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锁姬芙洛莉卡》 序章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jakiro 扫图:风 录入:阿梵修 修图:知名不具 锁链的声音一直萦绕不去。 那是和心跳一样常伴左右的声音。 这悦耳的金属碰撞声,绝对不会打扰她的「梦」。 锵啷…… 她凝视着街道。 有无数的人群开辟荒野、铺上石板、搭建木材、锻造钢铁。 他们正在建造巨大的都市。一座人类的都市。 锵啷、锵啷…… 她的意识转向城市的中心。一座高耸入云的巨大灰色圣堂。 这座圣堂,并非用来向神祷告的祭坛。 而是一根楔子。为了封印灾祸并且不让人们接触,因而安插于此的楔子。 锵啷、锵啷、锵啷…… 锁链在圣堂的地底铿锵作响。 在上百条缓缓舞动的锁链罗网中心,伫立着一名女子。 她是位美丽的女子。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她的一头黑发。 那头冰冷漆黑的黑发,宛若将精挑细选的铁矿砂,以纯净无瑕的雪水炼制而成。 而这头秀发的主人正在逐渐分解。 就像硬是拉扯旗帜绽线之处一样,女子的身体从末端开始「分解」,一点一点地变成了锁链。填满整个空间的锁链正是由此而来。 就在她即将全身都分解为锁链的前一刻—— 「妈妈。」 ——芙洛莉卡幽幽低语,决定从「梦」中醒来。 她手脚并用地爬下柔软无比的丝绸睡床。下了床之后,她慢条斯理地花了十秒钟走过柔软的地毯,来到了梳妆台前。 镜子里映照出来的,既是芙洛莉卡的身姿,同时也是她在「梦」里见到的女子模样。 和「梦」里的女子不同,镜中人的手足简直像人偶般纤细,但披散在她肌肤上的黑色长发,给人一种极为相似的印象。 「早安,妈妈。」 芙洛莉卡戏谑地朝镜中的自己一笑,随即转过身去。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设有顶盖的大床和长毛地毯。房间里则散乱地扔着看起来没用过的撞球、织到一半就被放着不管的束腰上衣(就算直接称它为毛线球也没什么不对)、覆满灰尘的古剑,以及未完成的油画。 芙洛莉卡穿过满是凌乱杂物的房间,从偌大的窗户向外俯瞰。 整座巨大的都市在她的脚下延展开来。 这是只有地处城市中心,并位于最高尖塔的这间房间才能欣赏到的美景,但芙洛莉卡却丝毫不感到兴奋。因为她才刚在「梦」里见过相同的景色。 「你放心。虽然没有什么遵守的意义,但我还没找到放弃的理由。」 她带着一丝厌烦地叹了口气。 「我今天也遵守约定了喔,妈妈。因为我跟你约好了。」 她无声地微笑,赤裸的身躯散发出一股独特的韵味。 芙洛莉卡转过身去,不再看向窗外。她从容自在地折回房间里——随即一脚踩上藏在长毛地毯里的桌游棋子,痛得尖叫起来。 窗外被夕阳映红的街道上,是人们急忙赶路回家的身影。 农民扛着农具,孩子则扔下游乐用具,每个人都目不斜视地加紧脚步。他们对逐渐西沉的太阳感到恐惧,快步在马路上奔跑,好像有人在后头催促一般。 ——夜色即将降临。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jakiro 扫图:风 录入:阿梵修 修图:知名不具 锁链的声音一直萦绕不去。 那是和心跳一样常伴左右的声音。 这悦耳的金属碰撞声,绝对不会打扰她的「梦」。 锵啷…… 她凝视着街道。 有无数的人群开辟荒野、铺上石板、搭建木材、锻造钢铁。 他们正在建造巨大的都市。一座人类的都市。 锵啷、锵啷…… 她的意识转向城市的中心。一座高耸入云的巨大灰色圣堂。 这座圣堂,并非用来向神祷告的祭坛。 而是一根楔子。为了封印灾祸并且不让人们接触,因而安插于此的楔子。 锵啷、锵啷、锵啷…… 锁链在圣堂的地底铿锵作响。 在上百条缓缓舞动的锁链罗网中心,伫立着一名女子。 她是位美丽的女子。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她的一头黑发。 那头冰冷漆黑的黑发,宛若将精挑细选的铁矿砂,以纯净无瑕的雪水炼制而成。 而这头秀发的主人正在逐渐分解。 就像硬是拉扯旗帜绽线之处一样,女子的身体从末端开始「分解」,一点一点地变成了锁链。填满整个空间的锁链正是由此而来。 就在她即将全身都分解为锁链的前一刻—— 「妈妈。」 ——芙洛莉卡幽幽低语,决定从「梦」中醒来。 她手脚并用地爬下柔软无比的丝绸睡床。下了床之后,她慢条斯理地花了十秒钟走过柔软的地毯,来到了梳妆台前。 镜子里映照出来的,既是芙洛莉卡的身姿,同时也是她在「梦」里见到的女子模样。 和「梦」里的女子不同,镜中人的手足简直像人偶般纤细,但披散在她肌肤上的黑色长发,给人一种极为相似的印象。 「早安,妈妈。」 芙洛莉卡戏谑地朝镜中的自己一笑,随即转过身去。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设有顶盖的大床和长毛地毯。房间里则散乱地扔着看起来没用过的撞球、织到一半就被放着不管的束腰上衣(就算直接称它为毛线球也没什么不对)、覆满灰尘的古剑,以及未完成的油画。 芙洛莉卡穿过满是凌乱杂物的房间,从偌大的窗户向外俯瞰。 整座巨大的都市在她的脚下延展开来。 这是只有地处城市中心,并位于最高尖塔的这间房间才能欣赏到的美景,但芙洛莉卡却丝毫不感到兴奋。因为她才刚在「梦」里见过相同的景色。 「你放心。虽然没有什么遵守的意义,但我还没找到放弃的理由。」 她带着一丝厌烦地叹了口气。 「我今天也遵守约定了喔,妈妈。因为我跟你约好了。」 她无声地微笑,赤裸的身躯散发出一股独特的韵味。 芙洛莉卡转过身去,不再看向窗外。她从容自在地折回房间里——随即一脚踩上藏在长毛地毯里的桌游棋子,痛得尖叫起来。 窗外被夕阳映红的街道上,是人们急忙赶路回家的身影。 农民扛着农具,孩子则扔下游乐用具,每个人都目不斜视地加紧脚步。他们对逐渐西沉的太阳感到恐惧,快步在马路上奔跑,好像有人在后头催促一般。 ——夜色即将降临。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jakiro 扫图:风 录入:阿梵修 修图:知名不具 锁链的声音一直萦绕不去。 那是和心跳一样常伴左右的声音。 这悦耳的金属碰撞声,绝对不会打扰她的「梦」。 锵啷…… 她凝视着街道。 有无数的人群开辟荒野、铺上石板、搭建木材、锻造钢铁。 他们正在建造巨大的都市。一座人类的都市。 锵啷、锵啷…… 她的意识转向城市的中心。一座高耸入云的巨大灰色圣堂。 这座圣堂,并非用来向神祷告的祭坛。 而是一根楔子。为了封印灾祸并且不让人们接触,因而安插于此的楔子。 锵啷、锵啷、锵啷…… 锁链在圣堂的地底铿锵作响。 在上百条缓缓舞动的锁链罗网中心,伫立着一名女子。 她是位美丽的女子。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她的一头黑发。 那头冰冷漆黑的黑发,宛若将精挑细选的铁矿砂,以纯净无瑕的雪水炼制而成。 而这头秀发的主人正在逐渐分解。 就像硬是拉扯旗帜绽线之处一样,女子的身体从末端开始「分解」,一点一点地变成了锁链。填满整个空间的锁链正是由此而来。 就在她即将全身都分解为锁链的前一刻—— 「妈妈。」 ——芙洛莉卡幽幽低语,决定从「梦」中醒来。 她手脚并用地爬下柔软无比的丝绸睡床。下了床之后,她慢条斯理地花了十秒钟走过柔软的地毯,来到了梳妆台前。 镜子里映照出来的,既是芙洛莉卡的身姿,同时也是她在「梦」里见到的女子模样。 和「梦」里的女子不同,镜中人的手足简直像人偶般纤细,但披散在她肌肤上的黑色长发,给人一种极为相似的印象。 「早安,妈妈。」 芙洛莉卡戏谑地朝镜中的自己一笑,随即转过身去。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设有顶盖的大床和长毛地毯。房间里则散乱地扔着看起来没用过的撞球、织到一半就被放着不管的束腰上衣(就算直接称它为毛线球也没什么不对)、覆满灰尘的古剑,以及未完成的油画。 芙洛莉卡穿过满是凌乱杂物的房间,从偌大的窗户向外俯瞰。 整座巨大的都市在她的脚下延展开来。 这是只有地处城市中心,并位于最高尖塔的这间房间才能欣赏到的美景,但芙洛莉卡却丝毫不感到兴奋。因为她才刚在「梦」里见过相同的景色。 「你放心。虽然没有什么遵守的意义,但我还没找到放弃的理由。」 她带着一丝厌烦地叹了口气。 「我今天也遵守约定了喔,妈妈。因为我跟你约好了。」 她无声地微笑,赤裸的身躯散发出一股独特的韵味。 芙洛莉卡转过身去,不再看向窗外。她从容自在地折回房间里——随即一脚踩上藏在长毛地毯里的桌游棋子,痛得尖叫起来。 窗外被夕阳映红的街道上,是人们急忙赶路回家的身影。 农民扛着农具,孩子则扔下游乐用具,每个人都目不斜视地加紧脚步。他们对逐渐西沉的太阳感到恐惧,快步在马路上奔跑,好像有人在后头催促一般。 ——夜色即将降临。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jakiro 扫图:风 录入:阿梵修 修图:知名不具 锁链的声音一直萦绕不去。 那是和心跳一样常伴左右的声音。 这悦耳的金属碰撞声,绝对不会打扰她的「梦」。 锵啷…… 她凝视着街道。 有无数的人群开辟荒野、铺上石板、搭建木材、锻造钢铁。 他们正在建造巨大的都市。一座人类的都市。 锵啷、锵啷…… 她的意识转向城市的中心。一座高耸入云的巨大灰色圣堂。 这座圣堂,并非用来向神祷告的祭坛。 而是一根楔子。为了封印灾祸并且不让人们接触,因而安插于此的楔子。 锵啷、锵啷、锵啷…… 锁链在圣堂的地底铿锵作响。 在上百条缓缓舞动的锁链罗网中心,伫立着一名女子。 她是位美丽的女子。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她的一头黑发。 那头冰冷漆黑的黑发,宛若将精挑细选的铁矿砂,以纯净无瑕的雪水炼制而成。 而这头秀发的主人正在逐渐分解。 就像硬是拉扯旗帜绽线之处一样,女子的身体从末端开始「分解」,一点一点地变成了锁链。填满整个空间的锁链正是由此而来。 就在她即将全身都分解为锁链的前一刻—— 「妈妈。」 ——芙洛莉卡幽幽低语,决定从「梦」中醒来。 她手脚并用地爬下柔软无比的丝绸睡床。下了床之后,她慢条斯理地花了十秒钟走过柔软的地毯,来到了梳妆台前。 镜子里映照出来的,既是芙洛莉卡的身姿,同时也是她在「梦」里见到的女子模样。 和「梦」里的女子不同,镜中人的手足简直像人偶般纤细,但披散在她肌肤上的黑色长发,给人一种极为相似的印象。 「早安,妈妈。」 芙洛莉卡戏谑地朝镜中的自己一笑,随即转过身去。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设有顶盖的大床和长毛地毯。房间里则散乱地扔着看起来没用过的撞球、织到一半就被放着不管的束腰上衣(就算直接称它为毛线球也没什么不对)、覆满灰尘的古剑,以及未完成的油画。 芙洛莉卡穿过满是凌乱杂物的房间,从偌大的窗户向外俯瞰。 整座巨大的都市在她的脚下延展开来。 这是只有地处城市中心,并位于最高尖塔的这间房间才能欣赏到的美景,但芙洛莉卡却丝毫不感到兴奋。因为她才刚在「梦」里见过相同的景色。 「你放心。虽然没有什么遵守的意义,但我还没找到放弃的理由。」 她带着一丝厌烦地叹了口气。 「我今天也遵守约定了喔,妈妈。因为我跟你约好了。」 她无声地微笑,赤裸的身躯散发出一股独特的韵味。 芙洛莉卡转过身去,不再看向窗外。她从容自在地折回房间里——随即一脚踩上藏在长毛地毯里的桌游棋子,痛得尖叫起来。 窗外被夕阳映红的街道上,是人们急忙赶路回家的身影。 农民扛着农具,孩子则扔下游乐用具,每个人都目不斜视地加紧脚步。他们对逐渐西沉的太阳感到恐惧,快步在马路上奔跑,好像有人在后头催促一般。 ——夜色即将降临。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jakiro 扫图:风 录入:阿梵修 修图:知名不具 锁链的声音一直萦绕不去。 那是和心跳一样常伴左右的声音。 这悦耳的金属碰撞声,绝对不会打扰她的「梦」。 锵啷…… 她凝视着街道。 有无数的人群开辟荒野、铺上石板、搭建木材、锻造钢铁。 他们正在建造巨大的都市。一座人类的都市。 锵啷、锵啷…… 她的意识转向城市的中心。一座高耸入云的巨大灰色圣堂。 这座圣堂,并非用来向神祷告的祭坛。 而是一根楔子。为了封印灾祸并且不让人们接触,因而安插于此的楔子。 锵啷、锵啷、锵啷…… 锁链在圣堂的地底铿锵作响。 在上百条缓缓舞动的锁链罗网中心,伫立着一名女子。 她是位美丽的女子。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她的一头黑发。 那头冰冷漆黑的黑发,宛若将精挑细选的铁矿砂,以纯净无瑕的雪水炼制而成。 而这头秀发的主人正在逐渐分解。 就像硬是拉扯旗帜绽线之处一样,女子的身体从末端开始「分解」,一点一点地变成了锁链。填满整个空间的锁链正是由此而来。 就在她即将全身都分解为锁链的前一刻—— 「妈妈。」 ——芙洛莉卡幽幽低语,决定从「梦」中醒来。 她手脚并用地爬下柔软无比的丝绸睡床。下了床之后,她慢条斯理地花了十秒钟走过柔软的地毯,来到了梳妆台前。 镜子里映照出来的,既是芙洛莉卡的身姿,同时也是她在「梦」里见到的女子模样。 和「梦」里的女子不同,镜中人的手足简直像人偶般纤细,但披散在她肌肤上的黑色长发,给人一种极为相似的印象。 「早安,妈妈。」 芙洛莉卡戏谑地朝镜中的自己一笑,随即转过身去。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设有顶盖的大床和长毛地毯。房间里则散乱地扔着看起来没用过的撞球、织到一半就被放着不管的束腰上衣(就算直接称它为毛线球也没什么不对)、覆满灰尘的古剑,以及未完成的油画。 芙洛莉卡穿过满是凌乱杂物的房间,从偌大的窗户向外俯瞰。 整座巨大的都市在她的脚下延展开来。 这是只有地处城市中心,并位于最高尖塔的这间房间才能欣赏到的美景,但芙洛莉卡却丝毫不感到兴奋。因为她才刚在「梦」里见过相同的景色。 「你放心。虽然没有什么遵守的意义,但我还没找到放弃的理由。」 她带着一丝厌烦地叹了口气。 「我今天也遵守约定了喔,妈妈。因为我跟你约好了。」 她无声地微笑,赤裸的身躯散发出一股独特的韵味。 芙洛莉卡转过身去,不再看向窗外。她从容自在地折回房间里——随即一脚踩上藏在长毛地毯里的桌游棋子,痛得尖叫起来。 窗外被夕阳映红的街道上,是人们急忙赶路回家的身影。 农民扛着农具,孩子则扔下游乐用具,每个人都目不斜视地加紧脚步。他们对逐渐西沉的太阳感到恐惧,快步在马路上奔跑,好像有人在后头催促一般。 ——夜色即将降临。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jakiro 扫图:风 录入:阿梵修 修图:知名不具 锁链的声音一直萦绕不去。 那是和心跳一样常伴左右的声音。 这悦耳的金属碰撞声,绝对不会打扰她的「梦」。 锵啷…… 她凝视着街道。 有无数的人群开辟荒野、铺上石板、搭建木材、锻造钢铁。 他们正在建造巨大的都市。一座人类的都市。 锵啷、锵啷…… 她的意识转向城市的中心。一座高耸入云的巨大灰色圣堂。 这座圣堂,并非用来向神祷告的祭坛。 而是一根楔子。为了封印灾祸并且不让人们接触,因而安插于此的楔子。 锵啷、锵啷、锵啷…… 锁链在圣堂的地底铿锵作响。 在上百条缓缓舞动的锁链罗网中心,伫立着一名女子。 她是位美丽的女子。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她的一头黑发。 那头冰冷漆黑的黑发,宛若将精挑细选的铁矿砂,以纯净无瑕的雪水炼制而成。 而这头秀发的主人正在逐渐分解。 就像硬是拉扯旗帜绽线之处一样,女子的身体从末端开始「分解」,一点一点地变成了锁链。填满整个空间的锁链正是由此而来。 就在她即将全身都分解为锁链的前一刻—— 「妈妈。」 ——芙洛莉卡幽幽低语,决定从「梦」中醒来。 她手脚并用地爬下柔软无比的丝绸睡床。下了床之后,她慢条斯理地花了十秒钟走过柔软的地毯,来到了梳妆台前。 镜子里映照出来的,既是芙洛莉卡的身姿,同时也是她在「梦」里见到的女子模样。 和「梦」里的女子不同,镜中人的手足简直像人偶般纤细,但披散在她肌肤上的黑色长发,给人一种极为相似的印象。 「早安,妈妈。」 芙洛莉卡戏谑地朝镜中的自己一笑,随即转过身去。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设有顶盖的大床和长毛地毯。房间里则散乱地扔着看起来没用过的撞球、织到一半就被放着不管的束腰上衣(就算直接称它为毛线球也没什么不对)、覆满灰尘的古剑,以及未完成的油画。 芙洛莉卡穿过满是凌乱杂物的房间,从偌大的窗户向外俯瞰。 整座巨大的都市在她的脚下延展开来。 这是只有地处城市中心,并位于最高尖塔的这间房间才能欣赏到的美景,但芙洛莉卡却丝毫不感到兴奋。因为她才刚在「梦」里见过相同的景色。 「你放心。虽然没有什么遵守的意义,但我还没找到放弃的理由。」 她带着一丝厌烦地叹了口气。 「我今天也遵守约定了喔,妈妈。因为我跟你约好了。」 她无声地微笑,赤裸的身躯散发出一股独特的韵味。 芙洛莉卡转过身去,不再看向窗外。她从容自在地折回房间里——随即一脚踩上藏在长毛地毯里的桌游棋子,痛得尖叫起来。 窗外被夕阳映红的街道上,是人们急忙赶路回家的身影。 农民扛着农具,孩子则扔下游乐用具,每个人都目不斜视地加紧脚步。他们对逐渐西沉的太阳感到恐惧,快步在马路上奔跑,好像有人在后头催促一般。 ——夜色即将降临。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jakiro 扫图:风 录入:阿梵修 修图:知名不具 锁链的声音一直萦绕不去。 那是和心跳一样常伴左右的声音。 这悦耳的金属碰撞声,绝对不会打扰她的「梦」。 锵啷…… 她凝视着街道。 有无数的人群开辟荒野、铺上石板、搭建木材、锻造钢铁。 他们正在建造巨大的都市。一座人类的都市。 锵啷、锵啷…… 她的意识转向城市的中心。一座高耸入云的巨大灰色圣堂。 这座圣堂,并非用来向神祷告的祭坛。 而是一根楔子。为了封印灾祸并且不让人们接触,因而安插于此的楔子。 锵啷、锵啷、锵啷…… 锁链在圣堂的地底铿锵作响。 在上百条缓缓舞动的锁链罗网中心,伫立着一名女子。 她是位美丽的女子。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她的一头黑发。 那头冰冷漆黑的黑发,宛若将精挑细选的铁矿砂,以纯净无瑕的雪水炼制而成。 而这头秀发的主人正在逐渐分解。 就像硬是拉扯旗帜绽线之处一样,女子的身体从末端开始「分解」,一点一点地变成了锁链。填满整个空间的锁链正是由此而来。 就在她即将全身都分解为锁链的前一刻—— 「妈妈。」 ——芙洛莉卡幽幽低语,决定从「梦」中醒来。 她手脚并用地爬下柔软无比的丝绸睡床。下了床之后,她慢条斯理地花了十秒钟走过柔软的地毯,来到了梳妆台前。 镜子里映照出来的,既是芙洛莉卡的身姿,同时也是她在「梦」里见到的女子模样。 和「梦」里的女子不同,镜中人的手足简直像人偶般纤细,但披散在她肌肤上的黑色长发,给人一种极为相似的印象。 「早安,妈妈。」 芙洛莉卡戏谑地朝镜中的自己一笑,随即转过身去。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设有顶盖的大床和长毛地毯。房间里则散乱地扔着看起来没用过的撞球、织到一半就被放着不管的束腰上衣(就算直接称它为毛线球也没什么不对)、覆满灰尘的古剑,以及未完成的油画。 芙洛莉卡穿过满是凌乱杂物的房间,从偌大的窗户向外俯瞰。 整座巨大的都市在她的脚下延展开来。 这是只有地处城市中心,并位于最高尖塔的这间房间才能欣赏到的美景,但芙洛莉卡却丝毫不感到兴奋。因为她才刚在「梦」里见过相同的景色。 「你放心。虽然没有什么遵守的意义,但我还没找到放弃的理由。」 她带着一丝厌烦地叹了口气。 「我今天也遵守约定了喔,妈妈。因为我跟你约好了。」 她无声地微笑,赤裸的身躯散发出一股独特的韵味。 芙洛莉卡转过身去,不再看向窗外。她从容自在地折回房间里——随即一脚踩上藏在长毛地毯里的桌游棋子,痛得尖叫起来。 窗外被夕阳映红的街道上,是人们急忙赶路回家的身影。 农民扛着农具,孩子则扔下游乐用具,每个人都目不斜视地加紧脚步。他们对逐渐西沉的太阳感到恐惧,快步在马路上奔跑,好像有人在后头催促一般。 ——夜色即将降临。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jakiro 扫图:风 录入:阿梵修 修图:知名不具 锁链的声音一直萦绕不去。 那是和心跳一样常伴左右的声音。 这悦耳的金属碰撞声,绝对不会打扰她的「梦」。 锵啷…… 她凝视着街道。 有无数的人群开辟荒野、铺上石板、搭建木材、锻造钢铁。 他们正在建造巨大的都市。一座人类的都市。 锵啷、锵啷…… 她的意识转向城市的中心。一座高耸入云的巨大灰色圣堂。 这座圣堂,并非用来向神祷告的祭坛。 而是一根楔子。为了封印灾祸并且不让人们接触,因而安插于此的楔子。 锵啷、锵啷、锵啷…… 锁链在圣堂的地底铿锵作响。 在上百条缓缓舞动的锁链罗网中心,伫立着一名女子。 她是位美丽的女子。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她的一头黑发。 那头冰冷漆黑的黑发,宛若将精挑细选的铁矿砂,以纯净无瑕的雪水炼制而成。 而这头秀发的主人正在逐渐分解。 就像硬是拉扯旗帜绽线之处一样,女子的身体从末端开始「分解」,一点一点地变成了锁链。填满整个空间的锁链正是由此而来。 就在她即将全身都分解为锁链的前一刻—— 「妈妈。」 ——芙洛莉卡幽幽低语,决定从「梦」中醒来。 她手脚并用地爬下柔软无比的丝绸睡床。下了床之后,她慢条斯理地花了十秒钟走过柔软的地毯,来到了梳妆台前。 镜子里映照出来的,既是芙洛莉卡的身姿,同时也是她在「梦」里见到的女子模样。 和「梦」里的女子不同,镜中人的手足简直像人偶般纤细,但披散在她肌肤上的黑色长发,给人一种极为相似的印象。 「早安,妈妈。」 芙洛莉卡戏谑地朝镜中的自己一笑,随即转过身去。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设有顶盖的大床和长毛地毯。房间里则散乱地扔着看起来没用过的撞球、织到一半就被放着不管的束腰上衣(就算直接称它为毛线球也没什么不对)、覆满灰尘的古剑,以及未完成的油画。 芙洛莉卡穿过满是凌乱杂物的房间,从偌大的窗户向外俯瞰。 整座巨大的都市在她的脚下延展开来。 这是只有地处城市中心,并位于最高尖塔的这间房间才能欣赏到的美景,但芙洛莉卡却丝毫不感到兴奋。因为她才刚在「梦」里见过相同的景色。 「你放心。虽然没有什么遵守的意义,但我还没找到放弃的理由。」 她带着一丝厌烦地叹了口气。 「我今天也遵守约定了喔,妈妈。因为我跟你约好了。」 她无声地微笑,赤裸的身躯散发出一股独特的韵味。 芙洛莉卡转过身去,不再看向窗外。她从容自在地折回房间里——随即一脚踩上藏在长毛地毯里的桌游棋子,痛得尖叫起来。 窗外被夕阳映红的街道上,是人们急忙赶路回家的身影。 农民扛着农具,孩子则扔下游乐用具,每个人都目不斜视地加紧脚步。他们对逐渐西沉的太阳感到恐惧,快步在马路上奔跑,好像有人在后头催促一般。 ——夜色即将降临。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jakiro 扫图:风 录入:阿梵修 修图:知名不具 锁链的声音一直萦绕不去。 那是和心跳一样常伴左右的声音。 这悦耳的金属碰撞声,绝对不会打扰她的「梦」。 锵啷…… 她凝视着街道。 有无数的人群开辟荒野、铺上石板、搭建木材、锻造钢铁。 他们正在建造巨大的都市。一座人类的都市。 锵啷、锵啷…… 她的意识转向城市的中心。一座高耸入云的巨大灰色圣堂。 这座圣堂,并非用来向神祷告的祭坛。 而是一根楔子。为了封印灾祸并且不让人们接触,因而安插于此的楔子。 锵啷、锵啷、锵啷…… 锁链在圣堂的地底铿锵作响。 在上百条缓缓舞动的锁链罗网中心,伫立着一名女子。 她是位美丽的女子。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她的一头黑发。 那头冰冷漆黑的黑发,宛若将精挑细选的铁矿砂,以纯净无瑕的雪水炼制而成。 而这头秀发的主人正在逐渐分解。 就像硬是拉扯旗帜绽线之处一样,女子的身体从末端开始「分解」,一点一点地变成了锁链。填满整个空间的锁链正是由此而来。 就在她即将全身都分解为锁链的前一刻—— 「妈妈。」 ——芙洛莉卡幽幽低语,决定从「梦」中醒来。 她手脚并用地爬下柔软无比的丝绸睡床。下了床之后,她慢条斯理地花了十秒钟走过柔软的地毯,来到了梳妆台前。 镜子里映照出来的,既是芙洛莉卡的身姿,同时也是她在「梦」里见到的女子模样。 和「梦」里的女子不同,镜中人的手足简直像人偶般纤细,但披散在她肌肤上的黑色长发,给人一种极为相似的印象。 「早安,妈妈。」 芙洛莉卡戏谑地朝镜中的自己一笑,随即转过身去。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设有顶盖的大床和长毛地毯。房间里则散乱地扔着看起来没用过的撞球、织到一半就被放着不管的束腰上衣(就算直接称它为毛线球也没什么不对)、覆满灰尘的古剑,以及未完成的油画。 芙洛莉卡穿过满是凌乱杂物的房间,从偌大的窗户向外俯瞰。 整座巨大的都市在她的脚下延展开来。 这是只有地处城市中心,并位于最高尖塔的这间房间才能欣赏到的美景,但芙洛莉卡却丝毫不感到兴奋。因为她才刚在「梦」里见过相同的景色。 「你放心。虽然没有什么遵守的意义,但我还没找到放弃的理由。」 她带着一丝厌烦地叹了口气。 「我今天也遵守约定了喔,妈妈。因为我跟你约好了。」 她无声地微笑,赤裸的身躯散发出一股独特的韵味。 芙洛莉卡转过身去,不再看向窗外。她从容自在地折回房间里——随即一脚踩上藏在长毛地毯里的桌游棋子,痛得尖叫起来。 窗外被夕阳映红的街道上,是人们急忙赶路回家的身影。 农民扛着农具,孩子则扔下游乐用具,每个人都目不斜视地加紧脚步。他们对逐渐西沉的太阳感到恐惧,快步在马路上奔跑,好像有人在后头催促一般。 ——夜色即将降临。 第一幕 深夜起舞 作为一名护法神官,青年史塔格·斯宾特尔,并没有评价所说的那么无能。 他的信仰深厚虔诚,虽然在某些时候显得过于木讷,但品行端正。尤为重要的是,他拥有僧兵最需要的技能之一——出类拔萃的武艺。 作为取得免许皆传资格的教官,史塔格甚至被旁人如此形容:「你这人与其说是武艺高超,不如说是身手好到让人觉得毛骨悚然。」这段逸闻至今仍是年轻神官们茶余饭后的话题,不过撇开这件事不谈—— 至少青年史塔格·斯宾特尔作为一名护法神官,不是个无能的人物。 挟着一脚踩穿地面的气势,史塔格奋力将脚步踏上磨损的石板地。 训练场的冰冷空气,被他迅速转动的身体撕裂。史塔格将扭转的身躯重新打直,用手中握持的「得意武器」划破长空。 斧枪——这是一种在坚硬的枪柄上同时结合斧刃、枪尖及倒钩的万能复合武器。 尽管操作斧枪必须经过相当程度的锻炼,但史塔格喜欢使用这项武器。 他是如此考虑的——可供选择的手段愈多,就愈能弥补自己欠缺的要素。 「喝——!」 他牢牢掌握住重心的位置,好让身体不被斧枪挥舞的重量带飞。 史塔格就这样重复了好几遍训练所教的招式。最后他横空一劈,并维持几秒钟的静止架势之后,才将全身的力道放松。他垂下武器,解除保持警戒的状态,舒了一口长气。这时,从他背后传来了一道声音。 「好身手。」 一名少女站在训练场的入口。 那是个身形娇小的女孩,一头蓬松的大波浪长发,几乎将她整个人盖住。少女有些散漫地拍着手。本想向她报以微笑的史塔格,慌乱地敛起笑容,立刻就地放下武器,下跪垂首。 「不胜荣幸,大神官……宛若曙光的圣霍恩斯卡修。」 「……你够了喔!」 少女鼓起脸颊,把一双圆眼瞪得老大。她跌跌撞撞地跑过一段不怎么长的距离,来到史塔格面前,用手指戳了戳他那头黯淡的金发。 「人家不是跟你说过不要这样叫我了吗?哥哥。」 「教会里的每个人不都是这样叫你的吗?」 「不行喔,只有哥哥不许这样叫我。」 少女斩钉截铁地回答之后,抓住史塔格身穿训练服的肩膀让他站起身来。 「请你好好地用『哈露』这个名字来叫我。」 「『哈露』是小名吧,这样能算好好地吗……没事,我知道了,哈露。」 史塔格认命地重叫一遍之后,哈露——哈露雪拉·奥罗拉·霍恩斯卡修似乎才对此感到满意。史塔格低头看向不再绷着脸的哈露雪拉,面有难色地搔搔头。 「要是被别人发现我直接叫你的名字,事情就麻烦了。」 「可是你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叫我的呀。」 史塔格将手按到一脸不满的哈露雪拉头上苦笑道: 「从今天开始……不对,从今晚开始,我就不是训练生了,而是具有权利和义务、身负力量及责任的正式神官——哈露,我将成为你的守护者之一。」 史塔格的这番话,让哈露雪拉的表情瞬间蒙上一层阴影,她紧紧揪住身上长袍的下摆。 「我感到很不安。要是哥哥你能够接受的话,我可以拜托别人把你转调到其他更安全的部门喔?」 「我不能接受喔。」 「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 哈露雪拉很快地点点头,用双掌包住史塔格的手并微笑道: 「我的哥哥是侍奉圣父的僧兵——献身于圣务的护法神官。你所做出的这番觉悟,以及为了实现这个目标而历经的严格修练,我都看在眼里。」 「……谢谢你,哈露。」 「对于这样的哥哥,我有个惊喜礼物要送给你。」 「嗯?」 看到史塔格突兀的笨拙反应,哈露雪拉不仅呵呵笑了起来,甚至还原地踮起脚尖转了一圈。接着她从袖子里掏出某样东西,硬塞到史塔格手上。 「这是个护身符,请你好好带在身上。」 「护身符?」 「是兔子先生喔。」 「我看得出来啦……」 面对一脸得意的哈露雪拉,史塔格闷哼一声,低头看向手中的物体。 这个用棉花缝制的护身符确实是只野兔。不过它那诡异的写实造型与其说是可爱,倒不如说有一种奇妙的凶恶感。 「我为这个护身符注入了很满很满的祈祷,希望至少我祈求你平安的心念能常伴你左右。」 「听起来好挤。」 「很灵验的喔。」 哈露雪拉得意洋洋地像是自己立了大功一样。史塔格朝她嗳昧地笑了笑,悄悄捏紧表情看起来似乎很痛苦的兔子护身符。 ——就在这时,一道新的声音在训练场里响起。 「哈露雪拉。」 比起被叫唤的哈露雪拉,反倒是史塔格整个人僵住了。 不知何时,有个人影已站在先前哈露雪拉出现的入口处。 那是个身形瘦长的男子,由于他身上所穿的法衣过于合身,显得瘦到有点病态。而男子那双锐利的眼睛,和用来遮掩眼神的窄框眼镜,都给人一种有如尖锐无比的缝衣针的印象。 「你在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事呀,梅尔哥哥。」 「我应该跟你说过,别这样叫我。」 「呃,欸,我当然知道啰。高洁的痩师,伟大的兄长——梅尔文·莫里鲁·霍恩斯卡修大司祭。」 哈露雪拉心口不一地弯腰鞠躬。梅尔文微微闷哼一声后吐了口气,歪了歪扎着端整马尾的头。 「听起来只像在挖苦我呢。」 「是在讽刺没错啊。因为哥哥你才没跟我说过那种话呢。」 「嗯哼。」 梅尔文轻抚纤细的下巴之后,以一副终于愿意承认对方存在的态度,将视线转到史塔格身上。他的目光上下扫视了一遍身穿训练服、汗流浃背的史塔格。 「听说你被选拔为这一届的护法神官。」 「是的。」 「那你应该懂规矩吧?斯宾特尔神父。请你谨言慎行,别做出有辱教导会神官身份的行为——对就是圣女不敬,是最不能允许的行为。」 「那是我硬要他这么叫的。」 哈露雪拉从旁插嘴: 「你要拿这件事指责哥哥,就太没道理了。」 「我当然也要责备你,哈露雪拉。在祭祀仪式期间忽然不见人影,你实在是太胡闹了。侍僧们都被你吓坏了。」 「……算我求你了,你赶快回去啦。」 史塔格也忍不住愁眉苦脸地小声说道。 哈露雪拉一度噘嘴表示不服,随后沮丧地叹了口气。 「那就回头见啰——祝你武运昌隆,哥哥。」 「谢谢你,哈露。」 史塔格向低声祷告的哈露雪拉报以一笑,拍了拍她的头。哈露雪拉柔柔一笑,踩着无比轻快的脚步离开了训练场。 梅尔文一直等到哈露雪拉喧闹的脚步声离去后,才低声告诫史塔格: 「这是我最后 一次放过你的不敬行为,你最好搞清楚这一点。」 「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就好。」 梅尔文冷淡地点了点头,随即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地补充问道: 「你进教会多少年了?」 「今年刚好是第十年了。」 「这样啊。」 梅尔文听起来不怎么感慨地应了一句,继续淡淡说道: 「以十七岁之龄通过选拔,你可是教会史上最年少的护法神官。」 「那都是多亏有明师指点和周围人的帮助。」 「你没必要那么谦虚。因为甚至还有人认为,拖到这一届才晋用你实在是太浪费了。」 梅尔文瞥了一眼地板上的斧枪。因为是训练用的武器,所以斧刃已事先磨钝,但若是交给高手使用,要劈开薄铁板并非难事。 「不过有件事情让我无法接受。」 梅尔文看向斧枪的举动似乎没有特别含意,他很快又转回视线。 「就是你选择走上护法神官,而非高阶神官的道路。史塔格·斯宾特尔。」 「那是因为……」 「对,你铁定无法成为高阶神官,这点我非常清楚。」 梅尔文丝毫不给史塔格反驳的机会。自踏进训练场以来,他的眼里第一次流露出称得上是感情的情感。但那并非善意的情感,而是焦躁的情绪。 「但就算如此,你还是有义务朝着这条道路前进,哪怕你知道那无法实现。而你却放弃了这项重任……我无法接受这件事情。」 「就如你——」 当史塔格意识到时,他的话已脱口而出: 「——所说的,我无法成为高阶神官。」 史塔格双拳紧握,笔直回视梅尔文的双眼。 「所以我才选择了这条道路。护法神官是我也能够胜任的工作……就算是我这种人,也能帮上哈露的忙。」 「我应该跟你说过,刚才是最后一次放过你的不敬行为。」 梅尔文不可能被史塔格回视的眼神吓着,但他并没有进一步追究这件事情。 他静静地朝出口方向走去,并在门前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道: 「你的存在为哈露雪拉带来了相当大的救赎,对于这点我很感激你。」 「不过,既然你已成为正式的神官,要是不认清自己的立场,那可就难办了。就算只是玩笑,你也最好注意点,别把『护身符』搞丢了,斯宾特尔神父。」 梅尔文再次迈开脚步。而在他扔下的这句话里,已经感受不到焦躁的情绪。 等到他的脚步声终于远去后,感到全身虚脱的史塔格,偶然将视线转到一直握在手里的「护身符」上。那是哈露雪拉送给他的兔子护身符。 我怎么可能弄丢这个护身符。 要是不小心把这个护身符搁置在某个地方,就至少得在那里筑起一个祭坛。因为它光只是这样就足以成为强大的法器。毕竟这是被『救世圣女』——哈露雪拉·奥罗拉·霍恩斯卡修注入祈祷的东西。 史塔格将护身符小心地收进怀里,并拾起地上的斧枪。 太阳马上就要下山,等到夜晚降临………自己就得执行作为神官的初次任务。 ——没问题的,史塔格·斯宾特尔。 史塔格向自己喊话。他就是为了这一天而潜心修练,锻炼武艺、精进技巧,学习斧枪复杂的操作方式。 因为这是他唯一的选项。 (所以没问题的……我应该办得到的。) 史塔格将不安和话语一同咽下,走出气温开始急剧下降的训练场。 史塔格·斯宾特尔。 武术才华受到赏识的他,尽管年纪尚轻,但从这一届开始被推举担任神官职位。这样的他—— 作为一名护法神官,不管怎么说,都不是一个完全无能的青年。 ◆□□◆ 教导会的名字是《天之锄》。 但很少有人以这个正式名称称呼教导会。由于运作范围能遍及整片大陆的活动组织,基本上只有天之锄教导会,因此当人们说起「教会」或「教导会」时,多半就是指天之锄教导会。 天之锄教导会的教会史,几乎就等同于独立大陆——亚利斯·辛柯鲁多上的人类历史。换句话说,在教导会的势力兴起以前,人类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书写历史。 『致力发展农耕和畜牧,创造人类的生活基础』—— 这样简单扼要且切合实际的教诲,很快就深入人心。在这片险恶的独立大陆上,为明天带来希望的农业和护持着农业的教导会,是从天而降的希望之光。 而教导会之所以使用【交叉的锄头和锡杖】组成的十字作为圣印,也是基于这样的理由。时至今日,教导会仍旧规定其下的所有信众,都必须从事农业活动。 然而,这并不是教导会能成为人们支柱的最大理由。 在教导会里,还存在着第三种象征。 既非耕种田地的锄头,亦非施加祝福的锡杖,而是秘密的叛教之印。那就是…… 「〈荆冠叛教者〉——亦即我们所属的部门,年轻的护法神官们。」 司祭气宇轩昂地说道——尽管模样看起来有点像刻意装出来的。史塔格一脸紧张地盯着这样的司祭。 在这座规模比训练场大上两倍的大厅里,熙熙攘攘地站着几十个人。他们和史塔格一样,都是《天之锄》教导会的神官,年龄及性别各不相同。就在这时…… 「——你不用这么紧张啦。」 史塔格听到一阵低声细语,他转头看向旁边。 声音的主人是名身材高姚的男子,体格精实,没有一丝赘肉,他那张挂着亲切笑容的脸孔,看起来和史塔格的年龄相差不远。 「新来的,你要是从现在开始就绷得这么紧,可撑不到早上喔。」 「?……你怎么知道我是新来的?」 面对惊讶地直眨眼的史塔格,男子揪住自己的大衣领口给史塔格看。 无论是男子还是史塔格,包含台上的司祭在内,在场所有人都穿着长度至膝的皮制长大衣。史塔格不由自主地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装束,男子则轻轻摇摆着身体说道: 「这件法衣每晚都得穿出去,这样还能够保持无损状态的,也就只有新人而已了吧?」 「原来如此。」 「不过,我其实是唬你的啦……你是史塔格·斯宾特尔对吧?」 史塔格本来已经相信男子的说法,却忽然被他问了这个问题。男子没等史塔格回答,便突然伸出手来。 「我是古拉基亚·默里。按照护法神官的规定,执勤时必须由两人以上一起行动。而你目前被分派到的搭档就是我啦,斯宾特尔神父。」 「这样啊。那就请您多多指教了,呃,默里神父。」 「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我不太喜欢我们家的姓氏。」 古拉基亚抓住史塔格回握的手,毫不客气地上下猛摇,随即耸了耸肩。 「而且我是转职过来的。虽然我一个月前就被分配到这里,但在数据上和你一样是『新人』啦。」 「那你也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了。」 「喔?这样啊,你很好说话嘛。」 古拉基亚得意地露齿微笑,并用力在史塔格背上拍了一下。这出乎意料的猛力一掌,把史塔格拍得喘不过气来,他随即皱眉道: 「如果你也是『新人』,那不好好听台上的人讲话没问题吗?」 「没事的啦。反正部长司祭大人的训话,都只是照搬教典的内容而已。」 「——然而,我希望在场的年轻同仁,都务必将这一点谨记在心!」 司祭的演说声变得更加宏亮,像是要盖过古拉基亚的声音一样。 「护法神官即为僧兵。我们既是开垦荒地的僧侣,亦是违背圣罗卡的教诲,拾起武装以讨伐敌人的士兵。因此我们自称为叛教者,同时也不在法衣上揭示法印。不过……」司祭用手指弹了一下大衣的领口,稍稍停顿了一下。 「我衷心相信,通过严格训练过程并站在这里的各位,都是在完全做好觉悟并理解责任之后才穿上这件法衣。勇敢地去执行任务吧——我对各位抱以信任,并欢迎你们的到来。你们就是〈荆冠叛教者〉的护法神官。」 「……演说结束。以上内容引用自《典礼作法规范》去年的版本。」 古拉基亚小小声地补上一句,听到这句话的几个人都忍不住窃笑起来。但司祭本人似乎认为自己的演说深深打动众人,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那么,最后……我们请圣女大人为各位惠赐良言。」 原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顿时止息了。从年轻的「新人」到老练的神官,每个人都以端正的姿势站好。 这使人再次深深体认到,那个女孩身上承担的责任究竟有多么巨大。 「请您为年轻的僧兵赐下祝福。大神官、救世圣女——宛若曙光的圣霍恩斯卡修。」 当那名少女随着司祭的唱名走到台上时,史塔格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肩负圣务的各位护法神官……以哈露雪拉·奥罗拉·霍恩斯卡修之名,愿圣父艾斯佩蓝萨保佑各位。」 在台上现身的少女,正如其所自称的是哈露雪拉。 但那并非史塔格在训练场里见到的天真少女。 少女身上散发着肃穆的氛围,宛若是自神话走出的人物。她娓娓道来的话语尽管像是歌声那样轻柔,却响彻了整座大厅,未被冰冷的石壁所吞噬。 「〈荆冠叛教者〉是个危险而严酷的部门。你们每个人的肩上,都承担着无比沉重的觉悟和责任,想必偶尔会有想要脱下那身法衣的冲动。」 不知不觉间,史塔格——不,是在场的几十名神官都已下跪垂首。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想要朝着那名身材娇小却具有神性的年幼少女,表示敬畏之意。 「但是,这份沉重的负担也是支撑各位的力量。因为有你们手持武器奋战,人们才得以安心度过黑夜,并秉持敬意祝福着你们的归来。我们为赌上性命完成任务的各位感到无比的自豪。」 或许是出于偶然,史塔格碰巧抬起眼睛,和哈露雪拉扫过大厅的目光在瞬间交错。但哈露雪拉的视线就这样一晃而过,没有停留在史塔格身上。 她并不是没有察觉到史塔格的存在。而是在看见史塔格的身影后,封锁了自己所有的私情。 站在台上的已不是史塔格天真烂漫的干妹妹,而是承担成百上千信徒希望的大神官——哈露雪拉·奥罗拉·霍恩斯卡修。 「圣都的夜晚寒冷而黑暗。因此直到曙光再现以前,就由我来为各位祈求平安吧。向勇敢的战士献上祝福——诚心所愿。」 「诚心所愿……各位,时间到了,去完成你们的圣务吧。」 在一旁待命的部长司祭配合着圣句的诵祷,静静地起身说道。 神官们沉默地回应这道庄严的命令。他们各自在胸前划出十字后,便走出气氛已变得截然不同的大厅。史塔格像是被众人脚步带动一般站起身来,这时古拉基亚又在他背上拍了一下,但这次的力道非常小。 「要第一次上阵啰,可别搞砸啦。」 「没问题的。我不会搞砸的。」 尽管他的回答声带着几分僵硬。 史塔格猛地抬起头来,用足以赶过周遭神官的步伐向前迈进。 从这座位于教导会腹地外围的大厅出去后,就会直接进入街区。 和洋溢着人群生命及活力的白天不同,那是冰冷的夜晚街道。 ◆□□◆ 圣都冯铎拉。 《天之锄》教导会总会的大圣堂,就座落在这座全大陆最大的都市里。 构成这座都市的所有建材,都经过精心的圣化仪式,甚至到了近乎执拗的地步。就连石板地面的铺路石,也被一块一块地施加祝福。虽然这样的做法很容易让人觉得主事者是不是脑筋有问题,但这座都市的居民都非常清楚,这些措施并不是装模作样。 而是因为—— 「——喝!」 伴随着一声短喝,斧枪的枪尖撕裂了夜晚的空气。 钢铁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将阻挡在史塔格面前的人影击倒。那道人影连半句呻吟也没有,就这样倒卧在街道的坚硬石板地上。 古拉基亚·默里一边用手上的火把照着周围,一边响亮地吹了声口哨。 「真是了不起的身手呢。动作也很有胆识。」 「我只是做好了觉悟而已……在训练的过程里,我也跟着出过几次圣务。」 史塔格摇了摇头,闷哼一声,将视线转到脚下。 火把所映照出来的,是刚才打倒的骷髅。 那是一具历经风吹雨打的人类骷髅,已被从肋骨部位斜劈成两段。而骷髅那只已不剩半点肌肤与血肉的手,却牢牢地握着一把生锈的长剑。 「所以你不是第一次对付『落胤』啰?真是可靠呢。那到对面街区为止,你要不要自己一个人试试看?」 古拉基亚耸了耸肩,挥动火把。这时,陡然刮起的夜风将云层吹散了。 月光映照出圣都街道两旁并列的高层石造住宅;浓密的夜雾,则笼罩着足以让公共马车交错而过的宽阔马路。 而在那夜风也无法吹散的迷雾缝隙之间———正有阴影蠢蠢欲动。 「该死,这些混账怪物今晚又聚集过来啦!」 从雾里出现的,是和倒在脚下的东西一样的直立人骨。 不只如此。在直立人骨的一旁,还有一群拿着皮棍的男人,他们腐败的身躯简直像是刚从坟墓里挖出来的一样;而出现在马路尽头的中年女性,身体则透明模糊,整个人像是漂在水里似地悬浮在半空中。 「……呃?这个数量有点太多了吧?」 「没问题的。」 史塔格迅速回复搔着头的古拉基亚,重新握紧〈荆冠叛教者〉的制式斧枪。 和训练用的斧枪不同,这是为了打倒敌人而锻造的锋利兵器。 (……如果这就是护法神官的工作——) 「那我这种人也能胜任。」 就在史塔格这样喃喃低语的同时,他手中的斧枪枪柄已经砸向眼前拿着皮棍的男人。 这些怪物被人们称作于落胤。 独立大陆亚利斯·辛柯鲁多,是漂浮在无垠大海上的唯一陆地,而人类并非这块大陆的支配者。目前的情况就是,饱受「他们」恐怖威胁的人类,只能提心吊胆 地过日子。 「他们」随着夜雾现身——袭击人类、吞噬人类。 根据教导会的追踪研究,圣父艾斯佩蓝萨在创造世界时,有一个恶魔自初始之光的阴影里诞生。 这名被圣典记载为『朔王』的原始恶魔,后来遭到艾斯佩蓝萨粉碎。据说『落胤』就是源自朔王身体的碎片。因此人们对『落胤』避而远之,并害怕地如此称呼他们。 与神为敌的朔夜忌子。 不应该诞生于这世上的『落胤』(译注:日文中『落胤』为「贵族私生子」的意思。) 「因此每晚负责讨伐『落胤』,守护人们的生命,就是我们 第二幕 白日亦不成眠 「搜查许可没有下来——?为、为什么!?」 「冷静一点。我们不会因为这次的事情怪罪你。」 身材削瘦的大司祭——梅尔文·莫里鲁·霍恩斯卡修,面对呼吸粗重、逼近至自己身前的护法神官,毫不退让地答道。 旭日东升,浓雾散去,结束任务的护法神官们返回了〈荆冠叛教者〉的待命所。而一道夹杂着困惑与责难的声音,响彻了整座待命所。 「我、我不是在担心这个问题!问题在于——」 「默里神父,说话别用吼的。你最好记住你的声音和体格一样惊人。」 一名男子出声制止喊叫着的神官。尽管男子那莫名蓬乱的髭须给人一种寒碜的感觉,但他可是担任部长司祭一职,统领〈荆冠叛教者〉十年以上的人物。 「斯宾特尔神父的搜查工作,将由负责现场调查的第五神官队接手。从掉落在现场的武装登录编号来看,斯宾特尔神父很有可能是在这个地点遇上了什么麻烦。」 「那……那为什么——」 那名神官即使被两位高阶神官的气势所压倒,仍旧不愿闭上嘴巴。 「不允许我去搜查『现场』最可疑的那栋建筑物!?」 ——二等护法神官,史塔格·斯宾特尔没有从任务中归来—— 古拉基亚·默里二等护法神官,在天犹未亮时就向上级报告了这件事情。 「回收武装的现场,并没有特别的异常状况。应该可以认定斯宾特尔神父平安无事。」 「请、请您不要岔开话题……!我刚才问的是,为什么——」 「那座圣堂——」 一道平静的声音陡然响起,古拉基亚惊讶地停止说话。 救世圣女,哈露雪拉·奥罗拉·霍恩斯卡修继续缓缓说道: 「是不会有人进去的。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古拉基亚。」 「欸……是!咦?圣女大人您为什么会晓得我的名字?」 「因为你是教导会的成员,我当然知道你的名字……你不喜欢你的姓氏对吧?」 「唔哇?真的是个超级好孩子呢——啊,不是!在下十分荣幸!」 古拉基亚念念有词地嘀咕一阵后,连忙摆出敬礼姿势。 「这件事就请你别再继续追问下去了。那座圣堂的存在有点敏感。」 「我、我了解了。还请圣女大人原谅在下无知且欠缺考虑的发言。」 哈露雪拉以有些为难的表情向他微笑,古拉基亚就这样顺从地退到一旁。 ——尽管生来就被奉为圣女,但哈露雪拉绝非只是人们拱上台面的偶像。她的德性确实配得上『宛若曙光』的圣名,是足以指引人类方向的圣人。 「咳咳,大司祭,差不多该来讨论那件事了。」 站在一旁的部长司祭,探出身来恭谨地说道。梅尔文向他轻轻点头,随即干脆地转换话题。 「默里神父,你的另一项报告,是关于尸骸没有消失的『落胤』。」 「是的。」 「如你所知,『落胤』因栖息地区不同,在型态和性质上也存在着差异。你报告里所说的个体,并非出没于圣都的【不死者】,而应该是已在大陆全境确认的庞大支族——【魔兽】底下的怪物。晚点我们就会组织调查队,让他们去调查圣都外围的防雾结界。」 「……在下了解了。」 古拉基亚明显不服地鞠躬后,弯下身来向哈露雪拉小声说道: 「圣女大人,我昨天晚上曾经从斯宾特尔神父那里听说了您的事情。」 「——欸?」 「斯宾特尔神父说,他是为了您才成为护法神官。护法神官的测验可不是抱着半吊子的决心就能通过的,他是真的很珍惜您的存在——我衷心希望您也能这样珍惜他。」 古拉基亚·默里最后向哈露雪拉行了一礼,便踩着重重的脚步声往宿舍的方向离去。 梅尔文朝手上的文件无声地叹口气,稍稍移动了视线。 「哈露雪拉。」 「咦!」 哈露雪拉正打算蹑手蹑脚地溜出这里,被梅尔文这么一叫,顿时停下了动作。 「事到如今,我也不打算特别叮嘱你了。」 「嗯,我知道,以我的立场,是不能为了一个神官采取特别行动的……我知道我不能,但是——」 「请您不用担心,后续事宜都交给我们来处理就可以了。」 部长司祭像是要鼓励沮丧的哈露雪拉一样,挺起干瘪的胸膛如此说道。 「我会负责组成调查队,上午就能让他们出动。」 「这事涉及防雾结界,我希望你尽可能只由护法神官来组成调查队。」 「嗯,〈荆冠叛教者〉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部长司祭有些装模作样地缩缩脖子,随即法衣飘扬地大步离去。等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后, 梅尔文将文件收进怀里,突然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凌晨时,现场的调查班发现了这样东西。」 「咦————欸?」 梅尔文从圣服里取出一样东西。哈露雪拉见到那样东西,顿时脸色大变。 那是用棉花缝制的护身符。而这个沾满发黑色血迹的护身符,正是她交给史塔格的东西。 「据说这个东西和斯宾特尔神父的武器一起掉在现场。」 「守护祈祷被解除了呢。」 哈露雪拉凝神注视着护身符。梅尔文继续淡淡说道: 「假设那里存在着能突破解除你祝福的人……」 「在那个地点,除了她以外不作他想。如果是她的话……极有可能只是为了嘲弄教导会,就闹着玩地和神官进行『连结』。」 「你可别轻举妄动。」 「不行,这次我不能放过她。」 哈露雪拉斩钉截铁地说完后,嘟起嘴巴并挽起长袍的袖子。 「如果她敢对哥哥下手,那我可不会再袖手旁观。到时候用大神罚级的攻击祈祷式,朝那栋品味低级的圣堂扔个两、三发,也是逼不得已的事情。」 「如果你真的打算上前线,那你至少必须通过最基本的运动训练。」 「…………我、我会努力的。我对自己的体力很有自信。」 「那你能不跌倒地跑完五十公尺吗?」 「呜呜……我真恨自己的运动神经。」 被梅尔文指出弱点的圣女,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作为拥有全人类最高的神昂适应值和德性的代价,哈露雪拉所需承担的试炼,就是灾难般的运动神经。尽管就如她本人所言,她的体力出人意料地好,但当你看到她和街上小朋友玩跳格子,得跌倒个八次才能跳完所有格子时,真的只能无言以对。 话虽如此,包含糟糕透顶的运动神经在内,哈露雪拉极其了解自己的存在价值。她应该不会胡涂到插手护法神官的工作,或放弃自己的任务。 (若是如此,就没有问题。) 梅尔文心想,最重要的是不能辱没家族的名声。 这并不是单纯的虚荣心作祟。在教导会所守护的这块独立大陆上,神官家的名声是十分重要的,更别说是如今出了「圣女」的霍恩斯卡修家。 「在调查结束以前,我们也无法采取行动。现在能做的就是完成每天的任务,哈露雪拉。」 梅尔文知道,她比谁都要倾慕着史塔格。 但那没有关系。不管是妹妹的心情也好,还是史塔格的安危也罢,都和家族的名声完全无关。 因此梅尔文完全不在意这些事情。他取出木雕的烟盒,用臼齿啃起装在盒里的条状甘蔗。 「上午在二号大豆田里有两场仪式,一场是收获后祈求地力恢复的祈祷,另一场是丰收祭的演讲,记得先去事务部领取草稿。未处理的文件可以送来我房间。」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去睡觉呢,梅尔哥哥。」 哈露雪拉一脸愕然地哀号,接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歪头问道: 「……甘蔗,好吃吗?」 「不好吃。」 这也是无关乎家族名声的问题,因此梅尔文就只是这样草草回答。 ◆□□◆ 「哟,醒了吗?兄弟…………恭喜你来到地狱。」 史塔格在与方才同一个房间的同一张床上醒来—— 他仔细打量眼前的「那个东西」后,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 「唉。」 「喂,等一下啦,兄弟!」 伴随着他的叹息声,「那个东西」——坐在他胸膛上的黑猫摇起了尾巴。 「有猫在说话耶!『唉』——你对有猫在说话的反应居然是『唉』?」 「闭嘴啦,『落胤』。」 史塔格没好气地说道,试图把摇头怨叹的黑猫赶下去。 黑猫溜到枕头旁边,微微露齿一笑。 「真是明察秋毫呢。你身体还好吗?有没有头痛、想吐,或者是心脏停止的症状?」 黑猫那令人火大的口吻,让史塔格不由自主地抡起拳头,但拳头直接落在了床单上面。 黑猫被扬起的灰尘弄得闷哼一声,随即歪头说道: 「没什么精神呢。以防万一,先跟你说一声:没有法律规定死了以后就得安分守己喔。」 「……我……真的死了吗?」 史塔格满心苦涩地想弄清这个问题。黑猫则非常干脆地点头答道: 「你本人可能没有自觉,但你真的已经死了。大小姐——芙洛莉卡大姐头偶尔会逮住教导会的人,进行这种高雅的慈善活动。」 「…………」 「然后呢,帮助大小姐心血来潮下的牺牲者,就是本大爷的任务。不能说是任务,应该说是嗜好吧?嗯?姑且就是这种感觉吧。我叫德克斯特。」 史塔格一脸狐疑地盯着黑猫伸出的前脚,最后他选择无视对方,自顾自地在床上坐起。黑猫德克斯特见状,不满地大叫起来: 「什么嘛,什么嘛!我们之后可是要当永远的朋友耶?彼此互相亲切对待不会吃亏的。好,就让我来教你怎么向别人示好!秘诀在于这个肉球。」 「谁要跟你永久相处……我只打算完成神官应尽的任务。」 黑猫仰倒在地,手脚乱舞地说道;史塔格向它扔下这句话后,径自站起身来。 ——事实上,他之所以不向黑猫发动攻击,是因为他几乎处于赤手空拳的状态。长靴里虽然还藏有突袭用的钉刃,然而那做为武器并不可靠。 尽管德克斯特并非看穿了史塔格的这番想法,但在灰尘上滚到变得有些像白猫的它,随口叫住了史塔格。 「啊?如果你想要武器的话,你的行李放在别的房间哟,史塔格·斯宾特尔。大衣上写的是你的名字吧?应该没有品牌叫这名字吧?」 「…………」 「欸,你那眼神是在怀疑我吗?我虽然会在春秋换季时吐毛球,但可不会口吐虚言。」 德克斯特一边真的吐出毛球,一边跳到地板上。 「我懂啦,兄弟。如果你是不喜欢猫咪的话……」 黑猫浮现一抹极像人类的笑容,灵活地翻了个筋斗。 接着冒出一阵像是在耍人的白烟。 「——如果是这副模样,就有说服力了吧?」 「…………!?」 史塔格的身影,自消散的白烟中出现。 从脸孔五官、体格外型,再到破损的内衣,简直就像是照镜子一样。 「你听过童话故事吗?有一种潜藏于黑暗之中,操弄古代秘法和魔术的怪物……请容我正式介绍自己,我是死灵术师德克斯特,多多指教啦。」 在说话的同时,第二个史塔格的脸迅速萎缩了起来,像是被砂子吸收一样。他的皮肤干涸,眼珠塌陷,最后再次冒出一阵白烟,恢复成黑猫的模样。 「骷髅造型太没个性了,所以我就用我自傲的变身魔术,变成这可爱的模样,每天取悦、疗愈别人并到处掉毛。你注意别过敏啦。」 「……你这、怪物……!」 「你也已经是我们这一伙的啰?」 被德克斯特一语道破的史塔格沉默了下来。黑猫刻意干咳了几声。 「嗯?严格来说是有点微妙的不同啦。要是你也被复活成死灵术师的话,就能享受愉快的不死生活了,可是,锁链的心脏是最糟糕的一种状况。大小姐她超级讨厌教导会的人,所以在和神官『连结』时,都一定是选用这种方法。」 德克斯特用肉球指着史塔格的左胸,嘻皮笑脸地歪歪嘴。 「说起来你基本上依然是人类。跑步会呼吸加快,血管里也有血液流动。可是一旦『死亡』——不管是受伤还是生病,只要遇上人类会因此死去的情形,那颗心脏就会强制把你带回来。这件事你已经亲身体验过了吧?」 这番话让史塔格的脸蒙上一层阴影,但黑猫依旧语调高亢地说道: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你还可以高呼万岁,庆祝自己取得了不死之身的无敌肉体……但事情没那么简单,这是有代价的。你的心脏是由大小姐的锁链所组成,每当你死而复生时,那些锁链就会一点一点地吞噬你的身体。」 「吞噬……?」 「速度慢到令人发指就是了。虽然目前被吞噬的只有心脏,但不久之后,你的手臂和双脚也会一点一点地被锁链蚕食,最后整个身体都被吃干抹净。如果落到这个地步……」 德克斯特停口不语,将前脚的肉球合在一起。 「请节哀顺变。你将变成一条锁链,化为大小姐力量的一部分。」 史塔格明白德克斯特的话并不是在吓唬自己,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就是她的目的吗?」 「哪个?」 「吞噬神官以化为自己的力量,那个『落胤』是为了这样才——」 「噗噗!答错了。」 史塔格的话明显还没说完,德克斯特就高声截断他的话头。 「大小姐根本没想过提升力量之类的事情,这种老老实实的做法是她最讨厌的。她根本用不着做这种事情啦,毕竟她强得不象话。」 黑猫斩钉截铁地断言,不留给史塔格半点反驳的余地。 「好啦,剩下最后一件事情。我被交代一定要告诉你这件事情——你随时都可以根据自己的意志,选择把身体让渡给锁链。」 「…… ……?」 史塔格一脸诧异地看向它,德克斯特则不怀好意地露齿一笑。 「不懂吗?你有选择的权利喔。是要作为不死之身的怪物,在漫长的岁月里慢慢被吞噬殆尽;还是痛下决心,一了百了地结束自己的生命……哎呀,大小姐说,这种令人纠结的选择,正是把神官和不死『连结』在一起的醍醐味。过去也有神官因为这样而发疯呢。」 「真是性格恶劣的家伙。」 「我也这么觉得喔。」 对于史塔格的不屑反应,黑猫开玩笑地把尾巴卷成一圈。 「我们是被称作『披枷』的存在。既不能被称作人类,但也不是完全的不死眷属。大小姐为了拿我们的纠结和苦闷取乐,所以让我们成了和不死咒缚连结在一起的囚犯。我们和你一样,都是可怜的玩具呐。虽然我已经不晓得你是第几个了,但欢迎你加入啊,怪物朋友。」 ——愤怒和绝望让史塔格的脸庞逐渐失去血色。 他感到发软的双膝随时有可能支撑不住,但他还是拼命站稳身子。 (不……要绝望还太早了……这还不一定是真的。) 没错,不能盲目相信对方的说法。就算——对,就算刚才所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在放弃一切以前,自己还有必须完成的工作。 「——你刚刚说我的行李在别的房间是吧?」 「喔。没有屈服,也没有灰心丧志呢?但脸色铁青也是无可厚非呐?」 德克斯特发出咯咯笑声,将尾巴轻轻转了一圈。 「我了解哟,兄弟,你打算去杀死大小姐对吧?」 「唔——!?」 「每个沦为披枷的神官都是这么想的——至少要在被吞噬殆尽以前消灭元凶。ok、ok,随我来吧,让亲切的本大爷专程为你带路。」 「……?这、这样好吗?」 史塔格对德克斯特的爽快同意感到困惑。黑猫则是以人类般的动作露齿一笑。 「白费力气这种事情,就是在实际动手以前都不会意识到,所以才叫白费力气嘛。」 「你是想说,我赢不了那个『落胤』吗?」 「赢不了哟。」 黑猫非常干脆地点点头,接着发出一阵讨人厌的笑声。 「相互厮杀的话,不可能有人赢得了她的。芙洛莉卡就是这样一位大小姐哟。」 「——你应该已经察觉到了,这里是圣堂。城市正中央的那座巨大圣堂。」 德克斯特完全关不上嘴巴,史塔格一脸无奈地将视线转向黑猫。 此刻的他,正走在薄雾弥漫的走廊上,而说着话的黑猫则厚脸皮地端坐在他肩膀上。 「封缄圣堂——『通宵童子』,既是这座圣堂的名字,栖息在这里的我们也是这么称呼自己的。欸,在下个角落转弯。不对啦!笨蛋!左边、左边。」 「……这座圣堂应该也有张设结界啊。」 黑猫用肉球按着史塔格的脸颊修正脚步方向。史塔格则注视着周遭的浓雾说道。 「那个结界不是为了阻止浓雾进来,而是为了防止浓雾出去吧。封缄圣堂里头全是大小姐产生的浓雾,对我们来说,是最舒适的地方呐。」 「产生浓雾……?」 又听到了不得了的事情,让史塔格的意识恍惚了起来。 能自己产生浓雾的『落胤』,根本就是闻所未闻的存在。要是人们知道圣都的正中央盘踞着这样的『落胤』,极有可能引发巨大的恐慌。 「那家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和我们一样是『落胤』啊,不过是异常强大的那种。」 德克斯特一面若无其事地把史塔格也算在里面,一面缩缩脖子说道: 「虽然有『落胤』这样一个统称,但我们也是有种族之分的。从原始恶魔——圣典所说的『朔王』所遗留的五种力量里,诞生了『落胤』的五个支族。分别是【不崩之锚】、【无情之键】、【分隔之针】、【不系之剪】……以及我们【不眠之锁】。」 锁链——史塔格想起芙洛莉卡也曾使用这个词汇。 「芙洛莉卡是【锁链】,统领着继承不眠的『不死』之力的支族。她是连结万物、束缚一切的铁锁之主。这样说虽然很不客气,但你是赢不了的。」 「这得试过了才知道。」 史塔格翻了个白眼说道,一把抓住黑猫的尾巴让它悬在空中。 「——喂,停下来、停下来,就是这个房间。快去敲门吧,让我瞧瞧你黄金左手的威力。」 「吵死了。」 倒吊着的德克斯特以肉球摆出拳击姿势,史塔格将它扔到一旁,径自钻进房里并将门关上。虽然外头不断传来猫抓门的声音,但暂时能清静一会儿了。 「哎呀?」 这时传来一道模糊的声音,史塔格惊讶地转头看向房间里。 在这不算大的房间里,所有的墙壁都被箱子和橱柜填满。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工作桌,而史塔格曾经见过的玫瑰金发女子,正从桌子上方看向他。上次见面时,她有一半是埋在墙壁里,而现在也同样是以半透明的状态飘浮在半空中。 「金发小哥,你起来了啊?芙洛莉卡很不会手下留情,所以我挺担心你的。」 「…………你也是『落胤』——那个什么【锁链】的成员吗?」 「哎呀,你连这都晓得啦?已经和谁聊过了吗?」 「我啦、我啦。是我告诉他的,裘卡姐。」 「呜哇!?」 一道声音冷不防地从脚下冒出,把史塔格吓得跳离原地。 一张画着阴森脸孔的巨大纸张,从门底下滑了进来。这张上头写着大大的「直接控诉」的纸张,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以德克斯特的声音开口说道: 「亏我亲切地教你这么多事情,还一路引导你到这里,而你居然对我如此残忍。做好觉悟吧!陪审员都站在我这边。可恶,悔恨的泪水让我的视线变得一片模糊……」 「因为纸张泡烂了嘛。」 名叫裘卡的半透明女子,没特别理会五官被泪水溶解的废纸,以她那张温婉的脸孔微微一笑。 「现在才自我介绍有点晚,我是骚灵裘卡,请多多指教。」 「骚灵……?」 「没错,我的特技是这个。」 裘卡朝皱起眉头的史塔格点点头,随即用手往房间里比画了几下。 工作桌上搁着一件眼熟的皮大衣,是〈荆冠叛教者〉的法衣,旁边则摆着陈旧的裁缝工具。而在半空中飞舞的针线,正在自行缝补大衣上绽线的部分。 完成缝补工作的线刚被扯断,下一秒钟就换大衣自己飘浮了起来,咻地飞到史塔格手里。 「怎么样啊?这是我从嗜好中锻炼的特技,『通宵童子』里就数我针线功夫最好,广受大家好评哟。」 「呃,要说特技的话,怎么看都不是这一块吧?」 「因为对骚灵来说,念动力这种东西根本不能算是特技嘛?」 史塔格一脸没辙地吐嘈。德克斯特似乎已恢复过来,像麻花卷那样扭转身体,同时插嘴说道。它好像打算拧干自己泡烂的身体。 「因为上头有地方破了,我就稍微多管 闲事了一下。有缝补得不好的地方吗?」 「没有。」 「那太好了。啊,这样一来,我就没有任何留恋了……」 「等一下啦、裘卡姐,等一下等一下!」 德克斯特连忙大声挽留笑容满面并逐渐变得透明的幽灵。就在它挥舞着从纸张里生出的手臂时,裘卡也张开了眼睛,没一会儿工夫又恢复到原来的透明度。 德克斯特擦了擦相当于额头部位的纸张上方,一脸严肃地指着史塔格说道: 「当心一点喔,裘卡姐有动不动就想成佛的毛病。」 「这是要怎么当心?」 「用尽你全部的注意力。这个人只要一不注意,就会斩断眷恋,蒙主宠召去了喔。」 「她应该不是人吧?」 「我生前和你一样,都是人喔,金发小哥。」 裘卡嫣然一笑。史塔格不禁有些语塞,但他最后还是开口问道: 「生前?」 「嗯,生前。你别看我这样,我在被芙洛莉卡『连结』以前,是南部地区的城塞守备兵。」 在这块『落胤』横行的独立大陆上,都市之间的移动往往伴随着巨大的危险。南部地区由于与圣都相隔遥远,难以派遣神官前往,因此该地区的防御城塞和火炮枪械等独门的钢铁兵器,自古以来就相当发达。 裘卡指指轻甲和缠在腰上的短版斗篷后(仔细一看,那些的确像是火炮射击的防尘装备),将手伸向房间的角落。伴随着一阵刺耳声响,有个橱柜自己打开了门,两杆古老的杠杆式枪机步枪从里头飞了出来。 「我来介绍一下:右边的是利昂纳,左边的是索利马。」 「居然还有名字?」 这两杆半透明的步枪,似乎和裘卡一样也是幽灵。裘卡得意地转着两杆步枪。史塔格哑口无言地看了一会儿后,皱眉说道: 「怎么回事——你也是被『连结』的?」 听见史塔格的问题,德克斯特一边用变成剪刀的手,将自己剪成猫的形状,一边笑着说道: 「不只裘卡姐喔?『通宵童子』的眷属本来几乎都是正常的生物——有一个人例外就是了,不过也就只有一个人而已。」 「怎么会有这种蠢事……你们为什么不反抗!?」 「你太嫩啦,兄弟。当你拥有永生不死的身体后,你的人生观也会跟着逐渐改变的。」 「我应该还待不到三百年。能有久违的后辈出现,真令人开心呢。」 裘卡感慨万千地说完后,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一样,歪头说道: 「金发小哥,你打算挑战芙洛莉卡是吗?」 「那是当然。我岂能就这样被『落胤』玩弄于股掌之间。」 「太乱来了,凭你的装备,连她的半根锁链都砍不断。」 「这得试过才知道……不,就算不可能也无所谓。」 史塔格坚决地说完这番话后,开始将大衣和放在桌上的各种装备穿到身上。 大部分的武装都完好无缺,但斧枪和哈露雪拉的护身符没在其中。 「嗯?真是英姿焕发呢。哎呀,你这一身如我所想象的威武戎装……」 裘卡就这样带着微笑,像烟一样地模糊消失而去,连阻止都来不及。 史塔格静静目送裘卡离去。一只精美的剪纸猫咪,踩着窸窸窣窣的脚步靠了过来。 「看来你是真的打算要干啊。」 「没错……既然已经取回了武器,那从你开始动手也是可以。」 「你要动手是你的自由,兄弟。不过呢,我会复活就是了。」 德克斯特发出一阵粗俗的笑声,变身成一副巨大的棺材。原本的那只黑猫从棺材里爬了出来,德克斯特将黑猫塞回棺材并阖上棺盖,从棺盖上冒出五官开始说话: 「那种武器消灭不了和大小姐『连结』的眷属啦,你得召唤无比巨大的奇迹才行。就更别说挑战身为大头目的大小姐了,胜负一目了然。」 「…………」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在旁边当你的助手,加油助威什么的,就交给我吧。」 德克斯特变出太鼓和手风琴并胡乱演奏起来。史塔格瞥了棺材一眼,便快步朝走廊走去。他一边听着身后棺材拖着地板前进的声音,一边将德克斯特无意间说出的一句话牢牢记在心里。 ——你得召唤无比巨大的奇迹才行—— (也就是说,强大的『神来』是有可能消灭这些家伙的。) 古拉基亚·默里办得到吗?还是需要梅尔文那种等级的力量?又或者必须让哈露雪拉出马才行……?无论如何,这是个宝贵的情报。 在史塔格走出房间的同时,黑猫姿态的德克斯特追了上来。那副棺材似乎因为卡住出不来的关系,就这样被随便扔在房间里不管。 「总之先去看看吧。我帮你带路到大小姐那里。」 「……这也是出于亲切?」 「没错。亲切兼嗜好。」 德克斯特动作利落地跳上史塔格的肩膀,灵巧地将身体蜷成球状。 「——话说回来,兄弟,你有没有顺便对我的生前事迹产生兴趣啊?」 「没有。」 「原来如此,你很有兴趣是吧?本大爷在小时候就创下了极高的神昂适应值记录,周围的人都将我奉为神童喔。结果因为被大家拱过头,完全没去进行修练什么的,最后半点表现也没有地结束了一生。」 「我都说我没兴趣了。」 「教导会里不是也有个被称作圣女的女孩吗?本大爷对她的处境很有共鸣呢。」 「哼,你比得上人家吗?」 「反应可真快呢,看你这反应一定是认识那女孩。她是个怎样的人?可爱吗?」 「像天使一样。哎,吵死了,你给我闭嘴。」 「叫别人闭嘴,结果你还是好好回答了嘛。」 黑猫翻着白眼说道。史塔格一语不发地将黑猫扫落,稍稍加快了走在走廊上的步伐。 遭到封锁的废弃圣堂——封缄圣堂『通宵童子』的空间无比广阔,以一栋建筑物来说,甚至可以说大到没有意义。史塔格在这开阔的空间绕了半天之后,终于抵达曾经见过的一扇大门前面。 「就是这里。这个时间的话,大小姐多半会在这里。」 「……『多半』,是吗?」 「大小姐向来随心所欲,没有人能滴水不漏地掌握她的行踪啦。」 德克斯特因为一直坐在别人肩上,所以精神饱满,一下就从微微开启的门缝钻了进去。史塔格看着令人恼火的黑猫叹了口气,跟着推开了门。 「——小声一点。」 史塔格才刚推开门,就见到一张勾起他不快回忆的脸孔。 说话者是个做民族风打扮的小孩。就是那个自己抱着掉下来的手臂的女孩。 「田里的植物,会被你吓到的……嘘。」 「……这样啊。」 史塔格看着将手指竖在嘴边的小女孩,不由得跟着老实点头。 房间里的状况和之前看到的没有两样。这是一间中央铺设着田地的礼拜堂,不过从穹顶窗户照射进来的,已是阳光而非月光。天已经亮了。 史塔格找到在阳光旁缩成一团的黑猫,开口问道: 「这孩子也是被复活成『落胤』的人类吗?」 「没错。这孩子就是怪谈的好伙伴、说起不死怪物就会第一个被人想到的那个。」 「我……是僵尸,莫伊拉。」 「顺带一提,她刚才是说『是僵尸』,不是『死僵尸』这种冷笑话喔,还请你多加留意。」 「我没问你这种事。」 史塔格不再理会说着莫名其妙事情的黑猫,将视线转到眼前的小女孩——莫伊拉身上。史塔格对怪谈和恐怖小说并没有什么涉猎,但他也知道「僵尸」这种怪物。虽然僵尸理应是由死者复活而来,并且会吞噬活人的怪物…… 「这孩子最近打算用自己的脑浆在田里播种。就算是死者,看到她把自己的头骨打开还是会觉得不忍卒睹,所以我明明跟她说过别这么干了。」 「无限脑浆……梦想中的自给自足。」 史塔格看着僵尸女孩比出胜利手势,宣告她那有些诡异的踏实梦想,只能无力地叹气。 「德克斯特,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礼拜堂深处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让史塔格猛地抬起头来。 「种东西是莫伊拉的嗜好。而嗜好这件事对我们有多么重要,你不可能不晓得吧?」 「嗯?听老师你这么一说,嗜好确实是很重要没错呢。」 德克斯特念念有词。一名体格匀称、穿着老派西装的壮年绅士,则向他投以微笑。正是昨晚打穿史塔格胸膛并挖出他心脏的男子。 「早安,你的身体已经没事了吧?」 「……托您的福呢。」 男子阖上手中书本问道。史塔格想着至少要挖苦一下对方,拍了拍左胸说道,但男子没有丝毫动摇。他摘下右眼的单片眼镜,从椅子上起身走向史塔格。 「欢迎来到【锁链】的巢穴,史塔格·斯宾特尔。我希望你用『马西莫』这个名字称呼我。虽然大家都叫我『老师』,但我其实比较喜欢别人用名字叫我。」 「这样啊,老师。」 史塔格这次毫不客气地送上挖苦,不过「老师」脸上悠然的笑容依旧不改。 「你哪天再改过来就可以了,毕竟时间多的是。虽然你可能不这么期待就是了。」 「你生前就已经是这种惹人厌的性格了吗?」 「不对…生前,错了。」 史塔格咂咂嘴,并拉开嗓门问道。回答他问题的人则是莫伊拉。 「老师……没有……那个。生前,啊。唔……………?是什么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这孩子没思考过比猜拳规则更复杂的事情,却还硬要帮忙解释,所以当机了。」 僵尸女孩以一种令人不安的角度歪起头,见到这一幕,史塔格和德克斯特都忍不住哀嚎一声;马西莫则是耸了耸肩,帮女孩把头部推回原位。 「我并不是被『连结』的人类,而是芙洛莉卡从无到有创造出来的存在…………是只能依靠她力量存在的真性眷属。」 「老师既是我们的智囊,也是专门负责干架的喔。单挑能赢他的就只有大小姐而已。」 「那是芙洛莉卡的力量,而非我的力量,我不过是一介报丧女妖罢了。」 「报丧女妖?」 马西莫报出的这个名字,让史塔格不由得傻愣愣地问道。 报丧女妖,又名泣之女。在古老的民间传说里,她是为死者送上哀悼眼泪的灵魂引路人;但也有相反的说法,认为她是以招来死亡的眼泪夺人性命的恶灵。不过,据说报丧女妖多半是以窈窕美丽的女性姿态现身。史塔格重新打量眼前的绅士,再次开口询问: 「……报丧『女』妖?」 「报丧女妖就算不是女性,也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困扰吧。」 「需要自报家门的你,不是最应该感到困扰吗?」 「要负责任的是将我创造成报丧女妖的芙洛莉卡,我没有任何过错,绝对没有。」 马西莫一脸不悦地扬起下巴,史塔格则打心底觉得这种事怎样都好,摇了摇头,接着低头看向德克斯特(它正被莫伊拉玩弄着肚毛),眼神变得凝重起来。 「喂,臭猫。」 「噢,我就是只猫没错,你有意见吗?」 「那个『落胤』在哪里?你不是说她应该在这里吗?」 「我不是也说了大小姐向来随心所欲,没办法完全掌握她的行踪喵。」 「可恶,你这家……还在那里喵什么!」 「怎么,你有事要找芙洛莉卡啊?」 史塔格被态度敷衍的黑猫气得拳头发抖,马西莫则眨眼问道。 他略微踌躇了一会儿,便转过身去面向马西莫点头道: 「我要杀了她。」 「真老实呢——如果她遭到消灭,那和她力量『连结』在一起的你,也会跟着消灭啊。」 「…………我就料想事情是这样。」 因为这是很容易就能料想到的事情。 史塔格轻叹一声,立刻又接着说道: 「这条因为『落胤』的恶作剧而苟延残喘的性命,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珍惜的?」 「以神官来说真是了不起的气概……不过,曾经一度死去的你,应该已经了解自我存在消失,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情。在这样的认知之上,虽说只是暂时,但你目前确实仍拥有自我,你难道不害怕那个自我再次遭到消灭吗?」 马西莫假设性地问道,史塔格则目光凛然地看着他。 ——史塔格当然感到害怕。 那是绝对不可能忘记的体验。心脏被踩碎的身体变得动弹不得,只剩下意识被一点一点地吸入黑洞,让人深切感受到生命就要于此断绝。 那就是死亡。这是丧失人之所以为人的理由——不死怪物不可能理解的人类终点。 正因如此——史塔格毫无畏惧地宣告: 「我就是做好了这样的觉悟,才敢自称为护法神官。别小看人类了,『落胤』。」 「这样啊,不过敢说这种话的披枷,你倒也不是第一个就是了。」 尽管在最后补上了这么一句,但马西莫的语气并没有奚落的意思。他笔直凝视着史塔格,接着像是被说服般点点头。 「不过,在历来被『连结』的神官里,你似乎算得上是信仰最为虔诚的一个。或许你身上有什么我没发觉的危险力量———这样的话……」 「…………要告、诉他吗?」 莫伊拉以浑浊的目光抬头看向马西莫。马西莫用手扶着她的脖子,灵巧地闭上一只眼睛说道: 「也许有这样的价值。说不定他能创造奇迹也说不一定。」 「——『落胤』别说什么奇迹不奇迹的,这玩笑太低级了。」 史塔格一脸不悦,在他脚下的德克斯特发出笑声。 「我们不是在捉弄你。我们想说的是,你搞不好能帮我们完成一项困难的任务。」 「困难的任务?」 「没错,我们花了几百、几千年都无法实现的夙愿。如果是你的话,有可能完成这项夙愿…嗯?或许吧。」 黑猫态度含糊地歪着头思量,史 塔格眉头紧蹙。 「我不晓得那是什么事情,但你们以为我会提供协助吗?」 「你没必要特别在意这件事情。你如果实现了你的愿望,那我们的愿望也必然会跟着实现。为此,我们可以向你提供必要的情报。」 「……有话直说,别兜圈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们来告诉你杀死她的方法。」 太过突然了。 对于马西莫轻易说出口的这句话,史塔格一时无法理解。 他惊讶得连连眨眼,接着重新压低声音说道: 「你说什么?」 「就让我们来告诉你,以人类之力消灭我们的主人、任性不羁的公主、统驭【锁链】的不死之王——芙洛莉卡,唯一可能的方法。」 「——是什么方法?」 「还不能……告诉你……因为、你得……满足条件。」 「——假设你们说的是真的好了。」 史塔格很快就放弃从强尸女孩模糊的话语里探出口风。 他短促地吸了口气,将视线转向德克斯特和马西莫。 「那你们又为何要告诉我?」 「就如我刚才所说的,你如果能杀死大小姐,那我们的愿望也会跟着实现。就只是这样而已。」 「如果我能满足条件,你们就会告诉我方法?」 「就是这么回事。你有意愿了吗?」 「!比起这种来路不明的提议,趁那个『落胤』睡觉时砍下她的头,似乎要可靠得多。」 「那你要试试看吗?她就在那里。」 马西莫四两拨千斤地将史塔格的套话一语带过,并指向某个地方。史塔格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一道蜷缩的身影,顿时瞪大眼睛。 一名少女躺在靠近房间角落的长椅上,整个人都埋在礼服里。 正是有着一头摄人心魄的乌黑秀发的『落胤』——芙洛莉卡。 「……她什么时候在那里的?」 「从你们进门开始……一直都在。」 史塔格愕然问道,莫伊拉则叽叽咕咕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因为阳光和田里植物的关系,从入口很难看清楚芙洛莉卡所在的位置……但史塔格觉得自己完全没注意到实在是太奇怪了。一动也不动地蜷缩着身体的少女,存在感十分稀薄,若是没有特别留神,甚至会看丢她的身影。 「——【锁链】是无法入眠的,史塔格·斯宾特尔。」 马西莫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我们是从『朔王』那里继承了不眠之力的支族。因为不死不灭,所以必须在绝对无法入眠的清醒状态下,徘徊于永恒不变的时间长河之中。」 「…………」 「芙洛莉卡能在某种程度上蒙混过这种限制。她降低自己的存在强度,陷入停止活动的状态,以此来模仿睡眠。这种『打盹』的行为,已是她长年的嗜好。」 史塔格一面听着马西莫的说明,一面屏息走向前去。 就算站在她身旁俯视,芙洛莉卡依旧如海市蜃楼般虚幻。 史塔格看着她那张几乎可说是天真无邪的睡脸,停下了动作。不,是动不了。 说白了就是——————他看得入迷了。 眼前的这张脸蛋,已看不到昨晚那种钢铁一般的凶暴感,只剩下一种泡沫般的虚幻美丽,甚至让人怀疑她会不会在眨眼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果你坚持一定要用祝福武装杀死大小姐,那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打盹』也是她力量最弱的时候。」 站在远处的马西莫说道。史塔格没有答话,但还是从背囊里拔出了短刀。 躺在长椅上的芙洛莉卡没有发出任何鼾声,史塔格在她身上完全感受不到昨晚的威慑感。的确—— (——虽然我并不打算相信『落胤』所说的话。) 但照这个情况来看,似乎的确能成功杀掉她。 「……神啊,请您保佑。」 史塔格简短地祈祷后,将短刀重新反手握紧。他瞄准纹风不动的礼服胸口,下定决心将刀锋捅了下去——就在这一瞬间。 响起一阵金属互相撞击的声音,某样东西缠绕住他全身,将他整个人拽倒。 「唔、啊——!?」 史塔格接着被恶狠狠地扔到地上,力道之大,让人确信对方根本打算撞断他的脊椎。强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想扭动身体,但缠住他四肢的物体却不动如山。 史塔格竭尽全力,好不容易抬起头来,随即皱起眉头。 (……锁链……!?) 他全身都遭到锁链束缚。 用来捆绑人类显得有些小题大作的粗重锁链,正蠕动着想吞噬史塔格。 「嘎——啊……!」 空气自压碎的肺部流出,史塔格用唯一还保持着自由的眼睛,追寻锁链的源头。 分岔成几十条的锁链一面翻滚,一面在地板上爬行或在空中滑动,朝礼拜堂的一个定点集中而去。 那就是躺在长椅上头,连根头发也没动的芙洛莉卡。 芙洛莉卡的周遭如海市蜃楼般晃荡着,锁链则一路连结到其上的阵阵涟漪之中。史塔格觉得,那像茧一样笼罩住她的锁链之网,彷佛正睥睨着自己。 (这就是——『落胤』之主……!?) 一阵战栗让史塔格全身僵直。 如果依照马西莫所言,芙洛莉卡是在(模仿)睡眠的话,这些锁链甚至不具备攻击的意志。而是像睡着的人驱赶蚊虫那样,只是想排除惹人心烦的感觉。 光是这样,就足以让史塔格束手无策地遭到碾碎。 不行。这个「落胤」—— (——我是赢不了的。) 这残忍的认知,无情地烙印在史塔格心里。 翻腾的锁链让他的颈骨叽叽作响——就在那一瞬间,锁链猛然碎裂。 「……唔!?呃——咳—」 身体突然重获自由的史塔格,一边止不住地咳嗽,一边环望四周。 锁链之网正缓缓撤回空间的缝隙之中。看起来还想继续攻击的锁链前端,则像是被用力扯断一样地化成了碎片。 「发——发生…什么事?」 搞不清楚状况的史塔格正想站起身时,忽然注意到一旁的某样物体。 有个以黑白两色妆点的巨大毛球倒在那里。 史塔格将视线向上移动。只见那颗毛球浑身沾满了锁链的碎片,并以野兽的锐利眼神盯着自己。 「呜哇!?」 史塔格惨叫一声并急忙后退,忘记身上疼痛地大喊起来。 「什……什、什么啊,这家伙是什么鬼?」 「多谢你啦,梅尔谢迪斯。我正想着该出手救人了。」 不知何时,马西莫已来到浑身哆嗦的史塔格身后并微笑说道。史塔格将视线保持在长着诡异黑白毛皮的动物身上,小心地站起身来。 「那颗毛球,也是『落胤』吗?」 「虽然这只是大小姐游戏的一环——」 紧抓住马西莫的黑猫德克斯特,边说边跳到地板上。 「但这可是很久以前就已经灭绝的动物喔。嗜血成性的霸王超兽大哥大—— 其名为,熊猫!」 「它是这么危险的动物吗?」 「笨蛋!看看它的眼睛,那可是野兽的眼神。要是疏忽大意就等着被一口咬碎吧。」 尽管德克斯特形容得非常可怕,但熊猫本人却在扫落脸和爪子上的锁链碎片后,悠悠哉哉地躺了下来,最后甚至还搔起了屁股。 「别看它现在这样,它生前可不是闹着玩的,是君临于全大陆动物顶点的魔兽喔。虽然不晓得有没有留下相关记录,但据说当时的教导会甚至还组织了讨伐队。怪不得大小姐会以吸血鬼这种最凶恶的不死者种族和它进行『连结』。」 「……我觉得你的模样,要比它更像吸血鬼。」 马西莫闻言,一副愧不敢当地耸了耸肩。史塔格无奈地叹了口气。 像吸血鬼这种啜饮人类鲜血的有名怪物,史塔格毕竟还是晓得的。训练生时期的他,曾看过朋友带来的恐怖小说,里头插图所描绘的吸血鬼,正是做马西莫那样的绅士打扮。 「真的非常可怕。它可是能将吸过血的人,都变成熊猫的恐怖吸血熊猫。」 「你那毫无紧张感的叙述方式,听了就不会想当真啦。」 「毕竟是熊猫呢。它只吃竹子,所以也不会吸血吧。」 马西莫煽风点火后,做了个不负责任的结论,擅自转换了话题。 「先不管梅尔谢迪斯的事情。」 「…………」 「你觉得如何?能趁大小姐睡着时砍下她的头吗?」—马西莫指着长椅上的芙洛莉卡。史塔格答不出话来。见到史塔格这番反应,马西莫满意地高声说道: 「如果你已经明白的话那是最好。那道锁链之网是芙洛莉卡的无意识结界,具有最低限度的防卫机能,会拒斥所有她不想接触的东西。就算她已经将存在强度降到临界点,大部分的东西一样碰不到她半根寒毛。那么,你现在有兴趣听听我们的提议了吗?」 「……满足条件的话,就会告诉我是吧?」 「ok!本大爷最欣赏积极向前看的人了。」 史塔格明明还没有确定参加,德克斯特却已开始亲昵地敲着他的长靴。正当史塔格要开口澄清时…… 「——你们打算做什么有趣的事是吗?」 身旁蓦然响起的这道声音(听起来比实际距离还要近),令史塔格愕然无语。 原本在长椅上蜷缩成一团的少女坐起身来,随意拨开像大衣一样披着的黑发,张开樱桃小嘴打了个哈欠。 芙洛莉卡一下睁开双眼。 「——早啊,小弟弟。要帮你准备洗脸的热水吗?」 「别开玩笑了。你是什么时候睡醒的?」 「我没有睡着,所以谈不上所谓的睡醒。如果是说从『打盹』醒来的话,我想想……应该是小弟弟你看到梅尔谢迪斯,发出可爱惨叫声的时候吧。」 她露出天真烂漫的微笑后,一面摸着熊猫的肚子,一面瞅着马西莫说道: 「你们吵到人家『打盹』啰。想必各位准备了够有趣的节目,对吧?一定要是这样才行哦。」 「我们会满足你期待的,芙洛莉卡。所以请别再这样瞪着我了。」 马西莫举起双手投降,朝芙洛莉卡笑了笑。 接着,他优雅地行了一个无懈可击的鞠躬礼。 「我们接下来将要举办〈舞会〉。而新的家族成员,史塔格·斯宾特尔也将参与其中。」 第三幕 黄昏开始的暄哗吵闹 史塔格·斯宾特尔诞生于独立大陆亚利斯·辛柯鲁多的第七年。 那一天,他突然被赶出家里,同时被托付给〈荆冠叛教者〉。 当然,对斯宾特尔家而言,这并不是什么突发事件——打从七年前刚出生的史塔格接受神昂适应值的检查仪式以来,斯宾特尔家应该就已经计划好这么做了。身为高阶神官的父母和年龄相距甚大的兄弟姐妹,一次都没来探望过史塔格,就是最好的证明。 史塔格总是躲在训练栋的角落哭泣。不情不愿地参加战斗训练的他,老是被以护法神官为目标、每日勤奋修练的年长训练生打得鼻青脸肿。 ——为什么自己必须遭受这样的痛苦? 他一边用井水冰敷着满是伤痕的脸孔,一边哗啦哗啦地流泪。 他无数次想要逃跑。 然而,他从来没有真的付诸行动。 抛弃自己、且从未以温柔言语相待的冷酷父母和兄弟姐妹的脸孔,在史塔格的脑海中闪过。他觉得自己若是逃跑,那他的人生就真的结束了。 事到如今,史塔格早已不再指望家里的关爱,尽管如此, 他很清楚一件事情。 除了与生倶来的姓氏以外,他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自己存在的依据。就是因为放不下这个姓氏,害怕失去斯宾特尔之名,所以史塔格才一直留在这里。 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史塔格将打上来的一大桶井水从头淋下。 『你怎么了?』 这时,史塔格的身后传来搭话声,他连忙转过头去。 他原以为是教官来找他,但他在身后并没有看到威风凛凛的法衣装束。 『你在哭吗?』 一个女孩站在那里,以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问道。 那是个年纪明显尚幼的女孩,白色长袍和一头长发盖住了全身。教导会里居然有这么小的孩子——史塔格在惊讶的同时,也因为自己被那孩子看到哭脸而害羞得红了脸。 他立刻将脸别了过去,少女则踩着不稳的步伐,啪哒啪哒地绕到他面前。 『欸,你受伤好严重!想必是很严格的训练吧。』 那根本不叫训练,只是单方面的毒打——史塔格将这句话咽了下去。少女窸窸窣窣地在长袍的袖子里找了一会儿,取出一个广口玻璃瓶,用手指沾取里头的软膏,轻轻帮史塔格涂抹伤口。 『梅尔哥哥说我常常跌倒,所以要我把药带在身上。他真的很没礼貌呢。』 少女鼓起脸颊说道,同时手法利落地涂好了药。 『我听说护法神官是教导会里最勇敢的一群人。如果我有什么地方能帮得上忙,请你随时跟我说喔。』 虽然口齿不太流利,但少女以真诚的笑容说道。史塔格忐忑不安地问道: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温柔?—— 她立刻明确地回答道: 『因为教导会的大家都是家人嘛。』 少女嫣然一笑,将软膏的瓶子塞到愣住的史塔格手里,深深地鞠个躬后就离开了。只是她那随时可能踩住长袍下摆的步伐很令人担心。 ……那女孩也是被托付给教导会的小孩吗? 除非有特别理由,否则未满十岁的小孩很少会被托付给教导会。尽管她的境遇可能没有史 塔格那样坎坷,但如果要在教导会底下过日子,就得遵守大大小小的严格戒律。 然而,那女孩却能直率地看着自己。她没有像史塔格那样畏畏缩缩或封闭自我,而是以阳光般的灿烂笑容给予史塔格勇气。 ……我也能变得和她一样吗? 史塔格的心底涌起一股热意。一股难以抑制的昂扬情绪。 那是一种憧憬。既是想要报答她对自己的鼓励,同时也是对有生以来第一次被称作「家人」一事的感谢。 ——护法神官是吗?—— 史塔格第一次认真考虑这个目标。 他还没有确定自己是否真要走上神官的道路,但他已经决定不再蹲在地上哭泣,因为这样一定会让那女孩感到失望。 就在史塔格挺直腰杆,握起拳头要朝少女的背影敬礼时——少女突然无故跌倒,并大哭了起来,史塔格连忙跑了过去。 这就是史塔格和哈露雪拉·奥罗拉·霍恩斯卡修的初次邂逅。 尽管在这之后没有多久,史塔格就了解到圣女哈露雪拉的处境要比自己更为严苛;还因为自己出身名门,却想要当上护法神官一事,遭到哈露雪拉口中的「梅尔哥哥」指责,但那时在他心中萌芽的觉悟和想法,在这十年之间都从未动摇。 就算是被埋入假心脏而沦为怪物之身的现在,这点也依然不会改变。 ◆□□◆ 「我们是不死的。」 尽管史塔格并没有傻到以为〈舞会〉会是字面上的那个意思—— 但此时的他,还是忍不住一脸厌恶地看着。马西莫则站在他身旁,双臂交叠胸前,轻声说道: 「因为不死,所以【锁链】会感到倦怠。我们的意志会松懈,甚至连自己的存在依据都变得暧昧不明。正因如此,我们需要〈舞会〉这样的活动,透过游戏的方式来确认死亡。」 展现在两人眼前的,是一座类似古代竞技场的建筑,有着圆形的沙地和环形梯状观众席。但如果这真是竞技场,就不应该有个围住沙地的铁笼。 『请你参加〈舞会〉。』—— 被如此拜托的史塔格,就这样一头雾水地被带到废弃圣堂的地下楼层。 『落胤』似乎不想让史塔格看到任何东西,因此将他朦上眼睛,领着他一路转来转去,最后抵达这个空间。此处的拱形穹顶奇高无比,连光线都照射不到。 而在这高高的穹顶之下,正回荡着一阵阵的笑声。 无数『落胤』聚集喧闹。骷髅、尸体、幽灵,以及像马西莫那样乍看与人类无异的怪物塞满了观众席,发出喧嚣和欢呼的声音。 史塔格他们站在观众席的最外围,俯视这副景象。 「『死亡』游戏是我们保持自我不可或缺的手段。」 「真是疯了。」 尽管觉得这是个非常荒谬的说法,史塔格还是将视线转向了沙地。 若是从低级趣味的角度来说,那里确实是在举办舞会。 场上既没有音乐,也没有华丽的服装,更没有花枝招展的美人。 金铁相击的声音响彻全场;异形怪物在场中翩翩起舞。 握着生锈短枪的骷髅们,正高声呐喊,并凄惨壮烈地——发出狂笑,和大声嘶鸣的马形怿物展开厮杀。 「这就是我们【锁链】的宿命。为了不让倦怠腐化心智,我们赌上自己的存在以作为消遣。」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参加这种厮杀,好让你们以此为乐吗?」 「我并不指望你能做到这种地步哟。」 一道声音突然从近旁响起。 坐在梅尔谢迪斯身上的芙洛莉卡,不知何时已来到两人身旁。芙洛莉卡身形娇小,原本勾个肩就足以将她整个人盖住,现在因为坐在熊猫背上的关系,视线的位置就变得更低了。 「我还没遇过表现足以取悦我的舞者。就算制造出新的披枷,他们最后也终归会把身体让渡给锁链。重走早已知道结果的棋局,没有半点意 思。你迟早也会成为我手下的一条锁链吧。」 「在那之前我会先干掉你,臭『落胤』。」 芙洛莉卡露出既如孩童般天真无邪、又如恶魔般凄艳华丽的微笑。史塔格恶狠狠地瞪着她的笑容,芙洛莉卡则促狭地闭起一只眼睛说道: 「你还真是直率呢,小弟弟……还是说,这是你心急如焚的表现?你是那种不专心致志拼命前进,就不晓得该怎么做的类型吗?」 「……什么?」 「虽然这种事怎样都无所谓就是了。」 配合着芙洛莉卡的慵懒呢喃,熊猫慢吞吞地转身迈开脚步。 「你就好好和大家一起快乐地玩耍吧。表现好的话,我会赏你糖吃的。」 「你多少会来看一下舞会吧。」 「那你的表现,至少得要能弥补吵到我『打盹』的部分……办得到吧?」 芙洛莉卡蜷缩在离去的熊猫身上,竖起手指弯了两下。 光是这样,就让史塔格的心脏嘎嘎作响。 「嘎……!?」 一股足以扭断整个人的冲击穿过他的身体,并在瞬间烟消云散。 史塔格跪在坚硬的石板地上,按住左胸猛咳不止,在他身旁的马西莫也跪倒在地。密密麻麻的汗珠,布满两人苍白的脸孔。 「……哈哈——真是没辙呢。大小姐好像有点不高兴。」 「真的……有方法能够消灭这家伙吗……!?」 「嗯,放心吧,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而且还有实际的记录。」 马西莫很快就调整好呼吸起身,将手伸向还气喘吁吁的史塔格。史塔格瞪了那只手一眼,随即自行站了起来。 马西莫苦笑着将手收回,微微叹了口气。 「不过,打扰大小姐的『打盹』,确实是我们不好。」 「因为打瞌睡被吵醒就闹别扭,这跟小孩子有什么不同。」 「我不会特别否认这一点,不过这问题比你想象的还要严重。我说过消遣时间,是【锁链】的宿命对吧?」 一阵欢呼声响起。铁笼那一侧的马形『落胤』已经倒了下来。 「芙洛莉卡是【不眠之锁】的主人。她在永恒时间里所度过的时光,比『通宵童子』的任何人都来得久,不管是什么样的娱乐还是消遣,都已让她感到厌烦。加上她天生就是容易厌倦的个性。」 「…………」 「现在的她,只能凭借『打盹』来排遣无聊,就算是微乎其微的时间,她也只能靠着累积这种小家子气的欺骗行为度过。」 马西莫一面盯着怪物尸骸和四散骸骨的清理作业,一面喃喃说道。史塔格看了一眼他的侧脸——缓缓开口说: 「那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嗯?」 「我是说废弃圣堂沦为『落胤』的老巢,而圣都却没有半个人发现的事情……这是因为你们设法隐瞒了这件事情,对吧?」 史塔格清楚自己质问的语调变得严厉。 「她是会为了好玩而将人类变成不死者的家伙。如果她不是有意潜伏,应该老早就杀光圣都的人类,并把他们都变成怪物了。」 「嗯哼。」 「但是,那家伙并没有这么做。明明是会以卑鄙手段将神官变成怪物,午睡被打扰会大发脾气的家伙,但她却隐藏行踪,一直潜伏在圣都里。而她之所以这么做的理由——」 「各位??先生——!各位??女士————!」 下一个瞬间。 某样东西从旁飞来撞上史塔格的脑袋,将他的思考和话语一同截断。 那样东西就这样踢着史塔格的额角,一路占据了他的头顶。史塔格粗暴地一把抓住那样东西。他虽然没看到对方,但凭声音就知道是德克斯特。 「今天我们请来了特别嘉宾!新的兄弟,刚死没多久的热腾腾新人!他的名字是——嘿!兄弟,你需要一个艺名吗?」 应该是打算变身成妖精的死灵术师,以长翅膀小人(但脸孔仍旧是猫咪)的模样歪头问道。史塔格将它的头扭得更歪让它闭嘴,但这并未止住观众席铺天盖地的倒彩声。 史塔格随手扔下躺平的猫咪妖精,斜眼看着马西莫说道: 「……我如果能让观众满意,你就会告诉我消灭那家伙的方法吗?」 「我向锁链和其主发誓。」 「『落胤』的誓言能相信吗?」 史塔格一脸不悦地扔下这句话后,还是穿过了嘘声满天的观众席,走到设于铁笼一角的铁栅栏。铁栅栏在他进入后,随即被牢牢关上。 从最前列的观众席开始挖出的沙地,就像是真的竞技场一样。沙地的角落设有武器的陈列架,一把斧刃有崩口的粗重斧枪也赫然在列。 史塔格沉吟了一会儿后,取下了那把斧枪,这时,耳边传来一道他不想听到的声音。 「就是这样啦,兄弟,这里就是〈舞会〉的会场,有何感想?」 「耳边有只虫子很吵。」 「你不要这样夸我啦。」 德克斯特打从心底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以妖精的模样用力拍了下史塔格的肩膀。 史塔格不再理会啰嗦的虫子,径自抬起视线。在观众席后方最高的位置上,有个人影正俯视着这里。 一头乌黑长发和百无聊赖的一抹微笑。是芙洛莉卡。 「…………」 各种表情交叠在那张脸孔上。 昨晚在街上见到她时的表情;方才勒紧史塔格心脏时闹别扭的表情。史塔格总觉得自己对这些表情有印象。那几个表情简直就像是…… (……哭脸?) 自己所得出的这项结论,只能说是荒唐至极。 「嘿!兄弟,别发呆了!差不多是搭档的入场……」 「……噫噫噫呀哈————!」 伴随着一阵呐喊,位于史塔格对侧的栅栏猛地开启。史塔格还没搞清楚状况,便立即将斧枪架在身前。 兵刃交击的声响比预想中更小,史塔格见到一把宽刃猎刀抵在枪柄上头,同时也总算看清来袭者的身影。 「臭小子,居然让老子等了这么久!我马上就会收拾你,给我老实点!」 「等、等等,库库利洛,钟声!钟声还没响啊!?」 「那些屁话就免啦!老子可是全大陆第一没耐心的骷髅妖!」 那玩意儿朝慌乱的德克斯特怒吼一声,随即敏捷地向后飞退而去。 对手就如其所自称的,是一具骷髅——频繁出现在圣都的活动骸骨。骷髅妖的额头上有一道伤痕,像是由三角形组成的徽章一样;骨盆处则围着一条兽皮裙,皮裙上挂满了许多小小的麻袋。 「好啦,放马过来吧,臭小子!你不过来的话老子就自己过去!要上啰!现在就要上啰!喂,我要上啰!欸??你太慢了啦,蠢蛋!」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啊。」 「虽然他已经自我介绍过了……他是骷髅妖库库利洛啦。」 史塔格忍不住呻吟道。德克斯特则语带叹息地答道。 「他是个急性子的人。为了让他等到现在还真是费了不少周『折』,例如『 折』断他大腿骨之类的。」 「要接回去可是很麻烦的耶!晚点你就死定了,可笑的变身混蛋!」 「我看你也半斤八两吧。」 库库利洛无视史塔格的吐嘈,用猎刀嘎吱嘎吱地刮着头骨。 「本大爷就来好好教教你『通宵童子』的规矩,保证让你刻骨铭心!报上名来,臭小子!不,不用自报家门了!已经可以了,我要上啦!你别说话啦!」 「你是不是有病啊……」 库库利洛再次攻了过来。史塔格翻着白眼,看准来势沉腰应对。 骷髅妖的动作快得出奇,猎刀的刀锋划过了史塔格的脸颊,他瞬间感到一股痉挛的火热感。 「……唔!?」 他立即停手,并将库库利洛撞到一旁。 被轻易撞飞的骷髅妖,身手矫捷地着地后,开始咬着沾有可疑液体的猎刀。 「你最好小心点。曼达拉雅米苔的萃取液,可是会深深渗进有肉的家伙的身体里喔!」 「……巫医吗?」 —史塔格听说过,山区部落传承着使用高山植物的独门调药技术。大陆上有一支佣兵团,就是因为操持着连『落胤』都能腐蚀的猛毒,还能透过服用特殊的香木连续战斗数日而闻名。 「老子没打算陪你玩太久,现在就立刻放弃抵抗吧!」 「嗯,不会太久的。」 史塔格朝叫嚣的骷髅妖点点头,从背囊里取出回力镖并掷了出去。回力镖一路旋转,划破长空,击中了库库利洛的脖子。伴随着「碰」的一声,库库利洛和颈椎分家的头骨飞到了半空中。 「欸?」 史塔格不理会掉落在沙地上的头骨,以冲撞的要诀用肩膀朝库库利洛的身体撞了上去。骸骨就这样毫无抵抗之力地遭到撞飞,撞在铁笼上散落一地。 「……我需要把它挫骨扬灰吗?」 「呃,欸?啊、啊啊……欸,不、不用。」 德克斯特被史塔格这么一问,连忙看了看周围,整座竞技场惊讶得鸦雀无声。它随即飞到空中,扯开最大的嗓门喊道: 「胜负已分!这么离谱的事情可以发生吗!?新进披枷,史塔格·斯宾特尔!居然秒杀了我们的骷髅大哥大库库利洛——」 「秒杀。这词用得好,说得深入骨髓呢。」 「你满意了是吗?」 库库利洛的头骨感慨地咕哝道。史塔格姑且还是对他吐了个嘈后,场内突然一阵欢声雷动。 看着『落胤』们激动地以跺脚和口哨叫好,史塔格眉头紧蹙。德克斯特拍打着飞虫翅膀,降落到他身旁。 「哎呀?兄弟,真是让人吃了一惊呢,德克斯特大爷都吓到了!握手!」 「噢,老子也要,握手!」 「你如果能握的话就来握吧。」 史塔格瞪了提出无理要求的头骨一眼。这时铁笼外传来一道声音。 「——那个?德克斯特?」 史塔格望向声音的方向,看到有个女性从站着的观众之中探出头来。 「达令他说,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要临时参战。」 「嗯?真的?非常欢迎唷,大姐,请你们把场子炒得更热一点。嘿,兄弟,是紧急加分关卡。再比一场吧,fights!」 「吵死人啦。」 史塔格赶走从头到尾都在自说自话的德克斯特,举起斧枪。 他并没打算如德克斯特所说的帮忙炒热场子,但若能事先确认自己的战技对『落胤』能发挥多少作用,对以后一定会有帮助。 「大家请安静!虽然这是场令人震撼的出道战,但现在有临时参赛者出现,所以决定连续出战!」 德克斯特再次飞上空中,声嘶力竭地喊道。 「挑战者可是超级战将,想要下注的朋友请手脚加快!福克斯托洛特与娜娃斯洛兹两人,状态绝佳的乱入参战!」 「两个人?」 史塔格连忙转头一看,顿时理解德克斯特为什么会这么说了。 走进铁笼的是一具威风凛凛的重铠甲,和捧在他手里的一颗女性头颅。 「嗨?又见面了呢。达令说他也想跟你问声好。」 「呃,虽然我想应该也不用特别问了,你说的『达令』是指?」 「他喔。」 史塔格小小声地问道,而女性果然不出所料地抬眼看向旁边的铠甲。 将厚重铁板以铆钉和铁钩连接起来的重铠甲,原本是运用于骑马或战车的野战装备。一旦穿上后就无法靠自力脱下,也无法自由行动,因此早已式微沦为古董。但史塔格眼前的铠甲,却有着一身亮丽的钢铁肌肤,上头没有一丝锈痕。 「为了找回失去的头颅而四处游荡的亡灵——你听过这个怪谈吗?我是娜娃斯洛兹,他是福克斯托洛特,我们两个人合起来就是无头骑士,通称『心跳lovelin knights』。」 「这通称是假的吧?」 「嗯。」 无头骑士似乎不执着于这点,很干脆地点了点头……不对,是点了点娜娃斯洛兹。接着,福克斯托洛特嘎吱嘎吱地弯下腰,娜娃斯洛兹再次将视线转向他。 「『初次见面,斯宾特尔。我们同为「通宵童子」的一员,希望今后能融洽相处』——达令他是这么说的。」 「以他那副连熊都能一把勒死的体格来说,这样的说话方式未免太阳光了吧?」 「因为达令是个彬彬有礼的人嘛。嗯?——讨厌啦,达令也真是的!你要是老说这种话,会害人家愈来愈爱你的!」 「他们感情很好对吧?」 德克斯特摇摇晃晃地飞到史塔格身边,用眼神指指灵巧扭动着的头颅。 「他们生前一个是名门闺秀,一个是贫穷学者。在这场身份悬殊的悲恋最后,两人决定殉情。而自从他们被大小姐『连结』之后,每天都是像这样恩爱到不行的状态。」 「我愈来愈觉得一定要干掉那家伙了。」 史塔格呻吟道。德克斯特没说什么,就这样默默飞回了半空中。 史塔格叹了口气,将斧枪架起。无头骑士的两人(可以这样说吗?)见状,也将身体转向了他。重铠甲将貌似固定于腰间的武器高高举起。 那是一把给人不祥感觉的宽刃斩首斧。这把武器与乘着夜风、狩猎活人首级的亡灵骑士十分匹配,然而,整把斧头都镶满了粉红色的宝石,甚至还拼贴出「love☆f&n」的马赛克文字,让人完全搞不懂、也不想搞懂这么做的理由。 史塔格无力地叹了口长气,这时一阵沙哑混浊的声音从脚下传来。 「喂,史塔公。」 「……史塔、公?你是在叫我?」 史塔格很不确定地将视线转到下方,发现仍被扔在地上的头骨——库库利洛很不高兴似地瞪着自己——尽管他明明做不出表情。 「你打算等到什么时候啊?打架的基本啊,一是速度,二是速度,三四还是速度,数到五时就已经太慢啦。这时一定得把裁判抓起来痛扁一顿!」 「你在说——?」 就在史塔格要接着把「什么鬼话」说出口时。 他察觉到视野边缘闪过一道粉红色的光 芒,立即整个人向旁边跳开。 下一个瞬间,斩首斧击中了史塔格刚才所站的位置。被波及到的库库利洛,尽管以剩下不到一半的头骨高声咒骂,但被扬起的沙尘盖过,惨遭众人无视。 重铠甲缓缓举起斩首斧,抱在他手中的头颅则得意地笑了起来。 「很可爱吧?粉红钻石的贴钻巨斧。」 「……世界上没有比这更浪费的事情了。」 「达令说,『这世上没有比我们两人的爱更牢固的东西!』就是这样没错,达令。我们上吧,心跳加速melolin knights,出击!」 「喂,这名字和刚才有点微妙的区别吧?」 就在史塔格翻白眼吐嘈的瞬间,重铠甲再次脚蹬沙地。 史塔格冷静地朝对方持斧手的相对方向移动,在与那足以撕裂空气的突进擦身而过后,他一个转身,将斧枪向后横扫而出。 斧枪传回一阵金属相击的声音和钝重的手感。 「达令说:『呵……刀刃对我这副身体是不管用的喔,斯宾特尔!』」 娜娃斯洛兹连语气也忠实再现的这番话,史塔格并没有听进耳里。 斧枪只在铠甲上造成了轻微的伤痕。 史塔格咂咂嘴向后飞退而去。福克斯托洛特没有追上前去,而是摇摇手指,将巨斧高举至头顶并晃了晃身体,最后弯腰行礼。 「达令说:『如果那把斧头是你最重量级的武器,那你是不可能贯穿这副铠甲的。你就死心地将生命献给我们的爱之斧刃吧!』啊啊,达令你真是勇猛!人家超级爱你!」 「既然最后全部都会由你说出来,那他根本就不用在那里比手画脚嘛。」 史塔格向眼冒爱心的娜娃斯洛兹吐了个嘈,重新将斧枪架在身前。这次他稍稍放松左手握持的力道,整个人的姿势也微微前倾。 (那副铠甲——我的确无法贯穿。) 在史塔格现有的装备里,并没有比这把斧枪更具破坏力的武装。 (贯穿不了的话,就改用别的手段。) 因此他很自然地转换了思考方式。 对史塔格来说,这并不是什么罕见的情况。正因为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强力的王牌,所以必须竭尽所能地搜集各种用得上的牌。刀、枪、飞镖、棍棒、格斗术、暗器……「吊车尾」的史塔格为了弥补自己的缺点,甚至掌握了某些会被称作卑鄙的手段。 而现在的他,手里握着斧枪。 和众多武装相比,尽管操作异常复杂,但斧枪是一种万能的复合武器。 (如果你认为我手上拿着的是「斧头」……) ——那么这将成为你的要害,史塔格心想。 史塔格挺起枪尖,率先展开攻势。他侧身避开直劈而来的巨斧,趁着这股回旋之势,用斧枪刺向不擅长细微动作的重铠甲,并将枪尖刺进了铠甲的颈部。他拉动枪柄并将枪头一扭,枪尖倒钩便挑掉了铠甲内侧的肩甲固定零件,铠甲的左手,立即哐啷一声垮了下来。 除非重新进行固定,否则重铠甲的手已无法正常抬起。 而从结构上来说,重铠甲并无法自行调整固定零件。 史塔格提起斧枪,朝动摇的福克斯托洛特脚下一绊,重铠甲手中抱着的娜娃斯洛兹,就这样顺势飞了出去。看着朝沙地坠落的娜娃斯洛兹,史塔格迅速伸脚,用长靴前端勉强接住了她的头颅。 「哎呀,真是绅士呢,谢谢你。」 面对娜娃斯洛兹的和煦笑容,史塔格尽管有些踌躇,但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 他就这样一脚将娜娃斯洛兹狠狠踢飞了出去。 「咦咦~………」 娜娃斯洛兹拖着一阵意外从容的惨叫声,高高飞入天空并越过铁笼,消失在观众席的彼端。等到再也看不到她的那头蜂蜜色秀发后,史塔格再次转身面向福克斯托洛特。 「无头骑士,你搞错了一件事情:斧刃并不是只能用于劈砍而已。」 史塔格这时才想起德克斯特说过,福克斯托洛特生前是学者而非骑士——但反正对方已经没有在听他说话了。重铠甲连看也不看史塔格一眼,径自嘎吱嘎吱地挤过窄门,从铁笼里飞奔了出去。目送他离去的史塔格放下武器叹了口气。 「嘿、嘿——!你真是太有慧眼了,兄弟!」 德克斯特吵吵嚷嚷地降落到史塔格肩上。 「一旦把福克斯托洛特和大姐分开,他就会以大姐那边为最优先……你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了啊?」 「没有啦,我本来是打算接下来要把他慢慢解体的。」 史塔格莫名难以释怀地嘀咕道。这时铁笼外头响起了一道声音。 「不不不,你真的打得很精彩,史塔格·斯宾特尔。」 马西莫不知何时已坐在观众席的最前列。史塔格恶狠狠地瞪着他说道: 「我这样算是满足条件了吗?」 「超乎我的预期。你能打得这么精彩,我想芙洛莉卡也会对你有兴趣吧。」 「……?这是什么意思?」 「芙洛莉卡要是对你没有兴趣,就很难实行我所说的那个『方法』。」 马西莫虽然巧妙岔开了问题,但感觉他并不是要故意让自己焦急。这种兜圈子的说话方式,应该只是他的性格所致。总归一句,他就是个超级讨人厌的家伙。 「总之,我会把该告诉你的事情全部告诉你。德克斯特,可以让他下场了吧?」 「当然没问题,他都把场子炒得这么热了,我没什么好要求的了。下次再拜托你啰,兄弟!」 「别说傻话了,你以为我还会参加吗?」 德克斯特满意地哼着鼻子。史塔格则用手指弹了下猫咪,翻起白眼说道。 就在这个瞬间—— 「哎呀,这可不行哦。」 ——史塔格感受到一股明确的寒意和空气的颤动。 他连忙屏息转过身去。竞技场上并没有半个人的踪影。但是…… 「绝对不行哦,我可不允许你这么任性。」 伴随着一阵轻柔的呢喃,一道黑影缓缓降落到沙地上。 【不眠之锁】芙洛莉卡嫣然一笑。她那双看起来总是昏昏欲睡的眼睛,此刻似乎闪烁着几许光芒。 「能够耍任性的人永远只有我哦,你们说对吧?」 「……欸……欸?芙洛莉卡,你、你要……下场跳舞?」 面对马西莫语无伦次的问题,她一脸开心地点头说道: 「有问题吗?」 「什么有问题吗……你明明说过你对〈舞会〉已经腻了,所以一直都不参加的啊。」 「我是这么说过啊,因为人家一直没找到能跳得开心的舞伴嘛。」 芙洛莉卡优雅地呵呵笑道,将视线转到史塔格身上。 「——不过,这孩子看起来有点魅力哦。他那无惧生死的危险战技,彷佛独自奔驰于崇山峻岭的雄鹿。你不觉得他很像只勇敢的小鹿吗?」 「的确是呢……不对,可是你看,他才刚从〈舞会〉里胜出两场啊。」 「老师说得对,大小姐,您就改天再找他跳吧,好不好?」 马西莫的语气愈说愈激动;德克斯特则是惊慌失色地说个不停。芙洛莉卡朝两人各自瞥了 一眼后,歪着头问道: 「难道……」 她以那张樱桃小嘴微微嘟囔道。 「你们是想叫我忍耐一下吗?」 「没这回事!」 「没错,你就跳个痛快吧!我不管啦!我没有办法啦!」 马西莫立刻陪笑;德克斯特则双手双脚一摊。芙洛莉卡一脸满足地确认两人的反应后,依序用手指指向史塔格和自己身后……也就是竞技场出入的铁栅栏,紧接着就响起了一阵锵啷声。 一道锁链缠绕在铁栅栏上。上面虽然没有锁头,但整根锁链头尾相连,彷佛打从一开始就以铁箍的形式被铸造在那里。铁栅栏这下绝对打不开了。 「……史塔格·斯宾特尔,你的表现似乎超乎预期太多了。」 「别怨我喔,我已经尽力阻止过了。我只是只无力的小羊。」 马西莫闷哼道;德克斯特则如其所言,变身成手掌大小的绵羊,摇摇晃晃地从铁笼的缝隙逃了出去。史塔格横了两人一眼,吞了一大口口水问道: 「——你说的那个方法,能现在就告诉我吗?」 「我很抱歉,但没办法……再让芙洛莉卡等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马西莫低声说道。他虽然表现得很沉着,但声音透出明显的紧迫感。 「虽然这样说很不负责任,但还请你拼尽全力,我从未见过芙洛莉卡这样兴致盎然。情绪太过高昂的她,很有可能会把你吞噬殆尽。」 「……还真是可靠的建议呐。」 「做好祈祷了吗,神官大人。我也来祈祷一下吧,希望你能给我带来一些乐趣。」 芙洛莉卡向史塔格伸出手臂,宛若寻求晚宴舞伴的大家闺秀。 「我们来跳支舞吧?」 史塔格仅以眼神响应这番邀请。 他架起闪着黯淡光芒的斧枪,以浑身之力猛蹬地面。 ◆□□◆ 芙洛莉卡最初只是因为心血来潮。 她对这名为了保护自己——这也太离谱了吧,居然想保护本小姐?——而死的愚蠢神官,产生了些许兴趣,就只是因为这样而跟他进行了『连结』。但等到天亮时,她已经不再关心这件事情了。 后来她感到一股微微的焦躁情绪。尽管她对被不识趣地打扰『打盹』一事有些生气,但那也没什么大不了。 对芙洛莉卡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件。 (我和妈妈的约定。) 为此,芙洛莉卡需要寻求消遣。为了遵守约定,她必须不断找寻无关紧要的娱乐,好让自己不被无关紧要的焦躁情绪淹没。 所以这个神官是她重要的玩具。 迄今为止,芙洛莉卡已制造出几十名披枷,但其中从未有人能击败福克斯托洛特他们。她原本只是意兴阑珊地看着〈舞会〉,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 她看着那个竭尽全力、英勇无畏的矮小人类,心里慢慢萌生了一个念头—— 我也想试试看,那个人类究竟能跳到什么地步呢? 因此她最后自己走上了舞台。 「我们来跳支舞吧?」 芙洛莉卡希望披伽——史塔格·斯宾特尔陪自己跳支舞。 史塔格沉默不语。他的响应比言语更加明确,也更具魅力。 他拼命抹去眼中藏不住的惧意,一脚蹬向地面。 芙洛莉卡看着斧枪——人类为了弥补自身的无力而打造出的复合武器,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她用手按住疾刺而来的枪尖,轻轻向旁边一拨。斧枪在这一拨之下,就像被浊流吞没一样地扭曲,连着史塔格一起摔飞到铁笼边。 「不可以这么心急哦,明明还没有宣誓呢。」 史塔格无声地倒了下来。芙洛莉卡横了他一眼,将手伸向半空中。 【不眠之锁】掌管的力量——原始恶魔的「不眠之力」。 这股力量,并不单纯只是代表着不死的身体。统驭串连生命、连接时间终始的「锁链」,才是这股力量的本质。 如果能掌握现象之间的联系,并以坐标的方式来重新理解宇宙的话,那世界就和自己的玩具箱没什么两样。对芙洛莉卡来说,掀开因果的破绽,将虚拟存在「连结」为真实的既有存在,完全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而从人类的角度来说,只能将此事理解为她从虚空晃荡的涟漪中,取出什么东西而已。 「向我献出你的死亡吧。」 芙洛莉卡优雅地行了个礼,手中出现一把细剑。 她抽出纤细的剑身,并以左手握住剑鞘。绯红色的锁链自剑鞘延展而出。锁链互相交缠,彷佛流淌在透明织布上的鲜血,最后织成一片深红的锁链布。 芙洛莉卡举起精巧地刻着草莓和藤蔓的剑柄,笑着说道: 「我很久没出动《糜烂之莓》了,如果表现得不好,还请你多多见谅啰。」 「你、你少在那儿开玩笑了!」 史塔格高声咆哮,并扔出了某样东西。是想攻我不备吧,想法真可爱呢——芙洛莉卡微笑着挥舞剑鞘。 被锁链防御布挡下的,是投掷用的飞刀——史塔格不可能天真到以为这种东西会管用。 芙洛莉卡将剑鞘放下后,发现史塔格果然正朝着自己疾奔而来。他能在防御布遮蔽视野的一瞬间,拉近这么长的距离,确实值得惊叹。但即使如此,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是太远,他的动作也还是太慢。 「来吧,让我们好好地跳支舞——」 芙洛莉卡翩翩起舞,一面侧身闪避,一面将剑尖送进史塔格的左胸。 血沫横飞。史塔格按住被刺穿的心脏倒地。应该是当场死亡。 芙洛莉卡向欢声鼎沸的观众席举剑致意后,瞥了地面一眼。 「快给我站起来。你应该已经回来了吧?」 「…………」 「应该不会就这样结束了吧?毕竟你还对人家做了那么厉害的事呢。」 芙洛莉卡边说边甩动防御布,某样东西跟着掉到了沙地上。 那是一根两端附有倒钩的短金属棒,是施加过驱魔祝福的教导会钉刃。史塔格拨沙起身,吐掉嘴里的鲜血。 「……你这怪物,连偷袭也不管用吗?」 「哟,为了发动偷袭,把自己得死上一回这件事都纳入计算的你,难道就不是怪物吗?」 芙洛莉卡将落到沙地上的钉刃踢开,脸上漾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哎呀呀。) ——这孩子真的太有意思了。 他的眼神明明透露出对死亡的明显恐惧,却又能毫不犹豫地豁出性命。有某样东西支撑着眼前的人类,让他降服恐惧,并愈加奋起抵抗。 是神官的使命,还是人类的自尊?抑或是某种特殊的理由? (虽然这种事怎么样都无所谓。) 没错,怎么样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他站在这里与自己兵刃相向。尽管深陷于无限的死亡和无穷的再生,但他仍旧做好赌上一切奉陪到底的觉悟。 芙洛莉卡觉得自己身体深处已完全锈蚀的某样东西,正在嗄嗄作响。 她感到心情激动。她曾经以为自己不管做什么都无法再得到这种感觉。 那是治疗倦怠这种病的特效药。 她情绪昂扬—— 「——来吧,尽情地跳吧!跳到你被我吞噬殆尽为止!」 「唔……该死的『落胤』!」 史塔格将手伸向背囊,但这次主动逼近对方的人是芙洛莉卡。 她的步伐优雅且没有激起一丝沙尘,切入的速度却比弓弩还要迅捷。她朝着愕然瞪大眼睛的神官甜甜一笑后,将细剑深深刺入对方的额头、喉咙及胸膛。 史塔格或许发出了惨叫声。芙洛莉卡在避开四溅的血花并挥舞防御布的同时,人已退向后方踏起旋转的舞步。 「身体很难受吗?我觉得你在习惯以前,最好别一直死掉会比较好哦。」 「唔……」 「喂喂,你不召唤奇迹吗?以前那些被『连结』的神官试过很多次哦。你们的那个魔术,是叫『神来』什么的吗?」 芙洛莉卡充满兴趣地问道,但史塔格没有答话。他用斧枪撑起鲜血淋漓的身体,从背囊出小小的钉子扔向芙洛莉卡。 以芙洛莉卡为中心,钉子分别落到她的正面和左右后方,并钉入地面形成一个正三角形。 芙洛莉卡认得这些钉子,这是神官用来张设结界的圣钉。 史塔格略微踌躇……不,是等了一定的时间后,高声咏唱圣句。 「——愿圣父拥抱,诚心所愿!」 接下来一定会出现什么有趣的东西——芙洛莉卡满心期待。 然而不管等了多久,钉子都没有出现任何反应。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耶。」 她心情复杂地看向一语不发的史塔格,用剑尖戳了戳其中一根钉子。被施加过祝福的银钉在这一戳之下,立马崩解溶入沙子之中。 「……?算了,没差。不擅祈祷的蹩脚神官也挺有趣的。」 「啧……你给我闭嘴!」 「没错,就是这股气魄!你根本就不需要奇迹那种东西。就是这样的觉悟,才让你能野蛮粗暴地挥舞铁刃,以一介微小的存在与我抗衡!」 芙洛莉卡笑声如歌,将剑鞘高高地扔到空中。 这是为了被信仰之神抛弃,却依旧坚韧不屈的玩具送上的表演。 「来吧、来吧!尽情地跳吧—鼓足勇气的小鹿,如你所愿地恣意战斗,吞噬死亡、溶解理智……更加愉悦地展现你的舞姿吧!」 「芙、芙洛莉卡,芙洛莉卡!?你冷静点!你这样做的话他会尸骨无……」 芙洛莉卡感觉自己听到马西莫还是谁在喊些什么,于是凭直觉想象具现出了「锁链」。她用分解的空间织成不变不破的铁锁,随意扫过了观众席的区块。史塔格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芙洛莉卡微微露齿一笑。 「没事的,我不会用这么不解风情的方式对付你的——我还没跳够呢!」 「唔、咕——!?」 语音未落,芙洛莉卡已拔剑斩向对手。但令人吃惊的是,史塔格用斧枪挡下了这一剑。 「太棒了呢!真教人心荡神驰!」 史塔格拼命握住枪柄抵抗的模样,让芙洛莉卡心生怜爱地高声欢呼。 啊啊欢呼—芙洛莉卡从未想过自己居然还有能发出欢呼的一天。 史塔格跌跌撞撞地后退,整个人撞上铁笼的门,就这样动也不动地倒在那里。 是失血过多吗?芙洛莉卡心想。或许别一直用刀剑对付他会比较好。 「可、可恶……!」 史塔格自暴自弃地挥舞着斧枪。芙洛莉卡用剑鞘的防御布接下斧枪,同时将斧枪弹飞了出去。史塔格愤恨地咬牙切齿,芙洛莉卡则将锐利的细剑抵在他的喉咙上。 「——最真实的一瞬间呢。战栗吧,然后安眠吧,勇敢的小鹿。」 她露出爽朗的笑容,语气兴奋地说道。 「放心吧,第二幕马上就要开始了。我这次不会用剑,所以你也能一直跳下去。你说我这主意是不是很棒?」 「或许吧——」 史塔格低头看着入肉不深的剑尖,喘气呻吟。 下一个瞬间,他已将身体向下一沉,自己让剑刃刺穿了喉咙。 「——如果接下来,还有所谓的第二幕的话!」 芙洛莉卡本以为史塔格是选择自杀,但实情并非如此。他之所以将身体向下一沉,是为了把脚尖送进沙子里。史塔格埋在沙里的长靴,就这样将沙子踢向芙洛莉卡的脸。 ……老实说,有点让人失望。 她原本认定史塔格还藏了某种杀手锏,能够更加戏剧性地扭转战况。 (算了,这也没什么关系。) 他那靠着平庸的小手段拼命挣扎的模样,无疑也是相当动人的。考虑到他至今为止的英勇奋战,原谅他这不解风情的行为,完全只能算是微不足道的嘉奖而已。 突然,芙洛莉卡失去了视野。 她愕然地在一片黑暗之中眨了眨眼——不是沙子的关系。她感觉呼出的空气吹回到了脸上,自己似乎被蒙上了面具之类的东西。 正当她要伸手取下那样东西时,这次换成某种像蛇一样的东西缠上了身体,阻止了她的动作。她摇晃身体,将脸上的面具甩落到地上—— 「——太慢了,史塔公!这么晚才把我挖出来!臭小子,小心我用锁骨掐死你!」 一颗额头上刻有纹章的头骨,在沙地上喀嗒喀嗒地开阖着上下颚。 是骷髅妖——库库利洛。这么说来,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被埋在沙子里。 (不会吧?) 史塔格不是动不了,而是为了诱导自己? 一条绳索缠绕在她的身上。 那是教导会的捕获绳,以祝福过的铝编织而成。芙洛莉卡虽然能轻易斩断,但无法像纸张那样随意扯碎。 这条绳子一路连接到史塔格的左袖,而他现在正拾起刚才被弹飞的斧枪。 「神啊……!」 即使刚才曾经遭到抛弃,史塔格依旧毫不动摇地向神送上祈祷,接着他拉动了绳索。 「啊……」 失去平衡的芙洛莉卡——她的左胸,就这样被猛刺而出的斧枪给贯穿。 ◆□□◆ 啪地一声。 芙洛莉卡以像是无机物般缺乏真实感的动作,倒卧在沙地上。既没有发出惨叫,也没有临死前的哀号。而贯穿至她背部的枪尖上头,甚至没沾上半滴血。 史塔格从少女失去活力的娇小身躯旁退开,喘着大气环望四周。 (——成、成功了吗……?) 观众席的『落胤』变得鸦雀无声。他们保持着脚跺地板的姿势,像是时间停止般僵直在原地。所有人都动也不动。 他连忙看向身后。先前缠绕在那里的锁链已经消失,铁栅栏打开了。史塔格在确认这点的瞬间,立刻解下左手的捕获绳,从铁笼飞奔而出。 既然自己的伤势没有复原,应该就代表芙洛莉卡的力量暂时瘫痪了。所以锁链才会消失,而身为她眷属的『落胤』也跟着停止活动。可是…… (——她并没有被消灭。) 如果她遭到消灭,和她「连结」在一起的史塔格本身也应该会随之覆灭。 因此她马上就会复活,史塔格很清楚这一点。 史塔格之所以施展巧计反将一军,并不是为了消灭芙洛莉卡。 (我得趁现在逃出这里……向教导会报告这座圣堂的事情。) 唯有趁『落胤』停止活动的现在,才有逃跑的机会! 史塔格跑上观众席,自地下空间急奔而出。 但接下来的路程只能碰运气了,因为他是被朦上眼睛带到这里的。如今看来,这或许是『落胤』为了应对这种情形而做的预防措施。 史塔格祈求着自己的幸运,拐过转角,穿过回廊……他不清楚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因失血而头昏眼花的他靠到了墙壁上,这时,他隔着大衣感受到一股怪异的寒气。 觉得奇怪的史塔格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靠着的东西并非墙壁。 是一道门。那是一道黑铁材质的巨大门扉,和教导会中央圣堂的大门相比也毫不逊色。在门下方视线高度的位置,默默挂着一块附有雕刻装饰的金属铭牌。 「……〈楔之摇篮〉……?」 史塔格不晓得这名字究竟是指这扇门本身,抑或是门后头的某样东西,又或者只是镂金匠的商号名称,总之他完全搞不清楚这名字的涵义。 门扉微微开启,恰好(对,恰好!)留了一道人可以钻进去的缝隙。 ——史塔格无言地吞了口口水。 不管怎么想,这里头都不会有通往地上的道路。 可是他的脚步却朝门扉的缝隙走了过去,彷佛有什么东西在引诱着他。 这并不是基于好奇心之类的天真情感,而是一种本能。 假设这里有个连接至地狱的深渊,有人能克制自己不去探头窥视吗?人类这种生物,一旦在伸手可及之处感知到破灭的气息,就无法无视其存在。 「……嗯?」 史塔格握住抖个不停的手指,整个人从缝隙钻了进去。眼前的景象让他惊讶得连连眨眼。是一个巨大的房间。高耸的天花板,是三个史塔格加起来也构不着的高度。 而在这广大空间的中央,浮着一个黑铁材质的球体。 球体的直径应该有三公尺以上。四面的墙上各固定着一条比人腰还要粗的漆黑锁链,它们在中央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这个球体。 房间本身大致上也是球形,地板和天花板都以中央为中心呈阶梯状凹陷。房间外围环绕着雕像和甲胄,它们身上佩带的刀枪盔甲虽是仪式用的器具,不过在煤油灯的照耀之下,可以看出都是足堪实战使用的东西。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你没看到外头的金属铭牌吗?」 史塔格觉得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冻结,整个人呆立在原地。 「这里是摇篮喔。防止任性的小孩闹脾气,让他们乖乖入睡的摇篮。」 声音从史塔格刚刚钻进来的门扉那里传来。 他有一瞬间只能颤抖着干涸的喉咙说不出话来,最后好不容易转过身去。 「……你随随便便就追上我了呢。」 「你忘记和你『连结』在一起的人是谁了吗?」 芙洛莉卡戏谑地答道,轻轻摆弄着礼服的裙摆。 「只要你那颗心脏还保持跳动,你就随时和我连结在一起哦。」 她说完笑了起来,并向史塔格展示自己左胸上的的巨大空洞。 「——不过你看起来不怎么害怕的样子。」 「……因为我从昨晚开始就尽是看到怪物。事到如今,怎么还会对这种程度的事情感到害怕?」 「真嚣张呢,你应该更惊讶一点的。」 芙洛莉卡刚一嘟起嘴巴,她周围的空间就晃荡了起来。从涟漪里滑出的锁链朝着她胸部的空洞涌去……转眼之间就连同礼服一起,重新织好了她的身体。 「你对这房间有兴趣吗?也不是什么需要瞒着的事情,告诉你也没关系。」 史塔格不晓得自己是否应该点头,不过芙洛莉卡似乎一开始就没打算等他反应,只是略微停顿了一下就继续开口说道: 「有我们【锁链】以外的支族进入这座城市了,你有发现这件事情吗?」 「……你说什么?」 「哎呀,你不晓得啊。我们『落胤』分成五个支族……」 「不、不是……这点我晓得,我已经从其他人那里听说了。」 被史塔格慌忙打断的芙洛莉卡,很不开心地鼓起脸颊。 史塔格没有一一列举支族名称,只是径自问道: 「你刚说有你们以外的支族进来了,是指【魔兽】吗?」 之前和古拉基亚·默里一起发现的,尸骸没有消失的那只『落胤』。 虽然那时没想到这样的可能性,但如果混进城里的不是【不死者】,而是分布于大陆全境的【魔兽】的话,那事情就说得通了。 「我不晓得你们人类是怎么称呼的。不过,你昨晚杀掉的那只巨狼并不是我的眷属,而是【不崩之锚】。他们是一群野蛮的家伙,整块大陆都有他们的踪迹。」 「等……等、等一下!也就是说——」 「就只有无忧无虑的人类没发现这件事哦,小弟弟……从久远以前开始,就有许多『落胤』避开愚蠢教导会的监视,偷偷侵入这座城市。」 芙洛莉卡满不在乎地答道,啪地一声弹了下手指。 空间再次晃荡,锁链在涟漪和涟漪之间穿梭来回,架成了一张椅子。芙洛莉卡轻轻坐到上头,抬头看向锁球。 「他们的目的是这里。为了追寻被封印在这颗锁球里的东西,『落胤』们等待夜雾降临,侵入这座城市,朝『通宵童子』蜂拥而来。」 「这里——不对,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是摇篮啊。王者沉睡的摇篮。」 「王者……?」 「你是神官吧?那你至少应该知道我们的王者是谁吧?」 不用芙洛莉卡提醒,史塔格当然已想起谁是『落胤』的王者。 但他不敢相信,这实在太过荒诞无稽了。那可是神话范畴的故事,不可能真有这样的事情。没错,这么恐怖的事情是绝对不能允许发生的。 芙洛莉卡似乎很清楚史塔格的混乱。 即使如此,她还是铿锵有力地把那句话说了出来。 「与造物主艾斯佩蓝萨为敌的原始恶魔——『朔王』,就沉睡在这个摇篮里。」 ——一片沉寂。 足足有三十秒的时间,史塔格舌头僵硬到说不出话来。 「这太荒谬了。」 「我不会试图证明这点,毕竟这太麻烦了。」 芙洛莉卡毫不在意,但史塔格找不到反驳的话语。 眼前锁球所散发出的压倒性气势,让他无法否定芙洛莉卡的话。 自己的本能正在尖叫。这个锁球里存在着恶魔。 侵入现实的恶梦、真实存在的绝望、不可触碰的王者就在那里头! 「这个……也就是说,『朔王』他……」 史塔格甚至觉得自己的声音会把朔王吵醒,于是从锁球前退后了好几步。 「……他还活着吗?」 「《创世记》第三十三节:『看啊,父亲以正义的光之铁锤,打倒了邪恶威胁的夜之恶魔。』——你好歹也读读圣典吧,神官。我为了消磨时间,可是读了个一百遍左右。」 「我有读过,而且你刚念的章节我也记得。」 史塔格不高兴地回嘴,芙洛莉卡脸上微微漾起笑意。 「创造神将『朔王』的力量打碎成五块,我们『落胤』的五个支族就是由此而生。这里封印的,只不过是力量的空壳,也就是朔王的肉体而已。」 「既然如此,那『落胤』为什么会想要这个东西?」 「我刚说过,这是力量的空壳对吧?那如果我们这些职掌失去力量的『落胤』,寄居到这个空壳里,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情?」 「………………难道是……」 「没错。『落胤』如果将王的空壳化为自己的身体—— 芙洛莉卡看着哑口无言的史塔格笑了。 「不过我们还没就此事取得共识就是了。因为每个人都觉得只有自己有资格成为原始恶魔,尽想着要抢先对方一步。」 「那你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不自己成为『王』?」 ——这极度危险的问题,让提问的史塔格自己都感到背脊发凉。 力量的空壳能让『落胤』转化为『朔王』的事情,并不是假话。 姑且不论情感上能否接受的问题,自己也已理解『朔王』的肉体就存在于此的事实。 那么,眼前的『落胤』,为何还没成为『朔王』? 史塔格心中浮现一股异常的紧张感,他心急如焚地想知道芙洛莉卡的答案。芙洛莉卡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冷冷地咕哝了一句。 「因为我跟人约好了。」 「…………欸,什么?」 芙洛莉卡没理会史塔格的错愕反应,径自望着空中。 「不能让王的空壳离开摇篮。我和妈妈这样约好了。」 妈妈。当芙洛莉卡说出这个词汇时,史塔格觉得她的表情给人的印象变了。 (又来了。) 这种难以释怀的感觉。史塔格在〈舞会〉的竞技场上也曾感受到这样的既视感。这副表情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光是看到就觉得坐立难安,无法冷静下来。 这种感觉就这样萦绕在史塔格的心头,但他接下来的发问却几乎与此无关。 「你说妈妈?我听说【不眠之锁】就只有你一个人啊。」 「没这回事哦,毕竟我妈妈就在这里,你没看到吗?」 史塔格闻言大吃一惊,连忙四下张望。但房间里除了无数的雕像铠甲和锁球以外,就只有他和芙洛莉卡两人而已。就在他开始歪头苦思的瞬间…… 史塔格终于想到了「那个」,连忙抬头看向上方。 「你说她就在这里……」 「没错。〈楔之摇篮〉——这个锁球就是我妈妈。」 芙洛莉卡缓缓低语,张开双臂比画。 「妈妈为了制造这座摇篮,将自己变成了锁链。」 「……是为了守护『朔王』吗?」 「不是,是为了封印他。」 史塔格本来没有发现这个干脆的回答有什么不对。 当他好不容易意识到其中的不协调后,连忙反问芙洛莉卡。 「你说什么?」 「妈妈为了封印『朔王』,将自己化为了封印的锁链。」 芙洛莉卡意兴阑珊地说道。 「理由是什么我并不清楚,但妈妈在这块土地上修建了封印的法阵。她在王的空壳上施加了好几重的因果断裂,并建造了用来保护这一切的圣堂。『通宵童子』是楔子哦。为了不让沉睡在摇篮里的空壳之王苏醒过来,而特别安插在这里的楔子。」 「…………」 「然后,妈妈她在将身体让渡给锁链之前,创造了封印的守护者。那是和她本人连结在一起的存在,也就是她的女儿——绝对不会入眠的锁链看守者。」 「那个看守者……就是你吗?」 史塔格沉声说道,芙洛莉卡没有答话。 她坐在锁链搭成的椅子上,双手抱膝,不发一语。过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 「喂,神官。所谓的『妈妈』……那个……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什么?」 史塔格有一瞬间以为,芙洛莉卡是在拐弯抹角地问些什么。 面对发出怪叫的史塔格,芙洛莉卡以莫名急促的语调补充道: 「我不记得有允许你提出问题。你赶快给我回答。」 「我哪知道啊……你干嘛问这种事情?」 「我为什么得告诉你啊?问问题的人明明是我耶。」 尽是说着任性话的芙洛莉卡,将头转向了另一边。 史塔格看着她的侧脸叹了口气,再次开口说道: 「我没办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因为我不太清楚我妈妈的事情。」 「…………」 「出生后的七年期间,我一直都被妈妈排斥疏远……最后像被撵出家里一样地扔给了教导会。我连跟妈妈最后一次交谈是什么时候都忘记了。」 史塔格面无表情地说着,脑海里忽然浮现一股疑惑。 (……我为什么会跟这家伙说这些事情?) 自己应该没理由向『落胤』吐露身世啊。 不知何时,芙洛莉卡已转过头来盯着自己。 她就这样注视着史塔格的脸庞几秒后,微微歪头问道: 「——你很寂寞吗?」 这句话让史塔格惊讶得屏住呼吸。 芙洛莉卡叹了口气,用手抚着自己的脸颊。 「遭到疏远抛弃的你,为什么还会对妈妈抱着眷恋呢?人类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那个,说你觉得我很寂寞。」 「你都露出一副好像就要哭出来的表情了,当然一看就知道啦。」 「快哭出————?」 史塔格不由自主地把手按到脸上。 自己从很久以前就已决定斩断对斯宾特尔家的眷恋,难道在内心深处,还残存着难以割舍的情感吗? (不对,不是这样的。) 一直在他心头徘徊不去的并不是这件事情。 而是那副泫然欲泣的表情。那是眼前的芙洛莉卡也几度隐约露出的表情。也就是说,她也—— 「——你也很寂寞是吗?」 「…………」 「你刚问我,所谓妈妈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难道是因为你也不太清楚你妈妈的事情吗?所以想要用想象来弥补——」 「——你想说什么?」 「你是小孩子吗?明明就只是个『落胤』而已……呜!?」 「吵死了,我还想说如果是神官,应该就能回答我的问题,结果期待落空了。」 感到傻眼的史塔格在吐嘈的瞬间,心脏立刻传来一阵剧痛,让他脚步踉跄。 芙洛莉卡松开做出拧东西姿势的手指,不高兴地背过脸去。 「很遗憾,你猜错了。」 「……嗯……?」 「我从未和妈妈说过话,所以根本没办法觉得寂寞什么的。」 芙洛莉卡抬头看向锁球,兴味索然地耸了耸肩。 史塔格按 着嘎吱作响的心脏,总算调整好呼吸,眉头紧蹙地说道: 「你没跟你妈妈说过话?」 「因为妈妈在创造我之后,立刻就把身体让渡给了锁链。她要我守护这座摇篮的约定,也只是她单方面强加给我的记忆。」 「……很符合『落胤』的无情做法呢。」 史塔格表情苦涩地摇了摇头。 「你说人类难以理解,可是我觉得你才更难以理解。就算她是你的生身父母,但是你有必要执着于这种别人强加给你的约定,和教导会及其他『落胤』缠斗几千年吗?」 「因为……」 芙洛莉卡以非常细微的声音咕哝着,并将下巴搁到自己的膝盖上。史塔格听着都觉得自己问得有点过了。 接着她抬头看向锁球,就这样嘟起嘴巴。 「——我只知道这么做嘛。」 不死的怪物芙洛莉卡,像闹别扭的孩子一样用鼻音撒着娇。 「『绝对不能让任何人接触摇篮。不管是神之子抑或王的支族,都不许让他们打开摇篮。芙洛莉卡,我送给你这个名字,希望你能遵守我和你的约定。』……这个约定和锁链,就是全部了。我所知道的妈妈就只有这些。」 「我只知道要这么做。我只知道这就是维系我存在的方法。能证明我就是我的东西,就只有这项约定……所以,我才会待在圣堂这里。」 史塔格凝视着仰望锁球絮絮低语的芙洛莉卡。 (——原来是这样。) 他感觉心中徘徊不去的疑惑,宛如锁链一样串了起来,有了一个清晰明确的形状。 为何自己会在她的脸上,看到好几次似曾相识的表情? 『我只知道这么做嘛。』—— 说着这句话的人…… (就是我。) 即使被家里撵了出来,仍旧只能依靠家里的姓氏,一个人暗自哭泣——那就是软弱而可怜,过去的史塔格·斯宾特尔的哭脸。 「你……」 史塔格不晓得自己是用什么样的表情看着芙洛莉卡。 困惑、惊愕,又或者是怜悯?总不至于是同情吧? 「你说的话,简直就跟人类一样。」 「……请别把我跟人类相提并论。」 芙洛莉卡用鼻子哼了一声,斜眼瞪着史塔格。 「我跟怕寂寞的小弟弟可是不一样的……一旦拥有永久的生命,早晚都会习惯孤独这种事情。」 「你还真好意思啊。明明领着一帮吵死人的手下,居然还有脸说自己习惯孤独?」 「你是说『通宵童子』的大家?」 面对史塔格的皱眉吐嘈,芙洛莉卡噗啸一笑。 「他们是我的眷属。尽管我赋予了他们自由意志,但本质上只不过是我的器官……锁链的化身而已。不管『连结』得多么紧密,也只是任我摆布的玩具,满足不了我的任何需求。无穷无尽,无法抑制的渴望——」 「…………」 「——正因如此,我才会对你抱有那么一点点期待。」 芙洛莉卡的声音突然带着一丝兴奋。 史塔格一脸讶异地看向低声说话的芙洛莉卡。 「我不是也被你『连结』在一起了吗?」 「披枷并不是完全的眷属哦。我只是将不死之力埋进你的肉体,你在本质上和我还处于隔绝状态……不过以前那些被『连结』的神官,到最后都会变得不敢忤逆我就是了。愈是聪明的人类就愈没意思呢。」 从神官的立场来说,这是个妥当的判断。对方可是心念一转就能捏碎自己心脏的家伙,徒劳反抗根本没有半点益处。 所以史塔格板起一张脸来,双手抱胸,很不高兴地说道: 「你是想指桑骂槐地说我是蠢蛋吗?」 「哎呀,你可真聪明呢,居然有这份自知之明。」 「唔。你、你这……」 「我是在称赞你哦。我从未和这么不听话的人类『连结』在一起。让你屈服于我,并听从我各种任性的要求,想必会非常有趣吧。」 「别瞎说了。我以信仰起誓,绝对不会屈服于你这种家伙。」 「那就请你一直保持这样的气魄啰,小弟弟。」 芙洛莉卡说完耸了耸肩,脸上已重新挂起天真活泼的表情——那是恶作剧后佯装若无其事,把人当傻瓜的可恨『落胤』笑容。 「——你真的是个愚蠢又不可思议的人类呢。就算是马西莫,我也没和他提过『约定』的事情哦。」 「是你自己硬要讲给我听的。」 「是吗?那一定是因为〈舞会〉太开心了,所以我的口风也跟着变松了吧。」 芙洛莉卡刻意掩着嘴巴,毫不害臊地如此主张,嘲笑史塔格那副苦到不能再苦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歪头问道: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进来这房间的?」 史塔格觉得她的问题简直莫名其妙,皱起眉头答道: 「当然是从那里的门进来的啊。」 「不可能。那可是封锁了现象,和一千年前的过去『连结』在一起的门。除非有我的许可,否则它应该一直保持在关闭的状态。」 「我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那扇门从一开始就是开着的。」 芙洛莉卡听到史塔格的回答后,柳眉紧蹙地开始思考起什么。 史塔格犹豫该不该跟沉思的芙洛莉卡搭话,不自觉地盯着她的侧脸。就在这时…… 「…………」 史塔格在视野边缘注意到了某样东西,将头转向那个方向。 在并排的雕像里,有座手持旗枪的雕像动了起来。 芙洛莉卡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而旗枪的枪尖已朝她身后刺去。 史塔格连想都没想就马上采取了行动。 在他伸手入怀并踏步向前的同时,出鞘的匕首已朝雕像飞掷而去。匕首像是在轨道上滑行一样,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贯穿了雕像的胸膛,碎片漫天飞舞。 芙洛莉卡惊讶地转过头去。史塔格从她身旁跑过,一把抢下一旁甲胄手上拿着的武器—黑铁的斧枪,朝雕像的胸膛疾刺而去。斧枪从匕首破坏的裂痕刺了进去,将大理石的女性雕像捅成两段。雕像握着旗枪的上半身落到地上,摔成一地碎片。 就在史塔格吐了口气将斧枪放下时,芙洛莉卡已来到他身后呢喃说道: 「……你还是老样子,很不懂礼貌呢。」 『——你也还是老样子地愚蠢呢。』 一道声音不晓得从何处传来,史塔格吃惊地看向四周。 那是和芙洛莉卡相似的少女声线,彷佛来自尘世之外般缺乏真实感。而且像是通过传声筒一样,带着一股怪异的沙哑回音。 『芙洛莉卡,你居然没有发现我的入侵!你有愚蠢到这种地步吗!』 「缪洁莉卡,就算我真的闷到发慌,但和你的低级趣味打交道,也只会让我感到不愉快而已。」 芙洛莉卡一脸不悦地回答。这时,在碎掉的雕像旁边有个东西动了起来。 一个穿着礼服的娇小人偶,攀上了大理石雕像的头部。 陶制少女人偶的关节嘎吱作响,在雕像的头部坐了下来。 『你说话可 第四幕 日落的迷惘失措 芙洛莉卡做了个「梦」。 只要降低意识水平和存在强度,将身体交给虚拟睡眠的『打盹』,就能在转瞬即逝的时间里,在「梦」中见到妈妈。而这种一睁开眼睛就会消失无踪的记忆泡影,会在清醒之后带来强烈的倦怠和虚无感,不过—— 「早安,妈妈。」 刚刚才从『打盹』中醒来的芙洛莉卡,心情非常好。她甚至是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戏谑地向穿衣镜里的裸体打招呼。 她如此开心的理由在于刚才的「梦」——「梦」里出现了一只英勇地在岩山之间奔驰的雄鹿。它以矫健的身躯顶着寒风,威风凛凛地傲视荒野。这是她第一次「梦见」母亲以外的东西。 (——那个披伽。) 芙洛莉卡心中想着那个人类。那头小鹿为何能如此打动自己的心? (如果是他的话……或许能实现我的愿望。) 不可以期待。一旦有了期待,之后就会因为失望而受伤害。 失望是危险的。失望是一种会加速倦怠,让人遗忘自己灵魂的剧毒。 但是,唉……哎哟,可是! 「——呵呵。」 芙洛莉卡脸上漾出不能让任何人看见的笑容。 下次要和那个人类玩些什么才好呢?芙洛莉卡光是想到这里就感到雀跃不已。为了按捺这股高昂的情绪,她一头栽进了床里。 ◆□□◆ 「去爱上她吧。」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马西莫的语调平淡到像是在提点切菜的方法。史塔格闻言冷冷翻了个白眼。 总的来说,报丧女妖马西莫的房间缺乏生活感。 房间的四面墙壁都被书架占据,天花板上贴着陈旧的独立大陆地图和星图表。在表面剥落、露出建材的地板上,孤零零地搁着一张写字桌,而这就是房间里唯一的家具。 「我是说认真的。消灭芙洛莉卡的唯一方法——就是爱上她。」 马西莫坐在椅子上看着史塔格说道。史塔格觉得他的眼神确实没有在说谎。 但就算他没有说谎,史塔当然也不可能立刻相信这样的说法。 「……这方法有三个地方很荒谬。」 「愿闻其详。」 「第一,心脏遭到贯穿也会复活的怪物,为什么能够用这种方法消灭?」 「这可是历史上唯一一次成功完全消灭【不眠之锁】的方法喔。」 马西莫间不容发地答道,并从怀里取出皮革封面的笔记本。 「封缄圣堂『通宵童子』是基于某个目的而建造的封印装置。进过那房间的你应该清楚这件事情,被封印在那房间里的东西是——」 「……『朔王』的肉体。」 「没错。接下来就是重点了,封印住原始恶魔的那个锁球是——」 「那家伙的母亲是吧。」 史塔格随口接了这么一句,马西莫瞬间惊讶地瞪大眼睛。 他手忙脚乱地重新拿好差点掉下去的笔记本,目不转睛地盯着史塔格。 「芙洛莉卡连这都跟你说了?」 「是她自己硬要告诉我的……这样会有什么问题吗?」 「倒不如说是求之不得的征兆——哎呀呀,她真的非常中意你呢。」 马西莫自顾自地领会了些什么,清清喉咙重新拉回话题。 「我对〈楔之摇篮〉做了长年的调查。追溯时空的连锁,搜集解析封印术式的情报。即使如此,我对芙洛莉卡的母亲仍然是一无所知。容貌也好,力量也罢,甚至连名字都已经不可考,剩下的就只有那颗锁球而已。」 「是人类消灭掉她的吗?靠着那个——爱什么的。」 「我反复进行了断绝痕迹和因果消失时量子代谢的比较调查,结果得出这样的结论。」 「…………即便你说调查结果,是我必须全裸挥舞着向日葵爬上钟楼,并模仿鸡的动作才能干掉那家伙,我也无从验证你说的是真是假。我很清楚这点,但我还是得问上这么一句:为什么爱上不死者可以消灭不死者?」 「就算你没表现得这么怀疑,我也根本没打算骗你。」 马西莫耸耸肩膀,翻开笔记的某一页。 「这是唯一能确定的调查结果。芙洛莉卡的母亲,是因为和本能型纯真性爱他思念的脉冲连结,才转化为【锁链】的力量。用更准确的说法来说——我推测她是因为被灌注了纯粹而强烈的真挚之爱,从而失去了不死之力。」 「……你这样反复解释感觉更可疑了。」 「毕竟我也不清楚详细过程,请静候日后的调查。第二点是什么?」 到头来马西莫还是无法给予保证,对于他的追问,史塔格自暴自弃地叹了口气说道: 「第二,你说过消灭那个『落胤』,和你们的目的是连在一块儿的。如果这方法真的有效,你们之前没理由不去尝试。」 「这是有理由的。因为【不眠之锁】的成员无法爱上芙洛莉卡。」 马西莫以和刚才相同的语调答道。和刚才相同,也就意味着他在回答时几乎没有半点迟疑,让人依旧无法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锁链】是不死的,我们既不会感到饥渴,也不会出现衰老。我们是以个人为单位所形成的最小宇宙,因此……我们无法为他人着想。在比算计和好意更加深层的领域里,我们的情感已被不由分说地安插了『消遣』的属性。」 马西莫缩着脖子淡淡说道,但话语里流露出几许阴郁。 那是历经漫长岁月的苦恼愤懑,一种凋零疲惫的神色。他已看破一切—— 「所以拜托你了,史塔格·斯宾特尔。我们只能指望还没完全成为这一边的你了。」 「……话说回来,我还没问过这个问题。」 史塔格将声音压得更低,硬是开口问道: 「你们为什么会想要消灭那家伙?」 「——她啊……」 马西莫这次的回答停顿了那么一瞬间。 「芙洛莉卡她已经累了。在这几百年、几千年的漫长岁月里,无法死去的她,只能一直受到倦怠的毒素侵蚀……包括她自己在内,明明没有任何人期待这样的事情。」 马西莫露出寂寞的微笑说道: 「我们啊,希望把芙洛莉卡解放出来。斩断她身上永恒不变的无聊伽锁,让她不用再做『打盹』这样的模仿行为——而是真正的安眠。」 「……这方法第三个荒唐的地方在于——」 史塔格将声音压到不能再低,并重重地叹了口气。 虽然想说的话多得不得了,但他都先吞了下去,用尽全力拍桌吼道: 「我才不管什么真挚的爱还是其他什么的——我怎么可能爱上『落胤』的老大啊!!」 「那你是要乖乖死心,把身体让渡给锁链吗?」 「唔……!你、你…………!」 「放心吧,我们发誓会尽力帮你,一定能让你彻底爱上她的。」 「……真的、一定、无论如何,都只有这个方法可用吗……?」 「没错。期待你的表现。」 马西莫立即答道,脸上还露出(令人难以置信的)真诚微笑。 史塔格已经连高声抗议的力气都没 有了,只能失魂落魄地连连叹气。 「哟,你出来啦,兄弟。你听马西莫说了吗?」 史塔格刚一走出房间,在走廊上蜷着身子的黑猫德克斯特,立刻跑了过来。 「一切拜托你啰。大小姐似乎很中意你,应该是满有希望的。要不我们先来做个预先演习吧?你看,i love you——」 「烦死了。」 变身成芙洛莉卡的黑猫朝史塔格抱了过去。史塔格送上一拳让它闭嘴后,有气无力地向前走去。德克斯特也没有质疑自己为何会挨揍,摇着身后的尾巴追了上去。 「真过分呢,你怎么可以朝女孩子的脸挥拳。」 「脸是可憎的『落胤』;里头则是可笑的变身动物,我还真找不到客气的理由。」 「这里头也包含你被大小姐杀掉那么多次的仇恨吧。」 德克斯特一边窃笑一边逐渐缩小,最后变回了黑猫的模样。 「毕竟大小姐性格十分别扭,她杀你其实是一种爱情表现,你就别太生她的气啦?」 听到这么不讲道理的要求,史塔格只能无奈地叹气。但是…… (——怪了。) 明明芙洛莉卡杀死和戏弄了自己那么多次,但不可思议的是,自己却没有为此感到愤怒。不,应该是因为自己心中挂念着别的事情,所以才没有心思发脾气。 芙洛莉卡凝视着封印在地下的锁球——〈楔之摇篮〉的眼神。 有一瞬间,那双眼睛看起来和以前的自己重合在一起,简直就…… (简直就……像是人类一样。) 史塔格不发一语地陷入沉思,德克斯特爬到他头上说道: 「青少年,你在烦恼什么啊?跟亲切的德克斯特大爷讲讲吧,快说!」 「……从你硬要人家说的那一刻起,就不能叫亲切了吧?」 「不过,说真的,要不是有本大爷在,你可是寸步难行。差不多两百年前吧,有个爱逞强的白痴披枷,说什么不用帮他带路,结果一直在圣堂里遇难。」 「…………」 史塔格的沉默并不是因为这话题太过愚蠢,而是黑猫所言确实不虚。 废弃圣堂的占地足足有城市一个区块大小,再加上或许因为本身是守护方阵的关系,构造设计得相当复杂……一言以蔽之,这是个超级容易迷路的地方。 「话说回来,兄弟,你打算去哪儿啊?没告诉我目的地的话,我引以为傲的猫咪导航系统,也只能带你去推荐的剩饭喂食点啰。」 「我没特别想去哪里……还有剩饭喂食点这种地方啊?」 尽管史塔格不由自主地这么问,但他其实有个想去的地方——圣堂外头,也就是出口。 (我得想个办法,在不引起这些家伙疑心的情况下逃出圣堂……) 就在这时,德克斯特像是被线牵引一般抬头看向空中。 「噢,慢着,兄弟,有呼叫来了。」 「呼叫?」 黑猫没有答话,径自跳到地上变形成一个箱型物体。箱子上方冒出一根弯曲的铁丝,旁边则有个大型游戏杆和喇叭状零件。德克斯特用冒出来的手自己转动游戏杆,并将喇叭状零件放到耳边——虽然箱子上并没有耳朵,不过大致就是那样的动作。 「arrow arizona,这里是黑色喃喃——收到,准备传送讯息,斑比下山。重复一次,斑比下山,完毕——收到,作战名称『猎鹿』,状况开始。通话结束。」 德克斯特说完收起游戏杆,紧接着箱子就冒出一阵白烟,变身成肌肉发达的半裸男子。 「嘿,兄弟。虽然很突然,但要不要跟叔叔我去个好地方啊?」 「恕我全力拒绝。」 「痛、痛痛痛!暂停、兄弟,暂停!要断了!要被你扭断了啦!?」 史塔格将男子牢牢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用力一扭,对方就出乎意料地轻易投降。德克斯特仿佛泄气的皮球一样地迅速缩小,变回黑猫的模样。 「你竟然这么残忍地对待我!就算外表变了,里头还是只柔弱的猫咪喔?」 「你这家伙生前是人才对吧。总之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噢,那个啊。我想你应该已经从老师那里听说了,我们打算全力支持你和大小姐的粉红love地狱嘛。」 「……我心里已经全是不好的预感了,然后呢?」 「他们说企划准备已经做好了,要我带你过去,地点是礼拜堂,你记得在哪儿吗?」 「我要是记得的话,现在就会把你一脚踩扁独自行动了。」 「笨蛋,我只要在你踩到我的瞬间,变成狗大便之类的东西就好啦。」德克斯特毫不在乎地笑了起来,走在走廊前头带路。 「好了啦,快走吧,要是让大小姐等久了,可是会被她杀头的喔。具体内容我就不说了。」 「——那家伙也知道吗?就是……那个什么,你们说的那个方法。」 「你是说因为爱而丧失『不死』之力的事吗?」 黑猫将史塔格不想宣之于口的事情故意说了出来,一脸开心地点点头。 「知道喔。不过她虽然知道,但并不瞭解。」 「什么意思?」 「我们在本质上是没办法去爱别人的……尽管也有像福克斯托洛特他们那样的存在,但他们两人其实是同一条【锁链】。」 德克斯特一面说着和马西莫类似的话,一面摇摇头。 「不过,我们至少还能想像那是怎么一回事,毕竟我们原本是人类。可是大小姐和老师从降生于世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是不死之身的【锁链】。为了自己以外的某人着想这种感情,已经超出他们的理解范围。不过,老师他因为脑筋很好,还能透过理论来进行理解就是了。」 德克斯特说到这里,转身看向史塔格嘿嘿一笑。 「所以啦,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会和你顺利达成协议——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大小姐肯定到世界末日那一天都还无法入眠。」 黑猫自顾自地说完,径自向前跑去。 史塔格一边追在后头,一边反复思考他刚才所说的话。 ——『为了自己以外的某人着想这种感情,已经超出他们的理解范围。』 (真的是这样吗?) 马西莫和德克斯特,都说他们想要让芙洛莉卡安眠。这件事对他们并没有半点好处,即使如此,他们还是希望能让她从永远的倦怠里解放出来。这样的想法…… 和人类并无任何不同,不正是「为了自己以外的某人着想」的感情吗? 「……怎么可能有这种蠢事。」 硬是挤出这么一句咒骂后,史塔格小跑步向前追去。 就这样,史塔格第三度造访了礼拜堂。 他呆站在入口,拼命抑制自己掉头就走的念头。 「哎呀??救命啊??!」 「嘿嘿嘿??你别跑啊,小姐!」 「嘿嘿嘿……」 外头似乎已临近傍晚时分,夕阳从穹顶射入室内。 沐浴在夕阳红光下的田地周围,有三名『落胤』在互相追逐。 骚灵裘卡和僵尸女孩莫伊拉,正追赶着笑意盎然的芙洛莉卡。 一会儿之后,芙洛莉卡故意跌倒在地,骚灵一个箭步抢上前去,语调平板地念起台词: 「没什么好跑的吧?稍微陪我玩一下吧?」 「啊,多么悲伤啊,我只是个无力的普通人家女孩——那边的武士大人,请您救救我吧。」 「谁是武士大人啊?」 「当然是你啊?」 史塔格看着芙洛莉卡以蹩脚到不行的演技念出台词,这时他身边传来一阵咔啦咔啦的声音。盘腿坐在门旁的骷髅妖——库库利洛正抬头瞪着他。 「你这臭小子,顺序错了啦!德克斯特没跟你说吗?」 「我是听说了,不过那跟这场猴戏有什么关系啊?」 「啊??不行不行,卡!大家停下来,暂停暂停!」 德克斯特坐在无奈抱怨的史塔格头上大喊,芙洛莉卡她们就这样若无其事地停下动作,朝史塔格他们走了过来。 「拜托啦,兄弟,你就即兴穿插一下台词嘛。」 「金发小哥,你这种表现不行啦,连我都努力写了台本出来耶。」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啊?」 「企划……准备……」 受到众人指责的史塔格很不高兴,这时莫伊拉过来揪住他大衣的下摆。 库库利洛单手蹭了蹭鼻骨一带,接在莫伊拉的后头说道: 「这是其中的一项企划啦。从坏蛋手中精彩地拯救出女孩的流浪者,要求女孩以身体报答自己的恩情。但女孩不变的真心让流浪者洗心革面,在不知不觉中发现了真实的爱——就是这样的剧本设定,脚本由本大爷执笔。」 「有需要做这种没用的复杂设定吗?」 「我觉得很有趣哦。」 芙洛莉卡咯咯笑道,抬头看向史塔格。 「你来得可真慢呢。骑士在接到传唤后,就该在我眼睛眨到第三下以前出现。」 「……我已经把那支斧枪扔在地下了。什么小鹿啊。」 「哎呀,已经被发现啦?这名字很适合你,对吧?」 坐在史塔格头上的黑猫,低头看向一点也不愧疚的芙洛莉卡叹气道: 「大小姐,虽然很可惜,但只能请你期待下一个企划了。敬请期待下次的『转角的命运邂逅?令人在意的他严禁烟火』作战。」 「让你们久等啦?我们做好转角啰。」 黑猫说着听似好懂、实际上却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无头骑士两人组则像是呼应他的话一样,实时出现在礼拜堂里。走廊上有一座固定在推车上、绘有大街景色的三合板布景,以及担任驮兽拉着推车的黑白熊猫。 「达令的艺术才能也卓越不凡。已经无法止息的love renaissance!」 「把他们两个多到溢出来的爱情,灌注到这家伙身上,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就跟你说『通宵童子』的成员办不到这种事情了嘛。」 重铠甲得意地挺起被油漆弄脏的胸膛。史塔格低声吐嘈,黑猫则打了个哈欠指正他的错误。 「虽然已经说过好几次了,但拜托你啦,兄弟。下次请你再多多加把劲?」 「唔——明、明明完全无法接受,却想不到半个可以反驳的点……」 「等一下,德克斯特,要继续玩下去我没有意见,不过在这之前我有话要宣布。正好大家都在这里,你们听我说。」 芙洛莉卡无视双手狂抖的德克斯特,用目光扫视众人。 「两天后的满月之夜,【不崩之锚】的那群家伙会展开袭击。以巨狼芬里尔公为首,应该会有相当数量的敌人侵入圣都。」 「上次那只大狗狗?不是已经被收拾掉了吗?」 面对娜娃斯洛兹毫无紧张感的发言,芙洛莉卡耸了耸肩。 「它可是职掌刚硬结实、绝不崩坏的『强韧』之力的【锚】之眷属。虽然好像用上了相当强大的法器,但它似乎没有脆弱到能被那个法器干掉。」 「兄弟,你就是和那家伙干上一架才死掉的对吧?你这不是什么也没干成吗?」 「吵死人啦。」 德克斯特一脸哀叹地说道。史塔格一把抓住黑猫的后颈扔向走廊,使它就这样撞上了熊猫的头部。芙洛莉卡瞥了一眼蹦跳起来的黑色毛球后,闭上一只眼睛说道: 「我也以为它被彻底解决掉了……我还是觉得我没有看错,这点挺令人在意的呢。」 「那些嚣张的家伙!这次正好能好好教训他们一顿。」 明明没有鼻子的库库利洛,说着说着还哼了哼鼻子。 「最近几十年都没有大干一场的机会,老子已经热血沸腾啦。」 「我很期待你的表现哦——当天晚上,由库库利洛和莫伊拉调遣仆从,在城市各处进行戒备。」 「了解……加油。非常地。」 「裘卡你就去帮马西莫,因为他没办法制造仆从,可能会欠缺人手。」 「我明白了。备受期待的我,全身都绽放出了光芒!啊,人生真是太美妙了——……」 史塔格无言以对地看着满脸笑意的骚灵顺利成佛。芙洛莉卡没有在意这边的动静,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教导会的人应该也会出动,你们两位就负责吸引神官队的注意。」 「交给我们吧,我只要和达令在一起就没什么好怕的。」 「德克斯特,你照老样子负责联络工作。」 「多么琐碎的杂务啊!但是谦虚的本大爷选择欣然接受,毕竟我不擅长打架。」 只有这种时候才会像猫一样安静无声的德克斯特,变身成一只难看的海鸥,摇摇晃晃地(明明没有风)向穹顶飞升而去。史塔格漠然地盯着海鸥,就在这时,芙洛莉卡忽然揪住他的领口,嘟嘴说道: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你和梅尔谢迪斯一起守护这座圣堂。虽然我不觉得【锚】那班家伙能攻进这里,不过如果又给人偶女之类的家伙潜进来,感觉还是会很不爽。」 「…………嗯?」 史塔格神色诧异地歪了歪头,抿着一张嘴看向芙洛莉卡。 「为什么你把我也算进去了?」 「嗯?不行吗?」 「废话。我可是护法神官,是你们『落胤』的敌人耶。」 「敌人……不对……」 一直抓着史塔格大衣下摆的僵尸女孩——莫伊拉低声呢喃道。 「你是……所以,欸……啊,是同伴——」 努力说完这句话的莫伊拉看起来非常满足的样子,但这件事先撇开不谈。 「同伴——?」 「达令说:『既然能一起玩耍,那就已经是朋友了』。」 被捧在福克斯托洛特手上的娜娃斯洛兹柔柔一笑。 「你感觉是个好人。所以任性如芙洛莉卡,也想着别让你碰上教导会的人,才拜托你负责这里的警备工作。我说得对吧?」 「哎呀,我可真是温柔呢。连我自己都不晓得我有考虑到那种事情。」 「没有……否定,那就是……承认。请你理解。」 「你嘴巴有点太大啰,莫伊拉。」 「啊,大小姐,你想干什么!你是不是觉得反正负责调接着剂的人不是你——!」 双颊染上淡淡朱红的芙洛莉卡,一个弹额头就把莫伊拉的头打了下来。 骷髅妖大呼小叫地接住滚落的头颅。芙洛莉卡没理会他,径自瞥了史塔格一眼。 「希望你不要误解。我只是晓得你还算是个派得上用场的家伙,所以判断让你留在武器充足的圣堂、镇守摇篮是最有效率的作法而已。」 「我什么都没说喔。」 「……闭嘴。」 芙洛莉卡不悦地翻了个白眼,从虚空中召唤出锁链袭向史塔格。就在史塔格闪避漫无目标的锁链攻击时,芙洛莉卡终于转身面向他。 「放心吧,虽说你不愿意服从,但我也不会马上就杀掉你——毕竟你或许是那个能让我安眠的人。」 「……你认为我会爱上『落胤』吗?」 「谁晓得呢。我并不清楚爱这种感情机制是怎么回事,不过……」 芙洛莉卡摇摇头后,从史塔格身边走过。 在两人交错的一瞬间,芙洛莉卡迅速伸手抚向史塔格的脸颊,以天真烂漫的开心语调抛下一句: 「假如真有人能让我安眠——而你就是那个人的话,那就太棒了。」 「呜……?」 史塔格不由自主地屏息转身——但芙洛莉卡已走出了礼拜堂。 剩下的怪物围成一圈,以称不上小声的音量交头接耳。 「大小姐她情绪超high耶。史塔格这小子,真的值得期待啊。」 「芙洛莉卡,很开心的样子……非常地。相当地。」 「很好!【锚】那群家伙的事情就留待两天后再说,我们继续推动这边的企划!嘿,兄弟,帮我把走廊上的布景拿到仓库去放。」 「为什么我要——」 「这项企划有一半带着整人的要素,要是被你破梗就没意义了啦。」 「就请梅尔谢迪斯带你去仓库吧。」 本来在走廊上晃晃悠悠的猛兽,似乎听见娜娃斯洛兹的补充说明,站起身来。 「那颗毛球应该不会咬我吧?」 史塔格一边怀疑地问道,一边追着梅尔谢迪斯离开了礼拜堂。 (虽然我想趁这个机会去找出口……) 但既然这只猛兽也是『落胤』,自己就不能轻举妄动。 史塔格最后还是选择老实地跟在熊猫后头。他们所拖着的布景正如其名,是以折叠式的结构所构成的「转角」,讲究到让人哭笑不得。 真是一群没事干的家伙。史塔格无言地叹了口气,心不在焉地望向空中。 (那些家伙……) 嚷着亲切是自己嗜好的死灵术师。 有成佛癖并喜欢针线活的骚灵。 身体四肢掉个没完的迟缓僵尸。 性情急躁没耐性的唠叨骷髅妖。 晒恩爱晒到惹人嫌的无头骑士。 甚至连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非常惹人厌的报丧女妖也是—— 虽然难以置信,但这些家伙让史塔格觉得,他们纯粹只是因为喜欢芙洛莉卡,所以希望她能够得到安眠。 (——不、不对!我在想什么啊……!) 不能被他们迷惑了。就算外表看起来是好人,也改变不了他们是操弄生死的可憎『落胤』的事实。即使如此…… 他们在谈到芙洛莉卡时的眼神。 简直就和人类没有两样。 「——嗯?」 即将得出结论的无尽思考,冷不防地中断了。史塔格发现自己的脚步声变得不一样了。 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环望四周,顿时愣在原地。 巨大的宴会厅。 他所置身的空间,正是昨晚被捏碎心脏的地方。他能认出那道大得夸张的宽阔楼梯,以及与圣堂毫不般配的华丽吊灯。这里再怎么说也不会是仓库吧。 「……这是怎么一回事?」 熊猫没有答话,只是慢吞吞地用头指了指大门,接下来就躺在地上开始乱滚,一副它什么都不晓得的样子。 史塔格倒吸一口气,取下门闩推开大门。 ——在一片苍茫暮色的彼端,是被夕阳染红的辽阔圣都。 史塔格谨慎小心地踏入夕阳余晖之中……虽然左胸一度传来一阵刺痛,但异状也就仅止于此。他的身体并没有化为黑色灰烬随风消散。 (就这么简单?) 他转头看向宴会厅。熊猫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一脸无聊地搔着肚子的毛。 没有任何需要犹豫的理由,有无数理由告诉自己要当机立断。 「…………」 即使如此,史塔格到最后依然无法抹去『落胤』们的悠哉笑声。 他阖上大门,朝废弃圣堂的外面走去。 ◆□□◆ 对史塔格来说,黄昏时刻正好有利于他的行动。 在这个时间点,结束任务的农耕神官已经返回宿舍,护法神官也尚未进入街区。而且或许是因为黄昏礼拜的关系,教导会内部几乎没有半个人影。 现在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自己。 「唔!」 史塔格感觉到走廊前方有人的动静,于是躲进了转角。 一名抱着文件的神官走了过去。目送对方离去的史塔格,隔着法衣揪住左胸。 (一定是因为……进入教导会区域的关系。) 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会传来一阵剧痛。 身体彷佛就要从心脏开始土崩瓦解。史塔格其实猜想得到这股剧痛从何而来。 (应该是结界的关系吧。) 教导会总部不仅设有防雾结界,还布置了强力的驱魔结界。这是为了让总部在紧急状况发生时,也能作为市民避难所而施加的仪式术法。史塔格的锁链心脏正遭到这道结界侵蚀。 「……呜……!」 伴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撕心裂肺的剧痛侵袭全身。 即使如此,史塔格还是再次迈开脚步。 他抱着穿越毒雾的心情不断前行……最后终于抵达某间房间的门前。 那是一扇和其他房间一样朴素的门扉,史塔格尽可能压低音量地敲了敲门。 「请问是哪位?不好意思,我现在有很多需要紧急处理的工作……」 里头传来年轻少女的声音。在那宛若仙乐悦耳动听的话音里,能隐约听出被少女巧妙隐藏起来的倦意,以及她对此事已相当娴熟的模样。 史塔格犹豫了好几秒钟,才终于开口说道: 「哈露,是我。」 即使隔着一道房门,他也能清楚听见对方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接着是一阵啪哒啪哒的急促脚步声,门被用力地打开了。 从里头跑出来的,是有着一头飘柔长发和裹着长袍的少女。她眨着一双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史塔格。 史塔格向救世圣女哈露雪拉·奥罗拉·霍恩斯卡修比了个「嘘」的手势。 「我会说明原委,所以你别发出太大的声音。」 「哥————唔……」 史塔格还没说完,哈露雪拉已喊出声来,但她迅速用双手掩住嘴巴。 接着她把头探到走廊上,神色匆匆地四下张望后,便抓着史塔格的袖子把他领进房间。房门刚一关上,哈露雪拉的整张脸就都皱了起来。 「哥哥……啊啊,哥哥!你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嗯、嗯!人家很担心你喔!真的、真的很担、心——」 哈露雪拉扑向史塔格的胸膛,像是要把中途化为呜咽的话语直接传达给他。 就在那个瞬间,一阵剧痛和灼热摁住了史塔格的心脏。 「…………!!」 史塔格勉强忍住不叫出声来,挣开哈露雪拉的手向后飞退。 ——她的神性会烧毁『落胤』的身体。 那是驱魔结界完全无法相提并论的力量。即使两人没有靠在一起,史塔格依旧无法自由呼吸。 「……哥、哥?」 哈露雪拉瞪大眼睛,愕然呢喃。她屏息将手伸向史塔格。就在手指要碰到史塔格的前一秒,哈露雪拉用力咬住嘴唇,将手缩了回来。 「——哥哥,你难道……」 「你猜得没错。这件事我也会全部告诉你。」 史塔格感觉得到哈露雪拉点了点头。她强忍着不让声音颤抖,毅然地编织出话语。 「我明白了,请你在那里坐下——你没有受伤吧?」 史塔格挤出生硬的笑容,朝担心自己的干妹妹点了点头,在简朴的长椅上坐下。等到哈露雪拉也在堆积如山的文件堆上坐好,史塔格开始蠕动干涸的嘴唇: 「默里神父跟你说了什么吗?」 「他说在执行圣务的过程里和你走散了。他很担心你喔。」 「得跟他说声抱歉才行呢。」 史塔格僵硬地笑着说道。虽然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没机会做到了。 「……昨晚,我遇上了巨大的狼型『落胤』。不是【不死者】,应该是从城市外头入侵的【野兽】。然后——」 要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果然需要相当的勇气。 史塔格三番两次想要开口,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他硬是强迫自己抬头,让视线对上哈露雪拉。 「——然后我,被那只『落胤』杀死了。」 「……!」 「虽然我想着要跟它拼个同归于尽,但似乎没能成功,下个满月之夜,那只『落胤』会率领大军袭击圣都……那些家伙是这么说的。」 「……从刚才开始,结界就出现疑似探测到『落胤』的反应。」 哈露雪拉几乎已是哭丧着一张脸,但她仍努力挤出声音。 「哥哥,为什么……!哥哥,你果然……」 「——果然,是这样吗?」 此时—— 史塔格耳边骤然响起一道有如剃刀般锐利的声音。 就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反射性地抬起头的瞬间,左胸传来一股冲击。 「……呜!?」 被冲击推挤出去的史塔格,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一根棒状物体刺穿了坚韧的法衣,矗立在左胸上。泉涌而出的鲜血濡湿了那根冰冷的白银之桩——教导会的祝福武装,驱魔除妖用的十号规格圣桩。 (什、么—?) 「!不行,住手————!!」 史塔格一面听着哈露雪拉的喊叫声,一面从长椅上滑落。在他逐渐模糊的视野里,不知何时出现了哈露雪拉以外的另一道人影。 那人身穿圣服,彷佛锐利的缝衣针一般纤细。 来者是大司祭——梅尔文·莫里鲁·霍恩斯卡修。 「噬疫之漆黑为牢,食恶之巨蛇为卒,灰罪尽归尘土。诚心所愿。」 高速咏唱的圣句,静静地粉碎了史塔格的心脏。没有一丝声响,也没有任何痛苦。一股苦涩至极的滋味从他的鼻腔窜出,那是死亡的恐怖感觉。 梅尔文粗鲁地从倒地的史塔格胸口拔出圣桩。 接着他瞪向伤口,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斯宾特尔神父——你被『落胤』蛊惑了啊。」 「哥、哥…………!」 梅尔文大概已经察觉到了。哈露雪拉则悔恨地呻吟着,看向史塔格那颗令人毛骨悚然的锁链心脏——它正在重新编织遭到粉碎的身体。 就在伤口被完全修复的同时,梅尔文将史塔格扔到长椅上去。 「循着结界探知到的反应来到这里,结果居然是这种状况吗?」 「……是的。自称为【不眠之锁】的『落胤』,将我作为『落胤』复活了。」 或许是因为还没习惯死亡,史塔格感到极度疲惫,硬撑起身子挤出声音。 「那名『落胤』目前仍潜伏在废弃圣堂。她说圣堂里封印着圣典所记载的『朔王』肉体,废弃圣堂就是为此而设置的楔子。而『落胤』若是取得『朔王』的肉体,『朔王』将会就此复活。」 「…………」 「下个满月之夜,想要夺取『朔王』肉体的【野兽】支族,将会对圣都展开进攻……虽然我无法证明真假,但这些都是我自己耳闻目睹的事情,这点我可以向圣父发誓。」 「『落胤』的誓言根本不足相信。」 梅尔文冷冷抛下一句。讽刺的是,史塔格自己也曾对『落胤』说过相同的话。就在史塔格咬牙想站起身来时,梅尔文以冰冷无比的语调说道: 「你没必要证明,这些事情我都晓得。」 「…………咦?」 「废弃圣堂的『落胤』芙洛莉卡也好,被封印的『朔王』也罢,还有那些被称作披伽的怪物,我们恐怕都比你还要清楚……你说对吧?」 「——这话、是什么意思——?」 史塔格和梅尔文将视线转向哈露雪拉。哈露雪拉沉默不语,但她低下头来着长袍下摆的模样,已是胜过任何雄辩的答案。 梅尔文语调平淡的话声,尖锐地刺进困惑的史塔格耳里。 「教导会高层从很久以前,就已经知道那群『落胤』的存在。所以施加了防止浓雾流出的结界,并封锁那座废弃圣堂。虽然是非常不完全的封印就是了。」 「怎么会——如、如此重要的事情,为什么没有公诸于众!?」 「道理很简单。你在回到教导会以前,有想过穿街走巷地告诉所有市民,废弃圣堂里潜伏着『落胤』的事情吗?」 「要是那样做的话——唔!」 「没错,人们要是知道『落胤』的老巢就位于圣都中心,肯定会引起恐慌。」 梅尔文先一步回答后,走到了窗边。 「然而现状就是,凭我们的力量无法消灭那个『落胤』——芙洛莉卡。而只要那家伙还活着,就能无止尽地带回眷属。你刚才似乎也是这样被带回来了。」 「——很抱歉一直瞒着你,哥哥。」 哈露雪拉紧咬嘴唇,笔直盯着史塔格的双眼。她明明亲眼目睹了那恐怖的锁链心脏,但她眼神所传递的温柔关怀,没有令史塔格感受到一丝阴影。 「这是只有极少部分的神官代代相传的秘密。芙洛莉卡的存在,在圣都开辟的初始阶段就已经获得确认 ——不对,应该说是教导会在她所在之处筑起了圣都。」 「你、你说什么?」 「并不是她置身于圣都之中,而是圣都封锁住她的周围。为了绝对不让她逃出这里——为了不让封印被带到别的地方。」 「等、等一下。照这样说的话……」 「没错。」 依旧望着窗外的梅尔文点了点头,用异常坚定的口吻说道—— 「圣都冯铎拉是为了从『落胤』那里夺取『朔王』,而筑起的巨大封印结界。」 ——梅尔文从容地如此宣告。 「所有建筑物的建材都施加了法术仪礼,都市本身的规划也是基于方阵而设计,好将封印固定于此处,不让它有移往他处的可能。虽然在过往留下的记录里,曾提到废弃圣堂的『落胤』,向教导会宣称他们不会解开封印,但这当然不可信任。」 「……可、可是至今为止,打破封印这样的事情确实……」 「没有发生过。然而,为了保证今后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就必须将封印破坏,又或者是将其置于人类的管理之下。『落胤』就是因为清楚我们只有这样的选择,才会每晚于城市中出没,持续不断地对人类施加压力,不让我们整顿进攻圣堂的战力。」 ——史塔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脑中一片空白。心中乱成一团的他理不出头绪。 因为,这样一来…… 「这样一来,誓言就成了谎言。」 史塔格终于开口,以嘶哑颤抖的声音指出这一点。 「护法神官之所以背弃教诲拾起武装,是为了对抗扰乱安息的威胁。但如果你刚才所说的话是真的———那么圣堂的『落胤』会袭击人类,完全是人类咎由自取。」 「你如果要把人类为了保障生存的斗争说成这样,那也随你高兴。」 梅尔文毫不留情地说完后,从烟盒里取出甘蔗啃了起来。 梅尔文·瘦皮猴(莫里鲁)·霍恩斯卡修—— 质朴无比、刚毅非凡的清贫传道者,仅靠着啃咬甘蔗就能连续工作七天七夜。名门霍恩斯卡修家孕育出的奇迹痩师。 梅尔文一脸肃穆地宣告,彷佛是要彰显他所说的话即代表教导会的意志。 「但是你有义务理解这件事情——这里是圣都冯铎拉,是为了从阴晴不定的任性公主手中,排除人类灭亡的关键,从而鏖战数千年之久的最古老前线。」 「…………」 「护法神官的誓言、背约宣誓、武装理念……都是为了维护秩序的必要信仰。你既然知道了这些事情,就请记住一点:你是一名僧兵,既是僧侣,也是士兵,神父。」 史塔格狼狈不堪地做不出任何反驳。 梅尔文俯视着瘫软在椅子上的史塔格,再次开口说道: 「有鉴于上述所言……你刚才提到了一件令人在意的事情。你是说【野兽】准备来袭吗?」 「——是的。虽然真假不明,但【不死者】似乎正在进行迎击的准备。」 「你有掌握到什么【野兽】的相关情报吗?」 「已确认那只『落胤』被称作芬里尔公。就是昨晚……和我交战,并杀死我的敌人。低阶守护石和经过驱魔处理的短枪,以及其他祝福武装能对它造成伤害。」 「嗯哼,辛苦你了,带回了颇有价值的情报——接下来是你的处置问题。」 「!梅尔哥哥!」 哈露雪拉似乎感受到了气氛的险恶,急忙挡在史塔格的身前。 「你打算对史塔格哥哥做什么!?」 「与其作为污秽的『落胤』活下去,我们更应该将他就地正法,让他以光荣殉身圣务的护法神官身份死去。凭你的力量,要消灭被『连结』者可说轻而易举。」 「我绝、对、不允许!如果你打算对哥哥动手,那就先通过我这……」 「——你以为我会这么说是吗?」 「…………欸?」 哈露雪拉愣在原地。 眨着大眼睛的她,依然不改奋力张开双臂拼命庇护史塔格的姿势。大司祭看着这样的亲妹妹,短短叹了口气。 「我明明常提醒你不要妄下定论。」 「……可、可是你确实是这么说了嘛。」 「斯宾特尔神父,如果你向教导会表示,无论如何都想立即迎来完全的死亡,那我们也会回应你的请求。教导会有这样的义务和责任。」 「…………」 史塔格意识到这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静静地站起身来 「但如果你还自认是一名僧兵,就去完成你的任务吧。有件事只有你能办到。」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记得我看过芬里尔公的相关记录。它是曾经毁灭三个地方都市的【野兽】眷属。恐怕芙洛莉卡本人也得离开圣堂亲自迎击吧。」 梅尔文滔滔不绝地说道,彷佛手里就拿着参考文件一般。 「——我们会趁着这个空隙,镇压废弃圣堂,并夺取『朔王』。」 「!」 「芬里尔公和不死的亡者……无论最后是哪边活了下来,只要他们无法在天亮以前进入圣堂,那就是我们胜利了。照射到朝阳的『落胤』将会就此消灭。芙洛莉卡或许能够存活下来……但她在太阳底下也无法发挥全力,把她封印进阶差结界的监牢,幽禁在现世和虚界的夹缝中就可以了。」 「——唔,这……」 「斯宾特尔神父,你的任务是监视【不死者】的动向并传达给教导会。当天晚上,一旦确认芙洛莉卡离开圣堂,你就立刻引导神官队前往圣堂。」 如此单方面地下令后,梅尔文用怀纸包起啃完的甘蔗渣,扔进废纸篓里。 接着他就这样转身离开,一副言尽于此的样子。 「——去完成以斯宾特尔之名所肩负的义务吧。神官,史塔格·斯宾特尔。」 梅尔文在踏出房门前,以极为平缓的语调留下这么一句话。 等到他规则的脚步声远去后,哈露雪拉放松地吐了口长气。 「梅尔哥哥是什么时候进到房里的啊?」 「这么说来,训练生里有这样一个传闻,说梅尔文能够不发出脚步声地跳踢踏舞。」 「……梅尔哥哥的确有可能办到呢。」 史塔格看着垂头丧气、手足无措的哈露雪拉,苦笑着将手伸向她的头顶——就在这时,他意识到左胸的心脏跳动,立刻紧紧揪住胸口。 注意到史塔格缓缓退向后方的哈露雪拉,猛地抬起头来 「哥哥!」 哈露雪拉惊叫出声,史塔格则按着左胸闷哼道: 「我要回废弃圣堂了——看来我没办法在教导会里待太久。」 「……我觉得很不甘心。」 哈露雪拉应该很想握住史塔格颤抖的手。她将伸向史塔格的手收了回来,以泫然欲泣的表情揪着长袍下摆。 「要是我的力量再强一点……能够召唤足以消灭那个女人的奇迹的话,就不必让哥哥受这种折磨了。 「…………」 「哥哥,请你绝对、绝对不要放弃!」 哈露雪拉几度想将手伸向史塔格,但都硬是按捺了下来。她语气激昂地说道: 「哈露一定会拯救你的。我会找到能把你从不死咒缚里解放出来的方法。所以,请你绝对不要—————啊。」 「——谢谢你,哈露。」 史塔格走到拼命鼓励自己的妹妹身旁,轻轻搂住她的肩膀。 「放心吧,我完全没有打算放弃,你别担心。」 「……哥哥。」 史塔格本已做好承受剧痛的心理准备,但不晓得是不是错觉的关系,左胸只传来微微的刺痛。 他俯视在自己怀里低头啜泣的哈露雪拉,忽然有种新鲜的感觉。 (真娇小呢。) 开朗温柔、坚强聪明的哈露雪拉,为了背负起无比重大的责任,选择了不断让自己变强的道路。但即使如此,她的肩膀仍旧是少女纤细的肩膀。 自己就是因为想要多少减轻她肩上的重担,才决定成为护法神官。 (既然如此,我——) 史塔格·斯宾特尔,究竟该采取什么行动才好——直到哈露雪拉恢复冷静以前,史塔格一直思考着这个问题。但不知为何,他始终找不到明确的答案。 ◆□□◆ 「嗯?你没和大伙儿在一起吗?」 「…………」 突如其来的搭话声让史塔格吓了一跳,差点让刚插上的门闩掉到地上。 他连忙转身向后,看到报丧女妖马西莫正从宴会厅的楼梯走下来。 「大伙儿都在莫伊拉的田地那里,讨论那项企划的样子。」 「——你、你不去参加吗?」 「芙洛莉卡『打盹』去了。我想趁这个时间解决之前解读到一半的古文献。福克斯托洛特也在帮我忙。」 「……原来你们是可以分离的啊?」 重铠甲跟在马西莫后头走下楼梯,手里抱着的不是女性头颅,而是大量的书籍。史塔格白了他一眼后,夸张地清清喉咙说道: 「那个,那家伙——欸,还在『打盹』是吗?」 「你说芙洛莉卡?不清楚呢,应该一时半刻不会醒来吧。」 马修莫盯着半空想了一会儿,指指楼梯上头。 「你有事找她的话,她就在房间里。位置在尖塔的最上头,你只要一直往上走就会到了。不过,如果要我给你一句忠告,我只能说这个时间去夜袭还太早了。」 留下这个无聊的笑话后,马西莫就和重铠甲一同离开。史塔格无言地瞪了两人的背影一眼后,开始爬上楼梯。 (真是一群不正经的家伙。) 『通宵童子』的怪物实在是很不正经。这群家伙不但把人卷进愚蠢的闹剧里,最后还要求自己爱上他们的主人。 史塔格一面任思绪随意漂浮,一面离开大楼梯走进其他回廊。 (…………可是……) 史塔格觉得,一心祈求芙洛莉卡能得到安眠的他们,并没有藏着任何阴谋诡计。他们就像人类一样,纯粹只是在为某个人着想。 正因如此,加诸在史塔格身上的任务,才会是如此沉重的负担。 (教导会打算做的事情,真的是正确的吗……?) 人类自己将『落胤』囚禁于圣都,并把他们塑造成一种无可避免的天灾;在这种扭曲事实的情况下,还要向『落胤』展开偷袭以彻底消灭他们——答案不言自明。 (这是正确的作法。) 因为『落胤』会吞噬人类。 护法神官每年都会出现几十名殉教者;市民因急病等不得已理由于夜间外出,从而遭到『落胤』袭击的案例更是不胜枚举。如果对方会造成现实的威胁,那就必须予以排除。从种族延续的角度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使命;从护法神官的角度来说,则是必然的宿命。 (尽管如此……为什么我还会感到迷惘?) 史塔格对于消灭那群不正经的『落胤』——『通宵童子』一事感到迷惘。 不知不觉中,他隐约看到了一道狭长楼梯的终点。 当然,在这一片朦胧的黑暗彼端,不可能存在着答案。这虽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意识到自己对此颇为沮丧的史塔格,瞪大了眼睛。 (我是因为想要消除迷惘,才来到这里的吗?) 楼梯的终点处是一道小小的门。 门上没有任何装饰,给人一种冰冷的感觉。史塔格谨慎地打开房门。 里头是间杂乱无章的房间。 书本、雕刻及游戏图板被随意扔在四周;墙上挂着飞镖靶和撞球杆;各式各样的杂货小物散落一地。房间一隅摆了张无需睡眠的【不死者】理应用不着的床铺。而在这张设有顶盖的大床上,可以看到一道裹在床单里的人影。 是芙洛莉卡。 「……」 史塔格反手将门关上,小心不踢到杂物,走近床铺。 他俯视着芙洛莉卡埋在枕头里的睡脸,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也没有呼出半口大气。在这片让人产生时间冻结错觉的寂静中。 史塔格从背囊抽出短刀,抵住『打盹』中的芙洛莉卡的脖子。 「……、…………」 不知为何,先前在礼拜堂里,把他整得死去活来的锁链之网并没有发动。 那道防御结界会拒斥所有芙洛莉卡不想接触的东西,那么这是否意味,史塔格已经不包含在其拒绝的对象里了呢? (——如果就这样把刀子刺进去,是不是一切的问题都能得到解决?) 史塔格的视线,在芙洛莉卡的睡脸和握着短刀的手反复来回。最后…… 「…………可恶。」 史塔格只是低声咒骂了一句,就将刀刃收了起来。 他将短刀收进背囊,在一片漆黑里坐了下来,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在烦恼什么啊?」 突然冒出的搭话声让史塔格吓了一跳,他连忙转过头去。 依旧裹着床单的芙洛莉卡,正用她的黑眼珠盯着自己。 「……你是什么时候睡醒的?」 「你怎么问了跟白天一样的问题。」 芙洛莉卡哆嗦着裹在床单里的身体,悠哉地回答道: 「我没有睡醒,只有醒来而已,就是刚才听到你叹气的时候。」 「……这、议啊。」 「你是来夜袭我的吗?」 「绝对不是。」 「我开玩笑的啦。」芙洛莉卡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起身下床。 她那一丝不挂的纤细身材,在月光中隐隐浮现,史塔格见状马上将脸别了过去。就在他意识到自己的失策时,他感到芙洛莉卡已立刻挂着一张贼兮兮的笑脸来到身后。 「你真的很可爱呢,小鹿骑士先生。」 「……吵死了。反正跟『落胤』讲礼仪的我是个傻子。」 芙洛莉卡向碎碎念的史塔格露出微笑,像是跳过小溪一样穿梭在杂货之间。 「我刚才梦见你了哦。以前的我,在『打盹』时总是梦到相同的梦,但和你跳完舞后,不晓得为什么,我开始梦见一只不可思议的鹿。」 「……你好像无论如何都要把我跟小鹿扯上关系,但那只是你……」 「是头神采飞扬、威风凛凛的鹿。雄壮威武,非常强焊的雄鹿。」 芙洛莉卡打断了史 塔格的皱眉抱怨,背靠窗户转过头去。 她那带着月亮磷光的黑发,披散在白皙的玉体上。这副超乎现实的景象,宛若只存在于幻想中的画面,清冷寡淡得令人屏息,美艳绝伦得令人心跳停止。 「那头雄鹿一定就是你哦。虽然现在还是可爱的小鹿,但总有一天会变成俊美的雄鹿骑士。然后陪我更加、更加开心地玩耍。」 芙洛莉卡毫不遮掩窈窕的玉体,天真烂漫地微笑着。 「——真奇怪呢,总觉得我今天一整天都在想着你。」 「……关于这点,我也一样。」 史塔格无法忍住不去想。 月光下的芙洛莉卡笑得更深了。她弹了下手指,虚空荡漾出一阵涟漪,现形的锁链绕着她的周围旋转,最后编织成一袭优雅的礼服。 芙洛莉卡掸掸裙摆,确认礼服已缝制完成,便秀发飘扬地走向盘腿而坐的史塔格,并且一屁股坐在他双脚之间。 史塔格挣扎了一下,芙洛莉卡则回头向他促狭地眨了眨眼。 「我想坐这里。你就老老实实地当张椅子。」 「我如果说我不干呢?」 「这样啊,那可能会被我宰掉吧。」 芙洛莉卡以像是要捏碎什么的动作,用手指比划了两下。 史塔格自知勉强反抗也只是无谓之举,只能死心叹息。芙洛莉卡则满意地咯咯笑道: 「就是该这样哦,毕竟我也不太想杀死你。」 「?为什么?」 「……………我也不晓得呢?」 面对史塔格的随口反问,芙洛莉卡的反应意外地令人惊讶。 史塔格看着直眨眼的芙洛莉卡,一脸受不了地说道: 「『落胤』真的不会思考问题耶。」 「真失礼,我有在思考好嘛。只是思考过后还是不明白就是了。」 芙洛莉卡鼓起脸颊答道,接着把头靠上了史塔格的胸膛,贴着他心脏的位置。 然后她脸上隐隐浮现出害羞的微笑。 「虽然我并不明白——但你看,一定是因为我喜欢上和你在一起了。」 「唔……」 就在史塔格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时,芙洛莉卡已撩起礼服站起身来。 「——所以你可别再随随便便地跑出去啰。」 「…………咦!?」 史塔格发出彷佛心头被重重击上一槌的惊叫声,猛然抬起头来。 芙洛莉卡一脸不可思议,歪头看向表情惊骇的史塔格。 「有什么好惊讶的?你不是去了圣堂外头吗?」她虽然用的是问句,但却是十足十的肯定语气。 「你回教导会去了对吧?锁链都沾上惹人厌的臭味了。」 史塔格惊愕地按住自己一度遭到梅尔文破坏的左胸。芙洛莉卡感到可笑地笑了起来。 「你是去告诉他们芬里尔公的事吗?这样的话……他们一定打算趁机夺取摇篮的封印对吧。」 「什——」 ……史塔格这下是真的面无血色了。 「有需要这么惊讶吗?教导会为了不让我逃走,甚至盖起了这座封印都市,你以为他们之前从未策划过相同的方案吗?」 芙洛莉卡语气无奈地说道,嘿地一声挺直了身子。 「现在的指导者是哈露雪拉大小姐——还是那个叫什么痩皮猴的人吗?总之,不管是谁,还真是弄了个胡来的方案呢。」 「……哈露……不,你知道哈露雪拉?」 「敌方老大是谁这种事情,我一直都有掌握哦。你刚刚那口吻……她是你认识的人啊?」 「——你不杀了我吗?」 史塔格岔开芙洛莉卡的问题,沉声反问。 他一面保持警戒,一面缓缓起身,并估算自己和门之间的距离。 「既然你都看穿到这种地步了,那你应该也晓得我回到这里的理由。」 「监视我们、引导神官,视情况从内部展开突袭,大概就这些吧。虽然不会造成致命的伤害,但确实有那么一点麻烦。」 「那你为什么还让我活到现在?」 史塔格将力量集中至双脚——自己应该只要几个箭步就能抵达门口。但最大的问题在于,芙洛莉卡很有可能在他开门冲出房间以前,就已经捏碎他的心脏。 只要芙洛莉卡稍有动作就立即冲出门去——史塔格抱着这样的打算,静待局势变化。 然而,芙洛莉卡的反应比他想象的更加细微。 她只是动了动眉毛,柳眉微蹙地说道: 「因为,你不是已经加入我这一方了吗?」 「———————欸?」 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的史塔格愕然出声。芙洛莉卡嫣然一笑。 「只有这样才说得通啊。你如果打算参与神官的阴谋,现在就没理由冒着计划败露的风险来见我,不是吗?」 「那、那是——」 「因为你选择了我们这一边而不是教导会,所以我完全没有杀死你的理由啊。」 史塔格看着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的芙洛莉卡,只是愣愣站在原地。 是啊。 (——我为什么会来这里——?) 芙洛莉卡的话很有道理。如果考虑到梅尔文所赋予的任务,那么和芙洛莉卡接触实在太过危险。除非自己打算背叛教导会,加入『落胤』一方—— (不对……) 史塔格完全没打算背叛教导会。他想帮助宝贝妹妹哈露雪拉一臂之力的心情,自两人在训练栋的一隅邂逅以来,从未动摇过半次。 但是,尽管如此,自己现在却出现在这里—— 「虽然这样说有点奇怪,不过你放心吧,我没兴趣把你吃干抹净啦——谢谢你站到我这一边。」 「…………!」 史塔格无法直视腼腆微笑的芙洛莉卡。 他立即将眼神别开。芙洛莉卡则将脸探到他面前,笔直盯着他。 「你怎么了?脸色很难看呢……?」 芙洛莉卡讶异地歪着头,突然,她猛地瞪大了眼睛。 光是这样就已说明了一切。 自己的内心纠葛,被芙洛莉卡看破了。 一切都结束了。她的杀意应该会将史塔格的心脏炸裂,那道锁链会在转眼之间将他的身体吞噬殆尽。史塔格甚至已能在脑海中看到这样的画面。然而…… 「——你——」 芙洛莉卡只是直愣愣地盯着他。 颤抖呢喃着的芙洛莉卡,眼神看起来比史塔格在地下摇篮见到的表情还要脆弱。 「你打算要怎么做?」 「……我不知道。」 「这样太奇怪了吧,因为你都……那你为什么要来我这里?你、你是特别的………不行,这样不行!」 芙洛莉卡横眉怒目,焦躁地摇着头。 她接着说道: 「和我在一起,我这样命令你了哦。你是我的玩具对吧?」 「……我…」 「———————这样子啊。」 这次不再是错觉,史塔格的心脏在芙洛莉卡声调变换的瞬间,嘎吱作响了起来。 连 感到痛苦的时间都没有。翻搅的意识,将在剎那之间让人格崩坏……但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等回过神来时,史塔格发现自己双手按地,趴在地上。 尽管激烈跳动的心脏像是发出了惨叫,但并没有遭到粉碎。 「啊……呜……!?」 「……真是看错你了。我原以为你是个有觉悟堕落到这边的人。」 芙洛莉卡不知身在何处。 弄不清脑中嗡嗡作响的声音从何而来的史塔格,向四周张望……芙洛莉卡并没有移动,依旧站在史塔格最后见到她的位置。 「你以为我会吃掉你吗?………哼,我才不会干那么麻烦的事。」 芙洛莉卡语调如冰地说道,她以睥睨的眼神看着匍匐在地的史塔格。 「我只是终于明白,称不上无聊的玩具,果然还是无聊的玩具。花力气破坏这样的玩具太无聊了,我不想干这种无聊事情。」 「你,不杀了我吗……」 史塔格对自己近乎哀求对方这么做的语调感到惊讶。 芙洛莉卡停顿了那么一秒——又或半秒的时间,随即哼着鼻子说道: 「教导会根本不成问题。如果他们能用那种平庸的小手段杀死我……那我可真是求之不得。」 「……他们很清楚没办法杀死你,所以准备把你封印进阶差结界里。」 「你会把这种事情告诉我,是因为这和作战无关吗?还是说……」芙洛莉卡欲言又止地摇了摇头。 「算了,我就尽可能小心注意吧。」 「…………」 「我没杀掉你,不符合你的期待是吗?」 史塔格不发一语。对此不知做何想法的芙洛莉卡扬起唇角。 她摆出一副完全就是冷酷『落胤』应有的嘲弄笑容。 「只要永生不死地活下去,你早晚也会习惯失望这件事情哦。真的,会习惯到不能再习惯哟。」 但不知为何,在史塔格眼中看来,芙洛莉卡只像是个闹脾气的小孩嘴硬不服输。 ◆□□◆ 史塔格不记得在那之后,自己是何时、又是如何离开芙洛莉卡的房间。 (那家伙为什么不杀了我?) 史塔格不明白,将玩弄生命视为游戏的『落胤』,为何没有当场捏碎自己。 如果不愿服从,那我就把你吃个精光——要是芙洛莉卡这么恐吓自己,史塔格应该会毫不犹豫地下定决心为教导会殉身。 (那家伙不想束缚我。) 芙洛莉卡最后的眼神,一直在他心头徘徊不去。 那双隐藏着看不见裂痕的黑铁之瞳,看起来马上就要碎成点点泪珠。 史塔格·斯宾特尔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从前软弱无力的自己,让他无法做出决断。 (我为什么会如此在意那个『落胤』?) 每当史塔格看见她露出那个眼神,都会觉得心里有个疙瘩。 他感到焦躁不安,怎么样都无法冷静下来。 不知不觉中,她的眼神已不时浮现于自己的脑海里,不断搅乱心绪的平静。 (为什么……我无法无视那家伙的眼神。) 就这样遵照梅尔文的命令,为神官队带路很简单,芙洛莉卡恐怕也不会阻止史塔格的行动。虽然毫无根据,但史塔格确信她不会这么做。 正因如此,史塔格无法接受自己遵照命令行动。 然而,他也不能做出背叛教导会的行为。 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他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 「嗯,街上还是一片宁静啊。」 〈荆冠叛教者〉的部长司祭,意识到自己的喃喃低语打破了这片寂静。 于是他干咳几声,打算将话语告一段落。 「【野兽】的入侵或许比预估的要来得迟呢。」 「【不死者】的那些家伙不见踪影,也是原因之一吧?」 组成队伍、跟在部长司祭身后的其中一名神官接过话头。尽管是没必要特别搭理的发言,部长司祭还是向他点了点头,隔着大雾仰望夜空。 今晚是满月——梅尔文·莫里鲁·霍恩斯卡修大司祭,预言【野兽】将在今晚袭击圣都。 城市的警备工作虽是由〈荆冠叛教者〉负责,但今晚还动员了农耕神官来弥补不足的人手。因为这样的关系,没有在管理簿上登记就径自取走祝福武装的事情不断发生,部长司祭还为此被管理科的神官挖苦了一顿。 神官队接下来将遵照大司祭的密令,前往被封锁的废弃圣堂。 为的是趁着『落胤』自相残杀的空隙——夺取『朔王』的封印。 (由被封锁在圣都的『落胤』所封印的原始恶魔……是吗?) 只有少数人知道废弃圣堂是『落胤』的老巢。极小部分的高阶神官和〈荆冠叛教者〉的部长司祭,代代相传着这个秘密。 为了今晚的任务而选拔出来的这支神官队,虽然破例得知了这个秘密,但他们都是有足够智慧的僧兵,应该会将这个秘密带进坟墓。 「……明明雾已经出来了,却不见『落胤』的动静,感觉真是奇妙。」 刚才说话的神官嘟囔道。考虑到本次作战的重要性,部长司祭本应喝斥私语的行为,但因为最一开始开口的人就是自己,所以他只是耸了耸肩。 「你要是能随时保持这样的精神状态,就是个够格的护法神官了。这次的作战如果成功,我们多少也能变得轻松一些吧。」 「——部长司祭!」 夜雾的彼方传来呼叫自己的声音。 马路深处出现模糊的火把光晕。前去侦察的神官回来了。 「动作真快啊……已经和负责带路的神官取得联络了吗?」 方才的神官说道。部长司祭制止他继续说下去,看着跑过来的神官。 梅尔文说他事先派了一名护法神官潜入废弃圣堂,以掌握『落胤』的动向。潜入『落胤』老巢这种事情,简直只有疯子才干得出来,但部长司祭在询问承担该任务的神官姓名后,顿时感到可以理解。 史塔格·斯宾特尔——其武艺在〈荆冠叛教者〉里也算得上是屈指可数的一流好手,如果是由他来执行任务,那这就未必是个鲁莽的计划。这么说来,他之所以会在两天前的执行圣务期间失去踪影,或许就是因为大司祭暗中指派了这项任务给他的关系。 想到这里,部长司祭终于注意到回来的神官始终不发一语。 「怎么了?你没和斯宾特尔神父联络上了吗?」 被他这么一问后,那名神官以困惑的表情开口说道: 「那个,与其说没有联络上……哎,他、他在那里——」 「…………你说什么?」 部长司祭不解地歪着头,快步朝神官所指的方向,也就是废弃圣堂的方向走去。 见到那副景象的他,表情瞬间僵硬了起来。 ◆□□◆ 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他心中一片迷茫,无法确定任何事情。 「——请你们停下来。」 他依然不晓得该怎么做才好,但即使如此 第五幕 黎明破晓,然而锁链已与死者相连 (那个臭家伙。) 芙洛莉卡紧揪着床单,整个人在床上蜷成一团。 尽管她始终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但身体还是正确测量出经过的时间。 三十四小时十一分零七秒。 自从那个披伽——史塔格·斯宾特尔离开以来,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 (那个臭家伙。) 在圣堂和教导会之间,他没有回答自己要站在哪一边。 在芙洛莉卡和教导会这两个选项之间,他没有立即选择自己。 (那个臭家伙!) 我明明都命令他和我在一起了。我明明都想和他在一起了。 明明他是第一个让我有这种想法的玩具…… (他终归也只是那个可恨的《天之锄》教导会的神官罢了!) 她把脸再次埋进枕头里。 ……宁愿他直接把话挑明了讲。 如果他明明白白地表示自己不会站在『落胤』一方,芙洛莉卡就会毫不犹豫地把他吞个精光…不对。 (现在动手也不迟。) 要是这么做的话,说不定就能抚平此刻的心痛。芙洛莉卡之所以会心潮翻涌得如此厉害,全都是因为她无法接受史塔格没有如她所愿的行动。 她微微抬起头来,开始积聚必要的力量—— 接着她一声轻叹,再次把头埋进枕头里。 (我办不到。) 她不可能做得到。 以雄鹿般的澄澈眼神看着她的他——史塔格·斯宾特尔,就此从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芙洛莉卡根本无法忍受这种事情。 数千年了,芙洛莉卡已存在了数千年之久。 在这样漫长的岁月尽头,她第一次遇见如此率直愚蠢的人类——尽管心存胆怯,却又毫不屈服;不愿阿谀奉承,只是一个劲儿地从正面向自己挑战。 (办不到的话,我又该怎么办?) 等待像他一样的人类再次出现?淹没在虚无和倦怠之中,再活上几千年? 那才是真正办不到的事情。 假使这样的人真的出现了,那个人当然也已不是史塔格·斯宾特尔。 他那双眼睛已永远不会看着芙洛莉卡。 芙洛莉卡怀着就此从世界上消失也无所谓的心情,将身体紧紧蜷成一团。 「————妈妈。」 对不起,也许我已经找到了。 为这一切画上句点的理由。 ◆□□◆ 骚灵裘卡俯视着被浓雾包围的圣都。 雾会因阳光而扩散;在阴影中则会因比重增加而沉淀。因此『落胤』在白天期间,都是待在雾不会扩散的洼地和地窖,又或者『通宵童子』这样的场所里。就算是拥有不死之身的【不眠之锁】,也无法在没有雾的空间里存活。 因此『落胤』基本上不会飞到浓雾所不能及的高空。 尤其是圣都里超过五层楼的高层建筑并不少见,所以天空给人一种非常窘迫的感觉。 「这种事就算叹息也没有用呢。」 裘卡很干脆地接受事实,将视线转向地上。虽然在浓雾笼罩下不可能用肉眼确认街道,但她明显盯住了某一个点并朝那里下降。 「马西莫。」 漫步于高层住宅之间的马西莫,抬头看向呼唤他的裘卡。做绅士打扮的报丧女妖,面露苦笑迎接轻飘飘地降落的裘卡,歪头说道: 「你别这么大声,夜晚应该是宁静的。」 「你可真有雅兴,明明等下就要闹得天翻地覆了。」 「【锚】那些家伙现身了吗?」 「还没。如果真有什么动静,教导会那边会先有动作吧。」 语毕,裘卡抬头看向上空。 裘卡的仆从多半是骚灵、亡灵、鬼火等灵魂类的存在,他们今晚也声势浩大的在半空中负责侦察工作。由于他们尽是些不晓世事、不擅言辞,又或者根本没有嘴巴的家伙,所以不适合担任联络的任务。 「无论【锚】的阵容有多么庞大,要翻越都市的城墙可没那么简单。」 「嗯??前城塞守备兵的分析确实很有说服力呢。」 「既然那里有城墙,我觉得他们其实只要装个大炮就能解决问题了。」 头上脚下地飘浮在半空中的裘卡叹息道。尽管她晓得那是因为能使用『神来』的神官人数充足,而『神来』又比大炮更具效果的关系。但出身南部的她,还是更相信火药的力量。 马西莫不感意外地笑了笑,忽然抬头望向天空。 「史塔格·斯宾特尔,他怎么了?」 「金发小哥吗?不晓得呢。他和梅尔谢迪斯一起待在圣堂里。」 ——两天前,被芙洛莉卡作为披枷『连结』在一起的那个人类,让裘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芙洛莉卡似乎相当中意他的样子,马西莫也认为他或许能够让芙洛莉卡安眠,裘卡对这点也没有异议,只是…… 「金发小哥……可能还没有完全融入我们这一边。」 史塔格·斯宾特尔尚未丧失自己是人类的认知,所以他一定非常苦恼。在教导会和不死者之间,自己到底该选择站在哪一边才好。 「芙洛莉卡要是没有使坏心眼,好好地连同意识一起把他『连结』成眷属,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这样的话,我一定能把他调教成一流的骚灵。」 「哎呀,你也很喜欢他是吗?」 「那小哥很可爱嘛,你不是也挺在意他的吗?」 「我在意他并不是因为他可爱就是了。」 裘卡微笑着说道。马西莫没有否认她的话,继续开口说道: 「不过,要是芙洛莉卡希望把他转化成完全的眷属,而他也点头同意的话……恐怕他就无法让芙洛莉卡安眠了。」 「你是说,他完全变成【锁链】就没有意义了是吗?」 「我的意思是,或许就是因为他目前处于这种状态,所以才有可能爱上芙洛莉卡。」 「原来如此。」 虽然不明白他为何要特地换一种说法,但裘卡还是点头假装听懂。马西莫既是真性的【锁链】,同时又学识渊博,他所说的话大致都是正确的——就连弄错的时候也多半如此。 因此裘卡结束了这个话题,提起另一件令她挂心的事情。 「芙洛莉卡一直关在房间里不出来……她没问题吗?」 「——或许是史塔格的表现远远超乎预期吧,芙洛莉卡无法只停留在对他感兴趣的阶段。」 「?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说初恋总是会悲惨地破灭。」 「原来如此。」 尽管裘卡这次同样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不过有学问的人讲话就是这个调调吧。 「那我就继续去巡逻了。外围如果有什么动静,我再来通知你。」 「麻烦你啰。我的专长只能在室内发挥,所以全靠你了。」 「交给我吧。我会全力以赴、不负所托!啊啊?我看到光了。」 「你要升天的话,等天亮以后再去……咦?」 裘卡干劲十足,转眼就要升天成佛;马西莫一把将她拽了回来(这 项绝技只有身为真性【锁链】的他和芙洛莉卡能办到),下一秒忽然将视线转向完全无关的方向。 马路的彼端,有什么东西从浓雾的深处窜了过来。 「——……不不不不得了啦啦啦啊啊啊!!」 「……德克斯特?」 虽然声音听起来没错,但马西莫还是狐疑地嘀咕道。 或许是因为太过慌乱的关系,德克斯特的造型整个乱七八糟——豹的脑袋、马的四肢,驮着龟壳的背上还长了对老鹰翅膀。唯独尾巴不晓得为什么还是原本的黑猫。 「不妙不妙不妙,事情真的不妙啰,裘卡姐!」 「冷静点,德克斯特。总之你先把你那副怪模样收拾一下。」 「欸?老师你也在这里啊。没有啦,因为我太急了,变身时就把我能想到的速度快的东西都装上来了。」 「那这个龟壳又是怎么回事?」 马西莫歪头表示不解。德克斯特无视他的反应,用马蹄指着他过来的方向。 「【不崩之锚】——芬里尔公出现啦!库库利洛它们刚好撞上对方,结果被打爆了!」 「怎么可能!?外墙那里应该有警备的神官在啊!」 「不——不对,是真的!怎么会这样……东边的城市外墙,居然被咬破了……!?」 就在马西莫惊讶大叫的同时,裘卡已飞往上空,藉由仆从的「眼睛」将视野串连起来,试图掌握状况。 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景象,是滚滚扬起的烟尘。 那道比她生前服役的城塞更加宏伟的城墙,确实已遭到粉碎。但是…… 「——裘卡,事情不太对劲,太安静了。」 「没错。就算【锚】那些家伙是蜂拥而来,但要在神官来不及发出任何信号的情况下破坏城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是那样大规模的部队,在接近城墙前早就被发现了。」 「你的意思是说,这是芬里尔公的单独行动?」 「嗯。可是我在想,芬里尔公的力量如果强到足以独自突破城墙,那它两天前就不应该输给金发小哥啊……」 「所以我从刚才开始就在说事情不妙了要被干掉了世界末日了啊!」 「你的确是有这么说的样子,不过令人惊讶的是,你居然连半个重点也没讲到。」 德克斯特急得连连跺脚。马西莫一针见血地吐完嘈后,沉声说道: 「总而言之,裘卡,麻烦你帮我带路到【锚】那里去。状况看起来挺棘手的。」 「……状况或许比棘手还要糟糕哟。」 马西莫整整西装领口说道;裘卡则声音沙哑地答道。 夜风吹散烟尘,【锚】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那既非以一挡百的强将,亦非声震大地的军团。 在眼前出现的怪物,同时是这两者,却又绝非两者之一。 (那是……什么玩意儿?) 怪物同时瞪向由几十个裘卡仆从组成的所有「眼睛」,并发出连月亮也为之战栗的咆哮声——a这支单枪匹马的巨大军团,成功侵人了圣都。 ◆□□◆ 「斯宾特尔神父。」 部长司祭的肃穆语气,让史塔格不由得紧张地缩起下巴。 十来名护法神官集结在被封锁的废弃圣堂大门前。从建筑物的规模来看,这人数相当稀少,但如果只是要压制关键地点,这种不显眼的小部队反而较为有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计划里应该是要在废弃圣堂内会合才对。」 「——那家伙,没有离开圣堂。」 史塔格刻意无视部长司祭的问题,明确宣告道。 「作战计划已无法执行,我认为我们应该加入都市城墙的警备工作。」 「作战计划将继续执行,斯宾特尔神父……既然那名『落胤』没有行动,那就代表她有不能行动的理由,我认为这反倒是个良机。而且我们早就知道这是个危险的任务了。」 列队站在部长司祭身后的神官队,听到这番话后并没有出现任何动摇。 他们并非基于义务或追求功名而战。〈荆冠叛教者〉就是拥有这样觉悟的一群人。 「和我们一起战斗吧,神父。这是将圣都夺回人类手中的圣战。」 就在部长司祭向前踏出一步的瞬间,史塔格自周围矗立的无数武装中,一把抄起教导会的制式斧枪架在身前。 史塔格对着一动也不动的部长司祭,小声但坚定地宣告道: 「请您退后。作战计划已无法执行。」 「……斯宾特尔神父,你被『落胤』蛊惑了吗?」 部长司祭向身后使了个眼色,两名手持连枷的神官走出队伍。 「把他押起来。必要时让他受点伤也无所谓。」 两名神官听从指示,无言地蹬向地面。两人在完全没打信号或使眼色的情况下,就互相占住能掩护对方死角的位置。对正规的护法神官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能力。 「喝——!」 正因为是理所当然的能力,所以受过同样训练的史塔格对此也相当熟悉。 他用斧枪勾住插在地上的长枪,并将它弹飞出去。一名神官吃惊地将长枪击落在地,史塔格抓住这个瞬间,冲到神官跟前,用斧枪的枪尾撞向对方心口。 接着在这名神官倒地以前,史塔格已将斧枪插进地面,藉助枪柄高高跃起,一脚踩在傻傻看着这一幕的另一名神官脸上。在体重和武装重量的加乘下,这名神官同样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这眨眼间的光景让神官队一阵哗然,但部长司祭依旧毫不动摇地宣告道: 「不愧是以出类拔萃的成绩完成武艺训练的人。我批准使用『神来』,你们把法器都拿出来,责任由我承担。」 尽管这道命令引起了短暂的骚动,神官队的成员还是立刻准备好了法器。 (果然是个决断迅速的人。) 史塔格一面捡起掉在地上的长枪,一面舔舔嘴唇。他拖着脚步在石板地上后退……接着趁机将长枪扔了出去。不是朝向前方,而是朝向天空。 『神来』的圣句正好也在此时响起。 「闪烁贯穿,诚心所愿!」 一道雷声在夜空中炸响,彷佛要盖过某位神官所喊出的这段圣句。 雷光一如圣句所言,穿越浓雾向地上落下。接着全部打在半空中的长枪上,并将它弹飞了出去。 (很好……!) 要从密集队形里狙击目标,就只能由上空发动攻击。其中具有强大压制能力的雷光攻击祈祷式,是神官队讨伐武装盗贼等时的常用手段。 尽管能否成功全凭运气,但总之是闪过了第一击。 然而,神官队同样没有大意。在雷鸣轰响的一瞬间,已有三名神官悄悄从石板地上靠了过来。其中一人举起圣印的法器,高声吟唱起圣句。 「星辰照耀!诚心所愿!」 带着强力冲击和灼热光线的『神来』,灼烧撕裂了史塔格的身体。几近失去意识的史塔格,在明灭不定的视野中,察觉到有东西正在接近自己。 (唔……!) 他半凭直觉地整个人扑向地面。 一阵强风从他后脑勺飕飕掠过。他瞬间从腰带拔出弯刀,朝侧面横砍 而去,顿时传回一股钝重的手感和含糊的语声。虽然他已事先将从保管库里偷偷取出的武器锋口磨钝,但或许还是足以打断脆弱的骨头。 史塔格用逐渐恢复的视野,摸索四周剩余的武器,他一把握住最初碰到的中型宽刃剑。部长司祭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与其说是武艺高超,不如说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我能理解你的直属教官为何会有这样的评语了。」 「……呼……」 「但那终究是有极限的。装备有限、又无法使用『神来』的你,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让我们全员丧失战斗能力。冷静下来吧,你真正该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我就是想不明白啊。」 史塔格硬是咽下即将出口的话语,语不成声。 部长司祭判断出他没有打算回答问题,于是无言地挥了挥手。以此为信号,两名神官立即站了出来。 与此同时,史塔格将右手的长剑投掷了出去。 不是朝着神官,而是向头顶遥遥飞去。 回转的长剑就这样消失在浓雾的彼端,并传来东西被切碎的声音。紧接着一道黑影自上空拨开浓雾直直落下,像怪物一样翻腾起伏地裹住了神官队。 「这是什么——」 「咦……!?」 站在队伍前方的两名神官,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两眼圆睁地转过头去。 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伎俩。史塔格只是事先将缠着床单的绳索架设在马路之间,然后在刚才把绳索切断而已。虽然上头还绑了个作为记号的小型火把,但在这片浓雾里,本来就很难注意到头顶的绳索。史塔格搜集了整座废弃圣堂的床单和棉被,缝接成这条足以横跨整条马路的巨大床单。 他越过两名陷入混乱的神官,快步向前跑去。 ——他确实无法让十名以上的护法神官都丧失战斗能力。 但如果只是要制伏负责指挥的一个人,那就另当别论了。要是能控制住部长司祭本人,就算无法让神官队撒退,至少也能负隅顽抗。 而这同时也意味着,他将无可辩驳地成为〈荆冠叛教者〉的敌人。 (……就算是这样……!) 史塔格没有停下疾行的脚步,一把抄起先前插在路上的斧枪。 部长司祭用长剑划开床单爬了出来,就在史塔格提起枪尖准备刺向他的那一瞬间…… 「——听我祈求,光之重击!诚心所愿!」 眼前涌现一道白光,并化为冲击将史塔格击飞了出去。史塔格被剧烈的冲击波震得喘不过气,但总算赶在落地之前调整好了姿势。 站在部长司祭身前的,是古拉基亚·默里。 「你……真的打算与教导会为敌吗?」 古拉基亚沉声问道,他握住仪式用短杖——『神来』法器的手正在颤抖。 「圣女大人可是为你操碎了心啊。」 「……嗯,我明白。」 「既然明白这点,你仍旧要站在那边吗?」 「没错。」 史塔格点头答道,古拉基亚面露激愤地脚蹬路面。史塔格举起枪柄,接住他攻过来的法器——就如古拉基亚自言,他的动作称不上是会武艺的人。 「你要帮助圣女大人对吧……!你是为此才成为护法神官的吧!我可不认为你说的这些誓言是假的。就算『落胤』对你灌了什么迷汤,我也不认为你是脑袋灵活到足以扭曲这些誓言的家伙!」 「唔…………!」 「你应该有对我们拔刀相向的理由吧———回答我啊,搭档!!」 尽管是以屈屈一根短杖对抗重量级的斧枪,古拉基亚的气势丝毫不减。 ……仔细一想,他也真是个古怪的神官。 他并没有瞧不起身为「吊车尾」的自己,但也没有因此采取小心翼翼的态度,而是毫不避讳地闯进自己心底。或许他天生就是个粗枝大叶的人。 但即使如此,古拉基亚·默里并没有嘲笑自己。 面对嚷着要帮助救世圣女的「吊车尾」,他甚至直截了当地表示敬意。 或许我们真能成为一对好搭档——正因如此,史塔格感到无比遗憾。 他使尽浑身力气,弹开短杖跳向后方,宛若独白地低声呢喃。 「我没给她答案——」 「…………?」 「我还没给她一个答案。」 史塔格的这番话并不是要说给古拉基亚听,而是少女烙印在他脑海里的那双眼睛。 ——『你为什么要来救我呢?』—— 现在的他,依旧无法回答这个可恨的问题。 (反正你什么都没考虑吧。) 他感觉自己被指着鼻子这么说道。 史塔格·斯宾特尔究竟打算怎么做? 「所以……我得找出答案才行。」 史塔格满心苦涩地说道,重新用力握紧了斧枪。 「…………咦?那、那是什么?」 这时,终于从床单挣脱而出的一名神官,突然放声大叫。 其他人也立刻明白他大叫的理由。声音和震动——一阵地动山摇的低沉声响,正间歇地摇撼着整条马路,而且似乎在朝这里靠近。 「——哇啊啊啊!有种你就放老子下来,你这畜生!」 紧接着一道嘶哑的吼声,从相当高的地方响起。 史塔格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接下来出现在浓雾另一头的东西,让他瞪大了眼睛。 巨大的身影和飘浮在空中的血色眼球。 (芬、芬里尔公……!?) 他倒抽一口凉气,整个人僵在原地。可是,对方的模样相当异常。 太过巨大了。对方的身形之大,甚至已足以傲视高层住宅的屋顶。 震动逐渐增强,当「那个怪物」终于自雾中现身时。 「——什、什么……这到底是……!?」 还有能力出声反应的,只剩下部长司祭一人而已。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头巨兽,同时也是可怕的野兽军团。 无数『落胤』缠绕融合在一起,编织成恐怖的巨狼身姿。 巨狼的整体轮廓,大致与前些天对上的芬里尔公相仿。发黑的肉块在全身诡异地流动,体表有时还会像冒出气泡般,出现其他野兽载浮载沉的身影。 「——啊?喂,你们别傻傻发呆!快点、快点、快点逃跑啦!」 巨狼身上相当于牙齿的部位,不知为何卡着一块吵死人的头骨。 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史塔格在内)都没把头骨的话听进去……但面对眼前怪物举起的巨大前脚,有人大喊了起来。 「快跑啊————!」 在这一声呼喊之下,所有人立即拔腿就跑。 下一秒钟,足以一脚踩扁马厩的巨狼前脚粉碎了路面。巨狼身上流动的肉块一阵起伏,一头狮子从体表一跃而出,彷佛鱼跳出水面一般。 「什、么——!?呜哇哇!」 一名神官吓得停下动作,狮子随即朝他猛扑而去。遭到突袭的神官被撞翻在地,狮子露出尖牙,准备咬碎他的咽喉。 「快趴下!」 「听我祈求,风见鸡之喙——诚 心所愿!」 史塔格一面大喊,一面用受过祝福的铝绳捆住狮子;与此同时,古拉基亚吟唱圣句,被压缩成螺旋状的空气,贯穿炸裂了狮子的侧腹。 部长司祭瞬间拉近距离,手起刀落地斩下狮子的头颅。而当狮子倒在这迅雷不及掩耳的剑技底下时,部长司祭已扶着神官让他站起身来。 「那玩意儿到底是什么啊?会生出『落胤』的『落胤』?」 「从没听说过有这么巨大的『落胤』。」 古拉基亚嘟囔道。从尸骸上收回绳索的史塔格,则接着他的话头说道。 接着史塔格望向部长司祭,扯开嗓子大喊: 「我们应该马上撤退,并着手市民的避难工作!对手太过巨大了……!!」 「单凭现在的装备和人数,对付不了这样的怪物。这样确实比较明智。」 部长司祭皱眉点头,立即向散开的神官下达指示。 「立刻让附近的居民前去避难!别走大街,从避难道路引导他们前往教导会!班尼狄克,你来负责指挥,去向总部请求执行大规模的攻击祈祷式。」 「部、部长司祭…您是要?」 刚才被他扶起的神官,一脸讶异地问道。 部长司祭盯着怪物的头部,冷静地开口说道: 「我要尽可能地消灭这家伙生出来的『落胤』。」 「那怎么可以!?部长司祭,这样太危险了!」 「如果不想遭遇危险,那你最好别以当上〈荆冠叛教者〉的部长司祭为目标。」 部长司祭抚着不甚整齐的髭须,收剑入鞘,看向史塔格说道: 「斯宾特尔神父,现在人手不足,你能不能先来帮忙居民的避难工作?」 「……不,恕我无法答应。」 「!喂——你难道还想……」 史塔格看了一眼身旁沉下脸来的古拉基亚后,再次朝着部长司祭说道: 「我留在这里。请您去指挥神官队。」 「的确,这是最有效率的作法。」 部长司祭不感意外地点点头。 「听说【野兽】与【不死者】是敌对关系,既然你站在【不死者】那一方,就不能置之不理。」 「部长司祭,我也要留在这里,还请您批准!」 「我不允许。默里神父,你给我去引导市民避难。」 古拉基亚语气激动地上前请示,但在部长司祭那与寒碜外貌极不般配的严肃目光下,顿时缩了回去。 「剩下的问题就在于,斯宾特尔神父,你能胜任这项危险的任务到什么地步。」 「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做到的。」 史塔格小声但坚定地答道。 「……因为我是不会死的。」 尽管在旁人听来,这追加补充的一句,只像是在虚张声势吧。 留下这么一句话后,史塔格纵身向前跑去。 ◆□□◆ 震动摇晃着房间。芙洛莉卡微微张开闭起的眼睛。 「…………」 她在一片漆黑的床单里动了动身体。 封缄圣堂『通宵童子』并非石造建筑,而是由【不眠之锁】的力量编织而成。对芙洛莉卡来说,通过锁链的力量掌握周遭状况只是举手之劳。 她单凭知觉俯视圣堂前方,发现那里有一团蠕动着的丑陋肉块。那团彷佛是由无数野兽熬煮而成的恶心肉块,外貌与贪欲之狼芬里尔公颇为相似。然而……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芙洛莉卡一脸厌恶地哼了哼鼻。 果然那天晚上,芬里尔公已经被那个强力的法器给杀死了。 这团肉块不是芬里尔公,而是用贪欲之狼的尸骸制造出来的傀儡人偶。 有人恰如字面所说的,在「暗中操作」这团肉块。而会干出这种低级勾当的人,只有—— 「………………咦?」 芙洛莉卡的意识蓦然停止运作。 芬里尔公的周围聚集着一群教导会的神官,而「他」也身处其中。 他手握反射着月光的斧枪,不断砍劈、刺穿、钩倒自肉块剥离的眷属…… 史塔格·斯宾特尔。 (啊啊。) 芙洛莉卡在见到他身影的瞬间,感到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断掉了。 (你……果然还是……) ——也就是说,他决定作为人类活下去。 他不顾一切地对抗着『落胤』,为了保护神官伙伴而挥舞武器……为了人类的未来,为了从芙洛莉卡手里夺取『朔王』的封印。 他手中斧枪划破长空的轨迹,带着一丝蓝色的月光,彷佛是他最坚决的宣言。 史塔格·斯宾特尔——没有选择自己,而是站到了教导会那一方。 「…………」 芙洛莉卡紧咬嘴唇,切断外部知觉滑下了床。 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那个愚蠢又虔诚的神官,史塔格·斯宾特尔,怎么可能选择舍弃教导会加入『落胤』一方 ——但是,即使如此。 ——自己还是渴望和他在一起。 「……这样啊,你已经不会再和我在一起了。」 芙洛莉卡没有逞强谩骂,将头抬了起来。 她自虚空中召唤锁链,让锁链滑上肌肤。 锁链拉起她瘫倒在地的身体,并在勉强能保持外形的情况下织好礼服。芙洛莉卡走出房间,踩着无精打采的步伐走下楼梯。 ——芬里尔公不会放过杀死自己的护法神官。 驱动尸骸人偶的是怨念和妄执。芬里尔公要是发现史塔格已和不死『连结』在一起,肯定会狂喜不已地将他反复杀死。而人类脆弱的神智,绝对承受不了这种摧残。 然而现在的芬里尔公,并不是教导会那群家伙能阻止的对手。 想阻止它的话——就只能由芙洛莉卡亲自出马。 (虽然我完全没有理由去做这种事情,但是……) 就算他不会和自己在一起。 憨直真挚、滑稽可笑的他,那双笔直凝视着自己的眼睛,若是就此从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样的世界,铁定比过去数千年的岁月还要来得更加无趣。芙洛莉卡不想要这种无聊的世界。 非他不可。 我无法接受史塔格·斯宾特尔从这个世界消失—— (……真是不像样呢。) 自己居然为了人类拼命到这种地步。 芙洛莉卡自嘲地叹着气,缓缓走下楼梯。 与此同时,她不知为何忽然在意起一件事情——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 巨大【野兽】的前脚,踏碎了圣都的石板地面。 史塔格一面护着脸穿过飞散的石片,一面快步追上【野兽】。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 「那是蝎尾狮唷。」 「唔哇哇!?」 突然从头上冒出的答话声,让史塔格惊讶地抬头望向那里。 几乎和浓雾混在一起的半透明女子,一溜烟地飞到史塔格身边。是骚灵裘卡。 「这是【不崩之锚 】的王牌绝技。大批眷属将自己的肉体溶解并混合在一起,成为核心个体的手脚。从外形来看,担任核心的应该是芬里尔公。以上这些都是从马西莫那里现学现卖来的就是了。」 「那马西莫那家伙在做什么啊?」 史塔格边跑边问道。裘卡则以一副炖菜炖过头,有些伤脑筋的表情说道: 「他英姿飒爽地被干掉了。有点想让你看到那一幕呢,西装绅士才刚耍帅登场,下一秒钟就被一脚踩扁。」 「……有机会的话我确实是想见识一下。」 「德克斯特正在寻找福克斯托洛特他们,只是不晓得赶不赶得上。库库利洛和莫伊拉他们也被干掉了。」 「混账东西!老子只是大意了而已!接下来就要绝地大反攻了!」 卡在巨狼牙上的库库利洛,似乎听到两人的对话,嘶哑地大声吼道。 裘卡头也不回地摇摇手指。出现在空中的半透明狙击步枪喷出火花,准确射穿库库利洛额头上的纹样。 「多谢你啦!做好觉悟吧,恶烂臭狗,老子对你可是恨之入骨——!」 对着蝎尾狮骂个不停的粉碎头骨,逐渐化为黑色灰烬消逝而去。 骚灵转了转还冒着硝烟的步枪,俯视史塔格说道: 「我们就努力争取时间,直到大家都被锁链带回来吧——金发小哥,麻烦你去叫芙洛莉卡起床。再这样下去,芬里尔公恐怕会攻进摇篮那里。」 「如果要爬上那座尖塔,那你直接飞上去叫她会更快吧。」 史塔格这番话,多少有些逃避的成分存在,他重新握住斧枪。 「虽然不晓得单兵武装能做到什么地步,但我会试着绊住它。所以——」 「不行,一定得由你去。」 这直截了当的一句话,让史塔格不由得止住脚步。裘卡耸肩说道: 「因为能正面奉陪那孩子任性的人,肯定就只有你而已。」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那是因为芙洛莉卡——」 话才说到这里,一阵从旁而来的狂风,将裘卡刮得无影无踪。 是怪物的尾巴。那条尾巴的前端像是蝎子一样滴着毒液,落在石板地上冒起一股股恶臭浓烟。而这明显是怪物先前没有的器官。 怪物的变异不仅尾巴。伴随着一阵黏稠声响,怪物背部涌现一对张开的皮膜所形成的翅膀。与其说是由内到外,不如说是在重捏黏土一般的变异。 怪物开始拍打翅膀,而它那大得夸张的巨体,也跟着缓缓离开地面。 (不妙!) 在无法呼吸的狂风中,史塔格甩出袖子里的捕获绳。 秤锤顺着甩出的力道,勉强缠住了怪物前脚的钩爪。与此同时,蝎尾狮也奋力振翅,带着史塔格一起飞上了半空。 「唔……!」 上升的加速度和风压,朝他的身体席卷而来。虽然怪物并没有飞得那么高,但已远远超出肉身的人类所能抵达的高度。它轻易飞越废弃圣堂的围墙。 下一个瞬间,史塔格的身体被猛然拉往上空。蝎尾狮甩起了缠在它钩爪上的绳子。它的脸孔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喷出狮子、狗、大蛇、蜈蚣等野兽。交融在一起的野兽,以无数的大嘴啃噬、痛殴着史塔格。 「唔——呜………!?」 受过祝福的铝绳被硬生生扯断,史塔格摔到废弃圣堂的外墙上。 蝎尾狮在空中盘旋,嘲弄地睥睨着整个人陷进粉碎石壁的史塔格。接着它就这样将巨体前倾,以滑翔的方式冲了过来。 (!不妙——)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史塔格唯一能做的只有将斧枪向前擎起。 体型硕大无比的怪物,自然不会把微不足道的斧枪放在眼里。它无视刺进自己额头的枪尖,连着史塔格整个人一起,撞碎了废弃圣堂的墙壁。 满身崩落瓦砾的蝎尾狮,将半个身子从崩坏的墙壁探进大宴会厅。它就以这样的姿势踩住史塔格,放声咆哮。 (不妙——被它侵入圣堂了……封印……) 巨兽像是抖落水珠一样地甩了甩头,将插在额头上的斧枪甩落。经过驱魔仪式处理的祝福武装急速锈化,腐蚀成粉末后就此崩解消失。 接着蝎尾狮缓缓举起前脚,再次毫不留情地踩了下去。 「呜——……!」 这一脚轻而易举地杀死了史塔格。 立刻被锁链带回的他,虽然恢复了意识,但身体动弹不得。似乎发现了这一点的怪物缓缓抬起脚来,再次踏死了他。然而史塔格又重新复活,并且再一次被怪物杀死。 (——你有这么恨我吗?) 史塔格的意识明灭不定,宛如即将熄灭的蜡烛,他在心中叹了口气。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是你自作自受,芬里尔公,你这愚蠢的野兽。) 无所谓,你想怎么杀就怎么杀吧。 这样应该可以拖延几秒到几十秒的时间。只要有这些时间,教导会就能完成准备。如果是高阶神官施行的大规模祈祷式,所召唤的奇迹应该足以消灭怪物的巨体。 ——虽然那时的自己,可能早已无法保持神智了。 若是再反复承受十次左右的死亡、断气、被杀的感觉,史塔格毫无疑问会就此发狂。但事情并未如此发展。蝎尾狮停下了动作。 「……唔…………?」 史塔格被血色染红的视野,以慢得令人着急的速度徐徐恢复。 映入他眼帘的,是即将踏到自己身上的巨兽前脚。 以及自虚空延展而出,缠绕捆绑住那只前脚的………锁链。 「————真够吵的呢。」 那道声音彷佛来自遥远的传说故事。 一道身影踩着慵懒糜烂的步伐,走下宴会厅中央的大楼梯。 来者是名少女。她身穿精致的华丽礼服,一头乌黑秀发,足以与夜色融为一体。 是芙洛莉卡。 「而且真的有够难看的。帕帕瓦冈看到你这副丑样子,没有哀叹两声吗?」 蝎尾狮睥睨着她,满是敌意地发出低吼。 「你应该杀够了吧?差不多该停止跺脚啰,灰尘都飞起来了。」 芙洛莉卡索然无味地叹了口气,接着弹了下手指,蠕动的锁链立即扯下蝎尾狮的前脚。魔兽发出像是翻搅污泥般的叫声,向后退去,但它被扯下的前脚部位立刻出现一阵蠕动,长出了完全相同的另一只脚。 芙洛莉卡将魔兽掉下的脚,连着锁链一起扔进空间的缝隙,低声宣告道: 「这座圣堂,容不下你这种不识风趣的存在……战栗吧,然后安眠吧,悲哀的贪欲之狼。」 就在这项宣告振动空气的瞬间,锁链再次自空间的缝隙飞舞而出。 这次的锁链不只是一条而已——宴会厅到处出现歪曲撕裂的空间,无数锁链翻腾涌现,粉碎了地板墙壁。蝎尾狮疯狂挣扎,想要抖落锁链,但每次一挣扎,就有新的锁链缠上它的脚、翅膀及尾巴,轻而易举地压制住它的行动。 上百条锁链朝魔兽巨体蜂拥而至的光景,让史塔格感到不寒而栗。 (那只让护法神官队束手无策的魔兽,竟然像婴儿般无力反抗。) 芙洛莉卡睥睨着喷洒黑色肉片、一步步削减崩坏 的巨兽,向锁链下令道: 「消失吧。」 紧紧缠住蝎尾狮的锁链蠕动了起来,回应这道暴虐的「命令」。锁链发出锵啷的沉重声,攫着魔兽的巨体画起螺旋,开始朝内侧收缩—— (这就是……那家伙的力量……!!) 一声由衷的惊叹,自史塔格干涸的双唇溢出。 芙洛莉卡盯着不断回转压缩、宛若作业机械般冷酷的锁链,无言地眯起双眼。锁链就这样一口气剧烈收缩—— ——下一个瞬间,锁链在刺耳的金属爆炸声中,碎裂四散。 「什么…………!?」 「唔——」 史塔格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芙洛莉卡则在同一时间伸手向空中挥舞。 应召而来的新锁链筑起了防壁,将飞溅的锁链碎片弹开。这是一张足以包覆半座宴会厅的锁链之网,感觉是为了保护动弹不得的史塔格而展开。 不过,眼前的状况,根本无暇追问这种事情。 蝎尾狮抖落满身的锁链碎片,再次牢牢站在地上,放声咆哮。它那被锁链掐烂的身体,已完全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截断了枯死崩坏的咒缚连锁……果然是这一回事吗?」 「!危险——!」 史塔格突然朝着自言自语的芙洛莉卡大喊。 蝎尾狮以排山倒海之势,奔向呆立在原地的芙洛莉卡,并朝她挥出利爪。但芙洛莉卡的身影已在一瞬间消失无踪。 史塔格惊讶地直眨眼,不过他很快就明白过来,将视线转向上方。 芙洛莉卡高高跃起。 她就这样降落在蝎尾狮的额头上,举起右手,召唤并拔出史塔格曾经见过的那把细剑,漫不经心地朝怪物的头盖刺了下去。 啪啦——伴随一道让人寒毛直竖的声响,蝎尾狮的头部裂了开来。 这道明显远超过剑刃长度的巨大伤□,虽然让蝎尾狮的头部裂成两半,但它夹杂着痛苦和怒号的咆哮声并没有停下。而且就像重新捏制坏掉的黏土雕塑那样,它的头部逐渐黏合回原来的模样。 这样的状况,似乎也出乎芙洛莉卡预料之外。就在她停下动作的那一瞬间,无数只像是水牛的有角野兽,自蝎尾狮沸腾的体表飞窜而出。 芙洛莉卡非常冷静地应对。 她从左手握持的剑鞘,编织出绯色锁链的防御布,抵挡并甩开兽角的刺击。但在无穷无尽的野兽攻势下,最后还是被一头野兽掠过,并贯穿了侧腹。 「啧,真令人火大……!」 芙洛莉卡焦躁地咂舌,向空中飞退而去。 感到机不可失的蝎尾狮扬起前脚,但被她召唤出来的锁链束缚住。芙洛莉卡再次降落到史塔格身旁,她腹部上的伤口已经消失。 「它不受因果断裂的影响。不对,是到达不了?如果是把对存在的干涉可能性连根斩断的话……真是的,给我出了个棘手的难题。」 「……喂……这是怎么回事……?」 「——但是她的目的是什么?把存在强度提高到这种地步的话,就算是她自己也会变得处理不了。她究竟打算干什么……」 双眉紧蹙、独自呢喃不已的芙洛莉卡,忽然咽下了话语。 她面无表情地僵立在原地,彷佛她的感情也跟着刚才的话语被一起吞了下去。 「————这样啊,你是在打这种主意啊。」 重新开口的芙洛莉卡,脸上浮现笑容。 尽管她确实在笑,但那却是张自暴自弃、令人战栗的空洞笑容。 「原来如此,真是个了不起的主意。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低级主意。」 「……?喂——」 「好啊,就这一次,我就奉陪你的低级趣味吧。正好我也找到为这一切画上句点的理由了。」 芙洛莉卡将分解成锁链的细剑和防御布还诸虚空,仰望穹顶高声宣告,彷佛那里有谁正看着她一样。 「你身体能动了吗?」 「…………欸,啊?」 ——史塔格一开始没有意识到芙洛莉卡是在询问自己。 芙洛莉卡一边缓步走向蝎尾狮,一边轻描淡写地说道: 「能动的话,就快点逃走吧。披枷并非完全的『落胤』,你还能在浓雾的外头走动,钻进被窝的话也能够入眠。真羡慕你呢。」 芙洛莉卡耸耸纤细的肩膀。 「!喂……!」 当史塔格意识到时,他已爬起身来大喊。 但光是如此,身体就已经疲惫地倒下。史塔格用手肘顶住地板,狼狈地撑起身子。 「你、打算做什么……」 「——我想要为约定画上句点。」 芙洛莉卡闹别扭地说道,在史塔格身旁停住脚步。 「我要让芬里尔公把我吃掉。」 「将锁链的力量与芬里尔公同化并完全融合之后,我再和它一起解除与世界之间的『连锁』——这是最可靠也最简单的方法。」 「等、一下……!」 史塔格截断她滔滔不绝的话语,声嘶力竭地说道: 「你————是打算去死吗!?」 「不会死,也死不了。而是中断哦。」 芙洛莉卡冷冰冰地答道,耸了耸肩。 「就只是自我和意识都无法影响现象,掉入因果的夹缝而已。我的意思是,我要顺便带着芬里尔公一起去那里。」 「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情?」 「想干涉从始祖碑文树的世界枝剥离的存在,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若要突破这样的存在强度,再次在同轴宇宙上重新进行『连结』,得花上无比漫长的时间。要是这样做的话,这座城市的人类全都会死去。」 芙洛莉卡仍旧是一副兴味索然的样子,以百无聊赖的语调说着这番话。尽管她所说的话,史塔格连一半都无法理解,但他还是半凭直觉地确定了一件事情。 这也就是说—— 「——『落胤』,要帮助人类,是吗……?」 「我是要救你哦。」 史塔格脱口而出地问道,芙洛莉卡则间不容发地回答。 「因为哪里都找不着你的世界,一定、一定会很无聊嘛。」 ——不知为何,芙洛莉卡的这番话在史塔格听来,彷佛是从远方传来的声音。 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焦躁感。史塔格僵着一张毫无血色的脸,芙洛莉卡越过肩膀向他挥了挥手。 「你虽然和我『连结』在一起,但哈露雪拉大小姐应该不会抛下神官不管吧。你就好好守护封印吧——人类的、神官。」 「不、不行,等……等等………!!」 「不行哦,能够耍任性的人永远只有我。对吧?」 芙洛莉卡回眸一笑,眼中流露出抛弃一切的神色。 那看破尘世的眼神,和任性妄为、旁若无人的她一点也不般配。 「好了,快逃去有阳光的地方吧。逃向夜晚的锁链无法触及之处。」 史塔格竭力前伸的手臂,没能够着任何东西。 芙洛莉卡踩着散步般的步伐转过身去,就这样被怪物的血盆大口给吞了进去,宛如是她自己献出身体一样。 「——啊 。」 看着这幕光景的史塔格,觉得心中困惑已久的谜题瞬间解开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芙洛莉卡的眼神,一直在他心头徘徊不去。 无论是任性奔放、令人恼火的眼神;还是渴求母亲身影的纯粹眼神;或是捉弄自己时,和普通女孩没什么两样的少女眼神;又或者是两天前在她的房间里,以及此刻在这里见到的,像孩子一样呜咽哭泣的眼神。 所有的这些眼神,都忽然找到了答案。宛若打开门锁一般,答案一下落到了史塔格手上。 ——我无法忍受那个锁链公主露出不像她的眼神。 史塔格不愿看到任性妄为、和他『连结』在一起的芙洛莉卡,露出那样阴郁无力的眼神,就彷佛当年在训练栋一角哭泣的自己。 尽管她是可恨的『落胤』。 但就和那时拯救自己的哈露雪拉一样,史塔格正是因为想要成为守护弱者的存在,才选择走上护法神官的道路。 (……既然如此。) 如果是自己害芙洛莉卡露出不像她的眼神。 「——那我怎能让一切就此画上句点——」 史塔格奋力嘶吼,咬紧鲜血淋漓的牙关。 他的意识一片炽热,思路变得无比敏锐清晰,像是磨得飞快的刀刃一样。 (武装就在这里。) 他舔舔嘴唇,伸手按住左胸。 (足以粉碎那个怪物的强力武装,就在这里。) 眼前的怪物,不是区区一名神官所能应付的对手。 但史塔格并非普通的神官。他是吊车尾,是连奇迹都召唤不出来的饭桶。 同时也是靠着锁链织成的假心脏活动,和任性不羁的公主『连结』在一起的不死亡者。 (所以,响应我吧。) 如果织成这颗心脏的锁链,也是芙洛莉卡的力量的话。 (想要这条命的话就拿去吧。要把我吞噬殆尽的话也随你。) ——『披枷随时都可以根据自己的意志,选择把身体让渡给锁链。』—— 史塔格一面反复回想黑猫告诉他的这段话,一面用力揪住左胸。 锁链啊,就算只有这一瞬间也好,如果你是我的化身…… (就乖乖闭嘴,现在……听从我的命令!!) 他听到心脏的声音。那并非跳动着输送血液的内脏会有的声音。 而是金属相击的声音。 「唔……呜喔,喔喔噢噢————!」 血液沸腾了起来——如果真有可能的话,就是这样的感觉。一股说不上是灼热感或是反过来吸走所有温度的感觉,就这样顺着血液的流动抵达了左手。然后…… ——锵啷——+ 锁链的摩擦声缠绕住了意识,一股确实已无可挽回的丧失感席卷心头。 史塔格的左手变成了锁链。 「………………唔————」 他深深吸了口气,看向自己的手臂。 从肩头的部位开始,他的左手已连着皮制法衣一起,分解为转着螺旋的锁链,彷佛被拆解的毛线人偶一般。锁链不断旋转并逐步增加,明显已远远超出一只手臂应有的质量。心脏则随着锁链的每次旋转激烈跳动。 蝎尾狮似乎没把史塔格的变异放在眼里。 史塔格怒视着悠然闯入圣堂的怪物,站起身来。与此同时,他左手的锁链猛然迸出,撞破磁砖并一路钻进了地底。 那是史塔格意志的具现。锁链如他所希冀的,服从了他的意志。 「我需要武装!能和这怪物抗衡的武装!」 史塔格竭尽全力高声嘶吼。就在蝎尾狮扭曲的前脚朝他举起的一瞬间。 他确信锁链已经找到了「那样东西」。 (过来!) 回应着疾速运转的意志,锁链粉碎地板,冲出了地面。 锁链的前端,缠绕着一柄连月光都能吞噬的漆黑铁块。 那是以绝对不变的黑铁打造而成的斧枪———《雄鹿骑士》。 自正下方直冲而上的斧枪,准确无误地捅进了蝎尾狮的左眼。 怪物发出怒号,用已挥出一半的前脚猛抓着脸,并向后退去。这时锁链已将斧枪送回史塔格手上。 他擎起枪尖,沉声宣告。 「把那家伙还给我。」 他感觉身体无比轻快。 即使是《雄鹿骑士》这样沉重的黑铁斧枪,现在的他也能用一只右手轻松驾驭。每次的锁链声响和心脏鼓动,都让他全身充满了无穷的力量。 单眼挂彩的蝎尾狮,怒不可遏地朝史塔格甩动蝎尾。 然而,史塔格用《雄鹿骑士》的枪尖,准确贯穿了它滴着毒液的尾巴。史塔格掀起大衣闪避飞溅的体液,就这样转动枪身,用斧刃斩下了蝎尾的前端。 蝎尾狮用只剩一边的眼睛,看着史塔格用斧刃剁碎掉到地板上的毒针,随即拍动翅膀,朝天空飞升而去。 它打算撞毁圣堂,让史塔格连着瓦砾一起被压死。 史塔格快步冲向怪物飞升的巨体,同时朝着左手的锁链用力默念。 (我绝对要……把你带回来!) 锁链遵从着他坚定不移的意志,像蛇一样地在空中疾驰。接着锁链缠住了即将消失在浓雾里的巨兽脖子,就这样将史塔格拉上天空。 「休想逃走……!」 史塔格一面像钟摆一样摇晃,一面操纵锁链拉起身体。他闪过巨兽为了挣脱锁链而伸出的利爪,跳到了怪物头上。而在降落到那一片黏糊、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兽体表的瞬间,史塔格顺着落地之势,将斧刃劈向怪物的头盖。 然而,怪物被斧刃砍穿的头部,只是溅出黑色的飞沫,伤口立刻愈合了起来。 「可恶——这家伙该不会也是不死之身吧……!」 「它不是不死之身喔。」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一身西装的马西莫站在那里,彷佛这就是他最应该有的穿著打扮。 「只要杀光参与其中的所有眷属,就能让蝎尾狮停止活动。从这家伙的大小来看,里头应该有个一千只左右吧。你能把他们全部杀光吗?」 「……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啊?」 「都是托你的福。」 面对史塔格的白眼,马西莫耸了耸肩,将手指指向他变成锁链的左手。 「那既是你的锁链,同时也是芙洛莉卡的锁链。在芙洛莉卡被蝎尾狮吸收的现在,『连结』着我的人是你哟,史塔格·斯宾特尔。」 「……那家伙现在是什么情形?」 「她没有被消灭。」 史塔格闷声问道,马西莫的声调也微微变了。 「但情况很糟糕。芙洛莉卡自己选择放弃维持存在强度。她好像是打算把自己放逐到因果的夹缝里。可是这个状态如果一直持续下去,事情就不妙了。」 「什么意思?」 「『落胤』能够通过吞噬其他支族,吸收对方的存在。」 马西莫苦着脸说道,史塔格忽然想起,之前在地下摇篮里的人偶·缪洁莉卡所说的那番话——『能把你吃掉的人可是本小姐。』 「不过,除非吞噬与被吞噬的双方 都是无比强大的眷属,否则不会出现明显影响就是了。」 「要是被吞噬的话……那家伙,也会被消灭吗?」 「是不至于被消灭。」 史塔格战战兢兢地问道。马西莫一口否定,但脸上依旧挂着阴郁的表情。 「不过,既然芙洛莉卡被芬里尔公所吞噬,就此掉进因果的夹缝,她的自我也将永远被倦怠的伽锁束缚。芙洛莉卡的存在将于此断绝。」 「这……」 「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这真不像是她应有的结局。毕竟她可是我们的主人芙洛莉卡,是无论何时都恣意妄为、随心所欲的任性公主。」 马西莫微笑耸肩。 就在此时,两人的脚下忽然一阵蠕动。只见蝎尾狮发黑的肉块沸腾冒泡,几只直立步行的野狼像是要包围两人似地,从怪物的体表冒了出来。 「狼人吗?芬里尔公的兴趣意外地正统呢。」 「……只要干掉一千只这种玩意儿,就能救出那家伙是吗?」 「那也是个热血的作法。不过,我们还是采用更有效率的方式吧。」 马西莫朝架起斧枪的史塔格说完后,一下就钻到史塔格身前,从他的小包里掏出了某样东 「蝎尾狮和千名眷属融合的身体确实难以对付,但如果能把维系这具肉体的核心部位切割出来,它就会变得相当脆弱。我们要打入楔子,把芬里尔公分离出来。」 「……靠这个圣钉?」 史塔格看向马西莫手里拿着的铁桩——简易结界用的圣钉,有些怀疑地歪头。他应该记得自己在地下〈舞会〉使用圣钉的情形。 「把圣钉打入蝎尾狮的要害,透过结界切断芬里尔公的支配。如果不同时分离所有部位,它马上又会取回身体的支配。」 「结、结界——?」 「以它的体格来说,嗯,差不多得打入七个地方吧。脖子两根、翅膀两根、尾巴一根、腹部一根。脸上应该也需要一根吧。」 「别说傻话了,我办不到的!要在这副巨大身体的七个地方同时张设结界,得用上大范围的祈祷式啊……不,就算不是那么困难的祈祷式,我也——」 「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你了,史塔格·斯宾特尔。」 就在史塔格说不下去时,马西莫凝视着他的双眼说道: 「再拖下去芙洛莉卡就要被完全同化了。我们等不了教导会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 「你可真是死脑筋啊,在所有的神官里,应该就只有你不需要动用大范围祈祷式吧,你那只左手是用来干什么的?」 话音未落,马西莫已抓着一根铁桩,朝缠绕在怪物身上锁链的一个链环插了进去。尽管对怪物的巨体来说,这一下可能比被虫叮上一口还没感觉。 不过,史塔格已恍然大悟地倒吸一口气。马西莫确认他了解自己的意图后,轻抚髭须说道: 「那么,钉进去的楔子就由我来守护。这些狼人都交给我吧。」 「……你一个人搞得定吗?」 「喂喂喂,我确实不擅暴力,但我好歹也是【不眠之锁】的一员。」 马西莫耸肩说道。似乎觉得这是个好机会的狼人,一齐朝他扑了上去。 但下一个瞬间,狼人消失了。 马西莫的铁拳将狼人粉碎成阵阵血雾。 虽然听起来相当荒唐,但眼前的事实只能做此解释。马西莫就这样高速穿梭来回,当史塔格回过神来时,狼人已一只不剩地沉入怪物的体表。 马西莫放下满是血雾的拳头,欣慰地用手帕擦拭脸上的泪水。 「黄泉路上一路好走。报丧女妖的眼泪会招来死亡。」 「你这不就是单纯的用拳头打死人吗?」 「这可是门纯粹的学问。我的学术杀法,是以最快最高的效率破坏物质,并追求千锤百炼的肉体和庞大知识的完美调和。我将它命名为『干架哲学』。」 「你刚不是说这叫『杀法』吗?」 「好了啦,你赶紧去吧。芙洛莉卡就拜托你啰,史塔格·斯宾特尔。」 「……可以的话,我真想连你也一起消灭掉。」 史塔格无奈地咂舌,从再次涌现的狼人之间穿过。 (用不着你拜托。) 他抽出圣钉,透过锁链的链环将它插进脚下。 尽管就像插进黏土一样没有明显的手感,但怪物的体表再次沸腾冒出狼人。不仅如此,四散的肉块飞沫还变成了长着人脸的怪鸟。 「可恶……这群难缠的家伙!」 「没这回事。」 一阵火药炸裂声从高层建筑群的方向传来。余音未尽,史塔格近旁的狼人和人面鸟皆已额头中弹,倒地毙命。 已经不会感到讶异的史塔格转身一看,飘在后头的果然是骚灵裘卡,身旁跟着两把浮在空中的步枪。 「要比难缠的话,我们可不输人。不但死不了,而且还会飞呢。」 「……刚刚才被狠狠秒杀的人讲这种话?」 「你不觉得能对灵魂生效的毒太犯规了吗?」 裘卡鼓着脸颊气愤地说道,接着她突然用半透明的手轻抚史塔格的头。 「——你真的很努力呢。那只手,是为了救出芙洛莉卡而献给了锁链对吧?你果然很喜欢那孩子呢。」 「……才不,我最讨厌那家伙了。」 「又来了又来了。光是看你们如此青涩的可爱模样,我都快要蒙主宠召去了。」 「你的升天理由会不会太随便啦?」 裘卡没理会史塔格的皱眉吐嘈,动作干净利落地拉动枪机拉柄,完全可以看出她的士兵出身。而某样东西正逐渐从她身后飘起。 那是个粗犷的巨大金属圆筒,同样为半透明的火炮。 「好了,这里就交给我。你不去接她的话,那孩子可是会一直闹别扭的。」 「……感激不尽。」 「小事一件。要上啰,右边是利昂纳,左边是索利马,然后中间是柯尔布奇!啊啊,杀戮悄然降临————!!」 伴随着一阵一点也不悄然的声响,步枪和火炮同时迸出火花。冒着火焰的炮弹将【野兽】烧得一乾二净,史塔格穿过尸骸继续向前跑去。 (——没错,我最讨厌那个『落胤』了。) 他靠着左手的锁链,自蝎尾狮开阔的背部飞奔而过,来到了翅膀的根部。 但那里已涌现出数十只狼人和四足兽的『落胤』。面对挡住去路的大群【野兽】,史塔格不由自主地止住了脚步。 「给我~~闪开闪开闪开啊啊啊!!别挡路啊,混账东西!」 「东??西…」 下一个瞬间,腋下夹着一具尸体的骷髅,以猛烈的速度越过了史塔格。 史塔格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来者是骷髅妖——库库利洛,但骷髅妖的打扮变得相当华丽。他戴着饰有羽毛的帽子,用颜料在头骨上施加了战绘。骷髅妖挥舞猎刀杀进【野兽】之间,并将腋下夹着的僵尸女孩扔进敌人的正中央。 僵尸莫伊拉缓缓爬起身来,像打呵欠一样地张开嘴巴,接着一口咬住愣在原地的狼人咽喉。 就在狼人发出惨叫将她甩落的瞬间,不 知从哪儿窜出来的库库利洛再次将莫伊拉抱起,意气风发地折了回来。接着又把僵尸女孩随意扔了出去并大喝道: 「笨蛋!你还傻站在那里干嘛?难得老子都这样英勇奋战了耶!」 「呃,这种状况下我也过不去吧?」 「没问题的,因为咬过了……大家、僵尸。」 莫伊拉似乎对自己受到的对待不以为忤,爬起身来比了个胜利手势。史塔格不明就里地皱起眉头,此时,前方忽然出现一阵骚动。 史塔格抬起头来,只见刚才被莫伊拉咬到的狼人,正在袭击周围的【野兽】。狼人双眼无神、眼窝凹陷,伤口上沾附的鲜血明显已超出致死量。而被那只狼人咬到的【野兽】,也同样发狂了起来。 「朋友百人大作战……我的必杀技。」 「把朋友杀光光是要做什么啊?笨蛋。」 库库利洛用圆盾狠狠敲了下莫伊拉,喀哒喀哒地响着肋骨说道: 「你没听到吗?这里就交给老子!不准有意见!老子会粉身碎骨地搞定这里!!」 「因为库库利洛……相信、你。」 莫伊拉用双手扶住有些错位的脑袋,叽叽咕咕地说道。她看了一眼冲进大群【野兽】之中的骷髅妖后,再次朝史塔格弯腰鞠躬。 「因为,我也……相信你。芙洛莉卡……就拜托、你了。」 「交给我吧。」 史塔格点了点头,再次迈开脚步。他将锁链缠上巨兽的翅膀,逐一打入圣钉。 (交给我吧——我最讨厌那家伙了,所以会把她救回来。) 过了一会儿,快步跑着的史塔格突然被绊了一下。 从脚下涌出的野兽,一口咬住了他的脚。野兽紧紧咬住坚韧的长靴,让史塔格动弹不得,而由肉瘤组成的蝎尾正朝他砸了下来,刚才在圣堂被斩落的毒针也已完成再生。 就在这一瞬间,一道从旁而至的粉红色旋风将那条尾巴砍飞。史塔格紧抓住发出怒号并弓起身体的巨兽,抬头看向与旋风一同现身的人影。 「『哼,无论是何种魔兽,抑或是何种剧毒,都无法破坏我们『通宵童子』铁一般的团…』」 「帮了大忙,无头骑士。」 「你好歹让人家说到最后嘛。」 史塔格边说边用斧刃撬开咬住长靴的野兽嘴巴,重铠甲则语气不满地答道。虽然正确来说,开口的人是他手甲上托着的娜娃斯洛兹就是了。抱着娜娃斯洛兹的福克斯托洛特,威武地将粉红色巨斧指向已开始再生的蝎尾。 「需要帮你翻译吗?」 「不需要……这里可以交给你们解决吧?」 「太好了呢,达令,他能懂你的意思哟。」 娜娃斯洛兹开心地向福克斯托洛特报告,重铠甲则擎着巨斧,灵巧地对史塔格竖起大拇指。 「『思念某人的心情,有时会让人茫然失措,有时也能引导拯救一个人。』——你的思念会引导芙洛莉卡,达令和我都是这么相信的。加油啊!」 「我会加油的。」 福克斯托洛特不愧是学者出身,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有道理。 (都是那家伙害得我迷惘困惑,但也多亏那家伙,我才找到了答案。) 因此自己现在非加油不可。 史塔格绕到巨兽尾巴根部并缠上锁链,在链环里打入圣钉。 接着他硬是压下恐惧,就这样往空中纵身一跳。 五内翻腾的飘浮感,很快就变成朝着另一个方向的位移。锁链像钟摆一样将身体摆荡回来,把史塔格抛向蝎尾狮的腹部下方。 (给我过去啊!) 史塔格像猫一样拱起身子,将斧枪当作鱼叉刺进巨兽的腹部。 大量的腐肉飞沫四溅洒落,化为众多猛禽。 「啧!?可恶——」 化为猛禽的【野兽】亮出钩爪,扑向动弹不得的史塔格。下一个瞬间,一道自正下方直冲而来的身影,贯穿粉碎了猛禽。 史塔格还没回过神来,那道身影就已和【野兽】的尸骸一起往下掉落……几秒钟之后,又再次突破浓雾飞了过来。史塔格看向裹着一身黑白毛皮的动物,翻起白眼说道: 「猛兽?」 尽管史塔格并没有叫出它的名字,但熊猫梅尔谢迪斯再次以铁拳粉碎一只【野兽】并掉了下去。史塔格不自觉地目送它的离去,这时耳边响起了一道声音。 「在你痛苦烦恼、迷茫失措的时候,必定会陪在你身边的超级可靠吉祥物。谁、是谁?究竟是谁!?是本大爷!恭喜答对!」 「从头到尾的独角戏啊。」 史塔格翻了翻白眼,但还是将视线转向自己肩头。 黑猫德克斯特正拍着背上的翅膀飘在空中。 「既然没有人要帮我说,那我只能自己来啊。还是你要帮我说?」 「我才不干。」 「你觉得我只是只可爱的玩赏动物,所以把我当成傻瓜对吧?」 黑猫的语气并没有它话里说的那么不满。它将头探进史塔格的小包里,把取出的圣钉插到链环上,单独将脑袋变身成巨大的锤子,用猛烈的头锤打入圣钉。 在这期间,梅尔谢迪斯又跳上来了三次。 熊猫扭动着浑圆的身躯,接二连三地打烂【野兽】。仔细一看,它背上有一对小小的蝙蝠翅膀正在啪哒啪哒地拍动着。尽管它是吸血鬼这种最凶恶的不死者,但那双翅膀实在看不出有任何作用。 「那家伙太肥了,所以飞不起来。」 「……那就别硬跳上来嘛。」 「毕竟它也是玩赏动物嘛?在善解人意这件事上,可是天下无双。」 德克斯特悠哉悠哉地说完后,立刻又进行变身。 它变成一条有锁扣固定的弹簧,上头甚至还有一块画着猫咪图案的板子。明明没长翅膀的死灵术师,就这样咻地飞到史塔格脚下。板上拙劣的猫咪图案,朝他露齿一笑。 「当个玩赏动物的秘诀在于:去做对方希望你做的事情。就好比本大爷要帮无法在空中飞行的你飞起来一样。哎哟,就像本大爷这样。」 「你要是没讲出来,我本来会很坦率地感谢你的。」 史塔格无奈地说道,这时梅尔谢迪斯又跳了上来,但它的速度远超过前几回,宛若弩箭一般深深刺进蝎尾狮。 蝎尾狮像仰天长嘶的马儿一样立起身子。史塔格从它身上拔出斧枪,弹簧板德克斯特立刻接住了他,并用这只是小事一桩的语调说道: 「因为我们是一流的玩赏动物,所以会去做对方希望我们做的事情。明白了吗?」 「我知道啦,玩赏动物。」 「一百万满分。大小姐就交给你啦!」 猫咪图案哈哈大笑,弹起弹簧,将史塔格整个人弹飞了出去。 即使将弹簧的大小纳入考虑,他向上飞升的速度还是异常惊人。史塔格用斧枪的倒钩钩住蝎尾狮的上颚,降落到鼻尖部位。怪物血红色的独眼涌现憎恶之色,用力地甩起头来。史塔格虽然勉强凭着锁链和斧枪固定住身体,但找不到机会取出圣钉。 (只要一下下就好,只要能让它停止动作—) 史塔格瞬间做出判断。 他将鞋底踹向插在怪物鼻尖的斧枪。突袭用的钉刃在 终幕 「——打扰了。二等护法神官古拉基亚·默里,向您报到。」 男子的敲门声虽然略带拘谨,但自报姓名时的音量却毫不客气,让哈露雪拉·奥罗拉·霍恩斯卡修将头从办公桌上抬了起来。 「请进来吧。」 「是。」那名男子以同样宏亮的音量回复后,开门走进办公室。男子拥有一副深具僧兵风范的体格,高跳精实且没有一丝赘肉,但他的脸孔却给人一种和蔼亲切的感觉。 哈露雪拉勉强从堆积如山的文件里探出头来,有些窘迫地笑了笑。 「真的很不好意思,我得把这些文书工作处理完才行。」 「你的文书处理能力还有待加强。」 哈露雪拉的胞兄——梅尔文·莫里鲁·霍恩斯卡修瞪了她一眼。他坐在房间角落的长椅上,将边柜作为应急的桌子处理着文件。 「你将来如果不能独自解决目前由我代办的这些工作,那就太不象样了。」 「……您是说,这些文件都要由一个人解决吗?」 「不,这份量还是太夸张了,主要是昨晚那场骚动的关系。」 古拉基亚张望着整间办公室里的文件,哈露雪拉则向他露出苦笑。 ——昨晚的【野兽】入侵,为教导会带来了大量的混乱和事务工作。 都市外墙的重建、对受害农家的补偿、市民的保护工作……光是需要第一时间处理的文件数量,就已经增加到平常的两倍。因此梅尔文不得不来到哈露雪拉的办公室协助处理。 尽管圣父艾斯佩蓝萨会助自立自强者一臂之力,但无论如何哀叹,也不会有光之军队从天而降,代替自己在批准报告书上签名。唉,神啊。 「……那么,默里神父,我们来谈谈把你找来的理由。」 梅尔文不理会在文件堆里偷偷叹气的哈露雪拉,径自看向古拉基亚。 「有报告指出,昨晚的作战行动里……你在完成居民的避难引导工作后,重新返回了废弃圣堂。这是事实吗?」 「——是的,就如报告所说的。」 尽管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但古拉基亚毅然答道。 他屏住呼吸好不发出任何声音。接下来开口的人换成哈露雪拉。 「那个时候……你有看到什么东西吗?」 古拉基亚被这么一问,顿时垂首不语。他就这样弓腰曲背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接着像是做好决心地抬起头来,笔直看向哈露雪拉。 「我看到和【野兽】战斗的斯宾特尔神父——还看到他的手已经分解成锁链的模样。」 「…………」 从古拉基亚口中挤出的这个回答,只意味着一件事情,那就是知道史塔格·斯宾特尔身体发生异变的人又多了一个。 史塔格是通过假心脏复活的不死者,要是被人发现这件事情,教导会里将没有他容身之处。不,视情况而定,教导会甚至还可能必须出面将他处刑。 「……古拉基亚,那个,这件事情——」 「啊,大神官,请您放心。我完全没打算张扬这件事情。」 「————噢,欸?」 古拉基亚突然一派轻松地补充发言,让还在谨慎选用字眼的哈露雪拉怪叫了出来。 在一旁看着的梅尔文,眯起眼睛试探地问道: 「可以告诉我理由吗?正常来说,目前这种『落胤』混进教导会神官的情况可是非常危险的。你要对这样的危机视若无睹吗?」 「梅、梅尔哥哥—」 「您说得很对……真要说不怕是骗人的。」 梅尔文毫无顾忌地将『落胤』一词说了出来,哈露雪拉对此表示抗议。但由于古拉基亚的反应出乎意料的沉着,她一时反而愣住了。 高大的护法神官缩起脖子,整个人彷佛矮了一截。 「我并不是出身于神官世家。」 「这和我们现在讨论的事情有关?」 「有一定的关系。我老家是做铁匠的,不晓得是不是老妈抱错了哪家的小孩,我的神昂适应值意外地高,所以就让我当了神官。」 古拉基亚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缓了口气。 「但是,住在我家附近的农耕神官是个讨人厌的家伙,他尤其把我视为眼中钉。他说,让非名门出身的贫穷铁匠之子当上神官,是教导会的耻辱。所以我从小就决定,绝对不要成为那种只会抱持偏见看人的神官。」 「…………」 「因此我在看人时,只会就这个人本身进行评断。那家伙……斯宾特尔神父,是个正直到近乎愚蠢的家伙。他真的是一心只为大神官您着想。」 哈露雪拉之前也曾从古拉基亚嘴里听到这些话。 「老实说,我不认为我能够毫无芥蒂地接受。但即使如此,我总觉得我跟他还是能成为好搭档。我并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被『落胤』蛊惑,我只是相信我所观察到的那家伙的『人品』。」 古拉基亚大概晓得自己的说法颇为含糊,没什么自信地缩起高大的身子,但哈露雪拉和梅尔文都没有出声指责。 哈露雪拉轻轻从椅子上起身,向古拉基亚深深一鞠躬。 「谢谢你,古拉基亚——谢谢你相信哥哥。」 「欸——!?没、没有啦,这算不了什么!您太过奖了……!」 古拉基亚狼狈地双手猛摇,频频鞠躬回礼。 哈露雪拉被他那过于拼命的动作逗得噗哧一笑,古拉基亚也露出亲近的笑容。接着他微微别过脸去说道: 「而且那家伙要是遭到教导会追捕,您一定会很悲伤吧。」 「嗯?」 「没、没事,什么事都没有!霍恩斯卡修大司祭,我发誓我会深刻反省这次违反命令的行为,绝对不会再有这样的失态行为!那么,请恕我告退!」 哈露雪拉不解地歪起头来,古拉基亚满脸通红地一阵大叫,劈哩啪啦向梅尔文说完后就走出了房间。 哈露雪拉愣愣地目送古拉基亚离去,随即听见梅尔文的喃喃低语。 「……默里神父那里可以放心了。总之,他应该不会把这次的事情说出去。」 「是呢。知道有人能够理解哥哥,我就安心多了。」 梅尔文向大力点头的哈露雪拉稍稍翻了个白眼,随即摇摇头,再次着手文件的处理工作。是哈露雪拉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无论如何,事情并没有就此解决。问题还是堆积如山。」 「这件事我再清楚不过了啦。」 哈露雪拉看向堆满整张桌子的纸堆(不如说是纸山),垂头丧气地说道。 虽然她实在提不起劲主动面对,但工作不处理就不会减少。哈露雪拉放弃挣扎,坐回椅子拿起笔来。 「关于斯宾特尔神父的处置——」 两人刚开始恢复工作没多久,梅尔文再次开口说道。 「维持原决定不变。」 哈露雪拉无言地瞪着冷冷断言的梅尔文。 ——就在古拉基亚·默里造访的几分钟前,报告完昨晚事件原委的史塔格·斯宾特尔,正好离开了办公室。 为了破除蝎尾狮【野兽】的秘法,自己将身体更进一步地让渡给了『落胤』——哈露雪拉看着坦白交代这一切的史塔格,身为教导会的大神官,她为他 感到无比骄傲;但身为妹妹的她,则陷入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大神官哈露雪拉在那天晚上接获神谕,密令史塔格·斯宾特尔二等护神官执行让『落胤』自相残杀的任务。尽管他和先遣的神官队在联络上出了些问题,但多亏有〈荆冠叛教者〉部长司祭的英明判断,事态没有演变至不可收拾的地步——你要记好这些内容,正式发表时会以此为准。」 「……那史塔格哥哥今后的立场是?」 「考虑到他这次功绩,我们会将他视为直属于圣堂办公室的侍僧。毕竟他大多时候都会脱离神官队个别行动。在外人看来,他主要就是依照你的命令,专门负责废弃圣堂的调查工作。」 「这样的说法能被大家接受吗?」 「条理一致的说法反而会惹人怀疑。」 事实上,的确有人对史塔格抱持怀疑。 他和神官队交战是无可辩驳的事实,而且连奇迹都无法召唤的「吊车尾」(这些人真没礼貌!),居然身负大神官的密令,这事怎么想都有蹊跷,但…… 「从未有披伽能在保持神智的情况下与教导会接触。如果我们掌握好他这条线,应该能再次找到驱逐【不死者】的机会。虽然最妥当的作法是将斯宾特尔神父自教导会除籍就是了。」 「史塔格哥哥——」 面对梅尔文不带感情的说法,哈露雪拉不由得拉高音调。 「史塔格哥哥,不是那种会抛弃护法神官誓言和觉悟的人。一直都看着他的我很清楚。这十年来……我一直都在他身旁看着他。」 是啊,我一直都看着他。 我总是一心一意地看着那个人。他那双温柔的眼睛,蕴含着比曙光还要耀眼的温暖光辉。我是在他身旁看得最清楚的人。 (就只有这件事情。) 不管是什么样的圣务,我都绝对不会把这件事情拱手让人。 所以…… 「所以我也不会放弃。我要从『落胤』手里救出哥哥………找到让哥哥恢复成人类的方法。我一定会找到的,我才不会放弃呢!」 哈露雪拉在这番宣誓里,倾注了不亚于向圣父祈祷时的强烈心愿。 梅尔文没有做出任何反驳,只是点了点头就继续处理文件。 哈露雪拉颇感意外地歪起头来,但她最后还是认命地决定,先来解决已成为最大难关的无数文件。 ◆□□◆ 「我希望你别太常来骚扰我。」 「我可不记得你有拜托我来骚扰你唷。」 封缄圣堂『通宵童子」——为了讽刺圣典而如此取名的这座圣堂,会将芙洛莉卡不欢迎的客人拒之门外。只要发现有不速之客造访,她的力量就会织成锁链,将对方轰走或教训一顿,总之会让那个不懂礼貌的家伙后悔不已。 然而,有些人还是能够钻过锁链的防守,成功入侵。眼前这女人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只因为被玩具甩了,就钻牛角尖钻成这个样子。哎哟?你可真可爱呢,芙洛莉卡。」 「你那喜欢偷窥的兴趣果然还是没变呢。」 芙洛莉卡从床上坐起身来,瞪向站在窗边的缪洁莉卡。 缪洁莉卡是个美丽的女子。若要以言语形容她那张端整无瑕的白皙脸孔,「令人不寒而栗的美丽」会是最恰当的一种说法。她的外表年龄和芙洛莉卡相差无几,但和芙洛莉卡的装扮相比,那将一头银发绑成双马尾的缎带和纯白的礼服,多了那么几分少女的情趣。 缪洁莉卡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芙洛莉卡横了她一眼,从床单里爬了出来。缪洁莉卡立即悄无声息地移动到芙洛莉卡身后。 「讲偷窥太难听啦。人家只是想在旁边欣赏你痛苦烦恼的样子而已。」 「……你把芬里尔公做成你的人偶,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是吧?甚至还切断了所有干涉的可能性,好让我只能选择掉进因果夹缝这个方法。」 芙洛莉卡冷冷说完,将空间重新组成锁链,拾起手边的杂货扔了过去。缪洁莉卡单手接住沉重的游戏图板,笑了起来。 「我完全没想到你真的会做到这种地步就是了!被甩掉对你的打击有这么大啊——哎哟,你怎么会这么可爱啊!」 「你的兴趣真的很低级,人偶女。」 芙洛莉卡冰冷无比地说道。缪洁莉卡以透着无机质的声音继续笑道: 「我都把芬里尔公的存在强度拉高到那种地步了,没想到你们两个一和好就把它干掉了,就是因为这样才教人欲罢不能呢!……不过啊,你最好还是多加注意你的玩具男朋友唷。」 「…………?」 「虽然你们好像已经和好了,但不晓得哪天他又会背叛你唷!」 芙洛莉卡无言地瞪着她,缪洁莉卡则用夸张的动作摆弄着游戏图板。 「我说的是事实哟,愚蠢的芙洛莉卡!根本没必要跟他玩披枷这种游戏,只要和他完全『连结』在一起不就好了吗?把他心底的最后一丝意识也征服蹂躏,让他变成你的东西……这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吧?」 「不用你多事。我要怎么对待我的玩具是我的自由。」 「哎哟,真是任性的孩子!不过你就是因为这样才充满魅力。」 缪洁莉卡发出令人火大的笑声走了过来。她特意从瞪着自己的芙洛莉卡身旁走过,贴在芙洛莉卡耳边轻声说道: 「我还会再来找你玩唷。【不眠之锁】任性不羁的公主——黑铁之锁,芙洛莉卡。」 「我一点都不想看到你。【不系之剪】狂妄放肆的公主——白银之剪,缪洁莉卡。」 就在芙洛莉卡冷冷宣告的同时,缪洁莉卡的身影已从房间消失,徒留断成两截、掉在地毯上的陶制游戏图板。芙洛莉卡咂咂舌瞪了一眼,游戏图板就像编织品一样化为锁链,消失在虚空之中。 (他才不可能做那种事呢。) 她将缪洁莉卡惹人厌的话语从脑海里抹去,叹了口气。 ……不过,她也不是没考虑过这个选项。如果进一步强化支配,应该就能确保他在万一的情况下也不会离开自己。但是…… 「这样做一定会变得很无聊呢。」 自己不想做无聊的事情。理所当然地这么想着的芙洛莉卡缩起脖子。 「芙洛莉卡,你起来了吗?………咦,你光着身子在做什么啊?」 「我才刚把一个没礼貌的客人轰出去啦。」 面对忽然从墙里探出脸来的裘卡,芙洛莉卡波澜不惊地答道。 「这样子啊。」裘卡随便点了点头,芙洛莉卡则径自从虚空里召唤锁链、编织礼服。裘卡看着「更衣」完毕的芙洛莉卡,嘴角浮现笑意。 「金发小哥好像快回来啰。德克斯特在楼下闹起来了。」 「真快呢,天还这么早。」 「马上就要中午啰……你放心了吗?」 骚灵用念动力拾起梳妆台上的梳子,一边帮芙洛莉卡梳头,一边笑着问道。芙洛莉卡看着裘卡从墙里探出的半截身子,歪起头来摆出装傻的笑容。 「你在说什么啊?」 「金发小哥啊。你不是很担心他有可能一去不回吗?」 「我才不会担心这种事呢。」 骚灵一脸得意地笑了起来,芙洛莉卡则抢过梳子,自己整理起头发。 「我又没命令他不准踏出圣堂半步。或许他明天突然跑出去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也说不一定;就算明天没发生这种事情,之后的日子也谁都说不准。」 「哎呀,是这样吗?感觉可真令人泄气呢。」 骚灵一脸遗憾地说道。芙洛莉卡对她还以一笑后,随手扔下梳子走向门口。 要是被裘卡发现了,她一定会叽叽喳喳个不停,因此芙洛莉卡刻意装出冷静的模样。 (根本就没必要担心……对吧?) 她在心中自问道,脚下迈出的脚步意外轻快。 ◆□□◆ 一度遭到蝎尾狮破坏的封缄圣堂,已经完全恢复了原貌。 史塔格听说,这是因为圣堂本身也是【锁链】力量一部分的关系。但教导会拜此所赐,必须为崩塌的圣堂何以能一晚修复的事实,想出一个合乎逻辑的解释——哈露雪拉需要操劳处理的文件又多了一件—— 无论如何,当史塔格踏入浓雾弥漫的宴会厅时,他立刻感到身体轻松了起来。 (……我的身体果然变得像『落胤』了。) 在太阳下行走让他感到极度疲惫。刚才前往教导会本部报告昨晚的事情时,更是只要稍一松懈,整个人就几乎要失去意识。 他拨开浓雾走进昏暗的宴会厅,下一秒钟,与圣堂毫不般配的吊灯一齐亮了起来。 「嘿?兄弟!go home!」 「你把他赶回去是要做什么啊?」 突如其来的光线将史塔格照得睁不开眼,两道声音向他靠了过来。 他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西装打扮的绅士,和在他脚下转来转去的黑猫。 黑猫咻地跳上史塔格的肩膀,亲昵地用肉球拍着他的脸颊。 「就算不小心说错了,德克斯特大爷也依旧深信他话里满溢的欢迎之意,能被兄弟顺利接收到——你觉得这样的美谈故事如何?」 「世上最没有意义的故事莫过于此。」 「看你的样子,结果应该不坏是吧?」 史塔格一把抓住黑猫的尾巴将它倒吊起来,报丧女妖马西莫则挑眉问道。 ——昨晚史塔格提出要回教导会一趟进行报告时,【锁链】的成员都没有表示反对,彷佛他们都清楚史塔格会返回圣堂。 周围逐渐喧闹了起来。库库利洛和莫伊拉一起露脸;福克斯托洛特和娜娃斯洛兹也带着梅尔谢迪斯过来,熊猫的背上不晓得为什么背着斧枪《雄鹿骑士》。其他的不死者们也陆续现身,每个人都出声欢迎(应该是啦)史塔格的归来。 而最后——还有一个人。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每个人都以为谁会开口说点什么,但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即使如此,史塔格还是毫不犹豫地将视线转向大楼梯。身穿华丽礼服,有着一头漆黑深邃、摄人心魄秀发的少女,正从楼梯缓步而下。 是芙洛莉卡。 「——你的身体已经没事了吗?」 「嗯。」 芙洛莉卡站在楼梯上望向史塔格,唇角含着一抹笑意。看到她现身的史塔格,也迈步走向大楼梯。『落胤』们发出充满期待的欢呼声。 「我在等你哦。我有件事情想要告诉你——」 「我也有事情要告诉你。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两人逐渐拉近距离并加快了脚步。 当双方都加速到与快跑无异的速度后,史塔格从悠哉打着哈欠的熊猫背上抢下斧枪;芙洛莉卡则弹指从虚空中取出狭长的细剑。 相交的斧剑撕裂了浓雾。 两人的兵器,就这样毫不犹豫地贯穿了彼此的心脏。 「——唔……!」 「哈————!」 宴会厅爆出欢声雷动的喝采。在泉涌而出的鲜血中,史塔格尽管松开了斧枪,但他还是握住刺在胸口的细剑剑身,远远扔了出去。 史塔格的意识一度中断,而当他的感觉再次恢复过来时,只见完成伤口再生的芙洛莉卡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他立刻伸手想取出藏在法衣里的其他武装,就在那一瞬间,从四面八方袭来的锁链捆住了四肢,当场将他整个人架了起来。 芙洛莉卡满足地微笑,裙摆飘扬地走向史塔格。她踩着连蹦带跳的轻快脚步,将手搁到史塔格已经看不见伤痕的左胸上。 「真是热情呢。这就是你想告诉我的事情?」 「不——不是这个。」 「这样啊。我也不是哦。」 我知道,这是宣言。史塔格心想,是为了揭示答案的必要仪式。 「我非常中意你。如果是你,或许真能让我安眠也说不一定。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想告诉你的,就是这件事情。」 史塔格一边抵抗勒紧自己的锁链,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芙洛莉卡凝视自己的双眼。 芙洛莉卡。任性非凡,旁若无人的【锁链】公主。 她总有一天又会露出那副百无聊赖、泫然欲泣,像是孩子一样的表情吧。 ——我怎能让她露出这种表情。 史塔格并不打算从任性不羁的公主手中逃离。 然而,他也没打算就这样和她连结在一起,永远作为『落胤』生存下去。 或许是为了哈露雪拉;或许是为了让自己摆脱不死的咒缚。 又或者是因为连结着这颗心脏的锁链之主渴望如此。 史塔格还没找到答案,所以他还不能放弃。 没问题的,我办得到的。 (我将一如既往——) 史塔格并不晓得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就这样将答案传达给了她。 世上唯一的一人。献给芙洛莉卡的誓言。 「……我想告诉你的,就是这件事情。」 啊!果然! 即使全身遭到锁链束缚,史塔格依旧威武不屈地笔直盯着自己。芙洛莉卡凝视着他的双眼,脸上的笑意愈发浓烈。 看到了吗?愚蠢的缪洁莉卡!我根本不需要担心。 他不会盲从附和,而是贯彻自我信念;一面发着牢骚,一面忤逆反抗。尽管他随时都可能从这里逃出去,但他却不会从自己身边逃离。 (所以能够让我安眠的人,一定只有你而已。) 因为芙洛莉卡从未对「玩具」萌发这样的感情。 一股淡淡的暖意在心头流淌。要是紧紧搂住这股蜜糖般的暖意,整个人就会像飘到半空中一样,打从心底哼起歌来。 芙洛莉卡自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到这样的感觉。 (为什么你能带给我这样的感情呢?) 芙洛莉卡单手按住胸□。她感觉得到织成史塔格心脏的锁链,传来了相同的情感。他也同样感受到了这股不可思议的热意吗? 如果真是如此,那就实在太棒了。 抵抗着锁链的史塔格,露出十足挑衅的笑容,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跟你约定;芙洛莉卡——我一定会爱上你,并且杀死你。」 芙洛莉卡竭尽所能地展现最灿烂的笑容,接受雄鹿坚定不移的宣誓。 她听着『通宵童子』的鼎沸欢声,摇撼整座圣堂。 「还请你一定要这么做哦,我的骑士……我的史塔格·斯宾特尔。」 芙洛莉卡连同着锁链,将史塔格紧紧拥进怀里——就这样捏碎了他的心脏。 后记 各位读者久违啦!我是坂照铁平。由于距离前一部作品已经有一小段时间,或许大部分人都是新的读者也说不一定。 其实在本作之前,还有一部企划案已消失在黑暗之中。此外,本作有一年以上的时间,都是在标题未定的状况下若无其事地推进;或者应该说,有一段时期我甚至在认真思考,是该指望毫无命名品味的自己想出好标题,还是现在就去搜集龙珠召唤神龙会比较实际。 坂照:「虽然我想把这类趣事都放进来谈,但本作毕竟是个新系列,应该替它做个精彩的介绍,我后记能用的页数有几页啊?」 责任编辑y:「两页哟。」 ……整个人热血沸腾起来啰! 没想到页数在我暖机的时候就只剩下一页了,呜。 那么就闲话休提,本作的主题是「不死族」。 「死者」可说是目前最火热的创作题材之一。对喜欢怪物的人来说,这是个梦寐以求的时代,而我是否该乘着这股风潮让萌系僵尸之类的角色登场呢——我好像听到有读者在说,都是因为你又胡说八道,页数快没了!我要尽可能地加快动作!就如英文所说的as……as……soon apple?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吧。 各位读者久违啦!我是坂照铁平。由于距离前一部作品已经有一小段时间,或许大部分人都是新的读者也说不一定。 其实在本作之前,还有一部企划案已消失在黑暗之中。此外,本作有一年以上的时间,都是在标题未定的状况下若无其事地推进;或者应该说,有一段时期我甚至在认真思考,是该指望毫无命名品味的自己想出好标题,还是现在就去搜集龙珠召唤神龙会比较实际。 坂照:「虽然我想把这类趣事都放进来谈,但本作毕竟是个新系列,应该替它做个精彩的介绍,我后记能用的页数有几页啊?」 责任编辑y:「两页哟。」 ……整个人热血沸腾起来啰! 没想到页数在我暖机的时候就只剩下一页了,呜。 那么就闲话休提,本作的主题是「不死族」。 「死者」可说是目前最火热的创作题材之一。对喜欢怪物的人来说,这是个梦寐以求的时代,而我是否该乘着这股风潮让萌系僵尸之类的角色登场呢——我好像听到有读者在说,都是因为你又胡说八道,页数快没了!我要尽可能地加快动作!就如英文所说的as……as……soon apple?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吧。 各位读者久违啦!我是坂照铁平。由于距离前一部作品已经有一小段时间,或许大部分人都是新的读者也说不一定。 其实在本作之前,还有一部企划案已消失在黑暗之中。此外,本作有一年以上的时间,都是在标题未定的状况下若无其事地推进;或者应该说,有一段时期我甚至在认真思考,是该指望毫无命名品味的自己想出好标题,还是现在就去搜集龙珠召唤神龙会比较实际。 坂照:「虽然我想把这类趣事都放进来谈,但本作毕竟是个新系列,应该替它做个精彩的介绍,我后记能用的页数有几页啊?」 责任编辑y:「两页哟。」 ……整个人热血沸腾起来啰! 没想到页数在我暖机的时候就只剩下一页了,呜。 那么就闲话休提,本作的主题是「不死族」。 「死者」可说是目前最火热的创作题材之一。对喜欢怪物的人来说,这是个梦寐以求的时代,而我是否该乘着这股风潮让萌系僵尸之类的角色登场呢——我好像听到有读者在说,都是因为你又胡说八道,页数快没了!我要尽可能地加快动作!就如英文所说的as……as……soon apple?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吧。 各位读者久违啦!我是坂照铁平。由于距离前一部作品已经有一小段时间,或许大部分人都是新的读者也说不一定。 其实在本作之前,还有一部企划案已消失在黑暗之中。此外,本作有一年以上的时间,都是在标题未定的状况下若无其事地推进;或者应该说,有一段时期我甚至在认真思考,是该指望毫无命名品味的自己想出好标题,还是现在就去搜集龙珠召唤神龙会比较实际。 坂照:「虽然我想把这类趣事都放进来谈,但本作毕竟是个新系列,应该替它做个精彩的介绍,我后记能用的页数有几页啊?」 责任编辑y:「两页哟。」 ……整个人热血沸腾起来啰! 没想到页数在我暖机的时候就只剩下一页了,呜。 那么就闲话休提,本作的主题是「不死族」。 「死者」可说是目前最火热的创作题材之一。对喜欢怪物的人来说,这是个梦寐以求的时代,而我是否该乘着这股风潮让萌系僵尸之类的角色登场呢——我好像听到有读者在说,都是因为你又胡说八道,页数快没了!我要尽可能地加快动作!就如英文所说的as……as……soon apple?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吧。 各位读者久违啦!我是坂照铁平。由于距离前一部作品已经有一小段时间,或许大部分人都是新的读者也说不一定。 其实在本作之前,还有一部企划案已消失在黑暗之中。此外,本作有一年以上的时间,都是在标题未定的状况下若无其事地推进;或者应该说,有一段时期我甚至在认真思考,是该指望毫无命名品味的自己想出好标题,还是现在就去搜集龙珠召唤神龙会比较实际。 坂照:「虽然我想把这类趣事都放进来谈,但本作毕竟是个新系列,应该替它做个精彩的介绍,我后记能用的页数有几页啊?」 责任编辑y:「两页哟。」 ……整个人热血沸腾起来啰! 没想到页数在我暖机的时候就只剩下一页了,呜。 那么就闲话休提,本作的主题是「不死族」。 「死者」可说是目前最火热的创作题材之一。对喜欢怪物的人来说,这是个梦寐以求的时代,而我是否该乘着这股风潮让萌系僵尸之类的角色登场呢——我好像听到有读者在说,都是因为你又胡说八道,页数快没了!我要尽可能地加快动作!就如英文所说的as……as……soon apple?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吧。 各位读者久违啦!我是坂照铁平。由于距离前一部作品已经有一小段时间,或许大部分人都是新的读者也说不一定。 其实在本作之前,还有一部企划案已消失在黑暗之中。此外,本作有一年以上的时间,都是在标题未定的状况下若无其事地推进;或者应该说,有一段时期我甚至在认真思考,是该指望毫无命名品味的自己想出好标题,还是现在就去搜集龙珠召唤神龙会比较实际。 坂照:「虽然我想把这类趣事都放进来谈,但本作毕竟是个新系列,应该替它做个精彩的介绍,我后记能用的页数有几页啊?」 责任编辑y:「两页哟。」 ……整个人热血沸腾起来啰! 没想到页数在我暖机的时候就只剩下一页了,呜。 那么就闲话休提,本作的主题是「不死族」。 「死者」可说是目前最火热的创作题材之一。对喜欢怪物的人来说,这是个梦寐以求的时代,而我是否该乘着这股风潮让萌系僵尸之类的角色登场呢——我好像听到有读者在说,都是因为你又胡说八道,页数快没了!我要尽可能地加快动作!就如英文所说的as……as……soon apple?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吧。 既然变成这样那我也没办法啦,本作就是约有百分之七十五的场景都在屋里头展开的室内系相爱相杀硬派奇幻小说——《黑锁姬芙洛莉卡》。 登场角色众多+尽是怪物+锁链地狱+礼服褶边地狱——面对这种让人想狠狠修理作者一顿的蠢蛋设定,锅岛テッヒロ老师还是不畏艰难地画出了霹雳无敌赞的插图!真的非常感谢您!哎呀,骸骨!哎呀,熊猫(超级激动)!! 那么,各位读者,就让我们下卷再见啰! 二〇一二年 九月 坂照铁平 各位读者久违啦!我是坂照铁平。由于距离前一部作品已经有一小段时间,或许大部分人都是新的读者也说不一定。 其实在本作之前,还有一部企划案已消失在黑暗之中。此外,本作有一年以上的时间,都是在标题未定的状况下若无其事地推进;或者应该说,有一段时期我甚至在认真思考,是该指望毫无命名品味的自己想出好标题,还是现在就去搜集龙珠召唤神龙会比较实际。 坂照:「虽然我想把这类趣事都放进来谈,但本作毕竟是个新系列,应该替它做个精彩的介绍,我后记能用的页数有几页啊?」 责任编辑y:「两页哟。」 ……整个人热血沸腾起来啰! 没想到页数在我暖机的时候就只剩下一页了,呜。 那么就闲话休提,本作的主题是「不死族」。 「死者」可说是目前最火热的创作题材之一。对喜欢怪物的人来说,这是个梦寐以求的时代,而我是否该乘着这股风潮让萌系僵尸之类的角色登场呢——我好像听到有读者在说,都是因为你又胡说八道,页数快没了!我要尽可能地加快动作!就如英文所说的as……as……soon apple?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吧。 各位读者久违啦!我是坂照铁平。由于距离前一部作品已经有一小段时间,或许大部分人都是新的读者也说不一定。 其实在本作之前,还有一部企划案已消失在黑暗之中。此外,本作有一年以上的时间,都是在标题未定的状况下若无其事地推进;或者应该说,有一段时期我甚至在认真思考,是该指望毫无命名品味的自己想出好标题,还是现在就去搜集龙珠召唤神龙会比较实际。 坂照:「虽然我想把这类趣事都放进来谈,但本作毕竟是个新系列,应该替它做个精彩的介绍,我后记能用的页数有几页啊?」 责任编辑y:「两页哟。」 ……整个人热血沸腾起来啰! 没想到页数在我暖机的时候就只剩下一页了,呜。 那么就闲话休提,本作的主题是「不死族」。 「死者」可说是目前最火热的创作题材之一。对喜欢怪物的人来说,这是个梦寐以求的时代,而我是否该乘着这股风潮让萌系僵尸之类的角色登场呢——我好像听到有读者在说,都是因为你又胡说八道,页数快没了!我要尽可能地加快动作!就如英文所说的as……as……soon apple?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吧。 各位读者久违啦!我是坂照铁平。由于距离前一部作品已经有一小段时间,或许大部分人都是新的读者也说不一定。 其实在本作之前,还有一部企划案已消失在黑暗之中。此外,本作有一年以上的时间,都是在标题未定的状况下若无其事地推进;或者应该说,有一段时期我甚至在认真思考,是该指望毫无命名品味的自己想出好标题,还是现在就去搜集龙珠召唤神龙会比较实际。 坂照:「虽然我想把这类趣事都放进来谈,但本作毕竟是个新系列,应该替它做个精彩的介绍,我后记能用的页数有几页啊?」 责任编辑y:「两页哟。」 ……整个人热血沸腾起来啰! 没想到页数在我暖机的时候就只剩下一页了,呜。 那么就闲话休提,本作的主题是「不死族」。 「死者」可说是目前最火热的创作题材之一。对喜欢怪物的人来说,这是个梦寐以求的时代,而我是否该乘着这股风潮让萌系僵尸之类的角色登场呢——我好像听到有读者在说,都是因为你又胡说八道,页数快没了!我要尽可能地加快动作!就如英文所说的as……as……soon apple?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