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星星的少女》


 ch.1 南方之星～竖卷发的女孩～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发布：深夜读书会


    论坛：ritd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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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计划进行的第一天。


    放学前的班会结束之后，今天也搭乘四点多的电车。在一小时只有一班车的这种乡下地方，即使是没加入社团的学生都会自然认识彼此。但只有今天不太一样。


    「听说高桥因为逃票被停学了。好像是爬围栏的时候被计程车司机看见，一状告到学校。」


    「真的假的？笑死。」


    两名陌生男高中生的对话响遍空荡荡的车内。发车广播播完，电车朝着和以往相反的方向起步。我到底在做什么？左手三根手指按在颈动脉，随即感觉到剧烈的搏动。明明有好几次回头的机会，我却悉数拒绝。这项计划荒唐又没胜算，但我已经下定决心开始进行。


    位于半岛南端，因为一无所有而闻名的车站。下车的瞬间就感受到萧条。车站附设一座冷清的公园，风化变成独眼的熊猫与看似流血的兔子游乐器材埋没在茂盛的杂草堆。白天还好，若要在晚上经过这里，光是想象就令人发毛。好想顺利完成任务赶快回家。


    走在沿海的大马路没多久，小小的标志映入眼帘。花的时间没想象得多。在这里转个弯，距离今天的目的地就没有多远。强烈的海风多管闲事推着我前进。


    ──────圣南特尼里塔斯女学院。


    庄严的校门俯视着我，我也不服输地瞪回去，顺便往玫瑰造型的雕刻铭牌踹了一脚。事前已经以google的街景服务确认没有守卫室，但是果然连一个警卫都没看见。


    只不过，私立千金学校没有随便到准许我顺利穿过校门。


    「等一下，你在做什么？」


    「问我吗？」


    「不然还有谁？」


    环视周围，确实没有其他人。身穿白色西装制服的女孩，以像是看到破袜子的夸张眼神注视我。她摆架子般双手抱胸，慢慢接近过来。


    「来我们学校有什么事？」


    「只是不经意过来晃晃。」


    「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怎么可能没事就跑来？」


    「……」


    应该说实话避免她起疑吗？但我不认为说完就能顺利让她理解。


    「好啦，可疑人物，和我一起去教职员室吧。」


    「我不是可疑人物。」


    「不然是谁？」


    「我只是……朋友……」


    「……朋友？」


    「我只是想在这所学校交朋友。」


    「哼，真好笑。」


    女孩高声一哼，按着眼角笑了起来。这一连串的动作感觉不到优雅。


    「听清楚，像你这样身穿美妙衣物的女性，敝校的学生配不上。懂吗？开衩开得好像兜裆布的裙子，像是韭菜围在脖子上的缎带，这品味真是出众。我实在学不来。」


    「呃……」


    「感觉继续打交道会很麻烦，我就告辞吧。你刚才踢特尼里塔斯的铭牌，我就不过问了，所以要感谢我啊。」


    我看着离去的女孩背影，叮咛自己要整理状况并且保持冷静。但是克制愤怒的情感没那么容易。


    「啧，特尼里塔斯了不起吗……」


    我朝着可恨女孩的背影比中指。她刚才酸我酸到不行。我身上这套东高的制服评价很差，这在当地是众所皆知的事实。


    依照全国调查公开的结果，升学报考的时候会「在意学校制服」的女国中生是六至七成，回答「制服是选校重点」的也超过一半。总归来说，女国中生每两人就有一人是以制服选高中。


    不过想考上城州东高中没那么简单，品牌形象也建立得不错。拥有的传统与魅力足以弥补老土的制服，这不是值得骄傲的事吗？


    如果「特尼里塔斯」在拉丁文真的是「温柔」的意思，那么最好开除刚才那个大小姐的学籍。设立一所艾洛尼（irony）学园，尽快帮她办理转学手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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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着中庭前进，眼前是童话王国般的景色。阔叶树仿佛从内侧覆盖校舍，下方设置数张可以享受树荫的长椅。看着反射夕阳的美丽喷泉，会怀疑这里是否真的是学校。


    即使数度和应该是放学回家的特尼里塔斯学生擦身而过，刚才的心理创伤也令我迟迟不敢搭话。不安与焦急涌上心头。就在差点失去自信的这时候，背着网球拍的女孩映入眼帘。


    「等一下！」


    光是一瞥，她的容貌就夺走我的目光。原本想从打听情报开始，但是计划变更。我拼命追过去，女孩却走向网球场深处。我不禁使力抓住网球场的围栏。像是纯金条般光彩夺目的她，我千万不能追丢。


    「这位同学……」


    「嗯？」


    「来网球社有事吗？」


    转身一看，身穿网球装的娇小少女站在我旁边。长相酷似当年的榊原郁惠。


    「那个……」


    「你的制服，是东高？」


    「是的。」


    「原来如此。来侦察是吧？」


    「侦……侦察？」


    「东高的学生居然会来，代表我们也变强了。机会难得，要不要打一场？」


    「不，我是……」


    「别说了，来吧！」


    被硬塞网球拍的我，不情不愿紧握球拍。我只在体育课打过网球，但我对运动细胞有自信。问题在于对手。


    「就当成见识贵校的本事，先请你和她打吧。」


    酷似郁惠的女孩，居然带了纯金条过来。


    近距离看见的她，美丽标致得令人紧张起来。千万不能把球打到她脸上。


    「敝姓东，请多指教。」


    「东小姐，我是华鸟兰子。放马过来吧，拼尽你的全力。」


    连名字都美丽的她朝我微笑。此时，我回想起以前在外婆家看过的漫画。


    「……蝴蝶夫人？」


    竖卷发加上大缎带。像是漫画里的女孩般，完美的身材比例。原来如此，名为华鸟的南方美少女，正是从《网球甜心》蹦出来的龙崎丽香本人。


    「比赛结束。华鸟获胜。」


    结果是华鸟以直落三获胜。虽然输了比赛，但我在最后一局打到平分，以外行人来说表现得很好。说不定我有打网球的天分。


    「东高的同学，请你离开吧。」


    「咦？」


    郁惠硬是拉着我的手，无视于我的意愿。


    「我看错人了。你居然会输给那个华鸟。」


    「等一下……」


    「对无名小卒没什么好说的。再见。」


    我还没和华鸟说到半句话，就这么被赶出网球场。我头上冒出一个大问号。不能就这样默默回去。等华鸟结束社团活动吧？不过要是又遇见郁惠也很尴尬。


    「东小姐！」


    此时，我听到围栏另一侧有人叫我。神站在我这边。纯金条晃着大大的缎带走向我。


    「换个地方吧。」


    华鸟抓住我的手腕。洁白修长的手传来体温，我不禁紧张。和刚才郁惠拉我的时候大不相同。


    来到中庭，华鸟放开我，静静坐在长椅。


    「我是来


    向你道谢的。」


    「道谢？」


    「没错。比赛前，你叫我『蝴蝶夫人』对吧？」


    「嗯。」


    「我好开心。我啊，是因为非常喜欢《网球甜心》才加入网球社。」


    「我也喜欢！以前在外婆家看过漫画……」


    「东小姐，你实际上是什么社？」


    「咦？」


    「你肯定不是网球社。」


    「……」


    「我居然打得赢别人，这是不可能的事。」


    华鸟的视线哀伤朝下，直到刚才盛开的玫瑰花逐渐凋零。


    「……对不起。」


    「你不必道歉。说来很丢脸吧？因为我明明是这种外型，网球却打得比任何人都差。」


    我很意外。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我觉得她真是一位无懈可击的完美女性。但是现在的她脆弱又消沉。


    「我不知道东小姐为什么来这里……不过总之谢谢你。」


    「其实，我是来这所学校交朋友的。」


    「交朋友？」


    「是的。很奇怪吧？」


    「很奇怪。」


    华鸟眯细双眼，露出隐含温柔的高雅笑容。


    「不过，我和你一样奇怪。」


    她再度牵起我的手，小心翼翼地包覆。华鸟的手指细长美丽，不适合运动。我的手大到像是男生，感觉好丢脸。


    「不介意的话，我和你做朋友吧。当成你叫我蝴蝶夫人的谢礼。」


    我怀抱着比通过高级英检更充实的心情返家，打开自家铁门。回程遇到附近阿姨说声「您好」问候时，她也只回应「欢迎回来」露出诧异表情。我大概在期待某些东西吧。至今理所当然般的生活环境，从别的角度来看突然觉得寒酸。


    没去客厅露面，就这么进入凝聚为两坪半的自己房间，坐在椅子上，设定一小段回忆时间。看来勉强完成任务了。算是踏出不错的第一步吧。


    在书桌摊开不输伊能忠敬的手绘地图，在位于下方的圣南特尼里塔斯女学院打个大大的叉。同样平放在桌上的生涯规划调查表，我什么字都不想写。


    手机响起。是刚才的大小姐打电话来。我以「南」这个名字登录她的号码。

 ch.2 西方之星～过长袖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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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东往西，今天也抵达陌生的车站下车。邻近这个车站的高中共三所，各自的特色与制服，我大致记在脑中。在人口不多的地区，学区内的概略情报都会广为人知并且共享，要说例外应该只有圣南特尼里塔斯女学院。据说学费是公立学校五倍以上，校内会开小提琴、竖琴与古典芭蕾等才艺课，但我身边没人就读那所学校，所以真相不得而知。直到我认识「南小姐」。


    接下来要去的学校里，也没有我认识的人。不过那里是拥有五十年历史的传统学校。这边已经取得某个「有力的情报」。


    我在放学学生的人潮逆流而上，朝着正门前进。和前几天不同，擦身而过的尽是男生，男生，男生。没有任何人穿制服。大概因为是五年制的学校，大家看起来都比我成熟。是的，位于前方的不是普通高中，我的下一个目标是「西特库诺工业高等专科学校」，偏差值六十六分。


    我在四到五岁的时候，和母亲参加这所西特库诺高专的文化祭「工业祭」。虽然在那之后约十年再度来访，我却觉得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怀念。留在我心中的记忆只有「来过」的事实，以及当时「捞金鱼」的短暂时光，不过我试着将裁切出来的这个片段鲜明印在脑中。


    当时是在教室里。我这辈子第一次捞金鱼。无论纸网破掉多少次，高专的大哥哥都换新的纸网给我。我得以托福捞到想要的红色金鱼，大哥哥们也一起为我开心。看着当时送我装金鱼的透明塑胶束口袋，我记得大哥哥们还多送我两条金鱼。这是美妙的惊喜，我可能因为太开心而忘记道谢。


    那时候的金鱼现在也还在我家水槽。多送的其中一条金鱼，在金鱼界的生存竞争存活下来。在弱肉强食的世界漂亮称霸的它，最近脊椎也稍微弯曲了。擅长摆扑克脸的它，今天应该也独自在水槽漂泊吧。但是现在的我没空像金鱼一样漂泊。笑容令人印象深刻，捞金鱼摊的温柔大哥哥。今天肯定也会有这种高专男生悄悄对我伸出援手───


    「跟谁有约吗？」


    「……不是。」


    「这样啊。给个电话好吗？」


    「……」


    我深刻反省两秒前的自己。这个男生穿着深v低胸上衣来上学，令我不以为然。下半身的黑色烟管裤也紧贴大腿，感觉行动很不方便。与其这样，优衣库的运动衫加骆驼色长裤好太多了。像是妈妈买什么就穿什么的服装搭配会给人不错的印象。


    「不好意思，我没手机。」


    我冷漠拒绝，他随即把嘴噘得像是小夫一样尖，然后离开了。我悄悄把手上的手机放进包包，决定埋葬内心对他的罪恶感，只留下「真的很抱歉」的心情。


    不提这个，我从刚才就在意一件事。大约三十公尺前方，走进正门左手边的脚踏车停车场，我一直感觉有视线射过来。不，已经不只是感觉，摆明就是有个家伙往我这边看。绿色格子上衣远远就强调存在感。


    （大概自以为躲得很好吧。）


    这个时段明明肯定有社团活动，放学的学生们却接连涌向校门。普通高中一天上六堂课，但我记得高专是八堂课。也就是说现在或许刚好上完课，是回家社成员们的尖峰时间。既然那个绿衣男生在脚踏车停车场，那他肯定也没加入任何社团吧。


    我踩着「沙，沙」的音效，就这么走向脚踏车停车场。察觉我接近的绿衣男生立刻移开视线，煞有其事开起脚踏车锁。无意义反复抽拔钥匙的动作明显不自然。随着距离愈来愈近，逐渐看得见脚踏车挡住的下半身，最后出现的是骆驼色的长裤。裤头拉得有点高，因此稍微看得见脚踝处的白袜。虽然有点土，却给我不错的印象。我放下心来，决定向他搭话。


    「不好意思。」


    「……是。」


    男生放开钥匙，轻声回应。


    「我想问一件事，方便吗？」


    「问……问我吗？」


    「当然。」


    「……」


    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的，头发很长而且乱翘。厚重眼镜给人沉重的感觉，不过高挺的鼻梁稳定支撑。我像是要催他回话般再接近一步，发现他的皮肤漂亮到吓人。别说青春痘或胡子，甚至没有毛孔。洁白美丽的肌肤甚至令我在一瞬间怀疑他上了粉底。从他散发的气息很难想象他是无性别男孩，大概是天生丽质吧。


    「我想知道机器人研究会的活动场所，可以告诉我吗？」


    「啊啊……好的。」


    轻声细语又结巴的说话方式。虽然绝对不是爱理不理，但他散发的处男感是怎么回事？


    「……那个……从那边看得见的校舍旁边道路直走……右转走没多久看到中庭再……啊……我想想……嗯，不……还是……啊……我来带路。」


    「别这样，你正要回去吧？可以吗？」


    「嗯……就算我口头说明，我觉得也很难懂吧。」


    「好开心。那么……就拜托你吧。」


    「记得机器人研究会是在实习室旁边的组合屋活动……往这里走。」


    我乖乖跟在他的身后前进。他的身高只比我高一点，真是不可靠的背影。


    「这位大哥，你刚才是不是一直从脚踏车停车场看我？」


    「……咦……没啦……因为……制服……」


    看来果然不是我误会了。


    「制服？啊，我懂了。反正你也在想『这套老土制服是哪间高中』对吧？」


    明明这套制服还得照顾我两年多，但是被特尼里塔斯的大小姐消遣之后，我就自卑得不得了。今天干脆穿便服过来会比较好吗？


    「不，我只是……喜欢女高中生的制服。」


    他说出心声之后，以食指揉着太阳穴，嘿嘿笑了几声。


    「……」


    他在脚踏车停车场投过来的视线，确实率直到惊人。他对制服的憧憬成为耀眼的集合体，进化为超越物理法则的光线插在我身上。前去找他搭话的我，其实是下意识受到他的引导。


    我对此没有反感。现在的我看得很开，在这个年纪发现自己喜欢制服而且直言不讳的他，我反而觉得洒脱到不太对劲。长大成人之后接触制服的机会变少，因而察觉制服的好……我一直以为这才是怪癖诞生的程序，但他居然在这个年纪就觉醒，应该算是早早就在变态界出道吧。不过，这个男生从刚才就只看着斜下方，这也令我摸不着头绪。从一开始搭话到现在，他从来没有和我视线相对。


    「既然这么爱看，你明明可以多看几眼啊。要是不趁现在看个过瘾，将来可能会犯法喔。」


    「不，感觉近看的话太刺激了。」


    虽然他嘴里这么说，但我清楚看见他的眼睛瞥向我。角膜等级的变态无药可救，所以我换个话题。


    「高专果然没什么女生吗？」


    「是的。」


    「我从刚才就连一个女生都没看见。」


    我转头张望，感觉老是和周围的高专男生对上视线。仰望一旁的校舍，发现有人从三楼窗户对我们指指点点。糟糕……服装果然在负面意义引人注目。我稍微低头往前走没多久，听到正前方传来「明天听你解释啊」这个声音。我就这么看着下方，猜测绿衣男生应该是遇到熟人。即将擦身而过的时候，我确认那个家伙的表情，看见他挂着坏心眼的笑容使眼色。


    「总觉得因为我的关系造成你的困扰，对不起。」


    「不，完全不会。」


    我看向他的脸，发现他依然笑咪咪的，所以我放心了。接着他轻声说「这是宝贵的经验」，我忍不住也笑出声。


    「高专的女生果然受欢迎吗？」


    「受欢迎喔。在都是男生的环境里，只要是女生看起来都可爱。啊，那边看见的就是实习室，所以快到了。」


    我正要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向远方所见的实习室时，左手边任凭风吹日晒雨淋的泳池更令我在意。和全年干净的东高温水泳池大不相同。没有屋顶，只以栅栏围绕，因为季节还没到，所以池水是混浊的褐色。同样脏兮兮的泳池边站着一名学生，而且是女生───难道就是她？


    「那个，等一下。那个女生是……！」


    「啊，你知道？是在去年nhk机器人大赛一举成名的……」


    大河久留美。我早早就顺利发现今天的猎物───白虎小姐。


    「她是我们学校的公主喔。但她为什么在泳池？」


    「公主……」


    应该不只是在这所学校内部这么说。她在网路上也是这个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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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造访圣南特尼里塔斯女学院之前，我就知道她这个人。


    「来女校的男实习老师会受欢迎」，「男校唯一的年轻女教师会被捧为女神」等等，后宫三千或是万绿丛中一点红都充满浪漫气息，但我听到「高专的女生很抢手」这种说法的时候，首先会以同性身份感到羡慕，同时内心也提出「那么全校最正的女生不就迷倒众生？」这个高专女神最强的假设，在计划一开始的时候就决定要前往城州唯一的专校「西特库诺高专」。


    搜寻引擎是雅虎。在图像搜寻输入「西特库诺工业高等专科学校」之后，画面正如预料显示校舍与校门的照片。


    「感觉保全超松散的。」


    我掌握大致的气氛而放心时，滚动滑鼠滚轮的手突然停止。一张照片映入我的眼帘。我连忙移动游标点选图片之后，穿工作服的可爱女孩占满电脑萤幕。我继续点选下方显示的网址看介绍，得知她的身份。


    网址连结到「附图！在专科机器人大赛爆红的超绝美少女大河久留美」的网页。内容是去年nhk播放机器人大赛的时候，「西特库诺高专」的女生超可爱而引人热议。有心人特地节录推特与2ch的留言，连同撷图做了一个懒人包网站，由此感觉得到她姿色异于常人。报导最后以「久留美是机器人界的公主！」这句坚定的话语做结。


    「我只从网路情报略知一二，她果然有名吗？」


    「上电视之后的一个月左右真的很夸张，粉丝甚至跑来学校。」


    「粉丝？」


    「是的。无线电视的影响力超强，久留美成为这附近的话题人物。啊啊，原来在那之后已经半年了。」


    「当时她变得多有名？」


    我直到搜寻「西特库诺高专」都不认识她。


    「不只是有名，这附近的高中生应该都认识吧？但是经过这么久，已经是众所皆知的事实，所以最近也没人大惊小怪了……」


    原来如此。如今几乎没人聊到dandy阪野的话题，但是活在那个时代的人们内心清楚记得他曾经以「get！」风靡一时。就是相同的道理吧。


    「这么说来……你是几年级？」


    他的视线往下偏，所以我不觉得这里的「你」是指我，但在这个状况只可能是我吧。


    「我吗？我高一。」


    「啊，那我懂了。你去年还是国中生，当时又是考季，所以可能不知道。」


    这个男的一知道我比他小，语气就变得没那么客气，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他一聊到久留美就忽然变得饶舌。


    「那个……你不愿意的话可以不用说，不过……你为什么来我们学校的机器人研究会？」


    「其实是来见她的。」


    「啊，原来如此。因为最近知道她这个人，成为她的粉丝？」


    「哎，简单来说就是这种感觉。」


    「如果是半年前，你可能会吃闭门羹，但现在或许会听你讲几句话。」


    「咦？这是什么意思……」


    话还没说完，他就踏出脚步，所以我跟了过去。不必去实习室了。他毫不犹豫伸手打开通往泳池的铁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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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说幽灵社员难得露面，居然带了女生过来。」


    「还好啦。」


    我很想狠瞪笑咪咪的他，却不能变脸。带我来这里的他，居然也是机器人研究会的成员。不过近距离看见的大河久留美更是令我惊叹。眼尾朝下，比照片还圆的眼睛加上淡色瞳孔。平整的五官与樱桃小嘴奠定「可爱」的印象。比我长一点的齐刘海鲍伯头，头顶处的头发以兔子发圈固定。个头明明不高，却刻意穿上大尺寸的运动服，这是身材娇瘦才做得到的技巧，一般女生这么穿的话，看起来可能会臃肿。只是在这个时期，虽说那件运动服不厚，但是她这样上半身不会热吗？自然过长的袖子，我难以判断是为了防晒还是做造型。和可爱外表相反的尖酸语气留下突兀感，但因为声音细柔偏高，不会给人刻薄的印象。


    久留美酸他一顿之后，若无其事转身踏出脚步，坐在五十公尺泳池正中央位置的池畔，将刚才拿上岸的机器人再度放回水面，开始操作电脑与控制器。


    「那么，时间差不多了，我先走了。」


    「谢谢。」


    我向至今帮了大忙的向导道谢，他顺其自然问我电话号码，我也告诉他了。和久留美距离够远，不必担心这段不自然的对话被她听见。


    「加油吧。」


    他细长的双眼终于隔着厚厚的镜片看向我。这一瞬间，无声的世界扩展开来。当我回神，他已经消失无踪。


    「…………」


    真是一场神奇的邂逅。喜欢制服的怪男生。没想到他最后会露出那种眼神。


    他特地为我做这么多，我一定得做些什么，才不枉费他的这份恩情。不过从大河久留美的角度来看，我现在独自待在这里的状况确实很奇怪。


    她专注沉迷在机器人的世界，甚至没发现这边剩下我一人。我静静走向泳池畔。蹑手蹑脚慢慢接近过去，察觉气息的久留美看向我，然后连忙将机器人捞上岸。我注视着这样的她，继续缩短距离。


    「那……那台机器人真棒。」


    「…………」


    「敝姓东，来自城州东高中。」


    「…………」


    「你正在做什么？方便的话，请稍微让我观摩……」


    「等……等一下。」


    她打断对话，像是不准我继续接近。


    「突然这样是怎么回事？」


    她将双手举到面前抓啊抓的，朝我露出困惑的表情。


    「那个，我不是可疑人物。只是对机器人有点兴趣才会来这里，但也完全不算是对这方面很熟……」


    「唔～～总觉得搞不懂状况。对不起，先告辞了。」


    她以悠闲的语气断然说完，一把抱起刚才操作的机器，放在位于附近的推车。我连忙叫住她却徒劳无功，她头也不回就离开泳池。


    「失败……吗……」


    我的学校背包里，小心翼翼摆着一套原本想在后来给她看的「机器人组装新手包」。在ama


    zon售价六万圆，为了这一天，我从五百圆硬币扑满拨出部分储蓄买下来，不过看来白花钱了。按照预定计划，我会表明「说明书比想象的难懂，不知道该怎么办」，请她一起和我组装。明明知道事情不可能这么顺利，却怀抱一丝期待。我没察觉理想与期待的差异。理想是自己所描绘，期待是寄托于他人。今后别怀抱期待吧。


    抬头一看，天空是蓝黑色。生苔的绿色池畔与褐色的水很适合现在的我。我将耳机硬塞进耳朵，强行抬起沉重如铅的双脚。今天已经不想再见到任何人。我逐字品尝入耳歌词的含意，尽可能进入歌曲的世界，心无旁骛踏上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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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脱掉鞋子踩在木质地板，双腿的疲劳逐渐由地板吸收。返家后的流程一如往常，今天也坐在自己房间的书桌前。即使不想回顾，大脑也自然为这一天进行反省。


    接下来该怎么做？也可以将目标转移到西方的其他高中。但是还有其他人会令我这么渴望获得吗？我觉得就算找也找不到。


    和今天关照我的那个男生商量看看吗？我只是单方面告诉他电话号码，不过现在有一个应用程式很方便，只要对方登录电话号码，我的账号也会自动收到通知。「真司」已经加入我的好友名单。


    （今天谢谢你。后来久留美小姐没多久就走了……都是因为我害她不高兴。对不起。）


    收到这么消沉的报告，他应该也吓一跳吧。在收到回应之前，我看着「真司」的头像打发时间。他的主画面是美丽的夜空。我原本猜想是穿制服的二次元少女图，总觉得期待落空。首页是预设图像。到头来，关于他的个人情报，我只知道「真司」这个名字。


    回到聊天页面，我传的讯息成为已读。上方栏位立刻显示我有新讯息。


    （我才要说今天谢谢你。其实我一到家就收到久留美的联络，她问我刚才一起过去的那个女生其实是谁。）


    在这种时候，如果是心上人传讯息过来，应该会算准不太快又不太慢的时间点回话吧。我毫不犹豫回应。


    （这样啊。抱歉害你夹在中间两难。）


    真司到底是怎么回答久留美的？我打字想问个清楚，但他继续传讯息过来。


    （关于你的身份，我自认巧妙向她说明了。久留美好像也希望你改天再来，说下次会好好拿机器人给你看。）


    我大约六点半离开高专，现在时间是八点四十七分。这短短的两个多小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状况瞬息万变令我不知所措。大概是消沉与开心的落差太大，看完这段讯息之后的喜悦混入些许焦急。


    （谢谢。我后天去拜访。）


    原本觉得尽快比较好，但气象预报明天下雨。而且我想利用这一天恶补机器人大赛相关的知识。食欲随着安心造访，到饭厅吃个蟹肉奶油可乐饼之后轮到睡魔来袭。我抱持小睡一小时的心态躺在沙发，但是我醒来的时候，窗帘缝隙射入明亮的阳光。


    ＊　5　＊


    「啊，东小姐。」


    她在泳池畔挥手，我也挥手回应。完全是欢迎光临的气氛。眼尾比平常垂得更低，露出洁白牙齿的那张笑容，仿佛加上小花朵朵开的特效。今天她的左侧也摆着无机质的物体。


    久留美邀我到右侧，我和她并肩而坐。今天的应对和上次差太多，使我感觉有点不好意思，此时她先开口了。


    「上次的态度那么失礼，对不起。」


    「不，是我突然搭话，我才该道歉。」


    「东小姐没有错。我听阿真说了，你今天也是搭一个多小时的电车专程过来吧？你对机器人的热情，我最初听到的时候有点吓到……但是这份热情传达给我了。」


    真司大概把我设定为机器人迷吧，这个设定奏效，所以如今我不会责备，但他要是预先告知「我是这么设定的」该有多好。话是这么说，不过真司贴心接棒给我，我可不能搞砸。我提醒自己沟通的时候要比以往更慎重，以免露出马脚。


    「喜欢机器人的女生很少见，所以我一直想找时间见久留美小姐一面。因为你很有名。」


    「…………」


    久留美表情微微扭曲。看来她果然不乐见自己广为人知。


    「我是单方面知道久留美小姐，甚至跑来找你，对不起。我先自己介绍。」


    我简单向久留美做个自我介绍。喜欢偶像；小时候学过古典芭蕾，但现在没学了；不久之前去唱歌，第一次唱出一百分；在田宫（tamiya）买了机器人却组不好……这一切我都以自己擅长的英语说明。只有最后那段是我无论如何都想加入「机器人」这个词而撒的漫天大谎。


    「好厉害～～！超流利的！是久留美听错吗？你在田宫买了机器人？」


    「是的。」


    「好好喔～～久留美都没去过！」


    她说完再度露出小花朵朵开的笑容，看着这样的她，我不禁觉得干脆就这么立志当个真正的机器人迷也不错。


    久留美的言行举止很文雅。完全没有先前和真司说话时感觉到的犀利语气。或许这才是她平常的样子。但我隐约感觉到她对真司的冷漠是某种情感使然。


    「那个，我从上次就在意一件事，方便问一下吗？」


    「好的。」


    「你为什么在泳池？」


    机器人研究会的据点好像在别的地方，而且他们在机器人界是强校，社员肯定也不少，那她为什么独自待在这里？


    「因为正在吵架。」


    「吵架？」


    「是的。说来话长，但我觉得你会听久留美说。」


    「如果我可以的话，我完全不在意。请告诉我吧。」


    「谢谢。我们学校在去年的机器人大赛，以『蹦蹦跳跳的兔子机器人』获得最佳设计奖，而且就这么获得评审的推荐名额，参加全国大赛。社员们说今年也要让大家一起打进全国大赛，正在集思广益想拿下最佳设计奖…………久留美不要这样。因为久留美无论如何都想制作在比赛夺冠的机器人。」


    「做出设计优良又能在比赛夺冠的机器人不就好了？」


    「很难兼顾。因为要是注重性能，多余的装饰会碍事。久留美这年也学会更多程式语言，所以想尝试使用c＋＋或java的可能性……」


    「居然会写c＋＋，好厉害。我们年纪差不多，但我好尊敬你。」


    「是吗？真开心。」


    她说的c＋＋与java叫做「物件导向程式语言」，非常难学。连专业用语都能应对，看来我的预习成果不错。


    「就算得到最佳设计奖，也不一定能参加全国大赛。毕竟能不能获得推荐端看评审喜好。不过拿到冠军就一定能进全国大赛。虽然去年在第一轮就淘汰，但我今年想在国技馆战斗。」


    她一边说，一边目不转睛看着身旁的机器人。


    「那是？」


    「今年参赛用，请机械组试作的机器人。虽然还在实验阶段，不过足以测试自己写的程式是否能好好控制。现在只有久留美擅自这么做，不过顺利的话或许也能得到大家的认同。各校可以报名两队参赛，只要再两人愿意帮我就好了。」


    日本人喜欢辛苦努力的人。要是看到这样的美少女全神贯注努力的样子更不用说，当然不可能不为她加油。至今我以为高专女生应该都是让男生们以热脸贴冷屁股捧上天，我好想臭骂抱持这种偏见的自己。


    「只不过，今年的主题满难的，伤脑筋。」


    她视线落在褐色的泳池。


    「今年是水上竞赛。好像是首度尝试，公布题目的时候，大家都不知所措。至今从来没想过要在国技馆设置水池，所以感觉很奇妙。」


    「用这座脏脏的泳池，感觉很辛苦。」


    「嗯，老实说，问题多多。」


    看着久留美为难的表情，我想到一个妙计。


    「要不要在我学校申请使用泳池看看？」


    久留美张大眼睛与嘴巴停止约四秒，然后就这么睁着眼睛大幅点头。这么一来，我就可以再度和久留美见面了。


    「我回来了。」


    「由宇，你又这么晚回家，去了哪里？」


    「留在学校念书。喔，今天是高丽菜卷耶。」


    我以爱吃的食物举办单人庆功宴的时候，手机亮了。


    （今天怎么样？）


    传讯的是真司。


    「成功和久留美好好聊了……传送。」


    （成功了啊！太好了！）


    虽然是短短几个字，不过惊叹号浮现真司开心的表情。


    「由宇，不要一边吃饭一边滑手机。」


    「ok～～我吃饱了。」


    我躺在沙发，思考要怎么回复真司。


    ───为什么对我这么亲切？


    这个问题很沉重吧。最后我没送出讯息就关掉手机萤幕。


    洗完澡，久留美传讯息给我。句号替换成非预设字体的可爱颜文字或是兔子与爱心排列的图片，看来这个人果然知道自己的强项。内文是希望我确定哪天能使用泳池就告诉她。我回复「交给我吧！」然后拟定从游泳社抢走泳池的计划。完全忘记写的作业，就等明天早上再说吧。

 ch.3 东方之星～想闪亮的女孩～

    ＊　1　＊


    原本只是想和大河久留美打好交情，最后却让西特库诺高专拿下亚军。


    使用的泳池居然是在华鸟家的庭院，不过是我引介华鸟与久留美认识的。


    「并肩作战的b组大家，以及大方接纳我这两个月擅自行动的各位社员，真的谢谢你们。多亏各方协助才获得这样的结果。明年我会以冠军为目标努力。」


    这是几天前高专机器人大赛结束之后，久留美含泪对机器人研究会成员们说的话。我和华鸟在不远处看着她。颁奖前就双眼噙泪的大小姐，听完这段话之后像是决堤般掉下泪水，以白色蕾丝手帕擦脸。华鸟的一举一动都像舞台上演戏的女主角，这是她的缺点。


    果然是因为今年的课题和往年方向不同吧，夺冠呼声高的学校接连败退。久留美在大赛结束后的媒体访问表示「用来练习的水池设备环境是最大的胜因」，这句话应该不是说给我们心安的。西特库诺高专之所以能连胜晋级决赛，正是因为有人提供水池当后盾。


    机器人大赛对于久留美来说是使命，对我来说却只是工具。机器人大赛是接着剂。虽然花费不少时间与劳力，但多亏如此，东西南三人以不下强力胶的黏着力结合。好啦，「北」该从何找起？


    ＊　2　＊


    「久留美小姐，我看到昨天的报导了。与其说是机器人大赛，不如说已经是你的特辑吧？」


    「…………」


    「怎么了？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


    「在学校，好累。」


    我想也是。我喝着巴西莓果昔默默观察她的时候，华鸟将视线投向我。


    「东小姐也看了吧？」


    「当然。感觉好怀念。」


    全国大赛结束至今一个月，全国电视台终于在昨天播放比赛过程。从获得亚军的结果，我就确信久留美会上电视，却没想到那么受到注目。


    「久留美不擅长沟通，所以那么多人前来搭话，久留美也很为难。」


    「这就代表有这么多人看见你喔。平常不开电视的我都看见了。」


    华鸟动不动就以自己的基准说话，我对此已经习惯。机器人大赛结束之后，我每周也会召集南与西一次，只有将据点从泳池转移到购物中心的美食区。


    「下周要接受nhk的采访。」


    「哎呀，这不是很棒吗？我会好好录下来。」


    ──────采访？


    「久留美，可以让我们也上镜头吗？」


    「东小姐，你说这什么话？完全和我们无关吧？」


    「你想想，就以朋友身份入镜啊！」


    「这种事不可能啦。久留美小姐，你说对吧？」


    「有点难吧～～」


    久留美眯细双眼噘嘴。看来这次是对整个机器人研究会的贴身采访。一般都是找冠军学校，但这次一定是基于久留美效应。


    「啊！」


    「东小姐，怎么了？」


    不经意看向时钟，已经下午六点了。距离约定的时间剩下三十分钟。


    「抱歉，我该走了。」


    「哎呀，有什么事吗？」


    「家人拜托我看家。」


    我左手拿着还有半杯的巴西莓果昔，右手开启google地图。说谎也应该说得高明一点吧……我一边反省，一边前往下一个场所。


    「咖啡厅bon」。


    门上挂着小小的招牌。看来是这里没错。唯一的小窗子拉上蕾丝窗帘，所以无法确认内部的样子。乍看是一间让人却步的店。


    「欢迎光临。」


    慢慢推开店门之后，白发店长前来迎接。


    「晚安。」


    我在最深处的四人桌找到他。他傲慢地喝着冰咖啡等我。


    「久等了。」


    「不会不会。」


    真司尴尬地笑了。我向端水过来的店长点了柳橙汁，坐在真司前面。


    「这间店真不错。」


    「太好了。我是这里的常客。」


    店内除了我们没有其他客人。橘色液体的玻璃杯很快就端上桌，看来不是现榨的。


    「久留美直到刚才都和我在这里喔。」


    「她知道我会来吗？」


    「当然没说。」


    「这样啊。」


    机器人大赛当天，我看到真司来为久留美加油。看他脖子挂着一台很讲究的相机，我忍不住过去打声招呼。


    ───记得我吗？


    「哎呀～～我在国技馆那时候吓了一跳。没想到会再见到你。」


    「你明明是幽灵社员，看起来却挺忙的。」


    「今年的比赛特别手忙脚乱。啊，我拿你要的相机来了。」


    我接过沉重的单眼相机，立刻确认档案……照片太完美了。不愧是又大又重的镜头。数量高达数百张，特写也很多，这样应该没问题吧。


    「那个，东小姐。你那时候为什么要我尽量多拍久留美的照片？」


    「这些照片，麻烦全部给我。」


    「这又是为什么？」


    「别问啦！」


    真司在苦恼。这也在所难免，因为我完全没说明。


    「必须说出你想要照片的理由，否则我也不能一口答应。」


    「…………」


    他不会笑我吗？不会把我当傻瓜吗？会反而当我的共犯吗？总之什么都好，我非得讲个理由才行，但我不擅长说谎。


    「难道说……你喜欢女生？」


    「啊？」


    「没有啦，我认为完全ok喔。毕竟久留美很可爱。」


    「不对不对！不是那样……那个……不会笑我吗？」


    「不会笑。我保证。」


    「……其实……我想从城州的东西南北各找一人组成偶像团体。」


    我说出这个赌上人生的计划之后，他眉角下垂，露出像是在笑又像是为难的表情。


    「我明明鼓足勇气说出来了，你那是什么表情？」


    「没有啦，总觉得莫名可以接受。」


    「不会吧？没吓到？」


    「嗯。因为自从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你看起来怪怪的。」


    我不想听热爱制服的四眼田鸡讲这种话，但这时暂且忍住。


    「所以，久留美是西方代表？」


    「对。老实说，我想搭久留美人气的顺风车。所以想要你拍的那些照片。」


    「给你之后，你想怎么做？」


    「让照片在网路传开。」


    久留美已经在特定族群打响名号，但是必须更出名。久留美聪明又会制作机器人，但她的魅力不只如此。小花朵朵开的笑容，想让人紧抱的哀愁表情，久留美拥有改变周围气氛的能力。我觉得这种天分直接连结到偶像。


    「若是发生奇迹，或许只要一张照片就能成为偶像。」


    真司默默点头。


    「昨天的机器人大赛特辑，久留美也完全被当成女主角。她好厉害。连毫不相关的我们学校都一直在聊这个话题。但我不希望昨天就是久留美的巅峰。不希望她只是在节目播放的时候受到注目，机器人大赛始终是让大家认识她的契机之一。参考资料愈多，愈能


    将她的可爱传达给大家。所以要让更多人看见这些照片注意到她……」


    我惊觉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我没察觉把他晾在一旁，自顾自地说了一长串。


    「对不起。」


    为了平复心情，我一口气喝光柳橙汁，调整呼吸。


    「你这个人真有趣。」


    「听到这种话，我可不会高兴。」


    「久留美这部分我懂了。不过，刻意从东西南北找人有什么意义？」


    「我每次看见可爱的女生，就觉得她要是成为偶像该有多好。不过肯定是没有契机吧。所以我要帮忙打造契机。包括久留美以及我在南方找到的华鸟都很可爱，但是只要她们自己没意愿，就没办法成为偶像吧？这样太可惜了。其实我甚至想要每间学校都跑一遍，但我还要上学，时间有限。既然这样就先精挑细选四间学校……喂，你在听吗？」


    真司开始滑他放在桌上的手机。虽然他温柔听我说了一阵子，但或许其实早就傻眼了。


    「你看这个。」


    他突然将手机画面朝向我。


    「这是什么图？」


    「去特卡波湖那时候的照片。」


    「咦，难道是你自己拍的？」


    「嗯。国中拍的。」


    这是如诗如画的幻想光景。我满脑子以为这是在网路捡到的图，没想过特卡波湖在哪里。满天星斗围绕着石砌教堂。这种景色居然存在于现实世界。即使存在，外行人也难以拍下这么美丽的照片。


    「我原本就喜欢星星，不过用相机拍星星很难。我练着练着，回过神来就迷上了。」


    「好漂亮。」


    「如果你今后还要拍照，也让我帮忙吧。」


    这是我第二次看见真司的这双眼神。无声的世界再度扩展开来。当我回神，真司已经喝完咖啡了。


    「东小姐，我可以续杯吗？」


    「你要喝的话，我也要。」


    「太好了。」


    真司将复古的服务铃按响，店长从深处厨房探头。


    「请再给我们咖啡与柳橙汁各一杯。」


    「好的。」


    店长写都没写就再度回到厨房。


    「女生待这么晚没问题吗？」


    「没关系，因为我喜欢这间店。相对的，回去要立刻给我照片喔。」


    「知道了。好啦，继续聊吧。」


    某天，我看见自己鞋柜里的室内鞋之后就回家了。不是因为有人放图钉或是涂鸦，是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换穿那双鞋。


    从那天开始，我暂时去不了学校。我并不讨厌念书，所以知道「马场屋」的时候很开心。名为马场的福泰女性包容了我的一切。这是小学五年级的事。


    接下来的两年，我都在马场屋努力。由于我无论如何都不想和大家上同一所国中，所以报考当地唯一的国高中直升学校。原本担心小学的出席天数会影响评等，幸好顺利合格了。这里是新的起点，我将重新出发，告别马场屋，而且决定趁这个时间点重整我自卑的容貌。父母也准我这么做，可见我原本长得多丑。「在普通学校没办法连内心都给别人看，所以要坚强喔。」母亲当时对我这么说。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我抱持自信点头回应。


    但是经过半年左右，我再度前往马场屋。我无论如何都需要一所心理学校。为了避免造成父母的困扰，我过着白天上学，放学之后直奔马场屋的生活。去学校的时候将内心放空，因而不会像以前那么受伤。


    马场屋的开放空间摆着好几个大书柜，收藏上千本书。我喜欢在这里不受任何干扰专心读书。今天我也拿起一本书，解放我的心。


    坏心眼的邻居，暴力的单亲家庭，染上毒瘾的好友……相较于书中这些角色围绕的生活，我所在的这个世界宜居得多。住我家隔壁的老夫妻待人亲切，父母也总是关心我。至于好友───说起来根本没有。愿意把我当朋友的那个人，早就消失到很远的地方了。


    看完最后一页，时钟显示时间是晚上九点。


    「不好意思，待到这么晚。」


    「没关系。想在这里待多久尽管待。」


    马场阿姨肉肉的脸放松地笑了。这么温柔的人就在身旁，光是这样就够了。


    「要怎么回去？」


    「有人会来接我。」


    「这样啊，那就好。路上小心喔。」


    系上安全带之后，称不上漂亮的汽车缓缓起步。


    「美嘉，我说啊……」


    「嗯。」


    「适可而止比较好。这样下去，你永远都离不开马场屋喔。」


    「嗯。」


    「你好好考虑过将来吗？」


    「嗯。」


    「这样下去没问题吗？每天过得快乐吗？」


    「嗯。」


    ──────并不快乐。一直在看不见前方的黑暗隧道前进的人生。天生讨人厌的我，再怎么努力都注定受到憎恨。


    「美嘉，我……很担心你。我会尽力而为……所以你尽管说吧。像是你想做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大河久留美。」


    「咦？」


    「我想成为大河久留美。」


    城州的人都认识她。可爱又聪明的当红人物。我一直在想，只要模仿她，自己或许也能更接近她，或许能踏上辉煌的人生。


    我想见大河久留美。


    ＊　3　＊


    「新年快乐～～！」


    虽然开头这么说，但今天距离元旦已经过了七天。跨年这几天，三人终究都把时间分配给家人。还以为过完年第一次见面的地点照例是购物中心美食区，但华鸟央求说想去电器行买电脑。华鸟大小姐平常就不缺钱，不过压岁钱好像拿了几十万圆。城州地区愈往北方愈繁荣，所以要去大型家电量贩店只能往北走。


    「离车站近一点比较好吧？」


    「东小姐真的很能干。好可靠。」


    华鸟总是依赖他人的习惯进入新年度也没变，但是听她这么称赞，我也挺开心的。


    我们抵达主打「新产品最便宜」的电器行，前往四楼的电脑卖场。在两侧都是镜子的电扶梯看得见各人的本性，很有趣。包括不曾研究服装打扮的久留美，甚至是平常总是落落大方的华鸟，都瞥向两侧镜子确认自己的仪容，而且全部看在我的眼里。我认为这里是人类大多暗藏的自恋心态得以解放的极少数地点。我发誓自己是少数派，脸部固定看向正前方。


    「这个可以给我一台吗？」


    具备丰富功能的笔电约十五万圆。华鸟能熟练使用吗？我早就看出她是受到久留美的影响才想要电脑，却也轻易能想象她买回家无法活用的样子。华鸟抱着大大的纸袋，露出相当满足的笑容。既然有钱，请店家寄回家不就好了？但她提出「感受着这份重量抱回家才弥足珍贵喔」这种庶民无法理解的主张。


    「那个，久留美也想去一个地方～～」


    「好啊。哪里？」


    「书店。想买朋友的生日礼物。」


    「啊啊，记得附近就有一间很大的书局。」


    「有小东就不会迷路耶。」


    走在最前面的固定是我。擅长撒娇的幼虎一只只跟在我身后。


    「等一


    下，可以再走慢一点吗？」


    「南小姐，东西那么重，你今天可以先回去喔～～」


    「真冷漠。我也要一起去。」


    一抵达书店，久留美就小跑步前往店内深处。我晃到入口附近的新刊书架一看，认识的作家只有村上春树。而且我没看过他的作品，只是听过这个名字，使我察觉自己多么和阅读无缘。穿西装的中年男性并肩站在以池上彰或安倍晋三为封面的政治书籍前面看书。我视若无睹经过行销与园艺类别的书架，不经意停在自我启发书籍的专区。


    《成功人士的九大秘诀》。


    感觉这种书名挺常见的，不过好像是销量破三十万本的畅销书。我拿起来翻两三页就阖上，放回平铺书塔的最上层。首先映入眼帘的「别再按照预定计划行事」实在无法得到我的共鸣。说起来，毫无计划活到现在的人能出书吗？这个疑问席卷我的内心。


    「小东，小东。」


    抱着袋子的久留美，整个人往我肩膀贴过来。看来她顺利买好礼物，但是样子怪怪的。


    「怎么了？」


    「你看那个女生。超可爱。」


    久留美鲜少称赞别人的容貌。她有时候看见动物或二次元美少女角色的图片会这么说，却是第一次在街上说这种话。


    「……确实。」


    从这边的角度只看得到侧脸，但是眼睛特别大，鼻梁也挺，却不会特别异于常人，感觉是大众都喜欢的脸蛋。不过大概是化妆的关系，或是因为那头长发异常艳丽，酝酿出南、西两人没有的魅力。


    「虽然可爱，不过感觉很爱玩。」


    我弯腰向个头娇小的久留美轻声这么说。那个女生的无名指该不会戴着情侣戒吧？我抱持悲观的心态往她手边看去，注意到她正在阅读的书本标题。


    ───我感到意外。乍看是万人迷，洋溢粉红泡泡的她，居然在看《不为爱情而活的年轻人们》这种书。我直到刚才的想法一口气被改写。


    我们两人目不转睛一直看，站着看书的那名少女很快就察觉这边的视线。我连忙转过头去，却只在一瞬间和她四目相对。大概会引她起疑吧。我随便从书架拿起一本书假装阅读，偷偷观察她的脸色。此时，少女的嘴角动了。


    「小东？」


    大大的双眼注视着我。


    「果然是小东对吧？」


    「呃，那个……」


    「记得我吗？龟井美嘉。我们小学同班。」


    「龟井……同学。」


    ───我听过这个名字。但是我记忆里的龟井美嘉，和眼前的她完全对不上。

 ch.4 北方之星～做善事的女孩～

    ＊　1　＊


    我一边以蛤蜊味噌汤摄取鸟胺酸，一边看向电视画面确认今天的星座运势。一如往常平凡无奇的早晨就此开始。差不多该出门了。我摘掉草莓的蒂头，塞两颗到嘴里，踩破通学路上冰冻的水塘上学。贴在肚子与背部的暖暖包，总是不会在我抵达学校前温暖我。


    踏入开暖气的教室，我在微温的空气感觉到些许不对劲。但是我一直面不改色，笔直走向位于后方的自己座位。和邻近的同学们轻声打招呼，坐下来将书包里的东西收进抽屉时，讲桌附近进行的对话传入耳中。万事通亚子的脱口秀今天也在上演。


    「所以，继续说刚才那件事吧！想说她莫名比平常早回家，听说是跟别校女生混在一起。」


    「哎～～毕竟她没参加社团。可是为什么？你看见了？」


    「没有。昨天西特库诺的男生告诉我的。国中的老同学。」


    「西特库诺……是大河久留美念的那间吗？」


    「对对对，就是那个女生跟东同学走得很近。」


    「是喔～～」


    「然后，有另一个抢眼的……」


    ───叮咚当咚。


    预备铃声打断对话，亚子集团各自回到座位。我不禁想象二十年后的她们，人生价值是聚集在国宅附近的公园闲话家常，时间到了就会说「这么晚了，我得回家做晚饭」这种话。


    我可没迟钝到没察觉她们在说我。负责附和的一人动不动就观察我的表情有够烦的。我无法判断她们是故意用我听得到的音量，还是自以为这样够小声，无论如何，亚子肯定会在今天将情报传遍全年级的女生。我已经有所觉悟，却唯独不希望被传得太难听。入学至今九个月，我自认至今的表现至少不会惹人嫌。不只是忍着没参加演讲比赛，篮球社队长向我表白的时候，我也郑重拒绝。


    只费心打理好自己的外表，对话仅止于不冷漠的程度，像这样维持体面低调到现在。多亏这份努力，我入学至今从来没人恶意隐藏我的私人物品，或是在我的书桌写下低俗的字句。在高中的人际关系还算良好。


    午休我决定去隔壁班看看。要进入不熟的教室有点困难，而且她的座位偏偏靠窗。她正在笔记本写字，大概是要交的作业吧。我不忍心妨碍她写作业，但她独自一人正合我意。


    我绕到她身后轻戳她肩膀，她握笔的手随即停止动作。她转头一认出我就咧嘴笑，整个人转过来。


    「喔～～东东，怎么了？」


    「小光，抱歉突然来找你。我想问你一些事。」


    「咦？问我？真稀奇！」


    我知道她虽然语气粗鲁，内心却挺善良的。我和「小光」从幼儿园时期就认识，国中也同校。虽然不是玩在一起的好交情，但这单纯是境遇不同。她从以前就和男生一起踢足球或打棒球。小麦色肌肤与短发的容貌，在成为高中生的现在依然没变。最近我经常看到她和垒球社的同伴共同行动。


    「你还是一样拥有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还在染？」


    「当然。」


    「不愧是东东，始终如一耶。居然故意染成黑发，你果然是怪胎。」


    「因为我头发天生偏褐色啊。」


    我的头发从以前就缺乏黑色素，一直是我自卑的要素。我向往的偶像总是维持一头美丽的黑发。直到不久之前留的鲍伯头，也是她给我的启发。


    「所以是什么事？」


    「记得龟井美嘉吗？小学时期同年级的那个女生。」


    「啊啊，确实有。我好几次和她同班。」


    「是感觉文静又朴素的女生对吧？」


    「嗯，不起眼的妹子。不过我对她的印象仅止于不讨人喜欢。记得全年级只有她考国中。」


    「原来如此。」


    「啊，对喔，东东应该不知道……」


    她搔了搔短发脑袋，俐落扬起单边眉角看我。考国中……我不知道当时城州的状况。


    「所以，龟井美嘉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她，不知为何在意起来。」


    「这是怎样？」


    小光再度张大嘴对我笑。没化妆也没戴彩色隐形眼镜的她，毫不矫饰的外表与内在是她的迷人之处。晒黑的肌肤衬托洁白的牙齿酝酿清洁感。我从以前就暗自觉得她很像谐星「夏天二人组」的三村。


    「你正在写的那个是要交的作业？」


    「没错。今天之内交出去，好像就不用补考，所以我得在社团活动结束前写完。有够烦的。」


    运动社团过着忙碌的校园生活。上课时间拿来睡觉，致力于早晨与放学后练习的柔道社；为了避免顾问老师生气，求学态度、成绩等各方面都必须是好学生的棒球社。如果是能将实力培养到靠运动成绩保送进大学的环境就算了，但本校所有社团都没强到能留下耀眼结果。那他们为什么热情投入到那种程度？升上大学，毕业出社会之后，还有多少人能持之以恒？我难以理解。


    「这样啊，抱歉打扰你了，谢谢。加油喔。」


    「嗯，你也是。改天再教我英语吧。」


    ＊　2　＊


    「东同学，今天要去哪里？」放学后，亚子集团的其中一人特地这么问我。因为下雨，所以我要直接回家，但我没义务对她说实话，所以说出「我要去探视奶奶」这个不方便深究的回应。实际上我奶奶充满活力，现在肯定在看傍晚重播的连续剧吧。


    我一回家就窝进自己房间，再度思考关于龟井美嘉的事。前几天在书店看见的她，果然和以前的她搭不上边。但是很难认定是别人假扮成她。随着成长变漂亮也是有极限的吧。


    某些美妆产品可以做出人工双眼皮。像是将眼皮黏贴起来的双眼皮胶，或是在眼皮贴上胶条形成双眼皮。相较于成品不太自然的双眼皮胶，使用胶条比较不突兀又易于适应，但两者都有沾到水或汗水就容易脱落的缺点。我看过好几个同学上完游泳课之后的惨状。


    另一方面，双眼皮的整形手术门槛逐年下降。尤其缝式手术因为价格以及外伤较少而受到欢迎，失败风险也比割式手术小，还宣称是免动刀的「微整形」，打造出更简便的形象。不过整形始终是由医师进行的手术，不会完全没有外伤。双眼皮经过三个月以上应该会变得自然，但在手术后的一两个月，折线会深得很奇怪。往下看的时候特别容易看得出来，如果有好几个能让小指指甲插进去的凹洞，就是动过刀的证据。


    虽然前面讲得这么详细，但我的眼睛得天独厚。我只是经常去看美容外科的网站、部落格或ig。我写出这么一大串杂学想表达的只有一件事───美嘉的脸完全是「做」出来的。


    刚才去问小光也始终是「确认」，其实我正面看见美嘉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加工的气息。鼻子隆过，应该是l型硅胶隆鼻，眼皮缝成双眼皮，也动刀开了眼角。


    我接受她容貌的变化，以此为前提思考龟井美嘉这个人。回溯记忆寻找和她之间的往事。记得小学一年级到三年级有一次和她同班，却想不起来是哪位班导的时期。座位曾经在她旁边吗？她被取过绰号吗……想着想着，我察觉别说自己和美嘉的记忆，连小学时代的往事都不太想得起来。每年都举办的郊游地点记得很模糊，运动会的时候自己在哪一组，后来是哪一组获胜，我都完全不记得。低年级时的自己，连自我都还没好好觉醒，就只是隶属于学校这个组织。但也可能或多或


    少怀抱过「写作业好麻烦」、「当值日生好紧张」这种小学生会有的烦恼。想到这里，就觉得我现在身为高中生内心的苦恼，十年后也会变得微不足道，使我闷闷不乐。


    「改天再好好一起吃顿饭吧。」


    这是女生经常使用的场面话。我在书店对美嘉这么说完，她问我line的账号。我没什么理由拒绝就告诉她了，她至今也从来没传讯息给我。


    令我苦恼的是她就读北高，确实，依照当初的计划，北方的有利候补是「城州北高中」的学生。正是龟井美嘉就读的学校。不过可以在这里轻易将美嘉列为北方代表吗？


    老实说，因为将时间花费在久留美的机器人大赛，东西南三方的关系逐渐稳固。现状很难再加一人。


    我趴在书桌任凭思绪游走的时候，手机忽然震动。如果是美嘉传讯息给我也太巧了。


    （今天，我和龟井一起喝茶喔～～因为在车站巧遇。）


    传讯的是久留美。美嘉和……久留美？


    （我们明天约好去吃松饼，你要不要一起来？）


    「哇，东小姐也对机器人之类的感兴趣啊。」


    「嗯。她说周遭没有兴趣相同的人，所以特地跑来西特库诺。后来还陪久留美一起练习机器人大赛，我们就成为好朋友了。」


    「……好羡慕。」


    「很奇怪的邂逅对吧～～明明第一次见面，却说要进行自我介绍，讲了一长串的英文。」


    「因为她在加拿大住过。」


    「对对对！她偶尔会聊加拿大的往事喔。像是园艺师优秀所以市容很漂亮，汉堡超好吃之类的。」


    「你好清楚耶。」


    「因为相处半年多了啊。记得你和她是小学同学？」


    「是的。但那是低年级的事，东小姐应该不记得了……」


    「绝对记得喔～～久留美随口说的话语，她都清楚记得到恶心的程度。啊，电车快来了。你要往哪个方向？」


    「我搭上行电车。」


    「跟久留美相反耶。那就先道别了，谢谢你找久留美聊天～～」


    「那……那个，你明天有空吗？」


    「明天？」


    「是的。最近开了一间好吃的松饼店，可以的话想和你一起去。」


    「久留美超爱松饼～～」


    「听说非常好吃喔。啊，对了，方便的话，也请邀东小姐一起来。」


    ＊　3　＊


    和东京不一样，不会大排长龙。从北站徒步约十五分钟的这间店，说不定是全国连锁店，但是美味到恐怖。并不是鲜奶油堆得跟山一样高，也不是使用了瑞可塔起司，不过满口都是单纯的奶油与枫糖香。明明这么好吃，店内却很空，这都是地点的问题，如果这间店开在原宿，肯定成为要排三小时的热门店家。


    「小东很爱吃甜食对吧？」


    久留美笑着这么说，享用配料的草莓。


    「久留美，你也很爱吧？」


    相隔数周放上舌尖的这玩意果然好吃，不枉费我一大早就节制不吃甜的。咬下第一口，想要的糖分就缓缓在体内循环，带来热量。这种感觉近似下雪日泡入露天温泉的瞬间。和久留美与美嘉共三人来到这里，感觉华鸟知道之后会生气，不过晚点和久留美串供就好。


    「久留美小姐、小东，抱歉突然找你们来。其实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原来松饼是美嘉邀的。我一直以为是久留美，所以修正自己的观点。


    「我想打个商量，应该说是请求……」


    这句开场令我有不祥的预感。即使是早就认识的朋友，依照状况还是得断然拒绝。如果是借钱或扯上宗教就立刻断绝往来吧。


    「两位对于志工活动有没有兴趣？」


    「啊？志工？」


    「想请你们教国中生念书。小东的话，只要教英语就好。」


    「……」


    关于这方面应该做得到，但是内心的某个我无法立刻答应。说起来，美嘉就读的高中偏差值比东高高了十五分，国中英语以她的学力应该不难教。


    「教师是志工活动的一环吗？」


    「是的。基于某些原因无法上学，或是因为经济与家庭环境无法上补习班的孩子们，有一个团体会义务教他们念书。」


    「是喔。」


    「也会举办集训或露营之类的活动，很好玩，最重要的是孩子们很可爱。不过年纪没差多少就是了。」


    看着她突然神采奕奕地说明，一种神奇的情感袭击我。面前的她在进行志工活动，这个事实正引起某种化学变化。乍看花枝招展，感觉假日会去唱歌或打保龄球，周旋在各种男生之间的女高中生，却将时间用在行善。在动画等非现实世界寻求快乐的固定族群，经常排斥看起来很享受现实生活的女生。不过这种女生要是加入一点点意外性就会完成「萌」的要素。假日进行志工活动的亮眼女孩，感觉会出现在美少女游戏，但如果有这种角色，玩家或许会喊出「也免费为我服务吧～～！」这种不可能成真的愿望。


    适合成为最后一人的人物就在眼前。北方美少女主动接近我了。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顺利，但我试试看吧。」


    「真的吗？谢谢！」


    美嘉拉起我的手。感觉可以利用这项志工活动，自然和「北」拉近距离。


    「久留美英语不好，所以小东加油吧～～」


    ＊　4　＊


    「姐姐我写好了。你看。」


    「我看看。啊～～可惜，字母拼错了。但我可以理解你想写成罗马拼音。」


    我点出错误之后，面前的男孩立刻握起橡皮擦。我看着他重写的「welukamu」这个字，意识回溯到过去。


    和日本时差约十七小时的远方土地加拿大，某个省的首府名为维多利亚。小学四年级到国中二年级约五年期间，我们全家都住在这里。


    那是一座美丽的城市。如今我猜得到母亲当时反对父亲单身赴任，是因为她自己也想去。市区各处摆放的风雅花草都是由园艺师维护，马车和车辆在道路并肩前进。建筑物都很壮丽，像是每晚举办舞会的时尚英式设计。原来现实也存在着像是迪士尼主题乐园的城市───小学四年级的我对加拿大深感佩服。


    环绕内港万豪酒店的市中心洋溢活力，却隐约残留平稳高尚的气息，是维多利亚最美丽的区域。沿海步道旁开了许多专卖店。一间外型完全是柠檬的饮料店特别抢眼。真实程度会让上空盘旋的飞机机师误以为水泥地摆了一颗特大柠檬。大概是被可爱的外观吸引，顾客们在店门口大排长龙。年幼的我也拉着母亲的衣袖央求过去看看，母亲一口答应。这天是第一次造访维多利亚的特别日子。我们一起排队，等待的时间以期待感填补。终于轮到前面客人点餐的这时候，母亲露出充满玩心的笑容，朝我的耳朵说出拷问般的话语。


    「你自己跟老板点餐吧。」


    我拼命摇头，但状况没改变。


    「至少知道『请』的英语怎么说吧？好啦，加油吧。」


    母亲从后方用力推了我一把，我无法后退。白胡子的老店员发现娇小的我，从柜台探头和我四目相对。


    「lemoneido, pulisu.」


    「sorry.」


    老人好像


    重听没听到。我转身向母亲求助，自己身后的长长人龙映入眼帘。不能花太多时间。年幼的我握紧拳头。


    「lemoneido, pulisu.」


    这次我拉开嗓门方便对方聆听，而且确实提醒自己像是和如今已故的曾祖父讲话般，一字字慢慢说出口。


    「sorry.」


    店员露出明显厌恶的表情，冷淡摇了摇手，只以手势表示「滚远一点」。我和母亲像是遭到除名般被催促离开队列，店员开始为排在我们后面的客人点餐。


    不知道正统英文腔与日式英文腔差异的我，当时承受难以形容的心理折磨。以年轻人的用语来说就是「病了」。一边道歉一边拉着我的手的母亲声音像是来自遥远的地方，一坐在附近的长椅，我的泪水就停不下来。


    ───这是天大的屈辱。我不介意以片假名标示外来语，不过真希望变换的时候能够适当一点。年幼的我因为这样而受到屈辱。那段经验成为心理创伤，后来每次看见英文单字都会降临在我心里。要是外来语都完全依照英语发音标记为片假名，我就不必留下那种回忆了。正在我面前将铅笔夹在嘴巴与鼻子中间的这个小朋友，我也得找机会告诉他这一点，以免他重蹈覆辙。


    「差不多该结束了喔。」


    房门开启，这间屋子的主人───马场阿姨进入房间。男孩立刻阖上课本，将自动铅笔扔进笔盒。


    「好累喔～～」


    如此大喊伸懒腰的国一男生，大脑应该没运作到会累的程度吧。因为今天使用的内容是小学等级的难度。


    「辛苦了。你好努力喔。」


    马场阿姨说着轻摸孩子的头。志工团体的领导者和我想象的一样，在糖果与鞭子之中只准备了能吃的那一边。


    马场阿姨要送孩子们到门外，所以我被留在这个陌生的房间。泛黄的暖气设定为二十七度，对于将发热衣穿在制服底下的我来说有点热。没窗户约两坪大的密室充满二氧化碳，感觉在这里深呼吸会伤肺。我瞪着放在自己正前方的空气清净机。再怎么帮忙击退花粉或pm 2.5，它也无法过滤冬季室内特有的闷燥空气。


    马场阿姨不到五分钟就回来了。看她摩擦着双手入内，外面好像很冷。


    「让你久等了。」


    「不，完全不会。」


    「我去泡茶，到这里等我一下。」


    终于从简陋的读书房解脱之后，阿姨带我到宽敞的客厅。这里大概是当成公共空间吧，摆着一张看起来塞得下十个人的l型大沙发。


    和刚才只并排桌椅的密室不同，感觉得到这里对于装潢的讲究。房间一角摆着盆栽，还有些许精油香。墙边摆放四个大书柜，收藏许多书。


    「感觉在这里就能好好阅读……」


    马场阿姨以托盘端茶壶过来，坐在我的正对面。


    「东小妹也喜欢书？」


    看来她听到我的自言自语。


    「啊，不……说来见笑，我很少看书。」


    「这样啊。我一直以为你喜欢阅读。」


    芳香的大吉岭红茶注入茶杯。


    「是美嘉小妹邀你的吧？谢谢你愿意过来。」


    「别这么说，我过得很快乐。非常快乐。」


    「那就好。喝杯红茶放轻松吧。」


    「感谢招待。」


    高级茶叶的香气扑鼻而来，令我再度想起维多利亚。原本是英国领地的维多利亚，喝下午茶的习惯深植于居民内心。


    「那个，听说马场阿姨您……曾经是特教学校的老师。」


    「没错没错。已经离职好一段时间了，不过以前做过一阵子。」


    「您现在为什么会从事这项活动？」


    「…………」


    「啊，总觉得很抱歉。如果不方便说的话完全……」


    「呵呵。哈哈哈哈！」


    马场阿姨突然以奶油面包般的手捂嘴笑出声。


    「您怎么笑了？我说了什么奇怪的事吗？」


    「没有，不是的。对不起。只是……」


    擅自笑完，擅自冷静之后，马场阿姨重新坐好。


    「想说你挺成熟的。像是在侦讯的语气，我觉得很有趣。」


    我就这么歪着头，马场阿姨轻声说「和我猜的一样，是个优秀的孩子」。她该不会把我误认为其他人吧？


    「那个……恕我冒昧请问一下，刚才那个男生，跟得上学校的课程吗？」


    「他是一直待在特教班的孩子。」


    「但我看不出他的身心有什么障碍……」


    「威廉氏症候群的孩子啊，说话非常流利。他的症状是轻度，所以看起来也几乎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他母亲决定以后不让他上特教学校，而是去上公立国中，也说将来想让他报考正常的高中。所以现在我这边尽量提供协助。」


    「……早知道刚才教得更温柔一点。」


    「有时候正常相处比较好喔。证据就是我刚才送他出去的时候，他说今天很快乐。」


    「真的吗？」


    回想起来，我没特别做什么让他快乐的事。这真的是那个小朋友说的吗？还是马场阿姨想让我高兴的谎言……我不想继续怀疑。看到我不禁放松脸颊，马场阿姨也露出相同表情。


    「请问，方便借一下洗手间吗？」


    「请。从那扇门出去的左手边。」


    红茶的利尿作用打断了愉快的对话，但只有这是逼不得已的。


    正要进洗手间的时候，我注意到贴在门上的公告。我先上厕所，洗完手走出来，再度站在门前。大概是发给整个团体的会报吧。标题是「夏季露营集训」，大大的照片底下记载着活动纪录。


    约二十人在河岸拍的一张合照里，也有龟井美嘉的身影。即使镜头拉远，也感觉得到她的可爱首屈一指。不过看照片也觉得果然只有鼻子的高度不自然。我记下会报右下方的url，回到马场阿姨那里。


    「欢迎回来。」


    「请问，贴在洗手间门上的那个……」


    「啊！好奇吗？对了，如果时间配合得上，希望你务必参加！」


    马场阿姨半抢话地邀我。我感受到她的魄力，但是只要不是自宅警备员，奉献宝贵的假日是一项需要勇气的决定。


    「我们下个月刚好有春季登山活动。」


    「请问如果要参加，可以邀朋友一起吗？」


    「朋友？」


    「只有我一个人的话会不安。」


    「这样啊……没问题。改天我再补充细节说明。今天很晚了。家里有人来接你吗？」


    「啊，我搭电车回去，所以不必担心。」


    「路上小心喔。刚才出去的时候下雨了。」


    没带伞的我，借了一把马场屋里的塑胶伞。


    「下次来的时候一定会还。」


    「没关系啦，伞很多。东小妹，今后请多多关照我们喔。还有美嘉小妹。」

 ch.5 同位之星～坐轮椅的女孩～

    ＊　1　＊


    大概是睡眠不足，第五堂课我完全睡掉。下午的课原本就备受睡魔袭击，音乐老师还让我们看一部电影名作《乐来乐爱你》。多亏西洋电影的音乐舒适又引人入睡，我享受到rem睡眠，脑袋托福舒畅不已。电影内容当然不记得，不过我问醒着的同学，他们也说不知道，所以我没有罪恶感。第六堂英语课发回期末考考卷，我看完分数之后放心了。既然连一个错误都找不到，我教国中生英语也不丢脸吧。


    今天的时间要给真司。我来到上次的咖啡厅，他还不在里面。我坐在深处的四人桌，点了苹果汁，在真司赴约之前用手机打发时间。输入在马场屋记下的海报网页，出现名为「欢笑小天使」的部落格。


    「欢笑小天使」是马场阿姨率领的志工团体名称。昨晚我也上了这个网站，但是还没将历史纪录卷到最底下，我就被睡魔袭击了。


    内容都和贴在马场屋厕所的公报一样。最新文章是上个月荞麦面制作体验的活动纪录，贴了一张社会人志工女性和唐氏症男生揉荞麦面团的照片。活动最后一定会拍一张「欢笑小天使」的大合照。龟井美嘉的身影当然也在其中。


    ───当琅。


    挂在咖啡厅门上的钟发出声音。


    「久等了。」


    「嗯，等很久了。」


    「抱歉抱歉。啊，一杯热咖啡。」


    真司向站在吧台的店长点饮料之后，坐在我的正对面。


    「真司，我问你，你在英国点咖啡会怎么说？」


    「问得真突然。总之就正常说『coffee, please』吧。」


    「不会说『co-hi』对吧？」


    「当然啊，讲片假名英语也不会通吧。」


    「那你不觉得日本也应该把咖啡的片假名改成正确的发音吗？这么一来直接讲也能通喔。」


    「这是怎样？」


    真司一副拿我没办法的表情脱掉外套。骆驼色的格纹大衣要是挂在椅背应该会拖到地面。他没有这么挂，而是将长大衣整齐折好，放在自己旁边的空椅子。真司表现自己是「沉稳干练的男性」，使我不悦。


    「片假名也是日语喔。苹果的汉字与片假名都是日语，这得看开点。去英语国家的时候，再以标准英语说『apple』就好。」


    「……好无聊的回嘴。」


    「我们再怎么思考，如今才要改语言根本不可能吧？」


    他面不改色双手抱胸时，咖啡上桌了。「那么，我要享用coffee了。」真司说完朝着我的脸举起咖啡杯，喝一口就露出瞧不起人的笑容，改成翘起小指拿咖啡杯酸我。「coffee果然好喝耶，coffee。」他对我这么说，所以我竖起中指骂他。我们这辈子果然只能和日式英语为伍吗？


    「这么说来，久留美的照片，虽然扩散到某种程度，但是有极限。」


    「你在讲哪个时代的话题啊？我都已经采取其他行动了。」


    「真过分。上次不是才说我是共犯吗？」


    真司幼稚噘嘴。一点都不可爱的男生摆这张表情会扣分。


    「我在书店遇见小学认识的女生，在她的介绍之下开始当志工。」


    「志工？」


    「你果然吓到了。」


    我拿「欢笑小天使」的部落格给真司看。


    「这就是那个志工团体。然后，照片里的这个女生是我朋友。」


    我放大美嘉的身影指着她，真司随即明显变得笑嘻嘻的。看来美嘉的脸蛋果然任何人看都觉得漂亮。


    「我决定最后一人是她。」


    「也就是东西南北凑齐了？」


    「嗯。我正在计划让所有人出现在这个『欢笑小天使』的部落格。」


    「那我拍这张照片就好？」


    「不，『欢笑小天使』好像有专属摄影师，所以帮我传开。」


    「咦～～但我自信可以帮大家拍得更可爱耶……」


    「这次不需要拍得可爱。只需要我们在当志工的证据。只要进行这种活动，不觉得看起来很像是好人吗？」


    「总觉得你话中带刺。」


    「成为偶像之后，往事很快就会被挖出来。问你一个问题，到时候如果被挖出跟男生的合照，以及奉献心力进行志工活动的照片，哪一种比较受欢迎？」


    「这个问题真恐怖。」


    真司立刻理解我的想法，再度笑嘻嘻地轻声这么说。我观察他的脸，发现他换了眼镜，从银色椭圆框进化为黑色威灵顿框，但我没有特别提及。


    「意思是你不只思考如何成为偶像，也确实在思考成为偶像之后的事？」


    「嗯。所谓的自信过剩。」


    「我不讨厌喔。所谓的志工活动，具体来说是在做什么？」


    「教国中生英语。」


    「是喔，你英语很好？」


    「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我在加拿大住了五年。」


    「咦！我不知道这个情报。」


    这么说来，我和真司单独见面好几次，却几乎不曾聊到彼此的过去。


    「我们啊，老是在聊未来的事情对吧？」


    「所以我才没好好掌握你的真面目吗？」


    「应该是因为我这女人没那么好捉摸吧。」


    我并不是刻意回避聊往事，只是因为至今我没问也没人问我，如此而已。我自以为很熟悉真司，却察觉几乎都是「肯定是这样吧」的臆测，实际听他亲口说的只有他去过特卡波湖的往事。


    「我从以前就想问……」


    「嗯。」


    「你为什么这么想成为偶像？」


    「第一次看见偶像的时候我在想，原来人是会闪闪发亮的。」


    「……」


    当时的感动，我至今也无法忘怀。住在加拿大的时候，亲戚录下许多日本的电视节目寄给我。这些影带播放出那群人唱歌的身影───


    「在那之后，我一直在寻找自己也能闪闪发亮的方法。对周遭的人说谎，隐藏这个想法。但我认为世上有许多像我这样的人。大家怀抱说不出口的梦想或愿望，每天为此思考，试着努力。和那些嘴里说没念书却考满分的人一样。」


    「愈是爱讲这种话的家伙，眼圈总是愈黑。」


    「不过这种人很帅。」


    咖啡厅今天也只有两名客人。笑声响遍看起来随时都会倒的这间店。瞬间的沉默降临之后，我忽然开始觉得自己刚才是大发豪语，但应该太迟了。将真正的内心赤裸裸展露在他人面前，着实令我觉得不好意思。


    「闪闪发亮的东西，为什么那么迷人呢？」


    「不愧是爱好星星的真司，你真懂。」


    可靠的自己人。感觉今后也会一直顺利进行。我觉得这个时候的我过度自信。春季的脚步对我来说明明不是什么好消息。


    ＊　2　＊


    如何有意义地度过春假？我一直思考到天亮，最后没得出答案就入睡。对照我意识中断之前的记忆，我在床上躺了整整十三小时。觉得连假尊贵过头的结果就是此等惨状。我就这么恍惚看着放在书桌的桌历，八天后将体验的失落感早早来袭。


    这种糜烂的生活习惯，也只在这短短的犹豫期间能被原谅。春假今天开始。即将穿着睡


    衣结束连假第一天的我是人生输家预备军。


    我慢吞吞起身，从桌面下方的抽屉，翻出入学典礼之后再也没看过的课程大纲。新学期开始之前，我应该做些什么？首先我想让朦胧浮现的高二蓝图变得明确。


    看向年度行事历的页面，我得知下个年度的自己必须上学二○七天。虽然没有竞走大赛的文字，但取而代之的是「山林作业」这个充满泥巴味的活动。文化祭、运动会、校外教学。确认各活动的时间之后，大致掌握了一整年的流程。在我眼中……所有活动都找不出价值。


    ───噗～～噗～～


    床上传来震动声。今天也在我面对书桌的这时候。最近手机总是在我坐这张椅子的时候来电，已经成为我的魔咒。


    （东小姐，明天要怎么穿？）


    传讯息的是华鸟。即使我想回应，但我还没决定明天的服装。


    马场阿姨所率领志工团体的活动就在明天。数十名参加者一起推着坐轮椅的身障者登山，这好像是「欢笑小天使」春季的例行活动。我先前以手机拍下马场屋发放的登山须知，传送给华鸟与久留美。看向时钟，短针指着六。明天必须早起，所以差不多该着手准备了。


    ＊　3　＊


    我在集合时间的十五分钟前抵达山麓附近的车站。优衣库的防风外套为我保持适当的温度。要是路上觉得热，脱掉底下的上衣就好。


    穿过验票闸口，眼前是广场，已经满满都是人。他们都是「欢笑小天使」的人吗？我决定站在售票机旁边等「南」与「西」抵达。她们两人大多在指定时间将近的时候到。正如预料，久留美今天也是准时现身。


    「小东，久等了。」


    见面立刻映入眼帘的，是从她肩膀露出来，像是翅膀的物体。


    「早安。你背的东西真可爱。」


    这个？久留美一个转身，两个白色的物体随着她的动作弹跳。从后面看就知道是兔子脸造型的背包。脸部是装东西的部分，但是大耳朵不具实用性。毛茸茸的表层感觉很怕水又容易脏，白色的荷兰垂耳兔在回程的时候可能会损毁。不适合的不只是背包，服装也完全忽视功能性。上半身是淡粉红色的中性连帽上衣，下半身是海军蓝的贴身牛仔裤，她将以这身打扮挑战登顶。牛仔裤弹性不好，感觉不方便行动，但总比穿裙子好吧。


    「我在网路上一见钟情就买了。因为很大，所以连笔电都装得下喔～～」


    「是喔，意外实用耶。」


    「南小姐还没到？」


    「嗯。差不多要行前讲习了。」


    「那位大小姐还是一样我行我素耶。啊，发现龟井～～」


    沿着久留美手指的方向看得见龟井美嘉，高挺的鼻梁像是标记般闪亮。


    「各位久等了。」


    华鸟在预定时间十五分钟后抵达。她连气都没喘一下大方登场，我与久留美都噘起嘴。


    「真是的～～南小姐，想说你终于来了，但你怎么穿这样？」


    the north face的硬壳衣、五分裤、花俏的裤袜，甚至脚上也是mont-bell的登山鞋，全副武装的华鸟一抵达就尽显她对登山的热情。


    「哪有怎样，不就是登山装吗？久留美小姐，你该不会要穿这样登山吧？」


    「因为这是我最方便行动的衣服啊！」


    「那你穿学校的工作服过来不是比较好吗？你太小看登山了。」


    但我记得华鸟说过她没登山经验。大概是为了这一天买齐整套装备吧。


    「明明准备得这么用心，发型一如往常没问题吗？」


    「嗯，当然。这发型不会挡到视线，反而是最合适的。」


    「和登山女孩的服装完全不搭就是了。」


    「刻意跳脱原则才有品味喔。」


    「南小姐、久留美。」


    广场中央是熟悉的福泰女性。马场阿姨挥着黄色的小旗子。


    「我想向某人打声招呼，跟我来。」


    关于马场屋以及英语志工的事，我事先已经告诉她们。


    「马场阿姨。」


    「哎呀，小东早。」


    「早安。」


    「早安。」


    「您好。」


    躲在我身后的两人也探头打招呼。


    「这位是平常照顾我的马场阿姨。」


    「请多指教。我是西特库诺高专二年级的大河久留美。」


    「我是圣南特尼里塔斯女学院二年级的华鸟兰子。非常期待今天的活动。」


    春假进行自我介绍的时候，不知道该说自己是几年级。久留美与华鸟从新学期开始都是三年级，不过大概是判断春假结束之前都勉强算是二年级吧。


    「我是马场。我才要说，平常总是受到小东的照顾。大河小姐与华鸟小姐对吧，请多指教。」


    「请多多指教。」


    「小东……方便单独过来一下吗？」


    「咦？啊，好的。」


    我请西南两人在原地等，被马场阿姨带离现场。大概是要介绍某人给我认识吧。不过一反我的预测，她走向广场角落的无人区域，停在一棵大树下，然后转身面向我。


    「小东，我没听你说今天会多带两人过来。」


    她圆圆的脸上完全没挂着笑容。


    「啊，那个……」


    我连忙回溯记忆。我事先问过是否能带朋友一起来，当时她回答「可以」。我确实可能没告知是「两人」，但是多一人应该不会造成什么不方便，对于志工来说，人手多一点不是比较好吗？


    「得说清楚才行。某些东西只能按照人数准备。」


    「……对不起。」


    「还有，到时候你们会不同组，可以吗？」


    「咦？」


    「今天我让你和美嘉同一组。如果多一个人，我觉得让你们同组也没关系，不过多两个人的话有点……」


    「为什么不能全部同一组？」


    「小东，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样的活动吧？」


    「知道。大家一起登山……」


    「没错，今天啊，每台轮椅由五人辅助，大家同心协力爬山。如果其中四人是女生会让人担心。或许并不是绝对做不到，不过你试着想想坐轮椅的人会怎么想。『欢笑小天使』的孩子们，还有不良于行的特教学生与家属，很多人都在期待每年一次的这一天。」


    「……」


    「你特地过来，我却讲得像是在说教，对不起。谢谢你愿意过来。不知道的事情尽管问吧。」


    马场阿姨对我忠告完之后，匆忙走回广场的人群。看不见她的背影之后，我也回到刚才的场所。


    「小东欢迎回来～～」


    「感觉你气色不太好。」


    「啊，完全没事。刚才就像是行前说明那样。」


    面对一无所知的华鸟与久留美，我即使拼命扬起嘴角，脸也紧绷到完全笑不出来。想到刚才的忠言迟早得告诉她们两人，我心情就好沉重。能不能干脆现在装病回去？


    ───「欢笑小天使」的各位早安。现在要开始进行事前讲习，请在看得见我的位置蹲下来。


    马场团长左手举旗，右手拿起大声公，众人围在她身边。她让大大的肚子吸入一大口气，


    开始主持这场集会。


    「各位接下来要爬的是单程约两小时的一号路线。今天共九十人集合参加本活动。」


    依照「欢笑小天使」的活动纪录，记得去年参加人数是五十人。今年规模明显扩大。


    「各位同心协力快乐登顶吧。但是请不要勉强喔。如果感觉任何不对劲，请立刻通知附近的工作人员。这边的同仁是今天支援大家的特教学校老师们。」


    被介绍的老师们依序向众人打招呼。接着，社会人志工、青年志工代表各自致词鼓舞大家，然后再度由马场阿姨主持。


    「接下来要分组行动。名单已经分好，被叫到的人请到这里。国中生以下的志工都和我一起压队，所以稍等一下喔。那么第一组的成员，藤原启治先生、横田博道先生、三岛枫小姐……」


    拿着一号牌子的是十岁左右的男生。被叫到名字的人们依序围在他的轮椅旁边。


    「小东，久留美总觉得开始不安了。」


    久留美从后方拉我的衣摆。转头看向她的脸，她的眉心出现皱纹。


    「久留美……」


    「久留美爬得到山顶吗……」


    「没问题的。毕竟有很多大人。大家都一样不安喔。」


    其实我自己也是今天第一次爬山。主动进行这种艰困的挑战简直莫名其妙。如果没当志工，我就不会爬山；如果不是为了梦想，我也不会当志工。至少我是以自己的意愿决定的。华鸟与久留美不知道是抱持怎样的心态位于这里。


    「难受的话跟我说吧。」


    默默聆听我们对话的华鸟，意气风发地拿出氧气罐给我们看。标高才六百公尺左右的小山，究竟会有谁罹患高山症？圆鼓鼓的mont-bell背包里，感觉还塞满其他不必要的登山法宝。


    「话说东小姐，我们是第几组？」


    「那个……其实你们两人和我……」


    「小～～东～～」


    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美嘉朝这里大幅挥手。


    「这边～～！要出发了～～！」


    美嘉身旁是拿着三号牌子的少女，只把脸传向我这边。看来我是第三组。


    「啊，我得过去了。」


    「看来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叫到了。」


    我走向美嘉，久留美与华鸟也跟了过来。她们两人恐怕没被叫到。不过在这个状况，我不可能告知「你们在别组」。


    走到美嘉那里，一旁看起来是组长的男性笑盈盈地迎接。


    「这样就到齐了。」


    「不好意思，请多多指教。」


    「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


    东西南三人一起朝着第三组成员低头之后，美嘉果然开口了。


    「咦？两位不在这组喔。对吧，马场阿姨？」


    「嗯，小东的朋友们在第十组，所以被叫到之前等一下吧。」


    「咦？」


    「那么第三组的各位，请出发～～」


    马场阿姨朝着拿牌子的轮椅少女挥手，催促到齐的第三组成员。华鸟与久留美欲言又止地看向我，但是同组的人们不等我就踏出脚步。


    「抱歉，因为某些原因，我们好像不同组。在山顶见吧。」


    我临时说出这段话填补彼此的空间，不等两人回应就开始爬山。


    ＊　4　＊


    和第三组会合之后，刚才面带笑容迎接的壮硕男性给我一条粗绳子。


    「东小姐，这个麻烦你。」


    我负责的轮椅少女别说行走，好像连说话都有困难。我试着从她的表情猜测内心。看着映入眼帘的蓝天，她正在想什么呢？今天来到这里恐怕不是她本人的意愿。少女的母亲总是环视周围的景色，只要发现路边探头的花朵或躲在树梢的鸟儿，母亲就会停下来静止数秒。我交互看着人们与大自然，沿着山路往上爬。


    「为什么带两人过来？」


    通过标示「一公里地点」的看板之后，至今没说话的美嘉开口了。


    「因为我一个人参加会怕。」


    先前对真司说的真正目的，此时当然要保密。


    「这样啊……」


    后来，美嘉再度闭口。我们这组一直保持沉默。我曾经试着主动发言想改变气氛，但是随着坡度变陡，我也没这个兴致了。像是组长的男性偶尔会向大家说话，但组员们的回应被树群吸收，即使不是出自本意，不过包括我在内的四人，成为缺乏沟通能力的一群年轻人。


    花费两小时终于抵达山顶一看，社会人志工们在等我们。好像是比我们先出发，在这里帮我们准备午餐。我接过便当与自制味噌汤，决定在有点距离的树下长椅休息。上完厕所的美嘉来到我身旁。


    「辛苦了。」


    「啊，嗯。辛苦了。」


    「小东你觉得怎么样？」


    「我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所以不清楚。」


    「快乐吗？」


    「唔～～」


    老实说，一点乐趣都没有。爬完之后我只知道一件事，即使将难得的假期奉献给公益活动，也得不到行善的满足感。


    「对不起，和我编在同一组。」


    「还好啦，我不太在意这件事。」


    「……」


    这时候应该断然否定才对。但是在我慎选言辞的时候，沉默变得愈来愈长。最后美嘉拿开大腿上的便当，走向许多人聚集的地方。


    我愣了一下追过去，然而为时已晚。人们接连聚集在山顶，所以我找不到美嘉。


    我寻找美嘉时，华鸟的大缎带首先映入眼帘。她刚才在山麓穿在身上的the north face硬壳衣如今围在腰间。旁边的久留美令我觉得怪怪的，原来是因为她卷起袖子了。在夏天都坚持穿长袖的她居然卷起袖子。


    「出现了，叛徒。」


    发现我的时候，久留美确实说出这句话。华鸟也将头转过来，两人一起投以冰冷的视线。我像是逃难般掉头走回刚才的长椅。


    经过五分钟左右，美嘉还是没回来。长椅排着两个便当。我虽然脑中一片混乱，但肚子也确实饿了，所以决定先吃午餐。我从背包取出水壶，摇一摇就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看来冰块还没融化。


    原本以为在山顶吃的饭很好吃，但我大错特错。白饭、羊栖菜与可乐饼都松散又难吃。察觉味噌汤早就凉透的我拿起纸杯一看，褐色的水面浮着蚂蚁。


    「淹死很难受吧。」


    我在大约三十公尺的前方发现草丛，所以单手拿着纸杯移动。瞄准混在杂草堆的荠菜泼下味噌汤。


    「明明是女生，好野蛮喔～～」


    转身一看，抱着便当的久留美、华鸟与美嘉排排站。


    「不……不是的，是因为蚂蚁……」


    「快点过来～～一起吃饭吧。」


    久留美看起来没特别生气，对我这么说。我紧握空纸杯，就这么没能整理思绪，回到三人等待的场所。华鸟与久留美在我直到刚才一个人坐的长椅前面铺起野餐垫。


    「你们两人不是在生气吗？」


    「总之先坐吧？」


    我依照华鸟的吩咐，坐在没吃完的便当旁边，看着两人铺好垫子。美嘉再度到我身旁默默吃起便当。


    「带大一点的野餐垫果然是对的。」


    「南小姐，今天各方面都谢谢你。」


    「别在意。好啦，吃饭吧。」


    「我开动了。」


    「味噌汤好好喝～～」


    「真的耶。」


    她们明明应该看见我倒掉味噌汤，却故意表示味噌汤好喝，我有点不高兴。不只是没让我加入对话，甚至看起来筑了一道高墙。这两人该不会是特地过来整我吧？


    「小东，怎么了？瞧你板着一张脸。」


    「没有啦，因为……想说你们是不是在生气。」


    「没生气喔。」


    「真的？」


    我猛然起身导致免洗筷掉到地上，但现在没空管那个。


    「老实说，是已经没生气了。不过一开始被扔在山脚的时候，我们还是挺错愕的。」


    「久留美小姐还嚷嚷说要回去，真是不得了。」


    「因为今天的登山明明也是小东硬拉久留美来的～～她自己却先走了。久留美只有南小姐陪伴超不安的，想说回去算了。」


    「你以为是谁一直照顾你到这里啊？」


    「抱歉抱歉，你意外地可靠喔。啊，小东终于笑了。」


    「太好了……」


    我一直苦恼该怎么修补这道意外产生的裂痕，总之暂且放心了。


    全身放松力气的瞬间，食欲回复了。原本那么难吃，只吃一口就没再动过的配菜，我现在觉得好迷人，重新打开刚才一度盖上的便当盖。我在流口水的同时想起筷子已死，只能看着大家吃完。身旁的美嘉只会为了吃饭开口，没有说话的意思。


    「啊，我来介绍。这位是今天和我同组，城州北高的龟井美嘉。」


    「久留美早就认识了，所以应该只有南小姐第一次见到她吧？」


    「哎呀，这样啊……不过刚才稍微聊过了。是她问我们要不要来这里一起吃饭。」


    所以她们三人才会一起过来啊。美嘉到底为什么邀她们过来？


    「龟井小姐，我叫做华鸟兰子，请多指教。」


    「咦？你不是叫做『南』吗？」


    「啊啊对了，大家叫我『南』是因为我就读圣南特尼里塔斯女学院，所以龟井小姐也叫我『南』就好。」


    「那我念北高，所以也叫我『北』吧。」


    「咦～～既然这样，久留美也要叫做『西』吗？」


    「哎呀！」


    「怎么了华鸟小姐，突然这么惊讶。」


    「我们是『东西南北』耶！」


    华鸟、久留美与美嘉睁大双眼。三人深信这是巧合。我学华鸟伸手捂嘴，隐藏心头涌现的笑意。


    ＊　5　＊


    「一，二，三～～」


    占到好位置拍完大合照之后，今天的任务几乎等于结束。


    「那么各位，请准备下山～～分组和上山的时候一样～～」


    马场阿姨喊完，九十人的群体迅速散开。我察觉拍照时闭气到现在，吸了一大口山顶的空气，身体自然拉直。此时，久留美突然向前方的轮椅少女搭话。


    「小幸，有吃饭吗？」


    「嗯，很好吃。」


    「回程也加油喔。」


    「嗯。」


    从对话内容可以知道「小幸」和久留美同组。名为小幸的少女如果没坐在轮椅上，看起来和正常女孩没有两样。


    「啊，妈妈。」


    高挑的母亲从后方现身。美得像是模特儿的母亲，应该是年纪轻轻就生下小幸吧。


    「幸，这么多可爱的姐姐围着你，真是太好了。」


    「嗯。」


    「下山也拜托各位了。」


    母亲微微低头致意之后，依序看向幸周围的四名女高中生。


    「哎呀，这不是美嘉吗？」


    「小幸的妈妈，好久不见。」


    「今年不同组啊。」


    「是的。」


    「不过很高兴见到你。」


    美嘉熟练地使用敬语，试着进行大人之间的对话。从「欢笑小天使」网站的内容来看，她进入这个团体至今三年，参加各种活动。至今和轮椅少女幸有什么交流也不奇怪。


    「咦～～！原来小幸全家都认识美嘉？」


    蹲下来配合幸视线高度的久留美，像是发出弹跳的音效般起身，圆圆的双眼依序看向两人。一旁的华鸟没说话，但是感觉得到她的心情。她按着嘴角，表现出今天第二次的震惊。


    这样的互动，我只能挂着微笑旁观。即使遭到排挤，也继续待在山顶。


    「你是？」


    幸的母亲突然面向我，歪过脑袋。


    「啊，那个……」


    「她们是我的朋友。」


    「这样啊。美嘉的朋友们。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


    比起朋友的界线，保全公司的雷射感应器好懂得多。因为美嘉插嘴说明，我没能好好自我介绍，不过仔细想想，我也不需要特地说出自己的姓名。反正就算说了，幸也不会记得吧。


    此时的西南北以幸为中心。感觉好不容易转动的齿轮却卡到石头，我内心不是滋味。我向身旁的美嘉建议。


    「差不多该回我们组了。」


    她回应「说得也是」一口赞同，我们回到自己的组别。


    太阳继续洒下灿烂的阳光，也还没有下山的征兆。下山速度很快，感觉休息时间也比上山的时候少。


    「好！看得到终点了。」


    我们抵达早上集合的广场。其他组几乎还没到，不过各组没多久就全部下山完毕。解散典礼简短进行，一大早聚集在这里的「欢笑小天使」就此道别。


    我负责推的轮椅少女，整天都看着半空中。她好像是天生罹患肌肉失养症。她的母亲发明信片给第三组所有人，做为今天的谢礼。


    「哇～～好可爱。」


    「是我女儿画的。」


    蓝色的鸟儿在森林里振翅飞行，她画的树木配色很柔和，是比现实美丽许多的风景。我好难过。她拥有如此美妙的天分，疾病却夺走她的肌力，我对此感到愤怒。


    「谢谢。」


    我与美嘉都弯腰到轮椅的高度，直接向明信片的作者道谢。她的表情直到最后都没变，以坚强的双眼注视染成橘红色的天空。


    我们前去接久留美与华鸟，正如预料，她们在和幸愉快聊天。共处这么久却还有说不完的话，不知道她们拥有多么高超的对话技术。


    「差不多该走了喔。」


    「好～～」


    「快乐的时间稍纵即逝耶。」


    我抗拒场中洋溢的不舍气氛，指向车站。


    「得快一点，不然电车再五分钟就来了。」


    「各位，真的谢谢你们。」


    幸与母亲低下头。久留美缓缓放开幸的手，深深鞠躬。不只是华鸟，我身旁的美嘉也跟着这么做，因此我的视野在瞬间变得开阔。


    朝车站踏出脚步时，美嘉叫住我。


    「小东，我得帮忙马场阿姨，所以先到这里。」


    远方所见的马场阿姨，以严肃表情和社会人志工们说话。看来下次见面再道谢比较好


    。


    「收到。帮我向马场阿姨问好。」


    「……嗯。那么再见。」


    美嘉消失在包括马场阿姨在内的成年人团体中。


    「美嘉走掉了耶。」


    「改天大家再聚一聚吧。」


    东西南北齐聚的时间短暂，但今天确实是状况好转的一天。如果人生也像游戏有纪录功能，我想要立刻纪录。


    「总觉得有种成就感耶。」


    「久留美也是～～」


    「我也是。」


    乡下电车依然没什么人。我们三人空出许多座位，并肩坐下。不曾变小的mont-bell运动背包以及污损的兔子背包，被两人小心翼翼抱在怀里。


    「马场阿姨。」


    「哎呀，没和大家一起回去吗？」


    「是的。我来帮忙整理到最后。」


    「怎么这样，明明不用的……」


    「因为，这里是我的归宿。」


    「美嘉……」


    「小东已经有一群出色的朋友，我不能去妨碍。」


    「…………」


    「是的……我知道的。可是，好快乐。今天也好快乐。」


    「美嘉，听我说。你是我们『欢笑小天使』的重要成员。不过啊，如果你找到其他的内心避风港，我会很乐意挥手道别。我现在希望你做的不是贴心对待我，也不是协助志工活动。」


    「…………」


    「美嘉，我希望你常保笑容。你背负太多东西，吃过太多苦了。必须把失去的份好好享受回来。」


    「……好的。」

 ch.6 共犯～骆驼色的摄影师～

    ＊　1　＊


    我收到久留美的邀请，才知道西特库诺高专要在这个时期举办工业祭。说到文化祭的季节大多是秋季，不过西特库诺高专在秋季要参加机器人大赛，所以改在初夏举办。


    上次参加工业祭是小时候的事，所以我兴奋不已。久留美邀请的东、南、北穿着各自的制服，到距离高专最近的车站集合。昨天投票表决时唯一投便服票的华鸟噘嘴登场。


    「明明放假却穿制服也挺怪的。」


    「在文化祭，穿便服比较格格不入。」


    「但今天不是文化祭，是工业祭吧？」


    明明算上登山那天还只是第二次见面，华鸟与美嘉的对话却毫不突兀。


    校门口在发放各种传单。热狗、巧克力香蕉等必备的饮食店当然不用说，还有科学体验或机器人战斗这种高专特有的活动。


    久留美说她在珍珠饮料店当店员。真司班上好像是卖咖喱，但我只有今天不想见他。可以想象他面对制服女高中生的色眯眯模样。


    「好热闹。」


    「南小姐，别走散喔。」


    「我知道。」


    华鸟说着，抓住我的学校背包。


    「哈啰小姐们，你们几年级？要不要来我们鬼屋玩？」


    一个男生缠着我们硬要塞传单。感觉之前也在某处见过他，大概是我多心吧。


    「妖魔鬼怪对心脏不好。」


    华鸟今天也以坚毅态度放话，华丽拒绝男生的邀请。


    「久留美小姐正在孤单哭泣，我们快走吧。」


    「她看到我们过来会开心吗？」


    反正华鸟赶路是因为口渴吧。而且虽然对不起满怀期待的她以及负责贩售的久留美，不过文化祭的饮料大多不够冰，珍珠很硬又没什么味道。


    「久留美他们班在三楼……应该是这边没错。」


    「是那个！我看到那里写着『珍珠』两个字。」


    华鸟放开我的背包，拨开人群大步前进。我与美嘉跟了过去。排饮料的队伍延伸到走廊，推测和久留美同班的男学生在末端举着「最后尾」的看板。


    「好像要点饮料才能进去。」


    「啊，她刚刚在里面！久留美小姐！」


    「哪里？」


    我沿着视线看去，却没看见久留美。


    「她真的在吗？」


    「在喔。」


    大概是华鸟长得最高才看得见吧。但即使久留美在教室深处，声音也很难传到那么远的距离。


    「总之我们也来排队吧。」


    进入教室门边是收银台，看来要先结账再取餐。虽然不多，但室内准备了桌椅。


    「下一位请点餐。」


    「那我要一杯珍奶。」


    「我也是。」


    「我要珍珠可尔必思。」


    「三杯都是四百圆。」


    接待的语气很客气，但是高专男生不知为何都不和我们对看。果然因为班上女生少吧。我想起初次见到真司的那时候。


    「号码牌是五十六号，取餐的时候会回收号码牌，请往那里走。」


    我们就这么被引导走向教室深处，但因为人口密度高，经常撞到人。冷气够强所以不热，但是无谓的人际互动很麻烦。


    「华鸟小姐，帮忙找久留美。」


    「她刚才就在喔。在那里。」


    「不会吧，我这边完全看不见啊？」


    「跟我来。」


    华鸟毫不留情迅速前进。教室靠窗处排列长桌，用来区隔厨房与客人，长桌另一侧有一个女生。围裙系在腰间，面无表情舀珍珠的她是货真价实的美少女。


    「久留美！」


    「哇！你们来啦，谢谢！」


    久留美向身旁看起来文静的男生告知「我离开一下」，绕过长桌来到我们这里。


    「不做饮料没关系吗？」


    「没关系没关系，因为久留美从备料就一直包办到现在。你们都刚到？」


    「没错。进到校门口就直接过来。」


    「想说你应该正觉得孤单。」


    「嘻嘻，好开心。」


    我没听漏。久留美笑完没多久，尖叫般的声音就从后方传入耳中。我环视周围，发现众人的视线都集中过来。


    ───被包围了。


    之所以只有够高的华鸟看得见，珍珠饮料店的生意之所以这么好……原来如此。久留美身边聚集了许多人。


    「不好意思。」


    不起眼的女高中生双人组轻戳久留美肩膀。


    「嗯？」


    「方便一起拍张照吗？」


    不是穿制服或便服，而是班服t恤。所以她们也是高专生。


    「去年的机器人大赛我也有看，我从当时就一直崇拜大河学姐。」


    「呃～～谢谢。那么……」


    久留美虽然答应这个要求，但她脸上没什么笑容，甚至不摆姿势。久留美平常即使去服饰店或餐厅，也不会亲切对待店员。能和这样的她成为好朋友，我真是万中选一的幸运儿……我每次面对这种场面都沉浸在优越感。


    「兄弟们，我们也找她拍吧。」


    我看见四到五个男学生接近过来想搭顺风车。对于偶像来说，和男生合照的风险很高。此时我非得想办法阻止才行。


    「久留美，我想去一下洗手间，可以教我怎么走吗？」


    「嗯，我来带路吧～～不过等人少一点可能比较好。」


    「我快憋不住了！」


    ＊　2　＊


    上完不太想上的厕所当成缓冲之后，我们坐在中庭的长椅。


    「总觉得啊～～能像这样见到大家好幸福。」


    「……」


    「之前的工业祭，我每年都请假。觉得开店很麻烦，也没人一起逛。」


    「……」


    「不过，今年好快乐。」


    「那就好。我啊，现在也非常快乐。不过和大家在一起，就变得不想念书准备升学考试。所以我们找个地方……」


    「不好意思。」


    陌生男生打断华鸟的话语。


    「我是五年级的清水。方便的话，请各位捧场。」


    他将一张纸递给久留美之后快步离开。既然是五年级，那他和真司同学年。


    「什么什么？」


    六颗眼睛看向久留美手边。


    『科摩多龙。十一点十分在体育馆开演。』


    「这是什么传单吗？上面『科摩多龙』这四个大字是什么？」


    「乐团名称吧。在文化祭演奏的那种。很常见。」


    「久留美，怎么办？」


    不相干的我们热烈讨论，久留美眉角下垂。


    「唔～～你们决定吧。」


    「说这什么话，一定要去喔。」


    「我也这么认为。」


    「既然大家这么说，那就走吧～～」


    我们三人从长椅起身，跟在久留美身后。平常大多带头的我走在最后面，总觉得挺新奇的。


    我们抵达体育馆，但时间还很充裕。以素昧平生的学生乐团填补空白时间也挺过分的。正


    在表演的「花枝脚」乐团，也因为各乐器过于抢眼而埋没主唱的声音。我好想遥控调整舞台上设置的rnd扩大器。


    「嘴巴好闲喔～～」


    「要买点东西吃吗？」


    「这么说来，饮料呢？」


    「呃！」


    打开包包，里面有张留下折痕的号码牌。


    「为什么没人察觉？」


    「都是东小姐的错。因为你说要去洗手间。」


    「久留美去拿吧。」


    「不可以喔，久留美，你要待在这里。你是最得看表演的人。」


    「咦～～可是如果不冰了，请他们重做比较好吧？」


    确实，只有久留美做得到这种事。三人陷入易懂的沉默。


    「距离『科摩多龙』还有一段时间，没问题的。」


    久留美掉头回到珍珠饮料店。我负起上洗手间的责任跟她一起去，请华鸟与美嘉留在体育馆，由她们占位子。


    「五十六号？啊啊，满早之前就做好了，所以肯定不冰喔。」


    正如预料，我们点的珍珠饮料已经因为冰块融化变稀了。不过久留美行使权力，成功换到新的饮料，所以暂且放心。我双手拿着饮料杯，担心手会不会因为太冰与结露而打滑。就在准备回到体育馆的时候，后方传来呼叫久留美的声音。


    「久留美小姐。」


    是似曾相识的少女声音。


    「啊～～！小幸！」


    久留美一看见幸就跑向轮椅。幸为什么在这里？久留美邀她参加工业祭吗？还是幸自己一个人来到这里？


    「一起逛吧。啊，小幸可以喝这个吗？」


    「嗯。」


    幸从久留美手中接过珍珠饮料，小小的嘴含住吸管。


    「小东抱歉，我手上的饮料也拜托了。可以用那边的托盘帮忙端过去吗？」


    「不过下楼的时候好像会打翻。」


    「放心，到时候会搭电梯。」


    「咦，有电梯？」


    虽然在公立高中无法想象，但国立高专好像有电梯。久留美是知道这一点才找幸过来吧。


    带着轮椅少女前进，走廊上的学生或别校访客都向我们行注目礼。但久留美连看都不看周围一眼，反而表现得落落大方。虽然搭电梯下楼，不过前往体育馆必须走一段外廊，路上有好几阶的落差。只要走出校舍一步，无障碍原则就不适用了。


    「小东。」


    「嗯？」


    「久留美还是和小幸在这里等吧。」


    「不会吧？」


    久留美意志坚定，我再怎么试着说服，她都不肯听。


    这么一来只能回去找正在占位子的华鸟与美嘉，讨论怎么让久留美过来。回到体育馆一看，两人在最前排的座位区大放异彩。


    「啊，来了来了。小东，谢谢你。」


    「我的是可尔必思口味对吧？」


    我一抵达，华鸟与美嘉立刻拿起托盘上的珍珠饮料。似乎没因为久留美不在场而觉得奇怪。


    「你们一边喝一边听我说，久留美说她不看乐团表演了。」


    「什么？这么短的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小幸到久留美班上。」


    「你说的小幸是『欢笑小天使』的小幸？」


    「对。」


    「所以，久留美现在呢？」


    「和小幸在一起。」


    「如果久留美不看『科摩多龙』，我们留下来看就没意义了。占位子也没意义。」


    两人缓缓收拾起随身物品。


    「小幸与久留美小姐在哪里？」


    「应该在体育馆外面。咦，等一下，你们真的不看吗？」


    「我反而想问，东小姐想看吗？」


    「想看啊。」


    「那我们先走吧。」


    美嘉看起来在迟疑，华鸟却强行带她离开。体育馆只剩下我。


    「记得叫做清水？真同情那个男生。」


    我坐在两人帮忙占的座位，不去正视自己可能做错的选择。这是没办法的，因为我不太想和幸在一起。


    ＊　3　＊


    （我们在家政课准备室的咖喱店。）


    「科摩多龙」共三首歌的表演时间结束，看向手机，美嘉传讯息给我。我输入「我现在过去」，却在按下传送的时候畏缩了。既然是咖喱店，真司该不会也在那里吧？


    我打开简介确认场所，说来遗憾，全校开咖喱店的只有一组。我怀抱忧郁的心情离开体育馆。


    「啊～～小东终于来了。」


    「久等了。」


    「帮你点的干咖喱刚送来喔。」


    「趁热吃吧。」


    幸好在收银台与外场都没看见真司。依照四人所说，点餐到上桌要很长的时间。摆在我面前的干咖喱，白饭占了八成。华鸟点的蔬菜咖喱，红萝卜与马铃薯的形状丑到恐怖，但大小姐说味道朴实又好吃，看起来很满意。


    我向久留美说了刚才听「科摩多龙」的感想。清水唱的歌曲是back number的《heroine》、《high school girl》与《恋》，五音不全到令人听不下去。久留美只说句「还好没去听」微微一笑。


    吃完之后，我们继续愉快地聊了一阵子。久留美的休息时限将近，我们离开家政课准备室。光顾的客人和上午相比少了许多。


    送久留美回教室的途中，幸突然从轮椅探出上半身。


    「这里是什么？」


    她指的方向写着「扮装照相馆～十年后的你～」。


    「要进去看看吗？」


    美嘉询问幸，幸果断点头。


    「久留美，时间没问题吗？」


    「唔～～别太久就可以。」


    「那就进去看看吧。」


    从走廊的装饰感受不到活力，所以我兴趣缺缺，但我判断自己继续擅自行动很危险，所以不情不愿地答应了。进入教室，迎接我们的是廉价的礼服与兔子布偶装。


    「欢迎光临。哇，最后居然是这么可爱的妹子们光顾。」


    「最后？」


    「嗯，正想说没人来干脆收摊了。」


    熟练使用男大姐语气的高专生穿着裙子，还涂了口红。不过大概是预算不够买假发吧，头上依然是三分头的发型。


    「啊，那么小姐们，从那里挑选想穿的衣服吧。但不是选你们现在想穿的衣服喔，要想象十年后的自己。」


    「为什么？」


    「这样就像是时光胶囊，不是比较好玩吗？」


    男大姐指着放在入口的篮子。是进入教室首先映入眼帘的各种廉价服装。


    「久留美要穿这个。」


    「太早决定了吧？」


    「幸要这件！」


    久留美选择男用西装，幸选择短裙小礼服。


    「小幸的这件衣服，是哪种角色扮演？」


    「这个啊，是偶像！裙子轻飘飘好可爱！」


    「小幸真的很喜欢偶像耶。」


    握着轮椅把手的美嘉温柔抚摸少女的头。


    难道说，幸也和我一样───


    「不过幸还是穿『新娘』吧。」


    「哎呀，为什么？机会难得，穿那套可爱的衣服不是很好吗？」


    「不。幸还是希望比我大一点的姐姐穿那套。」


    「那我穿这套吧。」


    既然幸不穿，那就我穿吧。我觉得这件粉色蓬蓬裙洋装是篮子里最吸引人的一套。


    「也有很多小配件喔。你拿这个。」


    男大姐硬是让我拿着一根塑胶麦克风，原本大概是弹珠汽水的容器吧。说不定他刚才听到我和幸的对话。


    男大姐带着我、华鸟、美嘉三人使用更衣室。久留美早就换好男用西装，所以由她负责帮幸换装。


    「南小姐的那套是什么？」


    「探险家。东小姐没看过李文斯顿的传记吗？」


    「没有。说起来，我没看过任何人的传记。」


    换穿修女服的美嘉，一直欲言又止的样子。


    「美嘉小姐知道李文斯顿吧？」


    「……」


    「怎么了吗？一直不说话。」


    「南小姐，你知道小幸为什么选婚纱吗？」


    「……不知道。」


    「这里的服装几乎都是短裤短裙，没有小幸想穿的类型。」


    「可是洋装短一点不是比较可爱吗？」


    「南小姐，如果你的腿是金属打造的……你会想让大家看吗？」


    「……」


    原来如此，她今天以及上次登山都穿长裤，所以我们没察觉她的腿是义肢。


    「对不起。我完全不是在生气。」


    美嘉以柔和语气说完，走出更衣室。只剩下华鸟与我的空间，洋溢着无从处理的沉重空气。


    「……我说错话了。」


    「既然不知道也没办法喔。我不认为南小姐有错。」


    「……谢谢。」


    我套上绑带靴，华鸟也穿起timbend的靴子。


    「东小姐，很适合你喔。」


    「南小姐也很像那位李文某某。」


    「哼，你明明不认识。」


    「要开门了喔。」


    幸在更衣室前面等待。我的视线自然移向她的双腿。


    「哇！好棒！」


    角色扮演这种异次元体验令我相当害臊，不过幸的夸张反应稍微缓和这份心情。


    「不错耶！既然大家换好衣服，照片的背景要选什么颜色？」


    「背景色也能选？」


    「没错。不过只能白跟绿二选一。」


    「幸要绿色！」


    「绿色啊，那就站在黑板前面吧。」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喔～～」


    对学生品质抱持期待是禁忌。令人更惊讶的是，男大姐手上是拍立得相机。明明号称照相馆，最重要的相机却是这种水准。


    「那要拍了喔！」


    ───啪唰。


    按下快门之后，相机吐出四方形的纸。不过，明明还不会显示任何图像的白纸，刻上原本不该有的黑色线条。


    「天啊～～这是什么线？漏墨吗？」


    男大姐开始拆解拍立得，双手逐渐染成漆黑。


    「修得好吗？」


    为什么会漏墨？说起来为什么用拍立得？我们为什么在最后来到这种地方？随着时间经过，后悔在内心形成漩涡。看来不耐烦的不只是我。华鸟、美嘉与久留美都露出不符合服装的难看表情。


    「可能没时间了～～」


    久留美以手机确认时间，然后就这么打电话给某人。


    「阿真，你在哪里？」


    ───这个不祥的预感，恐怕不是预感。


    即使祈祷这个人不是我认识的阿真也无济于事。


    「社团的学长说他现在过来。那个人平常也在大会负责摄影，技术还不错，所以请他拍吧。小东也认识对吧～～」


    「唔，嗯。」


    到了这个地步，逃不掉的现实等待着我。早知道注定在这里遇见，在咖喱店根本是白操心。我也因此完全不记得干咖喱的味道。


    不到五分钟，真司从教室赶来了。大概是有一段距离，他难得气喘吁吁。


    「阿真，抱歉喔。」


    「好棒喔～～他的相机好大一台。」


    「谢谢您专程过来。」


    美嘉道谢之后，华鸟与幸低头致意。真司抽出口袋里的手举到脸前，说着「别客气」做出绅士的回应。对喔，在这个时间点遇见他，就某种意义来说或许很幸运。我们身上不是制服，而是角色扮演服装。真司看向我咧嘴一笑，但他看起来没我想象中那么入迷，我就放心了。


    「真的很抱歉！谢谢！呜呜……」


    「你是男生，不要这么哭哭啼啼的。」


    华鸟抓住坐在地上的男大姐手臂，硬是拉他起来，三分头的他不情不愿抬起头。他脸上满是透明的鼻水。


    「我来了，所以不必再哭了喔。」


    「喔，阿真难得可靠耶～～」


    「久留美，你怎么穿西装？」


    「因为这里是角色扮演照相馆啊。」


    「这我知道，但你为什么选那套？」


    「这套不是最像系统工程师吗～～？」


    毫不统一的我们重新在黑板前面排排站，然后真司拿起挂在脖子上的莱卡。我隔着观景窗和他四目相对。


    ───喀叽。


    响起要竖耳聆听才听得到的细微快门声。


    「好，拍好了。」


    「等一下，你没说『一二三』之类的，我们哪知道你什么时候拍啊？」


    「刚才久留美的脸肯定很奇怪！」


    ───喀叽。


    「就说了，拍的时候……」


    「放心，拍到好照片了。久留美，饮料店的人在找你，你换好衣服最好赶快回去喔。我也得去收拾，不然会被骂。」


    久留美立刻冲进更衣室，真司回到教室。


    「那家伙是怎样？装模作样。」


    「刚才那位，记得东小姐认识吧？」


    「啊，嗯……」


    「反正拍到照片了，不是很好吗？」


    「也对。我们也去换装吧。」


    华鸟与美嘉进入更衣室。我原本想跟过去，却停下脚步。久留美走了，所以如果连我也进去换衣服，幸会落单。


    「对不起，小幸。我很快就换好衣服，可以等我吗？」


    「嗯！没问题！」


    「那么……」


    「东姐姐，谢谢你穿那套衣服给我看！好像真正的偶像耶！」


    「……」


    比起大人，我觉得小孩更容易说出让人听了会开心的话语。这年纪的孩子要学客套话还太早了。内心某处的我如此深信。


    「如果我成为真正的偶像，你会开心吗？」


    「嗯！」


    「这样啊。」


    我上半身往前弯，对幸讲悄悄话。


    「一言为定喔！」


    少女说完，将小指伸到我面前。


    ＊　4　＊


    「喔，坐轮椅的那个孩子也是啊。」


    「嗯。」


    「那套衣服很适合你喔。」


    「偶像的服装很可爱。不过那套挺阳春的。」


    「因为是文化祭的品质啊。」


    「要穿真正的偶像服，果然得先成为真正的偶像。」


    「咖喱怎么样？」


    「总觉得……没什么印象。」


    「我们还挺努力的喔，像是加入秘密食材提味。」


    「啊，我要你拍的照片。」


    「机会难得，我洗出来再给你。」


    真司在咖啡魔法的效力之下，看起来完全像是沉稳的男性。但我和他见面可不是为了闲话家常。


    「接下来，我决定进攻东西南北的正中央。」


    「是喔，我不知道中央区域有哪间高中。」


    真司就这么拿着咖啡杯，以随便的态度听我说话。我默默看着他一阵子。看来我在他心中的优先顺位不如咖啡。


    「嗯？我说错什么吗？」


    「那一区没什么高中喔。」


    「嘿咻。」


    往后靠在椅背的真司撑起身体，将咖啡杯放在桌上。


    「既然这样，你的目标是？」


    威灵顿黑框眼镜后方的双眼终于朝我聚焦，我至此进入正题。


    「翁琉城。」


    「城？感觉没什么有效发挥的空间。」


    「当地居民只会在樱花季造访的翁琉城，在旅游网站的评价很高。去年的『外国人喜爱的日本观光景点排行榜』列为全国第十二名。」


    「是喔，原来很受外国人欢迎。」


    此时，我拿出藏在学校背包的电视情报杂志，指着《外国人票选值得一去的日本观光景点前三十名》的节目表。


    「这个会从下一季开始播。」


    节目名称是《认真（全力）调查！本日就想去的日本真正好去处》。虽然标题了无新意，不过主持人好像是人气谐星「苹果咖喱」的下田。


    「这个节目怎么了？」


    「这个节目要制作翁琉城的专辑，所以我们下周开始要在翁琉城工作。」


    「工作？」


    「嗯。帮外国人翻译的导览员。这部分我已经安排好了。」


    先前去马场屋的时候，我向马场阿姨提到想当翁琉城的导览志工。在城州拥有二十多年志工资历的马场阿姨出马就省事多了。她说会介绍珍藏的最佳人选给我。


    「想说可以和翁琉城一起上电视。」


    「……会这么顺利吗？」


    真司蒙上阴影的表情顿时令我不安。


    「只是城里的导览志工吧？像是城的情报，节目大多会用旁白处理。翻译志工也是每座城几乎都有，我觉得很难成为节目介绍的焦点。听说某些比较讲究的城堡，会让志工打扮成武将或忍者。而且，如果采访时间是平日白天不就完了？就算真的能上电视，也必须有相当出色的表现，否则我认为没什么成果。」


    他说的这些都正确。我第一次听他说这种话。以往大多是回应「挺有趣的」、「加油吧」推我一把。今天我也期待他这么说。


    现在桌上摊开的电视情报杂志，是我被封面吸引买下的。五人组的偶像团体将柠檬放在脸蛋旁边，对着我微笑。或许是我擅自解释为她们在引导我吧。


    「不过，你会做吧？」


    「咦？」


    「一般人在自己想走的路上碰壁时，大多会找别条路。但你会翻过那道墙，不然就是破坏那道墙。像是山猪一样横冲直撞。不对，比较像是哥吉拉。」


    「居然对女生说像是哥吉拉？」


    「抱歉，抱歉。」


    我注视慌张拿起咖啡喝的真司。他总是快嘴说出自己整理好的一套主义或主张。上次他强调运动服穿在制服裙子底下有多么恶质。每次说个痛快之后会立刻道歉，耳朵红到发烫，这是他一贯的模式。最近的真司经常装得好像很懂我，但我也大致能看透他的内心。


    「东小姐。」


    「什么事？」


    「我有个提议───」

 ch.7 劲敌～通外语的老人～

    ＊　1　＊


    攻城纪念日定在我对真司说明计划的整整一周后。光明正大矗立的翁琉城，以清澈的蓝色为背景俯视我。


    「打扰了～～」


    售票处的大姐姐视线隔着压克力板看过来，我默默无视于这双视线，走向正门。入场费已经确实付清，所以我这种程度的行为，希望她能以服务大众的精神不予过问。时间是十点五十五分，我刚好在指定时间的五分钟前抵达，应该可以说是特别符合日本人特质的高水准行为。


    可以眺望整个城州地区的翁琉城矗立在山顶。我当然是搭接驳车来的。我没有登山的嗜好，不需要一年爬那么多次山。


    「是董小姐吗？」


    「啊？」


    「你是董小姐对吧？马场小姐介绍过来的人。」


    「啊啊，是的，敝姓东。」


    发现我在入口附近无所适从的三名老人走了过来。年纪大概和我爷爷差不多吧。推测约八十岁的这位老爷爷假牙好大一副，感觉嘴巴阖不太起来。我看见他挂在脖子上的会员证。原来如此，这位就是……


    「您是伊丹先生吧？是马场小姐介绍我来的，我叫做东由宇。今天起请多指教。」


    「这边才要请你多多指教。」


    我伸出右手，伊丹先生满是皱纹的手指无力包覆我的手。接着我也和旁边另外两位老爷爷握手。


    「那么事不宜迟，我先去借臂章，晚点见。」


    留下这段话不知道跑去哪里的老爷爷，有着圆圆的双眼与白里透红的双颊，体型胖嘟嘟的，真的很可爱。


    「进行这项志工活动的时候要戴臂章。顺序是预先说好的，今天轮到他。当天负责臂章的人要去正门帮忙拿大家的份。」


    「这样啊。」


    一瞬间我怀疑他们有严谨的阶级关系，但听到伊丹先生说有轮值制度，我就放心了。


    「对了，你去过附近的下松博物馆吗？」


    突然从侧边传来的这个问题不是来自伊丹先生，是另一位老爷爷。


    「下松博物馆？还没去过。」


    「这样啊。最好去一次喔。这是我上次去的时候拍的，你看，很帅吧？」


    他硬塞一张照片给我，上面是故障的战斗机。等我年纪大了或许就会理解个中魅力吧。


    「你看看，董小姐在为难了。你那个话题不重要啦。突然连照片都拿出来，别人只会觉得莫名其妙。」


    伊丹先生犀利吐槽，这位军事宅的老爷爷就乖乖收起照片。看来伊丹先生的地位高得多。


    「话说董小姐，记得你会说的外语是英语？」


    「是的。」


    「那你今天可能会有点无聊。因为今天导览的对象是西班牙人。」


    「西班牙人……」


    该不会要以西班牙语导览吧？


    此时，刚才离开去拿臂章的老爷爷小跑步回来了。


    「久等了。请用臂章。」


    「辛苦了。那么那么，晚点见。」


    两位老爷爷走向南门，只有我与伊丹先生留在原地。原本以为四人会共同行动，看来我错了。


    「伊丹先生，他们两位接下来要去哪里？」


    「今天只有一个人预约，所以没负责导览的人要在门口找人搭话。如果发现外国观光客，就主动问他们是否需要导览。」


    感觉和寻找剪发模特儿一样辛苦，但我想象的导览志工正是这种类型。


    「不过，那个老爷子挺白目的。」


    「哈哈哈……」


    我猜得到他是说哪位老爷爷。看来银发族社会也满黑的。


    委托人准时出现了。看起来和善的风貌使我松了口气。西班牙裔的汉娜是二十岁的女大学生。我听得懂的只到这里，接下来由日本老爷爷打开话匣子进行西班牙语的对话。看汉娜愉快回应的模样，对话应该是成立的。


    「进入天守阁之前，要先从翁琉城的历史开始说明。」


    伊丹先生对我说完，装假牙的嘴再度说出西班牙语。我从大大的斜背包取出资料夹，导览之旅终于揭开序幕。


    ＊　2　＊


    「这座翁琉城是在战国时代末期建造的。当时武将之间流行建造气派城堡夸示自己的实力，这座城也是其中之一。构造当然也很讲究喔。那边那个洞叫做『狭间』。现在是打开的状态，不过在敌人进攻之前都以灰泥封锁……」


    伊丹先生以手上的资料，进行约五分钟的说明。因为我听不懂西班牙语，所以也会加一些日语，但他讲日语的时候，汉娜看起来闲着没事，令我在意。


    「那么，差不多该进城了。」


    第一地点的导览结束之后，伊丹先生再度带头前进。不知道是步伐较大还是性急，总之伊丹先生明明年纪很大，走路却很快。


    我们跟在他身后，但汉娜不时停下脚步。她反复走走停停，每次停下来都会拿数位相机拍照。我交互确认伊丹先生与汉娜，费尽心力调整彼此的速度以免走失。


    来到通往天守阁的门前，汉娜不好意思般将相机递给我。


    「please。」


    我爽快接下相机对准汉娜，她立刻露出笑容。我在她竖起大拇指摆姿势的时候按下快门。汉娜的梦想是什么呢？看着观景窗的我忽然冒出这个疑问。


    进入天守阁之后，人口密度一下子增加，我们终于在这里跟丢伊丹先生。被抛下的我与汉娜决定先往城堡深处走。


    依照馆内地图，行进路线是先到三楼再往下到二楼与一楼。现在我与汉娜所在的一楼是伴手礼商店。汉娜看着馆内地图旁边竖立的「捐款芳名录」，拍下看不懂的照片。名字公布在这里的人不知道捐了多少。我无从想象是几位数，不过名单应该是按照捐款金额排列吧。


    「华鸟信子」。


    最右上的这个名字忽然引起我的注意。不会吧？改天见面的时候，如果我还记得就问问看吧。我没有好奇到现在就想特地拿手机出来问。


    汉娜以眼神示意自己拍够了，所以我带她搭电梯到三楼。


    「董小姐。」


    「啊，伊丹先生。还好找到您了。」


    真是的，快脚爷爷已经先在电梯前面等。如果我选择爬楼梯，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好啦，我们上去吧。」


    翁琉城顶楼设计成瞭望台。城州当然不用说，连更远的大海也能尽收眼底。伊丹先生再度打开资料夹，开始进行导览。和刚才一样，依序以西班牙语与日语在这里说明眺望的景色。


    「今天天气晴朗，可以清楚看见很远的地方。这座城的南方是河流，所以从前逃走的路线设计在北方。大概在那附近……」


    以日语讲解的时间，汉娜在三楼楼层绕了好几圈。她千里迢迢花了十五小时以上来到日本，却让她将时间浪费在徘徊，我过意不去。我检讨是否该表示「对我的导览简单带过就好」，但是考虑到可能坏了老爷爷的心情就难以启齿，最后还是让汉娜等待，避免引发风波。


    「怎么样？几乎都是你住在这里却不知道的事吧？」


    「是的。」


    「太好了太好了。那我们接着到二楼吧。」


    伊丹先生满意地眯细双眼，再度以惊人速度踏出脚步。我带着汉娜紧跟在老人身后。


    下楼一看，这层楼就像是美术馆。气氛和三楼截然不同，琴声bgm播放的空间排列各种展览品。


    「wao！」


    汉娜一溜烟跑向标示为「萤丸国俊」的日本刀。


    从刀柄到刀尖，她仔细观察许久，然后不在乎周围地大声拍手。伊丹先生连忙上前搭话，她以高亢的声音表达兴奋心情。


    「哈哈哈。董小姐，她说这把日本刀太美妙了。」


    虽然没说出「我想也是」这句话，不过这种事我看汉娜的样子就知道，所以不必翻译。


    「其实这把日本刀最受观光客的喜爱。」


    搞不懂外国人的喜好。日本刀不就是大一点的菜刀吗？


    「这在历史迷之间称为梦幻之刀。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把刀在太平洋战争之后下落不明。原本以为被猎刀武士接收，却在大约二十年前在城州发现。当时媒体用特大篇幅报导，不过董小姐还没出生，所以应该不知道。萤丸这个名字来自武将阿苏维澄某天梦见……」


    语言与眼珠颜色都不一样的外国人都喜欢这把刀，看来它的价值比我想象的还高。


    直到日语导览结束，汉娜都目不转睛看着日本刀。中途还向路人搭话，请对方帮她在刀的前面拍照。


    二楼是志工导览的终点。待在天守阁的时间大概一小时。


    我们送汉娜到正门，进行最后的道别。


    「gracias.」


    我使用初级西班牙语向汉娜道谢，她随即牵起我的手。


    「董小姐，谢谢你。」


    「噗！」


    我忍不住笑出声。「对不起，我日文不好。」汉娜说完面带哀伤。


    「no!no!very well!」


    要是伤害到这位纯真的西班牙人，都是假牙老爷爷的错。


    享受完最后的女孩对话，分头行动的军事宅老人与可爱老爷子出现了。明明只隔了一小时，却不知为何感到怀念。


    「嗨，今天完全没生意。」


    可爱老爷子看起来不甘心。听说他后来找好几名观光客搭话，却悉数被拒绝。


    「汉娜！」


    不懂察言观色的军事宅老爷爷装熟叫着汉娜。


    「que tar?」


    「muy bien!gracias!……ga espanol?」


    「un poco.」


    老人搔抓白发害羞般笑了。真是的，这位老爷爷直到最后都挺白目的。大概以为对方是西班牙人，讲什么她都听不懂吧。汉娜应该不知道老爷爷对她脏言脏语，眯细纯洁的绿色双眼。我拉着伊丹先生只剩皮包骨的手臂，向他打耳语。


    「那位老爷爷果然很白目。他向汉娜小姐说了不干净的词。」


    「哈哈哈！」


    伊丹先生张大嘴露出假牙。


    「董小姐，『un poco』不是日文的便便，完全是西班牙语喔。以英语来说就是『a little』的意思。」


    「咦，是这样吗？」


    没想到在最后丢这种脸。而且居然连那位问题爷爷也会说西班牙语。虽然不甘心，但我今天败得彻底。


    「顺便提醒一下，董小姐，日本常说的『那个～～』最好别对西班牙人说。『加贺真理子』也不能说。」


    「请问这在西班牙语是什么意思？」


    「哈哈哈，不告诉你。」


    在汉娜的提议之下，我们最后合照纪念。这座上相的城堡在最后表现优异。


    ＊　3　＊


    目送完毕之后，老人们说要去补充糖分，我也就这么跟着去了。负责臂章的可爱老爷子要先归还臂章再过去，所以我和另外两位高龄男性一起搭接驳车，进入车站附近一间古老咖啡厅。里面已经有一组老夫妻光顾，除此之外只有店长一个人待在吧台后面，看起来都已经超过花甲之年。被这么多长者围绕的我，终于开始担心他们会不会吸走我的寿命。


    在看起来很适合抽雪茄的店长带领之下，我们坐在靠门口的沙发座位。


    「今天辛苦了。尝试之后有什么感想？」


    「比我想象的还辛苦。居然是义务从事这份工作……我好尊敬各位。」


    「哈哈哈，我听了好开心。」


    伊丹先生看着端上桌的漂浮可乐，幸福般眯细双眼。要是他就这么前往天堂会很麻烦，所以我继续对话。


    「伊丹先生，您的英文与西班牙文是在哪里学的？」


    「我长年从事贸易相关的工作。英文、中文、法文、德文、意大利文都有很多机会接触，所以不知不觉就自然学会了。西班牙文是最近学的。」


    「您是超人耶。」


    「不，我想应该是我喜欢获得知识吧。」


    「上了年纪之后，记性也没变差吗？」


    「自由时间相对比较多喔。年纪大了都是这样。」


    伊丹先生以长长的银色汤匙，小心翼翼将冰淇淋送入口中。


    我一直以为「学习」是为了当成自己将来的助力。伊丹先生以他的人生告诉我不只如此。


    「下次你一个人做得来吗？」


    「啊，可以。」


    这时候我最好赶快磨练自己。电视台不久之后制作翁琉城的专题报导时，伊丹先生无疑会成为我的对手。能说六国语言的高龄男性是很难对付的强敌。


    「伊丹先生使用的那份资料，方便给我一份吗？」


    「这是我为了方便自己导览而制作的，所以不能给你。不过我可以给你说明书，请用那个吧。大家都是各自研究如何能导览得更好。董小姐，也请你努力发挥自己的特色吧。」


    「知道了。谢谢您。」


    「还有其他不懂或想问的事情吗？」


    应该在这时候说吗？真司先前在咖啡厅的提议，今天也整天萦绕在我的脑海。


    ───什么提议？


    ───我能不能也加入志工行列？


    ───但这是东西南北的计划啊？


    ───我知道。不过正因如此，所以我或许能成为东西南北的助力。


    我慢慢吸一口气，一鼓作气朝伊丹先生说出口。


    「那个……！」


    「嗯？」


    「我不会输的。我会成为优秀到不输给各位的导览员。」


    伊丹先生一口气喝光和冰淇淋融为一体的可乐。发出滋滋的响亮声音之后，他的嘴离开吸管，双眼暂时看着只剩下冰块的容器。虽然恒齿的数量不够，不过他的味觉似乎是年轻人。约三滴水珠滴到杯垫之后，伊丹先生抬起头。


    「……年轻人果然有霸气。请加油。」


    伊丹先生从包包取出一叠厚厚的资料摆在我面前。一份是关于翁琉城的纸本资料，另一份是公益社团法人日本观光振兴协会发行的观光志工导览说明书。带着这份沉重的伴手礼回家很辛苦，不过带来的人也觉得很重吧。我只能将资料收进自己的包包。


    归还臂章的可爱老爷子晚一步抵达之后，伊丹先生点了第二杯漂浮可乐。军事宅老爷爷不时插入陆海军的话题，不过直到最后都没人搭腔。最后他拿桌上的纸巾挖鼻孔。


    「那么，差不多该走了。」


    我们各自结账，付清之后


    走到店外。我向虽然年长却活泼的三人道别。我的下一个上班日是下周六。


    「喂？真司，下周六我要求出动。嗯，对。我今天试过之后，发现你或许出乎意料派得上用场。顺便问一下，你有行动印表机吗？」


    ＊　4　＊


    我暂时将耳际的手机拿到面前确认收讯状况，看来收讯良好。和伊丹先生通话需要高超的听解能力。


    「董小姐，希望你务必来帮忙。下周四或五哪天方便吗？」


    伴随假牙杂音说出来的话语，大概是这样的内容吧。我当然猜得到他叫我去的原因，但我原本以为时期会再晚一点。


    华鸟每周五被家庭教师绑死，所以感觉周四比较方便，但这周我预定到马场屋教小朋友英语。最坏的状况就是向那边请假吧。久留美在考试期间没有社团活动，美嘉只要找她都会来，所以带她们两人过去应该不难。


    「我周四放学之后过去。四点多就可以到喔。」


    当天接受召集的伊丹全明星阵容共七人。伊丹先生本人、可爱老爷子、我，再加上久留美、华鸟、美嘉、真司。这几周我从「我的导览功力没办法像伊丹先生那么好」这个切入点进攻，试着获得许可。虽然是当成帮手找来，而且有点半推半就的感觉，不过这四名高中生都顺利加入银发导览志工的行列。以「白目」为人所知的那位老爷爷没来。


    「各位，谢谢你们今天过来。其实前几天有电视台通知事务局，说要在节目里介绍翁琉城。今天有一位……相关人员会从东京过来，好像是想问我们一些事情。说真的我也不太清楚，但是请各位多多帮忙。」


    「我可没听说要采访喔。」


    久留美朝我噘嘴。


    「慢着，我也没听说。」


    或许电话里有提到，但我没有好好听进去，肯定是伊丹先生告知的方式出问题。我试着巧妙推卸责任安抚她。


    久留美抗拒采访是在我预料之中。我反而比较担心另外两人，不过看来是我多心了。华鸟与美嘉听到要采访就止不住笑容。


    出现的大概会是肩披开襟上衣，戴着有色墨镜的大叔吧。全明星阵容在翁琉城门前排排站没多久，出现的是完全不符合我内心想象的人物。


    「抱歉来晚了！我在艾米克斯这间制作公司当助导，敝姓古贺。今天请多多指教！」


    推测约二十岁的女性，将头低到背包差点往前滑落的角度。虽然语气充满活力，但音调感觉不太自然。


    「古贺小姐，专程来这种乡下地方，辛苦你了。」


    「别这么说！」


    「你好年轻耶，我吓了一跳。」


    可爱老爷子深感佩服时，古贺助导回应「别看我这样，我二十四岁了」。二十多岁应该是对时尚敏感的时期，但她甚至没化妆。薄薄的格子衬衫满是皱褶，配色花俏的nike球鞋脏到像是刚参加完运动会。头发虽然染成金色，却也因为疏于补染，头顶已经被天生漆黑的发色侵蚀。眉毛像是当成杂毛剃光光，外表给人的印象很差。这个人真的是从东京来的吗？


    「一路上花了不少时间吧？找个地方喝茶慢慢聊吧。」


    总是挂着笑容难以看出情绪起伏的伊丹先生，今天也一如往常。不过从他第一次戴的猎帽与偏尖的音调，看得出他相当认真。


    全明星队与无眉助导，移动到城区内部经营的甜食店。按照人数点了和果子加抹茶的套餐之后，伊丹队长在桌上摆满资料。


    「这么多！谢谢您细心准备！」


    古贺助导拿起其中一本，但是翻了四、 五页就早早放回原位。


    「啊，不过请给我电子档！过几天给也没关系！」


    「……知道了。」


    即使是温厚的七十七岁老爷爷，表情也终究有点扭曲，但古贺毫不内疚，拿出笔电开机。开启的画面已经预先输入几个问题。


    「那个，那么请容我请教几个问题！各位平常是怎么导览的？麻烦从伊丹先生开始回答。」


    「好的。这个嘛，我觉得最好懂的方式就是实际示范给你看……口头说明的话满难的。那个，我包包里有平常使用的资料夹，所以我用这个……」


    城内导览都会讲很久的伊丹先生，在这种场合的问答不可能长话短说。古贺助导打字的舒适声音加上老人乏味的说明，原本肯定让人昏昏欲睡，但如果是电视节目的准备会议就另当别论。


    伊丹先生说完，轮到可爱老爷子以补充的形式简单说明。再来换我们了。虽然思考的时间很充足，和古贺四目相视之后，我却说不出半句话。


    「那个……」


    「听说各位高中生有提供照相服务，方便详细告诉我吗？」


    原来她事先打听好情报吗？我微微张开的嘴暂时闭上，朝真司使眼神。这个问题交给他回答应该比较好。


    「好……好的。在……在翁琉城里，有好几个适合拍照的地点，会……会在那里拍照纪念。还……还会拍游客一边接受导览一边逛的样子。目……目前……现……现在有无线的小型印表机，用……用这个可以在游客回去之前列印照片给他们。那个……我原本就喜欢拍照，这样也可以磨练技术，所以很快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古贺频频点头，大概是回答得不错吧。我反倒感谢真司讲得结结巴巴，得以去除我内心的奇怪压力，讲话变得顺多了。


    「拍……拍照是我负责，不过导……导览是由这位女生……」


    真司指向我，甜食店所有人的视线随即集中过来。我稳住肩膀，仔细深吸一口气。虽然不想承认，但我难得手心冒汗。


    「敝姓东，请多指教。」


    「东妹是吧，请多指教。你会讲英语吗？」


    「是的。我住过国外，所以姑且由我负责讲英语。只是我历史很差，所以导览内容是请大家集思广益。」


    古贺依序看向我所说「大家」的三个女生。


    「……每一位都好可爱耶。」


    久留美微微低头，华鸟与美嘉露出得意的笑容。


    「您人真好。我是华鸟，请多指教。我旁边是久留美小姐，再过去是美嘉小姐。」


    「你们好～～」


    心情大好的华鸟突然开始主导话题。


    「古贺小姐，您是关西人吗？」


    「啊，其实没错。虽然会注意口音，却会不小心说漏嘴。」


    「哎呀，明明不必注意这种事的。」


    「真的吗？」


    「真的。因为从第一次打招呼开始，您的音调就怪怪的。但您好像以为讲得很标准。」


    「这可伤脑筋了……」


    傲慢的大小姐高中生对任何人讲话都是高姿态，而且当事人当然没自觉，这是她美中不足之处。要是个性不够好，第一次和她见面时应该讲不了几句话吧。从古贺助导的语气与外表来看，我还以为她是好强的女性，但是看她笑盈盈回应的样子就觉得不是如此。


    「大小姐，你个性挺不错的。那我接下来用我习惯的语气说话吧。话说我很好奇一件事，你们的制服怎么都不一样？我一直以为是同校朋友一起当志工。」


    「我们都属于同一个志工团体。」


    仔细说明的话会很久，像这样简洁整理才是聪明的做法。如果要巨细靡遗说明这一年多的事情，得花费一些时间与


    技术。


    「啊啊！原来如此，你们是在那里熟识的。」


    「是的。」


    「帮东小姐补充说明一下，我们分别来自这座翁琉城的东西南北。其实我姓华鸟，但因为来自南方，所以大家都叫我『南』。」


    「这是怎样，很棒耶？这介绍很有趣，我想插入这一段。回去之后我找导演谈谈。」


    「真的吗？请务必这么做。」


    我满怀诚意合起双手拜托。此时我瞥向至今最担心的久留美，她居然也像是附和我的愿望般，朝着古贺助导点头致意。不知道是她改变心意，或者她其实一直只是表面上抗拒，无论如何都正合我意。


    问题问完之后，在甜食店享用的抹茶与甜点费用由古贺全包了。


    「东京的人果然很有钱。」


    可爱老爷子半开玩笑轻声说。


    走出甜食店，天色比想象得暗。今天没带伞，但好像会下雨。银发搭档要帮我们归还臂章，所以我心怀感谢拜托他们。全明星阵容至此解散。


    「我好惊讶，没想到会做翁琉城的专题。我们会上电视吗？感觉大家一起上的话会很有趣。」


    「我就免了。」


    「说这什么话？绝对不能少了你喔。」


    转身往后一看，真司与华鸟并肩前进。华鸟随口说的这句话，使得真司不再说话，细细品尝这份喜悦。


    「大家感情变得真好耶～～」


    走在我右边的久留美也看着两人眯细双眼。


    「是啊。」


    我在意到一件事。美嘉从采访途中就明显怪怪的。平常的美嘉在华鸟说话的时候肯定也会挂着笑容点头，但是刚才坐我左边的她甚至没有加入对话的意思。不只如此，她明显瞪着地面，看起来希望有人提及这件事。这种感觉，记得以前也有过……究竟是什么因素让她变成那样？


    「美嘉，刚才怎么了？」


    「……」


    即使我想问清楚，她也依然不发一语，而且看都不看我一眼。


    「刚才有看到古贺助导的鞋子吗？是橘色、紫色加绿色喔。毒菇的颜色。」


    「……」


    「怎么了？一直不说话……」


    「……啊啊！这样会闷坏，我可以说我现在的心情吗？」


    她突然大喊，使得在场所有人启动危险感应机制。大家像是心有灵犀般同时停止动作。


    「……怎么……了？」


    「反正啊，我们只是志工同伴对吧？」


    「啊？」


    「因为，古贺小姐刚才问小东的时候，小东不就说了吗？说得好像我们只因为当志工才在一起。」


    「不对不对，我只是认为这样概括说明可以长话短说。你……你想想，这样也比较好懂吧？」


    「我希望你好好告诉她，我们原本就是熟识的朋友。」


    「……」


    原来如此。看来她生气的原因在我身上。我思索如何回嘴，却立刻放弃。和正在气头上的对象说话，最好先冷却一段时间。


    「总之没什么关系吧？东小姐也没有恶意吧？」


    华鸟插嘴打圆场，我乖乖点头回应。


    美嘉就这么默默踏出脚步。她从以前就是这么麻烦的女生吗？我们也再度往前走。双腿变得好沉重。


    我认为美嘉经过三天应该会消气，就这么没理她。实际上也没花这么多时间修复，隔天她就传讯息道歉，还表达她对采访的热情。


    不过，事情进展没那么顺利。摄影当天，久留美没出现在翁琉城。


    ＊　5　＊


    「妈，已经开始了！」


    我朝着正在洗碗的母亲大喊。接着在背后感觉到母亲不慌不忙，一边以毛巾擦手一边坐在沙发上。


    「由宇，看电视这么近，视力会变差喔。」


    「没问题的。」


    我面向五十寸的大电视回应，以免母亲发现我在紧张。我坐的位置确实太近了点，但与其现在才移动，我宁愿让视力变差。


    『正式开始了！认真（全力）调查！本日就想去的日本真正好去处！』


    主持人「苹果咖喱」的下田说完节目名称之后，摄影机镜头往后拉，棚内的四名来宾入镜。


    『方便问一下吗？』


    『喔喔，怎么啦，看来节目刚开始就有人想发表高见了。』


    『这节目名称不太妙吧？既然玩「本日」与「日本」的文字游戏，「认真」与「真正」也可以配成对，为什么只有这里画蛇添足？写成「认真」念作「全力」也太没梗了吧？』


    『不准说没梗，给我向各界人士道歉。』


    「苹果咖喱」下田的吐槽难得不够犀利，电视无奈传来硬加的罐头笑声。


    『那么立刻来看这段影片吧。』


    ───今天介绍的好去处是翁琉城。这个区域叫做城州地区，昔日矗立许多城堡，但是留存至今的只有这座翁琉城。许多观光客来访的这座城也受到当地居民的喜爱───


    配合城堡影片的旁白播放结束之后，先前一起摄影的播报员出现在画面上。


    『各位，我现在来到翁琉城，这里居然有一位精通六国语言，高龄七十七岁的超知名导览员。其实今天我们邀请他来到现场，所以立刻请他出来吧。伊丹先生～～』


    播报员高声邀请之后，头戴猎帽的老人出现在画面上。伊丹先生实际以西班牙文与中文进行自我介绍。


    『伊丹先生，谢谢您接受访问。』


    外语能力超强的老人挂着心满意足的表情离开了。看来他冗长说明翁琉城的部分整段被剪掉。不知道是因为说话快到字幕赶不上，还是单纯因为讲太久。


    『这座翁琉城还有一群人提供迷人的服务！进行这项服务的……居然还是学生！我们来采访一下吧，这边请。』


    熟悉的脸蛋们，以及我从出生就备受照顾的那张脸蛋入镜了。节目一开始就愈跳愈快的心脏飙到极速。


    『请多多指教～～』


    四人并排在播报员旁边之后，各人的姓名分别打上字幕。华鸟兰子、龟井美嘉、工藤真司、东由宇……看来我终于成功在电视节目首度亮相。


    『各位是在放学或假日抽空过来担任导览志工对吧？』


    『是的。和初次见面的游客交流，小女子我觉得非常快乐。』


    华鸟说完这段话，画面瞬间切换回棚内。


    ───等一下，她说「小女子」耶！


    妻子是辣妹模特儿的艺人朝着华鸟吐槽。我后方传来母亲的笑声。


    『听说各位在导览的时候是分工合作。』


    『是的。我负责沟通，用这份资料以英语说明。』


    我的记忆和画面上的我重叠。斗大映在面前液晶萤幕的人物确实是我，我却觉得不太一样。原来平常我在别人眼中是这副模样？比我照镜子或自拍看见的脸蛋丑得多。


    轮到真司说话时，我察觉双腿发麻。看来我正坐太久了。


    『我……我负责……拍照。』


    真司夸张耸肩到突兀的程度。他原本明明是双肩下垂又驼背，但因为现在肩膀整个耸起来，所以看起来好像缩头乌龟。


    ───哔。


    我以手机拍下电视画面，附上一句话


    传给真司。


    （发现栖星怪兽贾米拉！）


    『谢谢各位高中生。』


    传完讯息，我们的采访也结束了，接下来是播报员探索翁琉城的影片。我回想起摄影那天的记忆。这位女性本人给我的感觉比电视上娇小又柔和。


    「你们的镜头就到这里啊。」


    「嗯。」


    我护着发麻的双腿，屁股从地面移动到沙发。


    「机器人大赛的女生那天没去？你们不是都在一起吗？」


    「平常都在，但她那天没去。时间过了也没来，打电话也打不通，大家急死了。好像是她手机前一天掉了。」


    「是喔，你们很担心吧？」


    「嗯。我们以为她不想接受采访，还说要一起去找她。」


    「原来是那种原因吗……」


    「哪种原因？」


    「好啦，我得继续洗碗了。」


    翁琉城的影片播完，镜头再度回到棚内，口齿流利到绝望的谐星单方面向伊丹先生宣布自己获胜。棚内笼罩和谐的气氛。在节目最后，来宣传连续剧的演员称赞我们这群高中生。少了久留美还能获得此等成果算是万万岁吧。


    节目播放完的隔天风强雨大，我的心情却难得愉快。我将毛巾与电棒卷藏在包包，而且这天比平常晚到校。


    「我昨天看了喔！」


    「英语讲得那么流利，超帅的！」


    进入教室，等我许久的班上同学围了过来。在走廊也有初次见面的学生向我搭话，在福利社排队的时候有学妹找我合照。


    第二天，我提早起床，花两倍时间化妆与整理头发。走路的时候总是睁大双眼，在上下学的途中随时展现最好的样貌。


    节目播放完的五天后───我察觉了。


    「哎呀，东家的由宇小妹，刚放学回来吗？」


    「是的，阿姨好。」


    「我看了之前的节目喔。上学还抽空当志工，真是了不起。」


    「谢谢阿姨。」


    「瞧你表情这么吓人，怎么了？」


    「不，没事。阿姨再见。」


    如今，会提到这件事的只有同社区的长辈。节目播放完的一周后，又回到平凡无奇的每一天，我忍不住对此感到愤慨。


    我一直在等待状况改变。但我再怎么等，这一天或许也永远不会来临。我从想要改变的那一天至今，明明已经改变这么多了……


    即使上了收视率百分之八的节目，估计约八百万人看见我，要是这八百万人全部忘记，那就什么都不剩了。在乡下地方拼凑出来的我们，顶多只会在乡下地方出名。


    察觉这一点的当天晚上，我认真思考如何才能让梦想成真。


    ───没想到居然会录取。我只是心血来潮应征就录取了。不过如果我当时没参加征选，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我的偶像。拥有一头美丽黑发的她，在接受访问的时候这么说。明明同样是人类，看起来却活在不同的世界。大概是站在能够满足的场所吧，所以才能断言自己在岔路做出正确的选择。以洋溢此等自信的表情这么断言。


    我……哪里做错了吗？


    节目播放之后，我再也没去翁琉城。伊丹先生打电话来也全部无视。不过连续响起的来电铃声，只会让我的内心愈来愈痛。我不情不愿按下通话键。


    「……喂？」


    「啊啊，董小姐，你终于接电话了。最近很忙吗？」


    「我想多花一些时间念书。」


    我躺在床上，对这位老人说谎。


    「这样啊……其实，我想让你见一个人。最近方便再来露个脸吗？」


    我已经完全没有担任志工的意愿。我没有善良到全心服务别人还不求回报。


    「方便的话会去。改天有空再和您联络。」


    反正是要介绍新来的志工给我认识吧。虽说是新人，但想必也是老先生吧。


    当晚，我删除通讯录里的伊丹先生资料。


    东西南北齐聚的频率也减少了。即使如此，每周还是会在购物中心美食区闲话家常一次。虽说久留美没去拍节目，但是和她的相处没因而变得尴尬。我想责备她，却不知道怎么在维持良好关系的前提下责备她。


    今天的无意义校园生活也结束了。我斜眼看着匆忙换鞋的棒球社社员，一如往常前往洗手间。放学后的洗手间没什么人，很方便化妆。我用打火机为睫毛夹加热，以热能将睫毛夹到极翘就完成了。


    穿上包鞋踏出脚步，在看得见校门的时候，我的脚急踩煞车。我知道现在站在那里的人是谁。不过，她为什么───


    「啊啊，东妹！真开心见到你！」


    「古贺小姐！您怎么在这里？」


    「我今天休假。」


    「休假……」


    今天的她比上次见面时漂亮多了。不只是画了眉毛，底妆也上得很扎实所以不泛油光。亮色头发也连根部都全部补染。


    「所以，我过来找你们。出社会第三年，岌岌可危的助导有一个请求。」


    古贺助导一低头，背包就迅速向前滑落。我连忙出手协助，她随即害羞地笑了。

 ch.8 救星～毒菇色的助导～

    ＊　1　＊


    「不会吧……有这种好事……」


    收到过于突然的惊喜，我不小心咬到舌头。我感觉到痛，也尝到铁的味道。古贺说的内容顺利传入我的耳中，但是大脑已经过热，来不及理解与整理。随着时间经过理解状况之后，我察觉心脏位置涌现某种东西。某些人或许会将其转变为泪水，但我以清晰的视野仰望天空。今后即使是花再多钱的庆生会，或是多么刺激又热情的求婚，应该也无法超越现在的感动吧。


    「古贺小姐，这件事请交给我吧。」


    我带着古贺赶往购物中心的美食区。三人已经在既定的沙发座位放松。


    「抱歉我来晚了。」


    「哎呀，您是上次的……！」


    首先察觉异状的华鸟站了起来。今天她也展现演戏般的惊讶神情。她内心受到震撼的时候，只会做出张大眼鼻口的一零一号表情。


    「您为什么来这里？」


    「那么古贺小姐，麻烦向大家说明吧。」


    古贺以过大的音量喊着「好的！」回应。今天美食区人不多。她的回应响遍全场，美食区附设甜甜圈店的店员疑惑注视我们。


    「那个，其实我除了上次采访的节目……又接了一个节目。」


    ───古贺接的另一个节目，是家喻户晓的周五深夜综艺节目。开播至今好像满五年了，但是到了今年开始苦于收视率没有成长，所以在上周的会议达成重整节目内容的共识。


    「我想请你们上那个节目。」


    「我们？」


    「在我觉得自己撑不下去的那时候，我在翁琉城见到你们。后来在企划会议提到我发现一群有趣的孩子，制作人就问我要不要试试看。我至今从来没负责整个单元的制作……这是我的第一个机会。拜托你们帮帮忙。」


    古贺说，同期的助导一个个成为制作人，上个月还有一位前辈像是落井下石般酸溜溜地说「你果然不适合做节目」。


    古贺助导同样为了实现梦想而心急挣扎。


    「唔～～」


    久留美鼓起脸颊歪过脑袋。


    「可是还有学校要顾……」


    「久留美小妹的学校禁止艺能活动？」


    「不晓得。因为没有前例。」


    我的学校同样没有前例。久留美就读的西特库诺高专只要不改造制服，染发或穿耳洞都是学生的自由，所以校规反而比东高宽松才对。我的学校只准在放长假的时期打工，高专则是没特别限制。如果西特库诺禁止艺能活动，美嘉就读的升学学校以及华鸟就读的千金学校也不可能许可吧。不过我上次上电视的时候，从班导到学年训导主任都没对我训话。大概因为我是以志工活动曝光吧。无论是什么理由，东高的学生手册肯定没禁止这种事。


    久留美该不会想拿学校当借口逃避吧？就像上次采访翁琉城那样。不过这次可不能轻易放过她。


    「拜托啦，好不好？拍摄日期会配合你们，当然也会预先向家长说明。我需要『东西南北』这个宣传标语，所以拜托各位一起来。」


    古贺光是今天就不知道鞠躬多少次。还要看她的发旋几次，大家才肯答应？


    久留美依然面有难色。另外两人也没有随便发言。这段期间，古贺一直低着头，只能由我打破僵局。


    「各位，古贺小姐也是特地跑这一趟，我们就帮她吧。」


    「……我赞成。」


    双手撑在桌面的美嘉，就这么马虎举起手。


    「古贺小姐，我能体会您的心情，所以请抬头吧。」


    即使依照华鸟所说重新坐正，古贺的表情也没变得开朗。


    「方便告诉我们具体来说该怎么做吗？」


    「好的。那么我考虑各位的现状先做个说明……」


    每周一次，三十分钟的节目。古贺邀请我们制作的是颇为重要的一个单元。


    东京好像几乎每周都会举办「某某节」。固定举办的户外音乐节是夏季的代表性活动，不过也会无视于季节举办美食系列的肉食节或麻辣节，最近甚至还有算命节。


    古贺现在构思的企划，是由我们高中生前往各种节的会场，突击访问店家与顾客。如果是当红艺人可能会发生粉丝包围造成恐慌的危险，如果是冷门谐星可能会被拒绝采访，所以古贺表示圈外的女高中生是最佳人选。


    「我想，企划内容接下来还得慢慢修改，但我希望可以和大家一起讨论。」


    「光是听您说就觉得很有趣。不过我的学校也有各种规定。」


    「实际上应该会有吧。总之要你们立刻回复应该是强人所难，所以方便这周内和我联络吗？这是我的联络方式。」


    古贺将四张名片摆在桌上之后起身。


    「各位，抱歉用掉你们放学后的宝贵时间。期待今后还能再会。」


    ───那个人，是不是大河久留美？


    ───她旁边是特尼里塔斯的华鸟喔。


    ───好棒，你去搭话吧。


    ───不要，办不到。她们不会理我们啦。而且听说个性超恶劣的。


    「南小姐，不要理他们。」


    「为什么？听他们这么说，我可不能装作没听到。」


    「那种人，扔着不管是最好的做法。」


    「……」


    「南小姐，你觉得呢？」


    「刚才做节目的话题吗？」


    「嗯。」


    「我很感兴趣。」


    「但你明明是考生吧？」


    「嗯，不过是大家这么说的。久留美小姐呢？」


    「久留美在苦恼。不知道现在应该把什么东西放在内心的第一顺位。」


    「这种问题，连我也不知道答案喔。」


    「……」


    「放心，一定没问题的。总之试试看吧。」


    ＊　2　＊


    「啊，古贺小姐您好，大家都答应了！」


    每周录影一次，一定是周末或假日。不只是不必担心上学问题，包括交通费在内，每次还能领到五千圆的零用钱。我以「如果不想做了，随时都可以谈」为条件，获得三人的同意。


    节目开始播放，很顺利经过一个月之后，古贺告知我们这个测试性质的单元成为常态专栏。华鸟强烈的个人风格，久留美破坏力超群的笑容，美嘉人见人爱的容貌，使得东西南北产生少许需求。因此，我一度失去的梦想也再度找到可行的路。


    「不好意思，古贺小姐，方便借点时间吗？」


    「怎么了，东妹，瞧你表情这么恐怖。」


    我一如往常在录影结束之后找古贺。我让三人先准备回家，带古贺到四下无人的地方。


    「怎么啦？」


    「请问，我们不加入经纪公司没关系吗？」


    「啊啊，目前没这个必要。放心吧。」


    「不，我反倒想主动加入。」


    「喔～～」


    古贺摸着下巴思考。她已经不是古贺助导了。因为我们的企划成功，所以她从助导升格为制作人。多亏这样，最近的她背影比以前可靠得多。


    「我各方面帮你问问看吧。」


    「谢谢！」


    隔天古贺打电话过来。录影行程是以电子邮件


    寄送，所以我立刻猜到是关于昨天找她谈的那件事。


    「啊啊，东妹吗？关于你昨天问的经纪公司，我可以透过管道介绍一间。」


    「真的吗？」


    经纪公司名称是玛尔萨克特。虽然没听过，不过上网一查，发现旗下有一位我认识的女演员。


    「我这边已经大致说明，不过经纪公司的人说想要当面谈。什么时候可以来东京？」


    「下次录影之后就可以，所以我想订那一天。」


    「ok，那就是下周日吗？我会转达。」


    「麻烦您了。」


    结束通话之后，我面向书桌。距离星期日还有六天。我从抽屉取出活页纸与笔。


    在古贺的介绍之下，我独自造访经纪公司。我对另外三人说买完东西会自己回家。我朝着接了长长睫毛的柜台小姐说「我约六点过来面试」，她随即带我到深处的房间。这个房间四面都是透明玻璃，中间摆一套红色大沙发，令人静不下心。我原本想象面试会场像是会议室一样正经，连忙想修正内心的模拟情境，但是为时已晚。


    穿灰色外套的男性伸手开门。


    「东小姐，让你久等了。」


    肌肤黝黑又大胆露出洁白牙齿的男性，迅速进房之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来，请坐。」


    「啊，好的。」


    「我是玛尔萨克特的远藤。事情已经听古贺说了，节目也看过了。我希望你务必加入我们经纪公司，不过可以先介绍你是什么样的人吗？」


    也就是要我先进行自我宣传。壮硕的体格给我莫名的压力。要是在这种时候紧张，至今克服各种困难的努力将会失去意义。我让意识脱离自己过度用力的身体。


    「好的。我从小四到国二都住在加拿大，所以会讲英文。对男生没兴趣，至今不曾和任何人交往。唱歌跳舞是自己研究练习的。没有任何社群软体或网站的账号，因为我害怕资料会一直留在网路上。我想成为偶像。请多指教。」


    「……」


    灰色外套的经纪公司男性维持严肃的表情僵住。我哪里说得太奇怪吗？


    「……原来你想当偶像？」


    「是的，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原来如此。」


    「那个！我想和现在一起做节目的女生们组一个偶像团体！这是资料。」


    我将预先整理在活页纸的三人资料递给男性。


    「咦，这是什么？是你制作的？」


    「是的！」


    南：华鸟兰子。家境优渥，外表、语气与就读学校都是大小姐风格。家里甚至有泳池。容貌华丽却带点传统气息，就像是《网球甜心》蝴蝶夫人的真人版。她在学校真的加入网球社，不过在成为节目固定班底之前就退出了。高姿态的发言会讨人厌，但她没有恶意，请多多包涵。


    西：大河久留美。原本在当地就很有名。长相可爱，还有写程式的专长。在机器人大赛获得全国亚军，是高专的女明星。全国都有她的粉丝。身高一五○公分偏矮，总是穿着宽松的衣服。


    北：龟井美嘉。头发与指甲总是维持得漂漂亮亮，对于美容不遗余力。因为长得美丽，所以常有人以为她个性不好，但她很善良，一直在从事志工活动。


    「哇……真厉害。」


    「谢谢称赞。她们每个人的个性都很丰富。」


    「最有个性的是你吧？我在这个业界打滚二十年了，却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人。她们也都想成为偶像吗？」


    远藤露出白色的植牙对我笑。


    「有哪个女生不想成为偶像吗？」


    「应该很多吧。」


    「我认为大家只是不说，其实内心某处都梦想成为偶像。」


    「可惜这个世界没那么美丽，而且也有很多人光是听到『偶像』两个字就表示厌恶。」


    「……」


    「抱歉。别把这当成我个人的意见。」


    「……」


    「我的原则是勇往直前。你这个人很率直。既然你难得有自己的专栏，我就试着和节目合作帮你做点事吧。我也会知会古贺一声，所以你今天先回去吧。」


    明明肯定是开心的话语，却不知为何听起来很冷漠。远藤直到最后都露出诡异的白色牙齿。从假的牙齿说出口的话语不是真心话。他说偶像的世界不美丽，但我还是不愿相信。


    ＊　3　＊


    「哎呀，欢迎光临。」


    「您好。」


    相隔数个月见面的店长以及没什么人的店内都一如往常，我松了口气。记得上次来这里，是开始在翁琉城当志工之前的事。


    「抱歉久等了。」


    「好久不见。」


    我向先到的他简短道歉。记得最后一次和真司见面也是几个月前了，不过我们这段时间也经常联络，所以我自己的感觉是「一小段时间不见」。


    「你说好久不见，但应该没那么久吧？」


    「不过你想想，我们之前每周都会见面好几次啊？」


    「别讲得这么暧昧好吗？」


    「对不起。」


    要是没有讲清楚，待在外场的店长可能会误会。我明明是认真警告，真司却在笑。


    「你好厉害。不久之前才在当英语志工，现在却定期上电视。就这么把翁琉城当成垫脚石。」


    「我不否认，但是别说垫脚石好吗？」


    「志工们看起来都有点落寞喔。啊，不过大家都希望你向前迈进。我代表高龄军团转达想法给你。」


    「真司，你明明不必勉强继续的。」


    「追根究底是我自己说想要继续做的。能让别人高兴，又能磨练摄影技术。对我来说是很好的环境喔。」


    「很好的环境吗……真羡慕。我昨天去经纪公司面试了。」


    「毕竟你早就说想加入了。」


    「嗯。」


    「结果怎么样？」


    「我想应该会过。」


    「这样啊。东小姐，真是太好了。」


    至今发生的所有事情，我都以电话告诉真司。像是翁琉城特辑的回响没想象中好，删掉伊丹先生的通讯资料，还有古贺的出现，我都逐一向他报告。


    「现在是什么心情？」


    「要说心情……感觉自己终于走到这一步了。但我害怕安心。会怀疑梦想是否真的会实现。不过开心胜过害怕好几十倍。」


    我将没能告诉任何人的喜悦告诉真司，压抑至今的情感一口气释放。


    「这样啊。」


    他不是露出招牌的咧嘴笑容，而是微微一笑。很少看见这样的他。


    「话说，今天为什么找我来咖啡厅？」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想好好聊一聊。」


    「什么嘛。」


    「今后大概再也不能像这样单独和你见面了。」


    「……」


    我注视手边的苹果汁，试着思考这件事。要是事情顺利进展，今后就不能像这样单独见面。至今在咖啡厅举行的秘密会议，不知何时变得不需要了。笨拙的我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最后能和你约会，真是太好了。」


    「啊？约会？」


    「嗯


    。因为今天没要开什么作战会议吧？就只是见个面。」


    「……」


    真司说得没错。我们正在做的事情是约会。即使我们不这么认为，在他人眼中也是在约会。


    沉默愈久，说出下一句话的压力也愈大。「别当自己是男友好吗」「不准得寸进尺」「我不曾认为这样是约会」，浮上心头的话语接连消失，最后我说不出任何话。


    「啊，对了，你知道五年级的清水吗？」


    虽然没特别在意，但我想到这个适合打断沉默的话题。这件事距离至今满久了，但因为令我印象深刻，所以我依然清楚记得。


    「知道啊。为什么提到他？」


    「因为他在工业祭来找久留美，邀她看乐团表演。」


    「唔哇，真的假的？」


    「从你的反应看来，那个人不太妙？」


    「清水是把rpg角色取名为『久留美吾爱』的不妙家伙。」


    「呃……」


    「结果久留美有去看清水的乐团表演吗？」


    「没有，基于各种原因变成我去。」


    「居然是你去？为什么？」


    看到真司哈哈大笑，我就放心了。真司笑的时候很文静。不会拍手，也不会发出奇怪的声音。他只有色眯眯的表情与上扬的嘴角不检点，但是一举一动总是文质彬彬。


    「你应该再也不会来工业祭了吧。」


    「为什么？我会去啊？」


    「不可能的，因为你是上电视的艺人，何况今后会成为偶像吧？你们四人在这个乡下地方已经是名人，去哪里都不方便喔。」


    「连这种事都会被限制吗？不过这是我自己希望的，所以不会难过。」


    「那如果见不到我呢？」


    「会有点难过。」


    「光是听你说这句话，就不枉费我今天约你过来了。」


    真司注视咖啡，有苦难言般笑了。


    「最后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既然你想当偶像，为什么不参加甄选？这样明明是更短的捷径啊？」


    「这个嘛……为什么呢？」


    这天，店长不收我钱，而是希望我签名。他从厨房深处拿出一张签名板，我以粗麦克笔签名。虽然签得很丑，不过只能请他见谅。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签名。


    「那么再见吧。」


    「嗯，改天见。」


    真司柔弱的背影消失之后，我朝他的反方向踏出脚步。有那种背影的人，驼背而且衣服那么老土的人，居然成为我坚强的靠山……应该没人想象得到吧。


    ───为什么不参加甄选？


    即使他走了，这句话依然留在我的脑海。


    「因为全部没录取……这种话太丢脸了，我可说不出口。」

 ch.9 自我方位

    ＊　1　＊


    这天是第一次进棚录影。


    说到电视台，我第一个想到的是附有巨大球体的建筑物。从小就向往进入那颗球的我，抵达古贺助导指定的场所时稍微受到打击。年代久远，设计平凡的老式建筑。虽然占地广阔，不过矗立在旁边的商业大楼漂亮得多。


    承受警卫刺过来的视线五分钟后，亲爱的古贺终于出现。工作模式的她当然没画眉毛。搭首班电车两小时远赴东京的我们没特别获得慰劳的话语，古贺开始带领我们这群纯真的女高中生前进。


    「古贺小姐，接下来要做什么？」


    「这我不能说。好啦，到摄影棚了。这里就是录影的d棚。」


    古贺在看起来沉重的门前停下脚步。


    「你们四个不要挤成一团，快进去吧。记得要大声喊『请多指教』。我也会一起进去。」


    「……」


    「别杵在原地，走吧。预备……」


    我用着发抖的手使力打开门，等待我的是好几台摄影机。最大的摄影机前面站着熟悉的男性。那个体型以及灰色外套，是玛尔萨克特的远藤。


    『来，请往这里。』


    我们被催促走到远藤面前。摄影机在这段时间也一直拍我们。


    『虽然很突然，不过我有话要和今天来到这里的各位说。』


    我以外的三人都僵住，我甚至担心她们心脏会不会停止跳动。远藤这名男性的真正身份，以及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四人当中只有我知道。


    『东西南北的企划受到好评，所以本节目的片尾曲〈自我方位〉，要请各位来唱。』


    拿在手上的小型摄影机逐一凑向我们的脸。我一边注意角度，一边露出吃惊的表情。


    『事不宜迟，我想开始安排唱歌与跳舞的训练课程。再来就是加入经纪公司之前，要向各位的监护人进行说明，还有一些文件要填写……』


    当时的状况在隔周的节目播放。直到几个月前由圈外女高中生进行突击采访的那个企划，成为四人踏上偶像之路的成长史。


    「我们是不是就这么逐渐被带往另一个世界啊？」


    「久留美甚至现在就想逃走。」


    「我能理解各位内心的不安，不过至今也是勉强走过来了。今后只要继续顺其自然活下去，肯定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喔。」


    「南小姐，脱离普通的高中生活，你不在意吗？」


    「嗯，我原本就不讨厌受到注目，而且和大家共度的每一天都好快乐。」


    「这样啊……说得也是……」


    「……久留美小姐，你在哭吗？」


    ＊　2　＊


    加入经纪公司之后，不只是演唱节目的片尾曲，还开始接到别的工作。某天我得知每个月购买的偶像杂志其中一页介绍我们，开心到回家时是三步并两步冲上楼。


    同时也开设了部落格。至今没用过社群网路媒体的我，首度察觉自己没有吸引他人注意的技巧。


    久留美上传的图片九成是自制机器人，另外一成是自拍照。照片的破坏力与稀有度，使得久留美的网友留言数遥遥领先。最新上传的网志是附上照片介绍如何用兔子发圈绑头发，留言数破千。


    华鸟每次都以「大家好」开场，再回答网友的几个问题。这位意外认真的大小姐明明没人问，她却洋洋得意表示网志都是以今年一月买的那台笔电写的。


    留言数量排行依序是久留美、华鸟、美嘉，我垫底。明明对偶像满怀热情却无法好好写在网志，我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火大。


    在资讯化的社会中，我们的身家资料很快被清查出来。四人曾经当过志工，久留美参加过机器人大赛。不枉费我预先布局───我原本是这么确信的。


    但是发生出乎预料的事件了。


    某天进行训练课程的时候，经纪人只叫美嘉过去，过了好几个小时都没回来。


    「美嘉怎么了？」


    我们即使上完训练课程，也依然在房间等待。数小时后回来的美嘉双眼红肿。


    「发生了什么事？」


    「……照片……和男友的……对不起……」


    我立刻理解状况。


    「糟透了。」


    我当场以美嘉的名字上网搜寻，很快就找到出事的图片。


    注明「三年纪念日」的双人照。对方男性是「欢笑小天使」的成员。应该是从他的推特外流的。令我惊讶的在于这张照片是在上周上传。他们还在交往。


    那么，当初在书店遇见美嘉的时候，她为什么在看《不为爱情而活的年轻人们》？光是这样就判断她没男友的我也太粗心了。明明好不容易让网友挖出我们从事志工活动的往事，但在同时挖出这张照片之后，我的努力化为乌有。


    结果美嘉没受到任何处分就继续演艺活动，但是她好一阵子没对我们展露笑容。我们也不知道能对她说些什么。既然明白东西南北必须凑齐才有意义，她也没办法自愿退出。


    下周节目播完之后，会以现场演唱的形式播放〈自我方位〉。长达一个月的训练课程终于得以发挥成果。


    「来，东小姐，这个给你。其他人在这里拿麦克风过去。」


    即将预演的时候，假麦克风发给我以外的三人。也就是要对嘴。


    「为什么只有我唱？」


    「这是频率的问题。」


    「将歌曲传达给大家，以舞蹈吸引大家，这样才是偶像吧？」


    我一说出这段话，后台的气氛顿时改变。大人们都露出厌恶的表情。


    「可……可是我歌喉不好，这样帮了大忙。」


    「南小姐，既然觉得唱不好，那就多多练习吧。」


    悠哉挂着笑容的华鸟以及不发一语的工作人员都令我火大。总是只有我这么拼命，为什么大家都是若无其事站在原地？


    「东西南北～～以青春车票周游中～～?」


    歌曲收录完毕，我检视经纪人用手机拍的影片，发现只有我唱的段落严重走音。这样简直像是我唱得最烂。明明其他人手上的麦克风没作用，明明这么一来也能笑得比较从容，这么一来不就只有我吃亏吗──────


    「南小姐，你现在快乐吗？」


    「…………直到不久之前都很快乐。」


    「上次，南小姐对久留美说的那段话，久留美还是觉得错了。」


    「……」


    「只要顺其自然活下去，肯定是船到桥头自然直……你是这么说的。可是南小姐，久留美快要出问题了。」


    「久留美小姐……」


    「美嘉再也不笑了。因为素昧平生的人们对她施加言语上的暴力。艺人遇到这种事是稀松平常对吧？」


    「……」


    「这不是很奇怪吗？为了钱？还是为了名誉？为什么大家想要出名？」


    「大概是想让许许多多的人接受自己的存在吧。」


    「久留美不懂。久留美不需要别人的意见。只要能以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就好。」


    「不过久留美小姐，这是机会喔。我们是因为各种命运的交集才位于这里。这种经验，这辈子或许没有第二次了。」


    「认定这是机会，所以就这么顺其自然活下去？这样只是一种赌博喔。」


    「要是赌赢了，梦想肯定也更容易实现。」


    「南小姐的梦想是什么？」


    「……」


    「维持现在的生活，真的就能实现梦想吗？」


    「……不知道……可是……」


    「求求你，别再阻止久留美了。在久留美出问题之前……放了久留美吧。」


    「咿呀啊啊啊啊啊～～！」


    在经纪公司的会议室开会时，突然传来这声哀号。四面玻璃的会议室完全看得到门外的样子，立刻可以确认是久留美在哭喊。她非比寻常的模样，使得在场的大人们以及正在开会的我们都停止动作。记得久留美今天是第一次单独接通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啊啊啊啊───」


    经纪人半拖着她进入深处房间。会议暂时中断，但是大人们命令我们别走出会议室。


    鸦雀无声的空间，听得到久留美的声音。


    「我受够了受够了受够了。我不懂。我不是我。站在镜头前面就搞不懂我是谁。小学的理科题目我答不出来。我不知道为什么想不出答案，我整个人快坏掉了。」


    隐约听到大人们安抚她的话语，但她的哭喊声不曾变小。


    「这种题目都答不出来，我又笨又无力……啊啊，怎么办？要是那段播放出去，会有很多人以为机器人这种东西谁都能轻易制作。我受够了受够了。我不想上电视，不想出名，不想被人看见我！」


    完全变得自暴自弃。继续放任久留美哭喊的话就糟了。


    「我得去说服久留美。」


    「等一下，东小姐。」


    「什么事？」


    「你去了想怎么做？」


    「对久留美说，只要下次成功就好。」


    「……东小姐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久留美小姐达到极限了。」


    「极限？你在说什么？久留美肯定是太容易紧张，过一段时间就……」


    「就会崩溃。」


    「不然要我怎么做？」


    「让她回复为平凡的女生吧。久留美原本就不喜欢引人注目或站在台前吧？东小姐肯定知道的。」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却要退出？」


    「没错。我察觉到一件事。说起来，当偶像并不快乐。」


    连一旁的美嘉都微微点头同意华鸟这段话。


    「南小姐，你和美嘉都怪怪的。穿漂亮的衣服，梳可爱的发型，在摄影棚受到千万光芒的照耀，这是多么幸福的事……」


    「东小姐，之所以觉得这样快乐，是因为你喜欢偶像。」


    「没那回事！习惯之后，肯定也会逐渐快乐。偶像可以为众人带来笑容耶？天底下没有比这更美妙的职业！」


    「……即……即使……」


    沉默至今的美嘉，微微张开颤抖的双唇。


    「即使不能……为身边的人带来笑容？」


    「啊？」


    「小东，现在的你很奇怪。很恐怖。」


    「……」


    「昔日拯救我的帅气小东，已经不存在了……以前的小东去哪里了？」


    美嘉崩溃哭泣，华鸟轻抚她的背。久留美的哭喊声也没停过。想哭的是我。我整理完随身物品，离开经纪公司。为什么？为什么？事情变成这样，我满脑子只有后悔，即使到家也没有消失。


    ＊　3　＊


    数天后，远藤告知即将和三人解约。虽然没要求我一起离开经纪公司，不过节目里的东西南北常态专栏改成别的企划，我完全没通告可接。同时部落格也关闭，预定的活动当然全部中止，片尾曲也立刻改成其他创作者的新歌。


    以为终于获得的偶像称号，钻出我的手心逃离了。


    我第一次怀抱这么忧郁的心情上学。我不想承认自己变成行尸走肉，但我上课时就这么看着黑板，意识则是飞到窗外。


    午休时间，别班的亚子特地来找我说话。


    「啊～～东同学，昨天我也看了喔。你好像很忙，在学校碰到什么困难随时跟我说吧！」


    怎么可能找你说。以往我都会将真心话藏在笑容底下，但是今天做不到。


    「谢谢。我知道你一直在背地里说我坏话。」


    节目以预录的影片填补空窗期，所以周围没察觉东西南北的变化。在这个时间点，居然要在下午进行生涯规划说明会。对于现在眼前一黑的我来说，这是无比残酷的时间。


    在体育馆，台上的演讲者俯视依照班级排成纵队的我们。推测约三十五岁，戴眼镜穿套装的黑色短发女性，以「从一年级就准备大学考试绝对不算早」这句话为开场白，冗长说明「这三年的生涯规划建议」。任职于大型教育公司，每次都在几百名升学学校学生面前担任讲师说明的这位女性是成功案例吗？


    环视周围，看来心不在焉的并非只有我。同届的大家内心在想什么？我向右边盘腿看英语单字本的男生说话。


    「不用听台上说话吗？」


    「啊？」


    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别班男生看向我吓了一跳。


    「那个人正在说明喔。」


    「是啊。但我已经决定要报考哪间学校了。」


    「这样啊。」


    我好羡慕现在就知道该做什么的他。


    「东同学你呢？」


    「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因为你是名人啊，但我没有实际在电视上看过你。」


    说完之后，他像是不好意思般笑了。


    「东同学想考哪间学校？」


    「我还没决定，感觉我的目的不在大学。」


    「是喔。那你将来想做什么？」


    「秘密。」


    「既然保密就代表已经决定了吧？太好了。」


    「哪里好？」


    「升上高中之后，再也不会有人问将来要从事哪个职业对吧？既然就读这间学校，就会走上这样的人生，被拖到没什么选择的轨道。像是那样。」


    他以小指指向正在演讲的女性。


    「所以我一直感到不安，怀疑是否有人确实怀抱梦想。现在在这里听演讲的学生们，我想大多是因为符合自己的成绩水准就进入东高，然后报考符合自己水准的大学，寄履历表到应该能录取的公司，进入录取的企业上班。虽然这样也不差，但我觉得有点可惜。」


    「既然这么说，那你自己想做什么职业？」


    「以勤勉为必备条件的最帅气职业。」


    「最帅气职业……」


    世上明明有许许多多的志业，他却擅自排序。这个人也太幸福了。我将最近一年的自己，和面前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生重叠。


    我最向往的职业不欢迎我。得知这个事实的时候，等待我的是无止尽的悲伤与羞耻。我不希望身旁的他品尝这种感觉。


    「学业，好好加油吧。」


    「嗯。也祝你梦想成真。」


    我接下来想怎么做？我再度自问，不过浮上心头的理想果然和至今一样。第一次看见偶像时刺入内心的那股震撼，我永远忘不了。但我不是可以实现梦想的人。嘴里说为他人着想，所作所为却都是为了自己。戴着温柔善良的面具，一旦不如意就面不改色伤害别人。这种家伙不


    应该成为偶像，我好歹明白这一点。虽然明白，但只要我依然是个性恶劣又不服输的我，就不会轻易讨厌至今喜爱的事物。


    现在在这里哭泣非常难看，绝对不会被允许这么做。即使撑不到回家，至少也要在独处的时候再哭。可是，我身上明明连手帕都没有，却止不住泪水滑落。我将脸埋在膝盖，静静哭泣。


    这天放学后，我在北高校门等朋友回家。


    「对不起。那个……」


    「哇，吓我一跳。怎么了？」


    「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吗？我想知道以前的我是什么样的人。」


    我抱持被冷漠拒绝的觉悟来到这里，还没确认美嘉的表情就低下头，注视着美嘉的鞋尖祈祷。


    「……好啊。到旁边的公园聊聊吧。」


    缺乏儿童游乐器材的这座公园，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人。走在前面的美嘉不是坐在长椅，而是秋千，我也坐在另一架秋千。


    「小东，你听远藤先生说了吗？」


    「嗯。你们都要退出对吧？」


    「对不起。」


    「你不需要道歉啦。」


    「可是小东，你眼睛是肿的。」


    美嘉从我身上移开视线，轻轻荡起秋千，然后慢慢将时间回溯。


    「你……不记得了吧？我被班上同学与老师当空气的时候，只有你会来找我说话。」


    「……」


    「我很担心你这么做的话，会不会和我一起遭受霸凌。不过你是这么对我说的。『我是有事才找你说话，不懂为什么要被别人阻止。如果是我不尊敬的人，他说什么话我都不会听。』」


    「原来我从以前就那么嚣张。」


    「不，当时的小东很帅气。漂亮又聪明，而且绝对不会哭。」


    但我刚刚才哭过一场……我在内心悄悄这么说。


    绝对不会哭的孩子。我想起来了，在小学时代，老师曾经因为我没哭而通知家长。我一直忘到现在，不过事情的开端也是演讲会。全校学生在体育馆集合，当天是宣导拒绝毒品与大麻的诱惑。一位留胡子的大叔流泪说自己因为车祸失去儿子，肇事原因是毒品。演讲的时候被啜泣声围绕，儿童会长在最后语带哽咽地道谢。我忘不了那幅震撼的光景───泪水笼罩整间体育馆，仿佛你如果没哭就没有人性，是一个异常的空间。


    我哭不出来，呆呆看着大人们。留胡子的男性、老师、平常很少见到的大人们哭泣的脸庞，我看在眼里不是很舒服。班导觉得我当时的行为很奇怪，在演讲会后特地打电话给家长。那天晚上，爸妈问我当时为什么没哭。我记得当时是基于正当理由所以老实回答。这样的我居然会在生涯规划说明会掉泪。


    「可是小东后来出国……我真的变成孤零零一个人。只是这样还好，但我受到凄惨待遇，凄惨到不愿回想。所以我不再上学，改去马场屋。我努力考国中，和大家上不同的学校，也换了脸蛋，打造全新的生活。可是，没有用。某人将我小学时代的事情传到北高。毕竟是乡下地方，所以这种事很快就会传遍。」


    「……」


    「我从国中时代就知道久留美这个人。我好羡慕她。长得可爱又有才华，我每天都上网搜寻久留美，想知道怎么做才能变成像她那样。我想更了解她，想着想着，开始想直接见她本人。后来我在车站埋伏等待久留美。第一次见到她本人的时候，我受到很大的震撼。但是更让我惊讶的是你在她旁边。」


    「……」


    「我的英雄居然回日本了。我不顾一切追着你们两人，然后在书店找你们说话。」


    「咦……」


    原来那不是偶然的重逢？


    「小东。」


    鞋子和沙子摩擦，硬是让秋千停止摆动。改变许多的美嘉脸蛋。那双变大的眼睛注视着我。


    「我啊，是小东的头号粉丝喔。」


    ＊　4　＊


    「慢慢坐吧。」


    店长在最深处的四人桌摆上四个玻璃杯之后，走到吧台后方。一如往常的苹果汁味道，凸显真司不在场的突兀感。


    「原来有这样的店啊。」


    我选择让东西南北重逢的场所，是熟悉的咖啡厅。接下来必须好好和三人谈谈。我相信这间店能缓和我不安的心。希望她们别离开经纪公司，或是害怕自己就这么被她们讨厌……我完全没有这一类的想法，而是任凭情感而活。以前的我大概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华鸟小姐、久留美、美嘉，对不起。」


    「……」


    「我一直纯粹觉得你们了不起，认为只要和你们在一起就无所不能。但我各方面将你们拖下水，真的做错事了。」


    「小东的梦想……」


    久留美张开小小的嘴。


    「久留美早就隐约察觉了。可是，抱歉帮不上你的忙。偶像这种角色，让众人怀抱幻想的这种工作，久留美无论如何都做不来。介入不认识久留美的陌生人人生，久留美会害怕。」


    「久留美……」


    「因为当偶像没办法和写程式一样除错。」


    久留美露出和招牌兔子发圈一样的为难眼神笑了。


    「我也要道歉。」


    美嘉看着下方，只动着嘴巴这么说。她以双手包覆玻璃杯，缓缓抬起视线。


    「我认为不应该抱持模棱两可的心态参与。包括他以及小东，我觉得对不起大家。还有……今后还能一起做好朋友吗？认识大家之后，我真的改变了。觉得很庆幸能活在这个世界。」


    「讲得太夸张了啦～～那还用说吗？久留美也好喜欢大家，所以今后也永远是朋友。小东，你说对吧？」


    「当然！…………但我还是很纳闷。美嘉，恋爱这么重要吗？」


    「呵呵，小东，等你有了重要的人就会懂喔。」


    这一天终将到来吗？现在的美嘉挂着幸福的表情，但我不想理解她的内心。我现在这样幸福得多。


    「东小姐，我啊……」


    至今不发一语的华鸟缓缓开口。


    「我找到想做的事情了。」


    「想做的事情？」


    「是的。我想到全世界各地进行赈灾活动。」


    「咦，你是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


    我以为这位大小姐总是摆高姿态，讲话三句不离自己，只选快乐的事去做，不过我或许一点都不了解她。


    「大学考试呢？」


    「不考。反正必要的时候继承爸爸的公司就好。」


    「好强的行动力耶。」


    「大家不都是这样吗？如果没有相当的行动力，我们的高中生活就不会这样过了。」


    「没错！」


    久留美与美嘉异口同声地笑了。机器人大赛、志工、电视节目。东西南北至今做的事情都很特殊，但她们三人陪着我走到现在。


    「东小姐，谢谢你找到我。」


    「和久留美感情这么好的女生，小东是第一个喔。」


    「我今后也会一直为你加油。你还没放弃吧？」


    做不到的事情充斥在这个世界，可说是困难重重。不过一度伸出去的手若想收回来，一定要先抓到某些东西，或者是将手砍断。幸好我的手还只受到轻伤。


    「即使


    想放弃，我也放弃不了。」


    知名制作人经手的新偶像团体，据说审查有五道关卡。我已经寄出履历表。

 终章

    『感觉真的是一连串的偶然。起因是我不经意报名参加征选之后录取……不过没想到我有这个荣幸……可以上我以前就常看的这个节目……』


    至今被问过好几十次的这种问题，我已经有一套制式回答。我这个人应该以虚假的薄纱包覆？还是褪下一切展露真正的我？我几乎每天都要面对无数选择。虽然已经习惯这种生活，但是自己依然常常不是自己。偶像的使命是持续担任自己的专属制作人。


    『听说你高中时代从事过志工活动。』


    『是的，虽然没做多久……但我做过。受到他人感谢不是简单的事。不过，每当自己成为他人笑容的助力，就可以一起享受喜悦。所以我也想在现在的工作看见许多人的笑容。不过就某方面来说，这算是我自己任性的要求吧。』


    我在节目的现场观众发现粉丝。每次活动都亲自前来参加的她们，将印着「小东」的毛巾盖在腿上，面带微笑。


    『以上是今天的特别来宾，国民偶像团体的队长───东由宇小姐的专访。』


    『谢谢各位。』


    长达两周的贴身采访，在收录完毕之后转变为成就感。坐着的时候总是要并拢双腿；用餐的时候要吃得漂亮；姿势随时要抬头挺胸；一定要准时；为了避免脸泛油光，再怎么早起都要好好上妆。幸好我维持自己能接受的水准努力至今。在摄影棚看采访影片时，影片里的我确实是一名偶像。


    「辛苦了。」


    在摄影棚外面等待我的经纪人、彩妆师与造型师拍手迎接我。不在乎鞋跟很高，踩着小跳步回到后台的我，大家以温柔的表情包覆。


    「结束了结束了！」


    我在充满便当香味的后台放声大喊。就这么以懒散的姿势换回便服，整理随身物品之后离开。那个人肯定在电梯前面等我。


    「东妹，辛苦了。」


    「古贺制作人，谢谢你！」


    浓浓的关西腔。眉毛虽然有画，但依然老样子顶着一头金发，身穿轻便的薄上衣。看来古贺只有立场变得比较了不起。


    「我等一下要去见大家。」


    「真的吗？帮我向她们问好。」


    「好的。您辛苦了！」


    晚上六点到代官山艺廊门口。录影按照预定时间结束，时间应该很充裕。我在地下室的门廊坐进接送车，坐在驾驶座的司机是熟面孔。


    「是要回家吗？」


    「麻烦到代官山。我和朋友约在那里会合。」


    大家不知道多久没齐聚了。只有我与久留美住在东京，所以如果没什么特别的活动就不会聚在一起。


    ──────我要举行摄影展了，希望你来参观。


    上周，他相隔八年打电话给我。他的手机号码也没换过，所以我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时吓了一跳。


    「到这里就好。谢谢。」


    车门还没完全开启，我就下车冲向朋友们等待的场所。


    「小东～～！」


    率先扑向我肩头的是久留美。二十六岁的她，头上已经没有兔子发圈。


    「东小姐您好。上次很愉快。谢谢。」


    身穿纯白大衣的大小姐，不久前才来参加我的演唱会。南小姐每次都会带着幸一起来。


    「小东，好久不见。」


    大腹便便的美嘉，感觉有点像马场阿姨。她的第二胎即将出世。


    「各位，久等了。」


    「那就进去吧。阿真也在里面等了。」


    ──────星空摄影展 ～工藤真司～


    入口垂着大大的帘幕，仰望帘幕文字的我内心一热。由于已经是闭馆时间，馆内除了我们没有其他客人。


    久留美推开沉重的玻璃门，正前方站着一名男性。威灵顿黑框眼镜加上骆驼色长裤的他，是我非常熟悉的老朋友。


    「阿真！」


    「真司先生！」


    他向跑过去的久留美、华鸟与美嘉打招呼。我暂时打量这样的他。虽然皮肤不像以前白得像是舞妓，但是将近三十岁的他没有变老的感觉。大概因为身材依然偏瘦，弱不禁风的气息挥之不去，但我反而感到开心。我看着他以稳重眼神说话的侧脸时，威灵顿黑框眼镜突然朝我聚焦。


    「东小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那我们先进去看喔。」


    「咦，等一下……」


    久留美轻拍真司的背，然后带着华鸟与美嘉先走了。鸦雀无声的辽阔门廊只有我与他。还以为真司和我一样挂着为难的表情，但他是以柔和的表情看我。他如今不必利用咖啡就能充分散发成熟的气息。


    「谢谢你百忙之中抽空过来。」


    「别这么说。居然举办摄影展，你好厉害。」


    「都是托你的福。谢谢。」


    他说着深深低下头。


    「我什么都没做喔。毕竟你从以前就有这个天分。」


    「你以前从来没对我说过这种话吧？」


    看着咧嘴笑嘻嘻的真司，我内心的紧张终于逐渐放松。他的这种笑法……和那时候一模一样。


    「我想听你的感想。回去的时候可以告诉我吗？」


    「当然。」


    「那么，我在出口等。慢慢看吧。」


    在真司目送之下，我踩着不安的脚步声，沿着行进路线前进。


    第一张是石砌教堂与满天星斗的照片，命名为《特卡波》。我对如诗如画的这幅风景有印象，不过摄影日期是去年。


    从事「偶像」这个职业之后，我接触相机的机会也增加了。定期拍写真照、cd封面以及写真集。但我虽然经常被拍，对于摄影技术也不是很熟。我甚至不知道快门速度要调快还是调慢才能避免拍出手震照片。即使是这样的我也知道，真司拍的照片真的很美。


    按照箭头指示前进，前方是一扇黑色的门。应该已经看了三十张照片吧。虽然时间短暂，不过或许已经到出口了。


    ───我打开门。


    「终于来了！」


    「我们等好久了。」


    留下我先走的三人在门后等我，丝毫没有内疚的样子。


    「等一下，你们先走也太过分了吧？」


    「抱歉抱歉。」


    「小东你快看！」


    美嘉手指的前方，挂着至今所展示照片完全没得比的巨大照片。这张照片使我发不出声音。


    「…………这张……是……」


    当时的记忆瞬间苏醒。在他手上发出小小快门声的莱卡。身穿廉价服装的我们。


    「这辈子再也不会有这种经历了吧。」


    「无牵无挂，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天南地北闲聊欢笑。当时好快乐耶～～」


    「原来我曾经露出这么幸福的表情啊。」


    《四合星～trapezium～》


    摄影日期是距今八年前的五月二十六日。女高中生们都渴望能实现梦想。


    「怎么样？」


    「是非常棒的摄影展。谢谢。」


    今也忘不了。」


    只是一心一意想成为偶像。当时的我比现在还要幼稚、笨拙、逊色又帅气。

 〈自我方位〉

    讲究外在的集合体


    在十六岁陷入苦恼


    大人的定义


    标新立异的打扮是意志的表露


    嘲笑我的这座城市


    我已经不想和平共处


    东西南北


    以青春车票周游中


    顺风是可靠的助力


    这份爱情拨弄着裙摆


    寻找存在价值


    对抗孤独的这段人生


    毫无征兆就宣告终结


    闪耀的出发点


    见得到你的日子


    座无虚席的时尚咖啡厅


    不喜欢人群的我


    前往古老的小茶馆


    播放音乐的唱片是自我投影


    在泪水滑过脸颊之前


    一口喝光手中的咖啡


    东西南北


    以青春车票周游中


    前往未曾探访的土地吧


    现在的我拥有这份勇气


    将最高杰作


    一次次更新的人生


    虽然对我来说过于耀眼


    但是我想要实现


    和你的那份约定


    人生地图


    在终点画上星号吧


    不需要指南针


    只要循着光芒前进就好


    〈首度公开〉


    《达?文西》二○一六年五月号～二○一八年九月号


    成为星星的少女


    讲究外在的集合体


    在十六岁陷入苦恼


    大人的定义


    标新立异的打扮是意志的表露


    嘲笑我的这座城市


    我已经不想和平共处


    东西南北


    以青春车票周游中


    顺风是可靠的助力


    这份爱情拨弄着裙摆


    寻找存在价值


    对抗孤独的这段人生


    毫无征兆就宣告终结


    闪耀的出发点


    见得到你的日子


    座无虚席的时尚咖啡厅


    不喜欢人群的我


    前往古老的小茶馆


    播放音乐的唱片是自我投影


    在泪水滑过脸颊之前


    一口喝光手中的咖啡


    东西南北


    以青春车票周游中


    前往未曾探访的土地吧


    现在的我拥有这份勇气


    将最高杰作


    一次次更新的人生


    虽然对我来说过于耀眼


    但是我想要实现


    和你的那份约定


    人生地图


    在终点画上星号吧


    不需要指南针


    讲究外在的集合体


    在十六岁陷入苦恼


    大人的定义


    标新立异的打扮是意志的表露


    嘲笑我的这座城市


    我已经不想和平共处


    东西南北


    以青春车票周游中


    顺风是可靠的助力


    这份爱情拨弄着裙摆


    寻找存在价值


    对抗孤独的这段人生


    毫无征兆就宣告终结


    闪耀的出发点


    见得到你的日子


    座无虚席的时尚咖啡厅


    不喜欢人群的我


    前往古老的小茶馆


    播放音乐的唱片是自我投影


    在泪水滑过脸颊之前


    一口喝光手中的咖啡


    东西南北


    以青春车票周游中


    前往未曾探访的土地吧


    现在的我拥有这份勇气


    将最高杰作


    一次次更新的人生


    虽然对我来说过于耀眼


    但是我想要实现


    和你的那份约定


    人生地图


    在终点画上星号吧


    不需要指南针


    讲究外在的集合体


    在十六岁陷入苦恼


    大人的定义


    标新立异的打扮是意志的表露


    嘲笑我的这座城市


    我已经不想和平共处


    东西南北


    以青春车票周游中


    顺风是可靠的助力


    这份爱情拨弄着裙摆


    寻找存在价值


    对抗孤独的这段人生


    毫无征兆就宣告终结


    闪耀的出发点


    见得到你的日子


    座无虚席的时尚咖啡厅


    不喜欢人群的我


    前往古老的小茶馆


    播放音乐的唱片是自我投影


    在泪水滑过脸颊之前


    一口喝光手中的咖啡


    东西南北


    以青春车票周游中


    前往未曾探访的土地吧


    现在的我拥有这份勇气


    将最高杰作


    一次次更新的人生


    虽然对我来说过于耀眼


    但是我想要实现


    和你的那份约定


    人生地图


    在终点画上星号吧


    不需要指南针


    讲究外在的集合体


    在十六岁陷入苦恼


    大人的定义


    标新立异的打扮是意志的表露


    嘲笑我的这座城市


    我已经不想和平共处


    东西南北


    以青春车票周游中


    顺风是可靠的助力


    这份爱情拨弄着裙摆


    寻找存在价值


    对抗孤独的这段人生


    毫无征兆就宣告终结


    闪耀的出发点


    见得到你的日子


    座无虚席的时尚咖啡厅


    不喜欢人群的我


    前往古老的小茶馆


    播放音乐的唱片是自我投影


    在泪水滑过脸颊之前


    一口喝光手中的咖啡


    东西南北


    以青春车票周游中


    前往未曾探访的土地吧


    现在的我拥有这份勇气


    将最高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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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对我来说过于耀眼


    但是我想要实现


    和你的那份约定


    人生地图


    在终点画上星号吧


    不需要指南针


    讲究外在的集合体


    在十六岁陷入苦恼


    大人的定义


    标新立异的打扮是意志的表露


    嘲笑我的这座城市


    我已经不想和平共处


    东西南北


    以青春车票周游中


    顺风是可靠的助力


    这份爱情拨弄着裙摆


    寻找存在价值


    对抗孤独的这段人生


    毫无征兆就宣告终结


    闪耀的出发点


    见得到你的日子


    座无虚席的时尚咖啡厅


    不喜欢人群的我


    前往古老的小茶馆


    播放音乐的唱片是自我投影


    在泪水滑过脸颊之前


    一口喝光手中的咖啡


    东西南北


    以青春车票周游中


    前往未曾探访的土地吧


    现在的我拥有这份勇气


    将最高杰作


    一次次更新的人生


    虽然对我来说过于耀眼


    但是我想要实现


    和你的那份约定


    人生地图


    在终点画上星号吧


    不需要指南针


    讲究外在的集合体


    在十六岁陷入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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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嘲笑我的这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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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西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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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对我来说过于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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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达?文西》二○一六年五月号～二○一八年九月号


    成为星星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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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十六岁陷入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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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青春车票周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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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闪耀的出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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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标新立异的打扮是意志的表露


    嘲笑我的这座城市


    我已经不想和平共处


    东西南北


    以青春车票周游中


    顺风是可靠的助力


    这份爱情拨弄着裙摆


    寻找存在价值


    对抗孤独的这段人生


    毫无征兆就宣告终结


    闪耀的出发点


    见得到你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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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喜欢人群的我


    前往古老的小茶馆


    播放音乐的唱片是自我投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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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西南北


    以青春车票周游中


    前往未曾探访的土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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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为星星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