿时不好了,听出瘦高男人话里有话。 这人,怕不是跟三弟有仇,故意在这儿装作林家有熟人,走后门的样子吧。 果然,人群中的村民,一听这话,神色不如方才和善了,看着林老大的目光,多少带了些不满。 自古以来,走后门一向为人不耻,更何况还是这种当着所有人的面,光明正大开小灶的行为。 林老大更加肯定眼前两个衙役,定是有备而来,做好了要下林家面子的准备。 不然莲花村少说百十户人家,田地上千亩,他们为什么偏偏记住林家的四十亩地,甚至连开荒的数量都说得一点不差,说他们没事先调查过,林老大一个字不信。 粮食和布料被装上车,两个衙役却迟迟没有离开的意思。 矮胖衙役吸溜了两下牙口,嘴角的笑不怀好意:“夏税的量是足额了,支移费得缴一下了吧?” 林老大第一次听说支移费,有些懵,还是顺喜爹提点才知道。 所谓支移费,就是路费。 是衙门官吏为多收取额外的油水,成立的名目,以运送粮税辛苦,路途远为由,向百姓收取银两。 大伙儿不是第一次撞上,早习以为常。 差役们每回名目不一样,总的来说都是一个意思。 掏钱。 林老大跟着村民们的举动,并不想过度引人关注,打算大伙儿缴多少,他就缴多少。 可两个衙役没有放过他的打算。 “林家的,你家我就不收了,大伙儿一起当差,这点小忙还是要帮一帮的。” 说着还从林老大眨了眨眼,周围村民纷纷投来视线。 百姓最恨贪官污吏,更恨下面这些狗仗人势,不把百姓当人,却拿着鸡毛当令箭的衙役。 别管面上多尊重,私下里谁家不是骂他们为官府走狗,败类。 林老大心里知道林老三跟在宋引后面,这等捞油水的好事,轮不到他们,却架不住村民们不知道,也不相信,心里说不定早骂了他家几百遍了。 他大步上前,将足额的银子投掷到瘦高衙役布袋里。 “多谢官爷体恤,可我家老三多次叮嘱过家里,不能因为他的身份,被村里特殊照顾,保卫百姓安定,秉公执法,才是他当初选择当衙役的初衷。” 村人们一听这话,方才心中的不满少了三分。 两个衙役却不高兴了,他们的头儿跟宋引是对头,最近一段时间更是因为谁当总捕头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 作为头儿底下的得力干将,林老三这种刚进衙门的新人,成了他们最好的出气对象。 偏偏林老三是个骨头硬的,两人在差事上三翻四次下绊子,都被对方轻松解决,倒是越发显得他们无用了。 硬的不行,来软的。 白花花的银子送到对方面前,只让他在宋引出任务时,弄出点失误出来,他竟想都没想,直接一口拒绝。 还嘲讽二人背后使阴招,乃小人之举。 憋了一肚子火的两个衙役,当即领了莲花村收粮税的事,马不停蹄赶到村里来。 结果一看,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林老大也是个骨头硬,嘴上寻不到错的。 瘦高衙役不死心,掂了掂手上的钱袋子,冲还在后面排队缴税的村民,大声道。 “秋衙役高义,难怪府衙里有什么消息,刚落地就能传到你们耳中,这回粮食价格飞速上涨后又快速回落的消息,是秋衙役回来告诉你们的吧?” 村民们不明所以,真以为瘦高衙役在夸林家老三。 第一百一十八章 监狱一日游 想着林老三虽没有亲口说粮食价格要大跌,可确实给村里人提了个醒。 大伙儿也是因为林家,才避免在此次夏税中,存下更多粮食。 心中对林家人的抱怨又轻了几分,连连道。 “林衙役是个好人,大伙儿敬重他,他有好事自然也惦记着村里人。” “没错,林家个个是好人,多亏了林家三郎,我家的粮食卖在最高价,又在最低价买了回来,一来一回税收的粮食全都解决了。” 林老大心中大骇不已,果然一抬头,看见两个衙役脸上得逞的微笑。 眼底的狡黠满得快要溢出来,目光森森落在他身上。 下一秒,从车上跳下来,一把掐住林老大胳膊:“衙门里的消息,林延秋也敢泄露,我看他是嫌衙役的活儿太无趣,上赶着要到大牢里蹲一趟。” 村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惊慌不已。 方才还眉飞色舞夸人的几个村民,一见两个衙役掏出锁链和佩刀,吓得魂都没了,生怕方才哪句话没说对,下一个被带上镣铐的就是自己。 曹同光慌忙上前,挡住两衙役要离开的步伐:“两位官爷,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林家都是好人,我……我是莲花村的村长,我用名义担保,林家人绝对没问题。” 瘦高衙役,长刀拍在曹同光胸脯上,每晃一下,阳光照在刀面上闪着光,刺得他眼睛都睁不开。 “你一个小小村长,有什么名义?方才是你们村的百姓亲口承认的,因为林家三郎泄密府衙消息,你们才赚了个盆满钵满,林延秋犯了泄密罪,可徒一年半,你们扰乱市场,也要下大狱!” 村民们吓得涕泪横流,不少胆小的,没常识的当场就跪下认罪。 矮胖衙役目的达成,不想多费唇舌,一副开恩的模样道。 “念在你们是初犯,且法律意识淡薄,这次先不追究你们责任,但林家人是主谋,不可轻饶,若之后需要你们出堂作证,记得尔等方才说过的话!” 一听还要出堂作证,大伙儿心虚地埋下头。 只有几个愤愤不平的,例如顺喜爹,春生,一直在一旁拼命解释,林家三郎没有跟他们说过什么,消息是林家大郎自己揣摩出来的。 至于村里人跟风的行为,更是跟林家人没关系。 奈何,他们说得再多,两个衙役跟聋了一样,一个字都不予理会。 驾起马车,压着林老大离开。 曹同光火急火燎跑到林家,将消息告诉林家人。 一听儿子被如此荒谬的理由抓走,林老太气得直拍桌子。 “小人难防,定是老三在衙门里得罪了人,人家找上门来报复了。” 张氏脾气暴躁,恨不得去厨房拿菜刀出去追赶马车,被林老太拦下。 “民不与官斗,他们是铁了心要寻我们晦气,如今只有把前因后果赶快告知老三,让他好好跟知县大人说清楚,咱家身正不怕影子斜,衙门会还老大公道的。” 哪知曹同光突然一拍大腿,道:“哎呀,这群王八羔子,算好了时间,这是非得给林大郎罪受啊!” 张氏不知道什么意思,一脸懵。 曹同光赶紧解释:“咱们的知县老爷已经离任了,新上任的老爷还没到萧县,那两差役将大郎带回去处置,少说要在牢里等到新知府到任,天高路远的,谁知道是明天到,还是后天到,没准十天半个月也是有可能的。” “啊……大郎!”张氏急得哭出来,一向好强的她,记得热锅上蚂蚁般来回踱步,“怎么办,怎么办,地牢里潮湿阴冷,听说满是蛇虫鼠蚁,不知道里头的犯人凶不凶,万一虐待大郎怎么办?” 她越想越害怕,仿佛丈夫哀嚎鬼叫的样子已经在眼前了。 另一边,被推进地牢的林老大,拍着牢门说要见林老三。 结果看门的牢头告诉他,宋捕头昨天领了手底下的差役,去大梨村办公去了,没个三天五天回不来。 又听说衙门里连知府都不在。 他立刻明白过来,那两个差役打的什么算盘。 无非是想让他遭点罪,让林老三瞧瞧得罪他们的下场,至于弄死弄残他,这些人没那么大胆子。 想通了,林老大也就不慌了,找了角落扶墙坐下。 牢里除了他,还有好几个男犯人,不同于他妆发整齐,其他几个无不蓬头垢面。 俨然在里头已经待了有段时间了。 见有新人进来,还有心情问林老大犯了什么错。 林老大摸了摸鼻子,见几人样子不似大奸大恶之人,八成是些小毛贼或打架斗殴的混混。 “家里兄弟得罪了两个衙役。” 话一出,大伙儿立刻明白了,十分熟稔道:“正常,铁打的衙役,流水的县老爷,你家兄弟胆子够大的,得罪谁不好,得罪这帮孙子,是摆摊没给保护费,还是交税没给好处钱啊?” 林老大还没回答,说书的男人自顾自说起来。 “我猜是没给保护费,兄弟你一脸精明样,明显做生意的料,天庭饱满,眉骨带财,周身气运隐隐散着金光,这都是日后大富大贵之相啊!” 谁会不喜欢别人夸自己命中带财,尤其是从小喜欢蹲在路边上看人做生意的林老大,更是觉得自己是个天生做生意的料。 没想到在大牢里遇到知己,既惊喜又意外,仍不住跟那个人多说两句。 男人仔细打量他片刻,又是一顿妙语连珠的溢美之词,听得林老大飘飘然。 正暗自高兴之际,男人突然话锋一转:“兄弟你命中带财,然眉心隐隐透着浊气,乃是败家之相,若不及时扭转命运,恐怕日后赚再多钱,都要功亏一篑。” 前面还听得高高兴兴的林老大,一听财运要破,立刻紧张起来,忙问。 “有什么破解方法?” 男人沉思片刻,万分心痛从怀中掏出一串佛珠链子。 “这是我前些年,机缘巧合下向一位得道高僧求的,珍重异常,今日跟兄弟有缘,愿意忍痛割爱,二两银子拿走,日后再登寺庙,可作香油钱报还高僧。” 林老大听得眼睛直发亮,要不是身上没有二两银子,当场就直接给了。 当他摩挲全身有什么值钱家当时,一道年迈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他是装神棍,被人揭发抓进来的,小兄弟,别太轻易相信人。” 第一百一十九章 最强嘴炮王者 林老大掏银子的动作一顿,视线缓缓落在“神棍”身上。 就见对方嘴一撇,猛地从地上窜起来,指着牢房角落里,布衣污面的老人道。 “老头,有你什么事?当人财路犹如杀人老母,一把年纪积点德吧!” 老人嗤笑一声,显然对男人恶狠狠的话,没有半点害怕。 “年轻人,君子立于天地间,当问心无愧,你爹娘没教过你,不义之财取之无道,会累及亲人吗?” 男人一改方才对林老大和善的嘴脸,淬了一口在地上:“呸,老子爹娘早死了,用不着你教训我!” “我才懒得教训你,我要你爹娘,黄泉路上都不安心,踹翻棺材板诈尸也要将你这不中用的,一起带到地狱底下!缺管少教,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不死不活浪费铜币。” 老人家边打坐,边出口怒斥男人,全程闭着眼,连个眼尾都不愿意施舍给对方,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样。 话又密集,嘴又贱,骂起人来不偿命。 把男人气得要死,抡起拳头就要上前揍人,却被林老大伟岸的身躯挡住。 骗人在先,还想动手伤人,可见此人抓进大牢半点不冤枉。 林老大双手叉腰,将身后老头挡得死死的,一股无形的压力给到算命男人身上。 “这次……这次先饶了你,再有下次,骨头给你敲断了!” “骨头断了,老夫也能接,关键你心脏了,再好的灵丹妙药也救不活。” 老者深吸一口气,后又重重吐出去,“脏心烂肺,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男人气得脸都涨红了,偏碍于林老大,不敢放肆。 只能当自己是个聋子,重新找了块铺满干草的地面,坐下生闷气。 免于被骗的林老大,这才有功夫打量身后的老头,顺便道声谢。 走近才发现,老汉白须白发,却精神烁烁,六七十的年纪,半点不见老态,眼神清明,背脊挺拔,比周围几个青年男人更有活力。 林老大拱手:“多谢老伯仗义执言。” 老头摆摆手:“无妨,你小子老实,跟这群偷鸡摸狗被逮进来的不一样。” 林老大挠挠脑袋,刚想解释一下被抓进来的原因。 就听老者继续道:“老实过了头就是蠢,你这样的还想做生意,家底不赔光了,三清道馆的神仙真人都瞧不下去。” 林老大…… 怎么办,他现在也手心痒痒。 老头子忒不会说人话了,到底怎么活到这个岁数还没被人打死的? 见对方重新又站起身打起太极,一招一式刚劲有力,脚步稳健,一连半个时辰下来,气都不带喘息的。 看得林老大忍不住拍手叫好。 周围几个狱友,像是习惯了,连个多余眼神都没投过来。 牢头走进来,推着木板车来放饭,一个半个窝窝头和一碗清澈见底的粥汤,隐隐有股馊味,难以下咽。 林老大皱紧眉头,将碗放在一边,只啃窝头。 其他人也闻到汤水味道不对,昨日那个行骗的算命男人趴在牢门上喊。 “牢头大哥,今儿的汤怎么是臭的,是不是弄错了?” “要饭的还嫌饭馊,有口吃的不错了,你当请你来做客的?” 一声利呵后,男人不敢再出声,却无论如何都喝不下去馊了的泔水味米汤。 结果第二顿、第三顿,送来的依旧是馊的。 等到了第二日下午。 不仅几个牢友熬不住了,口渴得厉害,加上天气干燥,牢房本就潮湿,人体容易缺水,不顾上是不是馊粥,捧着大口喝起来。 连林老大都挨不住饥渴,端起半馊的汤碗,仰头咕咚咕咚喝下。 刚放下碗筷,嘴边递过来一枚白色药丸。 “不想窜稀窜死,就吃了。”白发老汉也丢了一粒进嘴里,接着一口喝下米汤。 果然,当天都没到晚上,太阳刚下山,同一个牢房里的男人们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一个个叫着要上茅房。 牢头似习以为常,压根不过问,丢了个恭桶进来。 一时间牢房里臭味四起,恶臭熏天,让人作呕。 连隔壁牢房里的病人都骂骂咧咧起来。 整个牢房只有林老大和白发老人幸免于难,只是鼻子受到的荼毒已久不清。 白发老人趁人不注意时,又丢了颗红色药丸在林老大嘴里。 药刚下肚,他的嗅觉立马消失不见了。 林老大眼睛发亮,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身边的人怕不是什么普通的老头,而是深藏不漏的高人。 一连几天,都是馊水加窜稀,到最后,牢狱的男人们再也不敢碰汤碗一下,双腿发软,只能倒在地上捂着菊花哀嚎。 一直躲在暗处窥探的瘦胖衙役,见招数并没有对林老大起作用,懒得在想新办法整蛊他。 因为出差大梨村的宋引队伍回来了。 林老三几乎是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赶到牢房里。 刚进牢中,总觉得今日的牢狱比往常味道更重了,等见到消瘦的大哥,一腔怒火猛地冲上天灵盖,大有一把火烧了瘦胖衙役的念头。 林老大最近几日过得虽苦了些,幸得有白发老头帮助,没遭什么罪。 自己还身陷囹圄,忍不住对老汉说话:“你们衙门太不地道了,这么大年纪的老人家,进了牢狱几天就给些窝头馊粥,弄不好会出人命的!” 林老三早在大哥指着白发老头时,记起这人为什么会被抓进来。 不是他记性好,而是老头来的那天,阵仗颇大。 一路从街道口,骂到大牢门前。 林老三当衙役这么长时间,头一次见到当街辱骂衙役的。 那天又正好被王五支队里巡逻的胖瘦衙役撞上,当场下了大狱,判了十天监禁。 算算日子,今天就是出狱的时间了。 果然,下一秒,牢头走了进来,跟林老三打了声招呼,上前解开老头的脚铐。 “走吧,时间到了,出去后嘴巴老实点,大牢滋味可不好受,再有下次,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老者掸掸身上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衣摆,施施然站起身。 “老夫活到这把岁数,能让我横下来的人不多,我倒是处理过不少横在我面前的,希望下次见面,你……” 剩下的话,他没说完,嘴被身后男人捂住。 第一百二十章 医仙驾临 林老大嘿嘿灿笑两声:“年纪到了,容易爱唠叨,大人体谅,体谅哈。” 牢头沉下来的脸色稍稍放缓,赶着人往外走。 林老大也被弟弟解开镣铐,扶着往外走。 “三弟,那两差役污蔑你的事,解决了吗?” 林老三心里正因为兄长因为自己,遭受无妄之灾愧疚不已,闻言忙道:“我已向新来的知县老爷说明缘由,老爷圣断,知道我们家冤枉,已经准许放你出狱归家。” “我向宋头请了假送你回家,娘和嫂子在家等你等得眼睛都望穿了。” 郑氏也在府衙门口等着,见林老大出来,立刻拿出准备好的新衣给他换上,又用柳条沾了寺院开过光的水,撒在身上去晦气。 “大哥,你都瘦了,回去我多准备几道好菜,你多吃点。” 林老大嘿嘿笑了两声:“多谢三弟妹。” 几人很快赶往莲花村。 说来也巧,路上又遇到大牢里的老者。 他依旧是一身脏乱的长衫,监狱里光线昏暗,林老大一直以为那是件灰色的外衫,没想到竟是青色的。 老者在大街上漫无目的逛着,走走停停,最后在保和堂药铺门口站着,却只在门前看,不踏进去一步。 林老大只以为他身患疾病,却没钱看病,想起牢狱中时老者对他的照顾,立刻让牛车停下。 跟弟妹两人交代一番后,走上前。 “老伯,可是遇到什么难处?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尽管说。” 老者见是他,面上也一乐,不跟他客气:“我来六合镇找人。” “不知能否告知那人名讳,我兄弟是衙门的人,或许能帮上一二。” 鹤眉对六合镇的衙役没有好印象,都是些酒囊饭袋,不堪大用,除了鱼肉百姓,没有存在的价值。 考虑到林老三是男人的弟弟,他还是将此次到访要找的人说了下。 “我要找的,是位女医者。” 一听女医者三个字,林家三人几乎第一时间交换了眼神。 “不知道这么女医者,有何特别之处?” 老者捋了捋有些打结的胡须,继续道。 “说不上多特别,只是对比那些狂妄自大还不学无术的庸医来说,还算有几分本事。 听说她擅针灸,配制出来的止血药药效好,见效快,连只供军用的麻沸散,也能做得八九不离十。” 林老大和林老三这回不说话了,一时摸不住老者话里的意思。 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鹤眉一生阅人无数,大半辈子都在达官贵人,皇亲国戚中周旋,比医术更好的,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 只一眼猜出林家人跟他要找的女医者应该关系匪浅,至少也是相熟的程度。 他想起在军中时,魏将军说过,萧县连月来有位声名鹊起的女大夫,夫家姓林。 难道,就是眼前两人的家人? 林老大还不知道对方已经猜出他的身份,凑上前,贼兮兮问道。 “老伯,你找这女大夫做甚?看病、问药,还是……” 鹤眉之前一直觉得这小子傻傻的,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是很警醒的。 因为有了狱友的身份,他对林老大颇有好感,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出身份。 “老夫也是行医之人,大半生走南闯北治病救人,在麻沸和金疮药研制上颇有建树,曾一度高傲到,觉得大乾境内,无人能做出比我更好的药膏。 不想两月前蜀中一带盘桓时,遇到一位暴雪中截断小腿的病人,交流之下才知,他当初锯腿全程没感受到疼痛,事后听说连血都没流多少。” 他这一说,林老大立刻猜到是谁。 能如此闲不住,病刚好又去做生意的,除了几个月前失去半只腿的陶员外,没有别人了。 “老夫当下颇受震撼,若真如那商贩所言,女医者的医术定在我之上,至少麻沸和止血两样上大乾之内无出其右!” 一听老者一口一个大乾境内,言辞间尽是张扬,不由得好奇老头是谁。 又想到他在牢里那张不肯吃半点亏的嘴,又觉得老人的话八成有夸大的嫌疑。 没准就是一普通游医。 林老三得知老者没有恶意,欣然告知他要找的人就是林老太,他们的亲娘。 并热情邀鹤眉回村,可引荐二人认识。 鹤眉没客气,一屁股坐在牛车上,一行四人晃晃悠悠往林家方向赶。 等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林老太得知儿子洗清嫌疑,又大骂官府无良衙役数声,声音大得恨不得要戳破屋顶。 “怕什么!那群混账东西害我儿受苦,迟早有一天得让他们还回来的!” 张氏同样愤愤不平:“没错!真希望新县令是个好的,狠狠整治整治那些老鼠屎!” 等林家人发泄一通后,林老大终于逮到机会介绍老者。 “娘,这位先生也是大夫,听人说您麻醉和止血的功夫特别厉害,慕名前来拜访。” 林老太了然点点头,笑着招呼来人进屋落座。 又听大儿子道:“老伯是我在牢狱中认识的,颇为照顾我,要不是有他,儿子不知道有没有命见你。” 这话说得夸张,林老大却是真心的,那几天牢狱里的环境,简直不是人待的。 林老太的脸上的笑意明显比之前更真诚了。 张氏忙着沏茶,小子们也不闹腾了,乖乖在屋里待着跟老者打招呼。 年纪最小的祥云,发挥小娃娃优势。 嘴一咧,甜甜笑一声,老者马上感受到她的善意,笑眯眯地夸她懂事可爱。 小祥云晃着短胳膊,给家里人吸取好感度。 林老太见对方和大儿子都是一身泥,满脸灰,立刻烧了水给二人沐浴。 等老者从浴房出来,整个人的气质多了分书卷气,身上仙风道骨的感觉更重了。 鹤眉一见小丫头盯着他瞧,黑白分明的眼瞳跟棋盘格上的阴阳两极一般,明亮又透彻。 心生欢喜,抱着她坐在腿上。 下巴上二胡子刚好扫在祥云光秃秃脑门上,她痒痒,伸手一揪,鹤眉“哎呦”痛中带笑喊出声。 低头一看小丫头好似知道自己犯错一般,嘟着小嘴“呼呼”两声,安慰他。 鹤眉头一仰,哈哈笑出声。 动作间,祥云却察觉屁股底下有个木头东西硌得慌。 拿出来一瞧,不是木头,是块玉牌。 上面“鹤眉”两个大字异常显眼。 第一百二十一章 卖药方子 祥云近日跟在三哥天瑞身边,学了不少大乾字,正好玉牌上的两个字她都认识。 鹤眉。 是她听过的那位医仙鹤眉吗?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她刚穿越到婴儿身体里时,从谢家老爷口中的得知的。 妙手医疾病,百草生仙方。 一针突破病,万界草木康。 六合镇闹市区那群玩闹嬉戏的孩童,口中成日念念有词,传送的诗句,说的便是能医死人活白骨的鹤眉医仙。 没想到传闻中神出鬼没,难觅踪迹的医仙竟主动找上门。 说不激动,是不可能的。 祥云还想见识见识他的本事呢! 心中雀跃之情,有些像是前世见到医学界的泰斗,恨不得捧着学术论文,上去请教一番,但凡能得到对方一丁半点反馈,都是荣幸。 鹤眉只见方才还好动活跃的小女娃,突然安静下来,盯着他腰间的玉牌看个不停。 黑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整个人先像是愣住一样,后又抬起头,翩跹跟蝴蝶般的眼睫毛忽闪忽闪,里头有种他看不懂的兴奋之情。 林家人还不知道来人身份,热情地招呼鹤眉用晚饭。 天刚擦黑,郑氏包好的饺子也端上了桌,个个通体雪白,皮薄馅多。 先给客人盛了一碗,又给受了几日苦的林老大一碗,然后才是林老太和剩下的孩子们。 刚交了夏税,能像林家一样,舍得用细面做饺子的人家,莲花村是头一个。 但也仅仅鹤眉和林老大分了一整晚,其他七八个人凑在一处,也只尝了两口,顶多品出个味道。 郑氏早有准备,另外熬了一锅二米粥,配上酱瓜,又煎了几个外焦里嫩的鸡蛋,还有从悦来饭馆带回来的糕点。 曹家和顺喜爹知道林老大回来,各自送来烙饼和豆腐脑,几样东西摆下来,小方桌前满满当当的,都找不到空隙了。 林老大将碗里的饺子扒拉出来,分在孩子碗里,结果几个小子都摇头,有说不爱吃的,有说在家经常吃的…… 连年纪最小的天福,都把饺子重新倒在林老大碗里:“爹吃,爹瘦了。” 郑氏和张氏更是舍不得动一口饺子,省给干重活的男人们,省给长身体的孩子们,省给身体不好的婆婆……最后的最后才会想到自己。 还是林老太坚持,一人碗里分了两三个饺子,才结束这场推让。 鹤眉端着碗筷的手,有些沉重。 他生在钟鸣鼎食之家,从小没担忧过吃穿用度,不知道的方才的一幕,几乎出现在林家每一顿饭桌上。 面前的这碗猪肉白菜馅儿饺子,放在从前的他眼中,连上饭桌都先磕碜,现在却成了场上难得的美食。 他心里不由有些发酸,分了一半到祥云碗中,就见小女娃笑眯眯捏起饺子一角,用她没长全的牙撕扯着皮肉,吃得满嘴满手的油,还开心得不得了。 吃完了还不忘塞了一个在林老太嘴里,又拎起一个到郑氏嘴里,一圈圈喂下来,小手更脏了,脸上的笑意也更深了。 鹤眉当晚在林老大的热情邀请下,住进林家。 原本林老二想让出倒座房,去药房躺椅上睡,结果被鹤眉严词拒绝。 他一辈子跟药香为伴,睡在药房反而更安心。 第二天天刚亮,郑氏准备好早食,跟林老三又去镇上做工了。 林家小院一如既往忙碌。 自从上次洪水过后,林老太精湛的医术得到十里八村一致好评,口口相传。 凭借着药到病除的好本事,在村民们心中地位水涨船高,如今,林老太俨然成了六合镇,乃至萧县医术最好的大夫,是保和堂王老大夫亲口承认过的高人。 今天来的患者中,刚好有位莲花村的村民休憩屋顶时,从高空坠下,膝盖被碎石和木桩刺破,鲜血止不住往外流。 从家赶往林家的路上,血糊满了整只腿,乍一眼看过去,红得吓人。 货架上早摆上了祥云事先准备好的止血剂,凝血功能迅速,只是伤处伤口比较大,又深,简单的包扎处理起不了作用。 必须要缝合。 鹤眉也是在此时,亲眼见识到林氏麻沸粉和止血药的功能。 传言说得再厉害,之前在他看来多少有夸大其词的成分,没想到药效真正发挥的那刻,他才意识到之前的想法错得厉害。 林家研制出的麻沸和止血药,功效比之他更好,患者承受的痛苦少,起效快,光这两点,若是能为大乾在战场上的士兵效力,大乾的二郎们不知能少遭多少罪。 鹤眉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终于在林老太空闲之际,说出来此目的。 拱手作揖,态度诚恳:“林大夫,老夫此次前来,为的就是您手中的麻沸散和止血药,不知您愿不愿意将药方卖给我?” 林老太吃惊道:“卖药方?这……” 问题是她根本不知道药方是什么。 麻沸散和止血药是三月前陶员外府上,孙女拿出来的,后来因为效果实在是好,比市面上所有的止疼方子都管用,家里货架上就一直摆着没断过。 林老太只负责用,至于制作方法,一直是孙女接手的,她从没过问过。 鹤眉以为她舍不得,并不觉意外。 如今能在医术上叫得上号的大夫,谁手上没有几张祖传的药方单子。 早年间,一位以治咳喘闻名的圣手,凭借一张给小儿治咳嗽的药方,祖祖辈辈流传了四五代,至今药方开到京都,分店无数家,不知收获了多少银两。 “我知道林大夫舎不得,但您先听我一言,”鹤眉不打算兜圈子,直接道:“我先前在军中从医,西北战事一起,不少从军的儿郎在战场奋力厮杀,刀剑无眼,经常受伤。 军中的药物效果好,药性却烈,就拿金疮药来说,倒在伤口上疼痛异常,再加上止疼散因药材受限,常年断货,将士们硬是拼着一口气忍下来,不少留下不可磨灭的后遗症,甚至有些年老的将士们生生疼死了,老夫身为医者看得揪心。”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天降巨款 “幸而先前得知林大夫的本事,特地从战地赶来,为着边疆数万儿郎的性命着想,请林大夫售于我药方,价格好说,必不会让您吃亏!” 林老太早在一旁给孙女递眼色了。 祥云也没想到鼎鼎有名的医仙鹤眉,原来是奔着她来的。 想想心里有些小雀跃。 药方她能给啊,最近一段时间,她利用空间对止血和麻沸做了改进,配置的药方发挥的药效更好。 就是不知道对方能开出什么样的价格。 看着小孙女一脸财迷样,林老太知道这单生意是稳了。 但是不是很了解行情,想了一下,觉得老丈能在大牢中对大儿子施以援手,又在军中当军医,人品方面肯定是有保障的。 她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大兄弟,不瞒你说,我并不了解行情,怕卖贵了对不住战场上的将士,也怕卖贱了对不起九泉下的恩师。” 林老太将药方功劳扣在死去的师傅身上,这样说最不容易让人怀疑。 转而继续道:“我活了大半辈子,自认看人还是有几分眼力的,您是个厚道人,定然不会坑我,能给个什么价,您直说就行!” 鹤眉听到这儿,眼中流露出欣喜之色。 一方面为林家愿意出药方高兴,一方面又觉得林家没有为了药方漫天要价,错过在重要人物面前露脸的机会欣慰。 从侧面也反映林家人的务实诚恳,是个难得的良善之家。 “您放一百个心,药方收去军用,钱从军中账上走,断不会亏待了你们。若日后你家想再卖给别人,我们也没有意见,行医救人是好事,我们没有阻拦的道理。” 鹤眉笑着伸出五个手指头:“能出到这个数。” “五两?”林老大正好在药铺帮忙,闻言凑上前猜了一句。 那也不少了,可以买一百斤米面,或者是两三匹上好的布料,他先前在码头干活,起早贪黑,一个月也只能赚不到一两银子。 鹤眉摇摇头,食指交叠点了两下。 林老大见状一愣,不是五两…… “难不成是五十两?” 他声音有些颤,一个可以反复卖的方子,能这么值钱吗? 林老大的心跳得有些快,不由自主将目光落在林老太身上。 不成想,林老太正盯着小孙女,眼珠子同样瞪得圆圆的。 自从阿宝来了林家,光她见过的灵丹妙药,加起来没有七八十,也有三四十了,个个效果都比药铺的好,若都能拿出来卖…… 家里岂不是要发财了? 林老太想得高兴,嘴角都忍不住勾上去,又一想到哪有那么多买药方的人,一拍脑门清醒过来。 鹤眉观察林家人的反应,见他们只猜到五十两就觉得价格了不得了,不禁叹息他们有眼无珠的可惜。 只能无奈揭开谜底:“不是五两,也不是五十两,药方单子哪里只值这点钱,若我真用五十两银子把你们打发了,我都不忍心!是五百两银子!” “五……五百两?”林老太,林老大外加其他几个大人,全都是震惊的簇拥上前。 林老太因为起得太猛,眼前突然发黑,要不是有孙女小身板靠着,险些跌回凳子上。 即便这样,依旧激动地握住祥云的手:“阿宝,你掐奶奶一下,奶奶刚刚是不是耳背了?” 祥云笑着在奶奶手背上挠了一下。 “痒——”手背上的瘙痒,让林老太终于相信。 孙女一张普通药方单子,给家里带来五百两的收益,简直想都不敢想。 鹤眉当场拿出五百两的银票,宝通钱庄的印记,镇上就能换成银子。 林老二赶忙跑上前,将校园大门关上,生怕被村里谁看见。 财不外露的道理,从小林老太耳提面命。 虽然从前没有用到的机会,可他还是牢牢记在心里,终于在今天有了用武之地。 “这……这太多了,您又不是把药房单子买断,后面还是能用的,怎么能收那么多钱呢!” 张氏也附和道:“对啊,您也说了是给战场上的儿郎用的,我们都是大乾的百姓,按理说为朝廷做点事情不该收取回报,您能用买卖的方式为我们争取利益,已经很感激了。” 见林家人如此识大体,鹤眉心情更好了,越发觉得这趟来对了,林大夫人品医品都是一绝,世所罕见,若能收到军中使用,该有多好。 “林大夫方才也说了,药方是故去长辈传授,说到底是家传之宝,我既代表军中而来,身后站的就是大乾朝廷,怎可贪利辱没了朝廷声誉,岂不是犯下大错!” 鹤眉这话说得严重,倒是让林家人彻底闭嘴了。 他也忍不住松了口气,头一回觉得送钱出去也是件难办的事儿。 “那……好吧。”林老太一松口,立刻想找祥云写下药方子。 却又遇到一件难事。 祥云说话都说不利索的年纪,写字更是两眼一抹黑,林家唯一认字的林四郎还没到休沐的日子。 这会儿家里没一个能完整写完药方的。 总不能让老丈自己写吧! 好在,当天下午,在书院读书的林四郎提早归家了。 出人意外的,裴山长也一起跟了过来。 不用于三月前抱着暖炉都嫌冷的青年,如今的他手执折扇,步履轻盈,一派闲庭信步的翩翩俊公子形象。 此次来,一为感激林老太数月来对他身子的精心照顾,一来算是家访,告诉林家人两年一次的院试即将开始,林四郎附合参试条件,将会参加考试。 没成想,刚踏进林家院门,却在院中看到熟人。 一位本应出现在千里之外,行踪难定的旧人,正穿着一身农户人家的麻衣,脸上一改平日苦大仇深的模样,眼角的笑容积的褶子都皱在一处。 可见那人此时此刻有多高兴。 鹤眉见到裴山长也是一愣。 不同于他见到老熟人的意外,鹤眉更震惊于裴山长的体质。 面色红润,吐纳气息均匀。 谁能看出眼前人一年前刚从京都离开时,还是个披风不离身,太阳下山不出门的病秧子? 第一百二十三章 晋升耕读之家 “鹤大夫?许久未见,没想到会在此处重遇!” 鹤眉看到青年,险些没敢认。 他记忆中,裴山长畏寒的旧疾,是从娘胎带出来的。 听人说,裴夫人有孕那年,恰逢百十年难遇的大寒天。 本就体弱多病的裴夫人,婚后近十年才顺利产下第一个孩子,全家重视异常,不成想因母体孱弱,孩子刚出生浑身青。 接生婆子们阅人无数,私底下都在传刚出生的小公子,一脸短命相。 加上有道士卜卦,说这孩子活不过二十五。 裴家人慌了手脚,遍寻天下名医,依旧对儿子病症束手无策,最后只能请他医治。 鹤眉第一次给裴家公子号脉,脉搏虚浮无力,不看脸,甚至以为对面坐着个知天命的老人。 自此后,每两年裴家长辈都要请来他来诊断一番,期盼能找到根治的法子。 二十多年过去,他一直无法治愈的病症,却让裴家小公子在穷乡村找到法子。 鹤眉几乎没有思考,已经猜到是谁的手笔。 林老太早在裴山长喊出鹤眉名号那刻,被五百两银子镇住的脑袋,终于回过神。 局促地从椅子上坐起身,眼中仿若湖面跳跃的微光:“您就是传说中的医仙,鹤眉前辈?久仰大名,如雷贯耳,您能到我家,简直是我们林家的荣幸啊!” 林家其他人也反应过来,直言怠慢贵客。 张氏马不停蹄跑进屋里,很快又跑出来,揣着钱袋子朝春生家跑去,要去买只肥鸡回来招待贵客。 林老太赶忙拉着林四郎进屋写药方,生怕耽误了医仙的大事。 她自十岁起跟在师傅身后学医,鹤家的名声在医界声名远播,但凡从事这行业,没有不以跟鹤家沾边为荣的。 林老太清楚记得,她当年研习的第一本医书,就是鹤家人撰写的,不仅如此,鹤家在大乾的地位,堪比宫中御医首领。 若不是鹤家这一代的继承人,是个不喜束缚,爱好山川湖景,无拘无束的游者,如今在皇城内掌管贵人玉体的,定是眼前这位医仙前辈。 药方单子很快写好交到鹤眉手上,他激动地上下研究,读了一遍又一遍,一连说了三声“妙妙妙”。 妥帖收好,躬身冲林老太作揖:“林大夫大义,他日若有机会,一定来军中做客,你的医术屈就在方寸之地,着实可惜。” 林老太被夸,老脸一红,摇头道:“我一把年纪,腿脚不便出趟远门都费劲,只期盼以后日子风调雨顺,不要再出现前些月河道决堤,百姓流离失所的场景。 乡下人治病就医不容易,难为村里人看得上我,若是走了,他们往后就医困难,我心里也难安。” 鹤眉一听便知道她有自己的计划,不再多说,将五百两银票递到林老太手上,后又聊起陶员外冻腿截肢的手术过程,连连赞叹,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小小村镇竟有如此本事的医者。 裴山长当天晚上,也在林家用饭。 林老太亲自下厨,张氏打下手,堂屋里鹤眉坐在椅子上,给对面的裴山长把脉。 越把眉心舒展得越发平顺,捋了捋胡子,惊喜出声。 “奇迹,简直是世所罕见的奇闻,一年前京都一别,本以为你的身子骨定会常年缠绵病榻,纸糊成的身子,风一吹就能散架,说句不中听的,就是哪天突然传来你冻死的消息,老夫也不意外。” 裴山长收回胳膊笑道:“您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我娘问您我的病症,您当时拍着胸脯保证活到三四十不成问题,原来都是哄人的。” “你娘自己都病歪歪的,”鹤眉看了眼青年,“我如实相告,她气吐血了,岂非是我过错?” 鹤眉虽然对自己的医术挺有自信,但看病这事,患者的心情更重要,有时候给病患希望,没准对病情大有裨益,所以他从不会告知家属“你孩子没救了”。 他虽然嘴毒了点,心又不毒,一把年纪该说什么话还是清楚的。 饭桌上,喷香的老母鸡汤,鲜嫩欲滴的野菜,软嫩口感丰富的红烧豆腐,还有金灿灿的香椿炒鸡蛋,配上刚出锅,飘着热气的大米饭。 无一不在勾动所有人的味蕾。 祥云早趴在灶台边馋的流哈喇子,每道菜的步骤都很眼熟,一看便知是平日里郑氏的常用手法。 都被林老太学了过来,关键时刻一鸣惊人。 张氏看婆婆抡勺子的动作,汗颜不已,她怎么就总学不会呢! 鹤眉和裴山长作为上宾,接受了林家人的热情款待,林老大掏出平常舍不得喝的高粱酒,给二人满上一杯。 连林四郎面前也倒上一杯。 恭敬冲着裴山长举杯,感谢书院的栽培教诲。 林家人不懂考学的事,还是裴山长仔细讲解后,才意识到即将到来的考试有多重要。 “府试两年一次,今年皇恩浩荡加开恩科,学子无须先经过县试,直接可以参加府试,名列前茅者不仅可以从童生晋升为秀才,还可以入府学。 府学的师资条件,就是六合观书院也难以企及,是一次难得的好机会,错过可又要等上两年。” 府学的名号,林家人还是知道的。 能进到那里上学,半只脚相当于踏进科考场,未来的宰辅根苗,国之栋梁都是从府学一步步往上考的。 林老大激动异常,手肘戳着四弟的胳膊:“四郎,真给咱家争脸!” 林老太激动地跑到老伴排位前上了柱香,连威胁带恐吓,让老头子在地底下保佑小儿子争个秀才回来。 祥云也很高兴,家里要出个读书人,那以后家里就没人敢再叫“泥腿子”了,林家堂堂正正成了“耕读之家”。 “四叔,好厉害!”她忙把手里的鸡腿放到林四郎碗里,顾不上上面还有一排她的小牙印。 读书最费脑子,四叔得多补充点营养。 尤其是今年开春以来,林四郎的个子猛地窜了不少,十三岁的少年,原本只到林老大胸口位置,几个月下来,个头拔高到老大下巴。 不知道的,以为六合观书院给学生吃什么好东西了呢! 第一百二十四章 带阿宝出去见世面! 林四郎从入学后,一直勤勉读书,不敢有一日松懈,他知道家里情况不容易,更加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 别的学子可以睡到日上三竿,他五更必定起床晨读。 同窗可以天黑就寝,他无一日不点灯熬夜苦读,只为了将课堂上夫子的授课内容反复阅读,铭记于心。 星光不负赶路人,努力是有回报的。 连月来的辛苦,在一次次测验中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再也无人敢说他入六合观书院的名额是捡来的,实际能力根本达不到学院招生门槛。 如今的他,用勤奋打了那些人的脸,为自己获取到山长举荐信的名额。 可他心里还是慌张的,先生总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所以他很谨慎道。 “我会竭尽全力,可府学门槛不低,不少学子靠祖荫进学,留给平民之家的名额并不多。” 鹤眉道:“确实不多,府学只收五百人,祖荫学子占十之二三。”他就曾经是受祖荫的学子之一,包括裴山长,都是托先辈的福,没有参加测试直接拥有免试入学的名额。 一下子去了三分之一的名额,林家人方才热切的心,又冷了下来。 贫苦人家孩子的求学路总是布满荆棘的,除了往前,没有别的选择。 裴山长却对林四郎很有信心,现在的他年纪还小,基础功却很扎实,学识不输学院里那些从小在父母身旁耳濡目染的世家子弟 只要保持现在的拼搏劲儿,再年长一些,入太学也不是没可能。 但这话他没有当着林家人的面说出来,个人前路个人承担,未来一切都有可能。 鹤眉也察觉到林家人的担忧,宽慰道。 “我记得萧县掌管府学考试的主考官中,有位姓钱的考官,祖上出过名震一时的书法大家,曾受先帝爷褒奖,如今钱家的当家人,很有当年那位先辈的风采。” 听说两字用得很巧妙。 林四郎瞬间领会医仙的意思。 这条消息恐怕是极其重要的秘密,价值千金。 他的心稍稍放宽不少,在鹤眉先生离去时,特地道谢。 鹤眉对他的上道很看好,点点头:“孺子可教,一点就通,我看过你的字迹,说来也巧,你擅长的瘦金体刚好是钱家当年出彩的字体,只是年纪原因,笔力不到位,还需多加练习。 恰好我在军中收藏基本钱家当年的字帖,等我托人给你寄过来,多多练习,苦心钻研,相信会对你有帮助的。” 林四郎再次拱手作揖,深深弯下腰背,直到裴山长找来的马车,将人送远,才缓缓站起身,眼里全是对考试的憧憬。 不出十日功夫,林四郎在家中收拾去县城的包裹时,终于收到鹤眉医仙寄来的字帖。 林老太不放心儿子出远门,特地让林大郎陪着一起去。 林大郎都去了,张氏心也跟着痒痒起来,她长这么大,还没去县城逛过,心里肯定是憧憬的。 可家里还有四个孩子要照顾,郑氏在镇上忙碌,金曼娘越来越看重她,最近一段日子甚至起了开新店的意思。 有意拉郑氏一同入伙,最近正在看店铺,林家人都很支持,毕竟只要尝过郑氏手艺的,没有一个不竖大拇指称赞的。 她最近忙得脚打后脑勺,连休息时间都没有。 林老三也很忙,新来的知县老爷是个想干实事的,对于府衙的沉疴旧疾,大手一挥,彻底整改。 最近一段日子,忙着处理前一个县太爷留下的烂摊子,忙得时常顾不上用饭。 他也指望不上。 林老二是个男人,干活可以,手重脚重,让他照顾孩子,张氏还不放心呢。 到最后,她只能垂着脑袋,认命在家照顾孩子。 林老大一看媳妇这样,就知道她不高兴了。 媳妇一不高兴,他也没劲儿,可关系到弟弟终身大事,只能晚间在床榻上,一遍遍承诺带好吃好喝好玩的回来。 孩子们有的,媳妇一定有;孩子们没有的,媳妇也得有。 出发那天早上,好不容易哄好媳妇的林大郎,却收到一个更震撼的消息。 穿着小花布,头上扎了两个小啾啾的小侄女,正背着小挎包,端坐在门口等着他。 “阿宝,你坐这儿干嘛?” “跟大伯一起去,陪四叔考试。” 祥云现在说话已经很顺畅了,要不是个头太小,任谁看到都以为她已经两三岁的年纪。 心智也比一般孩子早熟,从不给家里添麻烦,林家人都知道这个被林老三捡回来的小侄女,是个顶顶聪明的女娃娃。 可再聪明,也是个孩子! 林老大当场跑去跟林老太告状:“娘,你管不管了?阿宝要跟我们去萧县,这不是瞎胡闹吗?萧县离咱这儿百多里路呢!” “阿宝想去,你就带着一起吧,她聪明又懂事,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正好出去涨涨见识,总待在家里也闲得慌。” 林老太昨晚得知孙女要跟着一起去萧县,第一反应也是拒绝。 一岁多的奶娃娃,不好好待在家里,跑那么远干什么。 没想到祥云决心非常强,硬是缠着她要去,连哄带撒娇,弄得林老太一不注意心一软,答应了。 看着小孙女闪闪发光的眼睛,现在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林老大看着扒着她裤脚的女娃,还想再反抗一下。 他怕半路把侄女弄丢了,弄伤了,全家不得围起来把他宰了! “阿宝还没到记事的年纪,现在带她去,用不了多久就忘了,涨的哪门子世面啊?” “大伯,阿宝能记得的。” 像是为了印证自己记忆力真的很好,祥云把他林老大两个月前因为弄丢了张氏首饰,被张氏追着院子打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阿宝乖乖的,不添乱的。” 小女娃奶声奶气的保证,弄得林老大差点同意了。 最终理智占据上风:“不行,你太小了,我们这一去少说要一两个月的功夫,你不想奶奶,不想爹娘,不想哥哥们吗?” 祥云嘟嘟小嘴:“想啊,我会给他们带礼物的。” 一听有礼物,刚才还在一旁跟着点头的小子们,立刻改变想法。 “让妹妹去吧,让她去吧。” “幺妹,我喜欢糖人,给我带一个。” “我喜欢蛐蛐。” “我喜欢萧县的毛笔。” …… 祥云一一记在脑子里:“好的,好的,等我回来,给你们带……” 林老大…… 没等他再反抗,林老太接下来的话堵上他的嘴。 “这里有二十两,你拿着,路上别委屈了阿宝,该用钱的地方一定要用,阿宝肠胃弱,平常吃饭要注意,睡觉的地方仔细检查,别让蚊虫叮咬了她,现在虽然要入秋了,蚊子还多着呢……” 林老大掂掂银子重量,从怀里掏出昨天晚上老娘塞的钱袋子,稀稀拉拉倒出里面五六个银稞子,一脸悲伤。 “您也太偏心了,我跟四郎两个人才给了六两银子,加上阿宝,直接将路费涨到二十两,她一个奶娃娃,哪里需要用这么多银子。” 林老太和张氏同时哼了一声,目光落在林老大身上,眼里情绪不言而喻。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茶寮 因为牛车速度不快,且没有棚顶,刮风下雨天无法出行。 林老太一咬牙,让儿子去镇上租了辆马车。 让祥云没料到的,大乾朝租车行业发展蛮先进的。 六合镇的租车行,业务蔓延至萧县,听牙子说,就是京都,也是有他们家车行分号的。 顾客远程租车,中间间隔时间长,只需在到达目的地后,凭借商行标志,将马车归还给当地的车行,押金便能如数退还。 等需要租车回程后,再归还给六合镇的车行,方便快捷,省时省力,是不少原行百姓的绝佳选择。 林家选了匹装饰最简单的车辆,拖车的马匹虽不够健壮,马蹄子却十分有劲儿,一看就是常年在路上跑的老手。 付了二两银子,又押了十两押金。 林老大,林四郎携带祥云,以及一车厢用品出发了。 “四弟,山长给你的举荐信,你拿到了吗?”林老大一直记挂着这事,听说没有身份地位的人推举,普通学子连府学考试的大门都摸不到。 “拿到了,娘怕我弄丢了,给我缝在贴身里衣里头。” 林老大好奇道:“有了这份举荐信,考试的时候,考官会不会看在裴山长的面子上手下留情些?” 林四郎哭笑不得:“哥,你说啥呢?当然不会了!” 举荐信是给府学学官看的,有了它林四郎便能顺利参加考试,算是个敲门砖。 至于考试结果,能不能让考官看在面子上,再判卷子的时候松泛一些,那就没可能了。 毕竟去参加考试的学子,谁不是手拿举荐信过来的。 别说是书院的山长,就是知府老爷的亲笔书信都不管用。 人家是正经学堂,给朝廷选拔未来栋梁的,不走歪门邪道,全凭真本事。 考学时间在秋初,九月份的时候。 为了不赶时间,林老大特地提前小半旬出门,从六合镇往西,一路从有官府兵卫巡逻的官道走。 虽绕得远了些,胜在安全。 许是周遭村庄刚经历过水灾,还没缓过神来,官道上不如往常热闹。 上一次走这条道,还是一年前林家人逃荒赶往莲花村的时候。 祥云一开始还兴致勃勃趴在窗户上看风景,边吃着郑氏给她打包的糕点,边捧着水囊喝水。 时间一长,风景都一个样,她也腻了。 耳边是车轮子滚动的声音,伴随着林四郎朗朗读书声,她脑袋里的瞌睡虫嗡嗡叫喊起来。 脑袋一歪,倒头睡过去。 等醒来时,太阳快下山了,渴得不行的祥云撩开帘子从车里爬出来,颤颤巍巍要站起身。 吓了边赶路边寻落脚地方的林老大一跳:“哎哟,祖宗哎,你想吓死我,万一摔了怎么办?” 林四郎从身后拽住她的小胳膊,连连附和:“赶紧坐下,你要做什么跟小叔说,万一摔下车脸着地,把小脸摔坏了怎么办。” 祥云一屁股坐在车墩上,指了指干涸的喉咙和有些起皮的嘴巴:“渴了,想喝水水。” 林四郎赶忙去拿水囊,刚拿起来,手上一轻,竟然全被祥云就着糕点喝完了。 “阿宝,你是鱼变得吗?这么能喝水?”林四郎屈起手指在小侄女脑袋上点了两下。 好在,朝前没多远,绿树成荫的官道旁,看到个茶寮,有袅袅炊烟自那处升起。 三人憋屈了一天的肚子,终于放肆的唱起空城计。 马车停在茶寮外,立刻有眼力见的伙计上前牵过马匹。 “客官喝茶还是吃面?马需要喂食马?” 林四郎看着茶寮门口的菜单,点头:“来两碗素面,一碗肉丝面,再给马准备些水喝草料,肉丝面不放葱蒜,不加调味料,是给小孩子吃的。” “好嘞。” 祥云蹦蹦跳跳想坐上椅子,可惜人儿太小,只得是林四郎抱在怀里,才能看到桌面。 一路上窝在马车上,大伙儿腿都麻了,坐下才发现茶寮里人不少。 看打扮有歇脚喝茶的农户人家,有背着书囊的读书人,甚至还有穿衣布料一看就不简单的商人。 一群人中,只有一桌格外奇怪。 四个同行,三人站着,一人坐着。 坐下的青年二十多岁的年纪,长相方正,眉宇间有股难以接近的气质,让人一瞧便心生距离感。 许是他们那桌在茶寮里太过显眼,青年轻声说了什么,就见站在一旁一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愣了一下后,眼神冲另外两个壮汉示意。 两壮汉对视一眼后,局促地入席落座。 有小二上前查问吃什么,几人也不敢多嘴,深怕人不知道坐在中间穿褐衣的男人才是主子。 祥云一桌离那四人最近,只要稍稍抬头就能跟那青年男人对上视线。 隔壁桌点的菜色,是整个食寮最丰盛的。 光小盘菜就有七八样,还有满满一盆蓬松馒头和馕饼。 白面中年男人仔细挑选后,恭敬地找了个形状最好,颜色最白的馒头递到男人面前。 “山野之地,吃食粗鄙,公子勿怪。” 青年男人脸上没多余表情:“无妨。”接过手后,浅尝了两口放在一旁再也没动过,桌上的饭菜更是一口没碰。 一句嫌弃没说,嫌弃的事是全做了。 祥云塞了一口面条子在嘴里,眼睛却盯着胳膊桌上的鸡鸭肉,馋得不行。 顿时觉得碗里的吃食,索然无味。 林老大大口吃着素面,一碗没吃够,又问店家要了一碗面汤和一个馕饼,跟林四郎分了一半后,还是觉得肚子里空空的。 庄户人家食量大,街边食肆的面条量太小,不知道还以为喂小猫的呢! 垂首时刚好看到祥云抬着小脑袋,嘴角的晶莹的哈喇子恨不得拖到碗里。 “阿宝流口水了,四郎快去车里把布巾子拿过来。” 林四郎三两口吃完馕饼,跑去车里翻找布巾。 林老大看侄女碗里几乎没怎么动过的肉丝面,喉咙忍不住咽了咽。 “阿宝,不喜欢吗?要不大伯给你买了肉包子?”肉丝面就给他解决吧。 祥云摇摇头,她不想吃包子,她想吃隔壁桌的饭菜。 不怪她嘴馋,真的是小孩子的口腔分泌太旺盛了。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味蕾,更控制不住不停往下滴的哈喇子。 赵拓在第三次捕捉到隔壁桌小女娃视线时,已经无法做到无动于衷了,那道带着幽怨和期盼的眼神,晃得他眼晕。 第一百二十六章 生变 发现他也在盯着她瞧时,被抓包的小女娃眼睛猛地长大,视线无助地左看右看,最后慌乱地低下头,恨不得将小脑袋埋在面碗里。 小半晌后,又悄悄抬起头,滴溜溜的黑眼珠子跟波斯国出产的黑曜石般耀眼,从碗边慢慢抬起来。 发现他还在盯着瞧,立刻又像是被抓包的小兔子,再次缩回洞里,这回连头都不敢冒了。 白面中年男人见主子难得露出笑脸,顺着视线望过去,见是粉雕玉琢的小丫头,再看一旁一身农户打扮的同行人,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公子,此去三十里才能进城,城门落锁前怕是进不去了,阿大几个探路回来,从这儿往西三里有个村子,往北五里地有个道馆,都可借宿。” 青年把玩手上一块通体雪白的貔貅玉雕,缓缓道:“去道观吧。” 中年男人点点头,起身去马棚边准备。 没多时,马棚那边突然出来一阵马鸣声,接着是一道凄厉的惨叫声。 很快食寮的客人被叫声吸引,纷纷过去查看情况。 林老大见四郎迟迟没回来,对祥云交代两句,快步向马棚走去。 青年人这边,两个壮汉更是眉心一皱,听到声音立时站起身,后又想起端坐在桌边的青年,等到指示后立刻拨开围观众人上前查看。 马棚内,方才还好好的白面中年男人,正捂着后腰位置,四肢着地趴在地上起不了身。 肇事马被林四郎护在怀里,正一脸防备盯着朝他气势汹汹走来的两个壮汉。 “怎么回事?”其中一个壮汉手已经放在腰间刀把上,另一个伸手要扶躺在地上的中年人。 手上刚用劲,就听中年人“哎呀哎呀”叫起来:“腰,腰,我的腰啊!” 壮汉甲见状,立刻松了手,不敢再碰。 壮汉乙的刀已经出鞘,架在林四郎脖子上,闪着寒光的刀背,吓跑了不少围观看热闹的茶客。 纷纷跑回座位上,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林老大赶到时,被眼前一幕吓得一激灵,忙上前:“壮士,这是什么意思,有话好好说,别动刀。” 壮汉乙半点没有放过林四郎的意思,眼神冷冰冰望向手上捧着草料的店小二。 “说!怎么回事!” 站在一旁被吓傻的小二终于回过神,腿一软差点要跪下,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 “哎呦,这都是什么事啊!我方才正在给这位客官的马匹喂草料,不知怎么回事,您家的马突然发了性子,非要……非要” 店小二说不出口,只能伸手比画了下动作。 “拦都拦不住,这位小客官还在车上找东西,您家的马等不及就骑上来,母马受惊,嘶吼起来,一不小心踹到跟您同行的这位先生。” “那一下可踢得不轻,正中后腰位置,赶紧找大夫瞧瞧,先生看着年纪没多大,别留下啥后遗症。” 话音刚落,躺在地上的男人再次哀嚎起来,后腰的疼痛告诉他,腰怕是断了。 林老大一听,顿觉是场无妄之灾。 虽事出有因,但终究是他们的马踢伤了人,不能不管。 但对方不分青红皂白,抬手就挥刀的举动,他也瞧不惯。 两壮汉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了,甚至不知道要不要去请教茶寮里的贵人,又怕事情太污糟,污了贵人的耳朵。 纠结之下,还是白面男人痛苦的呼喊声,给了他们勇气。 壮汉乙收回佩刀,立在林老大,老四面前的身躯却无半点移动,显然没想轻易放过他们。 茶寮里,久等叔伯没回来的祥云,坐不住了。 屁股底下的板凳实在太高,她尝试好几回,小腿都跟地面差了好大一截。 最后抱着摔倒的结局,鼓起勇气往地上一跳。 想象中的疼痛没来,反倒是后背被人托举着,双脚稳稳踩在地面上,鼻尖涌进一股似有若无的白茶香气。 一声轻笑声,自身后响起:“瞧着圆滚滚的,手感还挺重。” 祥云一回头,看到对面的褐衣青年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谢谢叔叔。” 她一咧嘴,露出大门牙,整个人跟粉团子一般。 赵拓嘴角忍不住跟着勾起来:“想吃我桌上的饭菜?” 祥云脸一红,拨浪鼓似的直摇头,余光却忍不住往桌上瞥。 心里一个劲儿告诉自己,林祥云,你不是真娃娃,老黄瓜刷绿漆,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贪吃的毛病? “不能吃,奶奶说,出门在外不能吃陌生人的东西。” 小姑娘眨巴眼睛,眼睫毛忽闪忽闪,灵动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弄得赵拓心情大好,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 旅途无聊,难得能有件让他感兴趣的事情。 “那这样,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知道了名字,我们就不是陌生人了。” 祥云大眼睛微微一眯:“叔叔先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再告诉你。” 赵拓没想到一个胖丫头,还挺有心思,略一思索笑道:“我姓朝,家中行三。” 一听就是化名,连个敷衍的全名都不肯说出来。 眼前人的防备心不低。 祥云心里惦记着叔伯,不想跟朝三浪费时间。 拽了拽腰间的小布包,道:“我姓木,家中排第四。” 说完,蹭蹭蹭往马厩方向跑,留下男人愣在原地。 好半晌,收了手中的折扇,轻轻敲打在手心上,吊坠上的貔貅玉穗子,晃晃悠悠,显示出主人此刻的心情。 “朝三暮四,有意思的小丫头……” 这时,出去查看情况的壮汉甲,跟祥云一出一进,终于将中年人被马踢伤的原委告知清楚。 祥云赶到事发现场,林老大伸手把她拽过来,护在身后。 一脸愤色瞪着壮汉:“到底想怎么样?你们不会想讹钱吧?” “钱?我们最不缺的就是钱!怎么处置,等我家主……主子过来,再做定夺!” “凭什么要你家主子定夺,你家主子是县太爷还是判官啊?方才小厮说得很清楚了,那位先生是被马误伤的,我家马也是因为你家马突然发情才失控,怎么论都怪不到我们头上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吓唬孩子,算什么男人! 手执长刀的壮汉乙,见两白丁敢用如此口气冲他们说话,脸色当场挂下来。 “你们的马伤了人,还想摘干净,打量我们都是死人吗?我们先生有个好歹,就是砍了你们脑袋也不够赔。” 明晃晃的佩刀又有架在林老大脖颈上的架势。 祥云一见四叔额头撞出一片青紫,心疼得不行。 又见对方气势汹汹,大有狠狠教训一顿林家两兄弟,给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白面中年男人讨说法的意思。 两壮汉虽穿着布衣,她却从二人动作间看到藏在袖口下的锦缎,面料顺滑,绣着精细的纹路,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再看躺在地上的中年男人,其实仔细瞧,不难发觉束起的高冠上几缕明显的白发,只因面上无半点胡须痕迹,显得年轻不少。 再一想茶寮里通身气质高华的男人,祥云不禁后背微僵。 他们不会是踢到硬板子了吧! 她快速在脑海中思索,平民冲撞达官显贵后的下场。 按照历史来说,唯一个死字简而概之。 一想到自己还没顺利长大,一想到客死他乡,连阿爹阿娘、奶奶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祥云眼里的泪珠子,止不住往下掉。 原本还只是无声哭泣,一抬头对上两壮汉凶神恶煞的表情,“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哭声凄惨悲伤,眼泪珠子很快糊了一脸。 就是林老大都愣住了,印象中侄女会走路后,再也没掉过金豆子。 显然是被吓着了。 壮汉甲气势一凛,出言呵斥:“哭什么哭!” 祥云被吓得一口唾沫卡在喉咙,上不了下不去,俯下头剧烈咳嗽起来。 眼泪混着鼻涕泡泡一起冒出来,更是被吓得不轻。 林四郎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气得他呼吸不畅,一咬牙恶狠狠回瞪俩壮汉。 “冲个孩子耍威风,算什么本事!亏你长得人高马大,不知道赶紧给你同伴找个大夫,跟个孩子发脾气,是男人吗?” 被质疑尊严的壮汉甲,虎眉一拧,伸手就要拽林四郎的衣领,打算好好教训教训,眼前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 就这样的小鸡仔,放在从前,他连看一眼都觉得磕碜,连到他面前显眼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用这种口气说话。 “阿大,住手!” 林四郎的脸颊已经感受到男人砂锅大的拳头,带出的凌厉拳风,突然被一声冷漠中带着威压的男声制止住。 刚才还跟猎豹一样的壮汉,瞬间变成一只被顺了毛的家禽,恭敬地拱手退到一边,连头都不敢抬。 赵括眼见方才还粉粉嫩嫩跟糯米团子一样的女娃,小脸因为大哭一场涨得通红,俨然成了个熟透了的粉桃子。 两扇羽睫上坠着跟珍珠般的眼珠子,要掉不掉,嘴巴撅着,小胖手紧紧拽着身旁少年的衣摆,眼神戒备得跟小鹿一样。 跟方才神气活现,不知道是故意打趣,还是凑巧揶揄的机灵鬼判若两人。 他忍不住眉头一簇,视线凌厉地再次扫向一旁的壮汉。 林老大就见那壮汉瑟缩一下,头垂得更低了。 他立刻上前拱手,期盼对方是个明辨是非的人。 “公子莫怪,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患者送到医馆救治,耽误下去,怕对得上兄弟不利。” 终于有人出声为他考虑的中年男人,一把老泪差点挥洒当场,他差点要去见阎王,亏那两个莽夫还有闲心追究是人是马的过失。 要不是顾忌人多眼杂,又怕惹到那位爷不快,他恨不得扇两人一巴掌解恨。 赵括面色淡淡,吩咐人将白面男人扶起身。 目光落在一旁依旧躁动不安的两匹公马身上,神色微重。 雄性烈马鼻尖呼出热气,双目隐隐泛着腥红,八肢马蹄子在地上蹬不停,焦躁不安,不停往林家那匹母马身旁蹭。 在场几人,除了林家兄弟俩,都是常年在马堆里长大的,一眼瞧出公马不对劲。 马匹是特地精挑细选的优种马,身强体健,又不在发情期,按理说不会出现今天的状况。 而且一匹公马出意外,情有可原,两只同时不对劲,此间种种,让人不由得不深究。 以两匹公马目前的状态,想继续赶路前行是不可能的。 赵括将视线落到林家马匹上,几乎是一瞬间,林老大明白他眼里的意思。 即便心中再不忍心,为了三人的安全,不得不主动提出:“伤者要紧,诸位要是看得上我家的车马,拿去用就是。” 林家简陋的马车跟赵括的双马大开门车厢,简直不能比。 可眼下,茶寮里都是行色匆匆的旅客,无人愿意耽误手中的事情,做回好人。 白面中年男人情况紧急,耽误不得,最终被叫做阿大的侍卫,打算将伤者扛上车,先行驾车离去。 祥云和林四郎钻进车厢里将随身用品拿下车,发现伤了腰的男人已经冷汗淋淋,疼得连声音都没有了。 她怕男人撑不住死在半道上,到头来倒霉了叔伯和她,趁着众人不在意时,塞了个药丸进男人嘴里。 不到片刻功夫,男人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也有力气发出一声声“哎哟”喊声。 放在离得远,祥云没注意,这会儿男人在离她不到半臂的距离,清楚听到白面男人声音尖细,胡须和鬓角等地方,毛发几乎没有。 不像是被刮干净的,更像是毛发逆生长,压根不长了。 一个想法在祥云脑海中跳跃起来。 眼神落在青年男人身上时,多了几分诚惶诚恐。 再次打量,顿觉男人长眉入鬓,头上束发的玉簪,腰间佩戴的香囊刺绣针脚,衣领袖口纹路,每一样无不在告诫外人。 【我不是一般人】 当今圣上年岁已高,特别是开春后,传闻御医院曾一天内三次紧急召唤御医侍疾。 连大乾乡间劳作的百姓都知道,他们的这位君王,命不久矣了。 圣上无子,有意在旁支子弟中选出一位继承大统,其中平阳王赵括和汝阳王赵严,呼声最高。 京中传言,圣上更属意平阳王,只因其有个相当聪颖,传闻三岁熟读大乾律法,五岁可上堂断案的儿子。 人人称其为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第一百二十八章 借宿 车马载着伤患远去,没了交通工具的林家兄弟和赵括等人,只能花钱搭乘茶馆中商队的马车。 果然跟先前预料的一样,赶不上进城,城门早已落锁。 林老大站在车辕上向远处眺望,指着某处冒出的塔尖道:“前方不远就是道馆,我们去那修整一晚如何?” 商队老板是从北面上来,运送绸缎布匹到京都的商人,因道馆在半山腰位置,不方便将绸缎运上山,老板拒绝了进道馆的邀约,在山脚下寻了处安全地方,等着第二日城门开启。 初秋的白天温度尚可,到了晚上气温陡降,显然不适合居住了。 尤其林家两兄弟还带着阿宝,更不冷在野外吹风。 道馆大门已经关闭,只有侧边开着个小角门,敲门半晌后,又小道童探头出来。 见来人要借宿,照例要查看路引和户籍。 如今不太平,以防出现歹人佯装商旅,行偷盗之实,道馆异常严谨。 林四郎将户籍和路引拿出来给小道童翻阅。 见对方是到县里赶考的读书人,小道童的态度更恭敬了些。 转头将视线落在褐衣青年身上时,壮汉乙一早准备好经过伪装的路引。 “居士气质高华,还以为也是满腹诗书的读书人,没想到是倒卖鲜货的。” 别说小道童,就是林家兄弟俩和祥云都愣住了。 实在无法将眼前青年男人跟海鲜鱼虾结合在一起。 赵括被几人目光盯得发虚,咳嗽一声掩饰尴尬:“家住沿海地区,山川湖泊丰盛,家中世代以此为生,见笑了。” 小道童拱手行礼:“职位无贵贱,今日大家有缘同住小观,是前世修来的缘分。” 林老大灿笑一声,肚子里已经将男人身后的壮汉骂了八百遍了。 一卖鱼的,装什么大尾巴狼,拿着把刀吓唬谁呢? 没准那两匹破马就是被海鲜味熏的乱发性,到头来栽赃到他们头上,若是耽误了四郎考试,定不与他们罢休! 当天夜里,几人住进道童安排的客房中,因为借宿人不少,几人只分得两间。 壮汉自然不可能主子待在一间屋子里,整个晚上跟尊雕塑一般立在门口,夜晚跑过两只野猫,都能立刻惊醒,拔刀进入防备状态。 赵括坐在书案前,手拿阿大今日在马尾上找到的些许蛛丝马迹。 赤红色草药,散发着阵阵浓郁香味,若不是隐藏在体味极重的公马身上,一时半会很难被人察觉。 今日两匹马发疯的原因,就是这两根不起眼的草药造成的。 莨菪子,烈性催q药。 用在动物身上,作用更甚。 轻则性格暴烈伤人,重则自残发狂。 大乾中部地带多山路,一不小心马车失控,连人带马一起坠下山崖,定然尸骨无存。 好在发现及时,没给敌人可乘之机。 说到底,今日的两兄弟不是害朱内侍受伤的凶手,反而要感激他们雇佣价格便宜的母马上路,给了两匹被下了药的公马提前药效发作的机会。 赵括修长的双手紧紧捏住药材,须臾间,药草化作满桌碎屑,窗户外的风一吹,瞬间没了踪影。 他嘴角勾出一抹冷笑。 看来有人沉不住性子,已经打算动手,让他没命活着回到京都了。 隔壁客房里,林老大从随身携带的竹篓里,掏出一床小被子,扑在床上后,由林四郎陪着祥云入睡。 他则在地上打地铺,席子一开,直接坐在上头。 爬了半天山路,肚子又有唱空城计的意思,在寂静的夜晚异常清楚。 祥云爬起身从小背包里拿出没吃完的糕点,分给叔伯:“吃糕糕,就不饿了。” 林老大接过一块,塞进嘴里,不禁感慨,还是老三媳妇厨艺好,不知道在分家前能不能让大儿子娶个媳妇回来,继承弟妹的厨艺。 正畅想着,突然听到屋外传来壮汉厚重的声音:“没有别的吃食了吗?我家公子胃口惊细,这东西,尝都不会尝的。” 道童的口气明显有些不好了:“没了,道观捡漏,只能给借宿的过路人提供简单的吃食,您家公子若是吃不惯,明早下山去食寮吃便是。” 壮汉很想说,他们就是从食寮过来的。 小餐馆的菜色没有细节可言,味道一般,品种稀少,别说公子,就是他也瞧不上。 还想再说什么的壮汉,只收到小道童无语的后脑勺。 林四郎听得一清二楚,压低声线道:“什么大户人家出来体验生活的公子哥,竟在免费道观里对吃食提要求,你说,他是不是呆?” 林老大没应声,看着手上的糕饼发呆。 终于下定决心,拎着袋子打开客房门,走向胳膊。 等他再次回来时,袋子里的糕点只剩下最后薄薄一层。 祥云想哭的心都有了。 第二次,林老大推开门,罕见遇到隔壁男人也出门,几人到道观后院用早食。 赵括揪了块饼进嘴里,笑道:“昨日遇上也算有缘,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在下姓朝,家中行三,不知道二位如何称呼?” 林老大扯扯嘴角:“在下姓林,家中长子,这位是我四弟,这位是我小侄女。” 男人目光从林老大三人身上划过,最终落在祥云身上:“小丫头昨天与我说过了,说自己姓木,想来还没到认字的年纪,字读半边,记岔了吧?” 林老大笑着颔首:“侄女年纪还小,却很聪明。” 确实聪明,竟然知道出门在外,不能随便告诉人真实姓名。 但这份心智,很多五六岁的孩童都未必能做到。 得知林家兄弟二人是去萧县考学,赵括颇为吃惊。 因为林四郎的年纪瞧着最多十三四岁,加上林家两兄弟一看便知是普通农户人家出生,能在镇上书院读书已实属不易,竟能拿到府学考试的名额,可见学识文章必定出类拔萃。 赵括不禁多看了少年两眼,这一看,突然察觉不对劲。 都说侄女像叔。 面前吭哧吭哧费劲嚼着大饼的女娃,眼角眉梢竟无一处跟眼前二人相似。 当真是奇了怪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朱门酒肉臭! 赵括嘴角微微勾起,目光盯着嘴塞得跟仓鼠一般的小姑娘,道。 “小丫头应该长得像母亲吧?” 林老大没多想,打了两个茬敷衍过去。 天气不巧下起小雨,虽不大,滴滴答答弄得山路难行。 昨日被驾走的马车没有回来的踪迹,赵括也难得有次清闲时候,干脆在道观里考较起林四郎的功课。 林四郎原本见他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又是从商的,肚子里就算有墨水,也定然不会太多。 没想到两三个问题下来,他不自觉正襟危坐起来,态度也从一开始的敷衍,变成认真对待。 一一回复问题,直到最后问题越来越难,林四郎思索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甚至绞尽脑汁也难回答。 最终只能缴械投降,虚心请教。 一旁的林老大听得一脸懵,考较学问的事情他不懂。 祥云却听懂了一二,青年男人考四叔的内容,看似天南海北没有章法,实则关乎民生,关乎国体。 林四郎虽上过几年学堂,说到底只是个半大孩子,问题涉猎范围广泛,他不知道也正常。 赵括喝了口水,手指在茶杯边缘微微摩挲一圈:“林兄弟年纪轻,能有此见识已是不俗,没回答出来的问题不必气馁,假以时日必能给出个完美答复。” 林四郎早在肚子里一顿吐槽了,这是卖鲜货的商人?这怕不是出题的府学考官吧? 祥云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小脑袋瓜子新的就是好用,已经将林四郎回答出来的问题,在心里默默消化两遍,不用片刻,记得滚瓜烂熟。 门外的秋雨淅淅沥沥,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山上避雨的行人越来越多。 道馆中越发显得拥挤异常。 加上上山的农户或商旅,大多有不少东西携带在身上,免不了你碰到我的箩筐,我挨着你的木箱子,一来二去难免生出口舌。 口舌一生,是非就起,是非一起,拳头叮咣五六开始不认人。 小道童端着茶碗忙前忙后,刚从抱厦捧了香茶过来,两个农户打扮的男人已经打了起来。 原因是其中一个扛着锄头的男人,刮破了另一个男人靠在圆柱旁的米粮。 米粒撒了满地,混合在被雨水泥泞的脚印中,顿时污糟得不行。 “你没长眼睛,还是眼睛长了霉啊?” 个高男人一掌推在男人肩膀上,力道大得对方踉跄两步,往后瑟缩一下。 好巧不巧撞到正喝茶的赵括身上,香茶撒了满身,茶叶渣滓立刻污了他今日换上的月牙白长袍。 他眉心一拧的瞬间,立在身后的壮汉又拔刀了。 原本闹哄哄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吵架的两个男人更是狠狠咽了口唾沫,默契的对视一眼后,各自蹲在一旁去了。 早在昨日见识过刀架在脖子上感觉的林老大,这会儿成了看戏人,心情竟意外的坦然。 小道童也被吓得一愣,却很快反应过来。 道观中常有矛盾发生,不是什么稀罕事。 很快,方才的闹剧好像被人遗忘一般,大伙儿各自找地方坐下,渴了要点水喝,饿了讨要些干巴巴的囊饼。 屋外的雨转变成大雨,哗哗下个不停,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不仅让农户们想起半年前的那场洪灾,闲着也是闲着,大伙儿交头接耳唠起家常。 没人敢找赵括说话,只因他身后站了个煞神。 林老大面相看着老实温和,最能跟农户们打成一片。 林四郎从小是个孩子王,十几岁锒铛大小的小子们,跟他最能谈得来,从上树玩鸟蛋,到下河捉鳖,没有他不精通的。 祥云更不必说,一张可爱的小脸蛋,惹得道观不知道多少婶子嫂子逗弄不已,一会儿让她叫人,一会儿让她笑笑,外客暂住的客房内,一时间叽叽喳喳,吵闹不停。 一个长相和善的婶子,忍不住啜泣道:“要不是年初那场水灾,我那可怜的孙女也不会死,她要是还活着,差不多也有你这么大年岁了。” 看着跟林老太差不多岁数的老人,在眼前哭,祥云的小心脏颤颤的,伸出衣袖给婶子擦眼泪。 婶子一瞧她这么懂事,心里更加酸涩了。 方才差点打起来的高个男人,跟着道:“是啊,水灾三日,穷鬼三年,要不是因为那场灾祸,我也不至于没日没夜拼了命的干活。” 一直默不作声擦拭衣物的赵括,停下准备起身离开的动作。 “水灾当真如此严重?”话说到一半,他停顿一下,解释道,“诸位莫怪,我从异乡来,并不了解曹州城之下县城的灾情,本打算携带鲜货来售卖,不知道行情好不好?” “别提鲜货,生货了,老百姓连吃糠咽菜都困难,谁有闲钱买那些劳什子东西!”高个道,“当初为了有吃食活命,为了重新搭建个住人的窝,欠下不少银子,只期盼未来几年风调雨顺,能让家里早点把债还清。” “欠了多少银两?需多久还清?” “二两纹银,估摸着得三四年才能还清吧。” 赵括眼睛陡然长大,他心中猜想搭屋建房,加上口粮,或许会欠下十几二十两银子,万万没想到二两银子,也需农户分三四年还清。 他自认在一帮膏粱锦绣,富贵王孙公子中,他是最能体察民情的,今日一见,才知往日了解的民生依旧不够彻底。 “我听说上头给了政策,受灾严重的地区和百姓,朝廷分发了救济粮和赈灾款,也在积极给灾民安排灾后重建工作,为何还要借钱?” 这回不仅是高个男人,连方才被划破粮袋的瘦矮个男人也忍不住搭腔了。 “看你一身布料价值不菲,明显不知道咱百姓过得什么日子,救济粮,赈灾款……说得好听而已! 从京都粮仓往咱们这儿运,一路上不知道经多少官员的手,你掏一把,我掏一把,等到了咱手上,连米汤都没得喝。 一勺子舀到锅底,盛汤倒入布袋中,米汤全流干净,布袋里剩下的米粮都不够塞牙缝的!” 道观中唉声叹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大伙儿纷纷痛骂当官二不作为。 “不是有句话,什么门酒和肉都是臭的,路上却有冻死的人!” “说到底还是朝廷不作为,到头来肥了贪官的腰包,受苦的都是我们咱们这些人。” 第一百三十章 再次入虎狼窝 大伙儿也顾不上不能妄议朝廷官员,此时的他们被愤怒和生活的稻草压弯了背脊,唯有一颗尚且跳动的心,在反抗世道的不公。 赵括的情绪随着百姓的骂声,从恼怒到羞愧,到最后的无助,每一个表情都落在祥云眼中。 她就说吧,这人身份不简单。 不是皇亲国戚,也得是个家中握有实权的勋贵人家。 农户们的议论很快从骂贪官私吞赈灾粮,转移到年初决堤的渭河堤坝。 “要说也改着我们倒霉,两年前渭河堤坝重修,沿路十几个堤坝都没加高防护,偏偏离咱们最近的几个要累高,当时咱们县和隔壁几个县衙都出了不少人修堤,结果呢……才多久就被冲垮了,丢人啊!” “就是,重修加固的堤坝冲垮了,没动工的反而立得好好的,说出去其中没鬼,鬼都不信!” 连没读过书的百姓都知道,修复堤坝不过是县衙联合起来,向朝廷索要银两的借口。 随便找些人和材料糊弄一下,大把银子踹进兜里。 一切都计划得很好,万万没想到今年几场连日大雨,让渭河跟巨浪滔天一般,几下就冲垮了纸糊似的堤坝。 半年时间过去了,除了事发后来了几队官员核查渭河堤坝,再无一人提起维修的事情。 百姓寒了心,指望贤明的主上能体察民情,可圣上自身难保,朝廷一日不定下储君人选,大乾便只有一件重要事,其他一切都得靠边。 赵括的脸色红了紫,紫了黑,终于在云消雨霁,天晴之际回了厢房。 等再出来时,昨日驾车离开的壮汉乙也寻到道观处。 林老大并不见同行白面男人的身影,想开口询问,对方只简单告知马匹所在方向,并不打算跟他过多交流。 他也不是个喜欢热脸贴冷屁股的人,当即扯着天气放晴,带上林四郎和祥云往山下赶。 果然见到自家那匹熟悉的红棕母马,以及安稳乖巧立在一旁一辆四驱豪华大车,连晃着尾巴的骏马,都有种拿鼻孔看人的意思。 林老大将祥云抱进车棚里,跳上马车驱车继续往目的地方向走去。 又在路上行了两日后,终于在一个午后赶到萧县。 不同于莲花村的人烟稀少,六合镇的淳朴民风,萧县是大乾数得上号的富庶之地。 酒楼茶馆鳞次栉比,歌舞瓦舍应有尽有,道路两旁的小摊,数量比六合镇赶集还热闹。 祥云兴奋极了,一伙儿看看这家的糖人,一会儿看看那家的香包,心里记挂着给哥哥们和爹娘奶买东西的事情,忙活得不得了。 林老大笑道:“阿宝,买东西要花钱的,你有吗?” 阿宝拍了拍胸前的小挎包,扯开上面的抽绳,伸手招呼大伯上前看。 林老大狐疑地上前一瞧,瞪圆了眼睛:“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他声音险些喊劈了叉,震惊地看着里头躺着的四五个银锭子。 祥云宝贝似的重新拉紧抽绳,往身后一藏:“我攒的。” 准确说,是林老太每回赚了银子,都会给她分红。 比如药店收售的药材,林氏医馆出售的药膏,甚至是陶员外、杨家给的赏钱,林老太都给孙女攒着,用作以后的嫁妆。 身上这点银子,还不到她小金库的十分之一呢! 林老大叹了口气,再一次感受到在林家,小侄女的身份地位有多高。 祥云笑嘻嘻继续穿梭在人群中,看看小摊,逛逛零食铺子,高兴得跟只小麻雀一样。 林四郎也被一旁四层高的雄伟建筑吸引住目光,一座书店,气势比只大酒楼不遑多让。 他对大哥叮嘱两句,抬腿就往书店里走,不消片刻功夫,已经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 林老大这边,刚开始还盯着侄女的动态,时间长了,看她站在捏糖人的小摊面前,驻足良久,注意力开始往四周的商铺打量。 满脑子打算盘一样,全是生意经。 等他再回过神时,侄女方才站的位置,换成了个扎双丫髻的小丫头,身旁哪里还有祥云的身影。 几乎是一瞬间,林老大猛地抬头往四周扫去,“阿宝”两个字哽在喉咙里,费了好大劲儿才喊出声。 马路上人来人往,接踵而至的人群人挤人,一眼望过去,根本发现不了个头尚不到膝盖的小女娃身影。 血液几乎在这一刻停止下来,林老大顿觉天旋地转,差点站不稳。 林四郎抱着书籍从书斋出来时,听到小侄女丢了的消息,宣纸和笔墨砸在地板上,整个人愣在原地,脸色骇人。 二人跟疯了一般,在人群中找寻起来,连喊声都带了哭腔和慌张。 这边林老大吓得肝胆俱裂,另一边被捂住口鼻扛在脖子上的祥云,终于在一处恶臭熏天的地方,被人丢在草垛里。 身上的小挎包,被人一把扯了过去。 一身腱子肉的男人,迫不及待从里面掏出银子,笑得一脸得意:“看不出来,小丫头挺有钱的。” “要不是她叫身旁男人大伯,我还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另一个年纪稍大一点的中年男人,接过挎包本想丢弃在一旁,看上头刺绣纹路精美,图案款式少见,贪财的心思又将它收回袖中。 祥云嘴巴被塞满布,双手双脚被反扣在身后,整个人跟个被掀翻的小板凳一样,弱小可怜又无助。 见状男人道:“哥,要不要给她松松绳,小丫头不禁造,别给弄死了,不成算!” 中年男人大手一挥,祥云的手脚被松开,嘴里的布条也被扯开。 她没喊也没叫,只是静静看着眼前人。 二人敢给她松绑,便是料定她跑不了,与其惹恼对方再被捆起来,不如乖巧点寻找逃跑机会。 “大哥,嘿嘿,小丫头片子被吓傻了吧,都不会哭了……” “小心些,这丫头机灵着呢,方才你没听她说吗,她都会攒钱了。连家里的大人都不知道,你在她这个年纪,连屎尿都攒不住!” 健硕男人笑了笑。 很快有个婆子打扮的牙子从门口进来,一看祥云,眼睛一亮:“这回的货不错,皮相一瞧就是个好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 骇人的麻风病 真是流年不利,祥云万万没想到不到一年功夫,两次被人拐走卖掉。 上一次还能说是不会走路,没法反抗,现在她已经能说会跑了,依旧架不住对方一张沾了迷烟的帕子。 脑袋昏昏沉沉的感觉还没退散,就被一张肥硕的手掌掐着下巴,嘴巴因疼痛被迫张开。 “牙口瞧着年岁有些小啊,还不到两岁吧?”胖婆子啧了一声,目光在祥云身上上下扫视,不像在看人,更像是在看货物。 腱子肉男人凑上前:“不能吧,我看这丫头片子走路挺稳当的,小嘴巴巴的还能说,我以为只是家里穷营养不良,所以看上去小小一团。” “你哪只眼睛看见她营养不良,双下巴都出来了,手腕子跟藕节似的,我就没见过比她还胖的丫头,刚扛在肩膀上走了段路,我都喘气了。” 中年男人掐了把祥云的脸蛋,白嫩中带着粉色的脸颊,瞬间红了一大片。 疼痛让她没忍住眼泪溢满眼眶,头一歪,哐哧一口咬在男人胳膊上,下了狠劲儿,恨不得咬下一口肉。 男人吃痛一声,抬手就要扇下巴掌,被胖婆子拦住:“打坏了,我可给不了好价钱。” 抬起的巨掌恨恨落下,啐了口浓痰:“小贱蹄子,再烈的性子也有被磨平的一天,看你以后怎么猖狂!” 祥云“呸”了一口,知道买家来了,男人不敢把她怎么样,更不敢弄伤她。 小模样看上去跟只没有威慑力的奶狮子一样,反倒把两个男人弄笑了,嘲讽着又骂骂咧咧几句脏话。 反倒是胖婆子眼里闪过一抹惊喜之色,当场给了两人银子,将祥云塞进来时坐着的马车。 马车里温香软枕,连车窗上的雕工都是精巧的花卉图文,车窗帘幔则由华丽的丝绸制成,无一处不精细,足见胖婆子身份不凡。 眼瞧着车辆越走越远,祥云心里的恐惧也越发厉害。 胖婆子许是不担心她一个孩子能逃跑,连手上的绳子都解开了,只让她坐在车榻角落一块小地方。 她也确实跑不了,车前驾车的两个汉子,随便哪个一手臂都能将她抬起来。 祥云红着眼眶,“扑通”一声跪倒在胖婆子面前,求饶的话到了嘴里拐了弯。 “婆婆,你要带我去哪啊?” 胖婆子晃了晃手中的蒲扇,眼角眉梢间还有几分年轻时的风韵。 眼尾一抬,轻笑出声:“当然是好地方,一个能让你穿上绫罗绸缎,吃喝不愁的好地方,小丫头,想去吗?” 祥云猛地点点头:“想去,那阿宝可不可以带叔叔伯伯一起去?” 胖婆子笑道:“不行哦,进了我翠烟阁的大门,你就没有叔叔伯伯了,会有一群姐姐妹妹,别担心,你年纪小,还记不了事,我看你长得乖巧可爱,以后叫我一声妈妈,也算我半个女儿吧。” 祥云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想让死老太婆放她走是不可能了。 只能想法子,让她主动不要她。 胖婆子见她不说话,习以为常,哪个丫头进阁里时,没有哭爹喊娘一阵子,都是这么过来的,时间一长,还得是她这个妈妈最靠谱! 正思索着回去后,先把小姑娘丢到下人堆里做两年伺候人的丫头,等长到十岁上的功夫,再调教成接客赚钱的姑娘。 好多年没见过长相如此标志的小丫头,好好培养一番,没准又是个红透曹州城的花魁娘子。 想到这儿,胖婆子忍不住笑出声。 突然脚背一重,一个小身板直愣愣躺在上头,口吐白沫直翻眼白,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胖婆子吓得丢了手上的蒲扇,想伸手探探丫头呼吸,想起萧县下属几个村镇遭遇过洪灾,不少人身上带了病。 王四等人最喜欢拐外地来的丫头,没准这臭丫头就是受灾严重的几个地方上来的。 想到这儿,胖婆子收回手,用脚踹了踹祥云。 “喂,喂,孩子,你怎么了?我刚交了二十两银子,你别让我血本无归啊!” 祥云似是刚听到声音,幽幽睁开眼。 胖婆子以为她缓过来了,不是什么大病,心一松,就听脚底下的小丫头气若游丝道。 “我的药……婆婆,我的药不见了。” 胖婆子纳闷,她哪知道什么药:“你……你吃什么药?”大不了去药房配点药,不严重的话,调养段时间,以后长大了十倍百倍还给她。 “阿宝不知道,阿宝身上痒……” 祥云说着伸手开始挠脖子,手背,不消片刻功夫,原本白皙的手背,通红一片,隐隐泛着血丝,像是再用点力,都能挠破了。 胖婆子越看眉头皱得越深。 刚好这时候,又看到小丫头身上掉下来一块冰片,越看越心惊。 翠烟阁的姑娘生病请医看药的脉案,她都备着,就怕哪个装病不愿意上工。 不久前,楼里有个姑娘接待了个麻风病的客户,没多久被传染上,好好一张还算温婉的脸,长满了脓疮和疙瘩。 楼里卖笑的姑娘,最重要的就是皮相,毁了脸就全毁了。 看了大夫,开了药,迟迟好不了,还更严重了。 她一怒之下,将那姑娘用过的东西全都砸碎、烧毁,不管她能不能下床,连人带被子一起丢到荒郊野外,任由她自生自灭。 没想到,事情才过去多久,又让她撞上个地麻风的。 晦气! 今年格外晦气! 胖婆子几乎没有犹豫,大喊道:“回头!找王四那鳖孙算账去,送个快死的病秧子给我,我看他们以后是不想做我的生意了!” 马车一拐弯,飞快朝原路返回。 可惜,王四两人早不知拿了钱到哪挥霍去了。 胖婆子破口大骂半晌。 祥云拼着最后一丝力气,颤巍巍走到她身边,伸手去拽她的衣摆。 “婆婆,我是不是要死了……” 说完,又重重摔在地上,露出白瓷一般的脖颈,上头出现深红色的斑块,且还在蔓延中。 样子像极了刚死没多久尸体上,出现的尸斑。 “啊啊……死远点,别碰老娘!”胖婆子胖硕的身子猛地往后钻,两个拉车的壮汉想上前帮忙,一见祥云模样,都吓得收回手。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主动报案的被拐孩童! 胖婆子捂住鼻子,逃命似的爬上马车:“走走走,赶紧走,回去把车给我里里外外洗干净了,死丫头碰过的东西一样不许留,晦气,老娘流连不利啊!” 马车驾起尘土,很快消失在街道巷子口。 胖婆子最后掀开帘子,看了眼躺在原地的小女娃,一副命不久矣,随时会丧命的样子。 啐了一口,气恼地盖上车帘离去。 马蹄和车轮声渐渐隐入人烟,装死的祥云缓缓张开眼,抹了把嘴角的白沫,站起身。 整个人眼神清明,四肢矫健,哪里还有方才一口气上不来的模样。 药灵的声音响起:“没想到你还有演戏的天赋。” 祥云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笑道:“其实我脖子手背上的红印一点也不像是麻风病人的,凑近一瞧就能看出端倪,是他们太惜命了。” “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一个才一岁多的孩子能做戏,长得小就是好啊,骗人都容易。” 祥云已经走出小巷,朝着人多的地方走,一路上问了几个摊贩府衙的位置。 对方虽觉得奇怪,也据实相告。 有个热心肠的婶子,怕她找不到人,提出要送她过去,祥云看他们指的方向并不远,婉拒了对方的帮忙。 等她踏着小步子,终于在太阳落山前,找到衙门门口时。 正好有衙役出来。 “谁家小孩,太快黑了,赶紧回去,最近有拍花子的,小心被人拐了去!” 祥云口干舌燥,舔了舔起皮的嘴角:“叔叔,我来报案。” 一听她是来报案的,几个衙役顿觉新奇。 以为谁家吓唬小孩,用了官府的名号,让孩子认知出现问题。 “那你说说看,报什么案子?是你养的小猫丢了,还是玩具被邻居家小子抢走了?” 一个面相和善,喜欢孩子的老衙役,蹲在祥云面前,耐着性子边笑边问。 祥云:“我下午被人偷了,叔叔有没有人下午来找我呀?” 老衙役还想笑,等回过神来,意识到女娃娃说的什么,笑容挂在脸上。 等身份一核实,才明白她是下午来寻人的两兄弟的侄女。 几人都瞪大了眼睛,震惊不已。 当衙役二十多年,不知道找过多少孩子,还是头一次遇上主动找到衙门来找家长的孩子。 等林老大、林四郎收到信,赶到衙门时,看到坐在椅子上喝茶吃瓜果的侄女,两个男人“哇”的一声,再也止不住压抑一下午的情绪。 抱头痛哭起来。 祥云吃进嘴里的香瓜都忘了嚼,从椅子上跳下来,冲二人跑过去。 “大伯,四叔,你们来啦!” 林老大推开林四郎,拽过阿宝上下左右,一圈圈仔细打量,从头发丝到指甲盖,生怕错过什么地方。 “有什么用受伤,拐子有没有打你?”林老大声音又哽咽了,“你都瘦了……杀千刀的拐子没给你吃饭是不是!” 祥云…… 才一顿饭没吃,不会瘦的。 “大伯,我没事……” “阿宝,你受苦了,都怪四叔只顾着买书,四叔发誓以后出门一定把你拴裤腰带上,一刻也不让你离开视线。” 林四郎抹了一把眼泪,将祥云拉到面前,伸出三根手指在耳边,就要发毒誓。 吓得祥云赶紧捂住他的嘴巴。 先前找林家兄弟来的衙役,拿来文书让两人销案。 林老大千恩万谢,林四郎签了名字,也是一个劲道谢。 弄得衙役都不好意思了,他们也没出什么力。 这时候,又有年轻衙役领了个老者过来。 “按照惯例,孩子被找回来后,是要描述拐子特征的,方便我们画师找人,你们侄女年纪小,又受了惊吓,记得多少说多少吧,实在记不住,也没关系。” 年长衙役眼皮跳了跳,视线在两大一小身上扫过。 他怎么觉得两个大的受惊更严重呢? 原本做好白跑一趟的画师,没想到小姑娘人不大,记性却好,更关键的是说话思路清晰。 “一个人个子跟大伯一样高,胖胖的,嘴角有个长毛的黑痣,一个人个子矮,瘦瘦的,脸上有个疤,年纪跟衙役叔叔差不多大。” 再经过画师几番详细的细节提问后,嫌疑人的画像出来了。 年长衙役接过来一瞧,一拍脑门,立刻道:“又是这两个龟孙,上回偷东西关大牢没待够,又想尝尝牢饭的滋味了!” 当即率领几个衙役出去抓人。 剩下的事情交给官府,也就没有林家人什么事了。 临走前,借着便利,林老大找衙役询问周围可以短租半月左右的房子。 很快有衙役推荐了相熟的质人,当晚定下一间五脏俱全的小屋子。 看在官府介绍的面子上,租金比普通质人出租便宜了半钱银子,刚好凑了个整。 花费三两银,租下半个月。 一番打扫后,顺利入住。 距离考校不到三日功夫,林四郎日夜苦读,不再踏出房门半步。 衙门那边传来消息,两个拐子顺利被捕,重刑之下招供出犯下的案件至少七八件,刑法足以牢底坐穿。 考试前一天,林老大去街上采买了糕点,想着给林四郎带进考场,饿了可以吃点补充精神。 没想到,四郎告诉他,什么都不让带,连笔墨和纸张都是考场现发,不给任何人作弊的机会。 最后糕点都进了祥云肚子。 她最爱的就是,边吃边待在四叔旁边,看他读书写字帖。 竟然她发现,林四郎将前些时日茶寮遇到的公子,提出的问题一一记录在纸张上,仔细思考后,在上头写了答案。 时而歪头蹙眉,时而壮志满怀…… 洋洋洒洒写了很多,最后删删减减,只留下几行话。 具体写的什么,祥云看不懂。 吃饱了就能睡的年纪,她还想多体会几年,不想给自己找罪受。 举荐信在林四郎到萧县的第一天,已经交了上去,拿到了可以参加考试的资格。 当天,贡院门口围满了人,学子们拖家带口,一早在门前准备着。 林四郎的年纪在里面算年轻的,不少二三十岁的男子也背着书囊,不放松片刻功夫,捧着书本苦读起来。 林老大样子比弟弟还紧张:“没事没事,不慌,我们还年轻,这次不成后年再来,你瞧周围的,哪个不比你大上四五岁。” 林四郎点点头,也紧张地攥紧手掌。 “四叔一定能考中!” 祥云小脸皱在一起,山枣般大小的拳头在胸前用力划拉两下。 模样可爱讨喜,看得林四郎心里的紧张驱散不少。 贡院的大门在身后开启。 随着“学子入内,闲人免进”的高声喊起,林家第一位读书人的考学之路开始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鲤鱼跳龙门! 在贡院内等候排队的功夫,林四郎发现今年参加府学考试的学子,比六合观书院先生预计的还要多。 萧县的考学是曹州城下,所有符合要求的年轻考生都来参加考试,原本以为年前发了洪水,不少地方受灾严重,今天考学人数应该会大打折扣。 没想到更胜以往,大伙儿仿佛铆足劲儿想在考学中取得好成绩,缓解家里的压力。 林四郎不禁有些担忧,越发觉得今年没机会了。 考生增多,府学招收的名额,以及能授予秀才的人数确实不变的。 轮到林四郎入场,最后看了眼不远处冲他挥手的林老大和祥云,毅然走进考场,领过考官手里的笔墨。 贡院大门合上时,发出一道沉闷的响声。 祥云直到四叔的身影完全消失,才扯着林四郎的衣摆,指向贡院不远处的茶楼道:“大伯,咱们去那儿吧,高,看得远。” 所谓的高,也只是两层而已,视线并不能看到贡院里的情形,却是送考团离考生最近的地方,因此二楼位置被挤得人满为患。 祥云和林老大好不容易找到个角落坐下,很快有小二端了茶水过来。 知道白占人家地方不地道,林老大识趣地点了一壶最便宜的茶。 “就这个白茶吧,其他算了,我们刚用过午饭,不饿。” 哪知小二没有反应,脸上依旧堆着笑吟吟的表情,轻声解释:“不好意思,我们店铺二楼有最低消费。” 林老大眉心一跳:“多少?” 小二竖起两根手指头:“二两。” “这么贵?都有些什么?”林老二震惊道。 小二很快如数家珍般报起菜名:“一壶状元酒,一叠蟾宫折桂糕,一盘酥炸秋魁,还有一道红烧鲤鱼,寓意考生鲤鱼跳龙门。” “这桌菜式,是店里卖得最好的,家长们为了给孩子考试图个吉利,用心良苦。” 知道是商家为了赚钱想出来的噱头,祥云为了给四叔赚彩头,甘之如饴。 当下解开腰间的小挎包,从里面掏出二两银子,放到桌上。 “我们要一桌!” 动作快到林老大都没来得及阻止,店小二已经收了钱,立刻询问考生名字。 林老大不明所以,依旧老实回答。 很快,店小二大喊一声“一桌金榜题名,祝林家四公子状元及第国栋梁,锦绣前程百花艳。” 这边声音刚落,茶馆里所有的店员,一起高声呼喊:“祝林家四公子状元及第国栋梁,锦绣前程百花艳。” 一连喊了三次,声音次次洪亮,句句用心。 祥云和林老大顿时觉得二两银子花的值了,仿佛林四郎真的已经蟾宫折桂,衣锦还乡了。 这边祥云等人享受着美食,时刻关注贡院外的动态,那边林四郎已经找到规定位置坐下,手心都沁出了细汗。 四四方方的小隔间里,除了眼前的一方空地,和时不时巡逻的考官,看不到任何一个考生的身影。 试卷很快发下来,他记得裴山长的教训,先从头到尾将题目翻阅一遍,再写上姓名和籍贯地址。 随着题目一道道展露在眼前,从诗词考校,到五言七言创作,到观点论述,再到最后的文章。 他原本惶惶不安的心,瞬间跟打了鸡血一样,如果不是贡院规定不能出声,他一定当场兴奋的大声叫出来。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来萧县路上遇到的商人,提出来考他的题目,竟然跟卷面描述得八九不离十。 要不是确定没在考场看到那男人的身影,他差点以为姓朝的故意泄题给他了。 稳住心绪后,林四郎一一作答,边研磨边思考。 第一次落笔没有直接写在考题上,他犹记得鹤眉医仙告诫过他的话,考官里有位姓钱的,尤其喜爱祖父辈的瘦金体。 防止有错字误字耽误卷面整洁程度,林四郎决定先写一遍再誊抄一遍。 考试在紧锣密鼓进行中,祥云和林老大在酒楼里,从午后等到太阳西悬,吃完桌上的“金榜题名”菜,开始无聊地跟茶楼二楼同样等孩子考试出来的家长唠嗑。 “我家儿子三岁会被诗,五岁就是读千字文,老家都说是神童转世,文曲星下凡。” “我家公子也聪明,不到十岁时,已经在同龄孩子中出类拔萃,以他的水平考院试都不成问题,府试还不是小试牛刀吗?” “我儿子会张嘴就会背诗……” “我女婿资历长,苦读三年,今年定会一举高中,拿个秀才回来给门户涨涨脸面。” 祥云凑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仿佛看到上辈子聚餐时,家长们在饭桌上吹嘘自家孩子有多厉害,只要胆子够大,牛皮就能吹得多大。 林老大听得一愣一愣的,脸色越来越不好,悄悄对祥云道:“阿宝,怎么办,你四叔的对手太强劲了,不是天才就是神童,你四叔三岁才会说话,五岁还在尿床呢!” 祥云没说话,对他们话语中的真实性抱怀疑态度。 等到太阳快下山时,贡院里亮起灯笼,整条街道上灯火通明。 不同于一街之隔的街市,异常热闹,嬉笑声不绝于耳,贡院这条街道上安静成一片,连只鸟叫声都没有。 很快,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半晌后,贡院的大门打开,茶楼的客人开始一窝蜂往楼下跑。 贡院门口很快又堆满一群人,林老大将祥云扛在肩膀上,脚步飞快挤在最前面位置,保证四弟一出门,看到的就是他们。 无数学子从院里出来,有的耷拉着脑袋,一看就没考好,有的神气活现,仿佛入学资格和秀才的官身已经是囊中之物。 林四郎属于两者中间,不兴奋也不沮丧,只在回到住所,合上大门时,激动地抱起祥云转圈圈。 林老大见状,跟着高兴:“四郎,是不是考得很好,方才见你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还以为你考砸了。” “大哥,你绝对想不到,我今天最后一道大题,考的什么!” 林老大买了烧鸡和豆腐,正打算做晚饭,闻言摇摇头。 第一百三十四章 林家出了个秀才! “是洪灾灾后重建和村镇吸留流民的利弊。” 林老大想了想,没想到怎么回答,他又不是县太爷,怎么能呛行抢别人的饭碗。 林四郎说到底不过是个大点的孩子,他了解到的东西也有限。 一时间,林老大觉得四弟这回考试无望了,正想着怎么宽慰两句,就听祥云道。 “四叔,这个问题朝叔叔问过你的!” 不仅问过,她还看到过林四郎把问题誊写出来,详细解答过。 林四郎双手一拍:“对!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将考试题目上赶着送到面前来!” 祥云一听也很高兴:“那是不是四叔这次,一定能考个好成绩?” 成绩结果林四郎不敢保证,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谁敢确定自己的论述一定详实经得起推敲,论点独一无二,让人眼前一亮。 当天晚上林四郎难得睡了个好觉,连日来紧紧绷住的神经,终于在此刻得到放松。 而此时,府学的考官们已经连夜批改起卷子,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试卷,头都大了。 今年府学的试卷,题目是由在府学授课的几位学官所出。 送到朝廷,经过批阅和建议后,弥封发回原地。 期间,出过考卷的学官会被县衙统一安排在人迹罕至的住所,十多天不与外界联系,为的是防止题目泄露。 而监考和批改卷子的学官皆来自外省,在试卷发下去之前,同样不知道考卷内容。 今年的卷子发到京都后,最后一道大题被上面人改动过,由一条论述孝道和国家大义孰轻孰重,改成洪灾灾后重建和村镇吸留流民的利弊。 就连被集中起来隔离的出题者们,也是在考生走出考场后才知道的。 听闻近日有京都来的贵人,在萧县一带徘徊,生怕是来督促试卷批阅进度的,学官们严阵以待,挑灯批改试卷。 钱考官也在其中。 他负责将试卷中字迹不清、污染的挑选出来,再对剩下的试卷进行分组。 按着私心,他喜欢将字迹工整,笔力强劲的试卷放在最显眼位置,先批阅的试卷有个好处,论述观点新颖能给考官留下好印象,加分不少。 越往后,考官疲劳,加上考生答卷内容过多重复冗杂,渐渐失去耐心,分数自然而言就低了。 林四郎的卷子被翻出来时,钱考官愣了一下,颇为欣赏的打量字体笔锋,竟有几分祖父风采,不由得好感度倍增。 几乎没有犹豫的,将试卷放在第一摞里面。 成了第一批送到学官面前批分的试卷。 三个学官共同打分,取平均分,有人注重卷面,有人注重内容,有人注重观点。 前面十几张,个个卷面整齐,看得人心旷神怡,身心舒坦,只可惜形式大于内容者居多,虽有一手好字,却没个顶用的脑袋。 所以当林四郎的卷子出现在考官面前时,大伙儿眼睛同时一亮,注重卷面的打了高分,注重内容和观点的,也是连连陈赞。 在看到考生只是个十三岁上的少年,更是吃惊,最后打下的分数,位居前者第一位。 往后,虽也出现不少卷子答得十分漂亮的考生,却是参加过好几场府试的老油条了,考官们依旧难以忘记林四郎年纪和才华带来的震撼。 到最后选拔时刻,考官们又轮流看了一遍,林四郎的试卷被挑出来给大伙儿再查验,只因他是第一次参试,又是得高分的人中,年纪最小的。 依旧无可挑剔,当之无愧的优秀佳作。 睡了一觉,终于在日上三竿时醒过来的林四郎,恢复往日生机。 林老大和祥云出门采办了些生活用品,打算在萧县再待一段时间,等到府试结果出来再回莲花村。 他们租住的房屋旁,住了不少跟他们一样临时暂住的参考生家长和小媳妇。 考生们时常凑在一起,谈论试卷上的内容,听到对方写到精彩处忍不住鼓掌叫好。 这一等就是四五日,不仅林四郎焦心,连一向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玩闹的祥云也逐渐安静下来。 直到那天上午,送捷报的报信使者,挨家挨户上门通报喜讯,一条巷子里,两户人家收到秀才名额。 眼见着名额越来越少,林四郎心也跟着慢慢下沉。 终于,在送捷报人消失在拐角口,他终于没忍住,红了眼眶。 下一秒,却见去而复返的小哥,一脸愧疚地朝林家走来,笑脸盈盈。 “对不住,原本应该喊您一声秀才老爷的,考虑到你的年纪,我就叫您秀才公子吧。” 林四郎大喜过望,幸福来得太突然,他都忘了说话。 还是林老大掏出铜板打赏送捷报的使者,关上院门后,一家人抱在一起,激动不已。 连夜打包东西,雇了马车,斗志昂扬往莲花村方向走去。 林家老太从早上起,左眼一直在跳,贴了多少张纸都没用。 “老大家的,老话说是左眼跳灾,还是右眼跳灾啊?我眼睛跳了一早上,会不会是老大他们出什么事了?” 张氏正跟在林老二后面劈柴火,闻言宽慰道:“娘,您别瞎想,我昨晚还梦见大郎说要回来了,想来定是四叔考试顺利,得偿所愿了!” 郑氏今天难得放假,正在厨房里揉面团,听到声音赶紧探出脑袋。 “不知道阿宝怎么样了,萧县的吃食跟咱们这儿差别大不大,她晚上有没有踢被子冻感冒……” 正担忧着,院子的门口走进来三人,正是多日不见的林老大等人。 林老太见到儿子和孙女,差点哭出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天天晚上都想孙女想得睡不着,不拿着她穿过的小袄子抱在怀里,闻到味道,更是一晚上别想睡了。 “奶奶……” 祥云飞扑上前,抱住林老太大腿,跟个考拉一样,怎么都舍不得松手。 郑氏同样含着泪出来,顾不上手上还有没擦拭干净的面粉,一把搂过女儿。 连家里半大小子们,也是一股脑涌上前,心里嘴上都惦记着临出门前,妹妹的承诺。 第一百三十五章 女大五赛老母 精美的糖画,萧县独产的毛笔,还有不少好看的布料,一一摆在桌面上。 孩子们一窝蜂涌上前,眼里跟闪着小火苗般发光。 林老大比林四郎还兴奋:“娘,胜男,咱家出了个秀才!四郎考上秀才了!” 林老太惊讶:“真的?” 大人们全都凑上前,眼神里都是激动的波光,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下去。 “真的!我们在县里住着时,已经有送消息的人告诉咱们名次,四郎是今年秀才里年纪最小的!” 林老太眼睛瞪圆,心脏扑通狂跳,忙捂住胸口位置,生怕它不受控制跑出来:“好!好啊!祖宗保佑,林家祖先显灵了!” “恭喜四弟!以后要叫林秀才了,娘,你以后就是秀才亲娘了!” “你们是秀才相公的哥嫂,咱们老林家扬眉吐气了!”林老太一下子仿佛年轻十岁,“家里最近好事不少,竹君在镇上的新店面也有眉目了,等她忙过这阵子,咱家一定要大摆宴席,请全村老少过来庆祝。” 郑氏和张氏都激动得直抹眼泪,连声应和:“好,娘,我们先去镇上买些炮竹回来,这样的大事,理应先放几声热闹热闹。” 林老太慢慢平复心情,掏出五两银子递到张氏手中:“多买点,要那种长的,一响起来半天停不下来,我要让全村都听到。” 当天晚上,林家门口的爆竹声没断过,“噼里啪啦”的声音,先吸引了距离最近的庄家母女俩。 一开始还以为是有野兽下山,林家敲竹竿吓唬动物,没想到半天没停下来,站在自家门口,庄婶子往林家方向喊道。 “林大夫,家里什么喜事啊?” 一些闻着声音过来的村民,也端着饭碗,领着自家小孙子过来看热闹。 林老太等的就是这个时候,笑容堆了一脸。 “我们家四郎中了秀才,”像是生怕对方听不到一样,又重复道,“是今年最年轻的秀才,府学里的报信官已经来过了,说我家四郎的文章写得特别好,深受考官赏识!” “以后他就要到县城里上学了,一路上这么远,我都舍不得他去!” 得意的神色溢于言表,祥云站在一旁边捂着耳朵看炮仗,边观察奶奶得意到要飞起的眉尾。 发现从古至今,父母在对孩子优点方面,总会免不了凡尔赛起来。 比孩子,真是一项从古延续到今,刻在人类骨子里的爱好。 围观的村民惊讶不已,林家四郎去参加考学的消息,村里不少人知道,但大伙儿无人放在心上。 村里曾经出过唯一一个秀才,是在四十岁那年考上的,一度是全村的希望和荣耀,家家以他为榜样,教育子女。 谁能想到林家四郎连弱冠都没到的年纪,半大孩子一个,竟然考上了秀才。 那可是秀才! 宰辅根苗,前途不可限量! 哪怕没有一官半职在身,走哪也是收受人敬仰的存在,连每年的赋税都格外开恩,不仅可以让家里少交粮税,以后混得再不好,也能弄个先生当一当。 运气若是好,被县衙录用,或者是继续考,往举人方向靠拢,林家的实力将会拔高好几个台阶。 “恭喜林大夫,贺喜秀才相公,给咱们莲花村长脸了!” “当初林家一进村,我就觉得林家四郎不简单,这孩子剑眉星目,五官端正立体,活脱脱一脸当大官的模样。” 说话的婶子是村里出了名的爱好窜和男女感情的,一直喋喋不休。 “十三四岁的年纪,可以开始相看了,自己村里的孩子,我可不能委屈了你,放心,婶子一定给你找个最好的,比你年纪稍大些,长相成熟些的,能接受吗?” 张氏看她将女方的情况越说越清楚,到最后隐隐听着耳熟。 被一个往日里心直口快,说话不把门的嫂子戳破道。 “拉到吧,你先前明明说林四郎瘦得跟猴子一样,怕一阵风吹过来都能把他吹倒了,这会儿改话了?怕不是看上了林家四郎,想让你家孙女嫁过来吧?” 那婶子白了她一眼:“我孙女在咱们莲花村,算得上是个美人,手艺巧,心地又良善,我想想不过分吧?” 性格爽快的嫂子,有个妹子曾因为媒婆的胡乱介绍,嫁给个混账男人,耽误了半辈子。 她心中对拉郎配的婆子,没什么好印象。 “婶子,别觉得我说话不中听,林家如今不一样了,就是娶个世家旁系的大小姐,也不是没可能的,您孙女比人家大五岁呢!女大五赛老母,您专业做媒的,这都不知道吗?” 眼瞧着两人要在林家门口吵起来,林老太不想大喜的日子,碰上这些污糟事,立刻笑着跟众人道晚安,院门一关,全家偷着美去了。 喜庆的气氛,在林家蔓延了小半旬时间。 林家的门槛从那日后,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人登门贺喜。 十里八村的媒婆都发动起来,上赶着给林四郎介绍对象。 林家的男儿们头一次见到如此场面,纷纷羡慕弟弟好福气,他们当初可是熬到十七八岁,才有媒婆给他们找到合适的人。 虽说乡下人,十四五岁成婚生子的大有人在,可林老太却不着急给儿子安排婚事。 林家如今不是从前揭不开锅的处境,家里不指望儿子们传宗接代,生更多男孩给家里增加劳动力。 林四郎好读书,且善读书,日后说不定会有更高成就。 儿子媳妇们个个都争气,眼瞅着林家已然成了莲花村最富庶的家庭,他日指不定越过越红火,自然要擦亮眼睛,以待更好的姻缘出现。 林家兄弟媳妇们,都知道媒婆们介绍的女孩子,林老太一个没瞧上。 纷纷打趣林四郎:“老四,你如今出名了,以后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 谁知林四郎好似还没开窍,说话一团孩子气:“我才不要成婚,不想分一半被子给其他人,更不想有人管着我!” 他是家里兄弟几个中最小的,自小谁都能对他的教育插一句嘴。 虽然知道大伙儿是为他好,但他更向往无拘无束的生活。 因此对即将到来的萧县求学生活,异常期待。 第一百三十六章 癞皮狗亲戚 因为距离林四郎去府学读书,还有半月功夫,林家人卯足了劲儿给他准备东西。 入冬的棉服和棉被,日常换洗的里衣和外衫,也是各买了两套,加上耗费很快的笔墨纸砚,林家都是狠了心买好的,生怕林四郎在学院被人欺负了。 张氏忙着采买,林老太忙着给林四郎纳鞋底。 林老三趁着机会,给林四郎教授几招防卫招数。 庆祝宴当天,郑氏拿出看家本领,烧了十八道菜,规格样式都是比照店里最好的来,给全家挣足了面子。 全村的祝福声,此起彼伏。 祥云全程待在林四郎旁边,看着他从一开始兴致勃勃,壮志满怀,到最后笑容都扯不出来,脸都笑僵了。 好在这样的辛苦,是甜的,满足的。 林家小院和院外的都摆上了餐桌,全用红色餐布铺着,一眼望去,像是一条绵延不绝的红龙,壮观得不行。 大伙儿对林家人的态度越发恭敬,心里都清楚,以后保不齐就会遇到事情,需要林家帮忙,此刻是架起桥梁最好的时机。 敬酒的人来了一堆又一堆,全被林家三兄弟挡了下来。 宴会结束后,林四郎还清醒着,林家三个兄弟却醉得起不了身了。 当院中的村民们散去后,小院里只剩下几个平常跟林家关系较好的人家。 曹同光是真心替林家高兴,用力拍着林老大的肩膀,什么话都没说,却又好似传达说不清的鼓舞。 张氏慢慢跟郑氏、顺喜娘,还有庄婶子等人,收拾桌子时。 门口方向突然探进来一个脑袋。 是曹同光的儿子虎子。 虎子虎头虎脑,进来后直奔曹同光处,趴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曹同光先是疑惑地眨了眨眼,很快不确定似的又看了身旁林家人一眼。 作为一村之长,第一反应是有人借着林家出了个秀才的消息,攀亲戚来了。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林家现在可不是这种状态,谁都想攀上去沾沾关系。 “同光哥,出什么事了吗?”林四郎道。 曹同光没有藏着掖着,直接道出口:“前一段时间,周遭几个村里不是收纳了不少水灾的流民吗?咱们村因为地少,加上受灾情况严重,没分到几户,但是隔壁大梨村和桃李村,少说吸收了四五十户。” “不久前,我就发现经常有户人家到咱们村里,明里暗里打听你家的情况,一开始我们以为他们是来看病的,后来发现,他们只是问问,没有要进一步了解的打算。” “就在刚才,那户人家又来了,跑去我家找我,说是跟你家是亲戚关系,想把户口落在莲花村,以后彼此有个照应。” 这话一说,倒是把林家人搞糊涂了。 他们林家哪还有亲戚! 难道是赵若霞那边的亲戚,又来寻晦气了? 大人们还没开口,听到消息的天吉先激动起来:“是不是我娘回来了?” 他还不知道赵若霞掉下悬崖尸骨四分五裂的消息,更不知道林家山坡后面新垒砌起来的坟堆,里面葬的就是他的母亲。 天吉和天瑞还太小,林家人不忍心告诉他们母亲是个伙同外人吃里扒外的东西,更不想他们小小年纪体会失去母亲的痛苦。 一直瞒着,只说赵若霞去了很远的地方,每个七年八年回不来。 好在孩子小,信了,谁想到这会儿又冒出来什么亲戚。 “村长,我们家就这些人,哪有别的亲戚,定是那人瞧我家如今日子过得滋润,打秋风来了。” 林老太说完,儿媳们都赞同地直点头。 曹同光见她回应得利落坚决,也把对方跟打秋风的联系起来。 刚想让虎子回去传话,让那户人家赶紧回去找个正经工作才是正事。 谁知,没等消息传到,林家的大门再次被人推开。 走进来一堆步履蹒跚,面部苍老的夫妻,女的明明才五六十,跟林老太差不多大的年纪,如今却好似老了十岁不止。 男的更是老态龙钟,距离上次见面分明才过去一年多功夫,谁能想到时间对二人的摧残,会如此惨烈。 “老天爷开眼啊,我们一家命不该绝,柳暗花明又一村了,老头子,快看啊,真的是万娘一家。” 万娘是林老太的名字,能知道这个名字的,除了她早已去世的父母和林老太爷,只剩下当年互为妯娌关系的蒋大娘和她丈夫林永昌。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这对忘恩东西。 林老太的表情舒适算不上好看。 她还记得,去年这对夫妻,是如何在危难面前,急于跟林家撇清关系的。 更记得孙女最需要吃食的时候,他们是如何狠心断了阿宝的口粮,任由其自生自灭的。 对于他们,林家人真是一个笑脸都挤不出来,不翻白眼已经算是全了当年的亲情。 谁知,两夫妻脸皮厚,不要脸,看到桌上还有没吃完的剩菜残渣,也不管别人有没有用过碗筷,捧着盘子大快朵颐起来。 边吃还边抱怨。 “表侄儿从小就是读书的料,大伯知道你迟早出人头地,每回路过寺庙道观都得给你磕上两个头,求菩萨仙尊老爷保佑,延冬啊,你现在的成就,有大伯一半的!” 别说林家人,连毫不相干的曹同光和顺喜爹都震惊住了。 头一次见有人脸皮厚成这样的。 林四郎不惯着他们,有什么说什么:“一把年纪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他日我若是金榜题名中进士,入官场,高堂之上感谢亲长,你是不是也能舔着脸要个位置?” 林永昌狂灌了口汤,袖子一抹嘴角,一副理所应当的口气:“当然!我现在可是林家唯一的长辈,你爹死得早,我理所应当照顾他留下的孩子。” “你瞧我,死了儿子,你死了老子,不如这样,你过继到我名下,当我们大房的儿子,也算给我们这脉续个香火,以后给我跟你大伯娘养老送终,不枉当一回林家二郎!” 蒋大娘子猛得点点头,心里虽不喜林老太生的儿子,架不住他有本事。 她就勉为其难接受林四郎这个儿子吧!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养不熟的白眼狼 到时候喝琼浆玉液,住高屋大殿,仆妇小厮伺候着,林四郎如果争气,她弄个诰命当当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四郎啊,你小时候,大伯娘可没少抱你,当年你娘摔断了腿,家里没个女人照应着,我还把延寿碗里的饭扒出来一半分给你呢!” “我没上过学堂,都知道老话说得好,一饭之恩,涌泉相报,反正你年儿子多,孙子也多,不愁没人养老,你就过户到我们名下,也算给你延寿堂兄尽尽孝。” 林四郎当初年纪小,还没记事,隐约有模糊印象,好像蒋大娘确实给过他一碗饭。 可他不傻,先不说两家关系远没有好到可以过户儿子,承嗣家业的地步,就林永昌夫妻脸上一副林家二房好像欠他们的嘴脸,他看得心里一阵不舒服。 一碗饭想要一个儿子,天底下哪有咋这么便宜的好事! “大伯母,大伯,大家亲戚一场,不想弄得太难看,你们今天如果是来庆祝侄儿考上秀才,这顿饭尽情吃,往后大伙儿邻村而居,少不得有接触,跟从前在清河村一样,该怎么处怎么处。” “倘若还有别的要求,恕我们家不能招待,出了院门离开莲花村,给彼此留点颜面,毕竟一把年纪,撕破脸大家都不好看。” 林四郎已经极力压住火气,没有说出更过分的话。 偏偏林永昌一副长辈尊严被挑战的模样,“啪”的一声将筷子摔在桌上,手掌用力拍着桌案。 “你娘就是教育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别以为当上秀才有多了不起,一天是我林家儿郎,你就得敬着我,你爹死得早,我作为林家男人,有教育你的责任!” 蒋大娘已经自顾自跑进厨房,盛了两大碗冒尖的大米饭出来,要不是有郑氏拦着,还要将灶台上没端出去的菜也一起捧到林永昌面前。 她恶狠狠瞪了眼郑氏,嘴里塞得满满的,还不忘冲林老太嘲讽道:“万娘,不是我说你,你教育儿子、媳妇半点不上道,像这种不尊长辈,眼里没人的混账东西,早该休了赶出去的。” 郑氏早不是当初刚嫁进林家,时常受到大房欺负的软弱女子了。 当场斥骂道:“你算什么东西,跑到我家来嚼舌根,我又没嫁给你那短命儿子。” 蒋大娘筷子气得直颤抖,恨不得要戳到郑氏脸上,被张氏撅着手腕,挡下来。 还没用什么力气,蒋大娘的手被折得变了形,疼得她痛呼出声,碗筷都掉在地上,嘴里的饭更是咽不下去,随着呼救声全砸在衣领上,一粒都没进肚子。 张氏一向厉害,加上最近一段日子跟顺喜娘和村里几个擅骂街的妇人,经常聚在一起干活,骂人的话更是增进不少。 “姓蒋的你嘴里塞粪了,还是脑子里糊屎了?我们家怎么教育跟你有什么关系?” 说着她嗤笑一声,眼里满是鄙夷:“是,在座的谁有你会养孩子,林延寿十四五岁还在尿床,二十七八岁才讨到媳妇,喝酒赌博,斗鸡骂狗,你们那点棺材本都被他送给花楼里的姑娘了吧?” “就你这家风,教育出这种不争气的儿子,还好意思跑到我家来指手画脚,五六十岁的人,脸都不要了,还一饭之恩……什么饭,一碗你儿子吃剩下的馊饭!” “怎么,你以为四郎年纪小不记事,当年害得他肠胃病犯了,差点耽误治疗的事情,我们家就没人知道了?” 蒋大娘脸色顿时不好了:“什么馊饭,什么肠胃病,那是他自己贪凉喝了湖里不干净的水,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着哭嚎起来:“老天爷啊,没天理了,我好心好意帮人家照看孩子,到头来还看出错出来了!” 林老太都气笑了,从不知人不要脸起来,能到这种地步。 她还活着呢,就有人上赶着抢她儿子了!颠倒是非黑白! 当她死了不成! 当年,她双腿受伤,家里为了给她看病,一时乱成一锅粥。 几个儿子没日没夜干活,筹集医药费,媳妇们伺候在床,陪着跑了一趟又一趟医馆,当时年仅五岁的林四郎成了无人照顾的孩子。 赵若霞又是个懒惰的,郑氏还没进门,照应全家的担子都压在张氏身上,忙不过来的那段日子,只能把林四郎送到大伯家暂住。 谁知道半月后,张氏去接小叔回来时,身上原本还算干净整洁的衣服,前胸后背都破了碗大的洞,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污糟地。 本就不算圆润的小脸,硬生生瘦出尖锐的下巴,整个人精神状态差得不行,一直捂着肚子,头顶大颗汗珠往下掉。 一问才知,小腹疼的情况已经持续三四天时间,大房家愣是拖着,既不去镇上找大夫,也不去林家通知他们。 只一句:“小孩子淘气,谁知道吃了什么东西,乡下孩子皮实,熬两天就好了。” 若不是考虑到小叔病情耽误不得,张氏气得差点要动手。 到了镇上,大夫一瞧,说是晚点来,孩子就废了,饮食不节加上没休息好,才五岁大的孩子遭受成人都受不了的罪,张氏心里不知道多苦。 后来在她仔细询问下,才知道,蒋大娘不仅让他大冬天在冷水里洗碗洗菜,连吃饭都是他们一家吃完了,剩下的放到第二日才轮到四郎。 小小一团跟个包子一样的男娃,窝在张氏怀里,再疼也咬着牙没有喊出声。 她将事情原委告知林老太时,边说边哭,几次哽咽到说不出话。 林老太也跟着红了眼,拳头砸在腿上:“告诉大郎他们,腿不治了,不能为了我一个人,耽误了一家子!” 林家兄弟回来后,得知弟弟遭遇,气愤不已,都要去大房家讨说法,被林老太拦下。 自此跟大房的关系越来越疏远,几年也说不到一句话。 林家大房自然是乐得摆脱穷亲戚,若不是两年前的大旱,他家断不会上赶着跟林老太再续亲情的。 上次扶海城那回,看在祖父母的面子上,没忍心让大房家的饿死街头,救济一把。 谁想到,养不熟的白眼狼,到头来反咬一口。 第一百三十八章 疑窦丛生 顺喜娘和庄婶子原本以为是林家远房亲戚来投奔了,虽有些打秋风的嫌疑,总得还算说得过去。 没想到,林老太将两家恩怨细细说来,才知道林家大房有多不要脸。 这样的人家没有心肝,更没有良心,别说是当亲戚,就是从自家门前经过,都觉得晦气。 顺喜娘将林永昌面前的碗筷,一股脑扫进木桶里:“让开让开,没瞧见吃饭的人都走光了,别挡着我们收拾东西!” 林永昌刚半饱,哪里舍得放手,当场要动手抢过来,又被庄婶子扫帚打到小腿肚。 “我好好扫着地,你眼睛长脑袋上了,不知道让你让?” 林永昌食指点了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最后只能将矛头对准林四郎。 “别以为考上秀才就跟当了天王老子一样了,我跟你大伯娘现在无儿无女,你作为我亲弟弟的儿子,是有照顾我的义务的!” 蒋大娘好不容易从张氏手底下挣脱开,揉着发酸肿胀的胳膊,恶狠狠道。 “没错!别以为我没读过书,什么都不知道,朝廷最看重孝道,小心我们去官府告你,让你这新鲜热乎的头衔马上撸下来!” 这话一出,林家人真的有些害怕了。 大乾最重孝道,生员考试、升官考绩,定会有人下来查访,但凡有一丝污点,都会对前途造成重大影响。 关系到林四郎的未来,林家人不得不谨慎。 他们对大乾律法不太熟悉,目光不由自主都聚焦在曹同光身上,在对方微微点头后,牙齿都恨得直痒痒。 林永昌得意地笑起来,自以为抓到林家的把柄,也看不上残羹冷饭,跑到厨房拿了锅里十几个白面馒头,跟蒋大娘大摇大摆地离开。 突然郑氏拦住他们的步伐,出声道:“凤仙呢?她怎么没跟着一起来?” 林永昌眼神一闪,不愿回答,反倒是蒋大娘子无所谓道:“死了!” 郑氏不信:“怎么死的,人埋在哪里了?” 蒋大娘子颇不耐烦:“死了就是死了,你哪来这么多问题,饿死的,病死的,也可能是被水淹死的,每天要死那么多人,你管得过来吗?” 临走前,还不忘再次提醒林家人,好好考虑过继的事情,脸上贪婪的笑意,看得人直犯恶心。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张氏脸色都是一阵青,一阵红,气恼大乾地界这么大,怎么就倒霉的又跟大房一家遇上。 郑氏心里更担心凤仙的安危,以那老两口歹毒的心思,能把孙女卖了,半路上为了活命再卖个媳妇,算什么大事? 林家人这边跟曹同光等人商议,到底怎么才能摆脱这家癞皮狗一样的粘人精。 那边,林永昌夫妻俩,已经赶回大梨村的小木屋,不出意外在家门口看到等候许久的胡二三口人。 一听林家被噎得哑口无言,当即从木凳上跳起来:“真的?哈哈哈,他们也有这一天,活该!” 谁让林家人合起伙把他们赶出莲花村,只能跑到别的村庄,住着最破旧的屋子,吃着最难吃的食物。 仇恨的种子早在心里种下,胡二暗暗发誓,不将林家人搞垮誓不为人。 说来也巧,当他一筹莫展不知道怎么反击时,老天爷将林永昌夫妻俩送到面前,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一听还是林家近亲,胡二更高兴了,三言两语将本就嫉妒林家发达的两人,拉到统一战线。 两家人的羡慕嫉妒更是在林家四郎,考上秀才后达到顶点,才有了今天这场闹剧。 林永昌热情地招呼胡二进屋坐,巴掌大的木屋里,挤进来五个人立刻显得拥挤异常。 “林兄弟,不是我说你,瞧瞧你兄弟一家如今住的什么房子,青砖绿瓦,前段时间洪水过后又翻新加固一遍,放眼望去,别说是大梨村,就是十里八村也找不到几间更好的大院子。” “你再看看你家,转个弯都费劲,都是一个娘肚子里生出来的,凭什么他们现在吃香喝辣,儿子还有学堂上,你连吃顿饱饭都难!亲戚间不是应该互相帮扶的吗?” 林永昌一想起林家的大院子,满眼都是贪婪。 “你说得不错,我家从前条件不知道比二房强多少,也帮衬过他们家,没道理我家如今落魄了,他们反而觉得我们是累赘了!” 胡二嫂也按照胡二的计划,跟蒋大娘撺掇起来,从林家儿孙满堂,到林家银钱田地房屋,每一句都直击对方心灵。 两人很快有了共同辱骂对象,手牵着手,骂起林家祖宗十八代。 “不就是有两个臭钱吗,有什么可骄傲的?我们家当初住得比他家还好,我儿子比他家儿子都有本事!” 胡二嫂猛地点头应和,实际心里半点瞧不上她。 “说来奇怪,二房不知道怎么就发了家,万娘那老东西一把年纪,摊在床上七八年,竟然能下地走路了。” 今天见到林老太,她除了震惊林家现在的好日子,更奇怪林老太的腿是怎么好的。 胡二嫂子:“老姐姐,你不知道吗?你这妯娌现在可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女大夫,她的腿是自己治好的!” 蒋大娘吃惊道:“怎么可能,她要有这本事,能在床上瘫痪七八年,她家的家底就是当初看病败光的!” 连站在一旁的林永昌也觉得不对劲,别人不知道,他们是跟林家二房一个村子里出来的。 林老太要是真有本事,林家哪至于从前过那种苦日子! 她刚嫁进林家前几年,确实给人看过病,但大多是些妇人来找她瞧病,从没听过林老太会治疗骨伤的。 尤其是想起村人们说,林家现在有钱,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救了镇上两个有钱人,一个锯腿保命,一个伤了肺腑都能救回来。 传得神乎其神,恨不得好喊一声林神医。 林永昌夫妻俩,越想越不对劲。 好像林家二房所有的不对劲,都是从捡到那个叫阿宝的死丫头开始的。 难道真是个福星? 这样好的事情怎么没落到他们家头上! 蒋老太灵光一闪:怎么就不能落在他们头上。 过继一个儿子是过继,再过继一个孙女,更不是问题,不就多长嘴吃饭的事吗? 第一百三十九章 小人,更不能轻易得罪! 林永昌这边算盘打的啪啪响,三里地外都能听见。 林家小院里却笼罩在一派阴霾之中。 曹同光特地请来了裕叔,他就是莲花村出的第一个秀才,年少时参军,退伍后回到家乡。 看到村里孩子小到四五岁,大到十岁出头,成日里只会在田间嬉戏打闹,荒废时间,遂起了让他们读书的念头。 可惜,莲花村清贫,别说是建书院,就是请个正二八百的教书先生都成问题。 在几年流转后,裕叔捧起书本,谁也没想到竟真的一路考到府学,还在四十岁那年,考中秀才。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莲花村从没如此热闹过。 眼看着连官府都对秀才相公尊敬不已,不仅免了每年的税收,朝廷甚至还发银子。 领会到读书好处的村人们,终于动了送儿子去上学堂的心思。 可惜,莲花村经济基础不好,能出门到六合镇书院读书的人家,一只手都数得出来。 从前的丁茂山一家算一个,现在的曹同光儿子算一个,剩下的,就是林家的孙子辈了。 裕叔得知林四郎考上秀才的时候,激动不已,时隔三十年,整整三十年,莲花村终于又出了个读书人。 以他对林家的观察,林四郎的学识绝不止步于秀才,林家也不会只出一个有身份的儿孙。 一听有人闹事,还是过继这种无稽之谈,马不停蹄跟着曹村长赶过来。 蹲在小院的石凳上,吸了半晌旱烟,终是无奈摇摇头。 “俗话说:‘侄儿门前站,十门不断后!’所谓的侄子,是除了亲子外最亲近的孩子,咱们大乾法律上虽没有明确说过,侄儿有赡养大伯的义务,可法律之外还有人情。 有时候情意重千斤,比律法更得人心,四郎若是想日后仕途有望,万不可得罪二人。” 曹同光道:“难不成要顺了他们的意?那两人一看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的货色,答应了一次,定有第二次更过分的要求!” 裕叔吐出一口烟圈:“正是因为对方是小人,更不能轻易得罪。” 林老大气得在院中直转圈:“二房一家明显是讹咱们的,见不得我家如今日子过得好,想出这种下三滥招数,他无儿无女反倒成我家罪过了?” “就是!卖了亲孙女换米粮,这会儿哭诉没人养老送终了,活该!”张氏拉着丈夫的胳膊,按着他的肩膀坐在石凳上,“别转悠!我头晕!” 林老大拉了媳妇一起坐下,给她按头顶的穴位,嘴上依旧抱怨不已。 “早知道当初就应该让他们饿死街头,好过现在被挟制,反过来威胁咱家!” 林老太见裕叔神色沉沉,似有话没说出口,问道:“您老是不是有什么好法子?咱家如今沾上赖皮膏药,想甩干净不容易,您见多识广,又是村里说得上话的长辈,您的意见向来是管用的!” “你们方才说,二房一家有个亲孙女,但是被卖了?”裕叔眉间沟壑皱在一处,像是绵延不绝的盆地。 “是!刚出生就卖了,换了半袋白面,跟我家闺女差不多岁数。”郑氏正给祥云喂蛋羹,方才一通闹腾,孩子都饿了。 刚挖了一勺要送到女儿嘴里,突然想起一事,停下动作。 祥云嘴巴长了半天,只能自己接过碗勺吃起来,动作还不熟练,经常弄得满嘴都是油污。 郑氏拿布巾子给她擦了擦,才冲裕叔道:“叔,我心中有个疑惑,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你说。” “一年前从扶海城逃荒时,林家二房的媳妇凤仙是随行的,白日里蒋大娘说她死了,我不信,凤仙当时跟着咱们,身子养好了不少,就算流年不利,怎么那两老不死的没事,偏偏死了个青春正盛的儿媳妇?” 林老三如今是越来越稀罕媳妇的爽利,说话不再跟从前一般唯唯诺诺,遇事也拿不定主意,现在的媳妇有主见,有思想,明显跟村里那些依仗丈夫家庭的妇人不一样了。 他一时间又高兴又惶恐,是不是自己太没本事了,让媳妇吃苦受罪。 郑氏没注意到丈夫闪闪发光的星星眼,一门心思扑在凤仙去向上。 “我猜,二房定是把凤仙也给卖了,就是不知道卖给大户人家当仆妇,还是……” 剩下的话,她没说,院中众人都已猜出大概。 一个年轻姿色还算不错的女人,能去的地方就那几种,其中最赚钱的,不外乎暗场的窑子,幸运点被送到花楼里伺候姑娘,可凤仙的长相摆在那儿。 虽算不上美艳动人,却也是清秀文静的长相,想让林永昌夫妻俩良心发现,给凤仙寻个好去处,简直是地狱里活命——难见天日。 裕叔却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连烟杆都不抽了,急声道。 “不管是哪种,只要能把人找到,指认你家二房卖孙卖媳妇的恶行,即便他们年事已高,官府不能拿他们怎么样,也会在林永昌二人攀诬你家时,给你家争取到有利地位。” 林老太一点就通:“到时候,即便林永昌还想过继我儿,给他们养老送终,我们咬死不愿意,抓住他们德行有亏的毛病不放,哪怕四郎日后继续进学,上头来人调查背景和人品,二房一家的话也做不得数了!” 林家众人听后大喜。 张氏紧紧握住四郎的手,眼里差点飙出泪来。 四郎一看全家为了自己的事,急得嘴角要燎泡,心疼不已,心里对二房的怨恨更重。 有了目标,林家人和几个关系好的村人,立刻动作起来,想尽办法找寻凤仙的踪迹。 顺喜爹有个妹子前两年嫁到大梨村,他借着探亲的名义,走了趟妹夫家。 回来就把消息告诉给林老太等人。 “他们一家落户大梨村的时候,只有两个人,但身上穿着打扮明显比其他同来落户的流民好得多,面颊也有肉,精神气瞧着也不错。” 林老大立刻反问:“不对吧,他们那天来的时候,瘦骨嶙峋的样子,活像饿死鬼投胎一样。” 顺喜爹跑得满头大汗,接过林老大递来的水,猛灌下去,才道。 第一百四十章 暴打小人 “那是最近两个月没吃的,瘦下来的!大梨村分给他们的荒地,别说开荒,连根杂草都没除,刚来村里时,有人问他们不种地吃什么,林老头不小心说漏嘴,说家里有粮,不稀得种地。” 村人一观察,果真瞧见林永昌家的烟囱每日都有烟雾飘出,从门前走过,还能闻到玉米面和大米的香味。 这一现象一直持续到两月前,有人半夜上厕所,发现自家菜地里有人偷粮食,抓到后认出是林永昌一家,才知道他们夫妻俩已经饿了三四日了。 顺喜爹满脸愤恨:“八成是卖媳妇的粮食吃完了,又好吃懒做不肯动弹,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曹同光恰好此时,也从隔壁村长处回来。 带回来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几个月前,大梨村按照府衙规定,统计流民中亲友受害情况,打算给予一定补助,林家二房冲在最前头,登记儿子一家三口全部死亡,当时村里人看他们可怜,又是孤寡老人,还给了不少帮忙。” “谁知道几天前,又有府衙的人下来,斥责逮捕了几个谎报伤亡,骗取补助的流民,一时间撒了谎的人人自危,生怕被查到连累全家,不少人主动将死亡亲属改成失散,凤仙就是其中一个。” 失散的流民也在统计之中,据大梨村村长回忆,林永昌的儿媳妇是在从三百里外的吴洲一带失踪的,至今下落不明。 吴洲富庶,却也在渭河一带,洪水造成的影响不小。 原本因北方旱灾想在那儿落户的流民,不得已再次开启逃荒路。 郑氏眼神暗了暗:“三百里……找个人太难了,要是能知道林老头把凤仙卖给谁就好了!” “我去把俩老不死的抓来打一顿,”林老二气得要骂脏话,拿起厨房的烧火棍就要去揍人,“我看是他骨头硬,还是我手上的棍子硬。” 林老大和林老四附和道。 “我也去!” “我也去!” 林老三就两个胳膊,拦都拦不住。 还是林老太发话才制止住冲动的三人。 “你们一闹,他们不就知道咱们找凤仙的目的吗?都坐下!天无绝人之路,会有好的办法的。” 结果第二日,蒋老太再次出现在林家门口。 这回更是大言不惭放出话,要把祥云和林四郎一起过继到名下。 “前段时间我去道馆里求天尊老爷,卜了一卦,卦象上说我有孙女命,不如把阿宝放到我身边,这样我想孙女的时候,也能有个慰藉。 万娘,你儿子多媳妇也年轻,再生个孙女不成问题,我家延寿命薄,生了个丫头也是个短命鬼,这回是天尊老爷看我虔诚的份儿上,给我指点迷津,说明我跟阿宝有缘分。” 说着说着,她还撒了几滴猫尿,眼珠子一刻不停往祥云身上瞥。 结果被林四郎严防死守,别说是脸蛋,连个后脑勺都没看见。 她嘴一瘪,吊梢眉往上抬了抬,满脸无所谓:“我们也是为了四郎好,瞧他跟阿宝多亲,以后不在一处住,难免日思夜想,对他学问不利,啊……” 没说完的话,被林老太不知什么时候拽在手里的烧火棍,狠狠砸在后背上,原本还能看出颜色的外衫,顿时黢黑一片。 “我去你爹的,姓蒋的,你敢打我孙女主意,当我林家好欺负是不是?横生倒养的玩意儿,只配生个早死的讨债鬼!” 林老太边说,手上的棍子半刻没停,打完后背打前胸,间隙还抽了角落里的藤条,两手开工,一处都没放过。 蒋大娘撕心裂肺喊叫声响起。 林老大和林老二跑去关上小院大门。 林老四将孩子们吆喝回屋。 林老三手上拽着小石子,没回蒋大娘想反抗,就弹一个出去,次次打在最疼的手腕、膝盖、后颈处。 郑氏抱着祥云站在廊下看戏。 张氏最得意,手上也拿了扫帚,找到机会就往蒋大娘身上招呼。 最终,在蒋大娘被绊倒,磕破下巴和门牙后,林家人终于收了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各自回屋,门一关,权当没她这个人。 蒋大娘活了大半辈子,没受过今天的窝囊气,气地冲出去就要喊人主持公道。 可她门牙坏了,说话都漏风,加上一下巴的血,看到她的无不绕道走的。 没办法,只能号啕哭着赶回大梨村。 人一走,林家人各自从屋里出来,静静站在院中没说话。 这回是真的把人得罪狠了。 但他们不在意,以后谁还敢打阿宝的主意,下场只会比今天更惨烈! 林老大颓废的耷拉着脑袋:“老东西!仗着我们家害怕耽误四郎前程,什么缺德要求都敢提,老天爷怎么不降道雷劈死他!” “从前在清河村,数她求神拜佛最积极,现在想让她家打消念头,除非老天爷降世。”张氏啐了一口,“就她还成天说自己是天尊老爷的信徒,天尊老爷听了这话都能被气活过来!” 林老太从郑氏怀里接过孙女,脑袋抵着她的小脑袋,心慌得不行。 “什么天尊老爷,三清真人,都不顶用!阿宝是我们家的心肝肉,不是可以随便买卖的阿猫阿狗!姓蒋的从前就沉迷鬼神之说,自己害的孙女媳妇生死不明,现在居然把主意打到我孙女身上,天尊老爷真显灵,就应该好好质问二房两个老不死的,午夜梦回凤仙和孙女有没有找她索命!” 祥云正伸出小手贴在奶奶脸上,突然听到“索命”二字,脑海中灵光一闪。 “索命!索命!” 她兴奋地拍着手掌,圆滚滚的小身板一晃一晃,林老太险些没保住。 “祖宗哎,快呸呸呸,这是小孩子能说的吗?” 祥云没停下,继续道:“凤仙,索命。” 此话一出,小院落针可闻。 林家众人脸上神色各异。 聪明的林四郎率先一拍脑袋:“对啊!天底下软肋的又不是只有我们家,二房做出那些丧良心的事,指不定半夜做梦都能被吓醒。” 林老二:“他们哪还有良心,说不定睡得比谁都香。” “那如果被卖了的孙女和媳妇,冤魂回来找他们了呢?” 第一百四十一章 怪事连连 蒋大娘狼狈回到大梨村时,恰好被到访的胡二嫂看到满脸乌青。 一听是林老太打的,两人又站在村口大骂半晌林家不是东西。 胡二和他叔接到消息赶来,蒋大娘的下巴已经肿成馒头大,连哭都不敢用力,生怕撕扯到伤口。 林永昌气得直拍桌面,本就残了一条腿的木桌,一掌下去彻底归西了。 “疼啊,疼得心肝都在颤啊!老头子,快带我去看大夫!哎呦……我的牙,我的下巴哎!” 胡二嫂还不忘雪上加霜:“这个点,赶到镇上医馆门也关了。” “周围难道没有别的大夫了吗?”林永昌看着四分五裂的木桌,心情差到极点,几乎是吼出来的。 胡二嫂撇撇嘴:“有啊,十里八村最好的大夫,就是刚把你女人打了的林家老太!因为她的存在,别的村大夫都没生意,另寻谋路了。” “歹毒的女人,活该年纪轻轻死丈夫,就是个克夫的命格,我林家娶了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蒋大娘哀嚎的声音此起彼伏,扰得林永昌心烦意乱。 “别吵了!弄点锅底灰抹一抹得了,又不是多金贵的命,看什么大夫上什么药,家里哪有钱给你看病!” 一看丈夫发火,蒋大娘再疼也不敢哭了,生怕脸上的伤还没好,又要被老头子打一顿。 这时,胡二嫂想起来今天来找他们的原因:“我听人说,这两天有人在调查你家儿媳妇的事。” 蒋大娘眼皮一跳,心虚得连声音都尖厉了:“果真?知道是谁吗?” “不清楚,好像不是咱们村的。” 林永昌捋了捋发白的胡子,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猛地停住脚步:“该不会是衙门来人调查流民的事吧?不对啊,上回我家明明已经把凤仙的名字从死亡名单里划掉了。” 话音刚落,门口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有陌生厚重的声音传来。 “是林永昌家吗?” 开门一瞧,是个穿官服的衙役,看着面生。 “我就是林永昌,官爷有何贵干?” 衙役上下扫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一张人像,摊开在他面前:“看看,上面的女人是你儿媳妇,凤仙吗?” 因为天有些黑,林永昌和蒋大娘都是曲着眼睛看画儿的。 看清的一瞬间,面上表现镇定,实际小腿肚子都在打颤。 他们不敢撒谎,更不知道衙役从哪弄到儿媳妇的画像。 “是的,官爷,是我不久前走丢的儿媳妇,请问官爷,是找到她了吗?” 衙役收了画像:“找到了。” 林永昌两人心提到嗓子眼。 “不过死了。” “啊?” 这回轮到两人惊讶了,距离他们把凤仙卖掉,才过去不到半年功夫。 林永昌颤着嗓子试探道:“不知道她尸骨如今在何处,我们也好领回来埋葬,我可怜的凤仙啊,呜呜呜……” 低头擦拭眼泪的功夫,不忘跟老婆子使了使眼色。 蒋大娘还在愣神,直到胳膊被人杵着,看到老头的示意,立刻屁股一重,摔坐在泥地上,双手拍在膝盖上,哭得地动山摇。 配合她肿得跟烙饼一样的脸,竟真有几分伤心欲绝的意思。 衙役视线没有放过俩老东西私下的小动作,真哭还是假伤心,他见多了生离死别,分辨起来驾轻就熟。 眼前人,干嚎声刺耳,一个劲儿在抹眼角不存在的眼泪,衙役心中立刻有了较量,按照事先准备好的台词道。 “死者生前遭受非人虐待,身上有多处伤痕,死状凄惨,同时被发现的还有好几个年轻姑娘,衙门的意思是怕死者生前怨气太重,魂魄不得安宁,直接就地掩埋了。” 衙役说着掏出一个挂着流苏的破旧小药囊:“这是死者生前拽在手上的,应该对她很重要,留给你们做纪念吧。” 蒋大娘早在听到凤仙凤仙怨气太重,死状凄惨时,吓得脸都白了,哪敢接衙役手上的东西。 不得以,只能林永昌嫌弃地接过手,一眼认出是凤仙当时绣给腹中孙女的,衙役转身离开的瞬间,立刻恐慌地将药囊丢弃在地上。 胡二一家嫌他家死了人晦气,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林永昌二人坐在仅剩的两张破椅子上,垂着脑袋都不说话,屋子里一片死寂。 一直到太阳下山,屋里最后一丝光亮消散,蒋大娘才摸索着要去橱柜里找蜡烛。 谁知,手刚触碰到壁橱门,一道猛劲从橱子里头冲出来,钻出一个黑影,就往蒋大娘脸上扑去。 本就心神不宁的老妇,吓得尖叫起来:“啊!走开!走开!是你自己命薄,跟老婆子没关系!” 手臂胡乱挥舞起来,在空中没有章法地扑腾,反而吓到那道黑影,动作极快间伸出利爪,在老妇本就狼狈不堪的脸上,再添几道伤口。 蒋大娘惊恐交加,挣扎得更厉害,嘴上“凤仙,凤仙”喊个不停,连林永昌喊她都没听见。 最后还是被扇了一巴掌后,才回过神,顺着丈夫手指望向门口方向。 月光下,门栏上正趴着一只黑猫,眼睛闪着绿光,阴森森地吓人。 “一只野猫,把你吓成这副样子,被人瞧见了还以为咱们心虚!” 蒋大娘何止心虚,都要心悸了,猛地拽住老头胳膊:“老头子,那猫会不会是凤仙变的?她死得惨不肯下地狱,找我们报仇来了!” 林永昌没她迷信,却也是土生土长,受神佛教化熏陶过的普通人,对鬼神之说一向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 手心逐渐也沁满了汗,嘴上却硬道:“少自己吓唬自己,凤仙又不是被我们弄死的,当初买她那人说过,接她过去不干重活还有饱饭吃,是她自己没福气,人家要是肯要我,我巴不得跟过去!” “可那人,一瞧就是干下九流行当的……” “下九流怎么了?这世道,有口饱饭吃,才是硬道理,妈的……怎么才半年就死了。” 他原本想着以儿媳妇的姿色,没准过个三年五年,还能存下一笔钱,到后他再上门去要说两句好话,后半辈子吃喝的钱不就有了! 林永昌气恼大过恐慌,临睡前还不忘叮嘱老妻,在外只说儿媳妇失踪死了,万不可提到卖人换粮的事。 蒋大娘哪里听得进去,眼睛一闭上,就是凤仙惨死的模样,再一想到只见过一面的孙女,十有八九也活不成了,听说小孩子的怨气比大人还重…… 一晚上冷汗涔涔,好不容易睡着,梦里也是儿媳孙女一身白衣,满脸血污,掐着她脖子索命。 第二日醒来时,林永昌见到神色颓败,眼下青黑的老妻,比见了鬼还吓人。 本以为随着时间流逝,凤仙死亡的震撼能逐渐消弭。 谁也没想到,自那日起,林家二房怪事连连。 第一百四十二章 恐怖童谣 先是家里床榻上,时不时出现妇人的血红鞋底子印,再接着是蒋大娘洗脸的盆里,无故出现的女人头发,甚至是半夜睡觉,都能听到女人和小孩的哭啼声…… 一开始只有蒋大娘能看见,精神恍惚地拽着林永昌的胳膊,说要去请道士来做法。 后来,连起夜的林永昌也听到了哭嚎声,事情一下子在大梨村传开了。 本就敬畏鬼神的村人,更加躲得两老夫妻远远的,连门口都不愿意经过。 林永昌夫妻俩一到夜里紧锁房门,紧挨着驱散恐惧,一连几日下来,两人状况越发不好,精神都开始有些恍惚。 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被尿憋急的林永昌跑到墙角边解决,一回头功夫被股迷烟熏晕了。 等了许久不见老头子踪影的蒋大娘,越来越心慌,壮着胆子喊了两人,依旧无人回应。 心悬在喉咙眼,窗外竹影晃荡,风声呼啸,屋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她摸索着下床,想去开屋门,窗户却被风刮开,“砰砰”撞在石墙上,吓得她一哆嗦。 等蒋大娘上前关上窗户时,习惯性往后退了两步,脖颈肩突然觉得有冰凉凉的液体滴落。 一滴、两滴……顺着脖子流进衣服里,冷得刺骨。 后背像是被插入一把钢筋一般,蒋大娘机械地抬起脑袋向上看,入眼是一张七窍流血惨白异常的年轻女人脸,眼尾位置有个醒目的鲜红小痣,跟死去的儿媳凤仙一模一样。 女人身体冰凉,身上鞭痕无数。 即便在梦中见到过无数次,儿媳惨死的现状出现在眼前的一刻,她还是被吓得当场尿了裤子。 撕心裂肺的喊叫声过后,又是凄厉的哭泣声,扑通跪在地上,脑袋猛砸泥地。 “仙儿啊,是我们两口子对不住你,你放过我们好不好!” “你别缠着我们啊!是老天爷不让你活,我们也是没办法!我跟你保证每年烧纸,多多烧纸……还有孙女那份,也一并烧了。” 此刻倒挂在房梁上的林四郎,因为头晕充血,眼睛都瞪圆了,看着越发恐怖。 蒋大娘被吓糊涂了,心里有鬼压根没仔细看,只顾着猛砸脑袋。 就听到耳边幽幽传来嘶哑的声音,似女似男,活像被人用烙铁烧了喉咙才能发出的声音。 “娘,我好冷,我死得好冤枉……” 蒋大娘紧紧闭着眼,根本不敢抬头。 她想起从前听人说过,窑子里对付那些口舌不干净,妄图逃跑寻求帮忙的女人,一碗哑药下肚,嗓子就废了。 “凤仙,娘对不起你,这样……下辈子,下辈子我给你当儿媳妇,当牛做马伺候你!” 林四郎差点忍不住一巴掌呼她脸上,多歹毒的诅咒,下辈子都要逮住人家不放手! 他嘴里含着林老太不知道从哪搞来的冰块,凑到蒋大娘脖颈位置,一张口呼出一口冷气。 躲在角落里的祥云,眼见着蒋大娘的背脊,一点点变得僵直,缩着脖子浑身抖得跟筛糠一样。 她忙捂住嘴,生怕自己笑出声。 林四郎装鬼装上瘾了,一直冲着蒋大娘吹气、恐吓,就是不切入主题。 看得祥云都急了,嗓子一扯,哭喊出声。 今晚无月光,只有微弱的星光,四周一片静谧,加上她刻意尖厉的嗓音,别说跪在地上的蒋大娘,就连林四郎的背脊都抖了一下。 “奶,呜呜呜……你在哪……奶……” 哭声凄厉满含怨恨,没多久后哭声又变成断断续续哼唱的童谣。 就是平日里郑氏抱着祥云常唱的那首,林四郎之前分明听了很多遍,没哪次比这回瘆人。 蒋大娘听得头皮发麻,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朝声音方向望去,顿时胆子吓得劈了叉,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昏死过去。 只见,一团黑影在地上爬行,动作缓慢,方向却精准冲着她所在方向。 就在她抬头的瞬间,视线刚好跟小鬼对上,窗外洒进来的微弱星光,刚好照在她半边脸上,苍白,死人脸上才会出现的惨白。 蒋老太来不及分辨五官,就看到小鬼目光直直盯着她,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奶……我要娘……” 林四郎站在原地猛咽口水,要不是提前知道趴在地上的是自家小侄女,他铁定跟蒋老太一样吓得跪在地上。 太吓人了,小孩当鬼果然是这世上最恐怖的事情! 好在他还有一丝理智,冰冷的指尖落在蒋大娘后脖颈处,仿佛下一秒就能送她归西。 “我女儿问你话,你把我卖到哪里去了?” 蒋大娘的五感被恐惧包围,早吓得魂不附体,完全丧失思考的能力,问什么说什么。 没半句假话。 “我……我把你娘卖给人牙子,换了五斤白面,十斤大米,呜呜呜……我不敢了……” “具体些,女儿找不到我!” “我只知道人牙子叫张丘,住在吴江同里一带,那里有不少勾栏瓦肆,需要大量貌美姑娘,再多的我就不知道了……求求你们放了我,看在一家人的份儿上,看在我死去儿子的份儿上……” 话还没说话,被不知从哪窜出来的林老大,一榔头敲晕了。 随着蒋大娘倒地,祥云诡异的笑容显现在他眼前,木头棍子“啪嗒”掉在地上。 林老大感觉心脏骤停了一秒。 房门被推开,已经昏死过去的林永昌被林老三拖进来,一进屋没被林四郎吓到,反而被祥云吓得退后两步。 “嘿嘿嘿……” 祥云爬姿势变成坐在地上,看到老爹的模样,捂嘴笑出声。 “阿宝,你笑得怪瘆人的,”林四郎抱怨道,“早跟大嫂说不用往脸上抹这么多面粉,多吓人!” 林老三将两老夫妻往床上一丢,两人跟死猪一样,没有半点反应,浑然不知今晚家里来过一群人。 林家小院里。 林老太伸长脖子眺望了许久许久,眼看着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担心儿子和阿宝计划失败,被人发现,心悬了一晚上。 终于,在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林老大等人回来了。 四郎和祥云脸上的妆,已经在路过小溪时,洗干净了,身上的白衣也换上了平时的旧衫。 刚踏进屋,祥云就被林老太从林老三肩膀上抱下来,上下左右仔仔细细检查半天,确定没有伤到一根汗毛,才长松一口气。 “万幸万幸,我都说不要带阿宝去,她年纪小哪里会装鬼吓人,万一有个好歹……这一晚上,我心跟油煎一样。” 说着,不忘给出“馊主意”的林老大一个枣核钉。 林老大揉着脑袋,满脸冤枉:“娘,你没看见,阿宝演得可好了。” 林老太自然是不相信的。 祥云窝在奶奶怀里,冲叔伯们做鬼脸。 装个娃娃鬼而已,有什么难的,从前《致命童谣》、《孤儿怨》不知道刷了多少遍。 林老大等人立刻将得到的消息分享给家人。 得到人牙子的姓名和地址,找起来比大海捞针简单得多。 林老三因为公务在身,没法出远门。 林四郎即刻要动身去萧县府学报道。 林老二腿脚不便,加上为人老实,也不是找人的好选择。 最后,任务又落在林老大身上。 考虑到凤仙被卖入的地方特殊,林老太特地让张氏陪着一起去。 事不宜迟,二人立刻动身,当天就去镇上雇了车赶往吴江同里。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三结义 再说林家二房这边,夫妻俩浑浑噩噩从昏睡中醒来,一个觉得后脑勺疼,一个觉得脑子晕头转向。 连日来的惊慌恐惧,让他们以为昨晚也只是一场噩梦。 二人开始频繁往道观跑,又是烧香祷告,又是求神拜佛,忙得脚不沾地,连胡二家的想拉他们赶紧处理过继的事,老两口都抽不出精力。 反倒给了林老大和张氏寻人的时间。 这日,林四郎收拾好包裹,宋家的马车停在了林家门口。 一掀帘子,宋章和杨启铭从里面钻出来。 宋章也参加了此次府学的考试,名次排在林四郎前,是六合观书院本届考生中,唯二被府学成功录取的学子。 “真羡慕你们,听说萧县比邻曹州城,入夜闹市繁盛,没有夜禁,酒楼瓦肆彻夜不休,歌舞演绎更是精彩绝伦,可惜我身子不好,祖母没让参加考试,不然一定跟你们一道去!” 杨启铭已经不知道第几百次,冲好友抱怨。 宋章接过林四郎手中的包裹,递给随行的小厮。 他头一次离家求学,家中长辈不放心,不仅拨了厨娘和马夫,连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管家也一起跟了过来。 听说宋家已经在萧县买了间三进三出的宅子,打扫完毕,买了几个伶俐的丫头,只等小主子入住。 对比林四郎两个包裹一个书囊,宋家可谓声势浩大。 宋章都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我娘不放心,非让我带着他们一起。” “理解,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宋夫人拳拳之心,天下父母不外如是。” 林老太昨晚上给他收拾远行包裹,也是数次哽咽,恨不得把家里最好的都给林四郎带上。 要不是他拦着,没准这会儿也要跟着一起去萧县。 最后,塞了不少银子到他怀里,再三叮嘱多寄家书回来。 连年纪最小的祥云也红着眼,往他手上塞了不少好东西。 先前就听大哥说阿宝是个小富婆,今日一见,才知所言非虚,小丫头好东西真不少。 杨启铭还在一旁喋喋不休,畅想着明年府学再开考,一定要再去跟两人当同窗。 到时候游夜景,逛灯会,品美酒,看丽人…… 宋章见他一脸神驰,知道好友满脑子想的肯定又是吃喝玩乐,食指一曲,在他脑门上弹了下。 “启铭,说真的,以你现在的学识,就是去了也不见得能踏进府学的大门。” 杨启铭被小瞧了,很不高兴。 “多少人二三十岁都考不进府学,我才十四岁,进不去不是很正常吗?”他哼了一声,嗫嚅道,“不是每个人都跟你和延冬一样,背书快,理解力强……” 同一篇诗文,宋章和林四郎不用拿书本,听他读两次就记住了,还能引经据典,写出篇类似的出来。 他呢,捧着书读三遍背一句,再读三遍,再背一句,好不容易背到最后一句,一回头,又把第一句忘了。 他没努力吗? 努力了的!奈何人跟人的脑子长得不一样。 杨启铭脸一耷拉,委屈要溢出脸颊:“我算是看出来了,自从延冬来了书院,你跟我不是天下第一好了!” 宋章眼皮一掀:“呦,上回还有人跟我说他跟裴山长关系最好,我只能排第二呢!” “那能一样吗?山长是长辈,我尊敬他,你可是我最铁的哥儿们。”像是为了强调一般,杨启铭紧紧搂着好友的胳膊,“最铁最铁的,但凡我有的你都能拿走……” 说着,像是想到什么一样,耳根一红:“未来媳妇不行,这个不能分享!” 林四郎咧嘴笑出声。 杨启铭见状便道:“延冬你别吃味,小爷这儿,你能排第二。” 三人在学院时住在一处,关系本就不错,加上雪天重伤后林四郎经常去杨家探望,一来二去连杨老太太都把他当半个孙子看。 这回林四郎考上秀才,杨家也送了不少贺礼,其中一套文房四宝价值不菲,据说是杨老爷当年上学时用的。 连亲孙子都没舍得给,却送给了林四郎,可见杨老太太对林家的看重。 三人告别林家人,坐上马车。 林四郎坐定,撩动衣袍的瞬间,露出里头一枚质地上乘,通神剔透的暖玉。 宋章定睛一瞧,勾了勾嘴角,掀起衣服一角,露出一抹同样质地,连花纹都一样的白玉,冲杨启铭笑道。 “我得给你改名叫杨端水了,这样的好东西,你到底还有多少个?” 杨启铭只一眼看出,是当日他送给祥云的那枚。 扯出脖子上挂着的吊坠,摊在手心,朝前一递:“巧了不是,以后咱们三个戴一样的,走出去,谁都知道咱三关系好。” 突然,他眼睛一亮,拽着左右两人的衣袖,激动道:“不如我们学古人,三结义吧,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宋章连呸数下:“呸呸呸,谁要跟你一起死。”却没有拒绝好友的提议。 杨启铭也觉得不吉利:“那就改成,一句兄弟,一生兄弟,海枯石烂情不灭……” 还没说完,收到宋章飞起一脚。 “谁……谁海枯石烂,杨小铭,早让你多读书,书到用时方恨少了吧,等我们一走,裴山长身边只有你一个显眼包,还不赶紧抱紧大腿,求他倾囊相授。 不然别说明年,就是考到你家给你娶媳妇,你也进不了府学!” “少瞧不起人,祖母给我卜卦算过,我属于厚积薄发、大器晚成型的,说不定日后,官做得比你们还高呢!” “好好好,杨大人想到什么好说法了吗?” 杨启铭冥思苦想,只能转头望向林四郎。 这小子别看平日里不爱说话,最有注意的就是他。 “延冬,你说,改个什么好?” 林四郎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下官觉得,杨大人方才说得很好!” 杨启铭和宋章对视一眼,果然瞧见他笑得眼角含泪,气得张牙舞爪扑向二人。 马车顺着官道缓缓驶远,少年们的嬉戏打闹声,在漫天朝霞二映衬下,热烈又充满活力。 驾车的马夫,听着车内的动静,哼着家乡的小曲,长鞭一挥,晃晃悠悠朝萧县驶去。 第一百四十四章 倒卖柴胡 林四郎和林老大夫妻一走,林家小院里像是一下子空了起来。 林老太时常在林四郎房间里,替他整理打扫,偶尔望着远处愣神,许久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祥云知道,奶奶又在想四叔了。 好在平日还有村人上门看诊,分散林老太的注意力。 家中几个皮猴,在孩子王远行后,竟像一夜之间长大一般。 最爱跟在林四郎身后的小尾巴们,不哭也不闹了。 除了年岁上涨,更重要的原因,是林老太安排他们上学了。 林天赐作为孙子辈最大的,抢先做出表率,书囊一背,被送到了镇上的书院。 以他的学识,勉强够得上开蒙,想进六合观书院是不可能的,只得先从最基础的学院开始。 天吉读书的天赋,林家人有目共睹,可他年纪太小,也不适合到六合观进学。 得知林家两个孙子要读书的事情,裴山长主动提出要帮忙,给二人写了封介绍性,免试入学了镇上最好的开蒙学堂——百草堂。 这样一来,除了林四郎入府学的束脩,每年50两,林家又额外多了两处花销。 加起来每年八十两的束脩费,听起来颇为骇人。 莲花村大多数村民,半辈子也攒不到八十两银子,此刻,大伙儿才深刻意识到,林家跟她们是真的不一样了。 好在,林老二种在后山地里的二十亩柴胡,终于在冬天来临之前,成熟了。 挤满了半山腰的紫色花朵,夹杂着无数柴胡种子,风一吹,风景竟出乎意外的不错。 林老三请了一天假,跟林老二一起将柴胡收割,打种,晾晒…… 期间,林老太带着祥云去了趟镇上的保和堂,王老大夫出了远门,店里小王大夫坐镇。 一见林老太过来,忙询问柴胡的事情。 得知药材顺利长成,用不了几日就能运到店里售卖,小王大夫激动地直拍手掌。 “林大夫,这批药材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了!” “这话怎么说?” 林老太不解,距离水灾已经过去半年时间,各地药行的草药也不像之前那般紧缺,她跟孙女在家时还抱怨,柴胡没早几个月成熟,不然价格就算翻上三四倍,也不成问题。 “您不知道?咱们这边的水患是平息了,可离六合镇千里外的京都的龙翻身,房屋倒塌,死伤无数。” 林老太惊骇不已:“啊?什么时候的事儿?” 排队抓药的汉子,闻言也凑上前:“就三四天前,我媳妇娘家小姨嫁到离京都不远的遥县,她传信回来告诉我们的。” “造孽哦,你们说今年是不是犯太岁,咱们这儿闹洪水,边境闹兵灾,现在连天子脚下都地震了,会不会真跟她们传的那样,官家有意让平阳王即位,触怒了上天,老天爷降下预警,让官家另则新君?” 百姓生活平常很难跟皇家扯上关系,唯有说到这些皇家秘闻时,每个人脸上都神采奕奕。 毕竟一个良善的君王,能决定他们以后的生活质量,大伙儿讨论参与度极高。 方才的汉子继续传达收到的情报:“听说皇宫里这回坍塌的房子也不少,宫里受伤的贵人不计其数,御医忙得多少天没合眼,苦啊!” “贵人们再苦,能有宫外流离失所的百姓苦?流年不利,倒霉的永远是咱们这种小人物。” 药房里排队的众人,唏嘘不已,无不赞同。 林老太早被小王大夫请到了里室,特地放下帘子,嘱咐外间小厮不得来人打扰。 祥云知道他这是有话要说。 “我祖父他老人家,三天前得知消息,立刻就出发前往京都,今日一早快马加鞭寄来书信,”小王大夫喝了口茶,继续道来,“京都确实灾情严重,余震频频,好在地震最严重是在白天,京都百姓虽房屋坍塌,死亡人数并不多。” 林老太感慨道:“王老大夫高义,知道百姓陷于水火,特地赶去帮忙,老婆子同为大夫,思想觉悟不到王老大夫点滴,真是羞愧。” 谁知,小王大夫手舞得跟拨浪鼓一样,一口茶在嘴里差点喷出来。 “非也非也,我祖父是抱着找赚钱门路的法子去的,”说完,似乎觉得不太妥帖,尴尬地咳嗽一声,“当然,若是遇到伤患,祖父定会全力救治,医者仁心,都是应该做的。” “哈哈……是是是。” 林老太干笑两声。 祥云喝着牛乳茶,依稀感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异的氛围。 小王大夫也不觉得丢人,直接说明打算。 他跟林家老太虽是同行,又都开医馆,天生的竞争关系,可也没打算瞒着林家人。 “祖父书信中还提到,京都药房受损严重,现在很多百姓受风寒,急需用到药,就连宫中都派出人手四处寻觅治风寒,温津止咳的药材。” 林老太立刻会意,他的意思是想将她家的柴胡送到京都售卖。 一开始林老太还有些犹豫,毕竟天灾百姓已经很不容易,再赚血汗钱良心不安。 可小王大夫却说:“京都是天子脚下,灾民安置比六合镇这种小乡镇妥善得多,朝廷已经下发政策,受灾百姓三月内因震灾引起的疾病,费用都由朝廷出。” “还有这种好事?” 连祥云都震惊了,不愧是皇城根下,福利待遇就是不一样。 一想到莲花村灾民的赈灾款,半年多还没到村民手上,祥云心里堵得慌。 加上水灾以来,村里百姓看病拿药都是画押按手印,真的给钱给粮的人家屈指可数,林家本来还有些家底的,现如今竟有些拙襟见肘了。 祥云立刻在桌底上,暗示林老太:应下来,应下来。 林老太本就在听到朝廷给钱后,做好了卖胡柴的准备,见孙女也赞成,立刻问小王大夫下一步的打算。 “运送和售卖的活儿,交给我们,你们只需出药材,等货款一到账,立刻送到府上。”说到钱,他停顿一下,颇有些不好意思。 他是第一次干投机倒把的活儿,还不如祖父那般熟练。 林老太知道他的犹豫,更知道如果今天换成任何一家别的药铺,完全可以在她们不知道灾情的情况下,先低价从林家手上收购柴胡,再以高价卖出,中间赚取的利润,比从中间抽成要高得多得多。 保和堂是把他们当朋友,林家自然也不能让朋友吃亏。 “此去京都路途远不说,路上也不见得太平,不能让你们白跑,我们愿意出四成的利,当作是保和堂的辛苦费。” 小王大夫还愁怎么开口合适,没想到林老太先提了。 他不是贪心的人,知道四成过于多了,林家大方保和堂不能太贪心。 祖父说了,跟林家的关系是最要紧的,哪怕这趟不赚钱,也能在给林家留个好印象,毕竟药材生意又不是只有这一回。 “太多了,太多了,两成足够了。” 林老太没有再推脱:“行,那就两成,现在就回去将柴胡准备好,争取早日出发。” 不到五日功夫,二三百斤药用价值极高的柴胡,在林家小院中摆 时间就是金钱,等京都受灾需要大量草药的消息传来,必定会涌入大量想赚钱的商贩。 到时候,再出手就晚了! 山上采摘下来的柴胡摆得满满当当,地方不够用,甚至借用了隔壁庄婶家的院子。 因为张氏不在家,庆娘时常到林家帮忙照应,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一来是邻里之间本就该互相帮助,二来,她是真心喜欢林家人,不求回报的那种喜欢。 第一百四十五章 有人想分一杯羹 林家紧锣密鼓晾晒、处理柴胡,个个忙得吃不上饭,睡不着觉。 无奈量太大,时间又紧迫,人手还是不够。 林老三拉来曹家兄弟帮忙。 刚好虎子最近也被送到镇上书院读书,曹嫂子每日除了给家里烧火做饭,缝补衣衫,田里农活刚经过秋收,也不忙。 正愁闲在家里人会变懒,可巧林家来人把他们请去帮忙。 顺喜爹娘和春生一家也是一样,多少受到过林家恩惠,没有不帮忙的道理。 一来二去,林家在卖药材的事情,很快在村里传播开。 莲花村消息闭塞,京都地震的消息还没传到乡下小村落。 “乖乖,这么多药材,晒好了卖给谁啊?” “保和堂呗,我在镇上卖竹篮的时候,经常看到林家大孙子背着药材,去药铺卖药。” “得挣不老少吧?就算十文钱一斤,也得有二三十两银子了,我家那几十亩田,比林家肥沃多了,要是也能种上柴胡,产量肯定只增不减!” 双手环胸,仰着脖子往林家方向看的中年人,闻言嗤笑一声:“得了吧,卖药材靠的就就是少而珍贵,大伙儿都种上,不成路边杂草了?林家又不是傻子,能给你种子?” 众人叹息一声,都知道想法异想天开,谁会把赚钱的门道告诉外人? 林永昌夫妻两不知从哪得到消息,恬不知耻地又跑了过来。 两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不安分地在林家小院里左看看,右瞧瞧,贪婪地望着竹筐里晾晒的药材。 蒋大娘眼珠子狡黠的地滴溜溜转起来,用手捧起一把柴胡,像是看到银子般,眼里发光。 这就是胡二偷听到,一斤能卖到一两银子的柴胡? 门口那些没见识的村民,还以为柴胡现在的价格还是十文钱一斤,要不怎么说人穷眼界低,金元宝也能看成个泥疙瘩。 满院药材在她眼中,这刻瞬间幻化成数不清的金银,好像在冲他们招手一般。 蒋大娘撸起袖子上前,将顺喜娘挤到一旁:“我来我来,咱家的活儿自家人干就行。” 说着,不忘回头冲林老太抱怨:“大嫂,你也真是的,家里忙成这样,去大梨村找我跟你大哥啊,我们在家也是闲着,过来还能给你搭把手。” 林老太连眼皮都没抬:“怎么?上回的打没挨够?” 蒋大娘尴尬,还是厚着脸皮自说自话:“大嫂你瞧我的脸,上回从你家离开后,疼了好几天,我这人平常说话不过脑子,有得罪的地方看在你死去侄儿的份上,别跟我一般见识。” 她都把死人搬出来了,看来今天又没按什么好心。 院中几个妇人听在耳中,嘴角冷笑不减,论厚脸皮的功夫,二房一家算是个中翘楚了。 平常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林永昌也假意要帮忙,话里话外还在怪罪林家请了村里人帮忙,生怕药材卖掉后,要给这几家人分钱。 林老二和林老三从山上扛着锄头下来,见二房也在,以为又是来找麻烦的,脸色顿时不好。 林老二的锄头已经在手上掂量两下,要往两老不死的头上招呼了,蒋老太立刻解释,说是来帮忙的。 林老三直接撵人:“赶紧走,我们家不需要你们的帮忙,老得骨头都要散架了,能干什么?” 林永昌最恨别人说他一把年纪,不服气的挺直腰板:“老子拳打大虎,脚踢花豹的时候,你小子还没断奶呢!在我面前耍横,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 眼瞅着两家人又有动手的趋势,祥云本就因为近两日天气不算好,柴胡晾晒不佳,心情不好。 再听到林家二房的叫唤,头更疼了,厌烦的情绪到达顶峰。 “啊!啊!啊!” 她扯着嗓子哭喊起来,声音尖利又刺耳。 这下好了,蒋大娘一听哭声,后背不由自主僵住了,脑子里瞬间回忆起某个晚上,一直萦绕在耳旁的女婴哭喊声。 好不容易有些缓和的精神,一下子又不行了。 颤颤巍巍躲在老头身后,捂着耳朵身子抖得跟筛糠一样。 顺喜娘奚落道:“看来身子骨是真不成了,还没干活呢,先打起摆子了,要是待会儿昏过去,大伙儿是不是还要分精力照顾你啊?” 林永昌没想到老婆子如此不争气,被个刚断奶的小娃娃吓成这幅模样,想抬脚离开,想起又惦记近在咫尺的富贵。 终究是软了口气:“我今天不是来跟你吵架的,知道你们缺人手,好心好意来帮忙,你不说声谢谢,反倒要赶人,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林老太不知道两人肚子里打的什么鬼主意,却明白二房的人品。 无利不起早,贪黑必有因。 天底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 “好意心领了,用不着,我家跟你们早在扶海城门口就断亲,自家的活儿没有麻烦外人的道理。” 林永昌见林老太态度坚决,知道今天是没法留下了,不服气反驳道。 “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大嫂,真要论起来,林老大几个和他们生的孙子都是姓林的,在这个家里,你才是外人!” 说着他视线落在站到林老太身边,刚到膝盖骨的祥云身上,嘴角扯出轻蔑的笑。 “还有你,来路不明的小野种!” 厚颜无耻的一番谬论,彻底惹恼了林家人。 祥云跟头小牛犊一样冲出去,用头猛地顶向林永昌,用力将他推倒在地。 只听“咔嚓”一声,伴随着林永昌凄厉的“哎呦”声,老东西躺在地上起不来了。 “老头子,老头子,你怎么了?” 蒋大娘手忙脚乱上前扶人,林永昌却撑着后腰,疼得说不出话来,眼神恶狠狠瞪向祥云,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 林老太忙把孙女拉回身边,上下检查有没有受伤,心里对二房原本还有一丝心软,此刻荡然无存了。 “老二、老三,愣着干什么?把人给我丢出去,以后他们再敢踏进我家院子,左脚进打断左脚,右脚踏进来打断右脚!” 林老二、老三异口同声:“是,娘。” 一人架起一个,跟丢垃圾一样丢出小院,双手插在腰间,气势汹汹握着铁锹,那架势,真有二房再胡搅蛮缠,一定动手废了二人的架势。 蒋大娘不敢硬碰硬,只能扶着老头子,跌跌撞撞回去想办法。 第一百四十六章闹事 祥云出了一口恶气,心情平复不少。 林老三一回头看到闺女嘟着小嘴,满脸不开心,担心孩子大了,能听懂大人们的话。 方才林永昌那句“小野种”,不知道闺女是不是明白什么意思,才冲上去报复他的。 林老太也是同样想法,自从捡到孙女,为了给孩子一个好的成长环境,只要在家,林家人从来不会谈论跟祥云身世有关的话题,默契地将她当做是林老三和郑氏的亲生女儿。 千防万防,防不住小人作祟。 林老太知道孙女早慧,担心她会产生心结,小心翼翼道:“奶奶的心肝啊,别听老不死的胡说八道,你永远都是我家的孩子,永远都是奶奶的宝!” 祥云眼角涩涩的,忍不住红了眼。 她要真是奶奶的亲孙女就好了,这么好的人家,得修多少辈子福气才能投胎上。 她如果真的是林家的孩子,就不会有人成天拿着她的身世说事,捏着她的出身无止境地羞辱家里人。 祥云越想心里越委屈,自己都没注意到,眼泪早砸在地面上了。 林老三一见闺女哭红了眼,心中顿感不妙,凑上前又是做鬼脸,又是讲笑话。 天吉和天福年纪小,只知道家里人跟叔祖父吵了一架,妹妹就伤心地哭了,叔祖父一家不是好人! 院中干活的众人,默契地装作没听到方才的争吵,纷纷上前轮番逗弄祥云,直到祥云被惹得脸红笑出声,才停下来继续干活。 林老太感激大伙的帮忙,也不想瞒着大家。 “今天林永昌夫妻俩为什么来,我们一家人很清楚,无非是知道了柴胡能赚钱,想分一杯羹。 但我们家不是从前随便人揉搓的面团,对我们不好的,伤害过我们一家的,老婆子心里记得一清二楚。 那些为我们着想,愿意关机时刻伸出援手的,我们家心里有杆秤,绝不会亏待了大伙儿!” 院中众人纷纷应道。 “林大夫是好人,林家全家都是好人,就算没有回报,我们来帮忙也是应该的。” “对,邻里之间帮个忙而已,算不了什么大事。” “放心吧林大夫,我们一定好好帮您处理好药材。” 三日后,胡柴终于在众人的努力下,运上了前往京都的马车。 小王大夫为了确保安全,特地找了家名声不错的镖局押运。 接下来的功夫,林家人一直在焦急的等待中。 虽然大家没表现出来,跟往常一样出工,用饭,休息。 祥云却见到了晚上夜不能寐,辗转反侧的林老太,时常站在院门口眺望远方的林老二,还有每次休沐回家总要小声躺在床上议论柴胡进展的爹娘。 连天吉、天福都感受到家里不寻常的气氛,不太爱跑出去玩儿了。 这天,祥云跟郑氏去了趟悦来饭馆,被厨房里的婆子们围在中间,当吉祥物一样逗弄许久,笑得她脸都僵了。 此时正是下午,饭馆最清闲的时候,店里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吃点心、喝茶的客人。 金曼娘抱着怀里软软乎乎的女娃,笑得花枝乱颤,头一次有了想生个闺女的心思。 “阿宝,你留在悦来陪干娘吧,不然你娘天天惦记你,炒菜都不能专心。” 上回阿宝去萧县陪林四郎考试前,金曼娘收了阿宝当干女儿。 知道她喜欢金子,特地托人到曹州城最好的金器店,打造了一副长命锁,直到今天才送过来,刚好戴在祥云脖子上。 脖间沉甸甸的感觉,让祥云抬头都困难。 真是幸福的烦恼啊! 祥云“吧唧”一口亲在金曼娘脸颊上:“谢谢干娘……阿宝最喜欢干娘了,阿宝要天天跟干娘在一起。” 金曼娘在小丫头,一声声干娘中迷失了心智,又从头上拔下一根珠钗,插在小姑娘两团小发包上。 祥云晃着脑袋,就听头上叮叮当当一阵响,声音清脆,又是个好东西,笑得眼睛都没了。 郑氏知道闺女一直有爱财的小癖好,看她笑得开心,忍不住跟着舒展了笑容。 担心金子打造的长命锁,戴在小孩子身上不安全。 其实是金曼娘打造的金锁,实在是有些大了。 平常人家孩子戴在脖子上的锁头,能有小孩拳头大已经算是顶富贵了,金曼娘打的这副,足足有成年人手掌大小。 刚拿出来的时候,她掂了掂重量,差点要当场还给金掌柜。 实在是,太大!太夸张了! 金曼娘坚持,没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直接戴在祥云脖子上。 祥云雁过拔毛的个性,怎么可能允许到她手上的东西,再还回去。 郑氏试了几次想取下来,都没成功,只能放弃,大不了在新店开业的时候,少占些份额。 刚好这时候,新店那边招的伙计,匆匆忙忙跑进店里。 “金掌柜,郑主厨,新店那边出了些麻烦,您这边要是走得开,麻烦过去一趟。” 新店开在距离悦来饭馆三条街远的另一条闹市区,也是人流量极大的一条街。 不同于悦来所处的抄纸巷,拥有六合镇上最大的酒楼瓦肆,是周遭几个镇上最热闹繁华的地方,来这儿的顾客不是有钱有闲的公子哥,就是脑满肠肥的土大款。 新店开在方圆街的码头旁,从店门口路过的,都是辛辛苦苦赚血汗钱的普通百姓。 能掏出十文钱吃上一碗牛肉面,都算是苦工里的富户。 新店还在装修阶段,曼娘和郑氏都以为是装修上出了什么问题,等到了才发现,店门口围了一群人。 大多是在码头搬搬抗抗的工人。 祥云被郑氏牵着,本是跟着来看看家里第一间有份入股的饭馆长什么样,好参考学习一下,没准未来林家能开第二间,第三间…… 没想到,头一回来,就遇上有人闹事。 十几个衣着朴素的汉子,气势汹汹立在店门口,叉腰瞪眼,光气势就吓得店里装修的工人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你们管事的呢?怎么还不过来!不知道这个地界开店的规矩吗?” 一个两鬓蓄胡子的男人站在人群最前面,显然是这群人的带头人。 第一百四十七章 对付无赖,要比他们更无赖 金曼娘等人还没赶到方圆街的新店,先听到熙熙攘攘的吵闹声。 街角不远处,十几个汉子手拿木棍、铁锹正雄赳赳立在门前,身后不远处隔了不到百十步的码头,正有货船一艘艘卸货,装货。 忙碌的工人们时不时朝这边投来一两道看戏的眼神,很快又低下头继续扛起百十斤的麻袋,身板被压完了半声都不吭。 “还tm要老子等多久?你们掌柜的架子也太大了?” 等的不耐烦的络腮胡男人,一脚踹翻角落里整齐码放的木堆,哗啦数声后,木板散落满地,溅起一地灰尘。 这条街上本就人多,大小饭店虽不如抄纸巷豪华,零零散散也有十好几家,突然涌来十几个人人挡住道路,邻里都很惊讶。 刚好是下午手上没活的时候,纷纷站在自家门口,议论开来。 “出什么事了?” “这还看不出来吗?没瞧见打头站着的是豹大吗?一定是这家开店时,没事先到他那儿拜码头,惹这位爷生气了!” “听说这家店是抄纸巷金掌柜开的,你说她都有那么大一间酒楼了,干什么还要跑到这儿,跟咱们小门小店抢生意?” 一个身形胖硕的女掌柜靠在门沿上,嘴里磕着瓜子,啐了一口在地上。 “管她金的、玉的,到了咱们这儿,都得归豹大管!” 其他几个老板不说话了,眼神对视了一下,视线在胖掌柜和豹大之间来回逡巡,中间蕴含的深意大伙儿都清楚。 有路过的外地商贩,恰好在此处停顿修整,闻言不解道:“那群人瞧着跟码头上干苦力的劳工没什么区别,竟有本事让你们拜码头?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胖掌柜见问话的客人,面容清秀,举止有礼,周身气度不凡,再看他身旁跟着两个黑脸壮汉,一瞧便知不是本地人,不想跟他们多说。 打了个岔敷衍过去了。 赵括喝着杯中粗劣的茶,本也是随便问问的,没想到抬头看向门口时,一抹熟悉的小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丫头好像很喜欢穿红色衣服,上一回遇见也是一身红,连头上两个啾啾也带上喜庆的红色编绳,走起路来一摇一晃,衬托的胖丫头越发灵动可爱了。 眼瞧着匆匆而来的几人,很快被十几个大汉围住,赵括一个眼神递给身旁侍卫。 阿大的令抱拳跟了上去。 祥云此刻被护在人群最后面,个子矮什么都瞧不见,只能伸长耳朵听。 雄厚的男声语调里带着不善。 “我道是谁财大气粗,买下这间破饭馆,原来是六合镇远近闻名的金掌柜!”络腮胡男人嗤笑一声,冲身后小弟道,“难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人家眼中哪瞧得上咱们,早被富贵公子哥塞满了吧,哈哈哈……” 小弟们哄笑一团,目光落在金掌柜身上,有不怀好意的蔑视,有瞧不上眼的嫌弃,更多的是男人对女人肆意的打量。 “大哥说得对,一个女人开那么大一间酒楼,没点特殊本事能活得下来?” “兄弟们,我听说啊,悦来饭馆里现在连跑堂的都是女人,你们说,他们会不会打着开饭店的幌子,私底下干的却是见不得人的买卖?” 一个身形瘦弱,却五官端正的年轻男人笑得尤其厉害:“错不了,我上回还瞧见几个年轻姑娘、小媳妇上了楼上包厢,不然他们店里的菜能卖这么贵?” “哈哈哈……” 哄笑声此起彼伏,声声刺耳。 金曼娘早不是被调笑两句就会红脸的小姑娘。 男人们不过是抓准了女人爱惜名声的弱点,以为开上两句颜色笑话,传几句流言便能轻松拿捏她们的短处。 她深知对付无赖,最好的方法,不是反驳,不是自证,而是要比他们更无赖。 金曼娘视线落在年轻男人身上,“小哥瞧着眼生,去过我们悦来酒楼?” 男人瞥了她一眼:“没有。” 喝口茶都比别的酒楼贵几倍的地方,他哪有闲钱去。 金曼娘没多在意点点头,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笑:“诸位是住在河西杏花村的吧?平日里在码头干活,晚上回住所休息,你们老大单独住一间院子,其他人挤在另一间屋子里。” “是有怎么样?”豹大冷眼瞪着她,不知道对面女人什么意思。 金曼娘笑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前两日路过杏花村,从你们院门前走过,刚好看到这位小哥从你们老大房间里出来,衣衫不整,鬼鬼祟祟地左右张望,好像怕被人发现一样。” 人群中,本来还在嬉笑的汉子们,听到这话,一下子噤了声,眼神震惊地望着豹大和年轻人。 码头常年不见女人,汉子们穷又寂寞难忍,去不起暗娼子的,就把主意打到那些年轻身板瘦弱的男子身上。 别觉得男人在这方面不如女人,等你一年、两年碰不到女人,看母猪都能秀色可餐。 更何况,大乾地界,本就有不少好男风的人,曾经一度甚为流行。 豹大平日里有钱也常去逛窑子,架不住他心血来潮,女人尝腻了,想试试男人的味道。 有人捂紧衣领,有人脸色铁青,更有的腹部翻江倒海,都是恶心至极。 豹大和瘦弱男人更是满脸愤怒,眼神跟刀子一样恨不得扎进金曼娘身体里。 “臭娘们,你胡说八道什么!老子喜欢的是女人!他娘的,老子昨晚上还在飘香院阿花身上驰骋呢!” “就是!从房间里出来就是干见不得人事了?按你的说法,我们老大的屋子我们还进不去了?” 也有同行的伙伴出来帮腔。 “是啊,太扯了,说不定就是进屋谈论什么事,大伙儿谁没进过老大的屋子,也值得拿出来说道?” “我昨天还去了豹哥屋里,我们兄弟几个都去了,喝了一晚上大酒,早上才回屋,按照金掌柜的意思,我们几个都在里头干龌龊事了?” 金掌柜嗤笑一声:“原来你们知道,不是进了屋子,就是干见不得人的事啊?”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被姓金的摆了一道,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耍我们?” 第一百四十八章 我们上头有人! 豹大脸气得通红,手中的棍子直接指向金曼娘脑门:“别他娘的废话,想在我地界上开饭店,先把保护费交了。” 林老三在衙门做捕头也有快一年时间了,因为郑氏要开饭馆,特地看了不少文书,查阅不少资料。 郑氏比谁都清楚,在六合镇开饭馆,从来没听说过要交什么保护费! “哪条法律规定,在方圆街开饭馆要交钱,再说,你是衙门的人吗?就算要交保护费也是衙门来收,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说得算了?” 豹大难的一天里见到两个不知死活的女人,指着脚下的地嗤笑道。 “在这儿,老子的话就是律法,不交钱,看看兄弟们会不会让你们的破店开张!” 闹事者气势熏天的时候,突然听到对方阵营传来一道女声。 “我们上头有人!” 声音气势有,威力不足,奶声奶气的,不知道能吓唬住谁。 跟着郑氏一起来的,还有厨房里的几个帮厨,闻言立刻附和。 “没错!我们上头有人,林延秋知道吧?衙门里的衙役,是我们郑主厨的丈夫!” “谁还不认识几个衙门里的人,我外甥他小姨的丈夫的姐姐,还是主簿的媳妇的手帕交呢!” 这时候有个跟在豹大身后的跟班,在他身边小声道:“老大,好像确实有这个事,要不要回去问问左捕头……” 郑氏离得远,听不清楚,只隐隐约约听到“左捕头”三个字。 心中便知道,今天的麻烦,十有八九又跟衙门里跟宋捕头的死对头有关系。 眼前这群人,八成是仗着左捕头的势在作威作福。 先前这条街道上的商户,不知道被豹大他们讹走了多少钱。 豹大手一抬,阻止小弟的话:“一个衙役,也敢说是衙门的人!连正职都没有,每个月那点工钱还没大伙儿赚得多,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他目光落在郑氏身上,面露威胁:“给你们三天时间,准备好五十两银子,三天后我派人来取,不服气,回去找你相公,问问他一个穷差役,多久能赚到五十两银子!” 帮厨们气得要炸了,奈何主家没开口,她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浩浩荡荡的十几个人,从街头走到街尾,每路过一家店,几乎都有掌柜的出门跟豹大打招呼。 有的塞点心,有的塞烧鹅,更有谄媚的直接塞银子…… 豹大直接走到先前胖掌柜饭馆里,留下小弟在外头等着。 只听到楼上门一关,窸窸窣窣传出“花楼姑娘”、“年轻男人”之类的埋怨话。 没过一炷香功夫,豹大又下来了,点心和烧鸡不见了,衣领也歪了。 店里只有赵括一桌客人,此时茶也喝不下去了,起身直接离开。 祥云一直站在郑氏身后关注动态,总觉得不远处有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等第三次跟阿大对上视线时,她直接走了过去。 仔细一瞧,立刻认出对方。 这不是一月前,去萧县路上遇到的卖鲜货商贩,身后跟着的汉子吗? 记忆中,好像叫阿大来着。 “你在监视我?” 阿大属实没料到,监视一个刚会走路的小孩子,也有翻车的时候。 他大意了。 从这女娃方才躲在人群后面,煽动情绪就应该知道,能让主子另眼相看的小孩,外表再人畜无害也跟寻常孩子不一样。 轻敌乃兵家大忌,说出去一世英名都得毁于一旦。 “不是监视,是看戏。” 祥云昂着脖子,跟眼前只能到对方小腿的男人,对视半晌。 嘴一瘪,确定又是个跟他主子一样张嘴没一句真话的人,懒得理睬,直接转身离开。 阿大行踪暴露,也懒着伪装,直接跟在小女娃身后,他很好奇这些人会怎么处理方才那群恶霸。 一群弱不禁风的女人,对上一堆不讲理的地头蛇,谁强谁弱一眼能见高下。 新店里,局促不安的装修工人,站在一旁等着主家发号施令。 他们很多是镇上干了很多年的老工匠,忍不住劝慰道。 “掌柜的,就当花钱消灾好了,有些钱跟屋顶上的梁柱一样,平常瞧着没什么作用,等时间一长,就会发现有总比没有强。” “是啊,豹大在这一带横行霸道好多年了,没人治的了,听人说他们也只是帮人做事的,真正做主的另有其人。” 郑氏见他们吞吞吐吐,话没说全的模样,直接替他们说了:“是衙门的左捕头是吗?” 老木匠叹了口气:“你们知道就行,都是约定俗成的事,大伙儿都一样。” “约定俗成的前提,约定得合理,豹大他们的做法本来就不对,我们凭什么要忍着,大伙儿都认可的事情不见得是对的,不过是没人敢站出来反抗罢了。” 金曼娘目光灼灼,眼底一片清明,“我金曼娘最擅长的事情不是开店,也不是赚钱,是打破规矩! 只要我愿意,别说五十两银子,就是五百、五千两,老娘也拿得出来,可若是我不愿意,就是五文钱,也别想从我手上抢过去!” 很快,林老三收到了郑氏托人传来的口信。 刚好衙门换班,宋引带了媳妇做的糕饼给兄弟们当宵夜,给林老三送去时,恰巧听到传信人说的话。 “姓左的越来越过分了,之前夏秋两税加收百姓费用的事还没过去,现在又闹出保护费的麻烦。” 林老三心里担心媳妇被人欺负,虽不想闹事,这回对左捕头的不满也比之前更加厉害。 “头儿,上回不是说县令老爷在查左捕头,这都过去三个月了,还没进展吗?” 宋引摇摇头:“大人刚到咱们县,每个月来六合镇的次数屈指可数,我都没见过几回,他日理万机,忙不过来很正常,县衙里上一任留下来的案子快堆成山了,像左向这种不涉及命案的,都算小案件,一件件排下来,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 林老三没多说什么,心里却有了别的打算。 林老大被抓进牢里挨饿受苦好几日的愁,他还没找到机会回报,又把主意打到他媳妇头上了。 与其庸庸碌碌,处处受人掣肘,不如彻底解决祸害,也好让家人睡得安稳。 第一百四十九章 对峙 按照大乾的规矩,每个县设立了七品知县、八品县丞和九品主簿。 正常情况下,县衙设立在经济发展较好的中心城镇。 每个知县老爷手底下差役的数额是有定数的,大多情况按照人口数量裁定。 萧县之下有六合镇、平岭镇、富源镇等七八个镇,正常来说,乡镇是不会有衙役驻扎的,村镇出了问题,大多交由各地乡绅或村长、里长处理。 可最近几年,各地天灾不断,大乾流动的百姓前所未有的多,大多是从北方穷苦地界往南方城镇迁徙,导致案件频发。 为保证各地治安,前任知县大人将手下衙役分散在各个乡镇,处理各项琐事。 宋引和另一位左捕头,一起被调到六合镇,共同处理治安问题。 一山不二虎,本应该互帮互助的两只队伍,因为理念不同,关系紧张到势如水火的地步。 左捕头仗着跟县丞远亲的关系,在镇上大肆敛财,聚拢一批成日里无所事事的帮闲,替他办事。 颇为瞧不上一心想干事事的宋引,连带着他手底下的人,也一起记恨上。 入夜,杏花巷一间拐角小院中,亮起一盏煤油灯,屋内酒杯换盏声此起彼伏,男人们或掷骰子玩乐,或大口吃肉喝酒。 叉腿坐在主位上的汉子,腰间别着衙役专用佩刀,正接受一个络腮胡男人的敬酒。 白日里趾高气扬的豹大,恍若换了个人一般,语气谄媚:“左大人,这些是这季度小的们的孝敬,您收好。” 沉甸甸的钱袋子被塞得鼓鼓囊囊,不用数都知道里头钱不少,喝酒的男人只是看了一眼,杯子往桌上一丢。 “这么点?往常不都两袋子吗?” 豹大心一跳,解释道:“最近几个月,码头生意不好,商户们赚得少,好几家大店转租,不是空着就是还在装修……” “有店装修,拜码头的钱收了吗?” 络腮胡男人正愁找不到机会说今天的遭遇:“今儿个就是为这事找您来的,方圆街上最大的一家酒楼,被盘下来了,东家是两个女人合伙开的,一个是抄纸巷的金掌柜,还有一个……是宋捕头手下一个叫林延秋衙役的媳妇。” 林老三在宋引手下时间也不短了,加上人长得高大,办事干脆利落,镇上好几个出色的大案子,都有他的参与。 左捕头之前很看好他,起了挖墙脚的心思,没想到林老三不识抬举,对他的邀请不闻不问,甚至在不久前的税收上,他手下的差役还跟林老三家里人起了龃龉。 再次听到林老三的名字,左捕头眼底满是不屑:“规矩就是规矩,谁来都不好使。” 有了老大的明示,豹大跟涨了士气的猎犬一样,背脊都挺直不少,几番推杯换盏后,恭敬送人离开,打算等三天时间一到,就去方圆街要账。 喝得尽兴的左捕头一群人,晃晃悠悠走在街道上。 路过的百姓看到他们,见怪不怪,纷纷避让。 见此情形,左捕头等人非但不觉不妥,反倒觉得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 就在这时,一个匆匆赶路的身影,因为心中惦记着事,没注意到横在马路中间的一群人,肩膀恰好碰撞到左捕头,因常年习武健身,巨大的冲击力,一下子撞得左捕头往后踉跄两步。 即便有手下扶着,也摔了个屁股蹲,在众人面前丢了脸。 酒意上头的左捕头,好似尊严被挑战一般,冲上前拽住男人胳膊:“王八羔子,没长眼睛,敢撞你大爷!” 初冬的夜晚还带了些秋日的萧瑟,并没有多少寒凉,却让左捕头看到男人眼神的瞬间,后脊背一僵,仿佛瞬间被人投掷在冰湖中一般。 他瞬间就想松手,身后手下气愤不满的声音却阻止了他的动作。 “没长眼睛啊?知道你撞了谁吗?大晚上走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啊?” “没教养的东西,撞了人一句话不说,抬腿就走啊?” 阿大忍着几人不善的口气,着急去药铺寻大夫,不想跟眼前人过多牵扯:“对不住,天黑瞧不清。” 左捕头见对面人软了口气,以为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只是看上去吓人罢了,一下子来了精神,有意为难。 “看着眼生,不是六合镇人吧?路引和户籍拿出来看看!” 出来的匆忙,阿大根本没把户籍带在身上。 “出来得急,路引和户籍落在客栈了,劳烦几位衙役大哥通融,家中有人生病,需要去请大夫,怕天色晚了,大夫不出诊,请几位行个方便。” 他自认用了平日里难得和顺的口气,甚至掏了块不轻的银锭子塞到对面人手上。 谁想到,这帮人比他想的还无耻难对付,收了银子不但不放人,还变本加厉。 “拿不出户籍,谁知道你是不是逃犯或山匪,什么病要大晚上找大夫,别是刀伤、箭伤吧?” 说着,几个衙役已经将阿大围了起来,眼见着蛮不讲理要拔刀抓人。 阿大的怒火直冲嗓子眼了,什么混账东西,也敢在他面前叫嚣,他一个掌管十万禁军的教头,还能被这几个泼皮把刀架在脖子上。 刚想抽出腰间的佩刀,才发现出来的匆忙,连随身携带的防身武器都忘了拿。 他双拳捏紧,打量面前几个酒酿饭袋,就算赤手空拳,收拾他们几个比脸盆里摸鱼难不到哪儿去。 可他怕耽误了时间,会误了给主子的救治,那才是一百个头也不够砍的。 “爹,那个叔叔我认识。” 眼见着阿大的拳风就要扫出去,一道熟悉的奶音自身后不远处响起。 祥云跟郑氏来接林老三下班,一家三口刚买了两条鲜鱼和一斤酱卤肉,打算回去好好吃顿饭,商量下新店遇到的麻烦。 结果,刚走到在镇上租的小院子不远处,林老三就看到白日里的始作俑者又在欺负外乡人。 本以为跟以前一样,找点茬要点钱就能放人,没想到喝醉了的左捕头等人,比往日里更可恨,竟要把对方当成盗匪抓起来。 刚巧这时,闺女说认识那外乡人,林老三想都没想,上前抽出佩刀,一下子将几人举起的刀挥在地上。 酒劲被晚风一吹,消散大半的左捕头,终于看清挡在面前的高个男人。 “林延秋,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他妈是谁!当了宋引几个月的狗,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结果话说到一半,突然被林老三窝心踹了一脚,人立马跟弹出去的弓弦一样,撞在身后草垛上,狼狈地埋进草丛中。 第一百五十章 小神医初显神通 愣在一旁的差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许久后,才有人告诉喊了一句。 “还不快把老大扶起来,你们几个把林延秋这个混账东西扣下来,以下犯上,今儿个要他好看!” 说话的正是那日去莲花村收税的其中一个胖衙役。 得令的几人立马冲上前,结果还没到林老三面前,就被他周身骇人的气焰吓得愣在当场,你推搡我,我推搡你,就是没一个敢上前的。 左捕头踉踉跄跄被人扶起身,头上还插着几根稻草,酒是彻底醒了,怒火也烧到脑门了,直接站起来大骂:“好你个林延秋,连你老大都不敢动我一根手指头,你敢踹我,老子今天不砍了你的脚,我踏马跟你姓!” 郑氏吓得脸色一白,紧张地护住闺女,躲在角落里不给丈夫添乱,担忧的眼神焦急得恨不得哭出来。 祥云比她娘宽心得多,不为别的,她相信阿爹的本事,更信那个站在阿爹的身后的壮汉。 此人跟在那佯装商户的男人身边,不管是气度还是举止,都不像是一般人。 林老三对左捕头的不满积怨已久,刚才那一脚多少带了报私仇的泄愤意思,劲儿不小估计至少断一根肋骨。 就在两方人马要打起来时,突然有身穿衙役服的差役跑了过来。 “左捕头,县令大人突然到访,此刻在衙门等候,急招您和宋捕头。” 县令大人? 刚才还气势汹汹跟野狼一样的男人,立刻怂了,眼神慌张地哈了两口气:“我……我嘴里有酒味吗?” “老大,现在不是上工时间,喝酒没事的。” 被点醒的左捕头像是刚反应过来:“对对对,我怎么把时间忘了,快,快扶我回去,县令大人从没半夜召集过我们,一定是出什么事了,不能让姓宋的把好事先揽下来!” 此刻,他根本顾不上林老三,慌慌张张在手下的搀扶下,跑远了。 祥云从郑氏怀里挣脱开,冲上前抱住林老三大腿:“爹,你刚刚好厉害!好帅好帅的!” 林老三不知道帅是什么意思,猜是夸人的话,老脸一红,大手盖在女儿软软脑袋上,温柔摸了好几下,心里说不出的满足。 阿大终于有机会上前道谢:“多谢兄弟帮忙,本应该好好道谢一番,奈何今日有要事在身,改日定当登门道谢。” 说完,抱拳就要离开。 祥云喊了一声:“这个时间,没有药铺开门了。” 阿大猛地转过身看向小姑娘,疑惑地将目光转移到林老三身上,得到对方点头后,才道。 “为何?” 祥云:“因为太阳下山了,我们这儿,天黑了,店就关门了!” 阿大这才想起来,这里不是富饶夜生活彻夜到天亮的京都,也不是有全天12个时辰不关门店铺的曹州城。 乡下地方有宵禁,百姓夜不出户,店铺过夜不营业。 他瞬间慌了神,主子病情来势汹汹,耽误不得,就算把大夫从家里揪出来,今天也得带个人到客栈去。 “不成,我家主子病得厉害,林兄弟劳烦告知大夫家在何处,我登门去请。” 林老三原先还有些好奇,闺女认识的人,没道理他不认识,想来想去,只可能是去萧县送四弟考学路上遇见的,对方连他姓氏都知道,关系应该不错。 “你们来得不巧,镇上最好药铺的两个大夫,近日都不在店里,”他皱了皱眉头,有些惋惜,“家母也是大夫,只是住处在乡下,离镇上有些距离,而且现在城门已经下钥了……” 话刚说到一半,衣角被人拽了一下。 “爹,你忘啦,娘之前一直跟在奶奶身边的,小病也能治。” 郑氏…… 林老三? 阿大现在是病急乱投医,一整个束手无策,眼含期待地将目光投在郑氏身上:“果真?” 郑氏下意识想摇头,一看到闺女目光灼灼,眼带微笑,脑袋不受控制往下一点。 阿大松了口气,赶紧在前面带路。 祥云和郑氏走在最后,等跟前面人拉开一段距离后,才敢问闺女:“阿宝,娘哪会看病啊?” 祥云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瓶,笑眯眯安慰娘亲:“娘别怕,我身上有奶奶做的药,包治百病。” 郑氏半信半疑:“真有能包治百病的药?” “当然,奶奶那么厉害,”祥云想起白日里在新店门口瞧见的男人,当时明明红光满面,神清气爽,几个时辰没见,就算生病也严重不到哪里去。 郑氏稍稍放宽心。 等几人赶到客栈,看到躺在床上,疼得脸色发白的男人时,不仅郑氏的腿肚子软了,连林老三都打起退堂鼓。 这看上去可不像是小病。 赵括此时腹痛难忍,已经上吐下泻三四次,此刻浑身没有半丝力气,连睁眼都觉得费劲。 守候在旁的阿三,焦急万分,脸色好不到哪里去,见到同伴回来,悬着的心刚落下一半,听说找了位年轻女大夫回来,心再次被提了起来。 “镇上的药铺都关了,要不是遇上林家兄弟帮忙,我差点要被那群衙役当成盗匪抓进大牢。” 阿三顿觉离谱,但这一路走来离谱的事情遇到太多,此刻也顾不上别的,先让大夫看诊才是重要事。 郑氏心里直打鼓,数次给闺女使眼色,想跟人家实话实说,得到的都是闺女一副“安心安心”的眼神。 她只能硬着头皮,学着婆婆从前看诊的样子,给病人把脉。 看了半天,什么也没摸出来,只能先把人支出去,方便闺女用药。 “病人大汗容易得风寒,你们先去吩咐小二烧些热水,再去后厨要一碗开水,放些细盐。” 这法子还是她从林老太手上学来的,每回有病人大汗一场,都让他们回去喝盐水,说是能补充身体内流失的水分。 阿大阿三很配合,立刻出去准备,林老三待着也帮不上什么忙,跟着走了出去。 人一走,房间里只剩下祥云母女俩,和一个躺在床上,不知是不是昏过去的男人。 “阿宝,我看他面色发白,手脚冰凉,会不会有什么大病,咱先给他喂一粒药,要是到早上还不见好,带他回去给奶……” 她正说着,突然瞧见闺女伸出两根手指,搭在男人手腕上。 本以为阿宝是觉得好玩,没想到下一秒闺女顶着可爱的脸蛋,用一本正经的语气,奶呼呼的声音道。 “饮食不节,加上水土不服造成的腹泻呕吐,不是什么大病。” 第一百五十一章 被质疑 一粒味道清甜的药丸,被塞进嘴里时,赵括因为耳畔聒噪声,思绪终于有了一丝清明。 微微睁开眼,就瞧见白日里刚遇见的小丫头,正扒开他的嘴,往里塞药。 “吃一颗,明早再吃一颗,差不多能痊愈了。” 祥云分神给郑氏交代的功夫,没注意床上男人何时醒了过来,舌尖一卷,把她塞进嘴里的药,藏到舌根下。 眼前一大一小,怎么看都不像会医术的样子,赵括担心药丸的安全性。 能不能起作用另说,万一更严重了,受苦的是他自己。 祥云还不知道,她好心从空间拿出来的药,正被床榻上的男人,逮着机会想吐出来。 郑氏此时更是顾不得病人,满心满眼都是方才闺女诊脉的老成模样,声音有些颤抖。 “阿宝,你……你什么时候会把脉的…” 虽说从小闺女就跟别的孩子不太一样,可一个不到两岁娃娃会诊脉看诊,还是让她的内心震撼不已,连话都说不利索。 阿大等人刚好提了一壶装着热水的茶壶进来,打断郑氏的提问,倒上一杯水后按要求撒上细盐,端到床榻边。 赵括不想喝,在听到是小丫头给他诊脉后,更觉得嘴里的药吃不得。 倒不是他的命多金贵,而是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处理完,此刻不是倒下的时候。 佯装剧烈咳嗽,手捂住口鼻的瞬间,药丸转移到指缝间,毫无突兀地再次把手塞进被褥中,幽幽睁开眼。 跟林家人打了招呼。 药没吃,盐水倒是喝了。 结果没过半盏茶功夫,又吐了个干净,这回虚弱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阿大急得手心脚心全是汗:“怎么回事?还吐呢?是不是刚刚的药不管用?” 病人吃了药的消息,刚进屋时,郑氏就说了。 此刻看床上虚弱到冒冷汗的男人,明显药效没起作用。 就是祥云都觉得奇怪,视线在男人身上来回打量。 没理由啊,病人的脉象虽虚浮,但就是简单的脾胃不和,加上饮食上可能没注意,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她喂下去的肠炎灵专治肠胃不适。 除非。 病人压根没吃药。 赵括明显感觉到落在身上的一道视线,探究中带着怀疑,没等他寻着目光望过去,感到压在身上的被子一重。 一个胖乎乎圆滚滚的小身板,爬到床榻上,手一伸,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掌被掰开,一枚瘪下去的胶囊滚落在被褥上,外壳上的红色染剂立刻在上面染上色。 “哦…你没吃药!” 脆生生的娃娃音,拖到了尾声,语调了带了抓包得逞的小得意。 郑氏和林老三上前一瞧,立刻明白过来,人家这是不信她们呢。 林老三有些生气,本来忙了一天好不容易有时间跟妻女待在一起,却饿着肚子被人请过来看诊,心里多少带了些惋惜。 结果脉诊了,家里老娘制作的药丸也给出去了,对方却质疑他们本事不够,不相信他们。 换做是谁,好心当成驴肝肺,都得生气。 他心里不满,面上该有的礼节还是做得很充足的,没有当场撕破脸。 “公子既然醒了,我们就不多叨扰了,镇上的保和堂药铺辰时开门,但由于咱们这儿没什么大夫,来店里的病人都是前一天提前排好号的,你们若是去,怕是要在门口等许久。 直接找店里的伙计,就说是莲花村林大夫的朋友,他们会让你们直接进店的。” 赵括这辈子难得红了耳尖,人家一心一意替他考虑,他藏药的做法实在有些伤了对方的心。 眼看着两大一小抬腿要离开,而他腹部不适的疼痛感越发强烈,一想到要熬到明天早上,心里一横,抓起药吞进嘴里,混着手下端过来的盐水,吞了下去。 林老三和郑氏见状,脸色好了不少。 不到半盏茶功夫,赵括明显感觉到腹部的疼痛感减轻了,身体也有了点力气,甚至有了丝饥饿感。 两个手下这才放了心,端来早在灶台上温着的粥,赵括勉强尝了一口,觉得味道粗糙,不愿意再吃。 就在祥云困得想打哈欠的时候,赵括略带探究的眼神在她身上扫过,最后落在郑氏身上。 “多谢夫人救治,出门在外,没什么能报答的,只能送些浅薄的财物,以表感谢。” 两张百两的银票,递到郑氏面前。 前一秒还有些困顿加饥饿的郑氏,迷迷瞪瞪的双眼,瞬间张得跟两千四百瓦的灯泡一样,盯着两张银票子不敢动。 一粒药,两百两。 就是珍珠做的药引子,也没那么贵吧? 林老三也被男人的大方震得外焦里嫩。 只有祥云动作最快,趁着爹娘还在愣神的功夫,接过银票塞到郑氏手上。 “谢谢,朝叔叔,叔叔你人真好。” 她高兴坏了,恨不得天天都能遇上这样的冤大头。 看在钱的份儿上,林老三和郑氏直接在隔壁开了间房,时刻盯着赵括这边的病情。 好在,后半夜才安稳入睡的赵括,等到天色大亮也没醒过来。 祥云迷迷糊糊被郑氏薅起来:“阿宝,昨天的药呢?” 谁知祥云还没清醒过来,被子往头上一盖:“困,困,我困。” 郑氏只能自己动手,在闺女身上摸索后找到昨天的白色瓷瓶,结果发现里头空空荡荡,一粒药也没有。 她鬼使神差凑上前一闻,瓶子飘出一股甜丝丝的味道,像极了平日里吃的松子糖的味道。 难怪昨日闺女拿出瓶子的时候,她觉得眼熟,此时仔细打量,这不是曹家给家里几个孩子送松子糖时,一起送过来的瓷瓶吗? 什么时候成了林老太装药的药瓶了? “闺女,醒醒,跟娘说说,药到底哪里来的?” 祥云终于清醒了,咧嘴一笑,也不回答娘亲的问题,蹬上鞋子蹭蹭蹭往隔壁房间跑:“我去看朝叔叔。” 赵括难得睡到日上三竿,简单吃了两口白粥后,又服用一枚药丸。 昨晚烛光黑灯瞎火,看不真切,此时他才注意到,手心躺着的红色药丸,其实是有一层透明的红色皮衣包裹着,里头稀稀拉拉装着数不清的颗粒,大小跟沙子差不了多少。 是他活到这么大从未见过的药丸样式,甚至敢肯定,大乾地界上还没人能用这种新奇的治病方式。 第一百五十二章 贵人到访 等到了午膳时分,赵括精神气明显比昨晚好上不少。 经过昨晚的相处,祥云更加确定眼前男人身份家势不一般,颇为热情地邀请对方去家里玩。 郑氏得了人家两百两银子,有些心虚,附和道:“不知朝公子来我们六合镇是游玩还是做生意,若是游玩,我们莲花村算得上是十里八乡一道风景线,今年冬天来得晚,满池塘的荷花还没凋谢,刚好是赏荷的好时节。” 祥云跟在后面应和:“对对对,好看。” 赵括此行本为体察民情,一路上却遭遇不少困难。 先是发现有人在马匹饲料里动手,想害他坠马,后又在曹州城察觉有人跟踪探查踪迹,刚落地六合镇,又因在小店里喝了点茶水,肠胃不适,腹痛难忍。 一桩桩一件件比他过往二十多年的人生还要精彩。 他欣然同意母女俩的邀请,等再休养两天,身子大好再去林家拜访。 郑氏和祥云满意地直点头,刚好方圆街新店也要在这两天解决麻烦,等事情办妥,再请贵人归家,最为妥当。 母女俩走后。 阿大仍然担心主子病情,询问道:“公子,要不还是去找个大夫瞧瞧?” 赵括抬手拒绝:“不必,我的身子自己清楚,此次出行,还是少招惹主意为好,省得汝阳王兄的人又想出对付我的法子。” 阿大口气颇为不善:“汝阳王胆子也太大了,嫉妒官家更偏疼您,想出这些下作手段。” “上次马受精的事,查得如何?” “阿三已经查明,是汝阳王的人买通了府里一名驯马的马童,给两匹马草料里下了药,用心歹毒,您要不要向官家揭发他的恶行?” 赵括淡漠的眼神,望向窗外屋檐上两只打架的麻雀。 “怎么揭发?我毕竟好好地站在这儿,一没受伤,二没死,官家就算信了我的话,顶多小惩大戒,一不会要了汝阳王兄的命,二不会削弱他的势力,反倒是我们,彻底跟他撕破脸,以我如今手上的筹码能跟他斗几时?” 阿大听出主子话中的失意,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跪地认错。 赵括知道他是为自己着想,不忍责怪:“去莲花村避避风头也好,一路走来都是繁华富庶之地,偶见父母官也都谄媚敷衍之色,还不如跟普通百姓相处来得惬意。 有时候,很多东西,居庙堂的人是不清楚的,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百姓才是朝廷的根本,他们口中的大乾,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大乾。” 阿大瞧主子神色沉重,憨直的性子立刻转移话题,抱怨起昨晚上遇到的衙役。 “您不知道这镇上的衙役多嚣张,小小捕头不查问清楚,全凭主观臆断,昨晚上硬说我是盗匪,要将我羁押。 好在遇到林家兄弟,说县令来了,急招守候在本镇的两位捕头。” 阿三一向不爱说话,闻言察觉到不对:“我们前脚刚到,县令后脚就来了,怎么会这么巧?” 空气安静一瞬,三人脸上皆是嘲讽之意,神色不言而喻。 他们的行踪又被暴露了。 回到悦来酒楼的郑氏,先给闺女下了一碗面条。 “饿了吧,昨晚上光顾着照看病人,没顾上我家阿宝的小肚子,苦了你了,快吃点面条,等中午娘给你做好吃的。” 祥云饿惨了,扒拉着碗里的面条,从脸大的碗里抬起头,笑得没了眼睛。 “不苦,有钱赚,一点不苦。” 郑氏跟着笑起来。 金曼娘也从楼上房间下来,听到声音问道:“什么钱啊?阿宝赚钱不带干娘,干娘要生气的。” 祥云咬了块牛肉,嘴里塞的鼓囊囊,闻言笑得更加厉害。 郑氏将昨晚的事跟金曼娘一提,机敏的金曼娘立刻捕捉到重要信息。 “你说,昨晚上县令老爷来了?” “是,还紧急召见了宋捕头和姓左的。” 金曼娘眼珠子转了转,将她拉到无人处,咬起耳朵:“我听说,京都那边有贵人正在各地走访,你说,会不会贵人踩上咱们地界了,县令才会那么着急?” 郑氏不懂朝廷的事,贵人更是听都没听过几个:“不会吧,咱们这小地方有什么好考察的,天高皇帝远连开个店都要被恶霸敲诈,真有贵人来更好,我倒想问问京都开饭馆要不要收保护费!” 五十两银子,普通人家一辈子都未必能攒到。 豹大一群人,上嘴唇碰下嘴唇就想抢了去,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 她完全忘了,昨天晚上一颗药就赚个二百两银子,天上掉下个大馅饼,直直砸在她脑袋上。 金曼娘此刻精神抖擞,门口路过一个陌生人都得多看上两眼,分析对方会不会是京都来的贵人。 郑氏心里想的却都是新店被讹诈的事,提议趁着县令在,将豹大和左捕头的事情捅出去。 “不可,先不说我们手上没证据,就算有,普通老百姓想见县令也是有规矩的。 写诉状,递状纸,像咱们这种小案件,即便受理了都未必见到县令老爷,更大可能是被手下的县丞和主簿处理。 那更完蛋,县丞跟姓左的是一伙,怎么可能愿意帮咱们!” 金曼娘比郑氏多几年社会经验,想得也更长远。 二人思来想去,叹息能力不足,无法跟这无理的规定对抗。 悦来酒楼这边愁云惨淡,县衙那头也没好到哪儿去。 今日一早上工,林老三就见衙门里的衙役神色匆匆,连对面撞上左捕头,对方也只是瞪了他一眼,很快又带队离开。 他正不解,宋引喊来队伍里的兄弟,交代道:“最近一段日子打起精神,重点留意镇上的外来人口。” “怎么了头儿,是又闹山匪了吗?” 宋引摆摆手,眉头蹙紧:“不是山匪,是上头下来人了,现在不确定到没到咱们这儿,县令大人的意思,不管人来没来,这几日都要格外注意,遇到打扮富贵的公子哥,不要打草惊蛇,立刻回来报我。” 兄弟们连连点头:“懂懂懂!” 检查嘛,每年都有上头的人下来调查,他们都习惯了。 装装样子就行,反正那些人也只是走个过场,最后还不是得县令大人打点,不然升官考绩上的名次,怎么能好看呢! 第一百五十三章 踢到铁板了 要找人,却不能打草惊蛇,那就不能明着贴榜。 县令老爷甚至连来人的相貌形态都不知道,找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要知道如今天灾横行,各地外来人口数不胜数,总不能一个个查验户籍和路引。 更何况,对方若是铁了心不让他们找到,户籍也是可以造假的。 林老三那边忙得脚不沾地,两天寻摸下来也没找到县令口中的贵人。 却在某晚回家,被媳妇和金掌柜拖到屋里,说了好半晌话。 第二日黑着眼圈,怀里踹着一封信出了门。 郑氏这边又拎着新出锅的饭菜,带上祥云敲响赵括的卧房。 自从那日见他吃不惯客栈的吃食,听到阿大抱怨两句,祥云和她回了悦来酒楼,立刻商量着做了精致小菜和点心,打包亲自送过来。 没想到,她的手艺十分得赵括青睐,不仅吃光了送去的饭菜,连接下来几顿的吃食也交托在她手上。 郑氏明显觉得每次从客栈离开时,楼下掌柜看她的眼神都不友善了。 受到郑氏的投喂和祥云的药丸调理,短短两日功夫,赵括的病情完全稳定下来,又变成以往神清气爽,风度翩翩的富贵公子模样。 出去打探情况的阿大恰好回来,告诉他镇上衙役在暗地里找人的消息。 “他们重点在找寻年纪二十到三十岁,有会功夫侍卫近身的富贵人家公子。” 赵括看了眼自己和阿大阿三二人,恨不得将“目标人物”四个大字贴在脑门上了。 立刻吩咐手下找来普通布料的衣服,稍微能看出价格的配饰都收起来。 等再次踏出房门时,赵括俨然换了个人。 他的长相本就不属于出挑类型的,只是从小养尊处优,皮肤白皙细皮嫩肉,一瞧便是没吃过苦的人。 换上平民百姓的衣服,跟阿大阿三站在一处,除了气质文雅了些,倒也没多突出。 反倒是阿大阿三从小军营里长大的气势,轻易掩盖不了。 赵括干脆出门也不带他们了,只让暗中跟着,独自一人在六合镇街道上观察民风民俗。 恰好走到方圆街,想起阿大提到过,今日是码头恶霸,向郑氏新开饭馆索取保护费的最后日子。 正想着,不远处方向,传来“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 果然,豹大一群人又来了,还是上次那些人,周围挤满了看戏的路人。 郑氏和金曼娘挤在最中间位置,被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拿木棍举着。 “死猪不怕开水烫是吧?把爷的话当成放屁了!给老子砸,装修多少砸多少。” 店里的工人心疼进行到一半的工程,挡在前面,却被豹大手下一棍子砸向挡着的手臂上。 哀嚎声凄厉,杀鸡儆猴的做法,立刻吓得无人再敢站出来阻拦。 金曼娘下唇都要咬破了,没想到当初低价买下的酒楼,竟是个烫手山芋,怪她没事前考量清楚,贸然做决定,现在还要还的郑氏跟着一起吃苦。 可她从不是软柿子,豹大一群人,遇上她算是踢到铁板了。 郑氏紧张地握住金曼娘的手,两人眼神对视,都在等着讯息传来。 终于,在豹大跟手下又砸坏了两个雕花屏风后, 在赵括都看不下去,想让阿大阿三出手帮忙时。 一个在悦来酒楼跑堂的妇人,凑到郑氏和金掌柜耳边嘀咕两句。 方才还悬着心,面色愁容的郑氏眼神豁然开朗,金曼娘更像是被打开开关一样。 “啪”的一声,拿起手边的一套茶具,狠狠砸在豹大脚边。 “姓豹的,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六合镇做主的只有县令大人,你没官没职,有什么资格到我店门前耀武扬威伸手要钱?” 豹大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一时没反应过来,伸手茫然摸了摸后脑勺。 “你……臭娘们。” “我说得不对吗?大乾律法上从来没有开店要交保护费的说法,新来的县令大人明察秋毫,听说最是体恤百姓,你敢仗着人多势众,在他地盘上闹事,就不怕我们告到县衙,让你吃官司吗?” 金曼娘个字高,余光已经看到街尾匆匆走来的一群人,打头的男人步伐稳健,行色急促。 她有意又加高了音调:“还是说,你觉得山高皇帝远,强龙压不了地头蛇,连县令大人都治不了你的罪?” 豹大等人早在听到金曼光要去告官时,哄堂大笑出声。 几个手下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哎呦,这娘们太逗了,要去告我们?她还不知道咱头儿跟县丞的关系吧?” “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开店赚了点钱以为自己了不得了,再有钱能给官府作对吗?” 豹大伸手就要往金曼娘肩膀上搭,见对方躲闪开,嗤笑一声。 “姓金的,你还真说对了,今天就是县令大人亲自来了,我们也不怵!” 张狂的口气,配上他一副天上地下老子最牛逼的表情,金曼娘没绷住,笑出了声。 豹大见她笑得好看,眉眼都是风情,一下子看呆了,以为对方是害怕了在讨好他,心里的膨胀感一下子涨得更厉害。 卯足了劲儿展示他的男性魅力,更加口不择言。 “县令大人哪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这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根本顾不过来。 你们交钱,我们帮你们排忧解难,说到底到大家互惠互利,各取所需,我的做法也是在帮府衙解决问题,县令大人感激我这个恩人都来不及,怎么会怪我呢?” “是吗?本官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位恩人?” 男人沉稳响亮的声音,自人群后方响起。 众人寻着人声望去,只见几个穿制服佩刀的衙役,簇拥着一个年岁不算大的年轻男人的站在不远处。 目光森森,越过众人,直直望向豹大位置。 豹大不知道来人是谁,却看到了男人身旁的左捕头一直朝他使眼色。 再结合方才男人自称“本官”,再蠢的人也知道,眼前人八成是不久前新上任的知县老爷。 他吓得腿有些发软,再回想起方才的大逆之言,三魂瞬间没了七魄,双腿直直跪倒在地上。 “大……大人。” 第一百五十四章 泼天的大事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也跟着跪在地上,赵括不知什么时候躲在了墙垣后,看到立在不远处的年轻男人,终于知道为什么他的消息会散播得如此快速。 魏淼,前些日子因为得罪在朝堂上放肆无状,从正四品的刑部侍郎,打发到小县城里当七品知县。 他是赵括少年时的伴读,同时也是为数不多的至交好友。 不同于他的亲弟弟魏磊,是个只知道追着女人跑的公子哥儿,魏淼从小酷爱读书,为人刚正不阿,很多时候直得跟钢板一样,不懂变通。 在他心中,世间一切都有规矩可言,律法高于一切。 “大乾律法第七卷第三条,凡冒充朝廷官员,非法收受百姓财物者,处腰斩之刑;第四卷第五条,打砸抢劫损坏他人财物者,丈三十,徒三年。” 魏淼眼神平淡,语气不带一丝起伏冷冷背诵两条律法,一下子将豹大等人的罪名定下。 豹大吓得哭都不会哭了,还是身旁的小弟哀嚎起来,互相推卸责任,磕头求原谅,他才想起来,要求情。 哐哐哐头砸在地上,破了皮也顾不上,拼了命求饶,见对方视而不见,目光转向左捕头。 左捕头此刻脸色煞白,手放在刀柄上止不住颤抖,眼神威胁豹众人谨言慎行。 手下们罪不至死,可豹大如果被定了罪,绝逃脱不了,哪里顾得上别的,三言两句交代幕后指使。 魏淼神情明显没多意外,他刚上任没多久就找人调查过府衙公务人员的底细,一查揪出不少陈年旧事。 前任县令给他留下一堆烂摊子,手下的人徇私舞弊,相互勾结,几年来不知压榨多少无辜百姓。 五六只衙役队伍,竟只有一位宋捕头的手下,一直以为尽职尽责,其他的都是一丘之貉。 他正愁找不到机会收拾了这帮蛀虫,他们就送到眼前来了。 魏淼当场下令,让宋引押送这帮闹事人回衙门,同时彻查左捕头贪赃枉法的过往,一并处理。 左捕头都没来得及求饶,就被宋引手底下人捂住口鼻,带了下去。 他手底下人瞬间慌张起来,人人自危。 “大人,左捕头接受调查期间,他手下的衙役怎么处置?”按照宋引之前的想法,当然是一锅端了最好。 可这会儿他有了别的心思。 “你认为何人能代为掌管?”魏淼心里有个名字,记忆深刻。 下一秒听到宋引的答复:“属下手下有个叫林延秋的衙役,功夫人品能力都不错,可以一试。” 魏淼点头,算是默认了。 左捕头手下的衙役们,一听顿觉两眼翻白,生无可恋。 闹哄哄的街道被赶来的衙役驱散开,金掌柜和郑氏终于有机会上前感谢魏淼。 跪下一连磕了三个头,感谢的话说了一箩筐。 魏淼视线却望着二人,语调淡淡:“好一招借刀杀人,你是觉得自己太聪明,还是觉得本官蠢得瞧不出你们的伎俩?哄骗朝廷官员,是要获罪的!” 郑氏和金曼娘此刻才有了一丝后怕,更是趴在地上不敢起身。 “县令大人……县令大人容禀,我们实在是没办法,案子太小,见不到您尊荣,只能想了这个法子……” 昨天晚上,她跟金曼娘冒险想了个法子。 借用新任县令着急寻人的心情,递上一封无名信。 信上说他要找的人,会在下午申时出现在方圆街。 果不其然,时间一到,县令大人亲自来了,刚好撞上豹大胡作非为的现场。 魏淼被骗了,本就因找不到人心情不佳,此刻更是窝火。 虽知道两人情有可原,依旧按照律法要让人带她们回去蹲几天大牢。 戏弄父母官,可不是闹着玩的。 就是徒个三年五载,也没人敢说什么。 郑氏和金曼娘没想到要去蹲大狱,后背都吓得僵住了,林老三一个滑跪到魏淼面前,就要给媳妇求情,愿意代替媳妇去。 赵括知道,按照好友说一不二的性子,真的能狠心将几人一起带去牢里。 万般无奈只能走了出来。 “淼兄,几月不见,脾气越发大了。” 魏淼寻声望去,眼睛一亮,紧抿的唇角瞬间弯出个弧度,连站在一旁的宋引都忍不住朝来人多看了两眼。 布衣常服,干净白净的年轻男人,瞧不出特别之处,却敢直呼县令大人的名讳。 魏淼上前想行礼,想起男人此次的目的,只拱了拱手:“赵兄,别来无恙。” 赵括来不及跟好友叙旧,林家夫妻俩还跪在地上呢,好歹算是他半个救命恩人,能帮一把自然要帮一把。 “林兄弟,还不快把夫人扶起来,眼瞧着要入冬了,地上凉。” 没有魏县令的首肯,林老三哪敢动弹。 赵括杵了杵好友的胳膊:“魏大人好大的官威,我说话不好使,你来。” 魏淼哪敢在他面前耍官威,知道对方是揶揄他,本着君臣之分,还是拘谨地又想行礼。 挥了挥手,立刻免了郑氏和金掌柜的处罚。 林老三惊喜不已,忙跟魏县令道谢,紧接着又给赵括道谢。 魏淼本想带上赵括一起回去,却被他拒绝。 “你可来晚了,我两天前就答应了林兄弟,要去莲花村赏莲花,你的盛情邀请,过段日子再说!” 魏淼哪里肯,好不容易见到赵括,他一肚子话没找到机会说呢。 立刻道:“我跟你一起去,权当体察民情了!” 说完,看了呆愣住的林老三夫妻俩一眼:“多招待本官一个,林衙役不觉得麻烦吧?” “不麻烦,不麻烦,魏大人愿意到莲花村,是我们全村的福气,我立刻回去让家里人准备恭迎贵客。” 郑氏早不知道神飞到哪里去了。 还是林老三拍了她好几下才回过神。 立马往悦来酒楼方向飞奔而去,抱上睡觉正睡的迷瞪的闺女往莲花村方向赶。 祥云揉了揉眼睛,满脸茫然:“娘,出什么事了?” “家里要来贵客了。” 祥云眨了眨眼,她知道啊,那个自称是朝三的富贵公子嘛。 “县令老爷跟朝公子是朋友,要一起来咱家做客,老天爷啊,泼天的大事,咱家要招待大官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攒钱给闺女做嫁妆 林老太送走今天最后一位客人,林老二也从山上地里回来。 他不忍心老娘操劳一天还要进厨房,几日里都是他亲自下厨,给家里老小做饭。 君子远庖厨的道理,在林家早就没人搭理了。 很快,晚饭就做好了,天吉和天福趴在桌子上,捧着比脸还大的碗喝疙瘩汤。 他们已经一连喝了三天疙瘩汤了,里头放了些萝卜和白菜,冬天热乎乎喝上一碗,再把郑氏前段日子贴的饼子烤一烤吃了,浑身都跟着舒坦起来。 可再好吃,顿顿吃天天吃也腻了。 加上之前饭桌上有祥云在,大伙儿吵吵闹闹,连吃饭都觉得更香了。 现在,祥云一走三四天不见人影,林家往日里热闹的餐桌,如今除了吃饭声,连句话都少说,食不知味,别提多没劲了。 天福用勺子捣着碗里的萝卜,阻止了林老二还想往他碗里夹面疙瘩的动作,抬头对他道。 “二叔,妹妹什么时候回来啊?天福想她了,也想吃三婶做的白馒头和糕饼……” 林老二无奈:“快了快了,等三婶跟阿宝妹妹回来,就有摆白馒头和糕饼吃了,现在我们先喝疙瘩汤,好不好?” 天福嘴一瘪,正要把头低下去,突然看见院里的大门被人推开,刚才还被提及的一大一小,出现在门口,脚步匆匆往餐桌方向走来。 林老太瞧外头霜露中,孙女眼睫上都染上了露水,忙把祥云抱到怀里捂手,发觉她手是热乎的,才松了口气,还是没忍住抱怨道。 “天黑了,有什么急事不能白天的时候回来,冬天晚上多冷啊,阿宝身体弱,冻着了怎么得了!” 郑氏道:“娘,我们是坐马车回来的,冻不着,有急事要跟家里交代,等不到明天了。” 林老太正奇怪,就听郑氏倒了两杯热茶,给了祥云一杯,自己喝了一杯,才低声继续道。 “明日县令大人和一位姓朝的公子,要来咱家拜访,不出意外,会在家里小住两日。” 林老太和林老二都是惊讶地倒抽一口冷气。 谁? 县令大人? 好端端的,县令来莲花村干什么,还要在家里住。 林老太第一反应是赶紧反思,家里有没有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冥思苦想好一阵都没想出错漏。 倒是祥云高兴的手舞足蹈好一阵,从听到消息的那刻起,心里雀跃的小火苗就没熄灭过。 郑氏和林老三都以为县令老爷才是此次招待的贵客,只有她察觉到姓朝男人与众不同之处。 朝三……赵三…… 听说,平阳王赵括在兄弟中排行第三。 从年纪来看,也跟官家属意的那位极为相近。 如果他真的是平阳王,很有可能就是未来的新君,那林家的运气实在太好了,岂不是抱上一根金大腿。 林老太缓了好半天才冷静下来:“这这……好端端的县令大人来咱家干什么?竹君啊,你老实说,是不是老三在衙门犯什么错了?” 郑氏摇了摇头,笑道:“娘,你想多了,三郎好着呢,今天还被提拔当上了准捕头,县令大人来咱家是因为那位姓朝的公子。” 她三言两语将前些日子给朝公子治病,得了两百两报酬的事情一并说了。 当她把两百两银票放在林老太面前时,屋子里响起几道倒抽凉气的声音。 林老二是被二百两银子怔住了,一时间没察觉出郑氏话中的疏漏,老三夫妻俩,哪有会治病的。 林老太却在听到前因后果的那刻,眼珠子跟粘在孙女身上,扒都扒不下来。 “好好好,跟之前说的一样,你们赚的钱,公中只抽四成,剩下一百二十两你们夫妻俩留下,平日里花销也好,存着给阿宝当嫁妆也罢,都随你们。” 郑氏都做好了银子全部上交的准备,一下子得了一百二十两,整个人都是懵的,一听婆婆的建议,觉得很有道理。 闺女眼瞅着要两岁了,长大是眨眼之间的事情。 听说那些大户人家,从小就给家里姑娘准备嫁妆,等到出嫁的时候,才能抬得起十里红妆。 林家虽不富裕,闺女也是当掌上明珠宠着的,是时候为她未来做准备了。 “我听娘的,存下来给阿宝当嫁妆,日后嫁了人,她夫家才不敢怠慢她。” 祥云摸着藏在空间里的钱袋子和一对金镯子,一副长命锁,感觉自己在小富婆的道路上越走越宽了。 林家得到消息开始,立刻紧锣密鼓拾掇起来。 曹同光是村长,林家第一个通知了他。 等到魏县令的马车驶入莲花村地界,他才真的深切感知到,村里来了大人物了。 因为是私访,魏县令来得低调,特地嘱咐不要让过多人知晓。 因此村里人看见了,只以为又是哪里来的病人,来找林大夫看病的。 林家医馆声名远播,偶尔来几辆马车,村里人也见怪不怪了。 林家老小早在院门口等候着,一见两个生得周正,周身气派不俗的年轻人,前后脚下车,一时有些分不清,谁是县令大人。 魏县令拱手道:“魏某临时起意,若有打扰之处,请老人家担待。” 林老太忙弯腰,恭敬地让出位置,请客人往里走:“魏大人光临寒舍,是我林家老小的福气,不敢说打扰不打扰的话,您能来,全家高兴都来不及,快往屋里走,别站在风口。” 说着又抬眼望了眼站在魏县令身旁的年轻人,二人差不多年岁,不同于魏县令稍显严肃板正的神色,他的姿态很是放松,似乎有股与生俱来的松弛感,这份气度一看便知道是自小在极好家学氛围下养成的。 “公子请往里走,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缺什么要什么,尽管告诉我几位儿子媳妇。” 赵括看着眼前的青砖瓦房,从踏入院门的一刻就闻到药草的清香,一下子想起来那个胖乎乎二丫头,小小年纪会诊脉,莫不是家学渊源,耳濡目染出的医学天才。 林家的院子,昨晚经过里里外外仔细打扫,此刻干净得一尘不染。 特地收拾出两间屋子,林四郎那间阳光好,给了魏县令,林老二那间屋子大,给了赵括。 林老太特地关闭就诊两日,只为了好好招待贵客。 结果魏县令和赵括一听,都忙拒绝:“百姓看病要紧,若是为了我们游玩耽误村民治疗,岂非我二人的过错。” 第一百五十六章 熟悉的口感 于是,林家医馆照常开业,只是开门和关门时间上做了些调整。 冬天渐进,又到了驱寒药和风湿膏药大卖的时候,即便缩短了就诊时间,林家门口依旧络绎不绝。 魏县令原先以为开在村里的小诊所,不会有太多人光顾,没想到人群络绎不绝。 他甚至在里面听到一两个外地口音的病人,一问才知道,是奔着林老太的医术来的。 郑氏给向金掌柜告假两日,留在家里帮忙。 金掌柜一听县令要去林家,心里极为感激他的帮忙,特地运送了一拖车的食物过来。 从鸡鸭鱼肉到大米高粱,再到瓜果蔬菜,应有尽有。 林老二搬进厨房都废了不少功夫。 中午是郑氏展露厨艺的时候,她比以往更加认真,每一步争取做到精益求精。 她心里藏着小心思,若是能得到县令大人一两句夸赞,新店开业的噱头不就有了。 县老爷都夸过的手艺,谁不想来尝一口,谁敢说不好吃? 厨房里忙得烟熏火燎,隔壁的庄婶子也被请过来帮忙,原先不知道来人身份,还打趣:“两公子相貌堂堂,瞧着是干大事的,不知道婚配没有,待会儿我打听打听,没准能给我娘家侄女说门亲……” “那是县令老爷!” “谁?” 庄婶子手里的刀,差点切到手指。 郑氏一本正经:“县太爷,本镇的父母官,婶子你要给官老爷说媒啊?” 庄婶子望着窗外背手而立的两个年轻人,手指颤颤巍巍指向另一个:“那旁边那个呢?” “朝公子……他是县老爷的朋友,成没成婚我就不知道了。”郑氏随口一说,心里猜想朝公子成婚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毕竟大户人家的公子,哪里有这个年纪还不成婚的。 庄婶子长舒一口气,还好只有一个大人物,不然她的小心脏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 饭菜被端上桌时,果不其然,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好评。 魏淼没想到离了京都,竟还能尝到如此美味的佳肴,看来常年蜗在京都的那群鼠目寸光的老东西们,真应该走出来瞧一瞧,大乾的好东西,不是仅限于那方寸之地。 他夹了一筷子烧得松软细嫩的鱼肉在嘴里,刚触及到舌尖,一股清香裹胁着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魏淼愣了一下,视线不由自主望向好友。 果不其然看到赵括也在盯着他瞧,眼里的神色恨不得将“似曾相识”几个字贴在脑门上。 太像了,这味道。 他姑姑是当今圣上宠爱的贵妃,他从小经常入宫陪姑姑用膳。 曾很喜欢宫里的一道菜,名为“满江红”,用红椒和酸菜打底,盖上各类蔬菜,最后将一条热油浇过的草鱼炖入锅中熬煮,味道鲜香麻辣,特别下饭。 可惜,后来因为某些原因,他再也没吃到过。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每当入冬时分,他总是格外想念这道菜。 可惜家里厨娘尝试过无数次,均以失败告终,无法复刻出跟宫中那位御厨一样的口味。 赵括从小在宫中生活过一段时间,对宫里菜色比魏淼更清楚。 方才郑氏将几道大菜端上来的瞬间,他已经察觉出不对劲。 前几日,郑氏给他送来的菜色,都是普通的菜肴,虽口味胜过别家,总体来说并不出彩,而今日这一桌,显然下了心思。 其中三四道菜,不管从口味还是卖相,比之当年在宫廷里红极一时的那位女膳食,有过之而无不及。 再抬眼时,赵括望向郑氏的眼神,多了份探究。 “郑夫人的厨艺精巧,跟我往常在别的地方吃的都不一样,不知道师从何人?” 没等郑氏开口,天吉咬着根排骨,先开口了。 “我三婶可厉害了,天上飞的,地上爬地,水里游地,没有她不能做成好吃的。 她没有师傅,一直都是这么厉害,咱家还在镇上开饭馆了呢,生意好得不得了,叔叔,你要是喜欢吃的话,以后到我家店里吃,让我三婶给你优惠!” “哎呦,小家伙年纪不大,蛮会做生意的嘛!”魏县令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那你说说怎么个优惠法?” 天吉眼珠子转了转,嚼了两口排骨肉,指着桌上三道大菜:“点三道菜,送你一壶茶,或者,送你一碟子花生米,点五道菜,给你免收一道菜钱,或者下次来送你一道荤菜。” 赵括在一旁听得笑出声,这孩子才不到七岁的年纪吧,小小年纪,满脑子生意经,不知道遗传了谁。 他观察家里的几个大人,要么是像林老太和郑氏一样,靠手艺赚钱的,要么是像林老二老实种地的庄稼人。 一家子凑不出一个商人头脑,不然按照林家人的本事,不至于还窝在乡下,早应该到镇里过更好的日子了。 太吉的打岔,惹得满屋子人都笑起来,连祥云都忍不住给二哥鼓掌。 说得太好了,这孩子天生做生意的料。 难怪在读书上不成气候,老天爷关了扇门,又给他开了扇窗。 仔细观察二哥说话的口吻,念叨起赚钱满眼冒金光的样子,祥云想起一个人。 就在这时,院门口的大门被人推开。 众人顺着声音望过去,先看到的是比人还高的两个大木箱,等木箱子放在地上,众人才看清后面的人。 是去吴江寻人许久的林老大夫妻两。 林老大气喘吁吁,掀开木箱子,冲屋里大喊:“娘!快来看!” 林老太先是在四下张望一番,见只有老大夫妻俩,一巴掌拍在儿子后背上。 “看什么看!让你找的人呢!” 林老大疼得龇牙咧嘴:“找到了,找到了,我这不是听说家里来了客人,先把凤仙安排到庄婶子家里了,娘,凤仙没事,你先看我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吴江的刺绣和团扇……” 张氏终于逮到机会抱怨丈夫:“娘!大郎非要在吴江买刺绣,说要带回来高价卖出去,您给我们的银子,还有这些年我跟他攒的银钱,全砸在上面了,要是东西卖不出去,我非拿这些破帕子把他捂死不可!” 第一百五十七章 以死明节 林老太一边听着,一边看了眼木箱里用绢布包裹得整整齐齐的刺绣帕子和团扇。 大儿子有经商天赋,虽没上过一天学,从小就喜欢跟同龄玩伴们扮演买卖小剧场,经常因为赢光了小伙伴手上的“铜板”,被人跑到家长面前大哭告状。 稍稍长大一些后,又爱上了跟老林头去镇上卖打猎的皮货,每回路过各类小摊子面前,眼珠子总闪着光一样挪不开。 如今儿子大了,手上有了余钱,心里也有了主意,她当娘的没有泼冷水的道理。 关键是,林老太此刻一心惦记着凤仙,抽不出时间思考吴江的丝帕和团扇到了六合镇,能不能卖出去。 家里有客,她作为一家之主不能随意离开,加上是男客,多有不便,林老太望向庄婶子道。 “不瞒妹子,来人是林永昌的儿媳妇,也是我的侄媳妇。” 庄婶子呆住了,莲花村和大梨村离得并不远。 前些日子林永昌儿媳妇惨死在流亡途中的消息,村里不少人都知道。 “她……她不是死了吗?” 林老太简单挑重点给她解释一番,庄婶子是个聪明人,立刻明白林家人的意思。 本就看林家二房不顺眼,又听说凤仙那孩子在吴江受了不少苦,都是女人,很是可怜她的遭遇。 她一听林老太想让凤仙晚上要在她家小住,忙将手上的水渍擦在胸前围裙上,满口应承道。 “放心吧林大夫,我家就我跟庆娘两个人,正愁平日里不够热闹,来个人,刚好跟我们说说话,做做针线。” 另一边,在厨房忙碌的郑氏,提了两篮子菜,带上闺女祥云,就往庄家方向走。 篮里的菜是她烧制盛盘的时候,特地分拨出来的,因为知道庄婶子必定不会肯上桌吃饭,庆娘一个人在家也是简单应付两口。 喊人家来帮忙,没有让庄家母女饿肚子的道理。 每到菜,郑氏都分了部分出来,刚好够两到三个人用。 正巧凤仙被找了回来,一路舟车劳顿,想必早已饥肠辘辘,这顿饭来得及时。 庄家院门没关上,郑氏还没走近,就看见了院中萧瑟瘦弱的背影。 等那人听到动静转过身,瘦削的只剩下薄薄一层皮肉粘在脸颊上的女人,跟一年前扶海城相去甚远。 一身没什么重量的骨头,找不出一丝多余的肉,仿佛纸片人站着,风一吹就能倒了似的。 郑氏几乎当场落下泪,凤仙看到亲人也是眼眶一红。 两人甚至没说上一句话,就先哭了一场。 庆娘也跟着在一旁抹起眼泪。 祥云在中间看得心里又酸又涨,拿在手里的烤地瓜,都没滋味了。 她还记得,当初凤仙因逃荒虽气血不足,好歹还有个人样。 如今站在面前的女人,半张脸被散落下来的头发遮住,只露出一只眼睛。 穿着一身破旧衣衫,却好似套了个麻袋在身上,衬托得她更加瘦小。 凤仙一眼认出郑氏身旁可爱圆润的小姑娘,缓缓蹲下身,冲她招招手:“你是阿宝吗?” 郑氏将闺女小身板往前推了推:“快去,堂叔母叫你呢,小时候你还喝过她的奶呢。” 祥云踩着小步伐,冲凤仙小跑过去,奶声奶气喊了声:“堂叔母好。” 凤仙原本有些止住的泪意,在看到祥云腰间佩戴的小药包时,再次跟泄洪一般倾泻而出。 她重重点头应了一声。 泪流不止的模样惹得祥云心里跟着难受起来,掰了块地瓜,递到凤仙面前:“堂叔母不哭,地瓜甜,吃了心里就不苦了。” 有林家庇护她,以后在村里不用再担心受欺负,她们家也会帮她好好收拾林永昌两个老不死的。 凤仙颤着手接过,动作间左边脸上的头发被风吹到耳后,祥云猛地看到她的脸,差点没被吓得喊出声。 一道食指长的刀疤横亘在脸上,从左眼下一直蔓延到耳朵,虽已经结了痂,不难看出当初伤得有多严重。 郑氏震惊道:“凤仙,你的脸……” 生怕自己丑陋的模样,吓到孩子,凤仙赶忙又用披散的头发遮挡住半张脸,眼里闪过歉意。 “对不起,吓着你们了……我,我不是有意的。” 郑氏想询问凤仙这一年内的经过,又怕触及到她的伤心事,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握着她的手,不停安慰。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等院子里几人相互擦干眼泪,已经过去半个时辰功夫,篮子里的菜都凉了。 庆娘和庄婶子赶忙去灶台烧火,锅底放上水,连盘子一起放进锅里,回温。 几人用午食时,郑氏发觉凤仙吃得很少,几乎只吃了小半碗米饭,连祥云吃得都比她多。 “是做得不合胃口吗?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去灶上给你做。” 凤仙忙拦下她:“不用,我肠胃坏了,吃不了太多东西,说出来不怕你笑,延春兄弟和张嫂子刚把我从楼里赎出来的时候,带我去好好吃了一顿。 我都不记得上次吃饱饭是什么时候,一连吃了三大碗面条,结果没出店门全给吐了个干净,差点没命回来见你们。” 她说得轻松,在场人听了无不动容。 这明显是长期食不果腹,把肠胃饿坏了,猛地吃上荤腥吃饱了,肚子反而不舒服了。 若不好好调理,一辈子都得受肠胃的折磨,要不是林家人把人从吴江救回来,鬼知道凤仙能在那吃人的地方还能活多久。 庄婶子心疼地直抹眼泪:“孩子,你受苦了,”说着想去碰一碰凤仙的脸,却在看到那道恐怖伤疤时,指尖颤抖得厉害。 凤仙见饭桌上气氛低迷,不想因为自己的出现,饶了大家的兴致。 故作轻松地讲述她是怎么被卖进楼里的,又是怎么划伤了脸才躲过了楼里妈妈的威逼利诱。 “毁了容的女人,没人愿意要,连最低等的贩夫走卒看到我的脸,也是一脸嫌弃。楼里的妈妈就让我去干最脏最累的活儿,每天干满十个时辰,可以拿到两个馒头。 不少被家里人卖进去的女人,受不了楼里的严刑拷打,都死了。我皮厚实,命也大,就这么苟活着,挨到了今天。” 郑氏数次哽咽,到最后实在听不下去,跟凤仙抱在一处,大骂林永昌夫妻俩不是东西。 下午的时候,魏大人跟赵括在曹村长的带领下,真去看村里的莲花了。 凤仙也被林老太接到家里,她受的委屈,林老大已经找机会跟老娘讲清楚了。 等真见到凤仙,林老太还是止不住红了眼:“好孩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过往的事咱们就当一阵风,吹走了便没了,日子要超前过,以后你就跟婶子住一起,别怕林永昌那狗东西找你麻烦。” 凤仙眼里噙着泪,边点头边掏出怀里东西,交给林老太。 一张薄薄的贱籍文书,还是最下等的娼籍。 是凤仙的户籍。 林老太接过来就想撕了:“别怕,明儿就让老大家的拿着银子去镇上给你消除贱籍,咱堂堂正正做人。” 眼瞧着户籍要被撕碎,凤仙忙上前拦着:“婶子不要,别撕!” 郑氏不解:“留着它干什么?” “凤仙知道大伙儿是为我好,一个女人被卖到烟花地,不管有没有伺候过那里的客人,这辈子的名声也完了。 婶子一家待我恩重如山,我此生当牛做马也难报答。” 凤仙一字一句说得动容,眼神却决绝望着远方,“可我听延春兄弟说了,林永昌和蒋氏住在离此地不远的村子里,我若是想在林家住下去,日后遇上他们俩是迟早的事。” 郑氏气急了:“遇上便遇上!那两老不死的以为你死了呢,刚好吓唬吓唬他们,最好能吓死或者吓得半身不遂!” 凤仙摇了摇头:“我了解他们,自私自利,薄情寡义,若发现我的踪迹,定会死皮赖脸要求我跟他们回去!” 她捏着那张户籍文书,冷冷道:“可我是被林家赎身的,有了这张文书,从今以后,就是林家在衙门里过了名户的下人,谁来了都不能把我带走!” 林老太思索半晌,觉得凤仙说得不无道理,林永昌两夫妻有多无耻,他们是见识过的。 舔着脸把凤仙抢回去的事,他们不是做不出来。 留下文书,如今看来是最好的方法。 第一百五十八章 玉容膏 “只是,要委屈你了孩子。” “我不委屈,有生之年能再见到大伙儿,是我想都不敢想的。我知道,就算有这张文书在,家里兄弟嫂子们也不会瞧不起我,若是没有这张文书,我才要担心往后日子,能不能活得像个人。” 郑氏和张氏都上前抱住凤仙,一人一句安慰着。 “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往后日子只会越过越好的。” “你不知道现在竹君有多忙,家里就我一个人操持,累都累死了,刚好你来帮我分担点,我也能抽空偷个懒!” 祥云也凑上前,抱住凤仙的大腿。 “堂叔母给阿宝做衣服穿,绣上好看的小花,叔母手艺最好了。” 凤仙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满口答应:“好,叔母给阿宝绣好多漂亮衣服,一定让你成为全村最好看的姑娘。” 天吉和天福也跑上前。 “天福也要新衣服!” “天吉也想要!” 凤仙就这样被围在中央,感受着来自亲人的温暖,终于展露出一丝笑容。 得知凤仙有胃病,林老太抓紧配置药材,想给她调理调理。 祥云却对她脸上的伤,动了心思。 从结痂程度来看,当初那一刀凤仙是下了狠手的。 以大乾如今的医术来看,想痊愈祛疤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现代医美技术,倒是可以修复,可空间里的手术台一直没有开启,更关键是修复容貌属于美容科,跟她主修的内容不搭边。 许久没找药灵交流的祥云,一转头钻进空间。 翻找起有用的资料,幸运的是,真让她找到古书上记载的一种修复容颜的方法。 祥云一字一句,读着上头的文字。 “琼玉膏,可使肌肤光滑白皙,去皱淡斑,所需药材有阿胶,滑石,白丁香和密陀僧……辅以灵力,可生肌活血,祛疤修复受损容貌。” 天啦! 她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若能成功制出琼玉膏,光给胭脂店供货,都能供不应求。 她岂不是赚大发了! 灵力不成问题,自从林四郎考上了秀才,祥云明显感觉到体内的灵力又丰盈了不少。 空间更是在天赐和天瑞一同进百草堂读书后,又开启了几个科室。 如今医药空间三楼已经全部开放。 “什么是密陀僧啊?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这种药材?” 祥云召唤出药灵,只听对方打着哈欠,慢条斯理地解释:“密陀僧也是需要收集的古药材之一,书中记载是一种极为珍贵的矿石燃烧后,留下的灰烬。 莲花村远离矿石开采区,至今我们还没有遇到过这种名为‘彩金矿’的矿石。” 祥云好似被泼了一盆冷水,方才发现制作方法的热情,一下子冷了下来。 找不到彩金矿,岂不是凤仙脸上的伤疤就好不了了? 她赚钱的大计也没法完成? 药灵听到宿主的烦恼,说道:“你现在不是认识了县令,哪里有矿石可以开采,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祥云兴奋地直拍手:“对啊!我可以让魏县令帮我,实在不行,我找赵公子也行,他的来头比魏县令还大,不信在大乾土地上,找不到一颗彩金矿!” 她翻阅古书,知道了彩金矿的大致长相后,立刻行动起来。 当天晚上,逛了一天荷花池塘的魏县令和赵括,回来后还有精力在房间里下棋。 二人间或聊起镇上的民情,从一年前的雪灾到水灾,从渭河决堤到官员沉疴旧疾,似有说不完的话。 “官家病重,不久前又遇上京都地震,你不回京探望一番,若是被汝阳王抢先侍奉榻前,撺掇官家下旨立他为新君,你的辛苦谋划都得打水漂。” 赵括并不着急,黑子落下,围堵了好友几枚白子。 “我已休书进京慰问官家,一两月内并无大碍,此次到访萧县也是官家授意。渭河刚修缮没两年,一场洪水决堤七八处村镇,死伤无数。 官家圣明,病中仍旧惦记受苦百姓,知道朝廷贪腐之风盛行,赈灾款即便发下去,也很难到灾民手中,与其留着这些害虫啃食堤坝,再造杀孽,不如釜底抽薪,一网打尽。 汝阳王兄人在京都,势力却广,多年来各地官员上供成了常态,此次渭河决堤他难辞其咎。” 魏淼顿了顿,手中的棋子并未落下:“你的意思是,渭河修缮的款项,进了汝阳王的口袋?” 赵括点头,想了想道:“以我目前收集的证据,矛头都指向他,若真是他的贪婪导致上万灾民流离失所,死上百次也不足为惜。 北有蛮夷虎视眈眈,南有敌国蠢蠢欲动,大乾风雨飘摇,朝廷若落入这种人手上,百姓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好,为了百姓,也为了咱们自己,干一杯。”魏淼以茶代酒,递到好友手上。 他从小跟赵括一起长大,知道好友的性格,一个良善宽厚之人当新君,才是大乾百姓的福气。 魏家一直以来坚定站在平阳王这头,早已是汝阳王的眼中钉肉中刺。 不仅如此,连跟魏家如今成了亲家关系的谢家,也理所应当入了平阳王的阵营。 除了看中赵括这个人的人品,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赵括的儿子跟谢将军的孙女,也就是魏淼哥哥的女儿,定下了娃娃亲。 如今,有了魏家和谢家的帮忙,赵括的势力才逐渐有了起色,正一点点蚕食掉赵严的旧部,转换成属于自己的力量。 祥云捧着郑氏做好的糕点进来时,魏淼已经输了赵括两局了。 “两位叔叔,我来给你们送点心。” 赵括立刻从蒲团上坐起身,接过祥云手上的小圆盘,将她拉到身旁坐下。 “很晚了,阿宝还不睡觉吗?熬夜的小孩子长不高哦!” 阿宝眨了眨眼睛,半点没被吓到:“我不怕,爹娘长得高,阿宝以后也长得高。” “不一定哦,你瞧你现在连桌腿都够不着。” 魏淼见她可爱,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 阿宝本就是张嘴胡说的,她也没见过亲生父母什么样,如果他们真是两矮个子,没准她以后真会长成个矮冬瓜。 一想到继承不了林老三和郑氏的个子,她心里一阵伤心。 落寞的眼神落在魏淼眼中,连他都开始反思,是不是方才的话太过分了。 就听见小姑娘用颇为骄傲的语调道:“那我就当矮个子里,最漂亮聪明的!” 魏淼难得见到这么积极聪慧的孩子,不由得想起哥哥的女儿。 跟小姑娘差不多的年纪,好像前些日子刚学会走路,说话还不利索,更不会像阿宝一样还能跟人一来一回地打趣。 他若是知道好友前些日子生病,是小姑娘治好的,恐怕不仅要称赞阿宝聪慧,连神童的称号都得戴在她头上。 “赵兄,我记得小公子当年这个岁数,已经可以背诵千字文了吧?” 提起儿子,赵括五官都柔和了,声音也不由自主温柔起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女子无才辩是德 “澈儿随他娘,从小机敏,连官……”赵括视线落在身旁小胖丫头身上,语气顿了顿,“连那位见了,都夸他是七窍心、玲珑肝。” 父母夸起子女来,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加上一连数月未见儿子,赵括心里的思念比莲池的水还要深。 祥云挨着二人坐下,自来熟地接过魏淼递过来的糕点。 庄婶子还想给赵公子说亲事呢,结果人家连儿子都有了。 听起来,岁数还比她大上一些。 祥云正想着用什么法子才能让魏淼帮她找彩金矿,嘴里啃着迎春糕,边吃边听两人唠聊天。 迎春糕是最近悦来酒楼卖得最好的点心,用绿豆混着芋泥,外表硬,内里却软得能拉丝,口感不错,适合饭后配茶当作甜点来吃。 魏淼继续说着上任以来萧县各地的现状,以及急需改进调整的政策:“在京都的时候,我竟不知小小一处县城的县令,在职四五年功夫,收受贿赂高达三十万两白银。” “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贪腐之风自古有之。”赵括将棋局收拾干净,从案牍上拿来笔墨纸砚,细细研磨。 祥云小心听着热闹,要不是她小孩子形态,这样的秘密,平日里可听不着。 魏县令口中所指,应该是那位不久前离任的前任县令。 听说是在位期间,表现优异,考绩突出,已经升迁到某富庶地方当知府老爷去了。 现在看来,他的官位,八成是用银子疏通下来的。 魏淼也走到案牍前,指尖从笔架上摆放的几只炸了毛的狼毫上一扫而过,期间数次皱起眉头。 “林大夫说,这间屋子是她在府学读书的小儿子的,瞧瞧这笔,哪里像是个读书人用的!” 赵括笑了声:“不见得是读书人用的,说不定是哪个偷溜进来的小人干的。” 他捡起被丢弃在案牍一角,两张鬼画符一样的纸张,视线落到榻上佯装专心致志啃糕点,实则羞愧得恨不得将脸塞进床板里的女娃身上。 赵括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他竟从一个不到两岁的娃娃脸上看到了心虚。 祥云面带愧色,四叔不在家的日子,她想练一练认识的字,结果手太小,握笔根本用不出力气。 不仅糟蹋了纸张,还把四叔的毛笔写分了叉。 好在这间屋子平日里除了林老太没人会进来,她本想着哪日去书斋买几只毛笔和宣纸回来换上,神不知鬼不觉,就没人能瞧见她的鬼画符了。 赵括见女娃一脸心虚模样,越发心情好,朝她招招手:“阿宝过来,叔叔教你写字。” 祥云眼睛蹭得亮起来,蹬蹬蹬往案牍方向跑,没注意到点心屑掉得下巴、胸口到处都是。 赵括边笑边帮她擦拭嘴角,抱着女娃坐在椅子上。 炸了毛的狼毫被塞进祥云掌心,赵括惊讶地看到小姑娘像模像样握起笔,动作虽别扭,姿势却是正确的。 端正的姿态,甚至比很多写字多年的少年还要认真。 魏淼好奇凑上前,就见祥云在好友的指导下,写了个大大的“云”字。 “握笔姿势挺熟练,以前写过字?” 祥云当然不能说是小时候文化宫学的书法,于是将锅盖在林四郎头上:“我四叔教的,哥哥们都会。” “你四叔和两个哥哥都在学堂读书,阿宝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干什么?” 祥云撑着下巴,几乎没有犹豫,脱口而出:“我以后要帮娘开很多大酒楼,要帮奶奶把医馆开到京都,还要让四叔考上状元……” 叽里呱啦说了一长串,一件件落实到人,明显不是信口胡说的。 魏淼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想过得到回答。 谁知小姑娘不仅有清楚的规划,听着话茬好似这些念头在她心里打转过无数遍了。 赵括听得满意,在别的女孩还在希望日后有数不清的糖果和漂亮衣服时,林家小姑娘已经思考起全家人的未来,小小年纪实在难得。 接下来的一盏茶功夫,祥云在赵公子的帮助下,歪歪扭扭写出了自己的名字。 她看着纸张上,宛若毛毛虫爬过的三个大字,嘴一咧咯咯笑起来。 “阿宝会写名字了!” 太不容易了,要知道她的手蜷起来,比毛笔尖大不了多少。 祥云乐呵地抱着纸张挨个房间敲门,让林家人看她新写的字,得意的小模样,落在赵括眼中,仿佛看到小丫头身后有条看不到的尾巴在来回晃悠。 别提多得意。 林家人都很高兴,一个劲儿夸赞祥云。 “阿宝太厉害了,真给爹娘长脸!” “我家要出个女状元了,乖孙女,你可比你四叔当年还强,好好学,等再长大些,奶奶也送你去读书!” 大伙儿知道林老太是高兴过了头,说好话哄祥云呢。 哪有收女弟子的学堂! 林老太看出众人的心思,又道。 “以为我老婆子胡说八道呢?我都打听过了,学堂是不招收女学生,不代表咱们不能把先生请到家里来,不然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女眷为什么个个饱读诗书,还不是家里给请了教书先生!” 别人有的,她的阿宝一样都不能缺。 林老大被老娘的想法吓了一跳:“请到家里教?这……这不合适吧?我不是心疼银子啊,只是能当先生的大多是些清高的读书人,未必会愿意用心教授一个小姑娘。” 谁不想桃李满天下,谁不想自己教出来的学生,有朝一日登科及第,给自己挣脸面。 若是学生换成上不了科举场,终日只能围着丈夫孩子打转的女孩,天底下能有哪个先生甘心。 那些为了钱来的,又有几个有真本事。 林老太知道大伙儿的顾虑,早在手上攒了百十两银子时,她就想过祥云的未来,也考虑过林老大的担忧。 即便如此,她也想为孙女努力一把。 林老太这辈子没上过一天学,四个儿子只有一个送进了学堂。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常常觉得愧对其他三个孩子。 不管是老大还是老三,从小便是聪明机灵的好苗子,若是早早进了学堂,如今的成绩不见得比小儿子差。 但凡家里宽裕点,她怎么忍心让他们当个没前途的庄稼汉。 林老太不想孙女步自己的后尘,她想让小孙女知礼,拥有明辨是非的能力。 第一百六十章 打上门 尤其是这孩子,小小年纪展露出与众不同,她很害怕小家伙一个没教好,走上歪路。 老话总说,早慧者早夭,她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孙女的未来。 “天吉和天福也快到了上学的年纪,就算不去学堂,开蒙总是要的。 等保和堂的药材钱回款,大伙儿注意寻摸寻摸,有没有愿意到家里给孩子们授课的先生,用不着多高深的学问,能教孩子们认两个字,懂些浅显的道理就成。 阿宝就跟在后头学学,耳濡目染一下,总是好的。” 关乎孩子们读书的事,大伙儿不敢马虎,都应承下来。 魏县令和赵括站在窗户后,听到林家人的商议,不禁感慨能在这种小地方,见到愿意让女孩子读书的庄户人家,实在少见。 哪怕是京都这样的富庶之地,仍旧有不少古板教条的门户,觉得女儿生来只用学习如何相夫教子,打理内务。 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思想,深深刻印在她们脑海里,一代代被腐朽的思想蚕食着。永远只能像是不会思考的藤蔓一般,在家依附父亲,出嫁依靠丈夫,再拼死生个可以依傍的儿子,才算人生圆满。 “林家人见地不俗,儿子媳妇不是有一技之长,就是踏实肯干的勤勉性子,这样的人家,只要不出大变故,运势都是往上走的,改头换面,脱胎换骨是迟早的事。” 魏县令鲜少看到好友如此夸赞某个家族,今日已经在他面前说了不知多少句,林家的好话。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把林家收入麾下呢。 二人又一言一语,秉烛夜谈,等到意识到天色已晚时,林家鸡笼里的公鸡打起了鸣。 忙碌的林家人,除了祥云小朋友,没有睡懒觉的习惯。 连天福都爬起来,给鸡笼里放上饲料,再给黄牛换上新鲜的料草和清水。 一顿操作下来,厨房飘出了香味。 郑氏一大早揉面、和面,煮了满满一锅松软喷香的刀切馒头。 用黑全麦粉和白面一起做的馒头,口感筋道味道香,好吃又好看。 魏县令和赵公子坐上桌时,馒头刚出锅,正是最好吃的时候。 祥云十分殷勤地给二人一人拿了一个,昨晚上直到睡前,才想起来找彩金矿的大事还没问清楚。 两个贵人还不知能在莲花村待多久,错过这回,下次见面还不知等到什么时候。 她咬着馒头卷出神,忘了刚出炉,烫得嘴唇一痛,眼泪不受控制往下掉。 林家人见状,纷纷上前。 祥云张开嘴,林老太就见方才被烫伤的地方,撩起一个水泡,心疼得不行,嘴上埋怨道。 “小馋猫,急什么?谁跟你抢了?这下好了,什么都吃不到,有你罪受了!” 祥云嘴一瘪,眼泪汪汪望向满桌子憋笑的大人。 就连天吉和天福看到她的惨样,都捂嘴笑起来,祥云更加蔫巴了。 她虽然是个成年灵魂,但住在小小身体里,心灵也脆弱很多,什么都能忍,就是忍不了饿肚子。 最后还是郑氏抱她在怀里,将馒头一片片撕下来,喂到她嘴里,祥云小心翼翼嚼着,才勉强没碰到伤口,吃了个半饱。 其他人有了祥云的前车之鉴,饭菜到了嘴边,都得吹上两口气凉一凉。 吃了早饭,曹同光已经在门口等候了。 今天他的任务,是听从魏县令的安排,带他们到莲花村田地里转悠。 百姓是靠土地为生的,晨起犁田暮种禾,日头未落已收割。 他们每天对面黄土地的时间,比对着媳妇孩子都多,评判一个村百姓日子过得好不好,除了看居住条件,地里的庄稼的涨势是另一重要评判标准。 站在田埂上,望着田里稀稀落落的庄稼,魏县令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 这两日在林家住得舒坦,吃得也满足,他差点忘了莲花村百姓的日子,不都是那样的! 更多的,是连一日三餐都困难的普通人家。 田里有正在给冬小麦除草的村人,看到村长来了,热情地打起招呼。 “村长早,又来巡视田地啦?” 曹同光微笑着回应他们,怕人多冲撞了贵人,带着魏县令和赵公子往西面走,去瞧瞧那边新落户的流民,开垦的荒地。 三人刚走,村民们就谈论起跟在他身后的两个男人。 看着面生,不像是周围村子里的。 “那两人没见过,谁啊?瞧穿着打扮不像是庄户人家,怕不是读书人吧?” 读书人在村人眼中,是最值得尊敬的。 “会不会是村长的亲戚?” 其中有个昨日在林氏医馆拿过药的妇人,解释道:“不是!那两个人住在林家,我看是林家的亲戚还差不多。” “林家真了不得,送了三个儿孙去读书,现在连亲戚都是这样有学识的读书人,他们家怕是不止要出一个秀才了!” 方才的妇人想起自家混不吝的儿子和不中用的丈夫,仰天长叹,她怎么没那么好的命嫁进林家,连带着儿孙都跟着一起享福。 “要我说还得看人,大梨村那户人家不也姓林,还是林家三代内的近亲呢,结果现在过的什么日子,吃喝都成问题,听说逃荒路上走丢的媳妇也死了,以后养老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众人正讨论的间隙,突然有人指着不远处匆匆往林家方向走去的人影。 “你们瞧,那两人是不是林永昌夫妻俩,他们怎么还敢到咱们村里来,太不要脸了!” “瞧他们气势汹汹的样子,林家又要倒霉了!” 站在斜坡上打量荒地的三人,也看到那两道冲林家杀过去的身影。 林家院门被人一脚踹开,声音大到吓得鸡窝里的鸡四下乱飞逃命。 林永昌叉腰立在院中,大喝一声:“人都给老子死出来!别躲在里头,我知道你们在家!” 祥云正在院里晒草药,蒋氏见状一把推翻她面前的竹篮,那架势恨不得把林家拆了。 在屋里给病人开药的林老太,寻着声音走出来,就见到被蒋氏掀倒的药材,很多砸在孙女头上。 因为晒的是陈皮,脱水后干硬,猛地砸在身上还是很疼的,尤其是尖厉的角,不小心划到皮肤,定会留下伤口。 林老太将孙女保护得好好的,连根头发丝都不舍得让人碰,蒋氏无疑是触到逆鳞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你忤逆不孝! 郑氏气得厉害,没等婆婆发话,已经抄起家伙,要跟蒋氏动手。 别看蒋氏上了年纪,年轻时候也是吵架打架的一把好手,深知女人家动手左不过扯头发、划脸颊,力气不需要大,技巧才是关键。 郑氏实战经验不足,没几下败下阵来,要不是有张氏助阵,脸上少不得再添几道疤痕。 林家人大怒,有没有王法了,青天白日冲到人家家里动手打人,仗着是长辈,年纪大了,他们家就不会反抗吗? “老东西,跑到我家来发癫,”张氏劲儿大,打得蒋氏躺在地上还不够,一屁股坐在她胸口上,照着她的脸就是一巴掌。 抬头一看郑氏两边脸上都有划痕,对着蒋氏另一边脸,又是清脆的一巴掌。 蒋氏被打得嗷嗷叫,嘴里满是血腥味,依旧不服气地大声嚷嚷。 “救命啊!大伙儿都来看啊,林家的拐了我儿媳妇,藏起来不让我们老两口知道,还找人骗我们凤仙死了,装神弄鬼吓唬我们,到底是什么居心?” “放你娘的狗臭屁!”林老太气得破口大骂,“你们自己心里有鬼,以为凤仙死了天天杯弓蛇影,自己吓唬自己。” 蒋氏气红了眼,恨不得狠狠咬下一口肉林老太的肉才解气。 他们也是昨天才知道,夫妻俩精神萎靡,总听到哭声和黑影的那几日,有人瞧见林家人天没亮从大梨村往莲花村赶路。 一进院子看到佩戴在祥云腰间的小药包,正是那日衙役送过来,判断凤仙身份用的。 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想,那段日子,他们看到、听到的异样,都是林家人故意弄出来的。 一开始林永昌他们不明白林家人的目的。 等胡二打探消息回来,才知道,昨日林家老大从吴江带了个女人回来。 一听是吴江来的,老两口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他们这是被林家这群王八蛋骗了! 这时,胡二从隔壁拽了凤仙走过来,身后跟着的庄婶子母女俩也被胡二叔婶拦着。 一进院子,胡二嫌弃地一把将凤仙推翻在地,尤其是看到她脸上伤疤后,眼底厌恶的表情,好似多看她一眼,都能脏了他的眼睛。 蒋氏赶忙道:“你们说凤仙死了,那她是谁?青天白日撞见鬼了不成?” 林永昌上前,弯腰看了凤仙一眼,鼻尖哼出一口气:“既然回来了,不去寻我跟你娘,跑到林家来做什么?你跟我们才是一家人!” 凤仙一路被拖拽过来,跑得急,心窝肺管子里此时都是铁锈味,早已亏损的身体,禁不住剧烈运动,此刻却顾不上难受,对着公爹的脸,啐了口唾沫。 “呸,谁跟你一家人!你的儿媳妇早在被你卖给人贩子时,已经死了!我现在这条命是婶子给的,我在林家报答他们有什么错?” 门口聚集的村民越来越多,原本在医馆里看病的客人,也陆陆续续走出来看热闹。 一听林永昌夫妻两卖儿媳妇,全都瞪眼朝他们方向看,眼里满是震惊和鄙夷。 蒋氏脸色难看,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开始颠倒黑白,不能给大伙儿留下自私自利的名声,否则以后还怎么在村里混下去。 “大伙儿别听她胡说,什么卖儿媳妇,我们林家祖上也是有人当过差的。 当时老家闹灾荒,没吃的没喝的,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路上遇到大户人家收下人,是凤仙受不了苦,挨不了饿,把自己卖了,抛下我们夫妻俩享福去了。 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八成是得罪了主家娘子,被人赶出了!” 逃荒路上什么离谱的事情都有,卖身为奴求活命,不是什么稀罕事。 蒋氏一看众人信了,又带着哭腔道:“大伙儿也知道,我们跟哥嫂一家从前有些矛盾,凤仙是我的媳妇,林家人自然也不待见,可这丫头死心眼,以为别人给她两口饭吃,一碗水喝,就是对她好,殊不知被人当箭使,自己还不知道。” 众人渐渐琢磨出意思来,蒋氏话里有话,明显是说凤仙刚才的话,是林家人指使她说的。 有些耳根子软的,已经在和稀泥了。 “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何必弄得对方都下不来台,各退一步,握手言和算了。” “就是,以后两个村子住着,有什么事还能相互照应,就算不看在孩子的份儿上,看在死去亲长的面子上,让凤仙跟他们回去算了。” “对啊对啊,说到底是人家明媒正娶的,侍奉公婆是她的本分。” 林老太见众人不明真相,三言两语就想把他们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人,拱手送到林家二房手上再受侮辱,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想拿出贱籍文书,给大伙儿好好瞧瞧,又怕凤仙以后在村里抬不起头做人。 蒋氏眼神得意,嘴角嘲讽地笑,恨不得咧到耳后根。 他们笃定凤仙不敢自爆被卖进了腌臜地方,只要她还想活命,想挺直腰板做人,他们夫妻俩卖她换粮的事,一辈子都得烂在肚子里。 她上前伸手要扶凤仙起来,“孩子,我不怪你抛下公婆,你也别怨我们没及时寻你回来,大家以后把日子过好,过去的事情咱们翻篇,行吗?” 凤仙受够了蒋氏伪善的嘴脸,想让她回去伺候俩老不死的,还不如今天一头撞死在这儿。 她一把挥开蒋氏的手:“做梦!我女儿刚出生,你就哄我说生了个死胎,实际上是转手卖了人换白面,现在还想故技重施,继续颠倒黑白。翻篇?两条人命你让我怎么翻篇?” 蒋氏原以为当初撒的谎,这辈子凤仙也不会知道,谁能想到被当众揭了老底。 儿媳妇从嫁给儿子,谨小慎微五六年,在家从来都只有挨骂听训的份儿,腰弯得久了,蒋氏都不知道她的腰是能直起来的。 林永昌永远只要一套说辞,气急败坏指着凤仙鼻子大骂。 “我们家没休妻,你只要活着一天,就是我儿子的媳妇,我老林家的女人,不尊父母,不敬长辈,你……你忤逆不孝!” 说着要动手打凤仙,怒目圆睁的模样,比夜叉还吓人。 第一百六十二章 拜师抱大腿 凤仙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哪还会被“愚孝”挟制。 “你们说我贪图富贵丢下你们跑了,那你敢拿你死去的儿子发誓吗?发誓当初没有卖了我女儿,没有把我卖进窑子,若有一句假话,林延寿在地府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你们敢赌咒发誓吗?” 她字字泣血,声嘶力竭,仿佛这一刻的反抗,用尽半生的力气,将以往的委屈窝囊,一并发泄出来。 她直接伸手拨开左边脸上的头发,将半张受损的脸露在众人面前。 人群中传来阵阵倒吸凉气的声音,胆子小的孩子、妇人已经转开脸,不敢再看。 凤仙动作不停,撸起袖子和裤腿,露出被鞭子、火烙折磨得没一处好地方的肌肤。 林家男儿撇开视线,女人们红着眼哽咽出声。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转而望向林永昌夫妻两时,已然不寒而栗。 就为了自己能活命,先卖襁褓中的婴儿,又把儿媳妇卖进青楼,畜生都做不出来的事情,他们还配做人吗? 一个女人不是被逼无奈,走投无路,谁愿意承认自己在那种地方待过。 大伙儿再望向林永昌二人时,防备心四起,这样的人,留在哪里都是祸害,保不齐哪天为了自己利益,能把大伙儿都出卖了。 林家人更是恼怒:“滚!凤仙跟你们再也没关系了,她是被我们家赎回来的,从今天开始跟你们再没有半点瓜葛。” 蒋氏不懂法,一听儿媳妇被赎了身,心里还在嘲讽林老太一家冤大头。 “赎身了!那更好!凤仙以后还是我儿媳妇,走走走,跟我回去,家里一堆活等着你干呢!” 林老大、老二、老三站成一排,人高马大挡住蒋氏拉扯凤仙的动作。 “你聋了?凤仙是我家赎回来了,籍契文书上写得一清二楚,她是我家的人了!” 蒋氏不耐烦:“什么文书,我不懂,也不想听,她是我家花五两银子,两只鸡娶进门的,官府档案上记载得清清楚楚,你今天说破了天,她也是我家的人!” 林永昌同样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没错,你们帮凤仙赎身是亲戚一场,理所应当的。” 魏县令和赵公子已经在人群后面,看这场闹剧许久。 “鬻儿卖女,逆天心,悖人伦,此等恶妇心术不正,不知悔改,留在世上只会祸害更多人。”赵括心生厌恶,脸色沉沉。 魏淼入朝为官前,曾在州府任职,处理过不少基层百姓案件。 知道灾年之中,卖身为奴是流民迫不得已的生计。 他同情百姓的遭遇,却不代表赞同他们买卖妇人儿童的做法。 尤其是像林家二房这种,视人命为草芥,只顾自身安逸,不管他人死活的恶人,心肝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 蒋氏和林永昌被围堵起来,林家兄弟多,加上几家关系好的村人,自发地围成一个圈,不让俩老不死的有半点可乘之机。 胡二一家见状,抬腿就跑,结果还没迈出去半条腿,衣领子被拽起来,紧接着整个人被甩在地上。 林老三煞神一样的眼神,恶狠狠盯着二人。 “上回跟你们说过的话,看来没记到心里,”说着,拖来一根比成人胳膊还粗的棍子,手气棍落,用力砸在胡二小腿上。 胡二凄厉的尖叫声,和他叔婶惊恐的呼喊声同时响起。 骨头被敲碎的声音,清晰落入在场每个人耳中。 莲花村的人没有对他们同情的,个别从别的村镇过来看诊的,被林老三的狠绝的手段下了一跳。 有不明真相的想开口说几句,很快被身旁的莲花村人拦下,三言两语交代事情始末。 再无一人同情胡家三人,纷纷骂出声。 “吃里扒外的东西,村里人好心放你们离开,你们倒好,非但不感恩戴德,还以德报怨,要我说,不但要敲断这条腿,那条也要打断!” “打得好!不给点教训,他们不长记性。” 被林老三狠厉雷霆手段震慑住的蒋氏和林永昌,脑门开始渗冷汗。 最后,是曹同光出面,跟大梨村的村长交涉。 林家二房很快被赶来的衙役带走调查。 林永昌起先拒不配合,以为是林老三擅用职权,以权谋私,毕竟村里的事一向由村长和里长代理,衙门从来只有交税的时候才会出现,其他时候跟死了没区别。 可他不知道,今天一群看热闹的人中,来了县令大人。 他的恶行连看惯了生死和人心的前刑部侍郎,都看不下去了。 村人纷纷离开,说骂着林家二房的无耻行径,无不唾弃不已。 待吃了晚食,魏县令辞别林家人,回去处理案件了,公事要紧,林家人不好多留,恭敬送到莲花村村口才回头。 赵括却被林老三和郑氏热情招待,央求多住几日。 祥云也揪着他的衣摆:“叔叔,你不是要教阿宝写字的吗?阿宝才学了自己名字,还有好多好多不会写。” 蒋氏一顿闹腾,寻找彩金矿的计划又耽误了,她非得把赵公子留下不可。 小孩子缠人的伎俩,可以说是万般磨人,尤其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可爱胖丫头,拿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盯着他,赵括怎么都说不出拒绝的话。 澈儿从小跟小大人一样,别说在他面前撒娇,平日里多说一句话都跟要他命似的。 赵括难得从小女娃身上体会到天伦之乐的幸福。 “好,阿宝想学,叔叔一定倾囊相授。” “叔叔,不……师傅最好了!”祥云眼睛一眯,龇着小白牙,笑得可可爱爱。 赵括抱着她,猛地一听新称呼,还愣了一下。 林老太怕孙女冲撞了客人,会惹得人家不高兴,毕竟教写字和正经拜师是有差别的。 哪是随便换个称呼就能算数的。 谁知下一瞬,听到男子温润爽朗的笑声:“那从今天开始,我就有个小徒弟了!” 林家人一听,同样笑得高兴。 他们是为祥云找到个教写字的师傅高兴。 只有祥云,心里乐得开了花,又跟金大腿拉近关系了,真好! 第一百六十三章 回礼 赵公子气度不凡,举止温文有礼,一看便知是常年浸泡在书本中的文人。 郑氏一听他愿意教闺女写字,激动地来回搓手,立刻着手准备起来。 既然人家承认了阿宝这个学生,该有的礼数一样不能少。 林老太也打算将当初林四郎去府学的拜师礼,一模一样准备一份。 腊肉、芹菜、龙眼干、莲子、红枣、红豆,是入学拜师必备的束脩。 林家人知道赵公子不缺这些东西,再多的金银人家也未必瞧得上,可学生家长的心意却要做到位。 往后说出去,也算给阿宝涨涨面子,毕竟在乡下,能读书习字的女娃,太罕见了。 林四郎的屋子,被征用给祥云练字。 因为闺女个头矮,没法站在书桌旁写字,林老三连夜打了两张矮案几,还有一只竹子做的笔筒,上头雕上几朵飘着的祥云,再用凤仙花汁一染,远远望过去,跟几团热烈的晚霞一般。 早食过后,准备好六礼的林家人,恭恭敬敬站在赵公子门前。 郑氏特地给祥云换上新褂子,红色袄子外套了件粉色夹袄,是凤仙连夜扯了旧棉花,点灯做出来的。 针脚细密,上头的盘扣用的是平安结,可见凤仙费了不少功夫。 赵括昨天听阿大说林家人在准备束脩礼,也为他们的重视感动,今天一见阵仗,更是觉得安排手下取的东西十分有必要。 跪在蒲团上的小人儿,小小一团跟包子一样,像模像样端起茶杯,颤颤巍巍举过头顶:“先生请喝茶。” 不知是茶杯太重,还是小手没力气,祥云觉得这个动作难度太大了。 幸好,茶杯很快被面前男人接了过去,再次抬眼时,手心一重。 一本比砖头还厚的书,交到她手上。 这是……先生给的回礼? 她翻了两页,密密麻麻的文字,跟蚂蚁一样盘踞在书本上,书页因为上了年头有些泛黄,边角却整齐工整,可见主人十分爱护。 就听赵括道:“此书是我一位十分尊重的长辈编辑成册的,当年我开蒙用的就是它,今天将它传授给你,盼尓有朝一日能熟记,不枉费长辈苦心。” 林家人虽不清楚这是本什么书,只听是赵公子从前用过的,也知珍贵异常。 祥云捧着书本欢喜不已。 竟是一本记载详细的字书。 所谓字书,就是古时候记录文字的字典。 汇集单字,按某种查字方法编排,并一一注明其读音、意义和用法的工具书。 古代人之所以读书难,很重要原因是书本拓印困难,现存于世的典籍,大多靠学子抄书传播,真正排版印刷出来的书,售价昂贵,非普通人家能承受的。 林四郎在六合观书院读书时,祥云也常看到他休息时间在家抄书。 一来可以赚钱,二来练字温习,收益良多。 而其中,字书因为内容量大,且难以背诵,抄录起来困难重重,流传并不广。 世人更多愿意用《千字文》、《百家姓》代替字书,给孩童开蒙。 祥云作为拥有现代思想的年轻人,从小捧着新华字典长大的,更适合字书这类教育方式。 她抱起书本,跟抱着宝贝一样,连声道谢。 拜师后的第一堂课,赵括送给祥云一只新的狼毫笔。 大小尺寸更适合初学写字的孩童,这次,她的小胖手终于能完整,不打颤地写出完整的字了。 紧接着便是随堂测验。 祥云尽可能工整的,将赵括前两日教授的大字,像模像样写出来。 手腕使不出力,想要笔锋是不可能了,一撇一捺却极为认真。 “不错,换了只笔,终于不像毛毛虫爬过一样了!” 听到先生夸赞,祥云歪着脑袋咧嘴一笑:“先生教得好!” 赵括没被她的马屁哄住,坐在祥云面前的矮案牍上,文人墨客必备的羽扇在桌面上轻点两下。 “少贫嘴,我来问你,认识几个字了?” 问题有点难回答,如果是她那个时代,祥云好歹能算得上是高知分子。 一朝胎穿,从头做人,只能脚踏实地从最基础的开始。 她想起往日四叔廊下读书时,给哥哥们教授过的诗句,脱口而出:“锦里烟尘外,江村八九家。圆荷浮小叶,细麦落轻花。” 进来给二人添置茶水的郑氏,惊讶不已:“阿宝会背诗啦?先生真是奇才!” 赵括也没想到小丫头脱口就是一首诗,词句虽简单,意境却正好适合,转头对郑氏道:“开口就是少陵野老的为农,我这个先生怕是要解佩了。” 郑氏一脸懵,谁是少陵野老? 听着像是在夸闺女聪明,先生为什么要请辞? “您过誉了,定是小叔在家读书时,教家里几个小子背诗,这丫头听了两耳朵,碰巧就给记下了。” 她说得轻巧,赵括却从中听到一丝骄傲和得意的味道。 刚好天吉和天福两兄弟在院子里追逐打闹,赵括见了招手让他们进来。 又让祥云背了一遍方才的诗句,转头问俩孩子熟不熟悉。 天福年纪小,嘴里还叼着不知从哪来的狗尾巴花,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天吉听着耳熟:“好像听过……又好像没听过。” 赵括也不为难他们,手一挥,放他们走了。 “阿宝聪慧,小小年纪记忆力非凡,真是读书的好料子。”他由衷的欣慰,望向小姑娘的眼神满是赞扬。 郑氏与有荣焉,给先生沏了茶后,满心欢喜地将好消息带给林家人。 林老太操心孙女读书的事,一早上心不在焉,这会儿听到媳妇带来的消息,高兴地直拍腿。 “我就知道送乖孙女读书错不了,咱家阿宝是天上下来的仙女儿,又聪明本事又大。” 林老三听了心里高兴,却也觉得老娘的说法太夸张了:“娘,她就是个女孩子,我不求闺女大富大贵,只要一生平安顺遂就好。” 老话都说,太过聪明的孩子,活不长。 他担心呢。 屋子里,赵括将案牍上的纸张换成了白净匀称的宣纸,纸张光滑细腻。 比先前祥云用的那种边写边掉碎纸屑的草纸,好用得多,连带着看自己写的字都觉得顺眼不少。 一天教学下来,祥云顺利学会了十个大字,其实按照她的能力,再多也能吃得下。 可先生显然不这么觉得。 第一百六十四章 再提扶海城 “贪多嚼不烂,温故知新,与其一下子学太多记不到脑子里,不如一开始打好基础。” 祥云乖巧点头:“嗯嗯,我听先生的。” 说完,低下头继续练字。 赵括给她安排了十张大字的功课,直到日薄西山,她才揉着胳膊写完。 祥云明白赵公子不会长期待在林家,一个顶着未来天子名头的人,心中记挂的事情繁多,她能把握住的机会,可能只有不到短短半月功夫。 第二日一早,她难得没让郑氏催促着起床,早早爬起来洗漱。 林家人一见阿宝如此懂事,看向赵公子的眼神更加感激。 用过早食,祥云抱起昨日的功课一溜烟跑进“课堂”。 赵括近日在郑氏的美食攻势下,觉得腰身粗了一圈,正纠结要不要让手下去买套新衣裳换上。 新收的学生哒哒哒独有的脚步声,已经从远处响起。 “先生,我来啦!” 人没到,先闻声。 一双虎头鞋先踩进屋,往上是一身同色系的淡黄色长袄,腰间系着一串叮叮当当作响的铃铛,还有个小药包。 最近气温下降得厉害,林家人似是怕她冻着,里头又增了不少袄子,弄得小丫头跑起来,活像一团移动会响的毛球。 门栏有高度,祥云一手扶着门框,废了不少劲才抬起一只脚跨过来,又费力扒拉另一条腿,等跑到赵括面前时,已经喘气粗气了。 祥云将功课整齐摆放在先生面前,翩跹的眼睫一闪一闪,藏着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赵括给她倒了杯温水,这才仔细打量起小徒弟的功课。 一直藏在暗处的阿大阿三,早已无法揣测主子的想法。 从愿意给个不到两岁的小女娃教书开始,每一步都在往他们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 先是送了翰林大学士耗时七八年,亲自撰写的字书,又加急定制昂贵的狼毫笔送给林家小女娘,现在连端茶倒水的活儿都给人家干了。 他们一时分不清,往后遇到林家小姑娘,二人到底要用什么态度对待。 能让平阳王当先生的女娘,就是公主、县主,也未必有这待遇。 低着头喝茶,其实一直用眼珠子观察先生状态的祥云,终于在对方翻到最后一页时,心提了起来。 赵括翻阅纸张,开头两张字迹工整,笔力流畅,水平在线,越往后逐渐出现偷懒迹象,应付的心思更重。 十张大字对于一个刚学字的孩子来说,确实多了点,能顺利完成,他已经觉得很不错了,并不打算过分苛责。 加上小姑娘用了点小聪明,知道把好看的字放在最上面,不好看的放在最底下。 显然也知道自己后来偷懒了。 赵括快速翻阅最后两张,却意外发现最后一张不是练习的大字,而是混入一张莫名图案。 “没精力写字,倒是有精力鬼画符。” 压在最底下的纸张被抽出来,摆在二人面前,白皙宣纸上没有文字,只有一块棱角分明,形状怪异的石头。 赵括看了眼,觉得有些眼熟,一时没想起来在哪见过。 “喜欢画画?” 祥云摇摇头,头上两根流苏带子跟着一摇一晃:“书上看到的,觉得长得奇怪,就画了下来。” 彩金石不同于其他矿石,因其颜色绚丽,造型似晶石得名。 赵括此时也想起来为何会觉得眼熟,半年前路过扶海城,那里有个采石场,看到过这种石头。 当时,因为颜色多彩,多看了两眼,结果采石场的矿工说,这种矿石材质软,既做不成器皿用具,也没法用来搭建房屋。 想雕刻来做装饰品,又上不了台面,达官贵人们嫌弃不已,最后成了铺路的石子。 这种没什么用处的矿石,到底是哪本书里有记载,赵括对此更有兴趣。 “这是种矿石,叫彩金矿。” 他一开口,祥云来了精神:“先生,你见过彩金矿吗?” “见过,应该是北方特有的一种矿石。” 祥云更兴奋了,这不就代表他知道哪里有彩金矿吗? 赵括略一思索,想起那天两老夫妻来闹事时,提到过扶海城,很快道:“听说你们一家是从北面上来的,彩金矿扶海城就有,或许你叔伯们也见过。” 一听是扶海城,祥云立刻回忆起,当初大伯二伯被卖到矿石场的经历。 搞了半天,原来在那儿。 当天晚上,祥云又抱着图案去找大伯,果然从他口中也得到相同答案。 想要彩金矿,就得再去一趟扶海城, 可扶海城距离莲花村千里距离,她一个女娃娃,用什么理由才能去呢? 祥云这一思考,就考虑了半个月。 某日,一辆马车停在林家门口,从上头下来一个熟人。 面白声细的中年男人,在听到主子住在林家半月后,将身边的阿大阿二好一顿数落。 又听说主子收了这户人家的闺女当徒弟,半个月来尽心尽力教授小女娃练字背诗,更是瞳孔瞪眼,不知所措。 直到阿大将一路走来跟林家人的缘分,讲给男人听,又着重强调林家媳妇救了病中的主子,男人的神色才逐渐放松下来。 主仆几人在房间里不知说了什么,赵公子第二日便说家中长辈有疾,请辞了。 亲人生病是大事,林家人不好阻拦。 临走前,赵公子特地将祥云拉到一旁单独说话,几沓厚厚的字帖和开蒙孩童读的书本递到她面前,着重交代。 “先生家里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不在的这段日子,好好习字,不可懈怠偷懒,等来日我要抽查的。” 祥云信誓旦旦竖起三根手指在耳边,发誓:“一定不辜负先生期待!” 赵括被她小大人的样子逗笑了,心情跟着纾解不少,摸了摸弟子蓬松的脑袋。 “平日里遇上麻烦直接去县衙找魏淼,你现在是我学生,他算你半个师叔,不用跟他客气。” 祥云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一样,嘴巴撅着,心里涌上来一股不舍。 赵括看她眼眶红红,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怜样,心一软,要不是京都那边催得急,林家小桥流水,闲云野鹤的日子,他是真舍不得离开。 白面中年男人叹了口气,忍不住催促:“主子,时辰不早了,咱们该走了。” 赵括对林家人道别,进马车前,动作顿了下,重新又返回来,扯了腰间的玉牌,塞到祥云衣领里。 轻声叮嘱:“玉牌好好收着,他日若遇上魏县令解决不了的困难,拿着它去京都寻我。”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赵括离开前,拐道去府衙跟魏淼见了面。 魏县令得知他收了林家小孙女当学生,咋舌不已。 “当初官家想让你给公主殿下开蒙,你宁可承认才疏学浅,也不肯添个少傅的名头,如今怎么想的,竟收了个山野农户家的女娃?” “阿宝童真可爱,心里看着高兴,加上她母亲先前替我治过病,我又在林家叨扰数日,教她写几个字念几句诗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能认平阳王殿下当先生,可不是教课习字这么简单,有了这层师生关系在,林家地位水涨船高,若有一日知道你的身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怕是要多个闺女。” 魏县令打趣的话,落到赵括耳中,却有了别的心思。 脑海里又浮现出小女娃临别之际,依依不舍的神情,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要不世人都说,闺女是爹爹的小棉袄呢,跟儿子就是不一样。 澈儿少年老成,从京都离开时,他也只是拱手恭敬作揖,嘱咐路上安全,再没更多情绪。 要不是澈儿他娘身子不好,生下儿子不久后撒手人寰,平阳王府不至于如此冷清。 “真要有个女儿,就好了……” 一想起亡妻,赵括情绪明显沉寂下来。 魏淼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赶紧岔开话题,不忍好友继续陷入悲伤中。 莲花村林家这边,林永昌老夫妻俩卖孙卖媳的恶行调查清楚,已经按照律法下了大狱,除非遇到大赦,这辈子是出不了牢狱的门了。 宋引将消息带到林家时,林老大等人心中都有大仇得报的畅快感。 不仅如此他还额外又带来一个好消息。 林老三已经被衙门正式任命成捕头,手下掌管七八个衙役,不仅工钱上涨到三两一个月,其他各项待遇也水涨船高,如今能正经说是吃官粮的了。 林老太特地交代郑氏道:“宋捕头好久没来咱家,晌午好好露一手,做几个拿手硬菜。 这次老三能当升职,宋捕头出力不少,咱没别的能孝敬的,吃得上头不能怠慢了人家。 你在镇上新开的店面,不是刚好在办事处不远吗?以后衙役们去吃饭,能优惠多优惠点,也方便老三管理手下那些人。” 郑氏今日是真高兴,嘴抿着笑半刻没停。 林老太的意思她明白,丈夫是有本事在身上的,奈何平日里有些轴,总觉得男子汉大丈夫拿捏人心,靠的是拳头和本领,而不是一些小恩小惠。 “放心吧,娘,我心里有数!”郑氏动作麻利地笑着答应,从厨房端来蜜饯瓜果,才带着凤仙去后厨忙活。 给灶膛烧火的凤仙一直沉默着没说话,直到午饭的香味从窗柩中飘散出去,门口坐着的男人们有些坐不住了。 宋捕头平日里难得吃到郑氏的手艺,口齿早泛起津,又跟林老三聊了几句县衙的工作,才被拉着坐到桌子前:“别提公事了,到吃饭时候,下午再说!” 林老太见他不停咽喉咙的模样,就知道这桌饭菜没白做,心里忍不住盘算,直接在饭桌上求人办事是不是不太好,要不还是等午食吃完再做打算。 又看到用布巾子裹了半张脸的凤仙,数次踌躇着想跟宋捕头搭话,不是张嘴被身旁人打断,就是插不进话。 最后只能无奈躲到厨房里,擦洗完锅台,找了个矮凳坐下,垂着头端着碗筷再不发一言。 郑氏将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腿架在桌子上,回到厨房时,看到情绪低落的凤仙目光无神扒着白米饭。 忙将先前切下来的羊肉,撒上调料,包上生菜叶子递到她碗里,又添了一碗野鸡炖蘑菇的浓汤。 “怕你肠胃吃不消,这碗汤我熬的时间长,鸡肉软烂的一扯就能下来,喝点补补身子,你太瘦了,我都怕你站在院里被风刮走了。” “谢谢嫂子,我的身子给大伙儿添麻烦了。”凤仙脸上满是歉意接过碗,心里记挂着事儿,平日里想喝都喝不到的鸡汤,这会儿竟没了胃口。 郑氏想让凤仙上桌吃饭,一想她自从回来后,少言寡语,遇上陌生人一定会把脸挡得严严实实,忍不住叹了口气,搬了张小板凳,跟她并排坐在一起。 “男人们肯定要喝酒侃大山,跟他们坐一块没什么意思,不如小厨房清净,灶膛还暖和。” 凤仙哪里会不知道她的心思,抿着唇红着眼,冲郑氏笑了笑。 一帘之隔的饭桌上,双喜临门带来的欢庆氛围,让几个爷们多喝了好几杯高粱酒。 林老太趁大伙儿兴致高,忙给宋捕头又斟了一壶酒。 宋引作为客人,又是晚辈,顿觉不敢承受,忙起身弓腰感谢主人家。 林老太道:“自从来了莲花村,我们一家没少受到宋捕头的照顾,先是帮咱们村找回了丢失的孩子,后又给我们老三寻了份好工作,现如今才一年的功夫,就升任捕头。 上回林永昌夫妻俩闹事,多亏您在中间周旋,才处理得这么快,您对我们家的帮扶,大伙儿心里感激不尽。” 说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宋引见状忙跟了一杯,直言是林老三有本事,早在魏县令那儿挂了名,他不过做了个顺水人情。 “我跟延秋既是同事,也是兄弟,他家里的事,就是我的事,自然没有不帮忙的道理。 延秋担任捕头,分去衙门里不少活计,我身上担子轻了,理应是我感谢他才对。林大夫……不,婶子,以后家里遇上事,尽管说,我一定竭力帮忙。” 来林家之前,魏县令特地将他喊过去说了一番话。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以后对林家人多关照些。 其实县令大人不说,以他跟林老三的关系,也是会多多照顾的,可县令老爷一开口,性质就有些变了。 宋引猜想过,是不是魏县令看中林老三的能力,连带着林家人都受到照拂。 林老太一听宋捕头的话,忍不住红了眼眶,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我们一家如今日子过得还算安逸,儿子们都有活儿干,孙子也去学堂读了书,算得上是儿孙绕膝,只有……只有我那侄媳妇,叫凤仙的,她是个可怜女人,好不容易荒年里拼死生了个女儿,还被卖了,若是……若是您能帮忙打听孩子去向,我们一家结草衔环,必定报答。” 第一百六十六章 关于阿宝的身世 灶间的凤仙听到声音,一掀帘子冲出来,直直跪倒在宋引面前。 “宋捕头,求您了,求您救救我苦命的孩子!” 宋引想把人扶起来,又考虑到男女有别,忙用眼神向林老三寻求帮助。 郑氏搀起哭断了气的凤仙,同为母亲,感同身受,眼眶止不住红起来。 “宋捕头,请您看在慈母爱女之心的份儿上,定要帮帮我们!” “我知道,我知道,”宋引一连应了好几声,颇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林永昌夫妻俩审问时交代过,当初那个孩子是逃荒半道上,卖给了一个婆子,换了半袋白面和几两碎银子。” 虽早做好心理准备,真正听到女儿被贱卖的时候,凤仙心跟放在油锅上熬了一般,眼前阵阵发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拽着郑氏的胳膊,才勉强稳住身形:“问出婆子的名字了吗?或者是长相……什么都好,只要是找到我女儿的线索都成!” 宋引摇了摇头:“那婆子哪里肯说名字,就算说了,也八成是假的。 蒋氏回忆时,有提到过,那婆子身上有血迹,瞧着像刚给妇人接生过,可能是个稳婆,至于其他更多消息,便没有了……” 没能问出有用信息,作为捕头,他觉得愧对凤仙。 凤仙此刻脑子里盘旋的,只有“稳婆”二字。 稳婆为什么要买孩子? 还是个刚出生的孩子! 她想不明白,只能寄希望于衙门,他们人多、人脉广,可以帮忙打听打听,谁家抱养了个去年夏天出生的女娃娃。 宋引承诺会联系认识的弟兄们,在各个有熟人的城镇帮忙打听,虽然知道机会渺茫,却不想绝了眼前妇人的指望。 自从赵公子走后,凤仙依旧住在庄婶子家,白日里到林家医馆帮帮忙,平日里闲了就跟庆娘一起做做针线。 庄家母女俩都很心疼凤仙从前受的苦,越是小心翼翼,凤仙越是束手束脚。 今天晚上,从林家回来后,她气氛明显低迷不少,庆娘想去安慰两句,被跟过来的郑氏拦住。 母女俩这才知道,凤仙孩子找回来的机会很渺茫了。 “造孽啊,好好一个年轻小媳妇,折磨成现在这幅样子,当娘得找不到女儿,梦里都得是孩子的哭喊声,哪里能睡的安稳。” 郑氏同样心里不好受:“谁说不是呢,咱们都是有闺女的人,设身处地想一想,要是我的阿宝被人用半袋白面买走,认了别的女人当娘,光想想心都跟针扎一样疼。” 庄婶子听到一半,突然打断她的话:“你先前说,凤仙的孩子是被个稳婆买走的?” “蒋氏看到那人身上有血迹,还有羊水一样的东西,猜的。” “八成差不了,蒋老不死地活了这么多年,不知道见过多少稳婆接生孩子,这点判断力还是有的。” 庆娘疑惑不解:“稳婆为什么要买个刚出生的孩子?就算是买去当丫头伺候人,也应该选些会说话走路的,小孩子多难活啊!” 庄婶子一拍大腿,激动地喊出声,下一秒又怕打扰到屋里休息的凤仙,忙捂住嘴,拉了闺女和郑氏到稍远处说话。 “我知道了!定是稳婆接生那户人家孩子死了,她怕担责任,找了个刚出生的女娃,李狸猫换太子!” “怎么可能啊!孩子那么大一个,换了个新的过来,原来得往哪藏?” 庄婶子戳着庆娘额头:“你傻啊!藏什么藏,要是生下个死胎,直接找个枯井丢进去,或是挖个坑埋了,不就成了!” 母女俩接下来的对话,郑氏没听清。 因为此刻她的脑海里,嗡嗡作响,像是有人在耳边用锣鼓敲了一下似的,弄得她头晕目眩。 刚出生的死胎,找个地方埋了…… 林来三说过,闺女是他在树林一棵枯树底下找到的。 刚被捡回来的时候,阿宝病恹恹跟小猫一样,天黑的树林里,不仔细瞧真的没人会注意到,树下有个襁褓中的女娃。 会不会,阿宝是那个被误认为死去的女婴…… 几乎是念头出现的刹那,郑氏立刻将其打消。 她太敏感了,先不说荒年有多少刚出生的孩子会被丢掉,就说他们捡到阿宝的时候,蒋氏等人还不知道在哪条道上逃荒。 若真是跟她们距离不远,走走停停,一路上见了这么多人,怎么就没碰上。 “我们在破庙中,不是碰到林永昌他们了吗?” 夜晚,整理床铺的林老三,想起逃荒路上这一茬。 郑氏从橱柜里掏出一床棉被,又在床榻上铺了一层:“巧合吧,大伙儿去扶海城的路线都是一样的。” 她浑然忘了,不久前听到庄婶子猜测时,她还笃定地认为蒋氏一行人跟她们走的不是一条道。 林老三坐在床榻旁,望着小床上熟睡的正在打着小鼾的祥云,面容娟秀,皮肤白嫩,很难说没有先天的底子在。 他握住媳妇的手,想拉她在身旁坐下:“你还记得当初裹阿宝用的襁褓吗?那缎子,可不像是一般人家能用的布料。” 扯了半天媳妇也没动弹,林老三起身望过去时,郑氏已经满脸泪水,紧紧咬着下唇不肯出声。 林老三顿时慌了手脚:“怎么了这是,好好的,哭什么?” 郑氏一拳头打在他肩膀上:“我不知道什么襁褓不襁褓,更不知道什么料子,阿宝是我闺女,这辈子都是我闺女,谁也别想把她从我身边带走……” 越往后,郑氏哭腔更厉害,到最后,哽咽得连正常说话都做不到。 她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多少有些自私,可一想到阿宝找到亲爹娘,从此再也不能跟她们生活在一起郑氏的心就跟划了一道口子,又被泡在水里三天三夜一样,说不出的难受。 林老三知道她的感受,他何尝不心痛。 可闺女若真有认回亲生父母的那天,他们也应该尊重宝贝女儿意愿才对。 他扶着媳妇的肩膀,安慰道:“那不更好吗?咱阿宝这么可爱,到时候就有四个爹娘疼她爱她,孩子高兴是最重要的,再说了……我们刚才的猜测也不一定就是真的,世界那么大,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第一百六十七章 新酒楼开张 郑氏被丈夫劝慰许久,才缓过神来,一晚上没睡安稳,数次爬起来朝祥云小榻方向张望。 深怕熟睡过去,宝贝女儿会消失。 接下来几天,更是时常跟在闺女身后,连去镇上准备新店开业,也把祥云带着。 金曼娘看到祥云,自然高兴,抱在手上舍不得撒开,又是带她逛首饰铺子,买绒花朱钗,又是抱她去花鸟市场,看鸟兽鱼虫…… 祥云的嘴巴从始至终,跟抹了蜜一样。 买首饰先给干娘选一套最漂亮的。 “干娘,你戴珠花真好看,跟仙女一样!” 金曼娘喜笑颜开:“哄我呢?你又没见过仙女。” 祥云一本正经歪头思索:“以前没见过,认识干娘后,觉得仙女就应该是干娘这样的!” 逛集市,最美最艳的一束花,一定是要包起来送给干娘的。 “我四叔说,鲜花配美人……” 金曼娘笑得嘴都僵了,谁能拒绝一个软乎乎的娃娃夸自己漂亮呢? 小孩子又不会撒谎,都是真心实意脱口而出的童真。 金曼娘边从荷包里掏钱,边享受着祥云的夸赞,浑然不觉小丫头嘴上说着给她买这买那,到头来花的都是她的钱。 新店开业的日子选在冬至这天,郑氏特地叫了林老三和宋引来观礼,连带着手下十几号衙役都来庆祝。 一开始围在四周看热闹的众人,一看有衙役来了,吓得抬腿就走,被拦了下来。 才知道,开在码头的这家店,竟然有衙门里的人坐镇。 不仅如此,连陶员外和镇上甚有名望的宋家和杨家,都送来了贺礼。 围观的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金掌柜的新店,这是有大背景了。 以后别说是有人敢上门找麻烦,就是想撒泼耍无奈,也得先掂量掂量,脑袋上的脖子够不够斤两。 方圆街上,有人喜有人忧心,有人妒忌眼红,有人吃瓜看戏…… 裹着红绸的牌匾被揭下来的那刻,大伙儿终于看到新酒楼的名字。 祥云楼。 “哇,是我的名字哎!” 祥云昂着脖子,忍不住惊呼出声。 郑氏一直藏着店名不肯告诉家里人,原来是要给她一个惊喜。 看热闹的人里面,有悦来酒楼的老客户,穿长衣青衫,做文人打扮。 一见祥云比长条凳子高不了多少的个子,竟然认识自己的名字,有些吃惊:“小女娘认识字?” 祥云点了点头:“认识!先生教过。” 这下男人更震惊了,她这个年纪的女娃认字已经很出人意料,更让人惊诧,家里竟还愿意让女孩子拜先生。 “不知小女娘开蒙先生是何人?是个童生?” 祥云摇摇头。 男人若有所思点点头:“竟然是个秀才。”话语中带了丝可惜。 祥云依旧摇摇头。 男人愣住了,该不会只是认识几个大字,根本没进过考场的粗人吧。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这才对嘛,哪个庄户人家会给女娃找先生,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祥云显然听不见男人心中的吐槽。 她在想以平阳王的水平,参加科举的话,能获得个什么等级。 而此时,远在京都的平阳王内。 赵括一连打了两个喷嚏。 云麾大将军魏磊打趣道:“早听闻南方天气湿冷,一到冬天冷得刺骨,殿下刚从那边回来,是不是还不适应京都的天气?”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平阳王怕不是被南方哪抹春色惦记了?” 从门口走进来的男人,抿了口杯中的黄縢酒,一身锦衣华服,头戴玉冠,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却有着四十多岁男人才有的臃肿体态。 眼下青黑,一副好似被吸干精气的样子,走动时腰间七八个玉佩香包,叮当作响,不知道是多少个女人的手艺。 来人正是如今京都茶馆瓦廊风头正盛的汝阳王,赵严。 原本安坐两侧的官员纷纷起身,拱手行礼:“汝阳王殿下,安。” 赵严也没管他们,径直朝主位上走去,很快有人端了案几,并排放在赵括身旁。 坐下许久后,看到还躬着身子的官员将领,似是才想起来一般,笑道:“诸位大人客气,今日是王弟生辰,官家身子不适,遣本王前来道贺,不需要为了这些俗礼扰了大伙儿的兴致,随意便好。” 四下入座后,周围的气氛俨然没了之前的松快。 到场的官员大多是在两派对抗中,站在平阳王一边的。 如今汝阳王不请自来,还自称代表官家出面,其中除了过来警醒众人,更多像是带了丝炫耀的意味。 酒桌上觥筹交错,每个人脸上的笑意不知几分真几分假。 魏磊不喜这样的氛围,压低声音,冲一旁的妻兄道:“兄长,棠儿和婠婠许久未见我,恐怕想我了,我去瞧瞧。” 谢远一连翻了好几个白眼:“到底是她们想你,还是你想她们?你是嫌京都百姓给你戴的帽子不够多吗?妻管严、女儿奴……” “兄长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小子没有闺女贴心,你就羡慕去吧。” 魏磊说着便要起身往外走,看到身旁窸窸窣窣跟着爬起来的男人,动作停了一下。 谢远对上妹夫疑惑的目光:“许久未见婠婠,我也去。” “千万别,兄长又不是不知道,婠婠怕你,每回见你都哭,”魏磊压了压兄长的肩膀,重新把人按回软垫上。 谢远郁闷了。 他的亲外甥女,小时候一抱就哭,原以为长大后懂事了,情况能好点,没想到如今连看到他都不愿意。 不管他送过去多少奇珍异宝,美食点心,只要婠婠知道是舅舅送的,定吵着闹着让人丢出去。 时间一长,连他都怀疑是不是八字跟小外甥女不对付。 听说京都有座很灵验的道观,谢远特地避开下人,跑上山问了一卦。 结果卦象显示,外甥女的八字跟他是极为相合的,算得上是他命定的小贵人,往后还能替他挡灾除恶,应该是亲昵非常的关系。 一想起,婠婠望向他时,嫌弃的眼,谢远更加烦闷了。 似是不信邪,他趁魏磊走后,又跟了上去。 第一百七十章 八字不合! 冬日里的平阳王府的山茶花,依旧开得鲜艳。 廊庭下,穿鹅黄长衫的美貌妇人,正端坐在案几旁,怀里抱着的女娃,一身同色系的夹袄,头戴珍珠团绒花,脖子上挂着赤金珍珠平安锁,手腕脚腕上无一处不精细。 远远望过去,活像是画里走出来的富贵童子,手里抱着一方砚台,正眼巴巴地望向一旁站着的小少年。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谢远每回见到外甥女,总觉得她的长相既不似谢家人,也不像魏家人。 要知道,胞妹和妹夫的相貌是集两家所长,两人都是京都拔尖的俊男靓女,甚至妹夫的相貌还要更出众一些。 老话都说,女儿长得像父亲,外甥女好似是个例外。 可爱有余,清丽不足。 谢远正愣神的功夫,廊下原本兴致勃勃,想伸手去拉小少年衣摆的女娃,突然大声哭叫起来。 “哇……走开!走开!” 嗓音尖厉,似是拼命扯着嗓子喊出来的,听得人耳膜一震。 前一秒还笑得开心的女儿,下一瞬突然大哭起来,谢棠立刻慌了手脚,将闺女放在地上,上下左右细看。 “怎么了婠婠?是碰着哪儿了吗?不哭不哭,想做什么,跟娘说……” 谁知,下一秒,闺女伸着手指就往不远处指去,脚底板在地面上狠狠踩着,恨不得戳出个洞,发泄她的不满。 “走,让舅舅走!” 一听舅舅二字,谢棠顿时明了,松了口气无奈望向躲在山茶树下的身影,劝慰女儿。 “舅舅想婠婠了,过来疼疼婠婠,舅舅前些日子还给你带了礼物……” 女娃哭声停了一下,努力回想着,手摸到脖子上的长命锁,两手一举就从头顶上拿下来,用力砸在地面上。 一时间,上头攒着的两颗浑圆的夜明珠,摔了个粉碎。 不少残渣溅到一旁小少年脚背上,他身形未动,神色却暗了几分。 廊下顿时混乱成一片,无人注意到少年时何时离开的。 谢远见辛苦找来的平安锁,被女娃摔得七零八落,说不难受是不可能的。 谢棠想宽慰兄长两句,就听到丈夫声音不悦道:“婠婠,生气砸东西可不是好习惯,你知道方才砸碎的珠子,够普通百姓生活一辈子的吗?” 从来没对她说过重话的父亲,破天荒头一次带了怒气,魏婠婠嘴巴一瘪,更加委屈了,黄豆大的眼泪从眼中夺眶而出。 回头扑在她娘怀里哭得声嘶力竭:“爹爹坏,爹爹不疼婠婠了!” 从小跟命根子一样看着的闺女一哭,谢棠的心跟烈火下炙烤一样,立刻瞪着丈夫。 “你凶什么?不就摔了个长命锁,再打一个就是了,这点子东西也值得你发火,婠婠要是被吓出个好歹,看我跟不跟你罢休!” 魏磊早在女儿哭出声的时候,已经后悔了,上前哄着惯着,说尽了好话。 谁能想到平日里在军中威风凛凛,官家亲赐的云麾大将军,能在妻女面前卑微成这样。 被安慰好半晌的魏婠婠,终于舍得抹干眼泪,得意地耸了耸鼻尖。 她就知道,爹娘最疼她了,怎么忍心看她哭呢! 等她再看向山茶树下时,已经没了先前男人的身影,魏婠婠更加高兴。 她不喜欢舅舅,长得凶巴巴,一靠近就难受。 可等她下一秒回过头时,嘴角的笑意绷不住了,小哥哥不见了。 “澈哥哥,澈哥哥……” 女娃细软的嗓音还带着哭腔,四下张望许久,都不见小少年身影。 魏磊一见他嘴巴又嘟起来,手忙脚乱吩咐侍女去请世子爷。 侍女回来,只带回一句话:“世子爷功课繁重,暂不得空。” 魏婠婠踏着精致的虎头靴,就要往书房方向跑,被谢棠拦下:“婠婠乖,世子哥哥在忙,我们改日再来找他玩儿,好不好?” “澈哥哥忙什么?婠婠可以帮忙!” 谢棠笑了:“读书的事,别人可帮不了。” 她神色一闪,温柔问道:“婠婠想不想读书?” “读书是什么?好玩吗?” 魏磊拉了拉妻子的衣摆:“婠婠还小,现在就着急读书的事,太早了。” “虽说三岁启蒙,可你看世子殿下两岁已经会背千字文了,我们婠婠以后是要当世子妃的,总不能跟世子殿下差太多。” 谢棠说着想起什么,兴奋道:“若是能请来山居先生给婠婠启蒙,婠婠以后在京都一众女郎里的名声也能水涨船高……” 魏磊摆摆手:“山居先生性格孤傲,早在十多年前告老还乡,别说是我们,就是平阳王殿下亲自去请,也未必能请得动他老人家。”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婠婠是不是你闺女,她读书的大事都不能上点心吗?” 一看妻子要生气,魏磊哄完小的哄大的,连声道:“好好好,我去!听说老先生故居在北面的扶海城一带,等忙完军中的琐事,我亲自去!” “这还差不多!” 谢棠嗔怒地瞥了丈夫一眼,再多的火气,看到他那张比女郎还要瑰艳的长相,顿时消散得干干净净。 另一边的莲花村,时隔一月有余,去京都卖胡柴的大小王大夫,终于回来了。 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林老太带着孙女进了镇。 一踏进保和堂的大门,王小大夫迎了上来,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您可算来了,快往里面请!” 后院里,老王大夫已经煮好茶等着她们,一看祥云也来了,忙掏出几个精细的楠木盒子递上前。 “阿宝过来,看看爷爷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盒子一打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摆放得整整齐齐。 美人风筝、九连环、玳瑁盘和小陀螺……还有各式各样小姑娘戴的珠花和簪子,都是在六合镇上见不到的新鲜东西。 祥云乐得龇着牙花:“谢谢王爷爷,谢谢小王叔叔。” 林老太见孙女招人喜欢,同样开心不已。 小王大夫没有忘记大事,从另一个稍大的箱子里掏出一个锦盒。 打开后,里头赫然摆着一沓银票,每张都是一百两的大额单子。 祥云趴在桌沿边,眼睛瞪得跟铜板一般大,估摸了一下。 至少有二十张! 林老太颤抖着手指一张张数着:“一、二……八、九……二十二,二十三!二十三张!” 两千三百两! 除去事先答应给王家的二个点抽成。 林家这趟,足足赚了一千八百两! 第一百七十一章 分钱 祥云眼睛瞪得溜圆儿,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个鸡蛋,许久没流的哈喇子也从嘴角溢了出来。 惹得大小王大夫好笑,掐着她的小脸,一顿轻揉。 清算过账目,从保和堂离开,林老太不放心身上带着千两银票,直接带上祥云去了钱庄。 一路上二人眼神恍惚,左顾右盼,生怕别人瞧出来她们身上有钱,脚步匆匆,一路不停赶到镇上的最大的钱庄。 一千八百两,存入了一千五百两。 留下三百两作为平时的花费。 让祥云意外的是,古代的钱庄存钱非但没有利息,不送粮油、鸡蛋、皂角粉,甚至还要向她们收取保管费。 一千五百两银子,差不多收了三十两利钱,心疼得祥云心肝都在颤。 早知道让林老太把银票交给她,藏在空间里非但不收钱,还安全。 她在,银票在;她亡,银票可能会便宜下一个宿主了。 林老太和祥云不知道怎么回的莲花村,两个人脚底轻飘飘的,跟踩在云上头似的。 林家其他人已经在家里等了好长时间,一看林老太和祥云相互搀扶着走进门,脚下不稳差点踩空台阶,以为此行不顺利。 张氏忙搀着二人的胳膊:“怎么了娘,是情况不好吗?遇上劫匪了,还是药材没卖出去?” 林老大看老娘脚步虚浮,精神头却不错,瞧着不像是生病的样子,打趣道:“娘,该不会是给的钱太多,您兴奋得连站都站不直了吧?好歹也一把岁数了,咱不至于哈!” 林老太没说话,扶着椅子坐下,从怀里掏出三百两的银票。 全家围了上来,眼尾上扬,一个个喜笑颜开。 “一趟赚了三百两,放在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娘,上回胡柴种子我还留了不少,刚好趁最近几天阳光好,再把种子种下去,明年又能丰收了。” 林老二浑身充满干劲儿,仿佛种下去的不是药材种子,而是一个个等着生根发芽的银锭子。 林老大和张氏同样乐呵呵的,三百两银子啊,别说是莲花村,就是放在六合镇上,也是排得上号的小富户了。 “难怪娘刚才走不动道,换做是我……我肯定行,从前在码头给账房先生打下手,也算见过大风大浪……” 林老大嘚瑟的话音未落,桌上又被林老太重重拍下一张条子。 一张薄薄盖着鲜红印章的纸,还有块刻着“通宝”字样的木牌,摆在众人面前。 这还是林家人第一次看到存钱凭据,在场的,只有林老大认了出来。 “一、一千五百两!我的老天爷啊,我是看花眼了吗?” 林老大揉了好几遍眼睛,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确定上头的金额后,脑子里跟充血一般,一时间头重脚轻,也扶着椅子坐下。 一连给自己灌了三四杯茶,仍然觉得胸膛里的火烧得旺盛,那模样比林老太还不如。 张氏和林老二认识不了几个字,再三确认。 “大哥,真是一千五百两吗?凭着这张纸,就能去钱庄取一千五百两银子?” “这两小玩意儿,值一千多两银子?该不会是银庄哄咱们的吧?” 林老大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了。 林老太一瞧儿子不中用的样子,还好意思笑话她? “通宝钱庄是大乾最大的票号,听说连邻国都有分号,好处是安全,取用方便,不好的地方……保管费也太贵了,花了三十两呢!” 一提起白送出去的几十两银子,林老太这会儿还心疼呢。 在得到确切保证后,林家人彻底疯了。 林老二拍着发懵的林老大,张氏抱着同样喜极而泣的凤仙,天吉和天福又是拍手又是欢呼…… “好了,”林老太拍手,示意众人轻点声,家里的屋顶快被大伙儿的声音掀翻了,“都安静会儿,我来说说手上的三百两怎么分。” 一听分钱,祥云赶紧坐在奶奶凳子旁边,眼睛呼扇呼扇,别提多精神,惹得林老太好笑,在她脑门上亲了一口后,又拨了拨孙女头上的叮叮当当作响的铃铛。 “卖药材的钱,大头存在钱庄,家里有大事,再从里头拿钱支应,平日里若放家里,藏哪儿心里都不安逸,出去干个活儿都得心里惴惴不安家里是不是有贼惦记,虽然花出去三十两,还是很有必要的。” 林老太不知道是在说服家里人,还是在说服她自己。 “剩下的三百两银子,我分文不收,全部给你们分,老二为柴胡出力最多,一年下来,大半时间都在山上待着,他分大头,大伙儿没意见吧?” 老太太为人处世,不管是家里家外,公平二字一直是她坚持的原则。 大伙儿齐齐应声。 “应该的,二弟这一年辛苦了,山腰太阳烈,眼瞅着晒黑了一圈。” “对,娘您说得算,我们夫妻两没意见的。” 剩下的几个小的没有话语权,凤仙作为刚进林家,柴胡的事没帮上一点忙,本不打算坐下,是林老太拉着她,说一家人开会没有不喊她的道理。 她才红着脸坐下,更是不敢有意见。 林老二是个老实性子,平日里话都说不到两句,这会儿依旧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一样,只知道傻笑。 “既然你们听我的,那就给老二分一百两整,老大和老三两家各分五十两,剩下的一百两……” 林老太话没说完,就看到孙女水晶一样的眼眸闪着光,眼里的渴望满的要溢出来。 “老大明日把村长、春生、顺喜还有庄婶子一家都请过来吃饭,药材的事情多亏他们帮忙,咱们还没好好谢谢人家呢! 胜男明天去镇上找竹君,把一百两银票换成散碎银子,再买些好酒好肉回来!” 林老大等人一听这话,就知道剩下的钱,是给村里交好的几户人家准备的。 立刻应声:“知道了娘,我现在就去请,让他们空出时间来,大伙儿好好庆祝一下。” 第二天一早,得了消息的郑氏和林老三也从镇上赶回来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祥云发大财了! 祥云酒楼新开业,生意红火,金掌柜特地将悦来酒楼几个勤快的帮厨娘子,送到新店给郑氏继续打下手。 郑氏也不藏着掖着本事,几道拿手好菜的做法都详细交会她们。 工钱给得高,老板娘又待人和善,帮厨娘子一跃成为可以正经说得上话的掌勺,各个心里对郑氏和金掌柜感激不尽。 一听酒楼生意好,年底的时候,每个人还能得到分红,大伙儿干活儿越发卖力。 郑氏现如今只用偶尔进进厨房,大部分时间在前台照应着,又招了几个聪明机灵的跑堂,属于她自己的时间更多了。 这日,听说家里草药卖了好价,要请客吃饭,直接从店里带了两个厨娘,还有满车的瓜果蔬菜,鸡鸭鱼肉。 直接在院子里搭了灶台,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炒起菜。 林家小院里欢笑声不断,大人们吃着菜,喝起酒,孩子们打打闹闹,嬉笑声一直飘出好远。 田埂上有不知道情况的村民,闻到林家飘出来的香味,馋得直咽口水。 “一大早看到林家三媳妇运来一牛车东西,鱼满框,肉半扇,又有什么喜事吗?” “会不会是镇上新开的祥云楼,生意不好,鸡鸭鱼肉卖不出去,拿回来给家里人吃了?” “怎么可能,祥云楼生意好着呢,我昨天去镇上,店门口的人都排到街角口了,整条方圆街饭馆客人加起来,也没她店里人多!” 说话的妇人心里酸溜溜的,说出的话也跟摔了半缸醋一般。 “街里街坊,没见她们家请咱们去吃两口饭……” 鼻腔涌入的饭菜香再次勾着她的味蕾,她仿佛感觉到半肥半瘦的猪肉已经近在眼前,张张嘴就能吞入腹中…… 刚好这时候,妇人媳妇来喊家里人吃午饭。 “娘,快回去吧,中午炖了白菜,还煮了豆腐和萝卜汤。” 美梦破碎的妇人,瞪了媳妇一眼:“老娘辛辛苦苦一上午,你就哪这些东西敷衍我?” 小媳妇委屈不已,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婆婆,平日里大伙儿不是吃得挺香的吗? 林家小院里,吃完饭的众人替主人家收拾好桌碗,准备离开。 却被林老太留下,拉到屋里。 门一关上,大伙儿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等林老太抱着沉甸甸的匣子,将里头零零散散几十个银锭子倒在桌上时。 顺喜娘和庄婶子先惊呼出声,忙转过头看门窗关没关严实。 曹同光和春生一脸懵:“林大夫,这……这是什么意思?” “上回请大伙儿来家里帮忙,耽误不少时间,顺喜爹娘几天没出摊,村长也是放着老丈人家要的砌墙的活儿没干,先紧着我们一家。 如今药材卖出去了,我们家赚了钱,没有让你们白忙活的道理,这些银子,大伙儿拿去分了,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顺喜娘、庄婶子立刻摆手。 “不成不成,大家都是邻居,随手帮帮忙的事哪能收钱,更何况还是这么多银子。” “林大夫要这么算,当初我家顺喜被拐子偷走,还是您家老三追回来的,我们就给了两担子豆腐,这……您这不是折煞我吗?” 桌上的银子,少说七八十两,在场四户人家,一人分二十两…… 不敢想,简直不敢想! 他们全家铆足了劲,赚两三年,都不一定能赚到这么多银子。 林老太早知道他们不肯收,立刻招呼几个儿子上前,跟塞糖果一样,抓了银子就往他们手上塞。 不收就要生气。 整个屋子里就祥云一个小孩子在,笑咯咯望着眼前一幕,老太太拍着宝贝孙女的背,跟着笑道。 “快别推来推去的了,阿宝都笑话你们了!” 几个妇人先红了脸,满心感谢、又惴惴不安地收了银子,只觉得手里的银锭子白得晃眼,跟砖头似的重量,恨不得要把手压弯了。 他们离开的时候,个个脚步虚浮,好几个没看清台阶,险些从上头滚下去。 一直走出很远的地方,几人才茫然地对视几眼,眼里都是不可思议的震惊。 林家这边,给两个厨娘塞了半锭银子,将人好好送走后,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祥云迈着小腿跑到林老太身旁,又是搂脖子,又是在肩窝里蹭来蹭去:“奶,我的呢,阿宝的呢?” 林老太憋了一天,终于忍不住哭笑不得拍了拍她的小屁股:“小财迷,少了谁的,都不会少了你的!” 祥云一听乐了,双手已经准备好接银子的姿势,胖圆脸上乐开了花。 等了一天终于等到她了。 一百两送出去八十两,那还有二十两呢? 她在心里掰着手指头算数的功夫,手心里突然多了块眼熟的木牌。 祥云一愣,没反应过来。 “奶奶知道,要是没有你给的柴胡种子,家里压根没有发这笔横财的机会,这一千五百两银子,理应是你的。” 这下,连一向爱财的祥云都不敢伸手接了,忙把木牌放回奶奶手上:“太多了,阿宝不要,奶奶留着,养老。” 林老太被逗得笑起来,抱起孙女心肝肉叫起来:“乖乖,我的孝顺乖乖,你怎么这么惹奶奶稀罕呢?奶奶有养老钱,这银子留给你当嫁妆!” 祥云还是摇头,她是喜欢银子,可突然间给她这么一大笔,老实说,她慌了。 没等孙女再拒绝,林老太已经把木牌塞进祥云衣领里了:“收好了,别弄丢了,万一以后奶奶没人养老,可是要去找阿宝的,你可不能不要奶奶。” 祥云感动得一塌糊涂,一把抱住林老太脖子,奶声奶气的语调万分坚定。 “不会,不会,阿宝给奶奶养老,给奶奶买大房子,买金镯子!” 郑氏和张氏在院子里,收拾淘气小子们留下的残局,就听见前院传来一阵阵笑闹声,不由得一起勾起了嘴角。 凤仙在灶间烧水,手掌忍不住抚上胸口位置,那里有林老太留给她傍身的二十两银票。 她从未想过,能有从地狱逃出生天的日子,更没有想过,婶子一家人会对她这么好。 好到她觉得这个无望的世界,又给了她一丝重新活下去的勇气。 林家人是世上不可多得的好人。 她这辈子只剩下两个心愿。 一、找回女儿。 二、为林家肝脑涂地,绝不后悔。 第一百七十三章 找到蛛丝马迹 日子晃晃悠悠过着,林家后山上的翠竹,经历了寒冬的大雪漫山,终于在新年伊始抽了枝丫。 百草堂书院的冬假从年三十晚上,一直放到元宵当天。 林天赐和林天瑞过了个宽松的新年,没有先生功课烦扰,没有恼人的早课和晚课。 林四郎却没有侄子们快乐,府学功课繁忙,没有春节假期,只每旬放一日,时间根本不够外地学子归家探亲。 按照惯例,他依旧每月给家里寄一封信,内容大多围绕府学求学生活,每回结尾还要问一句祥云长高没,长胖没。 林老太坐在廊檐下煮药茶,心里盘算起多长时间没见到小儿子。 一愣神,炉子里的药茶烧出糊味儿,才回过神来。 一着急直接伸手碰药壶,强烈的灼烧感袭来,疼得她痛呼出声。 林老太赶忙从缸里舀了凉水,浇在伤口上,祥云闹着要看伤口。 “没事儿,烫了下,涂点膏药就成。”说着把手往后缩,生怕孙女看到心里揪心。 “看,阿宝要看。”祥云不是真正的小孩子,早就发现奶奶眉头皱紧,强忍着疼痛。 林老太笑着点了孙女的鼻头:“放心,有孙女的灵丹妙药在,奶奶的伤口转眼就能痊愈了!” 祥云抱着奶奶胳膊不撒手,林老太怕她摔着,只能妥协伸出手掌。 三四根手指指腹的表皮烫破了,周围立刻撩出两个大泡,又红又肿,看着骇人。 几乎是看到伤口的第一时间,祥云已经从空间里拿了工具和药膏。 经过这段日子拿笔练字,她手腕力道的掌握处理得很好,如今捏着银针也不像从前颤颤巍巍,跟得了少年帕金森似的。 两个水泡,很快被清出脓水,祥云又在上头涂了青霉素软膏,用纱布仔细包裹。 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娴熟异常。 又奶声奶气地低头给林老太伤口吹气:“吹吹,吹吹,痛痛飞飞。” 林老太早对孙女时不时展现出来的本事习以为常了,颇为骄傲地赞扬道:“我们阿宝真厉害,奶奶的手立刻就不疼了呢!” 祥云笑开了花,拍了拍小胸脯:“阿宝很厉害,”又拍了拍林老太的肩膀,“奶奶最厉害!” 祖孙二人一唱一和,相互吹捧,一时间院内笑声不断。 宋引在这时候出现在院门口,跟着一起回来的,还有林老三。 自从上次林家一别后,已有一两个月功夫未见到宋捕头。 听林老三说,衙门里的兄弟一直记挂着家里丢了个孩子的事,每次到新地方办差,总会跟当地的衙役提两句。 其他衙役再顺道在别的州府熟人面前问两句,一来二去,原本没什么希望的事,竟真让大伙儿问出点苗头出来。 宋引此行,便是来告诉林家人这个好消息的。 “这事说起来巧,前些日子我因为调查一伙卖私盐的商贩,停留在一处驿站休息,恰好大雪天路难行,驿站来了不少各地办差的衙役。 我想着难得有机会遇上,就把凤仙的事儿说了出来,你们猜怎么着?” 凤仙精神紧绷着,眼睛瞪得要发光,听到宋捕头大喘气,猛地咽了口唾沫,手掌心都冒起汗来。 张氏见状,咋嘴道:“宋捕头,您别卖关子了,我们家凤仙急成什么样了?” 宋捕头忙完手上的差事,一路赶回来,马匹都累得没了劲儿,一来就拉上林老三往林家跑,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呢! 看到林家人目光如炬的样子,伸出去够茶壶的手,又收了回来。 “那群衙役里,有人两年前恰好在凤仙丢孩子的管辖区当值,据他说,前年夏季那一带抓了不少趁天灾作恶的歹人,里面属六婆数量最多。” 所谓六婆,是牙婆、媒婆、师婆、虔婆、药婆、稳婆的总称。 “介绍贩子鬻儿卖女的,给死人配冥婚的,把有点姿色妇人媳妇卖到窑子里的,还有给产妇接生,直接当场把孩子典卖的……” 宋引每说一句,林家人后背凉一分,到最后凤仙腿都软了。 她先前还抱了期待,若闺女是被稳婆买走,会不会是给大户人家当丫鬟婢女,现在一听有配冥婚的,哪里还能稳得下心。 凤仙的哭泣声从哽咽到放声痛哭,紧紧咬住的下嘴唇恨不得渗出血。 她宁可永远没有听到过女儿的消息。 宋引见状,就知道林家人误会了,忙道:“你们先听我说……哎呦,谁家会用个奶娃娃配冥婚,刚出生的孩子难养活,六婆里没人要的!” 林老三一路上已经跟宋捕头商议过,觉得最有可能的情况,还是稳婆买了凤仙闺女,又卖给哪户没有女儿的人家。 凤仙止住哭泣,抽噎道:“真的吗?我女儿还能活着?” “当然,那户人家既然愿意在灾年花半袋白面买孩子,想必一定是家里急切想要个闺女。”林老三眼神笃定,继续道,“只要能找到当年的稳婆,事情就好办了。” 宋引附和道:“对对对,不如你们家去那带附近转转,问问情况,没准能找出点蛛丝马迹,我听那位衙役说过,距离那儿最近的城池叫扶海城,当初收容了不少灾民,没准里头就有你们要找的人。” 扶海城。 一听城池名字,方才还躲在林老太怀里没什么参与感的祥云,瞬间来了精神。 彩金矿也在扶海城。 她立刻顺着林老太腿弯,爬到她身上,晃晃奶奶的胳膊:“奶奶,奶奶。” 张氏只以为她困了,想睡午觉,伸手要抱她去卧室休息:“阿宝乖,大伯娘带你去睡觉觉,大人们还要说会儿话。” 谁知祥云扒着林老太衣领,不肯松手,嘴里不停说着:“去扶海城,去扶海城。” 林老太下意识摸了摸孙女脑袋。 孙女对扶海城这么坚持,难道凤仙丢了的孙女真的在那儿出现过? 她想起从前孙女的神通,好似每回听了孙女的话,事情总能事半功倍。 “好,我们听宋捕头的,去一趟扶海城。” 第一百七十四章 被欺负的林四郎 宋引走后,林家人却为难了。 扶海城离梨花村可不近,驾马车也得走十日功夫,一来一回,没个把月回不来。 谁跟着凤仙一起去,成了林家近几日讨论的重点。 林老二木讷,又要照顾家里的几十亩田地,腾不出手。 郑氏和林老三都在镇上有活儿要忙,自然也不得空。 张氏要留下来照顾两个没上学的半大小子,天赐和天瑞从镇上书院回来时,也得有人照顾着。 一合计,只剩下林老大一个顶用的。 林老太此刻觉得家里人还是太少了,关键时刻不够分的。 若是能给老二再娶个媳妇,家里的活儿也能松快不少。 当天晚上,祥云挨着林老太睡觉时,透露了想要去扶海城的想法。 林老太原本是不同意的,路途太远,阿宝还小,跟着去凑什么热闹。 等祥云告诉奶奶,想去扶海城找一种珍贵药材时,林老太才松了口。 于是,出发去扶海城的队伍,变成了四人行。 林老大去镇上租了辆宽敞的马车,凤仙和林老太打包行李。 郑氏做了好些路上可以解馋的零嘴,还有下饭的配菜。 整整装了几食盒,祥云偷偷打开来瞧过,蒜泥缸豆,咸菜萝卜粒、老醋萝卜,毛豆腐。 怕路上闺女想吃饺子,还特地包了两种馅料,鸡蛋白菜馅儿,猪肉芹菜馅儿。 撒上面粉防止饺皮粘连,整齐码放在竹筛上,塞进马车隔间里,既不占地方,又能保证阴凉。 家里如今有了银两,不用跟从前一般只能在野外将就着睡一晚。 可十天的路程,想每天住在客栈里头也不现实,林老太又在马车里放了炭炉子和小铁锅,碗碟也得备着。 如今虽然是春日里,夜晚还是冷得很,给祥云准备的被褥毛毯,也得准备妥当。 等到了出发那天,马车上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 好在林老大考虑到此行路远,特地选了辆双马同乘的大马车。 马车从莲花村离开,一路上吸引不少村里人艳羡的目光。 他们中大部分人,一辈子连牛车都很少坐,更别提比牛车贵上数倍的马车。 有八卦的问张氏家里人去哪,张氏笑了笑,只说林老太想小儿子了,带上祥云他们去县里逛逛。 村里人一听是去看秀才相公,纷纷点头:“应该的,应该的,儿行千里母担忧,是该去看看了。” 萧县距离莲花村虽不近,也不过一两日车程,马车半路拐道去一趟,只多耗费了半日功夫。 林四郎在府学门口看到林老太等人时,惊讶不已,一听他们是去扶海城找人的,懂事的没有多留几人。 只是说返程时,再带他们四处逛逛。 林老太给儿子塞了十两银子,林四郎不肯要,知道自己每年的束脩够家里人头疼的,不能再收兄嫂们的辛苦钱。 县里物价贵,府学里的物价更加贵。 平日里他省吃俭用,依旧过得拙荆见肘,要不是有宋章时时接济,他连温饱都成问题。 偏他又是个死心眼子,不想麻烦家里,每回家里回信问钱够不够用,他的回答一定是:够。 祥云被林四郎抱在怀里,趴在他耳畔小声咬耳朵:“四叔,家里发财了,去年的柴胡卖了好多好多钱。” 林四郎一开始还以为小侄女夸大其词,结果林老太亲口告诉他,家里赚了一千多两。 惊讶得他半晌没说话,心里第一反应竟然是,以后终于不用在沙地上练字了。 有府学的学子远远看到林老太和祥云,上前试探问道:“林延冬,这是你家里人?” 林四郎没看他们一眼,只淡淡道:“是,家里来县里看我。” 那些学子看到几人身后双马拉的车,有些惊讶,府学的学子有两种,一类是他们这样家里长辈有官职,可以免试直接入学的,一类是林四郎这种,需要拼命努力,才能摸到府学大门,站在他们起跑线上的寒门小户。 府学里大多是官宦子弟,再不济也是富贵商贾门第,像林四郎这种彻头彻尾,祖上七八代都拿不出一个有脸面祖宗的,也是少数。 林延冬从进府学开始,吃穿用度都是班里垫底的,不想家里还有实力能租个马车来县里看他。 再看他家里人的装扮,虽不富贵,胜在得体端正,一看就知道不是那种粗俗鄙陋不识大体的泥腿子。 于是,每像往常一样奚落两句,上下打量林家几人,视线落在林四郎肩头趴着的胖丫头身上,伸手要掐她的脸蛋。 “这是你妹妹?” 林四郎动作比他们快,退了两步躲过那名学子的触碰,语气不佳:“这是我三哥的女儿,脾气不好,别惹她。” 几个学子一靠近,祥云便察觉到几人身上的恶意。 尤其是打量他们一家人时,眼底的高傲和不屑,活脱脱浪荡公子哥。 闻言眉头一皱,牙一龇,摆出凶狠非常的动作:“别碰我,会咬人的!” 学子们没见过这么凶的丫头,一时无语。 乡下人就是乡下人,养出来的丫头刁蛮无理,长大了也是一泼妇。 林老太和林老大都没看出几人跟林四郎之间的暗流涌动,热情打着招呼跟他们告辞,期盼能给老四同窗留下好印象。 唯有祥云很担心四叔处境,小声趴在他耳侧问道:“四叔,他们有欺负过你吗?” 林四郎以为把心思藏得很好,没想到还是被小丫头发现了。 知道小侄女聪明,没想到比大人观察更入微。 “没有,府学纪律严明,他们不敢得。”林四郎语调欢快,祥云还是从里头听出一丝别的意味。 是不敢,不是不想。 “宋章哥哥呢?” 提到好友,林四郎的神色总算放松下来:“他今日休假,不在府学中,等你们回来的时候,我再让他带你们逛逛萧县,城外的观音塔和西北山上的桃花林要开了,到时候一定很漂亮。” 祥云用力点点头,伸出小拇指跟四叔拉钩。 目送家人离开后,林四郎才往寝室方向赶,晚间换衣服时,摸到怀里有东西,一摸竟是张银票,面额不小,足足五十两。 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阿宝刚才偷偷塞进去的。 林老太疼孙女,从不抢着帮她保管钱物,五十两银子应该是小丫头全部家当了。 一时间,林四郎心里五味杂陈,用手捻平银票上的褶皱,压在厚厚书本中,塞进衣柜里。 第一百七十五章 狗仗人势 离开府学后,林老太一行驾车往扶海城方向驶去。 不同于两年前的心境,再走从前的逃荒路,林家人心里多了份底气。 不仅是钱庄账户上躺着的一千五百两银子,更重要的是家里人如今前程似锦,脚底踏踏实实踩在黄土地上,就像是漫天漂浮的蒲公英,终于找到块肥沃的栖身之地,不再惧怕漂泊无依,只要用力往下扎根,汲取够养分便能茁长生长。 一路为了安全走的官道,走半日歇息个把时辰,让两匹马吃吃草料、喝喝溪水。 路上遇到客栈就开两间房,林老大和天吉住小点的,林老太凤仙带上阿宝住大一些的。 若是山涧多,人烟少,就找安全些的树底下,妇人孩子睡车里,林老大睡树上,方便遇到危险及时察觉。 这样走了五六日功夫,终于来到一条岔道口,马车停了下来。 一条道,往北走一日功夫,能到扶海城城门口,另一条道是通往当初众人逃荒来的方向,也就是凤仙一开始孩子被卖掉的地方。 林老大犹豫不决:“娘,咱走哪条道?” 林老太正在马车里哄着孙子孙女睡午觉,闻言探出车窗。 抬眼望去,刚下过小雨的两条绵延不绝的泥地,留下不少车轱辘和动物脚印痕迹。 天边雾气还未散去,周遭除了农田树林,只是零零散散坐落着几处低矮泥巴房屋。 应该是村民们休憩、看守稻田的住处。 她正思索着先去扶海城还是再回那条北上的逃荒路。 身后不远处传来的哒哒马蹄声由远及近。 在林老太和林老大的注视中,一辆马车从雾霭中逐渐显露出来。 二人先看到的是两匹通身雪白的骏马,叫不出品种,只一眼便觉得跟他们身下的两头杂毛棕马不一样。 马车用的是上等金丝楠木,上头有精致雕刻,车门处还悬挂了两个镂空竹制灯笼,随着车身一摇一晃。 白马蹄子践出的泥泞跟雾气融为一体,不知何时探出脑袋的祥云,满脸童真:“还是咱们的马好,脏了也瞧不出来。” 原本还沉浸在对面车辆的奢华气派中的林老大,被小侄女的一句话破功了。 仔细一瞧,果然看到白马脚蹄溅起的泥泞,不少溅到腿上和小腹位置,再名贵的血统这会儿也变得没那么高傲了。 道路不宽,两匹双马车没法并排通过,林老大正准备靠边让路时,对面驾车的车夫突然一甩手中的鞭子,高声呵斥:“让开!没长眼睛吗?瞧不见我们要过去?” 四周空旷,车夫的这句喊叫声异常大声且刺耳。 林老大下意识歪了下头向声音发处看了一眼,准备牵绳的动作一滞,连祥云都将探进车内的脑袋挪了出来。 “说你们呢,没长眼睛,耳朵也聋了吗?”一记凌厉的鞭子抽过来,两驾马车挨得近,加上车夫手上的鞭子特别长,直直打在林家其中一匹棕马上。 出行一路上,林老大对两匹马都是好吃好喝待着,别说打骂,就是控制方向也只敢拍拍它们屁股,生怕弄出点好歹出来。 不仅是担心马伤了要赔钱,而是常年跟家禽动物接触,乡下人骨子里的意识觉得动物是有灵性的。 被抽了背脊的棕马,嚎叫一声,鼻腔不满地呼出浊气。 祥云皱眉,这才望向抽鞭人,是个年纪不算大的男孩儿,十七八岁年纪,正手拿鞭子横眉冷对地望过来。 林老太听到声音,立刻从车里探出半个身子,先是看了眼祥云,确定她没有受伤后,才瞪眼朝来人望过去:“小郎君不会好好说话吗?甩什么鞭子,伤到人怎么办?” 手握鞭子的少年眉心一皱,眼底的不耐更加强烈:“好大胆子,知道挡的是谁的车吗?” 祥云也是被气到了,抬着下巴道:“你脸上又没写字,谁知道你谁啊?” 天吉听到动静也钻了出来,一看家人被欺负,插着腰道:“路又不是你家的,我们先来的,凭什么给你们让道?” “没教养的东西!”少年没想到会被两个孩子给反驳了,伸手撩了下马车顶部的挂牌。 上头有徽章和文字,奈何林家一车五个人,凑不出一个能认出来的。 还是祥云瞪着眼睛研究半晌,看到上头有个眼熟的字,有些像赵公子当初教过她的“魏”字。 她小声冲林老太道:“挂牌上的字像是‘魏’,很出名吗?” 大乾达官贵人比道路两旁的蚂蚁还多,林老太哪里认识,还是林老大插了句嘴:“魏?大乾姓魏的多了,魏县令不也姓魏吗?人家多温文儒雅,哪像这户人家,当下人的狐假虎威,主子八成好不到哪里去!” 祥云脑子里某个神经紧绷了下,不会这么巧吧? 对面人是京都魏家人? 赵先生教她练字功课时,有提到过魏县令的家事,当时说得简单,她没往心里去,只觉得不出意外一辈子也不会跟京都权贵打交道。 谁想到,才几个月而已,就跟魏家下人吵了起来。 林家人一脸茫然,祥云也假装不知情,满脸无辜望着少年。 气氛沉默了片刻,少年无语翻了翻白眼:“哪儿来的土包子,小爷没工夫跟你们掰扯,把路让开,耽误了我接贵人,有你们好受的。” 林老大一身反骨此刻被激发出来,当场就要跟人吵起来。 突然,手腕被拉了一下,转过身看是蹲坐在板车上的祥云,往前凑了凑方便她趴在他耳边说悄悄话。 小丫头轻声嘀咕两句,林老大眼前一亮,眉尾跟着上扬起来。 下一秒他一跃上马车,晃晃悠悠驾车往前走。 少年还以为对方终于识相,没想到马车是挪动了,却不是往旁边移,而是跟龟速般在前行,速度别提多慢,好巧不巧刚好挡在路中央。 他别说插缝超车,连甩开林家马车溅起的泥泞子都困难。 不消片刻功夫,两匹雪白的乌珠穆沁白马污糟得跟落入泥潭里一般。 “上不得台面的泥腿子,你们这是对我们主子的大不敬!”少年气得拽起鞭子又要抽人,奈何林老大驾车技术好,每回少年的鞭子都差了半寸。 鞭子时不时剐蹭到白马身上,本就心烦气躁的高贵品种马,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哪受过杂种马的窝囊气,撂起蹄子发起脾气来。 少年好不容易控制住白马暴躁情绪,等再想找林家人算账时,马车连同人已经拐向另一条岔道,跟他往扶海城的方向背道而驰了。 两匹棕马好似知道闯了祸般,蹄子跑得飞起,没一会儿功夫已经淹没在雾霭中。 少年气的一鞭子拍在车门上,在赶上去收拾他们和完成任务之间,来回不定。 最终理智战胜怒火,鞭子用力甩在两匹白马上,拐道往扶海城方向驶去。 第一百七十六章 撂蹶子了 坐在马车上的林老太和凤仙有些心慌,等确定身后没马车追过来,才放下心。 “大哥,你胆子也太大了,万一对方是达官贵人家的家仆,追上来要治我们的罪怎么办?” 凤仙后怕地捂了捂胸口。 林老太方才看到是祥云趴在大儿子身上说了两句话,他才突然想了这个法子,抱起孙女,轻点她的鼻头:“是不是你给大伯出的主意?” 祥云呵呵笑地露出牙花,一把捂住小嘴眼睛躲闪跟干了坏事的猫一样。 “你了不得,现在能做大人的主了?万一方才那人不罢休怎么办?万一他跟咱们方向一样,收拾咱们家不比捏死蚂蚁容易?” 林老太满脸担忧,一想到各种可能,心都揪在一处。 祥云笑道:“奶奶不怕,我看到那人很着急地往刚才那条道上看。” 天吉一脸惊奇望着妹妹:“所以你就想了个法子,既能气到对方,还能让他没空找我们的麻烦?” 祥云点点头,还不忘用小手跟林老太抚胸口,老太太瞧着被吓得不轻。 “我们又没做错事,奶奶不用怕的。” 林老太很想跟小孙女说,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得分出对错。 很多时候,低人一等就是错,百姓命贱也是错。 可一看到孙女亮晶晶的眼睛,心里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 阿宝还是个孩子,正是最无忧无虑的年纪,不该将世道的不公和糟乱事扰乱她的童年。 最终只是长叹了口气,没再说其他。 教训了狗仗人势的小人,马车外驾着车的林老大心情很好,回头对众人道。 “还是我们家阿宝聪明,小小年纪就知道用脑袋解决问题,大伯自愧不如,看来还是上学好,上学能让人变机灵。” 坐在角落里的天吉听到这话,心情一下子沉下来,方才挂在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没了踪迹。 祥云察觉到二哥低落的情绪,联想到林老大刚才的话。 怕是大伯无意中戳到二哥自尊心了。 明明他比天瑞早半个时辰来到世上,如今弟弟已经在镇上书院读了半年书,他还在家里晃悠。 如果说,一开始家里选了天赐和天瑞上学,他心里还有点逃过一劫的庆幸。 如今,在经过村里人时不时对弟弟的夸赞和孩童每次提到弟弟,少不了说一句羡慕后,天吉心里的想法变了。 他依旧是那个没有读书天赋的男孩,却有了上进心。 天吉此刻心里五味杂陈,这次能跟奶奶大伯一起出远门,机会是他爹求来的,他一定要抓住机会,多长长见识。 这边林家人快马加鞭按照凤仙的指引,往当初生产的地方去。 另一边驾着两匹白马的少年,终于将车顺利停在一处庄严气派的宅院门口。 刚从大门走出来的美丽妇人,手上牵着个穿红簪珠花的小女娘。 小女娘一看到大马,兴奋得跟往常一样上去揪白马尾巴上的鬃毛。 妇人一见白马周身脏乱,刚想拉过女儿,就见往日里性格温顺的骏马,不知什么情况,突然撂起蹶子。 眼看着马蹄冲着站在身后的女郎一脚踢过来,守在身侧的侍卫眼疾手快,将女娃整个提起来,往后退了数步。 “婠婠!” 谢棠惊惧不已,心吓得险些从喉咙里跳出来。 踉跄着脚步上前查看,再三确认女儿没有伤着后,冷眼望着跪倒一地的下人。 驾车的少年早吓得肝胆俱裂,身体不停打起摆子:“夫人恕罪,乌珠马今天受了惊吓才会如此!” 谢棠没出声,先有个杏色清丽丫鬟开了口。 “伤了小姐还敢狡辩,来人,把他拖下去,先打十棍子!” 很快有小厮上前,扒了车夫衣服,拖了他下去挨罚。 十棍子打完,又拖了回来,后背上已经有了血迹。 “好端端马怎么会受惊,乌珠马可是性情最温顺的马,说,是不是你平时疏于照顾?” 杏色丫鬟怒目圆睁。 少年觉得今日倒霉到家了,不敢有所隐瞒,只能将今日在城外遇到的事情和盘托出,话里话外将过错全推到林家人头上。 “奴才没遇到那般不讲理的人,气不过才分辨两句,没想到被如此报复,还……还连累了小主子,好在小主子没伤到,否则奴就是死一万次也不够啊!” 险些被马蹄子踢到的女娃,早在母亲怀里大哭了一场,哭得悲痛万分,好像刚才的蹄子已经踹到她身上。 谢棠听不得女儿哭,抱在怀里哄着惯着,分不出心思处理别的事情,冲杏色少女道:“芸芙,此处交给你了,婠婠受到惊吓,我要带她去找大夫瞧瞧。” 芸芙点头作揖,望了眼妇人身旁的青年侍卫,道:“奴婢重新安排马车,让侍卫跟您一道,也好护着您和小姐的周全。” 谢棠想起方才侍卫救了女儿一命,连带着看他的神色也和善不少,点头同意。 驾车少年后来又将遇到林家人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可惜找不到“始作俑者”,只能由他承受这场无妄之灾。 从体面的马车夫,被赶去给府里刷马槽。 一直忙活到半夜才有时间休息,躺在四处漏风的草垛上,后背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他气得又将林家人痛骂八百遍,恨不得生吞活剥才解气。 而林老太这边,终于在第三日时,赶到了凤仙当初生孩子休息的地方。 两年时间过去,这里变化不大。 凤仙在前头带路,在走进一处村落时,按照记忆中的情形,敲响了一户低矮木门。 很快有苍老的声音,寻着声过来开门。 一个头发苍白,佝偻着背的老妇人开了门,浑浊的双眼在看到来人时,没认出来。 “谁啊?你们找谁?” 凤仙一看老人,眼眶瞬间湿润了,颤抖着声音道:“吴婆婆,是我,你还记得我吗?” 吴婆婆眼睛不行,耳朵却还灵敏,听到声音,思索片刻很快道:“凤仙,你是凤仙吧?” “是我,两年前我在您家住过一段日子的。” 下一秒,老妇人不知道想到什么,神色一变:“走走走,我们家庙小,供不起你公婆两尊大佛。” 第一百七十七章 颠倒黑白 老妇人说着,手已经按在门板上。 一副不想跟林家扯上关系的模样。 凤仙等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神色里带了几分疑惑。 “吴婆婆,我公婆没来,就我和婶娘家的两个孙儿,这次来是想问您……” 她话音未落,林老太先一步接过话茬:“老姐姐,我们一家路过村子,听凤仙说你们对她有救命之情,特地过来感谢您的。” 说着从怀里掏出两块银子,塞到老太太手上。 方才还一脸怒气的吴老婆子,一听两个泼皮没来,又摸到银子,身体比脑子反应快,摩挲着银子上的纹路,顿觉烫手。 “这……我当年是瞧这孩子顶着大肚子逃荒可怜,出手帮了一把,没想要回报。” 话虽如此,态度却明显和缓下来。 林老太趁热打铁:“我知道您是好心,好人有好报,天尊老爷保佑您长命百岁。” 吴老婆子侧身让出条路,叹气道。 “有什么话进来说吧。” 刚巧这时候屋外走进来个年轻妇人,第一眼没认出来凤仙,好奇道。 “娘,他们谁啊?” 女人好似刚从地里回来,手腕裤腿都沾上泥土,肩上扛着锄头,另一只手不停捶打着后腰,望着林家人的眼神多了丝防备。 “大花,好久没见,我是凤仙。” 被叫做大花的妇人听到凤仙自报家门,盯着她看了许久,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面上随即不友善起来。 “你来干什么?我们家不欢迎你们!害死我爷爷还不够,还要来害死我们吗?” “什么?吴爷爷死了?”凤仙脸色愕然,缓了好久才找回声音,“前年不是还好好的,还能下地干活儿,怎么就……” 猝不及防听到从前对她有恩的长辈去世,凤仙整个人都是懵了,强忍泪水,想要问个清楚。 大花冷哼一声,好似觉得凤仙此刻的伤心都是惺惺作态。 “你会不知道?你公公婆婆干的好事,你能不知情?两年前,我家看你可怜好心留你待产,家里唯一一点沾荤腥的肥猪油,都留给你煮了鸡蛋面,结果你那没心肝的公婆,非说你家孙子变孙女,是我们给的吃食出了问题。 大闹一场气得我爷爷旧病复发,你们家非但不帮忙,还在我家出去找大夫的间隙,卷了我家剩下的铜板跑了,害得我爷耽误治疗,没多久撒手人寰。” 说着,看到吴老婆子怀里的银子,抢过来砸在凤仙身上:“拿上你们的脏钱,滚出去!” 犀利的眼神落在林家人身上,像刀锋般尖厉,好似要把林家人上上下下剐蹭一遍。 林老太来之前做好准备,万万没想到林家二房如此不当人,这下好了,他们躲在牢里,什么不用管,怨气都落在她跟凤仙头上。 凤仙一时愣在原地,眼底的茫然和震惊做不了假,显然林永昌夫妻俩干的缺德事,她并不知情。 “我当初刚生了孩子,失血过多晕了过去,再醒过来时婆婆说孩子胎里不足,已经死了,你们嫌弃我生了个死胎,脏了你家的风水,不肯再让我们继续住下去,连夜卷铺盖赶了出来……” “放屁,世上怎么会有这样颠倒黑白的人!” 大花一听凤仙的话,张嘴就要骂人,再抬眼看她时,只觉得眼前女人比两年前逃荒时气色更差。 心里仍旧委屈憋闷,面对女人毁了容,又死了孩子的悲惨处境,堵在胸口的气却怎么都发不出来。 凤仙红了眼眶,实在没脸面对吴家人,扑通跪在地上,给二人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是我家对不住你们,对不住吴爷爷,你们骂我打我都认了……” “花儿,你爷的事,怪不到凤丫头头上,她是个好孩子,真要说她有什么错处,嫁给那样的人家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错误!” 吴老婆子一直以来对凤仙印象不错,两年前她去后山捡柴火,不小心失足掉进捕捉野兽的陷阱里,呼天抢地没人回应。 若不是挺着大肚子的凤仙找野果子路过,喊人把她拉了出来,没准她已经成了野兽口中餐。 后来听说她怀胎九个月,又死了丈夫,觉得可怜,才顺带收了凤仙公婆在家居住。 没想到是引狼入室,间接害死了老头子。 大花撇嘴,依旧瞪着眼,不发一言转身进了屋。 留下吴老婆子将凤仙扶起身,又带着一行人去后山上祭拜吴老爷子。 下山时,吴老婆子听说凤仙这两年的遭遇,直骂林永昌夫妻俩不是东西。 “当初头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俩老不死的不是好人,谁家媳妇挺着八九个月的肚子,还要伺候公婆吃喝。 没想到会丧尽天良到这种地步,一看生的是女娃,转眼不认人,好像女娃就不是她家的种一样。” 一直沉默不语的林老太开口:“老姐姐,您当初见过凤仙生下来的孩子是不是?” “当然见过,还是我接生的呢!那孩子要是活着,跟你家孙女一样大。” 说罢,她转向林老太牵在身侧的女娃,笑了笑。 林老太将祥云往前推了推,祥云走上前甜甜勾唇叫人。 老人家大多喜欢孩子,少不得抱在怀里打量几眼,话也跟着变多了。 “凤丫头的女娃也是命大,一路逃荒上来,生出来的时候竟还挺重,哭的声音洪亮,怎么可能像她婆婆说的气血不足,短折而亡。” “那您知道这孩子身上有什么胎记吗?不瞒您说,我们这次回来,为的就是帮凤仙找女儿的。” “胎记……好像没有,女娃挺白净的,连个显眼的痣都没有,更别说胎记了。” 众人一阵失落。 突然,吴老婆子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激动地一拍脑袋:“瞧我年纪大了,脑子也记不住事,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了,凤丫头闺女左脚是并趾。” 天吉好奇地转身问林老太:“奶奶,什么是并趾?” “你一只脚有几个脚指头?” “五个啊。” “并趾的孩子,只有四个或者三个。” 天吉张大嘴巴,那不就跟鸟儿的脚指头一样吗? 凤仙心狂跳起来,并趾是极为不吉利的。 第一百七十八章 命中注定命运多舛 老人们常说,五指代表六亲,在命理学中,并趾的孩子一生坎坷,命运多舛。 凤仙像是一下子泄了力气,要不是有林老太扶着,直接就坐到地上了。 眼泪珠子跟断了线一样往下掉。 “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啊!” “老话不一定准,凤仙你别放在心上,婶子是大夫,从不信这些。”林老太轻声安慰着,生怕哪里没说好,戳了她心窝。 祥云跑上前,小手轻轻拍着凤仙后背:“叔母不哭,妹妹会没事的……” 并趾大多是因为产妇孕期营养不良导致的,除了不符合当下审美外,对孩子身心健康并没有影响。 至于吉利不吉利这种无稽之谈,不过是世人无聊找出来的消遣罢了,将小概率事件当作是上天降下的预警,无疑是很可笑的做法。 吴老婆子不忍看凤仙哭泣,安慰道:“凤丫头,往好处想想,天底下的并趾的孩子能有几个,你辨认起孩子来不是更容易吗?” 凤仙长舒了口气,好不容易稳住情绪,仔细想想也算是得到点有用的信息,可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叹息。 女孩家的脚哪是能随意露出来的,只要抱养了闺女的那户人家瞒着不让外人知道,他们就是想破脑袋也没法子找到人。 “人海茫茫,到哪才能找到我闺女下落,”凤仙红了眼眶,又啜泣起来,“都怨我这个做娘的不用中,护不住孩子!” 说着冲脸上啪啪扇了两下,要不是有林老太和林老大拦着,凤仙半张脸都得被她扇肿了。 吴老婆子把祥云抱在怀里,捂住她的眼睛,贴了贴她软嫩热乎的小脸。 “别吓着孩子……” 凤仙看小丫头撅着小嘴,一副被吓坏的模样,终是没忍心再动手。 几人下了山,回到小院,林家人告别吴老婆子,准备沿着道一路问询,没准能找到孩子下落。 方法虽然笨,却是他们如今能想到唯一的办法了。 若还是找不到,再去扶海城找当地衙役,查查两年前孩童拐卖案件,期盼能有线索。 临走前,一直躲在屋里不愿意搭理众人的大花,推门走了出来。 一句话没多说,只是塞了个包裹在凤仙怀里。 凤仙打开一瞧,是十几个刚出锅的馕饼。 林老太知道凤仙有话要跟故人告别,小声在她耳边说:“我们去车上等你。” 人走后,吴老婆子才笑道:“是你喜欢的梅菜味儿,大花还记得,当初你们关系多好啊。” 凤仙眼尾浸湿,想起那段在吴家生活的日子,最终上前隔着窗户道:“大花,等我找到闺女,带她过来认你当干娘。” 窗户里头传来妇人硬撑着的声音:“谁要当你闺女的干娘,少自作多情了!” “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是要再回来的,”说着放了个包裹在墙角位置,“包裹里头有件外衫,我来之前熬了两个晚上缝制出来的,你要是看得上便留下,看不上……就扔了吧。” 房里没有半点回响。 吴老婆子静静听着,轻轻拍着凤仙肩膀,凤仙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可怜你年纪轻轻死了丈夫,又丢了女儿,好在……你婶子一家瞧着良善,是户好人家,不会亏待了你。” 吴老婆子活这么大年纪,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别的不说,就说林家人愿意陪着凤仙千里迢迢来找没踪迹的孩子,又愿意帮她教训鲜廉寡耻的公婆,这家人的人品就能让她不担心凤仙以后受欺负。 “婶子一家是我的恩人,我贱命一条不足为惜,只是欠下恩情不还,下了地狱也没法投胎,只希望找到闺女后,好好跟婶子一家生活在一处,能让我报答恩情。” 吴老婆子听得动容,将凤仙送上车,又目送马车走远后,才进了院子。 一看大花站在院中捡起地上的包裹,怪嗔道:“人来了你没好脸色,走了又舍不得。” “谁舍不得?要不是凤仙公婆,我爷现在活得好好的,家里也不至于穷成这幅模样!” 大花心里郁结,爷爷死的那段时间,她每晚都是哭着过来的。 恨死了林家两夫妻,也带着恨上了凤仙。 手中包裹被掀开,露出一件粉色外衫,针脚细腻,袖口和衣领处还绣了花纹,是从前大花最喜欢的款式。 没想到凤仙还记得。 抖了抖衣衫,三四块银锭子从包裹里掉下来,大花愣着原地,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一路向前进的林家几人,每到一个新村庄,都进去找村长或里长问询一番。 大伙儿听说是找孩子,都挺客气。 可却没有跟凤仙女儿情况相符的孩子。 就这么走走停停小半月,林家一行人再次走到扶海城城门口。 林老太站在山坡上,望着不远处大开的城门,想起当年被请进城内给贵人治病的情形,仿佛就在昨日。 进城给城门守卫看了路引,林老大驾着马车往里走时,突然闪躲了下身子。 刚好撞在探头探脑往外看的阿宝身上。 祥云见大伯捂着脸,好似在躲什么人,好奇往后方看了眼。 只看到一个穿着盔甲,单手握刀的男人。 男人满脸戾气,正在教训一个刚来的新兵,出人意外的,这位看着等级像是校尉的男人,左手空荡荡挂在腰侧,竟然是个独臂。 马车晃晃悠悠在城里前行,没有着急到客栈入住,反而是拐进了一条小巷,停在一栋长了桃树的宅子门口。 正站在门口左右打量行人,喝着小酒唱小曲的中年男人,看到有马车停在自家门口,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等车上下来个搀着女娃娃的老太太,正觉得眼熟,就听一旁栓马的男人大声喊道:“钟叔,你又偷喝酒了,小心我告诉钟婶!” 中年男人手上酒杯差点吓得摔在地上,眯着眼睛望向声音方向,正要骂小兔崽子多管闲事。 就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 惊喜地连连呼喊:“老婆子,老婆子快出来,来贵客了!” 正在院子里搭理花草的钟婶还以为老伴儿又在拿她寻开心,每回她想儿子了,钟叔隔三岔五都得开上两句有客到的玩笑。 “老不死的,你皮又痒了是不是?儿子过完年刚回京都上任,你家又有什么贵客上门?” 许久等不到钟叔回应,钟婶好奇地放下手里的活儿,往门口走去。 刚好跟林老太迎头撞上。 钟婶愣了半瞬,眼里的光逐渐放大,到最后变成捂着嘴站在原地直跺脚。 “林大夫,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咱们得有两年没见了……” 动作间视线落在一旁一个粉雕玉琢,跟年画里走出来的女娃时,钟婶的眼睛完全移不开了。 “这是……这是阿宝?” 祥云上前乖巧叫人:“钟叔钟婶好,我是阿宝!” “好孩子好孩子。” 钟婶高兴极了,双手在衣袖里一顿摸索,很快跑进屋,再出来时,手上捏了两个大红封。 一个给祥云,一个给天吉。 祥云乐开了花,一摸重量就知道红封里钱不少。 天吉比祥云还高兴,他知道自己是跟着妹妹后面沾光了。 钟家夫妻两忙着高兴,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林老太从进门开始都是站着的,别说是轮椅,就连拐杖都没用。 走路带风,跟正常人没半点区别。 “神医啊,我就说林大夫是神医,快快快,请林大夫屋里坐,倒茶,然后去酒楼定一桌好菜好饭,好好招待贵客。” 第一百七十九章 女子就医困难 一听林老太等人待会儿要去找客栈投宿,钟婶一把抢过林老太手上的包裹,转身朝屋里喊来两个年纪不大的小丫鬟。 “人都来我家了,哪有让你们住客栈的道理,左边这排屋子是你们从前住的,前两天上个租客当到期,巧了不是,后脚你们就来了。” 钟家人热情好客,林老太也不好拂了人家的心意,吩咐林老大将六合镇上准备好的特产从车上拿下来。 一袋子新鲜莲子和百合,一竹筐山枣,还有各种调理身体的中药,满满摆了一桌子。 莲子颗颗饱满圆润,山枣硕大鲜红,看得人口水直流。 中药按照性能分门别类,有健脾消胃,补肾护肝的参苓健脾补益汤; 有补气益血,安心宁神的天麻八珍汤。 每一样都在空间里用灵气过滤过一遍,效果比普通药效强上数倍。 钟婶声音里带了笑:“难为你还记挂着我们两老家伙,前些日子老头子去医馆号脉,大夫又说他脾虚心火旺,让家里熬点莲子百合粥调理,我转了整个扶海城,都没找到像样的莲子,不是干瘪就是发黄,没一家有你们送来的好!” 很快,钟叔从外头回来:“席面准备好了,怕你们舟车劳顿不想去人多的地方,特地让酒楼送到家里来,走吧,托林大夫的福,我好久没吃到这么丰盛的好酒好菜了。” 钟婶眼角带笑,语气却怪嗔:“说得好似我虐待你一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天天蹲门口喝小酒,等风吹散身上的酒味才敢回来。” “哎呀,那我嘴馋嘛,多亏了林大夫留下的药方子,你瞧我现在身子骨比从前好多了,”说着像是为了证明一样,伸手锤了锤胸口,“自古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可见喝酒才是人生一大重要的事。” 钟叔开玩笑,惹得众人都是笑起来,一边说话一边往餐桌方向走。 春日的微风,舒适撩人,天空蔚蓝万里无云,既没有冬日的凛冽,有没有盛夏的酷暑,是一年中难得的好时光。 钟家堂屋里摆了一大圆桌,大大小小算起来,刚好将桌子坐满。 连两个被钟家夫妇买回来的小丫头也一起上了桌。 小丫头是对双胞胎,十二三岁年纪,样貌不算出挑,一瞧便知道从前吃过苦的。 跟人对视的时候妹妹怯生生,只知道低头做事。 姐姐胆子稍大点,能时不时说上两句俏皮话。 “她们俩是前年流民入城时候,晕倒在我家门口的,当时跟着一起的还有个病重的母亲,我们老夫妻觉得她们可怜,加上儿子媳妇常年在京,平日里院子中总少些人气,就收留了三人。 结果没多久她们娘就病死了,我家出钱买了棺椁和寿衣,两女孩勤快懂事,非要留下当下人报答,我们拗不过,答应了二人,日常帮我们打扫庭院,洗衣做饭,我家给她们个住处,给碗饭吃。” 谁家下人能跟主子同桌吃饭的,不过是钟家夫妻俩善良,名义上是多了两个伺候的丫鬟,实则跟收了两个义女无多大差别。 姐姐看了眼桌上的客人,一一上前倒酒:“叔婶在家总跟我和妹妹提有个医术高超的神医朋友,今天总算见到活菩萨了。” 即便是林老太,听到这般夸赞,都忍不住笑开了脸。 祥云趴在奶奶怀里,抓了一块点心往嘴里塞,点心屑掉在衣衫上,还没等抓起来吃,已经有双勤快的手先一步替她收拾干净。 一抬头是双胞胎里的妹妹,不同于姐姐的抽条的身高,妹妹的个子矮了半个头,且瘦小得厉害,脸上掐不出半点肉,好像一道风能吹跑一样。 脸上的气色也不好,祥云观察到她时不时伸手捂住小腹位置,结合这个年纪女孩常得的几种病,心里大概有了猜测。 果不其然,饭后小憩时,姐姐领着妹妹敲响了林家人的屋子。 刚一进屋,姐姐立刻跪倒在林老太脚边,倒是吓了屋里人一跳。 “求林大夫帮帮我妹妹!” 连打着哈欠准备午睡的祥云,都驱散了瞌睡虫,精神起来。 妹妹一见姐姐跪下,跟着也要跪,只是她动作明显不方便,缓慢不少。 林老太和凤仙忙将两人搀扶起来:“有话好好说,折磨膝盖做什么。” 妹妹束手束脚全程只敢贴在姐姐背后,垂头盯着鞋面,不敢发出一个字。 姐姐视线落在屋里收拾箱子的林老大身上,咬着下唇,踌躇着不知怎么开口。 林老太立刻会意:“老大,带上天吉去院里问问钟叔,咱们若是想找人问谁比较合适。” 林老大一向是聪明的,马上明白过来:“好的,娘,我现在就去。” 走前还贴心地关上了房门。 直到脚步声远去,姐妹二人才红着脸抬起头。 “二丫,你跟林大夫说说。” 大丫推着妹妹往前移了移,手搭在肩膀上给她勇气,奈何二丫面皮子薄,几次张嘴都没说出一个字,倒是把性子急的姐姐惹生气了。 “快说啊,你的病拖不得,好不容易咱们遇上个医术高超的女大夫,错过了肠子都的毁青。” 二丫在姐姐一番训斥中,耳朵红得要滴血,最后还是林老太看不下去,开了口。 “是不是那方便的病灶?” 大丫急的眉毛都要飞起来,没想到只是看一眼,大夫就能知道病症,不愧是钟叔婶都夸赞的大夫,这下妹妹的病有救了。 “是的林大夫,我妹妹从前年来了月事,一直腹痛难忍,寻常人五六日便能结束的信期,她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都排不净,严重的时候上吐下泻,连床都下不了。” 月事紊乱,多是营养不良加上外部感染所致。 痛经是小病,疼起来要人命。 二丫的病情,看起来比寻常痛经还要更严重,属于痉挛性腹痛,也有可能伴随多种妇科疾病。 林老太从前便是专门治疗妇科疾病的,闻言净了手,柔声道:“脱了裤子,去床上躺着,我来看看。” 二丫一听忙摇头,害羞得跟个含羞草一样,稍微有点风吹草动,立马闭紧叶子。 第一百八十章 生完孩子就没痛经了 还是凤仙上前道:“大家都是女的,长得都一样,害什么羞啊?怎么,怕我们看了你亏了,林大夫都能当你祖母的人了,给祖母瞧瞧有什么关系?” 二丫小心翼翼抬头望林老太,越看越觉得对方慈眉善目,尤其是温温柔柔望着她时,嘴角笑起来的模样,跟已经只能存在于记忆里的祖母满满重合。 放下戒心后,听从大夫要求躺在床榻上。 祥云想趁机往里凑,看看情况,结果被凤仙抱入怀里:“你不能进去,小孩子家家不能看。” “我能。”祥云本就白胖可爱,大眼睛长睫毛,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更添了几分童趣。 凤仙只当她童言无忌,摸了摸她头上的冲天辫,细软的发丝上扎了根红绸带,让人看着心里跟着喜悦起来。 “好,能,但叔母这会儿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给阿宝,阿宝愿意帮叔母忙吗?” 祥云眨巴双眼,半天没等到里屋的林老太开口让她进去,知道今天是进不去了。 “可以……” 于是,祥云跟凤仙在堂屋的小榻上翻起花绳。 一扇屏风之隔的里屋,林老太检查完,大丫立刻将准备好的清水捧上前。 “之前瞧过别的大夫吗?有没有吃过什么药?” 大丫点点头:“我们这儿没有女大夫,妇人们生了这方面的病,除了忍着只能找些有经验的老人。 年前我寻了个婆子,要了一副方子,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有点用,可等到第二个月,血量比之前还大,我妹妹腹痛更加厉害,有两回直接昏了过去。” “方子我瞧瞧。” 大丫忙从怀里掏出折叠整齐的药方,只看了前两味药材,眉头就蹙在一起。 “瞎胡闹,红花、三七都是活血化瘀的厉害药,二丫本就因为失血过多气色萎靡,再用两剂猛药,不是害她吗?” 两个女孩都是惊骇不已,一个手捂着又隐隐作痛的腹部,一个面色难看直接骂人:“庸医。” 亏那婆子还敢仗着帮人接生过,说自己会治妇人恶疾,呸! “我找她算账去!” 大丫心里气急了,气自己病急乱投医,又气那稳婆收钱不办好事。 “姐姐,别去。” 二丫忙从床上下来,费劲抓住姐姐衣袖,“听听看林大夫怎么说吧。” 姐妹二人满怀希冀的目光落在林老太身上,完全将她当作救世主。 林老太擦手的动作一顿:“病拖的时间有些长,加上又喝了药受损更加严重,未来几年都得好好养着,不然可能生育方面……” 她没把话说绝,姐妹俩却都是脸色一白。 不能生育对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大家都清楚。 在这个生不出儿子都得被婆家嫌弃的年代,没有生育能力的女人,下半辈子的日子不言而喻。 林老太嘱咐二人晚食再来拿药,姐妹俩应声后,相互搀扶着离开房间。 二人一走,林老太又借机将凤仙支出去,这才找到机会跟孙女探讨病情。 “阿宝啊,奶奶刚才看过了,二丫病得不轻,来月水腹痛,寻常的药方子,病去如抽丝,恐怕至少要服用个十年八年才能根治,到那时候她也错过最好的嫁人年纪了,恐怕要耽误一生。” 祥云一听奶奶描述病状,心里已经有了医治的法子。 痛经虽然难治,却不是绝症,平时配合治疗,注意保暖和调理,生孩子还是没问题的。 “奶奶放心,阿宝能治,生了孩子,肚肚就不痛了。” 林老太好奇道:“真的?那为什么生过孩子腹痛就没有了呢?” 凤仙刚好从门口走进来,听到后半段,笑道:“婶儿你跟阿宝说有什么用,她能听得懂?我当初生女儿之前,也时常月事腹痛,别说,生完孩子后真的好了不少,小娃娃还有这本事呢!” 这还是头一次祥云见凤仙提到闺女,脸上带着笑意。 林老太也不忍心打断她的话,祖孙三代在落日余晖中谈论起困扰女性千百年的痛经问题。 没多久后,祥云借着困意溜进了空间,找了几味针对性药材,又取出一套拔罐工具,准备一同给二丫用上。 药灵又跳出来提醒她抓紧去扶海城里逛逛,说不定能找到彩金矿和其他稀有药材。 上一次来扶海城时,她还是个抱在怀里喝奶的娃娃,错过了不少机会,这次机会难得,不能再出差错。 晚食之前,大丫按照吩咐来取药。 已经被祥云用灵气加持过的药材,投进药罐里,只半副药的功夫,二丫腹痛感觉明显缓解了。 等到了第二日早上,又用了半幅,大丫兴高采烈跑来告诉林老太,妹妹这次来了十三四日的月信终于断了。 刚巧这时候,钟叔钟婶从外头回来,一进门直奔林老太屋里。 原来是林老大昨天摆脱二位的事,有了眉目。 钟婶坐在椅子上,招呼凤仙上前,拍了拍她的手道:“苦了你了孩子,我们昨日一听到消息就去衙门那边打听了,两年前投奔卖身扶海城的流民不少,你们说的稳婆现如今不知道还做不做这个行当,查起来颇费力气,一时半会儿怕是没有结果。” 凤仙早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心里没有太大的落差。 “劳烦叔婶了,因我的事情,害大伙儿不安生。” “傻孩子这说的什么话,你是林大夫的亲人,帮你是应该的。” 在廊下收拾药炉的大丫,闻言悄声进了屋。 她一直在门口忙活,在听到林家找人时,本以为以她认识的人脉,定是帮不上忙的,没想到林家人要找的竟然是个稳婆。 逃荒来扶海城的稳婆。 她们还真认识一个。 正是不久前骗了她们银子,又害得她妹妹差点血崩的庸医。 林家人正跟没头苍蝇般,不知道下一步该从何处入手时,突然听到屋子里传来俏生生的女声。 “林大夫,我认识逃荒来扶海城的稳婆,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果真?” 大丫坚定地点点头:“她就是给我药方的婆子,住在五魁巷,前年跟我们一道来的扶海城,现在跟两个小孙子儿媳一起买了个大院子住着,专门帮人接生。” 第一百八十一章 被揍小少年 钟婶立刻抓住话里的不对劲:“逃荒来的咱们这儿,一来就买宅子,还是个大宅子?” 大丫猛地点点头:“是的,那婆子从前逃荒时,有段日子跟我们家走在一路,那时候她两个孙子时常饿得偷大伙儿东西吃,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有一天富裕了。 有跟她熟悉的人问询,她只说是给大户人家接生得了不少赏钱。” 大户人家出手一向阔绰,可能普通老百姓眼里价值连城的东西,不过是他们随手打发的消遣玩意。 大家只羡慕稳婆一家,没觉得她的话有什么问题。 就连钟婶听了后,也缓缓点了点头。 若是极为富裕的人家生了小公子,不是没可能给稳婆大红封的,一来主家不缺钱,二来讨个好彩头,权当给新生儿积福。 凤仙跟林家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希冀。 有苗头总比无头乱串好。 就连祥云都爬下林老太膝头,跑去抱住凤仙大腿,脆生生喊道:“我们明天就去找妹妹。” 凤仙弯腰抱了她,笑着亲了一口:“好,听阿宝的。” 不管是不是当年的稳婆,总得去了解清楚情况才行。 当天晚上,二丫又来林老太房间。 林老太按照祥云事前嘱咐的用法,给小丫头拔罐祛湿,小小的人儿后背红呼呼一大片,跟桌上放着的大红枣一般。 结束时,二丫明显感觉到往日沉甸甸的身体,轻松不少,连精气神都上来了。 想起白日里姐姐告诉她,林大夫在想办法给她治妇病,不仅不收钱,用的各类药都是最好的。 心里的感激溢得满满当当,不做些什么回报林家,内心属实不安。 “林大夫,我有话想说。” 正在将拔罐工具用酒精擦拭洗涤的林老太,闻言抬起头,声音慈爱:“不用担心你的病,这两日研究药方很有成效,只要好好吃药调理,用不了多久,月信就能正常了。” 二丫忙摇头:“不是病,是郭婆子的事,我想……我或许能帮到忙。” “这话怎么说?”林老太动作一顿,连趴在床榻小桌上练字的祥云,也抬起头。 一听跟女儿的事情相关,凤仙更是焦急,抓住她的手腕甚至忘了力道:“你把话说清楚些。” 一瞬间成为众人焦点的二丫,紧张起来,狠狠咽了两口唾沫才继续:“我们一路逃荒上来时,跟郭婆子相处过一段日子,她是个很小心谨慎的性子,连找她接生的妇人,也要熟人介绍才行,我怕你们直接去问,她不会说实话。” 林家人倒是没考虑到这一点,知道郭婆子存在的那刻,只想着赶紧找人问清楚当年情况,却忘了人家若真的买卖婴儿,怎么会傻到承认,给自己招惹麻烦。 林老太上前扶着二丫做到身旁:“孩子,我原以为你是个不爱说话的,没想到说话办事周到又细致,那你说,你是什么打算?” 当天晚上,二丫喊来姐姐,跟林家人在房间里商量了一晚,终于在第二天天边泛鱼肚白时,完善最终计划。 五魁巷。 一处青砖大瓦房外,两个皮小子正对一个年纪稍小的孩子拳打脚踢,嘴里一刻不停骂着不知从哪学来的污言秽语。 “哪里来的小乞丐,臭烘烘,还踩坏了我的蹴鞠。” “肮脏的下贱种,看你在门口晃悠好几天了,没人要的小野种,敢惹到我们头上,踹死你,踹死你……” 时不时有行人从两旁路过,纷纷投来视线,一看打人的是两个穿着体面的小子,躺在地上捂着脑袋,半死不活的,是个浑身脏污不堪,衣衫破败的小乞丐。 立刻没了帮忙的心思。 这年头,小乞丐偷东西的不少,被打死的不计其数,根本管不过来。 “喂,你哑巴了?” 少年中稍胖的一些,一脚踩在小乞丐脸上,鞋底的脏污立刻在他脸上落下大片印记。 脸被挤压到变形,小乞丐愣是一声没吭,唯有一双明亮的眼眸,清澈得跟湖底寒潭的寒冰一般,漂亮却没有一丝温度。 “你还敢瞪我?” 胖小子被小乞丐的眼神惹怒,更嫉妒一个没爹没娘的乞丐,却长着一双好看的眼睛。 要不是他脸上显眼的,还在流血的伤疤,缓解了胖小子心里的妒忌,这会儿落在小乞丐脸上的就不是鞋印,而是他数不清的拳头了。 “叫一声爷爷饶命,我们哥儿俩就放了你,怎么样?”两小子人不大心却恶毒,将市井小流氓气质学了个十成十。 谁知道,被踩在脚底下的小少年非但不求饶,反而冲着两人脸淬了一口。 混着污泥和血渍的口水,精准砸在二人脸上,胖小子怒上心头,从腰间拔出个木质的小刀,刀尖削得锋利。 弟弟见了立马乐开花,按住小乞丐的手背,压在地上不肯动弹。 眼见着刀尖冲着小少年手背而去,一块不知道从哪飞过来的碎石头,砸在胖小子脑袋上。 “哎呦……” 胖小子转身望去,只见不远处走来一大一小两个人影。 大一些的他认识,从前家里穷的时候接触过,富裕后他便不爱跟这些人交往了,娘和奶都说了,家里如今不一样了,少跟这些人扯上关系平白沾上穷酸晦气。 “二丫,方才是不是你打的我?” 胖小子狐疑的视线落在少女身上。 二丫摆摆手,无辜道:“不是我,你瞧我手上提着东西呢。” 说着掂了掂手上的桂花糕和半匹绢布。 兄弟二人怒气冲冲的眼神这才松缓下来,目光不约而同移到她身旁刚到腰部位置的小女娃身上。 很快又将视线转移开,在周围匆匆而过的行人身上逡巡,恨不得在他们身上烧出个洞出来。 二丫和祥云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一丝计谋得逞的小得意。 刚好这时,三人身后的门被打开,走出来个同样胖硕的妇人,可见这家子伙食相当不错。 妇人一见两儿子玩得浑身脏污,忍不住怒骂:“要死了你们,昨日刚做的新衣服,跟个臭要饭的闹什么,小心沾了霉运!” 第一百八十二章 捡到一个小乞丐 在看到立在一旁的二丫时,眉眼往上挑了挑:“二丫啊,你来做什么?” “婶子好,上次我家姐姐向郭婆婆求了副治月信的方子,今天特地买了东西来感谢婆婆的。” 二丫说话温声细语,任谁听了都觉得是个胆小怕事的主。 妇人一听是上门送礼来的,神色顿时和善不少,再瞧见二丫送来的糕点和绢布,嘴角都带了笑意。 “大家老相识了,这么客气做什么,还买了松月楼的桂花糕啊,你怎么知道我最爱吃这口?”嘴上说着客气,手上已经接了礼物,当场撕了包装往嘴里塞,边吃边道,“来来,屋里坐会儿,你郭婆婆不在家,喝口茶再走。” 二丫乖巧地点点头,牵起祥云小手往里走。 妇人这才注意到她还带了个孩子,好奇道:“这谁家孩子,长得还挺漂亮的。” “是主人家的孩子,家里带着无聊,让我带她出来散散心。” 妇人想起姐妹二人卖身给一户姓钟的人家当丫鬟,听说那户人家的儿子在京都当官儿,老两口舍不得故土,死活不肯搬过去跟儿子孙女同住,不知道是不是脑子坏了,有福气都不会享。 她瘪了瘪嘴,吐槽两句钟家人,回头看到两儿子还在拿脏兮兮的小乞丐撒气,气不打一处来。 “你俩还不赶紧进来,臭要饭的再让我看到你躺我家门口,仔细你的皮!”妇人嫌恶地以手作扇在鼻尖下扇了扇,揪着两儿子耳朵往里走,朝门外淬了一口,关紧大门。 二丫和祥云在郭家堂屋坐下,妇人假模假样倒了两杯白开水,连片茶叶都没舍得放。 桂花糕被一大两小席卷而空,布料也被妇人塞进卧房柜子里。 祥云坐在椅子上,晃悠着小腿打量屋子里的装饰。 三进三出的院子,对一家四口来说,属实大得过分。 门口位置放了两个大得夸张的假山石,既没流水也没小径,大咧咧摆在院子正中央,不知道是用来观赏还是看风水。 一听妇人用炫耀的口吻向二人介绍,才知道石头是买来附庸风雅,当景观的。 “别小瞧这两块石头,也就你们运气好能进我家门,寻常人想看一眼都难。” 祥云扯了扯嘴角,脸上一派天真笑意:“好厉害,二丫姐姐咱们回头也买了放家里。” 妇人嗤笑出声,仿佛女娃的话多可笑一般:“别开玩笑了小丫头,就算你爹娘在京都当差,不过是个掌管粮食的小官,这石头,可是大户人家花园里摆的景,花钱都买不到,雕工师傅一点点凿出来的,上头还有字呢!” 嘴里塞了桂花糕,猛灌了一杯水的胖小子鄙夷道:“娘,你跟她们说这干嘛,她们还能认识字不成?” 说着,颇为得意地指着石头上的字,就想给二丫和祥云上一堂课。 谁知道,一声脆生生的奶音在院子里响起:“上善若水,人杰地灵。” 刚准备装腔的胖小子愣在原地,脸上得意的笑像是裂开一般,瞪着眼望向不远处扎着冲天辫的小丫头。 “你……你竟然认识?” 妇人先前听人说过,石头上确实写的“水啊”、“人啊”的,不知道什么意思,总归是吉利话。 “小丫头挺厉害啊,这么小就认字,可惜是个女娃娃,识字也没用,又不能上科考场,不像我家两个小子,以后都是当秀才老爷的命。” 胖小子方才心里还有些不舒服,一听娘的话,立刻又支棱起来,冲祥云比了个鬼脸。 “丫头片子没有用!认识字更嫁不出去,略略略……” 祥云翻翻白眼,不想跟傻子计较。 转头给了二丫个眼神,对方立刻会意。 “当初大家都是一道从下面逃荒来的,所有人里就你家如今过得最好,大伙儿都羡慕你们呢!” 谁会不喜欢听别人的夸赞,尤其是穷人乍富,心里得意炫耀的小心思更是藏不住。 妇人一时没忍住,多说了两句:“个人有个人的缘法,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我们家注定能跟富贵人家攀上关系,比不得那些穷酸命,一辈子给人当牛做马,当下九流,哦……二丫,婶子没有说你的意思……” 二丫脾气温和,妇人是笃定了二丫不会翻脸才敢当面奚落,瞧不起她。 “婶子说的是实话,我怎么会生气,只是不知道,婶子一家攀上了哪户富贵人家。”二丫轻声细语,看上去没有半点威胁力,好似是个单纯羡慕的小姑娘,“我回头跟姐姐好好拜一拜天尊老爷,也让他老人家保佑保佑我们姐妹俩。” “你们是没指望了,这户人家啊……” “大松她娘!” 一声呵斥声响起,打断了妇人没说完的话。 祥云顺着声音望过去,一个脸盘如盆,腰肥个矮的婆子立在门口,一双老鼠般上挑的细长眼正滴溜溜打量着她和二丫。 “郭婆婆回来啦?” 二丫笑着冲来人点了点头。 “是二丫啊,上回你姐朝我要的方子,用得怎么样了?”郭婆子话是冲二丫说的,视线却从始至终落在祥云身上,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好多了,我今天就是特地来感谢郭婆婆的。” 郭婆子这才将视线移到她身上,一看她两手空空来感谢,嘴角没什么幅度抬了下:“客气了。” 大松娘趴在郭婆子耳边嘀咕两声,她神色才稍微好了些。 二丫见状,知道今天是问不出什么东西了,带着祥云便要告辞。 郭婆子扯了扯嘴角:“年纪大了,身子不便就不送你们了。” “您老休息就成。” 等二人从郭家出来,身后的大门紧紧闭上。 二丫才叹了口气:“可惜,差一点就能问出是哪户人家,偏偏郭婆子回来这么早。” “没关系的二丫姐姐,以后还有机会。” 二丫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蓬松的手感正挠得掌心痒痒的,突然从一旁拐角处直直倒下来个身影。 “啊!” 刚好将祥云压倒在身下。 吓了一跳的祥云,奋力从那团身子下寻出空隙,一抬头看到一张脏污到血肉模糊的脸。 竟是那个小乞丐。 第一百八十三章 伤情严重 小乞丐五六岁上下的年纪,脸上有数道用利刃划破的伤口,皮肉外翻,十分恐怖。 身上不见外袍,只有一件脏污到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里衣,上头破洞数不胜数,隐隐有鞭子留下的痕迹。 方才二人离得远,祥云怕两个小子用木刀伤了他的手,丢出石子伤了他,没仔细打量小乞丐的伤势。 没想到竟然伤得这般严重。 虽说乞丐是下九流,像小少年过得这般凄惨的,在扶海城也不多见,怕不是得罪了谁被同行排挤了吧。 二丫废了不少劲,才把小乞丐从祥云身上扒拉开。 “阿宝,你没事吧?”刚才那下撞得可不轻,要是小丫头伤到哪儿,她真是无颜回去见林大夫一家。 祥云摇摇头,掸了掸身上的新衣裙,噘嘴看着上头染上的血渍,再将目光落到一旁紧闭双眼,一副好似昏死过去的小乞丐。 道路两旁行人神色匆匆,无一人停下脚步上前帮忙。 眼看着天边乌云遍布,隐隐有晚间下雨的趋势,少年身上的伤口不处理,他能不能见到明早的太阳都是问题。 本着医者仁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原则,二丫和祥云将人扛回钟家。 林老太和凤仙早焦急地在门口等候着,许久后才看到街角口缓缓走过来的三道人影。 “这……这是谁家孩子,怎么伤成这幅样子?” 二丫将郭家门口发生的事,简单找重要的讲了一下,少年很快被搀进屋里。 钟婶子烧了热水过来,又脱了小少年的衣服,想帮他擦拭身上的污泥。 “杀千刀的,谁心肠如此歹毒,对个半大的孩子下狠手,打得身上没一处好皮,这得是多大的仇怨!” 林老太提了医药箱过来,仔细打量小少年身上的伤口,有鞭伤、烫伤、最为严重的是脸上的伤口,又深又长,生生毁了他的长相。 唯有从少年精致的五官,还能看出些许从前的端倪。 这孩子,以前定是长得很俊秀的。 一盆盆满是血水的污水,从屋里端出来,连见惯了大是大非的钟叔都忍不住蹙起眉头。 “遇上林大夫一家,是这孩子命大不该绝,小小年纪遭受这样的痛苦,不知道以后性格上会不会产生变化。” 凤仙是在场众人中,最能对少年感同身受的。 从前在吴江时,遇到过不少年纪小的少年被卖到楼里当豢童,不听话的当场打死的也有,希望少年不是从那吃人的魔窟里逃出来的,不然心理上肯定要落下阴影。 她一个心思健全的成年人,时常午夜梦回时,还会被梦中曾经的遭遇惊醒。 大丫二丫看不得这样的场面,被凤仙拉回屋里待着,刚好问问郭婆子的事。 “如何,可有问出点消息来?” 二丫迟疑一下,有些愧疚:“只打听到郭家院里有块很值钱的假山石,听郭家媳妇的意思是富贵人家送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找的那户人家。” 说着,她垂下脑袋,模样很是抱歉:“对不起,都怪我,要是不跟郭婶子聊些有的没的,说不定能在郭婆子回来前套出更多消息。” 凤仙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但绝不会埋怨二丫,她愿意帮忙,应该是自己感谢她才对。 安慰了小丫头两句,又到厨房里帮钟婶烧水去了。 房间里。 祥云已经将能拿出来的药,全都摆在桌上。 今日被郭家两小兔崽子弄出来的皮外伤好治,涂上膏药,裹了纱布,恢复是迟早的事情。 小少年身上更严重的,是脸上近乎骇人的刀伤和脑袋后面肿得比馒头还大的鼓包。 脸上的皮肉已经坏了,即便是祥云的膏药和空间药书上调理的方子,最多只能让伤口闭合,无法恢复如初。 除非能找到彩金矿,配合灵力做出养颜膏,或许管用。 床上的小少年没有清醒的意思,祥云伸手放到他脑袋上,手背跟火烧过一般。 “奶,他发高烧了。” 不知是不是后脑袋淤血未尽的原因。 林老太立刻停了手上的动作,抬手去探他的脉:“伤口许久没处理,受到感染,这孩子不简单,这么重的伤,即便在梦里也半声没吭,上回天吉从后山树下摔下来,划伤了腿,也用得你这个膏药,喊得恨不得村口的人都能听到。” 疼了就叫,这才是正常孩子该有的反应。 床上的少年下嘴唇的伤口,结痂了又破,破了再结痂,没一处好皮,隐忍的本事哪里像个五六岁的孩子。 当天晚上,给少年喂了退烧汤药后,屋子里只留下祥云和林老太守候在旁。 半夜时分,窗外下起瓢泼大雨,雷电声轰鸣。 钟家院中的家禽棚子,被突如其来的大风整个掀翻,声音惊醒了熟睡中的众人。 林家人纷纷起床查看情况,林老大和钟叔忙着将家禽牵进空着的屋里,妇人们起来烧水给浑身湿透的二人洗漱。 一时间,除了厢房里躺在床上的少年,和迷迷糊糊还在梦中说着梦话的祥云,钟家人都忙碌起来。 厨房里正往锅里添水的钟婶,冲烧火的凤仙道:“这有我就够了,阿宝还在屋子里,外头风大雨急,又闪着雷电,她年纪小别被吓坏了。” “婶子放心,阿宝且睡着呢,醒不了。”凤仙轻笑一声。 连林老太都忍不住插嘴:“我这孙女,能吃能睡,别说外头打雷闪电,就是这会儿的龙翻身,她都醒不了。” 厨房几人相视一眼,都笑得前仰后合,被小娃娃没心没肺没烦恼的性子弄得哭笑不得。 跟众人一墙之隔的厢房中,此刻又是一道闪电照亮昏暗的屋内。 床榻上昏睡的小少年,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迷茫中睁开眼,注意到周围陌生的环境。 长久以来的警觉性让他瞬间坐起身,脑后传来的痛感提醒着现在这副身子受伤有多严重。 他努力想回忆些跟自己有关的事情,无奈发现除了被人当成是小乞丐,在街道上晃悠三四日的记忆,脑子里空白一片。 想再努力思考,脑袋却跟无数蚂蚁啃食一般,疼得厉害,到最后连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跟着疼起来,忍不住从嘴角溢出一丝痛苦的呻吟。 祥云就是被这一道压抑的声音惊醒的。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多了个哥哥 还没等她回过神,只是翻了个身,下一秒整个人天旋地转,直接从床榻上滚了下去。 被踹了一脚的后背隔着被褥依旧疼的她当场哭喊出声。 “呜呜呜……” 床上的小少年懵了,他万万没想到会有个小女娃跟他躺在一张床上,更没想到自己动作比脑子还快,先一步给了反应。 小奶娃的哭声撕心裂肺,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房间里昏暗一片,少年也能瞧出坐在地上的那团影子,小得可怜。 厨房里听到孙女哭喊声的林老太,几乎是飞奔着朝祥云方向跑来。 凤仙紧跟其后点燃油灯,屋子里瞬间被照亮。 林老太就瞧见心尖上的孙女,只穿了件单薄的里衣,正以大字型趴在地面上,下巴磕破了皮,正往外留着血。 整个人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哭得上气不接下去。 林老太赶紧抱起孙女,仔仔细细打量,瞧见孙女下巴破了相,更是心疼得恨不得在滴血。 她后悔极了,早知如此她就应该在屋子里陪着阿宝,说到底孙女再聪明机灵,总归是个两岁左右的娃娃。 “阿宝不哭,奶奶给阿宝呼呼,奶奶错了,以后再也不放阿宝一个人睡觉了,都怪奶奶,是奶奶不好!” 林老太急得抹眼泪,手忙脚乱翻出医药箱,将孙女抱在怀里擦药。 祥云这会儿也缓过神来,刚才事发突然,她刚好做了个被大蛇追赶的噩梦,一不小心摔在地上,就以为要成为大蛇腹中餐,当场被吓得哭出来。 等缓过神来,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 她先前还想赶紧有人踹她来着。 再抬眼望床上的小少年,依旧是白日里那副模样,眼皮子闭得紧紧的,半点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林老太给孙女上了药,凤仙给祥云唱起哄入睡的曲子,林老大等人得知阿宝没什么大碍消息后,也回屋休息去了。 第二日,刮了一晚上的风,终于有了消停的迹象。 钟家院子里恢复往日热闹,修窝棚的修窝棚,做饭的做饭…… 躺在床上的小少年,终于在林老太准备给他喂第二碗药前,幽幽醒了过来。 经过一晚上观察,他大概能猜到是这户人家救了他,又给他处理身上的伤口。 昨晚上情况不明,踢了对方孙女一脚,他心中难安,又怕惹恼了人家,被丢出去,无奈之下只能装睡。 那老妇人一见他醒了,高兴道:“醒了,这小子醒了,快来瞧瞧。” 屋子里除了他和老妇人,只有昨晚遭受无妄之灾的粉白包子,小少年不清楚她的这声呼喊是冲谁的。 祥云听到声音,三两步跑到床榻前,仔细打量少年的精神状态,见对方面色苍白,精气神却还行,松了口气:“喝药吧。” “能醒过来问题就不大了,来,婆婆喂你喝药。”林老太声音和蔼,端着勺子吹凉了递到少年嘴边,却不见对方有动作。 一看少年眼中闪过防备,林老太动作一滞,下意识往孙女方向看了两眼。 祥云爬上床,扫了少年一眼:“小乞丐,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嘴唇抿成一条线,眼底灰暗一片,摇了摇头:“不知道。” “那你多大了?家在哪里?” “不知道。” “那你的伤哪来的?” 少年这回不再摇头:“被人打的,有坏人绑了我关在小屋子里。” 祥云跟林老太对视一眼,食指在脑袋上转了一圈。 他脑子好像坏了。 林老太皱了眉头:“应该是脑后的瘀血没消散,丢失了过往的记忆。” 少年语调急切:“那我什么时候能恢复记忆。” “不好说,可能明天瘀血消了,记忆就恢复了,也有可能得等到明年,后年,一切都不好说……” 少年眼底好不容易亮起的火苗,再次熄灭,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祥云见他神色萎靡,豪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放心小乞丐,我奶医术很好的,说不定过个三两天你就想起来了。” 为了让这一天早日到来,少年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在口腔中蔓延,难受得直皱眉。 他以前一定很讨厌喝药。 一低头,看到不知何时伸到面前来的小胖手,正捏着一颗梅子递到他面前。 顺着跟莲藕一般嫩的手臂望上去,看到小姑娘姣好的面容,粉雕玉琢可爱圆润,只可惜下巴上贴了个灰扑扑的膏药,将她的灵动减去不少。 小少年心虚地低下头,接过梅子一把塞进嘴里,被口腔里的酸甜的口感折服,忍不住细细平常起来。 “好吃。” 祥云颇为得意昂了昂头:“当然,是我娘亲手做的。” 看少年期盼的眼神,想起他满身的伤,着实可怜,又从怀里油纸包里拿出一粒送给对方:“小乞丐……” “阿宝不能没礼貌,”林老太眯着眼睛看孙女,直到对方垂下脑袋,才将目光转移到少年身上,“你既然不记得名字,我们给你先取一个叫着吧。” 他观察半天小男孩的举动,总觉得对方一举一动不像是小乞丐,稳重的模样胜过很多同龄孩子。 祥云咧嘴笑道:“我同意。” 小少年也点头:“既然是婆婆救了我,那就劳烦您帮我取一个吧。” “是我救的你,是我和二丫姐姐把你抬回来的。”祥云拍着胸脯,满脸不高兴。 小少年目光落在她小胳膊小腿上,显然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但他记得那两个混小子欺辱他时,是这小胖丫头朝他们丢的石子。 说句救也不过分。 “好,那阿宝妹妹帮我取一个。” 他记得老妇人是这么叫她的。 阿宝撑着小下巴,双腿挂在床榻上一摇一晃,许久后眼睛一亮:“你忘了名字,忘了家人,不如就叫阿忘吧?” 小少年:…… 林老太:…… 最终,阿忘这个名字因为跟钟婶邻居家的大黄狗撞了名,被迫改了名。 祥云兴奋地在院里奔走相告:“我又有一位哥哥了,新哥哥名字叫小忘。” 第一百八十五章 再进矿石场 等祥云炫耀了一圈回到屋里时,得到消息赶来的天吉已经在少年,不,现在应该叫小忘的床榻前站着了。 他叉着腰,昂起下巴:“你多大了?” 小忘摇头。 “那就是比我小咯,那你得跟阿宝一样,喊我哥哥!”天吉嘴里叼着不知从哪来的狗尾巴花,神态得意,“叫声哥哥来听听。” 床榻上的少年脸上裹满纱布,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此刻正用无辜的眼神望着对方。 “可我好像比你高。” 天吉快速眨了眨眼,语调急速:“不可能!你下床我俩比一比。” 这小子瘦不拉几的,怎么可能比他高。 刚好这时,祥云溜达一圈回来了,天吉赶忙把她拽过来:“阿宝,你说,我跟他谁高。” 艰难下床的小忘跟天吉背对背站着,等候祥云做出裁判。 “差不多……”祥云昂着脑袋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二人微末的差别。 最后,两个少年郎从身高比到手掌大小,又从手掌大小比到手臂长短,终于在丈量脖子长度阶段,胜了小忘,保住哥哥地位。 小忘懊恼地捂着脖子,后悔爹妈没给他的脖子生得长一些。 而天吉直到小忘喊出那声“哥哥”,才心满意足地笑出声。 “小忘弟弟乖,哥哥这就给你熬药去。” 说着摸了摸少年的脑袋,一蹦一跳跑到厨房熬药去了。 在林家不管妇孺老少,成天耳濡目染,没有不会熬药的。 从前在莲花村时,家里病人多忙不过来,连年纪最小的天福都得蹲在药炉旁边看着。 林家习以为常的事情,不代表其他人见了不惊讶。 这两日,钟家来了个女大夫的消息不胫而走,竟有人慕名上门来求诊。 一进院子看到蹲守在药炉旁边的少年郎,惊诧不已,更加相信钟婶子说过的话,不愧是杏林之家,连学医都是从娃娃抓起的。 来的病人中不少在扶海城住了几十年,祖祖辈辈的基业都在此处,认识的人多,知道的消息就更多了。 看病间隙,林老太和当助手的凤仙没少打听城里的富裕人家。 顺带着还找到一个跟郭婆子住同一条巷子的妇人。 妇人是个话篓子,没等林老太细问,已经将知道的滔滔不绝说出口。 “你说那户人家啊,我当然记得,她们家两个寡妇带着两小子,本应该是过得极窘迫的,谁知道一出手就是一套三进的院子。 听说郭婆子从前是给人接生的,现在手上有钱了,看不上接生的三瓜两枣,有人去请她帮忙都叫不动人,嫌钱少事多。” 凤仙正给她松松筋骨,想起二丫说过她家的假山石,不经意道:“她家院子里有两座假山石,好像是哪户富贵人家送的,您有耳闻吗?” 妇人舒适地扬了扬脖子,眯着眼睛一派享受,应声:“见过!前段日子从她家后门拉进去的,我当时就在家门口看着,还问了一嘴呢,郭婆子嘴严实不肯说,她媳妇却是个爱显摆的。 好像是有人去城外矿市场拉矿石,雕刻完成后卖给富贵人家,刚好郭婆子认识某户人家有头脸的下人,才得了个便宜。” 当天晚上,林老太给小忘换过药后,林家人又凑在一起商讨起来。 凤仙将白日里搜集到消息分享给大伙儿。 “假山石是从城外的矿石场运出去的,或许我们可以去那打探打探。” 凤仙对矿市场不熟悉,林老大却在听到这名儿时,打了个冷战。 过往被奴役的记忆涌上心头,用力晃了晃脑袋才回过神,小心翼翼道。 “现在,应该没有人非法奴役流民当黑矿工了吧?” 凤仙摇了摇头:“没有的,两年前就没人敢捆来路不明的流民了,好像是城里来过一个大官儿,严惩了当时负责的官吏,释放被抢的流民,这才刹住了这股不正之风。 大哥,你怎么知道那个地方曾经奴役过流民,我还是今天从婶子口中得知的。” 林老大这才缓缓将两年前,林家人路过扶海城时,被集体抓去做苦役的过往讲了一遍。 听到最后,连凤仙都不忍心让他继续回忆:“哥嫂们受苦了。” “过去的事情,不提也罢,只要别让我再去那地方,什么都好说。” 林老太突然想起小孙女要找的彩金矿,犯了愁:“矿石场归衙门所有,每日进出有严格控制,我们怎么做才能混进去呢?” 扶海城的矿石场,两年前只是普通的石头开采的。 近年来因为能挖出金块名声大噪,每一个进去的工人需要经过层层筛查,负责人生怕有不安好心的百姓,包藏私心偷了黄金出来。 钟叔听说林家想进矿市场打探消息,苦于找不到门路,笑着安慰道。 “这算什么大事,我有办法,还是从前给你们写落户介绍信的本家亲戚,塞个人进矿市场的小事,他能帮忙!” 说着,眼珠子在林家人身上巡视一圈,最后落在林老大身上:“正好你家老大身强体壮,矿石场那边正缺他这样的壮劳力,只是苦了些,大兄弟你要遭罪了……” 耳畔已经响起嗡鸣声的林老大,恨不得眼睛一闭昏死过去,转来转去,到头来还得是他进魔窟。 凤仙自发站出来:“我去,本就是我的事情,怎好劳烦大哥。” 林老太摆摆手:“凤仙不行,先不说你是个妇人,在那男子居多的地方行动不便,就说你的身子骨还没养好,怎么能去矿石场做搬搬抗抗的活计,让我家老大去,大男人苦点累点怕什么!” “知道了,娘……” 林老大无语望天,终究还是他要倒霉。 垂手望了望好不容易养得细腻的掌心,他明明是个当商人的命,为什么干的总是这种力气活? 第二日一早,钟叔就将人送进了城外的矿石场,林老大就此开启了汗流浃背、啃窝窝头喝凉白开的苦日子。 林家这边等着林老大带回来消息,五魁巷那头,太阳西沉之后,郭家后院的侧门被人从里头推开。 一道胖矮的身影,隐匿在暮色中,行色匆匆赶到一处大宅后门处。 第一百八十六章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一抹倩丽身影藏在屋檐下,轻易让人瞧不真切。 郭婆子停在那人身旁,吊梢眼左顾右盼,确定无人察觉二人,才厚着脸皮跟面前人打招呼。 “姑娘万安,许久没见姑娘,又漂亮了。” 一身鹅黄裙缎面袄的清丽少女眼皮子都没抬,轻蔑地用眼尾扫了郭婆子一眼。 “有话快说,主子还等着我伺候,找我又想做什么?” 郭婆子仿佛没瞧见少女眼中的厌恶,上前一步,弓着身子拱手作揖。 “没事不敢叨扰姑娘,这次是关乎老婆子两个孙儿上学的事,姑娘是大户人家有头脸的丫鬟,见过的世面不知比我多多少,家里拿不定主意,请姑娘帮忙做个裁决。” “你孙子上学,用我做什么裁……” 芸芙心中不快,正想斥责恍然明白过来,这死老婆子是想让她帮忙找学堂,顺便,最好负担俩孙子上学的束脩。 她眼神顿时冷了下来,双手在身侧捏得紧紧,揉搓得上好衣料皱成一团。 两年前她从郭婆子手上买走一个女婴,原本以为天高地远,这辈子二人都无缘再见。 谁成想,没过多久,她陪夫人到扶海城谢家宅院里待了两日,就让她在街上碰到郭婆子。 这老太婆不知道从哪寻的消息,找上了门,话里话外隐隐有用当时换婴的事情威胁她的意思。 为了堵住她的嘴,芸芙没少耗费银两,几年跟在夫人身边攒下的银两,眼瞧着要被花光。 这户人家还不肯死心,一月前,夫人起了来扶海城找先生给小小姐开蒙的心思。 刚落地扶海城,郭婆子就找上门,向她要了两座假山石。 芸芙凭着在夫人面前说得上话,才满足她的要求,没想到这才过去几天,又找上了门。 人心不足蛇吞象。 郭婆子是打定主意她不敢不答应她的要求,越来越放肆过分。 芸芙眼底闪过一丝狠意,目光再次落在妇人身上时,多了份刺骨的冰寒。 “好,婶子的孙儿上学是大事,能帮忙我一定会帮,听说扶海城的白鹿洞书院最出名,我这就回去禀明主子,写一份举荐信,我再出五十两银子当做是给两位侄儿的心意。” 郭老婆子喜不自胜,眼角眉梢恨不得飞起来:“多谢姑娘,多谢姑娘,等他日我孙儿高中,一定感谢您的抬举。” “客气了。” 芸芙笑意不达眼底,当场脱了手腕上的玉镯递到婆子眼前,“三日后,我去找婶子,定给你个满意的回复。” 郭婆子揣着玉镯子,千恩万谢走了,却不知道此行给自己招来多大麻烦。 日夜,伺候完谢棠和小主子入睡的芸芙,轻轻关上屋门。 守候在旁的小丫鬟,谄媚地递过来一杯茶:“芸芙姐姐辛苦了,您去休息吧,这儿有我们守夜就够了。” 芸芙抿了口茶,满意地点点头,她如今在谢棠身边的地位无人能比。 主子器重,小主子也爱粘着她。 府里大大小小的丫鬟仆人谁不高看她一眼,俨然成了谢府除了几个主人外,身份地位最高的女人。 连休息的寝室,都是单人间,一应摆设比之其他富贵人家的姨太还要好上不少。 芸芙心里想着事,刚卸了拆环准备上床休息,突然从身后探过来一双大手,精准掐住她的腰身,用力搂紧怀中。 “让我好等。” 男人轻薄的呼吸撒在她耳边,熟悉的嗓音在耳旁徘徊,芸芙的身子顿时软了一半。 窗外月光照进屋内,撒在耳鬓厮磨的男女身上。 床榻上的动静许久后才停息,喘着粗气的二人不着寸缕,相互说着情话。 “你胆子也太大了,这里是后院女眷待的地方,被发现了我的名声就毁了。” 男人满不在意地轻哼一声,捏着女人一缕秀发在鼻尖下轻嗅:“发现就发现,大不了我娶了你,如何啊,表妹?” 芸芙眼中的鄙夷隐藏在黑夜之下,修长的指尖在男人身上游走,声音惑人:“嫁给表哥我当然是愿意的,只是如今我在夫人面前正得脸,若是嫁了人就得离开,去哪还能找到这么好的活计?” 男人赞同地点点头,觉得女人的话有道理,以芸芙现在的月银,是个他也比不过。 “再说了,只有我在夫人身边待着,才能给表哥某个更好的前程,你瞧,上次若不是我帮你说好话,你能这么快从一个守门侍卫,当上夫人身边贴身护卫吗?” 躺在床上的男人轻笑两声,正是那日谢府门口从白马蹄子底下,救了谢棠女儿的侍卫。 他手在怀中女人胸上掐了掐,语气颇为得意:“那是我有本事,反应快,一身的功夫可不是白练的,不然你能叫得那么大声?” 芸芙娇俏地在他身上锤了两下,又是窸窸窣窣一阵满足男人后,才将郭婆子的事情说出来。 “郭婆子前后要去我近二百两银子,眼看着跟滚雪球一样,日后越来越多,我实在忍受不了,这些钱原是我准备留着当嫁妆的。” 男人一听表妹的嫁妆钱少了两百两,仿佛是自己的钱被偷了一样,心疼地在滴血,语调冷得跟冰碴子一样。 “这种贪得无厌的人,留着始终是祸害,非得让她彻底闭嘴才能免去后顾之忧。” 芸芙眼底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笑意,犹豫道:“就怕她将换女的事告诉家里人,光让她一个人闭嘴怕是不够。” “那就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当天夜里,五魁巷一处三进院中发生大火,火势蔓延迅速,一度无法控制。 因为是半夜,众人睡得最熟的时候,等周遭邻居反应过来,火龙已经吞噬掉大半房屋。 只听到夫人凄厉的喊叫声,和孩童惨绝人寰的哭声在半夜空中响起。 无助和绝望笼罩在院子上空。 等救火梯和人员赶到时,院子已经烧成黑炭,只从中找出两大两小,四具被烧焦的尸体。 焦臭味在空气中弥漫开,不少胆小的妇人当场吐了个干净。 就连听到消息赶来的林家和钟家人,也都是怜悯的背过身,不敢再看。 第一百八十七章 越俎代庖 林老太捂住孙女的眼睛,生怕现场画面过于骇人,在她幼小心中留下阴影。 怎么会这么巧,林家最近在调查郭婆子的事,没几日全家葬身火场。 到底是意外,还是…… 周围看热闹的邻居窃窃私语开来。 “造孽啊,昨日郭婆子回来时候满脸喜色,说是给家里两个孙儿谋了去白鹿洞书院上学的门道,谁知道天不从人愿,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可惜了这宅子,化作焦炭一堆,好在昨晚上无风,没有连累到咱们几家。” “谁说不是呢,听办差的意思,是打算将起因定成烛台倒塌,烧到被褥,郭婆子一家四口在睡梦中吸食太多炭气,才导致悲剧发生。” 前两日在钟家看诊的妇人,回道:“得了吧,昨晚上郭家那么惨烈的喊叫声,整条五魁巷都能听见,衙门里的人嫌麻烦,不肯费心思调查,草草结案罢了。” “小点声,小点声,衙门办差哪是我们能置喙的。”闲聊的百姓深色惶恐望向衙役方向,相互对视后各自回家去了。 站在不远处的林钟两家人,也觉得现场气氛悚然,结伴离开。 一直到入夜,用过晚食躺在床上小憩的祥云,依旧觉得郭家的大火来得蹊跷。 前两日下的那场大雨,不少地势低矮的位置尚有未被阳光晒干的积水,加上这年头的房子不同于后世的砖墙,都是用木头搭建的。 受潮后干起来并不容易。 昨日夜里无风,即便烛台烧着被褥引起大火,也不至于烧成那样。 现场情形,瞧着更像是郭家祖孙根本没有逃命的机会,活生生被困烧死的。 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都在昨晚湮灭在一场大火中,无从查证。 与此同时的谢府,却是一派祥和景象。 因为谢棠和魏磊的到来,往日里清闲的丫鬟小厮们,这两日纷纷忙碌起来。 懒惰许久的掌勺娘子重新颠起锅勺,在灶间热火朝天指挥手下人:“手脚麻利点,小姐姑爷难得来一次扶海城,大伙儿拿出看家本事,伺候好了主子们才能有赏钱。” 众人喜笑颜开,高声附和,手下动作麻利。 很快做出七八道有本地特色的菜肴。 “小姐和姑爷都是土生土长的京都人,一年到头来不了咱这儿几回,定会喜欢娘子你的手艺的。” 厨房里溜须拍马的人不少,都指望着主人家心情好了给赏赐,她们也好跟在掌勺娘子后面,分三瓜两枣。 掌勺娘子神色倨傲:“那是当然,我的手艺放在整个扶海城也是拿得出手的,就是宫里的御厨也不见得比我好多少。” 大伙儿都知道掌勺娘子有个顺杆往上爬的特点,阿谀奉承已然成了后厨的日常。 端菜去前厅的间隙,有个切菜帮厨看到案台一侧放了个精致食盒,好奇地打开看了看,里头菜色比方才送出去的那波不遑多让。 “这也是给小姐姑爷准备的吧?我这就拿走……” 结果被掌勺娘子按住动作:“不用你多事。” 帮厨不明所以,用眼神询问同伴,才知道食盒里的吃食,是给谢小姐身边叫芸芙的大丫鬟准备的,知趣地松开手,拿起其他碗碟往前厅走。 刚巧这时,门口走进一个俏生生的身影,少女眉眼含春,喜上心头,嘴角的笑意从进门开始没落下来过,一看便知心情不错。 掌勺娘子恭敬递上食盒:“芸芙姑娘怎么亲自来了,食盒重,您身子精贵,我找个人替您拿回去就成!” “劳烦娘子了。” 换成往日,芸芙嫌弃厨房油烟重,肯定是不愿意来的。 可今天不一样,处理了郭婆子一家,她心情大好,食欲大开,多走两步路,还能多吃几口饭菜。 这会儿厨房人都去前厅送菜了,只剩下一个烧火丫头,被点名派给芸芙提食盒。 烧火的是一个瘦得皮包骨,长得不算好看的小丫头,左脸上有块碗大的胎记,衬托的面容可怖。 干不了庭前伺候主人家的活儿,只能被掌事的打发到后厨烧火。 芸芙颇为嫌弃地瞥了眼她脸上的胎记,终究没再说什么。 烧火的丫头年纪小,却挺懂事,乖巧地站在住所门口,等她用完饭后才端着食盒离开。 晚间芸芙照惯例去谢棠身边伺候,恰好在门口听到屋内有闲聊声。 是一个小丫头在跟谢棠解释昨晚上火光漫天的事。 “听说是五魁巷那边有户人家走了水,一家四口都没了,好像还有两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呢,不知道是天灾还是人祸,若是人为的,那凶手也太残忍了,死后定下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 芸芙推门进去,怒斥:“谁准你在小姐面前嚼舌根的!平日里差事不好好做,尽把时间用来说闲话了,我看你皮痒了是不是!” 小丫鬟被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瑟缩了下脖子,眼神偷偷望了眼怒目而视的少女,转而落在软榻上的谢棠。 心里一阵不舒服,主子还没发话呢,轮得到一个没挣上头面的丫鬟斥责她? 谢府里下人谁不知道,如今谢二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过得跟半个主子一样。 以为自己有两分姿色,就能爬上谢府男主人的床榻; 又仗着从前二小姐被流民冲散时,舍命护主保住小小姐,在主人家面前有几分体面,就能随意插手府中下人赏罚? 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小丫鬟努了努嘴,小声道:“二小姐还没说什么呢,芸芙姐姐先发起脾气来了。” 谢棠微微拧了眉头,也觉得贴身婢女言语有些过:“是我问她的,你何故发这么大火?” 她明显感觉到,芸芙如今的脾气秉性相较两年前骄横不少。 别说是谢府,就连京都,府里一些挨过她打罚的丫鬟小厮,几次三番将抱怨声传到她耳中。 一次两次她还能当做不知情,次数多了连谢棠都觉得是不是平日里太纵容她了。 芸芙跟在谢棠身边许多年,早将主子的心思摸得彻底。 面前人儿一蹙眉,她就知道方才的行为惹得对方不高兴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京都出大事 芸芙软了语调:“姐儿还小,听不得这些事儿,小心冲撞了鬼神,上回您去道馆给姐儿点长明灯,观主还跟您说小孩子魂不稳,差不多的话不要在孩子面前说。 奴婢也是为了您和姐儿好,外头的污糟事听了平白心里难受,左右跟咱们没关系,不听也罢。” 说着微微弓起腰,冲正被谢棠抱在怀里,扯玉制九连环的小女娃笑了笑。 “婠姐儿,您说奴婢讲得,对不对啊?” 魏婠婠先前一门心思放在手上的圆圈圈上,半天没成效,本想让娘亲帮忙,结果她只顾着跟小丫鬟说话,几次忽视了她求救的信号。 她从小被娇惯的性子哪里忍得了被人忽视,刚准备大哭发作,就见平日里照顾她的芸芙厉声呵斥小丫鬟。 她仿佛找到盟友一般,高兴还来不及,当然要帮芸芙说话。 “对,你说得对,”魏婠婠说着转头冲娘亲道,“阿娘,婠婠不想听她说话。” 女儿是谢棠的命,她从来都是有求必应的。 方才还觉得贴身丫鬟有些刁蛮的妇人,在听到女儿果真不喜欢听外间的事时,立刻改了先前的态度,将小丫鬟哄了出去。 又在芸芙对方左一句为女儿好,右一句为她好的攻势下,心里的不满立即烟消云散。 仔细想想,芸芙自从来到身边,一言一行虽有仗着她行权的时候,大多数情况都是为她们母女俩着想的。 尤其是婠婠,好似特别黏芸芙,之前在京都,整个府里除了她这个当娘的,只有这丫头能讨得女儿高兴。 说到底还是缘分使然,当初荒村生下婠婠,若不是有芸芙在旁,定会被那群流民欺辱得渣都不剩。 谢棠心里的感激之情再次漫上来,见婢女手腕空空,便褪了手上的红珊瑚手串戴在她手上。 芸芙作揖道谢,微微低垂的眉眼里尽是得意之色。 恰好这时,外出整日方归的魏磊,从进屋开始一直心神不宁。 不停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晃得谢棠头晕脑涨。 “夫君,遇上什么事了?瞧把你急得,走得我头昏。快坐下歇歇吧。” 芸芙上前倒了杯茶,魏磊摆摆手没喝,反而让她把闺女抱出去休息。 谢棠见丈夫神色不对劲,立刻打发丫鬟离开。 才发现他俊秀的一张脸此刻一会儿紫,一会儿红,跟个大染缸一样,不由得心跟着一道提起来。 “是找夫子的事情不顺利吗?” 魏磊摇摇头,一双眼寒得刺骨,死死盯着某处,许久后手握成拳,狠狠砸向桌面,语调里透着弑杀的狠意。 “汝阳王蛇蝎心肠,为了抢夺皇位,不惜将矛头指向稚子,京都那边,平阳王府乱成一团,这是白日里收到的八百里加急书信。” 一张密封过的信纸摊开在谢棠面前,她仅看了一眼神色大变。 【世子失踪,下落不明,盼尔速归。】 平阳王唯一的儿子,官家面前露过脸称赞过的孩子,丢了。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你们觉得世子失踪,跟汝阳王有关?”谢棠声音颤颤,许久后才稳住心神,“一个六岁的孩子,抓他能有什么用?” 魏磊揉着狂跳的太阳穴,内心惶惶不安:“怎么没用,官家多次在朝臣面前夸赞平阳王有个聪慧的好儿子,朝中不少人都说,官家很大可能会看在孙辈争气的份儿上,将皇位禅让给平阳王。” 只要平阳王府没了聪明的小世子,赵括膝下便无儿无女又无妻。 反观汝阳王家中妻妾成群,孩子没有十个也有八个,虽个个是庸碌无能之辈,但胜在数量多。 “世子……世子不会已经……”谢棠心脏猛烈跳动,一个想法从脑袋中跳出来,吓得她连说都不敢说出口。 魏磊赶紧说道:“不可能,他不敢杀人灭口,刑部的那些人难道是吃白饭的吗?” “对,兄长是刑部的人,肯定会竭尽全力办案,”谢棠抓住丈夫衣摆,焦急道,“殿下让你速回,定是想商议寻找世子的方法,别耽误了,明早天亮就出发。” 魏磊点头又想起此行目的:“婠婠开蒙的事,可能得劳烦夫人亲自跑一趟了。” 谢棠已经起身给丈夫收拾行囊:“京都那边的才是大事,婠婠请夫子我会亲自盯着,等找到人立刻回京都跟你复合,若是找到世子,来封书信好让我安心,毕竟……婠婠跟他指腹为婚,如果……” 她猛地晃了晃脑袋,将脑子里可怕的想法驱散:“没有如果,世子定会吉人天相。” 当天晚上陡然听到噩耗的夫妻二人,一夜未眠。 天刚亮魏磊已经骑上快马,往城门方向赶去。 晨曦中的扶海城笼罩在一片柔和朝霞中,被钟叔带出来平常扶海城特色早茶的祥云,正端起一碗豆腐脑往嘴里扒拉,身后突然掀起滚滚灰尘。 两匹雪白骏马疾驰而来,惊得早市场鸡飞狗跳。 骑在骏马上的男人,打头的长相俊美,唇红齿白,若不是体格健硕加上眉目锋利,差点被人当做是男人。 跟在身后的应该是个小厮或者护卫,嘴里大喊着:“让开,别挡道!” 祥云头一次在现实生活中,看到从前只能在剧里见到的混乱场面。 方才还因男人俊朗的外面生出的亲近之感,在看到几个掀翻的摊位后,好感全无。 一低头,看到碗里白嫩豆腐脑上,蒙上一层薄薄的灰尘,祥云心里的恼火直冲太阳穴。 天吉就看到自家妹妹眉头蹙得能夹死苍蝇,恶狠狠瞪着两匹飞奔而来的白马,却无能为力,只能将碗里的豆腐花戳成豆腐渣。 突然,人群中传来一阵妇人的惊呼声。 “我的孩子!” 祥云猛地一抬头,白色骏马疾驰的速度太快,眼见着要撞到路中央一个跟母亲走散的小男孩身上。 马背上的魏磊显然也被眼前突如其来一幕怔住,以最快速度拉起缰绳,却还是晚了一步。 眼看着骏马的蹄子即将踩踏在慌张大哭的小男孩身上,慌乱间不知从哪里飞出一根银针,扎入白马胸前。 几乎是瞬间的功夫,白马身子陡然僵硬,直直朝一侧躺了下去。 魏磊反应快,飞身跳出马背,才勉强被压成肉饼的可能性。 看着近在咫尺的小男孩,心跟着漏了一拍,许久才恢复正常。 等他看到骏马胸前的银针时,眉心一皱,视线如刀锋一般扫过人群。 第一百八十九章 纵马闹市 距离他们最近的是个卖早点的摊位。 此时正值早市刚开业,路上行人如织,摊位坐着七八个用早膳的百姓。 个个面色愕然,神情惊恐地站起身朝马匹倒下的方向张望。 唯有一个胖乎乎的小丫头,垂着脑袋戳碗里的豆腐渣,偶尔抬眼偷瞄的眼神中也带了恐慌,一副被吓到的模样。 魏磊理所当然移开视线,目光如炬般重新审视另外更有可能性的几个成年男人。 祥云的脑袋快埋进海碗里,手心里还没发出去的另外一根银针正隐匿在袖口中。 此时比她更激动的,是空间里的药灵。 【厉害啊,第一次飞银针准头这么好,平日里字没白练,手腕挺有劲儿。】 祥云整个人还杵在蒙圈阶段,方才眼看着小男孩即将命丧马蹄,她急得不行,还是药灵提醒她可以试试用麻醉剂控制马匹。 没想到在药灵的指导下,利用周身灵力注入指尖,效果如此好,一击即中,连她准备好的第二针都没机会飞出去。 祥云这会儿得意地跟踩在云端上,轻飘飘的。 【姐从前可是学校飞镖大赛一等奖获得者,手拿把掐的事。】 二人正得意扬扬之际,突然察觉面前投下一抹阴影,气压沉沉。 侍卫打扮的年轻男人,一掌愤怒地拍在她面前的桌子上,眼睛里跟攒了一团火扫视众人。 “谁干的!敢伤我们的马?” 摊位前几个胆小的妇人已经领着自家孩子跑远了,留下祥云和钟叔,以及旁边有汉子的几桌不让走。 被拦住去路的男人们,满脸不悦,纷纷叫嚷起来。 “你们纵马闹市还有理了,别说不是我们做的,就真是我们伤了你家的马,那也是正当防卫,没看见你家的白马差点要朝那孩子身上踩过去吗?” “就是,瞧你们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着,想仗势行凶啊?大伙儿可都看着呢!” 道路两旁的行人商贩,多少都被方才的场面惊吓到。 再看此刻将小男孩搂在怀里,一阵后怕还泪眼婆娑的妇人,心里的不忿更加厉害。 有马了不起啊? 差点伤了人,还有理了。 魏磊自知理亏,吩咐侍卫掏出银两赔给周边商贩和孩童母子二人。 京都情况紧急,他现下抽不出时间妥善处置受害者,只能用最简单快捷的法子。 谁知那小厮不知哪根筋没搭对,傲气十足掏出银子,直接丢在受害者面前,态度极为傲慢。 “拿好了,这些银子买下你们整个摊子都足够了。” “还有你们,撞上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拿着银两去瞧瞧大夫,别留下后遗症又赖在我家主子头上。” 没有半点诚心道歉的意思,仿佛整件事情是母子俩和摊贩们的小题大做,眼角眉梢都带了刻意侮辱人的感觉。 别说是当事人和看热闹的行人,就连魏磊面色都沉了下来。 这次来扶海城,随行的侍卫他没带在身边,如今这个年轻的,是今早临出门前,妻子怕他路上无人照应,特地拨过来的身边人。 还特地跟他交代过,这人前几日救过闺女。 魏磊本想看在女儿的份儿上,找个机会提拔他,没想到…… 侍卫一掺和,原本只用道歉赔些银钱的事,恐不会轻易善了。 果不其然,周围百姓已经怒目而视,一股脑上前将魏磊二人围住。 见他们眼生,口音也不似扶海城本地人,个别胆子大又正义十足的已经撸起袖子上前了。 年轻侍卫有瞬间的慌张,一想起身旁男人的身份,背脊又直立起来:“大胆,无知刁民,知道我家主子是……” “闭嘴!” 一声厉呵,吓咽侍卫后半句狐假虎威的狂妄话。 立刻耸了肩膀,跟见了野兽的病猫般,不敢再说半个字。 魏磊只觉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拱手冲受到惊吓的母子俩行了一礼:“下人不懂事,冒犯之处还请见谅,今天的事责任在我,” 说着拽下腰间一块玉佩,递上前,“家中在城里有置业,夫人拿着这块信物到城南谢家,会有人给予您一个满意的答复,今日在下有急事在身,他日若有机会定登门致歉。” 早在魏磊自报家门时,人群中已经有了变了脸色。 谢府,是城南那片最大的宅院,据说里头住的是来自京都的官员。 再看此人仪表堂堂,气度不凡,连那两匹骏马都非凡品,可见不是普通人家能招惹的权贵。 仆人飞扬跋扈,主子却是个懂礼知进退的。 方才还摩拳擦掌要讨公道的路人,见对方态度诚恳,火气渐渐消了下来。 魏磊又冷声冲身后侍卫道:“还不快向夫人和摊主道歉,你如此蛮横,平日里府里的规矩都交到狗肚子了吗?” 年轻侍卫心下一颤,后背已经毛起冷汗,忙张皇上前一一致歉。 险些被撞的孩童和妇人,不敢收下玉佩,她们衣着朴素,是最不起眼的普通百姓。 生怕冒犯权贵全家倒霉,刚想推辞,一双苍老的手,先一步接过玉佩:“公子给你的,你就收着,是你该得的补偿。” 人群中不少人认出来人,忙应和道。 “钟老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对,谢府家大业大,不差这几个钱,该是你的就得是你的。” 妇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挺直背脊,再望向钟叔安抚的眼神,终于大着胆子收下了玉佩。 意味着达成和解,这场闹剧就此告一段落,看戏的人也纷纷离场。 魏磊拱手冲来人道了声谢,见对方富态便便,精神矍铄,似乎很得百姓尊敬,想来应该是镇上有些名望的乡绅。 “多谢钟老帮忙。” 钟叔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我不是帮你,是帮那对可怜的母子俩,我说你们这些京都来的公子哥,什么时候能改改动不动纵马的习性?” 魏磊没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从京都来的,当场红了耳根。 他少年时,确实浪荡不羁过一些日子,打马过长街,醉卧琼林宴。 老者的教训也不是全无道理。 今天是着急,才乱了分寸。 “钟老教训的是,在下日后定当谨记。” 钟叔懒得跟他多废话,牵起不知何时都到身边的女娃离开:“走阿宝,爷爷带你再去问摊主要一碗,好好一碗豆花,生生被糟蹋了。” 魏磊这才发现之前摊位上被吓着的小胖丫头,是跟着老者一起来的。 第一百九十章 为百姓谋福利 忙上前要付早食钱。 钟叔不跟他客气,笑着问祥云:“阿宝还想吃什么,今天有人结账哦。” 祥云眼珠子一转,落在魏磊身上多了份狡诘。 魏磊莫名被看得心里发毛,下一秒听到奶声奶气的回应:“阿宝都想吃,豆花、云吞、细面、茶叶蛋……” “你吃得完吗?”钟叔望着她的小肚子道。 “吃不完就分给叔叔们,再吃不完,就带回去给天吉和小忘!”祥云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无辜地冲貌似潘安的男人道,“叔叔看上去人很好的样子,会答应的吧?” 刚才碗里落灰的可不止他们两人,其他几个桌也是受害者。 本准备自认倒霉离开的食客们,一听这话,脚步跟粘在地上一样不动了,眼神纷纷落在魏磊身上。 连摊贩老板都在估算还能再卖出去几碗豆花。 魏磊头一次被个小姑娘道德绑架,一时间哭笑不得。 别说是请摊位上人吃早食,就是请整个扶海城百姓,他眼皮也不会眨一下。 可主动的和不得已,终究是有区别的。 “当然,吃多少都成。” 结果他一摸钱袋子,发现身上仅有的碎银,都在刚才赔给了母子俩和小摊贩们,这会儿除了百两的银票,一文钱都拿不出来。 侍卫被他吩咐去马行选脚程快的马匹了,四周除了摆摊的小贩们,没有一家能换银票的店铺。 在小丫头期盼的目光中,魏磊心一横,直接在食铺摊主震惊的面孔中,将百两银票递了过去。 “公子,我这是小本生意,没有零钱能找给你。” 他一车买卖加起来不超过三钱银子,去哪给他找剩下的九十九两银子。 就在食客们一阵失望,准备离开时,听到男人清润的嗓音。 “不用找,剩下的劳烦摊主分给摊位上的食客,就当是为手下人方才的无理道歉了。” 在场人都震惊了,还能有他们的份儿呢? 一时间大伙儿脸上的笑意比三月新开的花还要绚烂,等男人走后,一股脑跑到祥云这桌感谢。 要不是小姑娘提了一嘴,贵人怎么可能想到他们。 摊主也乐开了花,不仅因为早收工,还白分到了七八两银子。 那至少是他出摊三四个月的收益。 “小姑娘小小年纪聪敏机灵,钟老您从哪得了这么可爱的孙女,羡慕死人了。” “是啊钟老,小丫头长得好看嘴还会说,一瞧就像您,儿子在京都当大官,孙女也争气,简直就是人生赢家嘛!” 钟叔被夸得乐不可支:“哪里哪里,还好还好。” 作为感谢,每个分到赏钱的食客,知趣地从各自分例中拿出一两银子,塞到祥云怀里,美其名曰“抽成”。 加上她分到的七两银子,林林总总算起来,出门吃顿早食,净赚二十两银子。 祥云当场拉着钟叔去成衣铺子,给家里新成员买了两套从里到外的衣衫。 又去松月楼买了大伙儿爱吃的杏仁糕、马蹄卷、桂花酥…… 还有猪肉、羊肉、鱼肉,各种瓜果蔬菜,另外又给钟家添置一干柴米油盐,柴火干草…… 到最后甚至雇了辆车,才勉强装下。 林老太在钟家门口等了半天,眼瞧着日头当空,孙女还没回来,急切起来。 “凤仙啊,你去集市上看看,阿宝和你钟叔吃个早食,吃了两个时辰还没回来,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没等凤仙应声,钟婶子先看到街交口缓缓而来的一辆马车,坐在上头赶车的正是老伴。 “快看,他们回来了,怎么还驾着马车……” 林老太焦急上前,直到看见孙女安然无恙下来,才放了心。 一掀帘子,看到里头满满当当的食物和用品,所有人都震惊地愣在原地。 “天上下铜板了?买东西不花钱啊?” 钟婶第一反应便是老伴乱花钱了,眼瞧着掌风落下来,钟叔忙将今天集市上发生的事,跟大伙儿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一听是祥云给大伙儿谋的福利,钟婶又气又笑:“傻孩子,女人最重要的是手里攒得住钱,往后嫁了人腰杆子才硬,都花光了,再想用钱,去哪找呢?” 林老太知道孙女买一车东西,很大原因是觉得在钟家白吃白住不好意思,当场喊人把东西往屋里搬。 “没事,钱没了再赚,阿宝孝敬大伙儿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老姐姐你瞧,阿宝还买了你爱吃的马蹄卷呢!” 祥云立刻提着点心塞到钟婶手里:“钟奶奶吃,吃完了阿宝再给你买。” 钟婶子欢喜极了,哪还舍得说她,抱在怀里又亲又搂,恨不得阿宝是她亲孙女。 每个人都收到祥云买回来的礼物,其中属新成员小忘少年收到的最多。 从吃的到穿的,还有祥云怕他总待在屋子里,太烦闷,特地在街边买的各类小玩意。 鬼首面具,会走路的木雕青蛙,长龙风筝…… 可把天吉看得眼红死了。 马车是按天收费的,闲着也是浪费,林老太便打算带上祥云和天吉去城外看看林老大。 顺带给他送去点吃的喝的。 到了地方下了车,看守的不让进,祥云便扯出招牌笑,撒娇卖萌给了他一份点心。 看守见小女娃长得可爱,嘴又甜,想起家里的孩子,不由软了心肠,答应替她瞒着送进去一份。 拿人手短,甜到心坎的糕点仿佛糊住他的脑袋。 浑然没察觉,能花钱在松月楼买糕点的人家,怎么会让家里人来矿石场赚三瓜两枣,挨饿受苦。 看守脑子不好使,不代表其他人也如此。 很快有管事的半道上截了糕点。 林老太等人还在门口等消息的间隙,突然看见前方来了高个中年男人,看守小哥站在最后头,面带遗憾冲二人摇了摇头。 中年男人是矿石场的管事,目光扫了大小三人一眼,嗤笑道。 “松月楼的桂花酥,三钱银子一提,好大的手笔,一出手就是两份,我且问问你们,林延春跟你们什么关系?” 看守犯了错,怕被惩罚抢答道:“两小鬼说林延秋是他们大伯,身边的老妇是他娘。” 管事眼神一凛,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厉声呵斥。 “好大的胆子!说!林延春混进我们矿石场居心何为?” 第一百九十一章 莫名被扣了赌博的帽子 话音刚落,身后已经聚过来三四个拿长棍铁锹的魁梧汉子,肌肉遒劲有力,感觉随便动动手指头,都能把她们掐死。 林老太忙解释:“官老爷误会了,我们能有什么坏心思,怕大儿子在里有遭罪,才过来看看,我家是最老实本分。” 管事的明显不信,若不是活不下去的人家,谁会愿意把儿子送到这里来受罪。 除非是心术不正,打别的主意。 “你们这点小心思还想蒙骗我?是不是惦记上我们这里的金矿,想着寻机会偷运出去,还是说想巴结哪个管事,里应外合做见不得人的交易?” 林老太愣在原地,张皇地眨了眨眼,他说的对,又不全对。 管事的刚准备让人动手把林延春提溜出来处置,就听见老太太身边的胖白丫头,一脸懵懂无知仰起脖子问道。 “奶奶,大伯不是赌钱被家里丢过来受罚的吗?这个叔叔为什么说我们来偷东西的?” 清脆的奶音,配上疑惑的大眼睛,忽闪忽闪跟翩跹的蝴蝶一样,瞳孔似一汪清泉明澈透亮,满脸的好奇。 林老太停滞半瞬,眼睛陡然一亮,笑得牙不见眼:“阿宝乖,管事叔叔不知道家里的事。” 说着一脸羞愧地冲高个男人扶了扶身:“不怕您笑话,送进去的孽障是老身的大儿子,从小不学无术,最近跟镇上几个不成器的混子搅合在一处,迷上了赌博,老头子气得没了半条命。 家里实在没办法,托人把他送来这里改造,听说矿石场辛苦,管事的严厉又公正无私,想磨一磨他的性子,不然我们老两口的棺材钱都得被他败光了!” 林老太说得声泪俱下,掩袖擦拭眼泪,一副儿子不成器的痛心模样。 “奶奶不哭,大伯会学好的,阿宝给你养老。”祥云嗓音里也带了哭腔,粉白脸蛋上精致的五官皱成一团,让人看着不忍。 林老太揽过阿宝往怀里带,又拉过一旁发了半天懵的天吉,哭得天塌地陷。 “我的儿啊,你长长心吧,家里就是有金山银山也不够赌桌上两三晚啊!” 大人孩子哭作一团,连天吉都跟着掉起金豆子,他压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跟着哭就对了。 哭声悲戚嘹亮,听得在场人无不动容。 就连方才满脸凶样的管事,也不由软了心肠,想起家里从前也算镇上富户,若不是家里长辈晚年沾上赌瘾,败光大半家产,他也不至于人到中年混得高不成低不就。 林老太每哭一声,管事的眼睛就愁一分,到最后眼角跟着湿润起来。 “老人家别哭了,你的心情我理解,家里儿孙不争气,一把年纪不能安享晚年,还得给他们擦屁股,想起来心都痛。” 他接过看守手上的糕点盒子,“糕点我替您送进去,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既然要让儿子长教训,就别让他抱侥幸心理。” 林老太连连道谢:“就这一次,就这一次,不改好了不让他回家!” 管事的手一挥,矿石场的大门重新关上。 一直到看不见人影,林老太祖孙三人才对视一眼,忍不住笑出声。 与此同时,还不知情的林老大正在矿场上,跟几个一起干活的同伴打探假山石的事。 一个有经验的老工,带着三四人新人,指挥他们哪里的地质更容易开采出金矿,哪里需要注意安全,以防矿井塌陷,造成人员伤亡。 几个新人都是黑皮瘦弱的年轻男人,家里穷得没法子才到矿石场打工的。 林老大往里一站,面色红润,身材壮硕,早不是当初第一次被掳到此处时瘦麻杆模样。 跟周围格格不入。 老工拿着铁锹给几人分配活儿,轮到林老大时眉头一皱:“家里穷?” 林老大愣了一瞬,赶紧点头:“是,家里孩子多,就靠我一个。” 老工吸了口腰间的旱烟,仿佛是舍不得,每次只肯嘬一小口,眉间蹙得跟沟壑一般:“瞧着不像。” 没等林老大想个借口,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众人一看是管事的来了,纷纷低头,手中的钻头铁锹挥舞得越发卖力。 林老大侧身让出道,没想到来人直接停在他面前,话不多说,先抬脚在他大腿上踹了两脚。 一脸懵圈的林老大顾不上腿上疼痛,和四周闻声抬头看戏的矿工一样,满脸疑惑。 他好像一直安分守己,没干什么出格事吧? 这两日虽有私下里向人询问假山石的下落,也是偶尔提起,从不刻意探问。 不是说矿场取消奴役矿工,为什么他还要挨打? 管事的啐了一口:“呸,老子生平最痛恨赌徒,你老子娘把你送这儿来改造,我岂能辜负她的心意!” 说着抬手冲一旁的老工道:“把最脏最累的活,都交给他,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不过,活该吃苦受累!” “赌……赌博?”林老大瞪大双眼,话都说不利索了,“是不是搞错了,确定说的是我吗?” 嗜赌的名声不好听,管事以为他怕被排挤,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 “你娘和你侄子侄女,在门外哭得撕心裂肺,要不是看在她一把年纪的份儿上,真想把糕点糊你脸上,再挑断你的手脚筋!” 林老大瑟缩地护住手腕,满脸恐慌,落在管事的眼里,心里的怒火就少了几分。 臭小子等着吧,在矿上一天他就折腾他一天,不好好顺顺毛,出去也是祸害全家。 管事的走了后,老工上前果真将最累的扛石活儿交到他手上。 “好好一小伙,做些斗鸡走狗的混账事,好在你爹娘是明白人,送你来此锻炼脾性,才能知道生活不易,且行且珍惜。” 林老大欲哭无泪:“知道了叔,我再也不敢了!” 悲催地搬动石块,一车车往山下运,饿了累了就吃块桂花酥,不然心里苦得能哭出来。 娘想什么借口不好,偏偏选了个赌徒的帽子扣在他头上。 周围的矿工都嫌弃得不肯跟他多说一句话,还怎么在里头探听消息找人。 日暮西垂,忙碌一天的矿工们终于等来接班的同伴。 林老大揉着几乎抬不起来的手腕,盘算着再去找谁问问消息,就见左右两侧突然多了两个生面孔。 几乎跟他同步向前行,目不斜视盯着脚下路,嘴里却溢出一句话。 “朋友!赌石玩儿吗?” 第一百九十二章 赌石玩儿吗? 两个男人都是矿上的工人,林老大对他们有些印象。 白日里其中一个因为偷懒被监工抓到,斥责几句,另一个个子高大,性格冷,脸上有块刀疤,眼神永远在四周不停逡巡,不知道在寻摸什么。 总的来说,两个人没有一个好好干活的。 “什么是赌石?两位兄弟能说清楚些吗?” 林老大压低声音,学着他们的样子没有眼神对视,路过换岗位置时,监工并没有对三人产生怀疑。 二人中油滑些的尖嘴猴腮男人,声音带着兴奋:“玩儿法简单,跟赌桌上猜哪个筛盅里有骰子一样,只不过筛盅换成璞玉,骰子变成翠石。” 他随口几句话,却让林老大心头一跳,好似有什么秘密呼之欲出。 果不其然,下一秒瘦猴一样的男人胳膊肘撞了下他的肩膀,嗤笑道。 “你不会真以为矿石场开采的是黄金吧?那都是骗外面人的,瞧瞧这大片山头,岩层风吹日晒,日照充足,厚实无比,历经千百年,早已经是座无价之宝。” 刀疤男双手环胸:“玩不玩,一刀穷一刀富一刀披麻布!玩的就是心跳,一次十两银子,没准能开出价值千两的顶级翡翠。” 林老大若真是个赌徒,定会被二人的话吸引。 可他不是。 刚想拒绝时,不远处走来一个眼熟的人,正是白日里给他分发任务的老矿工。 老矿工满脸不悦道:“王五、张三,这小子是被家里人送进来改造的,不是你们下手的目标。” 王五是瘦猴的称呼,一听老矿工插手,眼神扫了眼远处的监工,确定几人位置隐蔽,颇为不满地冲他道。 “老东西别掺和,真以为帮我们运了几次石头,够资格教育我们了?” 老矿工知道说服不了他俩,便将目标转向林老大:“小兄弟,我观察你几天了,看你不像是那些无可救药的赌徒。过往的事一笔勾销,只要以后不沾赌,你还有重头再来的机会,好好想想你的家人,别被他俩忽悠了。” 林老大的注意力都放在方才几人交谈中,提到的运送石头上。 忙问:“你们运出去的是什么石头?” 王五存了心要拉林老大下水,自然得吐露点什么表示诚意,再说老矿工运的也不是什么要紧东西。 “几块矿场不要的破石头,因为质地好,形状天然鬼斧神工,外头有人出大价钱收购,修饰雕刻后卖给富贵人家,有钱人家拿来当假山石,听说是旺风水兴财运。” “你问这干嘛?破石头有什么意思?我们哥俩手上可有价值连城的好东西,确定不心动?” 林老大此刻抓住重要信息,怎么能轻易放弃,立刻点头:“玩儿,这种发财的好事,怎么能不带上我!” 老矿工心里跟沤了一口老血,胡子气得直颤抖,指着林老大鼻子骂:“烂泥扶不上墙,你爹娘的一番心血全白费了!我要去告诉管事,你们聚众赌博,还偷拿矿场矿石!” 结果没走出去几步,就被张三勒住脖子,拖了回来。 老矿工被掐得脸色涨红,仿佛下一秒便要昏死过去。 王五手背在他脸上挥舞数下,打得啪啪作响。 “大家一根绳上的蚂蚱,检举我们对你有什么好处?别忘了前几回你是收了报酬的,连你那丑八怪孙女都得了好处,怎么,你想她跟着我们一起进大牢,挨鞭子吗?” 老矿工脸色一沉,眼眶瞪得要充血,方才还据理力争反抗着,听到孙女名字,挣扎的动作渐渐无力起来。 林老大不忍他受折磨,担心老矿工因为劝诫他得罪俩人,立刻上前拦了下来。 “好了,不是说有璞玉等着开采,还不快点去,我手痒得厉害,都等不及了。” 张三笑出声,松开手上的钳制:“走,这就带你去涨涨世面。” 三人结伴而行,林老大装作迫切的样子,甚至顾不上看老矿工的情况。 夜半三更,矿石场上依旧热闹,敲敲打打的凿石声在夜晚异常清晰。 不同于白天百步一个监工,夜晚视线不佳,只有瞭望台上微弱的灯光和天边高挂的月光。 隐匿在黑暗中的身影,敏捷且迅速地向后山一处石洞里跑。 林老大跟着两兄弟钻进石洞时,出人意外的,里头灯火通明一片,不大的山洞里摆放了七八张桌子。 每张桌前,围了至少三四个人,桌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原石。 离他们最近位置的一个汉子,见到二人出现,颇为激动:“王五张三,你们怎么才来?这几日的石头都在这儿了吗?什么时候开始开赌?” 王五走到一处高些的石凳上站立,摆摆手让众人安静下来:“不着急,每个人都有份儿,今天我先给大伙儿介绍个朋友,刚来矿场的新人,林延春。” 人群中有人一听林老大刚来不久,有些不悦:“新人怎么能拉进来,万一泄露咱们据点,矿石场的管事可不是吃素的!” 王五半点不慌张,笑嘻嘻指着林老大道:“他啊,是因为聚赌被家里人送进来受苦的,咱们都是同道中人,怎么忍心看到同僚心痒难耐,当然是救兄弟与水火。” 一听是个赌徒,大伙儿悬着的心瞬间放下来。 复赌容易戒赌难,只要开上一把,大伙儿就是穿一条裤子的兄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立刻有“好心”地让了位置出来:“兄弟,你站我这儿,上个月这个位置出过成色极好的冰种翡翠,是块福地。” 林老大当然不可能真的赌石,要是回去让林老太知道,腿都得打折了。 “我……我这身上没带银子,要不我这回先看着,下次回家取了银子……” 话没说完,面前摊开一张借条,王五好像早准备好似的。 “不用那么麻烦,哥手上有钱,借你点又何妨,签了借条,想开多少把开多少把! 这里的人都是赊账开石的,只要开出一把带绿的原石,那就是千百倍的回报,以小博大,还犹豫什么?” 第一百九十三章 骗局 洞中人的目光纷纷落在林老大身上,看得人大晚上冷汗直冒。 王五见他迟迟没动静,也不恼,笑道:“看来这位兄弟有些不信咱们,那好,先来两局给林兄弟开开眼!” 此话一出,洞穴里立刻沸腾起来,因着石壁厚隔音效果好,从外头听竟不如山里的鸟兽虫鸣声响亮。 王五作为荷官以及整场的带头人,再次讲述一遍规矩。 玩儿法非常简单,每人以十两银子的赌注选定一块原石,当场切割,开出翠玉可以交给王五高价收购,或中彩者自行带回。 因矿石场进出检查严密,普通人没有门道几乎没法将一整块石头运出去,所以跟王五交易成了最佳选择。 “我先来!” 一声急切的高呼声响起,方才指责王五带新人过来的男人,迫不及待抬起手。 王五眯起眼,脸上的笑像是一层贴在面孔上的假面,拿出随手携带的账本,在某个名字后面勾了一笔。 一长串写满名字和血红手印的借据,摞起来足足半指宽。 男人上前签字画押,随即目光跟鹰隼般盯着各个桌面上的原石。 左顾右盼,一会儿看看这个的成色,一会儿听听那个的声音。 “老李,你选好没?神仙难断寸玉,若是能从外表看出来,大伙儿还赌个什么劲儿?” “对啊,赶紧选一个,我今天算了一卦,子时是我运气最好的时候,眼看要到了,别当我财路啊!” 姓李的男人不悦地冲身后摆摆手,最终选定一块小腿长短,形状饱满长了绿色苔藓的矿石。 张三从角落里拖出一个机器,专门用来切割原石的搓旋转砣机,用的是质地比石矿坚硬数倍的解玉砂。 传闻,解玉砂削铁如泥,吹毛立断,是战场上杀伤力最强的武器。 选出来的矿石放在机器特定位置,上头浇上水,石洞众人屏住呼吸,眼睛瞪得像铜铃。 林老大身处其中,好似被一群眼睛泛绿光的饿狼环绕,躺板上的原石便是他们眼中美味可口的大肥肉。 随着刀斧砍下,大伙儿心提到嗓子眼,老李更是满头大汗,汗珠子滴到眼睛里也来不及擦拭,目不转睛生怕错过一霎。 “一定要出水头!一定要有水头!” “咔嚓”一声巨响。 原石一角被劈下来半指宽, 劈成两半的原石展露在众人面前,老李猛地凑上前,只见平整的切面上灰白一片,他心跟着沉下去:“继续切。” 又是一刀下去,切面泛出浅浅的绿光。 “有了有了。”这回别说是老李,连门外汉林老大都从周围人的欢呼声中,听出来这把有戏了。 继续又是一刀从石块另一端切下,在老李以为能继续见到绿水时,等待他的又是一片灰白。 到最后,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厚度,凝聚了点点微末绿光,俨然石块废石。 “搞半天是个炸胡,老李啊,今儿又陪跑了!” 老李早就心灰意冷,脸色惨白地抱起残渣石片,要不是洞内人太多,他恨不得大哭一场。 心里后悔不已。 既心疼打水漂的十两银子,更后悔方才没选别的原石。 王五笑着捏了捏嘴角上翘的胡须,安慰道:“赌石看的是运气,每场都有幸运儿能开出种水极佳的绿水,不要气馁,没准下一个就是你!” “好啦,谁来开第二块?”男人眼神在场内搜寻一番,眼神落在某处时眼尾稍稍往上抬了抬。 立刻有人高声喊道:“我来!” 众人纷纷转头望去,见是个年纪较轻的少年,黑皮黄牙眼神狡黠,一瞧便知是混于市井的小流氓。 人群中有人笑道:“阿狗,你想清楚了,一局十两,输了你拿什么还?用你家破茅草屋啊,还是家里瞎了眼睛的妹妹?哈哈哈……” 阿狗从人堆里站出来,瞪了说话人一眼:“万一我中了极品翡翠呢?” “就你?笑死人了,毛都没长齐,学会说大话了!” 少年不管他的揶揄,上前签字画押。 视线跟王五对上时,看到对方朝某个方向努了努嘴,立刻会意,走到已经躲到角落里的林老大身边。 “哥,我今天也是头一回玩儿,心里没底,要不你帮我参谋参谋?” 林老大后背不自觉僵直起来,这是他处于防备时候的状态,摇头道:“我不懂这些,你还不如问问其他人,他们给你的建议比我的管用。” 少年锲而不舍,看了在场众人一眼,嘴一撇:“你刚才也瞧见了,他们看不上我,我也不乐意上赶着舔别人冷屁股,这样,我来选,你只要点头摇头就好。” 说着,已经举起两个原石在手上:“这两个你觉得哪个好?” 林老大忙伸出右手直挥舞:“小兄弟,十两银子……” “右边的不行,那就选左边的,王哥,我选左手边这块!” 少年的动作说得上是风驰电掣,几乎没有犹豫,好似对林老大的“决策”非常信服,迫不及待走到机器前准备开石。 人群中人见他如此草率做出决定,惊诧不已:“阿狗你疯了,他又不是财神爷,他说哪块不行就哪块不行啊?” 说时迟那时快,机器已经一刀切了下去,第一刀就出现了狗屎底。 狗屎底是指种质粗、纹裂多、底子灰,没有价值的翡翠料子。 市场上压根没有行情,这无疑比开出白石灰面还让人难过。 众人一副果然如此的口吻,看戏般嘲笑起来。 “阿狗开出了狗屎底,绝配啊!” “我就说不行吧!赌石又不是玩叶子牌,有新手保护期,这玩意儿靠的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阿狗,你家破草屋和瞎眼妹妹都得归王五他们了,哈哈哈……” 结果下一瞬,众人没注意的时候,又是一片石块被整齐切了下来,切口正对着洞中人。 一时间山洞响起一波凉气倒抽的声音,个个眼光炸亮,尤其是刚才嘲讽最厉害的男人,唇角颤抖得抽筋一样,牙齿咬着唇肉,溢出血也没注意到。 石桌上的被切成两半的石块,其中一块上泛着大面积绿光,恨不得将昏暗的洞穴照出一片光亮来。 种水不但色泽浓郁,而且面积大又紧凑,一点不比上回全场最佳的翡翠王差。 “狗屎地里出高绿,阿狗,你要发财了!” 阿狗脸上虽挂着笑,眼底却没太多笑意,望着林老大的方向说道。 “都是林兄弟选得好,我是托了他的福!” 第一百九十四章 找到彩金矿 此言一出,原本已经选好石块的赌徒们,纷纷上前将林老大围在中间。 “兄弟帮我看看,这两个哪个好些?” “我先来,我先来,林大兄弟你今晚是撞财神了,你瞧瞧场上,看哪个石头顺眼?我立刻买下来!” 林老大被挤得险些喘不上来气,最后还是王五把他救了出来。 “林兄弟有这本事,当然是自己留着发财。”说完,笑眯眯掏出借账本冲林老大道。 “怎么样,来一局吗?刚才阿狗开出来的翡翠至少值五百两,十两换来五百两,五十倍的利润,一夜暴富不是说说的,刚才若是你选了那块石头,五百两不就是你的了吗?” 王五的话很诱人,若林老大真是个赌徒一定会被哄骗签下借条。 一晚上赌十次,一百两银子就付诸东流了。 林老大此刻万分庆幸,林家规矩严,林老太从小耳提面命,全家人视赌如洪水猛兽。 他谨记此行的目的,一为调查假山石,二为拿到彩金矿。 其他的挫折、诱惑都是绊脚石。 王五没想到,林老大意志还挺坚定,专门为他准备的套儿,竟能不上钩。 没错,不管是阿狗,还是刚才切出来的翡翠玉石都是王五等人做出来的戏。 目的只有一个,骗下头这些迷了心智的赌鬼更多银子! 这一晚,林老大虽没参与,却目睹了全程。 在阿狗开出极品玉石后。 众人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像是心里爬着千万个虫蚁般,啃食五脏,奇痒无比。 一晚上,次数少的玩儿两三把,输红了眼的,竟去王五那儿按了十几次手印。 却再也没人能有阿狗的运气,偶尔一两个带绿的也是价值不过十两的散玉。 却让在场众人再次陷入新一波的热潮中。 反观稳坐高位的王五,一晚上时间赚了上千两,目光戏谑地望向下面或抱头痛哭,或赌红眼的矿工们,嘴角恶劣地勾起一抹弧度。 落在林老大身上的眼神,也是志在必得的狂妄。 赌局散场时,已是后半夜,矿洞里留下一地切了粉碎的矿石。 矿工们空手而归,还上赶着问王五下一次开赌时间。 王五打发了众人,回头时看到林老大盯着一堆没用的烂石头发愣。 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晚刺激吗?” 林老大收敛情绪,点了点头,突然指着门口角落位置几块颜色奇怪的矿石问。 “先前来的时候,好像没看到门口有这几块彩色石头,也是用来赌石的吗?” 王五看了眼,讥笑道:“当然不是,这破石头糊墙都嫌它软,一砸就碎的玩意儿,要不月光照在上头能发出点光亮,跟山里随处可见的石块没有半点差别!” 林老大眼睛立刻亮了,质地软,光照下能反射光…… 不就是娘让他找的彩金矿! 他立刻上前仔细查看,果真跟两年前见过的一模一样。 明明两年前这种矿石在矿场随处可见,怎么这次他寻摸几日,只在洞口见到零零散散的几块? 没等他问出心中疑惑,王五先说出口:“几年前,这里还是私人矿场时,开采出一大片这种石头,有人认出来是彩金矿,除了长得比其他石头好看点,没有半点作用,最后都成了铺路的山石了。” “现在去哪能弄到这些石头?” “现在?”王五像是听到笑话一样,笑出声,“北面矿洞里多得很,去年矿上新发现的矿洞,废了管事九牛二虎之力爆开个口子,结果里头除了碎石,只有这些不中用的东西,管事一气之下又给封上了!” 前一秒眼睛发光的林老大,后一瞬眼里的光又熄灭了。 管事的脾气也太大了。 王五不明所以,颇为烦躁道:“你问彩金矿干什么?兄弟,别分不清鱼目和珍珠啊,我手里的才是真金白银的好东西!” 林老大灿笑两声,保证一定参加下次的赌盘,王五才露出笑容,放他回去。 第二日的开采工作,不出意外,昨晚上兴奋到后半夜的众人,个个神色萎靡,眼下青黑。 林老大状态少好一些,至少回去后还眯了两个时辰,剩下输了钱的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监工见人群中不少精神不佳的矿工,大声呵斥骂起来:“昨晚上偷人去了?个个病恹恹的,没力气来矿上干什么,趁早滚回去!” 被骂的矿工们因为工作懈怠,被扣了半天工钱,本就拙荆见肘的日子,过得越发雪上加霜。 他们中大部分人甚至不知道在王五处到底欠了多少银子,只知道不停赌下去,迟早有一天暴富,还清欠款不是梦,还能多得一笔巨款。 林老大在矿场一待就是五六日,期间王五没有再开赌局,而是又干上偷矿石倒卖的活儿。 只是这次原本的同伙,先前的老工不愿意继续干了。 王五怒不可遏,又找不到新的人选,于是把主意打到林老大身上。 这天,林老大刚从食摊上领了两个窝窝头,嘴里嚼得正没劲儿,面前突然伸过来一份用大树叶子包起来的红烧肉。 许久没见过荤腥的林老大,顿时红了眼:“你哪来的?” “山人自有妙计!” 王五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把肥瘦相间的肉在他鼻尖下晃了晃,“想吃吗?” 赌博林老大能忍受,美食他真受不了。 常年被郑氏养刁的胃,一连几日白菜窝窝头的摧残,早难受地叫嚣起来。 半夜发了疯流口水,梦里都是家里做的糖醋鱼、红焖野兔肉、照烧大鸡腿…… 他猛地咽了咽口水,见王五笑的狡黠,明显没安好心,防备道:“你想让我干什么?” “聪明人讲话就是简单,”王五捏了块肉塞进林老大嘴里,“外头需要一批石矿,你帮我运。” 林老大精神一紧:“还是用来做假山石的?知道之前做的都卖给哪户人家了吗?” “你管这么多作甚?事成我给你这个数。”王五伸手比画了一个数。 “不知道用来干什么,我不去,万一你们用来害人,我岂不是得跟着倒霉?”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一波三折 “兄弟我是这种人吗?” 林老大心里想说,他可太是了! 王五见对方迟迟不肯松口,想着他明日就得卷铺盖走人,实在没有比林老大更合适的人选,只能妥协。 原来王五等人运出去的矿石,是从山上一处被凿穿的山洞,偷运出去的。 怕被人察觉,每回运送间隔时间在半月左右,山下有专人接应。 因矿场地形复杂,加上洞内耗费时间较长,一来一回至少一日功夫,矿场的矿工平日里被监工盯着,工作时间,哪怕在眼皮子底下消失一盏茶功夫,也会被逮住。 只有像林老大这种在山上矿场上待过一段时间,又嗜赌缺钱的人,才敢冒风险替他办事。 若不是那边要得急,王五并不想让林老大插手此事,毕竟二人相处时间不长,还没彻底摸清对方底细。 更多的细节,林老大没法从王五嘴里探出来,对方明显藏了心思,若是他不应承下来,不但见不到买家,连洞穴的门都摸不着。 “我可以帮你,但我明天就离开矿石场了,你怎么保证事成之后,答应我的银子能给到手上?” 林老大三句话不离钱,将一个为了钱可以无下限的形象贯彻到底。 王五见他半天不松口,竟是为了银子,哭笑不得:“老子能昧你这点钱?说出去混不混了?明日你从山下出口进来,拿了货安全交到买家手上,当场银货两讫,亏不了你一文!” “好!” 林老大这次答应得爽快,王五当晚将山下洞穴出口位置告诉了他,又约定了时间,描述买家的体貌特征,连暗号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第二日正午,林老大领了这些日子的工钱。 “臭小子出去后好好孝顺父母,给小辈们做榜样,再因为赌钱被送进来就别想出去了,我这儿又不是牢狱,不负责改造不中用的废物!” 在管事略带威胁的口气中,林老大终于出了矿场大门。 一出来,等候在外面的林老太等人笑着迎了上来,一见不远处管事还盯着几人方向瞧,忙换了种情绪。 林老大一拳砸在儿子肩膀上,声音带上哭腔:“儿啊,你可长点心吧,回去后好好反省认错,那等销金窟阎王殿不能再去了啊!” 祥云和天吉也跟上次一样,一人抱一只腿,干嚎起来,只打雷不下雨。 唯有跟着一起来的钟叔,第一次感受现场突发状况,还有些没缓过神。 终于在林老大爬上马车时,林家祖孙才消停下来。 钟叔驾车快速驶离,回去路上林老大忙将近几日矿石场发生的情况,事无巨细讲给林老太听。 听到矿场有人私设赌坊,公然聚赌,一晚上就是上千两的收益,林老太惊愕不已。 “一块石头真能卖到五百两银子?” 钟叔见多识广,立刻瞧出其中蹊跷:“这就是一种骗术,当年在南方闯荡时我就见过,这么多年过去还有人用把戏骗人呢!” 祥云探出半个脑袋,问道:“钟爷爷,所以石头是假的吗?” “石头是真的,叫阿狗的少年也确实开出了翡翠。” 天吉眼睛瞪得溜圆:“那他不就真的赚了五百两银子?” 钟叔捋了捋下巴上的小胡子,胖乎乎的脸上浮出一抹了然于心的笑。 “非也,非也,赌桌上管阿狗这种人,叫做托儿,一种专门用来演戏骗赌客进场的人。” “如果我没猜错,阿狗一早知道哪块石头能开出翡翠,就连那块拿来演戏的原石估计也是场上的常客了。” 祥云和天吉对石料不了解,林老大却是两次进入石矿场的,马上反应过来。 “我知道了!他们对翡翠做过手脚!难怪每回开赌局,王五等人都要间隔十天半个月,原来是为了将翡翠打造成新的原石。” 再找个托儿,给点好处,上演一出好戏,那些矿工们便信了天上能掉馅饼的好事,一次次沉浸在发家致富的美梦中。 浑然不知早成了别人碗中的肥肉。 林老大不禁后背一阵发冷,眼前闪现山洞中众人狂热扭曲的面容。 他们一个个有家有室,进石矿场原本是为了赚钱,结果平白因为贪念背上巨额欠债。 想想都觉得唏嘘。 “王五他们当真可恶!不仅吸矿工们的血,还偷偷往外运送石矿,”林老大恨得牙根痒痒,“娘,郭婆子家的假山石,就是从王五手上卖出去的。” 他仔细将王五交代给他的任务,跟大伙儿交代清楚:“等明日知道买家是谁,就能知晓郭家的假山石一开始是卖给哪户人家的,娘,咱得找个机会弄到郭家假山石的样子,才好让买家辨别。” 谁知林老太一听,连声叹气:“没了,都没了。” 林老大不解,视线落在车内另外两个小娃娃脸上,也都是一片悲戚。 他这才知道,一场大火烧光了郭家,不仅带走了四条人命,连院中的假山石也面目全非,全然没了先前的模样。 “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难道就这么断了吗?”林老太眼底满是愁苦,一连叹了数声气。 祥云不忍奶奶难受,伸出小胖手摸了摸奶奶的脸,安慰道:“奶奶不伤心,我们一家一家找妹妹。” 林老大没明白小侄女一家一家找什么意思,林老太每日跟孙女待在一处,早成了她肚子里的蛔虫,立刻明了。 “对对对,还是阿宝聪明,大不了我们让制作假山石的人,把近两年来所有的客人都说一遍,一个个查下去,总会找到目标的!” 有了盼头,林家人再次打了鸡血,还没到钟家已经在车上分完工。 林老大明天按照跟王五的约定,进山洞运矿石。 钟叔跟衙门熟识,说得上话,将矿石场内赌博、偷窃的阴私全都告发到府衙。 为防止来接应货物的人,只是买家派来的无关紧要小喽啰,林老太打算带着祥云和天吉,装作从外地赶车进城的祖孙三人,恰好在那个时间段跟在接应人后面,直探老巢。 第一百九十六章 陈年旧怨 当天晚上,凤仙给受苦的林老大准备一桌子丰盛饭菜。 在莲花村的那段日子,她跟在郑氏后面学了两手,本就不差的厨艺,现在越来越像模像样,就是出去应聘厨娘都绰绰有余。 林老大大口往嘴里扒拉米饭,一口一个肥得流油的红烧肉,碗里堆满了肉菜。 连祥云看到大伯恶虎吞食的模样,都心疼地把手里咬了一口的大鸡腿,盖到他摇摇欲坠的饭碗上。 “大伯,你瘦了,也黑了……”天吉也给林老大夹了一筷子自己爱吃的黄花鱼。 祥云跪在长椅上,半个身子贴着方桌,嘴里还叼着一根筷子,眼神却上下仔细打量起男人来。 “大伯黑了更好看。” 林老大吃得满嘴流油,一笑露出两大白牙:“少哄我,谁黑会好看?” “真的!”祥云小眉头一皱,胳膊肘杵了杵全场吃饭最斯文的少年,“小忘,你说,我大伯是不是比之前俊俏了?” 林老大也忍不住投去视线,就见少年慢条斯理嚼完嘴里的饭,放下筷子后才一本正经地猛地点点头。 “是的,很阳刚,瘦了后棱角也好看了!” 不知怎么的,小侄女说话林老大不相信,可小忘一张嘴,他觉得无比有信服力。 黑脸一红,没忍住伸手摸了摸:“那挺好,你们大伯娘最喜欢五官好看的男人,之前总说我胖了来着……” 嘿嘿笑了两声,恨不得这会儿就飞回去给媳妇瞧瞧模样…… 扶海城衙门里,县老爷正在后院跟新得的姨娘你侬我侬,蒙着眼睛玩游戏。 突然听到外头有人禀告,是师爷的声音:“老爷,衙门有人送来一封信。” 县老爷正玩得高兴,哪有闲心管工作上的事:“不看不看!宋师爷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什么破信也需要现在来烦我?走走走!” 说着猛地朝一个方向扑过去,一把将温香软玉搂进怀里。 “老爷您是不是偷看了?不然怎么知道奴家在那儿?” 五十岁年纪,大腹便便的男人,笑着在女人脸上亲了一口:“小浪蹄子,你身上的骚味三里外老爷都能闻见!” “讨厌!人家身上明明是专门为老爷熏的玫瑰香,不信您闻闻。” 伴着女人唇膏的香味和丝滑绸缎拂过脸庞的瘙痒感,县老爷早飘飘然了。 加上姨娘蚀骨销魂的声音,醉得男人骨头都酥了,恨不得立刻抱上床办了。 偏偏门口的人还不消停,“咚咚咚”继续瞧着房门。 县老爷一怒之下扯下眼纱,打开房门:“你最好真的有大事,不然本官定好好治你的罪!” 师爷立在门口惶惶不安递上信件:“不是大事不敢打扰大人雅兴,信是镇上钟老留下的,说是关于城外的矿石场……” “矿石场?”原本还满脸怒火的县老爷,一听矿石场几个字,后背发凉,“是不是又有人奴役百姓了?” 两年前被典狱司谢远支配的恐惧,还在他心里没有散去。 “不是不是,这两年您严禁倒卖流民入矿石场,没人敢顶风作案。” 县老爷松了口气,脸色再次不虞起来:“那找我干什么?急成这幅样子,赶着去投胎啊?” 师爷不敢再说话,只是将信递了上去。 县老爷展开一瞧,连貌美姨娘也凑了上来:“什么大事啊老爷?奴也想知道……” 话没说完,就被看了信件后脸色大变的男人,一巴掌拂到地上:“放肆,衙门机密,岂容你私窥。” 说完,不顾头砸在桌角上血肉模糊的女人,头也不回地跟师爷离开。 书房里。 县老爷一掌将信拍在桌面上:“大胆刁民,敢在本官眼皮子底下干偷鸡摸狗的事,还捅出去了,岂不是让外人看笑话,说我治下不严,管教无方?” 师爷跟在屁股后面安慰:“大人注意身子,依下官之见,眼下当务之急是遏制住这股不正之风,抓住赌博的矿工和带头人,再狠狠惩治偷买石矿的买家。” “不仅要治他们,还要让他们把赃款都吐出来,你没看信里写吗?一晚上叫王五的赚了千两,比本官还能搜刮!” 师爷听得直擦汗,提醒道:“大人,王五的赌局都是先欠款后还债,如今怕是没收到多少现银……” “没有银子?没有银子搞个什么劲儿?” 县老爷一下子泄了气,突然感觉到嘴的鸭子飞了。 师爷耐心解释:“来之前我去衙门调查了王五的背景,他手上应该是有帮专门讨债的打手,欠下债无力偿还的,或抵押房子,或卖儿卖女,总有法子把欠款填上。” 县老爷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最终做出决定。 “那我们就等他把欠款收上来后,再……” “大人不可!”师爷连忙阻止,“我听闻谢府那边,近日又有动静,好像是谢大人的胞妹住了进来,谢大人最疼这个一母同胞的妹妹,必定不日也将抵达扶海城,若是让他知道矿石场又出了事……” 县老爷一听那阎王又要来,差点一个踉跄摔在地上,要不是膘肥体壮身子稳,地砖都得跟着抖三抖。 “他怎么又来啊!这些京都的官儿是闲得没事做吗?非跑到我们小地方耍威风!” 他恨不得要哭出来了,两年前被支配的恐惧还历历在目,实在不想再体验一次。 “快吩咐下去,用最短的时间给我把矿上的事情处理干净了!一点尾巴都不准留,谁要是让我在谢大人面前不痛快,本官让他全家都不痛快!” 师爷连连点头,临走前又问了句:“您打算让谁处理此次的事?” 县老爷双手背在身后,只犹豫了半晌:“让郁儿去吧,他是我的外甥,自己人办事放心。” 师爷谄媚弯了弯腰:“您说的是,周校尉为人果敢,办事利落,对您又衷心,两年前那件事后,要不是您一直宽慰扶持他,也没有他的今天。” 一提起侄子当年的遭遇,周县令眼里的怒火跟燎原一般。 “当年那个赌坊小厮,死都不承认是他绑了郁儿。 郁儿也说,当时至少察觉到两三个人的脚步声,至今没替他找到凶手,是我这个当舅舅的疏忽。若是有一天让我找到那几个人,定要将他们挫骨扬灰,才抵我郁儿断臂之痛!” 第一百九十七章 砍手 东风吹了一夜,王五打着哈欠从矿工休息的矮门里钻出来,伸了个懒腰。 昨晚他跟张三暗地里忙活一宿,接近凌晨才将买家要的矿石准备齐全,放置在洞口的拖车上,等着林老大来取。 今日一早矿上开工,又得装模作样去监工不注意的地方混时间,本以为又是风平浪静的一天,谁承想,一大早石矿场来了一伙儿官兵。 为首的男人套着盔甲,宽大的黑色斗篷挡住半幅身子,右手握在腰间的佩刀上,眼神如刀般扫视全场。 管事赶忙迎上前:“周校尉,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男人冷笑一声,落在管事身上的目光冷得跟冰碴子一样:“茅管事,你管辖的地界出了大事,竟还有心情关心今天挂的什么风,先掂量掂量脖子上的脑袋还能待到几时吧!” 管事大骇,不明所以。 直到姓周的校尉甩出县令颁发的文书,管事吓得双腿直打颤,还没来得及求宽恕,已经有侍卫架着他先去受罚二十棍。 王五等人心虚,生怕官兵是冲着他们来的,全都低着头,不敢与那人对视。 结果,下一瞬,腿窝被人狠狠踹了两脚,扑通跪倒在尖利的碎石上,膝盖立时破了大口子,往外渗血。 身边的张三没好到哪里去,脑袋被人扯着用力往石头上撞,人高马大的男人在几个官兵威严下,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周校尉几乎没费什么力气,搜出王五身上的账本,上头清清楚楚记录参与赌石人员名单。 从进门到抓捕,用了不到一炷香功夫。 等矿石场众人反应过来时,已经有三四十号人被按倒在地。 被抓的王五不忿地挣扎着:“谁?谁走漏的风声?” 就算是此时,他也没联想到林老大身上,猜测是不是矿场外的打手们没处理干净赌徒们的家属,哪个嘴不牢地跑到府衙告状去了。 另外三四十号人,此刻心里同样惴惴不安,不知该感谢揭发者免了他们的欠款,还是要埋怨他害得他们遭受牢狱之灾。 “别以为告发了老子,就能独善其身,等我知道是谁干的,老子砍了你的双手……” “咚!” 一记凌厉的腿风扫过去,直击王五腹部,等人疼得受不了跪倒在地时,又是一脚踹在他脑袋上。 王五口中直吐鲜血,眼前糊了一大片血雾,模糊间看到有人上前扯了他的脑袋往后仰。 周校尉如同毒蛇吐信般,阴狠地向他靠近:“告发都要被你砍手,本校尉刚才两脚岂不是要被你凌迟?” 王五这才发现眼前男人左边袖管中空空如也,竟是个断臂。 一下子想起城中有个嗜血狠心的校尉,自从两年前被人砍断手臂后,十分忌讳有人在他面前提断手,性格变得暴戾非常,是个极不好说话的主。 “大人饶命,大人,小人不敢对您无理……” 求饶的话只说到一半,一阵寒光闪过,刀锋出鞘,响起皮肉被划破的声音。 “啊!啊!” 惨痛声四起,一只刚被砍下来的新鲜胳膊,落在碎石堆里。 王五抱着残肢疼得扭曲在地,在场人无不瑟瑟发抖。 林老大这边终于在夕阳落山之前,顺利将矿石从洞穴中运出来。 果不其然,看到在洞门口等候的接应人。 二人对了暗号,男子颇为不满地抱怨道:“动作怎么如此慢?”说完丢了一包碎银在林老大怀中。 “头一次,不太熟悉路,下次定不会让您久等。” 男子见林老大态度不错,懒得多费口舌,招呼身后人将矿石搬运上车,再在上头盖上柴草作掩护。 左右四处打量确定无人察觉,翻身上马,驾车离去。 早已准备多时的林老太等人,随即跟在后面,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等车行入城内,拐了几个弯,最后停在一处颇大的宅院后门前,林老太才没继续靠近。 祥云跟林老太对视一眼,又冲天吉点了点头。 两个半大孩子下了车,你追我赶往宅院后门方向跑去。 “哥哥抓不到阿宝!奶奶买的糖葫芦都得归我了!” “胡说,我今天一定能抓到你!阿宝妹妹,你等着!” 门口卸货的几个汉子,手上扛着砖石,冷不丁腿脚边跑来两个撒欢跑闹的孩子,揪着他们东躲西藏。 “谁家孩子?有没有规矩?” 先前负责接应的男子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察觉他们,才道:“应该是周围哪家的皮猴子,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进了宅子!” 话音刚落,冲在最前头的双丫髻丫头片子,又没心没肺笑呵呵起来:“哥哥他说你是皮猴子。” “你敢笑我,等我抓到你,今天一定好好抽烂你的屁股!” 天吉双手做爪置于耳边,张牙舞爪冲祥云做出野兽般鸣叫声,谁想到小胖丫头咯咯笑得更开心了,头也不回冲进后门。 这下连男人都愣住了,视线跟身侧同样蒙圈的二人对视上,怒火中烧:“看我干什么!追啊!” 两汉子得令立刻往里跑,结果两孩子跟滑手的泥鳅一样,每回差点要抓到就被他们溜走。 还不走寻常路,专往小地方钻。 到最后好不容易逮到个大的,小的直接一溜烟跑没影了。 祥云摆脱跟在身后的尾巴,沿着回廊往里走。 发现府中雕梁画栋,假山林立,园林景色十分漂亮。 再往里走,竟有一处花开潋滟的花园,里头草木品种,大多她都叫不出名字。 祥云正准备离开,空间里的药灵突然兴奋起来:“宿主别走,此处有待收录的草药。” “果真?” “是,而且不仅一株,有三个品种。” 祥云眼睛跟发光一样:“快说,哪一个?趁没人注意,赶紧采摘了。” 结果,话音刚落,手还没碰到花瓣,花园外传来匆匆脚步声。 “刚才看到个女娃娃跑进去了,赶紧派人把几个门堵住,千万别让她跑了!” “死丫头抓到了先抽两巴掌,熊孩子缺少管教,有爹生没娘教的玩意儿!” 眼瞧着府里小厮下人堵住各个通道口,脚步声离祥云越来越近,她插翅难飞之际,突然伸出个胳膊将她拽到某个假山石后。 第一百九十八章 偶遇熟人 祥云吓得差点惊叫出声。 嘴巴被一双纤细的手捂住,下一秒一张少女的面孔出现在面前。 面白如雪,乌发朱钗,比祥云高了整整两个头。 祥云盯着少女没说话,更不敢发出动静让外头人听见,只愣愣盯着面前熟悉的面孔,总觉得在哪见过她。 下一秒就听到少女娇俏中带了一丝稚嫩的嗓音:“你是阿宝吗?我刚听到那小子喊你阿宝妹妹。” 她眼睛亮晶晶的,明显压低了声线,目光在祥云脸上逡巡半晌,确定地道:“你是从六合镇来的阿宝妹妹,是不是?” “我是小蛮姐姐啊!” “小蛮……小蛮姐姐!”祥云记忆回笼,眼神里闪过一抹惊喜的光。 是一年前被爹爹从人贩子手里救下来的小女孩? 后来又在林家住了段时间,天天跟家里几个泼猴后面打闹,还把四哥打得哇哇哭的小蛮姐姐? 少女五官长开一些,比之一年前遇到时瘦弱的小模样,如今的她更像是一位养在后宅的端庄小姐。 七岁上下的年纪,身子开始拔高,骨骼匀称,肌肤嫩得跟水豆腐一般,唯有那双笑起来带着酒窝的嘴角,跟记忆力的少女完美重合。 当年被林家救下时,面前的女娃还不会走路,周蛮没想到祥云真能记得她。 心中既喜悦,又惭愧。 当年一别,说好不日定会备厚礼报答林家救命之恩,谁承想父亲迁居扶海城,再也没回一次故土。 花园里等着抓人的小厮,见恐吓不成,开始一处处翻找。 在准备探查一处假山时,果真看到一角露出的粉色衣料,刚准备逮人,粉色身影先动了。 “小……小姐。” 小厮愕然,随即解释,“府里跑进来个女娃,皮得很,怕冲撞了您跟老爷。” 原来,这栋宅子,竟是周员外在扶海城的住所。 周蛮声音淡淡,压迫感却不轻:“这里没有,你们去别处寻,小心弄坏了我爹栽种的名贵花卉。” 小厮不敢不从,见其他几人没找到小女娃下落,以为趁大伙儿不注意又溜走了,赶忙离开。 等人都走后,周蛮扶了扶胸口,转过身时看到祥云盯着一朵开得鲜艳的石榴花瞧。 “这花名唤紫金罂,阿宝妹妹喜欢它?” 祥云点头,能被收录成古药草的花她都喜欢。 结果下一瞬,名贵的紫金罂被一双细手采摘下花蕊,递到她面前:“喜欢就拿着,花园里所有的花,只要你喜欢,都可以采摘!” “小蛮姐姐刚才不是说,花很贵吗?” 祥云不解地眨眨眼。 周蛮理直气壮道:“你跟他们怎么能一样,你是我的阿宝妹妹,会把唯一的鸡蛋羹分给我的阿宝妹妹,别说是摘一朵花,只要我有的,你都可以拿去!” 这花听得祥云都动容了,小鼻子红红的,让她莫名想起很疼她的赵先生、还有金掌柜。 他们都是对祥云很好的人,不求回报的那种好。 在周蛮的协助下,祥云很快采摘到药灵需要的三种新药材,充盈了药箱,更新了名录。 丹田气海中的灵力又有了显著的提升,闭上眼按照药灵教授的方法,运转几回大小周天,身体越发轻盈起来。 她现在拼尽全力跑起来,完全够得上一个成年人的速度。 周蛮领着祥云一路避开下人,进了她的闺阁。 果真跟她说的一样,拿出几个精致的首饰盒子,“哐哐”全倒在褥子上,让祥云挑选。 “记得当时郑姨想给我买花绳扎头发,才误打误撞知道周家在寻我,现在姐姐有好多漂亮花绳和珠钗,阿宝妹妹你喜欢哪个直接拿走。” 祥云看着亮闪闪的发钗,眼睛都盯直了,看这个好看,看那个也好看,左右摇摆不定。 周蛮直接把她摸过的全部插在她头上,脖子上、手腕上,连脚腕都没错过。 等周员外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一个险些被扎成刺猬的小女娃。 祥云闻声转头,满头珠钗叮叮当当作响,活像个喜庆的送财童子。 “小蛮,你这是?”周员外不解地眨了眨眼。 周蛮立刻上前道:“爹,你瞧我见到谁了,是阿宝,当年救我那户人家的女儿!” 周员外先是一惊,随后大喜:“哦!哦!是你总提起的林家人?” 这时,小厮提着蔫巴的跟霜打小青菜的天吉出现了。 天吉一看妹妹的模样,差点哭出来:“阿宝,他们是不是用针扎你了?” 从前林家医馆里生病的患者,林老太就老用银针扎他们脑袋。 祥云摸了摸头上的金钗和珠花,笑得牙不见眼:“哥哥,这些是阿蛮姐姐送给我的礼物。” 乍一听到阿蛮这个名字,天吉还有些懵,等看到周蛮时,大声道:“是你这个爱哭鬼?” 陡然听到从前林家小子给自己取的外号,周蛮也不生气,更多的是对那段回忆的怀恋。 招呼小厮松开手。 结果门口搬运矿石的汉子突然上前,在周员外耳边小声嘟囔两句。 周员外的目光从和睦,突然变得有些锋利,再低头望向祥云时,眼底暗藏了很深的情绪。 “阿宝,告诉叔叔,谁让你们往我家后门跑的?” 他没选年纪更大些的天吉,显然是觉得祥云更好攻破,谁想到,祥云坚决不改口,每次都说是跟天吉打闹误闯的。 到最后,声音都染上哭腔,弄得周蛮先发了毛:“爹,你干嘛对阿宝凶巴巴的,还不赶紧找人联系林家人,他们找不到孩子肯定急坏了!” 周员外是个女儿奴,没问出什么结果后,也信了祥云的话,立刻着手安排手下去找人。 林老太就这样在周府门口被请了进去。 客厅里,婢女刚倒上茶,祥云和天吉从后院跑了进来。 林老太演戏的功夫已经炉火纯青了:“吓死我了,小小年纪怎么能吓跑呢?遇上拍花子怎么办!磕着碰着不知道奶奶会心疼吗?” 祥云天吉各自安慰两句,林老太终于顺理成章跟宅子主人道歉。 却意外得知宅子真正的主人,竟然是从前六合镇首屈一指的富户,而他的女儿,正是一年前因为找不到父母,在林家生活过一段日子的小蛮丫头。 第一百九十九章 被捕 “阿蛮丫头。”林老太惊讶地望着眼前抽芽的小女孩,一身粉色衣裙,头上扎着垂挂髻,娇俏可人疼。 一笑起来,两个小酒窝好看得紧,跟当年一模一样。 周蛮顿时红了眼,扑上前抱住林老太的腰:“林奶奶,是我,我是小蛮!” 老太太心头软了一片,想起此行目的,在小丫头背上轻拍的动作,忍不住顿了一下。 私运矿场矿石,跟王五等人勾结的,竟然是阿蛮的父亲,周员外! 这个认知让她愣怔好半晌。 按照先前计划,找到买主住址后,林家是要通知府衙的,现下的情况她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祥云一眼看出奶奶的无奈,爬上老太太膝盖,抱着脖子:“奶奶有了小蛮姐姐,忘了阿宝了,奶奶不疼阿宝了。” 林老太抱着孙女,一只手托住屁股,一只手在她圆滚滚后背上轻拍,哄道:“阿宝说这话真真冤枉奶奶了,你可是我的命根子。” 祖孙二人看似在处理一场小孩间的争风吃醋,实则祥云已经趴在林老太耳边将后花园中看到假山石,以及周员外多次想从她嘴里翘出东西的消息告知对方。 老太太一听犯了难,她记得从前在六合镇,大家提起周员外无人不夸赞,是百姓心目中顶顶好的大善人。 现在怎么成了为了私利,投机倒把的商人。 难道真应了那句,商人重利? 周员外已经吩咐下人准备了丰盛的谢礼,一摞摞堆在面前桌椅上,感激的话说了一箩筐。 “我这两年忙于家中产业,您救下小女的恩情,一直没机会报答,今儿个是老天爷眷顾,让咱们两家相隔百里还能重遇,一点小心意,万望收下!” 林老太左右为难了,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告诉周家矿场的事。 就在这时,有小厮匆匆赶过来,说外头来了一伙儿官兵把院子围了。 老太太心头一跳,知道定是府衙的人从王五手中问出什么来了。 “周员外,你跟王五私买矿石的事,怕是瞒不住了。” 周员外眼睛陡然睁大:“你……你怎会知晓?” 视线落在祥云身上时,恍若大悟过来:“你果真不是误闯进来的,小小年纪好深的心机!”说着转头望着闺女,“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会是当初好心救下你,还收留两月的普通农户?怕不是借着机会想讹咱家一笔!” 都到现在了,他心里惦记的还是银子。 小蛮慌忙摇头,没等她多说一句,周家大门已经被人从外头撞开。 浩浩荡荡的人马,分两排站立,很快把院子围满。 身穿盔甲,一身肃杀之气的校尉走在最前头,视线扫过桌上琳琅满目的礼物,再看向林老太等人时,多了丝防备。 “我说怎么迟迟等不到动静,原来是商量起价格来了。” 说着丢了块沾血的包裹到桌上,剑柄挑开一角,露出一只血色全无的断肢。 “啊!” 别说小孩子,连大人都没见过这等恐怖的场景,在场人无不连声惊叫。 祥云被奶奶抱在怀里,此刻离桌面最近,清楚看到断肢被整齐隔断的切面,鲜血淋漓,血腥味扑鼻而来。 即便医院工作多年,见多了血,依旧被眼前骇人一幕吓到胆战,胃部一阵不适。 “阿宝不看,我们不看!” 林老太忙捂住孙女眼睛,声音带着颤抖:“阿宝听话,别记在脑海中里,奶奶怕你做噩梦!” 众人惊恐的眼神,显然取悦到校尉:“王五已经招供向你们私运矿石的事,从今日起周家涉案人等一律收押候审。” 话音一落,涌上前四五个官兵给人套上镣铐。 周蛮见阿爹被抓,哭着上前阻止,却被一把推开:“老实点,小心连你一起带走!” 周员外面色悲戚,安慰女儿:“阿蛮不哭,爹很快就回来,你在家好好待着,别乱跑。” 扣押嫌犯的官兵先一步离开,却依旧留下十好几个驻守在院中。 林老太一开始不清楚他们要干什么,等他们跟强盗进村般开始翻找搜刮周家金银,才意识到,周员外此番怕是凶多吉少。 有胆子大的不忿官兵的所作所为,上前争论。 “我们老爷只是被带走调查,就算犯了错也不是抄家灭门的大罪,你们现在的行为跟强盗有什么两样?” “周家根基深厚,认识不少达官贵人,等我们老爷出来了,你们就等着倒大霉吧!” 值钱的被官兵们偷藏,不值钱的直接当场砸碎,有想上前阻止的小厮,被当场打得头破血流。 “还搁这儿做梦呢,我们大人说了,此次矿石场的案子要大办重办,你们老爷能不能有命从牢里出来都是问题,我们倒大霉?是周家要倒血霉吧!”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都是一变。 要不是林老太拦着周蛮,她差点要跑出去追她爹。 以方才那位校尉的手段,林老太不敢指望她对孩子手下留情,只能奋力抱住女孩。 “阿蛮,不能去!” 周蛮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从方才她爹和林老太的话中,依稀分辨出突如其来的变故,跟林家脱不了干系。 她一把挣脱开林老太的束缚:“是你们干的对不对?你们对我爹做了什么?” 少女哭得几近断气,秀气的小脸上满是泪痕,此时看向林老太的眼里全然没了先前的欣喜,满是仇怨。 “孩子,你爹跟人私自将矿山上的矿石运下山,加工雕刻后转手卖出去。”林老太不知道她能不能清楚中间的严重性,“别听那几个官员瞎说,我打听过了,不是要命的罪,我们疏通疏通关系,会救出来的!” 罪行怎么判,是轻是重,完全取决于扶海城的父母官。 他抬抬手周员外交点钱打点关系,再把营收吐出来,也就没什么大事,若不肯松手,牢狱之灾怕是免不了。 老太太看到周员外时,便察觉他身形消瘦,似有不足之症。 想起之前六合镇时听人提起过,他曾在两年前受过很重的外伤,若是留下病根,大狱里环境恶劣,不知道他能撑到几时。 第二百章 祥云受重伤 周蛮渐渐冷静下来。 却在这时看到一个从后宅回来的官兵,手上抱着个精致的楠木盒子,她想都没想冲上前阻止:“别动我娘东西!还给我!” 少女没章法的拳脚落在官兵身上,跟下雨一般没有半点威慑力,反倒被人提溜着后颈的衣领提起来。 周蛮被衣领勒得脸上血色全无,官兵依旧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 祥云和天吉纷纷冲上前,林老太也动手跟他抢起来。 “大人,她只是个孩子,您高抬贵手,行行好吧!” 两大一小围着官兵,弄得他烦躁不已,连周围看戏的同伴都嘲讽他没本事对付几个老弱妇孺。 那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用力将阿蛮丢到林老太身上,又一脚一个踹在两孩子胸口上。 天吉因为位置原因,在地上滚了两圈后艰难爬起来。 祥云倒地后却半天没动静,天吉上前扶起妹妹,却看到原本光洁地板上躺着一片大瓷片渣,一角红了一片。 他下意识伸手摸妹妹后脑,手上一把血。 “妹妹!”天吉慌得手足无措,大声喊林老太,“奶!阿宝受伤了,她流了好多血,救命啊,救命啊!” 官员混乱中听到动静,扭过头一瞧,都被眼前一幕愣住。 受伤的孩子不是周家人,查起来不好交代。 十几号人迅速拿上东西彻底,全程没人管阿宝一句死活。 林老太望着欢声笑语离开的男人们,眼里有了深深的仇恨。 “杀千刀的东西!我饶不了他们!” 连天吉也是一脸愤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眼泪一滴滴砸在地上,他平时第一次涌现出想学武的欲望,若是他会武,绝不会让这帮人轻易离开。 跟周家隔了两条街的远山堂,因为店里今日没什么病患,坐诊大夫正在小憩。 突然门口冲进来一个老妇,怀里抱着一个昏死过去的女娃娃。 林老太抱着孙女,浑身血液都吓得凉透了。 “大夫,快准备止血的三七、艾叶、白茅花,捣碎了敷在纱布上拿过来,再准备清水和剃刀擦拭伤口,快,我孙女伤了脑袋,耽误不得!” 小李大夫受紧张气氛感染,下意识“唉”了一声,转身就去药台上准备草药。 结果走到一半反应过来,到底谁是大夫,病人什么时候能指挥大夫看病了! “你谁啊?我都还没看诊,怎么能轻易给病人用药,胡闹……” 结果对上老太太焦急到有些恼怒的瞳眸,后半句话生生咽回肚子。 “我孙女后脑勺被瓷器扎上,伤口约莫一寸长,现在血止住了,人还在昏迷,我也是大夫,知道怎么用药,小大夫只管给我寻药过来,出了任何问题跟贵医馆无关。” 早在林老太跟小李大夫对视时,他就认出来眼前妇人是谁。 曾经一面之缘带来的震撼,至今还时不时在脑海中回忆起。 这下他不敢拖沓了,立刻端了清水和剃刀上前,又找了最好的草药捣碎。 祥云是在上药的时候疼醒的,后脑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张嘴就喊:“奶奶,奶奶。” 老太太眼泪哗哗流,一把搂住她:“阿宝,奶奶以为你……奶奶吓得魂都没了呀!” 祥云忍着身体不适,想像往常一样说两句俏皮话,做个鬼脸哄奶奶高兴,却发现后脑的疼痛,根本不让她做大点的动作。 一摸脑后,受伤皮肤四周围,扎手的厉害,再看地上零零散散的长头发。 她蓄了两年的头发,就这么没了。 变成癞子头了。 “奶,我的头发。” 幼童发出可怜兮兮的声音,却惹来老太太一通数落:“什么时候了,还担心头发,那碎片再插深一点半点,你小命就不保了!” 边说眼泪边往下掉,仿佛一切都成了真,“你要是有个万一,奶奶怎么跟你爹娘交代?奶奶就是死一万次也不想我的阿宝受半点伤啊!” “阿宝,下次遇到事不许往前冲了,你只是个孩子,奶奶在呢,哥哥也在,你要做的是保护好自己。” 天吉和阿蛮一直跟着,此刻也终于松了口气。 “妹妹,是哥哥不好,哥哥没本事保护好你,哥跟你发誓,以后绝不会让你再受危险!” 祥云看到二哥衣摆上还沾了血,小小的少年明明只有七八岁的年纪,此刻却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一般,变得特别有担当。 阿蛮眼睛哭得跟核桃一般,一个儿劲儿地道歉:“对不起阿宝妹妹,对不起。” 若不是因为她,祥云也不会受重伤。 她不仅没保住娘留下的遗物,还差点以怨报德。 祥云冲她微微一笑,伸手替她抹了脸上的泪,结果眼前再次昏昏沉沉,天旋地转地恶心。 看情况至少是个脑震荡。 等林老太带着祥云返回钟家时,家里人才知道祥云此次受了重伤。 凤仙半刻不停在床边照顾她,心里的愧疚排山倒海袭来。 听到林老太描述此行过程有多困难,祥云受伤时,那伙人没心肝的官兵是如何见死不救的。 她哽咽到几度背气:“不找了,找不到就不找了。” 林老太忙道:“傻孩子说的什么话,差一点就成了,半途而废我们先前的苦不就白受了!” 凤仙依旧摇头:“婶子,几个月来为了我的事,大家伙没睡过一个好觉,先是大哥吃苦受罪,现在连阿宝都受了重伤,要是我们母女团聚的前提是伤害婶子一家人,那我……那我宁可不找了!” 她伏在踏上哭得撕心裂肺。 作为一个母亲,能说出不找女儿的话,可见是下了多大的决定,心怕是都被揪烂了。 林老太扶住她的肩膀,感受到掌心下剧烈的震颤,长叹一口气:“阿宝是我们家的福星,有她在,再糟糕的事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有婶子在呢,过不了十天半个月,她定又是个活泼调皮捣蛋的小丫头。” 十天半个月是林老太安慰凤仙的话,本以为以孙女的伤势,至少要修养个两三个月才能康复。 没想到第三天时,祥云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 第二百零一章 被泼脏水,倒打一耙 其实受伤第二日时,祥云已经在空间里利用灵力调整伤情。 怕好得太快惹人怀疑,生生在床上躺了三天,实在无趣得很,才下的地。 刚将一条腿落到地上,还没感受到地气,凤仙端着蛋羹推门进来。 “阿宝别动!是想尿尿还是想喝水,喊一嗓子我不就来了,你现在是家里重点保护对象,可不能再磕着碰着。” 从那日回来后,凤仙完全把祥云当成瓷娃娃对待,万事亲力亲为,恨不得喘气都替她干了。 祥云又被赶上了床,一口口吃着凤仙喂的蛋羹,腮帮子鼓得跟小仓鼠一样,粉嫩嫩的,惹得凤仙几次没忍住伸手捏着软肉,直呼可爱。 “阿宝中午想吃什么,堂叔母给你做。” 祥云眼睛发亮,笑得露出白花花的门牙:“阿宝想吃酱肘子,还有八宝酥醪,牛乳蒸羊羔……” 越说越馋,嘴角开始不自觉流出口水,一连几天清汤寡水的饭食,吃得她了无生趣。 凤仙笑着刮了刮她的小鼻梁:“不可以哦,阿宝病还没好,这些菜太荤腥,不利于养病。” “啊!叔母,你就可怜可怜阿宝吧!” 祥云撸起袖子露出藕节般白胖的手臂,许是觉得没什么说服力,又掐了掐两腮上的软肉,“你瞧阿宝都瘦了,阿宝瘦了就不漂亮了!” 凤仙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哪儿瘦了,叔母怎么没看出来?阿宝啊,你现在都三十好几斤了,钟奶奶家养的小猪仔不过才二十斤出头,这样下去,家里没大人能抱得动你了!” 祥云一叉腰,不高兴道:“大人抱不动,关小人什么事?” 说着,又嘟囔几句,“小猪仔子一定是不好好吃饭才瘦的,不如我们把它做成烤乳猪算了!” 进来给孙女换药的林老太,闻言笑得合不拢嘴:“你好吃的毛病,不愧是竹君的女儿,你娘天生就该当厨子,不然怎么堵得住你的嘴哦!” 最后祥云也没吃成烤乳猪。 却要每日闻着厨房飘出来的香味儿,吃到嘴边的却是各色清粥和补汤。 好在凤仙跟郑氏学了不少本事,一连几天汤不重样,今天鸽子云吞汤,明天玉米排骨山药、后天又换成野鸭崽子汤。 粥的种类也是多种多样,从二米粥,到皮蛋瘦肉粥,再到蔬菜牛肉粥…… 味道虽比不上郑氏亲自下厨,也比寻常人家的手艺好上数倍了。 一群人中属钟叔这个老饕最高兴,每天饭点前就跑到厨房,掀开这个锅盖看看,提起那个竹篮子瞅瞅。 菜一上桌一定是第一个入座的,好在有林老太在场,每日随时监控他身体各项指标,隔三岔五药膳调理着,才不至于重蹈两年前的覆辙。 这几日,除了照顾祥云的伤,林家将剩下的精力都投入在周员外的事情上。 怕官兵会再进周家搜刮,林老太直接把周蛮接到钟家照顾。 灵动鲜活的小丫头,仿佛一夜之间沉默许多,脸上瞧不见微笑,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每日林老大从外头打探消息回来,她才显露出一丝精神气。 一连几日精神紧绷着,又在某天晚上着了凉,人一下子倒了下来,发起高烧,嘴中呓语不断。 林老太给她把脉,发现阿蛮神思忧虑,小小的人儿心事太重,才让风邪入侵,一病不起。 祥云看着她烧红的脸蛋,嘴里不停喊着“爹爹”,一下子想起莲花村的父母,眼眶红红。 给阿蛮喂了见效快的退烧药,林老太又给她扎针疏通经脉,散热活血,可小少女还是有眼可见地消瘦不少。 这天,府衙来了人,让林家几人去衙门作证。 不但叫走了揭发的林老大,连投递举报信的钟叔和打探消息的林老太都带走了。 到了府衙,堂上已经跪下几人,无一不是衣衫褴褛,满目疮痍。 王五整个人瘦得皮包骨,若是空悬着的胳膊,林老大险些没认出来。 周员外没好到哪里去,几日牢狱之灾,身上那点富户的气质消磨殆尽,看身上的伤口,衙门怕是还用了刑。 县令老爷扫了眼跪在躺下的众人,刚要敲惊堂木,王五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诉起来:“大人容禀,这个林延春不是好人,他才是整件事情的主谋啊,大人您明查啊!” 别说是林老大,就是衙门外看热闹的百姓都吃惊不已。 “汉子瞧着不像这种人啊!别不是弄错了吧?” “人不可貌相,坏人难道会在脸上写上我是恶人几个字吗?” “引诱矿工聚赌,从中牟取暴利,害得那么多家庭支离破碎,这种人就应该拖到菜市场砍首,审什么审,多活一炷香都是对他的慈悲!” 县令大人背靠在椅背上,一脸老神在在的模样,一派惊堂木:“肃静,本官现在有话要问,林延春你可知罪啊?” 林老大惊得一哆嗦,下意识反问:“大人,我何错之有?” “你教唆我们用赌石的名义骗取矿工的银钱,周员外那边也是你牵线搭桥,我们才冒风险偷运矿石的。” 王五面色煞白,却挡不住一张胡说八道的嘴。 头破血流的张三同样喊道:“没错大人,他一早跟周员外认识,周家的女儿当初被人贩子拐了,是林家救回来的,后来他们一直保持联系,听说矿石场矿石价格不菲,就想出了这招瞒天过海的招。赌石也是听了他的意见,两年前林延春就在矿石场待过,知道里头能挖出翡翠,都是他出的主意,我们只是跟在后头打下手的。” 矿石场的管事也是含泪哭诉,“当初他家里人跟小人说,林延春是赌博被家中老父亲送进矿场挨罚的,结果去调查的衙役根本没找到他赌博的证据,就连老父亲都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大人,林延春进矿石场确实是小人监察不力,可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聚赌的带头人啊!” 几人像是提前串通好一般,一同放声大哭起来。 林老大和林老太的脸色已经白得像纸一样,身子哆嗦得不像话,只觉得听到一切匪夷所思,离谱得厉害。 第二百零二章 受罚 “你们撒谎!王五!你在矿石场聚赌不是一日两日,我们一家半月前才来扶海城,怎么可能策划整件事情!” 林老太同样觉得不可思议,她们家明明是报案者,怎么一下子变成了被告人,天地旋转,岂不是乱了套。 “大人,我儿子若是主谋,为何会主动投案,当时若不是他将消息告知衙门,王五等人还在矿石场待得好好的,我儿意欲何为啊?” 王五望着林老大,眼神里满满都是狂怒:“你是为了给自己开脱,把脏水都泼到我们头上,自己抽身事外,我们这么多人难道会合起伙儿来污蔑你吗?” 说着,又凄惨万分对县令磕头:“大人,我们句句属实,没半句欺瞒,不信,您可以问问周员外!” 一直默不作声趴在地上的周员外,猛地瑟缩一下,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连日来苦不堪言的牢狱生活,想想都觉得害怕。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林家人造成的。 若不是他们横插一脚,矿石场的事天衣无缝,根本不可能泄露出去! 他忍着心虚,装作一副坚定的模样:“在下……在下知罪,一切责罚愿一力承担,林家对我爱女有恩,我豁出去这条命,权当是回报当日恩情!” 模棱两可的话,好似回答了王五的话,又好似没有。 堂外的百姓这会儿纷纷炸开锅。 有称赞周员外知恩图报的。 “好人啊,为了林家当年的救命之恩,甘愿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揽,承担这么重的罪名,以后能不能再见到女儿都未可知!” “对啊,对啊,林家是算准了周员外不会抖落出自己,才敢堂而皇之把锅盖在别人身上!” “这也太猖狂了,我瞧平日里钟叔跟林家老太关系可好了,会不会这件事,他也有份参与!” “不好说,听说王五骗了上万两呢,那么多银子,谁能不动心!” 堂上,县令老爷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了,冲师爷使了个眼神,立刻有份早已准备好的供词摊在林老大面前。 “画押吧!” 林老大认识的字不多,根本看不出来上头写的什么。 可钟叔是识字的,将上头的内容转述给他。 衙门是要将罪名全部扣在林老大头上,却抱下了始作俑者王五等人,连周员外不过是个偏信罪,唯独他,罪行磊磊,欲加之罪。 “大人冤枉!小人从没做过这些事,我不画押,我不画押!” 林老太早被突然起来的污蔑吓得慌了神,事到如今几人作证指认,周员外看似在帮忙实则又坐实了大郎的罪名。 她不知道一切为什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明明不久前衙门还因为他们的善举,说要奖赏林家,如今才过了几天,天都变了。 若是惩恶扬善的下场是黑白颠倒,这世间还有谁敢做好事! 钟叔自是相信林家的人品,恭敬磕了个头。 “大人,小老儿熟知林家大郎人品,断做不出供词上的恶事,还请大人明察秋毫,我愿意堵上名声替林大郎做保,事情绝对有蹊跷。” 钟叔在扶海城颇有名望,县衙也得给几分面子。 县令沉了脸色。 师爷上前趴在他耳边小声道:“大人,您别忘了,周员外承诺过只要您放他一马,就把城外两处年收三千两的庄子送给您当谢礼。 王五也说了,只要能让林老大入罪,他全部家产都奉上也是愿意的。 钟老爷子的儿子不过是京都一个小官,天高皇帝都管不着,何况他!您不用顾忌的。” 县令点了点头,觉得非常有道理。 见林老大不肯乖乖认罪,立刻呵斥出声:“上了公堂还敢嘴硬,王五等人还能合起伙儿来哄骗本官不成?案件已经十分明了,无须再断,林延春拒不认罪,那就上刑法!” 话音刚落,就有差役上前按着林老大趴在板子上。 “咚咚咚……” 落下数道沉闷木板声。 与此同时的钟家。 祥云靠在院中躺椅上,眼皮子跳个不停,心中惴惴不安,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凤仙看着外头日头西斜,被喊去衙门的三人迟迟不归,心思开始飘散,险些切到手。 这时,一道身影匆匆跑进院中,是前些日子常来看病的婶子。 “不好了,不好了,林家大郎挨板子了!” 祥云立刻坐起身,凤仙从厨房往外跑。 “婶子你说清楚些,我们家人不是衙门喊走作证的吗?好端端的怎么会打板子,我们可是给衙门提供消息的证人啊!” 那妇人跑得一头大汗,顾不上擦,急得直跺脚:“王五那几个混账东西,合起伙儿来把脏水泼到你家大郎身上了,说他才是主谋!” “荒唐!这怎么可能,县令大人不会相信的!” “怎么不信?你不知道咱们这个父母官,和稀泥的一把好手,谁有钱谁有理,落在他手上林大郎要倒大霉了!” 周蛮也从房里跑出来,还在病中的她看起来蔫了吧唧的,走路都站不稳。 一把上前拽住妇人衣袖:“我爹呢,我爹怎样了!” 妇人眨了眨眼,迷茫道:“你是?” “我爹是周员外,他被府衙的人抓走了!”周蛮哭红了眼。 妇人一听周员外的女儿竟然是林家人在照顾,一时间无语,方才在公堂上,周员外看似在替林家掩护,实则是坐实了林家大郎主谋的罪行。 怎么瞧都不像是个光明磊落的人,林家心眼也太好了,被人卖了还替人养孩子。 这样好的人家,怎么可能是王五口中的恶人。 “你爹好得很,要不是你爹作证,林家老大的罪名还不会定得如此快!” 妇人嘴一撇,将袖子抽出来,从凤仙道:“她爹在公堂上跟王五一般个狼狈为奸,你们还有心思给别人养孩子,善心也该用在该用的地方! 赶紧想想办法吧,不然以周县令的德行,你们家大郎一日不认罪,刑法一日比一日厉害,直到把人熬死了,这案子才算完!” 凤仙听完脸都白了,她一个妇道人家,谁都不认识,能想什么办法! 就连钟婶都手足无措,老头子已经在现场了,都没能阻止官府动刑,可见她家的面子是彻底不好使的。 第二百零三章 背靠大树好乘凉 天吉慌得直咬指甲,凤仙也是在院中来回踱步。 祥云已经跟道风一样跑进屋里拿了什么东西,又很快窜了出去,等院里人反应过来,才一股脑追上去。 衙门公堂上。 林老太跪趴在板凳旁,撕心裂肺求县令老爷高抬贵手:“大人,我们真的是冤枉的,您不能光凭他们的口供,就随意断定我儿的罪名,这于法不合啊!” 安稳坐在椅子上的县令,还有闲心品了两口茶,吐出口中的茶沫子,漫不经心冲身旁师爷道:“今年的雨前龙井不行啊。” 师爷谄媚道:“周家城外一处庄子就是种植茶叶的,顶顶好的碧螺春。” 县令眉眼一抬,二人相视一笑,堂上堂下根本无人在意林老大的死活。 打板子的衙役,招招用劲全力,林老大即便口中吐血,依旧没有认罪的打算,一口硬牙咬得死紧。 眼瞧着先前说好的十板子打完了,县令却没有喊停的意思,衙役便明白了意思,抬起碗口粗的棍子继续。 林老太一辈子的眼泪恨不得在此刻流完了:“大人,我愿意替我儿受罚,您要打就打我吧,他受不住了,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钟叔气红了眼,几次想上前阻止,都被架着胳膊不让动,怒斥道:“重刑之下必多冤狱,大人办案不问缘由,不求公允,只听信片面之词,很难不让人怀疑您是为了尽快结案,胡乱将罪名攀诬在林家大郎身上!” 县令被戳破心思,心虚不已,一连扔了几个筹子在地上:“你藐视公堂,污蔑朝廷命官,本官现在怀疑你跟林大郎的案件有牵扯,说不定就是同伙,来人,押他下去一同受罚!” 衙役得令,抬起棍子就往钟叔身上招呼。 他年纪大,身子本就不好,三两棍子下去没准就丢了命。 以为今天怕是要交代在这儿时,不知从哪飞过来一根银针,精准扎进衙役手腕处。 一时间木棍掉在地上,衙役疼痛不已,手腕发麻,别说使劲儿,连拿木棍都成问题。 人群中窜出只矫健小野猫般的身影,飞跃上前,扑在大伯身旁。 祥云仗着个子小,从人群中挤进堂前时,就看到已经哭得差点断气的林老太和奄奄一息的林老大。 临出门前还摸着她脑袋,承诺会给她带糖葫芦回来的大伯,此刻后脊背上血肉模糊,衣衫被血水浸湿,紧贴在皮肉上,看得骇人。 祥云眼泪跟倾盆大雨般,不受控制往下掉。 林老大还保持一分神志,伸手想替小侄女擦擦眼角的泪珠,奈何手脚疲软,使不出一丝力气:“阿宝不哭,大伯没事的,大伯最见不得阿宝哭了。” 衙役板子上的力道很重,砸在皮肉上,内里受到的伤比肉眼看到的还严重。 林老大吐血,说明五脏六腑受到损害。 祥云顾不上别的,立刻塞了一粒保命药丸在他口中。 林老大只觉口中微涩,愣了片刻,想吐出来时,被林老太捂住嘴巴:“咽下去!保你命的东西!” 药丸混着口腔里的血水,咽进腹中,林老大顿时觉得腹腔中的疼痛缓解不少,不知是疼得麻木了,还是药真的起了作用,竟觉得伤口位置没之前疼了。 他第一次用震惊到有些困惑的目光,认真打量小侄女。 县令一见跑出来个女娃娃捣乱,气不打一处来,赶忙喊来人要把祥云轰出去。 林老太发了疯般拦在衙役面前,不让他们碰孙女一下。 祥云乘乱将一块玉佩塞进林老太手中,让她拿给县令瞧。 掌心里熟悉的玉佩,是当日朝先生临走时,交到她手中的。 祥云不敢确定县令能认出这块玉牌,毕竟扶海城的县令在平阳王面前,连提鞋都不配,更不论认出他的贴身之物。 林老太不明所以,还是听从孙女的话,举起玉佩高声道:“大人容禀,民妇手中有一物,还请大人一观。” 县令原本不想理睬,见老妇举起一块成色不错的玉佩,远远望过去便知价格不菲,还以为对方服软,打算孝敬点好东西,好让儿子免受折磨。 他打定主意要让林家大郎承担罪责,却也不妨碍他抽干林家最后一丝血。 “呈上来,本官好好瞧瞧。” 若是玉佩值些银两,他不介意给林老大一个舒服点的死法。 师爷接过玉佩递上前,县令刚一触碰便觉触手生温。 好东西! 何止价值不菲,简直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不论是成色还是雕工,都是民间难见的精品。 周县令在扶海城当官前,曾在京都待过两年,有些见识,知道玉佩上的神兽似的雕刻图案,不是常人能用。 普天之下,除了姓赵的一家,无人敢用。 他先前还滚烫的血液,一下子沉寂下来,目光落在林家人身上从鄙夷,到探究,再到最后的慌乱。 “你……你们从何得得这块玉佩?” 林老太在看到他眼神变化的这刻,立马意识到,玉佩或许是他们现在自救的唯一指望。 “故人相赠。” “哪个故人,干什么的,说清楚点,休想糊弄本官,小心你们一家的脑袋!” 林老太噎住了,她根本不知道朝先生的全名,甚至不知对方家住何处,更别提人家是什么身份。 “哼,三缄其口,答不上来是吧?玉佩是你们偷的还是捡的?” 周县令见她答不上来,立马以为玉佩是林家人不正当途径得来的,舒了口气便要治林家人的罪。 却见那个被老妇人护在怀里的小女娃,挣脱怀抱跑到他面前,脆生生喊道。 “大人,我知道玉佩哪里来的,我可以告诉你。” 周县令瞥了她一眼,浑然没放在眼里:“走走走,捣什么乱!” “我没有捣乱,玉佩是先生送给我的。” 周县令见她态度坚决,不耐烦道:“你说玉佩是你先生送的,那你先生是谁?” “先生说过,他的名讳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宣之于口,但我可以悄悄告诉大人。” 周县令看小女娃目光清明,清澈的眸子好似一汪清泉,让人忍不住要相信她的话,不自主地将耳朵凑上前。 第二百零四章 祥云一字一顿,说出那两个字。 一时间,时间仿佛静止一般,师爷眼瞧着县令由一开始的不耐烦,转变成一块僵硬如雕塑的木像,脸上的表情跟裂开一样。 周县令此刻心中翻江倒海,目光愣愣看了眼手中发烫的玉牌,又将视线落在祥云身上。 “赵……他是你先生?” 祥云双手背在身后,跟个老学究一样点点头。 林老太跟着补充道。 “朝先生说过,若有一日遇到困难,可拿着玉佩去找魏县令,我们想您跟魏县令官职相同,想必也能通融一番。” “你说的魏县令,是魏淼?!” 林老太不清楚朝先生的身份,只以为是魏县令的名号起了作用,连连点头。 京都谁不知道,平阳王赵括跟魏家关系好,尤其是魏家大郎魏淼,曾是平阳王的伴读,二人关系甚好。 林家人既能拿出玉佩,又认识魏淼,说出的话绝不可能是胡乱编出口的。 师爷不清楚状况,火上浇油道:“大人,林家人满嘴谎话,依下官看不如让人拔了老妇的舌头,再把这臭丫头打一顿丢出去,趁早了解矿场的案子才是大事……” “啪!” 一阵响亮巴掌声在大堂里尤为清晰。 被扇懵的师爷捂着肿胀老高的半边脸,委屈道:“大人,您何意啊?” 周县令恼怒之际,甚至顾不上有百姓在场围观,立刻撤销先前的裁决:“快快快,一群没眼力见的东西,谁让你们下手这么重的,还不赶紧找大夫过来给林家大郎疗伤! 他要是有个好歹,你们休想再衙门混了,全都给本官去服苦役!” 颤颤巍巍的衙役们的令立刻混乱得不知所措。 王五等人困惑不已:“大人,您是不是弄错了,林延春是本案的主谋,打死也是活该,您怎么还给他找大夫呢?” 周员外同样颤着下巴,满眼惶恐,以为林家给出去的玉佩更值钱,县令反水了。 “大人,是不是城外的庄子不够值钱?小人在别的地方也有置业,我愿意再出两个庄子……” 他慌乱到一时忘了还在公堂上,周边有衙役,台下有看热闹的百姓,他的一番话,无疑是自爆官府和罪犯勾结。 县令当场气得脸色铁青,一下子将所有筹子扔了下去,冲衙役大喊:“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等藐视律法,胡乱栽赃的混账东西拖下去!” 又有新一轮棍棒声此起彼伏。 一时间堂上哭喊声乱成一片,堂下看戏的百姓们,也从林老大死不认罪和县令明显心虚表现中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结合周县令平日的为人,大伙儿纷纷低声咒骂起来。 “还以为周扒皮转了性子,要为百姓做回主,搞了半天还是那副德行!” “林家大郎算是倒血霉了,被人诬陷不够,平白挨了十几下板子,打得后背没一处好破,不知道要在床上躺多久,会不会留下什么病根。” “林家到底什么背景,能让爱钱如命的周扒皮舍弃两个庄子,该不会背后站了什么贵人吧?” “王五不是东西,周员外更不是!以怨报德,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玩意儿!” 一场闹剧在县令手忙脚乱中匆匆落寞,百姓被赶了出去,留下打得只剩半条命的王五和周员外,瘫倒在大堂地上,无人问津。 他们到现在都不知道,明明距离给林老大定罪只剩下最后一步。 为什么县令临时改了主意? 道理是哪里出了问题! 被接回林家的林老大,靠着祥云的药丸一直吊着半条命。 后背染血的衣衫被剪刀剪下来时,触目惊心的伤口,让人不忍直视。 凤仙和钟婶一直守在外间,听到林老大凄惨的喊叫声心里别提多难受。 亲眼瞧见儿子受刑,又看到血肉模糊伤口的林老太,早哭得没了声音,嗓子跟冒烟一般,光咽口水都刺痛。 “儿啊,你受苦了。”林老太声音凄惨,蕴含了无数委屈和不甘,“咱家势微,在朝中没人,官府不把我们的死活放在眼里,要不是阿宝想起朝先生的玉佩,咱们今天都得交代在那吃人的公堂上!” 祥云见奶奶仿佛一瞬间苍老好几岁的模样,心痛的不行,伸手帮她抹眼泪,声音也是可怜中带着窝心:“奶不哭,我们有小叔,以后咱家也会有当官的,没人敢欺负我们!” “对!小叔厉害,我弟弟也是读书的料,他们日后一定会给家里撑腰,”天吉双手握拳,望着床榻上气息微弱的大伯,第一次坚定地向林老太表述内心。 “奶奶,你们以前总问我长大了想干什么?我想好了,我要学武,我要从军当将军,天吉要保护家里每个人,不让他们受到伤害!” 林老太欣慰地将孙子抱在怀里,连声道:“好孩子,难为你有这片心。” 祥云也拍着小胖手,欢呼道:“小叔三哥当状元,二哥当将军,好好好!” 林老大也忍不住扯出一抹笑:“那你大哥和四哥呢?” 祥云歪了歪脑袋,大哥小时候对学医还有些趣味,抱着本医书一研究就是好几个月。 后来她发现大哥好像不是喜欢学医救人,相反他更喜欢倒腾一些奇奇怪怪的药。 比如能让人过敏的山药汁,会让人腹泻的巴豆,和带有毒性的朱砂和砒霜,都曾是他日以继夜研究的目标。 祥云一度怀疑,大哥有危害社会的潜质,好在他心地良善,研究的药大多用在对家人不利的恶人身上。 至于四哥天吉,只是个比祥云大不了几岁的大萝卜头。 除了喜欢家里的家禽,就是爱跟大黄牛交流,平日里跟在二伯身边,种种花草,修剪枝丫,没别的爱好。 年纪尚小,瞧不出子丑寅卯。 祥云掰着手指头道:“先生说过,仕、农、工、商、医、卜、道、僧是朝廷立身之本。” 林老大握在床上,也忍不住伸出手指,学着小侄女的动作数起来。 算算看,家里在哪个行业还缺少人才。 缺得还真不少呢! 第二百零五章 考究智力的玩具 矿石场的案子草草结案,王五和张三作为主谋,判了三日后市集口斩首示众。 周员外找了不少当地乡绅出面,又给了大笔保释金,连同城外的庄子一同交了上去,才免了牢狱之灾。 可他在堂上针对林家的言行,还是被有心人看在眼里,百姓们心里明镜一般,周家在扶海城的声誉算是彻底毁了。 周员外只能派人到林家接走女儿,连夜离开扶海城,往老家六合镇赶去。 林老大这边在床上养了几天伤后,后背痒得厉害,尤其是半夜好似有千万虫蚁咬食,折磨得他苦不堪言。 数次受不了伸手去抓,等第二日林老太上药一瞧,伤口好不容易结出的一层薄痂,又染血了,气得直接揍在他屁股蛋上。 “手贱是不是,控制不住我拿根绳给你捆上!一晚上没看住,整这死出!” 可怜林老大三十出头的岁数,还要被老娘当着侄子侄女的面打屁股,羞恼得恨不得将脸埋进地缝里。 县衙这边更是隔三岔五送来滋补药物,要不是顾忌百姓议论,县令老爷恨不得亲自瞧瞧林老大的伤势。 这日,师爷又捧着名贵药材登门拜访,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外乎恳切林家人不要将公堂上的事捅到赵先生那边。 作为回报,林家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 林家人本自认跟赵先生的关系,够不上说这些,就算衙门不提,他们也不会穿小话。 可一想到林老大白白挨的打,心里又堵着一口气,不顺畅。 偏偏对方是衙门的人,打不得骂不得。 既然让提要求,他们也不端着,直接要来了周员外两年来假山石出售往来账目,以及矿石场上数量不少的彩金矿。 师爷一连来了两三趟,林家人的态度都是淡淡的,本以为求和无望,却不想今日提了要求。 他大喜过望,原以为要花银子解决的问题,只靠几张纸和一堆破石头搞定,何乐不为呢! “我这就回府禀报大人,很快回来,很快!” 果然不到第二日午间时分,师爷又来了,不但带来了名录和两车彩金矿,还有一株名贵药材。 “我家大人感谢老太太体恤,堂上听信小人谗言,害得您家大郎卧病在床,他心中愧疚难安,特让我准备了这份赔礼,万望老太太收下,以表歉意。” 师爷递过来一个严密的红色木盒,拉开一侧环扣,一只小孩胳膊大小的老山参躺在红色席绢上。 山参须条茂盛,形状酷似人形,不同于后世人工栽培的人参,这株明显是天生的长,年代悠长,发尾隐隐泛着红色,更似后来只能在书本上看到的红珠参。 果然,在山参露出来的那刻,空间里的药灵再次产生异动,古药区的某个隔间闪动微光,意味着又发现了新的草药。 不仅得到了账本和彩金矿,还有了意外收获,祥云乐得差点找不到北。 红珠参和彩金矿都被她一股脑收入空间,好在家里人更多心思都放在周员外的账本上,除了林老太时刻关注孙女动态,无人察觉到她的异样。 祥云就这样以睡午觉的借口,一头扎进空间里,研究起生肌活血,有祛疤修复功能的琼玉膏。 “阿胶、滑石、白丁香和密陀僧,再加上磨碎成粉的彩金矿……” 对照医书上所需的药材,祥云先实验了第一瓶没注入灵力的琼玉膏,又耗费更长时间注入灵力做了升级版本。 据书上记载,普通琼玉膏也能使肌肤光滑白皙,去皱淡斑,就是不知道要用多少才能产生效果。 从空间出来时,太阳已经西沉,屋子里昏暗没有点灯。 难得这个点,没闻到厨房飘出来的菜饭香味。 自阿蛮被她爹不由分说强硬接走后,祥云总觉得又回到当初阿蛮回周家那段日子。 她穿上鞋,先去隔壁屋看了大伯。 大伯如今还是不能躺着,手腕因为不老实,被林老太用绳子束在一起,此刻正在床上扭得跟麻花一样。 看到祥云进来,好似看到救星一般:“阿宝,快给大伯挠一挠后背,好痒啊!” 祥云自然不可能理他,见大伯可怜,只能帮忙找些东西转移他的注意力。 想起空间柜子里有个魔方,拿出来塞到林老大手里。 林老大看着手上新奇玩意儿,亮了亮眼睛:“这是什么东西?瞧着五颜六色的。” “上回保和堂的王爷爷从京都给阿宝带回来的礼物,”祥云伸手转了转上头的方块,解释道,“一共有六种颜色,大伯你转动上头的方块,等每一面颜色一样,就成功了。” 林老大动手拨了拨,没两下完成一面红色,眼里满是得意:“也不是很难嘛,给你们小孩子家家玩的东西。” 祥云笑而不语,等着他继续。 接下来,林老大又试了好几次,却怎么都没法成功弄出第二面、第三面。 眼瞧着额头上沁出汗,眉峰越蹙越紧,五官都要扭到一处去了。 别说是后背上的瘙痒,哪怕这会儿谁再来给他一板子,他也只会嚎叫上两声后,继续陷入新一轮的纠结。 林老大不服气,给小孩子玩的东西,他怎么能服输,那不相当于承认脑子还没孩子好用吗? “阿宝,王爷爷逗你的吧,这玩意儿怎么可能弄成六面颜色……” 话没说完,手中魔方被女娃抢了过去,只见粗胖小手指在方块上一顿摆弄,没多久功夫,一个成功的作品摆在林老大面前。 他愕然张大嘴巴,没等细看,小胖丫头又快速把方块弄乱了。 林老大感觉智商受到了侮辱,言之凿凿道。 “阿宝你等着,给大伯一点时间,今天晚上……明天早上一定能成功!” 祥云捂着嘴巴偷笑,鼓励般点了点头:“大伯要加油哦。” 临走前,她还不忘把琼玉膏涂了部分在林老大后背上。 冰冰凉凉的触觉本是十分舒服的,可惜林老大浑然沉浸在游戏中,俨然上了瘾。 另一边,钟叔已经将周员外名录上的人员名单,一一记载誊录下来。 足足有十几户人家,从扶海城到周边几个富庶城镇,更远的甚至京都都有慕名而来的买家。 第二百零六章 玉容膏 “这么多人家,得找到猴年马月去?” 凤仙看着纸张上一长串名字,不用想这知道都是些非富即贵的人家,探听一家尚且困难,更何况还是这么多人。 林老太比她心态好:“怕什么,咱们有的是时间,如今家里几个小子都在学堂读书,家中有老大老三照应着,出不了什么大事,只要阿宝在我身边陪着,在外待多久我都乐意。 况且,我从前学医,师傅就曾跟我说过,普天之下女子看病困难,这趟我全当遵循师傅旧时夙愿,当个游医,能帮一个是一个。” 钟叔钟婶也在一旁安慰:“别丧气,不是有几个买家就在扶海城吗?没准他们中间就有你们要找的人。” 钟叔在几个姓氏后面勾了一笔:“城北的金家,城东的严家和城南的谢家,咦,这个谢家是不是上次闹事纵马差点伤人的那个谢家?” 林老太一听谢家名号也是一愣,脑子里快速回忆起两年前的经历。 当初还得多亏谢老爷,他们一家才有了落户莲花村的立身之本,他送给孙女的金手镯,如今还时不时被孙女掏出来傻呵呵盯着笑呢。 “谢家家主是个极好的人,当年没少帮我们一家。” 钟叔捋了捋胡子:“既然认识,查起来应该更方便些,不若这样,明日我带着二丫先前城北和城东两家拜访,他们的家主跟我有几面之缘,若是说想看看假山石,应当不会拒绝。 林大夫带上阿宝去谢家打探打探,她也见过郭婆子家的假山石,应该还能记住形状样式……” 说着有些犹豫地望了眼走进来的阿宝小朋友。 阿宝不仅描述出假山石的样子,连上头刻的字也一字不落背出来:“钟爷爷放心,阿宝都记在脑子里了,阿宝可厉害了!” 圆滚滚的小人,用一本正经的口气说话,配上刚从床上爬起来,一头没被搭理的乱糟糟毛发,莫名喜感。 甚至因为起床时屋内光线不好,此刻才发现穿在身上的小袄子,扣子全都寄岔了。 一屋子大人,盯着小女娃都忍不住笑出声。 林老太牵着祥云,笑眯眯走到大伙儿面前。 “我家小孙女比她几个哥哥还聪明呢,人小鬼大,才两岁就认了个先生,我家老四大她三岁,到现在连名儿还没会写呢!” 钟叔一只手搭在祥云脑袋上,一只手指着纸上的字考她,见她小小年纪竟能认识大半,同样诧异不已。 “阿宝啊,你怕不是天上的仙子下凡的吧?难不成是文曲星?” 祥云笑着红了脸,一半羞的,一半窘的,因为肚子不合时宜咕咕叫起来了。 林老太笑得前仰后合:“是不是仙女我不知道,但我家孙女若是在天上,一定在灶王爷手下当差的,满肚子馋虫!” 屋里众人听着都是乐起来,妇人们纷纷去厨房忙活起晚食来。 入夜时分,凤仙回到房间,看到床榻枕头旁,躺着个陌生瓷瓶子,扒开塞子闻了闻,一股夹杂着药味的清香扑面而来,好闻得紧。 刚好林老太打了热水进屋给祥云洗脚,看到她满脸疑惑,解释道:“瓶子里装的是修复伤疤的膏药,之前问衙门要的彩金矿就是拿来做这个的。” 祥云脱了鞋袜,白胖小脚丫在水盆里跟游动的草鱼般,灵活得很。 看似在玩儿水,耳朵却竖起来听着二人的对话。 凤仙声音带着哽咽:“让婶子费心了,只是我的伤口太深太深了,怕浪费了这么好的药。” 她从前待在吴江花楼里时,里头的姑娘用的胭脂水粉全是最好最好的。 楼里曾有过红极一时的花魁,长相美艳身姿窈窕,就因为伺候一位客人时,不小心惹怒了对方,被茶杯划伤了脸,在眼尾留下一道指甲盖长的伤口。 楼里的妈妈不知花了多少银子,才找来一位据说祖上会调制修容膏的大夫,能让伤疤消退,几近无形。 话说得好听,一盒盒修容膏用下去,恢复了小半年,也仅仅将眼尾的伤疤消减了几分。 即便如此,那位大夫也凭借手艺在吴江混得风生水起。 凤仙当时看过,花魁的伤口并不深,恢复起来尚且耗费百金,她脸上的伤差点见骨,哪里还有复原的可能。 林老太知道凤仙心思重,也不急于在现在告诉她玉容膏的药效。 “给你用怎么会是浪费?记得每日洗漱过后都要涂上药膏,药是新研制的,先前没人用过,不知道药效要多久才能起效,你就当帮婶子忙,每天记录下用药后的效果,等回去了,小忘的脸也是要恢复的。” 小忘脸上的伤跟凤仙差不多,若她能恢复,那孩子定也是可以的。 凤仙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连连应下。 她并不抱多大希望,若是能事先帮小忘那孩子试试药效,她也愿意尝试。 当然晚上入睡前,凤仙在伤口上涂了薄薄一层,结果被林老太告知要厚涂才要效果,才狠了狠心,颇为心疼地挖出一团涂抹在脸上。 冰冰凉凉的膏体,透明晶莹,刚触碰到皮肤的刹那有些痒痒的触感,没多久恢复正常。 第二日也是如此,伤口并无差别,她也就没放在心上,干自己的活儿去了。 钟叔和林老太这边,各自领着人往城西、城东两个方向走去。 谢府门前。 刚从外头回来的谢婉满眼疲惫和失望。 一连几日去拜访先生,别说见到人,连府门都没机会踏进。 她在京都虽比不上公主县主,却也是被追捧奉承的对象,鲜少有吃闭门羹的时候,心里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 “小姐,先生如此不识抬举,咱们家婠姐儿也不是非他不可,不如回了京都寻些国子监的女师傅上门亲授,学会女功女德才是最要紧的。” 芸芙在扶海城待得厌烦,这里不如京都繁盛,气候水土她也不适应,再加上前些日子郭家失火一事。 连日来夜里总睡不安稳,她半点不想再待在此地。 奈何谢婉给女儿请先生的决心异常坚定,几次三番不嫌烦,这回好不容易有了倦色,她自然得好好劝说一番。 第二百零七章 积食 芸芙抱怨出声:“从前只听人说,山居先生学识渊博,兼并百家之长,是大乾境内不可多得的大儒。一身才气,年少成名,有些傲气也能理解,却不想性格如此古怪,咱们一连去了三天,每次只派个小童过来打发您,明显没把咱们谢家和魏家放在眼里。” 不仅如此,连送过去的几箱礼物,也不愿意收。 今天谢婉听了婢女的话,许是文人清高,不肯当面收礼,便在山居先生府上喝了两口茶后,特地将礼物悄悄留下。 若是晚间无人送回,兴许拜师一事还有希望。 谢婉长叹一口气:“山居先生当年在京都,惊才绝艳,门庭若市,如今归隐许是不想让人打扰,你去打听看看,他可有什么爱好,咱们另辟蹊径,或许能让他手下婠婠当学生,哪怕只是占个名声也好。” 丫鬟见她仍不死心,表情有些烦躁,躬了躬身子称是,派人去打探消息去了。 这时候,门上有人来回报,说门前来了对祖孙两,想拜访谢府当家人。 小厮对林老太有些印象,给谢婉回话时特地说明当初林老太在谢府做客的经过。 谢婉思索好半晌,才在记忆深处想起这号人物。 她眉头微蹙:“她们来做什么?”林家给她留下的印象并不好,加上兄长尚未抵达扶海城,她被女儿的事愁得焦头烂额,实在没心思接待这样的人户。 “若是没什么大事,只是寻常探访,打发几吊银子,就说我身子不适,不宜见客。” 小厮迟疑一瞬,想说理由是不是太牵强了些,林家就是大夫啊! 刚巧这时,伺候小主子的婢女,行色匆匆跑进来禀告。 “姐儿从午饭后一直闹着肚子不舒服,刚才吐了两回,脸色都不好了!” 谢婉惊得从椅子上窜起来,怒道:“你们怎么照看婠婠的?这么大的事不早派人告知我!” 婢女连忙跪在地上请罪:“姐儿平日里爱吃点心,今日许是多吃了两块积食了……” “我不是再三告诉过你,平日里多看着些,小孩子懂什么,看到喜欢吃的自然控制不住。” 婢女头埋在地板上,不敢抬起来,惶恐道:“奴婢一直小心伺候着,只是转身给姐儿拿小玩意的功夫,她竟一口气塞了两块。” 她没敢说,小主子从小被娇养得脾气暴躁,喜怒无常,本就不好带,平日里要什么吃的喝的从来都是顺心而为。 哪次照顾的婢女们没满足她,不是哭闹就是拿东西往她们身上砸。 小小年纪,蛮横得很,婢女们都不敢惹她。 跪在地上的少女,额间就有一处被拨浪鼓砸到的伤口,结了疤破坏了一张原本一张还算清秀的面庞。 她有些委屈道:“姐儿如今长大不听劝,奴婢们也没办法!” “放肆!你不过是我家的下人,岂容你编排主子的不是,没照顾姐儿还敢推脱责任!”说着满脸怒容冲身旁人吩咐,“告诉管家,拿了她的卖身契,喊个人牙子过来打发了!” 一时间,跪地少女哭喊连连,奈何谢婉根本没心思听她的委屈,一心扑在女儿身上。 金雕玉砌的闺房里。 躺在床上的女娃脸色惨白,哭声跟猫儿一般没力气,蜷缩着身子腹部十分难受。 一只手一直抓在立在床榻边的婢女胳膊上,五根手指用力到变形,人小劲儿却大。 光从婢女忍痛的神情中,不难看出她此刻有多痛苦。 “疼,阿娘,婠婠疼!” 听到声音的谢婉几乎是飞奔进来的,心揪成一团,恨不得替女儿受罪:“婠婠乖,娘来了,婠婠忍一忍,大夫马上到。” 说着厉声冲一旁的丫鬟道:“大夫呢?怎么还没来?混账东西,我才离开多久,就把我的婠婠照顾成这个样子,要你们有什么用!” 屋子里哗啦啦瞬间跪了一地。 眼看着闺女脸色越来越不好,谢婉慌了,脑子里突然闪过一抹身影,立刻喊道:“来人,来人,门口拜访的林医婆走了吗?” 很快有小厮回话,还未走远。 “马上把人请过来!马上!” 林老太和祥云本来都已经走出几百米,盘算着用别的办法打探谢府的事,忽然听到身后有人高声呼喊。 “林大夫留步,林大夫稍等,我家主子有请!” 回头一瞧是谢家门前的小厮,这才知道是府上小小姐病了,请她去医治。 病人要紧,更何况还是孩子,林老太顾不上回去拿药箱,立刻跟在身后往谢府赶去。 刚一踏进卧房,林老太便被请进里屋。 无人顾得上照应祥云,她就在屋子里打量起来。 入目全是琳琅满目的小女家玩意儿,地上、桌上、美人榻旁,无一处没被占据。 祥云见过的不过一二,剩下的数十种,她甚至叫不出名字。 好在她不是真的小孩子,相较于玩具,屋子里的陈设更让她感兴趣。 连扑面而来的香味透着一股价值不菲的味道。 祥云很没世面地用力嗅了两下,真好闻啊,是金钱的味道。 刚好有两个婢女来收拾打扫,见到她一副不值钱的样子,还以为小丫头惦记上桌上的两碟子点心。 想到碧云姐姐就是因为小主子多吃了两口点心被赶出的,心里堵着一口气,端起盘子递到祥云面前。 “喜欢就吃吧,府里厨娘的手艺,外头可买不到。” 祥云其实并不饿,却不好拒了人间的心意,各自拿了一样,甜甜地冲少女道:“谢谢漂亮姐姐,你人真好。” 婢女们平日里见惯了小小姐飞扬跋扈的样子,陡然看到个年岁相仿,还可爱懂事的,心里忍不住比较起来。 都说大户人家的小姐最懂礼识趣,她们倒觉得府上的千金还不如个庄户人家养出来的闺女。 不仅长得漂亮灵动,嘴还甜得跟抹了蜜一样,谁看了能不喜欢。 若是每日里照顾的小主子是这幅样子的,大伙儿也不至于觉得日子难熬。 婢女忍不住蹲下身,打量眼前皮相姣好的小女娃,念叨起来。 “瞧这小姑娘,皮肤跟白瓷一样,你们家也舍得用牛奶给你洗澡沐浴吗?” 祥云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牛奶是喝的,不洗澡。” 婢女看得心生欢喜:“还有这大眼睛水汪汪的,圆圆的跟黑葡萄一样,看得我都想咬一口,就是瞧着,怎么这么眼熟……” 第二百零八章 动手打人 她一说,另一个丫头也亮了眼睛:“真的,这眉眼,好像咱家大小姐,说句不好听的,大小姐亲生的姐儿都没这孩子像她!” 可惜,命不好。 出生在农户之家,跟谢家天之骄女不能比,也没法比。 这时,里屋传来女娃娃疼痛的呼喊声。 “娘,疼!婠婠疼!” 紧接着是谢婉急切的声音:“林大夫轻点,我女儿皮肤娇嫩,受不住力道的。” 林老太正给床上的小丫头按压身上的穴位,不用力怎么能起效果? “夫人莫担心,小孩子积食很正常,我家孙女从小就是个贪吃鬼,常常需要老婆子给她按压内关穴和四缝穴,不用半柱香功夫便能见效!” 眼瞧着女儿哭喊声越来越小,到最后渐渐安静下来,脸色也逐渐恢复正常,谢婉才松了口气。 “多谢林大夫帮忙,等会儿定让人准备厚厚的诊金,答谢大夫。” 林大夫摆摆手:“小事一桩,谈不上诊金不诊金的,今日来本也是因为抵达扶海城许久,一直没能抽出时间上门拜访,一来感谢当年谢老爷的照拂,二来身为医者想看看谢老爷的病症可有治愈,不想他不在城中,是我们祖孙两来得不巧。” 谢婉此刻心里也有些愧疚,她还以为老太太是来打秋风的。 想起林家孙女跟自家婠婠一样大的年纪,便让林老太把那孩子带到面前,打个招呼。 老人家总是心疼孙辈的,不管孩子好不好,总是要夸上两句,才显得有诚意。 她已经想好,不管待会的小姑娘长成什么样,都夸一句漂亮聪明。 却没想到林老太离开不久后,牵过来一个瓷娃娃般的女娃娃。 头上戴着个红色喜庆的编织帽,上头绣着只精巧的扑蝶小黑猫,身上是同色系的褂子和袄裤,不是城里流行的款式,用料也不算考究,内行人却一眼看出来衣服针脚细密,花纹废了心思。 小女孩站在老太太身边,两岁大的年纪,也不害羞,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屋子里的人瞧。 没有乡下孩子见人的局促不安,更像是个看客,打量身旁人的神色举动。 谢婉万万没想到小姑娘长得如此眉清目秀,明如皓月,脸蛋子跟剥了壳的鸡蛋一样,浑身圆滚滚的,像个胖莲藕,别提多喜人。 她一时有些看呆了,莫名产生一股熟悉感。 “这是……您孙女?” 谢婉有些不敢相信,这种相貌的女娃会是林家人生出来的。 老太太得意地直点头:“是,是老妇的亲孙女,老三家的。” “来,好孩子,走近点我瞧瞧。” 谢婉温柔地冲祥云招招手。 祥云乖巧上前,照旧发挥嘴甜吃遍天的本事:“夫人,你长得跟画上的仙女一样,真好看。” 她说的是实话,谢夫人真的很漂亮,比她之前见过的所有女人都漂亮。 完美符合从前对古典美人的印象,珠圆玉润,顾盼生辉,一举一动都漂亮得不行,尤其是按照祥云现在的角度,看谁都得仰着脖子,盯着对方下巴看。 谢夫人连下巴尖都是漂亮的。 谢婉早被小女娃的夸赞弄得心神飞扬,高兴地从手上脱下玉镯子,顺势戴到她手上:“乖孩子,你长得才好看呢,怕是用不了几年,家里的门槛都要被媒人踩塌了吧!” 就当是见面礼了。 林老太照旧“不不不,太贵了”婉拒。 祥云又乐死了,走个过场而已,对方还能真要回去。 谁知道谢夫人没打算要回去,躺在床上的小祖宗不乐意了。 魏婠婠早在阿娘夸别的女孩子时,嘴角撅得能挂油瓶,看祥云的眼神也从无视变成防备。 在看到阿娘送礼物给她后,心里的不满更是达到顶峰,望着祥云的目光更是怨恨。 撑着身子爬起来,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从对方手中抢走镯子,背在身后,还不忘出手推了祥云一把。 “这是我的!” 祥云一时没防备,真被她推到在地。 也没哭,也没闹,只是愣愣的望着她。 谢婉见闺女动手,脸立刻沉下来,不管怎么说,推人就是不对的,立刻板着脸教育道:“婠婠,怎么可以跟妹妹动手!镯子是阿娘送给妹妹的,快还给人家!” 魏婠婠哪里肯听,一见娘亲为了个来路不明的死丫头教训她,更生气了:“不给!我没有妹妹!” 平日里女儿哭闹撒泼,谢婉都能忍着,关上门就是掀翻了天也无所谓。 可现在在场有两个小姑娘,同样大小的年纪,被推到在地的那个,已经拍拍手从地上站起来了,不哭也不闹。 再看自家闺女,一抬手又想把她送出去的玉镯砸了。 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抢走玉镯,斥责道:“魏婠婠!你太不懂事了!” 一听娘亲连名带姓叫她,小姑娘委屈地立马掉起金豆子。 “阿娘不疼婠婠了,你为了别人的孩子,骂婠婠,呜呜呜……” 林老太跟祥云都是一脸尴尬地立在原地,对视一眼后都在对方眼里看到无语。 “孩子还小,抢东西都是闹着玩儿的,小小姐这是听您夸我家阿宝,吃醋了呢,您多夸夸她就好了。” 祥云也不想跟个奶孩子计较,主动上前想缓和气氛,伸手要给小姑娘擦眼泪。 “别哭了,镯子阿宝不要了,你别哭了……” “走开!不许碰我,贱民!” 魏婠婠大声呵斥,怒气冲冲的模样,别说是祥云,连谢婉都吓了一跳。 她万万没想到,贱民两个字会从两岁女儿口中说出来。 谢婉气得脸都涨红了,胸口上下起伏,生平第一次动手打了女儿。 几个巴掌狠狠扇在她屁股上,直抽得她嗷嗷叫唤,也不肯松手。 主人家要教训孩子,林老太也不敢多待,说了句告辞,便有丫鬟领着二人往管事处走。 祖孙两前脚刚走,后脚屋内传来一声茶杯砸在地面上破碎的声音。 满屋的婢女们跪了一地,个个噤若寒蝉。 “婠婠从不跟外界接触,到底是谁在她面前说了这些腌臜话?来人,把家法拿来!今天不揪出这个教坏我女儿的坏种,谁也别想安生!” 第二百零九章 买了个婢女 林老太和祥云溜得快,没看到谢府主子惩治下人,也不愿意掺和人家的家事。 只不过方才小姑娘虽通身富贵,品行却有待考量,小小年纪口出恶言,得亏生在豪门富贵之家,若是普通小门户的女儿岂不是要埋怨父母没给个好出身? 老太太越想越觉得自家孙女简直太好了,从不觉得家里穷,还想尽办法帮家里赚银钱。 从养她的那天开始,林家小日子越过越红火,简直是小福星转世! 替二人领路的便是方才给祥云糕点的婢女,见祖孙二人面色惶恐,一副被吓到的模样,安慰道。 “林大夫别担心,小主子从小锦衣玉食,有点脾气无可厚非,只是今日还是头一次看小姐发这么大火,许是小主子口无遮拦……” 婢女灿笑一声,脸上多了抹不自在。 刚刚那声“贱民”,可不止戳了林家祖孙俩心窝子,屋子里伺候的哪个不是身不由己,命格下贱的奴婢。 这些豪门贵族的公子小姐们,不管平日里表现得多和蔼,在外名声多亲民,骨子里总是瞧不上他们的。 三人一路往账房处赶,谢棠没送出镯子做见面礼,诊金自然少不了。 庭院里,管家正跟一位人牙子交代犯事婢女卖身契的事。 一百两银子,即将买断了一个青春正盛婢女的下半辈子。 碧云哭得声音嘶哑,头磕在地砖上,印出一道道血印子:“李管事,奴婢照顾姐儿两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您看在同乡的份儿上,帮奴婢一把,帮我求求小姐,别把我卖出去,求您了!” 李管事一脸愁容,主子发话,他也只是个下人,哪有置喙的权利。 领路的婢女同样红了脸,在场人中除了人牙婆满脸喜色,无一不感慨碧云的命运。 十七八岁的姑娘犯事被主家赶出去,不管什么原因,想再进大户人家伺候是不可能了,唯有被送进窑子一条路。 碧云见管家一脸无奈,满眼绝望瘫软在地上,任凭人牙子像是检查牲口般查看她的身段和齿龄。 “我只是说了句实话,就因为一句话,小姐就要把我卖了吗?”少女眼泪都流尽了,嘲讽地勾了勾嘴角,眼底死灰一片不见半点光彩,“我的命就如此下贱?奴才的命就不是命吗?与其被卖到另一个吃人的魔窟,不如,不如……” 祥云眼见着她目光愣愣地盯着院中的一缸睡莲,眼底闪过一抹决绝。 千钧一发之际,众人都没察觉到的间隙,一抹娇弱的身影猛地头冲大缸砸去,力道迅速,抱了必死的决心。 做好血流当场准备的碧云,却没等来剧痛,反倒是腰身被不知从哪窜出来的小姑娘紧紧抱着,巨大的缓冲之下,方向发生些微变化。 “阿宝!” “碧云!”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齐齐落地,滚了好几圈后才停下来。 林老太吓都吓死了,踉跄着冲上前,将孙女从地上抱起来,害怕道:“宝啊,伤到哪儿了,别吓唬奶奶,我看看,磕着头没有?” 剧烈的一番动作下,祥云头上的红色编织帽早掉到几米外了。 偏她顾不上身上的擦伤,第一反应是先捂住后脑勺的癞子:“帽子,阿宝的帽子掉了。” 老太太的眼泪差点要掉下来了,见孙女还有心思爱美,知道即便伤了肯定也不重,气得想打她两下屁股出气,又舍不得。 帽子重新戴在头上的那刻,祥云才舒了口气,看见身旁的婢女脸色都白了,生怕她再次寻短见,赶紧抱住老太太胳膊撒娇。 “奶奶,你是不是配草药辛苦,家里是不是缺人手帮忙?” 说着话,眼睛眨巴眨巴个不停,冲林老太使眼色。 果然,老太太立马明白孙女意思,还在检查她身上擦伤的林老太赶忙道:“对,阿宝说得对,你大伯如今病着下不来地,凤仙心思整日记挂着别的事,家里确实缺少人干活。” 祥云换了笑脸,然后跑到李管事身旁,抬起头看他:“伯伯,能把这个姐姐卖给我们家吗?” 看着娇俏可爱的孩子,李管事哪里说得出个不字。 加上确实跟碧云有同乡之情,府里下人们也都觉得小姐此次的惩罚过于严苛,未免寒了下人们的心,或许林家买下碧云不失为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成,主子的意思是打发碧云出府,至于是谁买了她去,就跟谢府无关了,只要林大夫能拿出一百两银子,碧云的卖身契就归你了。” 此话一出,人牙子先不乐意了,人是她先看上的。 她却没急着跳脚,反观林老太的穿着,朴实无华,浑身除了婠头发的素银簪子值二钱银子,哪里像是能拿出一百两的人家。 一百两银子,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可不是笔小数目。 不少在账房门前探头探脑的下人们,都担忧林家拿不出来。 领二人来的婢女赶忙道:“李管家,林大夫刚才救了婠姐儿,小姐让我带她们来领诊费。” 李管事立刻会意,从账上支取了二十两银子。 这已经是府里给大夫诊费的最高标准,即便这样,依旧差了八十两。 碧云在听到林家愿意买下她时,感激不已,即便她们最后拿不出银子,这份心意她也领了,下辈子结草衔环报答善心。 所有人都以为林老太拿不出赎身钱,祖孙俩却交头接耳凑在一起商议,到底是拿着牌子去钱庄取现银,还是掏出祥云几件首饰抵押。 她藏在空间里的小金库,已经累积了满满一抽屉首饰,从金镯子到金长命锁,从珍珠簪子到价值不菲的玉佩,还有几十两先前存下的银锭。 银锭子太重,拿出来目标太大,好在还有张五十两的银票。 纠结半晌后,将银票和诊金归拢到一处,凑了七十两,再添上两个精致的簪子,一起递到李管家面前。 人牙子眼尖,憋憋嘴道:“这两簪子值不了三十两吧?” 林家能拿出五十两银票已经惊讶到碧云,眼里对未来的憧憬似两团燃烧的火焰,冲上前将耳朵上的银耳坠,手腕上的银镯子,一股脑褪下来。 第二百一十章 破案了,假千金! 见还不够,连围在外墙的婢女们也纷纷跑进来,有的拔下头上的簪子,有的卸下手指上的戒指,虽不值什么钱,都是一份心意。 到最后还是李管家阻止,众人才停下动作:“够了够了,一百两早够了。” 人牙子还想说什么,结果被李管事塞了个红包,才勉强消了气离开。 碧云离开谢宅时,跪在地上给大伙儿磕了好几个响头,承诺一定会将钱还给大伙儿,才跟在林老太身后离开。 三人前脚刚走,后脚就停了辆马车在谢府门口,有人从上头搬了两个箱子下来,一言不发丢在门口,扬长而去。 门房通报说,是山居先生的小童来过,奉命将谢棠遗落的东西送回。 并带了一句话,说近日身子不适,闭门谢客。 谢棠刚处理完女儿这边的事,回头就听到山居先生不收礼,还断了她下次拜访的机会。 气不打一处来,连晚食都没用,回屋生闷气去了。 钟家这边,直到日落西山,钟叔才带着二丫回来了。 钟叔颇为失望地叹叹气:“金严两家,我今日都去打探过了,府中的假山石在庭院中摆着呢。 金府没有两岁左右的孩子,严家家主倒是有一个,也是女孩,可惜去年的病亡故了。” 凤仙听得心头一紧,五指拽着胸口衣领颤抖得厉害,直到听到钟叔接下来的话,才长舒一口气。 钟叔:“别害怕,那孩子据说出生的时候胎里不足,后背有好大一块胎记,好多照顾的下人们都见过,不会是你的孩子。” 正好,林老太从外面回来,笑道,“咱家又添置新成员了,瞧瞧这姑娘多俊俏!” “奴婢碧云给各位主子请安。”碧云立马跪在地上,给众人磕了三个头。 祥云搀着她起来,笑嘻嘻道:“起来说话,我们家没人说话跪着的。” 凤仙诧异地望着面前的少女:“婶子,这是……” 林老太忙将在谢家的遭遇讲给大伙儿听。 众人在得知碧云是被祥云从阎王殿前救下来的,纷纷夸赞她勇敢。 “阿宝心地善良,你可是救了条人命啊,这是积福积善的大好事!” “小小的人儿,你怎么敢冲上前的,万一力道没控制,把你也撞到缸上,你爹你娘下半辈子怎么活?” 凤仙听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她如今将祥云当亲闺女看待,得知她冒险,心里的紧张跟林老太一样,仔细检查发现小手上几处被摩擦破掉的伤口,忙进屋拿了膏药给她小心翼翼涂上。 碧云眼明手快,忙上前接了活儿,替祥云擦起来。 其他人纷纷进屋,问询林老太今日有无找到凤仙孩子下落。 钟叔问道:“林大夫说谢家小姐也有个女儿,跟阿宝差不多岁数,她有没有可能?” 林老太想想后,觉得可能性不大:“谢小姐是京都人,两年前我便远远见过她一面,以她对女儿的宠溺程度,孩子不像是保养过来的。” 钟婶子却道:“没准她不知道孩子不是自己的呢?” 富人家生孩子一堆人围着伺候,哪是那么容易换孩子的。 “你刚带回来的姑娘,不就是伺候谢府小主子的吗?没准她知道什么?” 刚给碧云擦过药的碧云,正四处打量周围环境。 回来路上,林老太太有跟她说过,那一百两银子,只当是林家借给她的,等回了六合镇,她可以选择在莲花村照顾林家老少,或者去郑氏饭馆帮忙。 每月折合成月银,等她还清了账目,便可自行离开。 碧云是谢府的家生子,从生下的那刻开始,注定一辈子当奴婢的命,从没人告诉她有一天她也可以当个自由人。 她正想着,额头上突然传来冰冰凉凉的感觉,一低头,发现是小胖丫头正往她头上结痂伤口处摸着什么东西。 “这是我奶制的祛疤膏,给你试试。” 小姑娘边涂抹边凑上前在碧云额头上吹了两口:“痛痛飞飞,痛痛飞飞。” 碧云眼眶一瞬间就红了,捂着伤口笑道:“早就不疼了,阿宝,你真是个好姑娘,府里那位,要是有你一半乖巧懂事,我跟姐妹们也不会那么难熬。” 好在,她如今被林家买下来了,从此之后,眼前的小姑娘就是她的小主子。 光是看着她漂亮喜庆的脸蛋,碧云都觉得高兴,发自内心地想好好照应她的衣食起居,不让她苦着累着。 这时,林老太从屋里出来,喊碧云进屋。 如今她是林家一员,在得知林家人问询婠姐儿情况时,虽心里奇怪,却依旧据实相告。 “婠姐儿是两年前的夏天出生的,出生时是什么情形,奴婢不清楚,当时只有芸芙姐姐陪在小姐身边。” 凤仙想起一事,问道:“我不瞒着你,两年前我也生了个闺女,被卖给了稳婆,如今下落不明,听说你是贴身照顾小小姐的,那你可曾见过你家小小姐的左脚,她,她是不是……” 碧云愣了一下,一开始听的时候觉得有些荒唐,婠姐儿是谢小姐的心肝宠,从出生至今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怎么都不可能是个普通农户的女儿。 可凤仙说到婠姐儿脚趾时,她还是震住了。 这妇人怎么会知道…… 难道真有可能? 凤仙看到碧云情绪上的变化,趁热打铁:“她左脚脚趾是不是交指?” 这下,碧云是彻底呆住了。 婠姐儿脚趾上的毛病,除了贴身伺候的几个丫鬟,谢家魏家都无人知晓。 绝不可能是有心人泄露出去的。 她茫然地点了点头,整个人像是知道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一般,浑身都僵硬了。 与此同时,比碧云愣怔更厉害的,是恍然间得知真相的林家人。 林老太滑坐到椅子上,凤仙撑了半天桌面才不至于摔倒在地,钟叔钟婶万万没想到真相来得如此快。 “这就……找到了?” 原本计划花了半年才能见效的寻人之旅,这就破案了? 祥云趴在门框边,将屋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那个凶巴巴的小女孩,是堂叔母的女儿? 那个骂她是贱民的千金小姐,是她堂妹? 祥云突然觉得凤仙找到女儿也不见得是件好事了。 先不说谢家人承不承认抱养了别人的女儿,就说那张牙舞爪的小姑娘愿不愿意认凤仙都是个大问题! 第二百一十一章 父母爱子为之计深远 林老太和凤仙此刻大喜过望,激动地互相握着手掌,恨不得原地跺脚蹦跶两下。 一屋子人无不欢欣鼓舞,连隔壁屋躺着的林老大听到声音都高声询问:“娘,出啥事了,你们到我屋来说,别不让我知道啊!” 林老太忙小跑到大儿子屋里,却因为冲得太猛眼前发黑,差点栽倒在地。 好在凤仙及时搀住,扶住了她,才哽咽着嗓音将好消息告诉林老大。 “大哥,找到囡囡了,婶子高兴坏了,路都走不稳。” 囡囡是凤仙给女儿起的小名,可怜那孩子出生没两天,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便被抱走了。 “真的?囡囡在哪?你们跟她相认了吗,她怎么没跟着一起回来?” 林老大顾不上手上翻烂的魔方,一下子忘了屁股上的伤,翻身就要下床,结果屁股蛋压在床榻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倒抽凉气。 伸长脖子往外看,不见小孩子的踪影,心里有些失望。 凤仙赶紧把碧云的话仔仔细细说了一遍,末了又问她:“碧云,前些日子城东有户姓郭的人家发生大火,一家四口无一存活,那户人家你认识吗?” “对,对,郭婆子有没有在你们府上出现过,这号人你熟悉吗?” 老太太急得搓手,冥冥之中千丝万缕的关系,好似一团烦乱的乱麻,如今好不容易找到头绪,就差一点,这团杂乱无章的麻绳就要被解开了。 那孩子说到底也是林家血脉,是凤仙下半辈子的指望,她怎能不重视。 碧云乍一听到郭婆子的名号,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她是跟着谢棠从京都来谢府伺候的,扶海城的人和事,了解得不多,除了同乡的李掌柜和主子身边的几个贴身伺候丫鬟,其余人接触得极少。 好半晌后,才想起先前好似听小门处的门房传过话,有个姓郭的妇人来找过芸芙。 因几乎每次来扶海城时,那婆子都会来几趟,碧云对她才有些印象。 “我记得,的确有这么个人,每回来都找芸芙姐姐,”碧云此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她二人跟小主子的身世有什么关系。 只能将知道的都说出来:“大伙儿刚开始没注意,后来次数多了,有人问芸芙,她只说是远房亲戚找她帮些小忙,只是每回见完人芸芙的脸色都不太好,毕竟皇家都有几门穷亲戚,更何况我们,我们就没太在意。” 现在想起来,城东走水的那晚,动静挺大的,若真是芸芙的远房亲戚葬身火场,她怎会至今一点反应都没有。 林老太立刻想到其中关窍:“定是郭婆子跟这丫鬟有私,没准是她们调换了凤仙的孩子也未可知!” 凤仙红了眼圈儿,重重点头:“一定是这样的,郭婆子一家若没人帮衬,怎么可能过上那样的好日子,我的囡囡,她还那样小,抱在怀里软得跟小猫一样,就被两个黑心肝的从我身边抢走了……” 说着说着,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屋里众人听了无不唏嘘,轻声抽泣起来。 祥云搅着衣袖子,刚给奶奶擦完眼泪,又去给凤仙擦,忙得脚不沾地,最后一看屋里人都在擦眼泪,无奈叹着气放弃了。 罢了,袖子湿了也止不住她们的眼泪,且让他们哭一场吧。 祥云唉声叹气的小模样,落在大伙儿眼中反而把众人逗笑了。 林老太摸着胖丫头的脑袋:“今儿的事都是阿宝的功劳,要不是她出钱买下碧云,囡囡不会这么早找到,阿宝,你真是大伙儿的福星,这个家没了你可怎么办?” 祥云抱住奶奶的一只腿,扬起脖子满脸得意:“阿宝一直陪着奶奶,哪里都不去,阿宝永永远远是奶奶的孙女。” 钟叔也跟着笑没了眼:“好好好,还是孙女可人疼,冬天里的小棉袄,夏天里的冰凉茶,等囡囡回来了,你们家就更热闹了。 单看你家几个小孙子孙女的品性,也知道囡囡定然也是个懂事听话的好孩子!” 一屋子人都乐呵呵点头赞成,唯有林老太和祥云收敛了笑,神色一沉。 晚上时候,林家人用过晚膳,凑在屋里商议该怎么把囡囡要回来。 若是谢家不知道真相,他们贸然上门相告,对方定不会接受,惹恼了谢家人,没准还要吃官司。 若是谢家从一开始便知道孩子是领养的,他们出面也讨不到好处,只要谢家咬死囡囡是她们亲生的,以凤仙如今的只言片语根本无法证明孩子是她的。 名不与官斗的道理,大伙儿都清楚。 可凤仙首先是个母亲,担忧了两年的她,心里该是何等痛苦啊,如今孩子近在眼前,怎么能忍着不把孩子接回身边呢? 林老太知道她心里苦,此刻怕凤仙沉不住气,不得不提醒道。 “接囡囡回来的事得从长计议,今日我去谢府见了那孩子,养得跟画上的福娃一般精致,吃的用的穿的都是顶好的,即便能接回来,孩子适不适应得了天差地别的环境也未可知。” “娘说得有道理,谢府养大的孩子,毕竟不一样。” “婠姐儿……囡囡被谢小姐捧在手心长大的,从小穿的衣衫是谢家在京都的专门养蚕庄子制作出来的,穿戴更是无一不精细,说句得罪大伙儿的话,她的梳子是釉玉的,碗碟是琉璃彩的,连恭桶都镶金砌玉,富贵无极……” 林老大和碧云的一番话,听得凤仙沉默许久。 是啊,她只顾着想谢家会不会把孩子还给她,怎么忘了女儿愿不愿意跟她回来。 囡囡如今是谢府的小小姐,身份尊贵,亲爹是官家亲封的云麾大将军,祖父更是战功赫赫的镇国大将。 这样身世,是林家想都不敢想的存在,更是林家拼搏几辈子也达不到的高度。 女儿跟着她,能得到什么? 一个曾流落烟花柳巷的亲娘,一对狼心狗肺的祖父母,还有个死了骨头都不知道葬在哪里的亲爹。 天上地下,云泥之别。 凤仙仿佛一下子被抽走精气,整个人瘫坐在座椅上,先前找到女儿的惊喜在此刻全都化作无边的恐惧。 不行! 第二百一十二章 有钱人的烦恼 囡囡不能回来,她得待在谢府。 只要她一日是谢府的小主子,便一辈子都是荣华富贵的命。 只要女儿过得好,跟不跟她相认有什么要紧?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 凤仙抹了眼泪,做了个决定:“婶子,大哥,你们说得有道理,我……我决定不认回囡囡了,只要知道她还活着就好。 她留在那儿比待在我身边过得更好,如果我的出现会让她失去现在的生活,那我宁可她不承认我这个亲娘!” 林老太明白凤仙的心情,可冥冥中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若谢府小姐不知道孩子并非亲生,而是被郭婆子和叫芸芙的婢女骗了,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囡囡该如何自处?” 林老大趴在床上连连点头:“对对对,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凤仙咬着嘴唇,紧得恨不得要撕破,才下定决心道:“我们去查一查,若真如大哥所言,谢家不愿意继续抚养囡囡,我们再把她接回来照顾,如何?” “好,我同意。” “我也同意!” 林家老小凑在一起,商议出结论后,想着如何再找机会接近谢府,没想到第二日谢家有人主动上门拜访了。 李管家站在钟家门前,先是跟上前接应他的碧云打了招呼。 “碧云,新主家待你如何?” 碧云如今是林家下人,更是在昨日得知一惊天动地的大消息后,心境完全不一样了。 好在她嘴严,顾念林家对她的再造之恩,半个字没泄露出去。 “多谢李管事关心,林家都是好人,对碧云很好。” 林老太出来后,李管家才道明来意:“我家主子请林大夫出诊,替我们给一位长者治病。” 林老太自然不会拒绝跟谢府有交集的机会,立刻背上药箱跟上前。 走之前不忘把祥云牵着跟在身后。 李管事见状没有多说什么,恭敬迎着祖孙二人上马车。 车一路向前行驶,眼瞧着出了城门,林老太才好奇道:“不是给谢府中人治疗吗?” “不是,这回的病人比较特别,是我们主子很尊敬的一位学者,若是林大夫能帮忙治好先生的病,报酬定是极为丰厚的。” 李管家又多说了几句注意事项,包括病人的脾气不太好,可能会发火,说不定还会拒绝治疗…… 林老太越听越糊涂。 祥云也满脸问号,病了还不愿意接受治疗,怎么了,将死之人,心如死灰啊? 一栋简陋却整洁的竹屋门口,已经有一辆豪华马车停在门前许久。 谢棠侧靠在软塌上,合上书本笑问:“婠婠,昨日娘亲教你的那首咏梅诗,还记得吗?” 正兴致勃勃打珠络玩儿的小姑娘闻言抬起头,回忆半晌,磕磕绊绊道:“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何……何方……” “何方,什么呀,婠婠继续背啊,后面是什么?”谢棠期待的目光落在女儿身上,期盼她能顺利背诵出昨日辛苦教授好几个时辰的诗句。 可惜闺女“何方”好半天,愣是又把下半句忘了。 “娘亲,太难了,婠婠学不会!”小女孩将手上的珠络往桌上一丢,耍起小性子来,“婠婠不喜欢背诗,不喜欢!” 小姑娘嘟囔着嘴,跟往常一样摆出一副要哭的样子。 她知道娘亲最舍不得她哭了。 可魏婠婠却不知道,今日这首诗的重要性,也不知道谢棠想给女儿请山居先生的决心有多重。 “胡闹,今日由不得你的性子,必须要背出来,”美貌妇人蹙着眉头,又给女儿背诵了几遍下半句,“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 见女儿虽背得磕磕绊绊,总算能完整背出来后,才道:“娘亲要带你去见的先生,是位很有学问的长辈,他非常喜欢这首诗的作者,又是个极好梅花的文人,待会儿他要是问你会背什么诗,婠婠就把娘刚才教你的背出来。” 魏婠婠茫然点点头,忽然听到外头一阵马蹄声,掀开帘子,朝外望去。 刚好跟一双同样好奇张望的大眼睛对上,一瞬间魏婠婠本就不算美丽的心情,更加不好了。 祥云被小女孩突如其来的敌意,惊得眨眨眼。 小孩子都这么记仇的吗? 昨天又不是她打的她屁股。 等马车停稳,两车人先后从车上下来。 竹院里走出来一个矮身影,正是昨日将两箱子礼物原封不动摆在谢府门口的小童。 小童给众人行礼,直接问出口:“哪位是林大夫?” 林老太:“劳烦小童,老身姓林。” 小童冲她再次躬身,眼里多了份笑容:“请您随我来,我家先生已恭候多时。” 说着又收敛了笑意,冲谢棠等人道,“诸位请在院中等候,已有备好的茶水,各位自行取用。” 林老太跟着小童进了屋,祥云跟在身后也没人阻拦。 谢棠今日还是第一次没被拒在竹院门口,忍不住多打量两眼院中摆设。 说得好听是朴素,难听点就是简陋。 很快有谢家下人端上来新的茶水和软塌,几番操作之下,院子里跟换了副景象一般。 即便如此,魏婠婠小姑娘依旧不乐意,一伙儿嫌弃地面不干净弄脏了衣裙,一会儿吵着闹着要回家。 声音大得在里屋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半靠在榻上看书的老人,六十多岁的年纪,穿着深青色长袍,一条墨色云纹长带子系住半白的头发,双眼有神,嘴角却透着股嘲讽的笑意,让人看着不好亲近。 “骄纵顽劣的小毛孩,性子都没坐稳,说得好听是拜师,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无趣!” 他声音不小,屋里人听得一清二楚。 林老太看了眼小孙女,两人眼里都是八卦的意味。 原来,有钱人也是有解决不了的烦恼的。 山居先生见屋内一大一小久久没动静,沉声道:“你们是来诊病的,还是来看戏的?” 林老太连忙上前给老先生诊脉。 这一探脉,眉头皱得紧紧的,恨不得能夹死苍蝇。 行医几十年,头一次见到如此奇怪的脉。 第二百一十三章 动脉粥硬化的老先生 老太太皱着眉头思索半晌,着实愣住了。 再次将指尖放在老者寸口脉部位,平整无跳动,毫无血管可言,竟然是她从未见过的无脉症。 她一时犯了难。 老先生见她迟迟没有动静,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今年来不知看了多少大夫,替他把脉时的神色跟眼前人如出一辙。 有的惊恐万分说他命不久矣,如今还能喘气是回光返照,用不了数日定命丧黄泉,让家里提早准备棺材。 有的激动万分,从未见过活人没脉象,抓住他好一顿研究,从饮食起居到过往病例,恨不得将他底裤都扒出来。 让他本就头昏难忍,夜不能寐的症状越发严重。 本已抱了沉疴旧疾难治的想法,没想到连日来院门口拜访的谢家人,传话说认识名医,或能一治。 并将典狱司指挥使谢远曾经的病例做例,山居先生才起了心思,想在尝试一把。 如今看眼前人的模样,八成又是空欢喜一场。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抽出胳膊,刚想吩咐小童送客,突然面前软塌上爬上来个胖乎乎的身影。 圆滚滚的身子爬上有她半个高的软塌,费了不少力气。 山居先生好笑似的瞧她累得气喘吁吁,颇为好心地拖着她屁股递了把力。 就见小胖丫头龇着一口白花花的大牙,头上帽子掉了下来,头顶两个挂着小铃铛的发髻一摇一晃,叮铃作响。 “谢谢爷爷。” 她还知道脚上的虎头小布鞋沾了地上的泥点子,会弄脏软塌,左脚叠右脚踢走小鞋子,跟鲤鱼打挺一样翻了个身,化作四脚兽就往他身上爬过来,拽着胳膊不松手了。 山居先生瞪了她一眼,佯装恼怒道:“嘿,没礼貌的奶娃娃,让你上塌了吗?” 话虽是埋怨的,另一只没被抱着的手,却不由自主落在祥云黑黢黢的脑门上。 摸着后脑勺,突然觉得手心扎得慌,低头一瞧,忍不住大笑出声:“哎呦喂,头发是怎么了,小姑娘家家成癞子了?以后要去当尼姑啊?” 祥云这才发现帽子又掉了,也不顾上给眼前人诊脉,手忙脚乱捡起帽子盖在头上。 小姑娘正是爱美的年纪,就算后脑剔了碗口大的头发,依旧缠着凤仙给她扎了个好看的发型,时不时捧着镜子独美。 至少她自己对着镜子只能看到前头,她还是个头发茂盛,面容姣好的小美女。 哪知道帽子总是爱往下掉,这不,又被嘲笑了。 祥云嘴一瘪,脸涨得通红,长长的眼睫毛眨巴两下,就有汹涌的泪意在眼眶中打转。 “阿宝不是癞子,阿宝不想当尼姑!” 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掉,一两颗溅在老先生手背上,可把他吓得不轻。 一向嘴硬心软的老先生,从前的学生都是男娃,他又以严厉出名。 学生别说是在他面前哭,就连大喘气的都少,他压根不知道怎么对付个奶呼呼香喷喷的女娃娃。 “不当不当,爷爷闹你玩儿的。” 谁能想到一向心高气傲,连王孙贵族也不轻易放在眼里的山居先生,此刻正卷着袖子,给面前女娃小心翼翼擦拭眼泪,那模样方才稍微用力,小姑娘就能碎了一样。 此刻的祥云,落在山居先生眼里,比瓷娃娃还脆弱。 心里不禁埋怨起自己,软乎乎的女娃娃跟那些皮猴子怎么能一样,都怨他嘴没个把门的。 一时竟有些忘了折磨他数日的头疾。 祥云只是哭了两嗓子后,就止住了声,忽闪的黑珍珠瞳孔盯着眼前半白长胡的老者,实则是在观察他的病症。 无脉搏的病人万里无一,若不是天生脉象不显,那只能是后天病因造成的。 无外乎动脉粥样硬化等相关疾病,再看他眼底青黑,进门后常常看他用手按压额头,都是动脉硬化中后期症状。 严重起来头疼欲裂,关键是极其容易引发急性血脉阻塞,以现如今的医疗水平来看,一旦病发,能抢救回来的概率微乎其微。 山居先生见小丫头盯着他看了半晌没再哭,终于舒了口气,语气不自觉软了下来:“不生爷爷气哈,爷爷送你个好东西。” 说着摸了摸身旁的物件,思来想去翻出一本自认最合适的递到小姑娘面前:“拿着。” 这下连站在一旁的小童都忍不住了:“先生,她瞧着才两岁,哪能看得懂《诗经》啊,而且这本是典藏版,多珍贵啊,整个大乾也未必找得出几本,我向您讨了许久,您都舍不得给。” 现在倒好,平白送给了个素未谋面的小丫头。 小童嫉妒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祥云捧着厚厚的书籍,眼睛一亮,典藏版好啊,她最喜欢这些贵贵的东西了。 “我看得懂!” 仿佛是怕被人把书收回去,她翻开书页,找了篇简单的,指着上头的文字郎朗读起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在门外等候许久依旧不见有人出来的谢棠等人,在听到室内传出小孩哭泣声时,已经做好林老太等人被赶出来的准备。 芸芙还乘机酸了几句:“山居先生最不喜欢小孩子哭闹了,奴婢听说他从前教书时,有小公子犯了错,想用哭闹免去处罚,博山居先生心软,结果被抽了二十下手板心,打得他一个月握不了笔。” 听得魏婠婠几次握住手掌心,恐惧地往阿娘怀里缩了缩。 她不要这么吓人的先生,她不想被打手掌心。 结果等了半天屋里哭声停止,也没见小童赶人出来,反而听到朗朗的读书声。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小姑娘声音甜甜的,带着小孩子的软糯,听在人耳中格外悦耳。 谢棠一愣:“什么情况?山居先生怎么教起阿宝念诗了,不是在看病吗?” 芸芙也是茫然地直摇头,左右看了眼,三两步上前趴在窗柩上,从门缝中往里看。 只一眼,被吓了一跳。 传闻中最不喜小孩子,为人淡漠的山居先生,正一脸慈爱地将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半搂在怀里,脸上的笑的褶子都挤在一起。 第二百一十四章 懒馋是三高元凶 山居先生在屋内,一眼看出窗户上趴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顺手拿起茶几上杯子砸过去。 “哎呦!” 一声吃痛呼喊的女声响起。 小童推门出去,就见一青衣长衫少女捂着额头藏在墙根底下,满脸幽怨地蹙眉瞪着他。 小童冷哼一声:“先生说过,趴墙根听壁脚是小人所为,姑娘请自重。” 谢棠面色一沉,生怕在山居先生面前落个家风不严的印象,赶忙斥责婢女道:“芸芙!还不快给先生道歉!” 芸芙捂着红肿一片的额头,心里早将始作俑者的祖宗十八辈骂了一遍,脸上却还要佯装歉意,给山居先生磕头认罪。 山居先生没说话,谢棠也不敢轻易让她起来。 芸芙便一直跪在地上。 林老太趁着众人没注意,偷偷跟孙女交流了病情,决定先用银针探穴的法子缓解山居先生的头痛。 因为穴道分布在周身几处大穴,银针落下时免不了疼痛。 每次扎针的痛苦,让山居先生生出还不如忍受头痛失眠的悔意,忍不住多次握紧拳头。 祥云赶忙爬到跟前,抱了抱他的胳膊:“不疼,不疼,很快就好了。” 不知是不想在小丫头面前丢脸,还是往后熟悉了疼痛,山居先生之后的半个时辰内竟感觉没那么疼了。 林老太手上动作迅速,落针又稳又准,趁着间隙还抱起祥云去一旁装模作样写了张药方。 其实开的都是些舒筋活血的补药,真正有用的药还得靠祥云。 只是这次孙女却没有直接拿出那些颜色各异的小药丸,反而皱着一张小脸。 林老太一愣:“阿宝,是先生的病太严重,治不了了吗?” 祥云摇摇头。 她想把山居先生带进空间,测量一下血脂和x光。 与其让空间里那些后世器材浪费着生辉,不如尽可能发挥作用,毕竟她肉眼凡胎,能力经验再高,也不如机器测量出来的准确。 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把人弄进空间,她犯了难,难道非得等到睡着之后吗? 正想着,就听外间软塌上传来呼噜声,此起彼伏,极富节奏。 早跪得双腿发麻的芸芙见状,脸都气绿了,数次冲主子求救,终于盼来谢棠点头首肯,蹒跚着瘸腿走到她身后。 祥云趁此机会赶紧趴在奶奶耳边小声嘀咕两句。 林老太愣了一下,忙以治病要清净为由将小童支到屋外。 临走时还特地跟他交代道:“你家先生不喜有人趴窗偷窥,可得在门口站好岗,别再让无关人等惹了先生生气。” 小童用力点点头,跟门神一样立在门前,眼珠子滴溜溜防备似的盯着谢棠等人:“大夫放心,我就在门口煎药,绝不会放一个人进去打扰您诊治。” 大夫几针下去,就让失眠几天的先生熟睡过去,明显是有大本事的。 门一关。 室内只剩下林老太祖孙俩和熟睡中的山居先生。 祥云跟奶奶打了声招呼,一个闪现就把人带进空间。 即便从前在六合观书院已经见识过一次孙女的本事,再次看到俩活人从眼前消失,她还是软了腿窝,连喝了好几口凉茶才缓过来。 一进入空间,祥云又成了成人形态,第一件事先点燃了让人昏睡的香薰。 这还是她平日里闲来无事,从医书上学来玩儿的,没想到今天派上用场。 接下来的过程就简单多了,抽血化验,推进隔间里拍片。 为防止老者醒来后发现胳膊上的针孔,她特地选了不常用的左手,一点点细微的疼痛,不会轻易被发现。 药灵鲜少在药房见到活人,全程在旁边叽叽喳喳。 “胆固醇、甘油三酯增高,主动脉伸长、扩张和扭曲,这老头还能活着是老天爷眷顾,要不是遇上你,指不定哪天病发人就没了。” “我看他的屋子穷得屋顶都要漏雨了,不像是平日里大鱼大肉的人,八成是懒出毛病的。” 祥云看着报告,再看看昏睡中的老者,个子不高却胖成球,屋子里走两步一个椅子,走五步一张软塌,可见平日里别说运动,连走路都少。 回身从货架上取了几种药,去了包装盒,装在小瓷瓶里,趁着人还没醒出了空间。 林老太等候的时间异常难熬,好在这次孙女动作快,出来时已经递了瓶药过来。 她舒展眉眼,问道:“阿宝,先生是什么毛病,为何我找不到他的脉搏?” 祥云一屁股坐在榻上,解释道:“因为他太胖了,脉搏不清晰。” 她简单解释两句,又用钟叔的病症做例子,两人都是生活作息差导致的老年病。 一个馋,一个懒。 林老太听着忍不住笑出声,再看山居先生也是无奈地摇摇头,推开门问小童:“汤药熬好了吗?” 小童早在外面等候多时:“好了,在炉子上温着呢,等先生醒了就端给他喝。” 谢棠都等着不耐烦了,怀里的小姑娘几番闹腾后,此刻已经呼呼睡起大觉。 “林大夫,山居先生情况如何,病严重吗?” 她其实更想问的,是林老太有几成把握能治愈先生的病。 这意味着她家婠婠被收下的机会有多大。 林老太不敢打包票,只能给了个模糊的答案:“不好说,要看先生的身体状况,若是他能改一改不爱动弹的毛病,没准几个疗程后病就好了。” 话音不等落地,昏睡中的老者已经悠悠转醒。 一醒来就听到有人让他运动,眉头蹙成一团。 他这辈子最讨厌动弹了,能躺着不坐着,能坐着不站着,生平最大的爱好,躺在仰椅上看书,坐在案前写文章。 小童大喜过望,捧来药给先生服用。 山居先生刚睡了一会儿,恢复了些精气神,因为先生是个左撇子,小童按照他的习惯,将碗放在左手掌心位置。 左手刚端起碗,突然觉得胳膊窝位置有些许刺痛。 撸起来想瞧一瞧,记起自己老花眼,于是选择放弃,只以为是被蚊虫叮咬所致。 林老太将他的病症和日后保养注意事项,事无巨细一一告知。 连同服用的药和隔几日一次的扎针都规划得一清二楚。 山居先生很是配合治疗,一一答应,单是方才林老太让他睡着觉,都让他觉得扎针很有必要。 这时,谢棠晃醒女儿,满脸笑意牵着她走到先生面前。 “山居先生,这是我女儿婠婠,自小听着您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的事迹长大,对您十分敬佩,不知我们有没有荣幸拜入您门下?” 第二百一十五章 师祖驾到 山居先生扫了眼躲在夫人身后,只敢用一双黑眼珠子打量他的小女娃。 毕竟大夫是谢家介绍来的,不好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弄得太难看。 于是他仰头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一张老脸因为苦涩拧成麻花。 再低头时,面前出现一颗四四方方的饴糖,捏着饴糖的两根肥胖小拇指比糖本身还要白皙。 山居先生拼命摇头:“不吃,我一个老头子,才不吃小孩子家喜欢的玩意儿,这点苦,唔……” 话音还没落地,嘴巴便被人堵上,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开,顿时消解味蕾的苦涩,甜的心坎都是美滋滋的。 祥云咯咯笑出声,也塞了一块进自己嘴里,这才晃悠着小短腿,坐在离老者不远的软塌上,等着他的回应。 山居先生鼻腔轻哼一声,又舍不得把嘴里的糖吐出来,捋了捋胡子,假装无事发生,视线落在魏婠婠身上,带了几分试探。 “听你娘说,已经会背诗了,背来听听。” 魏婠婠刚被娘亲提点过,此刻脑子里正是最熟悉的时候,朗朗上口道。 “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漫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 谢棠嘴角带笑,一脸欣慰望着女儿直点头。 山居先生眼眸微亮,有些意外,此诗颇为映衬他如今的处境。 年老归乡,放下前半生满身荣华,只希望寄情山水,成为世间万物中的一员,平平淡淡过完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日子。 没想到小丫头张口便道出他的心境,没准是老天爷预示,这丫头真跟他有缘。 “不错,小小年纪能背出放翁居士的梅花绝句,有几分聪明在身上,你可知此诗何意?” 魏婠婠茫然地蹙起眉,抬头向娘亲寻求帮助:“阿娘你没教我诗句意思,只说先生会喜欢这首诗。” 谢棠都没来得及捂住闺女的嘴,已经听她把母女二人的心思说出口,惶恐不安地抬头看向软塌方位。 果不其然,山居先生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 “投机取巧!” 就在谢棠以为这回又要无功而返时,却听到老者不算愉悦的声调:“我不愿离开这间竹屋,若她能受得了每日路上的奔波,从明日起,每天上午辰时到午时,到竹屋来。” 谢棠大喜过望,先生的意思,这是愿意收下婠婠了。 “定然,我们定准时到。” 山居先生瞥了她一眼,终是无奈地补充道:“先说好,我授课严格,打骂是常事,你若心疼,不如趁早打消求学的念头,别等我板子落下了,再来跟我求情,到时候就是镇国将军亲临,也不好使!” 谢棠听得心一揪,为了女儿的名声和前途,狠狠心点头答应。 反倒是吓坏了不懂事的魏婠婠小朋友,要不是谢棠动作快,抱起闺女告辞,魏婠婠瘪起嘴当场要哭出声。 浩浩荡荡的马车队伍离开后,山居先生才微笑着问脚边,正捧着典藏版《诗经》一通研究价值的祥云小朋友。 “阿宝,想读书写字吗?” “我家阿宝认识不少字,也会背不少书了!又聪明又乖巧,两岁不到的年纪就有了启蒙先生。”一提到孙女的事,林老太止不住的得意,平时一向精明的她,竟然没察觉出老者话里的潜台词。 山居先生顿时有些失望,小丫头竟已经有了启蒙先生了。 遗憾啊,这么好的苗子,被人抢了。 他不想夺人所好,可还是觉得再好的启蒙先生也比不过他的学问,良禽择木而栖,他挖墙脚不算缺得吧? “你的启蒙先生是何人啊?他若学问不济,你明珠另投也不算过分。”山居先生抿了口茶,眼里闪过一抹心虚。 这个时候,突然眼前垂下一条玉带,藏青色流苏往上是一枚通体雪白,透亮别致,花纹繁琐又熟悉的玉佩。 山居先生只一眼,认出玉佩是谁的。 嘴里的茶刚进喉腔,立刻喷了出来,弯下腰一个劲儿地咳嗽。 祥云怕他把刚喝下去的药咳出来,拍着他的后背缓解老者的惊讶。 山居先生仔细辨认玉佩上的花纹,震惊得胡子都快竖起来:“你是赵……他是你的启蒙先生?” 林老太没想到小小一枚玉佩,接二连三吓到这么多人,好奇道:“您也认识朝先生?” “朝?”山居先生这才意识到,那人在外应是没有透露真实身份,刮了刮祥云的小鼻子,忍不住笑出声,“既是如此,更好办,你的启蒙先生原就是我的学生,按辈分来算,你得叫我一声师祖。” 祥云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在。 那她不就成了那刻薄小丫头的晚辈了吗? 山居先生显然没意识到她的别扭,双手一拍,做了决定。 让祥云从明日起跟着一起来竹屋听学,林老太刚好每日也得来替他诊脉针灸,两人同行还能有个伴。 因此,第二日的辰时,谢家的豪华马车再次停在竹屋门前时,林家不起眼的青布帘简陋小马车也紧跟其后到了。 谢棠听说山居先生也收了阿宝当弟子,惊讶万分,倒也没多说什么。 反倒是婢女芸芙不满道:“要不是沾了咱姐儿的光,那乡下来的小丫头,哪有让曾经的大学士开蒙的福气,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了,咱可是求了七八趟才得到的机会,平白给别人做嫁衣裳了!” 谢棠原本还算平静的内心,因为婢女的几句话,心里微微泛起一丝不满。 是啊,若是被人知道,她的婠婠跟乡野出生的孩子做同窗,传出去名声总归不好听。 正想着林老太已经牵着祥云过来跟她打招呼。 “谢夫人早,谢小姐好。” 小女孩乖乖巧巧,一双眼睛灵动万分,盯着谢棠瞧时,竟一时间让她有些出神。 眉眼间,莫名的,有些像夫君。 夫君的眼睛,出了名的好看,兄长曾经调侃说,夫君的眼睛看狗都深情,若是长在女子身上,不知道是如何的勾魂摄魄。 她从前想过,会不会未来女儿会继承她爹的眉眼,没想到婠婠的丹凤眼既不像她,也不像夫君。 谢棠为此伤心了好长一段时间。 没想到今日真遇到了一位眉眼绝佳的小女娘,她不禁有些好奇小女娘长大后会是何种模样。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两个团子打架 “娘亲!书匣子重!” 一道带着怒气的抱怨声打算谢棠的思绪,一抬头,看到女儿嘟着嘴,满脸不高兴。 “婠婠,匣子里只放了两本书,山居先生说了他不喜人多嘈杂,娘给你选的婢女不能跟你一同进书屋了,你乖一点,自己抱进去行吗?” 魏婠婠一听,没人跟着伺候,脸瞬间耷拉下来,刚想抬腿走,就瞧见比她还矮半个头的祥云,已经背着书袋敲响了竹屋的门。 小小的胖丫头,后脑勺毛发稀疏,背脊却雄赳赳气扬扬的,仿佛能进去读书是件多了不起的事情。 “娘亲……”她昂起脖子,“你瞧着吧,婠婠一定学得比她好!” 一上午的时间,山居先生主要用来考究两人的水平。 祥云因为提前开蒙过,认识的字远比魏婠婠多,连下笔的动作和力道都有模有样。 “他的大篆写的最好,没想到这辈子头一次收弟子,也教授大篆。” “先生,我写的不好吗?” 山居先生看了看她的字,虽笔锋犹显不足,但已经比绝大多数初学者好太多,明显是下了功夫苦练的,安慰道:“好,但女孩子一般不会选择大篆这种笔力要求高,行云如挥斥方遒的字体,反而是瘦金和簪花小楷般轻动灵意的字更受世人追捧。” 祥云却不这么认为,世人约定俗成的,不见得是最适合她的。 她就是觉得大篆好看,一笔一划大气磅礴,她要写大篆! “先生,我喜欢大篆。” 山居先生见她眼神坚定,显然已经想好了,笑着点头:“可以,世间万物唯兴趣方能持久,既是爱好便坚持下去,我看你笔力之间已有他的风采,假以时日青出于蓝也不是没可能。” 后半句话,他是小声在祥云身旁说出来的。 为避免赵括的身份暴露,两人依旧以先生弟子身份相称。 一直在一旁矮案上写大字的魏婠婠,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被忽视的滋味。 故意打翻了墨汁,润染了上好的宣纸:“先生,婠婠的纸脏了,能不能麻烦您帮我取一张?” 山居先生起身去里屋拿纸张的功夫,魏婠婠立刻将毛笔砸在祥云身上:“乡下来的野丫头,先生是来教我的,你别总缠着他!” 祥云低头看到身上刚做出来的新衣服,沾上好大一片墨点,想起凤仙一针一线的辛苦,抬手扬起毛笔就要甩出去。 手顿在半空中,忆起临出门前凤仙得知囡囡要去读书的欣喜,毛笔上的墨点直到滴在纸张上,晕染了写好的字,也不忍心挥下去。 魏婠婠都做好双手捂头的准备,半天不见动静,才发现对面小女娘早已安静做好,重新变成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更加助长了她心中的得意。 芸芙姑姑说得果然没错,死丫头沾了她的光才当上先生的弟子,怎么可能敢得罪她。 一个半时辰的授课很快结束。 谢家想留下几个伺候洒扫的厨娘小厮,都被山居先生拒绝。 林老太给山居先生扎针时,特地在百会穴多停留了半会儿,小童端来熬好的汤药,配合药丸服用后,山居先生又混混睡了过去。 林老太和祥云回到钟家时,凤仙已经在门口等了好半会儿了。 她特地做了鲟鱼羹汤给祥云补脑子,又做了几道可口美味的家常菜,眼巴巴等着祥云跟她说今日课堂上发生的一切。 祥云知道,她哪里是想听课堂上的事,她是想听跟囡囡有关的事。 凤仙这才注意到,昨天刚做出来的新衫子上染了墨汁,晕了一大片,忙帮她脱下来:“叔母给你用皂角洗一洗,别担心,热水一泡就下来了,好好写个字怎么写到胸口上去了?” 妇人忙前忙后的身影,落在祥云眼中,让她怎么忍心告诉她,衣服是被妹妹故意弄脏的。 “不小心打翻了砚台。” 凤仙见她神色不佳,以为她自责,忙安慰:“没事,不就是砚台吗?砸到脚没有?” “没有。” “那就好!” 第二日一早临出门前,凤仙递了个竹篮过来,里头放了几道造型精巧,味道香甜的点心:“怕你课上会饿,做了几道点心。” “谢谢叔母。”祥云一看分量便知不单单是给她一个人准备的。 果然,下一秒凤仙揪着衣角忸怩道:“若是囡囡瞧得上,就分她几个,回来时告诉叔母她爱吃哪种,我下次还做了让你带过去。” 慈母之心,祥云不忍拒绝,更不好告诉她,魏婠婠现在看她跟眼中钉一般,不把糕点砸她头上就是好事了! 事实是,课中休息间隙,祥云主动递上糕点想修复关系,结果却被蛮横的熊孩子一把丢在地上,彩金绣鞋踩了又踩。 “什么破东西,狗都不吃,也配拿给本小姐吃!” 祥云的怒火在此刻达到顶峰,天知道凤仙为了这几盘点心天没亮爬起来准备食材,因为想用最新鲜的花瓣,顶着晨露去野外摘的鲜花做成的鲜花饼。 还没尝到一口,已经跟地上的污泥混合在一处。 始作俑者还一副得意洋洋的轻狂样。 祥云长舒一口气,站起身,在魏婠婠意想不到中,拽着对方的衣领按在地上,抓起被踩碎的鲜花饼一股脑塞在她不说人话的臭嘴里。 “谁说狗不吃,你不是吃了?” 魏婠婠一时没挣扎开,咽了好几口,糕点卡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拼尽全身力气才推开身上人,跑到案几上灌了两口水。 好不容易能说话了,第一反应大哭出声:“娘亲,我被人打了!” 一路狂奔跑出屋。 祥云都气笑了,除了哭还是哭,谁还没有靠山了。 她有娘亲,自己还有奶奶呢。 祥云躺在地上滚了两圈,又拿灰涂了脸,放声大哭起来:“奶奶,奶奶……” 在马车上喝茶看书的谢棠,在听到女儿哭声的那刻,立刻掀了帘子,就见宝贝女儿哭得眼睛红了,上气不接下气告祥云的状。 “娘亲,她把掉在地上的点心塞进我嘴里,呜呜呜……” 谢棠一听,那还了得。 又有婢女在一旁煽风点火,火气一下子上来了。 抱起女儿就去找祥云算账。 结果刚拍开门,先看到的是落了满地的糕点,每个被踩得稀碎,安全看不出之前的形状,只能从空气中清甜的味道,依稀可辨味道应该非常不错。 再看那个躲在老太太怀里,浑身脏污,头发乱成一团,连脸上都布满灰尘的脏兮兮小哭包,谢棠堵在胸口的怒火,突然就熄灭了。 反观她怀里的闺女,除了衣角皱了一些,发髻有些散乱,跟先前并不半点不同。 谢棠心里莫名有些心虚。 第二百一十七章 小小年纪学会卖惨 魏婠婠见娘亲半晌没动静,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泼打滚起来,闹着要谢棠惩治祥云。 反而是蔫蔫靠在奶奶怀里的祥云,只敢抽泣着红了眼眶,又往林老太怀里瑟缩两下。 老太太本来还想问问,满地残渣和孙女狼狈的模样是何情况,见孙女这样,心里泛起一股酸涩。 她一下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安抚道:“不怕不怕,奶奶在,奶奶在。” 囡囡虽是凤仙的孩子,可阿宝才是她心尖上的独一无二的宠儿,加上先前见识过囡囡的脾气,林老太不用细想也知道,定是那孩子大小姐脾气又犯了。 她的阿宝多好的孩子,从不主动挑事,如今被欺负成这副模样,心里指不定多委屈。 她刚在外间熬药,清楚听到屋里囡囡形容糕点是狗都不吃的玩意儿。 要是哪天知道,掉在地上被踩得稀碎的糕点,是她亲娘做的,不知会是何种反应! 原先老太太还抱了认囡囡归宗的期待,现在看来这孩子刁蛮跋扈,拜高踩低的性子,既不像谢家人,也不像凤仙,反而更像林永昌夫妻俩。 山居先生听到声音走出来,看到俩蓬头垢面的丫头,再看双方家长护短的样子,已经猜出七七八八。 “才第二天就闹出拌嘴打架的事件,我是小瞧你们俩了!” 魏婠婠哭闹着又向先生告状:“先生,她打我,还弄脏了我的绣花裙!” 山居先生转头问另一位小弟子:“阿宝,你可曾动手打她?” 祥云从老太太怀里走出来,垂着头小声抽泣着反驳:“阿宝没有打她,阿宝想分糕点给她,她说我家的东西狗都不吃,打翻了又踩碎了,阿宝生气推了她一下,摔倒在地上才弄脏了裙子。” 谢棠打量小女娘浑身脏兮兮的样子,明显还有后半句没说出口,再看对方小眼珠子惶恐不安地瞥向女儿,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婠婠的性子,受了委屈,当场就得还回去,怕是小女郎在闺女手下受了不少罪。 本就是人家好心好意,自己女儿举止过分,即便阿宝动手在先也事出有因。 再说闺女都打回去了,她哪还有脸再替婠婠撑腰。 谢棠当场扯了抹笑:“小孩子哪有不打打闹闹的,让先生笑话了,婠婠是姐姐,理应让着妹妹,再说还有同窗之谊在,这事本就是婠婠不对在先,理应她跟阿宝道歉。” 林老太心里正不舒服,打定主意要是谢家包庇孩子,今天说什么也要给孙女撑腰。 林家虽是小门小户,骨气还是有的,不能平白让人欺辱了。 没想到谢小姐比她想的要通情达理,让她心里的那团火怎么都发不出来了。 可魏婠婠小姑娘怎么可能愿意道歉,从小到大事事顺心,吃食上精细得不能再精细,何时吃过沾染上灰尘的东西,脚往地上一蹬:“我不,我没错,这个贱民故意把地上……” “魏婠婠!” 谢棠呵斥出声,胸口气的上下起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那日跟你说的话,你都忘了吗?” 眼看着娘亲怒上眉梢,魏婠婠前两日被打得屁股疼的经历涌上心头,她忙捂住嘴。 一时气急了,她竟然忘了娘亲说过,名门贵女要有涵养,有风度,“贱民”两字过于粗俗,是底下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下人才会说出口的污言秽语。 一场闹剧,在谢棠将魏婠婠提溜回去教育告终。 林老太去厨房端药的间隙,山居先生走到小弟子面前,在她脑门上不轻不重弹了一下:“小人不得了,小小年纪学会卖惨?” 祥云猜到先生方才一直站在帘子后面,看着她跟魏婠婠打架,捂着脑门,冲他做了个鬼脸。 “先生躲在帘子后面不帮忙,害得阿宝带给您的点心也碎了。” 山居先生笑起来,颇为可惜地盯着满地碎屑:“确实可惜了,光闻着味儿都觉得好吃。” 祥云凑上前,把小脑袋抵在先生手边:“那阿宝明日再给先生带糕点,先生不要告诉奶奶刚才发生的事,好不好?” 小女娘乖巧的小模样,惹得先生心里像是化开一颗饴糖,比吃了糕点还要甜呢。 这样可爱的小姑娘提出的请求,谁会不答应呢。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祥云狂点头,开开心心跑出门找扫帚,要替他把地面打扫干净。 山居先生看着还没笤帚高的小人,费力拖着扫帚往前走,忍不住笑出声。 这丫头,聪明又懂事。 早慧的厉害。 可别长歪了才好。 再一想有他教授这孩子为人处世的道理,又有那位不知抱着什么心态认下弟子的贵人保驾护航,她的人生即便不会富贵无极,也断不会充满波折。 结束一天课程和症状的祖孙二人,晃着马车回到钟家时,出乎意料地,在院中看到几抹熟悉的身影。 “老三,竹君……你们怎么来了?” 林老太大喜过望,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 祥云跟只快乐的百灵鸟一样,“嗖”的一声冲上前,扒住阿爹阿娘一人一只裤腿,兴奋不已。 “爹!娘!阿宝好想你们啊!” 林老三健硕的双手,一下子抱起闺女举过头顶,乐得跟傻子一样:“阿宝,爹的心头肉哎,爹再见不到想都想死了。” 说着,又颠了闺女几下,跟她玩儿起小时候最喜欢的举高高。 祥云咯咯笑得不停,倒是把郑氏吓得不轻。 闺女如今眼瞅着又圆润了,丈夫虽力气大,她还是担心一个不小心把闺女摔了。 “好了好了,别抛了,小心摔着,她脑袋刚受过伤,别把伤口弄裂开了!” 林老三一惊,忙停了动作,小心翼翼将闺女放在地上,一阵后怕:“乖女儿让爹看看你的伤,你不知道奶奶给家里寄信,说你脑袋伤着了,我跟你娘担忧了几个晚上没睡着觉,紧赶慢赶寻你来,非得亲自看上一眼才安心。” 郑氏此时也看到了闺女脑袋后被剃了毛发的伤口。 第二百一十八章 聪明异常的小少年 那片地方已经长出些许扎手的短发,远远望过去跟猕猴桃似的,伤口结了痂隐约还能看到先前伤得有多严重。 郑氏看着眼泪不由自主流了下来,闺女自小没受过罪,头一次受重伤她还没陪在身边。 早知道这趟说什么也要跟在闺女旁边,什么劳什子饭馆,哪里有阿宝半点重要! 祥云忙给郑氏擦眼泪:“阿娘不哭,阿宝已经好了。” 像是怕娘亲不信,她还在原地蹦跶两下,又是转圈,又是晃头,看得郑氏心惊胆战。 这时,小忘和天吉从林老大房里走了出来,跟阿宝和林老太一一打招呼。 阿宝眼睛一亮,跑上前给了小少年大大的拥抱:“小忘哥哥,阿宝也好想你啊!” 小少年耳尖绯红,很快后背又被个小身板抱住,学着阿宝的语调。 “哥哥也很想你的!” 小忘后背忍不住发凉,没办法推开身后的天吉,只能先把挂在他脖子上莲藕般的小胖胳膊挪开,才有机会挣脱开二人。 天吉好些日子没看到小忘,别提多高兴,从他一进门叽叽喳喳跟他讲述来扶海城后发生的一切,就算此刻,嘴也没停下来。 “我跟你说,阿宝当时救周家爱哭鬼的时候,可勇敢了,要不是躺着扎进瓷片上,没准换个方向她的脸就划花了,哦,你好像不认识周家的爱哭鬼,她可凶了,她……” 话音还没落地,小忘已经拉过祥云要摘她头上刚带上去的帽子。 “我瞧瞧伤口。” 祥云本就觉得秃头不好看,今天都展示好几遍了,更不想再拿下来,忙捂着脑袋道:“好了好了,真的不疼了,等阿宝头发长出来再看,现在可丑了。” “不丑,一点都不丑。” 谁知小少年异常坚持,眼睛亮闪闪的,让人不会质疑他话的真实性,“我脸上的伤才丑。” 祥云还想撒娇卖乖,听到小忘失落的语气,忙道:“不丑,小忘才不丑,奶奶已经研制出能去疤的药膏,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变成原来的样子,是不是奶奶?” 林老太轻咳一声,眨了眨眼应和:“对对对,小忘啊,奶奶这就去给你拿药膏。” 这几日,祥云白日里上学,下午回到屋子里不是练字就是躲进空间里炼药。 如今掌握了方法,已经熟练制作出十几瓶琼玉膏。 凤仙脸上的伤口深,用了两瓶下去,受伤位置的颜色已经从先前的深灰色,变成灰中带红的颜色,这是皮肤在更新迭代的表现。 虽从外观看上去,伤口依旧明显,却比先前恐怖的样子好上许多。 而碧玉眼尾曾经被魏婠婠砸出来的伤口,因为浅,加上不长,只用了一瓶的功夫,三四天一过,伤疤竟消失得干干净净。 想来再用不到半瓶,伤口周围的皮肤就能跟其他部位一样光滑。 碧云很感激林老太的琼玉膏,一个劲儿地夸赞:“奴婢原本跟在谢家在京都,也算见识过不少好东西,从不知道世上有如此惊奇的药膏,若是让京都那些贵女们知道琼玉膏的存在,不得卖断货了!” 凤仙也是附和:“对对对,碧云说得有道理,若是我和小忘脸上的疤都能治愈,那琼玉膏一定不愁销路的,婶子,你多做点出来,说不定在扶海城就能有很多顾客的。” 售卖琼玉膏本来也是在祥云计划之中的,只是她出面不方便,还得靠林老太从中周旋。 这时,听到动静的林老大,熬不住了,隔着房门喊道:“卖东西,让我去啊,上回我从吴江采购回来的丝绢和苏锦扇子卖得多好啊,我是有经商天赋的,娘,你交给我来卖啊!” 林老太哭笑不得:“你还是好好在床上躺着养屁股吧,没事玩一玩阿宝给你的魔……魔方,少操些心吧!” 林老大早在床上躺烦了,怎么可能同意:“魔方我已经会了,没什么意思,赚钱才是要紧事。” 早上临出门前,祥云还看见大伯盯着魔方玩得不亦乐乎,才一上午就摸透了? 进屋一瞧,还真是,六面颜色一致,正摆放在床头位置。 她重新打乱魔方再次递到林老大面前。 林老大得意地在手上转了数十下,动作虽有些不熟练,却在最后顺利完成了。 “大伯,你好聪明啊!” “那是,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这点小东西,手拿把掐的事。” 要不是大伯没长尾巴,祥云都怕他的尾巴竖到天花板上去。 天吉却冲进屋里,揭穿了他的伪装:“别信大伯的话,是小忘教他的,我都学会了,他才学会!” “哎!天吉想挨抽是不是?”林老大被戳穿小心思,身后就要给侄子两下,没想到牵扯到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再一看天吉,人早跑出屋子了。 祥云没想到魔方竟是小忘转成功的,目光落在院中跟天吉打闹的小少年身上,不禁多了份沉思。 小忘的脑子出人意外的好使,再加上救下他时浑身的伤,言谈举止总比常人多了份涵养,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般人。 林老大见她不说话,大眼睛眨巴眨巴,长长的睫毛颤动,似在思考什么,笑着靠近侄女。 “阿宝你替大伯跟奶奶说说,让她把琼玉膏交给我来卖,好不好?” 他用胳膊肘碰了碰小丫头,语气里带了份讨好:“等大伯赚钱了,给你买糖吃。” 这点小恩小惠哪里能忽悠住小富婆祥云,她想了想全家唯一有点经商头脑的,可能只有大伯了。 没准交到他手上才是最合适的选项。 “好!”祥云笑嘻嘻点头,也往前凑了凑,趴在大伯耳边,“阿宝不要糖,要银子。” 林老大笑得眯起眼睛,小家伙不得了,小小年纪是个财迷:“好,大伯得了银子,分你一半,可好?” 祥云伸出小手跟林老大击掌,愉悦地一路小跑进屋子,再次投身进空间。 既然要售卖,十几瓶琼玉膏肯定不够用,她得多赶制些出来。 没准这笔买卖,能让林家赚大钱,毕竟从古至今,女人在化妆品上总是额外舍得花钱。 要不是她如今皮肤细腻光滑,用不上琼玉膏,连她都想抹一点在脸上。 第二百一十九章 寻找商机 一连几日,祥云忙得脚不沾地,一边要上山居先生的课,时刻提防魏婠婠小朋友想方设法给她使绊子。 可能是今日上了趟茅厕回来,书本里夹着的毛毛虫,也可能是明日茶水里混合的灰尘…… 法子千奇百怪,不伤人却恶心人。 瞧着不像是魏婠婠这种两岁孩子能想出来的法子,没准是她身边哪个下人献的策。 另一边祥云还要应付课后练习,可能是某首诗,可能是几张大字。 等完成学业上的功课,只留下下午和晚上时分用来调制琼玉膏。 因此,林老三这几日总察觉得到怪异现场。 明明闺女每天至少有大半时间都在屋子里睡觉,却不管在饭桌上还是在马车上,永远打着哈欠。 有时候,前一秒还在跟郑氏说,东街的点心铺子新出了糕点,后一秒就依偎在她娘怀里,打起小呼噜。 林老三心疼极了:“是不是读书太辛苦了?其实阿宝岁数还小,犯不着每日去先生那儿,我们又不指望她以后考功名,能知书达理,别当个睁眼瞎就行。” 郑氏摸着闺女熟睡中的小脸,总觉得她嗜睡是有别的原因,偏偏每日都跟阿宝在一处,也没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反倒是林老太仿佛习以为常一样,一巴掌拍在老三后脑勺上:“阿宝的事有我看着就行,你要是闲的没事做,就去看看你大哥的伤,早日到镇上找些门路,等琼玉膏准备妥当,得有店铺愿意成列我们的货才行!” 林老三连声应和,小跑进大哥房里。 就看到林老大已经撑着腰下地走路,只是姿势还有些怪异,远远看过去像是一只,只能左右横行的螃蟹。 别人受了伤躺在床上半月一准清减,只有林老大每日好吃好喝,先前在矿场上掉的肉,全在这段日子补回来了,甚至比先前还胖了两斤。 他心里记挂着卖膏药的事,瞧见林老三进来,忙拉着弟弟道:“老三你来得正好,我们去镇上打探下行情。” 林老三见他路都走不利索,何谈上街。 “还是我去吧,你只要告诉我想了解些什么情况?” 林老大跟乌龟一样半天才挪动到桌边,好不容易坐下:“咱们家要卖的琼玉膏,无非这两种地方最容易卖出去,药铺和脂粉铺子。 扶海城如今最大的药铺叫远山堂,店铺老板姓秦,你记得的吧?原先在谢家时跟咱娘有点过节,指望他是不太可能了,其他药铺要么名气不足,要么销路不佳,咱们只能从镇上的脂粉铺子下手。” 林老三立刻明白其中关键:“那我去看看镇上的脂肪店,顺带拿上两瓶药膏给掌柜地瞧一瞧!” 此时正是午市时分,伴着初夏的南风,空气中已然带了几分暑热。 道路两旁已经有小贩摆出冰镇梅子汤,吆喝着过路人品尝。 祥芸被林老三扛在肩膀上,眼巴巴望着梅子汤小摊位,双手拽着阿爹的耳朵,跟掌握着方向盘一般,只是稍稍动了动,林老三立刻明白闺女意思,这是要停下来了。 梅子汤酸中带甜,入口还有些青草的芳香,祥云一碗下肚,顿觉暑热消散,还想再喝一杯时,被凤仙拦了下来。 “不能再喝了,仔细肠胃受不住,要真喜欢,回头让你娘给你做一锅没这么凉的,让小忘和天吉也尝尝味道。” 小摊主不放过任何赚钱的机会,见小女娘还嘴馋,忙道:“我们家酸梅汤的制法可是秘方,寻常厨房里忙活的妇人可做不住这种味道,小女娘再来一碗?包管你回味无穷……” 祥云擦了擦嘴巴,摇头:“我阿娘的酸梅汤也很好喝的,她若是来摆摊,您就没生意了。” “行行行,我懂,好穿还得粗布衣,好吃还得家常菜!” 小贩自是不相信一个小丫头的话的,只以为她是对母亲的维护,转头吆喝别的路人去了。 祥云也不想多解释,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一行三人从东街查访到西街,只要是有胭脂铺子的街道一条都没放过,甚至连其他女性常去的首饰店、布料庄子也顺带打探了一番。 整个扶海城,如今名声最响亮,最让妇人小姐们趋之若鹜的店铺,莫过于专卖胭脂水粉的胭画斋,还有金钗玉石的珍宝阁。 胭画斋光店铺装饰就可见富贵,店里商品琳琅满目,就连从前在各大商场见识过不少高档化妆品的祥云,都忍不住被店铺中五颜六色的化妆盒吸引。 林老三还在找店铺小厮,想让对方引荐下老板时,一转眼的功夫,身后一大一小不见了踪影。 好不容易从众多女郎中找到二人时,她们竟都捧着货架上的瓶瓶罐罐爱不释手。 凤仙是个女人,林老三能理解爱美是女人的天性。 可阿宝才几岁啊,为什么眼里也在泛光? 祥云兴奋地冲林老三招手:“爹!快过来,我们给阿娘选一瓶。” 提到媳妇,林老三想起这么多年还从没给她买过几件像样的胭脂水粉,顿时心中有愧,连连点头:“好!买!可是……选哪个?” 为什么在他眼里,货架上瓶瓶罐罐里装的东西,都一个样子? 凤仙笑着打趣:“阿宝,你太难为你爹了,他哪里分得清?” 林老三挠了挠脑袋:“你们选吧,我负责结账就好。” 说罢,站在一旁不再出声,看到身旁的几个小娘子,拿着唇脂往嘴上抹,嘴里一会儿“梅子粉”,一会儿“玫瑰红”,听得他太阳穴直跳。 好在这时候,小厮领了胭画斋的掌柜过来,一个蓄着胡子,穿鸦青色长袍的男人,手上还沾着墨水,之前应该是在柜台忙活算账,被临时提溜过来的。 小厮说店里来人要找他谈生意,掌柜的还以为是什么大买卖,结果一看见衣着普通的林老三,顿时失了兴趣。 若不是看对方气质不错,眉眼间有股正义之色,掌柜的当场就想扭头走人了。 “这位……公子说要与我做生意,不知是什么生意?” 林老三应道:“掌柜得好,我家长辈是位医者,前些时日研制出一种药膏,能可使肌肤光滑白皙,去皱淡斑,长期使用,还可生肌活血,祛疤修复受损容貌。” 听前半段时,掌柜的还捏了捏小胡子,听得津津有味,到后半段,越听眉头皱得越发厉害,到最后看林老三的眼神已经透着几分不耐烦了。 第二百二十章 执鞭少女 “生肌活血?修复受损容貌?你家长辈不是医者,是仙者吧?”掌柜的一甩袖子,“走走走,忙着呢,没工夫陪你瞎折腾!什么玩意儿,张嘴能不能靠点谱?” 林老三见对方不信,忙喊来凤仙作证。 凤仙此行本就是作为成功案例展示的,近几日她脸上的伤口明显比先前好了不好,肌肤长出淡淡的粉色,假以时日恢复原貌不成问题。 谁知,掌柜的只瞥了眼凤仙的脸,连句解释也没给对方,直接笑道:“你们是想告诉我,她的脸原先受了很重的伤,现在用了你们的……琼玉膏马上就能痊愈了?” “荒唐!小伙子,你若是刚才只说药膏能光滑肌肤,去皱淡斑,我还能信你几分,吹牛也不能闭着眼睛瞎吹,小心胀破了牛皮得不偿失!” 凤仙辩解道:“掌柜的,是真的,我原先脸上的刀伤又深又长……” “谁能作证?”男人不耐烦道,“除了他,谁能替你作证?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合起伙儿来骗我的? 再说了,咱们店里胭脂水粉的用料都是严格把控的,谁知道你们药膏里掺杂的东西,会不会伤了我们客户的肌肤!” 凤仙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了。 认证都不行,她还能怎么证明,总不能再划一道口子当场涂膏药给男人看吧? 掌柜的不想浪费时间,直接喊来小厮送客。 “以后这种人不要来烦我,瞧他们的样子,像是买得起咱们店里东西的吗?真有祛皱淡斑的好东西,扶海城的首富换他来当了!” 男人的话一字一句落在林家人耳中,皆是挫败不已。 原来好东西也是愁销路的。 尤其是她们这种需要长期使用才能见效的东西,比商品本身更重要的,是它的影响力和号召力。 如果能像前世一样,找个有超高带货能力的明星助阵,没准能事半功倍。 祥云正想着,突然远处停下一辆马车,风吹起鲛纱般柔软的帘布,露出车里人的身影。 一顶长到后腰位置的帽檐,将来人整个相貌挡住,只能从身形判断出应该是位年纪轻的少女。 少女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月牙白夏衫长裙,乌黑长发随意披散下来挡住轻薄消瘦的肩背。 祥云想,她应该是个很好看的姐姐。 却听到身后不远处,几个挑选脂粉的女客窃窃私语讨论起来。 “天啊,那是县令大人家的千金吗?传闻中貌似钟无艳的丑女人?” “是的,你看她坐的马车,就是周县令家的,可怜她刚出生就因为长相不佳,被丢在城外庄子上居住,听说要不是县令多年无子,只能将亲外甥当成继承人,并娶了这位周小姐,她不知道有没有从庄子上出来的命呢!” “你说的是那个断了一只手的校尉大人?” “就是他,一个断了手性情暴戾,一个满脸斑痕貌丑无盐,也算绝配吧!” 众人嘲笑的声音不小,刚进门的少女显然听到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根鞭子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女客的方向扫过来。 “哗啦” 鞭子抽歪了,一整排胭脂水粉架子倒在地上,瓶瓶罐罐撒了满地,一时间地面上红白色混合在一处,粉尘在空气中肆意飞扬。 少女隔着帽檐,依旧能让人感受到她身上的怒火。 “一群长舌妇!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你们!” 说着,又要再甩出第二记鞭子,这回对准了方向,那几个女客定然躲不过。 “啪”的一声鞭子响声后,紧接着是几位少女的惨痛的嚎叫声。 “我的脸!我的脸好疼!” “胳膊,我胳膊流血了!” 混乱中,方才还颐指气使的掌柜跟避猫鼠一般佝偻着腰杆上前,好话说尽也抵消不了执鞭少女的怒火。 “不就是一堆胭脂水粉,我今日就是砸了你这胭画斋,谁敢说什么?” 掌柜的欲哭无泪,受伤的女客哀嚎不已,有因为疼的,有伤在脸上担心留疤的。 店铺里,大伙儿敢怒不敢言。 周翠翠隔着帽檐,即便听不到众人的议论,还是感觉到她们的目光透过毡帽,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如果眼睛会说话,她们现在一定在嘲笑她的长相,诋毁她的过往。 她忍不住伸手抚住脸颊,为什么只有她的脸生成这幅模样? 为什么这些难看的斑点不长在别人身上? 怒火仿佛一条毒蛇几乎将她吞噬,就在周翠翠又想发火时,突然看到店铺中站着的三人。 像是一家三口,又不像。 男的跟半大孩子的出现跟周围女客格格不入,一旁站着的妇人同样头戴帽檐。 一阵风吹过,掀起帘子,露出女人残破的脸,左边脸上明显的刀伤,此时肌肤泛着粉色,依旧看着恐怖。 周翠翠愣了一下,仿佛是同类间的惺惺相惜,她觉得这个女人可怜,同时也是在同情自己。 祥云时刻注意到少女的情绪,看到对方目光落在凤仙身上时,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中应运而生。 她抓着凤仙的胳膊,奶声奶气道:“叔母,掌柜不相信咱家的膏药能祛皱淡斑,我们走吧!” 说着另一只手又去拉林老三的胳膊:“阿爹,我们去别的店铺吧,实在不行咱们就回家,总会有人知道咱们家的东西好的!” 凤仙和林老三都是脑子灵活的人,当场应和道:“是,阿宝说得对,叔母是个活招牌,有人长了双眼睛却分不清好坏,我们去找识货的店铺去。” 周翠翠早在听到淡斑几个字时,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这家人吸引住了。 这么多年了,她不知道找了多少方子治疗脸上的缺陷,不管是不是真的有用,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都愿意尝试。 最疯狂的那几年,有人告诉她壁虎的血混合蜈蚣粉末有效果,她二话没说让人找来使用,没想到斑非但没消下去,脸上的肌肤反而被弄坏了,一到夏天红肿异常,特别难受。 一听有膏药能祛皱淡斑,她怎么可能不尝试。 二话不说拦住林老三等人的路:“站住!说清楚到底是什么药膏?” 第二百二十一章 来自代言人的挑战 凤仙有些怵横在面前的长鞭,隐约还能看到上头沾染的血迹,不知是刚才哪个倒霉鬼的。 林老三当上捕头后,生死早习以为常,还练就一双识人的眼。 立时瞧出眼前的少女或可成为林家拓宽销路的敲门砖。 他拱手拿出携带的琼玉膏:“家母研制的膏药,本想跟店铺掌柜合作,不成想掌柜得没瞧上。” 话还没说完,琼玉膏已经到了少女手上,她几乎是迫不及待打开了瓷瓶,放到鼻尖轻嗅,一股混杂着药材的清香扑面而来,闻着都觉得清爽异常。 掌柜的颇有眼力见儿,知道楼下人多眼杂,特地引几人上二楼雅间。 门一关上,周翠翠立刻拿下帽檐,一张布满斑点的脸展露在众人面前。 许是天气渐渐热起来,也可能是帷帽遮面捂着不舒服,脸上的肌肤显露出不正常的红。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真正看到少女脸的那刻,屋子里还是响起一股倒抽凉气的声音。 周翠翠早见怪不怪,心里虽窝着火,冷冷地扫了几人一眼并未发作。 “药膏怎么用,一日几次,净脸前净脸后,可有忌口,多久能见效,可有副作用?” 一连串问题问下来,林老三自然是答不上来的,连凤仙也是一知半解。 周翠翠眉头一皱:“一问三不知,卖什么药!?”说着将白瓷瓶重重砸在桌面上,准备起身离开时,听到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 “一日两次,净脸后涂在伤口位置,饮食清淡,半月可见效果,”祥云低头思索片刻,“应当是没有副作用的。” 房间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祥云身上,有探究的,有怀疑的,还有不可思议的。 周翠翠身旁的婢女先笑了:“你家是个奶娃娃当家啊?” 林老三赶忙解释:“这是我女儿,小名阿宝,从小跟在家母身边学医,药膏一事上确实了解得比我们透彻。” 周翠翠这才舍得多看了祥云两眼,小小的人儿还没桌腿高,皮肤白皙透亮,没有半点瑕疵,瞧着万般可人疼,不知道多漂亮,正是她做梦都想要的好皮肤。 她解了腰间的荷包,随手丢在桌上,也不管里头有多少银子,再看向林老三等人时语调发冷。 “再送半个月的药量到县令府上,若半月后本小姐脸上的斑痕淡化,荷包里的只是定金,就算再付十倍百倍酬劳也未尝不可。 若是没有效果……” 林老三忙道:“没效果,我们定将银子退还给小姐,登门致歉。” 却听到少女鼻腔中冷哼一声:“道歉有用,扶海城还需要衙门吗?若是半月后无效,我定让你们知道卖假售假的下场。” 说完戴上帷帽,主仆等人动静不小地下楼离开。 直等马车驶离,凤仙才察觉脚底都软了。 后怕地捂住胸口,问道:“阿宝,半个月时间是不是太短了,万一……以那小姐的性子,给咱们扣上个售假卖假的帽子,送咱们入大牢也不是没可能啊?” 林老三也点头:“我瞧那姑娘很不好惹的样子,咱们还是做两手准备吧,万一没效果,提前跑路回家,谅她也找不到咱们。” 祥云看二人慌慌张张的样子,忍不住想笑。 她对自己研制的东西,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回去路上,三人又去了几家稍小些的胭脂铺子。 不知道是谁传的消息,才半晌功夫,县令千金在胭画斋出手伤人的消息不胫而走。 与此同时,大伙儿议论最多的不是千金蛮横,反倒是有户人家不知死活跟她打了赌,说是半月时间可使千金脸上斑痕消退。 一时间,众人都对这户人家手里名为琼玉膏的药膏好奇不已。 因着几家小脂粉铺子大多聚集在一条街,林老三等人刚到街口,掌柜们就迎了上来,想看一眼林家研制的神药。 如今大乾地界盛行的脂粉,多以遮掩瑕疵为目的。 前些年胭画斋出了款面脂,涂上后可使肌肤光滑似刚剥了壳的鸡蛋,一度在贵妇小姐中广受好评。 可惜因用料是动物油脂,客人们频繁使用后发现脸蛋嫩了,却长了不少痘印,一旦停用肌肤光泽还不如从前。 没多久面脂被弃,从那后,哪怕是在京都名媛千金聚集的地界,也少有听闻出现拿得出手的护肤膏。 祥云见胭脂店掌柜们热情,还以为名人效应这么快起作用,没想到他们也是瓜田里的猹,只是个看热闹的。 几个店的老板纷纷上前。 “不是我不想买,只是如今大伙儿都知道你的药膏卖给了县令千金,个个处于观望阶段,这样,若药膏有效,我定五十单!” “我定一百单,每单给你一两银子的抽成。” “只要有效果,我可以给你二两银子抽成,前提是琼玉膏我们店铺的独家。” 祥云白眼险些翻上天,这些人明显是想赚钱,又不想承担风险。 真等县令千金好评反馈,他们的琼玉膏何愁没有销量? 用得着跟他们分一杯羹?! 回到林家时,林老三将白日里的遭遇原原本本讲给大伙儿听。 林老太得知半个月的约定,心头也是一颤,目光无措望向啃着大肉包子贼带劲儿的孙女。 嘴角吃得油光水滑,边点头边嘴里嘀嘀咕咕,好像在说什么“没有糟头肉”,“干净又卫生”之类的。 一点没有紧张感,老太太心莫名跟着安定下来。 林老三晃悠了一天,肚子早咕咕叫,一连吃了三个郑氏独门大肉包,打了个嗝,用排骨山药汤缓了缓,才道。 “县令千金让咱们准备半个月的用量,送到她府上,娘,您没看到过那姑娘的脸,知道要送几瓶吗?” 老太太掂了掂拿回来的荷包重量,原先预计卖一两银子一瓶琼玉膏,对方现如今给的银两几倍都不止了。 “送三瓶吧,半月后看情况再定,若县令千金肯替咱们宣传,就是不收银子都行。” 第二日一早,祥云去书斋上学的路上,林老太顺路去了趟县令衙门。 看门小厮一听是给后院递东西,只以为是小姐又买了哪家的脂粉用品,没多问直接送了进去。 第二百二十二章 她也是穿来的! 课堂这边,山居先生的授课方式跟赵公子有所不同,即便祥云先前经历过开蒙,仍旧受益匪浅。 这些时日,在林老太的针灸治疗,搭配祥云调配的药丸下,先生的身体有了明显改善。 晚上能睡着觉了,白日里人也有了精神。 头疼从先前每日一疼,发展成三日一次,到最近连续五日没再病发过。 上课的时候,连魏婠婠都明显感觉到先生心情变好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只有她对祥云的敌意不减反增。 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不外乎祥云的学习进度要比她快得多,先生每夸一次,不亚于往她心里嫉妒的小火苗上又添一把柴。 祥云自那日打架后,也不想再惯着小姑娘,糕点照常带,最后都进了小童和她嘴里。 像是为了攀比一般,不知从哪天开始,魏婠婠也开始带糕点了。 每回都找小童评判,谁家的糕点更香甜,外形更别致。 小童是个实诚孩子,从不偏袒,兴致勃勃当起裁判,乐呵呵吃着糕点,结果没七八天,脸蛋眼瞅着圆了一圈。 小鬼打架,厨娘遭殃。 谢府的掌勺娘子这几日愁得头发都白了,小主子不知道发什么疯,每天都要吃糕点,还得是造型好味道佳,不能重样的点心。 一旦哪天做得不顺心,下了学一准冲到厨房撒泼。 掌勺娘子是有几道拿得出手的点心,可也仅仅只有几道而已,谁架得住每日换花样啊? 没过几天,肚子里的本事就被掏空了。 反观钟家这边,郑氏又从厨房端了碟红黄白三色混合的糕点出来。 大黄米面,白糖和桂花为原料,又用青红丝和瓜仁做点缀,经历制坯、和馅、成型三道工序,味道香得老远就闻到。 连隔壁院的小孩都趴在墙头,伸长脖子往钟家院里瞧。 郑氏递了几块过去,半大小子们品尝着入口绵软的清甜豆香,高兴得手舞足蹈。 不论老人还是孩子都喜欢,一口气吃了好几块。 凤仙的手艺都是学的郑氏的,从没见过今日的糕点,不免有些好奇:“这道点心有名字吗?” “有,驴打滚。” 凤仙仔细打量半天,没瞧出来哪里跟驴有关系。 郑氏笑道:“我也不知为何取这名字,当初学的时候师傅没说,我听着俏皮可爱就沿用了。” 众人皆是明了地点点头,唯有祥云在听到名字的一瞬,差点被软糯的糕点塞住喉咙,趴在桌沿旁咳嗽不停。 驴打滚? 认真的吗? 如果她没记错,这道糕点名字由来,因外形像郊外野驴撒欢打滚时扬起的阵阵黄土。 是清末那位被称作老祖宗的女人起的名字吧? 阿娘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郑氏一瞧闺女噎着了,忙倒了杯酸梅汁给她顺气:“慢着点,多着呢,没人跟你抢。” 小忘和天吉捧着肚子嘲笑幺妹的狼狈样。 林老太忙将自己盘里那份也推到孙女面前,以为她爱吃惨了。 趁着阿娘收拾厨房的功夫,祥云跟着溜进去,问出心中困惑:“阿娘,教你做饭的师傅是谁啊?” 郑氏以为女儿又馋了,并没有往别处想,笑了笑:“是阿娘很敬重的一位长辈,以后若有机会带阿宝去见见她,她一定会很喜欢阿宝的。” 说着,回忆起过往跟在师傅身后学做饭的那些年,不免有些怅然。 “师傅总有数不清的点子,仿佛天底下的食材到了她手上,能幻化出无数可能。” 每次提起那人,郑氏总有说不完的话:“师傅曾说她精通八大菜系,我的这点本事在她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郑氏说得模糊,祥云却越听越脊背僵直。 “哪八大菜系啊,娘?” 郑氏思索好半晌才勉强回忆起来:“好似是,川鲁粤淮扬,闽浙湘本帮……” ! 仿佛一道惊雷从天而降,精准劈在祥云脑门上。 此刻她只觉得自己外焦里嫩了。 原来,她在这个世界是有同乡的。 两眼泪汪汪啊! 祥云差点喜极而泣了,无人诉说心中的喜悦,只能跟空间里的药灵报喜:“听到了吗?听到了吗?我阿娘的师傅也是穿来的。” 药灵却没多惊讶,淡淡吱应一声:“正常,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总有那么几个人冲破历史长河的桎梏,因意外绑定某个系统。 就像你跟我因为这所医药空间结缘,你阿娘的师傅,八成是绑定了餐馆经营之类的系统,至于她有没有完成目标任务,脱离系统就未可知了。” 祥云想起自己的任务,看了眼古药区依旧空荡荡的货架,顿时觉得肩膀上的担子非常重。 药灵看出她的困扰,安慰道:“你还小,能完成如今的成就已经很不错了,假以时日长大能开拓更远地图时,相信货架上的稀有药材调补速度会很快的。” 祥云有被安慰到,也是,她才两岁。 未来日子长着呢。 她立刻笑开了脸:“你放心,等我再长大些,一定加快收集药材的速度,争取让你早日重获自由。” 药灵忍不住笑起来,其实如今的它每日用宿主的视角看世界,体会从前没经历过的生活,仿佛也成为林家的一员。 日子过得悠闲,竟许久没有那种强烈脱离宿主的欲望了。 祥云不知道药灵的想法,又屁颠屁颠跑去继续制药了。 眼瞅着半个月的期限就快到了,林老大也可以正常下地行走。 他出门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利用隔壁几个皮小子在镇上的人脉,召集来一群年岁相仿的小孩。 辅以郑氏的各色美味糕点,很快这群小孩就被林老大收买。 祥云天吉和小忘,是孩子中的带头人,各自领了一支队伍,用歌谣的方式,一传十十传百,让扶海城几乎所有的百姓都知道,县令千金跟林家的赌约即将到了揭开面纱的重要时刻。 几乎是一夜时间,琼玉膏的名号在大街小巷打响。 林老太等着在家里等的心力交瘁,林老大此举无疑是釜底抽薪,林家的膏药要么一炮而红,要么名声扫地。 第二百二十三章 谋划占为己有 明月高悬。 县衙后院内。 周翠翠坐在梳妆台前,将瓶口里最后一点冰凉透白的脂膏,对着镜子小心翼翼涂抹在脸上。 满意地冲着镜中人,扯出一抹微笑:“春桃,你瞧我脸上的斑,是不是又淡了许多?” 被叫做春桃的小丫头正往净手盆里撒玫瑰花汁,已经是近日不知第多少次回复小姐相同的问题。 “是的,小姐,您以后出门再也不需要用帷帽了,看城里那些长舌妇谁还敢再嚼您的舌根!” 周翠翠眼里的笑容在听到这话后攒聚成更深的得意,镜中少女五官端正,明眸皓齿,原本被斑痕遮盖的脸孔,如今只留下些许淡淡的印记。 即便称不上姿容艳丽的大美人,也是清秀温婉的大家闺秀。 从前只有梦中才敢肖像的画面,真实出现在眼前的一刻,她内心只剩下一股不真实的感觉。 “等爹回来了,我要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周翠翠一想到马上要摆脱丑女的名号,激动得根本睡不着觉,每天半夜至少让婢女点灯四五次,只为了抱着镜子确定现下经历的是不是一场梦! 春桃也很高兴,主子心情好,她当下人的日子才会好过,尤其是摊上周翠翠这种脾气暴躁的。 她眼珠子一转,笑道:“小姐,老爷虽远行出了门,可表少爷还在啊,要不您去给他瞧瞧?” 周翠翠对镜自照的动作一顿,眼角眉梢喜色更甚,连耳尖都飞起一抹殷红,十分纠结:“可表哥不喜欢我时常去打扰他。” 女儿家的心思最为敏感,周翠翠能明显感觉到,表哥齐郁并不喜欢她。 春桃笑着给周翠翠净手,安慰她:“那是从前,年少而慕少艾,男人嘛都喜欢好看漂亮的女人,您现在就很好看啊!” 周翠翠顿觉有理,立刻吩咐婢女给她装扮起来,又让厨房做了点心,亲自拎着往齐郁院子走去。 隔了几道墙垣的外间院落中,齐郁正躺在榻上任由婢女捏腿揉肩,间或几句调情的小动作惹得婢女娇笑连连。 “表少爷,别,若是让小姐知道,定会说我不知检点勾引您的!” 方才还色欲熏心的男人,听到这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我屋里但凡有些容貌的,都被她打发到厨房烧火了,她还想怎么样?” 话音未落,有小厮来通传,周翠翠来了。 齐郁心情本就不好,一听始作俑者来了,更是想都不想哄人走。 “不见,就说我旧疾犯了。” 半月前舅父离城办事,周翠翠罕见十来天没来烦他,天天窝在房里不知在干些什么。 他乐得自在,舅父不在,他真是连敷衍这个表妹都懒得。 谁知,周翠翠不顾小厮阻挠,直接冲进院门,推开门走了进来。 目光落在齐郁身旁的婢女时,脸色微沉,却难得没发火。 如今在她眼中,这等姿色的女人哪配让她警觉。 “表哥,最近入了暑,天气热得厉害,我让小厨房准备了些冰镇可口的凉粉,你尝尝?” 齐郁难得见她没用撒泼的口气,让身旁婢女滚出去。 压下心中厌烦,推辞道:“多谢表妹好意,只是我今日……翠翠,你的脸!” 方才还一脸懒散的男人,在跟少女视线相撞的瞬间,陡然提起精神,眼中一亮,连声音都带上一丝不可置信。 周翠翠要的就是齐郁看到她脸时震惊的模样,极大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半月来她忍着没见男人,为的就是现在一鸣惊人的一刻。 她娇俏着扶了扶脸庞:“表哥是不是觉得,翠翠变化很大?” 齐郁利落从榻上起身,上前仔细打量,原以为少女只是用了什么胭脂水粉遮掩瑕疵,从前不是没有过这种经历,远看还成近看惨不忍睹,没想到今日二人仅半臂之隔的距离,他都无法看清少女脸上有明显的妆容。 男人大喜,连语调都温柔下来:“从前不知,表妹竟如此美丽,比秦楼楚馆那些庸脂俗粉强上百倍。” 周翠翠虽不满表哥将她跟妓女作比较,可头一次听齐郁夸她的喜悦将她的不快瞬间掩盖,哪还顾得上别的。 齐郁此刻更关心少女为何会在短短时间能变化如此大。 周翠翠只以为是表哥关心她,据实相告:“前些日子胭脂店遇到一户卖琼玉膏的商贩,说手中有专治祛疤淡斑的药方,原以为跟从前一样又要失望,没想到竟真让我找到了灵药。 过两日就是约定的半月之期,我定要好好赏赐那户人家!” 齐郁眸色一动,仅剩的那只手在鼻尖来回滑动。 世上竟有药效如此厉害的药膏,若这方子在他手上,岂不是抓住了一条源源不断的生财之道。 男人越想越兴奋,仿佛看见数不清的金银在向自己招手。 齐郁一只手搭在少女肩膀上,轻声细语道:“翠翠,前些日子舅父说县衙财政吃紧,愁得吃不下睡不好,再加上咱俩的婚期临近,眼瞅着又是一大笔银子,我不愿委屈了你,若是这时候能有一笔进项,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了。” 周翠翠平日只管花钱,从不过问赚钱的事,此刻满脑子都是表哥那句“我不愿委屈了你”,羞得脸蛋都红了:“表哥,有什么办法能快速赚到一大笔钱吗?翠翠也想帮忙。” “当然有,就在面前。”男人俯下身贴在少女耳侧,将把药方据为己有的想法告诉她。 周翠翠眼眸闪着兴奋的光:“表哥好聪明,就按表哥说的办!” “多亏表妹,是表妹的功劳。” 男人一把搂过少女。 少女笑意盈盈窝在他怀中,心里止不住的满足。 半月之期当天。 林家人早早守在钟家门口等候消息。 眼看着太阳从正午当空到日落西悬,还没有马车停在钟家门口,连钟叔钟婶两口子都着急起来。 再回头看林老太和林老大,还有其他几个人也是一脸焦急,他咽了咽口水还是问出了口。 “大妹子,会不会是药膏没起效果啊?说好的半月时间一到,县令千金来咱家检验成果的呢?” 那位小姐是两年前回到扶海城的,时日虽短,跋扈事迹却不少。 像前段时间执鞭伤人的例子更是不胜枚举。 大伙儿都说这位县令千金虽在城外庄子长大,脾气秉性却格外骄横。 林老太心里同样有些不安:“再等等,再等等,没准有事耽误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一张药方引发的血案 林老三也扯了扯嘴角附和:“对,没打上门来换个思路想想未必是坏事,若是咱家膏药真有问题,县令千金早该过来骂人了!” 这时,一辆带着府衙标志的马车,终于在众人期盼中从巷口缓缓驶来。 “来了!来了!” 天吉跑得快,先上前打探一番后,回去给家人报喜。 小忘将他拉着站在众人身后,省得他跟个皮猴子一样上蹿下跳。 连日来,小忘也一直在用琼玉膏,可能是他年纪小新陈代谢快,恢复速度比凤仙还快。 眼瞅着脸上的伤疤也泛出新鲜的粉白色,祥云对琼玉膏的效用更加自信。 也对小少年恢复容貌后的长相越发好奇。 小忘察觉到身旁一道仰头盯着他的视线,还以为是小丫头个子太矮,看不到前方情况。 张开双臂将人抱在怀里,手上一使劲儿,祥云只觉得眼前一晃悠,视线突然变得开阔起来。 小少年将他扛在肩膀上。 祥云莫名有些心虚,她如今可是连阿娘抱久了,都得喊着手酸的重量。 “小忘哥哥,阿宝是不是太重了?” 小少年摇头:“不重的。” 天吉见了,笑嘻嘻的手舞足蹈,冲幺妹道:“待会儿换我,我也想试试。” 小少年想都没想摇头:“不行,你太重了。” 天吉不高兴了,他能比幺妹重多少啊? 幺妹都快胖成球了,他好歹细胳膊细腿的,忙道:“哎呀,大不了我骑完了,换你来骑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不要。” 天吉:…… 祥云捂着嘴笑得直打颤。 周翠翠从车上下来,没有带帷帽,一张秀气的小脸展露在众人面前,跟半月前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脚刚沾地,便瞧见不远处站着的一行人,为首的就是那日在胭画斋见过的男人,还有站在另一边同样没带帷帽的妇人,脸上的伤口比之半月前,更是好了不少。 如今看上去,谁能知道曾被刀划伤过,只会以为是哪根枝条弄伤的。 林老三立刻将老太太介绍出去,周翠翠一听是药膏方子的主人,语气跟着和顺不少。 “林大夫好,多亏您研制的琼玉膏,解了困扰我多年的烦恼,这次来就是专门感谢您的。” 林老太摆手:“不敢不敢,县令千金愿意带头给我家做典范,是老婆子的荣幸,我瞧您脸上的斑痕去除得差不多了,只要再用个两三瓶,定能彻底消除。” 说着从郑氏手中拿过三瓶琼玉膏,递到少女身旁丫鬟手中。 周翠翠点头,笑着一抬手,很快丫鬟走到马车旁,好似车里还有别的人,她不知跟那人说了什么,很快抱了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出来。 盒子在众人面前打开,里头躺着的竟是张二百两的银票。 林老太张大嘴巴,忙摆手:“太多了太多了,我家不能收的。” 就是犒劳感谢,也用不着出手便是二百两,县令千金出手也太大方了。 林家其他人每个都面露喜色,觉得这笔钱不能收。 “周小姐仁善,我家不是狮子大开口的人家,先前给的银子完全够用的。” “是的,是的,还得感谢周小姐愿意相信我们的药膏,由您做榜样,扶海城的妇人小姐们定会争相购买的!” 钟家夫妻俩也是错愕不已,周小姐人变好了,性子也变了? 周翠翠冷笑一声,知道对方是误会了。 她又不是冤大头,二百两银子当谢礼,她是疯了不成,亏这老婆子敢想! “林大夫误会了,这二百两是买你手中琼玉膏配方的!” 此话一出,方才还愉悦的气氛,瞬间降到谷底。 像是被人浇了一盆冷水一般,大夏天的,林家人感觉从脚底升出一股冷意,错愕地望着眼前眉眼微弯的少女。 “怎么了?嫌少?”周翠翠扫了眼林家人的装扮,嗤笑道,“这可是二百两,你们家见过这么多银子吗?” “周小姐说笑了,”林老太忍着火气,忽略少女眼中的鄙夷,“琼玉膏的方子我家不卖!” 周翠翠像是听到笑话一样,捏起银票在林老太面前晃了晃:“趁我今日心情好,不跟你多计较,拿着银子交出配方,麻溜地闭上嘴从哪来回哪去,不然过了这村没这店,二百两我就算一文不给,你们又能拿我怎么样?” 林老太陷入被少女的无耻恶心到了。 “世上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今日只当没听见周小姐的话,我相信只要东西好,迟早能有识货的顾客,好走不送。” 说完,领着小辈们转身要离开。 却听见少女愠怒的语调:“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在扶海城还没有本小姐得不到的东西,好好跟你商量不听,给你们脸了是不是?我最后再问一次,琼玉膏的配方,卖还是不卖?” 祥云双手紧握成拳,气恼地在小忘脖子上张牙舞爪挥舞起来:“不卖,不卖!赶紧走!” 为了找到原料,一家人吃了多少苦,说了多少罪。 现在倒好,出来个县令千金,上嘴唇碰下嘴唇,就想不劳而获,做她的春秋大梦! 二百两? 打发叫花子呢! 当她们一家人好欺负是不是? 林老太听到孙女气呼呼的吼叫声,知道阿宝是被气着了。 谁听了能不生气呢? “周小姐,就算你是县令千金,这世上也没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药方我们家是绝不会卖的,你以后要是想买,请跟其他人一样到店里购买。” 周翠翠听笑了,一群泥腿子,敢跟她叫嚣,简直不知死活。 她声音阴恻恻的,像是一条吐着红信的毒蛇:“我给过你们机会的,别怨我。” 林老太等人还没想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就见少女身旁的婢女突然大声喊叫起来。 “大伙儿快来看啊,林家售假卖假,卖的破药膏,把我家小姐的脸都弄烂了!黑心商家狼心狗肺,大伙儿千万不能买他家的东西!” 郑氏怒上心头,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你你胡说!家小姐的脸明明……” 后半句话卡在郑氏口中,周翠翠方才还白皙的一张脸,一眨眼功夫变得又红又肿,不仅斑点没消除,看着还越发恐怖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颠倒黑白 闻着声赶来的街坊四邻,立刻伸长脖子张望起来。 还没等林家人分辩,周翠翠已经捏着帕子哭起来。 她身旁的小丫鬟见凑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叫嚣得更加厉害。 “大伙儿评评理,我家小姐还未出嫁,好好一个姑娘家如今脸被毁成这副模样,当初好心想帮林家一家,谁想到他家卖的东西如此不堪!” 周围看戏的邻里,不少还是第一次看到县令千金真容。 那双嘴唇和眼球都浮肿成球,隐隐泛着血丝,还布满斑痕的面孔,真是多看一眼都吃不下饭。 不少人嫌恶地撇开眼,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果然,手艺再好的大夫身上也得背几条人命债,林家这回算是摊上大事了!” “县令千金原来不就是城里出了名的丑女吗?也不能全怪林家的膏药吧?” “那能一样吗?打个比方,你手里穷得只剩三文钱,小贼去偷了两文,只留下一文,你能依?” “定然不能啊!雪上加霜啊!” 周翠翠听着周围百姓的议论,眼尾得意的弧度差点盖不住,忍了好半晌才哭道:“再过三个月便是我跟表哥婚期,让我顶着这张脸出嫁还不如死了算了!” 林老太等人气得脑袋都充血了,生平头一次见当着面栽赃陷害的。 “即如此,老婆子身为大夫,就给周小姐瞧一瞧……” 老太太一个箭步上前就要去验周翠翠的脸孔,到底是用了什么东西,瞬息之间判若两人。 手还没碰到少女,先被一道巨大的力气掀得往后退了几步,若不是有林家老大老三扶着,老太太一准摔在地上。 林老三瞪着眼睛,跟头蓄势待发的野狼一般狠狠望向来人,却在看清对方容貌那刻,眼底的怒意有了些许迟疑。 林老大的表情同样如此,愣愣地盯着眼前的独臂男人,脑海中浮现起两年前的旧怨。 祥云见阿爹和大伯都没动静,以为奶奶伤得严重,忙从小忘肩膀上爬下来。 小身板跟离弦的箭般飞快冲到老太太面前,左看看右看看,急得不得了。 林老太冲孙女摇摇头,示意没事。 祥云却怒了,以怨报德在先,动手伤人在后,县令千金是仗着有个当官儿的爹便能胡作非为吗? 周县令前些日子看到平阳王赠与她的玉佩还诚惶诚恐,想尽办法讨好她们一家,这才过去多久,直接当起强盗来了? 祥云像是一头暴怒的小狮子,叉着腰将奶奶护在身后,怒气冲冲道:“你说脸上的伤,是我家膏药造成的,为什么不敢让我奶奶医治?” 周翠翠瞥了眼小萝卜头,懒得搭理她,转身冲身旁男人道:“表哥,你要为翠翠做主啊!” 齐郁此时却盯着林家两兄弟出了神。 这兄弟俩,他好像在哪见过。 “喂,你们不是扶海城本地人吧?”齐郁神色一冷,脑海中仿佛有被遗忘的记忆,即将冲破牢笼,“我从前见过你们是不是?” 林老大和林老三罕见垂着头没说话,眼看着气氛焦灼,男人眉心戾气横生,隐隐有暴怒的趋势,钟叔帮忙解释道。 “林大夫一家是我家远方亲戚,来扶海城探望我们老夫妻俩的……” 谁知齐郁根本不信,一只手直接推开挡在面前的钟老头,手指直指林老三方向:“我要听他说!” 林老三知道齐郁八成是想起他们来了,不想连累钟叔一家,只能道:“两年前在城外,我娘被城门口的士兵带进谢家治病,那时候,跟校尉有过几面之缘。” 轻飘飘的几句话,却听得齐郁眉心一簇:“你家几个兄弟?” 林老大此刻后背阵阵发凉,费力咽了好几口唾沫,当年的事本就不是他家的错,校尉的胳膊也不是他们砍断的,如此想着,像是给了他勇气,抬头跟男人对视。 “家中三子,校尉有何请教?” 齐郁紧促的眉心如同盘踞的山峦,一下子想起当初手臂被砍前一日,他跟眼前人产生了冲突。 赌坊的老板后来在衙役的严刑拷打下,承认指使人砍了他一只手,作为他在赌桌上出老千的报复。 却始终不肯承认开始的一通暴打,和扒衣服把他捆绑在寒风中受辱。 即便齐郁砍下赌坊老板双手,也没让他改了供词,显然在他动手之前,先有几人出手伤了他。 若不是被绑无法动弹,哪至于后来砍手时毫无招架之力。 两年来,齐郁挖空心思想找到当时绑架他的那几人,却跟大海捞针一般没有结果。 像是人间蒸发一般,自那晚后再寻不到半点踪迹。 难道…… 出事后没多久,他们便逃了? 齐郁心里翻起滔天巨浪,脸上神色却无多大变化,勾了勾嘴角望向周翠翠:“指教没有,今日只为给表妹讨个公道。” “来人!”他一声令下,竟有十几个士兵从原先不起眼的角落里窜出来。 林家人皆被眼前一幕吓了一跳,这明显有备而来。 士兵们手拿长刀,身穿铠甲,跟那日在周员外府上肆虐抢夺的是一帮人。 不同于林老三这样的衙役,他们是受过正经八百训练,可以随时上战场的后备役将士。 不去保家卫国,却在城中干起恃强凌弱的肮脏戏码。 齐郁眯着眼,看林家人的眼神仿佛在看一群不足为惧的蝼蚁:“本校尉现在怀疑,林家售卖有毒药膏,意图谋害县令千金,现查抄住所搜寻物证,找到关键信息者赏银二十两。” 此话一出,士兵们个个摩拳擦掌,一股脑冲进钟家小院。 很快传出各类器皿打砸的声响,连前些日刚搭起来的鸡窝狗棚都被踹翻,夷为平地。 钟叔气得吹鼻子瞪眼睛,张口就骂:“颠倒是非黑白,还有王法吗?我要见县令大人,我要去击鼓鸣冤!” “县令大人不在城中,城中一应事物交给我们校尉大人监管,钟老爷子有什么不满,等大人回来再告状吧,怕是到时候证据确凿,还要治你个包庇之罪!” 周翠翠身旁的丫鬟得意地昂起脖子,仿佛林家人的罪行已经板上钉钉。 第二百二十六章 祥云丢了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在拿刀的士兵面前,林老三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没法反抗。 时间一点点过去,等到街道两旁灯笼高悬,屋内的翻找声还未停歇。 林老太心里对钟家夫妻两是止不住的歉意:“无端让二位被牵连,实在抱歉,今日衙门造成的损失,等事情聊了结,定一一赔付给二位。” 钟叔摆摆手,他此刻满肚子的火无处发泄,活了一把年纪,临了半只腿进棺材被人警告晚节不保,要有牢狱之灾,光想想都觉得可笑。 钟婶子跟两小丫头各抱了黄狗和几只鸡出来,脸上表情跟踩了大粪一样难看。 钟婶狠狠瞪着院里人,冲林老太道:“强盗扫荡不过如此,哪里是搜寻证物,明明是在找你家琼玉膏的配方单子。” 林家人岂会不知,不知情的林老大等人心悬在半空中,生怕被这群人把配方抢了去。 只有林老太和祥云全程没什么表情。 林老太知道他们根本搜不出东西,祥云更是想笑,配方在她脑子的空间里呢,就是把地皮翻过来,也找不到一个字。 在马车上久等不到结果的齐郁坐不住了,喊来为首的士兵询问,得知连院子里的地板都被翘翻了,也没找到半点线索,气得一脚踹在士兵长胸口,大骂废物。 此时的周翠翠开始不停挠脸上和脖颈上的皮肤,瘙痒让她异常难受,咳嗽不断:“咳咳,表哥,要不今日算了吧,我难受得很,大夫说过我不能吃桃,得回去泡药浴才行。” 齐郁瞥见少女可怖的面容,迅速别开脸,一拳砸在车门上:“老奸巨猾的一家人,定是将配方单子藏在隐蔽地方,得想个法子,让他们主动交出来!” “表哥说得对,说来说去林家无非是觉得我们给的银子没到位,要是我们手上有他们看中并且珍视的东西,何愁林家人不主动交出配方。” 齐郁目光落在车窗外那抹穿粉色袄裙的女娃身上,阴恻的面容浮出一丝诡异的笑。 没找到证据,衙门便没有拿人的由头。 周翠翠等人驾马离开,徒留林钟两家人看着仿佛大风刮过的院落,一阵叹息。 其中受损最严重的,无外乎几个卧房,尤其是林老太那间,可能是有药材的缘故,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 “一群狗娘养的,生儿子没屁眼的东西,就这样的人也能当兵?上了战场我大乾岂不是吃定败仗!” 钟婶难得骂人这么难听,一屋子倒也没人拦着,因为大伙儿都是这么想的。 林老太用扫帚拾掇起地上被踩脏的药材,打算等明日好好清洗一番,没准还能用。 又将散落在地的被褥塞回床榻上,伸出手朝里间一抹,果然,原本藏在里头的七八瓶琼玉膏不见踪影了。 吃干抹净,雁过拔毛,难怪打头的校尉只有一只手,手下人尚且偷偷摸摸不检点,当头儿的能是什么好人?! 老太太担心孙女今天受了气,晚上一直抱着她睡,祖孙二人躲在帷帐后,林老太拍着她的后背安慰。 “阿宝不怕,咱们身上不怕影子斜,周遭的邻里谁不知道凤仙刚来的时候什么样子,如今又是什么模样,长了眼睛的都不会相信姓周小娘子的话。” 祥云窝在奶奶怀里,使劲点头:“嗯,奶奶放心,他们找不到配方的,就算找到了,也配置不出来。” 林老太知道孙女的本事不一般,她打小就跟普通孩子不一样,懂事听话,鬼主意多,她让放心,老太太当然是最安心的。 仅一墙之隔的屋子里,同样是帷帐后,林老大和林老三两个加起来半百的大男人,在婚后头一次又窝在同一张床上。 二人窃窃私语好半晌,还是林老三先做了决定:“那校尉要是因为当年的事寻咱家麻烦,大不了我出去顶罪,当初你和二哥本就是替我打抱不平,才有了后来的事。” 林老大一巴掌拍在弟弟后脑勺上:“都是当捕头的人,怎么还如此莽撞,他断臂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他跟手下在长街上群殴你,我们兄弟仨群殴回去有什么不对?要怪只能怪他手脚不干净出老千,树敌太多。” 话虽如此,林老大心里还是惴惴不安的,总觉得今日见到的男人比两年前更阴戾了。 一晚上,林钟两家人都在满怀心事中度过,竟无人察觉有人潜入林老太屋子里,吹了注迷香,扛走了昏迷中的小女娃。 次日清晨,鸡鸣声中,大伙儿挨个醒过来。 林老太睁开眼时已经大亮三光,这一觉睡得异常久,却依旧感觉浑身疲软使不上劲。 她猜测许是做完跟孙女聊天到深夜,年纪大了精神没缓过来。 走出屋门径直去了郑氏屋里,笑道:“阿宝今日起得早啊,难得没睡懒觉,反倒是奶奶偷了会懒。” 郑氏正在整理昨日未清理完成的屋子,闻言一愣:“阿宝起了吗?今日没听到她喊肚子饿,还以为昨日吓到了,要多睡会儿呢!” 林老太左右打量,没见到孙女圆滚滚小身板,还没清醒的脑子瞬间清明,又去厨房和凤仙屋里找了一圈。 确认祥云不在,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大声呼喊起来。 “阿宝呢,我的乖孙女呢?” “老三,老大,你们快出来,阿宝没了?” 林老三鞋子都没顾上穿,一阵风拍门而出:“娘,什么叫阿宝没了?” 老太太急哭了:“今早起床阿宝不在床上,我还以为她去找竹君了,结果没一个见过她!” 一家子聚在院中,大大小小站成一圈,终于发现祥云不见了踪影。 郑氏慌慌张张又将每个屋子找了一遍,确定闺女不是在跟家里人躲迷藏,而是真的丢了,吓得腿都发软了。 恐慌的直摇头:“不会的,孩子怎么会丢,是不是跑出去玩了,我去找,我这就去找!” 踉跄着跑到门口,突然看到以往栓住大门的木头椽子掉在地上,门虚掩着并未关紧。 她忙问:“昨晚忘记关门了?” 大伙儿神色紧张聚上前。 钟婶摇头,笃定道:“没有,昨晚是我落的锁,也没刮风也不下雨,椽子怎么掉地上了。” “难道昨晚有人撬锁进来了?” 话音刚落,突然小忘的声音传来:“你们快来看,这里有东西!” 老太太赶紧爬起来冲上前,就见地面上有一摊燃尽的白色灰烬。 她捏了一指甲放在鼻尖,神色大变:“是……是迷香。” 第二百二十七章 抄县衙的家 “我们夫妻俩门前也有迷香。” “我跟大丫二丫屋门口也有!” 钟叔和碧云的声音接踵响起,事实很明显了。 有人昨晚潜入钟家,偷走了林家孙女! 郑氏意识到女儿可能身处险境,一颗心跟泡在滚水中,受尽煎熬。 林老太更是脸色煞白,扶着墙根站稳身体,好半晌才找回声音:“无冤无仇,他们抓孩子干什么?有什么事冲大人来,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林老三目光在几摊灰烬上挪动,只有睡了人的屋子门口有迷香痕迹,其余几间空房门前干干净净。 他眼中冰冷一片:“娘,你瞧这些的香灰,贼人怎么能如此准确判定哪些屋子住了人,显然是对钟家相当熟悉的人才能做得出来。” 跟他们有仇。 又熟悉钟家。 林老大脑子里一下子想起昨日狠厉的校尉:“是他们!是周小姐跟那个姓齐的校尉。” “我说昨日他们怎会离开得如此干脆,原来是想好了后招,要拿孩子撒气威胁我们!” 郑氏心提到嗓子眼:“他们会不会伤害阿宝,我女儿还那样小,挨饿受冻她受不了的!万一姓齐的不高兴,阿宝又顶撞他两句,动手打她怎么办?” “不行!我去衙门找他们去!谁敢伤害我闺女,老娘跟她拼了!” 林老三拦腰截住此刻已经慌了神的媳妇,给她分析当下情形:“闹上门去无用的,我们没证据,姓齐的咬死跟他没关系,咱们难道还能像昨日一样掀翻县衙吗?” 郑氏趴在丈夫怀里,哭得几度哽咽:“不是他们还能是谁,我们一家从不与人结怨的,娘她老人家乐善好施,医者仁心,处处结善缘……” 她边说着,众人视线一致落向老太太方向,却猛然发现方才还站着人的地方,此刻空荡荡,连个影子都没有。 “娘呢?”林老三眉心突突直跳。 天吉小手指颤巍巍指向门口方向:“奶奶听到妹妹被昨天那帮人绑走了,就冲出去了。” 县衙门前,林老太不知道第多少次敲响门前登闻鼓,周遭聚集一帮路过看热闹的行人。 衙役烦躁地推开厚重大门,忍不住斥责:“老婆子!我说多少遍了,县令大人不在,有冤情改日再来!” 老太太将木槌直接丢到衙役脚边:“我不找县令,我找周小姐和齐校尉。” 衙役更是不解:“找县令千金你敲鼓作甚……” 还没说完,林老太鄙夷出声:“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偷走我孙女,逼我上门,手段下作,拿孩子做威胁,小人之举!” “你……你别胡说八道啊,”衙役脑门开始冒虚汗了,立马遣人去后院通传。 与此同时府衙后宅中,祥云从昏迷中醒过来,周遭一片黑暗,只有几道细微的阳光透过两个透气孔缝照进来,鼻腔中涌入的是沉闷腐朽的木头味道。 她不适地动了动胳膊,手肘甩在木板上,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祥云感觉好像被关进某个狭小空间,大小只足够她这么个小人勉强缩成一团。 还想挣扎之际,脑海中的药灵出了声:“别费力气了,箱子上了锁,从里面打不开的。” 上锁? 她不过睡了一觉,怎么醒来被关在箱子里了? 阿娘呢? 奶奶呢? 药灵将昨晚祥云如何被下药,又是怎么被齐郁手下人从钟家偷出来的经过,原原本本讲清楚。 “太不要脸了,他们是想拿我跟林家人换琼玉膏的配方单子?”祥云佝偻着背脊,才勉强在狭小空间里翻了身,顾不上四肢的酸痛,心里全被周翠翠和她未婚夫的无耻行径恶心坏了。 这时,不远处传来“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的声音。 紧接着是两道脚步声,一道轻缓,一道厚重。 祥云屏住呼吸,没再弄出动静。 “怎么还没醒,该不会是箱子透气的孔不够,憋死了吧?”周翠翠的声音有些着急,她是头一遭干绑架人的事,远不如齐郁拿得住。 “慌什么,贱命一条,死就死了!”齐郁伸脚踹了踹木箱,见没有响动,不由加重脚下力道。 祥云在里头撞得天旋地转,杀人的心都有了,终是受不了大声哭喊起来。 她的喊叫声显然取悦了男人,语调都带了一丝得意:“瞧,这不是没死吗?” 周翠翠松了口气,想开锁的时候,被男人拦住:“林家婆子在衙门门口闹呢,等确定她身上带了琼玉膏的配方,再把这崽子送回去不迟。” “可我爹这几日快回来了,被他知道,会不会不太好?” 齐郁握住少女的手腕,顺着她的胳膊一路往上,落在她那张已经消肿的好看面孔上,指尖流连,像是在抚摸一件上等瓷器。 “所以,我们要加快速度,到时候把配方加到单子里,送给表妹做聘礼,好不好?” 那副眷恋至极的模样,弄得周翠翠脸红不已。 “我都听表哥的。” 祥云还窝在箱子里,听着这对不要脸的男女在面前调情,“呕”的一声恶心得惊天动地,顿时打破了二人间的暧昧气氛。 齐郁听到动静,若不是箱子里的丫头才两岁大点,他差点以为对方是故意的。 突然有衙役来禀报,说是有谢宅贵人来访。 周翠翠不是扶海城长大的,对城里人和事并不熟悉,摆摆手道:“今日不得空,让他改日再来。” 齐郁却知道来人的分量,想起不久前舅父提过典狱司谢远不日将抵达扶海城,所以先前矿石场的案子才了结的那么快。 忙问:“是谢大人登门吗?” 衙役摇头:“不是,是谢大人的妹妹,还有一位年纪大些的老头,我听谢大人妹妹称他姚先生。” 姚姓的先生? 齐郁脑海中搜寻半晌,没找到城中有姓姚的富贵人家。 想来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许是谢府寻常教书先生或谋士。 “送他们去正厅,我待会儿……” 结果话刚说一半,春桃却跑了进来,语调十分急切:“那位姚先生不顾阻拦,已经领了一帮人在县衙后院挨个屋子搜寻起来了!” “什么?” 第二百二十八章 溺水自救 “什么?” 周翠翠和齐郁皆是一脸错愕。 来县衙搜家,这还了得? 周翠翠立即问道:“搜到哪了?” 春桃眼神惶恐,结巴道:“奴婢来报信的时候,他们正往您闺房去……” 周翠翠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光天化日,竟有刁民打上府衙大门,竟然抄的还是她的屋子! “你不去拦着,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快去把人抓起来!青天白日大闹县衙,跟造反有何差别!” 周翠翠大声呵斥手下人,着急忙慌往闺房方向跑。 她屋里的摆件和首饰,全是她爹各个地方搜罗来的好东西,谁敢碰了摔了,她要他的命! 听着声音,后宅是进了不少搜寻的人,连囚禁在箱子里的祥云都听到动静。 她大声呼喊起来:“先生!先生,我在这儿里,阿宝被关在箱子里了!” 齐郁生怕小崽子被人找出来,先前的计划泡汤,还得落个抢人孩子做人质的罪名,想都没想推开窗。 这里是一栋小竹楼的二楼位置,下面是一条深数丈的莲花池。 池内莲叶宽大,是藏东西的绝佳地方。 齐郁声音冷得像冰:“把箱子丢下去!” 衙役不敢,他知道箱子里有条人命,却惧于校尉的威严,只能背着良心扛起箱子,眼睛一闭,整个丢进莲花池中。 随着“扑通”一声,莲池溅起水花无数。 箱子带人几十斤的重量,几乎在落水的瞬间便沉入池中。 池水顺着透气孔一点点渗透进木箱内,正以极快的速度掩盖祥云周身。 她剧烈拍打着箱门,使劲全身力气掀开一条缝,却让更多池水涌入。 祥云万万没想到,男人会这么狠,直接杀人灭口磨灭证据。 死亡的恐惧笼罩着她,重生后第一次感觉到孤立无援。 空间里的药灵跟着疯了,宿主一死,他又得沉睡不知道几百年才能等到下一个合适人选。 这比直接让它灰飞烟灭还难受。 “想办法,想办法。” 空间里,祥云跟药灵急得团团转。 特别是祥云因为是侧躺着的姿势,已经感觉池水蔓延到她下巴位置,但凡周翠翠给她的透气孔扎得再大一些,都给不了她自救的时间。 她想到药房找些腐蚀性强的溶液,直接将锁烧了,一想到在水里,没等她把锁烧了,人先被腐蚀干净了。 又到前不久刚解除限制的手术室一顿翻找。 万幸。 让她在骨科手术室发现了电锯。 此时祥云的一只鼻子已经被水覆盖,拼着最后的机会,扛住水流的攻击,拆解起木箱。 好在锯骨头的电锯威力大,周翠翠安排给她的木箱又是上了年份的,祥云这才顺利将箱子掏了个洞。 从里头爬出来时,因为没注意到外翻的木刺,祥云蹬腿时直直撞了上去。 腿部被刺穿的那刻,她疼得呛了好几口水,拼命忍着疼痛稳住心神,往岸边游去。 可惜她在箱子里蜷缩的时间太长,四肢早处于僵硬状态,才游了两下就抽了筋。 身体瞬间失去控制,直直往湖底坠去。 闭上眼睛的前一刻,祥云满脑子想的都是。 完了。 早知道先把空间里的金子和钱庄钥匙交给奶奶。 几千两银子,跟着她要一起沉入池底了。 另一边还在焦急寻找孙女下落的林老太,突然感觉心口一紧,没来由的心慌让她顿住了脚。 像是感受到某种召唤一般,她疯狂四下打量。 山居先生一路走来,找了七八间屋子都没发现小弟子的下落,此刻也是满心焦急。 看到林大夫失魂落魄的模样,安慰道:“别担心,既知道是他们偷走的阿宝,一定能找到的。” 一旁的齐郁在得知眼前人是前大学士姚安山,历经两朝,不仅曾是声名赫赫平阳王的先生,更是当今陛下的帝师,心里有再多的怒火,也不敢放一个屁。 即便知道小丫头八成已经淹死了,等众人爬上竹楼时,齐郁的新还是忍不住颤了颤。 周翠翠更是满脸慌张,视线在扫视屋内一圈没有发现木箱时,无措地向齐郁投去视线。 两人的对视没有逃过山居先生的注意,他越发觉得祥云曾经在这间屋子里待过。 众人一通寻找,还是没找到线索。 原本只是被拉过来树威信的谢棠,不知道为何,胸口也是一阵不舒服。 她想推开一旁的窗户,透透气,却被一双手拦住。 男人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慌乱:“竹楼长久无人居住,空气不佳,魏夫人还是去前厅等候得好。” 谢棠想答应,脑海中却像有个声音告诉她,打开那扇窗。 她不顾劝阻,推开窗,见不远处的莲花池接天荷叶,景色分外美丽。 谢棠松了口气,许是她想多了。 正打算关窗之际,却看到绿叶中混入了一抹突兀的红,虽已经淡化成丝丝缕缕,还是被眼尖的谢棠察觉到。 “那池子里有什么?” 众人顺着视线望过去,只见竹楼正下方位置,漂浮起半截木板,湖水中有隐隐血色。 周翠翠看到木箱的瞬间就呆住了,想到某种可能,眼神惊愕望向齐郁。 她的目光指向性太强,半点心事藏不住,在场众人立刻瞧出不对劲。 林老太颤抖着双手捂住嘴:“阿宝,阿宝是被你们丢下去了吗?”她冲上前疯狂拍打齐郁,几次巴掌甩在他脸上。 齐郁连挣扎都忘了,满脑子想着怎么狡辩:“不是,只是个许久不用的破旧箱子,沾了水便掉色……对,只是掉色而已,也有可能里头原先放了红色染料,都有可能的。” 林家人又不傻,林老三几乎是在老娘发狂的第一时间,从楼上跳进湖里。 湖底沾满淤泥,视线不佳,他还是在第一时间看到自家闺女那抹红艳的袄裙。 他发了狂般使劲往湖底游去,抱起自家闺女的小身板,看到她紧闭的双眼,心都要碎了。 众人赶到荷花池旁时,祥云已经被林老三捞了上来。 却任凭他怎么呼喊,都没能睁开眼。 林老太几乎是连滚带爬扑上前的,看到小孙女小脸煞白,眼睫一动不动,哭得声嘶力竭。 “阿宝,我的孙女啊!奶奶来了,阿宝啊,奶奶来了,你睁开眼瞧瞧我啊!” 林老大和山居先生早在发现祥云的那刻,将齐郁扑在地上打了一通。 打得拳头上都是血,打得齐郁五官扭曲,却依旧没有等到祥云苏醒的消息。 第二百二十九章 虚惊一场 众人的心,坠了铅块般沉了下去,越发让人心口发寒。 周翠翠扑到表哥面前,事实摆在眼前,还想抵赖。 “这孩子平白跑到我家院子来了,失足落了水,你们怎么能把罪责怪在我表哥身上,我们还没治她个擅闯的罪名呢!” “你闭嘴!阿宝要有事,我要你们偿命!”林老太的声音陡然尖厉起来,眼神凶狠的似护崽的母兽。 周翠翠微微一愣,俨然是被她的眼神吓到了,嘴硬不肯承认是他们绑了那孩子。 毕竟一旦罪名成立,那可是杀人的罪,即便不是她动的手,表哥却难逃律法的制裁。 她是不聪明,但又不傻,只要咬紧牙关不松口,将罪名推在死了的臭丫头身上,谁又能将他们如何? “老太太我理解你孙女丧命的悲痛,可你不能仗着人多硬把罪名按在我跟表哥头上,昨天晚上我们一直待在府里,从未出过门。 至于您家孙女,哦,我想起来了,此处偏僻有道小门年久失修,刚好够她这样的身形钻进去,许是孩子闹腾偷跑出家,无意闯入莲池,见湖中景色好一时失足,也不是没可能的!” 周翠翠说的每一句话,都被刚从别处赶来的郑氏和凤仙听到。 铺天盖地的愤怒笼罩着郑氏,脸颊上的肉恨地微微颤动,眼眶发红,俨然变成蓄势待发的野兽。 再看躺在地上无知无觉的女儿,郑氏痛得几欲吐血,冲上前一脚踹在没反应过来的周翠翠身上,直接将人踹进莲池。 呛了两口水的周翠翠,惊慌失措间伸着胳膊求救。 “救命……咕噜噜……救命!” 侍卫和丫鬟都被遣散在外间,此刻池塘边并无人相救。 周翠翠奋力探出水面,刚准备缓口气,又被凤仙拽着头发压进水里,心窝肺管子满是淤泥,上不来下不去痛哭非常。 两个平日里温温柔柔,性子不知多好的妇人,如今哪里顾得上其他,只想让对方也尝尝溺水的滋味。 林老太将祥云翻过身,数次拍打在孙女后背,试图将她呛进肺管的水排出来。 奈何收效甚微,孙女的脉搏已经微弱到几乎触不到。 老太太心都要搅碎了,手下动作却不敢停,这可是孙女的命! 山居先生见多识广,想起曾认识一位越洋而来的高卢人,教过他一种应对溺水的方法,立刻道:“我知道一种法子,或许管用,快,将阿宝放平,不断按压胸口位置,再口对口渡气。” 谢棠应和道:“我小时候跟父亲在海边生活过一段日子,当地渔民救人就是用手捏住溺水者鼻孔,用一只手托住下颚,进行口对口吹气。 如果溺水的是孩子,按压胸口时得注意力道,年纪太小,就怕力气用大了会断了肋骨。” 眼下是穷途末路,林老太抓住一根稻草便当成最后的指望,连忙按照二人的做法实施起来。 不知道尝试了多少次,终于在一次胸口按压时,孙女头一歪,吐出一口池水,整个人从昏迷中转醒。 睁开眼睛的那刻,祥云看到是发髻散乱,眼睛哭成核桃的林老太,还有一脸慌张,急得满脸是汗的先生。 得救了,她终于得救了。 祥云嘴一撇,小手拽住奶奶胳膊,大哭起来:“奶奶,阿宝……阿宝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心情刚经历过大起大落的老太太,哪里听得了孙女的哭声,将孙女紧紧搂在怀里,像是抱住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 “奶奶在,阿宝不怕,我的乖孙女受苦了,哪里不舒服,快告诉奶奶!” 祥云此刻浑身湿漉漉的,从阎王殿面前走了一遭,这会儿恢复神智,才察觉到小腿肚钻心的疼痛。 扶海城八成跟她犯克,才一个多月的功夫,她都遭多少罪了! 郑氏和凤仙听到祥云苏醒,终于放手对周翠翠的折磨。 “我的乖女儿,你要是有个好歹,娘拼了这条命也要那该死的县令千金付出代价!” “阿宝,大伙儿都吓坏了,还好你没事!” 两个妇人全都满脸泪痕,有先前悲痛的泪水,也有当下的喜极而泣。 反观周翠翠和齐郁,一个费劲力气从淤泥里爬上来,满身污垢仪态全无。 一个鼻青脸肿,门牙被打碎好几个,说话口齿漏风。 齐郁这会儿感受到林老三和林老大的拳头,越发感觉两年前月黑风高的晚上,就是林家兄弟几个绑了他打了他。 可现下情形,知道也无用了。 齐郁这会儿是真的恨,恨没有直接一刀了解了死丫头,恨没有早些挖个坑把她埋了。 周翠翠一见祥云没死,方才还有些心虚,这会儿是半点也没了,晃悠着站不稳的身子,大声呵斥:“你们……你们浑蛋!我……我要让我爹把你们全部下大狱!” 刚经历一场惊心动魄抢救的谢棠,此刻蹙眉望着少女方向,想不通世上为何会有人同时具备蠢笨和歹毒两种极其恶毒的品质。 明明一切证据摆在面前,她跟山居先生,不管是谁的背景后台都比县令绿豆点的官儿大,周翠翠怎么敢,又是凭什么说出大言不惭的话。 “林大夫,阿宝的伤瞧着不轻,得快些回去医治,这里的事情有我跟山居先生在,不会有大问题,放心。” 林老太抱起孙女,冲二人点了点头致谢,立刻马不停蹄往回赶。 期间还有不长眼的想拦住二人,都被林老大和林老三打了回去。 与此同时,对府衙一切还一无所知的周县令,正坐在马车上打盹。 一连半个月舟车劳顿,他胖硕的身子眼看着瘦了一圈。 马车刚踏出扶海城地界,就有衙门的小厮来报信,说大小姐和齐校尉被人打了。 周县令猛地一惊,瞌睡虫瞬间飞了,还以为听错了:“谁被打了?被谁打了?” “是一户从外地来的林姓人,还出动了谢家和一位姓姚的先生,说是小姐和表少爷绑了人家孙女,险些溺死在后院池塘。” 听到姓林时,周县令还没什么反应,等谢家和姚先生的名号报出来,他才慌了手脚。 第二百三十章 因祸得福,大卖! 能同时请到谢家和隐居大学士出面的林家人,他脑海中瞬间闪现出一个面孔。 该不会是有平阳王玉佩的那户林家吧? 等小厮告知,林家的当家人是个女大夫时,周县令脑仁已经在嗡嗡作响了。 他才走了半个月,就捅出这么大的篓子,周翠翠简直是他上辈子的孽,这辈子来讨债的! 赶到府衙后院时,周翠翠已经哭着在浴池里洗了七八遍澡,依旧感觉身上有股说不出的泥腥味。 她有心思洗澡打扮,齐郁却没有她的好心情。 此刻的他绞尽脑汁想办法打消谢姚两位贵人的怒火,姿态卑微到尘埃里,用仅剩的胳膊给两人端茶倒水。 “二位贵客多担待,表妹年少无知,前段日子被林大夫治好了脸,就想买下琼玉膏的配方单子,谁知道林大夫不愿意卖,表妹从小骄横,没有得不到的东西,这才起了歪心思。 我替她像二位道歉,以后一定严加管教。” 谢棠和山居先生并不买账,尤其是山居先生心里窝火,他那么懂事听话的小徒孙,自己平日里都舍不得骂一句,打一下。 现在直接被人丢进池塘溺死,要是晚来一步,见到的就是祥云的尸体,他要怎么跟平阳王交代! “受伤害的既不是我,也不是谢小姐,齐公子的歉道错人了吧?” 谢棠不愿意搭理齐郁的很重要原因,是同为母亲的感同身受,若今日是在家婠婠被人如此对待,别说是跟郑氏一样推周翠翠落水,就是大卸八块,丢进池塘里喂鱼,她也是干得出来的! 她冷哼一声:“道歉是犯罪最低成本的解决方法,想来林家想要的不是你们轻飘飘的一句严加管教吧?” 齐郁吃鳖,脸色很不好看,偏偏这时候小厮传话说县令大人回来了,他更是慌了神。 周县令刚进后院,看到的就是在正厅端正坐着的谢姚二人。 立刻躬身行礼。 一个背靠大将军府,一个是前大学士,随便动动手指头,都能碾死他。 山居先生也不绕弯子,直接道:“想必回来路上已经有嘴快的将事情经过告诉你了,周县令你身为父母官,理当以身作则,如今令爱和你外甥犯了罪,刚如何惩治,还请大人给个交代,我也好带回去告诉林家人,宽慰我身心受伤的小弟子。” 谢棠也是如此:“我跟姚先生想法一致,请周县令给个定夺!” 县令大人听得冷汗直冒。 齐郁却抢先一步冲到他面前,说是周翠翠想要配方单子,又教唆她绑架了林家孙女,连抛孩子入池塘也是她出的主意。 “舅舅你信我,此事跟我无关,我都是为了表妹。 您知道的表妹一直担忧脸上的伤,得了这么好的东西,自然不肯放过。” 女儿是什么人,周县令自然知道。 她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脑子。 很显然法子定是外甥撺掇着促成的。可他能怎么办,年过五十,膝下无子,只有一个不成器的女儿,若是连外甥也搭进去后半辈子岂不是无人送终。 周县令知道今日不交个人出去,是无法平复谢姚林三家的怒火。 与其一下子折了两个小辈,不如让更有价值的活下来。 至于另一个,都是自作自受的报应。 周翠翠得知县令爹回来时,异常高兴:“终于有人替我做主了!爹对我可好了,定不会让我受人欺负!” 却忘了,当年能在她刚出生便弃之城外庄子的男人,能有几分父爱,不过是在她身上另有所图才施舍出些许亲情,便让她忘记了先前受过的苦。 事实证明,周县令为人自私,即便是亲生女儿也是可以随时抛弃的。 衙役过来,将周翠翠收押候审时,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奋力反抗叫嚣,却只换来亲爹一巴掌,大骂她不中用,鼠目寸光。 得知自己下狱,表哥却没受牵连时,她仿佛一瞬间清醒过来。 他们这是把所有的罪,都扣在她头上了。 一个为了前程,一个为了有儿子养老,到头来,她仿佛一个笑话。 林家这边,祥云被林老太包扎完腿上的伤,勒令在床榻上休息,不准下地走半步。 一只脚被裹得跟木乃伊般的祥云,动了动厚重的脚,躺在床上百无聊赖。 几天时间,郑氏又跟喂小猪一样,从猪蹄膀,到羊脚、再到牛蹄筋,只要是以形补形的东西,转着圈吃了一遍。 吃得祥云现在一听到“脚”、“蹄”、“掌”这样的字眼都起了恐慌,生怕娘亲又逼着她喝汤。 与此同时的县衙,已经将此案过堂审理,因为当时动静闹得大,谢姚两人用了些法子,让整个扶海城的百姓都知道了这个案件。 审讯当天,不少人都去围观了。 相较于案件本身,大伙儿在看到面容白净、皮肤光滑细腻的周翠翠时,更关心林家的琼玉膏哪里有得卖。 “原来是起了歹心,想将人家的配方据为己有,这样的人活该老天爷给她一副丑脸。” “我就说林大夫手艺高超吧,好东西人人都惦记,大伙儿可得抓紧时机,没准去晚了琼玉膏就卖完了。” “我马上去买!买七八盒,给我姐姐妹妹,表嫂表婶都备上,涂上琼玉膏谁还分得清我跟美女的差别啊!” 林老太是万万没想到,有一天院子里会挤进来这么多人,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林大夫我要买你家琼玉膏,多少钱一罐啊?” “我也要买!我也要买!” 林老太看着乌泱泱的人群,笑得嘴角咧到耳后根:“大家别急,都会有的,先听我说,我家琼玉膏定价3两一罐。” 价格一出,立刻劝退不少普通百姓,只能站在一旁眼巴巴看热闹。 却还是有一帮愿意为功效买单的小姐夫人们,争相下定。 先前质疑琼玉膏功效问题的胭画斋掌柜,挤在队伍最前排,手里挥舞着银票,大喊:“林大夫,给我来一百盒,这是定金一百两,剩下的我回去取。” 第二百三十一章 各显神通 原先处于观望状态的胭脂铺掌柜们,更是争先恐后抢着订购,生怕晚了落于人后。 甚至连几家说得上名号的药房,也有熟悉的面孔混在人群中。 可目前林老太手里的琼玉膏,尚不足百瓶,就这些还是孙女加班加点熬了几个夜做出来的。 仔细一盘算需求,连三分之一的量都满足不了。 林老大的算盘已经轮出火星子了,下定的,交全款的,嚷嚷着预定的,加在一起数量惊人。 他捧着怀里的银子,笑得牙龈都露出来:“娘,咱们是不是把价格定低了,你瞧这些人的狂热劲儿,就是十两银子也不嫌多。” 林老太原本觉得三两银子一瓶膏药价格已经顶上天了,毕竟当初孙女研制的风湿膏药,才十文钱一贴。 在见到祥云每日里累得哈气连天,连眼底都是青黑两团,往日神采奕奕的眸子,也暗淡不少,心疼得不行。 别说十两,就是百两也没法跟孙女的健康相比。 老太太揉了揉在她怀里打着小鼾的祥云,手掌轻轻拍打着后背,助她熟睡。 “乖宝儿,睡吧,累惨了吧,小脸都瘦了。” 林老大左瞧右瞧没看出来小侄女哪里瘦了:“没有啊,我昨天抱阿宝还觉得她又胖了……” 林老太一道凌厉的眼风扫过来,后半句话只能被林老大吞进肚子里。 瘦瘦瘦,小辈们在长辈眼中,什么时候胖过。 祥云是真累了,从太阳落山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要不是厨房飘来的香味顺着鼻腔打响五脏庙,她再睡个昏天黑地也是可以的。 琼玉膏的制作太耗费心力了。 尤其是需要注入灵力,能修复受损伤疤的那种,单单一瓶的制作时间就能达到半天功夫。 三两银子,太亏了。 林家人听林老太说药膏制作过程繁琐,也有了同样的想法。 可价格已经喊出去了,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正当众人纠结时,林老三从外头回来,带来一个消息:“琼玉膏在黑市上的价格,已经炒到五十两一瓶,听说还有继续上涨的架势。” “多少银子?” “五十两?” 众人惊愕不已,一想到差价被二道贩子赚了去,心疼得直抽抽。 林老大顿时坐不住了:“我也听说胭画斋的掌柜从咱们这儿定了一百罐回去,三两银子卖出三十两的价格,直接就翻了十倍啊!太过分了吧!” 凤仙和大丫二丫也一路小跑回来,脸上神色匆匆。 她们近几日一直在坊间查看顾客使用琼玉膏后的评价,没想到带回来一个更加不好的消息。 “市面上已经出现仿造品了,不少人高价买了假货,有的没半点效果,有的烂了脸,大伙儿都把原因归咎到咱们身上,这可怎么办啊?” 林老太气笑了:“她们的东西也不是从咱们手上买走的,被人骗了寻我们晦气算怎么回事?” “就是,咱们又没收她五十两银子,还好当时交银子的顾客我都记下了名字,但凡不是咱们手上出去的货,一概不认。” 林老太翻出账册,果真在上头瞧见每一个有过交易的顾客姓名,甚至居住地址都写得清清楚楚。 祥云想过琼玉膏一问世,会有假货冒出来,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才几天啊? 差评比好评先一波到来了。 果然,下午时候,有烂脸的小姐上门来讨说法了。 不知道是哪家的大户小姐,气势汹汹带来一帮夹枪带棒的小厮,将院子团团围住。 站在最中央的少女,头戴帷帽,乍一看以为又来了个周翠翠。 直接掀起帘子,露出一张长满痘,红一片白一片的小脸,眼泪留下来碰到伤口,更加疼痛难忍,又止不住越来越多的泪水,整个人崩溃极了。 “我的脸,我的脸毁了,都是你们家卖的破膏药,来人,给我把他们的东西都砸了!” 少女显然已经失了理智。 林老大不忿的辩解:“你的膏药买的我家的?” “不是!” “那你不去找卖家,跑到我们这撒什么气?” 少女一脸理所应当的模样:“我是砸完他的摊子,才来找你们算账的!” 七八个小厮扬起棍子就要动手,林老太哪里肯让孙女的心血被糟蹋,忙高喊:“小姐的伤能治!能治的!” “慢着!”少女一扬手,小厮很快退下,速度快得没有一丝犹豫,好似一开始就商量好了,不像是来打砸报复,更像是威胁施压的。 少女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问道:“真能治?是用琼玉膏治?” 林老太一愣,她确实是这么想的,孙女的膏药既然连伤疤都能消退,普通红肿痘印消起来应当不成问题。 琼玉膏递到少女手中那刻,她眼睛里蹦出一抹光,身旁的丫鬟惊喜地挽住小姐的袖子,在她耳旁窃窃私语。 不知道是不是太激动了,二人的声音又尖细,院子里挨得近的听得一清二楚。 “奴婢的法子好吧,林家担心琼玉膏风评不好影响以后售卖,肯定会给咱正品的。” “还是你机灵,这次就饶了你到黑市买假货弄伤本小姐脸的错,快快快,回去试试琼玉膏,看看是不是跟传闻中一样有奇效。” 林家人听得满头黑线。 林老太更是愣怔在原地,许久没缓过神,看着浩浩荡荡的一帮人又整整齐齐走出钟家大门。 而事情远没有结束,在少女离开后不到半个时辰,又有涂了林家药膏伤了脸的妇人小姐找上门来。 有哭闹不休的,有跪地哀求的,甚至还有以死相迫的。 一整个下午,院子里那叫一个热闹。 钟家夫妻俩从一开始替林大夫担忧,到后来看清这些人的目的,直接搬了茶几坐在院中阴凉处,喝起茶嗑起瓜子。 郑氏甚至在厨房准备了清甜的西瓜和香瓜,供来客“消火”。 当天晚上,甚至没等到过夜,林家人就找到了一户专烧瓷器的人家,连夜定制了一批带有林氏字样的敞口瓷瓶。 为了防止有人复刻,祥云特地在每一个的瓶身用不掉色的墨汁写上编号和顾客姓氏。 同时将琼玉膏分成两种,一类是淡斑改善皮肤的琼膏,因制作过程简单,可批量生产,售价依旧是三两一瓶。 另一种是可生肌活血,有祛疤修复功能的玉膏,售价五十两。 第二百三十二章 分钱,人人有份! 琼膏的制作法子,祥云偷偷告诉了林老太。 林老太又聚集郑氏、凤仙和碧云直接在钟家单独辟出一块地方,专门熬制药膏。 阿胶、滑石、白丁香和密陀僧,再加上磨碎成粉的彩金矿…… 按照一定比例混合搅拌,至于具体配比只有林老太知道,毕竟是价值不菲的配方,越少人知道,泄露出去的几率越小。 钟家老夫妻和大小丫负责来访客人的接待,为了方便,钟叔甚至在家门口立了块匾额。 “林氏医馆扶海城分馆” 时不时有相熟的面孔闻着风赶来,钟叔脸上与有荣焉的表情,得意的不行。 钟婶子是个爱热闹的性子,以往家里人口少,总是冷冰冰的,半晌听不到一句人话。 现在好了,天还没亮就有人登门拜访,一直到日落西下还能听到门口脚步匆匆的声响。 家里更是热闹非常,厨房里的烟火气,院儿里小孩子的玩闹声,一切跟她从前向往过的老年生活完美契合。 要是林家能一直住下去,她可太高兴了! 有了大伙儿的帮忙,琼膏的产量立刻以飞快速度提升,不到半月功夫,制作出三百罐,虽然依旧无法满足市场上的需求,却比先前的效率高上数倍。 随着“叮叮当当”的银钱碰撞声响起,短短时日里,林家就有千两银子进账。 更不用说供不应求的玉膏,排队等候着的顾客已经预约到三个月后。 当明晃晃白灿灿的银锭子倒在桌上的那刻,大伙儿所有的疲乏一扫而空,浑身都松快起来。 林老太最是大方公正的性子,有活儿大家干,有好大家分。 在钟家住了两月功夫,一直没给生活费和住宿费,钟家人不在意,老太太却不能厚着脸皮,当场拨出份额不少的银锭子到老两口面前。 钟叔钟婶明白林家人的意思,这钱不收她们怕是不能安心住下去,万一出去另寻住所,他们才更伤心。 留在桌上的,林老太划拉四成出来收好,剩下的按照老规矩,人人有份,按劳分配。 连负责探风的小忘和天吉,像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的碧云,都收到数额不小的奖赏。 其他人还好,碧云握着手中沉甸甸元宝时,还有些不可思议:“这是……给我的吗?我真的能拿?” 郑氏笑着将银子塞进女孩衣袖中,拍了拍肩膀示意她放心:“我们家最看重公平的,你以后是家里一员,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碧云原先跟在谢小姐身边,不是没收到过奖赏,有时是一叠精致点心,或者是一根簪子一只镯子,却没有哪次有今日满足。 她头一次有了努力勤勉迟早有出头之日的想法,而不是跟从前一样费尽心思争取大丫鬟的位置,掏空心思想些尔虞我诈的手段。 林家的分钱大会,每个人脸上都带上笑。 大伙儿不仅是在欣慰当下的成就,更是觉得琼玉膏的售卖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只要有女人的地方,就不愁没有销量。 把握住稀缺性和无可代替性,琼玉膏在大乾地界打响不过是时间问题。 正如大伙儿所料,琼玉膏的名号仅仅半月功夫,一传十十传百,迅速传播开。 谢府后宅。 刚起床洗漱过后的谢棠,坐在镜子前等候丫鬟上妆。 冰冰凉凉的触感涂抹在脸颊上的一瞬,酷暑盛夏清晨的燥热都跟着减轻不少。 连日来,她已然熟悉了早晚涂抹一遍琼玉膏,不仅是她,连女儿都抹起来。 短短时日内,肌肤肉眼可见地变好了。 生过孩子后,眼圈周围出现的点点斑痕,曾困扰得她夜不能眠,每日用脂粉遮盖,生怕被人看到笑话。 自那日在县衙,她替林家孙女打抱不平后,得知了琼玉膏的存在,第二日林家就派人送了几瓶过来。 谢棠在京都不知见识过多少好东西,却没有一个有这款膏药让她惊艳。 准确说,天底下根本没有女人能拒绝得了琼玉膏的诱惑,有的话,那只会因为钱不够。 “林大夫当真厉害,我先前还是太过低瞧她了,更低看了林家,”谢棠带上珠钗,换了件舒适雅致的长裙,往女儿院子方向走,继续跟身边的婢女道,“前两天昭陵公主快马加鞭来信,听说我在扶海城,让给她寄一百罐琼膏,一百罐玉膏,她要用来涂脸抹身子。” 说着谢棠忍不住笑出声:“公主是不知道现在一瓶玉膏价值百金,别说是一百罐,就是十罐我也拿不出来。” 芸芙跟在谢棠身后,已经数不清第多少次听到自家小姐夸赞林家人,心里不免有些不适。 不知为何,她每回看到林家人,尤其是那个叫阿宝的女娃,总是不畅快。 她见主子哭笑不得,又起了心思:“夫人,昭陵公主是官家老来女,自小要什么有什么,她既开了口,您要是寻不来,岂不是让殿下不快?” 谢棠摇摇头:“昭陵是有些小性子在身上,千恩万宠长大,与别的贵女名媛不同,她是真正的天潢贵胄,即便我们没法子凑齐数,她总会还有别的法子。” 芸芙听出她话中的意思,忙道:“别人送殷勤,总比不过咱们的心意,您不是想着让姐儿长大点进宫给殿下当伴读吗?眼下不正是跟公主殿下拉近关系最好的时机?” “可林家那边,好像玉膏的预定已经排到几个月后了,突然要求临时增加一百单,会不会……” “能给公主殿下效力,是林家的福气,她们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呢。 再说了,若是百姓知道公主都在用他家的琼玉膏,只会有更多的人上赶着购买,您是为了林家好,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芸芙一想到玉膏卖到五十两的高价,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最好林家接下订单,又无法按期完成公主殿下的需求,殿下发怒生气,直接收了林家的配方为皇家御用。 她买不起的东西,最好大伙儿都用不上。 谢棠觉得丫鬟的话有一定道理,抽了时间到钟家,将要定制两百罐琼玉膏的消息,告诉林老太。 因数量大,老太太并没有当场答应。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一笔大买卖 等谢棠告诉林老太真正想购买药膏的,是大乾最尊贵,也是唯一的公主,昭陵殿下。 林老太眼睛都瞪大了,她们家的膏药已经火到京都了吗? 若是有公主殿下做宣传,往后琼玉膏销路拓宽到京都,何愁没人购买。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老太太眼睛越来越亮,却没被惊喜冲昏头脑,将现下存量不足的消息告诉谢棠:“不知公……贵人何时要,我们好安排。” “一个月后。” 林老太忙摆手:“一个月不够,一个月太短了!琼膏能赶制出来,玉膏制作过程繁琐,恐不能按期交付,况且在您之前的单子已经排到秋末了!” 谢棠知道时间紧迫,看在近些月两家算有些交情,还是没忍住将一段鲜为人知的宫廷密事说了出来。 “林大夫有所不知,当今圣人在潜邸当太子妃时,曾以命救了刺客剑下的官家,利剑却在她左肩留下一道极深伤口,官家心疼圣人,多年来命令太医院找了无数法子,都没能彻底消除那道疤痕。 一个月后是圣人华诞,公主殿下急切想用玉膏做寿礼,进献给圣人。” 林老太这才清楚缘由,依旧皱着眉头没有应承下来。 站在一旁的芸芙还不忘添一把火:“林大夫想想法子吧,公主的孝心最为珍贵,若是误了贵人的好事,恐会引来雷霆之怒,您也不想领会殿下的怒火吧?” 林老太听在耳中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琢磨片刻,还是打算先去问问孙女。 里屋中,祥云将刚从空间研制出来的玉膏锁在木匣里保管,里头排列整齐的瓶瓶罐罐,仿佛变成一锭锭圆润饱满的元宝,招着手向她问好。 手上有钱,夜里能眠,简直是人生幸事。 忽然瞧见奶奶火烧腚跑进屋,还顺手关上房门,一进屋抱起孙女坐到榻上:“宝啊,一百罐琼膏,需要多久能做出来啊?谢夫人要定一百罐琼膏,一百罐玉膏。” 听到有大生意上门,还是大几千两银子的交易,祥云眉眼都飞起来了。 “琼膏容易,玉膏费些时日,按照现在的订单顺序,半年后能拿到。” “不成啊,人家只给了一个月的期限。” 祥云小脸一皱,眼里的光迅速灰败下去,仿佛到嘴的鸭子飞了般难受。 时间太短,以她目前的速度,即便不考虑先下定的顾客,一百罐也得需要两个月功夫。 她嘴一瘪,一只手搂着奶奶的脖子,一只手热地作小扇子状往脸上扇:“不能跟谢夫人商量商量吗?好东西不怕晚,咱家的膏药值得等的!” 林老太这时才看到孙女额前的碎发满是汗珠,俨然一副累着的模样。 拿起床上的团扇给她扇风,不放心道:“阿宝你说实话,玉膏的制作法子是不是特别耗费心力,如果很辛苦我们不要做了,奶奶只想让我的阿宝每天快快乐乐的,家里没有这块进项也能过得好好的,用不着你一个没长大的小奶娃赚银子。” 累是累了点,但心里充实。 祥云每完成一次提炼后,都感觉体内的灵气用起来更加灵活便捷了,如今虽瞧上去跟两岁大的孩子无异,实则无论从体力还是从心智,她都甩了同龄孩子数条街。 再三跟奶奶保证不辛苦,林老太才安了心。 祖孙两一致认为,若一月内注定完不成订单量,不如一开始就不接这一单。 省得惹恼了贵人,平白遭受无妄之灾。 谢棠在后院走廊坐椅上等候林老太回复时,顺带打量了翻周遭环境。 身后不远处有浓郁的熬制草药味道从门缝中飘出来,门口不停有顾客上门询问琼玉膏。 第一批用过膏药的妇人小姐已经将效用广为传播,大伙儿现在恨不得多多囤一些在手上,深怕晚了没货。 更怕大伙儿都变美,唯独自己还停留原地。 谢棠冲婢女道:“等下再去定十瓶琼膏,山居先生处的启蒙课程算起来也有三个月了,本就是奔着名号去的,多留此地无甚大用,早日回京都才是正理。” 芸芙笑着打趣:“夫人是想将军了吧?” 谢棠嗔怪:“大姑娘不害臊,等哪一天我给你寻摸个婆家嫁出去,看看你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早已不在“大姑娘”行列的芸芙,更好奇主子会给她找个什么档次的男人,掩面羞臊片刻后,试探道:“若遇不上好男人,奴婢才不想嫁人,只想留在府里伺候您跟姐儿。” “女孩子哪有不嫁人的?”谢棠并不知道贴身丫鬟的心思,只当她是害羞,“你如今也有十九了,再拖下去不好嫁人,等改日我跟夫君商议商议,在军中帮你看看有没有上进勇猛的儿郎,最好已经当上百夫长……” 谢棠滔滔不绝说着,浑然没注意一旁丫鬟的脸色已经变了。 百夫长才能有多少例银,还不够她买两个珍珠簪子。 芸芙心想,她的姿色一直是婢女里拔尖的,论本事能力从不输于旁人,别说是个小小百夫长,就是千夫长万夫长,她也瞧不上。 想到此处,她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一抹身影,面容冷峻,常年黑袍加身,疏离不好亲近,却别有一番让人着迷的气质。 正是谢棠的胞兄,当今典狱司指挥使大人,谢远。 哪怕做不了正妻,当个侧室偏房,能享受到的富贵也非常人所能及。 她才不稀罕什么百夫长,说什么也要留在谢府,只要留在谢棠身边,少不了跟谢远见面。 时间一长,一来二去,总有机会能攀上高枝。 芸芙此时心里美得要死,仿佛谢府未来女主人的位置唾手可得,已经提前做起美梦。 谢棠喊了婢女两声,没见对方有反应,推了推她的胳膊提高了音调:“芸芙,芸芙,你去瞧瞧林大夫怎么还没来,公主殿下的事不容有失,哪怕出再多的钱,也要让林家在一月内完成殿下的要求。” 芸芙意识回笼,拱手退下去找林老太去了。 周遭一清净,院子里客人的声音不免大起来。 被几个妇人围在中央的男人,正耐心地解释琼玉膏购买事宜,旁边站着的妇人,谢棠也有印象,是阿宝的亲娘,跟丈夫打着配合,教授夫人小姐们药膏的使用方法。 第二百三十四章 官差寻人 她百无聊赖盯着夫妻二人,脑海中不知怎么的,突然涌现出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的面孔,桃花眼鼻端如玉,秀气无比。 好似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 这么一想,谢棠突然发觉祥云的长相,跟林家每个人都不相似,有种格外特别的感觉。 难道是林家老三夫妻俩的结合,产生了奇妙的变化,才从老天爷那儿得了这么漂亮一闺女。 谢棠忍不住想起自家女儿和丈夫,仔细一算又有半月未收到丈夫的信件。 上一回信上的内容,她还记得,平阳王府的小世子至今没有下落,生死未卜。 朝堂上汝阳王的人马蠢蠢欲动,逐渐有不安分的动作。 魏磊在这个时候,肯定得待在京都,护在平阳王赵括身边,毕竟官家的身子油尽灯枯,殡天或许只在瞬息之间。 关键时刻,决不能出了差池让多年努力付诸东流。 所以找寻小世子的动作,不能太大,也不敢太大。 若是让人知晓平阳王之子下落不明,不知会有多少心怀不轨之人打起小世子的主意。 谢棠忍不住叹了口气,可怜世子,还是个孩子年纪,不知在外受了多少罪,若真落在汝阳王手上,会被折磨成什么样! 这时,林老大从外头采办药材回来,刚好将街上看到的消息告诉众人。 “今日街上突然多了好些人,看他们的架势像是在找人,又好像不像。” 林老三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叫好像找人?官府寻人直接贴告示不就好了!” “奇怪就奇怪在这儿,没有贴告示,要不是我观察得仔细,看到几个汉子在挨个摊位打探,也不知道这茬。” 郑氏送走今天最后一波客人,好奇道:“找什么人啊?是最近又有大案子发生吗?山匪还是杀人犯啊?” 林老大听了忙摆手:“不是,他们找的好像是个孩子,个不高,五六岁的样子。” 谢棠听到这儿,眉眼瞬间一颤。 一瞬间分不清打探的这帮人,是平阳王府的,还是汝阳王府的。 她顾不上其他,赶紧喊来人上街打听,神色匆匆赶回家,打算给丈夫回信告知情况。 谢棠刚踏出钟家大门,她方才坐过地方身后的房门突然被打开。 里头有滚滚浓烟飘出来,两个半大小子一前一后跑出来,脸上都熏得跟黑猫一样,咳嗽不断。 郑氏上前查看屋内的几个药罐子,忍不住蹙起眉:“两个小祖宗,你们做什么呢?熬药熬的锅底都干了!你们是想给药炉烧个窟窿吗?” 天吉手一摊,无辜道:“三婶,不怨我,我们两换着看炉子的,小忘睡着了。” 众人视线瞬间落在满脸黢黑的小少年身上,有些不信平日里最聪明省心的孩子,会犯这种错误。 小忘明显有些心虚,眨着眼睛跟大伙儿道歉。 一双明亮的眼眸,配上端正俊朗的五官,简直比画像上的才子状元还要俊美。 因年纪小长相有些秀气,却一点不生女相,自从脸上疤痕去除后,整个人气质都变了。 从前若是可可怜怜小乞丐,如今至少是个俊美无双少年郎。 郑氏笑着摆手:“没事,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更何况你还是个孩子,是不是晚上没休息好,要不要这会儿去屋里躺着,等吃晚膳时,婶子再叫你。” 凤仙也疼爱地摸摸他的头:“一定是最近跟着咱们熬夜做琼膏累着了,小孩的作息怎么能跟大人比呢,你还在长身体呢!” 小忘在郑氏和凤仙的极力要求下,终于放下手头上的活儿去屋里休息。 天吉也想跟着一起睡,被郑氏捏着后衣领提回来,重新烧水煮药。 谁让他每天睡得比谁都早,起得比谁都晚,此刻不干活,什么时候干? 林老大却看着小忘离去的背影出了神,仔细回想今日在街上听到的消息。 那群气势汹汹看上去极不好惹的人,要找的男孩,各项条件跟小忘都意外相似。 林老太和祥云这边,最终也没能推掉公主殿下的生意。 原因是谢棠直接将每瓶的单价翻了三倍,金钱诱惑之下,一时让祥云盲了眼睛,没了心智。 忙起来的时候,甚至连山居先生的课也不去了。 一心扑在空间里,加快速度制作玉膏。 先前下定排队的客人,能商量往后延期的往后拖一拖,实在不行的赔付些许银两。 大伙儿得知是公主殿下插队,谁还敢再说什么,能有机会跟皇家人用一样东西,荣幸还来不及,若不是限购,恨不得能多订购几瓶。 日子一天天过着,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山野间绿意盎然,林间蝉鸣四起。 一切好像在春天过后,肆意生长,恨不得用绿意将整个世界覆盖,每每坐在墙垣上放飞心绪小憩时,祥云总觉得心情无比的舒畅。 这日,她跟往常一样,在忙碌的制药后,让小忘带上她去墙垣看风景。 刚开始的时候,小忘觉得她太小,怕从上头摔下去有危险,说什么都不答应,还是祥云一通软磨硬泡,撒娇卖萌,他才抱着她坐在自己肩上爬到墙头。 三个小孩,就这样在钟家墙头坐着,四下张望,总觉得上头的风景格外迷人。 今日却跟往常有些许不同。 自三人爬上去不久,便看到不远处有官兵模样的人正挨家挨户,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 等人群来到离林家仅隔了巷子的那户人家时,祥云终于听到带头的官兵说:“家里有没有六七岁的男孩?拉出来看看。” 那人说没有,依旧没挡住他们一顿搜索,直到确定没人,才收队往钟家方向赶来。 三人挨着的位置刚好在一处枝繁叶茂的桃树后,茂密的枝丫挡住他们的身形,那队人马并未发现头顶不远处位置,藏了三个头盔的小崽子。 肆无忌惮地谈论起来。 “见了鬼了,那小子伤成那副死样子,到底藏到哪里去了?” “上头发了话了,一定要赶在那些人前头把人找到,然后……”为首的汉子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切记不可走漏风声,误了主子大计,就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第二百三十五章 小乞丐的华丽变身 “明白!上头说那小子最有可能流落到扶海城,这几日挨家挨户找过来,大半个城都寻遍了,也没看到人影。” 其中一个兵士凑上前小声道:“会不会咱们把人丢下河滩时,被鱼虾野兽把尸体吃了?” 领头汉子眼神微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是尸身没了,也要把骨头带回去,不然没法交差!” 说话的兵士狂点头,率先上前敲响了钟家大门。 今日是林老太定下的每半月一次的休息日,钟家门前挂了不营业不就诊的招牌。 此时吵闹又急切的敲门声,惊醒了院中躺在摇椅上午睡的钟叔。 他晃悠着身子上前打开门栓,抱怨道:“没看到门前挂着的牌子吗?今日不看诊也不卖膏药……”门露出一丝缝隙,却看到伸进来一把弯刀,一瞧便知是当兵的专用的。 “这……几位官爷这是什么意思?”钟叔的瞌睡虫全跑了,看来人气势不凡,不像是城门口那群酒囊饭袋,身上明显的肃杀之意,更像是久经沙场,或者是见惯了刀光血影的那帮人。 领头汉子扫了眼院落,单刀直入:“家中有五六岁左右的男孩儿吗?” 话音刚落,闻声打开门的林家等人出现在视野中,汉子看到几人年纪,直接走到林老大和林老三面前,又问了一遍。 “家里有孩子吗?” 林老三脑子活络,打岔道:“官爷这是什么意思,是我家丫头调皮弄坏了您家东西吗?” 那人一听是个丫头片子,不耐烦地蹙了眉:“问你什么回答什么就行。” “是,家中有孩子。” “带过来瞧瞧。” 林老三挠了挠后脑勺:“孩子调皮,这会儿不知跑哪鬼混去了……” 这时,突然有兵士凑到汉子耳边轻声道:“打听过了,这家经常有三个孩子出没,两男一女。” 领头的汉子一身遒劲有力的腱子肉,闻言手一挥,立刻让身后的手下在院中搜寻起来。 钟叔怕了这群当兵的,野蛮粗俗,上回抄家一样的翻找东西他都有阴影了,根本禁不住再来一回。 大声呵斥道:“住手!秀才上了公堂尚且能不下跪,我儿子大小是个官儿,你们就是如此糟践我老头子的吗?” 领头的男人浑然不在意,双手握刀抱胸而立,眼神冷得跟冰山上的积雪般:“今日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搜!” 祥云也的目光正紧紧盯着这群不速之客,心里总有个声音在告诉她,他们的到来怕是跟身旁的小少年脱不了干系。 小忘早在看到眼前人的瞬间,脑海中闪过无数碎片,却无法将其汇聚成完整的画面,脑袋开始隐隐作痛,像是被虫蚁啃食般难受。 “小忘,小忘,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天吉见伙伴一脸痛苦,焦急万分,连语调都忍不住拔高两度。 祥云虽及时捂住他的嘴巴,还是被耳力好的清楚捕捉到了。 院中的男人已经察觉到他们的方位,视线穿过层层桃花而来,跟鹰隼般落在三人身上。 钟叔还在气呼呼地抱怨阻止,话音刚落地没多久,一身铠甲的汉子立刻挥手阻止手下动作。 原因不是他被唬住了,而是他看到院中两株茂盛的桃花树阴影下,正坐着三个小身影,两个年纪相仿的男孩,一个矮胖圆润的丫头。 而那两个男孩中,就有一个是他们辛苦找寻多月的目标。 男孩的相貌跟之前相距甚远,当初被主子在脸上恶意划出的刀伤,如今竟然消失得干干净净。 更让他惊讶的,是少年此时看向他的眼神,防备中带着疑惑,却无半分恨意。 他记得当初将少年当条狗一样打骂时,少年眼中的恨意满的几乎能溢出来,难道是小孩子忘性大,已经记不得当初的折辱了? 祥云三人已经顺着树干爬了下来。 小忘的头疼没有缓解,反而在近距离看到男人的瞬间,疼得越发厉害。 天吉着急,见不得好朋友难受,忙喊来林老太:“奶奶,小忘头又疼了,你快来瞧瞧!” “你叫他什么?”男人的音调陡然拔高。 天吉被吓了一跳,目光落在男人闪着冷光的铠甲上,声音都跟着矮了下去:“小忘……他不记得名字了,小忘是我家里人给他取的名字。” 男人眼神瞬间变得热切起来,嘴角的笑意慢慢扩大,视线再度跟小少年撞上时,隐藏了杀意:“你失忆了?” 他神色陡然一变,仿佛之前的肃杀之气全部消散,全然换了副样子,拱手冲小少年行礼:“小公子,我们可算找到你了,主子在家都快急疯了,您快跟我们回去吧!” 林老太正给小忘把脉,闻言抬起头:“你们是……” “我们是这位小公子家中兵卫,一路南下只为了找寻小主子的踪迹,老天有眼,小主子平安无事,还请小主子跟我们回去,大人十分担心您的安危。” 男人说得真切,连手下也跟着附和起来。 失去记忆的少年,一群忠心耿耿苦寻多月的兵卫,怎么瞧都是一场愉悦的收尾。 林家人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林老大问:“你家主子是谁啊?” 男人笑了声,却没正面回答:“你们也看到我们穿的是兵甲,大乾地界什么身份的人能调动兵卫不用我多做解释吧?” 林老大更多的问题瞬间被卡在喉咙里,问不出来了。 是啊,不管对方是圈养在府中的私兵,还是能上战场打仗的兵。 对方的身份都不简单。 没想到阿宝在路上随便捡回来一个小乞丐,身份如此不凡。 祥云正抱着阿爹的大腿,总觉得眼前这帮人身上的气焰,让她很不舒服。 忙问:“那那么说,小忘名字叫什么?” 小忘此时也一脸正色盯着男人,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许从前的记忆。 眼前人给他的感觉很熟悉,从前一定是见过的。 但这种感觉,却不是跟林家人一般的放松自在,而是一种防备警惕,像是野兽遇到危险时,身体发出的警告信号。 男人深怕喊出名字,会唤醒男孩的记忆,到时候计划实行起来不方便,只能含糊应道:“小主子的名字不方便说,只是我有一物,是从前常年佩戴在小主子身上的,或许能证明我的身份。” 第二百三十六章 羊入虎口,再次暗杀 说着,他掏出袖口中一个雕工精致繁琐的圆形镂空香薰球,林佩叮当作响,一瞧便知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拿出的瞬间,祥云明显感觉到小忘的眼神变了。 “这是……好熟悉的感觉。”小少年接过圆球置于掌心,指尖触碰在镂空的花纹处,熟悉得好似原先把玩过无数遍一样,他眼睛冒着光,“这是我的东西!” 男人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还好当初看香球精致偷偷昧了下来,没想到会在今日发挥作用。 “当然熟悉,香球您从前一直佩戴在身上,从不离身的,”男人怕他不信,又道,“您左手手背上有一颗米粒大的红痣,为人聪颖一目十行,现下定是伤了脑子,才忘了属下,等回去了让府中大夫瞧瞧,定能治愈。” 一桩桩一件件都跟小忘现有记忆对上,更重要的是对方拿出的香囊球太熟悉了,一定是他从前格外爱护的东西,若不是极为亲近之人,绝不可能拿到。 心中有了成算,少年的语调跟着缓和不少,询问了几句走丢后又被人折磨,失忆的过程。 得知是被父亲对家算计,才落得如此下场,林家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睛。 “造孽,多大仇也不能对个孩子下手,还有人性吗?” “当初我们可是看到这孩子被折磨成什么样的,差点没断了气,你们回去得好好惩治那群丧良心的东西!” “就是,这样的人生孩子没屁眼,亲爹卖屁眼,自己烂屁眼!” 大家越说越激动,竟然没人察觉到几个兵卫的脸色都变了。 要不是领头男人眼神示意不可轻举妄动,恐怕当场就要把刀架在几人脖子上。 家中有人寻上门,林家即便再舍不得,也没有强行留人的道理。 郑氏给小忘打包了平日里爱吃的点心。 凤仙将前两日给小忘做的新衣服塞进包裹里,原本还想着对方是个大家少爷,许会看不上她的手艺,没想到那孩子欢喜得很,直言回去就穿。 林老大和林老三拍着少年肩膀嘱咐他回去后多加小心,别再着了别人的道,更要记挂着他们,多回来瞧瞧。 天吉和祥云眼圈都红了,舍不得小伙伴走。 几个月来大伙儿吃在一处,玩儿在一处,早就跟林家孙子一样,关系好得不得了了。 天吉眼泪挂在睫毛上,一拳头垂在好友胳膊上:“你小子可不能忘了我。” 小忘坚定地点头:“不会忘,等我回去报平安,就回来找你们,救命之恩总要回报的,你不是想找个师傅学功夫吗?等回去了,我立刻给你找师傅,能一个单挑十个的那种!” “好!说到做到!我们拉钩!” 祥云小嘴撅的能挂油瓶:“小忘哥哥,你也要走了吗?一定要回来看阿宝。” “阿宝乖,小忘哥哥永远是你的哥哥,”少年揉着小丫头松软的发质,一想到回去后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忍不住心里涩涩的不舒服。 门口男人的催促声再次响起,小忘才告别林家人,上了新赶来的马车。 再次跟林家人挥手道别后,林家众人在巷子口望着夜色中只剩下一个圆点的马车,心里一片怅然。 相处了几个月的孩子,说走就走了。 林老太笑着安慰孙女:“好啦,天色晚了,露水重,忙碌了一下午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快去用晚膳吧。” 祥云气氛低迷:“小忘哥哥晚饭没来得及吃就走了。” “是啊,天都黑了连夜也要走,许是怕家中亲长担心吧。”凤仙叹了口气,“不知在路上要赶多久,还好我给他做的几身衣裳都带走了,路上也有得换,想当初小忘刚来家里时,身上的只穿了件破旧到不能看的里衣,跟个泥娃娃似的。” 林老大眉心一皱,指尖不由在下巴上逡巡起来:“话说回来,那群绑架小忘的人,为什么要把他外衫脱了,春末的天气也冻不死人吧?” 此话一出,院子里突然安静了一瞬。 钟叔声音有些迟疑:“大户人家的孩子,衣衫也是价值不菲可以到当铺换钱的。” 林老三心猛地一狂跳,衣衫都被脱了换钱,身上的其他东西,怎么可能还留着,那香囊若真是随身携带的物件,只有可能落在一种人手上。 绑架小忘的那帮人。 他双拳紧握,死死抵扣在胸前:“不好,我们好像上当了!” 反应过来的林老大和钟叔立刻去套车,加上去拿家伙事儿的林老三,三人以极快的速度往马车远离的方向飞驰而去。 留下院中还没醒过来的天吉,一脸茫然:“大伯,三叔他们去哪?” 其他人同样一脸焦急,特别是祥云,小脸都苍白了。 落在那群人手上一次,小忘丢了半条命。 如今是第二次,显然是见他没死成后的再次行动,不敢想象少年会遭受怎样的遭遇。 祥云死死咬住下唇,都怪她,要是没拉着小忘爬上院墙,没准能在官兵来之前找地方躲起来,这样就不会落入敌人的陷阱了。 林家那边急的嘴角燎泡,小忘,准确说是赵怀澈刚上车后不久,便被车里熏着的香气迷晕了。 等他再次醒来时,屋外的月光透过布帘缝隙照进来。 他才发现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几道匆匆的脚步声。 “孙护卫,孙护卫……” 不知为何,赵怀澈心悬了起来,嗅到空气中一抹危险的气氛。 下一秒,面前的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长相,就被一股大力拉扯到半空中,猛地丢在满是碎石的小道上。 赵怀澈没时间顾上后脑撞击石块的疼痛,就着淡淡月光愕然望向立在不远处的几人,正是下午恭顺称呼他为“小公子”的几个兵卫。 不同的是,他们几个脸上的神情,满是狠意,嘴角轻蔑的笑让他脑袋止不住再次疼痛。 “老大,我们是直接一刀砍了他,割下头送给主子,还是慢慢折磨替主子出气?” “直接一刀了结,省得留有后患。” 眼前人声音,相貌逐渐跟记忆中的重叠在一起。 排山倒海的过往席卷而来,跟飓风在赵怀澈脑海中过境。 一下子让他想起过往的回忆。 这些人不是父王手下的,而是死对头汝阳王的人。 第二百三十七章 以少胜多,绝地反杀 他是平阳王的独子,名唤赵怀澈,才不是这群歹人口中的小主子。 三月前,他被眼前这帮人绑架,关在暗无天日的屋子里,遭受非人的折磨。 身上的鞭痕,脸上的刀伤,肋骨位置多出骨折,他们明显是往死了折腾他。 若不是他命大,被丢下山涧时,恰好落入不算深的湖塘,后又被湍急的激流冲上岸,才免了被淹死的下场。 却因为脑袋撞在礁石上,失去了记忆,忘了姓名和来历,只记得身上的伤和那段暗无天日的折磨。 后来,他流落到扶海城,因脸上的伤疤可怖,走到哪里都受人嫌弃,无助和恐慌无时无刻不裹胁着他。 直到那日,被两个恶毒男孩踩在脚底下,险些废了手脚,他遇到了阿宝,那个小小个子,却异常聪明伶俐的丫头。跟他以往见过的女孩子都不一样。 阿宝救了他,还把她带回林家治病,不然这世上根本不会有平阳王府世子,只会是一具死了都无人埋葬的残破尸体。 没想到好日子没过多久,又被汝阳王的人找上门,再次羊入虎口的感觉,简直比吃了苍蝇屎还恶心。 月光下,身前是兵卫门手上冷冰冰闪着寒光的刀,身后是万丈悬崖,摔下去定然粉身碎骨。 眼看着宽刀步步逼近,少年甚至已经感受到刀刃上血腥的气味,眼前人猛地高举长刀,狠狠用力挥下。 “去死吧!” 就在这时候,变故突生。 一道箭羽以更快的速度从远处射过来,直直打落了那人的宽刀。 随着“哐当”一声刀砸向地面的声音,众人视线猛地朝箭羽飞过来的方向望去。 一辆疾驰而来的马车上,站着位拉满弓弦的高大男人,又是一只箭如闪电般射过来,这次目标直指方才举刀的兵卫。 姓孙的领头人一把推开手下,扒出刀想砍断了箭羽,速度终究晚了一步,还是有一半的箭头擦着手下胳膊而过。 空气中瞬间蔓延出血腥味,兵卫们如临大敌,纷纷进入备战状态。 等孙头想挟制住赵怀澈时,却发现少年早已藏到十几步开外的大石后。 他神色防备地盯着驶来的马车,尤其是马车顶上气壮山河,满脸狠厉的男人,先前小瞧了这家人,没想到竟然还藏了个练家子! 孙头从前是上过战场的,一眼瞧出男人是个有本事的,可惜,这样好的苗子没法上战场建功立业了。 因为今天,他就将死在他的刀下! 男人冷笑,神色中带着几分狠意。 “白天想饶你们一命,是你们自己不懂得珍惜,正好,送你们给那小鬼陪葬,黄泉路上有个伴儿!” 林老三抽出背后的箭,搭在弓弦上,眼底一片冷漠:“你大可以试试!” 姓孙的男人眼神凉薄地打量车上的三人,嘴角嘲讽一笑:“大言不惭,我们有七八个人,你们呢,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一个花拳绣腿都勉强的废材,也就拿弓箭的那个稍微有点战斗力。” 此话一出,他身后的手下先大笑起来。 “头儿,咱们在战场上厮杀的时候,这些泥腿子还在地里插秧呢!” “可不是,瞧他们的样子,怕是这辈子连人都没杀过,顶多杀过鸡吧?” “哈哈哈……” 林老三面色未变,冲林老大道:“大哥,这里交给我,你带上小忘赶紧离开。” 他低声交代几句,手上的箭再次射出,箭无虚发,招招都得见血才罢休。 直接刺入一个方才还大声嘲讽的敌人胸膛位置,精准又迅速,根本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 八个人的队伍,一死一伤口,还有六个。 孙头眉眼染上怒色,他真是小看这个男人了,立刻提刀迎上前。 却没想到林老三突然双箭齐发,且箭头都是精铁打造,月光照射下闪着银光,刺破空气发出“嗖”的一声。 孙头勉强躲过攻击,另一个手下却倒下了。 一下子折了三个人,男人的怒火算是彻底爆发了,再一看旁边大石方向,刚才还藏在后头的少年,已经在方才对战的功夫被对方人接进马车里。 “愣着干什么,等死吗?听我的命令,他手上的弓箭总有用完的时候,现下消耗掉他的箭,阻止他们带着小世子离开。” 被林老三的几支箭乱了阵脚的兵卫们,此刻终于找回心绪。 他们人多势众有什么好怕的,就算对方箭术再高,双拳难敌四手,还能怕了他不成? 几人立刻兵分多路,三两个托住林老三的视线,另外几个侧边包抄到马车后方,根本不顾及车里人的生死,直接长刀刺入马车内。 躲在马车里的钟叔和赵怀澈,吓得脸都绿了。 刚才其中一把就离他们的脖子不到分毫距离。 就在两人以为又有长刀刺入时,突然听到车外传来几声惨叫。 钟叔大着胆子掀帘往外看,就见地上躺着的三个兵士痛苦地用手捂住裸露在外的皮肤。 他一时间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因为兵卫肌肤上正以极快的速度腐蚀,并伴随升起白烟。 反观站在三人身后的林老大,同样瞪大了眼,握住手中的瓷瓶,俨然也是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我天,阿宝给的东西这么厉害?!” 他手上拿着的瓶子,是临出门前小侄女塞过来的,说是给他防身用的。 如果遇上歹人,就往对方身上泼,只是用的时候要小心,因为腐蚀性强容易误伤。 赵怀澈对地上的躺着的人没有办法同情,却对林老大手中的瓶子很好奇:“叔,这是什么?” 林老大回忆半晌才想起名字:“好像叫,牛……牛酸。” 另一边的孙头看队伍里折得只剩下三个能用的,气得要发狂,目眦欲裂,直接吼叫着冲上前跟林老三打在一处。 刚好林老三箭筒里的箭也没了,直接拿起掉落在地的长刀,迎上前。 他的刀法不如箭法,却天生神力,刚开始确实有些架不住孙头带着技巧的打法,好几次险些被伤到要害。 终于在几十个来回后,孙头逐渐感觉招架不住,尤其是林老三每一次攻击使出全力,打得他手酸腿麻。 他愈发急躁起来,一招出现疏漏,立刻被林老三察觉,直接一刀砍在后背上。 第二百三十八章 真实身份,惊人! 瞬间衣服被划破的“撕拉”声,加上皮开肉绽的声音响起,疼得他眼前一黑。 好在手下赶来上来,挡住剩下的攻击,不然不知道有没有命活下来。 阵营立刻从一对一,转变成三对一。 原本以为这次定是手拿把掐的三人,再一次阴沟里翻船,判断失误。 在其中一人的长刀被林老三打掉,另一个被一脚踹在大石上昏死过去,孙头终于反应过来,再不跑就真来不及了。 躺在地上没死的兵卫们慌里慌张爬起来,逃也似想往黑夜里钻。 林老大被感染得热血沸腾,还想去追,却被林老三拦住:“穷寇莫追,送小忘回去要紧。” 赵怀澈却从车里钻出来,看到脸上身上都沾了血的林老三,脸色虽吓白了,却一脸严肃:“三叔,不能放他们走。” 林老三头一次从小忘眼中看到不属于他年纪的沉稳和担忧,迟疑了一下,还是提起刀往那伙人方向跑去。 他们中大多受了伤,追起来并不费劲。 想跪地求饶,看到森冷的长刀,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林老三心一狠,一刀一个抹了脖子:“黄泉路上有个伴儿,才不会孤独。” 随后将人一边肩膀上扛一个,直接抛下悬崖。 剩下的几个不管是死是活,都是一样的下场。 昨晚这一切的林老三心里滋味复杂,他不是没杀过人,却没哪次像今晚一样,一下子解决这么多。 不能怪他心狠手辣,人活在世上,若是对想杀自己的人心软,便是对爱护自己的人无情。 钟叔早在林老三一刀一个抹脖子的时候,吓得昏过去了,等再次醒过来的时候,马车已经踏上大路,往来时的方向驶去。 他活了大半辈子,自诩是文人风骨,从没见过今晚的场面,属实被吓到了。 林老三压下心头的躁意,颇为无奈地解释:“钟叔,那些人是奔着小忘来的,若是放虎归山,一定会引来更多的人,如今踪迹已经暴露,不斩草除根恐怕来日会有大麻烦。” 钟叔明白他的意思,小忘在自家带了几个月,要真被那些人再寻上门,头一个倒霉的就是他们夫妻俩。 林老三的做法虽狠,却是不得已而为之,也是为了他们夫妻俩着想。 钟叔抚了抚担惊受怕一整晚的小心脏,打算回去让林老大把脉看看,总觉得跳的速度有些不正常了。 林家这边一整晚无人入睡,全在担忧小忘和林老三等人的安危。 连一向睡得最早的天吉,今晚也瞪大眼睛,无时无刻不关注门口动静,一旦有风吹草动,一定第一时间冲上前。 终于,在他第十来回往回跑时,终于带来了大伙儿心心念念的消息:“他们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赵怀澈从马车上下来时,林家众人皆是长长舒了口气。 林老太上前检查少年,发现他脑袋后的伤口还在留着血,心疼极了:“可怜的孩子,脑袋里的瘀血还没散尽呢,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再看到紧随其后的林老三,衣服褂子上沾上明显的血迹,声音都拔高了:“老三,你伤哪里了?快给娘看看……” “不是我的血,娘,我身上都是小伤。” 林家人心里立刻明白几分。 郑氏上前用帕子给丈夫擦了擦脸上的血珠,担忧道:“伤着没?” 林老三温柔摇了摇头,跟先前一刀一个的样子判若两人。 “准备了洗澡水,把衣服脱了,我给你洗一洗。” “好,准备些安神茶给小忘,他今晚受惊不小,”林老三刚准备走,想起什么又小声对郑氏道,“准备两碗吧,钟叔也吓得不轻。” 钟婶挨得近,听得一清二楚,拉着老头子想问仔细些,只得到老伴一个瞪眼的表情。 “妇道人家,不该问的别问,老三媳妇忙不过来,还不去厨房帮帮人家。” 钟婶知道,怕是事情不小,老头子才不肯对她说。 当天晚上,林家人没有再询问细枝末节。 小忘洗漱过后,再次跟天吉躺在一张床榻上睡觉。 只是今晚,他找回了记忆,拥有跟先前完全不同的经历。 林家人为他杀了人,从此之后不管会不会被汝阳王的人盯上,都显然成了他们这支队伍的一员了。 若是不能护住林钟两家人的安全,他有何颜面回去见父亲,又有何脸面继续当王府的小世子。 赵怀澈咬了咬牙,心里下定决心,在安全返回京都之前,林家人的安危不容有失。 第二天天亮时,林钟两家人喝了粥,吃了郑氏腌制的咸菜萝卜干、酸辣豆腐乳等小菜,终于有了时间听林老三讲述昨晚的经历。 刚开始听到少数对战多数的战况,众人都提心吊胆,到后来听林老三说所有歹人全部死了,空气中出现片刻安静。 情理之中,却又意料之外的结果。 林老大作为经历过现场的人,还清晰记得昨晚姓孙的男人曾在混乱中,喊过小忘一声“小世子”。 他耳朵灵敏,确定没听错。 刚想出口询问,就见少年突然离开位置,走到众人面前,用十分恭敬的姿态行了个大礼。 林老太忙搀着他:“有话就说,身上还带着伤,何苦行这么大的礼。” 赵怀澈眼中带泪,一字一句道:“承蒙诸位多月悉心照顾,赐给我名字,我本名姓赵,怀澈是我的表字,家住京都观灯街第三号……” 众人大喜,还没等他说完,已经纷纷笑出声。 “小忘,你想起来啦?太好了,太好了,一定是脑袋上的瘀血化开了,因祸得福啊。” “赵、怀、澈,名字真好听,原来你是京都人啊,京都是个好地方,我们家一直想去来着。” “观灯街在哪?哎呀不管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去……” 没想到经过昨天那帮人一闹,小少年竟然记忆恢复了,简直是天大的喜事。 大伙儿沉浸在喜悦中,只听林老大声音突然大起来。 “赵是皇姓,观灯街我没记错的话,住的都是达官显贵,皇亲贵族,小忘,不,怀澈,昨晚我听见那些人叫你小世子。 你……你不会是平阳王的儿子,赵小世子殿下吧?” 林钟两家人吃惊长大嘴巴,连阿宝抱在手上的大肉包子也掉在地上。 她在路上捡到的小乞丐,摇身一变成了师傅的儿子? 第二百三十九章 诱惑小孩 “世子……世子殿下?皇亲国戚?” “我的个老天爷啊,我见着宫里人了!” 郑氏和凤仙倒抽了口凉气,有些腿软,双双捂着嘴,高兴地原地蹦跶,想伸手碰一碰少年,试探多次又扭捏地收回去。 林老三捂住狂跳的胸口,他们家这是无意闯入皇家争权夺利的漩涡中了,还好他将那帮人赶尽杀绝了,不然必定惹来更大的麻烦。 林老太扶着门框,好不容易找椅子坐下,嘱咐道:“大伙儿嘴严实点,在找到办法将小……小世子送回京都前,不要走漏了风声。” 她担心今日来的那些人不会是最后一批,汝阳王府寻不到人,必然会再派人过来。 事到如今,继续在扶海城待下去,恐怕有危险。 说罢,她立刻召集大儿子和三儿子进屋商议接下来的处境。 赵怀澈自报家门后,明显感觉到林钟两家人对他的态度,多了份拘谨。 这不是他想要的效果,连带着他身处其中都不自在起来。 “叔,婶,你们还是叫我小忘好了,我喜欢你们给我取的名字。” 说着露出一抹灿烂的笑,瞬间消弭了空气中的距离感。 大伙儿立马笑出声,重新找回往日里的相处状态,一口一个小忘叫得更欢快了。 “小忘,你老实说,婶子厨艺跟宫里的御厨比,怎么样?” 赵怀澈:“婶子做的更好吃,我喜欢吃你做的松鼠桂鱼和驴打滚。” 郑氏开怀大笑:“婶子这就去厨房给你做,你等着哈。” 钟叔夫妻俩拉着少年问宫里的趣闻。 “我听人说当今圣上喜爱看摔跤,在宫里养了一群身强力壮的大力士,个个足足有二三百斤,他们的汗巾子从来都不换,是不是真的?” “我还听说京都不论男女都爱蹴鞠,连左右两宰相都是蹴鞠高手,每年春天金明池边举行的蹴鞠比赛数不胜数,获胜的奖励不是珠宝就是古玩,十分阔绰。” 赵怀澈:“是的,官家爱好与民同乐,很注重身体锻炼。” 在场的众人,除了祥云没人知道少年跟赵公子的关系,此刻她心里憋了很多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先后见了父子两,一个成了她的启蒙先生,一个成了她半个哥哥。 到底是她运气太好,还是这些王孙公子都爱微服私访,藏起马甲行事。 赵怀澈在经历了几轮绵绵不断的回应后,终于有机会小憩一会儿,刚踏进回廊就见祥云拎着块玉佩,不知道出神在想什么。 走近一瞧,那块玉佩异常眼熟,上头的图腾是平阳王府独有的,而且还是他父亲随身佩戴多年,他脑子里灵光一闪,立刻想起在府中时,父亲跟他说北上的趣闻时,提到过收了一位天资聪颖的小女娃做弟子。 “阿宝,这玉佩,你是不是知道?知道我父亲……” 赵怀澈上前,挨着小女娃坐在回廊栏杆上,有些好奇栏杆高度不低,只高了出一些些的祥云是怎么爬上去的。 下一秒就看到小丫头又往他的方向凑了凑,将玉佩贴身收入怀中,擦了把脸上的汗珠。 “阿宝什么都不知道,阿宝好热,想喝酸梅汁!” 赵怀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合着全家最聪明的是眼前的小女娘,林家其他人怕是至今不知道他父亲的身份。 不然方才他自报家门时,为何没一人说认识父亲。 赵怀澈起身去厨房,端了两碗冰镇过的酸梅汁过来。 一人抱着一碗,在炎炎夏日喝得极为满足。 祥云长得圆润,春秋季节时没感觉到什么,夏天一到简直难熬。 别说是走路流汗,就是坐着,汗珠子都跟下雨般往下掉。 夜里没人扇扇子肯定睡不着,即便睡着了也会多次被热醒。 奈何大乾普通人家没有冰块啊,别说是冰淇淋了,连消暑的冷饮都得提前一晚上放在井水里浸泡,不然在阳光下,半晌功夫就能烘热了。 赵怀澈伸出袖子给小女娃擦拭嘴角的水渍,笑道:“京都没有扶海城这么热,阿宝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珠子亮得像是在发光,祥云不由得被诱惑住。 “真的吗?” 赵怀澈点头继续道:“当然,京都的气候温和,这个季节其他地方酷暑难耐,但我家有冰窖,你不是最怕热吗?回去后给你做冰酥酪吃。” 一想到能躲在冰窖里纳凉,祥云的小心脏止不住地雀跃起来。 没多久后又撅起嘴巴,她是怕热,可她不想离开奶奶,爹娘。 这时,林老太屋子里,碧云给大伙儿送冰饮的时候,告诉了件更让人意外的消息。 “林大夫,我从前跟在谢夫人身边时,听府里人提起过,小世子跟婠姐儿是定了娃娃亲的。” 林老太差点一口水喷出来:“当真?是跟婠姐儿定的,还是跟魏谢两家孩子定的?” 碧云伸手挠了挠头,不知怎么回答。 林老太点头:“是我问错了,自然得先是魏谢两家的孩子,才可能有这桩姻缘。” 跟世子殿下结亲,也只有云麾大将军的女儿才能有的待遇。 林老太等人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多好的姻缘,若是囡囡被林家认回来,定是结不成的。 “这事,先不要告诉凤仙,她如今正是找到孩子最高兴的时候,本想着先试探下谢家口风,一直没寻到机会。 老大,前些日子你是不是说谢家在招下人?” 林老大点头:“是的娘,谢家的仆人都是常年稳定,几乎没什么变化,现在要招人,八成是照顾囡囡的人手不够,凤仙说想去试试。” “也是个法子,”老太太忍不住松了口,“能近距离接触孩子,再辛苦凤仙也是愿意的,让她去吧,当娘的谁不想多跟儿女亲近。” 况且还是凤仙这种,孩子一落地就被抱走的情况。 对孩子的眷恋就更深了。 老太太喝了碗用井水泡过的梅子汤,忍不住对碧玉嘱咐道:“去盯着阿宝,她嘴馋又怕热,别贪凉喝多了梅子汤,每天只准她喝一碗,多了没有!” 碧玉“哎”了一声,退下去找新小主子去了。 在廊下寻到祥云时,她已经喝起第三碗酸梅汤了,还一个劲儿地喊着“好热”。 第二百四十章 做过暑的小衣裤 碧云拿团扇给她扇风,连带着风都是热的,收效甚微。 蝉鸣嘶吼着,大有一嗓子捅破天,将酷暑消散的架势。 祥云扯着衣领,看了眼身上层层叠叠的衣衫,分外想念从前的短袖短裤。 心里一动,立刻背过身慢慢从栏杆上爬下来,两只小短腿在空气中使劲划拉寻找着力点。 看得赵怀澈忍不住笑出声。 天吉跑过来,刚好看到动作笨拙的祥云,大笑道:“幺妹,你好像从鱼缸里往外爬的王八呀!” 祥云恶狠狠的视线瞪过去,天吉立刻捂住嘴,殷勤地上前拖着她两只小脚,直到妹妹平稳站在地上才松手。 看在二哥愿意搭把手的份儿上,祥云不想跟他多计较,摔着短胳膊往凤仙屋子里跑。 身后跟着不知情况的赵怀澈和天吉。 凤仙正在屋里做针线活儿,最近天太热,绣帕可以拿到城里去卖,她手艺不错,每条帕子能卖到十文左右。 价格虽不高,也是一笔进项。 看到祥云小跑过来,脸上又出了汗,忙问:“跑什么呀,天多热,小心中暑了。” 祥云只顾着想让凤仙给她做一套短袖短衫应付夏天,忙拿了纸笔将心仪的款式画出来。 凤仙盯着画上的图案,问:“这是……亵衣亵裤吗?叔母前些日子不是刚给你换了一套全新的吗,用的还是最为光滑透气的面料。” “不是,阿宝想在家穿这个,这样夏天就不热了。” 凤仙瞪大眼,再次看了眼画上没几笔的小衣裤,好半晌赤红了脸:“等一下……你的意思是想穿成这样走出房门?” “对啊,凉快呀。若是布料多的话,给家里人都做一套。” “不是凉快不凉快的问题,”凤仙不知道该怎么跟个半大孩子解释妇德妇容的问题,“是不合适……” 想了想又觉得阿宝只是个两岁的孩子,实在没必要苛责太过。 祥云没法描述穿衣自由的超前思想,本也没打算穿出门,只是躲在家里时,不用穿身上又长又密封极好的衣服。 凤仙的速度很快,加上衣服款式简单,没用两天三套小短袖短裤就做好了。 只有孩子有,大人没有此项福利。 三个孩子立马换上新衣服,立刻清爽凉快了不少,祥云觉得连身体都感觉轻松了。 而这几日还有几件事情发生。 一是凤仙通过了谢家招人的要求,马上要去谢家报道,专门照顾谢家小小姐。 另一个是谢棠替公主殿下订购的一百瓶玉膏,在祥云几番努力下,已经将速度提升起来,如约交付不是问题。 在林家忙碌的日子里,谢棠那边也从林老太嘴里得知,林家随便在马路上捡到一个孩子,竟然就是丈夫苦寻多月未果的世子殿下。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谢棠激动的心情不比林家当初得知少年身份时少。 当天直接领了魏婠婠上门跟赵怀澈碰面。 人还没进钟家院子,廊下西瓜吃得满嘴黑籽的祥云等人,先听到了一阵欢呼雀跃的女童声。 “澈哥哥,婠婠来看你了。” 一双精致的云锦小靴子踏入院门,穿着粉红轻纱长裙,明显精心打扮过的小姑娘喜滋滋地跑进来,直奔少年方向。 她恨不得整个身子投进赵怀澈怀里,动作大得差点弄掉少年手上的西瓜。 赵怀澈小心翼翼咬了口半掉不掉的西瓜,道:“你先松开我,西瓜要掉得上来。” 魏婠婠微微侧开身,依旧保持着搂住他胳膊的动作,脸上的笑意明媚极了。 眼里根本容不下别人。 谢棠看到往日里高冷贵重的少年,此时穿了身连袖子都没有的衣衫,蹲在石凳旁啃西瓜,忍不住红了眼。 “小世子殿下,您受苦了……” 赵怀澈冲谢棠恭敬行了一礼。 还没来得及说话,先被一旁的魏婠婠抢了话。 “澈哥哥,你跟婠婠回家住吧,这里不好,我家下人住得都比这好。” 祥云每次听到魏婠婠说出口的话,总有种大耳瓜子扇死她的冲动。 她原本被碧云抱在怀里扇风,此刻蚕宝宝般扭了两下爬下来,自己接过扇子,走到魏婠婠小朋友面前扇起来。 因忙着玉膏的事,山居先生的课祥云告假好长一段时间。 课堂上见不到讨厌的人,魏婠婠心里一百个高兴,谁知道人见不到名字却依旧隔三岔五在耳边萦绕。 不是先生说她要多跟祥云学习练字,就是阿娘在她耳边念叨祥云的聪颖。 她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此时盯着祥云的目光属实算不上友善。 小孩子的心思最藏不住,赵怀澈立刻察觉到两个小姑娘之间气氛不对劲。 “魏家妹妹,我现在住得很好,换了地方怕是不习惯,保持原样的好。” 魏婠婠小嘴一撅:“是不是她不让你走?” 她食指直戳祥云方向,一副果然不出她所料的模样。 赵怀澈一个头两个大,并不想理会一个小丫头的无理取闹:“不是。” 若不是父亲看中魏家,像魏婠婠这般跋扈的小女郎他根本不愿搭理。 “肯定是她,她最坏了,我讨厌她,讨厌讨厌讨厌……” 魏婠婠根本不相信,恶狠狠瞪着祥云,仿佛这样能在她身上戳个洞。 赵怀澈语气不由得冷了下来:“别胡闹了!” 谢棠立马上前替女儿解释:“小世子,婠婠也是担心你过得不舒适,再说,我已经将你在扶海城的消息快马加鞭告诉殿下,不出意外,三日后我们就出发往京都方向赶。 来的路上听林大夫说,前些天有歹人想对你不利,谢家府中护卫众多,你待在我身边,我心里才能安稳些。” 林家人虽然也舍不得少年,可谢棠的话不无道理。 小世子身份尊贵,林家虽有林老三,到底危险些,不如谢家有专门护卫保护。 赵怀澈沉思片刻,终还是点了点头,但他指了指一旁的少年和女娃:“那我可以把他们两带上吗?” 天吉和祥云都是一喜。 谢棠还没说什么,魏婠婠先扯着嗓子大喊。 “不行!” 第二百四十一章 府学变故 赵怀澈立即道:“那我也不去了!” 结果,魏婠婠马上松了口。 天吉是孩子天性,最是好奇向往新鲜事物的时候,又听说谢家有武艺高强的护卫,更是心痒难耐,想去学习一二。 祥云却没兴致,一来琼玉膏的制作到了收尾阶段,去了谢家从早上睡到晚难免被人瞧出端倪;二来她实在不愿意成天面对魏婠婠那张脸。 睡觉指不定都得绷着跟弦,以防对方想出馊主意害她。 最终天吉跟着赵怀澈一起去了谢家,祥云照旧留下来帮老太太忙。 没想到第二日中午,突然有驿站送信的小哥找到家里来。 是从莲花村寄过来的一封信,钟叔替大伙儿读出书上内容。 林四郎在府学坏了规矩,现在要被府学从生员名单上剔除。 得知消息的瞬间,林家一众人都是惊骇不已。 林老太脑袋瞬间充血,头重脚轻险些没站稳摔倒:“不可能,四郎一向最乖巧,府学是他读书以来的梦想,一直敬小慎微,从不敢有半点差错,怎么会平白无故被退学!” 林老大和林老三同样一脸着急,郑氏和凤仙着急得已经哭出来了。 “到底是犯了什么错,信上写了吗?” 钟叔摇摇头:“未曾写明,你家老二只说家里没主心骨,希望能有个担事的去府学瞧瞧什么情况,或许还有挽回的可能。” 林老三知道钟叔的儿子也是一路从秀才考上去的,从前也在当地府学读过书,焦急道:“钟叔,我们一家没什么学问,四郎是头一天有出息的,您见多识广,帮我们分析分析,到底会出什么事严重到要剔除我四弟的名字。” “府学是给朝廷输送人才的地方,一般情况下像你家四郎这种已经有功名在身的,无论如何都沦落不到被学堂赶出去的地步,除非……” 林家众人眼睛瞪得雪亮,生怕错过任何依据话,心里跟火烧般着急。 “除非,严重违反府学规定,里头可能性很多,打架斗殴、剽窃偷盗、荒废学业……都有可能被学院劝退。” 祥云跟个兔子一样在大人们中间来回跳跃:“不可能,四叔不可能打架,也不可能荒废学业,偷窃更是想都不用想!” 大伙儿都知道林四郎是好孩子,断不可能拿前途开玩笑。 消息从县衙传到莲花村,再从莲花村寄信送到扶海城,这中间担误的时间至少五六日了。 林家人几乎是一瞬间做出的决定,立刻驱车全家往萧县方向去。 天吉收到消息,听到家中四叔出事,前一秒还跟在护卫身后拿树枝比划动作的少年,想都没想抛下树枝,跟赵怀澈道了别,往家中狂奔。 来扶海城的时候四个人,离开的时候增加了一倍,一辆马车不够用,又租了一辆。 钟叔钟婶也不拦着,给林家准备了半车路上用到的吃食,再三叮嘱有什么消息一定尽快写信告知他。 于是,马车在路上以极快的速度飞驰三日后,停在了萧县府学门口。 要不是担心马匹在路上不休息受不了,两日的功夫就能赶过来。 林家一群人经历几日的折腾,此时都是风尘仆仆,他们顾不上身体上的疲惫,心里想着的只有全家的大事。 府学大门白日里学员上课期间并不打开,林老太等人在门前等候半晌,才有位老者缓缓悠悠来开门。 一听是林延冬的家人来了,老者感到有些意外,浑浊的目光将几人上下打量一番后,口气颇为不善:“来了也没什么大用,进去吧。” 林老太一听心跟着提到嗓子眼,她至今不知道儿子出了什么事,终于有个知晓内情的,忙问:“老先生,我儿子延冬到底怎么了?好好的不然他继续读府学了?” 老者轻嗤一声,双手背在身后,一副听到笑话的样子:“谁好好的?是被你儿子害得下不了床的温公子,还是那位尚在昏迷的宋家公子?” 林家人脸色大变:“宋……宋家公子,是宋章吗?” “除了他还有谁,往日里跟你家林四郎关系最好,真是倒了血霉摊上这么一个朋友!” 老者用力关上府学大门,门被摔得吱呀吱呀作响,却半点没掩盖林家人心中掀起的滔天巨浪。 事情比他们想象的还要严重。 屋子里,听到消息先一步赶来的杨启铭,已经在床榻前照顾好友七八日。 宋家前些日子举家去了京都,如今送消息的人怕是刚把消息递到对方手上,想见到他们,至少还得等上四五日。 大夫还在探脉象,眉头皱得紧紧的。 看得杨启铭心焦:“大夫,我朋友何时能醒过来,七八日水米未进,再熬下去,人醒过来身子也废了。” 大夫摸着一日比一日虚弱的脉搏,又探了探病人胸口位置几处断裂的骨头和伤口,想说一句药石无医准备后事,又怕对方觉得人没断气,先放弃治疗的做法有违医德。 可实际情况就是如此,人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没有当场死亡已经是万幸。 多出来的几日喘气功夫,不过是在阎王面前抢来的,迟早要还回去。 杨启铭见他神色就知道,对方是没办法了,看着病床上脸色煞白,五官都瘦了几圈的好友,眼泪瞬间湿了脸颊。 怎么办? 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宋章等死了吗? 没有别的办法? 这个大夫医术不行,不代表其他大夫不行。 林大夫医术高超,要是她能来没准宋章就有救了。 偏偏最关键的时候,林大夫不在,杨启铭着急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怎么就这么倒霉,出门打马球都能遇上马发狂攻击人。 一个被撞伤至今下不了地,一个连人带马从十几米斜坡坠落,至今昏迷不醒。 结果这边的事情没处理完,又有人上门告诉他,府学对林四郎的处置结果下来了,最后期限已到,还没找到自证清白的证据,很可能连衙门的人都得找上门。 杨启铭气得一拍桌,茶水撒了一地:“什么破学院,找不到始作俑者就把帽子扣在延冬身上,凭什么,就因为隔壁躺着的温昭跟延冬不对付,他动手给马匹下药的可能性就很大吗?” 第二百四十二章 求欢不成,栽赃陷害 “学院让延冬自证,我还想问问府学那群管事的,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兄弟干的!” 他声音不低,很快吸引来一群凑热闹的府学学生,其中不少正是几人的同窗。 “宋章还能醒过来吗?不会要死在府学里吧?” “谁知道呢,都昏睡七八日了,大夫束手无策,恐怕凶多吉少哦。” “林延冬还不肯认罪吗?凶手不是他是谁?” “就是,打马球前一日,大伙儿都看见他跟温昭争吵,温昭骂得可难听了,好像还打了林延冬几拳,林延冬全程没动一次手,就怕落下个互殴的罪名被开除,他家可没温家的势力,打了人还能安稳坐在课堂上跟没事人一样。” 看热闹的人里面有跟宋章和林延冬关系好的,忍不住驱散众人。 “胡说八道什么呀,延冬不是那种人,下药让马匹攻击人,这种下三烂的把戏绝不可能是他做出来的。” “对!大伙儿都知道林延冬跟宋章关系最好,那匹马是宋章比赛在用,林延冬对自己队伍的马下药,他是疯了吗?” 质疑声很快被另一伙声调更高的少年压了下来,他们是一直跟温昭住在一处的学子。 “林延冬才不是疯了,他精明地很,知道用了药马会兴奋,跑起来更快,他心里记恨昭哥前一天动手揍了他,便想在马球场上赢回面子,结果药下多了马发狂攻击人,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没错,说什么跟宋章是穿一条裤子的好友,要我说谁跟他粘上边才要倒霉,不然他怎么不把药下在自己马的饲料里,而是选了倒霉鬼宋章,不就是怕万一失手,查不到他头上。” 众人听了连连点头,不清楚状况的大多偏向温昭这边。 指责林延冬的声音越来越多,杨启铭跳出来将他们打骂一顿,心情更加烦躁。 派去请名医的小厮回来禀报,已经找不到能接受好友病情的大夫,正当他一头莫展之际,门房处传来消息,林家来人了。 杨启铭几乎是一路狂奔过去的,真的在府学门口见到了林大夫。 当场涕泪横流,拉着老太太的手喊她去救人。 等林家人赶到病房时,林老太只把了把脉便知道宋小公子的病伤在肺腑,从高处摔下来,五脏受到血水积压,能活下来实属万幸。 没有进一步的举措,死亡是迟早的事。 跟之前一样,林老太以看诊为由,将所有人请了出去,只留下孙女。 祥云将人推进空间做检查时,林老太就在屋里守候着,心里担忧小儿子的状态。 从小儿子同窗口中得知的府学生活,跟意外林四郎在信中描述的并不一样。 在这里,他受过欺负,因为家庭不够富余,被人笑过乡巴佬,因为箱子里多处五十两银子的生活费,被看不顺眼的同窗们指责说盗窃。 自证清楚钱是阿娘和小侄女看望他时给的,偷窃的帽子才被摘除,随之而来的又是新一波的欺负。 儿子不想闹事,一直忍着,结果对方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 现在连下药害人的黑锅都要他来背,这简直是作践人! 一想到这儿,林老太止不住的抹眼泪,鼻尖红了一圈,心疼小儿子的遭遇,恨不得立刻冲去找山长说理去! 她这边沉浸在悲伤上,一时没注意到半路折返而归的少年。 杨启铭想趁功夫去看望下被关起来的林四郎,半道上想起那家伙最爱看书,里头待着定然苦闷,便想进房间取基本书带过去。 结果,走到房间门口,鬼使神差没有直接进去,儿子趴在窗户上寻了个缝隙往里瞧。 这一瞧,把他吓了一大跳。 诺大的病床上,宋章不见踪影,只留下背对着窗户的林大夫,连祥云都不见了踪影。 杨启铭顿时慌了,刚想推门进屋询问,突然看到似一道细微闪电闪过的功夫,前一瞬还没有人影的床榻上,宋章的身子安安稳稳躺在上头。 连小胖丫头也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 难道是眼花了?杨启铭不得不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时候,好似有什么片段从脑海中快速闪过,他急切想伸手留住,最后只记得深处有张明艳的面孔,说话声音极为好听。 那时候,他好像也跟宋章一样躺在床上昏迷,迷迷糊糊间被推入什么地方,张开眼看到了个好看得跟仙女一样的女娘。 他还记得那时胳膊上莫名多了个小伤口,像是针灸孔留下的印记,有些发青瘙痒。 没多久,林大夫推门出来,告诉大伙儿,宋章伤得严重,但不至于丧命,独家调理一番,这几日便能醒过来。 众人大喜过往,直呼林老太神医。 唯有杨启铭鼓掌叫好的同时,眼珠子时不时在好友和祥云身上逡巡。 他感觉自己疯了,开始怀疑一个两岁小孩子会医术,还是手法很高的医术。 此时,仅仅隔了一扇墙的隔壁房间里,躺在床上装了七八日伤患的温昭,坐直腰板:“什么?杨启铭新请的大夫说能治?” 小厮点头安慰道:“是的公子,说近两日就能醒过来,其实姓宋的小子醒过来不是坏事,若真丧命,咱才要顾忌些。” 温昭手拿一柄触手生凉的翠玉折扇,闻言点了点头。 确实,闹出人命不好收场,再说宋家不是小门小户,杨家跟宋家关系又好,他们温氏虽在萧县有些名声,出了萧县远不如杨宋两家在朝堂上说得上话。 “等人醒了,告诉山长,可以看在林延冬他娘用心救治的份上,不送官查办,但退学的事情不容有失,看到他那种脸我现在就难受!” 大伙儿都以为宋章马里的药是林延冬下的,为的是在马球场上胜他一筹。 却没人知道真正原因。 林延冬自诩清高,长了一张清秀的脸,瘦弱单薄的身子。 隐隐一握的腰肢,早在入学第一天便吸引了温昭的注意。 几次三番示意讨好,偏偏对方不领情,还一副如同避洪水猛兽的姿态,不由得惹恼了温昭。 第二百四十三章 宋章清醒 在大乾,好男风不是什么特殊的事,却也上不了台面。 像温昭这种男女皆可的世家公子,更是从小耳濡目染,十二三岁左右接触贴身婢女,没几年玩腻了,又把主意打到俊美小厮身上。 平日里仗着家里有权有势,玷污的年轻小郎君不知多少,其中不乏上赶着讨好获取利益的,甚至府学中也有不少跟他关系“交好”的同窗。 越是像林四郎这样的硬骨头,越能引起温昭的兴趣。 本想略施小戒让他知道得罪自己的下场,没想到那日在马饲料里投药的同伴上手失了准头,用药过量,直接将小惩变成谋害。 事情发生后,看着宋章血肉模糊被人从山涧扛回来,他吓傻了。 生怕被人查出来跟他有关,一直装作被马袭击后重伤,在床上修养躲事。 如今听到宋章有救的消息,终于长长舒了口气:“随时让人监督那边的动向,要是有人问道我,就说我受惊过度,需要修养。” 好友狂点头:“放心,现在大伙儿都觉得是林延冬蓄意报复导致的惨状,没人会觉得是你这个受害者做的局。” “那就好,那就好。” 下午时候,府学的学监赶了过来,听说林家人有办法治疗宋章的病,才同意林家人留下。 并分了两间寝室出来,只是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暂时不能让他们跟林四郎见面。 当晚,给宋章救治的林老太和祥云,直接在卧房里搬来软塌休息。 方便时刻关注病人动向。 杨启铭也不敢偷懒,跑前跑后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 终于有了机会,气愤不已地将近日来听到的消息告诉林老太。 “学院在宋章马匹的饲料槽里找到掺杂的烈性药,又有人说比赛前一天晚上看到四郎半夜出现在马槽附近,所有矛头都指向他,再加上先前四郎跟温昭闹得不愉快,大伙儿一致认为是他下的毒。” 杨启铭没有在府学读书,大多消息是听跟宋章和林四郎关系不错的同窗说的。 其中不乏一些四郎受欺负的传闻,他不敢说给老太太听,怕她听了伤心。 林老太一路从府学大门走到学生宿舍,路上不知多少人或是窃窃私语,或是放声议论,话里话外说的都是四郎的事。 该知道不该知道的,她都清楚了。 老太太给病人扎针的手都抖了,伸手偷偷抹眼泪,不敢想象儿子遭了多少白眼和污蔑。 “我家四郎是好孩子,老天爷长了眼睛,不会让恶人逃脱报应,也不会让好人蒙受不白之冤。” 杨启铭理解老人家的心情,不敢再多说。 因为用了药,怕宋章身体出现排斥反应,一晚上,几人轮流守夜。 经历了两次高烧后,终于在第二日清晨府学钟鼓声响起时,宋章醒了过来。 人还是很虚弱,但比先前昏迷不醒的样子好上太多。 府学的同窗听到消息,不少上门探望。 宋章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马匹无故发疯,他使劲拽紧缰绳,还是没阻止它踢了温昭一脚,又带着他一路向崖坡底下冲去。 那坡的高度少说十几丈,没死算他命大。 只是浑身到处疼痛的感觉属实算不上好,连挪动一下都费力。 他扫了眼床前站着的众人,视线落在眼睛又红又肿的杨启铭身上,不由笑出声:“你变性成兔子啦,眼睛这么红?” 杨启铭想动手揍他,看好友浑身的伤口,终究没下得了手,拍在床榻上泄愤:“半只脚踏进阎王殿的人,亏你笑得出来,知不知道我伺候你多少天?你要是噶了,连个跟我说谢谢的人都没有!” “想我现在的模样,跟你当初被压在大雪下差不多,我那时也衣不解带照顾你多日,现在……就算一报还一报吧。” 杨启铭见他还有心思开玩笑,身体应该没什么大碍。 刚想跟他说说昏迷期间发生的事,就听见好友问:“延冬呢,怎么没跟你一起照顾我,不仗义,待会儿好好说说他。” “他来不了。”杨启铭声音淡淡。 宋章动了动僵硬多日的脖颈:“什么意思?林大夫不是延冬请过来的吗?” 他视线在屋内众人身上移动,见大伙儿个个神色不对劲,心里的疑惑更甚。 “宋章,林延冬因为在你马儿的食槽里下药,被学监关起来了,府学决定要开除他,发回原籍。” “马匹发狂不仅伤了你,还伤了国子祭酒家的小孙子温昭,他家放了话要严肃处理此次事件,不然要上报府学包庇学生。” 宋章乍一听觉得可笑,以为自己还没醒,好半晌后才笑出声:“你们说,林家四郎要害我?在我的马食里下毒?” 一个穿蓝衫的高个学子解释道:“准确说是他想报复温昭,你是无辜被牵连的那个。” “如今认证物证都有了,林家四郎很难摆脱嫌疑地。” 要不是有杨启铭扶着,宋章恨不得立刻从床上爬起来质问:“什么认证!什么物证!” 大伙儿怕他扯到伤口,回答得十分急切。 “毒药是在林延冬箱子里翻出来的,比赛前一天晚上有人看到他在你马槽前鬼鬼祟祟,这不是证据是什么?” 从外头端了汤药进来的林老太,喊道:“毒药可能是别人事先藏进四郎箱子里的,半夜时分的人影也可能是对方看错了,这些证据都不具有说服力。” 说着,越过众人,将希望寄托在宋章身上:“孩子,你说,那天晚上四郎有没有出去过?” 宋家公子跟林四郎吃住在同处,若是真半夜出门,一定有所察觉。 对宋章来说比赛前一天的事,历历在目,为了保持良好状态在赛场上给四郎出一口气,他是想过第二天好好教训一顿温昭,因此那晚上两人睡得很早。 林四郎那么大的人,肯定会发出动静,而他那晚并没有被吵醒。 “没有!四郎一直跟我待在屋子里,我们很早就睡了,他要是出去过,我肯定会发现的。 大伙儿知道我一向浅眠,半夜有丁点动静都能察觉,入学时跟好几个同窗试过同住,最后只有林家四郎能受得了我。” 第二百四十四章 倒戈 此话一出,几个跟宋章做过短暂室友的少年,纷纷道。 “确实,宋章睡眠不好,非说我打呼噜吵到他,结果我换了个室友,对方说我明明只是睡觉呼吸声大了点。” “这点我可以证明,宋兄是睡觉,我翻张书页都能被吵醒的程度,想在他不注意的情况下,半夜偷偷溜出去,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那到底是谁说半夜看到了林四郎的身影?” “对啊,到底为什么要陷害他?” 此时正在门口伸长脖子往里看的某个身影顿住了,心中警铃大作,抬腿便想跑。 屋内却有人当场喊出他的名字:“是文健吧,我记得是他向学监举报的,他好像不在这……啊在的,文健,那晚上是你看见林家四郎的吧?” 少年迈出去的腿不得已收了回来,后槽牙差点咬碎了,才勉强控制住心虚的表情。 “是我,我那晚确实看到林延冬了,一身青色洗得要发白的外衫,除了他还能是谁?” 祥云早在旁边心堵得要死了,闻言立刻反驳:“凭一身衣服,你怎么能断定是我四叔?” 其他人也附和道:“是啊文健,你不是说还看到对方脸了吗?这会儿怎么提都不提了?” 姓文的少年,眼睛快速眨巴起来,嘴唇颤了颤磕巴起来:“是……我是看到了,当时天黑,那人穿着身型都跟林延冬很像,五官……五官也像。” 祥云继续问:“那你当时离我四叔多远?” 文健见小姑娘不依不饶,本就是杜撰出来的一番话,根本经不起细究,慌乱道:“就……七八丈远吧。” 下一秒,大伙儿就见小胖丫头迈着步子,在屋子里丈量起来,一步步从靠近宋章的床榻前,走到院子门口。 连说话都得大声嚷嚷,屋里人才能听得到。 “算你七丈远,大晚上的,你确定这个距离能看清楚对方的五官吗?” 很快学子中的其他人,也质疑起来:“就是衣服颜色身形都未必看得清吧?我记得那天晚上我还想赏月来着,连月亮都没有的。” 少年张皇失措,很快又推翻先前的回答:“时间过去那么多天,我记岔了也很正常,我想起来了,没有七八丈,就两三丈的距离。” 大伙儿此刻显然已经不相信他了,没等祥云继续质疑,先有学子出声反驳。 “两三丈的距离,对方若真的鬼鬼祟祟干坏事,肯定要时刻警醒周围,你能看见他,他难道瞧不见你吗?” “前言不搭后语,给马槽下药的人,该不会是你吧?” 先前个子高的蓝衣少年紧皱眉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温家有个田庄管事就姓文,当初跟我家还有生意上的往来,你跟温昭是一伙儿的吧!” 文健进了书院后一直跟温家公子保持距离,无太多交集,本以为对方这么多年应该记不得当初曾猥亵过他的事。 谁想到马球前一晚,温昭突然找上门,用曾经的事情做威胁,让他帮忙在马槽里下药。 原因是他在学院跟温昭并不亲近,他若出面检举林四郎,不会有人怀疑到他身上。 他本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不想名声被毁,迫于无奈才答应了温昭。 这段日子来寝食难安,看到昏迷不醒的宋章更是愧疚难安。 此刻被戳穿,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双腿一跪,哽咽着将事情交代清楚:“我是被迫的,温家公子逼我下药的,我不敢得罪他,我爹只是他府上无足轻重的长工……” 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从隔壁赶过来的温昭一脚踹在地上。 他此刻为了做出伤得很严重的样子,发髻胡乱披在身后,脚上因为焦急连双鞋都没穿,整个人狼狈得不行。 “只配被人骑的下贱东西,你进府学还是你老子磕头求我爹的,翅膀没长硬学会飞了,你算什么玩意儿?” 每一脚都冲着趴在地上不敢反抗的少年要害上踹,没几下打得对方一口鲜血吐出来。 文健眼里有怒气,嘴上也不肯屈服:“我进府学靠的是我自己的本事,你命好有祖茔庇佑,不要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也一样!” 温昭没想到对方还是个藏着利爪的野猫,眼中闪着恶毒的光,一字一句道:“你什么本事?趴在我身体下面浪叫的本事?” 少年脸颊臊红,气得不轻,双拳死死扣在身侧,低着头不敢看同窗们的神色。 却觉得大家落在他身上或震惊或鄙夷的目光,比当初被温昭欺辱的夜晚还要难受。 温昭的性向,府学里知道的人不少,早不是什么秘密,练就了一张厚脸皮,此刻完全不管大伙的打量。 只一心想让这个出卖他的小贱人得到惩治。 眼瞧着又要开启第二轮的暴打,大伙儿看不下去,上前拉扯。 “温昭!这里是府学,不是你混账闹事的地方,林延冬和宋章的伤还没找你算账,你在这儿刷什么威风!” “从前只以为你一身公子病,没想到还是个心术不正,精虫上脑的玩意儿,人家林四郎至今还被学监关着,你就一点不觉得心中有愧吗?” 温昭像是听到笑话一样:“心中有愧?我为什么要愧疚,林延冬能被我看上是他的福气,跟了我不比苦读十几年还不知道能不能出人头地强? 他那样的家境,给我家当下人都嫌玷污了门楣,能让他伺候本公子是他家祖坟冒青烟……” “啪!”的一声巨响。 在屋里响起。 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时,看到的是不知何时冲到温昭面前的老太太。 个子不高,气势却足,一个巴掌甩足了力气,打得面前人歪着红肿的脸颊,久不作声。 好不容易少年回过神要暴怒,又被先前丁点大的小胖丫头,像利箭般顶着脑袋冲过来。 更让温昭没想到的是,小丫头片子的冲劲远比他想象中的大,生生将他撞倒在地,屁股摔成两瓣,脑袋磕在石砖地板上,痛得差点昏死过去。 第二百四十五章 只想要个公平公正的结果! 祥云小牛犊子一样冲出去,直接撞了对方一个大马趴:“我家祖宗好得很,你家祖宗的棺材板才要压不住了!” 林老太见胖丫头叉腰气势汹汹的模样,瞪着地上人眼睛贼亮堂,心里攒聚的一股怒气,瞬间消失了一半,赶紧弯腰抱起孙女,好一顿亲。 “阿宝说得对,谁家摊上这样的子孙,九泉之下都得臊红了脸。 他没教养,我们不跟他一般见识,去找府学的院长和学监,让他们把你四叔放出来!” 祥云直点头,头上双丫髻上的珠花跟着一摇一晃好不可爱,一路小跑到杨启铭身边,拽着他的手腕往外走:“启铭哥哥,带我去找这里管事的。” 杨启铭跟在后面,竟头一次觉得一个孩子的步伐能快成这样,他险些跟不上。 想起两次发生在他跟好友身上的情况,边走边问出心中疑惑。 “阿宝,昨天在房中,是林大夫救治的宋章吗?” “当然,我奶奶可厉害了。” 祥云脚下动作不减,眼珠子滴溜溜关注周围环境,昨天刚下过一场大雨,此刻路上正泥泞。 好巧不巧必经的一条小道上,有个积洼的水塘,她不想弄脏脚上的绣花鞋,转身熟练地从身后人张开双手。 杨启铭愣了一瞬,恍若大悟抱起胖丫头,手臂上相比半年前明显重多了的斤两,让他忍不住打趣起来。 “阿宝去了趟扶海城,是不是吃了很多好吃的,比上次见你重多了,再这么下去,启铭哥哥快抱不动你了,你也别叫阿宝了,改名胖宝吧!” 祥云小拳头捏紧,比鸡蛋大不了多少,在少年面前耀武扬威比试两下,小嘴撅得能挂油壶。 见对方眼里没半点惧色,反而还被她的模样逗笑了,直接头一扭。 听不见,她什么都不知道。 只要不承认,她一点都没胖! 府学里没有秘密。 林四郎早在学监收到消息的那刻,被放了出来,此刻正从不远处走过来,看到眼前一大一小大闹的场景,也跟着笑了。 一扫连日来的霉运,她迫切想沾一沾自家侄女的福运。 祥云看到四叔高兴坏了,脸上害臊的红一扫而空,两只短胳膊跟搭起长梯子一般,直接从杨启铭怀中往林四郎怀里钻。 “四叔,阿宝好想你啊!阿宝担心你担心的都吃不好睡不好了!” 林四郎掂了掂怀里小人的重量,明显不相信:“小胖丫头唬我呢,长得白白胖胖似小猪,面色红润跟春日里粉桃一样,这是睡不着的模样,四叔我才是没吃好睡好呢。” 少年此时眼下青黑,脸蛋子相较于三月前路过萧县时,生生瘦了两大圈,原本好看的五官,现在也因为过于凌厉少了份少年的明媚之气。 祥云心疼地抚摸四叔的眉眼,难以想象但会儿奶奶见了得伤心成什么样。 “四叔受苦了,四叔被冤枉了。” 眼看着刚才还笑脸盈盈的小侄女,突然红了眼眶,鼻尖通红得跟小兔子似的,立刻装作一副无所大谓的模样。 “没事,都过去了,而且四叔可听人说了,阿宝脑袋聪明,一下子找到文健话里的漏洞,好得很,饭没白吃,不能说我家阿宝是小猪,小猪可没阿宝聪明!” 听前半部分还沾沾自喜一脸得意的小祥云,听到后半句脸耷拉下来了。 直到林老太抱着小儿子一通爆哭,也没阻止她望向林四郎的目光里带着幽怨。 老太太将儿子从头打量到脚,要不是现场人太多,还得扒了衣服仔细检查皮肤。 不怪她多想,实在是府学的解决事情的方法过于粗暴和无礼,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否会动私刑让学员承认罪名。 林四郎再三保证没有遭受非人的虐待,只是有点饿了,老太太才赶忙叫来三儿媳妇给小儿子准备吃的。 许久没尝过三嫂手艺的林四郎,大口吞咽着面条,配上金黄鸡蛋和葱绿小青菜,再配上香油和葱花,简简单单的一碗家场面,就是让林四郎尝出家的味道。 好在一切沉冤得雪,现如今就看学院要怎么处置始作俑者。 林家人左等右等,等到书院中管事派人通知林家暂时借宿书院的时间已到,现在该是离开的时候。 温昭的惩罚处分依旧没有动静。 又过去两天功夫,林家人直接在里书院最近的客栈住下来,时刻关注温昭一事的处理结果。 结果却听到另外一则消息。 温家向学院捐献一大笔银子,学院作为回报将温昭的丑闻压下去,并试图让几位涉案其中的学子握手言和,相互不再追究。 林四郎和杨启铭火冒三丈赶到院长门口时,温昭正一脸洋洋得意往外走,刚好跟二人撞上。 温昭眼神轻蔑地从林四郎身上扫过,压低声音道:“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你只是个小蚂蚱,还妄图螳臂当车,自取其辱!” “出了事就知道喊家里人擦屁股,你没断奶啊?”杨启铭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污染了眼睛。 温昭看林四郎不顺眼,连带着所有跟他亲近的人,都不顺眼:“哪儿来的野狗乱吠,没教养,你好像不是我们书院的学生,想指点我的为人,先好好读书长长脑子吧。” “你……”杨启铭被对方恶心的嘴脸,气得差点动手打人。 温昭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临走前还有闲心逸致摘走了回廊里种植的几株开得艳丽的茉莉花。 祥云被林老太抱在怀里走近时,听到的就是少年颐指气使的一番话,黑黢黢的眼珠子落在少年身上时,多了份不满和寒冷。 杨启铭冲着对方离开的背影,狠狠踹了两脚,鄙夷地啐了一口:“呸,上不得台面的兔儿爷,竟喜欢些女人爱的花花草草,四郎,你说他们这种人会不会背地里偷穿女人衣服,用女人的胭脂水粉。” 他越想越觉得一阵恶寒,忍不住打了啷个哆嗦,强迫自己忘记脑海中可怖的画面。 林四郎鼻腔冷哼一声:“谁知道,你瞧我们书院里的儿郎,哪个会对这些花感兴趣,回廊上大半的鲜花都被温昭采摘回去装点房间了,每日换新,比姑娘还讲究。” 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满满的嫌弃和恶心。 第二百四十六章 恶人自有天收拾 学院给出的解决方法很简单,为弥补林四郎和宋章在本次马匹发狂中遭受的苦,特给二人放假半月,另优先在年后的院试中拥有举荐名额。 前者聊胜于无,后者却是每个府学学子梦寐以求的奖赏。 说实话,很动心。 但不足以违背良心。 二人默契地拒绝了温家“示好”般的“施舍”。 一致要求有个公开公正的处理结果。 可事实情况真如温昭说的那样,府学里的人不敢得罪温家背后的势力。 也不敢明目张胆跟宋杨两家对着干。 最后只会将炮火轰在无权无势的林家人身上。 说来可笑,明明是温昭打人在先,试图栽赃在后,到了府学嘴里成了二人相互挑衅,言语失当导致的少年青春热血互殴。 算起来,都有错,真追究起来,林四郎至少是个退学的大处分。 在客栈等了几天消息,最后只得到这个回应的林家人,算是彻底坐不住了。 性格冲动的林老三当场就要去学院把温昭抓过来打一顿,一向性子温柔的郑氏也是将肚子里骂人的话一股脑吐了出来。 要不是怕吵醒软塌上呼呼睡着觉的闺女,夫妻二人能连着骂一宿。 第二日,林老太照常去府学给宋章换药时,祥云乘机溜出了门,往昨日那条长满鲜花的回廊走去。 逗留好半晌后才瞧瞧赶回宋章住处。 刚给病人换完药,嘱咐完注意事项的林老太,回头看到小孙女脸颊红扑扑,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子,知道她定是偷跑出去玩儿了。 拿起团扇给小孙女扇风:“外头日头多毒啊,仔细晒破了皮,万一撞上那姓温的,指不定想出什么法子整你,上回你害他在同窗面前丢了人,我瞧他看你的眼神都带了恨意,阿宝,听话,待在奶奶身边,不然奶奶会担心的。” 祥云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子,连带着手腕上染上的花粉一起糊在脸上,跟小花猫一样:“知道了奶奶,下次一定注意。” 老太太好笑地给她擦了擦脸上的脏东西:“阿宝这是到了爱花的年纪了,跑去凉亭那边瞧茉莉了,只是你四叔一直不肯跟温家和解,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 见奶奶伤心,祥云也不藏着掖着,趴在她耳边小声道:“奶奶不用担心四叔,姓温的用不了多久就在学院里待不下去了!” 小孙女眉飞色舞的小模样,跟一记强心剂打在林老太心脏上。 果真? “阿宝这是又想到什么鬼点子了?”林老太心里雀跃极了,想了想又怕孙女单独行动会落在温昭手上,不放心的反复叮嘱,“乖宝,有事一定第一时间跟奶奶商量,姓温的不是好人,他家能做出包庇罪魁祸首,颠倒黑白的破事,家风定然不咋样,咱们得多加小心。” 祥云狂点头,她的法子属于化学攻击,压根不需要跟温昭发生正面冲突。 只等夜深人静,药效挥发,一场大戏即将登场。 当天晚上,祥云一直提着一根神经没有立刻睡着。 她的这间屋子刚好正对府学学子寝间,一有风吹草动听得特别清楚。 玄月高悬,星星隐藏进云层,夏季的晚风吹在人脸上没有半点凉意,反倒增添了一丝暑热。 蝉鸣蛙叫声此起彼伏,像是在准备一场别开生面的演舞会。 突然,一直静悄悄的学子寝间,突然有一间内发出一声尖锐的喊叫声。 只有一声后,很快像是被人遏制出喉咙般,只剩下些许,不仔细听不真切的呜咽声。 蝉鸣声嘶叫得愈发厉害,隐藏了夜晚一段见不得人的好戏。 学院给了林四郎几天时间考虑,要么接受调解,安稳在府学继续读书,要么坚持底线,离开书院。 就当他做好准备收拾东西离开府学时,杨启铭突然上气不接下气跑进他的寝室。 还带来了一个大消息。 “今天早上,温昭被温家人接回家了!” 林四郎抖了抖床上的被褥,叠成四四方方的豆腐块,方便等下系上绳子不占空间,面上并无多少情绪:“他求学一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回家也不没什么特别的。” 谁知,杨启铭大声一嚷道:“昨晚上那么大的动静,你不会一点都没听见?” 自从宋章受伤后,为了方便他晚上舒展四肢,林四郎主动让出床铺去了稍偏远些的寝室休息。 这几日因心里记挂着事,一直没睡好,昨天特地问林老太要了安神的药,熬煮好喝了一碗睡下。 果真一夜无梦,直到天亮才醒过来。 昨晚上的动静,确实半点没听见。 杨启铭赶紧解释,话语中带了看热闹的嘲笑:“昨晚上,温昭把跟他同寝的……给那个了。” “那个……哪个?”林四郎疑惑地皱皱眉,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好友说的什么,脸色大变。 “温昭兽性大发,把他室友强了!”杨启铭五官皱在一处,仿佛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画面。 “你是没瞧见他们那屋子,一地狼藉啊,那个被强了的少年,后面……全是血,光溜溜躺在床榻上昏死过去,温昭爽完了,半点不顾及人家,连个被子都没给遮上。 一直到今天早上,大伙儿见他们房间一直没开门,才推门进去,就见到了那一幕,怕是一辈子都得有心理阴影。 更可笑的,是当时学监也在现场,温昭不知道怎么回事,整个人迷迷瞪瞪的,下半身那玩意儿看到学监也立起来了,张开双臂就要往他身上扑,那场面……哈哈哈,学监的脸色别提多难看了!” 林四郎听得认真,只感觉一切荒唐,落在温昭身上又像是在情理之中。 他屋里那个,其实早就跟他搞在一处,大伙儿都心知肚明。 只是像昨晚那么大动静,闹得学院管事都下不来台,确实从未有过的。 林四郎思索片刻,问道:“温昭喝酒了?” 要不是喝醉得分不清人,怎么可能把学监当场兔儿,毕竟学监已经四十多岁了,胃口未免太大了点。 “没有,他屋里都是花香味道,半点酒味都没有!” 杨启铭将听到的猜测告知好友,“我听他们议论,温昭一直都有吃那种药的习惯,许是昨晚药吃多了,控制不住也是有可能的。” 林四郎却在听到花香二字时,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小小的身影。 第二百四十七章 鸳鸯变山鸡 温昭喜欢回廊处的茉莉花,是大伙儿都知道的事。 昨天小侄女跟老娘探望宋兄时,她偷跑出去好半晌,回来时袖口上沾满了花粉。 结果当天晚上温昭就出了意外。 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 林四郎眉心紧蹙,越思索越觉得脑子里的想法不切实际。 阿宝才多大,真想教训温昭也想不出这种法子,真要算起来,他娘的可能性还大些。 林老太给宋章针灸完,收拾药箱准备离开:“伤势恢复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只要注意别剧烈运动,饮食上少些荤腥,下地适当走路缓解下四肢僵硬,对病情有帮助。” 宋章对林大夫的话奉为圭臬,说什么做什么,从不敢违背。 听到病情有缓解,心中很是感恩,知道再多的钱财无法表达敬意,忙道:“林大夫的救命之恩,宋家必定报答。” “你是四郎的好友,此次多亏你的澄清,我儿子才洗刷冤屈,是我们家该谢你才是。”林老太面上带笑,神色温和,“报答的事情不必提了,医者仁心,按照老规矩,付给老婆子诊疗费就好。” 户部侍郎小公子的命那可不是简单的诊疗费能算清的,宋章知道林家人的性格,但救命之恩是大事。 他早在心里准备好了一份大礼,只等合适的时机拿出来。 林四郎赶到寝室时,刚好遇到林老太离开,气喘吁吁跟宋兄打了招呼,才送老娘往府学大门口走。 林老太见儿子脸上汗珠子直往下掉,神色也不算太好,问道:“给你的安神茶不管用吗?娘瞧你为何还是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 “好多了,昨晚上一觉到天亮,为此还错过一场好戏。” 林四郎将温昭的事件描述给林老太听,特地强调了房中的花香和当事人不甚清醒的精神。 他朝四周张望确定无人,才赶紧问出口:“娘,温昭虽平时有吃那方面药的习惯,却不至于分不清药量,您实话告诉我,阿宝昨日在回廊花圃逗留,是不是您授意的?” 老太太是刚知道温昭的事,这会儿听儿子一说,前因后果联系起来,顿时觉得孙女昨日的举动有些怪异。 平日里最怕晒,生怕把自己晒黑的小丫头,昨日顶着炎炎烈日在外头玩了半个时辰,回来时身上沾满了花粉,明显近距离接触过花圃。 即便如此,林老太也没有正面回答小儿子的问题:“你侄女贪玩而已,在家的时候不也总缠着你二哥从山上野花回来,我更是方才听你谈起温家小公子,才知道出了事。 四郎啊,这事跟咱家没关系,你别打听也别掺和,温公子想把你从府学赶出去,这种人不值得同情,如今这样也好,得罪了学监,相当于得罪了整个府学。 大庭广众秽乱学堂,他想继续在府学待下去是不可能了,好好去跟院长说道说道,没准能让你继续留下来。” 林四郎眼底灰暗,带了点赌气的意味:“学院处事不公,跟我从前向往的求学生涯背道而驰,我不想继续待下去。” 林老太哪里会相信啊,嗔怪地拍了他一下:“好啦,娘不懂你们读书上的事,明年就是院试考核,想离开这里,就好好读书,等以后去了国子监,在此处的挫折不过是一场历练。” 国子监三个字,简直是林四郎做梦都不敢想的存在。 老太太说得有理,他的目标从来不是简单的府学,而是桂榜、杏榜后的黄榜。 纾解了心中的怨气,林四郎整个人想通了,精神气也足了。 没过两日温家派人来府学送信,说他家公子突然恶疾,无法继续在府学读书。 至于那位被温昭开了后门的同寝室友,虽是此次事件的受害人,但平时一直跟在他身后狐假虎威,早是蛇鼠一窝的货色,学院中并没有多少人同情他。 最终也主动退了学。 至于在温昭胁迫下给马槽下药的学员文健,因认错态度诚恳,加上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考虑到学院短时间内一下子流失散民学员,外界听到风声影响不好。 只给文健记了一次大过,另打扫茅厕三月以示惩戒。 解决了林四郎府学的突发状态,林家人终于驾马车晃晃悠悠往莲花村方向赶去。 两辆马车进村的动静不小,立刻吸引了田埂上干活的村民。 一见驾车的是林家老大和老三,隔着老远的距离,便有村人兴奋地大喊起来:“林大夫回来了!林大夫一家回来了!” 祥云原本在车厢里数着琼玉膏赚的银子,一百瓶琼膏,一百瓶玉膏在三日前,如约交付到谢夫人派来的人手中。 此刻恐怕已经快马加鞭赶往京都,交到公主殿下手中。 钱款按照事先约定,共计五千三百两银票,此刻静静躺在祥云手中,即便是轻飘飘的票子,垒起来的重量也不轻。 她笑得脸都僵了,要不是有林老太替她撑着下巴,没准哈喇子流一地。 张氏和庆娘一家听到村人们的呼喊声,激动不已地从屋子钻出来。 两人手上都拿着针线,张氏正跟庆娘学做针线活呢。 听到丈夫回来了,一路朝着马车行驶过来的方向跑去。 林老大大老远看到熟悉到恨不得每日出现在梦中的身影,没等马车安稳停下,先一步跃下车,向媳妇飞奔而去。 一把抱起张氏,原地转了好几圈,直弄得媳妇喊头晕才舍得放下来。 张氏许久没见丈夫,也很高兴,上回来信说伤着了骨头,床上躺了个把月,她心急如焚。 若不是家里的小崽子没人照顾,恨不得立刻飞奔到扶海城。 看到林老大一切安好,她才放下心,伸手用手中的帕子,给丈夫擦额角的细汗。 林老大一眼看到张氏手中的绣帕,眼睛里闪着光:“媳妇你都会绣花了?你这么能干,真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张氏眼神里带了得意:“那是,我多聪明,当然,也要谢谢人家庆娘,是她教得好,名师出高徒嘛。” 林老大更是来了兴致:“我看看绣的什么。” 第二百四十八章 长得凶但很温柔 激动地接过绣帕,兴致勃勃想夸上两句,毕竟媳妇从前穿针引线的本事比他好不了多少。 在凤仙没来家之前,孩子们的衣物都是林老太和贺郑氏做的。 结果,他却只瞧见方方正正的绣帕中央,躺了一团灰蒙蒙的,只能隐约分辨出形状的动物。 林老大磕磕绊绊半晌,面露疑惑道:“这是……一对鸡?媳妇你秀得真好。” 此话一出,连赶上来的庆娘都没忍住,差点笑出声。 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张氏,一瞬间转晴为阴,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林老大却无端感觉后颈一阵发凉。 张氏咬牙切齿挤出几个字:“是对鸳鸯,鸡的嘴有这么瘪吗?” “是是是……是鸳鸯,我看错了。”求生欲爆棚的林老大立刻改口,“像鸳鸯,是我瞎了!我瞎了!” 张氏的脸色并没有因此改善多少。 直到一声奶呼呼的声音响起,带上万分喜悦。 “大伯母,阿宝好想你啊,阿宝每天想你想得睡不着吃不好,都瘦了,大伯母抱抱!” 张氏抬眼就看到小糯米团子般可爱的女娃,伸开双臂朝她飞奔过来,心里哪还顾得上生气,早沉溺在小侄女一声声甜到嗓子眼的大伯母之中。 “大伯母也想你,我可爱的阿宝,快让我亲亲,宝贝啊,下次可不能出去这么久了,大伯母怕想你想得的病。” 张氏眉开眼笑,眼里哪还有丈夫,抱起祥云在怀里又亲又揉,稀罕得不得了。 祥云看到大伯母的“佳作”,十分捧场道:“大伯母绣得真有趣,跟别人的帕子都不一样。” “阿宝喜欢,伯母送你了,拿去用,用脏了再跟伯母说,再给你做新的!” 林老太、郑氏先后进了院子,身后跟着碧云。 林老二扛着锄头刚从田里回来,见到家人也是一脸高兴,只是他个性憨厚,打了招呼后立在一旁满脸带笑看着大伙儿。 跟熊一般宽厚壮实的身躯,配上他寡言少语的个性,乍一看上去颇为吓人,相处久了就知道林老二才是林家最好相处的男人。 只是头一次打照面,大多数人习惯以貌取人,本能会对他产生惧意。 就像碧云,从进屋后一直忙忙碌碌把东西往屋子里运。 期间遇到几次东西不知往哪里放,大伙儿都凑在一处聊一路上的经历,唯有林老二安静坐在矮凳上砍柴。 她踌躇好半晌才鼓起勇气上前:“二少爷,这个箱笼放哪个房间啊?” 生平头一次被人叫少爷的林老二,比碧云还手足无措,手下斧头失了准头,砸偏了,险些伤到脚。 看得碧云捂住嘴巴惊呼不已,吓得魂都没了。 林老二猛咽了口唾沫,伸手指了指西屋方向:“那……那边。” 碧云勉强扯了抹笑:“谢谢,谢谢二少爷。” 左一声少爷,右一声少爷,听得林老二额头青筋直跳,忙慌乱摆手:“我……我不是少爷,我叫林延夏。” 说完,黑得发亮的眼珠子飞快看了眼面前的姑娘,觉得有些冒犯,慌忙低头继续砍柴。 脑子里一团浆糊似的,压根没记住人家的长相,只记得姑娘很白。 不像是庄稼地里干活的,更像是镇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 不知道为何会跟着娘他们回来。 郑氏和林老太刚跟张氏解释清楚,凤仙找到了亲生女儿,为了方便照顾已经去谢家做下人。 小忘更是来头不小,现下已经在去往京都跟家人团聚的路上。 这会儿才想起来,还没跟家里人介绍碧云的来历。 郑氏牵着碧云的手,冲不知情的几人道:“这姑娘名叫碧云,以后住在咱家,原本是谢府的家仆,机缘巧合跟咱们成为一家人,也是一种缘分。 小姑娘才十八岁,干活利索脑子转得也快,我打算向娘要了她去我饭馆里帮忙。” 话还没说完,林老太怪嗔道:“我领回来的人,当然是先在药房里帮忙,哪能便宜了你。” “娘,我饭馆生意太忙,缺人手啦,不然我们问碧云,看她更中意哪份工作。” 被点名的碧云,眼神慌乱,犹豫片刻道:“我都可以的,白天帮竹君姐看店,晚上回来帮林大夫配药,只是我笨手笨脚,大伙儿别嫌我累赘就好。” 这下连祥云都忍不住捂住嘴笑出来:“奶奶,娘,我听懂了,碧云姐姐想赚两份工钱。” 孩童稚嫩的嗓音,说出这番话,惹得大伙儿欢笑连连。 碧云涨红了脸:“小小姐,我没有这个意思,不给工钱也是应该的,我本来就是您家的下人。” 林老太笑着摆摆手:“好了,阿宝不许笑话碧云姐姐,没大没小,”说着又拉着碧云的手叮嘱道,“孩子,这里没有下人,我当初对你的承诺依旧作数,等赚够了卖身钱,来去随你自由。” 碧云红了眼眶,用力点了点头。 若是放在别家两百两银子的卖身钱赚起来可能比登天还难,但林家人大方,家主又是极为通情达理的,前些日子给的琼膏制作的赏钱就有十两多。 照此下去,用不了多久卖身钱就赚回来了。 她有了动力,干活更加卖力,还想去马车上拿剩下的妆匣时,发现里头已经被人清空整理好了。 再看从西边屋里走出来的壮硕男人,再次若无其事地坐在矮凳上砍起木柴。 一瞬间,碧云觉得他也没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吓人。 当天晚上,林家时隔多月再次聚齐,郑氏下厨做了顿大餐。 顺便请来了隔壁庆婶一家,曹村长一家,还有顺喜爹娘等几户跟林家关系好的人家,热热闹闹坐了两大桌一小桌。 席间,祥云跟往常一样想去找最爱的庆娘姐姐贴贴,沾沾美女的美貌,希望长大后也能当上村花。 却没想到庆娘比几个月看上去圆润了不少。 祥云看着她明显粗了好几圈的腰身,问道:“庆姐姐,是不是胖了?” 林老太和庄婶子对视一眼,眼里都染上笑意。 “你庆姐姐有喜事了。” “已经三个多月了,阿宝,你要做姐姐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人多屋子不够住 庆娘红了脸,面上满是幸福,捏了捏祥云的胖脸蛋,笑道:“阿宝是喜欢弟弟,还是喜欢妹妹?” “嗯……都喜欢,只要是庆姐姐生的我都喜欢,”祥云喊得大声,惹来一众妇人哈哈大笑,末了补充一句,“你跟阿遥哥哥长得都好看,弟弟妹妹肯定也是漂亮娃娃,我都迫不及待想带他们玩儿了!” 不远处男人桌上的曹阿遥脸色红得像火烧,大伙儿揶揄的眼光落在两小夫妻脸上,都是一片笑意。 “好了,好了,阿宝,别逗你庆姐姐和阿遥哥哥了,女人怀孕是大事,要注意的事情多着呢,以后不能缠着庆姐姐要抱抱了,知道吗?” 还是林老太上前打圆场解救了羞臊的小夫妻俩,一边拉过孙女到身旁坐下,一边叮嘱庄婶子一家,“庆娘肚里的孩子还小,平时多加注意,我瞧她气色不错,想必饮食上费了心的。” 庄婶子即将当外婆,连月来心情都特别好,回应道:“是呢,自从知道庆娘有喜,什么补身体我做什么,她的胃口也好,不像当年我怀她的时候,每天吐得昏天黑地,别说涨重量,像她这个月份还瘦了不少。” 林老太笑着点头:“每个人体质不同,怀孕后的反应也不一样,能吃是好事,但也得注意些,胎儿太大对母体不太好的。” 庄婶子直呼生过孩子,该知道的都知道,一边说笑着一边往庆娘碗碟里夹大鱼大肉。 林老太看在眼里,想说什么,见庆娘胃口好,难得今天家里请客,又是跟大家伙重逢的好日子,就没再多说什么,夹了两块肥而不腻的红烧肉到小孙女碗里。 庆娘和阿遥的结合不容易,一路走来大伙儿共同见证,能有如今的好结果,人人都替他们高兴。 饭桌上,众人已经在畅想孩子生下来后要请郑氏酒楼大摆宴席,再请林老太主持孩子的洗三礼。 顺喜爹娘已经抢着要定庆娘肚子里孩子的娃娃亲了。 大伙儿喜笑连连,不知道多高兴。 自从林家人回村后,林氏医馆的对外就诊的牌子再次挂出去。 在扶海城打出的琼玉膏名号,渐渐吹到莲花村。 每日来访的病人,比之前只增不减。 一时间林家小院拥挤异常,常常队伍排到门口,加上夏末炎热未退散,甚至有一两个身体不好的,当场中了暑。 林家只能在门口搭了纳凉棚子,准备些解暑降温的茶水和瓜果。 即便如此,林家每日依旧吵吵闹闹,没法将生活和工作分开。 某天晚上,关门歇业后,林老太将全家人叫到一处开小会。 主旨只有一个。 换个大房子。 “我打算到镇上换个大些的屋子,最好是三进三出的那种院子,前院用来开药馆,后院拿来居住,不然像现在这样太闹腾了。” 林老太眼神严肃,下定决心般继续道:“眼看着几个小子都大了,不方便继续跟爹娘挤在一间屋子里,再加上碧云如今还在药房里打地铺,马上秋天夜晚寒冷,非得冻出毛病不可。” 说着她视线又落在老大老三两夫妻身上:“我还指望着家里再多添香火,院子大了人气才能旺,你们说是不是?” 林老大当然是一百个乐意。 天赐如今快十岁的年纪了,回了家还跟小儿子天福挤在一处,平日里他们夫妻俩入夜想亲近亲近,也只能撑着孩子睡着草草结束。 他心里早有不满,只是憋着一直没说。 此刻被老娘提出来,他恨不得把双脚也举起来赞同。 林老三夫妻俩平日里不常回家住,每次休沐镇上乡里来回奔波也挺累人。 要是家里能搬到镇上,每天晚上就能回家住,岂不是天天见到女儿。 他们也是举手赞成。 林老二更不用说,他一向是怎么都行的,林老太发话,他照做就是了。 见儿子媳妇们没有不赞成的,林老太舒展了面容,白日里看诊的疲乏跟着消散不少。 “好,那就这么定了!老三,你在衙门认识的质人多,找房源的事就交给你了,现在住的这套院子也跟曹村长说一下,挂出去,谁家愿意要,象征性给点银子就成。” 林老三:“好的娘。” 林老太继续道:“老大,家里的桌椅板凳,床榻柜子都老旧了,这回既然要搬家,干脆彻底换新,去镇上找手艺好的木匠,全部打成新的,连同装草药的药柜子,也打一排出来。 既然要像模像样开个店面,排场还是要有的,总不能让人家觉得店铺寒酸,继而质疑我们家的水平!” 林老大:“放心娘,交给我!” 得知家里要换新房子的消息,孩子们是最高兴的。 “好哎,住大房子了,要住大房子了!” “奶奶,我可不可以有自己的床?” “我也想要,天福也想要自己睡一张床。” 今天刚好是天赐和天瑞放假的时候,此刻几个孩子围在林老太身边吱哇诉说需求,跟几百只鸭子一样,搞得她头昏脑涨。 “每个人一张床,家里十几口人,就得十几张床板,十几床被褥,先不说占多大地方,感情床单被罩不需要你们洗是不是?” 小子们立刻耷拉着脑袋,面色委屈。 祥云不忍哥哥们伤心,第二日一早林老大出门联络木匠时,塞给大伯一张草纸。 林老大摊开一瞧,白纸上用黑色墨水画了一张画,他惊喜道:“阿宝现在都会画画了?” 等仔细一瞧才发觉,画上好像是张床。 准确说是两张床,一上一下,床大小比软塌强些,却一点不占地方。 一侧还有一个陡峭的扶梯,方便从地面爬到上床位置。 林老大立刻明白过来,这是小侄女为完成哥哥们的愿望,想出来的点子。 别说,真是个不错的想法。 他忍不住多问了句:“阿宝,这张床的设计是你想的吗?” 祥云当然不能说前世她曾在这种上下床铺上睡过五年,帘子一挡,既有各自独立空间,又能满足小子们有张属于自己床榻的心愿。 当然,仅仅是一张属于自己的床是远远不够的。 未来她要让家里每个人都有一间屋子,最好是各自拥有一间院子,距离不用隔很远,左右邻居凿了相邻的墙壁就可以直接进出的那种便好。 第二百五十章 对面是家寿材店 林老三办事效率也高,衙门里的兄弟听说林家要把房子换到镇上,打探起身旁人脉,宋捕头甚至联系上了多年未曾走动的姑妈家妯娌的表亲。 只因那人手上恰好有一套房附和林捕头的需求。 双方很快见了面,约定了看房时间,当天晚上林老三回家将消息告知林老太。 “宋兄的亲戚专门做房屋租赁的,前段日子手上刚好空出一套房,位置在闹市区,不管是开店还是自住,都是绝佳选择。” 林老太笑得合不拢嘴:“好啊,明日带上孩子们一起去瞧瞧,若真是套好房子,多给宋捕头亲戚些买酒钱也是可以的,难为人家替咱们着想。” 第二日,天刚亮,一家人用了早食,坐上牛车,又去找曹家借了辆车,才晃晃悠悠往城里赶去。 林老太将小孙女搂在怀里,看着还在打盹的小脸,忍不住笑出声:“让你在家睡懒觉,你非跟着一起来,天已经入秋了,晨露凉着呢。” 祥云立刻睁开惺忪的眼,家里买房子这么大的事,她当然得去把关。 前世毕业租房子她吃过不少亏,好歹算是有经验的。 林老太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等安顿下来,咱家也买俩马车,如今出行的机会多了,牛车耐力足,脚程却慢,奶奶也想乖孙女能跟那些小姐们一样坐在马车里,风吹不到雨打不着。” 祥云笑嘻嘻捧着奶奶的脸留下香吻一个,直糊了林老太一脸唾沫星子才肯罢手。 几个小子见了也跟着笑起来,纷纷上前效仿,在祥云肉乎乎圆滚滚的脸上亲一下。 一路上打打闹闹,赶到六合镇上时,距离午时还有好一段功夫。 牛车停在房子门口,此处处在一条集市上。 周围有不少卖早点的摊贩,这条街上主要以成衣铺子为主,中间夹杂了几间小点的铁器铺和脂粉铺。 人流量不算少,但相较于两条街之隔的闹市主区,还是没那么热闹。 此时时间还早,不少店铺的大门还没打开迎客。 林家人在房子门前等了半盏茶功夫,约定的质人匆匆赶来。 寒暄一番后,立刻打开屋子给众人瞧。 “前任房主没什么经商天赋,店铺开了不到一年就倒闭了。” 三进三出的院子,后院房间有七八间卧房,中间的厨房耳房和储存杂物的柴房,区分得清清楚楚,格局都是为了住户便利设计的。 前厅可以用来开店的门房,里头的成设还保持着上一任住户的痕迹。 十几张零零散散的桌椅板凳,货架上没来的及撤下的招牌菜单,无一不预示着,此处原先是间饭馆。 中间人姓王,是个说话眼角带笑的老者,笑着指了指周遭环境道:“这地方空旷,面积又大,我敢说整条街上没有比这更大的店铺,位置处在街道中心位置,你们若是开店也不用担心人流量的问题。” 林老太心里是满意的,面上却没太多激动地神色:“不知买下来要准备多少银子?” 老太太心里有个价位,想着只要在目标价格左右,她便能买下来。 王老爷子竖起手掌,比划了个五。 林老太心头一跳。 “五千两?” 抢钱呢? 这院子虽好,但五千两属实太多了,他们一家辛辛苦苦两年不过存下来七八千两。 买个房子,一下了没了一大半,换谁都得心疼死。 王老爷子一猜便知会是现在的情形,不慌不忙补充道:“前房主当初买下房子,花的就是这个数。您是宋捕头的朋友,我也不坑您,三千两银子今日便能签订文书。” 降价两千两本是好事,可老头子的神色太过轻松,不由得让林老太怀疑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老爷子,我刚看到这条街上早饭摊子生意不错,为何前任房主的饭馆会倒闭呢?” 王老爷子知道瞒不过,也没想瞒着,毕竟是宋捕头层层叠叠关系找上来的,不道德的事情不能干。 刚好这时候,对面店家开门做生意。 门帘一撩开,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店铺中央摆着的各类大小样式的骨灰盒子。 再看到店家抱着用纸堆扎好的小人和轿子摆在门口时,林家人的脸色都变了。 林老大恍若大悟:“原来对面是寿材店,我说开饭店怎么会倒闭呢,吃饭抬头就能看到骨灰盒子,谁能吃的下饭?” 林老三附和道:“在寿材店对面开店,我真想不出来除了互为同行还能干什么?” 三千两银子都多了,他们家虽不信鬼神,但住在寿材店对面,多少心里有些膈应。 祥云却没多大表情变化,从前医院周围开的最多的就是花圈店和水果店。 如今看来竟还有点小亲近。 林老太依旧没多大反应,只淡淡望着王老爷子方向,等着他给句解释。 王老爷子叹了口气,无奈又往下降了一点。 两千八百两。 他从前房主手中两千五百两收回来的,算下来还能赚三百两。 可惜林家人依旧没松口。 淡定的神色和不多说一个字态度,弄得王老爷子心里打鼓。 这已经是本月看的第三户人家,再卖不出去,砸在手里,就不是赚钱的事,那是得亏死了。 他忙劝道:“林大夫,我知道您买房子是要开医馆的,您瞧,医馆没救火的病人直接对面寿材店殡葬一条龙服务,既给家人省心,也给你们药铺腾地方,多好!” “麻烦老先生一大早走一遭了,买房是大事,我们一家再商议商议,”林老太说着已经准备带上家里人离开了,她知道这户房子的价格还能再往下降。 离开时,双方定下了三天的思考时间。 林家人许久没来镇上,逛了好一会儿,买了不少零嘴给孩子们,妇人们也添置了布料打算提前给家里人准备过冬的棉衣。 王老爷子这边再一次心灰意冷合上房子大门后,眼里的怒火快把对面寿材店的老板点燃了。 好好一大宅子,生生被拖累得不值钱了! 他正思考若是三日内林家人不来,他出出血再降一两百万,怎么着都要把这间不吉利的房子卖出去。 这时,不远处突然走来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 说是他家主子有请,想邀他一叙。 第二百五十一章 别开生面的老板 林家人回到莲花村时,曹村长和村民们已经在路口等着了。 听说林老太一家想搬到镇上,还要把如今居住的小院出售了,得知消息的第一瞬间,便焦急地往林家方向赶。 大老远看到林家的牛车过来,焦急走上前。 “林大夫,住得好好的,怎么说搬走就要搬走了?” “对啊,有您在,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的才有去处。” 林老大解释道:“孩子大了,家里人口也多,眼瞅着上门来的病人排长龙一直到门口,前些日子还晒晕了好几个,家里人一合计不如乘此机会换个大些的屋子。” 曹同光理解林家的不容易,心里却还是不想放他们离开:“屋子小就往四周扩嘛,反正你家在山脚下,周围地大,村里男人也能跟着搭把手,何必去镇上花冤枉钱。” 其他村民跟着附和,生怕以后看病不方便,莲花村近些年因为有林老太一家在,吸引不少周遭村落百姓前来,连湖里莲蓬的生意都跟着水涨船高。 “是啊林大夫,大家乡里乡亲,能出力气活绝不藏私。” “再说了,镇上的房子价格多高啊,没几百两哪能买下来!” 大伙儿的心意林家人清楚。 林老太一早预料到村里乡亲的反应,说道:“大家放心,即便以后我们家医馆开在镇上,每个月我还是会回来莲花村一次的,到时候给大伙儿免费看诊。 但凡是咱们村的乡亲,去新医馆就诊,诊费一律按照五折来算。” 一听有免费的诊治,还有看病五折优惠。 村民们左右瞧瞧,纷纷在各自眼中看到惊喜。 一想到是莲花村人独有的照顾,村民们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连声附和:“还是林大夫懂得为咱们着想,既如此,预祝林家新店顺利开张,大伙儿到时候一定去捧场。” “林大夫医者仁心,大伙儿永远都记得您是咱们莲花村的人,但凡以后遇上什么事,需要用到咱们,招呼一声,必定义不容辞为林大夫一家冲锋陷阵。” 村民们的承诺最是朴实真诚,虽多少因为诊费五折的诱惑,但不能否认大伙儿一直以来对他们一家的用心都是好的。 当年若不是逃荒路上,有莲花村这处山清水秀的落脚地,林家如今在哪漂泊还未可知,哪有现在买房开店的大好事。 送走了村民,关上门,林老太才将今日看房的想法说出来。 林老大一听老娘竟然对那套房中意,立马道:“娘,咱家住在寿材店对面不太吉利吧?老三还在寻摸新房子,定然能找到地段价格更合适的。” 林老太却不觉得寿材店是大问题,今日跟质人告别后,她特地在周边几家热闹街道观察许久。 整个六合镇卖丧葬物件的店铺一共三家,其中两个都是至少百年传承的家族产业,店面大气派足。 可对面那家店,老板搬到门口的花圈,纸张蜡黄周边卷翘,不知道是积存多久的货。 再看店里生意,一早上没看到一个客人,明明不久后就是鬼节,正是各家祭拜祖先,买香油纸钱最频繁的时候。 反观另外几家,生意兴隆,客人一波接着一波,形成极大反差。 明显,今日看的屋子对面的寿材店坚持不了多久便会倒闭。 为了验证林老太的猜想,林老大第二日特地又上了次镇,直奔那家寿材店。 果不其然,下午时分周边的店铺少说都有三两个客人,唯独这家店铺连个苍蝇都不愿意进。 老板闲地躺在摇椅上打瞌睡,许是屋外照进来的阳光有些刺眼,顺手拿了身边的冥纸盖在眼睛上,没一会儿便打起鼾。 林老大进店四下打量半晌,老板都不知道店里来了人。 还是他咳嗽两声,喊醒了对方。 店主是个穿青灰长衫的年轻男人,瞧着不过三十岁出头,一身文人气质,怎么看都跟殡葬行业占不了一点关系。 看到有客人,男人眼里蹦出一抹光:“客官买点什么,家里刚死了人,还是给长辈焚烧祭奠的?” 林老大回应道:“祖坟在远方,想给亲人烧些东西保佑他泉下安稳,老板有什么推荐吗?” “有有有,像是你们这种不能到坟前祭拜的,未免长辈在地底下不高兴,我建议干脆烧个大的,兄弟过来瞧瞧,这些都是我亲手叠的香车宝马,锦衣华服,保准不会跟别家撞了款式。” 林老大被拉着欣赏藏在屋子里面的纸扎祭品,头一次看到满屋子精致得仿佛是真的纸糊车马,震惊地愣在原地好半晌。 男人以为他不喜欢,连忙道:“不中意没关系,我还有别的。” 话音刚落,林老大还没反应过来,男人突然一把掀开一道暗色帘子。 乍然出现在眼前的纸糊假人,吓得他双脚发软,险些没摔在地上。 要不是纸人个个长相好看,精细非常,林老大差点拳头要落在老板身上。 男人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怎么样,美婢妖童,俊朗公子,魁梧汉子,老人家喜欢什么样的?” 林老大剧烈跳动的心绪好半晌才安稳下来,努力找回声音:“我就想买点元宝蜡烛,纸钱冥币就行。” 谁知,男人一听脸色立马暗沉下来:“这些东西哪个寿材店没得卖,我没有,你走到巷口左拐绕两条街,那里有家店里头有你需要的东西,慢走不送。” 话没说完,重新躺在椅子上,闭眼继续睡觉去了。 林老大都震惊了,店里能有生意有鬼了,那些衣服都穿不严实的玩意儿卖给谁去,这不是缺心眼吗? 娘说的果然没错,就老板这种开店态度,能坚持到现在简直是奇迹。 当天晚上,林老大将消息带回林家。 大伙儿知道后,再也没人反对林老太买下那套房子。 三日之期一到,林家人做好准备,两千八百两就两千八百两吧,等对面铺子关张,房价跃上一倍也不是没可能。 这次去签契约,林老太只带上了祥云。 谢夫人给的五千多两银子,加上在扶海城赚的百十两银子,凑在一起,勉强六千两 分成两部分,一半存在钱庄,一半拿出来作为买房费。 祖孙俩揣着千两银票再次踏足出售房屋时,王老爷子已经等候多时。 第二百五十二章 搬新家 见到人,比上一回还要热情地迎上前。 林老太刚想说房子他们要了,就按照上回说好的价格。 结果王老爷子抢先一步:“房子价格有变动。” 林老太心头一跳,以为对面老板得过且过,思想跳脱的消息被对方发现了,寿材店迟早要倒闭,价格自然要往上提一提。 “您说吧,价格变动多少?” 王老爷子伸出两个手指比画了一下。 “二百两?” 对方摇头。 “两千两!?”祥云小奶音都扯破了。 林老太更是黑了脸,但凡是几百两的变动,她咬咬牙也能应下来,对方上来就是两千两银子,瞧着志在必得的样子,看在她眼中越看越不舒服。 罢了,就跟老大说的一样,六合镇上合适的房源多的是,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她做好抬腿走人的准备,下一秒却听到王老爷子略带兴奋的声音:“房价降两千两,只要能拿出八百两银子,这栋三进三出的小院就是你家的了!” 林老太以为自己年纪大了,听力退化了。 祥云以为自己年纪还小,耳膜发育没完全。 同时道:“多少银子?” 王老爷子生怕她们不相信,更怕对方心有怀疑,不肯接受,那他才真是要亏大了。 忙道:“三日前离开后,我特地去观中跪拜,天尊老爷给了我指示,你们家旺我财运,只要你们住进这里,不仅我的运气会好,周围邻居的福运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他虽一副真诚模样,落在林老太眼里多少有些荒唐。 因为算卦的一句话,就能让林家省下两千两银子,天尊老爷怕不是散财童子吧? 林老太反复确认:“八百两银子,买下这栋房子,您确定吗?” 王老爷子早在说话间的功夫,将拟好的文书递了过来,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只等交钱易货。 林老太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文书,又让小孙女检查了几遍,确定没有坑,二人脸上终于露出大喜过望的灿烂笑容。 天上真的会掉馅饼,改明儿一定要去给天尊老爷捐赠一笔厚厚的香油钱。 合同签订完毕,王老爷子又陪同林老太去了趟衙门,更改房契上的名字。 因为有林老三在,不需要排队等候,管事的官员熟练地展开一系列操作,双方不知道按了多少次手印,官员问房产上留谁的名字。 林老太想都没想:“林祥云,我孙女的名儿。” 林老三愣住了:“娘,阿宝还小呢,要这么大房子干什么?再说了大哥二哥的孩子年长,怎么也轮不到我家闺女,您不怕被人说重女轻男,不公正啊?” 林老太边催促办事人赶紧更换名字,边抬头瞪了三儿子一眼:“阿宝乖巧可人疼,我偏心也很正常,再说了,她是个女孩子,以后指定不能像男娃从军入仕。 女孩在家能靠父母宠爱,没束缚的高兴生活,以后结婚生子就是另一番天地了,身上若没有几样拿得出手的东西傍身,哪天我死了都不得安生。” 林老三知道老娘是为闺女好,不再多说什么,笑着刮了刮她的圆润的小鼻尖。 “以后阿宝就是一家之主了,整个院子都是你的。” 祥云早乐得找不到北了,“谢谢奶奶,奶奶放心,以后阿宝会给你养老的,阿宝以后买好多好多房子,全都送给奶奶还有哥哥们。” 办事的官员也是头一次遇到,家里房契的名字写女人名字,还是个才两岁多的小女娃,可见这户人家平日里得把她宠成什么样子。 地契到手,林家的搬家大事很快提上日程。 林老大订购的那批木材家具,工人们也连夜赶制出来,送货那天,桌椅板凳从家门口一直排到巷子口,引来不少人围观。 期间有看热闹的听说,这里即将要开药铺,惋惜地摇摇头。 “上一个老板开的饭馆,才半年就倒闭,全因为对面突然来了家寿材店,这户人家怎么想的,钱不够也不能选这种房子啊!” “镇上最好的药铺是保和堂,百年老字号,大小王大夫手艺有目共睹,这户人家什么来头,敢跟保和堂抢生意,不是上赶着关门大吉吗?” “没有金刚钻谁敢揽瓷器活,这个林大夫是乡下那边的,据说十里八乡推崇备至,每日找她看病的客人从这排到城门口。” 大伙儿絮絮叨叨的议论声传入林家人耳中,大伙儿都没在意。 新店开业,百姓心里有质疑很正常,路遥知马力,迟早会改变印象。 现在还有一件重要事情要去做。 搬到六合镇上势必要抢了保和堂的声音,大小王大夫对林家不错,准确说来,林家的第一桶金,还是上山挖药材卖给小王大夫得来的。 保和堂算林家办个伯乐,后来又给他们输送柴胡上京赚了大笔银子,于情于理都要去拜访。 好在大小王大夫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听到林家要来开药铺,都很欢迎。 不管什么时候,有本事有能力的人,走到哪里都会受人尊重,收到额外的善意。 林家搬家用了三天功夫,因为东西比较多,尤其是祥云的物件,一整个牛车都装不下,全是各种玩具和衣物。 她是一个都不舍得丢下,全部带回新家的新房间。 家里的五个孩子,双胞胎天吉天瑞睡一屋,天赐和天福睡一屋,祥云待遇最好,拥有一间朝南的紧挨着花圃的独立小屋,里头的一应家具都是林老太亲自挑选的,无一不精细。 特别是那台梳妆台和超大号衣柜,祥云看到的时候惊喜地大呼好几声。 恨不得立刻出去逛街,将柜子梳妆台填满了。 住进来第二日,家里刚收拾整齐,便有客人陆续登门拜访了。 先来的是住在镇上跟林家关系比较亲近的宋捕头,还有林老三手底下的那帮兄弟。 各自抱了几坛酒,算是给林家的暖房礼。 第二批来的是莲花村的乡亲们,吹吹打打热闹非凡给林家送来牌匾。 “杏林医者”,“悬壶济世”,“医者仁心”…… 足足摆了一摞。 第二百五十三章 怀孕不容易 林家医馆的名字,最终定为“祥云医馆”。 跟郑氏的“祥云饭馆”只隔了两条街,所以人一看便知道两家店的关系。 更重要的是,连锁品牌带来的忠实顾客,是牢靠不可分割的。 一连多日的忙碌,终于赶在中秋佳节之前,完成了新家的搬运工作。 莲花村的老房子也出了手,半卖半送,最终以三十两的银子出售给庆娘一家。 她们原本的小房子多年未曾修葺,下雨天屋顶隐约有漏雨的迹象。 加上曹阿遥夫妻俩不放心庄婶子单独一个人住,为免孤寂,也为了方便她照顾怀孕的庆娘,干脆从曹家搬出来,一起到林家老宅里生活。 两家人交换地契和房契时,林老太回了趟莲花村。 没成想没见到庆娘,只跟满脸愁容的庄婶子打了照面。 林老太询问胎像情况,庄婶子长叹一口气:“这几日庆娘吐得厉害,吃什么吐什么,荤腥的不行,素菜也不行,我先前还以为她体质特殊,会跟我不一样,没想到不愧是母女俩,受苦的路走得都一样。” 林老太道:“女子怀孕因为体质不一样,每个月份都有可能呕吐,你们多观察注意,若是这几日还吐得厉害,到镇上找我……算了,过几日我回来一趟,给她把脉瞧瞧。” 庄婶子连连点头。 新家后院里。 祥云靠在碧云怀里,昏昏欲睡,根本听不见小院中大伙儿谈话声。 昨天晚上她在空间忙碌到半夜,好不容易又熬制了三副玉膏出来,虽不是什么力气活,却极耗精力。 她到底只是个两岁多的孩子,精神有限,本就比成年人嗜睡的年纪,如今更是落在大伙儿眼中,仿佛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十个时辰都在睡大觉。 张氏和林老大在院子里商议事情,转头看到祥云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不免有些担心。 “阿宝最近是不是总瞌睡?” “不仅是最近,在扶海城的时候,她也是一天睡七八个时辰,还以为回来后会好些,没想到更加严重了。” “赶紧让娘瞧瞧啊!你别不当回事,我先前听人家说家里有个贪睡的孩子,成日里昏昏沉沉,除了睡觉就是吃饭,家里以为是孩子小宠着不看病,最后傻掉了!” 林老太赶紧去前院把林老太请过来,交代问题严重性,希望老太太引起重视。 林老太听说孙女不对劲,放心不下,给病人包扎伤口完,连手上血色都来不及清理。 郑氏打水给林老太擦手,然后老太太才给孙女把脉。 一番动作,祥云依旧呼呼大睡打起小鼾,半点察觉都没。 林老太诊完左手看右手,最后连脖子上的大动脉都检查过,眨巴两下眼睛说道:“你们侄儿身体没什么大事,可能是累的。” 林老大等人不相信:“她一个两岁的孩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平日里连步子都懒得移动,她有什么累的?难道是睡觉睡腻的。” 林老太心头一动,很早之前就在心里有了猜想,赶忙替孙女解释:“春困秋乏,眼瞅着秋天来了,连树叶子都开始往下掉,人可不就没力气了。” 大伙儿笑出来:“没准是长身体的表现,毕竟除了吃喝睡也没别的事可干。” 没查出来病,林家人自然是高兴的。 张氏问起凤仙胎儿的情况:“娘,凤仙肚子里的孩子没事吧?听庄婶子说她天天吐的胆汁都出来了,身子也没了前些日子的圆润,按理说孩子在母体中月份变大,当娘的体重也该跟着飙涨才对。” 林老太点点头:“是这么个理,我三日后再回村瞧瞧,若是还吐得厉害就得配点药调理着,不然母体受不了的。” 说到一半,她突然想到什么继续道,“你平日里跟凤仙关系最好,又在生孩子方面有经验,有空多回去陪陪凤仙,带她散散心。” 不用老太太交代,张氏也有这个打算的。 祥云一觉睡到日落黄昏才醒过来,听说家里人担心她生了大病,还让奶奶把了半天的脉,顿时哭笑不得。 知道家里人是担心她,笑嘻嘻给了大伙儿一人一个香吻。 镇上的夜生活比莲花村丰富,却也是有宵禁的。 林家人吃了晚食,睡觉的睡觉去了,积食的在院子里溜达。 祥云白日里睡了觉,这活儿倒是没太大睡意,又不敢弄出动静影响到疲惫的家人们,只能又跑到空间继续研制精进玉膏的制作方法。 三日后,林老太按照约定来莲花村给庆娘把脉。 谁知一个月前还圆润秀美的小妇人,如今脸颊出现凹陷,身板似乎随便来一阵风都能吹散。 仅仅在把脉功夫,又吐了两回。 最后连说话声音都哑了,林老太说道:“长时间呕吐胃液上流到食管,会腐蚀音带的。” 庆娘显然没办法,身体不受控制,现在稍微闻到些刺激点的味道,或是饭菜不合胃口,她转头就能吐得昏天黑地。 更让人烦躁的,她的味觉每天都不一样,庄婶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连带着也瘦了不少。 林老太把脉完,并没有察觉到母体有不对劲的地方。 庄婶子知道后,神色明显放松不少。 林老太留下几贴安胎的药,叮嘱大火熬三遍后再给庆娘喝,庄婶子一一记下。 没想到,不到五日功夫,庄婶子找上门来。 一进屋便扑通跪倒在地,慌张的话都说不利索:“林大夫,我们家庆娘今早上见红了。” 见红,意味着胎象不稳,随时有小月子的可能。 严重起来,一尸两命也是常见的。 庆娘已经被曹阿遥抱在怀里,坐着牛车一路赶到祥云医馆。 祥云看到她时,脸色已经有些惨白,嘴唇部位更是白得厉害,哪怕不是大夫看到这幕,也知道病人情况危急。 很快,庆娘被抱入内室,林老太一摸脉只感觉悬浮,却依旧找不出病因。 因为是私密检查,内室只留下林老太和祥云。 林老太焦急道:“阿宝,我找不出病因,庆娘现在有生育,又不敢给她下猛药,从她反应来看,除了孕吐也有可能是其他原因造成的呕吐。” 第二百五十四章 胎儿是母体寄生虫 祥云撑着下巴,一副小大人用心思考的严肃模样:“我先带她做个b超检查。” 老太太不知道b超是什么:“b……bb什么?是那个需要病人昏睡过去,才能消失的大变活人魔术吗?” 得到孙女承认,林老太立刻从货架上拿下一只香炉,点了安神香。 庆娘因为不适,明显意识有些涣散,不太关注室内的不对劲,连带着祖孙俩的话都没听查清楚。 只觉得鼻尖有香香的味道,没吸入几口,脑袋一沉彻底没了动静。 经历过两次活人在眼前凭空消失的经历,再一次时,老太太显然坦荡多了。 祥云将人抬进b超室,一番检查后,顺带给她建了个档,顺利成为本空间收录的第一个有孕母亲。 往后肯定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孕妇进空间检查。 若不是条件不允许,像是胎心监护仪、唐氏筛查、四维彩超等,她恨不得能搬出空间,给镇上有身孕的小妇人们都用上。 生孩子本就像在鬼门关走一遭,若是提前能知道孩子的健康状态,避免或改善部分可控制的疾病,女人们在生产那日受的罪才能少些。 药灵已经习惯祥云隔三岔五带个人进来检查,从一开始的抗拒,到现在甚至能帮她分析病人情况。 “现在的人总将孩子当做父母爱情的结晶,殊不知,胎儿对母体而言是寄生虫一般的存在,靠吸取母体精血为原料生长。 假如母亲让孩子摄取过多的养分,就有可能严重影响母亲健康,母体会与胎儿抗衡,释放化学物质进行反击,大多数妇人怀孕后食欲不振,精神萎靡,大概率跟腹中胎儿抗议脱不了干系。 这是一场双方互相博弈的过程,直到婴儿脱离母体,寄生现象才会从体内转出到体外。” 好在庆娘昏迷,听不到药灵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 祥云将她推出空间时,报告单也拿到手。 好消息不是胎儿影响造成的呕吐体重下降,坏消息是阑尾发炎,看样子还不轻,需要尽快安排阑尾炎切除手术。 拖下去越来越严重,除了加重庆娘的痛苦,造成阑尾穿孔,引发并发症,没有任何好处。 林老太对阑尾炎一词很陌生,再一听是盲肠后内侧,才隐约有了了解。 听说要开刀做手术,第一想法是不赞成:“庆娘怀着孩子,手术有风险,有没有其他法子,往后拖一拖。” 祥云跟林老太科普阑尾炎疼起来要人命的现象,特别在说到拖久了影响孩子成长时,老太太才有了松动迹象。 现在问题是,开刀必定会在庆娘身上留下一道痕迹不小的刀疤,想神不知鬼不觉是不可能的。 这时候,一直昏迷的庆娘醒了过来。 鼻尖还带着似有若无的香味,没想到往日在家怎么都睡不着,如今竟睡了两个时辰。 要不是有孕不适合频繁闻香薰味,她定要找林大夫买些回去备着。 这边没过多久,庆娘腹痛的感觉再次卷土重来,林老太扎针帮她缓解,总归治标不治本。 “林大夫,是不是我腹中胎儿不好?”庆娘满额头的细汗,不知是疼的,还是被吓的,“林婶子,一定帮我抱住孩子,她是我跟阿遥哥的第一个孩子!” 林老太将孙女的话原本复述出来。 庄婶子,庆娘听到要手术,部位还在下腹位置,吓得手摆得跟拨浪鼓一样。 “不行不行!孩子在肚子里呢,这用刀多吓人啊,万一……万一戳着我乖孙,毁容了怎么办?” “对啊,林大夫应该有别的办法吧?我刚看您针灸很有效果,结束后已经好多了。” 林老太也将不手术会导致的后遗症都说了。 一听月份大了会对胎儿不利,现在开刀只用简单划两道口子,跟住在子宫里的孩子根部不在一个地方。 曹阿遥早在妻子疼得死去活来时,跟着不知掉了多少眼泪水,几乎没有犹豫点头:“大夫,先治我媳妇,先治庆娘。” 男人态度坚定,往日大事小情上他什么都愿意听媳妇的,唯独生死攸关的大事,他不允许有人比媳妇的命更重要,哪怕那个人是自己未来的孩子,也不行! 最终,庆娘熬不住曹阿遥软磨硬泡,只能答应手术。 手术在空间里进行,一个小手术对祥云来说,不知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遍。 庆娘被送回家养伤。 没几日便下了地,再也没出现过呕吐头晕脑胀的感觉,腹中胎儿也在茁壮成长。 林家药房这边,果然不出林老太所料。 对面寿材店的老板在林家买下房子开医馆的第二个月,店铺倒闭了。 店铺挂牌寻找新的租户。 为避免再出现,对面开奇奇怪怪店铺的机会,林老大掏腰包租下对面店铺。 自那之后,祥云医馆没了门口的顾忌,生意火爆,每日接待的人流量高达百人。 里头有来看病的,有专门买药的,还有本着琼玉膏名号来的。 为了保证物品的稀缺性,祥云客栈搞起了限量购买,排队叫号,每日限量发售十瓶琼膏,三瓶玉膏。 整个医馆门口络绎不绝,人声鼎沸。 林家沉浸在喜悦中,却忘了枪打出头鸟,雨拍出头椽。 这日,祥云正趴在医馆窗户上往外看,突然瞧见巷口走来一群气势汹汹的汉子。 出人意外的,其中三个汉子抬了个不知道是昏了,还是死了的人过来,直接丢在药馆门口。 为首的男人三十多岁的模样,人高马大,一开口便是怒斥,:“大伙儿来瞧瞧,祥云医馆治死人了!” 边说着,边走到盖了白布的“死者”面前,掀开他上头的白布,哭声泪俱下:“我爹今年才六十岁,身体一向康健,就是吃了祥云客栈坐堂大夫开的药方子,没多久就死了!” 躺在地上的“尸体”,面色发黑,双唇青紫,确实像是中毒模样。 林老太走在最前头,扫了一眼,觉得眼熟,确实是几日前来店里买过药草的老者。 药方子不是她开的,只是到店抓药。 第二百五十五章 死人了 林老太当时有给对方诊过脉,脉象虚浮,眼下青黑,明显是肝气不足。 偏偏老者不信她的话,坚持要药铺抓他带过来的药方子。 老太太仔细观察过那张单子,准确说更像是从什么地方求来的偏方,药性猛烈,虽能在一定程度上对病症有所缓和,却容易伤其根本。 奈何老者对林大夫的话不行半分,叫嚣着说药方子是找高僧求来的。 要不是祥云客栈药材种类最丰富,他才不愿意到个女人开的药铺来。 碧云当时在店里帮忙招待病人,张氏在柜台负责抓药,听到他的话面色都是不好,只是稍稍辩驳两句,老头子撒泼打滚坐在地上说林家医馆店大欺客。 最终没办法,张氏才给他抓了药。 没想到,这才过去几天,老头子就死了。 死者的儿子从怀里掏出纸钱撒在空中,很快有同伴扛来一口墨黑棺材,就这么大咧咧摆在林家药铺门口。 后边两个妇人扯着嗓子哭得凄惨无比,头上带着白花,身上穿的是素衣,眼神落在林家人身上时跟刀锋一般锋利。 “爹!你走得冤枉啊,大师算命说过的,您这辈子能过到九十岁,如今生生少了三十两寿命啊!” “爹啊!老天不开眼啊!你在地底下一定要保佑儿孙们给你讨回公道啊!”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此时正是早市街道上人最多的时候,突然来了这么一群人,还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人人伸长脖子过来瞧热闹。 很快,祥云客栈门口挤满了人,里头有买菜的妇人,好事的摊贩主,路过的外乡人…… “林家刚开药馆就治死人了?” “不知道啊,听死者儿子说好像是这个意思。” 这时候,当先男子掏出几包药材,其中有用过的药渣滓,有还没来得及熬煮的草药,末了指着林家医馆大骂:“大伙儿给我们评评理,我家老头子上午喝了他们医馆配置的药,当天晚上就口吐白沫,撒手人寰了,是她们害死了我爹!” 药店里还在排队等候就诊和抓药的客人,都是吓得厉害。 不少客人当场惊得从药铺里出来,抓了药的不是丢了就是跑上前要退。 他们是来看病的,不是来送命的。 有些二次,三次来抓药的,神色很是慌张。 他们不知道吃了多少,会不会也有问题? 一时间药房里气氛诡异。 林老太赶忙安抚大家情绪:“病人们不用慌张,我们药铺从前在莲花村开店两年,从来没出现过抓错药治死人的情况!去世的这位老者确实在我们店里抓过药,我有印象。” 见就诊大夫亲口承认,老人叫嚣得越发厉害:“大伙儿都听见了吧,药铺老板自己说的,给我家老头子看过病抓过药,事实摆在眼前,没什么好辩解的,你们说这事情怎么处理?” 店里有几位莲花村的百姓,站出来反驳。 “在店里抓过药能证明什么,谁能保证你爹死前没吃过别的东西。” “就是,我们在林大夫这边看病好几年了,从没出过什么问题,也没听过吃药能吃死人的,难不成开的毒药啊?” 林老太感激地拱手冲乡民行礼:“多谢诸位帮我们药铺说话,事发突然死者家属许伤心过甚,急于找人发泄情绪,才在不知因果的情况下找上门来,可以理解。” 她的意思明显,死者家属明显是来讹钱的。 戴孝的妇人中有一个面相凶狠的,前一秒还跪在尸体旁抹眼泪,下一秒站起来指着林老太鼻子破口大骂。 “你们都是邻居,相互包庇也是有的,我爹的饮食一直是我看顾的,他昨天没胃口,只喝了你们药铺开的药,喝完就死了。” 张氏这时候走出来,将那日情形告知众人:“你爹那日拿来的药方子,不是我们店铺开的,我娘好心提醒药方子凶猛不易于养病,他蛮狠不讲理非要按方子抓药,当天很多人都瞧见的。” 人群中有那日看到全程的百姓,附和道:“是,我在场,我能证明,确实死者强烈要求按方子拿药,还质疑林大夫的水平,对她的建议一个字都不听得。” “不可能,你们胡说,”为首的男人明显有些慌了,心中想起临出发前某人的嘱托,再次鼓起腰板,仰头大哭,“爹啊,儿子没用,你都死了还没办法惩治害你的人,我不如一头碰死在林家药铺门口,用我这条贱命换你的清白。” 说着人就往药铺门口的木柱子上撞,被一左一右两个亲友抱住胳膊,宽慰道。 “贤侄不可,你们家还指望你传承香火,切不可冲动行事。” “该死的不是你,是害死你爹的这帮人,就算真是大伯带药方来抓药,林家医馆明知药材服用会有问题,还出售给顾客,安的什么心,难道不应该为死者负责吗?” 人群中突然冒出几句声音。 “说得也没错,药是从祥云药铺出去的,死者的死药铺也要承担一定责任。” “人家死了爹,失去家里顶梁柱,少活了三四十年呢,赔点钱道个歉,以后吸取教训得了,何必搞得双方都下不了台?” 林老大顺着声音望过去,唱衰的几人都是帮死者家人说话的,巧的是他们的相貌皆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异域之色。 明显高挺的鼻梁,和棱角过于锋利的五官,让他们跟周围的百姓区分开。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在心里没有对某件事情下定论时,若有人先提出观点或意见,大概率会跟从附和,觉得这种想法是正确且符合大众普遍情感的。 比如此刻,大伙儿的风向一时间调转方向,开始同情死者一家。 人们好像习惯于站在弱者一边,即便对方并不是多占理。 林老太皱眉,想反驳,想严词拒绝大伙儿擅自给事件结果下定论。 既担心有人效仿,又怕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名声毁于一旦。 正不知道怎么才好时,突然看到人群中有人拨开一条道,一个身穿便装的清秀男人出现在大伙儿视线中。 “热闹啊,为何每次你家新喜都伴着麻烦加身?” 第二百五十六章 有人对林家不利 “是魏县令来了!” “魏县令跟林家关系很熟吗?” 百姓们见县令手上提着礼盒,带着烧酒,显然一副来恭贺新店开业的模样。 没想到往日忙碌,鲜少能见到人影的大人,竟有空关心一个药铺子。 若非两家关系匪浅,要么就是林家医馆真的医术精湛到连当官的都折节下交的地步。 林老太颇为不好意思,上回三儿媳妇饭馆有人闹事,就是魏县令出面解决的,如今她们家开了个药铺,又有人旧戏重演。 怕不是存心想让她们一家过不下去。 周围看热闹的人纷纷噤声,等着看接下来事情发展。 倒是那个戴孝的中年人,上前一步跪在魏县令面前告状:“大人,您是青天大老爷,肯定能给我家一个交代,林家医馆用药害死我爹,还死不承认,您说,他们是不是犯了罪?” 魏大人皱眉,想要说话,却突然有个粉团子一下子冲过来抱住他的大腿:“魏叔叔,你是来看阿宝的吗?” 叔叔两个字一出口,中年人的脸色立刻变了,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逡巡,最后落在林老太身上也变了味道。 魏大人扶住小丫头的身板,将礼盒递到她手上:“听说你从外地回来,给你带了桃花酥,顺带受人之托看看你有没有干坏事。” “受人之托”四个字他尾音拖得极长。 祥云立马知道,是京都那边得到林家救下小世子的消息,让魏大人来表示感谢呢! “阿宝一直很乖的,家里从小教我不义之财不能要,双手才是万宝山,与人为善才能与己为善。” 小丫头脑袋跟掉书袋一般,摇头晃脑一顿输出,不知话里话外在点谁。 戴孝男人听懂了,脸色越发不好看。 心里开始后悔走这一趟,本想讹点钱给老子当丧葬费,没成想杀出个魏县令,还是个明显会站在对家立场上的对手。 他欲哭无泪了,却不甘心双手空空回去。 想起在家时收了那人的报酬,今天说什么也得把这盆脏水泼出去。 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先冲进来一帮衙役把他跟亲友绑了。 “住手!我们犯什么错啊?我们是来讨公道的!” 为首的衙役正是林老三,家里人被欺负,他可不是面团任人搓扁捏圆。 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想办法查到了死者那份“毒药方”。 还把写方子的和尚一道带了过来。 众人一见和尚,立刻有人认出是普会寺的沙弥。 养得肥头大耳,面色红润,肚子恨不得拖在地上,一步三喘息。 这样的人,林老太实在想不出有何信服力能让死者坚信他的本事。 在听到死者的药方子是这个孩子写出来的,大伙儿倒抽了一口气。 “就他啊,之前在普会寺上香,他好像在院里扫落叶来着。” “一个连高僧都算不上的沙弥,也有脸学人家治病看诊,难怪会把人治死!” 沙弥听到众人议论,在看到棺材旁躺着的眼熟身影,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瑟缩着脖子不敢反抗一句话。 魏县令问:“死者的药方可是你配的?” 沙弥点头。 魏大人又问:“从何而来的药方?” “书上看的。” “什么书?” 沙弥低下头,根本不敢撒谎,磕磕绊绊好半晌才不好意思道:“话本子,话本子上主角生病,开的就是这个药方。” 人群倒抽一口凉气,连死者家属都觉得离谱到忘了哭泣。 自家老头子是被个爱看话本子的小沙弥骗了,不仅捐了不少香油钱,还吃药丢了性命。 听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可笑得很! 被这么一搅和,死者家属也没法再找林家人的麻烦,扛起棺材只能自认倒霉。 为首的男人神色最复杂,他还不知道要怎么跟那人交代。 闹事的人走后,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疏散开。 林老三招呼魏大人往中间院子休息,又让人去酒楼通知郑氏,家里有客人来访,晚上的饭菜需做得丰盛些。 穿过门厅,祥云一直走在魏大人身侧,轻声感谢他的帮忙。 有他父母官的名号在,林家想受欺负也难。 “谢谢魏叔叔照顾我们家。” 魏淼揶揄道:“小丫头,你们家走大运了,往后指不定还要靠你关照我呢!” 祥云笑得跟个小狐狸一样,捂着嘴唇小身板抖个不停。 另一边,与此同时,刚将老头子棺材安稳放在家门口的中年男人,在亲友们抱怨的声音中,无奈掏出怀里的铜板分给大伙儿。 “感谢叔伯婶子们的帮忙,家中还有事情要忙,不留各位用膳了。” 亲友们嫌弃地看着掌心的几枚铜板,气得都说不出话来。 当初承诺只要愿意帮忙,每家至少一个银锭子,如今缩水成这幅寒酸样,大伙儿怎么可能不生气:“大江,咱们陪你哭闹半天,一口热菜热汤没吃上,拿这几个铜板打发叫花子呢?” 被叫大江的男人心情极其不好,压着脾气道:“各位都是我爹最亲近的人,一家子互相帮忙本就是理所应当的。” “什么理所应当,若不是你说有丰厚报酬,我们怎么可能赶着去得罪林家,说不准还得罪了县令大人,现在怎么?把我们当厕纸一样,用完就丢啊?” 正闹得不可开交之际,不知从何处飞来一个钱袋子砸在闹得最凶的妇人身上。 她刚想大骂是谁不长眼,就看到掉在地上露出个口的钱袋子。 里头的银锭子零零散散掉在地上,发着光。 “拿上钱,赶紧滚!” 冷峻严肃的男声传到大伙儿耳中,所有人像是饿虎扑食般涌上前,为了多抢点银子差点大打出手。 得了银子的妇人笑得眼睛都没了,满眼谄媚望着侄子。 “大江,大家都是亲人,以后还有这种好事,再找我们啊!” “对对对,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如今攀上高枝了,别忘了提携叔伯们,一荣俱荣嘛!” 说话的男人是大江的大伯,一口牙都要掉光了,还不忘咬银子确定真假。 目光时不时瞥向立在不远处的高个子冷漠脸男人,即便再没眼光也知道对方不简单。 第二百五十七章 重礼 解决一场无妄之灾,林家人都以为是一次粘包赖的倒霉事,没人想到背后有人撺掇做局。 连魏县令也没察觉到不对劲,当天留在林家用膳,顺便将一封从京都寄过来的信交到祥云手上。 笑着说道:“信是昨日下午收到的,跟着一起寄过来的还有两箱物件,已经让他们搬到院子里,点名是送给阿宝的。” 祥云正专心致志往嘴里扒着牛肉羹汤,陡然听到小忘给她寄了礼物,足足有两箱之多,饭也顾不上吃了,随意扒拉两口敷衍了事。 家里的小子们也对饭菜没了兴趣,更关心远道而来的好东西。 纷纷抛下碗筷,顾不上大人们在身后叫喊,跟几道风一般嗖地消失在眼前。 两个箱笼十分精致,材质是祥云从前没见过的墨色木质,靠近隐隐散发着清香。 箱子上有两把大锁,钥匙席间魏大人已经交到她手上。 只听“啪嗒”一声,箱笼被打开,四五个小脑袋凑在一起,齐齐往里探去。 “哇~” “天啦~” 一连几声过于夸张的惊呼声响起,这下连餐桌上吃饭的大人们也好奇起来,到底装了什么好东西,让小子们如此激动。 纷纷撂下筷子,也上前凑热闹。 只见,箱子被掀开的刹那,首先入眼的是大摞颜色明艳的布料,和阳光下反射着光芒的首饰和头面。 不知道的乍一看,还以为是谁家姑娘出嫁,娘家给准备的嫁妆礼。 光钗子和手镯,从镶金的到带玉的,从飞鸟鱼虫到花卉草植,只有林家人想不到的款式。 张氏近日在学针线,对布料有了不浅的研究,摸着箱子里一匹浮动金光的云锦,眼里都在发光:“这匹布料真漂亮,波光粼粼跟月光下的湖面似的。” 魏大人解释道:“这是浮光锦,传闻用它做成的衣料,即便在夜晚也清晰可见,尤其是月光之下,微风吹过,跃动的弧度跟湖水一般,因此又得名湖光春色锦。” 张氏恍然大悟点点头:“一听就是好东西,得不少钱吧?” 魏大人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晃晃脑袋:“有市无价,是外邦进贡的,每年数量极少,哪怕是宫里的娘娘们也未必能有,小世子这是把平阳王府的库房给翻过来,送来的都是好东西。” 林家人一听一匹布料贵成这样,连碰都不敢碰了,生怕手心的老茧划破上头的丝线,那才是哭都没得哭。 唯有祥云爱不释手,嚷嚷着要拿来做裙衫。 另一个箱子里的东西,种类更多,给小子们的笔墨纸砚,新奇小玩意儿,给林老三的锋利佩剑,给郑氏一套精贵的厨房刀具,给林老太的纯金捣药罐子…… 没拿出来一样东西,大伙儿立马知道要送的人是谁,可见这些东西没有假手于人,是小世子一件件仔细思考过后,精挑细选的。 收到礼物的众人,高兴坏了。 这种好心情一直持续了很长时间,一晃多日过去,林家药铺逐渐在镇上站稳脚跟。 几乎每个六合镇的百姓都知道,如今镇上有两个医馆名声最好。 一个是百年老字号的保和堂,坐镇的小王大夫深得王老大夫真传,为人勤勤恳恳,对待病人和善可亲,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大夫。 另一个是新起之秀,仅仅月余功夫,街知巷闻的祥云客栈,单靠名声赫赫的琼玉膏,已然奠定了它的地位,远远将其他药铺摔在脑后。 原本以为王林两家同行,会因为抢占市场份额,双方较量比试,即便不争得头破血流,好歹暗中斗劲才不枉费同行对家的身份。 没想到百姓们喜闻乐见的热闹没上演,王林两家的关系却异常和谐,甚至经常看到两家人相处出现在对方药铺中。 或是请教讨论药房,或是借药材周转,甚至相互介绍起病人。 和谐得很,不知道的以为两家是同一个人开的。 时间一长大伙儿也懒得看热闹了。 时间很快到了秋末冬初,寒潮比往年来得更早些,林家一大家子过冬的衣服进入了加急赶制阶段。 林老太担心家里男人小子多,郑氏和张氏忙不过来,先去成衣铺子给全家一人定制了一套新袄子。 又去布料店扯了几批好料子,买了丝线和棉花,回来自己缝制一套换洗的。 林家后宅里,郑氏将店里的活儿交给手下几个办事得力的厨娘,跑回家给大伙儿缝制衣服。 往年都是她和林老太赶制,今年加上手艺上佳的碧云,还有针脚已经学得像模像样的张氏,速度一下子提高不少。 俗话说得好,谁的男人谁心疼,林老三的袄子自然落在郑氏手上。 原本林老大的袄子也是需要郑氏做个底的,谁知道他听到消息,头一个不答应,当年晚上缠着媳妇好说歹说要她亲手做。 张氏很无奈解释:“我手艺不行的。” 林老大根本不在乎,满心满眼都想要个媳妇亲手做的衣衫。 “事先说好,到时候胳膊一长一短,别怨我?” “当然不会,我只会舍不得穿,恨不得找个架子挂在床头,这样每天早上醒来睁开眼,第一眼就能看到媳妇对我的心意,一整天的心情都美得不能再美了” 这下,张氏是彻底忙活起来了,每日跟妯娌讨教无数次,针线拆了缝,缝了拆,到最后连她都烦了:“我真是中了林延春的毒,你们说这小小绣花针怎么比斧子镰刀还难把控,动不动戳手指头!” 大伙儿纷纷笑出声,调侃她不是缝针做饭的料,应该生在武将世家,当个冲锋陷阵的女将军。 张氏知道大伙儿拿她开玩笑,用胳膊肘杵了杵郑氏:“我这辈子当女将军无望了,三弟却大有指望,听说近来边境异动,官家要征兵入伍呢,你家三郎不想去试试?” 郑氏在饭馆跟三教九流人接触,收到消息是最及时的,长叹一口气:“听说皇榜过两日就会张贴,到时候老三肯定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我也管不住他,他现在心野了,捕头都满足不了惩恶扬善的理想,非得上阵杀敌才算得偿所愿。” 第二百五十八章 上战场,从军 林老太也是心焦:“战场上刀剑无眼,谁知道面对的蛮夷会是一群什么样的豺狼野兽,好好在镇上过安稳日子多好,这些男人,永远无法体会我们当女人的难处,只顾着成就自己……” 张氏和郑氏对视一眼,明白婆婆这是想去已故的林老头了。 上一次征兵,林老头还活着,身子骨健壮,也有上战杀敌的野心,要不是后来出了意外家里离不开人,林家就多了个老兵了。 林老三跟林老太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认识两个人的都说,老三的样貌性子最像他爹,如今连上战场当兵的心愿也一样。 果不其然,两日后正午,府衙在公告栏上贴出了前线打仗,需要征兵的皇榜。 不是强制性的每户人家出男丁,自愿报名。 当天晚上,林老三告了假回了家,将这一消息告诉家里人。 主要是林老太和媳妇郑氏。 郑氏心里一百万个不同意,咬着下唇不肯松口。 林老太脸色没好看到哪里去,晚食功夫全家落针可闻。 连皮实的小子们和最喜欢在饭桌上活跃气氛的祥云也闭了嘴,大眼珠子不停在老爹和奶奶阿娘身上打转。 没多久,是林老三首先打破安静:“我想去参军,今日下午已经向府衙递了名字。” 郑氏一向温柔恭顺,头一次在全家面前甩脸子:“你都做好决定了,还问我们做什么?” 林老三理亏,手在桌子底下按住媳妇快把衣角扭成麻花的动作,柔声道:“你是我媳妇,娘是生我养我的人,我当然要问一问你们的意见!” 林老太实在不放心儿子去打仗,心一横:“我跟竹君的意见,这次征兵,不要去!” “为什么?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如今是府衙的捕头,上战场是一种历练,方便以后晋升,再者我是大乾男儿,朝廷有难,岂能不管,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蛮夷屡犯边境,气势猖狂,若哪一日国将不国,我们变成阶下囚,才会更为今日的贪生怕死留有遗憾。” 郑氏甩开他的手,语调中带了怒火:“别说这些大义凛然的话,我只知道你是我丈夫,你去上战场一年半载定然回不来,到时候你想阿宝怎么办?家里需要你的时候怎么办?” “林老三努力安抚媳妇情绪:“这不是还有大哥和二哥吗?再加上魏大人对我家颇为照顾,定然会经常到访。” 眼见丈夫连这些都想到了,明显铁了心要去,郑氏心里无助彷徨,到最后一团火烧起来蹭得站起身,往卧室走,林老三识趣跟上,却被直接关在门外,连进都不让进了。 祥云小口嘬着米汤,眨了眨大眼睛:“爹娘吵架了吗?” 天吉给妹妹夹了一块爱吃的红乳,怕她担心爹娘情况:“三伯父想参军,三伯母担心他的安全,不想让他去,妹妹别怕,他们是关心对方,才会闹矛盾的。” 碧云笑着也给他夹了个鸡腿:“天吉小小年纪听懂人情世故,奖励你一个大鸡腿。” “谢谢碧姐姐。” 碧云愣了一下,视线不知扫过哪儿,耳尖有些红:“我大你十来岁呢,叫姐姐有些不合适,要不叫我碧姨吧?” 一字之差,差的不仅是年纪,更是辈分。 孩子们自然意识不到什么,乖巧换了称呼,林老太却是人精,仅刚才碧云匆匆一瞥,便瞧出些端倪。 当天晚上,扯了餐食后,老太太帮张氏在厨房收拾碗碟时,特地在碧云出去擦桌功夫,询问道:“碧云跟大伙儿相处得还融入吗?” 张氏淌了遍碗筷,打算用水冲洗第二次,闻言点头:“挺好的,小丫头动作麻利,嘴也甜,无聊的时候还总跟大伙儿讲些从前遇到的小故事,真不知道她以前的主子为什么发卖她?” “老二怎么样?” “二弟?”张氏动作停了一下,仔细思索起来,“自从咱家搬到镇上,二弟没田地种了,平日里无事会出门找些活儿干,闲下来的时候,在院子里劈叉帮忙处理晾晒药材……” 老太太打断她的话:“我不是问这些,我是问他跟碧云相处怎么样?” “碧云跟老二?他们话都不多说两句,哪有什么相处,不过也正常,老二一向是个闷葫芦,平日里一天也说不到十句话。” 老太太眨了眨眼,方才在心里跳动的微弱念头,像是小火苗一般,被人一下子掐灭了。 应该是她多心了。 与此同时林家三方寝室内,林老三说尽好话,安抚着小声抽泣的郑氏。 “媳妇你听我说,我今年而立之年,好不容易遇上这样的几乎是老天爷赏赐的。我想上阵杀敌不单单是为了英雄气概,我更想建功立业,给林家争一个好前程,更希望阿宝长大以后能有值得依仗的娘家。” 提起女儿,郑氏明显动容了:“少拿女儿说事,你这一去少则半年,多则两三年都见不到她,小孩子忘性大,错过了阿宝长大关键时候,以后她不认识你,有你哭的。” 林老三知道媳妇说的气话:“不会,我的闺女是世上最聪明的女娃,等我拿了功勋,有了名头,阿宝就再也不会被人叫成泥腿子人家的女儿。 先前看到谢家那个小丫头,你不知道我有多自责,明明咱们的阿宝不管长相还是智慧都在她之上,只因为投胎没选好,成了咱们家的女儿,以后长大万事都落于下风。 竹君,我心里不甘心,不甘心碌碌无为一辈子,不甘心你跟着吃苦受累,不甘心闺女以后被欺负了我没能力护她周全,我想让她站在高山之上,想让她受人尊重,享人间富贵,不枉我们父女一场。” 郑氏此刻内心早被丈夫的一番话说得没了脾气,俨然已经同意了林老三从军的想法。 “答应我,一定全须全尾地回来,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打不过……就别往上冲,保命最要紧。” 林老三哭笑不得,这番话跟当初他当衙役那晚,郑氏跟他说的几乎一样。 “我答应你,娘,那边你帮我多劝劝,她会听你的。” 第二百五十九章 花灯会被紧急叫停 无独有偶,征兵消息张榜第二日,林老三刚在媳妇的配合下,劝服林老太答应参军。 家里就来了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妇人。 “他想从军,我跟他说如今他已为人父,不是孤身一人,战场上刀剑无眼,要是有个好歹,我跟孩子接下去的日子怎么过。 再者他身上还肩负着全村人的重担,大伙儿选他出来当村长,是对他的信任,他有义务坚守在岗位上,而不是追求什么当兵杀敌的梦。” 曹家娘子眼眶肿得跟核桃一样,一瞧便知昨晚哭得厉害。 林老三一听曹同光也要参军,自是高兴无比。 郑氏却十分能体会曹家娘子的心情,可有什么办法,她们嫁的夫君是一头狼。 狼是不会甘心一辈子被圈养的,哪怕在外风餐露宿,会忍受饥饿,追捕嘶哑猎物的刹那获得的成就感,是摇尾乞怜的哈巴狗永远无法体会的。 她拍了拍曹家娘子的后背,安慰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昨晚上因为参军这事,跟我家那口子吵到半夜。” 曹家娘子一脸愕然,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妹子,男人有事业心是好事,你家男人跟我家一样,脚下没有根,跟风似的,当你试图把控风的方向是不可能的,既如此不如放手让他们去。” 那个下午,郑氏和曹家娘子在一处说了好半晌话。 第二日,曹同光就收拾好行囊跟林老三一同出现在征兵现场。 同行的还有一人,曾经上过战场,此次再度入伍的宋引。 林老三擅长弓箭,箭无虚发,宋引擅长大刀,胳膊肌肉遒劲有力,是常年磨炼出的力道,而曹同光的身形相较二人稍单薄些,甚在动作灵巧,速度惊人。 来报名的汉子里大多人手上都有一两件拿得出手的兵器防身,林老三仗义,直接将不久前新得的长剑送给曹同光。 曹同光并不清楚这把剑的来历,但看剑柄上繁琐的花纹和上头嵌入的一颗宝石,也知道价值不菲。 推辞不肯要,直到林老三说是暂借给他,等有了合适的傍身兵器再还给他,对方才没了顾虑。 宋引拍了拍他的肩膀:“拿着吧,我作为过来人,太清楚战场上的情况,一把好兵器是你战场上的第二条命,你可得好好练习,争取多杀几个蛮子,早日当上个百夫长。” 曹同光重重点头,自此勤勉努力,连睡觉也把剑抱在怀里,比同批的其他新兵都要刻苦,除了吃饭睡觉,所有时间都拿来磨炼剑术。 即便胳膊累得抬不起来,汗珠子浸湿单衣,也不敢松懈半分。 时常叫来宋引和林老三切磋,一来二去,演武场上,三人成了新兵中一道特殊的风景线。 负责此次新兵演练的是云麾大将军魏磊,主帅则是许久未出山的镇国大将军,谢远行。 新兵训练模式近乎严苛,更是定下了半月时间,要组建一支优秀新兵队伍,由云麾将军亲自带队训练。 新兵们卯足了劲儿,使出浑身解数和本事,盼望能中选。 最终,林老三绝佳的骑术和弓箭本事,很快在新人中脱颖而出,宋引凌厉强悍有力的双刀耍得虎虎生风,加上又有经验,也被招收入伍,至于曹同光,能力虽差了点,甚在勤能补拙,且愿意吃苦,本着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想法,也被破格入取。 云麾将军给新队伍取名叫“龙虎队”,寓意龙吟在天,虎啸万里。 三人在军营中取得了阶段性的小胜利,六合镇那边却因为家中男丁入伍陷入低迷情绪好几天。 不管是林家还是曹家宋家,一旦有点军中的消息,都是互通有无的。 一来二去之间,因为男人们之间共同经历,三个人家的妇人时常凑在一处交谈刺绣,分享当军嫂的心得。 转眼过去三个月时间,期间只收到一封书信。 信中林老三颇为自豪地跟林家人宣布了进入龙虎队的好消息,全家人担心的同时也替他高兴。 时间一晃过得飞快,眼看着一年又接近尾声。 林家医馆除夕开始停业,一直停到正月初六。 府学和百草堂也放了假,林四郎和天赐天瑞赶在除夕之夜前回到家,大伙儿一起吃起团圆饭。 晚饭是在祥云客栈包间里吃的,郑氏提前准备了一大桌丰盛的菜肴,跟全家人喝了点梅子酒,还没吃上几口饭菜,就被小厮叫到楼下处理琐事。 今年祥云客栈名声好,生意也做得红火,单单除夕夜的年夜饭就订出去十八桌,还没算上那些外送的吃食。 自林老三从军之后,郑氏的生活变得更加忙碌,平日里除了工作便是陪在闺女祥云身边,像是特地避免留出空闲时间思念远行的丈夫。 好消息是这样一来,客栈的营收立马翻了番,坏消息是,几个月功夫下来,郑氏明显瘦了一大圈。 林老太说,她是心思重,别看每日里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其实都埋在心里,只肯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消化。 祥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奈何兵营驻扎在离萧县千里之外的边境,平日里连书信传递都得几个月才能到达,一来一回耽误许久。 她只能每日里变着花样讨母亲欢心,今日讲笑话,明日故意犯点小错,看着娘亲生动的神色,才稍稍缓解心中担忧。 春节当天,林家刚给邻里街坊送去点心糕饼当年礼,回来时孩子们吵着要去集市上逛一逛。 想着好不容易遇上节庆假期,没有宵禁,晚上还有好看的花灯供百姓赏玩,林老太松了口,让大伙儿都去逛逛。 辛苦了一年的大人们,此时也跟孩子一样沉浸在春日热闹的氛围中,在周到红红火火的气氛里愉悦万分。 孩子们一人一个花灯,嘴里也半刻不停嚼着零嘴。 其中属祥云怀里好东西最多,要什么长辈们买什么,连哥哥们也将压岁钱省下来给妹妹买小玩意。 只要是她感兴趣的,哪怕只是多看两眼,都会有哥哥们跟在身后买下来。 集市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小贩们的叫喊声夹杂着百姓欢声笑语,在一束束蹦发到天上炸开的七彩烟花中,将春节的气氛烘托到顶峰。 却没想到,人群中忽然出现骚动。 一大堆人马自远处而来,所到之处商贩们和游人无不避讳。 “闪开,统统闪开,花灯会到此结束,全城宵禁。” 第二百六十章 生还者十无二三 此话一出,百姓们无不惊愕不已。 春节晚上的灯会,那是一年一度最为重要的庆典,大乾建国上百年,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看着腰间佩刀的衙役,其中还有几个眼熟的面孔,都是先前在林老三手底下的。 如今其中的两个升了职位,顶替了宋引和林老三的职位。 百姓们兴致被打扰,自是不高兴,嘴里抱怨万分,奈何又不敢反抗。 “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不然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在春节晚上宵禁,前所未有啊!” “你说得对,事出反常必有妖,难道是出了盗贼,或者是北边山上的盗匪混到镇上来了,衙门里的人在抓人?” “我感觉不像,你瞧那些衙役的神色,瞧着不像是要搜人的,更像是听差办事的,再说了,就算混入了歹人,也不能在大年初一抓人啊,多损阴德。” 祥云早被人群挤到路边一个卖糖画的小摊位置上,听着百姓的议论,心里莫名产生一股不安的情绪。 她慌张的小步移到林老太身边,刚好老太太也在找孙女,生怕人群踩踏碰上乖孙女,就见她小脸白白的,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怎么了,阿宝,是不是被挤到了?还是被当差的吓到了?”林老太蹲下身,轻轻拍着孙女后背安抚,“不怕哈,你爹是他们的头儿,平日里关系都很好的,你不是还叫他们叔叔吗?他们不会伤害阿宝的。” 祥云不担心衙役伤人,更想弄清楚今晚这一幕的原因。 趁着百姓败兴归家,街道上人群越来越少,她终于有机会接近那些衙役。 没想到刚走近没几步,就被人拦了下来,那人正是昔日阿爹最看重的手下,也是他在临出发前亲自举荐对方接替自己位置。 此时对方敛了神色,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小孩快归家,宵禁开始,闲杂人等不得逗留。” 话说得强硬,动作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要不是他背对着同伴,用一副挤眉弄眼的表情冲祥云示意去隔壁巷子里等着,她真要被他骗过去。 巷子里灯光不算微弱,只有祥云和林老太一起过来,其余人等候在不远处。 没多久,之前的衙役左顾右盼一路小跑过来,开口先是抱歉:“对不住婶子和阿宝小丫头,刚才人太多我不方便跟你详说。” 林老太一听,眉心一跳,知道怕是有大事发生,还是跟他们家有关的大事。 “你慢慢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衙役还很年年轻,大冬天热出一身汗,袖子擦拭着额间的汗珠,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将伤害降到最低。 “此事事关重要,上头下了命令不可泄露半个字,我……” 林老太立刻道:“放心,不该我们说的话绝不会从我们嘴里泄露半个字,今日的话听了,立刻跟风一样从脑子里消散,今晚我们没单独见过你!” 衙役小哥点了点头,鼓足勇气一口气道:“我们今晚得到消息,蛮人跟咱们大乾的军队半月前在雁关大战,死伤无数,三日前瞭城、北城等七座城池,已被蛮夷占领。” 此话一出,林老太脑袋发晕,险些没站稳,祥云同样惊骇连连。 “那我爹呢?” 衙役小哥对上小女孩清澈一片的瞳眸,里头的希望和恐慌几乎要将他淹没,颤抖着唇瓣,好半晌才说出口,“据前线发来的战报,本次上战场的士兵十万人之数,活下来的人十无二三。” 十无二三…… 十万人的军队,损失了七八万人马,何其惨烈的对比。 为了安慰林家祖孙,小哥给了她们一记定心丸:“不过好消息是此次新人上战场的不多,只有一支百十人的队伍跟随大部队出征,好像是叫龙……龙什么队的……” “龙虎队?”林老太声音陡然尖厉,拽着对方的衣摆死死地不愿松手,“队伍怎么了?” 衙役还有些懵:“对,好像是叫龙虎队,您怎么知道的?难道……” 一想到那种可能,他的心跟着颤了一下,“老大在那个队伍里?” 林老太眼里已经含了泪:“是,不仅是我家三郎,宋捕头和我们莲花村的村长曹同光都在一处,所以……”她的声音此刻已经颤抖得不像话了,“是龙虎队出了什么事吗?他们还是新兵,入伍尚不到半年,就算去了战场也不会冲在最前头的是不是?是不是?” 像是急于确认自己的想法,林老太一连问了好几遍,却在看到对方陡然垂下的神色中,一下子泄了力气,用一种近乎微弱的声音道:“孩子,你说吧,我受得住!” 衙役双目通红,紧咬着下唇,犹豫半晌才道:“龙虎队百十人,作为先锋队伍,战死沙场九成,剩下一成……被敌方俘虏。” 俘虏二字一出,祥云甚至不知到底是希望阿爹活着还是…… 蛮人有多凶横,落在他们手上比死还难熬。 连孩童都知道的事情,他们岂会不知。 林老太收敛了情绪:“知道了,多谢你孩子,多谢你……” 衙役小哥想安慰两句,终究是没开口,如今说什么对老人家来说都是伤害。 等人走后,老太太最后熬着的一股力气都散尽了,颓然瘫坐在地上,双脚使不上半点力气,还不忘拉着孙女的胳膊,严肃叮嘱。 “回去别跟家里人说,特别是你娘!” 祥云眼泪早流得满脸都是,使劲点头:“我知道,阿宝知道的。” 家里大多是妇孺孩童,说出来除了多几个人伤心,没有别的作用。 她用力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珠,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跟来时无异。 郑氏等人在街道口等了半晌,终于看到一老一小相互搀扶着走出来。 林老大首先上前,见二人面色如常,只是眼尾有些红,不知是不是冷风吹得。 “娘,衙门的人怎么说?” 林老太摆摆手,示意先回家。 等到了家,关上院门,大伙儿又问了一遍,显然是对今晚的事担忧不已。 老太太压下心底滔天的悲伤,撒了谎:“没什么大事,跟百姓猜的差不多,盗匪混入灯市,衙门来拿人的。” 第二百六十一章 受到惊吓丢了魂 郑氏拍了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 “可惜了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一年一次春节花灯会就这么草草收尾,孩子们都没逛尽兴呢!” 张氏招呼孩子们到各自房间入睡,又将门厅前的大红灯笼香烛换新,保证能一夜燃烧至天亮,图个喜庆红火。 林老大安慰媳妇:“不着急,半月后的元宵节还有的热闹,就是不知道三弟在军营里,是否也跟怎么一样过着春节。” 碧云怀里抱着祥云一路买来的花灯和小玩意儿,此刻从东西后头探出脑袋来。 “可以的,我在魏府当下人的时候,听跟在云麾大将军身边的小厮说过,官家宽厚,每逢过年过节士兵的待遇比平日里好上不少,有酒有肉,还分发新冬衣冬靴呢。” 一时说得兴起,没发现怀里的垒得老高的木匣子往一个方向倾斜,差点摔在地上。 突然伸过来一双大手,稳稳地接过大半物件,一句话没说,转身进屋找地方放置。 郑氏一听丈夫当兵生活还算过得去,担忧不已的一颗心终于稍稍缓解。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猜想着林老三在军营的生活。 无人注意到林老太和一直沉默寡言的祥云。 当天晚上,祖孙俩睡在一屋,一墙之隔的院中,媳妇们难得有兴致玩起最近流行起来的叶子牌,欢声笑语时不时从窗柩中钻进来。 听得祥云心中苦涩不已。 林老太也没了往日的精神气,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祥云几次望着奶奶方向,都看到她在抹眼泪。 即便如此,还得在林家其他人偶尔进屋跟她说话时,摆出一副只是累了,还是会因为节日高兴的样子。 祥云看着难受,却无能为力,一想到父亲可能战死沙场,又或者是被蛮夷生掳了去,受尽折磨,心跟坠了千斤顶一样。 一来二去,心里藏了事,加上年纪小受了惊骇,还没等到院里妇人们玩结束叶子拍,进屋来给闺女掖被子的郑氏终于发现不对劲。 床榻上的小丫头,脸红红的,呼出的气灼热到吓人,不知道在梦中见到什么,眼泪浸湿了枕头巾,一直呜呜跟小兽哀鸣一般。 反观躺在一旁的林老太睡得也是极其不安稳,往日里祥云一有风吹草动立刻能警醒过来的老太太,今日反常,直到郑氏叫醒,老太太才愕然睁开眼。 “娘,阿宝烧得厉害!” 林老太赶紧贴了贴孙女的额头,再诊脉时立马变了脸色。 “可能是回来路上冻着了,晚上风大,今年的冬天又格外冷,赶紧去准备热水,再烧点姜茶过来,里头放些紫苏、桔梗。” 全家人听到祥云发烧的消息,赶紧忙碌起来,都盼着小丫头快点退烧。 林老太没敢告诉家里人,孙女这是陡然受到惊吓丢了魂,刚才加入的两味药,便有治疗惊惧的功效。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从小跟在祖母身边学药理的天赐,却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对劲。 一贴姜茶喝下肚,祥云脸上的红渐渐消下去,却没能阻止她依旧梦魇,这回甚至说起胡话。 “阿爹,阿爹,阿宝好想你,阿爹,你不要阿宝了吗?” 郑氏听得心酸,闺女这是想爹了,轻轻拍着阿宝胸前的小被褥,哄道:“阿爹怎么会不要阿宝呢,阿爹最疼阿宝了,等他杀了蛮人,拿下赫赫战功,衣锦还乡再跟阿宝讲战场上故事,好不好?” 林家其他人也是一句句轮番哄着小丫头。 唯有林老太撇过头,不忍将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在儿孙面前。 “好了,时候不早都去睡吧,阿宝这边有我守着,烧待会儿就能退,出不了大事。” 有当大夫的老太太亲自发话,大伙儿这才安了心,各自回屋休息去了。 祥云这个时候,脑袋没有方才难受了。 可梦中的林老三浑身血污站在面前,身上刀伤剑伤一大片,后背生生被人剜下来一块肉,触目惊心。 祥云想上前一步看看阿爹的伤,却见对方像是怕吓着她一样,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她问什么,对方都只是眼里含泪笑着不说话。 越是如此,祥云心里越慌张,在林老三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梦境中时,猛地从梦中惊醒,冷汗连连。 林老太终于露出今晚第一个微笑:“阿宝醒了?还难受吗?” 祥云眼睛发胀,适应了好一会儿后才哽咽道:“奶,我梦到爹了,呜呜……他浑身都是血,不说话也不能动。” 老太太一把将孙女搂进怀里,终于在只有祖孙二人的地方,压抑一晚上的情绪,得到宣泄,抱在一处哭起来。 哭到最后,还是林老太先缓了神色,给孙女擦干净眼泪:“阿宝不哭,你爹不一定死了,那个衙役不是说了吗,还有十分之一的新兵活着,你爹没准在跟你托梦,告诉你,他还活着。” 祥云立马问道:“如果阿爹真的成了俘虏,大乾会去赎人吗?” 林老太沉默时间越长,祥云眼里希望的光暗淡得越快。 “交换俘虏是在双方谈判场上的手段,如今大乾惨败,城池失守,朝廷追究责任,重振旗鼓一雪前耻都来不及,哪里有精力管那些被擒的兵卫?” 祥云无力极了,万一阿爹真的还活着,只是被擒获了,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被折磨到死吗? 不,她不能坐以待毙。 的想想办法,最好能到边界去一趟,亲眼见到才能安心。 第二日一早是年初二,昨日陡然宵禁并未影响到百姓过年的气氛。 街道上依旧是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林家人在家中,都能感受到街道上热闹的氛围。 郑氏用初一当天包饺子剩下的面粉制作成面条,煮熟后用冷水冲洗,做成“冷汤”,预示着除夕初一大吃大喝后,得记住一粥一饭来之不易,想要日子继续红火下去,就要先品尝过人间冷暖。 所以这段饭又叫“初二面”。 面条端上桌,大人小子们都吃了,唯有祥云因为还在病中,特地用的温温的汤面。 用过早膳,林老太一大早带上祥云出了门,说是去道馆里求签问卦,其实是去了府衙。 本想找去魏大人的住处,赶到时,却得到消息,昨晚上,魏大人连夜回京,什么都没交代,瞧着像是京都那边出了大事。 第二百六十二章 战场 上头想瞒着边境大败的战情,让大伙儿安心过个好年,可惜天下无不透风的墙,没两日,即便是消息闭塞如六合小镇,也传出了乾兵大败的传闻。 一时间茶楼、戏台、各处人头聚集的地方,聊的全都是打仗的消息。 郑氏听到的那刻,便惊惧过度晕死过去,若不是祥云及时施针,后果不堪设想。 醒来后的郑氏不哭也不闹,只是呆呆将自己一个人锁在屋子里,连祥云都不见了。 直到得知林老三还有生还的可能,她才从屋子里冲出来:“怎么才能赎人?要多少银子?” 银子赎人方法,还是今日碧云从谢府打听来的。 谢府的李管事,曾经是跟在谢老爷子身边的,年轻时上过战场,知道一些普通人不清楚的事情。 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除非是给的钱不够多。 蛮夷同样如此。 尤其是像北境这种地处荒凉,常年大雪封山,吃食紧俏的地界,上头生活着的百姓穷苦是普遍现象。 这次的战事能打起来,多半是因为眼红关内这片肥沃的土地,想据为己有。 其他地界或许没有用钱帛换取俘虏的规矩,但北境有。 只是出价甚高,根本不是一家人承受得住的。 碧云清了清嗓子,有些犹豫:“一个人头十万两。” “多少?十万?” 数字出来的刹那,全家陷入深深的沉思。 “十万两,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咱家辛辛苦苦两年,不过才攒了一万两,都是省吃俭用牙缝里扣出来的。” “咱们家尚且都拿不出赎钱,曹家和宋家更别想了。” 果不其然,曹家娘子和宋家娘子找上门时,听到这个天文数字,无不被吓到。 就算砸锅卖铁也凑不到十万两。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 漫山遍野的大雪降落在天地间,仿佛要掩盖住地面上干涸的血迹,抹去一场残忍的杀戮。 此处是北境两国交界处,半月前爆发一场惨烈的大战。 大雪中时不时有人影走过,拿着长枪手下利落往死人堆里扎去,确认在场没有一个活人。 在两具已经死透的蛮夷达子身下,躺着的男人正有微弱的白气从鼻腔里飘出来。 好在天气寒冷,尸体死了许久也没有味道,林老三跟头蛰伏的野兽一般,时刻关注周围的动静。 而在他不远处,一个倒下的达子旗帜下,还躺了一个人。 从方向上看,刚好二人视线能交流对视上。 正是宋引。 随着脚步声的逐渐靠近,二人的脊背再次僵直住,这已经是三天以来不知道第多少次搜查。 二人见到许多炸死的大乾兵死在达子手上,里头有受伤严重奄奄一息的,也有贪生怕死只求保命的。 林老三此时身上多处刀伤,整个人跟个被练手的稻草人一般,乍一眼看上去必死无疑,因此躺了多日路过的蛮夷都以为他死透了。 而宋引只是腹部扎了一刀,看着像是致命伤,其实伤口并不深,只是刀一直没拔出来,反复感染,此时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二人是龙虎队没死也没被抓捕的第三种人。 此时,负责打扫战场的蛮夷逐步向着二人靠近。 因为天气冷,加上已经巡视过很多遍,逐渐有了惫懒之心,还有心思跟同伴聊天。 带着浓厚口音的男声渐渐朝着林老三方向走来,语气里满是抱怨。 “奶奶的,他们在庆祝大胜,美酒喝着,美人搂着,偏偏让咱哥几个干这苦差事!” “就是,都勘察三天了,日夜不离人,即便活着的人也该死透了,大晚上温度多低啊。” 说话间,试探的长刀,已经刺入一旁的大乾兵。 刀尖没入皮肉的声音,在大雪天内几不可闻,连流出的血液也闻不出多少味道。 脚步落在林老三面前,只要再往前一步,便能提到他脸上,这一刻,他的心跳飞速,快到好似能听到一般。 好在那人只是停留半晌后,很快朝着宋引方向走去。 不知是压在林老三身上的两个蛮夷太厚重,探子难得费劲试探他,还是宋引身上的旗帜起到震慑作用。 一直到战场上的探子离开,林老三和宋引也没被发现。 二人又等了半晌功夫,确定无人返回,也无人监视,终于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 看着周遭被大雪掩埋半副身子的战友们,二人心里的悲凉比数九寒天的温度还要低。 林老三看了眼方才被刺穿的身体,是个刚二十出头的小伙子。 他后背上的刀伤,便是救小伙子的时候落下的,只是可惜,到头来还是送了命。 同为龙虎队的成员,临出发前,他还听小伙子说家中媳妇来信说生了个大胖小子,等着他挣了银子得了功勋回去好好团聚,没想到一场大战生离死别。 “宋兄,我从前只以为战场是用来建功立业,杀敌立威的地方,仗着有些身手低估敌方的本事,如今看来我真的太自傲了,现实狠狠给我上了一课,在战争面前,我渺小得如同鼠蚁一般,只能靠夹缝中苟且偷生才能活下来。” 林老三内心一片荒芜,眼里的光在短短几日内消失干净。 宋引比他好些,说了些安慰的话。 林老三问道:“我们接下来去哪?回军营吗?” “不可,没死在战场上的我们,回去只会被当场逃兵,”宋引之前见过那些在战场上侥幸活下来的士兵,仗着几分小心思,战场上不出力,想着混一混了事,躲过敌人搜查安全回到军营,等着他们的却是比直接死在战场上更严厉的惩罚。 逃兵? 是啊,他们是作为先头部队打前阵的,同伴不是死就是被捕,凭什么他们能活下来。 难道要说他们奋战到最后,看到大乾此战必定兵败如山倒,不想白白丢了性命,才在倒地后顺势没起来。 林老三奋力摇了摇头:“不,我不是来当逃兵的!” “我知道,如今之际,除非是得了不小的功劳,才能两两抵销,可我们如今这幅样子,去哪寻功劳呢?” 宋引一筹不展之际,林老三突然有个想法跃入脑海中。 “我们去找达子老巢,若是能救出被捕的兄弟们,这个功劳够不够大?” 宋引眼神一亮:“对!曹兄弟也被那群蛮子抓去了,为了兄弟,也得走一趟!” 第二百六十三章 筹钱,救人 一连数日,林家笼罩在乌云密布的氛围中。 饭馆郑氏不想去了,金掌柜得到林老三生死未卜的消息,赶来劝慰她好半晌,直言让郑氏好好处理家里的事,祥云饭馆有她操持出不了乱子。 本应热闹的节日在一片愁云惨雾中多了丝悲凉的意味。 半大小子们知道帮不上忙,努力给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尽量让长辈们有时间商议接下来的行动。 林老太一早去当铺将值钱的金银首饰换了好价钱,又取出了放在钱庄的存银,七七八八算在一处,拢共一万五千三百两。 若是林老三真被蛮夷抓了去,林家人想将其赎出来,还需八万四千七百两。 差得太多,想在短时间内借到这么多银子,无疑是痴人说梦。 为今之计,只有借钱。 钱庄的借款利息高,按月份复利,三成。 八万两银子累计起来,着实吓人,恐怕一旦沾染上,一辈子倾家荡产不说,下半辈子都得给钱庄打工。 林家人正一筹莫展之际,陆续有故人登门拜访。 六合观书院山长裴先生,杨家宋家的长辈,还有先前林老太救治过的陶员外郎…… 大伙儿听说林家遇到的麻烦事,没等对方开口,亲自登门送钱来了。 少到几百两,多到上千上万两。 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银子票子,林家人无不红了眼眶,挨个儿躬身道谢。 林老太一把年纪,冲每位出钱出力,对林家施以援手的客人鞠躬道谢:“大伙儿的情意,老婆子永世难忘,这些钱算是我家向各位借的,按照市场上的价格给诸位利息,四郎,拿笔墨纸砚过来,写借条!” 即便来客纷纷拒绝,表示相信林家的人品,不用特地立字据。 出钱最多的陶员外,更是拄着拐杖,大手一挥让儿子阻拦林四郎的动作:“林大夫羞臊我等了,当年若不是您医术高超,保了我一命,如今哪还有我的好日子,您的恩情别说是三五万两银子,就是再多也难以偿还。” 林老太心里知道大伙儿的好意,却不想坏了规矩,一码归一码。 大伙儿见阻拦不了,只得同意老太太写借条的要求,只一点,利息什么的绝对不收。 “好!诸位在我林家危难之际愿意帮忙,是我们的福气,从今往后,但凡各位抓药治病,不管身在何方,只要需要我老婆子,分文不取,凡召必达。” 裴先生上前在借款条上按下手印,打趣道:“有林先生这句话,可保大伙儿长命百岁,可是拿钱都买不到的好处,算来,还是我们赚了。” 杨家老太太也是笑得牙不见眼:“可不是嘛,林老太太我可不跟你客气啊,今儿就得带走几瓶玉膏,还指望靠你的手艺回春呢。” 宋家夫人先前没来过林家,还是儿子宋章的关系,给林家送过几次丰厚的诊金,一直是宋家老太太联系较多。 这次听闻林家有难,儿子异常担心,不但主动拿出积攒多年的压岁钱,还哭闹着问她借了不老少,可见跟林家四郎关系甚好。 今日本该老太太亲自来,可惜她上了年纪,冬日里怕冷得很,宋夫人便揽了差事。 原以为像林家这样的商贾门第,即便有林大夫这样的医者,一家子终究是有些上不得台面的。 没想到今日一来,先后到了数位镇上有头有脸,有名有姓的人家。 从商贾巨富陶员外,到明世清流裴山长,再到官宦之家代表杨家…… 宋夫人心中逐渐产生敬意,连身段也放低了:“林大夫不必跟我们客气,人命关天的大事比这些身外之物的金银,重要太多,只是这许多银子和票子带在身上着实笨重又大眼,你们可想要用什么法子带到北境。” 宋夫人的担心不无道理。 此去北境,上千里路,途中不仅要经过绵延山川,加之如今是冬天,山上积雪皑皑,路途十分不便。 保不齐会遇上拦路抢劫的悍匪,或是饥寒交迫的流民。 屋里空气沉寂片刻,还是最有经验的陶员外给了建议。 “这容易,我从前常年在外做生意,年轻的时候没经验,赚了点钱恨不得全部换成银子放在床板下睡觉,哪知道那是最不保险的做法。 后来吃了几次亏,琢磨出个法子,身上只携带几十两碎银子,其余的不管多少,全部换成金子,嵌在马车轮子里。” 此话一出,大家都觉得是个保险的好法子。 当天下午,林老大和林老二到钱庄置换了金子,又买下一匹四轮子的宽大马车,当天晚上拆了车轮子,将金子全部嵌入里头。 干完一切,从外头看过去,半点瞧不出异样。 寒风中,立在院中的林家人感受到空气中飘起的雪花。 今年的第一场雪,家中却没了往昔的热闹,取而代之的是内心对未来无限恐慌。 林老大咬咬牙还是问出了那句话:“娘,咱准备这些真的有用吗?万一……万一三弟他……” 雪花落在林老太肩头,却好似万分重量般压得她喘不上来气。 “有用!若三郎真被蛮夷抓了去,这些就是他的救命钱,若是……若是他战死沙场,这些钱我便用来雇人找寻三郎的遗骸,断不会让他尸骨无存,客死他乡!” 老太太的话掷地有声,给了全家哪怕万分之一的希望。 郑氏知道,这是全家能为丈夫做的最后一点事情了。 时间不等人,凑齐钱的第二日,家里打算准备好充足的吃食,由林老大和林老三一起出发去北境救人。 结果第二日,林老大去衙门换取通关文书和路引,回来时一路小跑,跟道风一样,差点撞翻林家大门。 “娘!衙门门口张贴告示,给北境战场上找军医呢!” “果真?” 林家人激动不已,若是能跟着队伍一起去北境,不仅能少走冤枉路,以最快速度到达北境,更不用担心路上遭遇贼匪。 没准还能探听到更多战场上的消息。 林老太几乎是一路狂到府衙的,道明来意,却没想到直接被审核的官员拒绝。 对方知道祥云医馆在镇上的名号,对老太太的态度还算恭敬:“林大夫,我知道您医术高超,可军营有军营的规矩,女人是不能进去的。” 林老太着急不已:“我,我都一把年纪要入土的人了,你们别把我当成女的不就成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收徒,准备北山 那官员听得想笑:“瞧您说的,那是我不把您当女的,您就不是女的了吗?别为难我了,上头硬性规定咱们镇上至少要出两个军医,两个学徒,这会儿一个都没招上来呢!” 老太太哪里肯放弃,干脆直言不讳:“官爷,我实话跟您说,我儿子您定是认识的,林延秋,从前跟您是同僚,如今上了战场生死未卜,一家子寝食难安,这北境我是非去不可的。” 林延秋的名字在县衙还是很出名的,这几日大伙儿议论的话题中,不少都是围着他跟宋捕头两人的。 听到林老太太的话,再看对方一把年纪,沟壑满脸眼眶红肿,一看便知是得到消息后哭得厉害。 可规矩就是规矩,他一个小小官吏,能有什么办法。 “我知道您的苦心,也理解您的难处,可规矩是死的,改不了!” 林老太也不想让对方难做,退了一步:“那这样行不行?你们出发的时候,我家马车跟在队伍后头,路上照应一二,等到了北境,若是军营了的大官愿意让我留下,我就留下,不愿意我立刻就走绝不耽误。” 官吏忍不住沉思起来,仔细想想如此这般虽不合适,却也没坏了规矩。 答应之前,又给林老太提了个要求。 等老太太应下,才满脸笑意看着人离开。 保和堂内。 小王大夫今日第三次跟王老大夫吵吵起来。 “我想去北境历练一下怎么了?您从前不是总说我见识过的病例太少,没有经验,如今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为什么又不让我去了?” 老王大夫气得吹鼻子瞪眼睛:“你往日里搀着不走打着倒退,什么德行我能不知道吗?有几斤几两我能不清楚吗?你以为军医是这么好当的?” 小王大夫努努嘴,小声反驳道:“能有多难,你以前不也当过,为什么我不行?” “就是因为我当过,才知道里头的罪有多难熬,你从小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那地界阎王来了都得褪三层皮,你这细皮嫩肉的去了能干嘛?给别人添堵啊?” “不是,爷爷,我是不是你孙子啊?你怎么这么说我,好歹我也是镇上数一数二医术高明的大夫,不知多少人奔着我的名号来保和堂看病的。” 他不说还好,一说老王大夫更生气了。 “你可闭嘴吧,不说别的,你的天赋要是能有林家小孙女一半高,做梦我都能乐醒!” 小王大夫不高兴了,一想到上次去林家医馆,那胖丫头已经能将百十种药材辨认清楚,甚至坐在林老太身旁,还能试着给几个患了咳疾的病人开药方子。 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老天爷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公平,平庸之人努力半辈子才能到达的高峰,是天才之人的起点。 胖丫头满打满算三岁都没到,已经达到他当年十岁才赶上的能力。 王老大夫见孙子气压低迷,知道方才的话说重了,怕是伤了他的自尊心。 可他是真不想让孙子去前线遭罪,一来朝廷刚吃了败仗,军营的日子定然不好过,缺衣少食都是次要,精神上的折磨才是最吓人的。 二来,孙子医术还有很大进步空间,能在自己身上学到的本事已然到了头,如今正是多讨教多学习的阶段。 他见识过林家老太太的医术,可谓鬼斧神工,至今让他捉摸不透,若能让老太太传授一二,或许能对孙儿往后的医术大有裨益。 王老大夫正跟孙子说着,想给他找几个师傅精进下手艺,正谈到林大夫的名号:“不知道林大夫愿不愿意看在两家交情的份儿上,教授你本事……” “自然可以!” 门口挡风雪的帘子一掀,走进来个穿暗色棉袄的老妇人,正是大小王大夫刚才谈论的林家老太太。 老王大夫立刻站起身相迎:“雪大路滑,林大夫怎么来了?” 林老太也不藏着,有话直说,从林老三从军上战场,到筹钱救人,再到白日里在衙门跟官吏的交易。 一件件事,听得两人惊骇不已。 “大妹子,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跟我说,”王老大夫前些日子不在镇上,不知道林家出了事,此刻万分愧疚,忙招呼孙子去账上支钱。 被林老太拦下来:“够了够了,钱已经借到了,如今还有另一件紧要的事,想求老先生帮忙。” 王老大夫手一抬,示意她但说无妨。 林老太刚提了一嘴,想让小王大夫当军医,小王大夫先高兴地原地蹦跶起来。 “爷爷,您瞧,林大夫也觉得我去当军医正合适,我说的话您不信,林大夫的话您总不能不信了吧?” 王老大夫立马冲他蛐蛐:“去去去,给病人看病去,我跟林大夫说话,你插什么嘴。” 等人一走,他转身直接对老太太道:“大妹子,不瞒你说,这小子知道军营找军医的那刻,不知提了多少次想当军医,我原先顾虑他还年轻去了那地方没我看着,会懈怠,又担心军营生活苦他受不住,可我方才……方才听你的话茬,你是也要去北境军营吗?” 林老太不想瞒着他,将官吏不收女人进军营的事情说了。 结果,王老大夫一拍大腿道:“能说出这话的人,一定没去过军营,更没上过战场,军营里像您这么大的老妇人多着呢,大多是周边镇上召集来给军营支火做饭,洗衣的。” 林老太眼里蹦出光,那她进军营打探消息的愿望不就能实现了? 心里正高兴,王来大夫接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刚刚您进门的时候,说收我孙儿当徒弟的事情,可不能变卦。” 林老太更不好意思,她心思不纯,为了完成官吏交代给她找军医的任务,才舔着脸上门求小王大夫的。 好在人家本就有心,若是小王大夫不想去,她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现在别说是将一身本事倾囊相授,就是将医馆送给王家她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小王大夫这边,立刻在爷爷的见证下喝了敬师茶,立马去衙门里填了名字。 收拾好行囊,三日后跟随队伍一同出发。 林家的马车跟在最后面,这回出了力林老大老二,一起跟过来的还有林老太和孙女祥云。 第二百六十五章 同行,相互照应 此去北境需要先驾车七八日,再换乘船运半月余,到了地界再换马车前行。 途中劳心劳力,必定是场不算安逸的旅途。 陆路上的行程还算安逸,林家人按照事先说好的,一直跟队伍保持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队伍修整,他们也小憩,队伍安营,他们就窝在马车周围架起锅子煮吃食。 因着荒郊野外,想时时刻刻吃上美食是不可能的,一连几日走在前头的队伍嘴里没进油水,五脏庙造反起来。 偏偏林家这边的锅里今日煮羊肉萝卜汤,明日炖野鸡山菌汤,大冬天的来一碗,别管外头飘多大雪,吃进肚子里都暖和和的。 香味一直飘到衙门队伍里,大伙儿不约而同咽了口水。 连领路的官差也是伸着脖子一个劲儿往林老太等人方向瞅,心里那叫一个煎熬。 拿在手上的窝窝头配着湖里接的水,怎么吃都像是在咬硬石头一般。 小王大夫自不会跟在一起受罪,立马舔了脸小跑向林家,大快朵颐起来。 哧溜的声音,听得大伙儿心里更加痒痒,口齿生津。 有些干脆闭上眼睛,捂住口鼻,闻不到香味,权当不知道这回事。 没想过香味不但没消散,反而越来越浓烈,仿佛在鼻尖周围徘徊般。 一睁开眼,王大夫满脸笑意捧着炖蛮野鸡肉汤的大锅过来,嘴里高喊:“快快快,来个人接一下,烫死了。” 还在愣神的人群中,很快有人反应过来:“给我给我,我衣袖子厚实,烫不着!” 官差鼻腔里全是鸡肉的香味和蘑菇的鲜味,鼻尖用力嗅了两下,惊喜道:“没想到荒郊野外的,还能见到祥云饭馆的拿手菜,野鸡枞菌汤。” 小王大夫笑着指了指林老太等人的方向:“我师傅她老人家说了,雪天冷,得吃点烫烫的肉汤暖一暖肠胃,接下来的路才能走得顺畅!” 一行几人闻言,直呼林家人仗义,纷纷凑到锅边每人盛上一碗,搭配鲜得掉眉毛的菌菇和软趴到入口即化的鸡肉,从口腔到胃,再到心窝里都是暖暖的。 再上路时,大家对林家人的态度越发友善了。 夜晚入睡时,差役特地招呼林家人上前到队伍中间,晚上有人轮流站岗,顺带保护林家人的安全,让她们可以安心睡个安稳觉。 林家也是懂得知恩图报的,每当饭点功夫,林老太和郑氏便张罗着接过大伙儿的吃食。 好在临出发前,张氏和郑氏在镇上采购了大批食材,鸡鸭鱼肉到瓜果蔬菜,应有尽有。 加上租的马车足够大,连调味料也随身带着,本是郑氏怕路上闺女行车没胃口,想做些好吃的给她换换口味,没想到在路上派上了大用场。 马车一路在陆地上行驶七八日后,终于停在一处码头。 有负责接应的船只靠在路边等候。 先林老太等人一步来的,还有几辆马车,瞧着像是从别处赶来的。 小王大夫仔细打听后才知道,原来是周遭几个州县都派了军医,加上六合镇这边,一共凑齐了十几个军医,和二十来个助手。 船桨上,负责接送军医的官员,腰间扛着大刀,身姿魁梧,有习武之人的肃杀之气,一瞧便知是在战场上厮杀过才有的气质。 他颇为不满地看了眼周遭选上来的军医:“各地方是找不着学医的人了吗?尽是些七老八十走路都大喘气的老弱病残!” 差役们苦不堪言,连连告罪:“阮副将,咱们也是没办法,都知道军营苦,大伙儿不愿意来。” 此话一出,立刻收到阮副将一眼飞刀:“又没让他们上战场,这点苦都吃不了,算什么男人?!” “是是是,但您想想,医者这一行,当然是越老的越有经验,真要送些年轻的生瓜蛋子过来,手艺军爷们也不放心啊!” 阮副将一听觉得有些道理,收了神色,手一抬让人上船。 突然,方才说话的差役,满脸堆笑凑上前:“大人,小的有个不情之请,此次去北境,我们地界上其实还来了一位顶顶厉害的大夫,医术厉害到,半死的人几贴药下去就能从阎王爷手上抢回人。” 将领眼皮一抬,终于缓了神色:“哪位大夫?等到了军医我定向将军引荐,不会辱没了人才。” 话还没落地,那差役就领了人过来,还是一家五口,老弱妇孺应有尽有。 等知道口中厉害大夫是个老太婆时,阮副将一脚踹翻差役的心都有了。 “这就是你说的顶厉害的大夫?逗我玩儿呢?”他转身就冲手下吩咐道,“招呼船家开船,不可再耽搁!” 眼瞧着人要走,海上前路漫漫,林家一行人没有熟悉路的人做指引,根本找不到方向。 “将军且慢!”林老太声音带了焦急,“将军是否左肩膀受过伤,肋骨位置,半夜疼痛难以入眠,却无法根治?” 抬脚准备离开的男人,愕然回首:“你是如何知晓?” 林老太不急不慢道:“我观将军左右脚走路有落差,虽不明显,然左肩膀动作间力不从心,大多时候左肩位置低于右肩,显然有旧疾。” 阮副将眉心一皱:“单靠这就能发现我夜里难以安眠?” “自然不是,您眼下乌黑,气色不佳,神情困顿,不用看肩膀也知道夜里睡得不好。” 男人轻笑出声,再看林老太的神色不免多了几分钦佩:“是有几分本事的,本将可以带你上船,但你的这一大家子不行……” 话还没说完,郑氏抢先开了口:“将军大人,我会做饭,手艺尚过得去,听闻军中辛苦,平日里连荤腥也不常见,不如留下我给大伙儿改善改善伙食?” 其他几个还没进仓的同乡跟着附和道。 “是是是,她家是开饭馆的,在我们镇上可出名了,郑娘子的手艺更是生平见过最好的。” “不管什么食材到了她手上,全能化腐朽为神奇,滋味别提多好了!” “没错,我听说这中药搭配食补是极好的方子,有时候比药方子还灵呢。” 第二百六十六章 进军营,当军医 阮副将早在听到郑氏厨艺好时,一门心思早飞了。 他本就好吃这一口,奈何进了军营,天天的伙食除了勉强饱腹,没有半点可品鉴的地方。 立刻答应下来:“行,你也上船。” 林老大和林老二见对方松了口,马上道:“我们哥儿俩有力气,可以在船上帮忙,绝不给您添麻烦。” 阮副将此刻才想起来问林家人去北境的目的。 得知是为了从军的儿子,更是在知道对方儿子是龙虎队中一员时,心底浮现一丝愧疚。 大手一挥,让林家人全部上了船。 林老太见对方是个仁善好说话的,鼓足勇气问道:“大人,我儿名叫林延秋,是今年刚入的伍,不知道您可听过他的名字?” 林延秋…… 阮副将在口中仔细琢磨这个名字,脑海中确实闪过某些画面,他有些印象,对方好像是个骑马射箭的好手,在龙虎队里也是排在前几名的。 可惜,跟鞑子的一战,将士们死伤无数,尤其是作为先锋的龙虎队,更是无一回到军营。 不是死在战场上,就是被蛮夷捕了去。 郑氏见对方半晌不说话,心揪成麻花一般:“将军,你们可有伤亡士兵的名单,我……我丈夫的名字可在上头?” 阮副将摇摇头:“我出来得急,未看见营里整理出来的死者名单,等回了军营查阅一番,或可知道。” “好好好,劳烦大人了。” 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林家人都不打算放弃。 就这样一船人开启了长达半月的水上行程。 当开始的几天,风平浪静,祥云跟在奶奶身后,闲暇时还能在船舷上看天边红彤彤的落日。 只是在父亲生死未卜的情况下,往日里美丽的景色,如今也难以进入心里。 几日后,突然下了一场大雨雪,船只在风浪中颠簸得厉害。 索性有惊无险,最后平安安稳下来,只是大伙儿的精神变得不算好。 里头很多人本就是头一次坐船远行,从一上船,不少身子骨不算硬朗的老大夫头晕目眩,直接就躺在船舱里起不来了。 连晕船的药还是祥云从空间里,翻出来给他们服用的。 又在海上漂泊数日,终于在一个雪停了的好天气,船只在岸边停下。 据姓阮的副将说,此处距离军营还有差不多两日功夫,因山路较多,需改成陆行。 祥云再次被林老太抱上自家马车,临出发前林老大和老二仔仔细细将马车里里外外检查了个干净,确定没半点错漏才安心上马。 在海上的日子,林老大和老二是跟马车睡在一处的,别的人都以为是林家人不放心马车里的食材,或者是不想给大伙儿添麻烦,实不知是车轮里藏着的金子,让林老大等人寝食难安,非得亲眼看着才放心。 两日的路程不算长,摇摇晃晃很快就到了。 提前得到消息的魏磊,在军营门口等了半晌,见到队伍的瞬间,大步上前:“鹤眉大夫忙得直骂人,赶紧把他们带过去,让他分发到各个营帐内,动作要快!” 众人还没从舟车劳顿中缓过神,一下子就被拉去处理高强度工作,还没走两步脚下一软,当场昏过去两个。 魏磊脸色一黑,视线落在阮副将身上恨不得给他戳两个窟窿。 阮副将无辜极了,只能赶忙道:“将军,他们舟车劳顿,不如先休息半天,等缓过来再给兄弟们医治,不如我怕……”怕没给将士们治好病,他们先累死了。 见将军没说不,阮副将赶紧招呼人将军医们带下去,看到站在一旁等候的林家人,他才又冲魏磊介绍道。 “这次还有个女医者,医术不错,她媳妇是个厨子,我想着军营里伙食味道差些意思,就把她们带来了。” 魏磊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前些日子刚在京都受了天子震怒,谢家魏家因为这场败仗,在官家面前的圣宠降了大半。 给出两道旨意,一为安抚战场上侥幸活下来的将士们,并好好安慰抚恤战死沙场士兵的家属; 二给了镇国大将军和云麾大将军弥补过失的机会,三月为期重新跟蛮夷作战,务必夺回丢失的城池,将达子门打得节节败退,不敢再在大乾地界上撒野。 魏磊抽的脑袋上一连生出好几根白发,如今兵力不足,想要以少胜多,太难。 而且南蛮是马背上的民族,孩子从开始走路就在马背上驰骋,凶猛善战,想硬碰硬,大乾几乎没有胜利的可能。 越是如此想着,魏磊的脑袋越大头疼,再看郑氏的年纪,有些过于年轻,虽是结了婚的妇人,多少还是有些不合适。 “女大夫能进,女厨子不行……” “魏叔叔……” 结果,一道脆生生的奶音突然从几人身后方向传来。 魏磊这才发现,林家竟然还带了个孩子一路跟着,不免有些震惊。 在看到小姑娘脸蛋的那刻,闹市上被坑了一笔的回忆突然涌上心头。 “是你?” 祥云点了点头:“叔叔好,我叫林祥云,家里大人都喊我阿宝。” 魏磊嘴角一弯,就听到小姑娘继续道:“我跟婠婠妹妹一起在扶海城时,跟在山居先生后面读书,有同窗之谊。” “啊,我夫人信中跟我提及的小姑娘就是你啊,那……”他视线落在林老太身上,“做出轰动京都琼玉膏的,便是林大夫了?” 林老太点头回应。 几人正聊着,突然一道严厉的呵斥声,带着不满从军营里头响起。 “我累死累活一整天,连口水都喝不着,你们倒好,还有心思堵在门口唠家常?” 老人一身褐色长袍,腰间系着白衿上染了血,神色匆忙,眼神阴郁,一副抓到个人就要训斥的模样。 相较于一年前,脸上的疲惫之色更重了,显然是累着了。 “先生!” 祥云高兴极了,一路上她就在想,会不会在军营遇到鹤眉先生,没想到老天爷对她不错,果真遇到了。 林老太也很激动,冲来人挥挥手:“鹤眉前辈,好久不见啊!” 第二百六十七章 名单 老者觑着眼睛往声音方向望去,待看到林家人时,皱紧的眉心往上抬了抬,似是不确定般,伸手揉了揉眼皮。 又往前走了几步路,这下子是彻底看清了,脸上的神色由震惊到狂喜,脚下步子飞快上前,双手大张兴奋地朝阿宝跑过去。 “哎呦,我不是在做梦吧?我这是看见谁了!” 祥云高兴地直蹦跶,小短腿冲着先生方向飞奔而去,一下子扑到老人家怀里。 现场的一幕,弄得大伙儿目瞪口呆。 尤其是魏磊和阮副将,常年跟鹤眉圣手待在军营,最清楚对方脾气。 老头子是个不关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的性子,平时最大的爱好,除了高超的医术,骂人算是他的第二大爱好。 整个军营里,除了镇国大将军能在他面前有几分面子,其他的,谁没被他训过。 成日里脸拖得比驴脸还长,一张嘴的威力比刀枪棍棒还厉害。 头一回见到鹤眉圣手堪称温柔地对待某个人,大伙儿都看呆了,一时间忘了反应。 鹤眉先生抱起小女娃掂了掂重量,慈爱地将她上下好一顿打量,打心眼里觉得小姑娘比先前更可爱招人喜欢了。 “阿宝长高了,也长胖了,想当年第一次见你时,你还是个连路都走不利索,说两个字就流哈喇子的胖丫头呢!” 祥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嘴撅起来,头埋在老先生脖子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谁小时候不流口水,她当时还是个宝宝呢! 林老太笑得不成,轻轻嘘了一声,打趣道:“姑娘大了,知道害羞了,鹤眉前辈快别笑话她。” 鹤眉先生被小丫头的模样逗得哈哈笑,嘴角两边的胡子一颤一颤的。 看得祥云心痒痒,动手扯了扯,惹得先生直呼:“好了好了,是我不好,老头子年纪大了,胡子也没几根了,小丫头手下留情啊!” 祥云这才松了手,还不忘告诉他四叔如今在府学求学的好消息。 鹤眉先生听了,连连点头:“好好好,当初看你家四郎就是个读书的好苗子,不枉我千里迢迢给他找字帖。” 魏磊这时候,终于反应过来,上前问道:“圣手认识这户人家?” 鹤眉先生恢复往日高冷样貌,一手背在身后,一手颇为正式地向他介绍林家人。 “当初我带回来的麻沸粉和止血药的药方,便是这位林大夫卖给我的。” 魏磊的瞳孔猛地睁大,再看向林大夫时,眼里的恭敬之色显而易见:“恕在下眼拙,方才没能认出来您,请林大夫受我一拜。” 说着便要弯腰行礼。 当将军的都行了礼,跟在后面的阮副将和间或路过的巡逻士兵,更是拱手作揖,弯腰的幅度比之更恭敬。 老太太被眼前一幕弄得一愣,林家人也是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其他还未走远的军医和助手见状,纷纷议论起来。 “林大夫看样子怎么好像认识那个老头?” “还不止呢,你瞧那打头威武不凡的军官,还在跟她行礼,好大的面子啊!” 在前头领路的士兵闻言,瞪了他一眼:“什么老头子?那是医仙鹤眉!你嘴里的军官,是云麾大将军魏磊!” 鹤眉圣手的名号,在大乾地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魏大将军的事迹也是人人传颂的佳话。 此话一出,众人更是议论滔天。 “天啊,圣手前辈果真在军营,哪怕能得到他老人家指点一二,这趟来得也值了。” “是啊是啊,从前只听人说圣手爱好云游,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成想有生之年竟能跟前辈共事,是我等的荣幸啊!” “怎么一个地方出来的,林大夫在将军和医仙面前都备受尊敬了,我连个脸熟都没混上!” 所有人中属小王大夫此刻心情最好,颇为得意地昂起头,跟只与有荣焉的骄傲公鸡一般。 林老太这边却被魏磊的举动,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不敢当不敢当,折煞老婆子了,您是将军,身份地位高贵,我哪里能受得了您的大礼?” “这一礼您受得,多亏了当年您贡献的麻沸粉和止血药,军中受伤将士少受了不少苦,特别是这次大战,”魏磊说着不禁低下头,“若不是有您的方子,那些在战场上受重伤的士兵,根本得不到救援,上报的死者人数只会更多。” 老太太此时才知道,原来孙女的药方在军营运用范围如此广,因为制作工艺简单,药材也常见,军营里直接大批量生产,确保上战场的士兵人手一瓶。 在关键时候,能救下他们一命。 可惜,即便如此,依旧打了败仗。 林老太牢记此行的目的,直接问出口林老三的如今情况。 她刚问出口,鹤眉前辈先愣住了:“你们家三郎从军了?我怎么不知道?这小子真是,入了军营也不来找我!他是新兵吧?魏小子,新兵是你训练的,快把他叫过来,就说他家里人来瞧他了。” 谁知,魏磊的脸色顿时冷沉下来,颇为不忍地望向林老太等人。 只一眼,老太太心底一沉。 缓了好半晌,才在媳妇郑氏的搀扶下,勉强维持住身形。 鹤眉先生也察觉到不对劲,心里划过一丝念头,警铃大作。 难道。 林家三郎已经…… 想到这种可能性,他脚底也跟着发虚,直到魏磊的声音响起:“对不住林大夫,你们家三郎,并没有从战场上回来。” 没回战场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战死,而是被捕。 本次战役因死伤人数大,加上双方对战中使用了炮轰,很多将士面孔已然面目全非,无法统计具体是哪些将士死亡。 可大伙儿心里都知道,死亡的可能性比被蛮夷抓走的几率大得多。 林家人即便事先知道结果,听到消息的刹那,还是忍不住痛哭出声。 林老太和郑氏抱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祥云,眼泪珠子成线往下掉,牙齿恨不得咬破嘴唇,也阻挡不住喉咙里的呜咽声。 林老大和林老二,两个大男人,也是哭得厉害,衣袖擦了一遍又一遍,仍然挡不住汹涌的泪水。 第二百六十八章 战争之余百姓 “魏将军,我听闻将士里有被蛮夷捕去的,我们家延秋,会不会也……”林老太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期盼从魏磊口中听到满意答案。 魏磊不想欺瞒林家人,又不想他们抱着这丝渺茫的期待,倾家荡产凑齐银子去蛮夷地界上赎人。 那些刀尖上舔血的达子,心狠动作更狠,十万两赎一个人头的消息本就是他们的人放出去的。 双方交战数十年,真正能从蛮夷手上活下来的人,屈指可数。 魏磊道:“蛮夷达子手上确实有被捕的将士,按照以往惯例,名单这几日应当就能送过来。” 众人正说着话,突然有士兵来传消息。 送名单的人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 林家人的心再次被提到嗓子眼。 来传递名单的不是达子,而是他们随意找来的周边镇上的百姓,留下书信仔细审问后,才被放行离开。 薄薄的两张纸从一狐皮筒子里抽出来,摊开在众人面前,密密麻麻的名字跃然纸上。 围在信纸前的人太多,根本没有林家人的位置。 连鹤眉先生也是挤了好久才进去,大概半柱香的时间后,垂头丧气的老者从人群中抽离,冲林老太摇了摇头。 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碎了。 林老三死了。 祥云小小年纪受不住这么大的刺激,哭得撕心裂肺,躲在娘亲怀里不肯接受事实。 再看郑氏已经神色空洞,呆呆地望着远方,连怀里的闺女跟她说话也置若罔闻。 林老太同样肝肠寸断,还不忘继续问道:“劳烦前辈再帮我看看,有没有一个叫宋引和曹同光的名字。” 鹤眉先生连连点头,没过多久,惊呼声响起。 “有!有!找到了,上头有曹同光的名字,年二十七,萧县人。” 老太太抹了把眼泪,“是,是他,总算有一个活着的。” 不枉他们带上金银来一场。 她转身去看三儿媳妇,果不其然瞧见对方已然没了神,仿佛精神气随着这封名单的到来,被一股风吹散了,留下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魏磊将信交给手下,嘱咐他递送到镇国大将军手中。 又来了几个士兵来禀报消息,手上事情多得根本无暇分身,即便如此还是冲林家人表示深深的歉意。 战场上生死难料,战争必定有伤亡,看上去只是纸张上轻飘飘的数字,背后却有无数家庭支离破碎,亲友肝肠寸断,用一辈子来修复亲人离世的创伤。 “作为将领,是我对不住战死的兄弟们。”魏磊眼神悲戚,心中的愧疚之情恨不得将其湮灭。 林老太摇摇头,心中有怨气,也是怨恨战争,怨恨蛮夷。 “劳烦将军告知我等战场在何处,我们想去给三郎收尸。” 魏磊张张嘴,想说战场如今已经过去一月有余,连日来的大雪早已将痕迹遮盖得一干二净。 就算去了,也难从上万尸体中找到一具尸体。 到嘴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他要怎么说呢? 对方是战死将士的家属,她们难道连给儿子收敛尸体的资格都没有吗? 魏磊当场派了几个士兵,护送林老太等人去战场。 或许亲眼见到现场,能满足林家人的心愿,弥补内心的愧疚。 天空中稀稀落落又开始下起小雪,先不说林老太这边,距离边境营地百里之外,两具身影在夜幕中从一户人家顺走两套衣服。 换上南蛮人服装的林老三和宋引,特地又用煤灰给妆容做了些许改造。 凌厉了眉峰,硬朗了五官,加上二人身姿本就挺拔高大,混在南蛮人中,并不突兀。 在军营中,哪怕是新入营的新兵上的第一堂课,也是学习南蛮话。 林老三在语言上极有天赋,是新兵里学得最好的,半年时间,已经能做到以假乱真。 哪怕是授课的老师,也说即便是在蛮夷面前,也漏不了馅。 可宋引不一样,他的南蛮话只是半吊子水平,听不成问题,一张口必定会被发现。 二人一商议,干脆让宋引当哑巴。 两人是兄弟两,用几日功夫在南蛮边境一处小村镇上修养伤口,打探消息。 期间他们一直住在一户农户人家。 因两地交接,百姓生活习惯差不了多少,林老三和宋引装作是行商遇到歹徒抢劫受伤的商户,很快获取那户人家老夫妻俩的信任。 交谈中得知,老人家的儿子就在军队中当兵。 夫妻两对于大乾人的态度,倒是没有多反感。 只觉得打仗苦的老百姓,胜利是属于上头那些达官贵人的,跟他们这些下层人并无太大区别。 可他们的儿子,却是好战的。 在老夫妻俩的口中,他们的儿子已经在军营中小有成就,更是因为此次两国战役,被提拔成小队长。 整个聊天过程,都是林老三跟夫妻两进行的。 宋引全程安静坐着,听着,脸上的神色却并不美好。 当天晚上,果不其然,只有二人在的时候,宋引气恼地一圈砸在墙面上。 “呵,南蛮军营里的小队长可不好当,至少是杀了上百位大乾儿郎才能得此殊荣! 你听到了吗,刚才那老头口口声声说爱好和平,结果说到儿子当上小队长,眼里的得意有多恶心。” 他越说越气愤,当场拔了刀便要冲出去。 林老三废了不少劲才拦住他,惹来宋引不快。 “你什么意思?别忘了我们是大乾人,多少同伴死在他们儿子手上,今天我就是杀了他们,也是替天行道。” “如果是在战场上,我绝不拦你,可现在不行,他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病残,先不说是他儿子造的孽算不到他们头上,就说老夫妻俩收留我们养病,并没有做过对不起咱们的事,你冲出去杀了他们纵然痛快,但你摸摸良心,真的过得去吗?” 宋引气得不行,又无法反驳。 接下来的日子,更是直接待在房里不出来,避免跟你老夫妻俩直接接触。 他真怕自己心一狠,拿刀砍了两人。 在林老三和宋引养好伤,打探到南蛮军营所在位置,即刻往目的地赶去。 第二百六十九章 找人,救人 去鞑子军营的路上,林老三还想着家中长辈。 战场上的消息必定已经传回县城,一家子以为他战死沙场,不知该有多伤心。 一想起老母亲和媳妇会为他肝肠寸断,林老三感觉刮在脸上的冷风都不及心底的凉意。 宋引亦然,手里的大刀冰凉如水,在冬日里冷得他的脑子都清醒几分。 心里记挂着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人,一连几日梦里的场景,不是儿子媳妇抱怨他有家不归,就是血流成河的残酷战场。 每回从梦中惊醒,都是冷汗连连。 二人一路走一路想着,不知不觉两日功夫来到军营一里外的斜坡上。 这里长着一种四季常青的绿植,刚好可以掩护二人窥探的身影。 加上林老三两人风餐露宿,一身褐色长袍早看不出原先的模样,被积雪掩盖颜色,跟四周白茫茫一片融为一体。 斜坡上的视线极佳,恰好能瞧见军营中的情形。 穿着黑甲的南蛮兵,整齐有序在军营中巡逻,百步一个瞭望哨,十步一个站点。 一个生的高大魁梧的汉子,大概是队伍的总兵,负责操练南蛮兵阵的首领,此时即便顶着风雪,依旧没有落下对士兵的训练。 白茫茫天地中,士兵们长枪挥舞得不见半点松懈,吼叫声富有节奏地落在林老三二人耳中,气势磅礴,一看便知是一只极其强悍凶猛的队伍。 难怪大乾会打败仗。 不仅是因为南蛮子突然袭击耍了阴谋诡计,更重要的是大乾地界多年未开战,士兵们养成了松懈惫懒的习性,早在温床中忘记了当初战场上的勃发英姿。 这一仗,输得不冤。 敌人在努力上进奋斗的同时,他们在干什么? 林老三扪心自问,大乾新兵的训练远没达到鞑子们的训练强度,才会在对战中,哪怕二对一稳胜的局面,依旧让对方以少胜多,大乾丢尽了脸面。 “宋兄,敌人如此强劲,我们还有收复河山的可能吗?”林老三努力维持面上的镇定,又道,“十万军队尚且打不过,仅凭我们两个要如何进去搭救被捕获的同袍?” 宋引双拳捏紧,显然也被鞑子们训练的场景震撼到。 南蛮演武场内,传来士兵们有力的号令声,总兵气势十足地盯着手下的兵,眼里尽是满意。 他手下锻炼出来的雄兵,不仅严整,士气更是无可挑剔,大乾那群软骨头一样的趴儿狗,哪有资格跟野外求生存的狼群作战。 简直不知死活,自取其辱。 “弟兄们,拿出气势出来,上头说了,乘胜追击是震慑大乾最好的方式,等拿下这块肥肉,中原的美酒美食,佳人金箔还不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手拿红枪的黑甲卫们,振臂高呼:“拿下大乾,拿下大乾。” 声音洪亮刺耳,即便在呼啸风中,依旧清晰传入半山腰的斜坡上。 林老三和宋引二人已经乘着夜色,缓慢向军营靠近。 夜色、白雪是夜晚最好的屏障,协助二人没有暴露半分踪迹。 林老三和宋引观察片刻,锁定目标。 动作异常迅速,很快悄悄从背后捂住两个巡逻士兵的鼻腔,一刀抹了脖子,利落地拖到无人处。 快速扒下身上的黑甲和头盔,穿戴在自己身上,用稻草遮盖住尸体。 好在雪天温度低,若是夏日,血腥味必定会迎来常年在战场上对血味敏感的士兵。 做完这一切,二人模仿方才死去士兵的巡查轨迹,在这一带查看起来。 意料之中的,没有那么容易发现曹同光等人的踪影。 等林老三打算朝更远处打探时,突然打更的棒子响了两声,很快有换班的兵卫赶来。 老远就看到两个壮硕汉子朝着他们方向走来,因着天黑只能隐约看到身形,无法看清样貌。 林老三二人稍稍松了口气,低头将头盔捂得更掩饰些。 士兵甲搓着被冻红的手,瑟缩两下打了个寒颤:“奶奶的,大冬天从被窝里钻出来站岗,真他娘的受罪!” 士兵乙:“谁说不是呢,早知刚才应该喝两口酒暖暖身子。” 说着,二人已经走到林老三和宋引面前。 两方人马相互行了个礼。 士兵甲语气熟稔:“你们走吧,后半夜换我两受罪,被子都给你们捂暖和了,哥们对你们好吧?” 明显是对二人十分熟悉,或者是朋友之类的。 林老三神经紧绷,用力大幅度点了点头,喉腔里挤出个“嗯”字。 宋引直接闭嘴没出声。 好在二人不知是被冷风冻迟钝了大脑,还是林老三的这声回应在风中听得并不真切,鞑子并没看出端倪。 林老三心中长舒一口气,本以为顺利逃过的二人,却在抬脚离开时,突然被身后人喊住。 士兵乙喊道:“老丁,藏的酒给我喝一口,天太冷,得暖暖胃,不然等到明天一早人都得冻成雪人!” 林老三和宋引的背脊同时一僵,他们甚至不知道鞑子口中的“老丁”,是他们中的哪一个。 空气静默片刻,宋引的手已经按在腰间双刀上,林老三也时刻做好殊死一搏的准备。 士兵甲乙见二人迟迟没动静,不耐烦道:“老丁,大家同僚一场,一口酒都舍不得给吗?那怪大伙儿说你性格孤僻不合群!” 两人还想再说什么,就见面前两道背对着的背影,一前一后抬脚离开。 士兵乙气不打一处来:“瞧瞧姓丁的,脾气比茅坑里的屎还硬,又抠门又怪异。” 士兵甲却盯着二人离去的身影,皱起眉头,小声嘀咕道:“我怎么觉得老丁和小鹿今日的背影有些奇怪,往日里见老丁个子跟小鹿差半个头呢。”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军营里不知道多少士兵因为怕个子不够,没有男子汉气概,都往鞋垫里塞棉花。 没想到老丁一把年纪,也学年轻人好面子。” 士兵乙心里还记恨老丁没给他酒暖胃,这会儿说起对方嘴里没一句好话。 另一边,好不容易脱离危险的林老三等人,相互搀扶着才没有因为腿软瘫坐在地上。 二人只是稍稍缓和后,立马在营地里查找起来。 第二百七十章 喜欢哀嚎求饶的声音 因为是半夜,正是人最困顿疲乏的时候,也是警惕心最弱的时候。 无人发现两个离开岗位的士兵,没有回寝室睡觉休息,而是利用漏洞在军营里查找起来。 营地地方大,帐篷多,想要短时间内找到曹同光等人位置所在,光靠瞎摸索是照不出来的。 好在这时候,路过一片营帐时,听到有两个穿黑甲的南蛮士兵大骂。 “呸,都成阶下囚了,还挺着没用的硬骨头,队长,要我说将军就该一刀了结了他们,省得浪费口粮养这些畜生。” “你知道什么,这里头每个人头都价值十万两,等大乾朝廷交了钱,几个馊馒头算什么,稳赚不赔的买卖,当然要做。” 先前的士兵瞧着像是个新来的愣头青:“大乾朝廷真能舍弃这么多银子救人,说到底不过一条人命而已,哪里比得上白花花的银子?” 另一个明显职位高些,身上佩戴着花色不一的腰带,戳了新兵脑门子一下:“大乾的现任君主一直维持的仁善虚伪面孔,国库没银子就让下头有钱有势的官员富户想办法,再不行,不是还有那些阶下囚的亲友家人吗?有多少就给多少。” “这么说他们还是宝贝了?”愣头青说着又扛起装着米汤的木桶往帐篷里走去,“不吃我就给他们灌下去,想绝食求死?不能够!等爷拿你们换了钱,再给你们个痛快。” 林老三和宋引躲在不远处,早就一切听得一清二楚,难怪一晚上他们都找不到曹兄的踪迹,原来是蛮子把他们塞进草垛房里。 很快有凄厉的喊叫声从房里传出来,带着方才进去的黑甲卫恼怒地斥责:“贱骨头的东西,大爷好心好意给你们送吃的,不感激涕零罢了,竟然都给我打翻了,弄不死你们,还不能抽你们几下泄气吗?” 哀嚎声伴随着数不清的皮肉撕扯开的声音,在黑夜里传来。 原本还昏昏欲睡的鞑子们,不少有了些精神,打趣道:“我果真还是喜欢听中原人哀嚎求饶的声音,比小娘子的歌声还要悦耳呢!” “谁说不是,里头的兄弟鞭子甩得再大力些,兄弟们听了好入眠!” 唯有林老三二人,手指深深嵌入掌心皮肉中,恨不得当场杀了周围人泄愤。 不知过了多久,先前进去的年轻黑甲卫心满意足走出来,整个人仿佛神清气爽一般,脸上的神色得意万分。 仿佛教训了毫无还手之力的阶下囚,是件极其荣耀的事情。 夜更深了,温度也越来越低,即便跺着脚搓着手,也没法抵抗住寒风一丝丝往脖子里灌。 先前的打人的新兵,伸长脖子朝着不远处茅厕方向望去,迟迟不见队长从里头出来。 他膀胱憋得紧,直接解了裤子就要就地解决。 肩膀上突然落下一只手,害他尿到一半的水,生生憋了回去。 他没好气地回头怒视,却见到一张不甚熟悉的面孔,疑惑道:“你是?” 林老三捂住半张被风吹得扭曲的脸,操着一口流利的南蛮话,回应:“队长让我来接班,天太冷,他回去休息了。” 少年并没有对林老三的话产生怀疑,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颇为嫉妒地酸了一句。 “当队长就是好,想站岗就站岗,不想站岗,就把活儿丢给手下,”说着,少年再次看了林老三两眼,“兄弟,你新来的吧?但凡是个老油条,都不会被他哄过来。” 林老三点点头,没反驳。 少年便以为他是个好欺负的脾气,直接找了个背风的地方靠着小憩,将看守巡逻的活儿交给“新人”。 不知过了多久,在听到细密的打鼾声后,林老三终于得到机会,四下看了眼,一掀帘子进了柴草屋。 不大的地方,密密麻麻困了三十多个大乾人。 倒在一旁的木桶里汤水撒了一地,不用细看也能发现桶底部混着的泥沙和几粒明显已经腐烂的米粮,根本不是给人吃的东西。 大伙儿饥寒交迫,林老三进来并没有惊醒多少人,只有少数几个抬起头,再看到穿着黑甲的兵卫很快又把头低了下去。 林老三第一时间看到了人群抬头的曹同光。 一月时间不见,他像是换了个人,脸颊瘦削得厉害,脸上身上都有大小不一的伤口。 身上的盔甲早不见踪影,如今是一身根本看不出原来颜色的深灰色破布,勉强遮挡出身体,在寒冷的夜晚起不到任何作用,只能拼了命用草垛保暖。 即便如此,嘴唇依旧冻得发紫,双手全无血色,跟周围人相差无二。 曹同光眼神灰败,毫无精神,像是没有血肉的行尸走肉。 林老三看得满心苦涩,走上前,状似在检查俘虏,实际上暗暗走到曹同光身边,快速蹲下在他手心递了一物。 曹同光的神思都被冷风冻住了,心里想的尽是家中亲人,还有不知道是死是活的两个兄弟。 这几日南蛮军营庆功的酒宴喝了一场又一场,每个人都在传大乾输的有多惨。 一想到林兄弟和宋兄弟,可能永远埋葬在战场上,他内心跟放在冰天雪地里搓揉一般,透心的难受。 愣神之际,身旁突然多了道阴影,等阴影离开时,手心赫然多了一物。 小巧易于隐藏,刀锋凌厉,吹毛立断。 是把秀刀。 他愕然睁大眼睛,望向背对自己的那道背影,越看越觉得眼熟。 直到那人侧过身,露出半张脸,曹同光差点惊呼出声,好在理智遏制住兴奋。 心里却跟万马奔腾般激动。 没等她跟林老三说上一句话,帐篷的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方才抽打他们的南蛮兵又进来了。 不少大乾子弟看到他,忍不住条件反射后缩了下脖颈,俨然是打怕了。 “让你在门口守着,跑进来干什么?” 林老三早想好说辞:“听到里头有动静,怕打扰到小哥休息,就进来帮您瞧瞧。” 少年一瞧他还蛮上道,收了防备的神色,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理这些人,成王败寇,注定是要牺牲的,只能说他们命贱。” 第二百七十一章 营救成功 二人并肩出了营帐,周围不远处巡逻的黑甲卫听到动静,往他们方向看了两眼,见没有异常,才继续守在各自岗位上。 寒风呼啸得越发厉害,天与地之间像是被黑墨和白雪拆分成两半,远远看过去状似阴阳八卦图。 一直隐匿在黑暗中的宋引,凭借灵巧的动作,钻进马棚。 月光照射下,马棚里的骏马后腿微弯,跪在地上,俨然已经睡着了。 突然冒出来的生人,并没有惊扰到他们小憩。 百十匹骏马安静地挤在一处,直到宋引将他们身上的绳索解开,又打开了马厩的大门…… 冷风中站岗的南蛮兵们,尚在苦苦熬着等待天亮,忽然听到不远处马棚方向传来一声巨响。 紧接着数匹骏马从圈中狂奔而出,好似受到惊吓般,马蹄子四处践踏。 所经之处,甚至很多士兵都被马蹄子误伤,直接踹翻在地。 一时间,所有听到动静的守夜士兵,都往一个方向奔跑而来。 跟林老三待在一处的新兵,也从睡梦中惊醒,条件反射般握住腰间的佩刀,看到人群齐齐往马厩位置去,立刻冲林老三叮嘱:“你在这儿待着,守好里头的人,我去看看情况!” 林老三点头答应:“放心吧小兄弟,有我在呢,你尽管去!” 眼看着在雪地中一阵乱跑的骏马,前仆后继上前抓捕的士兵们,纷纷乱了套。 “都愣着干什么?这些都是品种优良的烈马,一匹价值万金,就是把你们卖了都买不起一根马蹄子!” “将军的踏月白呢?怎么没瞧见?” “还不赶紧去找!惊扰了将军,都别想活命!” “到底什么情况?看马厩的人呢,昨晚上没把马棚锁严实吗?是不是有敌人来袭,故意扰乱视线。” 此话一出,很快有士兵做出严阵以待的姿势,生怕真的是敌人偷袭。 很快有前去探查的士兵折返:“是马厩的棚子被积雪压塌了,马匹受到惊吓,冲坏了门框。” 方才还杯弓蛇影的南蛮士兵,长舒一口气,这才重新投入到抓捕骏马的浩大工程中。 外头一片混乱,曹同光这边,已经利用袖刀割断了双腿双手上的捆绳,换上林老三递进来的南蛮士兵服装。 屋内众人身上衣衫单薄,加上多日只能吃些搜饭薄粥,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即便能逃出军营,也逃不出南蛮地界。 被抓回来的可能性极大,与其到时候被恼羞成怒的蛮子惩罚,不如待在军营中,等着他们想到更好的法子再来救人。 林老三的出现给了大伙儿希望,眼里多日灰败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大伙儿听我说,今日我们人手不够,只能先带一个人走,”林老三郑重其事跟大伙儿交代,“从明日起,那群南蛮士兵再来送饭,你们不但要吃,还得想方设法要更多更好的饭菜,只有保证了力气,才有逃出去的可能。” 大乾的士兵如同看到主心骨一般,在本已经绝望的生命中,探进一抹阳光,怎能不让人激动。 “好,我们都听你的,有什么计划,能跟大伙儿说说吗?” 林老三将众人聚在一处,用最简单的话语,安抚大伙儿的内心。 趁着外头混乱未止,带上曹同光一同出了草屋。 此时,军营中更多人被惊醒,纷纷涌上前,这下更是刺激的本就慌乱的马匹越发狂躁。 几头厉害的,甚至撞翻了军营的大门,长腿一跨,往外头狂奔而去。 像是平日里被关起来,突然获得自由一样,任凭士兵们号子吹破天,也不见一头往回跑地。 黑甲士兵大喝道:“马跑出去了!快来人,去追马!” 地上积雪厚重,不少人刚走出去没两步就摔在地上。 林老三望向曹同光:“还有力气吗?跑得动吗?” 曹同光用力点了点头,打趣道:“在莲花村经历过几场天灾,饿肚子都成习惯了,这点不算什么!” “好!”林老三目光灼灼望向马匹远离的背影,大喝一声,“我们去追,兄弟们留下照看剩下的马吧,将军的踏月白还没抓到,小心将军怪罪。” 众人一听,哪里还顾得上刚跑出去的几匹棕色马,再珍贵也比不上将军独一无二的踏月白。 眼看着将军的营帐亮起烛光,南蛮士兵更是背脊一凉,慌乱抬手让林老三等人快去,剩下的全部去抓踏月白。 夜色下,林老三拉着曹同光,前头是领路的宋引,三人一起往军营大门方向跑去。 看守在门口的士兵,无一人阻止,纷纷放行。 就这样,在身后闹哄哄的嘈杂声中,三人一路往马匹消失方向狂奔而去。 没跑多远,几匹已经停靠在溪水边喘着粗气,吃雪水的骏马,很快被擅长驾驭马匹的宋引揪住缰绳。 一人一匹,翻身上马,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军营中,被声音惊醒的南蛮将领终于看到被七八个士兵勉强遏制住的爱马。 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脚踹翻用力扯着马绳的士兵:“没长眼睛吗?本将的踏月白被你扯得翻白眼了!” 被打的新兵正是方才跟林老三一起守夜,抢着想立功的新兵兄弟。 此刻捂着痛不欲生的胸口,一个字都不敢反驳。 现场的乱象已被控制住,很快有负责照看马厩的士兵,上前汇报情况:“禀将军,马厩里的一百二十匹马,找回来一百零八匹,剩下的踩踏死伤七匹,跑出军营五匹,已经有士兵追出去了。” 将军双目赤红,明显一副被气到的样子:“这么点小事,闹了一晚上,还不快去准备新的马厩给本将的爱马休息!” 这时,忽然又有惊慌失措的士兵一路匆匆跑来,扑通跪倒在地:“将军!发现三具死尸,衣服被扒光了,藏在草垛中。” 乱马狂奔后,打扫现场时,被人发现了。 众人一听衣服没了,神色立马不对劲。 有人上前查看死掉的三人,都是被短刀抹了脖子,一刀毙命,眼睛都没闭上,可见对方速度快,下手也没有半点犹豫。 立刻有人叫出他们的名字。 “是七营的老丁和小鹿,他们负责前半夜的轮守,不是早回营帐休息了吗?” 第二百七十二章 所有人,逃出生天 马上有士兵回应:“没回营帐,我晚上起夜,他们的床榻上没人!” 先前被踹了一脚的新兵,这时也发现死去的第三个尸体是跟他今晚一起守夜的小队长。 有什么在他脑海中迅速闪过,眼睛顿时发亮,恍然大悟地大喊一声。 “我知道了!是今晚那个男人杀的队长,”一想起那人还进了关押大乾俘虏的草房,他马上往营帐方向跑去,没过多久再次出来,大声道:“俘虏少了一个!定是被人劫走了!” 三个尸体,代表至少逃出去三个人,一个俘虏,两个偷进营帐的敌军。 冷风一吹,众人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气得直拍大腿:“是刚才追马的三个人,哎呀,眼睁睁看着他们从咱们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还顺走了几匹好马,简直是对南蛮士兵的侮辱。 众人脸色难看到极点,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林老三等人生吞活剥了。 却连他们如今往哪个方向跑远了都不清楚。 再说林家人这边,在带领下,到底一月前的战场。 如今的秋鸿岭早盖上一层积雪,然而战场上死伤人数太多,大半的尸体未被积雪掩埋。 林家人就在风雪中,一个个翻看查找林老三的身影。 从白天找到晚上,从雨雪纷飞找到云霄雨霁,翻了不知道多少个尸体,每一个人的手指头都磨破了,冻得又红又肿。 祥云力气小,翻看不了尸体,只能勉强辨认那些正面朝上的尸首。 几次被林老太拉到身边,让随行的大乾士兵将孙女带回去。 战场上死者众多,是怨气凝聚之地,孙女年纪小,魂儿还不稳定,万一冲撞了鬼魂,对她的成长不利。 祥云乖乖待在一旁,听话地没有给家里人添麻烦。 在辨认了上百上千具尸体,依旧一无所获后,林老太等人颓丧地坐在泥地里。 “难道我连三郎的尸骨都找不到,要让他成为一个找不到家方向的孤魂野鬼吗?” 话没说完,剧烈咳嗽起来,不知是风吹得太冷,还是太过伤心。 跟在一起来的士兵,不忍林家人一次次失望,说道:“我听老一辈的将士说,战场上的泥土灌盖了每一个死去士兵的鲜血,林大夫不如挖一抔土回去,放入您儿子的衣冠冢中,不枉费您一番辛苦。” 早已颓丧地林老太,听到这翻话,立刻挖起身下的土,没有东西盛,便脱了外衣攒起厚厚一捧土,仔细小心打包护在怀里,动作说不出的慈爱。 离开秋鸿岭的林家人,本想带上泥土回去给儿子办理后事,却被赶来的鹤眉前辈拦下。 军中如今有不少受重伤的士兵,都是断腿短胳膊的大伤,一般手艺不精的大夫,处理得不利落,很容易毁了士兵一辈子。 鹤眉听说过林老太在六合镇给位手脚冻死员外郎看诊的案例,跟如今军营中不少人情况相同。 命悬一线,等着救治呢! 鹤眉第三次拱身请求留下给患者医治,态度极为诚恳:“林大夫您务必帮帮忙,伤患里头还有十七八岁的孩子,一双脚被大雪冻成紫黑色,再不处理小命难保。” 魏磊也出来相请,最后甚至出动镇国大将军,林老太于心不忍,只能答应下来。 将土交给儿媳郑氏带回莲花村老家,只留下孙女祥云陪在身边给人治病。 此时此刻的祥云,早在空间里将所有能用上的药品试剂全部拿出来,只等着行医救人。 果然如鹤眉先生说的那样,手脚受伤又在大雪地里耽误时间太久的士兵们,不少腿上的血管已经坏死,没有治愈的可能。 剩下的那些情况稍微轻一些,也等着治疗。 林老太在孙女的帮助下,故技重施,好几次偷偷将人运送至医药空间手术救人。 一时间,林老太在军中声名鹊起,大家都知道了有这么一位,忍着儿子去世的悲痛,没有回去吊唁,反而为了大伙儿的命,留在军营中给大伙儿治病。 多么让人感动的医者仁心。 时间一晃又过去半月。 风雪不像之前那样激烈,如今俨然多了一味初春的景象和意蕴。 距离百十里外的南蛮军营,今天半夜受到了第二次偷袭。 上次林老三带走曹同光,三人想尽办法,利用曹同光对内部的熟悉程度,瞄准了敌军的粮草和主要营帐位置。 当天夜里,攒聚着火把的箭头,从某处瞭望台上往下射。 林老三箭无虚发,箭箭瞄准,火势瞬间蔓延开。 而经历过上次被劫了一名俘虏的教训后,大乾被捕士兵已经换了地点。 如今火势逐渐蔓延开,一连烧了好几处帐篷,跟火蛇般在黑夜中肆无忌惮地叫嚣着。 粮草干燥,一旦沾上火苗,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烧起来,烟雾滚滚,将天际都染上了红。 惊呼声此起彼伏,南蛮士兵怕俘虏待在一处会被烟熏死,立马让人将其拖出来。 此举正给了林老三等人机会。 宋引在东南角发出动静,乍一听以为动静颇大,以为来了上万人马,一招声东击西,很快将大多数兵力赶去抓捕。 曹同光用同样的方法,又分散了一批注意力。 等林老三进入军营时,大乾士兵也想方设发挣脱了绳索。 抢了刀剑,冲出军营,翻身上提前准备好的几十匹马,扬长而去。 一路上不忘做伪证,分散扰乱敌军注意力,或是在马尾上拖拽着树枝,去除一路上的踪迹。 或是兵分多路,走不同的小道,扰乱视线,最终在同一处地点会和。 等一众人马不停蹄,赶到两国交接处时,大伙儿紧绷的神经第一次有了放松。 马背上的众人,看着不远处树立的大乾的旗帜,纷纷欢呼出声。 “我们逃出来了,我们真的掏出来了!” “林兄弟,宋兄弟,你们太厉害了!” “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踏上大乾这片土地,没想到……大伙儿,让我们好好谢谢林宋两位兄弟!” 话音刚落,几十个汉子立刻翻身下马,将林老三和宋引抬下马背。 托举到手腕上,一下下抛向高处。 欢呼声一声接着一声,好不热闹!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不是奸细,就是叛徒 此时的大乾军营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林老太和孙女因为医术积攒起的那些好人缘,因为一个人的到来全部付诸东流。 军营中时常会安排一些士兵在两国交界处,佯装成普通百姓打探敌方势力情况。 好巧不巧,其中某个探查兵曾经在军营中见到过林老三和宋引,并因为他两突出的表现在心中留下极深的印象。 大战过后,所有人都以为龙虎队无一人生还,探查兵却在临界城镇看到林老三二人身影,给他带来的震撼不亚于发现敌方细作。 魏磊的营帐处在军营最中心位置,此时里头聚集了几位营中有头有脸的将领。 坐在最高位置,一身银白色盔甲,年约五六十,白须长而密,气势如山间磅礴林立的青松的男人,便是举国闻名的镇国大将军,谢远行。 林老太接到将军召唤的命令,还以为有伤者需要救治,提着药箱掀帘而入。 身后跟着小孙女祥云。 没想到,一进来,先被室内冷凝的气氛震得后背一紧,然后看到地上跪了个眼生的士兵。 更是察觉到大伙儿落在二人身上视线,多少带了些防备时,心中藏下疑惑的种子。 “民妇给谢大将军见礼。” 老太太领着孙女跪地行礼,这还是她们入军营后,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镇国大将军。 雄厚带了丝暗哑的男声在头顶上响起:“林大夫劳苦功高,来人备把椅子,请林大夫入座。” 很快有兵卫拖了凳子过来,不知是不是老太太的错觉,总感觉兵卫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带了些许敌意。 祖孙二人满头雾水之际,从他们进来一直跪在地上没做声的青年士兵突然出声。 “回禀将军,属下亲眼所见,所言句句属实,林延秋和宋引在凉城地界出没。” 话音还没落地,坐在凳子上的林老太惊得猛窜起来,打翻了药箱子也浑然顾不上,冲上前跪趴在青年身旁,激动道:“小兄弟,你说什么?你见到我家三郎了?他还活着?” 一连三问,嗓音颤抖得不行。 青年抽出被老太太紧握的手,冷冷道:“是,我亲眼所见,不会有误!” 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一下子将老太太包裹起来,连日来的颓丧仿佛拨云见日般,一瞬间晴空万里。 浑然没注意到,因为青年这句话,整个屋子里的气压一连低了不少。 林老太这边兴奋得恨不得当场带上孙女去凉地寻人,祥云却隐约窥探出不对劲之处。 阿爹没死是天大的好消息,可为什么他不回军营呢,还出现在交界处,这种充满争议的地方。 果不其然下一秒,营帐内有人发出疑问:“军中有规定,上了战场的将士,没战死沙场需尽快回营汇合,私自离队者,按逃军处理!” 此话一出,林老太脸上的笑凝固在面容上,跟泥塑的一样,僵住了。 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不,不是逃军,我儿怎么会是逃军呢!他当初想从军我们一家都是不同意的,是他态度坚决,说服了全家,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呢!” 显然她的话没能打消众人的怀疑。 连阮副将军神色也冷了下来。 帐篷外更是聚了一帮士兵,都是闻着风过来看情况的。 里头有当初跟林老三宋引一同进营的新兵,也有上过几回战场活下来的老兵。 “听到里头动静了吗?林延秋和宋引还活着!” “活着不是好事吗?咱们死了那么多兄弟,少两个亡魂不好吗?” “你知道什么!秋鸿岭那战都过去一个多月了,林延秋二人不回军营,跑去凉城做什么?” 队伍中有人大着胆子猜测:“他们不会是南蛮派过来的奸细吧?不然为什么龙虎队的人不是死就是被捕了,偏偏留下他们两个,还好端端的出现在两国交界位置?” 祥云离营帐门口位置最近,听到议论,气不打一处来,跟着牛犊子一般冲出去,大喊。 “我爹才不是奸细!你们胡说!” 小小年纪的人儿生气起来,小脸涨得通红,手插在腰上,一副谁再敢胡说八道,就上去跟那人动手的架势。 别说还真震慑住门口看热闹的士兵们。 半晌缓过神,觉得被个小丫头吓到,多少有些丢面,反驳道:“就算不是奸细,逃兵的罪名也逃不掉,私自离开军营,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林延秋安的什么心,你们说得清吗?” “今日的训练都完成了?有时间在这儿费嘴皮子,看来是我平时强度太低了,再去演武场上负重十公里!” 魏磊一身劲装,脸黑如炭,生硬的下发命令。 门口看热闹的众人,无一再敢置喙,领了惩罚往演武场方向走,几个士兵临走前还不忘瞪了祥云一眼。 祥云下意识看向魏磊。 他是将军,掌管士兵的生杀大权,父亲的情况如何定性,魏磊十分说得上话。 父亲不可能是奸细,逃兵也绝不可能,但一月余未到营中复命,确实于规矩不合,难道是父亲有什么不得已而为之的打算。 魏磊看到小姑娘紧皱的小脸,满脸写满了心思,说道:“你放心,逃军的罪名不轻,谢将军不会轻易下定论,如今之计只有尽快找到你爹他们,问清楚缘由才能洗脱身上的嫌疑。” 祥云红了眼:“魏叔叔,你也不相信我阿爹是逃兵,对不对?” 魏磊点了点头:“自然,你父亲他们是我亲自选入龙虎营的,他什么品行我很清楚,一直想要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男人,不会临阵脱逃当个人人唾弃的逃兵的!更何况……” 他停顿一下,再次看着祥云的眼神多了份柔和,“他曾经说过,要给家中小子们做榜样,要当闺女坚强的后盾,那样一个坚韧挺拔的男人,做不出让家族蒙羞的事。 我也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林延秋,你父亲是个顶好的儿郎!” 从营帐中出来后,林老太整个人的神态较之前发生巨大改变。 而军营众人对祖孙两的态度,更是天翻地覆,形成两种极端。 第二百七十四章 该赏也该罚 一种是像鹤眉先生和魏磊一般,坚定相信林延秋二人的人品。 另一种,也是绝大多数人的立场,已经将二人定在逃军的耻辱柱上,连带着将林家祖孙俩也没好脸色。 军营里的吃食,一直是有士兵负责送到林老太和祥云的住处。 今日左等右等,等到祥云肚子唱起空城计,也没动静。 无奈之下,林老太只能亲自去伙房跑一趟,却被告知当日的吃食已经分完了。 负责打饭的老妇人,两个儿子都死在战场上,此时看着林老太的眼神满是厌恶。 “想不饿肚子,案台上还有半碗前日的剩饭,本来想拿来喂狗的,便宜你们了!” 老太太气得青筋直冒,转身就要走,却听到身后老妇人喋喋不休地辱骂:“装什么样,你儿子还不如一条狗呢!狗还知道冲人摇尾巴吐舌头,你儿子白吃了大乾几十年的米粮,干出临阵脱逃的糗事,祖宗八辈的脸都丢尽了吧!” 林老太猛地转身,眼里恨不得要喷火,三两步上前拽住厨娘的衣领子,却被伙房里其他几个厨娘抓住,狠狠往后推搡两下,后腰撞在长桌角上,钻心的疼。 “还想动手?我可听说了,军营里已经派人去找你儿子了,等把他们抓回来,先打八十军棍以儆效尤,再砍了脑袋挂在军营门口,尸体拖到荒山野岭去喂野狼。” “呸,咱们家谁没有在战场上的儿郎,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要我说这次秋鸿岭输得如此惨,说不定就是这些软脚虾在拖后腿!” 几个厨娘越说越激动,将林老太团团围住,恶毒的诅咒跟炮弹般扫射到老太太身上。 不管她们如何说,林老太都坚定站在儿子那头,两方僵持不下,到后来还动了手。 等魏磊收到消息赶过来时,伙房跟刚经历过战斗一般,数不清的烂菜叶子满地都是。 林老太脸上是鸡蛋液,身上是草木灰。 再看那几个厨娘,也没好到哪里去,眼角青紫,脖子胳膊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抓伤。 可见老太太们的战斗力惊人。 最后,还是魏磊发了话:“在军营里斗殴,成何体统!别以为你们上了年纪,军纪对你们就不管用了!” 几个厨娘瑟瑟发抖,她们也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心里压着火气,没想到会惊动上头人,此时个个跟吓坏了的鹌鹑一样瑟缩着。 林老太一把年纪动手跟人扯头发打架,也是破天荒头一次。 她此刻已经顾不上会遭受什么样的惩罚,满心满眼都在惦记着林老三。 最终,参与动手的厨娘们被赶出了军营,林老太则被禁足在住处,跟祥云一起在找到林老三之前,不能再踏出营帐一步。 之后的每天,每当有人来给祖孙俩送饭,林老太总要抓着来人问派出去的人有没有消息。 几日不吃不喝下来,人明显瘦削了一圈,本就不算胖瘦的身板,如今看着像是一阵风就能吃跑一样。 祥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能哄着林老太服用些葡萄糖口服液,勉强维持住身体机能。 终于在被禁足的第三天,军营里传来一阵骚动。 林老太和孙女祥云趴在窗户上,想往外看,奈何她们住的营帐在离营口很远的位置,根本无法探查发生了何事。 急得二人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连祥云也焦急地啃起许久没啃过的手指甲,黑眼珠子转啊转啊,恨不得后背上插上两翅膀,飞出去看看情况。 与此同时,营帐门口卷起阵阵尘土,三四十个身骑骏马的儿郎出现在大乾营帐面前。 巡逻的人中很快有人认出打头马背上的男人,正是最近几日营中讨论最多的“逃兵”林延秋和宋引。 正想喊人来,就瞧见他们身后跟着人里面,有眼熟的同伴,连声惊呼。 “冬生!你不是……你不是被鞑子抓走了吗?” “付雨、家和……你们还活着!我的老天爷,我是在做梦吗?” “快去通知将军,鞑子送来名单上的士兵,全部回来了!” 有人边喊着,边一路狂奔而去。 声音一时间在营地里异常高昂,传得几乎所有人都听见了。 谢远行和魏磊正在营帐里商量地形堪舆图,准备下一次的进攻,为此次失败总结经验教训。 突然听到外头乱糟糟的,皱紧眉头:“成什么样子,慌里慌张的!” 直到士兵进来通传,说是被捕的大乾士兵都回来了,二人愣在原地,连手上标记地图的旗帜掉在地上也没反应过来。 “谁回来了?你再说一遍!” “是林延秋和宋引,带着三四十个被抓捕的士兵回来了!” 传话人喘着粗气,明显也是一副万分激动的模样。 再抬头时,将军们早已大步朝外走去,背影匆匆连一向稳当的脚步,也变得凌乱了。 与此同时,祥云和林老太在听到儿子归来,还带回了战场上被捕将士们的消息,早已激动地抱在一起大哭出声。 “我的儿啊,你吓死娘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说着,猛地在孙女额头上亲了一口:“你爹一定是放心不下你,连阎王爷都不敢收他的命,这下好了,功过相抵,谢将军不会再追究你爹的过失了吧?” 祥云擦着眼泪直摇头:“不会的,不会的。” 可惜,她们还是低估了军营里一码归一码,赏罚分明的铁律。 演武场上,谢远行负手而立,看着站成三排,规整利落的手下兵。 方才林家小子已经将事情前因后果讲述清楚。 人是他跟宋引救回来的,大功一件,该赏。 一月不回营,私自行动,无视军规军纪,也是事实,该罚。 谢远行望着跪在台下的两具身影,音调威严听不出喜怒。 “林延秋,宋引,你二人违背军纪,现罚你们杖责四十军棍,可有异议?” 受罚的两人还没说什么,曹同光等人先憋不住了,纷纷下跪求饶,希望能手下留情。 “将军,要不是有林宋两位兄弟,大伙儿如今还在鞑子窝里受苦,看在他们功大于过的份儿上,饶了他们吧!” “是啊将军,您实在要罚,我等愿意为林宋两位兄弟受罚,多少棍子都行的!” “没错,我们愿意代为受过,求您网开一面!” 第二百七十五章 养伤 可惜法不容情,尤其是谢远行统领下的军队,军纪严明,不讲情面。 功是功,过是过。 林老三和宋引握紧双拳行礼,认错态度坚决。 “我认罚,受领四十军棍,没有异议。” “我也没有异议,任凭大将军处置!” 二人都知道,这回的事确实是他们有错在先。 四十军棍已经是网开一面,若真被定义成逃兵,别说八十军棍,就是直接砍了脑袋,也是咎由自取。 林老三二人被压到演武场正中央,直挺挺躺在长椅上。 随着一声声棍棒敲击皮肉的声音响起,大伙儿的心跟着悬起来,坠坠的不舒服。 “一、二、三……” 负责报数的监刑官声音洪亮,落地有声,更是在众人心里留下敲鼓般的震撼。 到后来,二人的神色慢慢变得苍白,寒冬腊月的天气,因为疼痛额头浸满了豆大的汗珠,滴滴落在地上,聚成一摊水渍。 棍棒的刑法远比想象中难熬,即便紧咬下唇,依旧挡不住痛苦的呻吟声从口腔中溢出。 怕二人咬破嘴唇,监刑官神色不忍,各自在两人口中塞入木棍。 林老太和祥云被解除禁足时,直接被前来的曹同光带到将士们休息的营帐中。 只能容纳二三十人的营帐,此时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不知谁喊了声:“林大夫来了!” 面前自动让出一道小路,林老太一眼瞧见,道路尽头,躺在床板上气色全无,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的林老三和宋引。 老太太来的路上已经听说儿子受了棍刑的消息,此刻看到三郎奄奄一息的模样,还是落了泪。 祥云飞快上前,爬上床榻蹲在林老三旁边,伸手掀开被子一角。 却被林老三遏制住手腕,有气无力哄道:“阿宝别看,看了会做噩梦的。” 他刚被抬回来,屁股上的伤口浸湿裤子,此时跟皮肉粘在一起,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祥云哪里会怕,只担心拖久了阿爹的伤势加重,受苦时间更长。 “不怕,阿宝不怕,阿宝给爹呼呼,痛痛飞走了。” 这还是从前祥云受伤时,林老三说来哄她的。 没想到如今成了闺女哄他的话,听得林老三一时间差点又加重屁股上的伤。 “好,爹的乖女儿胆子最大了,可爹害臊,不好意思让阿宝看伤口,让奶奶来好不好?” 林老太听到这话边擦眼泪边笑,赶紧抱起孙女到里头床榻上,留出足够的位置放药箱:“阿宝乖,奶奶来就好。” 祥云四脚着地往一旁挪了挪,没再要求看伤口,全权交给奶奶。 再看到躺在身侧的宋引虽也是嘴唇发白,面容憔悴,精气神却是往上的,甚至还有空跟屋里聚在一起的士兵,讲述一路上大伙儿跟南蛮鞑子的斗智斗勇。 说到精彩之处,营帐里响起阵阵掌声,他像是受到鼓舞一般,手舞足蹈比画得越发带劲儿,一时间扯到屁股上的伤。 疼得龇牙咧嘴地叫唤。 可把大伙儿笑得不轻。 连祥云也跟着捂嘴笑起来。 看到阿爹和宋叔叔平安归来,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虽被谢将军惩罚,却免除了逃军的名头,简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可惜阿娘还不知道爹活着,此时怕是带着消息回了六合镇,一家子兄弟姐妹不知道得因为乌龙难受成什么样。 得赶紧递消息回去,别到时候林老三的衣冠冢和灵堂都搭上了。 军营这边,老太费心细致地给两个伤员诊治,好在先前林老大也受过同样的伤,配备的药膏都是现成的。 老太太一回生二回熟,也算有经验了,知道孙女拿出的各种小药片的功效。 时不时还能跟儿子打趣两句:“等伤口结了痂,就给你们涂上琼玉膏,放心肯定不会留疤的。” 宋引满不在乎:“咳,留疤也没事,反正在那地方没几个人能看到,倒是婶子家的琼玉膏听说现在一瓶难求,这样的好东西,用在屁股上,属实是浪费了!” 林老三却不以为然:“你不涂我涂。” 媳妇老说他屁股翘,可不能留了疤,会不好看的。 一想到郑氏,林老三心里泛起担忧,忙问道:“娘,我还活着的消息,给家里送去了吗?” 林老太正配着草药,忙碌间抬起头:“送了送了,阿宝亲自写的,她如今本事可大了,不是跟在鹤眉前辈后头看他治疗伤兵,就是跑去魏将军营帐里翻书。” 一听闺女胆子大的敢在魏磊面前妄为,担忧不已。 直到听说祥云跟魏将军女儿的交集,以及几人在扶海城的缘分,才勉强放宽心,安心躺着养病。 魏磊的营帐里,胖丫头正坐在红木椅子上,从一本书后头探出一双眼睛,直愣愣望着伏案工作的男人。 他此时脱下了平日里不离身的玄铁盔甲,此时着一件青鸦色常服,头发用一根碧玉簪挽在头顶。 五官是介于男子的英武和女子的柔和,十分完美地处于两者之间,仿佛女娲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祥云扪心自问,来到这个世界后,还没见过长相如此出挑的男人。 难怪之前跟魏婠婠待在一起时,每当提起她爹,小丫头眼里止不住的得意。 甚至还说女儿长得像父亲,她长大后一定是跟她爹一样的美人坯子。 祥云虽没见过魏婠婠亲生父亲的长相,单从林永昌夫妻俩丑陋的嘴脸,就得在心里对小丫头未来的相貌打个大大的问号。 她鼻尖轻哼一声。 声音不大,却精准被案前写字的魏磊听到,笑道:“三天两头往我这儿跑,来了也不专心看书,打得什么小心思呢?” 林家老三没回军营前,也没看这小丫头对他多亲近。 事出反常必有妖,若是个成年人明目张胆把有所图谋几个字写在脸上,魏磊定然是不会搭理的。 可对面偏偏是个两岁多的娃娃,打不得骂不得,看着那张娇嫩粉雕的小脸儿,即便看出对方有八百个心眼子,也只能顺着当作不知情。 祥云自然不是为了看书来的。 她虽想尽快了解大乾的文化,却没有勤奋到这种地步。 刚好魏磊提到,她就直接借坡下驴,问起“正事”来。 第二百七十六章 当官了! “阿宝的爹受了很重的伤,阿宝看了心疼,他明明是做了好事,没有得到奖励,为什么还要挨打?” 魏磊放下笔,猜到几分她的心思,说道:“四十棍罚的是他擅离军营,私自行动,你爹跟宋引都认罚了,你还有什么不服的?” “罚服了,可做好事的奖励呢?”祥云眨着大眼睛,忙不迭跑到魏磊脚边,仰起脖子继续,“我爹和宋叔叔,救了三十多个人呢。” 眼睛里与有荣焉的得意,配上她插着小胖腰的姿势,看得魏磊笑起来。 感情在他这儿许多天,为的就是给他爹讨赏赐。 正好谢远行来找魏磊商议林延秋二人的事,刚到门口就听到小姑娘奶声奶气的声音,一掀帘子走进来。 他视线落在祥云身上,仔细打量两下。 前两次人多,他远远看到小姑娘却没多在意,今日刚好有机会,多看了两眼,才发现这丫头眉眼之间竟有些眼熟。 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许是年纪大了,记忆力不如从前。 “这丫头,是来给他父亲讨赏的。”魏磊笑着指着小胖丫头跟谢远行解释。 祥云缩着脖子往魏磊身后挪了挪,惹得魏磊一阵笑。 “小丫头,平时看你天不怕地不怕的,还以为你是个胆子大的,怎么?在大将军面前也怂了?” 祥云脸一红,更不敢看谢远行了。 她是真有些怕这个成日里冷着脸,没什么表情的大将军。 他不如魏磊面容姣好,时常开玩笑,容易让人亲近,也不像阮副将虽严肃,也喜不形于色,有血有肉。 谢大将军给人的感觉冷静肃杀,永远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配上冷静的眼眸和不苟言笑的神色,总让人看了心里生出敬畏之心,哪敢在他面前放肆。 谢远行不意外小姑娘害怕,别说是她,就是整个军营中,又有谁不怵他。 长年累月沙场上积攒下来的威压,有时让他觉得少了份人气。 许是看多了生死,也淡看了人命,对一切都不甚在意了。 如今他已过耳顺之年,连女儿都嫁人生女,本应是儿孙绕膝安享晚年的年纪,却因身上的担子和朝廷官家的期许,再次披甲上阵。 或许战场才是他生命的归宿,他这样的人注定一辈子活在风雨飘零中,无法跟普通家庭一般经历儿女成长过程,体验含饴弄孙的乐趣。 不知是想起小孙女,还是眼前小姑娘让他眼熟的相貌,谢远行破天荒缓了神色,抖动嘴角扯了抹不上不下的笑。 眼前一幕落在祥云眼中,却没半点和蔼之意。 她只觉得大将军的胡须一颤一颤的,不晓得是气的,还是…… 祥云撒腿就要往外跑,刚迈出去两步,小胳膊被人拽住。 谢远行颇为挫败地拉住小丫头,说道:“不是来给你爹讨赏的吗?不想听听结果?” 此话一出,小丫头果然不动了,连眼珠子里都闪着光,反手握住谢远行手腕,激动不已:“真的?你们真的要给我爹赏赐吗?” 会是什么呢? 金银珠宝?加官进爵? 士兵休息营帐里,林老三和宋引躺在床榻上的第不知道多少天,二人已经被枯燥烦闷的生活弄得没了神气。 尤其是听到外头演练场上此起彼伏的号子声,一个两个恨不得伸长脖子往外看,试图用眼神跟大伙儿一起训练。 林老太端着热水,进屋给二人换伤口上的药。 一进屋,看到的是两个撅着腚趴在窗户上的身影,是不是还比画两下。 老太太立马上前,一人后背挨了一下,打得啪啪响。 “说多少回,要静养,都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宋引还好些,挨了两下后乖巧趴着没作妖。 林老三却被老太太揪着耳朵又是一阵数落:“四十棍子没残废算你们走运,不好好躺几个月休养生息,心里还记挂着舞刀弄枪,非得等半身不遂才能安稳躺着是不是?” “哎呀娘,疼疼……”林老三捂着耳朵一阵嚎叫。 林老太这才放了手,给两人换了药,又端出两碗老母鸡红枣汤补身子。 林老三搅了好几下,只看到几块没什么肉的鸡骨头,眉头一皱:“怎么都是鸡屁股啊?” 老太太才不管他想不想吃:“赶紧喝了,以形补形。” 刚好被走到外头传信的阮副将听到,笑嘻嘻进屋打趣道:“林兄弟这是愁吃不到大鱼大肉吗?巧了,我这不就给你送机会来了!” 林老太忙招呼阮副将找地方坐下,这才回应道:“他伤口没养好,如今吃不了大鱼大肉,阮将军快别勾他,我这儿子婚后被他媳妇厨艺养成了馋猫,说出去都怕人笑话。” 林老三忙问:“什么机会?是要过什么节了,还是有大官要来,才改善咱们伙食的?” “都不是,是有人升官了要请客!” 阮副将笑得一脸狡黠。 反倒把林老三和宋引勾出好奇心:“谁要升官?” “当然是勇闯敌营,救出三十六位被俘虏同僚的林指挥和宋指挥!” 林老三和宋引都愣住了,反倒是老太太先反应过来,问道:“什么是指挥啊?是官儿吗?” 阮副将看两个汉子呆愣愣的模样,没忍住笑出声,还不忘给老太太解释。 “指挥是军营里的职位,国朝军制,凡五百人为一指挥。” 林老太激动地直拍手:“哎呦呦,那我们家老三以后就是管五百个人的指挥了。” 刚从训练场上回来的将士们,听到这个消息,纷纷进屋恭贺二人。 尤其是那些被林老三和宋引从南蛮营子里救出来的兄弟们,欢呼雀跃地上前抱住二人,要不是看在两人有伤在身,又得来一次抛高的热烈庆祝。 “恭喜宋指挥!恭喜林指挥!” “兄弟们,还不赶紧让两位新晋指挥请客,大鱼大肉都点起来,别给他们省钱哈!”曹同光兴奋地搂住二人胳膊,大喊着让大伙儿宰一顿。 “我要吃粉蒸肉,吃糯米藕……” “我要吃鱼,好久没吃到鱼了!” “还有我,我想吃林指挥的家乡菜,看看到底是什么风土养出两个英勇的儿郎。” 林老三被突如其来的加官弄得好半天才缓过神,脸上的笑容挤得五官皱在一处,别提多高兴。 宋引也是乐呵呵地找不到北,将大伙儿的要求全部应下。 说要大摆宴席,请兄弟们好好喝上几杯。 第二百七十七章 当场推翻灵堂,闹了大乌龙 军营这边难得的热闹氛围,将月余前的那场惨败战役带来的低迷气压消减不少。 林老三和宋引,以及那帮被南蛮鞑子抓走的士兵,把连日来在敌营观察到的情景,全都描述出来。 从他们练兵日常,到巡逻分布,再到营地周边的地形,事无巨细一一道明,只盼着能给将领们领兵作战时些许用处。 不说林老三开启了他当指挥的新征程,只说莲花村这头,收到北境寄来书信时,林家人早将白帆挂出去了。 讣告也经由林老大之手,通知了各个跟林家关系亲近的好友。 大伙儿都以为林老三尸骨无存,思及他往日的品行,前来宽慰哀悼的人一批接着一批。 有莲花村的乡里乡亲,有个大酒楼跟郑氏有交集的掌柜,还有衙门曾经的同僚,更有甚者,连往日里林老太手下的病人,也一个个上门来了。 林家门厅挤满了人,郑氏穿着白孝衣,带着家里的小子们跪在灵堂前,一一冲前来的客人见礼。 消瘦的身形,加上颓败的神色,让人心生怜悯,忍不住跟着红了眼眶。 按照大乾婚丧嫁娶的规矩,宴席是必不可少的。 林家想让林老三风风光光的走,免得黄泉路上被欺辱。 唢呐吹吹打打,颂尽哀思,连路过的行人都不忍心多看一眼。 大伙儿纷纷劝慰郑氏和林家兄弟。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大妹子,你还年轻,阿宝年纪小,指望着你呢!” “是啊,林家三郎是战死沙场,是英雄豪杰,为咱们大乾撒头颅抛热血,大家伙心里都铭记着呢!” “要怨就怨那不要脸的南蛮鞑子,杀我大乾子弟,夺我故土,林捕头多好的人啊,要不是边境打仗,他跟宋捕头怎么会上前线,白白丢了性命!” 众人越说越激动,早在饭桌上将鞑子八辈祖宗都挖出来骂了一遍。 林老大作为家中长子,这几日操心地白发生了不少,颤抖着身子举杯冲众人。 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想起往日里三弟的好人缘,心里的悲痛潮水般袭来,眼泪止不住往下掉,泣不成声,根本没法主持丧事仪。 就在这时,一直敞开的大门口,突然走进来一个送信的小童。 挥着手上的信件,刚准备出声,就见院子里十几张餐桌,百十号人。 白帆挂在门前,灵堂上赫然写着“林延秋祭仪”几个大字。 他一低头,看向手中的信,上头寄信人一栏,写的也是林延秋三个字。 院里白帆布飘飘,寒冬的冷风打着旋儿吹进小童后颈,顺着裸露在外的皮肤,钻进后背,凉飕飕的,好不渗人。 他颤巍巍咽了口唾沫:“郑竹君可在,有信。” 郑氏茫然从地上站起身,问道:“敢问小郎君,从何处寄来的信?” “北境。” 林家人一听,都以为是林老太担心家里处理不好林老三的丧事,特地写信来叮嘱的。 结果还没等郑氏上前接过书信,小童继续喊道:“寄信人叫林延秋,你认识的吧?” “谁?谁的信?” 来观礼的亲友中,有人发出惊呼。 “林延秋从北境寄来的信?他不是死了吗?死了怎么寄信啊?” 别说是众人,就是林家的此刻脸上也是一片愕然。 林老大猜测道:“是不是三弟先前给弟妹写了信,路途太远耽搁了,现在才到?” 送信小童一听不乐意了:“我们信馆的速度一向在业内是最快的,这封信上写了日期的,距今天刚好七日功夫,用的是最快的马,日夜兼程送来的,你们可以去打听打听,谁家能有我们的速度……” 郑氏根本不顾上小童后面一长串自夸,满心满眼只有那句“七日功夫”。 半月前她还在北境军营呢,亲耳听到丈夫战死沙场的消息,怎么会在七日后发出一封信? 她几乎是冲上前抢过书信的,手颤抖得不成样子,直到摊开书信,才想起来她的水平还不足以认全上头的字。 赶回来参加丧事的林四郎,立刻接过来。 只扫了一眼,就认出是祥云的字迹。 待看清信的内容,眼中神色大亮。 三哥,还活着! 不仅活着,还从南蛮鞑子手中救下了三十多名被抓捕的士兵,里头就有同村出来的曹同光。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震惊不已,愣怔了许久院中一片寂静。 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声:“都愣着干什么,天大的好事啊!” 院中一瞬间爆发出一声高过一声的欢呼,有喜极而泣的,有抱着邻座肩膀喝酒庆祝的。 明明门口的丧帆白灯笼,无一不透露着沉重,偏偏院中的欢声笑语,连高耸的院墙都挡不住。 路过的行人面面相觑,头一次见到家里死了人,能高兴成这样的。 真是涨了见识。 郑氏一改先前的颓丧的未亡人气质,一整个容光焕发,好似换个了人一样。 “快快快,把门口的白帆和灯笼拿下来,再去厨房拿些艾草去去晦气,”边说着边吹灭灵堂上的白蜡烛,笑得合不拢嘴,“延秋也真是的,不早点给家里来信,害大伙儿为他担心。” 张氏同样喜不自胜,嘴角挂着笑,说出的话却顺着妯娌:“等他回来,让他跪搓衣板,再挨个给大伙儿敬茶赔罪,才对得起我们这段时间替他流的眼泪!” “听大嫂的,一定好好罚罚他。” 莲花村的乡里乡亲满脸喜色,望着一大桌子菜,忙拦住准备下手的小子们:“别动!这可不兴吃!” 人家家里既然没死人,这丧饭就不能吃了。 吃了岂不是给主人家寻晦气! 谁知,林家人当场发了话。 “感谢诸位今日的到来,怪不好意思的,让大伙儿看了场笑话,”林老大这下子嘴不打颤了,说话嘴角上扬,“这样,不能让大伙儿白跑一趟,今天这顿饭权当我们林家请客的,今日送来的奠礼和礼金,待会儿全部退还给大伙儿,饭菜管够,就当是庆祝了!” 本来已经打算离场的众人,一听丧饭成了庆祝,也不顾忌了,纷纷大快朵颐起来。 一时间,院中欢笑声连连,气氛说不出的愉悦。 天赐和双胞胎兄弟,带上最小年纪的天福,早脱了身上的孝服,一股脑跑到桌上大口吃起来,一转眼功夫,各个吃成了小花猫。 天吉像是个小野马,这个桌上待一会儿,那个桌上待一伙儿,疯跑着上前嚷:“三叔是个大英雄,三叔是个大英雄。” 边说边爬到一张长椅上,用两个筷子伪装长剑,嗖地从腰间拔出来,跟个威风凛凛的小将军一样:“我以后也要跟三叔一样,上战场,杀鞑子!” 庆祝宴的气氛一下子被天吉点燃到高潮,不少孩子听到声音都离开座位,蜂拥着朝“小将军”跑去。 第二百七十八章 家里来了位武先生 “我也要当英雄,我以后还想当将军呢!” “我也是,我也想从军杀敌!” “当将军要会功夫,你们会吗?”天吉脆生生反问道。 小子们都是摇头:“那你呢,你不也不会!” 天吉大手一挥,得意嘚冲男孩儿抬了抬下巴,紧接着当场表演了个徒手后空翻。 别说,看着挺唬人的。 不止是弄得小子们连连拍手叫好,就连大人们也瞪大了眼,忙问一旁忙着撤灵堂的林老二。 “林老二,你家天吉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是不是偷偷请了厉害师傅教功夫了?” 林老二也是第一次见到儿子翻跟头,瞧着像模像样,一下子让他想起小的时候,林老太爷教三弟学防身功夫的那段时光。 他忙摇头:“我……我不知道啊!可能是动作简单,他看别人做过吧,就学会了……” 话刚说到一半,站在一旁的碧云嗔怪道:“你好歹也是当爹的,儿子的事情应该很放在心上,连我都注意到天吉一有功夫就躲在后院翻跟头,扎马步。 什么动作简单,哪里简单了,在场的有几个人能做成他那样,都是你儿子辛辛苦苦一点点练出来的!” 努力得到认可的天吉高兴得像只偷吃到坚果的松鼠,小跑到碧云身边,抱住她的胳膊摇晃:“碧云姐姐最好了。” 他的这些三脚猫功夫,还是当初在扶海城时,跟在谢家身边的侍卫身上学来的。 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学得并不清楚。 要不是有碧云在他每次练习的时候,都在一旁加油打气,他不一定能坚持下来。 每当他练习完,满身臭汗就想倒头睡觉时,是碧云把他拉起来给他烧水洗漱,就怕他冻着了受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跟他接触的时间最长,是一同从扶海城回来的,天吉觉得碧云对他格外照顾。 这种体贴,是同为小孩子的天福体会不到的。 碧云揉了揉天吉的脑袋,笑道:“是你厉害,才学了几日功夫便自己练会了,若是有名师指导,保不齐再过几年都能去考武状元了。” 林家其他人也是同样的想法,天吉这孩子在读书上没什么天赋,没准老天爷将他的天赋都放在别处了。 或许真的该考虑考虑给孩子找个好些的武先生。 即便不能考武状元,强身健体也是好的。 一旦有了想法,林家人立刻实行起来,发出去不少招募武先生的条子。 因着报酬丰厚,每月足有五两银子,放在六合镇也是相当体面的收入,没几日果真有不少人前来应聘。 林老大一顿挑挑拣拣,最终选中一个年近四十的武人。 长相周正,满脸的络腮胡子,乍一看还有些吓人。 可一群人属他功夫最到家。 其他的不是奔着银子来的,就是觉得林家两小子年纪还小,糊弄糊弄的了。 只有络腮胡汉子展示功夫时,一手红缨枪刷得虎虎生风,若不是他自己说,林家没人瞧出来,汉子左脚走路还有些跛。 据王五所说,他曾经是镖局的一名镖师,因在护送一趟镖途中遭遇歹人劫镖,被大刀砍伤了腿筋,自此落下走路跛脚的毛病。 那趟镖极为贵重,丢了以后当家的极为恼火,当场将他解聘,还让所有走镖的同行都不得再招他走镖。 他拖着病体,因为脚伤,稍微大点的门户,都觉得他上不了台面,轻易不会给活儿。 来林家聘任武先生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没想到真成了。 林老大高兴地将天吉和天福推到王五面前:“这是我家两个不成器的孩子,平日里皮惯了,要是课堂上不听话,怕受苦受累,您尽管罚他们。” 王五没多说什么,直接将两孩子拉到面前。 先查看小的身子骨,在看到对方骨骼小,又轻,明显一副不适合习武的身子,不由得失望地摇摇头。 “这个顶多练一练强身健体的招式。” 林老大没想到武先生如此直接,生怕打击了儿子的自信心。 刚想好好宽慰小儿子一番,就见天福捂着小心脏,一副逃出生天的模样。 气不打一处来,提溜着后脖颈到空旷地方,照着屁股就抽下去。 没打几下,臭小子假模假样大哭起来,哭声立刻吸引来张氏。 这下换成林老大挨训了。 王五没搭理鸡飞狗跳的一家人,转而将目光放在林天吉身上。 此刻的天吉也正一脸紧张地望着新先生。 之前面试时先生那一手红缨枪耍得叫一个漂亮,他眼巴巴盯着王五,恨不得他马上就能就教会自己。 王五照旧在小男孩身上一阵摸索,原本以为又是个根骨一般的,没想到越摸骨头,神色越舒展。 好根骨! 他多少年没见到如此优异的骨骼了。 简直是为了武学量身打造的。 他越摸越激动,眼里流光溢彩,跟之前判若两人。 林老大正抱头鼠窜之际,见到王五如此情形,生怕对方也冲天吉说个天赋一般。 天吉可不是他那不上进的小儿子,人家想习武的决心一点不比当初林四郎想读书少。 他忙上前道:“王先生,我这个侄儿特别喜欢习武,不瞒您说,我家找武先生就是为了他,我那个小儿子就是来凑热闹的,劳烦您多费点心思。 这孩子聪明得很,当初跟在人家侍卫后面学了一招半式,如今自己在家能练个大差不差了,天吉,快给先生看看你的拿手活儿。” 王五一听更加满意,聪明肯学还能吃苦,再加上与生俱来的天赋,这孩子不得了。 假以时日,他怕是要教出个大本事的出来。 一想到这儿,王五越发斗志昂扬,当天便制定了练武计划。 上午扎马步练习基本功,下午熟练兵器,找出最适合弟子的武器。 没两天功夫,天吉在试炼了七八种常见武器后,还是选择了杀伤力大的长枪。 因着他个子小,市面上的长枪对他而言都太大了。 王五特地去兵器铺子里,锻炼了一把适合天吉体型的长枪。 拿在手上的那刻,天吉感觉长枪像是有灵性一般,在他手上活过来了,舞动间仿佛跟他融为一体。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天生就该属于武学的! 再看天福,因为年纪小些,先生对他的期盼,只要求每日扎马步一个时辰,再绕着林家院子小跑五圈便够了。 其余时间无所谓他听不听课,主打一个放养。 林家请了武先生的消息,很快在周遭传开。 临街的孩子,甚至是莲花村的虎子和男孩们,听到动静跑来林家玩耍的次数越来越多。 林家院子里成日里跟开了学堂一样,书好听点事热闹,实际上是吵闹不止,让人头疼。 第二百七十九章 献黄金,攒福运 就这般,天吉在武先生的指导下,像模像样开启了人生中的武术训练。 每天鸡鸣声还没想,人已经打着哈切从床上爬起来,绕着半条早市街晨跑。 武先生说强悍的习武之人,必定有一副强健的体魄和坚持不懈的决心。 想要在武学上有所造诣,天赋固然重要,勤奋更是重中之重。 天吉习武决心强烈,林家上下无不支持。 郑氏的补品流水线似的端到天吉面前,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生怕体力跟不上,耽误进度。 张氏在看到天吉每天运动量加大,脚上的布鞋没两天脚跟便磨破了,紧赶慢赶给他修了几双耐穿的布鞋。 又扯了料子缝制几件汗衫,特别在领口胳膊肘位置用了双层布料。 先不说针脚是否细密,但这份心天吉看了也心暖。 自从亲娘赵氏跟人私奔杳无音讯后,已经过去近两年时间。 虽然家里人都瞒着他跟弟弟,但天吉早不是小孩子了,大概能猜到,亲娘怕是已经死了。 且还是某种极为不体面的死法,不然以叔伯的性子,不可能瞒着他们,一个字都不肯透露。 天吉时常午夜梦回的时候,总会想起亲娘。 随着年纪的增长,多了些小时候察觉不到的心思,赵氏对他和弟弟天瑞的态度大相径庭。 说一个天一个地都不为过。 他从小享受到母亲极致的偏爱,本应该是最享福的那个。 可如今的他回望过往,也觉得赵氏的做法太过偏颇。 摸着良心说,若他是自己亲弟弟的角度,必定心生怨怼。 好在,他生在一个极好的家里,叔伯兄弟关系融洽,从不会因为母亲的原因对他有半分不好。 更是想着法子挖掘他身上的潜力,单独聘请武先生便是最好的证明。 这边天吉每日跟在王五身后习武,大冬天没有一丝懈怠。 不仅是天福受到感染,每日坚持完成先生留下的功课,连林家其他人也跟着动起来。 扎马步的扎马步,晨跑的晨跑。 天赐和天瑞从百草堂回来时,也加入到阵营中。 另一边的边境军营中,林老太在多日给伤员就诊,终于提出了要回乡的消息。 即便鹤眉先生百般挽留,林老太顾忌着孙女,也没能答应。 离开前的那一晚,军营不少人都没睡好,天亮的时候,鹤眉加上魏磊亲自将马车赶过来,要送林老太和祥云到官道。 祥云打着哈切,还没从梦中清醒过来,却还记得自家马车车底下的黄金。 她悄悄扯了奶奶的袖子,林老太前一天晚上早跟孙女商量过了。 当初带上全家家当赴北救人,就没想着将这十万两银子拿回去。 如今上天垂怜,让林老三全须全尾回来,还带回了被困的三十多名弟兄。 林老太曾在天尊老爷面前许过愿,若能让三儿子平安归来,这十万两没了便没了。 如今是兑现承诺的时候。 林老太从魏磊扶了扶身子,姿势颇为郑重。 魏磊愣了一下,他还抱着祥云,刚在她脑门上亲了一口,这段日子相处下来,他对这小丫头可是喜欢的紧。 “阿宝有机会一定要来京都玩,等叔叔平定蛮夷回去,带阿宝去京里买好吃的,逛花市灯集。” 祥云笑着龇了一口小白牙,颇有气势拍了拍魏将军肩膀:“魏叔叔,阿宝想要狼牙做成的项链!” 狼牙是南蛮人最引以为傲的圣神之物。 “好,叔叔打了胜仗,给你抢回来狼牙当战利品!”魏磊答应地极为爽快,语气并不是应付小孩子的敷衍,而是郑重其事的承诺。 林老太趁着机会让士兵找来斧子和铁锹。 魏磊不解:“林大夫这是何意?” 林老太笑着没说话,接过斧子,用力向马车轮胎位置砸。 鹤眉等人不解,却也没拦着,只是震惊地望着老太太的动作。 直到轮胎被戳破,露出底部黄金锻造的车轮。 在场众人无不倒吸一口气,一眼望去黄灿灿的一片。 马车四个巨大的轮胎里竟然镶嵌满了黄金。 魏磊扫了一眼,估算出有十万只数,立刻猜到黄金的作用。 “这些……是拿来给林都使赎身的?” 林老太笑道:“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这些银子大半都是向亲友借的,我们家也是抱了那点微弱的指望,只为了能将三郎能活下来,如今我儿好好活着,这些银子也用不到了,听闻军中银两短缺,将士们的日子过得拙荆见肘,老婆子一家妇孺多,为朝廷做不了什么贡献,不如就将这十万两黄金贡献出来,权当进一进绵薄之力。” 十万两银子打造的金子,可不是一星半点。 普通人家十辈子也未必能攒到这么多钱。 魏磊听到这儿的时候都呆住了,忙摇头:“使不得使不得,您刚刚也说了,里头大部分银子是借的,军营怎么能收百姓筹集来的银子,不合适!” 老太太料到对方会推辞,早想好了说辞:“将军别急,听我慢慢说,当日北上寻人,老身在道馆中发了愿的,只要三郎能活着,这十万两就当做善事。 如今老三不仅活着还立了功当了官,若我不遵愿,恐惹得天尊老爷不痛快,若是怪罪在老三头上,老婆子我才真的要后悔得肠子青了!” 魏磊见状,知道推辞不过,却还是坚持只收林家原本出的那部分。剩下的借款,死活不要。 “这两万两我替军营收下,感谢林大夫慷慨解囊,解将士们燃眉之急,剩下的八万两,军营不会收的,林大夫回去后归还给亲友,好好过日子,若真有心想帮一把将士们,等来日您家赚了大钱,再给也不迟。” 林老太被对方的话说动,也觉得家里拖着大几万两的负债,对全家而言都是心思。 最终听了魏磊的话,只捐出去两万两,剩下的八万承诺有生之年一定会送到军营将士们手中。 很快,马车出发了,鹤眉先生和一众送行的人,立在军营门口目送了很久才回去。 大伙儿对林家的慷慨解囊无不称赞。 第二百八十章 三更灯火五更鸡 林家的马车留在了军营中,换成了军营中特用的车辆,魏磊特地派人驱车护送林老太回乡 一路上不管是走山路,还是乘船,全部畅通无阻。 悍匪们好似都对车标上的印记忌惮不已,无一人敢造次。 回去的路比来时,顺畅不少。 林老太祖孙俩在某夜赶了一晚上路后,终于在早晨晃悠到了六合镇城门口。 有熟悉老太太的街坊四邻,见到林老太回来,忙问道:“林大夫,你们家三郎真了不起啊。” 林老太心里得意地乐开了花,却依旧摆手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延秋不忍心同僚受苦,跟宋捕头……哦不,如今应该叫宋都使了,两人刚升了官,如今是管领五百人的都使了!” 邻居羡慕:“你家三郎是个能耐人,宋捕头也算伯乐识得千里马,如今两人又在一处当差,关系更甚从前了!” 说着,像是想到什么,又道:“婶子,别只顾着夸儿子,我瞧你家怕是没几年又要出一个都使了!没准更上一层楼,出个将军也不是没可能!” 林老太还一脸懵,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朗朗上口的孩童背书的声音。 祥云正眯着眼,从马车里掀开帘子探头出来,听了一会儿眼睛都亮了:“是《劝学》!奶奶,我好想听到二哥他们的声音了!” 林老太仔细听了一阵,疑惑地伸长脖子瞧:“真的是天吉的声音,可我怎么好像还听到你娘的声音了?” 稚嫩的嗓音中明显还伴随着几道轻柔绵长的女声,从不远处的矮墙边小跑而来,越来越近。 随着踏步声的响起,浩浩荡荡的队伍逐渐显露在众人面前。 站在队伍最前列的是天吉和一位中年男子。 身后跟着小十几号人的队伍。 里头有林家孙子和郑氏张氏,剩下的也都眼熟,是邻里邻居的几户人家的小子。 祥云震惊地抬头看了眼天空,太阳都还诶出来呢,不过刚刚擦亮,这群平日里酷爱睡懒觉的小子们,竟然能从冬日的被窝里爬出来晨跑。 这世界什么时候演变成她看不懂的样子了?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二郎读书时。” 队伍中领读的明显是天赐的声音。 他一声读完,剩下的跟着复述一遍。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儿郎读书时。” 整条街上的行人无不驻足望过来,十分抢眼。 天吉看到林老太和妹妹时,激动极了,跳起来跟身后的哥哥弟弟们喊:“奶奶带着阿宝回来了!他们终于回来了!” 一瞬间,方才还整齐的队伍,乱成一团。 领读的不读了,领跑的驻足了,全都一股脑围到马车旁,七嘴八舌问起二人在军营中的经历。 武先生王五难得没阻止调皮不守规矩的小子们,他知道是林家主心骨和掌中宝回来了。 再怎么教训规训,这帮小子们是听不了劝了。 毕竟连平日里最恭敬的郑氏和张氏两个妇人,此刻也把晨跑的事浑忘到脑后了! 林家院子里,众人叽叽喳喳在林老太耳边絮叨,听得老太太烦,开始撵人:“我刚跟阿宝舟车劳顿回来,且累着呢,你们有什么想问的,等我们休息一顿后再说。” 众人见老太太眼下发黑,不同往日的精神,阿宝小脸好似瘦了一圈,大伙儿轮番抱在怀里过了一圈,都说轻了。 忙闭上嘴,给两人收拾好舒适的床铺,又去灶台上准备食材,各自忙碌开来。 阿宝有个一上车就困的毛病,一路上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眯着眼睛准备睡觉。 此时回了家,脸色虽还有些疲态,精神却是好的。 天吉天福几个小子立马跟猫闻到鱼腥一样,偷偷溜进妹妹房间里。 在床榻旁边围了一排,撑着下巴等听故事。 天赐一开始担心妹妹年纪小,讲不清楚前因后果,还等着适当时候发挥想象力扩充一下。 没先到小胖丫头兴冲冲站在床榻上,手舞足蹈堪称声情并茂地将从入军营开始的经历,事无巨细讲给哥哥们听。 说到她跟林老太被禁足,阿爹领着三十多名被捕将士们出现在军营门口时,大伙儿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又说到林老三被罚四十军棍,打得屁股开花的惨状,小子们连连倒抽冷气。 脸上有震惊的,有害怕的,还有愤愤不平的。 小丫头仿佛全程亲眼所见一般,嘴皮子叭叭地一刻不停,抽空喝上两口水很快又续上。 听得天赐呆呆望着她。 这真的是两岁多孩子能说出来的话吗? 妹妹不愧是全家的娇宠,难怪奶奶总说阿宝是福星转世,不是一般的小孩子能比的。 他今天算是彻底相信了。 很快,林老三和宋引在军营中的英勇事迹被一传十十传百,传开了。 林家出了个英雄的事迹甚至被编排进话本子,在茶楼等地方,说出了多个版本。 传到最后,已经跟祥云一开始地版本差别很大了。 即便如此,依旧没有消磨百姓的乐趣。 来祥云酒楼和医馆的人数越来越多,郑氏已经没空每日跟着晨跑了,酒楼每日从早膳开始便排起了长龙。 医馆也没好多少,里头不全是来看病的,不少只是来瞧瞧英雄的家属,来买些强身健体的重要回去调理身体。 至于林家带回来的另八万两,被林老太如数归还给倾囊相助的好友们,并额外每人赠送一瓶玉膏作为利息。 玉膏的名声打出去后,早已供不应求。 上到官家小姐,下到平民百姓,没有不以拥有一瓶正品玉膏为荣耀的。 若林家送来的利息是真金白银,大伙儿不见得会要。 可若是换成千金难求的玉膏,没一个人舍得拒绝。 毕竟谁家里没有女眷。 “林家的琼玉膏名号都打到京都去了,林大夫不考虑考虑提高销量,把生意做到京都去,哪里的达官贵人多如牛毛,皇亲国戚满大街都是,你们若是去那开店,只要拿着簸箕等天上掉钱就行了!” 医馆里采购琼玉膏的妇人,是听了膏药的名声,特地从京都赶回来买的 特别希望能在京都看到琼玉膏售卖。 第二百八十一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林老太笑着推辞,只说家里事多忙不过来,拓宽销路的事缓缓再说。 主人家没想法,外人操心再多也无意义。 只能又抓紧排队下单几瓶玉膏,等着回京后当做礼物送给相熟的府第。 要知道,前些日子公主殿下在圣人千秋贺仪上,可是将琼玉膏当做贺礼进献。 那位平日里眼高于顶,珍奇古玩,名家字画都换不来一眼青睐的公主殿下,眼光有多高不用多说。 祛疤嫩活肌肤的功效更是传得神乎其神,不少人以为消息里头多少掺了水分,药膏再厉害不过是草药制成的,想换层皮还不如投胎来得快捷。 直到一次游园会上,圣人亲口夸赞公主进献的膏药有奇效。 一夜之间,琼玉膏的名号在高门大户,王孙侯爵间迅速传开。 谁手上能有一瓶琼玉膏,可比任何金银首饰都拿得出手。 林老太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如今家里刚在六合镇定居不久,若是将销路拓展开,少不得要有人跟着奔波劳累。 近些日子来,家中大事小事不断。 卖膏药的事情,还是等些日子,寻了好的机会再深入不迟。 林老太将家中存银捐给军中的消息,事先没跟家里人商议,算是自作主张。 她虽是一家之主,这种大事上理应先知会大伙儿一声的。 张氏坐在床沿上做针线,闻言道:“娘,您拿主意就好,我跟老大都没意见。” 林老二同样点头:“银子本来就是娘研制的膏药赚的,您想怎么花都成。” 剩下的小的们更是没有意见。 林老太抖了抖手上簸箕里的草药,分拣出优劣药材,听到这话,心思跟着乱起来。 索性将簸箕丢在桌上,俯身揉了揉孙女的头发,叹了口气。 “想当初我们刚从清河村逃荒出来时,身上穷得只剩下几个铜板,吃了上顿愁下顿,后来机缘巧合,得了一笔钱,才有了来莲花村的机会。 那会儿手上的一百两,已经是咱们平时见过最多的银钱,谁能想到短短两年功夫,攒下来两万两!” 老太太视线望向远处,深沉得好似布满心思:“银子还是得慢慢赚,心里才踏实。” 各房都是点头,赞同老太太的说法。 围着又说了会儿话后,才一个接一个回屋休息去了。 待人走后,老太太侧躺在孙女身旁,轻拍她后背的动作一直没停:“刚才当着大伙儿的面,奶奶话没说完,其实,我非把这笔钱捐出去最重要的原因,是奶奶害怕。” 祥云本就是眯着眼睛打盹,房间里的动静一直听在耳中。 闻言睁开一条缝隙,家里吃穿不愁,叔伯婶子们都是听话又勤快的,大伙儿有技能傍身,如今更是士农商都有涉及,日子越过越红火才对,老太太不应该高兴吗,怎么反倒害怕起来了? 是怕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吗? 她赶紧滚到奶奶怀里,小手拍着老太太胸口:“有阿宝在,奶奶不用怕。” “傻孩子,奶奶知道你本事大,会些凭空变换的本事,起初猜想过会不会是九天玄女转世投胎了,后来发现你是半点不敬鬼神,反倒崇尚财神爷,想来仙女跟你是没什么关系的。 这反倒让我心里不安起来,若是哪天你的这些神通没了,或者说乖孙女你福气用完了,需要被收回福气,家里拿不出来可怎么好。 与其到时候措手不及,不如在平时多给阿宝添福纳寿。” 老太太亲了亲孙女细软的小头发,又在她脑门上重重来了一口。 “奶奶做的可是于国于民都有利的大功德,希望能替你还一些福报。” 祥云贴在奶奶胸口,感受她身上令人心安的感觉。 被人惦记着想着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感谢老天爷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这辈子的家人正是她梦寐以求的,她恨不得一辈子做长不大的小娃娃,永远被奶奶,爹娘捧在掌心里宝贝着。 祥云笑嘻嘻在奶奶怀里撒娇:“奶奶最好了,阿宝跟奶奶天下第一亲!” 老太太给孙女掖了掖被角,将她乱动的手臂塞回被褥里:“眼瞧着马上过年节了,看你爹的情况,今年怕是又凑不齐一家人了。” 没过几日便到了腊月里,林家更加忙碌起来。 郑氏和张氏包揽了研制咸货,储备冬粮、缝制冬衣等所有工作。 碧云跟在后头打下手,祥云年纪小,重活儿干不了,细致活又没耐心。 时常跟天福养的小鸡崽子一样,从厨房窜到卧室,再从卧室溜达到药铺。 一会儿给张氏穿线引针,一会儿给郑氏灶膛里添两把柴,又或者坐在出诊大夫椅子上,看看能不能捡一两个愿意跟她玩“当大夫的一天”小游戏的客人。 就像林老太说的,屁股上好像长了钉子,没法安静待着。 这天正好是腊月十二,百福日,按照百姓中的传统,需要裁剪窗花迎接百福。 对于跟福气沾边的事,大伙儿总是额外积极。 尤其是今年祥云稍大一些,可以放任她拿起剪刀动手裁剪窗花后,一家子好似心有灵犀一般,全在教着祥云捡窗花。 祥云聪慧,一些简单的步骤,看两遍便能动手做出一样的。 再看一直跟在后面的小子们,不知是真的不适合干这类活儿,还是说手笨,半天功夫没做对一个。 到后来彻底放弃了,拿着裁剪好的窗花挨个房间贴纸去了。 家里的武先生在半月前告了假,回乡探望亲友,临走前,林家准备不少有名的吃食,又额外添置了十两的红包。 算是新年祝福和对他近些日子来的尽职负责的肯定。 先生一走,小子们明显松懈下来,像是脑袋里的松紧一下子断了,晨跑不练了,马步敷衍了事了。 唯独天吉,每日不间断的训练,强度半点不比林贵在的时候低。 努力是有回报的,首先得到体会的,便是天吉的个头。 原本跟弟弟天瑞差不多高的个子,如今已然高出半个手掌,隐隐还有再拉开距离的架势。 看得祥云心痒痒,恨不得跟二哥一起晨练。 想法是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冬天的被褥束缚住她弱小的灵魂,赖在床上永远起不来床。 第二百八十二章 刺杀任务失败 这日,碧玉从市集上采购食材回来,还没进门,林家人先听到她的声音。 “了不得,了不得,大伙儿都在传,官家多日不上朝,怕是要不成了。” “果真?”林老太诧异,心里不免惦记起多月未有音讯的小世子。 小世子的父亲,是争夺下一任官家的热门人选,官家迟迟没能定下储君人选,未必是好事。 怕是等弥留之际,宫里会乱。 张氏给气喘吁吁的碧玉倒了杯热茶:“慢点说,消息可靠吗?别又是空穴来风,最近一段日子,这种消息多得很。” “错不了,我是听街东口卖猪肉的阿花说的,阿花的青梅竹马在县衙里伺候县太爷的车马,在给县太爷驾车的时候听到的消息。” 大家连连点头,有县太爷做背书,消息看来假不了。 林老太立马道:“好了,都各自忙各自的去,朝廷的事跟咱们小老百姓不想干,谁当官家咱们的日子都得照常过。” 林老大却不以为意:“娘,您这就说得不对了,小世子好歹在咱家住过一段时间,若是平阳王即位,我们也算跟皇亲国戚沾上边,以后生意真做到京都,也能有个帮衬。 可若是让那位登基为敌,以民间流传出的他睚眦必报的性子,势必不会饶了小忘一家,到时候,若是查起来发现咱家曾救下小世子,转过头来对付咱家也未可知。” 林老大的担忧不无道理,林家一时间陷入沉思。 可官家立储的事情,他们手伸得再长也够不到。 一时间,好几日的功夫,林家人都在担忧朝廷的风向。 一家子跑出去打听,就想听到些有利的消息。 谁能想到,没等来京都传来的消息,反倒先等来了一波杀手。 那天晚上,林家人吃过热腾腾的面条浇卤子,个个摸着圆滚滚的肚皮靠在椅背上小憩。 相互交换白日里听到的新闻,好一会儿后才各自洗漱回屋休息。 祥云因为白日里睡多了觉,晚上精神开始活泛起来。 躺在小床上半天没睡着,听着耳边床榻上林老太绵长的呼吸声,觉得与其浪费时间,不如进空间多储备几瓶玉膏。 近几个月来,玉膏的数量越来越多,祥云的灵力跟着有了很大的长进。 如今,五官上的感知比之成年人,还有灵敏得多。 尤其是夜晚,夜深人静的时候,耳朵听得更加清晰。 正如此刻,踩踏在头顶瓦片上的脚步声,就清楚地钻入祥云脑海中。 一开始,她只以为是野猫或是闹耗子,等发现脚步声极有规律,且貌似不止一个人,她才正襟危坐起来。 小短腿从床榻上爬下来,连写字都没来得及穿,小跑到门框边。 垫着脚,刚好能看到屋外的情形。 三个身穿夜行衣的男子,翻身从屋顶下来,十分机警地四处打量起来,径直走向后院住人的地方。 手上明晃晃的大刀,在月色之下显得极为骇人。 三人交头接耳一阵,径直朝祥云所在屋子方向走来。 眼瞧着几人上前,屋子里的陈设简单,老太太还在床上熟睡,动起手来避无可避。 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祥云带上林老太闪身进入空间。 三个蒙面汉子拨开房门偷摸进来时,以极快的速度奔向床边,一刀朝鼓起来的被褥砍下去。 没有呼叫声,没有血腥味,甚至连一点点痛苦的呻吟都没有。 动手的汉子立马察觉到不对劲,一把掀开被褥,发现只是一个伪装成有人的枕头。 一时间,三人都以为他们行踪暴露了。 直接在屋子里翻找起来,寻摸一圈也没发现人影。 气得一脚踹在床榻上,动静有些大,吵醒了隔壁院中的林老大和林老二。 屋中灯亮起来,紧接着有声音响起:“娘,是你屋里的声音吗?” 等了半天,林老大也没听到回声, 这下子连林老二房间也传出稀稀落落的动静,显然是要往林老太方向过来查看查看。 蒙面三人中的一个亮出大刀,就要出去将林家人抹了脖子,却被另一个按住动作。 “别冲动,周围邻居住得近,他们但凡喊一嗓子,招来了人想脱身难了。” 拿刀的汉子烦闷不已:“那怎么办?上头说了,要这家老小的命,事办不成,回去了如何交差?” “急什么?上头给的时间还没到,这几日再找机会就是。” 三人达成一致,终于在林老二推门出来时,翻身上屋顶,借助夜色的遮蔽,消失得一干二净。 没来得及在二伯推门进来前将林老太送出空间的祥云,此刻才是到了骑虎难下的关键时候。 外头是突然出现肯定会暴露的林家人,空间里还有时刻会醒过来的林老太。 再说总待在空间里也不是办法,一大一小消失无踪,好像更吓人一些。 果不其然,林老二在发现老娘屋里空无一人时,脑海中的雷达紧急作响:“大哥!快来!娘和阿宝都不见了!” 他嗓门大又粗,几乎一下子吵醒林家所有人。 这下好了,祥云是彻底没了出去的机会。 然而,更让她绝望的,是林老太也被外头人吵醒了,幽幽睁开了眼睛,茫然眯眼望着头顶的晃眼的大灯,好奇道。 “这阳光刺眼得很,就是没半点温度,我今日怎得起晚了,都日上三竿……” 老太太话说到一半,侧着身子坐起身,突然发现刚刚躺着的地方,不是往日里熟悉的床榻,反而是一套白到发光的布料,看着不是很吉利的样子。 再将视线落在别处,全是从未见过的玩意儿,冷冰冰的泛着寒光,就连她躺着的床,掀开床单也是硬邦邦的铁疙瘩。 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喃喃自语起来:“我是在梦里吧,一定是做梦,一定是……” 忍不住用手掐了自己一把,疼得龇牙咧嘴起来。 最后再次睁开眼,看到的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眉眼温柔,五官小巧端正,是个看着就让人喜欢的长相。 此刻正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祥云此时只觉得脑袋要冒烟了,奶奶发现了她的秘密基地,还见到她从前的模样。 这一切可怎么解释啊! 第二百八十三章 马甲掉了 林老太眨巴着迷茫的眼睛,望着眼前脸色不断变换的姑娘。 陌生的五官,加上一身从未见过的穿着打扮,瞧着不像是镇上哪户人家的姑娘家。 老太太此刻被大灯闪晕乎的脑袋,逐渐醒过神来,明明睡觉之前她还在屋子里呢,怎么一觉醒来周围环境大变样了? 阿宝呢?她的宝贝孙女哪里去了? 林老太着急忙慌要下床,一低头看到的便是几乎能反射出人影的光洁地面,胳膊被一双柔软的手掌搀扶着。 “您慢点,小心摔着。” 温柔甜软的嗓音响起,语调里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慌张。 林老太没察觉出来,四下打量一番,确定没看到孙女身影,周遭的一切让她不得不怀疑,如果不是在做梦,那她是不是被人绑架了。 为了什么呢? 老太太第一反应是家里琼玉膏的制作方子,不少人上门要出高价买断,都被拒绝,没准里头有人怀恨在心,嫉妒林家赚了钱,想出绑架勒索的法子。 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老太太又推翻了想法。 若真是绑架,她手脚都好好的,身旁姑娘小心翼翼的模样,该怎么解释? 就在这时,空间外乱成一锅粥的林家人,已经将全家找翻过来了。 依旧没见到踪迹的大伙儿,彻底乱了。 “我方才就觉得不对劲,你们瞧,这门栓明显是被人从外头割断的,一定是有人趁我没睡着潜进屋里了!” “他们带走了娘和阿宝?那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报官吧!咱们赶紧去报官吧!时间拖长了,不知道娘她们会不会有危险!” 被吵闹声惊醒的天福等几个小子,听到奶奶和妹妹不见了,家里疑似半夜进了歹人,吓得当场大哭起来。 哭声洪亮尖厉,藏在空间里的祥云和林老太听得一清二楚。 这下子,林老太算是完全慌了。 她能听见儿孙们的声音,怎么完全见不到人影? 孙子们的哭声像是围绕在头顶上空盘旋,看不见摸不着,让人后背生出一抹寒意。 老太太往后踉跄两步,脚下绊到病床的车轮子。 要不是有祥云扶着,险些摔倒在地上。 再不跟老太太解释,没准要被吓出病来。 祥云算是豁出去了,不管林老太能不能相信,她的马甲在她面前彻底捂不住了。 她尽量用最温柔的语言,最明了的文字解释如今的处境。 “奶奶,你别怕,这里很安全的,我刚才是看有歹人闯入咱家,不得已才想了这个法子的。” 老太太注意力不在歹人身上,反问道:“你叫我什么?” 不是她敏感,是眼前姑娘喊自己奶奶时的口气,尾音上扬,又缓又柔,跟自家宝贝疙瘩几乎一模一样。 几乎是一刹那的功夫,先前在六合观书院,孙女两次带着病人凭空消失的场景浮现在老太太眼前。 难道说,因为歹人闯入,她也被孙女凭空变没了? 难怪从刚才开始,她鼻腔中总能闻到浓厚的草药味,俨然她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个药铺。 那面前的姑娘…… 祥云跟林老太待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几乎只要对方一个眼神,便能猜出对方心思。 老太太盯着她上下打量的模样,明显心里泛起疑惑,怕是早对她的身份产生怀疑了。 “奶,我、我是……我是……” “你是阿宝?” 林老太的声音算得上斩钉截铁了。 祥云咬了咬下唇,目光有些不敢与老太太对视,点了点头承认。 “是我,奶奶,你别害怕,听我慢慢跟你解释……” 林老太展露笑颜:“我怎么会害怕呢,你可是我孙女啊!”说着,伸出手探了探祥云的脸蛋,在五官上好一顿摸索,“宝啊,这是你长大后的样子,还是你从前的模样啊?” 祥云的眼眶唰地一下红了,没想到奶奶什么都知道。 她脸贴在奶奶手心里,跟个小猫似的蹭了蹭,乖巧得不像话。 “奶奶,这是我以前的模样,”她感觉鼻尖酸酸的,“好看吗?” 林老太慈爱地望着眼前明明是头一次见,却觉得格外熟悉的人儿,感慨人跟人之间的缘分着实奇妙,她打第一眼看到祥云原本的模样,就打心眼里喜欢。 “好看极了,原来我家阿宝从前是这么漂亮的女娃,白白净净的,”老太太越看越喜欢,只是伸手摸她胳膊时,皱了皱眉,“就是瘦了点,瞧着气血不好,好在你现在养得胖乎乎的。” 祥云该怎么解释她原来所处的世界,流行白幼瘦审美,减肥算是女人一生的事业。 幸好大乾的审美没那么畸形,若非要在前世找到一种类型来形容,她想应该是国泰民安脸更受追捧。 此刻屋外下起了大雨,雨声哗啦啦传进空间里。 空间外的林老大和林老二已经穿好雨具,准备去衙门报案了。 其他人也是戴上蓑衣,或是打着伞,纷纷出门找人。 终于等屋子里安静下来,祥云才带着林老太出了空间。 头一次体会两个维度来回跳跃的老太太,震惊不已,好半晌才缓过神,去追跑出去的家里人。 最终只追到了脚步没那么快的小孩和妇人。 半夜衙门不受理案件,林老大和林老二失落而归,却惊讶地发现“不见踪影”的林老太和阿宝正从厨房端出煮好的姜茶,招呼二人上前祛湿。 “老大、老二快来,一人喝一杯,冬天的雨水冷得厉害,顺着肌肤往肺腑里钻,保不齐不注意就得了风寒。” 林老大看着围在桌前个个捧着碗喝姜茶的孩子妇人们,忙道:“娘,到底怎么回事?今天晚上是有人绑架你们了吗?” 老太太将姜茶塞进大儿子手中,搓了搓他冷得冰凉的手掌:“绑架没有,歹人却是真的出现了!扛着刀撬了我房间的锁,明显是要我们祖孙俩命来的!” 大伙儿一听,果真有歹人上门,姜茶都忘了喝,满脸担忧望向林老太和阿宝。 张氏上前蹲在阿宝面前,将他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检查一遍,确定没有伤到半根头发丝才长舒一口气。 林老太继续道:“当时咱们都睡着了,只有阿宝醒着,多亏她耳力好,听到砖瓦上有人走动的声音,将我喊了起来,这才在歹人没冲进来之前,翻窗跑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意外来袭 林家众人听得胆战心惊,在听到蒙面人一刀砍在床榻上时,胆小的天福更是哭出声,被郑氏拉着哄了好一会儿才愿意回屋休息。 剩下的孩子也陆续被赶回去休息,只有天吉一脸严肃地立在原地,死活不肯挪动一步:“我不走,我要留下来保护奶奶和妹妹!” 他那三脚猫功夫自然派不上用场,可用心却是无人能敌的。 林老太劝说好一阵,到后来直接被林老二提溜着回了屋。 大人们重新回到大厅,聚在一处讨论到底是谁想要林家人的命。 祥云早在先前将三个歹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告诉给奶奶。 大伙儿这才知道,三人是被人雇来的,还是个地位不凡,能让三名杀手极为惧怕的人物。 林老太虽不懂武功,也能大致猜到蒙面人武功不低,不是一般人家能拥有的。 排查来排查去,目标一下子明朗起来。 如今,怕是只有一个人会如此恨林家。 便是先前曾被林老三几箭射死的那帮私兵的主子,汝阳王赵严。 可能是小世子被他们家救下的消息传到汝阳王耳中,也有可能是探子被杀的事儿瞒不住了,彻底惹恼了对方。 才想出半夜入室杀人的歹毒心思。 林老大愁得双手插在头发里,一阵抓挠:“一次不成定还有第二次,咱们能幸运躲过第一次暗杀,那接下来怎么办?” 林老二附和:“我不怕死,但天吉天瑞还太小,不能没人照顾。” “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若他们真的铁了心要咱们死,坐以待毙可不行!” “没错,得好好想个法子,一家十几口人呢!” 林老太将先前想出来的法子,说出来供大伙儿参考:“我是这么想的,必定是官家最近身子不硬朗了,汝阳王蠢蠢欲动,不敢当面给平阳王一家难堪,先拿咱们小虾米开刀。” “小小虾米”祥云表示相当冤枉。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如今的情形看来,师父和小忘才是更适合那个位置的,至于汝阳王是非不分视人命如草芥的性子,就是当个守城主也是城中百姓遭殃。 从那日起,林家人彻底严防死守起来。 家里随处可见可以拿来一搏的武器,天吉床头底下藏着武先生送过来的刀,林老大林老二时时刻刻将棍子捏在手心,就是睡觉也藏在被窝里。 每天晚上有人守夜,轮班来,负责时不时查看院中情况。 尤其是换了大房子以来,家中能藏人的地方变得尤其多,检查起来颇费力气。 林老太去到衙门,带上孙女给魏淼见礼,请求能派几个衙役去家里看守。 魏淼一听林家遭受的袭击,第一时间也是将矛头指向汝阳王。 不外乎其他,只是因为京中传来消息,不少跟平阳王走得进的人家,都不同程度上得到汝阳王的报复。 不是在上朝途中遇到马车袭击,压断了腿,弄得一身伤; 就是家中宅院失火,烧死几个丫鬟小 更有甚者也是像林家一样,突然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歹人,半夜杀了好几人。 案子送到京兆尹,查了一轮又一轮,偏偏京兆尹的主司是汝阳王一伙儿的,查不出半点有用的消息。 可所有人心知肚明,就是汝阳王手下搞的鬼。 魏淼二话没说,当即拨了四五个从前在林老三手下当差的衙役,到林家府上守护大伙儿安全。 这几人从前跟林家关系就不错,先前家里的各种大事都是请了几人来做客的。 这回听说林家有难,帮忙义不容辞,不分白天黑夜守护在身旁,给足了大伙儿安全感。 人家如此卖力,林家自然不能亏待了他们。 郑氏特地回家陪在闺女身旁,听说她受了惊吓,抱在怀里后怕了好一会儿,才送了手,去给衙役们准备吃的。 从大荤小荤,到水果点心,应有尽有。 到后来,连衙门里的其他弟兄知道了,都想问几人能不能换班,让他们也来尝一尝郑大厨的手艺。 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是家里有衙役坐镇吓到了歹人,他们无从下手,还是暗杀的任务结束了,歹人自此再没了踪影。 林家想恢复往日里的生活,特别是张氏做衣服的线卷没了,一早想去镇上采买,张氏小日子来了,换洗的草纸也告罄,急需出门采购。 却被衙役拦住:“大家听我说,如今是特殊时期,按照我对那帮凶手的认识,他们等待猎物时,跟熬鹰一样,能连续不断观察目标,等候时机出现,一击毙命。 所以待在家里,有我们哥儿几个护着,他们不敢造次。” 林家人最终被说动,没再坚持要出门。 可惜,第二天晚上出了件大事。 庄婶子半夜着急忙慌敲响了林家大门,哐哐哐半夜里特别大声,伴随着她焦急忙慌的声音,吵醒了浅眠的林家人。 “林大夫救命啊!求求了,谁来开开门啊!” “林大夫!竹君,胜男,你们醒醒!” 门被披着外衫的张氏打开,一入眼便是披头散发,好不凌乱的庄婶子。 前几日刚下过雨的路上一片泥泞,瞧她身上数不清的泥点子,怕是来的路上不知摔了多少跟头。 张氏问道:“婶子,出什么事了?” 庄婶子眼泪鼻涕一大把,前言不搭后语,明显吓到了,这会儿开始语无伦次了。 赶来的林老太还是从她话中听出事情始末。 庆娘如今已有八个月大的身子,先前林老太诊脉时看她吃的多,胎儿比寻常的大不少,担心生产时遭罪,便提醒庆娘有时间多动一动。 她的话庆娘记着,平日里饭后喜欢绕着村子散步。 哪知道昨天晚上,遇上几个调皮捣蛋的孩子,跑跑闹闹没注意到人,将庆娘撞倒在地上,肚子刚好磕在一块石头上。 当时,庆娘没觉得身子哪里不舒服,见一切都好,便回了家。 谁知道两个时辰前,突然腹痛起来,下体开始出血,这下可吓坏曹阿遥和庄婶子。 偏偏村里唯一的接生婆,前两日被请到隔壁镇上一户人家待产。 庄婶子实在没办法,半夜入城,求了守门卫好一会儿才破例放行。 第二百八十五章 剖腹产科普 林老太一听,吓了一跳,忙道:“胜男,去把我的医药箱子拿过来,跟我一起回莲花村一趟。” 张氏手忙脚乱提来药箱子,准备出门,就察觉不知何时醒过来的小侄女扒着她的裤腿不松开。 “带我一起去,奶奶,大伯娘,我要去看庆姐姐!” 老太太想着阿宝平日里跟庆娘极为亲厚,又是有本事在身上的,关键时候没准能救命。 立刻叫来林老大拉出来家中的马车。 房间里的郑氏和碧云听到声音,纷纷跑了出来。 庄婶子心里焦急,脸色看着很沉,见大伙儿跟着着急,道:“打扰你们休息了,实在对不住,改日一定登门致歉。” 郑氏从前掉过一个孩子,就是平常一个不小心意外没的,生怕庆娘跟她当初一样,忧心地问林老太道:“庆娘会不会有事?” “不会的。” 碧云也问:“需要我们过去帮忙吗?” “你们别去了,碧云没生过孩子,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竹君留在家里照看孩子们,一帮老爷们张着嘴等吃饭呢,村里有不少生了孩子的媳妇和婆子,缺不了搭把手的人。” 一直吃住在林家的衙役们也出来了,见林老太要半夜要出门。 本想拦着,一听是人命关天的大事,道:“老太太带上两个兄弟,一来给你们驾车,一路上护送各位的安全,二来,到了城门口看到熟面孔,放行也方便。” 林老太应下。 将孙女抱上马车,跟张氏和庄婶子一起钻进马车里,两个护送的衙役坐在前头赶车,鞭子一甩向城门口驶去。 马车前头挂了两个小灯笼用来照明,几人顺利通过城门口守卫的盘查,一路向莲花村方向飞奔。 刚行驶到村口,就看到村子里陆续有亮起的火把,都是朝着庄婶子家去的。 一进院子,里头待了不少人,马车停在门口,上头人很快跳下车往里屋赶。 村民们一见林大夫来了,像是黑暗中的人看到光亮一样,围上前焦急说明现下的情况。 人群中大多是村里有生产经验的媳妇婆子,每个人脸上写满焦急。 曹家大嫂听到声音出了门:“林大夫你可算来了,庆娘的羊水破了,疼得浑身冒汗,热水剪刀布料都准备好了,您还需要什么跟我说,我马上去准备!” 林老太挽起袖子往屋里走:“羊水破多久了?” “有两个时辰了。” 还没进屋已经闻到一丝血腥味,门一开,被夜晚的风一吹,味道更加浓烈。 屋子里也围了不少人,大多是曹家这边的亲属和村里几个关系亲近的村人。 林老太忙将人赶到门口,只留下张氏、曹家嫂子和庄婶子,以及此刻没什么存在感的祥云。 老太太对庆娘的脉案熟悉,已经在进屋前让人先一步熬上药。 为保万无一失,又诊了次脉,果然是胎位不正,应该是傍晚那一脚摔的。 熬好的药,很快端进来,此时的庆娘却疼得满头大汗,连喝药的力气都没了。 只能让人扶着身子,灌下去。 “胎儿在肚子里横得厉害,不弄正了,产妇要受罪的,我现在给她扎针止血。” 说话的功夫,林老太已经将针包拿了出来,没一会儿功夫,庆娘几处大穴扎上了针。 下体的血有了逐渐减缓的趋势,可人还是意识模糊的,没有半点生产的力气。 林老太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人参,让人掰开庆娘的嘴塞进去。 眼神涣散的庆娘,终于有了一丝力气,在老太太边伸手给她拨正胎位时,边教她如何呼吸让自己的痛苦减少些。 屋外月亮躲进云层,显得空中繁星点点,宛如银沙撒在黑幕上,给寒冷的夜晚增添几分未知的迷惘。 屋内产妇的痛苦还在继续,门口围着的村人们,不少见大夫来了已经回去休息,只剩下少部分还在原地等消息。 曹阿遥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不是趴在窗户上看,就是原地打转。 老人们常说,胎儿活七不活八。 庆娘肚子里的孩子刚满八个月,他怎么能放心他一个人出门遛弯,若是今天有他陪着,怎么会出现现在的情况。 他越想越气,一巴掌狠狠扇在自己脸上,恨不得能替媳妇受罪。 屋内好不容易拔正胎位的林老太,已经累得抬不起手,大冬天的里衣浸湿一大半,额头上的汗珠子顺着眼皮往下掉,在差点要滴进眼睛时,被一双小手用帕子擦了。 张氏忙得脚不沾地,此刻才发现小侄女不知什么时候跟着一起溜进来,忙道:“阿宝,快出去,这里不是小孩子待的地方,小心见了血光,半夜做噩梦!” 祥云想说她不怕,张氏却没给她分辨的机会,推着小身板直接赶出了门。 庆娘的孩子是遭了好大一番罪后,才生出来的。 足足八斤七两。 为此,庆娘下面还侧切了一刀,挨了不少苦。 这些都是在马车里休息的林老太告诉祥云的。 庆娘生了孩子太累直接睡了过去,张氏和曹家嫂子帮着庄婶子一起给新生儿洗漱,再收拾屋里乱成一团的现场。 染了血的布,在村人看来不吉利,用大火烧了之后,还要将余下的灰烬找个地方埋了。 林老太太太累,年纪大了本就熬不了夜,这会儿更是头重脚轻,跟祥云一起钻进马车里,等庆娘醒了,确定没事才能往家走。 靠在车壁上休息的老太太,身体疲惫却怎么都睡不着,看着同样没有半点困意的孙女,忍不住问道:“阿宝,你们那儿遇上妇人难产会如何?” 她已经确定了,孙女从前定是生活在跟她们不一样的环境中。 “难产我们会选择剖腹产。” “什么?”林老太愣住了,“剖腹?是把肚子划开的意思吗?” 她从前只听说过,那也只是妇人没命活了,为了保下孩子迫不得已想出的法子。 肚子一划开,大人定是活不成的。 这法子太危险,也太损阴鸷,几乎没有哪个大夫或是稳婆敢动手。 祥云知道,如今两人讨论的话题,有些超出老人家的认知,比划了下肚脐往下位置,用手指比划了长度:“大概这么长的口子,从皮下脂肪到腹膜和子宫,一共七层。” 第二百八十六章 比牛奶还白的祥云 光是听着,老太太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虽都是赶着治病救人的手艺,还是被七刀吓到了。 “这么多刀,人还能活着吗?” 祥云点头:“可以的,我原来在的地方,医疗技术很先进,很多女性受不住自然分娩的疼痛,会选择麻药剖腹生产,或者有些担心顺产会造成感染或是夫妻生活……” 话说到一半,后半句被她咽回肚子里。 她如今顶着一副小孩子皮囊,讨论起这些多少有些别扭,更何况对面人还是她的长辈。 林老太却没想太多,一门心思扑在新接收到的学问中,仿佛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到最后,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阿宝你说的那种技术,咱们这儿实现不了,不然没准能救下不少小妇人的命,女人生孩子是在跟阎王爷抢时间,生一个走一趟鬼门关,不知多少产妇下不了产床。” 祥云明白老太太的苦心,想起空间里还未被开发的产科手术室,不免一阵可惜。 那里的仪器设备是最先进的,可惜她虽然在产科轮岗过,但单靠她一个人是不可能完成一项大型剖腹产手术的。 而空间又是个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场所,除非是极度信任的人,不然一旦被有心人知道了,没准会将她当做异类,严重的上升到国家社稷,一把火烧死也不是没可能。 祥云想得认真,头脑发胀差点睡过去时,听到张氏的声音,庆娘醒过来了。 但是人虚弱得很,孩子倒是重,可在母体里憋的时间太久,脸色有些发青,这会儿也是蔫蔫的,哭喊声都不响亮。 大伙儿见过不少难产的妇人,孩子因为憋气生出来也是傻的。 不由得担心庆娘刚出生的儿子,不确定孩子能不能顺利活下来。 庆娘要喂母乳吃不了药,孩子月份太小,也不能沾药。 只能观察着情况,酌情处理。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亮。 庄婶子从厨房端了米汤和馒头,给林老太等人和门口候了一晚上的两衙役用早饭。 米汤是给孩子准备的,庆娘如今还没下奶。 庄婶子心疼女儿受苦,看她全程眼睛微闭躺在床上,连动一下都疼得直冒汗,眼眶不知道红了多少次。 曹阿遥蹲在媳妇床边,看着她苍白的面孔和皱巴巴的唇瓣,舀了勺温温的米汤给媳妇沾了一些。 只见庆娘动了动唇,微微张开眼,却没半点食用的欲望,就忍不住抹起眼泪。 再看躺在襁褓里的儿子,跟莲藕一般的胳膊腿,和一个尖尖的大脑袋,一晚上过去,他脸上的青紫倒是褪干净了。 可落在曹阿遥眼中,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就是这小子在媳妇肚子里不老实,出来了还害他娘遭这么大罪。 要不是他胖成这样,媳妇怎么会生了这么久都生不出来。 祥云立在床榻旁观察新生儿,见他挥舞着没张开的短胳膊,颇有力气地瞪着腿,一瞧便知在肚子里吸收的养分不少。 她沾了点米汤到孩子嘴边,小子只伸舌头砸吧了一口,再也不肯尝第二口。 反而挣扎起来,嘴里发出很小的哼哼声,似是在不满祥云用这玩意儿打发他。 “宝宝不喝米粥,应该是要喝奶。” 林老太点头:“是,有些孩子喝不惯米汤,不喝到奶水宁可把自己饿着,也不张嘴。” 庄婶子焦急道:“庆娘刚生产完,身子还虚着,这会儿也不好给她催奶。” 祥云想起她小的时候,也不是喝母乳长大的:“那就喝牛奶,或者羊奶,我小时候就喝的这个,现在长得白白胖胖的。” 张氏绷了一晚上的神经,在听到小侄女的话后,展露了第一个笑脸:“是,我家阿宝小时候喝牛奶长大的,瞧她皮肤比牛奶还白呢,看着比我家天福喝我母乳还好些。” 曹家嫂子立刻道:“村东头的春生家里刚好有头母羊,前些日子刚生了小羊羔,我去找他要些羊奶去。” 话音还没落地,曹阿遥已经飞奔出去:“我去!嫂子你留下照看庆娘,我马上回来!” 曹阿遥回来时,不仅带回了羊奶,连整只羊都牵了回来。 挤了羊奶的曹阿遥立刻趁着有余温,就要往儿子嘴里面喂。 被祥云拦下来:“阿遥哥,羊奶要先拿去加热,然后放凉了再喂。” 曹阿遥不解:“为什么,这温温的真合适啊?” “没煮沸的羊奶喝了容易串肚子,”祥云说着感觉屋里人落在身上的视线多了分探究,忙解释,“我听奶奶说的。” 被点名的林老太立刻帮孙女找补:“是,小孩子肠胃弱,没煮沸容易下肚子,到时候治起来更加麻烦。” 曹阿遥点点头,立刻跑去灶间忙活起来。 这边张氏却皱起眉头:“娘,当年咱给阿宝喂牛奶的时候也没煮沸过啊,也没见她闹过肚子。” 林老太哪敢说,她也是刚才才知道动物奶要煮沸消毒的,胡乱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你侄女身子健壮,你什么时候见她吃东西闹过肚子,别人家的小孩子金贵,不能出差错。” 煮沸的羊奶晾凉后,端到新生儿面前。 那孩子闻到味道的一刻,已经朝奶碗方向望过来了,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勺子刚一靠近,哼唧着张开嘴大口吃起来。 众人见状,才稍稍安了心,能吃是福,只要有胃口便有活下来的希望。 孩子是吃好了,大人却依旧没力气,因为实在太疼了。 庆娘感受着下体撕裂般的疼痛,周身的感官凑在一处,连周围人说话的声音落在耳中都不甚清晰。 身下撕裂的口子,昨晚被缝了几针,皮肉被刺破的感觉如今还历历在目。 她知道,没一段时间的恢复,是回不到当初的。 解决完庆娘这边的急事,林老太留下涂抹在伤口的外敷药膏,便带上祥云回去了。 张氏留下来照顾庆娘,没有跟着一起走。 回去的时候,刚好是黄昏时分,马车行走在乡间颠簸的小路上,晃晃悠悠的车里的祖孙二人困意袭来。 在路过一段没有人迹的野路时,突然传来一阵打斗声。 紧接着,是两道重物落地的声音。 惊醒了睡梦中的林老太和祥云。 第二百八十七章 电击棍威力无穷 伴随着痛呼的闷哼声,和马车前端陡然失重,方才摔在地上的声响,明显是在前头驾车的两个衙役。 林老太一掀帘子,就瞧见空旷的道路前方,立着两个身穿粗布麻衣的男子。 气势汹汹,来者不善,直接一脚踹在其中一个衙役胸口,力道大的对方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二人的功夫显然在两衙役之上。 祥云趴在奶奶耳边,颤声道:“奶奶,他们就是那晚上溜进我家的歹人!” 林老太已经猜出七七八八了,这伙人胆子太大,光天化日就敢明目张胆动手。 许是这几日在家人太多,大伙儿又都机警,没给他们下手的机会,直接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也要半路截杀了她们。 躺在地上的两个衙役眼瞧着二人往林大夫方向走去,手上握着的刀寒光毕现,透着杀意。 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一人拽住一个裤腿,大喊:“林大夫,快走!” 此时马车已经没了驾驶的人,马匹跟彷徨的无头苍蝇一样,鼻尖喘着粗气。 许是察觉到现场气氛不一般,马蹄子在地上用力踩踏,就是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跑。 林大夫知道待在原地也是等死的命,直接一把将祥云塞进马车里,握住缰绳,马鞭用力抽打在马背上。 感受到疼痛的骏马,立刻撩起蹄子向前狂奔。 连冲上来想拽下老太太的歹人,也被马匹突如其来的狂躁吓地闪躲到一旁。 另一个反应迅速,一脚踹翻束缚住他的衙役,直接跳跃着向前飞奔而去。 祥云在此之前从没想过,只在影视和小说中见过的轻功,有一天会真实出现在眼前。 可惜,现在不是惊呼的时候,她跟奶奶的小命就要没了。 眼见着那人离他们马车只剩下半臂距离,前头是发了狂的马和完全不懂驾驶技术的林老太。 祥云头一次觉得肾上腺素飙升,血压怕是要突破极限了。 生死一线的感觉太刺激,她忍不住叫出声:“药灵!有没有什么东西能打倒他们?” 药灵沉默。 祥云急得在马车里不断拿东西往后头窗户外砸,从抱枕到食盒子,再到香炉。 前两个都堪堪擦着歹人身边摔落在道路两侧,好在砸香炉的时候,有了准头,砸在了那人眉眼处。 歹人动作停顿了一下,伸手摸了把额头,一阵火辣辣的疼,明显鼓了个大包,气得大喝:“贱丫头,你敢砸我!” 祥云更是恼火:“你要杀我,我还不能砸你了?早上用大粪刷的牙吗?口气那么臭!” 这下算是彻底惹怒男人了,直接卯足了劲儿,腿一迈冲到马车后,双手扣在车板上,一个倒挂金钩翻身上了车顶。 林老太感觉到车身一震,回头看到车顶上站着的手拿大刀的人,三魂吓得没了七魄。 也不顾不得驾马车了,直接甩着鞭子往男人身上抽:“下去!下去!休想动我孙女一根汗毛!” 马鞭子刚开始两下确实落在男人身上,对他而言跟挠痒痒差不了多少,后来等鞭子再摔过来时,直接一把拽住。 林老太不但被夺走了马鞭,身子跟着踉跄两下,脑袋直冲冲撞在车门上,“咚”的一声巨响,听得祥云心惊胆战。 “药灵!我要是死了,你就得再等下一个宿主!”祥云彻底慌了,“可能是几百年,也可能是上千年,你还想被关在那里头不见天日吗?” “知道了,刚才给你找武器去了。” 药灵声音响起的刹那,祥云从没觉得它如此可靠过。 在她扶着老太太身板钻进马车里时,车顶上的男人也跳到案板上。 与此同时,凭空掉下来两个黑乎乎的圆柱形物件。 祥云飞快握在手上,定睛一瞧,竟然是两个电击棍。 药灵的声音继续在她脑海中响起:“仓库里找到的,应该是给巡逻保安用的,上头两个按钮,一个持续出电,一个按着才能出电,会用的吧?” “会!” 祥云已经将其中一个塞到老太太手上,小声快速地叮嘱两句。 祖孙俩对视一眼,双手握住电击棍,在车帘子被一双手掀开的刹那,林老太猛地将电击棍按在那人手背上。 还没来得及递进来的大刀,在男人手中风中树叶般颤抖几下,直接掉在车板上。 而人更是白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半个身子挂在车板上,半幅悬在半空中。 此时的马车因为无人驾驶,已经缓慢停下来了。 紧跟在之后的另一个歹人见同伴半挂在马车上,不省人事。 第一反应是被祖孙俩打晕了。 气得大喝一声,跟匹猎豹般狂奔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祥云直接站起身,甩出手中的电棍,大喊一声:“看暗器!” 那人眼瞧着一个黑黢黢巴掌大的东西朝自己飞过来,只以为又是小丫头从马车里拿出来的什么用具,想都没想直接身后接过。 凌厉的眼风扫向祥云,没封他嘲讽出身,身体猛地感受到一股被雷劈的感觉,剧烈颤抖数十下后,原地大字型瘫倒在地。 跟在后头的两个衙役,老远看到倒下去的歹人,都惊呆了,一脸懵逼走到林家祖孙俩面前,视线彷徨地不知该落在谁身上。 场面有些混乱,其中一个衙役走到半死不活的歹人面前,伸手要去试探那人。 另一个看到歹人手中黑漆漆的玩意儿,想起方才地上男人就是接过这东西才昏过去的。 一时间,踌躇不已,不知道该不该伸手去碰。 先是用路边的树枝去戳,见没什么反应,才大着胆子伸手,却怎么都不敢碰那黑黢黢的东西。 直接将二人用路边的藤蔓捆了绑进车里,脱下脚上不知多久没洗的袜子,塞进二人口中。 再一低头时,发现刚在还在歹人手上的黑玩意不见踪影了。 再看向林家祖孙俩恍若未知的模样,二人十分懂事地没有问出口。 一来保卫百姓安全,到头来却要百姓保护,本就是件很丢脸的事,再者那暗器没准是人家的独门秘器,不为外人所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第二百九十章 审讯歹人,找出幕后真凶 与此同时的林家,同样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不同于林老太祖孙两险些被刀死的经历,家里这几位是自投罗网,被林老大等人发现偷窥踪迹,瓮中捉鳖逮住的。 刚被网纱套在头上,跟被捕的动物一样悬在半空中的两个汉子,怒斥道:“大胆!刁民快松开绳子放我们出去,不然要了你们的命!” 此话一出,更是惹恼了林家人。 这几日本就过得憋屈,日夜提心吊胆的睡不好吃不好,全都是拜几人所赐。 都成阶下囚了,还叫嚣嘴硬。 郑氏上前淬了一口:“呸,打量我们不知道,你们前几日就来踩过点了,要不是我闺女命大,早死你们手上了!” 碧云捡起院中花丛中大小不一的石子,就往二人身上砸:“宵小之辈,说!谁让你们害人的?” “自然是你们得罪不起的人!” 其中一个瘦高些的汉子,歪了歪嘴角,“你们一家不知死活的东西,以为抓住我俩就没事了?想得美!我们老大已经去要那老不死和小不死的命了。 要不是被机关算计,以你们的本事在我两手下过不了十招。你们猜那祖孙两能挺多久?” 此话一出,林家人冷汗直冒,他们今日是侥幸才抓到人的,可老太太和祥云什么都没有,一旦碰上歹人,可怎么得了! 林老大跑出去拿回来一个大木棍,对着二人就是几下用尽全力的胖揍。 “你们的计划是什么?准备在哪里动手?快说!”、 刚才还吵闹不休的两个汉子,一时间闭了嘴,此后不管林家人再问什么,一个字都不说了。 只是哈哈大笑起来,好似半点不惧怕林老大手中的棍子。 林老太等人的马车行驶进六合镇,安稳停在林家后院时,发现家中一片狼藉,跟经历过一场大战一般。 老太太急得忙大喊:“老大老二,竹君胜男、你们在家吗?” 刚商议好出门寻人的林家人,听到声音激动无比,小跑着到院中。 在看到完好无损的祖孙两,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留在院中的衙役同样舒了口气:“好在出发前派了两小子陪着您,看到他们不辱使命,我们才算放心……” 话说到一半,两个鼻青脸肿的衙役从马车里钻出来,浑身脏污,一个嘴角还带了血渍,瞧着伤得不轻。 待看到马车里被五花大绑的两个歹人,院中衙役更激动了:“你两长本事了,大伙儿方才试了这些人的身手,说句高手也不为过,你们二人不仅将人打晕了,还绑了回来,等回了衙门一定好好让县太爷奖赏。” 俩衙役捂住受伤的脸,皮笑肉不笑,想解释两句,被林老太岔开话题:“先将车里的人弄下来,动静小些,这会儿还没天黑,当心被邻里街坊听见。” 几个力气大的男人上前将二人提溜下来,打算直接塞进关押另外二人的柴房里。 被林老太拦着,分开关押。 房门窗户钉得死死的,不给一丝逃出去的机会。 林老大问道:“娘,您是想分开审吗?能问出来是谁指使他们动手的吗?” “即便不说,大概也能猜到,跟咱家这么大仇,三番四次想要了我们命的,冲钱的可能性不大,咱们家除了干了那一件见义勇为的事,也没有得罪过其他人了!” 林老太召集大伙,主旨很简单,分成两拨人,分别审讯。 由衙门的人做见证,若真是汝阳王下的令,歹人的供词便是对方的一大罪证。 哪怕不能在争皇位上起到什么作用,也要让世人知道汝阳王是什么样的人品。 林老太和祥云负责审讯在家中被抓捕的二人,林老大和林老二负责审问被电晕的二人。 早在老太太踹门进来的刹那,两个先前还得意忘形,以为林家必定有人要有血光之灾的汉子,眼睛瞪得老大。 没想到老大也失手了。 这家人是蟑螂吗? 这么难杀! “交代清楚你们幕后的主子,是谁派你们来的?”林老太声音森冷。 二人依旧选择闭嘴,半个字不吐露。 老太太不着急,递了个眼神给宝贝孙女。 祥云会意,立刻掏出先前的电棍棒,在二人面前挥舞:“你们的兄弟,刚刚就是被这个弄晕的,现在怕还没醒呢。” 其中一个男人扫了眼黑黢黢巴掌大的东西,半点不怵:“小丫头,你当我是被吓大、大、大……” 话音还没落地,电棍已经照着他胸口位置探去。 随着“滋啦”的电流声,那人说话都结巴了。 这回祥云按的电量低,不至于直接电晕了,她跟只小猫似的弯了弯嘴角,冲已经被吓傻的男人笑道:“还想再来一次吗?” 陌生的酥麻感让男人胸口位置跟灼烧一样,疼得都麻木了。 更让他害怕的,是对未知的恐惧。 他从未见过小丫头手上的刑具。 “你们敢!我们可是有职位在身的,哪是你们这样的贱命可以随意攀扯!”男人双手扣在身后,双腿跪在地上,脚腕绑住,从始至终只能屈辱的跪着,自尊心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 另一个男人见同伴被黑棍子敲了一下,只是抽搐两回,没半点损伤,冷笑一声:“你们还敢杀了我们不成?” “杀人我们是不敢的,但让你生不如死,还是很容易的。” 一直站在一旁看了全程的两个衙役,早对祥云手中地刑具好奇不已。 摩拳擦掌,眼睛里露出好奇的微光。 林老太看在眼里,冲孙女示意一番。 祥云直接将电棍棒交到衙役手中,让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 教会二人使用方法后,衙役兴致勃勃拿两歹人做实验。 “滋啦、滋啦” 不知传出多少声电流夹杂着男人痛苦呼叫的声音。 另一边。 林老大直接进厨房,拿过碧云灶膛里烧得通红的火钳子,一脚踹开柴房的门,直接在二个歹徒面前挥舞。 柴房内,刚苏醒过来的二人,正奋力挣扎企图挣脱手中地麻绳。 猛然被杵到眼前的火钳子吓得往后瑟缩一下,就听见林老大恶狠狠的声音。 “我家祖上是出过衙役的,当时就是在牢里当的差,老婆子我跟着听说不少审犯人的法子,其中烙铁一直没见识过,今日怕是托二位的福,要长见识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武先生的身份 两人虽是汝阳王手下的暗卫,往日里除了出任务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 可哪个暗卫想一辈子躲在主子背后,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都是牟足了劲儿由暗转明,堂堂正正有个拿得出手的职位。 可若脸上带了伤疤,在主子面前露脸的机会算是彻底没了。 几个歹人中带头的男人,一脸络腮胡凶样,林老大细看之下,越瞅越觉得眼熟。 男人的面容,不知是不是同样续了胡子的缘故,瞧着跟家中的武先生有些相似。 林老大的火钳子又往前进了两寸,两个歹人已经能感受到钳子上灼人的热气,正跟条火龙一样恨不得将他两吞噬。 刚经历过电棍伺候的二人,行动上仍旧迟缓,脑子却比动作快,知道这家人跟以往他们下手的人家不一样。 古怪的东西多,不管孩子还是男子,个顶个的不好惹。 既善用衙门的关系,还会寻衅逼供那一套,难怪主子人在京都都不放心,让他们跋山涉水过来,只为了了结这家后患。 “我倒要看看,你们身体有没有嘴那么硬!”话音未落,林老大的火钳子已经落在其中一人手背上,好巧不巧就是白日里被电击的地方。 新伤叠旧伤,痛苦无比,惨叫连连。 可惜,刚喊出第一声时,就被林老二用抹布堵住了嘴。 “泔水涮过的,体谅二位没用晚食,特地孝敬你们的。” 肌肤烧焦的糊味,加上馊泔水的隔夜味,汇聚在一处,把两个歹人折磨得呕吐不止。 偏偏嘴巴里的抹布被绳子系在脑后,不管怎么用舌头往外抵,都无济于事,反而像牛反刍一般,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连夜的审讯,并没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到最后,连祥云都不得不佩服他们的职业素养。 “林大夫,不如把人交给我们带回衙门,牢里惩罚人的手段多,保准让他们扒一层皮,不信这些人能挺得住!” 衙役们想将人带走,回去也能在县老爷那儿交差。 林家人却有些犹豫,幕后主使没有问出来,林家随时都有再被新一波杀手刺杀的可能,按照这些人嘴硬的程度,明显经历过特殊训练,别消息没问出来,到时候折在牢里。 汝阳王要是再派人来,必定是比他们更厉害的。 林家没人有信心,能侥幸再存活下来。 正巧这时,天吉兴冲冲跑过来告诉大伙儿,回家探亲的武先生已经回来了,还给大伙儿带了不少家乡的土特产。 都是些地里种植的蔬果,还有一些六合镇这边卖得比较少的茶饼。 林老太爱喝茶,当场让郑氏沏出来尝尝味道。 一品尝,果真觉得茶香四溢,入喉回甘绵长,连茶碗中的汤色都透着金光,条索整齐厚实。 老太太忍不住问道:“林先生,这茶瞧着有些年份了吧?” 林贵刚将家乡的一些小玩意分给几个孩子,转头应道:“老太太舌头真灵,确实有七八年了,我从前忙,甚少回乡,这次回去发现从前的老院子破败得差不多了,从前的亲戚也大多搬离家乡。 茶是打扫屋子的时候发现的,还是从前我爹在世时,偶然从一茶商手中得到的,名字叫云顶茶,听说用古法制造,有清热润肺的功效。” 林贵挠了挠头,一股武人的憨直之气:“我也是从天吉那知道您爱喝茶,想着这茶难得,世面上也买不到,便拿回来给大伙儿尝尝,省得浪费了。” 林老太又抿了两口,真心喜爱得很,刚续上一杯,就听见柴房有撞门的声音。 端着茶杯就往柴房门口走去,透过窗子看到里头的人,口不能言,脚不能行动,正跟两只蛆虫般蠕动身子,用脑袋砸门。 林贵此时才发现,平日里一直敞着的柴房和储物间,今日竟双双紧闭。 一问之下才知,原来他离开的日子里,林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他一时内心愧疚不已:“怪我,当初您家给的月银丰厚,我是想着教孩子武术的同时,也护卫起院中的安危。 没想到才几日功夫,让这些宵小钻了空子。” 林老太直摇手:“跟你没关系,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再说了你给我带回来这么好喝的云顶茶,我谢谢你还来不及呢!” 刚才还不停砸门的歹人,在林老太说完话后,突然停顿了一下。 就在林家人以为终于安分下来时,猛地爆发出更为强烈的碰撞声,伴随着的,还有沉闷厚重的呜咽。 像是在求救…… 可院里都是林家自己人,谁会救他们? 林贵见歹人猖狂得很,林家人束手无策,主动请缨:“老太太不如让我试试,上一份工,累积了不少经验,没准能派上用场。” 老太太想着他好歹是练家子,或许真能有不错的想法,吩咐林老大开锁放武先生进去。 谁知,门刚打开的刹那,屋里困住手脚的男人,不知何时挣脱开来,直接往外冲,刚好撞在林贵身上。 嘴里的抹布也掉在地上。 林贵动作迅猛拽住那人后领,抬手就要朝脖颈位置砍过去,却被那人抢先一步大喊出声:“大哥!是我!” 男人络腮胡脸展露出来时,林贵动作明显愣住了。 他先是不确定地扫视了两眼,眼里的怀疑瞬间迸发成欣喜,再由欣喜转变成深沉。 掐住男人后脖颈的手掌越发用力:“是你要对林家人动手?” 原本见到亲哥以为能逃出生天的男人,一脸懵逼:“哥,你干什么吗?你怎么还帮着他们说话,你不知道这家人把我折磨得多惨!” 一听弟弟在林家大小手上没讨到好,林贵才缓了脸色。 林家人此刻更是懵圈,唯有林老大恍然大悟般上前指着二人道:“我就说看你眼熟,竟真是武先生的亲人。” 林贵解释道:“这位是我胞弟,林易。” 林老二不关心二人的关系,他只知道林易要杀他们一家人,此时连带着林贵也没了好脸色:“你弟弟是杀手,你从前真的只是个镖师吗?” 被叫做林易的男人,大笑着嘲讽道:“什么鬼镖师?我哥从前可是阁里最好的清道夫!” 第二百九十二章 策反 天吉见气氛不对,扯了扯林老大的胳膊:“什么叫清道夫啊?” “清道夫是海里一种口鲶的名字,就是俗称的杀手组织。” 此话一出,林家人的脸色都变了。 什么意思? 他们家养了几个月的武先生,摇身一变成了杀手组织里的王牌。 关键是,这个组织目前的任务,是屠了他们一家! 这算什么? 引君入瓮? 林贵见林家人满眼的震惊和担忧,猜想他们定然是想岔了,忙道:“诸位放心,我半年前就脱离组织,如今不为任何人办事,只要大家愿意,我可以一直是府里的武先生。” 林老太等人一听都是松了口气,林老大更是拍了拍胸口,生怕是自己的疏忽招来了要命的人,但还是忍不住对林贵的怀疑。 不用他细问,有人比他还迫切想知道林贵近半年来的状况。 林易激动地抱住大哥,声音都哽咽了:“大哥,他们都说你出任务死了,尸骨无存,我不相信,你武功那么好,谁能打得过你,可你既然活着,为什么半年都不回组织?” 林贵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回去,是对那地方深恶痛绝,对上头的人丧失了效忠的本心。” 这话他说得云淡风轻,落在林易和另外几个刺客耳中,却如同晴天霹雳一样。 叛离组织可是死罪。 他们做暗卫的,踏入组织的那一刻开始,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除了服从命令别无选择的! 林易此时的脸色比塞了泔水抹布还难看:“你不要命了吗?被上头知道只有死路一条,还有……这半年你的毒没有复发吗?” 当暗卫的几乎没有不服用毒药的,一为了上位者更好地控制他们,二为了防止哪一日被抓获,直接玉石俱焚,也不给对方留半点线索。 他们体内的毒药从进入组织开始,每一个月需要服用解药一次,少用一次便如蚂蚁食心般难受,第二次更是仿佛身体置于刀山火海,其中的难受非亲身体验过的人无法明了。 林贵少说半年没服用解药,如今站在面前的模样却半点异样没有。 林易道:“你身上的毒解了?” 林贵摇摇头,往一旁挪动两步,脚步蹒跚,一只腿明显瘸了。 “毒素蔓延到右脚,影响走路了,平常毒发时能忍着,只是这脚,怕只是个开始,下一次还不知道要废了我身体哪个部位!” 现在说起来,他还能清楚记得每月毒发时的心境。 那种想死又死不了的感觉,太折磨人。 跟林易关在一处的刺客,此时也蹭掉了嘴上的抹布,气喘吁吁道:“贵哥,跟咱们回去吧!我们会帮你跟主子求情的,只要完成林家这一票,相信主子不会为难你的!” 这下没等林贵亲自动手,林易先一步在男人头上用力砸了个核钉:“有没有点眼力见?我哥明显跟林家人关系亲厚,怎么可能帮你!” 那人耸了怂肩膀,捂着脑袋不敢再出声。 林贵叹气:“我不会回去的,既出来了,就没想过再回那个地方。” “为什么?” “我不想再做那人手中的刀!” 林易不解:“做咱们这行的,无非是从这个主子变成伺候那个主子,我们生来就是刀,没得选择!” 林贵摇头:“不一样,那人剑锋所指不应该是无辜的人,我可以当他排除异己的暗刀,前提是残害忠良不行,戕害冤枉之人不行!” 祥云全程抱着郑氏大腿看着眼前人,头一次知道,暗卫还是个有志向,有价值观的职业。 他们不应该是提线木偶般的存在吗? 主子指哪打哪,怎么还叛逆了。 事已至此,几人口中讨论的主子是谁,已经很明显了。 近几个月跟武先生的相处,林家人对他的人品是有一定了解的。 虽说当初应聘时,他隐瞒了过往,对众人撒了谎,但大伙儿都清楚他对孩子们的用心。 看人不能只看表面,也不能单靠过往定性一个人的未来。 林老太相信能有勇气叛离汝阳王的控制,此人必定有一颗胆大且正义的内心。 她挥手让两儿子给几人松绑,此时也不担心他们会飞檐走壁逃跑了。 几人对林贵的尊敬,不难看出从前在组织里,他是当老大的。 手脚得到松懈的刺客们,果然如林老太所料,没有逃跑,反而一个个聚在林先生面前,详细询问半年来对方的近况。 听到他为了生活受到的折辱,纷纷沉了脸色,直到在林家找到糊口的工作,内心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宁静,大伙儿的神色跟着变得复杂起来。 林贵郑重地跟几人道:“虽然这样说为难你们,但我还是希望大家不要对林家人动手,他们只是心地善良的普通人,不能因为一次善意之举丢了全家的性命。 更何况,小世子当初受难本就是那位下手阴狠,对个孩子尚且能下如此狠手,若有朝一日真能即位,不敢想象大乾是怎样的情形,我们最后又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几人听在心中,思绪有了微微颤动。 林贵不指望三言两句打消几人多年来的信仰,只希望日后他们能多为自身想一想,如今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心中是否有愧。 林易从来都对亲哥的话唯命是从。 从前在堂里时是,现在更是。 上头以为哥哥丧命后,组织里的大小事务,都交由他手上。 他却半点不快乐,试图在生活中找寻哥哥曾经在过的蛛丝马迹。 甚至因为手下说他跟哥哥相貌相似,特地蓄起跟哥哥从前一样的络腮胡。 “你是我哥,当然是你在哪,我就在哪!”林易想都没想,直接放弃任务,“林家人既对你有恩,那我定以礼相待,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对,在此给诸位赔不是。” 说着,直接跪在地上,给林老太等人连磕三个响头。 每一下都是实打实的,听得林老太额头上的伤口都跟着疼起来。 另外三个人不像林易般义无反顾,他们敬佩贵哥,但老实说,他们害怕。 怕体内的毒素没有解药压制,最后落得个瘫痪下场,更怕惹恼了主子,从此成了通缉榜上的一名。 第二百九十三章 叛离组织 此时,前一瞬还毫无异样的林贵,突然间胸口一阵猛烈的疼痛袭来,身体仿佛陡然间下降数十度。 熟悉的绞痛瞬间带起先前数个夜晚的痛苦回忆。 这个月的毒发的时间竟又提前了,貌似比先前更加剧烈,他已经感觉另一条腿逐渐麻木,正以极快的速度僵化。 林易立马察觉到兄长不对劲:“哥,你脸色好白……” 话音未落地,就见对方歪头喷出一口黑色污血,整个人踉跄着朝前栽去。 好在众人眼明手快,接住林贵的身体,个个心急如焚。 “不是还没到圆月之夜吗?怎么提前毒发了?” “这可如何是好,看贵哥的脸色定是疼痛得厉害,快拿东西塞住他的嘴,以防咬了舌头!” 林易见兄长蜷缩在地上,身体弓成蚕蛹模样,身子打着哆嗦,明显是冻得厉害。 “我哥平日里最能忍痛的,不管是刀伤还是箭伤,哪怕出任务被剜下一块肉,连眉头都不会轻皱一下,他现在得承受多大的痛苦,才会……” 众人脸色都不好,有人说道:“新一个月的解药过两天才能到,我看贵哥的模样,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说话间,林贵又吐了口黑血,眼角眉梢上甚至结出冰霜,这下子彻底痛得意识模糊了。 林易刚想出门去找堂里在六合镇设下的接头点,希望他们能早两日给出解药,就见林家老太太三两步走到兄长面前,搭脉探究起来。 杀手中有人叹气:“不用看了,治不了的!我们体内的毒是宫廷不对外流传的皇家秘药,专门用来对付死士和刺客。” 话虽如此,大伙儿也没拦着,毕竟当下没有更好的选择。 林老太探了探武先生的脉搏,时沉时浮,跟普通人平和的脉象不同,跳动极快,并且皮肤的温度根本不像是个大活人,更像是在摸一座冰山。 是她从前没见过的脉象。 再看林贵的口舌和眼底,确实一副毒发的模样。 再看他的双腿,明显是血液在体内逆行,造成多个穴位堵塞。 老太太虽没有解毒的法子,让林贵减少些痛苦还是能做到的。 简单吩咐两个儿媳几句,很快煮好了药和烧开的水端过来。 刺客们心里满是怀疑,不相信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能有个这么有本事的大夫。 林贵被喂下药后,身体的抽搐明显减少了,渐渐地蜷缩在一处的躯干,也缓缓放松下来。 等林老太用热帕子和汤婆子分别给他暖和身子,眉梢间的冰霜也开始溶解了。 林易等人吃惊不已,竟真的有效! 一时间大伙儿望向林大夫的眼神都变了。 他们多年在外出任务,不是没找过各个地方的名医探查身体里的毒素,有些不怕死的也尝试过不服药的后果,妄图找到不被人控制的方法。 可惜,即便是被称呼为能医死人活白骨的名医,都对此束手无策。 没想到,今日有了意外收获。 林贵逐渐恢复意识,发现自己竟险些昏过去,也是后背一凉。 此次的毒发比先前都要厉害,看来传言是真的,没有毒药最多只能苟活一年。 如今看情形,他怕是最多只有几个月的寿命了。 林贵看着一旁显然被吓到的小子们,叹气:“是我预判失误,原本以为还得过两日,想着找个无人的地方熬过去,没成想吓到大伙儿了。” 天吉剧烈摇头:“不,先生,我不怕,我是心疼你受苦。” 天福同样道:“是!天福也不怕,奶奶是大夫,她很厉害的,什么病都能治,让我奶给先生看病!” 林贵摆摆手,就见林家的掌中宝阿宝小朋友,不知何时探身到他跟前,伸手像是要擦掉身上的血污。 他深怕黑血中掺杂了毒素,半点不敢让小丫头碰,快速侧身闪开。 可还是被祥云获取到一丝血迹,转身寻了个没人的角落,直接进了空间做成血液样本检查。 一查果真发现不对劲的地方,血液中很多数值偏高,病因研究起来需要费些功夫。 但从武先生发病的症状来看,惧冷,抽搐,血管堵塞……每种特点分开好找病因,汇合在一处却有些超出祥云从前学过的病理知识。 药灵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看着报告单道:“你没听他们说吗?身体里的毒是宫廷秘药,别说是千百年时间过去现代早已找寻不到踪迹,即便是在当朝,又有几个人听说过。” “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武先生去死不是?” 随着祥云体内灵力增长,空间内的灵力也与日俱增,药灵每日待在如同温床一般的环境中,身体已经从原来的几近透明,变换成如今烟雾云朵般的形状。 只是它不做人形,经常随心所欲幻化,此时变成一团球在祥云脚边来回滚动:“老皇帝不是要死了吗?要是小忘父亲即位,你大可凭着跟他的关系,找他们要解药啊!” 话说得容易,前提是小世子的父亲得能坐到那个位置上! 要是老天不开眼,真让汝阳王上位,她们一家什么都不用愁了,直接洗干净脖子等着就好。 祥云将能查阅的资料翻了个遍,最终只能配出一味暂时压制毒性的药方,能延长武先生的毒发间隔,缩短毒发时间,尽量让他少受些折磨。 这些对于林贵而言,已经是如同上天恩赐一般。 为报答林家人的帮助,更是放话绝不会让人伤他们半根手指头。 两日后的月圆之夜,林易等人特地没有服用上头派下来的解药,等着亲身实验林家药方子的效用。 期间,少不得林贵对几人的洗脑。 不由让他们生出一种,若是药方真能缓解疼痛,延长生命,逃离组织过普通人的日子,未尝不是好事。 圆月当晚,没有按时服药的林易等人,感受到了寒毒的厉害。 几个经受不住折磨的,喝下了林家事先准备好的汤药。 神奇的是,竟然真的缓解了大半疼痛,剩下的小半完全在可接受范围内,甚至不如平日里刀枪剑影下的痛感剧烈。 见林家的药方子如此管用,林易等人,尤其是另外三个刺客心思彻底活泛起来。 仅仅只用了一夜功夫,他们做好决定,要跟林贵一起逃离组织,自此天高地广,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第二百九十四章 害虫来袭 与此同时的京都,汝阳王府内因为官家病危的事情,忙成一团,根本无暇顾及千里之外林家人的死活。 因此,几名暗卫迟迟没复命的消息,一直没传到赵严耳中。 这大半冬日,眼瞧着进了尾声。 终于在开春之际,远在六合镇的百姓也收到了京都传来的大新闻。 缠绵病榻多月的官家,两日前身故了。 官家身边的内侍宣读了官家留下的遗诏,封平阳王赵括为太子,即日继承皇位。 此消息一出,各大酒楼茶社的关注力全部落在了朝堂上的那把龙椅上。 百姓们茶余饭后不议论两句,显得跟不上时兴。 “听说没,新官家发妻早死,后位空悬,这会儿各家大族都变着法子把女儿往宫里送呢!” “咳,能不能顺利即位还不好说呢,我听到的消息说,圣人……哦不是,现在应该叫太后老人家,对内侍的诏书存有疑虑,说往日跟在官家身边时,听得最多的就是他对汝阳王殿下的夸赞,怀疑诏书的真伪。” “啊?还有这种事?那一个有诏书做保,一个有太后这棵大树,到底谁能当上官家啊?” 有说平阳王为人和善,风评好适合当官家的,有说汝阳王孩子多,好生养且更年长的。 不管争论成什么样,最后都有个一致的结论。 那就是,不管谁登基,百姓的日子都照过。 又这么过了大半月,冬去春来,六合镇城外河流旁的柳树枝丫抽了芽,种在地里的冬小麦在逐渐温暖的日光中猛地蹿个头。 京都那边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 两方人马互不相让,各为其主,一时间讨论不出个所以然。 最后未免国一日无君,落在南蛮以及周边附属小国眼中,丧失大国风范。 推由平阳王赵括上位,处理朝中各大小事务,但不举行加冠礼。 待确定最终人选,才能名正言顺坐上那把黄椅。 期间,汝阳王赵严为摄政王,辅助处理国事。 这样一来,两方势力拉锯得更加厉害。 日子一天天过着,又是半月过去,眼见着到了春三月,上巳日。 本应该是个踏青游玩的好日子,林家人半月前就做好规划,带上一家老小到城外玩儿。 没想到短短半月时间,却出了件了不得的大事。 一连多日林家人走在街道上,都能从大伙儿脸上看到担忧的神色。 这种情绪,在进入莲花村及周边几个村庄时尤为强烈。 林老太按照惯例每月回莲花村义诊一回,这次刚好赶上庆娘孩子百日,便把祥云也带着一起了。 刚到村口就撞上不少行色匆匆的村民,个个身上裹得严严实实,手上背上全是密封的篓子和锄头。 老太太赶紧拉着个人问道:“是村里出什么事了吗?” 那人见是林大夫,叹了口气:“哎!今年的税收怕是要交不上了!” “为何?我上次来,大伙儿还跟我说今年春天来得早,没准收麦子的时间能提前几日,”林老太想起上回村民们兴高采烈的模样,心里的疑惑逐渐放大,“我看过地里的麦子,颗粒饱满圆润,怎么会交不上粮税呢?” “地里有了害虫,不知从哪个地方跑来的,以前见都没见过,大伙儿买了药来杀,结果害虫没死,倒是把麦子弄死了不少!” 古时候的百姓靠天吃饭,庄稼的收成一方面很大程度依赖天气,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祈雨的道观。 另一方面,庄稼的产量多少,还怕一样东西。 那就是害虫。 唐太宗时期闹蝗灾比较严重,到了大明时期,蝗灾也依然没有消停。 尤其是在崇祯年间,更是非常的严重,蝗虫过境颗粒无收,百姓饿殍遍野。 有人就说大明的天下,不是让李自成吴三桂给弄没了,是让一场场蝗灾弄亡国的。 祥云跟在林老太身后,下意识认为此次的害虫,也是蝗虫之类的害虫。 心里不由得担忧起来,若真是大批蝗虫集聚在田野中,产卵孵化,不及时有效的干预,会酿成大祸的。 跟林老太抓紧时间抱怨两句的村民,很快跟大伙儿一起消失在田埂上。 老太太带着祥云去了从前住的小院子,这里如今成了村里共用的屋舍。 因靠着山脚下,平日里有村民累了,想在此处歇个脚,喝口凉茶就在院中小憩片刻。 等林老太回村时,就在这个地方给村里人看诊。 今日不同于往常,林老太在院中坐了大半天,门口位置连个麻雀都没有。 连个来诊平安脉的都没有。 祥云在庄婶子家跟刚百日的小丝瓜玩了半晌,看着他刚出生时尖尖的脑袋,如今已经长成了圆滚滚饱满的后脑勺。 不禁笑道:“小丝瓜的脑袋不像丝瓜了,现在要改名成小西瓜了。” 一番话惹得庆娘笑个不停。 自从生产以来,在床榻上躺了个把月,伤口逐渐长好有了下地的力气。 人也变得精神起来,加上庄婶子在饮食上做得精细。 庆娘眼瞅着圆润了不少。 祥云临走前给小丝瓜留下了百日的礼物,一个纯金打造的长命锁,个头有小丝瓜手掌大小。 庆娘觉得太贵重,说什么都不肯收下。 祥云当面拿了回去,临走前乘人不注意又塞进了小丝瓜襁褓里。 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往原来家方向走,一蹦一跳地更欢快。 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顺喜爹娘抱着顺喜,正神色严肃往院子方向跑。 “阿宝,你奶奶在院里吗?” 祥云看了眼顺喜流着血的小腿,忙在前头引路:“在地,婶子跟我来。” 话没到院中,顺喜爹大声叫起来:“林大夫,您快帮我们看看,顺喜的腿被地里的害虫蛰了!” 院中,给顺喜清洗伤口,上了药的林老太,终于有了时间问伤口由来。 “你们刚说孩子的伤口是地里的害虫弄的,什么虫子能划拉那么大一道伤口?”林老太拉了椅子坐下,将孙女抱在怀里,跟顺喜爹娘聊起来,“我刚瞧着伤口锋利,像是被刀片划过似的。” 顺喜爹此刻后背上还背着篓子,闻言将篓子放地上,拿出一根极长的筷子,小心翼翼探进去,猛地夹住一只拖出篓子。 祥云就看到了一个挥舞着俩大钳子,前端两根比身子还长的胡须,甲壳坚硬颜色呈深褐的“害虫”,被丢弃在地上。 第二百九十五章 爆炒小龙虾 顺喜爹一脸恐惧的将胳膊伸得老远:“就是这个东西,田里一大堆,钳子又大又锋利,害得大伙儿都不敢下地。” 顺喜看到大害虫的刹那,好不容易平和下来的心情,再次提到嗓子眼。 他现在一看这东西就害怕,腿上的伤口感觉更疼了。 顺喜娘赶紧捂住儿子的眼睛,冲丈夫大声怒斥:“拿远些,别再吓着孩子!” 声音猛地提高,一时间吓到顺喜爹,筷子一歪,害虫掉在地上,立刻挥舞着大钳子活动起来。 所到之处,一片哀嚎。 连顺喜爹这种五大三粗的汉子,都吓得一蹦三尺高,手忙脚乱想将害虫再夹回篓子里。 却见那东西径直朝林家阿宝方向横行而去。 再看小姑娘,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怎么着,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盯着即将爬到脚边的大害虫,一动不动。 林老太头一次见这东西,看到巨大的钳子和两条又细又长的胡子,心头也是一颤。 生怕它有毒,碰到孙女一星半点可了不得,即便没毒,那大钳子上的锯齿看着就疼。 老太太赶紧将孙女抱起来举过头顶,不知哪来的勇气,一脚踢远害虫,安慰阿宝道: “阿宝不怕,奶奶把它赶走了!” 谁知道,小丫头挣扎着要下地,小短腿蹬蹬往害虫方向跑。 在顺喜一家和林老太震惊的眼神中,直接从身后将那东西捡了起来。 看得大伙儿惊叫连连。 “阿宝!快放下,这玩意儿咬人的!” “阿宝妹妹,它夹人可疼了,你小心点!” “宝啊!你这是做什么啊!它不是平日里路边见到的螳螂、蜻蜓啊,这东西没准有毒的!” 祥云笑嘻嘻盯着手中张牙舞爪的小东西,眼泪不争气的从嘴角流了下来:“奶奶,它没毒!” 不但没毒,还能吃呢! 好久没尝过小东西的味道了,前两日晚上做梦她还在思念各种味道的小龙虾,早上醒过来枕头湿了一大片。 老天爷开眼,直接送到面前来了。 是蒜蓉,还是麻辣呢…… 祥云兴冲冲捏着小龙虾后背,丢进顺喜爹篓子里,再一看里头躺着至少三四十只生龙活虎的家伙,高兴坏了。 “叔,你们先前说的田里害虫,就是它吗?” 顺喜爹点头,满脸愁苦:“是啊,周边几个村子的田地,都是这东西,平日里给庄稼除杂草什么的,都得全副武装,一不小心就被它弄伤了。 这些都没什么,关键是眼看着地里的小麦要熟了,这玩意儿是专门奔着吃麦子去的,杀不掉赶不走,我们都愁死了!” 祥云疑惑道:“那你们抓了他们都怎么处置的?” 顺喜娘好不容易哄好儿子,应道:“先前是放到湖里,后来发现这东西生长繁殖能力太强了,没多久不少爬到岸上,又奔着地里庄稼去了。 现在大伙儿都是抓了挖个坑直接埋了,效果是起到了,可惜太繁琐,要费不少功夫。” 祥云一听肥瘦美味的小龙虾,竟然被活埋了,一时心痛不已。 暴殄天物啊! 她赶忙道:“别埋!都给我们家!” 顺喜爹娘一愣:“给你们家?你们要这害虫干什么?能入药啊?” 他们只听说过蜈蚣、蚯蚓这些东西能当药材,没想到这玩意儿也能入药。 谁知小丫头晃了晃脑袋,一本正经叉腰道:“不!我们家要把它做成菜!” 此话一出,连林老太都打了个哆嗦。 吃……吃害虫? 她知道孙女不简单,眼界和本事非常人能比。 可吃这渗人玩意儿,她万万没想到,别说是进嘴了,就是多看两眼都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阿宝,这东西看着就硌牙,怎么能吃呢?” 祥云趴在奶奶耳边,小声道:“奶奶,很好吃的,我从前吃过!” 见孙女如此笃定,林老太便没了意见,当场放话:“顺喜他爹,劳烦你跟村里人说一声,谁家抓了这……这大钳子都送到我家,不白让大伙儿跑一趟,按斤两来,一斤算两文钱。” 钱虽不多,落在顺喜爹娘耳中,却跟听到天方夜谭一样。 “林大夫,我没听错吧?您家要花钱买这害虫啊?” “阿宝是个孩子,嘴馋什么都想吃我能理解,咱们做大人的可得盯着点,万一有毒吃出问题来可了不得!” 林老太摆摆手,表示他们没听错。 短短一炷香的功夫,林家收地里害虫的消息就放出去了。 当天晚上,祥云带回了顺喜爹筐子里的三四十只龙虾,当做是给顺喜看病的诊费。 一到家,林老太找来木盆,蓄满水将龙虾倒进去,家里的小子们立马围了上来。 “奶,这是什么?看着好吓人!” “钳子比身子还大,上头还有锯口呢!” 林老太将小子们驱赶开,嘱咐大伙儿不许动手,被夹到更不能哭,这才冲张氏道:“去饭馆把竹君叫回来,就说家里有事需要她帮忙。” 张氏盯着木盆里的不知名物体同样愣了很久,听到老太太的话连忙应声:“好的娘,我现在就去!” 郑氏回来,听说老太太要将院子中,几十个挥舞大钳子的东西做成吃的,忙摆手。 “娘,这不行,我不敢……况且这东西,它也不能吃啊!” 祥云早在娘亲回来前,将小龙虾的制作方法告诉了林老太。 此刻,林老太再次成了传声筒,编造了个从前行医走南闯北见识过这种吃食的谎言。 “我从前在北方见过这东西,名字叫龙虾,肉质紧实,味道还不错,”林老太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待会儿进厨房,我说你来做,别管最后能做啥样,你听我的就成。” 郑氏只能听从老太太的指挥,跟张氏一起硬着头皮先将龙虾搬到井口边洗涮。 先将它们浸泡在盐水中,以帮助去除污垢和杂质。 看着换了几桶水,还是浑浊的水渍,林家人除了祥云脸色更沉了。 紧接着,抓住小龙虾的背部,以防止被钳子夹住,并用涮碗的竹条仔细刷洗龙虾的腹部和脚部,以确保彻底清洁。 一通忙活下来,天都彻底黑了。 林家厨房烧起热油,下入蒜蓉炒香,炒至微微发黄,将清洗好的小龙虾放入锅中炒至变色,加入调味料。 郑氏看着锅中逐渐变成鲜红颜色的龙虾,还是对它能吃进肚子深表疑惑。 第二百九十六章 大卖特卖 渐渐地,厨房的香味顺着窗沿飘出去。 在外忙碌一天的林老大和林老二,正好回到家,嗅了嗅鼻尖惊喜道:“家里又做什么新菜式了吗?好香啊!” 二人一掀帘子进了厨房,就见郑氏正往海碗中盛着东西,喜滋滋地上前一看,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这什么东西?好丑!” “好大的虫子,家里是鸡鸭鱼肉吃腻了吗?为什么要把这玩意儿做成菜,我不吃!” 林老大的脑袋快摇成拨浪鼓了。 即便林老太跟他解释,这道菜叫蒜蓉小龙虾,依旧没有打消他的顾虑。 菜端上桌的刹那,林家人不约而同往后退了一步。 面面相觑,一个都下不了手。 祥云早馋得直流哈喇子了,偏偏手脚都被郑氏扣住了,不让她往前一步。 郑氏是担心女儿吃货的性子,根本分不清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 见一家人沉默半晌,就是没一个动筷子的。 林老太叹了口气,鼓足勇气夹起一只。 好歹用了那么多油和柴火,吃一个吧,给孙女点面子,实在不成倒进鸡窝当饲料。 孙女说过,要掰开身子吃里头的肉。 老太太用力一掰,果真见到里头雪白的肉,刚一入口便是喷香浓郁的蒜香味。 这种蒜香味和柔滑的龙虾肉混合在一起,会略微带有一点蒜的咸鲜和香辣的口感,让人欲罢不能,口齿生津。 好奇妙的味道。 出乎意外的好吃。 林老太一连吃了三个,吃得嘴角都沾满了汤汁都没发现:“你们快来尝尝,味道真的很不错!” 祥云此刻终于从娘亲怀里跑出来,跟小馋猫一样扑到桌子前,熟练的掰肉沾汤汁,吃得大快朵颐,高兴得眼角眉梢都飞起来了。 林家人见状,终于都犹豫着出手了。 蒜香扑鼻,肉质紧实,入口的瞬间什么害怕都忘了,此刻觉得手中的小龙虾是世上最可爱的生物。 “好吃!没想到长得丑丑的,味道如此好!” “好香啊!我还想吃!三叔母我们明天还吃小龙虾,好不好?” 一大盆龙虾,转眼间一扫而空,围在桌前的林家人,意犹未尽地咂咂嘴,恨不得连汤汁都喝了。 当天晚上,林老太告诉大伙儿,龙虾是从莲花村村民手上拿回来的。 老太太冲三儿媳妇道:“竹君,小龙虾的做法还有很多种,大伙儿都尝过味道,觉得很不错,若是当成菜式放到店里售卖,能有客人吗?” 郑氏直点头:“当然有!小龙虾太好吃了,刚巧我店里最近要更新菜式,我这就挂牌子上去,肯定很多人喜欢。 娘,这东西村民手上还有吗?我从前没见过,若是当成菜,要的量可不少呢!” 林老太这才一并介绍了小龙虾如今在庄稼地里横行的恶名。 听得林家其他人惊愕不已。 “这……这是地里的害虫啊?” 方才还兴奋的郑氏,突然蔫吧下来。 客人若知道上的菜是地里的害虫,怕是没几个敢吃的。 可一想到小龙虾的味道,又犹豫起来。 罢了,大不了先让大伙儿试一试,等爱上了味道,再说来由,想来真正爱吃的客人也不会太过挑剔。 第二日一早,林家门口便排起了长队。 都是拎着筐子来送小龙虾的。 张氏按照事先约定,挨个过称,按照五文一斤的价格,从村民手上买回来。 一时间,莲花村的村民都把林家人当成活菩萨。 郑氏这边,已经紧锣密鼓又做出几种味道。 除了一开始的蒜蓉味,还有麻辣的,椒盐的,酒醉的…… 林家人尝过后,不论大人小孩都是好评连连。 郑氏抓紧时间,在店里挂牌,连带着金曼娘的悦来客栈也推广出去。 祥云和悦来客栈的名声,一直很不错,每当有新菜上市,老顾客必点。 今日也是一样,新菜前三天一律半价,几个常光顾的老顾客,一进店看到菜单便道:“上新菜啦?行儿,都给我点上。” 跑堂笑眯眯给客人斟茶:“秦爷,咱们店新推出的小龙虾,有四种口味,您看看想来哪种?” 秦爷是镇上出了名的老饕,几乎把祥云饭馆当成自家厨房了,来得极为勤快。 好奇地问:“什么是小龙虾?” 跑堂小厮笑着解释:“一种河鲜,您可以理解成是普通虾的亲戚。” 秦爷扫了眼菜单,立刻指了指前头带小火苗标志的蒜蓉味道:“先尝尝最经典的蒜蓉味,好吃,明儿再点别的口味。” “好嘞,您请好,蒜蓉小龙虾一份~” 跑堂小厮一声吆喝,很快有传菜的将小龙虾端上桌。 秦爷万万没想到端上桌的会是一盆鲜艳血红,长得跟昆虫蝼蛄八成像的东西,一时惊得往后缩了缩。 震惊地喊道:“这什么东西,能吃吗?长得跟虫子似的!” 跑堂立马向其解释吃法,,再三保证味道非凡。 秦爷才大着胆子尝了一口,这一尝就没再停下来。 直到碗见底,桌面上全是龙虾残骸时,他才意犹未尽举手喊到:“小二,再给我来一份蒜蓉的,还有一份麻辣的!” 这下,一直在店里处于观望状态的食客们,纷纷动了馋虫,跟着喊道。 “我们桌也来一份蒜蓉的!” “我想吃椒盐的,给我来一份!” “我要酒醉的,倒要看看吃醉了酒的虾是什么味道!” 一时间,店里点菜声此起彼伏,后厨锅铲子抡冒了烟。 直到盆里的龙虾全烧光了,大堂里的客人还有冲着跑堂点菜的。 金曼娘的悦来客栈遇到同样情况,一早卖完了存活,紧赶慢赶跑来找郑氏定明天的量。 “竹君,你去哪找的好东西,我今日店里的流水翻了一倍,眼瞅着明天还有更多的人预定,光是想想都笑死了!” 郑氏忙着打算盘,无暇抬头:“我店里也是,多赚了十几两,要不是小龙虾量不够,还能赚更多。” 声音里的喜悦藏都藏不住,赶紧叫来手下去林家搬运今日新送来的龙虾。 紧接着,又去厨房忙着研制料汁。 结合今日客人给出的意见,想在味道上再做些改善。 接下来的几日,林家就在收购和出售之间忙得不亦乐乎。 郑氏每晚计算店里收入,嘴角都能咧到耳后根。 第二百九十七章 被质疑身价 莲花村这边,村民们抓捕龙虾的热情空前高涨。 不知是谁泄露了风声,周边的大梨村和桃李村也开始有人将小龙虾运送到林家出售。 反正地里多的是,能换成钱的买卖谁不愿意干呢? 三个村子的龙虾一同往林家运送,再大的地方也储存不下。 林老太一合计,直接找来林老二。 “我记得卖给咱们宅子的王老爷子说过,城东有几亩在出售的水田,刚好挨着一处不小的池塘,这样,你拿上银子去找他,将地盘下来。” 林老二接过老娘递过来的几十两纹银,二话没说跑出去找王老爷子。 当天晚上就带着七八亩地和池塘的地契回来了。 忙碌一天才回来休息的郑氏、张氏和碧云,垂着酸软的腰肢,一整天脚打后脑勺,可把他们累坏了。 听说老太太买下郊外水田,好奇问了两句。 老太太说明用意:“村民们送来的龙虾眼瞅着量越来越大,家里盆塞满了也装不下,我想着将龙虾运到郊外池塘里统一养殖。” 郑氏听了,觉得可行:“还是娘想得周到,我这几天发现,小龙虾熟的时候下锅,比死后要鲜美得多。 家里地方拥挤,不适合这东西生存,光昨日挤在厨房后头大缸里的那群,就死了好几十只。” 张氏拍着胸脯道:“娘放心,明天我就放出消息,让村民统一到郊外水池边交易,直接丢进池塘,要用的时候,每天现场捕捞。 只是还不知道小龙虾的养殖环境如何,它们吃什么喝什么啊?” 林老太早就跟孙女商量过了,在池内四周种植水葫芦、茭白等水生植物种子,尽量覆盖一半的池塘水面,方便龙虾庇荫和滋生它爱吃的浮游生物。 平日里放些小杂鱼和碎肉改善伙食。 等龙虾适应了环境,两两交配,用不了多久还能养出小龙虾。 这样一来,哪怕以后没有村民供应,也能自产自销。 听着老太太事无巨细地规划,大伙儿劲儿往一处使,没两天功夫林氏私人养殖池塘便建立起来。 春来风景如画,在郊外欣赏美景的行人,偶尔有路过池塘附近的。 看到周围竖起高高网纱围墙,免不了多看两眼。 “那是何处,为何架起那么高的水隔网?” “镇上的祥云客栈知道吗?他家的招牌菜蒜蓉小龙虾吃过没?如今是周遭几个镇最热门的话题,这里便是他家饲养小龙虾的地方。” “原来如此,说来奇怪,我在镇上生活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小龙虾这种河鲜,也不知道林家是从哪里弄过来的。” 一开始来店里的顾客只负责吃,后来买的人多了,名声逐渐大起来,周边几个饭馆也想跟着模仿。 一来二去动静大了,大伙儿知道了近日在祥云和悦来客栈大火的小龙虾,竟然是田地里祸害庄稼的害虫。 一时间,镇上吃过没吃过小龙虾的,不少开始聚在饭馆门口吵闹起来。 “大伙儿还不知道吧,大名鼎鼎的祥云饭馆联合金掌柜的悦来客栈,将田地庄稼里的害虫做成菜端上桌,还卖出高价!” “这东西成日里跟泥土为伴,臭鱼烂虾当食材,根本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我家小儿子昨日吃了几只祥云客栈的麻辣小龙虾,当天晚上上吐下泻,到现在还躺在保和堂呢!” 店里正抱着脸大的碗,大快朵颐的食客,听到小龙虾是地里害虫,动作一顿。 再听到这东西会吃坏肚子,到嘴的饱满虾肉,硬生生放了下来。 别不是有毒吧? 郑氏听闻有人在店门口嚼舌根,从后厨冲出来,叉腰站在门口,凌厉的眉眼一扫。 “谁说我家小龙虾吃坏肚子的?站出来,让我瞧瞧!” 方才叫嚣的最厉害的中年男人,昂着脖子往前一步:“是我说的,怎么着?你们家卖这种不干净的东西,还不能让人说了?我今天来就是给我儿子讨公道的,医药费,营养费一样不能少,你们看着办吧!” 碧云从柜台前拿着账本走过来,边翻阅边道:“我记得你的名字,西街开豆腐铺子的海大,你说你儿子昨天吃龙虾上吐下泻,昨日并没有见你来我店里买过龙虾啊?” 海大常年磨豆腐,一把子力气,此刻横眉瞪眼一脸怒意:“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家故意讹你们的?” 说着,掏出怀里的药方单子,冲身后围观众人展示:“大伙儿看清楚了,我找保和堂王老大夫亲自看的诊,镇上谁不知道你家跟王老爷子一家关系近,他们亲手写的诊单,能有假不成?” 挨得近的是个读书人,立马将诊单上的内容分享给大伙儿:“没错,海大的儿子确实是海鲜不洁导致的肠胃不适,脱水无力。” 这下店里的食客有些已经撂下筷子走人了,剩下的正准备点单的,也拍拍屁股权当没来过。 秦爷这几日每天都来一趟祥云饭馆,他是店里少数听到消息还安稳坐在椅子上没有挪步的。 此时,又吸溜了一口虾肉,将龙虾俩大钳子咬得嘎吱响,抽空抬眼看了下海大等人:“我每天至少吃三盘小龙虾,各种味道尝了个遍,我怎么好好的半点事没有。” 海大一听不乐意了:“秦爷,您是铁胃,当年镇上的大胃王比赛魁首,谁能跟您比。咱们普通人就不一样了,那东西长在淤泥里,身上不知道带了什么脏病,壳子又硬又硌牙,根本不是人能吃的。” “林家为了赚钱,无所不用其极,要我说大伙儿应该齐心协力抵制小龙虾,不能让它害了更多的人!” 人群中有人听了,纷纷附和。 “有道理,能让人吃出毛病的东西不能留。” “我之前就觉得不对劲,平白冒出来的东西,都没弄明白是个什么玩意儿,倒是先端上桌了,这不是拿咱们小老百姓的命开玩笑嘛?” 秦爷眼瞅着又解决掉一盘蒜蓉小龙虾,将盘子推向一边,拿出帕子擦嘴,嗤笑道:“长在淤泥里怎么了?河鲜哪个不是在泥潭里打滚的,也没见你们嫌弃。 第二百九十八章 有自己的定位 碰上灾年,连树皮子泥土都啃吃的人,这会儿倒是嫌弃起它来了。告诉你们,不吃小龙虾是你们的损失!” 这时候,一直在往前翻阅食客订单的碧云,终于在一大堆名字里找到了海大。 指着上头的字,大声念出来:“四月二日,豆腐铺海大,蒜蓉小龙虾一份,麻辣小龙虾一份。您说您儿子昨日吃的小龙虾坏肚子,可昨日已经是四月十日了!” 秦爷哈哈笑了两声:“河鲜这东西,吃的就是新鲜,别说四月天气已经热起来,放上两三天便串了味,就是冬日里,也没人敢七八日了还往嘴里送的。 你儿子吃了放置过久的小龙虾,怎么可能不闹肚子,就这你都能算到人家饭馆头上,以后谁家还敢卖你吃食?” 先前还跟着义愤填膺地围观群众,此刻脸色都不好了,心虚地闭上嘴。 不少见风使舵,立马调转矛头:“是啊海大,孩子肠胃多弱,你这当爹的太不尽心了!” “人家祥云饭馆开得好好的,平白一场无妄之灾,险些被你坏了名声,是你做得太不地道了。” “海大,不会是你舍不得给孩子吃小龙虾,一天就吃几个,生生分成了好几日吧?” 海大在周围人的指责声中,脸一阵红一阵白。 只能分辨说龙虾是孩子偷偷藏起来的,他也不知道这回事。 拨开围观的众人,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 剩下的人看了一场乌龙,不少人心中觉得方才污蔑了祥云饭馆有愧,纷纷哄笑着进店。 直接拉着跑堂小厮点菜,不点别的,专点小龙虾。 小孩子配上店里独家酿制的酸梅饮,大人配上高粱酒或是玉米酒,个个喝得脸上带红,停不下来。 秦爷最爱看的就是世人沉迷美食佳酿,笑呵呵打趣道:“这会儿不觉得小龙虾不干净了?” 大家喝得热情高涨,吃得满手满嘴的油顾不上擦。 “秦爷说得对,淤泥里打滚得怎么了,大伙儿祖上谁没吃过观音土,喝过雨水,只要能当饱就是好东西,更何况小龙虾味道如此鲜美,不可多得啊!” 店里重新恢复热闹景象,灶台间满是龙虾香味。 早出晚归半个月的林家女人们,终于在四月尾,结束了新菜预热。 食客们度过了小龙虾新鲜劲儿,如今店里的人没有菜上新时人多,却依旧是主打菜式。 与此同时的田埂间,因为村民们近一段时间,几乎疯狂地捕捉。 地里的小龙虾数量越来越少。 加上小龙虾的制作方法并不难学,只要尝过味道的,哪怕做不出十分相似,五六分还是有的。 不少觉得去店里吃麻烦的百姓,找到机会便下田捉小龙虾,拿回来自己煮。 那段时间,不少人家饭桌上都多了一道跟小龙虾有关的菜式。 只是有时候因为清洗不干净,或是酱料配置不得当,味道上少了点韵味。 却还是解了大伙儿的馋。 没多久,各大酒楼也相继推出各个味道的小龙虾新品。 并且开出比林家更高的价格,吸引百姓将龙虾买给他们。 如此一来,除了莲花村的村民依旧坚持不懈给祥云饭馆送龙虾,大李村和桃李村已经转头奔向其他酒楼老板的怀抱。 等再过了半个月。 连村里庄稼地里的小龙虾也绝迹了。 小麦恢复往日生机,长势喜人,村民们投入新一轮收割麦子的热潮中。 没了供应的酒楼,也想学着林家自己养殖,无奈没有经验,不管怎么养,龙虾的数量只减不增。 无奈只能撤下了小龙虾相关菜系,唯独林家酒楼依旧挂牌销售。 由林老二看管的鱼塘,如今像模像样,前些日子嫌地方不够大,还挖通了周围几个水田,一下子扩大了龙虾的生存活动空间。 还买了些鱼苗放进去,制造一个更丰富活跃的生存环境。 龙虾的个头长得很大更肥美了。 小龙虾的名号如今跟祥云饭馆紧紧绑在一起。 普通百姓吃得高兴,却还是没有在大官贵族间铺开销量。 原因很简单,认为小龙虾这种东西,上不了台面。 饭馆定的价格在每斤三十文,通常一个人能吃到三斤算胃口好的。 而大户人家宴请宾客的吃食,动辄几十上百两的原料。 即便买上百十斤小龙虾,不过几两银子的事,实在掉价。 林家却始终没想着涨价,迎合富人需求。 小龙虾本就是接地气的大众美食,若是提了价格,意义就变了。 这一日,郑氏照旧从饭馆端了几斤小龙虾回家,给男人们当下酒菜,给孩子们当零嘴。 刚走到门口,听到里头有耳熟的声音。 走进一瞧,正是那日给家里送来林老三书信的小童。 这次他又带来了丈夫在军营的消息。 距离上次从军营回来,已经过去近两个月时间。 林老三在信中写道,不久前,谢将军和魏将军调整策略,让蛮夷鞑子吃了场暗亏,如今丢失的几座城池,陆续抢回来了两座。 天赐一字一句读着上头的文字,越读越兴奋。 “三叔因为在战场上表现优异,被提拔为承信郎,从九品。” 林家人对军队里的官职不甚清晰,不知道承信郎是个什么职位。 却知道从九品,意味着什么。 有品级说明就是官儿了。 哪怕是九品芝麻小官,那也是吃朝廷俸禄的。 林老太高兴地原地转悠好几圈:“好呀好呀,没想到我们家这么快又出了个食俸禄的,快写信告诉你们四叔这个好消息!” 天赐兴奋地点点头,跑进屋里磨墨去了。 郑氏拿起桌上的信,仔仔细细又看了好几遍,哪怕认不全上头的文字,单看着心里也舒心。 替丈夫高兴的同时,不免又有些担忧。 “延秋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能在短时间内连升两次,不知道背后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没准跟上回一样被打得躺在榻上个把月,信里也是一字不提。” 林老太太也是一样的想法,宽慰儿媳妇道:“别急,过些日子我给小王大夫去封信,问问他延秋在军营里的情况,那孩子老实,肯定会实话实说的。” 第二百九十九章 巡查大营 距离六合镇千里外的边境军营中,刚升任承信郎的林老三,正接受兄弟们的一波波敬酒。 篝火旁架起的木棍上,正烤着一排排滋啦冒油的野兔肉。 香味在晚间风一吹下,钻进喝得兴致正高的将士们鼻腔中。 “野兔好了,快给老子撕条后腿来,配上烈酒那叫一个畅快。” 身形壮硕体胖腰圆的汉子,喝得脸颊泛红,闻着味道口水都要留下来。 刚准备伸手扯兔肉,被身旁人抢了过去:“石头,懂不懂规矩,今天这场庆功宴是给咱头儿准备的,最肥美的一口当然是要献给头儿了。” 围在林老三周围的汉子们,纷纷附和。 “对对对,这野兔子还是头儿猎的呢,你是没瞧见今日头儿的箭术,百发百中!” 被叫做石头的男人,眼睛一瞪:“我怎么没瞧见过?前日深入敌营,两军交战,我亲眼看到老大将敌方头子脑袋上的毡帽射在草垛上,对方吓得没当场尿了裤子,哈哈哈……” 回想起前两日一雪前耻的痛快场面,大伙儿兴致更高了。 他们都是林老三从敌军营里救回来的兄弟,本就有救命之情,如今见领队如此英勇,更是加重了誓死追随的情意。 欢呼声伴着晚风,在周遭庆祝的篝火中尤为热闹。 魏磊端着酒壶走过来时,林老三又喝下了两大碗,此时脸色不同于周边人泛红,他是微微发白的。 这不得不说到,林家儿郎的一大特点,越是喝酒上了头,脸色越白。 外人看着好似酒量惊人,实则已经到了醉过去的临界点。 林老三的酒量比之箭术差得多,此时眼前已经重影了,头重脚轻,就差倒头昏睡过去。 还是从来人的声音,分辨出是魏将军来给他敬酒了。 “延秋,你又给军营立了一功,谢将军书信上呈,连官家都赞了你跟手下勇猛聪慧,好好干,以你的本事,再往上升几级不是问题!” 大伙儿一听连官家都知道他们这次战役,还亲口夸赞,一时间兴奋的情绪被推到高潮。 林老三实在招架不住,最后还是宋引扶着他进营帐休息。 看着好友抱着恭桶吐得昏天黑地,还不忘傻乎乎地在嘴里还真媳妇和闺女的名字。 “竹君,我出息了,我当上承信郎了,嘿嘿嘿……” “阿宝,等爹荣归故里,给阿宝带好多好看的衣服,好吃的零嘴回去,到时候阿爹带你骑马,教你挽弓射箭。” 越说越高兴,抱着恭桶不撒手,不知是把它当成了谁。 宋引捂着鼻子,嫌弃不已:“好歹这么高的个子,战场上厉害得很,才三碗酒就晕了?说出去不怕被人笑话!” 林老三是听不到好友的嫌弃了,已经抱着恭桶昏睡过去了。 次日一早醒来,小王大夫已经在营帐外等着,听到动静,端了醒酒姜茶过来。 因是同一个镇出来的情意,小王大夫对林老三和宋引格外照顾。 一早听说他喝酒宿醉,就准备了姜茶让他舒缓舒缓。 林老三接过碗,一饮而尽,忍不住咂了咂嘴:“这味道,跟从前在家时,喝的竟一样。” “就是师傅交给我的方子,她老人家临走前钱冬林万般嘱咐,要我照顾好你,”小王大夫边收拾碗碟边笑道,“前几日收到老家寄来的家书,上头说你们家饭馆出了道有名的菜,如今火得一塌糊涂。” 林老三的信寄出去没几日功夫,还没收到家里来的书信,听到小王大夫带来家乡情况,心情跟着好了:“定是我媳妇琢磨出来的,她手艺好,总有些稀奇古怪的点子。” 小王大夫点头:“等回了六合镇,我也要去尝一尝,我祖父说蒜蓉味道的小龙虾一绝,跟上瘾似的,每天不喝点小酒嘬上两三斤,浑身难受。” 两人谈着家乡琐事,想着春来地里的庄稼要开始收割,不知今年产量如何,百姓的生活是否过得安逸。 就听见外头有士兵通报,有贵人来访军营。 所有品级在身的将士,都得去候着。 林老三虽是最末等的承信郎,如今也算一官半职了,跟在将士们身后,站在队伍最角落位置,并不起眼。 等了片刻功夫,就见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一路穿过演武场,径直到了队伍不足十米外的位置,才停了下来。 驾车的是个四五十岁管家模样的男人,首先跳下马车,眼睛一眯扫向队伍,手随便一指:“你来,当马凳。” 所谓马凳,是供贵人下车时的脚蹬子,一般有些地位的,都喜欢用人充当马凳子。 因为下脚软。 可此处是军营,在场等候的都是有职位在身的将士。 别管官职高低,食的是天家俸禄,哪能做此等有事尊严的事。 被指着的汉子,顿时脸拉得比驴长,跟棵大树一样脚跟站在地上,迟迟没有动静。 正当男人失去耐心,要苛责时,马车帘子被人从里头掀开。 先露出一双明显没经历过风雨的手,比之女人还要修长细嫩,接着是一截银白长袍衣摆,上头繁琐的花纹,即便是不懂刺绣的人也知道价值不菲。 帘子继续往上,露出车里大半情形,香车宝马内奢靡成风,一件一物非金即玉,更让人意外的,躺在赵严怀中的温香软玉,此时衣衫微乱。 明眼人一下子便知道,方才车内经历过什么。 魏磊站在队伍最前方,见状三两步上前,压下眼底的怒意:“殿下,军中有规矩,女人不得入内。” 不知是他的语气过于生硬,还是此时脸上的神色算不上友善,那女子又往赵严怀中靠了几分。 赵严搂着她的腰肢,并没有跟魏磊对视,而是用怀疑的语气问:“是吗?我怎么听说军营里不久前来了个女大夫,连伙房里头不也有女的吗?” 魏磊碍于对方身份,不敢太过放肆,耐着性子解释:“大夫眼中无男女之分,况且她们都是年纪足以当祖母的人……” “哦,我身旁这位我也是个大夫,专治本王心疾,医术高超,非常人能代替。” 第三百章 不同寻常的气氛 赵严脸不红心不跳,跟女子调情起来。 半点不像是来视察军营工作,反倒像是带着歌姬逛窑子的纨绔子弟。 在场众人,无一人敢反驳,这时一道略显苍老,却底气十足极为威严的声音传来。 “汝阳王殿下从前不曾来过军营,舒坦日子过惯了,以为咱们这儿是他往日里的销金窟,温柔乡。” 来人正是镇国将军谢远行,大步流星上前,路两旁的人自动让开一条道。 “摄政王不懂军营规矩,无妨,老夫教您,军中有妇女,士气必不扬,按照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私带女子进军营者,杖八十,女子杖四十,赶出军营。” 一听要被杖责四十的女子,先一秒还面带含春,后一瞬脸色煞白,身子跟弱柳扶风打起摆子,这下是真的软若无骨,摊在赵严身上了。 赵严向来看谢魏两家不顺眼,如今见对方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阴鸷的眼神冷得结冰。 “谢大将军掌管军纪,向来公正严明,”说着挑起身旁女子的下巴,笑道:“听到没,今日谢大将军若不饶了你,我也不会轻易纵了你去。” 早已吓得不知所措的女子,闻言忙手忙脚乱从车上爬下来,扑通跪倒在谢将军脚边。 因为动作幅度过大,加上她身上本就没穿什么,薄纱被风一吹,藏在下头的肌肤影影绰绰,顿时看直了在场不少将士。 听着大伙儿呼吸不稳的声音,谢大将军脸色更差了,鹰隼般的眼眸落在赵严身上,威压满满。 指着身后全程低着头,连一眼都没多看的将士一眼,厉声道:“你将人带下去,按军法处置!” 林老三闻声抬起头,就见谢大将军正用手指指着他。 没多犹豫,立刻上前要拽女子下去受刑。 谁知那女子怕极了,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躲开林老三的手掌,反而跟个无骨的蛇一样攀上马车车沿。 “王爷救救奴家,奴不想死,还想伺候在您身边,求求王爷救救奴家!” 赵严看着可怜脆弱的歌姬,只扫了一眼就转向谢远行方向。 颇为无奈地勾了勾嘴角:“大将军不容你,本王也无可奈何啊!” 女子泄了气一般被林老三拖到远处演武场附近的刑讯台。 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行刑人身上。 她攀上男人大腿,用尽毕生所学,自认为此刻的模样无男子不心软,梨花带雨道。 “将军饶命,饶命啊将军。只要将军肯放小女子一把,奴愿为将军做任何事!” 行刑台上还有两个普通侍卫,跟林老三往日里关系不错。 方才老远看到这女子是从马车上下来的,明显是摄政王的人,不由得担忧道。 “林兄,咱们处置了她,殿下会不会将怒火撒到咱们头上?” “是啊,谢大将军他不敢动,动一动咱们这些小喽啰,还不是跟踩死一只蚂蚁一!” 林老三已经抽出木棍,在手上掂了掂重量。 心里想的却是上回他还是躺着等着挨罚的人,如今竟也轮到他罚别人。 大老爷们皮糙肉厚,几十棍下去没什么了不得,可眼前的女子细皮嫩肉,别说四十棍,能不能撑过十棍子都未可知。 歌姬见对方没有半点反应,更是用腰间的佩剑挑开她的胳膊,无情地跟不是个男人似的。 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被压在长椅上的那刻,悔恨的心突突往外冒苦水。 早知道是这结果,当初也不会费尽心思上赶着去伺候汝阳王。 “啪啪啪” 一声接着一声的棍棒声落在女子后腰位置,一开始还能听到她凄惨的嚎叫。 刚过十下,人就没了动静,昏死过去了,后腰皮肤嫩得出血,此刻染红了薄纱,远远望过去鲜红一片。 林老三停下动作,探了探对方的鼻息,微弱的很,再打下去不用丢出军营,直接就能死在长椅上。 本着一丝怜悯,和对下层百姓的同情,林老三没有继续,反而去禀报了情况。 好在,贵人们只是拿歌姬当做相互力威试探的工具,没多少人真心关心她是死是活。 决定权突然到了林老三手上。 他没有再继续未完成的刑法,叫来几个信得过的手下,又将小王大夫喊来看了眼。 军中肯定不会允许收留女子看病,小王大夫在将士将人送出军营时,在她嘴里塞了粒保命的药丸。 至于其他的,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两个将士将人送到周边农户人家养病后,便回了军营。 此时,汝阳王已然进了事先准备好的营帐。 接下来的几日,军队里每日照常练兵演习,赵严睡到日上三竿,做个样子在练场上逛一圈,继续躲到阴凉处小憩。 连魏磊都好几次忍不住问谢远行,赵严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先不说军营这边,就说林家那头,一年两次稻谷抢收的时候又来了。 林家原本在莲花村山上种植的胡柴,也长成了。 今年虽不如前年能卖出一笔不菲的收入,却也一样是各大药房争相采购的目标。 胡柴的晾晒颇费功夫,加上今年一家人住进城里,每日来回不方便。 便向莲花村如今的代村长春生提了个小需求,在山下老屋子里住上两日,等柴胡采摘工作完成,再回镇上。 春生自然是同意的,二话没说,村里人更是没有意见。 林老二依旧是采摘的主力军,晾晒的精细活儿他却干不来。 郑氏忙着店里的事,分不出精神,张氏要照顾一家老小的起居,也抽不开身。 晾晒的活儿就落到碧云身上。 可她毕竟也是第一次处理柴胡,有些不上手,加上柴胡果子刺挠,好几次被上头的尖刺戳破手指。 她吮吸着伤口,无奈看了眼满是伤口的手指。 这时,伸过来一双粗壮胳膊,手掌心躺着一对棉麻手套。 不知是不是天太热,男人脸有些红:“戴上就不会扎手了。” 碧云莫名地脸跟着一起红起来,小声道谢。 来帮忙的庄婶子,一眼瞧出两人间不同寻常的氛围。 白日里还好,有庄婶子一家帮忙,到了晚上,碧云就在庄婶子家住下。 还能顺便帮忙带一带小丝瓜。 她从前便是在魏府照顾小姐的,各方面甚至比庆娘这个当娘的还要清楚些。 夜晚,碧云躺在侧间矮踏上,听着一帘之隔的庆娘在奶孩子。 白日里事情多又累,可在林家生活一段时间,陡然换了床榻还有些不习惯。 翻身牵扯到木板,弄出吱呀声响。 庆娘便知道她还没睡着。 第三百零一章 碧云的过往 “是不是吵着你了?”庆娘将小丝瓜哄睡着,掀开帘子一角,探出半张脸,“孩子夜里闹腾,我起夜次数会比较多,要是休息不好,明晚我去我娘那屋。” 碧云本就是借住,哪里好意思让主人家腾地方。 “不用不用,本来就是我打扰。” 屋外月明星稀,屋内一个已婚小妇人和一个未出嫁的姑娘,聊天话题自然而然往某些方面靠。 庆娘压低嗓音,问碧云年岁。 得知对方已有十八。 放在村里,十五六岁年纪的女孩当上娘的一抓一大把,十八岁用老一辈的话说,都成老姑娘了。 碧云睡在靠窗位置,窗柩是上下分开的。 因着温度还不算高,夜里蚊虫少,上头的窗户用木棍抵着,此时飘来一阵微风,刚好吹动帘幕。 布帘尾端轻扫在小丝瓜脸颊上,弄得它一阵痒,动了动短胖的胳膊要挠脸。 好在庆娘动作更快些,怕伤着孩子细嫩的皮肤,轻轻吹了两下。 小丝瓜这才没被吵醒。 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子,就在月光下继续少女和新妇间的私房话。 庆娘今晚才知道,原来碧云曾经是有一位未婚夫郎的。 在她还没被家人卖到魏府为奴之前,有个指腹为婚的对象。 两家原是邻居,交情不错,双方夫人同时怀孕,便定下秦晋之好。 可惜后来遇上战乱,村子被悍匪肆虐扫荡,一夜之间大变了样。 未婚夫一家在别的城镇有相熟的亲戚,前去投奔,碧云一家往上数五六代都是土生土长的乡下人。 战乱一来,温饱成了问题,鬻儿卖女是常事,为了给家中幼弟准备口粮,父母一狠心将她卖给人牙子,换了三两银子和两袋高粱面。 后来,碧云成了魏府的女婢,因为办事勤劳,人又机灵,很快得了伺候小主子的差事。 原本的爹娘不知从哪得知她进魏府的消息,竟找上门来,想让她帮忙给弟弟找一份糊口的差事。 碧云看着老了背也佝偻的父母,拒绝的话没说出口,费了不少劲儿才给弟弟谋了分差。 哪知,父母像是认准了她心善好欺负,某日乘她外出采办,将她拉到一处矮小宅院前:“碧云,要不怎么说你有福气呢,佟家还惦记着跟你的婚约,想找个日子让你跟佟家少爷把事情办了。” 当时的碧云,听到这话,心中的震惊远远盖过了欣喜。 佟家当初远离故土,听说在外头混得很不错,一家子虽从事的是最低等的商贾,却是实打实赚到钱了。 按理说,事情过去那么多年,她也被卖身为奴,佟家没必要结这门明显门不当户不对的亲。 碧云爹亲口说,佟家愿意出钱给她赎身,只要她答应嫁进门,聘礼什么的都按规矩办。 那时候的碧云,是很高兴的。 谁愿意一直为奴为婢,加上年纪上来了,看着身旁同样等级的婢女,不是被主子配给马夫小厮,结合生下家生子,就是长得有些颜色,被送出去打点主人家仕途。 她不想一辈子当奴婢,也不想给人做小,甚至当个没有名分的暖床丫头。 佟家的援手,像是橄榄枝,给了她灰蒙蒙人生一丝希望。 碧云甚至连带着当初父母抛下她的怨恨,也稍稍消散一些。 就在她想着寻个机会在主子面前说清楚赎身事时,突然起了想去看看佟家公子相貌的心思。 那天,她装作路人,站在佟家门前,借着买胭脂头油的机会,问了摆摊的小贩:“听说这家要娶儿媳妇,您家脂粉这么香,他家有向您采购吗?” 小贩一脸懵:“你说佟家?不会吧,我在这儿摆摊七八年了,从没见过佟家有儿子,总不会是佟老爷子要纳小吧?” 碧云这才知道,佟家根本没有什么少爷。 准确来说,佟家在搬进这栋宅院时,主人家只有两老夫妻俩。 小贩每天接触的人多,消息听了不老少,告诉碧云说:“佟家如今只有两老夫妻住着,前段时间不知怎的,夫妻两接二连三出事,不是遛弯被马车撞断了腿,就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被家里花盆绊了脚,脑袋磕在台阶上,差点直接见阎王。” 听到这个消息的碧云,还没意识到,这些事情跟她有什么关系。 “后来,夫妻俩请了道馆里一位颇有名望的道长算卦,你猜怎么着,说是有阴鬼缠身。” 碧云一愣,觉得这话多少有些不切实际。 小贩见这会儿没什么生意,也乐得跟碧云多聊两句:“佟老爷子吓得不轻,细问才知,那阴鬼是多年前死去的儿子。” 碧云当场如遭雷劈:“佟家儿子死了?” “是啊,早死了,那道士说,他家儿子死得早,在地底下太过孤寂,这才缠着爹娘,想让她们给找个姑娘配冥婚……” 小贩像是想到什么,陡然一激灵,望着碧云的眼在发光:“你说的婚事,不会是佟家的阴婚吧?”他忙摆手,“这种买卖我可不做,做了会折寿的!说出去,谁还敢再到我这儿来买胭脂?” 碧云早已跟被雷击中一样,手脚都僵硬得不听使唤。 佟家买她是去配阴婚的。 这事爹娘知不知情? 碧云不知道那天她是如何回去的,她不敢找父母当面对质,害怕亲耳听到那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在那之后,她拒绝跟家人再见面,哪怕是弟弟也找不到她人。 好在没过多久,谢棠要带着小小姐去扶海城,她终于有了讨论那片天地,获取短暂喘息的机会。 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听到她不想回京都的请求,竟真让她被赶出魏家,被林家收留。 不出意外,她这辈子怕是再也见不到那对不配为人父母的男女,也不用给人配阴婚,只用肆意地为自己而活。 躺在床榻上的庆娘,听了碧云慢慢细数她过往十八年。 对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姑娘,心生怜惜。 她是时代的悲剧,与其说是战乱摧毁了她过往的人生,不如说是战乱让她有了逃离那种家庭的机会。 第三百零二章 被毒蛇咬伤 那一晚,讲完故事的碧云,倒是睡得安稳了,苦了庆娘默默替她惋惜,一夜没怎么睡好。 等天光擦亮时,庄婶子起床做了苞米粥,又摊了十几张葱饼,让碧云去喊林老二一起用早膳。 谁知,碧云去老宅找人时,并没有看到人影,只发觉靠墙放着的背篓和锄刀都不见了。 猜想林老二应该是已经上山处理剩下的柴胡。 她便拎着食盒上了山,果真在一片片茂密的柴胡中看到林老二挥洒汗水的身影。 没吃早饭的人状态不是最佳,即便如此林老二一个人的劳动力也抵正常两个成年壮劳力。 碧云将苞米粥和葱饼盖子掀开,风一吹,都没需要她喊出声,林老二已经闻到美食的诱惑。 抬眼看到的便是笑得一脸灿烂的碧云,林老二脸颊泛红。 还是碧云招呼了两声后,才慢吞吞走上前,端起苞米粥喝了一口,见对方盯着他瞧,一时间吐也不是吞也不是。 “你吃了吗?”林老二鲜少关心人,准确来说,他都鲜少开口说话,跟头兢兢业业的老黄牛一样,话少干活儿却麻利。 碧云点点头:“吃了,在庄婶子家里吃的,这些都是特地留给你的。”话说完,她觉得话里话外有些许歧义,纠正道,“是庄婶子特地给你留的,怕你饿着。” 林老二神色平淡,指着半个山腰的柴胡:“今日阳光好,适合柴胡种子暴晒,过几日未必有这么好的天气,还是得算着日子在下雨前赶快收拾完回家。” 望着天边越积越重的云层,想来近几日会有一场大雨。 果然跟林老二预料的一样,没过几日,一个晴空朗朗的午后,天气陡然急转直下,温度骤降,大颗的雨点倾泻而下。 山腰处的柴胡,刚好还差半亩地就能全部收割完。 在老宅左等右等都看不到林老二身影的碧云,心急地看着天上泼墨般的大雨,想起男人腿脚不便,山中一下雨就泥泞不好走路,很有可能就摔着了。 碧云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直接带上挂在墙上的蓑衣,冒雨冲进大雨中,往山腰方向跑去。 路行一半,脚下打滑,猛地像一旁滚去。 起来时已经是浑身湿透脏污,连脚都像是扭到一般,有些疼。 忍着痛,碧云一点点往山脚方向走去,大雨中已经看不太清前方的路,只能凭记忆寻找田埂方向。 呼喊声,淹没在雨声中,回应她的除了更大的雨声,再无其他。 就在她茫然无措在雨中站着,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时,胳膊突然被人拽住,紧接着一把油纸伞撑在头顶上空。 林老二五官都在滴水,身上的蓑衣因为撑伞动作湿了一半。 男人的声音算不上温柔:“这么大雨,出来干什么?” 碧云咬着下唇,不知该说什么。 只是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蠢。 林老二常年跟庄稼为伍,练就看天吃饭的本事,尤其喜爱研究晚上的星空。 每次预测第二日的天气都异常准确。 从前在魏府时,碧云见过一台放在老爷子屋里的浑象仪,铸铜为象,以测天文。 没想到林家老二光凭肉眼,就能预算出跟浑象仪一般准确的天相,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碧云张了张嘴,掩饰方才在家时的担忧:“怕柴胡来不及抢收,雨太大,会打落上头的种子。” 林老二:“已经收完了,都放在山腰处的石屋里,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我带你去躲躲。” 碧云跟在男人身后,很快到了一处石屋前,地方不大,放了背篓装着的几篮子柴胡后,只能堪堪挤下两个人。 蓑衣滴答流着雨水,贴在后背上不舒服,碧云解开下巴上的绳子,找了个地方放置蓑衣。 没发现,方才还面对着她的林老二,陡然间调换了方向,用后背冲着他。 仔细看,不难瞧出男人后背有些僵直。 碧云不明所以,觉得背过去挺好的,不然双方都有些尴尬。 她脱下鞋子,想挤一挤上头的雨水,低头猛地见到身上几乎紧贴着身型的外衫。 因为天气渐渐热了,加上干活容易出汗,她今日特地穿了薄些的料子,哪知道碰了水紧紧挷在身上,勾勒出少女姣好的身形。 尤其是胸前的浑圆,映照出的弧度尤为清晰。 碧云脑子一热,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她好像知道刚才林老二为什么背过身了。 双手交叉护在胸口,碧云脸红得要滴血,把头埋进双腿中,只想着这场大雨赶紧停下,她好逃离现下尴尬的处境。 石屋内的时间过得格外漫长,长到碧云觉得脑袋昏昏欲睡,头重脚轻。 到后来直接一头扎进柴胡垛中,不省人事。 听到动静的林老二疑惑转了转头,起初只以为她是困了想休息养精神,谁知越到后来越觉得不对劲,呼吸急促,脸颊不正常的红晕。 无疑不透露出,碧云发烧了。 原本还秉持男女大防的林老二,顾不上这许多,忙着确认是不是受凉引起的昏迷。 结果,却让他发现碧云脚腕处的鞋袜上,有点点血迹。 他眉心一皱,往下扯了扯鞋袜,就见少女白嫩的脚腕处,有两个带血的窟窿眼。 明显是被蛇咬了。 周围泛起青紫色,显然蛇是有毒的。 从前在清河镇时,林家兄弟没少在山上捕捉动物,夏日里蚊虫多,蛇也多。 兄弟几个算是从小跟蛇一起玩儿大的。 林老二一眼认出,应该是被一条竹叶青咬的,症状反应都很像。 竹叶青毒素传播极快,要是不干预,等雨停了去找大夫,碧云的半只脚怕是要废了。 他一句话没多说,俯身脱下鞋袜,用嘴吸食残留的毒素。 再跑到屋外,用雨水洗刷嘴里的毒液。 万幸的是,吸出毒液的法子可行,林老二没有被牵连,碧云也渐渐从昏迷中苏醒。 得知,她被毒蛇咬伤昏迷,又是林老二给她吸出的毒液,一时间碧云心乱如麻,嗫嚅地喊了好几声“谢谢。” 林老二每回都要接一句“应该的”。 次数多了,连碧云都觉得二人有些好笑。 “噗嗤”笑出口。 林老二的神色因为少女的笑颜,也跟着缓和不少,不再像个古板寡言的闷葫芦。 平白多了份光彩。 碧云这才意识到,其实老林家男人的长相,除了林老三常年打猎个子高,相貌端正,就属林老二最好看。 只是他常年面朝黄土背朝天,晒黑了,显得人就没那么亮堂了。 第三百零三章 心思不明 大雨下了一整夜,没有停歇,第二天一早云消雨霁,碧云是被林老二从山上背下来的。 沿途难免遇到不少村里的村民。 大伙儿冲二人打招呼,目光困惑地落在这对男女身上。 林老二忙解释:“碧云在山上被蛇咬了。” 村民点头,看了眼不远处刚刚升起的太阳,想起昨晚那场瓢泼大雨,再看向眼前二人时,眼神却透露出一丝看好戏的揶揄。 碧云从脸红到了脖子,晃着腿要下地:“要不,还是把我放下来吧?找根棍子撑着,也能走。” 看着少女的脚腕依旧青紫肿成一片,料定里头毒素没能彻底清除,怕耽误下去留下后遗症。 林老二不敢浪费时间,脚下速度加快,尽量选没水塘的稳实地面。 右脚有些跛,走快了越发明显,碧云已经感觉到男人行动间吃力,却依旧没有放她下地的意思。 一早赶着牛车来村里的林老太和祥云,没在屋里瞧见碧云和老二的身影,寻摸一圈去了隔壁庄婶子家。 庄婶子昨晚在宅子里等了又等,此时刚给孙子换完褥子,想着再去山下瞧瞧,要是还没有林家老二的消息,就要去村里找人上山寻人了。 林老太的到来,让庄婶子越发焦急起来,二人正欲出门寻人时,就见不远处绿草茂密的小道间走出来两道人影。 众人忙迎上前,一听碧云脚被竹叶青咬伤,顾不得林老二此刻背在未出嫁姑娘有些不妥,忙将人扶到椅子上休息。 林老太挽起碧云裤脚查看,见上头有两个明显的牙印,四周红肿,像是里头蓄了血脓,若真是竹叶青咬得,人根本撑不到现在,想到唯一的可能。 老太太转身望向老二,见对方神色如常,这才赶紧让庄婶子找来匕首,划破伤口,先放出血脓。 小刀锋利,划破皮肉时带着噗嗤水声,连空气中都染上血水的腥气。 碧云紧咬牙关,鼻尖沁出细密汗珠,脖颈间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可见是疼得厉害。 祥云也没闲着,从空间翻找出抗蛇毒血清,让老太太找机会给碧云注射进体内。 忙活完,大伙儿都热得满头大汗,这时才有时间追问二人昨晚的事。 得知两人在山上石屋待了一宿,林老太神色有些愕然,视线再次落在碧云身上时多了份平日里没有的探究。 她将林老二单独叫到房里,留下祥云和庄婶子在院中陪着碧云。 屋内。 老太太单枪直入,丝毫不拐弯抹角:“碧云虽卖身给咱们家,却也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昨晚你俩独处可有人瞧见?” 林老二不敢隐瞒:“今早上下山,有村民看见。” 老太太不担心儿子的人品,无媒之下他不敢也不会对姑娘家起心思。 她担心的是村里人的舌头,怕是半晌功夫,二人在山上过夜的消息已经在莲花村传遍了。 老二是个男人,脸皮子厚被调侃编排没多大关系,可碧云毕竟是姑娘家,以后还得嫁人生子,平白被扣上与男子单独过夜的帽子,对她以后的名声不好。 若是将她许配给林老二,连老太太都觉得自家儿子实在配不上。 先不说老二的年岁大了碧云十根手指,单他鳏夫一个还带两孩子,就跟十八岁青春正盛的碧云不相配,更何况儿子的右脚还跛了,性子又是个沉闷无趣,八竿子打不出个翁屁的。 碧云相貌虽不算多出挑,却也是个文静条顺的清白丫头,换成林老太是她亲娘,是断断瞧不上林老二的。 老太太:“今日我来时走的小道,没人瞧见,要是外人问起来,你就说昨日里我跟你们二人一同在山上采摘柴胡,因下大雨无法下山,共同在山上石屋里休息一晚。” 有她在,量那些村民也不敢嚼舌头。 林老二点点头,想来也觉得这个说法最有说服力,只是心里难免有些失望,具体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情绪,一时半会间他也不清楚。 接下来的几日,又是晴空万里的好日子,柴胡的晾晒工作接近尾声。 处理好的柴胡被堆积在牛车上,除了赠送了些给村里的邻里备用,其他的一律运进城,分销给各大药铺。 连续打了几天血清的碧云,气色已经好了很多,回到林家时第一时间到厨房里给张氏帮忙。 张氏可怜她收拾柴胡累着了,又被毒蛇咬得险些丧命,说什么都不肯她动手。 最后碧云没办法,只能去后院中喂家禽。 却在这时听到前厅传来吵吵囔囔的声音。 放下手中活儿,准备去看看发生什么事情时,突然在走到门口时,听到一阵刻在脑子里的乡音。 那是北方一处小村庄独有的口音,便是化成灰,碧云也记得清清楚楚。 此刻在前厅叫嚣的极为厉害的女人,正是她那个那把她卖给死人配冥婚的娘! “我闺女叫碧云,从前是魏府照看小姐的一等婢女,我们找她有事,让她出来见我们!” 门口此时站着的正巧是刚从外头回来的林老二,没进屋就被一对流民打扮的夫妻抱住双腿。 本想着不予理会,却在听到对方口中那两个字时,停下动作。 “二位是碧云什么人?” “我们是她爹娘!那个不孝东西在何处?还不让她滚出来,以为跑到这里老子就找不到她了吗?” 说话的男人尖嘴猴腮,下巴上的毛发稀疏,眼神中透露出让人不喜的威胁感。 林老二多年来不知见过多少流民,胆怯的,英勇的,不知死活的。 一眼看出眼前男女不是善茬,正准备将人打发走,就见身后赶来一个瘦弱身板。 碧云横亘在林老二和爹娘之间,满眼的防备:“我早没爹娘了,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赶紧走!” 妇人见到女儿笑得开心,舔着脸上前:“碧云啊,佟家等着你嫁过去,好日子选了一个又一个,你快跟娘回去,当个衣食不愁的少奶奶不好吗?瞧瞧你才离开魏府多久,脸眼瞅着瘦了两圈,跟风一吹就会倒一样。” 第三百零四章 受害者有罪论 碧云微偏着头,再无面对二人的耐心,毕竟一对想两次把女儿卖了儿夫妻,亲情二字早成了笑话。 “我不会跟你走,死了这条心吧!我如今是林家人,是林家三百两买回来的奴婢,不是你们可以任意打骂折辱的女儿,更不是你们拿来巴结佟家的工具。” 妇人一听女儿如今的身价价值三百两,眼都红了。 那可是三百两银子,要是拿回去,何愁儿子交不起束脩,家里没准还能盖个青砖大瓦房,找两个小婢女伺候日常洒扫,日子过得不知多惬意。 她是真搞不懂,林家花这么多银子买个婢女为的是什么,有这闲钱能挑上七八个像样的小丫头了。 老头子见女儿态度坚决,提到佟家时脸上恨意满满,猜到她八成是知道两家的打算了。 为碧云的不识抬举气恼:“就你这样的,能配上佟家公子是你的福气,要不是他人没了,你以为照你残花败柳的身子还能找什么样的夫家?马路上要饭的还想娶个清白人家闺女呢!” 残花败柳几个字,像是个巨大的巴掌,扇得碧云无地自容。 这是个秘密,一个被她深藏在心底,不可触碰的禁忌。 这么多年,她花了多少功夫,才强迫自己忘记那段过往。 如今却被本应该最亲近的人,站在人来人往的大马路上戳破得毫不留情面。 甚至,林老二就站在她旁边,林家其他闻着动静赶过来的人,纷纷驻足,不知该不该上前。 老头子见碧云脸色大变,知道戳到她软肋了,得意不已:“死丫头,在魏府的时候就觉得你不安分了,是不是还想着爬上哪个老爷的床,当个姨娘,告诉你别做梦了! 早在当年逃难,你就被兵匪掳走一整夜,回来时衣不蔽体,我们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不赶紧卖了你换点粮,难道还要等着你玷污祖宗排位吗……” 他的话没说完,脸颊上被突如其来的一记凌厉拳风,打得满地找牙。 老头子捂着快速肿胀起来的半张脸,恶狠狠瞪向动手的高个男人,黑皮魁梧,一脸凶相。 碧云站在他身后,气得身子都在发抖,不敢抬眼望向周围人的眼神,生怕被他们目光中的鄙夷刺痛。 妇人赶忙上前扶起老头子,气急败坏冲林老二吼道:“你是她姘头啊,这么护着她?你知道她是有婚约在身的吗?” 林老二上前一把拽住妇人的衣领,没怎么用力就将人整个举过头顶。 他可不像林老三有不动女人的原则,这样最贱心狠的毒妇,合该摔死在地上,让她永远闭上嘴巴! 妇人的尖叫声,比破铜锣还大,林家门口聚集了一圈看热闹的人。 林老太出来让儿子放人下来,闹得太大,对碧云不是好事。 可怜的丫头,被亲生父母剜心肝的一通话,已经哭着跑进后院了。 妇人理了理本就破旧的衣衫,眼神恨不得在林老二身上烧个洞,却又碍于对方人高马大,动动手指头都能要了她的命。 “佟家说了,不管碧云的卖身钱有多少,一律帮忙付了,我现在要给女儿赎身,你们家有什么理由拦着不让?” 老太太被这家人的无耻行径刷新三观,知道讲道理是没用的,这种人鲜廉寡耻,毫无人性可言,震慑他们最好的办法,不是硬碰硬,而是拿住最害怕的把柄。 “父母给女儿赎身,我们当然不能拦着,可前提是碧云愿意跟你们回去,”老太太顿了顿继续道,“听说你们还有个儿子,现在有十二了吧,正找学堂上课,若是先生知道,他的父母是逼迫亲女儿卖身求富贵的人,还会认真教授他吗?他的那些同窗会看得起他吗?” 儿子是老两口的老来子,看得跟眼珠子一样,家中大小事务全都要为儿子读书让位。 老头子不是好糊弄的:“只要钱给到位,总有尽心尽责的先生。” 林老太见对方顽固不化,懒得费口舌,直接道:“那我再告诉你,大乾早在十年前前官家在位时,便废除了活人配冥婚的陋习,你敢拿碧云配佟家死了的儿子,我立马去公堂上击鼓告你个藐视律法的罪名。 到时候别说你们要蹲牢狱,就是你们儿子再学三十年,也没有出人头地的命!” 此话一出,才算彻底震慑住夫妻两。 妇人愤愤地,觉得白养了个姑娘,心里一时恼怒不已:“我没你能说,你想留着碧云这死丫头,最多只是多个能干活儿的驴,向她这样的女子,根本不会有人要。” 林老二一记厉眼射过去:“我要。” 林老太:“听见没,多的是人想求娶碧云!” 妇人只当他们是嘴硬,嘲讽的声音更加响,好似想穿过院墙传到碧云耳中。 “你有本事啊!惹得这汉子迷了眼,我倒要看看他能护你几时,有几个男人不在意女人清白,都是装装样子罢了,你要是当了真,就是天底下最蠢的女人!” 隔了两道院墙的碧云,眼泪都流干了,羞愤不已,早在进后院时就奔着水井去的。 吓得张氏一哆嗦,抱着她的腰肢死死的:“冷静一点,死解决不了问题,你应该挺直腰板过得比谁都好,才能气死你爹娘!” 天吉早早结束今日的训练,一进后院就看到碧云哭断了气,要寻死,二话不说抱起她的小腿固定在双臂中。 祥云怕碧云想不开,跟着来了,果真瞧见寻死的一幕,吓得赶忙用箩筐封住井口。 一个不够,又网往上叠加好几层,直到以她的身高够不着,才罢休。 祥云:“碧云姐姐,别吓我,我胆儿小,你要是进了这口井,以后全家谁还敢在里头打水?” 本就被张氏大力气弄得疲惫松软的碧云,听到祥云的话,终于止住了挣扎。 是她考虑的不周到,不应该拖累林家人。 天吉见她神色变了又变,怕她还是想不开,他已经算是半个大人,大概知道方才门口老夫妻口中话是什么意思,无外乎女子贞洁之类老生常谈的问题。 祥云更是老黄瓜刷绿漆,本就对这种受害者有罪论深恶痛绝。 除了对碧云深深的同情,对这个兵荒马乱世界的无奈,更多的是愚昧百姓对受害者盖上的荡妇标签。 明明她们才是最需要被安慰的,如今却反过来成了外人抨击她们的武器。 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第三百零五章 开导 碧云爹娘被赶走了,大伙儿知道关于她的议论不会停息。 六合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百姓们无关男女好似都对女子贞洁一事津津乐道。 碧云怕撞见外人打量的眼神,更怕听到那些污言秽语的揶揄,索性躲在林家不出门。 不能到饭馆里帮忙,也不愿意进前厅医馆照看病人,只能将后院的活儿一揽子接过来。 天没亮早起喂鸡给牛马刷毛,冲刷食槽,接着去厨房准备一大家子的早食,若有空闲连院落里的柴火都顺带劈了。 张氏揉着惺忪的眼从北屋出来,就看到一摞叠好的柴火垛,鼻尖是厨房散出来的苞米粥和烙饼的香味。 林老太早不管厨房的琐事,郑氏因为月底要跟金掌柜核账,昨晚直接宿在饭馆没回来。 爷们儿白日里干的是力气活,更不可能起这么早,唯一的可能就是碧云。 一进厨房,果真瞧见热灶里温着粥和烙饼,碧云从隔壁浴间出来,手上抱着家里大小换洗的衣篓子,小山一样,险些看不到她的脸,只露出一双疲倦的眼。 想来昨晚上定是没睡好。 张氏帮忙抬着衣篓一角到院中,那里已经准备好皂角粉和搓衣板,以及一桶满满当当的清水。 “大夫人去吃早食吧,烙饼上撒了葱花,凉了就不好吃了。”碧云动作不停,拖过小板凳,拿起棒槌敲打衣衫。 全程低着头,张氏想再跟她说两句话,只看到她的脑顶。 她苦笑:“碧云,家里活儿多,一时半会干不完的,等吃完早食,我跟你一起。” 碧云:“不用了大夫人,老太太那边缺人手,三夫人那里也忙得不可开交,我反正如今出不了门,要是连这些活儿都要人帮把手,您家买我回来不就亏了。” 她语气平淡,佯装镇定,不想让人看出情绪,可毕竟是一同生活大半年的人,她往日里什么性子,张氏是很清楚的。 碧云上前将她的手从水盆里抽出来,将默默垂泪的碧云搂进怀里,低声劝慰:“不想了,以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你现在活得好好的,这比什么都重要。” 碧云没人安慰的时候还好,一旦落了泪,心底的酸楚委屈便如洪水决了堤,伸出胳膊挡住双眼哽咽道:“我早认命了,这么多年也很少再想起那个晚上,可他们是我的亲爹娘,别人不理解我便罢了,他们怎么能撕开我的伤疤,往上头撒盐呢?” 说她玷污了家里的名声,有辱门楣才将她贱卖了,这一切怎么成了她的错? 张氏不停拍着她单薄的肩膀:“既知道他们的为人,做什么要折磨自己?你就算今日流干了眼泪,那对夫妻也不会有半句好话,这世上不是人人都配当父母的,投身在她们肚子里,是你的不幸,先前十八年跟他们成为家人,你没得选,可往后还有大几十年的光景,跟谁成为一家人,是你说的算的。” 碧云哭声一顿,难以置信抬起头:“我还能有成家的那一日吗?” 张氏继续道:“当然有,这世上有将女子清白看得比命重要的,也有只看人品不看出身的人户,就说我嫁进林家之前,常年跟在我爹身后走镖,十七八岁混在一群男人中间做男儿打扮,村里那些爱嚼舌根的说我不知检点,身子没准早给了哪个男的。 后来快二十左右的年纪,别家有闺女的门槛都被踏破了,偏我家一个人都没有,连媒婆听了都摆手不愿意接这门生意,名声早不知道坏成什么样子了。 若不是遇到林家,遇到延春,我都笃定一辈子当个比丘尼,当个道姑,也好过嫁个只为把我当生子工具的男人。林家不在乎我的过往,大郎说从始至终看重的都是我这个人。” 碧云听得愣神,这还是她头一次听张氏说未出阁的事情。 张氏说着掏出帕子给少女擦去眼泪:“再说了,你把失身看作不堪,见到知情人觉得无地自容,可你是被迫的,别人嘴里的舌根子是剪不断的,与其听在心里堵得慌,不如坦荡地面对,错的是落草为寇的兵匪,他们才是应该付出代价的。” 碧云冷静了半天,神色稍缓,张氏的话她都听在耳中,一时半会儿可能没法完全不把他人的议论放在心上,可总有一天,她得直起腰杆子,不为别的,哪怕为了林家不被跟着一起诟病。 她擦干眼泪,跟张氏一起把饭菜端上桌。 各房的人陆续起床漱口洗脸,做到厨房桌椅上等候林老太来了开饭。 林老太正在屋子里给小孙女穿外衫,今日祥云醒得早,早上百无聊赖躺在床榻上养神,就听到院中碧云和大伯母的交谈声。 几次想为张氏的开解和认知拍手称赞,像她一般思想开阔的女子,在这个时代是很罕见的。 兵荒马乱的年代,男儿或许能因强壮的体魄能在混乱中逃跑,可那些天生力气不够,又年轻的女娘们,一旦被抓住,死亡已经不是她们最害怕的事情。 厨房餐桌上。 已经给大伙儿分好饼的张氏,一扭头看到穿着粉红短衫的小侄女,今日难得没挨着老太太坐,反而趴在她长凳旁,眼巴巴盯着她,眼里好像在发光。 张氏瞅着她的小模样,以为小馋猫在惦记她手上的半张饼,笑着将饼放到祥云碗里,又拿起另一个明显比大伙儿小一号的碗盛了半碗苞米粥。 祥云奶奶的道了谢,将往日张氏最爱的豆豉酱菜往她面前推了推。 饭桌上大伙儿默契地没对昨日的事情发表意见,一来家中男人和孩子,一个男女有别不方便说,一个没长大什么都不懂,说了也一知半解。 男人们大口咬着饼,呲溜着碗里的粥,吃香并不斯文,看着却香。 林老大自从一年前去吴江倒卖两箱绢扇和刺绣帕子,赚了钱后,一直想再去跑一趟。 如今家里有了马车,货物拉起来更方便。 他是全家最喜欢在市集上晃悠的,平日里观察这家,打探那户,如今已经对镇上近千口人家的财力门儿清。 第三百零六章 另谋财路 六合镇三面临山,一面靠海,平日里运送物资多靠海运。 然今年来盗匪猖獗,尤其是海上时常出现“海霸王”,多家商船屡受袭击,不但货物被抢,连同行的人也受了伤。 一来二去,商队便不将船往六合镇开,转而走另一条相对安全的线路。 这样一来,六合镇周遭几个镇很快出现货品短缺的现象。 种类从粮食到布料,再到药材,几乎各个行业都有涉及。 虽一时半会儿出不了大事,长此以往必定对镇上的发展和百姓生活带来不便。 就拿冬日里每家每户必备的被褥来说,里头的棉絮,是六合镇及其周遭村镇没法种植的。 因着棉花特殊生长周期和环境,南方地段产出的棉絮更保暖,价格也更公允。 原本每年秋季,都有商船往镇上输送棉絮,从去年开始市场上可采买的棉絮数量急转直下,价格更是较往常翻了好几倍。 地里种植的稻种也是,百姓预留的粮种最多种上两季质量便不行了,需得采购新的粮种确保来年庄稼达到预估产量。 商船航线一断,百姓只能陆路到几百公里远的城市购买粮种,先不说一来一回耽误在路上的时间,就说如今时局不稳,各地不断有天灾人祸发生,路上遭到意外的可能性极高。 林老大知道陶员外家是有一艘货船的,常年停在码头。 前年陶员外腿伤后,他就没再出过海,加上近些年海上不太平,甚至没人敢租借陶家的货船。 林老大放下碗筷,说出想租借陶家商船出海的想法。 话音刚落地,饭桌上从老到小都愣住了。 林老太:“海上不太平,前些日子还有从外地回家探亲的小娘子在药铺里闲聊,说海上那群海霸王,前些日子抢劫了一艘运载松木的货船,船上掌舵的连带商贩,几十人只有个把逃回来了。” 老太太显然是不同意儿子去冒险的。 如今家里有琼玉膏做后盾,祥云饭馆的生意也蒸蒸日上,药铺更是在周遭打出名声,每日流水可观,家里在六合镇上算是家底较为殷实的。 不指望儿郎赚多少银子,只要平安健康就行。 张氏也不同意丈夫去:“如今老三进了军营,归期未定,四郎也在百里外的府学读书,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家里一帮妇孺,你要是也走了,只剩下二弟一人照看一家老小,你能放心吗?” 林老二:“这不是还有武先生吗?他武艺高强,寻常小毛贼在他手上过不了三招,加上那般弃暗投明的兄弟,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自上次林老太研制出解毒汤药给林贵及其兄弟服下后,四人全动了叛离组织的心思。 如今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京都那边很久没收到几人的消息,每个月月圆也没人来取药,都以为他们大概率没了。 实则几人共同在林家附近,仅隔了一条街的地方租了一个院子,每日跟镇上百姓一样早出晚归,寻活计。 以他们的本事,各个找到的活儿都不差,几个年轻的还想着攒钱娶个媳妇,年纪大些的就想着攒点棺材和养老钱。 因着林贵在林家授课的原因,几人也隔三差五喜欢来串门,一来二去大伙儿熟悉了。 也没了先前的防备。 林老太依旧觉得儿子的想法不可行,单说出海要预备的事项,就多得数不清楚,老大又是个从来没上过海的生瓜蛋子,真的担心他出师不利,遭遇意外。 林老大却对出海异常执着,这几日都在往陶员外家跑,想学点经验,以防以后用得着。 林老二平日里会找些短工来做,工钱不高,好歹有份进项。 最主要的活儿,还是城外的水田和龙虾池,搭理得井井有条。 林老太看了起了多买些田地的心思,如今家里的地还是太少了,田是百姓生存的根本,不管到什么时候,只要有良田在手,再穷苦也不至于会饿死。 经历过逃荒昏暗时刻的林家人,更是对田地分外执着。 林老太让林老二注意着,周遭哪里有上好的水田出售,只要价格合理就拿下,最好能是连在一处的,打理起来也方便。 林老二这两日一直在寻人打探,手上有两处正在接触的田庄,一处离如今的水田不远,有二三十亩,另一处在距离稍远的山脚下,有近百亩,田的质量比不上水田,甚在价格实惠。 原本的主人因为要搬去别的城镇跟远嫁的女儿颐养天年,出手比较急,价格方面还有再下降的余地。 林老太纠结几日后,给家里人开了个会,在共同实地考察过两处田地后,一致决定将两处田地都拿下。 近些日子攒下的银钱,又以极快的速度消耗殆尽了。 祥云时常坐在床榻上,看着林老太藏银钱的箱子空空荡荡,只有零星几个碎银子躺在里头,不由得叹了口气。 存钱路漫漫…… 早食过后,该上学的背起书包去上学,该出门的出门,院子很快只剩下林老太几个妇人。 今日是祥云医馆每月固定休息的日子,难得老太太忙里偷闲,窝在长廊银两下看小孙女练字。 祥云如今的字已经很拿得出手了,比之在书院上了一年多学的天瑞也不差多少。 启蒙类的书籍,是林四郎从府学托人带回来的,祥云看了一眼便知道上头的字迹是四叔,八成是他利用空闲时间,一点点帮她摘抄的。 祥云对每本书都异常珍惜,实在是因为这个时代想买本书太难了,动辄几两银子,越是难读晦涩的书价格越高。 前些日子她去书斋逛了圈,里头有本全套《六韬》,不管是材质还是装裱都是很普通的样式,却售价百两。 堪称镇店之宝。 祥云写完手上最后一个大字,揉了揉发酸的手腕,一抬头,看到碧云站在廊下不远处,眼神踌躇不安,脚步时而往前时而退缩。 一瞧便知有事。 祥云笑着冲她招招手:“碧云姐姐,快来看我刚写的字,是不是比前两日进步许多?” 碧云在这声呼喊中,终于鼓足勇气上前。 没顾上品鉴小丫头的字,直接扑通跪倒在老太太面前,用力磕了三个响头。 第三百零七章 牵线搭桥 林老太没料到她的动作,忙从靠椅上挺直腰背:“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好好说,家里没有这么大的规矩。” 祥云放下笔杆,小跑上前要扶碧云起来,却被她轻轻推开,缓缓摇了摇头。 联想到前些日子那场风波,她这是有话要说了。 老大媳妇跟碧云推心置腹的一番话,那日早上后张氏也跟林老太讲了一遍,老太太以为她还沉浸在爹娘无情的悲痛中,想再宽慰几句。 碧云已经开了口,一为林家买下她,她却隐瞒了过往跟林老太致歉,二为林家照顾她的颜面,事发后也无人刨根问底道谢。 脑袋磕在青石板上,发出不小的声音,再抬头时,额头红了一片,却不及少女眼眶中映出的血丝。 林老太松了口气:“早在你进我家门的那天,我便说了大伙儿是一家人,一家子荣辱与共,不用道谢,也不用致歉,往后跟老大老三媳妇一起把家里操持好,你若是愿意嫁人,我们家便把你当做女儿送出门,你若是顾忌着有自己的想法,就算待在家里也没人敢说什么!” 碧云听着掉起泪来,她能遇上林家人,定是老天爷对她前头十八年遭受罪的补偿。 又连磕了好几个头,抹了眼泪,站起身,这才往北屋张氏在的灶间走去。 案板上躺好了刮了鳞片的大鲢子鱼,张氏正给鱼肚子里塞作料,看到碧云从老太太院中方向过来,再看她明显殷红的鼻头和哭过的眼眶。 大概猜到她去做什么的。 张氏:“我没说错吧,老太太最是通情达理,那些劳什子教条在她老人家面前跟风中猫尿差不离。” 碧云:“大夫人说得对,从前我瞒着总怕人知道后瞧不起我,那日您的话点醒了我,真正心疼为我着想的人,不会在我深陷淤泥中踩上一脚,今后林家就是我的归宿,断不会再有其他事情瞒着大家。” 张氏将抹好酱料的鱼大刀砍成三段,头放在海碗中,身子和鱼腹另外放置,中午烧了炖汤。 听见碧云的话,忍不住偏头看了她一眼:“我瞧你还是没把咱们当一家人。” 碧云微愣,茫然停下手头择菜的动作。 张氏:“一口一个大夫人,听得我都臊得慌,即是一家人,为何这般生分?” 碧云脸一红:“知道了。”却还是难琢磨个合适的称呼。 叫名字显得不尊重,跟外人一起喊“林大嫂子”又隔了一层,不亲厚。 张氏瞧她一脸纠结的模样,没来由想起那日老太太跟二弟从莲花村回来时的情形。 碧云中了蛇毒,是由老太太扶着下的马车,老二隔着几道人影站在最侧边候着,那双担忧的眼,却时刻盯在她身上,恨不得连她有几根眉毛都要数清,让人想忽视都难。 张氏是过来人,平日里又有个爱好粘着她的丈夫,先不说私底下如何,就是全家聚在一起的时候,林老大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让她哪怕闭上眼,也能感知到丈夫的方位。 原因无他,实在是眼神过于炽热,仿佛世间万物,只有她烙印在他眼中。 张氏当时便觉得碧云跟老二之间的氛围不对劲。 现下,两人独处,没外人在,她即是作为嫂子替自家小叔子考虑,也是站在碧云的立场上,期盼她能找个知冷知热的男人托付终身。 她手上动作没停,点燃灶间的火又在锅里倒上冷油,道:“人跟人能不能成为一家人是命定的缘分,就拿老二先前那位来说,虽是生了两天吉天瑞,在林家待了小十年,可心跟咱们始终不是一处的。” 关于林家二房媳妇,是林家禁忌话题,碧云来了半年功夫,只是某次饭桌上了道葱烧肥肠,天吉嘴快说了句她娘从前爱吃。 那顿饭到结束,大伙儿都安静得可怕,落针可闻。 各房眼神各异,唯一相同的是眉宇间皆带上厌恶的情绪。 天吉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委屈得眼泪巴巴,整顿饭再也没抬起过头。 碧云将鱼身倒进热油中,滋啦数声后,有喷鼻的香味飘出,烟雾顺着锅沿和灶台的间隙升腾,让她的面容变得模糊不清。 “林、林二嫂子是去世了吗?” 张氏又加了跟木柴进灶台:“男人们没明说,其实说不说的又有多大差别?赵氏做了败坏家风的事,又多次陷村人,对林家不利,甚至将心思打到阿宝身上,即便活着,林家也是不会认这个儿媳妇的。 她那点诞育子嗣的功劳,早被她败光了。” 锅里的加了清水,开始满满炖烂鱼肉,加了盐巴调味,碧云盖上锅盖半依在灶沿边出神。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听到林延夏跟前面那位再无可能,心脏位置会颤了一下。 张氏见少女眉眼低垂,一副深思模样,决定趁热打铁,变着花样夸老二。 她也没夸大其词,说的都是实话,公允地讲述林老二的优缺点。 “老二性子闷,人却老实可靠,别看长相凶,在灾荒年代可起了不少作用,个头挺拔,家里四兄弟属他最健壮。” 碧云回忆起那晚暴雨的山间石屋,林老二跟座雕像一样堵在门口位置,挡住了夜晚缝隙中透进来的寒意,背影挺拔让人莫名的安心。 张氏继续道:“老二媳妇不在的这些年,老太太有意再给老二寻摸一个,不求别的,只希望对方人品好,别是那种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搅家精,能安稳过日子才是我们这样的人家最看重的。” 她凑到碧云面前,压低声音:“别觉得嫂子多嘴,你若看得上二郎,我愿意当牵线人。” 碧云立马闹了个大红脸,继而想起过往,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下来:“我这样的、哪里配得上……” 话没说完,张氏先呸了一声:“说什么浑话,他敢瞧不上你?论相貌性情都是我那二弟占便宜,更何况他还是个带两孩子的鳏夫,只有你嫌弃他的份儿!” 话说到这儿,张氏不由得暗暗打量身旁人的神色,“你若是真觉得他不好,直说没事的,我也是存了私心,跟你投缘,想把你留在家里做妯娌,但一切还得看你的心思,咱们干不出牛不喝水强按头的事情。” 第三百零八章 暗戳戳的好 碧云没接话,实则心里已如朔风过境一般,久久不能平息。 翌日,鸡鸣声响起时,太阳早悬在东面半腰上。 祥云医馆照旧开门营业,因着夏日来临,六合镇地势原因酷热难消,林老太便在医馆门口搭了棚,卖些清热解暑的莲子茶和金银花茶。 不为赚钱,只为了镇上百姓熬过暑热,因此价格定得低,一文钱一碗。 张氏问既然是利民的好事,为何不直接赠送,一文钱虽不多,但收了钱乐善好施的名声就落不到林家头上了。 林老太:“免费的东西没人稀罕,时间长了,更滋长大伙儿理所应当的想法,咱们虽是为百姓好,却也没必要当冤大头,不过收了些成本钱,对双方都好。” 张氏了然地点点头,帮着准备要用的药材和碗勺。 棚子搭出去的第一日,大伙儿对一文一碗的降暑茶并没有多留意。 一整日下来,不过卖出去三四碗。 等到了第二日,天气更加毒辣起来,午间需要出门做工的汉子们,路过街道时,被太阳灼烧的口渴难耐。 道路两旁有解暑的冰捞,十文钱一碗,还有在冰水里浸过的甜汤,三文钱一碗。 单论价格,能常逛这条街道的行人大都狠狠牙也能尝上一碗,可大伙儿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豚肉二十文一斤,羊肉三十五文一斤,一碗冰捞都能买半斤豚肉了。 任谁看了都觉得不划算。 偶尔尝尝味道还行,每日不停歇荷包马上就扛不住了。 一对比之下,祥云医馆推出的凉茶系列,无疑成了百姓休息解暑的不二之选。 一碗冰捞抵十碗凉茶,这笔买卖谁都会算。 当然是价格实惠的凉茶更讨行人欢心。 在院中待了几日没露面的碧云,主动担起门口售茶的差事。 想通了的少女,已经能安然应对路人落在身上探究打量的视线,偶尔一两个不长眼的问到那日的事,碧云也能完美应付过去。 一来二去,当事人都不放在心上,其他人更觉得没趣,将心思更多放在凉茶上,只希望对方盛茶时手不要抖,多给他倒上一些。 林家药房这边热闹非凡,林老大租船出海的事情,却受到很大的阻挠。 刚迈出去脚的第一步,就惨遭滑铁卢,陶员外一听他要租赁他家的商船,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林老大不解:“为何不借,我可以按照市场上的行情,给您付租金,绝不会让您吃亏,再者您从前不也是出海倒卖货物的好手,定不想这样的好东西停在码头上吃灰老朽吧?” 可任他怎么说,陶员外就是不答应。 到后来还是陶员外的儿子陶金,看在跟林老四同窗过的份儿上,偷偷告诉林老大一个重要消息。 原来,陶家也曾遭遇过水匪,陶员外好面子不肯承认打不过水匪,还被人家劫了货。 当时船身被水贼大刀阔斧砍坏不少地方,连船舱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如今停滞有两年功夫,想来情况只能更糟糕。 林老大想借船,就得先找人将船身修好。 可六合镇上懂得船舷制造,会修理船舱受损的工匠屈指可数。 至少以林老大对镇上上千户人家的了解,好像没谁有这个本事。 他带着失落往回走时,恰好在路上遇到刚从郊外回来的林老二。 林老二管理的水田现在到了播种谷物的时候,加起来林林总总上百亩,单靠他一个人累死了也忙不完,只能雇佣人帮忙。 工钱,伙食,种子…… 每一件都是花钱的交易。 兄弟二人互相交换烦心事,走着走着,林老大目光被不远处一个卖口脂的摊贩吸引。 早起他就发现,媳妇最近不知是不是累着了,皮肤看上去皴了不少,一双手一年四季泡在冷水中,指头关节都有些变形了。 摊位上有涂手擦脸的面脂,林老大不会选,小贩介绍哪个他就拿哪个。 最终选了四五样,小摊主脸都笑开了花,直夸他:“郎君的媳妇好福气啊,天底下不知道多少小娘子要羡慕死她了,遇上您这样体贴又大方的夫君,简直是大多数女郎的梦中情人。” 林老大被夸得飘飘然,他疼媳妇恨不得全大乾都知道。 林老二盯着桌案上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想起大哥方才说常年泡水的人手指会脱皮,白得很不好看。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瘦弱,还没他肩膀头高的面孔。 林老二立刻将方才大哥买过的东西,原封不动也来了一份。 小贩将面脂用纸张包好,打成结系成连在一起的长条,一人一个递给兄弟二人。 林老大很快接过手,林老二却把面前这份也推给大哥。 林老大:“这是何意?我方才就想问,你买这么多面脂做什么用?” 林老二还指望张氏能把这些转交给碧云,听到大哥一问,脸忍不住烧起来。 好在他面黑,加上这会儿太阳西沉,余晖自他身后形成一片红色霞光,林老二背对斜阳,脸上的那点红微不足道。 林老二:“家里妇人孩子多,皮肤比咱们嫩,太阳一晒少不了红得厉害。” 林老大想起阿宝的小脸,确实在夏季每天都映出两圈红晕,像是熟透了的水蜜桃。 其他几个小的也是,这两年没逃荒,不管女人还是孩子皮肤都慢慢养好了,是挺需要保养的。 林老大当即接过二弟递过来的面脂,想着回去一股脑送给媳妇,具体怎么分让她决定去。 张氏收到近十瓶面脂时,诧异的下巴没掉在被褥上。 听到丈夫说是给家里人准备的,才恍然大悟点点头。 林老大顺带解释一句:“里头一半是二弟买的,难为他今日心细,看我给你买面脂,惦记起家里人,不管老少妇孺,人手一瓶。” 张氏听着丈夫的话,不知怎的想起从前刚认识丈夫时,他为了接近她,在她面前刷个眼熟,经常干这种为了让她尝一口冰糖葫芦,能将摊贩手中的葫芦架子一起买过来,送给村里姑娘小孩吃的事情。 第三百零九章 珐琅金石榴 张氏将面脂分成三摞。 家里四个小子一人一瓶。 天赐和天瑞平常在学堂上课,成日里握着笔杆子,指腹早起了老茧。 加上天瑞又有爱出汗的毛病,夏天一到手心冒汗脱皮,林老太诊治后说是体质原因,一直用药调理着,每年夏天还是复发。 面脂膏体细腻,有保湿效果,能帮天瑞缓解些许。 天吉自打开春跟在武先生后头学习本事,一双原本葱段似的小手,早被长枪磨出一手的茧。 张氏有次给他递碗筷,无意间碰到小子的手心,那刺挠的感觉快赶上地里干活儿的林老二了。 手心破皮结痂,再破皮,有段日子碧云天天晚上用净过冷水的巾子给他捂着缓解疼痛,到如今痂结厚了,反倒是不容易伤了。 一份给了祥云和林老太。 祥云皮肤嫩,夏天见阳光立马红成猴屁股,太阳再大点,有时甚至能瞧见里头泛着的红血丝,往年家里哪怕再拮据,给她的面脂一直是常年备着的。 剩下的一份留给张氏、郑氏和碧云,平常抹抹手和脸颊,夏日的酷暑也没那么难熬了。 至于林老二的这份心意,张氏也没明说,略微提了一嘴,碧云便闹了个大红脸。 翌日,又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林家门口的青石板街被太阳灼烧得烘人。 没有阴凉的地方,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除了祥云医馆门口凉茶摊前排起了长队。 林家的凉茶最是清凉解暑,大伙儿却不是为了这一口过来的。 医馆制定的每月一次的玉膏挂牌售卖,就在今日。 早在三月前便预定了玉膏的百姓,在医馆还没开门营业便来排队。 一整条市集街,属林家门口最热闹。 碧云站在凉茶摊位前,短短不到一个时辰功夫,锅便见了底。 全是排队等候的顾客,受不住烈日,一碗碗消耗的。 等她从后院用小拖车推来新一锅菊花茶,排队的顾客已经涌进了医馆里。 剩下在外头站着的,也都伸长脖子往里瞧,各个露出羡慕不已的眼神。 从前怎么不知道镇上有钱人这么多,五十两一瓶的玉膏,跟在市集挑大白菜一样。 张氏从人群中好不容易挤到门口小憩片刻,理了理被挤压变形的衣摆,端起一碗菊花茶一饮而尽。 在井水里净泡过半日的凉茶,夏日饮上一碗,透心凉浑身舒畅。 她满足地发出一声喟叹,伸了伸懒腰,视线无意扫向不远处一阴凉处,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张氏惊喜道:“凤仙?你何时回来的?” 穿着一身暗红色外衫,竹青长裙的凤仙,此时挽着一头简单利索的发髻,上头簪了朵带细珍珠的绒花,鬓边还有根鎏金的花钗,整个人瞧上去精神奕奕。 不知是不是跟在谢夫人身边的原因,连气质都有了变化。 从以往唯唯诺诺的软性子,变成如今端方的模样,走在路上一瞧,还以为是哪个富户人家的小媳妇。 凤仙笑着喊了声:“大嫂子。”又偏头冲她身侧的少女道:“碧丫头,我回来了。” 张氏三两步小跑上前,接过凤仙肩膀上的包裹,细问:“怎么不来信早告诉家里,我们也好拉马车去接你,天气这样热,中暑了怎好?” 凤仙:“不热,没走两步路,车马停在巷子口才下的车。” 张氏打趣:“站在那儿看我们忙成陀螺,瞧笑话是不是?” 碧云笑喊道:“还不快把人带过来喝上两碗凉茶,仔细晒着凤仙,我瞧她气色比离开家前好了不少呢。” 张氏立马挽着凤仙的胳膊往大门口走,端了凉茶递到面前。 一路赶来,即便没被太阳晒着,可暑热就跟空气般无孔不入,凤仙额头鼻尖早沁了细密的汗,这会儿一触碰到碗身,凉意顺着指尖席卷全身,说不出的舒畅。 三两口喝完,意犹未尽,又续上一杯,才算彻底畅快。 张氏笑眯着眼,瞧她的精神面貌便知道在魏家的日子,定是很舒心的。 失而复得的宝贝女儿,再续母女情的喜悦,让这个被生活险些压弯腰的妇人像雨后春笋般重新焕发生机。 当天晚上,连在学堂的天赐和天瑞也被喊回家吃饭,男人们收到消息,早早停下外头的活儿,往家赶。 林老太的屋里,早聚满了人,祥云趴在凤仙怀里,撒着娇:“堂叔母,是不是把阿宝忘了,阿宝好久没收到你寄来的书信,叔母定是有了小妹妹就不疼阿宝了!” 一屋子都是知情人,凤仙跟魏婠婠的关系,大伙儿心里清楚,没什么好避讳的。 凤仙抱着怀里重了也更漂亮的小丫头,半刻都舍不得松手,又是亲脑门又是亲脸蛋。 在外的几个月,她最想的就是这胖丫头,时常梦里还能想起一声声清脆奶呼呼的“堂叔母、堂叔母”。 如今亲耳听到,比梦里更软糯、更甜。 凤仙:“阿宝冤枉死叔母了,叔母无时无刻不在惦记你,知道你爱吃爱金子,特地给你带了京都金银铺子的礼物。” 一听有礼物,刚才还一脸委屈的祥云,立刻挺直腰板,双眼闪着光,滴溜溜往叔母带回来的包裹瞥。 就见凤仙解开包裹,两身浅碧色衣裙上躺着一个楠木盒子。 掀开一瞧,最惹眼的是躺在最上头的一个纯金打造的金石榴。 阿宝爱不释手接过来,重量不轻,上头纹理清晰,手艺巧夺天工的精致,更让她吃惊的是石榴一侧露出一角,让人能窥见里头红色宝石做成的石榴籽。 郑氏看得连眼睛都舍不得眨,往日里金曼娘爱好收集金饰,她也算见过不少金子打造的小玩意,却没一样赶得上眼前的金石榴精致。 巧妙地仿佛上头那片栩栩如生的绿叶子也焕发生机,让人移不开眼。 碧玉一眼认出来:“这瞧着像魏小姐周岁礼那年,谢大人从番邦寻回来的珐琅金石榴,我记得是一对的。” 东西个头不大,因着材质原因,颇有份量。 魏婠婠平日里拿着这些形状各异的金饰当弹珠玩儿,心情好了拿着赏人也是有的。 只是谢大人毕竟是她舅舅,按理说不应该拿他的东西赏人。 第三百一十章 落水救人 凤仙:“没错,确实是婠婠的东西,那日,她在后院鲤鱼池边玩,起了兴致想弹弹弓,谁料这金石榴滚到池边,她小跑上前捡,被池边青苔滑了跤,摔进池塘里。” 大伙儿惊得冷汗连连,忙问孩子有没有伤到。 只有林老太最先反应过来:“人是你救上来的?” 见凤仙没否认,张氏先急了:“你也不会水,跳下去做什么!” 凤仙:“当时哪管得了这么多,跟着的丫鬟都不会水,护卫在外院,等人来了婠婠不知道得受多大罪,我当时就想着,哪怕舍我一条命,就是拖着婠婠也得把人弄上岸。” 当母亲的碰上孩子有危险,肯定是舍命也要救的。 张氏闭了嘴,叹息一声没再开口,设身处地一想,她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凤仙继续道:“婠婠救上来后,呛了不少池水,虽没受外伤,人却吓坏了,连着烧了好几日,谢夫人一气之下让人填了锦鲤池,还把照顾婠婠的婢女都重罚了。 我侥幸因救护有功,得了这块坏事的珐琅金石榴做赏赐,还有了回来探望大家的假期。” 众人的心跟着她的描述,时上时下。 凤仙望着趴在她膝头上的小脑袋,穿的是再寻常不过的娃娃衫子,仰头望过来的脸颊却白皙等像是瓷玉,随着脸上的表情由紧张不安,转变成放松后怕,整个人像是一朵雨打过的花,在云霄雨霁后抖落身上的雨滴,再次挺直腰杆。 祥云担忧道:“那叔母有没有受伤?是不是叔母也病了,才好久没给阿宝寄信的,那阿宝肯定会原谅叔母的。” 凤仙没想到第一个察觉到她生了场病的,会是年纪最小的小丫头。 灿笑着对上大伙儿怀疑的视线,只能和盘托出:“下水的时候被池底的石头,划伤了腿腹,留了道不算好看的疤,也病了两天,但现在已然大好了。” 一听伤了腿,张氏立马将男人们轰出屋,掀起凤仙的裤腿查看,便瞧见左脚上一道一寸来长蜿蜒丑陋的疤。 上头还有缝合留下的痕迹,显然大夫医术不太高,缝合手法歪歪扭扭,跟条蜈蚣一样盘踞在腿上。 林老太看了直摇头:“要是我在你身旁,根本不会允许那大夫把你腿缝成这副模样。” 凤仙笑了笑,世上哪有那么多医术精湛的大夫,再说,她在府里只是个下人,能给下人请的大夫不过是普通郎中,医术不好是正常的。 她见祥云一直盯着瞧,生怕伤口太恐怖,吓到孩子,忙将裤腿放下,盘踞着放到身后。 祥云:“堂叔母不怕,家里有琼玉膏。” 林老太连连点头:“阿宝说得对,有伤疤咱不怕,也不看看家里是做什么的!” 说着进到后院,急匆匆抱着两个瓶身精致的玉膏过来,就要给凤仙上药。 凤仙缩了缩脚:“婶子算了吧,玉膏如今一瓶难求,紧俏得很,我反正孤家寡人一个,有没有疤痕没多大要紧。” 当初为了治脸,花了家里七八瓶玉膏,如今腿伤瞧着更深,疤痕更长,与其耗费三四百两去疤,不如拿来卖出去。 她反正是舍不得,说什么都不肯。 张氏才不管她,抓出脚,握住脚腕,直接掀起来让林老太上药。 “越新的疤治疗起来越快,你是林家人,要是让顾客知道,咱家自己人身上的疤都没除掉,谁还敢信任咱家的东西。” “胜男说得对,你才多大年纪,能料定这辈子就独生一人过下去,听婶子的,与其到时候后悔了哭着找婶子,不如现在就给你治好。” 话说得生硬,凤仙知道不过是家人为她着想的托词。 至于再嫁人什么的,无稽之谈,不说也罢。 当天晚上,凤仙跟碧云睡一屋,二人交互着大半年来,魏府和林家的大事小情。 碧云颇为骄傲地说起,祥云饭馆将人人厌恶的稻田害虫,摇身一变成广受好评的小龙虾,又说了林老三在军营里连升两级的喜事。 凤仙回忆着近半年来,魏府从两王争夺皇位的水深火热,到老皇帝病重薨逝后府里忙成一锅粥,魏将军出征在外,谢夫人和孩子有多着急想念。 尤其是谢魏两个将军打了败仗,连输城池的战报传进京都,朝臣中出现声音说谢将军对敌人仁慈,跟从前的作战风格和战绩不相匹配,质疑他没有用尽全力,枉费百姓信任。 更有甚者,说怀疑他投靠了南蛮,要求官家下旨将人押送回京治罪。 要不是有平阳王在其中斡旋,保住了谢魏两家,承诺再一次的战役定能夺回城池,一雪前耻,如今的谢魏两家还不知是什么情形。 二人头挨着头,聊到后半夜,才打着哈欠睡过去。 翌日一早,凤仙跟碧云一起下厨蒸了带馅儿的大包子,又煮了浓浓的二米粥。 饭后跟着一起打扫庭院,看看家里新添置的物件,从东屋逛到西屋,从北院医馆看到南苑家禽窝棚,每到一处都觉得收拾得极为妥当。 一听是碧云和张氏的功劳,笑道:“大嫂子的本事不在收拾家务上,碧云你别替她瞒着,我瞧着屋子都是你归置的吧?” 张氏佯装生气:“什么意思?说我不会干活是不是?出去时间不长,埋汰人的本事见长了?” 说着作势要动手锤凤仙,被她笑喊着躲开,忙喊说错话了,求谅解。 看到大伙儿日子越过越红火,家里收拾得也妥当,孩子大人都好好的,凤仙因为离家照顾女儿而愧疚对不起林家人的私心,终于得到些许安慰。 昨日因为金石榴背后故事,凤仙没来得及将包裹里给其他几个,给半大小子带的礼物拿出来。 趁着天赐天瑞去上学,立刻在两人手中各塞了只狼毫笔。 笔尖毛质顺滑,水滴形的笔头饱满圆润,做工极好,一瞧便知价格不菲,是在镇上买不到的好品质。 二人喜笑颜开,纷纷给凤仙道谢。 凤仙摸着两个长了个儿小子的脑袋,叮嘱两句好好读书。 上回家里给她送信,提到家里为天吉请了武先生,带给他的礼物是一副小巧精致的十字弩。 第三百一十一章 寻人 天吉兴奋得眼睛都要冒烟了,爱不释手抱在怀里摸了又摸。 武先生刚好也在现场,直接上手演练一把,从箭筒里抽出一把短箭,上弓拉弦。 没想到看着袖珍只有半个胳膊大小的十字弩,射出去的瞬间,射程如此可观,直接将七八米外悬挂在墙上的一串长苞米射穿。 众人皆是一声惊呼。 武先生摸着十字弩上的做工,连连点头:“好东西,木料讲究,弓弦是上等牛筋磨成的,韧性大,耐用又好用。” 天吉当场在先生的指导下,依法炮制射出一箭,仅仅偏了苞米半指宽的距离。 鼓掌声四起,顿时将现场的氛围拉到最高。 “好家伙,天吉不愧是武先生亲口夸赞过有习武根骨的,这准头,赶上老三了吧?” “不是我夸啊,老三当年这么大年纪,可没有这般好的准头!” “天吉,再给大伙儿露一手,方才就差一星半点了。” 天吉在家人的鼓舞下,自信心得到极大满足,也以为是他天赋异禀的缘故。 没想到,当场被先生泼了盆凉水:“弩是战场上普遍使用的武器,你能瞄准得如此接近,跟自身没多大关系,因为它不需要太多的训练就可以操作,即使是新手也能够很快地成为用弩高手。” 天吉还有些不服气,武先生当场让张氏来示范。 果不其然,张氏除了一开始有些手足无措,第一箭射偏了,从第二箭开始几乎把把命中,墙上挂着的苞米快被射成筛子了。 怕天吉觉得张氏不够有说服力,又拉来完全不会功夫,手腕也没什么力道的碧云。 出人意外的,也在第三箭时顺利射到苞米上。 这下,天吉算是彻底蔫了,心中不免为方才的得意羞愧,原来他在习武这条道路上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妄自尊大是习武者的大忌。 他立刻弓腰给先生道歉:“是学生狂妄了,日后还请先生多多提点。” 天吉如今是武先生最看重的弟子,全力相助其成才是应该的,他对天吉的指望远不止一个小乡镇的普通百姓,有如此根骨的少年郎,长大后注定是要有一番自己的天地的。 他也不想太打击弟子,怕给孩子心里造成不好的影响,拍了拍他的肩膀:“为师方才话说重了,你还是个孩子,我拿成人要求评价你,是有些为难你的,十字弩虽简单,对孩子来说却有难度,你的几个兄弟未必有你的准头。” 天吉早调理好心绪,知道怕是方才心里得意的小心思太明显,被先生察觉,这才有了警醒他的下马威。 众人围着这把十字弩问凤仙从何处得来的好东西。 凤仙据实相告:“我也不知这小玩意儿如此厉害,弓弩是从一位顺路搭乘马车的老汉手中得来的。” 她缓缓将出了京都后,在路上救了一位差点饿死的老汉,因对方口音酷似乡音,起了搭救的心思。 再一听对方要去平岭镇投奔亲友,才知二人是顺路。 凤仙心善,虽也觉得于理不合,还是不忍心对方赤脚走到上百里外的镇子。 就老汉当时的情况,怕是走不了几里路就得死在路边,成为客死他乡的孤魂野鬼,连尸体都得不到一卷破凉席。 同行的路上,二人聊了双方家中情况,得知家里有在习武的孩子,就在休息途中用工具造了这把弓弩,就当是一路上搭载的路费。 凤仙:“我也是聊天过程中才知道,老汉祖上是当木匠的,做的不仅仅是寻常家具,还有可以作战的兵器,甚至连出海的船只也是打造过的!” 林老大一开始只是对弓弩的威力感兴趣,后来听凤仙一说老汉会造船,惊喜地冲上前。 凤仙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那木匠如今在哪?叫什么名字?都造过什么样的船?” 若只是些捕鱼用的小船,陶员外家的商船怕是修不了。 凤仙哪知道这些,她也没问啊。 见对方焦急得很,一副打不到答案就得气坏了的模样,回忆了好半晌才道:“我只知道他去平岭镇投奔亲戚了,说是老家遭了水灾,活不下去了,叫什么没细问,他只让我喊他邱叔,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 一听对方生活拮据,林老大眉心蹙在一处,又觉得这不是他要找的人。 能有本事造弓弩,造船只的工匠,怎么会穷到投奔亲戚,手艺人在任何时候都是吃香的。 可如今好似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林老大当天下午就套了马车,要去平岭镇寻人。 老太太最近想给家里孩子大人选些布料,每人做两套夏装,平岭镇上的绢布是出了名的好,刚巧趁此机会去一趟,就当是去采购了。 林老太去,祥云自然也得跟着去。 当场统计了个人布料喜好,祥云一一写在纸上,收进袖子里妥善保管。 马车一路西行,半个时辰功夫便到了隔壁平岭镇。 这里是比六合镇还要富庶些的地方,当年灾害从北面来的逃荒人,不少在此地重新落户,更加给原本就不少人的平岭镇,注入新鲜血液。 道路两旁商铺鳞次栉比,小贩吆喝声异常热闹,行人走走逛逛,热闹得很。 林老大一路从市集第一个摊位问过来。 “大伯,您认识一位叫邱叔的木匠吗?” “不认识!” “大娘,您见过一个来投奔亲戚的木匠吗?姓邱,也可能名邱,总之名字里带邱字。” “没见过!” 一路问下来,没一人见过。 连窝在马车里的祥云都觉得林老大效率太低,人家昨日刚来,认识的人必定很少。 每天往来平岭镇这么多人,百姓哪里记得住! 祥云掀开帘子,喊林老大近前,趴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两句。 林老大原本还蹙着的眉头,眼里逐渐有了光彩,到最后更像是夜里闪着微光的山里动物。 直言:“阿宝你的法子太好了,我这就去办!” 说着,接过从家里带出来的十字弩,又就地在路边商贩手中买了些大小不一的水果。 第三百一十二章 找人修船 从个头最大的西瓜,到青绿的梨子,再到稍小些的细长黄瓜,最后是最小个头的草莓。 寻了块相对开阔的地界,直接用草系在水果一端,挂在身后的墙壁上。 接着给了一旁卖艺的十文钱,借用他的铜锣。 随着“咚咚咚”几声连续的敲击声。 行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来。 林老大站在中央位置,举起手中的十字弩:“各位父老乡亲,小弟初来乍到,在此地摆摊做点小买卖,还望大家捧场。” 不明就里的围观百姓,好奇道:“你这是做的什么买卖?卖水果的?几个水果挂墙上,这是什么意思?” 林老大:“小弟卖的不是水果,而是我手上这把弓弩的体验费。” 百姓:“何为体验费?” “很简单,在场诸位只要交三文钱,就可参与三次弓弩射箭,对象正是我挂在墙上的水果。凡是射中的都可得到报酬,射中西瓜送西瓜一只,射中草莓送草莓一斤。” 此话一出,不少人已经摩拳擦掌了。 这种玩法不仅新奇,还带了些运气成分,在箭没有落地前,没人知道箭会落在哪个地方。 百姓中不少从没摸过弓弩的男人,早对林老大手中的十字弩充满好奇,即便没有这三文钱的水果的诱惑,他们也愿意掏腰包摸一次十字弩。 很快有性格外放的汉子上前请求玩一次,交了三文钱,领了三只箭羽。 因着水果放置的地方不近,比之林家院里的苞米墙,远得不是一星半点。 汉子第一把和第二把都落了空。 第三把堪堪擦着西瓜边过,人群中发出阵阵惋惜声。 汉子本就不是奔着水果去的,这下子摸弓弩上了瘾,又投了三文钱,手法越来越娴熟终于在最后一次射箭时,直接一剑破了西瓜的肚子,有红色汁液流出。 林老大抱起西瓜塞到人家掌心中:“说话算话,瓜是你的了。” 西瓜在镇上算是稀罕物,不是人人都能吃得起的,一斤卖到十文钱,普通随便挑一个也得有七八斤重。 大家一瞧六文钱得了个七八十文的西瓜,原本没什么兴趣的,也开始行动起来。 林老大重新买了西瓜继续挂上,已经有人将铜板塞进他手中,抢着要开始了。 他只简单介绍了十字弩的使用方法,客户上起手来。 第二位却没有第一位幸运,等第五次花出去三文钱时,才误打误撞射中了梨。 一斤梨十五文左右,这波算是不亏不赚。 大伙儿热情不减,林老大却时时刻刻眼神落在众人身上,主持现场秩序的功夫,四下瞥了好几眼。 一条街的人都被吸引过来了,其中不乏几个衣衫褴褛,一看就没钱吃饭的流民或小叫花子。 他们的眼神都不是林老大要找的。 游戏进行半个时辰后,林老大的口袋里已经满是铜板,还是在已经买了十多个西瓜,七八斤梨子和黄瓜,一两斤价格超贵的草莓的情况下。 大伙儿中,属几个卖水果的小摊最高兴,恨不得人人都能投中,他们也能早卖完早收工。 林老大天生的商人,只是在祥云几句点拨下想出这般精彩的游戏。 十字弩看着好似很好掌握,可对于大部分百姓来说,还是太过陌生,几次玩下来射不重,只能放弃。 所以总的来说,这笔买卖是不愧的,还能赚个三瓜两枣。 可他的本心也不是摆摊,而是为了寻找制作这把十字弩的木匠。 每个行业的人对自身的成就总是相当看重,邱叔若是看到送人的十字弩出现在市集上赚钱,定会质疑。 正当林老大将新收到的三十文铜板塞进荷包,看着客人一箭箭射下去,最后得了一斤梨,一斤桃。 突然人群中凑过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对着十字弩端详许久,才缓缓开了口:“这把弓弩,是谁给你的?” 真正对十字弩本身好奇的,问的大多是:“这把弓弩从哪买的?” 或是“这把弓多少钱能卖?” 林老大一下子猜到对方的身份,立刻对围在周围意犹未尽的百姓道。 今日到此为止,有缘下次再会。 接着将浑身破了边角,衣衫看起来半旧不新的老汉带到一旁茶楼吃些东西。 一开始,老汉不肯来,直到林老大说了是跟凤仙是一家的,十字弩也是她给的。 先前一直脸色算不上友善的老汉,听到耳熟的名字,立刻变了神色,跟着进了茶楼。 各种有特色的点心端上桌,林老大见对方饿得面黄肌瘦,等他吃了好几个,又灌了水后才缓缓开口。 “在家听凤仙提过老先生的本事,不仅能造弓箭,还能造海上航行的大船。” 老汉又吃了口点心,摆摆手:“过去的事,不值得一提。” 林老大单刀直入:“我手上现在有艘商船,底部和船舱出了些问题,需要补修,不知道老先生是否方便?” 话音刚落,老汉嘴里的桃花酥也跟着落在桌上。 “不行,这个忙帮不上。” 林老大不解,好不容易找到人,怎么也得弄清楚为什么不愿意帮忙。 难道因她没说工钱,怕他们拿不出修缮的薪资。 林老大:“辛苦费您不用担心,一定给得周到。” 老汉还是不停摆手,一副谁来了都不好使的架势。 抹了把嘴,掸一掸身上的尘土:“凤仙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她的家人找我帮忙,本不应该推辞,可惜多年前曾发过誓,这辈子不再当木匠,更不能留存作品于世!” 林老大刚想说,十字弩不也是木质的吗? 就听见老汉起身就要走:“改日定登门拜访,感谢凤仙姑娘的救命之恩,告辞。” 林老大碰了一鼻子灰下楼跟老太太汇合。 一听失败了,林老太神色如常,仿佛没有什么事值得她变幻情绪。 “失败很正常,他既然说了会登门,咱们不妨用这段时间查查对方不再做木匠的原因。” 林老大一听觉得有道理,立马着手调查起来。 有了名字和相貌,找起来更加容易。 等林老大等人在一处破败的小院子门前,找到老汉来投奔的亲戚一家。 显然,亲戚如今已经不住在此处,或是搬离平岭镇,或是在先前灾祸中丧了命。 第三百一十三章 买布料大客户 院落荒凉,里头长出半人高的杂草。 光从外观来看,这里的主人原先也只是普通百姓。 林老大敲响隔壁邻居的门,出来个三十多岁的瘦高个男子,上下打量他两息功夫,认出是昨日街上用弓弩射西瓜的摊主。 一听对方是来打听隔壁人家,男子狐疑地瞥了眼连牌匾都歪七竖八,要掉不掉的隔壁院子。 “两年前,这户人家连夜带妻小离开镇子,自此再也没回来过,”男子像是想到什么,一拍脑袋,“前日也有人来打听他家,怎么了,是他们在外头犯什么事了吗?” 林老大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继续道:“您知道他们为什么离开镇子吗?” 如果他没记错,两年前周遭几个镇子都遭受到暴雪的袭击,大伙儿缓了好长时间,才勉强适应过来。 本以为对方是灾年怕饿肚子,跑去找亲友求助了。 没想到男子嗤笑一声,似是十分不屑:“还能因为什么?这户人家的男主人嗜赌,赌桌上不仅输光了家产,还把老婆孩子抵押出去了,怕债主上门要人,连夜打马离开,根本不敢回镇上。” 林老大好奇:“人欠了钱没还,这宅子为何没抵押给债主,反倒是空着白白浪费了?” 男子:“宅子本来被收走了,后来这家男主子不知从哪个有钱亲戚手中借了钱,将赌资还得七七八八,宅子才回来的。 即便如此,也没见这家人再回平岭镇,不少人说他借的钱是从一个孤寡无儿女的亲戚手中得来的,条件是要伺候老人家终老。 男主子答应得好好的,钱一到手危机解决,就不认账了。” 不仅翻脸不认人,还连个影子都不让对方找到。 林老大第一时间想到的孤寡老人便是邱叔,他也无儿无女,来平岭镇为的是投奔说好会给他养老送终的亲戚家孩子,哪想到竹篮打水一场空,赔了银子,还被骗了感情。 至于邱叔不再重操旧业的原因,直到太阳下山,林老大在院门口等了天黑,也没得到结果。 先不说林老大这边,祥云那头跟在林老太身后逛平岭镇,给家里妇人孩子买布料,一头扎进布料铺子。 老太太放开手,让孙女帮着选。 祥云自然是要先给奶奶选,一眼看中一匹半碧青,半藏蓝的料子,不仅符合老太太的年纪,也能更衬托得人庄重和蔼些。 家中三个妇人,张氏年纪最大,平日里也不爱那些花啊粉的,祥云便挑了个半碧青,半苍色的。 娘和碧云姐姐往日里穿的衣服,不拘颜色,因为两人皮肤白,属于穿什么都好看的类型,祥云就各选了个半藕色,半竹青的。 接下来是家里几个小子,皮实闹腾,衣衫料子用不着多好,耐磨才是关键,特别是膝盖手肘,衣袖和衣领处,都是用双层衣料缝合的。 老板看这对祖孙两奇怪,老太太安静坐看着孙女东挑西选,全凭她做主,不差一句话,立刻殷勤地上前给祥云做介绍。 最终选了一匹碧色,一匹乌青,一匹苍绿。 男人的料子最好选,四个兄弟都考虑到了,除了在府学的林四郎有资格穿月牙白,其他三个一律耐脏的靛黑。 老板看小丫头一下子选了十几匹料子,高兴得合不拢嘴。 “小姑娘好眼光,别看年纪小,办事周全老道,老人家您家怎么养出这么个机灵懂事的娃娃的?” 林老太:“祖坟冒青烟,可遇不可求。” 家里人人都考虑到了,偏偏孙女自己的布料还没选定。 老太太终于站起身,扫了眼货架上的料子,都觉得不好,配不上孙女。 “没有别的了吗?” 老板叹了口气:“若是往年,店里肯定是不止这些种类的布料的,可近些年不是海上盗匪猖獗吗?从吴江过来的商船已经许久不在咱们这边停靠了。” 丢了一大笔买卖的老板,每次提起这事,心都跟剜一刀似的。 最终没办法,老太太只能给孙女挑了店里最贵的一匹料子。 店铺小厮捧着比他还高的布匹跟在林老太身后,视线被挡住,走路小心翼翼,可还是不小心跟迎面撞上来的老头子撞到了。 布匹散落一地,有几匹在地上滚了两圈后顿时脏了。 小厮手忙脚乱捡起来,嘴里骂道:“没长眼睛吗?我这么大个人站在你面前,都能撞上来?” 再一看对方身上脏污,头发不知道多少天没洗,手掌黝黑又脏就打算伸手捡布料。 “别动!放着,弄脏了你赔不起!” 老头子方才还有些愧疚,听到小厮瞧不起人的口气,连日来受的苦终于在这一刻忍不下去了,直接怼道:“不就几匹料子,当初就是云锦和苏绣,我都嫌膈皮肤。” 此话一出,小厮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听到动静赶来的掌柜的,原本还想训诫手下几句,一听门前叫花子打扮的老头子,大放厥词的模样,跟着笑得要留眼泪。 祥云一眼认出,对方是昨日全家找寻的造船人。 见他模样比昨日见到时还要落魄,便知过得不好。 一个哪怕饿死也不愿意重操旧业的人,到底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 祥云对他越发好奇。 老爷子此时也认出林老太和祥云,正是昨日找他造船男人的亲人,掉头就要走。 林老太忙道:“邱先生,请慢!” 对方脚步微滞,却没转过身来,后背写满了拒绝。 林老太:“路上遇到先生便是缘分,眼瞧着天色晚了,听说平岭镇黄海楼饭店的夜景十分美丽,不如跟咱们一同去下榻的地方吃顿便饭。” 邱先生本想拒绝,无奈五脏六腑唱起空城计,想到今日还未进一滴米水,即便心里再拒绝,身体上的反应却忽视不了。 林老大回到黄海楼时,打算将今日得到的消息跟老娘汇报一下,推开屋门一瞧没人。 询问小二才知道,林老太带了个客人,此刻正在包厢里用晚膳。 林老大推门进去,见客人是找了一天的邱叔,眼睛一亮。 第三百一十四章 收作义子 林老大立马迎上前,倒了杯酒要敬邱叔。 沉迷于啃猪肘子,压根儿无心分神应付他的邱先生,连头都没抬。 林老大知趣的等对方吃完了一整碟儿炖猪蹄,又解决掉半碟烧鹅,才将那日的诉求,再次说了一遍。 “如今海上盗匪猖獗,周遭几个镇子,百姓日常用品得不到保障。您不是本地人或许不知道,今年地里稻种的收成,远不如去年!因为村民们用的是去年稻谷留下来的种子。 原本每年都有来自北方的优质稻种运输到周边城镇,供百姓挑选栽种,如今眼瞧着地里的庄稼慢慢成熟,稻种又要栽下去,没有新稻种,错过了最佳栽培时间,大伙儿的日子不知得难过成什么样!” 林老大的一番话,说得真情实感,邱先生动摇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初。 “我理解你的用心,可我也有我的难处,”邱先生对林家人印象不错,也不打算瞒着,本来也是闹得人尽皆知的事情。 只是京都那地离得远,加上小城镇的百姓民风淳朴,更喜欢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至于皇都那边发生的儿二三事,还不如自家鸡窝里芦花鸡今日产了几个蛋更让她们感兴趣。 邱先生:“小老儿从前是有些手艺在身上,从小酷爱木头,长大后跟大家身后学了十来年,有了一身刀削斧凿的本事,也因此攒下不少家业。 可惜自视本事大,得罪了权贵,被勒令有生之年不得再利用木匠的身份赚一份钱,如果发现,废去四肢,丢进猪圈当人彘。” “家产被罚没,仅留了几百两贴身藏着,没被搜刮走,想着一辈子没成婚无儿无女,只有远在平岭镇的侄儿一个血亲,前些日子取得联系,他说家中孩子大病一场急需用银子,我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在对方承诺会照顾我终老的誓言下,将所有银子寄给了侄儿。 本想着来投奔,好好安稳过下半辈子,没想到那天杀的东西竟是赌博输了媳妇孩子,被要债的四处抓捕,走投无路才想起我这么个人。” 说道此处,邱叔气得拽紧胸口的衣服,好不容易才平稳住情绪。 他如今没钱没亲人,手艺用不了,注定一辈子穷困潦倒,吃了这顿愁下顿。 想到此处,他更是吃得风卷残云,不知道的,以为是他最后一顿。 林老大了解大致情况,不用细想也知道,邱叔得罪的不会是小人物。 他脑子运转飞速,按如今情况,想让他修补船只是不太可能了。 毕竟生死面前,都是小事。 人彘的威胁实在吓人。 那位贵人下达的惩戒,让邱叔不能用木匠本事赚钱,却没说不让他将本事传给别人。 若他能学会造船的本事,邱叔出不出手都不重要了。 哪怕不能一时半会学会,请邱叔去商船上看一看构架,指点一两句,总是可以的吧。 林老大当场说出想法,林老太思索片刻,觉得方法可行。 邱叔一辈子没收过徒弟,不然也不至于人到老年连个问候的人都没有。 他如今最后悔的,便是年轻时只顾着潇洒,没有成婚生孩子,不然也不至于连个惦记的人都没了。 若是能有个人给他养老摔盆,他愿意将一身的本事双手奉上。 原先邱叔没想过这个问题,如今有了苗头,再看林老大时觉得这小伙子端正、目光有神,是个心胸宽广的人。 邱叔:“你的法子,确实可行,可我事先说清楚,想学我本事的人,得是我死后为我守灵,给我甩罐的干儿子。” 他看了眼坐着喝茶的林老太,知道当面要求人家儿子认自己当爹,很说不过去。 “老太太别气恼,不是我想跟您抢儿子,您就当我自私,想有个给我养老的儿子,我没钱,只有一身本事还算拿得出手。” 林老太:“这有何难?我家四个儿子,四个孙子,少一个多一个没多大差别,只要老大同意,我没意见。” 这话不是为了得到邱叔的本事,故意说的。 老太太是真觉得若一门好手艺就此失传,实在可惜。 有了亲娘的认可,只剩下林老大这个当事人表态。 林老大求之不得,能学一门手艺,还能有个疼他的长辈,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当场跪在地上,给邱叔敬了杯茶。 “干爹,我以后给您养老,有儿子一口吃的,绝不会饿着您!” 老爷子早感动得鼻涕横流,忙扶起林老大:“好孩子,委屈你了,干爹实在拿不出像样的东西送你,你放心从今日起跟在我后头学手艺,我保准你日后能赚得盆满钵满。” 日后的事情,林老大暂不考虑,现在,眼前最重要的,是商船的修补工作。 当天下午,邱叔坐上了林家马车,跟着三个林家人,还有十几匹布料一起往六合镇方向赶。 凤仙提前都到消息,早在门口候着。 听到熟悉的马蹄声,冲后院叫喊一声:“婶子他们回来了。” 屋里顿时传来不少动静,有惦记衣服料子的天福天吉,有关心商船修补的妇人。 等邱叔被林老大扶着下马车,往林家大门口走去时,大伙儿才知道眼前的这位老人自此不仅是家中传授木匠手艺的老者,更是林老大的干爹。 郑氏今日休沐,闻言挽起袖子就要下厨:“这么大的事,大哥应该提前告诉家里,好帮着庆祝庆祝。” 说着,冲邱叔笑了笑:“您是哪里人,了解下口味,今晚让您尝尝我的手艺。” 邱叔回应:“京城人士。” 郑氏立马明了,京都的口味偏甜口,那她就做一道糖醋里脊,一道蜜烧红薯、饭做成八宝饭口味,其他按照家中人口味来。 相互熟悉一下,饭桌上最容易搭建感情,用不了几顿饭功夫,大伙儿便熟络起来了。 碧云听老太太的吩咐,给邱叔量体裁衣,做两身换洗衣服。 好在这回买的料子够多,即便多出来两件,也是够分的。 邱叔感受到林家人的热情,教起林老大来更加带劲儿。 事实证明,二人确实有缘分,林老大在木工上的天赋颇高。 第三百一十五章 分工合作 加上从前在家,时常跟林老三上山砍柴,给家里添置木桌椅。 虽只是些款式简单的样式,林老大也算半只腿踏在木匠行当中。 邱叔不像别的手艺人,担心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如今他是真心实意将林老大当成自家孩子,对孩子自然是倾囊相授,不会藏私的。 林老大每日跟天吉一般,大早起来跟先生学习,只是一个学武术,一个学抛光打磨木头。 时间一长,林家人对此习以为常。 林老大也在日渐学习中,手艺见长。 这日,邱叔终于在弟子的软磨硬泡中,被带上了商船。 这艘商船是陶家产业,陶员外听说林老大找来了能修船的工匠,坐着轮椅就过来了。 邱叔上船后,没多说一句话,从船尾走到船身,最后又进了掌握方向的船首。 采用倒钩形状的船首,挂着一张足有几十米高的帆布,用来抵御大海上呼啸的风浪。 船身分成上中下三层,上层是船员和船长的住所,里头床榻设备都很齐全,中下层是用来存放货物的,空间很大,方便存储很多商品。 下层温度偏潮湿、阴冷,多用来储备些容易腐烂变质的瓜果蔬菜。 商船整体瞧上去破损并不严重,至少在门外汉林老大眼中,只要不漏水,船只都是能用的。 邱老却一眼瞧出船只不对劲的地方:“船身龙骨损坏了,修复起来很费功夫。” 林老大:“什么是龙骨?” 陶员外从年轻时就在外头跑船,对船只的熟悉程度比媳妇孩子都亲:“龙骨是船底中线处从首至尾贯通底部全长的纵向连续构件。作用是用一种坚硬的材料贯通整个船体,实现有效支撑船身,使船只更加坚固稳定,同时吃水深,才能有力抵抗海上风浪。” 林老大一点即通:“那就是说龙骨断了,船一下水就得被淹,根本没法出海。” 邱老摸摸了下巴上发白的山羊胡:“是的,龙骨是船只运行的根本,这船的结构上宽下窄,底部尖尖。 船上部的甲板平整,船舷以下却如同刀削一般。这种上宽下窄的设计虽然不够稳定,但因船只的下半部分在水面以下,而龙骨结构比较沉重,吃水较深,因此并不会影响行船的稳定性,反而大大减少了船只前行的阻力,保证了船行的速度。” 他说到一半停了一瞬,目光落在陶员外身上多了份探究:“这种船的形状,不太像咱们大乾造出来,更像是婆罗附属小国的船只样式。” 陶员外原本还对林老大带来的木匠本事持怀疑态度,见对方只是绕着船身走了一圈,一眼瞧出商船的由来,不禁多了几分崇敬之色。 颇为得意地跟二人介绍起商船来历:“老者说的不错,这艘商船确实是婆罗小国打造的,那地方半山半海,百姓出门大多依靠船只,因此造船技术先进。 我那年专门请人远渡海外,耗时两年才收到了这艘商船,中间曲折繁琐事极多,船只得来不易,我一直小心爱护着,哪里想到毁在那帮盗匪手中。 他们都说我是因为货被抢了没脸见人,才放弃了海上航行的生意,可实际是这艘我视若珍宝的商船才是我不想出海的主要原因。 我老了,它年纪也不小了,如今跟人一样身上不痛快,再让它远行折腾,怕它熬不住!” 邱老身为木匠,平时最乐意看到的,便是顾客对他们创造出来的东西视若珍宝。 陶员外如此顾惜这艘商船,打造船只的匠人若是知道,一定感动得鼻涕横流,不能自已。 邱老:“没想到陶员外也是性情中人,可您既把它比做人,就应该明白,年纪大了被拘在一方天地之间,不能像从前般肆意云游的日子,有多难熬,您是如此,它也一样。” 陶员外抚摸船身的动作一顿。 不禁反思起来,是他的原因,让商船成了个老弱多病的暮年之人吗? 他躬身冲邱老鞠了一躬:“我知道您是有本事的,还请您多费心,不计任何代价,只要呢个让踏浪再下海,也算是了结我的一桩心愿。” 却没想到邱老只是拜拜手,便双手背在身后离开了。 跟在后头的林老大扶了扶动作不便的陶员外,笑道:“陶员外莫急,邱老如今即是我的师傅,也是我干爹,等我回去仔细问清楚,修补的事情改日再给你答案。” 陶员外一直将人送到很远的地方,直到看不见人影,才恋恋不舍离开。 回到林家的林老大,将直奔厨房的邱老拉出来:“干爹,如何了,陶员外家的商船您有把握修好吗?” 邱老捋了捋沾了点点油的山羊胡,颇为得意:“若是这点本事都没有,哪有脸教你?” 林老大一听,知道这事稳了,只是时间多少的问题。 一切还得看他什么时候能学会邱老的本事。 此后的一个月,邱老教授林老大的方向,大多是专门针对商船来的。 二人每日不间断的从早上鸡鸣刚叫,忙活到太阳下山,二人常常不见踪迹。 给家里准备的十几匹布,也在碧云、凤仙和张氏的共同协作下,给一家老少做成了夏衫。 大人有往年的旧衣服穿,除了新来的邱老,每人只得了一件。 小子们顽劣,加上个头窜的快,都是弟弟捡哥哥穿不下的衣裳穿。 碧云丈量布料长短,发现每匹足够给小子们做两件衣衫。 就一人做了两套。 不用穿哥哥剩下衣服的天福,是所有人中最高兴的。 他从小到大还没穿过新衣服呢,都是捡哥哥们穿不下的将就着。 夏衫刚做出来,孩子们便激动地跑进屋里换衣服。 然后凑在一处,你摸摸我的,我默默你的,总想也试试对方身上的衣服。 祥云的锻子是一群中最好的,里头嵌了层柔顺的布料,摸在手里冰冰凉凉的,凤仙用了三个晚上,才将衣服缝制好。 不论是针脚还是刺绣,都是最精致的。 祥云换好衣服,整个人像是笼罩在布料反射的浅粉色弧度中,窗外透进来的一丝阳光,照在她衣摆上,动作间像是流光溢彩般波光粼粼。 第三百一十六章 海上遇险 祥云只用来家里人脸上的表情,也知道这件衣服应该是很好看的。 立马跑到所有人面前臭美。 “大伯,阿宝的新衣服好不好看?” “奶奶,天赐哥哥说我像书中描述的小人鱼,阳光一照反射出跟湖面一样好看的颜色。” 全家都聚在一处,好笑地看小姑娘得意洋洋地展示新衫子。 家里的武先生和邱老都得了新做的衣衫,并没有因为他们是外人,而粗糙了针脚。 林贵看着自己这身夏日衣衫,明显在胳膊肘和膝盖骨都做了加厚处置。 乡镇上的百姓,还是以农活居多。 平常最容易损坏那几处位置,林家妇人都考虑到了。 酷暑持续了三个月,到了九月下寻,地里的庄稼已经被收上来好些日子,再不播种就要错过最好的时机。 百姓们一茬一茬往镇上跑,直奔粮食铺子,指望能有新粮种出售,很可惜粮食铺子货架上摆着的只有跟村民一般的粮食。 大伙儿失望而归,只能将上一次的粮,取一些出来当粮种,即便知道来年收成不会好,却无力改变现实。 日子一天天过得很快,没多久,海上盗匪垄断商品,给镇上带来不小的麻烦。 不仅粮种没了,各家各户盐也见了底,眼瞧着秋日过去就是冬日,棉花也无从寻找,百姓一时间忧心不易。 林老大将情况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想尽快修补好船只出海运输的心情达到顶峰。 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在经历邱老严格培训教育后,林老大学会了修船。 购买合适的木料和涂漆,重新修整粉刷。 就这样过去了大半个月功夫,停靠在岸边名为踏浪的商船,终于修复完成。 当天,陶员外跟在后头将每处地方都仔仔细细检查一遍,竟没发现一样不合心意的。 修补后的商船,比没遇到盗匪钱还要好看庄严。 商船修复好了,下面要找的就是有经验的船长和船员。 船员人选容易,那些曾跟在陶员外后头出海的家丁,都能充当船员。 武先生的组织里的那帮兄弟,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走一趟也不行问题。 船长的人选却有些难办。 在商船还没修复完成时,林老大已经着手寻找船长人选。 到最后还是一无所获,贴出去的招聘单子无人问津,有个别听到消息赶来询问的,一问出发目的地在哪里,就全部打起退堂鼓。 看来盗匪给大伙儿的阴影真的很深。 到最后,林老大还是找到了船长,不是别人,正是林家的武先生。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对船员的训练,主要考验每个人对于突发状况的应变能力,武先生当场筛选掉几个明显不过活络的。 亲自又重新选了几个。 林家所有人,这段日子都在为林老大出海做准备。 除了路上可以果腹的食物,更重要的是防身用的的武器。 天吉将宝贝弓弩塞到大伯手中:“大伯,要是海上遇到盗匪,就按下这个键,敌人如果很多,装弓箭的速度一定要缩短。” 他越说越觉得不放心,如今家里就他一个习武的孙子辈,他不照顾大家,谁来照顾? 林老大没有辜负侄子好意,接过弓弩发誓会好好利用。 出海的那一日,从一早还没从家门口离开,已经有不少人围在林家门前看热闹。 大伙儿都是听说林家儿子要出海的消息,来松松的。 这些日子,林老太没少在邻居耳边说儿子出海的初衷。 给大伙儿带回来优质稻种,保暖棉花…… 街坊四邻无不夸赞老大有本事。 船长加上船员和林老大,一共二十余人,在百姓的注意下,坐上了去吴江的大船。 海面上无波无澜,今日是个极好的天气,林家人查了八字,确实适合远行。 林老大站在船舷上,挥手跟岸上的家人告别。 张氏红着眼,叮嘱道:“在外照顾好自己,不许喝酒,更不许找姑娘,我知道吴江有不少出名的青楼瓦肆,要是让我知道你阳奉阴违,回来就烧了你的嘴。” 林老大听了连连点头,没多久船只变成远方一处看不清的黑影。 船只在海上顺利航行了四日,只需再过一日便能安全抵达吴江县。 大伙儿都庆幸一路上没碰到什么怪异的事,也没遇到海贼。 不知是不是他们发觉船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还是觉得林家带出来的人多,对方打不过才跑路的。 谁知,当天晚上,刚在甲板上烤了鱼,吃了熬煮的白粥,打算轮流守夜的时候。 船只后身突然像是被撞了一下,林老大感觉到脚下明显的颤抖。 有船员跑去查看,回来告诉了个消息,商船被一条捕鱼船只撞上了。 林老大赶过去时,看到的是月光下,一个手拿鱼叉的少女,静静站在渔船中央位置,她的神色平和,仿佛天生就该活在大海里,波澜不惊。 等一条深褐色的大鱼游到少女近处,她当即狠狠刺下去,铁叉贯穿大鱼身体,空气中弥漫起一股血腥味。 有船员出声:“你是什么人?” 少女:“附近的渔女,靠打渔为生。” “打鱼离远些,没看到我们这么大一艘商船吗,撞上你小命不保!” 少女将手搭在铁叉上,嘴角抿起一抹微笑,在郎朗月光下显得有些骇人。 明明是这么漂亮的一张脸,林老大心里给对方找着托词,实则浑身已经进入防备状态。 有经验的武先生林贵,和他弟林易等人也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海面上出奇的平静,有些像暴风雨之前的凌静。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海面上突然掀起一道高达数米米的巨浪,几艘大船周围围着七八搜小船,正以极快的速度往踏浪方向而来。 “海霸王,是海霸王来了!” 船员看到眼前这幕,脸上纷纷没了血色。 还是武先生最稳得住,大声道:“去舱里抄家伙,按照原先演练过得,各个要道口分人把手,决不能让盗匪上船!” 这些海霸王个个是让人闻风丧胆的角色,一出现立刻惹得大伙儿乱了阵脚。 好在有武先生在后面指挥,才没有乱成一团散沙。 第三百一十七章 对付 脚步声乱作一团,商船上的船员人人自危,手握武器准备随时跟对方你死我活。 作为船长的武先生,指挥手下人拼命转动船舵,指望从中寻找到一条逃生路线。 他有过一段鲜为人知的年轻时光,在他刚十三四岁时,就跟在长辈后头出海做陶瓷生意。 听闻大乾对岸有群长着黄头发,碧眼睛的外邦人,不仅手中银钱富足,且十分爱好瓷器之类的物件。 家中长辈带着按捺不住的发财梦,倾尽全族之力购置一艘船只下海淘金。 前头一两回风平浪静,一切都非常顺利,家里赚了不少钱,他也在海上学会了把舵的本事。 后来家族男丁出海的越来越多,高峰时期,三艘商船并进。 却没想到一次海上大风浪,直接掀翻了家中三艘商船,他因年轻水性极好,抱着浮木逃过一劫,其余人则全部葬身大海。 回到家,只剩下一门老弱妇孺,和他跟尚不足十岁的弟弟林易。 外人看家里没顶事的男人坐镇,欺负到妇孺头上,甚至有宵小夜半爬窗企图玷污妇女。 家中妇人,改嫁的改嫁,偷跑的偷跑…… 到最后,甚至有同乡企图霸占家族剩下的祖宅和田地。 那时候,林贵是走投无路,状告无门,所有的憋屈和怒火,终于在某个晚上被隔壁悉悉索索爬床进屋的身影闹醒时,达到了顶峰。 钓鱼用的鱼绳,细而坚韧,他一把勒住色欲昏了头的男人,使劲浑身力气,直到那人生生在他面前没了气。 才茫然松开手。 等林贵反应过来,已经被村民捆起来送官查办,判了秋后问斩。 万幸的是,他并没有死,而是在前一晚被送进来的一碗践行酒,救了下来。 被人从坟堆里挖出来的那刻,林贵从未那么渴望过空气和活着。 救他的是一个秘密组织,这个组织常年在大乾境内找寻那些濒死,或是即将被处死的人,收入麾下,以供他用。 后来,林易也被人带进了组织,自此兄弟二人在那里面一待便是二十年。 曾经在海上的记忆,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渐渐被林贵埋在记忆深处。 如今,踏着巨浪而来的海匪们,让过往的片段再次在眼前浮现。 那些围上来的海匪船只,明显训练有素,商船往哪里偏,他们的人就往哪里划船。 面对死亡威胁,指挥着手下与之对抗的林贵,配合默契地朝北面方向航行,因为那处有山间,大小刚好够商船通过。 间隙中不少细碎的冒尖石块和峭壁,稍不留意便会掀翻小船只。 反倒是踏浪这样的大商船,更容易安全通过。 只要能逃出海匪包围,往山涧去,他们就能安全,过了山涧是吴江地界,那儿有专门的海上巡逻队,谅海匪不敢公然与官家作对。 正当一群人齐心协力朝一个方向使劲时,仅仅航行出不到一公里距离,一艘不大不小的盗船从侧面狠狠撞了过来。 不知何时埋伏在一侧的船只,像是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等着伺机而动。 撞击的力道和方位精准又大力,不少船员身体陡然腾空,然后重重摔在船板上。 林老大靠着攀在船杆上勉强维持住身子,往下望,一低头看到的是一双熟悉的眼。 是方才自称打鱼的姑娘,原来她跟盗匪是一伙儿的! 同行的陶员外,原本是作为向导给大伙儿指明方向的,此刻从轮椅上摔倒在地,脸磕在甲板上,一颗活着血的牙从嘴里吐出来。 多年出海经验,累积不少突发对策,他吐了口血水,忍着疼跟大伙儿说:“不要停!使劲划!” 船员们有从地上爬起来的,有半吊在船舷边上,被人拉回来的,里头本就很多是陶家的家奴小厮,在听到主子下令的瞬间,纷纷加快脚步继续划行。 林老大跑进船舱检查刚才撞击下商船的情况。 好在因为刚经历过修缮,船舱本身还算坚固,可总归是一辆二十多年的老船,像刚才那样的撞击,顶多再来两次。 次数多了,散架是迟早的事。 他将这一结论同时告诉给林贵和陶员外。 “若是这次侥幸不死,我就把踏浪供起来,再去婆罗小国再打一艘商船回来!” 陶员外抹掉嘴角的鲜血,大声冲林老大等人道。 没人回应他的话,大伙儿一门心思都在担心今夜能不能从盗匪手下活命,其他事在生命面前变得极其不重要。 林贵正在督促手下人继续,突然察觉船只前进的速度明显慢下来。 “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船只速度慢下来了?” 依旧是林老大探头视察船只各个位置,待发现原因后,立刻向大伙儿传达。 “武先生!盗匪的船抛出钩子,挂在咱们船上了!” 林贵大喊:“拿斧子去砍!” 很快有船员靠近铁钩,刚举起斧子砍了几下,就被贼船上射过来的几支箭打断动作。 眼瞧着,两艘船之间的距离,因为铁钩越来越近,从后头赶上来的其余船只,有样学样,纷纷抛出铁钩。 商船的速度越来越慢。 完蛋了。 林贵得知这一结论,一时间面如死灰,难道他注定跟家族中成年男子一样,要死在海上? 可他是商船的主心骨,大伙儿还指望着他带领逃出生天,他是决不能表现出半丝露怯的人。 林贵喊来兄弟,抽出腰间砍刀,对着他们说:“这些狗东西,以为咱们是任凭他们捏扁搓圆的面团,今儿个让他们看看什么是功夫。” 一起出来的组织兄弟们,个个是身手矫健的练家子,比陶家小厮们动作快上数倍。 “让他们尝尝厉害!”林贵弟弟林易握住手中的刀斧,跟夜晚中一头猛烈的豹子一样,闪现到船桨边,用力砸向铁钩。 没几下铁锹被砸得歪歪扭扭,不能再用了。 可盗匪的船只实在太多,加上夜色昏暗,商船体型大,并不是每处地方都有人照看。 时间一长,很快有盗匪顺着船栏杆往上爬。 等林老大带着杀气腾腾的船员靠近时,船匪们也从绳子那头爬了上来。 第三百一十八章 贵人相助,逃过一劫 打头的就是那一身红衣的女子。 方才天色昏暗,林老大一直以为对方穿着一身黑色,淹没在夜色中。 没想到竟是一身暗色赤红,腰间铃铛随着走动,在风中叮叮当当作响。 林老大听到身边人喊她大小姐,想来应该是哪个海匪头目的女儿。 少女手中握着长鞭,上头又尖利的倒刺,足以见得是个厉害角色。 “交出东西,或可饶你们一命。” 她口中的东西,自不会是空荡荡的船舱,而是林老大等人身上用来购买物资的金银。 林老大:“今年头一次出海,遇上大伙儿实在是意料之外,不瞒各位我们是去吴江采购的,如今仓内空空如也,身上也并没有多少银子傍身。” 少女抿嘴一笑,明显不信,手中的鞭子用得虎虎生风,对林老大淡淡道:“别想着哄我,你们既然是去采买,身上会不带银钱?” “托各位的福,这笔买卖在一年前已经将定金和余款打给了吴江那边的商贩,却因海上航行问题,迟迟没收到货,如今家乡百姓生活拮据,缺衣少食,我们也是没办法才铤而走险,都是生活所迫,逼不得已的。” 林老大脸不红心不跳撒着谎,这个理由别说是盗匪,就连商船上的小厮也都事先放出去过消息。 “是吗?那就别怪我们心狠,大伙儿辛苦一晚上,总不能无功而返,我这鞭子也嗷嗷待哺,指望着闻点血腥味呢!” 少女眼睛微微眯起,充满杀意地盯着林老大。 林老大知道这一劫不会轻易过去,当场掏出怀里几十两碎银子,又拿了几坛好酒一起放在少女等人面前。 顺带将钱袋子倒扣朝下,以此证明再也没有一文钱了。 “所有的银子都在这儿了,您若看得上就拿去买酒喝,我的这些弟兄们,个个上有老下有小,都是身强力壮的好儿郎,家中的顶梁柱,还望饶了他们一命。” 林老大心里清楚,想三言两语劝这些盗匪弃恶从善也不现实。 实际上不管他们要多少货物或银子,真正最后能活下来的,一定不是盗匪放出去的,而是像林贵那样逃出来的。 好在如今林易带人在砍铁钩,能上到甲板上的人,只有面前少女身后跟着的七八个盗匪。 虽手上按着武器,可若是全部人齐心协力,也不是没可能打倒对方,特别是他们队伍里还有林贵这样的高手。 船员被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少数依旧在不停滑动船只,伺机而行。 另一半掏出家伙事儿等着随时作战的准备。 红衣少女哪里看得上几十两碎银子,她要的是船上的货,没有货金子银子也行。 当即一鞭子打破酒壶缸子,浓郁的酒香在空气中蔓延。 少女手中的鞭子像是一条灵活的蛇,只要她想抽打的地方,没有抽不到的。 眼看着吐着信子的长鞭冲林老大面门而来,武先生一把将其推开侧身,躲开了少女的第一轮攻击。 趁着对方愣神的功夫,林老大迅速拉开弓绳,一只小小袖箭隐藏巨大威力,以极快的速度向少女方向袭去。 红衣少女躲开了攻击,脸上还是被蹭出伤口,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 她却没半点怒火,反倒是对林老大袖口中的东西更为感兴趣。 少女缓缓抬起右胳膊,冲手下道:“去把他的手剁下来,别弄脏了他的袖箭。” 身旁盗匪得令立马上前,却被林老大一剑射穿胸口,人直直地超前栽下去。 没想到小玩意杀伤力如此惊人,少女眼神更亮了,指着林老大的手腕说:“把手上的东西拿下来,我对天发誓,只要你们愿意交出银钱,保你们跟商船顺利离开。” 袖箭是天吉出门前塞进林老大手上的,他承诺过会好好保管,顺利带回去。 林老大当场拒绝,再次惹怒了红衣少女。 两帮人马就在甲板上动起手来。 一开始林贵两兄弟带领的队伍越战越勇,已经有隐隐将敌人击退的架势。 谁知,他们出阴招,直接撒面粉在人眼里,一时间林贵这头哀嚎声阵阵。 好几个被人一脚踹在胸口位置,拖在甲板上后退了数米。 就在红衣少女想下令清除这些负隅顽抗的小杂兵时,突然有人在不远处吹响口哨。 哨音急促短暂,这是寨子里传达危险信号的方式。 很快有盗匪在少女旁边道:“大小姐,大当家那边传来消息,有一艘大船向这边靠近。” 少女瞪着美目,不以为意:“来一个宰一个,来一双宰一双!” 传信的手下却不敢怠慢:“来的是官府的船只,咱们动不了。” 红衣少女惊讶地望向船只驶来的方向,只见北面海上有一艘挂了船帆的大船,正以极快的速度驶过来。 船帆上明显的图腾,正是大乾达官显贵家族才能用到的族徽。 盗匪们说到底只是一群落草为寇的普通人,根本没有与达官贵人抗衡的能力,他们只能欺负欺负来往商船,真正遇上狠的,落荒而逃才是常事。 甲板上的船员们抬头望过去,也看到一艘疾驰而来的大船,船帆上醒目的图腾在两排昏黄灯笼照射下,即便隔得很远,也能瞧见。 “有救了!来的是哪家的老爷夫人?” 一名方才还颤颤巍巍,以为今日小命难保的船员,眼睛发光直直盯着越来越近的大船,兴奋地大喊。 林老大也是看到北面动静,当即冲身边人道:“兄弟们挺住,咱们的救星来了,抓住这些盗匪,别让他们跑了继续祸害人!” 一时间,猫鼠游戏双方身份对调,等着被抓起来的变成了红衣少女等人。 耳边口哨声越来越急促,少女的神色终于出现皲裂,不再是始终如一的风轻云淡。 所有船员一股脑涌上前,没几下就将慌了手脚的众人降服。 连带着红衣少女,也被抢走了长鞭,跟那群男人一起按在甲板地上。 随着大船渐渐靠近,围绕在周围的船只,立刻如作鸟散,立时没了影子。 大船停靠在商船附近位置时,有中年男人站在船首位置冲林老大等人喊道:“诸位如何了?可有人受伤,我们船上有大夫可为大伙儿治疗。” 第三百一十九章 重遇故人 难得遇上肯费心搭救的贵人,林老大等人感激不已。 不少受了皮肉伤的,面对武先生的询问,只是摆摆手,自行去船舱上药,那里有出发前林老太预备好的跌打损伤药。 功效比外头大夫的膏药灵验数倍。 少数砍铁钩,被弓箭射中的,却需要赶紧找大夫拔出弓箭医治。 好在盗匪的箭羽上没淬毒,不然他们也坚持不了多久。 武先生将统计好的人数,告诉给林老大,由他转交给对面大船上问话的中年男人。 林老大站在甲板上,跟对方沟通后,放下一只小船,亲自护送受伤了的船员前去医治。 大伙儿被事先等候在甲板上的仆人,拉上船。 林老大感激不已,冲来人躬身致谢:“多谢贵人搭救,今晚若不是遇上诸位,我跟我的船员们都得葬送在海匪手中,大恩大德请受林某一拜。” 跟在后头的船员们,也顾不上身上的伤口,跟着要下跪道谢。 林老大半弯的膝盖还没碰到甲板,突然被人一把扶住作揖的手腕。 一个熟悉的嗓音传入耳中:“方才离得远,没瞧真切,竟真是林家大郎,扶海城一别,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 林老大默然抬头,见到的是位四五十年岁,续着山羊胡的熟悉面孔,夜色昏暗,船上点着数不清的灯笼,此刻眼中的景象比先前在踏浪上,清楚数倍。 连带着前面中年男人的面容,也照亮了。 “李管家!” 此人正是谢家的管事,当初林家一大家子初来乍到扶海城,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李管事。 后来,林老太跟祥云二去扶海城,也是从李管事手中买下的碧云,只是那时候他跟林老大并没有碰面。 碰见熟人,置身陌生大海中有些彷徨失措的林老大,心中的不安竟一下子消散不少。 李管事也没想到,自家主子心善出手帮忙,从海匪手中救下的商船,领队的竟然是林大夫的大儿子。 要不怎么说人跟人之间的缘分,就是奇妙。 林老大偏头看了眼管事身后亮着灯的船舱,问道:“船上是谢大人吗?” 李管事对林家人印象不错,也没藏着主子行踪,点了点头。 招呼手下带受伤船员下去医治,这才拉着林老大笑道:“走,去见见我家老爷,在京都的时候,谢夫人常在他面前提起你们,老爷总想着再见你们一面呢!” 林老大也很高兴,故人重逢,还救了他们一命,理应好好感谢一番。 李管事走到船舱最大的房间门口时,脚步突然停滞片刻,招呼林老大稍等,自己敲了门先进去了。 紧接着,林老大听到房间里有窸窸窣窣,不甚清晰的谈话声传出来,听着像是不止两个人在里头。 一个声音沉稳是谢远的,另一个恭顺是李管家的,至于多出来的那个,清脆中带着些朗朗之音的更似个孩子。 林老大没在门口等多久,他是个知礼的,自觉往后退了几步,直到听不见屋里声音才停下,低垂着头不看门窗上烛光映出来的人影。 直到面前的船门突然被人从里推开,林老大先看到的是一双颇为精致的缎面短靴,再往上是一身月牙白的锦缎长袍,腰间用浅碧腰带束着,上面挂了一枚玉质通透的暖玉,和一个绣着不知名图案的荷包。 没等林老大抬头看来人的脸,先被一道带着惊喜的声音怔住。 “林大伯!” 这世上会称呼林老大为大伯的,除了二弟、三弟家的孩子,只有曾经在家里住过一段时间的小忘。 林老大猛地抬起头,就见到面前止不住嘴角笑意的赵怀澈。 半年不见,小少年又窜高不少,现在已经长到他大腿位置。 小少年脸色红润,精神气十足,跟一年前遇到时相距甚远,一身高华气质,配上锦缎华服,才配得上他那张好看得过分的俊朗面孔。 林老大惊喜得眼角眉梢都飞起来,想跟从前一样拍拍小少年脑袋,说声:“竟然是你小子。” 手掌抬到一半,想起如今的赵怀澈已经不是当初被林家救下的小忘,而是当今官家的皇子,保不齐还会是未来的储君。 一想到这儿,林老大的手怎么都不敢落下来,半路转了个弯放在自己脑袋上,憨憨笑了两声。 赵怀澈仿若没看到眼前人的局促,拉着林老大往船舱里走。 林老大哪敢挣脱,紧跟在后头,直到见到船舱内正饮酒的谢远,才停下脚步要行礼。 结果跟方才一样,直接被对方一抬手阻止,指了指旁边的圆柱形座椅道:“林家兄弟许久没见了,快来坐下一起用膳。” 说着,不忘吩咐李管家:“跟着一起上船医治的船员,告诉厨房,多准备些饭菜送去,至于留在商船上的,也打包些带过去!” 李管事立刻下去办。 没了其他人在一旁,赵怀澈更加放得开,拉着林老大入席。 林老大还是不太习惯跟达官贵人同桌吃饭,坐在凳子上,跟屁股沾了银针一般,坐立难安。 好在谢远是个健谈了,询问了他一些林家的现状,又问了他出海的原因。 得知林家是为了周遭镇上的百姓,才贸然行动,将生死置之度外,十分让人敬重。 谢远举起酒杯要敬酒,赵怀澈也跟着举杯,林老大哪有不喝的道理。 三杯下肚,今晚受到的惊吓也驱散了,刚进船舱的局促不安也没了大半。 林老大:“没想到会在此处遇上二位,我此行为的是去吴江采购生活品,不知二位去往何处?” 谢远应道:“官家刚刚登基,龙椅未稳,派遣我等下村镇找寻让大乾生生不息的方法。” 话虽如此,林老大还是一听便知,对方作为典狱司掌司,生平断过的案,比他吃的盐都多。 谢远继续道:“我们这次目的地在萧县,会去每个下头的乡镇巡视一番,刚好能拜访林大夫,见一见阿宝。” 也不知那胖丫头,如今还能不能认出他。 与此同时,一样担心的,还有赵怀澈。 在林家时,二人关系虽好,但许久未见,小孩子的记忆力不好,没准都认不出他来了。 第三百二十章 采购紧俏物资 谢远算是看着赵怀澈长大的,在他印象中这小子寡言少语,年纪不大办事老练,时常不苟言笑,他经常觉得这孩子虽懂事,缺少了几分少年的天真烂漫。 今日才知道,原来赵怀澈不是不喜欢说话。 瞧他拉着林老大询问家中小辈情况的模样多殷切。 此次航行去萧县,也是赵怀澈要求跟着同行的,目的就是去一趟林家,看一看曾经救过他性命的一家人。 谢府船只上的大夫,手脚麻利,很快将几个船员的箭羽拔出,又上了药叮嘱近日好好休息,才让他们离开。 林老大跟谢远喝了两杯后,陶员外派人来通知,几个被抓的盗匪,船员们打了一顿出了恶气,连行动不便的陶员外都跟着踹了一脚。 个个面色青紫,全部捆绑起来,吊在船头,起警示作用。 只有红衣少女,大伙儿拿不定主意, 被捆绑起来的海匪的女儿,闹死闹活的不肯吃东西,想逃跑又被抓回来。 船员中有凶悍的,当场甩了她一巴掌,力气用大了,当场打得少女掉了两颗牙,昏过去,大伙儿都以为没了气。 好在没多久后又醒了过来,这下大家没人赶再动一下。 红衣少女却叫嚣着要见林老大,要求得不到满足,辱骂声一阵接着一阵,听得看守的两个船员都不忍再听。 林老大对于红衣少女没什么好感:“她装作渔民接近船只,从前不知道用着招害了多少商船,看那些人对红衣少女的恭敬程度,至少是个小头目的女儿,留着有用处。 至于吃不吃东西,随便她,粮食得来不易,先紧着弟兄们,给她灌点水,别让她死了就成。” 等手下走远,谢远才赞叹道:“多年不见,林兄变化不小。” 当初第一次见时,林家能让谢远记忆深刻的,只有林家老三,那个据说如今已在军中获得一官半职的汉子。 再有就是林家四郎,是个颇有学问的读书人,如今也进了府学,不日将参加院试,考取功名。 唯有林家老大和老二,给他的印象并不深刻,只记得老二是个憨厚少话的,老大是个机灵的,其他的倒是没多注意。 没想到今日再见,林老大已经是能率领商船出海的掌舵人,不仅要为百姓输送粮食棉花,还能跟盗匪负隅顽抗,抓获七八个海贼。 谢远:“林兄弟,打算如何处置那帮盗匪?杀了?” 林老大摇头:“处置他们是官府的事,我们小老百姓没有权利动手。他们一行人在海上横行霸道,有如今的下场全是咎由自取。” 等到了吴江,送给当地官府处置,后续事情就不是他要考虑的了。 有了谢家和赵怀澈的保驾护航,林老大的商船顺利抵达吴江沿岸。 码头上,陶员外带领船员们目送谢家船只远离。 武先生跟几个兄弟站在人群最后头,当初陷害赵世子,如今的皇子身陷囹圄的虽不是他们,却也无颜堂堂正正站在他面前。 毕竟旧主至今还在朝堂上跟官家都的厉害,他们能做的只有护好自身,不再卷进这些风浪中,才能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林老大曾经来过吴江,跟当地几个丝绸绢布铺子的掌柜颇为熟悉。 这次有了他们的引荐,又结识了当地的粮商和棉絮商,以及私盐商。 朝廷虽下令禁止商贩们私自贩盐,但屡禁不止,官盐太贵,百姓买不起,私盐虽粗糙,胜在价格实惠,且流通渠道广泛。 尤其是吴江这样的沿海城市,盐场颇多,商户们对外售出,个个赚得盆满钵满,有些比京都天子脚下的商贩还要富得流油。 林老大此次采购,食盐也是其中一项。 他将船员分成几波,除了留下三两个在商船上守着,其余的押送盗匪送到衙门。 跟着一起去的,还有谢大人特地留下的一名小厮,手上握着代表谢家的腰牌,当地衙门见了办事效率更高,不仅不敢怠慢,还会严肃处置。 解决完盗匪的事,林老大径直往粮铺走。 粮种是最好购买的,售卖的地方多,粮种价格明码标价。 像林老大这种大客户,价格上还能再便宜不少。 船员们将他买下的几千斤粮种,小心运送上商船,未免船舱潮湿弄坏种子,特地准备了防水隔热的料子,铺在地板上,效果很好,一点潮湿的感觉都没了。 接着,林老大又去了卖棉絮的商铺。 因为是丝绸铺子老板的亲戚,给了个相对公道的价格,彼此还定下约定,这批棉絮若卖得好,还会再来找掌柜的定第二批。 主要是棉花蓬松,虽不重,占地空间却大,中层全部占了满了,也不过才上千斤的重量。 至于百姓和各大酒楼都欠缺的食用盐,林老大却犯了难。 按照大乾的法律,出售和私自售卖盐都是犯法的,虽如今不遵守律法的人众多,可他一旦沾染了,日后想洗脱就没那么容易了。 几番纠结之下,还是陶员外出面道:“我明白你的顾虑,可如今别说是商贩,就是官府的人,也在偷偷干着买卖私盐的勾当,要怪只怪大乾的官盐太贵,百姓根本吃不起。 咱们这趟也不为赚钱,买了盐带回去,再借粮种和棉花送出去,这样一来也不算买卖,顶多算是赠与。” 林老大虽知道陶员外的建议牵强得很,可如今没有别的办法。 当即从盐商手中购置上百斤盐,又买了其他在镇上短缺的货物,例如蔬菜种子,葛布等。 林老大这边热火朝天跟商贩讨价还价,一车车货物往商船上运送,另一边的林家,此时迎来两位许久未见的客人。 赵怀澈站在林家院门口,看着眼前熟悉的院落,想起曾在此处住过的日子,虽朦朦胧胧不记得来历,却是他短短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欢乐时候。 不用顾忌着身份礼仪,不用担心身边人时刻有陷害他的心思,更不用时时提防阿爹的对家对他发难。 听到消息的林家人,赶到门口时,一眼看到站在院中的小少年。 林老太那叫一个高兴,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最后激动地拉着全家人下跪叩头。 “不知皇子大驾光临,未曾远迎,还望宽恕一二。” 第三百二十一章 端倪 赵怀澈当初在林家时,是跟祥云后头一起称呼林老太为奶奶的。 如今虽不合时宜,也断看不下去老人家朝自己下跪行礼。 忙上前一手搭一个将人扶起来:“林奶奶不用多礼,您这样,反倒让我不自在了。”说着目光落在殷切看着他的林家人身上,轻声道,“大伙儿若愿意,还跟从前一样,叫我小忘便好。” 郑氏等人自是高兴,可没有老太太的吩咐,没人敢擅自做主,还是恭敬称呼对方一声,赵小公子。 天福是最没心眼的,早乐呵地从地上爬起来,揪着赵怀澈衣角喊:“小忘哥哥。” 孩子毕竟是孩子,跟成年人世界的规矩不搭噶,老太太也没拦着,任由他们去了。 天吉如今个子也拔高了,看到赵怀澈同样高兴,少不了跟对方又比起身高来。 可惜,他忙着习武的时候,人家也没闲着,并且有宫廷最好的大夫调理身子,个头蹿得比他还快,如今已经高出小半个头了。 “你每天都吃什么了?”天吉语气里止不住的羡慕,“我的武先生说我食量大,每日运动量也大,能在半年时间内蹿这么高属实不易,真应该让他瞧瞧你!” 赵怀澈听到林家给天吉请了武先生,并不意外,从前二人相处时,他便看出这小子对武术极有兴趣。 如今也算投其所好。 赵怀澈在院子里扫了好几眼,都没见到那抹熟悉的小胖身影,问道:“阿宝呢?怎么没瞧见人。” 天吉:“她去找金掌柜了,今天悦来饭馆有场小龙虾比赛,镇上好多人都去凑热闹,咱们也去吧!” 赵怀澈不解:“何为小龙虾?” 天福和天吉一人一句忙着解释,一会儿说小龙虾味道多好,周遭村镇不少人排几个时辰长队来吃,一会儿说城外养殖小龙虾的池塘如今扩大成湖泊,每人给一钱银子可以垂钓一个时辰,期间钓上来的小龙虾不收取任何费用。 赵怀澈听得极为感兴趣,连凤仙从小厨房端出来的,从前很爱吃的糕点都没了兴趣。 再看谢远,从进门后就被小少年彻底遗忘在脑后。 林老太却很关心他的身子,仔细询问几句近两年来病症情况。 谢远:“自三年前一别,我的旧疾比之从前好得多,是您救治的功劳,这次来还得劳烦您再瞧瞧,跟在我身边的大夫虽也是一方名医,却总觉得不如您当初治疗地有效果。” 老太太当即给他搭了脉:“脉搏比原先好太多了,您身边的大夫也是尽了心的,这病本就难治,多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能抑制着不加重已是幸事,我再给您用针活络下经脉,通通穴位,让体内淤堵的穴位疏通,或比现在能更好些。” 谢远连连道谢,目光落在林家如今像模像样的医馆内,不禁感叹刚见林家人的时候,谁能想到连温饱都成问题的逃荒一家人,能在短短三年时间内,开上医馆,住进这么大的院子。 儿孙各有各的事业,连媳妇们也都没闲着,每个人发挥各自才能。 正端详着林家众人,谢远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一张颇为熟悉的面孔。 杏衫长裙,脸上未施粉黛,扎着已婚妇人的发髻。 这人三年前他没在林家见过,却在不久前去魏府探望小侄女时,在她身旁瞧见过。 谢远记忆力极好,查案时上百张面孔只用看一眼,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更何况是小侄女的身板的侍女。 凤仙实在没想到,今天到访的人里头会有谢大人。 魏婠婠身边需要人伺候,她是凭借真本事一关关选拔进去的。 她跟林家的关系,魏谢两府无人知道,加之从前在扶海城她因脸伤一直戴面纱示人,谢棠至今不知道她是林家人。 更不用说是偶尔才来一次的谢远。 加上魏婠婠身旁伺候的婢女,没有三十也有二十个,她长得算是普通的,各方面做得不错,却都不拔尖,很难被人记住。 抱着不会被认出来的侥幸心理,凤仙一直低着头干活,非必要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没想到还是被谢远认了出来。 他不仅认出了凤仙,连碧云也认出来了。 谢远并没有直接说什么,反而问起林老太:“距离上次见面,过了几年功夫,您家添了不少新面孔啊!” 此话一出,“新面孔”凤仙和碧云,主动上前跪在谢远面前。 “谢大人,我如今在魏府跟在谢夫人身边,是伺候小姐的婢女。” “大人,我曾经也是小姐屋里头的,如今已经被林家赎了身契,在林家当差。” 小侄女身边伺候的婢女,被人赎了身,却又将自家人塞进了府里。 这通操作,怎么看都觉得不对。 常年办案经验告诉他,事出反常必有妖。 以林家如今的财力,根本不需要妇人在外头寻活计,更何况还是伺候孩子这样费心费力的活儿。 林老太看出谢远下颚线缓缓绷紧,终于出口:“当日碧云犯了错被李管家发卖,我看她小姑娘一个,被卖到那种下三烂的地方,于心不忍,才出钱赎了她,如今在家里帮忙干些活儿。” “至于凤仙,她是个爱孩子的,从前意外丢了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女儿,自此一直有心结,她跟魏小姐投缘,想着闲在家无事可做,不如趁着年轻多接些活儿,攒些钱,这才应聘了魏家的婢女。 她从前总郁郁寡欢,沉迷在失去孩子的痛苦中,我们一家也希望她能走出来,还好,这些日子伺候魏小姐,整个人都活络起来,气色也改善了。” 谢远点点头,表示理解。 转头向同行的李管家求证。 得到相同的结果,碧云确实是犯了错被妹妹赶出去的,然后才遇到了林老太的搭救。 至于凤仙进魏家,更是好查,找不到错漏。 可谢远心中就是觉得隐隐有哪里不对劲。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被林家人带到悦来饭馆看小龙虾比赛,才抛到脑后,被更经常的事情吸引住。 第三百二十二章 争霸赛 祥云跟金掌柜坐在二楼视野最好的位置,俯身看楼下正热火朝天忙碌比赛的客人们。 门口还有络绎不绝的过路客人,被店内热闹的气氛吸引,人群一波接着一波,不停歇。 金掌柜塞了片桃花酥进她嘴里,笑得鬓边的珍珠花钿都在颤:“好阿宝,你真是干娘的好女儿,想出这种赚钱的法子,今日晚上别回去了,跟干娘一起睡,干娘带你去首饰铺子买金豆子去!” 两日前,悦来饭馆的生意,因为天气渐渐热起来,来的客人肉眼可见数量减少了。 金掌柜看着账面上越来越少的款项,愁得几晚上没睡好。 “再下去,店铺等着闭店吧,入不敷出,我还搞个什么劲儿?” 跑堂和厨娘们将桌椅板凳擦了一遍又一遍,地板也拖了又拖,光滑的都能照见人影了。 还是不见几个食客上门。 “是不是天气太热了,大伙儿宅在家里不愿意动弹?我最近也身子犯懒,一到正午,浑身都是汗,衫子换了不到半天又全湿了。” “也不全是天气的原因,我瞧着因为海匪那事,镇上百姓都不爱消费了,不仅咱们饭馆,就是其他店铺也是一样,生意惨淡,老板干坐着一天,只顾着赶蚊子拍苍蝇了。” “对,各家都省着钱呢,怕要用到的时候身上拿不出银钱,下馆子这种事,当然是能少就少些了。” 金曼娘听得一阵头疼,干脆趴在桌子上不起来了。 祥云就是这时候从厨房钻出来的,抱着灶台上没卖出去的桂花糖糕,爬上金曼娘对面的长椅上。 咬了一口糕点,道:“没钱,我们可以免费请他们吃啊。” 这话一出,几个厨娘都笑了。 “小姐年纪小,说出来的话惹人发笑,本来店里就不挣钱,还免费请客吃饭,怕不是要把压箱底的银子都赔出去啊!” “阿宝,你就好好吃你的桂花糖糕吧,咱请不起镇上百姓,请你还是绰绰有余的,明天准备了云片糕、水果冰捞,后天还有呢!” 祥云三两下解决了一块糖糕,笑眯眯没计较厨娘拿她打趣。 “干娘,免费的东西人人都想吃,阿宝喜欢,外头人肯定也喜欢,只是阿宝是干娘的女儿,可以随便吃,他们想免费就要费些功夫了。” 不到四岁的女娃娃,说起话来有鼻子有眼,虽是童真童趣,却像夏日酷暑里的一盆冰水,将金曼娘从头淋到尾,心底说不出的畅快,一阵明亮通透。 对啊! 先把人召集过来才是关键! 免费的宣传打出去,谁不想过来凑个热闹。 能不能拿到免费名额,就得看大家各自的本事了! 百姓夏日百无聊赖,在家闲着也是闲着,金曼娘有信心他们愿意过来玩闹一场。 只是想个什么法子,她一时没有头绪。 金曼娘垂眸望着桌边晃着小腿,吃得满嘴都是糖霜的小丫头,抱起来坐在腿上,亲了一口,柔声道:“阿宝觉得,咱们店应该想个什么好由头,骗他们……哦不,是吸引食客上门呢?” 这对经历过消费主义陷阱的祥云来说,太简单了。 每年夏天,小龙虾上市的季节,各大店铺都要推迟徒手剥小龙虾的比赛。 参与者前三名可以免费畅吃小龙虾,剩下的照价支付食费。 她将这个法子给店铺增添人气的法子,告诉给大伙儿,立刻收获一致好评。 “这主意好,利用大伙儿对新鲜事物的好奇,以丰厚奖励为诱饵,将顾客吸引到店内。再让店里人多多跟朋友宣传,悦来客栈要免费请镇上百姓吃小龙虾,这样的热闹谁不想掺和一脚。” “要不怎么说新脑袋好使呢,小孩子稀奇古怪的想法就是多,从前谁听过这种赚钱的法子?” “就是!别看前三名顾客可以随便吃,到时候咱们多准备些容易饱腹的酒水,撑死吃个三四斤也就吃不下了,剩下的那些人可是实打实付的真金白银啊!” 金曼娘立刻重拾恢复精气神,一边让人出门将消息传播出去,一边让人去林家郊外养殖场备好要用的货。 两样都进展很顺利,厨房那边却传来不少的消息。 备用的盐,撑不了几天了。 如今镇上各家酒楼调料紧缺,对佐料要求甚高的小龙虾更是需要大量盐巴调味。 做不出来菜,再好的点子也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样,无甚大用。 好不容易重拾激情的店里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再次惋惜地失落起来。 刚好这时,去吴江采购的林老大,给张氏寄回了家书。 信件上提及,盐巴和其他调料已经在往回运输的途中,多则七日,少则三四日便可抵达六合镇。 得到消息的金掌柜,没有后顾之忧地,将店里剩下的盐和佐料拿出来,办了这场别开生面的剥小龙虾争霸赛。 十人一场,计时一炷香时间,谁能在规定时间能剥出最完整的虾肉,数量越多排名越靠前。 一时间,现场气氛火热,看戏的比比赛的还要激动,催促声,惊喜声,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震得人耳膜疼。 现场人多,店里难免热,金曼娘大方的大厅中央摆了两大缸冰块。 跑堂小厮时不时端着冰捞出来售卖,生意好得不得了。 祥云在楼上看得一阵高兴,看到赛点,也忍不住鼓掌叫好。 赵怀澈进来的第一时间,就见到了二楼雅间位置,满脸兴奋大叫的小丫头。 多月不见,长大了不少。 比原先更加可爱灵动了,黑眼珠子专心致志盯着某处时,眼里流动的光比夜色下照应在波光粼粼湖面的满月还要耀眼。 祥云看得激动,突然察觉到一注视线落在她方向,停留的时间有些长,顺着那道目光望过去。 就见人群中立着一个月牙白锦袍,如玉般俊朗的小少年。 少年没长成的身影隐约可见修长之姿,背脊挺拔,气质儒雅,正歪着头盯着她笑。 眼中似有星辰大海般,让人挪不开眼。 “小忘!”祥云激动地连手上的糕点也不要了,提起裙摆,一路顺着楼梯往下跑。 “慢点!别摔着!” 只听到小少年一阵着急的叮嘱。 第三百二十三章 拓宽销路 跟着一起来的谢远,就见一团跟粉色蝴蝶般的身影,似一道风扑到面前小少年面前。 脸蛋跟四喜丸子一样,圆滚滚的,因下楼小跑过来费了些力,这会儿鼻尖沁出汗珠,脸颊红扑扑的,又喜庆又圆润。 谢远脸上不自觉带了抹笑,没想到三年没见,当初躲在屏风后头的小丫头,已经长成小姑娘模样了。 韶颜稚齿,露在外头的半截胳膊粉嫩如藕,一双灵动至极的眼眸,流转间仿佛有八百个心眼子,最抢眼的还得是她圆嘟嘟的脸蛋子,真是比糯米团子还要圆润。 不知道林家给她吃什么了,怎么能养得如此可爱。 一对比之下,养在京都的侄女魏婠婠倒显得跟竹竿似的。 才不到四岁的年纪,不知从哪学来的,已经吵着闹着要控制体重,不肯多吃东西了。 谢远每次听了都觉得可笑,京都大官贵族女郎间的诗词文墨上的较量没有学来,反倒是这些不中用的东西,学得比谁都快。 他轻轻咳嗽两声,很快吸引了前头正抱着赵小公子撒娇的小姑娘的注意。 微微偏过来的脑袋上铃铛声阵阵,底下的流苏擦在小丫头鬓角晃荡两下,在她忽闪的大眼睛中,谢远看到迷茫和好奇。 没来由的,即便三年没见,谢远依旧觉得这丫头亲切得很,眉眼间总给他一种极为亲厚的感觉。 郑氏一路跟着过来,见此情形,忙对女儿道:“阿宝,这是谢叔叔,当初咱家在扶海城时,多亏有谢大人照拂,咱家的大黄牛就是他给的呢!” 祥云虽是老黄瓜刷绿漆,但小时候毕竟月份太小,加上十二个时辰,大半时间都在睡觉和吃饭,能记住的人太少。 郑氏刚开始介绍时,她并没有想起来对方是谁,倒是提到老黄牛,她才兴奋地指晃了晃胳膊:“啊……金镯子!” 郑氏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一声。 近些年家里情况好了,镇上跟乡下不一样,带些金啊银的首饰,不会太招摇,前些日子老太太整理东西时,就把那对藏着的金镯子拿出来戴在闺女手上。 一来金子富贵能给阿宝带来好运,二来黄灿灿地戴在丫头胖乎乎手腕上,着实好看得很。 祥云眨巴着大眼睛,她说得不对吗? 谢远先大笑出声,连连点头:“对对对,是送你金镯子的叔叔。” 说着伸手摸了摸袖带,又在腰间探了探,最终扯下一条精致的香囊塞到小姑娘手上。 祥云刚一碰到,便感知到里头沉甸甸的重量,摸着有些凹凸不平的触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茫然跟面前人对上视线。 谢远:“一些小玩意,从前在家逗小辈玩儿的。” 祥云望了眼郑氏,见她没有推辞的意思,抽开香囊上的扎绳,就见碧色缎面内里头躺着几十个指甲盖大小的金瓜子。 个个饱满,形状大小几乎一模一样。 天吉和天福跟着把脑袋凑过来。 天福不知情,忍不住好奇道。 “瓜子怎么还有金色的,好吃吗,让我尝一口。” 说着,抓了一粒丢进嘴里,咯嘣一声,金瓜子没碎,他的牙齿先受不住了。 “硬的都咬不动,能吃吗?” 天吉在弟弟脑门上敲了两下:“笨蛋!当然不能吃,这是金子打的!” 天福满脸愕然,手心的瓜子突然变了样,瞬间可爱起来。 祥云见他如此喜欢,十分大方地又抓了一把塞到他怀里,天吉手上也没空着,也被塞了一把。 她还想再给赵怀澈分一把,想起如今对方的身份,怕是瞧不上这点三瓜两枣,手刚准备收回来,对方已经探出来准备接着了。 一袋子金瓜子很快被分成四摞,三个半大小子带着祥云往楼上雅间走,一人牵祥云一只手,天福在前头开路,关系好到不得了。 晌午至现在,小龙虾比赛已经进行了七八场,大伙儿一见获胜者真的可以免费畅吃畅饮,热情丝毫不减,那架势仿佛金曼娘不喊停,他们就能继续比下去。 楼上的赵怀澈面前也端上了一盆红得发亮的麻辣小龙虾。 他刚一见到这长着大钳子的不明生物,瞳孔颤了颤,不明白楼下那群人为什么会为了这么个丑东西如此激动。 天吉已经迫不及待擦了手,要开动,见久别重逢的好友只是拿筷子戳了戳小龙虾,并没有动手享用的打算,忙熟练地扯了一只,去除虾壳一把塞进对方嘴里。 赵怀澈就这样被突如其来的鲜美虾肉塞了满嘴,陌生的味道冲击味蕾的瞬间,他慌张的情绪只出现了片刻,很快那双漂亮的瞳孔似发光般瞪大。 不等天吉再给他塞第二个,他已经有样学样自己剥起来了。 再看被郑氏引到另一间包厢的谢远,同样对面前的红色大虫子无从下手。 “要不还是给我上些寻常菜式,我记得从前你在我府上住着时,鱼汤做得极其鲜美。” 郑氏看出对方的窘迫,立马喊来店里跑堂专门给他剥虾。 “大人想吃鱼汤,我这就去准备,只是这小龙虾是店里的招牌特色菜,别的地方可吃不到,您别瞧它长得不怎么样,吃起来保准您忘不了。” 剥虾小哥儿动作快,说话间已经剥好了一盘龙虾肉,端到谢远面前。 剥了皮的龙虾看起来没那么吓人,他听郑氏的在汤汁里沾了沾,送进嘴里的一瞬间,像是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味蕾一下子被攻占。 什么鱼汤,肉汤,全都顾不上了。 郑氏怕他一下子吃太多不好克化:“大人,这东西容易上火,尝个味就好,可别贪吃。” 谢远嘴上应承着,配上点小酒,这一下午,就没从包厢里头出来。 直到林老太见几人迟迟不归,赶到悦来饭馆,才把谢远从包厢里拉出来。 忍不住指责郑氏:“龙虾味道虽好,吃多了却容易上火,谢大人不知情,你还不知道吗?他身子本来就要调理,饮食上需格外重视的。” 郑氏垂着头,不敢反驳。 谢远忙道:“跟郑掌柜无关,她劝过我,是我没听贪口舌之欲,”说着用帕子一擦嘴,看了眼满桌的龙虾壳,心满意足打了饱嗝,“不吃了不吃了,今日算是畅快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影卫 好在,有林老太给配了健脾消胃的药,又喝了郑氏煮的花茶,谢远没有任何不舒适的地方。 却对林家的小龙虾起了浓厚的兴趣。 谢远:“这样的好东西,就是在京都也未曾见过,我看郑掌柜的店铺红火异常,有没有想过到京都开酒楼,那里达官显贵数不胜数,一掷千金者众多,不愁没有销量。” “再加上林大夫手上还有琼玉膏的配方,更是京城名媛趋之若鹜的对象,蜗居在一方小镇,实在是浪费。” 将店面开在京都的打算,林家人有考虑过,原先因家中琐事繁多,一直搁置,如今倒有时间提上日程,好好商议一番。 谢远笑道:“开店说容易也繁琐,里头考虑的种种多如牛毛,在下于京都有些人脉,若有需要尽管开口,绝不推辞!” 林老太感激不已,热情招呼谢远在家住上几日,以尽一尽地主之谊。 可对方似有要事缠身,暂不得空。 好在赵小公子乐意在林家住下,张氏立刻给准备住处,还是跟从前一样,住在林四郎朝南的屋子里。 孩子一多,热闹声不断。 林老太原本还指望赵小公子来了,能收一收孙女爱玩的性子,安心坐下来读书习字,没成想,孙女一点没变,反倒将赵小公子拉着从白天玩到晚上。 又是逛市集买吃食,又是去莲花镇后山上掏鸟窝,打野果,一整天下来,根本见不到人影。 每日一大早,天吉和赵怀澈在院中交流比划功夫,常常蹲了马步,活络了筋骨,祥云和天福还没从床上爬起来。 等张氏进来照着二人屁股,一人来一下,他俩才心不甘情不愿爬起来用早食。 然后继续拉着天吉和赵怀澈一起,跑出去疯玩。 这日,祥云跟几个哥哥在家后头一片空地上玩蹴鞠,一不小心将球踢进隔壁人家院子里。 小子们找来石块和废弃的竹篓,想爬上墙垣看看情况。 天吉第一个翻身上墙头,还没等想到办法下去捡蹴鞠。 就见一道矫健的身影,如同一阵风般在耳边闪过,等回过神来蹴鞠已经回到院子外围。 而那道身影像是鬼魅般瞬间没了踪迹。 几个小子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唯独赵怀澈一脸风轻云淡,见怪不怪。 解释道:“是家里派来保护我安全的,放心他们一直在暗处,非必要不会出现的。” 天吉的兴致一下子被提起来:“是传说中的暗卫吗?” 赵怀澈点点头。 祥云同样激动,神出鬼没的,看着就很刺激。 “这些天,他们一直跟在我们身后吗?一点没发现呢,好神奇!”她看了眼周围可以藏人的地方,从墙角到树枝后头,再到屋顶瓦片,觉得每一处地方都有可能藏了人。 祥云:“我也想有个神出鬼没,可以随时保护我的人,小忘哥哥,分一个给我吧。” 赵怀澈没有一丝犹豫:“好啊,我把他们喊出来,你选一个。” 祥云看着大街上时不时出现的行人,摆摆手,要是吓到人就不好了。 “就刚刚捡蹴鞠的吧,我看他功夫蛮好的。” 赵怀澈刚想抬手让人出来,就见面前的小丫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拦住他的动作。 压低声音道:“那我如厕洗澡的时候,他们也能看见吗?” 见小少年没否定,祥云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算了算了,那岂不是一点隐私都没有。” 赵怀澈哭笑不得:“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是影卫的基本素养,大家不用顾及他们,很多时间我会忘了他们的存在。” 话虽如此,祥云还是不放心。 赵怀澈笑着掐了掐她粉嫩的腮帮子:“你既担心,等我回去了,给你选个功夫好的女影卫来,好不好?” “好!谢谢小忘哥哥,你对阿宝最好了!阿宝最喜欢你了!” 天吉天福听了立马酸溜溜起来。 “呦呦哟,有了干哥哥,亲哥哥都不要了!” 天福更是学着祥云的音调,扯着小少年的衣摆晃起来:“小忘哥哥最好了,天福也喜欢你呢,人家也想要影卫。” 拿腔拿调的做派,配上他冲祥云做鬼脸的动作,气得祥云抬手就要跟他动手。 二人围着小少年上演一场,你追我赶的热闹场面。 打闹嬉戏没多久后,又兴致勃勃玩起蹴鞠。 方才捡蹴鞠的暗卫,已经隐藏在暗处,听到主子要将他被送给小姑娘时,一颗心都悬起来了。 还好,小姑娘瞧不上他。 不然真让他一辈子在这小破镇子上,守护个奶娃娃,还不如直接派他去执行甲级任务。 林老大那边的商船,在归整好采购的货物,终于踏上了回程的路。 一路上盗匪许是忌惮着,没有出面捣乱,只是在海上遇上两场大风浪,好在有经验娴熟的武先生坐镇,一切有惊无险。 商船顺利抵达六合镇码头,已经是五日后的事情。 祥云饭馆因为离码头近,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立刻有传话的带消息给林家人。 林家老弱妇孺都一股脑跑来码头接人。 林老大从商船上下来,正指挥着手下人将货物卸下来,就看到不远处急匆匆走来的林家人。 尤其是走在最前头的张氏,脚底下像是踏着风火轮,火急火燎小跑上前,就要检查丈夫身上有没有伤口。 “信里说你们此行遇上海匪,不少人受了伤,我瞧瞧,你是不是好好的!” 林老大当众被扒衣服,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忙拦着打趣:“夫人要扒我衣服,也得等晚上,这会儿大伙儿都瞧着,我是脸皮厚,你……” 话还没说完,张氏先给了他胸口一拳头。 见丈夫还能有说有笑,身上即便有伤也严重不到哪去。 商船上的货,主要是粮种和棉絮。 早在去吴江之前,林老大已经跟当地几家大粮食铺子拟定了协议。 船一到码头,立刻有粮食和布料铺子的掌柜跑来接应,每家每铺分多少量都是事先有定数的。 大伙儿是老实商人,干不出牟取暴利的事,加上是林老大去购置的货物,价格定位都很合理。 保证每人都有钱赚的情况下,百姓买到粮食和棉花的价格也公正。 不仅如此,林老大还将带回来的其他东西,倒卖给售卖的店铺。 除了私盐,是分到各铺子掌柜头上,再三叮嘱不能售卖,只能算是购买产品的赠与。 第三百二十五章 脸一抹变了嘴脸 大家都知道倒卖私盐的严重性。 虽说法不责众,朝廷如今诸事缠身,根本腾不出时间管理他们这种偏远地方的小事,但还是尽可能不给自身招惹事情为好。 林家老大带回粮种和棉絮的消息,当天便在周遭几个镇上传遍了。 几家粮食铺子一合计,总共带回来近一万斤粮种。 按照地里播撒麦种的需求,一亩地至少需要二十斤粮种,才能最大限度保证粮食产量。 光六合镇下就有四五个村子,每个村子百姓有多有少。 莲花村算是大村子,下面有近五百户人家,其他几个村,像是大梨村,人口百十来户已经算是多的。 林老大拨算盘,很快算出来,光六合镇下面的村镇就得至少需要十万斤粮种,还没算周边其他几个镇下面的村子。 商船上其实是能容下更多粮种的,可惜林老大和陶员外能拿出来的银钱有限。 此次出海的行为,镇上知道的人不少,却无人觉得他们能成功。 出发前,林老大试图拉拢镇上的几家铺子,合资购入尽可能多的粮种。 可惜,那些掌柜都是商人,不做没把握的事,只是承诺他若能顺利运回粮种,乐意帮忙分销。 如今,林老大真的运回来一万斤粮种,他们后悔地直拍大腿。 “林家老弟,还是你有本事!给大伙儿解了燃眉之急。” “是啊,可惜一万斤粮食远远不够!别说是别的村镇,就是咱六合镇下头的农户也不够分的!” “你什么时候能再出船?棉絮的事情不着急,粮种才是重中之重!这次至少再弄二十万斤粮种回来。” 林老大手上算盘没停,算着这一趟收获的利润。 一万斤粮种,两千斤棉花,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物件,抛去成本和路上消耗的人工、租借商船等费用。 到手净利润在三百两左右。 听见几家商铺掌柜的在耳畔如同蜜蜂般吵闹,抬眼扫过去。 “掌柜们说笑了,我家财力有限,别说是二十万斤,就是两万斤,也拿不出本钱来。” 几家掌柜面色一顿,纷纷讪笑起来。 “瞧您说的,此去山高水长,路上辛苦万分,哪里需要您出银子,我们几家商量过了,这回粮种的银钱全由我们来出。” “不仅如此,商船的租赁,船员的工钱,路上的一切开支,我们几家都包了,只要是您带着出海一切都好说!” 林老大看着他们与从前截然不同的嘴脸,嘴角的弧度嘲讽地勾了勾。 陶员外知道消息时,正在林家医馆找林老太看嘴上的伤。 门牙摔断了半只,豁了个口子,说话漏风,下巴上也划了道伤口,先前找谢家大夫简单处理了几下。 他嫌人家处理得不好,一下船立刻往林家方向跑,只相信林老太的手艺。 陶员外:“粮铺老板变脸,是意料之中的事,谁能想到咱们满载而归呢,他们既然愿意出钱,你就接着,反正不也打算最近一段时间再次下海吗?” 林老太一听,不乐意了:“你刚回来,又要出远门?” 林老太安慰道:“娘,上次钱不够,只带回来一万斤粮种,村民们分到手上,每家不过才一亩地的量,趁着大忙时间没过,我再去一趟,兴许能赶上最后一拨,没准明年每家交完粮税还能有富余呢!” 既是利民的好事,老太太没有拦着的道理。 可心里还是不放心:“那些个海匪没除尽,你们上次又抓了人家的女儿和手下,万一这次蓄意报复怎么办?” 林老大早考虑到了,离开吴江时,当地府衙已经从被抓捕的几名海匪口中知道了他们的老巢,出发的那一天,府衙派了海上剿匪队,出发去巢穴抓人了。 算着时间,应该处理的差不多。 只是消息闭塞,暂时传不到六合镇这边,他也不清楚双方交战的结果如何。 林老太得知衙门出了人,心里安慰了不少,还是忙不迭准备起更多治疗外伤和风寒的草药包,备着以防万一。 祥云饭馆里。 郑氏和张氏摆了四桌好酒好菜,用来招待此次出海的船员和林贵以及他的兄弟们。 小龙虾有了调料,味道更加美味,在每桌上最受欢迎。 小孩子和妇人们单独坐在一桌上,听着男人讲述海上遭遇的种种。 从凶狠拦路抢劫的盗匪,到恰逢贵人搭救的幸运,再到回程途中暴风雨的危险,一桩桩一件件听得人心惊胆战。 负责讲述的是林易,一张嘴极其会说,三言两语下仿佛将当时的场面,如同画轴般铺陈在大伙儿面前,别提多生动形象。 祥云听得津津有味,嘴里的虾肉都忘了咽下去。 天吉同样挪不开眼,伸长耳朵生怕错失一个字,听到最后,激情不减,反倒是生出了胆子,大声冲武先生道:“先生,下回出海带我一起吧,要是遇上海匪,我也能帮忙的!” 武先生丢了粒花生米进嘴里,又抿了口烈酒才道:“那些都是拿着真刀真枪要人命的家伙,不是你平日里练的花招,别逞强,以后机会多的是。 我离开有段时间了,一直没检验你自学的成果,待会儿用晚饭耍两枪我瞧瞧!” 他素日里就严厉,天吉习惯了他不苟言笑的模样,并不惧怕:“是先生,刚好我近日跟在小忘身边切磋长进不少,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听到少年的名字,武先生为首的几个汉子,不约而同将目光落在天吉左手边坐着的赵怀澈身上。 少年全程低着头用膳,没怎么说过话,眼神也没有朝他们的方向张望。 没来由的,武先生和他几个兄弟就是觉得心底不安。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这顿饭结束,武先生带着天吉赶回林家专门给二人训练的场地上。 突然一阵凌厉的掌风自武先生身后而来,带着势如破竹的气势。 他身形一顿,利索地将天吉推到一旁,转身对着来人生生接下一掌。 两个身影同事往后退了数步,带起满地灰尘和落叶。 天吉一脸懵,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院子里的黑衣陌生人。 因着是晚上,月光不甚清晰,只看请对方浑身被遮挡得严实,动作确实个练家子,脑子里迅速闪过前两日捡蹴鞠时,闪过的人影。 跟眼前人几乎一模一样。 第三百二十六章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说是迟那时快,两道身影很快纠缠到一起。 拳拳到肉,身形矫健,动作眨眼间翻上了屋顶。 黑衣人手执利剑,武先生手无寸铁,加上一只脚行动不便,几十招过后逐渐落於下风。 眼见着利剑朝武先生要害刺去,天吉和赵怀澈同时大喊出声:“住手!” 剑尖擦着男人的胸口歪了弧度,划破他胸前的衣襟,堪堪停在武先生喉咙位置。 听到动静的林家人赶忙从屋里钻出来,看到屋顶上的情形,震惊不已。 林老大:“这这这……是来寻仇的吗?” 大伙儿都知道武先生的过去,第一反应是摄政王那边的组织找上门来了。 天吉跑上前抓住赵怀澈的衣袖:“小忘,他是你的暗卫吗?好好的为什么要对我先生动手?” 屋顶上的黑衣男子,已经控制住武先生,几个动作平稳落在地面上。 剑身冲着对方腿窝一抽,立马打得对方跪倒在地。 这才拱手冲主子道:“少主子,我没看错,此人是汝阳王手下的,从前出任务时打过交道,名唤林贵。” 话音刚落,林家大门口方向传来响动,其他几个今日喝了酒的汉子,也被一群黑衣剑客压着朝他们方向走来。 林易酒没完全散尽,奋力挣扎着:“奶奶的,松开老子,有本事等老子酒醒了堂堂正正打一场!” 待看到跪在院子里,被人用剑架着脖子的兄长,剩下一半的酒意也完全消散了。 再看那群黑衣人对少年恭敬的架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们这是掉马甲了! 赵怀澈负手而立,面色冷峻:“佯装改扮混进林家,是何居心?十四,他们交给你了,天亮之前务必问出原因,到底是奔着我来的,还是冲着林奶奶一家来的!” 十四便是刚才与武先生较量的男人,微微颔首。 林易因为挣扎此刻脸已经几近贴近地面,挤压得根本说不出话来,其他几个酒喝大了,半路上被人劫道过来,更是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而武先生狼狈地跪在地上,右脚隐隐作痛,眼神无助地向林家人求助。 林老太才刚刚弄清楚前因后果,忙上前调和。 “这都什么事啊,大晚上的阵仗吓老婆子一跳,大伙儿消消气,听我慢慢说,误会都是误会!” 赵怀澈下午时候听身边暗卫说,疑似看到摄政王的人,第一反应是他的行踪又引来他人觊觎报复。 得知对方是天吉的武先生,已经在林家待了半年时间,心中更是担忧,生怕赵严将怒气发泄到林家人头上。 立刻让手下人在半路上劫持几人,打算严加审问,若真是心怀不轨,绝不能轻饶。 此时见林老太一副帮对方说话,很担忧跪在地上男人伤势的模样,心里的困惑更深一层。 “林奶奶,您不知道,他是、他是……” 林老太:“我知道,他曾经跟这些小子们一样,都是躲在暗处替人卖命的影卫。” 赵怀澈一怔:“您知道?既然知道此人危险,为何还留在身边?甚至连出海这样危险的事情也同意跟随。 当初我被折磨得遍体鳞伤,丢在乞丐堆里自生自灭,就是他们的手笔!” 提起那段过往,赵怀澈气得浑身都在抖。 武先生抬起苍白的脸,没什么底气地解释:“小殿下,您被抓被折辱,不是我们几个兄弟做的,当时我们在外执行其他任务,并没有参与……” 说到最后,连他都觉得解释苍白。 没参与又怎么样,都是一个组织出来的,又能多清白。 武先生垂下脑袋,认命道:“任凭小殿下处置,只是我的这些兄弟,他们刚刚逃离组织,打算开始新的生活,还望殿下留他们一命,我愿意以死谢罪。” 说着,他转过脑袋就要往十四剑锋上撞。 好在对方动作更快,收了剑入鞘,才保下一命。 眼前一幕,看得林家人直抽冷气。 “小忘,我先生是好人,不管他从前做过什么,都不是心甘情愿的。” “赵小公子,老婆子能作证,当初他们来我家的初衷确实不纯,可是后来,这些孩子已经弃恶向善了。” “是,这几个月来,不仅帮了我们不少忙,出海的时候更是尽心全力,要不是他们有功夫在身,没等到你跟谢大人来救,没准我们已经丧命在海匪刀下了!” 林家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在为武先生和他兄弟求情澄清。 听得几个往日里铁骨铮铮的汉子,无不动容,想起过往更是无地自容。 林老太等人都发话了,给几人求情,赵怀澈即便心里再不喜这群人,也不好继续为难。 黑衣人领命,立刻收了剑鞘,如鬼魅般再次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得到喘息机会的林易,赶忙上前查看兄长的伤势。 确认只是擦伤后,才感恩戴德地带着其他兄弟跪下给林老太道谢。 老太太忙将人扶起来,让林老大找来跌打损伤和治淤青的药给几人包扎。 才喊了赵小公子进屋。 祥云本想跟着一起查看院中情况,结果连房门都没出得了,就被奶奶塞回屋子里关着。 此刻看到赵怀澈跟奶奶前后脚进屋,忙凑上前。 “小忘,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下次一定把人给我带过来。” 林老太一脸疑惑:“什么事?你又让赵小公子做什么了?” 祥云呵呵笑着,就是不回答。 还是赵怀澈说了实情。 老太太怪嗔地瞪了孙女一眼,转而冲小少年道:“我这孙女脸皮厚,张嘴朝人要东西的本事啊,不用教就会,小公子别见外,”说着顿了顿,眨了眨眼睛试探道,“若真有合适的人选,送一个,不!两个过来再好不过,咱们家愿意出重金礼聘。” 一想起刚刚出现在院里的十几个黑衣人,老太太都觉得两个人少了。 别看如今林家日子过好了,可暗地里惦记的人可不少。 加上孙女自小好似特别容易招惹上歹人,几次有生命危险,家里让天吉学武的其中一个原因,不乏让他学成后好好守护妹妹安危。 祥云没想到,前一秒还在说她脸皮厚的奶奶,转脸一个不过,还要两个安慰,顿时觉得老话说得真好。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第三百二十七章 乡试 林老大的第二趟出海,定在五日后。 同行的依旧是上次跟着一起的船员,除了几个受了箭伤的,留在家里修养,其余的一个没少。 武先生和林易等人,更是义不容辞,哪怕不要工钱也积极帮忙。 林老大又怎么会真让大伙儿白干,此次出海的报酬,直接比上一次翻了两番。 看的那些因病留在家中的船员,眼红不已,拉着林老大的手,跟他再三承诺下回出海,他们哥几个的伤定能好全。 陶员外此次也不用随行了,每日在家对镜照豁了一半的门牙,嘴上将海匪八辈祖宗都骂了一遍。 临出发前的晚上,老太太还在操心商船上携带的用品:“老二说这两天天气不太好,眼瞅着要下雨,没准海上的风暴更大些,你就非得这几日出海吗?” 林老大解释:“麦种是最看时令的,错过了,收成不佳,农户们半年的收成就浪费了。” 林家从前也是背朝黄土面朝天过来的,怎么会不清楚。 “上回你说,海上吃食不够,这次三弟妹特地做了耐放的咸肉和豌豆,加上些调味用的咸菜、萝卜、白菜,都一起带着。” “对了,白天家里去市集买了十几只鸡,还有鹅和一头羊,饲料也给准备齐全了,下午的时候已经提前圈养到船上,林易兄弟自告奋勇说帮忙照看这些家禽,到时候直接在船上宰杀,比吃咸肉更新鲜可口。” “被褥要不要多准备两套?听说海上半夜不比陆地上,冷着呢!” “带着带着,都带着,商船上大着呢,够放!多备着些,万一跟在后头的船员哪个没准备齐全,到时候也好分出来一些。” 郑氏和凤仙心细,越说越觉得要准备的东西太多。 几个妇人忙忙碌碌,一直到大半夜,还在思索差哪些东西,赶在第二日一早出发前全部拾掇出来。 次日清晨,林家老小齐齐聚集在码头。 祥云饭馆的伙计提前在岸边摆上了祭祀的供桌,由林老大点燃香炉,祷告神灵,祭拜海神,祈祷出行顺畅。 跟在身后的二十多个男子,每人上前焚香,态度虔诚。 很快,商船离开码头,再次往一望无际的远方而去。 林家人站在原地,挥手告别,直到看不见商船的影子,才携手往回赶。 此次,林老大要去的地方不仅是吴江,二十万斤粮食,仅仅一个吴江是凑不齐的,必定地继续往北航行,路程比之上次多了三倍不止。 一来一回少说一月时间,顺利的话,刚好赶在夏季的尾巴,下种的最后一段时日。 家中四个儿子,三个都不在家。 林老太的心不仅要担忧军营里的三儿子,现在还得成日里向菩萨祷告,祈祷大儿子出行一切顺利。 对比之下,在府学读书的林四郎,反倒没那么让老太太操心了。 这日,凤仙和碧云将做好的饭菜端上桌,招呼一家老小上桌吃饭,忽然想起来已经夏末。 不知谁起了个头,聊起近日从六合观书院门前走过,看到挂满了红绸,一派喜庆。 “是有学子考进府学了吧,记得那年老四中秀才,拿到进府学名额,书院门口也挂满了红绸子,鞭炮响了三天呢!” “说起来,家里近些月一直有事发生,都忘了四郎乡试是什么时候了。娘,上回四郎给家里寄的书信,写考试时间了吗?” 林老太掐着指头一算日子,当场变了脸色,直拍大腿:“瞧我这记性,怎么把这么大的事给忘了!快,老大家的,赶紧给我收拾包袱,我要去趟萧县,四郎的考试近在眼前了!” 张氏赶忙放下碗筷,跟阵风似的往老太太屋子跑。 跑到一半折返,气喘吁吁道:“娘,不行啊,去萧县少说要七八日功夫,咱们哪里来得急啊!” “来不及也得去,我听说乡试要考十几天,考生们就在巴掌大点地方吃喝拉撒睡,就算进去的时候四郎看不到咱们,等出来了也得有咱家人在门口等着!” 老太太一刻都等不住了,恨不得让林老二当场牵了马车过来,她立刻钻进去连夜出发。 心里那叫一个悔恨,亏她还是当娘的,亲儿子考试这么大的事都能忘了。 “你们也不知道提醒着点,我老糊涂了,记性差,你们年纪轻轻的,脑子也不行了吗?” 一家子听着老娘的抱怨,无一人敢多嘴,心里都是急得不行。 第二日一早,除了留下林老二看家,碧云和郑氏照顾家里几个小子,剩下的都上了马车,去往萧县的路上。 马车一路颠簸,大伙儿内心记挂,张氏负责驾马车,原本四五日的路程,生生压到三日。 赶到萧县时,恰好是乡试的前一天晚上,林家的马车停在府学门口。 看守大门的老头子,还记得林老太,立刻朝里头通传。 很快林四郎穿着一身青衣,头发上的水渍还没干,应该是洗漱的时候听到家中人来了,着急忙慌出来的。 一见林老太等人风尘仆仆,脸色都不算好,便知大伙儿一路赶来有多辛苦。 林四郎心疼得很:“娘,大嫂,更深露重的,我先带你们去镇上找住宿的客栈,好好休息一晚,我看阿宝脸色都不好了。” 被点名的阿宝同学,使劲搓了搓脸蛋。 她是有些晕车,但对比见到四叔的欣喜,这点难受不算什么。 祥云:“四叔我不累,奶奶和大伯母怕错过送你进考场,一路上不敢停下来休息,马都换了好几匹,好在是赶上来,不然指不定多后悔呢!” 林四郎跳上马车,从张氏手中接过鞭子,跟守门老者交代两句:“秦叔,我送母亲和嫂子去住宿,劳烦帮我留下门,很快回来。” 秦叔却满脸担忧:“哦呦,这个时候镇上大小客栈怕是都被送考的家属住满了,你们怎么今日才到啊,那些人家早在一月前就开始预定贡院周围的客栈了!” 老太太实在没脸说,把儿子考试的大事忘了。 林四郎挥挥马鞭,笑道:“秦叔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 第三百二十八章 卖题 马车一路稳稳当当朝前走去,最终停在一处小院门前。 林四郎熟络地用钥匙打开了后门的房门。 听到动静的宋章,从书房披着外套出来,一见是林四郎带着林家人进来,赶忙穿好外衫上前。 “宋兄,我娘和嫂子们半夜抵达,镇上像样的客栈早被定空了,这些日子我想让她们住你这儿。” 林老太这才知道,小儿子是把她们带到宋家给宋章准备的宅子里了。 “大半夜的,叨扰宋小公子了,老婆子心中有愧,实在是对不住。” 宋章跟林四郎关系甚笃,早把对方的家人看得跟自家人差不多。 看到林老太如此客气,他反倒不自在了:“林大夫说的哪里话,我这条小命还是当初您救下的,别说是一间屋子,但凡我有的,没什么是不能拿出来的。” 说话间,已经有伺候的小厮上前从马车上拿下来包袱,将几人带到院子里空着的屋子内。 屋子不常有人住,稍稍有些味道,不过不打紧,开窗通风半晌后,气味很快消散大半。 没多久又有下人准备了吃食端进门,是几碗热腾腾的面条,撒上葱花,配上煎得外焦里嫩的鸡蛋。 饿了一天的林老太等人,抱起碗筷大快朵颐起来,连年纪最小的祥云都吃了半碗。 可见一路上都没好好吃饭。 林四郎看得心疼。 林老太却道:“你快回书院去,明儿个还有考试,今晚务必好好休息,别因为我们来了倒是让你担心。” 林四郎笑道:“即便没有你们,今晚府学里参加考试的,又有几人能睡着?” 张氏却不管,催促着他回去:“睡不着也得眯着,不然明天精气神跟不上!大嫂虽没参加过考试,却听过不少说书地讲过,但凡进了考场的,不退一层皮,瘦几圈都出不来贡院的大门。” 林四郎没办法,他是住在府学的学子,不能随意在院外留宿,只能叮嘱了好友几句离开。 林老太等人赶了几天路,按理说早该困得合不上眼,此时,老太太抱着孙女,张氏靠在凤仙身上,几人相顾无言,却都不约而同没有睡意。 四郎明日参加的,可是一场大考。 一场可以决定他未来人生的考试,别说是他,林老太这会儿心脏已经开始扑通扑通狂跳了。 跟打鼓似的,别说睡觉,闭上眼都感觉听到震耳欲聋的敲击声。 今夜怕是睡不着了。 宋章见屋里灯亮着,想着林家人今晚定是睡不着的,便敲响了门,带了些好克化的点心过来。 林老太正精神涣散,想着明日是穿红色外袍喜庆,还是穿那件灰黄色的长衫,寓意小儿子一路辉煌。 张氏边惦记着出海丈夫的安危,边担忧四弟此次乡试的心境,考好了自是阖家欢喜,若是没中选,也无妨,他还年轻着呢,未来机会多的是。 凤仙心里想着,要不要趁着明天一早去市集上给四郎准备些吃食和褥子,听说公园里头可冷了。 别看如今是夏天,那地方不知积攒多少考试的怨气,阴冷得很。 祥云想法最简单,想给四叔搞点葡萄糖,考场上最怕体力不支。 乡试更是耗费体力,考试共分三场,每场考三日,加起来九天时间。 比她那个年代考三天的高考还磨人,没点好体力,真坚持不下来。 听到开门动静,林老太才从思绪中缓过神,见是宋章,忙道:“孩子,怎么还不去休息?别误了明日的考试。” 宋章扯了抹笑:“我今年不参加乡试,婶子不用替我操心。” 林老太等人这才知道,原来宋小公子因为前些日子受了重伤,学业上落下不少,虽后来尽力在弥补,仍旧觉得考试上欠些火候。 加上身子没大好,贡院的条件太差,宋家人怕他坚持不下来,到时候拖垮身子,不如弃了今年,明年秋闱再战。 张氏:“宋公子天姿灵秀,只是时运不济,不用太放在心上,明年再考也是一样的。” 凤仙:“没错,先让四郎替你探探路,了解清楚,来年更能应对自如。” 祥云也看出宋章没参加乡试的小失落,奶呼呼安慰道:“没关系的,今年你送我四叔进考场,等到了明年,我们一家来送你进考场,在外头等着你高中!” 宋章望着一本正经的胖丫头,伸手掐了掐她的鼻尖:“小丫头,你连高中都知道啦。” “当然,我四叔会高中,哥哥你明年也会高中的!” 充满童真的对话,配上小丫头信誓旦旦的面容,宋章有种眼前人不是个奶娃娃,而是观音坐下的小仙童,跑到下界来断人前程了。 莫名的,很有信服力呢! 翌日,清晨。 是个不算好的天气,一早上便是黑压压的云层,瞧着要下雨。 从各州府赶来的考生,早早地在家人的陪同下立在贡院门前等候。 贡院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不少商贩高声叫喊售卖笔墨纸砚,还有卖靴子薄毯的,还有卖零嘴糕点的。 总之都是些考场上需要用到的东西。 那人数比从前祥云和奶奶陪林四郎参加院试时,场面还要壮观。 这时,突然祥云感觉身子被挤了一下,接着脚上被重重踩了一脚。 疼得她连抽好几口气,差点没哭出来。 而踩了她一脚的少年,由背对着的姿势转过身来,只是望了她一眼,没半点道歉的意思。 “小孩子凑什么热闹,谁家的,管一下!” 林老太这才发现孙女新鞋脚面上一个灰扑扑的鞋印子,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若不是考虑到今天是四郎的大日子,她真想揪着对方好好骂一顿。 祥云也不想在今天闹不愉快,瞪了那人两眼,认命般擦了擦脚上的新鞋。 刚弯下腰,倒霉地身子又被人撞了一下。 等她直起身,就见一个挡着半张脸的年轻男子,眼神闪躲在各个考生中间游荡。 嘴里窃窃私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等走近,祥云才听清。 “考试题目要不要,保真,带答案。” 那人声音压得低,一副既想让人听见,又怕被人听见的模样。 祥云愣住了,原来黄牛自古有之,甚至大胆到在考场门口兜售试题。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假的啊! 先不说乡试的题目都是主考官出的,严格保密,几乎没有泄露的可能,就说这年轻人若真有原题,能胆子肥到在贡院门口售卖。 寿星公上吊,嫌弃命太长了吗? 就在祥云以为不会有人搭理年轻人时,方才踩了她一脚的少年压着嗓子问道。 “多少钱?” 第三百二十九章 卖题2 那考生瞧着比林四郎年纪大些,跟在身侧的丫鬟小厮不少,有抱着书匣子的,有撑着伞摇着扇子的。 祥云忍不住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乌云蔽日,不见半点阳光,也不知他们的伞打来遮什么的。 说话的功夫,着灰衣长袍的年轻男子已经凑到考生面前。 因为离得近,即便两人压着嗓子,祥云等人也听得一清二楚。 “十两银子一题,共三题,合计三十两,郎君是买一题,还是三题都买了?” 考生明显有些不相信:“你怎么保证题目的真实性,万一你收了钱跑路,我进去后发现考题跟你给的完全不搭嘎,三十两银子不就打水漂了吗?” 三十两与他而言,不过是一顿饭钱,甚至比不上秦楼瓦肆住一晚的费用。 可他也不是冤大头,不会轻易把钱交出去。 毕竟,历年来在考场外打着有背景售卖考题的,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年轻男子拢了拢衣袖,将袖口下的纸张抖了抖,目光依旧警惕地时刻盯着周围情况。 做好随时跑路的准备。 “乡试考三场,第一轮四书五经,第二轮考察策问,第三场则考察诗赋,每一场的答案我都有,我做的是长久的买卖,不单单只想赚你第一轮的钱,你若不信,可以只买一道题,现付五两银子,等从里头出来,再付剩下的。 只是我得劝你一句,进了贡院看到试题,可别后悔没把我手上的题目全买下来,到时候哭得再大声,我也听不见。” 见对方愿意主动降价,考生更觉得对方口中试题八成是假的。 可他连日来没好好读书,此次已是第三次踏进贡院大门,若是还拿不出像样的成绩,回去必定又是一场耳提面命,没准接下来半年连家门都出不去。 更别说流连烟花之地,找他的红颜知己诉衷肠。 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考生立刻掏出五两银子,小试牛刀。 年轻人接过银子,丝滑地放入袖口中,转而掏出一张写满答案的纸张。 考生眼神闪躲地望了眼周围的人群,让小厮围成一团,他才摊开纸张仔细阅览。 收了钱的年轻人很快又去找下一个顾客,可惜晃悠了一圈,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胆儿肥的。 无奈之下,只能窝在贡院对面的墙根下,缩手坐着。 啐了口唾沫在地上,狠狠道:“要不怎么说读书得抠门呢,一群不识货的,等从里头出来,有你们哭的!” 张氏看了全程,疑惑道:“四弟,那人真能有考试题目吗?” 林四郎摇摇头:“不清楚,自古考场不是没有提前泄题的例子。” 张氏一听,眼睛亮了:“意思就是,有几率能提前看到试题咯?要不,我们也去……” 话刚说到一半,林老太用力咳嗽一声:“胡说八道什么!先不说君子之德,干不出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就说那人和考生售卖考试题目,一旦被抓到不但考试成绩作废,说不定还得吃官司。” 张氏立马捂住嘴,不敢再说话。 心里还是觉得,万一真泄露了,那些花了钱的得到答案,对其他考生多不公平! 跟着一起来的宋章安慰道:“婶子不用觉得可惜,考场题目严格保密,一旦发现有题目泄露,没准今年所有考生成绩都得作废,所以啊,咱们还是祈祷那人是个骗子的好。” 凤仙却在这时,发出小声惊呼:“阿宝呢?” 林老太等人赶忙低头找寻,视线搜罗一圈也没瞧见人影。 老太太担心人太多,把孙女冲散了,着急忙慌喊起来:“阿宝,阿宝……” 刚喊了两声,就见不远处被围在中间的考生,提溜着阿宝的后衣领将她丢出圈外。 “你这女娃,好生调皮,快去寻你家人,下次再敢冒失小心你的皮。” 祥云屁股坐在地上,也不恼,爬起来拍拍手,跟燕子一般飞快往林老太等人方向跑去。 攀着四叔的小腿,伸出胳膊要抱。 林四郎以为小侄女是被欺负受了委屈,要他安慰,二话不说拖着腋下将人抱在怀里,就要去找那考生理论。 第一次可以为了平和忍让,第二次再退缩,岂不是让人觉得他们林家软弱! 林老太也是窝了一肚子火,赶忙上前查看孙女有没有受伤。 刚上前,就听到孙女突然趴在小儿子耳边小声嘀咕起来。 “四叔,我看到那张纸条了。” 林四郎动作一顿,林老太更是神情警惕地望了眼周围。 低头看到小孙女促狭的双眸和带笑的眉眼,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这小丫头片子,是故意钻进去偷题去了。 林四郎单纯好奇,问道:“写的什么?” 祥云借着个头小,能轻松钻进小厮拦起来的缝隙中,打着踩那考生一脚报复回去的由头,快速扫了眼题目。 答案肯定是来不及看清的,就连题目也是因为她之前在书本中见过,才记了下来。 “写的是《大学》开篇第一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让林四郎眼前一亮的,不是考试的题目,而是小侄女才四岁不到的年纪,光看一眼就能将题目背下来的记忆力。 祥云知道四叔想岔了:“大哥时常在家里念叨这句话,每回看他抱着本书,读上两句就撒手了,时间长了,我就记住了。” 林四郎笑着摇摇头:“天赐在读书上没什么天赋,若不是因为他年纪最大,进学堂轮不到他的。” 祥云不关心大哥,此刻更担心能不能帮到四叔。 她看先前卖题的年轻人,并没有在接完考试那单后溜之大吉,信心满满的样子,倒显得他的题目有三分真了。 这时,贡院的大门打开了,预示着考试可以进场。 祥云见四叔并没有把她说的题目放在心上,抿了抿嘴唇。 林四郎见状,拍了拍她的小肩膀,安慰道:“四叔进去了,你乖乖待在奶奶身边,三天后见。” 说着从张氏手中接过考匣子,冲家人行了一礼后转身去排队。 林老太等人目送他进了考场,门口已经不许人逗留,便结伴往宋家小院方向走。 第三百三十章 作弊 一直到坐在考场上,林四郎的手心还是不停出着汗,虽不是第一次参加考试,心里依旧慌乱得很。 上一次府学考试,可以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带了些莽撞和不知天高地厚的天真。 结果虽不错,可毕竟只能算小试牛刀。 这回,才是真刀真枪,施展各自本事的时候。 等卷子发下来,林四郎看了前面两题,心慢慢沉下来。 首题为:“中立而不倚强哉矫义。” 出自中庸第十章,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 前不久的课堂上,府学先生正以此题让大伙儿做了策论,至今记忆犹新。 次题为:“致天下之民,聚天下自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义。” 出自《周易》,讲的是集市的形成,自古至今交易的演变,也不算多难。 第一场考试一共三题,先生说过,只要有两道能答得顺畅流利,至少能在乙等以上。 至此,林四郎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仿佛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他静下心,又将前两道题仔细看了一遍,倒了水准备研磨时,视线落在考卷最后一道考题上。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出自《大学》开篇第一句。 林四郎动作一顿,险些将墨石研磨出砚台外,手心也不小心蹭上墨汁。 第三道题,竟然跟贡院门口兜售考题的男人说的一样。 是巧合,还是…… 他顾不上思考太多,时间不等人,赶紧将墨水研磨好,理清脑袋中的思绪,这才开始提笔写字。 不论什么时候,卷面的整齐程度很大程度影响到考官的批卷心情。 三天时间,看起来长,可要写的内容也很多。 三道题,一天一道,看起来貌似刚好,林四郎却想在前两天写完,用第三天时间誊抄检查。 好在府学里头因为帮小侄女抄写书籍,好寄回家给她学习,他写字的速度有了很大提高,准确度也很高。 时而思考时而低头奋力书写,不知不觉间,时间过得飞快,再抬头时,外头已经黑了,贡院里亮了灯笼。 每个考生的屋子里也亮起来烛火。 晚上秉烛誊抄不利于眼睛,林四郎放下笔不再继续,躺卧在床榻上回忆白日里的书写的内容,有不详细或待改善的地方,便爬起来记录下来,等第二日修改。 入睡前,难免又想起第三道试题。 若是门前的考生当时三道题都买下来,不知会不会知晓全部试题。 也不知那道题的答案,是如何写的,会从哪方面入手阐述。 想着想着困意来袭,伴着夏日的蝉鸣和蛙声,林四郎逐渐进入梦乡。 而此时在宋家小院待着的林家人,也是茶饭不思。 祥云算是里头最没心没肺的,下午跟宋章将城里好吃好玩的买了个遍,此刻正坐在床榻上看自己的战利品。 “这个好吃,等四叔出来了,留给他尝。” “那个皮影也好玩,带回去给天福,他肯定喜欢。” 凤仙在灯下纳鞋底,打算撑着这几日多做几双,给林四郎换洗。 昨日见他脚上那双鞋,还是上次离家时做的,脚后跟都有些磨损了。 张氏和林老太也没闲着,又给宋小公子配了些有益身心,强身健体的药,此刻正在炉子上熬着。 外头忽然闪过一道闷雷,接着刮起大风,温度一连降了好些。 “还好早上又给四郎多添了床被褥,希望今晚上他能睡个安稳觉。” 这场雷一直陆陆续续,持续到第二日。 出了太阳,温度也上来了,偏偏依旧光打雷不下雨。 林老太忧心忡忡道:“旱天雷,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尤其是家里人参加考试,天象却怪异,透着不祥,更让人心里不安。 时间一天天过去,终于在第三天傍晚,太阳开始西落,贡院的钟声铛铛作响,大门终于打开。 在门前不远处等候许久的考生家属,鱼贯涌上前,寻找自家人。 祥云借着身体优势,一股脑冲到最前头,林老太等人也立刻跟上,目光紧紧盯着大门方向。 林四郎在大伙儿的注意下,背着书匣子从里头出来。 对比周围人的神色,或兴高采烈,或垂头丧气,林四郎的脸上一片平静,林家人甚至无法从他脸上揣摩出靠得怎么样。 林老太:“待会儿谁都不许问四郎考得怎么样,下面还有两场呢,别乱了他的心。” “知道了,娘。” “放心吧,婶子,我们懂的!” 林四郎看到家人,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刚想说什么,身前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三日前在门口买题目的考生。 他此刻容光焕发,神态比考场中大部分人都要好。 跟离弦的箭冲向一旁酒楼位置,甚至顾不上跟在身后喊着的丫鬟小厮。 张氏也认出来那人,忍不住发笑:“这是发现货不对板,去找卖家理论去了?” 宋章朝酒楼方向垫脚挑了挑,见已经看不到人影,才放弃:“我猜也是,罢了五两银子而已,看那考生一身锦缎,怕是身上一方帕子都不止这价,也值得他这么生气?” 林四郎收回目光,提着匣子上了马车。 等全部人进马车落座,才缓缓道:“试卷第三题跟那人卖的题目是一样的。” 宋章目光微瞪:“凑巧吧?” 张氏也是一脸愕然:“世上竟真有这么巧的事,那考生提前知道答案,岂不是成绩很好?” 林四郎此刻更担心的却不是已经考完的四书五经,而是剩下的两门。 那考生瞧着家境不错,在贡院门口时,不少待考生上前问候,瞧着关系不错。 若考题真的泄露,不知他会闭口不言,还是会带上朋友一起富贵。 这个问题,林四郎没想太久,因为只休息了一天,第二日全家又站在贡院门口,等着第二轮策问考察。 巧的是,这回他们又遇见了那日的考生。 不同于上次见到时,对方抱着书本一副临时抱佛脚的模样。 今日的少年满面春风,得意扬扬,围在身边的也从一开始的小厮变成了其他待考生。 林四郎扫了眼,确实是那日跟他关系不错的几位。 个个眉开眼笑,对着少年极尽奉承之态。 嗓音有刻意压低,还是被林四郎听到。 “此番多亏李兄,若试题属实,小弟必有大礼奉送!” 第三百三十一章 败露了 李姓少年竖起食指在唇边,示意几人声音小些,目光四处打量时,刚好跟林四郎对上。 二人只是停留一瞬,互相错开眼睛。 少年此时不同于上回有小厮丫鬟在旁伺候拿书匣,今日的书匣是他自己提着的,时不时从里头翻出本不知名书籍,仔细研读,唇瓣不经意间开合,一副要将书本上内容铭记于心的模样。 没过多久,贡院大门再次打开。 考生们比那日娴熟多了,排好队等着查验包裹,分发考号牌子,有秩序地一个个往里走。 林老太等人目送林四郎进考场,左右看了看后道:“今日天气还不错,你们想回去休息,还是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喝些茶。” 来萧县有几天,张氏和凤仙还没好好逛过,从前就听说这里的绒花是一绝,有曾在宫中侍奉过的娘娘们发髻的嬷嬷开了间蛮出名的饰品店,二人正想找个机会逛一逛。 得了老太太许可,妯娌二人便挽着手,结伴离去。 剩下祥云和林老太,以及这几日放假不需要去府学的宋章,原地转了转。 宋章指着不远处一个酒楼道:“这家的盐渍梅子和糖醋花生味道不错,我们去尝尝?” 酒楼里客人不少,楼上楼下都被占满了,祥云到了才发现,这里就是那日李姓少年考完直奔的地方。 店小二忙得飞起,宋章是店里的常客,直接被引到二楼雅间,果盘点心很快上桌。 就在三人尝着味儿,从窗户向外看楼下乌泱泱送考的人群时,突然看到不远处贡院的侧门竟然开了。 然后一个躺在担架上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被扛了出来,那人口吐白沫,身体颤抖得跟筛子一样。 乍一眼看过去跟犯病一样。 抬着担架的两个贡院的衙役,一脸嫌弃。 围观的人群中,很快有人一阵扼腕。 “可惜啊,辛辛苦苦准备多年的考试,一朝全毁了,什么时候犯病不好,偏偏是在考试,这才刚看了试卷题目吧?” “贡院大门只出不进,这书生今年算是废咯。” 宋章在楼上看着,同为读书人,也为书生叹息不已。 很快来了顶蓝色轿子,两个衙役将人送进轿子里时,书生昏迷的身子侧了一下,就这么歪倒在地上。 还好有个路过的行人,顺手扶了一把,才不至于以头抢地。 待轿子急匆匆走远,看戏的路人们才纷纷散去。 林老太也收回视线,她方才想着下去看看书生情况,毕竟贡院里头应该是有大夫候着的,为的就是以防出现考生各种病发情况。 能被抬着从里头出来,说明病得应该很严重。 她之所以选择没动,一来是避嫌,毕竟家里有考生,万一碰上说不清的事,怕连累小儿子。 二来,她虽只在楼上远远看了一眼,直觉却觉得此人的病应当没那么严重,因为他脸上没有大病之人的面色。 老太太不是滥好人,不关己事不张口,这时候还是不多插手的好。 就在三人吃了茶水果子,打算到别处逛逛,顺便瞧瞧张氏她们的绒花簪子买得如何时,隔了十几步远位置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急促且厚重,说明来人十分急切。 雅间中间隔着的不是厚重的墙壁,而是一扇扇造型独特讲究的屏风。 此刻,一个压低嗓音的男声正激动道:“卷子内容弄到手了,跟先前兜售考题小子手上的一模一样!” 另一道稍微厚重些的声音,明显上了年纪,比男声还要紧张且懊恼,茶杯砸在桌面上发出不小的声音。 “早知如此,卿儿第一次入考场时,就应该把那小子手上的题目全买下来,不至于第一场只答对了最后一题。” 原来,方才扶了一把昏迷考生的男子,正是趁机从他手上拿考题的。 林老太等人对视一眼,都是满脸惊愕。 宋章口型长大,用力比画了两下:“泄题,考场有人泄题了!” 隔壁的交谈声还在继续,上了年纪的男人继续道:“第二场的内容,少爷背了吗?” 小厮:“背了,因为第一场中了一题,少爷对那小子特别信任,不仅他背了题,还把题目给几个关系好的小公子都瞧了……” 话还没说完,方才幸免于难的杯子,被用力砸在地上,这下子算是彻底四分五裂了。 听到动静的酒楼跑堂上来查看,被男人敷衍赶走,这才恼火道:“混账东西,他怎么没多张半个脑袋在头上,得了题目自己不捂着,竟还分享给他人,别人考上了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万一此事败露,都得跟着一起倒霉!” 小厮劝慰道:“那几位公子也是想着中举的,应该没人会自断前程,况且他们背后家族多少有些势力,有了这层关系在,往后咱们少爷在官场上也有了深交的朋友。” 男人只长叹一声,立刻吩咐手下:“去把兜售题目的小子找过来,让他把第三场的题目答案交出来,只要我儿能中举,银子不是问题。” 小厮得了命令很快就走,又被男人叫了回来,说酒楼隐蔽性不强,换个更安全的地方。 两人走后,林老太等人才从屏风后头走出来。 原来,从男人和小厮的角度,她们所在的这扇屏风是接近透明的,乍一眼瞧上去,对面一个人也没有,其实是酒楼为了美观特地制作的。 难怪二人敢在此处,旁若无人的密谋。 三人结伴下楼,刚好瞧见那日卖题目的男子被人压着上了一辆马车。 宋章立刻起了要跟上去一看究竟的心思。 刚好这时候张氏和凤仙回来,他便找了个借口先离开。 林老太和祥云都知道他要去哪,也没拦着,心里却是翻江倒海,原来林四郎的猜测没错,此次的考题真的被提前泄露出去了。 不知道是有人贿赂了主考官,还是出题人的试卷被有心人偷窥了。 这一切,恐怕只有那个卖题少年知道了。 马车一路前行,拐进一道巷子,最后停在一间不算富贵的院落门前。 小厮下马车左右巡视,防止闲人靠近。 先前上了年纪的男人跟少年独自待在车上。 第三百三十二章 无妄之灾,被冤枉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西沉,连最后一丝光影也没了。 少年从马车上下来,动作有些不便,捂着胸口位置一刻不肯松开。 离开时,左右四顾,眼神里多了份警惕。 小小厮上了马车,很快驾马车远去。 直到车身消失在视线中,宋章才从拐角阴影处走出来。 他几乎没有犹豫,跟上了匆匆离去少年的背影,一路上小心警惕,并未暴露踪迹。 就见他,没有向之前一样重新回到贡院门口,继续找寻买主,反而收拾细软准备连夜出城。 那着急忙慌的样子,让宋章觉得事情不对劲,立马找来家里仆役,趁着夜黑风高将人捆了,带回自家柴房关起来。 事情做得隐蔽,怕被对方认出来报官,仆役全程没发出一点声音,连少年的嘴也堵住了,眼睛更是捂得严严实实。 第二场考试结束的下午,林老太等人又到贡院门口等着。 这回出来的考生们,脸上带笑的少之又少,大多数愁云惨淡,可见题目很难。 甚至有个别心理素质差的,当场坐在地上大声哭嚎起来。 情绪受到感染的考生,个个面色沉重,如丧考妣。 林四郎的神色依旧淡淡的,眉间却也多了份愁苦,见情绪崩溃的考生,忍不住跟家人叹息:“第二场的策问,几道题目很难,都是近些年官吏们宵衣旰食,愁得发慌的问题,没当过官处理过的读书儿郎,想答上来确实很费精力。” 祥云看着哭丧似的考生被家人扶起来,其余的也是愁眉苦脸,其中却有几张面孔显得格格不入。 正是考试前被他们遇到的,那几个提前知道答案的考生。 三四人凑在一起,满脸兴奋窃窃私语,这回即便听不见,祥云也能大致猜出来几人的对话。 无外乎回答得有多好,定是高分甲等之类的。 心里气得不行,却又怕上告官府,惹得今年考试成绩作废,只能憋在胸口。 第三场诗词测验同样也是三天,期间宋章每日亲自给被关起来的少年喂一些馒头馍馍,给点水保证对方不会饿死。 他想好了,若是考卷泄题一事败露,朝廷为了保证公平和乡试的严整性,要求处置涉案人员,此人是最重要的人证,断不能被他跑了。 不然找到始作俑者,朝廷可能一怒之下取消所有考生的成绩,毕竟前朝是真的出过类似的案例。 那一年,有几百名考生被连累,一年的辛苦白白浪费,只因那个到现在还没被查出来的偷题人。 就在宋章每日跟被捆少年极限拉扯时,贡院那边却传来一则石破天惊的消息。 张氏一路从酒楼小跑回来,带了最新消息。 “酒楼里的人说,第三场考试有人被发现夹带,取消了成绩。” 林老太没多在意,每一年都有几个头铁的,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也要偷偷带小抄进场,不算什么新鲜事。 结果张氏话只说了一半,剩下的才是让林家人惊讶不已的。 “被取消成绩的考生不服气,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当场指认不仅只有他作弊,考场上还有好几个考生提前知道题目,已经找诗写得好的文人,提前写出答案,背完了才进的场。” 这话一出,林老太等人惊得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去。 老太太话都说不利索了:“会不会连累到四郎啊?” 其实问的就是,今年萧县的乡试成绩会不会被取消。 张氏哪里懂这些,只顾着摇头。 与此同时贡院内,确实另一番景象。 被指认的李公子刚跟被抓获作弊的少年扭打在一起,要不是有衙役拦着,恐怕要出人命。 其余几个跟着一起倒霉的考生,同样满脸愤恨地盯着作弊少年。 “吴向江,你发什么疯?自己作弊别连累我们,我们跟你不一样,既没有夹带更没有偷题!” 吴向江手背被控制着,费力抬起头,将在贡院门口遇到卖题人,再到第一场考试李公子知道一题答案,到最后二三场每一次都提前知道答案,事无巨细说明白。 在场监考官越听脑子越白,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立刻让人封锁考场,一人不许离开。 就这样,本应该在太阳落山前出来的考生们,一直没有出来。 在门口等得心力交瘁的家长,更是不明所以,直到有人说了考题泄露的事,百姓的情绪一下子被点燃。 谩骂声不断。 主考官们连夜批改了卷子,将几个重要关键人物的试卷拿出来做对比。 未免有遗漏,连带着将那些答得不错的,也一起挑出来,林四郎的卷子也在其中。 这边考官们将三回考试的卷子筛查一遍,另一边知府大人被请了过来坐镇。 魏淼收到消息赶来时,后背都急湿了,考题泄露可不是小事,一旦上达天听,连他也得跟着倒霉。 更不用说,作为本场考试的主考官们,削官罢爵是肯定的,没准还有更严厉的惩罚。 审问围绕在带小抄的考生身上,他指认的几个人也被重点考察。 不仅如此,其他考试也被一一提审问,大多问的内容都一样。 一问有没有见过作弊考生口中的兜售题目的人。 问题简单,回答起来却不容易,见过的说见过,没见过的说没见过。 可一些人,怕惹火上身,见过面、说过话,甚至询问过价格的,也不敢说认识。 第二个问题,有见过哪些跟涉案考生有关系的其余考生。 问的就是,有没有漏网之鱼。 不少人都摇头表示不清楚,却有几人说出了些子丑寅卯。 “第一场考试前,我见过李公子跟他说过话,第二场考试在门口等候时,他们也是站在一处的,想来关系应该不错。” 举报者口中的他,不是别人,正是林老四。 随后,其余见过林四郎跟李公子站在一处的,记忆慢慢回笼,纷纷点头附和。 “对!那日我见林公子家有个女娃跟李公子有接触,当时正是他从兜售试题少年手中得到答案的时候,那女娃看到题目了!” “没错,女娃看了题目后,马上就跑去林公子耳边嘀咕,当时跟在身后的老婆子眼神闪躲,一副不想被人发现的样子。” 林四郎被喊道魏知府面前时,才知道,他也成了此次作弊案的怀疑对象。 第三百三十三章 身正不怕影子 身正不怕影子,林四郎没做过的事,心里自然不怕。 没过多久,他的考卷也被递到魏淼手中,与此同时一起的还有其他几个疑似作弊考生的试卷。 按照举报者的言论,第一场考试林四郎和李之卿就知道了考卷题目和答案。 魏淼翻阅考卷,先看到的是李之卿的回答,第一题词不达意,明显没弄清楚出题人的意思,胡乱写的,第二题更是自暴自弃,直接将卷子当成拍马屁的工具,赞扬官家深明大义,主考官仁善…… 看得魏淼眉心促成一团,此等阿谀奉承之人,还没进入仕途先染上了一身臭毛病,俨然是个肚子空空,没有墨水的庸才。 等视线落在第三道“大学之道”上,考卷内容一改先前不知所云的胡写八写,风格陡然变成才华横溢,见解独特的优质答案。 如此割裂的前后差距,让人不得不生出对方前两题到底是真不会,还是懒得作答的随心所欲。 而林四郎的考卷,却看得魏淼眼前一亮,不仅字迹工整,每一题的水平相差不大,字里行间能看出答题者的思路和性格。 是可以拿到甲等的优质问卷。 二人的试卷,唯一有可能提前泄露的,便是最后一题。 然而林四郎的回答很李之卿的答案并不相同,无法判定二人在贡院门口是否看到了泄题人给的答案。 至于第二轮考试,策论的答案更是千人千面。 魏淼自小饱读诗书,当初在策论一项上尤为在行,只一眼便看出,李之卿等人试卷的答案,万变不离其宗,主旨都是一样的,只是换汤不换药,变了种叙述方式。 内容还算可以,言之有物,若按照往年的评判标准,即便拿不到甲等,拿个乙上或乙中,完全没问题。 只有林四郎见解独到,尤其是近些年灾祸连连,于流民安置事项上,给出的解决方法,有些竟比各地衙门县丞还要细致,想的周到。 若不是当下时机不对,魏淼都想拉着林四郎好好探讨一番,这份卷面比其他几人华而不实,中看不中用的法子落地得多,是当之无愧的甲等。 几个监考官也接过试卷仔细检阅,心中有了定论才问林四郎道:“林延冬,有人说你跟李之卿关系不错,对此你有什么辩解的。” 林四郎从始至终都很坦荡:“回禀大人,学生并不认识李公子,当日贡院门口之所以说了两句话,也是家中小辈被李公子踩了一脚,没得到应有的道歉,一时冒失跑去小小报复了下李公子,至于考卷内容什么的,她今年才三岁,大字尚且不认识几个,何谈记得答案。” 监考官原先听那几个考生说,林延冬家的丫头偷看了答案,以为是耕读之家女儿读书认字将答案传递给了林四郎,对方怎么也得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才能做到的事。 没想到只是个三岁的奶娃娃。 几人顿时胸口聚了团无名火,感觉被人耍了,大手一挥,就让林四郎退下。 重新提审李之卿等人。 李之卿和他的同伴自然叫屈不已,在魏淼追问下,始终不肯承认作弊。 一旦承认,几人仕途毁于一旦。 最后一场考试前夜,李之卿被父亲叫到卧房耳提面命,兜售考题的少年已经拿了重金连夜离开萧县,从此改名换姓,官府根本拿不到人。 只要他咬死不认,官府找不到漏题人,案件只能不了了之。 李之卿问父亲:“从前出现过类似案件,当时可不是这么处置的,最后处理方式是取消该县所有考生的成绩。” 李老不以为然:“当年情况不同,那时候朝廷官员多,少一两个县出举子没什么影响,可今年不同,官家刚登基就传出乡试考题泄露的丑闻,必定迎来雷霆之怒,这些监考官就是藏着捂着也不会在找不到始作俑者的前提下,拿这么多考生前途开玩笑的。” 事实证明,姜还是老的辣,李之卿父亲的猜测不无道理,简直精准拿住了监考官的心思。 围坐在桌前的考官们,个个愁云惨淡,此时比外头那些考试更像丧了考妣。 “仅凭那考生一面之词,也不能完全断定李之卿等人作弊,说不定是他见仕途无望,见不得好友有机会平步青云,故意栽赃陷害的。”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案件,同乡赴考,其中一个落榜,另一个高中,落榜的嫉妒心强,便故意举报中举者作弊,试图让其同坠淤泥。” “派出去的衙役已经在查,只要找到卖题人,便能证明李之卿等人确有作弊行为,可若是找不到……” “找不到就没法查出考题泄露的原因,没法追根究底,案件一样破不了。” 此时,与考官们一墙之隔的魏淼已经见到了无功而返的衙役们。 衙役甲:“按照考试们描述的长相,衙门画师画好了寻人画像,卑职拿着画像去城门口询问,守城侍卫并没有见过此人出城。” 衙役乙:“也有可能近些日子,因为乡试,进出城门的人比往日多了三倍不止,守城卫记不清也是常有的事,若是卖题人在此期间偷偷溜出萧县,想再找到他就不容易了。” 隔壁的考官们听到消息,纷纷赶来,有劝说魏淼考虑几百名考生的前途,不要再追究的。 有害怕消息广泛传播开,引火烧身,官帽不保的,想赶紧开贡院大门,放考生们归家。 贡院大门打开时,不少第一次应试的,踏出门槛的双腿都在颤抖,其他来过两三次的,也是头一回撞上今天的遭遇。 守在门口等得心急的考生家属,纷纷接了各自的主子儿子回家,一路上详细询问在贡院发生的大事。 纸包不住火,消息刚发生没多久,就在外头传开了。 此时,林四郎才将经历的事,一一讲给林老太等人听。 得知差点被诬陷成跟李之卿等人一伙时,祥云愧疚万分。 要不是她逞强,四叔也不会遭受质疑。 林四郎却没放在心上,还在打趣:“此生能遇上一次今日的经历,也算涨了见识。” 第三百三十四章 再起风暴 马车一路赶回宋家,林四郎径直往好友屋里走。 却刚好撞上从柴房方向过来的宋章。 宋章从他口中猜测到监考官们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想法,大骂道:“就是因为有这些人,大乾近些年停滞不前,让南蛮小国占了便宜,敢骑在脖子上撒野!” 林四郎:“也不全是考官们昏聩,萧县一连三四年没出过举人,再看其他县城,不管是农桑贸易,还是官员政绩,事事压萧县一头,考官们都是咱们县出身的,自然想多几个同乡的助力。” “我看今年考生中有几个资质不错的,或可榜上有名,若是因作弊一案撤销大伙儿的成绩,惩罚确实重了。” 他也是考生中的一员,深刻理解一身辛苦付诸东流的遗憾。 若是能抓到偷逃的卖题人,此事或可有转机,不然以魏淼为官做人的品行,断不会容忍考官们私下瞒住此案,必定上达天听,以待判决。 这时,宋章突然靠近林四郎,贼眉鼠眼般示意他跟着自己。 林四郎不明所以,待跟着一起走到后院柴房位置,借着月光从一扇稍微破损的窗纸,向里看时,赫然瞧见屋里头五花大绑关着个少年郎。 月光昏暗,瞧不清那人模样,只知道对方一身污秽,少说被关了三四日了。 林四郎忙道:“此人犯了什么事?私自囚禁用刑于法不合的!” 宋章无所谓摆摆手,将手中不知何时提过来的灯笼往窗户上近了近:“你瞧仔细了,看看他是谁!” 这回林四郎算是彻底看清了,里头蓬头垢面的男子,正是给李之卿兜售考题的少年。 如今全县衙役四处寻找的目标。 他竟不是出了城,而是被宋章捆绑囚禁在家里了。 宋章觉得当初扣押人的做法十分明智,笑道:“明日把他交给官府,他私逃的时候,包里还藏着试卷答案,这下人证物证齐全,魏大人定能秉公办理。” 事情,真如他所料,嫌疑人的到来,给魏淼解决了大麻烦。 几乎没怎么威逼利诱,在经历过三四天暗无天日,终日不知得罪了谁,更不知哪天小命就不保的恐吓威胁下,少年甚至没破一点皮,已经将前因后果讲了个清楚。 原来,少年也曾是个读书人,只因家中贫寒,只读了两年私塾就辍了学,靠着卖字画为生,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他帮助一位被人诬陷偷窃的哑巴婆子,因为家中曾有聋哑人,能帮忙解释婆子意思,给她洗清了冤屈。 婆子对他十分感激,少年那时候才知道,婆子是在给贡院干活的。 因为不认识字,加上是个哑巴,可以自由出入打扫贡院的屋子。 乡试前半个月,考官们在贡院里商议新一年考试的题目,并将试题封在羊皮纸中收藏起来。 少年听婆子说起后,就有了偷试题售卖的打算。 因为婆子不认识字,贡院没人想到她能按照字的笔画,将题目一点一点传递出去。 后来,少年又从各种渠道,找出了试题答案。 其中不乏一些落榜的秀才,年老的先生,以及他自己的浅薄见解。 这也就是为什么李之卿等人写出的内容,空有其表,根本比不上林四郎这种真正有学识之人做出的文章。 说到底不过是占了提前知晓题目的先机。 少年自知被抓少不了律法的惩戒,一想到李家人给的金银他是一个子都没花出去,心跟刀绞一样难受。 再听到李之卿将他的答案,分别给了好几个人,其中一个还蠢到将答案夹带到考试现场。 更是在心中大骂,这样的蠢人尚且能走进乡试的大门,他就因为贫穷上不了学堂,至今连个童生都没挣上。 越想越气,怀着对李之卿等人的懊恼,一股脑将先前的事情全部吐了个干干净净。 李之卿听到少年将自己供出来时,气得白眼一翻,当场昏了过去。 其余几个,除了夹带作弊的男子满脸随心顺遂的得意,其他几个同样面如死灰,跟丢了魂般立在原地。 林老太等人在家收拾回六合镇行李时,听到了考学对作弊等人的出处罚。 李之卿及其几位同伴,因扰乱考学秩序,组织作弊,不仅剥夺了秀才的身份,自此再也不能踏进贡院大门,换而言之,仕途一路断送了。 至于李父和卖题少年,一个协助儿子作弊,一个盗取考题并兜售牟利,都下了大狱,等候魏大人进一步判决。 因乡试成绩还要半月时间才能出来,林四郎告别好友,直接跟林老太一起回了莲花村。 路上又耽误了七八日功夫。 等回到莲花村时,距离林老大出海已经过去近一个月。 一个月来,林家没收到一份家书,上次去吴江,那么近的距离,林老大还给家里寄了书信,对比之下,让人觉得内心不安。 又过了一周时间,张氏从每日还能正常处理家里大小活计,变得时常在发呆。 后来干脆直接去了祥云饭馆帮忙,一有时间就立在饭馆门口,往码头方向张望。 一见远方有船只过来,就紧张地驻足许久。 明知道那一叶扁舟,怎么可能是林老大等人的大商船,仍旧抱着可能提前来送信的先锋小船的心态,等了一日又一日。 这一幕落在林家其他人眼中,纷纷劝她道。 “海上风大浪急,若是天气不好,停留上几天也是有可能的,嫂子不用担心,大哥吉人自有天相。” “许是大哥此行去的地方,麦种价格没谈拢,毕竟不像是吴江大哥熟悉,新地方结交新人,一切从零开始,难免要难一些。” 终于在跟事前约定的一月之期,晚了一个月后,别说是张氏,连林老太都坐不住了。 林家其他人,也不敢再劝慰。 生怕林老大真的在外遭遇不测。 这一日,郑氏和张氏在饭馆招待客人时,突然听到外头码头边传来一阵惊呼。 “快来人啊,快找大夫,有人受伤了!” 声音很大又急切,很快吸引行人注意。 祥云饭馆离得近,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林老太今日刚好带着孙女,一起来媳妇饭馆品尝新上市的点心,听到动静放下点心,向码头跑去。 祥云跟在后头,一点没落下。 等到了码头,看到那具抱着浮木,飘在湖面上的熟悉人影,脚步不由自主停滞住,再也不敢上前。 第三百三十五章 海匪卷土重来 此时海面上风平浪静,只偶尔飘来一阵风带动海面涟漪。 抱着浮木的男人,不知在海面上飘了多少日,紧紧握住圆木的手臂,指尖泛白浮肿,泡得连指纹都没了。 岸边的行人,合力将人拖上岸,有胆子大的上前探了探对方的呼吸。 松了口气:“还活着,有气!” 此话一出,众人才放了心,接着伸手拨开男人额间贴在脑门上的凌乱发丝,这才看到一张失去血色的惨白面孔。 “这……这人好像林家请的武先生。” 林老太此时已经越过人群,冲到最前排位置,看到武先生的第一眼,心脏跟坠入湖底般沉重。 这可是跟大儿子一起出海的船长。 船长在此处,其他人呢? 老太太慌乱地向远处眺望,生怕错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期盼看到海上出现别的浮木的身影。 奈何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只有余晖反射的波光粼粼的光,偶尔飞过两只捕猎的飞鸟,再无其他生物。 武先生被抬回林家医馆救治,一家人得到消息,纷纷等在门口,焦急地原地直打转。 因为长时间在海里泡着,武先生生命体征流失很快,以他如今的体能,只要再泡一晚上命就没了。 祥云立即从空间拿了肾上腺素,给他静脉注射,当下让病人体温上升才是重中之重。 郑氏找来厚实的被褥,张氏去厨房烧了热水,给浴桶注满水,心里有一万个疑问和担忧,此刻边红着眼眶边继续手上动作。 好在武先生常年锻炼,身子骨比一般人强健得多,在喂了林老太配置的药草后,终于在第二日鸡鸣响起前,醒了过来。 守候一晚上的林家人,个个神情疲惫,却无一人肯去休息。 张氏最激动,眼里噙着泪花,扑在床榻边:“武先生,这是出什么事了?延春呢?其他一起出海的人呢?” 捡回一条命的武先生,死里逃生见到熟人,内心松懈了一下,很快又被滔天的恐慌和悲伤席卷。 他颤抖着嘴唇,勉强撑着身子,掀开被褥,直接跪倒在林老太面前,八尺高的男儿哭得声嘶力竭。 “老太太,我对不起你们,是我没用,没能救下延冬和兄弟们。” 此话一出,张氏和几个妯娌已经哭出声,眼泪汹涌而出。 林老太眼前一黑,差点向后仰过去,好不容易稳住心神,急得直跺脚:“说清楚些!大郎到底怎么了?” 武先生:“我们一路从吴江到了百里外的安阳城,去的时候一切顺利,二十万斤粮种全部运上了船,就等着回来后分发给大伙儿,没想到回程时候,撞上了海匪……” 一听到海匪,林家人倒吸一口气,果然,还是被他们撞上了。 武先生继续道:“不到一月功夫,那群盗匪不知从哪又聚集一帮手下,来的人数比上回更多,咱们的船员哪里比得上刀口上舔血过日子的海匪,即便有林兄弟和哥几个,也没撑多久,船员们很快被擒住了。 林兄弟最后关头护着我逃脱,自己却不慎落入盗匪手中。我在海底憋着一口气游了很远,最后抱着一块浮木靠着方向,才找了回来。” 林老太眼泪流了满脸,手掌无措地拍打在桌面上:“上回不是说吴江的官府已经派兵围剿那群海匪了吗?这才过去多久,又出来祸害人了?” 郑氏:“先前大哥把海匪头目的女儿抓进了大牢,他们这回明显是报复来的!” 林四郎:“海匪抢了二十万斤粮种,还会杀人灭口吗?” 张氏早已泣不成声,一想到丈夫可能再也回不来,瘫坐在地上双目失了魂。 祥云急得一会儿给老太太擦眼泪,一会儿扶张氏起身,小脸上同样被汹涌的泪水淹没了。 “奶奶不哭,大伯娘不哭,没有见到大伯,一切都有可能的。” 还会有别的可能吗?林老大还能有生还的希望吗? 武先生佝偻着背被人从地上扶起来,心里全是愧疚,一船二三十个人,只有他苟且逃生,若是不能将林老大等人救出来,就是活着,往后也直不起腰赶来。 好在,海匪发现他跳海时,曾尝试手不稳好一段时间。 他当时躲在一处隐蔽礁石后头,利用夜色昏暗的优势,没被发现。 最后海匪苦寻无果,给他放了话,武先生将原话传达给林家人。 “当时,海匪头子说,暂时不会要了林兄弟等人的命,可若是半个月内,不能从吴江府衙里将他女儿安全送还,林兄等人……” 他没说出后半句,海匪的原话实在吓人。 若不能将那红衣女子送还,被抓捕的兄弟们会被割下头颅挂在海匪船只上,身子丢进大海中喂鱼。 话没说完,林家人也能猜测个大概。 海匪狠毒的手段早就人尽皆知。 张氏第一个坐不住:“那还等什么,我们赶紧找魏大人帮忙,修书给吴江县令放人!” 林四郎熟读律法,摇了摇头:“没那么简单,那女子既已进了大狱,便是罪犯,没有拿人命换人命的规矩。” 郑氏气得要骂人:“都什么时候了,还规矩不规矩的!那可是二十六条活生生的人命,难道官府会为了一个小丫头,置一船人命不顾吗?” 林四郎想说什么,见全家都将这条路当成唯一的办法,只能道:“好,我现在去找魏大人说清缘由,请他出手帮忙。” 结果人刚走没多久,林家门口闻讯赶来的各家商铺的掌柜们,叫嚣声恨不得将林家的房梁掀了。 “我们可是合资出了十万两银子赞助林延春出海,如今货物没了,钱也打了水漂,这笔账谁来赔?我们的损失谁来承担!” “没错!我可是把棺材本都拿出来了,是相信林家大郎才投的钱,为什么第一次能顺利返航,这回却不行了,不是两次都遇到了海匪吗?” “到底是海匪吞了咱们的粮食,还是其中有什么猫腻!”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却透露出说话人歹毒的心思,这是怀疑林老大跟海匪勾结,故意演了一出戏? 第三百三十六章 百姓请命 张氏哪能容忍丈夫人品被质疑,先前还像是被抽走三魂七魄的傀儡娃娃,现下跟祥云也给她打了肾上腺素一样,拎起厨房的菜刀冲到人群中。 “谁!谁在满嘴喷粪!” 大伙儿陡然见到明晃晃的菜刀,吓得闭了嘴倒退两步。 没多久又有胆子大的心疼亏损的银钱,大喊道:“我们亏了银子还不能说吗?那可是十万两真金白银,丢在海里还能听个水声,我们是一颗麦种都没见到!” “这事总得有人负责,当初若不是你家大郎执意出海,也不会勾得镇上百姓心痒痒……” 张氏向来是个泼辣的,直接朝着说话方向丢出菜刀,要不是那掌柜的闪得快,耳朵都得削下来半个。 “放你娘的狗臭屁!你个剁不烂扎不熟的滚刀肉,有好处的时候你上赶着撅你的牛屁股,出了事两手一摊万事不管!我家大郎现在生死未卜,活生生一条人命你们瞧不见,眼珠子都掉钱眼里了!” 被骂了一通的掌柜,脸一红:“人命和钱是两码事,你家死了人,其他船员难道没死吗?” 张氏此刻哪里听得了一个死字,大叫两声冲上前就要撕烂那人的嘴。 她虽力气大,总归是个女人,对方人多没几下就占了下风。 郑氏和碧云凤仙闻讯赶来,气不打一处来,一起加入混战。 人一多,力气便不如指甲管用了,好几个掌柜脸上都留下了指甲印,现场一时混乱不堪。 林老二更是像头壮牛一般立在众人面前,掌柜的想还手,一看到对方威武凶悍的样子,也只得缩了脖子,留下一句:“事情没完,”悻悻离开。 可事情远没有结束。 此次受害的不仅有出钱的各家掌柜,更有将命都交出去的二十位船员。 武先生及其几个弟兄暂且不谈,光陶员外家的下人,每人都有亲属,大多数成家立业有儿有女。 如今家里顶梁柱不知所踪,长辈哭得死去活来,媳妇孩子张皇失措,全都聚到林家门口。 乌泱泱一下子将市集道路挤得水泄不通,其他商户纷纷探头朝林家医馆方向打量。 “造孽啊,流年不利!林家这回算是摊上大事了!” “谁说不是呢,二十六条人命啊,二十万斤粮种,林家就是还一辈子债也还不清啊!说到底还是林老大爱逞能,要是他不出海,能有今天这档子事?” “话不能这么说,当初林家大郎下海,也是为了咱们乡里的百姓有粮可种,为了大伙儿冬日里不挨冻,上回人家运回来好东西,大伙儿眉开眼笑,奉承的话说了一堆,如今出事了,咱们不能帮衬一把,总不好落井下石吧!” 说话的妇人很快被四周不一样的声音淹没了,而林家门口哭成一片的情形同样震撼。 张氏没法像对待那群生意人一样,对待这些跟自己有相同遭遇的老幼妇孺们。 郑氏、碧云和凤仙更是安慰不已,可惜收效甚微。 陶员外闻讯赶着马车过来,在小厮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走向人群。 他声音中带着凄厉,好在气势犹在:“大伙儿静一静,听我一言。” 在场妇人的男人或儿子,都是在院外家当差的,大伙儿对他很是敬重,闻言让出一条道。 又止不住哭泣的小妇人,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扑通跪在地上。 “陶员外,我家那口子刚当了爹,孩子前两日才出生,他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啊!” 又有头发花白,步履蹒跚的老妇咳嗽数声才勉强说了句完整的话:“员外老爷,我家儿子跟在您身后二十多年了,他是为了给我凑治病钱,才出海的,求您看在他忠心耿耿的份儿上,救他一命吧!” 一言一句让闻者落泪,陶员外也忍不住擦拭了眼角。 “诸位,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今日我来就是跟林家商量后续事宜,求大会儿看在林家大郎一片善心的份儿上,不要给他们家人压力。” 人群中有明白事理的,却也有失了理智的。 “林家老大作为出海的负责人,如今出了事,大伙儿自然来找他家的人,难不成员外老爷你要替林家偿债吗?” “我们已经找人问过了,我家那口子跟林家是雇佣关系,如今人死了回不了,林家就得负责,给咱们家里赔偿抚恤,我们今日就是来要这笔银子好回去办丧事的!” 陶员外朝着声音望过去,说话的妇人身形圆,他有印象,是家中伺马仆人的婆娘。 听下人们说夫妻俩生活不睦,婆娘半年前跑回娘家生活,如今海上遇险的消息传出来还不到一日,她就上赶着要钱办丧。 大伙儿生死未卜呢,她要钱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陶员外:“银保家的,你不要胡说,没人说过出海的人已经死了,你办的什么丧?” 那妇人不服气,反驳道:“人人都知道海匪有多凶悍,落在他们手上,哪有生还的可能?陶员外你总帮着林家,是不想让他们付这笔钱吗?那我们只能来找你了,毕竟我家那口子是在你手下当差的,这份工作如此危险,赔偿金应该很丰厚吧?” 林老太此时终于得空从医馆脱开身,直奔大门口,刚好看到银保家说完后,还几个苦主家属被带动了情绪。 她立刻将武先生带回来的话,复述给众人,最后不忘补充:“船上的人暂时都没性命之忧,为今之计,我们得让吴江官府将头目的女儿放出来,我家派人去找了魏县令,大人有话托我带给诸位。” 大伙儿一听是魏大人的话,吵闹的人群立马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老太太继续道:“大人说了,释放罪犯于法不合,但法外有人情,希望大家能联手写一份请愿书,递交给吴江县令。 我家四郎已经将请愿书写好,现需要大家在上头写上名字,让吴江县令看到我们的诉求,帮我们一把。” 陶员外赞扬地点点头,接过林四郎手中的请愿书一字一句读给众人听。 一听到亲人还有被救出来的机会,大伙儿纷纷上前,不会写字地按下手印,会写字地写上名字,连刚出生的婴儿也被他娘按了个小手掌印。 第三百三十七章 与虎谋皮,被骗! 刚才叫嚣地最厉害的妇人,见此情形,未免落人口舌,只能悻悻跟着大部队,不情不愿按了手印。 吴江府衙内,收到六合镇船员亲人请愿书的县令大人,看着信上鲜红的指印,目光落在下手处立着的两个男人身上。 林老二和武先生一路风驰电掣,快马加鞭带来了魏淼的亲笔书信,以及那封厚厚的请愿书。 二十六条人命摆在眼前,县令做不到视而不见,手一挥,示意手下将犯人押到堂前。 很快,穿着囚衣,头发凌乱如杂草的少女,以及七八个海匪汉子被衙役带了过来。 少女身上随脏乱,却没有受伤的迹象,可见吴江县衙的大牢并未因为她的身份故意刁难她。 其他几个海匪却没那么好的运气,身上鞭痕、刀疤遍布,一见就知道大牢里受了不小的“照顾”。 衙役们苦海匪已久,期间不知道送了多少条兄弟的命,如今抓到罪魁祸首,可不得好好折磨一番。 武先生看到几人就来气,恨不得上前踹上一脚泄气。 大海匪生出的小海匪,都不是好东西。 此去无异于放虎归山,着实可恨。 吴江县令也知道是上次没能彻底剿灭海匪,导致林家商船遭遇横祸,多少他都带了责任。 因此这次算是竭尽全力帮忙,不仅拨了十几个衙役跟着一起去赎人,还将县衙最精密的武器和航行速度最好的船只拨了出来。 即是护送,也是监视。 按照海匪头子的要求,接到人后,需要坐船走海路,到他们事先约定的海面上汇合。 有水的地方就是海匪的天下,他们天然占据地形优势,林老二一行人显得极其被动。 与此同时,赵怀澈带领的一队人马,也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吴江,跟林老二汇合。 只是他们并未直接见面,而是以过路商船的样子,进行伪装,一直距离在林老二等人两三公里远的海面上。 暗夜里的一叶扁舟,从它朴实无华的表向上,没人能猜到里头藏了十来个个身法一流的暗卫,以及一对年龄尚幼的男女童。 祥云趴在窗沿上,观察远处的景象,船舱里不断有暗卫持刀走动,警惕地巡视周遭的环境。 赵怀澈始终不放心小姑娘的安全,再三叮嘱:“待会儿打起来,你什么都不要管,往最下面一层船舱跑,那里有道暗门经过特殊处理,没有钥匙的人,从外头无法打开。” 祥云摸着右臂上从天吉手上拿过来的十字弩,郑重地点点头。 她心里有数,关键时刻保命要紧,她的存在反而会成为大伙儿的拖累,阻碍暗卫们动手。 好在她身形小,藏在某个地方轻易不容易被察觉,除非是大面积的箭雨,否则轻易伤不了她。 赵怀澈还是很不放心,懊悔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在小丫头的连哄带闹下,竟然敢瞒着林家人将她带出门。 万一,遇上点事…… 他不敢想,努力挥掉脑海中骇人的可能性。 湖面上始终静悄悄的,东南方向也没什么动静,西北似乎也是一样,海面上甚至飘起了薄雾,能见度更低了。 直到一艘行驶的很快的小船突兀地出现在画面上,跟在后头的,还有不停冒头的船只,大小各个样式都有,无一例外都是那种行驶起来速度快,又很能载人拉货的船型,远远看过去,跟蝗虫一般。 祥云的心快速跳跃起来,跟着划破湖面的船桨声,跌宕起伏,泛着冷。 眼看着,这些船只将二伯那艘载了被捕海匪的大船围成一团时,她的心跟着提到嗓子眼。 这时,站在最大一只船甲板上的海匪头子孔大当家,大声道:“大伙儿听好了,看到小姐和被抓的兄弟们,赶紧接上船回去修养,若是敢有人阻拦,管他是官是民,统统一刀砍了!” 那洪亮的声音,在夜晚的海面上,跟喇叭一般钻进祥云耳中。 看来对方是知道,二伯船上有衙役护送。 林老二一直站在船首位置,睁大眼睛往海匪甲板上眺望,见那里没有半个伙伴人影,喊道:“我大哥和其他人呢?” 孔大当家朝身后方向手一挥,很快有手下拖了几个船员过来,直直跪倒在他脚边,不准动弹。 “这里是八个人头,换被你们抓走的八个人,刚刚好!” 林老二:“……” 什么叫刚刚好,这跟当初说好的换回二十六条人命的交易,可不一样。 他怒道:“你什么意思?我们有二十六个人在你手上,其他十八个呢?” 蒋二当家手握大刀抵在甲板上,明晃晃的刀身,离其中一个船员不足一寸,看得人心惊肉跳,只见他嗤笑一声:“算数挺好,就是脑子不太行,一命换一命,这么简单的道理不懂吗?” 此话一出,其余海匪也是哈哈大笑起来,嘲笑林老二蠢。 武先生在船舱里,气得一脚一个踹在几个五花大绑的海匪身上,轮到少女时,本打算放她一马,没想到对方不知死活,一脸得意洋洋。 “就算你们把我们交给官府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得亲自教到我阿爹手上!这条海上,我阿爹是当之无愧的王,雁过拔毛,兽走留皮,不懂规矩的下场就是一个字,死!” 少女得意猖狂的嘴脸,半点不符合她的年纪。 老话说得不错,人的善恶跟年纪无关,别看小姑娘长了张单纯无辜的脸,那样的狼窝养大的狼崽子能是什么善男信女,善于伪装的猛兽而已。 武先生蹙起眉,毫不犹豫一脚踹在少女肩膀上,只听一声清脆骨头咧开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少女痛苦的哀嚎声。 好在声音没传多远,已经被武先生用布团子塞了满嘴,扯着她受伤的胳膊往甲板上走。 孔大当家的脸色见到女儿的瞬间,终于有了一丝龟裂。 “奶奶的,你们他妈的连女人都欺负,有没有道义?去他妈的正人君子,不过是善于伪装的无耻败类!” 武先生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过了很多年,从没有对女人不能动手的规矩:“背信弃义之徒,有脸跟我们谈道义?” 第三百三十八章 千钧一发,救人! 蒋二年轻力盛,看着被折磨得痛苦不堪的少女,眼里一片阴鸷,当即喝道:“大当家的,别跟他们废话,带上兄弟们上船抢人!” 此话一出,藏在船舱里的十几个衙役鱼贯而出,人手一把长刀,看上去气势不小。 落在蒋二眼中却毫无威慑力,一群手下败将,再来一次不过是历史重演,不足为惧。 “兄弟们上!救下大小姐的,我重重有赏!” 话音未落地,海匪们已经攀爬上林老二等人的大船,厮杀起来,场面一阵混乱。 武先生经过几日的恢复,又成了先前能打的模样,也不管海匪头子在哪,谁离得近杀谁。 林老二一把子力气,凭着块头即便不能熟练使用武器,也能一脚踹翻一个爬上来的海匪。 其他衙役们却没有二人勇猛,一开始还能对战,时间一长,爬上来的海匪越来越多,逐渐一个人要应付两个,到后来三个,渐渐地,再也吃不消,纷纷被打得节节败退。 眼看着蒋二要将少女带走,连带着其他几个被困住的海匪,也被同伙钻进商船里带了出来。 而敌人船上的船员同伴们,还落在对方手中,等着救援。 就在孔大蒋二以为此次战役定是圆满完结时,海面上突然钻出来一艘其貌不扬的船只。 笔直朝着他们方向而来。 孔大的大刀手起刀落,又砍掉了一个衙役的胳膊,转眼间朝林老二袭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箭羽破风而来,若不是他躲闪得快,险些划破脸颊。 躲在蒋二身后的少女,看到熟悉的短箭,气恼道:“又是该死的十字弩,蒋二哥,杀了船上人,把十字弩抢过来!” 少女的命令,蒋二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的:“等着,我这就去砍了船上人的脑袋!” 他不仅刀法好,轻功更好,两艘船还有十几米距离时,人已经从脚下船只一跃跟飞鹰一般跳到祥云船舱头顶上方。 船身并未因为他的到来,出现丝毫晃动。 蒋二心急想在心上人面前表现,直接鹞子翻身落在甲板上。 此时船舱内没有亮着烛火,只有舱外墙上挂着两个巴掌大的纸灯笼。 男人一脚踹开船舱大门,刚准备看清里头情形,就被一只大手猛地拉入黑暗中。 脖子上一凉,蒋二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拿刀抹他脖子人的脸,喉管位置已经被隔断,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就倒在了血泊中。 余光看见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下,一个比长凳高不了多少的女娃,手腕上系着十字弩,正专心致志盯着对过船只,目光冷静狡黠,不知又在对准谁的方向。 孔娇本来被手下拉着要离开,久久不见蒋二动静,内心焦躁不堪,看着船只上胜负已分的情形,干脆不走了,站在船首等着蒋二回来。 直到孔大发现不对劲,想带女儿下船时,已经来不及了。 近二十个身穿黑色夜行服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自那艘突然出现的船舱中闪现。 有的手持长剑,有的善耍双刀、更有的暗器层出不穷,一招一式快准狠,是孔大这样落草为寇,半路出家的野人比不了的。 人影从一开始便分工明确,一部分飞到散落各处的船只上,处理待命的海匪,一部分留在甲板上跟上船的海匪缠斗。 孔大功夫不错,招式狠辣,能坐上大当家位置,是有一定本事的。 他愣怔地望着眼前明显是顺风盘的一局棋,眨眼间天地变了色,跟暗卫领头打斗过程中,不小心分神思考到底哪里出了错,暗卫头领一剑刺过来,孔大根本来不及闪躲,腹部刺了个对穿。 祥云全程躲在船舱里,时不时朝着对面海匪放一两只箭,十只里头能有六七只派上用场,或擦了海匪的胳膊,或刺中对方大腿,再不济的也划破了衣服。 甲板上的海匪们,不仅要对付神出鬼没,凶猛无比的黑衣人,还要躲闪时不时不知从哪个方向射过来的冷箭,心态一下子散了。 更是在看到孔大当家受了伤,蒋二当家迟迟不归,不少人产生退缩想法。 林老二早已跑到对方船只上,将甲板上跪着的八名船员解绑,等再冲进船舱时,却发现里头根本没有林老大等人的身影。 一想到海匪的无耻行径,气得转身回到大船上,对腹部中了一剑的孔大拳打脚踢:“我大哥他们呢?把他们弄到哪里去了?” 孔大受了伤,嘴却硬得很,边笑边嘴里流淌着鲜血:“打死我,你大哥他们也得死!” 林老二抬起的拳头,怎么都不敢落下了。 与虎谋皮的下场,就是被欺骗。 他猛地拽住孔大的衣领:“你女儿的命还在我们手上,劝你想清楚!” 此话一出,孔大焦急地去找女儿方向,却见甲板上不见少女踪迹。 连甲板上的其他人也好奇人去了哪。 却听见下一秒,从对面船只上,传来一阵高昂,得意满满的威胁声:“把我爹放了!” 只见浑身湿透了的少女,正拿着一把短刀放在一小少年脖颈上,眼神癫狂:“他们杀了蒋大哥!我要为他报仇!” 声音歇斯底里,动作看上去危险系数极高。 吓得暗卫们根本顾不上手上是掐着海匪的脖子,还是脚踩海匪的背脊,统统慌张地聚在一处,想出手援助,却收到少女更加疯狂的威胁。 “谁敢过来,我立刻拿刀刺进他的脖子,不相信的话,大可以试一试,是你们轻功快,还是我的刀更快!” 暗卫们都不敢动了。 心被悬挂在万里高空,一旦小主子破了点皮,他们都得从高空摔下来,摔个稀巴烂。 船舱暗格之中。 祥云偷偷拨开不足半人高的小门,看到不远处的一幕,心跟着被提起来。 她手上的短箭,被用得只剩下最后一根。 眼看着少女情绪不稳定,大有伤害小忘的可能,她屏住呼吸,接着高悬弯月提供的光亮,朝着少女方向抬起十字弩。 她瞄准的是对方的脑袋,连胳膊都不敢,就怕衣衫阻拦了箭头。 要是不能一击毙命,给了对方反击的空档,她跟小忘都有生命危险。 只有一次机会,祥云的手在颤抖。 终于,在孔娇眼神阴鸷地想动手给躺在地上的海匪报仇时,祥云抬起了胳膊。 短箭划破空气,朝着少女脑袋方向飞去。 第三百三十九章 大获全胜 赵怀澈被孔娇挟制住,一部分原因是没料到对方敢独自蹚水而来,另一部分是黑夜给了她无形的庇护。 手腕处带着的细镯,实则是一把设计精巧的短刃。 孔娇全程注意力放在对面十几个黑衣人身上,没料到控制下的少年已经按下开关,锋利中带着冷意的短刀,下一秒便会刺破她的心脏位置,一击毙命。 然而还没等他动手,耳边是“嗖”的一道短暂的尖锐声,一只从背后射来的利箭,带来一股冷气,溶解了夏末的暑热。 接着遏制住他喉咙位置的少女,陡然间呼吸一顿,喉管间只来得及发出一个不成调的单音节。 赵怀澈茫然转过身,正好对上孔娇歪倒在一侧的脸孔,双眼瞪大到恐怖,脖颈位置插着一支箭。 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少女躺在地上,刚好跟原先被抹了脖子的蒋二倒在同一地方。 不同的是,孔娇倒下的方向恰好面对船舱下的缝隙。 从缝隙中,她看到一双灵动的、眉宇间带了松懈如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眸,小姑娘手还保持着拉十字弩的动作,刚才那只箭竟是从一个小孩子手上发出来的。 孔娇脖颈血流不止,双脚却跟蠕虫般来回滑动,脸上写满不甘心,可有什么用,最后只能落个死不瞑目的下场。 赵怀澈手腕里的暗刀才露出一个角,还没能派上用场,敌人就被解决了。 他此刻更担心船舱里的祥云,一眼都没扫向没了呼吸的孔娇,长腿从尸体上迈过去,径直向小姑娘方向走去。 祥云完全处于愣住的状态,这是她来这个世界后,杀的第一个人。 准确来说,前世今生,她都是头一次杀人。 既紧张恐慌,又后怕,手指颤颤巍巍连十字弩的开关都没法恢复原位。 “阿宝!” 伴随着赵怀澈一声声呼喊,祥云终于回了神,从船舱中钻出来,忙上下打量小少年,借着昏暗的月光想看看他脖子上的伤。 “都流血了,疼不疼啊?” 赵怀澈朝她笑笑:“不疼,一点小伤口,血都止住了。” 说完,对面船上的暗卫也赶来了船只,瞧见小主子平安无事,反倒是孔娇脖颈上插了一支箭,纷纷掉头望向祥云。 小姑娘厉害了,原本他们以为那把十字弩不过是她壮胆用的,没想到不仅在混战中帮了大伙儿的忙,甚至一箭解决了心怀不轨的恶徒。 女儿被杀,孔大目眦欲裂,顾不上身体的疼痛,大声吩咐手下:“都愣着干什么,等着被当兵的抓回去处死吗?与其窝窝囊囊受他们的气,还不如直截了当在这儿解决了,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活!” 说话的功夫,还不忘拉一个小弟侧身挡住武先生挥过来的刀,瞬间被一股热血喷了满脸。 林老二嗤笑道:“看看你们的大当家,说着冠冕堂皇的话,不过是想让让你们送死罢了,在他眼中,你们不过是一群垫背的!” 海匪们早在黑衣人来时,已经被吓破了胆,本就是颤颤巍巍别无后路的硬抗,此时听到敌人如此直白讽刺道出大当家的心思,都寒了心。 再看兄弟们受伤严重,对方除了刚开始几个不中用的衙役,其他各个神灵活性,越战越勇,气势更像戳破了的皮球,一下子萎了。 不知是谁高喊了声:“跑!跑啊!” 四散的海匪开始跟苍蝇般集体出逃,躺在甲板上血流了一地的孔大当家,混乱中伸手想抓住一个手下,带自己一起跑。 却无一人理睬,更有甚者看都不看地上的人一眼,径直踩踏过去。 林老二甚至没来得及阻止,孔大已经被手下踩成肉饼,彻底没了呼吸。 大当家二当家都死了,林老大的下落不明,林老二又怎么会真让人走。 没费什么力气,抓捕了几个海匪,恐吓之下,很快得到大哥被关押的地方。 那是盘踞在海中央一座岛屿上的不知名地带,航行在大海上的人,管那里叫食人岛。 早年间因为海岛上有一种吃人的植物,而得此名。 传言那块地方长不了其他植物,实在不适合人类生存,久而久之便被荒废了。 直到三年前,孔大带领一帮小弟在此处扎根,干起为祸海上的勾当,即便不种植,不开荒一样大鱼大肉,金银不断。 林老大此时跟其他十五位船员一起,被关押在海岛中央一处牢房里。 这里本来是盗匪们用来存储抢掠粮食的地方,地方很大,四周漆黑一片,分不清屋外是白天还是黑夜。 他们从昨天开始滴米未进,看守众人的海匪疏于职守,不是饮酒,就是赌博,根本不把他们的命放在眼里。 一个年纪小些的海匪向年长的询问:“大当家他们应该快回来了吧?牢房里头的十几个人怎么处置?” 年长些的海匪嗤笑一声:“咱们手上的人,还能怎么处理,当然是宰了喂鱼了,刚好最近海里的鱼瘦了不少,想来要吃人肉更长膘一些。” 话音未落,其他看守的海匪纷纷捧腹大笑起来,丝毫不觉得如此丧心病狂的言论有何不妥。 林老大等人手脚被束缚住,不妨碍他们听到外头海匪们的议论。 大伙儿身上被下了软筋散,即使不被束缚着,也难逃出监牢的大门。 林易昨晚打碎一只瓷碗,用碎片不知第多少次用碎片扎大腿,时刻保持清醒。 听到羁押他们的海匪议论声,深刻意识到坐以待毙不是办法,唯有想办法自救。 扣押林易的绳索,与他而言不过是小孩过家家的把戏,轻易便解开了,还连带着解开了其他十几个船员的捆绳。 林老大学着林易的法子,双腿没少受折磨,好在精神上没有其他船员的萎靡无力。 跟林易一起从组织出来的兄弟,个个身怀绝技,其中一个曾有“万锁王”的称号,大牢的锁小菜一碟,不费什么力气就拆了。 几个喝酒酩酊大醉的海匪,在睡梦中就这么无声无息被几人解决掉了。 逃出大牢的林老大等人,相互搀扶着,走出大牢时才发现,他们处在一处海岛上,岛屿在大海中央位置,四周无船不能逃生。 偏偏所有的船只都被孔大调走了。 第三百四十章 曼珠沙华 可惜由于对地形的不熟悉,加上孔大在海岛上做的特殊机关设置,林老大等人没走出大牢多远,触发了机关,很快守在海岛上的其他海匪闻声赶了过来。 林老大这边被下了药,能打的没几个。 不用多久,便败下阵来。 气急败坏的海匪没想到他们会跑,扬起大砍刀就要杀几个儆猴。 眼看着锋利的大刀,在暗夜下闪着骇人的寒光,用力朝其中一个船员脖颈位置砍去。 却在这时飞来一只长剑,将大刀打落。 海匪手心震得一麻,这才有机会望向长剑刺过来的方向。 只见薄雾中,一艘大船迎着即将升起的朝霞,缓缓而来,气势雄浑,让人生出惧意。 让岛上盗匪害怕的,不是立在船首满脸阴鸷的林老二,也不是身穿统一服装,个个提刀准备作战的衙役。 而是跪在甲板上,尽显狼狈被五花大绑的同伙们,还有身子挂在船帆之上,早已没了半点气息的两大当家和少主子。 没了领袖的散兵,无异于一盘散沙,林老二和武先生甚至没怎么动手,光气势已经震慑住余下的海匪。 纷纷缴械投降,跪下磕头只求留下一条活路。 是死是活,不是林老二该考虑的事,官府自有定夺。 祥云从船舱里钻出来,身后紧跟着不放心的赵怀澈,二人皆是垫脚往远处张望,果真在海岛上看到两月未见的林老大。 他瘦了不少,整个人看上去气色不好。 在得知众人被下了药,只能靠疼痛缓解神志不清醒,武先生气得又冲海匪们练起腿上功夫。 船一靠岸,祥云飞也似的抱着药箱子赶到林老大等人面前,将各种药品分发下起去,又亲自给林老大上了药。 林老大看到小侄女,陡然间觉得小丫头好似长大了不少,更是在听武先生说起她用十字弩如何帮众人打配合时,林老大震惊极了。 十字弩确实上手容易,可祥云还只是个三岁多的孩子,什么事情落在她身上都显得没那么合理了。 祥云骄傲地晃晃胳膊上的十字弩,抬起来要给林老大看:“大伯,我现在好厉害的,十只箭,能射中七八个。” 林老大望着箭头指着他的十字弩,莫名心里一慌,伸出手指将其拨向一边,笑道:“从前只知道我们阿宝学问上有一手,没想到武功方面也如此了得,你那几个哥哥都比不过你。” 说着,抬头又在船舱里搜索起来,奇怪道:“娘平日里不是跟你形影不离吗?今日怎么不见她人影。” 祥云不吭声了,赵怀澈却不敢不说,语气里带了丝撒娇意味:“大伯,阿宝是偷偷溜出来的,林奶奶当时不知道,等回了家,你可得好好帮我美言几句,别让林奶奶把我扫地出门。” 林老大皮笑肉不笑:“扫地出门不敢,您如今是官家的嫡长子,他日大权在握,我等还要仰仗您呢!”边说边凑到赵怀澈耳边小声嘀咕一阵。 这边着急忙慌,一趟趟往船上运被抢劫的粮种,因为人手不足,放了一些看上去胆子小不敢私逃的盗匪帮忙。 二十万斤粮种从朝霞升起,搬运到正午太阳当空,大伙儿个个累得汗如雨注,不是躺在孔大遮阴避阳住所小憩,就是找个宽大点的地方躺地上午休。 一群人中,唯有祥云跑到海岛北面长着的一束束比人还高的不知名花卉旁,小心翼翼观察起来。 此时,空间许久没动静的药灵兴奋得不能自已。 “宿主,恭喜你,时隔多月,又找到了一株已灭绝的植物。” 祥云近乎痴迷地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鲜红色花海,翠绿色主干做点缀,颜色瑰丽而眩目,让人挪不开眼。 药灵惊喜极了:“是曼珠沙华,快收录!多采集一些,以备后续用到。” 祥云迈步进花海中,所经过的地方,曼珠沙华都被采集到空间中。 这一幕,落在寻人而来的林老大眼中,却跟见了什么恐怖东西般,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他几乎疯狂地将小侄女拉出花海,严肃训斥道:“不要命了,连食人花都敢靠近!” 祥云不解:“为什么叫它食人花?”明明是可以治病救人,驱赶瘟疫的好东西,为什么得了这种让人生畏的名字? 林老大只当她是小孩子,好奇心重,故意说得很夸张,让她远离这种妖艳的花朵。 “这花颜色跟血一样,花开不见叶,花落叶又生,是传说中长在地府奈何桥边上的花卉,每一株都代表一个灵魂。” 祥云不是小孩子,自然不会被这种骗小孩的鬼故事吓到,嘴上应着远离,趁林老大不注意又偷偷跑过来采摘。 直到空间药匣子放不下,连仓库里头也储存了十几大包,才肯罢手。 回去时,又遇上了赵怀澈。 小少年依在一面墙砖后头,不知在此处看了多久祥云采花。 她没问,只好似瞧见对方若有似无地瞥了眼她的手掌和腰间巴掌大的挎包。 这边祥云采摘曼珠沙华乐不思蜀,另一边六合镇的林家,因为祥云留书出走救人的消息,一连几日林老太气压低得不行。 全家都盼望着小侄女全须全尾回来,最好连根头发丝都没掉。 林老太最近脾气不好,追根究底还是孙女不在身边:“臭丫头胆子肥了,以为能跑能跳是多大本事,心里有了成算,也不用跟家里人商量,百里之外的地方,想去就去,留下封信,学会先斩后奏,等她回来,一定要拽过来狠狠打一顿才出气。” 郑氏同样担心闺女,却没有林老太的暴躁,她只希望孩子过得顺利舒心,洒脱肆意。 “娘,阿宝信上说了,这次出行是跟在赵小公子身后的,他身边十几个武艺高强的暗卫守着,能伤得了阿宝的人,屈指可数了,况且人家吃饱了撑的,才会对个女娃娃下手。” 林老太还是不放心,要不是家里人劝着,已经上了码头租船出海找人去了。 好在,老太太闹了几天后,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林老大等人回来了。 不仅安全归来,还带回来了二十万斤的粮种。 第三百四十一章 林老大新官上任 原先吵闹着要林家赔偿的掌柜们,脸一抹,跟唱戏的似的,又变成原先讨好模样。 落在林家媳妇眼中,无一不觉得他们势利嘴脸丑陋。 可合作还是得继续,这是连刚去学堂没多久的天赐也明白的道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林老大此次,不仅在官府和赵小公子的协助下解决了为祸一方的海匪,还给镇上百姓带了期盼已久的粮种。 本就对林家心怀敬重的乡里乡亲,更是将林家的善举和英勇拔到新高度。 周遭几个镇上甚至有人编排出脍炙人口的小调,孩童们围在一处嬉闹传唱,没多久,不仅是六合镇,连平林镇和同里镇的百姓也能熟练地唱上两句。 赵小公子依旧留宿在林家,白日里跟在天吉身旁学习功夫,二人时常切磋进步,探讨招式。 武先生跟在后头,教得心惊胆战,他的本事哪里比得上宫里给小殿下请的少傅,说句班门弄斧也不为过。 与此同时,常年隐身在暗处的隐卫们,更是愤愤不平。 “殿下凭什么跟他学武术?还尊称一句武先生,我哪儿比他差了?” “就是!说到底这林贵从前跟咱们一样的,现如今摇身一变,敢给小主子授课了,他以为自己谁啊?” “这招式、这刀法,很一般嘛,换我教得更好!” “谁让你没摊上林家这层关系,瞧咱小主子对林家多看重,不知道的以为替人家养了个童养夫呢。” 暗卫们也只敢私下小声议论,暗戳戳地找些乐子。 日常依旧紧紧盯住林家周围,一有风吹草动,立马查探解决。 一连半月,林家过得风平浪静,各自在岗位上忙碌异常。 因着赵小公子不好露面,那晚海上搏斗降服盗匪的功劳便落到林家身上。 林老大每日早出晚归,忙得时常见不到人影。 实在是请客吃饭的人太多,刚开始时他还觉得新鲜,日子一长,便没了滋味。 宁可待在家里陪媳妇儿子,见到赵小公子比以往更为热切。 “托小公子的福,盗匪被缉拿后,六合镇上来往的船只越来越多,百姓日子跟着富足起来,不像从前缺衣少食,周遭几个镇组建了个航司会,邀我去当会长,我哪有这本事。” 林老大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张氏见了,打趣道:“小公子别听他瞎说,我瞧他高兴得很,长这么大向来只有人管他的份儿,何时轮到他管别人了,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两天乐得找不到北了。” 林老大知道,媳妇这是在为前些日子不着家,生他气呢。 要不是周围人多,赵小公子还在一旁瞧着,林老大定是要跟哈巴狗一样趴过去,好好哄媳妇一番的。 赵淮澈笑道:“林大伯不用妄自菲薄,百姓推举你,看中的不仅是此次抓捕海匪的功劳,更重要的是你的胆识和魄力,以及一份为民的孤勇。” 林老大心情顺畅了,腰杆子在赵小公子的抬举声中,越来越笔挺,脖子也昂得越来越高,高傲得似是一只得意扬扬的公鸡。 林老二从屋外赶着马车进来,看到他那副模样,好奇问:“大哥,脖子不舒服吗?我那儿还有上回用剩的膏药,给你拿点?” 林老大冲他翻了个白眼,想起航司会里繁杂的各项事情,以及复杂的人际关系,不免又泄了气。 赵怀澈人不大,察言观色的本事早胜过大多数成人。 “航司会涉及事项颇多,从商贸到供应,从维护海上治安到市场价格波动,我父亲有位幕僚,现如今在市舶使担任要职,若有机会,可以替林大伯引荐一番。” 林老大也是近日入了航司会才知道,大乾最大的海上管理机构,市舶使,掌管航海贸易,每年有数以万计的商船从渭河一路向北行驶,途经多国,将大乾的丝绸瓷器输送出海。 航司会不过是照着市舶使依样画葫芦,弄出来的民间商船会。 各项制度有待完善,若有懂行的指点一番,自是比闭门造车有用得多。 从那天开始,林老大想进京都的心从一开始的一束小小火焰,慢慢添柴加火,逐渐有越烧越猛的架势。 祥云的日子过得更是丰富多彩,每日除了跟在林四郎身后习字读书,跟赵淮澈、天吉、天福他们满街撒欢溜达,还得腾出时间在空间里研制新药方。 时间都是安排得满满的。 从九月底开始,林家人却开始进入另一种状态。 林老太时常跪在祖宗排位前,烧香祈祷,供果每日换新,不仅不重样,还各个鲜嫩欲滴。 祥云每回路过单独辟出来的祠堂,总能听到老太太嘴里念叨。 “老头子,今年家里在城外山上给你立了衣冠冢,以后祭拜起来方便得多,瞧瞧这些果子多新鲜,都是你活着时舍不得吃的。” “如今大郎当了航司会的老大,以后果子要多少有多少,你在地底下日子过得安稳,别忘了多在菩萨面前美言两句。” “咱们家最有出息的孩子,老四你还记得吧,你死的时候他都没扫帚高,如今已经考到乡试了,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贿赂也好,找绳子吊在地府门口也罢,必须保证咱家四郎此次高中!” 张氏干活也常常走神,一听到屋外呼喊动静高些,兴冲冲撒开手里宰了一半的鸡,跑到门口张望,带起身后一地烟尘。 每次扫兴而归,砍在鸡脖子上的菜刀,越发用力。 林老大见了,咬着饱满的油桃嘲笑她:“你每天多跑几趟,碧云都不用拖地了。” 天福学着老爹的样子,也是笑呵呵:“娘,菜板要被劈断了,要不明天该吃猪肉吧,熬了好几天鸡汤了。” “有的吃就吃,哪儿那么多要求!” 张氏手起刀落,被切得大小整齐的鸡块,丢进热水里净泡去血渍。 林四郎从房间里出来,照常要去给家里没上学的小辈授课。 张氏捏着儿子的耳朵,问:“最近两日,你小叔状态如何?” 天福刚将吃完的桃核丢进鸡窝,闻言手一摊:“跟往常一样,没什么变化。” 张氏知道儿子是个大马哈,定是没关心,拽着往厕所跑的祥云,又问了一遍。 祥云歪歪脑袋:“讲课的时候还好,就是空闲时,他总望着窗外树枝上的麻雀发呆。” 天福凑了脑袋过来:“对对对,我也看到了,两只麻雀,互相舔毛,天吉说它们在繁育后代。” 他一拍脑袋,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四叔想娶媳妇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中举! 张氏见儿子一副没脑子的样子,喊来林老大将天福提溜走了,跟着一起去了航司会。 晚食时分,凤仙照例端出熬得香浓的鸡汤,放在林四郎面前。 林四郎一连几日不是鸭汤炖香菇就是鸡汤煮山药,脸都喝得圆润一圈,衬托得原本棱角分明的五官,多了丝随和易亲近的安全感。 他起身去厨房拿了几个瓷碗,将鸡汤分成几碗,挨个端到侄子侄女们面前。 入座时,望着面前一双双欲言又止的清澈瞳眸,抿唇道:“乡试放榜就在这两日,贡院门口先张贴告示,然后消息传递到各州城镇,由当地府衙一一通知,咱们离萧县有些距离。”林四郎说着舀了勺鸡汤进口,思绪不在此处,连鸡汤味道都没尝出来,“若有消息传来,也得是四五日之后的事了。” 在座地,心里有了底,可行动上却是另一回事。 尤其是日子逐渐来临,眼瞧着第五日已近黄昏。 林家一大家子,早早歇了业,各自都没说,却全都聚在院门口等着。 从落日悬挂在半山腰上,到逐渐沉到地平线下,林家门口没有半个人来扣门。 从闹哄哄的晚间市集结束,到各家各户闭门休息,月亮高挂在林家人头顶上,依旧没等来心心念念的锣鼓声。 林家人的神色逐渐沉得跟夜色一样,说不失望是假的。 林老大起身:“我去门口把灯笼点上,巷子口昏暗。” 郑氏搓搓手:“中午的肉片汆面汤还没吃完,我再去烙几块韭菜饼,烧点鸡蛋汤。” 碧云和凤仙起身去帮忙,张氏一直立着不动,眼珠子片刻不停往大门方向看,看到丈夫拿着火折子,二人一起往门口方向走去。 林老太始终保持坐在靠椅上的姿势,秋初的天气已经没那么热,蚊虫却依旧不少,好几只叮在老太太露在外头的皮肤上,她都发着愣没什么察觉。 林四郎弯下腰:“娘,去屋里等晚膳吧,外头蚊虫多。” 听到小儿子的声音,老太太才回过神,看着他状似平静无波,实则里头浸满失望的双眸,轻柔拍了拍他的胳膊。 用松快的语气道:“不管你的事,一定是你那没用的爹在底下不得人心,明天开始不给他供果子了。” 林四郎哭笑不得,心里的失落和惆怅,一瞬间被老太太的话,宽慰不少。 门口给爬上梯子拿灯笼的林老大递火折子的张氏,听到院里动静,忍不住抹了抹眼泪。 这一幕被林老大瞧见,嗔道:“快把眼泪擦一擦,知道你心疼四弟读书辛苦,能当上举人老爷的都是文曲星降世,咱们延冬才多大岁数,镇上的陈举人,考到五十四岁才中了举,最年轻的也是三十往后的岁数,四弟机会多着呢!” 张氏瞪了丈夫一眼:“四郎就是文曲星降世,跟你那木鱼脑袋不一样。” 林老大被骂了还是笑呵呵的,媳妇刚嫁进林家那年,四弟还是个路都走不利索的孩童,碰上老爹意外丧命,家里没了主心骨,娘一个人撑起一大家子,难免对四弟疏于照顾。 那些年,都是张氏在照顾四弟,说句视如己出也不过分。 四弟对张氏的感情,跟家里几个媳妇不一样,亦嫂亦母,平日里也更亲厚些。 可以说,整个家里最担心林四郎此次考学的,除了林老太就是张氏了。 两个大灯笼被点着,门口顿时敞亮起来,二人连带着通往巷口的两排路,也一起挂上了往日喜庆节日才拿出来挂的红灯笼。 生怕送信的人,夜晚找不到方向迷了路。 林家大房两夫妻又站了会,直到屋里传来郑氏喊吃饭的声音,才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敲锣声,声音很短,很急促,一声之后很快归于平静。 张氏脚步一顿,脸色紧张:“大郎!你听到锣鼓声了吗?” 林老大只以为媳妇这两日神经太紧张了:“没有,你听错了吧,许是晚上防烛火的打更人。” 张氏失落地吐出一口气,再次向前走了两步。 这次“咚咚”的敲锣声,更明显了,且是一连数下。 不仅林老大听见了,连屋里的林老太等人也听到了。 与此同时,沿街两条巷子原本熄了烛火的邻里,纷纷亮起蜡烛,有的披着外衫走出家门,有的抱着自家孩子探出脖子。 上了年纪有经验的老头子,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两声,兴奋道。 “有鼓点,有唢呐,跟陈举人那年一样!” 众人一听顿时热闹起来。 “是林家四郎高中了吧!” “了不得,咱们镇上出举人老爷了。恭喜林大夫!贺喜林举人!” “恭喜林大夫!贺喜林举人!” 林老大哎了一声,跟风一般跑出去。 再回来时,整条巷子从顶头开始的商铺,全都亮起来大红灯笼。 各家各户拿出过年过节才有的热闹气氛,给送信的官差装点前进的道路。 远远望过去,红得敞亮,热闹喜庆,让人心生欢喜。 不用林老大张口,光他脸上愉悦到要飞起来的神色,张氏也知道是喜事临门了。 转过身眼角噙泪欢喜望着林四郎,刚好看到他眼中也聚起了泪花。 二人一对视,纷纷笑出声,一把擦了眼泪。 一大家子脚步匆匆赶到巷子口,敲锣打鼓声也到了近前。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信使,手上拿着锣,身后跟班拿着鼓,都是一脸喜色。 下马走到林家人跟前:“可是林延冬的家人?” 林老太脸上笑容像开满的花,“是是是,我们都是。” 信使一眼瞧见人群中那位气度不凡、光看举止便知才华不菲的少年,笑得牙不见眼。 “这位便是举人老爷了吧,小的给您报喜来了,乡试二榜第九名,六合镇独一份的荣耀!” 林四郎听到成绩的那刻,悬着多日的心终于放下了。 二榜第九。 好在,跟预料的结果相差不大。 也算对多年辛苦进学,有了交代。 林老太高兴得很,不忘招呼好信使:“大人进去用杯茶吧,夜深露重,赶路不急于一时。” 信使摆摆手:“举人老爷的茶本不敢辞,可县衙还要小的去交差,耽误不得。” 林老太了然,随即示意大媳妇上前。 一个塞满银锭子的荷包,进了信使口袋:“这点心意,给二位大人喝茶吧。” 送信二人对视一眼,微微掂了掂重量,真诚地拱手道谢。 两人一走,早就聚在四周的乡亲邻里们才得了间隙上前道喜,嚷着要林老太请客吃饭,沾沾喜庆。 林老太心情愉悦,大手一挥:“我家摆宴三日,大伙儿都来捧场!别带礼金啊,光带嘴来就好!” 张氏和郑氏几人忙着跟妇人婆子们说说笑笑,林老大林老二也忙着招呼有棒子涌上来道贺的郎君老爷子们。 喧闹声响彻整晚,直到凌晨方才停歇。 第三百四十三章 大摆宴席 林家人彻夜没睡,一个个精神抖擞。 林老太带着一大家子跪在祠堂牌位前,忙不迭地磕头:“祖宗保佑,林家列祖列宗显灵了,咱家出举人老爷了!” 林四郎眼中泛着泪光:“爹,祖父,延冬幸不辱命,中举了!” 其他几个皆是欢欢喜喜,七嘴八舌议论起宴席怎么操办。 老太太大手一挥,直接从公中拿出五十两银子,交给张氏采购:“多买些爆竹,红绸子,将家里各处都挂上,再去老三媳妇那儿定三天的流水席。” “四郎,写信给你三哥,告诉他这个好消息!老大,去请魏大人过来做客,若他不得空,咱家单独宴请也行,然后给莲花村和镇上邻里乡亲都带去信儿。” 林四郎笑着应承:“我这就去磨墨,给三哥送信,”说着转身对林老大道,“裴先生和宋杨两家我亲自去,还有别的关系不错的同窗,也一起请过来。” 林老大拍拍他的肩膀:“你看着办。” 一家子大人忙碌起来,个个喜上眉梢,不管多累心里都是高兴的。 天赐和天吉得到小叔中举的消息,百草堂特地给他们放了三天假。 赵怀澈加上林家四个小子,一个丫头,在门口点了一天的炮仗。 第一个登门拜访的,是从府学赶回来的宋章和杨启铭。 杨启铭在今年院试中成绩不错,已经获得了入府学的资格。 二人同乘马车而来,一落地,像是兔子一样窜进林家大门,欢喜地感受林家热闹气氛,跟药房的林老太打过招呼后,一股脑钻入林四郎的卧室,熟悉得跟到了自家一样。 张氏切了刚从北方水运过来的绿皮西瓜,端着果盘送给屋里三个少年。 出门时想起早起门口烧的炉香该燃尽了,脚上碧云一起抱了一捧半人高,有小孩腰粗的香柱续上。 这样的好日子,香灰要燃上三日才是好兆头。 二人说说笑笑走出正门,只顾看路没顾着看人,差点跟从城外山上猎了两头孢子的林老二撞上。 张氏和碧云忙放下塔香,涌上前看被男人一只扛在一肩头的袍子,大的那个咽了气,小的还在蹬腿。 林老二身子一歪,两只被困住四肢的狍子丢在院落地上。 碧云瞅见男人动作间露出的肩膀肌肤,勒出两道手掌宽的红色压痕,眼底微颤:“这得有百十来斤吧,从城外扛回来多累,打发个人来通信,家里套牛车去接应你多好。” 林老二锤了锤酸软发麻的双肩,憨厚一笑:“家里事情多,牛车忙着载蔬果,马车要去接应客人,我左右帮不上什么忙,就去城外山上溜达两圈看看能不能给四弟加点下酒菜。没想到运气好,果真逮住两只傻狍子,一个劲儿往陷阱里钻,许是知道咱家今天办喜事,送口粮来了!” 碧云看着男人傻样,会心一笑:“若不是你陷阱做得好,再笨的狍子也不会傻不愣登往里钻。” 林老二脸颊臊红,只快速瞥了碧云一眼,便垂下了头。 狍子不易得,林家老三从前上山打猎一年也未必能抓到一只,更何况还是两只一起被抓。 林老太闻声赶来,笑着指挥媳妇将大的宰杀,小的还有气,能再养养肉。 林老二在一旁帮忙扒皮切肉剁骨,女人们再将大骨砍成一块块小肉,骨头可以拿来炖汤,瘦肉剁成馅儿,送到祥云饭馆,做成馅儿饼来访的客人都能尝到味儿。 老太太喊来小儿子:“天气没那么热了,肉能存放,你送信的时候,给你三哥送几斤去。” 林四郎立马去橱柜拿装肉的竹篮子,张氏在肉上涂抹盐保鲜,又捡起几块大骨头,这才盖上盒子,重新递到四郎手上。 几斤肉进了军营,连打牙祭都不够,林家也没指望林老三能吃到几块肉,不过是想让他跟家里一起沾沾喜庆。 林四郎很快去了驿站送信,六合镇出了个举人老爷的消息,一晚上早在镇上传开了。 十七八岁的举人,在闭塞小县城中是百姓们想都不敢想的存在,大伙儿无一不称赞林家四郎才华绝艳,文曲星降世。 一见林举人亲自来送信寄东西,个个活络热情,不用他亲自说,驿丞自掏腰包选了最快的传信方式。 林四郎要付钱,驿丞说什么不肯收:“林举人生分了,大家是同乡,以后您平步青云,是咱们六合镇的荣耀,小的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林四郎知道推辞不了,从寄送的狍子肉里拿了两根大骨和一块肉,递到对方手中:“我二哥山上猎的,不值什么钱,大人带回去给家里孩子熬汤喝吧。” 举人老爷亲赐,任谁都不会拒绝,驿丞欢欢喜喜接过手,笑着送人离开。 日头逐渐升到半空位置,前来拜会的生人熟人,差点把林家门槛踏破,全都是奔着林四郎热乎名号来的。 林老太、张氏忙不迭在门口招呼客人。 说好了不送礼金,大伙儿明白林家的意思,不想将这场宴会,演变成众人结交攀附的途径,也是为了小儿子能有个好名声。 金银不能送,空手而来大伙儿也不好意思。 于是,客人们又变着法子,从其他门路下手了。 读过书的送来笔墨纸砚,字画书册,老太太一开始不肯收,大伙儿极力劝说:“不是送给林举人的,他的书画工笔怕是比我们送来的还强些,笔墨纸砚是给家里上学堂的哥儿用的,书册字画是送给您家小孙女闲来打发时间的。” 老太太不懂这些,林四郎打开一瞧,确实是些浅显易懂的书册,文房四宝也不算精贵,是书局常能买到的质量,既是送给家中小辈,他没有拦着的道理。 喊来几个疯玩的小子,一一给送礼客人道谢。 没读过书的妇人们,大多是莲花村那边从前交往亲密的邻居,像是庄婶子和庆娘婆家曹氏,以及顺喜娘,春生媳妇。 庄婶子曹家嫂子有力气,就在饭馆里帮忙,顺喜娘承包了三天的豆腐,春生和庆娘带了精美的绣品和鞋帽,都是普通人家容易消耗的,且肯定能用得到的东西。 虽不值几个钱,胜在一番心意。 第三百四十四章 进京 其他的,属宋杨两家,还有书院裴先生送的礼物稍稍贵重些,有宋家老太太提前按照林四郎身形,找家里裁缝赶出来的衣袍,不论是做工还是布料,都是外头难有的好质量。 杨父听闻林家出了举子的消息,特地从京都寄了贺信,言辞间除了恭贺,少不了提两句不成器的儿子,殷切期盼林家四郎能给杨启铭做榜样。 裴先生作为从前林四郎的授业恩师,礼物自是与别不同。 他曾是两榜进士,与魏大人同朝为官,若是不是生来体弱多病,偏居一隅,受不住官场的诡谲云涌,才到六合镇当了闲散山长,他本应也是朝堂上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 来六合镇的这些年,遇上林老太,娘胎里带来的症状治得七七八八,他却不想再入仕途,反倒是觉得如今闲云野鹤,教书育人的日子更有滋有味,比过往夙兴夜寐时刻警醒的那些年更有盼头。 他是不想再入官场,可林四郎却是不可多得的好儿郎,平步青云封侯拜相未为不可。 林四郎接过裴山长递过来的一方月石砚屏。 上头小版一石,中有月形。石色紫而月白,月中有树森森然,其文墨而枝叶老劲。 裴先生道:“月光皎洁,日月同辉,知常则明,为人做官跟月亮一个道理,这方砚屏是当初我中举那年,恩师所赠,如今我已无再度振缨公朝的打算,赠与你也不算辱没了恩师当初对我的期盼。” 林四郎握着手中厚重的砚屏,感觉身上的压力和责任又重了一分。 三日流水宴,半个莲花村百姓都来凑热闹,各家大多是出一个当家人,最多再捎上家中某个小辈。 席面上没有那种拖家带口,一来就占据大半张圆桌的人家。 每家每户各表一份心意,送些蔬菜鸡蛋,拎只鸡鸭,总之没有空手来的。 祥云客栈这三日除了宴请宾客的几十桌酒菜外,连带着金掌柜的悦来饭馆,酒水一律半价,让全镇百姓跟着一起沾喜庆。 菜色也是荤素搭配,有鱼有肉,还有百姓们平日里不多见的粉桃凉瓜,可谓出手大方。 魏淼因公务在身,近日不在府衙,也稍人给林四郎带了祝贺信,让他动身去萧县参加“鹿鸣宴”时,再补上这顿席面。 所谓鹿鸣宴,是在文科乡试放榜之后,各地为新科举人们举行的宴会。 宴会一般由当地的官吏主持,除了邀请新科举子们参加外,本次考试的主考官也都会被邀请参加。 据说在宴会上要唱《诗经·小雅》中的“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此宴才会被称作“鹿鸣宴”。 流水席结束后的第二日,林四郎便在林家老小的送行中,赶赴此次宴会。 同行的还有嚷嚷着去长见识的杨启铭,和笃定明年也能中举,此次权当熟悉流程的宋章。 小儿子一走,林老太心里的欢喜却没消散,那段时日每逢见到人,总能见到邻里乡亲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而对于家中小辈来说,小叔此次的成功,为天赐和天瑞的求学之路,树立了榜样。 二人都不敢懈怠了,生怕一不留神,来年县试考童生落第,岂不是要被笑掉大牙。 天福还小,六岁出头的年纪,成日里除了玩和跟林老大拨算盘珠子,没什么兴趣,四叔的成功与他而言,除了每日伙食改善不少,并没有别的察觉。 天吉虽只比他大两岁,却也开始思考未来的道路,长大后是跟四叔一样走仕途武举,还是跟三叔一样从戎杀敌建功。 一大家子,各有各的心思,唯有祥云小朋友,在听了赵怀澈对京都繁华盛景的描述后,产生了强烈去看看外面世界的冲动。 出身后一直待在一方小天地,空间里的药灵也多次提醒,古药的收录很久没见起色。 周遭能被她采集的药材已经大多进了名录,唯有拓展地图,才能找到更多的古药材。 就在此时,京都那边传来了书信。 信是亲自交到赵怀澈手上的,来自大乾最高统治者,赵括。 十分享受如今安稳自在生活的赵小公子,收到他爹催促回家的信件。 一是儿子在外晃荡时间太久,需要回京尽一尽身为皇子的职责,二是赵括被宫中礼教束缚,觉得日子无趣烦闷,想让儿子将许久没见的林家孙女带上京,好好逛一逛,排解下苦闷。 林家看到天子亲笔书信时,又惊又喜。 张氏和郑氏都是一脸困惑:“怎么瞧官家的意思,好像从前认识咱家阿宝似的?” 林老大同样不解:“是啊,官家怎么不召我上京,这辈子还没去过皇都,我也想见见世面。” 林老太早从孙女那儿知道,从前在家中留宿过一段时间,教授孙女开蒙的朝先生,就是当今圣上,也是赵小公子的父亲。 没向大伙儿提起,一是怕知道的人多,会有想借着这层关系谋私利的找上门,二是当初平阳王和汝阳王明争暗斗的厉害,怕家人被连累。 如今看来,好像不管林家是否与官家亲近,摄政王那头早已将他们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了。 与其如此,避嫌反倒成了矫情,不如坦荡一些。 老太太欢喜地拉着赵小公子坐到对面矮椅上:“官……你父亲大人心念着我家阿宝,是我那娇娇孙女的福气,她啊,从小就嚷着要去京都见世面,你可算遂了她的心愿了。” 祥云一早爬到奶奶腿上,跟头小黄毛狮子一样蹭个不停:“奶奶一起去,京都可多好吃的好玩的了。” 林老太一把年纪,倒是不想出远门,可却想家里人跟着长长世面。 “先前,你们老说想去京都开店,有说要将琼玉膏拿去卖的,有要在那儿开医馆的,老三媳妇虽没说,我也知道她还想把祥云饭馆扩张到皇城根底下。” 被点名的郑氏脸一红,没想到自己的小心思没逃过老太太毒辣的眼睛:“媳妇只是想想,毕竟一大家子还是得在一处才热闹,我也舍不得孩子们。” 林老大摩拳擦掌异常活络:“娘,我想去!先前王老大夫跟我描绘京都盛景,还只是跟画上的图案一样,有机会亲眼见识,我可不想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第三百四十五章 囊萤夜读 林老太看了儿子一眼:“去了京都,航司会的事物谁来处理?” 大儿子刚当上会长没两月,尚在接触了解琐事的阶段,一去京都少则个把月,多则半年,商会的人不会说他耽于享乐,没有责任心吗? 林老大早想过了,将赵小公子要给他引荐市舶使的事,跟老太太一提。 老太太:“那是要走一趟的,正事要紧,去了别顾着玩乐,你的性子我最清楚,别看是兄弟里最年长的,真论起稳重来不如还不如老三。” 林老大羞臊地挠挠头,一转身看到张氏拿眼镜睨他,明显很赞同林老太的说法。 林老大:“……” 商会那边的人见林老大有市舶使的门道,几个副手立即欢喜道。 “船会的事不用担心,有我们照看着出不了大乱子,万一真有处理不了的,送信给你再赶回来便是。咱们这样的小商会,能接触市舶使的机会不多,可不能耽误了。” “说的不错,咱们也像那些文人墨客一般,搞个游学,出去长长见识,没准林会长一回来,将船会制度航线一改良,咱们航司会在大乾船会里也能排得上名号了!” 众人纷纷笑作一团,知道是在说笑,心中不免升起一股期待,若真跟他们畅想的一样,船会打出名号,日后不但能做成国内各州县的贸易,就是远渡海外的交易也是可以试一试的。 到那时,别说是六合镇,连带着周遭几个城镇的百姓都能跟着沾光。 林家西院里,张氏洗过澡头发还没擦拭干,便打开衣橱给林老大收拾包裹,朝站在床榻旁铺被子的丈夫道:“这一年来,感觉跟你分开的次数,比过往十年都要多。” 林老大将夏天的凉席,换成秋冬用的夹棉,走上前从后头抱住媳妇的腰,掐着腰身,感觉好似瘦了些。 “是不是最近家里琐事太多,累着了,瞧你瘦了不少。” 张氏一拍腰上作乱的手:“家里接连几件喜事,累点我心里也高兴,再说了,腰细不好吗?我成日里最羡慕的就是三弟妹和凤仙的腰肢,走起路来弱柳扶风,你们男人不都喜欢这样的吗?” 林老大双手举过头顶:“我没有,可别冤枉我。” 张氏:“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你什么样,我就喜欢什么样的!” 嗔怪声很快演变成断断续续不甚清晰的呢喃。 落在贴着墙壁,打算借着屋中烛火光辉往西院堂屋走的祥云、赵淮澈和天吉耳中,纷纷变了味道。 三人是半个时辰前,趁着家里人用完晚膳,各自回屋休息,偷溜出去抓萤火虫的。 此时祥云怀里藏着泛着隐隐亮光的布袋子,天吉手上撑着扑流萤用的杆子,赵小公子个子最高,此时微微弯着腰。 三人无一例外,在林老大窗户门口顿住了。 天吉不谙世事,天真道:“大伯大伯娘在干嘛?大晚上的有什么乐呵事,值得笑成这样?” 赵小公子抿着唇,瞥了他一眼,催促道:“走走走,你还想不想看满屋子的萤火虫了。” 萤火虫抓了大半个时辰,废了三人好大功夫,天吉确实对此更有兴趣一些。 刚抬腿准备走,透过窗户传来一阵床板晃动的声音,接着是张氏哑着嗓子的骂声。 “挨千刀的,你是要我命吗?” “过两天就得出远门了,再回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 天吉脸色一变。 要命? 大伯他们不会是吵嘴干仗了吧? 在他记忆中,大伯娘不同于柔顺温婉的三叔母,也不同于他大嗓门爱嚼是非的亲娘,因为长得高,显得身形比同龄妇人更壮硕。 加上性格原因,外人轻易不敢招惹,大伯别管在外头什么样,到了大伯娘面前,永远一副老鼠见了猫的样子。 今晚上是怎么了,竟然敢跟大伯娘动手了? 天吉将手中杆子塞到赵小公子手上,转身就要去奶奶房里叫人。 看萤火虫又不急在一时半会,还是大伯娘的事情比较重要。 天吉:“大伯敢跟大伯娘动手?我得去找奶奶给大伯娘主持公道,大伯一定是疯了。” 赵小公子:“……” 祥云本想装成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娃娃,屏蔽听觉直接离开完事了,没想到天吉这个愣头青,要去找人来撞破人家夫妻夜话。 他不要脸,自己还要呢。 更何况要是被林老太知道三个人大晚上跑出去抓萤火虫,少不得又是一顿说教。 天吉刚走出两步,衣摆被人扯了扯,低头看是幺妹。 “二哥,你听错了,大伯跟大伯娘明明好好的。” 天吉:“我刚刚明明听见大伯娘骂人,还说大伯要杀了她。” 祥云:“没有的事,你想啊,咱家对面的吴婶子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是什么?” 天吉歪头一回忆,想起对门膀大腰圆,开铁器铺子的夫妻两。 吴婶子每日打铁累了,都得喊上两声:“挨千刀的,你是要我死吗?” 因为嗓门嘹亮,二人刚接手对面商铺时,林家人几次三番跑出去询问,真以为夫妻两遇到什么不可调停的难事。 天吉恍然大悟:“啊……你的意思是大伯娘在抱怨?” 祥云:“定是大伯不日要上京,离开时间太长,大伯娘舍不得,咱们回去看萤火虫吧,别管他们的事了!” 三人这才重新踮着脚,轻声往堂屋方向走。 赵小公子跟在祥云身后,怕路太黑,小丫头万一摔了也好及时扶住。 林四郎回来后,赵小公子的住处变改成了跟天吉一屋,刚好在离大人们最远的地方,发出些许动静,轻易不会被察觉。 天吉兴冲冲解开白绢布做成的囊袋子,被赵小公子拦下。 “小时候听过一则故事,话说前朝有位叫车胤的文人酷爱读书,但因为家贫,晚上连油灯都点不起。到了夏天的晚上,他就去田野里捉萤火虫,装在一只袋子里来照明,在萤火虫的陪伴下,车胤读了一本又一本,终于成才,官至吏部尚书,成为一代名士。” 祥云惊喜道:“我知道这个故事,囊萤夜读。” 第三百四十六章 锦衣玉食后的故事 赵怀澈笑着回应:“没错,小时候我就在想这则故事的真实性,苦于一直找不到萤火虫。” 天吉动作快,已经从书桌上拿来一本书:“这有何难,现在验证也不晚。” 三个半大孩子,就这样一个捧着书,一个举起一囊带萤火虫,剩下的双手叉腰目光炯炯,仿佛几人正在验证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书本被翻开,屋子里除了祥云手中装萤火虫的布袋,一片漆黑。 茵茵微光下,别说是书本上的文字和图案,哪怕是硕大的书名,三人都是脸恨不得贴在书本上才看清的。 “是不是咱们抓的萤火虫太少了?” “不可能,这里面至少有一百五十只萤火虫。” 赵小公子:“可见老一辈口中的故事不可全信。” 祥云:“定是长辈们为让我们好好读书,编出来的榜样,就是不知道我从前听闻的凿壁偷光,是不是也是假的。” 天吉好奇道:“谁凿壁借光?” 赵怀澈也是一脸好奇。 祥云灿笑一声:“从前听四叔讲的小故事,不知真假。” 二人点点头,没再追问。 当天晚上,三人在满屋子萤火虫飞舞中,畅想着去京都后先从何处逛起,有什么一定要品尝的美食,小孩子的想法总是如此简单,逃不过吃喝玩乐四个字。 翌日,郑氏醒来后没发现女儿的踪影,正意外平日里爱睡懒觉的人,今日竟气得这般早。 院里转了一圈,没看到人影,直到开了堂屋的门,才看见三个皮猴子正四仰八叉躺在床榻上。 祥云的脚搭在赵小公子小腿上,天吉的脑袋搁在赵小公子胳膊上,三人姿势怪异,竟也没觉得不舒服,个个睡得酣畅。 再看地上掉落一地的萤火虫尸体,和三人鞋面上不同程度的泥泞,不用细想也知道,定是昨晚偷跑出去玩了。 一家子这么多人,竟没一人发现三个皮猴的踪迹,郑氏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祥云迷迷糊糊睁开眼,感觉耳朵被人揪着,力道不大,像是平日里她拽自家棕马耳朵的力气。 等看到郑氏叉着腰,眯眼盯着她时,祥云才恍然想起来,昨晚上玩高兴了,忘记回屋睡觉了。 被阿娘逮了个正着。 早起的天还有些凉,郑氏抱女儿回屋时,不忘给她裹了层薄毯:“长本事了,学会半夜偷溜出门了,是天吉撺掇你的,还是你拉着两个哥哥去的?” 祥云:“阿娘怎么不问是不是小忘带的头?” 郑氏掐了女儿因早起粉圆的脸蛋:“就你闹腾劲儿,八成是你提议的,人家赵小公子养尊处优长大,哪里想得到抓虫子的玩儿法?” 祥云揉了揉脸蛋,脸上留下几根泛白的手指印。 等进了屋,郑氏将女儿放在床榻上,从衣橱里翻出干净衣衫,换下她那身沾了不知是土还是草汁的皱巴巴衣裙。 “阿宝要去京都了,高不高兴?” 祥云一向嘴甜,用手比了个大圈,接着又比画了个小圈:“阿娘要是一起去,阿宝的高兴有这么大,现在阿娘不去了,阿宝的高兴只有这么点了。” 郑氏笑着揉揉闺女的脑袋:“这段日子是镇上婚丧嫁娶的高峰期,酒楼一早订出去了,娘得在店里看着,等忙过这阵,娘就去京都寻你,到时候阿宝可要带着娘好好逛一逛京都的。” “好!”祥云小脑袋跟院里吃虫子的小鸡一样,点个不停。 郑氏摸着女的小脸,心里百感交集,老天爷赐给她的宝贝,如今渐渐大了,懂事又乖巧。 她出现在林家最落魄无助的时候,亲眼见证家里一步步走到如今景象。 用老太太的话说,这孩子是福星,是她修了几世福才等来的珍宝。 郑氏自知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给女儿保驾护航,此去京都路途遥远,虽说有赵小公子在旁,她还是忍不住担忧闺女的安危。 儿行千里母担忧。其实原本郑家在京都也是有些人脉的,毕竟曾经出过一位名满京都的御厨。 郑氏爬到床尾,从角落里小心翼翼拿出一个木盒子,在祥云疑惑的目光中,拿出一块质地上好、雕着特殊花纹的木牌。 祥云对木牌有印象,小的时候,郑氏把她抱在怀里,时常用上头的流苏逗她玩儿,有的时候,她也常常看见娘亲对着木牌发呆。 再次看到上头雕刻的“锦衣玉食”四个大字,和筷子形状的logo,祥云更加觉得这块木牌跟阿娘从前提到过的教她做菜的人,有一定关联。 那个能做出很多这个时代没有菜色的女厨,那个能叫出“驴打滚”名字的故人,更像是跟她一样,不属于这个时代。 或许,她们来自同一个地方,也未可知。 祥云出神的功夫,郑氏已经将木牌挂到她脖子上。 只有她半个手掌大小的木牌,贴身挂着跟天福胸前的长命锁差不多重量,加上造型精美,不失为一件好看的装饰。 郑氏却没有让女儿露出木牌的打算,整理了下衣领,将其放置在外衫里侧:“这是娘最重要的东西,现在交给你了。” 祥云一脸懵:“这是什么?” “木牌是娘的小姨,也就是你的姨奶奶从前给娘的,到了京都若是遇上麻烦,拿着牌子去找一个叫钟秦的人,他会竭尽所能帮你的。” 祥云更困惑了,家里这是在京都都有人脉啊! 这么说来,木牌牌相当于是个护身符咯。 她笑嘻嘻按住胸口位置的牌牌,宝贝得跟看待自己第二条小命一般。 出发去京都的前一晚,林老太将祥云、林老大和天福天吉,一起叫到屋里。 从钱匣子里拿出个沉甸甸的钱袋子,交到林老大手中:“好生收着,别委屈了孩子们,到了那儿正事要紧,玩闹其次,有好的合适的铺面,写信回来告诉家里,开分店的事情我觉得可行,若价格合适能提前打点好,试一试也无妨。” 祥云、天吉和天福,无不盯着钱袋子留口水,猜不到里头到底有多少银子。 林老大收了银子,再三保证一定会护好孩子们周全。 第三百四十七章 林四郎的婚事 待天色刚亮,林家门前停了四辆颇为气派的马车。 为首的车帘被掀开,露出一张端方严肃的脸,是多日未见的谢远。 谢远从车上下来,吩咐车夫将赵小公子的行李抬上最后一辆马车,冲林老太行了一礼。 老太太跟身后儿孙们纷纷还礼,打了招呼,说了些托付照应的话。 谢远一一应承。 林家几个小辈身后都背着包裹,都是前一晚家中女眷帮忙收拾的,天福玩具零嘴居多,祥云带的是两本路上打发时间的闲书,还有些林老大出海给带回的新奇玩意儿。 其他的贵重首饰,她也一起带上了,不过是塞进了空间,防止到了京都要用钱时,手中拮据。 天吉手握比他还高些的长枪,后背包裹最瘪,里头放的是碧云给他缝制的两双新鞋。 至于将三个孩子围在身前的,是此次一同出行的凤仙。 因家中连月来大事小情不断,本应尽早结束假期的她,给谢夫人修书表明缘由后,又请了一段时间的假,恰好今日跟着众人一起回京都。 很长时间没见到闺女,凤仙一连几个晚上梦里都是婠婠的身影。 赵怀澈一早让人传了信给谢远,林家各房都有小辈要跟着一起上京。 原本打算照旧走水路回京都的谢大人,考虑到海上行程少则半月,多则一个月才能抵达,遂将出行方式改成陆路,这样一来,最多十来天功夫,便能到达皇城。 一路上还能在各州县停留,见识各地风土人情,比一望无际海面更有趣些。 除了路上要用到的衣物和用品,林家还准备了不少瓜果吃食,一箱箱搬上马车,动静不小,吸引外出买菜邻居看热闹。 有人好奇问:“林大夫,你们家这是要去哪儿?” 林老太解释:“孩子们长这么大没出过远门,刚巧京都那边有故人相邀,带他们去见见世面。” 邻居们一听,有的立刻联想到林家刚中举的林四郎,怕不是京都哪个当官的看上林家白衣无尘的少年郎,连带着一家子鸡犬升天要去京都定居了吧? 看着渐渐走远的马车,几个提着买菜竹篮的妇人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林家在京都有故交吗?我从前怎么没听说过?” “什么故交啊,我猜八成是京都哪个当官人家瞧上林举人了,看他年纪轻轻又没婚配,想着结姻亲呢!” “不能够吧,咱们这穷乡僻壤,当官的用得着千里迢迢寻到咱们这儿来?举人老爷虽不常见,可皇城根下谁家没几门当官亲戚。” 其中一个妇人,揶揄道:“林家四郎长得俊俏呗,原先就讨人喜欢,现下有了前程,更招人待见了。” 张氏和林老太站在门前没进院,邻居们议论的声音多少飘了些进二人耳中。 张氏:“娘,四弟今年也有十七了,是不是该打算起来,给他寻摸个好姑娘?” 林老太摇摇头:“不急,他几个哥哥当初都是近二十的年纪才成的婚,他比哥哥们都争气,不愁找不到好门第。” 张氏听出老太太话里意思,怕是想让四弟找门第更好的人家。 至少六合镇上的门户是不行的。 张氏舒坦地挺直腰背,想起刚到林家时林四郎瘦弱胆小的模样,再看他如今清风朗月,才华横溢,有种成功将小竹苗栽培长大的成就感。 她也觉得以四弟的品貌,若是配个小门小户的姑娘,委屈了些。 想法刚冒头,张氏吓了一跳。 这才几日功夫,她已经觉得镇上哪怕员外郎家的姑娘都配不上四弟了,可见人一旦有了前程,眼界也跟着拔高了。 换成从前,她是万万不敢做这样的美梦的。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走上官道,林老大跟谢远一辆,凤仙跟一位负责照顾赵小公子的婆子一辆,剩下的稍大些的马车上,祥云、天吉、天福和赵怀澈正趴在车中央桌面上,下起棋。 刚开始,是赵怀澈教天吉下围棋,介绍完规则,刚下两把,天吉还兴致勃勃。 等多开了两局,他发现怎么都赢不了对面的小少年,好似每一步都被精准预判,一整个吊打,半大孩子坐不住,屁股上跟长了疮一样,左扭右歪,没一会儿手一摊,不玩了。 天吉:“不好玩,每次都是你赢。” 赵怀澈:“我三岁跟父亲学棋,至今也有五年了,你下不赢我很正常。” 天吉眼珠子一转,拉着右手边趴在榻上看闲书的幺妹。 祥云从林四郎屋里借来的《风土记》上有不少高山名川的图案,正看得起劲,书籍被人从手中抽走。 她抬起困惑的眼,对上天吉促狭的笑:“小妹,来,陪二哥玩两局。” 祥云扫了眼棋盘上星星点点的黑子,再看压倒性胜利的白子,显然是二哥在赵小公子处丢了信心,想在她这儿找回来。 “不玩,把书还我。” 天吉目光转到正往嘴里塞糕点,将腮帮子堵得跟鼹鼠一样的天福身上,内心一番挣扎过后,选择放弃问他。 太过轻易赢了对家,有什么乐趣可言? 重新又冲祥云露出微笑:“来嘛,路上多无趣,你就带了两本书,看完了拿什么打发时间,下棋挺有意思的,你不会二哥教你。” 祥云瞥了他一眼:“谁说我不会?” 天吉一愣:“你会下围棋?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学的?四叔教你的吗?” 四叔怎么不教他? 果然家里人都疼幺妹,夹在中间的小孩最容易被人忽视了。 祥云装作没瞧见他的委屈:“刚才,小忘教你的时候,现学的。” 天吉笑了:“那正好,我两都是新手,对战起来更公平。” 赵怀澈:“……” 八岁的少年郎跟一个还不满四岁的小丫头对战,竟也好意思说公平。 祥云知道,今天要是不顺了四弟的心意,那本《风土记》是拿不回来了,她还想着去京都前多了解些大乾的山川地貌,或许对寻找古药有帮助。 天吉见幺妹移动位置,做到赵小公子位置上,知道她这是答应了。 高兴的模样,像极了家里圈养的那只傻狍子。 第三百四十八章 斗棋 这边孩子们的马车里时不时发出几声吵闹的喊叫声,另外两辆马车却很安静。 跟凤仙一辆车的婆子,是个话多的,奈何凤仙在外人面前不善言辞。 婆子从上车后,打听了不少林家跟赵小公子的关系,每回只得到对方几个简单的回复。 不是微笑点头,就是垂下脑袋摇头。 次数一多,婆子便觉得凤仙怕是心高气傲,瞧不上她,懒得跟她多费口舌。 她也不是爱好热脸贴冷屁股的,没多久,二人各自坐在马车一侧,再也不交流了。 另一辆车上,林老大难得出门不用给家人驾车,能坐在马车里。 本应该是好事,可谢远在典狱司待久了,身上自带一股威压,不说话的时候脸色沉沉的,看着难以亲近,林老大觉得马车里的空气稀薄了,有些闷得慌。 一路上,二人只在刚开始的时候,说了几句话,话题还是围绕海上盗匪和船会展开的。 其他时候都是各自安静,一开始林老大还有些不自在,时间一长见对方大多数时间都在翻阅书册,他渐渐也有了困意,靠着车窗打起盹来。 后来,睡高兴了,索性直接躺在坐榻上,什么都顾不了了。 谢远放下手中的卷宗,想起此行到六合镇调查的几桩案子,一是私盐贩卖,二是官员舞弊,桩桩件件背后都跟摄政王赵严脱不了干系。 就如今掌握的线索来看,赵严不仅想掌握朝廷财富命脉盐矿,还想在科举一事上穿插眼线,试图拉拢朝中要员,用他们子侄考场上如鱼得水,换取朝堂上的拉帮结派。 一路调查过来,从京都到下县,赵严的爪牙伸得有多长,犹未可知,光靠手上的证据,哪怕在官家面前参一本,至多换来赵严一句手下人贪功冒进,他并不知情便可摘得一干二净。 老话说蛇打七寸,在没有绝对把握抓到蛇之前,一切风吹草动,只会惊吓到草垛里的毒蛇,继而逃窜消失不见。 “哈哈,你又输了!” 一声响亮的带着愉悦的声音从前方马车内传出来,将谢远飘远的思绪拉回。 顺带也闹醒了眯了有一会儿的林老大。 谢远见人醒了,拍了拍车壁,很快赶车的老奴掀开车帘:“大人,何事请吩咐。” “上前瞧瞧小公子那辆车,看看他们在搞什么名堂。” 此时,载着四个半大孩子的马车里,天吉难以置信地抱着脑袋,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望着面前棋盘上所剩无几的白子,道:“不可能!我怎么可能比不过你?” 天福见哥哥输,比他自己赢还要高兴:“喔~二哥已经输三把了,还要继续吗?” 天吉瞪了他一眼:“继续,我还不信了,我会赢不了阿宝!” 赵怀澈在刚开始二人对弈中,还有兴致观战,想着若是天吉太欺负人,出手帮一把小丫头,大家都是孩子,观棋不语真君子那套不适用。 现在他是彻底放心了,就算没他的帮忙,小丫头对付天吉手拿把掐的事。 干脆拿着先前祥云看得津津有味的书读起来。 谢远再次掀开车帘时,两辆车已经并行到一处。 林老大凑上前冲对面喊:“天福,你们玩什么呢?” 天福听到自家亲爹的声音,很快探出个脑袋:“爹,我们下棋呢,阿宝可厉害了,把天吉打的,呜……” 话没说完,嘴巴被人从后头捂住,天吉哪肯这么丢人的事被大肆宣扬。 谢远一听,猜到大半,望着车窗外阳光明媚,距离投宿下一个客栈还有半晌功夫,也觉得行程枯燥。 “我车里没有棋盘,一时技痒,不如阿宝跟我来一局。” 祥云还没说话,赵怀澈先出声:“魏伯父,阿宝刚学围棋,只会些简单的布局,您若想找人对弈,还是我来吧。” 谢远显然更像跟小丫头玩,摆摆手道:“不必,你的棋艺我知道,官家开蒙,大学士亲授,寻常人在你手上过不了几招,我自认棋艺不佳,就不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了。阿宝,跟我对战一局如何?” 祥云伸出脑袋,跟天吉天福一样动作,像是三只从笼子里钻出脖子的小仓鼠。 “好!谢伯伯等我,马上来。” 天吉看好戏似的抱起胸来:“能赢我算什么本事,能在谢大人手上过招我才算真的服了小丫头。” 马车停下,祥云抱着黑白棋盒,天吉抱着棋桌,一起上了谢先生的马车。 林老大对下棋一窍不通,也不感兴趣,便去了赵小公子的马车,那里地方更宽敞,坐塌躺起来更舒服。 祥云刚把棋盘摆好,赵怀澈跟着也掀开门帘钻了进来,自顾找了个舒适地方坐下。 马车在众人坐安稳后,继续起程前行。 天吉俨然比祥云更期待这场对弈,即便知道幺妹定是要输的,还是想看看她能在对方手中走几步棋。 桌上的鎏金香炉中飘出淡淡青烟,代表时间的沙钟已经被重新颠倒方向,代表已经过去一盏茶功夫。 双方你来我往,白子速度虽慢了黑子一拍,好在并未拉开太大差距,连棋盘上黑白子的数量,瞧着也大差不差。 又过去半盏茶功夫。 谢远手执黑子,看着对面一本正经蹙眉思索的女孩,眼里浸出笑意。 他说自己棋艺不佳,里头自谦的成分占了大多数,毕竟是世家大族长大的子弟,从小六艺是必修项目,请的先生也是个中翘楚,再差也比寻常人好上太多。 祥云能在她手上对战近两盏茶功夫,已经十分难得。 谢远端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之前学过的吧?” 小丫头知道瞒不过:“在书上看过一点点。” 上辈子上大学时,社团有围棋社团,她报名参加过一个学期,后来因为医学院学业繁重,渐渐去的次数少了。 算起来,也有七八年没碰过了。 天吉跳起来:“喔……原来你学过的,难怪我下不过你,阿宝,你不说实话,你不乖哦!” 祥云:“二哥,你的技术太差了,我就算今天刚学,也定能赢你的,不信你问小忘。” 天吉立刻将目光对准少年。 赵怀澈连眼睛都没抬:“阿宝说得对。” 天吉:“……” 第三百四十九章 住宿 见没人帮他说话,羞臊的小少年双手环胸,靠在车窗旁兀自生闷气去了。 谢远更好奇小丫头单靠书本上的知识,便能跟他对弈两盏茶功夫,其中怕不是藏着小心思没说。 想起当今官家和山居大学士曾先后当了祥云的开蒙先生,家里又有位新出的林举人,能跟他交手几个来回,显得也没那么出人意外。 祥云下棋的本事终究比不过从小耳濡目染的赵怀澈,也比不过靠经验累积的谢远。 几局过后,忍不住打起哈欠。 她还是小孩子身体,每日里睡觉占据时间最多,加上赶了一天车,下午也没午睡,这会儿脑浆晃晃悠悠,眼皮子开始打架。 刚好,车队赶在日落时分,到达了距离曹州城三百里远的遥县。 遥县跟萧县一样,隶属曹州城之下,是三大县中占地面积最广,也是人口最多的县。 一行人没有惊扰当地父母官,只当是普通玩乐,进城后直奔客栈。 给谢远驾车的马夫,叫老姚,是下人们间管事的,找到柜台开了四间上房,三间普通房,另外叫了两桌好酒好菜,一桌摆在楼上包间,一桌放在大堂。 又招呼小厮将马匹车辆牵到后院,准备上等饲料好好照顾。 掌柜的看对方出手阔绰,来人又多是孩子,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哥儿姐儿出来游玩,立刻喊了两个小厮,一个负责看管照顾马匹,一个负责引客人上楼小憩。 领路的小厮是个嘴甜的少年:“客官舟车劳顿,一路上风尘仆仆,需要准备热水洗漱一番,再让后厨上菜吗?” 少年自记事起就在酒楼打杂,见多了有权有势人家小姐少爷的做派,住所饮食精不精致是一方面,干净才是他们这类人最看重的。 老姚丢了个银锭子到少年怀里,算是打赏他的:“多烧点热水,饭菜精细些,量不用多,够吃就行。” 得了赏赐的小厮笑得越发殷勤,干起活来也更有劲儿。 四间上房,谢远跟赵怀澈各一间,在最靠近南面楼梯位置,天吉天福住一间,紧挨着赵小公子的房间,方便串门。 凤仙和祥云挤一间,因她年纪还小,想洗个澡,跨到澡盆里都费劲,偏她又爱干净,在家时夏日里每天灶上都得预备开水,给小丫头泡澡,哪怕到了冬天里,林老太怕染了风寒,不肯孙女每日洗澡,小丫头也得两日里擦拭一回。 比在外头干活儿的爷们,还勤快些。 林老太时常打趣,自家孙女是条鲤鱼,离不开水,不然就得渴得翻肚皮了。 剩下的三间下房,分给做杂事的婆子和负责驾车的马夫。 至于那些隐藏在暗处,时刻保护赵小公子安危的影卫们,祥云就不知道他们晚上睡哪儿了。 洗漱完,凤仙给祥云换了身半新的藕粉色外衫,下面配浅紫色马面裙,头发擦拭干净后,没扎起来,随意披在身后,垂下来时刚好能到肘关节位置。 赵怀澈从房间出来时,看到的便是小姑娘的背影,乌黑发亮的长发行动间飘洒肆意,下楼时露出的半张脸颊,是刚洗过澡热气氤氲后的桃红,圆滚滚红彤彤,让人看了忍不住想上手掐上两把。 酒楼的布局,是按天的玄黄排序,天字房间最好,位置在最顶层,玄字是普通房间,婆子和马夫便住在这儿。 的字是环境好的包间,用来招待不方便露面,或者是喜欢清净且手上银钱富裕的贵客,黄字是大堂,摆了十几张方桌,人头攒动,很是热闹。 祥云正要去的便是地字号的谷雨轩,谢远和林老大早早收拾好,已经等着了。 凤仙喊来小厮倒水的功夫,自家侄女已经一溜烟跑没影了,不用想也知道,定是五脏庙造反,闻着味道找吃的去了。 赵怀澈和天吉天瑞很快结伴而来,跟凤仙一路的婆子本想伺候在旁,见小主子摆摆手,一副不需要他的样子,躬身退出包厢。 如此更好,她也坐了一天车,累得腰酸背痛,用了晚膳上床躺着休息,不比伺候人舒服? 只是看着桌上明显比她们下人那桌要丰盛的菜式,不免又暗自瞥了林家人几眼。 她原本就是跟着赵怀澈从宫里出来的,是有头有脸的管事嬷嬷,自认身份比旁人高贵,另外几个马夫见了她也得尊称一声“田妈妈”,一路从京都到了六合镇,没想到小主子撇了她独自住在林家,一住就是两个月。 田妈妈也跟着休息了两个月,她是真没想到回京路上,小主子会将林家几个赖皮猴子带上,看样子几人关系十分融洽,打打闹闹亲密得很。 她住在谢大人给她安排的地方,打听到林家的背景,不过是一群发了际的庄家人,喊一声耕读之家都算抬举。 即便如今林家有儿子考中举人,也有投军从商的男人,充其量只是普通人家,皇城根下随随便便跳出户人家,都比他们强。 田妈妈自认见识过的达官贵人不胜枚举,实在瞧不上林家这样的寒门,连带着小一辈的也看不起,只觉得他们不懂规矩,放肆无礼。 祥云、天吉、天福自然看不懂一个婆子的想法,大伙儿心思都在满桌好菜上。 八荤八素,两道点心,一盘水果,对三个大人,四个孩子来说,着实多了些。 这时,包厢门被人打开,刚才的小厮又端来梨汤,给几人驱寒气。 “贵人们夜露而来,虽洗了热水澡,想必心里还没暖和彻底,这是小店赠送的梨汤,请各位笑纳。” 凤仙自觉站起身,接了装梨汤的瓮子,给在座地都盛了一碗。 谢远叫住准备离开的小厮,指了指桌上的饭菜:“我记得我家下人叮嘱过,菜不用多,这是什么情况?” 一桌菜加起来快二十道,别说桌上孩子居多,就是再来一倍人也吃不完。 谢远不觉得这么大的店,会因为多赚几钱银子,故意给客人多上菜。 官家上任后,削减不少宫中开销,支援边境将士和大乾各地频发的灾荒。 第三百五十章 安王挑衅 京都之内,各大小官员,纷纷上行下效,学起官家的勤俭爱民,谢远虽未刻意迎合,却也见不得眼前的铺张浪费。 谁知,小厮道:“不用您花钱,已经有人帮忙结过账了。” 谢远困惑:“何人?” “是我,谢大人。” 谷雨轩门口方向踏进来一道身影,宽肩窄腰,气度不凡,一身红色华服,腰间佩戴两枚玉佩,两个香包,皆是鸳鸯戏水,并蒂花开的缱绻寓意,抬脚迈过门槛时,还用手中折扇提了提衣摆。 祥云心想,又是个秋冬天拿扇子扇风的装杯犯。 谢远站起身冲来人行了一礼:“安王。” 赵怀澈同样起身:“王叔。” 凤仙和祥云等人不知来人身份,也没听过什么安王,见谢大人和赵小公子对他作揖,纷纷站到一旁,不敢发出太大动静。 安王赵睿视线只在林家几人身上扫了一眼,便将目光重新放在赵小公子身上:“多年没见,怀澈长这么高了,走在路上王叔险些认不出来。” 赵怀澈:“王叔还跟从前一般,风采依旧,倜傥风流。” 赵睿扯了扯嘴角,一笑:“比从前能说会道了,不像小时候,是个没娘疼的锯嘴葫芦。” 赵怀澈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眼神也不如方才沉稳,隐隐透着怒气。 谢远:“安王殿下慎言,如今官家即位,追封已故平阳王妃圣人封号,殿下是官家长子,身份尊贵,不是可以妄议的。” 赵睿对谢远的话浑不在意,袍子一甩自顾自坐在桌前,很快有跟在后头的手下拿了没用过的酒杯,给他倒酒。 他抿了一口,眉头紧皱,歪头吐在地砖上:“呸,什么东西!就这品质的酒也敢拿到本王面前,下去问问你们掌柜的,曹州城第一酒楼的名号是不是欺世盗名得来的!” 小厮就是个跑腿的,哪敢得罪贵人:“王爷,小店的酒自是比不上宫里的琼浆玉露,您身子金贵,这等杂酒实在是侮辱了您的舌头了。” 赵睿轻笑数声:“你倒是乖觉,知道自己本事不够,不做那些掩耳盗铃的事,不像有些人东西来路不正,迟早偃旗息鼓败下阵来。” 他口中的轻蔑意思明显,连神经大条如天福都察觉到不对劲。 扯着天吉的衣摆小声道:“二哥,他是在说小忘的父亲吗?” 祥云头一次见四哥如此聪明,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便察觉到红衣男人的目光,越过众人,直直落在她脸上。 赵睿:“这就是殿下乡野间结交的野丫头?” 说着,上下打量祥云数次,颇为嫌弃道:“不过如此,我当有什么特别之处,让你不待见魏家小娘子,反倒是眼巴巴跑到穷乡僻壤带了两个月。” 祥云:“……” 赵怀澈:“睿王叔似乎对我的行踪很了解,不知今日王叔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赵睿一抖扇子,悠闲地扇了两下风:“青城皇陵孤寂,我守了三年真是够够的,好不容易出来,还不得多看看我们大乾的大好河山,一路游历过来,心中感悟颇深,殿下要听听吗?” 赵怀澈并未因他刻意靠近,脸上展露任何情绪,淡淡道:“王叔还是留着到京都,亲自讲给家父听吧,或者,可以到南安太妃陵前好好描述一番,毕竟先帝在时,太妃不入皇陵,只能葬在北山公墓,想必比王叔还要孤寂。” 一提到生母,赵睿的脸色立刻变了,狠狠咬着后槽牙,眼神跟要吃人一样,瞪了小少年一眼。 生母是他一生的痛,母亲活着时因为犯错惹得官家震怒,悬梁自杀后,依旧不得入皇陵,只能跟世家大族挤在北山墓园中。 他这个做儿子的也不好前去祭拜,赵怀澈明显是借着他母亲的事,报复他先前嘲笑他年纪轻轻死了娘。 赵睿哼了一声,站起身,临走前不忘放话:“殿下年纪小,喜好乡野之地,耽于享乐,荒废学业,怕是不适合在宫中生活,不像兄长的儿子,十岁上下光景已经知道如何跟朝中大臣交涉,来往子弟也全是京中名门望族之后,岂是这些乡野丫头混小子可比的!” 衣袍一甩,彻底消失在门口。 等人走后,赵怀澈才在熟人面前展露出生气的情绪,再看一桌子菜时格外不顺眼。 谢远理解他的心情,立刻叫来小厮:“桌上的菜,全部拿去给街上要饭的叫花子,再重新上一桌新的,三荤三素一个汤便好,酒茶都不用,先前那位公子给的银子还给他,若是不收,一样赏给路边花子,剩余的账统一记下,明日一早一起付。” 小厮在屋子里听了好几耳朵,又是安王,又是大人的,最后还来了个小殿下。 他本就聪明,结合起来一想,脚底差点没站稳,他这是见到官家儿子了? 那不就是未来的太子殿下,不出意外下一任的官家。 小厮不敢怠慢,更不敢将饭菜银子昧下,生怕被发现后秋后算账。 下楼找掌柜的时候,被骂了一通。 对方一听楼上人的身份,比她还心慌:“今儿是怎么了?没看黄历是不适宜开门营业吗?怎么大人物一个接一个往店里钻,小庙供不起大佛啊!” 小厮安慰道:“掌柜的莫慌,我听他们的意思住一晚就走了。” “走了好,走了好。” “掌柜的,我见识浅薄,从前怎么没听说过安王这号人物啊?” 掌柜的此刻刚好不忙着算账,就给他普及了一下皇家秘密和朝堂局势。 “官家刚登基不久,根基不稳,现如今的摄政王掌握朝堂一半权力,二人分庭抗礼,如今的安王跟摄政王既是亲兄弟,也是表兄弟,安王的母亲南安王妃三年前去世,据说当时犯了大错,若不是有摄政王的母亲南平王妃拦着,被处以极刑也是极有可能的。” 小厮震惊不已:“那可是王妃,什么样的错,能到处以极刑的地步?” 掌柜的:“不知道,皇家秘辛哪是你我这种普通人能知道的,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安王是坚定站在摄政王那头的,此次回京怕不是如虎添翼,又给了官家增添一道麻烦。” 第三百五十一章 交换秘密 即便后来换了新菜,赵小公子的食欲依旧不是很高,吃了两口后便放下筷子,回屋小憩去了。 祥云想跟上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却被谢远留了下来。 “他好静,阿宝坐下陪我吧。” 祥云看着小少年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楼梯上,最后天字层房门一开,再被人关上,这才拖着板凳,抱着刚才用过的碗筷,寻了个离谢远较近的位置。 “谢伯伯,刚才穿红衣服的是谁啊?他跟小忘说话的口气好差,阿宝不喜欢。” 谢远笑了:“我也不喜欢,但他会投胎,生来身份高贵,又是小殿下的长辈,于情于理都该尊敬恭顺,可有些人偏仗着身份肆意妄为,目中无人,让人着实恭敬不起来。” 天福附和道:“我知道,总之,他是个坏人!” 小孩子的世界很简单,好人坏人一言以蔽之,好人可以结交,坏人就压远离,这是从小家里人耳提面命教出来的,深深刻在几个孩子骨子里。 谢远摸摸天福滚圆的后脑勺:“对!天福说得很对,下次遇上能绕着走就绕着走,大家各为其主,在没有到达皇城之前,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几个孩子点头如捣蒜,林老大和凤仙也牢牢记在心里。 即便谢大人没细说,但看方才那人的做派,一身女子脂粉香,不知道前一刻刚从哪个娘子被窝里爬出来,再瞧腰间的配饰,常年在吴江倒卖丝绢的林老大一眼认出来,至少有两个以上女郎的手艺。 一想到百姓税赋上供养出的是这种人,他心里就有一股无名火,用小孩子丧母之痛戳人心窝子,做法卑劣,可见人品有多差。 当晚一直到熄灯,众人再也没见过赵怀澈身影。 天吉天福几次想去安慰伙伴,都被林老大拦了回来。 赵小公子早慧,跟自家养的皮猴子不一样,生了再大的气,准备些好吃的糕饼哄着,几句软话一说,气就消了。 林老大跟小少年接触过好些时日,大概也能猜出来,这孩子此刻恐怕更希望自己一个人待着。 烛火被熄灭后,祥云闭上眼,等着身边凤仙的呼吸逐渐平稳,蹑手蹑脚从床尾跨到床沿,想穿鞋又怕声音太大吵着熟睡中的人,放弃穿鞋踮起脚尖往门口方向走。 轻轻拨开门栓走了出去,刚巧跟隔壁房间同样动作幅度又慢又小的两个哥哥撞上。 三人不约而同做了个噤声动作。 屋内灯光昏暗,屋外亮着几盏照明的灯笼,楼道间半明半暗。 赵怀澈一早料到几个玩伴不会轻易安睡,索性没给房门上栓,背靠床榻,等着他们到来。 果不其然,没多久门口传来窸窸窣窣几道童声,故意放低声线,依旧挡不住三人半夜偷摸行动的兴奋。 动作并不轻,时常你踩我脚,我挤你背,发出的动静吵醒了浅眠的谢远,只紧张了一瞬眉宇间促紧的沟壑恢复如初,嘴角轻笑,一翻身只当不知情。 再看蹲守在酒楼瓦片上守护安危的几个影卫,早在三人还在各自屋里窸窸窣窣时,已然察觉到不对劲。 看到他们时而左顾右盼,时而提心吊胆,跟耗子一般偷偷摸摸的身影,想起刚入营还是新人时首次暗夜出任务,是否同样好笑。 每层都有巡夜的酒楼小厮,以防客人们半夜有需求,祥云三人怕动静迎来小厮,吵醒熟睡的大伙儿,猫着腰蹲下身往赵小公子房间走。 地面上铺了花纹繁琐的赤霞色薄毯,祥云蹲着身子难以保持平衡,干脆四肢着地一路往门口爬去。 赵怀澈打开房门,看到的就是眼前恍如回归始祖的画面。 地上三人只愣了片刻,飞速爬起来钻进屋里。 天吉胳膊搭在小少年肩膀上:“就知道你睡不着,哥儿几个来陪你了。” 天福小跑到床榻上,鞋子一蹬,先滚了两圈:“这床比我们房间的大,被子也比我们的暖和。” 祥云昂头望着小少年,见他眼尾泛红,不知是晚饭时被安王的话气到了,还是想起早逝的亲娘,整个人情绪低迷,并不太搭理两个哥哥的动作。 天吉一歪头,看到他明显湿润的眼睫,叉腰笑起来:“哭啦?” 祥云没来的及捂住二哥的嘴,赵小公子一个眼刀飞过去,毕竟是孩子,外人面前隐藏地再好,此时在好友面前也不愿或者说懒得逞强,露出最真实的一面。 天吉:“那穿红衣服的安王,要是知道你被他的话气哭了,今晚指不定乐得睡不着觉!” 赵怀澈:“我没哭!更不会因为他的话哭!我只是……刚开门被风迷了眼睛。” 身前凑过来的三双眼睛,了然点点头,眼里全是不信。 赵小公子有种被戳破秘密的心虚,气恼地背过身去,不理几人。 天吉是最能理解朋友心情的,同样幼年丧母,感受比旁人更深。 即便家中长辈都不喜欢他的生母,在孩子心中母亲永远是母亲,无人能替代。 有时仅因为家人无意提起的一句话,能让他联想到赵氏,都让他失眠到天明,枕套洇湿一大片,还要起床时藏起来,避免让家里人瞧见。 装得再坚强,私底下依旧是渴望母爱的孩子。 天吉:“好啦,这样好了,为了公平起见,我知道你一个秘密,也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 赵怀澈:“谁稀罕知道你的秘密。” 天吉笑了两声,一手一个将天吉祥云拉到身边:“他不想知道,我告诉你俩。” 天福:“好啊,我最爱听秘密了。” 祥云也故意大声:“二哥我想听,是什么样的秘密啊?” 背对着三人的少年郎,身子侧了下,连耳朵都伸长了。 天吉恍若不知:“我娘在我五岁的时候死了,家里人都瞒着不让我跟弟弟知道,其实我早知晓了,家里就那么大,人多根本藏不住秘密。” 祥云:“……” 还真是个大秘密,家里大人怕是以为将赵若霞的死藏得很好。 没想到天吉早知道了,更不用说从小就比其他兄弟几个更聪颖的天瑞了。 天福震惊的张大嘴巴:“二叔母死了?” 赵怀澈终于转过身来,眼睫颤了颤:“那你会想她吗?” “想啊,偷偷想,”天吉一笑,“有时候跟你一样偷偷哭,别人问就说是被风沙迷了眼睛。” 赵怀澈:“……” 第三百五十二章 男女三岁不同席 祥云咯咯笑起来,跟朵乱颤的花枝一般,笑到一半,胳膊被二哥戳了一下。 她茫然抬头。 天吉:“到你了,你知道我们两的秘密,是不是也要说一个我们不知道的?” 祥云愣住了,她的秘密可不少,说出来都没人信。 看着面前期待的三张脸,她竟不知道从何处说起。 赵怀澈:“算了,阿宝只是个小娃娃,最大的秘密不过是晚上偷藏几块糕点。” 天吉也是这么想的,刚想摆手说算了,就听到幺妹压低嗓音,特有的奶呼呼声。 “我知道……我不是爹娘亲生的,是山里头捡回来的!” 天吉:“!” 赵怀澈、天福:“?” 天吉冷汗直冒,明明四周密不透风,却觉得恍若置身在旷野中,慌乱道:“不是我说的啊!我可没跟你提过这些!” 三叔三婶要是知道幺妹知晓自己不是林家亲孙女,肯定要追究是谁走漏了风声。 他娘还在的时候,经常把阿宝不是三叔母亲生的话挂在嘴边,可当时幺妹还小呢,根本记不住事。 家里几个小的,除了最没心思的天福,其他都是知道内情的。 可自从他娘去了,再也没人提过这一嘴,时间一长,他都差点忘了这回事了。 天福一晚上震撼不小,刚因二哥母亲去世还没来得及闭紧的嘴巴,这会儿圆得能塞下个鸡蛋。 茫然望向二哥天吉,感情家里全都知道,只瞒着他一个人! 阿宝不是亲妹妹,是三叔在山上捡到的弃婴。 天福觉得他需要缓一缓,好好消化消化,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日后不会有阿宝的亲生爹娘来寻他吧? 妹妹会跟他们走吗?走了之后,还会认他这个哥哥吗? 越想天福心里越酸,仿佛祥云的亲人已经在隔壁房间等着接她回家了。 嘴一瘪,豆大的泪珠子从眼眶里涌出来,懂事后他已经很少哭了,可这会儿一想到妹妹会离开家的可能性,什么都顾不上了,一把抱住妹妹哭起来。 “不!你就是三叔三叔母的女儿,你就是我妹妹,谁来都没用,谁都不许带走你,呜呜呜……” 要不是天吉及时捂住他的嘴巴,左右两边的谢远和林老大就要闻着哭声赶来了。 祥云见到趴在肩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少年,哭笑不得地拍拍肩膀安慰:“四哥,没人要带我走,我是家里人不要了丢在山上的,你们永远是阿宝的亲人。” 一听幺妹亲爹娘如此狠心,天吉天福心都跟揪着一样,更难受了。 天吉:“阿宝,你怎么知道自己身世的?” 如果说家人在他面前是小心翼翼瞒着赵氏的死讯,偶尔提及也是避讳着,那阿宝的身世秘密林家人是集体选择了遗忘,在家谨言慎行,在外更是只字不提。 早在被林家收养的第一天,祥云就知道自己不是家里亲生的,可这话不能当着哥哥的面说。 “二哥刚才不是说了吗?家里地方不大,人多藏不住秘密,我也是偷听奶奶跟我娘说话才知道的。” 天吉天福相信了,谁还没偷听过长辈们说话呢。 所有人中只有赵怀澈在一开始的惊讶后,很快恢复平静。 出人意外又好似情理之中,林家男女在外貌上都不差,男的虽说不是五官俊朗的长相,也是肩宽腰窄,外貌端正,个个八尺往上的高个子,女的算不上惊艳美人,也是小家碧云的清秀淡雅相貌。 当然,张氏除外。 这样的组合,生出的孩子定然丑不了,却也难出闭月羞花之貌。 可看祥云的相貌,小小年纪已经出落得眉眼如画,螓首蛾眉,虽青嫩稚气,容貌却如三春露水桃花般清丽可人,一言一笑能预料到长大后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荣光。 跟林家整体气质,并不协调,反倒更像是他在京中见过的世家大族的女娘。 比如几位王叔家的郡主,亦或者是谢夫人,那位曾因相貌名动京都的美人。 赵怀澈从前醉心学业,并不常出门,认识的大家族女眷有限,首先跳进脑海中的便是这两人,前者因年纪相仿,后者因眉眼相似。 四人小团伙,三个都交换了秘密,天福自然也逃不掉。 他冥思苦想许久,想找个跟天吉祥云一般震撼的秘密,可惜未果。 被三人惩罚明日赶路,要给他们几个端茶倒水,这才算了。 屋外夜色更寂静了,几人纷纷打气哈切来。 天吉天福也不想再折腾一趟回屋,干脆直接上了那张又宽敞又舒服的大床。 祥云也想爬上去,秋冬的夜晚凉如水,她没套外衫,好在屋里暖和,身上并不觉得冷,可脚上只套了袜子,没穿鞋,这会儿感觉踩在地板上寒意直冲脚底板。 脚还没沾到床,却被人拎着后领抱到一旁贵妃榻上:“先洗脚。” 翘在空中的双脚丫子上套着白色长袜,上头灰蒙蒙一片。 祥云:“我脱了袜子,脚就不脏了。” 肩膀还是被人按压在位置上,赵怀澈:“寒从脚下起,泡会儿脚,小心风寒入体。” 上房里有不间断的温水供应,水壶搁置在铜质桶中,内外一共两层,在夹层之中装上烧开的滚烫的热水,然后再把茶壶放到桶中间,利用水蒸汽给热水保温。 既可以在冬天入夜随时喝到暖和的茶水,隔层中间的水也能另做他用。 赵怀澈取了半盆水,又拿了没用过的帕子,要给祥云脱袜子洗脚。 祥云在家都是林老太和张氏郑氏帮忙洗漱,她身量不够,坐在床榻上,双脚碰不到水盆,只能站在盆中央。 一盆温水,瞬间淹没到她小腿腿腹位置。 圆润的脚丫子在热水净泡下,盈润出粉色,祥云觉得热气像是丝丝缕缕从脚底板渗透到全身,四肢跟着暖和起来。 泡得差不多时,赵怀澈自然地要给她擦脚。 天吉人小却懂事,立刻接过手:“我来,在家的时候我也老帮阿宝洗脚,她怕痒,其他人掌握不好力道。” 赵怀澈:“……” 男女三岁不同席,七岁不同榻。 天吉这是防着他,保护自家妹妹呢! 第三百五十三章 绕道凉州 接下来的路程,从遥县一路越过曹州城,途经四城三州七十八县,越往南,风土人情越发不同。 途中,偶尔在驿站停歇休息,给马匹饮水吃草调整。 祥云一直没找到单独探索,寻觅古药的机会。 空间里的药灵虽能帮忙查看周遭草药,但也仅限于一公里之内,再远些同样鞭长莫及。 南方平原少,山地湖泊多,想走陆路,就得绕过几座山丘,或者坐船横渡。 赵怀澈问询几人意见,是租大船,连人带车一起在海上航行几日,还是绕行,往西行,一日半功夫可抵达凉州城,再从凉州城往南走。 刚好赶上九九重阳节,体验一番凉州百姓的节庆氛围。 重阳日对大乾百姓来说,是一年中颇为重要的节日,不论是身在他乡的游子,还是远行贸易的旅人,少不得登高避灾祈福,期盼来年健身祛病,平安顺遂。 林老大自是希望走陆路,海上他日后航行机会多的是,能去凉州城的契机可不多。 听说那地方驻扎了十万凉州兵,为首的韩将军少年英才,悍勇非常,是大乾几大城池手握重兵武将中最年轻的。 更让人敬佩的,是这位将军白衣出身,全凭一刀一枪闯出来的功劳。 对于百姓而言,这样一位从底层挣扎出来的将领,要比那些生来在富贵人家,靠祖辈功勋谋得一官半职的首领,更能体会下层人的艰辛,感同身受为民着想。 加之凉州是边塞要地,条件比不得皇城底下的护卫军,对外又常受外敌侵扰,养尊处优的京都子弟,更无人愿意驻扎。 先帝在时,喜欢提拔没有背景的武将,韩忠平便是那时脱颖而出的佼佼者。 事实证明,先帝的决策和眼光都很毒辣,韩将军很有当年谢老将军的风骨,战场上英勇无畏,私下里爱兵恤民,声望高为人清廉,曾多次拒绝凉州大户送来讨好的金银珠宝,美人歌姬。 二十大几的年纪,至今孑然一身,外头有不少关于他的传言。 好的坏的都有。 林老大:“拐道去凉州吧,那地方的重阳糕和菊花酒最出名。” 凤仙迟疑:“凉州在边塞,会不会不太安全。” 林老大道:“有韩将军坐镇,蛮夷已三年秋毫未犯,想来惧怕凉州兵马,轻易不敢出动,我们只去一两日,重阳节一过立刻出发,出不了什么乱子。” 祥云一行在马车里颠簸数日,早已觉得烦闷,正愁找不到休憩的借口。 天吉早在听到有军队时,眼珠子跟夜空中星星一样,亮得晃眼:“去吧去吧!那里有十万大军呢,有什么好怕的。” 祥云揉了揉有些发麻的屁股蛋,跟着点头,大军不大军的她不感兴趣,重阳节插茱萸登高吃重阳糕,她倒是想去体验一番。 天福是哥哥去哪他就去哪,欢呼起来:“去凉州!去凉州!” 谢远见众人兴致颇高,询问过赵小公子意见后,笑道:“刚好我跟护城军首领韩忠平有些交情,这就派人先去送信。” 信使骑的骏马,半日功夫已经跑了来回,刚好将消息带给路途中的谢远一行。 凉州近日城中很热闹,边关丝毫未犯,韩将军诚邀众人相聚。 大伙儿听了,心里更加放心。 一早得了消息的凉州卫副手陈澜,估算好马车脚程,在城门口等候接应。 远远看到晃悠而来的四辆马车,陈澜躬身相迎。 谢远先下车,身后跟着林老大。 陈澜:“贵人们舟车劳顿了,我们将军已经在城内准备好酒水,等着跟大人痛饮一番。” 谢远:“韩将军的身子能饮酒了?” 陈澜叹道:“那倒没有,将军身子一如往昔,只是听说您要来,难得高兴。” 谢远叹气:“他如今身体欠佳,也有我一份责任,罢了,故人相见不说丧气话。” 说着,指着身后从车内探出的几个小脑袋说:“稚子多,劳烦陈副将多照应。” 陈澜视线掠过几个萝卜头,女娃和明显年纪不符的天福被他忽视,剩下的两个小少年,一个眉眼俊朗,一个目光炯炯有神,不同的是周身气度,让人一眼认出谁是贵客。 刚想跪下行礼,就被谢远制止住:“城门口人来人往,我等不欲惹人注意,礼数还是进了城之后再说。” 陈澜心领神会,他们一群穿铠甲的站在哪儿都是惹人注意的存在,恭敬抱拳作揖后,率先在前头开路。 马车一路行至一处宅院,正是凉州守城军大将韩忠平的住所。 宅子并不大,至少按照韩将军如今的品级来看,完全可以住更大更气派的宅院。 门前两座石狮子饱经风霜,四根顶天立地成人腰粗梁柱,隐约有被虫蛀过的痕迹,唯一霸气侧漏的便是悬在头顶的牌匾,可见魏将军为人不喜奢华。 一行人下车,立刻有等候在旁的小厮牵马从侧门进府。 府内装点跟外头类似,既无名贵花种精美假山,也无雕梁画栋,林老大甚至觉得自家在六合镇上的院子装饰,没比眼前差多少。 心中不免又升起一股崇敬之情。 赵怀澈与谢远并肩而行,林老大左右手各牵一个小子,规矩地立在二人身后。 祥云被凤仙环在身前,同样满脸惊讶地打量眼前的住宅。 此时一穿着常服,年岁不到而立的男子脚步匆匆而来。 五官端正,皮肤偏黑,身姿高大威猛,即便不穿铠甲,也能让人一眼知道此人定是战场上的一把好手。 韩忠平径直单膝跪地,行了个武将的大礼:“凉州守城军将领韩忠平,参见殿下,属下不曾出城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赵怀澈:“韩将军公务繁忙,是我等叨扰,谢大人想必已经告知,此次只是途经,不欲大张旗鼓为人所知,还望韩将军协助。” 韩忠平点头称是。 赵怀澈上前想扶人起身,手掌刚触碰到袖管,却发现里头空无一物。 面露惊诧望向一旁谢远。 谢远:“韩将军多年前镇守凉州,遭遇蛮夷偷城,鞑子毫无人性,掳掠稚子妇孺胁迫守卫大开城门,将军仁义,不忍无辜者丧命,以身犯险深入敌营救下人质,却在护卫一受到惊吓孩童时,被赶来的鞑子挥刀斩断左臂。” 赵怀澈:“韩将军英雄盖世,爱民如子,难怪每次父皇提及总会盛赞将军仁善,大乾和凉州卫百姓有将军坐镇,才能多年免受鞑子骚扰。” 第三百五十四章 幻肢痛 韩忠平:“殿下谬赞了,在其位谋其政,护好凉州百姓是属下职责所在,不敢居功,是末将武艺不精才断了一臂,说来惭愧。” 谢远认识好友多年,知道他是个不爱给自己揽功的闷葫芦。 先帝在位后期,身体一直不好,分不出精神管理边塞多地,听到消息的蛮夷以为有了机会,便起了趁机作乱的心。 北有南蛮,西有戎狄。 凉州地处两国交界,首当其冲遭到偷袭,若不是有韩将军在,指不定脚下这片地界如今在谁手上。 可惜那场战役害得他丢了一臂,好不容易保住命,却留下后遗症。 经常入夜时分,伤口疼痛难忍,发起病来甚至精神恍惚,多少大夫检查后都说伤口已然结痂,不应该出现疼痛,或许是伤到了经脉,亦或者是他留下心魔。 三年来,二人经常互通书信,好友并未提及病痛之事,谢远便以为他的症状减轻了。 没想到方才一路走来,听陈澜提及,韩忠平的半夜发病的情况不仅没好,反而有加重的情况。 谢远:“早知道在萧县时,说什么也要把林大夫请过来,林大夫医术高明,比之鹤眉先生不遑多让,或可一试。” 韩忠平摇摇头:“前年鹤眉先生游历西境时,我曾请他老人家来过一遭,先生说我胳膊上的伤早已不疼了,是当初骤然失去左臂,疼痛难忍,至此脑袋中留下记忆,总觉得伤口痛,这病没法医治,说不准哪天就好了,说不准一辈子都好不了。” “咱们是武将,战场上缺胳膊少腿是常事,士兵们中也不是没人遇到跟我一样的情况,大伙儿给起了个名,叫幻肢痛。” 不存在的四肢,疼起来却要人命。 祥云一开始听到韩将军对病情的描述,已经联想到病因,很多截肢后的病人,因为精神焦虑,抑郁等多方面的心理疾病,会在术后多年被疼痛干扰,甚至影响正常生活。 其中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病人对于失去身体一部分的不接受,心里压力过大,导致精神承受不住,既然转移到身体上,产生幻肢痛。 让祥云吃惊的,是“幻肢痛”这个词,原来早在几百甚至上千年前就被创造出来了。 谢远还在懊恼没有请林大夫过来,韩忠平已经拉着好友往正厅走。 大厅摆了两张桌,菜色相同。 谢远,林老大和韩忠平坐一桌,凤仙带着赵小公子和孩子们坐另外一桌。 恰好是九九重阳节,今日的菜色迎合凉州本地特色,一锅热气腾腾的羊肉汤正在中央翻滚,代表驱邪避灾的重阳糕整齐摆在盘内,白色松软的糕点上缀以枣、栗、杏仁等果馕、加糖蒸制而成,光闻着已觉得香甜。 韩忠平:“今日是重阳佳节,军中按例休沐一日,我也能跟谢兄小酌一杯,若是放在平常,按照军纪是不能饮酒的。” 谢远给他倒了半杯,又给自己添满一杯:“你有守城重任在身,浅尝辄止便好,你的那份我替你喝了。” 韩忠平是知道好友从前的身子的,说句不中听的,常年离不开汤药,身子骨比妇人还不如。 如今几年未见,再次站在面前,精神矍铄半点看不出从前病恹恹的样子。 忍不住好奇:“谢兄口中的林大夫,便是信中治好你病的那位女大夫?” 谢远刚好趁机会介绍林老大:“是的,这位便是林大夫的大儿子林延春,如今管理几个县海上贸易。” 林老大举杯敬韩忠平:“久仰韩将军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韩忠平在大乾的传奇事迹,除了谢老将军,无人能比,几乎是每个上战场浴血奋战儿郎的楷模。 不同于谢老将军戎马一生的战功,韩将军少年得志,悍勇威猛,更受年轻一辈将士的追捧。 林老大也有英雄梦,看着眼前跟他差不多年纪,却战功赫赫的男人,心里难免升起一股崇敬之情。 韩忠平回了一礼,赞扬林老大年轻能管理多县海上贸易的能力。 谢远:“林大夫还有个儿子,在家行三,去年投军在家父麾下,如今已经当上千户,他日若有机会,引荐你二人认识。” 韩忠平笑了:“谢老将军在北方抵御南蛮,我在千里外的西境,中间隔了十几个州上百个县,这么多年还只在首封那日有幸得见镇国将军一面,不知今生还有没有机会。” 谢远拍拍好友肩膀:“这有何难,等天下太平无需征战那日,边疆将领自是要回京述职的,你难道还想一辈子驻守凉州,不再踏入京都吗?” 韩忠平脸色稍显暗淡:“不回去也好,凉州虽苦寒,好歹算份慰藉,京都……也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人和事了。” 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重新又倒满。 谢远:“你还没放下棠儿呢?她都已经嫁人四年有余,女儿都三岁了,你也该为自己下半辈子打算,难道真的孑然一身当个光棍吗?” 韩忠平斜眼看他,有些不好意思冲林老大笑笑。 “怕什么?你不也一个人?再说了,我早将谢延收作义子,日后我的家私都是他的,换他给我养老送终不过分吧?” 谢远笑道:“我儿子给你养老,你的算盘打得够精的,你一武将能有什么家私,看看你住的宅子,连个员外郎府邸都不如,说出去好歹是朝廷三品大员,不嫌丢人啊?” 韩忠平:“钱财乃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延儿乖巧懂事,就算没有钱财留给他,也定是愿意给我养老的!与其关心我,不如趁着身子骨尚且硬朗,再找个夫人生两孩子,延儿以后是要归我的!” 谢远:“延冬,你来说说,这世上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吗?” 林老大近些日子跟谢远接触得多,话也多了,加上喝了几杯酒,胆子跟着大起来:“韩将军话糙理不糙,谢兄确实该娶妻了,年岁渐长有心无力,就不好了!” 谢远:“……” 韩忠平拍着大腿狂笑。 二人饭桌上又是一番你来我往,加上林老大时不时半醉不醉打趣两句,等席面散了,发现三人不知不觉间喝下了三壶酒。 就连韩忠平也比预先想的,多喝了好几杯。 第三百五十五章 外敌来犯 距离凉州城百里之外,有道易守难攻的关隘,名叫鹰隼关,因两道巍峨耸立的高山,外形酷似展翅高飞的雄鹰双翅得名,立于天地之间,似是一道连接乾坤的桥梁,光远远望去,也觉得内心震撼。 此处,是凉州与西戎交界处,南北两方相距二十里,各自驻守一队护军,时刻提防敌方来犯。 穆达金这边的暗哨已经早早将凉州城的动向带回鹰隼关。 西戎前段时日老可汗殡天,穆达金杀兄夺位,一举成为新任可汗。 麾下将领如有不服,皆被一刀毙命,祸延子孙,凶横毒辣的个性比之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 鹰隼关是两国南北方的门户,西戎夹在北狄和凉州之间,前狼后虎,多年扩张版图的宏宏图未曾得以实现。 老可汗至死耿耿于怀,新任可汗明显比其父更胆大,上任伊始,已然聚集五万雄兵,意欲攻打凉州。 一来完成先父多年未完成的心愿,二来威慑麾下那些觉得自己年轻能力不足的将士。 至于杀兄的恶行,在人人如狼似虎茹毛饮血的西戎,反倒成了英雄的象征,成王败寇,活着的人不会引以为耻多加责备,反倒觉得新可汗手段狠辣,有铁血风范。 此时,跟穆达金共同端坐在营帐中的,还有位中原人打扮的老者,正在询问哨兵:“看清陈澜带着的几个人什么模样了吗?是有四个孩童跟随吗?” 哨兵道:“城里探子回信来报,今日正午却有四辆从北面而来的马车,载着两男一女另四个孩子出现在城门口,是副将陈澜亲迎。” 穆达金:“确定是他们吗?” 老者:“错不了,几日前安王殿下从遥州送来的消息,没想到他们竟主动送上门来,天助可汗啊!” 穆达金冷笑:“几个稚子,一个妇人,外加两没什么战斗力的草包,值得施参谋如此关心?从遥县到凉州,中间百里距离,随便派出一只精锐部队半路截杀,他们安能有命?” 施磊摇摇头:“可汗此行目的是拿下凉州城,谢远一行人的出现是偶然,殿下有交代,不可打草惊蛇,引起韩忠平及其部下的警惕。” 穆达金背靠在一张用七八个白狐皮做成的软毯上,身边是两位身姿窈窕,五官颇具外族风情的侍酒女,笑道。 “三年前,我父汗与韩忠平一战,砍下他一条左臂,虽侥幸让他逃脱却也伤其根本,你们大乾君主是无人可用了,让一独臂将军镇守城门,不怕被笑话?” 身边几个武官同样嘲笑不已,乘机搂着侍女柔软腰肢说几句调笑的荤话,西戎休养生息三年,老可汗年纪大了逐渐没了逐鹿中原的野心,巧的是大乾的君主同样年事已高,才免了双方一战。 如今双方新皇即位,新一轮版图扩展的战役一触即发,加上他们这边还有大乾皇都自己人倒戈相向,他们的儿郎是从小战马上长大的,对比凉州十万大军,只有两万骑兵,八万步兵。 他们的五万将士全都是骑兵,以一挡三不在话下。 穆达金走出营帐,指着远方一片崇山峻岭道:“西戎的儿郎们,大伙儿手中的刀箭捂得快生锈了吧?眼下有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大乾新任皇帝的小儿就在城中,抓了他向大乾皇帝要城池,讨黄金,好不好!” 众将士正在大快朵颐大战前的美酒大肉,被这一番话激起血性,振臂高呼:“抓皇子,抢城池,讨黄金。” 远方的将士听到声音,其实抬头张望,跟着一起高喊:“抓皇子,抢城池,讨黄金。” 震耳欲聋的嗓音,惊起林中飞鸟走兽,像是湖面上的圈圈涟漪,在五万大军中扩散开,许久不散。 施磊捏着胡子,笑望眼前场景:“可汗天人之姿,御下有方,将士们士气磅礴势如破竹,必定一举拿下凉州,待来日我家殿下登上高位,定不忘今日共谋大事的情意。” 穆达金一掌拍在施磊肩膀上,武人力拔山河的力道差点卸了他一只胳膊:“汝阳王深谋远虑,只是胆气不足,若像本可汗一般在大乾皇帝殡天那晚,一刀剐了赵括,哪还有这些麻烦事。” 施磊:“……是,可汗英勇无双,胆气十足,非常人所能及。” 穆达金哈哈大笑两声,重新回营帐大口喝了一碗酒,整装待发,直冲鹰隼关。 在关隘驻守的五百名兵卫,正在欢聚重阳佳节,因城内兵卫休沐一日,他们这儿的守卫也少了一半。 剩下的中有人偷偷带了菊花美酒,给五百将领每人分了一口,一来过节图个喜庆,二来夜晚寒风凌冽,喝点酒身上暖和了,站岗放哨时也能更清醒。 “钟猴子,你往日里最抠门,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十几坛美酒说白送就白送,怎么了,你家发财了?” 被叫做钟猴子的男人,个子不高身形瘦小,尖嘴猴腮长相而得了这个外号,此时正殷勤地给将士们分酒:“小弟进来咱们营最晚,手头上也不宽裕,一直没寻到合适机会请大伙儿喝一杯,刚好过重阳节,将军发了过节费又领了军饷,这不就赶紧买了好酒给哥哥们尝尝,还望大伙儿日后多多照顾小弟。”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喝了酒的士兵们,即便心里再不喜欢钟猴子平日里懒散的态度,看在好酒喝节日喜庆氛围下,也不好多说什么,笑着插科打诨。 “大家同在韩将军手下,不是兄弟胜似亲兄弟,互相扶持守望相助是应该的,等日后战场上有了功绩,可别忘了今日共饮菊花酒的情分!” “忘不了,忘不了……” 五百将士笑作一团,没喝上酒的,抢着要抿上一口。 这时,却有人捂着肚子蜷缩在地,喊着腹痛。 大伙见是平日里肠胃时常不适的士兵,并没放在心上,还嘲笑起他山猪吃不了细糠。 没想到,很快接二连三又有士兵喊着腹痛不止,大伙儿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想拔出腰间佩刀时,已经倒下大半。 个别还没来得及喝酒的士兵,慌了神,顾不上倒下的同伴,纷纷警惕地观察四周敌情,就见夜色中突然冒出来一伙儿戴兽皮帽,腰配狼牙的外族人。 “快传信!有西戎人来犯……” 第三百五十六章 兵临城下 话还没说完,就被长刀割破喉管,半个脑袋挂在脖子上,不可置信瞪大眼睛看着眼前挥刀过后满脸血色的西戎士兵。 五百个守卫兵,毫无还手之力,轻易丧生在西戎人刀下,温热血流了一地,很快被寒风裹胁着,没了温度,跟躺在地上的尸体一样。 在塔台上放风的士兵,发现敌情,刚准备点燃烟火台,一只利箭直直刺入脖颈,鲜血喷涌而出浇灭了火把。 钟猴子望着从塔台上摔下四分五裂的尸体,瑟缩着肩膀,奴颜婢膝走到领头将领面前:“大人,小的按照您的吩咐办成了事,您先前答应的赏赐,是不是……” 突袭的西戎将领是穆达金母族的表兄,同样是个狠厉角色,嘴角勾起一抹比月色还凉薄的笑:“自然,有功者要赏,何况你办的还是大功一件。” 两日前,钟猴子被西戎人找上,用黄金为诱饵,又以家中老小作要挟,里应外合在放哨时给西戎士兵留了空档,躲在山中一整日,只等他事成后来了场围合绞杀。 钟猴子忐忑的一颗心,因为对方这句话终于放回肚子,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接赏赐,腹部被一把三尺长的大刀刺穿,他只来得及低头看了眼胸前刀背上繁琐的猛虎图腾,便没了声息。 与虎谋皮,焉有其利。 * 凉州韩将军府邸。 正陷入梦魇的韩忠平,再次被胳膊上的剧痛惊醒。 冷汗涔涔往下掉,左臂空无一物却好似数万只蚂蚁啃食,疼得他咬住枕头才没有发出声音惊扰众人。 疼痛丝丝缕缕从胳膊蔓延至五脏六腑,连呼吸都困难,屋里常年点着照明的烛火,此刻落在韩忠平眼中,也恍惚到重影。 翻滚间不知情打落床头茶盏,声音引来值夜的兵卫,立刻喊人找大夫。 很快,有小厮鱼贯而入屋中,有拿止痛药往不存在伤口上敷的,有喊着韩将军名字让他保持清醒,以防自伤的。 动静不小,很快招来谢远、陈澜和睡眼惺忪的赵小公子、祥云等人。 谢远在门前拦住赵怀澈:“殿下别进去了,里头人多杂乱,大夫来了我再将情况告知殿下。” 赵怀澈不通医术,进去也是无益,点头同意。 刚准备拉上祥云一起回去,发现刚才还在手边的小丫头突然没了身影。 这时,将军府门前传来急促的扣门声,门刚打开,有行色匆匆的兵卫冲进来。 副将陈澜一眼认出,是负责鹰隼关烟火台战情况收集的兵卫,忙问:“鹰隼关有异?” 士兵:“今夜子时的灯火未燃,发出去的信号也没有回应,属下觉得鹰隼关怕是出事了。” 陈澜望了眼屋内尚不知情况的韩忠平:“率一队人马出城查探,通知各部将领做好准备,以防敌人来袭。” 士兵领命,立刻跑出门翻身上马而去。 不到一炷香功夫,消息传来,西戎大军压境,率领五万兵马在不足五十里外前行,天亮前直逼凉州。 陈澜大惊失色:“五万兵马?沿途哨兵怎么办事的?为何一点消息都没有?” 传信士兵同样慌张:“一路上探查的士兵被处理得干干净净,西戎人不知从何处得知我军哨点,一个不落。” 边境的哨点,有明面上的,更多却是藏在暗处,时刻提防敌部动向,能清楚知晓位置排列的除了一城正副守将,便只有京城身居高位的官家。 陈澜心中焦急万分,来回踱步,思索到底是何处出了问题,导致敌军压境。 突然脑中闪过一抹身影,三月前,摄政王以巡视边关为由,从北向西一路经过谢将军驻守的北境,再到他们凉州,军中人员、兵器、舆图、帐铺全都被检查一遍。 难道是…… 想法很快被陈澜压下去,摄政王赵严如今地位尊崇,同为大乾子民,如何会做出通敌叛国的事情。 没等他细想,凉州守城的左右将军和千户,已经陆续到将军府集合。 一听韩忠义旧疾复发,城外外敌攻城一触即发,焦躁不已。 “狗娘养的,被我知道谁泄露了哨点位置,老子砍了他的脑袋!” “将军情况如何,各部手下兵卫已集合完毕,整装待发,等候将军调遣,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一发病西戎人就来了,是不是中间有内鬼作祟!” “将军平日里从不饮酒,今日为何兴致这么高?” 陈澜解释:“谢大人远道而来,将军得见故人,心中高兴,兴致所致才多饮几杯,不想半夜突发旧疾,西戎人突然攻城的原因已经派人去调查,新任可汗年轻气盛,先前与将军商讨时,有猜想过不就两国会有交战,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快。 西戎内部先是死了老可汗,又被斩杀准可汗,内里一团乱,外头还有虎视眈眈,意欲将其吞并的北狄,哪怕穆达金再想证明自身实力,也不会承担这么大风险,其中恐怕有我们不知晓的隐情。” 众将士一听韩忠义是招待友人多喝了几杯,看向谢远和赵小公子他们的目光就不那么友善了。 “怎么还有孩子,乱糟糟的,待会儿打起来谁来照顾?” “小孩,赶紧找地方睡觉去,要不是你们,将军今晚也不会出事……” 抱怨的话,说得轻,在座的常年习武,个个耳聪目明,又岂会听不见。 将士们眼神如刀,看得陈澜心惊胆战:“……我去屋里看看将军情况”。 卧房内,大夫正给韩忠义扎针,一连扎了七八根在头顶位置,病人疼痛也没好转。 韩忠义捂着伤口,脸色发白:“屋外什么动静,陈澜是出事了吗?” 关乎军情大事,陈澜不敢瞒着:“鹰隼关被迫,西戎率领五万大军朝凉州方向而来,大约再有二个时辰便能兵临城下。” 韩忠义一把将头顶的针悉数拔下:“拿本将的盔甲来,叫上左右将军,去军营!” 大夫:“将军使不得,您的身子吃不消的。” 韩忠义顾不上,已经下了地,刚走出两步,眼前一片眩晕,连路都看不清,要不是有人扶着,险些摔倒在地。 陈澜紧咬牙关,望着面容惨白无力的首领,别说是上阵杀敌,就是拿刀都成问题。 城内百姓生死攸关之际,时间比生命还重要,他直直跪倒在地:“将军若信得过,属下先领左右将军去军营,商量应敌之策,待将军好转再阵前迎敌。” 第三百五十七章 这罪名你们担得起吗? 韩忠平望着手下副将,想到他的能力和人品,想到他是自己一手从小兵一路提拔上来的,不论是忠心程度还是对凉州百姓的爱护,将领中无人能敌。 “去将左右将军叫来,我有话要叮嘱。” 很快左右将军和几个营的都领进了屋子,围在韩忠平床前,挤得原本不算小的屋子转身都麻烦。 大伙儿见韩将军单手撑着床板,身边甚至要有人扶着才能保证稳坐在床沿边,˙知道今晚的战役怕是难了。 韩忠平:“西戎人突袭我凉州城,五万军队竟没收到半点消息,传我令,副将陈澜为此次战役的总指挥,军中人员调度、军械、粮草供应都听他的……” 他话说到一半,已经控制不住身体上的折磨,仅存的右手死死握住残缺胳膊上臂,咬破舌尖闻到血腥味,才勉强恢复一丝理智。 继续道:“再派人给京都送信,查出到底是谁泄露军中机密。” 将士们纷纷应声,这才大步流星离开,最后一个走出屋子的左将军周春,五大三粗却耳聪目明心思细腻,刚一进来便察觉屋里不止有韩忠平和军医。 果然,往床木板后靠近时,动作猛烈如虎,将藏在后头的人揪了出来。 本以为是哪个不怀好意偷听的宵小,甚至做好西戎探子潜入的准备的周春,看到手底下还不到他大腿位置,跟个被揪住后脖颈兔子一样的女娃,满脸横肉的狰狞面容,出现一道裂缝。 “哪里来的小丫头,躲在里头想做什么?” 祥云双脚离地,后脖子被捏在男人手中,小腿无助乱蹬却无济于事:“放我下来,我……我是来给将军看病的!” 周春哪里会信:“小小年纪说谎不打草稿。” 谢远和听到动静的赵怀澈赶紧进了屋。 赵怀澈看祥云被捏得脸色涨红,呼吸都困难了,忙道:“放她下来,我们是一起的!” 周春不清楚眼前少年是何身份,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在心里,睨了他一眼权当没听见。 赵怀澈:“……” 谢远:“军营事务繁忙,将士们还等着将军指挥战役,周将军还是快些去的好,女娃是跟我们一遭来的,没有恶意。” 周春听到有谢远担保,心里也确实紧张营中事物,索性将女娃直接丢到对方怀里,大踏步离开。 祥云从前遇上的人,不是像谢远、魏淼一般以理服人,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就是像曹同光、春生一般朴实本分,会温柔朝她微笑的庄稼人,还是头一次被武人跟丢小鸡一样丢出去。 身子落地后,心脏悬了好半晌才回归原位,终于得空去查看韩忠平的病情。 经过刚刚一番劳心劳神的韩将军,已经再次陷入呓语梦境中。 军医开了药方,正去后厨亲自盯着煎药,屋子里除了她,清醒的人中只剩下谢远和赵怀澈。 祥云也顾不上许多,径直来到床前,先是掀开韩忠平的眼皮,再是挽起他断臂袖口查看伤情,动作间很有规矩,本想阻止她的谢远,竟被她的一番举动愣住了。 谢小公子心里意外,想到祥云从前一直待在林老太身边,林老太又是出了名的名医,她天资聪颖,能学到皮毛也不是没可能。 或许只是望闻问切一番,反正韩忠平昏睡着,出不了什么问题,眼下更重要的是城门口即将而来的战役。 他知道韩将军是世所罕见的用兵奇才,陈澜作为他的手下,必定也是良将,不然不会被临时任命为指挥使。 可良将易得,能攻破西戎五万军马的大将却不常见,赵怀澈不免担忧起城中状况。 “阿宝!不可!” 谢远焦急的声音陡然响起,拉回赵怀澈飘远的思绪,就见床榻旁的小女娃,不知何时打开军医放在一侧的药箱,熟稔地摊开一排大小不一的银针。 眉头皱紧扫了一圈,像是纠结不知道该怎么用,偏偏赵小公子跟小丫头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一眼瞧出她微微眯起的眼尾和抿起的唇瓣,更像是在嫌弃手中的东西。 赵怀澈猜得不错,祥云真的很嫌弃军医的针囊。 可没有办法,两人就在后头站着,凭空变物实在有些骇人。 她没多犹豫,很快拿起银针对着昏睡的韩忠平风府穴和神庭扎去,食指虽胖且短,捻着银针顶部时却格外有力,一点点深入到最合适位置。 专心致志心无旁骛的样子,反倒让谢远和赵小公子忘记继续阻止她的动作。 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震惊。 祥云此刻没空管他们怎么想,韩忠平昏睡的程度比她想得深,病情也因为常年拖着,有日益加重的趋势。 再看左臂伤口位置的处理,应该已经是军医能力范围内能做到最好效果,落在她眼中,却嫌弃得很:“这水平,还不如我解剖课上缝的青蛙。” 伤口处的线已经跟皮肉长在一处,祥云想改也改不了了,好在除了美观并没有别的疏漏。 就在她想下第三针,唤醒昏迷的韩忠平时,突然被闯进来的军医一把夺走手中的银针:“胡闹!老夫的针袋子是你能随便玩耍的吗?” 看到将军脑袋上扎的两根银针,军医大怒,火气蔓延至谢远身上,谁让他是屋里唯一一个清醒的大人。 “小孩子不懂事,你也没看见吗?不知道拦着点!将军若有个好歹,凉州城若被西戎士兵抢占,城内百姓性命不保,这么大的罪名你们担得起吗?” 谢远今日第二次被触,思及军医也是怒火攻心,并未与他计较,冲祥云招招手:“阿宝过来,这里不是玩闹的地方。” 第三针扎下去韩忠平才会醒,祥云心里同样着急担忧百姓安危:“军医爷爷,我在给将军施针,他如今昏迷是因为胳膊旧伤引起的幻肢痛,需要立刻在风府、攒竹和神庭三处大穴扎针,否则就是到明日他也不会醒。” 军医见比床榻高不了多少的小女娃,一口气报出三处头顶大穴位置,震惊一下,但也只是愣了一瞬,在听到她说韩忠平明日也醒不来时,嗤笑一声。 第三百五十八章 被下毒 “你懂什么!将军的病一向是我在照看,每回发病都会跟今晚一般疼痛难忍,可只要睡上一觉,待天亮了,喝了我配的药,疼痛自然消散,跟平常无异。” 西戎的兵马明早才会到达城门口,届时将军同样能披挂上阵,误不了军务。 祥云:“那是从前,军医爷爷你好好看看,之前将军发病也跟今晚一般眼底血红,手脚冰凉吗?” 之前诊脉的时候,军医也发现了韩忠平四肢冷若冰霜的事,只以为是天气渐凉,加上晚上又多喝了点酒,一时气血不顺也有可能,并没在意,这会儿听小姑娘一说,他脸色顿时沉了沉。 伸手去查看病人眼底,果真瞧见有些红的不正常,他方才竟未发觉。 既惊讶祥云心思细腻,又羞愧自身不够仔细。 为了维持总军医的形象,他沉了沉脸:“是又如何,天凉手脚自然冰冷些,加上将军今夜喝了酒,闹腾得有些晚,眼下红可能是睡眠不足导致,并不能说明什么!或许等到早上就消了。” 祥云:“可能?或许?我们难道要将希望寄托在不确定的事情上吗?” 军医被小姑娘下了脸面本就不高兴,如今见她还敢当众教训长辈,脸色更加不好:“你懂什么!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 赵怀澈:“她的祖母是萧县最出名的女大夫,当初在谢老将军手下随军行医,既救治过被蛮夷俘虏饱受摧残的将士,也救助过战场上九死一生伤痕累累的兵卫,阿宝从小跟在林大夫身边耳濡目染,会医术并不意外。” 一直不见几人回屋的林老大也跟着赶了过来,一进门就听见提到自家老娘和侄女。 林老大:“我这侄女在村里时,已经会帮村人们看头疼脑热的病症,诊脉抓药的本事比我们哥几个还好,她的法子没准真能试试!” 那位名号响亮的女大夫,或许出了萧县在普通百姓耳中并不熟稔,但老军医一直跟北境那边的大夫有联系,甚至好几位随军的大夫都曾是他的学生,对林大夫这个名号相当熟悉。 一听小丫头是林大夫的孙女,脸色和顺不少,却依旧蹙眉:“再厉害也是个三四岁的孩童,别说是对症下药,就是认药背药单普通学医的大人,也得四五年功夫才能出师,她还早着呢!” 祥云直接道:“爷爷若不信我,可以随便考问,大家都是为了城中百姓着想,我们每拖沓一息功夫,都是在给敌人完善攻城策略的时间。” 老军医岂会不知这些,用不着小丫头教训,越过祥云就要去拔韩忠平头顶的银针,却被一双小却有力的手拦住。 赵怀澈:“老军医何不给她一次机会,若真能让将军苏醒,与军医也是大功一件!” 小少年嘴上说得好听,动作没有一点退缩,老军医手腕丝毫没有触碰到银针的机会,再看立在不远处抱胸看着,丝毫没有阻拦小少年意思的谢远,索性作罢。 先考了祥云两种简单药草的药性,见她对答如流,又问了普通头疼脑热的药方,见小丫头还是滔滔不绝,甚至一种病症能给出好几种药方,忍不住正了神色。 再次提问时,收起轻视态度,询问一件困扰他许久的病症,和治疗方法。 祥云一一作答,不慌不忙。 老军医先是重复了遍小丫头的方法,脑海中似灵光闪过,恍若豁然开朗,忍不住连连点头:“原来如此,竟还可以用此等方法伴以曼陀罗作药引,可这花难寻,花叶不共生,摘下来本久便会凋谢,凉州不适合种植,要去哪寻?” 祥云:“我有,就在随行的马车上,路上恰好遇到顺手摘得。” 老军医连说了三声好,再看小姑娘时眼底闪着耀眼的光:“不愧是林大夫的孙女,青出于蓝啊!不但有真知灼见的本事,还有见微知著的能力,假以时日必成一代名医,流芳百世。” 再也不拦着祥云施针,将地方腾挪出来。 等第三针扎下去,众人静候结果的间隙,老将军还是问出心中疑惑:“老夫自认学医数十年,还是不敢断言将军今晚的症状为何跟前几次病发不一致,敢问小……小林大夫有何高见?” 祥云咬着唇瓣,还是说出心中猜测:“我猜,将军可能是中毒了,或许今晚吃的东西出问题了。” 老将军:“……怎么可能,今晚你们不是跟将军一同用膳的吗?” 吃喝一样,毒从哪下? 谢远很快让林老大去查今日没吃完的饭食,倒在泔水桶的也要翻出来查。 林老大没多久回来,并未发现异常。 就在大伙儿都以为是祥云想错时,赵小公子开了口:“或许还有一种可能,毒不在菜里,在器具上。” 林老大:“我这就去让他们找晚上用的酒杯饭碗,我记得是一套有松鹤纹路的白瓷酒杯,当时韩将军特地选了盏有松鹤长鸣图案的。” 很快去查验的人回来,还带回来一个小厮打扮的下人,直接跪倒在地。 “小人该死,办事的时候疏忽,将那套酒盏打碎了!” 恰好这时,韩忠平终于悠悠转醒,开口第一句便问前线情况如何。 * 此时,秋日的朝阳已经越过地平线,缓缓在北岸的天马湖上露出半个脑袋。 踏着滚滚烟尘而来的西戎兵马,比预想的速度还要更快。 为首的穆达金和赫尔那,身穿厚重盔甲,站在军队最前方,于城门外三里地停步原地规整,等待将士们休息片刻养精蓄锐,于大乾的兵马来此正面交锋。 盾兵和弓箭手很快集结完毕,于大军左右两侧冲城门发起第一波攻击。 密密麻麻的箭羽,一连射了三轮。 好在城门口楼顶有陈澜事先分布好的两千名守卫,抵抗住了第一波的箭雨,没有造成多少伤亡。 很快有新兵替代受伤的士兵,准备好盾牌抵挡,本以为会迎来第二波的箭雨,没想到对面却停了下来。 好似方才的第一轮对战只是对方给的警告和挑衅。 赫尔那望着城门上的几个将领,笑出声:“可汗,没看到韩忠平的影子,看来咱们的计谋成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功劳簿上添一笔 祥云点点头,将方子交到爹爹手上。 林老三离家一年,期间一直有收到闺女寄来的家书,一眼认出药方上的字是祥云写的。 他在仔细查看后,惊讶地发现,药方上的内容竟有一半跟赫尔那先前吐出来的那份相似。 不由得更加坚信药方的真实性。 林老三瞳孔微颤,意识到远在六合镇的老母亲不可能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提前给儿孙们准备治疗时疫的方子。 ^*^*^亲爱的用户您好,完整的内容请到正版渠道“纵哼小说”阅读,另由于dao版屏蔽,请您将“纵哼小说”第二个字替换成横竖的横,这里是全网首发,还有一群书友在等你讨论本书哦^*^*^ 那闺女的方子从何而来? 大哥说闺女在屋里蜗居三日,闭门不出,上次在营地她是知道将士们染病的,...... 《持空间!过灾年!团宠福宝是医学天才》第三百七十四章 功劳簿上添一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一十四章 爬床 回到林府,门口两个大红灯笼下,站着一个熟悉身影。 是久等孙女不归,出门迎接的林老太太。 “奶奶!奶奶!” 隔着老远距离,祥云急切的呼喊声已经响起。 林老太心口一颤,看到乖孙女的那刻,眼泪先不由自主掉下来。 顾不上身后节令叮嘱:“老太太,慢着些,小心台阶。” 人已经往马车方向跑去。 车还没停稳,祥云迫不及待从车上跳下来。 着地时,差点歪着脚,看得凤仙心惊胆战。 $%$亲亲,这个站被封了,去新的站点看吧!suo典im/012,更快更新哦!$%$ 祖孙两抱在一处,哭声令人动容。 “奶奶的心肝啊!奶奶想你想...... 《持空间!过灾年!团宠福宝是医学天才》第四百一十四章 爬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一十五章 闹元宵 大殿内宣百官觐见的公公,已经在高声提醒。 魏磊终于匆匆赶来。 林老三全程站在他身侧,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魏磊神色惊慌,连庆武帝说话时也在走神,最后甚至是退朝百官朝拜,他还愣在原地。 要不是他拉了魏磊一把,定要殿前失仪。 “魏将军怎么了?瞧你脸色不太好?” 魏磊茫然,不知在想什么:“没……没有,可能是出征在即,心思重。” 周春打趣:“懂了,魏建军肯定是跟我一样,昨晚没休息好。” 魏磊却像是踩着尾巴的兔子,突然晃过神,矢口否认:“不不……我昨晚睡得很好,很早就睡了,什么都不知道。” 林老三:…… 周春:…… 各家的包裹行囊已经有家人提前送到军营。 由韩忠义率领的营中八万大军,在百姓的祝福欢送声中,浩浩荡荡出了城门,一路往凉州而去。 陈澜作为左将军,早在七日前先率领一队人马,去跟凉州驻扎的十万军队集合。 一共十八万人马。 敌方据说人数不相上下。 此战是场硬仗,胜了,大乾版图进一步扩展,边境百姓安居乐业,对其他周边小国也能有震慑作用。 败了,北狄士气大涨,逐步从凉州向南,一步步吞噬国土,内乱加上外祸,京都的安稳日子维持不了多长时间。 为了国家,为了家人,为了百姓。 这是场只能胜不能败的战役。 * 正月十五,元宵节。 京都一片祥和,并没有因凉州的战役受到影响。 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林家人头一次赶上这番场景,入夜后,一家老小收拾整齐出门看花灯。 韩笑笑自那日跟祥云一同对抗魏绾绾后,俨然将她当成闺中好友。 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一定会给祥云带上一份。 出入林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今日又提前递了拜帖,邀祥云一同逛花灯节。 太阳刚落山,已经在林家门前等着,祥云出来后,直接拉上她上了自家马车。 韩大夫人看女儿没规矩的样子,头痛不已,只能下马车,冲林家老太太行了礼。 “笑笑没规矩,让老夫人见笑了。” 这两日,碧云已经将京中跟林家结交不错的几户人家人员情况,跟她仔细说过。 林老太笑道:“不打紧,姑娘家一生被规矩约束,也就小的时候能肆意几年,趁她们还小,让她们玩儿去吧。” 韩大夫人连连点头,来林府前,以为会见到个穷人乍富后局促不安的老太太,没想到,对方精神矍铄,除了两鬓些许白发,走起路来稳稳当当,从后头看,跟一旁的林家儿媳差不了多少。 听说,林家老太太是大夫,最擅长妇人之症。 之前乔迁宴上带回去的助眠药包,自家婆母原本没当回事,是听二叔说林老太的医术高明,试着熬了两贴,没想到一连几日夜里无梦,连精神都好了。 今日,韩大夫人还有个任务,想请老太太去侯府给婆母瞧瞧身子。 林韩两家关系不错,如今儿子在人家手下当差,又是治病救人的好事,林老太自然不会拒绝。 约了日子,改日登门拜访。 祥云这边被韩笑笑拉上马车后。 才发现车里还有两个小姐,都是八九岁上下年纪。 一个杏黄襦裙,四肢纤细,身姿窈窕已经稍稍显露女儿家的身姿,是上次林家乔迁宴上见过的萧楼之女,萧筱;一个圆润可爱,粉面桃腮,笑起来嘴角两颗小酒窝,眉眼弯弯,一瞧便容易亲近。 二人见一身桃粉色裙袄,打扮的喜庆可人的祥云被抱上马车,笑着喊了声“林乡君”。 韩笑笑给她介绍,说是前大学士山居先生的外孙女,仲彩。 山居先生是祥云的启蒙恩师,见到恩师的外孙女,她自是倍感亲切。 “萧姐姐好,仲姐姐好,家里人叫我阿宝,姐姐们也这样叫我便好。” 几个小丫头,一开始还端着,顾忌祥云的乡君的称号,后来见她没半点架子,说话和和气气,就把规矩礼仪抛到九霄云外。 四人到了灯市上,已经姐姐妹妹叫起来。 手挽着手,别提多亲近。 “我们先去买灯笼,再去河边放纸船,最后到雅集楼看皮影戏。”韩笑笑将行程安排得明明白白,带上三人直奔人最多,生意最红火的灯笼街。 丫鬟们紧跟在自家小姐后头,生怕人多冲撞到她们,更怕人群中混入歹人。 金蕊全程拉着祥云的手,一刻不松开。 好在两人年岁轻,个头没张开,不论到哪,见缝插针都能钻进去。 这会儿就凭借身高优势,三两下挤到灯笼摊最前头。 摊主一眼瞧出祥云主仆不是官宦之家,也得是富户家的女儿,见祥云指着一只精致的走马灯询问价格,立马狮子大开口。 “三两银子,小姑娘要是买两个,还能更便宜些,五两银子两个。” 金蕊脸色大变:“这么贵?” 当初被家里人卖掉,不过才收了人牙子十两银子。 灯笼虽然精致,也用不着这么多银子,摊主明显是看二人年纪小,把她们当冤大头了。 金蕊不太高兴:“我们要得多,摊主便宜些吧。” 男人摆摆手:“小丫头不懂行情,你问问你主子,三两银子贵不贵?还比不上她平日两碟点心价钱。” 说着,拿起走马灯对祥云好一顿吹嘘,“姑娘瞧瞧上头的画儿,多精致,这骨架做工,没有十几年经验的老师傅做不出来的,整条街,独我家有。” 韩笑笑这时,终于挤上前,同样相中了摊贩手上的走马灯。 “这个好看,我喜欢。” 祥云一说三两银子,韩笑笑也蹙眉了。 今日出门,母亲只给了她五两银子,买灯笼去掉三两,剩下的放河灯、看皮影戏……二两银子应该也够了。 摊主见状,继续加大火力:“我不过是个倒卖的,赚点差价,进货就得二两半银子,总得让我赚点辛苦钱不是?” 这要是换成韩笑笑一人在场,她定会觉得捡到大便宜,掏钱袋子拿东西走人了。 第四百一十六章 砍价砍到大动脉 可祥云老黄瓜刷绿漆,她不是小孩子,摊主叫价太过分,若只是二三十文的差价,让他赚了也无妨,偏偏他将个几十文的东西,翻了百倍卖给她们。 这不是欺负人吗? 祥云笑了:“进货二两半,两个你卖我五两,岂不是一文钱赚不到?” 摊主都捧着手,准备接银子了,闻言一愣:“额……这么多摊位,你们偏偏走到我这家,说明跟二位小姐有缘。我今日少赚点也无妨,元宵节大伙儿高兴最重要。” 韩笑笑笑没了眼:“老板,你真是个大好人!” 祥云:“……” 萧筱和仲彩也相继赶来。 仲彩不知物价,萧筱原先跟母亲在老家住过一段日子,多少清楚些。 萧筱:“寻常百姓之家,一年能花费十两银子都算多的,你摊上随便一样东西,就卖三两银子,谁会光顾?” 仲彩:“我刚还在别的摊位上,看到这款走马灯,一模一样,你方才说独一无二,分明是瞎掰!” 摊主一见谎话被戳穿,脸色跟着不好:“那你们说,多少银子合适?” 四人大眼对小眼。 韩笑笑试探道:“一两?” “成交!” 摊主二话没说,直接爽快答应,眼角带笑,显然又被他赚到了。 祥云按住韩笑笑蠢蠢欲动的手:“方才没说清楚,是一两八盏灯笼。” 摊主眼里的光彩没了,嘴角耷拉下去,盯着眼前砍价比砍人还狠的小丫头,抱怨起来:“那我就真亏本了,小祖宗们,家里还有八十岁老母,嗷嗷待哺孩子要养活,给小的一条活路吧!” 其他三人不懂砍价,祥云却是信手拈来,即便杀价成这样,老板定然还有得赚,不然早让她们去别家买了。 她拉着韩笑笑三人作势要走:“那算了,我们再去别家瞧瞧,街上也不是你一家卖花灯的。” 还没走出去两步,摊主在后头高声喊:“留步,小姐留步,八盏就八盏,来来来……” 韩笑笑、萧筱和仲彩还在因为祥云的一番操作愣神,衣袖已经被对方扯着往回走。 “姐姐们,走,选花灯去。” 四人一人一只精美花灯,跟在后头的贴身丫鬟也是人手一个。 纷纷笑着跟祥云道谢。 韩笑笑看祥云三两句话,省下十几两银子,眼里对她的崇拜都快溢出来了。 “我怎么觉得你年纪虽比我小,脑子比我好使多了?” 仲彩把玩花灯上的流苏,自豪道:“那是,祥云妹妹可是我外祖父的学生,我外祖父写信还夸过她聪慧机敏呢!” 萧筱笑道:“难怪连官家也喜欢妹妹,我们今日算是沾妹妹的光了。” 四人说说笑笑往前走。 夜色逐渐暗沉下来,当皎洁满月悬挂在天际,在河岸边洒下一片如水的银辉时,路上的游人更多了。 百姓纷纷走出家门,或赏灯,或猜灯谜,欢声笑语此起彼伏,充满节日的喜庆和祥和。 路过的男女手上也捧起河灯,往河岸边走去。 据说,将新一年的期盼和祝愿写在河灯上,让它们顺着河流飘向远方,只要河灯不灭,代表上苍答应她们的祝祷。 买河灯的任务被韩笑笑揽下来,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走到一个小妇人售卖的摊前,张口询问河灯价格。 小妇人身旁还有玩闹的孩童,身后也背着一个,见有客上门,热情招待。 “小姐买几个,我家河灯买三送一,五文钱一个。代写祝福,每盏多收一文钱。” 说着手指向一侧紧挨着的摊位,有个三十左右的男人,书生打扮,正在研磨写字。 韩笑笑有了祥云的前车之鉴,以为自己已经掌握到精髓,张嘴就来:“五文钱四个,我买八个。” 小妇人见小丫头叉腰仰头,眼神坚定,一副土匪模样,若不是年纪小,还以为是来砸场子的。 忙摆手:“卖不了,河灯是我自己扎的,五文钱四个连成本都赚不回来。” 韩笑笑一见摊主话术跟先前那个一模一样,双手交叉在胸口,得意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这条街上不止你一家卖河灯的,不卖我找别人去。” 说完,抬腿就走,走好远也不见小妇人喊她回去。 试探着转身,喊道:“我真走了?走了就不回来了!” 祥云跟萧筱、仲彩躲在一旁,笑得差点岔气。 小妇人的丈夫闻声询问两句,眉头立刻蹙起,转头冲妻子道。 “哪家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姐?” 小妇人双手一摊:“不知道。” 韩笑笑站在原地,走也不是回也不是,小脸皱成一团,想不明白她明明都跟祥云妹妹学的,话也说得半个字不差,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祥云三人终于走了出来。 萧筱拿着钱去买了八盏河灯,没砍价,花了三十文。 带着仲彩去隔壁摊位上写祝愿。 韩笑笑嘴撅得可以挂油瓶,还在拉着祥云问为什么。 河灯放进河中,四人又去雅集楼看皮影戏。 韩笑笑家里人提前给她预定了二楼包厢位置,那里视野好,看得清楚。 没想到,小二刚将几人领上楼,突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女音。 “我家小主子愿意出双倍价钱,掌柜得将这间包厢给我吧。” 掌柜:“这……恐怕不行,包厢已经被提前定出去了,您若是想要,下次请早。” “看来是银子不够多,这样,我再出一倍,够包下整个二楼了。” 掌柜:“这不是钱的事,小店经营不易,信誉一直是做生意人最看重的,今日能因为钱财失信于人,他日,难保不会为了更多的银子,失信于姑娘,还请姑娘不要为难小的。” 清丽女声语调倨傲:“你是觉得我说话不好使?别狗眼看人低,他日再见,你想巴结本姑娘都找不到门路!” 掌柜的颇为无奈,不知对方是哪家的婢女,不敢轻易得罪。 祥云等人对视几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不满。 一个丫鬟,好大的口气,不知道正主来了,得多嚣张跋扈。 韩笑笑一看两人是站在她预定的包厢前争论不休,立马冲上前:“我倒要瞧瞧谁这么大口气,敢抢本姑娘的东西!” 第四百一十七章 狗仗人势 芸芙见到来人也是一愣,很快恢复自如,弯腰行了个不那么规矩的礼:“原来是侯府的韩姑娘,奴婢芸芙,给几位小姐见礼。” 韩笑笑认识芸芙,这才知道抢她东西的是魏婠婠。 原先三分火,这会儿拔高到五分,拉着祥云几人就往包厢里走,直接将她忽视。 掌柜的也是人精,知道双方认识,留下一句:“既然几位是熟识,那就请诸位小姐,自行商量吧。” 一溜烟跑下楼了。 芸芙还想进屋说两句,脚还没踏进去。 韩笑笑已经放声:“关门,吵死了,别让嗡嗡叫的苍蝇,影响咱们看戏。” 她的小丫头,立马“哐当”将门关上。 芸芙倒不至于跟几个丫头置气,毛还没长齐,修理她们易如反掌。 都不需要她动手,自然有讨厌她们的魏婠婠出面。 她腰肢一扭,心情愉悦地往楼下走。 谢棠自魏磊出征后,身子一直不爽利,今日的花灯会也没出门。 派了身边大丫鬟,又选了几个强有力的护卫,时刻保护女儿安全。 外人都以为谢棠是舍不得丈夫打仗,忧思过度积劳成疾累病的,只有芸芙知道,谢棠还在生将军的气。 气他吵架后第二天,一句话没留,匆匆离去,好像连跟她多说一句都懒得。 芸芙想起谢棠怒气冲冲的脸,心里就高兴。 要是让她知道,自己丈夫前一晚跟一婢女同塌而眠,不知道会不会气吐血。 芸芙的思绪,不由得回想起几日前的清晨。 冬日早晨,天边的破晓姗姗来迟,凛冽了一晚的寒风,却半点没影响到书房床榻上相拥而眠的男女。 魏磊醒来发现她后,惊惧不已。 她哭着露出身上诸多挣扎过的痕迹,上头鲜红的手印明显只有成年男人才能弄出来。 男人酒量不浅,一下子察觉到酒里掺了东西。 可酒是老夫人送来的,若是换了旁人,魏磊杀人的心都有了,可偏偏对方是他亲生母亲。 老夫人一直对谢棠不满,嫁到魏家多年没生出儿子,加上夫妻感情好,妾室通房一个没有。 很早之前,老夫人就起了给他纳妾的想法。 无奈每回都被他拒绝。 这次,怕是魏绾绾的事,刺激到老夫人,她才想了这么个阴招。 对象还是谢棠的贴身婢女。 魏磊不敢细想,下意识想将事情遮掩过去。 芸芙正是拿捏住这一点,轻易让男人信了昨晚酒后乱性,强要了她的话。 因出征在即,还要进宫面见官家,魏磊神情空洞,像是傀儡般穿戴朝服,只记得再三叮嘱她,千万不能将此事告知夫人。 芸芙不傻。 不管平日里谢棠对她如何,一旦涉及抢丈夫,再宽厚和顺的女人也能摇身一变成母老虎,毒蜘蛛。 魏磊不在府中,能为她做主的只有听风院的老婆子。 可那婆子也不是好摆弄的,她必得手上抓张稳健的棋,一张能让所有人容下她的大棋! 魏婠婠还在大堂坐着,因临时起意要看皮影戏,来了雅集楼,却发现楼上的包厢都被定出去。 偏偏楼下都是些平民百姓,闹哄哄挨在一起,她早受不了了。 嫌弃地捂住口鼻,好像周围百姓是什么洪水猛兽。 看到芸芙下来,忙问包厢定好没。 芸芙委屈地摇摇头:“是奴婢没用,包厢一早被侯府韩姑娘定下了,奴婢本想花些钱让韩姑娘让给咱们,可她不愿意,说家里不缺钱。 奴婢退了一步,说大伙儿一同在包厢看戏也成,结果……” 魏婠婠一听楼上是韩笑笑和祥云,已经开始不高兴,忙问:“结果什么?” “结果……结果她把钱砸回来,还让奴婢滚,林家姑娘说别人或许可以,但小姐你绝对不行!” 魏婠婠顿时气炸了,她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加上前些日子打架回去后被父亲责骂,因为没跪祠堂,父亲连新年都没给她好脸色,堵在心里的火一直没消下去,韩笑笑和祥云竟然又欺负到她头上。 她一路跑上楼,找到包厢,见门关着,示意护卫踹门。 在里头正看皮影戏到精彩地方的四个小丫头,就这么被突然巨响的房门,吓得一哆嗦。 仲彩点心盘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韩笑笑趴在窗口,险些吓得摔下去。 祥云和萧筱同样捂住慌乱的胸口,连楼下看戏的百姓也听到楼上动静,伸长脖子张望。 还是掌柜得稳住大家,众人才重新将注意力放到面前的皮影戏上。 韩笑笑跟被踩住脖子的大鹅一般,叫着从软榻上蹦起来:“魏婠婠你有病啊!” 萧筱眼见二人剑拔弩张,忙拦在两人之间:“有话好好说,县主和笑笑消消气,下面人多,若是传扬出去,对诸位妹妹名声不利。” 魏婠婠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只知道不出了胸口恶气,她难受! “你们去,让那臭丫头,跪下给我道歉!” 她指着韩笑笑,冲身后站着的三四个侍卫吩咐。 几个侍卫踌躇一瞬,还是听吩咐上前动手了。 看着越靠越近的侍卫,韩笑笑终于感受到害怕。 一个劲儿地往后缩,后背贴在窗沿上,再往后便要摔下楼去。 侍卫们动作不停,其中一个胆子大的,伸手要去抓韩笑笑,却被突然砸过来的碟子撞得脑袋一嗡。 他侧头望去,是穿粉色裙衫的小丫头,不知哪里来的劲儿,砸得他脑门鲜血直流。 祥云挡在韩笑笑面前,呵斥道:“大胆!知道你们要抓的人是谁吗?” 侍卫们面面相觑,他们平日里在前院伺候,女眷在内院,根本见不到,更别提认识。 只能从穿着上分辨,应该是那个小官家的女儿。 魏绾绾背后有国公府和魏家撑腰,修理个不懂尊卑的小官女儿,虽说传出去不好听,但还是合情合理的。 魏婠婠见状,气急败坏道:“动手啊!把她一起给我抓了!我是县主,我外公是镇国公,我父亲是大将军,谁敢不听我的!” 两个响亮的名号抬出来,侍卫们又挺直了腰板。 是啊,京中有几个闺秀的后台有他家小主子硬。 第四百一十八章 命悬一线 祥云见几人又要上前,拉着韩笑笑的胳膊,大声道:“你们面前这位,是战功赫赫,刚刚带领十八万兵马抵抗北狄的永安侯亲侄女,而我,是官家亲封的福安乡君。” 仲彩也叉腰道:“对!我是大学士的外孙女,萧姐姐是萧大将军的女儿,你们几个是什么东西?也敢对我们动手?” 几个小丫头的身份,跟侍卫们预先估计的差太多。 随便一个拉出来,定他们个藐视贵女的罪名,就是有七八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一连往后退了数步,齐刷刷跪倒在地。 魏婠婠见手下人不听话,被对方三言两句吓得全跪下了,呵斥出声:“狗奴才,我的话也不听了吗?等我回去禀告母亲,将你们全打死!” “小姐饶命,小姐饶命。” 地上人头磕得哐哐作响,好像要把地板砸出各洞般。 侍卫们是知道这位小祖宗有多受宠,她一生气别说魏家,连国公府都得抖上三抖。 外头人或许不知道魏绾绾的脾气,他们却是领教过的。 不久前,就有个小丫鬟不小心踩坏了她的香球,不管对方怎么求饶,魏婠婠让人家在大冬天泡在大水缸里一晚上。 小丫鬟第二天被人捞出来时,下半身冻得没知觉了,到现在还躺在床榻上。 听说双脚冻出毛病,日后走路都得瘸着。 要不是魏老太太封住大伙儿的嘴,没让事情泄露出去,以魏将军的性子,知道后肯定又是一番责骂。 芸芙:“愣住做什么?没听见县主的话吗?还是你们想回去尝尝板子的滋味?” 侍卫们是奴才,只有听命的份儿。 反正不管动不动手,一顿板子是逃脱不了的。 若是顺了小姐的意思,冒犯贵女,打板子是小,连累一家老小才是大事。 可若是不听,以她睚眦必报的性子,他日定会在其他地方找补回来。 罢了,找就找吧,好歹能留条小命,这么简单的利害关系,他们还是会算的。 侍卫们是彻底跪趴在地上装死了。 魏婠婠气得心尖疼,他们不敢,她就亲自收拾二人。 冲上来就要拉扯祥云和韩笑笑的头发。 可对方人多,她这边只有个像是在拉架,实际上没出什么力气的芸芙,根本不是祥云等人的对手。 韩笑笑见侍卫们不动敢动手,一改方才颤颤巍巍被吓到的模样,小兽出笼般跟魏绾绾动起手来。 萧筱和仲彩多少顾忌着魏婠婠的身份,怕对方有个闪失,更多时候在拉架。 祥云不敢出手,她有灵气护体,手上力气大,说不准推一下魏婠婠就倒地了,而且她也怕误伤了韩笑笑。 魏婠婠见祥云不怎么动手,以为她是个软柿子,一下子换了欺负对象,手爪子狂风乱抓般落在她身上。 不仅抓得她发髻乱了,连身上的裙衫也掀了起来,露出雪白如藕的后腰。 上头一块醒目的粉色月牙胎记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只有指甲盖大小,却因祥云皮肤太白,连站着位置稍远些的芸芙也瞧得一清二楚。 原本还揪着魏婠婠胳膊,看似劝架,实在暗戳戳帮忙的芸芙,瞳孔猛地一颤,脑海中朔风过境般,想起一些本该被永远藏在记忆里的片段。 那个犹如熔炉般炎热的夏天,那间破败不堪的山下小屋,痛苦挣扎一晚上终于生产的夫人,还有生下来就没了呼吸的女婴。 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错,产婆再给那孩子拍后背顺气时,后背上也有一块相似的胎记。 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芸芙觉得脚下虚浮,非得抓住什么才能勉强站稳。 她的目光落在祥云身上,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打量她。 相同的年岁,后背上几乎一样的胎记,会不会只是巧合? 等等…… 她想起来了! 当初在扶海城时,林家三媳妇没有奶水,一直是后院养的大黄牛提供的乳汁。 后来,谢远为了感谢林家救命之恩,直接将大黄牛送给林祥云作口粮。 芸芙先前一直以为林家三媳妇是逃荒路上没吃的,营养跟不上,所以下不了奶。 如今想来,她忽视另一种可能。 林家三媳妇可能根本没生过孩子,所以不可能有奶水。 林祥云,压根不是林家人! 如果林祥云是林家捡回来的,她很可能是当初那个孩子! 谢棠的亲生女儿没死! 还成了新晋武将的女儿,官家亲封的乡君。 芸芙被自己的想法吓到。 她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害怕、恐惧、气恼、彷徨…… 难道人命里的富贵真的是天生的,兜兜转转,那孩子又来到眼皮子底下。 所有情绪交织在一处,芸芙忘了还在拉扯暴躁中的魏婠婠,手上立时泄了劲儿。 魏婠婠身子一直保持前倾挠人的动作,在惯性的作用下,身体陡然一轻,猛地向前扑过去。 在她正前方是刚低头整理完裙衫的祥云。 而在祥云身后,就是那一直开着的窗户。 祥云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一道阴影从头顶上空罩下来,耳边想起韩笑笑三人的惊呼。 步伐在撞击下往后连退数步,后腰被窗框撞得生疼,整个人朝后仰去。 好在她动作比脑子转得快,手掌迅速拽住魏婠婠的胳膊。 身体在经历一百八十度翻转后,再次撞在二楼墙垣上,祥云只觉得五脏六腑疼得要移位。 大堂中响起一片呼喊声,有被吓到的妇人捂住孩子的眼睛,有男人大喊着救人。 雅集楼为了二楼包间的客人能更全面直观看到台下表演,楼层建得比一般酒楼还高,视野清晰,离地足足五六米。 别说是个孩子,就是成人从上面掉下去,都得断胳膊断腿。 祥云就这么挂在了二楼窗户上。 “啊!我的手臂!疼……” 尖锐的哭喊着在大厅中尤为刺耳。 是被祥云抓着胳膊,半个身子悬挂在窗户上的魏绾绾发出的。 另外半幅身子,正被芸芙抓着,跟仓皇上前的侍卫一起抱着往上拽。 楼下已经有客人聚在祥云脚底下,举起胳膊生怕她掉下来。 可楼层太高,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大可能摔伤。 第四百一十九章 朽木难雕 “松手!林祥云你松手!你自己掉下去为什么要抓着我!我讨厌你,讨厌你!” 祥云哪里肯,她可是因为她才掉下来的。 而且她估算过,魏绾绾加上她的体重,连个成年男人一半都没有,拉上去按理说不费什么力气。 所以她不仅没松手,反而抓得更紧了。 “不松!死都不松开!要不是你,我们还好好看着皮影戏呢!” “啊……你为什么永远这么讨厌!去死!你去死!” 魏婠婠气急败坏,直接用指甲深入手背肉中,在祥云手背上挠出一条条血印子,触目惊心,却不见那双藕节般的手有半点松懈。 “上头的人在干什么?快把孩子拉上去啊!” 客人中有人大声质问,其余人也是伸长脖子焦急万分。 就在这时,芸芙探出半个身子:“林乡君,松手吧,再这样吊下去,我家小姐的胳膊就断了。” 说完直接上手帮魏婠婠。 祥云能抵抗同为孩子的魏婠婠,却扛不住一个成年人的力气,手指头在大力掰扯中,扭曲变形,疼痛非常。 萧筱和仲彩急得直跺脚,上去就要帮忙,却被侍卫拦下。 韩笑笑:“你们为什么拦着?我不相信这么多人拉不上来阿宝!” 人自然是能拉上来的,可芸芙不想救祥云。 她恨不得今天祥云摔死在这儿才好。 芸芙:“小姐们年纪小不知道,这楼层没多高,下头有人接着,掉下去最多擦破点皮,我们小主子一直喊胳膊疼,想必已经脱臼了,不及时医治,怕日后拿笔都成问题。” 萧筱看了眼楼层高度,直摇头:“不行!太高了!不能松手,阿宝妹妹会有危险的!” 魏婠婠依旧在哭着喊疼,但远没到承受不了的地步。 她是悬在半空中害怕了,加上祥云一直拽着她,本能的厌恶和抗拒,根本不管松手后对方的死活,只想赶紧保证自身的安全。 楼下不少看客,也在喊着,不能松手,会有危险。 奈何芸芙力气大,一根一根恨不得要掰断祥云的手指。 十指连心,祥云疼得眼泪直流,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眼前这个叫芸芙的婢女,望着她的眼神满是憎恨,让她有种,对方完全是奔着想让她摔下去的目的动的手。 就在祥云坚持不住,要松手彻底掉下去时,身子陡然腾空晚上提紧接着一双大手拉住她的胳膊,然后是后腰,最后连带着她整个人一起抱上去。 她双脚落地时,脑子还是昏昏沉沉没反应过来,顺着牵住她手的大掌往上看。 是一身红黑相间长袍,头戴玉冠的谢远。 魏绾绾看到舅舅,委屈得抱着胳膊,哭诉起来:“舅舅,绾绾手臂好疼,绾绾的手断了。” 她平日里虽不喜欢谢远,可毕竟是亲人,此刻在场的人中,他是唯一跟她有血缘关系,会无条件站在她这边的人。 谢远看着一身狼狈的侄女,发髻凌乱,眼眶脸颊上满是眼泪。 “疼吗?” 他捧起侄女的胳膊,试探道。 魏婠婠猛点头:“疼。” “这样呢?”谢远有换了几个方向。 魏绾绾无一例外都喊疼。 胳膊有没有事,一摸骨头就知道,魏婠婠远没有表现出来的严重。 不但没伤到骨头,连错位脱臼都没有,顶多算是轻微拉伤。 谢远:“没什么大事,近几日注意休息,过两天就好了。” 魏绾绾抿着嘴,不太高兴,又抱怨起方才受到惊吓:“都是林祥云不好,要不是她拽着绾绾,绾绾也不会受伤!” 谢远却已经将注意力放到其他人身上。 祥云的手背血淋淋的,全是指甲划出来的伤口,更严重的,是她扭曲的食指和中指,整个手臂因为方才悬挂时间过长,一直抻着,此时连弯曲都做不到。 韩笑笑在一旁看得直掉眼泪:“阿宝,你疼不疼啊,疼你就哭出来,别忍着。” 疼肯定是疼的,只是刚才命悬一线下,她都没哭出来,这会儿安全没危险了,更不会哭了。 “还好啦,只有一点点疼了,别哭了,不知道的以为刚刚摔下去的是你呢!” 韩笑笑哭得更厉害了:“都怪我……要不是我跟魏婠婠打架,你也不会被她推下去……要是我之前把房间让出来,不跟魏婠婠抢,你也不会受伤,呜呜呜……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萧筱和仲彩也在一旁捧着祥云的双手掉眼泪。 “要是以后都弯不了怎么办?你要怎么吃饭、怎么写字……” “刚刚那么多人,怎么就拉不上来?害你白吃这么多苦!” 祥云想伸手给她们擦眼泪,奈何有心无力:“不哭了不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谢远看着几个哭唧唧的小丫头,围着受伤的祥云,反倒让伤员挨个哄着。 上前小心查看她的胳膊,确定手臂没什么大事,一时没缓解过来罢了,只是手背和手指却是实打实伤得厉害。 一看便知是人为造成的。 “打架?抢房间?到底怎么回事?” 谢远眼神一冷,朝魏婠婠看过去。 魏婠婠根本不敢跟谢远对视,闪躲到芸芙身后。 自从上次魏家花园一别,芸芙见到谢远就跟见到鬼一样。 别说爬床的心思,就是跟他说句话都战战兢兢。 立刻跪倒在地,将事情从头到尾讲了遍,却刻意掩盖了她在其中挑拨撺掇的作用。 谢远再看向侄女时,眼里满是失望:“就为了这么点小事,你要韩家姑娘和阿宝给你跪下道歉?还将人推下楼!往日里的学问规矩都读到哪里去了?睚眦必报没半点容人之量,半点不像我谢家子孙,究竟是棠儿教导不善,还是你本身朽木难雕,难成璞玉? 魏婠婠,你自己说,阿宝手上的伤,是不是你故意想让她掉下楼,弄出来的?” 魏婠婠从没听舅舅用这般严肃的态度,刻薄的言辞跟她说过话。 小女孩家的自尊心,亲人胳膊肘往外拐再加上她本就受了伤委屈不已,一时间汇聚一处,演变成小孩子最原始的本能。 大哭,仰着脖子,赤红双颊,哭得万分可怜。 第四百二十章 是忠仆,不如替你主子受罚? “哇哇”一声接着一声,哭得直抽泣,一个劲儿往芸芙怀里钻,寻求在场唯一的安慰。 芸芙被眼泪鼻涕糊了一身,心里再厌恶面上却一派怜惜。 魏婠婠假千金的命运是她一手促成的,如今林祥云的出现让她脑子里的警钟乍响。 她必须要维护好跟魏婠婠的关系,不能让任何人将当年的事捅出来,更不能让人知道,林祥云的真实身份。 芸芙跪倒在地,给小主子求情:“大爷,不管小姐的事,实在是刚才小乡君拉扯得太厉害,小姐一直喊疼,我们也是没办法,才想让乡君松手的。 没想到小乡君那般执拗,这才失了力道……” 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声音越来越小。 谢远抿唇,眼里渐渐酝酿出一场风暴:“我倒是忘了你了!所以你就要掰断一个四岁孩子的手指头?” 芸芙趴得更低:“奴婢绝无此意!” 回应她的是一声冷哼:“是吗?我以为上次银针扎你手指,你疼疯了,也想让别人体会十指连心的钻心之痛!” “奴婢不敢!” 谢远居高临下望着她,眸若寒蝉:“你最好不敢,以你的贱命,就是死上一万次也不够给阿宝抵偿。” 芸芙被衣袖挡住的手掌渐渐收紧,低垂的眼眸里满是不悦。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如今的她只是个低贱的奴婢,可用不了多久,她就不是了。 就在芸芙以为事情到此告一段落,准备领着魏婠婠回去时,谢远的声音再次传来。 “侍卫护主不力,每人回去领三十棍,逐出府永不再用,至于你……” 芸芙颤颤巍巍等着男人接下来的惩罚。 谢远:“阿宝是乡君,你伤害贵女,按律下大狱也不算冤枉,至于如何处置,你不如自己去求求她,看她愿不愿意放你一马!” 别说是芸芙,连魏婠婠都觉得谢远此举,是在打她的脸。 她已经到了知羞耻的年纪,却反抗不了男人的决定,只能眼睁睁看着婢女谦卑地跪在林祥云面前,祈求她的谅解。 魏婠婠心里又给祥云记了一笔,只等来日有机会,再好好算这笔账! 祥云单看魏绾绾盯她的眼神,也知道她又被对方记恨上了。 这人无理在前,她的婢女弄伤她在后,怎么说她才是倒霉的那个吧? 祥云想,反正已经跟魏绾绾撕破脸了,干脆再得罪得狠一点,不为别的,只为了这会儿还酸胀使不了劲儿的胳膊,还有明显是骨节错了位的食指。 她视线环顾一周,落在楼下戏台上。 一个点子出现在脑海中。 芸芙半天不见祥云说话,以为她顾忌魏家,不敢罚她。 心里一阵得意,她可是魏家夫人的贴身婢女,在府里除了几个主子,连官家也得恭恭敬敬的,林家女想罚她,最多口头上训斥两句,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下一秒,她就听到清脆的童音。 “你弄伤我的手指,你家主子划伤我的手背,你既是忠仆,不如代你主子一起偿还可好?” 芸芙一愣,不知道女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没做声,谢远已经替她答了:“可行,她护主不力,又冒犯了你,受罚是应该的,阿宝一并罚了,也省得回府后再行处置。” 韩笑笑眼泪一抹:“阿宝想怎么罚她,要我说这丫鬟不是什么好人,不如也一起打板子算了。” 三十棍,落在男人身上能活命,一个肩不挑手不能提的女子,还是算了吧。 别为了出气最后弄出人命,一点面子不给魏家留,祥云有理反倒成没理那个了。 祥云抬眼看向门口,雅集楼的老板正鬼鬼祟祟往里张望。 她喊他进门,问道:“掌柜的,你们店里演武生的伶人,练功用的吊杆在不在?” 掌柜的不知她想做什么,点点头:“在的,一直在后院摆着,每天伶人们都要练的。” 谢远一下子猜到祥云心中所想,笑道:“拿出来,放到台子上,请台下客人看场戏。” 目光再次落到芸芙身上:“去吧,一个时辰。” 芸芙还懵然不知所以:“去哪?” “台上,吊足一个时辰,但凡掉下来一次,再加一炷香功夫。” 芸芙表情愕然,一个时辰,她的胳膊还能要吗? 谢远却不给她求饶的机会,直接让人拖着芸芙到台上。 台下刚经历过一场有惊无险闹剧的观众们,已经没了看戏的兴趣,正打算离场,见到又有人上台,屁股重新挪回椅子上。 “怎么着?加戏了?” “下场演什么?怎么连吃饭的家伙都搬上台了?” 芸芙在一众人的注视下,脸色红了白,白了紫,众目睽睽之下受罚,让这些穷苦老百姓看着自己出洋相,比杀了她还难受。 她只能在心里期盼人赶紧走。 二楼之上,魏婠婠觉得丢人,已经提前走了。 祥云趴在金蕊耳边说了句什么,小丫头听了眼睛一亮。 立马走到窗前,冲楼下客人喊道:“雅集楼的掌柜,为感激大伙儿近些年对店里生意的照顾,一个时辰后,但凡今日在楼内看戏的,如数退还门票钱。” 此话一出,众人喜笑颜开,纷纷喊着掌柜的大气,祝他生意兴隆。 更没一个人再往外走,屁股跟沾了胶一般坐在椅子,生怕赶不上一个时辰后发银子。 雅集楼老板脸都黑了,他这一晚上流水十几两呢! 他转念一想,乡君和县主今日在店里受了伤,作为掌柜的责无旁贷,不被两家找麻烦就是好事了。 花钱消灾,全当一场无妄之祸吧。 谁知,下一秒一个钱袋子递到面前,打开一瞧,里头不多不少刚刚好够今晚的收入。 金蕊:“掌柜拿着吧,我家小姐给的。” 掌柜的面色羞赧,象征性推辞两下,收入囊中,眼睛都快笑没了,机敏道。 “多谢小乡君,我这就去楼下盯着,保管今晚来的每个客人,一个时辰内都在大厅里待着。” 芸芙双臂吊在栏杆上,没一刻钟功夫,手酸不已。 偏偏台下看戏的一个也不愿走,起哄声越来越大,到后来,甚至有人往台上丢铜板。 第四百二十一章 孩子被娇养坏了 大家都把台上的惩罚当成雅集楼的特殊表演。 见美貌少女脸上汗珠子直流,身形跟风中蒲苇般摇摇晃晃,脸红脖子粗,一副十分卖力的样子,纷纷鼓起掌来。 芸芙几次没抗住心里的火,差点手一松双脚沾地。 还是掌柜的一直在旁边提醒,沾一点加一炷香,她才忍着极大的痛苦,完成了这次“演出”。 一个时辰后,观众们欢天喜地领回门票钱,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愉悦的微笑。 “还有这种好事,有人表演给咱取乐,还倒给咱钱。” 有人冲芸芙喊道:“台上的姑娘,功夫没练到家啊!下次身子别抖得这般厉害,多磨练磨练再上台,最好能加点翻滚跳跃的动作,看了一个时辰吊臂,你不腻我还腻了呢!” 芸芙此时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两只胳膊直直悬挂在胸前,跟有千万斤重般,别说是抬起来,就是稍微挪动一下,剧痛得厉害。 手指头如同鸡爪子,伸不直收不了,胳膊、手指、身子仿佛隶属于不同的人,互相感知不到存在。 芸芙这边被酷刑折磨得痛不欲生,另一边祥云已经在“表演”开始不到一半,被谢远送回了家。 林老太得知孙女受了伤,一家子顾不上逛灯市,全部齐齐赶了回来。 此刻,祥云的胳膊已经可以稍稍弯曲,只是韧带有些拉伤,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手指头骨节错位,在最快时间用冷水敷过,此刻虽还有些肿胀,却没一开始吓人了。 只是至少一个月功夫,她的手指得固定姿势,带夹板打石膏了。 林老太见孙女一双粉白小手,晚上出门时还好好的,这会儿又是伤口又是红肿,心疼极了。 再听谢远说,孙女跟魏绾绾打架,差点从戏楼上掉下来,全家都是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郑氏慌忙要查看闺女身上有没有伤到,手刚碰到腰部位置,祥云“嘶”了一声。 掀开一瞧,上头青了一大片,明显是被猛烈撞击过的。 谢远心虚不已,替魏婠婠道了好几声歉。 往日里最和气通情达理的林家人,这次没一个愿意搭理他。 将他在外厅晾了大半个时辰,等林老太看诊完,林老大才不情不愿走了过来。 林老大:“谢大人还没走呢。” 谢远不在意他的态度,只是担忧祥云的情况。 在雅集楼他没注意她身上的伤,那孩子竟也忍了一路,不哭也不闹。 林老大语气不佳:“还好,还有半条命,再有下次,就不知道剩下的小命还有没有了!” 谢远一个八尺高的汉子,在外雷厉风行惯了,此刻因为心中有愧,生生矮了半截。 林老大还想为小侄女说两句话,想到魏绾绾的真实身份,后槽牙咬得死紧,气势也没那么强了。 谢远临走前,被一黄衫女子拦住。 凤仙双手揉搓在一处,紧张万分:“谢大人,绾……我是说,小县主如何了,您刚才说她也差点摔下楼,是不是也伤到了?” 谢远只以为她原先照顾过魏婠婠,有些情分在,并未深思。 “无妨,一点扭伤,远没有阿宝伤得重,这次是绾绾不对,回去后我们会好好教育,不会再有下次。” 凤仙:“孩子还小,想必这回吓到了,我家的琼膏对舒缓筋脉也有效,我拿了些,劳烦您带回去给县主用用。” 谢远以为是林老太的意思,道了声谢,又说祥云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若是需要用到什么名贵药材,只管派人知会一声,他去买。 凤仙一直目送男人离开,才转身回了内院。 祥云受伤的手指,已经用木板固定住,上头涂了膏药,手背上狰狞的伤口也敷了一层厚厚的玉膏。 郑氏让她趴在自己身上,正在她后腰位置搓揉,想将上头的瘀血化开。 见到凤仙进来,眼神错开,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张氏脾气没那么好,当场数落起来:“上回乔迁宴上,就是绾绾挑衅先动手砸的人,这回又来找阿宝麻烦,这孩子什么情况,是不是被魏家娇养坏了?” 凤仙想为女儿说两句,一看祥云可怜样,就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碧云从前一直在魏婠婠身边伺候,对她的脾气了解得很。 那孩子,说得不好听点,但凡魏夫人仔细揣摩揣摩,就能发现她是一点不像谢魏两家的人。 从小要什么有什么,没受过挫折,被捧在手心里长大,脾气日渐增长。 前些日子,她在路上遇到从前魏府伺候的姐妹。 听说,跟她同一批进府伺候魏婠婠的婢女中,有个做错了事,被她罚在冬日泡了一晚上的冰水,如今双腿已然废了。 一个二等女侍,打发到厨房烧锅炉,一辈子算是毁了。 郑氏见凤仙垂眸,紧紧咬着唇,好像做错事的是她。 “阿宝从回来还没吃过东西,凤仙,劳烦你让后厨熬些汤粥过来,少荤腥,助她养伤。” 凤仙立马道:“好!我亲自做,阿宝爱吃我熬的鱼片粥,我现在就去。” 等人走了,郑氏才对碧云说:“瞧你模样,像是有话想说。” 碧云不好当着人家母亲的面,说孩子的不是,这会儿才将前些日子得来的消息告诉屋里人。 郑氏一惊:“就为了个香球,废了婢女一双腿?还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婢女?” 张氏同样不可置信,幽幽道:“我怎么瞧着这孩子,跟从前的林延寿,还有那对不要脸的老东西一样,心太狠了,丝毫不顾及多年情分,薄情寡义的……” 林老太呵斥道:“住口!这话以后不能再说!” 张氏立马捂住嘴,也觉得方才的话太过了些。 林老太虽打断了张氏的话,其他人却都听在耳中,记在心里。 魏婠婠真不愧是林延寿的女儿,遗传了她爷爷奶奶薄情寡义的劣等基因。 另一边的魏府。 谢棠原本身子不适,早早睡了。 没想到闺女出门逛灯集不久,又回来了,还带了伤。 连听风院的老太太也惊动。 帝四百二十二章 能杀她一次就能杀她第二次 左问右问,她什么都不肯说,连跟在身边伺候的芸芙也不见了踪影。 谢棠派人一打听才知,闺女又跟人打起来了,自己还差点从楼上摔下去。 老太太吓得捂着胸口一阵后怕,根本来不及听魏婠婠为什么跟人动手,只知道是林家小孙女干的,气得破口大骂。 “又是这个姓林的?上回也是她害得我们绾绾被父亲责罚,连新年过得也不痛快,今日元宵佳节,又来找绾绾晦气。 我明日要到林家去问她们家长辈,平日里是怎么管教孩子的?养出个不知礼数,跟野猫野狗般只知道咬人的东西!” 谢远进来时,听到的就是魏老夫人这句话,当场沉了脸。 “老夫人有这功夫,还不如扪心自问,在绾绾的教育上是不是存在什么疏漏,将她娇惯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动辄打骂人的性子!” 魏老太太眼神不好,刚想骂来人不分尊卑,连她也敢训斥。 见昏黄烛光下走来个高个子,浑身肃杀气的男子,这才看清对方样貌,换了副嘴脸。 “原来是贤侄,夜深露重上门,是来看绾绾和棠儿的吧?” 谢远给她虚行了一礼,他对这个常年躲在后院不见人的魏家老夫人,没什么好印象。 她是魏老爷子的续弦,生养了两个儿子,早年在京都蛮出名的。 一手料理了魏老爷子后院七八个通房,无一例外全是惨死。 里头包括刚受孕十七八岁的新妾,也有即将临盆,陪伴老爷子多年的旧人。 总之她掌管后宅这些年,妾室的孩子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一度在京中传出不少闲言闲语。 后来魏家官职做得高了,两个儿子争气,她的年岁也大了,魏老爷子没了纳妾的心思,这段过往便隐入尘烟,无人提及。 没人提不代表没人记得。 当初魏磊上门提亲,谢家很长一段时间没应允,很大程度上因为魏老夫人。 谢棠自小生活环境,不需要她争抢什么就能得到最好的,日后进了魏家,婆媳关系融洽还好,若是不融洽,她肯定是斗不过这个老妇人的。 若不是有官家从中调解,加上魏磊本人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儿郎,谢棠当时又爱慕对方到非卿不嫁的地步,谢老爷子这才同意这门婚事。 好在婚后二人一直恩爱,魏磊也没遗传他爹多情的毛病。 除了谢棠多年无子,魏老太太不太高兴,其余地方还算和睦。 但在谢远心里,对这种草菅人命的妇人,仍旧嗤之以鼻。 他没有回应魏老夫人的关切,径直走向谢棠,将今日雅集楼前因后果一一解释清楚。 特地强调魏婠婠伤人和芸芙帮凶的罪名。 谢远对妹妹道:“想来下面那些人不敢将实情说给你听,避重就轻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绾绾过了年虚岁也有五岁了,俗话说三岁看老,以她如今的性子,迟早闯出大祸。 这些话原本轮不到我来说给你听,可几次三番下来,越发觉得这孩子不成样子。” 魏老夫人听得满脸不高兴:“贤侄这话我不爱听,绾绾怎么不成样子了?不就是跟个五品官家的女儿发生点矛盾,用得着大题小做。” 谢远冷眼一扫,魏老夫人感受到他眼神中的寒意,嘴一瘪靠在椅背上,顺起气来。 她的孙女,什么时候轮到外人教训了。 谢家虽说是外祖家,毕竟隔了一层,手未免伸得太长了! 谢棠红着眼眶,不说话,心里委屈得要命。 丈夫出征前刚将她数落一遍,今日哥哥也来说她对孩子教导不善。 什么都是她的问题,孩子又不是她一个人的。 谢远不管谢棠什么心情,今日他做好得罪人的准备。 魏婠婠的成长关系到谢魏两家跟皇室的关系,不如从现在开始严加管教,将长歪的树苗扶正了,未免以后暴雨大风一刮,连根拔起,到时候追悔也晚了。 马浩收到消息,一早在西院角门等着,许久后才看到蹒跚步子,跟夜里出现的鬼魅般走回来的芸芙。 他伸手要去扶她,刚抬起她的胳膊,芸芙疼得咬牙切齿。 “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芸芙心里的恨意如同藤蔓般缠绕她,让她无法呼吸:“小贱人!命可真硬!” 马浩不知道她在骂谁,还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命硬的人大多克亲妨友,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芸芙:“你说得对,我能杀她一次就能杀她第二次。” 马浩一笑:“表妹又要杀谁?” “一个早该入土的人。” “你讨厌的人,几时轮到你动手?交给我就好。” 她将今日看到祥云后腰胎记的事,跟马浩说了遍。 刚才还一脸无所谓的男人,神色大变:“你是说……之前那个孩子还活着?郭婆子不是说亲手埋进土里了吗?” 芸芙一脸阴狠,恨不得将被大火烧死的郭婆子拉出来鞭尸泄愤。 那老不死的,一定是嫌麻烦,没埋,随便找了个地方丢了,这才让林家人有机会捡到带了回去。 要是当初她跟着一起去,将祥云埋进土里,哪怕她真的没死透,也得在泥地里被捂死,总归不会像诈尸般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马浩见表妹五官扭曲,目眦欲裂,显然林家女的出现给了她不小的打击。 果然,下一秒芸芙掐住他的胳膊:“这孩子留不得,她在一日,咱们的秘密被发现的危险就多一分。” 马浩:“可后腰上的胎记,除了你跟郭婆子,没人知道,她已经死了,林祥云永远不可能成为魏家女儿。贸然杀了她,得罪林家是小,顺藤摸瓜翻出过往才是大事!” 芸芙脸色一变,声音委屈起来:“你刚才还说,只要是我想杀的人,你一定会帮我。” 马浩想得比她更深远:“不是我不帮你,表妹你仔细想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别忘了魏家小姐是个冒牌的,你能保证她之前的亲戚都死绝了吗?万一哪一日东窗事发,你我难逃一死,到时候林家女就是咱们的护身符。 只要拿捏住了她,就是把控住林魏谢三家!” 第四百二十三章 嫁不出去的花姑娘 从正月十五开始,祥云一直窝在府中养伤。 每天晚上郑氏和林老太轮流值夜,就怕祥云睡着后,再次弄伤手。 白日里走到哪也有人跟着,小子们甚至排好日程表,今天是我,明天是你,轮番看着妹妹。 祥云感觉越活越回去,又过上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 一直到二月二龙抬头,城外举行马球会。 各家有儿郎姑娘的,不管多大年纪,都能参加。 大乾上到官家,下到小老百姓,都爱打马球、踢蹴鞠。 每年龙抬头这天的马球会,就是专门为京中官宦人家子弟准备的。 一大早,祥云已经坐在马车上,跟着参加比赛的天吉一起赶往城外。 路上偶遇韩笑笑和萧筱,几人就换了马车。 祥云三个姑娘家乘坐一辆,天吉和萧筱哥哥萧觉,周将军的儿子周从安同乘一辆。 韩笑笑见打着石膏板的祥云,很好奇:“我还从未见过这东西,听说有人骨折了,装在这泥糊的硬块里,个把月骨头就是重新长回去,好神奇啊!” 萧筱也没见过:“那一两个月里,这东西拿下来洗吗?” 祥云直摇头:“不洗。防止移动石膏骨头长错位。” 韩笑笑一脸排斥:“多脏了,阿宝你胳膊能搓泥了吧?” 说着要上前闻闻味道,边嫌弃边往祥云身旁靠。 另一辆车里的三个小少年是第一次见。 萧觉是萧楼独子,萧筱亲哥哥,跟他妹妹一样,话少文雅,十二三岁年纪。 周从安名字里带个安字,那张嘴却一时半会停不下来,连平日里算性格活跃的天吉,都恨不得捂住耳朵。 天吉比萧觉小一岁,比周从安大一岁。 因着三家长辈的关系,三人性子不同,却难得能聊到一处。 周从安戳戳天吉胳膊:“马球比赛每队要四个人,你找到人组队了吗?” 天吉摇头:“不是现场随机分配队伍吗?” 萧觉:“你没参加过,不清楚规则,规矩虽说是到现场组合,实际上参赛的选手,早各自组好队伍了。” 天吉慌了:“那怎么办?我不会找不到队友没法参赛吧?你们队伍还缺人吗?” 周从安伸手揽过他的胳膊,贱兮兮笑道:“唉~要不怎么说咱们几家有缘呢,刚好缺一人,恰好被你赶上了。” “真的?”天吉面色一喜,悬着的心放下,他听说今年马球赛上的彩头,有一根红缨枪,质地上成。 他这一年个子窜了不少,原先师傅给他打的那把红缨枪,是按从前个头定做的,拿在手上没那么顺手了,给天福倒是差不多。 他现在就想要马球会上的那把红缨枪,就是不知道竞争对手厉不厉害。 下一秒,听到周从安跟他讲起其他参赛的选手。 “其他人无所谓,凭咱们哥几个的本事拿下不是问题,可有几个人要重点关注。” 天吉神经一崩:“他们很厉害是不是?” 萧觉摇头,那张平静的脸上头一次出现鄙夷的神色。 周从安:“轮实力他们是个屁,要说起刷阴招的本事,他们是这个。”他先竖起大拇指,嘴巴瘪向一边,满眼嫌弃。 马车一路赶到距离城门十几里外的地方。 初春,处处透露着生机,万物复苏,天空如同洗过的蓝,清澈而深远,天空中几多悠闲的白云自在地漂着,偶尔飞来几只燕子,一切仿佛赋予生命和活力。 一处占地面积甚广的大草坪上,新草刚刚冒芽,只有大拇指高,马球会的选址便在此处。 祥云被萧筱扶下马车,韩笑笑很快找到仲彩的马车,几个姑娘身后跟着自家长辈和婢女,一路说说笑笑往女眷席位上走。 天吉,周从安和萧觉在男宾席位,跟女眷恰好在两个方向。 不仅如此,大人们和孩子们的马球场也是分开的,一块巨大的帘幕从中间隔出两片空地,互不打扰。 首尾两端空出间隙,可供观赛人自行选择观看哪一方的比赛。 前一日晚上,祥云听四叔提到,今日的马球会他也会来,说是翰林院未婚的官员,都得参加。 这是他们的领导,翰林院花掌院亲自下发的任务。 祥云原先不明白,四叔领导为何对马球会如此看中,坐在席位上不到片刻功夫,耳听八方已然了解的清清楚楚。 翰林院掌院有个女儿,今年十九了,待字闺中一直未婚配。 今日也会到场,掌院这是给女儿选夫婿来了。 隔壁桌的夫人们已经议论开了,声音不小,显然连遮掩都懒得。 “花掌院每年都得来这一出,新进翰林院的举子们,但凡未婚配的,全牵到马球会上溜一圈,就指望着谁能看上她的女儿,当花府的东床快婿呢!” “花姑娘十九了吧?再耽误下去可不好嫁了。” “瞧你这话说的,好像她现在好嫁一样。” “出了那样的事,哪个好人家的儿郎敢娶她回去,也就花掌院锲而不舍,我瞧花家姑娘自己都放弃了……” 几个夫人聚在一起,说到最后纷纷捂嘴笑起来。 跟菜场门口议论人是非长短的婆子,无甚差别。 萧筱和仲彩显然也听到了,她们有十岁左右,婚嫁上的事多少听家中长辈提到过,脸上都是对花家小姐的同情。 韩笑笑还小,没心没肺,好奇道:“花家姐姐怎么了?” 祥云摇摇头。 韩笑笑:“我听家里婆子说,女孩到了十四岁笄礼一过,就会有人上门求亲,如果没人登门,就是长得丑!” 祥云:“女孩子再丑能丑到哪里去,更何况女儿肖父,我四叔提花掌院的时候,说他人到中年,却依旧风姿俊逸,我想年轻时,应该是个美男子。” “那是家里穷?” 祥云:“花大人是翰林院掌院,月银少不了。” 韩笑笑幽幽道:“那就只剩最后一种可能,她名声不好。” 祥云这回没说话了,因为一个面容端秀的清丽佳人,正径直朝她们走过来。 没来由的,祥云觉得,这人就是她们议论的,花家姑娘。 第四百二十四章 嚼舌根不分男女 花弄影本不想参加马球会,更不想成为众人议论关注的焦点。 奈何父亲软磨硬泡,到最后声泪俱下,诉说多年来的不易。 她一向吃软不吃硬,只能答应前来看看,至于能不能成,另当别论。 这些年,她见过的新晋举人,怕是比官家还要多。 高矮胖瘦、年轻的、年长的,未婚的、当过鳏夫的,只要对方没有正妻,都是她相看大军中的一员。 一想到这些人要么忌惮她的名声,如洪水猛兽避之不及,要么想攀附他爹的官职,给自己某个前程,阿谀谄媚丑态毕现。 甚至一副她能被他看上,是前世修来福气的模样。 花弄影想起来,就窒息得喘不上来气。 今日她也没特地打扮,跟寻常在家穿的一样,一身月牙白,裙摆轻盈如流云,随风轻轻摇曳,典雅不失温婉。 本想着走个过场就走人,谁知道还没落座就听到几个嚼舌根的妇人在议论她。 甚至连一旁的几个小丫头,也在探讨她多年嫁不出去的原因。 花弄影早习惯了,脸色还是止不住沉下来。 加快步伐上前,就见方才议论的正起劲儿的丫头中,长得跟朵花儿般娇艳的那个愣愣盯着她,甚至忘了回答她闺友的提问。 花弄影直接坐在几个小丫头旁边空着的席位上,不发一言,目光望向面前的马球场。 韩笑笑还不清楚状况,见祥云迟迟不回复,又问了一遍。 却被对方用颗鲜嫩多汁的莓子堵住嘴。 刚好这时,场上敲锣声响起。 比赛开始了。 彩头先上场,四方砚台,据说用的是罕见的徽墨,有“点墨如漆、万载存真”的效果。 好几个世家子弟上了场,林四郎也在其中,他们这组的队员,都是他在翰林院的同僚。 里头不乏今年的状元和探花。 可单论相貌,林四郎算是拔尖的。 面如冠玉,少年英姿,既有文人的满腹诗书的风雅,又不似读书人肩不能提般羸弱。 坐在马上,腰板挺直,眼神直视前方,连侧颜也是丰神俊朗的迷人模样。 祥云已经听到周围夫人们询问。 “那边穿青色衣服的,是哪家儿郎?” “永乐街宣威将军的亲弟弟,好像叫林延冬,在翰林院当差,就是官职不高。” “不打紧,我瞧他年岁还轻,能入翰林的不是昏碌之辈,长得也俊秀,你没看见方才他出场,旁边看热闹的官家小姐们什么模样吗?” 年少则慕少艾,谁年轻的时候,没喜欢过几个长得俊俏的儿郎。 马球会是难得男女可以同场出现的活动,也是每年促成姻亲的重要场合,姑娘们心照不宣般,放肆打量在场的儿郎们。 祥云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心里别提多得意。 抬起手边晃悠,边大喊:“四叔,我在这儿!” 林四郎正在调整马鞍,朝声音方向望去,见是自家小侄女,热情地抬手回应。 万物复苏的春季,俊朗的少年郎五官俊秀,逆着光,又仿佛他就是光,连嘴角的笑都嵌上一层金色光边。 花弄影没来由的心停跳了一拍。 目光怔怔望向马上肆意的少年。 她在看林四郎时,林四郎恰好也看到了她。 少女一身月牙白的长裙,白皙脸庞上一片恬静,在四周穿着五颜六色争奇斗艳的贵女中,她的打扮并不出挑,却难以掩盖她本身独有的气质。 林四郎想起从前住在乡下,田野间开的白色野雏菊,其他颜色的花不管多娇媚,一场大雨过后,花瓣凋零所剩无几,只有它,不管外头风雨雷电,依旧挺立在田间。 他很喜欢这种生命力顽强的花,风吹不倒,雨打不败。 林四郎瞬间被吸引了视线,再难分开。 直到胳膊被人拍了下,是今年新科状元郎,还有跟在身后的探花。 状元郎:“那白衣服姑娘,穿得虽然素净,难掩姿色,是谁家姑娘?” 探花却笑了:“苏兄是瞧上人家了?” 状元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去年中榜后,青梅竹马妻子暴病而亡,一天都没来得及享受他的荣誉。 家中不见悲伤,连他也有一丝庆幸,意味着他再娶的妻子,不论出身和学识都会比原配强上数倍不止。 若那白衣姑娘家室不错,于仕途有益,他也是不能上门求娶。 探花:“那我得提醒你一句,她是花掌院的女儿。” 状元郎大惊:“是她?那个四年前外出礼佛,半途遭到土匪截杀,十几个下人全部丧命,只有花家小姐不见踪影。花家出动找了两日,都以为人死了,结果第三日自己走回来的花家三姑娘?” 探花意味深长点点头:“苏兄还想求淑女吗?” 状元郎长叹一口气:“世上好女千千万,我可不愿意娶一朵被人摘过的花!” 谁知道花家姑娘在外面的三天,是走丢迷了路,还是被山匪掳了去。 说不准,清白早没了。 这时,一旁的林四郎忽然抽出马鞭,在空中挥舞两下,收鞭时刚好打在状元郎马背上。 受惊的马匹嘶吼一声,一尥蹶子,猛地向前冲去。 状元郎本就不善马术,吓得大叫两声,抱着马头喊娘,要不是有眼疾手快的马夫牵制住,他差点从上头摔下来。 这一幕,惹得看台上的女眷们笑得前仰后合,连对手也嘲讽他马术太差。 状元郎气得转头怒视罪魁祸首:“林延冬,你做什么?” 林四郎笑着在马背上作揖:“苏兄勿怪,鞭子不听话,或许是苏兄哪句话让它听不下去,这才失了准头。” “你胡说什么?鞭子是死物,又没长耳朵,怎么可能知道我在说什么!我看你分明就是故意的!背后放箭,实非君子所为!” 林四郎眼里没半点歉意:“我是故意的又如何?你背后议论姑娘家长短,难道就是君子所为了?” 探花站出来,阻止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大家都是同僚,下头那么多人看着,别丢了翰林院的脸面。” 状元郎心里窝火,临走前还不忘用马,撞了下林四郎的马身。 “林延冬,你这么见不得我说花家三姑娘,莫不是你瞧上了她,想娶回去?” 第四百二十五章 下黑手 林四郎勒紧马绳,身子一歪,马跟通人性一样,身子用力往状元郎身下那匹撞过去,撞得对方踉跄往后退了数次步。 再然后往赛场中央疾驰而去。 留下风中凌乱的状元郎和他那匹满眼呆滞的马匹。 女眷席一侧。 “他真是这么说的?” 花弄影拿杯盏的手一顿。 “是的小姐,错不了,奴婢从旁经过时,亲耳听到的。”丫鬟抬眼望着球场上已经开始的比试,一眼捕捉到林家四郎显眼的身影。 花弄影幽幽道:“那林家四郎还算个正直之辈。” 婢女:“何止正直,我瞧林四郎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又不失胆色,敢公然顶撞新科状元郎,也不怕对方在翰林院给他穿小鞋。” 花弄影:“父亲跟我提过这个苏状元,做事还算勤勉,人也聪明博学,想让我多接触,若是让父亲知道人家根本瞧不上我,不知他老人家是何心情。” 婢女神色跟着淡下来:“小姐何必理会那些人的口舌,咱们问心无愧。” 花弄影目光重新落在赛场上,一局已经结束,胜方一半的球都是林四郎进的,现场属他进球时的欢呼声最响。 全场东奔西走,却连球都没摸到的状元郎,气得七窍生烟,冲一旁的探花抱怨。 “林延冬就是故意的!” 探花笑面虎,不甚在意摆摆手:“让他抢,风头也让他出,咱们今天来不就是完成花掌院的任务,谁出挑,被选中当花家女婿的可能性就更高。” 苏状元听了这话,脸色才稍稍缓和,冲林四郎离开方向啐了一口。 祥云在四叔夺得彩头后,又忙不迭换了场地,去看天吉比赛。 张氏、郑氏和林老太坐在女眷坐席上,看到祥云抱着砚台走过来,知道隔壁的比试四郎胜了。 “奶奶,看,四叔送我的。” 祥云举着砚台,别提多得意。 林老太摸摸他的脑袋,笑道:“好!留给阿宝练字,好墨才能出好字。” “哐当”一声锣鼓响,这边的第二场比试开始了。 彩头是一把黑漆红缨枪,枪身整体修长,长度可长可短,铁头铁质锻造而成,锋利而坚固,而那抹红缨,如同火焰般在风中飘扬,飒爽十足。 天吉还在追问先前萧觉和周从安说的那几个耍花招的人。 周从安:“马上你就知道了,看长相也能认出来,一脸的小人模样。” 萧觉:“去年我们就输给他们,没拿到彩头就算了,还被嘲笑了一年,今年说什么也得赢回来。” 四人队中另一个少年也是个武将子弟:“真是冤家路窄,今年又撞上他们了!” 哨声响起,另一队人马才姗姗来迟。 每个人身下的骏马,都是上等货色,从北面来的优良品种。 再看天吉几人的坐骑,那几匹马没出来前,还算强健,一有对比,立马矮了一截,连呼出的气都变得小心翼翼。 天吉不认识他们。 只觉得几人穿着打扮和张扬的神色,不似普通人家的儿郎。 周从安在一旁介绍起来。 “左边两个是一品官的嫡子,右边那个是颜大学士的孙子。” 天吉将名字跟长相对应,目光落在正中央穿红衣,打扮最富贵的少年身上。 “他是谁?” 萧觉:“他是摄政王的嫡长子,赵淮景。” 天吉倒抽一口气,后台这么硬,难怪敢比赛使诈,就是裁判发现了,也不敢说吧! 周从安三人摩拳擦掌,已经在热身。 “天吉,我知道你喜欢那把红缨枪,这样,帮忙赢下这局,枪归你。” 天吉瞬间又有了动力,管他谁的儿子,上了场,手底下见真章! 随着又一声锣响,比赛正式开始。 双方互不相让,一开局赛事已经进入焦灼阶段。 下头比赛激烈,上头的观众看得才有意思。 一帮夫人中,坐在首席的是个穿紫色绫罗,搭配雀金裘红色团锦衣裳的年轻夫人,发髻是时兴又不失端庄的飞云髻,身上的珠宝显贵不显多。 她就是摄政王新娶的王妃,颜家长女,颜秋霜。 几个夫人正站在身后吹捧奉承。 这时候刚好赵淮景进了一球,立马有人夸赞起来。 “小世子马术精湛,虎父无犬子,真有摄政王殿下从前的英姿呢!” “要我说颜小公子也是人中龙凤,那球在他手底下跟长了眼睛似的,让往哪儿就往哪儿。” 颜秋霜笑笑:“旭儿哪里比得上小世子,不过在他身后捡两个球罢了。” 夫人都是人精,知道坊间传言摄政王的新夫人跟原配嫡子不合,二人搞得府里是鸡飞狗跳。 颜旭是颜秋霜哥哥的儿子,肯定要比赵淮景这个养不熟的孩子亲近。 言夫人今日也来了,刚从隔壁拉着被林家四郎马上英姿迷倒的大女儿过来,逮着机会就往人堆里钻。 “王妃谦虚了,您家祖上既出过武能马上定乾坤的将军,也出过大学士这样笔上定乾坤的大儒,颜小公子必定文武双修,怕是再过个几年,文武状元的位置,都要被他包揽了!” 颜秋霜听着夫人们对侄子的赞誉,脸上神情倨傲。 她颜家的苗子自然是最好的,文武随便拉出来一样,吊打赵淮景几条街。 那个废物,除了仗着他老子耀武扬威,还会什么? 马场上,天吉已经第三次被赵淮景和颜旭耍诈,从手中抢走击鞠。 每次都是一人在旁争抢,另一人乘机用球杆用力拍打在他马肚子上。 马腹部是最容易受伤的,一旦发起狂,轻则摔下马,重则不受控制冲出围栏,伤到最近的女宾席位。 偏偏他们配合的很好,裁判根本看不清他们的动作。 一看便知是经常配合的老手! 赵淮景又进了一球,洋洋得意道:“瞧瞧你们可怜的分数,怎么拿得出手的,要不现在举手投降,或许还能保持点脸面。” 萧觉:“线香还没过半,说这话,为时尚早吧?” 颜旭嗤笑:“不到黄河不死心。” 周从安:“跟他们废什么话,一群只会使阴招的小人!” 第四百二十六章 离间计,反败为胜 赵淮景:“周从安,打不过就骂人,你是女人吗?” 几人吵闹的间隙,天吉寻了漏洞,抢过球,驾马疾驰而去,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时,直接一杆进洞。 赵怀景、颜旭:…… 周从安:“好样的!” 萧觉:“天吉!你小子可以啊!” 赵淮景气得骂起两个队友:“你们瞎了,这也能被他把球抢走?” 两个大员的儿子敢怒不敢言,纷纷瞪着天吉。 天吉:“就许你们作弊,我们投机都不行吗?” 祥云耳聪目明,将场上动静看得一清二楚,时不时跟身边林老太和张氏、郑氏讲解,激动出恨不得站在桌子上播报。 郑氏看得胆战心惊:“哎呦,小心你的手,跟个猴一样,什么时候才能端庄些。” 林老太慈爱地笑了:“不要紧,谁规定女孩就得端庄,我们家阿宝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只要她过得高兴。” 很快,球场上赵淮景等人打算故技重施,这次刚好被祥云看见。 眼见木杆子又朝着天吉而去,这回不是冲着马,而是对着人。 “二哥!小心身后!” 天吉在听到妹妹提醒声的瞬间,身子往一侧一歪,堪堪躲过赵淮景的偷袭。 打马球的杆子,虽说是木头做的,用料却敦实,打在身上至少淤青四五日。 天吉皱眉:“世子什么意思,打马球而已,用不着伤人吧?” 赵淮景:“我爱怎么打怎么打,管得着吗你!” 说着木杆子再次挥舞过去,可惜他身子胖,动作没那么灵敏,背后偷袭尚且伤不到天吉,正面更是连他衣角都碰不到。 几次后,赵淮景也累了,喘着气找别的法子。 此时看台这边的女眷都看到场上赵淮景的不守规矩。 言夫人灿笑一声:“呵呵……还是孩子的马球有意思,不像旁边儿郎们的,中规中矩都看腻了。” 颜秋霜脸色微沉,对继子越发不满,大庭广众搞偷袭,也不怕丢了王府的脸! 刚好这时颜旭朝她看过来,颜秋霜一个眼神,对方明白她的意思。 接下来的马场上,赵淮景一队的球大多是颜旭进的。 “颜小公子真厉害!” “颜小公子已经连进三个球了,桃花马上少年郎,一代更比一代强!” 此起彼伏的夸赞声从看台两侧传来。 赵淮景风头全被抢了,脸色沉沉。 颜旭沉浸在喜悦中,得意地昂着脖子,像只斗胜的公鸡,对队友的变化毫无察觉。 天吉和萧觉却将赵淮景的变化看在眼里,二人视线一对,立马有了主意。 萧觉策马上前,长叹一口气:“哎……颜旭马球打得真好啊,算得上我们这些人里头第一位了,小世子平日里有跟他请教吗?摄政王妃不是颜旭的姑姑吗?你两的关系应该很亲近才是!” 赵淮景的脸色因为他的话更差了。 天吉跟在后头补刀:“算了,我们今天是输定了,风头全给颜公子抢了,瞧瞧夫人们那边把他夸上天了,技不如人啊!” 赵淮景双手捏紧马绳,撇头看向一侧,果真瞧见众人的视线都在追逐场上的颜旭,哪里还看得见他。 颜家要不是送了个女儿进他家,京都子弟里哪里轮得到颜旭冒头。 得了他家的好,还敢在外头抢他的风头,不知死活。 他立即双腿夹马腹,冲向场上正肆意张扬的少年。 颜旭本来一杆进洞的球,硬生生被赵淮景半路截了,杆子一挥打到洞口反方向数丈开外。 颜旭抬起头:“世子什么意思?我们打的不是团队赛吗?” 赵淮景浑不在意:“你还知道我们是一队的,抢风头抢得不是很高兴吗?” 颜旭:“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难道只能你出彩,别人只能当陪衬吗?” 赵淮景:“没错!有我在的地方,你只能乖乖跟在本世子后头,当个端茶倒水的玩意儿。” 一句话触怒颜旭,整日跟在蠢得跟猪一样的赵淮景后头,他已经够难受了,要不是赵淮景会投胎,这样的人给他提鞋都不配。 “你除了会搞些小动作,进两个球,扪心自问,有哪一杆是凭真本事抢过来的。” “你敢教训我?” 眼见两人吵起来,另外两个世家弟子赶忙上前劝说。 另外还要防着对家乘机进球,忙得顾前不顾后。 天吉一队得了机会,满场跑,没一会儿功夫,进了四五个球。 线香眼瞧着要燃尽了,两队比分咬得很紧,只有一球的差距。 颜旭驾马上前,赵淮景紧追不舍。 “我不跟你废话,我要赢下这局!” 赵淮景以为他还要抢走他的光芒,哪里肯让,进球他不在行,抢球研究得明明白白。 颜旭挥杆,他夺球。 颜旭驾马,他挥鞭。 另外两个少年,根本不是天吉等人的对手,干脆放弃挣扎,意思意思拦两下,心里早把这两人祖宗骂一遍了。 天吉萧觉离间计成功,心往一处使,力往一处用,轻轻松松又拿下两分。 一直到敲锣声响起,愣是没让赵淮景队伍再进一个球。 天吉队伍,以一分之差险胜。 反败为胜的战役,向来激动人心,祥云在看台上,高兴得“嗷嗷”直叫。 “二哥!二哥好厉害!喔噢~” 韩笑笑和仲彩胆子大,跟在后面大喊。 萧筱腼腆,不好意思喊出声,不停拍手掌,脸颊因激动红得不行。 几个小丫头兴高采烈地欢呼,感染了女座这边的其他夫人,纷纷笑着鼓起掌。 颜秋霜的面色阴郁,冷着一张脸,任谁都瞧得出她心情不好。 方才比球场上赵淮景和颜旭的内讧,众人看得一清二楚。 丢了比赛是小,让外人以为颜家跟王府关系不睦才是大事。 颜旭还知道比完后到颜秋霜面前说两句话,赵淮景根本没把她放眼里,直接驾马离开。 一众吹捧的夫人的,也觉得尴尬,转身回到自己位置,或是走到林萧几家面前道贺去了。 天吉手捧红樱枪,当场技痒,拿在手上挥舞两枪,动作利落,招式飒爽。 一看就是武将的好苗子。 第四百二十七章 心跳如雷 林家胜了两场,心满意足拿着彩头往回赶。 萧筱、韩笑笑和仲彩还想继续看比赛,没跟着一起。 天吉走了,萧觉和周从安也觉得继续留下没什么意思,跟着林家马车一起回城。 谁知,走到一半,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变得昏暗。 没一会儿乌云密布,大雨倾泻而下,伴随滚滚雷声。 众人只能找了间城外一间破旧道观避雨。 张氏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怪天,刚才还晴空万里,转眼下起大雨来了,猴子脸,说变就变!” 林四郎站在廊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阴晴变化在须臾,没准一会儿就停了。” 几个小子聚在一起研究天吉新的的红樱枪。 周从安:“给我试试,小时候我爹也教过我,可惜学得不好,我觉得肯定是枪不行。” 萧觉:“得了吧,就是给你谢老将军用过的枪,你该不行还是不行!” 听到好友挑衅的话,周从安当场就要跟他比试比试。 “瞧不起谁呢,我们过两招?” 萧觉:“比就比,去哪?” 周从安环顾四周,周围不是老人妇孺,就是丫鬟仆人,提议去道观后院。 三个小子加上凑热闹的祥云一起往后院走。 大雨哗啦,整个道观笼罩在磅礴雨幕中,青灰的檐角落着雨珠,像是一方晶莹的珠帘。 林四郎身姿修长,立在廊下,就这么跟进观躲雨的花弄影四目相对。 雷声不知何时停了,闪电不再张狂,雨势有转小趋势,从大雨滂沱变成淅淅沥沥。 林四郎回过神,冲少女拱手行了一礼。 花弄影欠了欠身子,脸蛋浮现一一抹红晕,不知是一路跑进来累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主仆二人找了另一间空屋子休憩,等待雨停。 婢女在门口张望:“小姐,林家老小都在隔壁,真有缘在这儿撞上,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花弄影低头看了眼身上被雨水打湿的外衫,擦了擦额边的雨珠子,她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一点不端庄。 不知方才林家四郎看到了,作何感想。 “算了,下次吧。” 一场春雨,绵绵好似无穷无尽,夜幕来临,黑夜和雨水将寒冷加剧。 花弄影抱住胳膊,缩成一团。 比试玩的几个小子和祥云从后院回来,嘴上还回味着方才的招式,约定下次再比。 恰好路过花弄影门口。 萧觉和周从安只看了一眼,快速移开视线。 他们不小了,知道男女大防,相互簇拥着离开。 祥云不用顾忌这些,在门口行了一礼,见对方面色有些白,身上的衣衫明显被打湿了。 便知道她们应该没准备更换的衣衫。 回去时,看到林老太几个正围在火堆前烤火,身边还有车上携带的点心和提前备好的玫瑰花茶。 林四郎正往柴火里添柴,看到小侄女朝他走来,似有话要说。 “冷吗?去烤火,再喝些花茶暖暖身子。” 祥云:“四叔,对面屋里的好像是花家小姐。” 林四郎点点头:“你认识花家三姑娘?” 祥云摇头:“没说过话,听马球会夫人们议论过。” 林四郎正了正神色:“阿宝觉得她们的话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背后说人坏话不好,要是哪天她们议论的人是我,我一定很伤心。所以,四叔我们帮帮她吧。” 林四郎动作一顿:“我……我如何帮她?” 祥云指着柴火:“花家姑娘衣衫湿了,也没柴火取暖,你去给她送些吧。” 林四郎余光望了眼对面屋子,只能隐约从雨幕中看到一抹月牙白的衣角,耳尖不由泛红,往日利索的唇舌,这会儿竟打起磕绊来。 “不好吧,她一姑娘家,身边只带了个婢女,我……我贸然上前,怕吓到她。” 另一边,花弄影冷得手脚冰凉,婢女怕她感染风寒,一直不停给她揉搓手心。 “都怪奴婢不好,出门没给小姐准备更换的衣衫,您要是冻坏了,老爷非打死我不可。” 花弄影笑了笑:“哪有你说的那般严重,早上是我不让你备着的,想着去一会儿就回,再说,我的身子自己清楚,真病了也跟你无关。” 她越是这么说,婢女越担心。 自家小姐几年前遭了祸,命大没死,却在外头受了不少苦,寒冬腊月熬了三天才回到家,原本不算强健的身子,此后更是大病小病不断。 一点小风寒也能卧榻半月,老爷夫人操碎了心。 婢女正暗自垂泪之际,看到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个小身影。 “姐姐,我刚才从门口经过,好像丢了个长命锁,你瞧见了吗?” 花弄影抬起因冷而泛红的脸颊,摇摇头:“不曾。” 祥云甜甜一笑:“那你能帮我找找吗?” 花弄影:“我让婢女帮你找一找,应该丢不了。” “谢谢姐姐,天气太冷,外头又黑,可长命锁是我娘生辰那日送我的,要是被她知道我弄丢了,会骂我的。” 小姑娘可怜兮兮的模样,眼中含泪要掉不掉,惹人疼爱。 花弄影心一软,站起身:“既这般重要,我跟你们一同去,人多找起来快些。” 婢女想拦着。 花弄影摆摆手:“坐了半日,脚也酸了,走动走动也好。” 几人一路往祥云原先路过的地方寻去。 半盏茶功夫后,祥云惊讶地喊了声:“哎呀,瞧我的记性,之前怕丢了,我把长命锁放袖口里了。” 一根拴着金线的长命锁出现在祥云手上。 白忙活一场的婢女嘟起嘴,望向祥云的眼神多了份埋怨,自家小姐身子不好,根本吹不了风,结果搞了个乌龙,白白让她辛苦了。 等小丫头道谢离开后,主仆二人回了屋。 却在进门刹那,感受到一股久违的暖意。 地面中央放着一摞闪烁着温暖火焰的柴火堆,正“噼里啪啦”烧得热烈,旁边还摆了吃食和温过的茶。 婢女惊喜道:“谁弄得火啊?真是个大好人!” 花弄影望着对面屋里,小女娃正在俊逸少年郎耳边小声说着悄悄话,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两人隔空再次对上视线。 这是今日第三次了,好像每次,她的心跳的都要比上次更快些。 第四百二十八章 相看 花府。 花夫人再次询问门房:“派出去的人,有消息吗?” “还没有!” 门房摇摇头。 花夫人急得在厅内来回踱步:“回城的路就一条,怎么就没消息?不行!我亲自去找!” “好了!你消停一下,转得我头疼。” 花掌院坐在椅子上,因为担心已经连喝了几壶茶:“再派些人手出去找。” 经历过一次女儿失踪三天未归恐惧的花夫人,哪里坐得住。 “都怪你!非让她去什么马球会,现在好了,找不到人了。我告诉你,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也不活了!” 花掌院头更疼了:“我那不是为了她的终身大事着想。” 花夫人:“呸,我看你就是怕人说有个嫁不出去的女儿,影儿就是一辈子不嫁人又怎么样,我们家养得起!” 花掌院气得捂住胸口:“你你你……说的什么话,哪有女儿家不嫁人的,传出去笑死人了!” “笑笑笑,你就担心你的名声,什么时候为女儿想过,外头那些长舌妇对她的议论还不够多吗?那些自诩清贵的文人,都跟你一个德行,没准背地里怎么嫌弃我的影儿。” 说着说着,她捂住脸抽泣起来。 花掌院气得直拍腿:“妇人之见!妇人之见!你我现在身子健朗,女儿在家住着自然无妨,可若是哪天我俩闭了眼,你想过女儿独身一人的处境吗?” 一个有钱又没夫家的女人,这样的世道怎么活得下去。 听到妹妹不见踪影消息,匆匆忙忙赶回家的花家大郎和二郎,人没进屋声音先飘进来。 “父亲说的什么话,您二老百年后,自然有我这个当大哥的照顾妹妹,谁敢欺负了她去!” 花家二郎:“还有我!不嫁人又怎么了!以后我娶了媳妇,直接把妹妹接过来跟我住,谁敢嚼舌根,我拔了他的舌头!” 花掌院重重叹了口气。 罢了,只要闺女能平安,能不能嫁人他不强求了。 好在两个儿子心疼妹妹,大郎媳妇是个懂礼知节的,不会容不下小姑子。 二郎还未成婚,日后找人家他多掌掌眼,选个心善能容人的。 闺女这辈子也不会过得太糟心。 这时,门房传来消息。 “老爷夫人,小姐回来了。” 花夫人立马抹了眼泪,出去迎人。 花掌院见女儿全须全尾回来,终于松了口气。 大郎二郎拉着妹妹好一番打量,看得花弄影浑身不自在。 “爹娘,大哥二哥,让你们担心了,路上雨大我们找了间道观避雨,所以耽误了。” 花夫人眼角红晕还未散开,哽咽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可把娘吓死了。春日夜里寒,没冻着吧?” 花弄影摇摇头。 花大郎吩咐下人:“给小姐煮驱寒茶,再备些热水洗漱,还有吃食……小妹想吃什么,告诉厨房备着。” 道观的点心配花茶,味道极好,她胃口不错吃了不少,这会儿一点也吃不下。 “大哥,我路上吃过了,不用麻烦。” 花夫人虽疑惑,还是让女儿先去洗个热水澡驱驱寒,等人进了屋,才喊来闺女身边的婢女细问。 得知林家善举,还有林四郎在球场上的一番话,心里对这个没打过交道的林家,已经有了好感。 一听林四郎在翰林院当差,立马去问丈夫对方人品家势才干。 花掌院对林四郎印象不深,只记得对方是个容貌不错的少年郎,九品编修,平日里做些编撰史书的活儿。 花夫人不高兴了:“你手底下的人,你竟一问三不知?” “翰林院那么多人,我能个个关注到?除了每年的前三甲,其他人的工作分派不归我管。唉?对了,今日新科状元郎也去了球场,我去问问影儿对他印象如何!” 花掌院刚迈出去的步子,立马被拦下。 花夫人仔仔细细将今日球场和道观听来的话,跟丈夫一说。 花掌院一边大骂苏状元郎眼瞎,一边又高兴终于有儿郎能入闺女的眼。 翌日,天刚擦亮,人已经出现在翰林院。 花掌院直接去了书艺局,来得早,里面一片寂静。 排列整齐的案牍上,放着各年代待整理的书册,他随意翻了几本整理好的来看。 翰林院编修有十几个,是院中官职最小的一帮人,留在这里的都是进士出身,要么是入院的新人,要么是能力有限,几次考核未通过停滞原地不得寸进的老人。 否则,但凡有能力,都会在三年内找到晋升的机会。 一连看了几册,花掌院的神色都无太大变化,直到看到一张字迹规整,笔锋强劲的册子,他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丝变动。 册上的内容不偏不倚,针砭时事,每个批注的注解详尽,没有故意卖弄文笔,反倒是很接地气。 这对于史册记录者来说,是极其罕见的。 花掌院瞧了眼落款处,笑容更甚。 刚好这时,门口进来一人,迎着晨光,身子笔挺,见到他的瞬间动作一顿。 很快上前行礼。 林四郎没想到今日一来就能撞见掌院,这还是他进翰林院后第二次见到他。 此时距离点卯还有半个时辰功夫,其他编修一个没来。 花掌院问他为何来得这般早。 林四郎实话实说:“刚入翰林院,很多规矩和流程还不熟悉,不想给同僚添麻烦,就想着笨鸟先飞。” 花掌院不置可否,举起手中的册子问:“编修的工作是如实记录历史,为何你册中内容白话居多,注释也比其他人多出不少内容?” 林四郎以为是自己活没干好,惹得掌院亲自来批评他。 心里惴惴不安,还是将想法说出口:“属下听学士说,今年编纂的史书是拓印成册公开在书院摆售的。既是为百姓谋福利的好事,从前注释的规矩就不那么适用了。百姓读过书的少,更遑论明白史书上繁杂晦涩的注解,但他们能听得懂简单朴实的文字,这也更有益于,官家让百姓以史为鉴知兴替的初衷。” 花掌院:“你很有想法,还是年轻人好,敢于打破规则。” 第四百二十九章 林家四郎婚事 林四郎一时间又分不清,花掌院到底是来夸他还是来骂他的。 下一秒,又听见对方问起家中情况。 林四郎也一一答了。 花掌院终于将话题转到正轨上:“你今年十八了吧?家中可曾给你安排婚事?” 林四郎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张秀气的面容,一个想法像梆子一样在胸口敲击数下,震得他心脏狂跳。 花掌院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耳尖以极快的速度飞起一抹殷红:“不……不曾。” “那你可曾有心仪的姑娘?” 林四郎脸蛋也红了,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 花掌院瞧他模样害羞,还以为他有心上人。 心里暗叫不妙。 结果就听到少年磕磕绊绊的声音:“家中刚搬来京都,未曾结识过几户人家。” 意思就是没有咯。 花掌院一颗心回归原位,兴高采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声前途无量,转身潇洒离开。 晚上,林家人聚在一起吃饭时,林四郎将今日遇到掌院的事,跟家里提了一嘴。 张氏激动道:“花掌院?翰林院的头啊?他看上你了?” 郑氏同样兴奋:“是昨日在咱们隔壁躲雨的那个姑娘吗?我见了,长得跟画上的人似的,可漂亮了!” 林老太正给孙女夹菜,闻言一顿:“你什么时候认识的花家三姑娘?昨日还偷摸给人家送柴火和吃食去了,是不是?” 祥云三两口吃完嘴里的饭菜:“奶奶,是我让四叔去的,花姐姐衣裳湿了,她那么瘦,没有火肯定要得风寒的!” 林老太没有怪小儿子的意思,等晚饭散场,只留了家里几个妇人和林四郎在场。 将马球会上听到的小话,一五一十传递给小儿子,至于怎么选,愿不愿意相信,就是林四郎自己的事了。 张氏皱紧眉头:“我也听说了,花家三姑娘冰天雪地在外头待了三天,要不是被好心人救了,一准没命!但那些嚼舌根的人根本不信,好像诋毁一个姑娘家的声誉,能显得她们多高贵似的!” 凤仙经历过同样的事情,对这个素未谋面的花家姑娘感同身受。 “不论事情真假,花家三姑娘才是整件事情受害者,那些人不去指点讨伐加害者,反倒对受害者议论纷纷,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受害者有罪论,好像不管哪个朝代,只要有人在的地方,总有颠倒是非黑白的时候。 林老太严肃地问小儿子觉得颜家姑娘如何,若是他有意,颜家不觉得林家高攀,自家愿意上门求娶。 就怕颜家门楣高,是儿子会错了掌院的意思,到时候上门求娶被拒,四郎少不得被人笑两句。 林四郎难得扭怩起来,挠挠头:“我……我不知道人家的心意,万一……万一花家三姑娘对我没有意思……” 张氏是个急性子,一掌拍在四郎肩膀上:“不知道你问啊!” 林老太:“瞎说,人家是名门闺女,你当是咱家满街跑的皮猴子,是你说见就能见到的吗?” 没成想,第二日林家就收到来自花家的拜帖。 帖子是花夫人的名义递过来的,说是为了感激那日道观中一家子对女儿的照顾,想亲自上门致谢。 一得到消息,林府立马忙碌起来,打扫备菜,妇人们特地裁了布料做新衣裳,生怕给花家人留下不好印象。 像是提前通了气,翰林院也在那天给林四郎安排了休假。 花夫人带着女儿出现在林府门前时,林家四五个妇人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马车一停稳,林老太迎上前,花夫人跟花弄影前后脚掀帘出来。 林老太视线先落在花弄影身上,发现是个乌眸雪肤的清秀美人。 “弄影见过林老夫人。” 花弄影客气朝林老太行礼,再看向她身后的张氏等人,也微微颔首。 张氏看花家姑娘完全是带着选儿媳妇的目光,只见面前的姑娘只是开口说话,嘴角便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嘴角微微一笑,美到人心坎里了。 不管林四郎喜不喜欢,张氏是喜欢得很。 既然是登门致谢,在门外花夫人与林家众人寒暄后,很快被带进正厅喝茶。 准备好的寻常登门谢礼,像是蜜饯茶叶点心、丝绸布匹香料,已经交给大丫鬟节令收着,其他真正用心备着的,准备待会儿亲自交给林家人。 家里的几个小子也一一出来见礼,花夫人见着个个身强体壮,都很喜欢,每人塞了个红封,等祥云上前时,直接抱起来放在腿上。 跟她的礼物跟几个哥哥不一样,是一对放在小匣子里的珍珠耳坠,不同于寻常纯白珍珠,这对的颜色透着粉,日光下闪现的光泽明亮透彻,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祥云欢喜不已,抱着花夫人的脸亲了一口。 软乎乎的唇加上圆滚滚的脸蛋子,贴着花夫人的瞬间,连花弄影都忍不住笑出声。 更别论突然被小美人嘬了一口的花夫人。 “没规矩,快下来,你那么重了,小心压坏了花夫人。” 林老太嘴上抱怨,眼睛确实带着笑的。 花夫人非但没松手,反倒抱得更紧了:“好孩子,你叫阿宝是不是,今日跟花奶奶一起回去吧,我那会儿还有好多宝贝呢,你看中什么自己拿,好不好?” 祥云眼睛都发光了。 林老太:“您可别逗她,这丫头是个小财迷,真去了不抱满怀不肯走的。” 前厅里的夫人丫鬟们,都笑得前仰后合。 两家人头一次见面的局促和尴尬,一瞬间消散干净,再谈论接下来的事情显得顺理成章很多。 头一件要提的自然是在翰林院当差的林老四。 自家丈夫作为林家四郎的顶头上司,家眷到访,理应出来见个礼。 林老太瞬间明白对方意思,这是要相看自家儿子。 张氏立马去喊人。 林四郎早在自己屋里等了半天,他的院中跟前厅只隔了一道院墙,时刻等候有人来喊他见客。 他此刻有种丑媳妇见公婆的感觉,手心里攒了不少汗,又不敢擦在衣衫上。 花夫人正在厅里跟林老太讨论养生之法,就见门口处走来一个穿碧色锦袍的俊秀少年郎。 第四百三十章 下定 长眉凤眼,玉姿华貌,清秀俊逸。 一进门先跟笑着林老太打了声招呼,再落落大方冲花夫人行礼。 “晚辈林延冬,见过花夫人。” 自家丈夫年轻时,也算是同龄中相貌出挑的,方才林四郎一笑,花夫人竟被那俊秀相貌晃了眼。 眼里浮现一抹喜色。 林家门第虽不高,儿郎倒是俊俏,既有能上战场争功绩的武将,也有林四郎这样正经出身的进士。 听闻五年前,林家还只是普通农户之家,短短几年时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除了时运,林家儿郎本身出息才是重点。 花夫人满意点点头,抬手指向一旁的花弄影:“这是小女弄影,上头还有两个哥哥。” 林四郎只匆匆瞥了一眼,很快行礼:“花三小姐好。” 花弄影站起身,回了一礼。 二人的耳尖都以极快的速度红了。 两家长辈看在眼里,话题自然落在孩子们的终身大事上。 花夫人:“我家二郎跟延冬差不多岁数,是个大大咧咧性子,到现在还没定下来,不像您家小儿子,上回马球会上一展球技,不知道俘获多少女儿家的芳心。” 林四郎一听慌了,生怕给对方留下个轻浮孟浪的印象。 张氏:“夫人可别夸他,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四弟长这么大,没跟姑娘说过两句话。家里以为他在这事上少跟筋,还怕没姑娘瞧得上他呢!” 花夫人来林府之前,将林家人员关系打听清楚,知道林四郎自小是大嫂养大的,长嫂如母,因此对张氏格外尊敬。 “孩子大了,咱们做父母的操心的事更多,你家好歹只有一个儿郎,我家这边一娶一嫁,才是愁死个人。” 林老太:“花三姑娘知书达理,长得又好,谁嫁娶了她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花夫人很受用,望着女儿的眼里满是自豪。 林四郎终于可以跟着众人的视线一起望过去,就见安静坐在椅子上的少女,紧张地看过来,突然对上他的视线,梨花般的白脸蛋就染成了海棠花汁。 与林家人告别后,花弄影上了马车,花夫人这才寻到机会问女儿。 “影儿,你觉得林家四郎如何?” 花弄影消下去没多久的红晕,再次飘上脸颊,咬着唇不肯做声。 花夫人故意道:“我瞧着那孩子不错,可惜家世差了点,还是让你爹再寻寻别的门当户对的人家……” 花弄影急了:“成亲看的是对方人品,家世不过是点缀。” 花夫人喜道:“这么说,你是愿意的?” 花弄影羞臊撇开脸,娇气道:“娘!” 片刻后,她的神色却黯淡下来,垂着头声音低迷:“林老夫人,知不知道我……” 花夫人:“林家人不傻,若对你有意,肯定会派人打听花府情况,我们就在家等着,一月之内,若林家没动静,这门亲便作罢,若是,他们派人来求亲……” 她盯着女儿连脖颈都开始泛红,终究没说出后半句话,怕闺女臊得要下车。 二月一过,进了三月,天气逐渐暖和起来。 被林家请来做媒的萧大娘子,将林家想求娶花家贵女的意思委婉告知花夫人。 花家人心里高兴,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一下的。 等萧大娘子第三次上门,才算彻底松了口,并提出让两个孩子定下前,见一面,相互了解熟悉一下。 刚好三月三,上巳节,春暖花开之际,出城踏青游春的人甚多。 张氏带着祥云坐上马车,林四郎跟林老大在两侧骑马。 出了城,林老大已经激动得不行:“咱家好久没办喜事,也不知道花家姑娘长得好不好看,四郎可是咱兄弟里头最俊的。” 祥云探出头:“好看,花姐姐长得可好看了!” 林老大瞥了眼挂在侄女耳垂上的两个粉珍珠耳坠,笑道:“你不会是收了人家好处,才帮花家姑娘说话的吧!” 祥云最近半个月往花家跑了好几趟,花老夫人的赏花宴,花家大郎媳妇生子的喜宴,每回都是张氏带着一起去,带回来的礼比送出去的还要多。 半月功夫,小金库怕是都填满了。 踏青地点在城东郊外,不算远,那里有处据说很灵验的泉眼。 求子,升官,考学,姻缘……无所不灵。 张氏递给祥云几枚铜钱:“试试,没准能实现你的心愿。” 祥云往里头丢了一枚,神色虔诚地开始许愿。 紧接着又是第二枚,第三枚…… 看得林老大直喊停:“够了,菩萨忙不过来,求得太多她老人家记不住的。” 祥云指了指周围乌泱泱的人:“大伯,你瞧瞧人这么多,只丢一个菩萨才想不起来呢,我丢得多一点,菩萨记住的概率还大一点。” 林老大顿时觉得很有道理:“那阿宝在求什么?” “求菩萨保佑我爹平安,还有咱家的铺子和生意,大哥今年的考试,奶奶身体健康,当然今天最重要的,是保佑四叔顺利娶到影姐姐……” 林四郎咳嗽一声:“不是姐姐,差辈分了。” 祥云连忙捂住嘴。 林老大也往泉眼里丢了一枚,双手合十,嘴里絮絮叨叨。 张氏贴近一听。 “给我个闺女,给我个跟阿宝一样的可爱的闺女。” 张氏直接拧住他腰侧的肉。 “老不羞,胡说什么呢!” 林老大一边躲闪,一边向四郎求救。 林四郎羡慕地看着大哥跟大嫂,若是他婚后也能过得跟他两一样就好了。 正想着,就见西边小径上走来一男一女,男的跟他差不多岁数,不停在四下张望,女的身形窈窕,双手揪在一处,瞧上去有些紧张,忽地对上他的视线,再看到他身旁几人,立马侧垂头跟身旁人说了句什么。 年轻男子立马将视线转过来,从上到下恨不得连里头也翻出来瞧上一瞧。 张氏松开丈夫,又转身给四郎理了理衣衫。 “都端着些,陪在花家姑娘身边的应该是她兄长,别给人家留下不好的印象。” 祥云先跑上前。 花弄影摸了摸她的脑袋:“阿宝今日打扮得真好看。” 第四百三十一章 婚前焦虑症 祥云抬起头,笑着回应:“春日风景如画,花姐姐……哦不,我未来四婶人比花娇。” 花弄影脸颊绯红,反倒是花家二公子点了点她的脑门:“人不大,哄人的话说得倒不错,谁教你的?” 说罢,他视线落在不远处正走近的淡青色长衫,腰间系着玉带的翩翩少年身上。 少年眼中的期待和紧张,能让他看出这人求娶自家妹妹的真心。 心中暗自点头,看来这门亲事,是你情我愿,郎才女貌的结合。 一直到夕阳西下,踏青活动接近尾声,两家人才道别。 林四郎和花弄影单独相处了小半会儿功夫,离开时都有些不舍,更多的,是对即将到来婚事的期待。 回去后,林家很快到花家下聘,所有流程办得规规矩矩。 聘礼也是竭尽林家能力范围内,给的最好的。 花夫人原本以为林家这几年才有些家底,娶妻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物件,没想到端午当天,直接领了一队人马,浩浩荡荡抬着八十箱聘礼,到了花家府邸。 阳光穿透云层,洒在青石板街道上,不少邻居站在自家门前看热闹。 就见高头大马上坐着的少年郎,头戴玉冠,腰束金丝带,身后跟着一队身穿红衣的仆人,抬着的聘礼瞧不出装的什么,单看摇摇晃晃的扁担,也知道里头东西分量不轻。 花家三姑娘在京中闲言碎语颇多,哪怕是林家来下定,依旧有不少人抱着看好戏的态度。 那天,花掌院将林四郎叫到书房,进行一场深刻对话。 这个为女儿殚精竭虑数年的老父亲,两鬓生出白发,语气中有一丝顾虑:“四郎,我知道京中有些流言蜚语,多是关于弄影的贞洁问题。” 他话音未落,林四郎坚定道:“掌院,在我心中,花三姑娘的品性,远超过那些无知的流言。我相信她的清白,更佩服她的坚韧和毅力,那些谣言,不会动摇我对她的信任。” 一个能从土匪手中逃生的弱女子,若不是有惊人的智慧,早跟那十几个刀下魂一般进阎王殿。 若没有坚韧不屈的毅力,寒冬腊月的天气,在外头三天的饥寒交迫,心力交瘁,正常人早一命呜呼,哪里等的到跟家人团聚的一天。 花掌院眼中三国意思欣慰:“你能这么想,我放心了,影儿能嫁给你,是她的福气。当然!” 下一秒未来老丈人画风一转。 “你能娶到我女儿也是你的福气,日后若让我知道你待她不好,让她受一点委屈,我……”说到后面,花掌院牙根都咬紧了。 林四郎立马竖起手指发誓:“岳父大人放心,小婿用仕途发誓,绝不会让弄影受半点委屈,有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花掌院连呸三下:“呸呸呸!大喜的日子,死什么死?你想让我女儿守寡?” 林四郎连忙捂住嘴,不敢再说话。 婚礼定在中秋节当天,官员告假,几乎所有翰林院的学子都来了。 林家从下聘当天,家里就没停歇过,加上娶的又是翰林院掌院的女儿,生怕出一点错,误让花家人觉得怠慢了姑娘。 好在来京都后,有钱人多,琼玉膏的销路畅通无比,给林家赚了不少银子。 外加这些年老太太存下的银子,足够撑得起一场像样的婚礼。 婚礼前一晚上,林四郎激动得一晚上睡不着。 爬上楼顶看月亮,目光所及都是红彤彤明艳艳的灯笼和红绸,一派喜庆。 一转眼,他也要娶妻了。 “可惜三哥在前线,没法参加我的婚礼。” 一道童声自身后响起。 “我阿爹人来不了,礼物早给你快马加鞭寄过来了。” 林四郎转头一瞧是小侄女在爬屋顶,吓得魂飞魄散:“你想吓死四叔是不是?你要是有个好歹,明天红事变白事,四叔一辈子都不敢娶亲!” 祥云乐呵呵笑起来,她身子轻快得很,现在翻墙都不是问题,偏偏家里人总把她当瓷娃娃对待,还跟小孩子似的怕她磕着碰着。 “四叔睡不着吗?是不是想到明天要成婚,太兴奋了!” 不止开心,更多的是紧张,那种手脚都不知往哪放的无措,胸口的心脏跳得好像要逃离这具身体一般。 他这辈子还没如此惊心神不宁过,生怕明天闹出乱子。 “就是觉得好像一夜之间长成大人了,往后日子多了很多其他的身份,夫君、父亲、妹夫、姑爷……想照顾好弄影,想承担起责任,又怕做不好,怕她对我失望,怕往后几十年生活磨平两人的棱角,害怕最后跟大多数夫妻般成为怨偶……阿宝,我是不是胡思乱想得太多了?” 祥云想,原来这个时代的男人,也会有婚前焦虑症的。 原来男人跟女人,面对婚姻的恐惧是一样的。 祥云十分老成地拍了拍四叔的肩膀,还没安慰出口,对方已经收拾好情绪。 “算了,跟你个小屁孩有什么好说的,玩你的拨浪鼓去吧!明日四婶进门,我就是有媳妇的人了,你,特别是那四个上蹿下跳的皮猴,都不许欺负她,让我知道谁调皮捣蛋,屁股打烂了!” 得了,媳妇还没进门,已经忘了他们这些小的了。 张氏将红枣、桂圆、花生等许多象征早生贵子的吉祥物,压在大红喜被下面。 女方添置的大件嫁妆,已经在白日里运过来了,此刻上头挂满红绸,屋里正对门口贴着一个大大的红双喜字,一应物件准备齐全。 郑氏边查看疏漏,边问:“滚床童子确定是阿宝了吗?花家那边不会有意见吧?” 毕竟滚床原本求的就是早生贵子,为了讨个好彩头,大多数人家都会选七八岁上下的男孩。 原本以为这活儿应该是天福的。 没想到最后落到自家闺女身上。 张氏掸了掸床单,将四个角按压整齐,又在被褥上放了两个大红喜,和一对喜庆大福娃娃。 “花家没意见,这个提议最早还是花夫人提出来的呢,她可喜欢阿宝了。” 郑氏朝屋外看了眼,闺女正跟几个哥哥在院里研究大花轿。 第四百三十二章 被穿小鞋,不敢吱声 这顶花轿高约三米,宽约两米,通体朱红,轿身雕刻着鸳鸯成双的图案,栩栩如生。 轿顶装饰着琉璃瓦,月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仿佛是一座移动的宫殿。 别说是小孩子看了觉得震撼,就是祥云也愣愣盯了好一会儿。 还没等她钻进去感受一下,郑氏已经出来拎着她回去洗漱就寝了。 翌日,林家鞭炮和唢呐声从早上开始没有停歇过。 林四郎骑着高头大马将花轿迎回来时,周遭的欢呼声最甚。 祥云被林老大扛在肩膀上,就瞧见自家四叔同手同脚将新娘子领进了门。 新娘却扇遮面,吉时拜天地,进了洞房才在众人注视下,移扇露容。 白皙如雪的肌肤,双眸明亮如星,朱唇轻启,带着一丝羞涩的笑,宛若一朵盛放的海棠。 林四郎看痴了,今日的花弄影比先前几次见到时,美上数倍不止。 喜娘高喊着:“新郎倌呆住了,大伙儿还不赶紧说些吉利话,讨赏赐!” 一轮轮的祝词说下来,每个人手上都被塞了红封。 闹洞房的时候免不了放新婚夫妻一把,意思意思就拉着林四郎出去喝酒去了。 祥云作为滚床童子,不仅收到了一份沉甸甸的红包,另外还有花弄影单独准备的礼物,一个七彩珐琅首饰盒。 张氏说,那是四婶子嫁妆里拿出来的。 花夫人疼惜女儿,不仅准备了丰厚的嫁妆,连彩礼也一同添进嫁妆单子,前两日还特地来林家打了口井,寓意以后在夫家吃喝都是娘家出的钱,腰板子更硬。 林家的流水席摆了三十桌,大多是邻居和林四郎和林老三同僚的家属。 据说花家那边因为花掌院认识的人多,足足摆了一百来桌,那场面盛况空前,气势足以跟王侯贵戚娶亲媲美。 花家就是想让全京都的人瞧瞧,他家女儿不仅有人要,嫁的还是青年才俊。 宴席上,几个月前被外派到州府收集史册的新晋状元郎,正跟同僚推杯换盏。 州府是基层工作,活多待遇还不好,原本落不到他头上,不知怎么的偏偏人选上有他的名字。 好不容易回了京,就听到花家女要出嫁的消息,对方还是那日马球场上跟他起了冲突的林延冬。 他消息闭塞,正跟身旁人询问这几月发生的事,就见掌院端着酒杯过来。 刚要起身,被掌院拍着肩膀按回位置:“怠慢诸位了,小女出嫁,繁琐之事太多,不周到的地方海涵一二。” 谁敢说他的不是,个个举杯说尽吉利话,连带着往日不太看得上眼的林四郎也猛夸赞一番。 小小九品编修娶了翰林院掌院的女儿,前途可谓一片光明,在座的不知多少人嫉妒得咬碎后槽牙。 前些日子,不知谁将花掌院跟林四郎谈话内容传出去,那些还打算看林家好戏的彻底没了话。 花家三姑娘若真的名节尽毁,被人坏了身子,林家怎么可能乐意求娶,花掌院又哪有脸将女儿硬塞给人家。 尤其是苏状元郎,更后悔晚了一步。 早知道他去求娶花家姑娘,他家如今的门第可比林家高多了。 却不知那日他调侃花弄影的话,早传到花掌院耳中。 苏状元郎:“掌院大喜,能娶到令千金,是林编修的福气。” 一旁的探花扯了扯他的衣摆:“林延秋两月前,已经被任命为翰林院庶吉士,正七品。” 苏状元心里翻江倒海,他堂堂新科状元,不过才七品,林延冬当初跟他差了一个榜单呢。 这里面没有溜须拍马,讨好卖乖走后门的嫌疑,他打死都不信。 状元郎好不容易控制好五官,没有流露出狰狞的面色,就听到花掌院靠近他耳侧发出的声音。 “马球会上我本属意你的,奈何苏状元心高气傲,瞧不上我花家女儿。不过也好,老天有眼,小女终是觅得佳婿,就是不知状元郎下一次会被外派到哪里当差。” 苏状元听着这明晃晃的报复,后背汗毛直立。 一下子想起那日在球场上,他口无遮拦的几句话,定是被有心人听到,传到花家人耳中。 是谁?林延冬? 苏状元转念一想,应该不会,花掌院不会喜欢嚼舌根的人。 那当时场上只剩下探花郎。 对,一定是探花郎,他一旦被掌院针对,同批进翰林院的进士中,探花郎晋升的挡路石便没了。 花掌院操劳一天回房休息时,花夫人告诉他两个消息。 一是林家那边进展顺利,新姑爷有几个哥哥帮忙挡酒,进新房时是竖着进的,没喝醉,今晚闺女应该受不了罪。 二是离开花府后,苏状元和探花郎不知为何动起手来,两个脸上落下深浅不一的伤疤,怕是有段日子不能见人。 翌日,新媳妇给婆婆递茶,场面也是和和美美。 林老太不喜欢在媳妇面前拿乔,给了个大红包跟一对碧玉镯子,一家子一起吃了顿早膳,就让花弄影回屋休息去了。 林四郎有三天婚假,今日的任务就是领着媳妇熟悉自家院子和下人。 林家人口简单,人员也不多,没半个时辰,已经认全了。 花弄影想尽快跟妯娌熟悉起来,帮张氏整理药材,张氏怕累着她;给郑氏算账,郑氏怕熬坏了她的眼睛;连碧云和凤仙也只让她找地儿好好坐着,实在无聊,看着她们做就好。 兄嫂好说话,婆婆更不是那种喜欢让媳妇站规矩的人,丈夫温柔体贴,家里还有一群看到她就嘴甜喊“四婶”的孩子。 花弄影觉得,她可能真跟母亲说的那样,命好嫁到一户好人家。 妯娌们不需要她,却有人跟哈巴狗一样黏着她。 林四郎自新婚当晚食髓知味后,白日里也总缠着,青天白日屋门紧闭,花弄影羞得根本不敢出现在众人面前。 直到三朝回门,花夫人问起女儿在婆家过得如何,见到女儿脸上散不去的红晕,还有秋高气爽天气,偏偏将衣领子竖得严丝合缝,一猜便知新姑爷不知收敛。 嘴上说着林四郎不会疼人,心里却已经做起抱外孙的美梦了。 第四百三十三章 田庄里的猫腻 等林四郎假期一满,花弄影是彻底没事情做了,又不好成日里在屋里看书不出门,妯娌的活儿她也干不了。 最后听说家中几个小子正在找先生教书,终于给自己找了个活儿。 她从小饱读诗书过来的,父亲曾是天子师,后担任翰林院掌院,两个哥哥走的也是文官路,她耳濡目染人又聪慧,若不是女儿身不能上科场,她的学识未必比林四郎差。 花弄影:“两个兄长未及冠前,父亲给我们兄妹三个找过先生,嫂子们如果信得过,我去派人打探一下,若他们没有新东家,就请来给天福他们授课,主要是天赐今年若是要考童生,学业上的抓紧了!” 张氏心头一热,能给翰林院掌院儿女教书的,肯定是大儒,寻常人哪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好好好,我们正愁这事呢,好先生抢手,京都但凡有些名望的人家,哪个不想让儿女上进,前些日子我家那口子外出找了好几个先生,都被别家抢了先。” 眼看着,林老大马上要启程回六合镇,那里的船司海上交易还有很多活等着他去处理,不久前他刚跟小殿下引荐的司泊指挥使讨教了经验,受益良多。 加之在京都待了半年,两地贸易哪些物件最紧俏,摸索得一清二楚。 这次回去,就是要拓宽海上路线,开通一条从萧县到京都的航商线。 林老大一走,家里不少事就得落头上。 其他还好,她跟家里人商议着,大小能拿出个章程,可孩子上学读书事太大,她斗大的字尚且不认识几个,生怕给孩子们找的先生不合适,耽误了他们的学业。 花弄影立马派婢女回了娘家,拿到了几个先生的大致住址,就派小厮前去打探消息。 而祥云这边,在经历了家里大大小小一堆事后,终于腾出手去查看官家给的封地。 那是一处在城西南方向,大约十里远的庄子。 有一千亩良田,如今正到了秋季,是地里庄家收获的季节。 原先在庄子里干活的,是周围的佃户,官家考虑到林家刚来京都,琐事繁多,抽不出时间一下子配备齐种地人手,直接将这些佃户跟庄子的雇佣关系,一同转给林家。 这半年来,祥云今日还是头一次到访茭芦庄,只让二伯每一月来查看一次。 而三天前二伯查房回来时,跟家里人说,庄子里有人偷奸耍滑,账目对不上。 郑氏便提议,带上阿宝,跟着林老二再去一次。 林家的庄子属于“寄庄”,这种庄子庄主的身份多为官僚和商人。 一般来说,不论是商人还是官僚,都住在城镇,无暇管理庄子,就必须委派管庄人总领各种事务,包括雇佣人员干农活,或者是将田地租赁给周边的农户,收取田租。 祥云手里的茭芦庄,如今采用的是第二种方式。 每年的田租跟地里庄稼产量挂钩,产量高田租高,产量少田租跟着减少。 这是很多田庄都会采取的租赁方式,为的是,防止佃户惫懒不认真干活。 干多拿多,交的田租也多,主家和佃农都高兴。 祥云几人突击到访,事先没通知任何人。 到了茭芦庄外时,祥云下了马车,一眼望去周围好几处连在一起的庄子。 大小不一,应该是京中其他官员在外置备的田产。 地里的麦子正在收割,仅拿茭芦庄跟相邻一处,叫稻田庄的庄稼的谷物比较,肉眼可见地里的收成,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同样的天气,同样的地候,一个风吹麦浪滚滚,一个麦子稀稀拉拉,每亩的产量相差两倍以上。 林老二:“前两个月我来的时候,地里庄家还不是这幅模样,当时跟隔壁地里收成差不离,谁知三日前我再去,佃户们说麦子染了病,传染性强,一下子感染了一半的庄稼。” 郑氏:“那些被感染的麦子呢?” 林老二:“割了,说是怕把剩下的好麦子也染上病,到时候颗粒无收,直接割了各家分了些,进灶膛烧火了。” 祥云大惊:“烧了?” 地里有佃户看到他们的马车,认出林老二,神色明显不对劲,还是上前打了招呼。 又看到他一旁站着的女娃娃,心领神会立马意识到,这怕是福安乡君,他们名义上的小东家。 那人自称是弘大,租赁了庄子里五十亩地,算是佃户里头租地数量多的。 “二老爷前两日不是刚来吗?怎的今日又大驾光临了?这两位是?” 他装作不知祥云跟妇人的身份,肆意地打量起面前的小丫头。 粉雕玉琢,珠圆玉润的长相,穿着一身天蓝色秋衫,外罩一件薄如蝉翼的同色系纱裙,整个人宛若从年画上走下来的娃娃,懵懂无知,很好糊弄。 林老二平日里憨直,这种时候也知道维护侄女的体面:“这是福安乡君,另一位是乡君的母亲,三夫人。今日刚好出城,路过茭芦庄,小乡君没来过,带她过来熟悉一下官家赏赐的田庄。” 一个孩子,一个妇人,外加一个傻大个,弘大并不曾将三人放在眼里,只以为福安乡君一直没来过庄子,应付下差事走个过场罢了。 一边点头哈腰招呼三人,另一边已经向其他佃户递了消息。 此时,茭芦庄一处屋院中,管事洪武正跟几个手下做账。 洪武:“再有四五日,地里庄稼就能收上来,到时候把这账目给林家人一瞧,今年大伙儿的腰包保管鼓囊囊的!” 手下里有胆小的,怕事情败露。 “洪管事,咱这样不会露馅吧?” “是啊,一下子少了一半的收成,茭芦庄跟隔壁稻田庄可不一样,人家家大业大,少几千斤粮瞧不出什么,林家泥腿子出身,保不齐多斤斤计较。” 洪武将账册往桌上一丢,满不在乎道:“怕什么?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咱们做得隐蔽,二十几家佃户全部通了气,只要没人背后搞幺蛾子,林家发现不了!难道你们想把辛辛苦苦得来的收成,白送给庄主吗?” 第四百三十四章 偷查 几个手下,家里也有租赁的田亩,知晓背朝黄土面朝天的劳作有多辛苦。 冬天冻得手脚生疮,夏天晒得皮肉通红,刮风下雨,大雪雷电,眼里心里担心的只有地里的庄稼。 说句不好听的,这年头,庄稼人的命还没地里的谷物值钱。 乡绅贵户富得流油,手底下良田无数,还不用缴纳赋税,反倒是他们这样靠土地过活的百姓,成了朝廷纳税的主力军。 达官显贵手指缝里流点油水,够他们这样的人家过三五年舒坦日子。 同样是人,生下来就分了三六九等,这让他们怎么甘心。 “管事说得不错,我们听你的,有福一起享!” “没错!即便林家人发现了,我们就按之前商量好的,说是小麦染了病,天灾难料,我们也没办法!” 洪武满意地点点头,假账本做得天衣无缝,谅林家来人查账,也寻不到他的错漏。 “洪管事,林家来人了。” 有佃户跑进来通传。 洪武有些意外林家人不久前刚来过,短时间内又来一次,却也没多在意,只以为他口中的林家人是林老二。 泥腿子出身,不识几个大字,为人也木讷,三言两语一哄,即便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来就来了,慌什么?” 佃户擦着汗:“庄主也来了。” 洪武一愣:“谁?” “福安乡君也来了。” 洪武匆忙站起身往外走,就见门口停了辆马车,下来一男一女另一个女娃。 先前带路的弘大在洪武耳边说了两句。 洪武立马跪下磕头:“小的,给福安乡君请安,给二老爷、三夫人问好。” 听到动静,屋里其他人也赶忙跑出来,齐刷刷给三人行礼。 郑氏牵着祥云往里走,因为是女眷,再有人来见礼时,隔着道屏风。 没一会儿有人备好茶点奉上,都是些模样讨喜,小孩子一见就喜欢的甜点。 洪武没把屏风后头的妇孺放在眼里,面子上尊敬就够了,行了礼后就跟林老二说话。 没想到,郑氏先开口说话,要看鱼鳞册和庄户名册,以及往年的账本。 鱼鳞册是一种土地登记簿册,因为绘制的田亩挨次排列,形状状如鱼鳞得名,上头不仅记载了土地流转,桑田变迁,更重要的是租佃关系一目了然。 洪武一招手,很快有手下人送来名册。 走时目光担忧地看了眼管事,生怕被查出些什么。 洪武却半点不担心:“三夫人和福安乡君恐怕对田庄的管理不甚清楚,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开口。小的在茭芦庄待了二十余年,历经多个主家,就是田庄被罚没成官家财产时,也是小的在掌管庄里大小事务。可以说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郑氏笑得和煦似春风:“我一介妇道人家,原先没接触过田庄,确实很多不清楚的地方,还是听二哥说今年麦子产量低,怕耽误了佃户们的收成,这才想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至于小乡君,只是个孩子,更弄不明白了,往后少不了麻烦管事。” 洪武背脊挺得直直的:“应该的应该的。” 账册一直看到日落时分,洪武等人候了许久,已经不耐烦了。 林老二放他们下去用晚膳,等屋子里只剩下林家三人,郑氏才将账本上的猫腻指出来。 按照去年一千亩地的产量,这个时节至少能收上来一万石粮。 而如今账本上预测可收获的粮食总量,不到五千石。 加上收麦子时的折损,最后能统计出来的数量,不会超过四千五百石。 租赁签订合约上的规矩,每年庄子产量达不到六千石,次年租赁价格要打上七成的折扣。 远的年份不说,单说近五年,除了天灾闹得最严重的那年,庄子产量没达到六千石,其余时候至少在八千石,唯独今年砍了一半。 林老二脸色青白,暗沉下来。 “他们这是觉得咱家没人会打理田庄,合起伙来蒙骗咱们呢!可……如果洪武咬定是庄稼病了,咱们有什么办法查出真相呢?” 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林老二开门发现是三房屋里的婢女白露。 她此时穿的是农户女的衣衫,破破烂烂还有补丁。 一进来,直接走到屏风后头,跟郑氏汇报:“三夫人让奴婢打听的事,已经有眉目了,不出夫人所料,这里的佃户相互之间通了气,不管我怎么问,他们咬死是今年收成不好。” 郑氏:“没人怀疑你的身份吧?” 白露:“没有,奴婢装成逃难的,挨家挨户求人收留时,看到好几个佃户住处院中有新垒起来的柴堆,虽然外头用陈年的旧秸秆铺上了,但奴婢一眼看出柴堆中间颜色不对。” 林老二:“你的意思是,他们把地里的庄稼先割了一波,藏起来说是病死的麦子,实际是占为己有,故意瞒着想少交来年的租税。” 郑氏:“不仅是来年的租税,加上今年应该给到咱家的粮食,合计起来少说千余两。” 祥云听着,眉头拧成一个结。 若是粮食她还没那么心疼,一提到钱,她就受不了了。 一千两银子。 都说庄稼人老实,看来未必,在足够的利益面前,人性的贪婪没有贫富之别。 林老二脾气爆,冲出去就要找洪武等人算账,幸亏白露机灵拦住了,没让洪武等人知晓事情败露,想出其他应对之策。 三人在庄子里住了一晚,白露领了新的任务,又混入佃户之中。 而林老二当夜回了林家,叫上林贵和林易兄弟俩,半夜再次神不知鬼不觉进了庄子。 他们俩原先干的就是刀尖舔血的活儿,找东西是最简单不过的。 天没亮,就将洪武等人藏匿庄稼的地点翻了出来。 等第二天旭日东升,洪武带着手下缓缓来迟,说是来请安,实则是奔着收回账册来的,也想看看三夫人研究一晚上,看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了。 结果对方二话没说,直接将账册交还到他手上,又说了些麻烦他多费心照应的话。 离开屋子时,洪武越发得意。 “瞧见没,我先前就说了,咱们的新东家纸老虎,好糊弄。” 第四百三十五章 胁迫 手下连连附和。 “还是您老谋深算,看人下菜碟的本事够咱哥几个学十多年的。” “林家吃了这趟哑巴亏,明年租金降下来,按照管事的能耐,有的是法子让林家永远涨不上去,哈哈哈……” 此时,屋里郑氏正给闺女剥枇杷吃,金黄香甜的果子多汁香甜,是今天早上下头佃户送上来的。 比城里集市上卖的好吃,可见今年枇杷树长势不错。 郑氏借口想带着祥云看看枇杷树,顺便采摘一些回去给家里人吃。 洪武立刻安排人,其中就有弘大,名义上是带路,更多的恐怕是怕郑氏等人跟佃户接触。 枇杷树长在一侧山腰下,七八株,刚好跟隔壁的稻田庄连在一起。 郑氏颇为羡慕地指着稻田庄的庄稼道:“怎么人家地里的麦子长得这般好,离得如此近,他们的麦子没得病吗?” 弘大:“回夫人的话,稻田庄用的小麦种跟咱们不一样,他们主家大手笔,出手也阔绰,佃户租赁时,麦种是主家免费发放的。咱们佃户买的麦种什么品质的都有,其中一家染了病,其他的都得跟着遭殃。” 不仅解答了郑氏的疑惑,还顺带拉踩一波林家人小气。 像是在说,庄子今年粮食产量不好,林家也得付一部分责任。 又有几个在地里割麦子的佃户,跟着唱和。 像是一早串通好的,言辞上有条有理,就像是祥云原先在医院时,上头有大领导下来检查工作,什么人哪个场合该说什么话,都是事先排练过的。 等郑氏提出要去看看佃户们的住所时,弘大明显不乐意,几次三番推拒。 虽说洪管事先前叮嘱过,提前割下来的麦子要藏在隐蔽之处,但难保佃户中有不听话的,偷偷藏在身边。 那些麦子是半夜时候,佃户趁着夜黑风高割下来的,因为提前半月有余,麦种并未完全成熟,仍需放置一段日子。 若是被林家人瞧见了,很难糊弄过去。 这时,突然不远处传来几声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众人一瞧声音方向,有滚滚浓烟在上空盘旋,那是佃户们的住所,家里有老小在的,立马放下镰刀往家方向跑。 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已。 数不清的佃户提着水桶去湖里接水泼火,林老二跑得快,等弘大反应过来,想让林家人原路返回时,他已经跑进佃户们的住处了。 烧着的是两个柴火堆,因为紧挨着屋子,很快点燃了几处木屋。 柴火不值钱,屋子却是佃户赖以生存的居身之处,所有人都将精力放在扑灭着火的木屋上。 只有林老二和白露趁乱,将几个被遮挡严实的柴火堆,浇灭了。 外头一层晒干的枯黄秸秆烧成焦黑色,露出里头半青不黄的麦穗,压得又厚又实。 麦穗鼓囊囊,若是再晚收半个月,跟地里的庄稼无甚差别。 木屋的大火也被浇灭,立刻有气急败坏的妇人,大声喊起来:“我亲眼看见,是昨日那个逃难的死丫头放的火,我家老婆婆差点被烟熏死,把她扭送官府,定不能轻饶了!” 白露叉腰站在柴火旁,用力往上头一推搡,被藏起来的粮食接二连三倒在地上。 “谁敢动我!想送我进官府?先掂量掂量这些东西够判你们几年的!” 昨日唯唯诺诺等着被人救济的小丫头,一转脸霸道起来,众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还是弘大脑子清楚:“你是林家的人?” 白露懒得理睬他,径直走到郑氏身后站着。 赶来的洪武见此情形,先发制人:“三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放火烧自家佃户的住处?佃户虽人微言轻,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命,就算庄子是官家赏赐给福安乡君的,这些佃户也是自由身,不是你们府里可以随意发卖处置的奴婢!” 弘大:“没错!我们的命也是命!这死丫头昨日鬼鬼祟祟跑进庄子里来,说是来逃难,实际上却是放火想要大伙儿的命!” 林老二怒目圆睁:“洪管事恶人先告状的本事,比教唆佃户偷粮做假账的能耐更大。你当我们眼睛瞎了瞧不见,地上这么多没长熟的麦子从何而来?分明是你们打着麦子生病粮食减产的幌子,实际背地里偷藏作物据为己有。” 洪武死不承认,在场的粮食不过几十亩地的量,他一个眼神立刻有佃户跪下认罪。 “老爷夫人,小乡君饶命,是我的错,我看今年大伙儿地里的产量锐减,偏偏我家长势喜人,怕被他们妒忌,又怕明年别家租金都降了,就我家没变化,才猪油蒙了心,想出这个法子来。” 很快又有两家站出来,还都是家里有老有小,一起跪着匍匐在地上,往郑氏和祥云脚边爬过来。 “求求乡君,求求夫人,看在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份儿上,饶了我们这次,大恩大德日后当牛做马奉还。” 老人七八十岁高龄,孩子跟祥云差不多年纪,无不哭得撕心裂肺。 可弱小从不是作奸犯科的挡箭牌,更不是他们把自家人当猴耍的理由。 洪武皮笑肉不笑:“二老爷三夫人,就饶了他们吧,我作为庄子管事,愿意自掏腰包把这几户人家的窟窿填上。” 话音刚落,其他佃户跟着道。 “我也愿意,我家出五石。” “我家出七石,求夫人老爷发发善心,不要跟他们计较,抬抬手,给大伙儿条活路。” 佃户们跪了一地,哪里是求情,明显是施压。 不同意,就是林家不容人,不宽厚,底层人一点错就揪着不放。 郑氏听得想笑:“今年地里庄家本来就减产,大伙儿竟还愿意在本就不多的粮食里,分出一份儿救济乡邻,着实让人动容。 只是这份善心,不是慷他人之慨,我应该会更感动。” 下一秒,林贵和林易兄弟俩,带着林家五六个小厮,将藏匿在暗处的粮食装在牛车上,浩浩荡荡停在众人面前。 一时间,哭闹声听了,求饶声也没了。 大伙儿愣怔怔立在原地,个个面面相觑。 第四百三十六章 真相大白 林贵直接揪着离得最近,也是方才叫喊声中嗓门最厉害的弘大,拧小鸡一样丢到粮食堆上。 “来!解释解释!这些没长熟的麦子从何而来?” 弘大常年耕地,身子也算健硕,可惜个子不高,手长腿却短,整个人跟黑猩猩般,哪里挣脱得开身高八尺又有功夫的林贵。 “我不知道……我、我不清楚的。” 林贵眼神朝弟弟示意,林易立马抽出腰间的短刀,拽着弘大的手掌,按压在麦穗上。 “不知道?那我教教你规矩,你们现在的行为算是偷盗,都不用禀告衙门,直接剁你几根手指,也没人敢说什么!” 弘大吓得双腿直打颤,他是庄稼人,靠得就是这双手活命。 事情明明是大伙儿一起干的,凭什么林家人只针对他,其他人难道没有错吗? 害怕和恼怒同时折磨着他,完全忘了一开始洪武跟佃户们对好的口供。 弘大大声求救:“洪掌柜,救我!你快救救我……” 洪武终于黑了脸,生怕他说出更多秘密打乱计划。 忙先发制人:“几车没成熟的麦穗罢了,有什么证据表明是佃户们私藏的?这几个汉子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昨日是伪装成逃难放火的婢女,今日又是半夜行踪不轨的外人。二老爷若是不放心佃户们,大不了解除租赁协议,何必小人之举揣度人心。” 物证都摆在眼前了,洪武还能颠倒是非黑白,这样的人竟然在庄子里肆意妄为多年,还没被除去,想必拉拢人心的本事一流。 郑氏开了几年饭馆,认识人中三教九流颇多,越是这种滑得跟泥鳅一样的老滑头越难对付。 果然,在洪掌柜一番话后,佃户们的情绪被带动起来,个个红了眼。 落在不远处看热闹的稻田庄佃户眼中,不知道的以为农民要起义,打到祥云这个地主呢。 祥云从前在医院时,见多了这种人。 佃户们拥护支持洪武,不外乎两个原因。 一、大家是利益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二十几家佃户都拿了好处,大家矛头一致对外,不然东窗事发,所有人都得跟着倒霉。 二、洪武平日里对佃户们的洗脑功夫非常强悍,大伙儿折服他的个人魅力,即便得罪主家,也得还管事清白。 依照祥云这两日的观察,第二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至于第一条,再坚不可摧的蚂蚱绳上,也有掉队的小蚂蚱。 他们或许因为分赃不均,心生怨怼,或许因为要给掌事好处银子,捉襟见肘。 人嘛,任何时候,都得给银子低头。 再倔强的脑袋,也会因为足够多的银锭子,推翻协议,反水。 郑氏握着女儿的手,感觉到她有话想说,弯了弯腰侧耳倾听。 再次面对佃户们时,脸上多了份温婉和煦的笑:“我们理解大伙儿辛劳,也知道你们中大多数人还是老实本分的,或许是一时被某些人撺掇走了错路,或者是周围人抱团,怕被针对无奈选择加入。 我是福安乡君的母亲,今日做出保证,但凡承认参与偷割藏匿麦穗的佃户,上交粮食后,一律不予追究,并且来年还能收到我家赠与的免费麦种。” 此话一出,人群中不少人开始交头接耳。 一些原本就是被逼着同流合污的,立马蠢蠢欲动起来,其他还有些怕郑氏话中有诈,仍旧缩头当乌龟,低着头不敢作声。 一时间,光从大伙儿神色上,就能分出哪些人是自愿,哪些是随大流的。 祥云:“茭芦庄是官家给我的庄子,我娘的话就是我的话,说不追究就不追究,只有一次机会,过时不候。” 清脆的童声明明软乎乎的,却掷地有声。 那些犹豫的佃户,立马站出来指证洪管事的恶行。 “乡君,老朽一家原本只想着好好种地,不想参与的,可洪管事和几个拥护他的佃民不让啊……这些日子,老朽心里惴惴不安,吃不好睡不好,良心时刻受到谴责。” “我家也是,洪管事让我们趁夜偷地里麦子,还逼着我们将收上来粮食的三分之一上交给他,美其名曰,替我们保管,谁不知道是变相收取好处!” 洪武气急败坏,就要跟几个作证的佃户动手:“放屁!你们几家平日里懒散懈怠,我不过说过你们几句,竟存了这种害人的心思,想置我于死地,是不是?” 林老二伸手挡在几家前面,垂着眼冷冷盯着洪武,看得对方心里直发毛。 郑氏:“这么多户人家,洪管事要抽成,想必定是记了账的。” 洪武心虚:“什么账?我不知道!我敢对天发誓,一直以来庄子里的账本如实记载,绝无虚假。” 他打定主意,自己藏起来的假账本甚是隐蔽,无人能找到,信口开河,随便赌咒发誓。 哪想到林家会有如林易兄弟这般,惯会偷东西找东西的专业人士。 假账本早在昨天晚上,林贵翻身上屋顶就瞧见了藏匿的位置,轻轻松松没费什么力气偷了出来。 “他还算有点脑子,藏在恭桶下头的地砖里,可惜脑子不多,到现在都没发现东西被偷了。” 郑氏接过账本,上头果真清清楚楚记载麦子重量,以及各家需要上缴的数量。 只要拿现场的麦穗一称重,数量跟账本上吻合,不需要佃户和洪武承认,偷盗欺诈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洪武两眼无神,面色煞白,一句辩驳的话也说不出来,跪在地上喊饶命。 其他佃户见了,只会比洪武更恐慌。 可惜祥云先前已经给他们机会了,是他们没把握住。 大鼻涕流嘴里知道甩了,马车撞墙上知道拐了,事实摆在面前知道哭着道歉了…… 有什么用? 郑氏将洪武等人的罪证列举明白,直接让林老二去衙门报案,剩下的事情也由他出面解决。 林贵两兄弟留下帮忙,顺带镇压下企业闹事的佃户。 她和祥云先坐车回城了。 一路上,郑氏一直安静地坐着没说话。 祥云:“娘,你在想什么?” 郑氏摸摸闺女脑袋:“娘在想,洪武一个庄头管事,哪里来的胆子教唆佃户偷粮?” 第四百三十七章 丑闻,珠胎暗结 管事,职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在庄子里干了二十余年,难道只是因为林家刚来京都没多久,就想当成软柿子捏? 祥云同样困惑,也想不到其他原因。 总不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找林家不痛快吧? 与此同时,跟茭芦庄仅隔着一条道路的稻田庄,有人将林家人整治洪武的消息传给庄头。 庄头又进京给主人家汇报。 谁想到几个月前还耳提面命,要求他给林家一个教训的主家,今日闭门不见客,他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院墙高高,里头一片寂静,不知发生了何事。 庄头想跟看门小厮打听消息。 小厮显然是提前被叮嘱过,嘴严实得跟用针缝上一样。 “走吧走吧,你这些都是小事,主子们烦着呢,不得空听你汇报,改日再来吧!” 庄头望着头顶上恢宏气派的牌匾,赤金黑漆的“魏”字,彰显主人家的贵气。 居住在这样的院墙中,能有什么烦心事? 难道是担忧积蓄花不完?还是仆妇小厮太多,使唤不过来? 魏府内宅。 听风院。 下人将一封从千里外寄回来的书信,递到魏老夫人面前。 信件摊开,不过几行字,里头的信息量大的,老夫人差点从椅子上栽下去。 儿子在出征前晚,跟媳妇身边的大丫鬟睡了一晚。 这对魏老夫人的震撼,不亚于老头子从地底下诈尸还魂。 小儿子对谢棠感情深似海,小两口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蜜里调油的,她曾想了多少办法往儿子房里塞人,都没成功。 如今,儿子开窍了? 魏老夫人视线从信纸上移开,转而落在跪在地板上,腹部明显隆起的婢女身上。 杏眼桃腮,粉面红唇,许是因为怀了身孕身子曲线越发玲珑起来,除了腰身,胸臀比先前更加坚挺。 这么个美人,成日里在媳妇身边晃悠,儿子会被她勾引好似也说得过去。 男人嘛,说到底都是视觉动物。 哪真能三年五载只困在一个妇人身边。 更何况他可是老头子的亲儿子,那么一个风流多情的男人生下的种,天生就不是当情种的料! 瞧芸芙肚子大小,却是有七八个月的身孕,跟当初儿子离家的日子对上。 难为她一直藏着掖着,用宽大衣衫遮挡身形,直到一个月前才暴露在众人视线中。 芸芙脑子聪明,知道事情败露,谢棠肯定容不下她,府里也不可能让一个婚前通奸,弄出野种的婢女继续待下去。 她立刻求到魏老夫人这儿,将半年前那一晚的事,告诉给魏府地位最尊崇的长辈。 魏老夫人当时是不信的,当场写了书信找儿子求证,并带去了芸芙怀孕的消息。 回信在今日才收到,不仅证实芸芙的话,后面甚至附上魏磊对此事的态度。 他做了错事等回来后会亲自向谢棠请罪,但婢女他不会收房,孩子也不会要。 魏老夫人让人将芸芙从地上扶起来,一改先前冷淡的态度。 “好孩子,地上凉,你如今双生子,千万仔细着。” 芸芙更关心回信上的内容:“奴婢不敢攀诬将军,实在是身子藏不住了,又怕夫人知道后容不下奴婢,这才求到老夫人这儿。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谎话必遭天谴,死无葬身之地。” 她不信鬼神,只信自己,拿虚妄之事赌咒罢了,张口就来,并不觉得后怕。 老天爷若真的长眼,凭她的长相早该投身在大富大贵之家,匹配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儿郎,哪至于沦落到给人当婢女,当小妾! “老夫人,将军回信如何说的,他……认下奴婢腹中之子了吗?” 魏老夫人只告诉她信件上前半段内容,对后半句打了孩子的话,只字不提。 先不说六七个月的身子,一碗堕胎药下去,芸芙的命还在不在,就说老夫人对子嗣的看中程度,也断不会答应儿子的话。 开什么玩笑,谢棠若真跟大夫诊断的那般,这辈子再难受孕,难道魏家就没有男丁延续香火了。 芸芙的身份虽然卑贱,但她腹中孩子是正经魏家血脉,日后若是个男孩,就是魏家的长孙。 魏老夫人疼惜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把孩子打掉。 想都不用想! 芸芙一听魏磊信中并未提到那晚的酒,悬着心终于咽回肚子里,期期艾艾抽泣起来。 “奴婢清白得见天日,终于不再是府中人口里,不知廉耻暗结珠胎的浪荡女人。” 魏老夫人:“自然不是,你怀的是我魏家子孙,谁敢嚼舌根,我拔了他的舌头!” 芸芙用帕子擦眼泪,扶着酸软的腰肢,由老夫人亲自搀着在小榻上坐下。 “好在有老夫人给奴婢做主,只是夫人那儿……奴婢该怎么说?她若是知道,肯定会打死我的。” 魏老夫人:“她敢!谢棠敢动伤我孙子一根汗毛,就是犯了七出妒忌一罪,我可以替我儿休了她!” 芸芙眼前一亮,休了好啊,休了谢棠,她岂不是有机会转正? 她还想试探老婆子,什么时候能给她个名分。 结果魏老夫人精明得厉害,只说等孩子生下来再定名分不迟。 芸芙心里哪会不明白,她这是在估量肚子里孩子的价值,若不是个儿子,怕想给魏磊当妾没那么容易。 好在她一早找大夫瞧过了,肚皮尖尖,嗜酸厌辣,就是生儿子的征兆。 魏老夫人听她这么说,更高兴了,当场让厨房准备孕妇滋补的汤粥,又派人去请大夫开最好的安胎药。 就在这时,有下人通传,夫人来了。 谢棠进听风院前,还以为自己的贴身婢女是被婆婆强制囚禁在院中的。 按照魏家的规矩,婢女无媒苟合为人不耻,像芸芙这种签了卖身契的,就是主家一个物件,直接打死也不为过。 总好过被外头人知道,传扬出去,毁了魏府的名声。 谢棠此次来,为的是救婢女出去,问清楚孩子到底是谁的,让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负起责任。 谢棠进屋直接开门见山:“母亲,芸芙未婚先孕确实有伤风化,可她毕竟跟了我好些年,您让我把人领回去,我自会好好教育她。” 第四百三十八章 挖坑等她跳 芸芙听到动静时,已经被魏老夫人藏到屏风后头。 房中除了几个伺候的丫鬟,并无其他人。 谢棠进屋瞧见往日气血不足,走路都蹒跚的魏家主母,今日难得神色不错,半靠在软榻上,冲她一笑:“棠儿来啦。” 近几个月因为边关战事吃紧,谢棠一直在道观里祈福消灾,茹素祝祷,并未归家。 婢女芸芙出发前身体连日不适,她就允了她在家打理事务,并未要求同行。 谁想到一回来,就听说她暗结珠胎,有了身孕,肚子大得已经遮掩不住。 魏老夫人大怒,将人扣押在听风院中,只等她回来处置。 谢棠知道婆婆一直以来不满她没有为丈夫诞下儿子,两人的关系并不如外界传言的那般和睦,表面功夫罢了。 怕她趁机拿芸芙做文章,这才着急忙慌来救人。 出乎意料的,魏老夫人比她想象中神色好得多。 “棠儿,来!”老夫人让她坐在床前,亲厚地拉着她的手,欣慰道,“磊儿在边关驻守,难为你这几个月吃斋念佛,替全家给他祈祷,我们魏家能娶到你,是福气,你既孝顺又恭敬,外头谁家不羡慕我有你这么个懂事的好媳妇!” 老夫人是个人精,把好话说到前头,你恭顺孝敬,你是个好媳妇,好媳妇哪里能心胸狭窄,容不得丈夫纳妾生子呢? 谢棠难得见魏老夫人跟她亲近,一时还有些不适应:“娘,伺候您是我的本分,不敢说辛苦,只要将军在外万事无忧,就是让我一辈子住在道观,媳妇也是愿意的。” 她还没忘了今天来的目的:“娘,怎么没瞧见芸芙那丫头。” 谢棠还记得未出嫁前,家里人跟她提起未来婆婆曾经的手段,狠辣严苛。 她怕芸芙可能已经被折磨死了。 老夫人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沉了脸:“那个贱婢,你提她做什么!干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情,让魏家蒙羞,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早打死她了!” 谢棠松了口气:“是媳妇不好,没有约束好手底下的人,幸好娘愿意维护我几分体面。” 魏老夫人笑着说:“瞧你这孩子,你是我们魏家的儿媳,我不替你着想,替谁想呢?” 谢棠起身行了一礼,心里十分感激老夫人的体恤:“那……媳妇就把人领回去了,娘放心,事情发生在内宅,只要府里下人嘴严实,不会泄露到外头,惹出诸多非议来。” “不急。”魏老夫人理了理身下的薄毯,“你先跟我说说,打算如何处置芸芙这丫头?” 谢棠没多想,只以为老夫人是在考验她当家做主的能力。 太心慈手软没法约束下人,过于严苛也容易遭到府里人的怨恨,分寸拿捏不是那么容易的。 谢棠:“这丫头做出丑事,本应该乱棍打死的,可……她腹中孩子已经七八月,是条人命,再说,当初媳妇生绾绾的时候,若不是有她,早被那些流民悍匪吃得骨头渣不剩。媳妇想小惩大诫一下,只要她愿意说出腹中孩子的父亲,媳妇愿意破例饶她一次,成全一段姻缘。” 魏老夫人早听得满脸笑意,就连躲在屏风后头的芸芙同样放宽心,手捂在小腹上,得意地看着日后的荣宠和保障。 “棠儿真是人美心善,知恩图报,虽说婢女救护主子是应该的,可像芸芙这样忠心耿耿,也是少见。送她出去嫁人,日后你身边不就少了个用起来得心应手的下人。” “娘说的是,芸芙是我的贴身婢女,比其他人更了解我的喜好,送她走我肯定是舍不得的。” 谢棠连连点头,以为老夫人同意了。 老夫人:“既如此,那就留下她。” 谢棠一愣,不知对方是什么意思。 老夫人:“磊儿刚从凉州城寄回来的书信,你也瞧一瞧。” 一听丈夫有书信寄回,谢棠喜上眉梢:“一月一次的家书前两日不是刚寄回来吗?是不是战事缓解,夫君能歇口气了?” 老夫人低头喝茶,不做声。 谢棠看到信件上熟悉的字迹,心中一暖,然而这份高兴还没维持片刻,就被信纸上的内容,震惊得心头如同朔风过境一般。 芸芙肚子里的孩子,是魏磊的! 这怎么可能呢? 魏老夫人见她面色如纸,宽慰道:“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谁家儿郎只守着一个婆娘,磊儿娶了你五六年没纳妾,棠儿你也该知足了,说到底咱们做女人的,迟早要经历这一关,躲不掉的。” 谢棠根本听不清她说什么,只感觉胸口撕裂般难受,眼眶顿时满是泪水。 老夫人见她不顶事,继续道:“你刚才也说了,芸芙对你有恩,平日里照顾你仔细,你也舍不得让她出府嫁人。如今这种情况不是最好的安排吗?等她的孩子生下来,若是个男孩,你手下就有个嫡子,不然就凭男人多情的性子,谁能保证日后从哪里弄回来个不三不四的女人?芸芙好歹是你身边的,心是向着你的,绝不会越过你去!” 谢棠声音发冷:“娘先前一番推心置腹的话,难道只是为了让我点头同意给丈夫纳妾?” 什么她温婉孝顺,恭敬善良,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 老夫人明明一早做好了打算,却非要算计她,将她为芸芙的一番谋划,全变成共攻击在自己身上的利剑。 她站起身:“我不同意!将军信里也说了,那一晚……那一晚是意外,芸芙肚子里的孩子留不得!” 老夫人急了,神色顿时阴沉下来:“谢棠,你这就不懂事了,男人三妻四妾这点小事都想不开,外人只会说你心胸狭窄,善妒!” 谢棠眉目淡然,一改往日的温顺,此刻宛若一只炸了毛的刺猬:“娘若是心胸宽广,当初爹房里的通房姨娘,为何我一个没见着?” “放肆!”老夫人气急了,喉咙里堵着痰,大声咳嗽起来。 “老夫人!”芸芙从屏风后头钻出来,急步上前给魏老夫人顺气,动作轻柔拿捏得当。 第四百三十九章 养出个白眼狼 再看站着不动,仿佛一尊石雕的儿媳妇,魏老夫人更加坚定了要把芸芙肚子里孩子生下来的想法。 “夫人,瞧您把老夫人气的。”两月不见的芸芙,已经有了为人母的身姿,娇俏的脸上圆润一圈,正不满地盯着谢棠,“老夫人身体不好,刚才的话,是媳妇应该跟婆婆说的吗?奴婢贱命一条,不敢奢望伺候将军,只是稚子无辜,想让夫人雅量,容我生下腹中将军的孩子,孩子落地那天,奴婢自请离去,绝不给魏府添麻烦!” 谢棠看着这个昔日在自己面前奴颜婢膝的少女,她一席杏黄衣裳,还是去年她从自己库房中拿出来的料子做的,再看她头上的珠翠,哪个不是她赏赐的? 如今她哪里来的脸,问她的罪? 从前的自己难不成瞎了眼,竟没瞧出来这丫头的心思。 谢棠冲身后两婢女道:“脱了她的衣裳和首饰,这样不要脸的贱人,不配用我的东西!” 两婢女早恨不得生吃芸芙的血肉,平日里就在下人面前耀武扬威,现在竟然还敢爬将军的床。 夫人对她多好啊!不知感恩的东西! “老夫人救我!”芸芙大叫一声就往魏老夫人身后躲。 魏老夫人被夹在婢女和芸芙中间,本就觉得呼吸不畅,这会儿更是大喘着气,直接拿起一旁的香炉,朝谢棠砸过去。 “哐当”一声,香炉掉在地上。 谢棠额间一阵剧痛,下一秒眼前一片血污。 婢女大喊:“夫人!” “来人!快请大夫!夫人受伤了!” 魏老夫人也没想到准头这么好,直接将香炉砸在谢棠脑门上,一时间咳嗽也忘了,愣愣地不敢再有动作。 忽然,手心被人握住,就听身旁的芸芙喊道。 “肚子,我的肚子好痛!老夫人,奴婢的孩子……” 魏老夫人立马回过神,腰杆子又硬起来,朝满脸血污的谢棠吼道。 “杵在那干什么!没听见芸芙说她肚子疼!还不赶紧把大夫请过来!要是我的孙子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们!” 谢棠身边的婢女见场面混乱不已,一个两个都跑去找大夫。 留下谢棠脸色惨白,哭笑不得地扶着墙壁往回走。 魏老夫人松了口气,她也没想到素来好说话的谢棠,这一次敢当面数落婆母的不是。 老夫人冷冷道:“荒唐!谢家世代骁勇,没想到生出的女儿也这般蛮横!” 还敢拿她的从前说嘴,她当初要不是铲除了那些爬床怀身大肚的贱蹄子,如今的魏府还不知是谁当家。 想起过往,魏老夫人不由得心底一凉。 她能对怀孕的妾室下手,谢棠当然也能。 老夫人立刻安排下人将听风院旁的小院落收拾出来,给芸芙居住养胎。 “从今天开始,芸芙就是府里的半个主子,一饮一食有专人服侍验毒,夫人送来的东西全部先交给我查验,荷塘、楼梯这些地方都不许身边离人。” 魏老夫人这边严防死守,生怕谢棠设计陷害芸芙腹中孩子。 而谢棠此时却早已躲进屋里,哭了个天昏地暗。 门前的婢女压低声音,怜悯地看了眼屋中。 “咱家夫人从前对芸芙多好啊,逢年过节的赏赐属她最多,就说这回芸芙哄骗咱们说她肠胃不好,夫人连在道观里还时常惦记着,没想到一片真心,养出个白眼狼来!” “谁说不是!这贱蹄子平日里我瞧着就不安分,以前还想过勾搭谢大人,被人家好一番羞臊,结果转头主意打到将军身上。” “小点声吧,若芸芙真生出个儿子,咱们夫人又再难受孕,以后这家里还不知道谁说得算呢!” “就算是绾姐儿,将军百年后,一身荣辱富贵不都得仰仗家中男儿,更何况咱们……” 魏绾绾来找母亲,听到婢女的议论,气呼呼跑到听风院找祖母。 魏老夫人不想见,魏绾绾直接在外头哭喊起来,还打了去传话的婢女。 原先家里只有一个孙辈,魏老夫人宠爱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好大孙已经在芸芙肚子里等待降生,再看这个嫡亲孙女,她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了。 恨屋及乌,谢棠那受不得委屈的性子,能教养出什么好孩子? 魏婠婠不肯罢休,非得要见祖母,老太太被烦得不行,她还想明日去山上给芸芙和肚子里的孩子,求个平安福,孙女这般吵闹,她还怎么休息。 半晌后,声音停了,婢女却着急忙慌进来通报,魏婠婠气势汹汹朝芸芙院里去了。 魏老夫人惊得从床上坐起身,在几个婢女的搀扶下,浩浩荡荡往隔壁院落赶。 此时,芸芙正半靠在软枕上,双手搭在腹部轻柔地抚摸着孕肚。 伺候在旁的婢女,一个半跪在地上给她喂燕窝,一个手执团扇,给她扇风,还有一个搓揉着芸芙孕后肿胀的脚腕。 远远望去,还以为是哪个富户之家的夫人。 院落里的婢女没人敢拦着魏婠婠,她就这么畅通无阻往里走。 早在魏绾绾隔壁院落大喊大叫时,芸芙就知道这小蹄子肯定是要来找她麻烦的。 “芸芙!”魏婠婠气急败坏冲进屋,怒视榻上的女人,“是你让我娘亲不高兴的?” 芸芙慢悠悠起身,给她行了一礼。 “绾姐儿来啦,快坐!你们几个去小厨房端些云片糕和牛乳茶来,姐儿爱吃。” “我不吃!”魏绾绾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把芸芙带到母亲面前,是打是罚,母亲说的算。 算起来她也有两个月没见到芸芙,发现她的变化很大,尤其是肚子,鼓得跟塞了个簸箕一样。 婢女们说,这里头装着个小孩,那孩子,还是她的弟弟。 芸芙走上前,拉起魏婠婠的手放在她肚子上:“姐儿摸摸,里头有娃娃,过两个月就要出生了。” 手心异样的触感,让魏绾绾感到好奇,尤其是里头小家伙还伸脚踹了她一下,更让她惊喜不已。 一时间,竟忘了来这儿的目的。 芸芙神色一喜,小孩子最好糊弄,她在魏婠婠身边伺候这么多年,这位小主子什么性子,她比谁都清楚。 万事只为自己着想,一有好玩的,谁的死活她都顾不上。 第四百四十章 授课先生上线 魏老夫人赶来时,看到的就是眼前和谐的一幕。 她笑没了眼:“婠姐儿,你马上就有一个弟弟了,高不高兴?” 魏绾绾还记得婢女们私下的议论,心里头不是滋味:“他不是我弟弟,我娘只生了我一个。” 老夫人:“虽不是从你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可他也是你爹的种,日后长大了读书考功名,或是上战杀敌当大将军,咱家的门楣尊荣就能延续下去,你也能跟着一起沾光!” 魏绾绾不知道官场上的事,但她清楚女孩是没有男孩招人喜欢的。 跟她关系比较亲近的言玉娥,就是因为没有兄弟,没少被其他人私下议论。 她也没有兄弟,那些人说不定也在背后议论过她。 这么一想,芸芙生个弟弟,好像也不是件坏事。 “真的吗?”魏绾绾语气明显软了下来。 芸芙松了口气:“当然是真的,等他生下来,姐儿只管使唤他,让他陪你玩,给你寻摸好玩又时兴的玩意儿,你要是生气了,就骂他出气。” 她说的任何一件事,家中婢女小厮都能做到,偏偏魏婠婠刚听了母亲身边婢女的议论,以为新弟弟是来抢她东西的。 芸芙的话,无疑是一颗定海神针,将魏婠婠心里的担忧一扫而空。 全然不知,芸芙生下魏家长子,于谢棠来说意味着什么。 * 相较于魏府这边的鸡飞狗跳,林家又迎来两件好事。 一是祥云酒楼终于在半月前于京都开业,结束了新店人员爆满的场面,这几日郑氏等几个妇人终于得闲,有了喘息的机会。 二是花弄影派出去打探先生消息的小厮,带回了信。 一位男先生,一位女先生,如今恰好都没有在新主家任职。 男先生姓柯,四旬左右,为人才高八斗学识渊博,曾连中三元,后当了山居先生的学生。 本该是前途一片光明的时候,却得罪了摄政王母家旁系亲戚,当街被打得没了半条命,事后投告无门,一气之下扬言这辈子即便饿死,也不再为朝廷效力。 摄政王得知此事,以狂悖折辱皇室为由,判了他三年大狱。 出来时,名声尽毁,连温饱都难以维系。 是当时的大学士山居先生,看昔日学生沦落至此,于心不忍,介绍到花家做教习,才让他有了栖身之地。 柯先生胸怀韬略,是大才,花家两个儿子相继中第入世后,就辞去职位回家教导家中子孙,不管外头人出多高的价钱聘请,他也不愿出山。 女先生姓褚,擅琴棋书画、文学和礼仪,放眼京都像她这般注重培养女子才情、品德和气质的女先生千金难求,是各家趋之若鹜的对象。 如今也因陈年旧疾闲赋在家。 林老夫人:“女先生这边我去请,顺道看看到底是什么旧症,没准老婆子我运气好就给治好了,褚先生便答应来我家授课。” 花弄影:“那柯先生这边,我去请,带上阿宝一起去。” 郑氏:“她一个娃娃,别调皮捣蛋坏了大事。” 花弄影笑了:“三嫂怕是忘了,阿宝也曾是山居先生的徒弟,说来,她跟柯先生还有同门之情呢!阿宝去非但不是添乱,没准还能帮上大忙。毕竟当初柯先生愿意教授我们兄妹三个,其中很大原因是有山居先生的从中推举。” 郑氏点头:“是了,我怎么把这茬忘了。” 翌日,在家中等候消息的张氏和郑氏,终于在宵禁之前看到回来的花弄影和祥云。 张氏迎到院中,迫不及待道:“柯先生答应了吗?” 花弄影:“跟我先前预料的差不多,柯先生见我是来请他出山,兴致缺缺并没有当场应下来。结果一听恩师是阿宝的开蒙之师,顿时来了兴致,跟阿宝说了好一会儿话,见她聪明伶俐,马上应承下来,约好三日后搬过来授课。 我已经安排人手收拾出一间客房,以后先生就在书房里教授几个孩子。” 郑氏:“四弟妹辛苦了,忙活了一日还没吃晚膳吧,厨房给你热着饭,我给你端过来,跟阿宝一起吃吧。” 花弄影笑笑:“谢谢三嫂,娘还没回来吗?” 张氏给她倒了杯茶:“娘捎了消息回来,褚先生的病有些棘手,晚上离不了人,她要在那儿住上些日子。” 花弄影:“那授课的事……” 郑氏刚好端了晚饭过来,三鲜面搭配两荤两素,一个汤,是提前分出来的量,刚好够两个人吃。 “放心,娘说了,差不离。” “那就好!” 花弄影给阿宝盛了一碗,汤在锅里熬着,面条下锅即熟,这会儿吃起来软硬正好。 几个妯娌坐在桌边,凤仙和碧云也刚从酒楼忙完回来,跟着一起唠起嗑。 碧云正给祥云拨虾,将今日听到的传闻说给几人听。 “我之前在魏府不是有两个玩得比较好的小姐妹嘛,前些日子给她们送了些咱们酒楼的吃食,想让她们帮着宣传,结果听到一个大八卦。” 凤仙:“是魏家出事了吗?” 碧云:“芸芙这个名字,你们有印象吗?” 祥云将头从碗里抬起来,举手:“我知道,魏婠婠的婢女。” 郑氏面色不喜:“就是上回把阿宝手弄伤的那个丫头?” 碧云:“就是她,听说……她怀上了魏将军的孩子,如今肚子大了,下个月就要瓜熟蒂落了?” 郑氏、张氏都是一惊。 其中属凤仙最意外:“不可能吧,下个月生产,那芸芙怀上孩子的时间只能是正月,将军和夫人感情甚笃,那段日子正是小别胜新欢的时候,怎么会……” 碧云:“就是那时候怀上的!魏夫人被这小蹄子瞒在鼓里,等月份大了藏不住,才跑到魏老夫人面前磕头请罪。老夫人找大夫瞧了,八成是个男娃。” 剩下的话不用细说,大伙儿心知肚明。 谢棠没有儿子,魏家人丁单薄,大儿子无心男女之事,小儿子又不愿意纳妾,好不容易有女人怀上魏府第一个孙子,老夫人说什么都得保下来的。 第四百四十一章 随堂测验 郑氏同为女人,对谢棠的遭遇颇为同情,谁愿意把丈夫分享出去,日后谢棠在魏府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凤仙更担心女儿的处境:“婠婠不知现下如何了……” 花弄影嫁进来没多久,尚不清楚林家跟魏府的关系,只记得成婚当日,魏谢两家都送来了贺礼。 魏家无人出席,倒是谢大人带了一家老小过来,瞧样子跟林家关系颇为亲厚。 张氏替花弄影和祥云将吃完的碗筷收拾起来,这才拉着她进屋说话。 既是一家人,张氏没打算藏着掖着,魏绾绾跟凤仙的关系,外人不知情,花弄影却有权利知道。 花弄影:“难怪方才我看凤仙嫂子情绪不好,原来竟有这样的内情。我家跟魏府没过多交情,但从小伺候我长大的奶母,有个在魏家当差的侄女,听她说魏夫人生魏小姐时遭到流民冲撞,在一处荒野破屋中生产的,为此损了身子,不能再有生育。 我在想……” 她踌躇着不知该不该说下去。 张氏:“我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你就说。” 花弄影:“若魏小姐是魏夫人抱养的孩子,她为何不直接找个男孩,一劳永逸,何至于把自己架到如今进退不得的地步上。” 张氏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 先前她们一直在猜测,魏家抱养婠婠,许是原来的孩子死了,魏夫人伤心不已,才买下穷人家的孩子,聊以慰藉。 却忘了还有另一种可能。 魏夫人,乃至魏家人都不知道如今的魏府小姐,不是谢棠的亲生女儿,而是普通农妇被公婆偷拿出去卖掉的女婴。 张氏急得在屋里来回踱步:“这事只是我们的猜想,在没有确切证据前,先不要告诉你凤仙嫂子,你不知道她对婠婠多看重,若是知道魏夫人不知情,肯定第二天上门要孩子去!” 花弄影点头:“放心吧大嫂,我心里有数。前些日子奶母的侄女出府嫁了人,我寻个机会去探探话,看能不能找到些有用的线索。” 当天晚上,林四郎回来后,花弄影将两件事跟他一提。 林四郎:“找先生的事,你跟娘商量着办就行,你是饱读诗书过来的,单看你如今的模样,也知道两位先生本事不小。” 花弄影脸热:“我也是看天赐年纪到了,考了童生再考秀才,说不定跟你一般年纪又能给家里添个进士。” 林四郎:“可不是人人都跟你夫君一般聪慧,能一举中第。” 花弄影:…… 林四郎低头亲了她一口,再去后院提了两桶热水倒进浴桶中,四房屋里伺候的小寒知道他不爱洗澡时有外人伺候,规矩地将窗门关闭后,退到院中。 花弄影准备好换洗的里衣,隔着屏风继续道:“凤仙嫂子女儿的事,现在想来我答应得太过草率,感觉不管事情真相如何,都有人要因为这件事伤心不已。” 林四郎:“真相从来都是残酷的,换成是你,你是想一辈子活在谎言中,还是想知道真相后,自己做出选择?” 花弄影拿了帕子给他打湿后背肌肤,想了想。 “若是善意的谎言,一辈子被瞒着也未尝不可,可……你有没有想过另外一种可能,万一魏夫人的孩子没死,却被人换成了凤仙嫂子的女儿,不管对大人还是对孩子来说,都过于残忍了。” 林四郎:“你说的有道理,魏夫人有权利知道亲生女儿的去向,不管是死是活。既然答应了大嫂,那就查查吧,能有线索是好事,若真的查不出个所以然,你也别当件心事。” 花弄影软软地应了声。 才发现不知何时藏在浴桶里的男人,站起了身,贴着她的耳朵道:“我才是你夫君,不应该多把心思放到我身上吗?” 花弄影羞臊的眼睛不知往哪看:“你还洗不洗了?” 林四郎咬住她的耳尖:“一起……” 二十五这天,柯先生搬来林家,张氏提前收拾好客房,喊来孩子们过来给先生见礼。 四个小子,一个闺女。 最大的十四,最小的祥云刚五岁。 柯先生为尽快了解几个小子的进度和学识,来之前出了一套试题,今日拜师礼完当场测验。 太吉喊叫声最大:“啊……第一天就要考试啊!” 天福同样满脸苦恼,他肚子里没墨水,腰杆都挺不直。 反观天瑞,早早磨好砚台,准备好纸张,等待先生的临堂测验。 天赐领了试子分发下去,一共五张,发到祥云面前时,动作一顿:“柯先生,家妹年纪还小,是否可以免了测验。” 天福忙举手:“哥,我也小着呢,要不算了吧?” 天赐看都没看他一眼:“三弟在你这个年纪,《千字文》、《弟子规》倒背如流,你如今认识几个字了?” 天福闭上嘴,不敢再说话。 天吉和天瑞也在帮祥云说话。 “是啊先生,阿宝才五岁,别第一天上课就吓到她,日后她不想来了。” “幺妹不用考学,家中长辈对她也没过多要求。” 柯先生捋了捋胡子,并不作答,最后指了指祥云的方向。 “阿宝,你自己说,要不要做题。” 祥云起身行了一礼,有规有矩:“我听先生的,只要先生不嫌我答得不好,学生愿意献丑试一试。” 柯先生满意地眯眯眼:“这就对了,还没尝试就打退堂鼓,不是君子品性。” 天瑞离祥云最近,本想将他磨好的墨递给幺妹。 却见幺妹带在身边叫金蕊的小丫鬟动作麻利,不仅将祥云的准备好了,还有空隙帮天福的忙。 书房空间不够大,他们几个都没带小厮进来,只有祥云提前跟柯先生申请,带上丫鬟金蕊一起。 柯先生只当她年纪小,还离不开人伺候,欣然答应。 天瑞却知道,祥云这是带着丫鬟蹭课呢。 半个时辰的功夫过去,试卷答完,一起收了上去。 柯先生一张张做点评。 第一张字迹刚劲飘逸,卷面工整,不看内容,阅卷者看了心里也高兴。 题目答得中规中矩,偶有一两道出彩之处,也属难得。 落款写着林天赐的大名,柯先生点了点头,给了个乙上。 第四百四十二章 小小三元一次方程 第二张和第三张,一个龙飞凤舞字不成字,看得人眉头直皱,一个词不达意天马行空,不知所云,落款还画了个哭唧唧的小人。 不用想也知道,是林天吉和林天福的。 柯先生气得嘴歪鼻子斜,只给了丙中和丙下的成绩。 翻阅到第四张,字迹虽不如第一张惹眼,甚在内容详实,灵活贯通书本上的所学,针砭时事,某些题目比天赐回答得更好,深度更高。 柯先生只知道天赐今年要考学,没想到林家还有个学识拔尖的天瑞,一时间脸上笑意满满,全是老师看到好苗子的欣慰和满足。 “不错不错,天瑞年纪不大,对题目的理解出乎我所料,可得甲下。” 天赐拍了拍天瑞肩膀,笑道:“恭喜三弟。” “谢谢大哥,刚好碰上一两道熟悉的题罢了。”天瑞谦虚道。 天吉比自己得了甲等还高兴:“我弟弟真厉害,第一名哎。” 天福噘噘嘴:“急什么,阿宝的成绩还没出来呢?” 天吉翻翻白眼:“你觉得阿宝能比大哥跟我弟答得好?她能得个丙等都是柯先生给她面子,哄她玩儿的。” 下一秒,一阵满是惊喜的声音从前方位置传过来。 “林祥云,甲上。” 天吉得意道:“瞧见没,我就说……等一下!我一定是耳朵出问题了!” 天福笑得前仰后合:“让你嘴硬,翻车了吧,哈哈哈……” 天赐和天瑞在六合镇时,顾着学业,跟阿宝接触没有天吉和天福多,此时也是惊讶不已。 四个小子一起上前,把柯先生围了,抢着要看祥云的答卷。 就见被平铺在桌面上的五张试卷,首先映入眼帘的,除了实在不堪入目的天吉那份儿,就是两张特别工整的卷子。 一张是高祖创立的瘦金体,以笔画细瘦,结构严谨,线条流畅闻名于世;另一张笔力刚劲有力,结构紧凑,仿若有万马奔腾之势跃然纸上。 天赐吃惊道:“这是阿宝的字?” 大乾闺秀多是擅长簪花小楷这类字形秀丽的风格,很多官宦人家的小姐以练就一手流利的小楷名扬京都。 或者是另一种叫飞白书的笔风,写字时留白,讲究一种特殊艺术。 但是像祥云这种苍劲奔放的字体,对写字人本身要求极高,光手腕的力道,也不是小孩家家能达成的。 原先在书院,他见先生临摹过,大有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意思。 天瑞拉过祥云的手腕:“你这小胳膊,看不出来力气这么大。” 祥云笑嘻嘻:“那是,都是写字练出来的,我每天都有练字的。” 柯先生直点头:“阿宝的笔风大有山居先生的传承啊,我当年也尝试过模仿追随恩师的风格,可惜多年只研究出个形似而神不似。” 天吉“啊”了一声,把心放回肚子:“原来是字写得好,才得了甲上,吓我一跳,以为咱家要出个女状元了。” 柯先生:“非也,字迹工整只是加分项,阿宝答卷的内容才是的甲上的关键!” 天赐和天瑞已经看试卷许久。 “先生说得不错,我们的回答大多被禁锢在条条框框中,即便有推陈出新的地方,也是少数,可阿宝的答案不仅新奇,还很大胆。” “没错,但我有几处地方没看懂,这道算术题后面跟着的奇奇怪怪的符号是什么?从未见过,又是圈圈又是叉叉的。” 天赐指着的一道,是《九章算术》中的经典问题。 用卖2头牛、5头羊的钱买13头猪,余钱1000文,;用卖3头牛、3头猪的钱买九头羊,钱刚好够用;用卖6头羊、8头猪的钱买5头牛,还差600文。 问猪、牛、羊在市场上的售价各为几何? 对于上辈子学过三元一次方程的祥云来说,题目的简单程度跟两位数乘除,没差别。 可对于她四个哥哥来说,却解了大半天,最后只有天瑞答对两个,天赐答对一个,天吉和天福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祥云心虚笑了笑:“这是我自己研究的符号,方便记忆,哈哈……” 天赐还是觉得很奇怪:“阿宝,你的算数是跟谁学的?” 他只知道原先幺妹在山居先生门下启蒙过,可谁家启蒙教《九章算术》的? 他跟三弟还是进入百草堂第二年,才开始接触这门课程的,为的是备考童生。 瞧幺妹轻而易举写出答案的模样,可不像是新学的。 祥云支支吾吾说是在林四郎书房里翻书学的,不懂得地方请教过谢远。 大伙儿都知道幺妹聪慧,谢远一直很喜欢她,教授算数不是没可能。 当日教习结束后,下午是专门针对童生考试的授课。 就是所谓的,考前冲刺和押题。 祥云不能参加科考,于她无用,下午就跟着张氏一起往另一位女先生家赶。 褚先生家住在城西南方向,不算太富裕的人家,隔着两条街就是原先给林家做桌椅板凳的郭庆两兄弟家。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一所两进的宅院,门匾上的褚字颜色暗沉。 褚先生年轻时嫁过人,却因一直无所出被夫家嫌弃,即便美名在外,于丈夫一家而言不过是点缀。 在那户人家看来,锦上添花人人夸,可若是牛粪上插鲜花,又有什么用? 一连给儿子纳了两个妾。 褚先生多高傲的人,哪里容得了跟别的女人同侍一夫,新人进门当天自请离去,和离后搬回娘家居住。 她丈夫因为这事没少被人戳脊梁骨骂,本来要升迁的,也被上头按下不表。 门口的仆人,一听张氏和祥云是林大夫的家人,热情地迎进门。 没多久,褚家老爷,也就是褚先生的亲哥哥出来招待两人。 “夫人是来给林大夫送药材的吧,劳烦你们了,本该我们亲自去拿的,辛苦大夫人了。” 张氏寒暄两句,就跟着褚老爷往内院走。 到门口时,朝里头喊了一声:“娘,我跟阿宝来了。” “进来吧。” 张氏牵着祥云往里走,就见屏风后头隐约露出两个人影,一个是林老太的,另一个毋庸置疑定是褚先生。 “褚先生,这是我大儿媳妇和小孙女,见我几日没归家,定是想我了。”林老太声音里带笑。 褚楠:“是我耽误林大夫亲人团聚了,实在对不住。” 第四百四十三章 子宫肌瘤 瞧着就让人喜欢。 她在打量祥云时,祥云也在打量她。 现在还没到冬天冷的时候,褚先生却裹得严实,连脸上也用面纱罩起来,只露出两个眼睛。 祥云跟林老太使了个眼色,祖孙俩一直以来的默契,林老太知道这是孙女在问病症呢。 林老太:“褚先生,在屋里就别带面纱了,她们俩这些年跟在我后头,见多了病人,尤其是我这个小孙女,年纪虽小,本事却大,当初在凉州城还救过永安侯呢。” 褚楠震惊的“哦?”了一声,怀疑地望着祥云,还是听话地摘下了面纱。 之前就听林大夫说自家孙女能独立在医馆看诊,她还以为好歹十来岁,没想到竟然是个五六岁的丫头,这年纪能行吗? 祥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打量,神色如常看了眼面纱后的真容。 褚楠打了打趣的心思:“小大夫瞧瞧,我的脸如何?” 除了有些斑点,脸色略显苍白,其他没什么问题:“挺不错的。” 褚楠不出所料笑了下:“你不觉得我满脸黄褐色斑点的样子很吓人吗?” 她今年刚到四十,虽不年轻,但也不算老吧,平日里脸上的保养也挺注意的,没想到这两年突然生出这么多斑点。 看着祥云白皙的小脸,别说斑,连个痣都没有,让她羡慕不已。 “还是小孩子皮肤好,我年轻的时候容貌不算上佳,胜在脸蛋白净,没想到上了年纪,连门都不敢出,找了多少大夫都束手无策,更别提出门给人家授课。” 祥云走上前,拿过一旁的脉枕,示意褚楠将手放上来:“我先帮你看看脉。” 瞧她一本正经的样子,褚楠笑了,不想打击小孩子的积极性。 “好。”她听话地将手放在上头,“斑是去年初开始长的,一开始就眼尾位置,我没太注意,后来慢慢蔓延到大半张脸,看了大夫吃了药,就是不见好。” 祥云一边听她抱怨,一边搭脉,褚楠的脉象沉而悬,肝气郁结,气行不畅,困于下焦,是有实症的脉象。 “先生是不是经常感觉小腹有不适症状?” 褚楠眼神一亮,跟林老太对视上。 林老太摆摆手:“我可没提前告诉她,是她自己瞧出来的。” 褚楠正了正神色,不敢再小瞧小丫头,没想到她还真有几分本事,跟那日林老太给她诊脉问的一样。 “没错,是经常小腹坠痛,但既没有来葵水,也没有乱吃什么东西。” 祥云心里有数了:“我觉得现在要担心的,不是脸上的斑,而是要查一查子宫。” 褚楠:“你还知道子宫呢?” 这两字从一个娃娃嘴里说出来,属实让她吃惊。 祥云:“不出意外,应该是子宫肌瘤。” 张氏从没听过这个词:“啥是子宫肌瘤?” 祥云伸手落在褚楠小腹位置:“先生下腹部应该是长了结块,这是一种高发于女性身上的疾病,患病者常常觉得腰酸背痛,小腹胀痛,时常伴有排尿困难的情况。” 褚楠回忆这半年来,好似她说的几点症状,自己都有体会过。 她飞快看了眼一旁满脸骄傲的林大夫,谁家得了这么个宝贝不骄傲啊,换成她恨不得全城知道。 虽不知道子宫肌瘤是个什么东西,但听着蛮严重的:“为什么会长这么个……子宫……瘤啊?” “一般是心情不好,或者是长时间坐着造成的,结合先生的脉搏,大概率跟心情有关。” 褚楠想起这一两年来发生的破事,她二十八岁那年跟丈夫离婚,此后十年妾室同样无所出,婆家觉得是她克夫,加上官场上不得寸进的挫败,将所有的罪行扣在她头上,说是她害得她家至今生不出儿子。 前年好不容易有个妾室怀了身孕,前婆婆趾高气扬在褚府门前唱了几天大戏。 说褚楠一把年纪没人要,生不出孩子的女人不如去死好了。 去年妾室生了个女儿,前夫恼羞成怒,一把岁数的人,不知从哪听信的谣言,说褚楠克没了妾室肚子里的孩子,吵闹着要褚家赔偿。 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褚楠气得半死,夜里不得安枕,出不了门只能成日坐在家里。 既担心给兄长嫂子添麻烦,又恼恨前夫一家的无良行为,很长一段时间心情郁闷。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脸上开始长斑,她就更不愿意出门了。 林老太:“阿宝,那你觉得应该怎么治?” 她其实已经开了药方,都是些治疗气血滞淤的汤药,再搭配穴位贴,让药物通过皮肤缓慢渗透进身体里,这种法子有效用,但治疗时间长。 动辄一年半载,就怕耽误了家里孩子的教学。 祥云昂起头,思索道:“可以吃药加针灸。” 褚楠许久没出过门:“那要多久能好?” “半月见效,彻底根治一个月。” 褚楠免不了又有些怀疑,这比林大夫原先说的半年一年时间短得多。 效果真能这么好吗? 林老太:“放心吧,外敷内用,加上针灸,不是没可能,我孙女针灸的本事可好了,治过的病人没有不夸的。” 褚楠疑虑消散,心情愉悦:“那就麻烦小大夫开药,我们今天就开始针灸。” “先给你开十日的量。”林老太直接写下单子,白术、白芍、牡丹皮、桃仁等都是常见药材,但药量不同,效果也大不相同。 “至于针灸……” 林老太看了眼小孙女,总不好让她住在褚家,只为了每天给先生扎针两次吧? 褚楠:“不如我收拾东西,明日就去您家,这样阿宝给我扎针也方便,您也能每天看到我病情的变化。” 张氏一拍手掌:“这个注意好,我这就回去让丫鬟收拾间屋子出来。” 离开褚家时,褚楠一直送到门口。 等祖孙几人上了马车,张氏才担忧道:“娘,家里的屋子不够住了,咱家什么时候能把隔壁三进宅子买下来?” 第四百四十四章 路见不平 褚先生是女客,肯定不能住前院的,后院如今也满员了。 林老大明日回六合镇,张氏可以将屋子腾出来,跟小儿子挤一间。 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花弄影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丫鬟两个,小厮三个,还有一个婆子。 原本还算宽敞的下人屋子,顿时变得拥挤起来。 花弄影嫁过来时,本来伺候的人员数量是现在的双倍,就是担心人多了没地方住,才消减了一半。 若是以后有了孩子,现在的丫鬟肯定是不够的,总不好让人家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跟着她们一起受苦。 虽然在张氏看来,家里如今的日子,比之从前乡下住的青砖大瓦房强了不是一星半点,可人家未必乐意啊。 家里三进院的宅子,肯定是不够住了。 可隔壁院子,要两万五千两呢。 张氏不知晓家里财政情况,瞄着眼看老太太神色。 林老太:“你的顾虑我知道,只是一下子拿出两万五,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万一家里有急事需要用钱,到时候银子都投到买房上,可怎么办?” 两万五手头上凑凑,也能挤出来。 可家里还有三四十张嘴,每个月给丫鬟小厮的月银,加上日常基本生活开销,再有人情往来打点。 家里的酒楼和医馆房租三月一缴,店里人员的月银,食材和药材的储备都需要提前支出。 细细算起来,真是哪哪都要钱。 为了省些银子,租商铺时特地选的不需要装修,直接能开门营业的。 等日后手头宽裕了,少不得还是得翻新一下,桌椅板凳年岁久了,看起来不敞亮,也得换新。 她也是来了京都才知道,这里的人大事小情都爱摆酒搭台,一个月三十天,二十八天都有人家在办喜事。 这家娶妻纳妾、产子生辰,那家丧事出殡,接风洗尘,连孩子考个书院,也有大肆庆祝的。 人不去,礼束不能废。 才来了大半年,已经送出去小两千的礼钱了。 最近林老太看得最多的就是账簿。 真是想起来就头大。 祥云见林老太愁眉不展,想起因为给她和哥哥们找先生,大嫂要跟哥哥们挤一个屋子,前厅后院的丫鬟小厮,住的地方本就拥挤,如今更是恨不得前胸贴后背。 柯先生有书童,褚先生也有伺候的丫鬟,都需要房间。 她盘算了下手上的金首饰,还有存银,加上茭芦庄的下半年的租金也快到账,还有佃户们心虚,今年多给她上供的粮食,卖出去都能赚上一笔钱。 七七八八加起来,足够家里买下一套房子后手中还有剩余。 “奶奶,阿宝有钱,可以拿出来给家里用。” 林老太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发顶:“你舍得啊?” 祥云用力点点头:“给家人花钱,我舍得!可阿宝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张氏好奇道:“什么小请求啊?” 祥云笑道:“买下新家,我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院子,最小最小的院子就行。” 林老太大笑起来,先前孙女去过韩笑笑和萧筱家,回来后一直在羡慕两人有单独的院子。 春天院中种上的桃花开了,满院子都是粉色花瓣,秋天吊个秋千,躺在椅子上看书,闲了就给荷塘里的鲤鱼喂食,困了直接在院子里就能睡下来。 “好!就当奶奶问你借的,等手上有钱了,加倍还给阿宝,隔壁宅子买下来,你先挑,喜欢哪个住哪个!” 祥云高兴地直拍手:“好哎!好哎!” 车外残阳如血,透过车帘照在祥云身上,她掀开朝外看,路两旁的摊贩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天边夕阳喷涌如血,肆意张扬,似乎要迸发出全部力量,将这世间的尘嚣涤荡干净。 这时,缓缓前行的马车,突然受到惊吓,嘶吼一声爆发出一阵长鸣。 坐在车里的祥云三人,身子剧烈抖动起来,左右摇晃差点磕碰到脑袋。 好在张氏眼疾手快,将祥云扶住,护在怀里,朝车外喊道:“出什么事了?” 驾车的是林易:“大夫人,有人打架,咱们的马受惊了。” 他好不容易安抚好马匹,怒气冲冲朝下头的人呵斥道:“喂喂喂……道路是你家的?要打架闪远些。” 话音刚落,就被人呛了一口:“老子就拦路了,怎么着?老子在教训人,是你不长眼把马开到我们面前,我还没怪你的马吓到我们哥儿几个呢!” 说完,继续三四人合起伙儿来,对躺在地上的男人,一顿拳打脚踢,没有半点让出路放行的意思。 张氏一听,明白是碰到地痞流氓了。 掀帘子跟林易说了两句。 林易的拳头捏得死死的,要不是怕一拳下去对面人口吐白沫,半死不活,他早动手收拾了! 得了主子的吩咐,立马跳下车,大步走上前,呸呸朝手心吐了两口唾沫,拎起方才放狠话人的衣领,轻而易举丢在道路一侧。 闲散轻松的模样,仿佛在丢不起眼的垃圾。 其他几个,同样跟小鸡仔一样被抓起来,一手一个叠罗汉丢在一旁。 又伸手将地上捂住头,蜷缩得跟虾米一样挨打的男人,一起丢过去时,就见他抬起头朝马车方向望去。 眼睛中顿时迸发出期冀的光芒:“林大夫人!” 张氏已经准备钻进马车,闻言又回过身,分辨好一会儿,才从那人被血肉模糊的五官中让出是谁。 “郭庆?怎么是你!” 郭庆一时间涕泪横流,刚准备再说两句,原先揍他的几人已经冲上前要跟林易动手。 “哪来的马夫,不知死活,知道我们是谁吗?” 林易:“谁啊?几坨臭狗屎?” 带头的男人个子高又瘦,嘴角长了两瓣左右分开的小胡子,贼眉鼠眼,满口黄牙。 “老子是颜大学士家的!教训个三教九流的东西,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他弟弟如今是府里的下人,教唆弟弟叛逃主家,是砍头的罪行,打死不为过!你们少他妈管闲事!” 张氏:“叛逃?郭临什么时候成颜家奴隶了?” 男人:“你谁啊?我犯得着跟你个婆娘解释?” 林易上前直接卸了他一只胳膊:“怎么跟我们大夫人说话呢?” 男人疼得直抽抽:“哎呦,……疼,疼疼。” 第四百四十五章 做局 张氏下了车,祥云跟着在后头。 林老太没下车,在车厢内打量几个模样似是打手的“恶霸”。 她不认识郭庆,只依稀记得,大儿子跟他说过,府宅的翻新和家具的定制,是交给一对姓郭兄弟完成的。 正经的手艺人,怎会成了颜家的家奴了? 郭庆匍匐在地上站不起身,身上大大小小满是伤,瞧样子被几人打得不轻。 “大夫人救救我弟弟,我弟弟没有卖身给颜府!” 小胡子男一张嘴,唾沫星子横飞:“你再胡咧咧!你兄弟是不是欠了我们老爷一千两银子?说好的三月为限,还不了就给卖身颜家当家奴,如今时间到了,你反悔不认账,当先前签订的契约是一纸空文不成?我看你是想吃官司,到大牢里受受罪才长记性!” 张氏立马听出不对劲。 郭临郭庆兄弟俩不是最痛恨颜家,怎么会跟他家扯上关系,还欠了一千两银子。 这可不是小数目。 郭临:“不是的!是颜家设计让我弟弟做家具,我们原先根本不知道主家是颜府,不然断不会接下这比交易。 完工后说我们将好木头掉包成腐木,逼我们签下一千两银子的欠条,还不起就给颜府为奴。我们哪里有一千两银子,我弟弟气不过跟他们理论被打断了腿,我好不容易逃出来想报官,结果官府只认欠条,颜家派了小厮要将我抓回去!” 小胡子男用仅剩下的一只手,揪了揪上翘的胡须,嘲讽道:“白纸黑字的合同我们有,你弟弟亲手签下的欠款条子我们也有,反正木头送到他手上时,是千金难买的黄杨木,你们交出来的东西是城外山腰上随处可见的松木,还是烂了心的腐木! 凭你浑身张满嘴,也说不清楚。赶快跟我们走!别做无谓挣扎!” “人不能跟你们走!” 一道软糯的女婴声音响起,音量不大却很坚定。 小胡子男见是个娃娃,浑不在意:“小丫头片子,有你什么事?” “咔嚓”一声,又是骨头错位的声音。 林易:“瞎了你的狗眼,这是我家小姐,官家亲封的福安乡君!” 小胡子男,双手跟死鱼一样,耷拉在身体两侧:“我的胳膊……我的妈呀!” 祥云:“就算你说的欠款合同都是真的,那也是郭临弟弟签的,他是自由身,你们有什么资格打他抓他?” 小胡子气得牙根痒痒。 他身旁的人,贴在耳侧小声嘟囔几句:“她们是林家人。” “林家人怎么了!咱家小姐可是摄政王妃!她爹不过是个武将,老爷可是朝中大学士,官家都得给两分面子。” 小胡子男到底没敢太大声,满脸怨怼地盯着林家几人。 劝说他的人,继续道:“大哥,咱们还是先回府吧,反正郭临还在我们手上,谅郭庆翻不出什么水花,等请示了老爷再说!” 小胡子气不过,又打过不林易。 只能骂骂咧咧说了两句狠话。 小弟想上前馋他,被他骂回去:“老子断的是手,不是脚,还不赶紧带我去找大夫!” “好好好,大哥,我们去京城新开业的祥云医馆,那里的大夫听说医术好,开药价格也实惠。” 小胡子气得一脚将他掀翻在地:“去你大爷的!” 祥云医馆就是林家人开的,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怎么手底下尽是些不中用的蠢货,不然也不至于抓个连三脚猫功夫都不会的郭临,也这般费力气! 郭临被林易扛到马车上,林老太看了眼身上的伤,就让把马车开到医馆。 祥云医馆,开在东市上。 这里鳞次栉比开满了商铺,人员流动性大,生意红火。 到了这儿,几乎可以买到全京都所有的东西。 珠宝玉器和当铺生意最红火,可见京都人民生活富裕,手上余钱多啊! 祥云医馆左边是个大型杂货铺,右边紧挨着的稍小一些的店铺,也是林家的,专门用来售卖琼玉膏和跌打损伤,风湿之类的膏药。 其中销量最好的镇店之宝,一直是一瓶难求的玉膏。 郑氏的酒楼开在西市,跟医馆隔了四五条马路,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来回马车半炷香时间。 哪里生意好,缺人手,可以相互支援。 这会儿快到晚间,店里人不多,只隔壁店铺还有几个零散来预定琼玉膏的客人。 郭临被抬到担架上,林老太给他看诊。 身体上的伤是外伤,看着严重好在没伤到要害,开些跌打损伤的膏药,再配合舒筋活血的药材,小十天功夫就能治好。 脸上血呼呼瞧着吓人,是额头破了个口子,一寸来宽,止血药敷上没再继续流血。 碧云正好在店里,林老太让她拿了瓶玉膏,递给郭临。 郭临知道这玩意精贵:“使不得,我一糙汉子,脸上落疤不是大事,您家这药奇效,我……我买不起” 张氏笑了,拿起药膏塞到他怀里:“你还没娶媳妇吧,破了相更没姑娘瞧得上,拿着吧,不收你银子,我们家还指着日后两家铺子翻新,让你跟郭庆帮忙呢!” 郭临叹了口气:“哎……我弟弟现在……” 林老太又让郭临将郭庆遇到的事,原原本本说给她听,争取不落下一个细节。 听完后,心里有了数。 “想来,是颜家故意设局让你弟弟往里头钻,合同你带了吗?我对大乾法律不熟悉,但我家四郎在翰林院当差,熟读律例,或许能帮上忙。” 今日本就是想去县衙击鼓鸣冤的,合同什么的,他都带在身上。 郭临:“有的,有的。” 林易将人带上马车,林老太带上孙女准备往家赶。 碧云却拉了拉她的衣袖:“老夫人,里间有个病人,等您许久了。” 林老太虽奇怪,日头快下山,什么病人等这么久,也没多问什么,只叮嘱张氏照顾好祥云,让林易送完他们一行后,再回来接她。 等人走后,林老太才走到里间。 这里是专门给不方便露面,或是有隐疾的病人就诊的地方。 祥云医馆这样的单独小间,有七八个,大多数时候,来的都是女子。 她推门进去,果真瞧见一个被婢女环绕在中间的妇人,没近前,也能看出身量芊芊,通身富贵,是个大户人家的夫人。 带上前看清来人,林老太吃惊道:“魏夫人?” 第四百四十六章 一本万利的交易 夜晚,直到月上西楼,林老太和碧云才从医馆回来。 一家子在等林老太吃晚食。 张氏一边让丫鬟们将锅里温着的饭菜端上桌,一边问:“娘,是晚上来病人了吗?” 林老太点点头,招呼大伙儿开饭。 “以后若是晚了,我提前稍信回来,别跟着饿肚子,小子们和祥云还在长身体,柯先生是客,更不能怠慢人家。” 凤仙笑道:“我们晓得的,柯先生下午授课完,回了家取落下的书籍,要明早才回来。要不说读书人爱书如命呢,我说明日派小厮去取,他老人家一晚上都等不及。 小子们非要等奶奶回来才肯动筷子,祥云下午在褚先生家吃了糕点,肚子还圆滚滚的,我们就一起等您回来了。” 林老太摸了摸孙女的小肚子,本来就圆润,这会儿更是鼓鼓的。 林四郎:“娘,晚上时候郭临带过来的合同我看了,里头经不住推敲的地方不少,想来是颜府欺负郭临兄弟两没学识,不认识几个大字,官府又忌惮颜家势大,弄合同的时候没费什么心思。” 林老太:“那就好,郭临兄弟俩不是坏人,不应该落到这个境地。” 林老大饿了,正大口扒饭:“说来也怪我不好,原先承诺过郭庆的,等回六合镇时扩大航行路线,定一批木材家具出售到临岸的几个城镇,这样他们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家里一直有事耽误,时间一长我就把这茬忘了。” 林老太瞥了他一眼。 林老大嘿嘿两声:“四弟,你快看看怎么帮郭家兄弟俩。” 林四郎犹豫片刻后才出声:“颜家在京都是大家族,跟摄政王结为姻亲后,更是地位水涨船高,我说句实话,以我们家如今的地位,跟颜家硬碰硬不是上策。” 小儿子的意思林老太清楚,皇亲国戚不能轻易得罪。 可既然她们家看见了,就不能全然不管,那跟袖手旁观有什么区别。 张氏:“那咱还管吗?你们没瞧见,今天那几个凶神恶煞的汉子仗势欺人的嘴脸多恶心,张口闭口我们颜家,我们老爷的,笃定了我们拿他们没办法。” 林老太神色一凛:“管肯定是要管的,但不能我们家当出头鸟,先冒尖的椽子总是最先烂掉的。” 林四郎点点头:“娘的话有道理,有个人正在找颜家的错漏,前些日子在朝廷上刚参了颜大学士一本,或许咱家能把这个人情,送给他!” 颜府是摄政王一党,跟林家关系最近的,跟摄政王对立关系的,只有一个人。 官家倚重的心腹,谢远。 林老太若有所思点点头:“谢大人公正严明,事情交给他我们也放心。” 晚食过后,丫鬟们清理完桌面,给茶桌上添置新茶水。 林老太屏退左右,没让家人散席,大伙儿知道老太太这是还有话要说呢。 祥云跟林老太进了主屋,很快抱着个箱笼出来。 上头挂了把精致的小锁,“啪嗒”一声锁眼开了。 离得最近的林老大伸脖子一瞧。 乖乖,里头躺着的全是银票、各种各样的金首饰和银号的存根牌子。 林老大:“娘,家里出啥事了?” 老太太:“不是坏事,把心放回肚子里。” 林老大安了心,难道是娘知道自己要回六合镇,担心他路上吃不好休息不好,特地塞点银子给他? 林四郎以为老娘是拿钱给郭庆郭临兄弟俩渡过难关,心里思索,老太太不至于大发善心至此吧? 林老太将买宅子的事跟家里人一提。 家里众人有的惊喜地直拍手,有的忧心忡忡。 孩子们自然是最高兴的那波:“好哎好哎,我们有大房子住了。” 他们哪个没攀爬坐在墙垣上,往隔壁宅子眺望过,早瞧上里头可以攀爬嬉闹的假山和曲水回廊。 如今的林府虽说有个小池塘,可以种些睡莲,养些锦鲤,到底算不上正经有个小花园。 隔壁宅子的花园,虽落败,面积却大,足以想象从前繁花盛开,满园飘香的盛况。 郑氏更多考虑银子的事:“娘,酒楼和药房刚开业,如今还没多少进账,要不再过半年,哪怕三四个月也好,到时候我这边少说能拿出两三千两。” 林老大:“是啊娘,隔壁院子两万五千两呢,家里钱够吗?” 林老太将银子拿出来,一一摆在桌上。 “现银五千两,钱庄存了一万五千两,这些金玉首饰是阿宝的,我估了价,大约在五千两左右,刚好凑齐两万五。” 箱子打开时,郑氏就觉得几样金首饰眼熟,原来是女儿的。 几个妯娌赶忙开口。 张氏:“怎么能让阿宝出钱呢,这些首饰可是小丫头以后的陪嫁,我那儿还有两三百两银子,我去拿。” 碧云和凤仙也要去把私房钱拿出来,大多是这些年的工钱和年假日林老太发的赏钱。 连刚嫁进来的花弄影,也站起身:“我手头有些闲钱,数额不多,三四千两,总能应个急。” 林四郎拦着她:“那是岳母给你傍身的钱,是你的嫁妆,我们怎么能动你的钱。” 花弄影:“我既嫁进了林家,婆婆待我亲厚,嫂子们更是处处照顾我,我跟你不分彼此,院子买下来我也住在里头,出份力是应该的。” 林老太出声阻挠:“好了,别争了!都是成了家的人,用钱的地方多着呢!阿宝的首饰我不白拿,答应了日后双倍返还。” 祥云捂着嘴笑起来:“叔伯婶婶们,这样的好事,你们就别跟阿宝抢了!” 众人一听,纷纷笑出声。 原来是这么回事。 张氏掐着祥云的小脸,笑道:“原来鬼丫头藏在这样的小心思,行吧,婶婶不跟你抢,反正酒楼是三弟妹开的,医馆那边娘也说让你去试着坐堂看诊呢。 多出力,多赚钱,我是半点怨言没有。” 碧云和凤仙更没话说。 林四郎将花弄影按回座位上,打趣道:“好咯,没咱们的份儿了,都是阿宝的。” 花弄影怪嗔了丈夫一眼。 心里打定主意,若是家中真的到了钱财短缺的时候,她手上的存钱和几间陪嫁铺子的收入,都能抵挡一阵。 她也相信家里酒楼和药铺的赚钱能力。 第四百四十七章 查孕期 一个是被京中百姓称为“小锦衣玉食楼”的祥云酒楼,一个是因为琼玉膏名声大噪,来看诊的病人比几家百年老字号有过之无不及的祥云医馆。 吸金能力可见一斑。 晚膳过后,小厨房的灶台上,源源不断供应着够大小主子们洗漱的热水。 祥云今晚跟林老太睡。 她如今已经能独自洗漱,林老太还是按照从前的习惯,给小孙女泡了脚丫子,再放到腿上一点点擦干。 看着粉嫩似煮熟芋头的小脚掌,从前小小一个连她两个手指宽都没有,如今能放下她半个手掌了。 祥云脚心被挠养了,咯咯笑起来,滚进被褥上打了几个滚。 金蕊被笑声感染,眉眼弯弯捧着水盆下去。 节令放下围帐,吹灭蜡烛后,跟着走出屋子。 房间里只剩下床榻上头抵着头,说悄悄话的祖孙俩。 林老太将今日魏夫人来看诊的消息跟祥云说了一遍。 “我见着她的时候,头顶上还裹着纱布,找我帮忙换药。她说是走路磕着门框了,我瞧那伤口像是被重物砸伤的。” 祥云大惊:“她可是魏夫人,谁敢朝她动手?” 活得不耐烦了? 关键是事后还没闹出动静,连谢棠也想息事宁人,不了了之。 大概率是谢棠不敢或是不愿得罪的人。 祥云想起魏家近些日子的八卦,府里定是闹得很凶。 谢棠从前待她还算亲厚,除了偶尔在女儿一事上有些过度偏袒,其他时候对她也是和颜悦色的。 心里不免对她的遭遇表示同情。 林老太:“魏夫人此番来找我,为两件事。” 祥云眨了眨眼:“奶,她不会是想让你给芸芙接生吧?” 林老太:“那不至于,芸芙这胎魏老太太很重视,稳婆、伺候的丫鬟、乳母肯定是不肯经由魏夫人的手,要亲自挑选的。” “那她来做什么?” “第一件,是她多年前产女身体亏损严重,一直无法孕育子嗣,想让我看看能不能调理后再给魏家繁衍后代。 脉像我看了,确实有阴亏之势,调理起来虽麻烦,却也不是全然没可能再有身孕。” 祥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那第二件是什么?” 林老太琢磨了下,还是抱着尝试的态度开了口。 “魏夫人想知道,芸芙肚子里孩子怀上的确切日子,不能精确到哪一天,至少也要精确到月份。” 祥云顿时来了兴趣:“她怀疑芸芙肚子里的孩子,不是魏将军的?” 屋内昏暗,只有窗外洒进来的点点月光。 林老太却从这点微末光线下,看到孙女似乎在发光的眼睛。 “虽没明说,却是这个意思。可医者诊脉根本瞧不出哪个月怀上的,都是看肚子大小判断,结合孕妇最后一次葵水的时间推测,即便如此,大部分情况下还是会出现误差。 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妇人生产时,明明还没到预先估计的产期,孩子就发动要出来了。” 确实,祥云没学医前,看电视剧中大夫给妇人看诊,张口就是“怀有三个月身孕”,觉得牛逼的很。 后来接触了才知道,这种脉象叫做“滑脉”,却不一定出现在孕妇身上。 体内有痰浊、实热或女性月经期将近或已至等情况也可能出现类似的脉象。 能推断出月份,更是无稽之谈。 好在如今医学发达,通过超声检查,可以准确推断受孕时间。 祥云啊了一声,声音带了失落:“阿宝还以为奶奶是疼我,今晚才喊阿宝一起睡的。” “整个家里,谁不疼阿宝?奶奶我是最疼你的!”林老太笑着贴在孙女耳边道,“魏夫人说了,两件事能办成,各给两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头一件我应下了,第二件奶奶能力有限,就不知道你这个小财迷能不能赚下这笔钱。” 两千两! 那必须赚啊! 家里买房子正用钱呢,有人送钱来,不要白不要。 空间里的超声仪快落灰了,给它个发挥价值的机会吧! 问题是怎么把芸芙弄昏过去,再由她转送到空间里。 毕竟人家现在是魏老夫人的重点保护对象,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面都费劲。 林老太听了表示她来想办法。 翌日,祖孙两就拎着药箱,坐上去魏府的马车。 因为事情隐蔽,这次没带仆人,也没带上凤仙和碧云。 魏夫人身边的婢女带着两人,一路往谢棠院内走去。 听风院。 刚在魏老太太面前展示腹中孩子今日又踢了她几次肚皮的芸芙,听说林家老夫人来拜会谢棠,还带来了孙女,神色立马紧张起来。 她这些日子忙着照应肚子里的孩子,顾不上祥云这个随时会爆的炸药。 摸不清祖孙俩找谢棠做什么,越是猜不透心里就越慌。 回了院落坐立难安,连平日最爱的燕窝细粉都毫无食欲。 另一边,祥云第一次进谢棠院子,本以为会碰到魏绾绾,没想到婢女说夫人最近要养病,老夫人让魏婠婠住她院子里了。 祥云一眼瞧出婢女神色不对,应该是有话藏着掖着没说。 到底是魏老夫人让魏绾绾去的,还是魏婠婠自己要去的。 谢棠许久没见祥云,觉得她长高不少,人也长开了些,更可人了。 可惜她心中苦闷,没多少心思跟祖孙两寒暄。 一听林老太说有法子可以查出芸芙腹中孩子的月份,谢棠神色终于有一丝舒缓:“果真?” 再听到法子不是诊脉,也不是望闻问切,而是要芸芙没有意识不能反抗情况下检查。 谢棠为难起来:“本想着借您闻名遐迩的医术,可以劝说老夫人给芸芙请平安脉,若要神不知鬼不觉……” 那就有些难办了。 她话还没说完,婢女突然进来禀报,芸芙来了。 谢棠眉头一皱,自她勾引丈夫珠胎暗结一事暴露后,芸芙从来都是躲着她的。 别说是进她的院子,平日里除了去魏老夫人面前献殷勤,就是逛逛花园,别的地方一概不去。 对肚子里的孩子看得比眼珠子重要。 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芸芙竟然主动跑来找她。 事出反常必有妖。 相较于谢棠的防备,祥云却很高兴,人主动过来,总好过她们聚在这儿想办法把人哄过来强。 第四百四十八章 警铃大作 芸芙进屋第一眼看到身穿黄色薄袄的小姑娘,越看越觉得眉眼跟半靠在榻上的谢棠相似。 手心里不由生了心虚的汗。 她盈盈蹲下身:“芸芙给夫人请安,不知道夫人有贵客,打扰了。” 谢棠现在看到芸芙就牙根痒痒,心里更是涌现出丈夫背叛二人曾经誓言的酸楚,头一撇,根本不想搭理她。 谁知芸芙行了礼后,扶着后腰直接站直身子,语气满是炫耀:“夫人见谅,身子重久站不得,只能求夫人这儿的椅子坐一坐了。” 谢棠忍着火:“夏竹,搬椅子过来。” 椅子放在芸芙面前。 芸芙又道:“麻烦夏竹妹妹,再拿个软枕过来,我这个腰啊,被肚子里小家伙折磨的,酸软无力天天恨不得断了一般。老夫人体恤我,送来的椅子都是绑了丝织软枕的,别的椅子我都坐不习惯了。” 夏竹:“不习惯滚回你的落霞院去,跑这儿来显摆什么?” 谢棠怕芸芙真走了,忙出声制止:“夏竹,去拿!” 一身杏子袄子的姑娘,瞪着芸芙的眼里在喷火,见主子如此好性子,只能气得一跺脚又抱了个软枕过来。 软枕被芸芙身边的丫鬟接过去,小心翼翼塞在后腰位置。 林老太借口去更衣,实则是带着夏竹去烧水房。 夏竹离开前得到了谢棠的眼神指令,又见林老太从怀里掏出个药包往茶水里倒。 立马兴奋起来:“我就说芸芙这小蹄子嚣张成这样了,夫人怎么不生气,原来是要狠狠教训她一顿!林大夫,这是什么药?落胎药?还是毒药?” 林老太用勺子将粉末搅拌均匀:“能让她有个安稳睡眠的药。” 夏竹一脸失望:“您心肠也太好了!她有什么睡不着的?如今丫鬟伺候着,好吃好喝供着,瞧她那样子比之前胖了十好几斤,晚上指不定梦里都在笑呢!” 林老太叮嘱她注意茶杯的花色,回了座位,继续做客。 夏竹虽不满,还是听话地将茶水分到各人面前。 可惜,芸芙警惕心极强,别说是喝茶,连杯子都懒得端起来装模作样。 谢棠越是让她喝茶,芸芙更加不敢,推脱再三,甚至故意打翻杯子。 气得谢棠坐在榻上直喘气。 芸芙笑眯眯吩咐夏竹将满地碎瓷渣清扫干净,朝谢棠道:“对不住夫人了,刚好前两日老夫人赏了我一套茶具,我瞧着花色纹路比你这套强些,待会儿就让夏竹去我那儿拿吧!” 夏竹:“用不着!一个杯子而已,要一筐我们院里也有!” 芸芙一点不生气,别人越是对她疾言厉色,越代表她的存在有多膈应谢棠。 等儿子瓜熟蒂落那天,她就是府里正儿八经的主子,收拾个丫头还不是信手拈来。 芸芙身边的婢女立刻回击道:“你们的东西再好,能好过老夫人屋里的?” 夏竹认识这个婢女,原先是魏老夫人院里伺候的二等丫鬟。 跟在芸芙身边成了贴身婢女,地位高了,气性也高了。 狗仗人势的东西,当面都敢给她瓜唠吃,背地里指不定主仆俩将她们家夫人编排成什么样! 谢棠:“芸芙,你我主仆一场,我自问待你不薄,满府上下都知道,你是我最信赖的丫鬟,如今你怀了将军的子嗣,老夫人认可你的身份,我即便心中不满,也不会拿人命玩笑。” 芸芙:“夫人严重了,我何曾说过您会害我。” 谢棠嗤笑:“你嘴上没说,却连我这里的一口茶都不愿喝,不就是怕我在里头动手脚吗?那你今日来做什么?连主母赏的茶都能打翻,是心里不认我这个正夫人,还是想越了我,自己当家做主?” 芸芙神色微变,谢棠的意思,是同意她给将军作小了? 魏府话语权最高的人是魏老夫人,可那病秧子身体,能活几年谁知道。 芸芙妄想过谢棠若哪天没了,她能当将军夫人。 可她身份卑微,即便日后有儿子傍身,难保不会被谢家和将军记恨上。 将军寄回来的家书,她偷瞄过,上头明明白白写着不想让她腹中孩子降生,更不愿纳妾,说明她的计谋丝毫没削减两夫妻的感情,还让将军对谢棠有了愧疚之心。 等边境战事平稳,将军归家,能不能容下她还两说。 可若是谢棠主动将她收房,将军心中再不愿,看在孩子和夫人的面上,也不会太为难她。 芸芙脸上止不住的喜色,身子也端正起来:“夫人的意思,是我,不……是奴婢作姨娘的事,您准了?” 谢棠压下心中的恶心,嘴角的笑皮动肉不动:“是姨娘还是通房,就得看你的造化了。” 没想到有一天,她也成了从前最厌恶的那种工于心计的后宅怨妇。 给丈夫纳通房姨娘,拱手将男人推到别的女人怀里,她想想身上一片恶寒。 谢棠心里抱着最后一丝期待,期盼芸芙腹中孩子不是丈夫的。 哪怕可能性极低,她也要试一试。 得到谢棠的认可,芸芙喜不自胜,这次起身行礼的态度恭敬不少。 可还是不愿意喝茶。 “老夫人说了,除了听风院和落霞院的吃食,其他地方的东西半口不能沾。不是奴婢有心顶撞,实在是老夫人的要求不能不听。 等奴婢生下腹中孩子,一定好好给夫人敬茶,到时候您这儿的茶点瓜果奴每样都尝一遍!” 谢棠怒了。 何着虚与委蛇老半天,她将自己当猴耍呢! 她气得恨不得将迷药直接灌进芸芙嘴巴里。 林老太在芸芙打碎茶杯后,神色一直沉沉的,挖空心思想新办法。 就见一旁的孙女突然离了座位,走到芸芙面前。 芸芙不明所以,双手却下意识护住肚子,眼神里充满防备。 对于这个真正的魏府小姐,芸府自从得知她的身世后,每见一次心虚一次,尤其是对上她那双清澈似湖泊的双眸,仿佛一股无形的力量,要拉她进旋涡,让她不敢直视。 “你想……你想做什么?” 祥云嘴一咧,扯了抹单纯无害的笑。 第四百四十九章 没有脑子的魏婠婠 丫鬟见状,挡在芸芙身前,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秒感觉脖子一阵刺痛,眼前跟着一黑倒在地上。 芸芙满脸写着惊悚二字,没等她喊出声,只见小丫头手掌挥舞过来,一瞬间眼前变得恍恍惚惚,视线越发不清楚,最后陷入一片黑暗,脑袋沉沉意识落进混沌之中。 谢棠只来得及看到黄衫小丫头一抬手的功夫,婢女四仰八叉倒下,芸芙也瘫倒在椅子上,吓得从软榻上坐起身。 走到近前,伸手探了探芸芙的鼻息,确定活着,才松了口气。 “这是……” 祥云伸出手,藕夹般白嫩的食指和中指间,藏了根细如发丝的银针,解释道:“点了她的睡穴,出不了大事。” 谢棠眼睛一亮:“你……你还会用银针点穴?”继而目光困惑地移到林老太身上,显然祥云的操作给了她不小的震撼。 林老太“啊”了一声,心虚道:“是……是,阿宝从小机敏,我扎针救人时她常在旁看着,时间一长学得像模像样。夫人不用担心,睡穴不同于身体其他穴位,不会对身体造成影响。” 谢棠哼了一声:“有也是她的报应,恩将仇报的东西!” 接下来的流程,祖孙两轻车熟路。 谢棠被林老太支出去,紧闭屋门。 祥云握住芸芙的胳膊,心中意念流转,下一瞬一大一小集体消失在房间内,只留下已经司空见惯的林老太,装模作样时不时发出点动静。 屋外。 谢棠支走院中大部分婢女,只留下夏竹伺候。 夏竹是个心直口快爱憎分明的性子,从前芸芙没被重用前,她已经是院子里的一等大丫鬟。 那年因为家中母亲生病无人照顾,没有跟谢棠一同出远门,这才让不起眼的芸芙得了重用。 回来后一举替代她的位置,成了谢棠身边说一不二的大丫鬟,连她也要时常受她的白眼使唤。 几年好日子过下来,芸芙笼络了魏家小姐的心,手上又有夫人的信任,真真是到了哪都得被人高看一眼,那得意猖狂劲儿,她早瞧不惯了。 夏竹:“奴婢从前跟您说过,有次路过花园看到她勾搭舅老爷,是个不安分的,您不信还把奴骂了。” 谢棠声音落寞:“是我识人不清,被她花言巧语哄骗,不知道身边出了个白眼狼,亏我这些年记着当年她护住我跟婠婠的情分,对她一直是优待有加的,没想到如今要爬到我头上来了。” 夏竹安慰道:“夫人别过分担忧,奴婢瞧着,咱们将军对您的情分无人能及,绝不会被这小蹄子勾引,没准她不知在哪搞大肚子,怕落个私通的罪名,才把锅甩在咱们将军头上!” 她越想越觉得可能性高。 跟她同屋的秋霖曾经听到芸芙屋里有奇怪声音,似有男人说话,可惜她不曾亲眼见着,没法在主子面前瞎说。 这时,院外候着的下人通传,小姐来寻芸芙了。 谢棠每次想见女儿,她都在魏老夫人屋里待着不出来。 听府里的人说,多次看到婠婠跟芸芙嬉笑玩闹在一处,两人感情半点没受影响,瞧着更甚从前。 夏竹气不打一处来:“夫人前两天多次派人去请小姐,她都不愿回来瞧瞧生病的您,芸芙才多久没回院子,她就找过来了!夫人,绾姐儿定是被芸芙挑拨了跟您的关系,您可得重视起来啊!” 谢棠觉得孩子毕竟是她亲生的,血缘关系在,骨肉亲情的情分哪里是下头人几句闲话能生出嫌隙的。 却没想到魏婠婠一进来,环顾四周没见到芸芙,第一句话就是:“娘,芸姨呢?” 芸姨? 她女儿什么时候对芸芙改了称呼? 亲密地喊起姨来了? 别说芸芙现在的身份还是个婢女,就是日后真有当魏府姨娘的命,婠婠是嫡女,哪轮得到对个妾室用尊称! 谢棠怒道:“谁让你这么叫她的?” 魏婠婠见谢棠神色不对,脖子一缩,想起她在祖母面前也是这么喊芸芙的,又直起腰板。 “她是我弟弟的娘,又是爹的妾室,总不能再喊名字吧?” 谢棠更气了:“什么弟弟!芸芙肚子里是男是女尚且不知,她一日没过礼一日都要背负私通的罪名,枉我从小教你读书,请女师傅教授你礼仪品性,没想到竟把你养的是非不分!” 魏婠婠也很生气,她不就叫了声称呼吗?至于当着下人的面指责她吗? 难怪祖母总说娘的脾气太差。 她也觉得娘不如从前对她温柔了。 还不如芸芙对她好。 想起此行的目的,魏婠婠又道:“芸……芸芙在哪?她昨日应承过,今日要陪我翻花绳的。” 谢棠袖子一甩:“不知道!” 魏婠婠:“不可能,刚才府里的丫鬟,说一路看着她过来的。” 谢棠:“你是信娘的话,还是相信丫鬟们的话?” 魏婠婠见她娘又有发火的趋势,忙道:“信娘的,当然是信娘的!” 眼珠子却还四处瞥着,明显是在敷衍她。 看到平日里常开着的堂屋门,今日却关着,心里闪过一丝疑惑,抬腿走过去。 夏竹忙拦道:“姐儿别往里去了,刚燃过艾叶驱虫去味,小心熏着你。” 魏婠婠停下,嫌弃地往后退了几步:“咦~最讨厌艾草味道了,芸芙屋里也有这味道,散都散不掉。” 见果真没有芸芙的身影,才放弃。 走到廊下跟母亲坐在一处。 谢棠看了眼堂屋方向:“这几日躲在你祖母屋里,我也没机会考考你的功课,中秋的时候,文先生说在教你作诗,不如就这满庭秋意,作出一首五言绝句来。” 屁股还没坐热的魏婠婠,紧抿双唇,留下一句“祖母找她有事”飞也似的跑了。 谢棠看着女儿落荒而逃的背影,又气又伤心。 出身带来的荣耀富贵,是女儿的优势,可若是她本人不上进,成了个内里空空的绣花枕头,日后难保这份荣耀不会反噬到她身上。 毕竟,家室显赫又无脑的女人,从来都是最好拿捏的。 碰到个有良知的好男人还好,若是对方心怀不轨,只将她当成向上攀爬的工具,仕途上的点缀,女儿往后的日子有多难过,谢棠已经能想象得到。 第四百五十章 捉奸成双 空间里。 祥云将芸芙肚子上的凝胶擦拭干净,趁着人还没醒,将人带出空间。 屋子里躺在地上的婢女也没醒,姿势跟先前一样。 林老太见到孙女回来,焦急迎上前:“怎么样?还顺利吗?” 祥云点点头,将检查结果说出来:“胎儿大小大致在32到34周。” 见林老太一脸疑惑,解释道:“就是八个月到八个半月大小,误差不会太大。” 现在是九月底,魏将军出征时间在正月初十前。 孩子若是那时候怀上,如今应该有九个月多了。 下月个瓜熟蒂落。 可芸芙的胎儿明显还没到生产时间。 林老太一喜:“时间对不上!她怀上孩子时,魏将军早就到战场上去了,芸芙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另有其人!” 祥云担心的,是告诉谢棠真相,她势必要拉着林老太到魏老夫人面前对峙,到时候总不能说她是用空间超声仪测出来的吧? 林老太看出孙女顾虑:“这有何难,奶奶替你兜着,就说是我查出来的。”老太太搓着孙女的小脸,笑得见牙不见眼。 “托我们阿宝的福,祥云医馆又多了项独一无二的技能。” 谢棠得知消息后,悬着许久的心终于落到实处,接着又被排山倒海的愤怒掩埋。 “贱人!胆大包天的狗东西!攀诬将军,把魏府一帮人当猴子耍,这样的毒妇留在世上只会祸害无穷!夏竹,请老夫人过来,再把管家和家里丫鬟聚集起来,我今天要杀鸡儆猴,给全府心思不正妄图攀高枝的人瞧瞧,污蔑将军欺瞒老夫人是个什么下场!” 夏竹早摩拳擦掌了,腰杆挺得直直的,路过芸芙婢女身旁时,还不忘踢上两脚解气。 还没走到门口却被林老太拦下。 谢棠不解:“林老夫人可是还有话要说?” 林老太:“本是夫人的家事,我一外人不好插手的。” 谢棠忙将林老太扶到椅子旁坐下:“老太太这话就是跟我见外了,几年前扶海城第一次见到老太太一家,我就觉得十分投缘,阿宝跟婠婠又有同门之谊,兄长常常在我面前提到您家对他多有帮助。 在我心里早将您看作是自家长辈一般敬重,有什么话您直说,棠儿肯定是听的。” 谢棠的一番深情流露,不全然是场面话。 今日林老太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她是真心感谢她帮忙的。 林老太一脸深思,才道:“老婆子诊断孕妇胎儿月份的本事并不出名,如今单凭老婆子我一张嘴,魏府众人和老夫人未必肯信。 您父亲是镇国公,魏家同样满门勋贵,魏老夫人想去宫中请个太医坐诊不是难事,若连太医也查不出胎儿月份,老婆子的话哪里有人肯信,倒时芸芙难保不反将夫人一军。 正所谓捉贼拿赃,捉奸拿双……” 谢棠方才是被惊喜、愤怒多种情绪,冲昏了头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这会儿在林老太的一番话下,脑子逐渐冷静下来。 是啊。 她信林大夫的本事,别人未必会信。 祥云酒楼在京都开业时间短,即便口碑再好,林大夫在太医看来不过是民间普通大夫。 捉奸拿双…… 好啊! 那她就来个瓮中捉鳖。 直觉告诉她,芸芙的情人要么是能经常出入魏府的外男,要么就是家中的小厮护卫。 十有八九是她曾经见过的人。 林老太的话点到为止,至于如何查验,查到后怎么处置芸芙,就是魏府自己的事,跟她家无关。 谢棠让夏竹端来一个小方盒,里头躺着厚厚一沓银票。 “这是先前承诺给您的诊金。” 林老太推辞不肯收:“事情还没办完,怎么能先收诊金,夫人不用焦急,等府上事务处理完成,您的身子我调理得七七八八,就算您不给,我也会上门来要的!” 谢棠笑出声:“行,我听老夫人的,但阿宝来一趟我不好叫她空手回去。”说着褪下手腕上的玛瑙珊瑚珠串塞到祥云手上。 “两年前父亲从东海寻来的极品红珊瑚树,总共打了两条手串,一条给了我,一条进贡给了宫中娘娘,现在,我送给阿宝了。” 掌心的红珊瑚个个大小均匀圆润,触手生温,像是将高悬头顶的暖日握在手心,作为点缀的白玛瑙晶莹透亮,日光下仿佛能窥见里头藏着宇宙中的星辰,璀璨夺目。 祥云那叫一个爱不释手,东西少而精才是最值钱的。 而且,她是真喜欢这手串,笑眯眯道谢后直接带在手腕上,也不管是不是松松垮垮。 林老太太了解小孙女财迷的性子,戴在手上拿下来是甭想了。 祖孙二人道别后,坐上马车离开。 谢棠站在门前,目送客人离去。 夏竹着急忙慌跑来,说是芸芙主仆两人醒了,正在闹呢。 谢棠神色一沉,抬腿往院里去。 刚进院门,就听到松芝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们对我跟我家主子做了什么?我要去告诉老夫人,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一旁的芸芙着急忙慌将自己从头检查到脚,又站起来踱步两圈,没察觉身上有什么不适,心里依旧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人对她做了什么,偏偏什么印象都没有。 松芝的声音还在继续:“我家主子肚里的孩子有个好歹,你们就是杀了府上的长孙,老夫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夏竹嘲笑道:“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一口一个主子,你还自降身份了。” 松芝瞪了她一眼,看到谢棠直接扑在地上,哭喊起来:“夫人,我们无缘无故晕死过去,肯定是有人要害我们。” 谢棠:“你在我院子里,谁能害你,我吗?” 松芝抿了抿嘴:“奴婢不敢瞎说。” “你不敢?刚才大喊大叫在院里呵斥我的丫鬟,不是这个意思吗?” 芸芙见婢女不顶事,根本无心管她,一心想知道肚子里孩子是否安康。 听到动静的魏老夫人带着人杀过来,后头跟着一起来的魏婠婠。 一进屋,魏婠婠就道:“娘,你骗我,芸姨明明就在你屋里!” 第四百五十一章 调查,为了两千两 松芝瞧见主持公道的人来了,爬到老夫人脚边,将二人莫名其妙昏睡过去的事情,说了一遍。 魏老夫人眉心一皱:“还不快去把大夫请过来!” 接着神色恶狠狠瞪着谢棠,仿佛她已经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 “你没什么要解释的吗?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她心里笃定林老夫人过来,是谢棠私下里藏了见不得人的心思,说不定就是奔着除了她的金孙来的。 谢棠神色冷静,让人看不出一丝错漏:“今日我在府上接待祥云医馆的林大夫和福安乡君,她不请自来,跪在地上让我容她,给她个姨娘的位置。” “当着外人的面,我不好斥责她,担心她跪地上对腹中孩子不好,搬了椅子倒了茶,她又嫌椅子不软要靠垫,话里话外觉得我茶里面下了毒,打翻杯子一口不曾喝。” “至于为什么昏过去,我也挺好奇的,一开始还以为芸芙要碰瓷,好在林大夫在场,给两人检查过后,说是艾草熏多了,白日里疲乏困顿是正常现象。” 芸芙记得她是听到林家祖孙两进府的消息,才匆匆赶来的。 姨娘、靠枕、打翻的茶……她好像都经历过。 只是脑子雾蒙蒙的,连不起来。 听到艾草这段,神经突然变得紧绷,指甲抠在皮肉中,陷得死死的。 心跟着慌张起来。 她熏艾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月份不足,下个月就是产期,她一点发动的迹象也没有。 表哥在外面寻了个偏方,每日用艾草熏三次,能刺激血脉提早降生。 这法子隐蔽,知道的人不多,加上怀胎后期熏艾确实对身体有利,府里没人发现她的小心思。 原本还担心是有人要害她的芸芙,此刻只想赶紧揭过这一茬。 “误会一场,”芸芙笑着对魏老夫人道,“肯定是我这几日没睡好,在夫人这儿睡着了真是丢人,松芝是担心我,口不择言了,老夫人别怪她。” 魏老夫人一听是艾草的原因,对芸芙多了份埋怨。 知道自己精神不好,还到处乱逛。 没事跑到谢棠院里干什么? 她绞尽脑汁防止谢棠对她下手,芸芙倒好,自己蠢得跟猪一样,送上门来。 魏老夫人面子挂不住,还想挽尊:“好好的喊大夫上门做什么?平白让人误会!” 谢棠拨了拨额前挡住伤口的碎发:“媳妇也不想找大夫,额头上的伤口总有人上药,林家琼玉膏闻名京都,我想要一瓶擦拭伤口,免得日后将军回京,问起伤疤媳妇都不知道如何回答。” 魏老夫人噎了一下,哪里还有脸再问。 气呼呼带着芸芙走了。 夏竹不甘心:“夫人,就这么让她们走了?捉奸的事怎么办?” 谢棠目光沉沉望着庭院中被秋风卷起的落叶,一字一顿。 “盯紧落霞院的动静,芸芙生产的日子快到了,我不信那奸夫能沉得住气。” 夏竹的斗志再次被激活起来:“夫人说的是!但凡做过必留下痕迹,奴婢这就派人去守着。” * 此时的林家,林四郎带回了郭庆郭临兄弟俩的消息。 “今日下值,我去找了谢大人,果不其然,他对郭临兄弟的事很感兴趣,晚间时候已经领了郭临去府里问话,用不了多久就能有结果。” 林老太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说着转头问张氏,“老大的船只出发了吗?多久能到六合镇上?” 张氏点头:“辰时的船只,海上行程慢,且要些日子呢。他走的时候,让咱们多关注郭庆的案子,小伙子手艺好不能断送在颜家人手上,他还要从他们手上定制成套的黑漆家具,说市场大着呢!” 凤仙挨着林老太坐下,问道:“婶子今天是去魏家了吗?” 林老太点点头,没说扎晕芸芙检查肚里孩子孕期的事,只提了嘴魏夫人想调理身子,有机会再生个孩子。 凤仙表示理解,丫鬟爬了床还怀了种,当主母的焦急也很正常。 林老头知道她真正关心的人是绾姐儿,想起今日在屋里听到她跟魏夫人的对话,心里一阵叹气。 这孩子,亲疏不分,是个极其容易被挑唆的性子。 瞧着还有几分凉薄,即便日后身份真相大白,怕是也不会认凤仙这个亲生母亲。 祥云这头一早回了屋。 拿出随身携带的口哨,一吹,片刻功夫一个人影从窗口翻身进屋。 祥云看着特地打开的房门,脑门前飘过一阵黑线。 一身黑衣的初九跪在地上,眼神亮晶晶看向小主子。 几个月没消息,她一度觉得小主子是不是忘了她这个人。 祥云让初九起来回话。 初九竖起耳朵,等着领任务。 祥云试探道:“阿九啊,你都擅长些什么?” 初九正了正神色:“刀枪棍棒斧钺钩叉,都会一些,最擅长用软剑和暗器。轻功踏雪无痕,小时候还练过缩骨功,远程近程攻击,只要对方不是高手,三招之内必定拿下。” 祥云都想给她拍掌叫好了。 赵淮澈给她选的人真不错,过些日子她也得准备份礼物给他送过去。 祥云:“我现在有件事,需要你去办。” 初九抱拳:“主子请吩咐。” 祥云拉她到身边,趴在她耳朵上小声嘀咕。 初九脸色微变,踌躇道:“可是小殿下说,我得近身保护您,这一蹲守少则七八日,多则十好几天……” “我有什么好保护的?天天带在家里,安全得不能再安全了。” 初九挣扎过后,用力点点头:“好!属下尽快把消息带回来!” 说着,又从窗口翻身出去了。 祥云无奈地起身把窗关上,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愉悦地哼着小曲儿。 她的两千两银子。 马上就能到手了! 日子风平浪静过了几天。 祥云正式过上了古代官家小姐的生活日常。 每天辰时起床,洗漱过后,跟家里的小子们一起到前厅用早饭。 饭桌上一般时候只有他们五个。 大人们起得早,郑氏和凤仙要去酒楼忙早市,碧云和林老太去医馆,花弄影陪林四郎一起用早膳,然后送他出门上值。 两日前,官家同意收了林家的两万五千两银子,将钥匙和房契地契交到林家人手上。 张氏和林老二最近一直在忙新宅子的琐事。 第四百五十二章 学生间的优劣 上午从辰时一刻开始进学,柯先生负责授课,内容多围绕诗赋。 一直到巳时末,祥云、天福和天吉的上午课程结束,余下时间柯先生布置些书写、造简单诗词的作业。 午时是天赐和天瑞二人的专属小课堂时间,用来查漏补缺,传授些更深层的八股文和策论内容。 下午,祥云跟家里四个哥哥是分开学习的。 褚先生因为身子没好全,如今单只给她授课,琴棋书画每样涉猎一点,打算按照祥云的天赋,则其中一二重点传授,让她能有拿得出手的擅长之处。 小子们下午依旧跟在柯先生后头上课,先生博闻强识,各地风土人情、名山大川和文人事迹信手拈来。 不同于天赐和天瑞从前在学院见到的先生,柯先生的教学风格独树一帜。 冗长枯燥的书本内容在他的解释下,文字仿佛焕发生命般,知识点排着队争先恐后往他们脑海中钻。 连一向不爱读书写字的天吉,也能专注精神乖巧地坐上一个时辰。 尤其是讲到史记和某些他感兴趣的武将人物时,眼睛亮晶晶的,看得柯先生以为授课台下坐着的是一群学生和一只狼崽。 天福不爱文墨,也不爱历史,却对算数情有独钟。 为两哥哥考学而设的算数课,安排在每日下午,本该是他跟天吉写大字的时间,每次他都要溜到课堂上旁听。 从前跟在林老大身后学过打算盘,天福像是天生对数字极其敏感,柯先生稍一点拨,那些原本繁琐的计算在脑海中宛如一团乱麻突然被找到线头,接下来理清整体变得轻而易举。 短短几日功夫,柯先生已经将手下几个小弟子的性格、天赋和喜好摸得一清二楚。 论读书上的天赋,天瑞当属第一,理解力强,个性沉稳,擅长举一反三。 天赐作为兄长,优劣明显,记忆力强写得一手好字,却差点灵气,知识不能融会贯通。 对于考童生和秀才来说,他的强处是极有力的优点,可以后若想在往上到举人和进士,天赋不足的情况下,得付出比旁人十倍甚至百倍的努力。 天吉原本走的也不是科举路,家里让他开蒙,为的是不当睁眼瞎。 他性格活跃,精力旺盛,除了上课时间天天抱着那把红缨枪,走两步来了兴致挥舞两下,黑漆铁头的红缨枪在他手上宛若游龙一般,任他颠来倒去。 天福年纪小,性格也很突出,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满脑子奇思怪想,喜欢追求新奇事物。 除了在学堂上课,听说其他时间喜欢往林家两个店铺跑。 小小年纪打算盘的本事已经比得上学了好些年的学徒,店里忙起来,郑氏还会让他去帮忙。 至于祥云,更是课堂上独特的一道风景线。 年纪最小,平日里比谁都忙。 对作诗、文章、八股乃至琴棋书画都不甚感兴趣,可若是真让她答上一二,每次又都是上佳。 柯先生和褚先生一度怀疑,是不是授课方式不对,才让小丫头提不起趣味。 祥云还不知道她平日里上课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落在两个先生眼中,成了各自检讨反思的依据。 谁上早八能有好脸色,更何况,她七点半就座到课桌前了。 从早到晚除了上课,还要在空间里研制玉膏,增强灵气。 剩下一点空余时间,得在京城各处找寻古药。 前些日子因为家里各种琐事耽误了这事,药灵没少在空间里埋怨发牢骚。 再不找些古药弥补下,空间都能被它掀了。 十月初秋高气爽的日子。 祥云照旧在结束巳时末的课程后,带上金蕊出了门。 驾车的是林易,还带了两身强力壮的小厮保护安全。 车一路往前,目的地是城东花鸟市场。 京都不像萧县山川环绕,大多数值钱的好东西,都隐藏在深山老林中。 这里是平原地区,山不多见,胜在交通便利四通八达,整个大乾的好东西,头一个就得往这儿送。 前些日子,她已经将京都的最有可能售卖古药的几家大药铺全部逛了一遍,收获有,但不多。 还被几家掌柜认出来,以为她是来打探敌情的。 之所以去花鸟市场,仅仅是因为自古以花草入药,以鸟兽为引的药方无数。 幸运的是,真让她寻到几株后世已经灭绝的花草。 包括能治疗风头脑痛的辛夷,有止咳化痰功效的款冬花,还有治泻水喝咯痰的芫花。 以及一种名叫渡渡鸟的飞鸟,鸟脑可治痔瘘、头风眩等症,一种叫做金雕的猛禽,骨头可入药,具有活血止痛之效。 听着脑海中因为新药材入册,不停响起药灵的欢呼声,祥云心情跟着愉悦起来。 她已经感受到体内充沛的灵力,等阿九手上的任务完成,她定要央求阿九教她功夫。 祥云如今是光有内力没招式,若真刀真枪干起来,太过消耗体力,她得借着招数将威力最大化。 这边祥云逛完花鸟市场,又回去跟着褚先生学了一个多时辰的围棋,终于在申时末得了空闲,到自家医馆找林老太。 几日前,林老太就提出过,想让祥云每日下午抽个固定时间,到医馆坐诊。 医馆内除了林老太坐堂,另外还请了一个退休返聘的老大夫,以及一个年轻些的学徒。 老大夫是六合镇上的王老大夫推荐的,二人曾拜在同一师傅门下,是关系颇好的师兄弟。 王老大夫主钻营外伤,商老大夫主要研究内伤,学徒一直跟在商老大夫身边的,是他的侄子。 当初林老太上门请他到祥云医馆坐诊时,商老大夫没问诊金,也不关心工作时长,只要求将侄子带着一起,在店里干杂活也好,跑腿招呼客人也罢,总之得在医馆里耳濡目染,学会本事。 这对林老太来说,不过是多雇佣一个人罢了,小商治病救人的本事虽还差些火候,却嘴巴利索动作敏捷,同理心强,能快速跟病患打作一团。 祥云见了小商几次,觉得这人不应该当大夫,当个医药代表一定业绩颇丰,或者在医院导诊台给他安排个位置,每年被投诉服务态度差的名单上,导诊台也不会年年榜首。 第四百五十三章 质疑医术 医馆内,因为天气渐凉,排队等候的病人增多。 林老太和商老大夫面前少说排了十几个病人。 在他两座位旁边,还有个空着的位置。 眼瞧着天色越来越暗,队伍靠后的病人开始心焦起来。 “今天关门之前,还能轮到我们吗?” “林大夫,回春堂和广明居都有七八个大夫坐诊,忙起来时十几个大夫也是有的,您家生意这么好,怎么不多招几个?” 林老太刚给一个妇人看完舌苔和脉搏,回应道:“大夫贵精不贵多,我得保证被招进来的大夫是有真才实学的,总不能随便拉个人就给大伙儿看病,这是对大家的不负责任,也是对我们祥云医馆名声的糟蹋。” 病人们听了连连点头。 “林大夫话说得不错,前两日我去回春堂,那里坐诊的大夫数量是多,小一半都是学徒,他们敢治,我还不敢看呢。” “对啊,这年头头上没几根白发,好意思说自己是大夫?” 大伙儿哈哈笑成一片。 林老太神情高深莫测:“不过我还真的又给咱们医馆找了个小大夫过来,从今日起,每间隔一日的申时到酉时,她会在医馆内坐堂看诊。” “大伙儿别因为她年纪小瞧不上她,我敢拍着胸脯保证,她的年纪跟行医救人的本事不冲突。” 店里的病人要么是来过祥云医馆,觉得大夫水平好来复诊的,要么是身边朋友亲人推荐来的,对林老太为人放心。 “年纪小点无所谓,我们相信林大夫的眼光,能被您安排坐堂的大夫,一定有两把刷子的。” “没错,我也信林大夫,待会儿他来了我就排到他那边去,省时间……” 商老大夫听到这话,抬头看了眼林老太。 昨日掌柜跟他说,林家小孙女今日要来坐堂问诊。 他见识过林老太的本事,知道有些天资聪颖的孩子,从小在家学渊源耳濡目染下,十几岁治病救人不是传说。 可林家那小孙女,他见过的,不过五岁年纪。 还是玩泥巴,招猫逗狗疯玩的岁数,能认识几味药已属难得,诊脉开方,不是无稽之谈吗? 听着林老太的一番话,商老大夫又觉得对方不是那种拿病人性命开玩笑的大夫。 心里不免有些担忧,待会儿病人看到林祥云过来,会不会吵闹不休,觉得药铺不把他们的命当命。 他正思索着,小丫头从门口进来了,跟他和林老太打招呼后,径直朝着另外一个跟两人并排的位置上走去。 排队的病人们见状,笑道:“小姑娘是提前来给新大夫收拾桌案的吧?小丫头,知道新大夫擅长治疗什么病吗?” 祥云抬头看了对方一眼,见他眼下青黑,说话口气厚重,明显肾气不足。 “什么都会一点。” 男人失望地啊了一声:“那不太行啊,我听说好的大夫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只有那些半吊子才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什么都治。” 祥云抿嘴笑了笑,这人知道还不少呢。 现代医学确实如此,临床时期过后,医生会选择科室开始专攻某一领域,做报告研究病历,出论文,直到成为该领域的专家。 可如今这个年代,多得是无证上岗的赤脚医生,和学了两年医术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 更有愚昧无知的,宁愿相信菩萨会显灵,也不愿意看病就医。 祥云说什么都会一点,完全是因为以她的能力和空间里的仪器设备,在场众人的病,哪怕不能查出百分之百,八九十总是有的。 她将笔墨纸砚摆好,又拿出药箱子和脉枕。 金蕊给她搬了椅子过来,接着开始磨墨铺纸。 祥云一屁股坐下时,那些还在对新大夫本事议论纷纷的病人们,出现一刻寂静。 “这小娃娃坐这儿干什么?” “她拿笔在纸上写什么呢?” “新大夫呢?怎么还没来?” 林老太站起身朝孙女走去,拍着她的肩膀跟诸位介绍。 “这是老婆子的小孙女,小名阿宝,从今日起她就是祥云医馆的第三位坐诊大夫。” 此话一出,如同平日响起惊雷。 眼青黑的男人,这次叫得更大声:“什么?一个奶娃娃?给我们看病?” “林大夫您说笑呢吧?您再这么吓唬,我可不敢在你家看病了,这不是儿戏吗?” “比回春堂还不像话,好歹人家的年轻大夫都是正经学了五六年医书的,这丫头……这这,撑死也就五六岁吧!” 任凭林老太怎么解释祥云从前在老家时,已经在医馆给病人们看病,愣是没一个人相信。 后来还有几个觉得离谱,直接转身离开,去了回春堂。 祥云表情一直淡淡的,不停在纸上写写画画,最后笔一收,将纸张对折两次递到先前男人手上。 男人一愣:“做什么?” 祥云:“纸上写的是我对你病症的看法,以及治疗需要用到的药。你若是不放心,可让我奶奶和商老大夫再给你诊治一次,看我写得对不对!” 男人是城南一家酒楼的账房,认识字,摊开纸张先是被祥云一手好字震撼到,再看症状描述竟然跟他近日遭受的大差不差,只是用药方面他不懂,得找个懂行的人问一问。 问林老太和商老大夫他不放心,万一是这家店事先商量好的揽客手段,他不就成了欺瞒病人助纣为虐的帮凶了。 祥云看出他的顾虑:“你也可以去隔壁一条路上的回春堂,或者是广明居和一品堂,只要将他们大夫的诊治情况带回,就诊费和医药费我们来出。” 男人一听还有这好事,狐疑道:“你个女娃家家,说话管用吗?” 林老太:“自然,阿宝的话就是我的话,承诺作效,客人放心去吧。” 得了肯定答复的男人乐了,拍了拍胸脯:“我不是那种贪小便宜的人,诊费一个子儿不会少你家的!但你要是想我说假话才出的钱,趁早收回打算,我一定公平公正,子是子,卯是卯,绝不偏私的。” 林老太:“要的就是你不偏不倚,尽管去,我们在这儿等着你!” 第四百五十四章 累积名气 账房怀里揣着药方,一路走到回春堂。 嘴里还絮絮叨叨:“我才多大年纪,怎么可能肾虚,老子……老子昨晚上还雄风阵阵呢!” “小丫头字都没认识几个,就敢学人看病,胡闹呢!” 他完全忘了,放才看到祥云一手好字时,内心的震撼。 回春堂是老字号,店里最出名的是个姓贾的老大夫,可以说是镇店之宝。 贾家祖上出过御医,加上本人医术精明,不少病人慕名而来,点名要贾大夫看诊。 可惜他年纪大了,一旬里难得有两三天出诊,其他大夫医术不拔尖,所以回春堂时常出现一个月中只某几日,店门前挤得人头攒动,其他时候生意平平。 账房先生运气好,今日刚好是贾大夫出诊的日子,难得还没多少病人,排了会儿队后,就到他看诊。 他正庆幸今日走运,要不是有祥云医馆那出,还轮不到他呢。 “手臂放上来。”贾大夫捻着发白的胡子。 账房先生照做,眼睛盯着大夫大半白的头发和稀稀拉拉的胡须,心里已经将他的医术推到心尖上位置。 错不了,头发这么白,得看过多少病人,开过多少方子。 贾大夫治病救人的时候,林大夫的孙女……不,林大夫的媳妇还没出生了吧! 账房先生被仔细把过脉,又详细问了几个问题,检查舌苔和脸色,让脱了鞋袜,露出脚底板。 在脚心穴位上一按,账房疼得“哎呦”连声叫唤:“疼疼,贾大夫,我这是怎么了?” 老大夫若有所思点点头:“肾虚。” 两字一出,周围人“噗嗤”笑出声,只有账房先生脸上一变。 他不可思议地望着老大夫的脸色问:“果真?会不会是弄错了?” 贾大夫的表情当场不好了,哼了一声:“老夫行医数十载,看过的病历比你翻的书都多,你的症状和脉象显示的都是肾虚之症。” 说着,刷刷刷写下药方单子,递到病人手上:“去药台抓药。” 账房先生将怀里的药方单子跟新开的对比,一看吓了一跳,只有一味山茱萸,老先生药方里没有。 “怪了怪了,难道天底下真有神童不成?” 贾大夫见他拿着开的药神神叨叨,问了一嘴,得知账房跟祥云医馆的赌约,脸色一沉。 又听说祥云医馆新来的大夫没有把脉,只单看他的神色,已经确诊了病症,更是心中大骇。 却觉得是瞎猫撞上死耗子的概率大些。 接过药方一瞧,第一眼看到山茱萸,嗤笑一声:“山茱萸治疗肾阴虚,可你脉象和足底穴位的反应,明明是阳虚的表现,年轻人恃才傲物,有几分本事狂妄的连望闻问切都省了,难成大器,难成大器啊……” 账房先生一听,原来如此,这么看来那丫头也没有表现得那般厉害。 说着撑着酸软的腰,起身去药台抓药,刚做了一会儿功夫不但腰膝酸疼,连手心都潮热盗汗了,希望老大夫妙手回春,能将困扰他多时的病治好。 贾大夫看他走出去没两步,步履蹒跚,又见他额头盗汗严重,不停用袖子擦汗,心中微惊。 这……怎么瞧着更像是阴亏的表现。 难道是他诊错了。 “慢着!” 账房先生脚步一顿,又被喊回椅子上坐着,重新看诊起来。 这回结束时,老大夫的神色明显不对劲了:“先前的药方单子撕了吧,我重新给你开……罢了,也不用重新开了,你直接按照第一张单子抓药就成。” “啊?”账房先生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什么意思? 贾大夫尽力让自己看上去神色无异:“阴亏和阳亏症状上无甚差别,容易搞混,咳咳……” 账房先生还有什么不明白,道了谢,给了诊费后,没抓药,就离开了。 此时的祥云医馆内。 依旧没人往祥云案桌前排队,祥云无聊地把玩着脉枕,冲门口进来的老妇人招手笑道:“来这儿吧。” 老妇人脚步一滞,半晌才回过神:“大夫呢?” 金蕊道:“我家小姐就是大夫。” 老妇人满脸不可思议,旁边排队等看病的人见识过方才打赌的闹剧,这会儿太阳西斜,已经过去半个时辰功夫,离得近的回春堂,就是爬也应该爬回来了。 那人没回来,只能证明祥云的诊断有误。 祥云轻咳一声,严肃道:“快来,待会儿我就得回去用晚膳了。” 金蕊也板着小脸:“我家小姐时间金贵,百忙之中抽空来店里坐诊的,你要不要看?不看就下一个!” 主仆两这么说,老妇人反而不愿意走了,别的队伍老长,不知道得排到什么时候,她还要回去给孙子孙女做饭呢,没那么多闲功夫。 可这女娃…… 就在她纠结万分之际,祥云又抛出了个让她无法拒绝的诱惑。 “出诊前三次,但凡在我这儿就诊的病人,费用一律减半。” “今天第一次,距离我下班还有……半个时辰。” 祥云算是看出来了,不先累计点名气,病人是不会相信她的。 老妇人咬咬牙,往椅子上一坐。 祥云:“手放脉枕上,我看看脉。” 这时候,旁边两个队伍中,有人笑道。 “小大夫,这回怎么要诊脉了?我还以为你单靠眼睛就能看病呢!” 祥云没理他,那人觉得无趣,说了两句话,嘴一瘪没再说话。 老妇人的手一直放在鼓起来的肚子上,若不是年纪对不上,外人一度以为面前年过五旬的老太是有喜了。 祥云将人带到包厢里,掀开衣衫在肚子上按了按,老妇人疼得呻吟起来。 “就是这儿疼,刚开始的时候肚子没那么大,这些日子一天比一天大,弄得我不好意思出门。外头人瞧了,还有背地里说我老蚌怀珠的,你说说,这不是瞎说了,老婆子我都多大岁数了……” 话匣子一开,老妇人俨然将祥云当成倾诉对象,嘴一刻不停。 “多久没如厕了?” 老妇人歪头思索:“小厕来之前刚去过,最近没什么胃口,大厕……不记得了,有些时日了。” 第四百五十五章 为女子开医馆 祥云点点头:“我给你开个方子,先吃一剂调理看看,然后我再给你针灸瞧瞧,不是什么大问题。” 老妇人:“真的没事吗?我觉得浑身不得劲,干活儿都惫懒了。” “先吃药,每隔一日来针灸一回,刚好我都在,三次后再依脉象换药,现在先躺下,我给你扎几针。” 祥云的针法很熟练,很快在老妇人身上留下十几枚针,点燃一炷香,让人躺在床榻上休息。 老妇人见她人虽小,动作却麻利得很,单一手针灸的功夫,比从前她在回春堂那些学徒手上还利索。 心里的怀疑,渐渐消散,头跟着一点一点打起盹来。 身上的针被拔了时,老妇人才惊醒,案上的香线已经燃尽,她竟然睡过去了,一点意识都没有,再一摸肚子好像没那么痛了。 只是觉得很想去茅房,再晚点就得拉裤兜子的那种急切。 一掀帘子跑出来,喊道:“茅厕在哪,我要去茅厕。” 小商大夫指了方向,又倚靠在药台前。 他没见过祥云的本事,不知道她是否真像林大夫说的,有两把刷子。 心里一边想见识天才,又胆怯跟天才共处,这会显得他这种人资质平庸,无甚大用。 突然看见从门口走进来一个熟人。 是离开有段时间,之前跟祥云打赌的账房先生。 见他一脸喜色,小商高声道:“这不是先前来看病的账房先生吗?如何了,别的医馆怎么说的?” 众人一听纷纷投来关注的视线。 “他是来拿打赌赢的赌资的吧,毕竟是林老太亲口替孙女答应的。” “未必,你没瞧见他两手空空,总得买了药才能后报销吧……” 病人们议论纷纷,连商老先生也停下动作,等着听账房先生说结果。 只有林老太神色平静无波,手上动作没停。 “下一个,哪里不舒服?我担不担心阿宝?没什么好担心的……” 在大伙儿的注视下,账房先生径直走到药台前,将药方单子递给小商大夫。 “劳烦,照方抓药。” 说完从钱袋里掏出一锭银壳子,放在桌面上。 小商一看纸上上“祥云医馆”四个大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笑容挂了满脸,声音故意拔高喊道。 “好呐,药方子一张,三天药量,枸杞三两,山茱萸二两,白术、黄芪各一两……三碗煮成一碗,早晚各一副。” “药材费加上诊费,共计一百三十文,宝大夫说了,就诊前三回诊金减半,您给六十五文就行。” 此言一出,大伙儿还有更是面面相觑,很快从安静中挣脱出来,变得异常激动。 “什么意思?刚才的赌约,是这女娃娃赢了?” “她只看了病人两眼,就猜出病因还开了药方了?” 这时,从茅厕回来的老妇人,这几日头一次觉得身体如此轻快,靠在药房门板上,长长舒了口气。 “怪哉,灵哉,肚子竟消下去不少,今天撞大运遇上好大夫了!” 一个还能说凑巧,两个病人都有效,除了证明祥云是个货真价实有本事的大夫,还能证明什么? 更何况,半价啊! 下一瞬,原本排成两拍的队伍,很快疏散成三排。 大多是排在林老太和商老大夫队伍尾部,或者是家中贫困,想省下钱的穷苦病人。 病症多种多样,大多还是因换季造成的流行性感冒。 以老人和孩子数量最多。 年轻人可以用药调理,老人和孩子身体弱,吃多了药对体质无益,祥云大多选择给她们扎针。 几次操作后,金蕊学会了拔针,然后丢进开水里滚一圈,拿出来用夹子晾干后可循环再用。 祥云继续看诊,越到临近关门时候,她发现来的女病人越多,男病人倒是走得差不多了。 连商老先生也收了东西,回药房后头专属的屋子里翻阅今天的医案。 祖孙两一直忙到西边最后一丝光线隐入地平线,打更的梆子提醒戌时到了(晚上七点),医馆的门终于关上。 等在门口的林易,见祖孙俩出来,先对阿宝说:“小姐累了吧,忙一天了,府里晚膳备好了,等两位回去呢。” 看病的时候还不觉有什么,这会儿突然放松下来,祥云感觉身体和精神上都疲惫不堪。 到底年纪小,受不了累。 好在林老太给她安排坐堂时,考虑到身子骨吃不消,怕累着她,特地选了一天间隔一天。 这会儿见小孙女累得靠在车窗上一脸疲惫,心疼不已。 “要不换成三天一次吧,你白日还要上课呢!” 祥云摇摇头,睁开眼,挤到林老太怀里:“没事的,第一次坐在自家医馆里看病,阿宝高兴。” 总归是名正言顺从事老本行了。 想当初她实习时通宵值班,第一回同样累得要死要活,习惯后也没什么。 林老太将孙女搂在怀里,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怕她还没到家先睡着了,到时候连晚饭都不吃直接进屋睡觉。 “咱们医馆有别于京都其他医馆,有个很特殊的地方,阿宝猜猜是什么?” 祥云笑道:“我知道,来咱们家的,有很多女病人。” 从前在六合镇时,她们家医馆也是更受妇人们的喜欢,因为大夫是女的,更多时候看起隐私来更方便。 若是换成男大夫,她们宁可忍着,讳疾忌医,也不肯越过男女大防。 林老太点点头:“没错。女子求医不容易,能迈步进咱们这儿的妇人、尤其是年轻小媳妇和没出嫁的女孩,都是有些胆识的。” “但更多的,还是忍着病,不愿意或者是怕被人议论非议的女子。奶奶有个想法……” 祥云来了精神:“您想帮她们?” “是。” “可怎么帮呢?” 林老太挑起一侧车帘,眼神幽幽望着路边的行人,男子身影随处可见,却极少能见到一两个女子经过。 “我想,专门针对女子另开一间医馆,将名声打出去,日后大乾的女子想要治病,无人羞愧,更没人觉得女子不配治病。” 妇科医院? 祥云激动地直拍手:“好!这个法子太好了!奶奶,你真是我见过的大夫里头最好的!阿宝好爱你……” 第四百五十六章 以形补形 林老太听着孙女一番彩虹屁,笑得前仰后合。 其实她想成立女子医馆的心,很多年前就有了。 “奶奶年轻时走南闯北,后来在六合镇开了医馆,发现来看病的妇人中大多数病症由来已久,因为年轻时不好意思就诊,仗着岁数不大能挺,老了才发现内里已经腐得不成样子了。” 当姑娘时害羞腼腆,嫁了人同样羞羞答答,日子一晃几十年,非得等到儿孙满堂,才想起来身上久拖不治的病。 这一会儿好像害羞没了,忸怩也没了。 年纪一大常挂在嘴边的就是“我一把岁数,有什么怕臊的,又不是年轻小媳妇”,开始往医馆跑。 祥云明白老太太的心思:“我支持奶奶,等女子医馆建成了,我就去帮忙。” 林老太正是这么想的。 孙女的本事远在她之上,准确来说,整个大乾怕是找不到医术比她厉害的。 不说她号脉看诊的本事,就她那见不到踪影,神乎其技的未知能力,既能调配琼玉膏,又能接骨、缝合,还能查孕妇腹中孩子的月份和健康。 哪一个挑出来,都能成为医馆的拿手本事。 马车一路前行,很快从角门进了林府。 闺女第一天正式在医馆坐诊,郑氏颇为紧张:“不知道京都百姓能不能相信阿宝的医术。” 天吉将碗筷摆好:“放心吧三婶,阿宝连韩将军的病都能治,先前在六合镇和莲花村也给村民医过病,看得好着呢!” 天福看着火腿肘子流哈喇子了,还不忘跟着附和:“没错,我相信阿宝,她肯定行的。” 祥云和林老太前后脚进前厅,听到的就是两个哥哥对她的夸赞。 心里乐得跟绽放的向日葵一样,美滋滋的。 郑氏见人回来了,拉着女儿问:“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你啊?” 京都不比老家,这儿的百姓手上有钱,也愿意花钱,但同样难伺候得很。 酒楼里时常遇上脚毛的客人,软硬不吃,极难对付。 她怕闺女撞上这种人,加上她年纪小,从事的还是最看资历的大夫一职,不用想也知道,得面对多少质疑和打击。 张氏和凤仙也盯着祥云,想从她脸上看出今日出诊的情况。 祥云坐在饭桌前,看着满桌子荤素搭配,有鸡有肉有河鲜的晚膳,明显比平时丰盛一倍不止,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 饥肠辘辘,五脏庙造反起来,咕咕咕声音颇大。 林老太听见了,眉眼一弯:“好了,边吃边说,快给阿宝盛碗大米饭,她今日累着了,大功臣一个,应该多吃点。” 郑氏哎了一声,端来一碗冒尖的白米饭,又捧了碗冒烟飘香的党参炖乌鸡汤。 “早上刚从城外收回来的乌鸡,选了只最肥的,给你补脑子。” 张氏也给她夹了猪蹄:“吃个猪蹄,今天没少写字吧,从进屋开始就见你一直在揉胳膊,以形补形,快吃!” 凤仙也夹了肥美多汁的鱼腹肉到祥云碗里,几个哥哥一人一筷子,直到她面前的空碗堆叠成小山,众人才停了手。 祥云吃饭分不出嘴讲医馆的事,一直跟在身后的金蕊成了小主子的嘴替,跟说书似的,绘声绘色描述起来。 “小姐一进去没人当她是大夫,嫌她年纪小,没资历。不管老夫人怎么说,病人都不愿意相信小姐能治病。” “后来,小姐没把脉也没问诊,直接指出一个病人的病因,写了药方单子让他去其他医馆看诊,若是治得不对分文不取,还倒贴医药费……” 天福激动道:“对吗?阿宝治对了吗?” 天吉白了他一眼:“肯定对啊!不然小妹能累成这样?” 天福嘿嘿挠着头:“小妹真厉害。” 金蕊心疼道:“小姐累是因为她第一天坐堂,打出了前三次抓药看病半价的优惠,病人一听全都乌泱泱挤过来了。” “又要写方子,又要给病人扎针,忙得脚不沾地。” 要是她能帮小姐分担些就好了,扎针她不会,写字……好像也拿不出手。 虽跟在主子们课堂上学了段日子,字认识几个,写起来却跟抽鸡爪风一样。 郑氏一脸担忧:“会不会三次后,优惠没了,病人就不找阿宝看病了?” 祥云嘴里塞满了猪蹄,还不忘揪了块大鸡腿给讲故事的金蕊。 金蕊笑嘻嘻咬了一口,满嘴浓香,回道:“三夫人放心,小姐说了,六七天时间够一个疗程,等客人们知道她开的药方灵验,自然有人愿意相信她的手艺。” 郑氏忧虑一扫而空,也给金蕊倒了碗乌鸡汤:“好孩子,跟着阿宝辛苦了,来,喝点汤补一补,以后多照应着她,少不了你的好。” 金蕊笑的酒窝都出来了:“都是我应该做的,不敢说辛苦。” 晚饭后,祥云回屋后,洗漱完毕,躺在床上,本应该困意来袭,一沾枕头就睡的,心里总记挂着有什么事没处理。 是了,今天是阿九每三天给她送一次消息的日子。 怎么还没来? 是魏府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 魏府后宅。 落霞院。 怀孕八月有余的芸芙正是入夜睡不安稳的时候,盗汗多梦,脾气越发不稳定,白日里一连骂了几个贴身伺候的丫头。 此刻躺在床榻上,左躺不舒服,右躺也不舒服。 心里想的全是怀孕如此辛苦,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男人都没有,好些话都不知道该跟谁说。 隔着两道门的倒座屋里,住着两个随时准备接应生产的稳婆。 连乳娘魏老夫人也准备了两三个,万事俱备只等她肚子发动。 偏偏她肚子不争气,到了明面上的日子,就是没动静。 自上次在谢棠屋里因为熏艾嗜睡后,她再也没敢熏艾草。 这样一来,想自然而然提前生产是不可能了,眼瞧着,马上要过了产期,再拖下去未免惹人怀疑…… 正苦恼地在床上唉声叹气的芸芙,突然听到窗户有轻微响声,这是…… 她神经一紧,忙从床上爬起身,走到窗边打开一个小缝,外头人顺势大开窗户钻了进来。 “要死了你,不要命了,被人瞧见我俩都得完蛋!” 进来的人,正是她的表哥马浩。 第四百五十七章 夜会,各怀心思 芸芙紧张地往屋外张望。 魏老夫人怕她半夜磕着碰着,安排了丫鬟夜里值夜,平日里屋里一个,廊下一个。 今天因为心烦,她将屋里那个打发了,廊下的应该还在,若是被人看见…… 想都不敢想! 马浩坐到桌前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别看了,早昏过去了。” 芸芙松了口气,走过去坐下,就听马浩继续道:“不仅是她,连院子周围盯着你一举一动的两个婆子,我也打晕了。” “什么?”芸芙激动地站起来,身子不稳,差点朝后仰,看得马浩心惊胆战。 “小心些,当心摔着我乖儿子!”马浩语气里带了责备,“这可是我们日后的指望,容不了一丝差错。” 芸芙更关心被人监视的事:“谁派来的?老婆子还是谢棠?” 马浩瞥了她一眼:“你也太不警惕了,这两人在你院门口晃晃悠悠半个月了,你一点没发现?” 芸芙后怕地摇摇头,她一门心思都在肚子上,月份大越发不敢随便出门。 再说了,两个婆子而已,她哪会放在心上。 她狠狠咬了咬牙:“肯定是谢棠那贱人安排过来的,但她为什么要派人监视我……难道是孩子的事泄露了?她知道你的存在?” 芸芙越想越害怕,就要赶马浩走:“赶紧走,上次在谢棠院里昏睡那么长时间,我心里总觉得蹊跷,如今又派人监视我,除了想寻我的错处,还能有什么……” “怕什么?人已经处理干净了,没人能打扰我跟我儿子培养感情。” 马浩好不容易混进来一次,哪里肯轻易离开,手摸上芸芙越发贵气的脸蛋。 “我给你递了几次消息,你都不肯见我,怎么着,马上要当上魏府姨娘,瞧不上我了?” 芸芙拍下他的手,压下心底的烦躁,怪嗔道:“胡说什么!我每天进进出出,走到哪里都有三四个丫鬟跟着,就是有插上翅膀有通天的本事,也没法在她们眼皮子地下见你!” 她越说越委屈,转过头抽泣起来:“你以为魏府姨娘是好差事?我每天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儿子一天没落地,我的心没一刻安宁,你不体谅我、帮不上忙就算了,还来埋怨我,我……呜呜呜……” 半真半假,真掉了几滴眼泪。 马浩心一软,手掌放在芸芙肚子上,感受手心的律动:“是我不好,不哭了不哭了。瞧瞧我们儿子,多有劲儿,长大了一定生龙活虎的。” “乖儿子,你以后就是魏府的大少爷了,哈哈哈……爹我跟着你沾光,要过好日子了!” 芸芙目光落在马浩弯腰贴在她肚皮的脑袋顶上,眼底尽是鄙夷。 她儿子未来是魏府大少爷不错,她以后是魏磊姨娘也不假。 可他…… 一个看家护院的侍卫,撑死了是主子身边的一条狗,也配跟她儿子扯上关系? 芸芙眼中闪过一丝狠意,只要孩子生下来是个男孩,她在府里的地位就稳了,到时候不该存在的人,尽早除去才能保证母子两个下半辈子衣食无忧,高床软枕,荣华一生! 马浩抬起头时,芸芙的眼神再次变成从前的柔情似水。 “表哥,孩子一直没动静,怎么办?”芸芙焦急道。 她想过要不要故意摔一跤,让孩子早产,一想到有误伤的可能,她怎么都对自己下不了狠手。 马浩从怀里掏出一个黄色纸包,打开里头是十几根红色草植。 “番红花?” “没错,我找有经验的老大夫问过,孕妇食用番红花会致使早产。” 芸芙不安心:“会不会对身子……对孩子有伤害?” 马浩拍胸脯保证:“不会!你每日早中午泡少许在茶水中,不出三天孩子就能落地,只要不多服用,出不了问题。” 见芸芙还在犹豫,以为她是不信任他,眉心一皱:“你怀里揣的是我马家的种,我能害你不成?” 芸芙娇嗔了他一眼:“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怕万一……” “没有万一,按照我的话做,错不了!” “好吧。” 没有别的出路,这无疑是现下最保险的法子。 马浩又跟芸芙腻歪一阵。 “你得走了,廊下的婢女醒了,你就走不了了!” “行!等儿子落地,我再来瞧你们娘儿两,我娘还等着看大孙子呢!” 芸芙一惊:“你怎么能告诉姑姑呢?我不是说了,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吗?” 知道的人越多,她日后处理起来就越麻烦。 祥云一事后,她算是彻底明白,想要杜绝后患,从源头掐灭才是王道。 马浩一脸理所应当:“她是我娘,是我儿子的奶,我有大儿子还能不让她老人家高兴一场吗?” 见芸芙脸色不对,软了语气:“放心,她人在乡下,误不了我们的事!我娘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吗?只要每个月给她几两银子,让她吃吃喝喝玩玩牌,见不见孙子和儿媳妇,她才不在乎!” 芸芙的脸色彻底挂不住了,随便说了两句敷衍的话,将人打发走。 窗户一落下,她气恼得恨不得砸了桌上的茶具,又怕声音太大惊醒外头的丫鬟。 只能咬牙切齿道:“想攀我儿子的关系,做她的春秋大梦!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不死,等着跟儿子黄泉路上团聚吧!” 屋外夜凉如水,乌云挡住月光,连点点星光都没有,偌大的魏府浓罩在一片漆黑夜色中。 一道矫健的身影,自落霞苑上空翻腾而过,轻而易举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翌日。 祥云从睡梦中醒来时,腰酸背痛,胳膊感觉抬起来费劲。 金蕊打来洗漱水等着小主子醒醒神,想着祥云今天晚起了半炷香,去后院小厨房端早食去了。 祥云伸了伸懒腰,做了几个舒缓运动,下床时发现床头多了份信。 “一定是阿九昨天晚上放这儿的。” 她打开一瞧,眼尾一挑,诊断果然不错。 芸芙的孩子不是魏将军的。 信中几乎一比一将昨晚两人对话内容复述出来,阿九甚至贴心地帮她查好了马浩的家底,包括他那个在乡下的老娘。 等金蕊进屋后,祥云将信件重新密封,递到她手上。 “找个机灵点的小厮,送到魏夫人手上。” 第四百五十八章 真相浮出水面 魏府。 刚用完早膳的谢棠,一夜没睡好,正准备回房补觉。 婢女夏竹从外头接了封信进来:“夫人,门口小厮递进来的信。” 谢棠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拆开一瞧内容,顿时精神抖擞,浑身一激灵,疲乏瞬间烟消云散。 “谁送来的?” 夏竹摇头:“不知道,一个面生的小厮,只说一定交到夫人手上。” 见谢棠神色不对劲,忙问:“人应该没走多远,要派人追吗?” 谢棠思索一瞬:“不用。” 信上没写名字,看来是不想让她知道身份。 不管内容真假,也顾不得送信人的意图,谢棠当场让夏竹喊来两个在落霞院盯梢的婆子。 两婆子一前一后进屋,见夫人坐在堂上喝茶。 “给夫人请安。”两人跪在地上。 上位的贵妇人迟迟不吭声,也不让她们起来,想起监视半月来一点进展没有,两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 夏竹最懂主子的心思,忙问:“两位也在落霞院有些日子了,一直没消息传回来,夫人以为你们忘了差事,还是被那边的收买了,不记得谁是主子了?” 两婆子忙磕头,一下下磕得哐哐响。 “不敢不敢,老婆子哪有那个胆子,当然是一心一意为夫人的!” “没错!只是这些日子,落霞苑那位闭门不出,也没见着外人进出,没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不敢来叨扰夫人。” 两人是谢棠从庄子里提拔上来的,府里生面孔,一家子攥在她手上,不怕二人有异心。 夏竹的话不过是提点她们一下,另也有点,两人废物不中用的意思。 谢棠放下茶杯,问道:“除了外人进出院落,可曾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不管大小,都能说来听听。” 两婆子思索了一下,绞尽脑汁回忆,其中一个踌躇着说道:“真有件事,有点蹊跷,昨晚上,我跟花婆子一道在院外角门旁看守,不知怎么的,哎呦……” 话刚说到一半,胳膊被人用力杵了一下,正是一脸仿佛看傻子似的花婆子。 有没有脑子? 守夜睡着的事,自己捅到主子眼前,也不怕被责罚。 谢棠一眼看出她们的小动作,想起今早收到的信,神色一凛:“昨晚怎么了?” 柳婆子一怔,不知道该不该往下说,一想话开了口,即便不说,夫人想查肯定也能知道。 她也确实觉得昨晚上的事不对劲。 年纪大了后,她晚上觉浅,每两个时辰必醒一回,昨晚上竟然一觉睡到天边亮。 不但是她,连花婆子也是。 将事情跟谢棠一说,见她迟迟没有回应,两婆子头垂得更低。 花婆子心里恨死柳婆子,蠢货一个,倒了霉跟她分到同一个差事。 忙狡辩道:“夫人恕罪,昨天晚上是柳婆子值前半夜,她睡过去没叫醒奴婢,这才误了后半夜的事儿,都是她的过错……” 谢棠此时已经将早上信的内容信了九成,两婆子怕是早被芸芙发现了踪影,才在昨晚迷晕了,夜会情郎。 只是什么人有这么大本事,半夜出入魏府,还把两狗男女对话内容记录得如此详尽。 罢了,总归对她有利。 当务之急,是赶紧料理了芸芙和她的奸夫。 花婆子悄悄抬起头,观察夫人的脸色,就听她厉色道:“柳婆子办事懈怠,罚三月利钱。” 柳婆子认命的磕头领罚。 花婆子一脸得意。 下一秒就笑不出来了。 谢棠继续道:“花婆子推诿搪塞,罪加一等,发回庄子,扣半年月利。” 花婆子愣在当场,回庄子?她好不容易奋斗几十年才有机会进府伺候主子,这才几天啊? 瞬间,一股寒意席卷全身,整个身子都凉了。 * 三日后,魏府后院上空传来一阵婴儿啼哭声。 “老天眷顾,我魏家有后了!”魏老夫人接过稳婆手里八斤六两的大胖小子,乐得找不着北,“告诉府中众人,升芸芙为芸姨娘,满月礼当天举办仪式。” 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芸芙,一听这话,浑身的疼痛此刻烟消云散般,撑着身子感谢魏老夫人。 被她按回床上:“歇着,我再拨几个丫鬟过来伺候你。你现在可是我家的大功臣,好好把身子调理好,日后还能再生,福气在后头呢!” 有了魏府最高长辈的允诺,芸芙满脸笑意,趁热打铁:“老夫人,孩子还小,离不开亲娘,您让我亲自养着吧。” 有妾室的人家,尤其是魏府这样主母膝下无子的,妾室生的孩子都要交给主母抚育,这是规矩。 可面对产床上奄奄一息,刚从鬼门关回来的女人,魏老夫人张不了口。 又想到谢棠心里还记恨芸芙无媒苟合,珠胎暗结,保不齐送过去怎么折磨她的大孙子,她身子不好又不能亲自抚养,想来想去还是将孩子交给亲生母亲为好。 可……芸芙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婢女,抬了姨娘也改不了粗鄙下贱的事实,大孙子跟着这样的母亲长大,被养成草包的概率太大。 “老夫人……老夫人……” 见老太婆迟迟没有回应,芸芙心忐忑起来。 老夫人一笑:“行,你的孩子,自然得跟你在一处,他还小呢……”反正孙子已经降生了,老二回来还能把孩子塞回他娘肚里不成。 事实无法改变,只能劝着谢棠认命。 她若识抬举,大孙子入嗣嫡出,魏家还有她一席之地,若是不肯…… 哼! 善妒、不孝婆母,无后。 七出连犯三条,她身为婆母,完全有权利替儿子休了她! 此时的谢棠早收到了落霞苑的消息。 魏老夫人什么打算,她心里一清二楚。 “夏竹,人找到了吗?” 夏竹一脸激动:“已经捆了在咱们院柴房里,夫人,动手吗?” 谢棠笑了:“去瞧瞧。” 柴房阴冷潮湿,五花大绑一晚上的母子俩,瑟缩在一处取暖,眼睛被蒙着,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嘴巴也被人塞满恶臭的抹布,听到门口方向出来动静,立马“呜呜呜……”发出动静。 谢棠坐在夏竹端进来的椅子上,手一抬。 夏竹立马摘了二人的眼罩和嘴里的臭布。 第四百五十九章 一个瓜牵出另一个瓜 “呕……恶心死了,哕……”老婆子头一撇干呕起来。 她儿子眯着眼睛破口大骂:“谁他娘的敢捆老子,老子可是在魏府当差……” 话没说完,马浩差点咬着舌头。 他一定是瞎了,他好像看到魏府夫人了! 谢棠冷冷一笑:“继续啊,在魏府当差,然后呢?” 马浩神色一变,挣了挣身上的麻绳,心里慌成一团,面上却努力维持镇定。 “夫人……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我犯了什么错,您要把我娘也绑过来?” 马浩娘一听面前珠翠满头的尊贵妇人,是儿子的主家,肩膀一怂:“儿啊?咋回事?娘昨晚正玩叶子牌呢,突然冲进来一群人把我捆了。你是不是做什么事得罪主人家了?快,快给这位夫人道歉,让她原谅你。” 谢棠听乐了:“你儿子私通魏府的姨娘,犯的是死罪!” 马浩脸色大变,第一反应决不能认下,不然就是个死字:“我……我没有!” 儿子是个什么德行,当娘的清楚,从小跟在弟弟家的闺女身后,殷勤备至,好不容易有了结果,怎么会…… 也不好说,毕竟媳妇如今身怀六甲,那事肯定做不了。 男人憋久了,想找些乐子也正常。 怎么偏偏选上主家的姨娘了?不中用的东西,这是放着好好的前途不要了? 那她以后指望谁养老? 不对! 若私通是真的,这夫人还跟她们废什么话,早绑了人发落了。 再说,通奸这种事,只要不是抓奸在床,就有辩驳的可能。 马浩娘匍匐在地上,跟蛆虫一样往谢棠脚边爬:“夫人,一定是误会,我儿子是老实人,干不出这种事!而且,我儿媳妇怀孕马上就要生了……” “娘!”马浩急言呵斥,阻止老娘继续往下说。 夏竹立马上前堵住他的嘴:“有没有规矩?轮到你说话了吗?” 马浩娘一脸迷茫。 就见坐在椅子上的贵妇人笑得一脸和煦:“老夫人别怕,今日找两位来,就是怕冤枉了谁,您刚才说……儿媳要生了,真是可喜可贺,待会儿给您包个大红包,全了您儿子跟我家的主仆之谊。” 谢棠一脸和煦,不像是来要人命的,倒像是来散财的。 马浩娘一听有红包拿,感恩戴德,话跟车轱辘一样往外滚:“托您的福,哎……说起来,我那儿媳妇也在府里当差,我是不是可以领两个大红包啊?” 谢棠面露疑惑:“哦?我竟不知还有这事,不知您儿媳在府里哪处伺候,或许我还认得!” 马浩“呜呜呜……”喊起来,身子跟打摆子一样剧烈颤抖,“娘……不……” 马浩娘一脸不解:“这是怎么了?夫人问的话,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夏竹急道:“老夫人还不快回话,过了这村没这店,待会儿保不齐还能不能再有红包了。” 一听红包要没了,老婆子哪能忍,立刻道:“具体在府里哪处做活,我不知道,但肯定是个有头脸的大丫鬟,她原名叫阿花,进府改了名,叫……芸芙。” “啊——”马浩哀嚎一声躺在地上,跟条死鱼一样彻底不动弹了。 谢棠看着马浩母子俩,收回脸上的假笑:“芸芙就是府上的姨娘,马浩,看来你私通的罪名是逃不掉了!” 马浩娘一脸懵逼:“姨娘?不、不是的,芸芙是我儿媳妇,已经怀孕八个多月了,儿啊,你快跟夫人说啊,芸芙不是你媳妇吗……” 夏竹终于舍得扯了马浩嘴上的抹布。 马浩心跟投掷在冰山雪海里一样,抱着一丝对表妹的感情和即将出生孩子的责任,死都不愿意承认。 “夫人,我娘年纪大了,一直想让我成婚,我是没办法才谎称跟芸姑娘成婚有了孩子,都是我的错,我嘴贱……但我跟芸姑娘毫无私情,请您明察!” 谢棠冷冷盯着他:“一口一个芸姑娘,她不是你表妹吗?二人狸猫换太子,想来一出张冠李戴,难为你一片情深,这时候还替她遮掩。” “就在刚刚,你跟芸芙的儿子落地了,老夫人许了她姨娘的身份。你好好想想,在芸芙的计划中,将军老夫人看中长子长孙,母凭子贵,一步步在府上站稳脚跟,她还能记得你吗?” “一个将军,一个侍卫;一个荣华富贵,一个粗茶淡饭;正面儿子是豪门勋贵之后,反面儿子是奴才家生子。换做你是,你怎么选?” “你会让一个知道自己秘密的人,留在身边,跟随时会爆炸的炸药一样威胁自己的性命吗?你觉得芸芙……会让你、还有你娘活着吗?” 马浩一开始还能面色如常面对谢棠的挑拨,越到后面脸色越难看,尤其是听到芸芙可能会铲除后患时,他第一反应便是当年扶海城接生婆子家的那场大火。 那不就是最好的印证吗? 威胁芸芙的存在,最后的下场,一把大火烧死全家。 马浩挫败地坐在地上,好像承不承认,结果都是个死字。 难道谢棠还能放了他不成? 马浩对上谢棠视线:“我知道,夫人想借我除了芸芙。可若真跟你说的一样,那孩子就是我的亲子,我怎么会致他于死地!” 谢棠不温不怒,一步步瓦解马浩的防线:“稚子无辜,大人的罪过追究不到孩子身上。但芸芙必须死!” 马浩内心一颤,一个大胆的想法油然而生。 他固然舍不得表妹,可如果她非得死,自然要死得其所,发挥最大价值。 谢棠知道她的一番话,马浩听见去了,有了母子俩的口供指认,加上林老太的月份诊断,最看重血脉的魏老夫人哪怕不会百分百相信她的话,也会对大孙子的身份存疑。 她起身往外走,却听到身后响起一声急促的喊叫声。 “夫人留步!小的还知道个大秘密。” 谢棠回过头:“我对你们造的孽不感兴趣。” 她现在只想将芸芙赶出门,马浩口中的秘密不过是想让她留他一条狗命罢了。 马浩笑了,眼底一派自信:“小的要说的事,跟魏家大小姐有关,您一定感兴趣!” 第四百六十章 威胁还是交换 听见跟女儿有关,谢棠做不到熟视无睹。 视线幽幽落在马浩身上。 马浩就知道她不可能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嘴一咧,露出一排长短不一的牙:“夫人没发现,魏小姐跟您长得不太像吗?” 谢棠脸色阴沉,心里忍不住发笑,她还以为对方有什么本事,不过是自以为拿捏住婠婠,就能高枕无忧。 小孩子长得不像父母又如何,女大十八变,多的是越大越肖似父母的。 再说,婠婠当初是她九死一生生下来的,她现在还记得那年疼痛中睁开眼,看到女儿柔软小小一只的可怜模样,心里的母爱跟滔天巨浪席卷而来,发誓一辈子护着她、让她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千金小姐。 夏竹冲上前,一巴掌打在马浩脸上:“放肆!小姐也是你能攀诬的?” 马浩头歪向一侧,眼神坚定,嘴角带着得意的笑:“实话跟您说了,府里现在的小姐,不过是当年逃荒路上,芸芙一根金簪换来的流民家的女娃,亏你们当宝贝似的养了这么多年!” 夏竹震惊地看了谢棠一眼,见谢棠脸上表情未变,身子却颤抖一下,便也不顾忌了,直接开口: “信不信我让人绞了你的舌头!什么流民家的女娃,什么金簪,你当自己是说书的?” 金簪。 五年前,谢棠确实给过芸芙一枚金簪,奖励她从流民混乱中拉了自己一把。 后来她受到冲撞,提前产女,回京途中,她询问过芸芙怎么没戴金簪。 芸芙只说金簪太过招眼,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觉得有道理,之后回京又问了一次,芸芙支支吾吾说金簪在回城途中丢失了。 谢棠怜惜她,又从妆匣屉子里选了两样首饰给她…… “你说的若是真的,那……原来的孩子哪儿去了?” 谢棠声音颤抖。 马浩:“那孩子出生后就没气,芸芙怕被责骂,买通产婆李代桃僵,随便找了个山林丢了。” 夏竹震惊地捂住嘴,已经不敢看夫人此刻的样子。 谢棠一个倒仰:“不可能!你当我是傻子吗?你主动透露这个秘密,难道只是为了让芸芙死得更彻底一些?再不说出实情……夏竹,拿针线来,他不肯说就封住他的嘴,一辈子别说话!还有他娘,但凡有孔的地方,都给缝死了!” 马浩娘后怕地直往后缩,喊道:“儿啊,你知道什么就说啊!娘还没尝够美食,没了眼睛可怎么打牌啊!” 马浩差点没气得背过去,若是只有他一个人,他有把握全须全尾的出去,可加了他娘…… 眼见夏竹取了针线回来,马浩忙喊:“孩子还活着,还活着!” 夏竹松了口气:“人在哪?” 谢棠眼睛死死盯着马浩。 他却怎么都不愿意说出孩子去向。 马浩:“夫人,我也不是傻子,若是说出来,我还有命活吗?” “你想怎么样?” “两个条件,一、准备一辆马车,等我跟我娘,还有刚出生的孩子,安全到达城外三十里,我会告诉你那孩子的消息;二、准备五千……不、一万两银子,我不要银票,只要首饰!” 大额银票都是在钱庄有记档的,万一谢棠事后反悔,他手上的银票兑不出银子,跟废纸无两样。 首饰就不一样了,硬通货,尤其是金银玉这种,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值钱的好东西。 夏竹还想再逼,见他一脸不为所动,哪怕针已经刺穿他娘的下巴,依旧咬紧牙关不吭一声,无助地望向谢棠。 谢棠:“好,我答应你。” 马浩和他娘都松了口气,连声道谢。 另一边的林家,新宅院修缮完毕,两道院墙中间打通,用一扇垂花门拱门相连。 林家一大家子,从林府进入,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大片花园。 张氏:“花园里先种了些四季青和松柏、铁线莲,等来年来春再买花卉种子种下。我量了一下,花园面积足足有四分地,比咱家从前在六合镇的家还要大。” 林老太听了直点头:“大点好,大点好,以后赏花不用去城外,家里也能赏。” 众人继续往里走,不同于林府如今居住的三进院,新院子里错落有致地分割成大小不一的好几处小院子。 各个独立空间,有围墙包裹,私密性强,更适合小夫妻和女孩家居住。 张氏继续道:“娘,这里一共有五个小院子,最大的一间在西南角,最小的一间也有两分地,都空着呢。” 这是等着林老太来安排。 当初问孙女借钱的时候,说好的,得让孙女自己选一间喜欢的。 林老太牵着祥云的手,一路逛下来:“阿宝喜欢哪一间,等会儿就搬过来!” 院子当然是越大越好,若是从前,她肯定是这样想的,可现在,她反而更喜欢大家伙挤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日子。 祥云:“我选靠近花园的这间院子。” 紧靠花园的院子是面积最小的,一个堂屋,两个厢房,一个厕所和小厨房,连个放杂物的柴房都没有。 林老太知道孙女是想把大院子让给叔伯婶子们,可当初说好的,随她选,就是选了最大的一间,也没人说什么。 早在地契和房契买下来的那天,林老太已经征询过儿子媳妇们的意见,将两张契据上的名字写成阿宝的。 大伙儿没意见。 谁让阿宝是家里的宝贝,谁让她出钱最多呢? 都是应该的! 林老太:“你想好了?选好了可不能改了。” 祥云笑了:“不改,阿宝觉得这间好,离花园近,春天一到满院花香,离隔壁院子也近,要是遇上歹人进家门,我喊上一嗓子,马上两边都听见了!” 林老太:“听你一说,这间小院成了最好的了,哈哈哈……” 众人又沿着一路走了一遍,林老太顺手就安排下去:“老大是长子,住西南这屋,老二、老三住东北这两间,老四跟弄影住西北这间。原来的院子,我还住主屋,剩下的东西堂屋和厢房,分给小子们。 最大的天赐,今年十三了,该有自己的屋子,最小的天福也八岁,能独立生活了。剩下的两间,作为客房,一间给柯先生,一间暂且空着。 凤仙和碧云搬到四郎原先的屋子里,离我也近,相互有个照应。” 张氏问道:“褚先生住哪呢?” 第四百六十一章 有的是人能坐这个位置 郑氏解释:“褚先生毕竟是女客,我想,娘应该是想让她跟阿宝住近些。” 林老太点点头:“没错,褚先生还在养病,得找个僻静些的地方,我瞧阿宝院子不远处有三间连在一处的青瓦房,收拾出来刚好可以让褚先生跟她带来的婢女居住。 另一间拿来做课堂,免去褚先生来回奔波。” 褚柯两位先生听到林老头的安排时,都表示没意见。 他们本就是来授课的,住哪吃什么都是主人家的安排,他们只管尽好本分就行。 临走前,柯先生留下林老太、张氏和林老二。 “童生考试一年一次,天赐原本今年应该要尝试着考一考县试的,碰上政策改革,你家事情又多,耽误了。” 张氏一脸惋惜:“是我们耽误了孩子。” 柯先生:“没关系,多了一年巩固未必是坏事。” 林老太同样点头:“先生说的是,从前在老家的百草堂,每年书院考生十好几个,能出童生的概率微乎其微,跟在您这样的好先生后头,多学几年,天赐根基打好了,上了考场心里才不慌!” 张氏附和道:“是是是,有先生在,不怕天赐考不上……” 柯先生摆摆手,阻止两人的吹捧,他今天喊几个人来,主要不是为了天赐的事。 他目光一转,落到林老二身上。 林老二一直站在角角里,七尺的大高个,愣是没什么存在感,第一次被有学识的夫子盯着,林老二宛若自己成了学生一样,眼神都不敢乱撇了。 “柯先生,您叫我来,是天吉课堂上犯浑了吗?” 柯先生摇摇头。 “那是天瑞的事?”林老二一愣,不会吧,天瑞最懂事乖巧,从不让他烦心的。 柯先生笑着捋了捋胡子:“你有个好儿子,聪颖机智,我想让林天瑞明年二月,跟天赐一起参加县学的考试。” 林老二大喜:“天瑞……天瑞才十岁出头,他行吗?” 张氏笑道:“柯先生说行就行,他老人家慧眼如炬,是不是读书的料子一眼就能瞧出来,天瑞跟天赐虽说入学时间一样长,可你家孩子会背诗、写字的时候,我家天赐还漫山遍野瞎晃悠呢!” 她说的是实话,没有因为天赐是亲儿子偏袒。 全家都知道,天瑞在读书上的天赋,跟他四叔是一样的。 聪敏好学,寻常人占一样已经不得了,偏偏他两样都占了,怎么能不出色。 林老二心里激动,嘴上除了感谢,不知道该怎么表述。 林老太好笑地拍了拍儿子的后背:“行了,实在高兴,就去后院翻两个跟头。” 林老二一听哎了声,真跑去翻跟头了。 张氏笑得捂住嘴,二弟傻愣愣的模样跟天吉一模一样,倒是天瑞,多好的一个孩子,从前的赵氏猪油蒙了心,偏心眼偏到爪哇国,现在好了,儿子进了考场,顺利的话跟他叔一样,一路青云直上。 赵氏呢,早不知道投胎到哪里去了。 从前她吵着闹着,逢人就说自己有当秀才娘的命,将所有希望托在天吉身上,哪能想到如今有望走科考路的,是她一直嫌弃的二儿子。 罢了,缘分天定。 赵氏没福气当秀才娘,别怪后来者居上,有的是人能代替她的位置。 碧云朝张氏走过来时,看到她一脸艳羡盯着她瞧,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你眼睛进沙子了?” 张氏牵着她的手,意味深长拍了拍:“还是你福气好。” 碧云剜了她一眼,不知道她一大早说什么胡话。 张氏将方才柯先生的话复述一遍。 碧云眼睛张大,里头全是喜悦:“真的!?菩萨保佑,难为这孩子早也用功,晚也用功。” 张氏奇怪道:“这会儿你不是应该在药房吗?是出事了吗?” 她跟凤仙一个在药房,一个在酒楼,每个月除了拿固定月钱,年底时林老太还会给分红。 二人都是当做自家买卖在做,起早贪黑没一日懈怠。 今日难得在白天时候看到碧云回家,张氏不免心中好奇。 碧云摆摆手:“没事没事,好着呢。我啊,是听了个消息,回来告诉大伙儿的。” 张氏眼睛一亮,碧云是全家消息最灵通的,能让她弃了店里的活儿,跑回来讲的八卦,铁定劲爆。 “快说,什么消息?”郑氏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吓了两人一跳。 碧云捂了捂胸口,嗔了她一眼,才道:“芸芙的孩子出生了,男孩。八斤六两。” 张氏:“还真是男孩啊!” 郑氏:“没足月还八斤六,吃得挺好啊!” 碧云道:“这都不是重点,孩子出生第二天,魏夫人领了两个人去魏老夫人院里,说……说芸芙偷人,孩子是她表哥的!” 张氏、郑氏: “啊?” “然后呢?” 碧云继续道:“芸芙肯定抵死不认呗,魏夫人说咱们老太太一早去府上查过她肚里孩子的月份,跟将军那晚对不上。魏老夫人说要滴血验亲,加上她表哥和她姑两张嘴作证,芸芙再喊冤,也没人信啊!” “那孩子怎么样了?” “这种秘辛,你从哪知道的?” 碧云挺直腰杆:“姑奶奶刚记事就被辗转在多户人家,认识的丫鬟小厮不计其数,总有几个混出头的,再说了,这种事情想瞒也瞒不住啊!” “孩子应该还在府上,瞧着吧,马上魏家就得派人找老太太过去对峙。” 话音刚落,门口的小厮进来通传,魏家老夫人请林老太过府一叙。 碧云捡着重点,跟林老太提前透了底。 等祥云学完下午的课程,听说奶奶去魏家后,心想肯定是芸芙的事暴露了。 不知道,今天奶奶能不能直接带回两千两银子。 魏府。 被五花大绑的人换成了芸芙。 跪在堂下,身边同样是满身狼狈的马浩母子俩。 马浩:“表妹,你就认了吧!” 芸芙目眦欲裂,恶狠狠瞪着男人,一口痰淬在他脸上,若不是手脚被束缚,她刚生产没恢复好,一定冲上去撕烂他的脸。 不中用的东西,三言两语泄露了秘密。 早知道当初得知有身孕时,就该将母子俩送上西天,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 她恨死了。 荣华富贵近在眼前,她原本唾手可得的东西,现在付之一炬,全没了。 让她怎么能不恨! 第四百六十二章 滴血验亲的谣传 魏老夫人头疼不已,眼前一幕从昨日闹到今日。 耳边是新生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下面还有芸芙哭爹喊娘的求饶。 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幅样子。 若芸芙偷人属实,魏家刚落地的长孙岂不是下头跪着的粗鄙老妇的孙子。 巨大的落差,使她胸口像堵了口浓痰,上不去下不来,咳嗽得惊天动地。 芸芙哭嚎不已:“老夫人,我是冤枉的。”说着转过身大骂男人: “马浩!你是疯了吗?跟夫人合起伙来污蔑我对你有什么好处?通奸罪名一定,她还能放了你不成? 你不要命,难道不为你娘想想吗?她一把年纪,你要看着她没抱到孙子,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给你守灵吗?” 马浩被骂得一激灵,颤巍巍抬头去看谢棠的脸色。 芸芙趁热打铁:“夫人,奴婢知道自己罪该万死,不配伺候将军,可孩子是无辜的,你不能因为一己私欲,给将军亲子扣上私生的罪名,魏家列祖列宗在天上瞧着呢,你就不怕死后到了地府,没法跟祖宗们交代吗?” 说着,她又一脸可怜地望向老夫人:“老夫人,奴婢不知道夫人跟马浩说了什么,逼着他污蔑奴婢,但您想想,若他真是我孩儿的爹,难道不知道一旦承认罪名后,只有死路一条吗? 天底下哪有这么狠心的爹,逼着自己的孩子去死的啊!” 好厉害的一张嘴,颠倒是非黑白,连魏家祖宗都抬出来了。 这话一出,马浩犹豫了。 谢棠真的会像她说的那样,甘心准备好车马和银钱,安全让他们离开吗? 从小金枝玉叶长大的贵女,能受他的威胁而没有后招? 马浩越想越觉得可疑。 魏老夫人揉了揉眉心,觉得话有几分道理,又看马浩眼神闪躲,一副纠结万分的模样。 目光疑惑地落在谢棠身上:“单凭两个下人的口供,说明不了什么,焉知不是他们见芸芙当上姨娘,见不得她过好日子,故意攀扯。 或许在什么人的挑唆下,串了口供,也不是没可能。” 谢棠冷笑:“老夫人的担忧我也预料过,半月前听闻林家老夫人有一手断妇人月份的本事,请了林老夫人来家给芸芙看过诊,她腹中孩子怀上的月份,分明比将军离京晚了半个月!” 芸芙大骇:“是你……是你干的!我知道了,上回在你那我不肯喝你的茶,你就想出法子弄晕我,意图对我孩子不利,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想出毁人清白的法子! 夫人,你好歹毒的心啊!奴婢早就说过,不会跟你抢将军,只求跟孩子有个栖身之所,你为什么就是容不下我们母子两? 难道真要我今天一头撞死在这儿,你才愿意还我清白吗?” 她哭得声泪俱下,肝肠寸断,活脱脱一个被大房逼迫,不得不一死证明清白的受害者模样。 魏老夫人此刻内心对芸芙的话已经信了七八分。 从前她戕害小妾的时候,那些小蹄子也是哭成这般样子。 她虽对芸芙不屑,却早将自己带入到谢棠身份中,芸芙清白不清白她不知道,反正从前死在她手上的小妾们,都是她一手污蔑搞死的。 谢棠一见老夫人看她的眼神,知道事情不妙。 现场一时间陷入焦灼。 好在这时候,外头通报林老大夫来了。 “快请进来!”谢棠忙喊。 林老太进屋看地上跪了满地,周围只有魏家几个主子,周围连个伺候的奴婢也没有。 不知道碧云这丫头从哪里搞来的情报。 魏老夫人斜眼瞥了林老太一眼:“林老夫人来啦,棠儿,还不请老太太坐,一把年纪的人哪能站着。” 言外之意,老婆子一个,自顾不暇,哪有本事给人看病,更别说是连宫中御医都查不出的孕妇月份。 她对谢棠先前的指证是一字不信的。 林老太笑了:“老婆子今年五十有五,身子骨健壮,医馆里坐堂从早到晚,已经习惯了,站这点功夫算不得什么大事。倒是老夫人您,总躺在榻上不走动,于身体恢复不利,医书上有言,每日贴墙站立一炷香功夫,有助于身心健康,您不妨试试。” 魏老夫人今年不到五十,保养得宜,面容看上去四十左右。 可惜身子骨软趴趴的,常年没精神,对比林老太的精神矍铄,她仿佛七老八十的身板,走两步都得大喘气。 不仅是她,同年纪的世家妇人,身子大都不好。 从小身边丫鬟环绕,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走路都有人扶着,每日最大的运动量就是逛花园子,不晒太阳不出门,日积月累下来,体力早不行了。 说不羡慕林老太身体健康,神采奕奕是不可能的,又一想到泥腿子出身的林家人,背朝黄土面朝天,可不得身体强健,一时又鄙夷不已。 谢棠:“老夫人请坐,府上出了污糟事,本应该家丑不可外扬的,实在是没办法,才请您过来,将那日查验芸芙腹中孩子月份一事,告诉我婆母。” 林老太点点头,跟魏老夫人仔细说了一遍。 “林大夫的医术,我没见识过,不好妄下决断,只是给妇人看肚查月份这事,闻所未闻,出现误差也是有可能的。” 魏老夫人话音刚落。 芸芙跪在地上,声音悲凉:“谢老夫人给奴婢主持公道。” 魏老夫人只是不愿相信林老太有本事,不代表她完全信任芸芙清白。 她虽不喜谢棠,不代表她能容忍一个跟魏家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成了魏府的长子长孙 “滴血验亲吧。”魏老夫人继续道。 这是大家族中,常用的鉴别孩子是否是亲生的手段。 谢棠:“林大夫,滴血验亲准吗?” 林老太神色困惑:“这……书中却有相关记载,但……” 准不准谁也不敢打包票。 都是些野史记录。 芸芙一脸决绝:“好,那就滴血验亲。” 谢棠没想到,芸芙前一日还抵死不肯,拿孩子名声说事,今日答应得如此爽利。 心底涌现的不安告诉她,事出反常比有妖。 “慢着!” 谢棠惴惴不安,还是觉得不妥,想从林大夫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案,“林大夫,您觉得滴血验亲可行吗?” 林老太:“老婆子不敢胡说,虽有记载,但没亲眼见过。” 第四百六十三章魏家门风最重要 谢棠踌躇了,万一马浩跟孩子的血真的不相融,今天这场指认奸夫淫夫就成了闹剧。 芸芙咬了咬唇:“夫人什么意思,奴婢已经同意滴血验亲,您却犹犹豫豫的,难道还想再做手脚不成!” 她知道今天验血是逃不过了,越阻止,嫌疑只会更大,她从前没进府当丫鬟前,认识一位爱书如痴的读书人,一把年纪科举屡试屡落,后来变得有些疯疯癫癫。 经常抱着书,嘴里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芸芙就是在那时候知道,滴血验亲不过是糊弄人的手段。 越是血缘关系亲近的人,血液不相容的概率更高。 她在拿后半辈子赌,赌赢了日后踩谢棠一脚,赌输了大不了跟现在的情况一样。 马浩见她丝毫不怕,反倒是愣住了,难道孩子真不是他的? 难道那晚,昏睡过去的谢磊真跟芸芙发生了什么? 越想越生气,竟也大声喊起来:“验!所有人都瞧瞧,这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 林老太:…… 谢棠:…… 马浩娘一听,情绪被感染起来,跟着喊:“端水来啊,刺两手指头的事,早死早超生。” 魏老夫人很快让人端了清水上来。 马浩第一个将手扎破了,眼神直愣愣盯着哭嚎不已的儿子方向,他现在也很想知道,这小崽子到底是谁的种。 谢棠接过孩子,亲自戳破手指,“滴答”鲜血顺着碗边缘落在清水中。 众人屏住呼吸,视线直直望向白瓷碗中两滴鲜红的血。 没融…… 芸芙先是松了口气,继而差点扬天大笑,她赌对了! 谢棠血液凝固了,瞳孔震撼,只能往林老太的方向寻求帮助。 林老太也没办法,滴血验亲本来就没人说过百分百正确。 魏老夫人上前一瞧,神色舒缓开:“血不相融,说明两人没有血缘关系。谢棠,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能说什么? 从头到尾,她只说了两件事,一件通奸,一件孕期不对,从没说过要滴血验亲。 “我……”谢棠说不出话了。 魏老夫人神色一凛:“你还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去,把小姐领过来。” 谢棠微怔。 魏婠婠被婢女领进屋,一脸不悦:“祖母找我做什么?我正踢毽子呢!” 又有下人端了新的清水碗过来。 魏老夫人二话不说,拉过她的手指扎破取了一滴血:“你娘不信刚出生的弟弟是你爹的种,祖母今天让她心服口服。” 魏婠婠疼得直叫,看着谢棠的眼神多了份埋怨。 谢棠在魏老夫人拉她胳膊时,身子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反倒是芸芙,此刻脸上的表情比原先亲儿子验亲还要精彩,恨不得将脸贴在碗边上盯着看。 随着血液掉进碗中,两摊红色,晃晃悠悠慢慢吞吞相互靠近,最后还是没有融合在一处。 魏老夫人先傻了,仿佛脸上被人甩了一计响亮的巴掌。 “这……难道不准……” 谢棠神色微妙。 芸芙眼神闪躲。 林老太脑门上一排乌鸦飞过。 魏婠婠见一帮人脸色怪异,迟疑道:“祖母,怎么了?” 魏老夫人立即喊来,家里几个有血缘关系的家生子和他们的爹娘老子。 清水试了十几碗。 有不是亲子融了的,有亲生女儿不相融的。 最终得出结论,滴血验亲不管用。 马浩娘被一番操作弄糊涂了,趴在儿子耳边小声问:“芸芙的儿子到底是不是你的种?” 马浩内心过山车般来回了几趟,此刻脑袋浆糊般。 魏老夫人失落的同时,松了口气。 吓死她了,还以为家里唯一个孙辈血脉也是假的,那她才是哭都没地方哭。 老夫人此刻早没了昨日大孙子落地的喜悦,一出生麻烦不断,也是个没福气的。 不管孩子是不是魏府的种,她心里已经做出决定,去母留子,芸芙是不能活了。 魏府门风要紧。 林老太被送出门时,谢棠递过来一个眼熟的木匣子。 “里面是两千两的谢银,老夫人收好。” “要不得,老婆子没帮上什么忙。”想起院里还没着落的审判,林老太觉得这两千两银子烫手。 谢棠扯了抹苦笑:“没有定论,也是种定论,婆母的性子我清楚,疼人时候能捧到天上,一旦心里有了隔膜,摔进尘埃里她也不会多看一眼。” 林老太听懂言外之意,剩下的事,是魏府的隐蔽家事,她是个外人,不能参与了。 抱着木匣子回来时,祥云已经在奶奶房里练完了三张字帖,又作了首勉强符合韵律的打油诗。 金蕊正一摇一晃研究韵脚:“奴婢觉得小姐写得真好。” 祥云没指望她说个不字,只要是她写的,哪怕是坨屎,小丫头也觉得里头藏了金。 看到林老太回来,祥云高兴地将毛笔一丢:“阿奶,怎么样,拿回银子了吗?” 林老太点了点她的小鼻头:“钱钱钱,你就知道个钱,拿去吧,魏夫人给的。” 祥云兴奋地接过木匣,打开瞧见里头躺着二十张一百两的银票,乐得合不拢嘴。 “好好好,阿九是大功臣,我得请她吃个饭……涨工钱!” 林老太疑惑道:“阿九是小殿下送你的影卫吗?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祥云心里乐开花,将半月来安排阿九当梁上君子的事,告诉林老太。 “你胆子也太大了,那里是二等大将军的府邸,里外都有家兵把守,万一阿九被发现了,想过后果没?” 林老太扬声道,“阿九呢,让她出来,我有话要问她。” 祥云见奶奶有生气的迹象,拿起脖子上的哨子吹了口,软声撒娇:“奶,你别怪她,是我让她去的,她不敢不听我的。” 窗外响起一阵“簌簌”风声,很快趋于安静,一道熟悉的人影,从门口走来。 阿九单膝跪地,神色一如既往,五官不出挑,是淹没人群中很快被人忘记的长相。 四肢修长有力,手掌不是女儿家的柔嫩,比乡下劳作婆子的手强不到哪儿去,一看常年舞枪弄棒,磨出来的。 这是林老太第一次见她,从前只听张氏说小殿下送了个人过来,孙女取名叫阿九。 她一直没空见。 加上阿九存在感太低,在府中来无影去无踪一年,愣是一次没见着。 林老太想,怕是府里的丫头,知道阿九存在的也没几个。 第四百六十四章 故人来访 阿九笔直跪在地上,白日里也穿了一身黑衣。 林老太朝她招了招手:“孩子,过来。” 阿九不明所以,往前两步,打算重新跪在林老太脚边。 却被搀着胳膊拉到一旁的坐榻上。 林老太皱眉:“太瘦了点,身上的衣服也不敞亮,家里人多事忙,把你忘了。” 阿九惶恐道:“没有老夫人,秋冬分衣裳的时候,大夫人给了我两套崭新的袄子,只是颜色亮了些……”不适合她这种藏在暗处的人。 林老太:“你的年岁,正适合穿花红柳绿的颜色,亮些人才精神呢!” 她想到什么,又道:“我知晓你们的规矩,打小训练就是为了日后护卫主家的安全,小殿下对阿宝的一番心意,老婆子清楚。 可她一个小娃娃能有多少危险,你以后不用躲在暗处提防,直接跟金蕊一样,当阿宝的贴身丫鬟就行。” 祥云眼睛一亮,她也有这个想法:“阿奶,我还想让阿九教我点防身的功夫。” 林老太摇摇头:“学武累着呢,你还嫌平日里事情不够多啊?有阿九保护你还不够吗?” “有人保护当然好,可孙女觉得打铁还需自身硬,万一以后有阿九顾不到的地方,我也能有自救的本事。” 阿九忙道:“只要奴婢活着一日,绝不会让小姐置身于危险中。” 金蕊跟着附和:“奴婢也是,奴婢拼死也会保护小姐的!” 祥云笑了:“就你细胳膊细腿的,危险来了,谁保护谁还不知道呢!” 金蕊捏了捏胳膊,在林家半年多,虽养了不少肉,人也长高了,总体还是弱柳扶风的,跟一旁阿九那种锻炼出来的瘦不一样。 就像屠夫案板上的肉,阿九是精瘦看不到一丝肥膘的瘦肉,她是后蹄上骨头多肉少的蹄膀肉,祥云则是肥瘦相间的猪五花,白白胖胖,白里透红,让人看了流口水…… 金蕊小声嗫嚅:“奴婢跟您一起学。” 祥云求之不得,有个练武搭子,学起来更有干劲。 阿九更无所谓,一个是教,两个也是教,她愁的是,习武太苦了,万一两小丫头累哭了,她该怎么哄。 林老太见孙女似是早就有此打算,笑叹了口气:“罢了,想学就学吧,只一点,若是觉得辛苦,放手撂开就是,家里还有你二哥呢,他定是乐意给你当护卫的。” 翌日,天吉听说祥云身边来了个会功夫的丫头,连早食都没顾上。 过了垂花门,进了院,先看见一个身量高挑纤细的背影,双手覆在身后,腰杆挺直,正目光炯炯望着眼前蹲马步的两个萝卜丁。 “马步能锻炼习武者的协调性和腿部力量,基础打得好,培养出耐力,才能在日后招式的练习中更加顺利。” “金蕊,你呼吸不对,深吸慢呼,吸轻呼重,吸气时气息下沉,呼气时气息上升,形成上下循环……” “小姐,你的姿势又乱了,膝盖弯曲,重心下沉,不能含胸驼背……” 天吉心想,教得还挺像模像样的,就是不知道本事如何。 动作间已经蹑手蹑脚往身影后方走去,手刚探出去,还没碰到那人一根头发丝,一股突如其来的巨大力量,拉着他的胳膊往前拽。 一瞬间,天旋地转,整个人身子腾空。 若不是天吉反应快,稳住下盘,早被丢到七八丈开外。 踉跄几下站稳:“好灵敏的耳朵,我脚下动作这么轻,你是怎么发现的?” 阿九没说话,祥云先开口,趁机松泛了下胳膊腿。 “二哥,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在阿九眼里不够看的。” 天吉不高兴了:“什么三脚猫?我的枪法可是贵叔教的。” 祥云拉着金蕊坐在廊下台阶上,互相捏着酸软的小腿肚。 显然没把他的话放心上。 气的天吉当场要找阿九比画比画。 “来,我们过过招,别说我欺负你个小姑娘,让你两招!” 阿九目光从他身上一扫而过:“你不是我的对手。” 天吉:“还没比呢,你怎么知道我打不过,瞧不起谁呢?” 眼前少女岁数没比他大多少,他也习武有几年功夫了,连个小丫头都打不过,以后还怎么上战场杀敌建功? 想着,掌风已经朝阿九招呼去。 哪知道,别说是碰到阿九的衣袖,天吉双拳连人家一只手都没打过,自个儿手忙脚乱东奔西走,阿九站在原地连步子都没挪动半下。 最后,天吉坐在地上喘粗气:“不打了不打了,没吃早饭,没力气。” 阿九点评道:“再吃十年早饭,也不是我的对手。” 天吉:…… 祥云和金蕊笑得前仰后合,上午的课程结束后,酒楼那边郑氏传来消息,让祥云中午到她那儿用饭。 自家酒楼开业后,祥云来的次数不多,更多时间放在林老太医馆那边。 但酒楼在京都的名气,却跟一阵风般,迅速散播开。 原因很简单,京都百姓,时隔十年时间,终于又在这块地方尝到当年名满天下的锦衣玉食楼的手艺。 关于祥云酒楼东家的来历,从开业那天起,成了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 祥云刚从马车上下来,还没进店,先听到门口站着的几个排队食客的议论。 “我听说,酒楼的大厨跟当年锦衣玉食楼大当家师出同门,所以味道才这么相似。” “不对不对,当年锦衣玉食楼大当家入宫当了御厨,犯事被流放,遇上大赦后被祥云酒楼大厨搭救,所以才将一身本事倾囊相授。” “十年前,锦衣玉食楼的名号多响啊,连里头当账房小二的,如今都买了宅子,用上仆人了,更别提大当家的……不知道攒了多少银钱,如今这些银子也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 众人一阵长吁短叹。 “要我说,管这么多做什么,只要味道好就行。” “没错!我馋她们家东坡炖肘子好几天了,每次来都卖光,今天就是出双倍价钱,也得吃上!” 祥云一路往里走,凤仙正在酒缸旁边打酒,看到她进来笑道:“阿宝来啦,饭菜在二楼包厢准备好了,来了位许久不见的故人,你娘正说话呢!” 故人? 难道是六合镇那边来人了。 第四百六十五章 带来乡邻消息 果不其然,推开包厢门,看到的就是位粉面桃腮,艳比花娇的美人。 如葱的朱红指尖正剥好白皙透亮的荔枝往朱唇中送去,一颦一笑慵懒娇俏。 见到祥云,眼睛一亮。 “我的乖女儿哎,出落得越发水灵了,快让干娘亲亲。” 金曼娘激动地站起身,上前一把抱住祥云,左脸上亲一口,右脸上亲一口,尤嫌不够,又在脑门上吧唧一大口。 郑氏在一旁看得直笑:“够啦,瞧阿宝一脸口脂,来,娘给你擦擦。” 祥云捧着涨红的小脸,感觉脸上香喷喷的。 “干娘,你来京城,怎么没早点告诉阿宝,阿宝去接你啊!” 金曼娘摸摸她头上的两个鼓囊的小发包,想起从前扎着冲天辫的小丫头长这么大了,不禁感慨时光如梭。 “听你娘说,你现在上午要强身健体,练字,下午要学琴棋书画,抽空还得去药房坐堂看诊,从白天忙到晚上,干娘心疼死了,恨不得你多休息休息,哪需要你来接哦!” 小二端了七八样酒楼里的招牌菜式上来,凤仙跟着带进来一壶温好的热酒。 金曼娘吃得一脸满足,冲郑氏道:“自从你离开后,酒楼里的菜式再也没翻新过,时间一长,生意又变成原先模样,我想着自己在那儿待着无趣,干脆将两间饭馆都出售了。” 说着,拿出贴身收藏的钱匣子,从里头拿出一半数量:“这是你那间卖掉的银子,三千两,还有我那间的分红,五百两,一共三千五百两,你点点。” 郑氏只收了酒楼的钱,剩下的五百两退回去:“我都离开一年了,什么忙都没帮上,分红我不要。” 金曼娘笑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五百两不白给,酒楼里给我留间房,管我吃喝,一直到我在京里找到房子定居下来。” 郑氏:“哎呦,打嘴现世的,被我家老太太知道放着家里七八间空屋子没人住,把你丢在酒楼里,回去还不得骂我。” 凤仙和祥云也道。 “对啊,干娘,我家前段日子刚买了新宅子,空屋子可多了,住酒楼多无聊,你跟阿宝回家住吧!” “是啊曼娘,家里人多才热闹呢,正好,延秋不在家,你跟竹君感情好,住一处,想必好多话要说,待会儿就跟阿宝一同回去,晚上给你办个接风宴。” 金曼娘笑着点点头。 一年没见,林家如今飞黄腾达,是真真正正的当官人家,来之前她心里还有些惴惴不安,这会儿松了口气,人还是那些人,情分也跟从前一样深厚。 “行,既然你们热情邀请,再拒绝显得我拿乔一样,”金曼娘特别强调道,“等晚上老太太回家,我准备准备再去,阿宝下午借我用用,没问题吧?” 郑氏知道,她这是要去给家里人买东西呢。 眼神朝闺女一递。 祥云立马心领神会。 下午,金蕊回去帮祥云跟褚先生告假,听说有客人到,褚先生同意将今日上课时间改成晚上。 金曼娘让祥云给她带路,先去首饰铺子,再去布庄,点心局、茶坊…… 打算各类礼物都备着些。 特地让祥云带她去最好的铺子。 结果一圈逛下来,东西买了不少,钱却没花多少。 “京都的店跟咱们六合镇也差不了多少嘛,”金曼娘摸了摸手上的布料,怀疑道,“阿宝你确定这是最好的布庄吗?我摸着手感……”也就那样。 祥云直点头:“错不了,干娘你不知道,京都天子脚下规矩大,好料子不是所有人都能穿的。” 金曼娘点点头,是了是了,这里不比她们山高皇帝远的老家,绫罗绸缎各色衣料只要有钱随便穿,皇城根下,要多注意。 尤其林家现在有当官的,家中妇孺的穿着听说有严格限制的。 金曼娘将刚买的足金手镯带在小丫头手上:“还好带你一起来了,老太太和你几个哥哥的喜好我也不知道,干娘满脑子只记得,我家阿宝喜欢金子。” “哎……可惜这镯子也不够精细,偌大的店,竟然找不到一个更好的,还不如老家呢!” 祥云想起方才,干娘进金店后,看到老板拿出的宣称质量最好的手镯,啧啧半天,眼里尽是嫌弃。 当天晚上,金曼娘的到来,让林家比往日更加热闹。 张氏道:“我家那口子不久前刚回六合镇,给乡亲们准备了些京都的吃食和小玩意儿,大伙儿收到没?” 金曼娘点点头,笑道:“收到了,船刚靠岸那天,就派人送到各家,难为你们准备,几大箱子东西,人人都有。 莲花村的村民和六合镇的乡里乡亲都感谢你们。听说我卖了酒楼要来京都,走那天送来不少东西,我实在拿不下,捡了些方便存储和小巧的带过来,其他的还回去了。” 林老太想起从前在村镇上的日子,还有邻里乡亲的互帮互助,忙问大伙儿的近况。 金曼娘说了些喜庆的:“阿遥兄弟的媳妇庆娘,又怀上了;顺喜他爹和娘磨豆腐转了钱,在镇上开了间豆腐铺子,以后不用起早贪黑来回奔波;还有,春生在乡下开了农场,家里样了两千多只鸡,大几百只鸭子,现在专门给周边几家大酒楼供应鸡鸭,生意好得很,年底在六合镇买了个小院,杏儿带着女儿枣子都住过去了。” 郑氏、张氏和林老太听着从前朝夕相处的邻里,日子越过越好,由衷替他们高兴。 金曼娘笑过后,忍不住又神色沉寂下来:“有喜,也有悲,今年年中天气太热,孙爷爷去河里冲凉没注意脚下,摔到脑袋,抬回家没几天人就去了。孙婆婆伤心过度,第二个月跟着一起去了。 还有裕叔,也是年纪大了,某天早上家里人见他迟迟没起床,进屋发现人后半夜没了。” 想起从前林家的第一张风湿膏药,还是孙爷爷宣传出去的,祥云忍不住红了眼眶。 裕叔公正严明的处事态度和对林家的帮助,也在这一刻浮现在林家人脑海中。 屋内气氛一时低迷起来。 好在金曼娘很快又将话题转到林老大身上,说他回去后,萧县周遭几个县城的水上航线更加完善,他将从京中学到的本事全都用在老家,航线打通十分顺利。 用不了多久,萧县百姓再也不用怕天灾时,缺衣少粮,连京都的好东西,也能通过航海司运送到各地寻常百姓手上。 第四百六十六章 被骗 林家这边热闹非凡。 魏家却是另一番景象。 为了兑现当初的承诺,谢棠按照马浩的要求,备了马车,拿出大半的首饰金银,塞到他和他娘手中。 马浩娘眼冒金光,欢天喜地爬上车,坐安稳了才想起一件不怎么重要的事。 “那孩子……”她目光落在夏竹抱着的孩子身上。 襁褓中的孩子,脸冻得通红,一生下来裹着的锦缎袄子,换成随处可见的破衣烂衫。 老太太有一瞬的不忍。 毕竟是马家的种。 芸芙都被关起来了,魏家是肯定不会要他的。 马浩跪在地上,七尺男儿满脸泪痕,连续磕了十几个头。 “夫人,求您让我带他一起走吧!” 谢棠目光冷冷,不带一丝温度:“我怎么知道你们拿了钱会不会直接跑路。” 言下之意,孩子留下来当做人质。 马浩噎住了,最后无奈地叹口气,语气诚恳到哽咽:“夫人,孩子还小,请您务必善待他,等我出了城就派人来接,呜呜呜……我的儿子,爹、爹一定会来接你回家的!” 夏竹白了一眼:“你儿子好好的呢,我们家小姐现在才不知道流落在何处,还不赶紧滚!” 马浩左顾右盼,确定无人跟踪,才擦拭眼角的泪珠,道:“夫人莫怪,等出了城,小的确保自身安全,会发出消息,届时自会有人拿了信过来交给夫人。” 谢棠双拳捏紧,屈辱不已,她何曾被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下人威胁过。 马浩最后眷恋地看了襁褓中的儿子一眼,心一狠,头一歪,马鞭扬起,车辆很快在黄昏中消失。 夏竹不放心道:“夫人,要不要通知舅老爷和国公爷?” 谢棠摇摇头,事情没落实前,她不想让哥哥和父亲知道真相。 这些天,她夜不能寐,食不下咽,一颗心被揪成一团,难受得喘不上气。 想抓了芸芙痛打一顿出气,逼她说出孩子的下落,一想到蛇蝎一样的妇人,居心叵测,她又了解芸芙的性子,肯定是宁可玉石俱焚,也不愿意告诉她的。 好在还有马浩这个知情人,只要他吐出女儿的下落,任凭他逃到天涯海角,她也能将他找出来挫骨扬灰。 马浩驾车一路疾驰而去,赶在落锁前,出了城。 他娘时不时在马车里发出阵阵惊呼。 “发财了,浩儿,咱娘儿俩的好日子来了!” “再也不用过捉襟见肘的日子,你也不用给大户人家当侍卫跑腿的了,这么多首饰,得换多少银子,一辈子也花不完吧,哈哈哈……” 马浩一路上神经紧绷,直到安全出了城门,也没看到有人跟随,这才松了口气。 掀开车帘,看到老娘一脸喜色,心情跟着愉悦起来。 “一万两,换成银子一马车都装不下!对他们这种大户人家来说,九牛一毛而已!” 马浩娘笑得见牙不见眼:“浩儿,还是你有本事,快,回老家去,我要让那些瞧不上咱家的婆娘,知道咱家如今不一样了!” “不行!”马浩立刻拒绝。 老太太不解:“为什么?哦哦,对对对,我忘了,你还要给魏夫人送什么信……” “我的意思是,咱们不能回家,不仅现在不回,以后也不能回了!” “这怎么行!” 老太太一口拒绝,她还没显摆呢,她日后可是富户家的太太了,简直是荣归故里啊! 马浩:“娘,你想想,你能被绑来京都,说明魏家人已经知道咱老家在哪,万一魏夫人反悔,想把首饰抢回去,派人到老家灭口,咱们往哪逃?” 老太太顿时觉得脖子一凉,刀架在上头的感觉恍如昨日。 “不会吧,说好的,你给出魏家小姐的消息,她放咱们一条生路,怎么大户人家,也跟穷人一样撒泼不认账呢!” 何止跟贫苦百姓一样,狠起来,他们什么事做不出来? 夜色逐渐黑暗,又从暗转明,终于母子二人到了下一个城镇。 马浩找车行换了马车,又找人给了半两银子,去京都跑腿送信。 母子二人到酒楼大餐一顿,好好睡了个饱觉,日落时分,再次马不停蹄,朝着下一个城池而去。 老太太颠簸得腰酸背痛,要不是有金银首饰时常养养眼,早受不了了。 “儿啊,你真把那女娃的消息告诉魏夫人了?”她冷哼一声,想起被谢棠挟持的大孙子,还有如今生死不明的芸芙,心里一阵窝火。 马浩讥笑道:“呸!做她的春秋大梦,只要那孩子的消息我一天攥在手上,下辈子就是数不清的荣华富贵。一万两银子算什么,我就是以后再要十万,二十万,谢魏两家都得拱手给我送上!” 老太太笑得一脸褶子:“还是我儿子聪明!那……大孙子怎么办?” 芸芙可以不要,大孙子她还是有点舍不得的。 马浩笑了:“有了钱,您还怕以后抱不到孙子吗?等咱们找到落脚地,买个大宅子,再买十几个丫头伺候您,娶个媳妇儿,保准三年抱两!” 老太太一愣,仿佛昨日跪在谢棠面前,哭得泣不成声的男人不是她儿子,她幽幽道:“那你昨天……” 马浩撇了撇嘴:“我要是不装得舍不得,让魏夫人以为握住我的把柄,她怎么可能轻易放我们走!” 老太太被儿子一番话,弄得腰也不疼,腿也不酸了。 “没错没错!儿你装得真像,把娘都糊弄过去了!” “芸芙那死丫头从前就想着攀高枝,没准身子早就不干净了,从小一副狐媚子样,谁知道那孩子是谁的种! 我儿一表人才,本事又大,应该配个官宦人家的小姐,再不济也该是个商贾家的千金,芸芙连给你提鞋都不配!” 母子两的笑声,在空旷的田野间飘散开,别提多得意。 另一边,左等消息不到,右等消息也不到的谢棠,坐不住了。 终于在情绪即将爆发之际,门房递进来一封信。 她迫不及待展开一瞧,气得将手边的茶碟摔得粉碎。 夏竹看见丢在地上的一张白纸,同样气得脸色发涨。 “夫人,咱们让他骗了。” 第四百六十七章 被割了舌头 芸芙被捆起来丢在马厩中,被专人看管,魏老夫人对她生死已经不闻不问了。 十一月的冬天晚上,寒冷异常,就是个正常身子健硕的人,也抗不出飒飒北风,更别说她刚生产完,身体还没恢复。 芸芙将身子瑟缩在一起,嘴唇冻得发紫,心里记挂着刚出生的孩子,更多的,是对唾手荣华富贵化作泡影的怨恨。 “谢棠……贱人,你个杀千刀的贱人。”芸芙嘴角带上狰狞的笑,人已经有些癫狂了,“哈哈哈……谢棠,你以为自己赢了吗?错了,我母子分离,你又能比我好多少?替别人养孩子的滋味,你不是早就尝过了吗?” 看管她的两个婆子,躲在马厩旁的屋子里取暖,闻言啐了一口。 “呸,什么东西,死到临头还要逞口舌之快。” “像她这种心思歹毒。满嘴胡话的贱妇,就应该下拔舌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窗外,芸芙的叫骂声还在继续,听得两个婆子烦躁不已,难以入眠。 其中一个性子暴躁的,拿了剪刀就往马厩里冲。 “好你个小娼妇,敢对主子不敬,老娘今天拔了你的舌头,看看你还怎么嚣张!” 另一个冲出来准备拦着:“不好吧,别弄出人命来。” “怕什么!她的罪死一百次都不够,难道夫人能饶了她?再让她嘴里不干不净地胡说八道,传到夫人耳中,没准要治我们看护不周的罪!” 婆子觉得有道理,拦着的动作瞬间改成扼制住芸芙往后缩的身子。 掰开她的嘴巴,将舌头扯了出来。 两个婆子膀大腰圆,平日里干惯了粗活,芸芙早没了力气,哪里是她们的对手。 只听一身凄惨的嚎叫声响起。 “啊……啊……” 一条鲜血淋漓的舌头被丢弃在地上。 两婆子将人往后一推,跟垃圾一样丢在马厩草堆上。 任由满嘴血,痛苦异常的芸芙跟条茅坑里爬行的蛆虫一样,承受着巨大的疼痛,却只能发出“呜呜……”语不成调的求救声。 她不甘心,不甘心落得如此下场。 芸芙奋力往马厩外爬,她不是非死不可的,她还有翻盘的机会。 魏婠婠…… 对,魏婠婠的身份,她还有一个王牌捏在手上。 只要她拿魏家真小姐的线索,让谢棠绕她一命,运气好还能讹到千百两银子。 哪怕离了魏家,手上有钱,她也能活的很好! 对,她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忍着身体上的巨大疼痛,芸芙狼狈地想从地上爬起来。 两婆子见她还有劲儿跑,一人一脚踩在她手指上,碾压践踏,直到骨头断裂的“咔嚓”声响起,才心满意足回屋睡觉去了。 被折磨得没了半条命的芸芙,嘴里不停地谩骂,却没一人能听懂。 这时,她抬眼却从被血糊了一脸的视线中,看到一双匆匆走来的锦鞋华服。 “额唔……额唔……” 芸芙伸手想拽住衣袍,却被一脚踹得在地上翻滚几圈,只剩下胸口还在不住地喘着粗气。 谢棠还嫌不解气,冲上前又是几下,蹲下身拽住她被血黏糊的头发,质问:“我女儿在哪儿?你们把她藏到哪儿去了?” 原本还奄奄一息的芸芙,睁开迷离的眼睛,视线对上一脸怒容的谢棠,心里一阵畅快。 她听人说马浩没被牵连,立刻明白他是攥住魏府人的把柄了。 他一个护卫,能有什么本事,只有可能是用魏婠婠的身世作要挟了。 谢棠见她躺在地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大声道:“把那贱种丢到井里去!” 夏竹一早抱了孩子过来,闻言一愣,看了眼怀中昏睡过去的婴儿,心一狠走到马厩旁边的一口井边。 像是感受到危险,婴儿扯着嗓子哭嚎起来。 芸芙终于有了一丝动静,翻身望向声音方向,脸上除了痛苦还有纠结。 张着嘴,啊了半天,愣是一个字没说出来。 谢棠此时才发现,芸芙的舌头没了。 屋子里听到动静的婆子,披着衣服跑过来,脸上是讨好的笑:“哪需要您亲自动手,芸芙这贱婢对您不敬,奴婢已经缴了她的舌头,给您出气! 她还想往外跑呢,奴婢两个把她的手也踩断了!” 不能说话,也没法写字了。 谢棠彻底从芸芙身上问不出女儿的下落。 * 谢府。 谢国公自从马上摔伤后,日子反倒清闲下来。 操劳一辈子,在外打仗时间,比在家含饴弄孙的时日还长。 如今年纪大了,抛开军营中的杂事,整个人反倒比原先更精神了。 只有凉州城的战事他一直关注着,韩忠义是从他手下出去的忠军良将,又有姑爷韩磊,和几个新晋勇猛将领从旁协助,这场战役谢国公还是很有把握战胜的。 书房中。 谢远端了碗安神茶进来,见到老爷子烛光下正用小刀削一截小木头,好奇问:“爹,前些天,您不是刚给景仁、景义两小子做了把木剑吗?” 谢景仁,谢景义是谢远早逝的亡妻留下的两个儿子,如今十岁上下的年纪。 自从谢老爷子解甲归田后,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缠着祖父讲战场上的英勇事迹,兴致一来,折了枝丫上的枯树枝,在空地上一顿比画。 树枝玩腻了,又吵着要摸一摸祖父书房挂起来的佩剑。 谢远从小身子骨不好,两个儿子遗传他,小时候也是大病小病不断。 好在不是大毛病,这些年按照林大夫的方子调养着,身子骨健壮不少,只是两兄弟跟他一样,在习武上没多少天赋,生生浪费了谢家的好基因。 谢国公一刀一刀刻的细致,谢远上前看清,老爷子这回不是雕刻的木剑,更像是个摆件小玩意儿。 一对灵动活泼的木雕猫儿,活灵活现小巧玲珑,似是拿来哄小孩子的。 谢老爷子抬手驱赶:“走走走,挡着我光线了。” 谢远:“爹,又是给婠婠雕的啊?” 谢老爷子吹了吹木雕上的碎屑:“婠婠喜欢。” 乖外孙女跟他见面的次数不多,婠婠对他远不如对魏老夫人亲近。 他每回都是想尽办法找来好东西逗那孩子高兴。 上次中秋佳节,见婠婠似乎对他刀剑把上的虎纹感兴趣,他连夜雕刻了两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送过去。 婠婠果然很高兴,抱着玩了好一会儿,喊外公的语调比平日里更亲厚。 谢远见他爹沉迷其中,没忍心告诉他,上回他去魏家探望小侄女,见到那对小老虎已经被婠婠玩腻了,成了丫鬟们拿来垫桌角的废木头。 “烛火晃眼睛,您年纪大了,明天白日里再雕刻吧,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谢远正劝着,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哭得让人心疼的熟悉女声。 第四百六十八章荒唐 “爹,兄长……” 谢远忙迎出去:“是棠儿回来了。” 谢老爷子抬头看了眼外头,月亮悬挂在半空中,屋外一片漆黑。 眉心不由得皱了皱,女儿从没在这个时候回家过,怕不是遇到什么要紧事。 正欲起身,就见平日里一直端庄稳重的女儿,满脸泪痕跑进来,扑通跪在地上。 “爹爹,兄长,你们快帮帮我!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谢远大惊失色,忙问:“怎么回事?你慢慢说,是不是你那婆母磋磨你了?还是那个叫芸芙的丫头又整出什么幺蛾子?” 几个月前,魏府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谢家也是知道的。 谢老爷子听说后,恨不得直接套了马去凉州,将魏磊这个混账东西捆起来打一顿。 谢远同样不好受,一个劲儿地埋怨,当初就应该直接将那个不安分的丫头弄死,一了百了。 直到不久前,谢棠传来消息,怀疑芸芙腹中子很可能不是魏磊的,并请了林家老太太来看诊,之后又是吵吵闹闹几天不安分的日子。 谢远上门给妹妹撑腰,魏老夫人也是保证过的,不管孩子是不是魏家的,芸芙都是打发定了! 这才几日,又闹出什么动静来了? 谢棠哭得哽咽,望着一脸焦急的哥哥和父亲,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将这么荒唐的事,宣之于口。 谢老爷子将人搀扶起来,坐到椅子上,看到女儿衣摆上有血迹,心下一凛,细问才知,血是旁人身上的。 谢远松了口气,在他的安抚和鼓励下,谢棠才将女儿被换的事说出来。 “荒唐!”谢老爷子气得差点背过去,“养在身边五六年的孩子,不是你亲生,是丫鬟从农户手上买回来的?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情!” 谢棠双手捂面,哭得更加厉害。 一想到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女儿,如今不知道沦落到什么地方,是死是活都不知,她的心跟放在油锅里煎一般。 谢远双拳捏紧,他从前就觉得婠婠这孩子不仅长相上跟妹妹妹夫不相似,性格品性也不像。 都说血缘是很奇妙的东西,绾绾对于他这个舅舅,从来是讨厌大过喜欢的。 他先前总朝自己身上找原因,原来从根上就错了,这孩子压根不是谢家的血脉! 谢远道:“你找人画下马浩母子两的肖像,我现在就派人去找,不过一天时间而已,走不了多远,还有……芸芙那个贱婢,交给我,不就是哑了残了,大狱里有的是办法让她将知道的吐干净!” 谢老爷子手上还握着没完成的木雕,这次再也没有继续的心思。 亲孙女能找到最好,要是找不到……不仅是婠婠、连女儿在魏家的日子也会不好过的。 孩子毕竟是无辜的,大人的事,跟她不搭噶。 谢老爷子喊了声:“棠儿。” 谢棠走上前,应了声。 “这事先瞒着你婆母,婠婠……婠婠面前也别提,她还是个孩子,一下子知道自己真实身份,怕她接受不了。” 谢棠咬咬唇:“女儿知道,婠婠的事女儿思索过了,她既然是被家里卖掉的,想必那户人家也没打算再要回去,等找到……找到人,婠婠还是魏家大小姐。” 谢远眉心一皱:“那怎么行?婠婠是魏家嫡长女,那我亲外甥女算什么?” 谢棠:“到时候就说,我当年怀的是双胎,有高僧断言其中一个命中带煞,需要到寺庙中修养几年,如今时间到了,才被接回府,所以我家不仅有嫡长女,还要个嫡次女。” 手心手背都是肉,一个亲生的,一个在身边如珠如宝养了五六年,她一个都舍不得放手。 女儿在外漂泊数年,回来后她肯定会加倍补偿,婠婠有的东西她一样不会少。 这样,也不算委屈了她…… 谢远听得心里一阵不畅快。 长女变次女,还多了个命里带煞的谶言,还没见到亲外甥女,为什么他已经察觉到妹妹的偏心了? 谢老爷子:“好了,身份的事日后再说,现在最重要的,赶紧把人找回来!咱们提早一日找到那孩子,她在外受到的苦就少一分!” 可怜他外孙女,不知道现在是地里刨食的庄稼女,还是无家可归的流浪乞丐。 光想想,眼眶里就蓄满泪水,头低下擦拭完眼角,抱起桌上的木雕身形落寞回了屋。 当天晚上,芸芙被典狱司的人带走。 据说,那天晚上,牢狱中传出彻夜不停痛苦的尖叫声。 * 自金曼娘住进林家后,郑氏每日跟她通吃同住,仿佛又回到当初在六合镇开酒楼的日子。 替金曼娘新宅子的事,林老太托给二儿子操心。 林老三从军,林老大管理航海贸易,林四郎每日翰林院的事忙得脚不沾地,都无暇顾及家中事务。 重担便落到林老二身上。 老太太也想锻炼锻炼二儿子,毕竟日后等她百年,林家是会分家的。 其他三子各自有事业,不需要她操心,只有林老二不爱说话,老实憨厚,老太太最担心。 二儿子个子高身子骨健壮,却跛了一条腿,上不了战场武刀弄枪,为人不圆滑从商也不合适,当官更是想都不用想。 老太太知道,依他的性子,最适合最舒适的生活方式,是一家子没来京都种田耕地的日子。 回想刚进京时,林家人多少都对陡然变好的日子不适应,可大多半个来月就高兴地接受了。 老话说,从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 这话放在林老二身上好像不适用,他哪哪不适应,拘谨得很。 直到官家赐了祥云城外的几百亩农田,他第一次请缨帮家里做事。 一门心思扑在庄稼地里,整个人才变得活络有精神起来。 林老太心里一直盘算着,再给家里添置几百亩田产,或是买下几个山头做果园。 别看如今家里不短钱财,看上去丰衣足食,可若是哪天突生变故,她们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大不了重新做回庄稼人,只要有田地在手,怎么都不会饿死的! 第四百六十九章 女子医馆招人啦! 林家现在的新宅子,当初也是林老二拾掇的,给金曼娘寻个新宅不是什么难事。 祥云依旧每隔一日到医馆就诊。 因为前几次出色的表现,加上她长得可爱,针灸时严肃认真的模样,吸引不少慕名而来的病人。 如今医馆中,属她最受欢迎。 特别是些年长的妇人们和年轻的生过孩子的小媳妇。 之所以说小媳妇年轻,因为她们大多二十岁出头,一部分还没有从前的祥云年纪大。 就诊时还会给她带来不少好吃的。 有家里做的糖糕,有路上买的糖葫芦,都是些小孩子喜欢的吃食,一半进了祥云嘴里,一半进了金蕊肚子里。 今日的医馆,跟往常一样热闹。 金蕊照例摆好砚台笔墨和脉枕,阿九双手环抱在胸前,跟门神般站在祥云身后。 排在队伍最前列的,是来复查的胖大婶,身后跟着个年纪比祥云大不了多少的女娃,笑道:“阿宝大夫上工啦。” 祥云点点头:“邱婆婆,腹痛好些了吗?” 邱大婶直点头:“好多了好多了,瞧我肚子,已经消下去了,家里药也吃完了,今天特地过来问问你,还要不要继续吃药扎针?” 祥云给她看了脉,一切正常:“不需要了,回家休息两天就成。” 邱婶子笑道,把身旁的小姑娘往前推了推:“这是我孙女,最近入了冬一直咳嗽不止,带过来给你瞧瞧,是不是染上风寒了?” 小姑娘将祥云上下左右打量好几圈,眉心皱得紧紧的。 这就是阿奶说的小神医,看着比她还小两岁,真能给人看病? 祥云扫了眼小姑娘泛红的双颊,体虚气短,时不时咳嗽两声,呼吸时嗓子眼卡着痰,一看便知感冒有些日子了。 “风寒严重会要人命的,下次有迹象早些来,不能等严重了才往医馆跑。”祥云在纸上写上药方,递上前。 邱婶子愧疚地摸了摸孙女的脑袋:“在家给她熬了姜茶,捂汗发热来着,没起效果。” 祥云不好多说什么,这个时代感冒发烧流鼻涕这类小病,对于生活不富裕,没余钱的老百姓来说,都属于熬一熬能挺过去的小病。 不到生死攸关,实在疼得受不了,普通百姓是不想往医馆跑的。 这是思想转变上的问题,不说这个时代,就是祥云祥云原先在的地方,也多的是舍不得去医院的穷苦人。 祥云:“她还小,抵抗力没有大人强,平时多注意,特别是发高热一定要及时就医,不少孩子就是小时候发烧长辈不当回事,导致失聪聋哑,落下一辈子的病根。” 邱婶子听得胆战心惊,想起老家村里有一两个听不见声的小丫头,确实都是小时候生病闹的。 忙道:“晓得了,下次一定早早送过来。” 祥云刚好趁机问问她对自家开一间女子医馆的看法。 邱婶子拍着大腿直喊妙:“好啊!大好事啊!那是不是以后医馆里只有女人没有男人?” 她以前每次去医馆看病,总有些男人背地里指指点点,尤其是只有男大夫的医馆,从进门的一瞬,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没停过。 她还亲眼看到过两个结伴而来的小娘子,在门前踌躇半晌,好不容易有胆子踏进药房,生生在男人们的凝视中吓得落荒而逃。 医馆开门营业,为的是造福四方百姓,怎么着,女人不是人,没有看病的资格吗? 金蕊正在后头咬一块雪白的糖糕,不忘撕下一半塞到阿九手上,闻言笑道:“没错,我家小姐说了,从大夫到抓药的,还有跑堂的小厮都是女的。” 这下不仅是邱婶子,连带着一旁排队的其他病人也惊呼起来。 “全是女的?去哪找这么多懂药理的女人?” “反正我没见过,活了一把年纪,也就认识林大夫和她孙女两个女大夫……” 林老太太给病人观察完病症,闻言抬起头:“所以开业之前,我们会先挑选一批有悟性,干活麻利的小姑娘和妇人,经过考核才能录用,年纪在十六到四十岁,识文断字的优先,若条件优异,可适当放宽要求。” 人群中又窃窃私语起来。 “还要认字啊,妇道人家有几个能认字的?别到时候一个人都招不到,才要闹笑话呢!” “十六岁的姑娘正是嫁人的年纪,抛头露脸像什么样子,四十岁的老婆子老酸菜了,还能干什么?” 祥云队列前不少害羞的妇人,闻言垂下头。 只有邱婶子和几个性格外放泼辣地叉腰怼回去。 “市集上多得是十几岁出来摆摊贴补家用的小丫头,拿钱回家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她们抛头露面不像话!” “就是,你看着都不止四十了,女人四十是老酸菜,你是什么?烂白菜、臭鸡蛋……” 场面一时混乱起来,险些要吵起来。 林老太忙喊道:“大家听我说,告示明日会贴出来,本着自愿的原则,成功入选参加培训的,每人每日可以领五十文,最后考核通过的,月例跟现在医馆小厮一样,二两银子一个月。” 此话一出,刚才还吵着女人应该在家待着相夫教子的男人们,瞬间变了脸色。 “二两银子一个月?培训不干活也能拿五十文一天,确定不要女的吗?我觉得我也可以的!” “我明日就让我家两个闺女来报名。” 一旁的瘦高个男人笑道:“老栓头,你家两闺女才十二三岁,年纪够不到吧?你怎么不把你老娘也叫过来?” 老栓头啐了一口:“我闺女聪明着呢,没听说林大夫刚才说吗?条件优异可放宽要求,你提醒我了,我还得把我媳妇,二嫂子,三嫂子都喊过来报名。” “我也是,回家就喊她们来!” 在医馆干活多好,有工钱拿,有个病痛直接大夫就给治了,没准连药钱都免费。 日后家里谁有个三病两痛,还能插队打折,光想想都美死了。 仅仅一日功夫,林家要招女工的消息不胫而走。 第二日,告示刚挂出去,门前已经挤满了来报名的小姑娘和妇人。 第四百七十章 七日后考核 因为人来得比预先估计的多得多,店里忙不过来,喊了小厮回家报信。 金曼娘和张氏结伴而来。 医馆门前,早早摆好了两个长桌,金曼娘会写字,摊开纸笔一个个登记。 张氏跟她互相配合,一个写,一个问,剔除明显不符合规则的。 队伍分成两列,另一边是祥云负责问,金蕊跟着写。 昨日来过店里的老栓头,果然带了一家子老少妇孺过来。 几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显然是来凑热闹的,没指望能被选上。 两个女儿,小的十二三岁,目光怯生生的,大的十五岁左右年纪,看上去身量纤纤,眼睛里闪着光。 祥云问:“识字吗?” 小的摇摇头,大的笑道:“认识几个字,家旁边是书塾,我在家干完活儿,就趴在墙根下面听,还能背几句诗。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小姑娘模样俏生生,说话时脸颊红扑扑,偏偏一双剪水似的眸子分外认真。 祥云又问:“认识药草吗?会背药方单子吗?” 小的再次摇摇头。 大的胳膊肘戳了戳妹妹:“咱家不是种了菊花和艾草吗?还有爹前两天看病带回来的药包里,有薄荷和桑叶。” 小的眉头一皱:“这些算吗?都是些很常见的草植,随处可见的。” 祥云道:“算的,认识这些至少证明平日里善于观察。” 大些的姑娘嘴一咧,被夸得更高兴了。 祥云不想让她期望过大,最后却落选,提前叮嘱道:“你虽达不到要求,但人挺机灵的,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学习,可惜底子不太行,就算选了你去培训,最后很大概率还是会被刷下来,这样的话你还愿意来吗?” “愿意,当然愿意!”小姑娘嘴咧到耳后根了,“别说培训有五十文铜板可以拿,就是没有,我也愿意来的,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夫子说过,除了学到肚子里的知识,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完全属于我的。” 夫子读过那么多书,又受人敬仰,他的话肯定错不了。 祥云一脸姨母笑:“去后面登记吧。” 她喜欢聪明又好学的人,即便小丫头年岁小了些,也愿意给她个机会。 小的那个见姐姐被选上,也很高兴,抿抿唇望向祥云。 祥云冲她摇摇头,她撅着嘴离开找他爹去了。 老栓头一听大女儿入选了,兴奋得恨不得奔走相告。 特地跑到昨天泼他冷水的男人身旁:“瞧见没,我就说我闺女厉害,入选了吧,五十文一天啊,你一天能赚几个铜板啊?” 那人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一见自家婆娘闺女都落选了,顿觉没脸,转身匆匆离开,嘴里不知道问候对方多少遍。 药铺门前的队伍一直排到巷子口,遇上不知情的,被身旁人一讲解,不少跟着凑起热闹。 金曼娘这边,擢选相对严格,年龄和识文断字是一方面,认识药材有经验是另一方面,还有一点也很重要,那就是长相。 至少得五官端正,长得清丽就更好了。 张氏在一旁看得直摇头:“曼娘,咱们选的是配药和煎药的司药女工,长得好不好看有什么关系?” 金曼娘:“当然有关系,你要是客人,进店吃……看诊,是看到一张明眸皓齿的脸蛋高兴,还是看到一张满脸麻子雀斑的脸高兴?” 张氏笑道:“我来药房,当然是治好了病才能高兴!” 不少在金曼娘面前排队的,一听二人对话,对长相没信心的悄悄挪动脚步,往另一排去了,留下的也更加注重妆发和穿着。 一上午功夫,选拔终于结束,近两百人参选,最后只招收二十人。 比例只有十比一。 最后能入选的不到五个人。 可谓竞争激烈啊! 二十个入选者中,十五个是年纪不到二十的小姑娘,未婚占多数,可见女子嫁人后行动受限,明显不如在家当姑娘时自在。 剩下五个年纪在三十左右,要么是在山上采摘过药草,有售卖经验的,要么是家中长辈当过赤脚医生,从小耳濡目染会些基础药方的。 林老太刚结束上午的坐堂,站起身伸了伸腰,活动了下酸软的身体。 碧云将准备好的三花茶端到老太太面前,熟络地给老太太揉腰杆。 手法娴熟,一下子替林老太驱散不少疲惫。 老太太:“多亏有你每天早晚给我揉腰,不然就我这幅老骨头,早不成了。” 碧云笑着抱怨:“跟您说过好多次,每一个时辰站起来活动半炷香,您偏不听,遭罪了吧。” 林老太也很委屈:“没办法啊,病人一多容易忘。” 碧云:“得了,从明天起我每隔一个时辰,过来提醒您一回,这总不会忘了吧?” 老太太笑着抿了口茶,连连点头说好。 这时,二十个年轻姑娘妇人,在张氏的带领下进屋,在二人面前排成两行。 张氏:“娘,人挑好了,您瞧瞧。” 老太太视线从她们脸上一一扫过。 “不错,长得也周正,看得人心里敞亮。” 被夸的二十个候选人,个个面露喜色,被留下来的几率又大了一分。 有胆子大的发问:“林大夫,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培训啊?” 早培训一天,就能早拿一天的工钱,那可是五十文钱啊,码头上卖苦力的男人,一天也赚不到这么多钱。 “明日先从认识药材开始,”林老太拍拍碧云的手,将她拉到跟前,“碧云,你当初识别药材用了多久?” 碧云想了想:“普通常见药材,用了七日,其他不常见的陆陆续续见到后才记下来,前后差不多得两月有余。” 不常见的药材,普通药铺备货量少,半年也未必能添齐全。 常见药材却是货架上常备的,可以随认随学。 碧云算是比较有天赋的,至少比当初连党参和黄芪都分不清的张氏,强得多。 林老太:“那就培训七天,七天后考核,排名末五位的淘汰。” 一听七天后就得考试,二十人里有人欢喜有人愁。 愁的是对药材一知半解,甚至压根不认识几种的,例如王栓子的闺女,王红红。 第四百七十一章 功夫不负有心人 欢喜的是已经识得大多数药材,不需要多少努力就能碾压众人,比如卖过药材和祖父当过大夫的赵氏和周氏。 林老太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又说了几句叮嘱的话,让二十人明日辰时(八点)来药铺,林家会管一顿午饭,下午酉时(五点)结束,各自归家。 三天皆是如此,迟到早退和请假的,视为自动放弃机会。 二十人一听还能提供一顿午饭,早晚时间都宽裕得很,心里越发觉得找了个好差事。 出了祥云医馆的大门,年纪小的几个少女忍不住聚在一起议论起来。 “有多少种药材,七天时间够用吗?” “不知道呢,刚林大夫身旁的姐姐不也是用七天就记下来了,咱们努努力,没准也行,只要不当倒数五位,就能继续留下来,应该没多难吧……” 此时,一道嘲讽的笑声响起。 “小丫头片子,什么都不懂也敢来报名。” 说话的是周氏,目光鄙夷地扫了几个黄毛丫头一眼,“我七岁跟在祖父身后学认药,学了三年呢!你们指望七天时间认识上千种药材,痴人说梦!” 赵氏笑道:“周嫂子话说得不好听,却是实话,你们没基础,七天七夜不睡觉也难认识十分之一。” 三年! 上千种药材? 一听这话,刚才还有点自信的小丫头们瞬间打起退堂鼓。 “要不我还是不培训了,好难啊。” “我也不想学了……” 周氏眼底精光一闪,小丫头就是小丫头,三两句话就吓死了。 王红红是一群人里年纪最小的,劝慰道:“姐姐们怕什么?就算七日后不认识几种药材,这七天的工钱祥云医馆还是会给我们的,现在说不培训,不是把到手的银子往湖里丢吗?” “再说了,方才林老太问身边穿碧色衣服的姐姐,她就是用七日时间将普通药材背熟的,想来若要考试,也不会出刁钻不常见的药材,只要我们记住培训时教的,尽了力,就算最后被淘汰,至少问心无愧。” 几个小丫头顿觉有道理。 她们可是从两百人中选出来,林家又不是傻子,要是真不合适,难道愿意白白花冤枉钱吗? 七天,三百五十文。 识药材又不是体力活,不知多少人上赶着学,她们放弃了,不就是把机会拱手让人吗? 想通了,小丫头小媳妇们心也不慌了。 纷纷感谢王红红开导,反而对一开始就唱衰的周氏和赵氏没了好脸色。 翌日,没到辰时,二十人早早地来到药铺。 林老太让碧云负责这七日教授她们药材的辨别,祥云学完上午柯先生的课,立马赶过来帮忙。 医馆后院单独辟出一间宽敞屋子,供女孩们学习。 碧云作为老师,一早准备好今日要学习的药材,共三十种。 每个姑娘面前各自摆放一盆混在一起的药材,以及纸笔砚台。 碧云每介绍一种植物,就让她们从中选出讲解的是哪种。 第一天,药材是最为常见的,大多数人凭借记忆,都能跟上进度。 第二天,又来了五十种药材,有些姑娘明显吃力起来,记了前面忘后面,复习后面遗忘昨天的。 识字的还好些,记下药材外形和气味特征,回去后巩固加深印象,勉强跟得上进度。 周氏和赵氏得心应手,属于经验和资历排在前头的,课上随便听听,不费吹灰之力烂熟于心。 像王红红这种,字不认识几个也没基础的,才是最头疼的。 到了第三日第四日,药材数量再往上增加,累计到两百种。 二十个姑娘中,有七八个已经处于完全放弃状态,只是在熬着时间,等每日的五十文钱。 这七八人要么是不会写字,要么是记性不好,要么是怕吃苦嫌费脑子。 里头就有那日药铺门前吵着要放弃的。 第五日培训结束,周氏拦住几人,笑道:“我说什么来着,白日做梦,我要是林大夫,早把你们赶走了,浪费银子。” 赵氏数了数几个聚在一起的差生:“淘汰五个人而已,你们得有七八个了,矮子里头拔将军,别放弃啊,没准挤掉身边的,还有机会留下来继续蹭银子呢,哈哈哈……” 七八个小姑娘面面相觑,心里盘算起来,培训时身边人学得有没有自己好。 方才还手挽手的几对,默默地将手抽回来,说了两句不痛不痒的话,走了。 祥云在不远处观察几人的神态,脸上没多大反应。 倒是金蕊没沉住气:“周赵两人比其他人学得好,淘汰名单里面肯定没她们,用不着在这儿讽刺挖苦,瓦解几个小的吧?” 祥云问:“你之前说,周氏学药材用了三年时间?” 金蕊点头:“对,三年认识上千种,说小时候学的。” 祥云摇摇头:“她祖父愿意花三年时间教她认药材,可见对这个孙女是存了指望的,可惜天资太差。” 碧云七天将常见药材倒背如流,算是常人中有天赋又聪明的,可花三年学认药材,也是常人中难得的迟钝了。 骗骗小丫头们还行,懂行的,谁不说一声,愚钝。 祥云转身进屋,见王红红还没走,碧云正拿着药草跟她解释:“这叫天南星,呈扁球形,顶端有凹陷的茎痕;这个叫半夏,球形,顶端也有凹陷的茎痕,但底端光滑、钝圆。 两者长相相似,区分起来费些力,初学者搞不清楚很正常。” 王红红听得认真,不停用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祥云凑上去一瞧,满纸上除了零星几个字,其他全是画,还有她识别不出的圈圈叉叉。 “画得还挺像……” 祥云喃喃出声。 王红红笔一停,见是祥云,小脸一红,笑道:“我不会写几个字,但从小喜欢画画,想着画在纸上,再标注些自己能看懂的字符,回去再多看几遍,总能记住的。” 碧云指着纸上一个箭头一朵花,问祥云:“你猜这是什么?” 祥云想半天,摇摇头。 碧云手挪开,露出旁边药草一列的图。 祥云恍然大悟:“茴香?” “没错!”碧云声音里透着自豪,“难为她不认识字,想出画画这个好点子来。” 说着止不住叹气:“其他几个小姑娘还比她大,认识的字也比她多,课上课后都不如她认真。” 王红红被夸得脸更红了,心里却止不住的高兴,她这几天晚上也背,早上也背,梦里也在识药草。 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有回报。 第四百七十二章 知识点变了 第六日,二十人再次来到医馆,久等碧云不到,反倒等来了祥云。 周氏笑问:“阿宝小大夫,碧姑娘今天怎么还没来授课,再过两日就要考核了,一寸光阴一寸金,咱们里头还有不少人等着临时抱佛脚呢!” 话音一落,众人视线纷纷落到几个脸色涨红的姑娘身上。 祥云走到案桌前,紧随其后的是金蕊和阿九。 金蕊手上盛着托盘,里头放满细长的银针,阿九举着个半人高的模型,前胸后背写满穴位名称。 赵氏一愣:“今天不学药草了吗?”她对穴位一无所知。 周氏脸上的笑也挂不出了,这样的人形针灸铜人,小时候祖父在时,她家也有一个。 只是没有祥云的这般大,后来她嫁了人,祖父过世,铜人被家里两个哥哥卖了换钱娶媳妇,她就再也没见到过。 今日一见,心里更多的不是怀念,而是想起一段不算美妙的往事。 家中除了祖父从医,其他男女老少都不是这块料。 在确定父亲和两个哥哥都是烂泥扶不上墙后,祖父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秉持着从小耳濡目染,就算培养不出一个惊世之才,好歹也能当个小有成就的大夫。 现实却狠狠打了他的脸,周氏跟她父兄一样蠢笨,药材名背了三年,穴位图更是到出嫁都被背下来。 现在一想起来,还觉得掌心被祖父抽的木条隐隐作痛,看那密密麻麻的铜像更是两眼一黑,恨不得当场昏死过去。 祥云解释道:“两日后的测验分为两部分,一是药材,一是穴位。” 周氏语气不算和顺:“林大夫先前不是这么说的。”辨认药材她有信心名列前茅,可穴位是她一大噩梦,别说背诵数不清的名称,就是让她多看一眼,都觉得晃神。 万一……万一被淘汰的名单里有她,岂不是拿不到接下来每天五十文铜钱,更没办法进医馆有份固定差事? 赵氏同样一脸担忧,她底子不如周氏,记性又不如十六七岁的小年轻们,不过仗着从前山上挖草药累计丁点经验,说到底还是个门外汉。 年轻姑娘们倒是无所谓,几个本就落后的小丫头反倒多了丝兴趣,反正都记不住,换点新鲜花样也好。 祥云不管大伙儿愿不愿意,高不高兴,课程本来就是老师制定的,没听说过学生还能左右进度的。 谁还没经历过,考前任课老师临时增加考点的? 接下来两天时间,祥云将铜像头部二十三个穴位,手脚各四十二个主要穴位一一介绍。 原本大伙儿还担心一个丁点大的小姑娘能不能教好课,没想到效果出乎意外的好。 从前只知道林大夫的孙女在医术上是神童般的存在,今日才知道,她不仅医术好,口才更好。 对比起来,她们才像是懵懂无知的孩童。 一天时间下来,周氏和张氏明显跟不上进度,一个劲儿地喊:“说得太快了,哪里记得住?” “对啊,记着前面的,忘了后面的,而且我们回家后也没有铜像练习,阿宝大夫,要不给我们每个人发一个小人,好让我们多熟悉熟悉。” 铜像难得,一般的医馆里用的都是陶人,数量稀少,赵氏开口就每个人发一个,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祥云没理睬她,只说了句:“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铜像我留在这儿,大家可以课后自学,但不能带出课堂。” 然后带着金蕊和阿九到隔壁跟碧云商议后日的考核题目去了。 祥云一走,十几个姑娘唉声叹气起来,个个对考核愁眉不展。 周氏见状,心里反而放心下来。 她怕什么,有这么多丫头片子垫背呢,淘汰的五个人里头,怎么选都轮不到她。 赵氏伸了懒腰,破罐子破摔:“算了,懒得看了,没有铜人辅助,没准穴位还背岔了,回去睡个好觉,养精蓄锐才是正经事,反正大家都不会,不如把前两天的药材名拿出来多熟悉熟悉。” 众人一听有道理。 穴位比药材还难,如果所有人都答不出来,到时候只能在药材上分出胜负。 不如放弃一样,专攻另一样。家里还有活等着她们干,再晚回去天就黑了。 一时间,课堂上人少了一半,剩下的围在铜像面前研究,没一会儿又走了三四个。 人走得差不多,只有王红红和几个关系处得不错的少女留下了。 其中一个穿粉色袄子的,走到低头写写画画的少女面前,轻声道:“红红,辛苦你了,学了一天还要给我们几个画画。” 王红红头也没抬:“不辛苦,我也在画的过程中一遍遍熟悉,就当巩固了。” 她面前摆了三张人相图,其中最精细的一张,是她课上记录的,每个穴位精准地标注在人物五官和四肢上,一旁详细记录穴位名字。 当然还是些只有她看得懂的字画。 另外两个少女走上前,歪头盯着看了一会儿,就见一开始王红红画图纸还需要时不时看一眼底稿。 到最后两张,下笔干脆,动作迅速,几乎是刻在脑海中,一眼都没再瞥最开始的那张画稿。 粉色袄子的姑娘,惊讶地拿起最后一张密密麻麻的画稿跟第一张对比。 不管是穴位标注的位置,还是一旁的解析,全部一模一样。 “红红,你是已经背下来了吗?” 王红红将稿子一一分给在场几个小姐妹,笑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多写几遍自然会了,来,我跟你们讲讲图上的标志什么意思,拿回去照着背就行。” 几个少女连连点头,围在一起认真学习起来。 她们是在几日前,发现王红红会画画的技能,看到她将画画跟课上内容结合在一起,觉得新奇有意思,比碧姑娘授课时记得更快。 几人羞红着脸,想请王红红将课堂笔记借她们也学习一下。 又担心对方觉得她们心怀不轨,毕竟最后只能有五个人留下来,别人多学一点,自己在考核中被筛下来的概率就更大一些。 换成谁,也不愿意分享。 她们做好被拒绝的准备,没想到王红红非但没奚落她们,反而友善地主动要求帮她们一人准备一份。 第四百七十三章 冬日吃火锅 几个女孩子乐坏了,每日早起给王红红带包子、油条豆浆,中午也手拉手坐在一起用午饭,酉时课程结束后,几人不着急回家,反而是留下来跟着王红红将授课内容再巩固几遍。 不过两三日功夫,不仅姑娘们觉得脑子里记住的药材名越来越多,就连王红红也差异于自己的记忆力更好了。 祥云找到碧云时,她刚在账簿上写下今日的入账。 七八十平的铺子,分成前后两个屋子,前屋用来售卖琼玉膏和各种益气活血、调理肠胃等功效的药包,后院是专门制作琼膏的作坊。 玉膏依旧是祥云在空间完成后,交给林老太,找到机会放置在储物架上。 因为数量稀少,一直是京都可遇不可求的珍品。 祥云没打算扩大销量,保持现状就好,太烂大街的东西,百姓不会珍惜,消费者往往对供不应求的事务更偏爱,一旦唾手可得,就失去了稀缺性。 碧云放下笔,见到祥云,笑道:“结束了?如何,她们什么反应?” 祥云:“抓耳挠腮,一个头两个大。” 碧云笑得更欢快,一听祥云来找她商量考核方式,忙道:“老夫人说,姑娘们大多不识字,到时候直接一个个口述就行。” 祥云也是这么觉得的,不仅如此她还打算跟上辈子面试一样,加点情景演练进去。 碧云诧异问:“什么是情景演练?” 祥云解释:“假装有病人上门,此时店里又没有大夫,根据来人的病症,做一些基础分析,不需要多准确,关键看她们敢不敢说,能不能灵活运用所学的知识。” 碧云点点头:“还是你鬼点子多。” 冬日的夜晚,太阳早早藏到地平线下,店铺落锁后,祖孙两加上碧云,一起往家方向赶。 天上开始飘雪花,天气越发冷下来。 寒冷的天,跟火锅最配了。 祥云心里搀着大骨头浓汤和麻辣鲜香的鸳鸯锅,一回家就听张氏说她娘在厨房忙活,今天的晚食格外丰盛。 香味从厨房飘出来,她等不及往后厨跑去,就见灶间最里面和外头的大铁锅盛满了水。 里面的大铁锅里是白滋滋翻滚的大骨头浓汤,外头锅里是红彤彤飘着麻椒的辣味锅底。 郑氏正在调蘸料,厨房左右两排两米长的粘板上不断有刚洗完的蔬菜端上桌。 鲜嫩得还在滴水,有白菜心、菠菜、小青菜、香菇、豆芽等十几种素菜。 荤菜数量更多:新鲜的羊肉、猪肉,片成一块块大小均匀的薄片,桂兰正在将剁碎的鱼肉,用勺子搓成圆形,放在清水中,做了半盆后,如法炮制又去打牛肉丸子。 烧火丫头十安,如今跟在桂兰后头,不仅会烧火,还在学厨艺,正把裹上面粉的肉条放在油锅里炸,还有新鲜去了内脏的小黄鱼,味道喷香。 每样菜至少摆了两大盘,分量十足。 主食的面条和酱油炒饭,反倒显得逊色了。 看到祥云进来,郑氏笑道:“回来啦,天冷,今晚咱们吃火锅。” “火锅?”林老太看着案板上的各类菜品,眼睛都瞪大了,觉得新鲜地很,“啥是火锅?” 桂兰替郑氏解释:“三夫人说,火锅就是熬制一大锅底料,然后将想吃的蔬菜荤菜倒进去,涮熟了沾蘸料吃,要不怎么说开酒楼的人点子就是多,我在厨房呆了半辈子,从没听过这么新奇的吃法。” 简单几句介绍,大伙儿都明白了,嘴上扬起笑意,期待不已:“听着就好吃,竹君弄出来的就更好吃了。” 丫鬟们将大骨头汤和辣锅盛在双耳小铁锅中,放在平常吃饭的两张大餐桌上。 一张大人们的餐桌,上头已经摆好了两个燃烧着的小火炉。 里头炭火烧得红彤彤,正“噼啪”作响。 一个大骨头汤锅底,一个红汤锅底。 孩子们那桌因为考虑到大多吃不了辣,郑氏本打算只上一个大骨头汤锅底,没想到女儿死活不肯,非要再加一锅红汤的。 郑氏怕她辣着,又经不住闺女软磨硬泡,又给添了一锅红汤。 祥云得偿所愿,满脸笑意。 开玩笑,火锅不吃辣,香味少一半。 柯先生和褚先生平日的晚食是跟林家人分开的,今日张氏特地邀请二人同来。 柯先生刚一进来,闻到味道眼睛一亮:“好香,是火锅?” 郑氏正教几个小子应该怎么吃,边烫边吃,蘸着酱料味道更丰富,闻言动作一顿。 “先生吃过火锅?” 柯先生眼底闪着兴奋:“很多年前吃过,那时候京都有家出名的酒楼,专门出些新奇吃食,火锅冬日里最受欢迎。”回忆从前,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惋惜道。 “可惜后来酒楼老板犯了事,酒楼没了,京都很多酒楼想效仿她家火锅的味道,没一个能成功的,总是差点意思,时间一长,这种吃法鲜少有人提起了。” “三夫人,您之前也吃过火锅?我闻着味道挺对味的,至少有七分相似。” 七分不得了了,那些试图模仿的酒楼,能有五六分,也不至于埋没了这道美食。 郑氏从孩子们那桌回来,谦虚道:“火锅最重要的是蘸料,蘸料调得好,蘸鞋底也好吃!柯先生尝尝,我若是想把这种吃法引进自家酒楼,成功的概率大吗?” 柯先生一听她也想做火锅,第一反应是不支持。 林家酒楼虽说名声不错,时常有出色的点心吃食在百姓中流传,可那些毕竟是小打小闹,火锅最重要的是汤底,当年的锦衣玉食楼,明显是有一套密不外传的独家秘方,不是能轻易复制的。 他笑了笑,拿起筷子,打算尝过后再做评价:“我先试试。” 一块切得薄薄的羊肉出了锅,在蘸料碗碟里滚了一圈,送进嘴的瞬间,一股被遗忘在记忆深处的味道,好似找到出口,正以势如破竹之势冲击他的味蕾。 这味道…… 太像了! 让他一度以为自己又吃到锦衣玉食楼老板的手艺。 张氏见柯先生吃完一块,又夹起一块,面上满是不可思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喊道:“都别愣着了,赶紧涮肉吃起来!” 说完冲一旁站着的小丫头们道:“你们也去吃吧,给前院的贵管家也送些去,今晚上全府吃火锅!” 第四百七十四章 考核 丫鬟们兴高采烈地走了,留下林家一大家子吃得热火朝天。 柯先生一个人解决半碟子羊肉,才想起他吃了别人就没得吃了,老脸一红。 张氏忙笑道:“厨房宰了一只羊,今天就是每个人吃得肚皮圆滚也有剩的,我再去端,你们接着吃!” 柯先生这才放下心,继续解决剩下半碟羊肉,又夹起薄薄的鱼片和牛肉丸子,鱼片嫩滑下锅一瞬功夫捞上来,沾调料味道最佳。 牛肉丸子劲道弹牙,一口咬下去里头爆汁,那滋味美妙不可言说。 “好好好!”柯先生一连夸了三个好,可见满意得不得了,“闻着像,吃着更像,不管是锅底还是蘸料,都跟当年锦衣玉食楼几乎一模一样,三夫人,你是怎么做到的?” 说罢,怕郑氏误会,补充道:“我不是想知道配方,只是好奇按理说你们一家刚来京都一年,锦衣玉食楼早在十年前关门,你如何能做出味道这么像的火锅?” 郑氏:“家中长辈曾经在京都生活过,我一身厨艺都是她教的。” 柯先生又塞了口绵软细腻的虾滑在嘴里,闻言了然地点点头,家里有人在京都当过厨子,难怪味道像。 想必当初没少研究锦衣玉食楼的菜式,可惜没在京都扎根,不然没准能靠着手艺名声大噪也难说。 张氏从厨房出来,端了个比脸盆还大的锅,里头是熬骨头汤的原料。 猪筒骨、猪脊骨还有富含胶原蛋白的猪蹄。 熬出的汤色乳白,在铁锅中炖了三四个时辰,此刻软糯脱骨,入口即化。 褚先生全程没怎么说话,低着头一个劲儿地吃,模样依旧斯文,仔细看却能瞧出今晚的进食速度明显比先前快得多。 还有脸颊和鼻尖飞起的红,额头沁出的细汗,无一不表明她吃得多欢快。 筷子再次伸向麻辣锅时,碗里被林老太夹了一块炖得软烂脱骨的猪蹄。 “猪蹄是个好东西,美容养颜,光滑皮肤,比咱家琼玉膏还好使。” 褚先生回以一笑,低头吃起来,肥而不腻,不腥不燥,即便有火锅珠玉在前,依旧不逊色半点。 她也算从小被护着长大的,京都里有什么好吃的,兄长第一时间带回来哄她高兴。 只是嫁人被磋磨了十几年,在夫家一言一行跟提线木偶般被控制,多吃一口饭都得看婆母脸色,日积月累下来养成了小心翼翼的性子。 即便和离归家后,兄长嫂子对她依旧,她还是有种束手束脚不自在的感觉。 像这样畅快大口吃肉的感觉,好多年没经历过,水润的眸子不由得频繁眨了几下。 张氏拿汤汁浇了碗饭,一边吮吸大骨头里的骨髓汁,边问林老太开女子医馆的事。 一听明日考核,忙问人手够不够。 褚先生也表示,考核祥云肯定要参加,她到时候闲来无事,也可以去帮忙。 林老太:“行,都来,刚好褚先生帮我瞧瞧这些孩子的品性。” 翌日,祥云医馆早早开了门,没营业,里头却挤满了人。 二十个姑娘妇人从陶罐中抽取号码,按照顺序一一进隔间里考核。 王红红排在第四位,周氏和赵氏,一个拿的第五位,一个拿的靠后位置。 接二连三的姑娘进去,时间长的中间间隔半炷香时间,时间短的不到半盏茶功夫就红着眼眶出来了。 人一出来就被其他人围住,叽叽喳喳问:“考的什么呀?难不难?” 周氏见她只顾着哭,啧了一声:“哎呦,哭什么?好歹还赚了三百多文,回家买两斤猪肉补补身子,不算白来一趟。” 本来就没考好的姑娘,脸色更黑了,推开人群躲在角落里谁都不理。 其他没考核的,更紧张了。 周氏越看心里越高兴,呸,最好全都哭着跑出来,一个别选上。 等王红红进去时,赵氏贴在周氏耳边小声道:“这丫头每天走得最晚,来得最早,听说用画儿把课上内容全画下来了,不知道记了多少在脑子里!” 周氏嗤笑一声:“脑子笨,没别的办法了呗。” 房间里,王红红放下手中的药材,脱口而出:“分别是:地黄、桂枝、牛蒡子、石斛、葛根……” 一连串报出十几个药材名,碧云的脸色越来越好。 碧云又从中问了几种药材的作用要药性,王红红同学回答得都很顺畅,一点不磕磕绊绊。 她带了笑意望着女孩,那神色跟从前祥云上学时,班主任看尖子生目光一模一样。 对比前三个姑娘,王红红表现堪称优秀。 接下来的穴位辨认,她同样表现得出类拔萃。 碧云:“听说你将人像画下来,标注穴位死记硬背的?” 王红红小脸微红:“是的,我不认识多少字,只能用笨办法。” 褚先生看小丫头明眸皓齿,眼睛格外有光,笑道:“办法不分笨还是聪明,有用就行,我挺好奇你是怎么靠画画记忆的,能给我看看吗?” 王红红不知她是谁,只觉得长得很儒雅随和,回复道:“画稿给其他女孩学习去了,您想看我可以现在给您再画一张。” 褚先生眼神一亮,伸手指着身后的砚台笔墨,就见小姑娘没有犹豫,走过去拿笔熟练地描绘起来。 周氏进来时,看到的就是王红红埋头苦画的场景。 心里正好奇,这丫头怎么没出去,碧云已经捧着药材上前。 周氏眼角的皱纹挤在一处,讨好道:“碧姑娘放心,你的课我听得可认真。” 等她一股脑将药材名字报出来,信心十足叉着腰得意不已时,碧云突然提问:“假如现在有位得了风寒的孕妇来看病,用你手中的药材,给她调配一包药。” 周氏一愣,配药不是大夫的活儿吗? 她哪里会配药。 这不是考核的内容啊? 周氏讪笑道:“碧姑娘,是不是搞错了,我不是来当坐堂大夫的。” 碧云瞥了她一眼:“谁告诉你只有坐堂大夫才需要会配药,周嫂子,你的经验和阅历是这群人里拔尖的,按理说会些简单的药方不是问题。” 周氏当初应聘,牛皮往海了吹。 第四百七十五章 将她们全部赶出去 什么从小跟在祖父后头耳濡目染,小疼小痛手到擒来,抓药写方子也是会一点的。 她是拿准了煎药、抓药小厮都是按方子办事,多数情况连脑子都不需要动。 早年跟在祖父后头的微末本事,早忘得一干二净。 周氏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手在底下将袖口拧成麻花模样,结巴半天才道:“用……葛根、麻黄、桂枝,还、还有……三七,熬煮三碗水成一碗……” 说完她目光闪烁,不敢抬头,只能用余光打量碧云几人的表情。 见她们摇头,突然心里不舒服起来。 她敢拍胸脯保证,她都回答不上来的问题,二十个人里头没人能回答出来。 别是几人故意为难她,不想招她进医馆吧! 下一秒,碧云的声音传来,语气失望:“桂枝和三七,什么功效,是能用在孕妇身上的吗?” 周氏心下一凛,忙道:“说错了,我刚才说错了,不是桂枝和三七,用白芍、生姜,没听清你说的是孕妇……” 因为药材考核出现纰漏,穴位检测时,周氏更是心不在焉,频频出错,融会贯通暂且不提,连最简单的穴位定点,十个里头错了八个,剩下两个蒙对的可能性更高。 汗珠子不停从她脑袋上往下砸,大冬天热出一身汗。 周氏有些心慌,问道:“我不会被淘汰的吧?” 她可是在丈夫和儿子面前保证过的,今天的小考核手拿把掐。 回去还要拿工钱给丈夫买酒,给儿子买烧鸡吃呢! 祥云扫了她一眼:“等所有人考核完,你就知道了。” 周氏灿灿转身回去,临走前看到王红红拿着一张纸递到碧云等人面前,上头写的什么没看清,张氏已经催促她出去,开始喊下一个。 一直忙到靠近巳时(十点)所有人考核结束,张氏抱着名册出来,喊了一波名字。 “方才念到名字的留下,没念到的可以去账房领这七日的工钱,感谢大家对祥云医馆的信任,日后有合适岗位,欢迎大家继续来报名。” 喊到名字的姑娘们抱在一起欢呼,没念到名字的五人个个面色难看。 其中,属周氏脸最黑。 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比不过一群乳臭未干的丫头。 黑幕,一定是黑幕! 她抓住几个小丫头一问,里头不少人根本没考配药方子,瞬间炸了毛。 脑子里想起她考核时,王红红一直在后头带着,没出来,手上还拿着纸张。 没准纸上写的就是考核内容。 周氏越想越生气,上前抓住正被朋友们拉着出去庆祝一番的王红红,厉声道:“我早瞧着你不对劲,明明岁数够不上选拔年纪,偏偏走后门进来了,现在考核也作弊! 说吧,你给医馆的人多少好处银子,她们才愿意把你招进来?”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被惊动,纷纷聚过来。 有帮王红红说话的。 “周嫂子,你有什么证据?别因为自己被淘汰了就给别人泼脏水!” “你是见不得别人好吧?一天到晚嘲笑别人脑子笨,最后自己被淘汰了,说出去笑死人了!” 被淘汰的四人正不高兴,一听有人作弊,第一反应为自己叫屈,没准那人没作弊,被淘汰的名单里就没她了。 马上冲上前给周氏撑腰。 周氏底气更足了。 指着王红红道:“你每天走那么晚,多少人看见你拉着碧姑娘问着问那,凭什么大伙儿每日只学四个时辰,偏你不一样,不是走后门进来的是什么?” 拉着王红红的粉色袄裙姑娘先忍不住,嘲笑道:“真是越老越没脸没皮,你一下课一溜烟跑回家,还不允许别人勤学好问了? 嘴长在你身上,又没人不让你说话,你想问你也去问,谁还能拦着吗?” 周氏瞪了她一眼,胡搅蛮缠:“我倒是想问,人一直被霸占着,我哪有机会啊?还有,刚刚那会儿我进去考核的时候,王红红为什么不出来,手上还拿着写满密密麻麻字画的纸…… 我知道了!你把平时课后画的东西带进去了,照着上面念,所以才没被淘汰的是不是?” 周氏一拍脑门,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这都能被她猜到。 一定是这样的,错不了! 不仅是她,连其他几个有画稿的丫头,肯定也跟着作弊了! 周氏拉出人群中的赵氏:“赵妹子,你说,她们哪些人有画稿子?” 赵氏不属于被淘汰的五人行列,此刻哪还肯跟周氏扯上关系。 “我不知道,我还要回去给孩子做饭,明日医馆又要教授新课,实在忙得脱不开身。 周姐姐,输了就输了,好歹还落着三百多文,要是把医馆东家弄不高兴了,会记恨你的……” 说完,她一溜烟跑了。 边走边回头看,心里止不住的得意。 她才不管有没有作弊,反正她没被淘汰,又能继续拿钱。 就让周氏闹吧,最好闹到最后她们都被赶走,竞争对手能少一个是一个。 周氏拽着王红红的胳膊,就要去找林老太主持公道。 今天医馆不给她个说法,她非闹得人尽皆知不可。 什么为女子谋福利的医馆,呸,全都是些黑心烂肺的东西! 此时不少病人聚集在门口看热闹,人群一时间闹哄哄。 听到动静的碧云掀开帘子出来,见场面混乱,大声道:“都在做什么?” 张氏和褚先生领着病人往里走,架不住不少人伸长脖子待在原地不肯走。 周氏挺直腰杆,底气十足:“碧姑娘,你来得正好,我想问问你,考核作弊怎么处置?” 碧云目光在周氏和王红红身上逡巡,大致猜到这场喧闹的原因。 “作弊是人品问题,我们医馆不会招收品行不端的人,”碧云话音一顿,语气变得严厉,“当然,更不会招用兴风作浪,无事生非的人!” 周氏被她的冷漠的眼神震得心脏慢了半拍,一想到她手上证据充足,王红红等人作弊嫌疑跑不了。 继续昂着脖子道:“好!那就请碧姑娘将王红红,还有这几个丫头全部赶出去,向我们证明祥云医馆的公正!” 第四百七十六章 要给我们道歉 王红红手肘被掐得生疼,个子瘦小力气完全比不上常年干活的周氏,眼眶红得厉害,忍着眼泪喷涌而出的冲动。 “放手!你凭什么说我作弊!” 周氏:“不承认?那你拿出证据来!” 人能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证明,却没法为没做过的事情自证清白。 周氏一脸得意:“拿不出来了吧?你才认了几天药材,学了几天穴位,大字不识得几个,凭什么我被淘汰,你却能留下来?还有你们!”她手指在几个姑娘脸上一滑而过,“都是一伙儿的!” 被指着鼻子骂的姑娘们,远没有周氏的泼辣,涨红了脸只能重复几句,她们没做过。 围观的百姓中,不少对林家要开女子医馆的事打一开始就不看好。 这会儿更是看起热闹来:“一帮女人能成什么事,还是得有男人镇场子才行。” “招个人都能弄出这么多是非来,新店一开保准三天两头吵闹不休,我看林家的新医馆,想开起来难咯……” “谁说不是,找一帮什么都不懂的姑娘小妇人煎药、抓药,换成我,我肯定不敢去,没病还被治出病来!周氏倒有两分可信,人家祖父当过大夫,家学渊源会点皮毛也正常。谁知道竟然落选了,不是黑幕是什么?” 祥云和林老太正在看诊,听到声音,过来见到乌泱泱人群。 碧云跟二人对视一眼,走上前。 “周嫂子对结果有异议,可以找我们,事实没弄清楚,在这么多人面前给几个姑娘难堪,过分了吧!” 人群中先前没跟着应和的,维护道:“对啊,有证据吗?瞧那小姑娘在膀大腰圆的周氏面前,跟小鸡崽子一样,疼得脸都红了!” “周氏你有事说事,别揪人家丫头胳膊,瞧见没都掐紫了!” “有证据就摆出来,污蔑人家得道歉!” “对!没错!” 他们中大部分人女儿、妹妹也参加了不久前的选拔,只是大多数没选上。 林家既然大张旗鼓开出高价选帮工,没道理招些不中用的人,既然一开始决定走后门,或者是定好了人选,搞这出选拔有什么意义。 难道是钱多得没地方使,要分点给大伙儿? 再说,林大夫的人品和祥云医馆的名声一直很好,夏日免费提供防中暑的绿豆酸梅,冬日廉价量大的驱寒药包,可以说只赚了个成本价。 平日里若是遇上家贫掏不出诊费的病人,记账或是意思给点诊费的事,常有发生。 大伙儿很信任祥云医馆! 张氏已经在吵闹间隙,拿出上午每个人的考核成绩记录。 上面清楚的记录,被淘汰的五个人,成绩是垫底的。 周氏不相信,梗着脖子喊道:“不公平!我问了,别人都没考药方单子,凭什么只考我一个人?” 她认为被淘汰最重要的原因,肯定是碧云出的开药方题目她没答上来。 “谁说只考了你一个人,我也问了,也答了。” “我也是,红红也问了!” 一下子四五个姑娘站出来,说被提问了药房单子题目,周氏脸色一时绷不住,刚才她问的时候,这些人怎么不说…… 碧云神色冷漠地在周氏等人身上略过,被淘汰的五个人,一点不冤枉,不是惫懒就是自负。 众人的视线立马落到周氏身上。 周氏被盯得脸色一晒,想起考核时看到王红红手上的图纸,声音又大起来:“她,考核时携带小抄,我亲眼看见的!那张纸跟她平时拿在手上看的一模一样!”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周氏松了口气,扫视了一圈身边的人。 怕了吧? 被她抓住把柄,没法狡辩了吧! “你说的是这张纸?”祥云摊开手上的密密麻麻的画稿,走到周氏面前。 周氏低头一看,纸上画着一个人的躯干,各处穴位用她看不懂的符号标注出来。 “没错,就是这张,王红红能被留下来,就是靠考核时偷偷看这张图!她照着读,我们是靠脑子记的,自然比不过!” 另外四个被淘汰的妇人也跟着批判。 “难怪我没被留下,怎么比得过!” “原来如此,周姐姐说得对,王红红的图我们不少人都见过,跟这张一模一样,她带进去考试,肯定是为了偷看的!” “成绩不作数,我质疑考核的公正性!” 一波波指责扑面而来,冲击得王红红怒目圆睁。 使出吃奶的力气,挣脱周氏的束缚,二话不说走到砚台笔墨前,拿起笔开始写写画画。 “她在干什么?这时候还有心思画画?” 围观百姓加上周氏等人,一脸懵,被王红红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措手不及。 片刻后,人群中疑惑的声音逐渐变低,转而变成一声声不可思议的惊呼。 “我怎么觉得她的画,跟林家丫头手上的越来越像……” “她该不会是在将画默写下来吧?” 随着王红红手上速度越来越快,周氏脸色白得跟张纸一样,没有半点血色。 她已经能将画纸上的内容完整背下来了? 怎么可能? 才几天功夫? 碧云见状,清了清嗓子,颇为得意地大声道:“当初招人的时候,我也没想到能挖掘到一个好苗子。 周婶子自信过了头,认为别人都是傻子,却从来没反省过,为何她背诵药材名要三年,别人却只用七天。” 嘲笑声四起。 “还能因为什么,脑子笨呗!” “难怪周家从她祖父后再也没出过一个大夫,原来是长歪了。” “她还有脸质疑别人,我要是她输给一群丫头,早臊得找地方藏起来,她倒好上赶着让人瞧笑话!” 周氏脸色涨成猪肝色,他看向其他几个姑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就算王红红能背下来……你们还能都背下来吗?” 粉色袄裙的姑娘抬了抬小脸:“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六七分还是有的,嫂子要是不信,我们再比一场,若是输了,你得给红红还有我们大伙儿道歉。 说因为你偏私狭隘,度量小容不得人,才搞出今天的闹剧!” 周氏已经很丢人了,哪还敢比试。 让她当众跟一群丫头道歉,比杀了她还难受。 第四百七十七章 从未如此紧张过 “罢了,有什么好比的……” 于此同时,王红红的画纸完成,跟祥云手上的那张,一同铺陈在众人面前。 即便是门外汉,此刻也分得清到底谁有真本事,谁又在造谣找麻烦。 围观病人嗤之以鼻。 周氏拨开人群慌不择路地跑了。 身后一阵嘘声,仿佛跟饿狼追着她,在耳边徘徊久久不散。 闹事的人一走,看热闹的大伙儿觉得没意思,纷纷散开。 王红红被姐妹们围在中间,有安慰她受到委屈的,有夸她记性好厉害的。 她不骄不躁,没有沉浸在失落中太久,很快露出笑容。 人总是见不得不如自己的人,有朝一日站在自己肩膀上。 有人嫉妒她,说明现在的她很优秀。 第一场考核告一段落,剩下的十五名候选人,会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接受更为具体详细的训练。 包括煮药、配药,乃至基础药方和望闻问切皮毛知识,用不着精通,却不能当两眼一抹黑的瞎子。 一个月后,林家女子医馆在原医馆不远街道上落成,林老太亲自从候选人里,选了十个表现优异的姑娘。 原先设想只招收五个,医馆成立后发现若是需要轮班,至少要用到七个人,干脆凑整,选了十个。 多出的三个分到人手不足的祥云医馆内。 被淘汰的五人中,赵氏的名字赫然在列,她想闹来着,一想起先前周氏的下场。 心不甘情不愿地领了工钱,灰溜溜离开了。 接近年关,街道上较往日更加繁闹,家家户户沉浸在迎接新年的喜庆中。 城东的谢家和魏家却乌云蔽日,笼罩在一片昏沉内。 原本以为能为轻松找到马浩母子两消息的谢远,在一个多月的漫长搜寻中,才发现了两人的踪迹。 终于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于京城往西七八百里的不知名小镇上,找到逛窑子的马浩。 不得不说,马浩是有几分小聪明的,知道事情败露肯定会惹恼谢棠,他没敢去大城池,甚至连稍微出名的城镇都是绕着走的。 一路东躲西藏,最终带上老娘改名换姓,化身成从商小富之家,落户在一个叫牛头堡的小镇。 谢远将人从花娘床上拖下地时,马浩还在睡梦中躺在万两银锭上傻乐。 疼痛来袭,睁开眼看到谢远的一刻,三魂没了七魄,跪在地上求饶,两只脚像癞蛤蟆般扑腾到他面前。 “大人,谢大人饶命。” 连日来的搜寻让谢远烦躁不已,冷眼扫过马浩不安蜷缩的大脚,手起刀落,砍下他两指。 尖叫声四起,花娘吓得抱头鼠窜,连带着其他房间的客人纷纷被吓醒。 骂骂咧咧要来踹门,一听官差办案,又缩着脖子跟鹌鹑一样躲回被褥里,埋头在花娘们胸膛寻求安慰。 马浩疼痛难忍,恨不得当场死过去一了百了。 谢远哪里会让他死得轻松,跟在身后的手下心领神会,在伤口上倒上止血散,却又从腰间抽出长刀,架在他脖子上:“把知道的吐干净了,不然下次砍的就是你的脑袋。” 马浩心里后悔啊,后悔没跑远点,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被这位活阎王找到踪迹。 一路上他注意得很,连路引和户籍也花高价改了,按理说不应该有人能找到的。 谢远懒得跟他多费口舌,一心只想知道亲外甥女的下落。 “孩子在哪?”他声音幽幽,带着蛊惑,“说出来,本司饶你一命,敢有半句谎话,牢狱一百八十种酷刑总有一样适合你!” 马浩疼得脸色死白,知道穷途末路,只能说出实情。 谢远驾马驰骋回京途中,内心思绪排山倒海般翻涌不已。 三天三夜路途,硬生生压缩成两天,黄昏日落时分赶到城北永乐街。 林家宅院扩建后,府邸越发气派,橘黄色的夕阳光辉洒进院落每个角落,给宅院增添一抹温暖柔和色彩,让人感受到家的温馨和舒适。 好在,外甥女如今没受苦。 还好,她一早跟他有了交集。 门口小厮认识谢远,热情地将人引进门。 谢远:“老太太和小姐在吗?” 门房看了眼天边盘算时辰:“估摸还有半个时辰,她们便从医馆回来了。这两日医馆开业,有不少事要忙。” 谢远脚步一顿:“新开业?” 门房眉眼带笑:“您还不知道吧,我家老夫人仁心仁术,苦天下女子治病难,特地为女子开了间药铺,取名康宁妇医。” 谢远感慨地点点头:“林大夫宅心仁厚,是天下女子表率,还好是遇上她老人家,不然阿宝……” 门房没听清,只当谢远是在夸林老太,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咱家主子从老到小,都是善人,能摊上这么好的主子,大伙儿心里感激。 主子不骄矜,和善待下,泽被邻里,是我等的福气。” 跟随门房引领,谢远坐在前厅等候片刻,张氏先出来迎接。 谢远跟林家关系不错,林老三上战场后,时常过来走动,张氏只以为此次跟之前一样。 没多久,林老太和祥云回来了,跟着一起的还有郑氏和凤仙。 一听谢远来访,林老太道:“有段日子没见到谢大人。” 郑氏笑道:“谢大人掌管典狱,是大忙人,能偶尔见到已是不易。” 林老太欣慰极了,不由得加快脚步:“前些日子给魏夫人送药,听她提了一嘴,好像谢大人前些日子不在京都,难为他在外奔波,一回来就往咱家跑,照看我们这帮老幼妇孺。” “谢叔叔一定是来看我的。”祥云跑得最快,一溜烟将所有人甩在脑后,往常只要谢远从外地回来,肯定会给她带些新奇的小东西。 她后来知道谢远每次都带了两份礼物,一份给她,一份给了魏绾绾。 魏绾绾是她外甥女,给她应该的。 自己那份却是谢远的心意,一次两次是偶然,每回都惦记着,时间一长祥云也越发喜欢谢叔叔。 被人惦记着的感觉真好。 “谢叔叔!” 清脆的童声响起,声音响亮清脆。 谢远感觉自己从未如此紧张过,眼珠子跟沾了胶水一般,死死盯着门口影壁方向。 迫切又忐忑地等着小脸的出现。 第四百七十八章 坦白 明明只是两三月没见,谢远却觉得仿若隔世。 小丫头身着一件淡粉色的绸缎小袄,袄上绣着展翅蝴蝶,栩栩如生。 袄子的领口和袖口镶着一圈细腻的珍珠,每一颗都圆润光滑,反射着柔和的光芒。 头发被梳理得整整齐齐,用一根款式简单的金簪轻轻固定,耳畔挂着一对小巧的金耳环,耳环上垂着细细的金链,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轻轻摇曳。 整个人褪去了年幼时期的憨态可掬,隐约展露出小女儿家的姿态,那对眉眼清澈如溪水,笑起来弯成两道新月,眼睛里似乎藏着星辰。 简直跟小时候的谢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从前竟半点没察觉,枉顾多年刑狱尸山血海趟过来,官家还蹭多次夸过他心思如发,世事观察入微,如今来看全是虚名。 谢远蹭地从位置上坐起身,小心翼翼喊出声:“阿宝……” 祥云没注意到他眼里的翻涌的情绪,乐呵呵跟他打招呼:“谢叔叔好久没来看阿宝了,阿宝还以为你把我忘了。” 谢远眼圈红了:“是叔叔不好,以后……我天天来,或者你想不想去我那儿住段日子?住多久都行!” 林老太和郑氏紧跟其后进来,看到谢远目光热切盯着自家孙女,瞧那模样都要哭了。 林老太:…… 郑氏:…… 即便一段日子没见,没思念到这份儿上吧? 看来谢大人是真心想要个闺女。 谢远收起情绪,重新落座,目光却始终落在祥云身上,一刻不曾离开。 林老太:“谢大人何时回京的?” 谢远:“今日刚回。”说着视线往外头一扫,见到成群的人抬着东西过来,冲林老太道:“此次出京,路上经过几个城池,见民风跟本地多有不同,偶然间得到些特产,想着老太太一家开医馆酒楼,或许会有帮助。” 抬手击掌,门口排成队的小厮鱼贯而入。 七八个箱子,在林家人震惊的眼神中整齐摆放在客厅内。 张氏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太多了吧……” 郑氏心想,什么样的特产需要用到七八个箱子,瓷器?还是绢布? 不管哪一样,都太多了吧? 不知道以为林家对谢远有恩,特地跑来送礼来了。 当着客人的面,张郑不好意思开箱子。 只等林老太感谢完,吩咐下人收起来,两人才手牵着手往后院走去。 “弟妹,你猜箱子里头放的什么?” “京都周围的城池的特产,要么是寿春城的窑瓷器、临淄城的丝绸云锦,再有也只是些吃食……那也用不到这么大的箱子。” 说话间,小厮将箱子抬到库房,妯娌俩一个拿账簿准备登记入册,吃的待会儿分下去,若是暂时用不到的先锁在仓库中为好,另一个伸手打开离得最近的木箱。 盖子掀起来的瞬间,只听一声惊呼。 郑氏吓得笔差点掉在地上。 “做什么?一惊一乍,吓我一跳!” 她走上前,目光从双手捂嘴一脸震惊的的张氏,移到打开的木箱中。 眼睛骤然瞪大,手中的笔这次真的掉在地上,嘴巴张开久久不敢闭上。 前厅中,谢远跟林老太分享不少一路走来的见闻。 其实都是他从前碰上的,他一路风驰电掣赶回来,别说风景,他连白天黑夜也没顾上。 聊着聊着,谢远明显有些急了,冲祥云道:“阿宝,不如去后院寻你母亲和伯母,瞧瞧谢叔叔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祥云眼睛一亮,她早想走了,又怕怠慢谢远,毕竟人家是来看她的,提前跑去看礼物,多少有些不尊重人。 她转头看向奶奶。 老夫人一点头,她提起裙边欢快地找娘亲去了。 小姑娘一走,谢远终于找到机会跟林老太谈论她的身世。 “老夫人勿怪,晚辈今日前来,是有一事在我心中盘旋已久,想求您给晚辈解惑。” 林老太见他神色紧张,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今日从见到谢远开始,他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对劲。 往日淡泊平稳,万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今日眼神中的焦急、纠结浓到化不开。 显然是遇到特别棘手的事。 林老太唇角扬起一抹笑,问道:“大人问就是,老婆子一定知无不言。” 谢远终于露出今日第一个放松的笑,踌躇许久,终是问出口:“阿宝……她不是林家的孩子,是吗?” 林老太一愣,万万没想到谢远会问这个。 她眉头不由得蹙起,直觉告诉她接下来的话,牵扯到乖孙女,心跟打鼓一样,一点点敲击起来。 待看到谢远急切的眼神,双手握拳俨然一副极为紧张的模样。 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一种可能。 不会的…… 林老太在心里安慰自己。 却还是说出实情:“对,阿宝的确不是老三媳妇亲生的,今日你若不提,这件事快被我们一家忘了。” 不仅是她,就连林家其他人,也忘得差不多了。 谢远的眼眶忍不住又红了,垂下眼睑,没让林老太看到他失态的模样。 尽量用平稳的语气,将这几个月来发生在林家的事情缓缓告诉林老太。 林老太一开始听得连连点头,时不时插嘴两句,越到最后,听得越不对劲,整个人跟冻住一般,半幅身子僵硬住,下半身仿佛又回到当初半瘫在床上的模样,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 尤其是听到马浩被抓获后说出的一番话,更是震惊得话都说不出来。 “老夫人,林老夫人?” 谢远呼唤的声音仿佛由远及近,在林老太耳边炸开,震得脑袋嗡嗡作响。 林老太终于回过神,目光怔愣地落在谢远身上。 谢远松了口气,刚才他差点以为老太太接受不了他说的话,要昏过去了。 他不想跟林家抢孩子,可阿宝本是魏家嫡女,身份尊贵,甚至当今小殿下指腹为婚的对象,也是阿宝。 生在魏家,是她的荣誉,有谢家做后盾,是阿宝的底气,可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她是魏家女儿的基础上。 若她只是林家女,那魏谢两家的尊荣跟她没有丝毫关系。 第四百七十九章 讨人 谢远躬身立在林老太面前:“老夫人,晚辈知道今日冒昧打扰很不合礼数,可……阿宝毕竟是妹子的亲生女儿,她如今知道女儿流落在外,愁得日思夜想茶饭不思,求您可怜一个当母亲的心,让祥云跟她相认。” 林老太蹭得从位置上站起身,不顾四肢僵硬,一连往旁边退了数步。 她曾经想过孙女有朝一日会跟亲生父母相认,可能是在她要出嫁聘人时,可能是她生儿育女后,万万没想到会在她还是个五六岁娃娃时。 这一刻,首先涌上心头的,不是孙女找到家人的喜悦,而是阿宝即将离开她的不舍。 这份不舍和恐慌,完全覆盖了她此刻所有情绪。 林老太承认她自私了,非常自私。 她不想阿宝跟谢远相认。 只想她永远待在她身边,在她眼皮子底下无忧无虑地长大。 可她知道她不能这么做。 阿宝有跟亲生父母相认的权利,她不能也不想日后阿宝得知真相,反过来埋怨她。 谢远眼瞧着林老太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抗拒到挣扎,再到最后的妥协和无奈,心里跟着痛起来。 谁能忍受从小养大的孙女,一朝离开自己的痛苦。 哪怕是谢棠,此刻他说要把魏婠婠送回去跟她亲生父母相认,她也是一千一万个不乐意的。 老夫人眼神没了光彩,道:“我要问问阿宝的意思,还有家里人……谢大人,我暂时给不了你答复。” 谢远知道今天给林家人刺激够大了,想将阿宝带回去,仅靠今天是不可行的,任重道远。 “晚辈知道,不急,您慢慢跟阿宝说,千万别吓到她。” 林老太浑身泄了气一般,一个字也不想跟谢远说,冲他摆摆手。 谢远明白意思,躬身告辞往外走。 脚步匆匆,他还有大事没做。 谢棠在府中等着外甥女的消息,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魏谢林三家,皆是。 郑氏和张氏听说谢远走了,立马跑到前厅,一人一嘴说起来。 张氏:“娘,您猜谢大人送来的箱子里装的什么!” 林老太没有反应。 郑氏:“是黄金!满满七箱子的金银珠宝!” “谢大人什么意思?哪个地方的特产是送真金白银?别不是给错了吧?” “是啊,娘,咱们要不要派人给他送回去?” 林老太终于抬起头,目光前所未有的呆滞,看得郑张二人心里发毛。 “娘,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先前回家不是好好的吗?怎么跟谢大人聊了会儿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林老太一把抓住郑氏衣摆,声音微颤:“谢大人……他来告诉我,阿宝是魏家女儿。” 郑氏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魏家女儿?阿宝好好的跟魏婠婠有什么关系?” 张氏第一个明白林老太的意思:“您是说,阿宝的亲生父母,是谢棠和魏将军?” 郑氏如遭雷劈。 目光机械移到林老太脸上,在看到对方闭眼点头后,双眼一黑差点晕倒。 张氏忙扶着她坐下,说道:“所以那七箱子金银珠宝,是魏谢两家给我们照顾阿宝的奖励?” “谢大人今天来想干什么?张氏说到这儿,下意识防备起来。 郑氏终于清醒,眼泪先一步从夺眶而出:“她们想要回阿宝?” 林老太点点头:“谢大人说得不无道理,阿宝跟着我们不过是五品小官家的女儿。若是回了魏家,外祖父是国公,舅舅是典狱司使,父亲是正二品世袭大将军,母亲是才华满京都的天之娇女……” “可……可阿宝也是我的女儿,”郑氏早已哭得泪不成声,“是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她虽不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可若是没了她,跟从我身上剜走一块肉有何区别?” 张氏不停拍着郑氏背,给她顺气:“没错!阿宝在咱家住了这么久,早就是一家人,谢大人骤然来要人,没想到我们一家子的感受吗?我不同意!” 林老太呵斥道:“你不同意有什么用,又不是你的父母!这件事情我们要尊重阿宝的意愿……” “我不去魏家!我不要去魏家!” 带着哭腔的女童声响起,没了以往的清脆悦耳,此刻像是破锣鼓般,只顾着发泄不满。 郑氏和林老太等人发现祥云听了全程,吓得不得了。 张氏哄着她,郑氏抱着紧紧不撒手,林老太见事情泄露,无助的同时也是松了口气,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孙女说,这样也好…… 当天晚上,林家所有人都知道了谢大人上门的事。 不出所料,没人赞同把阿宝送回去。 心肝眼珠子似的照看了五六年,家里人个个把祥云当个宝,谁会愿意把自己的宝贝白白送给别人。 张氏:“人家送来七箱金银珠宝呢。” 郑氏气呼呼道:“还给他,不就是金子,老娘也能赚!我只要我的阿宝!” 林老二:“没错!既然阿宝不愿意回去,我们应该尊重她的意思,娘,你说是不是?” 林四郎和花弄影也是这个意思。 天赐几个更是嚷嚷的大声,到最后都带上哭腔。 “妹妹不能走,我就一个妹妹,呜呜呜……” “我不要银子金子,我只要阿宝!” “谁敢跟我抢妹妹,我跟她拼了!” …… 林老太重重放下碗筷,目光冷冷从儿子媳妇和孙子身上扫过。 “父母爱子之心天下一致,魏夫人作为母亲,从出生开始被人调换女儿,心里的委屈和憋闷,以及对女儿的关心和担忧,你们有想过吗? 同为女人,同为母亲,设身处地为她想一想,她该有多悲伤。” 说到最后,老太太头埋下去,像是在劝大伙儿,也像是在劝自己。 “带阿宝跟魏夫人见一面吧,不仅是为了阿宝完成孝道,也是为了我们……” “阿宝,下次谢大人,或是魏府再有人来请,你跟他们回去一趟吧,至于要不要留在魏家,还是重新回来林家,你自己选。 不管你的选择如何,我永远是你阿奶,林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你一直是全家心中的阿宝,无可替代独一无二的存在。” 第四百八十章 她过得好吗? 魏府。 谢棠焦急万分在屋中踱步,精美丰富的晚膳整齐摆放在餐桌上,一口未动。 谢远入京的消息,一早有人传到她耳中,却迟迟不见人影。 端着茶水进来的夏竹,见状忙道:“夫人,您多日没好好用膳,眼瞧着人瘦了一大圈,若是小姐平安找回来,您却病倒了可怎么得了?” 谢棠感觉头重脚轻,扶着椅子落座,连日来的不安,急得她大冬天嘴角燎泡,整个人病恹恹的,提不起一丝力气和精神。 “我在菩萨面前发了愿,只要能找到那孩子,我愿意折寿十年,每日茹素……” 夏竹看在眼中心疼不已:“小姐吉人天相,就算宵小从中作恶,还是活了下来,足以证明小姐是福星降世。” “希望如此。”谢棠背靠椅杯,闭目养神。 夏竹怕她还没等到小姐消息,先病倒了,转移话题道:“白天时候,舅老爷手下有人来报,芸芙在牢里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要不要她现在死,全凭您一句话。” 谢棠睁开眼,里头满是厌恶:“贱人死一万次不足惜。”她恨不得生啖她的血肉,将她挫骨扬灰。 “留着她的命,我女儿一日未曾找到,我就要让她在那无间地狱里受一日的磋磨,想死死不掉,想活活不了!” 夏竹想起报信之人的描述,内心冷汗连连,据说芸芙不仅舌头被割了,耳朵、鼻子……五官无一幸免。 每日刽子手把她身上的骨头一个一个直接拔下来,比如蝴蝶骨、锁骨、脊椎骨、脚踝骨……一天拔一样,直到人身上最重要的两百零六块骨头全部剔除,血肉还在身上,但是只剩一滩烂泥。 夏竹将谢棠的话带给来报信的小哥。 小哥了然道:“如今才过去一个月,想要熬到刑法结束,至少还有半年之久。咱们狱里有经验老道的刽子手,下手时不会伤害到主要血肉,刑法结束人还是活着的,眼瞅着自己的骨头被一块块取出来,瓦解犯人的内心防线,这才是最狠辣的手段……” 夏竹听得心里一阵反胃:“行了行了,别说了。”捂着嘴一个字都不想听。 贱人死有余辜,她却不想知道得这么详细,省得脏了她的耳朵。 小哥拍了拍嘴,笑道:“怪我多嘴,吓到姑娘了。” 夏竹摆摆手,正准备离去,突然见到不远处疾驰而来一匹高头大马的良驹,拉着马绳的正是多日未见的舅老爷。 她一路小跑回府。 “夫人,夫人,舅老爷回来了!” 谢棠猛地从睡榻上坐起身,站起来头重脚轻一阵天旋地转,还好有夏竹扶着才没摔倒。 她顾不上身体不适,喊道:“兄长在何处?” 谢远刚进院落,听到动静回应:“棠儿,我回来了。” 谢棠脚步虚浮,几个大跨步上前,目光始终紧紧盯着兄长的表情,嘴张开数次想问出心中百转千回的困惑,最终只能紧抿双唇,眼泪先一步夺眶而出。 “人找到了。” 谢远声音淡淡,却掷地有声。 数日来的煎熬终于在这一刻有了发泄的余地,谢棠双腿一软“扑通”坐在地上,一瞬间满脸泪水。 “她在哪?她过得好吗?” 谢远上前将人扶起来,胳膊却被妹妹死死拽住,牙齿恨不得要咬破唇瓣,只要他说出一个不字,就能哭得昏死过去。 “好!我外甥女过得很好!领养她的人家,对她视如己出,一家子当成宝捧在手心上。” 谢棠紧张道:“你去见过她了?见过领养她的人家了?” 见兄长点头。 谢棠埋怨不已:“那你怎么不把人接回来?” 她总觉得谢远怕她担心,没说实话。 马浩先前透露,女儿被丢弃在荒山野岭中,四处流民无数饿殍遍野。 不被豺狼虎豹果腹已是万幸,能收养她的人家绝不是什么富足之家,女儿注定受尽苦楚。 连世家大族都免不了重男轻女,更何况身处底层的穷苦百姓。 儿子是能下地干活的劳动力,是家里顶梁柱,女儿却是被称作赔钱货的拖油瓶。 亲生的尚且如此,更别说是路上捡的孩子。 谢棠心揪成一团,她非得亲眼瞧瞧女儿现状才能安心。 会不会吃不饱穿不暖,会不会被人欺辱…… 不知道养成什么性子,还能不能掰过来…… 想到此处,谢棠眼泪跟决堤河水,止都止不住,恨不得立马将女儿从那户人家接回来。 沾上市井气息不怕,孩子还小,有重新来过的可能。 谢棠神态匆忙,拉着谢远就要往外走:“兄长跟我一起,我们去把她接回来……” 她还没见过女儿的样子,女儿也没见过她这个亲生母亲的模样。 谢远理解妹妹惦记女儿的心情,跟她分析当前情况。 “外甥女接回来你打算安置在什么地方?你打算如何跟魏老夫人、婠婠还有全京城的人解释她的存在?” “还有,收养小外甥女的人家辛苦养育数载,你突然将孩子带走,她们能愿意吗?外甥女肯跟你走吗?” 谢棠像被当头一棒,一瞬间清醒不少。 想到府中还没人知道女儿身世,她也觉得操之过急。 “我明日就婆母坦白实情,孩子已经找到,婆母即便觉得事情荒唐,女儿毕竟是丈夫亲生的,她只会心疼孙女的遭遇。 对外就按照我先前说的那样,双生女,一个养在家里,一个送出去祛灾,现在时间到了,接回来共享天伦之乐。 至于婠婠……兄长,我想暂时先不告诉婠婠身世,等她长大些,或者干脆一生都不用知道真相。” 谢远满脸不赞同:“不行!婠婠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在家专横跋扈惯了,若是知道有人来分走母亲的宠爱,依照她的脾气肯吗?一定会闹得人仰马翻! 不如直接告诉她,她是府里领养的,真正的魏府大小姐另有其人,她是占了别人几年身份和富贵,摆清楚位置才不至于日后行差踏错。” 听到兄长口中一言一语全是对魏绾绾的批评和不满,谢棠的眉头逐渐皱紧。 第四百八十一章 商贾门户 “婠婠也是我的女儿,即便不是亲生,这些年倾注了我全部的爱,早跟亲生的无异!兄长也说婠婠性子急,从小被娇惯长大,陡然知道身份,她怎么受得了?” “不过是府中多个小姐罢了,我们家又不是养不起!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婠婠从小金堆玉砌中长大,享惯了富贵,她还小如何接受这么大的转变。” 谢远一脸恨铁不成钢:“棠儿,你想清楚了……” “一月以来,我每天都在思索,想得很清楚,兄长不用为我操心。”谢棠笃定道,“两个孩子我会一视同仁,不会偏颇。” 但愿如此,谢远希望妹妹能说到做到。 听到给了女儿养母一家几箱子金银作谢礼,谢棠无所谓地摆摆手,钱财与她而言不过是数字。 只要能将女儿送还,看在那家人救了女儿一命的份儿上,哪怕再给七八箱金银,她也舍得。 谢远直到临走前,也没有告诉妹妹,林家阿宝的真实身份。 一来,怕妹妹控制不住想见女儿的心,私下跑到林府要人;二来,魏老夫人尚不知情,谢远总觉得这个老太太没有妹妹口中轻描淡写地那般容易接受阿宝的存在。 事实果真如谢远所料。 在他踏入魏家大门的一刻,魏老太太院里收到消息。 “大晚上的,来做什么?”魏老夫人背靠软枕,对这个不请自来的儿媳妇娘家人很是不喜。 一股子肃杀之气,手上不知道沾染多少人命,说话冷冰冰,对她这个长辈也没有多恭敬。 她立刻派人去打听谢远漏夜前来所谓何事。 是不是跟一月前被抓走的芸芙有关。 结果竟偷听到一个大秘密。 “什么?”魏老夫人惊得打翻药碗,不管不顾拽着送消息的贴身婆子,“你再说一遍!” 贴身婆子只能又重复一遍:“奴婢派去的人听得真真的,夫人亲口说咱家大小姐不是亲生的,是当初被芸芙那贱蹄子调包的农户家孩子,真正的小姐舅老爷找到了,等着过些时候接回来呢!” 魏老夫人此刻内心真实想法,既不是亲孙女被找回的喜悦,也没有对魏婠婠前路的担忧,反而满腹对谢棠瞒她骗她的怒气。 “这就是磊儿找回来的好媳妇!当了府里的主母,眼里还有我这个长辈吗?事关魏家血脉的大事,藏着掖着把我瞒在鼓里,她想上天不成?” 杯碗茶碟被她扫落满地,一屋子静悄悄,贴身婆子屏住呼吸,等她情绪稳定差不多才敢上前。 “奴婢收到消息后,立马派人去查今日舅老爷回京后去了什么地方,想来用不了多久就有消息传来。” 魏老夫人欣慰地看了她一眼。 抱怨完谢棠,老太太终于想起流落在外的亲孙女,忍不住一阵头疼。 语气烦躁:“俗话说三岁看老,这都过去五年了,那孩子若是落到庄户人家手上,得养成什么模样?一股子市井气息,外人知道不得看我们魏家笑话!” 婆子安慰道:“毕竟是夫人和将军的亲生女儿,您的亲孙女,差不了的。” 老太太冷哼一声:“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更何况她出生后没学到半点礼仪规矩,土里刨食的泥腿子能教养出什么上台面的女儿,我光想想头疼无比。” 对比之下,魏婠婠平日里虽皮了些,好歹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长起来的姑娘,跟她关系亲,礼仪规矩学得像模像样。 京中贵女中拿得出手,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靠的是耳濡目染和时间累积。 那个野丫头…… 若是让她发现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她决不允许谢棠将她身世捅出去。 难道要让一块朽木跟官家的儿子定亲吗? 魏家丢不起这个人! 翌日,魏老夫人早起梳妆的时候,贴身婆子一脸慌张进内。 “如何?出去调查的人,查出什么来了?” 昨天一晚上没睡好,老太太心情不佳,脸拖得老长,伺候梳妆的小丫头全程小心翼翼,不敢大声喘气。 贴身婆子一进来,冲她一挥手示意出去,小婢女松了口气,退出房间,顺带贴心将门合上。 老太太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眼神往身侧一瞟,婆子立马道:“送信的人回来了,舅老爷昨日回京马不停蹄只去了一个地方,随后两队人马抬了七八个箱子紧跟着一起进了一处府邸。” 魏老夫人想起昨晚上,听到谢远说为了感谢孙女养母一家的照顾,送了厚礼答谢。 想来就是这七八个大箱子。 “这么说,那孩子如今也在京内?”魏老夫人诧异不已,是不是意味着或许先前还曾见过。 贴身婆子满脸纠结:“何止见过,老夫人,那孩子还来过咱们府上呢!” 魏老夫人吃惊得连脑袋疼都缓解了,来过魏府,是不是至少证明,那孩子养父母一家不是泥腿子。 魏家的门槛有多高,她最清楚,普通人家连门都够不着。 结果下一秒婆子的话,让魏老夫人刚缓和的脸色,再次阴沉下来。 “她就是林大夫的孙女,一年前被封为乡君的林祥云。” 魏老夫人猛地从椅子上坐起来,不可思议道:“是她?她不是林家三房亲生的吗?” “奴婢也是方才知道,林祥云是林家多年前逃荒路上捡到的弃婴,因为林家三房多年无子无女,收养在膝下,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林家也从没对外宣扬过她的身世。派出去的人找了不少门路才打探到的消息,确实不是亲生的!” 婆子怕老夫人不信,又道,“您若有疑问,我这就把打探消息的小厮叫进来,您亲自听她说……” 老太太一摆手,她没有不信任她,只是突然间得知林家孙女是自己亲孙女,一时间脑子没反应过来。 她心里半点喜悦也无。 那丫头她见过,小小年纪敢跟婠婠打架,性子泼辣不容人,是个桀骜不驯难教养的。 一家子商贾门户,祖上积德出了一个武将林老三,一个文官林老四,其他人全是满身铜臭味。 第四百八十二章 重生 魏老夫人的脸色阴沉极了,有股山雨欲来的架势。 “小姐呢?” 贴身婆子正色道:“婠姐儿还未起身,昨日夜里跟丫鬟们玩投壶掷骰子晚了些。” 老太太恨铁不成钢:“都要被人踩在头上了,亏她还睡得着!去,把人叫起来,跟我去找谢棠!” 婆子应了声,转身退出房间往西厢房走。 自从府中出了芸芙一事后,魏婠婠一直住在老夫人的听风苑,没有夫人时时耳提面命教导,越发乖张不成样子。 学堂也不去了,家里的先生三番四次来请,她今日头疼,明日腹痛,后日赖床,老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次数一多,先生也品出味来,没人再敢来打扰。 算下来,小姐已经有小半个月没读书练字。 而夫人那边或许是被亲生女儿的事绑住手脚,这些日子对婠姐儿关心不如从前。 加上小姐明显跟老夫人更亲近些,时间一长,母女两生分不少。 心里想着,婆子的脚步匆匆赶往西厢房,门口候着打盹的两个婢女看到老夫人身边的妈妈前来,立马正了神色,屈膝行礼。 “丁妈妈好。” 丁婆子扫了眼昏暗的屋内,再看了眼外头东升的朝阳,语气不善:“什么时辰了,还不请小姐起床?老夫人等着呢!” 两个婢女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目光中看到惊讶。 老夫人身边的妈妈亲自来请,还是自家小姐住进听风苑中头一次。 二人立马进屋,掀开帘子,将睡得昏昏沉沉的魏婠婠从睡梦中拉起来。 “姐儿,快醒醒,老夫人喊您去问话。” 魏绾绾此刻只觉得思绪在翻涌的巨浪中颠簸,身子却好像有万斤重,整个人像是被席卷进深渊的漩涡,伸长手臂想要呼救,喉腔中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耳边不停有人在呼喊她。 小姐…… 有人在叫她小姐。 好多年没听见有人这么称呼她。 自从襁褓中被调换的身份戳穿后,府中人对她态度一改往昔。 曾经金尊玉贵的魏府嫡出大小姐,一夕之间变成农户人家的赔钱货。 天悬地隔的差异,她根本接受不了,撒泼闹腾想在魏家人身上证明,她们过往给予的关心和疼爱都是真的。 数次找真千金的麻烦,一点点消磨母亲和父亲,乃至舅舅和外祖父的疼惜和怜悯。 到最后……被草草配了个没什么本事的京中小官之子,磋磨数年,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夫家犹嫌不足,直到第四胎终于怀上儿子,生产时难产。 丈夫在产婆问话时,毫不犹豫选择保小,剧烈的疼痛过后,她只觉得下身撕裂到没了知觉,血崩而亡。 死后她的魂魄飘在半空中,看到她拼命生下来的孩子,被丈夫抱在怀里,太夫人喜上眉梢,全家老小其乐融融,根本无人在意床榻上躺在鲜血中的女人。 而那个被魏家找回来的真千金,却在同一日十里红妆风光大嫁。 一切落在魏婠婠眼中,她怎么能不恨! 耳边的吵嚷声还在继续,声音由远及近,慢慢清晰起来。 她睁开困顿的眼,入目是一片粉色纱帐,身上盖着的被褥是质地轻柔舒适的锦缎,空气中还有熏香的淡淡气味。 魏婠婠思绪停顿数下,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嫁人后夫家条件远远比不上魏府,一匹质量上好的绢锻对从前的她来说拿来擦脚抹桌子也行,可夫家只有老太夫人有资格用。 更别说鼻尖萦绕的熏香,闻得人心旷神怡,一瞧就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周遭的一切,让魏婠婠有种久违的亲近。 好像……只有从前在魏府当姑娘时,有过此番待遇。 伺候在旁的婢女春桃,见小主子呆愣愣盯着身上的被褥瞧,以为她还没睡醒,赶忙拿起一旁的衣衫给她穿上。 “姐儿,老夫人身边的丁妈妈来了,请您去听风苑请安,奴婢瞧丁妈妈脸色不佳,不知是不是老夫人那儿遇上什么事了。” 另一个弯腰给魏婠婠穿鞋的婢女,困惑道:“会不会是姐儿太久没去听课,夫人生气了,老夫人这才一大早喊姐儿起床的?” 换成往日,这位祖宗就是睡到日上三竿,全府上下,除了夫人,无人敢问。 魏婠婠思绪终于恢复清明:“夫人?” 冬青掸了掸鞋面,又理了理鞋边的褶皱,回道:“是啊姐儿,奴婢听说昨日舅老爷来府里了,跟夫人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半夜才走。” 舅老爷…… 谢远? 她的舅舅? 魏婠婠脑海像是拨云见日般,终于发觉不对劲。 她不是死了吗? 为何周遭的感觉让她如此真实? 她推开两个婢女,冲到梳妆台前,拿起铜镜,下一秒一声尖叫声响起。 “啊!” 铜镜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她怎么变成小时候的模样了? 听到动静的丁妈妈赶忙跑进来,见到站在满地残渣中的小姐,脸色白得吓人,斥责一旁显然也呆住的两个婢女道。 “死人吗?还不赶紧打扫干净,小心戳了小姐的脚!” 说完,慌忙上前询问:“姐儿怎么了?可是梦魇了?” 两个婢女面面相觑,赶紧出门拿来笤帚簸箕清理,一时间屋里安静得只能听见扫帚划过铜镜碎片的声音。 许久后,魏婠婠终于轻声道:“是,做了个噩梦,现在没事了。梳妆吧,老夫……祖母不是还等着吗?” 春桃和冬青踌躇着上前,见小主子只是脸色沉沉,其他并无不妥,这才放心快速收拾打理起来。 魏婠婠看着铜镜中稚气未脱的孩童面容,嘴角笑意一点点扩大。 她重生了。 重生在六岁那年。 彼时她还是家中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京中远近闻名的天之骄女,父亲是二等大员,母亲出身骁勇世家,外祖父是世袭罔替的国公爷…… 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她本该安逸祥和的人生,却在十六岁那年出现转折,一户姓林的人家登门,说自家养女才是魏府大小姐,还带来了当年产婆作人证,而她不过是流民逃荒路上被换了身份的农家女。 还好,她早回来十年。 这次她一定要在那些人找上门之前,将后顾之忧除去。 还有那个抢了她身份的女人,都该死!都是上辈子害死她的元凶! 魏婠婠心想着,双拳捏得紧紧,藏在衣袖之下,无人瞧见指尖扣在皮肤上,剜出的丝丝血痕。 第四百八十三章 像是换了个人 魏老夫人在前厅用膳,终于等到人来。 以为会听到孙女喋喋不休的抱怨,和一张没睡醒的小脸。 没想到魏婠婠恭敬地给她行了礼:“请祖母安,祖母昨日睡得可好?” 魏老夫人眼尾一抬,目光在小孙女身上打量许久,总觉得她今日格外懂事听话。 礼仪周全,隐隐有种站在面前是个大姑娘的感觉。 老太太心里的不满,因为这句话舒缓不少。 见她没精神的模样,厉声呵斥跟在后头的两个婢女:“混账东西,主子晚睡不知道规劝,耽误了白天先生授课,仔细你们的皮!” 两婢女瑟瑟发抖,内心叫苦连连,小姐能听她们的吗? 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两婢女心里苦。 下一秒却听到一道从未在此时作声的童音飘过来。 “祖母别生气,小心身子,是婠婠不懂事,从今日起一定早睡早起,不让祖母操心。” 春桃和冬青惊呆了。 这是她们作天作地的霸王小主子吗? 这是从不把她们当人,动辄打骂的婠姐儿吗? 二人不约而同抬头朝魏婠婠望去,眼里全是震撼。 老夫人没注意到婢女的反常,因为她也惊讶得张大嘴巴。 往日孙女不把责任推在婢女身上就是好事了,哪里会帮她们说话,今日怎么了? 难道是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老太太试探道:“婠姐儿,是不是你母亲跟你说什么了?” 魏婠婠疑惑:“没……没有啊。” 谢棠应该跟她说什么吗? 六岁的年纪,对她而言,实在太过久远。 根本想不起来,这个时间段发生过什么事情。 她安慰自己,六岁而已,能有什么大事,左不过学业上惫懒,或是任性了些惹来谢棠不满,不痛不痒申斥两句。 在那位没来认亲前,她不管犯多大错,谢棠对她是很好的。 想到这儿,魏婠婠心又是一痛。 再好也比不过亲生女儿,哪怕二人有十六年母女之情,最终还不是抛弃了她,直到收到她死讯的那刻,才跑来灵堂上掉了两滴无足轻重的眼泪。 若真是放不下她,何至于她嫁人后,不闻不问十年。 哪怕魏家能流露出一丁点关心,夫家也不敢,更不会当她的命如蝼蚁,想都不想直接放弃。 魏老夫人见小孙女脸上眉心紧皱,小脸阴沉沉的,再次道:“真的,什么都没说嘛?” 目光落在两个婢女身上。 春桃立即上前:“奴婢一直跟在姐儿身边,昨天夫人并没有找过姐儿。” 老太太松了口气,伸手招呼魏婠婠:“过来,陪祖母用膳,待会儿一起去见你母亲。” 魏婠婠乖巧上前,看着满满一桌丰盛早点,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鸡丝粥、蟹肉小饺儿、桂花藕粉糖糕、鸡油卷儿、粳米粥…… 十几碟子摆放得整整齐齐,这还只是老夫人一个人份例,逢年过节午膳晚膳更是花样百出。 自从嫁到周家,一家子靠着周老爷子那点微薄的俸禄,丈夫文不成武不就,虽说没有婆母在上头压着,却有个比婆母还厉害的老太夫人。 每日早膳馒头配稀粥,偶尔加点油条糖糕,已是丰盛至极,再精细的点心那是想都别想。 魏老夫人见她喉咙滚动,只以为小孩子还吃,没多想,夹了块藕粉桂花糖糕到她碗里。 “婠婠很久没去给你母亲请安了吧?” 魏婠婠大口咬了糖糕,控制住自己狼吞虎咽的迫切,回应:“吃完早膳,婠婠就去拜见母亲。” 老太太欣慰点点头,觉得今日的孙女格外好说话,换成平日定是要吵闹不止,怕谢棠问东问西考究她学问。 一炷香功夫后,魏婠婠吃得肚子圆滚滚,跟着老太太一前一后往谢棠在的院子走去。 一路上风景逐渐跟魏婠婠心中的记忆重叠,好歹是从前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即便嫁人十年细微处有些模糊,可看到眼前场景,还是忍不住内心怅然若失。 这一次,她一定要抓紧魏家这棵大树,决不能让任何人阻挠她过上好日子。 什么破落户周家,要多远滚多远。 至于那个孩子,现在怕还在哪个破山坳坳里,跟着领养她的那家人土里刨食,想威胁到她的地位,少说再有个十来年。 她有的是时间谋划,一步一步断了她们的前路,打得她们永远翻不了身。 谢棠刚用完早膳,梳妆完毕打算去婆母院子里将女儿的事说清楚。 突然听到婢女禀告,老夫人带着魏婠婠已经在前厅等着了。 谢棠一愣,赶紧加快动作。 前厅里。 夏竹端了茶水放在坐主位的魏老夫人面前:“老夫人请稍等,夫人马上就到。” 老太太声音轻蔑:“无妨,我们魏家倒反天罡惯了,媳妇不去给婆母请安,反倒要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病人,来给她问安。” 夏竹吓得不敢喘气,老太太可是给夫人扣了个不孝忤逆的罪名,足见今天是来找茬的。 她立刻跟伺候在旁的小婢女示意。 谢棠得知婆母来者不善,还是带着笑走进来。 “婆母今日怎么有兴致来我院中?有什么事,您让婢女传个信,我去您那儿就行,”说着端起一旁未动一口的茶,恭敬地举到老太太面前,“婆母这两日身子可好?夜里咳嗽的毛病还犯吗?婠婠有没有给您添麻烦,若是忙不过来,还是让她住在我院中为好。” 魏老夫人嘴角冷笑:“怎么?觉得我教导不好你闺女?怕我耽误了她?” 谢棠神色一凛:“不敢,棠儿不是这个意思。” 老太太冲魏婠婠招招手。 魏婠婠立马站起身,走上前给谢棠行礼:“女儿给母亲请安,母亲瞧着瘦了不少,是最近没睡好吗?用过早膳了吗?” 态度恭顺,还学会关心人了。 对比从前眼里心里只有自己的模样,可谓大改变。 连谢棠一时都愣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眼前的女儿,目光乖巧,像是换了个似的。 谢棠不由自主摸了摸眼下的黑眼圈:“不打紧,一点小事罢了。婠婠吃过早膳了吗?” “跟祖母用过了。” 魏婠婠回话的时候,目光一直在母亲身边逡巡,寻找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记得芸芙是母亲身边的一等婢女,为何进来许久,只看到了夏竹,却没见到她? 第四百八十四章 要不要认祖归宗 当年就是她将自己买下来,充当魏府小姐的。 一直以来照顾她颇为仔细,兢兢业业,没有半点差错。 后来还成了父亲的姨娘,生了个儿子,只可惜父亲对她没多少感情,生完孩子后再也没去过她院里。 母亲却对芸芙的存在心存芥蒂,一直像一根尖刺戳在心里,欲除之而后快。 好在芸芙对魏婠婠始终如一,二人关系没有谢棠这般水深火热。 可是,在换女一事戳穿后,芸芙作为主使,被谢棠发卖。 她的儿子入嗣谢棠名下,弥补了她一辈子没有儿子的遗憾。 直到魏婠婠惨死产床,也没能见到芸芙最后一面。 魏婠婠内心对芸芙的感情是复杂的,感激她给了自己十六年千金小姐的好日子,又埋怨她既然做了,为何不把尾巴斩干净,平白留了把柄,给他人可乘之机。 当年为什么不把那女婴埋进土里,或是跟战场上搜寻装死的士兵一样,砍了脑袋永绝后患! 魏婠婠努力平复涌动的思绪,重重呼出一口气,才得以使面色平稳。 她看向谢棠,问道:“母亲,今日怎么没见到芸芙?” 此言一出,满室寂静。 魏老夫人的脸色肉眼可见阴沉下来:“提那贱蹄子做什么?” 谢棠面色一样不好看,还是耐着性子解释:“她犯了错,以后不在母亲身边伺候,婠婠以后有事直接找夏竹也是一样的。” 夏竹躬身行了一礼。 魏婠婠眉心皱成一团,什么叫不在她身边伺候。 在她印象中,芸芙一直是母亲身边的大丫鬟,夏竹连贴身端茶倒水的资格都没有。 再看屋子里其他婢女,在她提到芸芙后,面上神色各异。 鄙夷的,幸灾乐祸的,厌恶的,好奇的…… 哪里出了纰漏? 魏婠婠隐隐感觉到不安。 “母亲。” 谢棠清丽的声音响起,“我有重要事情要跟母亲禀告,不如先让婠婠去上课。” 魏老夫人嗤笑一声:“这个家的当家人早就是你了,还需要向我禀告?你一向不是最有主意吗?连魏家血脉的大事也敢藏着掖着!” 老太太说到最后,杯盏用力砸在桌面上,杯托立刻摔成两半。 谢棠和一屋子婢女跪了一地。 魏婠婠眉心一跳。 魏府血脉? 她感觉一股凉意直冲脑门,半幅身子僵住,动弹不得。 她的身世暴露了? 被丫鬟扶着走出院落时,魏婠婠整个人还是懵的,更多的是恐慌。 她一把拽住身旁丫鬟的胳膊,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喜鹊,母亲刚才的话什么意思?” 被叫做喜鹊的少女十三四岁年纪,秀气的眉尖拧住,趁四下无人,趴在魏婠婠耳边小声道。 “小姐,您还不知道吧,芸芙那丫头怀的根本不是老爷的种……” 芸芙的孩子……弟弟? 弟弟不是父亲的孩子? 想起记忆中眉眼乖戾的少年,魏婠婠内心终于平静下来。 不是她的身世就好,至于别人……无关紧要,当个笑话听听未尝不可。 喜鹊三言两语将这些日子府里发生的大事告诉魏婠婠,说起芸芙爬床眼神中鄙夷不已,又暗暗藏了羡慕嫉妒。 魏婠婠内心发笑,当婢女的哪个不想被男主人看上,做不了姨娘,能当个通房也是祖坟冒青烟。 嘴上说得多清高,骨子里都是下贱至极的货色。 上辈子弟弟一直养在母亲膝下,以魏府长子的身份进入朝堂为官,虽平庸了些,好歹给魏家留了香火。 魏婠婠想起被赶出府的那日,魏思明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望着她,眼里往日的亲近和谄媚一扫而空,转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鄙夷和嘲讽。 没想到他竟然是芸芙和侍卫通奸生的孩子。 真是让人畅快! 别人的生死跟她无关,芸芙早下线也不是坏事。 至少知道她身份的人又少了一个。 魏婠婠脚步轻快往魏家学堂走去。 * 谢棠重新沏了杯茶,端到魏老夫人面前。 目光拘谨:“母亲想必已经知道,昨日家兄来过府上。因夜色已晚,怕扰了母亲休息,没去拜会。” 老太太皮笑肉不笑:“你这位兄长,一向目中无人,瞧不上我没关系,若是被外头人知道了,以为他眼高于顶,作践我们魏家,那才是要被看笑话!” 谢棠挂着笑的脸绷不住了,她这个婆母几句话噎死人的本事世所罕见。 没理还不饶人,更何况得理。 絮絮叨叨对谢棠长达半个时辰的耳提面命和教育后,终于口干舌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现在,说说你的事吧。” 谢棠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刚要说话,又听到魏老夫人“呸”了一声。 “什么茶,味道苦涩还有一股霉味。” “母亲,这是地地道道的凤凰单丛,价值百金,我父亲前些日子刚得,知道我喜欢喝茶特地派人送来的。”谢棠压下心中不满,“凤凰单丛是正经好茶,前些年因为采摘的茶农不识货,当成普通茶叶贱卖,后来好在被慧眼识珠的茶商正名,才在京都再次风靡。” 老太太嘲笑一声,没有发话。 反而是她身边的丁妈妈,重新端了杯茶上前:“夫人有所不知,我们老夫人喝不惯带苦味的茶,别管是百金还是千金,喝进嘴里味道不好,名头再响又能怎样?” “被贱卖过的茶,再紧俏风靡,终究是上不了台面,”魏老夫人从丁妈妈手上接过茶盏,“不如这蒙顶甘露,虽生长的环境偏远气候也不好,架不住它名号响亮,从地里采摘的那刻,注定了身价不同寻常。” 她是在说茶,还是在说人。 在场的人心里门清。 谢棠咬碎了后槽牙,老太太的意思是她亲生的女儿在外头流落久了,就算身上躺着高贵的血脉,也只能跟凤凰单丛一样,有抹不去的黑历史? 事情已经如此,说再多又有何用? 难道要让女儿继续在外漂泊吗? 谢棠红了眼眶,再次跪倒在地:“那孩子毕竟是我亲生的,是您的亲孙女,魏家列祖列宗在天上看着,也绝对不会放任魏家子孙流落在外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认那个孩子?”魏老夫人声音响起。 谢棠心中一喜。 第四百八十五章 见旧人 却在下一秒又引来当头一喝。 老太太声音幽幽:“孩子找回来,养在庄子上,对外就说身体不好,需要静养,至于身份……便说是从前伺候磊儿的丫鬟生的……” “不成!” 谢棠想也没想,直接打断。 她的孩子,怎么能当成是下人生的。 魏老夫人面色不喜,生平最讨厌别人挑战她的权威,何况是儿媳妇。 当即一掌拍在四方桌上,怒目圆瞪骂道:“糊涂东西!你别忘了婠姐儿可是跟小殿下定过亲的,只等她及笄礼一过就能送入东宫当太子妃,你难道要告诉官家,魏府现在的嫡姑娘只是个农户人家的女儿,而真正的千金在乡下养了五六年,一股子土气?” “可……孩子还小,有时间调教的。” 这下茶盏不是摔在桌上,而是摔在谢棠脚边。 老太太气急攻心,眼睛红到充血:“蠢货!蠢货!婠姐儿就是你一手拉扯大的,你哪来的底气觉得能把一个乡下撒野惯了的土妞掰正?” 被痛骂一顿的谢棠,咬紧唇瓣不敢再辩驳。 老太太话糙理不糙,那孩子如今什么模样谁也不知道,万一真的烂里扶不上墙,或是近墨者黑性子养刁钻了,难道要告诉官家,她才是跟小殿下指腹为婚的女娃娃吗? 魏老夫人缓了口气:“身份不过是说给外头人听的,咱们知道实情不就行了。接回来后,多找些人照应,等教养得体,不会给家里丢人,再接回府中。” 她长叹一声:“她是我的亲孙女,我怎么会不心疼,可魏家如今不同往日,多少双眼睛盯着,一点风吹草动,立马有人拿出来做文章。 孩子的事,先别告诉磊儿,他前线战役繁忙,分不开心,等得胜回朝那日,再让二人父女相见的好!” 老太太态度强硬,显然已经下定决心,谢棠除了听从没有置喙的余地。 魏老夫人扫了跪在堂下的妇人一眼,便知道她听进去了。 装模作样站起身,上前将人扶起来,语调软和:“别怪母亲心狠,那孩子虽是你亲生的,毕竟从小没养在身边,不亲近,心指不定向着哪儿。” “想想婠姐儿,那才是你熬心熬力养大的孩子,你在她身上倾注多少感情,下了多大的功夫。婠姐儿有多喜欢小殿下你不是不知道,你忍心看她失望吗?” 女儿的笑颜在谢棠脑海浮现。 是啊,婠婠年纪虽小,却很粘着小殿下,要是二人身份换回来,或是被官家知道婠婠的真实身份,这桩姻缘能不能成还得两说。 罢了,就当她对不起那孩子。 至少养在庄子上,有人伺候着,一样能过上吃喝不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比她从前当农户女的日子好上千百倍。 想到这儿,谢棠心里的愧疚顿时消散大半。 她多去看看那孩子,培养感情,多给些钱财傍身,总会亲近起来的。 毕竟,她们是有血缘关系的亲母女啊! 祥云酒楼。 后厨。 凤仙今天第四次将锅底炒糊,烟味在灶台间弥漫开来,厨娘们咳嗽声巨响,才让发愣中的凤仙回过神。 “不好!不好!” 凤仙下意识拿起手边的“水壶”倒进锅中,只见一道火光顺着锅四周燃起,跟火龙般一下子窜得老高,吓得几个胆小的连声尖叫。 好在有眼疾手快的厨娘用锅盖盖上,避免一场火灾的诞生。 “凤仙妹子,你今天咋回事?咋总走神呢?” 掌勺娘子以手作扇,在面前扇了两下,拉凤仙到一边,问道,“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这样,后厨油烟大,你去大堂休息会儿。” 凤仙满脸愧疚,跟大伙儿致歉,厨娘们摆摆手都让她去大堂歇着。 反正后厨人手够,凤仙也是林家人,本就不需要来这儿。 凤仙一脸愧疚走出厨房,整个人失魂落魄,差点又跟跑堂的小厮撞上。 “哎呦,凤仙姐,你脸色好难看,要不去楼上包厢歇会儿吧?” 凤仙摇摇头,长松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般,脱下身上的围裙,塞在跑堂小哥手上:“帮我跟掌柜的请个假,我有事要忙。” “什么急事啊?凤仙姐……” 小哥儿还没问完,那道倩丽的人影已经小跑没影了。 郑氏刚好从楼上包间下来。 “掌柜的,凤仙姐好像遇到事了,刚刚急匆匆跑出去,让我替她请个假。” 小哥儿摸摸后脑勺,一脸困惑。 郑氏愣怔一瞬,很快恢复正常:“知道了。楼上天字号包厢,再上两个鸳鸯锅,一个番茄锅底和麻辣锅底,一个大骨头汤和海鲜锅底。” “再让后厨明日多准备些牛羊肉,客人们喜欢,消耗很快,供不应求了!” 跑堂小哥笑得一脸高兴:“好嘞,我这就去。” 郑氏下楼梯一路走到酒楼门口,望着魏府所在方向,心里一阵叹息。 凤仙一路穿过几条巷道,原本要用小半个时辰的车程,硬生生被她缩短到一炷香。 魏府门口行人如织,她在人群中并不显眼。 凤仙脚步停在魏府侧面不扎眼的石柱子后,看着门口不停有小厮出入,偶尔夹杂一两张熟悉的面容。 哪怕进不去,哪怕只能蹲守在府门前,她也想离女儿近一点。 她的婠婠,她从生下来离开她身边,连一句娘都没叫过的女儿,现在生活在怎么样的水深火热中? 魏家知道当年的事,会把怒火迁就在婠婠身上吗? 阿宝回府后,婠婠是继续当府中的小姐,还是会被扫地出门? 想到这儿,凤仙的心跟被针扎一样,痛得没法呼吸。 魏家若是不要她,就把女儿还给她吧! 魏婠婠坐在马车上,刚从府外回来。 一直待在府里,她憋闷得慌,时不时还会有种在做梦的感觉。 非得出了门,闻到新鲜的空气,和一个个鲜活明媚的人,她才有重活一次的真实感。 “小姐,到家了。” 魏婠婠嗯了一声,掀起车帘,目光扫向魏府巍峨的门楼,气势磅礴到两个人才能环绕的参天石雕,一阵心满意足。 下一瞬,却突然看到角落里有个穿黛蓝色穿裙袄的年轻妇人。 待那妇人转过头的刹那。 魏婠婠觉得浑身血液凝滞了。 她为什么在这儿?! 第四百八十六章 本以为手拿重生话本 魏婠婠在女人视线投过来前,飞快将车帘放下,心跳如雷。 喜鹊察觉到她的异样:“小姐,怎么了?可是在外头吹着凉风了?” 魏婠婠摇头,想催促车夫赶紧走。 好巧不巧,正好刮来一阵风吹起车帘,喜鹊看到不远处站着的女人。 “凤仙?小姐,那边的妇人好像是凤仙。” 魏婠婠听到名字的刹那心中大骇,脸色瞬间白得像纸,好半晌才找回声音:“你叫她什么?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喜鹊疑惑地眨着眼睛,想到小姐年纪小,爱忘事,笑着解释道:“小姐,凤仙是您原来的婢女啊,你不记得啦,你以前可喜欢吃她做的桂花糕。 可惜后来林家有人当了官,她不好继续在府上为奴为婢,这才请辞的……” 接下来,喜鹊人如其名,又絮絮叨叨回忆了很多,魏婠婠一个字没听进去。 因为她脑海中此刻跟炸了锅一般,除了耳畔的轰鸣,什么也听不清。 林家? 她刚才提到林家? 那户人家已经进京了吗? 不对,时间对不上! 他们不是在她十六岁那年,因缘际会下得知身份互换的事,才上了京,为什么时间线提前这么久。 如果芸芙私通暴露的事是凑巧,那林家提前进京怎么解释? 难道,因为她的重生,前世既定的某些事发生改变? 魏婠婠双手在裙衫下,死死扣进血肉,直到疼得麻木,也不愿松手。 上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绝不能重蹈覆辙。 当务之急,是尽快弄清楚,这女人的出现是偶然,还是蓄谋已久。 马车自远处缓缓驶来时,凤仙已经认出这是魏婠婠专用的车辆。 风吹起帘幕,她果真看到安稳坐在车内的魏婠婠,多月不见,她貌似又长大了些。 她听到女儿身边的婢女喜鹊喊了声她的名字,就在凤仙以为车辆会越过她直接进府时,喜鹊从车里钻出半个脑袋,冲她招手。 喜悦快速在凤仙脸上蔓延开,她高兴地应了一声,提起裙摆往马车方向小跑去。 就见帘幕被卷起来,魏婠婠白皙的侧脸展露在她面前。 “你是……” 魏婠婠故意拉长尾音,瞥了她一眼,整个身子动都没动,依旧保持大家千金的端庄。 凤仙喜悦冲淡一半,女儿已经不记得她了。 “民妇名唤凤仙。” 见女儿没反应,继续道,“原先在小姐院中伺候过一段时间,小姐还有印象吗?” 魏婠婠漫不经心点点头:“看着眼熟。” 方才远远看过去,她只大概瞧出轮廓,待凤仙走近,魏婠婠才发觉眼前人跟记忆中大相径庭。 上辈子的女人,左眼眼窝下方有条一寸长的刀疤,一直蔓延到下颚位置,恐怖瘆人。 从前第一次见到女人时,她被吓得不轻,怎么都不愿相信,如此丑陋不堪的村妇会是她的亲生母亲。 可如今站在眼前的凤仙,不但面容完好,皮肤细腻白皙,身形也远比上一世丰腴,半点没有记忆中弱不禁风,形如枯骨的颓败模样。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会有如此大的改变。 喜鹊:“凤仙姐姐,小姐想吃你做的桂花糕了。” 凤仙眼里闪过微光,目光落在女儿身上,像是在确定真假。 魏婠婠扯出一抹笑:“是的。” 凤仙忙道:“好,好,我现在就去祥云酒楼准备食材,做好了给小姐送过来。” “祥云酒楼?” 魏婠婠眉心一跳。 喜鹊在一旁解释:“祥云酒楼就是林家开在京都的饭馆,因为林家人疼小孙女,家里的酒楼和医馆,甚至城外几处山林都是用小孙女的名字命名的。” 这一世,那个抢她身份的女人,连名字都改了吗? 祥云? 哼! 林家这是把她当作祥瑞了。 开酒楼,开医馆,还买了山林,到底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事情。 “不用麻烦,明天我亲自去。”魏婠婠说完,放下车帘,不再多说一句话。 凤仙愣在原地,看着远去的车马,片刻后马不停蹄回去准备。 回府的魏婠婠没有回听风院,反而让婢女收拾好东西重新住进谢棠院中。 “娘,今日出门看到一农户女折了冬梅在卖,婠婠记得娘最喜欢梅花,就花了一两银子买下她所有的花,特来送给娘。” 魏婠婠怀里捧着一大捆鲜嫩欲滴的红梅,小小的人儿整张脸恨不得淹没在花海中,脸蛋在红梅的映照下,泛着淡淡的红晕,与那捧冬梅相映成趣,更显可爱。 谢棠笑颜如花:“真漂亮,夏竹,拿瓶子插起来,放到我屋里。” 夏竹从魏婠婠怀里接过花,抱来一个精致花瓶,拿剪刀修剪完枝丫,红梅有了瓷瓶的装点,更加红得耀眼。 魏婠婠进屋后,才发现谢棠在整理东西。 地上摊开好几个大箱子,里头华丽锦缎,昂贵珠钗首饰,还有一些专属于小女孩的玩具,类似美人风筝、九连环、捶丸和布老虎,一应俱全。 关键是,玩具全是新的。 这些东西魏婠婠屋里多的是。 显然不是给她准备的。 魏婠婠脸上的笑挂不住了,眼睛直愣愣盯着谢棠:“娘,这些是给婠婠准备的吗?” 谢棠在女儿的注视下,莫名心虚起来:“不……不是,是娘一个手帕交的孩子过生辰,娘正在给她选礼物。” “婠婠认识吗?” 谢棠目光闪躲:“你不认识,日后有机会娘介绍你们认识,你们年纪相仿,一定能成为最亲近的好姐妹!” 魏婠婠此刻心已经凉透了。 她本以为手拿重生话本,提前知道十来年内人生走向,没想到老天爷给她开了巨大的玩笑。 一切往前推进十年。 谢棠已经知道亲生女儿的存在。 对比上辈子,她唯一占到的优势,可能只有这辈子她还没有消耗尽谢棠和谢家人的耐心,他们对她还有一丝感情。 魏婠婠依旧是一副懵懂无知,被瞒在鼓里的模样。 只要她装作什么都不知情,谢棠一天不主动提及身世,她就一天是魏府的嫡出姑娘,金尊玉贵的连城之璧。 她走上前,亲昵地挽住谢棠的胳膊:“婠婠来帮娘选,小女孩喜欢什么,婠婠最清楚了。” “对了娘,你见过闺友家的孩子吗?” 谢棠摇摇头,眼底闪过一片惆怅:“没,得过段时间才能见到。” 看来,娘得知换女消息,就是这几个月的事。 魏婠婠选出美人风筝和一个精致的玉石做成的九连环,心里一阵嫉妒,她当初的玩具质量比眼前这些差远了。 第四百八十七章 肚子疼 谢棠当真怜惜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 “娘,女孩子都喜欢吃甜食,不如我们买些好吃的糕点一起加进礼物里。”魏婠婠说道。 谢棠一想那孩子或许没尝过精致点心,或许吃的比绫罗绸缎更能讨孩子欢心,看向女儿的眼神柔和不少。 “婠婠的主意真好,家里厨娘的手艺不错,让她准备几种味道的点心,到时候一起带上。” 魏婠婠摇摇头:“不好不好,我们去祥云酒楼买,那里的点心好吃。” 谢棠微愣,视线看向站在一旁的喜鹊。 喜鹊心领神会,立马将今日门口遇上凤仙,小主子思念她手艺的事简单一提。 谢棠大笑:“你是自己想吃点心,变着法儿让娘给你买来吧?” 魏婠婠嘻嘻笑起来,滚进谢棠怀里,跟小时候一般撒起娇来:“娘对婠婠最好了,婠婠遇上好吃的,也想带回来给娘吃。” 一番话,听得谢棠感动不已。 女儿长大了,懂事了。 近几日,婠婠性情变了不少,连书塾的先生都夸她像是开了窍般,读书精进许多。 也更粘着她这个当娘的,小嘴甜得很,隔三岔五寻来新鲜好玩,又合她心意的礼物逗她高兴。 谢棠一度怀疑,是不是老太太在婠婠面前多了什么,人怎么会在短时间内发生这么大的改变。 她想问又不敢问,怕戳了女儿的自尊心。 婠婠会不会因为知晓换女真相,怕她会更疼亲女儿胜过她,才表现得这般懂事听话,谢棠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心疼极了。 一把将女儿搂紧怀里:“我的好婠婠,你永远是娘的好女儿,不管发生任何事,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魏婠婠伏在母亲怀里,目光逐渐变得暗沉。 但愿如此吧。 祥云酒楼除了每季推出新品菜肴外,点心一年四季都是畅销品。 其中琥珀果仁挞和千层酥,直接在京都火出圈,每日限量供应。 上到达官贵人,下到贫民老百姓,每人每日限定一份。 郑氏站在点心铺子前,看到一扫而空的糕点,欣慰地直点头。 点心师傅盯着装满的钱罐子,问道:“掌柜的,明日真不要再多做些糕点吗?我看排队顾客人数,就是再多做一倍,也卖得掉。” 郑氏摇头:“不用,跟今日一样,限量。” 点心师傅不解,怎么有人放着钱不赚,把顾客往外推的。 “不行啊掌柜,其他酒楼已经依葫芦画瓢,复刻咱家的糕点了,而且是不限量的。万一客人被他们抢走,咱们不就赚不到钱了?” 郑氏对自己的手艺很放心,更对糕点的配料有信心:“咱们限量出售已有月余,几家大酒楼都出了相似的糕点,你有看到谁家糕点名号比得过咱家吗?” 点心师傅摇摇头。 还真没有。 这个火三两天,那个名声响四五天,时间一到,跟烟花一样转瞬即逝,没有谁能坚挺到最后。 总结来说,顾客不是傻子,谁家好吃光顾谁家。 味道不好,自然不会重复购买。 祥云酒楼的招牌点心,别家压根复刻不了。 点心师傅冲郑氏笑道:“还是您有头脑,难怪能当掌柜呢,想法跟咱们就是不一样,我们一心只想着多赚钱,您深谋远虑目光长远,真让人佩服。” 郑氏笑而不语。 限定的主意还是祥云想出来的。 女儿说,吊着顾客的胃口,将某两样糕点做成祥云酒楼的招牌,创造出一种产品短缺的假象,从而刺激百姓购买欲望,可以达到促销目的。 糕点味道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营造出别人没有,只有我有的稀缺性假象。 轻易买到的东西没人会珍惜,反倒是费尽心思得来的,才让人念念不忘。 “对了,先前让你每样点心预留出一份,留了吗?”郑氏问道。 点心师傅直点头:“已经被凤仙姑娘拿走了,送到二楼包厢,掌柜的,是不是有贵客要来?” 话音刚落,酒店门口停下一辆精致的马车。 很快有专停车马的小厮上前,放下马凳,候在一旁。 谢棠和魏婠婠一前一后下了车。 这还是谢棠第一次来林家的酒楼,先前虽有所耳闻,但她不爱出来抛头露面,也不习惯在人多的地方用膳。 若哪天心血来潮想品尝新鲜味道,家中小厮直接出门购买,带回来时菜品依旧冒着热气,跟在店里吃没什么两样。 魏婠婠却在从马车上下来的瞬间,愣住了。 她还以为林家开的是个小酒肆,没想到竟然是间三层楼高,占地少说五六亩的大酒楼。 大堂里生意繁忙,人来人往,即便不是饭店,二楼包厢也坐满了人。 她想,这么大的酒楼,一个月的入账肯定相当可观。 郑氏迎上前,脸上的笑是使劲挤出来的。 她还没想好用什么心态面对谢棠,一个养母,一个生母,一想到阿宝日后要回到魏家,郑氏的心像塞了浸了水的棉花一样,坠坠的不舒服。 谢大人说,在没有确定阿宝心意之前,不会告诉魏夫人阿宝的身世。 所以此刻,谢棠应该是不知道两家的羁绊。 “郑掌柜生意兴隆。” 郑氏:“夫人小姐楼上请,包厢打扫干净,候着你们呢!” 魏婠婠打量完酒楼,视线一直落在郑氏身上没移动过。 林家三房的媳妇郑氏,她记忆里,这个女人唯唯诺诺,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性子。 谁来告诉她,眼前迎来送往,妙语连珠的女人是谁? 事情超脱掌控的感觉在心里一点点放大,魏婠婠的地位岌岌可危,她必须要做点什么,来扭转局势了。 看着一盆盆从后厨端上桌的锅子,谢棠冲魏婠婠道:“先前就听说她家出了个‘火锅’的新吃法,既然来了,不如我们试试?” 魏婠婠笑笑:“好啊,都听阿娘的。” 凤仙下楼将二人领进包厢。 精致的点心摆了一桌,不管是造型还是味道,都是一绝。 魏绾绾一连吃了三块,又就着火锅吃了半碟羊肉,半碟牛肉,还有一整盘子虾滑丸子。 谢棠见女儿胃口打开,忍不住也多吃了些。 没想到,还没等饭用完,魏婠婠突然抱着肚子哭嚎起来。 第四百八十八章 故意 “娘,我肚子好痛,好痛啊!” 魏婠婠伏在餐桌旁,双手捂住肚子,脸色煞白,大冬天疼出一头的汗。 谢棠慌了手脚:“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肚子疼了?” 喜鹊:“小姐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谢棠急得手忙脚乱,一把将女儿搂紧怀里,柔声安慰,视线却落在满桌珍馐上。 “饭菜是我跟婠婠一起吃的,为何我没事,偏偏婠婠腹痛?” 喜鹊目光在餐桌上扫过:“千层酥!那碟子千层酥是小姐一个人吃完的。” 是了,因为谢棠最近牙齿不适,不适合吃甜食,千层酥和酒楼另一样招牌点心琥珀果仁挞送上来时,她一口没动,全推到女儿面前。 婠婠正是爱吃点心的年纪,一口气吃了一整碟。 难道是千层酥有问题? 这时,怀里的女儿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刚才还喊着肚子疼的小人,口中吐出白沫,眼睛一翻已经处于半昏半醒之间。 “婠婠!婠婠!” 谢棠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凤仙一直在门口候着,因为门一直是关闭状态,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此刻听到谢棠大喊,吓了一跳,立马冲进屋里。 就见魏婠婠小小的身子,整个被谢棠护在怀里,脑袋却跟没重量似的垂在手腕处,嘴里还在往外吐着白沫。 “婠婠!怎么了这是?”凤仙的喊叫声不比谢棠低。 喜鹊气不打一处来:“你还好意思问!我家小姐来的时候好好的,在你们这儿吃了顿饭,人就变成这样了!” “你是说我家饭菜有问题?”凤仙头摇得厉害,“不会的,怎么可能呢?桌上的饭菜都是我准备的,不可能有问题。再说,魏夫人不是一同用膳的吗?她还好好的呢!” 谢棠满心满眼都是女儿,声音不由自主严肃起来:“我没吃那碟子千层酥!” 包厢声音很大。 连刚进酒楼大门的祥云和林老太也听到了。 昨日凤仙说了,今日谢棠会带着魏婠婠来酒楼吃饭。 老太太想着人家第一次登门,又是孙女的亲娘,不管从前两家如何,理应带上孙女去打个招呼。 也让阿宝再见一见亲娘。 打断骨头连着筋,孙女心里指不定多难受。 没想到一进酒楼碰到这档子事。 祥云一开始以为是哪个食客在闹事,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劲,她隐约听到谢棠的声音和魏婠婠的名字。 楼下大堂吃饭的百姓,听到动静纷纷议论起来。 “楼上什么情况?听着动静不小。” “别是有人吃中毒了吗?” 中毒二字一出,大厅里嘈杂声响成一片。 吃完了准备离开的,捂着肚子满脸惊慌;正吃得欢快地丢下筷子,吐出嘴里的食物;走到门口正准备进店的,一听有人中毒,撒腿跑没影了,边跑还边跟后头要进店的喊。 “祥云酒楼有人中毒了,快快快去别家吃。” 祥云:…… 林老太:…… 二人一前一后,快速往楼上包厢走去。 郑氏忙站出来控制局面:“大伙儿别慌,还没搞清楚缘由,我们店从来没出现过食客吃坏肚子的情况,更别提中毒。 酒楼最看重名声,我娘和女儿是祥云医馆的大夫,有她们在,包厢客人情况很快能有结果。 惊扰到诸位,属实对不住,这样,今日在店里消费的客人,每桌送本店招牌菜一道,算我请大伙儿的。” 说完,转身安排小厮下去准备。 食客冷静过后,觉得方才反应过大。 不是他们杯弓蛇影,都知道没有哪家酒楼会傻到在自家饭菜里下毒,但难保其他有心之人下狠手。 从前京都不是没有过前车之鉴。 十年前名盛一时的锦衣玉食楼,鼎盛时期遭对家记恨,买通一个小跑堂,在酒水里下药,差点闹出人命。 诸如此类事件,各行各业屡见不鲜。 祥云酒楼如今风头正盛,保不齐遭人嫉妒暗算,想毁了它。 二楼包厢内。 正准备让小厮套马车,抱起魏婠婠要去医馆的谢棠,迎面撞上林老太和祥云。 谢棠像看到救星:“林大夫,你快给婠婠瞧瞧,她呕吐不止,手脚都凉了。” 林老太指了指一侧的软榻:“先将人抱到榻上去,凤仙,你去医馆把我的药箱拿过来。” 凤仙眼中聚满泪水,落在外人眼中,显然一副被吓坏的模样。 “我……” 她想说换个人去,她想留下来陪女儿。 被林老太一句话打断:“还不快去,孩子小耽误不得。” “哎!我这就去!”凤仙最后看了榻上小人一眼,飞快跑下楼。 其实不是非得安排凤仙去,换成酒楼随便哪个小厮都行。 实在是凤仙盯着魏婠婠的眼神太热烈,俨然一副慈母模样,反应太过激烈难免让人奇怪。 躺在软榻上的魏婠婠,在短暂难受后,身体已经恢复如常。 口吐白沫手脚冰冷,都是用药后的正常反应。 看着吓人,其实并不伤身体。 她紧闭双眼,一副还在昏迷中的模样,只是想让谢棠担心,从而发难林家。 最好楼下食客都认为她吃了酒楼食物中毒,顺利搞坏酒楼名声是她谋划的第一步。 一切都在顺利进行,唯一的纰漏,是突然出现的林家老太太。 那个残了腿的老婆子? 魏婠婠记忆中从没见过她,在林家找上门时,这个老婆子早已入土。 听说是双腿瘫痪,常年不良于行导致身子骨羸弱,逃荒途中病逝了。 如今,不但活得好好的,腿不断了,能正常走路,连医馆都开起来。 她竟不知老太婆还有这本事! 魏婠婠感觉手腕被人抓住,一只苍老的手搭在她脉搏上。 许久没听到动静。 魏婠婠心里闪过一丝得意的笑。 她的药是从黑市上弄来的,市面上少有流通,没多人知情。 直到十几年后,才在京都大规模流行起来。 她上辈子一次偶然机会,从一个跑药材的商贩手中购入过,掺在周家老太太饮食中,每日一点点看不出差错,日积月累人底子就不行了,只能终日缠绵病榻。 魏婠婠没想要她的命,只想拿回周府管家权。 没想到老太婆没死,她先因为生孩子丧了命。 第四百八十九章 灌黑狗血 回想起死在产床上的那刻,魏婠婠懊悔不已,当初就应该直接送老太婆上西天。 魏婠婠今日用了比寻常多五倍的量,反应就大了些。 不过不打紧,她连解药一起买了,事情一了,她服下解药,一切如常。 她笃定林家老太太诊断不出来。 果然,一声叹息响起:“魏小姐的脉搏虚浮,如轻刀刮竹,症状多见于瘀血或气滞,可我观察良久,没看出身上有外伤……” 魏婠婠心里发笑,这点本事还敢开医馆,果然是庸医一个。 真有能耐,上辈子为何到死是个废人,连自己的腿都治不好! 正当魏婠婠心里对林老太太一顿嘲讽时,一道清丽带着孩童稚嫩声音响起。 “阿奶,让我试试。” 魏婠婠眉心一皱,手指不由自主蜷缩起来。 她是…… “好,让我孙女祥云试试。”林老太冲谢棠点点头。 她就是林祥云? 魏婠婠内心嗤笑不已。 老太婆疯了吧,林祥云给她看诊? 一个五六岁的娃娃? 就在她以为谢棠不可能答应时。 却听到她应道:“劳烦阿宝了。” 疯了,这个世界都疯了。 到底是母亲不看重她的性命,还是林家老太太给母亲下了迷魂药? 祥云走上前,搭脉看诊。 脉象确实跟阿奶说的一样,找不出病灶,自然判断不出得了什么病。 只能从病症入手。 口吐白沫,四肢抽搐,昏迷不醒…… 等等,祥云无意间看到床上人眼珠子快速转动,她怎么觉得,魏婠婠好像醒着? 为了验证心中猜测,祥云迅速从空间摸出一针银针,探向魏婠婠头顶百会穴。 百会穴痛感最明显,刚刺入首端,床上人感觉到银针存在,立马睁开了眼。 魏婠婠一脸恐惧地瞪向祥云,她到底是治病,还是想害她? 脑袋上的穴位是能随便下针的吗? 祥云笑了,真的醒着。 谢棠不知道其中关窍,看到女儿醒了,喜不自胜:“婠婠,你终于醒了,吓死阿娘了!” 魏婠婠捂住胸口,依旧是浑身不舒服的模样:“娘,我头昏,肚子也疼,吃饭前好好的,为什么会这样?” 没人觉得面前脸色不佳的女孩在撒谎,所有人都被她单纯外表欺骗,顺着她的话往下想。 谢棠回头望着林家人,最后视线落在林老太身上:“林大夫,我虽然不懂治病,但也知道方才婠婠是突发症状,病从口入的可能性最大。” 林老太没有推诿,问道:“魏小姐的今日吃了哪些东西?” 喜鹊稍稍回忆后,笃定道:“小姐早上没胃口,连杯茶都没喝,一直到刚才那顿饭前,今天滴水未进。” 意思是,要真是吃出来的毛病,那绝不可能是在魏家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只会是酒楼的这顿饭。 说话的功夫,魏婠婠又趴在床沿边吐起来。 谢棠急了,她更关心女儿现下身体状况。 瞧魏婠婠病恹恹的,心疼不已。 “当务之急是我女儿的身体,其他的等婠婠情况好转我再查验,林大夫,您若没法子救治,我就带婠婠回去请御医了!” 林老太知道,魏婠婠今天不能直着从酒楼传出去,明天街坊四邻和食客不知道会把谣言传成什么模样。 “能治。” 不知何时从屋里走出去的祥云,端了碗黑乎乎的东西进来。 刚一靠近喜鹊,对方被冲鼻的味道熏得转过头,屋里众人没有不捂住鼻子的。 祥云一脸正经,端着药碗到魏婠婠面前:“把这喝了,病就能好。” 魏婠婠一连几番呕吐,身体已经虚脱,此刻厌恶地捂住鼻腔,一连往后退到贴墙:“什么东西?快拿走!臭死了!” 祥云正了面色:“黑狗血掺杂了几味催吐的草药。” 魏婠婠面色大骇。 黑……黑狗血? 她给她喝黑狗血这种污秽之物,林祥云是在践踏她吗? 喜鹊不乐意站出来指责祥云:“我家小姐身份尊贵,狗血这样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你竟要她喝下去,你安的什么心?” “我自然是抱着一颗救治你主子的心,魏夫人都没开口,你吵什么?耽误了你家小姐医治,罪名承担得起吗?”祥云人小气势半点不弱,目光落在谢棠身上。 像是在说,法子想好了,要不要救你女儿,自己看着办。 谢棠想到婠婠方才几度晕厥的模样,内心恐慌不已,只要能救女儿,一点黑狗血算得了什么! “我们喝!只要能治病,干什么都行!” 魏婠婠宛若晴天霹雳,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觉得好多了,呕……哕……” 她发誓这次呕吐跟用药没半点关系,完全被黑狗血吓得。 这一幕落在谢棠眼中,更确定要女儿喝下黑狗血。 连道士都常用黑狗血作为驱邪工具,显然是有用的。 “婠婠乖,我们喝药,喝了就再也不会吐了,也不会难受。” 魏婠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此刻后悔的肠子青了。 她还想做最后挣扎,可前几次呕吐消耗掉太多力气,喉咙在几次胃液灼烧后,话都说不清了。 谢棠也顾不上女儿同意不同意,端起装满催吐药碗,在喜鹊和林老太太按住女儿双手双脚的间隙,将黑狗血灌进肚子里。 难闻充满腥臭的狗血,混合着不知名药草味道,凑成一碗催吐药,进入口腔,顺着喉管灌进胃里。 魏婠婠满嘴腥臭味,原本惨白的脸上涨出红晕,胃里灼烧一般,头一歪…… 好在喜鹊反应快,迅速捧来木桶,接住混合着黑狗血的呕吐物。 小半个时辰后,连胆汁都吐出来的魏婠婠虚弱地躺在床榻上,目光阴冷得好像要杀了祥云。 祥云拍拍手:“搞定了,该吃不该吃的都吐干净了,放心吧。” 谢棠对解决方法不满意,但不得不说效果是真好。 床榻上的魏婠婠脸色逐渐转为正常血色,手脚渐渐变暖,连她自己都觉得解药不需要吃了。 偏她还要装出一副感激模样。 祥云正在查看呕吐物,听到魏婠婠道谢,比见了鬼还可怕。 这个目中无人的大小姐,会道谢? 怕不是被夺舍了吧! 第四百九十章 两具灵魂 屋子里弥漫起一股中药混合呕吐物的臭味,熏得几人脸色越发不好。 喜鹊自认为是魏家的大丫鬟,吃穿用度比许多大户人家女儿还要金贵,口气不善地指使站着的林家人:“还不快把吐的东西丢出去,再倒清水来给我家小姐漱口。” 祥云正在查验污秽里的不明物质,只一眼认出那东西就是导致魏婠婠呕吐不止的元凶。 喜鹊见无人理会,生气道:“你们听不见吗?没看到我家小姐夫人被熏着了?” 郑氏不满小丫鬟的态度,奈何人是在自家酒楼出的事,刚要抬手让门口候着的跑堂进来收拾。 就听祥云道:“找到病因了。” 魏婠婠半闭着的眼,陡然睁开,里头从震惊到错愕,再到怀疑…… 林老太快步上前,也从污秽中看到一些没来得及消化的碎草叶,因为胃酸作用,呈现出灰绿色。 “这是……” “一种给牛羊用的草药。” 郑氏好奇道:“牛羊吃的东西,魏小姐怎么会服用?” 谢棠疑惑的同时,更关心草药对身体的危害:“草药有毒?” 祥云摇摇头:“毒性不至于呕吐昏厥,夫人您女儿吃下去的应该是淬炼过的,”说着用魏婠婠方才用膳的筷子搅了搅,“看服用的量,不像是误食。” 难道是魏婠婠有什么特殊癖好? 爱跟动物一样吃草。 谢棠眼风一转,如刀般落在喜鹊身上:“婠婠一直是你照顾的,这种东西到底是怎么混到婠婠身边的?” 喜鹊吓了一跳,她冤枉,她是真不知道。 她就算是小姐的贴身丫鬟,也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盯着。 谁会想到魏婠婠放着好好的美味珍馐不吃,跑去跟牛羊抢吃的。 “奴婢不知情的,奴婢从没在小姐身边见过这种东西!” 或许是府里哪处长了这种玩意儿,小孩子贪玩贪吃,就给吃到肚子里了。 谢棠正想罚喜鹊,发现衣摆被人拽住,低头看到女儿正有气无力张开嘴,冲她道:“阿娘别怪她,是婠婠不好,看花圃里长了株没见过的花草,闻着味道很香,早膳没吃,就给塞进嘴里了……” 祥云双手环在胸前,目光幽幽看向软榻上的女孩:“你说臭荠香?” 魏婠婠后槽牙咬紧了,眼神冷冷:“不是,我说错了,是味道独特。” “可没经过淬炼的臭荠,对人而言毒性微弱,不至于口吐白沫……” 祥云话没说完,被魏婠婠一声气若游丝的撒娇打断。 “娘,我想回家了,我好累。” 魏婠婠快要气死了。 再问下去,她故意吃臭荠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陷害不成,反被眼前人灌了一肚子的黑狗血。 魏婠婠敢拿性命发誓,站在她眼前的女孩,跟她上辈子见到的完全不一样。 同样的皮囊下,是两具不同的灵魂。 眼前这位,从行为到本事,哪里像是个五六岁的孩童。 魏婠婠自己就是大人的心智小孩子的身体,一眼认出,隐藏在林祥云面皮之下的绝对是一个超出年纪的灵魂。 林天娇,不,是林祥云…… 所以,到底是上辈子的林天娇重生了,还是这幅身体里进了其他人。 魏婠婠在打量祥云的同时,祥云也在注视着她。 两道视线相撞,都在彼此心中留下不小的震撼。 魏婠婠的眼神比之从前,变了太多。 祥云认识的魏婠婠是个被家里宠坏的娇小姐,飞扬跋扈还有些自私,总体来说跟普通熊孩子没多少差别。 可今天的魏婠婠,给她感觉差别太大了。 先是醒着却装晕,又是被发现吃淬取过的有毒草药,一桩桩一件件,都不符合她平日里的作风。 难道魏婠婠知道自己不是魏家女儿,故意闹出今天的动静,让谢棠心疼? 祥云视线从魏婠婠身上,转而落到谢棠这边。 美貌妇人小心翼翼给女儿擦拭身上沾染的污渍,眼底没有半点嫌弃之色,俨然一副慈母形象。 即便知道魏婠婠不是亲生的,她依旧将她视为己出,足以证明魏婠婠在谢棠心中的地位。 祥云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血浓于水的亲情什么的,在她看来远不如朝夕相处的林家人深厚。 再次站到谢棠面前,想起从前二人产生矛盾时,谢棠对女儿的袒护和怜惜,祥云心里没多大感觉。 知道亲生母亲是谢棠的那刻,内心很平静,还不如谢远当她舅舅来的高兴。 所以谢棠抱起魏婠婠,头也不回离开时,祥云目光灼灼盯着离去的一行人,心里想的却是诊金的事。 “阿奶,魏家会给我们诊金吗?” 林老太见孙女目不转睛凝视魏夫人离开的方向,怕她伤心。 亲娘近在咫尺,却不认得她,反倒对一个报错的外人照顾有加,全心全意。 刚准备安慰几句,听到孙女的问题,眼角擒住的两滴眼珠,立刻收了回去。 “我看出来了,这世上除了银子,没什么能打动你这小丫头。” * 年关将近,京都各处忙碌起来,这是祥云来到林家的第六个新年。 春节一大早,给街坊邻里拜新年后,天空洋洋洒洒下起大雪来。 郑氏在廊下架起火炉和铁丝网,又在桌上摆了红炉热炭,上头放上鸳鸯锅。 一家子在大雪中一起吃烤肉,涮火锅。 林四郎一早给同窗和友人拜完年,出去的时候一个人,回来却成了两个人。 花弄影如今已有两个月的身孕,撑伞在府门前等候时,见到两个头戴蓑笠,披着狐皮大氅披风的男人并排而来。 其中一个正是自家丰神俊朗的夫君,白雪骏马少年郎,越发衬托得他姿容胜雪,清俊绝伦,花弄影不由得红了脸。 目光瞥向一旁高头大马上的男人,等认出来人,两人二马已经行至面前。 林四郎翻身下马,三两步踱步到夫人面前,接过伞:“外头寒凉,你怀有身孕,怎么不在屋里待着?” 花弄影双手被男人放在掌心搓揉,一丝凉意驱散得一干二净,只觉得夫君的手掌真大真暖和。 “无妨,嫂子们准备好了炭火,等着你回来吃烤肉赏雪呢!她们说我身子重,不让我帮忙,我哪有那么娇贵,才两个月,还没显怀呢……” 第四百九十一章 得胜还朝 林四郎满脸温柔盯着媳妇的小腹:“你现在是全家重点保护对象,不紧张你紧张谁?” 两小夫妻你一言我一语,浑然忘了立在一旁的谢远,被喂了多少狗粮。 谢远咳嗽一声,花弄影红着脸将手抽出来,对他行了一礼:“谢大人新年好。” “新年康乐,我来给老太太拜年。” 花弄影知道他拜访老太太是假,看望阿宝才是真。 这些日子以来,谢远俨然将林家当场第二个谢宅,次数频繁得连门口的下人见了谢远,连通传都免了。 林家人对谢远的到来见怪不怪,甚至他从怀中掏出四片金叶子给几个小子,林老太也没拦着。 谢远送的金叶子不是寻常大户人家食指长短大小,而是有成人一个手掌大,豪气万丈。 “哇塞,是金叶子,我第一次看到真正的金叶子!” “谢叔叔真好,谢谢叔叔的新年礼物。” “瞧瞧,真逼真,上头还有树叶经脉纹路呢。” 天福抬头把叶子放在眼睛上仰望天空,透过叶片,整个世界都变成金黄色。 张氏想跟从前一样,将两儿子的压岁钱收起来。 谁知道,天福像是提前预料到一样,一下子蹦出七八米远:“娘,我长大了,我要自己保管金叶子。” “不成,弄丢了怎么办?我给你存着。”张氏一口拒绝。 却被林老太拦下,“给他吧,天福是个会管账的,最近一年在酒楼帮老三家的算账,好着呢,竹君还给他开了一两银子一月的例钱呢!” 张氏一脸懵。 郑氏笑道:“天福不让告诉你。” 张氏转头对小儿子道:“好小子,学你爹藏起私房钱了?你是翅膀硬了,这么多钱也敢瞒着我?” 天福蹭地坐起身,一溜烟跑到雪地里,没影了。 留下张氏叉腰左找右找,就是寻不到人。 “三弟妹,天福一个孩子,帮家里做事是应该的,你给他发什么零钱。” 郑氏:“不是零花钱,是工钱,他来帮我干活,自然不能白干,就像祥云在娘医馆里坐堂,也是有诊金的。” 张氏哭笑不得:“阿宝有手艺,给药铺带来客人,创造收益,天福……” “天福帮我算账,免了我不少麻烦,多出来的时间更多放在招呼客人和新菜品研究上,间接为楼里创造收益,自然也得给工钱。” 弟妹都这么说了,张氏再拒绝显得在否定儿子的努力。 祥云这边,见一圈金叶子发下来,唯独她没有,双手一摊:“我的呢?” 下一秒,见谢远变戏法一样又掏出一个木盒子,在祥云面前晃了晃。 祥云机灵得很,嘴甜得跟抹了蜜般:“舅舅新年好,祝舅舅新的一年官运亨通,多财多寿多好运,岁岁平安,年年有余。” 谢远一遍遍迷失在小丫头“舅舅”的糖衣炮弹中,轻而易举缴械投降,双手份上礼盒。 天赐天瑞天吉,还有不知什么时候又冒出来的天福,将妹妹围成一圈,伸长脖子等祥云打开看看里头装的什么。 盒子一开,金光闪闪。 是整整一盒子金叶子。 堆得满满当当,足足有二三十张。 个个有手掌大小。 天福看了眼手中形单影只的金叶子,突然觉得也没那么香了。 祥云乐呵呵抱着木箱子,又说了几番吉利话,把谢远哄得高高兴兴。 林家留谢远吃了烤肉,席上他宣布了一个好消息。 边关告捷,昨日八百里加急刚送进宫的信件,官家听了龙心大悦,已经允许韩忠义一行人拔营归京,到时候按照功绩行赏。 郑氏听到丈夫的动向,忙问:“这么说,我们一家子很快就能团聚了?” 谢远面上带笑,透露内部消息:“据传来的文书说,延秋兄弟战场上屡建奇功,连敌方将领的人头都是他追出去五十多里,历尽千辛砍下来的。” 林老太听得揪心:“我儿受伤了吗?” 林老三寄回来的家书从来报喜不报忧,可身在战场,怎么可能不受伤呢。 谢远实话实说:“轻伤,因为西戎人狡诈,两月前受过一次箭伤,好在没伤到要害,加上林大夫提供给军营的金疮药,已经大好了。” 郑氏听到丈夫受伤,心提到嗓子眼,直到谢远说已无大碍,心脏还是扑腾得厉害,想见到丈夫的心越发迫切。 算下来,两人已有一年没见,不知道边境苦寒,他如今是何种模样。 大年初三,韩将军在边境大战告捷的消息,迅速在京都百姓中传来。 与此同时,一起散播开的,还有林家老三,宣威将军的英勇事迹。 “听说是宣威将军诱敌深入,斩杀敌首,挫败敌军的士气,这才有了此次战役的胜利。” “没错,更值得称赞的,是带出去的二十万大军,只损失了一万五千人,反倒是西戎兵马,战死十万,余下全成了俘虏,听说林将军功不可没!” “那林将军岂不是又要升官了?” “自然,等着吧,林家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魏府。 收到大军获胜消息的魏婠婠,没有旁人的兴奋。 她不关心战事,却也知道上辈子大乾跟西戎的战役,足足持续了三年之久,朝廷虽胜了,却是险胜。 二十万将士,活着回来的十之三四。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即便胜了,城中依旧弥漫在悲悯中,为死去的战士哀悼。 至于被官家封赏的有功之臣中,从没听过什么宣威将军。 还是喜鹊解释后她才知道,林家上战场的儿子,没死在战场上就算了,竟然立下赫赫战功。 喜鹊:“这下林祥云又要得意了,看她爹的功绩,怕是至少会被封个伯爵。” 伯爵、侯爵、再后面才是国公。 对比谢家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却让喜鹊嫉妒红了眼。 “想当初,林家不过是北面逃荒上来的,吃糠咽菜的乡下人,粗鄙不堪,这样的人放到咱们魏家门口,连当条狗都嫌不够格。 如今时来运转,家里儿子走狗屎运官运亨通了,鸡犬升天,一家子都得抖落起来了。” 她怎么没有这么好的福气,生在这样的人家。 哪怕当个被领养的孩子也行。 总能跟着沾沾光。 魏婠婠握在手里的帕子差点被绞烂。 第四百九十二章 你说谁脏? 一月之后,大胜归来的军中将领,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北城门进京。 围观百姓一早将道路两侧占满,夹道欢迎,掷果盈车,欢呼声响彻天际,经久不散。 大部队于军营驻扎,主要将领在韩忠义的带领下,进宫复命。 庆武帝宴请各将士家眷,百姓们猜想庆功宴上定是热闹非凡,盛况空前。 春节的余庆还未退散,皇宫各处张灯结彩,祥云在林老太和郑氏带领下,进宫参加宴会。 她们来得早,当今官家又没有中宫皇后,后位空悬不说,连一两个得宠的嫔妃也没有。 各家女眷免了觐见这项流程。 宫女将祥云、郑氏和老夫人领到御花园附近的亭子:“晚宴还有段时间开始,诸位夫人稍等片刻,饮用些茶水点心,御宴厅开始后会有宫人领夫人们前去。” 冬日的御花园风景毫不逊色春日,跟祥云等人脚下类似的亭子有十好几个,地下铺了地龙,四周有透明的挡风帘幕,即便是冬日也感受不到一丝寒意。 很快有宫人端来点心和茶水招待三人。 祥云咬了口千层酥,味道跟自家酒楼有八分相似,只是甜度稍微淡了些,很合她胃口。 皇宫里的主子,不缺甜食,而平头老百姓却因资源匮乏,对糖分要求更高。 一时不察,祥云多吃了几块。 “酥饼吃饱了,待会儿宫宴上还能有肚子吗?”郑氏问。 祥云笑道:“宴会上要讲究规矩,东西精细分量却少,每回都吃不饱,我先多吃点,省得饿肚子。” 说完,各拿起一块塞到母亲和阿奶手上。 “呜!哇!” 等候的间隙,花园不知道哪处角落,传来几声呜咽声,像是某种小动物发出来的。 听着好像遭受莫大的痛苦,声调凄惨可怜至极。 郑氏环顾四周:“什么声音?” 老太太凝神听了听,没分辨出方位。 祥云放下点心,朝一个方向走去:“我去看看。” 很快,她找到声音来源。 是一只浑身雪白的奶狗,两个月大小,长得跟雪球一般可爱,不知怎的被花圃中的栅栏卡住身体,栅栏旁的开遍月季,荆棘丛生,它越挣扎,越是有荆棘往它皮肉里扎。 后背有隐隐血珠渗出,染湿了它雪白的毛发,小东西疼坏了,眼泪汪汪,看见祥云走过来,叫得更厉害,扭动身体像是在求救,不承想因为动作刺扎得更深,嗷呜声也越来越响。 “小可怜。”祥云弯腰摸了摸它的狗头,“别动了,我救你出来。” 小奶狗好像真的听懂了,呜咽一声伸出粉色小舌头舔了舔祥云的手背,乖乖不动弹了。 想把它救出来难免要移开栅栏,将几株带荆棘的月季压弯,祥云选了个合适的位置,刚准备动手,一道呵斥声从身后响起。 “住手!” 祥云握住月季,转头望向来人,见是熟人,动作没停。 喜鹊大步流星走过来,一把拽住祥云胳膊:“这片花圃是小殿下给我家小姐种下的,你不能动!” 因为突如其来的惊吓,小奶狗被吓得再次挣扎起来。 眼见血越流越多,祥云懒得搭理婢女,继续动手。 喜鹊怒了:“你没听见吗?好歹是将军的女儿,肆意毁坏她人东西,是不是应该问下主人家,你们林家就是这样教导女儿的吗?” 小奶狗像是知道眼前人不是善茬,冲着喜鹊叫起来,只是身体孱弱,听着没什么威慑力。 喜鹊冷哼一声:“哪里冒出来的杂种?喂,狗杂种,是你踩踏了我家小姐的月季吗?这里的花都是海外引进的名贵品种,你的畜生脑袋够砍几回?” 说完看了眼祥云,继续道:“哦,我忘了,打狗还要看主人,让你狗主子赔偿吧!” 魏婠婠全程在不远处看着,不置可否,态度决定一切,肆意放任婢女找茬。 此时隔着有些远的亭子里,陆续有别家女眷在休息,听不见二人说了什么,隐约觉得是闹了不愉快。 祥云烦躁地直皱眉,原本压弯两株月季就能救小狗出来,只要不弄断,花卉生长力旺盛,重新长直只是时间问题。 这会儿她存了报复心思,直接唰将围栏整个拔起,连带周围的月季一起离地。 喜鹊脸色一变,指着祥云“你你你……”半天,想跟她动手,又顾忌她的身份,只能把气撒在白狗身上。 冲上前掐住幼犬脖根,嫌弃地站起身,伸长手臂将小狗悬在半空中。 小白狗受到惊吓,四条腿奋力挣扎起来,无助地在空中扒拉,眼睛可怜巴巴盯着祥云方向,叫喊声凄厉,听得祥云心揪起来。 “放开!你弄疼它了!” 祥云面色沉了沉。 喜鹊像是抓住她的软肋:“去给我家小姐道歉。” 魏婠婠一脸看好戏的神色立在三丈之外,好似婢女的举动跟她没关系。 郑氏和林老太听到动静赶来,就见那日的婢女趾高气扬对阿宝无礼。 林老太冷眼瞥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魏婠婠。 魏婠婠知道再想独身事外不行了,不咸不淡开了口:“喜鹊,跟畜生计较什么?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样的畜生,丢了吧,你也不嫌脏。” “你说谁脏?” 伴随一道不怒自威的声音,身穿华服的明艳女子在众人簇拥下,走了过来。 “长公主殿下!” 园子里呼啦啦跪了一地。 喜鹊手一松,小狗直直朝地上摔去,好在祥云离得近,眼疾手快用身体接住。 行礼动作比别人慢了两拍,此时显得很突兀。 昭陵长公主是已故官家唯一的女儿,除了已经常伴青灯古佛的太后,她就是整个大乾最尊贵的女人。 当今官家即为后,特地在京中置办公主府,规格配置一应按照皇子份例,对她也是照顾有加。 身份如此贵重的女人,气度自是不凡,这一点即便是从前长到十六岁的魏婠婠也难以企及的。 昭陵长公主好似没看到众人,莲步轻移到喜鹊面前,再次出口:“要让本宫问第二遍吗?” 第四百九十三章 不一样的芯子 喜鹊还处在震惊之中,一时忘了回答,这会儿意识回笼,仍旧没察觉到长公主语气中的冷意,将祥云和死狗毁坏花圃的事儿说了一遍。 故意添油加醋说祥云为了救一条狗,弄坏了小殿下送给自家小姐的花。 喜鹊敢大着胆子告状,吃准了长公主跟谢棠关系匪浅,一向对魏婠婠青眼有加,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长公主也是爱花之人,府中名花无数,在京都都是出了名的。 之前不过是有花匠培土不小心弄断了一株名种,被长公主罚了三十大板。祥云一连拔了七八根,今天不被责罚有鬼了。 果然,长公主看到丢弃在旁的栅栏,还有沾血被拔地而起的月季时,周身温度瞬间降低了。 喜鹊冷哼。 让你嘴硬,看长公主怎么罚你。 “花和栅栏是你弄的?”昭陵问。 “是的,”祥云不卑不亢地解释,“小狗卡在栅栏里,身上被荆棘刺出血,我是为了救它。” 怀里的小狗冲长公主呜呜叫起来,模样可怜极了。 昭陵目光扫向小狗身上的血迹,一部分已经染到祥云衣服上,见她没半点嫌弃,反而不停摸着脑袋安慰躁动的小狗。 贵人面前见血是大不敬,更何况是今天给将士们庆功的重大日子。 魏婠婠走上前:“阿宝妹妹,长公主面前衣衫污秽成什么样子?还不赶紧把狗丢了,换一身干净裙装,小心冲撞公主!” 喜鹊:“小姐你心肠太好了,林乡君故意毁坏您的月季,这条死狗……” “混账!” 长公主一声厉呵,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立刻上前控制住喜鹊。 喜鹊一脸懵。 婆子撸起袖子先给了她两巴掌:“你是什么东西?也配骂殿下的爱犬?” 爱犬? 魏婠婠大骇,这条狗是长公主养的? 她怎么不知道长公主喜欢狗? 喜鹊此刻已经抖成筛子,难以置信顶着红肿的双颊求饶:“殿下饶命,奴婢眼拙,没认出是您的爱犬。” “你只是眼拙吗?”长公主声音威严中带着凉意。 目光跟冰碴子一样,同样朝魏婠婠扫去。 “打狗看主人,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狗,杂种、畜生……这些都是你说的?” 魏婠婠被盯得心里发毛,磕绊道:“不、不是我……” “那就是你了。”长公主抬手朝身后一招,“带走吧。” 两个婆子拖着人,一个捂住嘴,一个控制住手脚,就这样将喜鹊拖走了。 魏婠婠哪里敢拦,看到不远处赶来的谢棠,像是找到主心骨一样,红着眼睛扑过去。 小嘴一撇,不敢说话。 谢棠跟昭陵长公主关系一直不错,长公主不会不给她面子,处置个小孩子。 可喜鹊冲撞了长公主的爱犬,是难逃一顿严厉惩罚了。 长公主从祥云怀中接过爱犬,心疼地抚摸她伤口,发现腹部不知何时已经被人上了药。 她转头看向祥云,眼里带了笑,冲婢女道:“带这位小姐去我宫里换衣服,刚好前些日子收拾旧物时,收藏几套小时候的裙装,给她试试。” 公主的衣服料子、走线都是数一数二的,寻常人压根没机会接触,更别提穿上身。 长公主愿意给祥云,明显对她印象极佳。 朝元殿。 昭陵将毛球放在软垫上,用帕子小心翼翼清理她毛发上的血渍。 从小养尊处优的公主,亲力亲为照顾一条狗,可见它在她心中的地位。 谢棠上前给长公主再次致歉。 “昭陵,婠婠还小,被我宠坏了,你别往心里去。” “这是我母后送我的,对我意义非凡,婠婠若不是你的女儿,今日下场不会比那个婢女好多少。”昭陵头都没抬,显然是生气了。 谢棠:“是,我知道你是在给我面子。” 二人自小相识,虽说地位差别大,但依照小时候共同长大的情谊,这点面子还是会给她的。 昭陵叹了口气:“不怕你听了心里不舒服,阿棠,你这个女儿我是真不喜欢。既不像你温婉体贴人,也不像魏磊那厮有个美貌皮囊,我都怀疑是不是当初抱错了。” 好在魏绾绾此刻不在屋里,谢棠生怕她听了心里不快。 真的差别如此大吗? 她跟婠婠接触时间最长,一直觉得她跟自己挺像的。 结果落在别人眼中,早就觉得不对劲了。 这一刻,谢棠突然很想见一见亲生女儿。 看看血缘这种东西,是不是真有那么大的魔力。 祥云被婢女领着去殿内换衣服,尽管是十几年前的衣服,依旧被保存完好,可见时常有人清洗打理。 她选了一件月牙白带流光的裙子,走动间宛若湖光之色波光粼粼。 换完后,跟在婢女身后,跟长公主致谢去。 路上好巧不巧又撞上魏婠婠。 她好像专门在这儿等着,看到祥云过来,上前打量她一番,眼底的嫉妒之色溢满。 祥云知道她的皮囊不错,小小年纪已有美人雏形,对比魏婠婠那张顶多算清秀的脸,可谓降维打击。 魏婠婠挺直腰板,试图用礼仪和气度碾压对方。 从前的林天娇,虽然长得美,但却是个毫无礼数的村姑,可想而知有多粗俗鄙陋。 二人站在一处,谁看了都得夸她两句气质出尘,而林天娇的容貌,不过是“狐狸精”、“勾引男人”的代名词。 可面前的林谢棠,显然经历过培训,举手投足比她毫不逊色。 听说,林家给家里孩子请了先生,一个两榜进士,一个有才女之名的女先生,专门给祥云培养琴棋书画等大家闺秀擅长的本事。 俨然想将林祥云往贵女的方向培养。 魏婠婠走到祥云面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很厉害,笼络人心的本事值得我学习。但我们还没分出胜负。” 听听,这哪里是个六岁孩子嘴里能说出来的话。 祥云彻底验证心中猜想,眼前人不知何时开始换了芯子。 “核酸做了几次了?”她猝不及防问出口。 魏婠婠一脸茫然盯着她,觉得她疯了,不知道在说什么胡话。 好吧。 看来是跟她不一样的芯子。 按照惯例,祥云想,魏婠婠八成是重生了。 第四百九十四章 有娘生没爹教 祥云看魏婠婠一脸防备盯着她。 猜测魏婠婠应该已经知道自己不是魏家血脉,更有可能连她是凤仙孩子也了解得一清二楚。 “上回酒楼一事,你是故意的?” 祥云冷冷出声。 魏婠婠神情倨傲:“是又怎么样?” 祥云:“你知道凤仙叔母因为你昏迷有多担心,有多自责吗?她一直在怪自己那日不该邀你去酒楼品尝糕点,结果却被你摆了一道,利用她你难道不会觉得愧疚,良心不安吗?” “可笑!”魏婠婠咬牙切齿挤出一丝声音,“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村妇,我为什么要愧疚!”她走到祥云身边,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我娘说了,我是魏家大小姐,这一点永远不会变,至于其他阿猫阿狗,给我提鞋都不配……” 啪! 一道响亮的巴掌声响起。 魏婠婠的脸被打得歪向一旁,脸以极快的速度肿胀起来,像是塞了半个包子。 她疼得捂住腮帮子,想不通为什么一个女娃娃力气能这么大。 “阿宝!你做什么?” 正准备回击时,身后传来一道厉呵,魏婠婠瞬间收回手。 祥云察觉到一抹快速靠近的身影,下一秒身体被一股大力推搡,整个人朝一侧倒去,脖根眼见要砸在游廊木质连椅上。 这要是砸中了,以祥云的小身板,轻则伤筋动骨,重则一击毙命。 好在她动作快,侧了侧身,可后脑勺还是不免磕到一角。 剧痛袭来,祥云感觉头晕眼花,恶心得想吐。 初步诊断,可能是脑震荡了。 睁开眼望向动手的谢棠,即便内心对这个亲娘没多少感情,此刻还是感受心底涌现出一股悲凉。 谢棠丝毫没注意到祥云祥云这边的动静。 更不知道刚才随手一推,差点要了祥云的命。 她此刻整个人被愤怒裹胁。 “林祥云!” 这还是谢棠第一次连名带姓喊祥云,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 她刚才看得一清二楚,面前的女娃出手干净利落,眼里带着怒意,明显不是小孩子间的小打小闹,她就是在欺负婠婠。 “你太没有教养了,这里是皇宫,天子脚下,岂容你放肆!我女儿好歹是县主,你不过是个小小乡君,尊卑有别的道理林老太太没有教过你吗?” “还是你天生顽劣,有娘生没爹教,仗着有几分行医本事,就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了!” 谢棠气得不轻,她扪心自问对林家这个小孙女一直照顾有加,从前山居先生启蒙要不是有她,一个小小商户女哪有机缘拜在大学士门下。 后来林家进京,乔迁宴上她伙同韩笑笑欺负婠婠,闹得不可开交。 害的丈夫怪罪婠婠骄纵,连带着跟她起了矛盾,这才有了芸芙爬床那档子事。 一桩桩一件件她都按下不表,没有怪罪到她头上,现在当着面就敢欺负到她女儿头上,可见不仅是没教养的事,简直是个乖张跋扈的顽童。 祥云撑着小身板站起身,扶着连椅坐下,一言不发。 谢棠此刻才注意到她脸色煞白,手一直捂着脑袋后头。 终于想起刚才那一推搡。 “你……” 没等她问出口。 魏婠婠突然身体一歪,朝地上倒去。 立马吸引谢棠全部注意力,哪还顾得上管祥云死活。 “婠婠你怎么了?” “娘,我只是想跟祥云妹妹道歉,刚才花园不应该放任喜鹊责备她。” “结果她不领情,还打了我,呜呜呜……”魏婠婠抽泣起来。 谢棠看到女儿红肿的脸颊,还有委屈的眼神,心里的火直冲云霄,眼神跟刀片一样射到打人者身上。 “没什么好道歉的,本来就是她弄坏小殿下给你的月季在先。” 祥云见谢棠不分青红皂白的维护,心中本就不畅快,此刻直接怼回去。 “魏家家风严谨,也不过教出魏婠婠这种忤逆不孝的东西,如果这就是魏夫人口中所谓的教养,那我宁愿没教养!还有,有一点您说对了……” 谢棠早被眼前咄咄逼人的女娃惊到了。 这还是她从前认识的那个孩子吗? 下一秒,她听到祥云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我确实有娘生没爹教,我的爹娘正把鱼目当珍珠,抱在怀里当个宝呢!” 谢棠心里浮出不好的预感:“你什么意思?” “娘,呜呜呜,婠婠脸好疼,婠婠是不是要毁容了?” 魏婠婠哭着在谢棠怀里吵闹起来,声音凄惨,听在谢棠耳中心疼不已,瞬间忘了探究祥云话中深意。 看到女儿肿得跟炊饼一样的脸,谢棠第一反应找林大夫看病,一想到始作俑者跟林大夫的关系,立马打消念头。 安慰道:“婠婠不怕,娘一定给你主持公道,有娘在谁也别想欺负了你,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御医。” 说完抱起祥云进殿找长公主请御医,跟婢女吩咐。 “去把林大夫和林三夫人请过来,我要问问她们是怎么教孩子的!” 走前还不忘瞪了眼祥云。 魏婠婠从谢棠臂弯中露出一双眼睛,朝祥云挑衅扬了扬眉。 像是在说,瞧瞧,娘多疼我。 娘是她的,谁也别想抢走。 祥云的一巴掌用了十成的力气,加上她本身灵气护体,力道跟成人无异。 此刻躺在榻上的魏婠婠,隐隐感觉耳朵阵痛。 生怕祥云一巴掌把她扇聋了。 御医很快赶来,检查一番后,写了药方熬药,叮嘱这两日伤口不要沾水。 其他没有大事,伤不到容貌,离开时拿出一瓶琼膏:“这个去痛消肿效果好,一天三次涂抹在患处。” 琼玉膏的瓶子是特制的,上头还有祥云医馆一朵云的标志,谢棠一眼认出来,接过药膏的动作一顿。 御医只能把药膏递到婢女手上,离去后不久,闻讯前来的林老太和郑氏终于赶了过来。 她们原本想跟着一起来公主住所等祥云,奈何宫里规矩多,便一直在原地候着。 后来有婢女通知开宴了,领着二人往宴会厅走,谁知半路上被一小丫鬟拦下,说祥云打了魏家小姐一巴掌,连御医都来了,魏夫人发了好大的火。 第四百九十五章 维护 郑氏赶到时,祥云在廊下站了许久,久到后脑勺的疼痛都没那么明显了。 林老太眼尖,立马看出孙女脸色不对。 身上刚换好的月牙白衣衫,裙摆又沾上了泥渍。 “阿宝?这是怎么了?”林老太将孙女搂进怀里,一通检查,很快发现脑后肿起来的鸡蛋大小的包,“魏婠婠伤你的?” 祥云摇摇头。 林老太刚松了口气,就听孙女继续道:“魏夫人推的,摔了一跤,磕在那边游廊上了。” 郑氏和林老太同时倒抽一口凉气。 不用细想也知道,肯定是谢棠护着魏婠婠做出伤害祥云的事了。 自家孙女什么品行,魏婠婠又是什么德性,林老太比谁都清楚。 当即拉着祥云的手,一摸才发觉孙女手凉得厉害,不知在廊下站了多久。 老太太越想越生气,谢棠这个蠢东西,亲女儿站在面前认不出,还帮着外人欺负祥云,这样的母亲,即便以后真的认下祥云,难免不偏私偏帮。 这时,几步之遥的殿内,魏婠婠撒娇的声音传到几人耳中。 “阿娘,婠婠要是变成丑八怪了,你还会喜欢婠婠吗?” 谢棠疼惜的语调带着笑意:“小傻瓜,你是我的女儿,你什么时候见过当娘的嫌弃自己女儿了,别说变成丑八怪,就是伤了残了,也永远是为娘心尖尖上的好孩子,谁也越不了你去。” “娘对婠婠最好了,可惜待会儿不能以最好的样子见爹爹了。” “不怕,你爹知道你被人打了一巴掌,肯定会心疼不已,就是闹上门也会给你讨个公道。” 昭陵长公主站在一旁,看见魏婠婠脸上的巴掌印,心中对方才救毛球的女孩更感兴趣。 那丫头冷静的样子,说话的口气,瞧着不是会惹事的,但也绝不是个任人揉搓的性子,必定是魏婠婠哪里得罪了她,甚至是比在花园得罪得更狠,才会让那小丫头忍无可忍出了手。 想到小丫头还在廊下站着,难得起了怜悯之心,让婢女唤人进来等。 就见林家两位夫人携带幼女进殿,脸上神色不佳,显然忍着怒火。 昭陵顿时来了兴致,眼前一幕出乎她的预料,她还以为林家人得知祥云打了魏婠婠,会诚惶诚恐跑来道歉,没想到看着更像是兴师问罪的。 她免了几人的礼,见祥云面色不佳,以为是外头冻着了。 招呼她上前,自己脚下正烧着地暖,让这小丫头也暖和暖和。 谢棠却在此刻火力全开,猛地从魏婠婠床榻上站起身,质问林老太。 “林老夫人,阿宝这孩子你们得好好管教管教,瞧瞧她把我女儿的脸打成什么样了?一个女孩子,出手如此狠辣,小小年纪已是这般模样,长大后还得了?” “婠婠今日要是有个好歹,我就算告到官家那儿也得讨个说法。” 林老太刚张嘴,谢棠立刻打断:“别跟我说小孩子玩闹那套,我看得真真切切,她就是个坏胚子,心狠手辣得理不饶人。” “魏夫人!”林老太声音深沉,俨然气急了,“阿宝是个孩子,在没有搞清来龙去脉之前,武断给小女孩这么狠毒的评价,是不是太过分了?你也是为人母的,你的孩子若是被人诋毁,你是什么心情?” 谢棠嗤笑一声:“我的孩子,做不出扇人巴掌后拒不道歉的事。” 从方才到现在,她一直在等祥云来给婠婠道歉。 虽然她未必会接受,可祥云的态度是另一码事。 郑氏气得脸都红了:“魏夫人怎么不问问婠婠,她跟阿宝说了什么?” “不管说了什么,动手打人就是不对!”谢棠目光冷冷望向祥云,“林祥云,你知道错了吗?你若是诚心给我女儿道歉,我可以不把这事捅到官家面前,保留你们林家的脸面,可你若是执意不改,别怪明日全京都都知道你嚣张跋扈的恶行!” 祥云眼神直直对上谢棠:“我确实有错。” 谢棠轻蔑地撇了撇嘴角。 郑氏见不得女儿受委屈,恨不得当场说出阿宝的身份,好让眼前这个瞎了眼的女人无地自容。 林老太拽着她,没让她脱口而出。 老太太最清楚孙女的性子,她认为对的事,想让她认错绝无可能。 果然,下一秒祥云幽幽的嗓音响起。 “我错在刚才没多扇她两下!” 谢棠气得手心开始出汗,手指向祥云:“你……你简直无可救药!” “魏伯母说谁无可救药?” 一道清澈而明亮的嗓音响起,声音清晰又有磁性,让人忍不住被吸引。 “淮澈?你不陪官家招待有功之将,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昭陵起身相迎。 赵怀澈行了一礼:“听闻姑姑这里热闹,我也想来见识见识。” 昭陵对这个小她不少岁的侄儿不错,不仅是因为血脉亲缘关,也是因为一朝天子一朝臣,未来的天下将会由他继承。 想到魏婠婠跟侄儿有指腹为婚的关系,昭陵担心起祥云来,忍不住帮她说了两句。 “小孩子小打小闹,不是大事,谁小的时候没跟同伴打架磕磕碰碰过。” 魏婠婠早在听到赵怀澈声音时,又变成一副柔弱不堪的模样,特地露出半张红肿的脸,试图博取同情。 “淮澈哥哥,你看我的脸,两边都不一样高了……” 上辈子换女一事暴露后,赵怀澈既没有娶她,也没有娶林祥云,反而另选了个世家大族的女儿。 她上一世就没能嫁给赵怀澈。 这辈子说什么也不能把人让出去。 趁着大伙儿年纪尚小,多多培养感情,让他知道自己的长处。 魏婠婠不相信以她多活了二十年的经验,拿不下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 谁知赵怀澈理都没理她,径直朝祥云走去。 “怎么弄的?”等人走近,少年才发现小姑娘发髻和钗裙都是乱的,上头还沾了污泥,眼神一沉。 他来之前听人说林家孙女打了魏婠婠一巴掌,他怕魏婠婠刁蛮难缠特地来帮忙,怎么看眼前的模样,像是互殴啊。 祥云:“方才外头我打了魏婠婠一巴掌,魏夫人气急了推了我一下,摔在地上,脑袋磕到椅子上了。” 谢棠心头一跳,没等有多反应,感觉到一股带着寒意的眼神自身侧位置射过来,仿佛要把她戳成筛子。 少年年纪轻轻,已经透出一股威势,板着脸的时候尚且让人心慌,更何况此刻脸色明显暗沉下来。 “我让太医院使过来,脑袋上的伤可大可小,不能疏忽大意。”少年声音温柔。 祥云笑了:“你不问我为什么打她吗?” 赵怀澈:“不用问,你肯定有你的道理,你打她,说明她该打。” 谢棠:…… 魏婠婠:…… 她们还在这儿呢! 小殿下的偏袒是不是太过分了? 魏婠婠见二人关系亲密,根本控制不住情绪:“淮澈哥哥!她不仅弄坏你给我种的月季,还把我的脸打成这样,你怎么能帮她说话?” 赵淮澈瞥了她一眼:“月季?哦……你是说花园里被你强行要去的半亩花?阿大,去花园把所有月季都给我拔了,一根不许剩下。” 叫阿大的随从领命,立马往花园方向走去。 魏婠婠傻眼了:“我、我的月季……” 赵淮澈又嫌不够,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一圈,恶毒地扯出一抹笑:“脸确实肿了。” 魏婠婠以为小殿下心疼她,抓住机会卖惨:“对,都是林祥云干的,我可是女孩子,留下疤怎么办?” 谁知,下一秒赵淮澈抬起祥云的小手左右端详,说出一句让魏婠婠恨不得吐血而亡的话。 “用手打人多疼,下次用板子,力道大还不费手。” 第四百九十六章 认不出的林老三 魏婠婠眼睛一闭,歪头倒在枕头上,气得胸口直喘气。 谢棠对赵怀澈明目张胆的偏私,极为不满:“小殿下,婠婠可是跟你指腹为婚过的,你怎么能偏心旁人?” 赵怀澈恍若未闻,牵起祥云的手离开长公主寝殿。 太医院使和林老太前后查看,得出结论一致,祥云后脑勺的伤口有淤血,但并不严重,休息调理一段日子,等淤血疏散开便能恢复如初。 又叮嘱几句修养期间的饮食禁忌,赵怀澈才肯放太医院使离开。 郑氏想让女儿休息,祥云却想去见林老三。 作为本次战役的有功之臣,今晚的接风宴上,官家会行封赏,如此重要的时刻,她不想错过。 等一行人赶到宴会时,金碧辉煌大殿中歌舞升平,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赵怀澈被官家派来的内官叫走,临去前眼神依依不舍,保证待会儿有空一定去找祥云。 祥云挥挥手,目送他离开。 这才将注意力转到右手边围坐在一处的武将们,视线寻寻觅觅却没找到林老三的身影。 “爹呢?我怎么没看见他?” 郑氏也在找寻丈夫,从熟悉的脸庞上一一掠过,唯独不见林老三,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 “娘,你看到延秋了吗?” 林老太摇摇头:“我只看见韩侯爷,萧将军和周将军等人,奇怪,老三去哪了?” 直到一抹高大阴影从祥云后方笼罩下来,她才察觉到身后站了人。 三人站在门口位置,许是挡了他人的路,祥云忙拉着娘和奶奶往一侧偏了偏。 廊下两排喜庆的七彩灯笼,照得门口熠熠生辉,她目光下意识看了眼来人。 男人身形高大,肩宽背窄,一张脸一半被胡子覆盖,身上散发着战场人才有的肃杀之气,看来也是位将士。 郑氏和林老太也是同样感受,并未对来人有过多关注。 林老三就这么直直站在妻儿老母面前,看三人左顾右盼,目光从他身上自然扫过,没有半点反应,便知道她们是一点没认出自己。 “娘,竹君、阿宝……” 郑氏听到雄厚的声音中带了丝无奈,猛得一转头,男人半幅身子逆光站在灯笼下,烛火的光线从他肩膀上方透进来。 她细细打量半晌,惊讶地捂住嘴:“夫、夫君……” 祥云飞扑向林老三,又惊又喜:“爹!爹!” 林老三弯腰抱起女儿,掂了掂重量:“重了,也高了,出落得更漂亮了!” “爹怎么蓄胡子了?阿宝都没认出来!”祥云揪了把林老三下巴的胡子,感受到掌心刺挠阵阵,痒痒的,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林老三下巴一痛,却没阻止女儿的调皮,笑道:“军中事务繁忙,回京一路没顾得上收拾,吓到你了?” 祥云摇头:“没有,这样也好看,英气十足更像大将军,不过……娘可能更喜欢你从前的样子。” 林老三是家里出了林四郎外,相貌最好看,五官最端正的。 虽说不是面如冠玉貌比潘安,但在一众武将中,也算得上长生玉立,目若朗星。 如今从军不过两三年,身上的气质完全变了,俨然跟将士们融为一体,难分你我。 郑氏当初看上林老三,很大原因就是冲他的脸。 当场被女儿戳破小心思,郑氏脸一红,羞得在女儿屁股上拍了下。 林老三眼里满是温柔,若不是场合不合适,他肯定要将妻儿都搂紧怀里的。 “老夫人,嫂子,阿宝,好久不见啊!” 不远处紧接着响起一道愉悦的男声。 祥云此时才注意到,从方才开始魏磊一直站在几步之遥看着林家四口团聚。 可能是林老三个子高挡住视线,也可能是魏磊有意没打扰她们一家。 林老太扯出抹笑:“是魏将军啊,恭喜将军大败敌军,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啊!” 郑氏也说了两句恭喜的话,只是面上表情依旧淡淡的,她心里还没过魏婠婠害女儿受伤的坎儿,这会儿但凡是跟魏婠婠扯上关系的,她都给不了好脸。 魏磊心细如发一下子感受到林家人的疏远,还没想清楚原因,一个粉团子自远处跑过来,扑进他怀里一阵撒娇。 “爹,爹,婠婠好想你!” 林老太见状,牵过祥云的手,一句话不多说转身往里走。 林老三还想跟不远处紧跟过来的谢棠打招呼,就被郑氏拖走了。 “竹君,等会儿……” “等什么等!一晚上没吃东西,肚子快饿瘪了。” “好歹是魏兄的家人,直接离去于理不合。” 哪知郑氏一反平日里通情达理的模样,脸色沉下来:“魏兄?喊得真亲热!人家是大将军,是高官,妻子又是国公府嫡女,咱们家什么地位身份?” 林老三看着跟跟炮仗似的媳妇,终于品出不对劲来,问道:“咱们跟魏家……” 郑氏白了他一眼,将前两日酒楼和今日后花园,以及女儿受伤一事说了一遍。 没说祥云的真实身份,怕一下子透露得太多,林老三这个女儿奴接受不了。 林老三早在听到女儿被人欺负的一刻,整个人紧绷起来,手一抹祥云脑袋后鸡蛋大的肿块,转身就要去找魏磊算账。 “亏我把他当兄弟,战场上几次出生入死救了他,他女儿竟然敢如此对待我闺女……” 林老太低声呵斥:“注意场合,这里是皇宫,有什么事出了宫再说!” 林老三忍了好半天,祥云小手顺着他剧烈起伏的胸口,他才小心翼翼抱着闺女落座席间。 谢远也在席面上,就坐在韩侯爷身旁,跟林老三隔了四五个座位。 见到祥云来了,忙起身跟林老三身边的人换座:“周将军,换个位置。” 周春好久没见祥云,正逗得高兴,不是很想换:“不去,我要跟我未来儿媳妇多接触接触。” “什么儿媳妇?”谢远眉心一跳,当场挂脸。 周春毫无察觉:“我跟林兄弟说了,我家小子今年八岁,配祥云正好。祥云嫁到我家没有婆媳关系,我们又都是武将谈得来,日后肯定小两口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和美你大爷! 第四百九十七章 一品大将军 要不是在场人太多,谢远都想爆粗口了。 谢远沉声:“想得美!你儿子又黑又壮,文也不行武只能说凑合,阿宝白白净净的,当然要嫁个文武双全的好儿郎,她的婚事轮不到你儿子!” 周春不高兴了:“你又不是阿宝的爹,跟你有什么关系?这事只要林兄弟点头,我立马回去跟家母商量两家换庚帖,定下娃娃亲。” 阿宝小丫头他看喜欢的很,他娘自上回去林家参加乔迁宴后,嘴里三天两头也喜欢念叨林家丫头长得好看,讨人喜欢。 若是真能将林老三说动,他家一定把阿宝当亲女儿疼。 林老三正给祥云剥虾,闻言眼睛都没抬:“想娶我闺女,先让你儿子混个前途出来,好歹在军营中官职不比你低,才能入我的眼,否则,免谈!” 周春现在大小算个将军,今天过后官职还得往上升。 他今年三十出头,已经算是同龄人中晋升很快的,儿子今年八岁,文墨不通,武术勉强,想达到他现在的成就,至少要跟他相同岁数。 三十岁才能娶妻,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吧! 周春软磨硬泡好半晌,依旧没等来林老三的松口,还被谢远赶去别的座位。 “舅舅。”祥云嘴里塞着虾肉,跟往常一样和谢远打招呼。 林老三一愣:“舅舅?阿宝怎么对谢大人改称呼了?” 没等谢远解释,正座上响起一阵敲击杯皿的声音,喧闹的宴会瞬时间安静下来。 庆武帝眉眼带喜,高举手中的酒杯:“诸位将士劳苦功高,今日设宴遍邀诸位亲人,共同见证诸位加官进爵的重要时刻,来人,宣读圣旨。” 在场人虽多,场地也大,宣读圣旨的近侍声音却格外响亮。 前面一长串赞扬褒义的词,足足念了半盏茶功夫,终于切入正题,开始封功行赏。 此次跟北狄人的战役,共有两个一等功,四个二等功和七八个三等功。 作为主帅的韩忠义自然是所有人中功劳最大的。 原本逐代递减的侯爵位置,改成世袭罔替的铁帽子,韩家至此开始享受世代承袭资格,不用像其他侯府一样需要降等承袭。 这是对后世子孙天大的造化和荣耀,是加无可加的富贵。 周春打趣道:“今日过后,侯爷家门口要被媒婆堵住了,全京都未嫁的适龄闺秀,都得打侯爷的主意。” 林老三:“不好说,没准官家还得给侯爷赐婚呢!” 谢老国公年纪大了,韩忠义无疑是庆武帝的左膀右臂,他的婚事大概率会成为官家拉拢老臣的一手棋。 韩忠义本人倒是无所谓,经历了两场大战,边关十多年风雨飘摇,男女之情与他而言早没从前般难以割舍,他也该为自己为家族考虑。 选一门当户对的婚事,跟妻子白头偕老,生儿育女,共度余生。 一直单着不成婚,家中长辈能不能答应先不说,他自己也觉得亏得很。 战场上拼出来的功劳,总得有人传承下去,不然苦白受了。 另一个一等功,众人在林老三和魏磊二人之间徘徊。 魏磊是副帅,韩忠义的左右手,论理无人能越过他的功劳。 这点,拥有上辈子记忆的魏婠婠最有发言权。 上一世,虽打了胜仗,但将士死伤惨重,宫中的庆功宴远不如今日气派,只简单邀请几个主要将领的妻女。 一等功只有一人,就是韩侯爷。 魏磊得了二等功,赏赐了些金银珠宝和田地。 官家将大部分银子用在抚恤丧子丧夫的百姓身上,百官上行下效,纷纷慷慨解囊,魏家更是冲在最前头,捐钱捐物,官家赏赐的金银根本不够用,还倒贴了不少进去。 魏老夫人不乐意,为此吵闹了好几回。 正是如此,魏婠婠才能记得这么清楚。 这一世,很多事情没有按照从前轨迹走,林家更是最大的变数。 一等功由一个变成两个。 另一个会是谁? 是魏磊,还是…… 魏婠婠喉管里徘徊着一个名字,心脏紧张地快速跳动。 千万不要让噩梦成真! 是谁都行,就是不能是林老三! 近侍尖锐的嗓音继续道。 “今有将军林氏,忠勇兼备,智勇双全,屡建奇功,为国家安危,为百姓安宁,立下赫赫战功。特此,朕以天命所归,册封林家三子延秋为护国大将军,官一品,领二十万军马。 并赐予护国将军印绶,以示尊荣。自即日起,护国将军当继续效忠朝廷,捍卫疆土,抚恤百姓,维护国家之尊严与荣耀。凡有敌来犯,当奋勇争先,以身作则,激励三军,以壮我军威。” 圣旨一出,将士们纷纷给林老三道贺,他们最清楚跟北狄人一年的战役,林老三出了多大力。 他的官职名副其实,是真刀真枪尸山血海中换回来的。 另外一些文官却大受震撼。 五品直接升为一品大将军。 开国以来闻所未闻。 这是天大的荣誉,林家祖坟冒青烟了,两场战役,短短三年时间,出了个一品大员。 护国大将军手上是有实权的,二十万将士听他号令,可比一些闲散侯府能耐大多了! “恭喜林大将军,贺喜林大将军。” “将军功在社稷,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我等崇敬不已啊!” “将军一路舟车劳顿,我府上有手艺绝佳的手艺人,可舒筋活血,去除疲乏,将军若感兴趣,散宴后到我府上坐坐?” …… 诸如此类拍马屁的话,祥云听了一箩筐。 林老三好似见怪不怪,一一拒绝,俨然练就宠辱不惊的完美心态。 接下来的二等功和三等功,都是武将桌上熟悉的面孔。 大家推杯换盏间,互道恭喜。 庆武帝看着宴会上众将士豪气万丈的状态,女眷孩童也是其乐融融,满脸笑容,顿觉心情舒畅。 正愉悦之际,突然看到一侧端坐的魏婠婠耷拉着小脸,对着他的半张脸又红又肿。 谢棠喂她吃东西,她也气呼呼地推开。 庆武帝让人将魏婠婠领过来,问起脸上的伤。 魏婠婠嘴一瘪,眼珠子断了线的珍珠往下掉。 庆武帝更好奇了:“受委屈了?” 魏婠婠用力点头。 “脸上的伤是被人打的?”庆武帝见她就是不说话,只能招来谢棠询问。 得知是祥云动的手,顿觉不可思议。 谢棠红了眼眶:“本是两个孩子的矛盾,不应该饶了官家的好心情,可……婠婠是我心头肉,谁不知道婠婠跟小殿下的关系,林家小孙女得理不饶人,气恼花园里婠婠婢女得罪了她,朝婠婠狠狠打了一巴掌。 御医说,要是力气再大些,婠婠这只耳朵就聋了!” 看着面前哭唧唧的母女二人,庆武帝突然后悔刚才的好奇心了。 可话说到这份儿上,也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能把祥云也喊了过来。 祥云很瞧不上魏婠婠一点小事,闹得人尽皆知。 第四百九十八章 抬举 庆武帝只当小孩闹矛盾,今日心情好,解决二人之间的小麻烦全当做个乐。 “阿宝,动手打人非淑女所为,婠婠有错是真,你也得找对解决问题的方法,瞧瞧她的小脸,少说七八天消不了肿,还怎么见人?” 怎么不能见人? 祥云心想,她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露脸了吗? 就在刚才,好几个官员女眷上前慰问,谢棠解释一番后,女眷们的视线频频落在她身上,眼神里透着鄙夷和嫌弃。 庆武帝见祥云神色蔫蔫,垂着眼眸不说话,开始反思是不是刚才的话说得太重了。 兴许阿宝不是故意的,是魏婠婠脸皮太嫩,稍稍一剐蹭就肿了。 对,一定是这样的。 他认识的阿宝,多乖巧的孩子,冲谁都是三分笑,更别提对方只是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 “咳咳……朕不是在怪你。”庆武帝拉起祥云的小手,牵到跟前,想起从前在林家居住的那段日子,他也是每日握着这双小手,教她写字读书的。 认真算起来,他是祥云半个先生呢。 当先生的自然更偏袒自己的学生,当即招呼魏婠婠上前。 “今日朕在这儿,你们的父母也在场,便学大人的方式一笑泯恩仇,喝一杯红果茶握手言和吧。” 谢棠傻了,她女儿被打了一巴掌,面子没了,要是连里子都挣不到,传出去不得成为京中笑话。 “陛下……” “唉!孩子们的事就让她们自己解决,你就别掺和了。”庆武帝打断她的话,招手示意近侍准备茶饮。 近侍躬身下去端茶,才发现红果茶没了。 “红果茶呢?” 两个年轻些的小太监上前,谄媚笑道。 “干爹,今天来的女眷孩子多,御膳房准备的红果饮见底了。” “要不跟陛下说,换一种饮子,这儿还有紫苏饮和牛乳茶,反正是给两孩子喝的,都一样!” 上了年纪的近侍浮尘用力敲在小太监脑袋上,怒火中烧。 “你好大的口气,敢左右官家的选择,红果饮没了就去让御膳房准备,耽误了官家的事,要了你们的命!” 小太监痛得龇牙咧嘴,搓揉着脑袋。 另一个还杵在原地笑嘻嘻看乐子。 近侍见二人半天没动静,一人一脚踹在他们屁股上:“还不快去,小兔崽子们不要命了!” “是!干爹,我们这就去。” 两个小太监匆匆忙忙离去。 近侍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两个不中用的。 他还想老了后有人来接班,给他养老送终,现在看来就他俩毛手毛脚,疏忽大意的模样,指不定谁先死在前头。 约莫半盏茶功夫后,两个小太监还没回来,近侍等得有些急。 “两个讨债的,磨磨蹭蹭,这点小事办不好,看我明日不扒了他们的皮。” “总管,刚听小喜公公说您要红果饮,奴才这儿刚好有一壶,特地给您送过来。”一个面白声音有些厚重,穿着太监服的人弓腰站在近侍面前。 近侍听见红果饮,蹙紧的眉头松开,看到来人面生,问道:“你哪个宫的,咱家怎么从没见过你?” 小太监微微一笑:“奴才是半年前刚进宫的,被分在张老太妃身边伺候,今日宫中宴会人手不够,奴才就被调回来帮忙,我家老太妃喜欢红果茶,特地给她留了一壶,听说您需要,就给您送来了。” 上一任官家去世后,后宫中的女人都成了太妃,确实有个姓张的,是不是喜欢红果茶近侍就不清楚了。 今日举办庆功宴招待官员家眷颇多,司礼监人手不够,就从一些闲散宫室中调了部分人手。 这事还是他亲口应允的。 近侍点点头:“难怪听你声音厚重,原来是刚来宫里。你有心了,东西给我吧。” 说完,他往前走了两步,却意外被脚下不知何时冒出来的石子崴了脚。 “哎呦!” 一阵钻心的疼,从脚腕传到四肢百骸。 小太监赶忙扶住他:“总管小心。” 近侍疼得额头直冒冷汗,刚一挪动步子,钻心的疼,显然是扭伤了,加上他年纪摆在这儿,骨头比常人更脆。 “疼死我了。” 小太监扶着他坐到一旁椅子上,伸手握住他的脚腕,道:“您别动,或许是骨头错位了,走路会更加严重的。” 说着缓缓搓揉起来,动作颇有章法。 近侍:“你懂医术?” 小太监讪笑:“奴才苦出身,哪里懂什么医术,是张老太妃腰腿不好,奴才为了能在她面前露脸,特地学了哄她老人家开心的。” 脚腕处的疼痛稍缓,近侍心情没方才糟糕,想起没进宫前,跟小太监一样的身世,不免对眼前人多了丝怜惜。 眼力好会来事,还有一颗上进心。 宫里谁不知道,分到那些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太妃宫里,一辈子的前程止步于此了,这小太监却在逆境中努力向上。 总管最喜欢这类人,有野心不可怕,怕的是跟咸鱼一样逆来顺受。 他看了眼明显红肿起来的脚腕,目光落在小太监身上。 “给你个表现的机会,将红果饮端给陛下。” 小太监诚惶诚恐,一脸愕然:“这、这……奴才没伺候过官家,怕乱了分寸。” “谁都有第一次,怕什么!”总管一脸好笑盯着眼前人,“你就跟平常伺候老太妃一样,动作麻利,耳聪目明些,出不了大问题,就算真有问题……官家通情达理,是个好皇帝,不会重罚你的。” 小太监红了眼眶,知道总管在给自己机会,当即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响头。 总管眉开眼笑,他喜欢提拔伶俐的后辈,也想看看眼前人的能力。 若是个胆小不顶事的,今日的抬举算他看走眼,若是个好苗子,他不介意收到身边好好栽培。 “去吧。” 小太监起身,端起装了酒的托盘,恭敬道:“是。” 接着缓缓朝坐在高台上的男人走去。 转身的刹那,眼里的感激和惶恐一扫而空,转而是深不见底的危险和势在必得的狠厉。 第四百九十九章 刺杀 祥云这边,庆武帝还在给两小人缓和关系。 谢棠站在魏婠婠和祥云身后,离庆武帝的位置最远。 祥云的后方是一块铺了红地毯的台阶,足有两米高。 此时,端着红果饮的小太监一步步拾级而上,因为身穿太监服并未吸引两侧侍卫的注意。 而那把被他藏在托盘底部的短刀,正隐隐发着寒光。 “可是陛下,婠婠差点耳朵就聋了。”魏婠婠声音委屈,轻易放过林祥云她怎么能愿意。 庆武帝:“这不是还没聋吗?再说阿宝小女娃手上能有多大力气。” 魏婠婠气得要吐血,从前她一直觉得官家对她挺好的,今日有林祥云在,她明显感到官家偏心。 “陛下你偏心,你喜欢林祥云不喜欢婠婠了!” 魏婠婠抹起眼泪,反正她是小孩子,撒泼打闹也不会觉得丢人。 庆武帝没哄过小孩子,生硬道:“行行行,不哭了,这样,朕宫里有个汉白玉雕刻成的白马,精美非常。送你了,算是朕替阿宝给你的赔礼,行不行?” 谢棠听到前半句还以为官家是心疼婠婠,结果后半句一出来,她望向祥云的眼神越发不满。 不仅是魏婠婠看不顺眼祥云,连谢棠都觉得这丫头是不是太会哄人高兴了。 给陛下灌了多少迷魂汤,能让天子替她致歉,好大的脸面,好大的谱! 偏她身为臣子不能拒绝,谢棠只能咽下哑巴亏,将账算到祥云头上。 祥云全程没说话,人她已经打了,说再多也没用,谢棠还能真原谅她不成? 干脆抓起桌上的玫瑰酥百无聊赖吃起来。 皇帝特供点心,就是比她们桌上的好吃。 庆武帝见送茶饮的小太监过来,趁热打铁道:“来,喝了红果茶矛盾一笔勾销,以后不准再提了。” 谁知红果茶没等来,反倒等来一声厉呵。 “狗皇帝去死吧!” 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刃从托盘地下抽出来,直直朝着庆武帝刺去。 速度太快,以至于站在几米开外的侍卫压根来不及反应,眼见着刀刃离庆武帝胸口只有一臂距离。 而这一臂距离之间还隔着魏婠婠和祥云。 千钧一发之际,谢棠越过离她最近的祥云,用力将魏婠婠拉到身边。 魏婠婠吓傻了,愣在原地的功夫,胳膊被人一拽,肩膀刚好挤压在祥云胳膊上,硬生生将她撞转过身。 直接倒在庆武帝身上。 刺客原本打算一脚踹开祥云就能直接一刀要了皇帝的命,没想到出现变数,小丫头倒在狗皇帝身上,刚好将他几个致死部位挡住。 反倒让动作狠厉的刺客愣住了。 祥云此时终于缓过神来,见事情已经发展到现在这步,逃无可逃,干脆大喊起来:“刺客,有刺客!” 她算是看出来了,今天要么是刺客死,要么是她死。 反正皇帝得在她死了之后才能死。 不管是被刺客串成糖葫芦,还是一刀一个抹了脖子,她都得让这一摔摔出价值。 她是为了保护官家才扑过来的,而不是被魏婠婠这个王八蛋撞倒的! “保护陛下!保护陛下!” 在祥云一声大喊后,离得近的宫女侍卫们终于高声喊起来。 现场惊叫声连连,乱成一团。 刺客像是被这一声吓醒了,凶狠的脸上布满阴沉,举刀没有一丝犹豫朝祥云胸口扎去。 祥云动作比他还快,手中飞速丢出去半块没吃完的点心,正中刺客右眼球。 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刺客身形一踉跄,刺下来的刀偏了一寸,落了空。 等他想再刺第二刀时,一道闪电般飞过来的身躯,抬起一脚将刺客手中的匕首踹飞。 电光火石之间,祥云甚至没看清来人是怎么出手的,刺客的身体整个飞起,向着侍卫们方向砸去。 林老三从没像此刻紧张过,刚刚,就差一毫匕首就要刺破女儿心脏,不敢想象若是他晚了一步,被刺客得逞,下半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的无能。 祥云得救,身体卸了力一般瘫软下来。 一双宽大温柔的手,托举着她的胳膊,让她在椅子上坐稳。 祥云这才发现,自己正坐在官家专用龙椅上,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庆武帝按回去:“你坐好,好好休息,阿宝今日救驾有功,朕定要好好赏赐你!” 刺客挥刀过来时,他不是没瞧见谢棠的动作。 祥云未必有意替他挡刀,可就凭方才她英勇无畏,大声喊出的两嗓子,他愿意赏她,还是大赏! 魏婠婠和祥云被官家调解的画面,不少人都看到了。 刺客发动攻击时,那些人同样看到谢棠为了保护女儿,将祥云置身于危险之间,一时间议论声四起。 “刚若不是魏夫人,林家小丫头也不会摔倒,还好护国大将军英勇,不然今日小丫头就得命丧当场了!” “救自己女儿我理解,人之常情,可官家还在呢,魏夫人做不到以身挡刀成全魏谢两家忠义也就罢了,怎么能把别人家的孩子往刀口上推?” “就是,都是爹生娘养的,她心疼自家孩子,林家难道不心疼林祥云吗?” 谢棠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她当时没想太多,只是作为母亲的下意识举动。 就算此刻她也不后悔,婠婠是她养大的女儿,她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只是……阿宝,她不是故意的。 没想到那一下会将她撞倒。 谢棠想起刺客手中的寒气逼人的短刀,不敢相信刀插在祥云胸口会是什么场景。 一想到那种可能,她的心脏剧烈收缩,突然绞痛得厉害。 魏婠婠惊魂未定,半晌后终于恢复理智,第一句话就是对母亲的抱怨:“娘!你刚才拉我干嘛?我离官家最近,方才要是我挡在官家面前,还有林祥云什么事!” 谢棠脸色发白:“连你也怪我……我是为了救你啊!” 魏婠婠听到官家对祥云说的话,满是嫉妒:“我不用你救!那刺客两次都没将林祥云弄死,可见功夫有多差,根本伤不了我!” 她却因为谢棠,错失了在官家面留下好印象的机会。 这下,官家更喜欢林祥云了! 刺客被控制住后,仍旧毫无悔意叫嚣:“狗皇帝!我父兄都战死在沙场,你却在这儿跟他们大摆宴席,凭什么你们又是升官发财,又是吃喝玩乐,我们一家却要忍受家破人亡的痛苦?狗皇帝你不配坐上皇位!” 第五百章 阿宝,才是你的亲生女儿! 赵怀澈动作比林老三慢一步,刺客掏出匕首时,他正跟几位朝中要员交谈,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危险。 等刺客那声暴呵传入耳中时,他已经来不及反应。 赵怀澈狂奔到父皇和祥云身边,平日里风光霁月,遇事永远沉着冷静的少年,从未像今晚这般分寸打乱。 “父皇,阿宝……” 庆武帝此时已经被三十多号侍卫围在最中间,祥云也在最中央,此时脸色煞白,腮帮处却红得不正常。 “朕没事,阿宝吓坏了,好好安慰她。”庆武帝将小丫头推到儿子身边。 赵怀澈确定父亲完好无损,拉着祥云上下左右仔细检查,恨不得连每个汗毛都查一遍。 “你感觉怎么样?” “有点晕晕的。” 赵怀澈定了定神,探出手去摸祥云的额头,发觉手心滚烫:“是不是吓到了,你在发烧?” 祥云一顿,也伸手摸了摸脑袋,她说怎么觉得脑袋晕晕的。 应该是脑后的瘀血造成的,加上刚才受到惊吓,身体还小受不住就病了。 她发高热,脑子不如平日灵活,竟然到现在才发现。 “好像真的发烧了,头昏得很。” 赵怀澈立马扶住她,感觉不仅是脑袋,祥云浑身都在发高热。 宴会的场地实在太大,谢远不像林老三功夫好,哼哧哼哧爬上台阶时,祥云已经半靠在赵怀澈怀里,整个人昏昏沉沉,开始说胡话了。 “挨千刀的……魏婠婠……你大爷……” 林老三那边没有察觉到女儿的异常,他冲上前,对着刺客左右开弓就是两拳头,打得他吐出四五颗混血的断牙。 “说!到底是何人指使你谋害官家?” 差点让他闺女命丧黄泉,林老三越想越气,抬脚冲刺客肋骨又是一脚。 这一脚用了十成力,打得对方吐血不止,胸口骨头断裂好几根。 刺客脑袋歪向一边,喘着粗气,眼神决绝:“无人指使,是我恨毒了朝廷!为什么……死的是我父兄,凭什么死的不是你们?你们这些当将军的……将小兵赶往前线送死,现在打了胜仗功劳都是你们的,谁管我们这些底层人的死活!” 一番慷慨陈词,因为他出气多进气少,说得磕磕绊绊。 顺着血水一起滴在地上,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 陡然一听,真以为对方是死了亲人,一时难以承受剑走偏锋的受害者。 可仔细想想又发现话里疑点颇多。 庆武帝继续审问刺客:“你父兄姓甚名谁?” 刺客流利道:“我父叫王虎,我兄长叫王大树,家住南平镇七里村,家里只剩我跟老母亲相依为命,不信就去查!” 台下宴席上有位千户站起身,高声道:“你兄长可是个说话结巴的三十多岁男人?” 刺客点头:“没错,就是我兄长!” 千户上前,仔细辨认刺客,转身冲庆武帝道:“回禀陛下,王大树是我帐下的百夫长,确实死在战场上,从前听他说过家里除了寡母和弟弟,都参军了。 此人年纪对得上,但臣没见过王大树的弟弟,不敢确认此人是不是被人冒充的!” 庆武帝神色微滞,直觉告诉他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刺客高高昂着脖子,眼里没有一丝畏惧。 一个连战场都没上过的普通老百姓,有本事钻进皇宫,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刺杀当今陛下,哪里来的胆子,又是哪里来的途径? 中间替他铺路搭桥的人又是谁? 庆武帝冷冷道:“你父兄战死沙场本是义事,为国捐躯当受万民敬仰,可你今天却要弑君,不但累及高堂,罪及父兄,连你王家旁支九族都要株连,如此大罪,仅凭你一人之力如何做得出来?说,是何人让你入的宫?” 刺客神色复杂看着庆武帝,嘴边噙着冷笑。 “不好!他要服毒!” 声音刚落,林老三的拳头又来了,发现刺客要咬破后朝牙藏的毒,干脆将他所剩不错的牙齿全部拔干净,又倒扣酒壶底座塞进他嘴里,以防咬舌自尽。 庆武帝见状扬声道:“别让他死了!有人想借战争名义发动百姓作乱,试图要了朕的命,朕倒要看看藏在背后的宵小,能躲到几时!” 刺客被压入大牢,韩忠义和魏磊作为主帅和副帅,当场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 即刻调派人手去调查刺客一家,留在现场的侍卫时刻注意周遭,防止还有漏网之鱼。 宴会被这一搅,谁也没了继续的兴致。 官家被刺杀,这是何等大事,怕是明日整个京都都得为之一震,届时不知多少流言蜚语要传出来。 “阿宝、阿宝,来人,快传太医!” 赵怀澈急切的呼喊声响起,林老三等人才发现祥云已经昏过去了。 “婠婠,婠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谢棠的喊叫声紧跟其后。 众人才发现,魏婠婠不知道何时也倒在地上,双眼闭紧,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小孩子不惊吓,刚才离得那么近,肯定是被冲撞到了!” “作孽哦,好好的庆功宴怎么弄成这幅模样。” “魏家小姐晕什么?刺客落刀时她离官家那么远,再怎么也捅不到她身上吧?” “别是见林家小姐昏倒,她跟着一起装晕的吧?小小年纪心机深沉……” 佯装昏倒的魏婠婠听到议论,后槽牙都咬碎了。 难道是她想昏倒吗? 林祥云成了救驾有功的功臣,她成了临阵逃脱的小人,难道要睁着眼睛看所有人将林祥云当宝贝似地供起来? 她不要! 哪怕不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至少父亲母亲的注意力,一定要在她身上! 谢棠哪里知道魏婠婠的心思,以为女儿真的被吓晕过去了,见兄长谢远正欲往祥云方向走,立马拉他过来。 “哥,婠婠也晕倒了,你快把她抱下去找御医看看。” 谢远气不打一处来,脸上满是震怒:“你还有心思管她?阿宝若是有个好歹,我就等着后悔一辈子吧!” “哥,你什么意思?婠婠是我女儿,是你的外甥女啊!”谢棠想不明白兄长为何要对外人关照有加,却对婠婠如此冷淡,“我知道你喜欢阿宝那丫头,但请你分一分亲疏远近,她有的是人照顾,连官家都青眼有加,婠婠呢,婠婠的委屈谁能懂?” 谢远眸子闭了闭,心里的火气再也忍受不住,看向谢棠的眼里一片冰凉。 “阿宝,才是你的亲生女儿!” 第五百零一章 训斥 太医院使抱着药箱脚步飞快往官家住的承乾宫侧殿跑,身后乌泱泱跟着整个太医院的御医。 进入殿内,明黄寝宫内落针可闻。 林老太和郑氏双目红肿,满脸泪痕,看这样子哭得不轻。 太医院使走到床榻前,才发现躺了两个女娃娃。 其中一个正是不久前他刚医治过后脑勺伤口的祥云,另一个是魏将军的独女。 二人都是双目闭紧,不同的是,祥云脸颊是不正常的红晕,整个人红得发烫,而另外一个跟睡着了无异。 搭脉过后,院使眉心皱紧,这是惊惧交加,又恰逢后脑淤血未除,伤上加伤才昏倒的。 赵怀澈一个健步上前,问:“御医,她怎么样?” 院使摇摇头,转头望向众人,冲小殿下欠了欠身:“殿下,乡君本无大碍,安心修养便好,可是今晚突逢大变,心惊胆裂才导致昏迷不醒。” 来之前,已经有人将今晚官家遇刺,林家女儿英勇无畏以身挡刀的壮举传播开。 谁不知道,林家人救了官家,现在是陛下心尖上的人。 院使夸赞道:“乡君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胆量,真是让人佩服,虎父无犬女,护国将军教女有方啊!” 林老三不想听他吹捧,只想知道女儿情况。 “待我施针,再开药方给令爱服下,”院使目光落在站在一旁的林老太身上,笑容更甚,“林老夫人医术冠绝京都,今日不如跟老朽一同治疗,也让老朽学习一二。” 林老太擦了擦眼角,行了一礼:“不敢不敢,我只是医馆大夫,怎能与您相提并论。” “唉!林老夫人过谦了,您请。” 林家现在是香饽饽,即便院使是一院之长,也想跟林家拉近关系。 林老太只是稍稍推辞而已,孙女的病她最挂心,交给别人她始终不放心,若不是宫里规矩多,她早上手了。 院使将位置让给林老太后,想起屋里还有另一个病患,忙道:“李御医,县主病情如何?” 姓李的御医搭脉好半晌,愣是没查到半点毛病,陡然被上司提名,忍不住背脊一僵。 “这……县主,”他不敢说县主脉搏平稳,瞧着像是在装睡,只能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昧着良心道,“县主受惊,导致昏迷,没什么大事,兴许过会儿就能醒过来。” 院使点点头,没事就好,一晚上他心惊胆战好几次。 这几个都是得罪不起的祖宗,折了哪个,今天他们都别想竖着从大门走出去。 “魏夫人无须担心,令爱没有大事,醒来便能归家了。”院使带笑朝谢棠叮嘱。 却不见面前人有回应,反倒是目光呆呆地望向林家女,眼里蓄满泪水,里头有悔恨、后怕,也有惊惧、恐慌,甚至还有依恋…… 院使视线在床榻上躺着的两个小丫头身上来回逡巡,摸不着头脑。 谢棠此刻的心情,比打翻了的调味瓶还要复杂。 她起身想要上前看一看祥云,却被郑氏挡住。 对方眼里满是防备。 谢棠只能退回到魏婠婠床榻前,直到祥云施针完,被林家人领回家,她都没找到机会跟祥云说上半句话。 — 魏磊回到家,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 推开房门,发现妻子呆坐在床榻上,目光痴痴没有焦距,像是被人抽空灵魂,只剩一具行尸走肉。 魏磊迟疑道:“棠儿……” 谢棠半晌转过头,看到丈夫的瞬间,眼泪止不住往下掉,将女儿被报错的事情一五一十跟丈夫说清楚。 魏磊惊骇不已:“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说?” 谢棠抽泣不已:“我本打算写信告知夫君,可婆母说你战场诸事繁杂,怕你分心,想等你回来后再另行安排……” 此时魏磊脑海中想起的却是另一件事。 昨日在审讯刺客时,有人告诉他,宴会上谢棠为了救女儿,推搡到林家小姑娘,这才让她误倒在官家身上,险些丧命。 若昨晚,那刺客的刀没有偏…… 谢磊想都不敢想。 难怪他一直觉得婠婠很多时候不像是他跟棠儿的女儿,难怪婠婠虽从小养在身边,他依旧常常觉得二人之间的距离很远,并不亲近。 原来,她根本不是他的亲女儿。 “我听说……阿宝昏迷是后脑勺瘀血导致的,而她头上的淤血是你推的?” 谢棠眼神闪躲,根本不敢直视丈夫的眼睛:“我当时气昏了头,看到她打了婠婠,我不是有意的,不知道她会磕碰到连椅上,夫君,我怎么会对一个孩子下狠手。” 魏磊满眼失望:“但你为了婠婠,两次中伤亲生闺女!阿宝心里得多难受!她没准一早就知道自己身份了,看见亲娘包庇纵容抢了她身份的养女,会伤心成什么样?” 谢棠整个人僵住了,昨天一晚上她都在想该怎么跟阿宝道歉,然后表明她才是她的亲娘。 从来没想到,阿宝兴许一早知道身份,看着她偏心别的孩子,还两次将她置身在危险中。 阿宝不会记恨上她吧? 谢棠越想心里越没底。 “夫君,我们把阿宝接回来吧!” 魏磊迫切想见到女儿的心在此刻到达顶点,但还是决定先跟母亲和绾绾坦白真相。 谢棠迟疑了:“有……有这个必要吗?” 婠婠一直是家里的宠儿,习惯了被捧在手心的日子,突然得知爹娘不是亲生,一定备受打击。 “婠婠会难过的。” 魏磊气急败坏:“她难过,阿宝难道不难过吗?想想你对她干的好事,我现在都怕她压根不愿意认你这个亲娘!林家人对她可比你对她好多了,换做是我,我宁可选林家也不愿意回魏家。” 谢棠义正言辞道:“阿宝是我女儿,当然得养在魏家。而且,两个孩子情况不一样。林家是什么人家,魏谢两家又是什么人家,阿宝是往上爬,绾绾却是从天堂到地狱,那孩子向来心气高,怎么受得了!” “你倒是说说看,林家是什么人家?”魏磊心里浮起失望,“林延秋是官家刚封的护国大将军,官阶跟我平起平坐,昨夜又救驾有功,眼看着平步青云。 林家老夫人从医大有名气,大儿子从事海上贸易,小儿子同样在朝为官,连媳妇都在京都都是叫得上名号的。” 谢棠的脸色越来越白,直到听到魏磊最后一句话。 “你我不过是仗着祖宗留下的功绩,才有现在的底气,扪心自问,若是投身在林家这样的门户,今时今日你我取得的成绩能否有他们高?” 谢棠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比打翻的调色盘还精彩。 夫君从未用如此急言令色的口吻跟她说过话,显然是气到了。 第五百零二章 你跟爹别不要我 “夫君,我没有瞧不上林家的意思……阿宝是我的孩子,可婠婠也是我的孩子,”谢棠软了语调,继续道,“阿宝知道真相是好事,以后不仅有疼爱她的养父母,还有疼惜她的亲生爹娘和外祖一家,可婠婠又不知道父母亲人在哪,告诉她除了徒增烦恼有什么用?” 不告诉婠婠身世一事,是她思虑再三想出的最好方法。 养了绾绾这些年,她全心全意投入全部感情,扪心自问,此刻两个孩子站在面前,她一时半会真不一定能跟阿宝快速建立感情。 反正婠婠的亲生父母早不知死在什么地方,只要保守秘密,她就可以无忧无虑长大。 别说他们现在生死未卜,就是真还活着,找上门来,谢棠也是舍不得把女儿拱手让人的。 除非婠婠主动要求回去,不然在魏家永远有她一席之地。 至于阿宝……她会尽力弥补这些年亏欠的母爱,但凡她有的只要阿宝开口,谢棠全都能给她。 她只有一个要求,希望阿宝能容得下婠婠,日后多一个爱护疼惜她的姐姐,也是个好事,不是吗? 在谢棠认知里,她已经尽力做到一碗水端平。 可在魏磊眼中,女儿要从嫡长女,变成嫡次女,日后处处要压一头不说,跟小殿下的婚事怎么说?面对外面的流言蜚语又怎么说? “我不同意。”魏磊声音淡淡。 谢棠:“这不仅是我的主意,也是母亲的,你可能还不知道,母亲有多不喜欢阿宝,先前还说即便认回这孩子,也要养在庄子上,等礼仪规矩学好才能接回府,连身世都是伺候你丫鬟生的庶女。” “荒唐!滑天下之大稽!”魏磊怒火中烧。 转身离开房间,去了魏老夫人的听风院。 老夫人刚起床,婢女忙前忙后伺候梳洗,准备早膳。 听到小儿子来了,老太太惺忪的眼中终于有了精神:“再准备一副碗筷,磊儿兴许还没用早膳呢。” “娘,我有事情问你。”魏磊一进屋脸色就不对。 魏老夫人看了他一眼,抬手让婢女下去,等人走光了才道:“什么事?值得你连夜忙完公务不好好休息,还要到我这儿来一趟?” 魏磊忙道:“阿宝是我亲女儿的事,您是不是一早知道了?” 老太太抿了口热茶,漫不经心开口:“你也知道了?不算是好事也不算是坏事,怕耽误你战场杀敌,本想过段时间慢慢告诉你的。” “既知道阿宝是我亲生女儿,您为何……”魏磊身为人子,没有质问母亲的道理。 他知道谢棠不会骗她,老太太必然是提过让阿宝住庄子,伪造身份的话。 魏磊深吸几口气才勉强平稳心情:“我跟棠儿商议过了,她想让阿宝以魏府二小姐的身份回家,婠婠依旧是魏家的大小姐,日后魏家就有两个嫡出的女儿,二人不分高低贵贱,只有大小长幼之分。” 魏老夫人鼻腔里哼出一声嘲弄的语调:“那孩子被林家养出一身坏脾气,不去庄子磨磨性子,日后指不定翻出什么风浪来。公开身世后,她的一举一动代表的可都是魏家!” 坏脾气? 他怎么觉得阿宝的脾气比婠婠好得多! 魏磊:“母亲是不是对阿宝有什么误会?阿宝昨晚宴会上护卫官家,勇斗刺客,官家百官对她赞赏有加,人人都说护国将军养了个好女儿……” “好了好了,小孩子误打误撞的事,她知道什么轻重,碰巧罢了。”老太太打断儿子的话,“你现在是府里当家人,想如何处理此事随你便,只一点,永远要把婠婠的喜怒放在第一位,别忘了,她可是你养了六年捧在手心长大的!” 当晚,魏磊没听谢棠的话,来到魏婠婠房中,向她坦白当年芸芙伙同接生婆子换女的事。 魏磊正色道:“那孩子,你也认识,昨日两人还闹了点小矛盾,就是林家小孙女林祥云。” 魏婠婠悬在头顶的天空终于塌陷了,重生以来震惊过、惶恐过、惊喜过……万般情绪涌上心头,唯独没有此刻的悲凉。 兜兜转转以为重生到小时候,便有了知天命的本事,能阻挡前世的悲剧,改写人生。 老天爷跟她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她的身份早已泄露,用不了几日便能街知巷闻。 林祥云原本的生命轨迹,因为换了个芯,早已改得面目全非,不见原貌。 翌日清晨,谢棠来到她屋外,新来的婢女道:“小姐昨晚上一直哭,天擦亮才睡着……” 谢棠挥挥手,让人退下。 得知丈夫背着她将真相告知女儿,昨天晚上夫妻俩吵了一架,谢棠埋怨丈夫先斩后奏,魏磊抱怨妻子分不清亲疏远近。 谢棠站在床前,盯着女儿熟睡的侧脸,眼睫毛上还沾着没干的泪珠子。 她在床沿坐下,明明只是很小的动作,却惊醒床榻上的人儿,仿佛连睡梦中都时刻警醒着,可见压力多大,心思多深。 “娘!”睁开眼的魏婠婠愣愣望着谢棠,眼眶快速蓄满泪水,扑进母亲怀里,“婠婠以后一定乖乖听话,婠婠……什么都让着妹妹,什么都不跟她抢,娘……女儿不想离开你们,你跟爹别不要我,我以后好好读书,肯定不会让你们操心……” 魏婠婠的哭声悲怆急了,让谢棠心里乱成一团麻,仿佛自己做了十恶不赦的事。 她心疼地搂着婠婠进怀里:“傻孩子,爹娘怎么会不要你?这事是你爹做得不对,明知道你是个孩子,受不得刺激,还……娘回头骂他替婠婠出气。 至于阿宝,她确实是娘的女儿,肯定是要接回魏家的,不过婠婠放心,爹娘商量好了,以后你还是府里的大小姐,阿宝就是你妹妹,府里的二小姐,对外就说我当年怀的是双生子,你们都是娘的孩子!” 魏婠婠抽泣的动作一停,上一世她知道林祥云存在后,又哭又闹,搅得魏家鸡犬不宁。 用父母十几年的养育之情作要挟,让她们在林祥云和自己之间选一个。 第五百零三章 拒绝探访 结果可想而知,连一向最疼她的谢棠,也在她日复一日的磋磨中耐心消失殆尽,转而将精力更多放在亲女儿身上。 即便当时的林祥云只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土老帽,也难以抵抗亲情血缘的羁绊,谢棠没多久彻底偏了心,才引来魏婠婠后来数不清的报复。 母女俩离心离德,最后害了她的一生。 可这辈子,情况明显变了。 从前,魏家可从来没传出过,魏夫人生的是双生胎的消息。 在魏家她不过是个养女,地位远没有祥云高。 从千金小姐一跃成为父母不明,被荒年卖了换口粮的贫苦老百姓之女,天堂地狱的差别,有时只在一瞬间。 唯一让她庆幸的,是上辈子林祥云的结局并没有比她好多少。 因为粗鄙庸俗又不会文墨,加上为人木讷老实,嫁人后被夫家不喜,备受磋磨。 而大户人家的磋磨从来不是明面上的吃穿用度克扣,而是精神上的打压和鞭策。 软刀子磨人总是最折磨的。 谢棠见女儿思绪涣散,不知道是回忆过往,还是想起什么不好的事,立马道:“你要是想知道亲生父母的现状,府里可以派人去找……” 魏婠婠头摇起来:“我不要回去,你就是我亲娘,我要一辈子陪在娘身边,长大后孝敬爹和娘。” 这要是个十几岁的姑娘,说出这话多少有嫌弃亲父母兄弟,贪图放不下养父养母财产的意思。 可魏婠婠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她甚至没有树立起金钱观,更不知道待在侯府一日的花费,比在庄稼地里干农活的百姓一年生活费还多。 小孩子嘛,正是依耐父母的时候,突然得知父母另有其人,肯定会排斥害怕的。 魏婠婠依旧摇头:“不要,我有爹娘疼爱就够了,她们当初卖掉我,我就是娘的小孩了。” 谢棠握住女儿的小身板,轻声道:“对,你我当母女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天意如此,我们哪有不顺应天命的道理。” * 林府。 祥云被林老三从轿子上抱下来时,发现林家所有的女眷,包括小丫头都在府门口站着。 因祥云脑袋后有伤,林老三没法拦着家里,有关在宫中遇袭,他一五一十告诉家人。 说完后全府震惊。 “好好进趟宫,赶上刺杀,还能从刺客手下活着逃出来,不知道该说你幸运还是不幸。” “什么?谢夫人为了魏婠婠推倒阿宝,还在刺客发难时将阿宝置于险境中?” “太过分了!她是猪油蒙了脑子,还是狗皮膏药粘在眼睛上了?亲生女儿放在面前不救,反而把别人家的孩子当个宝!” 金蕊和初九一左一右站在林老三身边,替她开出一条道。 看到祥云神情蔫蔫的,金蕊眼眶瞬间红了:“小姐,你受苦了。” 初九的脸从始至终都很愤怒,既心疼阿宝受伤,又埋怨、自我反思职责做得不到位。 早知道她宁愿一辈子待在暗处,也好过让小主子受伤。 若当时她在场,不管对方是魏夫人还是谢夫人,只要敢动手,她一定拧断对方的手腕。 简单用了些吃的,祥云回屋躺着休息。 身体还有些使不上劲,喝了药后又反复发起低烧。 她溜进空间,找了些退烧药吃,浑浑噩噩睡过去。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郑氏端着药碗站在床边,不知等了多久。 见她醒来,笑着挨床坐下:“醒了?再把药喝了,最后一贴,一个疗程就结束了,晚些时候让你奶来给你号脉,你就别操心了,好好休息。” 祥云不爱喝苦药,宁可吃退烧药,但念在郑氏辛苦一场的份儿上,还是硬着头皮喝得一滴不剩。 “谢谢阿娘。”祥云将空碗递过去。 郑氏又端来清粥小菜,在床上架起小桌板,又在祥云后腰垫了两个靠背,方便她借力。 菜色一看便知是按照祥云的胃口精心准备的,全府除了郑氏没有有这么好的手艺。 鸡丝粥配爽口青瓜,小半块去了刺的清蒸鲈鱼,一小碟滴了少许香油的本地小青菜,为了保证病人养病,大多都是水煮过后用些微调料辅佐,最适合像祥云一般的小病人。 祥云宴会上没吃什么东西,白日里又睡过去,此刻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拿起勺子一口口吃起来。 “阿宝,魏将军想见你,你……想见他吗?”郑氏边给女儿夹鱼肉,边小心打量她的神色。 魏磊? 她生物学上的父亲。 祥云跟这人的接触也不深,此刻内心并没有因为他产生多大的涟漪。 昨天宴会上谢远跟谢棠吼出的一嗓子,想必不少人都听到了。 祥云摇摇头:“不见,我不舒服,谁都不想见,娘你帮我回掉吧。” 郑氏心一动,脸上的神色也舒缓不少:“好!娘待会儿就去让人传话,你休息期间,不会有人再来打扰你。” 喝了药吃了晚饭的祥云,一沾枕头又继续睡了。 林老太等人却在前厅掀起不小风浪。 “太过分了,我今日出门茶坊酒肆都在传,我们家阿宝是魏家流落在外的孩子,还说魏夫人当年其实是一胎双女,只是其中一个出生时被产婆联合婢女做局偷走了,现在留在魏府的是大女儿,阿宝是魏家的二女儿。” 张氏越说越气。 不止如此,甚至又消息传出,魏家不日要接回祥云,认祖归宗,从今以后就是魏家嫡次女。 不少人说祥云命好,还有人说林魏两家有了这层关系,他日定是强强联合。 外头传得风风火火,唯独林家人头顶笼罩在阴霾中。 郑氏:“当初谢大人答应过我的,一切以阿宝的意愿为主,她想回魏家我绝不拦着,可若是孩子不想回去,厌恶回去,魏家想利用舆论,明目张胆抢孩子,我也是不怕的!” 林老三气的拳头都捏紧了。 从昨晚到现在,谢棠一句道歉的话都没说,哪里有半点当母亲的样子。 魏磊倒是来了两趟,可有什么用,阿宝根本不愿意搭理他。 孩子本来就跟亲生爹娘没什么感情,现在更是被母亲一而再,再而三推入险境中,换成谁都对他们亲近不起来吧? 第五百零四章 坦白 林老太对魏家的做法十分不认同。 当天晚上叫来全家人,尤其是凤仙。 “魏家还不知道婠婠的身世,我打算明日带上凤仙亲自登门,将事情说清楚。”林老太转头问一直沉默不语的女人,“凤仙,你愿意走一趟吗?” 凤仙紧张不已:“我……我怕婠婠不肯认我。” 张氏愤愤道:“她再不愿意认你,你也是她的亲娘,这是永远无法磨灭的事实!” 魏家想要回阿宝,那凤仙就把婠婠接回来。 两个孩子重新回到正轨,而不是像外头传言一般,都给魏家得了去。 凤仙低着头,她当然想跟女儿团聚,可婠婠未必肯认她这个娘啊。 设身处地想一想,一个是京都数得上名号的世家大族养出来的闺秀,一个是山坳坳庄稼地里长大的农妇,换成谁都会先前者。 更何况,她之前还有过那么不堪的经历,万一被人扒出来,婠婠一辈子都有摆脱不了的污点。 若婠婠得知她的存在后只有悲伤和厌恶,凤仙宁可从一开始她都不知道亲生母亲是谁。 她摇了摇头:“老夫人,我……我不想认回婠婠,能不能让她在魏家待着……” 林老太理解她为人母的顾虑,此时还是对凤仙失望不已。 “先前,考虑到婠婠接受不了我们的身份,怕悬殊太大那孩子不肯回来,又担心魏家或许一早知道孩子不是亲生,特地在外头抱养的,这才一直没有找上门认回孩子。 可如今咱家跟魏府不相上下,老三成了一品护国大将军,不算辱没了那孩子。 况且魏夫人从一开始就不知道孩子被掉包的事,她是整件事情的受害者,咱们家有义务将婠婠的身份告诉她。” 林老太一字一句劝说凤仙。 魏家在对待阿宝一事上偏私,可林家何尝不理亏。 她们早知道婠婠不是谢棠亲女儿,却一直瞒着没说,不管从哪个角度都是不仁义的。 谢棠有权利知道真相。 凤仙红了眼眶点头同意。 跟林老太拜访魏家当天,谢棠热情迎出门:“老夫人怎么来了?应该是我去看您的……” 林老太面色没多余表情:“魏夫人一直没登门,老婆子只好自己来了。” 谢棠伸长脖子往林老太身后张望,却只见到一起从车上下来的凤仙,别说的祥云,连养母郑氏也没来。 “这……阿宝她……” “阿宝病了,需要卧床静养,出不了门。” 谢棠羞愧地垂下头:“怪我,是我不好,待会儿我送老夫人回去,还望老夫人让我见那孩子一面。” “谢夫人此言差矣,不是老婆子不让你见,是阿宝不愿意见你。”老太太一想到谢棠对孙女的伤害,实在对她露不出好脸色。 谢棠更不敢多说:“是是,阿宝怨我是应该的,只要她能原谅我,让我做什么都行,等过些日子她大好了,我再跟夫君去府中拜访。” 她知道魏磊这几天一直往林家跑,包括此刻他不在府中,八成又去军营磨林老三,想要看闺女一眼。 老太太没有当面拒绝,跟着谢棠进了魏宅。 没想到,闻讯前来的魏老夫人今日难得从自己院子走出来,已在会客厅等着林老太二人。 与此同时,一名洒扫的婢女快步往魏婠婠住处走去。 几人两句场面上的寒暄后,魏老夫人先开了口。 “林老夫人今日,是为了婠婠来的?” 凤仙一愣:“您都知道了?” 魏老夫人对凤仙没印象,只以为是林家哪个远方亲戚,不是很看得上眼,自动忽略她的提问。 凤仙面色一讪,闭上嘴不再插话。 林老太:“确实是为婠婠来的,她……” 话没说完,魏老夫人手一抬阻止她接下来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怕婠婠的存在阻碍了阿宝那丫头,怕婠婠分走她的宠爱,想要个说法?” 这确实也是林老太今日来的目的之一。 “那贵府能给个说法吗?” “不能。”魏老夫人拒绝得干脆利落,“如何对待两个孩子,是我们魏家自己的事,轮不到别人插手,也不需要外人教魏家怎么处理问题,林老夫人操心地太深,管地太宽。” 谢棠觉得婆母的态度过于恶劣,不管怎么说,林家养了阿宝六年,是女儿的救命恩人。 即便老太太说的内容她是赞同的,但态度过于咄咄逼人,她并不想跟林家交恶。 显然婆母横行霸道,说一不二惯了,并不把林家人放在眼里。 林老太嗤笑:“魏家对外放出消息,婠婠是阿宝同母一胎的姐姐,若是她家人哪日找上门,要求认回女儿,贵府打算如何再圆谎?” 谢棠胸有成竹否定她的假设:“老夫人多虑了,不会有那一天,婠婠会一直待在魏家。” 此时后院中。 魏婠婠正捧着书在桌案前发呆,思绪早已不知飞到什么地方。 直到眼熟的小婢女进屋,她才认出是她安排在府中探听消息的人。 自从重生以来,她陆陆续续买通府里不少婢女小厮,包括谢棠和魏老夫人身上都有她安插的人手。 眼前这个,应该是负责待客厅洒扫的婢女。 “什么事?前厅来客人了?”魏婠婠合上书,往旁边一丢,转而走到梳妆台前清点首饰。 小婢女点头:“林家老夫人来了。” 魏婠婠挑拣簪子的动作一顿,反问:“林祥云也来了?” “没有,林家只来了两个人,一个是林家老夫人,另一个是稍年轻些的,老夫人喊她凤仙,奴婢看着眼熟,好像从前在咱们府里做过活儿。” 魏婠婠这下坐不住了。 凤仙来了。 原来,她们今日是来揭开她身世的。 魏婠婠牙齿咬着唇肉,恨不得咬出血腥味才算完。 上一世就是因为她们的出现,害得她名门贵女的美梦破碎,这辈子重蹈覆辙又要毁了她的人生。 林老太那个老虔婆,这是要铲除她,给林祥云腾地方呢。 凤仙身为她的亲生母亲,没有半点用,尽拖后腿,既然如此,别怪她心狠手辣,六亲不认。 魏婠婠从箱笼暗格里翻出一叠纸,连同一根碧玉翡翠簪子一起递到小婢女手上,说道:“拿着这张纸,到抄纸巷东面倒数第三棵槐树下的院子,找一姓周的男子,簪子是给你的跑腿费,事情办得好,回来我还有赏。” 第五百零五章 曾经委身青楼 小婢女年纪没多大,正是爱美的岁数,哪里见过这么好的东西,跑趟腿就能得到玉簪子,世上还有比这更简单的事情吗? 更何况小姐说,办得好还有赏赐。 她跪在地上千恩万谢接过叠的整整齐齐的纸张和簪子,转身往府门方向走。 前厅里。 谢棠端在手上的杯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婠婠是凤仙的孩子?” 她花了很久功夫才找回声音:“凤仙……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婠婠是你生的?被弃养的孩子那么多,许是搞错了也不一定,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我的女儿被你们捡了去,你的女儿却被我养大。” 谢棠甚至有种错觉,当初换孩子一事,林家人会不会一早知道,早到孩子刚出生的时候…… 没准林家参与调包孩子一事,也不一定。 细想之下,又觉得不可能。 很多细节对不上芸芙当初的招供。 林家人的人品,不至于做出这种损阴德的事情。 凤仙想过谢棠会有疑问,早准备好质疑的回答:“我女儿刚出生时我见过,她的脚趾是并在一起的。当初还没进京之前,林家一直在帮我找女儿,线索停留在当初买走女儿的妇人身上,调查过发现那人是个产婆。 等我们想找出稳婆,问清事情来龙去脉时,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火斩断方向。 死掉的人正是当初买下我女儿的妇人一家,家住扶海城,同时她也是夫人你生产时的产婆。” 扶海城的大火。 谢棠脑海中突然有什么片段一闪而过。 她想起来了,当初在扶海城的某一晚,她失眠入夜没睡好,结果见到天边红成一团火,接着是慌张失措的走水呼救声。 死的应该就是凤仙口中的产婆。 林老太补充道:“后来我们调查才知道,当初的火是芸芙伙同那个叫马浩的男人放的,为了掩盖魏婠婠的身份,也是为了摆脱多年被产婆的骚扰和威胁。” 谢棠此刻的心情复杂无比。 魏老夫人更是气得鼻歪眼斜,连声喊:“造孽,造孽。” “你们想怎么处理两个孩子?”谢棠此刻的眼神多了丝防备。 两个孩子她一个都舍不得,放了谁都是在她心脏上划一刀口子。 林老太:“魏家既然要认回阿宝,那凤仙肯定也是要跟婠婠相认的。” 谢棠想阻止,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人家母女相认,她凭什么阻止。 就像她想让阿宝认祖归宗,凤仙同样作为母亲,心情自然是一样的。 可她心里就是不舒服,像是拥有了很久的东西,突然被告知是别人的,随时都能从你身边拿走。 正在犹豫之际,门房突然有人传话。 “夫人,外头有个男人求见,说是知道小姐的……小姐亲娘的消息。” 谢棠懵了,目光不由自主落在林老太和凤仙身上。 林老太一听是男人,以为是家里某个儿子,怕她们在魏府吃亏,特地赶过来。 等门房听谢棠吩咐,将男人请进来时,凤仙的身子突然踉跄一下。 林老太见是个陌生男人,又马上发现身旁人不对劲,忙问:“你认识他?” 凤仙脸色煞白,嘴唇都跟着剧烈颤抖起来:“他、他是我在吴江窑子里的龟公。” 林老太内心警铃大作,心中浮现一股不好的预想。 果不其然被领进来的男人,肥头大耳个子不高,一进来不给主人家行礼,反倒将视线落在凤仙身上,恨不得将她戳成窟窿。 “凤仙?你是凤仙?你脸上的伤疤没了,我差点没认出来!”男人龇着黄牙,笑得一脸猥琐。 凤仙往林老太身后缩了缩,尽量降低存在感:“我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 “怎么可能,你不是凤仙吗?”男人笑着勾勾唇角,放肆地将凤仙从头打量到脚,“我这双眼睛看过的姑娘无数,从我手上经手的,化成灰我也认识,尤其是你这么烈性子的,哈哈哈……” 谢棠越听越不对劲。 魏老夫人更是直接道破:“什么姑娘?瞧你语调轻浮,想必干的不是正经活儿。” 男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小的前两年在吴江几大青楼待过,今日见到故人,忍不住寒暄两句,老夫人勿怪。” 说着一拍脑门,遗憾道:“原想着利用贵府小姐的事能得两个赏钱,现在一瞧,亲娘找上门了,也没我什么事了,告辞告辞。” 凤仙松了口气,巴不得他赶紧走。 谢棠却拦着不让人走:“你把话说清楚,你一个龟公,为什么会认识凤仙。” 男人盯着她笑出声:“夫人这话问得,自然是她进了楼,我才有机会认识这号人。凤仙从前是花楼里的姑娘,还是专门接客的那种……” “你胡说!我从没接过客!”凤仙暴怒喊出声。 谢棠神色一怔:“那你就是承认曾经委身青楼,卖笑偷生过?” 凤仙身体抖得跟风中蒲苇一般,理智告诉她,否认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可眼前姓周的男人,确实是当初将她从人贩子手上买下来的龟公,只要魏家派人去吴江一查,她的辩驳只会显得苍白无力。 男人见状,笑得愈发开怀:“凤仙姑娘,板上钉钉的事实,有什么不愿意承认的,咱们吴江的青楼招揽天下嫖客,连京都都有数不清的男人前去寻欢作乐,你难道没碰上几个熟人?” 说完目光盯着凤仙身上,下流又卑劣,完全是用逛窑子看姑娘的眼神望着她,无半点尊重。 他说的可都是实话,任凭她怎么否认,都是无用功。 魏老夫人气急败坏,大喊道:“一个窑子出来的货,也配站在我魏府地界上?来人,轰出去!” 一下子冒出来四五个家丁,就要跟凤仙动手,结果看到林家老太太挡在女人面前,面面相觑立在原地不知怎么办好。 老太太是新封护国大将军的亲娘,他日请封诰命是迟早的事,谁敢对她动手! 林老太将凤仙护在身后,目光如刀般扫在家丁身上,吓得对方不敢上前半分。 随后,保持一手挡在凤仙面前的姿势,郑重对着魏老夫人和谢棠道:“凤仙当年是被她没人性的公婆骗着卖到人贩子手上,辗转落入青楼,为了不接客,在老鸨面前自毁容貌,最后被赶去后院干杂活,她从始至终没接过客!” 第五百零六章 失败 “她说没接客就没接客吗?”男人嗤笑一声,“进了那种地方,谁能全须全尾出来?” “我……我是被逼迫的,但我从没有接过客,这点我敢发誓,若有半句虚言,让我即刻下地狱入油锅,永世不得超生!” 凤仙手举过耳侧,发起毒誓,眼神中有视死如归的决绝。 谢棠不为所动,一度忘了细究男人到来的目的,三言两语将人请了出去,走之前还塞了一包银子,让他把知道的事烂在肚子里。 至于凤仙的过往,她心里已经笃定大半,更加坚定了不会把婠婠交出去的心思。 她睨了凤仙一眼:“你若是来认回婠婠的,大可不必,你也不想让外头人知道婠婠有个曾经流落风尘的母亲吧?” 凤仙低下头,低声说:“魏夫人,我真的是清白的,婠婠……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只想听她叫我一声娘……” 谢棠没理她。 若是之前她对凤仙的出现还有一丝防备,心里存了愧疚,因为她不想将孩子让出去,现在这点愧疚随着凤仙不堪的过往烟消云散了。 她能继续抚养婠婠,并且理直气壮告诉自己,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好。 若让外人知道婠婠的生母曾经沦落青楼,女儿这辈子就毁了,走到哪都有人在背后议论她的出身,官家更不会允许这样的女子成为未来后宫之主。 “今日,我就当你们没来过,我也没听过你们说的话,婠婠从现在开始就是我亲生的,而你,跟她没有半点关系。你们也不想婠婠长大后记恨你们吧?” 凤仙也觉得委屈,她是受害者,好不容易从魔窟中体面完整走出来,林家人接纳她了,到头来自己的亲生女儿却要嫌弃她。 林老太见到颓丧的凤仙,恍惚间仿佛看见当初刚被林老大从吴江接回来的女人,浑身没有半点生机,只剩无尽悲凉。 她义正言辞说道:“魏夫人,凤仙的遭遇,你可以怨天灾,怪人祸,却唯独不应该怪罪在她身上。她一个女子为了保住自身清白,用尖刀在面容上划一寸长的伤口,鲜血淋漓满目疮痍,好不容易从那吃人地方逃出来,是为了因祸得福享受接下来的人生,而不是为了体会他人言语上的嘲讽和亲生女儿的埋怨。” “我们今日来,料到不能轻易要回孩子,但我想,婠婠有知道真相的权利,我们尊重孩子的选择,她若是不愿意离开魏府……” 说着,老太太看了凤仙一眼。 凤仙哀伤道:“婠婠若不愿意认我,今后我不会再来打扰,永远将秘密烂在心里。” 谢棠有些烦躁,魏老夫人却已经提前让婢女带了孙女过来。 魏婠婠一进门,没有看凤仙一眼,直接扑进谢棠怀里,哀求道:“娘,不要把我送走,我不要离开你!” “好,好。” “我只想跟娘待在一起,不管其他人说什么,婠婠永远是魏家的孩子!” 谢棠搂住女儿,目光却瞥向凤仙,毫无疑问看到一个心碎的母亲。 她哄了许久,才让魏婠婠止住哭泣回了屋。 谢棠淡淡朝林老太二人一笑:“你们看见了,这就是婠婠真实想法,既然尊重她的选择,以后不要再提认回孩子的话了!” 凤仙表情僵硬,绝望闭上眼。 魏府的情形魏磊毫不知情。 一连几日见不到祥云,只能再三请求林老三让他进府,对方永远只有一句话:“在阿宝没松口之前,魏将军最好不要强行出现在她面前,你也知道前几日贵夫人做了什么。” 二人认识已久,又同在战场上杀敌建功,甚至林老三几次救过他的命,二人一直以兄弟相称,今日换了称呼,明显是被气到了。 魏磊神色一囧,脸上尴尬:“是我夫人做得不对,不管阿宝是不是她的亲生女儿,都不该将孩子置身于危险中,她已经深刻反省,现下十分愧疚,也想当面跟阿宝道歉。” 林老三瞥了他一眼,终于舍得给他个眼神,语气依旧硬邦邦:“大街小巷都在传,阿宝即便回魏家也是当二小姐,还要叫魏婠婠姐姐?” 魏磊知道,消息必定是从魏府传出去的,大概率是谢棠在生他的气,因为他没经过她的同意强行告诉婠婠身世,她想利用舆论逼自己认下双生胎的谎言。 他叹气道:“林兄,这是权宜之计,我夫人十分疼爱婠婠,这些年来当亲生女儿教养,在她心里两个孩子的重量是一样的,舍弃了哪一个她都不忍心!” 林老三:“这事恐怕不能遂了将军的心意。” “为何?” “将军可能不知道,一直跟我们生活在一处,叫凤仙的女人,她曾经被婆母瞒着卖掉刚出生的女儿,那孩子就是魏府养了六年的孩子!” 魏磊带着养女是林家旁系亲属孩子的消息回了魏家,又从谢棠口中得知今日情形。 “我真不敢相信,天底下有这般狠心的父母,为了认回女儿,丝毫不顾孩子的未来,这样自私自利的母亲怎么配养育孩子!” 谢棠靠在椅背上,双目微红,面前的晚膳一口未动,俨然是气到了。 魏磊还沉浸在婠婠亲生母亲悲惨的经历中,对媳妇劈头盖脸的责骂不以为然,甚至觉得她的话过于苛刻。 “你不也说了,婠婠在表明只愿意继续待在府里后,林老夫人和凤仙没有阻拦……” “那怎么能一样,今日若不是突然来了个男人认出凤仙,她们一家肯定是瞒着哄着不愿意透露一个字,若是婠婠真被认回去,沾染亲娘不好的习性,或是长大后凤仙不堪的过往被人扒出来,她还有好日子过吗?她未来的婆家能看得上她吗?” 谢棠气得眼歪鼻子斜,恨不得将面前的碗碟扫落在地出气。 魏磊却嗅出一丝不对劲。 “这么巧?林家今天上门认亲,立马就有男人冒出来指认……” 谢棠撇撇嘴:“说明老天爷长眼,舍不得我婠婠摊上这样的人家!” 魏磊心里藏着疑问,一般在战场上,过于巧合的事情,伴随着的一定是背后的阴谋和算计。 第五百零七章 怀疑,调查真相 他亲自给谢棠布菜,劝她吃两口。 谢棠不为所动,依旧发泄着心中不满,言语中对凤仙多有抱怨,听得魏磊眉头直皱,只想出去透透气,梳理下心中杂乱。 刚要踏出房门时,突然发现门口位置趴着个偷听的婢女,许是听到他的脚步声往外走,匆匆朝游廊顶头跑去。 步伐紊乱,明显慌不择路,心中有鬼。 魏磊没有惊动屋里的谢棠,快走两步抓了人,呵斥道:“谁给你的胆子,敢偷听主子们说话?” 见是个身量小巧的婢女,样子并不眼熟,手上拿着扫帚,应该是前院负责洒扫的,本不应该出现在主母院里。 婢女正是昨日给魏婠婠报信的小丫鬟,见被抓包,还算机灵地跪在地上,惶恐道:“将军息怒,奴婢不是有意的,方才路过夫人院门口,风把奴婢的帕子吹进去了,奴婢见院里没有姐姐们值守,就想进去捡回来,没想到撞到将军和夫人说话。” 魏磊紧盯着她,一个常年待在府里的小婢女,心思再重也躲不过征战沙场,于千万人中巡查奸细的魏磊几番打量。 面前人眼神闪躲,显然在撒谎。 小婢女偷听之前已经想好了借口,自认为天衣无缝,没想到落在男人眼中这点伎俩跟过家家酒一般。 魏磊没有当场拆穿她的谎言,不痛不痒训斥两句,将人放走。 待人走后,手一招,立刻有护卫出现。 “盯着她,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一一汇报给我。” 护卫抱拳:“是!” 紧接着没了人影。 当天半夜时分,魏磊收到侍卫传来的消息,白日里的小婢女单独见了魏婠婠。 除了复述晚上偷听到的内容,婠婠还奖赏两个银锭子作打赏。 护卫将小婢女提到魏磊面前时,她还以为将军想要秋后算账。 直到从她身上翻出两锭银子,以及她住所找出的一根碧玉簪子,她才扑腾跪在地上,头贴着地板不敢动弹。 “你一个前院打扫的低等婢女,为何会有如此贵重的首饰?”魏磊声音淡淡。 小婢女身子颤巍巍,不发一言,像是被压着她的两个壮汉,还有坐在主位上不苟言笑的当家人吓到了。 魏磊将簪子丢在她面前,无视摔成两节的簪子,厉声道:“白日里看你鬼鬼祟祟便不对劲,原来是跑到夫人院子里偷窃来了!来人,把这个吃里扒外手脚不干净的东西捆了,打死了拖到乱葬岗!” “不不!将军奴婢冤枉,就是给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偷府里的东西啊!”小婢女脑袋哐哐砸在地板上,额头瞬间红肿一片。 “东西哪来的?” 小婢女牙齿在打颤:“小、小姐给的。她觉得奴婢干活爽利,这些是给奴婢的赏赐。” 魏磊发笑:“撒谎,婠婠从不过问下人的事,看来你嘴里没一句实话,我也懒得多费唇舌,拖下去!” “奴婢说实话,奴婢说实话,银子是今晚偷听您跟夫人说话,小姐给的奖励,簪子是前两日,小姐让我跑腿给人带信,赏给我的!” “什么人?信上写的什么?” 小婢女哭花了脸,直摇头:“奴婢不认字,不知道信上写的什么,只是按照小姐吩咐,将信交给抄纸巷东面倒数第三棵槐树旁的小院,一个姓周的男人,其他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了!” 魏磊心里的疑惑在此刻越扩越大,买通婢女偷听爹娘说话,时刻监听府里动态,写信私相授受外男,这哪里是他从前认识的女儿? 心机深得让他觉得可怕。 “将人带下去,发卖处置,不许惊动府里人,特别是小姐。”魏磊冷冷两句话决定小婢女的生死。 她还想求饶,却被护卫塞住嘴,一掌打在后脖颈处,顿时昏死过去。 魏磊连夜赶到抄纸巷,按照婢女所说找到那处院子。 此时已是深夜,周遭院子漆黑一片,各家各户都已熄灯,唯独巷尾一所两进小院,依旧灯火通明,有人声传出。 “那破枕头拿着干嘛?我们要离京,一路上少说十几日路程,带着的东西越少越好!”周叔永忙不迭将白日的的金银细软仔细收好。 怕路上带着不方便,特地要的银票,封在里衣内,就算在路上遇上山贼,也丢不掉! 被周叔永训斥的是他新找的女人,最近很得他喜欢,连跑路也不忘带在身边。 女人姿容不错,生得腰细臀圆,埋怨道:“什么破枕头,这可是锦缎做成的,里头用得上好的柳絮,没了它我睡不踏实!” 周叔永鄙夷她的短视:“锦缎做成的又怎样,爷现在有的是钱,镶金边的也能给你买!” 女人激动地丢下枕头,跟条花蛇攀上男人胳膊:“真的?这可是你说的,定居下来就买给我。” 接着手在男人肥胖的胸口上撩拨起来,问出心中疑惑:“白日里就见你不对劲,回来后非要搬家,说,到底在哪寻到发财手段?别不是得罪什么人!钱来路不正,你才想起来跑路的吧?” 若钱是偷的抢的,她可不愿意跟他冒风险,本就是短暂搭伙过日子,没想着天长地久。 万一惹上一身骚,得罪了人,她有没有命享福还不知道! 周叔永手摸了一把女人的胸:”把心放到肚子里,过了今日,钱和人都会安全得不能再安全。” 面对女人的追问,周叔永还是选择将秘密烂到肚子里,他答应了雇主保守秘密,。 半月前,突然有人找上门,出高价让他住在小院中,什么都不需要做,只等消息。 一开始他以为有人恶作剧,没想到约定的银子给得极其爽快。 几日后又收到信件,询问是否记得五年前一个曾经流落吴江青楼,名叫凤仙的女人。 周叔永手上经手的女孩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哪里能记住凤仙这个名字。 结果在看到信上说,凤仙曾因不想接客,划破面容,并且详细描述那道可怖的伤疤。 男人的记忆一下子浮出水面。 楼里烈性子的少女很多,上吊自杀一了百了的他也见过。 可像凤仙一般宁可毁了容貌,也要活下来的是少数。 第五百零八章 改变的字迹 破了面相还能被家里人重金赎回去的,更是少数。 要知道,在那个底层人连吃饱都是奢望的年景中,赎回一个青楼女子的价钱,够普通百姓安安稳稳过上七八年。 况且人们的想法,一日入青楼,终生下贱货。 这样的女人,是给家里蒙羞的存在,卖掉的那刻意味着人已经死了! 周叔永一开始没意识到一个青楼女人有什么值得调查的必要,直到今日那封让他到魏府作证的信,他才大概猜到缘由。 他管不了大户人家的腌臜事,发家致富的机会摆在面前却是不可能错过的,当即遂了书信主人的心意。 得偿所愿获得一笔足够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报酬。 “赶紧收拾东西,天一亮城门打开,立刻出城。”周叔永动作越发利落,好不容易将银票收拾妥帖,却听“砰”的一声,房门被踹开。 屋外风一吹,倒在地上发出巨响。 吓得女人惊叫一声,窜到周叔永身后。 周叔永熊躯一震,就见黑暗中走进来一个人,高挑健硕,面如冠玉,周身气度不凡,一身的绫罗绸缎瞧不出什么料子。 他也算见过不少有钱人,知道越是穿着这种不知名的料子的人,越不可小觑。 不太可能是知道他发了一笔横财,来劫财的! 不是寻财,那就是寻仇的了。 他快速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将有可能得罪的人梳理清晰。 要命,他刚来京都,压根不认识几个人,哪里来的仇人? 对了! 魏府! 难道是送信人后悔了,要把钱抢回去? 周叔永下意识将包裹藏到身后,却被魏磊从腰间抽出的软剑一下子挑向空中。 剑花飞舞,瞬间劈成几半,露出藏了银票的里衣。 “拿了钱就想走?世上有这么好的事?”魏磊声音冰冷。 周叔永更加确定送信人反悔了! 他就说,天上从来不会掉馅儿饼,倒是他掉进陷阱里了。 周叔永怒不可遏:“你们他妈把老子当傻子耍呢!事情我替你们办了,钱也给我了,现在想拿回去?不可能!” 魏磊猜他或许不知道送信人的真实身份,误把他当成来要钱的人了,干脆顺势而为,嘲笑道:“有何不可?你一个毫无根基的普通人,没了利用价值,拿捏你不比拿捏一只蚂蚁容易?” “我家主子说了,交出给你的钱,再把往来信件一起拿出来,麻溜地滚出京城,或许还能饶你一命,如若不然,我手里的剑可没长眼睛!” “欺人太甚!你们欺人太甚!”周叔永圆滚肥硕的身子气得直颤抖。 见他没动静,魏磊直接一剑挑破他左手手筋。 剧痛袭来,鲜血滴答落在脚下,周叔永痛苦地嚎叫起来,身后的女人更是吓得想要大喊大叫。 却被男人的剑抵住喉咙,威胁道:“胆敢再发出一点声音,下一步挑断的就是你俩的舌头!” 话音刚落,二人立即闭上嘴,控制出喉管中止不住往外溢的尖叫,咬住舌尖强迫不能发出半点动静。 周叔永终于意识到眼前人不是说说而已,忍着剧痛,用仅存的一只手,从怀中掏出往来信件。 他原本想销毁的,留了个心眼,没想到反倒成了催命符。 女人捡起地上破碎的里衣,掏出里头的同样稀烂的银票,恭敬地捧到男人面前,双手颤巍巍,生怕男人怪罪到她头上。 “壮士……银票、银票都在这儿了,不是我弄坏了……是你刚刚那一剑。” 谁知魏磊根本不在意银票是好是坏,反而盯着周叔永送上前的信。 “就这些?知道私藏的下场吗?” 周叔永叫苦连连:“真没有了,我不敢骗您啊!您要是不信,回去问问你家主子,真的只有这些。” 魏磊试探道:“关于她的身份,你可有跟谁提过?” 说着,眼神不善落到女人身上。 女人扑通跪倒在地:“没有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周叔永:“我不敢说,一个字也没对外透露!我……我除了猜测她可能是魏府的人,再有就是从信上的字迹猜测应该是个女人,其他的半点不知情!” 魏磊刀架在脖子上,谅他不敢说谎。 转身收了武器,转身出了屋门。 就在周叔永和他女人以为逃出生天,松懈的身子瘫倒在地舒出一口气时,屋外冲进来更多人,五花大绑天旋地转,再然后就被吊了起来。 若干年后,被发配到极寒之地做苦力的周叔永,回想起被折磨的那一晚,将送信人祖宗十八代骂了个干净。 魏磊回府直接进了书房,摊开几张信纸,逐字细细研究。 写信人字迹婉约,落笔干脆利落,确实像是女人的笔迹,至少有十来年的功底。 绾绾不过六岁的年纪,字勉强算是工整。 怎么都不可能是她写的信。 魏磊自己都没注意到,以为他误会女儿的那刻,他心里松了口气。 不是婠婠就好,不是她就好。 或许是其他认识凤仙的人,见不得她认回孩子。 就在魏磊打算烧掉信件时,却突然注意到信纸左下角位置,有被折叠过的痕迹。 他身躯一震,快速拿起另外几张细看,震惊不已。 每一张信件左下方一小角落,都有被折叠过的痕迹,因为面积很小,轻易不会被人察觉。 但魏磊对此却十分熟悉。 这是婠婠从小养成的习惯。 因为小时候练字坐不住,时常写几个字不是丢下笔去玩,就是坐在椅子上发呆。 发呆的同时,手会不由自主地搓揉纸张一角。 这个习惯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还是某次他无意中察觉的。 魏磊的心在此刻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却怎么都想不通女儿的书法什么时间开始有了如此大的改变。 他从书架上左翻右翻,终于在上面找到一册练字帖。 这是大约一年前,婠婠在他书房练字时用过的字帖。 魏磊将书信和它一同摊开在面前,逐个字对比。 终于找到蛛丝马迹。 一个人的字迹或许会因年岁的不同发生改变,但习惯确实从一开始养成的,轻易改变不了。 “上头的‘圆’和‘困’两字,真的很像……”魏磊喃喃自语。 第五百零九章 梦中呓语 婠婠练字时习惯在写到带“口”字时,最后一笔写出框子边缘。 如果方才折起来的角落,魏磊还能解释成偶然,那此时此刻,他已经找不到借口为魏婠婠开脱。 真的是她写信让姓周的男人当众揭穿凤仙的过往,也是她买通婢女监听府中人的动向。 魏磊不知道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从哪里知道凤仙如此隐蔽的曾经,甚至知道周叔永的存在,一步步谋划,等着对方身败名裂。 她的目的是什么? 让凤仙颜面扫地对她有什么好处? 几乎是一瞬间,魏磊心中有了答案。 为了留在魏家。 为了斩断跟亲生母亲的联系。 魏磊不想承认从小眼皮子地下长大的女儿心思深沉,但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他替魏婠婠狡辩。 天刚擦亮,魏磊支身来到魏婠婠平日里上课的学堂,这是魏家的藏书阁,除了魏家请来授课的先生和主子,其他人不允许进入。 魏磊拾级而上,爬上楼梯来到二楼,这里是魏婠婠读书写字的地方。 他抱着某种心态,翻找起来。 先是找出几张大字,歪歪扭扭,不成样子,比一年前的字体还不如。 倒更像是大人用左手写出来的。 接着又在几本垒起来的书下面,发现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张,看样子像是被人遗忘在此处。 魏磊摊开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紧。 字迹跟昨晚书信上的一模一样。 他说不清此刻内心是震惊多些,还是惊恐多一些。 一个孩子,怎么可能在短短一年时间内,字迹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婠婠不是神童,更何况还是无法速成的书法。 某个念头在魏磊脑海中跳跃起来。 会不会如今的魏婠婠,根本不是真正的魏婠婠。 否则该怎么解释女儿的变化和缜密的心思? 魏磊带着震惊从书楼出来时,刚好撞上来上课的魏婠婠。 魏婠婠一大早见到魏磊出现在书楼有些吃惊:“爹,你怎么来书楼了?” 魏磊盯着面前相貌依旧的女儿,心里五味杂陈。 眼前人到底是魏婠婠,还是被鬼神附体的其他人。 “阿爹,你怎么这样看着婠婠?”魏婠婠将自己上下打量一番,没察觉到有什么异样。 魏磊讪笑:“我来找本书,可惜没找到,对了,听你娘说昨日林家有人上门,你见到她们了吗?” 魏婠婠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回应说:“见过了,许是为了妹妹来的,娘让我不用参与,以后见了林家人当寻常亲戚相处即可。” “那你对凤仙……和林老夫人印象如何?” “没什么特别印象,她们都是阿宝妹妹的亲人,若是日后妹妹回家,女儿觉得还是不要跟林家有太多接触的好,毕竟她们养了妹妹这么多年,我也是怕妹妹心在林家,不跟爹娘亲近。” 魏婠婠眼里一派真诚,好像真的是为祥云着想。 魏磊继续问:“那婠婠想回到亲生母亲身边吗?” 魏婠婠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疑问,反而将谢棠搬了出来:“我听娘的,婠婠是娘养大的,生恩不如养恩大,生娘不如养娘亲,婠婠想留在母亲身边尽天伦之乐。” 话里的意思,除了表明对谢棠的孝顺,也在无形中告诉魏磊,祥云即便接回来心也不在魏家,而是一门心思想着如何报答林家养育之恩。 魏磊将女儿的改变告知妻子时,果不其然谢棠并不相信。 “夫君,婠婠只是个孩子,你怀疑谁也不应该怀疑到她头上,再说那小婢女和周姓男子的话也不能全信,我们不能冤枉了闺女。”谢棠正给丈夫铺床,从回京后丈夫不是在忙刺客的事,就是睡在书房。 她有好多话想跟魏磊说,一直找不到机会。 魏磊:“那你怎么解释字迹的事,我对比过了,婠婠现在的字隐约可见从前的笔风,连习惯也是一样的。” 谢棠看了两眼字,不以为意:“你也说在婠婠书桌上看到写得很糟糕的字,那才是女儿的真实水平,信或许是别人写的呢?夹在书里的纸张,或许是哪个先生的呢?咱们府上可不止请了一位女教习。” 魏磊挫败不已,他叫不醒装睡的人。 媳妇比他还不愿意相信女儿的心机和算计亲娘的狠辣手段。 干脆拂袖又去了书房,留下谢棠在原地,气恼地将枕头往丈夫离去的方向砸。 “走了就永远别进我的屋!” 给她的回应,除了屋外呼啸的北风和突然的电闪雷鸣,再无其他。 夏竹进屋捡起枕头,掸了掸上头的灰尘,重新放回床上。 又去窗前关窗户,转身冲谢棠笑道:“今晚看来要打雷下雨,小姐最怕打雷了,肯定待会儿就来找您了,您忘了每回小姐抱着枕头过来时,您都把将军赶去书房,将军定是察觉到天气有异,主动让位的。” 谢棠逐渐恢复心情,嗔怒道:“他才不会,哪回不是我三哄四请,他才不情不愿去书房,夫君刚才明显在赌气,非得让我接受他匪夷所思的猜测。” 随他,爱生气生气。 谁还没点脾气,她才懒得哄他。 当初芸芙爬床的事,她还没找他算账,他先拿乔起来了。 “婠婠每次打雷都得我哄着才肯睡,我没那闲工夫管他的心情,爱睡书房永远睡书房!” 谢棠铺好床,等待女儿抱着小枕头来找她。 没想到左等右等,天空中雷响了一声又一声,就是不见踪影。 “怪了,婠婠怎么还没来?” 最后谢棠坐不住了,起身往女儿屋里走。 虽说二人住在一个院中,其实相隔距离并不近,穿过两个回廊,还要路过一片池塘才到了魏婠婠住处。 守夜的婢女看到谢棠过来,迎上前:“夫人怎么来了?” “小姐呢?” “小姐已经睡下来。” 谢棠好奇道:“打雷她不怕?没醒过来?” 婢女是上一任被杖责发卖后,重新调过来的,对小主子的习性还没完全摸透,摇摇头:“没有,奴婢刚才还进去看了,夫人放心,小姐睡得可好了。” 天空又是一道闪电划过,透过光线谢棠望向屋内,躺在床榻上的小人睡得一脸安详。 惊雷响彻天际,屋内依旧静悄悄一片,没有半点动静。 谢棠站立许久,久到外头下起大雨,屋内人却一直在睡梦中,她抬脚准备离开时,突然听到一声呓语。 “我才是魏府嫡女……这辈子不能被赶出去……绝对不能!” 第五百一十章 你养过我一天吗? 魏婠婠梦到自己回到上辈子,因为多次陷害林祥云,最终惹得魏磊大发雷霆,跟她断绝关系。 凤仙将她接回林家,天悬地隔的生活落差,一瞬间将她击垮。 吃得不够精细,睡得也不安稳。 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攀高枝,重新过上之前养尊处优的好日子。 可没了魏家的庇护,以她的身份又能得到什么好婚事。 某次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一武官的独子,为人老实憨厚,因为从小舞枪弄棒,粗鲁惯了,对魏婠婠这种婉约孤傲的女子,尤为偏爱。 周家虽在京都不算出挑,好歹周从安的父亲是五品宣威将军,家中人员简单,嫁过去不用处理婆媳矛盾,乍看之下确实是个不错的归宿。 至少比没有官身的林家强上百倍。 魏婠婠几乎没有犹豫,使计偶遇周从安两三回,果然勾引得他神魂颠倒。 紧接着上门提亲,三书六礼一应齐全。 本以为周父能在战场上继续杀敌建功,让周家的官品更上一层楼,没想到婚后没几年周父战死沙场,周父的职位由周从安接替。 可他不如父亲英勇,魏婠婠怕周从安哪天死在战场上,她就成了寡妇。 以防万一,她偷偷将家里的银钱铺面转移到自己名下,再以经营亏空的说法糊弄周从安。 刚开始时,一切都好,周从安只稍稍埋怨她不善经营,直到某一年周太夫人重病,而周从安又在战场上不能及时赶回来。 魏婠婠起了歹念,想让周太夫人直接死在这次重病中,找来的大夫都是些虚有名号的赤脚大夫,自己更是从不在病床前尽孝。 丢给两个小丫头,任由周太夫人自生自灭。 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谁想到一把年纪的老太太竟然生生扛了下来,等魏婠婠意识到再留着她势必会向周从安告状,想要直接将人除去时,周从安从战场回来,还抓到她下毒的铁证。 周从安原本是要将她休弃的,巧的是她怀了身孕。 嫁进周家快十年,她终于又有了身孕,大夫说极有可能是个男孩,这一胎无疑成了魏婠婠的保命符。 即便周从安恨不得杀了这个毒妇,为了周家子嗣着想,还是留了她一条性命。 周老太夫人心里虽呕着一口气,为了孙子,为了重孙也忍下来了。 谁知魏婠婠仗着肚子里的货,托大拿乔不尊长辈,依旧在周从安不在家时欺辱身子不好的老太夫人。 直到生产那日,稳婆在她房里进进出出,最后告诉她孩子胎位不正,要去请老太夫人的话,保大还是保小。 魏婠婠终于知道性命握在别人手中是什么滋味。 丈夫和老太夫人几乎没有犹豫,选择保下孩子,断送她的命。 那一刻,魏婠婠心里想的不是从前对婆家人的算计和虐待,反而将一切怪罪在当初魏家不应该将她赶出家门。 若她还是魏府大小姐,现在便是皇后,周家在她面前连提鞋都不配。 魏婠婠睡梦中哭湿了枕头,恨意如同潮水般翻涌而来,上辈子对不起她的人太多了。 不仅是林家和周家,就连谢棠和魏磊也是她惨死产房的罪魁祸首。 她现在还需要借助魏谢两家的托力爬到更高位置,暂且留着两家,等他日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坐上苍穹之巅宝座时,从前对不起她的人一个也跑不了! 魏婠婠沉浸在梦中,丝毫没有察觉养父母的异常。 回房后的谢棠,拿起桌上魏磊没带走的信件和字帖。 心里第一次对丈夫的话产生动摇。 女儿的字迹她甚至比丈夫还要了解些。 从婠婠认字写字开始,功课都是她在盯着,眼前的两种笔风乍一看确实差别很大,细细观察却能找到不少共同点。 从前最害怕打雷的女儿,现在却能在风啸电闪雷鸣中安然入睡。 一向跋扈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婠婠,近一个月来听话得像是变了个人。 变了个人! 夫君也说婠婠像是变了个人。 天底下真有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谢棠坐在床榻边,一直到天亮。 套了马车,直奔城外最灵验的道观。 求了签文,却是个最不吉利的下下签。 谢棠失魂落魄走出道观,一路上百感交集。 巧的是,碰上了同样来为女儿求平安的郑氏,以及带在身边的祥云。 几日不见,祥云气色比皇宫那晚好得多。 只是见到她时目光淡淡的,跟看到路边的行人并无差异。 “阿宝……”谢棠柔声轻唤。 祥云给她行了礼:“魏夫人好。” 谢棠心碎了:“阿宝,我是你娘啊,你应该唤我一声母亲……” 祥云对她的悲伤熟视无睹:“你养过我一天吗?” 谢棠噎住,半晌才嗫嚅道:“那是因为你从小被人抱走了,娘现在想补偿你,只要你跟我回去,你就是魏家千金,我去请官家封你县主之位,你舅舅和外祖都会很疼你的!” 祥云冷笑:“一点诚意也没有!” “怎么样才算有诚意?” 婠婠在魏家多年,不过是个县主,她难道还想当郡主公主不成? 郑氏站在一旁,白眼快翻上天了。 县主有什么了不起,前两日进宫,官家向林老三透露,想封祥云当郡主,等她身体好了,就行册封礼。 女儿的郡主可是她自己挣来的,还能稀罕谢棠口中的县主? 祥云脸上一派天真灿烂,缓缓道:“你想接我回去,就把魏婠婠送还给凤仙叔母,这才是真正的诚意。” 谢棠脸色一沉:“不是我不想让婠婠认亲,是凤仙身份上不了台面,婠婠只是个孩子,为什么要承担大人犯下的错,整件事受害者不止你一个,你委屈难道婠婠不委屈吗?” 祥云嗤笑一声:“我凤仙叔母独立良善,她有什么上不了台面的?到底是你看不上她,还是魏婠婠看不起她亲娘?如果是后者,那我要好好想想魏家的教育理念,为了自己的前途不认亲娘,这样的人心眼是有多坏!” “阿宝!婠婠是你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她?”即便对婠婠有所怀疑,谢棠还是下意识维护起养了多年的女儿。 第五百一十一章 大不了不认你这个女儿! 祥云的话不仅是对魏婠婠的批判,也是在嘲讽她当母亲的失败。 “我可没有姐姐。”祥云拉起郑氏的手就走。 “你……”谢棠想起婠婠这些日子提到祥云,一口一个妹妹叫得亲热,主动懂事地要让出住处给妹妹腾地方,又准备了好多喜爱的玩具衣衫,对比之下,眼前咄咄逼人的小丫头,显得狠心极了,“婠婠我是不会赶走的,这个家你若是不想回来……那就别回来了!” “小小年纪能说出这些话,必定是有人在背后撺掇,”谢棠说着目光森森落在郑氏身上。 呵,郑氏半点不在乎她的眼神。 只一句话怼得她说不出话:“你两次重伤阿宝,将她置身险境之中,娘还说你有忏悔之意,我半点没看出来。” 从见面到现在,除了让阿宝回魏家,对她的伤势半点不提。 一见满足不了阿宝的要求,干脆连亲生女儿也不要,也得偏心养女。 郑氏推开她,拉着女儿径直出了道观门。 动作不轻,加上常年颠勺,心里怒气正盛,直接将谢棠推得一踉跄。 山下魏家的车夫百无聊赖左等右等,迟迟不见人下山,直到看见谢棠瘸着腿,慢悠悠朝他走来。 “夫人,您这是……”马夫担忧地问道。 谢棠不想说话,还是夏竹解释:“粗野的一家人,跟未被教化的野兽一样,动不动上手,把夫人推倒了!” 夫人外出上香,却脚扭伤的消息,很快传到魏磊耳中。 急匆匆赶来在门口听到屋内谢棠抱怨的声音。 “她竟然要我把婠婠赶出家门!小小年纪心眼小,心还狠!我看她就是被养娘教养刁了,我今天从台阶上滚下去,她连看都没看一眼,转身就走了!若是换成婠婠,她肯定不会放任我不管的!” 夏竹宽慰道:“夫人消消气,小心气坏身体。二小姐有一万个不是,也是个孩子,都是林家人教育不善,趁着还小能掰回来的。可您今天说魏家不认她这个女儿,话是不是冲动了些……” 谢棠叹息一声:“脱口而出的瞬间我是有些后悔的,可……回来后仔细想想,若是最后强行接回阿宝,闹得家里鸡犬不宁,婠婠受委屈,老夫人责骂,夫妻不和,那我宁愿保持现状。 大不了……我不要这个女儿了,有婠婠在身边尽孝也是一样的。在阿宝没出现之前,我们一家过得不是好好的吗?” 屋里伺候的还有其他小丫头,谢棠没打算避讳。 家里小姐被调换的消息,在京都人尽皆知了。 丫鬟们面面相觑,不敢作声,心里却翻江倒海。 觉得夫人这一跤摔得不冤枉。 二小姐可是差点命葬刺客刀下的,先前又被亲娘推倒在地伤了脑袋,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大小姐。 设身处地为二小姐想想,天之娇女被别人抢了身份,回来后不但拿不回自己的一切,还得处处给养女让步,夫人明显更喜欢大小姐。 换成谁不抱怨呢? 可惜她们只是身份低微的婢女,没有资格多说什么。 靠近房门口的婢女,刚跟一旁的小姐妹心照不宣完,看到门外将军的身影。 刚喊出声:“将……” 就见男人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了。 魏婠婠跟魏磊在院门口相遇,她刚在魏老夫人院里请安,听到谢恩棠伤了脚立马赶过来,却见到父亲脸色不悦。 “爹,娘怎么样了?” 魏磊心里攒着怒:“出去上香碰上阿宝和养母,从楼梯上滚下来伤了脚腕。” 魏婠婠震惊地捂住嘴:“天啦,是……是阿宝妹妹推的娘?” “当然不是,”魏磊想起方才听到妻子不认女儿的话,烦躁得很,“不小心的摩擦,怪不到阿宝头上!” 魏婠婠眼里闪过失落。 她巴不得是林祥云动的手,省得她想法子阻止她进府。 不过从刚才来传话人口中的意思,谢棠从楼梯上摔下去,林家母女两脱不了干系。 她脚步轻快进了屋,见到侧躺在床榻上的谢棠,正将夏竹手里的药碗推开。 “不喝,苦得很。” “娘这么大人,怎么跟婠婠一样怕喝苦药?”魏婠婠笑着从夏竹手上接过药碗,“夏竹,你去准备些娘爱吃的蜜饯,娘不爱吃太甜的,记得要酸甜口的。” 夏竹:“还是小姐心疼夫人。” 谢棠颓丧一早上的心情,终于在女儿这儿找到慰藉,招手让婠婠上前。 “好孩子,到娘身边来。” 魏婠婠一口一口喂药,没多久药碗见了底。 她打趣道:“看来娘是要女儿哄着才肯喝药。” 谢棠满眼疼惜:“你小时候,闹着不肯喝药,娘就把你抱在怀里,你一口我一口喂下去,没想到短短几年,我的婠婠长大了也懂事了,都能哄娘喝药了。” 魏婠婠顺着话道:“从前是婠婠不懂事,让娘和爹操了不少心,以后婠婠一定谨言慎行,努力做让爹娘骄傲的孩子。” 说完红了眼眶,一副坚强又通情达理的模样,看得谢棠心疼不已。 一把将女儿搂紧怀里:“婠婠是最好的孩子,你不用改变,你就是你。” 一定是这些日子以来发生太多事,婠婠没了安全感,才会在短短时日里性格大变。 从前不是没有过相似的案例,前朝有个侯爷,家里只一位混世魔王,骄纵得对方不知天高地厚,不学无术不说,还到处惹是生非。 就在所有人以为小侯爷这辈子都只能靠着祖辈过活时,家中突逢大难,一家数百人死得只剩下老弱妇孺和他一个男人。 众人都笃定宣平侯府的荣耀止步于此时,是这个所有人不看好的孩子,撑起门楣。 一改往日恶习,性格大变,凭借自身能力入科场,再次将摇摇欲坠的侯府支撑起来。 坊间有传言,小侯爷是被那种东西上了身,不然如何解释一个人短时间内变化之大。 后来,靠着自己本事再次获得爵位的小侯爷,回忆往昔,告诉世人,人在无助绝望中能爆发出无尽的潜力。 谢棠想,她的婠婠现在一定跟当初的小侯爷一样,血脉觉醒,浴火重生了。 第五百一十二章 恕不招待 魏婠婠看到谢棠柔软的目光,便知道她的殷勤起到作用了。 谢棠欣慰地向女儿询问近日的学业。 “先生说你学问大有长进,书法更是突飞猛进,怎么没把字帖拿给娘看看?” 谢棠的赞扬让魏婠婠颇为得意,她可是上了十六年学堂,伪装个小孩子轻而易举。 “娘近日一直在忙阿宝妹妹的事,婠婠这点小事不敢让娘操心。”魏婠婠声音清脆,却透着委屈。 因为亲女儿忽略从小养到大的养女,谢棠心里万分愧疚:“此时离晚膳时间还早,刚好让娘见见你的书法,就着春日复苏之景,作首诗吧。” “是。” 魏婠婠走到砚台前,没多久刷刷落笔,将宣纸摊开在母亲面前时,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不想错过一丝半点惊喜之色。 她重生后一直在练习书法,争取在从前基础上,有明显的进步。 但她不是傻子,知道过往狗爬般的字体想要短短时日内脱胎换骨成长大后娟秀的字迹,会惹人怀疑,特地每次下笔故意丑化。 意想之中的惊喜没有出现在谢棠脸上,反倒看到她的吃惊和紧促的眉头。 “是婠婠写得太丑了吗?” 魏婠婠看过这个时候自己的字迹,那叫一个不堪入目,她手上纸张上的字,大有长进,谢棠到底在不满什么? 她咬了咬唇瓣:“婠婠的字肯定写得没有阿宝妹妹的好看,从前跟山居先生开蒙时,他老人家也夸妹妹聪颖,想来现在字写得更好了。” 谢棠此时无暇顾及女儿的委屈,满脑子想的都是,为何面前的字迹跟丈夫藏书楼找到的不一样。 她从小书法一路名师指点学过来的,在京都闺秀中都算拔尖,从前还曾因一手好字,选进宫当长公主的伴读。 长公主小时候性子乖张顽劣,许是听长辈们多次夸谢棠书法好,生出嫉妒之意,她为了避讳光芒,很长一段时间练习的不是如何精进书法,而是如何写出一张能应付交差,却又能保住公主脸面的字帖。 眼前这张纸上的字,笔锋钝角显然有韬晦之嫌。 谢棠:“阿宝的字确实写得不错,但你能写成这样,也是下了功夫的。” 魏婠婠的神色立马落寞,垂着头:“知道了娘,我以后一定勤加练习。娘,要不您帮女儿问阿宝妹妹要份字帖吧,不知道她如今学习的是哪位名家大师的字体,婠婠也想学习一二。” 想起阿宝对她的态度,谢棠觉得怕是连林家的门,她也未必踏得进去。 “娘明日去试试。” 魏婠婠:“绾绾陪娘一起去。” 隔天,谢棠和魏婠婠就带了一马车礼物赶往林家。 下车时,两个小丫鬟扶着她。 经过一晚上休养,脚腕的疼痛已经没一开始严重,她撑着病体前来,也是想在祥云面前装一装可怜,博取同情。 林家人觉得她事发后没有给女儿致歉,揪住这点站在道德高地上指责她。 她是为人母亲的人,哪有当娘的低声下气给孩子道歉? 现在好了,两家扯平了,她也受了伤,还带了厚礼亲自上门,从前有再多的矛盾,今日过后就一笔勾销吧。 谢棠拢了拢衣领,收拾好心情,让人去扣门。 魏婠婠站在她身旁,目光落在林家宽大气派的宅院上,朱红大门紧闭,上头雕刻精美图案,门楣高悬,连门前的石阶都宽敞平整,彰显主人家显赫地位。 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林家这一世彻底翻了身。 林宅大门打开,一个小厮探出个脑袋,冲扣门人说了两句,转而“砰”的一声又把门关上。 谢棠:…… 夏竹将小厮的话原封不动传达给夫人。 “小厮说,林家老太太发了话,今日是林家宴请好友的日子,没有收到拜帖的人家一律不许进府。” 魏婠婠怒道:“你没跟门房说,是魏家人来了吗?” 夏竹迟疑道:“奴婢说了,可那小厮非说,魏家他们要请的人已经在里头了,至于其他的,恕不招待。” 其实门房说得更难听,直接让她们哪凉快待哪儿去,夏竹不敢直接告诉夫人。 谢棠气得脚腕又开始作痛:“我们都在这儿,林家还能请什么魏家的人?” 魏婠婠拉了拉母亲的袖口:“娘,应该是爹在里头。爹一大早出了门,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是来林家吃席了,害得一个小门房都能给我们脸色瞧!” “我们走!”谢棠转身爬上马车。 魏婠婠紧随其后。 谢棠努力平复心中怒火,魏婠婠安慰道:“是婠婠不好,不应该让娘来要字帖的,娘别跟爹置气,要怪就怪女儿好了。” “怨不到你头上。”谢棠想不通为何林家不接纳自己,却对丈夫另眼相看。 真要说起来两家的关系,当初还是她先结识林家人的,后来也是她跟林老夫人更亲近些。 反倒是魏磊除了跟林老三有交集,林家人怕是都没认全过。 对比母女两的怒气冲冲,此时的林府热闹非凡。 院中大摆宴席,足足有小十桌人,大人孩子齐聚一堂。 大多是凉州城并肩作战的兄弟,以韩忠义为首,谢远、林老三、魏磊,以及周春和萧楼皆坐在主桌,大伙儿聊着进京后各家逸闻趣事和朝中大小事宜。 周春负责给大伙儿倒酒,激动道:“这还是宫宴之后,咱们兄弟几个第一次聚在一处,上回没喝尽兴,今天借护国大将军的地盘,不醉不归!谁今天竖着走出林家大门,那就是我老周的疏忽!” 萧楼笑道:“老周还没喝多少,已经开始上头了,哈哈哈……” 周春睨了他一眼:“今天是个好日子,酒不醉人人自醉,宫宴之后大伙儿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了。” 说着端起酒杯朝谢远方向抬手道:“这杯酒我得敬谢大人,上回宫宴上的刺客冒充是我帐下百夫长的亲戚,意图对官家不敬,这些日子我是吃不好睡不好,就怕那刺客真是王大树的弟弟,到时候我这个将军还有命做吗?早到阎王爷面前报道了!” 谢远起身,二人酒杯相撞,同时一饮而尽。 “刑讯逼供是典狱司该做的,王大树父子战死沙场是义举,我不能看着他们死后名声被毁,更不会让宵小之辈栽桩嫁祸,图谋不轨。” 第五百一十三章 恶向胆边生 林老三拍着谢远的胳膊:“谢兄说的是,这回不仅制服刺客,还从他口中套出背后主谋,安王已被大理寺扣押,等候官家发落。” 韩侯冷哼一声:“安王算什么,顶多是个背锅的,谁不知道他跟赵严关系亲厚,二人母亲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又共同嫁给老汝阳王,一正一妾,坐享齐人之福。” 谢远在京都生活时间最长,对皇家秘密了解颇多:“关系亲厚我看未必。当年老汝阳王先娶了正妻,没多久生下嫡子赵严,却被人发现王妃怀孕期间他一早勾搭上庶妹,最后珠胎暗结瞒不住才被纳进府,隔年也生了个儿子,王妃对这个妹妹,和她的孩子怎么可能没有怨言!” 周春听得兴趣盎然:“还有这一出呢?” 萧楼补充道:“不仅如此,当年安王母亲死得不光彩,虽然消息被压着,坊间传闻却不少,说得最多的还是他母亲私通被抓,最后羞愤之下撞柱而亡。 安王也被老汝阳王嫌弃,加上为人不学无术,某次进宫宴饮时冲撞先皇,被他老爹发落去守陵,一去就是七八年。 老汝阳王死后,才被赵严接回来,安王对他倒是万分感激,至于赵严……呵,谁看不出来他将安王当场马前卒。” 官家继位以来,对摄政王一党忌惮已久,此次的刺杀刚好成了两方势力焦灼的导火索。 相信用不了多久,京都将再次掀起血雨腥风,历朝历代皇权更替,总是伴随着数不尽的血流成河。 餐桌上的气氛突然低迷下来,萧楼举起酒杯打圆场。 “哎哎哎……怎么回事,说好的今日是开怀畅饮不醉不归,个个丧眉搭耷脑像什么样,咱们一群武将还比不过他那头一堆光会耍嘴皮子的文官吗?” “对!老周说得不错!没准抓住机会,在官家面前得力,官位还能再进一步。” “说得好!咱们一群大老爷们,总不能比不过林将军的闺女……”周春话说一半,像是咬到舌头般,“说错了,是林将军和魏将军的闺女。” 他不解释还好,解释完更让人想入非非。 一群武将扶额的扶额,憋笑的憋笑。 周春一脸茫然,他又说错话了? 算了,他还是闭嘴吧。 大伙儿关系亲近,对林魏两家匪夷所思的事颇为感兴趣。 最后还是地位最高的韩忠义,替大伙儿问出心中疑惑:“阿宝,以后到底怎么说?” 是留下林家,还是认祖归宗回魏家? 当晚宫宴除了官家被刺杀,百姓中流传最多的,便是祥云的错位的人生。 林老三老神在在:“我们尊重孩子的意思。” 魏磊噎了一口,只能顺着话道:“我们家也一样。” 刚好这时,有门房来通传,说魏夫人和魏小姐在门口,马车一直停着没有离开。 消息是告诉给郑氏的,郑氏翻了翻白眼:“她们想当门神让她们当,不请自来的客人,我们家不稀罕。” 声音不小,传到谢远等人耳中。 大伙儿没人指责郑氏的无礼,就连魏磊都恨不得钻进桌底,早上出门没交代,就怕出现眼前一幕。 林家人现在心里对谢棠的怨恨轻易消不了,没有连坐到他身上,已经是林家老太太仁慈,不然他也别想踏进林家大门。 门房走后,孩子们也吃得差不多,三两成群,也不分男女,到另一处院中玩起蹴鞠。 天吉和周从安力气大,玩到最后就他们两不分胜负,其他人早已累趴下,或坐或躺寻了舒适的地方休息去了。 天吉一个假动作,从周从安胯下抢过球,挑衅道:“跟我比,你还要再练个三四年呢!” 周从安动作不如他敏捷,胜在个头高,力气大,跟座小山似的挡在面前,无形中就有一股压力。 “你用嘴踢球的吗?让你见识见识小爷的厉害,飞旋踢……” 随着一声大吼,蹴鞠跟脱弦的箭飞向天空,翻滚几圈后越过围墙,掉落在林府一侧砖墙之外。 祥云蹭地从地上坐起身:“我的蹴鞠!” 这是官家送来的赏赐里的东西,因为精美,脚感好,她最喜欢,平时舍不得拿出来用的。 韩笑笑叉腰指着少年:“周从安,还不赶紧把蹴鞠捡回来,待会儿被别人捡走了,你得赔阿宝妹妹一个。” 周从安无所谓道:“不就是一个蹴鞠,送十个八个也行。” 祥云声音幽幽:“那是官家赏的。” 官家赏赐,弄坏了可不是赔偿能轻易解决的,搞不好会被他爹打一顿。 周从安一激灵,脚步飞快往大门口方向跑去。 边跑边喊:“我肯定给你找回来!” 魏婠婠和谢棠原本打算回府,若是让人知道母女俩连林家大门都没进,就被人轰走,说出去不得被嘲笑死。 谢棠心里堵着一口气,看到时辰不早了,干脆在门口等魏磊到时候一起回去。 魏磊宴席必定喝酒,她作为妻子担忧丈夫,特地来接他回家。 兴许还能得到一波夫妻和睦的好名声。 谢棠不走,魏婠婠自然也走不了。 两人就在车里坐着,坐到有些腰酸,也只能忍着。 这时候,林府的大门突然被人从里头打开,接着跑出来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 皮肤黝黑,个头却高,身子骨也很健壮,正往她们方向的墙根走来。 魏婠婠一开始没认出来人是谁,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跨过台阶,追着少年喊:“安儿,你慢点跑,小心摔着。” 她内心像是被雷劈到一般,牙齿不由自主紧紧咬在一处,摩擦起来。 周从安,还有那个老不死的虔婆子。 这一世,连他们也早早出现在自己生命中了! 魏婠婠忘不了上一世的仇恨,脸色阴沉得要滴水。 谢棠见了,忙问:“婠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魏婠婠摇摇头:“车上太闷了,我想下车走走。” 谢棠想陪着,想起她行动不便,只能让丫鬟跟紧些。 可刚下车没走多远,拐过某处角落时,魏婠婠突然出声:“我想自己走走,你们就站在这儿。” 丫鬟不敢怠慢:“小姐,夫人说……” “你是我的婢女,还是我娘的婢女,小心我告诉娘你伺候得不好,将你发卖出去!” 丫鬟赶紧闭上嘴,目送小姐走远。 魏婠婠拐进一条巷子时,先撞见了周老太夫人,此时的她身子骨还很健朗,只是眼神依旧不好,左寻右寻也没找到周从安的身影。 听说,她的眼神是年轻时为了供周春习武,熬夜做刺绣熬坏的。 魏婠婠目光落在不远处两株长了几十年的槐树旁,那里不知被谁挖了洞。 第五百一十四章 昏迷 周老夫人用完宴席,想来找亲亲孙子,就见他着急忙慌往府外跑,活像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追着喊了几声,奔跑的少年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只一会儿没了影子。 反倒累得她双手撑着膝盖,累得气喘吁吁。 这时,面前出现一双精致的乳白小鞋,上头貌似镶了颗翡翠珍珠,往上是一身鹅黄色明艳繁琐的冬装,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笑意盈盈站在她面前。 “老夫人是在找人吗?” 周老太太打量她片刻,以为是周围那户人家的闺秀,点点头:“是,我在找我孙子。” 魏婠婠问道:“穿蓝色长袍,个子高高的哥哥吗?” “没错,”老太太眼睛一亮,“你刚才看见他了?” 魏婠婠伸手朝槐树方向指去:“他刚才急冲冲朝那边去了,老夫人想找人得抓紧,天色马上昏暗下来,那片林子里常有野兽出没。” 周老夫人吓坏了,甚至没来得及思索魏婠婠话里的疏漏,此处是京都城内,即便有个别山势较高的丛林,不过是人为建造的,哪里会有猛兽。 她快步朝槐树方向跑去,根本无暇顾及脚下是否安全。 “扑通”一声。 人精准落进坑里,连声呼喊都没发出来,就昏了过去。 捡到蹴鞠的周从安,正准备往回走,听到动静,赶来查看。 却在一个两三米的坑里发现脑袋磕到砖石的周老夫人,额头鲜血淋漓,人已经没了意识。 “祖母!祖母!” 周从安想跳进去救人,奈何高度实在太高,此处离林宅又远,若是两个人都困在里头,连个求救的人都没有。 他赶往往回跑,途中遇上个年纪跟林祥云差不多岁数的姑娘,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周从安总觉得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冰冷异常。 此时的他,无暇顾及这些。 找来林府下人,废了半天功夫才把周老夫人抬了上来。 老人家毕竟上了年纪,又是伤在脑袋上,耽误不得,林老太听到消息,赶紧带着祥云赶过来。 人安排在林家厢房,伤口清洗干净,上了药又包扎一番。 祥云考虑是脑内瘀血造成的昏迷,给周老夫人静脉注射20%甘露醇,果然没多久人迷迷糊糊睁开眼。 见一群人围在床边,老太太疑惑道:“怎么了?” 周春七尺男儿红了眼眶:“娘啊!你吓死儿子了!好好的跑到那偏僻角落做什么?要不是安儿发现的早,您……” 周老夫人脑子终于恢复清明:“我……我是去找安儿的,路上碰到个小丫头说看见安儿往那片林子去了,还说天黑了有野兽伤人,我一着急……” 周从安一下子想起林府周围的那个小姑娘,这一想,不由得又回忆起她望向他的眼神。 忍住不住打了个寒颤。 什么情况?那小丫头为什么要撒谎? 他好像没得罪过她吧? 今日的事,周家人只当是个意外,除了周从安没人会觉得一个六岁左右的小女孩有坏心思。 因为人是来林家吃饭受的伤,林老太万分愧疚,主动留周老夫人府上小住一段日子,直到头上伤势痊愈再离开。 周春担心老娘身体,同时也相信林家人的医术,很痛快地替老娘答应了。 周从安跟着一起住进林家,一方面他从小跟着老夫人身边长大,感情深,另一方面怕周老夫人独自住在林家局促,让她有个伴儿。 宴会上的众人先后离去。 魏磊出了府门,马夫已经在门口候着:“将军,夫人在外头等您许久了。” “走吧。” 他不好在众人面前不给谢棠面子,虽然夫妻俩心里明白最近一段日子,她们因为女儿一事产生不小隔阂。 魏磊上了马车,谢棠主动找话题:“刚才林府闹哄哄的,出了什么事吗?” “周将军的母亲不小心掉进坑里,伤了脑袋。” 谢棠并不是真的感兴趣,只是想缓解夫妻间尴尬的氛围,包括丈夫跟女儿间的关系。 于是问魏婠婠:“婠婠,你刚才下车透气,没遇上那个坑吧?” 魏婠婠神色如常:“没有,我走的另一条路。” 没来由的,魏磊突然想起周老夫人的话:“路上碰到个小丫头,说看见安儿往那片林子去了,还说天黑了有野兽伤人……” “你遇到周家小公子和周老夫人了吗?” 魏婠婠依旧脸不红心不跳撒谎:“没有,没有遇见。” 她当然不会承认,不能给魏磊一丝一毫抓到蛛丝马迹的机会。 待宾客散尽,祥云走出院门,询问门口的守卫。 “今天有看到在周围晃悠的小姑娘吗?” 她总觉得周老夫人掉进坑里不是意外。 门房仔细回忆:“今日客人进府后,大门一直关着,直到魏家夫人来扣门,小的按照吩咐没放他们进来。没过多久周家小公子说蹴鞠掉到院墙外了,小的就开了门让他出去找,周老夫人紧跟着在后头跑了出去,中间没见门口有谁经过。” “那今魏家小姐穿的什么衣裳?颜色装扮什么样,还记得吗?” 门房:“记得,她穿了件鹅黄色夹袄,袖口处点缀一圈珍珠,鞋子是乳白色的,鞋面上各有一颗弹珠大的浅绿色翡翠……”看上去富贵至极。 祥云找周老夫人一对,立马将今天指明方向的小姑娘揪了出来。 要是从前的魏婠婠,祥云会以为是意外,可现在的魏婠婠早变了味,什么都能干出来。 让祥云想不通的,是她为什么要针对周老夫人,或者准确说,是针对周家人。 以她的了解,周魏两家除了周春和魏磊同在军营,没有其他交集,更谈不上有仇一说。 那只有可能,周家的存在会在以后成为阻挠魏婠婠的拦路虎。 至于怎么拦,祥云就想不明白了。 周老夫人在林家待了半个月,其实在第十天时,她脑袋上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实在是林家住着太舒服,饭菜好吃,人又多热闹,更重要的是周从安跟林家几个小子玩得非常好。 尤其是天吉,两人好得简直要穿同一条裤子。 第五百一十五章 官家中毒 “天吉,我爹说让我开春以后去军营历练,那里能快速训练骑射,提高武艺,每年还有考核,表现优异的可以留在军营中成为大乾士兵中的一员。” 周从安越说越激动,连带着天吉也兴奋起来。 “我去问我三叔,让他把我也安排进去,这样我们天天都能待在一起了。” 周从安笑起来小眼睛直接眯成一条缝:“我也喜欢跟你待在一起,要是我俩能一直在一块儿就好了。” “这有什么难的,你住我家,我们不就能在一起了!” 周从安想起父亲说过的话,他跟祖母都很喜欢阿宝,提过几回长大后跟林家结亲的想法。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知道结亲是什么意思。 林家阿宝可爱聪敏,小小年纪一手好医术,可……她不是自己喜欢的女孩类型啊。 他喜欢那种清冷如山上雪,皎洁如云中月的,好不好看倒是其次,关键是得有种孤傲的气质。 就像……就像,那天在林家门口看到的…… 不对不对,不是那样的。 周从安很快驱散脑海中的画面,气质对了,但小姑娘的眼神太犀利了。 简直可以用恶毒来形容。 他没有受虐倾向,不喜欢热脸贴冷屁股。 魏婠婠这边,还不知道这一世的周从安对她印象发生巨变。 对周老太太没有一跟头摔死一事,十分不满。 听说祖孙二人在林家住了半个月,心里对林家人多管闲事憎恶至极。 结果没两天,又传来一个更让她爆炸的消息。 官家为嘉奖林祥云宫中夜宴上的英勇,封了个她郡主的称号。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祥云不在是福安乡君,而是福安郡主。 连林老太也因为儿子和孙女的功劳,获得了一品诰命夫人的官衔。 郑氏与有荣焉,封了从二品诰命夫人。 连一向看林祥云不顺眼的魏老夫人,在外人面前,对家里这个没认回来的孙女,也是一口一个夸赞。 有什么办法,官家明目张胆地偏心她。 谁跟跟官家唱反调。 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魏婠婠气得将院中的花草一夜之间全拔了,她从前引以为傲的身份地位,如今林祥云全都有了。 她的存在仿佛在赤裸裸嘲笑着她,重生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要被她踩在脚底下。 魏婠婠心中的怒火连续烧了两三天,直到另一件大事的发生,给了她反击的机会。 三月初,上巳日这天,安王谋反一案证据确凿,被官家下令处以极刑。 一向跟安王交好的摄政王赵严,这次撇清关系的动作迅速如闪电。 他心机深城,老谋深算,从一开始做局兼顾到方方面面,即使刺杀失败,也找到半点跟他有关的蛛丝马迹。 越是半点没有关联,越是让人起疑。 官家一党非但没有放松对他的监视,反而变本加厉。 可惜,赵严技高一筹,即便庆武帝身边全部换成自己心腹,依旧给他的人找到可乘之机。 庆武帝的饮食中,被人下了慢性毒药。 先前魏婠婠忘了这一茬,安王被杀的消息传来后,她才猛地想起来,上一世官家就是在安王死后,中毒一事才暴露。 当时他已经被秘密喂了两三个月的药,病来如山倒,一下子在朝堂上昏了过去。 御医们束手无策,广招天下名医,同样查不到官家中的什么毒。 直到一个外邦游历的大夫献出治疗方子,才将庆武帝从鬼门关拉回来。 而那时,因为毒性深入脾脏,庆武帝的底子受损,只勉强活了十五年,撒手人寰。 那药方单子,她在魏磊书房看到过。 若是这辈子她能救官家于水火之中,那她也是庆武帝的救命恩人,日后哪怕不能继续待在魏家,也能有很好的归宿。 算算日子,官家发病的日子快到了。 魏婠婠越想越兴奋。 终于,这天魏磊傍晚回家,满脸心事重重。 谢棠问道:“怎么了?是军营出事了,还是又要打仗了?” 上一次丈夫愁绪满脸,还是官家下令追讨西戎人的时候。 魏磊摇摇头,叹了口气:“官家今日在朝堂上,突然吐了口黑血,昏过去了。” 谢棠显然也被吓到了:“黑血?中毒了?” “御医也是这么说的,但中的是什么毒,他们查不出来,现在宫里已经去请鹤眉神医进宫,希望对陛下的病情有帮助。” 魏婠婠刚好在谢棠屋里,将宫中形势听得一清二楚。 她并不着急出手,因为她知道即便鹤眉来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这种毒并不曾在大乾境内流通,是外邦引进的,一点点掺杂在饮食里,银针试不出,等日积月累发现时,已经病得很严重了。 魏婠婠想再等几天,只有把所有人逼到绝境时,她的出现才是“及时雨”,最引人注目。 果不其然,一连三天,魏磊回来的情绪越来越低迷,到最后甚至直接待在宫里不回来了。 皇帝病重,坊间流言不断,都在猜测庆武帝还能活多久。 万一他死了,小殿下小小年纪能不能斗得过摄政王。 百姓们对上位者的生死并不看重,只要坐在龙椅上的不是位嗜杀成性,只知道增加苛捐杂税的暴君,与他们而言,谁当皇帝无所谓。 可对于朝中阵营不同的官员和世家大族来说。 这段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煎熬。 摄政王党祈祷官家永远不要醒过来,最好连带着小殿下一起死。 庆武帝一党倾尽全力在全国找大夫,哪怕有一丝希望也不放弃。 一旦放弃了官家,下一个放弃的就是他们和家人的脑袋。 林家,刚好属于后者。 摄政王当初可是派了杀手意图铲除林家人的,因为他们救了当时病入膏肓的赵小殿下。 后来又在庆武帝的看中下,依照战场上的功绩,实现三连跳。 林家在所有人眼中,早就成了官家一党的人,毫无悬念。 林老太也收到了进宫看诊的帖子。 一脸失落地回来。 祥云便知道官家的病来势汹汹,不是那么好治愈的。 “我甚至不知道官家中的什么毒。”林老太叹了口气。 还是一五一十跟孙女描绘庆武帝的病症。 祥云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这病的症状……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第五百一十六章 不对劲 林老太第二次进宫,是三日后,她将祥云带在身边。 管事太监在前头领路,林老太向他询问陛下的病情。 “哎,昨儿个只醒了一回,没一炷香功夫又昏过去,”管事太监叹了口气,“今日鹤眉神医进了宫,给陛下扎针后倒是醒了两回,可还是治标不治本啊。” “找到下药之人了吗?”祥云问。 祥云两次册封都是管事太监去宣的旨,对她十分敬重:“抓到了,是御茶司的一个小太监,当场承认罪名,还没送去典狱司,人已经服毒自尽了。” 调查关系网时发现,这个小太监人际关系十分简单,家中全部死光了,在宫中也没有什么知心好友。 简直是独来独往的透明人。 追溯没多久,便断了线索。 祖孙二人随着管事太监去了庆武帝在的宫殿。 林老太一路上发现,宫中巡逻的侍卫比她上一次进宫多了两倍不止。 官家的病情应该已经到了相当要命的地步,时局动荡一触即发,她脚步不由得沉重起来。 宫殿内比屋外温度高了不少,显得有些闷,听说是鹤眉神医要求的。 庆武帝闭着双眸安静躺在明黄软榻上,对殿中多了几个人毫无察觉,呼吸缓而长,乍一看以为睡得很安详,仔细瞧便能发现脸色发白,嘴唇发紫,都是中毒颇深的征兆。 整个人对比宫宴那次,消瘦一大圈,官家身姿本就修长,这一瘦下来,显得眼窝凹陷,更让人觉得病重。 鹤眉神医看到林老太和祥云到来,松了口气,简单寒暄后,针对官家的病症商议起来。 头一个要抓的就是病源,毒到底从何而来。 鹤眉神医让管事太监将调查到的结果呈上来:“前两日抓到在官家茶水中下毒的小太监,当时他正在往茶水里加夹竹桃花粉。” “夹竹桃花粉有毒,长期服用会给人造成四肢瘫软无力,精神疲惫倦思忧虑之态,毒性严重后就会跟官家一样昏迷不醒。”祥云道。 鹤眉神医不仅见识过老太太的医术,更是在军营中听到韩侯爷对祥云的夸赞,今日一见才发现原来的小豆丁,不知何时长成精通医术的大孩子了。 “没错!御医一开始便是按照解夹竹桃的法子给官家治病的,谁知道非但没好转,反倒加重病情。” 祥云抿抿唇。 林老太也察觉到不对劲:“难道是暗度陈仓,小太监是背后下毒人用来混搅视听的?” 为的是掩盖官家真正中毒原因。 难怪那些御医吓得险些心胆俱裂,缓解不了天子的病症,至少不能伤上加伤,他们这跟弑君有何差别。 所以在小殿下提出招来民间御医时,他们非但没觉得专业受到质疑,反倒十分迫切和安心。 鹤眉神医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老朽医术有限,只能暂时缓解毒性,稳住官家的病情,至于找到解毒法子,就得靠大伙儿齐心协力了!” “诶!”林老太将孙女带到庆武帝身旁,给他号了脉。 头一次在孙女脸上见到纠结的神色,以往她看诊的病人,从未有过这种神情。 难道官家,真的不行了吗? “他这几日应该还在中毒。”祥云缓缓吐出几个字。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仅是林老太和鹤眉神医震惊,连主管太监都吓得后背直冒冷汗。 忙摇头:“不可能的,下毒人已经抓到了……” 想想又觉得没有说服力,谁能保证那人不是被推出来当替死鬼的? 祥云将殿内每个角落仔细检查一遍,熏香、炭火、连砚台研磨成的墨汁也没有放过。 “没有问题。”她说。 不应该,肯定是哪里被她遗忘了。 庆武帝的脉象跟三日前林老太说的不一样,若鹤眉神医真的压制住毒性,他的身体不会每况愈下这般厉害。 除非,毒源还在源源不断往他体内输送。 “官家近几日都吃了什么?”祥云又问。 “吃喝都是我亲自准备的。” 熟悉的声音出现在祥云身后,是端着食盒进殿的赵怀澈。 多日不见,原本俊朗的少年郎也清瘦不少,眼底青黑无声诉说着连日来夜不能寐,食不下咽的担忧。 赵怀澈在林家住过一段日子,下厨房的手艺虽不精却也拿得出手。 给庆武帝准备的是些好消化的粥和小菜。 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赵怀澈对父亲受人迫害中毒一事焦心不已:“阿宝,你是怀疑下毒人还在通过某种手段继续迫害我父皇吗?” 祥云沉吟片刻:“从脉象看,确实如此,但我还没找到证据。” 话音刚落,窗外吹来一阵冷风,顺着没有关严实的窗户飘进来,夹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花香。 虽然已经开春,因为病重的庆武帝怕冷,屋里还烧着炭火,窗户没有完全关紧。 祥云朝香气方向看去:“好香,宫殿隔壁是花园吗?” 管事公公忙点头:“是的,老太后住在宫中时特别爱花,从前的宫殿里种了不少名贵品种,此处面积虽不是最大,花种却是最多的,一年四季花香不断。 官家先前很喜欢在窗柩旁批奏折,兴趣好时,还会去园中品茶赏花。” 祥云想起宫宴那次,因为几株月季跟魏婠婠开撕,不由得联想起一个人。 长公主殿下。 皇家真是有不少爱花之人呢。 祥云淡淡道:“带我去看看。” 管事太监看了眼榻上的庆武帝,又忘了眼小殿下,见对方点头。 “郡主跟老奴来。” 一墙之隔的花园中,繁花似锦,热闹非凡,一眼看去姹紫嫣红,无不预示着春天的来临。 这里显然是比较私密的一处花园,种植的花卉比先前她见到的御花园品种更齐全,只是占地面积不大,只有一个八角亭,供人休息。 魏家。 托人找到解药中几位重要药材的魏婠婠,终于打算起身进宫。 药材里其他药材都好找,只一味白猿猴的尿液费了些功夫。 白猿猴子生长在极寒之地,数量稀少不说,还难抓获,为了手中一小瓶药引,她足足花了一百两银子。 至于为何要用白猿猴的尿,而不是黑猴、白熊甚至其他动物,魏婠婠只隐约记得前一世就诊的外邦大夫说,因为官家中的毒不是饮食摄入体内,而是通过嗅觉悄无声息钻进人五脏六腑。 而罪魁祸首,便是庆武帝宫殿一墙之隔的某种花卉,至于具体模样她并不知情。 魏婠婠找上谢棠,表明想进宫。 第五百一十七章 连根拔除 “娘,官家一直病重,我们还没去探望过,是不是不合礼数。” 谢棠想了想:“官家不比其他皇室成员,侍疾轮不到咱们,再说你爹已经在宫里住下,不会有人说魏家人不懂规矩的。” “混账!你平日就是这么教育孩子的?看不清局势,眼皮子还浅薄的东西,”魏老夫人的谩骂声响起。 谢棠身子一僵,看到在两个婆子搀扶下踏进院门的婆母。 魏老夫人毫不顾忌在下人面前落了她的脸面,继续数落起来:“磊儿是男人,又是武将,去了也是在宫里做些护卫的活儿。现在连长公主和修行不问世事的老太后都下了山,可见官家病情严重,你伺候不了官家,还能伺候不了老太后和长公主吗?” 她们肯定是要伺疾的,辛苦不说,心理上的压力肯定要找人诉说,这时候不上赶着表现,难道要等到官家殡天,再到棺椁前哭丧吗? 后半句话是大不敬,魏老夫人不敢说。 眼神冷刀子一样戳在谢棠身上,直看得她冷汗淋漓,面上一片臊红。 魏老夫人总喜欢在人多的时候数落她的不是,打压她的决定,谢棠有怒不敢言。 “媳妇儿这就去。” 魏婠婠没工夫关心谢棠的难堪,满脑子想的都是可以进宫给庆武帝献药。 到时候官家醒来龙颜大悦,要大封于她,她应该要什么赏赐好呢。 祥云是郡主,再上面是公主。 可公主只有官家的女儿才有机会获封,历朝历代倒是也出现过非陛下亲生女儿得封公主的案例。 那也是代替公主远嫁,才有的殊荣。 算了,郡主也行吧,至少在林祥云面前不会矮一等。 谢棠和魏婠婠是以面见太后和长公主的理由入宫的。 重华殿。 太后靠在罗汉床上,唉声叹气。 陛下的病牵动宫中所有人的情绪,谁心里都跟坠着大石一样。 长公主蹲在母亲面前哄她用膳:“母后,您已经两天滴水未尽了,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别官家醒了,您倒是病倒了。” 太后推开白瓷碗,扶着额头叹息一声:“你父皇命中无子,只生了你一个女孩,好不容易从旁支里选了能堪登大任的两个皇子,却没等到宣布太子那日就撒手人寰。 哀家当初是力排众议选了当今陛下,谁想到……谁想到他身子骨羸弱,登基不到两年便病倒了。” 长公主:“宫里人不都说,官家是中毒了,还抓到了下药之人……” 太后睨了她一眼,眼里浮出一抹讥讽:“先是刺杀又是下药,从他登基以来,闹得鸡犬不宁,连哀家在道观里都时常听到宫里乱七八糟的事,可见他这个皇帝当得不行。” 太后可以肆意评价官家,长公主却不行。 她轻轻给榻上金尊玉贵的妇人捶腿,安静听着她接下来的话。 “这事儿说来说去,还是他不得民心,你父皇在世时,怎么没有这么多幺蛾子!要是当初,推举上位的是摄政王……” “太后,长公主,魏夫人和县主来了。”有侍女进来禀告。 太后神色没多少惊喜:“我倒是有很长时间没见过魏夫人和她女儿了,听说魏家和新贵林家的女儿抱错了?养在林家那个才是魏夫人的亲女儿,现在这个不过是农户女养的。” 长公主也是不久前才知道这桩奇闻轶事。 “是的,林家女儿我见过,跟棠儿长得特别像,漂亮极了。” 她其实想说的是,祥云更像魏磊一些,只是她生为公主,议论一个外男多少有些不合礼数。 太后不为所容:“再好看只是皮囊,三岁看八十,乡下长大的丫头,终究是差些。” 长公主笑笑:“那可不一定,母后还不知道今日进宫给官家看诊的是谁吧?” 太后眉毛一抬。 她只刚回宫前两日在皇帝面前守了两次夜,还在第二天晚上昏倒在病床前。 御医和众官员联名上书恳求她保重身子,宫里等着她主持大局。 之后的几日,她便躲在重华殿,只每日做做样子到庆武帝面前问一问情况。 伺候在旁的大夫面孔换了又换,她怎么可能记得住。 “谁啊?”太后兴致缺缺问。 长公主道:“就是您方才提到林家的老夫人,和棠儿抱错的女儿。” 太后以为是林家老夫人是个医女,带着小孙女一同进的宫。 没往其他地方想。 一个一品诰命,一个郡主,按理说进了宫,理应先来重华宫向她见礼。 但对方若是找来给官家治病的,就另当别论了。 太后语气莫名:“看来官家的病是真的束手无策了,连医女都能被找来医治。” 长公主隐约觉得说不上来的不对劲,没有深究,让婢女领着谢棠母女二人进来。 魏婠婠对重华宫太后的印象,还停留在上一世的道观。 记忆中,这个位高权重的女人是老死在道观的。 官家刚登基的时候,还会时常探望这位先帝遗孀,到了后来不知发生何事,彻底不去了。 太后像是被世人遗忘一般,独自一人守在荒无人烟、连香火都无人祭祀的道观中了此一生。 再看如今卧榻上的老妇人,精神矍铄,外界都在说她伺候官家累病了,她怎么觉得她精神状态好得很。 谢棠是来伺候太后和长公主的,端茶倒水,说了不少宽慰的话。 太后也给她面子,就着端过来的碗碟,吃了两口。 “道馆中住惯了,宫里的饮食吃着倒不如那里的清淡。” 谢棠立马表示会几道开口小菜,请求去小厨房露一手,表示对太后的尊敬。 魏婠婠早在一旁等得不耐烦了,她是来治病的,不是来逗老婆子开心的。 迟早要老死道观的老女人,捧她的臭脚做什么! 更是在得知林家祖孙俩也进宫后,心里的慌张一下子达到顶点。 莫名觉得心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里剥离一般。 就在魏婠婠想法子表示她能救官家时,突然从外头跑进来一个小太监,火急火燎十分着急的模样。 “太后,不好了。” 太后猛地坐直身板,眼里精光四起,难道是…… 皇帝死了! 长公主满脸担忧:“好好说话,是不是……是不是官家……” 这下连魏婠婠也紧张起来。 不会吧,她还没出手,人就死了? 她……她记得庆武帝死得没那么快啊! 小太监擦了擦汗水:“不是的,是太后最喜欢的一园子花,被全部连根拔起了。” 长公主松了口气。 太后失望坐回去,突然之间身子一整个僵住。 花园的花! 难道,是那些……那些花吗? 第五百一十八章 有毒 太后声音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颤抖:“说清楚些,哪处的花,被何人拔掉的?” 小太监唯唯诺诺:“就是官家寝殿旁边的园子里的花,被今日进宫的福安郡主拔掉的。” 太后松了口气,手抚在胸口位置。 吓死她了,还以为秘密被发现了。 小孩子调皮捣蛋,喜欢搞破坏是常事。 只是谢棠这个亲女儿实在太没规矩了,她不信动手前没人告诉她,种在那里的花是她亲手种下的。 还是说,宫里人觉得她去道观进修两年,已经没了她这个做太后的位置,连个小黄丫头也能随意在她头上拉屎撒尿? 太后下了软榻,让侍女给她整理装扮。 长公主接过华服,替太后穿上,问:“母后,您要亲自去吗?” 太后有非去不可的理由,那些花拔了便拔了,可绝对不能落到别人手上。 谢棠从小厨房过来时,太后已经准备往花园去了。 长公主小声告诉她,祥云闯祸的消息。 听到女儿将太后最爱的一园子花嚯嚯光了,谢棠心不由得揪在一处,甚至没分出神察觉站在一旁的魏婠婠煞白的脸色。 魏婠婠此时心跳如雷,是巧合吗? 对,一定是巧合! 林祥云怎么会知道那片花里有让官家病重的罪魁祸首。 可她为什么要拔花? 魏婠婠不禁想起酒楼她佯装中毒那次,也是她三两下找出病因,难道林祥云的医术真有这么厉害,大乾众多名医束手无策,偏偏她是特殊的一个。 若是又让她提前在官家面前露脸,加上宫宴以身挡刀那次,林祥云足足救了官家三回了。 日后再想除了她,难如登天! 一行人脚步匆匆往花园走去。 祥云此时在赵怀澈的允许下,已经悉数将花圃里的花铲除干净。 花匠们看着往日心血付诸东流,心疼不已,里头可有不少两三年才能开花的名种呢。 就这么短短半个时辰功夫,全部连根拔起了! 太后和长公主的队伍浩浩荡荡赶来,众人见到跪了一地行礼。 祥云正蹲在花丛中观察花朵,身子骨小又被四周的花盆挡住,几人一时没寻到她的身影。 “放肆,谁准你们动哀家的花?”太后厉声问。 祥云小脑袋从花丛中钻出来。 她的打扮不像个千金小姐,是标准医女装扮,只是个头和衣裳小了好几号,穿在她身上有种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既视感。 相貌即便是在宫中见多美人的太后,也打心眼里夸赞美人坯子,日后必定出落得仙子一般,这点倒是很符合魏磊和谢棠这对颜色双绝夫妻的传承。 再一看站在一旁的魏婠婠,逊色不是一星半点。 祥云打量她两眼,认出站在老夫人旁边的长公主,再看跪倒一地的下人,约莫猜出她的身份。 她看了眼手中开得艳丽的娇花,视线对上太后时,明显看到她眼中的愣怔和错愕。 紧接着是一闪而过的慌张。 这人反应不一般啊! 赵怀澈出面解释:“太后娘娘,鹤眉医仙和林大夫正在排查父皇中毒原因,宫中一切有嫌疑的地方都要谨慎处理。” 太后瞥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哀家的花圃有问题?还是说我意图谋害陛下?” 赵怀澈腰背挺直,没有因为她的话表现出惶恐不安。 “澈儿绝无此意,一切为了父皇的身体,还望太后娘娘体谅。” 太后气得脸色发青,视线却频频落在祥云手上的那束红花上:“罢了,哀家不跟你计较,只是这些花是我离开皇宫前,让花匠精心培育的,付诸不少心血,让我带回去自行处置,这总不妨碍你尽孝道吧?” 合情合理的要求,任谁听到也觉得无懈可击。 赵怀澈没做声,太后下意识以为他默认,朝跪在她身旁侍弄花圃的太监递了下眼色。 太监心领神会,目光快速在众人身上掠过,指挥周围几个花匠一同将花搬走。 他们动作很快,即将伸手抱走祥云身边的大红花朵时,被她拦下:“这些不能拿走。” 花匠身子一僵,朝太后方向望去。 太后嘴角抽动,心跳加速,几十年上位者的生活,让她好久没有体会过被人辩驳的感觉。 尤其是小姑娘目光中流露出的不容拒绝的神色,更让她心底暗道不好。 下一秒,便听到她问道:“太后娘娘,阿宝瞧花园里面属这种花开得最艳,不知是哪种花?” 太后面色一沉,并不打算回答。 赵怀澈指着其中一个花匠道:“你来说!” 花匠摇摇头:“奴才只负责日常打理,不知道名花种类。” “你专门养花,连饲弄的花草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按照习性花期照料花朵?”赵怀澈立马察觉到不对劲,疾言厉色道。 小太监被吓得不轻,跪下哐哐哐磕头。 “奴才真的不知道,这种花平时轮不到奴才照料,是陈公公负责的。” 他不是真正的花匠,只是个看守花园的小太监,偶尔天热时给花圃放放水,来的时间也才两三个月,连花圃里的花都没认全呢。 原先的花匠得罪陈公公被打发了,他才被提上来。 陈公公便是方才太后吩咐处理花草时,第一个动手的,也是这片园子的负责人。 赵怀澈走到陈公公面前,等他开口。 陈公公双手还抱着另一捧跟祥云手上一模一样的大红色花朵。 祥云观察过了,此人从一开始就是直奔这种花而去,全程没有多看其他花一眼。 明明别的花离他最近,偏偏舍近求远光捡这一种,难免惹人怀疑。 陈公公脸色一愣,扯出抹笑:“回禀小殿下,这是长寿花,因为颜色艳丽,寓意又好宫里不少地方都种了,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可能是咱们大乾鲜少有培育成功的,都是从海外引进来的,所以尤其珍贵。” 赵怀澈声音淡淡:“果真?” 他知道,要真是普通的花,祥云不可能研究这么长时间。 果然,下一瞬,祥云道:“我怎么瞧着不像你说的花,倒是像我认识的一种……叫天竺葵的花。” 赵怀澈问:“二者有何区别?” “外形相似,只是一种有毒,一种无毒。” 第五百一十九章 强出头 不用说了,她手上拿着的肯定是有毒的那种。 陈公公跪倒在地,大喊冤枉:“郡主您可不能胡说,宫里禁止养殖带毒的花,奴才怎么敢明知故犯。” 太后适时出声解围:“郡主刚才也说了,两种花外形相似,想必是宫中花房采购时,误将两种花种弄混,这才误打误撞种在这儿,与你无关。” 长公主一听花有毒,捂住唇舌,忙问:“怎么个有毒法,是碰一下中毒,还是吃下去有毒?” 祥云晃晃手中的花,无声解释。 谢棠道:“碰一碰肯定没事的,不然种植这么长时间,花匠怎么会安安稳稳的,阿宝也不敢直接用手拿,至于吃下去……会有人拿来做糕饼吗?” 陈公公忙道:“不会不会,宫里的花,特别是花圃里的,一花一草都是有记录的,没人敢随便摘。” 太后不想继续逗留,忙岔开话题:“不管郡主说的是真是假,这种有毒的东西都不能留了,赶紧丢了!让花房以后仔细些!” “是是是!” 陈公公站起身,想再次从阿宝手上将花拿走。 却被她躲闪开,这回她直接抛出一句让在场众人震惊不已的话。 “此花是官家病重的关键。” 陈公公背后老早湿成一片,太后的手心同样满是虚汗。 长公主道:“阿宝你什么意思?你想说官家昏迷是天竺葵造成的吗?” 祥云点点头:“天竺葵从西域引进,传说这种花生长的地方周围一定不能种植夹竹桃,夹竹桃的花粉加上天竺葵的花香,哪怕是身子骨强健之人也会神思倦怠,久而久之越发虚弱,用不了多长时间病情越发严重,等察觉到不对劲时毒素已经渗入五脏肺腑。” 谢棠震惊道:“这么严重……这花长得明艳动人,竟然……” 全皇宫的人都知道,前两日抓到往官家茶水里下夹竹桃花粉的刺客。 结合祥云方才的解释,大伙儿对天竺葵花香能使人中毒的说法深信不疑。 赵怀澈忙道:“既然知道病从何来,那应该怎么解毒呢?” 下毒之人他要查,但当务之急是父皇的病,再不研究出解毒之法,怕是性命危咦。 魏婠婠知道自己再不出声,彻底没有机会翻身机会了。 “我知道!” 祥云刚准备开口,被一道急促的女声打断。 众人视线齐齐望向魏婠婠。 没错就是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她一直向往的就是别人的关注和羡慕。 多少年没再体会过这种感觉,她简直太怀恋了。 谢棠以为听错了,愕然道:“婠婠,你说什么?” “娘,官家的病我能治!”魏婠婠挺起胸膛,眼神前所未有的笃定。 长公主好奇道:“你也会看病?” 现在的孩子都如此早慧吗? 出了个六岁医术神童,又来了能治疑难杂症的魏婠婠? 显得她一个成年人成了不学无术的废物了。 魏婠婠摇摇头:“看病我不会,来之前我也不知道官家为何生病,方才听到阿宝妹妹说起夹竹桃花粉和天竺葵,我突然想起从前在一本杂记中看到过相关记载,刚好记住了药方。” 祥云:“这么巧?” 魏婠婠轻轻一笑:“妹妹不相信我吗?还是觉得你能给官家看病,我连看医书杂记的权利都没有?” 祥云淡淡一笑,抬手示意她继续。 魏婠婠自顾自说起来,完全没注意到太后望向她的目光越发不善,到最后垂下眼眸时,里头竟夹杂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毒。 宫殿内。 鹤眉先生和林老头,以及诸位御医轮番查看魏婠婠刚让人写下的药方。 上辈子外邦大夫具体用了哪几味药,她勉强能回忆八九不离十,可药量却半点记不住,只能凭感觉写,某些不确定的,宁可剂量往大了写,也不能让庆武帝喝下后没有作用。 鹤眉看着上头明显不合适的剂量,犹豫道:“县主不如回魏家,找找看那本书,以防出现遗漏。” 书本就是魏婠婠瞎掰的,当然不可能回家找到。 “找不到了,我不记得具体是哪本书了,找起来可能要费几天功夫,官家还能撑过去吗?” 当然不能,官家出气多,近气少,能不能熬过两天都另说。 可…… 魏婠婠对药方子十分确定:“放心吧鹤眉医仙,我记性很好不会记错的。” 鹤眉一咬牙,也没别的办法,试试吧。 只是上头一味白猿猴尿液做成的药引,一时半会怕是寻不到,得赶紧让人出去找。 谁知,魏婠婠直接从身侧小挎包里,掏出一个琉璃瓷瓶,里头装着的就是药引。 “你……你怎么会随身携带动物尿液,还这么巧,就是白猿猴的?” 魏婠婠来之前已经想好答案:“逛街的时候,看这瓶子漂亮,就买了下来,绾绾本来打算倒了里头的东西,只留下瓶子,小贩说里头装的是白猿猴的尿液,比瓶子珍贵百倍,我一直放在小挎包里就忘了,刚好今天能用上,一定是官家受上天庇护。” 别说是鹤眉,就是林老太和祥云也不太相信魏婠婠的话。 可有什么办法,难道要放弃对官家的治疗吗? 这跟将大乾拱手让人有何区别。 鹤眉亲自去抓药熬药,然后喂庆武帝喝下。 官家一直处于喝三口吐一口的情况,好半晌才灌下去半碗。 好消息是傍晚时分,官家醒了。 坏消息是醒来后吐出一口黑血,准确说是七窍都流血了。 像是大补过后,虚不受补的模样。 又引得御医一阵手忙脚乱。 魏婠婠被吓得不轻,前一世没听说喝了药后人会七窍流血啊。 官家的模样,怎么比闭眼躺在那儿时还要吓人。 祥云一直在暗中观察魏婠婠的一举一动,见到她吃惊于官家的症状,心里笃定药方子绝不是她从书里看到的。 结合今天在宫里见到她,以及她随身携带的药引,祥云想到一种可能。 她怕是一早知道庆武帝会中毒,提前准备好了白猿猴的药引。 今日若不是她将花园的花拔掉,怕是魏婠婠就要亲自动手了。 祥云给官家把脉后,发现毒素已经散了大半,如今虚弱的模样,一是中毒时间太长需要功夫调理,而是下药太猛,伤了根源。 总归,人是被魏婠婠救回来了。 入夜,一道矫健的身影跃入重华宫内。 太后躺在床榻上夜不能寐,听到窗户连续三声短暂的敲击暗号,更是直接从床上坐起身。 来人一身黑衣外袍,并未进屋,而是从窗口塞进来一封信。 翌日,太后以出城给官家祈福的名义出宫。 在道观中跟送信人会面。 第五百二十章 报复 春寒料峭,宣德太后大殿内上完香,跟伺候一旁的侍女吩咐:“哀家要去见观主,你等在此守候。” 随行的侍卫在山下,贴身伺候的婢女只有三四人,规格跟从前皇家出行相比低调不少。 众人只当太后老人家心系官家病情,化繁为简以示诚心。 一处偏僻幽静的厢房外,宣德太后推门而入。 室内摆设简单,只一张占据半张墙的八卦图挂在东面,下设玉清原始天尊的金身,香炉袅袅,看长短应该刚点上不久。 室内空无一人,领她前来的小道童,躬身道:“太后稍等,观主授完道经即刻就来。” “不急,是哀家来得突然,打扰观主传播教义了。” 小道童退后几步,出了厢房,随手将房门关上。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从幕帘后走出,锦衣华服环佩叮当,跟周遭朴素的环境格格不入。 “太后娘娘万安。” 摄政王赵严手上作揖,眼神里却无多少敬意。 太后径直坐在椅子上,幽幽道:“官家毒解了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魏磊真是养了个好女儿!” 宫里摄政王的眼线不少,消息早在昨晚传到他耳中。 差一步就能成功的计划,完美无缺到极点,却被个黄毛丫头搅黄了,赵严想杀了她的心都有。 “魏将军会生养孩子,一个找出太后种植的天竺葵,一个直接找来药引将我们下了两三个月的毒解了,真是厉害……”赵严说这些的时候,后槽牙险些咬断了。 太后何尝不气,昨日魏婠婠掏出白猿猴药引时,她想当场宰了她的心都有了。 “林家那个丫头,只是找出天竺葵,却不知道解毒方法,若不是有魏婠婠横插一脚,赵括早到阎王爷跟前报道了,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赵严眼里闪着毒光:“本王跟太后感同身受,绝不会轻饶了她。” 他想要人命,还没有要不到的。 既然魏家大小姐想当出头鸟,要当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别怪他心狠手辣。 一命换一命的道理,魏磊不会教女儿,他不介意帮他一把。 宣德太后一想起皇帝醒后,肯定会派人调查下毒一事,天竺葵如今被扒了出来,接下来拔出萝卜带出泥,官家不是傻子,哪会轻易相信花房采购错花种的托词。 届时查到她身上是迟早的事。 她揉了揉眉心:“摄政王下一步,有何打算?本宫可是将后半辈子荣辱和名声全寄托在王爷身上了,你可别忘了当初应允本宫的话!” 两年前太后在两派党争中,选择了看上去温和好拿捏的赵括,本想垂帘听政,效仿武后,哪里知道新官家只是看上去羸弱没主见,真正上位后却是位极其有主意的。 她数次想插手朝中大事,却总被他阻拦。 打着孝敬她的旗号,背地里却逐渐消解她的势力,短短半年功夫,宫中血液被换洗大半。 宣德太后一怒之下出宫修行,原本指望着朝中老臣和天下百姓能从中琢磨出帝后不和的传言,上书弹劾官家不孝,逼着官家将她接回来。 到时候要权利有权利,借势提出垂帘听政也算合情合理。 谁知道赵括管理下的朝廷,竟然无人帮她说话,甚至传出她出宫是为了给先帝祈福祝祷,时间越久心越诚。 她在朴素的道馆中一待就是两年,没等来赵括低头,反倒等到了摄政王赵严抛出的橄榄枝。 那日,摄政王漏夜前来,态度恭顺:“您是一朝太后,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如何能屈居在此,小王资质浅薄从前不得太后娘娘亲眼,如今不知是否有机会在娘娘面前尽孝,有朝一日风光迎您回宫,重振太后母族兴盛之景。” 太后的娘家早被赵严罢黜的罢黜,贬官的贬官,她心里攒着一团火,如今终于有人跟她说,这把火有了释放的地方,她怎么可能不答应。 二人一拍即合,想出了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 如今计划落空,还有了暴露自身的危险,摄政王和宣德太后都知道,坐以待毙下去只会成为赵括的瓮中鳖,不如殊死一搏,或许能有转机。 摄政王赵严临走前,只留下一句话:“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 庆武帝幽幽从昏迷中醒来后,感觉浑身火烧一般。 身体各处的血液全部奔腾叫嚣着想从有洞的地方往外钻。 他怎么觉得比中毒的感觉还难受。 心脏位置跳动得像是要爆炸,百爪挠心是什么滋味他确切体会到了。 生不如死啊! “朕……是不是活不了了?” 鹤眉神医只能说是药效导致。 另一只手还不忘擦拭庆武帝鼻子里流出的血渍。 心尖一阵颤抖,药效太猛了,他都怕官家流血太多而亡。 庆武帝看到白帕子上的血液,显然并不相信鹤眉的话:“你不用安慰朕,趁朕还有精神,写下遗诏,若朕有个好歹……” 说着说着,嘴角也开始流血了…… 他果然命不久矣。 鹤眉擦拭的动作不停,太监总管端着水盆伺候在旁,看得心里焦急:“神医,想想办法啊,陛下都流了多少血了!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他能用的方法都用过了,奈何不管用了。 “我试试。” 祥云迈着小碎步上前,掏出银针,鹤眉和总管自发给她让出空隙。 几针下去,七窍的血液不流了,庆武帝终于有精力询问是何人给他解毒的。 “回陛下的话,是魏磊将军的女儿。” 庆武帝望向祥云,总管太监忙解释:“是魏县主从书里看到的方子,写下药方给御医们配置的,也是她找来的药引子。当然,福安郡主同样功不可没,是她认出害您中毒的元凶,是种在寝殿一墙之隔外花圃中叫天竺葵的花……” “魏婠婠?” 祥云能辨认出有毒之花庆武帝不奇怪,他虽身在宫中,对她宫外小神医的名号却是清楚得很。 可魏家养女何时有解毒的本事? 她从前一没透露出懂医术,二来……是不是有些太巧了。 怎么就刚好他中的毒,魏婠婠就能解,连药引子都带在身上。 庆武帝面上神色依旧从容,没表现出任何怀疑。 他醒来的时间比从前都长,体内的毒素清理大半,一切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论功行赏的时候,魏婠婠第一个被推上前。 她是当之无愧的首功。 “赏。”庆武帝气息不太稳。 魏婠婠一直在偏殿跟御医一同配药,听到管事太监来传达庆武帝的话,立马跪在地上,眼神骄傲地行了大礼:“谢官家赏赐。” 赏什么呢? 她可是救了官家的命。 至少要给她个跟祥云平起平坐郡主的身份吧? “传官家口谕,魏县主救驾有功,赏黄金百两,锦缎百匹。” 就这? 魏婠婠还在发愣,心想太监是不是还没说完,结果只得到一句。 “县主,快谢恩啊!” 魏婠婠晴天霹雳,心跟坠着百斤重石一样,灿灿道:“没、没了?” 太监总管皮笑肉不笑:“县主这是不满意陛下的隆恩?” 救了官家的命不假,也不看看给陛下霍霍成什么样了! 血流了一斤,脸色更差,痛苦难耐,换成其他人如此伤害龙体,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他跟在庆武帝身边时间最久,也是最了解他心思的。 官家显然对魏婠婠救了他一事,心存疑惑。 能给现在的赏赐,已经是看在魏谢两家的面子上。 魏婠婠脸色惨白:“婠婠不敢……” 罢了,好歹在官家面前留下好印象,百两黄金也是赏赐,重要的是传出去的名声。 结果太监接下来的话,气得她恨不得当场吐血。 “魏将军真是养了两个好女儿,个个得官家青眼。” “您的意思,林祥云也得到赏赐了?” 太监总管点头,理所应当道:“自然,福安郡主发现天竺葵有毒,大功一件,官家赏赐同样赏了黄金百两。” 魏婠婠气得说不出话。 她才是救了官家命的人! 没有她的药,官家早死了,林祥云发现毒药有用吗? 为什么那个贱人跟她赏赐一样? 太监总管:“时辰不早了,县主再不离宫,宫门该下钥了。” 刚好这时,祥云和林老太来到偏殿,看到鹤眉神医跟在她身后:“阿宝和林大夫今日别出宫了,万一官家病情反复,我也好有个商议的人。” 魏婠婠气得双手在衣摆中来回抓挠,如果眼神能杀人,祥云早被戳成刺猬。 谢棠带上女儿出宫门。 魏婠婠回到魏家躲回房里谁也不见。 谢棠心里却有很多疑问想问女儿,奈何魏婠婠根本不给她靠近的机会。 好不容易等到第二日,她端来吃食送进小院中,女儿无精打采吃了两口。 宫里赐下的黄金和锦缎,也在今日早上送了过来,谢棠一并带了来。 “官家赏赐是莫大荣耀,你祖母听说你在宫里救了官家的命,让我将黄金全交给你,还另外奖励了百金,你拿去买些喜欢的首饰也好,交给娘保管往后给你添妆也行,都随你……” 躺在匣子里金灿灿的金锭子,终于让魏婠婠有了一丝生机。 她好歹还有这些钱。 一两黄金,十两银。 两千两银子至少可以租下两间像样的铺子,她知道未来十来年京中女子喜爱的环佩首饰形式,还知道一两种会在京中风靡起来的胭脂膏子配料。 还有! 她知道未来几年会在城外不远处,开出一个矿山。 若是她成了矿山的主人…… 她根本不怕日后被扫地出门,也不用过上辈子捉襟见肘的苦日子。 不管是魏家、林家还是谢家都不可能永远成为她的依靠。 既如此,她不如先搞钱。 心中想定,魏婠婠一扫阴霾,立即行动起来:“娘,银子给我吧。” 谢棠见她脸上有了精神,也不插嘴问钱用来干什么,随她去了。 魏婠婠让婢女套了马车出门看铺子,心里全是对未来的畅想。 谁知,马车行到半路上,刚出城就遇到剧烈颠簸。 吓了魏婠婠一大跳。 伺候魏婠婠的小丫鬟气恼地掀开车帘,怒道:“怎么驾车的?惊到小姐了!” 谁知两匹并驾齐驱的骏马上,根本没有车夫的影子。 而车马还在不停往前行驶。 “人呢?”小丫头好奇钻出半个身子,接着整个人出了马车,左右张望起来。 下一秒,从上方吊下来一根比鱼线还细的绳,没等小丫头反应过来,瞬息间要了她的命。 今天出门主要为了矿山,为了不惹人怀疑,魏婠婠只带了一个贴身婢女。 此刻见对方迟迟不进来,她也有些烦躁,唤了婢女两声却没有回应。 空气中却隐隐约约带了丝血味。 再然后车壁内有隐隐浓烟飘进来,须臾之间,魏婠婠已觉头昏脑涨,四肢无力,喉咙更是喊不出一个字,身体一歪,昏死过去。 魏磊带着谢棠找到遗落在城外带着魏府字样的马车时,周遭只有车夫被一剑刺破胸膛的尸体,还有一具尸身分离的女尸。 “啊!” 谢棠吓得瘫倒在地。 车夫和婢女都是今日跟魏婠婠一同出门的下人,唯独马车里不见女儿的踪影。 一想到女儿可能遭遇不测,她痛哭出声:“婠婠,我的婠婠,为什么?她只是个孩子,到底是谁下如此狠手?” 魏磊很快在马车里找到迷香的痕迹。 一听女儿被歹人掳走,谢棠彻底没了希望,昏了过去。 林家人是在出事当天晚上收到消息的,那时魏家已经报了官。 祥云和林老太刚从宫里回来,就见凤仙整个人跟行尸走肉一般坐在院中。 第五百二十一章 造反 见到林老太,凤仙控制不住情绪,眼泪止不住往下掉:“老夫人,婠婠、婠婠她……” 林老太知道此刻再多安慰的话,也比不过女儿的消息。 “老三派人去找了,竹君和曼娘也都在酒楼里跟客人们打听,但凡有一丝消息马上过来告诉你,别哭,大伙儿好好想想谁有可能对孩子下手?” 林老三回来时,已经是后半夜。 仍然没有半点魏婠婠的消息。 人是城外丢的,人口流动性强,若是一天内找到线索,将人转移,想再找到人就难了。 张氏想到从前在村里时,遇到的拐卖孩子的熊瞎子:“会不会是拍花子的?或者是土匪一类的亡命之徒,看见魏家马车豪华,想绑架婠婠要赎金?” 林老三摇头:“拍花子都是专挑落单的小孩子,一般不会杀人,亡命之徒若是为了银子,为何从头到尾没留下半点线索,好歹要给家人送赎金的机会。” 郑氏:“会不会是魏家得罪什么人了?或者……是不是咱家得罪什么人了?” 围坐在桌前的林家人大眼瞪小眼,都觉得自家得罪人的机会不大。 魏家…… 老话说祸不及妻儿。 可……若是些不遵道义的人,未必干不出这种事。 “有没有可能是戎狄人进了京?”报复战场上打仗失败。 林老三再次摇头:“也不可能,京都在大乾中心位置,先不说戎狄人长相明显与我们不同,一路上关隘重重,轻易来不了皇都脚下,就算真混进来一两个,为何要对一个六岁孩童动手,作为主帅的韩侯爷家属前段时间频繁在城外郊游,没遇上半点麻烦,这……说不通。” 凤仙绝望地捂住眼,那还能因为什么? 总不会是婠婠得罪了谁吧? 她一个小孩子,能跟谁有深仇大恨? 凤仙哭了一晚上,眼睛肿成核桃,此刻连看东西都费劲,郑氏和张氏忙将人带下去。 碧云去厨房熬了安神汤,三人劝慰着,哄她喝了下去。 怕她晚上睡不着,祥云特地在里头加了一点不伤身体的安眠药。 等凤仙睡着,林老三才敢将今日的调查结果说出来。 “我看歹匪手起刀落的狠辣劲儿,不像是要钱倒像是要命来了。” 林老太心惊不已:“为了要魏婠婠的命?” 林老三点头:“案发周围没有埋伏的痕迹,明显那帮人不是随机挑人下手,而是直奔魏家人来的,很有可能在城内已经被盯上。” 更有可能魏绾绾被人盯了有段日子,只是在今天刚好找到下手机会。 祥云脑海中快速掠过一种可能,幽幽道:“魏婠婠前两日在宫中给官家解了毒。” 庆武帝被下毒一事,宫里正在紧锣密鼓调查中。 作为官家跟前的红人,林老三知道官家心里的怀疑对象。 喜爱种植花草的太后,还有一只躲在背后推波助澜、坐享其成的赵严。 林老三不是没想过魏婠婠被摄政王的人带走,他是不敢想。 当初小殿下落在摄政王手上是个什么下场,林家都是见识过的。 魏婠婠只是个小女娃,如今还彻底打乱赵严谋害大计,然他和太后有了被怀疑的风险,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指不定会怎么折磨魏婠婠。 还有祥云…… 祥云也参与其中。 林老三不敢想,若是今天丢失的人是祥云,他怕是想杀了摄政王的心都有。 “这两日你们在家陪着阿宝,哪里都不要去,”林老三眼神严肃,一字一句声音冰冷,“宫里怕是要变天了。” 从那日起,林老三派了一对精兵在林府驻守,他忙得根本见不到人影,再也没回家住过。 在魏婠婠丢失的第七天,摄政王赵严联同宣德太后发动了兵变。 大乾史记上记载的玄和之变。 两年来,赵严一直在秘密培养自己的军队,私下购置兵器,从西戎人手下买战马,学习他们的练兵方式,组建出两万人的精兵良将。 当天晚上直接率兵冲到皇城之下,由宣德太后的人私开城门,放士兵入内。 打算来个神不知鬼不觉,要了庆武帝的命。 因为此时驻守京都的大部分军队,已经在述职完成后,回归到各自营地,如今皇城中可供调遣的人马跟赵严手中的不相上下。 他觉得占了出其不意的先机,定能拿下这一局,却不想被林老三和韩忠义等人,事先预料到他的行动,早已埋伏好弓箭手。 在他入城时,来了一招瓮中捉鳖。 第五百二十二章 疯魔 赵严一党叛乱被擒,林老三于大殿之上羁押摄政王等主要叛贼跪地。 其余乱党就地正法。 那一晚的皇宫厮杀声漫天。 翌日百官入宫朝见,从宫门到大殿鲜血味经久不散,宫人匆匆洗刷喷洒在石砖上的血迹,官员鞋底浸湿一片,却无人敢停留。 赵严等人的罪行昭然若揭,太后里应外合,成了此次叛乱中的关键一步,如今已被韩忠义等人羁押在重华殿中。 长公主作为太后唯一的孩子,有没有参与党争尚未可知,也在兵变发生后,一同扣押在宣德太后身旁。 重华殿内。 长公主哭得撕心裂肺:“母后,她们说您联合摄政王给官家下毒,连昨晚的叛乱也是您跟乱党合谋的,女儿不信!是不是赵严攀咬诬陷,要让我们母女俩当替死鬼?” 宣德太后双目无神,坐在铜镜前,一根根比对合适的发簪,往繁琐高耸的发髻里插。 古来成王败寇,兵变前想过成功,自然也想过会失败。 她一巴掌打在长公主脸上:“嚎什么丧,哀家还没死呢!” 长公主捂住脸颊,不可思议地望着从小爱护疼惜连根头发丝都舍不得动她的母亲,“母后,为什么啊?” 她们现在的生活不好吗? 为什么要给自己招惹上这么大的麻烦。 弑君,造反,那都是诛九族的罪名啊! 宣德太后不为所动,拿起脂粉试图掩饰镜中的苍白面色,即便脸上维持镇定,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暴露出她的惊惧。 “为什么?为了你!为了你祖父一家!你没瞧见赵括登基后,你祖父一家江河日下成什么样了吗?” 长公主愣了片刻后,猛地摇摇头:“舅舅、祖父他们不是因为欺男霸女,贪污受贿才被官家罢官的吗?跟官家有什么关系!” “闭嘴!你从小锦衣玉食,仆从环绕,知道什么?那不过是官家为了打压我们宣氏一族的借口,等你外祖一家倒台,你以为你一个没后台没权利的长公主能逍遥到什么时候?” 长公主:“官家登基后爱民如子,朝野上下颂赞不已,母后,官家不是过河拆桥的人……” 没说完的话,猛地噎在喉管中,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因为突然扑上来的女人,死死勒住她的脖颈,恨不得将她掐死。 宣德太后怒目圆瞪,面色狰狞:“事到如今你还在帮赵括说话?你到底是谁的女儿?我早知道你是这幅不中用的性子,从来没指望你能做什么,现在好了,兵变失败,我早晚是个死,你也强不到哪里去,与其落在赵括手上不得好死,不如让母后先了结了你……” “呜……额……” 被死死勒住脖颈的长公主只觉得呼吸越来越薄弱,眼前一片眩晕,耳中母亲狠厉的话,听得她如同行走在刀尖,每一句扎得她鲜血淋漓。 “母、母后……你疯了?” 长公主眼角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一颗颗饱满地滴落在狂怒的太后虎口位置。 宣德太后眼底快速闪过一抹莫名情绪,手指忍不住送了片刻,却在听到身后传来盔甲肃穆之声后,再次加重手中力道。 长公主眼前发黑,心里的悲切大过对生的渴望,连挣扎都忘了。 下一秒,掐在她脖子上的熟悉手掌,被人猛地拽开,她的身子因为惯性,整个向后倒去,直直砸在汉白玉台阶上。 闹到后剧痛来袭,人一下子昏了过去。 周春无措地望向手心。 妈的,这些养尊处优的玩意儿也太没力气了。 才推了一下,就往后倒了三四步。 刚才“哐”的一声,是砸到脑袋了吗? 他颤巍巍上前去探长公主的鼻息。 官家只说看押,没说要把人弄死。 好歹是一国长公主,死在他手上,周家还有好日子过吗? 指尖传来温润的呼吸,虽薄弱,好歹有气。 还好还好,活在就好。 站在一旁的其他侍卫,同样吓得不清,宣德太后已经被两个身强体壮的汉子控制住了,大伙儿的注意力却都在长公主身上。 周春忙冲手下呵斥道:“看什么看,还不快去请太医!” 手下躬身就要出门:“是” “等一下,回来!”周春想到什么,赶忙把人叫回来,“林郡主是不是进宫了?” 侍卫思索片刻,点点头。 “请郡主过来,别惊动旁人!”周春挥挥手让人赶紧走。 虽说刚才是情况紧急,他不得已伤了人,可看地上躺着的长公主脑袋后头流出的血迹,周春后背发凉,千万别死了,千万别死了,他一百条命也赔不起。 他踌躇上前,看到汉白玉台阶的高度,想起从前行军打仗见到有人摔倒磕到脑袋,直接有脑袋当场折掉的,心虚地开始咬刀把。 都怪太后,连亲生女儿都能下狠手! 怕不是疯了吧? 周春此时才来得及将注意力放到宣德太后身上。 就见往日里高贵典雅的妇人,此刻发髻因为他方才的推搡,东倒西歪,双眼空洞无神,不知看向何方,整个人像是提线木偶,早没了往日的气势。 嘴里嘀嘀咕咕起来:“败了……败了,死吧,都死吧,哈哈哈……” 按住太后的侍卫惊惧地问:“周将军,太后是不是疯了?” 周春烦躁不已:“不疯能掐死自己女儿?谁不知道宣德太后最宠爱独女。” 太后一生要强,上天却不眷顾她,只得一女,终生无子,不然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哪怕先帝膝下有一个儿子,今日的帝位也跟当今官家没有半点关系。 可惜,老天爷造化弄人,先帝一死,原先被太后庇护的宣氏一族,再也没了依仗。 偏偏他们丝毫不知收敛,仗着当今官家是太后扶持上位的,数次在朝堂上公然叫嚣。 企图为宣家获得更多的利益。 太后本人更是想效仿武后垂帘听政,试图在国家大事上左右官家的决定。 这才有了后来道观进修一事。 谁也没想到她为国祈福是假,串通摄政王企图篡位是真,落得今日下场只能说咎由自取。 可太后毕竟是太后,是死是活不是周春等人能决定的,他的任务是确保官家下令之前,宣德太后好好地待在宫殿之中。 身体上的安全他能保证,精神上的……周春就管不了了。 第五百二十三章 大结局 更何况泰伦帝国的声名远播,不久前才刚刚击败虫族,要是伊米尔族能有心作战,这才是奇了怪?要不怎么早点反抗? 听到副台长的建议,秦凡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有这个想法。 “咚咚咚。”院门前传来敲门声,虽然门开着,但是来者还是很有礼貌的选择了敲门。 “呵呵!这是你们来了,要不然平时我只简单的吃一些!”李永乐招呼众人坐下后,看着坐在椅子上左顾右盼的石雨说道。 “英雄!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和您作对了。”斯普尔脸色惨白,憋了半天才想出了一个合适的词语。 听到郑大通口中叫出来的名字,谢羽心中咯噔一下,脸色瞬间变了。 因为林晨要神识探查强大的妖兽,并且提前躲避开妖兽的领地,所以速度却是慢了下来,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林晨也是察觉到了这一点,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伊斯塔考虑的很清楚,克哈之子想要推翻联邦,这个战略目的基本已经完成。接下来是要保证旧联邦的星域,需要丝毫不少的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星月还从未看到过,凤华如此严肃的样子,给人一种无上的威严。 “那为什么还会有什么北方盟和南方三虎之类的存在,孔明王的势力应该众所周知,甚至听说京城的六大家族都不敢惹他”,萧子阳问道。 姜璃的话音一出,她身上顿时迸发出一片刺眼的蓝色光芒,如朝阳一般向四周覆盖,瞬间把虚空照亮。 来经历过真正厮杀的楚玲,更是有些花容失色了,然后,她就看到叶飞出剑了,如果说,章诳的剑,如闪电的话,那么叶飞的剑,就如磅礴的星河。 一个死傀都这么难对付了,弄这么这么多死傀,闻人良是要上天吗? 换作一般的武者,面对如此恐怖的巫师,估计早就信心崩溃,选择后退,或或者放弃考核了。 林烨无奈的摇了摇头,伸手一挥,数道蓝色光芒,从他手中发出。 一个月只能够休息两天的时间不说,还tmd限制人身自由,除了每个月的节假日之外,根本不让出校门。 只不过云空大师不了解自己的实力,更准确的说是他不懂修真者的手段,要不然就不会说自己只是半步先天的实力了。 “就是一个普通家庭里出来的,父母在这沂市里开了家中药铺子。 宋天机感觉众人看他的目光带了点畏惧,知道震慑住了他们,结交这些人让他们知道自己有很大的利用价值的同时也要让他们适当敬畏,不让他们随便拿自己当枪使。 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稀疏的车辆,张烨眉头一皱,自己还是对这个世界很陌生。 只有得到了龙源传承的武者,才能够修炼的真龙心诀,而大家都应该知道,这真龙心诀,共有十一重天。 现在只不过是下午时分,在日月洞府之上,竟然出现了日落黄昏的迹象。 "你有这招为什么不早点用?"看见凯斯特轻易将阿尔卡兹变成雕像,叶幻忍不住问道。 “主人,真如你说的那样呢,那个黎阙是假装被盈玖追杀,然后把矛盾点都推移到了盈玖的身上。”风铃兔说道。 “打你作甚?特么的老子就是东海龙宫的,你丫的竟然算计到我家了!”敖丙气呼呼的骂道。 “岳姐姐,你介意我帮你教育一下学生吗?”吴天笑眯眯的看着岳诗诗问道。 骁勇猜测,此等状况与他的神魂入骨有关,便是说,他能丢肉不死,是蜕凡印的功劳!而要他不死,自当损耗极大。 而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中,拿着战甲的王东根本没感受到一点电流,这让他惊奇的瞪起了眼睛。 不过,这九天雷劫只是在修炼者达到某一种境界之后才有可能出现的东西,否则的话刚刚踏入修炼界的境界的时候,便出现这种九天雷劫,估计现在谁都进阶不了了,直接就被雷给劈死了。 若非是还剩有一个昭德帝,云战是不是便成顺理成章地吞并了大昭? 凤倾城有些惆怅,不知道这个男人是否能为了自己改变这些个愚昧的关键,她并没有把握。 如果北洋集团也是地方势力那还好说,可是北洋在中国却是占有统治地位和优势的政治团体,手头所掌握的武装力量竟然还不如地方上的势力,这一点怎么也说不过去。 “呵呵,你们不要奇怪,我的势力已经很强了,不需要增长,所以就把名额让给了创神学府和汝族,”光明主神倒是光棍丝毫不避讳的说道。 袁世凯得知消息后,只是闷哼一声差点吐出血来。之前他好不容易合纵连横,拉拢来的南方地方势力全部自动瓦解,不留下一丝痕迹。 林琳正在玩手机和国外的朋友报平安,听到唐夜白的声音,惊喜地转过身来,笑靥如花,朝唐夜白奔过来,唐夜白张开怀抱。 凤饶雪更是被吓了一跳,万万没有想到,楚国的皇帝竟然如此没有地位,区区一个将军都敢提着剑冲入他的营帐,难道自己所托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