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春》 001 生生痛 林宜佳是被生生痛醒的。 那种痛,如同心肝脾胃生生地被一寸一寸地绞断,碎成了末,烂成了泥,又被盐巴腌渍了,再拿给她看一样。痛彻心扉,却偏偏喊不出,只有滚滚汗珠顺着鬓角发梢不断地流了下来,打湿了碧绿绣大朵荷花的锦被。 良久,林宜佳终于睁开了眼睛,却是晃了神。 疼痛仿佛只是一场错觉。此时的她竟然再也感觉不到分毫,仅仅是觉得身上有些无力而已。 但怎么可能呢? 林宜佳明明记得自己喝下秦明远端来的安神汤之后,漫天遍野袭击而来的疼痛没都时就让她生生地痛昏了过去!而那个时候,她身体上的痛楚和她心中的难以置信的痛楚那般地搅合在一起,那种刻在了骨头上的痛,怎么能只是一场错觉! 她不敢相信之前还耐心安慰她的夫君会做出那样的事情!直接在安神汤里放了东西!哈! 秦明远!她都要痛死了,他居然还要在她面前摆出一副震惊的见了鬼的模样!真是见了鬼! 她清楚地记得他那个时候“震惊”的打了碗!而后又仿佛见了鬼一般的一跳而起,刹那间就冲了出去!什么都没有说! 她记得她强撑着扒着窗子看着他如旋风一般却张皇无措地冲出了院子! 他亲自给她端的药!亲自喂了她喝了! 他还张皇个什么! 她记得那个时候她突然就笑了!而她滑倒在地的时候,她分明真看见窗外太阳是那样的明亮!明亮的让人什么都看不清! 而眼前,是哪儿呢? 她和秦明远的房间……林宜佳记得清清楚楚,因为那是她用心布置,一桌一椅,一个摆件一个花瓶都是她反复琢磨试探了,才确定留下来的。她记得,秦明远不喜欢红色,她就用尽心思让房间内的装饰极少见到红色,纵然有一些,也都搭配得宜,看起来舒心协调,不见半分突兀……曾经,她是多么努力地想两个人的小生活和谐如意啊。只可惜……林宜佳的嘴角不免扯了一下。 林宜佳很快感觉到了身下在轻微持续地晃动着。 自己原来是在车子上啊。原来自己的结果是被送到庄子上? 道路似乎很平整,不见有半点颠簸。当然了,林宜佳随手一摸,就能摸到她身下是垫了厚厚的褥子,褥子上面又扑了几层皮毛。皮毛光滑柔软,一摸就是最上等的紫貂皮。这样的紫貂皮,家里不就一件,也是她的陪嫁物,但却早已给婆婆做了斗篷吗?怎么会在自己身下? 难道,自己真的是突然病了,而不是发生了如自己所想之事? 纵然林家犯事,秦明远也一样地对她这个出嫁的林氏女不错,而不是如同大姐夫二姐夫以及几位堂姐夫那般行事? 对。应该是这样。 林宜佳越想越觉得是。 她的夫君秦明远,能安贫守富,又礼敬长辈,是个品行端正的人。不然,当年自己的父亲母亲也不会为自己挑中了他。而且,秦明远他是父亲的学生,又是女婿,这样的双重关系,哪里是处理了一个林氏女就能撇清扯断的。师长师长,若他真那般做了,那就是欺师灭祖,而他的人品从此就也不仅仅是蒙上了层洗不掉的油垢那般简单,而是会烂掉臭掉,从此被人指着鼻子骂也只能生受着!更不要再想在仕途上有什么作为了!他还想光耀门楣为婆婆争得一品诰命呢,怎么能够行如此愚蠢之事呢? 看,自己一个普通闺阁女子都能明白的道理,秦明远怎么会不懂的呢? 他怎么就敢杀妻! 他绝不敢杀妻! 若是说,只要找对了门路,就算是名声臭了,也不是不能不能做大官做佞臣……但十年夫妻,林宜佳绝对能够肯定,秦明远做不到。 所以说,那碗药只是让自己睡一下,让自己不吵不闹乖乖地到庄子上去?而不是整日里逼着他去为林家奔走?而且不懂的事发突然,需要理清前因后果,而后才能细细筹谋这点道理? 想到这一可能,林宜佳扯出一抹苦笑。 她的夫君,还是不懂她。是,自己是懵懂天真,只会关注自己的小日子,其他的都不愿意过问,但自己……父亲身为内阁大员,又是曾经的状元郎,点翰林,经地方,转六部,是实打实凭自己的本事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走上来的,今上也一直看重的很,朝野官声也佳。就这样的情况下,林家一下子被下了大狱,又怎么会简单? 秦明远这会儿还只是在翰林院编书的,能有的能耐能出多大的力,她林宜佳心中又不是没个数,怎么会毫无道理地去闹他逼他! 她不过是多哭了几场而已,又病倒了而已! 而那是她的至亲家人,她又怎么能不担忧焦虑、揪心煎熬!而这样居然就让他误会了?! 她的夫君秦明远,只是尊重她,体贴她。而这种体贴…… 算了,如今的自己,哪里还有资格说那些…… “老师,听说小师妹她有些昏沉……学生刚刚见到那边有银丹草,就采了些来,熏熏车厢,也能让小师妹觉得清爽些。老师您看,是不是试试看?” 这个声音……林宜佳身体猛然一震,手底下不知不觉抓紧了皮褥子。 这个声音……秦明远的声音怎么变成了这样?就像是被掐了脖子的鸭子,真难听啊。他又是在同谁说话? 林宜佳脑袋中“轰”的一声! 秦明远能够叫老师的一直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的父亲! 难道是父亲!父亲没事了! 林宜佳心神激荡,奋力挣扎着自己软绵无力的身体,却是一个不慎,从榻上掉落下来,身体撞在了马车车厢壁上,又滚落在车厢中。挣扎之中,一块台布被她扯了下来,上面一只茶碗正好砸在她的头上,又落在车厢内铺着的厚厚的月桂花纹的毛毯上,滚动中又碰到了车厢壁,来来回回之下,竟是滚出了车厢,落在了外面的道路上,发出“啪”的一声,应该是碎了。 茶水已经有了些凉意,淋在了林宜佳的脸色身上,却一点没有浇灭她心中的火热,让她冷静下来。 父亲出来了!家中所有人一定都没事了!都好了! 巨大的喜悦让林宜佳来不及多想也一刻不想等待,只想撑起自己软绵绵的身体去扯掉马车门帘,只想亲眼看到好好的父亲! 但该死的!秦明远到底给自己吃了什么药!怎么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了!一点都不听使唤! 林宜佳眼中热泪滚滚,喉咙却像是有什么堵上了似的,发不出一点声音。 “怎么回事!” 是父亲! 这个急切的声音听在林宜佳耳中是如此的熟悉和美好,美好到她几乎不该相信自己的耳朵,同时心底又升起一股更巨大的恐慌,只怕是自己的错觉! “那两个丫头呢!六儿的马车上怎么会没有人!” 随着这句严厉的训斥,一只大手一把拉开车帘,探身上了马车。 乌发高束,插一只样式简单的玉簪;浓黑的眉略显细长;面庞如玉;嘴角留一把短髯……这是她的父亲!这是她那温文尔雅中自有一种坚持一种威仪的父亲! 林宜佳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泪珠滚滚模糊了双眼。 “怎么了?怎么摔下来了?” 林世卿急忙上了车,轻柔地搂起林宜佳,又用袖口轻轻拭去她头上脸上的水迹,口中温柔地哄慰道:“六儿别哭了啊,哭坏了身体多不值得啊是不是?六儿很聪明,知道哭可没有用是不是?六儿委屈的话,爹爹去给六儿画副画赔礼好不好?都怪爹爹没有让人看好我的六儿……” “爹爹……”林宜佳使劲地摇头。 她的父亲,还是同她出嫁前一样,永远都心疼她,却也注意着以身作则地教她不迁怒他人,教她遇事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她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君子。他怎么会舞弊受贿!林宜佳绝不相信! 再说,他们林家又不缺钱! 而且父亲母亲总是教育她们姐妹说,银子够用就好,过多无用,且说不定就会成为负担! 父亲母亲这样的人,怎么会受贿! “爹爹,您回来了?娘呢?”林宜佳擦了一把眼泪,忙问道。 “我不是才离开一会儿吗?就在马车边上没有走远……你娘和你姐姐们都在前面马车上,等你身体好清爽了,就能见到她们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林世卿取了一个锦帕,帮林宜佳擦泪。 “怎么!是不是六儿醒了!”林世卿的话尚在嘴边,林宜佳便见马车车帘又被人掀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脸上带着激动的狂喜之色。看见车厢内林宜佳虚弱狼狈地歪在地上,狂喜又一下子转成了关切还有自责:“这是怎么了!怎么摔了!六儿都病成这样了,我还怕什么传染!你让开……” 说着她就要去扯开林世卿。 林世卿忙躲开她,不让她碰,一边颇为严厉地道:“荣卿,你别添乱了行不行?六儿已经醒了,醒了就是就要好了!你再一来,不是要让六儿她心生愧疚担心吗?一忧心,这病好的不就更慢了,六儿你说是不是?”说话间,他已经将林宜佳扶到了榻上躺好,一边示意她说话。 林宜佳胡乱地点点头。 而后她就看到自己的父亲满脸欣慰,又用话同她的母亲反复劝说,又让她母亲好好地看了一眼自己,而后她的母亲这才满眼含泪,重新欢喜起来,只是欢喜之中又不免带着愧疚,不甘不愿地放下了车帘离开了。 这之后,林宜佳又听到马车外面传来两个姐姐和弟弟关切的问候声,她又胡乱地应答了。紧接着,又有一个大夫背了药箱过来,替她诊了脉,说了些什么,林宜佳都没有仔细听。 这会儿,她心头正乱的很! 心里正如同有一大锅水正在喧嚣沸腾不已,其中的震惊根本用言语表达不了!而那沸水又升腾起满满的白雾,让她的心更糊涂不清了! 那之后上车的人,正是她的母亲! 而正因为她看到了自己的母亲,所以才震惊的很!一时间连想也不能了! 因为,她看到的,分明就是十几年前,母亲一点儿也不怎么显老的模样! 虽然,因为一直心态很好,生活也幸福,加上注意保养的缘故,她的母亲看起来比同龄的夫人们都要年轻一些,但四十来岁的母亲怎么也不会和五十多数的母亲一般样! 这是怎么回事! 林宜佳只盯着她父亲林世卿的嘴巴一开一合,完全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只是胡乱地应着。 是了。 林宜佳让自己的目光在林世卿脸色反复游走了一会儿,这才发现,站在她面前的,同样是十多年前,只有四十余岁正值壮年的父亲! 她清楚地记得,林家出事前不久,她才回娘家一次。那一次,她就有注意到五十多岁的父亲鬓角已经隐隐有些染霜,脸色也有了些浅浅的皱纹了!她记得,自己留意到之后,还同姐姐们私下里说了说,感慨当年名满大显的如玉公子也要老了,一转眼,不说她们各自嫁了人,就连最小的弟弟也要娶亲了呢! 林宜佳还记得母亲玩笑地说:外孙总是不姓林,她很快就会有孙子抱了呢!那是时候,姐姐们还嗔怪不依,拉扯着母亲好好地撒了好一会儿娇呢!她之所以特别地记得清楚,不仅仅地因为那是林家出事前她们母女四人最后一次全聚在一起,也因为她记得自己那个时候心中特别的酸涩——因为成亲五年,她还没能有一儿半女…… 但现在,怎么回事呢? 是她眼花了? 还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起点中文网www.qidian.com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未完待续) 002 喜新生 不能慌。 林宜佳对自己说。嫁人五年余,没了父母姐姐们的时时刻刻的爱护,她已经慢慢成长,已经不再是喜嫁时那个懵懂天真的少女了。 林宜佳慢慢停止了抽噎,眼泪也渐渐不再不由自主地落下来。 她十分乖顺地躺在榻上,让父亲替自己细心地盖上锦被,又乖乖地让父亲喂了药,而后又张嘴含了一个梅子,心绪一点一点地平静了下来。 她有注意到:端药进来的是蓝田。 此时的蓝田,干枯的头发才勉强抓一个还双螺髻,小小的干瘦的身体、面带菜色的黑丑丫头。而不是,姿容秀美,却留着妇人头、低眉顺眼地侍候秦明远,一心为了自己能够林家生活的更顺心而尽心谋划的那个通房丫头。 看到此时的蓝田,想到之前……林宜佳的眼泪差点儿又没有忍住。 她在秦家……她在秦家…… 以她林家女的身份,下嫁到秦家那个没落勋爵之家,生活的不顺心之处……还不是因为孩子!她嫁到林家五年,竟然没有传出半点喜讯!三年无出,她的婆婆要给秦明远安排了暖床丫头,她根本就不能有半点不满,而且还要检讨自己的“过失”,欢欢喜喜地谢过她的“赏”!纵然她的母亲那般的疼爱维护她,那样的情况下也不能说什么! 谁叫她不能生! 秦家只剩下秦明远一根独苗,总不能断人香火!而且,不过是暖床丫头,还不是正经姨娘呢,而且先还用着药呢,已经给足林家面子了! 但又两年过去……不用婆婆开口,林宜佳也没有任何选择余地地,给两个暖床丫头停了汤药。 而眼见着秦明远的两个丫头前后脚地、迅速地有了动静,蓝田替自己着急,才是硬生生地推了她的好亲事,又将她的卖身契还给了自己,做了秦明远的通房! “……小姐,若是我有孕,您就也假装有喜吧。而后我们到夫人的庄子上住下,直到奴婢生产为止!若是奴婢生出儿子,小姐您就说自己产子,就再不怕其他了!有了小少爷,奴婢也就能含笑了……” 蓝田的意思,是有了小少爷,她就会含笑自尽,以免将来有可能生出的风波……至于选择林夫人的庄子,则是因为,以林夫人的精明能干,自然能够护住她们秘密周全! 林宜佳当然不能答应。 但是蓝田铁了心,私自见了自己的母亲,回来后就进了秦明远的书房…… 真是个傻子! 一个秦明远,搭上了自己还不够,为何还要搭上那么好的蓝田! 林宜佳忍住眼泪,也忍住没有唤蓝田。她缓缓地嚼着糖渍梅子,直到甜味尽去,梅子本身的酸味也让自己的口舌生了津,这才将嚼烂了的梅肉咽了下去。 果然,口中原有的苦味已经模糊了。 就像之前的痛苦,之前那种种的过往,仿佛只是一场梦境——梦醒后才没一会儿,梦中的内容就已经记不清晰了。 记不得了也好。 那样的“梦”……林宜佳绝不希望“将来”再是那样的,所以,她宁愿记不得。 “爹爹,您今天庚岁多少来着?待六儿好了,一定给您寻一件您满意的寿礼!”林宜佳扬起脸,软软地问道。虽然没有看镜子,但林宜佳知道,自己肯定也不一样了。 林世卿闻言哑然失笑:“你这个小家伙,连爹爹的年龄都不清楚,还想表孝顺呢!喏,爹爹今年正值不惑,就等着我家六儿的礼物!” 说着他摸了摸林宜佳的脑袋,含笑道:“当然,六儿好起来,以后都健健康康的,就是给爹爹最好的礼物了……” “爹爹放心,六儿很快就能好了。”林宜佳语气肯定,声音中透着她都能听出来的欢悦:“但给爹爹的礼物还是不能少的!您只管等着看就是了……” 林世卿听了不免哈哈直笑。 两父女又说了一会儿话,林父到底是惦记着林宜佳久病初醒,很快就止了话题,哄了林宜佳静心休息。看到林宜佳双目合上,又等了一会儿,听到她呼吸均匀了,这才小心地替林宜佳掖了掖被子,下了马车。 “……今天就不再走了,就在这里扎营休息。若有短缺的,就近去买就是。六小姐已经醒了……这一路已经遭了罪,也不差这三两天的功夫。” 林世卿吩咐完下面的人,瞧见他们面上都是忍不住的为自己的小女儿露出的欢喜之意,嘴角也忍不住有些微微翘起来。 能醒,也就是熬过来了,眼见着就能好了……六儿这一劫,就算了过去了,但愿以后万事顺遂……林世卿看到自己新收的弟子手提竹篮,还在车厢不远处静立等候,而且也不曾有任何窥视车厢的动作,他点点头,示意一直伺候在车旁边的蓝灵将其手中的竹篮接过,面色温和地道:“你有心了。” 秦明远正要说什么,正在这个时候,一骑行云而来,高头白马上的玄衣公子翩然下落,仪态潇洒地向林世卿行了礼,道:“老师,我朋友有个庄子就在附近,听说里面生活设施都是齐备的。不若我们到他那里歇几天。有了正经住处,对小师妹的身体也好。”说话的时候,他还对着秦明远点了点头。 林世卿听过则是微微思忖,问道:“是谁家的庄子?” “是武兴候府小公子名下的。”宋阶笑道:“小北和我处的来,那庄子我也去过两次,原是老武兴候夫人的,小北得了好几年了,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庄子不大,却是有几口好温泉……我听说小师妹已经醒了?” 林世卿点点头:“还要多谢你送来的几颗好参。” “老师见外了不是?”宋阶潇洒地朝林世卿拱了拱手,并不多同林世卿说客气话,转而继续道:“小师妹在广州府长大,乍一回京,定然是不习惯京城气候的。京城的冬天可冷的很。她大病初愈,身体更是要认真调养一番的。姑娘家家的,本就受不得半点儿寒,更何况如今这个紧要关头。” 宋阶说话时候的神态轻松熟稔:“我已经打发人快马回京去只会小北,就说借了他的庄子一冬用一用,谅他也没有二话。他的就是我的,老师万不能和我客气。” 说的好像是真的似的。像他口中说的“一冬”,不是指一整个冬天将近两个月的光景,而只是两天似的。 林世卿不由笑了起来,点点头,道:“那,就听你的,今晚咱们就在那歇着。至于借温泉过冬……待我问过了你师母再决定吧。” 宋阶毫不在意,笃定地道:“师母必会同意的。” 林世卿摇摇头不答,朝他的两位学生点点头就转了身重新吩咐车队行动了。待吩咐过之后,看见那两个新收的丫头从林宜佳的马车上轻手轻脚地下来,点着头在他面前站定,林世卿淡淡地道:“你们身为小姐身边的丫鬟,却让主子落了单,这就是失职。念在你们初来规矩上有所不清,就三天黑屋,待你们小姐病愈之后就去找夫人身边的关嬷嬷领罚吧。” 蓝田和蓝玉两个连忙低声应是,神色间也是懊悔的很。 林世卿嗯了一声:“小心侍候着。” 蓝田和蓝玉两个,此时还叫田妮和玉丫头,并不是林家的家生子,而是因为林宜佳在路上突然出了痘,随行的一时没有合适的侍候人选,从人市上现买来的。两人幼年都出过痘,因而不怕传染。 只是两人新来,虽然做事勤勉,但在大家规矩讲究上却是欠缺。比如这不能让主子落单这一项——主子娇贵,大家姑娘尤为娇贵。这一落单,万一遇上些什么,或者是被人算计了去呢?那后果…… 林世卿微微摇摇头。 这一路他冷眼看着,这两个丫头本性都是不错的。也肯用心学。回头放在夫人身边好好调教了,再给六儿吧……又抬眼看见宋阶揽着秦明远的肩膀,混不管秦明远的万分不自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不由的又微微摇了摇头,转而去寻自己的夫人去了。 起点中文网www.qidian.com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未完待续) 003 秦夫人 “……你送了薄荷草?”宋阶抽了抽鼻子,像是从秦明远的身上闻到了薄荷残留的气味。 秦明远直觉得自己身体都是僵硬的,鼻子也不自觉地轻嗅了一下,又不知打哪来的热气只往脸上涌,浑身不自在之极,却也不好硬将宋阶推开,也不好让宋阶瞧见自己的神色,只低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宋阶不赞同地摇头:“送些个香囊帕子的,这是内宅妇人才适合的行事做派,跟咱们爷们的身份可不相符,小气!还不如只是默默地关切着,适当地问候一声!只要心诚!而爷们的心诚,可不表现在小物件儿上!” 他明明送的是提神醒脑的薄荷草,在宋阶口中却成了香囊帕子……而香囊帕子,那是姑娘们往来中必不可少的……秦明远的脸一下子涨的更红,手不自觉地握紧,闷声道:“我……我就是想替老师分些忧……” “不比你能拿的出老参,又交友广阔,哪里都有落脚之处……”后面这些话,被秦明远生生地咬掉又艰难地咽了下去,直将他憋的说不出的难受。 宋阶仿佛半点未觉,点点头道:“老师当然知道我们这一番心意。你是我师弟,我才提点你。这小物件儿,让秦伯母来送,岂不是更妥帖?……” 秦明远涨红的脸上就是一僵。 幸好这时候车队已经收拾好了就等着起程,这一对师兄弟也就没再多话。眼看着宋阶翩然上马,笑容灿然地赶到车队前面行那带路之责,秦明远也快步往后走了一段,行至自家的马车前。 秦嬷嬷正在马车前翘首张望。看见秦明远回来,面上的笑容堆起,迎了一步,道:“爷,您回来了……” 秦嬷嬷曾经是秦夫人的陪嫁丫鬟,嫁人生子后又给秦明远做了奶娘……当年秦家落败,家中仆妇本就没留下几个,而后十几年中更是走了个精光——不走,秦家哪里还养的起?最后只留下失了丈夫儿子的秦嬷嬷,跟着秦家吃糠咽菜不说,更是浆洗缝补什么活儿都做,还接了绣活日夜做着,补贴家用,供秦明远念书至今…… 秦明远的手不由自主地松了些,对秦嬷嬷点点头,温和地道:“晚上会歇在一个庄子上,应该不远,嬷嬷且受累,晚上好好歇歇。” “嬷嬷不累……就是爷的确需要好生歇歇了,庄子上好,总有正经的房子住……”秦嬷嬷眼中止不住地欢喜之意,朝秦明远微行了礼,又去车夫边上嘱咐去了。 秦明远深吸一口气,抬脚上了马车。 他们秦家,曾经也算是煊赫一时的秦家,如今…… 马车不大,也旧的很,却是枣木的,又精着心保养着,因而用了这十几年,也还结实的很。车厢内与其说是干净,却不如说是空,东西少而又少,只在车厢壁上的甜白釉璧瓶中插了白的黄的大朵的菊花,给整个空间平添了一抹亮色。 秦老夫人就端坐在那菊花下不远。 秦老夫人年纪并不大,不过是三十四五的年纪,衣着永远干净而讲究,发髻永远都是整整齐齐的,面目也永远都是端正的,就像她从不改变过的坐姿一样。在秦明远十二岁那年,她就宣布,秦明远从此长大成人,是秦家的“爷”,而不再是“少爷”,从此要便要负起顶立门户的责任;她自己,于是就成了秦老夫人。 “母亲。”秦明远恭敬地行礼。 “东西送了?”秦母轻声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和平日一样平淡中带着些坚定的声音,秦明远却从其中听出了些迫切。他想到宋阶的话,那种难堪又一次涌上了脸,手掌握了又松,点点头后,才开口小声问道:“母亲为何非要儿子去送?” 秦母是京城大家出身,不会不知道由他送那样的东西……不说有什么错误,但总是难说合适。银丹草不是人参。人参是救命用的,是严肃之物,而薄荷草却对小师妹的病情没什么作用,充其量也不过是逗趣之物。他若是姑娘家,送些花草最是适宜不过……但他是男子。而且,那些薄荷草,也是秦嬷嬷准备好的。 之前他就虽说不上来时为什么,但心里隐约也觉得不合适了,当然也不是没有跟母亲提过……但母亲并不与他解释,只是吩咐他去。就像现在—— “我让你去送,自然有我让你去送的道理。你只管去做就是。”秦母面色淡淡,说了同之前一样的话。又道:“既然还要起程,你是在我这里歇着,还是出去同他人一起?” 秦明远张了张口,最后还是艰难地道:“儿子还是不耽搁母亲休息了。” “嗯。”秦母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秦明远又握了一下拳头,面色恭敬地向秦母行礼之后,才下了马车。 秦嬷嬷正站在车厢边上。 秦明远勉强同她扯了个笑脸色,往后面走去。那步子越走越快,很快就走成了大踏步,几乎像是小跑了起来。 秦嬷嬷叹了一口气,爬上了马车,进入了车厢。 车子徐徐动了起来。 “夫人……您的谋算,真的能成?”秦嬷嬷有些迟疑。 秦老夫人没有立即答话。车厢里一下子安静极了。好半响,就在秦嬷嬷以为自己不会得到回答的时候,却听到秦老夫人几不可闻地道:“只要有心,自然能成。” 听到这句话,秦嬷嬷心中一下子笃定起来,取出了丝线,开始灵巧地打起了络子。 从小到大,她的主子只要想做什么,就没有做不成的。想当年,在唐家那样复杂的形势下,主子都能稳稳地走出来,让自己嫁到了当年煊赫一时的秦家;又在秦家一步步地扎下了根,将偌大一个秦府的管家权拢到了手上……只可惜,秦家男人行错了步子,落的满门抄斩下场。而就在那样的绝境中,她的主子依旧有法子保住了自身和小少爷…… 所以,秦嬷嬷坚信,只要她的主子肯去谋算,就一定能成。瞧,她家的爷不已经成了林大人的学生了吗? 只是…… “爷他也十四岁了,这些年在外面行走,渐渐也有了自己的想法。老夫人,您是不是同爷说清楚?也让爷知道您的一片慈心。”秦嬷嬷道。 “不必。”秦夫人轻轻端起茶盏抿了一下:“他只要认真读书就好。” 也许是独自孤寂,秦老夫人向秦嬷嬷轻声解释起来:“若是远儿心中存了思量,无论他是怎么想的,赞不赞同愿不愿意,再面对他们时,行事间难免就有了痕迹。那林大人……” 说道这里,秦老夫人顿了一顿。 年轻的时候,她也不是没有想过林世卿——簪花状元郎,风姿润如玉,当时的闺中女儿,又有哪一个没有幻想过他呢?只是,那时候的自己,还困在唐家内宅后院中隐忍挣扎求存,根本无暇他顾。而看如今的林夫人…… 林夫人……林冯氏,冯容卿,果然是好命啊。 秦老夫人心中泛起一丝涟漪,又很快平静了下来——她一直都知道,羡慕嫉妒这种情绪是最最无用的,只会让自己更加的难受而已。有用的,只有努力寻找机会甚至创造机会。这些年,自己不都是一直如此吗? 哪怕自己的命似乎不够好。 “林大人人情通达才识过人,远儿但有思量,又怎么会瞒的过他的眼?”秦老夫人道:“那样,才是坏了。而就我们远儿来说,除了秦家如今落魄这一点,他的人品才学都是千里挑一的。但有句老话说,‘莫欺少年穷’……只要我们再不着痕迹地推一把……” 那肯定就成了? 秦嬷嬷闻言连连点头,顿时心生欢喜和向往,想了想,又低声问道:“那为何您瞧中的是六小姐呢?四小姐和爷同岁呢……” 她说到此处,却见秦老夫人眼皮一抬,眼波就那样无声地想她压了下来。秦嬷嬷立即一个激灵,忙道:“是老奴僭越了。” 秦老夫人却再没有说半个字。她安静地端坐在榻上,浑身上下纹丝不动,仿佛就是一尊雕像一般。(未完待续) 004 十二岁 林宜佳做了一个美梦。 美好的就像真的一般,让她直想着拒绝清醒。 她梦见自己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十年前,她才十二岁,她的父亲母亲还是那样的年轻美好的时候! 林宜佳却又不敢沉醉在美梦中,于是拼命地让自己清醒。 终于,林宜佳再一次睁开了眼睛。 入目,依旧是暗红色的马车车厢,手底下依旧是又光滑又柔软的紫貂皮的美好触觉,鼻端也依旧是苦涩涩的臃沉沉的药味……却是让林宜佳直想笑。 眼泪不停滴流,不停地流……嘴角的笑容却是越来越大。 林宜佳抓起锦被蒙上了头,低低地笑出了声。 原来,她不是做梦。 她真是还在十年前,真的还只有十二岁。 或许,她记忆中的那个十年,那林氏倾覆时候犹如天坍地陷般的震惊和痛苦,以及秦明远端来的那碗汤药所给她的决绝的痛,那一切才是梦? 林宜佳分不清楚,也不想去弄清楚。 她只知道,如今,此时此刻的一切,是真实的。 这样就很好,极好,最好不过了。 “小姐?小姐!” 听见这惶惶就要哭出来的颤抖声音,林宜佳在锦被上擦干了眼泪,将自己的头重新露了出来,不期然地看到了恐慌害怕的蓝玉。 这个时候的蓝玉,生的比蓝田还要瘦小一些,肤色也是没有什么血色的白,活脱脱就是一根豆芽菜。 林宜佳微微笑了笑,坐起来,冲蓝玉道:“给我找个镜子。” ——这个蓝玉,竟然都不知道扶她一把……刚刚看见自己那样,一定是怕极了吧……她一直胆子都小,十年后也依旧胆小,只是那时候她已经学会绷紧脸色不让别人看出自己在害怕了…… 蓝玉却是期期艾艾,迟疑道:“小姐……您还没有好利索呢,不好照镜子的。而且,我,不,奴婢也不知道哪里有镜子啊……” 林宜佳闻言,下意识地摸上自己的脸……这个时候,蓝田从外面进来,见状急忙叫道:“不能摸!” 见林宜佳一只手还停在脸上,蓝田连忙上前阻了她,连忙道:“小姐,您可千万要忍着些!老爷给您寻的都是好药,最多再有两天也就好了!您忍着些!” 之前心情激荡,林宜佳并没有注意。此时,经蓝田一提,林宜佳这才感觉到,有丝丝缕缕的痒意从脸上身上不断地冒出来,实在是很不好过……林宜佳手指肚轻轻触碰了下自己的脸颊,而后放下了手,放在眼下看—— 一双手,能够看得到的,裸露在外的两小截手臂上的皮肤,全部都布满了疱疹,小部分状似新生的,大部分都正在溃烂,有黄黄的脓水还在不断地渗出,活像没有熬开的赤豆稀饭,又难看又恶心。 难怪蓝玉借口不给自己找镜子来……只怕任谁看见自己这个样子都只怕会惊吓到吧,更别说她这样一位娇小姐,正是爱笑爱俏的时候…… 林宜佳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呼吸了几下。 此时此刻,她当然并不会在意这个。与之前那不似真实的痛苦绝望相比,如今这点儿难看点儿的皮肉之相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是出水痘会有的症状而已,很快就会好,并不值得害怕。 她之所以深呼吸,实在是怕自己会忍不住地大笑起来——父亲和母亲的面容,蓝田和蓝玉的一脸菜色,自己身上不堪入目的这些……无不告诉她,此时此刻,正是十年前父亲结束了广州府知府的任期期满,回京述职的时候;同时也是她林宜佳十二岁时,不幸在回京途中感染水痘几经生死一线的时候。 十二岁! 正是时光最好的时候!一切都还来得及! 十二岁啊……林宜佳动了动手臂,弯起嘴角嘟囔一声:“可真难看。再给我擦次身吧。” “是。奴婢这就准备。”蓝田应了一声,碰了一下还在发呆的蓝玉。 两个人立即忙乎起来。 不都说大家小姐最是娇弱爱哭难侍候吗?尤其是生病的时候,而且还是这种病?蓝田可是记得自己生水痘那会儿,那种难受,至今回想起来她还会不由得打颤……不过,小主子这样镇定,真是再好不过,自己想那么多做什么。蓝田定下心神,让自己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 车子行驶的慢极了。 马车是林家花费巨资精心打造的,据说是用了林家太爷的设计原稿,用料也格外考究,原本就很难感觉到太大的颠簸。这会儿路况似乎也不错,林宜佳看到,蓝田端到她面前的铜盆中,水纹浅的很。 水是滚烫的热水加上冷掉的开水,兑成了有点儿发烫却还能忍受的热度。软和的厚棉布帕子浸透了,又将多余的水分拧了出来,又展开了,这才轻轻地敷在了林宜佳的脸上。 由额头开始,一点点地蘸了两遍面部,而后是前后颈。才擦过这样一点儿地方,那水就不能用了。蓝玉又立即替换了兑好的新水……反反复复,这第一遍擦拭就换了七八次水。 然后,又擦第二遍。 林宜佳这会儿未着片缕。 她没有再躺在床上,而是起了身,一只手牢牢地抓着扶木杆稳稳地站着。 热帕子是舒服至极的熨帖,而随着水汽的干发,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又不免起了凉意,虽然车厢中有炭火烧的暖暖的,让仔细忙碌的两个小丫头额头见汗。 第三遍全身擦拭过之后,二十二岁林宜佳已经彻底成为了十二岁时候的林宜佳。而新涂在身上的药膏有着能够沁入皮肤的凉意,镇住了痒。 床上紫貂皮褥子上重新换了干净的细棉布。林宜佳也披上了干净宽大的细棉布袍子。 “我还不知道你们两个叫什么呢,是新来的吗……”林宜佳半躺在紫貂皮的褥子之上,展露了她十二岁时候的笑颜,娇憨而明朗。 “奴婢原来田妞,她是我妹妹玉丫头……老爷说等小姐您醒了,会给我们赐名的。”蓝田和蓝玉跪了下来。 果然……林宜佳嘴角微翘:“我身边的大丫鬟都是以蓝字开头的。从今儿起,你们一个是蓝田,一个就叫蓝玉了……” 蓝田蓝玉闻言喜不自胜,连连道谢。林宜佳含笑应着,目光在她们虽是菜色的、却是生机勃勃的脸上滑过,心想:从这儿开始,她林宜佳,又是一个崭新的林宜佳了……(未完待续) 005 风雪始 林家车队走的很慢,抵达小康庄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时分。 小康庄上的仆妇们勤勉而恭谨,并不因为没有主人在就怠慢了突如其来的客人。林家人到的时候,院落正是灯火处处。炭火也早已升了起来,热水更是备的妥妥的。又有主子们用的精细热饭菜不说,就连下人们也都分到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汤圆做宵夜。 当然,林家也不会不表示,当夜就放下了厚厚的赏赐。 仆妇们自然欢喜,却并不因喜悦而过分喧闹,显示了武兴候府的体面和规矩,也让暗中观察的林氏夫妻暗暗点头。 “都说武兴候府治家严谨,没想到竟连一个小庄子的仆人也如此不一般。”林世卿赞叹道。 “那是,他们家的规矩一条条的,听说是从军法中演变来的呢。”隔着厚厚的布帘子,亲耳听到小女儿娇软的说话声之后,林夫人多日焦灼的心终于舒缓了些。这会儿,她一点也不觉得累,嘴角含着笑,欣赏着黑沉沉的夜空。 但天气其实并不好。 “看这样子,这几日会有雪吧?”林夫人问道。 林世卿点点头:“只怕夜里就会下来。不然,我也不会应下到这里来。这里毕竟是武兴候府……” “我知道。”林夫人接过话:“你是想说,武兴候府是将门权阀嘛。文臣一向忌讳同武将相交嘛。我怎么不知道。” 心情放松下来的林夫人,在这样的黑夜中,同丈夫站在一起时候,言语间不禁露出一丝小女儿的娇俏来,惹得林世卿心神一动,悄悄握住了妻子的手。 林夫人一怔,身子向丈夫靠近了些。 两个人这样站了好一阵子,突然呼啦啦地一阵风起,吹散了默默温情。林夫人回了神,继续之前的话题,道:“世卿,我虽然知道一定有你官拜一品的那一天,但你如今才正四品呢。” 一个正四品知府,在地方上那是不得了的,但搁在京城的达官贵人之间,其实算不上什么。同样,离“忌讳”这两个字,还是有些距离的,林世卿有些谨慎了。 但林世卿的谨慎也并非没有道理——武兴候老侯爷少年从军,戎马五十年,立下赫赫战功,尤其是在二十年前对西戎的那场大战中,硬生生地将原本兵威稳压大显一头的西戎骑兵队伍给打伤打残了,不得不向大显低头议和!至此以后,武兴候老侯爷在军中,尤其是西北军中,端的是一呼百应,威望无人能及! 而除去武兴候府老候夫人是当年的红月郡主后又加封成为红月公主这一份权势不提,武兴候府老侯爷将门虎子,除去早年战死沙场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孙子,现今已成年的三个儿子早已是赫赫威名的大将军不说,数十个孙辈不说个个都是人杰,却也没有一个不成器的! 武兴候杨家,确确实实是了不得! 这样的将门权阀,这样的将门权阀……林世卿轻轻一叹,微微一笑道;“孩子的身体最重要。其他的,再说吧。” 两个人说话之间,就听大风裹着雪花铺天盖地而来,打在玻璃窗上“噗噗”闷响。 “是啊,别的事,总能够想办法。”林夫人展颜笑道:“这样大的雪!看来你想撇下我们娘几个先回京也不成了!” “晚了就晚了。”林世卿握了妻子的手,牵着她走向床榻:“正好去见识一下南山推崇的温泉……” 南山,是宋阶的号。 窗外,暴风雪一阵紧过一阵,很快将夫妻两人的低语压盖住,再听不到了。 暴风雪下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雪虽然停了,但天却依旧阴着。看这天色,接下来只怕还有大雪。 当然有大雪。林宜佳听到父亲说起,在心底默默地说道。 景和十二年冬,京城以及周边连着下了三场暴风雪!一场接着一场,一重覆了一重的积雪,足有三尺多深!随后,又有百年不遇的极寒天气整整持续了月余,硬生生地将道路给封锁住了!真真正正的冰雪封门,寸步难行! 更可怕的是,这一场风雪严寒来得如此之早! 早到才不过十月中,早的人们仿佛昨日还在埋怨秋老虎厉害,早到京城的富贵人家才仅仅筹办了一两场菊花宴,早到很多人家尚未准备过冬的衣食薪炭……早到将原本只有三分的灾难硬生生地成了十二分! 那样的冷!直深入骨髓!让人从里到外都冻结成冰块! “……我想自己先一步回京。这公文上的日期已经过了几日,总不好再迟下去。再说,我家六儿如今也好了。” 父亲的话让林宜佳从记忆中回了神。 她眼珠一转,一把挽住林世卿的手臂,撒娇道:“不行!我不准您先走!六儿还没有好清楚呢,您说了要照顾六儿的!” 林世卿不禁笑了起来。 “我就说,六儿一准不依!” 药效很好,林宜佳恢复的很快。此时,她身上的溃烂已经不见,只剩下一些痂壳尚未脱落。而林家其他人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林宜佳了,这会儿硬是跟过来探视。 此时,林夫人同林宜佳的大姐姐林慧佳、二姐林敏佳,以及才九岁的弟弟林家康一起,坐在离床榻稍远靠门边的位置。这个距离,能够看见林宜佳,而仔细注意了也应该不会被感染。 林夫人含笑嗔怪,林慧佳和林敏佳也跟着附和打趣,而林家康则开口道:“六姐真是娇气!多大了还跟爹爹撒娇!”他心中却是羡慕的很—— 幼时那个宠他纵容他的父亲形象已经记不大真切了。打他四岁开蒙,尤其是六岁进学之后,父亲待他就严厉的很,三五不时地就将他叫到跟前考校训斥一番。只有他书读的特别好、大字写的特别有进步的时候,才能得到父亲含笑称赞几句,极偶尔的时候,父亲还会欣慰地摸摸他的头。 母亲当然是温柔的多,却也不肯再容他像幼时一样窝在她怀中撒娇。除非是他生病的时候。 但待六姐……六姐不仅能够同母亲撒娇,还能同父亲撒娇!看看她现在,扯着父亲的手臂摇啊摇的,父亲却一点都不生气!看的他忍不住眼红! 林世卿微笑轻拍林宜佳的肩:“看,你弟弟笑话你了……” 林宜佳闻言瞪了自己弟弟一眼,又笑着吐吐舌头,坐直了身体,娇娇地道:“可是爹爹,前天下了那样大的一场雪,我听说足有一尺深呢!您可怎么回去!再说,您不也说了,接下来只怕还有大雪吗?从这里回京,平常快马也要七八个时辰近一天的功夫,现在只怕得走上三天都不一定走的到!” 林宜佳尚有痂壳的小脸上露出担忧:“万一您被大雪给堵在了路上前不得后不得……六儿不放心!而您若是病了,六儿这身体,可没法给您侍疾!而且您一个人走,我们都不在您身边,那哪成啊!不成!我们一家人,可从未分开过很久呢!” 有疼宠她的父亲母亲,有爱护她的两位姐姐,还有总是看不惯她撒娇其实是嫉妒眼红的弟弟……他们这一家人,一直都是生活在一起的! 那十年中,至打大姐林慧佳出嫁之后开始,林宜佳总常常幼稚的想:为什么女儿家一定要嫁人呢?若是她们都不嫁人,若是岁月永远都停留在闺阁时光,那该是多美好啊…… 如今,她竟然是如愿了! 想及此,林宜佳又不由得更挽紧了父亲的手臂,将头搁在父亲的臂弯中,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未完待续) 006 议留走 林世卿则不禁摸了摸林宜佳的脑袋,又好笑地摇头:“又说傻话!正是因为接下来还有雪,所以爹爹才要走!若是待到再下一场,那时才真是走不成了!” “走不成更好!”林宜佳接口道:“我知道咱们是借住,但大不了走的时候多多的打赏,回京后再给主人家备厚礼感谢就是了!” 这哪里是借住的问题……六儿还是天真的性子……林夫人看着小女儿的目光温柔宠溺,思绪却是转开了。这样的大雪,这样的极寒天气,已然成了灾!若是这样的天气再继续,那就是百年不遇的大灾!田里的冬小麦全部冻死还算是小事,明年开春还能够种春小麦和其他的庄稼;严重的是人! 贫民乞儿自不必说,这样的大雪天不知道压垮了多少人家的房屋!本来取暖的物资就备的不妥当,这下子就更艰难了!真不知有多少人过不去这一关! 就连这看着富裕的小康庄,昨日就听说有几家庄户的房屋塌了! 林夫人了解自家夫君。 若是一切平常还好说,没有什么大事儿,说不定小女儿一撒娇,吏部交接晚点就晚点儿,哪怕因此得了上峰的训斥,或是错过了好差使好位置,他也不会太在意,只怕就依了小女儿了。但这样的大灾面前,就算有家人儿女的牵绊,他一样坐不住!唯有回到京城,全力赈灾安民! “要不,我们全家一起走?”林慧佳同样也了解自己的父亲,且想想雪灾,她无论如何也硬不下心帮着林宜佳挽留父亲。加上她看着林宜佳精神的确很不错,就问她道:“宜佳你说呢?我早上问过了他们,说是小心谨慎些,马车还是勉强能走的。” 林敏佳也开口道:“是啊,妹妹,我们一起回京吧。你忘了吗?你最喜欢的晴颜表姐传信说已经住进了怡园了。加上二姐、四妹妹、五妹妹……” 林敏佳口中的三人,都是林家二房的姑娘。“二姐”,是指林家二爷林世贵同妻李氏所出的嫡女,在林家排二的二小姐林诗佳,此时应是十六岁;“四妹妹”是已故莺姨娘所出四小姐林音佳,现年十三岁;“五妹妹”则是月姨娘所出的五小姐林唱佳,同林宜佳一样十二岁,却是比林宜佳大了半年。 林敏佳掰着手指:“……我们一起起个诗社玩儿。若是再能请到舅舅家的几位表姐……唔,我们怡园,一定热闹的很!” 晴颜表姐是二婶娘李氏的娘家侄女,也同样是祖母林老夫人林李氏的娘家侄孙女。父亲林世卿是已故林老夫人林王氏所出,与林李氏并无血缘关系,因而她们这一房的孙子辈待林老夫人只是尊敬,却并不亲昵。但因为李家舅舅李维民曾和林世卿同在苏杭为官,李晴颜那时也在林家住过一段时间,几位姑娘就结下了友谊。 李晴颜只比林宜佳大三个月,比二房的林唱佳还要小着月份。 而两位舅舅家此时未出阁的表姐,嫡出庶出,也有四位…… 十来位豆蔻芳华的姑娘无忧无虑地聚在一起学习玩耍,该是多么的热闹美好……记忆中,从前的自己就是被三姐姐这句话给说动了心思,兴致勃勃地应了下来,同家人一起回京…… 此时,她的身体的确恢复了七八分了。 若是平常,护得仔细些,就像之前的二十来天路程一样,她坐了马车走并不算什么。所以,前世,三姐姐一提,自己动心后又闹着要回去,父亲母亲想着同武兴候府本没有交清也不好长住,也就答应了一家人一起走。 但那是平常。 而今年……这才仅仅是第一场暴风雪过去!而第二场暴风雪会从明天黄昏开始,持续整整一天一夜!他们一家人,除了轻装快行又早走一步的父亲林世卿,其他人就那样被风雪给堵在了路上寸步难行! 寸步难行! 她从来没有见识过那样极致的寒冷! 硬是要将人的血液都冻住,骨头都给冻脆! 而她们困在了道路上,炭火薪材根本就不够用!开始两天还好,从第三天开始,不说仆人,就是母亲和姐姐们还有九岁的弟弟,也都撤去了取暖用的炭盆!接下来就连洗面的热水都免了!再然后……到第六天,就算她林宜佳身体并没有全恢复,却连一日擦身一次的热水都断了供应!而仆人侍卫们在那时已经连一口热水都喝不上,开始吃雪了! 那冰天雪地中的十天,是那样的难捱! 而偏偏,偏偏……在那样的境地中,她林宜佳竟然有了第一次的葵水! 谁都知道,女人的第一次葵水期有多重要。而她……保养丁点儿谈不上,更是因为挨了冻,落下了宫寒的毛病!从那以后,每个月的小日子,都是对她的折磨!而极度的畏寒,也让她这个人一入冬就只能在暖炕上待着,生生成了废人! 后来,后来……就算是父亲母亲四处求医问药,想尽一切办法替她调理,就算到她出嫁的时候,太医已经说她身体康健无忧;就算小日子时候铺天盖地的疼痛变成了闷闷的隐痛,冬日里也不过是手冷脚冷……但五年夫妻生活,她就是没有怀上孩子! “亏了就是亏了!” 那些年,这样的话,秦老夫人不止一次的提着。 还有……因为不能仔细擦身,她的身上,留下了不少浅浅的印痕……那也是父亲母亲在替她选择夫婿的时候,放弃高门名门,而是选择低嫁的原因之一…… 如今一切从新开始,她林宜佳怎能再重蹈覆辙! 林宜佳闭了闭眼后,眼睛猛然一亮,像是对林敏佳说的“诗会”或者很多同龄人能聚在一起学习玩耍期待兴奋的很,但随即小脸就跨了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嘟起嘴沮丧哀怨的道:“还是不要了……我现在这样丑,才不要被人看到。” “恩,我才不要她们看我的笑话!”看见大姐林慧佳想要开口,林宜佳打断了她未说出来的安慰:“安慰同情什么的也不要!总之,我没有好之前,外人一个都不见!恩,我决定了,我要留下来泡温泉!” “爹爹有公务要走就算了,娘还有你们都要留下来陪我!” 林宜佳瞪向林夫人几人的方向,神色间满是理所当然的娇蛮,却也一点儿都不惹人生厌。当然,在场的都是她的至亲,眼瞧着她大病初愈,心疼她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厌恶她? 果然,林宜佳得到的,是又无奈又宠溺又心疼的笑容。林夫人立即就含笑道:“好好好,天大地大都不如我们的六丫头最大!我们都留下来陪你,叫你爹爹一个人走就是了!” “恩!”林宜佳使劲点点头,笑的心满意足。 这样的理所当然的、娇憨天真的态度,在嫁给秦明远之后,她很快就意识到是再不能摆出来了。不是至亲,谁会包容她那样呢?而且——侍奉婆婆,侍候夫君,打理家务,后来又要照顾自己夫君的女人们……和后来她们一个一个大起来的肚子……她自己也没有了那样的心境。 如今,她又靠在父亲的臂弯中,感受着他身上温暖的气息,又看着母亲她们那样的笑容……记忆深处那个娇憨天真的林宜佳,真的又回来了。 而她,喜欢这样的林宜佳。 PS:新书上传,泪求支持(未完待续) 007 林氏女 林世卿当日傍晚就走了。 “爹爹要走就快点儿走!不然,六儿会哭的!” 林宜佳喝下了黑乎乎的药汁后,乖巧地躺在了床上,对着父亲眨巴眨巴眼睛后,她拉起了被子盖好,深深一个呼吸,闭上眼睛道:“我要睡觉了。恩,六儿睡着了。” 这个傻丫头。 林世卿摇摇头,嘴角含笑道:“恩。六儿乖乖睡。待爹爹忙过了这一场,就来接你们回家。” 林宜佳没有回答,只是睫毛轻颤着。 林世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起身走出了房间,轻声吩咐蓝田蓝玉道:“仔细照顾着。” 蓝田蓝玉忙点头应下。 走到廊下,林夫人迎了上来,小声道:“六儿睡了?” 林世卿摇摇头:“咱们这小女儿娇气,怕送我走时会舍不得人呢。”所以才要装睡了,不肯面对送别的场面。 林夫人嗔了他一眼:“六儿这是跟你贴心呢!” 林世卿不由的微笑起来。 他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 大女儿慧儿作为第一个孩子,当然是被放在手心里疼过。但因为是嫡长女,所以也很用心很严格的教养着,自然不好在明面上宠着。去年定了荣郡王府的亲事后,他们夫妻二人对她的要求更是格外的严格,特别是林夫人,又恨不能将所有将来能用的上的本事都一股脑儿地塞给她,生恐她将来会吃亏了…… 二女儿敏儿的情形也差不多。不过有慧儿在前,宜儿在后,她逐渐养成了要强的性子,读书女红纵马游乐,竟是什么也不肯落于人后。这种性格最容易想的左了害人害己,因而这几年夫妻两人不着痕迹地看护着引导着,在她身上花费的心血并不比在大女儿身上少。 而小儿子……他不愿意有侍妾通房,所以连生三个女儿之后,他们夫妻嘴上不说,心中承受的压力并不小。为了少听一些流言蜚语,他索性放弃了京城的好位置,谋了个外任,带着一家人到了地方上。小儿子出生后,他们夫妻的喜悦无法言说,却又因为是儿子,将来是要支撑门户的,要做几位姐姐在夫家的依靠,所以儿子三周岁启蒙之后,对他的要求分外的严格。 只有小女儿……第三个孩子依旧是女孩,他们夫妻纵然都是疼爱子女之人,心底却不是没有失望的。因为有失望,她出生的最初两年,他们两人待她就……有些不太上心。直到宜儿三岁时候因为疏忽染上时疫生死未卜,他们夫妻才惊觉悔悟。有了补偿的心思,又加上宜儿那次病愈后林夫人终于诞下了一子,他们至此就开始忍不住地将小女儿娇宠了起来,渐渐就养成了娇憨天真的性子。 “……宜儿这样的性子,以后若是成了亲,到了婆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想一想,我都觉得说不出的忧心。”林夫人轻叹,道:“可想一想我从前过那样的日子,我就总忍不住地想,我的女儿,怎么能够吃我吃过的苦?我这当娘的,又怎么能不爱她护她?” “宜儿有个好母亲。”林世卿轻轻揽了林夫人的肩膀,安慰她道:“至于宜儿,我们一定能给她寻一门妥当的亲事。” “你还说……慧儿她……唉,你别看她像是什么都学的好的,但大宅门里的污秽,没有亲身体会过的人,是不能明白其中的……” 林宜佳站在窗前,听着父亲母亲的谈话声渐行渐远,稚嫩的面庞慢慢沉静下来,哀伤慢慢地浸染上来。 前世,在林家出事之前,她们三姐妹,从外面上,都是嫁的很好的。 大姐林慧佳,嫁到了荣郡王府做了郡王世子夫人,世子赵世衍本人更是仪表堂堂俊美不凡。这样的好亲事当年不知道惹了多少小姐妹拈酸不快,甚至没少在各种宴会上往她身上下绊子使手段……而这桩婚事,更是荣郡王老郡王妃亲自求来的—— 去年年初,荣郡王府的老王妃到南下休养,遇见十四岁将要及笄的大姐后便是十分喜爱,相处没多久就三番五次地表达了要结亲之意,对象是已经请封了世子的长孙。 父亲母亲原本并不太想应下这么亲事,想郡王府主子太多关系太杂,在那样的深宅朱门中生活定然要面对无数的心思,难得有惬意的时候。这一点,林夫人自己做小姐的时候,在冯府就体会颇深。如今,她苦尽甘来,又怎么会愿意送自己捧在手心中的女儿就攀附权贵,去受自己受过的苦?况且,自己当年还能够嫁的良人跳得出来,女儿一旦进去就是一辈子了! 可老郡王妃又谈及了一段鲜为人知的当年往事,请了四处云游的林老太爷出面,又将世子从京城叫到广州,特意给了林家人相看……竟是摆出了十分的诚意。 大姐知道之后,反复思量了好今天,就私下找到父亲母亲,主动应下了这门亲事。林宜佳还记得她当年的话:“……我相信祖父的眼光。也相信自己能够过的很好,只要世子本人不是十分的不堪。” 世子赵世衍当然不会十分不堪。相反的,他文采风流,武功卓绝,年纪轻轻就进入了京城三大营,又深得皇上宠信…… 这样的夫君,真的没有什么不好的吧?但大姐却过的并不快乐,尤其是在失了一个孩子之后…… 三姐姐也嫁的很好—— 窦家世代书香,门风清正,出过好几十进士更有两位阁老。那窦立白更是十二岁下场,年纪轻轻就是举人功名在身,又听说耽搁到今年还没有下场并不是他考不上进士,而是为了少年游历增长见识,更是为了一举夺得那状元榜眼探花郎的荣耀! 窦立白的才学是父亲亲自考校过,当然是有真材实料的。而人品相貌……窦立白并不太过俊美,却也是上乘之姿,难得的是,整个人温润如玉,实在是让人一眼就产生好感,难得挑剔出一丝毛病来。而私下,据母亲曾找人打听过的消息,他克己修身,从未听说过与哪个丫鬟有眉目首尾,平日里贴身的事情也都是自己动手! 这样的窦立白,纵是在再挑剔的岳家眼中,也是难以挑出毛病来了! “……我看中的,是立白的温和。敏儿那样要强的性子,不找一个温和大度肯包容相让的,日子才会过的好……” 三姐姐心怀憧憬地嫁给了窦立白。可是,谁会知道,窦立白竟然会是那样的人! “回小姐,老爷已经离开了。宋家少爷也一起,带了十名侍卫骑马往京城走的。”蓝田撩开门帘,顿时透进来一阵寒气。 “恩。”林宜佳应了一声。 小康庄这里很像是热地,雪融化起来比其他地方快上很多。地面上只是不太厚的一层,情况看起来还好。但林宜佳知道,外面其他地方的雪况绝不一样——积雪只怕比小康庄深厚上一倍还要多! 若是母亲看到外面的雪,肯定会劝阻父亲他们等上一等的。 可林宜佳却知道:不能再等了—— 此时出行,路况虽然十分艰难,但总还是能走。特别是父亲他们都是简装骑马而行,又都是身手矫健之辈,花上比往日多一倍的时间,也就是明日天亮之前,肯定是能够顺利抵达京城的。 如果留下呢? 林宜佳记得,今天后半夜,黎明到来之前,又将有一场铺天盖地地大雪落下来!然后就会开始进入极寒!再然后就会不断有大雪一场场地落下来!到那个时候,他们就走不了了! 而灾情如此严峻——她自己是无力救援什么的。可父亲作为一名有责任有能力的官员,他及时回京定然能够贡献很大的力量!还有宋公子宋南山,他可不止是一个贵公子那般简单……(未完待续) 008 病去去 “我仿佛听说,父亲好像在路上又收了名学生?知道是什么人吗?”林宜佳转身回到床边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心静下来后,她才想起之前的那个声音。 那是秦明远的声音。 虽然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只有十几岁,处在最尴尬的变声期。可秦明远的声音,她又如何听不出来呢? 前世,她那样喜欢过他。 在秦明远借住在林家的那一段时间内,她都记不清楚自己有多少次故意走到前院,走到他的书房外,隔着竹林,满心欢喜地听他清润的读书声。 秦明远的声音很好听,就像一盏精心烹制的清茶,醇厚馨香,让人听过之后,就能一下子从心底温暖起来。而那些美丽的诗词从他口中说出来后就会变得更加的美丽,就连枯燥的经史文章也都会动听起来…… 她那样喜欢过他的声音。 秦明远不会疏离地叫她“林六小姐”,也不会如宋阶师兄一般亲昵地叫她“小师妹”。当然,他也不会显得轻薄无礼地直接喊她的名字。 秦明远叫她——宜儿小姐。 听听。这个称呼多好听啊,又温柔又多情,又够尊重。更重要的是,只有他一个人这样叫她…… 林宜佳用手指肚轻轻地摸着茶盏的边缘。热热的温度,渐渐驱走了心底的那一抹凉意。 蓝玉走过来,回答道:“是啊,小姐。这位秦家少爷,听老爷说天资又好又很勤奋好学呢。这天气这样冷,奴婢之前还看到他在院子里读书呢,一听就很深奥的样子。可惜奴婢听不懂。” 若是真心读书,大冷天的,关起门是嫌房间内不够温暖么? 还是因为,在冰天雪地中头脑会清晰些? 回想前世,他也总喜欢在人们能够看得到的地方读书…… 但,秦明远的确称得上是资质好又勤学。这一点,就从他师从父亲三年之后下场就中了进士第五名上,就能够看的出来。而且。秦明远这个人,不论是在什么地方读书,的确都做到了旁若无人,十分的用心。话又说回来,他若是故作表现,睿智如父亲,谨慎如母亲,精明如宋师兄……这些人如何看不出来! 秦明远那是真的再用心读书! 算了算了,想他做什么…… 林宜佳淡淡一笑:“你们想要读书明理?回头先找蓝灵去学吧。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穷苦人家,对书本文字是天生敬畏的。 蓝田蓝玉闻言两眼放光,又满面涨红:“我们……不,奴婢们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林宜佳莞尔一笑:“在我们林家,不识字可是做不到大丫鬟的。你们两个,可都要加把劲儿啊,不要被蓝灵她们甩的太远哦。” 蓝玉忙保证道:“奴婢一定用心学!” 蓝田也满面通红。 小康庄炭火备的很足。 地龙烧的很旺,房间内暖哄哄的,几如初夏。 林宜佳擦过身,用了些肉粥,只是半饱就放下了筷子。她在房间内伸伸胳膊活动了一会儿,并不用两个丫鬟催促,就躺下来休息。 不知道是不是她还病弱,身体需要恢复的缘故,她睡的十分的香甜,连梦都没有一个。 睡的足了,醒来的就早。 蓝田平躺在脚塌上,睡的正香。 一个烛台远远地摆在墙角,发出晕黄的暖光,于是有了一室的朦胧。 大雪,又开始下起来了。 雪夜安静极了。她听到了雪落的声音。是有些轻轻的,又有些沉闷的簌簌声。偶尔,会有“咯吱”的响声,那是哪里积雪压断了枯枝的声音。 林宜佳就这样安静地听了很久,不知什么时候,又沉沉地睡着了——外面大雪极寒,她还在小康庄里暖和的被窝里。真好。 在这样的极寒雪灾之中,小康庄安静的,如同一处世外桃源,不过有好几家农户的房屋不够结实,被积雪压垮,但有左领右舍或者有东家接济了,日子总还能过的下去。 灾情仿佛不存在似的。 仆人们只是在抱怨:“今年这鬼天气,冷的真早。” 林宜佳恢复的很快。 不过才五六日,她身上最后的疱疹就已经结痂脱落,再也不用小心翼翼地怕怎么碰了留下痕迹。而且,大夫说,她这算是病毒已清,再不会过人了。 “六儿大喜!” “六儿大喜!” 在大夫宣布之后,林慧佳和林敏佳上前来,一人给了林宜佳一个拥抱。林敏佳更是将林宜佳的小脑袋抱在怀里狠狠地揉了一番,将她的头发揉的不成了样子。 林宜佳从她怀里挣扎出来,扒拉着自己的头发,想要理顺一些,口中嘀嘀咕咕的。 不待她弄的整齐些,林家康笑嘻嘻地就走了过来,向她弯腰拱手道:“六儿大喜!” “六儿也是你叫的!”林宜佳顿时嗔怒,也不再理会自己的头发,追着要却打他。“我是你姐姐!你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娘,你也不说他!” 通常在这种时刻,林夫人只是嘴角含笑地看着儿女们笑闹,并不做声。当然,若是林父在,林家康若不想被训斥,那就只能老老实实地。此刻,他得意地冲林宜佳只挑眉。 林宜佳追不上他,气的只跺脚。 这个时候,冯嬷嬷进来,向林夫人禀告道:“……秦老夫人求见。” 林宜佳耳朵一动,停下了追跑。蓝灵忙上前替她重新梳了个头。 “快请进。”林夫人一边站起身,往门口迎了迎,一边对自己的女儿们说道:“宜儿也知道你父亲新收了一个学生吧?这秦老夫人正是他的母亲……” 说话间,远远就看见冯嬷嬷引了秦老夫人走近,林夫人不再多说,含笑迎了上去,寒暄之间,竟然就执起了她的双手。 这才多久的功夫,秦老夫人就已经同母亲这般熟悉了? 林宜佳眼底闪过一抹深沉,却又很快消失不见。 此时的秦老夫人真的不能称之为“老夫人”。她看起来似乎比林夫人还要年轻一些,白皙的面庞散发着莹莹如玉的光泽。她身上的饰物很少,只不过在头上簪一个素银簪,手腕上套两只刻兰花纹的银镯。即便是这般“寒酸”,她却是毫不在意,从从容容地微笑着,浑身散发着雅致娴静的气息。 ——让人观之可亲。 前世的自己,也是一下子就对这位秦老夫人极有好感的。在那时候的她看来,秦老夫人温婉和气,沉静自持,就算是站在比她身份高贵的人面前,也从不自卑也不谄媚,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了敬佩……再想到她曾经也是京城权贵出身,乍然落魄后还能有如此的心态…… 而且,她又将秦明远教的那样出色。(未完待续) 009 银手链 “……我碰见大夫,才知道六小姐终于是大好了,就想着过来看一看。”秦老夫人看着林宜佳,双目中隐隐露出几分慈爱的光:“谢天谢地,可算是大好了!” “是啊,可算是大好了!”林夫人向林宜佳招了招手。 林宜佳乖巧地走到她身边站着,一副想要看秦老夫人,又觉得不大妥当而不好意思的模样。 林夫人微笑着介绍道:“这是你秦伯母。对了,之前你病着的时候,你秦伯母来看了你几次呢。若不是我和你父亲拦着不让,她都要亲自照顾你了……” “我就是想尽份心,小姑娘家的,出痘最是可怜。”秦老夫人不在意地道:“我又是出过水痘的人。再说,又没真的出什么力,哪里值得你提呢?” 这个时候,或许换了个人的话,会提起说,自己的儿子拜在林大人名下,自己怎能不回敬这份恩情之类的……但秦老夫人偏偏不将这两者放在一起说起。这样,于是,不就显出她是真心对小辈的疼爱,且同林家是真的亲切熟稔,而不是你来我往的客套? 林宜佳再看到秦老夫人,总不由自主地想的多了一些,一时间便有些愣神。 林夫人见状轻拍了她一下,嗔道:“傻丫头,回神了!” 林宜佳愣了一下,微红了脸,忙向亲老夫人见礼:“秦伯母您好!秦伯母您真美!” 秦老夫人闻言不由错愕,随即失笑摇头,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刻着细细花纹的木盒子,递给了林宜佳。木盒只不过被打磨了干净,并未进行其他的加工,尚保留了它原本清晰的木材的纹理,一看就知道不是从外面买到的。 林宜佳忍不住地勾了勾嘴角。 ——这是秦明远的手艺呀。前世,最开始的时候,他就送过不少亲自做的小东西给她……呵呵。不过,按照林宜佳对这位秦老夫人的认知,此刻的她绝对是不会主动开口说明的。除非是,有人问起。 而这么明显的盒子,又怎么会没人问起?前世,她不就很好奇的、立即就问出口了吗?而后,就在心里对会亲自做这种小东西的秦明远秦公子就产生了淡淡的好奇? 当然,若是没有人问……迟些时候,也总会有人将这个消息送到她的耳朵中去…… 秦老夫人微笑道:“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林宜佳甜甜道谢,顺从地打开了木盒,低低惊呼一声后,将里面的东西轻轻地提了起来。 这是一串手链。手链的主体是由六个镂空的银球组成,镂空的外层是栀子缠枝的花纹,精细逼真。内有一个实力的小银球滴溜溜地滚动。 轻轻提起,便有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响了起来,却偏偏又不那么大声,绝不会给人一种嘈闹轻浮之感。 这样的见面礼—— 林宜佳最喜爱的,就是栀子花。而十二岁娇憨活泼的她,又如何不喜欢这串手链。这见面礼,就一下子送到她的心坎里去,虽然整个手链所费银子不多,算起来并不值什么钱。 事实上,前世的自己,的确就非常喜欢这份礼物,时常佩戴。就算后来年纪大了些实在不适合叮当作响的饰品后,也会将其拿出来,时常把玩……真是由不得她不惊呼。 秦老夫人眼底闪过一丝满意,含笑不语。 这份见面礼送的诚心诚意,见林宜佳喜欢,林夫人也是十分欣慰:“这样子怕是你亲自绘的吧,你费心了。” “我也是终日枯坐无趣。”秦老夫人并不居功:“孩子喜欢就好。” 这个时候,林宜佳仿佛才从得到新礼物之中欣喜回神,再次向亲老夫人施礼道:“我很喜欢,谢谢您,秦伯母。” 是啊,她曾经那么喜欢。 林宜佳心中忽然有一些倦怠,实在不想再面对秦老夫人,于是告了退:“娘,我要出去玩儿。我已经有好久好久没有出去了……” “好好,让你两个姐姐陪你逛逛。”林夫人含笑看着儿女们起身,又免不了叮嘱一句:“都加件大氅!别在外面待太久!” 林宜佳的倦怠一下子消失不见—— 上天眷顾,能让她再一次体会亲人之间的敦敦关爱,她又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破坏了心情?就算她曾经那样用心地讨好过又如何呢?如今,秦老夫人还有那秦明远,于她,都不过是普通人了…… “这位秦夫人,人真不错。”林敏佳说道:“我有听老妈妈说,她当年也是京城很有名的名媛呢。可惜嫁的不好。” 林慧佳显然也了解过秦家的往事,闻言瞥了一眼林敏佳,淡淡地道:“那你知不知道,唐家的老夫人到现在还被关在家庙里?那可是咱们秦伯母的继母,替唐家生了二女一子的。”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所以,后宅里的女子,尤其是当家主母,但凡替夫家孕育过子嗣特别是儿子,身份地位就有了极大的保障。只要是不犯了不起的大错,地位都是稳稳的。 而这位唐老夫人却只能在家庙里待着。一待就是几十年。 “唐老夫人的两个女儿,一个远远被打发到了外地不知道什么地方,一个执意嫁给了一个穷书生,当年甚至闹出过私相授受的丑闻……而他儿子呢?听说是得罪了当年的周王,被打断了腿……” 林慧佳微微有些感慨:“相反,我们的这位秦伯母,出嫁前就是当家大小姐,自己也嫁进了高门。她的弟弟,则是继承了唐家大笔的家财…… 唐家可是皇商。 而唐家这样的情况,若是仔细起来,里面藏的东西可就多了。别的不说,当年还是十皇子的周王那是出了名的暴戾冲动,京城谁不绕着他走,那位唐公子又不是傻子,怎么就那么巧的撞到了他面前? “可惜,命运不好。”林敏佳像是想的不多,她只是随意地道:“谁知道原本十分显赫的秦家一下子就败落了呢?” 秦家,原也是军功起家,封的是威远伯。一代威远伯之后,没了出色的子孙,渐渐就从军队中淡了下来,转而开始送女儿进宫。先帝时期,威远伯府终于有一个女儿得了宠出了头,一路做到了贵妃,连带着秦家一时风光无限。 只是好景不长而已。 要说为什么会“好景不长”,曾经是秦家媳妇的林宜佳绝对能说出很多很多来。不过,现在的她,可是懒得去关心。林宜佳将那副手串放在手中把玩着,装作一副对姐姐们的讨论不感兴趣的模样,实际上却是在贪婪地看着这一片雪光。 积雪压枝,看起来别有一番风光。 漫天遍野,入目全是一片青白,感觉十分的清冷。凛冽的空气吸进胸腔中,却是让人不由得精神一震。 宛若新生。 真好。林宜佳想。(未完待续) 010 梅林少年 就这般信步走着,就走到了一处梅林。 这才初冬,梅花尚未盛开。老梅的虬枝在白雪覆盖下,显得更外的遒劲。应该是因为这小康庄是周围难得的一处比较暖和的地儿,梅林中有不少鸟雀停留。振翅一飞,便惊落大片的雪。 雪粉纷纷扬扬,落在人的脸上,沁沁凉凉的,很舒服。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 朗朗的读书声,在这寒冷的冬日上午,和应着累累白雪和初升的阳光,显得动人非常。 一抹青衫出现在林宜佳的眼中。 秦明远今年方十五岁吧?有着少年人特有的消瘦,个头却不矮。他背手拿着一卷书,人却是微微仰着头,正全神贯注地、反复背诵着《大学》中的一段,像是正在揣摩其中的真义。 从林宜佳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在淡淡的晨光之中,显得又动人又美好。 林慧佳停在了脚步。 林敏佳也跟着停了下来,只是连连向秦明远的方向张望了好几眼。 很快,秦明远无意识地踱了个弯,转出了她们的视线。至始至终,他都没有朝她们这边张望过一眼。 林慧佳和林敏佳一时也都没有说话。 林宜佳扯了扯嘴角,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温暖的暖炉,开口问道:“姐,他不冻手吗?我看他的手都通红通红的。” “也许不冷吧。”林慧佳笑眯眯地道。 这样的天,怎么会不冷?林敏佳则不以为意:“书呆子书呆子,读书呆了的时候,自然是不觉得冷了。”语气中有着是她惯有的淡淡的嘲讽。 林宜佳这才真心笑了起来:“姐,大夫说我现在可以泡温泉了!咱们什么时候去?哎,你们去过了吗?温泉大不大,能在里面凫水吗?我听说……” 秦明远比林敏佳还大了半岁多呢。 这一生,她既已决定不再与秦家多做纠葛,当然也不愿意自己的姐姐踏上她的老路……虽然冷静下来,回头再看,她似乎真的说不上秦家有如何对不起她林宜佳的地方…… 在京畿的各样或华美或朴素,或大气或婉约的庄子之中,小康庄并不起眼,更谈不上有名气。至少,林宜佳是听都没听说过的。但她没有想到,这样小而不起眼的庄子,却有一眼非常不错的温泉。 泉眼并不大,被一片热气腾腾给挡着看不大清晰,涌水的速度也是慢吞吞的。而刚冒出来的泉水温度很高,汩汩冒泡,溅出来的水滴都能够烫伤人。 这样的泉水不说泡澡,就是连碰一下也是不能的。按理说,这样的泉眼有些废了。但当年,红月郡主得到这个庄子之后,仔细查看了这周围附近,就吩咐人将这泉眼用青石砖给围砌起来,免了裸露的泉眼伤人。之后,又挖出了几条水道用于引水。水道同样用了青石砖砌成,却是满铺了干净的白色海沙。白沙之上,又铺了大大小小的卵石。 “……这样,引出来的泉水不仅温度变了,而且经过白沙卵石的过滤,也干净了许多。”林敏佳早就从小康庄的仆人中打听清楚了一切,此时就快言快语地在林宜佳面前卖弄起来。 林宜佳试了试水温,微微刺痛感仿佛一下子就传遍了全身,让身体温暖了起来。 “这个水温正好,正舒服。”林宜佳笑眯了眼睛。 “就知道你现在要这个。不过你身子刚好,温泉也不好久泡。”林慧佳挥手让丫鬟们都退下去守着,亲自替林宜佳除去一层一层的衣裳,动作轻柔又熟练,显然是做惯了的。 林宜佳站在那里,配合着林慧佳,任由她施为。就算是林慧佳已经解下了她锦鱼戏红莲的肚兜,林宜佳也只是微微扭了一下身子,并没有多少不自在。 她知道,不亲自看过了,不亲眼确认了自己的确是完好无缺白玉无瑕,大姐姐是会一直放心不下的。 她的两位嫡亲姐姐:大姐姐林慧佳,瑞丽大方,言语温柔却又自有主见,又从从容容的,通身散发的都是大家闺秀的气韵。而作为长姐,她对妹妹弟弟爱护有加。这一次,林宜佳病了,她却不能贴身照顾,一直都心怀愧疚,又恨不能以身相代的。 而此时,正是大夫宣布林宜佳彻底病愈的时候,林慧佳她自然要亲自照顾她的。果然,看到林宜佳真的无事了,她这才轻呼一口气,绽开了如花笑颜,替林宜佳披上月照纱衣,又扶了她下了温泉池:“六儿可一定要好好洗一洗呢。” “是啊是啊,洗洗干净,从此以后都健健康康的!”林敏佳嬉笑着拘了一捧水,泼在了林宜佳的后背上,薄薄的轻纱一下子就紧贴了她的肌肤。 三姐姐林敏佳,林宜佳习惯性地只称呼她为姐姐,言语爽利性子好强,是个轻易不肯认输服气的。恩,只是在长姐林慧佳面前,却是格外的顺从些。 此时,她也跟着林宜佳下水,却不料难耐这样高的水温,口口连连说着“真烫”,白玉般的皮肤都染成了桃花般的粉红,依旧不肯出水去换一个池子,只快速地在池子中游来游去,像一条漂亮的红锦鲤。 林慧佳不住嗔笑摇头:“都多大了,还只知道混闹!” 她并没有深入池水,而是蹲坐在池边,用帕子替林宜佳轻柔地擦身。 “姐姐肯定是想凫水想的很了!”林宜佳嬉笑道:“只是浪里白条变成了池里红锦!不过也好看的很!美的不得了!” 林敏佳闻言佯装大怒,立即就给了林宜佳一掌水花。温泉水中夹杂着硫磺的气息扑面而来,又不知道是不是溅进了眼睛里,惹的林宜佳只觉得有眼泪想要涌出来。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场景!让她林宜佳如何不留恋! 在广东的时候,天实在是热的很,南方用冰也不易,而女儿家又不好穿的太单薄,林家就专门挖了一个大水池,又在上面建了房子,单为三个女儿们戏水之用。也因此,她们姐妹都学会了凫水,其中林敏佳的游的就格外的好。 从前,她只当这是寻常。 但进入京城之后,她们就再没了游水的机会。更别说各自嫁人之后了…… 此时此刻,再次体会到这样无忧无虑的嬉戏时光,林宜佳只觉着自己早已被这池水烫的通体熨帖,心中却是又有些说不出的酸涩。这样的好时光,这样的好时光…… 她抹一抹脸,跟着反击了一个偌大的水花之后,转身就跟林慧佳告状道:“大姐,姐她欺负人!” “嘿,小六儿,就知道你要告状!”林敏佳白了林宜佳一眼,转眼又笑起来:“大姐很快就要出嫁了,看到时候谁还惯着你!” 是啊是啊,嫁人了,谁还惯着你?(未完待续) 011 有心人? 若是能够不嫁人就好了……林宜佳摇摇头,将这个荒唐的念头驱逐出脑海,眨巴着眼睛问道:“大姐姐,你喜欢将来的大姐夫吗?大姐夫长的特别好看呢。” “真的吗真的吗?”林敏佳一听来了兴致,如一条绯鱼一般欢快地游了回来,两眼亮晶晶地问道:“怎么好看的?比宋师兄还要好看吗?” 林宜佳想了想,肯定地点头道:“比宋师兄好看。” 她尤记得,赵世衍到广州相看的时候,她才十岁多点。本来就活泼的她,仗着年纪小父母疼爱,又拉了七岁的弟弟一起,偷偷跑到前院,在路上堵住了他。 那是一天清晨,夜里才下了一场雨,因而阳光格外的明亮,天亮也格外的湛蓝。赵世衍一身青玉色锦袍上有银色丝线随着他举手投足而发着光。在他身后,有几株木棉正在盛开,如火如荼,绚丽的让人眼晕。 林宜佳记得那时候自己努力地抬起头看着他,仿佛觉得自己看到的不是真人…… “比宋师兄好看。”林宜佳再次强调了一遍。 不是说宋阶生的不好。只是,或许是因为看惯了熟悉了的缘故,宋阶的俊逸是亲切的能够得着的,像是哥哥一般的;而那赵世衍的俊美,却是俊美的动人心魄,又高贵非凡。 “哦……”听着林宜佳连说了两遍,林敏佳故意拉出了一个长长的音调。 纵然是从容大方如林慧佳,被两位妹妹如此谈论调侃,此时脸上也露出了一些红云。她轻轻拍了一下林宜佳的脑袋,嗔怪道:“你那会儿小毛丫头一个,能懂什么,乱说话!” 林宜佳尚未反驳,林敏佳就已经嘿嘿直乐:“大姐你又没见过,怎么知道小六是在乱说?难道……” 她一下子游出很远,才回头道:“莫不是,大姐你偷偷去瞧了?” “死丫头!就知道浑说!”林慧佳羞极,将棉巾往林宜佳肩膀上一甩,一个纵身就跃入了温泉池。温泉池本就不大,且三个人中,大姐的游水本领又是最好的,于是三下两下就抓住了慌忙要逃的敏佳,向着她腋下不断袭击。 “大姐饶命!哈哈……啊,啊哈哈……”敏佳受不得痒,连连乱叫乱嚷:“大姐饶命!小六救命!啊啊!” 林宜佳自然不会傻乎乎地上前,只在一旁吃吃地笑。 …… 秦明远并不知道林家姐妹曾经也到梅林去过。 因而,当他的小厮秦起说起的时候,他有些意外,不禁皱了眉。 “……小的本来还想着要不要提醒您一声的,只是惦记着您教给小的的规矩,才犹豫了,又瞧见她们没有过来的意思,就没打扰您。”秦起小心翼翼禀报着。 “恩,你做的很好。”秦明远点了点头。 秦起听了他的肯定,表情松了些,又试了试手中铜盆里的水温差不多了,忙端了上前,替秦明远卷了袖子,侍候他净手。秦起并不知道如何侍候人,做完这个之后就拿了干毛巾在一旁候着了。秦明远往日也都是自己动手的,倒是觉得他这样侍候是正好。 水温略烫,却很舒适,里面兑了姜汁。 姜汁温水能够预防手部冻裂。 每到立秋,他就开始使用这样的温水净手,每日三次。而后再敷上蛇油膏。 “爷,这么冷的天,您怎么偏要去外面读书呢?这个天,外面多冷啊!那风吹的,跟下刀子似的!”秦起递上毛巾,瞧见秦明远通红的双手,不禁开了口。 他是秦母路上新买来的。秦母原本并没有增添人手的意思,只是在林夫人替林宜佳选丫头的时候,突然想起秦明远此后在京城读书,没有个书童肯定很不方便,又同时看到秦起挺不错的,才买了他来。 秦明远并没有回答他。 “……以后的生活虽会越来越好,但我们依旧不能够满足,尤其是你。远儿,安逸会诱人倦怠。因此,若无雨雪,你的晨读就在室外进行吧。新鲜的空气和开阔的视野,也会让你的头脑更加清明敏锐……” 虽说秦明远并不觉得母亲这样的话会有多少道理,但他坚持了这许多年后,也早已习惯了,也难得去想其合理不合理了…… “……林大人真好。林夫人和林家小姐们也都很好,都是好脾气的主子呢。我听蓝玉说……” 就寝之前,蓝玉也在同林宜佳说着话—— “……真看不出,那秦公子一个文文弱弱的读书人,手那样的巧。我们村子的木匠都做不出这样精致的盒子呢!他才多大,又要读书……” 林宜佳心不在焉地听着。 重生之后,第一次听蓝玉说起秦明远的时候,她是极其敏感的。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怀疑,是不是有人收买了蓝玉,比如说秦老夫人或者就是秦明远本人,收买了蓝玉,让这丫头总是在自己耳边说关于秦明远的总总,以期在潜移默化之下不动声色之间让自己喜欢上秦明远呢?就像前世的自己那样? 不错,转回头来再回想从前,她也是这样,总是听到关于秦明远的总总——秦明远的好学,秦明远的聪颖,秦明远的大度,秦明远的细心…… 一个天真的小姑娘,在十三四岁的年纪,总是听说起一个少年的总总,会产生好感是多么自然的事情! 但蓝玉性子单纯又有些胆小,做不出也没那个胆量做出背主之事。蓝玉年龄又小,也只会在相熟的人面前说话毫无防备…… “蓝玉,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待蓝玉说了一阵子,林宜佳开口问道。 “哦,我听大牛说的。”蓝玉回道。 “大牛是谁?”林宜佳问。 “大牛是同奴婢们一个村子上的伙伴。他爹娘早就不在了,是被他爷爷养大的。只是几个月前,他爷爷也过世了,他家里又欠了债,又吃不饱饭,所以就自己把自己给卖了。”蓝玉说起来一脸黯然。 林宜佳不好安慰她,只继续问道:“被秦家买去了么?谁做主买的?” 蓝玉听见主子问话,也暂且按下了伤怀,回道:“听说是秦老夫人的意思。” 秦老夫人……不是秦明远…… 林宜佳笑了笑,道:“哦,那倒是挺好的。你有个姐姐在身边,又有个同乡能时常见着面说说话,将来也不怕想家了……对了,你家乡是哪里来着?小时候……” 和蓝玉散漫地说着话,没多久,林宜佳就听出了蓝玉的困意。又一会儿,她自己也睡着了。 第二日早饭后,林宜佳单独叫住了蓝田。 “你帮我去打听打听,你那同乡,叫大牛的,到底是怎么被秦家买去的?恩,秦家怎么挑中他的……问仔细些,来回我。记得不要让他疑心。” 秦明远这个时候,应该就只有一个小厮,叫秦起的。秦起这个书童,人很忠厚实诚,只到几年以后也没怎么学会如何说假话如何拒绝人。 林宜佳记得母亲在给弟弟林家康挑贴身书童的时候说过:贴身小厮贴身书童,是要跟着主子在外面走动,要应对三教九流的。单有忠诚还不行,必须人要机灵,要有随机应变的本事。不然,不说中什么大用,只怕带到外面的时候还要给主子惹下不必要的麻烦。 秦起这个书童,据林宜佳所知,当的就不怎么样。虽然没有给秦明远惹过大麻烦,但也的确没中过什么用。以至于后来,在秦明远中了进士,秦家有了起色之后,他就被调到他处了。 总的来说,秦起并不适合培养成贴身跟班。 关于这个,秦老夫人肯定不会知道。但她偏偏就挑了他……这让林宜佳不由得就想的多了。 蓝田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道:“是,奴婢明白了。” 蓝田很快就回转了:“……大牛说,牙婆先是介绍了好几个小厮,秦老夫人都不满意,后来似乎是挑的厌烦了,又听见牙婆说他跟奴婢们是同村人,秦老夫人才点了头……” “嗯。知道了。”林宜佳嘴角噙着她惯有了心情很好的笑容,抛了抛手中做工精细的毽子,神色有些兴奋地道:“蓝田,叫上蓝玉,我们一起踢毽子去……”(未完待续) 012 十丈珠帘 在林宜佳在小康庄待到第十天,在她宣布病愈后的第二天,天空终于放了晴。而又过了三天,哈气成冰的极寒也如冰雪般消融,化作泥水渗入了大地。 当再一日日上三竿后,那日头的温度仿佛突然之间又热辣了起来。纵是人们已经斟酌着脱去了御寒的皮毛棉衣,此时在日头下面活动久了,也会出了汗。 林宜佳的额头上就有一层薄汗。 毽子在她脚下,犹如有了生命一般,灵活地飞上飞下。她扎了一个小辫儿,穿着利落的窄腿骑装,脚蹬一双鹿皮小马靴。突然间,她将彩色的毽子用力高高地踢起,然后翩然地转了几个圈,一只脚站立,一只脚向后折起脚心向天,竟是稳稳地接住了天上急速落下的毽子! 黑白分明的双眼中仿佛有无尽的光芒,红扑扑的面颊上承载的无穷的活力满的像是要溢出来一样。少女娇俏,又有悦耳的欢笑着清凌凌脆生生的不停响着,让人看到了都忍不住地心情跟着好起来,不自觉间,心生喜爱。 林夫人嘴角自然地弯了起来,口中却道:“这孩子,都多大了,真是……让您看笑话了。” 秦老夫人也流出笑意,摇头道:“您这怎么说的,孩子嘛,就该活泼些。看着就让人觉得喜欢。” “哪里。”林夫人道:“我这个小女儿啊……若是一直在地方上,规矩不大,倒也没什么。眼看到了京城……唉,你我可都知道,这京城的贵女们可个个都是人精儿……我有心约束一下她吧,又舍不得……” 她说着说着不免就轻叹起来:“本来女人这一辈子,说起来,也就做女儿在娘家的时候还能够快活一些……可这后宅里的弯弯绕,不教给她,那就是害了她……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我瞧着您那两个女儿不是教的挺好。至于宜丫头,年纪还小呢。您多留她几年,过两年待她大些了,再教也不迟……”秦老夫人笑眼弯弯,隐藏了眼中的那一抹光。 交情尚浅,所以有些话是不能操之过急的。若引得这冯氏警觉就大不好了……冯氏那话说的对,京城贵女,个个都是人精儿,更别说其中崭露头角过的好的。 就像当年的自己。当年的自己,从商家嫁入勋爵之家,夫君虽说不是才华横溢之辈,品性上却也没有什么顽劣之处。新婚之后,也是夫妻和谐的。只是,秦家遇了事……奈何奈何。 就像当年的冯氏。别的不说,就是能够打败那么多的贵女,嫁给簪花状元郎,就是她的本事!更别说,她婚后日子过的,那叫一个惬意……就算是连生了三个女儿,也硬是没让他们夫妻之间多出玩意儿来…… 秦老夫人按下心底的那一抹酸涩,暗自摇头,目光在梅林之中徘徊一番,感慨道:“今年这天气实在是古怪的很。前阵子冷的像什么似的,这两天好像又热起来了……原本是没指望了,这一缓,就又打了几个花苞……” “那可是稀罕……倒是要去瞧瞧了……”林夫人远远地同林宜佳点了点头,就同秦老夫人一起走了。 的确是稀罕。 前阵子,金菊才盛开了几朵,还不到万紫千红争奇斗艳般怒放的时候呢,那一阵大雪一阵极寒下来,绝大多数的菊花植株都被冻死了,更别提还能开花了!就算是放在温室中花费大力气养着的,只怕也不怎么好了! 所以,在林夫人看到眼前这一盆菊不仅绿叶十分的精神齐整,而且还有了珠玉一般的三五个花苞,更有一个花苞已经吐了半蕊含羞初绽时,真的很吃惊! “你这个……”林夫人辨认了一会儿,震惊地道:“莫不是十丈珠帘!” “姐姐好眼力!”秦老夫人素手轻柔地抚上那点粉白,神色间透出一抹爱怜,爱怜下又有一抹得意。 珍品名菊中,这十丈珠帘花开之后,花盘硕大;外花粉白,内心淡黄绿色;管瓣细细长长,飘垂如丝如发,本来就是同“绿牡丹”、“墨荷”一样,是菊中珍品。 而这十丈珠帘植株一般都弱的很,端的是极难侍弄。若是其他年份,天气变化温和,这十丈珠帘在京城的贵人府上肯定会有。但今年这天气……只怕宫中都不会有!独一份! 林夫人屏气凝神,就连欣赏也不敢有大动作,生怕是惊坏了这盆花似的。半晌,她后退一步,轻轻呼出一口气,赞叹道:“真是难得!” 林夫人转过头,看着秦老夫人拿着一把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小银壶缓缓地给菊花浇了水,才又开口道:“我竟然从不知道,妹妹还有一双妙手!” “不过是年岁无趣,打发时光罢了。”秦老夫人敛目轻叹。 林夫人想起她是孀居十多年,忍不住跟着点点头。想想又觉得不妥,劝慰道:“那也是明远争气孝顺,不肯让你操心!我听相公说,明远天资聪颖又肯用功,将来至少一个进士跑不掉的。你啊,你的福气还在后头!” 秦老夫人也微微笑了起来,既没有跟着称赞自己的儿子,也没有虚驳林夫人,反而问道:“姐姐,眼看宜丫头的病已经大好了,天气也转了暖,您打算什么时候回京?” 林夫人微怔,随即沉声道:“夫君昨日才使人送了信。信上说,前阵子大雪加上极寒,措手不及之下,京城内外灾情十分严重,冻死的贫苦百姓着实不少。大灾之下,恐有大疫,他让我们这些妇孺最好不要急着上路回京……” “这真是……唉。”秦老夫人也沉重的叹息一声。 一时间,气氛有些凝固。 林夫人回神,道:“谁又能想到,才不过十月初,就有这样一场大雪呢?不过,最近几年,大显各地都算的上是风调雨顺的,边境也还平稳,各处太平仓都很丰实。朝廷救助力度很大,这一场灾难,很快就会过去的。” 秦老夫人微微点头。 京城内外,京畿重地,朝廷哪能不下力气救助。不然,那四方馆内住了不少各国使者呢……大显皇帝怎么也不能在外人面前丢面子。 “不过,我们和武兴候府原本也没有什么交情,总在这里借助也说不过去,定下了七天后,十月二十五日回京。”林夫人微微笑道:“原本就是要告诉你的。只是被妹妹这一盆菊花给镇住,一时间忘记了。” 秦老夫人也跟着笑起来。 她站在那盆菊花面前,微笑道:“我今天请姐姐来看这盆花,也是有目的的。” 顿了顿,她低头道:“我听庄子上的仆人说,武兴候府传出口风说重金收购各种菊花,以期能将十月底的菊宴给办起来。我想着,虽是沾了林大人的情,但我和明远也是借住了很久,不能不感恩。加上我又巧,手上正好有这么一盆花……” “你是意思是?”林夫人轻声问道。 往年,这样一盆十丈珠帘的价格都在三百两银吧……今年,这价格,只怕要翻上十倍吧…… 秦老夫人道:“我想请夫人您,代我们母子将这盆花送给武兴候府,算是我们母子的谢礼吧。”(未完待续) 013 十丈珠帘(二) 听到这样一句话,仿佛是触碰到什么似的,林夫人的心一下子警觉起来。她面对着那盆十丈珠帘,面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诧异,目光从秦老夫人面上不着痕迹地掠过,仿若是斟酌了片刻,才温婉一笑,道:“有这一盆花,那反倒是我们沾了你的光了。” 武兴候府是将门世家,本来并不热衷于京城的饮宴诸事。在至从当年的红月郡主嫁入了武兴候府,后一年先帝登基后,为了庆祝红月长公主的晋封,又为了表示对红月长公主背后的皇家的重视,又为了显示皇家对杨家的恩宠,又因为红月长公主本人特别爱好品菊,武兴候府举行了一场盛大的赏菊宴。 那一场赏菊宴,不仅有武兴候府的努力,更有皇室在背后的支持,竟是将名菊榜上百种珍品全然聚在了一起!那一场姹紫嫣红的盛事,轰动了整个大显! 那之后,武兴候府的赏菊宴就一年一年的保留了下来,虽然比不上最初的轰动,但年年也至少有十几甚至几十种名菊陈列席上。而红月长公主独爱菊,便有人挖空心思地找到珍品送入侯府,以博得她的青睐。当年,林夫人和秦老夫人年轻的时候,就有一位出身不怎么高的官家小姐,因为送了一盆珍品“绿云”,言谈间又表现出对菊花的种种见解而得到了长公主的喜爱,最后嫁入了皇室。恩,说来也不是别人,就是荣郡王府的现在的周侧妃…… 今年这样的时机,若是有这样一盆花作为礼物送到红月长公主面前……难为这唐氏舍得将这样的机遇让人! 不过……林夫人转眼也就想明白了——这唐氏孀居,并不适合出现在社交场合,而秦家又没有其他能够出面的长辈;至于秦明远,更是没有门路认识武兴候府的小辈,冒然出现,只怕是献了花也落不得多少好…… 但若是通过自己的手,通过林家的渠道……林家当然不会昧下这盆花说是自己的,一样要将这盆花的主人,也就是秦家的心意说出去,也一样会在武兴候府和长公主心中留下印象!而且,因为她的退后不出现,说不定这种印象还会更加的深刻一些!再者,秦明远是要跟着林世卿的。这样一盆花,通过林府送出去,林府是能够得大好处的!而林府得了好处,又怎么会不念着秦家的好,又怎么会不对秦明远更好一些呢? 这秦唐氏,当真是好盘算。 只可惜,夫君和自己并没有打算接机结交攀附武兴候府的意思…… 林夫人心中作何想的,秦老夫人当然并不知道。她看到林夫人面上露出的一丝喜意,脸上也不禁有了许多光彩,摇头道:“姐姐这是怎么说的,像我这样的人,本来就不适合出面,是姐姐您帮了我的大忙呢……” 两个人又说了些闲话,时间也就差不多到了正午。 花是秦老夫人侍弄的,林家这边也没有能够接手的人,加上回京还要几天时间,她就没有带走那盆十丈珠帘。 “今年的赏菊宴定在了二十六日。这样的话,我们原本定下二十五日回京的日子就紧迫了些。恩……”林夫人沉吟了会儿,才定下道:“这样,我们还是三日后就动身吧。妹妹可是要同我们一道?” 秦老夫人当然要跟着一起走,于是点了点头。 重新拟定了回京的日子,林家不似秦家,主仆一起也不过是五人而已,林家从广州举家回京,单是大车就有十来辆……先要打发人回京给林世卿和林家送信,而后这些随行的仆人们就要开始动起来…… 林夫人没再耽搁,很快告辞离开了。 她走之后,秦老夫人寻了把椅子坐下,目光投向窗外,那一颗光秃秃的大树上。那是一颗柿子树,只是,没能挨过之前的寒冷,已经没了生机了…… 秦嬷嬷走了进来,垂首站在她的身后,轻手轻脚地,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 “远儿今日没去梅林读书?”秦老夫人问道。声音中竟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冷硬。 秦嬷嬷似乎也习惯了,点头回道:“老奴问过那秦起,说爷这几日都没去过梅林了,而是去了后山。” 后山……小康庄的后山已经算是院落之外,离他们这院子很有一些远了。若是春天,只怕还能有一些景色可观,但现在,光秃秃的一片荒山又泥泞的很……那林家人,特别是大病初愈的林家小六,怎么也不会这个时候到后山去! 秦老夫人光洁的额头隐隐跳动了几下,不悦地道:“怎么去了后山?” 秦嬷嬷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才低头道:“爷的意思,里外有别,林家几位小姐都住的近,若是冲撞了就不好了……” “他倒是守礼。”秦老夫人道。 不知为何,秦嬷嬷从这淡然之中,听出了些许的嘲讽的意思。她暗自摇头,将这样的错觉抛了开去,安静地等着主子的吩咐。之前,主子明明清楚地向小主子交待过,让他在“住处附近,尤其是那片梅林中晨读”的,如今小主子却没有那般做,按照以往,主子肯定要再“强调”的…… 但秦老夫人却没有再说起秦明远。 她淡淡地道:“去提饭吧。恩,对了,林家决定三天后回京,我们也跟着走。” 秦嬷嬷愣了一下,忙说了一声“是”,快步走了出去。 林宜佳前世没有看到过这样一盆菊花。 因而,她在马车中看到有这样一盆花出现时,实实在在地有几分诧异的。她才踏上车厢,就一下子跳到了那盆花边上,娇声嚷嚷道:“娘,现在怎么还会有花!哪里找到的!” 林慧佳也是动容地低呼:“这……还是十丈珠帘!太难得了!” 林敏佳也瞪起了明亮的眼睛,啧啧称赞。 随即,抽空前来迎接她们的林世卿也跟了上前,口中问道:“什么难得?”问罢也看到了那一盆菊花,目光转向林夫人,问道:“哪来的?” 此时,最初那朵初绽的花朵已经开至了八分,最边缘的淡粉色花瓣已经完全垂逸开来,细细长长的十分美丽,瓣尖又卷起勾起如明珠做坠,更是添了几分清丽的风姿。中间又有层层叠叠的一抹淡黄绿色,两厢映衬之下,端的是十分的动人。 “秦家夫人的。”林夫人缓缓说道:“她知道我们回京后一定会向武兴候府送谢礼,就也想表达一番心意。老爷在京城,肯定知道,今年武兴候府的赏菊宴并没有取消,反而还有想要大办的意思?” 她的目光投向那盆菊花,一边欣赏一边慢慢地道:“那林家肯定有帖子吧?到时候,我和慧儿几个怎么也都是要出席的吧?想一想,若是慧儿或者敏儿到时候带着这么一盆花出现在宴会上,那场面一定会十分的轰动吧?如此,咱们林家姑娘在京城的名声,岂不是一下子就出去了?”(未完待续) 014 十丈珠帘(三) 此话一出,竟是造成车厢内一片沉默。 林夫人这话里话外的,怎么听起来很不对呢? 林敏佳快言快语道:“我才不需要用别人的东西换名声!娘,您……”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感觉到林慧佳扯了一下她的衣袖,于是悻悻的住了嘴。 林夫人目光投向了林慧佳。 林慧佳沉静地道:“娘,我觉得,咱们离京多年,就是有所准备,乍然回京,肯定有很多地方都是不甚清楚的。娘不也是常常说,不能忽略细节吗?我想,女儿们还是低调出现,慢慢融进交际圈,才是稳妥的路子。” “至于名声……”她温婉一笑:“我已经定了亲。敏儿和宜儿年纪都小呢……” 名声这东西,于贵女们来说,当然是很重要的,关系到婚嫁大事。而女子出嫁择婿,更是一辈子最最重要的选择,半点马虎不得。但家里有女儿的,从前都是养在深闺,谁知道是什么模样什么性格呢?只有到了十岁之后,才会由家中长辈带着,出席一些社交场合,慢慢积攒起属于自己的名声,而后才能有优秀的男家上门相求…… 林慧佳已经定亲,自然是不需要费心交际,刻意展示什么的。而且,在京城,一般定了亲的姑娘,都会淡出交际圈,一心在家备嫁。但林慧佳的情况又略有不同—— 她的夫家是郡王府,是世子妃,是将来的郡王妃、郡王府的女主人。作为女主人,她定然要出面应酬交际的。而她本人当年离京的时候尚不到出门交际的年龄……若婚前再不出门,将来婚后岂不是两眼一抹黑!就算她聪慧不会闹出笑话,但在那种局面中肯定要吃许多的苦头! 所以,回京之后,她肯定还是要跟着林夫人出门的。只是,她需要的是低调谨慎,不好出风头罢了。 而林世卿的职务已经落在了户部,从此后她们一家都会定居京城。林敏佳和林宜佳虽然已经到了能够相看的年纪,但离出嫁还有几年呢,有的是亮相京城交际圈的时间,根本不用着急。 林宜佳心中微嗤—— 秦老夫人想要林家领她这个“不着痕迹”的人情,可不太容易呢。她那点儿心思,母亲可不看出来了?父亲貌似也不高兴;姐姐们也不捧场呢……呵呵。 听了林慧佳的话,林夫人脸色的笑容柔和了几分。她摇头道:“只可惜,我们家没有侍弄花草的好手,这盘花怕是留不到五天后的宴会那日呢。万一有点儿什么损失,那才是千不该万不该了……瞧,这花儿开的多好……” 林世卿也点头,道:“这么好的花,别毁在我们手上。正好来的时候我已经吩咐管家备礼了,晚上正好一起送过去。” 大晚上的,由管家送过去,悄悄地……很好很好……林宜佳眼睛一转,像是没有听到他们都说了什么,瞧见弟弟还在煞有介事地欣赏着花儿,当即猛地拉了他一把。 林家康恼怒地瞪了林宜佳一眼。 林宜佳恍然不觉,道:“弟弟,没听爹爹说吗?这花儿晚上就要被送走了,你赶紧画下来,我将来好做花样子!” 别看林家康年纪不大,于绘画上面的天赋却是不凡。尤其是一手工笔,此时已经大有水准,不在父亲之下了。 “就你那水平,一百年后也用不上我画的花样子!”林家康毫不客气地揭林宜佳的短。 林宜佳也不恼,笑嘻嘻地道:“我替姐姐们要的不行吗!哼,你画不画!” 林慧佳可是有一手好绣工,就是林敏佳也耐着性子将她的绣工学到了一般水准,拿出去绝不丢人的。 林家康抬头看了一圈,看到父亲母亲,以及另外两位姐姐都没有帮腔的意思,不由的败下阵来,耷拉着脑袋,小声地道:“我画……” 林宜佳得意地替他铺开了画纸。 提起笔,林家康立即肃然起来,心神很快沉浸在画纸之上。此刻的他,纵然面庞还很稚嫩,整个人却仿佛发着光。 林宜佳找了个地方坐下,托腮,看了看林家康,又看了看环绕在身边的亲人们,嘴角愉悦地翘了起来。又听见父亲母亲退到一边小声地说着什么,她的耳朵立即支了起来。 “……以我看,康儿实在是喜欢绘画大于读书。”林夫人有些忧虑:“虽然他很懂事,一直都压着自己的性子,但这样下去……总不好吧……” 林大人则是对林家康极有信心:“怕什么。他在读书上也是有天分的。我又指望他将来出仕入相的,只要考个功名在身即可。将来他想要做什么,由他自己喜好就是。” 林夫人显然是第一次听到林世卿如此说,闻言惊愕地抬眼看他,难以置信地道:“你说真的?真由了他?” 林家先上,可是大显开国取士之后第一任状元公!累官至左相,一任十年,才荣耀致仕!为大显的开国稳定立下了赫赫功绩!死后,更是被追封为文显公! 只可惜文显公的唯一的子嗣,也就是如今的林老爷子,其志并不在科举出仕上,惊艳地中了解元之后有了个举人功名之后,竟是再下场,而是潇洒地云游天下去了! 后继无人……恩,当然指的是在官场上后继无人,再加上林家并没有因文封爵,在林公致仕之后,林家在官场上的影响也就慢慢地淡了下来。 到林家第三代,也就是林世卿得中状元进入官场的时候,林公已经去世三年多,他留下的关系人脉也是人走茶凉,淡的几乎没有了,并不能给林世卿的仕途添加太大的助力。 不过,林家在读书人中的名声那一直都是很好的。就算是林老爷子,也是谁也不能否认的才华横溢之辈。林老爷子一生热衷于游山玩水,写下山河图志民俗趣闻并诗词歌赋无数,其中多有精绝之句!再加上他的画技在大显也是名列前茅,天下读书人哪个提起“四海老人”时不是心生敬佩! 也因为有这样的名声,加上林世卿本人也是有能力有才华之人,他入仕之后,官场也少有人刻意刁难,一路行来都稳稳当当的。 可……就算有林老爷子这活生生的例子在前,林夫人一时也难以接受自己的丈夫支持自己的儿子不读书入仕光耀门楣反而追求绘画之途的想法! 谁家有个聪颖的儿子,不是期待他能够科举有望、官拜一品的! 可若是反对……似乎也没有什么理由不赞同……但一时又怎么也想不通达不够甘心……一时之间,林夫人失了分寸,握拳咬唇,神色变幻不定。(未完待续) 015 回京 林家康可是她唯一的儿子! 若他不去科考……林夫人已经能够想象京城中那些贵妇人会有怎样的风凉话!特别又在林世卿本人足够优秀而她的婚姻生活如此美满的情况下! “难道你是担心为夫不能给你挣个二品的诰命?现在就将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了?”林世卿玩笑般地说了一句。 林夫人突然就泄了气,摇头道:“你这是什么话……我只是……唉,你才是林家当家人,你都能想的开,我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她冯荣卿的日子已经足够好了,若凡是追求最完美,只怕自己担不起那么大的福分!儿子只要走的是正途,将来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也不是非要做官不可……像林老爷子那样,谁不尊敬…… 心思转开,林夫人转而问道:“老爷子走到哪里了?” 林世卿摇摇头:“上次传信回来说是在敦煌,如今也不知道拐到那个地方去了。希望年前能看到他吧。” “老人家这次回来,应该能够多待些日子吧。”两个人正低声说着话,关注林家康已经在画布上细细画出了底图,林夫人上前一步,对他道:“就画到这里吧。” 外面林管家正好过来回话说车队准备完毕,林世卿对家人点了点头后,就出了车厢。随后,就听见他问了几个问题,确定无事之后,道:“出发吧。” 车子缓缓地开动之后,渐渐加速。驶上官道之后,路况更加平稳后,车子走的快了起来。 林宜佳坐在窗边并不老实,两手扒在窗子上,两只眼睛瞄着外面,享受着外面鼓过来的清新的风。 积雪融尽,露出灰黑色的土地。 地上的青草植物却是全部枯萎了,呈现出没有生命的白色。不时有弄人扛着铁锹走进道路两旁的农田里,想要看看土地,却反而陷在了泥土里,行走艰难,只能又退了回来,唉声叹气。 这样的画面,并没有让林宜佳感到有多哀伤。 俗话说,瑞雪兆丰年。 那一场大雪和严寒,倾覆而来之后,冻死了地里位数极少的新苗的同时,也冻死了土壤里的虫和卵。虽然此时已经不易补种什么,但今冬过去,来年种上春小麦等作物,就是一场丰收! 只是,那一场严寒,到底是收割了不少性命—— 车队接近京城后,远远就能够看见,城门之外,官道两侧,搭建了一个又一个的简陋的棚子,几乎每一个棚子上面都挂着白布。那,代表有人逝去。 棚子一眼望不到尽头。 有人从棚子里进出,手中捧着或完好或缺口的碗中,盛着浓稠的菜粥。此时,阳光倒还暖和,那些人的面上却看不到多少暖意。 ——失去了家,失去了亲人,单单凭借着朝廷救济,真的能够熬过接下来漫长的冬天吗?而那些失去了父母至亲的孩子们,将来的人生又有什么希望?! 他们本来就是贫苦人家的子女……林宜佳垂下眼睛,放下了窗帘,依偎在林夫人身边,撒娇道:“外面还多人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们进城……娘,我都累了。” “累了就歇歇。”林夫人爱怜地顺着林宜佳的头发。 林宜佳“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原本在小声讨论着外面的棚子以及灾民等等的林慧佳和林敏佳,见状也都闭上了嘴。她们都见过灾民。相比之下,京城这里被梳理过后的灾民们,有棚子住,有衣服穿,有食物吃,看起来真的算不上怎么惨了…… 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轮到了林家的车队进京。 一路无话,只是在驶进长平大街的时候,车队停顿了一下。林宜佳隐约听见秦明远过来同父亲告别道谢,然后领了秦家的一辆车离开,去了清水巷。 清水巷。 清水巷里住的多是家境一般的京城小官,还有一部分房子是用于出租的,租住的对象也是那些乍然回京一时买不到房子的小官吏们。因为这样一层身份,那里的房价并不便宜。 他们秦家的一处两进的小院子在清水巷,是秦老夫人的私产。因为谁也不知道,所以才从当年的抄家劫难中存留了下来。只是,从前一直不敢声张罢了。 前世,林宜佳在那里住过了两年。 虽然她拥有丰厚的嫁妆,陪嫁中有好几处房产,四进五进的大院子也有,但她是秦家的媳妇,又怎能住在自己的陪嫁房子里?而对于一个富贵之家养大,自己的闺房院子都比那小院子大的她来说,那处小院子是多么的逼仄狭隘啊!她一度甚至觉得压抑的想要发疯! ……车队再次向前,林宜佳回神,拉住林夫人问道:“娘,怡园大吗?我住花归院?哎,这名字我不喜欢,也不知道地方我喜欢不喜欢啊……娘……” “怡园啊,大的很,足够你们几个姐妹住的!”林夫人含笑拍着林宜佳的手,安抚她道:“你啊,喜欢哪儿就住哪儿,喜欢给院子起什么名儿就起什么名儿!就算咱都不喜欢,回来叫了人,重新替你修一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啊,真的啊!”林敏佳听了惊讶出声,半抱怨地冲林夫人道:“娘,修院子得多大动静!你这样惯着妹妹,当今惯坏了她!”说罢又瞪了林宜佳一眼。 林宜佳不服气地道:“怎么就惯坏了!我哪里坏了!姐,你说说清楚!”又冲着林慧佳眨巴两下眼睛,好让自己的眼睛湿润看起来眼泪汪汪的:“大姐,宜儿哪儿有坏了……” 林慧佳果然心软,开口安慰道:“没有没有,宜儿很乖的。你别听你敏姐姐胡说,她啊,其实心里也在想着怎么折腾她的风澜院呢,就是没好意思开口罢了!” “哦……”林宜佳拉长声音,信了林慧佳的解释。 林敏佳苦笑:“大姐!你也偏心!我怎么就……” “你难道不想将你那院子按照你的心意修一修?”林慧佳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柔柔地道:“我们可是离京有十年了……你确定你会喜欢你四岁时候布置的院子?反正,我的雨墨轩是想要修一修的。” 林敏佳咳嗽一声,倒也干脆的很:“谢谢小六儿,我们这是沾了你的光了!嘿嘿。” 她们回京之前,要住的院子肯定是已经修葺一新的。但若说修的能和她们的心意,那估计就不能保证了。而无故布置院子动静不小,只有小六儿人又小又一向得宠,才敢开这个口……她和姐姐若是说了,肯定会被人嘀咕着说“不懂事”了……(未完待续) 016 进家 林府。 单从字体书法上来说,林家大门门楣上的两个黑漆大字写的并不怎么滴出彩,但那笔画之间,却是隐隐有一股稳若泰山的雄浑气势藏在笔画之间,让人不敢小觑了去。 只是,林家前有文显公,后有四海老人,就是这一代,不说当家人林世卿林大人本人也是状元之才,就是那梨花公子林世贵,一身文采全倾注在戏曲词文上,也是不能否认的大才子! 若是单论书法,林家这几个男人,个个写出来的,都比这匾额上的字出色的多。“林府”这两个字一直都不曾被替换掉,自然是有来头的。 来头还很大。 这两个字,可是大显国开国皇帝赵显元所题! 而这大显开国元帝,因为幼时贫困,并未受到系统的教育。立国后,政务繁忙,也同样没有什么时间什么心情就练习书法,因而大字写的并不出色,只是还能看罢了。而也正因为这一点,他的墨宝留下的极少,赐给臣子们的就更少了。 如此这般,“林府”这两个大字,能够大大咧咧的展示出来,才是格外的体面难得! 申时一刻,载着林府几位主子的马车停在了垂花门。 进入林府之后,林宜佳就没有再掀窗帘。她正襟危坐,学着两位姐姐,小脸露出几分矜持得体的笑意。这般模样,惹的林夫人微笑起来,却并不说她。 车子才停下,车帘就被一只手显得有些热切了拉开了来。那只手保养的尚好,白皙无暇,却是显得有些瘦,隐隐地露出骨节来,看起来不够柔美了。 顺着那只手向上看,露出一张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妇人脸。面颊消瘦,血色也不太足,明明是该是位美丽的人,却偏偏枯黄了。这应该是她的二婶婶小李氏了。在小李氏身后,一溜排站着好几个衣着鲜艳的小姑娘,一个个的,欢喜的笑容中有着掩饰不住的好奇。 不待林宜佳细看,林夫人已经从榻上起身,一只手握住那消瘦的手迎下去,一边说道:“怎好劳动你迎到这里来!真是的,说了不用迎的!” “我这也不是多年没见到嫂子了吗?”小李氏的声音有些哽咽:“嫂子这一走就是十年,真是狠的下心!难道这京城就那般的不好,或者外面又天大地大的,竟让嫂子一点儿也不想回来!” “怎么不想?只是大老爷他官职在外罢了……”林夫人眼睛也微微有些发红,但人却还稳当。她顺着来人的手下了马车,轻轻在那手背上拍了拍,道:“怎么瘦下这么多!” 她说话间目光看向离小李氏最近的一位姑娘,嗔怪道:“是诗儿吧?是大姑娘了,总该能帮着照顾你娘亲才对……” “是,是诗儿不懂事。”那叫诗儿的姑娘连忙福身行礼:“也是娘疼我们。如今,伯娘回来就好了。” “是我自己,身上总有些小毛病反反复复的恼人……”小李氏接过话道:“诗儿说的对,这回嫂子回来了,我也能好好歇歇了……哎,瞧我,怎么就在这里说上了……” 说罢小李氏转过来,看向陆续从车上下来的林宜佳等人,欢喜地道:“都进去再说!老太太等着呢!” 说罢拉了一下林慧佳的手,又分别牵了林敏佳和林宜佳的手,又忙着去看林家康,一路上边走边询问,待到林老夫人住的荣禧堂时,彼此都认的差不多了。 林家第三代,除了林世卿之外,尚有林家二爷三爷。 林家二爷早已成家,娶妻小李氏。小李氏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林家寒,女儿林诗佳,是林家二小姐,比林慧佳小了没几天。当年,小李氏生产后身子大亏了,没有精力招呼林诗佳,又不放心下人,倒是送到梧桐院同林慧佳一起,由林夫人照看的时候居多。因此,不仅林慧佳和林诗佳感情很好,就是林夫人,也非常疼爱林诗佳,完全是当做了自己亲生的。 林家二房的姑娘,除了嫡出的林诗佳,还有庶出的唱佳林音佳。庶子也有三个,分别是林家亭和林家晚和林家向。林家向才不过两岁多,由林家晚牵在手里。 林家三爷林世齐尚未成亲,同林世贵一起,和林世卿在说话见礼。 这么多人,一路走过来,说说笑笑的,十分喧闹。 因而,当这样的喧闹来到荣禧堂前面时,不由得显得一如平常的荣禧堂过于安静了些。 ——林家大房一家六口,时隔十年后回京,身为长辈的林老夫人和她的荣禧堂……这样平静…… 林宜佳心底微哂,林老夫人这般流于表面,这手段,实在是不够漂亮呢。难怪母亲一直都不任由着她…… 这林老夫人,是林老爷子的继室,并不是林宜佳的亲奶奶。而是林世贵和既是小李氏的亲婆婆,又是小李氏的亲姑姑。 不比林世卿同林世贵兄弟之间的平和,林冯氏和小李氏之间的亲厚,林老夫人待林世卿一家总是差一些,且也从不怕显露这份冷淡。 就像现在这样。 明知道林世卿一家进家后第一处是要到她这个长辈面前问好,她也能表现的像是完全不知道似的,无动于衷……院子里安安静静的,连个洒扫的婆子都不见。 此情此景,林夫人尚未有何反应,小李氏已经满面涨红。 她忙道:“母亲今天一直念叨着大哥大嫂的,中午连饭都用的不大好……现在……这……” 却是支支吾吾,实在很难替林老夫人寻个好借口—— 林世卿早几日就通知了她今日他的家小到家,今天更是打发人报了好几遍行程,最后一次进城时的消息就是报进了荣禧堂的,她当时也在这里,还是从这里到二门上去迎的……就是刚刚,她也打发了人进来……唉,这实在是…… 林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臂,含笑道:“我知道。弟妹,你和二弟先进去看看吧。是不是母亲等的太累,撑不住歇下了?若是歇了,你也别急,我们小辈,等等就是了,横竖没什么大事儿。” 这一番话说的,小李氏的面色更挂不住,就是林世贵也皱起了眉。他们两夫妻对视了一眼,冲林世卿夫妻点点头,匆匆地走进了荣禧堂。 PS—— 鞠躬感谢一瓢热水同学的平安符!顿时精神一震哈!(未完待续) 017 见礼 口中说等……但他们这浩浩荡荡几十人,真杵在院子中等着,那场面可不好看。因而,在林二爷夫妻疾步先走之后,林世卿和林冯氏也并未真的完全停下脚步,而是异常缓慢地向前走着。 两个人面色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得体依旧地微笑。 林家大房的孩子也是有样学样,完全没有露出任何异样。 倒是林家二房的几个孩子……林诗佳轻轻咬着唇,一副完全不能理解的惊愕之色,又带着点儿羞恼之意,像是不敢面对林世卿夫妻,微微低了头,耳根发红。林四小姐林音佳不动声色地站在,神色间有着漠不关心的漠然。林五小姐林唱佳却不大安分的样子,两只大眼睛滴溜溜乱转。 荣禧堂的院子不小。 但只要在往前走,再大的院子也有走到头的那一刻。从院门到正堂,不足一箭的距离,一行人足足走了一刻钟。 荣禧堂终于出来了人。是林老夫人李氏身边的容嬷嬷。容嬷嬷是李氏当年的陪嫁丫头,嫁给了林家的仆人,丈夫如今是林家的大管事,自己领了荣禧堂。 只见她笑容堆了满脸,手脚麻利地大开了荣禧堂的大门,随即侧退一步飞快地下台阶,向林世卿夫妻道:“老奴给大爷,大夫人见礼了!” “嗯!”林世卿这算是应了。 倒是林夫人问了一句:“容嬷嬷客气。老夫人可是醒了?” “醒了!”容嬷嬷笑道:“您知道,老夫人一直有了午睡的习惯。今儿得了您和小主子们回来的信儿,就一直没有歇。刚刚实在是有些撑不住,才歪了一下……” 林夫人一边向上走,一边微笑道:“那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哪里哪里。”容嬷嬷忙道不敢,将一行人引进了大堂。 林老夫人已经在了。 她如今才不到五十的年纪,头发还是乌青乌青的,显得十分的年轻。此时,她不过是穿了一件藏青色家常对襟大袄,头上用了一副同色系的抹额,大半个身体歪坐在榻上,靠了一个暗红色福字纹的软枕,一副清梦被扰的恹恹之色。 装的吧。 林宜佳仔细看了看,点点头,得出一个结论:的确是装的。 而且,她也不相信,以林老夫人的心性,他们一家回京这多大的事儿,她怎么能够歇的下?她脸上的倦色,若说是被吵醒弄的,倒不如说她是最近睡眠不好整出来的。 林老夫人睡不好也是应该的。 林家大爷一离京就是十年,林老爷子又常年不在家,这个林府剩下她和她的两个亲生儿子还有些孙辈,她活的那叫一个舒心快活。如今,大房的人回来了…… 倒不是说大房的林世卿和林冯氏有多不孝顺多给她添堵什么的,只是—— 林府是林世卿的。 林家二爷三爷迟早都要分出去过。 这个事实谁也没法改变。 而就是一想到这一点,林老夫人心里就畅快不起来。她曾经很想挣一挣,但偏偏长子林世卿是样样出色,官也当的顺顺当当,在地方逍遥了十来年不说,回京进了户部,做了四品官。 四品京官,在京城是不少。说起来也不算什么。 但是呢? 她自己的两个儿子,林二爷有才华,却将满心满腹的才华都用到了词曲戏本子上去了,考了个秀才之后,死活就不再下场了!想当年,林老夫人也不是没有逼迫过他,可但凡她说一句,林二爷就能住进戏园子里去,十天半月不回家! 而且,林老爷子也不管! 她一跟他闹,他竟然就拍拍屁股走人了!一走一年半载的! 他自己不上进,连带着她现在连个诰命都没有捞到,出门总丢人也就算了,还教坏她的儿子!明明她儿子有能力给她挣回诰命的!却走上了偏路! 每每想起,李氏都郁闷到吐血疯狂! 好在,她还有一个小儿子…… 李氏目光落在林世齐身上,面色缓了缓,才重新看向林世卿夫妻两个,淡淡地道:“这可算回来了?倒也认得家门……” 听听!这话说的! 这是连一点儿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啊…… 林宜佳心底了然,瞧见林敏佳仿佛就要呛声却被林慧佳眼疾手快地拉住,心下笑了笑,脸色却露出了一个懵懂的表情,瞪大了眼睛看着李氏。 小李氏在旁边发急,道:“娘!” 林夫人依旧微笑,一时并未理会李氏的冷语,而是带领着孩子们深深了福了福身算是行了礼后,才回答道:“老夫人说笑了,哪有人不认得家门的呢?倒是儿媳一路迟了些,扰了老夫人睡眠,儿媳先给老夫人赔罪了。” 说罢又郑重地福了福身。 继室也是母亲。 按理说,他们远行归家,这头回见面肯定是要行跪礼的。但老夫人明显不稀罕,他们又何必非要多此那一举?就像老夫人自己不爱听他们叫她“母亲”和“祖母”,他们当小辈的自然也就要孝顺,只能称呼她为“老夫人”了…… 瞧瞧,这是什么事儿。 林夫人觉的实在无趣,就侧了侧身,让出后面的小辈们,道:“慧儿、敏儿、宜儿、康儿,快见过老夫人。” “见过老夫人!”几个人一早得到了叮嘱,也都没行跪礼,“祖母”两个字也没叫。 李氏也不在意,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称呼有任何不妥的。而她在小辈面前也不好再摆脸子,平和地让他们起来,让容嬷嬷一个人发了一个荷包给他们。 荷包当然不会有什么惊喜。不过是二两一个小金裸子,姑娘们每人装了三个,都是梅花形状的;林家康得了五个,是状元及第形状的。 从前,林宜佳是很不能明白李氏是如何想的。 在京城很多的宅门故事中,继母若是不喜欢继子一家的,无论是宠溺捧杀还是苛刻打压,不都是变着法儿折腾继子一家的吗?比如说今天这一幕,怎么也要让他们结结实实地磕上几个头吧?小辈子礼节不到位,怎么也要劈头盖脸地训斥一番下下他们面子吧? 可李氏却从来都不那么做。 后来,林宜佳渐渐明白,李氏没有折腾他们的原因很简单——在李氏眼中,林家大房身上可没有她的血脉,属于外人啊!一个外人怎么行礼做事的,只要不过分,她才不要却去费心折腾去……(未完待续) 018 见面礼 这样的人,让人爱不起来,也恨不起来。 回头再看这位老太太,林宜佳心中生出些许感慨。从前的她,曾很不忿这份老太太的作为,认为她作为长辈却一点也不慈爱,又太过偏心与林诗佳她们……现在想想,自己那时候真的是天真啊。 一家人很快彼此见完了礼,各自交换了礼物。 林宜佳收获不少:林二爷的一个荷包,里面同样是钱,却是富饶的多,十两一张的银票,新崭崭的,足有十张之多,真不是一笔小数目。林三爷同样是个荷包,里面同样是钱,却仅是二两重的空心小银裸子五个…… 二婶小李氏给了她一对赤金镶满红宝石的项圈!金灿灿红艳艳的,端的是十分的耀眼! 不仅如此是她,小李氏还给了林慧佳一副珍珠饰品,包括簪、钗、坠、镯和钿花共五样,所用珍珠珠形完美,光泽莹润,一看就是精品。特别是那一对耳坠,竟是用了上百颗不比绿豆大的珍珠编掐而成,兰花花型精致,栩栩如生!给林敏佳一串红玛瑙的串珠,鲜亮夺目,长足二尺多,能在手臂上饶五六圈有余! 这三样东西拿出来,林宜佳清晰地看到一直面无表情的林音佳露出一丝惊讶之色,而林唱佳口中甚至轻呼出声,眼中有难以掩饰的一抹渴望。 李氏甚至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看清楚之后随即冷了脸,狠狠地瞪了小李氏一眼。小李氏没看她,自然是当做不知道,只管招呼林宜佳姐妹三人。 李氏见状,紧紧抓住手中的佛珠,转头狠狠地给了林二爷一个眼刀子。林二爷皱皱眉,却什么表示也没有。 李氏终于没忍住,开口道:“老二家的,你对侄女儿倒是大方。别忘了,除了诗儿,音儿和唱儿也是你的女儿,太过厚此薄彼,怕是不好看吧。” 小李氏神色一僵,而后长出一口气,陪笑道:“侄女儿都是头一回见,才要格外厚重些。以后,以后,媳妇会注意的。” 林大夫人笑着摇摇头:“瞧老太太,当真是疼爱小辈呢。您放心,弟妹她吃不了亏!” 说笑间,她从身后的丫鬟松若手中接过一个雕牡丹花纹的银质小梳妆盒,端的是精致小巧,一看就是特意制作了便于随身携带的那一种。打开银盒,首先入目的是紧贴在上盒壁上竟然是一方玻璃镜子!镜子里回应着下面盒子里的一个白玉梳篦,一对白玉耳坠儿,一根白玉簪,端的是美丽异常。 不止如此,林大夫人轻轻拨拉一下盒子,便见那底盒部分一分为二,露出真正的低层来。而这低层,露出大大小小十来个小格子,除了一个小格子里盛放了几根银针和一些几色丝线外,其他的格子里放着几种不同的胭脂水粉之物,十分的齐全! “这是妆盒。”林大夫人向众人介绍道:“这种盒子,原本是从西洋人那里传过来的。只是他们做的不够精致而已。经过了我们大显巧匠的巧手,才成了眼前这样。出门带着,也能整理妆容,应付点儿突发状况。” 说罢将妆盒合上,放在了林诗佳手中,又从松若那里拿过两个同样的妆盒,一人一个塞给了林音佳和林唱佳,笑道:“几位侄女儿拿去玩儿罢。” 除了这个新奇物,林大夫人还送给了林诗佳一对绿玉镯,颜色十分的鲜嫩漂亮,虽与京城传统认知的碧玉白玉血玉等名贵品种不同,却看那透亮无瑕疵的质地,也就知道绝不便宜。而林音佳和林唱佳得的都是一对赤金的镯子,沉甸甸的,一看就知道份量不轻。 “诗儿谢谢大伯娘。”林诗佳当先谢过,清丽的小脸此时十分的柔和,荡漾着笑意。她并没有太在意她收到的礼物的价值,而是心中明白,林大夫人一直都对她十分的关爱。哪怕是曾经分别十年,分别的时候她才六岁,但此时站在大伯娘的目光中,就一下子像回到了小时候一样了,很温暖。 “音儿多谢大伯娘。”林音佳的谢意也十分的真诚。在她眼中,妆盒很好,却不抵那一对沉甸甸的实打实的金镯子——有了这两个金镯子,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和弟弟都不用操心银钱花用了。 “唱儿多谢大伯娘。大伯娘真好。妆盒很漂亮,唱儿很喜欢呢。”林唱佳笑容甜美,嘴巴也甜的很,加上她眼睛大大的,仰着头看人的时候,很容易就让人喜欢上。 于是林大夫人温和地摸摸她的头,柔和地道:“有空找你六妹妹玩儿,她一直嚷着没人玩呢。” 玩儿……林唱佳心中有些不屑,面色却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闻言重重地点点头,轻快地转到了林宜佳身边,亲热地抓住了林宜佳的手,道:“六妹妹,没想到我真有个妹妹……你比我小六个月?啊,这么巧啊……” 林宜佳这边同林唱佳说的热闹,那边大人们也在聊着别情。一别十年,想要说话,一时半会儿绝是说不完的。只是,坐在最上方的李氏一直神色淡淡的,让人不得不在意她。待她明显地表示出倦意之后,小李氏怕她表现的过分,不敢再在这里耽搁下去,于是起身道:“娘,大哥大嫂和侄女侄儿们一路远行肯定是累了。您看是不是让他们先回去休息一下?看看时间,家宴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媳妇还想着去厨房把把关……” “恩。”李氏不轻不淡地点点头。 林大夫人见状,随即笑意盈盈地道:“老太太体贴。小六儿刚刚还抱怨坐车坐的腰疼呢。如此,我们先下去了。” 李氏淡淡地拜了拜手。 于是,小李氏送了大房一家出了荣禧堂。才一走出门口,小李氏仿佛是卸下了身上压的大石头似的,一直微微弯曲的腰身挺直了些,长出一口气后,才对林大夫人歉意地道:“老太太就是这么个脾气,您们别多心。” 林大夫人一哂:“我们还能不了解?” 她把了小李氏的手臂,目光轻轻扫过其身后的庶子庶女们,轻轻拍着其消瘦的手背,怜惜地道:“这些年,你也过的不容易啊。” 小李氏眼圈立即红了起来。(未完待续) 019 教女(一) 她按捺住,撑起一个笑容,道:“几个院子都休整过了,您和侄儿侄女们先梳洗梳洗吧。一会儿家宴,我还记得大嫂胃口偏甜……去年从宫里传出来一道锦绣汤,大嫂应该会喜欢的。” “难为你记得。”林大夫人含笑点头,松了小李氏的手,道:“我还认得路呢,你忙你的去吧。” “我让月桂跟着您吧。” 小李氏指了指身边跟着着红色比甲的大丫鬟。那大丫鬟闻言应是,像林大夫人行礼问安。她长相只是中等偏上,是个圆脸的姑娘,个头比一般姑娘家偏高了些,笑起来大大方方的,一看就很能干的样子。 再看看小李氏身边另外一位丫鬟,同样是圆脸高个子,林大夫人心中了然,不过也什么都没有说,暂时别过了小李氏,由月桂引着向松林院走去。 月桂口齿不错,指点着沿途的景色,同林大夫人搭着话。在她的口中,既指点了府上十年中未曾变动过的旧景老物件儿,和林大夫人唏嘘回忆了一番,又介绍了十年中新添的风景,详细说了更改的原因,那口吻,听起来倒像是下人向主子汇报一般。 也是,这林府,无论林大夫人离开多久,无论过去十年是由林老夫人掌握着还是由小李氏打理着,林大夫人都是这座宅院的当家主母,不容置疑! 月桂如此说起,显然是已经明确了自家主子的态度:小李氏绝不想同林大夫人争什么,也绝不会给其添堵的。哪怕是小李氏有老太太那么个“靠山”,她也不曾想过半分。 一家人到了松林院,送走了月桂后,冯嬷嬷指挥了几个丫鬟伺候了几位主子净面梳理,又换过了大衣裳,才在松林院正房的偏厅坐了下来。 松林院连同林慧佳的雨墨轩,在林大夫人她们回京之前,冯嬷嬷和林慧佳身边的温妈妈带了几个人提前回了,将这两处院子先布置了起来。其他人的,要新的院子新的布置,当然要慢慢来,由本人亲自看过了比较合适满意。 林慧佳暂时也没有去她的雨墨轩中。 她换了一件湖绿色的外裳,发髻松开,只稍微打了个卷儿,额前碎发用一把金梳篦固定住,前额露出来,光洁动人。 林敏佳换上深秋时的橘子黄色的褙子,人却是懒懒地歪着,少了往日的生气,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娘。”林慧佳纤手轻拂,替各人分了茶,亲自端了一杯送到林大夫人面前。 黄汤清亮,散着暖暖的香气。 林大夫人接过,环视了姐弟几个一眼,挥手让房间里的下人离开,这才轻声道:“怎么,你们是觉得委屈了?” “我们是回自己的家,怎么弄的还要看人脸色的样子!搞的好像我们是那不受欢迎的穷亲戚来投奔的!”林敏佳愤愤然,极是不爽快。 “慧儿你觉得呢?”林大夫人问道。 林慧佳想了想,开口道:“娘你总是说,名门望族,最重脸面。无论心中作何想,面子上总是要过得去……可老太太……她倒是一点儿都不掩饰的。” “宜儿你有什么想法?”林大夫人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小女儿。 “老太太不喜欢我们一家。我们回来了,她不高兴。”林宜佳直言道。 林大夫人闻言十分欣慰,摸了摸林宜佳的头,道:“宜儿说的对。老太太不是你们爹爹的亲娘,不与我们一家亲近,也是人之常情。至于慧儿所说的……” 她顿了顿,想了一会儿,才道:“老太太外出极少,除了一年去一次药王庙,平日都不出林府的。而再我们离京之后,林府就不曾举办过一次像样的宴会……” “爹和娘离开了,没有您们的名头,就算老太太办宴会,能请的谁来!”林敏佳不屑地道。 “敏儿!”林大夫人沉下了脸,呵斥道:“听你的口气,是看不起你祖父,还是看不起你二爷!他们不过是不喜官场而已!我和你爹教导你这么久,你怎么还如此偏视!” “可实情就是如此嘛!”林敏佳有些委屈。 林大夫人深吸一口气,压下自己的脾气,声音也缓和下来,沉声道:“别人怎么想的我管不着,但你林敏佳是我女儿,就不能这般看人!只盯着官职门第,障了双目尤不自知!” 林敏佳本来还要说些什么,但看到林慧佳递来的眼色,不甘心地闭上了嘴。 林大夫人揉了揉脑袋,不知道该怎么说教。又想起自己丈夫所言,任由林家康不去科举出仕的话,不由的有些气馁——连自己的女儿都如此想,别人还不是…… 林宜佳转了一下眼珠,娇声开口道:“祖父没有当官,可他很厉害啊?二叔也没当官,好像也挺厉害的吧?我听说,京城人人都知道他呢!还有,将来若是弟弟不当官,成了绘画大师,难道就是没有出息了吗?” 说着,林宜佳扯了一下林家康,道:“弟弟,你说说,你将来想要当大官吗?当官肯定就不能全心画画了!” 林家康不知道怎么话题一下子就被带到自己身上来,又从未想过将来,而这个话题又如此的沉重,他不由得愣住了。 当官吗?好像当官也没有什么……但当官,若像爹爹一样,每天很多政务要处理,忙的很,好像真的没有时间作画了……若不作画……不作画…… 瞧见林家康面露挣扎之色,林大夫人忙道:“康儿你如今还小,这个问题并不急。不管你将来如何,现在书是一定要读好的。不说你祖父是解元,就是你二叔,当年考秀才的时候,也是那一年的头名呢!自己真有本事,才能立身正,才能不惧别人言,你可明白?” 林家康肃然起身:“儿子明白。儿子会好好读书的。” 见儿子真的听进去了,林大夫人才心情微松。关于这个问题,她才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同他提起。好在被小六现在揭破了…… 至于林宜佳,则是嘟嘟嘴,嘀咕道:“画画才好呢。像前朝的张大师那样,一幅画千金都求不到呢。将来你要是画的好,就送我几百张,我当传家宝!” 呃……林家康额头狂跳,忍不住甩开林宜佳,低声道:“几百张,你当是练大字呢!没有!” “怎么没有!”林宜佳不干:“你别想着偷懒!” “你才懒!你自己比比看,跟大姐比,跟三姐比……你是不是最懒!你还好意思说!”面对林宜佳,林家康总是不能够像在其他人面前那般稳重淡定,忍不住就要做意气之争。 “我……”被揭了短,林宜佳有些心虚,她那亮晶晶的小眼珠四下看了一眼,弱弱地道:“我小嘛……” 总不能比我还小……这句话到了嘴边,又被林家康生生地咽了下去。他心知,就算他说出来,自己这个小姐姐只会讽刺他说“男人跟女人比,真是出息”……倒最后,肯定是自己更加郁闷…… 林家康深吸一口气,不再理睬林宜佳,坐了下来。而被林宜佳这么一闹,原本不够清晰的意志突然间就清晰起来:他绝不会喜欢做什么大官。他不能放弃作画! 看着小儿女取闹,林大夫人关于唯一儿子的将来的那一点儿郁结也有些松动了。是不是晚上同丈夫再好好谈谈呢?儿子的教育一般都是他……她的目光复又落在林敏佳身上,后者起身,郑重地道:“娘,是我错了。” “虽然京城风气如此,”林敏佳道:“我们心中也该有自己的判断。而不是人云亦云,沦落为势利小人。” “恩。你说的不错。”林大夫人闻言点头,十分欣慰。(未完待续) 020 教女(二) “至于老太太……” 话题最后还是转回老太太身上。林大夫人轻叹道:“她如今这种表现,已经是极好的长辈了。她既然没有坏心思,冷淡点儿,实在算不上什么。假若换一个人,说不定……” “虽然咱们林府并没有爵位好挣,但三文钱尚能争得头破血流呢……” 前朝有一本《说世》中,就记载了这么一个故事:说一户穷人家,家中亲兄弟三个,为了老父亲留下了三文钱遗产而相互算计,以至于撕破啦罔顾亲情,最终闹的家破人亡。 而林府的财产,至少有几十万之巨吧! 这样一想,老太太其实还是一个好人吧? 林宜佳其实有些怀疑,林老太太到底知不知道林家真正的家底——据她所知,林家的产业一直由握在林老爷子手中,由林正林大执事具体负责打理的。林府的开销,不过是几个铺子几个田庄的产出供应而已,一应行事,都是相当低调的。林老太太不知道,会以为林府其实没有多少钱,也是正常。 而林二爷却是有钱的。 林二爷爱戏成痴,更是为了能够按照自己的心意来,亲自投资经营了好几个戏班子。他的梨清园,因为戏本够新够好,戏子唱功过硬,同时行事也清正没有其他那些戏园子的龌龊,早十来年就已经是京城最大最红的戏园子了!据说梨清园有个规矩——每个月只肯唱三次堂会,每一场堂会都喊价至少五千两之巨! 至于林三爷……上一世的那十年中,林老爷子还说着,林老太太也不过是替林三爷要了几个铺子走,虽说偏私了小儿子点儿,其他倒也没有做出什么来…… 也许,老太太的心是狠不起来的吧……林宜佳还是愿意相信这一点。 林大夫人显然这般想老太太:“以后,你们在她面前,都要做足了礼数,不能让人挑出错儿来。每日的请安都要到位……” “我看啊,老太太未必愿意见到我们呢。”林敏佳道。 “那也要去。哪怕是打个转儿就走,也得去。哪怕老太太一再强调免了,你们也要跟着诗儿的规矩走。”林大夫人道。 林敏佳不大高兴地点头应下。 听到诗儿的名字,林宜佳心下一动,不由的道:“娘,二婶婶好瘦啊!她以前也长这样吗?” 听到林宜佳这样问,林大夫人微微抬头,长叹一声,摇头道:“你二婶……嫁进来的时候虽是体态窈窕,却绝不是现在这样消瘦的。她现在,大病没有,小毛病却不断,到底是心意难平啊。” “娘,你怎么会这么说?”林慧佳轻轻咬唇,有些疑惑:“是二叔待二婶婶不好吗?” 林大夫人怅然:“也不是不好……在别人看来,你二叔虽是醉心戏曲说起来有些不够好听,但身上也没有什么让人诟病的陋习。而且,后宅之中,他又一向给你二婶婶足够的尊重,妻妾分明,不是个糊涂的人……只是……” 她看了看外面,收住话头,道:“时辰不早了,有空再说吧。只是,慧儿敏儿,你们都不小了,要学会用自己的眼睛看,用自己的思想去分辨……” 唉……林大夫人止不住就要皱眉。 她的慧儿…… 她自己夫妻是再和顺没有了,从前在地方上不说,就是京城林府内,糟心事儿也是十分的少。这样环境成长的慧儿,将来要去荣郡王府那样复杂的环境里生活……一想到这里,她实在是忍不住要担心…… 唉……林大夫人忍不住又要叹息,只是在儿女面前,不能表现出来罢了。 林宜佳却是看出来了。她看了看两位姐姐,又看了看自己的母亲,下意识地把玩着手中的茶盏,歪起了头。 小李氏心意满满,因而林府家宴上的菜色十分的丰盛。 都是一家人,家宴就没有分男女席。林大爷夫妻,林二爷夫妻连同林三爷陪了老太太坐了一桌;林家小辈们坐了一桌;还有林二爷的两位姨娘,小李氏也没让他们侍候,单独在角落里给开了个小桌,让她们自得其乐。 姨娘…… 前世,因为林世卿没有姨娘,少女时期的林宜佳自然从不对这两位姨娘有太多关注。这会儿,她暗中特意多看了几眼—— 婉姨娘年纪有些大了,衣着打扮也不出挑,看起来很本分的样子,不过,容貌依然和出色,甚至论气色都要比小李氏好的多;欣姨娘十分的年轻貌美,身形纤细窈窕就像三月里的柳枝一样,上衣选了年轻粉嫩的银红色,显得颇有神采,一看就是活的很滋润的样子,总是带着笑模样。 婉姨娘有了林家亭和林唱佳,儿女双全,自身也不是贪心的,所以才有了现在这样的安分知足?欣姨娘既有林加向这个林二爷最小的孩子,又有年轻的资本,应该也是较为受宠,所以才觉得生活很美好? 不过,哪怕是欣姨娘,在小李氏面前,似乎也没有任何不尊重的地方…… 宠妾与正妻……宠妾会老老实实,一个原因是正妻手段高明,让宠妾不敢有表示;一种原因莫过于是夫君的强力约束罢了。 小李氏明显不是手段多高超的正妻,那么,就像是娘说的,是二叔十分尊重嫡妻了?也正是因为此,林二叔也是世人眼中的好夫君了? 但小李氏却是那般消瘦了…… 林宜佳心中存了疑问,开饭后吃了是什么也没有多关注。只感觉还没有开饭多久呢,就听见主桌那边有了动静。她扭头一瞧,却是老太太已经放下筷子站起了身。 “人老了,胃口就不够,你们慢慢用吧。”老太太冷淡地道。 一般大宴,最后一个菜都应该是丸子类吧?林宜佳扫了桌子一眼:菜都没上齐呢,老太太就表示不乐意配合了?或者,正是因为丸子的寓意团圆圆满,而林老太太丝毫不认为同她们一家人有什么好团圆的? 这还真是……从前,自己一个小姑娘会对老太太不高兴,的确是情有可原吧?林宜佳看着林敏佳不自觉又露出了愤愤然的表情,心中如是想。 小李氏有些惊讶又有些心焦,不由自主地站起来,握拳喊了一声:“娘!” 林老太太厌烦地看了小李氏一眼,道:“你陪着他们吧。齐儿,你送送我。” 不让媳妇送,让自己的小儿子送……小李氏下意识地咬唇,正要说什么,却见自己的丈夫林二爷动了一下,面对林老太太道:“娘您慢走。” 也不知道为什么,林老太太一下子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她微哼了一声,看都没看林大爷夫妻一眼,就由林三爷扶着,转身离开了。那脊背,绷的直直的。 在她身后,林世卿夫妻却是很有默契地,摆出了一个恭送的姿态。 ps—— 居然断网,用手机折腾到现在~~ x谢谢豇豆小米的平安符~~(未完待续) 021 醉酒 不管如何不在乎,老太太这么摆明了不配合的一走了之,还叫走了林三爷,久久不放回来,家宴的氛围就有些上不去了。 于是,菜色上齐后没多久,几位长辈们相互敬了几杯,在小辈们站起来敬了一轮之后,主桌就散了——林大爷和林二爷一同去了书房,林大夫人和小李氏也相携出了花厅。 如此,两位姨娘也不好意思再做下去,跟着散了。 剩下的小辈们,欣姨娘将最小的林家向带走了之后,林家康就招呼人上来将桌子重新收拾了分作男女两桌,又添了些新菜色,反倒是重新热闹起来。 京城里的新鲜事儿不少,就算很少出门的林诗佳等女,在林慧佳这几个才回京的“土包子”面前,也永远不会缺少话题。而广州更是神奇的地方,再加上林慧佳她们还有一路上的见闻,随便说出什么,就让林诗佳几女觉得惊奇不已。 女孩子之间,熟悉起来很快。 说不多久,她们之间就没了之前的陌生客套的感觉,很快就能够放的开了。 林唱佳缠上了林诗佳的胳膊:“二姐姐,你的梅花酒怎么还舍不得拿出来呢?今天可是大姐姐她们回家来,是个大日子呢!二姐姐……” 林唱佳撒娇的功底一点儿也不逊色于林宜佳,她抱着林诗佳的胳膊又蹭又摇,很快将林诗佳弄的没有了办法。只是……喝酒?林诗佳依旧有些迟疑。 林敏佳一听来了兴致。 她好奇地看着林诗佳,压低声音,带了点紧张兮兮的问道:“真的是梅花酒?” 林诗佳点点头,有些不解。 林敏佳意识到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顿时有些尴尬,解释道:“我们不是一直都在地方上长大的嘛……以前遇到一个才从京城调去地方的官家贵女,听她炫耀说京城里的贵女们很多人喜欢自己动手酿酒,什么桃花酒荷花酒菊花酒梅花酒的,我那时候还不大相信呢。我们姑娘家,又没几个爱饮酒的。” 是啊,若说没事绣花读书烹茶练字做做胭脂之类的,她都能理解。但姑娘家又极少有机会饮酒,喜欢饮酒的更是少之又少,为什么会去酿酒?果然是太闲了的缘故吗? 关于这个疑问,在京城生活了才一个月后时,她就得到了答案。 话说回来,林诗佳听见林敏佳的解释,道:“不是这样。我们做的梅花酒,酒味极其轻淡,又有花香,口感还是很不错的。” 林唱佳也跟着点头道:“真的很好喝。不过,母亲和姨娘轻易都不准我们喝,只有大日子才会让我们尝一点儿。二姐姐,今天是大日子吧,你看三姐姐都没尝过咱们自己酿的酒……” “嗯嗯,要尝尝。”林敏佳更有兴致了。 林诗佳看了林慧佳一眼,见她只是含笑没有反对的意思,就招了招手,让四月去取:“小心点儿,别让李妈妈知道了。” 四月是个很沉稳的大丫鬟,她点点头,没有说话,轻巧地离开了。 这边,林慧佳的大丫鬟墨梅得了她的意思,也行动了起来,叫过其他几人的贴身丫鬟,先是找了个八扇山水屏风将她们同几位少爷那边隔开,后又与她们低语几句,各自分了开—— 墨梅同林音佳的大丫鬟青桃一起,守在了花厅门口。蓝灵和林唱佳身边的彩云一起,不着痕迹地站在了屏风边上,留下了红露在桌子边上伺候着。 没一会儿,四月跨了个果篮走进来了。 果篮上面盖着方绿绸布。抽掉绸布,下面是码的整整齐齐的数十个鲜红饱满的石榴。石榴被一个个取出放入果盘中后,掀掉其下的一层青色棉布,终于看了几个小瓮。 小瓮很小,一个最多不过半斤的容量。 四月小心地打开一个,放在鼻端轻嗅了嗅,才捧起来,给几位小姐斟起来。 小瓮陪小杯。 那白玉酒盅恰恰够一小口的样子。 梅花酒清澄透亮,上面浮动着点点梅花,荡漾之间暗香轻袭……还没有入唇,便已觉得雅致极了。 林宜佳轻轻啜了一小口。味道很不错,于是一饮而尽。 酒味虽淡,却不是没有。她的脸上很快有了红云。脸颊之上,似乎有一团火苗在燃烧着。热切切的,真实而美好。 跟四月又要了一杯,林宜佳这次低下了头,吃的很慢。 咦。眼睛怎么有些模糊了? 哦,我应该是醉了吧……好差劲啊……林宜佳的意识很快迟钝起来。一抬眼看见近在咫尺的林慧佳,她憨憨地道:“大姐,大姐,我是不是小六啊……我今年十二……咯……” “瞧这丫头醉的,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了?”林敏佳嫌弃地说道:“这么没用。真丢我林敏佳的面子。”脸上却是笑嘻嘻的。 林诗佳有些自责:“六妹妹没事儿吧?都怪我……” “不过是两口酒,能醉成什么样。她是头一回难免的,跟你没关系。”有人抬了软榻过来,林慧佳扶着她半躺了,喂了一点儿温水后,替她盖了个薄被。 天气本来就不冷。而且花厅里还生了几盆炭,并不怕冻了她。 主要是——小六醉了,她们定然会挨几句骂,可她们的小酒还未饮过一轮呢,这样挨骂岂不是很不划算?既然注定要挨骂,那就更要值得才行…… 这是林敏佳的观点。 而她的观点,得到了林唱佳的热烈追捧。当然,起决定作用的,是大姐林慧佳的不反对。她记得,母亲刚刚离开时候跟她们说过一句:“今天机会难得,玩的开心点儿……” 她很聪明,知道母亲是什么意思。而她也知道,京城贵女的生活绝不类似于广州府——在广州府,她们能够随意出门游玩,可以在广阔的沙滩上纵马,可以看那来来往往、堆满各色货物的楼船,可以同长相吓人的西洋人说话……恩,她们几个都还会点儿简单的西洋话呢…… 而京城闺秀……正如其名,一般情况下,是只能待在后宅深闺的。就算偶尔能够出门上香或者逛街,也多半是端坐在马车中,下车后要戴上帷帽,仿佛都长的不能见人似的……除此之外,无论是坐立行走,都要一板一眼的规规矩矩…… 像今日同姐妹们耍酒,以后想要再来一次,绝不是容易的。 “哎,大姐姐,大伯娘以后会带着我们出去么?”林唱佳小脸也有些微红,但双眼却是更亮。她憧憬地道:“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去参加过一次宴会呢。” “怎么,难道二婶娘不带你们出门?应该不会吧?”林敏佳一放松下来,就有些口没遮拦,于是就得了林慧佳一个阴晦的白眼。 林诗佳没有在意,摇摇头道:“大伯和大伯娘不在京,我们家很难接到像样人家的帖子。其他就是几位亲戚家里,也都是难得请宴的。不说两个妹妹,就是我,也难得出门一趟……母亲她,身体不太好;祖母更是爱安静的……” 就像是林敏佳之前提起过的,林世卿夫妻不在家,林家就仿佛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子,是会被人忽略排除在外的。如此,林诗佳她们哪里还有什么出门机会呢? 林宜佳迷迷糊糊地想:貌似,二姐姐也都是十六岁了,亲事还没影儿呢吧……又恍惚想到前世,前世,小李氏急躁之下,听信了李家二舅母的话,将二姐姐嫁到了李家二舅母的娘家……(未完待续) 022 夜谈 一惊之下,林宜佳清醒了过来,猛然睁开了眼睛。 但她并没有惊动人。此时,她浑身上下软绵绵的,更想这般安静地窝着,聆听姐妹们的交谈。 “……我听说武兴候府要办赏菊宴。咱们林府没有得到邀请的帖子吗?”林慧佳的声音从来都是温婉的舒服的,在这样的夜里,灯火通明之下,在屏风那边男孩子们的又近又远的高谈阔论的衬托之下,在这一片温暖的馨香之中,显得尤为明显。 “武兴候府!赏菊宴!” 也许是饮的差不多了,林唱佳说这起这几个字的时候拔高了声音,眼中一阵热切,而后又有些失态地趴在桌面上,沮丧地道:“那是咱们京城数一数二的宴会了,长公主主持的唉,能去的都是名门闺秀和少年俊杰啊,我们林府怎么会有帖子……” “我们林府难道不是名门!你怎么这么没出息!”林敏佳一听她这么说就十分的气氛,毫不客气地给了她一个脑瓜崩,疼的林唱佳眼泪汪汪的。 “可我们林府从前都没有帖子啊……”林唱佳小声道。 “你听谁说的没有?”林诗佳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我们林府,可是有文显公的林府,大门上挂着开国元帝的题字呢,若不是名门,要怎样才是名门?有你这样自己看不起自己的?” “至于赏菊宴的帖子……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接到?长公主府不是其他短视人家,年年都给了林府帖子的。”林诗佳的脸色暗了暗。 赏菊宴,去的哪个不是达官贵人之家。只是大伯娘离京之后,家里是再无人能够应对那样的场面了吧。不是她林诗佳有意贬低瞧不起自己的外祖家,只是李氏那样的门第,实在是有些拿不起—— 外祖父还是个正经科举出身,在京城也熬到五品的清白官身。两个舅舅呢,大舅舅还勉强中了举人得了个小官做着,二舅父考了多少年了,才不过是个秀才!整日里无所事事的! 那样的门第,离了贵人圈子实在是远!李家的女儿,也根本没有学会应对那个场合所需要的本领!也无从去学!老太太当年没有学,母亲当年也没有学! 林诗佳还记得,在她十二岁那一年,为了她的婚事前程,母亲小李氏终于鼓足了勇气拿起帖子去了赏菊宴那一日—— 接待她们的,是长公主身边的一位管事妈妈。长公主府上的人,自然不会出现不好的态度,待她们恭恭敬敬的。只是,赏菊宴的客人极多,小李氏的身份又达不到有武兴候府的主子亲自招呼的高度,那妈妈更是忙的,只将人引进会场指点了几句后就匆匆离去了。 然后…… 然后,母亲带着自己,好不容易才斟酌了一个座位坐定。随即她们就发现了她们面临了在一个陌生场所一个人都不认识仿佛被排斥在外的窘境。没人带着,贵人圈子哪里是轻易能够融入进去的? 这还并不算什么。 只要有心,这一点还是能够克服的。人与人之间不就是个从陌生到熟悉的过程吗? 母亲也终于和坐在身边的一位妇人搭上了话。 但是,当彼此介绍身份的时候,当那人得知母亲是林府二夫人时,竟然夸张地道:“啊,那你的夫君就是梨花公子了?这么说,你还是梨花夫人?” 那样夸张的,满怀恶意的“呵呵”笑声,让母亲和她不由得十分难堪。可那妇人还不曾放过她们……林诗佳记得,那个妇人故作亲热地拉住了母亲,一边招呼着其他人向她们介绍着“梨花夫人”这个称谓,一边不停地向母亲发问道:“听说梨花公子有时候会亲自上台是不是真的?恩,听说梨清班出一场堂会要好几千两呢,像咱们这样的人家都请不起的……哎,好像今天这里请的就是梨清班哎,不知道一会儿梨花公子上不上台?听说梨花公子唱功极为了得,现在梨清班的台柱段飞云和小青仙都是他亲自教出来的呢……” 没完没了…… 四周的人也跟着问了起来。 那指指点点的目光,竟是生生地要在她们身上戳出血窟窿来!梨花夫人,呵呵,梨花夫人…… 母亲终于不能承受,最后落荒而逃。 回来之后,更是跟父亲大吵了一架,又大病了一场,从此身体就没有彻底地好过。与父亲之间,也渐渐隔阂疏离起来了…… 自那以后,赏菊宴的帖子送进来后,就被束之高阁。 但是,自己一天大过一天,母亲也一日焦虑过一日——若是藏在深闺不出门,纵然她林诗佳才貌双全,外人又如何得知!若不知,她的因缘又将落在何处!机遇在哪里! 好在大伯娘及时回来了。 更好的是,比自己仅大没几天的大姐姐已经定了足够分量的亲事,因而自己不会与她有任何冲突。 大伯娘对自己也极为疼爱,定然会给自己寻一场合适的亲事…… 林诗佳想到此处,俏脸更是红了些。只是她们都饮了酒,又在这灯火之下,谁也没有注意了。 林唱佳到底不傻,没有追问“为什么林家有帖子却从不去”这样的蠢话,怔了一下之后,兴奋了起来,双眼发亮,盯着林慧佳热切地道:“那大姐姐,今年……” “小六生病的时候,路过武兴候府的一个庄子,咱们一家人在那里借住了近月余,又躲过了一场严寒……如今小六身体恢复的极好,咱们又回了京,虽说已经送了谢礼去,但当面一声‘谢谢’还是要的。”林慧佳含笑。 她们林府,林三爷和那未曾谋面的林四爷,以及小辈中林家寒和林家亭都已是娶亲的年龄,要相看合适的姑娘家;更有五位姑娘,特别是林诗佳的婚事迫在眉睫,需要带出去给别人家相看……赏菊宴这样的盛事,林大夫人怎么可能错过? 林唱佳闻言欢呼:“那就是要去了!太好了!”随后她又迫切地追问道:“我也能去吧?” 问完她有有些忐忑,目光也闪烁了起来。 一直沉默不怎么说话的林音佳,也在这一刻身体微动,坐直了些。 有林诗佳和林敏佳在前,她们两个,不止年纪些,而且更是庶女!庶女,仅这两个字,就包含了多少辛酸! 好在,小李氏不是苛刻的人,从没有挑过她们,因而她们往日体会并不怎么深。可一旦对外,就不一样了! 就像去宴会,多的是当家主母从不带庶女出门的! 只,还是那句话,不带出门,谁又知道你家的姑娘是扁是方呢?最后她们庶女的婚事多就被随便打发了! 从赏菊宴带不带上她们,就是能够看出,林家对于她们婚事的态度…… 林慧佳没有立即说话。因为她的确不知道,这一次的赏菊宴,林母是不是准备带上她们—— 倒不是偏见。林大夫人才刚回京,这一次在社交场上亮相,当然要慎重行事,且她的老交情们都还未来得及拜见,届时肯定能够遇上些人,一番忙定是避免不了的。能带上自己和林诗佳两个,已经很难有精力照看了,若是将六个都带去,又没一个熟悉赏菊宴得心应手的,只怕是很难! 第一次出场,是千万不能有差错的!(未完待续) 023 夜谈(二) 林唱佳的小脸跨了下来。 林慧佳想了想,道:“赏菊宴就在大后天了,时间太紧。我们几个,之前可没一个参加过的。所以,这一次,我说实话,只怕是很难将你们都带上。敏儿怕也没机会的。”又道:“你们都小呢,以后还怕没有机会?” 连林敏佳都不去的话……林音佳和林唱佳能够理解林大夫人的难处,都是点点头。 林音佳开口道:“大伯娘和母亲总不会忘记我们的。五妹妹,我们且耐心等等吧。而且,将来有几位姐姐照看着,岂不是更好?” 林音佳难得开口。这一开口,就能够感觉到,她说话的语速有些缓慢,像是字斟句酌过的;语气有些淡然,但偏偏又有一丝真诚的意思在,让人听的极为清楚,又不知不觉间听进去。 林唱佳“哦”了一声,却还是有些沮丧不开心。 林慧佳转而问起京城有名的宴会,说起那些才子佳人的传闻,又笑话了几句哪位闺秀在什么宴会上丢了什么样的丑……气氛重又热闹起来。 不知不觉,六个小瓮中的梅花酒已经被她们用尽,菜也热过了两次。 几位姑娘都不免有了些憨态可掬。就连林慧佳,也醉眼迷离,为了安慰不知道为什么红了眼眶的林诗佳,亮起了嗓子,唱了一首洋文歌。 林敏佳也不甘示弱,手舞足蹈地,一边跟着合唱,一边拉起林音佳,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跳起了洋人的双人舞。 林大夫人和小李氏被四月找过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幕。两个人站在灯光暗处,嘴角微弯,眼睛中不知为何却有了莫名的水光。 看了一会儿,两个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林大夫人转身对四月道:“你是诗儿的大丫鬟?恩,别扰了她们,让她们疯一次吧。你们几个姐妹辛苦点儿,多照看着。不过,你今天知道来找我们,这一点做的很好。恩,若是你们夫人不赏你,回来我赏你。” “哪里少了她的。”小李氏冲林大夫人嗔笑,回头对四月道:“回头从我的份例中,再领一份月钱吧。” “奴婢多谢二夫人。这是奴婢的本分,当不得的。”四月行礼道。 “做的好就有赏,做错就罚,这是林府的规矩。”林大夫人说罢,拉了小李氏:“我们走吧。” 两个人结伴,悄悄地走了。 四月之前走的时候,只有林宜佳这个旁观者留意到了。她也注意到了林大夫人和小李氏的到来。见她们只是站了站,并没有进来,又瞧着四月一个个地找了其他丫鬟说过,丫鬟们更是打起精神伺候了,随即安然地闭上了眼睛,进入了梦乡。 林宜佳睡的很美、很安心,没有做一点儿的梦。 第二天醒来时候,才注意到,自己并不在花厅里,而是躺在了一张软和的大床上。床顶上的帷帐看似很陌生,却又有那么点儿眼熟。林宜佳想了一会儿,这才想起,这张蝶舞百花的帷帐,前世的她看过不少次,是属于林唱佳的帷帐。 或者说,此时还是属于林唱佳的。 这个帷帐,绣制了整整一百种或盛开或半放的鲜花,穿插着形态各异的蝴蝶一百只,先不说绣工如何,只是这样复杂庞大的图案,绝对是费了心血的!而且,更别说她的绣工也是十分出色的! 那时,也是在她们回府后不久,林宜佳受邀到林唱佳这里来玩耍,看到这样一个帷帐,顿时十分的喜欢,难得地开口表达了想要的意思。第一次跟林唱佳提的时候,林唱佳并没有答应,之后自己又因为实在喜欢,再一次地、明确地跟林唱佳开了口—— “你不是喜欢我那个珐琅音盒吗?我用那个跟你换。” 她还记得那一天,林大夫人和小李氏都在,而且婉姨娘也在。她说起来的时候,婉姨娘接口说道:“不过是一顶帐子,难得六小姐喜欢,哪里需要说换不换的话。”随后她就让彩云去摘了那顶帷幔,当时就用锦盒装了,送到了自己的手上。 林宜佳记得,自己那时候十分的欢喜,忙不迭地让蓝灵将那个珐琅音盒取来,给了林唱佳。那时候的她想,珐琅音盒的价值怎么也不比那顶帷帐差了,而且也是林唱佳喜欢的,并没有亏了她。 但她没注意到的是,那顶帷帐,却是婉姨娘花了整整一年光阴绣的,送给林唱佳的十二岁的生日礼物……而那时候的林唱佳,笑的那么勉强。就是那个珐琅的音盒,也从未见她把玩过…… 只是,她知道那些的时候,都已经是她们出嫁之后,而那顶帷帐,终于还是因为不得秦明远的喜爱,而被自己久久地搁置在箱底,变旧变黄,最后不成样子…… 林宜佳望着帐顶上的蔷薇花,怔了一会儿,才擦觉到右手壁很是难受。她下意识地想动,却是一下子没能动的了。转头一看,原来是林唱佳抱着自己的手臂,睡的正香。 此时的林唱佳,不再是白天人前那个感情充沛活泼爱笑的样子,十分的娇小,有了些弱弱的模样。也许是因为宿醉,她的小脸上爬满了疲倦。 自己,好像从未了解过林唱佳。 林宜佳想。 她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轻轻地抽出手,起身下了床。 外室,蓝巧同婉姨娘正安静地坐着,手上捧着针线。蓝巧手上只是一方猫儿扑蝶的手帕,已经完工了大半,只剩下蝴蝶身上的纹路没有细细描摹;婉姨娘在做一双绣鞋,看大小,并不是给林唱佳的。 听见动静,两个人都抬起头,放下了手中的针线站起了身。 “小姐,您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奴婢先给您倒点儿温水?”蓝巧道。 林宜佳点点头:“动静小些,五小姐还在睡呢。” 蓝巧依言去倒水。 婉姨娘上来给林宜佳行礼,林宜佳忙侧身让了让,复又给婉姨娘行了半礼。 “你是婉姨娘吧,来看五姐姐的?五姐姐还没醒呢。”林宜佳笑着轻声道:“这里是五姐姐的地方吧?我怎么到这里来睡了?” 婉姨娘笑容和蔼:“回六小姐,这是五小姐的地方。听彩云说,是五小姐拉了您来这里睡呢。倒是您先醒了,她这个做主人的,还躺在床上。” 林宜佳摸了摸脸,转头道:“我不太记得了。” 几个小姑娘喝醉了酒人事不知,这事儿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能到处去说。看,人家婉姨娘一定什么都知道,却还装作不知道呢。 这个时候,蓝巧带了两个小丫鬟送了水进来,林宜佳就跟婉姨娘告了声,跟着蓝巧进了净房梳理。再回来时候,就看见婉姨娘正从内室走出来,显然是看过了林唱佳了。(未完待续) 024 清晨 “姨娘自坐着,我到院子里走走。”林宜佳道。 婉姨娘当然不会拦着,吩咐道:“彩月,你跟着六小姐。” 彩月应了,躬身引了林宜佳向院子里走。 天还很早,太阳尚未出头。 深秋的早上的空气十分的冷冽,让人精神不由得一清。夜里下了霜,铺在地面山白白的一层。 林唱佳的院子里十分的空旷。此时,原本栽种的草木多数枯死了,只有一盆普通品种的红菊热闹地开着,将院子妆点的多一分活力。 “前一阵子那场雪,实在是冷极了。不说小姐这院里,就是府上其他的院子里的草木都没有受住。”彩月道:“倒是二小姐院子里有一片竹林,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恩。”林宜佳随口应了一声,弯腰轻抚一朵盛开的红菊,陷入了沉思。 彩月识趣地不再上前打扰。 没一会儿,太阳从东方升了起来,照在人身上,渐渐生出了暖意。 林唱佳醒了,才梳洗完毕,便见林诗佳身边的六月过来相请:“小姐们都在听雪院呢。” 林宜佳和林唱佳闻言也快步走了过去。 林唱佳的芳菲院和林诗佳的听雪院,离的并不太远。走过一条蜿蜒的小径,经过一座小桥,也就到了。 她们到的时候,几位姑娘们显然也都是醒来没多久。想想昨夜的纵意,再次聚在一起后,大家不由得相顾而笑,却都是默契地没有提起昨夜。 一起用了早饭,她们几个又一起向老太太去请安。 “今儿怎么这么晚?”林老太太问着林诗佳,目光却看向林慧佳几人:“若是有人不想给我这老婆子请安,老婆子也不稀罕。”、 “祖母,是我拉着大姐姐她们一起睡,夜里说的晚了一些,所以起的就晚了。”林诗佳微笑道:“您别见怪。” “给老太太请安。来的迟了,请您见谅。”林慧佳笑容恬淡,向着林老太太很真诚地道:“您原宥我们这一回,下次一定早来。” 在林慧佳的示意下,林敏佳和林宜佳也都十分诚恳地请罪。 如此,林老太太也不好跟她们较真,淡淡地哼了一声,也就作罢。 在林老太太面前,除去林慧佳几个只是保持笑容矜持地坐着不提,二房的几个姑娘里面,林音佳也是很少说话,只有林诗佳轻言慢语,说着诸如哪个院里的什么花开了几朵之类小事儿,林唱佳的兴致会很高,跟着凑趣说笑。 “嬷嬷,前儿锦绣桩送进来的时新料子,给诗儿、唱儿挑几匹吧,也算是谢谢她们两个肯陪我老婆子说话。不像有些人,恨不能对我这老婆子摆脸色。” 林诗佳闻言忙道:“祖母您这是怎么说的……我们也是……” 老太太打断道:“行了,不就是几匹料子吗?我就不能赏,你就不敢拿了?出息!” 林慧佳微笑着劝慰林诗佳:“老太太赏的,你只管接着就是。原本就是你应得的。”面对这样明显的针对和不公平,林慧佳却没有一丝不快。林敏佳和林宜佳也同样没有—— 正如林大夫人说言:老太太又不是她们的亲祖母……她的东西,给她血脉孙女,岂不是最应当不过?她们实在没有必要不平衡…… “哎,是。”林诗佳咬唇,没再说什么。 而林唱佳,之前还是一副不知怎么办才好的样子,此时也是松了一口气。趁老太太不注意的功夫,她低低地向林音佳道:“一会儿我拿了料子,分给你一半。” 林音佳摇头,没有说什么。 待林诗佳和林唱佳领了料子,众人向老太太告了辞,出了荣禧堂后,林唱佳就有些焦急地指了其中一匹淡紫色的料子,道:“我不喜欢这样的颜色,给你!” 林音佳依旧摇头:“别,若是祖母知道了会不高兴,又连累了你。我还有衣服穿的。母亲从不短我的四季吃用,你也知道的。” 林唱佳依旧有些不甘心,轻轻咬着唇。 林诗佳见状,发话道:“有什么好挣的。之前娘给了我不少新料子,四妹妹去挑些吧。” “谢谢二姐姐。”林音佳这次没有再坚持不要。 林宜佳几人在一旁,看的饶有兴致。几个姑娘家分了手,林宜佳几人回到了松林院,见了正在看账册的林大夫人,也并不急的看她们的院子,而是由林慧佳开口,将之前所见的一幕同林大夫人说了说。 “娘,您怎么看呢?”林慧佳问道。 林大夫人闻言轻叹,道:“林府的环境真的挺好……” 想当年,在冯家,哪里有什么姐妹真正的相亲。都是恨不得你踩我一脚,我踹你一腿的,使出种种手段要出头。特别是那些庶女们,小手段倒还罢了,更甚者,为了一件首饰,都能挣了个头破血流…… 当年,自己那三妹妹,不就是不察之下着了道,本来只是一点儿小伤的,硬是被弄的留了疤毁了容?就是自己,有亲生母亲护着,也没少吃点暗亏…… 对比之下,这林府,简直是干净美好的不像话了! 林大夫人又看到自己的大女儿,想到她要嫁到环境复杂的荣郡王府,不由的又是一阵的担忧焦虑。 想以林府为例眼教给她们后宅手段算是没指望了……不若就以容郡王府为例!让大女儿提前知道荣郡王府的水深之情,有了提防,将来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太吃亏! 敏儿和宜儿也同样该好好教一教这方面的知识了! 林大夫人心中打定了注意,便开始回答林慧佳的问题,道:“就二房来说,你们二婶不是刻薄的人,待庶子庶女们都没差,该给的都没少一分。而唱儿呢,婉姨娘知进退,定然是一再向唱儿强调过她庶女的身份,将来婚事全由他人。因而呢,她就一直活泼开朗着,总是笑着,让人记得她的好,将来也给她许一门好亲事。也同样的,她得了赏,不敢忘记同为庶女的姐姐音儿,惦记着分她一份,也是为了姐妹和睦的意思。” “至于音儿,她没了姨娘,行事就有些小心翼翼,平日里循规蹈矩的,一直避免抢了任何人的风头。那丫头同样也是聪明的,看样子,倒是暂时对自己将来的婚事很少想法,一心想要看着她弟弟晚哥儿长大再说的意思。” “而诗儿呢,因为是嫡女,又是大姐,想的就简单了些吧。”林大夫人叹息道:“都是好姑娘。还是当年你们祖父有远见。” “这又关祖父什么事儿?”林敏佳好奇问道。 “二房几位姑娘院里的教养妈妈,是你们祖父亲自看过了眼的。”林大夫人道:“不然,以你二婶不会多干预庶女院子里的行事的做派,以你们二叔父一心扑在梨清园上,更少关心子女的做派,你们的几个姐妹,只怕不知道会养成什么样子。”(未完待续) 025 祖父 原来她都不知道,林老爷子居然是顾家的? 林宜佳有些惊愕——那样一个云游天下四海为家的人,一年待在家里的时间都能够数的过来,怎么看也不像是操心这些的人啊?前世,她一直都不知道这一点呢。就算是后来老爷子六十大寿之后云游的少了,也没见他怎么管过小辈们…… “不是吧,是祖父?”林敏佳显然也很惊愕。 无他,林老爷子给人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 林大夫人仿佛知道女儿们在问什么,却是微笑着点点头,道:“可不是你们祖父?而且,不止教养妈妈,就连林府女学里的先生们,也都是你们祖父精心给选的。” “同样,一直住在我们府上,负责给所有小辈启蒙的郭老先生,也是因为早年受了老爷子的恩惠,才情愿留在这里的。要知道,他的来历可不小,当年可是与你们祖父一科的举人,还是第二名呢!” 郭老先生……林宜佳慢慢想起他来。 郭老先生轮年纪比祖父尚要大上几岁,平日里很和蔼,但上课做学问的时候却是极为严肃,若是学生有错,绝对会坚持惩罚,是谁的面子也不给的那种人。想原来,她有一次大约是因为玩的太兴奋了没有及时完成作业,结果被郭老先生罚抄书,将《大学》抄一遍!六千多个大字,要想短时间内认真完成,绝对不是个容易的事。这个惩罚,尤其是对于有些小懒惰的她来说,绝对是重罚! 林宜佳记得,自己第一反应,是找母亲求情。母亲当时也心疼自己,就找了郭老先生。尽管林大夫人说话多么委婉,但郭老先生一听是要说情,立即就将她的惩罚加了一倍,连《论语》一起抄! 林大夫人见状不妙,没敢再说什么,只劝说她勤力些。而且,郭老先生也并不是纯粹为了为难林宜佳——他给林宜佳规定的要完成抄书作业的时间限制,以林宜佳的能力,还是能够完成的,前提是她除去吃饭睡觉,要一直抄书,不能再有其他休闲罢了! 林宜佳记得,当时自己不甘心,偷偷地找到父亲。父亲却告诉她,若是他再去求情,不仅无用不说,只怕她就要将四书全部抄一遍了! 那半个月暗无天日的抄书生涯,给林宜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那之后,她再没有敢在课业上有任何马虎,倒是让她真长了不少学问,后来也多次受益。 再有,林宜佳后来发现,她们姑娘好说,读书明理,并不是为了科举,并不用学的特别深,除去进学不久还在学堂占住一个固定学位的林家康和林家晩,就是林家寒和林家亭这样的,正式进入学院读书准备下场科举的,也时常会向郭老先生请教学问…… 现在听林大夫人这样说,林宜佳这才恍然,原来那郭老先生真的是有本事的…… 只可惜,郭老先生一只腿不方便,走路有些跛足。大显朝虽然并无明文规定身体不全的人不能为官,但他这样的,真的做了官,抛头露面,绝对会艰难的很。 真是可惜了……不过,若不是有郭老先生这样品德高尚性情通达的人为林府的这一辈人护航,林府只怕也就不是这样的林府了吧? 林宜佳这般想时,林大夫人也感概道:“所以,你们入学之后,都给我尊重点儿。别给任何人机会说嘴,明白吗?毕竟,你们几个,是我和你们父亲亲自教导出来的……” “恩恩,不会跟您们丢脸的。”林敏佳立即保证道。 瞧见林大夫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林宜佳连忙收起遐思,谄着脸讨好道:“娘,小六也会很努力的。” 林大夫人笑了一下,摸了摸林宜佳的脑袋,用手指替她抿了抿鬓角,道:“你父亲找我说过了,你们几个也休息不少时候了,这次赏菊宴之后,你们就跟着你们姐妹们一同上课吧。” “啊。这么快啊,我们才回来呢。”林宜佳道。 “诗儿她们每天都要上课的,你们本来就该一起学才是。”林大夫人以为林宜佳心中不乐意,就安慰她道:“你们父亲说了,年前也只是跟着学,让先生们先了解你们的进度,你们也习惯一下先生们的任教方法。年后才算正经学习呢。” “哦。”林宜佳没说什么了。 她刚刚说那么一句,只是觉得,以自己的性格,似乎应该说那么一句而已。自从醒来之后,再让她完全做一个十二岁时候的林宜佳有时候并不容易。但若是一下子改变太过,又肯定会被发觉不妥的。 她不想惹来亲人们的忧心,只能慢慢地改变……还好,慢慢的,她就能借口说自己长大懂事儿了…… “娘,我也跟着上学吗?”林慧佳问道。 之前在广州的时候,林慧佳的大部分课业都被停掉了,时间多花在跟着林大夫人在学习管家上。而且,她已经满了十六岁,荣郡王府已经催问过一次婚期,就算林府再舍不得,也留不住林慧佳多久了。她现在的精力,怎么说也该是准备绣嫁妆的时候了。 提起这个,林大夫人的神情再次复杂起来:“年前你还是跟着她们一起去吧。年后就一心跟着我。到时候,诗儿也会一起跟着我。” 说着,她的目光充满了浓浓的不舍:“你父亲上周在朝上遇见了郡王爷。他当时递了话,说过些日子会请我过府……我想着,这一次,只怕你的婚期就要定下了。最多……” 林大夫人顿了顿,有些难过:“最多,我们只能留你到明年秋天了。” 她这一说完,房间内的气氛顿时变得低落。 林敏佳忍不住嘀咕道:“嫁人有什么好的……真是烦的慌……” 林宜佳此时也是心头巨震:前世,大姐可不就是明年秋天嫁进了郡王府?九月十六日,是明年下半年最好的日子…… 但是,真的就只能这样了?不能改变了吗? 那荣郡王府,那赵世衍……林宜佳低下头,紧紧咬住了唇。(未完待续) 026 林氏安排 女儿大了,总要出嫁…… 纵然极为不舍,但林大夫人到底比几个小的情绪恢复的要快一些。对于林敏佳任性之言,她哑然笑笑,嗔道:“这样的话,在娘这里说说还可以,千万别出去浑说。唉,你这性子,一冲动,真什么就敢往外说。有时候还不如你妹妹呢。” “娘!”林敏佳不依。 “这可不是我偏心……”林大夫人摇头笑道:“小六说的,总不过是花花草草多漂亮、点心吃食多美味这样的事儿,很多时候,这样才显得大愚若智呢。你啊,以后就明白了。” “娘,您说我笨!”这回,轮到林宜佳不高兴了。她扭了扭小身体,道:“我还以为您要夸我呢!” 林大夫人和两位姑娘都忍不住笑起来:“娘可不就是夸你!” 笑过了一阵,林大夫人语重心长地道:“娘这里,是从不避讳谈及你们的婚嫁之事,实在是因为这婚嫁之事关系咱们女儿家后半生的全部,所以一定要慎重了再慎重,半点不能轻忽的。因此,对于你们未来的夫婿和夫家的消息和事件,你们切记,一定要两耳竖起、双目放亮、心中清明才行,万不可因为那无所谓的羞怯误了事……” 她冯荣卿的女儿,行的就是磊落大房,才不是那只会扭捏的小女儿,无趣无用。 林宜佳用心听着。 原来,她的娘亲是这么样的一个人啊。她一直都知道娘亲很是精明厉害,但或许是前世的自己被保护的太好了,都不知道娘亲精明在何处,厉害在哪里。不过想一想,前世出嫁前做娇娇女的自己,什么时候又用心听过品味过娘亲的教导之语呢? 就像娘亲刚刚说的,她那时候关注的,不过是花草儿漂亮点心美味诸如此类的,“愚”是愚了,而“智”……纵使到了最后,也没有增长多少啊。 这一辈子,她决不能再愚下去。 林宜佳用心地将林大夫人的教导记住记牢,以备日后反复地揣摩,小脸上不禁露出了认真。林大夫人见她如此,心下欣慰不已,讲解的愈发仔细了。 “……当然,在外人面前,适当的害羞还是必要有的。不过,若是有什么人越过我直接向你们提及外男婚事之类的话,你们要做的不是害羞,而是恼羞成怒,只管拿大耳刮子抽她!那样的,定然不是好人!安的更不是好心!” 听到这里,林敏佳搓了搓手,双眼一亮,兴奋地道:“知道了,娘!” 那模样,仿佛就要找个人抽一抽似的。 林宜佳看的咯咯直笑,心道:三姐姐可不是柔弱女子,她可是有练过花拳绣腿的……她的耳刮子,只怕不好受呢…… 不过,林宜佳怎么也没有想到,真会有那么一日,林敏佳的耳刮子真的就用出了手,而且还落到了……秦老夫人身上……那就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而暖厅中,谈话还在继续着。 同林宜佳一样,林慧佳也非常用心地听着林大夫人的教导,听她再次说了说宴会上贵女们会经常使用的一些小手段后,林慧佳点头表示记下,又不禁问道:“娘,您今天又说起这个,可是为了赏菊宴?” 她试着问道:“您好像有些担心?” 一般而言,林大夫人的事前教导很少会说几遍,她习惯在事情过去之后,再向女儿们进行分析总结。而林大夫人今天的一些话,很多最近都说过不止一遍了。 林大夫人端了盏茶用了几口,放下茶盏,叹息道:“我当然担心。我毕竟离京十年了,京城那个圈子,到底是什么样儿……虽然从有些消息上能够得知一二,但慧儿啊,你会很快知道,不是真的身在其中,是很难真正了解它的。若只是我自己,或者只是带上你和诗儿,应对起来应该不算难……” 林慧佳还在若有所思地听着,而林敏佳和林宜佳却都已经反应了过来。林宜佳只是眼睛一动,没有说什么,而林敏佳则是失声惊呼,打断了林大夫人的话:“娘,您的意思,您是要带上我们都去啊!” 紧接着,她又急切地追问求证道:“是吧,娘!不然,您担心什么!您肯定是担心带上我们人多了照顾不过来吧!噢,太好了!娘,您放心,我敏儿绝对会非常非常小心的!不会让您担心的!” 林大夫人失笑,睨了林敏佳一眼:“你倒是机灵!” 这算是承认了,承认了,至少,林大夫人会将她们姐妹三人都带去见识那京城有名的盛会赏菊宴? 那样的盛会,听起来就热闹的不得了,昨晚又被二房那几姐妹极力吹捧过,她怎么不想去看看! 林敏佳一下子欢呼起来,转身用力地抱了抱林宜佳,随后又敲了敲林宜佳的脑门,兴奋地道:“听到了没,小六!到时候你就跟着我,别让娘多操心!” 林宜佳瘪瘪嘴,扭头道:“我才不跟着你!我要跟着大姐!你哪有大姐厉害!” “大姐肯定要管着二姐姐呢,你就跟着我!”林敏佳不乐意了,不由分说地将林宜佳的头给正了过来,不让她动。 林宜佳差点要哭了。 林大夫人终于及时地出声:“好了,敏儿,别胡闹!小心弄疼了小六!” 阻止了林敏佳,林大夫人将后日的安排说了出来:“后天,你们姐妹六人,全部都跟着我去赏菊宴。咱们林府门上牌子怎么说也是开国元帝赐下的呢。所以,这一次赏菊宴,太低调了也不好,总要告诉她们,我们林府当家人回来了!林家,有六朵如花似玉如珠如宝的好女儿!” “但娘之前说过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所以,娘昨晚给你们大舅母送了信求助。你们大舅母答应,那天会带着你们两位表嫂,还有你们的两位表姐妹一同出席赏菊宴。她们都是一直在京城里住着,对于赏菊宴如何行事也极为相熟,有她们带着,应该问题不大。” “到时候,慧儿诗儿就跟在我和你们大舅母身边,你们四个跟着你们的表姐妹在一起,记得听两位表嫂的话……” 这样的安排,若不是有人执意不听话的话,想要出什么大事,只怕都不容易。 林宜佳心中松了一口气:她就知道,自己的娘亲绝不会逞能做出不合适的安排的。而大舅母、两位表嫂和两位表姐,都算是可靠的人…… 林大夫人又说了些,最后道:“……慧儿你的雨墨轩已经差不多了,待会儿你自己看看。若有不合心的,自己去库房调换。但是……” 她顿了顿,目光一一看过自己的女儿,嘱咐道:“你们也都看过诗儿她的房间了。一会儿到了库房,挑东西可以,有喜欢的也别委屈自己,但切记别太过了……这个度,相信你们都能把握的住……敏儿和宜儿以后也应如此。” “慧儿知道了。”林慧佳束手站立。 林敏佳和林宜佳都跟着站起来,口中称是。 林大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慈爱地笑道:“我的女儿,想必是不用我多说的。我也不过白嘱咐你们一回罢了。” 求求: 求推荐求收藏!(未完待续) GET /u/9/9375/7406498.shtm HTTP/1.0 Host: m.31xs.net X-Forwarded-For: 66.249.75.196 X-Real-IP: 66.249.75.196 Connection: close Accept: text/html,application/xhtml+xml,application/signed-exchange;v=b3,application/xml;q=0.9,*/*;q=0.8 From: googlebot(at)googlebot.com User-Agent: Mozilla/5.0 (compatible; Googlebot/2.1; +http://www.google.com/bot.html)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br 027 雨墨轩迎客 雨墨轩。 秋日晴好。 院里角落有一株晚桂,它躲过了之前的那一场寒潮,此时正努力吐着馨香。下午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纱洒进来,房间内仿佛有了一层荡漾的暖色,动人心扉。 林家六位姑娘都聚在了雨墨院的偏厅中。 茶是武夷最好的大红袍,橙黄艳丽美妙;茶香溢满整个偏厅,彷如置身于鲜花的海洋般怡人无比。 这样的氛围之下,六位如花朵般的姑娘们聚在一起,本该有说不完的话……但此时,偏厅中却是异常静默。 林慧佳笑容婉然温柔。 林敏佳笑容里藏着三分得意洋洋。 林宜佳,连同其它的几位姑娘们,面色都不见笑。她们的俏脸几乎都是紧张地绷紧着,手下意识地握成了拳,时不时地看着门口。有区别的是,除了林宜佳,其它人还有些难以相信的忐忑…… 按照林大夫人的吩咐,歇了晌后,林慧佳将所有的姐妹们都请到了雨墨轩。 “来了!大夫人来了!”彩月最是腿快,轻提着裙角一溜跑了进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跑的急了些,脸颊红扑扑的。 林唱佳直着身体几乎想要站起来了,忙问道:“就大伯娘一人吗?” “不是!”彩月快速地道:“回小姐,大夫人和二夫人一起来的,还有金玉楼的和锦华阁的两位掌柜,抬了好多东西进来呢!” 金玉楼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珠宝首饰店。 金华阁也是京城最受夫人小姐们追捧喜欢的成衣店。 这两处的掌柜在此时到林府来,显然之前林慧佳告诉她们的事情都是真的!太难以置信了! “天啊!是真的!” 林唱佳闻言再没有控制住,一下子站了起来,脚下移了一步,又忙不迭地收回来,转头眼巴巴地看着坐上上面的林慧佳。 林敏佳笑眼弯弯,揶揄地道:“瞧着像我们骗你来着!这回信了吧……哈!” 林慧佳摇摇头站起来,向林诗佳几人道:“娘和二婶来了,我们也该迎一迎的。” 几位姑娘闻言都站起身,动作虽然还够矜持得体,却是怎么掩饰不住那一分热切之意。 林慧佳也不多说,打头带领她们走出了偏厅。 偏厅早已被特意收拾了出来。 除去几把必不可少的待客用的椅子,以及正中间放置的两张漆暗紫色的檀木方桌,再没有放置其他的,让偏厅看起来十分的空旷。 不过,这空旷,一下子就被填满了—— 金玉楼的金掌柜所带的物品并不多,不过是装了一个大木箱子。但锦华阁的华掌柜带来了足足六只大箱子!每一个大箱子都有三尺高,无不雕刻着各种美好的纹路,边边角角也都包了银! 能够用这样的箱子承装,里面肯定都是好货! 林家姑娘一个个都被教养的很好。 最初有些热切的她们,在长辈们和外人们面前,个个都是无可挑剔的闺秀模样。不管她们对于那几只箱子有着怎样的好奇,此时都全部完美地掩饰了过去。 向长辈们问了好,同两位女性中年掌柜见了礼,姑娘们就自觉地将场地让给了她们,自己稍稍往后退了半步,按年龄次序,依次站定,摆出了一副微笑聆听的模样。 “……难为两位了。”林大夫人端起茶盏,向两位女掌柜举杯,表示了自己的感谢—— 年年赏菊宴之前的一个月,都是金玉楼和锦华阁生意最好最忙的时候。这个时候,除了那些皇室或者权柄之家,能够让两家店抽空派出人手上门服务之外,其余的顾客,就算是亲自上门也很难获得接待,必须先预约排出时间! 有的说,我们提前将要用的衣服首饰准备好不成吗? 可是,要知道,女人的衣服首饰这些,那都是有时新的。万一你花钱提前弄好了,到时候已经过时的话,岂不是要惹人笑话! 而今天……后天就是赏菊宴了,林大夫人居然能够将两位女掌柜请到林府来!这纵然有林府的面子和林大夫人当年与两家店结下的一点情谊在,人家能来,林府就要领这份情! 听到林大夫人这样说,金掌柜起身行礼,摇头道:“夫人说笑了。若非当年您提携,咱们两家的生意也成不了今天这样。您这么说,岂不是打我们脸吗?” 华掌柜也是同样行礼,并递了一本不算怎么厚的册子,道:“夫人收着,得闲看看吧。” 林大夫人一边让两位掌柜坐,一边亲自接了那册子,交给了身边的冯嬷嬷。冯嬷嬷看了一眼,飞快地将其放进了怀中。 华掌柜说的隐晦,林大夫人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几位姑娘们看见那普通青色封面的小册子,以为不过是锦华阁的衣服图样之类的,并没有太过在意,心神就又放在了几人之间的谈话上。 林宜佳却不一样。 锦华阁的确会时常将新设计的一些衣服图样送到贵人府上请她们品鉴,但那种册子,纸质顶尖不说,封面上绝对都带有锦华阁的鲜艳显眼的标记。而刚刚那本册子,却更像是——账册。 难道,林府,或者母亲居然在锦华阁有股份?她居然不知道?而两位掌柜所言,母亲对她们的“提携”,又是怎么提携的呢? 这两家店,金玉楼是老字号,背后的主子是恒亲王府,京城权贵之家几乎人人都知道。恒亲王府又掌着宗人府,极为尊贵。锦华阁虽然没有那么老,却也是内阁首辅宋阁老家中的产业…… 不待林宜佳想明白,这边林大夫人就道:“我知道两位忙的很,咱们这就开始吧。” “好。” 两位掌柜也不再客套,站起身,各自拿出挂在身上隐蔽处的金色钥匙,将那些箱子一一打开来。 属于金玉楼的只有一个大箱子。所以她的动作就快了一步。 大箱子打开,就露出里面摆的整整齐齐的、看不出有多少个的首饰盒子。跟着她的两个女伙计上前,将里面的首饰盒子一一取出来,放在了里面那张大方桌上。 摆好之后,就容易看的清楚了—— 六个盒子一排,一共六排,六六三十个盒子。 两个女伙计退后,金掌柜又拿出稍小一些的金色钥匙,一个个地,将其中十二个盒子上面的金锁打开来。 这个时候,那边华掌柜,在她家女伙计的帮助下,也开始将大箱子里面的盒子拿了出来。盛放衣服的盒子当然要比盛放首饰的盒子大的多,两只大箱子里,一共拿出了十二个盒子,放在桌面上打开锁,剩下的,都暂且原地放着。(未完待续) 028 衣服首饰 两边算是暂时准备完毕。 金掌柜笑了笑,摇摇头,示意两位女伙计将解了锁的六个盒子掀开,道:“按照夫人您给设计图,我们楼里的大师傅一共打造了六套花样金玉镶宝首饰。众位请看……” 盒子依次打开,房间内顿时流光溢彩。 在鲜艳的红宝石、深邃的蓝宝石、晶莹的黄宝石、璀璨的绿宝石等各种大小宝石玉石的点缀下,首饰打底的金子发出比原本美丽高贵的多的多的光芒,让人迷醉不已。 六套首饰,分别以六种鲜花为主体,有雍容盛放的墨绿牡丹,傲霜绽开的红菊,高贵迷人的紫玉兰,亭亭玉立的芙蓉,洁白雅致的栀子和美丽幽静的蝴蝶兰。 六套首饰,每一套都是那样的美丽夺目,又别具一格。这一刻,透窗而来的阳光仿佛全部都集中在这一面方桌之上,偏厅内仿佛都散发着这些花朵所有的、迷人的芬芳,夺去了人们的呼吸! 很好。金玉楼将欣赏的目光从六套首饰上移开,看见偏厅中众人的反应,满意之余,心中又生出了感慨—— 离京十年,收手十五年之后的头一次出山,林大夫人对于首饰的设计不仅没有丝毫退步不说,居然又精湛了几分!而这一次,她果然还是来对了啊! 林大夫人呢? 她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先是一件件地从六套首饰上走过,而后才伸手取了一个蝴蝶兰的梳篦,放在眼下,细细端详。 宝石无论大小,纯度都非常高,都是极好的宝石。珊瑚玉质之类,无不相得益彰。而花纹的精细优美以及打磨的光滑度等等,金玉楼供奉了京城最好的金银玉器宝石方面除皇宫外最好的大匠师,当然不会有任何瑕疵。 这一批作品,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是让人满意至极。 林大夫人放下手里的饰品,微笑着对金掌柜道:“这都是旧日几位大师的手笔吧?金大家,请你回去后代我像他们问声好吧,这次让你们都费心了。” 旧日她认识的几位大匠师,此时年纪已然不小,平日里肯定是极少出手的。 金掌柜道:“若不是夫人您给的图纸和一些珍贵的宝石材料,也很难让他们技痒呢。夫人,您看……” 林大夫人爽快地道:“这六份图纸,赏菊宴后你们拿去仿制是无所谓的,只要不是和这六套完全一模一样就行了。另外三张图纸的所用权完全归你们所有,我不干涉,也不会再找人做同样的东西。我想,我们会同从前一样合作愉快的。” “夫人果然是少有的爽快人。” 金掌柜达到目的,笑了笑后,挥手让女伙计将桌面上其他的盒子打开,顿时又是一片珠光宝气,只想晃花了人的眼睛。但就算如此,众人还是很容易分辨出,有三套首饰的设计和其他首饰明显不同——那应该是林大夫人的设计了。 果然有一种新颖别致的美丽。 而首饰的贵重程度,除去严格用料和精湛的手工,不就是那别具一格、与众不同的美丽让会让人赞赏不已吗? “好了,华姐姐,将你的东西也展示出来吧。我们的时间可不多了。”金掌柜拍了拍手,将众人的视线从那一桌珠光宝气的美丽中吸引了过来。 华掌柜也不二话,让女伙计忙活开来。 一排穿衣架放开,女伙计打开锦盒,将里面的衣裳一件件地挂了出来。 当先六件衣服,最让人眼前一亮被瞬间吸引的,就是衣领的部分。有别与京城那严谨贴身贴颈的领口设计,这几件衣服,则是将领口开的稍微松了一些,却又用一些美丽的绢花的装饰了起来。可以想象,若是穿在身上,这些领口处的花儿会将少女的面庞衬托的如何娇艳夺目! “很好。”林大夫人一样的满意。 她点头算是谢过了华掌柜,对一直艰难地保持着贵女的矜持的林家六位姑娘们道:“时间紧迫,所以,赏菊宴上你们各自穿什么带什么的,都不能由你们自己做主挑了。这一次,就按照我的意思来吧。” “是,母亲(大伯娘)。”六女齐声应答。 林宜佳分明听出来,站在她身边的林唱佳,清脆的声音里,带着兴奋到极点的颤抖。 那样漂亮至极珍贵无比的首饰,她就算在林老太太那里也没有见过!而现在,其中有一套,很可能就会是她的了!天啊!太幸福了!她一个小小的庶女!居然也会有! 林大夫人开始了分配:“那六套首饰,牡丹归大姑娘,玉兰归二姑娘,菊花归三姑娘,兰花归四姑娘,海棠归五姑娘,栀子归六姑娘。这边的衣服也是。这些除去领口处不同,其他都是一模一样,也是按照你们六个的尺寸做的,你们各自拿了,进去换了,出来看看,有什么不合适的,也好立即修改。” “恩!” 六人上前,分别领了属于自己的首饰盒子,各自的贴身丫鬟拿了挂着她们的衣服架子,走进了内室。 一进内室,林唱佳就捧着她的海棠金玉镶宝首饰,露出梦幻般的笑容,又极为兴奋地道:“真漂亮啊!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贵重的首饰!彩月,你过来!” 林唱佳向彩月招了招手。彩月小心地移动着衣服架,到她面前。 林唱佳伸手在彩月胳膊上一拧。彩月立即轻声呼痛。 林唱佳这才又宝贝地重新捧好了锦盒,凑到林诗佳面前,道:“二姐姐,你看,我不是在做梦!这些都是真的!” 林诗佳瞪了她一眼,训了一句“没出息”后,又笑道:“赶紧的,衣服穿上,首饰戴上,别耽误了功夫!” 她不比林音佳和林唱佳她们,原本对于赏菊宴只是遥遥的憧憬。她们并不奢望或者说并不焦急地迫切地要求去参加、去展示自己美丽、教养、学识等等……她林诗佳已经满十六岁了! 她的母亲小李氏已经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了大伯娘身上! 而此时此刻,她那不知道悬在哪里的心才落定了下来——她的大伯娘,真的值得依靠! 大伯娘昨天才回京!而看看这些衣服首饰,不说这样用心的设计,就是赶制出来也需要好几天!大伯娘绝对记得母亲在信中的托付,将她们放在心上很久很久了!(未完待续) 029 选 单从能够与金玉楼和锦华阁合作这一点来看,林大夫人在衣服和首饰上面有极高的天赋。因而,她为林家六位姑娘设计的这一款衣服,虽然六位姑娘气质各部相同,年龄也有大有小,但她们一同穿上这款衣服的时候,却是能显得个个都相当的合适漂亮!更为难得的是,就连配上那几套主体颜色各不相同的花朵首饰,也都是那样的协调!也有的,两种颜色明显不同,撞在一起反而有一种和谐夺目的美丽! 林宜佳震惊了! 前世那十年她要有多失败,才没有真的认识过自己的母亲!虽然前世因为自己强行回京而被风雪阻在路上而后一直在病榻上缠绵道来年三月,因而林家也没有出席赏菊宴,也就没有今日这一出……但那是自己的母亲!她居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还有这样的本事! 深深做了个深呼吸,林宜佳平息了一下纷乱的心绪,跟在穿戴完毕的姐姐们一同走了出去。 “恩,不错。”林大夫人笑容满面,很是满意。 金掌柜道:“何止是不错!这样六位花朵一般的姑娘走出去,谁不赞叹!果然还是夫人有办法!” 是啊,原本她们还会觉得,让家中的姑娘们穿同一种衣服,似乎有些寒酸。但没想到,这样六位打扮相似的姑娘站在一起,真是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林府毕竟久不在京城宴会中露面了,而那赏菊宴中又会有多少如花似玉的姑娘?若不弄点什么嘘头出来,怎么能让大家留下印象呢?”林大夫人笑着摇摇头,目光落在了林诗佳身上,瞧见她眼含水光,便安慰地点点头。 ——诗儿的事情,的确该好好操心了。 听过林大夫人的话,两位掌柜又免不了赞叹几句,又向几位姑娘告了罪,检查起她们的穿戴来。 首饰没有问题。 而衣服,因为没有真的量过体,严格讲究的话,不够完美。而锦华阁的裁缝都跟了过来,现场就能替她们改,并不需要多长什么。 趁着改衣服的功夫,两位掌柜将带来的其他衣服和首饰都拿了出来,供几位姑娘挑选。那些都是两家店里自己的设计,也是京城历久不衰的经典款式,从材料到剪裁,都是上好的。 “慧儿和诗儿从中各挑四套吧。”林大夫人道:“敏儿你们几个,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多的衣服穿不了净浪费了,就少选一些,每人两套吧。至于首饰,音儿和唱儿选两样,其它人四样。” “谢谢母亲(大伯娘)。” 挑中的首饰可以立即留下来,而衣服却要待锦华阁会去后按照她们各自的尺寸赶出来后再送过来。 林家的姑娘们动作够爽利,待裁缝们将她们的衣服改好之后,她们也都各自选好了东西,退后半步站着做闺秀去了。 而两位掌柜也没有多耽搁,很快就告辞离开了。 送走了掌柜们,林大夫人和小李氏回转,瞧见屋子里青春明丽的六朵姐妹花,嘴角欣慰地弯了起来。指挥着丫鬟们将偏厅的布置归位,林大夫人坐在上首,正了正神色,在侄女们面前,再次说起宴会的注意事项: “……记住,永远不要在宴会上乱走乱逛,尤其是在不熟悉的环境中!若是很不幸地迷路,在视野开阔的路边等待!哪个宴会都不会少侍候的人!” “……不要轻易相信谁谁派人请你们过去的话,哪怕那个人的来头很大!若是不好拒绝,一定要让大部分人知道你跟着谁走了要去找什么人!” “……绝对绝对不要落单!永远跟大部分人在一起!” “……你们是林府的姑娘,不要刻意讨好别人,不卑不亢!自重才能赢的别人的尊重!” “……” 时间来不及,林大夫人只好将自己早年总结出来的心得经验强调了两遍,让姑娘们用心记下,然后用心规范自己的行动。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林音佳和林唱佳身上,缓缓说道:“之前只让你们得了两件首饰,你们两个,心里有没有不满?” 林音佳和林唱佳连忙站了起来,摇头说“没有”。 林大夫人轻叹:“嫡庶有别。虽然我很讨厌提起这个话题,但它就在那里,容不得我不提。在大显,不止是我和你们母亲,还有你们自己,都要正视这个规矩。而且,在宴会上,庶女总会遭遇一些冷遇,你们心中要做好准备。” 林音佳和林唱佳面色微变,贝齿轻咬着下唇,随即目露坚毅,望着林大夫人点点头。 在她们六岁懂事的时候,她们的妈妈已经很清楚明白地告诉了她们什么是“嫡庶有别”,这么多年下来,就算在林府她们并没有感觉到被如何区别对待,但心底却是极明白这一点的。 “你们都是好姑娘。我和你们母亲,还有你们的伯父你们的父亲,还有你们的祖父,都是知道的。”林大夫人认真地道:“我们林府,也不需要用任何一位姑娘去攀附什么、交易什么。这一点,我现在就能够给你们保证。” “你们两个切记,不要擅自主张,不要贪慕虚荣,不要……”林大夫人有些说不下去,最后道:“总之,记得将心摆正,自尊自爱,才能赢的别人对你们的尊重。” 说罢,林大夫人又看着所有的姑娘们,道:“在林府,关起门来,你们姑娘之间,能够闹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矛盾耍一耍小性子什么的,但对外,你们都是林府的姑娘,你们是一体的,明白吗?” “明白。”姑娘们站了起来。 林大夫人“嗯”了一声,想了想,挥挥手,笑道:“就这样吧,也该用晚饭了。你们几个,就留在这里,尝尝南方的靓汤吧。那些汤水,还是很独到的。恩,再不许饮酒了。” 姑娘们面色讪讪,有些不好意思——昨晚那一场宿醉,这会儿脑袋仿佛还在隐隐作痛呢。闹的有些不像话了些。 林敏佳撇撇嘴,道:“娘说的我们几个都是酒鬼似的。不就闹了一次嘛。” “你昨天才回京,还想要闹几次!”林大夫人伸出手指一点林敏佳的脑门,嗔道:“今天再来,你莫不是真想当个酒鬼?” 林敏佳嘟了嘟嘴,没再做声了。 两位长辈没有留在雨墨轩用饭,几位姑娘经过了一下午的兴奋,有些累,精神头却是格外的好。反正没有外人在,也就不管什么“食不言”的规矩,让偏厅里的说笑声传出了老远去。(未完待续) 030 苦与爱 林大夫人和小李氏并没有走远。 挥开丫鬟,两个人坐在竹林边上的一把竹椅上,静静地听着那边的欢声笑语。月光洒下一片幽清。 良久,林大夫人站起身,轻声开口道:“天凉,我们回了吧。” 在这样的夜里,小李氏的脸色如同这月光一样,白生生的,很不好看。她深深一个呼吸,让吞下的凉气舒缓了心底说不上来的那一分焦灼后,才点点头道:“回吧。” 林大夫人看着她,不由的执起她的双手,劝慰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总该看开些。想想,你将来还有大把的日子要打发呢,难道就一直这样下去?” 小李氏动了动嘴,仿佛不知道怎么开口,于是沉默。 两个人的轻轻的脚步声,在这样静谧幽凉的夜里,似乎也沉重了起来。 她们走出了竹林的阴影,走在青石板的落叶上发出了“咯吱”的清脆的碎裂的声音,走进那金桂浓郁的香氛中又走了出去,走上了雨墨轩外面的拱桥,就再听不到那些少女们的明亮的笑声了。 “在未嫁到林家的时候,我娘同我说……”小李氏悠悠地开口道:“一个各方面都没有什么出色之处的庶女嫁入清贵之家的林府做填房,虽然是填房,但男方才华横溢正值盛年……这样的好亲事,绝对是值得那个庶女感激莫名的。而庶女婚后,更是连个侍妾通房都没有,日子过的那样的舒心……她难道不应该对促成这门亲事的李家,特别是她自己,感恩戴德?” “所以,我娘认为,我嫁给二爷,给姑母当媳妇,一定不会存在婆媳问题,日子也定然能过的好。”小李氏的声音如梦如幻,让人听不真切:“我知道,在外人眼中,我的确过得好。我又怎么过的不好呢?” “你看,”小李氏低头,将手心摊开在月白之下,声如呢喃道:“我儿女双全:嫡子比庶子大好几岁,嫡女也比庶女大好几岁,影响不了我的孩子什么;我的丈夫很尊敬我,在后宅上从来都站在我这一边,所以那两个姨娘一点儿也不敢放肆,还给了我一个贤良的名声……我也从不缺钱,我的丈夫愿意为我的任何开销付账……我……” 停了一会儿后,小李氏抬起头,看着林大夫人道:“嫂子您看,我哪里过的不好呢?” 眼泪突然就从她那苍白消瘦的脸上静静地滑了下来。 小李氏迅速地低下头,将脸埋在了黑暗中。 林大夫人无言,只能递给她一方手绢。 是啊,小李氏哪里过的不好呢?上面婆婆很少刁难,中间丈夫尊重、姨娘听话;下面儿女双全,庶子庶女乖巧……如果非要说小李氏过的不好,那这大显的夫人们,就找不到几个过的好的了! 可偏偏,小李氏心中又苦的很。 有苦不能倾述,于是更苦。 在这样的安静沁凉的夜里,在接过林大夫人的手帕,在不小心触碰到林大夫人温暖干净的皮肤时,小李氏的双手不由自主地循着那份温暖握住,靠在林大夫人身上,低低地哭泣起来。 林大夫人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 良久,小李氏才平静了下来。 她用帕子擦干净脸,抬起头,露出一个笑容。 “嫂子,您说的对。”小李氏心底的那分苦那份不知道如何而来的沉重仿佛都随着眼泪流出去了,此时,她的笑容显得那样的轻松透彻:“我早该想通了。对于二爷……由他去吧。” 小李氏会觉得苦,只是因为她爱林二爷。不是如大显的其他妻子对丈夫的爱,而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爱…… 因为爱,所以苦。 林大夫人本来想说些男人本就如何的话,但想想自己的婚姻,于是闭上了嘴,再次拍了拍小李氏,表示了她的关切。 到了路口,小李氏提出回去,林大夫人也没有挽留,只是叮嘱她一定要用些晚饭,至少用些热的汤水或者粥类的。 “放心,我一定会将身体养的好起来的。”小李氏微笑道。 送走了小李氏,林大夫人的脚步更慢了。 月光之下,她的眉头深深地皱在一起,让她那依旧光洁的额头上出现了几道深深的褶皱。 她走的很慢很慢,直到天上的月亮都偏了几分了,她也没有走出多远。 “在想什么?” 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林大夫人不用抬头,就知道身边并肩的人是谁。她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怎么来了?” “许久不见你回去,又听冯嬷嬷说你既没在雨墨轩用饭,也没同弟妹一起,于是就出来找找。”林世卿微笑中带着一点儿温情,微微调侃道:“也幸好我找来了。按照你这种走法,若我不找来,只怕你天亮了都走不回去松林院去。” 从丫鬟手中取了个大氅替林大夫人披上,林世卿道:“更深露重的,忙了一天又空着肚子的,别在外面待久了。有什么问题,是我们不能一起解决的?” 林大夫人却站住了。 她用手拉住大氅的边缘,感受着那份温暖,身体微转,定定地站在林世卿面前,仔仔细细地,认认真真地,看着他。 这个男人,是她冯荣卿的男人。 她是如此幸运地,遇见了他,爱上他,成为了他的妻子。她更幸运地,是他同样也爱着自己。 是的。 冯荣卿相信,林世卿是爱她的,如同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一般的爱,而不是一个好丈夫对于妻子要负责任的那种爱。或者说,最初的确不是爱而只是因为责任,而如今,经过了十几年的相知相守后,就一定是爱了。 林大夫人并没有看太久,只是将自己的丈夫在月亮之下仿佛更加年轻俊美的面容记下之后,就移开了眼睛,转了身,再次向前走。 “赵世衍很优秀,他的外表他的文才武艺,他年纪轻轻所取得的成就……这些,能够轻易地俘获一个少女的芳心,尤其是,那少女还正好是他的未婚妻的情况下……”(未完待续) 031 爱与苦 林世卿微怔,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荣卿担忧的是,慧儿会喜欢上赵世衍?可他们两个既然将来很快就会成为夫妻,难道“喜欢”反而不好了?婚姻的话,虽然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若是契合了慧儿的心意,岂不是更好? 林大夫人幽幽地道:“我问你,不说赵世衍本人如何,身为郡王世子,他能够只有慧儿一人吗?” 林世卿皱眉。 他似乎有些明白自己妻子的担忧了。皇亲宗室,生儿育女繁衍血脉是他们的责任。若让赵世衍一辈子只守着慧儿一个,这显然不太可能。不过…… “郡王府不是下了要帖子来商量婚期吗?我同你一起去。”林世卿想了一会儿,道:“郡王府世子不能有世子侧妃。这一点,我们两个总能有办法替女儿做到。其他姨娘之内的,上不得台面,不必计较。” 林大夫人摇摇头,心道,果然不能指望男人能够明白女人的心思啊。她所忧心的,哪里是一个侧妃的问题?林大夫人撇开这个侧妃的话题,转而说道:“因爱生妒,因爱而苦……若是爱得不到相当的回应,只怕……” 林世卿是个通达的。 林大夫人这么一说,他就很明白了。 可就是因为明白,反而没有了解决的办法,紧紧皱了眉—— 要求荣郡王府不能有侧妃来影响世子妃的地位,这一点他还是能够做到的。但要求郡王世子不纳妾不沾染任何女人……这怎么可能!赵世衍如今已然十八了,郡王府里有没有暖床丫头他不清楚就不提,京城才俊哪个没有光顾过青楼楚馆! 就算慧儿将来真能约束住人,却只怕要被人说成妒妇,名声要坏了! 若是慧儿连这个都要计较,那么……日子真要难过了!若是慧儿连这个都要计较……不管她嫁给谁,日子都会不好过! 林世卿皱眉,语气有些不好:“她若是连这个都想不开,就枉费了你我多年的教导!这门婚事,这门婚事……” 他究竟是没有来得及说出“这门婚事就此作罢”的话,林大夫人就及时打断了他—— “所以我才在想,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这门婚事,虽然聘礼还未下,但双方已经换过了庚帖交换了信物,怎么能够轻易作罢!只要对方没有做出难以挽回之事,这婚事就不能作罢!不是她和林世卿不疼女儿,这实在是……若是无缘故退婚,慧儿的名声差了,就很难找到像样的婚事了!那就是毁了慧儿一辈子! 林大夫人深深明白这个道理。她深吸一口气,抬头望着西沉的月亮,缓缓地道:“我有幸,遇上了你。我们几个女儿,从小看到的就是我们夫妻和睦一双人……待她们嫁出去了,发现夫妻之间原来并不是什么都好,就算她们懂的各种道理,但想想我们的例子,会不会意难平?” “心存幻想,然后被毫不客气地打破……意难平,意难平……”林大夫人苦笑:“那是多残忍……我的女儿们,她们只怕都要受这样的苦……” 在准备回京的时候,她还兴致勃勃地、摩拳擦掌地,想要在京城给三个女儿找到最合适的亲事,路上因为小六的病症没了心思去想,但小六完全病愈之后,她就又以极大的热情画出一幅幅设计图,想要让女儿们有一个让人难忘的出场…… 她兴奋了这么些天,带着一位母亲的骄傲感和成就感,她兴奋了这么些天!此时却是被这一桶冷水,给浇了个透心凉! 林大夫人的心,凉的似乎都要颤抖了。 林世卿揽住林大夫人的肩膀,久久才道:“我们应该对几个孩子有信心。她们如此聪慧优秀,她们将来,必然能够过的好。荣卿,我们要有信心。我们用心教导她们成长,就要对她们有信心。” 林大夫人靠在林世卿肩膀上,缓缓地点了点头。 …… 在几位姑娘眼中,十月二十五日这一天,沙漏中的沙子漏的实在是慢极了,慢的让人直想冲上去使劲儿地摇晃几下帮帮忙,好让它快一些,再快一些! 这一日,暖暖的秋阳让人提不起劲儿;从南方新运来的绿色植物和新鲜花卉只是看了几眼就被冷落在一处……她们才聚在一起说话,又突然分开各自回去,将她们的衣柜大开首饰全部找出来又让丫鬟巧手上妆折腾了一遍后,又不由自主地聚在了一处说话…… 但十月二十五日的白天总算了过去了。夜色到来之前,她们用了一晚滋补的燕窝粥,仔细泡了一个花瓣澡后,端起安神汤咕咕咚咚地喝完,然后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很快安静地睡去了。 十月二十六日。 清晨,深秋初冬的阳光才刚刚升起,还没有给大地带来多少热乎气儿,怡园里已经活动了起来。这种动,仿佛是一个人憋了一口心气儿不说话,明明四处都有人在热闹地忙碌着,却偏偏没有一个人弄出大动静,压着压着,让人忍不住跟着绷紧了神经。 辰正时分,六位姑娘同时到达了荣禧堂。 林老太太还没有出现。林大夫人和小李氏也还没有到。 她们站在那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由林慧佳开头,她们微笑了起来,紧绷着的那根弦,一下子松了好些。 不一会儿,几位长辈都到了荣禧堂。 赏菊宴,林家男子,未婚的林世齐,以及小辈的林家寒、林家晩、林家康,都是要去的。 此时,林世齐不在。林家寒也到了要娶亲的年纪,今日出去也是有给人考校的意思,打扮的就出色一些——他穿着一件竹青色打底,上面用暗线绣了竹叶的锦袍,走动之间,有竹叶若隐若现;头顶一方青玉带束了发,腰上一条玄色腰带,坠一个青玉佩,一个绣工精致的岁寒三友的荷包。简洁的装扮仿佛是书院的学子,但那珍贵的面料,贵重的美玉,精致的绣工,又无不显示了他的清贵气…… 这样一打扮,一下子就将林家寒的品貌从七分提到了九分,实在是得体极了,硬了惹的林宜佳看了他好几眼。 前世,因为男女有别,他们相认的时候都已经长大,林宜佳和林家寒的交集并不多,只是见面客气的寒暄几句罢了。后来,林宜佳又不喜欢林家寒娶了那位妻子,于是就更疏远了些……(未完待续) 032 出发 林宜佳这样明显的看过去,她的目光很快就被林家康察觉到了。 只见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觉得没有什么不妥当的,也就抬起头,对林宜佳淡淡地笑了笑,是那种带着善意的、亲切的笑。 林宜佳也回了一个不好意思的、有些羞涩的笑。 林家康的气质其实和林诗佳有些相似,就是满腹诗书的才子并且不太沾染世俗琐事的那种少年人,有着富贵之家养出来的无忧天真的气息。这样的气息,说不上好坏,只是……人总要成长,总会有忧虑罢了。 林宜佳微微有些走神,站在那里目光游离。 但很快,帘子被打起,林世齐扶着老太太走了进来,在高堂上坐下。 林世齐穿的十分考究,暗红色的锦衣加上一条缀满了珠宝美玉的腰带,端的是显出了十分的富贵。只是,在珠光宝气的光芒下,他本来还很不错的面貌就显得十分的模糊,看不清楚了。 林宜佳暗自摇头。 三叔父这样的打扮,实在是……富过了些,贵少了些。林家是诗书世家,又不是商人世家!挂的这一身值钱的行头,是想要宣扬什么!瞧,父亲已经皱眉了! 老太太今天却是很高兴,第一次在林家所有人面前,露出了真心欢喜的笑容来。她受了晚辈们的见礼,正待说话,却听林世卿道:“去,将我那条墨玉腰带拿过来,给三爷换上!” 老太太的脸色立即僵了僵,看着林世卿,问道:“老大,你什么意思?” 林世卿微微弯腰,淡然道:“回老太太,我只是觉得,我那条腰带很配三弟而已。三弟身上这一条……是您给做的吧?” 他也并不需要老太太回答便继续道:“三弟,老太太的心意,原本就该好生珍藏才是。你最得老太太疼爱,就更应该懂得这个道理。这条腰带太贵重,但凡有点儿损伤就不好了。” 林世齐低头看了自己身上的腰带,又见林世卿淡然的神色中明显的不悦,于是一把将那条缀满珠宝美玉的用金丝银线编就的价值千金的华美腰带给扯了下来,一边向老太太抱怨道:“我就说不要这个了!穿起来像那些低贱的商人似的!” 老太太脸上立即有了一阵红。她狠狠地瞪了林世卿一眼后,像林世齐解释道:“你是不知道,外面的人都势利的很。娘也是担心有人瞧不起你,才给你撑身份的吗?” 林世齐不高兴地道:“我都说了,能去赏菊宴的,都是贵人!贵人哪里需要这些东西撑身份!娘您还不如多给我点儿银票呢!请客吃饭,用的是银子!你这腰带给我,我难道还能给当了!” “浑说!”老太太道:“难道娘给你的银子还不够你花用吗?有到当银子的地步了?” 说罢老太太的目光又别有深意地扫过林世卿,特别在林世贵和小李氏身上停留了一阵子,才缓缓地、带着可怜意味地说道:“娘也知道,三儿你又不当官又没有收入,光凭那点月例,日子的确难过的很,这眼看要成亲了,聘礼都不知道在哪里……娘都知道……” “娘!”林二爷有些不悦:“聘礼的是,家里哪能少了三弟的!” 见老太太又要开口说什么,林二爷不耐地挥手道:“行了,我回头让人送一千两银子给三弟,您就少操点儿心吧!” 这话说的有些不客气,让老太太不免有些窘迫。但还未等她说什么,林三爷已经开心地抱拳向林二爷行礼道:“谢谢二哥!还是二哥疼我!” 这时候,正好松若捧了一道做工精美墨玉腰带呈给了他,林三爷欣喜地将其扣在腰上扣好,满意地点点头后,才又对林世卿也一作揖:“多谢大哥!” 这样一条墨玉腰带,顿时将他那一身显得浮躁的暗红色给压住,整个人一下子就得体起来,手中檀香扇一打,倒是流露出几分翩翩贵公子的味道。 林世卿点点头,向老太太行礼道:“老太太,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 老太太这时候反而有些紧张起来。她抿了抿唇,挥挥手叮嘱道:“一路上小心些,照看好你三弟,别让他胡乱惹事。” 林世卿点头应是,再次告别了老太太,才领着一行人出了荣禧堂。 女眷分乘两辆车,男人们都骑马护卫马车而行,包括才九岁的林家康,也坐在了一头半大的小红马驹上。 才出门的时候,车行还算通畅,但越靠近朱雀大街,行车就有些难了起来,只能随着车流慢慢地移动了。 林宜佳偷偷地掀开车帘一角,瞧见车窗外,原本宽阔的朱雀大街此时塞满了各种各样的马车,衣着或华丽或低调的锦衣公子们骑着高头大马意得志满,各家护卫也是一律的新衣新行头,精神抖擞的,绝不会给主家丢脸。 而一进入朱雀大街,就开始有武兴候府的仆人们分列在街道两旁,他们一只肩膀上绑着鲜艳的红布,隔不多远就两个一组地站了一组,用以维持着街道上的秩序。 同林家林宜佳几个小点的姑娘乘坐的这连马车并排行走的,是一辆做工同样十分考究、装饰却很低调的马车。而且,那辆马车上,也正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正悄悄地将车帘掀开了一点儿,露出一双明媚的眼睛正往外看。 她的目光碰到林宜佳的目光,好奇了打量了林宜佳一阵后,调皮地冲林宜佳眨眨眼,就放下了车帘。 竟然是……玲珑郡主? 若不是林宜佳对于玲珑郡主有着十分深刻的印象,她怎么也不会认出此时的、这样明媚的小姑娘样子的玲珑郡主来…… 玲珑郡主……林宜佳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心中又开始盘算,到底怎么样才能帮到大姐呢? 因为一直在走着,所以车速虽然慢,但没用多久也就到了武兴候府的府门前。此时,武兴候府的大门,连同四个侧门一同洞开,迎接着各方宾客。 大门并不是什么人都能走的。 林府的马车同其他人家的马车一样,也排着队等待从侧门进去。 宋阶不知从什么地方迎了过来,身边还站着秦明远和另外一位绯衣小公子。 宋阶今日换了一身月白色锦衣,衬着他英俊的面容和和煦如春风拂面般的笑容,当真是风姿不凡,贵气迷人。而秦明远的装扮看起来同林家康差不多,因为少了美玉装饰,显得少了几分贵气,但也并不寒酸。 而那绯衣小公子看样子同此时秦明远相差无几,都是十四五岁的模样。但他与宋阶和秦明远又不同,眉宇间更多的是英武之气。 趁着等待的功夫,宋阶领着秦明远向林世卿几人见礼,道:“老师,您们可算来了!”拉过绯衣小公子介绍道:“老师,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小北,侯府的小公子。”(未完待续) 033 侯门 前世,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林宜佳很少出现在社交宴会上,因而除了几位近亲之外,她很少认识别的人。这位武兴候府的小公子,林宜佳仿佛听说过他的名头,知道他是一个很骄傲的人,却并没有见过。 此时看来,他同宋阶的交情是真的好—— 在他出现的时候,旁边来客有不少同他招呼的,而这杨广北不过是倨傲地微一点头,一个字都没有回。但是,在林世卿面前,他竟然收起贵公子的倨傲做派,面容肃然恭敬地向林世卿见了礼。 而且还是学生礼。 果然正如宋阶所言,他们两个的交情,竟然好倒不分彼此了? 林宜佳咂摸了一下嘴。 至于站在宋阶和杨广北身边,努力做出一副矜持自爱模样,从而想让人不因为他的身份而看不起他的秦明远,林宜佳的目光只是从他身上扫过后,就再没有停留—— 前世她的世界里一度只有他的存在。她已经关注了他太多,多到厌烦了……、 而杨广北的这一礼,立即就让林府变成了焦点。 “这是……”有人迟疑。 “林家你都不知道?喏,那是林大人。” “哪个林家?” “当然是文显公那个林家。不然,还有哪个林家能让小侯爷如此客气相待……” “……” 林世卿自然不会因为这些议论声而色变。他看着杨广北,温和地笑道:“小侯爷太客气了。说起来,林某还要谢谢小侯爷的慷慨……” “老师!”宋阶有些不大满意了。他一边引着林府众人从侧门进入武兴候府,一边道:“老师,您跟小北客气,那就是跟我客气!您和学生我还要如此客气,那岂不是说我不孝敬尊长吗?老师!” 杨广北也道:“的确。区区小事,实在不值一提。南山的意思,就是学生的意思。老师您见外了。” 林世卿微微一笑,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再没有提起小康庄一事。转而顺势指点起府中的景致来。 武兴候府早已是京城有名的宅院,单是平常景致就已经极为难得。而此时,更有万千菊花云集在侯府上下各处,仿佛是将整个秋日的阳光都云集在这一方天地里,将整个侯府装扮的万紫千红,妍丽至极,璀璨至极。 进入府门后,到达前院影壁处,林府女眷就下了马车。立即就有一个穿金戴银打扮得体光鲜的中年仆妇上来见礼接待。此处不便,杨广北只是匆匆向林大夫人行了礼,嘱咐了那仆妇好生伺候后,就亲自招待着林家男人前往男宾那里去了。 那位仆妇恭敬地待杨广北走远了,才转过身,堆起一张恭谨热络的笑脸,双手从松若中接过林府的邀请帖,躬身道:“林夫人,各位小姐,请跟奴婢来。” “禀夫人和几位小姐,咱们府上的赏菊宴,分作了三处。一处在二门之前,招待男宾;一处在二门和后花园门之间的中院。恩,长公主此时就坐镇在中间的月华院,各位夫人和小姐们,还有一些少爷们,初来时候,都会在月华院停留一番。当然,月华院的菊花也是整个侯府最美最好的。” “觐见了长公主之后,各位夫人小姐们,尤其是小姐们,若想走动歇息,多半就会去后花园。”那仆妇道:“后花园是禁止男客进入的,因而众位小姐们可以放心游园,花园里的景色也是极好的。” 大显的风气比起前朝已经较为开放,贵族女子上街并不强求用帷帽遮颜,而少年男女相遇,停下来交谈一番也并不是让人大惊小怪的事情。当然了,若是两者非要避开众人私下接触,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因而,大显盛京的宴会,一般都会这样分作了三个场合。正中主院有长者坐镇,各家长辈也都会带着家中小辈少年们进来拜见一番。同时在这里,少年男女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游玩交际,也是被允许的。除了这一处,主家还会在前院偏院处准备男宾专门的酒宴,也同样会在诸如后花园之类的地方为娇小姐们提供休憩之地。 林大夫人了然地点点头,面带微笑,问道:“我还记得,当年倾园那三亩菊海,万菊盛开之时,实在是动人心魄,不知道今年……?” 那仆妇神色一动,态度更加恭敬了些,道:“回夫人,菊海如今已经有四亩余了。而今年的寒潮并没有奈何的了它们,如今开的正好呢!” “那我们可真是有眼福了!”林大夫人笑意吟吟地对几位姑娘道:“你们看看这一路上,多的是一盆盆珍贵美丽的各种菊花……但你们怕是不知道,长公主最喜欢的,还是那后花园里的几亩雏菊!它们不需要如何照看,也不需要多么精美的盆皿,它们就那么生长在土地里,才是真正的历经风霜而盛放!” 不待姑娘们说话,林大夫人已经挥手阻了她们,转而又向那仆妇道:“敢问这位妈妈尊姓?在长公主身边司何职位?” 那仆妇正要回答,便见前面急急走过一位妇人来。只听她扬声笑道:“林夫人别怪!她啊,丈夫姓方,可不在咱们公主身边当差,是三夫人身边的人!您称呼一声方家的也就是了!” 说着话,那妇人已经走近来,向林夫人屈膝行了个大礼,含笑道:“林夫人,瞧您这张脸,竟然还和十多年前一样呢!一点儿都没变!奴婢啊,一眼就认出您来了!” 而后她又对那有些不自在的方家的吩咐道:“这里不用你了,下去忙其他的去吧。” 又笑吟吟地瞧了松若替林大夫人赏了那方家的荷包,待那方家的接了赏行礼退去后,她才又说道:“夫人可是抬举她了。她这个人啊,能干倒是能干,就是心急了些,只怕连咱们侯府有多少人都分不清楚呢,就想着出面表现了!” “你这一张嘴,还是这么不饶人!”林大夫人这才开了口,她亲自给了那妇人一个荷包,半是揶揄地说道:“这都嫁了人了,也不见你收敛些!喏,绿云,当年你成亲的时候我不在,今天补一份礼!今后,可不是该叫你云妈妈了?” 云妈妈却是毫不扭捏:“劳夫人惦记!夫人您还是依旧叫奴婢绿云好了,听得习惯!” 云妈妈的看到了几位姑娘,屈身请了安。姑娘们不敢怠慢,都是还礼声称“云妈妈”不提,只说自从云妈妈到了之后,她口中的话就没有断过,一路同林大夫人说着旧话。 看云妈妈的年纪,同林大夫人是相差无几的。而这云妈妈一看,就知道是长公主身边得用的老人。 冯府与武兴候府并无多少交情,而当年身为冯家姑娘的林大夫人,居然能够同长公主身边的奴婢如此熟稔,交情数年不减……林宜佳心底,又对自己的母亲生出无穷的敬意来—— 她这位母亲,当真是厉害人!(未完待续) 034 长公主 林家人到的算是比较晚的。 大多数的受邀的客人都已经到了武兴候府。 当林家众人一同走进来时,林家打扮的相差无几的一排花朵般的姑娘们毫无意外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特别是一些贵妇人们。她们有的愕然之后看见了林大夫人含笑点头,有的诧异之后向其他人轻声打探,有的惊讶之后,面上就带着些不屑而顾的意味…… 当真是大观园。 林宜佳心中暗自感慨一下。 算上前世,这大约也能够算上她第一次参加这样盛大的宴会,第一次站在如此多的目光之下供人相看,林宜佳却只是紧张了一下,很快就淡然下来——比起获得的新生这样离奇却又幸运无比之事,眼下这样的场面,实在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了。 跟着林大夫人的脚步,在绿云声音微扬并且明显带着愉悦的唱名声中,林宜佳她们一同走进了月华堂。入目的,当先是脚下—— 月华堂的地面光华流转,各种各样菊花纹精美异常,细一看,这里之所以光华流转,竟是因为地面上铺的是一块一块的银砖!这些银砖被雕刻打磨的异常美丽,它们铺在地面上,却偏偏又不带一丝烟火气儿的美! 当人第一眼看见这地面上,脚下都会不由自主地一顿,踌躇着不忍踏上这纤尘不染的美丽地面! 武兴候府…… 林宜佳不着痕迹地推了一把呆愣的林唱佳,在她腰间拧了一下。林唱佳吃痛,忙收敛心神,跟上了林大夫人的脚步。只是,从她的轻飘飘的犹疑的脚步中,明显能够看出她的心气不足。 不仅仅是林唱佳,林音佳,就连林诗佳,站在这样的地面上,都打心底露出一点畏缩来。 林大夫人将自己几个姑娘的表现看在眼中,却并不动声色,带着她们走过长长的地面,走到长公主面前,姿态得体地见了礼。 “长公主金安!” 这句问候语,来之前林大夫人可是让她们练习过的。此时她们齐声说出来,倒是没有什么差错。只是林诗佳她们三个的声音有一点儿小罢了,并不算什么大错,并不会有人笑话她们。 实际上,月华堂这地面也是这几日才铺就的,凡是走上这地面的,能够毫不在意的才是少的,畏缩不够然淡然的才是大多数! “林夫人,这几位,就是你们林家的小姑娘了?瞧瞧她们往这里一站,一时间真让人看的眼睛都花了!” 红月长公主装饰雍容,神态温和。只见她颇有兴致地挨个将林慧佳她们看过,嘴角含着笑意,显然对于她们十分感兴趣。片刻之后,她拍了拍手,笑道:“一个个都是水灵灵的!” “王嫂……”长公主转而对坐在她身边下首的一位贵妇说道:“哪一位才是您亲自看中的孙媳妇?我看啊,林家这几个姑娘可都是好的!我是老花了,分不清楚彼此来!” 这话说的…… 听起来好像是长公主因为她们几个着装相似而赞赏有加,但林慧佳温婉端庄,林诗佳清丽脱俗,她们纵然年龄相似,气质却全不一样!她们两个且不说,其它四人可是明显小了几岁,怎么能够混为一谈!而且,难道长公主会知道林家长房只有三位嫡女吗?听她话中的意思,莫不是说林家随便一个庶女都有资格成为郡王世子妃……这明显是讽刺! 换做前世,林宜佳是绝对不会察觉到那一抹讽刺的。但如今,不知道是不是她身体康健并且开始处处用心的缘故,她很容易就捕捉到了那藏起来的一抹讽刺! 只是,长公主为何会有这样的讽刺? 看之前那绿云妈妈同林大夫人的相处,林大夫人不说在长公主面前有多少体面,但至少不应该被为难吧?林家之前借助小康庄,貌似也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对了,还有一盆十丈珠帘呢…… 林宜佳偷偷地向四周打量一番,很轻易地就发现了那一盆十丈珠帘,此刻正被长公主珍而爱之地摆在离她很近的地方……难道自己听错了? 林宜佳不禁有些怀疑。 在她看起来,荣郡王府的老王妃的表情并没有变化,一直都是笑吟吟的慈祥模样。而林大夫人也没有丝毫异样,只是谦逊地道:“长公主谬赞了。这是我的长女林诗佳,次女林敏佳,幺女林宜佳;这是我们家的二姑娘林诗佳,还有这两位是四姑娘林音佳和五姑娘林唱佳。” 介绍完毕,林大夫人微笑道:“说起来,也是我这个做长辈的,想着外出多年回京,想要弄点儿引人眼球的嘘头,所以才让她们打扮的相似罢了。让大家见笑了。” 这样的介绍,在场的贵妇人都能够心领神会,立即将林家六位姑娘……的价值给分了开来—— 文显公的贤名尚在,林世卿的才敢能力又是有目共睹的,不久后掌六部入内阁也是可期之事。这样有底蕴有前途的人家的姑娘,当然会引起众多人的兴趣。只是,林家最有价值的,当然是嫡长女林慧佳。而且,这些当家贵妇人哪一个眼光不是毒辣之辈,也当然能够看出来,林家长女从相貌到气质到品性可都是上好的!只可惜,名花已经有主了…… 撇开林家长女……林大人的两位嫡女一位太小了些,一位……值得商榷;另外,那林家二房的嫡女似乎也很不错,可惜有那么一个父亲……至于两位庶女嘛,太小,暂时不用注意…… 不提这些贵妇人心中迅速升起的各种盘算,长公主在听到林大夫人的那一番谦逊之语后,倒再没说什么让林宜佳听起来会产生联想的话,而是真的如长辈一般,特意让林慧佳上前,拉了她的手说了几句亲近的话,赏了一个內造的飞燕簪。连同林宜佳她们,也都各自得了一个荷包。 ——林慧佳要嫁到荣郡王府,红月长公主也的确是她的血脉长辈了。 又说了一会儿之后,后面又有人进来觐见长公主,林大夫人顺势领了小辈们退下来,又特意别过了荣郡王府的老王妃,环视堂上一眼,找到了冯家人,便向那边走去。 这一路上,林大夫人又应对了不少寒暄。林宜佳她们也都行了好几次礼,费了好一阵儿,她们才到了冯家女眷所在的桌子边上。(未完待续) 035 事因 冯家大舅母并不比林大夫人大多少,但她却明显地苍老许多,甚至鬓角都有了花白,更像一位五十岁的老夫人。她面庞消瘦紧绷,迎接她们时的笑容与其说是笑,倒不如说是硬拉了面部皮肤弄出来的,显得很是僵硬。 在林宜佳的记忆中,这位大舅母就是极为严肃,少有笑容之人。从前的林宜佳甚至很是害怕见她,因为这位大舅母实在是很厉害很狠辣——林宜佳曾经见过她为了不知道什么事儿,让人用竹板狠狠地将大舅舅的一个小妾生生掌嘴到几乎毁容的地步,更是将那小妾身边的妈妈一百大板给打死了! 林宜佳记得,那狠厉血腥的一幕将她吓得不断地做了好几天的噩梦,大病了一场之后,再没有去过冯家一次。就算是大舅母上林家做客,也能够躲开就躲开。也因为此,她同冯家几位表姐的关系也只是一般般。 或者说,前世林宜佳的生活中,根本就少有“朋友”这个存在,而是被秦明远占据了全部? 林宜佳一边在心底暗自自嘲,一边同姐妹们一起向冯大夫人行礼问好。又是一番介绍寒暄之后,一众人才各自落了座。 真正的宴会尚未开始,此时院里的夫人和小姐公子们,也都是随意地或坐或站,或品茶赏花,或吟诗作画,各得其乐。 冯家选的这个桌子,是在院子里的一个角落处,算是视线的偏僻处,但四周并无假山灌木,所以并不隐蔽。 “大嫂会挑地方。”林大夫人环视四周,一边向偶尔看过来的人们点头致意,一边称赞。她立即就向林家几位姑娘们教导道:“你们看,这样的地方,一览无余又偏偏同他人都隔开了些,因而说话并不虑他人听了去,也不至于太过隐蔽会同什么意外扯上关系,正是歇脚时最好不过的地方。” 林家姑娘们闻言,都认真地打量了四下几眼,心领神会之后,都微微一笑。 “你这里,三个是长在地方上不熟悉京城风俗的,三个是一直养在后宅一直没有出过门的……荣卿,也就是你,才敢将她们一骨脑儿地全带出来。”冯大夫人叹道。 林宜佳能够体会的到:她们这位大舅母,在看着她们,尤其是自己姐妹三人说话的时候,是很想表现的和蔼可亲一些的。但是,她的严厉仿佛已经被刻在了骨子里,因而她的目光中总不时地透出锐利如刀般的光芒出来,实在让几位小姑娘不敢亲近。 “这不是有嫂子帮忙嘛。” 对待如此严历的冯大夫人,林大夫人却表现的十分的亲昵。而冯大夫人呢,在林大夫人说话的时候,面容会偶尔柔和下来——姑嫂两人的感情,可见的是真心好。 “有您帮我看着慧儿和诗儿,几个小的就劳烦两个侄媳妇约束着,哪里能出的了大事儿。”林大夫人曾经有的紧张早就不见半点痕迹,此时脸色微微笑着,神情实在是轻松之极。 ——几个小的都还小呢,就算是真出事儿,又能有什么大事儿!闺阁贵女,最重要的是清白问题,但以她们的年纪,有心人想要在这方面上做文章可是有些牵强的;至于其次的名声问题……她们小呢,一时名声有瑕疵,以后再弥补就是,无非是多花费些心力罢了! 冯大夫人显然也想明白了这一点,于是跟着缓缓地点点头。 在冯大夫人面前,林大夫人也不再客套。她想了想,微微蹙起眉,低声问道:“我似乎觉得,长公主对我有些不满意……嫂子你可知道这是何故?我这才回来的……” “有这等事?” 冯大夫人她们这里离长公主所在的大厅比较远,看是勉强能够看到,听却是听不清楚的。冯大夫人皱眉想了片刻,目光落在林慧佳身上,踌躇道:“若真是长公主无故为难……也只能是应在小辈身上了。” “怎么说?”林大夫人正了正身。 其他人也都一副倾听的模样,只是眼睛还留意着周围的人群。 “三年前,武兴候在西北歼敌千余人,更是将西北草原上西戎的第二大部落首领的人头拿了下来,奉给了当今圣上。圣上大喜,赏了武兴候府不少金银什么的不提,却是封了武兴候唯一的女儿元心为郡主。这件事儿,想必你应该知道?” “元心郡主……”林大夫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这我知道。” 冯大夫人看了林慧佳一眼,低声道:“想必你心中已经有数了。据传,这元心郡主十分心仪荣郡王世子,长公主甚至曾托人向荣郡王府的老郡王妃透过口风……可惜,老郡王妃最后看中了你家的慧儿。” 三年前,真是老郡王妃南下的时候…… 若是这样,那长公主仅仅是隐隐刺了她们一句,除此外并没有多为难她们,就算的上是极为大度了。 点了点头,林大夫人很快问道:“那嫂子可知,那元心郡主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她此时在这里吗?” “在你们来之前,郡主露了一次面,然后同几位贵女往后花园去了。” 不得不赞同,冯大夫人挑的这个位置非常的好。坐在这里,不怎么引人注意不说,视角也是相当的广——既能够看清楚从前面新来的宾客,又能够留意到后花园园门那里的动静。 冯大夫人招手,让侯府一位侍候茶水的丫鬟给她们这一桌送了一壶新水,赏了她一个银角子,待其谢赏离开后,才继续说道:“以她那样的出身,元心郡主的性格算很是不错,只是有些骄傲,极少将什么人放在眼中,因而朋友很少,只同定国公府的小小姐比较交好。两位贵女都是习过粗浅武艺的女子,爱好骑射,经常相约外出游玩。但这两位贵女却并不跋扈骄纵,并没有听过什么仗势欺人的事迹传出来。但……若她真的十分心仪郡王世子的话,那就不大好说了。” 骄傲不骄纵,那是家教良好的顶级门第家的贵女应有的品性。但正因为骄傲,心仪的男子拒绝她转身向他人求娶这样的事情,正好比有人在其心坎上狠狠地掏了一把,那元心郡主又怎会不羞恼怨恨!若她的怨恨要找林慧佳发作的话…… 林大夫人不由看了一眼自己最得意的大女儿。(未完待续) 036 林慧佳表情平静,嘴角含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又让她的人显得十分的舒展。她坐在这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就让这个角落有了一种隐隐约约的美好流出来。 就是性喜挑剔的冯大夫人,看见这样的林慧佳,都不能不承认,这样一位姑娘,就算是在满京城的贵女之中,也绝对是个顶尖的人儿。 没有羞愤,更没有惊恐。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突然知晓将来面临的关于男女之前婚姻之事上的不愉快,还能够表现出如此镇定的神色,当真是不简单。 难怪荣郡王妃一眼就看中了她。 冯大夫人眯着眼睛,掩饰住内里的一抹赞叹,慢慢将自己挺直的后背靠在了椅背上。会有赞叹这样的情绪,冯大夫人本能地就有些抵触,并不愿意表露出来,哪怕对象是她能够亲近的侄女儿。 “娘,大舅妈,您们多虑了。”注意到两位长辈的眼神,林慧佳温婉微笑,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哪有我们小辈能够置喙的呢?元心郡主兰心蕙质,必是极明白这个道理的。” 林慧佳的笑容从容笃定,让林大夫人看了,忍不住微微一叹,点了点头:“总之,你自己小心留意些。你如今的身份,凡事最好能退让一些就退让一些。” 定过亲的姑娘,争强好胜总是不好的。 林慧佳很明白这个道理,温婉地应是。 因为对冯大夫人的亲近和信任,林大夫人又忍不住地向她抱怨道:“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却要将她送到别人家去……这真是,何苦来哉!难怪世人都想要儿子!” “这都是女人的命。”冯大夫人声音中透着一股冷厉:“真真有本事的,就能够将自己的日子过的好!”她有些尖锐的目光从林家几位姑娘身上一一划过,道:“你们林家实在是个安乐窝!若你们几个丫头脑袋不够清醒,以后有的是罪受!” 除了林慧佳,几位姑娘立即就有了些惶惶—— 她们从前,何曾想过这些!尤其是林家二房的几位姑娘,此时几乎脸色都不好看,只是强自镇定罢了!她们可都是头一次出门!下了车进了府,甚至还未打量武兴候府到底是什么样子呢,就被这么激灵灵地浇了一头冷水! 林大夫人见状苦笑:“大嫂您别吓唬她们……就让几位小的过几年好日子吧……行了,难得出来一次,敏儿你们几个,自己到处走走吧。记得别太分散了。” 她们就有些犹疑。 武兴候府太过陌生,甚至连舅舅家的表嫂表姐们也才不过是第一次见面……但既然来了,又哪有就这么干坐着的道理?若真那样,还不如不来呢! 林敏佳当仁不让地带头起身,轻声笑道:“娘,刚刚听您说后花园有几亩菊花地呢,敏儿可是想看的很。若不然,回去后父亲问起来,我们却哪里都没去一个新朋友都没认识,羞都要羞死了!” 林宜佳也跟着脆生生地道:“是啊,弟弟肯定会笑话我们的!嘿,后花园是不让他进的吧,回去说起他听,让他羡慕去!” 这样一说,林音佳和林唱佳也有了勇气。不管怎么说,她们不能白来一次是不是?再说,此刻这院子里的少女们多的犹如天上繁星一般难以数清呢,她们这几人,真想要引人注意都难呢…… 冯家的表嫂和表姐们也都站了起来,恭敬地行礼后,带着几位新人离开这个角落,走进那光鲜亮丽的人群之中了。 冯家两位表嫂,大表嫂郭氏,看起来是个很好脾气的人,圆圆的脸蛋上总是带着几分笑意,看行事却是比较爽快有主见的;二表嫂刘氏同样也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但极少说话,偶有言辞,言语间也是对郭氏很尊重,一副事事依从的做派。 冯家的两位表姐,当然是大舅妈嫡亲的两个女儿:大女儿冯梦云,生的应该像她的父亲,同林大夫人是有五分相似的,同林敏佳和林宜佳站在一起,真有些像亲姐妹的意思;二表姐冯梦烟却是得了冯大夫人的遗传,长相不错,却不怎么爱说笑,总不自觉地板着俏脸,看起来很严肃。 这两位表姐全部都已经定了亲,在家待嫁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今天若不是林大夫人有用,她们肯定是不能出来的。 因此,离开冯大夫人的视线之后,冯梦云悄悄滴吐出一口气,面向林家几位姑娘笑道:“说实话,我也已经有好久没有出来走动了。去年的赏菊宴就没能来……若不是姑姑突然来信,我和烟儿这会儿肯定在家闷着呢。就是决定的极了,没来得及置办好衣裳……” 说着,她还特意地拂了拂自己的衣裳,佯作不好意思的模样。 这次来的冯家女眷,妆扮都很平常——不过是一身得体的新衣裳,几样不算寒酸的首饰而已,比起其他人花样百出的精心妆扮来,实在是不值一提。当然了,冯大夫人嫡亲的儿女成婚的成婚定亲的定亲,在这样的宴会上,她只要保持存在就可以了,完全不用高调…… 而在没有接到林大夫人的传信之前,冯大夫人只不过要带上冯大奶奶来此罢了…… 冯家当然还有未婚的庶子庶女……但庶子庶女嘛,他们的婚事只要能看的过去也就是了,哪里需要出来相互相看这样麻烦!就算是相看,有的是低层次的宴会可以去……而赏菊宴这样顶级的宴会,万一出了什么意外,那麻烦就大了! 林敏佳此时并不怎么了解冯家的状况。 就这么一会儿的相处,她已经敏锐地感觉到二位表嫂并不准备如何约束她们的态度,也感觉到冯家大表姐好相处的性格,于是就开口调笑道:“听说云姐姐已经定了亲……恩,云姐姐嫌弃穿的不漂亮,可是怕不能给表姐夫留下好印象?” 冯梦云和冯梦烟都腾的一下红了脸。 尤其是冯梦烟,她板起的俏脸憋的通红,目光飞快的向左边一个方向张望了一眼后飞快地低下头,有些气急败坏地跳脚道:“不许胡说!女孩子家,没羞没躁的!” 明明是同龄人之间善意的玩笑,冯梦烟这样反应呛声,似乎有些过了。 而林敏佳又何时被人这样不留情面的训斥过?她当下脸色就难看起来。(未完待续) 037 冯氏姐妹 唉。 林宜佳拉一下林敏佳,示意她看向那边,看向站在几盆有着大花盘的大理红菊面前的那位少年,口中故作诧异地道:“姐,你瞧,那个人一直在偷看烟表姐呢。” “哪个?”林敏佳很快收拾好表情,追问道。 “就在那边,穿宝蓝衣裳的,高高瘦瘦的那个。”林宜佳道。 她其实并没有留意那个少年是不是在看这边,她只是认出了,他就是烟表姐的未婚夫程云海而已。不止是烟表姐夫,同他说话的那人,可不就是云表姐的未婚夫姜见新? 两位公子站在一起,正交流些什么。可以看出来,他们之前应该并不相熟,或许就是因为都与冯家是姻亲,这才一起接触寒暄。 “哦……”林敏佳促狭地拉了个长音,瞥了冯梦烟一眼,故意道歉道:“烟表姐,对不起哦,我不知道某人恰好正在嘛……” 冯梦烟面色通红,羞恼万分,将头深深地埋起来,咬着唇不再说话。 因为林宜佳的指点,其他人都看见了那两位正在交谈的少年。而那两位少年似乎察觉到这边的目光,两个人说了什么后,竟然像这边慢慢走来。 冯梦云原本还算镇定的脸唰的一下红了起来,目光躲躲闪闪,不敢再往那边看。 “两位姑爷也是有心。”林大奶奶郭氏抿嘴轻笑。 冯梦云呐呐不知道说什么。不过很快,也不知道她想了什么,重新又抬起了头,看向来人。只是脸还有些红红的。偏就是这样一抹红,让她在众人贵女之间显得普通的装扮一下了亮起来,刹那间美丽动人。 林宜佳看见,在云表姐抬头微笑的时候,姜见新的眼中立即迸发出一抹惊喜来,脚步似乎都轻快了几分。 “小生姜见新,这厢有礼了……” 这样的时候,当然不是认亲论理的好时候。冯家两位表嫂都是含笑点头,很快随便找了个借口,带着余下的几位姑娘家走开了些,也并不走远,站在彼此目光所及之处,给两对少年男女让出了交谈的空间。 两对少年男女也不自觉地分开了些。 冯梦云两人的相见显然是融洽的,虽然看起来两人所言不多,话题肯定也不会怎么深刻,但很快地,他们之间自然而然地就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美好感觉,看在人眼中,只觉得很好。 而冯梦烟两位……冯梦烟一直低着头,俏脸绷的太紧以至于都有些发白的模样,硬是将手里的帕子捏的不成样子。因为她的不应不答,才也不过十六岁的程云海就跟着紧张生硬起来,最后,他们二人之间,几乎只剩下尴尬。没一会儿,程云海就转过头对林宜佳她们这边遥遥致意后,很快走远了。 林宜佳暗自摇头。 她分明看见,转身之后的程云海,脸色流露出来的懊恼和……失望。 而冯梦烟呢?她低着头站在原地,捏着手中的一方素帕,用力到手指青白。 “大表嫂,烟表姐她……”林宜佳小声问道:“她难道不满意她的亲事吗?表姐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冯梦云那边的相处仍然十分的融洽。瞧,冯梦云她脸上那一直不曾消散的红云上盛开的笑容是多么好看;而姜见新越来越明亮的眼神,越来越飞扬的神情也是那样的迷人呢! 对比冯梦烟两人的匆匆而散……真的很难不让人联想起林宜佳所想的! 冯大奶奶郭氏闻言,望了那边一眼,皱眉道:“不会吧……” “程家原本就是巨商,这几年又走通了内务府的门路,专供木材石料;加上程家有一个女儿在宫里得了美人的份位……而且,程家虽然算不上世代书香,但程公子也已经有秀才功名在身了,听说他学问也是很好的,又是家中嫡长,相貌也颇为不错……” 冯二奶奶小声道:“这是母亲用心挑选的亲事啊,怎么会不好?” 程家有钱,将来生活肯定很好;程家在宫中有美人……那就已经不单单是商人或者皇上那么简单了,毕竟的话,宫里的事情谁能料到呢?万一程美人得宠有孕呢?再说,程公子本人有才,又是嫡长,将来可是继承那万贯家业之人…… 冯家不过是地位不上不下,多数都是五六品官的普通官家罢了!家里的吃穿用度肯定差那程家一大截呢。冯梦烟是嫡女,却是嫡次女,真要在官宦世家中寻,又能寻个什么样的人家呢! 可以说,冯梦烟的这门亲事,冯大夫人是真心好盘算的! 姜立新的父亲也不过是五品小官,家中无浮财的,冯梦云将来未必就能有冯梦烟过的好了! “瞎说什么呢。”冯大奶奶斥了冯二奶奶一句,转而道:“烟儿不过是不好意思罢了。你们啊,千万被乱开口。” 林敏佳莞尔一笑,挽了冯大奶奶的胳膊,道:“我们才不会呢……大表嫂,你说说,你和表哥从前是不是也像她们这样说过话儿啊?” 冯大奶奶孩子都有了一个,自然不会被林敏佳这样的话给为难了。她伸手撩了一下鬓角,大大方方地道:“我那个时候啊……” 林宜佳几人笑眯眯地听着冯大奶奶话说当年,一边就在附近走走看看这满地满眼的各样菊花。渐渐的,林音佳和林唱佳也都放开了些,没那么紧张了。又一会儿,冯大奶奶领着她们走到一位和她差不多年纪也同样带着几位小姑娘的年轻妇人面前,彼此给做了介绍…… 冯大奶奶是一个很不错很有能力的人。 在她的介绍下,日近正午的时候,林敏佳等四位姑娘,每一位都认识了好几位姑娘家,也都差不多找到了能够在一起说话谈得来的朋友。只是,或许是因为冯家门第不显,冯大奶奶郭氏的娘家也同样不显的缘故,她引见的,也都不是特别显贵的人家。 林敏佳和林宜佳对这一点上倒没有太在乎。 林敏佳是爽利随性的人,只要她真心看的上的,并不会在乎对方的门第嫡庶什么的。当然了,能的她真心看上的人也是少的可怜就是了。林宜佳呢,重生一次,又怎么能是注重表面的人呢? 只是,听闻她们是林家长房嫡女之后,得到了那些奉承什么的,有些让人不舒服而已。 不过,在来之前,林大夫人也同两人说过了可能会这样的情况,因而她们倒是能够心平气和的——朋友这东西,讲究的是缘分,强求不得。她们来,可是来赏花看热闹的呢…… 比如说,有一位贵女尖叫着从一座假山之后跑出来,衣裙都弄脏了却说不出口发生了什么事儿…… 比如说,有两位贵女突然间推攘起来导致其中一位跌坐在地顿时委屈的梨花带雨……而又因为她哭的特别楚楚可怜特别好看的关系,就有不少人开始指责起另外那名少女…… 林宜佳她们一直同两位表嫂在一起,心中记着林大夫人之前教训的话,只是大致看了点儿热闹,并没有参与进去——她们今天的任务,可是尽量多记清楚些各家贵妇贵女们的名字样子,待将来真要面对的时候不至于连人都不认识……(未完待续) 038 餐前意外 她们是新来的。 若是个小宴会,新来的自然会十分的显眼。但此刻武兴候府几乎集中了整个盛京城有点儿家底的各家贵女贵公子,饶是武兴候府收拾出来用于举办宴会的面积足够大,放眼看过去,四处都是衣着光鲜的少年男女们。 长辈们三五聚在一起赏花听戏,小辈们多半不耐烦坐,也散开来,进行着各种消遣。至于新来的,又不是孤单单伫立那里做遗世独立状的,谁又会特别注意呢? 一整个上午,林家这四位小姑娘都同冯家两位表嫂聚在一起,听她们指点着各位来宾,倒是真个将武兴候府收集而来的珍稀菊花赏了个遍——那些用尽心思盛装打扮来赴宴的人们,又有几个是真的来赏花的呢? 但不能否认的是,武兴候府收集到的菊花真的很美丽。所以,到中午用饭的时候,林家几位姑娘都有一种心满意足的感觉,很柔顺地被领到了席上。 冯家两位表嫂和表姐被领到了另外一张席上。 林敏佳和林宜佳被分在了一处,林音佳和林唱佳两个人一起坐到了别的席上。、 林大夫人冯大夫人也分了开来。 本来似乎林慧佳和林诗佳也要被分开的。但林慧佳找到安排席位的管事妈妈说了什么后,就从自己的席上移到了林诗佳的席上。 官职高低、长幼有序、嫡庶分别……席位大概就是这么安排的吧? 若是过去的林宜佳,就从来不会注意到这些事情。少女之时,她极少出门,而林家少有的几次宴会也都有母亲和姐姐们去操心。出嫁之后……就有秦老夫人,能将一切安排的很妥帖,而她自己却很难帮上什么忙。 回头想想,过去的自己似乎很没有用? 不懂操持家务,不懂人情往来,又不会生孩子……这样的自己,怎么也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妻子吧。难过自己得了那样一个下场……林宜佳眼神中闪过一抹幽暗,坐直了身体—— 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林宜佳已经再没有重复从前的命运——她出痘后恢复的很完美,身体没有留下半点瑕疵;她在温暖的小康庄里安然避开了暴风雪避开了严寒,安然地经历了人生第一次初潮,没有让身体留下任何隐疾……她很健康。她也不再懵懵懂懂。 她会学着聆听,学着学习,学着思考,学着一切。 一定会不一样的。 林宜佳用力地点点头,嘴边噙了一抹甜美的笑意,好奇地打量着席面上已经摆放好的十个冷碟。 很漂亮。 这是林宜佳得到的第一印象。这些冷蝶,看着就让人觉得心满意足,不必也舍不得将它们吃下去的样子。 林宜佳正要仔细看都有些什么,这个时候,原本只有轻轻拉动凳子的声音的大厅里,突然生出一声惊恐的尖叫!不等人们反应,那尖叫声又戛然而止,随即就是“砰”的一下摔倒的声音,紧跟着是一片清脆的“稀里哗啦”瓷器落地的声音。 所有的人都像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离长公主所和几位地位尊崇的贵妇人所在的席位很近的一个席面上,紫檀木方桌露出它原本的面目:铺在它上面的精美的银丝绸餐布被扯了下来,上面的十个盘子被摔碎,大大小小的瓷器碎片和菜肴汤水到处都是。这一片狼藉之中,一位此时看不清楚面容的少女狼狈地坐在地上,正试图坐起来。在她身后,是一个倒地的方凳。 看样子,似乎是少女没能坐稳,跌倒时扯下了餐布,造成了这难堪的一幕。 诺大的厅堂也突然间安静下来,只有那名少女挣扎起身时碰到细瓷片划过银砖地面的声音。那声音竟然有些刺耳,听的人心头忍不住轻颤。 “还不赶紧扶起柳小姐!”长公主皱眉,轻声呵斥道。 因为宾客很多,各家伺候的丫鬟都留在了外面,厅上各桌都只有武兴候府分配的两名丫鬟伺候布菜。 “不用了。”那名少女摆摆手,拒绝了她身边其他少女的帮助,在属于武兴候府的布菜丫鬟过来想要扶起她之前,抢先撑着站起了身,镇定地道:“我这一身汤水的,污了你们的衣裳就不好了。” 这般说着话时候,她竟然出人意料地,抢在两个丫鬟之前,又将那倒地的方凳给扶了起来。 然后,就见她似乎不顾头上脸上身上的污秽,想依旧坐下来一般,一只手按住凳子—— “噔!嗵!” 那方凳既然又倒了下来! 那少女似乎有些不理解,再次将凳子扶起来想要放好,但那凳子却又一次地倒在了地上! 此时,任谁都知道这方凳是有问题的了! 有眼利的已经发现了蹊跷——那个方凳一面的两只腿脚分明短了一小截!只有两只腿脚是同时着地的!在这样的凳子上面坐着,别说就是一个无心的柔弱少女,就是练过一点武艺的人往上面坐着,也十有八九要摔倒! 长公主的脸色立即难看起来。 武兴候府在场的其他的夫人们的脸色也同样不好看。 那是武兴候府的方凳! 不论是武兴候府有人在凳子上故作手脚也好,还是武兴候府大意之下购买了劣质凳子也罢,恩,虽然这个可能性太小,那都是武兴候府丢了大脸面!还是在满京城的贵人们面前丢了个大脸! “柳小姐。” 长公主目光缓下来,声音柔和却不容人拒绝:“绿云,扶柳小姐下去梳洗。” “这……”一位贵妇人站起了身,有些迟疑—— 有这样的方凳让自己女儿坐了,明显是武兴候府相关的人或者武兴候府的下人被收买,来针对自家姑娘的。若只是当众丢了个丑也不算什么,怕只怕还有后续的!这样的情况下,她怎么还敢让将自家姑娘交给武兴候府的人! “柳夫人放心。”长公主道:“本宫的赏菊宴,一向都会准备一些各种尺寸的衣裳。柳小姐形体很好,肯定能找到合适的。恩,看,你的女儿有些受惊了,你这个做母亲的,就陪在她身边吧。” 那柳夫人明显松了一口气,行礼谢过了长公主,随着绿云妈妈,扶起那位柳小姐走了出去。(未完待续) 039 柳家璎珞 武兴候府居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但碍于长公主的面子和侯府的权势,柳小姐走后,所有人都识趣地没有对刚刚发生的事情做任何点评。有丫鬟飞快地将那被做了手脚的方凳搬走,一地狼藉也迅速地收拾干净,全新的席面重新布置出来,众人又都纷纷落座。 不过了几息的功夫,一切就恢复了原样,再看不出任何痕迹。 林宜佳按了按自己坐下的方凳,同林敏佳对视一眼后,担忧地朝林大夫人那边看了一眼。 林大夫人从容地坐着,同身旁的一位贵夫人说着话。那是当今史部侍郎家的长媳,当年只是与林大夫人有点头之交。但随着林大爷同样进入了吏部,两家当家男人成了同僚,于是于情于理,两个人都熟络了许多。 再看林慧佳。 林慧佳的微笑依旧是那样的让人觉得温柔温婉,如同五月的春风拂面。她仿佛正聆听着身边一位小姐说话,偶尔点点头。 倒是林诗佳,面色有些不自然的白。 若是林宜佳没有记错,那柳小姐的位置,是林慧佳与她临时调换的。也就是说,那个方凳,并不是如别人所想的那样是针对那位户部尚书家的柳小姐,而是针对林慧佳去的。 武兴候府,针对林慧佳,难道是元心郡主? 元心郡主并不在这里。 听说,她上午接了早早到场的定国公府的魏薇县主,一同出城游猎去了,什么时候会回来,只怕她自己都说不准。 头盘端了上来,林宜佳收敛了心思,认真地应对着眼前的宴会。 这样的大宴,从望盘,冷碟,头盘开始,一直到茶饮结束,一番过场走下来,其中讲究之处甚多。而这样的场合,任哪家姑娘性格再活泼,也不会随意开口说些什么。 ——能够交流的机会很多,又何必非要在此时? 女眷用餐,速度要快很多。饶是如此,这一顿饭,也用了将近小半个时辰。退席之后,家中有事的纷纷谢过主家告辞离开,更多的人则是继续留了下来。 林家的姑娘们又聚在了一起。 只是,冯梦烟有些不舒服,冯家舅妈留在冯烟云,其他人都先一步回去了。 “先前大伯娘说在外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我还不以为意……没想到就落个座,真的会出事儿……”林唱佳贴了林宜佳一起走,心有余悸地道:“我那会儿根本就没有按照大伯娘说的去检查一下凳子……” 来之前,林大夫人说讲授的宴会机宜之中,就包括落座——落座的时候,千万不能毫无防备地坐实了。先要两腿用力撑着身体,然后不着痕迹地辨识了方凳没有任何问题之后,才能将身体的重量落下去—— 在人落座的时候将凳子一下子抽走让其坐空跌个屁墩,这样的小手段虽然浅薄简陋不值一提,但谁知道你身边的小姐们她们会不会心血来潮给你来这么一下呢?像特别是那些身份比较高性格比较刁蛮的一心捉弄别人取乐的贵女可并不少见呢。 “我娘肯定比我们有经验。”林宜佳小声道:“我们得要谨慎些才是。” 林唱佳连连点头。 过一会儿,她又敬佩地感慨道:“那柳家小姐也是不知道得罪了谁,弄的一头一脸的。要换成我,我肯定得哭了。” 她没有注意到是林慧佳临时调换了座位。 林大夫人不知怎么听到了林唱佳的话,她保持着和煦的微笑,用只有她们这几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所以,你们都要向她学习!记住,女人家的眼泪,有时候很好用,但有时候就最好不要有!看看那柳璎珞,在那样的尴尬情况下还能够镇定地将方凳有问题这一点给点明了,偏偏又没有真的开口,给武兴候府给长公主都保留了体面!” “她那一摔本来难堪,但因为她的镇定表现,现在非但没有人笑话她,而且还会对她赞赏敬佩有加!”林大夫人道:“她原本不过是户部尚书府众多嫡女中的不起眼的一位,父亲还只是柳尚书的庶子还是个功不成名不就的,现在呢……” 林宜佳顺着林大夫人的目光看过去。 那柳璎珞小姐此时已经重新梳洗了一番出现在众人面前。她身上穿一身顶级贡品蜀锦制成了衣裳,一副内造的红宝石头面在阳光下散发着迷人的光芒——这样名贵的衣服首饰,武兴候府显然是不会再要回去的,全归了她。 这些不说,看她身姿娴雅地站在那里,镇定、温婉、大方又谦逊的站在那里……从她出面到现在才有多久,已经有三位贵妇人走过去同她亲切地交谈着,并收下了好几个镯子做为见面礼。 “赏花宴什么的,最大的功用是什么,想必你们都是清楚的?”林大夫人缓缓道道。 林宜佳等人都略一点头。 这样的宴会,就是贵人之间的交流嘛。感情要联络,儿女亲事不也要兼顾的? “那么……”林大夫人又一次开了口:“一位长辈夫人在这样的场合对一位姑娘家表示亲近并送出不菲的见面礼,可不就是那个意思了?” 那个意思,就是瞧上人家姑娘的意思了吧……林宜佳等人都是会意。 “刚刚那三位夫人,一位是诚意伯夫人,她名下有个次子尚未婚娶;一位是窦家二房当家夫人,她有个儿子去年才中了秀才;一位是国子监主簿夫人,她的长子也正当龄并且已经有了举人功名在身,如今正在国子监攻读……” 林大夫人轻叹:“按那位柳姑娘庶子嫡女的身份,这几家的亲事原本都不是她能够的着的。现在呢,看那几位夫人的意思,明显对她十分的满意……虽说婚事讲究一个门当户对,但有时候姑娘品貌太好……” 若人家姑娘品貌太好,真心为自己二郎考虑的,可不就不那么在意其他方面了? 庶子嫡女身份尴尬,对于柳璎珞来说,这三桩,可都是极好的婚事了。瞧人家,跌了一跤,却收获了如此巨大!当真是厉害的很! “那,娘……”林宜佳眼珠一转,看了林诗佳一眼,笑道:“您是不是也要去表示一下啊?” 林家可是有三位爷的婚事待定呢!除去林三爷,林大少爷林家寒,还有即将随祖父归家的林四爷……这可不都得林大夫人操心? 林大夫人闻言,嗔道:“鬼丫头!不过……” 她轻轻拍拍手笑起来:“娘亲可不就要过去!慧儿诗儿,你们陪我过去。你们几个,自己玩儿去吧。” (ps:昨天半夜没检查居然发到草稿箱去了~抱歉抱歉~啊)(未完待续) 040 惊闻 剩下的几人站在原地瞧了一会儿后,就不由觉得挫败—— 她们这几人,根本不能从林大夫人几个人的表情中判断出什么。除了林诗佳颇有些生硬地维持着微笑,其他三人,至始至终,都是一副亲切得体又矜持优雅的表情,几乎没有半分变化。这样,谁又能看的出她们心中是如何想的呢? 林宜佳问冯烟云道:“表姐,你不认识那柳小姐吗?”、 冯梦云摇摇头,道:“你也知道,我有一年多都不怎么出门了。在去岁之前,这位柳小姐,貌似并没有参加过什么宴会。恩,那时候,她应该还小吧。” 这个说法…… 盛京贵女,一般越是身份尊贵的,如四品以上且是书香世家的嫡长女,越是要早早地出门交际,极少数聪慧的,会在八岁时,大多数是在十岁龄,就会出现在人前将自己展示出去。而普遍的,不是被家族寄予厚望的那些闺秀们,在十二岁的时候也要开始出门行走了。如此,两三年下来,到她们及笄之后,就能够顺利地定下亲事然后备嫁。像冯梦云就是如此。 当然,也有像林家二房几位姑娘这样因为没有出色的长辈带领而被耽搁的,但这样的情况毕竟是少数。至少这位柳小姐不会是因为此。而且,柳小姐的身体看样子也很健康,不像是曾经久病过有不足之症的样子…… “表姐,你不厚道。”林敏佳可不吃冯烟云这一套。她撇嘴道:“什么年纪小,你当我们小什么都不懂是不是?表姐,娘找你来带着我们,可不是让你这样糊弄我们的。” 冯烟云微微有些尴尬,随即自嘲笑道:“我习惯了,呵呵。” 她摇摇头,道:“这位柳璎珞,庶子嫡女,又加上长辈的恩怨……反正就是后宅的是非,导致柳家的尚书夫人不待见她这一房,说出来其实没什么意思。不过,这位柳璎珞也真厉害,没有长辈看顾,就能自己抓住机会。但,这也要看尚书夫人愿不愿意成全她吧……” “可刚刚,那位柳大夫人很是紧张她啊?”林唱佳疑惑。 “柳家女出了错,丢的是柳家的颜面,柳大夫人当然要紧张。”冯梦云抿了抿唇,顿了一会儿,又道:“不过,她那样的处境,像今天这样出风头也不一定就是好事……三年前,有一位官家庶女,第一次出席宴会就出尽了风头,之后……” 冯梦云停下来不再说了。 “之后怎么了?”林敏佳追问。 “之后……”冯梦云瞥了一眼那边正笑的很得体的柳璎珞,闷声道:“之后,她就再没有在人前出现过。有人问的时候,那家人只说她生了病要静养……最后我偶尔听人提起,说她被嫁给了一个老县令当继室……” 话音落下,几个人久久没有说话。 一会儿之后,林音佳才艰难地开口问道:“老县令……有多老?” 冯梦云没有立即回答。她低头看着面前一朵月白色的垂丝菊花,缓缓地,用力才吐出了几个字:“花甲之年。” 六十…… 林家姑娘们下意识地拒绝这样的认知,整个人一下子如同在深秋的白霜中整整熬了几夜一般,脸色一下子青白青白的。就是林宜佳曾有过多十年的人生经历,但那十年她也都生活在一个很小的天地中,根本就不曾接触或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花甲和花信……这…… 直到林大夫人带着林慧佳和林诗佳回来,几个人也没有缓过劲儿来。 “娘,我们能回去了吧?”林敏佳一下子抓住了林大夫人,紧紧地抱住了林大夫人的手臂。 林大夫人一眼就看出了几人的神色都不大对,立即说道:“恩,我们回家。”说罢,她又温和地道:“恩,来,都深呼吸,笑一笑,我们同主人家打了招呼,就回家。” 林大夫人这样带着她们就走,只才走了几步,反倒了几位姑娘相互看了看后,停了下来。林敏佳摇头,对林大夫人道:“娘,我们没事,我们还是不走了吧。” 林大夫人身上是有任务的。 林家男子不说,只林诗佳,就绝对耽误不得——她们才听到一壮凄惨的婚事,此时怎么还愿意因为自己而让林诗佳错失了好机会! “是啊,大伯娘,我们暂时不走了吧。”林音佳也道:“大伯娘你和两位姐姐忙,我们同表姐去后花园找个地方歇歇脚好了。我们没事儿,就是站久了脚痛。” “是啊娘,平常这时候,我们都在午休呢。”林敏佳用手绢遮脸,打了个哈欠:“有些不太习惯呢。” 虽然知道几位姑娘说的不是实话,但她们既然这样说了……林大夫人慎重地看了她们几眼,点点头,道:“那好,你们去后园去吧。那里亭子多,也有专供客人休息的房间,都好好地。” 几女忙点头应了下来。 跨过月亮门,转过影壁,入目的美景让几人精神一震。 当先就是一大片月白色缀着点点鹅黄的菊花海,挤挤挨挨地一下子闯进人的眼睛里去!它们一个个挨在一起,又奋力地向上张开着自己的花瓣,将自己最美丽的一面展示出来,如此普通又如此美丽! “这能称的上是花海了吧。”林宜佳怔了一会儿,感叹道:“弟弟看不到这样的美景,真是太可惜了!” “是啊是啊!”林敏佳也道:“不过,这样的美丽,他用工笔可不好画出来。恩……水墨也不大好表现……” “是啊是啊。”林宜佳歪头想了了一会儿,才重重点头道:“该用西洋人那种油画点彩的画法。” “西洋画?”冯梦云好奇地道。 “西洋画啊……” 她们几人一时被这片花海震住,就那么站在影壁后谈论起来。又因为身边没有什么别人,所以声音也就没有刻意放小。 但她们却一时忘了,她们背后这一影壁,能挡视线却并不挡声音。 于是,宋阶和杨广北从这里经过时,不由的顿了一顿脚,才继续前行离开。 “南山哥,西洋画如何?”杨广北问道。(未完待续) 041 出城 “南山哥,西洋画如何?”杨广北问道。 “你怎么对这个感兴趣了?”宋阶诧异,夸张地看着他:“你懂的欣赏吗你?” 杨广北“哼”了一声,解释道:“祖母独爱菊,尤其喜欢那几亩花田。来年她大寿,我就是想讨个巧,表个孝心。” 他顺手从一朵金丝菊扯了几丝花瓣,又毫不留情地将它们散落在地。脚步踏上去,美丽的花瓣立即就零落成尘泥。 有少女不断地从他们身边含羞带笑地走过去。 杨广北板起脸。 宋阶露出阳光般俊朗的笑容,于是很多少女的脸上就升起了红云。 “小北,你总板着脸做什么,那么不近人情的?”宋阶含笑,听见杨广北又是一声冷哼,便道:“西洋画么……和咱们的画最大的不同就是,咱们画画用的多是纸和墨,它们的画用的多是布和各种颜料。经小师妹那么一提,我倒也觉得,你家那几亩菊花,的确用洋人的技法比较合适。” “这是怎么说?”杨广北有了点儿兴趣。 “西洋人作画,是用刷子将颜料一层一层从画布上刷的,很能给人一种浓墨重彩层次分明的感觉,哪怕是一副画没有几种颜色,也依旧能够如此。”宋阶摇头道:“我不善画,更不善西洋画。单是欣赏还成。我那里收了几幅好的,恩,有一副画向日葵花特别出色,你去看过大概就知道小师妹所说的意思了。” “那就去看看。”杨广北道。 “现在就走?”宋阶问道。 杨广北略微仰头看了他一眼,道:“不然呢?难道南山哥有心仪的人在这里所以不想走?或者,南山哥想着趁机寻一个知心人?哦,我没记错的话,南山哥你眼看十七了吧?貌似该着急的年纪了?” “开什么玩笑!”宋阶动了动眉,道:“小子,出去切磋切磋!” 顿时,又有不知名的“噼啪”声响了起来。 杨广北再次冷哼:“怕你不成!” 话说到这里,两个人加快了脚步,很快策马出了武兴候府,一路奔至城外,下了大路,找了个僻静宽敞处,两人同时翻身下马,又默契地在下马的瞬间对拍了几掌。 杨广北比宋阶小了几岁,一身家传的功夫却是大开大合,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宋阶却是身姿敏捷,辗转腾挪间,竟有儒雅之风。 纵然两人路数不同,但动起手来却是酣畅淋漓,越打越是精彩,越打越投入,根本没有注意到远处多了几位观众—— 一位就是元心郡主,一位是定国公府最小也是最受宠的千金魏薇县主。 “元心姐,那个人你认识吗?他怎么跟小北哥哥打起来了?”魏薇县主不过十四五岁,身着一鹅黄骑装,骑在一匹胭脂马上,格外娇俏可爱。 “那是小北的朋友。”元心郡主道。 “小北哥的朋友,我怎么没有见过?”魏薇县主不太相信。 定国公府同武兴候府一向交好,魏薇县主的姑姑又嫁到了武兴候府做了当家夫人,魏薇县主自小没少往武兴候府跑,几乎就是在侯府长大的。作为关系极亲近年龄也相差不大的表兄妹,杨广北有哪些朋友,魏薇不说十分清楚,也是知道绝大部分的—— 她们来往的都是盛京权贵人家的公子小姐,谁还能不认识谁? 但她却没有见到宋阶。 “瞧他的样子,出身差不了吧?”魏薇又道:“是哪家的?” 杨元心摇头道:“说是江南宋家子弟……理会他呢,只要不是那不成器的,小北交什么样的朋友,家里都是不问的。” “哦。” 江南宋家,那是江南有名的世家大族,传承远过大显朝……魏薇歪着头看了一会儿,眼睛越来越亮。 深秋午后澄净的阳光照在那一袭月白之上,仿佛是给那整个人镀上了一层华丽优雅又清贵的光,是那样的绚丽迷人,让人忍不住跟着沉醉沉醉。 宋阶和杨广北这一交手,足足持续了半个多钟头,两人这才分开来相视一笑。 “再过两年,你肯定不是我的对手。”杨广北擦了一把汗。 宋阶无所谓地笑笑:“君子六艺。我的功夫,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罢了。小北,你拿我做对手,可有点儿……啊哈。我是读书人,读书人。” 找一个读书人做武术较劲的对手,那杨广北岂不是显得很弱很没出息? 杨广北咬牙,羞怒道:“京里的公子哥儿,除了赵大哥,其他人个个都是废材!才学了花拳绣腿,就摆了那侠义风流的派头,看着只让人恶心!” “瞧,又目中无人了不是?”宋阶拍了拍杨广北的肩膀,道:“我知道你想当大将军……” 他眼睛一抬,瞧见有两位小姐策马过来,便闭上了嘴。杨广北此时也发现了两人,微微皱眉又松开,招呼道:“姐,表妹。” “小北哥,这位是……”魏薇一边同杨广北见礼,一边打量着宋阶。她的目光毫不避讳地看过去,一张俏脸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了红晕,像是秋天枝头染霜后的苹果,可爱而动人。 “我朋友,宋阶。”杨广北回答的十分简洁,却是一点都没有给两边相互介绍的意思。 倒是宋阶和煦一笑,施礼道:“宋阶见过两位小姐。” “宋公子。”魏薇行礼,自我介绍道:“我是小北哥的表妹,我姓魏。”顿了顿,又拉了下杨元心:“这是元心表姐。” “郡主,县主。”宋阶笑容不变,从从容容地重新行了个礼。 “南山哥,我们走吧。”杨广北突然插话进来,翻身上马后,对两位贵女点点头,就算是作别。 宋阶歉意地笑了笑,解释道:“我和小北约了看画,先走一步,请两位小姐见谅。今天天公作美,两位一定能玩的开心的。”说罢翻身上了马。 两个人策马正要奔行离开,没想到魏薇同样打了一下座下的胭脂马,同宋阶两人并行起来,同时好奇地问道:“看画,什么画?” “西洋画。”宋阶笑着答道:“小北没有瞧见过好的,就想跟着我看个新鲜。县主莫非对西洋画也有兴趣?” “西洋画么,我们还真没见过有什么好的。”魏薇转头问杨元心:“表姐,你说是不是?”(未完待续) 042 回返 日光减薄。 林府那辆特制的马车上,所有的林府女眷都挤在了一起,时不时兴奋度地谈论几句。 这林府女眷第一次出现在盛京社交圈,虽谈不上什么大收获,但平平稳稳地走过来了……在回程的车上,所有人都不由地放松下来,脸色自然就有了笑容。 林宜佳也很开心。 这样的热闹,她那个十年中何曾有过?那样苍白黯淡的十年……她不由摇摇头,悄悄滴掀开了车帘一角。 出了朱雀大街,便是盛京最为热闹的铜锣坊。这里南北特产云集,中外精品荟萃,当真是包罗万象。几乎只要是你知道能够叫上名字描述个大概出来的东西,在这里都能找的到。 林家在铜锣坊不错的地面上,拥有一个京城非常有名气的铺子,叫八方会馆。听这名字,像是招待人的地方,其实不是。八方会馆汇集了大显东西南北四面八方各地的特产百货,算是解了许多人的思乡之苦。 而林大爷名下,也有一个铺子,名叫海外天。以林世卿坐镇苏州三年、广州六年的底蕴,海外天专营从西洋舶来的各色货物,包括林大夫人做见面礼赠送出去的妆盒,也是海外天的经营项目之一。洋人的稀奇玩意儿,在盛京贵族中颇受欢迎,因而海外天的盈利颇为可观。 除此之外,林大爷在广州的时候,还在几个船队中共投了十艘大船,每一艘平安归来的海船都承载着庞大的财富……只是,他这个行为,进行的比较低调,少有人知罢了…… 在武兴候府后园的时候,林宜佳几人都用过妆盒整理过妆容。 妆盒一经出现,就立即引起了诸位小姐们的兴趣,纷纷打探起来。既然有这样的机会,林宜佳和林敏佳都没有客气,将自家的铺子推了出去。 林府的马车正好路过海外天。 林宜佳不期然看见海外天门口不大的空地上停放了十来辆马车,而看那马车分明都是才从武兴候府出来的……她不禁抿嘴直乐,拉了林敏佳一把:“姐,你瞧。” 林敏佳一看,也笑了起来。 只见她起身挤到林大夫人身边坐着,指点着车窗外的“盛况”,将自己几人所作所为说了一遍,娇声道:“……娘,你可得给我们分红。小六,你说是不是?” 林宜佳得意地点头:“那是当然了。” 林大夫人闻言也乐开了嘴,她含笑数落林敏佳姐妹二人,道:“你们两个鬼丫头,吃娘的用娘的,才给娘做了多大一点儿事,就要从娘荷包里挖银子?当真是了不得!” “娘!”林敏佳瞪了瞪眼,不依地道:“那怎么能一样!不一样的嘛……” 林大夫人无奈,看了一眼车窗外,道:“好好,回头给你们都发个红包……这会儿就别看了。待哪天有空,你们再出来好好逛一逛。” “娘最好了!”林敏佳欢呼。 林唱佳闻言瞪圆了眼,小声问道:“大伯娘,我们真能出来逛街?”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真正的逛过街呢。 林大夫人摇摇头,叹息道:“可怜的。你们几位姑娘都在这里,我就说一说。咱们女人,人被困在后院里已经很无奈了,我们的心却不能不广阔,只盯着后院那一点儿的利……” 林大夫人幽幽地说着,几位姑娘都认真地在听。 林宜佳靠在车帘边上,一边听,一边用目光时不时地看向外面。 咦,宋师兄? 还有武兴候府的小侯爷……那两位少女,云心郡主和魏薇县主么? 他们在对面街上,中间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很快,林宜佳眼中就没有了他们的身影。 回到林府,林大夫人将几位姑娘一并撵回去梳洗休憩,自己去了荣禧堂。也不知道林大夫人同老太太说了些什么,林府这一晚的晚饭统一开在了荣禧堂。而且,用餐的时候,老太太的心情颇为不错的样子。饭后还问了林诗佳出门玩的如何……虽然没有问到林慧佳她们几人,但到底没说出什么让人不舒服的冷言冷语。 离开荣禧堂后,林敏佳悄悄滴问林大夫人:“娘,您给老太太说了什么好消息了?” “说了你三叔父的事儿。”林大夫人也没有瞒着掖着,看着几位姑娘家,道:“你们父亲平调回京进了吏部,你三叔父的婚事也就更明朗了些。” “哦。这样啊。”林敏佳顿时失了兴趣。 林宜佳想了想,问道:“娘,今天那柳姑娘呢?她好不好?” 林大夫人笑了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像小李氏道:“弟妹,带孩子们到我院子里坐坐?” 小李氏眼睛一亮,因了下来。 不一会儿,一众人就到了松林院。 松若等人主动地将几位姑娘身边的丫鬟们都招呼走了,只留下冯嬷嬷侍候着。 小李氏见状,不由有些焦急:“嫂子,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没什么。”林大夫人笑笑,将云心郡主可能心仪荣郡王世子的事情,以及连累了一个无辜的柳家姑娘的事情轻描淡写地说了说:“……几个丫头表现的都很谨慎,特别是音儿和唱儿,头一次出门就能这样得体,怎的很不错。诗儿跟着我,表现的也很好。” 小李氏初一听讲的时候还有些担心,不过瞧见林大夫人以及林慧佳不甚在意的表情后,也就松缓下来,笑道:“她们虽然会的不多,但都很听话。以前是没人教导,以后有嫂子您看着,又怎么会不好?” 林大夫人赞同地点头。 ——不论是自己的女儿还是别人的女儿,只要肯听教听劝,不耍小聪明,不玩小心眼,不自作主张,就都能成为一位好姑娘。 林诗佳倒是有些羞涩,道:“我差大姐差的远呢。大伯娘不说,我都没注意那原来是大姐要坐的凳子。幸好大姐担心我,陪我坐了……要是……” “就算没换座位也没什么。”林慧佳轻柔地道:“那样的凳子,还摔不了我。难不成,还能有人真推我不成?” 林诗佳想起林大夫人之前的交待,又想起自己那时候正要毫无防备地坐下时林慧佳隐蔽的小动作,脸色微微发红,钦佩地点点头:“大姐说的是。” 林慧佳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林家大房几位姑娘都是练习过拳脚的,也是为了强身健体。京城林府原来也是有女的武师,但却只是领着几位姑娘多做了些运动,让她们更健康一些。而且,在林唱佳满了八岁之后,那位女武师也因故离开了林府,姑娘们也就少了一堂课。 林慧佳看似温婉,但每天半个钟头的拳脚,却从未间断过。与人比试过招肯定不成,但手上的力气,腿脚的扎实,却是不一般的。换句话说,就算是她没有凳子,就是扎马步般曲蹲的,她也能够保证上半身的优雅,只至用完一顿饭!(未完待续) 043 开解 这种本事,那些娇娇弱弱风一吹就倒的贵女们可没有。 林敏佳显然也知道自家大姐的情况,很是赞同地点点头,向林大夫人谄媚地道:“娘,还是您老和爹爹明智啊!” 习练拳脚可不轻松。若不是林世卿和林大夫人一直严格地督促着,她们几个女孩子,肯定不能一直坚持到现在,如今成了习惯。 林诗佳几人不太明白林敏佳的意思,以为她是称赞感激林大夫人早早的教导,想一想林大夫人的言语,也都是打心底地钦佩。 小李氏心中也是极为感慨的。 她不是没有嫉妒过林大夫人——林大夫人聪慧、精明又能干,在后宅里能将家务事安排的井井有条,将管事下人们管束的服服帖帖,甚至还能够下的厨房亲自动手做一桌味美可口的饭菜!于外呢?人情往来,生意俗物这些自不在话下不提,她一位女子,甚至于官场上那一套也颇有心得,能够为林大爷讨论参赞政事! 小李氏就没有见过林大夫人有过任何为难的时候! 想当年,林大夫人因为连生三个女儿没有儿子且没有给林大爷纳妾室通房,在盛京贵人圈可是颇受非议。若是换成其他人,怕是顶不住压力就妥协了,至少小李氏自己肯定会妥协的……而林大夫人呢?竟然能够说动林大爷在仕途正好的时候主动外调地方,带着一家人那样堂而皇之地上任去了! 林大夫人如此的厉害,厉害到了,同她越是相处对她越是了解,对她的嫉妒就越来越少,越来越亲近她,信任她,依赖她…… 想想这些年林大夫人对自己的诚心帮助……小李氏暗自摇头,转过了心思,像林诗佳问了柳小姐是谁之后,一面微笑着听众人交谈,一面在心中盘算开。 有个尚书祖父,门第也算是过的去。父亲是庶子且没有官职,想是给不了多少实惠的陪嫁。可若是姑娘真好,陪嫁什么的,倒不用介意——她有钱,并不需要用谁的嫁妆来锦上添花…… “那柳姑娘也算是聪慧的。”林大夫人道:“你们几个要知道,并不是有心机有手段的人都是不好的。要具体去看。像柳尚书府那样复杂的环境,没有心机手段只怕生存下来都难,更别提给自己谋一份前程了。” “为自己筹谋,这一点上,并没有错。”林大夫人环视几女:“只要本质上不坏,就是可以结交之人。至于那位柳小姐,只是短短交谈几句,我们对她了解不够,此时说什么结论太早了。” “娘……”林敏佳担忧地道:“表姐有说过之前有一位姑娘……” 她将冯烟云的所言说了一遍:“……真是太惨了。我们那时候真是吓着了!那可都是亲人,至于那么糟蹋人么!她就算是姨娘生的,总也是她父亲的血脉吧!真是……” 林敏佳只摇头,想想依旧忍不住哆嗦。 这样的事情,在大家族中根本就不少见!而这几位女孩子却……林大夫人心中叹息,踌躇了很久,才狠下心,开口道:“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前朝有一人家,家中是世袭的侯爵……老侯爷早世,新侯爷娶妻……” 下药,引诱,栽赃,残害……奴婢的生命根本就算不上生命,就连主子也随时有可能不明不白地死去…… 这是一个赤裸裸血淋淋的后宅故事。它掩饰在后宅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隐藏在贤良淑德的赞美声中,那样的黑暗,那样的令人恶心,让人心寒。 林大夫人最后道:“这样的故事,我轻易就能够给你们讲出上百个。林府是个清净的福地,但你们以后都是要嫁入别家的。可这大显,清净如林府的,能有几个!” 众姑娘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一抹惊惧和忧虑。 “或许别家的长辈不会直接告诉你们这些……”林大夫人缓缓地道:“或许那是因为别家的姑娘从小就生活在那样复杂的环境之中,从小就学会了那样的本领所以并不需要长辈们一再教导……但你们几个……希望你们都能够将我的话牢牢记住才是。” 想当年,冯家乱七八糟的事情不也没少? 冯大夫人嫁入冯府的时候,不也是个良善随和之人?生活硬是逼着她做了改变!她若不强势,她的主母位置就做不稳当!她若不够精明,她的孩子或许就会被暗算就留不住!她若不够心狠,或许她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 听了这样的故事,房间里的气氛显然不可能有多轻松欢愉。 小李氏僵硬地笑了笑,道:“大嫂,你看,吓着孩子了不是?恩……大嫂,若是那位柳小姐真不错,你看,会不会出现冯家侄女所说的那种情况?” 林大夫人摇摇头:“柳府现在当家的大夫人是个要面子的。而且,柳尚书是文官,文官最重声誉,且柳尚书又是极有可能再前进一步当上阁老的人,他爱惜羽毛还来不及,绝不会做出什么让人诟病的事情。” “话说回来,就算柳大夫人不想给柳璎珞找什么好亲事,但也绝不会找那种明显让人说嘴的亲事。再说了,已经有几家夫人做了表示,真要上门提亲的话,不管她高不高兴,那柳大夫人总要挑选一家应下来。”林大夫人摇头道:“关键还是要看人合不合适。其他的,总能想出办法来。” “那娘,我们找时间下帖子请她来玩?”林宜佳建议道。 “这个倒是不急。”林大夫人含笑:“盛京哪一天没有大大小小的宴会举行,有的是机会呢。” “我将你们都叫过来,也是想问一问你们那时候因何受惊……” 那样的情绪不妙,必须及时得到舒缓和调解,不然,哪怕仅仅是一晚上的胡思乱想都会对少年人的心性造成很不好的影响。而这几个孩子,林大夫人显然不愿意看着这几个孩子因此而走上歧途。 “恩,夜深了,大家都各自去睡吧。”林大夫人轻轻拍了拍手,站了起来。 小李氏闻言,觉得心头众多思绪纷乱纠缠,想要开口似乎又觉得无话可说,于是也就势告辞。 姑娘们一路回了怡园。 路上不过是说了些“月光不错”以及“夜晚挺凉”这样的话,各自回了住处。也不知道是不是白日里太过劳累的缘故,她们很快就睡着了。 林大夫人站在松林院的院子里,仰头看着繁星满天。 很久,容若悄然走了过来,轻声回禀道:“夫人,几位小姐都歇下了。奴婢亲自问过值夜的丫鬟,都说睡的很好。” “恩,你也辛苦了,去歇着吧。”林大夫人轻轻吐出一口气,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转身,慢慢地走上了台阶,进入了房间。 房间内,林大爷一身青色里衣,正在看一卷游记。听见林大夫人进来,他抬起头,微微笑道:“我就说了,林家的姑娘们肯定都是好的。你啊,教导归教导,也不必太过忧心。” 此刻,林大夫人的心彻底安静镇定下来,伸手拔下头上的簪子,除去外面的大衣裳,进了净室。(未完待续) 044 “问候” 午后,怡园重新热闹起来。 林敏佳和林宜佳还同林慧佳一起挤着住呢,而年关愈近,她们两个人的院子也该抓紧时间整改了。不然,一家几个姑娘住在一个屋檐下,知道的说是亲热,不知道,该说林府有多不讲究呢。 林敏佳的院子是之前就定下的,叫风澜院。是在她四岁的时候,林大夫人亲自给六岁的林慧佳收拾院子的时候,她缠着林大夫人硬也要收拾一个,说要“和姐姐一样自己住”…… 反正怡园里有的是地方,林大夫人也没有为了这点儿拒绝女儿,就随了她的心意挑了一处,归了林敏佳。只是,这院子收拾好了之后,她十天中有八天都是不住这里的罢了。 再次回来,林敏佳依旧很满意自己风澜院的位置,但布置上,就不那么如意了—— “恩,我要在这里种一百颗石榴树。记下,这院子里假山大石都不要了,给我全部搬出去。这些花花草草枝枝蔓蔓的,也都移走。既然要利索,就更利索一些好了!” 林敏佳在她的风澜院里走了一圈,就开始吩咐指使起来。 “三姐,我听说咱们这院子还是祖父一个园林大家的好朋友给设计的呢……你这样弄,会不会不大好呀?三姐,你看,现在这里不也是十分漂亮吗?”林唱佳说道。 说实在的,林府的怡园的确不错。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的,又有珍木葱茏名花半藏之态,端的是处处是美景,其中婉约精妙,难以一一描述。而风澜院作为怡园的一部分,林敏佳若要大修大改,只怕也破坏其整体的韵味了。 至少,这里若种上那一百颗石榴树,五月红艳艳的一片花海的话,怡园的婉约似乎就…… 林敏佳浑不在意地摇摇头:“有什么打紧的。宋家祖父给咱们家设计的时候又没收银子!” 这话说的…… 林慧佳有些好笑地道:“你就是想要一片石榴林是吧?” 林敏佳点点头:“姐你看了吧?长公主那一片菊花海真是好!小白菊原本多不起眼,但那么多的小白菊在一起,却有一种震撼的美!姐,我觉得,我要是种下一百颗石榴树,五月石榴花开的时候能开赏花宴,八月石榴红了的时候还能开品果宴!到时候,咱们林府一定很热闹!” “想法不错!”林慧佳含笑转过眼睛,问林宜佳道:“那,宜佳,你呢?你有什么想法?” 林宜佳心中也已打定了注意,闻言开口道:“大姐,我不想住花归院。我想要风荷坞那处院子。” 花归院不是不好。 相反的,花归院可以算是怡园最好的院子了—— 不提那一年四季都有盛开的各种鲜花错落有致地布满整个院子,最难得的,却是那正室的几间雕梁画栋的房间。它三明两暗的五间正室以及左右共十间厢房这样的整体,是林府除了松林院外最大的院子。这样多的房间,每一间都是特制的中空夹墙体,夏天放置冰块凉爽而没有寒气,冬天通上木炭温暖而没有一丝烟火气! 这样的花归院,设计出来,本是用于培育珍惜花木做花房用的。而它一旦使用起来,每日所费就是一个不菲的数字!只是,之前大房一家不在京中,林府其他的主子也对于花木没有特别的爱好,才让这花归院一直没怎么使用,相当于半闲置着。 前世,林宜佳身体不好,回来后就住进了花归院,一住就是五年。 那里,有林宜佳太多的记忆—— 她记得桃花盛开的时候,她记得夏日浅溪中睡莲绽放的时候,她记得秋天红枫染霜的时候,她记得冬天白雪皑皑的时候……她多数时间站在窗前,偶尔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想起她一次又一次碰见了的秦明远的模样。 秦明远读书的声音很动听。秦明远认真的时候很动人。秦明远的笑容很好看。秦明远…… 获得新生的林宜佳有时候会想,秦明远到底有没有爱过她呢?她记得当年林大夫人议论她的婚事的时候,曾提过:秦明远待她颇有情谊……她那时候认为,他们是两情相悦,虽然他们任何一个都没有将这份情谊说出口。 但,很可惜,不是。 就像今天上午,她在前院给父母请安出来遇见秦明远的时候—— 秦明远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略显消瘦的少年面庞上微微笑着,待林宜佳走过来时候,他叫住了她。 “宜儿小姐。” 少年的声音中带着点儿难堪的踌躇,白皙的面庞涨起了一点点红。 听到这样的称呼,林宜佳差一点儿留下了眼泪来。并不为秦明远,而是为了旧日里那十年的好时光。她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情绪,扬起天真的面容,问道:“秦师兄,你有事儿么?” 少年仿佛被这个问题给难住,张了张嘴,才不自在地说道:“我没事儿。我看到宜儿小姐,就是想问问,宜儿小姐昨天在武兴候府玩的高兴么?” “很好,侯府的花开的很漂亮。”林宜佳道。 “宜儿小姐第一次出门,就能应对的很好,真让人觉得了不起。”少年有些羞赧:“我跟算跟在老师和宋师兄身边,也总觉得紧张……” “我娘说,只要习惯就好了。”林宜佳的神色中有一种有所依仗的满不在乎,心底却是有些不想这样下去了—— 曾经,他有很多次,就这样叫住她,那样细心地关心她的行止她的心思。他似乎总能够不惹人讨厌地说很久,比如说此刻的他:若是她说紧张,他肯定会宽慰她,然后说他自己也是同她一样地紧张过,并勉励说要共同努力,以后就会好的;而若像她这样说玩的开心,他也会有话说…… 但林宜佳已经不想听他继续说“贴心”的话。 更别提,他的“贴心话”根本就不是他真心想要说的。 心思澄净的林宜佳,很快就发现,在少年那微微泛红的脸颊后面,藏着的是难堪,而他的努力放缓放柔的声音里面,却是不愿意和不耐烦——他只是很努力地在说着他的“贴心话”。 若是一个少年心仪一位少女,他的眼神绝不是他现在这样。他和他曾经的很多让她心动感动的表现,都是他很努力地做出来的吧……林宜佳不无自嘲地想。 林宜佳渐渐听不清楚秦明远在说什么。突然,一个身影让她眼中一亮,于是她扬起清脆的嗓子,招呼道:“南山哥!南山哥!”(未完待续) 045 院子 秦明远的脸一下子又红又白,嘴巴一时无法合上。 林宜佳瞧着心中偷乐,俏脸上却没有显出半分,眼眸晶晶发亮,目视着宋阶走了过来。 宋阶笑的很亲切,他随意地对秦明远点了点头,点头看着林宜佳问道:“小师妹你好啊。” “南山哥!”林宜佳期待地望着他,道:“你说过你对盛京很熟的吧?” 宋阶点头。他差不多隔一段时间就会在盛京逗留一阵子,对盛京的熟悉程度,可不比本地公子哥儿们的差——他在盛京没有长辈,几乎一日三餐都是在外面用的,外出的时间哪能少了? “那你带我们去玩吧!”林宜佳闻言雀跃:“我娘说了,待她有空,会领着我和姐姐们出门去。但我想,很快就是年下了,她肯定忙的很,不知道何时才能有空呢。但要是南山哥带着我们出门,爹和娘是一准儿放心。” 从前在广州的时候,宋阶就没少陪她们出去游逛。 广州风气开放,若只是在城里,她们姐妹单独带着几个丫鬟仆人出门,林大夫人都是放心的。但若是她们想要出城去海边玩,去船上看新鲜找西洋人说话,就需要有人陪着了。偶尔是林大爷,但多数都是宋阶陪着她们。 既然京城宋阶也很熟悉,让宋阶陪着她们出门,林大爷和林大夫人实在没什么不放心的。 所以,宋阶听了林宜佳的话也没有觉得意外,他含笑点头应下:“恩,行。待你们定下了日子,就让人通知我一声。” “那就这么定下了!”林宜佳欢喜的嘴角上翘:“我不耽搁南山哥的时间了,南山哥再会!”她也没有忘记秦明远,礼貌地向他行礼道:“秦师兄再会!” 说罢,她错开身,向林府内院走了。 她告别的那样快那样干脆,直让宋阶有些失笑,将未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反正,他也不怎么着急。 而秦明远怔在那里,一时还有些反应不来。好半晌,待林宜佳的身影都看不见了,他才同宋阶见礼,而后试探问道:“宋师兄同几位林小姐很熟?” “恩,她们都是我妹妹。”宋阶随意说罢,就要向松林院走:“老师在里面?没在外书房?” 大显受前朝风气影响,一般男主人在白天是极少进入内宅的。林大爷也差不多。若他在家,除去中午用饭的时候,平常时间都是在外书房听涛馆。那里,有供林大爷的几位学生读书的地方,也是幕僚的议事消遣之处。 秦明远忙道:“不,没,老师没在。千久说,老师一早出门访友了。” 宋阶闻言住了脚,瞥了一眼秦明远——这秦明远既然知道老师不在松林院,又来这里做什么?自己若不是看向他在这里同小师妹说话,也不会拐向这边,从而被小师妹叫过来…… 虽然宋阶面上的笑容没变,眼神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但秦明远却不禁有些虚。他情不自禁地解释道:“我娘让我给师母送了些东西。”话才说完,秦明远就心生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解释!自己既然坦荡,为什么要解释! 所幸的是,宋阶像是并不在意。 他只是随意地点头,转身往听涛馆的方向,一边走,一边对秦明远道:“既然老师不在,那你的作业就由我来负责吧。” “多谢师兄。”秦明远收敛心神,跟上了宋阶的脚步。 后面秦明远和宋阶的对面,林宜佳当然不知道,她也不大想知道。 反正,她此生再不想与秦明远有太多的关系就是了。他只是父亲半路收的一个学生,仅此而已。他更不能像宋阶——宋阶自幼师从父亲,早些年甚至多半在林府住着,不说林大夫人已经将他看做了半个儿子,几个小辈将其当了大哥,就连林府的下人们,也早将他当半个主子侍候的。 话说回来。 花归院她既然不想再住,风荷坞就是不错的选择了……林宜佳向林慧佳道:“我想同姐学,沿着那里荷塘的边上弄很多假山湖石,然后沿着跟脚处种满藤萝,一到春天,就开成一片紫色的瀑布海出来,得多美啊!” 林宜佳想象那样的盛景,就觉得心醉不已。 “到时候,我将院子借给姐开赏花宴!”林宜佳笑着对林敏佳道。 “好!好!”林敏佳闻言,也自然是高兴的很。 林慧佳好笑地看着两人,从墨梅手中接过纸板和炭笔——这纸板和炭笔的用法,还是从西洋人那里学到的,了了几笔将整个怡园的形状和院落分布画了出来,又将风澜院和风荷坞点了出来,在上面做了标记。 “敏儿要一百颗石榴树做石榴海,宜儿要一面湖的假山藤萝做紫藤瀑布海……”林慧佳含笑看向林诗佳几人:“你们呢?你们的院子有没有什么要动的?要不要也弄个什么海的?我先提醒你们,若是你们现在有要求变动的,一并提出来,我娘肯定能应下,反正是一并麻烦了。若错过这个机会,以后再要想出什么花样来,那可就不一定准了的。” 林大夫人绝不是那偏颇之人。 但林大夫人也不是那纵容之人。像林敏佳她们,因为在盛京第一次整修院子,所以林大夫人可以最大限度地满足她们的要求。但若是两人以后这不满意那不满意的想要折腾,林大夫人肯定不会同意的——后宅动工,特别是有住人的后宅动工,因为要避讳,很嫌麻烦的。 林诗佳三姐妹彼此看了一眼后,林诗佳先道:“我的院子之前有按我的心意改过的,现在没什么要改的。” 她是嫡女,又是二房里的头一个。林诗佳的院子,肯定是精心收拾过的。 林慧佳了然,看向林音佳和林唱佳。 林音佳想了想,道:“大姐,我不大喜欢我院子里的楝树。我觉得它的花的味道实在不好闻,想把它给弄走。其他都还好的。” 林唱佳道:“我想我的院子里能开一条像花归院那样的浅溪,在里面能养金鱼,养睡莲。” 她们是庶女,从心底,所求就不敢多。 哪怕是林唱佳,开凿一条能引水饶假山缓缓流动的浅溪,看似工程量不小了……但她依旧不敢开口要求住进花归院。那样好的院子,哪怕空置着没有人住,也不合适她去住……(未完待续) 046 园林 “好了。” 林慧佳又在纸板上描绘了几笔,而后将纸张轻轻取下来,交给墨梅,吩咐道:“去,拿给宋大哥看看。” 墨梅应声,小心地将纸张折了折,快步走了。 林诗佳好奇地问道:“大姐,你说的宋大哥是大伯父的学生吗?” “恩。”林慧佳微笑着解释道:“帮咱们设计这园子的宋老,就是宋大哥家中的一位长辈。宋大哥因此也学了些园林设计的知识玩儿。至少,帮咱们几个弄一下院子还是没问题的。” “原来如此啊。”林诗佳点点头,心中似乎想到点儿什么,但开口后却说道:“大姐,两位妹妹,你们还没有累吧?再走走么?” 林慧佳几人也很有兴趣,一行人倒是走的浩浩荡荡的,将原本清净的大园子生生地闹了起来,似乎连草木都多了几分精神劲儿。 怡园不小,哪怕是六姐妹一人占了一处院子,也不过是占了怡园的东面的小半段。不过,怡园西面的部分,设计出来就不是为了住人的,很少有房屋建筑。纵有屋檐廊角掩映在草木之间,却也只有少少几间,并不合适长住。 这一面,连接着林府少爷们的所在。这里有一栋显眼的三层小楼,系文显公所建,内藏各种珍贵书籍数万本,名曰浩淼阁。浩淼阁是京城极少见的三层建筑之一。据说,当年文显公想要修建一藏书阁,原本的设计图是二层建筑。而当他耗费重金求天下图书的消息被元帝知道后,元帝特别批示,准许文显公建三层阁,以示对知识的尊崇之意。 而随着文显公的故去,浩淼阁的名声也随着林府渐渐沉寂下来。除了京城中爱书的老人,如今已经极少有人知道林府中的这栋三层楼了。 但浩淼阁的名气依旧在—— 浩淼阁作为一家书斋,在国子监附近的才华街占有一大段地面,号称大显藏书最为丰富的书斋之一,在文人举子之中享有盛誉。只是,与其所拥有人气相反的,浩淼阁也是林府众多产业之中唯一不怎么赢利偶尔甚至还要贴钱的产业之一…… 林宜佳一众人进入了浩淼阁的时候,不期然却是碰见了宋阶。 宋阶站在一层大堂内,正同守护浩淼阁的妈妈说着什么。见众女进来,他停下转身,含笑同她们见了礼。 “南山哥,你在这里啊。你看了大姐画的图没有?”林宜佳道。 宋阶道:“我正是看了,所以才来这里。园林我懂的不过皮毛……恩,其实,我个人比较欣赏文显公的那句话‘临阵磨枪,不利也光’……临时补充一下知识,总比不做任何准备的好,呵呵。” 退到一旁的孔妈妈插话道:“宋少爷是来找有关园林方面的书籍。回几位小主子,关于园林类的书籍基本上都在三楼甲字间。奴婢正要带宋少爷过去呢。” 林诗佳对那孔妈妈一个示意,示意她找人来伺候着。她也是爱读书的,这浩淼阁亦是没有少来,同孔妈妈和这里的几个丫鬟都算是相熟。她一边示意,一边对宋阶道:“宋公子谦逊了。听大姐说,拓山公是宋公子的家中长辈?拓山公一代大师,宋公子家学渊源……” 林诗佳嘴角含笑,清丽出尘如同夏日黎明半放的白莲,妙目微转,接着说道:“定是错不了的了。” 宋阶没有再说谦逊之词,转而说道:“家叔祖盛名在外,怡园虽少为人知,但也是其倾心之作。我虽不才,也不敢随便做改动的。不然,回来定然会被他老人家大骂一顿的。” 说起园林界的宋拓山宋大家,盛京中人人都能说出他的几处得意之作,如皇家在京郊的万象园,又如之前几位林小姐才去过的,武兴候府的倾园,又如盛京最有名的烟花之地流红园…… 林诗佳目露赞叹之色:“我真是无知,天天住着赏着,却从未想过,咱们怡园,会是宋老的作品……宋老……” 林诗佳显然读书不少。 而且,她也并不像京城其他“才女”那般,仅仅在诗词上面下功夫。她显然是比较博学的。至少,此时同宋阶谈及园林之道,就并非全是泛泛之词…… 只是,这样的话,大堂上这么多人,他们两个交谈的次数就有些显的太多了…… 二姐姐这是? 宋阶的确很好。他出身世家,少年多才,又待人和善…… 林宜佳暗暗地看了林诗佳几眼,转身带着自己的两个小丫鬟蓝田蓝玉向四周一架一架码放整齐的书籍走了过去。 如此数量众多的书籍放在一起,是那般让人恩敬畏。 林宜佳没有动手取书,而是瞧着两个小丫鬟敬畏的模样,道:“这几天规矩学的如何了?桂嬷嬷怎么说?” 回京之后,蓝田和蓝玉就被林大夫人叫过去,跟桂嬷嬷学规矩。 “嬷嬷说,从今儿开始,我们就能回小姐您身边侍候了。不过,每天晚上,我们还要去找嬷嬷她老人家指点的。”蓝田回道。 林宜佳点点头。 两个丫鬟都是聪明的,桂嬷嬷也不会刻意为难她们,教的肯定用心。规矩记下之后,怎么运用怎么实行,是要看实际的。 “认字上面,也别懈怠了。每天学三五个字,你们很快就能读通一般的书籍了。”林宜佳指着数不清的书架道:“咱们林府不同其他府上,哪怕是烧火的妈妈,也都是认得几个大字的。” “是。”蓝田和蓝玉并无他话。能认字读书,可是她们从前想也不敢想的。 “那个,小姐……”待林宜佳离开了其他人,走到了房屋角落处,蓝田踌躇了下,低声道:“小姐,大牛他上午又找蓝玉了。” “谁?”林宜佳竟然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大牛,就是我们姐妹的同乡,现在叫秦起,跟了秦公子的。”蓝田瞪了蓝玉一眼,道:“你来说。” 蓝玉被她瞪的微微一缩,而后低声道:“大牛哥一直待我很好的。他来找我,我……”蓝玉深深埋了头,道:“他就是问我过的好不好,小姐您待我们好不好……别的,就说了他的事儿,说秦公子待他很好,教他识字……” 蓝玉说的断断续续,见林宜佳没有反应,更是越来越不安,最后差点儿都哭出来了:“我,奴婢,我记得桂嬷嬷的话,真的没有说小姐什么的……小姐,奴婢错了……奴婢……” 林宜佳其实并没有在认真地听蓝玉说什么,她也并不在意。 回过神看见蓝玉的神色,林宜佳举得有些无奈,她摇摇头,道:“我又没有怪你。只要你记得,作为贴心丫鬟,我的什么事儿是谁也不能透露的就好了,桂嬷嬷教过你吧?其他的,倒是没什么打紧的……”(未完待续) 047 书楼 她林宜佳已经不是那个懵懂的小女孩了。 就算秦家人留心,又能怎样呢?决不能走上旧路的。 不过,想起秦起这个人,林宜佳有些为难。前世的最后,秦起是同蓝玉定了亲的,他其实算是个可靠的人,待蓝玉也算的上好…… 若有可能,将秦起从秦家弄出来? 而他们现在都小,时间还有,慢慢找机会吧…… 林宜佳将这件事情记在了心里,缓缓从书架中间走了出来。一楼大堂上,不见了林诗佳和宋阶,还有林唱佳也不在。其他人都围了一张松木圆桌坐了,神态惬意地品着茶。 她们给林宜佳留了一个座位。 “小六,你快来……”林敏佳道:“这是孔妈妈她们熏炒的桂花茶,你品品看喜不喜欢。” 林宜佳“嗯”了一声,端起差先是嗅了一嗅——茶是上好的西湖龙井,里面的桂花香出奇地并不馥郁,反而给人一种淡淡又不能忽略的馨香。桂花茶少有人制,其原因往往就是桂花的香气太过于霸道强势,会完全掩盖茶的气息,因而做不出好花茶来。那么,就香气来说,眼前这一盏菊花茶显然是过关的。 轻轻沾唇,抿一小口——西湖龙井原茶的甘甜中夹了微微一点儿涩,说不上多美妙的滋味,但也不算坏…… “还成吧。”林宜佳又抿了一口,放下茶盏,道:“不过,添桂花入茶,本来就不讨好。做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孔妈妈巧手。” 那孔妈妈笑呵呵地谢过林宜佳,道:“奴婢也是这点儿爱好了。几位小姐若是觉得不错,奴婢着人给几位小姐送些过去。除了这桂花茶,奴婢还做了其他几种花茶,小姐们品着玩儿。” “那,偏了孔妈妈了。”林慧佳应了下来。 林敏佳则是不客气地道:“孔妈妈,给我那份多包一些。我最喜欢花茶了!你这桂花茶,我就觉得好的很!” “哎!是!”孔妈妈闻言十分高兴,当下就应道:“三小姐能喜欢,才是奴婢的福分!以后啊,奴婢常给三小姐送着!” 林敏佳连连点头,开始同孔妈妈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 林慧佳微笑,不动声色地品着茶。除去林宜佳不说,林音佳同样品着茶,确切地说,她是在很用心地,似乎她此时心目中只有这一盏茶那样的专心品茶,完全不关心别的。 “四妹妹。” 林音佳明显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林慧佳在叫她,于是忙应道:“大姐。” “四妹妹喜欢看什么书呢?”林慧佳笑容平和,显得轻松随意。 林音佳却是正色答道:“我和二姐不同,除了先生布置的作业,并不怎么读书的。若有闲暇,我会多写几篇大字,或者做一些针线。” “哦?”林慧佳继续问道:“四妹妹针线很好?” 林音佳略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只是比二姐和五妹略好一些。” 林府对姑娘们的教养十分的严格,林家姑娘,就是从前爱偷懒如林宜佳,一手针线也是算是不错的。林音佳肯承认自己好,那应该就是真的好。 林慧佳轻松地笑起来:“那太好了!四妹妹是知道的,我那里有许多的针线要做……敏儿是坐不住的,宜儿的手艺又指望不上,不知道四妹妹肯不肯帮我?” 林音佳怔了怔,才应了下来:“大姐姐如果需要,什么时候使唤人传一声就成。只要不是在学堂,我都是有空的。” “那就先谢谢四妹妹了。”林慧佳仿佛十分高兴,但听见楼梯那里有了动静,也就没有再多说,转而目视着宋阶一行人下了楼,走了近来。 宋阶依旧是那种望之亲近的笑模样。神色如常,手中拿了一本书。林诗佳跟着他身后一步,虽然没有说什么表示什么,却是神采飞扬。最小的林唱佳,反而有些神思恍惚的模样。 “几位师妹。”宋阶同几位林家姑娘见过礼后,站在了大堂正中的书案边,取了笔,蘸了墨,在一方书薄上留下了几行字——这是浩淼阁的规矩,但凡有人要带着手离开,必须留下手迹,且在归还之时,也同样要留名表示。 林诗佳手中同样捧了一本书,因而也站在了那书案前。 宋阶留字之后,林诗佳正要动手,却被孔妈妈拦住。后者取了另外一本相差无几的书薄打开,放在书案上后,才解释道:“二小姐,按照规矩,府内女眷的登记是另外一本的。” “是这样?”林诗佳有些惊讶。 孔妈妈笑道:“正是这样。” 说着,孔妈妈将宋阶所书的那本往前翻了翻,示意林诗佳看:“二小姐请看,这上面,都是几位少年和府上的师爷们留的字……” 林诗佳点头,笑道:“原来是这样。我从前还一直疑惑,我哥哥他怎么从不从这里借书呢……原是我自己疏忽无知了……” 孔妈妈忙道:“都怪奴婢没有向小姐说明白。” 林诗佳来的时候,孔妈妈和浩淼阁里侍候的丫鬟们当然拿出的都是女眷用薄,林诗佳从前没有问过,她们也就没有多说,还以为林诗佳心中早知道呢——闺阁女子的笔迹怎么能够展示给外人看?平日这一本女薄,都是孔妈妈亲自收着锁好,钥匙贴身不敢离的…… 而今天,林诗佳居然想要将代表自己的字同宋阶的字留在一处……实在是……孔妈妈目光不经意地在林诗佳和宋阶之间扫过,而后低下头,殷勤地侍候了林诗佳写下借证。 宋阶留下字后,已经走到了几位姑娘这边。 他又问了林敏佳和林宜佳对院子的要求后,像是忽然想起来,对林宜佳道:“对了,宜儿,我记得你有说过要学西洋画……是不是?练习的如何了?” 林宜佳愣了一下,脸上不免发起了烧,而后摇头娇声道:“南山哥,你是来笑话我的么?” 她想起来,在广州的时候,她有次对林家康的绘画天分表示“嫉妒不满”时,恰巧碰见街上有洋人在出售几幅不错的西洋画并给人当场绘像,曾表示自己要“研习”西洋画法…… 她那时候也有热情,买了不少西洋书以及水粉颜料画笔之类的,又四处跑着请教了不少西洋画师……但之后——前世,她回京之后就是养病,西洋画自然就没有再碰过;今生的话……她一直就没想起过还有这一茬!(未完待续) 048 涟漪 就算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好好学习,但她真的没有想到西洋画上去! 林宜佳有些哀怨,仰望宋阶的目光中满是控诉。面对这样的目光,宋阶不由无奈——他也有亲妹妹,但他亲妹妹都不跟他这样撒娇…… “宜儿乖,你南山哥不是那个意思……”宋阶顿了下,解释道:“是这样。你在武兴候府不是说了,那一片菊花海,最适合用西洋画表现么?我和小北……”他将事情的往来简单地说了说,道:“小北大约想要试试能不能自己动手,我就问一下,你收集的那些书本还在不在。在的话,借给他看看就成。其实,说实话,他耍耍拳脚还成,作画嘛,呵呵,南山哥就不说了。” “这样啊。”林宜佳想了想,道:“我记得我临走的时候是收拾了的。但我不是病了一场嘛,一直都没有时间将那些东西找出来呢。南山哥,你等着,回头我若是找到了,就让人给你送过去。” “恩。就这么说定了。”宋阶言罢,又跟几位林家姑娘点头示意,离开了浩淼阁。 他走后,姑娘们又坐了一会儿,也就散了。 怡园曲径环转,仗着熟悉,林诗佳很快就赶在了林敏佳的前面,在一颗枫树前停了下来。数是三角枫,有着非常漂亮的树叶儿。它并不高,恰好能够让林诗佳站在树下。 “三妹妹。” 林诗佳叫了林敏佳,同她并排走在了一起。 四月迎上红露,三言两语之间,将红露的脚步绊慢了下来,同她们的主子拉开了一些距离。 林敏佳回头看了一眼,疑惑道:“二姐?” 林诗佳轻咬粉唇,轻声道:“四妹妹,虽然我们姐妹才见面没几天,但我们是一家人,大伯母又待我同大姐姐一样的好……我想,我能问你,敏儿,不知道大伯母有没有提过,她心中想将我……将我……” 林诗佳红霞染满双颊,挣扎半日也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林敏佳“噗嗤”一笑,道:“二姐问的是你的亲事?” 林敏佳说的这样直接,林诗佳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滚烫滚烫的。她转动双眼不敢看林敏佳,似乎是想要薄怒,却终是如同蚊呐般地“嗯”了一声,微微点了点头。 林敏佳笑容促狭,但却是摇头道:“很可惜,二姐姐太心急了些,母亲才出了一次门呢,哪能如此快就有了计较了呢?” 林诗佳瞪了林敏佳一眼,而后又软了下来,惆怅地道:“我倒是宁愿一辈子不嫁人。但我娘她……你不知道,自从我及笄之后,她就几乎没睡过好觉了……” 涉及了长辈,林敏佳不好再调笑,她安慰林诗佳道:“你也劝着婶婶一些。你看,我娘她不是十九岁才嫁给我爹的?当年嘲笑她的那些人,现在哪个过的比我娘舒心!这亲事啊,最是要稳住!” 是啊,满大显的妇人之中,又有几个比林大夫人过的舒心? 想想她当年,开始的亲事不也是不顺利的?听母亲说,大伯母当年可算是退过两回亲的——一回是对方突然病故,一回就是男方出了丑闻……虽说原因都不在她身上,但这方面,身为女子总是吃亏的。也亏的是大伯娘,硬是顶住了压力,最后嫁给了大伯…… 想起林大夫人,林诗佳心生钦佩之余,心思也定下了几分。 她笑了笑,长出了一口气,道:“被你这一提,我总算是知道怎么劝慰我娘了。不过,话说回来,我一日没有……敏儿,你说,大伯母会替我看中什么样的人家?你别笑话我,我就是……” 林敏佳理解地点点头:“怎么会笑话?我娘说,咱们自家人,就没有什么不能敞开了说的。二姐,我说真的,你要是心里有什么想法,就亲自跟我娘开口呗?” 林大夫人常常同女儿们一起谈论她们的婚嫁,因而林敏佳真的不觉的林诗佳有什么好笑话的。毕竟林诗佳十六岁了呢…… “啊?”林诗佳有些意外,许久没有反应过来。 而她想起自己等候林敏佳的初衷,在这样的情形下,却是怎么也不好说出口了。她抿了抿唇,半晌红着脸道:“我哪里能有什么想法……唉,我还是……我先走了,今天多谢四妹妹,还请四妹妹在人前给我留点儿脸……” 林敏佳没有多想,点头道:“恩,我不会同别人说的,你放心。” 林诗佳别过林敏佳,仿佛是逃一般的,飞快地远离了林敏佳,而后又放缓了步子,渐渐地恍了心神。 她知道宋阶。 从前,很小的时候,宋阶才成为大伯父学生那会儿,宋阶一度是住在林府的,甚至林府的家宴,他也没少出席。 那个时候的宋阶,只是一个成日里爱笑的小男孩儿。林诗佳知道他。但在今日之前,她从未多想过……但今日重逢…… 宋家宋家…… 能拜的大伯父为师,宋阶肯定是宋家嫡子。而他既然能常年住在外面,那么,他不应该是宋阶宗房嫡长——宗房嫡长,一般就是家族将来的族长,担当重大,不会有空闲时间在外游学吧。 宋家宋家…… 虽然觉得不应该,但林诗佳此时又不免对自己的父亲生出许多埋怨来——若他不是那什么“梨清公子”,就算他依旧不为官,哪怕他同祖父一样爱好游山玩水,哪怕他仅仅是爱戏也好爱写戏本子也好经营戏园子也好,只要他不曾亲自上台,他的名声也不会像今日这样!若她有一个正常点儿的父亲,凭她林府嫡小姐的身份,未必就配不上将来宋家的嫡子! 但现在…… 宋家那样从前朝传承下来的书香世家,他们连商人都排斥,更何况是林二爷那样走上邪路败坏读书人身份的“戏子”…… 唉。 林诗佳重重呼出一口气,抬起头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明经堂的门口。 明经堂是母亲的院子。 这个院子原本并不叫这个充满了萧索明悟之感的名字。自从母亲那次参加赏菊宴回来病有起色之后,就让人将院门上的匾额换成了“明经堂”这几个字……(未完待续) 049 明经堂 林诗佳招过一个在门边玩耍的小丫头:“母亲在吗?” “二夫人正在里面。”小丫头答道:“二老爷来了,正在和夫人说话呢。传了一起用饭。” “父亲在?”林诗佳有些诧异。 这几年来,父亲和母亲之间的关系日益冷淡,除了一如既往地将二房内宅的一切事物都交给母亲打理之外,父亲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歇在明经堂了…… 林诗佳心中虽然对父亲的行为颇有微词,但父亲能来母亲的院子,总是好事情。林诗佳犹豫了一下,对那小丫头道:“你下去吧。别惊动了人。” 四月塞了几个铜钱给她,小丫头欢欢喜喜地接过,又跑到一边玩儿去了。 林诗佳缓步走进了院子。 明经堂的正房外面并没有留人。 月桂远远地站在院角,见林诗佳摆手,向她行了礼后,并没有过来。 林诗佳走近正房,很快就听见了正房内传来母亲说话的声音。 小李氏的声音中有些欢喜又有些疲惫:“二爷,这是我给诗儿备的陪嫁,您看看?” 林二爷接过,扫了一眼前面,看了一眼最后,不在意地道:“恩。这明面上的物事,将来待诗儿定下来后,你与大嫂商量着来就是。至于私下的,就多备点儿,回来我让人送十万两银票给你,你留着或是给诗儿做压箱,或是给她弄一些稳妥的田产铺子,都是好的。” “十万两银子?会不会多了些?”小李氏虽然对于林二爷肯给女儿如此多的陪嫁而心生欢喜,但十万两并不是小数目。“这份嫁妆,是我按照三万两银子置办的。除了公中会给的一万两,我私下给备了两万两。我给大嫂看过了,她也说好。十万两多了些。而且,寒儿那里也要用钱,接着还有音儿,亭儿和唱儿,一并都没几年了……” 虽然小李氏不愿意提几个庶子庶女,但毕竟他们就在那里,一天天地长大了,总是要成亲,总是要准备下来。而庶子庶女,林家公中只给出五千两银子……她难道就按照五千两银子给置办?她怎么也要多给添一些……这样下来,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林二爷显然并没有领会到小李氏的意思。 他不经意地道:“既然觉得多了,就全部作为私房钱,你别说出去了就是。这做人,无论是男女,有钱财傍身,才会活的有底气。” 林诗佳在外面听的有些怔住了。 因为对父亲所作所为不能理解,林诗佳平日里与父亲并不多亲近。她也知道,父亲会舍得替她陪嫁,但却没想到,父亲会舍得这么多!十万两的私房钱,她无论怎么花也都够了! 而且正如父亲所言,有了那么一大笔钱傍身,她将来无论是处在什么样的环境,都会生活的有底气! 她一直以为父亲只活在戏台上的风花雪月里,不在乎世人的各种眼光,不在乎家人的心思态度……她从未想到,父亲能说出这样的话! 林诗佳一时心思翻转,心头的滋味复杂难言。她又听到父亲道: “几个孩子那里的花费,你也不用操心。”林二爷道:“寒儿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这时候不用另外多给什么银钱。音儿和唱儿,就按一万两的嫁妆,一万两的压箱钱去备。至于亭儿,还有将来的晩儿他们,也都一样。” 这样虽然同林诗佳不能比,但算下来其实很多了。再说,京中哪家会给庶子庶女无故花费两万两银子去成个亲!而且,这样算下来,二房要支出十几万去了! 那是十几万两银子! 若是换成白花花的现钱,只怕也能将明经堂的院子给铺满了!不是什么不值钱的石头子儿! 小李氏想到这里,心中难免有些不好受。 林二爷看了她一眼,道:“女儿也罢,将来要到别人家讨生活。几个儿子,待他们成亲后,就都分出去过吧。” “分出去过?”小李氏一愣,明显有些不能相信——祖母尚在,父亲和母亲也都安康,哪有谁家的庶子一成亲就被分出去过的?也不怕抹黑了林府的名声! “恩。”林二爷淡淡地道:“我知道,你将来也不愿意看到他们几个带着一家子早晚到你面前请安问好的。这样,给他们二万两,就算是彻底分家了。彼此都清净。再将来,几位姨娘若是愿意去同他们一起住,就一并放出去吧。” 林二爷说话的语气中并没有任何嘲讽之意。小李氏也并没有从中听出任何嘲讽之意。她对待那些庶子庶女,只是尽到了自己作为主母的责任,并不想与他们有多亲近。平日里,他们请安,她也只是略让他们转一下就打发他们离开了。至于姨娘们,她根本就不愿意看见她们来请安,早就免了的—— 林府这么大的院子,她看不见她们,心中便也好过了一些。 因而,小李氏对林二爷会有这样的安排,诧异之余,自然是没有不同意的。 只是……小李氏忧虑地道:“这样对林府的名声,不会有什么影响吗?还有大哥大嫂那里……” 林大爷在朝为官,总要顾忌着名声。 “我与大哥说过了的。他很赞同。”林二爷抿了一口茶水,慢慢地品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其实,祖父那里其实有祖训传下来……” 文显公? 小李氏抬起了眼。 “祖父曾在一本手札中提到,嫡庶乃家族祸乱之源,希望后世子孙能够不纳妾。甚至,若林家血脉不断,续弦继子也不要有……” 小李氏不由地瞪大了眼睛。 窗外,林诗佳也同样圆睁了双眼——文显公竟然还有这样……这样……的训示!林诗佳一时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能够相容她听到的,这样的训示!或许,是“荒唐”? “这怎么可能!”小李氏下意识地道。 若说不纳妾这一条,前朝还是有一个有名的家族曾经恪守过这样的家训的话,那“不续娶”却是从未有听说过的先例!(未完待续) 050 林二爷 女孩娇养。 但凡富余一点儿的人家,姑娘都养的非常的娇弱。而女儿家十三四岁就嫁人的却并非少数。而身体未长开,就要开枝散叶……自古躺在产床上的走的女子不知道有多少! 不纳妾,又不续娶……后宅没有女主人不说,难道让一个大老爷后半辈子都守身如玉! 这天下就没有这样的说法! 林老爷子有林大爷一个嫡子之后,不也续娶了李氏!而后又在外纳了个妾室!还生下一个孩子! 至于林二爷,妻妾庶子庶女哪里少了! 将来的林三爷,恐怕他就算是想要一夫一妻,林老太太都不会答应!到时候绝不会少往他那里塞人! 只有林大爷…… 林诗佳一瞬间就想了这么许多,心中正乱着,却听见房间里父亲又开了口,忙定了定心神,凝神听着。 “是啊,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不可能吧……”林二爷微微摇头,道:“祖父也知道,那样的家规不可能传的下来,所以连他自己都没有当真,当然也不会要求我们当真了。” 林老爷子续娶的时候,林老太爷肯定是点了头同意的。 “但祖父确实有这么个意思传了下来。至少他曾经跟大哥是认真说起过的。” 所以林大爷当年,多少青葱小姑娘不要,挑了一个已经十九岁的“老女”。所以林大爷当年,没有儿子也坚持着不肯立即纳妾,面对风言风语,宁愿去外地暂避…… 沉思了一会儿,林二爷对小李氏道:“这件事情,我就是提前与你知会一声,你心里有数就成。还有,我们这一辈,你只怕也能想到,待三弟和四弟都成亲成家之后,也肯定是要分家的。” 小李氏抬起头。 林二爷道:“但娘还不知道这些。你别说漏了。另外,三弟身上,如今看不出什么大出息。我跟你说,大哥自己置办的私产不少,我手上也不短银子。若是娘有什么偏颇,你就多担待着。那也是你姑母,三弟是我亲弟弟。” 林二爷给小李氏的用度一向都极为宽裕。因而,小李氏也从未在银钱上同谁斤斤计较过。 因而,在林二爷说过这话之后,她点点头,道:“我晓得。” 这个时候,远远的,丹桂带着几个丫鬟拎了食盒过来,林诗佳不好再继续听下去,于是离开了走廊,同丹桂打了个照面之后,就恍惚着离开了明经堂,晚饭也只是用了少许,一夜辗转,却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 没几天,日子就进入了冬月,小李氏找到了林大夫人。 “嫂子,你见识多,再帮我把把关,看看给两个孩子的预备。”小李氏笑道:“寒儿倒是好办,以后总在我身边。就是诗儿,我这心里啊,总是不能踏实了。这自己当眼珠子看大的女儿,却要送到别人家去……” “可不是?”林大夫人一边接过小李氏手上的单子,一边感慨道:“你家诗儿还有的选择,我的慧儿却要送到荣郡王府上去了。那样的人家,表面上装点的再光鲜,内里的争斗怎么能少了?……咦?” 林大夫人止住话头,诧异地道:“弟妹,你这给诗儿的花销,可真不少啊!” 小李氏点点头,也没瞒着林大夫人,将那日同丈夫的一番话说与林大夫人听。“……慧儿是嫁到郡王府,嫁妆多给几台也没人说。诗儿将来肯定不会有那么高的门第,我就想向大嫂讨主意,怎么着给,对诗儿最好。” 小李氏心中是绝没有炫耀的心思的。她也知道,哪怕林大夫人给林慧佳准备的嫁妆没有十万两银子,林大夫人也不会误会她是来炫耀的。小李氏来讨主意的同时,其实是更想知道:林大夫人心中,到底有没有给林诗佳相中几家合适的人家?都是什么样子? 林大夫人心中了然,却是没有说小李氏想要听到的话。 她一边打发冯嬷嬷去将她给林慧佳的嫁妆单子取过来,一面低头看小李氏的单子,一边却是叹息道:“二弟也是……用心了。” “怎么了?”小李氏有些糊涂,道:“诗儿是他唯一的嫡女,又是长女,他多给点儿配送,也是应当的吧?” “我指的不是这个。”林大夫人折起单子,看着小李氏的眼睛,问她道:“弟妹,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二弟没去经营戏园子,若是二弟没有什么收入全指靠着林府公中生活,若是他没有钱……你会怎样?咱们林府,又会怎么样?” “我能怎么样……”小李氏下意识地道。 林大夫人打断她的话:“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三文钱就能弟兄反目……弟妹,你仔细想一想。” 小李氏张了张嘴,后又闭上。 小李氏想起自己的大姐。 她的大姐,曾经也是很好很好的。但她嫁入了一个大家族,家中几代人生活在一起,单是主子就有上百位。管家权中的油水,铺子田庄的抽头,各种名目的贪污亏空,各种市侩尖酸……甚至连我上次送了你价值十两银子的礼物而你只还给我价值八两银子的礼物这种事情都要反反复复地计较清楚放在心中嘀嘀咕咕……而为了一点儿的利益,就能使出千种心机万般手段…… 她的大姐,陌生的都让她不忍看!她甚至会忍不住地觉得她很丑陋! 虽然那家人口太多了些,但若在林家—— 若林二爷没有钱,她很缺钱,她会不会把着林府的管家权不愿意放手,整日里挖空心思想着能从哪里抠些银子出来?若她不愿意放手管家权而又因为林大夫人一家人回京而不得不放手,她会不会心中不痛快从而看大房一家都不顺眼?若是…… 若是她没有钱,别的不说,她看着林大夫人能给林慧佳几万的嫁妆而林诗佳只有可怜的五千两时,她就一定不会舒坦甘心! 若她没有钱,若林二爷没有钱,她会变成什么样子!林府还是不是现在这个家!她能不能如此同林大夫人坐在一起,讨论着给各自女儿怎么样丰厚的嫁妆! 小李氏简直不敢深想下去。(未完待续) 051 点拨 她惶然抬眼,看着林大夫人。 林大夫人反而又继续看起了嫁妆单子,道:“慧儿嫁的是郡王府,里面规矩多礼节多,那种不怎么重要却又不能断了往来的人情不少,所以我给她备下的首饰中,有几匣子不怎么精致但成分却够足的,给她平日里用……” 但小李氏却已经听不进林大夫人在说什么。 她惶惶然坐在那里,待到冯嬷嬷进来之后,起身随便找了个理由就走出了松林院,就连林慧佳的嫁妆单子都没有看上一眼,更将她带来的单子一并落了下来。 林大夫人站在院中,目送她离开,轻轻叹了一声。 没多一会儿,林大爷步入松林院,见林大夫人在院中站着,不由问道:“夫人,你同弟妹说了些什么?刚刚我与她招呼她都没有看见,一副深思不属的模样。” 林大夫人没有说话,而是将小李氏带来的单子递给了林大爷。 林大爷接过一看,眉头动了动,笑道:“看来,二弟这些年真是没少捞银子。嘿,他那个样子,多少人笑话他就是戏痴,说他其他方面都是白痴……看看看看……” 林大爷扬了扬手中的单子,笑呵呵道:“世人都被他蒙蔽了!他若真痴,这些又是什么!” 若是真痴,又怎会积攒了这些! 从前,京城有那么多的戏园子戏班子,看看如今还在的有几家!而林二爷的梨清院,从一文不名到现在在全盛京独占鳌头,几乎包揽了所有盛京名门的堂会生意……嘿,如此成绩,谁又能说林二爷,梨爷他不懂经营! “所以啊,我才对弟妹说,二爷是个难得的。”林大夫人道:“弟妹是个善良的人,二爷也……她真的能够生活的更好一些。” 或许是她的日子过的很好而且是越来越好,林大夫人觉得,她曾经在后宅斗争中有的狠劲慢慢地被柔化了去,只希望所有人都……不管怎么说,她都愿意点化一下小李氏。 林大爷会意一笑,极其自然地轻触林大夫人,林大夫人便自然而然地转了身,而后两人就变成了并排往室内行走的模样。 “家里的事情,你多上心就是。特别是诗儿那里……我看,你倒是不必到最后再同弟妹提,而是该同她多说一说,让她心思忙起来……” 夕阳将天边烧的红灿灿的,看起来美丽极了。 林宜佳站在秋千上,脚下一用力,便见秋千荡了起来,轻易地就越过了不高的院墙,向上划过一个弧度后,又落了回来,从另外一个方向荡了上去。 “大姐,你这秋千,是专门为小六修的吧?”林敏佳心中羡慕林宜佳能够玩站在上面荡秋千这样的高难受,神色间便有了些小小的恼意——林大夫人郑重警告过她,她玩秋千可以,但只准一般地玩,决不准耍花样。 但那么规规矩矩地坐在上面让丫鬟推,而且还不能用力推的太高……那样玩秋千又有什么意思?早就玩的腻了……若是站在上面,却又不一样的。 “你啊,转转眼就十五了,也该学着沉稳一些。”林慧佳微笑,同时如穿花拂柳般地分着一壶新茶,道:“小六不也就只能玩儿这两年了?想想你自己两年前是怎么疯的……” 林敏佳听林慧佳这么一说,也就嘻嘻一笑,伸手如同抢夺般地端了一盏新茶,深深闻了一口后,陶醉之后,赞道:“大姐,你这手艺,好像又有进步?唉,我回头又要好生练习了……” 林慧佳会什么,林敏佳也一样要会。林慧佳精通什么,林敏佳也绝不允许自己在那一方面只是一般般。而茶艺之道,愈往上走,愈是讲究心性。林敏佳倒是学到了茶艺的样子,但却…… 她倒也并不气馁沮丧,捧着茶盏,凑近了林慧佳,压低声音道:“大姐,我去找过南山哥,说了那件事情。刚刚,他让人给我带了话,说是妥了。大姐,妥了!” 林慧佳脸色一红,手上的动作也顿了顿,而后嗔怪地道:“就你作怪!” 而后,她放下紫砂茶壶,轻轻撩起耳边被风吹乱的一点碎发,小声地道:“大姐承你的情。谢谢了。” 林敏佳闻言立即嘻嘻笑起来,摆手道:“应该的!不谢不谢!姐,你想好没有,明天穿什么戴什么?要说,上次赏菊宴倒是没有见着大姐夫去……”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很小。 林宜佳只能偶尔听见被风吹过来的只言片语。而这只言片语,对于林宜佳来说,也就够了—— 前世,大约也是这个差不多时候,在林大夫人受约前往荣郡王府之前,林敏佳让宋阶将赵世衍给约了出来,好让林慧佳提前相看一眼。 而就因为这一次的相看,林慧佳从此就对赵世衍动了心…… 林宜佳反复想过,要如何才能减少大姐前世所受的煎熬,反反复复地想过。她甚至想到过要破坏这一门亲事……但是不妥。而直到她回京后,看见消瘦的小李氏时,林宜佳才有些明白了过来—— 小李氏会觉得苦,那是因为她爱着林二爷。 前世的林慧佳显然也是。若不是爱着那赵世衍,若不是对赵世衍有所期待,凭着林慧佳的聪慧能干,她又怎么会觉得煎熬! 那么,若林慧佳并没有爱上赵世衍呢? 若是林慧佳清楚地认识到,那赵世衍仅仅不过是这大显最常见的那种贵公子,成亲前会有已经被收用或是只待他成亲后就会被收用的贴身丫鬟,很快他就会有一个两个三个或者更多的女人,还会同那些女人们生儿育女……而且,他的女人们他同那些女人们生下的孩子又都是她的责任…… 若林慧佳能够清楚地认识到,那赵世衍只是林二爷,绝不会是林大爷那样的人,凭她的聪慧,她定然能守住自己的心,不让自己受苦! 明天,发生了什么呢? 天边的火烧云渐渐褪去了颜色,风吹起来,经过林宜佳的脸庞,微微的冷意,让她的记忆渐渐变得清晰。 林宜佳慢慢地想了起来。(未完待续) 052 安排 那是一场意外吧。 前世,因为身体的原因,她并没有跟着一同出去。但她听林敏佳不止一遍地说起过。 那时候,她们的马车停在邀月楼前,想要品尝一下盛京的珍馐,将要迈步进入楼里之时,邀月楼门前街道上突然一片混乱,却是有一辆失控了的马车直直地向前闯,而这时候,街面上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惊吓之下忘记了躲避,眼看就要葬身车腹! 而此时,宋阶已经进了邀月楼来不及救援,其他人……想必,当时的林慧佳想都没有想,立即就冲了过去,完全忘记了以她那点儿微末功夫根本就不能制止住狂奔中的马车! 林敏佳不止一次地向林宜佳感慨过:“要不我怎么就服大姐呢?我当时完全是吓住了,大姐居然还能行动!……” 她就不想一想,若是没有赵世衍及时出现,林慧佳真能及时冲到近前也根本就逃不脱一个重伤的下场! 话说回来,林慧佳只不过是微末功夫,或许比其他闺秀敏捷一点有力一点耐力好一点,但也毕竟有限。那个时候,她的动作并不足够快,眼看那拉车的马匹的前蹄就要踏在小女孩身上而她离小女孩还有几步距离!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男子突然出现在小姑娘面前,不知做了何种动作一下子让那两匹马失蹄跌倒!林慧佳这才抱住了小女孩!这才觉得后怕不已! 总之,这是一个类似于英雄救美的意外。 虽然赵世衍相救的直接目标并不是她,但他不仅是同林慧佳的行动相合,更是在她绝望的时候从天而降!救了她想要救下的人! ——这比直接救下林慧佳自己更让林慧佳印象深刻。 而出现在那个时刻的赵世衍,他勇武果敢,行义为善……而如此让人欣赏的贵公子还是她的未婚夫婿……林慧佳自然而然地动了芳心。 不能怪大姐。 林宜佳心中想。 其实,也怪不到赵世衍。 林宜佳也并不偏激。赵世衍不过是那种典型的让长辈称颂让同辈佩服的贵公子,他上进有为,他修身齐家——他们婚后,赵世衍如同林二爷一样,对林慧佳这个妻子有着足够多的尊重,却……就是不能给林慧佳心中想要的。 所以,就像小李氏一样,不,林慧佳比小李氏更让人羡慕,但心中的苦涩却是一日一日地酝酿着发酵着——终于有一日,林慧佳同赵世衍大闹了一场后,林慧佳甚至带着孩子长期住到了别院,夫妻间仅剩了名分…… 用时人的目光看,赵世衍并没有错。所以,林宜佳不会将一切都怪在他的身上。她只想要让大姐不要苦了心罢了…… “大姐!”林宜佳从秋千上下来,笑嘻嘻地凑到两位姐姐面前,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林慧佳的脸微微一红,笑道:“在说明天外出的事儿。想要到哪里去逛才好。” 林宜佳眼睛一亮,道:“那肯定是去铜锣坊了!上次坐在车上看了一眼,就觉得特别地热闹!这样,咱们早上出门,一路从铜锣坊逛过去,到中午在铜锣坊和富贵坊之间的邀月楼吃一顿好的,而后去吉庆坊,到二叔父的梨清院去听戏去!听玩戏,挨傍晚的时候,万民街那里的夜市就应该起来了!那里会热闹到深夜的,听说有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呢!” 林宜佳道:“娘说了,年前估计都不会放我们出去了,所以明天是仅有的一个机会,我们一定要玩个尽兴!从早上玩到半夜!” “你撑的住,唱儿她们能撑的住?”林慧佳宠溺地笑笑,道:“你啊,就是玩心大!” 林宜佳舔着脸,却并不改口。 享受了林慧佳的茶,林宜佳借口说要早点儿休息,就回到了自己住的厢房——她的院子还在整修,她同林敏佳都暂住在林慧佳这里。 蓝田和蓝玉去了冯嬷嬷那里,还没有回来。 打发了蓝灵下去休息,林宜佳站在窗前,看着灰白色的天空,问蓝巧道:“事情办妥了?” 蓝巧低声道:“回小姐,办妥了。奴婢扮成了个卖针线布头的小嫂子,到城外棚子区走了两天,才找到了那个姑娘。” 顿了顿,蓝巧继续道:“那个姑娘爹娘才过世,哥嫂就想将她卖到脏地方,她正是绝望的时候。我跟她说,赵公子是好心人……她自卖到郡王府,总比不知道被人卖到什么地方的要强。” 跟小姐说这些子脏事儿,蓝巧有些为难。若是让孟妈妈知道了,肯定要狠狠骂自己一顿!但小姐又如此郑重地交待了自己……蓝巧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自己主子那同以往不同的沉静的面庞,又低下了头。 “我也跟她说过,若她直接到郡王府去闯去求,十有八九会被当做闹事儿的给打出去。让她直接求赵公子。而赵公子经常去邀月楼会友,若有朋友在场的话,赵公子就更不好太无情的。” 林宜佳“恩”了一声。 那姑娘那般绝境,但凡有人给她指点一线光明,她就一定会如飞蛾扑火般地扑上去。至于她是不是就是赵世衍后来的成了他通房妾室的那一位……林宜佳就管不着了。 “你辛苦了。”林宜佳想了想,道:“若是我娘问到你,你就直说就是。不必瞒她。” 蓝巧一愣,随即心中一凛,低头道:“是,小姐。” 蓝巧是林大夫人给林宜佳安排的丫鬟中“特别”的一个。而向她这样“特别”的丫鬟,林府大房三位姑娘一位少爷院子中都有这么一个。其他的下人,都被要求了完全忠心于各自的主子,而这“特别”的一个,才是林大夫人私下了解女儿的人选。 毕竟的话,孩子大了,有些心事,并不愿意同父亲母亲去说。 而林大夫人也一直都照顾她们的小“心思”,从未拆穿提出,更为批评训斥什么。至于不着痕迹地引导……林大夫人不是一直都在做么? 而她安排的这件事情,到底能起到什么样的效果,有没有收获,那就要看明日了。若不成……她现在闺中,能做的事情很少,少不得要去请求母亲的帮助的。(未完待续) 053 发生 几日的暖阳之后,到冬月初日这一日,太阳似乎也是用尽了精力,照在大地上有些无精打采的,根本抵不过北方一阵寒过一阵的寒风,吹的人身子发紧。 但林家姑娘们并没有因此而止住出门的脚步——眼看着十二年里再没有了合适出门的时机,她们怎么能够放弃这一天呢?更别说,她们各自还有点儿小事情要做呢。 于是,林家姑娘们披上新做的兔毛披肩,又在马车中备下了足够丰富的应急物品,比如足够她们饮用洗漱的清水,如此足够多的炭火,比如说锦被毛毯,比如说里外两套衣裳,从薄衫到厚的皮袄,再比如说一应药品诸物……几乎但凡有那么一点可能能够用到的,妈妈们都将其装上了马车。 最后,她们各自带着一个贴身丫鬟,在林府十队护卫的守卫下,出了林府。 此时正是太阳越过树梢之时,街面上最为热闹的时候。 铜锣坊上车如潮水,来来往往地流动着,喧闹着。大街上,行走的人们无不锦衣华服,不说大户人家的下人们衣着光鲜金银满点,就连铺子里的小伙计们,身上穿的都是绸缎,处处透着大显立国四代以来特有的富庶和奢华。 宋阶对于大哥这个角色十分习惯,一直都很耐心。 他陪伴着众女走进一家家衣服衣料铺子珠宝首饰铺子胭脂水粉铺子花样点心铺子,多数时间都是微笑不言,时不时地指点几句,就能让伙计掌柜们再不敢有小花样…… 林宜佳发现,林诗佳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向宋阶身上黏过去……但林诗佳又足够克制,并没有露出什么心思,反而,若说亲近,倒是林敏佳同宋阶此时表现的更亲近一些,因为后者显然很兴奋,总有问题要问。 太阳慢慢地向上升起,林家几个姑娘不知不觉已经逛过了大半条街,眼看着林唱佳已经有些累,但邀月楼也还有点儿距离呢。 “大姐,南山哥,我们先去吃饭吧?我饿了。”林宜佳露出疲色。 林慧佳看了宋阶一眼。 宋阶约了赵世衍在邀月楼,尚不知道具体如何。 宋阶略一沉吟,就欣然笑道:“好吧。剩下的店铺,我们下次再看也不迟。” 其他人自然没有异议。 这样,林家姑娘进了马车,而宋阶当先一步,前往邀月楼打点。他同邀月楼定的时候还没到,虽然说雅间是让一直空着的,但人既然提前到了,总要招呼一声,让他们将各种物事都准备起来。 就像从前一样,宋阶先离开了。 林宜佳心知,让宋阶亦步亦趋一直跟在她们身边,以应付突发事件是不可能的。她也并没有指望着能将他绑在身边。比起宋阶,影姑姑可就可靠多了—— 影姑姑是她们三姐妹的拳脚师傅。 与她们三姐妹学的那些皮毛不同,影姑姑的功夫绝对是真材实料的——在广州的时候,有一个残忍嗜血的海盗头子,仗着一身好武艺几次上岸犯事,衙门几次出动人手围捕都是损兵折将不能尽功,林大爷请了影姑姑出手,才击毙了那人,替南洋除了一大害。 林宜佳同两位姐姐一样,都不知道影姑姑的真实名字。她们曾经好奇问过林大夫人,但林大夫人并没有告诉她们,只让她们待其如亲姑姑一般尊敬。而影姑姑,似乎就在林府养老了。 昨夜,林宜佳找到正在打坐的影姑姑,请她今天一起出门。 影姑姑没有多问,随便就答应了下来。 林宜佳再次上车的时候,往身边人群中张望了一眼。她很快看见,影姑姑就在不远处信手赏玩着一个木雕。林宜佳才一看到她,她就察觉到林宜佳的目光,转头对她微微一笑。 林宜佳还了一个甜甜的笑容,探身进入了车厢。 “影姑姑怎么来了?娘也真是的,我们又不出城,这盛京的安全都没有保障吗?”林敏佳嘀咕道。 林慧佳道:“娘这也是担心我们。” 她随口应了这一句话后,就闭了口,微微靠在车壁上,闭上了眼睛,任由墨梅替她整理妆容。只有一直关注她的林宜佳才有发觉,大姐她,正有些紧张…… 铜锣坊的街面虽然足够宽广,但却架不住人多。 而林府的马车又是较大型的,因而行走起来十分的缓慢。 但毕竟距离不远,虽是这般缓慢速度,马车行到邀月楼前时,也并未用太久。 走下马车,当下就有一位女知客迎上来,行礼询问了一句,确定了她们是林家客人之后,就要带着她们去二楼。 “哗啦!” 就在这个时候,林宜佳仿佛听见街面上犹如突如起来的风暴一般的动静传来,她猛地转了身。 “闪开!快闪开!” 街面上突然间就是一片混乱,各种痛呼哭喊声中,夹杂着大叫声。 还是发生了? 林宜佳有些发怔,不可思议地看着路中间惊恐的那位小女孩。就在刚刚,她还看了一圈,根本没有看见那个小女孩! “大姐!” 林宜佳看见林慧佳下意识地就向那边冲去,连忙喊道:“影姑姑!” “小心!” 而阵这个时候,一个人影横在了她面前,挡住了她的目光。林宜佳抬眼,发现居然是秦明远!他又是从哪里出现的! 但此时的林宜佳并没有心思关注他,而是错开一步,看向街面之上—— 就这么一打岔的功夫,影姑姑已经揽着小女孩退到了街边!并且将林慧佳也带退了几步!而后,她素手一扬,几道快的看不出什么样子的东西就打了出去! “嘶!昂——” 两匹马的四肢立即折断跪下,随即“砰砰”两声砸在了地面上! 而这个时候,那貌似也是突兀出现的赵世衍,正站在那马匹前面,拳头还正直直地向前!看的出来,他原本是想击向马头,却不料那马匹突然倒下,他错愕之下,一时忘记了收拳! 影姑姑果然厉害! 只怕在场的人没有几人看清她的动作! 看到这里,林宜佳放下了心,看到表情错愕还保持着那样挥拳姿态的赵世衍,突然觉得有一些滑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未完待续) 054 之外 大姐应该不会对这么出场的大姐夫一见钟情吧。 林宜佳将目光投到林慧佳那里,瞧见她此时正在同找过来的小女孩儿的母亲交谈,并没有关注新出场的赵世衍,心中觉得满意。 今日此行,当真不错了。 只是,秦明远居然会出现,还如此这般地“保护”在她面前,让她有了那么点儿不舒服。恩,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脱口想问:明明那个小女孩才是要救的人,你站我面前干什么?! 但林宜佳还是忍住了。 算了。 林宜佳正想要敷衍秦明远两句,然后去林慧佳身后当一位“乖乖淑女”,但那街上出现的一幕让林宜佳忍不住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赵世衍一拳挥空,错愕了一瞬,就要将拳头收回之时,那马车之中突然冲出了一位小姑娘!那小姑娘就像是不顾一切地从马车上跳出来扑到赵世衍的拳头之上! 赵世衍习武。而且武艺相当不错。 武者本能,他立即一个用力拳头一甩,就将那姑娘如同破烂一般丢了出去! “噗通!” 那小姑娘重重地落在了街面上,顿时就有血迹从头部流了出来,一时间竟然是生死不知! “杀人了!杀人了!” 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句,人群突然间就喧哗起来。很多人对着赵世衍指指点点。 赵世衍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 他在将那姑娘甩出去的瞬间已经反应过来强行收敛了大部分力道,但没想到却是直接甩了她的头!头部重创,说不定真的救不活了! 他不急多想,连忙疾步走到小姑娘跟前,皱眉,小心翼翼地将那小姑娘的头脸扶了起来。 人们立即围拢过来,这才看清小姑娘的面貌。 小姑娘不过十三四的样子,衣着简朴,一看就不是富人家的姑娘。此时正紧闭双目,满脸血污。 影姑姑此时也分开人群走了进去。 她探了探小姑娘的鼻息,在她身上点了几下,又掏出一个瓶子,从中洒出一些黄色粉末在小姑娘的额头伤口上面。 伤口面积并不大,也不怎么深,很快就不再流血。 “小姐,小姐……” 林宜佳正在震惊地看着这突变的一幕,蓝巧俯身下来,向她小声地道:“小姐,她就是那个姑娘。” 那个姑娘? 林宜佳闻言心中一动,再次定睛往那小姑娘脸色看过去。这一看,她这才发现,若是忽略她头上的伤口和血迹,小姑娘长的其实挺不错的,眉目清秀,不见得多美,却会给人一种很干净的感觉。 再看看,林宜佳已经觉得有几分眼熟了——没想到,蓝巧就那么一找,居然找到的就正是赵世衍后来一直挺宠爱的真姨娘……冥冥之中,果然是有定数的么? 那林家以后的牢狱之灾? 林宜佳心中一凛。随即她又想到:不对。这一生,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因为身弱而甚少出门养的天真懵懂的她!只要她用心,就一定能够更改林家的那一劫难! 至于定数……就让它应在其他无关紧要的地方吧! 林宜佳回神,瞧见林慧佳正吩咐墨梅回林家车上找清水药品等等,连忙挤过去,拦住了墨梅,用力地拉拉林慧佳,小声喊道:“大姐!大姐!” “怎么了?”林慧佳缓和了一下她的脸色,低头问林宜佳道。 林宜佳掂起脚尖,将林慧佳又拉的低下头,在她耳边道:“大姐,那伤人的男子就是未来的大姐夫。大姐你不是要看他吗?不如就看他怎么处理这样的事情吧……影姑姑没有什么表示,就说明那小姑娘已经没大事儿了……” 林慧佳闻言愣了愣,不由看了一眼那赵世衍,沉默了一会儿后,终于后退了一步,随后慢慢从人群中退了出来。 也不知道影姑姑是不是听到了林宜佳说的话,在她说完之后,影姑姑就站起身,什么话也没说地离开了。显然,她救下了人,却不会管这后面该如何处理的。 因为人是赵世衍伤的,且此时还在赵世衍手上,人群众人虽然议论纷纷,却没有一个上前帮忙的。就连从那出事的马车上走下的两个人,也只是站在人群之后,没有上前说任何话。 “姑娘,姑娘……你醒醒……” 赵世衍皱眉,低声呼唤着。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呼唤,那小姑娘真的醒了过来。只见她颤抖着睫毛睁开了眼睛,那眸中神色,从开始的茫然一瞬间就转变成惶恐可怜。她猛地抓住赵世衍的衣裳,口中连连说道:“公子救我!求公子救我!” 说着,她竟然挣扎着,想要翻身给赵世衍下跪似的,一边哭泣一边道:“我哥嫂要将我卖给流红园,求公子救我,我愿意为奴为婢,我什么都会做!洗衣服做饭针线扫地,我什么都愿意干!求求公子了,我不想去那样的地方!” 人群中立即哗然开来。 “天啊,居然会有这么丧尽天良的哥嫂!” “是啊是啊,看这小姑娘穿的,也不像是要活不下去要卖儿卖女的人家啊!” “就算是活不下去,哪家会把女儿往那些地方送!这真真是……” “看,那好像就是流红园的马车吧……难道小姑娘要跳车……那两个,好像就是流红园的人……” 人群喧哗之间,很快就将那流红园的那个人给推攘到了包围圈中。 而那小姑娘一见,更是紧紧抓住赵世衍的衣袖不肯松开,口中哀泣道:“求求公子了……我不要去那里,我死也不去……求求您求求您了!” 到此时,赵世衍的神色已经从容起来。 这个时候,他不知道中途去做什么了的跟班小厮终于挤了进来,向赵世衍连连请罪。赵世衍摆摆手,低头对那小姑娘道:“姑娘,你且放心。” 随即,他抽出衣袖,对两位长随道:“带小姑娘到附近的医馆去包扎。切记一定要用好药,不能留疤。” 长随连声应是,由其中一人背起了小姑娘。人群见状,让开了一条道路,让他们离开了。 那两位流红园的人也没有阻拦。看他们的神色,显然是认出了赵世衍。 待赵世衍起身,拍打整理了一下衣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后,两个人走上前,略显尴尬地施礼道:“赵公子,今儿真是……对不住您……”(未完待续) 055 处理 像赵世衍那样的显贵公子,若是流红园的人不认识,那他们就是瞎了眼,生意也就不用做下去了。 基本上人人都明白这一点,因而倒没觉得有什么意外。但个认识这对于此刻的林慧佳来说,会因而产生什么样的想法,那就有些说不定了。林宜佳悄悄地发现,自己的大姐似乎扬了扬秀眉。 赵世衍也并不意外这两人认出自己。 “说说,刚才是怎么回事?”赵世衍当街问道。 那两人赔笑道:“我们是流红园的人……事情是这样,刚刚那位姑娘,的的确确是我们买来的,公子您看,这是身契,都是真的,就差没有去官府备案了。” 卖身契是真的,有卖方买方清清楚楚。那个姑娘,被卖了五十两银子。 这个价格算是很高了。 要知道,就是大户大家采买丫鬟,至多也不过十两银子。 或许对于那位姑娘来说,被卖是一件很悲惨的事情,但实话说,这交易其实是合法的,也怪不得流红园。怪就怪她有一对狠心的哥嫂。在大显,父母卖子女,兄长卖弟妹,都是有的。 见赵世衍并没有发怒,那两人继续道:“今天我们领人,那姑娘本来也就是哭的伤心,并没有怎么反抗,所以我们二人也不没有怎么看紧她。哪知道她刚刚突然发疯,用手弩一下子刺伤了马匹,然后就发生了后来的事情。” 两个人展示了一下他们收缴的手弩。那手弩只是一个简易品,不过只能射出三支短箭,力度也小的很,根本不能如何伤人,就像是小孩子的玩具,也不知道那姑娘是从哪里得到的。 “我们二人刚刚看了一下,她射出的是竹箭,而且箭上抹了些刺激的东西,因为马匹虽然不过是破了点儿皮,但在药物刺激之下,就控制不住发狂了。”他们两人心中也觉得晦气,谁能想到,一个看起来认命伤心的小姑娘,就能有这样的手段心机?弄出了这一连串的事件……现在,也就看这赵公子的反应了…… 赵世衍此时也觉得不太舒服。 那姑娘是奴是婢,本来与他无关。而现在她已经是奴身,他伤了一个奴婢,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那流红园不仅不会找他索赔,反而要因为冲撞了他向他道歉。 但现在呢? 众目睽睽之下,那小姑娘奄奄一息地哀求他……又才被自己的至亲卖到了那样的地方……若他不理,岂不是会显得有些无情?又是他不小心将她伤成那样…… 算了。 赵世衍收起身契,随手丢给那两人一张银票,道:“这是一百两银子,那小姑娘我买下了。就这样吧。” 那流红园二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将那一百两又恭敬地呈给赵世衍,讨好道:“今儿是我们冲撞了您,怎么好收您的银子。那姑娘我们流红园也不是非要不可,她遇上了您,算是她的大造化了!公子心真是善……” 赵世衍手一摆,并未接回银子,随口说了一句“赏你们了”,就不再与那二人多言,转身向着邀月楼走过来。 变故发生的时候,宋阶已经从楼内走出。他原本想上去为赵世衍捧场,但却被林宜佳给拦住了。见赵世衍走来,宋阶无奈一笑,对他道:“走吧,上楼再说。”他又转过脸,对秦明远道:“秦师弟也在,一起来吗?” 不待秦明远回答,林宜佳看着赵世衍仰面插话道:“你是我大姐夫吧,我以前见过你的。你记不记得我?” 赵世衍愣了一下,微笑着比划道:“原来是六妹妹啊。我记得你,上次见你的时候,你才那么高一点点呢。转眼就长这么大了……” 他之前猜到宋阶或许会带来林家大姑娘他的未婚夫的一些消息或者交代什么的给他,更或者他的未婚妻会在暗处看他,却没有想到,林家六姑娘,他的小姨子,会直接开口邀请他一起用饭…… “哼哼。”林宜佳显然因为被人说“小”有些不高兴,但很快又笑着邀请道:“大姐夫同我们一起吧?我们定了个大雅间……你也来吧?我们第一次到邀月楼吃饭,正不知道他们家什么最好呢……” 林敏佳此时也不甘寂寞地过来,虽然还克制住没有说话,但那目光正炯炯地打量着赵世衍,并且正好堵在了他身后,摆出一副不肯放他走的架势。 赵世衍见状,笑了笑,便也不再推辞,迈步进入了邀月楼。林宜佳和林敏佳几乎是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两个人的小脸上都隐隐露出兴奋之色。 宋阶再次看向秦明远。 秦明远拱手道:“宋师兄,我还有些事,不好耽搁,就先告辞了。” 眼下这阵势,显然是林家姑娘伙同了宋阶一起,要相看林家第一位女婿。这是他们家内的私密事儿,他虽然也是林世卿的学生,但怎么也不好参合进这样的场合里来。 宋阶也明白,就没有多留秦明远,道:“那有机会我们师兄弟再一起饮酒。” 秦明远转过街角,再回首时,那邀月楼门前已经看不到林家几位姑娘和宋阶的身影,显然都已经进去了。而那邀月楼的匾额廊柱都是漆金镶银,无数金灿灿银闪闪的光芒,刺的他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 凭他自己,根本没有底气进入邀月楼。 邀月楼一顿饭,至少都要一百两银子…… 秦明远站在那里眯着眼,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想。 半晌,他从茫然中回神,快步离开了街角。 秦家。 秦老夫人端坐在椅子上,面前对着一个茶杯,神情平静无波,整个房间仿佛都是一副画一样。 “母亲。” 秦明远打破了这一处静寂,恭敬地向秦老夫人行礼。 “你回来了?”秦老夫人缓缓抬眼,淡淡地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秦明远张了张嘴,似乎觉得有些艰难,但最后还是说道:“……我不好留下,就回来了。” “你护着六小姐,她没有说什么?”秦老夫人问道。 秦明远摇摇头:“没有。她一句话都没有对孩儿说。”(未完待续) 056 母子 秦老夫人闻言,平静的面容上有了一下惊讶。 不应该呀?就算没有远儿站在她面前那一幕,林家姑娘同远儿都是相识的,算是师兄妹的关系,出于礼貌,她们也该同远儿说几句客套话才是?林家姑娘会如此不知礼? 但当时是她们第一次见荣郡王世子,显然只顾得注意他了吧。只是,远儿既然也在,却没有哪怕一个林家姑娘注意到他同他见礼?!这样的忽视!未免太不将人放在眼里了! 一时间,秦老夫人仿佛觉得,有一个巴掌狠狠地扇在了她儿子的脸上,让她的脸也隐隐间火辣辣的,平静的眼眸中不由闪过一丝凌厉的光,但很快就又平静下来,恍若错觉。 秦老夫人“嗯”了一声,手指轻轻转着茶杯,没再说话了。 以往到这个时候,秦明远就会施礼告退。但今天,他却是一直站在那里,沉默不动。 很久,秦老夫人才回觉问道:“远儿,你还有事?” 秦明远身子一颤。 他慢慢抬头,注视着秦老夫人的眼睛,道:“母亲,请您告诉我,您到底想要做什么?” “您从前教育我,勤奋读书,克己复礼,将来出人头地,光耀我秦家门楣。于是我用心苦读修心修性,虽不能说是同龄人中最好的,但肯定是我现在能够做到的最好程度;然后您告诉我,要拜一位名师指点我读书,让我努力地拜在老师门下……老师他学问通达,能能为他的学生,是我的大幸运。这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但是……” 秦明远深深地看着亲老夫人:“母亲,最近,您总是让我在林六小姐面前表现……到底是想要什么?孩儿请您为孩儿解惑!” 瞧见秦老夫人没有开口的意思,秦明远一字一句地道:“若母亲不能说,请恕孩儿此后只会一心向学,不能再理会其他了。” “叮铃!” 白瓷茶杯轻触桌面,发出一声轻响。 秦老夫人开口道:“你这是威胁我?” 秦明远道:“孩儿不敢。” 神态却是极为坚持。 “孩儿一心向学,早晚能够得中桂榜,光耀门楣!” 秦老夫人突然轻微一笑。仿佛是听到了十分好笑的事情,那笑容中几多讥讽,刺的秦明远心中生痛。他的眼神中,不由的就带出几分的愤怒来,身子都站直了几分。 秦老夫人道:“这大显,自开国以来,三年一榜,恩科五榜,共计三十榜。又一榜三百六十人,总得一万又八百人。而这一万八百人中,不说一品,就是官居二品的,有多少?那真正情史留名封侯拜相的,有几人!” 她看着秦明远,眼中突然逼出一道光,厉声道:“秦明远!我相信你能中进士,但我不相信你在无人帮衬之下,能当上四品官!若一辈子到头连四品官都不到,你谈什么光耀你秦家门楣!更别提将你们秦家的爵位拿回来!你一心,你努力,你一个被抄过家的罪人之后,你努力能顶多大用处!” 秦明远从未见过这样狠厉的秦老夫人! 他完全被秦老夫人这一番劈头盖脸的言论打的蒙了!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就后退了一步! 而他这一退,秦老夫人的嘴角就又露出了一抹不加掩饰的嘲讽。 热血一下子涌上了脑门。秦明远脸涨的通红,浑身颤抖,低声咆哮道:“那您就算计人家林六小姐!老师他收下我已是大恩,您这是恩将仇报!您——” “啪!” 那白瓷茶杯一下子被砸在秦明远脚下,摔了个粉碎。 秦明远又是悚然后退,张着嘴站在那里,再说不出话。房间里的空气仿佛一下子被抽的空了,直让人窒息。 “老夫人!爷!有什么话儿不能好好地说!” 这个时候,秦嬷嬷从门外走了进来。她关上房门,利索地将碎瓷片收拾了放在一边后,才走到秦老夫人身后,低声劝道:“小姐,您就跟爷好好说明就是了。爷他孝顺,哪还能不明白您的苦心?” 秦嬷嬷又对秦明远道:“爷,您今儿这真是……快,给老夫人陪个不是……她可是您嫡亲的母亲,威远伯府没了之后,她一个人将您教养大何其不容易……” 秦明远仿佛还能想起幼年时候家中那富贵喧闹的景象,锦衣华服,奴仆如云。他又想起母亲这许多年来,灰衣素服,一日一日端正枯坐沉寂的形象,心中眼中都是一痛。 “母亲,孩儿错了,请您宽恕孩儿的冲动!”秦明远提袍,直直地跪在了地上。 秦老夫人久久没有发话。 秦嬷嬷神色焦急,却是连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很久很久,秦老夫人才淡然开口道:“远儿,您说恩将仇报……” 秦明远不笨不傻。就是秦老夫人不曾明言,但让他做的那些,那“宜儿小姐”,那些若有若无的接近,那经常的“偶遇”……他哪里还能意识不到,母亲想要什么? 这样的行为,的确还谈不上什么恩将仇报,但他的心一直在告诉他,这是不对的,不对的。 因而,在秦老夫人开口之后,他并没有接话。 “那我问你……”秦老夫人道:“你将来若得林六小姐为妻,会不会待她很好?” 秦明远脸上一红,道:“那是自然,我的妻子,我自然会待她好。但是——” 他想说,将来他娶妻,当然会待她好,并非指林六小姐。秦老夫人打断他,淡淡的道:“林六小姐总要嫁人。你秦明远难道不能比别的人待林六小姐更好?既然如此,何来的恩将仇报!你心仪她,想要娶到她,又有何不可!” 她这一下,算是说的明明白白了。 而且,她说的似乎十分有道理——既然林六小姐总归要嫁一个人,那么,谁又能保证她就能嫁的好人呢?若万一,她日后不能生活如意呢?但若是嫁给他秦明远,秦明远却是能够做这个保证的! 秦明远脸上再次一红,哑然了片刻,才道:“可我对林六小姐——” 他怎么会心仪林六小姐!简直荒谬! “怎么,我儿还想学那些戏文唱词,想要那男女之情?”秦老夫人略微嘲讽,又一次打断了秦明远的话。(未完待续) 057 邀月楼 “笑话!” 这两个字,如同一柄重锤狠狠地给了秦明远两连击,直让他额头上冒出了一道道青筋。他僵直了脖子,一时间失去了语言。 “小姐!” 或许是因为秦嬷嬷这声中的焦急和担忧,秦老夫人终于冷静下来,不再刺激秦明远,淡然说道:“我明白地告诉你,那所谓的痴男怨女,不过是杜撰出来蛊惑人的,何以当真?你秦明远未来想要向上爬,必然要借力的。姻亲就是最好最牢靠的途径。” 秦明远渐渐也缓了过来,他开口道:“那也未必要林六小姐。” 无论说的如何动听,也都不能掩饰他算计自己恩师的事实。他觉得耻辱。 秦老夫人道:“林六小姐是你现在能有的最好的选择。林家在文人中声誉颇高,前景广大。而以林世卿夫妇疼爱女儿的程度,才会愿意成全自己女儿的一番情思,同时在将来花费大力气栽培你。” 秦明远沉默了一会儿,道:“孩儿现在是老师的学生,同样能够得到老师的栽培。何必再联姻。” “学生的地位如何能够同女婿相比!”秦老夫人道:“只有女婿,才是林府的亲戚,也才能同荣郡王府那样显贵的豪门沾上关系!再说,若说学生,只怕那宋阶才是林世卿喜爱在意的学生!你连他的一半都比不过!” 秦明远再次沉默,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秦老夫人幽幽开口道:“而且,秦家落魄至此,你哪里还有别的更好的选择?以我想,你最好能娶个郡主什么的,可哪个郡主能看上秦家看上你?” 房间之中,久久沉默。 很久,秦明远仿佛极其艰难地张开嘴,道:“母亲说的是。孩儿明白了。孩儿告退。” 说罢,他向秦老夫人认真地行了礼,转身大步走出了房间,很快离开了秦老夫人和秦嬷嬷的视线。 待秦明远走的看不见了,秦嬷嬷小心地道:“小姐,爷他……” “无妨。”秦老夫人略显疲倦地道:“就算他此时不理解也不要紧。时间还够充裕。在盛京这样的地方,他很快就能理解明白的。” 秦嬷嬷信服地点点头,但转眼又忧虑道:“但似乎爷的行动并不怎么顺利?林六小姐她……” “她还小吧。”秦老夫人略略皱眉:“再看吧。” 如今时间还算充裕。能皆大欢喜最好。若最后……秦老夫人并不愿意看到那样的境地出现。 秦嬷嬷点头,转而又道:“夫人,舅老爷想效仿那程家,您看……?几位表小姐看起来都是很不错的。” “宫里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秦老夫人道:“而以唐家的身份,人就算进去了,那也要从最低层一点点往上爬的,谈何容易!他生的那几个丫头,没人是那块料。你回头跟他说,叫他息了这份心思,别富贵没得,反而招了祸。” **争斗,太过凛冽,稍有不慎就是倾覆之灾,不能招惹。 想想之前的秦家,秦老夫人又怎么会支持唐家走这样的路子?读书科举,才是正道!若她当年不是一时被迷了眼,只顾攀附显赫,也不会落得现在这般田地! 想想自己,想想那冯荣卿! 大显朝,文官的政治斗争也很厉害,但他们若是输了,至多也不过是被罢官回家而已,极少有那抄家的,更别提灭族了! “老奴明白了。”秦嬷嬷点点头,转而又说起别的来。 邀月楼。 赵世衍被林宜佳和林敏佳“裹挟”上楼,神色倒也洒落自然,并无扭捏恼怒之意。而在林家姑娘们都进入雅间之后,他随着宋阶的介绍,一一同她们见礼,言语举止,风度翩翩,实在让人难以挑出一丝诟病来。 林慧佳是最后一个被介绍到的。 宋阶说了一句“这是林府大小姐”之后,便离身招呼众人到稍里的一个方桌上就坐,向她们介绍起邀月楼的菜谱,只留下赵世衍和林慧佳两人在原处。、 这雅间很大。 他们这里同那两人那里又隔了一道山水细纱的屏风,彼此看的倒还真切,却很难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林宜佳同林敏佳她们一样,明着在听宋阶说着菜色,其实都在偷偷地观察着外面那两人。 林慧佳俏脸微红,温婉大方。 林宜佳实在不能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什么。 一见钟情春心微动……应该不是这样的吧?林宜佳想。 “哎,六妹妹,宋公子怎么连世子都认识啊?上次在武兴候府,他就认识那小侯爷……”林唱佳悄悄问道。 “啊?”林宜佳回神,嘻嘻笑道:“用我娘的话说,盛京的贵人圈子其实小的很呢。南山哥他记性好,当然认得的人多。” “哦。这样啊。”林唱佳向那边看了一眼,感叹道:“你们胆子真大,尽然真敢世子给约出来。大伯娘也不管的?要是我,我肯定不敢。” 林宜佳轻推了她一把,嬉笑道:“你不敢,我帮你啊?将来啊,恩,那个时候,你一开口,我准帮你把事情办妥了……” 林唱佳小脸一红,顿时又羞又恼,口中不敢争辩,同林宜佳推攘玩闹起来。 那赵世衍并没有真的同姑娘们一起用饭。 待店小二过来招待,他们又让人给支了个屏风,将雅间里外隔开来,分作了两处。赵世衍同宋阶两个人在外面坐,姑娘们一起在里面用的。 而林慧佳进来的时候,她们谁也没问她话,就这么气氛古怪地用完了一餐精致的菜肴。 “我们下面去哪儿?”林唱佳问道。 林宜佳道:“去二叔父那里看戏啊?我们都同二叔父订好了,他说会给我们留个最好的包间呢。” 林唱佳闻言一愣,不由的看向林诗佳。 林诗佳抿唇,下意识地重复道:“同爹爹说好的?什么时候?” 林宜佳心中轻叹,脸色却是不在意地笑道:“就是昨天啊。我同爹爹说要看戏,爹爹就让我们找二叔父。二叔父就同意了啊。怎么了?” 林诗佳张了张嘴,犹豫道:“我就不去了吧……”(未完待续) 推荐新书《花袭》 如题,推荐自己的新书哈。新书要冲榜,恳求各位亲移步过去,投几张推荐票,顺手收藏!万分感激! 书名:《花袭》 书号:3194144 简介: 植系异能特工魂穿古代外室女。 与其回大宅门内不被待见,不如自强做个小农商,找个听话的夫君养几个可爱的包子。 至于听话夫君怎么找…… 青梅竹马养成一个?还是小贵之家嫡幼子备受宠爱不愁吃喝?花袭人表示,要两手准备,不打无把握之仗。 …… 喂,宋景轩你那个郡王府就是个苦逼肮脏的万年坑,你莫要来害我! 那个,花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啊!难道我生的还不够貌美么? 啊啊,我恨颜控![bookid=3194144,bookname=《花袭》](未完待续) 058 梨清院 林诗佳到底是没有去梨清院。 连着林音佳和林唱佳都没有去。但已经定下的行程,林慧佳几人却是不好不去——既然是说好的,一个都不去的话,在林二爷那里,又像什么? 而难得出来一次,林宜佳和林唱佳也不想那么早回去。于是,林家姑娘们便分作了两处,各自游玩。 梨清园不愧为盛京第一梨园,也不愧一个“清”字,初一进去,便直觉得一阵清雅之气迎面而来,直让人心生好感。咿咿呀呀的唱腔想起,台下便是一片安静,俱是静静欣赏之态。而唱到精彩处,看客们也不由自主地叫起好来,便是喧闹升起,满场繁华。 林二爷并没有出面。 一个小厮将她们迎进了二楼的一个包厢,位置果然是好极,不仅听得清楚看的清楚,又不受下面大堂人群的喧扰,十分舒适。 小厮没有多话,放下几个戏本,送来点心茗茶之后,便退到了门外守着。 “二叔父这里真不错。”林敏佳左看看右看看:“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 宋阶笑道:“不然,林二叔这里能成为盛京第一梨园?这下午场,来的可有不少夫人小姐们。她们也有喜欢的角儿呢。” 所以下午场才格外的清净,也只提供茗茶点心,不提供酒水菜肴。 但晚场就不太一样了。 戏园子哪能真是一个清净地。若是那些看客捧客不激动沸腾起来,怎么会将大把大把的银子砸在这里!这梨清园,可也是个鼎鼎有名的销金窟! “哦?那些夫人们也会捧角儿吗?”林宜佳好奇地问道。 前世,她可从未来过戏园子。就是听过的寥寥几场堂会,也都是隔得远远的正襟危坐地听,哪里听说过这些? 宋阶呵呵一笑,从一旁高几上端过一篮绢花,道:“瞧见这绢花没有?这一朵朵的,代表的可都是银子。” “啊!这不是装饰用的啊?”林敏佳惊呼道。 宋阶摇摇头,手中拨弄着那一篮绢花,从上面摘下一朵红色蔷薇绢花:“这么一朵大红娟花,价值也不过一两银。但这么一篮子,是一百朵整,那就是一百两银子。又有粉白芍药的,代表十两银,蓝紫蝴蝶兰的,代表五十两银,那金色牡丹,一朵就代表一百两银……” 林宜佳环视雅间,便见各种绢花花束放置在各处,桌面上,高几上,多宝阁上,特别是墙上梅瓶中插着的,姹紫嫣红,迷人心眼。这粗粗一算,这一个雅间内,装饰的花朵所代表的价值,只怕不下万两银? 此时,台上正好有一场戏终了,正值谢幕。 或许是因为下午场的缘故,卖力叫好的声音并不多,舞台显得有一些安静。但很快,便见不少鲜花从楼上一些包厢中送到台上,又有一司仪高声唱道:“清字二号间赏九韵姑娘红、粉、紫、金各九朵四色花篮一个!赏其他人各大花绢花一朵!清字四号间赏九韵姑娘金色牡丹一朵紫色蝶兰三朵之花束一个!风字……” 这一唱,便是近一刻钟。 除了包间中赏下来的花篮花束,下面大堂则是直接将一朵朵蔷薇绢花丢往台上,几乎将地面上铺了一层!那位领头谢幕的女旦就好像被绢花淹没了一般! 瞧着,怎么也有上万两银子吧…… 林家姑娘们都是咋舌不已。 “总听娘我二叔父有钱,真的没想到二叔父能这么有钱啊!一场就能收这么多的打赏,长久下来,那该有多少!诗儿她们真不该走!二叔父厉害啊!”林敏佳连连摇头。 宋阶道:“平日里也没有这么多。今儿是一个名角叫九韵的登台,才有这么多的人捧场。九韵成名之后,除了堂会,轮十日才一登台,打赏当然要多一些了。” “哦?那为什么那个九韵不天天唱?”林敏佳问道。 “天天唱,就不值钱了。”林慧佳微微一笑,摇头道:“所以才说二叔父厉害呢?就算那九韵原本唱的没有极好,这么一捧,也就没有不好的。” “正是这样。”宋阶点头道。 这梨清园,除去九韵这样十日一登台并一个月最多三场堂会的,还有更厉害一个月仅登台一次唱一次堂会的;余下还有一般名角三日一登台的,都是唱的很好的。就算是那日日都唱的,唱功也都是极好的,绝不辱没梨清园的名头。 今日担纲的九韵,是一女旦,身段纤细柔美,声音婉转如泣如诉,一抬手一开口就是无限楚楚可怜,动人之极。而她下面唱的,是一个多情才女,看中一平凡书生委身下嫁,助夫君步步高升,却不得夫君一心相待频纳妾室的故事。当然,这只是故事的开场几折。 林宜佳刹那间就听住了。 “……秋风转,银霜染地。罗衾耐不住,五更凉寒。念当年,与君初见……” 滴滴眼泪落腮而下。 故事的结局,是女子终成“贤妻”,接纳妾室,欢喜团圆。 那一场从不后悔的痴情相付,那一段无边蔓延的煎熬挣扎,柔肠千转……待到欢喜团圆之时,又有谁知她那心中那份情思已断,笑容背后仅剩下不在意的平淡?而到那时,心有多平淡,就有多悲哀…… 这便是女子只能有的结局么? “大姐,她唱的真好,我要赏她……”林宜佳动情地道:“我带了几百两银子,都给她……” 说着她也不待林慧佳同意,便将身边高几上一个花篮取过,叫了门口的小厮进来,一下子塞给他,吩咐道:“送给九韵姑娘。” “我也要送一个!”林敏佳取了一个大花束,给了那小厮。 林慧佳倒是没有行动。待小厮退下后,她才摇头道:“你们啊……二叔父还能真跟你们来结银子不成?不过,这戏写的真好。” “是啊是啊,戏写的好,唱的也好。”林敏佳附和,却又说不出怎么好:“我听了,真的觉得好难受。尤其是最后,那女子明明笑的很好看,可我就是想哭……” 这样的感情戏,又怎么是她们小姑娘能够理解的呢?若不是自己曾经……也听不出里面的意思,只能看表面的热闹。林宜佳问道:“这戏本子是谁写的?” “这是新戏吧,我倒是第一次听。”宋阶依旧笑着,显然没有因戏而生出任何动容。他翻了一下戏本子,果然在最后看到一个清丽的梨花形象,笑道:“喏,是林二叔写的新戏。” “啊,真的啊,我听说盛京好多流行的戏目都是二叔父执的笔呢。二叔父当真是有才华……”这一打岔,林敏佳已经从那种情绪中出来,赞叹道。 宋阶笑道:“这话啊,你真该跟你家另外几位姑娘说一说。呵呵。”他也只是这么随口一说,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但恰恰这个时候,林诗佳几人出现在包间门口。 林诗佳走进来,脸色有一些白。 她有些失态,径直走到宋阶面前,曲了一礼后,眼睛看着他,认真地问道:“宋公子是真心认为我爹爹很厉害很有才华?” 宋阶点头笑道:“那是自然。别的不论,只说这戏本,就已经是生花妙笔,文采斐然了。” 林诗佳看了一眼那戏本子。 《知味记》,这是她没有看过的戏本子。她的书房中,偷偷收藏了父亲所有的戏本子,却没有这一本,那就应该是新戏。她自己也是读书的,当然知道,这些戏本是如何的生花妙笔文采斐然。 而正因为此,她的心才更不能平——若她父亲实在平庸也就罢了,但她的父亲明明有满腹的才华,却全部投入到这上面来!让她的母亲和她们这些子女遭受指点!他怎么就不为他们考虑一下! “那若非要论别的呢?”林诗佳问。 宋阶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古人云,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不说林二叔在戏曲这一行里成就,他的戏将能世代流传下去,只说他以喜好为业,也已经足够让人敬佩羡慕了。” 世人又有几人能如林二爷这般,不在意他人目光,真正从事自己喜欢的的事,活的自在快乐! “是这样吗?”林诗佳眼中闪过一抹茫然,再次向宋阶行礼之后,找了个地方坐下,沉默不言,神思恍惚。 今日的下午场,在九韵担纲唱了一出老戏推了一出新戏之后,就算是结束了。当然,梨清园也不会赶客。在晚场开始之前,台上安排了歌舞,以及古琴等乐器的演奏。 也有人喜欢某位歌者或者某位琴师,从而送上花朵的,却也都与林家姑娘们无关了。她们六人,在夜市上玩了一会儿后,也就回府了。 当她们见到林大夫人和小李氏时,她们又不免说到梨清园,再次赞了林二爷的厉害之处。这让小李氏不免怔愣起来。她便有些坐不住,而林诗佳借口累了,就一同告了辞。 笑着送她们母女离开,林大夫人回身,对还投在一起说话的姐妹们道:“你们也早点儿回去休息。明天,我们娘几个,一起去荣郡王府。”(未完待续) 059 实话 早知道荣郡王府是要去的,却没想到就在明日。 特别是在她们几个才设计见着了那赵世衍之后,又在几人游玩了一日正高兴的时候,突然被告知这个消息,姐妹几个有那么一瞬间没有反应。 林大夫人微微抬起下巴,笑道:“怎么?” 林敏佳吐吐舌头,低声嘀咕道:“娘,我们今儿干了什么,您敢说您不知道么?现在还来问!” 林大夫人睨了她一眼,转而看着林慧佳,肃然问道:“那么,慧儿,你今日看了他,也交谈了一会儿……你觉得他如何?娘要听实话。” 见林慧佳闻言认真思量,林大夫人轻声却断然地道:“慧儿,你且仔细想想。娘明白地跟你说,你想那荣郡王府同林府一般清净和睦是不可能的,争斗绝不会少;同样,你嫁给那荣郡王世子之后,想同世子如同我和你父亲一般仅仅一双人也是没有希望的!” 林敏佳和林宜佳都有些吓住了。 林大夫人从前也跟她们说起各种事情,有关亲事方面也说了不少,但她从未像今日这样,将女儿对将来婚姻的幻想明明白白地给打破了!本来女儿离家嫁入陌生地面对陌生人群就已经够忐忑惶恐了!她也不想想,自家女儿受不受的住! 至少前世,林大夫人并没有说过这么一番话。 而林慧佳呢?就算她平日里再聪慧,再冷静,再从容,此时也是面色发白。 “慧儿,你若是不想嫁,娘会想办法。”林大夫人看着自己一心教养大的女儿,心中一阵一阵的疼,眼中忍不住酸涩起来。 林慧佳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 “娘!” 她猛的一下子扑进林大夫人怀中,嘤嘤低泣起来。林大夫人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滚落,落在林慧佳紫红色的褙子上。林大夫人拍打着林慧佳的后背,仿佛很久之前,拍打着还是幼童时候的大女儿,她的第一个孩子…… 林敏佳和林宜佳见状也默默落了泪。 良久,林慧佳插了一下脸,从林大夫人怀中退出来站定,俏脸中带了点儿冷意,断然说道:“娘!女儿总是要嫁人的!那赵世衍不会是父亲那样的夫君,但一定会是二叔父那样的夫君!这就已经足够了!” 两家亲事议到这一步,说反悔已经是不能。 而若是不嫁那赵世衍,其他人就能比他好了吗?很难很难!而她总会嫁一个人!所以,有赵世衍已经是不错了! “好……好……”林大夫人含泪看着林慧佳,欣慰笑道:“你能这样想,将来就一定能过的好。这样,娘也就放心了……天晚了,你们都早点儿歇了吧。慧儿,娘再告诉你,不管你心中如何想的,既然你已经认同了这门亲事,就要提足了精神气儿,展示出你自己的最好的一面来!为了自己,便也要生活的自在如意!” “女儿明白的。” 林慧佳抿了抿唇,别了林大夫人,姐妹三人一同出了松林院。 一路上,三姐妹都没有心思说话。林慧佳一直冷着俏脸,如同这夜舞下弥漫的寒霜,哪里还有一点待嫁女儿所有的娇羞和憧憬? 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若林慧佳如前世一般对赵世衍倾心,此时的她,又会是怎么一个模样?或者,那种倾心那种期待在此时给于林慧佳的美好,值得她将来的痛苦?又或者,那欢喜,那痛楚,那领悟,都是极其珍贵的? 林宜佳不能确定。 她又想起今天看的那场戏,在房内坐了好一阵子,都不能安心下来。 “蓝巧,陪我去松林院。”她猛的一下站起来,吩咐道。 蓝巧愣了一下,应了声“是”,手脚麻利地给林宜佳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披上了厚毛大氅,又塞给她一个暖手,又叫起两个年纪较大的二等丫鬟名为蓝心蓝思的,并四个守夜的婆子前后跟着,这才出了门。 天才黑下来,冬夜的寒气就一簇一簇地冒出,向人身体侵入。 林宜佳紧了紧衣裳,走进暮色之中。 松林院前,挂了一溜排的风灯,照的整个院子灯火通明。林宜佳知道,这是父亲不知为何还没有回来。若是父亲回了,这里的灯就会灭掉大部分,只剩下必须的一些了。 她一行才近前,就有丫鬟迎了出来。 见到是她,俱是微惊,一面有人进内通报,一面将林宜佳引了进去。 无论什么时候,松林院都不会阻挡她们这些儿女们的脚步。 很快,林大夫人只披了个大衣裳走了出来,问林宜佳道:“宜儿,怎么了?” 林宜佳道:“女儿想跟着娘睡。” 林大夫人闻言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林宜佳的脑袋,并不问其他,点头道:“好,好,今晚宜儿就跟娘睡。”而后转身,让松若去通知了林大爷。 她在这里睡,林大爷就不能回了。 林宜佳有些不好意思了,却又舍不得——林大夫人已经沐浴过,身上有着干净温暖的气息,让林宜佳眷恋难舍。这样的感觉,都多久多久没有感受到了? 净了手脚,宽了衣,林宜佳转进了母亲的被窝。 林宜佳窝在林大夫人怀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瓮声道:“娘。” “嗯。”林大夫人轻拍着她的背。 林宜佳知道,若她不说,林大夫人只怕不会问。她沉默了一会儿,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她一个只十二岁的小姑娘,从前都是懵懂天真,怎么会想到关心林慧佳的亲事感情事上了?这根本无法解释。 “娘,我们今天去二叔父那里听戏去了。二叔父写了个新戏本子……”林宜佳缓缓说着,林大夫人静静听着。“……我想,是不是就像二婶一样,若二婶不那么爱二叔父的话,她是不是觉得日子好过一些?娘,你也说,这世上的男子,根本很难再有父亲那样的了……可,我又不知道……” 林宜佳并不能将心中所想说的清楚明白,她也不能讲心中所想说的清楚明白。她这么絮絮叨叨又东一句南一句的,很难让人明白。 但林大夫人却是明白了。 她顺着林宜佳柔顺的黑发反复抚着林宜佳的脊背,让其不知不觉间放松了下来。而有那么一刻,林宜佳甚至脱口就想将自己经历的那不知真假的十年说给林大夫人听,她相信,无论有多么荒谬,她的母亲也会理解她……但最后,她又觉得不用说…… “我这个当娘的,真有一些不够用心。”待林宜佳不再言语,林大夫人轻轻开口道:“三个女儿之中,娘最纵着你一些,并不像要求你大姐的标准来要求你……” 她一直认为,最小的女儿也最是天真不知事,不会有太多的心思。今日这才发现,是她忽略了最小女儿的变化和成长。的确不够用心,林大夫人心中有些自责。 不过,这些感慨并不需要说给女儿听。 “至于你大姐……”林大夫人道:“娘从不信什么‘痛苦也是人生财富’这样的说法,那激励人的话都是针对男人们讲的。我们女儿家的感情,岂能轻付?期待了,付出了,一颗心受了那么多的煎熬苦楚,最后却只能无奈想开,并没有值得的收获,我们宁愿一开始就坚定心意不动容!因为不值得啊,宜儿,你知道吗?不值得……” “可娘,您却劝二婶娘想开,又替二叔父说好话……”林宜佳低声道。 林大夫人轻声叹息:“到你二婶娘现在这样的地步,若是不想开,又能怎样呢?日子都要过……不若让自己轻松一些吧。而且,你二叔父和二婶娘的情况。同你今天看的戏文里说的又有些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林宜佳从林大夫人怀里露出头来。 林大夫人道:“你二婶娘首先在意的,并不是那些妾室的存在,而是……她心中埋怨你二叔父明明有才华却偏偏不肯出仕,做什么不好却偏偏真的上了戏台上唱戏……要知道,妇人们聚在一起,嘴巴多半都是不留情的。你二婶娘听到他人说的难听,心中可不就怨了你二叔父?” 那是肯定的。 从前她还能躲在家中不听,但现在,林家寒和林诗佳的亲事就在眼前,她心中如何能够不急?而这一急,那怨不就更大?矛盾也就更厉害? 林宜佳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其实,你二叔父也不能那贪色非要多少姨娘不可的人。”林大夫人又缓缓地道:“若是你二婶娘能够真的理解他认同了他以他在戏文上的成就而骄傲……你二叔父未必就不能成为一个一心人。真到那个时候,你二婶娘也就是真正的舒心了。” 志同道合则情爱长久? 林宜佳听到这里,心中十分的受触动。 她反复地想着几遍,忍不住问道:“那大姐呢?难道就没有办法……” 林大夫人摇摇头:“感情的产生,哪里有那么容易的呢?就连女子都视妾室为自然,更何况男子呢?若……” “若什么?娘,你快说啊。”林宜佳催促道。 林大夫人却是摇摇头,道:“没有什么。娘只希望,你们将来都能够生活的舒心如意……恩,夜了,睡吧。” 林宜佳有些失望,但还是顺从地点点头,偎在林大夫人怀中,很快就睡着了。(未完待续) 060 红翡墨玉佩 次日一早,林宜佳被林敏佳和林家康好一阵子取笑。 不过,林宜佳并不在意——她们两个明显是嫉妒羡慕,尤其是林家康,怎么也不会有机会同母亲一起睡的,让他笑话一下又如何呢? 有她们这么闹一闹笑一笑的,早饭间的气氛算是较轻松的。 林宜佳偷瞧着林慧佳,就发现一夜之间,她俏脸上的冷意已经隐去,又恢复了她大家闺秀所有的温婉从容。只是,那淡淡的笑容里面,哪里有一点真心的笑意?而此时要去荣郡王府,她也没有半点羞涩,仿佛只是去无关紧要之所…… 唉。 林宜佳觉得难过。 若是一个女儿对于自己的亲事都没有了期待,那日后的生活又会如何?母亲说的那一番话是那样狠厉不留余地,会不会矫枉过正了? 林大夫人似乎也察觉到大女儿的此时的心态。 她眉间闪过一丝忧虑和心疼,但却并未说任何缓和的话,只是淡淡地提点了几位姑娘家在外注意言语行止之后,便带着她们上了马车,驶往荣郡王府。 荣郡王府位于盛京城的北边的平贵坊,离皇城很近。 这是一座年代比较老的宅子,从外表看,青砖高墙,显得厚重而朴实。一进入那朱红大门,拐过那一看就历经沧桑的高大宽厚的青玉石影壁,驶过二门,眼前的感觉就全然不同了—— 白石铺就的地面纤尘不染,在阳光下焕着洁净的光彩。虽然是冬日,但这里却少有光秃秃难看的枯树,四季常青的树木上,每一片绿叶都仿佛被精心擦洗过似的格外的绿格外的亮,连一片黄叶都看不见……而所有的建筑都像是才翻新过的一样,廊柱上的油漆都是簇新簇新的。 朝气蓬勃,充满生机。 荣郡王妃带着府上的女眷亲自迎到了二门。她是一个有些富态的贵妇人,笑意融融的,很是可亲的样子。林大夫人才要带领女儿们见礼,却被她一把拉住,笑道:“我啊,可算是把你们给盼来了!荣卿,你跟我还那么多礼干什么?赶快进去,老太君等着呢。” “是啊,若夫人您再不来,我们王妃只怕要找上林府去了!”说话的是林府的侧妃周氏,她看起来比王妃要年轻一些,身姿袅娜,笑容温柔恬淡,让人看了就大起好感。 林大夫人的神色有几分故意的惶恐不安,忙笑道:“这是怎么,怎么累的您们亲自到这里来了!”又解释道:“王妃和侧妃这么说,倒显得是我的过错了。实在是才一回京,要操心的事情太多……” 真论起来,荣郡王府,周侧妃,林大夫人她们彼此年纪都相差并不大,早年虽然没什么特别的情谊,但却都是面熟相识的。如今,两家结亲在即,这再见面,怎么能显得生疏了? “行了行了……”荣郡王妃打断林大夫人,笑道:“这话儿啊,你留着跟老太君解释去!这会儿你呀,走快点儿别再耽搁才是正经的!” 林大夫人于是不再坚持,行了一礼后,上了小油车。 小油车顺着白石路向前走了约一盏茶的功夫,避开中间一处院落之后,又往后走了一会儿,穿过层层景致,深入到荣郡王府的深处,便是老郡王妃的住处,荣享堂。 老郡王妃见到几人进来满脸堆笑,受了林大夫人一个大礼,又待小辈们一一上前拜见,各自都有价值不菲见面礼—— 林慧佳得了一个样子小巧的紫檀木盒。初始她并未打开,但老太君却笑着示意她打开看看。 这是一个红若血滴又通透无暇的血翡,雕磨成牡丹样,浑然天成,散发着极致的雍容美丽。 血翡当然十分的名贵难得。但从老太君手中送出来,倒也不值得大惊。林慧佳便表现出了一分喜欢,正要再次拜谢老太君,却听见一个少女控制不到地道:“血牡丹!祖母您怎么将这个给了她!” 却是玲珑郡主。 自从林家一行人进来后,她就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林慧佳,并不说话。而这时突然一开口,却是突兀至极,让厅上的人都不由变了些颜色。 “这……?”林大夫人沉吟。 郡王妃略微皱眉,轻声呵斥道:“玲珑!” 周侧妃忙笑道:“玲珑啊,这是一时小孩子心性又犯了!您有所不知,老太君的这块血翡牡丹佩,玲珑她曾经几年前跟老太君讨过一次,老太君没有赏她,而是赏了她别的。今儿又看见了,一时间肯定有些惊讶的。” “祖母您不疼是最疼玲珑了吗?”玲珑郡主神色委屈,就要去摇老太君的手臂撒娇。 “胡闹!”郡王妃脸一寒,训斥道:“这些年真是太纵容你了,想要什么就非要不可吗?” “既然郡主喜欢……”林慧佳倒是无所谓。这东西稀罕,但她却不稀罕。 郡王妃转过脸,和缓了一下神色,对林慧佳,也对林大夫人解释道:“玲珑也是有所不知。这玉有一对儿,却是从一块原石中得来的。难得的是,一边是血翡,一边是墨玉……当年元帝得了这样的原石后,就让工匠给加工成了两枚牡丹玉佩,后来赏给了先祖郡王。后来到了父亲手中。” “当年郡王爷与我偶遇,便觉想得,就留下一枚红翡为信。”老郡王妃接过话题,神色间有些怅然。她同过世的老郡王,相知相得,夫妻很是和睦。年轻的时候,老郡王还收了几个通房,后来也都全部打发了…… “那枚墨玉,我早年就给了衍儿。这红翡,一直在我手上,今儿才算是送了出去……”老郡王妃看着林慧佳,眼中全是欣慰。 定情信物么? 可这信物,却是通过别人送出来了,其本人的意愿也未必可知……林慧佳悄然瞧了一眼不动声色依然富贵天成风度翩翩的赵世衍,又看了看他腰下玄的那枚墨玉,心底生出些许嘲讽。 但不管怎么说,有了这么一层意义,这血翡的确是不适合给玲珑郡主的。玲珑郡主神色间虽还有些愤愤,但也不再做声了,圆睁着两眼,在赵世衍和林慧佳身上看了又看。 “那慧儿,你就佩上吧。”林大夫人闻言,笑着吩咐道。 林慧佳微怔,很快应了声“是”,将自己身上原本的绿玉环取下来,换上了那血翡。滴红的牡丹开在月白的裙袂之间,便上温婉从容的她平添了一份富贵雍容。 老太君看着那站立不远的一对璧人,真是满意之极,满脸都乐开了花。她看了又看,才让林慧佳退回座位上去。转头看见玲珑郡主微微嘟起的小嘴儿,老太君笑呵呵地对她道:“你别馋这个。你祖母那里还有几块好玉,回头随你挑就是了!” 玲珑郡主这才开颜,笑道:“谢谢祖母!祖母最好了!”又讨好地伺候老郡王妃茶水不提。 轮到郡王妃时,她倒没有给出什么有意义的物件来,但也给了套极其名贵的凤凰展翅的红宝石头面,显然一见之下,对林慧佳极其满意。周侧妃也笑着给了一对儿八宝龙凤镯应了景儿。 林敏佳、林宜佳以及林家康也都得了见面礼不提。这一番见礼之后,老郡王妃便道:“衍儿,玲珑,林家姐弟第一次来,你们带着去园子里转转,好好招待,万不可怠慢了人家。” “祖母,您就放心吧!”玲珑笑容清脆。 赵世衍也笑着应了声“是”,转身请了林家小辈们。 众人才一走出房门,林家姐弟四人还不待寒暄反应,便见玲珑郡主一下子挽住了赵世衍的手臂,神态亲密地撒娇道:“哥,你怎么早不告诉我那玉佩的来历!害人家丢丑被笑话!” “哦?我记得我有跟你说过的?”赵世衍笑容中多了几分真心。 玲珑郡主歪头道:“是嘛!那人家忘记了嘛!”而后又理直气壮地道:“总之是哥哥你对不起我!我要你赔我!” “好好,我赔你就是了。你想要什么,哥都赔给你,如何?现在你就别闹了好不好?”赵世衍神态随意地脱离了玲珑郡主的纠缠,离开她一两步的距离,向林家姐弟道:“玲珑从小就同我感情很好,经常玩闹的。她也就是小孩子脾气。” 林慧佳微微一笑:“郡主率真可人,让人一见就喜欢呢。” 她这话也是应有的客套,但那玲珑郡主一听,立即脱口说道:“怎么会一见就喜欢的,假惺惺!” 林慧佳一下子怔住了。 赵世衍忙拉住玲珑郡主,对林慧佳歉意地道:“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啊,规矩都爱学,我母亲都不敢带她出去,就怕她不会说话……” 一个侧妃所出的女儿,若是不懂规矩,怎么能得府上人的喜欢和宠爱?看刚刚那老郡王妃,明明是玲珑有错,却还要拿出珍藏让她挑选来哄她!若不受宠爱,若她不是如传言所说得红月长公主和太后的欢心,以她侧妃所出相当于庶女的身份,怎么能够得封郡主! 这小姑娘明显是对自己有敌意! 那赵世衍不过是掩饰是纵容! 不过,林慧佳也并不在意。她忽然明媚一笑,向玲珑郡主道:“郡主果然率真!我刚刚那样说,可不就是假惺惺的客套话!”(未完待续) 061 郡主率真 “不过,我们既已相识,以郡主的率真心性,自然会让我们很快喜欢上的,郡主您说,是也不是?” 林慧佳这么一说,反倒让玲珑郡主说不出话来。她若说林慧佳等人不喜欢她,岂不就是说她自己人品卑劣?玲珑郡主一时间找不到反驳之语,只能不高兴地冷哼一声。 而赵世衍同玲珑站在一起,面对着林慧佳。而林慧佳那样明媚的一笑,刹那间散发出来的聪慧自信,是那样的美丽难言,让他在有一瞬间失了心神。有这样的女子做他的妻子,似乎也不错? 玲珑在她面前,完完全全就是小孩子在胡闹。 赵世衍头一次对自己的这桩婚事少了几分无所谓,多了一分期待来。 他瞬间回神,轻拍了一下玲珑郡主的肩膀,低斥道:“好了玲珑!不许再胡闹,像林大小姐道歉!” 林宜佳发现,在听了赵世衍这句话后,玲珑郡主面上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一丝愤然一丝委屈,眼眸中有一滴泪几乎就要落了下来。但她面上的这些神请很快转换不见,便见玲珑过来,挽上了林慧佳的手臂,娇声道:“慧姐姐,是玲珑不对,玲珑……” 玲珑郡主的眼睛生的十分的好看,大而有神,此刻又水汪汪的。而且,她本人生的也十分的好看,才十二三岁,已经有了花朵半绽的美丽。这样一个好看的小姑娘,又这么一双眼睛看着你,仿佛让你觉得,任何拒绝她惹她不快的做法,都是罪恶一样。 林慧佳莞尔一笑,就势拉住玲珑郡主的好,责怪地看了赵世衍一眼,道:“赵兄又何必过于严厉了?郡主这般直言,才是没有与我们姐弟太见外了呢……”顿了一下,她又道:“赵兄,我弟弟提说府上收藏有诸多书画珍品,十分向往,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荣幸增长见识?我们女儿家在一起,才好放开了游园呢。” 林家康闻言一愣。 他什么时候向自己姐姐提过这些了? 不过,郡王府的收藏,他当然想要见识一番……于是,他当即走出一步,向赵世衍行礼相询。 赵世衍自然无有不应的,嘱咐了玲珑郡主之后,便带着林家康往前面去了。只是,他心中也是疑惑:自己的未婚妻似乎没有借机和自己多多相处的意思?全然不似其他女子?明明昨日她还主动相约相见的? 赵世衍心中回想一下昨日表现,虽然有邀月楼前的那一番意外,但他自信自己的行为中没有什么不妥之处……或者,她见玲珑与自己关系很好,便玲珑又有些任性,便想着先讨好小姑子? 这倒能够说的过去……据他所知,这盛京贵女,从前就有不少特意亲近玲珑以期玲珑能够在他面前提一下她们的,玲珑那里,珍贵不珍贵的礼物就没有少收。只是这两年自己定亲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才消停了些,却也并未完全绝迹。 赵世衍如此替林慧佳找了个借口说服了自己,心中却有那么一点点的不舒服。不过,这不舒服并没有如何影响到他,很快就被抛之脑后了。 荣郡王府的后园并没有个特定的名字,也并没有分出花园的部分。不过,却依然是景致连连,一座座建筑坐落其中,反倒是成了整个园子的点缀。 出了荣享堂,向后再走不远,便是一个观景小亭,位于在一方不大的浅池之上。池水轻轻浅浅,布满了大小各种形状却都圆润没有棱角的石块。较大些的石块又有不少是中空的,无数鱼儿在其中穿梭游动,色彩斑斓,形态各异,十分的灵动美丽。 玲珑郡主陪着林家三位小姐,踏上了精致的白玉小桥,走进了小亭之内。而小亭内早已有奴婢陈设完毕,一应茶水瓜果也都捧了上桌面。 不待她们安坐,玲珑郡主便显得有些迫切地道:“慧姐姐,你的这牡丹佩,能不能给玲珑看一看呢?祖母从前都是藏的紧,从来不拿出来呢。” 从来不拿出来,你还不是知晓了? 林慧佳也不在意,就将那新得的血玉佩摘下来,递给玲珑。 玲珑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口中不住地称赞漂亮。 可她再怎么称赞,这样一件含着长辈期许有特别意义的玉佩也是不能送给她的。林慧佳轻笑,口中又谢过了老郡王妃的厚赠,转而谈起在别处见到的一些好玉来。但是可惜,林慧佳很快就发现,这玲珑郡主并不是爱玉之人,对她所说并无兴趣,只是敷衍地“恩啊”几声,人一直低头反复摩挲着手中的牡丹纹路,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个时候,林敏佳被池中的鱼儿所吸引,拉了林宜佳一起观看。那些鱼儿并不是富贵人家常常观赏的锦鲤,而是种类。待她们辨认了一番后,林敏佳不由惊呼道:“这是海鱼吧?看,那种橘红条纹斑的扁鱼我认得!那是红小丑!” 此时林宜佳也发现了这些鱼。 虽然大多数鱼类她们都叫不上名字,但这里蓝色的绿色的什么颜色都有,长相也是千奇百怪,肯定是海中鱼类不错的。 荣郡王府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就这一池海鱼就是好大的手笔!盛京远离大海,这些存活下来的海鱼本身一条条绝对价值如黄金打造不说,单就这一池水,从大海里运来,还要源源不断保持池水的新鲜,花费又是多少! 玲珑郡主听见这一惊呼,便顺势走了过来,笑道:“敏姐姐真不愧是广州府来的,见识不一般!红小丑,黑小丑,那是鬼面,那是蓝面……” 玲珑指点着池水中的鱼类,骄傲地一一介绍着。这些从南面大海中捕捞上来的鱼类,颜色鲜艳,体态优美,体型也比较大,十分的斑斓美丽。锦鲤同它们比起来,可就显得单调多了。 林慧佳同样站了过来,微笑着听玲珑郡主介绍,口中偶尔附和,视线却一直没有从玲珑郡主手上离开——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一时忘记了,玲珑郡主将那块玉佩握在右手手心,且就用右手在水池上空不住指点着。 突然,林慧佳眼神一动,胳膊下意识地跟着动了一下,却又停住。 便见玲珑郡主松开掌心,那枚如血玉佩瞬间就落入了池水之中,“咚”的一声将那一池鱼惊的四散而开!而后,它在水中飘飘荡荡,慢慢地沉入池底。清澈的池水不过是一尺来深,那枚玉佩开在水中,反倒是更加的艳丽雍容了。 “哎呀!”玲珑郡主神色懊悔:“快,快来人,我的玉佩掉下去了!快点儿把它捞上来!” “是!郡主!” 一位亭外伺候的丫鬟闻言,立即褪去鞋袜,卷起裤裙,露出半截小腿,走下了水池。池水应该不算冷。就见那丫鬟面色不改,很快就走到池中间,将那玉佩捞了出来,小心地捧回岸边。 玲珑郡主的贴身丫鬟名叫香片的,将玉佩接了过来,擦拭干净后,捧给了玲珑。 玲珑歉意地将其捧送给林慧佳,有些后怕地道:“幸好是落入水中,这池水也不深……不然,玲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林慧佳的手指暗自在玉佩上摸过,确定其没有任何问题后,才将玉佩拿过来,再次佩戴上。其实,在玲珑将玉佩松手之时,她是能够将其接住的。但,今天这郡主的表现实在有许多怪异之处,且玉佩落水又不会摔坏,她也就没有阻拦,就想看看这郡主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不是没事儿吗?郡主就不要再自责了……不过,就算真的碎了,谁还能怪你不成?你也是无意的。” 林慧佳明显能够看出来,玲珑刚刚分明是故意将玉佩丢到水池中去的。她心中原本已经做好了会发生各种可能的准备,但此时还回来的这枚玉佩,分明就是原先那一枚,既没有表面完好内里破损,也没有被悄然掉包。那么,这位郡主到底意欲何为? 眼下这种状况,实在让林慧佳有些糊涂了。暂时想不明白,她也只能将疑问压在心中,只能更加的警醒一些。 但接下来,玲珑郡主并没有再做出任何奇怪的举动。她像一位真正教养良好颇受宠爱的贵女一样,尽职尽责地做好了主人一职,同林家姑娘们游玩谈天。而林慧佳呢?直到她顺利地同家人一起走出了荣郡王府的大门,这才心气微松,心头闪过一分疑惑和不可思议来。 难道自己看错了? 林慧佳将那枚玉佩摘了下来,反复观看,低头不语 “怎么了?”林大夫人问道。 林慧佳将那血翡递给林大夫人,蹙眉道:“娘,您给看看,这一枚玉佩上并没有什么不妥吧?女儿总觉得有些奇怪……” 林大夫人闻言,肃然接过玉佩,反复看了一会儿,也并没有看出任何问题。但她却并没有就此放松,而是坐直了身体,正色问道:“发生了什么事?说给我听听。”(未完待续) 062 兄妹亲厚 林慧佳便将她们出荣享堂后发生的对话和行止详细地学了一遍。她自幼聪慧,复述起当时的对话来,竟是分毫不差。 “等等,你说,郡主当时说‘我的玉佩掉下去了’?确定她说了‘我的’这两个字吗?”林大夫人问道。 那玉佩,怎么也不是她玲珑郡主的。 林慧佳再次回想,肯定地点点头。林敏佳却是有些不记得了,但林宜佳却也肯定道:“是的,娘,郡主就是那样说的。宜儿当时还奇怪了一下呢,她怎么出现这种口误呢?” 林大夫人若有所思,让林慧佳继续讲述下去。 “都说郡主和世子感情极好,她又是机灵百出的性子,只是想替哥哥试探一下未来嫂嫂也是有的。”林大夫人最后也没有想到什么,便如此安慰林慧佳道:“虽说与小姑子交好很有好处,郡主这个荣郡王府唯一的小姑子也极有份量……但只要咱们行止得体,也不必非得屈就她。” “而且,从今天看,荣郡王府的两位女主人,老郡王妃肯定是对你钟爱十分的,郡王妃你未来的婆婆,也是对你的表现十分满意。你将来嫁进去,倒也不用担心日子难过。”林大夫人眼中露出极为不舍,语重心长地道:“慧儿,你的婚期,已经定下了,就在明年九月一十六日……” 林慧佳神色微动,点了点头,神色黯然。 林宜佳听到这个日子,心中轻轻一颤。 果然还是这个日子……只是……她紧紧咬了咬唇,抬起头:“娘,那郡主同大姐夫的感情只有那般要好么?他们又不是一母兄妹、娘你也说了,大家之中,若非一母同胞,就是兄弟姐妹之间,相互算计的居多,哪里真有什么手足之情?” 林大夫人却是没有多想,她摇摇头,笑着解释道:“荣郡王府中,嫡子只有一个,那就是世子,庶子有五个;但女儿却只得郡主一个,所以就显得珍贵些。而且,郡主的生母周侧妃,仅仅生育她一人,并无儿子傍身。” 侧妃之女,出身就比其他庶子高贵;又无一奶兄弟,就同世子没有利益冲突……又是唯一的妹妹……所以郡主会同赵世衍亲近,也是应该的。林宜佳明白这一点,但…… “二姐姐同大哥还是亲兄妹呢,怎不见他们……搂搂抱抱?”林宜佳一狠心,说出这样难堪的几个字,满面赤红。 那样的词语,那是姑娘家能够说的出口的?听都不能听! “小六!”林大夫人瞪了她一眼,瞧见小女儿嘴唇都几乎咬破了,也就没忍心责怪她。倒是林慧佳听了之后,神色有些恍惚,紧紧地皱起眉。就连林敏佳也点头道:“娘,不怪小六说的难听……他们两人之间,的确太随意了些。我们这么疼弟弟,平日里也不过是帮他整一下衣服什么的,在他七岁之后,您可就再不许我们抱他拉他的手了!难道他们兄妹就不懂‘男女有别’的道理!” “你们……”林大夫人拧起眉头,脸色有些难看,重新问道:“世子是说,他将这一对玉佩的来历同郡主说过?” 林宜佳忙点点头。 这样一对玉佩的来历,又不是今天吃了什么之类的小事,玲珑怎么会忘?她肯定不会忘! 林大夫人闻言不由紧紧捏住手中的玉佩,良久之后,她才道:“这件事情,娘会找人查问一番。你们也不要到处再说了。” 今日在荣郡王府,因为对自己的儿女很放心,她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与郡王妃的应酬上,并没有太注意小辈之间的情形。如今看来,却是有些疏忽了…… 林宜佳也就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回到林府之后,林大夫人又找人对那玉佩做了仔细的检查,甚至连那雕刻的牡丹花瓣的褶皱中有没有染上什么不知名的毒素,都仔细查看过,又狠狠地用滚水过了三遍了…… “娘,不如,咱们给大姐弄一个赝品戴着呗?”林宜佳建议道。“这玉佩吧,若不戴,有负老人家的一番心意;戴着吧,得时刻悬心不要弄坏了……今天若不是掉在水中而是掉在地上,那就肯定碎了!” 若是这玉佩碎了,就算是意外,老人家也肯定会不高兴,会影响林慧佳在她们心中的印象的——这一块玉佩,前世的时候,林慧佳十分的珍重,一直随身佩戴。但后来有一日,还是不下心碎裂了。为此,林慧佳还同赵世衍堵了气,第一次因为不和回了娘家…… “也好。” 林大夫人点点头,当即就吩咐了纸笔描下了玉佩的纹路,又让冯嬷嬷开了箱子,挑了一块颜色相差无几的红翡出来。又写了一封信,吩咐一番后,让人一同送了出去。 于此同时,一张图纸和一块血玉,也从郡王府送了出去…… 大显景和十二年的冬月,没有滴下一滴水滴。直到进入了腊月,天才开始阴沉起来。太阳几天没有露面后,便开始飘起了雪。 雪花细细的,下了一整夜也才不过是盖住了地面一寸多深。在林府,林家姑娘们的院子也终于整修完毕,林敏佳和林宜佳都欢欢喜喜地从雨墨轩搬了出来,分别住进了风澜院和风荷坞。 “娘,趁着还没有到年,我们请人来玩一玩吧?”这一日同林大夫人请安时,她撒起了娇:“上了一个月的学堂,总该休息一下嘛……” 从荣郡王府回来后,她们三姐妹也跟着去了林家的学堂。就是中间林大夫人有赴宴的时候,她们也都被带出去,只有林诗佳,每次都被林大夫人带在身边,让人羡慕的很。 “哦?你要请谁?”林大夫人笑意盈盈地问道。 林宜佳和林敏佳对视一眼,都有些泄气。她们才一回京,只去了一次赏菊宴还是小心翼翼地自己跟自己玩了,哪里认识有新朋友? “娘,您还说,这不都是怪您?每次出门都不肯带我们……”林敏佳嘟囔道。 林大夫人笑笑摇头,没有解释。 她之所以只带林诗佳,不就是告诉那些夫人们,她们林家如今暂时只有林诗佳一人要考虑终身么?免得那些人总是问到别人身上去……她自己的两个小女儿,她还要多留几年呢,怎么会轻易许人家! 而自己的女儿们也知道这一点,此时也不过是在向她撒娇罢了,哪里用的上她正经做解释。 林宜佳眼睛一亮,坐直身子道:“娘,我们有人请的呀!我们可以请大姐夫和玲珑郡主,还可以请冯家两位表姐和她们的未婚夫嘛!还有那位柳小姐,娘您不是想多观察一下她吗?还有您这么多天肯定看了不少公子小姐了,一并请来玩就是了……恩,还不要请大人,但我们小的在一起玩才开心嘛!” “就是就是!这个主意妙!小六你最近变聪明了啊!”林敏佳兴奋地附和。 林大夫人于是笑眯眯地点点头:“小六这个主意的确不错。” “那娘您是答应了?”林宜佳惊喜。 林大夫人不答,拍了拍手,笑道:“事不宜迟。眼看可就到年,再不适合宴客了……” 正像小女儿所言,她最近带着林诗佳,瞧了不少公子小姐同林家合适,正缺机会了解他们呢……自己家设宴,又没有长辈在场,那些人所言所行,肯定是会真实几分,她也好借助府上下人们的眼睛,仔细看,仔细斟酌…… 林大夫人做事,从不拖泥带水。 她当即就找到小李氏,同她说了这件事儿。小李氏当然没有不赞同的,两人又打发人问了林家寒和宋阶,将宴会的时间定在了三天后,送出去了近二十张帖子。至于宴会的由头……怡园那么大,难道还没有几株开花的梅树? 林宜佳十分满意。 昨儿那仿制的牡丹佩送了来,当真是十分肖像,仅仅是两块玉佩的颜色深浅上有些微的差别,若是挂在身上不放在一起比较,那是怎么也看不出是赝品的。 整整一个冬月。离明年九月也只有十个月的时间了。 而这个日子,总得想想办法往后拖延一些才是。林宜佳心中翻来覆去地盘算,却找不到好的借口。但现在—— 若不将那赵世衍和玲珑郡主放在一起,她又怎么才能将他们两人之间的“亲厚”让林大夫人亲眼目睹了?只有林大夫人觉得是严重的,以她爱女的心思,才会立即找到荣郡王府为林慧佳力争! 到了这一日,竟然是落雪初晴,露出了久违的阳光来。 过了正午,便开始有客人陆陆续续地到达林府。因为都是第一次上门,先到松林院拜见一下林大夫人是正礼数。冯家姐妹来的比较早,因为是亲戚,见了林大夫人之后,又到后面拜见林老夫人去了。 其他的,娇客们来了之后都暂时在松林院的厅上坐着,少爷们便由人领去了前面,由林家少爷们招待了。林家办少年人之间的聚会,宋阶自然少不了做为主人帮忙,而秦明远也没让自己闲着。 但林宜佳并没有心思注意秦明远。她站在松林院的门口,瞧见玲珑郡主伴着赵世衍一道走来,嘴角扬起一抹天真笑容。(未完待续) 063 茶戏 “西湖龙井茶,是清明后采制而成的,价值略差……” “茉莉花茶,茶用的是明前龙井,却是陈年茶……” “……” 林府今日的少年聚会,主要的节目是品茶。这一点,才帖子上都是写明的,并请客人们也各自带些茶来,且不论茶叶好坏,只论人品不品的出是具体何种茶叶……在白雪红梅中论着一盏盏滚烫的茶水,所有人都觉得颇有兴致,十分愉悦。 这些少年人,几乎都是富贵乡里长大的,识茶品茶于他们来说,是必须要说的本领,差别就在于学问的多少而已。因而,这一番较量下来,倒也是相差不大。 “呸!呸!” 新一轮茶端上来,茶香几乎全无。几位心急的小姐抿了一口,立即皱起眉头,一口水含在口中是怎么也咽不下去。而那玲珑郡主甚至“呸呸”出声,将一口茶水又吐回茶盏里面! “好苦好难喝!”玲珑捧着茶盏连连皱眉,而后又抬头,羞涩地笑了笑,道:“啊,我失态了……不过,这什么茶真的很难喝!不信的话,你们也尝尝啊!” 若换成其他人,或是换成其他场合,玲珑这么一下,指不定要被如何笑话呢。但今日,来林府为客的,一来以玲珑的身份为最高;二来,这些少年客都是林大夫人看了一眼的,性格都还不错……至少,表面上不错。此时此刻气氛很好,他们又何必突兀的破坏呢? 于是,众人都包容地笑了笑。 玲珑郡主尤不满意,冲着赵世衍道:“哥,你快点儿尝尝!给我作证!真的比我喝过的苦药都难喝,又苦又涩,还有一股怪味儿!” 赵世衍瞪了她一眼,端起茶盏就饮了一口。但让玲珑郡主惊讶的是,赵世衍的面部表情不过是微微一愣,随即就若无其事的将那口茶水咽了下去! “怎么可能!”玲珑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快步走到赵世衍身边,端起他的茶盏也饮了一口。“啊,呸呸呸!” 同样恶劣的味道让玲珑面色一白。她立即就将那口茶水吐到地上,抬起头时,却是两眼汪汪地向赵世衍嚷道:“哥,你欺负我!你欺负我!”这同时,她抡起粉拳不断向赵世衍的手臂上不依地捶打。 玲珑郡主这是在同赵世衍撒娇。 意识到这一点,在座众人几乎都是微微愣神。郡主这样,虽然看似自然,但似乎有些不太合适? 而这个“自然”的举止,却是让林慧佳瞳孔一缩。她随即温婉一笑,端起自己的茶盏向众人示意道:“呵呵,让我们也来尝一尝,到底是什么茶,让郡主如此难受?” 那柳璎珞也立即附和道:“恩,来,我们也来试一试。这世上,难道真有比药汁还要难喝的茶?”说罢,她当即抿了一口,但也很快用手帕掩住嘴,将那一点茶水吐了出来,面色动容道:“真的难以下咽!” 众人此时也都抿了一口。而几乎所有的少女们都将茶水吐到了手帕上,没一个人咽下去的。倒是少爷们,不好使用手帕,只能皱眉苦咽下去。 林府婢女立即送上了酸梅蜜饯,供众人压味。 女子们立即就取用了。有几位少年也取用了酸梅,只有少数几人没有用。 “哥,你怎么不压压这怪味儿?嗓子不难受么?”玲珑说着,取了一个蜜饯,就要送至赵世衍的嘴边。 赵世衍挥袖阻了玲珑,自己取了一枚酸梅放进口中。 “什么嘛,你不是最讨厌酸的……”玲珑很不服气,但赵世衍这个时候给了她一个凌厉的眼神,使她面色显出几分委屈来。不过,她却没有再说什么,赌气一般地将手中那枚蜜枣吃了下去。 这个时候,赵世衍淡淡一笑,开口相询道:“不知有哪位品出这是什么茶?味道当真有些难以接受。” 众人多是摇头。 有人道:“看这茶汤,应该是绿茶中的一种吧?不过又好像是黄茶?” 秦明远神色一动,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开口,但却放弃了。他也是那少数饮茶后没有变脸的人之一……而且,对于这茶,他更是印象深刻。曾经那几年家中艰难的时候,他饮用过多少这样的茶水!如今虽有好茶,但他的味觉依然记得那种味儿呢! 那种茶……若他知道,岂不是说明他的家境很差! 不提秦明远的心思变化,却见宋阶潇洒一笑,端起自己的茶盏一口气用完后,问伺候茶水的丫鬟道:“不知是谁煮的茶水?你告诉她,这茶啊,煮的方法不对!” “回宋少爷,是松茗姐姐煮的。”那丫鬟答道。 松茗是林大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煮茶的手艺最妙。此刻去没有在场,而是在另外一处准备着茶水。 “宋兄识得这茶?”有人就问道。 宋阶点头道:“这茶嘛,要说到底是何种茶叶,那是说不清楚的。” “那是为何?”众人不解了。 宋阶解释道:“这茶,其实就是茶叶沫子。茶行炒制各种茶叶之后,好的都分等装了,最后留下的茶叶沫子,就归在了一起,以极便宜的价格卖出去,就是这茶,路边的茶水铺子,卖的就是这个,叫大碗茶,要添了盐一起煮,大热天赶路累了喝上一碗,相当的甘甜解渴。” “那我们怎么不知道?茶水铺子嘛,我们又不是没去过……”玲珑问道。 宋阶笑着看她:“郡主出行,就算是在茶水铺子中歇脚,什么时候用过铺子里的一水一饭?” “哦,也是。”玲珑想了想,点头称“是”:“我们都带着茶壶茶叶呢,根本不会喝外面的茶水。难怪我们不知道了……” “宋公子见识广博,佩服佩服。”赵世衍拱了拱手。 “我不过是经常要外出罢了。出门在外,很多时候,是讲究不起来的。”宋阶浑不在意,瞧见又有新茶端了出来,于是说笑道:“这一回,可一定要是好茶!不然,我们可就要换个游戏玩了!” “恩,单凭这茶香,就不是凡品……”有人跟着附和。(未完待续) 064 刺激 茶戏完,宾客皆欢。 松林院的林大夫人和小李氏虽不在场,但茶宴上所发生的任何一个细节都是尽收眼底。今天,怡园里可是集中了林府绝大部分得用的丫鬟,散布在园子里任何一个角落。 “孟家的孩子看着真不错,父亲是一省知府,真可惜是个庶出的……”小李氏万分惋惜地道。那孟知愚白面如玉,十分俊俏,在一众少年人中算是比较突出的,而且风度也佳。 “但他已经有了功名在身。”林大夫人道:“世卿特意看过他的文章,说是来年下场十拿九稳一个举人功名。若是多打磨几年,桂榜占前都是有的。” “大嫂请来的,学问都不差吧?我知道他肯定是个争气的好孩子。”小李氏并不以为意:“但诗儿怎么也不能配个庶出的,让人说风凉话。” 她这个性子,吃苦受难都不怕,怕的就是风凉话。 林大夫人摇摇头,知道一时半会儿也劝不转她,便道:“你好生思量就是。今天来的少年人,此时看来,品行都是相当不错的。” 小李氏点头,又拿起手中的册子,一一比较起来。一忽儿,她觉得这个很好那个也不差,一忽儿,她又觉得此人有什么地方觉得可惜,那人也有令人可惜之处……当真是又欢喜又发愁。 林大夫人一边同她说着话,一面心思翻滚,难以平静—— 玲珑郡主同世子的关系竟然亲厚至此了?看那郡主的语气和动作,分明就是日日如此,才会在外自然不及收敛地流露出来……那样的撒娇……听到丫鬟的形容,林大夫人当时的心一下子就狂跳不已!还有,郡主居然用了世子的茶盏!还要喂世子!而且还是那般的浑不在意,可想这些事情都是她常做的! 更让林大夫人忧虑的是:在外尚且如此,那他们在府上又该是什么样子! 郡王妃不可能没有教导过她男女有别!那周侧妃也不应该是轻浮的人,故意纵的她这般!她可是都已经十三岁了! 好在,今日玲珑郡主并没有对慧儿表现出什么敌意。不然,有这么一个小姑子,慧儿的日子就不会那么舒心了……又好在,玲珑郡主是位女儿家,再有三两年,也就要出嫁了…… 林大夫人暗自长出一口气,听见小李氏还在嘀嘀咕咕,不由低声道:“你啊……你拿不定主意,那就去问问二叔嘛,他可是诗儿的父亲,也应该是认识这些少年的。再者,诗儿她今天见了这些人,说不定会有一些小想法呢?” “诗儿怎么会!”小李氏当即反驳。 林大夫人道:“我的意思,这婚姻大事,总要诗儿她不反对,将来日子才能和美吧?” 小李氏怔了一下,没有说林诗佳什么,反而说道:“让二爷过过眼打听清楚才好。他常常在外,又是个唱戏的,接触的人多,肯定能打听到我们打听不到的消息。” 林大夫人点头,拿起另外一本册子递给小李氏:“这些娇客们呢?咱们府里的三爷、四爷,还有寒儿,也都是该是用心的时候了。” 小李氏此时倒不着急了:“男孩子,等一等也没什么。再大些,若寒儿能中举,岂不是能说到更好的人家?”话虽这么说,但还是认真地看了起来,不时同林大夫人交流几句。 这边不提。 只说茶戏之后,林府便再没有将众人集中起来的意思,反而放了棋盘、琴台、笔墨、投壶诸物,供众人随意选择游戏,谈天说地。 赵世衍同宋阶一起开了棋盘。 “郡主,我们投壶玩吧。”林宜佳抓住玲珑郡主的手臂,娇笑道:“我听说,郡主您投壶可厉害了!怎么样,让我们见识见识?” 赵世衍和宋阶二人,于棋之一道上小有盛名。因而,两人一开盘,立即就有人聚起来围观,当中就有林慧佳和几位姑娘家。 林慧佳也爱棋,但功力却有些不如宋阶。碰见宋阶和赵世衍这样旗鼓相当的对局,她肯定能够学到很多,自然不会放弃旁观。 而赵世衍则有些诧异,抬头看了林慧佳一眼。 林慧佳冲她大方一笑,并不多言。她本想看在宋阶身后,但宋阶却是对她眨眨眼,并看了一眼赵世衍,那意思仿佛是说:你趁着机会,多亲近了解一下你未来的夫君…… 林宜佳抓住玲珑郡主,见她的目光一直往那棋盘处看,不由道:“哎,那边已经围满,没有位置了!郡主就不要过去挤了嘛!就让我大姐替你为大姐夫鼓气助威如何?” 最后一句,林宜佳是贴在玲珑郡主耳边,小声说的。旁人听不见,但玲珑郡主却听的清清楚楚的。 只见她当即变了脸色,猛然间一甩袖,将林宜佳甩了个趔趄,冲其嚷道:“你胡说什么!” 这一下,动静可就不小。众人几乎都看了过来。那赵世衍也是不快地皱起了眉。 林宜佳脸色露出几分委屈不解,口中道:“郡主,您不想玩投壶么?” “不玩!”玲珑郡主狠狠瞪了林宜佳一眼,但瞧着赵世衍脸色难看,也不敢往他那里去。她缓了一下,对林宜佳道:“宜儿妹妹,我突然很想去更衣,一世情急,怠慢了你,还请你不要怪我才是。” 林宜佳神色一松,高兴地笑道:“不怪不怪!那我领郡主去更衣吧。一会儿咱们再回来玩就去了。” 众目睽睽之下,玲珑郡主实在不好拒绝林宜佳的热情,只好让林宜佳挽了手臂,跟着其走了。 林宜佳自然没有忽略到玲珑郡主转身之后面色露出的不快,甚至,还有那么一丝的凶狠。 玲珑郡主,一向以天真娇俏伶俐可人而得宠……但林宜佳却知道,郡主的面目,绝不止这一张…… 林宜佳挽着玲珑郡主的手臂一同前行,又有说有笑的,看着很是亲密友爱。跟着两人的丫鬟也同她们主子一般把臂同游,却是离主子多几步的距离。 才一转上一条小道,脱离了众人的视线,玲珑郡主就再次甩开林宜佳,锁着眉头,十分郁闷。 林宜佳小声问道:“郡主,您怎么了?我哪里做的不对么?” “没有。”玲珑郡主硬邦邦地道。 林宜佳闻言放了心,笑颜绽开,道:“郡主,您能告诉我,大姐夫他喜欢什么样的图案么?大姐姐想为他绣个荷包,却不知大姐夫喜好……郡主,您肯定知道吧?” 玲珑当然知道,但却并不愿意告诉林宜佳:“随便绣什么,不都是心意么?哪有那么讲究。” 不知道为何,听见林宜佳一口一个“大姐夫”,又说“大姐姐”,她觉得十分的烦躁,盘踞在心窝之上,发泄不出,难受极了。 终于,在林宜佳持续不断的念叨之下,玲珑郡主发了火:“你就不能说点儿别的么?总是大姐大姐夫的,这还没成亲了,至于叫的亲!” 林宜佳诧异地道:“不呀?” 她十分的不解:“大姐姐和世子站在一起,就如珠联璧合一般,我们看着都高兴的很呢!我瞧郡主同世子感情十分亲厚,难道就不为他高兴么?难道我姐姐还不够好?她可是老太君亲眼相中的呀……” 玲珑猛地停下了脚步。 她此刻心中也反复问着自己:哥哥要成亲,她为他高兴吗? 她高兴吗? 不!她不高兴!她非常非常地不高兴! 不是林慧佳不好,不是这亲事不够般配合适……她就是不高兴! 难怪最近她总觉得看什么都不如意,吃什么都没有味道……因为她心中十分不高兴! 但,为什么她会不高兴呢? “不行,哥哥是我一个人的哥哥,谁也不能抢走……”玲珑下意识地道。 林宜佳听了,眼中光芒一闪,随即又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似的,害羞地拉了一下玲珑郡主,同她十分亲密地挤在一起,小声问道:“唉,郡主,你家里给你相看人家没有?” “你说什么?”玲珑回神,一下子没有听清楚。 林宜佳微微红了小脸,悄声憧憬道:“我娘说,咱们女儿家,长大了,就要嫁人的。郡主可有想嫁给什么人?我觉得,我将来若也能像大姐姐一样,能嫁给如世子那样完美的人就好了……” 这句话,她没有再称赵世衍为“大姐夫”,而是用的是“世子”这两个字——大姐夫这个指代于玲珑来说形象并不足够强烈,而“世子”这个字眼,一定能使她直接想到赵世衍! 林宜佳说完后,果不其然地发现,玲珑郡主的脸色完全没有了血色,白的吓人!就连她此时正盯着她看也都没有反应! “郡主?郡主?” 过了一会儿,林宜佳试着唤了玲珑两声,随即又十分担忧地招来玲珑郡主带来的丫鬟香片:“香片姐姐,你快过来看,郡主这是怎么了?” 香片一听急忙上前,瞧见玲珑神色不对,忙低声唤了她几声。终于,玲珑回神,摆摆手道:“也不知道怎么,我突然有些发晕。不要惊慌,扶我找个地方歇歇就好了……” 此时,她只觉得心神如同被数柄大锤不断敲击,敲得她内心震荡混乱,轰轰鸣鸣,半点不能思考。 林宜佳忙道:“大姐姐的院子就在前面,我领您去。” 就算玲珑如此说,林府怎么也不敢掉以轻心。待玲珑在林慧佳闺房躺下之后,很快大夫就过来请了脉,却说并无不妥,给开了安神汤。 林大夫人当然第一时间赶过来了。 送走了大夫之后,她找到林宜佳,问她道:“小六,你说实话,郡主这是怎么了?你跟她说了什么,能让她心神激荡成这副模样?” 林宜佳眼神一闪,道:“也没有什么……” 她的本意就是想让林大夫人意识到某些难以述之于口的事,因而并没有瞒着林大夫人,将自己说的那些话以及玲珑郡主的神色反应都一一描绘了出来。她说的,有一些林大夫人已经知道了,有一些,还不知道。 林大夫人是何种睿智之人?她几乎立即就联想了许多许多,脸上变幻不定。好一会儿后,她才道:“松脂,去前面将世子请到这里来,就说郡主心中不安,想要见他。” “松若,你亲自去煎药,将……”林大夫人以极低的声音恢复了几句,以林宜佳的耳力,也没有听出什么。 待松若走后,林宜佳舔着脸攀住林大夫人,神秘地问道:“娘,难道你是要在药里动手脚?是不是啊,娘!” “小鬼头!”林大夫人瞪了她一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捣的是什么鬼。唉,真不知道小六你……怎么突然心思多了?同你生病之前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林宜佳心中一颤,抓着林大夫人的手拉着长长的音调撒娇:“娘……您先别说我,先说说您准备怎么弄嘛……” 林大夫人叹了一声,道:“安神药就是安神药,不能动手脚,她今天还是要回家的。若到时候不好,郡王府一定会再请御医,那么一切就会暴露了……有问题是房间里的熏香。” “熏香如何?”林宜佳完全不懂这些,好奇地问道。 “这熏香,其中加了一味药,是刺激精神的。平常使用的话,并无不妥,只会让人头脑清醒神采奕奕。而对于心神失守的人来说……这香就会刺激放大她的心中所想……” 那待世子一来,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郡主肯定会对他有所倾述。届时,她也就能知道,郡主对于世子,到底是个什么感情?若只是过分深厚的兄妹之情那自然是再好没有的,若…… 林大夫人有些烦闷。 她又一次瞪了一眼林宜佳:“若是……小六你实在是太大胆了!娘真的想揍你一顿!若是……该怎么收场才好!” “娘……”林宜佳委屈地道:“我又没有哪里说的过分了,怎么就能料到她会受到这样的刺激?说来说去,还是她心里……” 林宜佳没有说明,林大夫人重重叹了一口气。(未完待续) 065 吐露 林慧佳的闺房,如同她本人一般,透着一种温婉大方的韵味,十分舒适。 玲珑郡主此时半躺在一方美人榻上,身上盖了一床荷藕色洒金花纹的锦被。距离她稍远些的地方,摆了四个炭盆,银炭无烟无味,将房间内填满了浓浓的暖意。 一种清香若有若无地在房间内飘荡着。 玲珑突然站了起来,赤脚走到了一方落地镜前面。她的脸在镜子里纤毫毕现。那是一种让人惊讶的白,面颊的一点上,却透着一种如滴血的红。 玲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哎,你今儿在园子里伺候,有没有看见咱们姑爷?”一个丫鬟小声问道。 玲珑闻声,透过低掩的窗户一瞧,很容易就发现了,是两个正在擦地的小丫头在说话。 “当然看见了!”另外一个小丫头骄傲地道:“咱们姑爷……嘿,我形容不好,总之,很好看很高贵!你是没见,他同咱们小姐站在一起,那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没的说的。” “真的么?” “可不是?我还听见几位别家的姐姐们说,原本她们的主子没见到咱们小姐之前,都以为咱们小姐是走的大运,才同姑爷定了亲。但今天来了咱们府上,跟咱们小姐待了一阵,就服气了!” “那是应该的,咱们小姐那么好……” 天造地设?珠联璧合? 玲珑突然想起,那日林家女眷从郡王府离开后,她不过是同世子哥哥说了林慧佳几句抱怨嘲讽的话,却被世子哥哥呵斥……她往日里没少在他面前嘲讽那些妄图做荣郡王世子妃的小姐们,世子哥哥可都没有在意过! 难道,世子哥哥真的看上了这林慧佳? 深深的恐慌从玲珑心底蔓延上来。她忽然觉得,似乎有什么决不能失去的东西正在被人抢夺,就要失去! 那是什么…… 镜子中,玲珑郡主的眼神似乎都有些涣散了,目光透过镜子,不知道正在看向什么方向。而她的贝齿不知道什么时候咬住了下唇,将下唇咬的煞白煞白的,焕着青色,浑然忘了时间。 林慧佳陪着赵世衍走到自己闺房门口。她轻轻推开房门,看到玲珑郡主失神落魄地站在镜子前,便后退一步,道:“世子,请您进去吧。想必,郡主这会儿需要亲人在身边。” 林慧佳没有忘记玲珑待她的古怪态度,因而并不准备同赵世衍一起进去。交情不到,该避讳时就要避讳。 赵世衍的目光落在玲珑雪白的袜子上,担忧地道:“你既不舒服,怎么不好好休息?大夫怎么说?” 玲珑郡主仿若未闻,她目光直直地落在陪着赵世衍而来的微笑的林慧佳身上,竟是仿佛如看见什么怪物一般,露出浓浓的恐惧和仇恨。 “玲珑!”赵世衍皱眉,替林慧佳挡住了玲珑的视线。 林慧佳见状微笑道:“世子,您请进去吧,我就在院子等着。安神汤应该很快就到了。”说罢,她后退了两步,转身离开了这里。 她的笑容,娴静之中,充满了包容和理解,十分的美。赵世衍不由目送着她的背影。 “世子哥哥!” 玲珑猛然间跑了过来,“砰”的一下关上的房门,纵身扑到赵世衍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腰,大哭道:“世子哥哥……我不嫁人,我不嫁人!我要一辈子跟哥哥在一起,谁也不嫁!” 赵世衍身子一瞬间僵硬无比。 玲珑虽然总喜欢挽着他的手臂,但这也是她小的时候养成的习惯,一时间难以改掉……但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这搂搂抱抱像什么话! 赵世衍下意识地向四处扫视一眼,见整个房间内仅有他们兄妹二人在,不由松了一口气——眼前这个样子,像什么话!若是被她看见……赵世衍一边掰着玲珑的手,一边透过房门的缝隙往外看—— 林慧佳站在院子中,正微笑着看一个堆的圆滚滚的雪人。 “玲珑,你冷静一些!”赵世衍试图推开玲珑,但她抱的那样紧,让他没有成功。他深深地皱眉,低声呵斥道:“玲珑!你先松手!有话好好跟哥哥说,行不行?” 玲珑只是埋头大哭,什么话都不说。 赵世衍心中暗暗焦急,一层细密的汗珠出现在额头上。 这还在林府呢!在她的闺房中! 但他到底也不忍心太过用心弄伤了自己的妹妹,便回想着一进门时模糊听到的话,开口问道:“你刚刚说什么嫁人,你要嫁给谁?” 没有想到,这句话一出,玲珑郡主顿时更加激动,她从赵世衍怀中抬头,低吼道:“我谁也不嫁!谁也不嫁!一辈子都不嫁!” 赵世衍趁此机会,一个巧劲,后退几步,总算同玲珑保持了几分距离。而他这个动作,去让玲珑又伤心了十分,她双手捂脸,蹲在地上,哀哀地哭了起来。 “玲珑,你到底是怎么了?”赵世衍不敢上前,眉头几乎打成了结。他想了想,安慰道:“又没有人让你嫁人……你还小呢……” “我总会长大了,总要嫁人是不是?”玲珑哭的十分伤心,她抬起头,用满是泪水的眼睛,哀求地向赵世衍道:“哥……你不要成亲了吧……我也不成亲……我们一直在一起,不也很好?你是很疼爱我的是不是?我也就喜欢哥哥你一个人——” “啪!” 一个巴掌落在她的脸上,玲珑郡主被打的懵了。她看着赵世衍,目光中全是不敢相信:“你打我?从小到大,你从来都没有打过我!都是那个女人——” “不许再说!” 赵世衍低吼,额头上青筋直冒。他狠狠地看这玲珑,低吼道:“我看你是魔怔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是不是?!” “我……” “闭嘴!”赵世衍狠狠地瞪了一眼玲珑,命令道:“现在,赵玲珑,你给我站起来!躺到榻上去!你给我记住,你刚刚,什么都没有说!听清楚了没有!” 赵世衍是什么人? 他是盛京三大营中,最精锐的神武营的一个将军!虽然没有上过大战场,但也奉命剿过匪亲自杀过人的! 玲珑郡主头一次见他如此,当即被吓住,整个人也清醒了一些,委委屈屈地回到榻上躺下,眼泪却是不停地流。 “不许哭!”赵世衍再次命令道。 但这个命令却没有起到任何效果,玲珑哭的更加凶狠了。赵世衍一时无法,只得道:“你在这休息,我去叫香片进来伺候你用药。你休息一会儿,然后回家。” 玲珑不做声,继续哭。 赵世衍抿了抿唇,转身向外走去。他才走几步,便见玲珑郡主一下子从榻上起来,猛然间到穿衣镜前,将那面价比黄金的镜子一下子推倒在地上,一下子裂成了几块! 赵世衍面色铁青,快走几步,拉开了房门。 林大夫人端着药盘,正站在房门前。见赵世衍开门,她将药盘交给香片端着,向赵世衍郑重地道:“世子,请你跟我来。” 赵世衍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玲珑闹出了那么大动静,林家人不可能不前来查看。林大夫人会等在门口,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那么,她呢? 赵世衍一抬眼,便见林慧佳站在左边的游廊上,说不出来是个什么神色。察觉到赵世衍的目光,她冲他点点头,便又继续沉思。 林大夫人将赵世衍带到了林慧佳的书房中。 书房雅致明亮,舒适随心。 赵世衍甚至一眼看到了书桌上今天才临摹的小楷,初一眼十分的娟秀,但再一眼,那字体中却又透出一种别的韵味来。 但赵世衍此时并没有心思去品味。 林大夫人示意他在窗台下的一张椅子上,自己隔了长形方桌坐在了对面。有丫鬟端上清茶。林大夫人接过,用那盖子一下一下地磕着茶碗,但却没有发生一点儿声音。 赵世衍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一会儿之后,那茶水终于适口,林大夫人慢慢地一口一口抿完,放在茶盏,问赵世衍道:“世子。” 赵世衍立直身体,郑重开口道:“小侄回去后,立即请母亲替玲珑寻一门亲事。玲珑她应该也是一时想左了……定了亲,自然就好了。” 对于赵世衍这样明确不敷衍的态度,林大夫人十分欣慰。但她还是摇头道:“世子还是小瞧了女人的心。这女儿家一旦想的左了,心思就极难回转过来……这样吧,我家慧儿年纪尚小,推迟一些日子出嫁,也是无妨的。这样的话,郡主的事情,也不必过于匆忙,惹来不好的遐想。” 她明天秋天已经满十七了吧? 林大夫人的意思,是待玲珑出嫁之后,才将她嫁进郡王府了?这…… 赵世衍迟疑,但又不好过多讨论自己的婚期,便道:“这,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推迟婚期,说出去同样不好听,惹的闲话只怕更多一些,只怕委屈了她。 林大夫人却微笑道:“无妨。想当年,我十九岁才出门,如今不也是处处美满?郡主是你妹妹……慧儿避开她,对你们都好。”(未完待续) 066 努力 赵世衍心中依旧不很赞同推迟婚期这个做法。 在他看来,玲珑刚刚的表现的确有些过分,但不过是如孩童对于心中拥有的舍不得吃的唯一糖果的执着,随着长大懂事了,就会明白这执着是多么的可笑,而后就会淡了。 玲珑定了亲,不就渐渐明白了么? 至于要推迟他的婚事么? 他和她的婚期已近定下,虽没有大肆宣扬,但很多人都是知道的。若一推迟,各方面……再说,推迟又能推迟多久?难道真能推迟到玲珑出嫁以后?那至少要待玲珑两年后及笄吧?那时候,她可就十八了…… 只是,林大夫人的神情十分的坚定。 很多事情,都是他无法开口的……赵世衍于是道:“伯母,您的意思,小侄已经明白了,回去后会禀告母亲。在此,小侄也代母亲邀请伯母到府上做客。至于时间,三日后如何?” 林大夫人点头:“可以。” 这其中的种种,她还是需要和郡王妃当面详谈。 赵世衍站了起来。他犹豫一下,最后还是施礼道:“伯母,还请您为两家的声誉多想一想。” 林大夫人含笑道:“放心,我也不是那长舌之人。今儿郡主不过是觉得天寒,借慧儿的房间歇了个脚而已。” 赵世衍本来的意思,是希望林大夫人能够多为林慧佳的声誉想一想,最好不要坚持推迟婚期这种想法,但林大夫人如此回答,又让他不好再说一遍。于是,他只好露出一个歉意感激的笑容,后退离开了书房。 林慧佳依旧站在那个圆滚滚胖乎乎的雪人前面。而在林大夫人同赵世衍谈话的时候,林宜佳已经将刚刚房间内玲珑的言语行止都告诉了她。此时的她,震惊之后,面色已经平静了下来。 看见赵世衍从书房内走出来,林宜佳轻轻拉了林慧佳一把,自己走开了。 赵世衍见状,不由的走到了院子中,走到了林慧佳面前。 抿了抿唇。 关于刚刚在她闺房中发生的事儿…… 直待林慧佳向他欠身之后,赵世衍才开了口:“这雪人做的真好。” 雪人当然都不过是差不多的样子,脑袋一个小圆球,身子一个大圆球。脑袋上戴了个青帽子,脖子上围了条红绸布围巾,用一根红萝卜当鼻子,两截黑炭做眼睛。 “小丫鬟们堆起来的。我觉得很讨喜,就由的她们弄。”林慧佳微笑。 赵世衍有些把握不住她是否知道了刚刚发生的事儿,迟疑一下,道:“玲珑太不小心,毁了你的镜子。你放心,回头我一定给你送一方更大的,补偿你。” 林慧佳微微歪了一下头,面色带着清浅的笑容,不在意地道:“那镜子也不算是毁了呀,并没有碎的很厉害的。那些碎片再分开镶嵌,就是好几面稍小的镜子呢,至于说到补偿?” “或者世子认为,林家都是那般斤斤计较之人?”林慧佳不知为何,心中很是轻快,于是调笑了这么一句。 赵世衍一下子觉得,他的心轻松了几分,便也笑了起来:“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应该送给你而已。” 这样的话……赵世衍自己说罢也惊讶了一下:刚刚,真是自己说出的话? 林慧佳面颊微微一红,不自然地别过了眼睛。 赵世衍的笑容一下子深了起来。 但很快,林慧佳又扬起了俏脸,神态自然地面对赵世衍:“刚刚观看世子下棋……” 林宜佳避开了院子中间,经由游廊进了书房。她敲了一下门后推开,便见林大夫人正站在百叶窗前。那百叶窗,是往院子里开的。 林宜佳走了过去,目光透过百叶窗,很轻易地看见了院子中正在交谈的一对人。 天造地设,珠联璧合。 这本来不过是林宜佳想出来用于刺激玲珑耳朵的词语,此时看起来,却是那样的正确。 “娘。”林宜佳轻轻叫了一声:“大姐姐她……” 林慧佳为何还能够同赵世衍相谈甚欢!她明明已经做下了决定!出了这样的事儿!出言讥讽她做不出来,那么至少也应该冷面相对吧! “小六……”林大夫人看着外面,十分的欣慰。她没有回头,道:“你看看你大姐,她才是世人难得的聪慧之人,尤其是以她如今的年纪……我原本还想要嘱咐她,如今看来,她自己就已经想到了……” “娘,您在说什么?”林宜佳听不明白。 林大夫人这才转过头,瞧见林宜佳懵懂的神情不由笑的开怀。她揉了揉林宜佳的头发,欢喜道:“原来小六还是那个迷糊的小妮子啊!呵呵。娘还以为,你一下子就开窍了,什么都懂了呢。” 这话让林宜佳有些不满意了。于是她不依地抓住林大夫人的手臂摇了摇。 林大夫人轻轻拍打着林宜佳的肩膀,转头重新看回窗外,怅然说道:“这世情,对我们女儿家实在不公。身为女儿家,我们切记不能轻易交付自己的心,否则,面对夫君那些妾室儿女又如何能够保持理智,如何能够不痛苦?但是,在尚有一丝可能的情况下,我们又不能够真的绝了心思……” 林宜佳蹙起眉头。她听不懂。 “但有一丝可能,我们就应该努力一下……比如说你大姐姐正在表现的……”林大夫人解释道:“如果说,世子爱上了你大姐姐呢?正所谓日久生情……感情,也是能够培养出来的……” 林宜佳似乎明白了,又依旧不明白。 不过,大姐姐这是在尝试着看那赵世衍是否能心仪于她么?虽然大姐姐很好很好,但要让赵世衍因她而专情……似乎也太难了些。 “那,娘,大姐姐还是明年嫁么?”林宜佳问道。 林大夫人道:“还是准备着。但最好是延迟婚期。总之,该怎么决定,要看郡王府上的态度和做法,尤其是世子本人的态度和做法。从今天看来,他这个人,在盛京贵公子中,还是很不错的。你祖父到底还是看重亲人的……” “哦。”林宜佳应了一声。 能够得到这么个结果,林宜佳已经觉得十分的意外了。事实上,她也没想只靠着自己今天说的那些个话,能有什么收获。林宜佳原本想着,今天不过是刺激玲珑郡主,让她意识到她自己对她哥哥的感情非同寻常—— 前世,一开始谁也没有想到玲珑是这么个心思,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而待到赵世衍成婚之后,在林慧佳一日一日以妻子的形象与赵世衍同进同出之后,玲珑看到这些个景象,才最终意识到自己的心意,从而闹出了许多波折出来。那个时候。已经成长起来的玲珑,可比现在有心计多了。她利用自己在赵世衍心中的地位,很多次离间了他们夫妻的感情…… 实际上,就像林慧佳现在在努力的……以她的聪慧,就算是她先交付了一颗心,难道她就没有努力想要得到赵世衍的回应么?若没有玲珑在其中搅局,说不定…… 但林宜佳又摇摇头——还是太难了些。 林宜佳原本想着,待玲珑郡主意识到自己难以启齿的心思之后,会在大姐姐成亲之前闹出些事儿让所有人都渐渐也意识到她的心思,或者“酒后吐真言”,找个机会将那玲珑郡主灌醉? 没想到,她只不过是几句话,就完完全全地将玲珑那心思挑开了。赵世衍不说,林大夫人就亲眼看尽亲耳听见了……实在是出乎意料。应该是,玲珑郡主此时才不过是十三岁,经历尚少,还不够成熟深沉的缘故? 但,这是好事。 就像将脓包挑开,伤口反而会好的更快些一样,玲珑的事情,早些被人知晓,也就能早些做应对了…… “祖父什么时候回来啊?”林宜佳问道。 “你祖父人已经到了德州。不过,或许他明日就能到京回府,又或许他要留在德州或者他处过年也不一定的。你祖父那个人……待你见了就知道了。”林大夫人道。 林老爷子当然没能第二天出现在众人面前。不过,次日倒是收到了他的一封信——那是一张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白纸,上面写了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年前回。 这样的信,送了等于没有送。 林老太太看了,差一点儿没有气出病来。她恹恹地摆摆手,连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老爷子的这个“便签”不过是个插曲,林家大房关注的,是林大夫人再次前往荣郡王府一行。这一次,是林世卿和林大夫人两夫妻一起去的,小辈们一个都没有带。 “听说她回去后就病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林敏佳说的是玲珑。二老离开后,她们三姐妹就一起留在了松林院。 “我猜,她肯定是不敢出来见人了吧?”林敏佳的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唾弃。“我早就瞧着她不对劲儿……” “好了。”林慧佳不让林敏佳再说下去,并且嘱咐她道:“我们面前说说就行,你可千万别说了出去。有了这一出,她肯定是要立即许人的。” “哦。”林敏佳老实了片刻,转而又低笑道:“唉,不知道会是那家的少爷公子倒霉?她可是位郡主,对方的身份怕不能差了吧?”(未完待续) 067 割腕 “你操的哪门子心。” 林慧佳显然不愿意谈论这个话题,这让林敏佳觉得十分无趣。她瞧见林慧佳已经开始拿本棋谱自己摆起来了,只好转而同林宜佳嘀嘀咕咕。 林宜佳一边应着,一边有些走神。 她记得,前世,因为玲珑郡主心思藏的很深,一直不愿意谈婚论嫁,千方百计拖到了十六岁,郡王妃不再纵容她,全然做主,给她定下了婚事。而这件事情,遭到玲珑的激烈反对,大冬天的,她自己掉进了湖水中然后栽给林慧佳……而受了冷水的玲珑九死一生,后来无论怎么调养都不见好转,便一直没有出嫁…… 因为没有成,林宜佳并不知道郡王妃原本给她定的是谁。 而玲珑曾经能那样狠的下心,不知道今生又会有如何作为? 荣郡王府。 林大夫人同郡王妃在花厅里落了座。 偌大的花厅空荡荡的,再没有其他人。而她们坐的位置,四周都不靠墙,并不虑有人偷听,实在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茶都有些冷了,但两个人都没有在意。 许久,还是郡王妃叹息一声开了口:“从前,我们这些长辈,都因为他们两个亲厚而觉得欣慰……你知道,像我们这种人家,能有点儿不掺着利益算计的情分不容易。真没想到……荣卿,你说,她真的是……我依然不敢相信,都不敢去告诉老太君。” 林大夫人问道:“郡王妃没有问她么?” 郡王妃摇头:“她自回府后就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三天里都没有进一粒米,只是用了些水……那个丫头,也是个倔性子。我们想着,她这是不是也起了羞耻之心,在自我惩罚?” 三天不进食,的确很严重。 其实,若是在前朝,谁家的女儿有那种禁忌的心思,多半就立即送其去了庙上;更狠的,直接将其“病丧”的情况也不少见……但林大夫人显然不能要求这么对待玲珑郡主。 但…… “郡王妃的意思呢?”林大夫人皱眉问道。 郡王妃说道:“郡王爷的意思,是不是冷淡着处理了……” “怎么个冷淡法?”林大夫人止不住颦眉。她似乎预料到了什么。 果然。 郡王妃叹息道:“要知道,郡王爷有不少儿子,女儿却只得一个,一向疼爱的紧……” “您请直说吧。”林大夫人有些无礼地打断了郡王妃。 郡王妃的神色中闪过些微的不舒服,抿了抿唇,道:“他的意思,是我们所有人都将一切当做不曾发生,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好让玲珑有脸面做人……给她许人的事情此时也不提,只待来年她再大些,该许人的时候再自然提起来……而对于玲珑她……她既然知耻,从今以后自然会改过收敛。” 林大夫人能够理解荣郡王的选择。 玲珑一直是她放心心尖上疼的女儿,若是此时给她许人,不是明摆着告诉她,我们认为你肮脏耻辱,从而逼着她寻短见么? 但荣郡王疼女儿,她和林世卿也疼女儿。 林大夫人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既然这样,那世子同慧儿的亲事就推迟些吧。郡王妃,说句不好听的话,您总也是希望她们小两口将来能过的不错的吧?而若是他们中间有这么一个小姑子,又像怎么回事!” “这……”郡王妃有些沉吟:“婚期已定,又以什么借口推迟?荣卿,你说的我都明白,但真的需要推迟婚期么?这老人可是有说法,更改婚期的话,新人是难以幸福的。” “我不信这个。”林大夫人皱眉,摆了摆手。 她正要再说什么,却见有一个妈妈快步疾走进来,慌忙道:“王妃,不好了!郡主她……” 那妈妈这才想起林大夫人也在,不由住了嘴,满面都是惊慌之色。 “郡主怎么了?”荣郡王妃急忙问道。 “郡主她割腕了!” “什么!” 荣郡王妃和林大夫人都“嚯”的一下站了起来。 “她人如何?” “幸亏香片机灵,一直让你偷偷看着郡主,不然……此时,郡主伤的并不重,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 荣郡王妃面色变了数变,又有些颓然地坐下来。她揉了揉太阳穴,道:“那丫头……唉,亲家,看来今天没法再招待你了……” 林大夫人道:“王妃,这爱女是好事。但是,有时候过于纵容反而是害了她。我觉得,郡主现在这种情况,应该外出静静心才是。” 荣郡王妃没有说什么,吩咐人送了林大夫人离开。 她走之后,荣郡王妃坐了一会儿,也离开了花厅,前往玲珑郡主所在的玲珑阁。 半路上,她遇见了赵世衍。 “玲珑怎样了?”荣郡王妃问道:“你去看了她没有?” 赵世衍摇摇头:“孩儿去不合适。父亲过去了。” 他无法面对她。往日是亲厚友爱的妹妹,现在这是算什么? “眼下说不得,只有你的话她才肯听。”荣郡王妃叹息:这好好的王府,怎么一下子就不对味了呢? “我不去。”赵世衍冷了脸,他挥了一挥衣袖,冷冽地道:“孩儿这就去军营,这几天都不会回城了。玲珑若是问,您就告诉她,若她还要脸,就好好收拾收拾准备嫁人!不嫌羞耻的慌!” 这个时候,周侧妃正好过来,眼睛通红通红的,显然没少哭过。她听见赵世衍如此说自己的女儿,不由分辨道:“世子怎么说话呢。玲珑才多大一点儿,一时想岔了而已,值得就定了个死罪!” “多少女子十三岁连孩子都生了!”说罢,赵世衍冷哼一声,同荣郡王妃行了个礼,大步离开了。 荣郡王妃此时也瞪了周侧妃一眼:“你教出来的好女儿!”说罢,她也没有心思再去关心玲珑,转身也走了。 折回的途中,却是又遇见了老太君。 老太君面色冷峻,瞧见荣郡王妃,厉声问道:“我听说玲珑要寻短见,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要寻短见!” 就算她已经久不管事,但自己唯一的孙女要割腕,怎么也不可能瞒的过她。 荣郡王妃低眉,轻叹一声,挥退了伺候的下人,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她看见老太君在听的时候,握着拐杖的手:“……母亲,您千万保重身子……” “我还保重身子做什么!”老太君猛的一下用拐杖捣了一下地面,痛斥道:“我不如早死了干净,免了临了临了还粘了一身脏!牲畜不如!” 说着,老太君迈开脚步,怒色冲冲地一路往前,直到玲珑阁,一路进了玲珑的闺房,看见周侧妃在玲珑床前垂泪,训斥道:“人还没死了呢,掉什么眼珠子!你回去!闭门思过三个月!” “老太君,玲珑她……”周侧妃哀泣:“玲珑年纪尚小……” “她若是小,就不会起那样的龌蹉心思!”老太君道:“周氏,你难道没有听见我的话吗?还不给我回去!” “是。”周氏再不敢言,担忧地看了一眼玲珑,行礼退出了房间,出了玲珑阁,随意抓了一个伺候的小丫鬟,问道:“你知道郡王去了哪里吗?” 那小丫鬟道:“奴婢不清楚,许是在书房。” 不说周侧妃想要找郡王前来说情,只说闺房之内,待下人们极有眼色地走开之后,老太君望着床榻,对着玲珑侧身的背影,冷声道:“你起来。我知道你没睡。” 玲珑的身体轻轻一颤,缓缓地转过了身,露出她没有半分血色的小脸和左手腕上那裹得密实整洁的纱布。这样的玲珑,同往日那样活泼伶俐的她相比,完全是两个人。 仿佛是一朵含苞半绽的花,突然间失去了所有的水分和颜色。 郡王妃看着,叹息一声,心头那怒意,一下子散的差不多,责备训斥的话,也不怎么能说出口了。 但老太君的神色却无半点动容。她冷冷地看着玲珑,开口便道:“你是不是饿的太过,连自杀的力气都不够了?你若是就这么干干净净地死了,我会厚葬你,请太后封你为公主!但你怎么没有死成!” 玲珑闻言,嘴唇颤抖,眼泪一下子流出来,痛哭道:“给我一份毒药!我知道你们个个都有!祖母,您赏我一碗药干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糊涂!”郡王妃连忙训斥道。 她没有想到,一向极为疼爱玲珑,待人又和蔼的老郡王妃会说出这样一番冷心绝情的话来。 “我告诉你,赵玲珑!”老太君扬起下巴,冷冽地道:“你想死,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你却没有把握住!现在再想闹什么幺蛾子,不可能了!” 她缓了一口气,冷声道:“盛京最近来了不少各地的才俊。你母妃会给你寻一个有才华的。你养好伤,就绣嫁妆吧。” 这是要打发玲珑去配士子? 玲珑闻言,瞪大了眼睛望着帷帐顶,眼泪都忘记再流了。 郡王妃同样心中震惊,忙道:“娘,这会不会……” “母亲!” 荣郡王从外面走了进来。(未完待续) 068 安排 “怎么,你还要维护这个孽障?” 老太君冷冷地看着荣郡王,显然是连他也责怪上了。 “母亲,您且听我一言。”荣郡王俯首低耳,就去搀扶老太君。 到底是自己早已成人有儿有女的亲儿子,老太君总算没有过于让荣郡王难堪,由着他将自己搀扶到一边,离玲珑的床榻稍远的位置。 荣郡王低声道:“母亲,请您冷静下来想一想,若是真对玲珑大动干戈,让她突然出嫁或是突然……其他人该如何猜想我们府上?玲珑这些年,在外面还是有几分薄面的。若是被人知晓,咱们府上的脸面可就真丢尽了……不如趁着如今还没有发作,先按捺下来,别被外人看出端倪才是正紧要紧的。” 老太君出身前朝名门,将德行名声看的无比重要。这也是她为什么一知道玲珑的禁忌心思,往日对其的宠爱就一下子消失殆尽,大恨其辱没门风。荣郡王知道,这还是因为玲珑是她唯一的孙女也一向非常疼爱的缘故,若是有其他不受宠的如此,只怕真会立即送进家庙了事! 能说动老太君的,也只有荣郡王府的名声了。 老太君听后愤恨交加,连声说道:“真是作孽!作孽!” 荣郡王一见老太君听进去了,又连忙道:“明天儿子就送玲珑去温泉庄子,让周氏也去,好好说教她,肯定能让她自新的。对外,就说查出她体虚,去温泉庄子上调养。待过阵子,等她想明白了,就给她择个人家。” 老太君长叹一声,道:“那亲家那里,又怎么……唉,这让老身以后怎么见林家人!” “两家是要做亲的。林家肯定要维护郡王府的面子。”荣郡王道:“不过,今天他们夫妻也来了,意思是推迟婚期,避开玲珑,待她先嫁了再说。但是,儿子想,衍儿能等,那林家姑娘可等不起,就暂时没同意……” “决不能委屈了那丫头!”老太君道。 “怎么能呢?”荣君王赶紧道:“您怕还不知道,衍儿他去军营去了,说是暂时不会回来……儿子想着,实在不行,他们成婚之后,让他们小两口去地方待上几年,不也是齐全的法子?” 老太君认真地想了想,微微点点头,算是认同了这个安排—— 这安排,对林慧佳的确是再好没有的。她既不用面对这么一个小姑子不说,更便宜的是,她还不用在侍奉长辈,在婆婆面前立规矩。待过几年,她有了孩子傍身,在婆家的地位也就稳当了…… 最后,老太君语重心长地道:“好好教教你这个女儿规矩廉耻!咱们荣郡王府的脸面不能让她给丢进了!另外,约束好家中的下人们!” 荣郡王自然没有不应的。 老太君仿佛真的就一下子厌了玲珑,得知了荣郡王的安排之后,看都没有看虚弱地躺着的玲珑一眼,在荣郡王夫妻的恭送中离开了玲珑阁。 荣郡王缓缓地走到玲珑榻前。 他看了玲珑一阵子,才开口道:“丫头,多的爹爹也不说了,你心中肯定都明白。这几天的事儿,你就当是一时被鬼迷了心窍,做了一场噩梦吧。你和你娘到庄子上好好地,爹爹找机会再去接你们回府。” 说罢,他长叹一声,走出了房间。 在房间外,他又吩咐香片好好照顾,才走了。没走多远,他就看见周侧妃不知道从哪里转了出来,但此刻,他实在是懒得瞧她。 “爷……”周氏低眉顺目地跟着荣郡王走了几步,才弱弱地开口道:“真去庄子上?” 玲珑犯了这么一个大错,若真去了,为了避开世子,只怕一年半载是回不来的。玲珑倒是好说,府上唯一一个丫头,在宫里在外面都有几分脸面的,府上怎么也不会忘了她。但自己呢?自己还指望着能给玲珑添个弟弟,将来老了也有依靠……若是去了庄子,哪里还有机会? 荣郡王猛的一下停下,让周氏差点儿撞上了他后背。 “不送庄子,难道送家庙?”荣郡王道:“很好,郡王府还没有家庙。但设置一个也不难!” 周氏立即就开始滴泪。 她不敢反驳,只委委屈屈地跟着荣郡王。荣郡王却不想再让她跟着:“还不回去收拾!” 周氏只好行礼告退了。 次日一早,天才蒙蒙亮,一行车队就从荣郡王府出发,悄然驶出了盛京。 而于此同时,赵世衍孤身一人,从林府侧门,进入了林府。 黎明的林府格外地宁静。 院子中地面上的白雪并未全部清扫,除了路道被清理的十分干净,其他地方都依然覆盖着未被打扰的白雪,散发着冷冷的光。 他走进二院,站在了松林院前。 林世卿如此优秀,林家偌大的家业……而林家大房,就只有一位女主人……赵世衍站在那里,不禁心中生出几分钦佩来。 拒绝了林府下人的通病,赵世衍就这么静静地站着,直到天光放明,各处都开始慢慢活动起来喧嚣起来。 “世子,您快请进。我们爷和夫人已经起了,正在更衣洗漱。请您先进去偏厅,暖暖身子。”松若一边行礼,一边快言快语地道。 “嗯。”赵世衍活动了一下微微僵硬的身体,走进松林院。想想。前几日他才来过这里,今日站在此处……仿佛已经很久很久了? 松若送了滚滚的热茶。 赵世衍有一下没一下的喝着,心思翻转—— 父王说,成亲之后请调出地方……军方不同于文职。文官从中央调到地方,那是丰富履历积攒资历,再回京时,便成了基础扎实前途坦荡。而军方呢?大显的地方军队,除了边境,其他都是屯兵,多半时间都在地里田间打滚呢,甚至连个匪盗都没的剿,能出什么成绩?去了,简直是浪费时间浪费精力!不如在盛京,天子脚下,时时都有机会得到圣眷! 而边境呢? 不打仗的时候,也同样是浪费时间。而万一打仗……那可是战场,生死一瞬间,父王怎么放心自己去?就冲那一句“夫妻同行”就能看的出来——若真打着仗呢,能带女眷吗?! 可……她是无辜的…… 赵世衍想了几想,便只能安慰自己,也只是两年,最多三年而已。自己是荣郡王世子,又不是那没有门路没有能力调回来的人…… 过了一刻钟的样子,赵世衍觉得暖和舒服了些后,林世卿夫妻并肩走了进来。赵世衍忙起身行礼,道:“世伯,世伯母。” “嗯。” 林世卿应了一声,让下人们下去,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又给林大夫人也倒了一杯,才道:“世衍,你这么早来,是……有什么想法么?郡主身体如何?” “舍妹无事,真是愧对世伯挂念。”赵世衍沉声道:“今晨,舍妹已经出京前往温泉庄子去调养身体了……至于两家定下的婚期,父亲母亲,特别是祖母的意思,是照旧办理。” 林氏夫妻闻言有些皱眉。 对于玲珑的处置,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将她远远送去庄子上,也是能够接受的办法。但林慧佳的婚期……他们夫妻早已商定,想着借机会再多留她些日子,多为她争取争取…… 赵世衍忙道:“是这样的……” 他将荣郡王的意思说了出来。林氏夫妻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满意——如此看来,荣郡王府做主的,也都是通情达理之人,并不是一味以势压人的。 而也因此,两个人终于对这门亲事放了心——只要是正统讲理的人家,以林慧佳的聪慧,只要她自己不想岔,应该能过的很不错了吧? 不过,他们也都是明白人,怎么不知道外调对于赵世衍意味着什么? “事关慧儿,应该征求她的意见。” 林大夫人瞧见赵世衍明显震惊的表情,微微一笑,招手叫来了人,吩咐道:“去将大小姐请来。至于三小姐和六小姐,她们若是起早了无事,就去园子里挑几支开的好的梅花送过来。” 待那丫鬟疾步走了,林大夫人才又回转坐下,向赵世衍解释道:“对于郡王的安排,我们当然是无话可说的。由此也能看出,郡王府对慧儿是真看重。但,婚姻大事,虽说是父母之言,可父母也不能完全独断不是?至少,慧儿也该知道这些安排……” 赵世衍只得点头:“伯母所虑甚是。” 没一会儿,林慧佳便款款走了进来。她面色红润白皙,精神饱满,荷藕色的襦裙上面,是一件荷叶色的对襟小袄,披一件粉荷色银绣的披风。她走进来时,仿佛是将外面清晨特有的新鲜味儿给带了进来,清雅而美好。 “父亲,母亲,早安。世子,早安。”林慧佳神态大方地见了礼。 赵世衍起身回礼。 她应该是知道玲珑的事儿,也知道昨日玲珑割腕的事儿了吧?她怎么能像不知道一般?赵世衍很想从林慧佳身上找出些其他的神色来,却没能如愿。(未完待续) 069 不同意 “世子,请你将贵府的安排同慧儿再说一遍。”林大夫人微笑,很有闲情地品着茶。 赵世衍一时间觉得有些尴尬——面对这如花娇颜,让他如何开口说着他和她的婚期?这,难道不应该是做长辈的职责么?他救助地向林世卿望了一眼,但后者却也老神在在,显然不会给他任何帮助。 赵世衍不是那历练微少的小子,片刻之后,他也就整理好思绪言辞,将荣郡王府的意思表达了出来。 林慧佳微怔。 本来,有了玲珑这一折,她嫁入荣郡王府,多少有些尴尬难为。玲珑怎么也是赵世衍的血亲妹妹,荣郡王府的人可以肆意表达他们的态度,但她这新妇,一个外人,却是不好表明态度,似乎怎么都不够好。但荣郡王这一安排,对自己自然是最有利的——别的不提,若真推迟了婚期,定然会流言纷纷,对她自己的名誉怎么也是不好的。 于自己有益,但于赵世衍来说,其中滋味,就难以言明了。 林慧佳垂首思忖了一会儿,抬头目视赵世衍,温婉而坚定地说道:“请世子转告,我不同意推迟我们的婚期。”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俏脸上不免泛起迷人的红晕。赵世衍有片刻失神,眼神中有了几分诧异。 林慧佳向赵世衍微微一笑,转而向林氏夫妻施礼道:“父亲,母亲:女儿知道您们为女儿着想的心思,也并不畏惧因为推迟婚期所产生的任何流言蜚语。但女儿即为他人新妇,便要尽一个新妇应有的职责,孝敬长辈,友爱同辈,夫妻一体,怎好特殊?” 她还是闺阁女儿,有些话不好直接说出,但意思表达的是再清晰不过了。 “慧儿……”林大夫人唏嘘叹息。 她……赵世衍心中泛起点点涟漪,一时间口不能言。 他能够看的出来,她是极为真诚的,不是以退为进,不是讨好请赏,而是真正的,打心底认为,她就该做此选择,没有半点儿委屈或是得意在。 她的皮肤白皙,有着最鲜嫩的颜色。她的眉毛不多不少,看不出有修饰的痕迹,自然而然。她的鼻子秀美挺直,让她看起来十分的有主见。她的嘴唇红润饱满,福泽深远…… 赵世衍深深地看了林慧佳一会儿,这才向林氏夫妻二人施礼,告辞离开。 待他走远,林世卿也离开去了前院,偏厅里只剩下了林大夫人和林慧佳母女二人的时候,林大夫人向林慧佳招了招手,待其上前后,执了她的手,叹息道:“慧儿……” 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林大夫人其实想说:在乎什么大局什么礼仪什么姿态的做什么!只要自己生活的舒心,能舒心多久就舒心多久好了,为什么非要委屈自己呢?人生苦短……为了的那个男人不一定值得自己的委屈…… 但林大夫人心中也清楚地知道:换做自己未成亲时,处在林慧佳的位置,自己也会做出像林慧佳一样的选择吧?!日子,是需要经营的!感情,也同样是需要经营的!所以,投资才是必须的…… 但愿。赵世衍值得林慧佳的付出…… “娘,您不用说了。”林慧佳笑了笑,道:“其实,避不避郡主的,也没有什么意思。她有了污点在前,以后哪里还能占的一点儿好处?若她的心思没有被人知晓嘛……我嫁进去,才是危险呢。” “你考虑的是。”林大夫人欣慰地道:“单只今天这一‘大度周全’,你进去荣郡王府的立足就已经稳了。而且,世子他……也会记得你今天的‘大度周全’。他也算是好的了……” “女儿知道。”林慧佳笑道。 正是因为赵世衍很不错,所以,她才觉得,将来未必不能过不差父亲母亲那般的日子……她怎么也要试一试不是吗? “不过,慧儿你也要记住,这男女之间,尤其是女儿家,一味迁就夫君,一味替其着想的话,是行不通的。你太好了,他就会当你的好是理所当然,是一种应该,而极少会想着珍惜,也极少会尊重你了。而尊重,才是顶顶重要的。” 林大夫人不免又叮嘱了林慧佳几句,句句都是哲理。林慧佳听过,不由细细沉思起来。 没一会儿,林敏佳和林宜佳一人捧一束梅花走了进来,见礼之后,当然免不了打探一下赵世衍这次来的如何。林大夫人也没有隐瞒她们,就将情况讲了讲。 “哎,大姐也真是的……若换成我,两个人一起过小日子,不用在盛京大宅里守规矩,不知道过的该有多快活呢。”林敏佳不怎么赞同林慧佳的选择,说话间就有些不以为意。 “你啊,就是只顾自己自私。”林大夫人嗔了林敏佳一句,问她道:“那敏儿,你的意思,是不怎么愿意找一位将来会掌控家族要管理一大家人的嫡长子之类的了?” 林敏佳闻言微微红了脸,但随即又大方点头道:“娘,您说的是。敏儿一直觉得,能够当自己的家做自己的主就是自在不过的事儿……规矩什么的,实在繁琐的很,而若有一大家人让我负责,我还懒得负责呢。” 她顿了顿,又道:“娘,您问我呢,我就说了啊。不过,敏儿不急,过几年再说也就是了……大姐出嫁了,敏儿多陪着您和爹爹。” “贫嘴。”林大夫人听她这样说,心中就有了盘算。 若不用嫡长,可供选择的门第又多了许多,嫁入高门也未尝不可。但敏儿不爱权势,只爱自在,明显想着,能一嫁人就分家自立门户才好呢……但若都是嫡子,哪有几家是分家出去过的?至多是让男人谋外任,自己跟着走罢了…… 而敏儿她又是一个要强的性子—— 在林府,因为有林慧佳压着,她是服气的。而将来,若她嫁了个嫡次子嫡三子之类的,有一个大嫂事事压着她一头,她又怎么会愿意?! 不待林大夫人盘算清楚,林敏佳就笑嘻嘻地问林宜佳道:“那小六,你呢?”(未完待续) 070 论婚嫁 她呢? 经历了前世,她对于婚姻再没有了期待,也再不会有精力如同林慧佳一般,要妥协大度,要委屈自己,从而争取某个男子那永远无从把握的心意。 但,女子总要嫁人。她也不能例外。 所以,她呢? 只要不是秦明远,只要对方不是顽劣不堪的,只要是父亲母亲觉得满意合适的,究竟是谁,也就无所谓了。 林宜佳怔了一下, 露出一抹娇羞,又有一抹调皮,道:“我最小,才不知道呢。”而后,她又向林大夫人撒娇:“娘,您中午下厨不?宜儿想吃您煮的鱼片了……已经到冬天了,总不怕上火了吧?” 林大夫人仿佛是不耐女儿的纠缠,有点儿无奈,却是笑道:“好,今天娘亲就下厨,给小六煮份热辣辣的鱼片……” 腊月,天黑的早,夜却是格外漫长。 林诗佳放下手中的书本,向四月道:“四月,父亲今儿歇在哪?” “回小姐,因为夫人今儿身体不适,老爷去了婉姨娘那里。”四月回道。 “哦。”林诗佳听了没有言语,想了一会儿,吩咐道:“替我更衣,我今儿陪着夫人睡。” “啊?”四月愣了一下,随即应了声“是”,赶紧准备开了。 忘了是从哪一天开始的,林二爷破天荒地留在了明经堂没有离开。而那之后,一个晚上又一个晚上……这都有多少天了? 眼见着,小李氏蜡黄的面色一点一点地红润起来,消瘦的脸颊一点点地丰盈起来,整个人浑身上下,却是一天比一天的轻松起来。 整个林府,也都知道了,林二爷和小李氏之间的关系,多少年之后,终于又有了和缓。 林诗佳当然是为母亲高兴的。 一个正室夫人,哪怕夫君如何表示尊重,若夫妻长久不同室相处,都是不够的。无他,意义不一样而已。而现在呢,小李氏同样的话说出去,就会产生同从前不同的效果…… 林诗佳在夜色中缓缓而行,没多久就到了明经堂。 小李氏才沐浴过,着一身杏色的里衣,将满头青丝散开晾着。此时,灯光下的小李氏,全身都透露出柔和宁静的气质,竟然十分的美。 林诗佳有些看住了。 往日,小李氏的气色一直很差,穿衣装扮很少有鲜色,又总是愁苦着脸,就在是笑着的时候,都不是真的开怀……以至于所有人都忘记了,当年的小李氏,其实也是一位出众的美人! “诗儿。” 小李氏神态慵懒地靠在大红花开的缎面靠枕上,含笑着向林诗佳招了招手。 而这一下,又是出乎林诗佳的意料——从前的小李氏,何曾像现在这般从容平和过?只怕一看见自己,就慌忙地站起来,担忧地询问自己的来意了!这般懒懒的神态,看在林诗佳眼中,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自己的娘亲了! “愣着做什么?”小李氏嗔怪,微微动了一下,依旧没有起身。 林诗佳失神地走上前,傻傻了叫了一声“娘亲”。 又过了好一会儿,林诗佳才算是醒了神,在小李氏身边的凳子上坐下,拿起棉纱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替其擦拭着头发,半晌才开口道:“娘,您其实身子没有不爽利吧?” 因着她心思郁结,气血不足,往日小李氏行小日子的时候,都是有些痛苦难忍的。虽说最近小李氏的状态明显好转,但时间连一个月都没到呢,怎么就能一下子好清楚了!就算是好清楚了……哪有女人行小月子,还这样沐浴洗发,像小李氏这般轻松慵懒的神态的? “嗯啊。”小李氏应了一声,嘴角不自觉地就流露出笑容来。 “娘,您怎么还笑的出来!”林诗佳有些不高兴地停下了手,咬唇低声道:“您好不容易才同父亲和好了,就应该好好把握趁热打铁才是,怎么又将他往外推!别的不说,他现在在别的女人那里呢,您怎么还能笑的出来!” 小李氏闻言,轻轻地叹息一声。她望着屋顶,轻轻地道:“这些日子,娘同你爹爹之间,的确很是相得。” 就像是回到了才婚嫁时候,回到了他还没有去组戏班建戏园子的时候。 小李氏愣了一会儿神,偏过头,对林诗佳露出一个她从前不会有的,带了几分调侃的笑容,道:“诗儿,你真的以为娘就不想将你父亲……呵呵,娘当然也是想的。但你大伯母却是传了心得。她说,你父亲本质上,对于妾室姨娘之类的,是觉得可有可无的。而现在的情况是,你父亲他习惯了有几位姨娘的存在,就算是一时想不起来,但终会想起来的。所以,你娘我呢,就应该如这般提醒他一下……” 她笑道:“你大伯母说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比喻。你不知道,慧儿她们几个,都是你大伯娘亲自奶到八个月大的,并没有完全依靠着奶娘。恩,你当初也是抢了不少你大姐的奶水呢……” “你大伯娘说,这习惯呢,就像是给小孩儿断奶。要是猛然一下子掐断不给吃是不行的,他肯定要哭闹要抵抗,若小孩子能思想,只怕也会怨恨自己亲娘怎么那么狠心呢?正确的做法,是慢慢地,减少喂奶的次数和时间,让他逐渐习惯了饭菜的味道,直到最后再想不起要吃奶这么一回事了……” 林诗佳凝眉想了一会儿,不太服气地道:“可大伯娘就从来都不将大伯父往外面推。” 小李氏闻言轻笑道:“傻丫头,若是一个孩子从未吃过奶水,又何需提醒他去尝一尝呢?而且,小孩子长大了,就算知道有奶水这么一回事儿,也就未必非要去尝尝不可了……” 林诗佳依然觉得不对头。 ——若只是因为自己的娘亲听了大伯娘的劝,将父亲请了出去,她又怎么会是现在这样一幅心神愉悦的样子?以自己对娘亲的理解,娘亲肯定会坐立不宁,患得患失才是。 “娘,您没说实话。”林诗佳笃定地道。 她有些放肆地,上上下下地,将小李氏看了又看。直看得小李氏微红了脸,下意识地将手放在了小腹上。 林诗佳眼睛顿时一亮,惊喜地道:“娘!难道您……” “嘘……”小李氏拦了林诗佳,轻声地道:“时间太短,娘也不能确定。不过,咱们别惊了它。” 林诗佳使劲地点点头,坐下来,小心地想要将手放在小李氏的小腹上,却还是收了回来,满面敬畏。 一时间,母女二人都不再开口了。 良久,小李氏才抬头,问林诗佳道:“诗儿,你今天来找娘,可是有事儿?这些天,娘倒是有些忽略你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原本一直让她焦虑不安的林诗佳的婚事,如今她也能从容面对,不那么紧张了。她的女儿这样好,当然要精挑细选一个好人家! 林诗佳摇摇头:“无妨。娘您好了,诗儿这里就是什么都好的。” 她心里藏着的那点儿事,此时却是万难开口了。 小李氏却是不信。她坐直了些,将烘干了的头发轻松挽了挽,又将自己向床榻里面挪了些,拍了拍塌沿,让林诗佳也到榻上来。待林诗佳上来之后,母女二人重新又躺靠舒服了,小李氏才再次开口道:“诗儿,你心中有什么事儿,难道是娘也不能知道的?无论是什么,娘总不会笑话你。” 林诗佳身体动了动,窝在小李氏肩膀边上,低低地开口问道:“娘,您知不知道,大伯娘为什么不将慧姐姐或者敏妹妹许给那宋家公子?娘,论出身论人品论知根底,那宋公子的条件怎么都不算差的吧?女儿实在是想不明白。” 小李氏闻言,扳过林诗佳的俏脸,郑重问道:“诗儿,你告诉娘,你这是……动了心思了?” 林诗佳摇摇头:“也不算是。” 此时此刻,她的面颊有一点儿微红,但神态却是自然的。显然,她说的是心里话。见此,小李氏稍微放心了些。 “你说的这个问题,我有一次倒是提过。”小李氏道:“那个时候,你大伯娘像是完全没有往这方面想似的,很是惊讶。不过,她也解释了几句。大概的意思,是时间上不对——你慧姐姐不待你大伯娘替她谋算就早早被人相中定下……” “那敏妹妹呢?”林诗佳问道。 “你敏妹妹,除非遇到特别合适的对象,不然,你大伯母暂时不会考虑她的。”小李氏道:“而你大伯娘也点评了那宋公子几句……” “大伯娘怎么说的?”林诗佳关切问道。 “你大伯娘说,宋阶那人,天生就是善于交际之人,天生就有一种‘我待你最好’的迷惑人的亲切和煦,会让人很容易对他产生好感。他这样的人,读书不错,将来进入官场定然是能够如鱼得水的。” “这不是很好么?”林诗佳有些不解。大伯娘是个什么?难道有能耐反而不好了? 小李氏道:“你大伯娘说,他那样的人,是不会在女子身上用心的。 谁做的他的妻子,怕会很辛苦。” “辛苦?怎么说?”林诗佳皱眉。 身为女儿家,将来嫁人他人家,肯定会“辛苦”一些时候。她们不是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么? 小李氏也有些不解:“这……你大伯娘倒没有细细解释。我看她的意思,至少是不愿意将你敏妹妹同那宋阶结合在一起的。不过,诗儿,你大伯娘看人很准,她这么说,肯定是有她的道理的。你若是对那宋阶没有真动心思,还是放弃了好。” 小李氏一生最为信服的,就是自己这个大嫂。 若那宋阶是良配,林大夫人早就开始谋划了,怎么会毫无动静,反而愈发将其当做义子一般的存在,让她的几个子女都同宋阶建立了兄妹手足之情?要知道,大显礼教,只要兄妹名分定下,那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一对男女,想要结合,那也是万万不被允许,要被世人唾弃的。 林大夫人觉得宋阶不是林家女儿的良配,那就一定真不是。 林诗佳不语。 这样模糊不清的解释,不能让她信服。 小李氏见状,想了想,就开口道:“诗儿,上次咱们府上办的游园,为的什么,想必你心中是清楚的?你觉得,那几位少年郎如何?你大伯娘交待说,父母之命之外,你的意见也是十分重要的。” 林诗佳却是缓缓合上了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小李氏心中轻叹,在她耳边低语道:“虽然没有明说,你大伯娘心中应该是十分中意孟家那孟知愚,品行学问皆佳,将来就算不靠着他的父亲,有你大伯父帮扶,成就也不会小。但娘却觉得他是庶出的,配不上我的诗儿……娘想来想去,觉得张御史家的公子和明义伯朱家的公子都不错……” 林诗佳动也不动,也不知道在不再听。 小李氏继续说道:“张御史家风清正,人口也比较简单,那张公子又是长子,也是方正之人;明义伯朱家近些年是有些破败了,维持伯爵府的开支都有些捉襟见肘的,但你的陪嫁很多,并不用靠府上生活,倒是没有关系。那朱玉荣是是长房嫡三子,你嫁过去后,也不用接手那个烂摊子……” 林诗佳当然没有睡着。 此时,她正在想:御史家风清正,而自己的父亲偏偏又深爱戏曲这一行,他家人会看的起一个唱戏的的女儿?就算真嫁过去,只怕要处处被挑剔……明义伯那一大家子穷的叮当响,若自己嫁妆一般倒还罢了,若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嫁妆丰厚,单是私房银子就有几万两,一个个还不如饿狼一样扑上来,想要将自己的嫁妆分食干净?又怎么可能由着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 的确,大伯娘请来的少年们,论品学都是极不错的。但…… 她心中纷纷乱乱,又听小李氏道:“不过,你父亲却是相中了一位宗室子弟,封了爵位辅国将军的,叫什么赵世允的,娘和你大伯娘都没有见过……你父亲说,那赵世允没有什么大志向,也没有什么纨绔恶习,只是,是同你父亲一样是喜好戏曲的,所以绝不会因为你父亲的缘故而挑剔于你……”(未完待续) 071 大福气 宗室子弟?爱戏的? 若是换做从前,娘亲只怕连听都不会去听父亲说……但现在,她竟然认真地将父亲推荐的这个人选做考虑对比……娘亲的想法,何时变成了这般?难道她已经完全放下了曾经所受的冷言冷语? “……状元……成就……流传千古……让人敬畏羡慕……”林诗佳又想起宋阶所做的对于父亲的评价的词语。父亲…… 林诗佳至始至终都没有发出声音,安安静静的,偎依在小李氏身边。小李氏也终于不再多言,轻叹一声,也沉默了。 窗外,月光越发的清冷了。 一天一天,腊月的天仿佛过的特别快,像是昨天才吃过腊八粥,今天就要开始祭灶了。祭灶开始,到元宵结束,这二十多天的时间,是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许许多多外出的人们,都会在这一日之前赶到家中,同家人一起,用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叶子。 但林老爷子却是没有到家。 若是往年,他真的游玩的太远太偏僻,没有回家的打算也就罢了,林老太太的心虽有不满,也谈不上多怨多恨。 但今年呢? 从夏天林世卿确定了奉调回京的日期开始,他就送了信说返家,并且说已经动身。到现在,他“动身”可已经有大半年了!不过是一个月不到了路程!更可恨的是,明明他人就在京郊了,几个时辰的距离,他硬是连祭灶也不参加! 可恨!可恨!实在可恨! 林老太太的脸色多少天都没有放晴过。 若是林老爷子是孤身一人也就算了,林老太太多年来早就习惯了他的随心所欲,也未必会在乎。但此时此刻,林老爷子是同他的那个女人还有那个儿子在一起的! 正好一家三口!多么的团圆美满! 可恨!可恨!实在可恨! 林老太太觉得一口面叶子堵在了嗓子眼,实在是难以下咽,于是重重地撂下了碗:“咱家有多少窟窿要补,做这么厚厚的面叶子!” 这样的面叶子还厚了?吃不下了? 自家庄子上一粒一粒精挑细选的麦子磨了五遍才得的细面粉,用了特别培育的母鸡产的鸡蛋,浓郁的鸡汁和面,擀成均匀的透明才下锅,汤是最清鲜的山菌汤……这样一锅面叶子,所费的可就不少了! 林大夫人立即起身,歉意地笑道:“是,老太太,都是儿媳的错,弄巧成拙。今儿听了老太太训示,才一下子明白了。咱们家,可不就是没有窟窿要补?就透透明明,实实在在地让灶王爷看看,咱们家这日子,可没得挑了!” 这主子们吃的一锅面叶子,是林大夫人亲自下的厨,动的手。 小李氏也跟着站了起来,向老太太奉承道:“可不是?这灶王爷一瞧,咱家的日子和睦丰实,向玉帝王母禀报了,玉帝王母知道了,肯定会赏给咱们家更大的福气来!娘,您就等着好吧!” 说着,亲自给林老太太夹了一块藕夹。这是她百吃不厌的。 林老太太微微“哼”了一声,手中筷子拨动着那藕夹,抬眼瞧了一下小李氏,道:“你倒是气色越来越好了。” 小李氏的脸唰了一下就红了起来。她有些尴尬,低声道:“都是托娘的福气。”说罢,低头重新坐下。 “我这老婆子了,都指望着你们呢,哪里还有福气给你们!”李氏说完这句话,倒是没有再说什么,将碗里的藕夹细口吃了。 这一顿饭,用的还算是平静。 饭后,众人见林老太太明显心情很差,也都不上前找不痛快,说了几句话后,也就散了。 林大夫人赶上了小李氏。 她悄悄地问小李氏:“我瞧着你席上用的不多,而且似乎是挑着食物用的……弟妹,你这是?” 小李氏满面幸福地摸了摸小腹,没有说话。 林大夫人一下子明白过来,惊喜地道:“这真是……可确定了?” 小李氏点点头,道:“我前儿上街,去了三个医馆,都说是,有一个多月了。” “我的傻妹妹,这么不得了的事情,你怎么还莽莽撞撞地往街上跑!若万一有个万一……啊呸!”林大夫人道:“这是好事儿,你怎么瞒着!若是知道了,席上的菜色可就不能是刚才那样了!”又紧跟着问道:“二叔知道了么?” 小李氏摇摇头:“我也是才确定,自己都不敢相信是真的呢,没来得及告诉他。” 林大夫人搀了小李氏,道:“我说,你怎么总将二叔往外轰呢。我是建议过你偶尔大度一次,可没说你要这般的大度法。我瞧着心中不对,真想要提醒你呢。没想到,你这么有福气!” 小李氏长期心情郁结心血不畅,算是难以受孕的。而且,她也已经三十多接近四十的人了,才得到几天的滋润,就得了福气!谁也难以想到! 小李氏生平第一次也深深地觉得,自己是有福气的。 她停住脚,向林大夫人真诚地道:“大嫂,您要帮我……我……” 小李氏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再一次怀了一个小生命,这是她天大的求也求不到的福气。但她又想……这几夜,就算是有了一个小生命的陪伴,她依旧觉得不满足! 她贪心了!但是…… 林大夫人一下子就明白了小李氏的意思。她搀了小李氏,劝慰道:“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放宽了心,以宝宝为重。但是呢,二叔那里,也不是完全任由了他……” “他不是还不知道你有孕么?就今天,一会儿你去他书房寻他,记得端点儿汤水什么的。然后呕吐发作,让他送你回去,请大夫来后,第一时间,亲耳听到这个好消息……” “而且,今天晚上,无论他想不想走,你都要留下他。”林大夫人面授机宜:“不要在意那些乱七八糟的说法,也不要在意你这个时候万一真的孕吐严重会不会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二叔已经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了,他绝不会觉得你吐的难看,而只会怜惜你辛苦……” “多聊一聊小孩子的事情,比如是儿子还是女儿,是儿子又要叫什么名字,是女儿又叫什么才好之类的,再说一说寒儿和诗儿小时候的那些有趣的事情……” “这是今天。”林大夫人又叮嘱道:“接下来的日子,你也可以隔三差五地留他,表现的柔弱一些依赖他一些……但是,若他去了别处,你可千万不能借口孩子将他给找回来,就算你心中不好受也不行!弟妹,你若是想将日子越过越好,这一点儿千万不能碰。什么时候,就算你不留他,他也自然而然地留下来陪你和你肚子的孩子,那恭喜弟妹,你的大福气,就真的是看的见的了……” 小李氏有些不能相信,口中喃喃地道:“真的会有那么一天么?” “弟妹,你要相信你自己。”林大夫人此时只安慰她:“你要相信,若你在二叔心中真的全然不可取,他怎会多年对你一直尊重?从前,可是你先怨了他的……” 小李氏不自觉地点头。 从前,他们夫妻二人,也是有过好时光的。那个时候,她拜读夫君写作的戏本子时,也深深地为他的文采斐然所骄傲的。她其实也没有要求他非做官不可。若不是他亲自粉墨登台,将自己等同了戏子…… 戏子。 不,如今,将近二十年过去,以林世贵林二爷在戏曲行业里的所取得的空前成就,任何一个如“戏子”这般带着贬义轻贱的词语都不合适用在他身上了。 梨清公子林世贵,和他的那些梨清园,已经绝对是青史留名之人了……而他写下的那些优美的剧目,绝对是能一代一代地流传下去的。 若不是自己的大嫂,自己只怕还不能明白,自己的夫君,会是怎么一个优秀的人,同时又是一个怎样心思通达的顾家之人。这几晚上,有时候,她都不免在想:自己是不是不够爱重他,所以才会被表面迷了心?而这样的自己,还配得到大福气么? 小李氏心下又有些惶惶起来。 林大夫人笑着握了握她的手,再次叮嘱道:“弟妹,别想多了……” 说着,她招过月桂,吩咐道:“去留意着你们老爷的行踪。若是他回书房了,记得回禀你们夫人。” 林二爷日常晚饭后,多半会在书房中待上一阵子。 他不会同他的女人们说他的事业—— 小李氏多少有些学识,是知道他的戏本写的很好的;婉姨娘不过是老太太给的丫鬟提上来的,伺候人是精心细致,但其他的,能认几个大字能读通一本书,已经是很好了;至于欣姨娘,小户出身,论见识上还不如在林府里长大的婉姨娘呢,又能说出什么来? 这也是林大夫人比较有信心的原因——林二爷难道就不想同家人分享他喜爱的东西?而他又能同谁去说?只要小李氏愿意听,他自然而然地就会将心放在她的身上……(未完待续) 072 林老归家 小李氏有喜的消息,一下子给林府的这个新年平添几分热闹和喜气。而林老爷子也在次日喜讯散布出去的时候恰如其时地出现在了林府的门口,几乎同那盛京有名的大夫李本草老先生碰了个脸对脸。 “啊,山水老人回了?恭喜恭喜!”李老爷子同林老爷子多年相识。 林老爷子一拱手还了礼,笑道:“同喜同喜!不过,这喜从何来?老李头,你在这里,是不是我林府又添丁了?” “林老慧眼。”李老大夫道:“是林二爷,又有后了。” “哦。”林老爷子并不很在意。 林二又不是林大。林二已经有几个儿子几个闺女了,多一个也不算多。 “老李头,你要的北地虫草我已经给你带回来了不少,回头就让你送到你的本草堂。”林老爷子随意地挥了挥手,算了别过了老李大夫,领着身后的一众人,走进了林府。 林老爷子并不是一个人回的。而是连同姨娘白氏以及白氏所出的儿子林四爷林世飞一同回来的。而在这之前,白氏和林四爷从未回过林府,虽然林府众人,人人都知道有这二个人的存在。更甚者,无论是从前持家的小李氏,还是如今掌权的林大夫人,都有替这二位主子留着月例的。 白氏着一身杏黄色锦衣,外面罩一件银白绣腊梅的大氅,戴一套珍珠首饰,行走款款,很有韵味。人人都知道,她本是一江湖女子。在众人的想象之中,白氏多半会是那爽直之人,喜好自由不爱约束的——不然,为何这多少年了,林老爷子一次都没有带她回京? 但今天看来,他们只怕是错了——瞧她这通身的气质,淡然中带着不羁,温婉中有着洒脱,根本就不像是出身江湖草莽的……或许是因为跟着老爷子久了?被他影响的? 再看林四爷林世飞,先不说他长相如何,但他站在那里,白衣飘飘之间,剑玉叮当,就是道不尽的风度翩翩,说不完的出尘不凡!他是富贵公子,却更是风流侠客一般! 老爷子归来,林老太太竟然并不起身迎接。 这是不合规矩的。小李氏几次阴晦地提醒了她,但林老太太就是动也不动。 她面色阴沉地坐在堂上,看着林老爷子领着他的另外一个女人和另外一个儿子走了进来,看着这布置略显沉暗的荣禧堂仿佛因为他们的到来而显得明亮了一些,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林老爷子并未在意林老太太。 他当中坐下,挥手向白氏道:“白氏,去,给夫人端个茶。” 白氏是林老爷子在外面纳的,从未回过林府,自然也从未经过这给正室夫人敬茶这一程序。按理,不经正室接茶点头,姨娘的名分还是虚的。但如今,多少年过去了,白氏跟在林老爷子身边的时间比林老太太多多了,谁又能说她不是林府的姨娘? 荣禧堂的人都没有动。 冯嬷嬷得了林大夫人的眼色,走出去端了一个漆红描金的托盘进来,上面放了一盏茶。茶并未斟满,只斟到六七分的样子。恭敬地呈给了白氏。 白氏对冯嬷嬷点头微笑算是谢过,双手端了茶盏平举至眉,双腿跪地,声音平静地道:“夫人,请用茶。” 林老太太冷冷地盯着白氏看,那眼神尖锐的,仿佛要将白氏身上看出千百个窟窿似的。 林宜佳从未瞧见过老太太有这般的眼神。冰冷如刀,仇恨如刃。林宜佳看见,她枯了的手都在轻轻的颤抖,正努力按在椅子扶手上,像是不让自己一巴掌挥舞下来。 此时,林宜佳有些同情她这位“祖母”了——嫁入林府多年,不说是相伴了,就是看见自己夫君的时间都没有一位姨娘多……此时老了老了,在儿孙面前,居然还要受妾室茶!而且还是生平第一次受妾室茶! 许久,林老爷子开始皱眉了,老太太仿佛才算是平静了自己的心绪,慢慢地抬起手,慢慢地接过那盏茶。 突然,林宜佳眼前一花,偏见那盏茶不知道怎么又回到了白氏手中,重新被她恭恭敬敬地端着了!只有那茶盏中的微微波动,说明了刚刚发生过什么。 “夫人,请您端稳了!”白氏平淡地说道。 无边的愤怒从林老太太身上迸发了出来。 “你——” 她才要开口说话,就听见林老爷子冷哼一声,随即不悦地道:“李氏!你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不过是姨娘敬茶,至于耍什么小动作吗?你也不怕儿孙们笑话你!” “笑话我还是笑话你!”林老太太闻言,愤怒地道:“你也知道你儿孙满堂了,便还带了个女人回来!这茶,我要是喝了,只怕立即就羞死了!” 林老爷子皱眉。 他也懒得跟林老太太说礼,伸手从白氏手中接过茶盏,重重地放在他同林老太太中间的桌面上,淡淡地道:“你不想喝,那就不喝吧。不过,白氏既然已经归家,从今以后就是白姨娘了。” 他神态平淡,说出来的话却是将林老太太狠狠地重伤了。 他是什么意思?姨娘已经不归她这位正室夫人管辖了么?直接将她忽略的彻底,仿佛她这位正室夫人是个死的! 林老太太痛的一口气还没有缓和过来,便又听见林老爷子道:“白氏回头给元夫人上柱香就是了。” 这几乎就是否认林老太太正室夫人的身份了! 轰! 林老太太眼前一阵金星直冒,眼皮一翻就重重是向后栽了下去。 “娘!”“老太太!”众人都是惊呼。 但是,不等老太太的头碰到厚重的椅背,原本还在地上跪着的白氏已经起身闪到了她身后,一只手稳稳地扶住老太太的肩膀,一只手稳稳地拖住老太太的后脑勺,竟是将老太太给救了下来。 “夫人,您小心些。”白氏依旧轻言轻语。 林老太太仿佛是更怒,大口喘着粗气,说不出话。 林三爷连忙上前,弯腰扶住了老太太,极为粗鲁地撞了一下白氏,将白氏挤开去。 白氏依旧一点也不尴尬,淡淡一笑,就退到了林老爷子身侧站立着。 “大夫,快请大夫!”林三爷大声吩咐完,面对林老爷子,责问他道:“父亲,您怎么能将娘气成这样!您一年到头不在家也就算了,这才一口来——” “老三!”林二爷连忙喊住了林三爷,道:“赶紧扶娘到里屋歇着,娘的身体要紧。” 父母长辈之间的事,做子女的怎好随意开口?更别说去责问父亲了,那简直能判个大逆不道的罪名了! 林三爷闻言住了嘴,同林二爷一起,将林老太太扶进了内室。 林宜佳发现,林老太太其实并不愿意去内室的,但却是拧不得林二爷的劲儿……她若不借机会退场,还能怎么样呢?难道,要跟林老爷子彻底翻脸吗? 凭着心说,林宜佳觉得,老爷子这一出,对林老太太委实不够体贴尊重,全然不给老太太留一分脸面……可,老爷子到底是男子,是一家之主,林老太太一味地跟他闹,又能有什么意思呢? 待林老太太离开之后,林老爷子又指了一指林世飞,向还在场的众人道:“这是林家老四,林世飞。”又向林世飞道:“去,见过你大哥大嫂,二嫂。” 老爷子神态平常,子女们也只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大夫妻,以及小李氏都同林世飞相互见了礼。小一辈的少爷们在林家寒的带领下,女孩子们有林慧佳领头,也一一上前拜见了林四爷,介绍了自己。 “我的不归院收拾好了?白氏就跟着我住……恩,算了,跟白氏收拾一个离不归堂近些的小院子住就是了。”林老爷子神色平静地做了吩咐之后,又道:“我们林家的规矩,该遵守的还要遵守。白氏,若是夫人没有交待,你每天的礼节还是要到的。” 林老爷子到底还是没有太为了白氏出阁。 也许他是为了林府的安宁考虑,也许他刚刚的那一番作为,不过是因为他仅仅是不喜林老太太的做派? “是。妾身省的。”白氏微微屈身,福了一福。 白氏的脸色并没有见什么喜意,更不见什么委屈之类的神色,只是恭恭敬敬,平平和和,安安分分的。 这是一个让人没有办法讨厌她的人。林宜佳心想。 这个时候,才离开没多久的老李大夫又被请了进来。他显然是知道了一些事情,朝林老爷子拱拱手后,就进入了内室,瞧见林老太太的样子就是神色一肃,极为认真地替林老夫人断了脉相。 良久,他才收手起身,叹息道:“贵老夫人,这是小中风了……” 这么严重? 众人都是吃了一惊,林老爷子也挑了挑眉。 林宜佳心中更是震惊不已:前世,林老太太可是一直都健健康康的,直到林家遭难前她还十分的康健,怎么会有中风?中风这种疾病,轻则口歪眼斜吐字不清,重则全身瘫痪,像是活死人…… “李老,以您的神技,应该是能治的了?”林大夫人连忙开口问道。 李老大夫摇头道:“这种病,全靠自我调养,养心静气。所幸,贵老夫人此时还症状不深,往后注意一下,不要受到大悲大喜的刺激,还是会好的。”(未完待续) 073 小中风 林老爷子的一生挚爱,全部给了原配王氏。 当年,林老爷子和王氏这一对夫妻,比林大爷和林大夫人更是美满无双,不知道要羡煞了多少人。 林大爷和林大夫人,两个人结合之前,各自身上都是有过不怎么愉快的婚约经历的,可以算的上是各自有过去的人。而林老爷子和王氏呢?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到两情相悦再到皆为夫妻再到彼此相守,全然没有半分波折产生过,顺利的让人嫉妒。也许是因为他们的感情太过于完美了,连上天也嫉妒了,于是在林大爷五岁那年,带走了王氏。 王氏一走,林老爷子就是丢了半边的心。 他原本是不准备续弦的,奈何林大爷尚且年幼,偌大的林府也需要一个女主人来主持迎来送往……耽搁了好几年之后,他总算是娶了李氏。 他对于李氏当然并无男女之情。他娶她,就是觉得,李氏既不够聪明又不够心狠,不会危害到林世卿林大爷,这才指了她。当然了,林老爷子不是那种固执不分情由的人。他是一个好夫君——娶了李氏之后,他给了李氏管家权,给李氏以体面尊重,让她生儿育女,也从没有过任何其他的女人……可以说,李氏那时候就是京城所有女子羡慕的对象!直到子女们渐大,特别是林二爷表达了对戏曲的浓厚兴趣而且林老爷子非但不阻止反而给予其支持鼓励时,两个人之间的冲突就一次比一次地剧烈爆发出来。 面对李氏一次又一次地哭诉纠缠,林老爷子终于再忍耐不下去了——他对她本来就没有男女之情谊,忍了她一回两回,但再多又怎么能忍下去!更何况,还是在孩子的教育大事上! 这个时候,林世卿已经长到了十五六岁,才名渐显,正在四处游学增加阅历之中,林世齐也已经长到了十一二岁。索性,林老爷子将林世齐送进了学院,自己一走了之! 从那以后,林老爷子在外游历的时间越来越久,不归家的时间也持续的越来越长。终于有一日,林老爷子通知了林老太太,说自己納了一位妾室,负责照顾他在路上的饮食起居…… 林老爷子也并不偏爱白氏。只是,与李氏相比,白氏显然很明白自己的定位,也更知情识趣一些。至少,白氏肯定不会同林老爷子争吵……因而,在林老爷子眼中,到底是多年来一路相伴,与白氏的情谊显然更深厚一些。 即便林老爷子并不喜欢,甚至有些厌恶自己的妻子。当听到李氏小中风的消息后,心中也有了一些不忍。他面无表情地走进内室,看着躺在床上眼神直愣愣的李氏,一言不发。 林二爷拉走了林三爷。 伺候的下人们也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你……这又是何必?”林老爷子沉沉地开口道:“李氏,你自己都给老二塞个姨娘,至于这样小心眼,跟白氏过不去?”瞧见李氏挣扎,林老眼睛一眯,继续说道:“也都怪我。若是我早年就开始纳妾,纳上三五个妾室,庶子庶女生一堆,你也许就能习惯如何做一位合格的当家主母了吧。” 乍一听,老爷子这话是极其荒谬的。但仔细一想……也对,这大显哪位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他们的正室妻子好受不好受不都要受着?若一开始,林老爷子就有别的女人,若一开始,她和林老爷子就没有这么多年来一夫一妻的假象——白氏到底没在李氏眼前出现过,所谓眼不见为净,所谓自欺欺人——至少李氏不会像今天这样受这么重的刺激! “我早年不让白氏认门,就是怕麻烦。”林老爷子道:“今后,我只怕再少出门了。白氏是个懂进退的,自然会尊敬你。而你呢?你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多多保养身体为要,也别像那些看不开的正室,想着法子拿捏姨娘,没有意思。” 李氏也不知道是因为哪句话,或许是因为乏了,不再试图挣扎。她面部滞纳,头发散乱中,有藏不住的灰白冒了出来,看着就有了几分可怜。 林老爷子轻轻一叹:“你好好休息吧。老三,他指望着你呢。” 林二也是林老爷子亲自教的。林家大姑,也早也远嫁。林三林世齐,却是让李氏硬生生地留在了身边,不肯让林老爷子过问一丝半点,直至今日。 容嬷嬷端来熬好的药汁,林老爷子就在那里看着,看着容嬷嬷一点一点地将药汁给李氏喂了下去。他又站了一会儿,待李氏的眼睛合上,才离开了内室。 外面,林家所有的主子都在守着。 看见林老爷子出来,林大夫人迎上了,道:“父亲,老太太生病,我们商量了一下,轮流伺疾。弟妹有喜不能劳累,就不算她——” 她话还未说完,林老爷子略带惊讶地问道:“是老二家的有喜了?恩,这是好事儿。” 顿了一顿,他摆摆手,道:“这不是一日两日能好转的病,你们要表孝心,安排安排,白天来伺疾就行,夜里都各自休息吧。天寒夜凉的,别再又病倒一个。” 众人都点头应是。 话虽这么说,当天晚上,林世卿夫妻都没有立即离开,而是一直坚持到了三更天,瞧见林二爷过来了,才回了松林院。 他们夫妻走后,林老太太睁开了眼睛,眼泪一串一串地淌在枕头上,很快就将枕头湿了两个暗斑。 “娘!”林二爷一边用棉帕替她擦拭,一边劝慰道:“您总得爱惜自个儿的身子,可不能掉眼泪的。” “我已经过了五十了,还爱惜什么?倒不如早早去了干净!”林老太太十分的伤心,眼泪根本就擦不完。 “娘!您别这么说!”林二爷道:“您还没看到三弟成家立业呢!您怎么就恨的下这个心!若是三弟知晓了,他一准怨您不疼他……” “我不疼他又疼哪一个!” 林三爷就是林老太太的命根子。林三爷尚未成家立业,林老太太绝对舍不得撒手不管。她自己擦拭了一下眼泪,哽咽道:“娘这心里,就是堵的慌!老三,你去将你妹妹接回来!”(未完待续) 074 大姑奶奶 林家大姑娘林媛儿,早年嫁去福州,一走就是三十多年。 这些年来,林家大姑娘虽年年有信稍回来,但山山水水的,却再未能踏入盛京半步。当年,为了林家大姑娘的这桩婚事,林老太太没少同林老爷子闹腾,甚至哭闹寻死的法子都使用了出来,奈何林老爷子执意,最终还是将女儿嫁了过去。 “福州如今已经是鱼米之乡,那陈家更是耕读世家,拥有土地千倾之多,姑爷陈真仪心仪咱们媛儿,对我坐下承诺,但有子嗣,终身绝不纳妾……这样的姑爷你不要,你到底是不是媛儿的亲生母亲!” “什么鱼米之乡,那福州离盛京千里万里,分明就是南蛮之地!千倾土地又算什么,他们陈家就没出过一个京官!更有那陈真仪,三次科举都名落孙山!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就他的才学,一辈子只怕都考不上进士!他今年都二十五了,前两任未婚妻都被他给克死了!你难道想害死咱们媛儿不成!更恼人的是,那陈真仪的那样的相貌,哪一点配的上我们花骨朵似的媛儿!” 那个时候,他们每一次争吵,都是林老爷子首先觉得厌倦:“……你不就是觉得,那三皇子似乎是看上了咱们媛儿吗?你不就是想做一个尊贵的皇子的岳母,甚至将来还能做一个皇帝的岳母吗?” “那三皇子哪里不好!有父亲支持,他未必就不能登基!” “啪!” 一个茶盏摔了粉碎。 “我告诉你李氏,你给我死了这份心!从现在开始,你不准再踏出这院门一步!若你中了邪,敢怂恿媛儿做出什么不体面的事儿,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从此不认你李氏这个人!” “……” 那是关于林媛儿之事,林老爷子和林老太太之间爆发的最厉害也是最后的争吵。那一次争吵的结果,是林老太太直接被关了禁闭,连整个婚礼操办诸事都是老爷子亲自抓的,直到林媛儿拜别长辈踏上花轿的前一刻,才让林老太太出来看了她一眼。 而那一次之后,李氏的名声也受了极大的损害,在盛京交际圈中留下了笑柄,让李氏再难抬起头。而待林大夫人进门之后,李氏彻底退至了后院深宅,再不出现在盛京交际圈中了。 在林老太太心目中,林二爷是林老爷子的儿子,林三爷才是她自己的儿子。平日里她有什么,当然是给三爷,但若想要办什么事,却是只能麻烦林二爷的。而林媛儿,则是她心心念念的珠宝。而且,儿子当然很好,但很多时候,只有女儿才能跟当娘的贴心…… 林二爷听到林老太太这个要求,抿了一下唇,委婉地道:“上次妹妹来信,说正在操心外甥女儿的终身大事……还有一个外甥正在进学,一个外甥才不过总角呢,一个个的,都需要她照看……” “福州那南蛮之地,能挑的什么好少年,又哪里有什么好先生!若真有好先生,怎么不见他们陈家人考个进士看看!正好一家人都到京里来,别耽搁了孩子的将来!”李氏道。 这话说的也有道理,但……林二爷心知此时绝不能提父亲,因而道:“那我这就给妹妹去信,问问她的意思。” “她能有什么意思!”李氏不满地道:“你就写你娘我就要闭眼了,看她来不来看我这老婆子一眼!”她又不放心林二爷:“你写完了,拿来读给我听听。你现在就写。” 林二爷只好应是,让人送了笔墨,按照李氏的意思,写了一封信来,读给了李氏听。李氏听后,觉得满意,这才重新闭上了眼睛。 次日一早,李氏就催着林二爷将信发出去。 林二爷应了,出了门,自然要去让林老爷子知道。 林老爷子听完之后,叹了一口气,道:“把信发出去吧。这么多年过去了,媛儿已经有儿有女,回来,也没什么了。” 当年的三皇子,正是如今的景和帝。 虽然谁都没有说,但林府人人都知道,这也是为什么,多年来李氏一直撑着,绝不放下身段,向林老爷子服软妥协的最大的原因——在林老太太眼中,若当年按她的意思,此时的林府不知道会有多风光!但如今呢?林世卿一介状元之才,四十了才不过是个侍郎!想掌一部之权,至少还要几年的资历熬! 或许是有了希冀,或许是因为她说不想看到白氏就真的没看到白氏在她眼前出现过,林老太太的病情很快好转了起来,至少到大年三十除夕夜这一日,她已经能够精神不错地出现在席上了。 林老太太扶着荣嬷嬷的手走出来,众人都是起身迎接。 没有看到白氏在场,林老太太觉得满意。但看到林世飞时,她的脸色难免就有了些阴影——林世飞仅仅比林世齐小几个月,却是比林世齐整整高出一个拳头,长身而立风姿卓越,一下子就将林世齐给比了下去。 “哼。” 林老太太心中冷哼——不过是个庶子而已!早早打发了出去就是了! 林老太太移过目光,淡淡地道:“行了,都坐下吧。” “今儿倒是难得的团圆,一家人头一回齐全了。”林老太太明明说的是好话,可听起来就是有种让人不舒服的感觉。 林大夫人起身笑了笑,道:“可不是团圆了?康儿还是第一次回家呢。当然是难得的很。” 另一席面上,林老爷子淡然地道:“开饭吧。” 林大爷便向林家康递了个眼色。林家康从座位上起身,端了一杯果酒,侧到一边,正正经经地向林老爷子跪下,道:“祖父,不孝孙儿家康,叩祝您健如松柏,福寿大衍。恩,祝您的著作广散四海,文史长存。” “恩!好!”林老爷子伸手顺一下胡须,笑呵呵地道:“起来吧。听说你这孩子有志于书画,不错不错,当真不错!我们林家人,几代人出一个当官的也就够了,才不需要人人都往那肮脏的地儿跳……康儿,你的父亲有没有逼你科举?来来,祖父替你做主……” 林家康年纪小,一杯水酒下去也是脸色微红,此时闻言便高兴地道:“没有,祖母,父亲母亲都很支持孙儿。不过,科举孙儿还是想去参加的,怎么也要中个举人,不让别人瞧不起才是。” “好好好……” 林老爷子这会儿是真高兴了。他赞赏地望了林世卿一眼,爽朗大笑道:“康儿如此想,才是有大聪明之人!当真是再好也没有了!祖父非常高兴!来来,祖父敬你一杯!” “这……”林家康本来还有些犹疑,但却是被林老爷子的情绪感染,当下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林老爷子又赞了一句:“赶明儿过了节,祖父带你出去访友去!祖父可告诉你,我的那些朋友,一个个的,都绝对是有趣之人……” 因为回来的时候就已经临近年关,当即又跟李氏起了矛盾,又导致了李氏的病症……回来之后,林老爷子还未来得及亲近自己的孙辈们。更别说,林世卿是他和王氏的唯一的儿子,林家康是他和王氏唯一的孙子。此时这么一来往,他当即就喜欢上了这个才见过几次面的孙子了。 “康儿真是有福了。”林世飞嘴角噙着一分若有若无的笑意,向林世卿低声道:“父亲的那些朋友,可都是才学通达之人。” “恩。”林世卿同样微笑。 他平日里政事繁忙,能够分出来教导康儿的时间并不多。更何况,康儿并不愿意踏足官场,因而自己能教导的也就没多少了。冯氏虽然博学通达,却也不是那个圈子里的人……只有林老爷子,才能够给康儿最好最多的帮助…… 这边说的热闹,那边林大夫人也捡着林老太太爱听的,说到了林家大姑奶奶,很快就让气氛缓和了下来。 “……说起来,姑爷真是将咱们姑奶奶疼的跟眼珠子似的。这次我们从福州经过去探望他们一家,就碰见那姑爷亲自买了姑奶奶爱吃的铜锣烧回家呢……” “怎么,你们见着她了?为什么都没人跟我提!”林老太太道。 这个……谁知道林世卿也没有说呢?至于自己和几个孩子,哪一次见面得了您的好脸色了,当然早早的识趣离开,谁想的起来…… 林大夫人忙歉意地道:“实在是当时小六生病了,我们又来去匆匆的,并没有在福州待多久……” 好在林老太太此时并不在意这个,她关切地问道:“那缓儿怎么样?清哥儿呢?还有婉姐儿呢?那个小的,平哥儿的身体,如今可是大好了?” 却并没有半分心思关心林宜佳。 林宜佳心中也不在意,慢慢地夹起了一片水晶藕小口小口的吃。大冬天里,能吃到这样新鲜的莲藕,真的让人心情很好。 ——前世,姑母一家并未进京。可此时瞧着,他们一家人却是来定了的。恩,一切渐渐变得全然不一样了,那就是真的是全新的新生了?那林家那一场大难,也定然是能避免了的吧…… 林大夫人自然也早已习惯了。她笑着回道:“都好,都好呢。给平哥儿治病的,是一位老神医。别看平哥儿早产身子骨弱,被那老神医针灸调理这些年,硬是将平哥儿调理成了健康结实的好孩子!我们小六的病情也多亏了他呢。不然,只怕也好不了这么快这么利索。” “哦,那颗真是太好了。”林老太太合了一下手,口中道:“当真是菩萨保佑……之前看你妹妹来信说平哥儿好了,我还以为她是安慰我的呢,没想到是真好了。恩,好了我也就放心了……” 老太太竟然完全能够忽略林大夫人后面关于林宜佳病情的话,像是林大夫人根本就没有提过似的…… 此时,林宜佳瞧见,那边桌上,面对着她而坐的林世飞十分诧异地望了这里一眼。被林宜佳发现后,他于是轻微地点头示意。 同时,林老太太又开始关心起了陈婉之:“……如何?多高了?同你妹妹长的像吗?若是孩子们像了他们父亲可是不得了……尤其是姑娘家……” 其实,陈姑父长的根本就不难看,只是相貌平常,没有出色之处,更不如大多数的公子哥儿们俊秀罢了。当然了,林家大姑奶奶走运,几个孩子都是遗传了她的相貌,只有陈清之还有三分像父亲,其他两个,都像母亲。尤其是陈婉儿,据林大夫人曾感叹说:这活脱脱就是林缓儿当年…… 在关于林家大姑奶奶一家的一问一答中,林家的年夜饭吃的十分的和谐。晚饭之后,几位姑娘们就自发地聚在了一起,嗑着瓜子儿,打着叶子牌,说着悄悄话儿守岁。 “瞧咱们祖母,一说起姑姑家里,当真是不厌其烦。” 林敏佳没有林慧佳养的那般好涵养,也不似林宜佳已经看开。她听林老太太问了一晚上的陈家人,心中不免有些厌烦。 “老太太有多少年没见着姑姑了?当然会想念的慌。”林慧佳笑道:“若是将来……咱们娘肯定比老太太还要问的多呢。” “哈,那大姐姐你可就错了!”林敏佳调皮一笑,低声道:“大姐姐你嫁的这样近,娘若是想了,肯定一抬腿就去瞧你去了,才不会理会那些别的什么呢。” “贫嘴。”林慧佳轻轻打了一下她,道:“娘亲你也拿来说笑。” 林敏佳“嘻嘻”笑着,并不在意。她眼珠一转,又挨近林诗佳,笑道:“二姐姐,待表姐他们一来,你可就要失宠喽……” 这话……正经回答吧,林敏佳显然在说笑;不正经回答吧,又似乎不妥……林诗佳还未开口,便听林宜佳惊喜地道:“啊,来了张百子……”随即反应过来又捂上了嘴,神情颇为懊恼,引得几位姑娘家都笑了起来,注意力也都转到了游戏上了。(未完待续) 075 新年 “噼啪……” 似乎是听到了征召,第一声爆竹迫不及待地响起来之后,无数爆竹声顿时不甘落后地喧嚣起来,整个盛京城,仿佛一口翻滚的油锅中滴了一滴清水,轰然一下子就咋开了。 淡淡的、好闻的硫磺味儿,带着浓郁的现实生活的气息,美好的让林宜佳忍不住地深深吸入了一口——新的一年,终于到来了。 “新年安好!”林宜佳一下子抱住了身边的林慧佳,连连地摇动地几下。 “新年安好。”林慧佳回抱了一下林宜佳,笑容从心底散发出来。 “祖父!新年安好!” 林家六位花朵儿一般的姑娘,各有各的气质,却是笑的一样的动人,一下子让林老爷子胡子都高兴的颤动起来。他连连点头,道:“好,好……来,祖父给的红包,一人两个,咱们拿双份的!” “……” 恭贺了新年,收到了一大叠红包,又在林大夫人责备又宠溺的目光中吃足了十三个饺子,才心满意足地去歇了。 林宜佳睡的无比的踏实。这是她自打从马车中醒来后,第一次睡的如此的踏实安稳。似乎,无论未来如何,一切都不足以让人担心了……已经从新开始。 正月初一头一天,家家户户忙拜年。 林大夫人忙的不成样子。她带着林慧佳和林诗佳,像个陀螺似的连轴转了整整一个上午,才勉强将要走的人家的给过了一遍。这还是林家一直人口简单,亲戚也少的,有的人家,根本就是家中几个女主人同时上阵…… 到了中午,林大夫人和两位小姐才踏实地坐了会儿。这之后,林大夫人还有的要忙。本来,她想让两个姑娘歇会儿,但林慧佳和林诗佳都表示了要跟在她身后学习见识的意思,林大夫人便也答应下来,带着两个小辈忙里忙外。 而其他四位姑娘,从上午到下午,基本上就在荣禧堂的厢房中待着,候着时不时有来拜年的长一辈的亲戚中召见。林家的亲戚少,而且今天家家任务都重,所以她们也就是露个脸笑一下行个礼拿个红包,然后就能告退了。 但就这么点儿的时间,已经能够让几个人知道不少盛京圈子里的新闻。 “哎,小六,你听说了么?”渐渐地同林宜佳熟悉了之后,林唱佳偶尔也会这么称呼林宜佳。此时,只听林宜佳神秘兮兮地道:“听说玲珑郡主真的去养病去了,连新年都没有回郡王府呢。不知道她是得了什么病?那天在咱们家品茶的时候看着还好好的呢,怎么一下子就病的了不得了呢?” 她问林宜佳:“哎,小六,你知道吗?你那天好像一直都陪着她的吧?” 林宜佳摇头,肯定地道:“五姐姐,你可别胡说。郡主病了,跟咱们府上可是一点儿关系没有的。” 林敏佳闻言也是眼神闪烁,同样肯定地点头道:“恩。小六说的对。她病了,绝对跟咱们林府没半点关系。你这话要是被别人听到了,还以为是咱们林府害了她呢!” 林唱佳明显不相信,她眨了眨眼,才抿嘴笑道:“哎,其实,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病了呢?好多人都在猜,她肯定是犯了了不起的错误了,才被发配到庄子上……” “不会吧?”林宜佳故意说道:“那可是温泉庄子,住起来舒服极了。特别是现在天寒地冻的时候,别提有多惬意了呢……” 关于玲珑郡主的消息,几个小姐又讨论了几句,也就没再说了。而林唱佳没有打探出自己想要的消息,心中有些闷,也越发地笃定,玲珑郡主出事,肯定跟林府脱不了干系。至少,林敏佳她们肯定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 下午空闲的时候,林唱佳悄悄地去找了婉姨娘。 “姨娘。” 林唱佳跟婉姨娘展示着自己一天的收获:“今儿我一共收了十二个红包,一共有三百二十两银子,十两金子。” 说着,她拿起一枚空心金梅花,放到婉姨娘手中,笑嘻嘻地道:“姨娘,瞧,多漂亮。这是王家舅舅那边给的。还有一枚金元宝,是宋家公子给的,恩,还有一位,好像是祖父的学生,穿的看不出多好,一出手却是阔绰。” “往年,我可收不到这么多的银子金子。” 十二岁之前,她的月例一个月不过才五两银子,根本就没能攒下点儿。这两年,她的月例是增加到了十五两,但人长大了,开销也多了,同样剩不下什么。这一下子入账这么多,她自然开心。 “今年,你祖父和你大伯父都在,和往年当然不一样。”婉姨娘慈爱地道:“收起来吧,将来都留着给你压箱底。” “姨娘,您胡说什么呢。”林唱佳闻言脸色微红,扭捏不依。 婉姨娘微笑道:“姨娘说的是实话。你父亲人大方,夫人也不小气,你姨娘这些年来也攒了些体己。你哥哥那里有你父亲操心,你是姑娘家,多一分银子在手里,将来可就能好过一分。” 林唱佳低头,没有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恢复了天真依赖的神色,靠近了碗姨娘一些,小声问道:“姨娘,您知道那天,就是那天,郡主在咱们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么?你可不知道,她没多久被送到庄子上养病了,过年都没回呢。” 婉姨娘是府里的老人了。 若说外面的事情她不知道,但林府发生的事情,她多多少少都能知道一些。关于玲珑郡主的事情……婉姨娘让林唱佳坐直了,严肃地道:“唱儿,关于这件事,你以后就别再打听了。你大伯父和大伯母联手将事情捂住了,就绝不允许林府上有一点儿相关的传言。我其实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事儿,跟咱们没有关系,那就对了。” 林唱佳嘟起了嘴。 瞧见婉姨娘更加严肃的甚至于有了几分哀求的神色,她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道:“姨娘,我再不问了就是……”(未完待续) 076 悔婚 正在此时,老太太身边的荣嬷嬷走进了院子,开口问小丫头道:“你们姨娘在里面吗? 婉姨娘听见声音,轻轻推开林唱佳,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前,道:“原来是嬷嬷来了。嬷嬷快请进来坐!” “今儿哪有时间坐。” 荣嬷嬷神色舒缓,在婉姨娘这里显得十分的放松。显然,她同婉姨娘平日里的关系就是极不错的。婉姨娘是荣禧堂的人。她不是家生子,早年就一直得益于容嬷嬷的照顾,甚至,当年还提起过认干亲的想法,只是后来,婉姨娘被指给了林二爷。 进了里屋,荣嬷嬷瞧见林唱佳在,也没有多少惊讶,向林唱佳见了礼,在一个小凳子上坐下了,才重新开口道:“老婆子就直说了吧。姨娘,你该知道,咱家大姑奶奶家的一位小姐,取名叫了婉姐儿?” 婉姨娘闻言笑了笑,问道:“可是老太太说让妾身改个名字?” 荣嬷嬷点点头,道:“可不是?这原本,表小姐不来,倒是没什么大不了。但眼见着大姑奶奶一家要进京了,若是知道还有你这个婉姨娘在,那就不妥当了。老太太让老婆子问你,你可知道自己的姓氏?” 婉姨娘微微苦笑:“嬷嬷还不知道吗?我幼时被人拐卖,哪里还能记得一星半点?”顿了顿,她说道:“若是林老太太问,就说我姓付吧。” 付,正是容嬷嬷的姓氏。容嬷嬷一生没有嫁人,她原来的姓名也早就不被人想起了。没想到,婉姨娘还记在心里。婉姨娘这么说,就是告诉容嬷嬷,当年她们之间的情义,她一直都是记着的。 容嬷嬷听到之后眼角微红,微微动容地看了一眼婉姨娘,感受到婉姨娘面上的坦然和真诚,容嬷嬷心中温暖,也不说开,只是道:“那,老婆子就去回复老太太了。姨娘您保重。” 说罢,容嬷嬷站了起来。 “嬷嬷慢走。” 婉姨娘,不,已经是付姨娘了的,送走了容嬷嬷。待她回到内室,却发现林唱佳的神色十分的古怪。 “怎么了?”付姨娘关切地问。 林唱佳声音模糊,带着点儿呜咽,道:“姨娘,您……姨娘,若是我嫁的好,能不能给您挣一个诰命?” “傻丫头。你想什么呢……”付姨娘感动地摸了摸林唱佳,微笑道:“用什么称谓,又有什么关系?说起来,付姨娘倒是比婉姨娘好听一些,有了姓氏,听起来就像是真白人家出身的,而不是如婉姨娘,更像是奴婢出身的。” “而且,姨娘的诰命哪里就是那么容易得的?庶子庶女有了大功劳,首先赏的是嫡母……若恩及生母,那非要天大的功劳,面见天子,求的天恩才行。”付姨娘向林唱佳解释了一番,又道:“你啊,娘不求你嫁的多好,只求你嫁的堂堂正正,一辈子平安喜乐就好了。” “姨娘……”林唱佳口中喃喃。 付姨娘莞尔一笑,道:“再说了,就算真要给姨娘挣诰命,这不还有你哥哥么?要你操心什么……” 虽然可能性只有一点点,但付姨娘也生怕自己唯一的女儿会为了自己这一点点根本算不上的委屈想到别处去,当即十分有耐心地安抚着林唱佳。 “来,姨娘给你看点儿东西。”付姨娘拉起林唱佳,走到一个黑红色的立柜面前。 付姨娘打开立柜,从中报出一件大红帷帐,放在床上一点点地摊开给林唱佳看。 帷帐用的是品质极好的落霞纱。这种纱纹理密而透亮,很适合在上面绣花样。眼前这一件大红色帷帐,下垂处就绣了百童百鱼戏莲的图样,上面接顶层处交叉绣了如意祥云纹和富贵牡丹纹,使得整件看起来,当真是又活波又美丽。 林唱佳一见就喜欢上了。 付姨娘见状,微微一笑,道:“瞧,这红的多漂亮。待你以后用上,保管美的很。” 这样的大红色,是姨娘不能使用的。 接着,付姨娘又从立柜中抱出一件件大红的织物,帷帐、被套、枕套……无一不是耀眼的大红色,又精工细绣了各种各样的喜气吉祥的图案……这些东西,只怕是没有个三年两年的功夫,是绣不出来的。 只是,林唱佳心中感动,问道:“姨娘,这都是您绣的?” “给你用的,当然是姨娘亲手绣的。”付姨娘点头,眼中满是爱意。从前,她一直都是背着人做这些活计,如今,翻了年,林唱佳就已经满十三岁进十四岁的大姑娘了,也是该知道准备的时候了……`1 林家上上一辈,只有林老爷子一人。 林家上一辈,人多了些,但也只有林家大姑奶奶林媛儿一位嫡女。 但到了“家”字这一辈,却是庶子庶女都有的。 林家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庶女也绝不会给人做妾。但……若是那些亲王郡王的侧妃呢?那是皇家承认的媳妇,并不会辱没林家门楣。但在付姨娘眼中,侧妃,仍然会对一位女子低头,就仍然是妾,仍然不能用大红色! 这一片一片的大红色,是付姨娘对林唱佳的希冀! 婉姨娘更名为付姨娘的消息在林府宣布出去,并没有引起任何的波澜。除了林唱佳心中有微微的不舒服外,林家亭倒也向自己的姨娘问过原因。不过,他知道其中关系之后,也同样没有表示什么。 到了大年初三,林大夫人便带着自己的儿子女儿,一起回了冯府拜年。 到了一看,冯府的气氛明显有些不对,仿佛是强行撑着的欢乐和热闹。特别是冯大夫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一身的疲惫和伤痛根本掩饰不住。 “您这是怎么了?”林大夫人吃惊问道。 “唉。”冯大夫人黯然叹了一口气,重重地道:“程家想要悔婚。” “怎么可能!”林大夫人这次真的吃惊不小:“程家……他们怎么敢!他们……”她很快镇定下来,开口讯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差不多的对话,也出现在林家几女和冯家大姑娘冯梦云之间。 林家几女没有看到冯烟云出来,觉得十分奇怪,就难免要问候一番。 “那程家欺人太甚!”冯梦云脸色十分难看,道:“他们居然说想悔婚!这样烟云怎么办!他们的婚约,该走的礼都走完了,就差正日子没有定下了,这会儿说想悔婚!” “怎么会如此?”林宜佳皱眉。 前世,冯家这位小表姐是很顺利地嫁进了程家的呀?虽然听说她婚后生活有些不够如意,但好像也只是因为她自己的性格不够讨喜的缘故……怎么会有悔婚这一出? “总有个理由吧?”林慧佳皱眉道:“他们怎么说的?” “程家借口说,程云海生了重病,怕是耽误了烟云。”想到这里,冯梦云的脸色好看了一些。虽然谁都知道这仅仅是借口,但这么说,到底是不想同冯家撕破脸,留了余地。但随即,冯梦云又恼怒地道:“但那程云海委实可恨,他分名是……分明是……” “梦表姐,你慢慢说。”林慧佳声音舒缓。 冯梦云缓了一口气,道:“程云海前一阵子闭门不出,对外宣称病重。娘听说这事儿,并不放心,就使人买通了那程云海身边的小厮。谁知道,谁知道……那程云海装病倒也罢了,他退亲的原因,居然是同他人有了苟且!” 林家姑娘们都是直了直身子,彼此对视,都看到彼此眼中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程云海不久前才出席过林家聚会呢,怎么看也不像是……“梦表姐,这消息,可别是听错了?上次,在我家,他看起来不还是很正常的吗?” “可不就是那一次!”冯梦云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愤怒,道:“绝对错不了!” “什么意思?”林慧佳皱眉。 “那,可知对方是谁?”林宜佳感觉有些不大妙。 冯梦云平息了一下心情,才带着苦笑,缓缓地吐出三个字,道:“是那柳璎珞。” “谁?”林敏佳一下子跳了起来,嚷嚷道:“不可能!她……” 林敏佳想说,柳璎珞是自己母亲瞧中想要观察然后娶回林家的人,怎么会……可她也知道,若没有确定,冯梦云怎么会冒然开口?而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之前程云海明知道林府聚会的意思,却还是会去了。 或许,程云海和柳璎珞,就是在林府相互…… 程云海不说,那柳璎珞,据说从前可是被雪藏在相府,根本就极少出门的。 林敏佳有些失神地坐回座位上,口中喃喃道:“我还和她处的那样的投机……怎么会是她?她为什么?她为什么!” 她明明有别的很不错的选择,为何还要……抢人家的!她怎么能是那样的人! “谁又能想到呢?”冯梦云苦笑着摇摇头。“从那日在赏菊宴上见过之后,我娘就觉得程云海对烟云的性子可能不太满意。但两家的婚事早就定下了,且婚姻之事,父母之命,结两性之好,个人感情在其中,却没有多重要。因而,娘也就没太在意,只是开始慢慢开解教导,想要扭转一下妹妹的性子……” “可那程云海居然直接就看上了他人!”冯梦云恨恨:“那程家居然还由着他闹!他要装病,他们家就配合!” 冯梦云实在是气的很了,难得有人发泄,就一股脑儿说了许多来。 待她稍歇之时,林慧佳想了想,就问道:“这中间,只怕还有别的原因吧?” 在男人们看来,妻子这个角色,所谓心仪与否并不首先重要,出身门第,管家能力,交际送往等等这些才是更重要的。别的……大不了多找几个自己喜欢的納了做小就是,至于闹出退婚这样的大事来? 程家会支持程云海,绝对不会仅仅是这表面的原因。 “那柳璎珞可是出至柳阁老府上的。不管她在家中受宠不受宠,她可都是柳阁老的孙女儿。”林宜佳提醒道:“会不会……?” “可到了柳阁老那种位置,怎么会看中一个皇商程家?”冯梦云摇摇头:“我娘说,冯家虽然是小户,可多年来在京城,和许多人家都是有交情的,而且还有林姑父在……他有必要为了一个皇商,让自家被人诟病吗?” 冯家在盛京好几代人,多年联姻之下,这关系网盆根错节的,根本就理不清!这会儿,或许各部高层攀不上,但那些众多的中低级官吏中,同冯家有关系绝不少了! 柳阁老才入阁不久,正是需要朝中各级官吏支持的时候,实在没有道理弄出这样的事…… 林慧佳也是摇摇头。 林宜佳心中一动,小心地开口道:“我听说,程家有女儿在宫中的?若是程家贵人有喜了呢?会不会……?” “应该不会吧?”林慧佳迟疑地道:“即便程家贵人有喜,就算她有福气诞下龙子,那也是五皇子了,能有什么用?” 此时,大皇子已然成人,去年刚刚低调地成了亲,皇子妃是江南钱家女。钱家为地方世族,少有子弟进京为官,盛京知道他们的较少,只是听说很是富有。二皇子和三皇子也已经十四五岁,是翩翩少年了。四皇子长至八岁,听说也是聪颖之人……前面有那么多的哥哥在,五皇子能有什么价值,值得柳阁老去投资? 不得不说,几位姑娘家再聪慧,也是年纪小见识不多,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头绪来。而这个时候,被林大夫人请过来的林世卿林大人,微微一思索,便叹息道:“柳阁老不愧是斗败了几位大人,当上首辅之人。这一子,着实是厉害?” “怎么说?”冯大夫人皱眉问道。 在冯家,冯老爷是个完全不管事儿的,也根本弄不明白这官场上的弯弯绕绕。此时,他人虽然陪坐在侧,但那神情,显然已经有些走神。冯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冯大夫人操持着。(未完待续) 077 劝解 林世卿道:“关于那个位置,什么时候都不缺斗争。从前,今上才登基不久龙体康健,而皇子们又年幼,因而不显,或者说,多半都是暗暗进行的。但如今,也是时候了……” “柳首辅那个位置,自然是被几位皇子们看重的。但柳首辅又怎么能够在此时表态?”林世卿道:“而若是同程家联姻,程家贵人也出了个小皇子,那其他皇子也不好逼迫他站队表态了。” “再甚者,再想远一些,将来,前面几位皇子争斗,小皇子未必不能做个渔翁!”林世卿眼神一闪,道:“要知道,今上身体可是康健的很,又注重养生,又才是龙虎之年呢!” 皇帝身体太好,这皇子就是难做了。特别是已经成年的。不争,那是不能,因为会有无数人站在你身后拱着你去争,并且,你说不争,也得有人相信你不是!争呢?就算是同兄弟们争斗胜利了,成了太子又如何?你父亲可不喜欢有一个接班人天天等着他闭眼…… 这种情况下,小皇子,反而得利。 “同样的,程家贵人的小皇子有一位首辅帮扶着,那可是说不尽的好处!但有一丝机会,程家怎么也不会放弃了!” 林世卿说的浅显,在座的几人自然听懂了。 良久,冯大夫人长叹一声,道:“若如此,这也是怪不得的事。只可怜了我的烟云。”涉及到了政治上的意义,就算是去同程家闹,也闹不出个什么意思。倒不如,就顺着程家给的借口,安安静静地退了亲。 林大夫人安慰她道:“大嫂,你要这样想:这强扭的瓜不甜,程家小子既然起了别的心思,烟云再嫁过去,那可就真是个火坑了,谈何生活如意?舍了程家小子,说不定有更好的选择呢?” 当年,她冯荣卿不也是被退过亲?而如今,哪个有她过的好? “你说的有道理。”冯大夫人也明白:“但烟云她……她只怕转不过来这个坎儿……” 这个时候,林家几姐妹走到了冯烟云的房间里。 冯烟云正笔直地坐在一张小方凳上,认认真真地注视着窗外一抹开的正红的腊梅。她的脸色少了几分血色,但精神看上去却是不错,没有一丝恍惚郁郁之气。 她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的。 “烟云。”冯梦云轻轻唤了一句,却没有得到回应。 “烟云她这样,已经好几天了。”冯梦云忧虑地道:“吃饭的时候也会撑着吃一点儿,上午下午和晚上睡前都会喝一杯温水,睡觉的时候也会去睡觉……但她就是不肯说话……” 林宜佳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这个前世默默无闻的小表姐是如此一个骄傲的人,哪怕在亲人面前,也绝不允许自己有一丝软弱的表现,哪怕是此时,她遭受到任何未嫁之女都难以承受的打击。 她不要任何人有机会同情她!但她…… 看见冯烟云如此,林慧佳难免要慰藉几句,但也没有收到什么回应。林敏佳几乎是哭着在说着一些语无伦次的安慰话,却是换来了冯烟云抬头对她嫣然一笑。看见那笑,林敏佳“哇”的一下子哭了出来,跑出了房间。 林慧佳和冯梦云又安慰了冯烟云几句,也只好走了。 林宜佳留在了最后。 走之前,她轻轻地对冯烟云道:“烟表姐,你不应该如此强撑着。我要是你,就去发泄一番,然后振作起来,努力活的更好,让那程云海和柳璎珞后悔!就像我娘一样。” 就像林大夫人冯荣卿一样。 冯烟云的身子轻轻一震。 她转过身,有些僵硬了的目光好不容易才对准了林宜佳,张口哑然问道:“你娘?姑姑?姑姑怎么了?” “你不知道?”林宜佳有些惊讶。但她立即就开口说道:“我娘当年像你这样的大的时候……” “小六,让娘跟她说吧。”林大夫人走了进来,摸了摸林宜佳的肩膀,微笑道:“你们几个丫头,都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真假都不求证,就敢到处去议论自己的母亲。” 林宜佳吐了吐舌头,乖乖地搬了把椅子,放在离冯烟云不远的地方,谄笑道:“娘,您就不要同小六计较嘛。娘,您坐,您坐。”说罢,乖乖地站在林大夫人身后不说话了。 冯大夫人站在门外,并没有进来,也没有让冯梦云和林慧佳林敏佳再次进来,反而是轻轻掩上了房门。 不说冯烟云。 这其实是林宜佳第二次听人说起林大夫人当年的故事。第一次是谁说的呢?对,是秦老夫人说的。她记得那会儿,她才嫁入秦家,有一天晚上秦老夫人不知为何显得特别和蔼,就向自己述说了当年林大夫人的故事。 冯家当年的情形,甚至比现在还要差一点儿。冯荣卿最初订婚的人家,也不是别人家,正是秦家。不过,不同于秦老夫人唐氏所攀上的是威远伯世子,甚至连嫡子都不是,仅仅是一个庶子。 当年秦家风光正盛,冯家低微,这一桩婚事,也算是般配。 但最后同样,那秦家也退了亲。甚至,秦家以冯荣卿的名誉造谣,硬生生地退了亲,没有给冯府留半分颜面。可想而知,当年的冯荣卿遭遇的是什么样的境地! 秦家那名庶子,最后同另外一位朝政要员家的庶女成了婚。 时过境迁,且看今日。 今日,冯荣卿嫁入高门,儿女双全,夫妻恩爱,生活的那叫一个让人羡慕眼红。那位秦家庶子和那位庶女呢?他们的尸骨都不知道在哪里呢……两厢对比,怎不让人喟叹唏嘘! “烟云……”林大夫人语重心长地道:“既然发生了现在的事,这个程家,于你来说,是绝对不会是收获任何幸福的地方了。但你现在有了新的选择……新的选择,就是新的希望……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向那程家程云海致谢,因为他们给了你新的希望!” “姑姑!” 冯梦云终于坐不住凳子了,跪在林大夫人面前,扑在她的双腿之间,大哭了出来。 林大夫人也不打扰她,只是不断地安抚着她的后背。 过了好一会儿,冯梦云才宣泄的够了。她站了起来,瞧着自己在林大夫人身上哭出的一片狼藉,不由脸色一红,低头呐呐道:“姑姑,对不起,我将您衣服弄脏了。” “这里可是我娘家,难不成还找不到我一套能穿的衣服?”林大夫人玩笑之后,站起身,向冯梦云道:“丫头,收拾收拾吧?” 冯梦云连忙应是。 房门立即被推开,冯大夫人指挥着婆子抬进来一桶热水放进净室,又有丫鬟们拿了花瓣皂角澡豆等物,又里里外外地给冯烟云备下了一套新衣服。冯大夫人并不用丫鬟们侍候,自己亲自给冯烟云沐浴了一回。 再次出来的冯烟云,便有了活动的色彩。在林宜佳眼中,冯烟云也仿佛是获得了新生一般…… 她重新给众人见礼请安拜年,向林大夫人道:“姑姑,我想跟着您一段时间。您答应么烟云吗?” 林大夫人看了一眼冯大夫人,瞧其点头目露请求,于是微笑道:“瞧烟云你说的是什么话?想到姑姑家里玩,姑姑当然是随时欢迎的。姑姑家啊,你是想住多久住多久!” “谢谢姑姑!”冯烟云显然十分高兴,又看到林世卿,忙又行了个礼,道:“谢谢姑父。” “侄女儿客气。”林大爷自然不会在意这等小事,更且,在外人面前,他一向都是极为尊重自己妻子的。更何况,如今还是在冯家。 林家三姐妹都对冯烟云的即将入住表示了真心的欢迎。尤其是林敏佳,因为她之前真是当了柳璎珞是朋友,所以今儿心中又羞又愧的,十分不好受。这会儿,她似乎是极力想要补偿,邀请冯烟云道:“烟云表姐,你同我一起住呗?我的风澜院,可是新翻修的,漂亮着呢。” 林慧佳要绣嫁妆了,冯烟云当然不好多打扰她。而林宜佳显的小了一些,不适合做个主人。若冯烟云到林府去,也只有同林敏佳一起住才是最合适的。当然了,林府也不是不能收拾一个新的院落来……不过,那样就显得有些见外了。 “恩,你们姐妹,要好好亲近。”林大夫人欣慰微笑。 冯烟云振作起来了,冯府上下,都觉得舒服了一些,也热闹开来,有了过年的样子了。这样一来,午饭就弄的特别的丰盛一些,宾主都是十分满意。 在冯府逗留到了接近黄昏,林家众人才带着冯烟云,告辞离开,回到了林府。 只是没有料到,林府居然留了客—— 若不是未成年(婚嫁)的小辈,同城亲戚间的走动,是极少有留宿的。而若是家在外地的亲戚……这才正月初三呢,怎么来的这样早?难道大年下的就出远门? 算着日子,也不会是林家大姑奶奶。 “是谁来了?”林大夫人一边看着几位姑娘乘坐小车,又注意着冯烟云的行李,一边问迎接来的冯嬷嬷道。 “是李家大舅夫人带着两位表小姐和一位表少爷。二夫人让人布置了竹林院。”冯嬷嬷小声地道:“老奴瞧那样子,只怕是要长住的。”(未完待续) 078 李家亲戚 李家上一辈已经没有了人,只有林老太太这个姑奶奶还健在。 而如今的李家,有两房人。一房就是林宜佳她们都比较熟悉的李二舅舅的二房。李二舅舅带着一家人在杭州府任上做同知,有三子一女,这女儿就是林宜佳很喜欢的李晴颜。 有二房,当然就有大房。 同二房相比,大房显然是……李大舅舅一生寻常,并且早早过世,只剩下孤儿寡母四人。而那李大舅母防二房防的紧,牢牢把持着李家为数不多的产业不放手,却并不会打理,那点儿家当就一点点地缩水了。跟着缩水的,同样还有李家的日常用度…… 日子不好过,只有孩子们争气,别人不说,就是林二爷就不会反对小李氏接济帮扶他们。但是……、 林大夫人点点头,道:“嬷嬷,你悄悄地去告诫四下,都用心点,警醒一些。特别是丫头们,千万千万别……嬷嬷,你明白我的意思,让她们一个个机灵点儿,别闹出了事,到时候难处理。” 那李家大公子,表面上倒是文弱模样,但实际上却是个色中饿鬼! 林大夫人转眼又看到冯烟云,瞧她也听见了自己的话,不禁叹息一声,道:“丫头,你来的倒是不凑巧……”又对林敏佳道:“敏儿,你记住,娘将你烟表姐交给你,你可不能有半步离开她身边!可要替娘看护好了!” “娘,您放心!”林敏佳连连保证。 冯烟云也道:“姑姑放心,我必然会时时刻刻都同敏妹妹在一起的。” 此时,李大舅母一家人,已经在竹林院里住下了——他们的行李箱已经全部打开,各式要用的物件儿也很自然地摆放了出来。李大舅母的房间里已经支起了一副绣了半面儿的绣屏,瞧着是用作来年夏天的绢扇用的…… “大文!” 李大舅母抬眼瞧见自己的大儿子正站在窗前贪婪地瞧着院子里正在帮忙的胭脂和丹桂,有心想要生气,却是连那个力气也觉得是白费的。她这个儿子,说句不好听的,怎么像是几辈子打光棍似的? 李大舅母疲倦地道:“大文!你给我收起你那副恶心人的嘴脸!你若是敢给我惹祸,坏了我的好事儿,就别过我对你不客气!” 她是后辈,却是满头花白,看着比林老太太还要老一些。李大舅母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都是褶皱的脸,只觉得心头是一阵一阵的怨气上来—— 这李家上上下下,就没有一个还带着良心的吗?! 李家老姑奶奶,在这么富贵的府里当老太太,就从来不想着心疼心疼她的侄儿侄孙么!还有那李家小丫头,当年是谁将你送进这富贵乡里来的,就不想着还接济点儿娘家! 都是一群亏了心的! “得了吧,娘。” 李文博尚且没有回应,李家大姑娘李月盈语带讥讽地道:“您这话啊,从小到大都说了多少回了,几时看你真动过大哥一个手指头?大哥他如今这德行,您啊,也崩怨别人,都是您自己纵的!” “死丫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李大夫人闻言大怒,作势要起来扑打李月盈,但李月盈根本就不在意,依旧反复把玩着她今儿才收到的一个满镶红宝石的金镯子。金是足金,宝石也是最上等的宝石,价值不菲,一下子就将她首饰匣子里所有的首饰都比了下去。 而李大夫人仿佛是过于疲倦了,最后也没有起得身来。再瞧一眼对着桌子丢色子丢的专心的三儿子,李大夫人喟然长叹,连连说了几声“作孽”之后,又郑重告诫道:“你们几个小畜生,都给我听好了!” “老李家已经没钱了!”李大夫人道:“你们若不想回去跟着娘吃糠咽菜……大文你若还想着有漂亮丫鬟侍候你,月盈你若还想要有漂亮首饰漂亮衣服,小文你若是还想着有零花钱供你败,你们几个就给我老实点儿,好好表现!” 她这话一说,三个小辈总算是听到了,却也没有移动,只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头看向李大夫人。 “看看这宅子!瞧瞧他们穿的戴的,连个下人的手臂上都藏着足金的镯子!”李大夫人严肃地道:“林府有五位没定亲的姑娘呢,只要你大哥能娶到任何一个,咱们李家,就才会有好日子过!你们都明不明白!” “我听说,你们诗佳表姐……”李大夫人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凶狠:“不说她摆在明面上的嫁妆,但是压箱底的私房,就有……” 李大夫人在这里停了下来。她的三个儿女不由的靠近了她。 “多少?”李月盈忍不住问道。 “十万!”李大夫人用力吐出这两个字,神色凶狠而狰狞。 但谁也没有注意到她为何会有这个表情。李文博,李月盈,李文强,三个人俱是惊惧,长大了嘴巴。 “嘶……” 过了许久,才听到李文博吸了一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来的口水,紧巴巴地问道:“娘,您刚刚说多少?您确定没听错?” “十万两!一文钱都不少!”李大夫人狠狠地道:“所以,大文,从现在起,你给我出息点儿!别总想着这里的小丫鬟!她们有什么意思!待你娶到了你诗佳表妹,得了她的十万两银子,你想买多少漂亮丫鬟没有!” 李文博神色一震,脸色一变,道:“娘,我知道了!” 还别说,正经过来的李文博,还是很耐看的。尤其是他那一双眼睛,眼眸的颜色深而黑,与人对视的时候,最是容易吸引住他人的目光,就有无限的风流情意从中流淌出来。 而如今,以林府和李府的差距,想要成功娶到这座金山,不使点手段怎么成? “只是一个小姑娘……嘿嘿……”李文博嘴角流出一抹轻佻的笑。 “哼,大哥你最好悠着点儿,她可不是你玩过的那些小丫鬟们。”李月盈道。在她心中,根本就看不起这个大哥。 “又有什么不同,不都是小娘们?”李文博有些轻视不屑。 李大夫人正色道:“你妹妹说的对,不能掉以轻心。林家明白人多,若你实在不堪,就算你和你表妹之间有了首尾,他们说不定会拼着名声不要,也依旧不会许婚的。” “那就敲一笔!”李文强接口道:“林府既然有钱,给咱们几十几百万的,买他们女儿的名声,不怕他们不舍得!” “……”李月盈摇摇头,甚至都不想跟这个弟弟说话。话说,她怎么会有这么一家人的? 李大夫人则是认真地道:“这样的事情做不得,亲戚的情分不能不要了……” 瞧这母子三人讨论的煞有介事的,李月盈眼珠一转,道:“娘,林家人应该不会不知道大哥和三弟是什么样的德行吧?都在京城,谁又能瞒的过谁去?以我看,大哥这事儿,难。不如,您把我嫁进来怎么样?比起大哥,我的条件好不知道多少辈了……” “妹妹!”李文博首先就不高兴了。 李大夫人则是叹口气,道:“月盈,娘如何不疼你?只可惜,这林府已经有两位李家人了,再出第三位,这说不去就不好听了……” 就算是前朝,有那两家约定代代结亲的人家,也是互有婚嫁的。 李月娥闻言,失望地撇了撇嘴,又弄她的手镯去了。 她走到门边,瞧见胭脂站在院子门口正同一位婆子说话,不禁竖起耳朵听。很快,她快步转头,将手上把玩的镯子王手腕上一套,对李大夫人几人道:“快,林大爷和林大夫人他们一家回来了!” 李大夫人一下子站了起来,惊喜地问道:“真的?” 她这一次,虽说是冲着林家二房来的。但这个林府,将来还不都是林大爷的?林二爷再有钱,也不如林大爷有钱又有权! “娘,您这么高兴做什么?”李文博眼珠乱转,道:“听说,林家大房也有几个妹妹?姑姑家的表妹们我是都见过了,不知道……” “你闭嘴!”李大夫人狠狠地瞪了李文博一眼,道:“你若是想被灰溜溜地赶出林府,你那眼珠子就不要往那几位小姐身上看!她们是什么人!那林大人和林大夫人又是什么人!” 瞧着自己儿子明显不服气,李大夫人放缓语调,叹道:“咱们是你姑姑和你姑婆那边的亲戚,所以咱们同他们二房纠缠,只要不闹的太过分,这林府就得忍着咱们容着咱们。但林大爷又不是你姑婆亲生的,同你小姑父也不是一奶兄弟,这林府又是他们当着家,若是惹到他们,以他们的性子做派,转眼就能将我们一家四口给丢出去!” “我不信!”李文博硬着脖子道:“难道他们就不要脸面了?不说我们是正经亲戚,就算是来打秋风八竿子才能连上一点儿的穷亲戚,也没有将亲戚往外赶的道理!林大爷还当官呢!” “你们是不知道,那对夫妻,同别人可不一样。”李大夫人道:“他们才真正是爱女如命,舍不得她们受一点委屈的人!比起女儿,一点点脸面算是什么!他们才不会在意那些虚的!”(未完待续) 079 借口 没一会儿,林大夫人就由小李氏陪着,来到竹林院,问候了客人家。 一番客套热闹之后,林大夫人落了座,抿了一口茶,状若不经意地问道:“这大年下的,亲家嫂子就放的下家里?弟妹本来准备明儿就领着孩子过去给嫂子拜年呢,得亏没有错过了……” 大年下的,一个城里住着的亲戚,你好意思一家大小全部都住别人家里! 李大夫人神色略一不自在,随即便堆笑道:“拜年是年年都拜,可早晨来下午走的,才多点儿时间?不过呢,我这次来,主要是有事儿想求林大人……” 不管用什么借口长期留住,都不合适。 林大夫人问道:“是什么事儿?嫂子说说看,我们爷才回盛京呢,看看帮不帮的上……” “帮的上帮的上!”李大夫人心中对林大夫人敷衍的态度十分不高兴,但面上却是不敢显一点儿,忙挤出一点儿难过,道:“大夫人也知道,我一个妇人,带着几个孩子,实在是……生活里那些磕磕绊绊的,也就不说了,只几个孩子的教育上头……” “我原来想着,孩子们没了父亲着实可怜,就总是由着他们……”李大夫人擦了一下眼角,难过地道:“可谁知道这却是害了他们?大文这孩子,自小启蒙的时候,先生就说是聪明伶俐的,可被我这老婆子一耽误,到如今才是个童生!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想着林大人是状元郎,又收了几个学生,就想着,是否他能教一教这孩子……” 林大夫人一直很认真地在听。 不得不说,面对这一片慈母心,还真没几人能说出拒绝的话。要说,话说到这份上,这听者怎么也该有所表示了。但林大夫人却依旧微笑地看着李大夫人,仿佛是觉得李大夫人的话并未说完她不好打断一样。 李大夫人心中羞恼,面上却是满是恳切,直接问了出来:“不知道林大人能不能指点一下我这个不成器的孩子?” 林大夫人像是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抬眼瞧了瞧李文博,但见那李文博立即挺了挺胸膛,心中一哂,微笑着又抿了一口茶,这才道:“亲家嫂子这是有所不知……都说我家爷是收学生,其实哪里真是收学生了?不过是挂个名罢了,他们平日里可都是在书院求学的……别人不说,就说我那康哥儿,他父亲都是多少天才过问他一回的,前儿过年更是将康哥儿托付给了老爷子呢……亲家嫂子想将你家公子托付给我们爷,那真是不怕耽误了他!” 林大夫人笑笑,很是认真地道:“哥儿最读的进书的时间总共也没多久,耽误不起啊!” “你!” 李大夫人面色涨红,当即就想发作,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反而是流了泪,口中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可怜我们孤儿寡母的,连亲姑姑都不肯帮着说话……作孽哟,可怜哟,还不如让老李家人都死干净了,断了根算了……” 小李氏闻言脸色十分的不好看,又被李大夫人哭的骂的心慌失措,有口难言。她怔了怔神,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到林大夫人严厉地道:“丹桂呢!没见你家夫人不舒服吗?她现在是双身子,哪里就受的累!还不快快扶她回去歇着!“ 丹桂连忙过来,扶住小李氏,开口道:“夫人,您该吃药了。大夫可是千交代万交代了,说您这个年纪双身子,一点马虎都是不能有的!” 其实,大夫哪里这么说了? 小李氏之前身体是不太好,但这一胎却出奇地怀相好,一直都稳稳当当的,什么事儿都没有。更神奇的是,连带着小李氏的气色都是一天比一天的好,看起来甚至都年轻了许多。 提到孩子,小李氏会意地摸了摸肚子,由着丹桂搀着起身,向李大夫人歉意地道:“嫂子,瞧我这笨重的身子……您和侄儿侄女儿先歇着,有什么要求,向我大嫂说,啊?我就先失陪了……” 说罢,她匆匆离去了。 小李氏又不傻。 自打她愿意听林二爷说话,夫妻两个有了真正交流之后,她整个人的眼界心胸,就完全不同于往日了。 而李大夫人怎么会拉下脸皮来林府住下呢?之前,她可是通过林老太太跟小李氏透过结亲的意思的。当然,李文博这个人如何,都是深宅极少外出的妇人,林老太太不知道,小李氏从前也是不太清楚的,只能任由李大夫人,将自己的儿子夸了又夸,赞了又赞。 “别的不说,就是诗儿进了李府,我这个当舅母的,就绝不会刁难她!” 这个理由,让小李氏有一瞬间有一些心动。 但她回去跟林二爷一提,顿时让林二爷一顿好批。从林二爷口中知道李文博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之后,小李氏心中那个恨啊,真是恨不得立即回娘家同自己的嫂子质问! 但好歹又被林二爷劝住了。 而李大夫人领着三个孩子直接追到了府上,这让小李氏十分的头痛。她又是一贯不会说狠话拒绝人的,林大夫人又不在,一个没注意,让李大夫人就讨到了林老太太的话,让他们在林府留宿了。 这一留宿,真不知道要住到什么时候! 李文强只是好玩乐,掷个色子斗个蛐蛐儿什么的,算不上什么;李月盈那闺女看起来还是很不错的,懂礼貌,嘴巴又甜,很讨人喜欢……但那李文博,他留在林府,绝对是祸害! 嫂子怎么将文博养成了那样不堪的性子? 小李氏心中又是烦又是恼又是怨的,浑没看见林二爷正站在路口等着她。还是丹桂施礼的动作提醒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站在离竹林院不远的地方遇到了林二爷,小李氏心中竟然有些发虚。 她低下头,轻声道:“爷,您怎么来这儿了?” “哦,我过来看看。”林二爷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竹林院,淡淡地道。 这个时候,丹桂不着痕迹地就松开了小李氏的手臂,退后了几步站着。小李氏身边没了人,下意识地用手扶了扶自己的腰。这个时候,林二爷看见了,略皱了皱眉,随即向前跨了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 小李氏的脸一下子红的发烧,下意识地就要挣扎。 “你站稳了。”林二爷看了她一眼,有些不悦:“你现在这身子,还要什么强?” “夫妻之间,相敬如宾可不行,那是你最亲密的人,怎么会是同宾客疏离客套?” 小李氏耳边响起林大夫人告诫她的话,虽然觉得手腕上如同被一把烧的通红的铁钳夹着,虽然觉得自己的脸上只怕已经滴出了血……却也并不挣扎了,任由林二爷抓着了。 “我打听了一下,你嫂子是知道了诗儿的嫁妆里那十万两银子,才起了心思。”林二爷道:“李家大房如今,除了老宅没有卖,其他能卖的,全部都卖干净了……” “啊?怎么会是这样?”小李氏此时也顾不上在乎手腕上了,惊诧地问道:“他们是怎么知道的!而且,当年我大哥走的时候,家中还是比较富裕的吧,大嫂当年说自己是长房又是孤寡,可是一文钱都没有分给二哥!那好歹也有十来万两银子的产业吧,怎么说没就没了!” 那时候,李二老爷已经许了个小官,而且又是外任,上任在即,也就没真跟李大夫人掰扯。要不然,李二老爷同样是嫡子,怎么可能连一点家业都分不到?不,也不对,李家到现在也没真的正式提过分家,只是李二老爷一家已经多年没有再回盛京罢了。 “你那嫂子……”林二爷并没有如何褒贬李大夫人,只是道:“下面人欺瞒不说,你那两个侄子又经常瞒着你嫂子让掌柜的支银子,还让他们给做假账骗自己的娘亲……你嫂子又看不懂账目,还不是就信自己儿子两张口乱说一通?” “不至于吧……”小李氏瞠目:“那两个孩子,真那么大胆?连亲娘都骗?” “哼。”林二爷道:“关键在于,他们一个个都是蠢的要死!只会骗一骗自己的亲娘!其他就一无是处!蠢不可及!他们从自家账上拿走的,只怕连三成都没有,其他的都被外人吞了,还感激他们呢!” “……”小李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好半晌,她才忧虑地道:“那现在怎么办?刚刚大嫂就哭着说我,说我……要不,咱们接济他们一点儿?那总是我嫂子我侄子,我……” 小李氏越说,心中越是忐忑,不由地偷偷看了一眼林二爷。 林二爷皱着眉,摇头道:“暂时不能给。怎么也要待到他们不再打歪心思之后。”说着,他严厉地看了一眼小李氏,而后又意识到什么,放柔了声音道:“夫人,诗儿是你亲生的……音儿和唱儿,也都是好孩子。” 小李氏心中一酸,一下子挣开林二爷的手,低声道:“爷放心,我还做不出那样的事。”(未完待续) 080 侍疾 林二爷愣了一下,随即微微一笑,这一次握住了小李氏的手,道:“我当然是放心你的。只是,老太太那里,我是怕她一时糊涂,压着你答应。” 若说的是诗儿,老太太再怎么压迫,小李氏都段不能答应。但换成两个庶女,或许小李氏就不会过分地替她们抗争了。这是人之常情。而小李氏对待庶子庶女,已经足够宽厚了。 “那怎么办?若老太太真的……”小李氏稍微觉得好过了一些。 正若林大夫人的话说,她是人,不是圣人。谁也不能要求她像对待自己子女一样对待庶子庶女。决不能因为讨好夫君,就伪装自己,逼迫自己去做做不到的事。那样得来的幸福,未必就真的幸福了。 “所以说,你是有福气的。”林二爷玩笑了一句,而后正色道:“从现在开始,你机灵点儿。给娘请安,站一站就走,其他时间就在明经堂,别忙活别的了。若是老太太说什么,你只管说自己肚子不舒服就是了,别的什么都不要管就对了。” “哦。”小李氏有些呆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林二爷瞧着好笑,忍不住轻嗤:“你啊,知道自己不够聪明能干,就将麻烦甩给别人就好了……” 小李氏脸色一红。 她不由又想起,林大夫人曾说:夫君是做什么的?夫君当然是用来指靠的。咱们女人,总有不方便处理的事情,那就只管交给他们去做好了…… 两个人慢慢走回了明经堂,林二爷送了小李氏回内室,出来后,就让人召集了明经堂上下,道:“你们夫人要养胎,除了大少爷和二小姐,再不见任何客人,明白了吗?都给我守严实一些,若是夫人受了惊,我也不罚你们,你们只自己收拾收拾走人就是了。” 众人连忙应下。 待林二爷说罢又回了内室,月桂拉住丹桂,小声问道:“丹桂,爷和夫人这是?” “爷护着夫人呢,你看不出来?”丹桂白了月桂一眼。 月桂忙道:“我不是这意思……我只是……唉,丹桂,这舅夫人一家才来呢,夫人怎么就养起了胎呢?” 丹桂闻言脸色一变,将月桂拉到一边,唬着脸问她:“月桂,咱们小姐嫁妆的事儿,是不是你说出去的?” 月桂连连摆手,急的跳脚:“怎么可能!我又不傻,什么都往外说!” 丹桂的脸色这才好看一些,道:“你知道他们是外人就好。月桂,我知道你那个姑姑待你很好,但咱们都是下人,而且夫人待咱们更好!你若是想左了,做错了事,到时候别怪我不给你求情!还有你爹娘哥嫂,你回去多说说他们!” 月桂的老子娘是小李氏的陪房,她家,在李府还是有几个亲戚的。 “我知道了。”月桂有些下不来台,面上就有些怏怏的。 这个时候,林二爷又再次走出内室,望向两人这边。两人连忙来到了林二爷面前垂首站立。 “月桂是吧?”林二爷淡淡地看了月桂一眼。 月桂凛然,道:“在。” “当年,你一家都是从李府出来的……”林二爷道:“这样。如今,李家几位主子来到了林府,身边没有几个伺候的。你一家是伺候惯了的,就依然去伺候他们吧。” 这是要将月桂一家送给李家人了! 月桂噗通一声跪下,眼泪立即淌下来,口中道:“爷……” “爷懒得同你多说!”林二爷冷哼一声:“你做到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却是连规矩都记不住吗?你那娘老子是什么货色,你什么都同她说!往日那些也就算了,夫人心善,不同你计较。但今时今日,夫人身边是再不能用你了!” “爷……”月桂神色惶惶,看见小李氏从室内走出来,眼中迸出一丝希望,忙跪行几步,冲小李氏磕头道:“夫人夫人!月桂知道错了!月桂再也不敢了!求夫人不要赶走月桂!求夫人……” “哼!” 林二爷正要说话,小李氏却开口道:“月桂,你走吧。” 她看着月桂,有些心痛,有些惋惜,似乎想再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叹了一口气,转身向走进了内室。 月桂瘫在地上,眼泪绝望地流淌着。不说李家和林家的差别,就是她们一家回到李府,在那李大夫人手下,难道还能有个好吗? 丹桂拉起了她,退了下去。 月桂一家的离开,在林府之中,不过是如蜻蜓点水,只带了些许的波澜,就不值得注意了。而不知道林大夫人如何与李大夫人交锋的,李大夫人仿佛是败下了阵,开始慢腾腾地又收拾起了行李。只是,以她的收拾的速度,只怕是一时半会儿很难收拾妥当吧。 李月盈悄悄地离开了竹林院。 “去了荣禧堂?”林大夫人抿了一口茶,道:“别管她,让她去。” 林府晚饭用的早,林老太太这里尤其的早一些。 这个时候,林老太太正在自己的小佛堂里做晚课,最是厌恶有人喧哗打扰。荣禧堂轻悄悄的。 李月盈很轻松地进入了荣禧堂,顺着木鱼声,翩然走进了林老太太的小佛堂,默默地在一个蒲团下跪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林老太太的晚课差不多快要结束的时候,只见李月盈眨眨眼睛,眼泪很快就顺着她白皙的面颊不断地落下来,一颗颗地滚落在地上。 林老太太结束了晚课,起身之后,上了柱香后,回头看见李月盈哭的正伤心,不由皱眉问道:“你这丫头,这是怎么了?哭的这样伤心。” “姑婆。”李月盈哽咽道:“我们李家人,真的就是破落了,就那么惹人讨厌吗?” 林老太太皱眉,问道:“这是怎么说的?” “呜呜……”李月盈十分委屈:“林大夫人她,她不让我们留在府上,要敢我们走……她说什么大过年的不适合留客人,可我月盈听说,冯家的表姑娘要长住呢……姑婆,为什么?难道我们李家就不是林家的亲戚了吗?姑婆……您难道就不是林府的老太太吗?难道就不是大夫人的长辈吗?她怎么能不尊称您为母亲!她的眼里哪里还有您!” 林老太太越听越气,很快就浑身发起抖来,左摇右晃之间扶住了香案,手臂一打,却是将那香案上供奉的玉菩萨扫在了地上。 “砰!” 玉菩萨一下子摔的粉碎! 林老太太终于白眼一翻,重重地昏倒在地! 李月盈吓了一跳,听见外面有惊呼声传来,她害怕极了,连忙爬到一堆帷幔后面躲了起来。立即就有丫鬟嬷嬷匆匆进来,小心地将老太太抬了出去,喊人的喊人,请大夫的请大夫,一时却是没有人注意到李月盈。 李月盈等了一会儿,瞧着佛堂没了人,悄悄地爬出来,正想趁人不注意偷偷溜出去。她才打开门,走了一小步,就听到身后有人道:“站住。” 李月盈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想要拔腿就跑,却看见前头已经有婆子围拢了过来。她艰难地转回头,看见身后站着的人,这一刻,她真的希望自己也能晕倒了算了! “表姑娘,你这是要到哪里去?”林大夫人面色和缓,眼神却是格外的锐利。 在她身边,站着林世卿。再稍后一些,是林二爷和小李氏。再后一些,是面带玩味的林世飞。 “我,我……”李月盈眼珠一转,忙道:“我听说姑婆突然病了,就赶紧来看一看。对,就是这样。” 她心中正迅速地想着怎么圆了这个借口,只可惜林大夫人并没有追问她,只是淡淡地道:“是这么啊,表姑娘有心了。只是,老太太还没有清醒,麻烦表姑娘同我们一起等着吧。” 李月盈只能低头应是。 没一会儿,李大夫人带着李文博李文强步履匆匆中甚至有些欢快地走进了荣禧堂,离了老远就开始嚷嚷道:“老太太怎么了!老太太怎么了!你们这些为人子女的,到底是如何侍奉老人家的!不行,我们不放心,我们要留下来侍疾!” 待她又走近一些,瞧着林府的小辈们并没有在场,不由地扬起头,痛心疾首地道:“看看看看,老太太病了,林家的孙辈们却是一个都不来!这是什么家教!大文小文,你们就留下,让林家看看,什么是儿孙们应该做的!” 李文博和李文强当即应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林家人都是皱眉。小李氏更是深深地低下了头,不敢让人瞧见她自己的脸。 唯有林大夫人面色不变,道:“难为亲家嫂子有心了。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好驳了几位的心意……大夫正在诊断,就请嫂子在这等着吧。” 说罢,就再没有看李大夫人等人一眼。 李大夫人满意地点头,还想再说什么,就看到李月盈低头走了过来,就想问她为什么在这里。只是,她还没开口,就见李大夫人一个犀利的眼神扫了过来,话就哽在了喉咙里,开不了口了。(未完待续) 081 贤孝 林老太太这一倒下,病情就不像是上次那样轻微了。 整整三天,她躺在床上都没能睁眼,而后才恢复了意识,却是口歪目斜,手脚僵直,完全不能自理。 “亲家嫂子不是说我们林家人不孝顺么?想要侍疾?”林大夫人面无表情,向李大夫人母子四人道:“亲家嫂子如此贤孝,我们自然是不能阻止的。” “这才对嘛,你们啊……呵呵。” 李大夫人笑的意味深长,仿佛在说,你林家大爷和大夫人,到底不是亲生的,能有多上心!哪里比的她是正经的后辈!而她的笑容之后,隐隐又带着得意。老太太这一病,她们作为晚辈的恰好在,想要表表孝心侍疾,谁也不能允许。而既然要侍疾,那就当然要留在林府,不能走的。 “如此,就请几位多多费心了。”林大夫人道。 李大夫人自然答应不迭,为了表示恪尽职守,带着三个子女当即就守在了林老太太床边,一守就是两个时辰,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就在他们感到饥饿的时候,有婆子送来了丰盛的夜宵,热气腾腾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李大夫人带着三个儿女坐下,待婆子分盛了一碗汤圆后,她很是满意地尝了一个。黑黑的芝麻馅儿异常的香甜可口,显然是加了各种名贵的食材制作而成的。李府就吃不到这样的味儿。 李大夫人眯了眯眼,道:“林家原来也知礼数,知道招待客人。” 林家主子都不在,她就敢肆无忌惮地开口,并不怕有下人说给主人家听。 李大夫人的话并没有引起三个子女的共鸣。只见李文博一闷头地吃了两碗汤圆,又用了不少点心,直到打了个饱嗝之后,才放下了筷子,对李大夫人道:“娘,我困了。”说话之间,就是哈欠连天。 这哈欠仿佛会传染似的,李文强和李月盈也不由自主地哈欠起来。就连李大夫人自己,也觉得十分的困倦了。不过,既然说侍寝,她总不好第一夜就半途离开,想了想,道:“娘留下,你们三个,去歇着吧。” 她话一说完,就有一个嬷嬷过来,欠身问道:“几位主子可是累了?奴婢们替几位主子收拾了床铺。我家夫人说,几位贤孝,说了侍疾,就必不会离开老太太的床榻边上半步的。因而,夫人让奴婢们给几位主子准备了铺盖。” 说着,她轻轻一拍手,便有几位婆子抱着褥子棉被等物鱼贯进来,在李家众位主子的目瞪口呆之中,十分麻利地用抹布将林老太太床榻之前的一片空地抹了两遍,利利索索地铺上褥子……眨眼之间,一个偌大的地铺就打好了。 “你们……”李月盈瞪大眼睛,指着那为首的婆子道:“冯嬷嬷,你们主子就让我们睡这个?” 冯嬷嬷认真地点点头,道:“总不能搬床进来吧?那可有的折腾的。更何况,给长辈侍疾哪有睡觉的?我们夫人让备下地铺,也只是有备无患的缘故。想来,几位贤孝,这地铺也是难以用到的吧?” “……” 李氏母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就在她们面面相觑的功夫里,冯嬷嬷已经指挥着众位婆子将夜宵撤了下去,人员也都退了出去,并体贴地替她们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顿时空荡荡的,只剩下她们几个。 “娘……您看这?”李月盈不禁问道。 李大夫人这个时候也意识到有些不妥了,但话是她自己说的,能怎么样?要说林大夫人这么安排是针对她们的吧,可她们又说不出理来……李大夫人只好说道:“过了这一晚再说吧。” “那我怎么睡!”李月盈焦急了。真让她一夜不睡,那显然是不成的。而这地铺……别的不说,能挤下两个人已经不错了! 难道让她跟哥哥弟弟挤在一起! 李文博和李文强却不管这些。当他们意识到今晚只能在这里过夜时,当即蹲下来摸了摸地铺,感觉褥子干干净净又厚厚实实的,盖的被子也是崭新的,有些好闻的味道,觉得很满意,当即脱掉了鞋子,一人拉了一头,钻进去睡下了。 李月盈气的直跺脚。 李大夫人无奈,看到窗边有一个短榻,便拉了李月盈过去。短榻很窄,也只有一床薄薄的锦被,可想而知,是不能有多舒服的。李月盈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好委委屈屈地卷缩在榻上了。 而李大夫人则是没有地儿歇息,只好趴在林老太太的床边凑合了一夜。幸运的是。林老太太昏睡不醒,并不真的要她如何侍候着。 好不容易熬过了这一夜,李月盈早早起来,正准备回去梳洗换衣,才一拉开门,便见冯嬷嬷手中捧着些东西正站在门口,不由一愣。 “表姑娘可是要梳洗?”冯嬷嬷笑容慈祥,道:“瞧,奴婢将表姑娘还有亲家夫人和表少爷们的换洗衣服都取来了。您请看看。若有什么不齐备的,表姑娘说一声,奴婢就打发人去取来。” 在冯嬷嬷身后,站着一溜排粗壮的婆子,隐隐将这门围了个密密实实。 李大夫人此时也发现了门口的阵仗,脸色一瞬间铁青。 冯嬷嬷却是仿若没有看到李大夫人的脸色,而是带着三分恭敬三分热情,示意李大夫人瞧她们取来的物品,三分殷勤地问道:“夫人,表姑娘,您们看可满意?” “嬷嬷这是囚禁了我们吗?”李大夫人厉声问道。 “怎么会呢?”冯嬷嬷闻言十分惊讶,连连摆手道:“奴婢哪里敢。只是我家夫人交待,未必要协助夫人您和几位表少爷表姑娘尽孝心而已。奴婢哪里做的不够好,还请您多多包涵多多提点。” “……”李大夫人觉得跟一个奴仆说话说不通,就皱眉不悦地道:“我要见你们夫人。” 冯嬷嬷风轻云淡地回道:“我们夫人啊,听了亲家夫人您的话,深深觉得自己确实不孝,正闭门思过呢。为了表示真诚,夫人下令,不许任何人去打扰她呢。” “那你们二夫人呢!”李大夫人声音多了几分尖锐,道:“去叫她来!你去问问她,是不是忘记了自己姓什么了!” “对!去叫姑姑来!”李月盈跟着说道。 在李月盈的印象中,这个姑姑是十分好说话的,恩,是十分可“欺负”的。每一回见到,她总是能从这个姑姑身上讨到许多的便宜,不像是大姑,总是一文不拔。 冯嬷嬷微微瞥了一眼李月盈,随即就垂了目,平静地道:“我们二夫人嫁进林府近二十载,自然是姓林的。而现在,二夫人她怀有我们林府的嫡子,养胎才是头等大事,怎能随便打扰?就算是老太太知道了,为了她的嫡孙,相信老太太也不会说什么的。” 那李家二房还是不错的人家,怎么李家大房人落的如此?果然正如那句老话,一个主母的选择直接关系到一个家族的几代人吗?这位李大夫人是个愚蠢的,连带着几个孩子全都糟蹋了!儿子不说,姑娘家都养成这样,以后可怎么…… 算了,又不是要自己操心的。 冯嬷嬷回了神,再次说道:“因为您说和几位小主子侍疾,我们家几位爷都是十分的信任您的贤孝的。这里,就拜托您几位了,我们老爷子说了,回头必有重谢。” 她的意思,就是林家人一位都不会出现了? 李大夫人和李月盈有些傻眼,一时间完全没了主意。 这个时候,有婆子端过一碗药,径直送到了李大夫人手中,让她端好了。那婆子欠了欠身,提醒李大夫人道:“亲家夫人,老太太该吃药了。” 李大夫人没奈何,只得进去给林老太太喂药。 林老太太此时尚在昏睡,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李大夫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而冯嬷嬷这时候十分的尽责,她提醒着李文博和李文强将老太太扶起来半坐着,由李大夫人亲自喂药入口,而李月盈负责时刻给林老太太擦嘴巴漏下来的药汁。 老太太牙口紧合,喂了半天,只有不到十之一二的药汁喂了进去。这当然是不行的。很快就有婆子端了第二碗温度正好的药汁进来,换掉了李大夫人手中的空碗。如此喂了五此,一顿药才勉强算是喂成了。 李大夫人手臂已经酸了,心中直叫苦。 再看几个孩子:两位少爷早就已经不耐烦,直恨不能松手将老太太丢下;一位小姐的俏脸也难看的很,因着嫌弃药汁难闻,离老太太有点儿远,因而,药汁根本就没有全部及时擦净。 冯嬷嬷看着林老太太的样子直皱眉,而后殷勤地看着李大夫人道:“您贤孝,会替老太太擦身的吧?不然,几位爷中午来看到老太太这样,想必会很难受的。”她又轻轻掌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笑道:“瞧奴婢这心眼小的……亲家夫人贤孝,怎么会不替老人家擦身呢?是不是?” 说罢,她就向门外喊:“人呢?还不赶紧送热水来!”(未完待续) 082 折磨 喂药,擦身,按摩…… 在冯嬷嬷殷勤热情的督促之下,李大夫人不得不极其用心认真地侍疾。而她又不能说什么——她们一家的一日三餐,茶水点心,无不被打理的妥妥帖帖的,真是想要抱怨都挑不出一丝理来。 而当她们想要离开林老太太所居住的这个大套间之时,冯嬷嬷有理由将他们拦住——不是侍疾吗?侍疾哪有离开病人到处走的?病人有需求怎么办? 总之是不能走。 如此两天之后,李大夫人还能坚持,但她的儿子女儿却是坚持不了了。 首先就是李文博,他冲着冯嬷嬷吼道:“到底要搞什么鬼!侍候姑婆的丫鬟呢?胭脂呢?豆蔻呢?怎么转来转去都是你们这几个又老又丑的婆子!真是污了爷的眼球!” 冯嬷嬷笑容不变,道:“表少爷说笑了。我们这些老婆子,都是有经验的,最是会侍候病人的,不是我们会是谁?表少爷找丫鬟要做什么呢?” “我……” 李大夫人连忙拉住他,对冯嬷嬷赔笑道:“他自小就有点儿洁癖,不习惯有老婆子侍候。嬷嬷莫要往心里去。” 冯嬷嬷道:“是老奴们的不是。以后老奴们离表少爷远一些就是了。” 反正,要年轻漂亮的丫鬟侍候?那是绝没有的。 其次是李文强。他倒是没有闹冯嬷嬷,只是被关在房间里,什么玩意儿都没有,无聊难受的他,恨不能想要去死! 而李月盈呢? 无论怎么洗刷焚香,这个半封闭的房间里,都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属于病弱的老人的腐朽的味道。这种味道让她十分恶心,之后就吃不下一口饭。她虚弱地躺在短榻上,将头靠近只打开一条细缝的窗子边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喘着气,如同一条离了水的鱼,小脸煞白。 而反观林家主子们呢? 每日干干净净地前来探视林老太太一眼,对李家众人的贤孝表示了钦佩,而后就翩然而去了……有冯嬷嬷督促着,不怕李家大夫人伺候的不尽心。 “娘,您觉得他们还能坚持多久啊?”林宜佳悄悄地问道。 “他们?”林大夫人微笑摇头道:“最多三五天吧。你那几位表哥表姐,可是从未受过半分苦的。不过,重点并不在于他们能坚持多久……” “那,娘您是什么意思?”林宜佳好奇地问道:“难道您不是想逼走他们一家人吗?” “不全是。”林大夫人很有耐心地指点着自己的女儿:“若想请他们走,只那位表姑娘将老太太气的重病这一点,也就差不多够了。只是,若他们真就那么被请出去了,老太太那里岂不是留有疙瘩?一家人,总要和和气气的才好呢……” 林宜佳一时还是想不太明白,于是很认真地在想林大夫人的意思。 林大夫人瞧她的样子觉得好笑,宠爱地摸了摸林宜佳的脑袋,微笑道:“娘问过李大夫了。这中风的病人,看着是昏迷不醒的,其实昏不了多一会儿,意识是很快就清醒了的。那一家人,还能指望他们真的对老太太用心?这两天背过人的时候,在老太太床前说出的话可是极难入耳的,就差啊,没动上手了……不,不对,那李家大夫人可是已经动了手……” “怎么会!”林宜佳惊呼:“那老太太……” “也不过是掐一下拧一下罢了……”林大夫人扬了扬唇角。 只要再让李家人“侍疾”一两日,他们可就不知道会说出什么了做出什么了……老太太在昨日的时候就有了意识,只是为了让她得到足够的休息,大夫开了药,没有刺激她真正清醒而已…… “哦……”林宜佳有点儿会意了。她转过头,崇拜地望着林大夫人,道:“娘,您真厉害。” “那是。”林大夫人微微得意,随即笑了起来。她又道:“娘教给你,想要达成一个目的,有时候要徐徐图之,有时候却是要寻找制造一击必中的机会,不要给对手以转圜的空间……” 十万两银子,到底是足够有用。出乎林大夫人意料之外,李家人竟然坚持了整整七日,坚持到了林老太太清醒的时候。 林老太太才一睁开眼,李大夫人就扑倒在她床前,大哭道:“姑姑您总算是醒来了!您再不醒,我们娘几个可就倒下去了!您是不知道,我们娘几个可是足足照顾了您整七日!用饭用药,洗漱换衣,样样都是我们娘几个做的,丝毫没有假手别人!” “姑姑,不来不知道,这一来啊,侄儿媳妇才知道您在这林府上过的是什么日子!”李大夫人说的兴起,她扬了一下手中抹泪的手绢儿,浑没看见林老太太越来越黑的脸色,边哭边道:“可怜您这老人家,儿孙一大堆,病了的时候没一个肯来侍疾,肯扶您一下的!姑婆啊,您放心,以后我们娘几个给您撑腰!您放心!” 她越说,林家人的脸色就越不好看,特别是林家的男人们。 李月盈拽了一下李大夫人想要制止其说下去,却是因为力气太小而李大夫人又说的过于投入,没有奏效。 “姑姑……呜呜……” “闭嘴!”林老爷子终于忍耐不住,指着李大夫人道:“人好好的呢,你哭的是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中想的是什么,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他又向林大夫人训斥道:“冯氏你什么时候这么不利索了!这样的亲戚,你留的是什么脸面!折腾这么大一个圈子,你费不费劲!我们林府,日子还过不过了!” 林大夫人连忙躬身请罪。 林老爷子又转向林老太太,皱眉道:“你若还没有病的糊涂,就该体谅儿媳妇的这一份心思!” 老太太只是闭了闭眼,一副格外疲倦的样子。 林大夫人道:“父亲,您看,有什么事情,我们是不是出去再议?老太太才醒来,想必是倦的很了。” 林老爷子叹了一口气,转身带头走出了林老太太的房间。而李家人,也在好几天之后,第一次走出了这道门槛。 到了外面,有人搬来一把椅子,林老爷子坐下来,瞧着李家几人,直皱眉。两辈人联姻,这亲戚关系,是怎么也断不了的。只是,这几个孩子……他这几天,让林大夫人折腾一下他们,也实在是一时不知道该拿他们如何…… 再联姻,那是万万不能的。 “侄儿媳妇,你是不是真的打算就这么害了这几个孩子一辈子?”林老爷子说话的语气放缓了些,神色却是极为严厉。 李大夫人一听,立即“噗通”一声跪下来,辛酸抹泪道:“姑父,姑父……我也是不想的啊。我……我是个没本事的,没了夫君,这些年就跟没了头的苍蝇似的,哪里还能有一点儿主意?我……” 家里没了男人,她一个妇人,根本就难以在这世道上立足!想起这些年的辛酸难熬,再想想自己的几个孩子都是什么样子,李大夫人心中的辛酸难过夹着绝望,再也抑制不住,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至于李家几个孩子,此时也是相互看了看之后,终于跪在了李大夫人身后。 倒不至于完全没了改造的希望。 林老爷子见此,眼中有了一丝缓色。他淡淡地对李大夫人道:“你先别哭了。你若是还想着两个儿子能改掉一身的毛病,能有些出息,首先就得能狠的下心!不然,他们迟早将自己给毁了!” 李大夫人闻言连连点头,道:“我听姑父的话,我一定能狠下心。不知道姑父您有什么主意?” 林老爷子淡淡地道:“很简单。以他们现在的情况,也只有军队才能约束管理他们了。你若是放心,我让人将他们两个送到西北去。” “娘,我不去!”林老爷子才说罢,李文博和李文强就猛地跳了起来,连声嚷嚷,甚至连神色都有一些狠厉。 而李大夫人震惊之后,失神地跪坐在地上,又开始抹起了眼泪来。 林老爷子这时候又淡淡地道:“侄儿媳妇,你若是不忍心……这里有一万两的银票,你拿去,这就走吧。离开林府,你就再不是林家的亲戚。当然,你也可以到处去说我林盛庭寡情,但你也只管看看,我林盛庭,我林府是不是那畏惧几句言语的。” 四海钱庄开出的崭新的银票,每一张都是一百两的面额,放成两叠在托盘上,由一方镇纸压着,由林世飞端着,呈在了李大夫人面前。 李大夫人忘记了流泪,呆呆地盯着那两叠崭新的银票,许久动都没动。 她不动,她的两个儿子却是忍不住,很有默契的,一人一把将银票抓在了手上,就要往身上塞。 就在这个时候,李大夫人猛然爬了起来。她一只手抓住李文博,一只手就要去抓李文强,一边痛哭一边扑打两人一边将他们手上的银票抢过来,口中痛哭道:“我这是做了什么孽!我,我……我死了都没有脸见那个短命鬼!”(未完待续) 083 抉择 “娘!您干什么!” 李文博和李文强一边躲闪,一边嚷嚷。而李大夫人浑然不顾一切,满脸都是鼻涕眼泪,表情又异常的凶狠,让头一次见她这样的两个孩子有些畏惧,终于让银票都给李大夫人抢了去。 李大夫人拿着银票,松开两个儿子,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后,将银票往托盘上狠狠一砸,随即又朝着林老爷子跪下,泪流满面地道:“一切都求姑父做主!我不求他们能成才,只要能正经做人!我,我不能害了李家啊!不然,那个短命鬼是不会饶了我的啊……” “你真的想好了?”林老爷子心中有些些许动容,道:“虽说如今边境太平,但每年小打小闹也是有的。就是碰上了马贼,不幸运的话,也是会死人的。你真的想好了?” “娘!娘!”李文博和李文强跪在李大夫人身后,不停滴拽着她的衣裳,面目惊恐。“娘!娘!我们不去!我们不要去打仗啊!我们会死了!您的儿子会死的!我们保证以后会乖,我们会好好读书!对,娘,我们会好好读书,将来考科举,做大官!娘!” 李大夫人面上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她猛的一咬牙,伏地连连磕头,道:“我想好了,求姑父做主!” “娘!”李文博和李文强都傻了眼,愣在了那里。 那边,林老爷子还在说些什么,林宜佳悄悄地拉了一下林大夫人,问道:“娘,李大夫人怎么……” 这位李大夫人,凭她将一个富裕的中等官宦人家败成如今这样,凭她将几个子女教育成眼下这样,就能知道,她实在不是一个聪明的人。 “她是不聪明……但若说其品德有多坏,也不见得。”林大夫人叹息一声,道:“当年,她和她夫君,也是过了一段好日子的。” 所以,她还算没有蠢到家,知道这是最后改造自己子女的机会吗?只是,李文博和李文强都能送到军队里去,那李月盈呢?总不至于交给自己的母亲吧? 林宜佳心中有些忧虑。她对于这个李月盈,实在是印象不好。若要同她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只怕会极不舒服。 但悲剧的是,林宜佳的担忧,很快就被证实了。 林老爷子定下了两位表少爷的去向,轮到李月盈时,有些为难地看了林大夫人一眼,最后还是叹息道:“至于这丫头,就留在林府,同几位姑娘一起学习一年半载吧。老大媳妇,你多费心。” 林大夫人似乎也料到了这个结果,微微笑着,就应下了。 李大夫人跪在地上,听到林老爷子如此说,连忙就转个方向跪向林大夫人,唬的林大夫人连忙向旁边一退,让人搀了其起来。 李大夫人连连道:“大夫人,月盈就多拜托您,多多费心了。” 林大夫人却是正色道:“嫂子,月盈留下,我是没意见的。但您自己有多纵孩子,您自己心中也有数。我只有一个要求,月盈在林府的时候,您是绝不能来见她的。当然,她的吃用,也不用嫂子您操心了。” “那她会留多久?”李大夫人问道。 “一年吧。一年后,月盈也差不多及笄了。”林大夫人沉吟道。 及笄的姑娘,所剩的事情,就只有备嫁了。而一年的时候,林大夫人相信,自己还是能够制得住一个小姑娘的。 “信也不能带吗?”李大夫人又问。 两个儿子往西北军中去,显然是短时间不能见到的。而一位女儿就在京城,若一年不让见,李大夫人心中十分的不好受。 “信也不能带。”林大夫人肃然道。 李大夫人依旧有些踌躇,但李月盈此时却是恢复了活力,两眼亮晶晶的。她向李大夫人道:“娘,您还怕在姑婆和姑姑这里,女儿会受委屈吗?娘,您就放心吧!” “这……”李大夫人黯然道:“好吧。” 林老爷子游山玩水的时候讲究一个随心所欲,但处理事情的时候,却是雷厉风行的。当下,议定三个李家孩子的去留之后,他立即拿出了一封信,叫了林府的一个二管家,交待了几句之后,就要让其压着犹自挣扎不甘的李文博和李文强出发。 “娘!我们到底是不是您儿子!”两人大声哭喊道:“我们到底是不是您儿子!他们这是想要您儿子的命啊,您怎么那么傻的,谁都相信啊!娘,您救救我们,我们不想去打仗啊!娘,您救救我们啊!” 李大夫人看的直掉眼泪,本还想说是不是让他们收拾了行李之类的,但瞧着林老爷子冷面皱眉,猛地一扭头,不再看两个儿子。 “堵上他们的嘴。”林老爷子听的两个人嚷嚷的不像话,皱眉吩咐道。 林府的人得到吩咐,当下不再客气,找了个帕子就捂住了两位表少爷,很快压着他们走的远了。 两位表少爷走的看不见了之后,李大夫人如同失了魂魄一般,呆呆傻傻的。就连林老爷子让人给了她五百两银票充作接下来她一年的花销,她也没能回过神来,恍恍惚惚的,被冯嬷嬷送回了竹林院,又恍恍惚惚的,带着她的行李,连同月桂一家六口人,上了林府的马车,被送回李府。 坐在堂上,瞧着空空荡荡的家,李大夫人才恍然回神,“哇”的一下,撕心裂肺,大哭起来。 而送走了李大夫人的李月盈,那面上的失落不舍,一看就是装模作样的。她一个未嫁女儿,当然不能一个人住在竹林院。竹林院是客院,是在外院中的。 “大夫人,我同诗表姐一块儿住吧?我早听人说,诗表姐十分有才华,读书很多,我正好跟着表姐学习呢。”李月盈微笑着提议道。 林大夫人却是摇摇头,道:“你诗表姐要照顾你姑姑,哪里有时间教你。你啊,就跟着慧儿一起住。平常跟着几位姐妹一同到先生那里读书学艺,有了闲暇还能帮你慧表姐做做针线呢。你说是不是?” 林诗佳随了小李氏,性子总有一些软善。她可看不住李月盈。这样需要好好调教的姑娘,只有交给林慧佳,林大夫人才能放心。 李月盈显然也知道林慧佳不好对付,微微扬着头,迷惑地道:“可我不会耽搁慧表姐的事儿吗?” “怎么会……”林慧佳接口道:“你别听娘说的。其实我的那些针线,早就准备的差不多了……现在啊,我又不能随意出门了,正嫌无聊的慌呢。你来了,正好我也有个伴儿。怎么,月盈你不愿意同我一起住吗?” 李月盈哪里能说不? 她当即连连摆手,又一把抓住林慧佳,笑道:“慧表姐别嫌我不懂事就好。” 林大夫人于是满意地点头。 到了雨墨轩,林大夫人安排李月盈住在了西厢,当即就有人送了崭新的铺盖及日常器皿来,亲自替李月盈铺陈了下去。又没过一会儿,就有人又送了东西来,却是正当季的冬衣里外各四套,大氅两件,首饰四套。 “这两件大氅,还有这两套首饰,是你姑姑送给你的。”林大夫人指点道:“她身子重不能来,让你别见怪。这衣服呢,都是临时赶制的,难免有些不够好,月盈你也别嫌弃。不过,再过几日,就能做春裳了,到时候叫了锦华阁里的师傅,再好好地做几身,你看可好?” 李月盈连连点头:“这已经很好了。让大夫人费心了。”又对丹桂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姑姑有空,我想亲自去谢谢姑姑呢。” “那不着急。”林大夫人替丹桂应了话,又含笑取过一个单子递给李月盈:“你几位表姐妹都是初七开始上学,你也同她们一起吧。从初七开始,每五日休息一日,元宵节放假两日。学堂里的规矩,但凡有事儿出门请假,需的用休息日补上……恩,这些规矩,回头松香都会细细与你解说的。” 说着,她指过一个脸蛋圆圆长相十分讨喜的丫鬟,看着与李月盈同龄,不过是十四五岁的模样,道:“这是松香。以后这一年,就由她服侍你了。松香,还不见过表姑娘。” “奴婢见过表姑娘,请表姑娘安。”松若当即过来福礼问安。 李月盈忙虚扶了她。 看着交待的差不多了,林大夫人满意地点头,吩咐了松香好好侍候,就带着一群人离开了雨墨轩。林慧佳送走了一行人后,也含笑同李月盈别过,回自己的正房去了。 雨墨轩的院子建的极大。 单是西厢,极有三明两暗五间。李月盈当前所在的,是其中正中也是最大最宽敞的一间。内室靠里,放着一张楠木雕花的拔步床,挂着粉红洒金的帷帐。李月盈隐隐能够看到帷帐内叠放的整齐的湖绿色缎面绣花的锦被。 离拔步床不远的方桌上,摆放着属于她的,崭新的衣服和首饰。 那衣服的款式一看就是当季时兴的。而那用料……李月盈发现,她居然认不出来。这个发现让她就是沮丧又是欣喜。而那首饰上宝石美丽的光泽,不断地诱惑着她去摸一摸。(未完待续) 084 转变 李月盈也曾从李大夫人那里得到过一些首饰。 但那些不是价值不高,就是样子陈旧,似乎连上面珠宝的光泽都是黯淡的,哪里比的上眼前这些?看看这些,每一颗宝石都鲜亮亮的,如同才被清晨的露珠擦洗过似的,如此的润泽美丽,像是一直在邀请有美丽的姑娘选择它们,戴上它们一样。 李月盈终于还是没有去抚摸那些衣服首饰。 她在那些东西前面的椅子上坐下来,露出一个笑容,问松香道:“你叫松香是吧?以前是在大夫人身边做事的吗?为何我没有见过你?松若和松脂我都是认识的呢。” “是,奴婢松香。”松香笑的很讨喜,她施礼道:“奴婢是松林院书房里的,平常并不跟在大夫人身边伺候,所以姑娘才不认得奴婢。不过没关系,现在可不是认得了?” 说话间,松香动作轻盈地给李月盈斟了一盏茶。 李月盈又道:“这样啊。只是,松香你跟了我,冯家表姑娘身边又是谁在照顾呢?” “冯家表姑娘身边,夫人派了松茗过去。”松香又解释道:“松茗是松林院专管茶水的,所以有个茗字。她啊,最会沏茶了。不过呢,不是奴婢自夸,若说服侍主子,还是奴婢更体贴一些,姑娘以后就知道了。” “那敢情好。”李月盈闻言轻快地笑了起来。 她又问了松香一些事情,松香都是知无不言的,态度也很让李月盈满意。打发她下去时,李月盈试着赏了松香一个二两重的银镯子。她本没指望着松香会收下,但让她吃惊的是,松香却是毫不迟疑地收下了。 “谢姑娘赏。”松香眼睛眯眯的,道:“奴婢去替姑娘叫人去。” 李月盈“嗯”了一声,注视着松香退出了房间。 她这才拿起一个金镶玉的簪子放在手心中,歪着头把玩着。 林大夫人会派人来服侍并监视她,李月盈对此并没有意外。她的贴身丫鬟早就被林家送了回去,她身边也不能没人服侍的。一个轻巧的银镯子,肯定收买不了林府的大丫鬟。但这是一个好现象…… 李月盈将那簪子往头上一插,站在镜子面前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后,就又取了下来——林府多好啊,她家就没有这样的玻璃镜子…… 林府的怡园,往年都是有些安静的。 只打林家大房回了京城,怡园里住进了三位姑娘之后,就热闹了几分。而这种热闹,在冯烟云和李月盈的前后入住后,更加地明显起来。似乎,整个怡园,色彩都多了起来了。 冯烟云刚过来的时候,十分的沉默。而随着与林敏佳同进同出,用餐,请安,上午到学堂里读书习字,下午练习琴艺女红,日子过的充实了之后,她的神情也一天天地舒缓了开来。 至于李月盈呢? 仿佛是因为深觉自己荒废了十来年的光阴,又或者是因为觉得自己实在落后了其他姑娘们太远,无论哪一种课,李月盈都学习的十分刻苦认真,进步也是看的见的,几乎每一位先生都对她的态度十分的满意。 闲暇时分,她多数会到荣禧堂里,向着林老太太深深地检讨了自己的错误之后,无论林老太太是不是原谅她,是不是给她好脸色,李月盈都会坚持用心地侍候着林老太太。但有不懂不会的,就会认真地向人请教。没多久,她就已经得到了林老太太的默许,允许她在身边待着了。 “这位表姑娘,也不知道是随了谁的性子。”林大夫人感慨道。 “娘……”林宜佳似乎在林大夫人的语气中听到了称赞的意思,不由的有些奇怪,问道:“娘,您不会是觉得,月盈表姐真的彻底脱胎换骨,改变了吧?” “你怎么会这样想?”林大夫人诧异地看了一眼林宜佳,教导她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小六,你以为这句古话是说着玩儿的呢。” 瞧见林宜佳疑惑,林大夫人解释道:“这位李姑娘,是个聪明人。从前,还真的是被耽误了。而会隐藏自己的真实性子,让自己表现的讨周围的人喜欢,这就是聪明的。” “她又不是我闺女,将来也不会嫁到林府里来……”林大夫人说到这里开了个玩笑,道:“我为何要管她到底是什么本性呢?我啊,只要她在林府的这一年里,能好好表现就好了,呵呵。” 林宜佳突然有些无语,于是很是无辜地抬头,看了林大夫人一眼。 在她心中,从未想过,林大夫人也能说出这般不负责任的话。林大夫人的形象在她心目中实在是……恩,太好了。 “丫头,你这是什么目光?”林大夫人有些好笑地拍了一下林宜佳的小脸蛋,道:“娘啊,操心你们几个,操心这个林府还操心不来呢,干嘛要操心些不大相干的?娘又不指望着能成为圣人,要人人称颂的。而且,丫头,很多事情,那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不是相干的人,面上过的去,也就行了。” “哦。”林宜佳对此倒没觉得有什么。反正她也不怎么喜欢李月盈。“娘,您少操心一点哦,会长皱眉的。” “嘿,你个说话不中听的毛丫头……”林大夫人顺势拧了一下林宜佳的脸蛋,不再抓着李月盈的话题讨论不休,却也没有轻松起来,道:“过了十五,你姑姑一家人,就要到盛京了。” 不过,不等林宜佳询问姑姑一家人到底怎样,林大夫人却是笑着问她道:“盛京的元宵节可是热闹的很……小六,你有没有跟几位姐姐讨论过,到时候要怎么玩?” 这个话题成功地转移了林宜佳的注意力,她两眼一下子亮起来,坐直了身体,兴奋地道:“娘,我同几位姐姐说过了,到时候啊,我们扮成平常人家的女儿,去看烟火吃小吃……” “嗯?”林大夫人微微皱眉,道:“你们想好了?若是平常人家的女儿,可是订不到春江上的楼船的。要知道,盛京烟花最美不过春江两岸,在船上看烟火,才是最美最好的享受呢。” “但岸上更好看灯啊。”林宜佳显然是了解过的,她不在意地挥挥手,道:“今年在岸上玩,明年再乘船玩嘛。有什么要紧的。”她转头头,有些紧张地问道:“娘,您不是不准吧?” 这个安排,是她们几姐妹商量好的。 林宜佳今儿自己到松林院来,就是奉命来探林大夫人的口风的。一般说来,只要林大夫人同意了,这林府上下,就没有人会不同意的。 “你们都细细想好了?安全呢?”林大夫人严肃地问道。“年年元宵节,盛京总会出现些火灾。火光一起,人们就会惊慌。一惊慌,就容易产生踩踏事件。我不是不想让你们玩……只是,年年,盛京都有踩踏致残致死的事件发生,这不是我吓唬你们。而你们那点儿花拳绣腿,在成千上万人面前,根本就半点用没有的。” 林宜佳有些懵了。 关于安全方面,她们不过是想到走失走散或者遇到地痞混混这一类的问题,根本就没有想到还会有踩踏这样严重的事件……只是,想一想,就算是在广州府时,哪一年她们节日看夜景,不是在视野很好又能够休息玩乐的客栈茶楼之上呢? 到底是她们天真了。林宜佳想。 林大夫人却是不忍心让女儿们失望。她摸了摸林宜佳的脑袋,皱眉道:“让娘再和你父亲商量一下吧。” “啊?”林宜佳顿时一惊。 话都说的这样严重了,居然还能有转折? 林大夫人却不给她解释,笑了笑后,就让她回去了。 林宜佳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拧着眉,实在琢磨不通自己娘亲的态度。不知不觉,她渐渐地走出了怡园的范围,走到林府的最里面。 “六小姐?” 一个平和的女声惊醒了林宜佳。她抬头一瞧,就看见了一位劲装的妇人正在她面前不远,让她不由得愣了一下。很快,她就想起来,这正是久不出现在人前的白氏。 “姨奶。”林宜佳欠了欠身。 “六小姐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可是来找老爷子的?”白氏左手执了一把带鞘长剑,剑身并没有指向哪儿,而是紧紧向上贴着她的后背。 如此白氏,才像是一位江湖儿女。林宜佳心中胡乱想着,口中也不由胡乱应道:“恩,我来瞧瞧祖父。” 白氏点点头,却并没有陪着林宜佳一起过去,而是给林宜佳指了一下不归院的方向后,就离开了。 对于这白氏,林宜佳只记得她前世也是这般不看在人前出现的,倒是没有旁的想法。眼瞧着不归院就在眼前,林宜佳整了整衣衫,带着蓝田走了进去。 林老爷子传过话,并不让自己的儿孙后辈们平常无事,大老远地跑到这里给他请安问好什么的,他人也不经常在家,或者,他会在这里招待他的客人,并不希望有人打扰到他的生活。 这不归院,只有林家康来的最多。而林宜佳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呢。(未完待续) 085 不归院 不归院,十分的自然。 林老爷子立志不再游山玩水,便在家中做起了田翁,稼穑便成了他修身养性的消遣。在不归院,树木是不种的,只沿着房屋墙根边上栽了几颗桃树枣树。至于院子呢,则是一分为四,弄出了四块田块,在屋后还挖了一个大的莲塘,养了鱼虾。 此时,四块土地,两块白灰灰地荒芜着,一块种了冬小麦,另一块种了白菜萝卜等耐寒的蔬菜。天气很冷,蔬菜上面都盖了厚厚的稻草毡子。 这样的不归院,一眼就能望尽。 林宜佳很快就发现,林老爷子今日是有客人的。而且客人她还认识,居然曾经见过一次面的武兴候府的小侯爷。林老爷子,杨小侯爷,这一老一少,各自拿了一杆钓鱼竿,正怡然自得地钓着鱼。 而林家小公子林家康,正专心致志地画着画。 看着眼前这十分和谐融洽的一幕,林宜佳心中有些疑惑:没听说过林府同武兴候府有什么大交情啊?以至于杨府的小公子都上门来拜见老爷子了?瞧着这老少还挺熟悉的呢? 只是,此时她再要退回去,已经不妥当了,因为林老爷子已经发现了她。 “六丫头!” 林老爷子看见林宜佳,立即将鱼竿丢在一旁起了身,笑眯眯地向林宜佳招手道:“六丫头,今儿这是来瞧祖父来了?” 林宜佳一边行礼请安,一边道:“恩,走着走着就走到这里来了。正好来瞧瞧祖父您。祖父您这是钓鱼呢……” 说道“钓鱼”这两个字时,林宜佳明显发现,林老爷子的嘴角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林家康闻言笑道:“爷爷这里的鱼都被养的太惊觉了,根本都不上钩!爷爷这半天,还没钓上一条鱼,正尴尬着呢!姐姐你一来,正好替爷爷解了围。” 林宜佳一瞥,果然瞧见林老爷子身边的鱼篓子里半个鱼鳞也没有。反而那杨小侯爷身边,有好几条尺余长的大鱼,银白色的鱼鳞在阳光下散发着七彩的光,美丽耀眼。 “钓鱼之乐,在于钓,而非鱼嘛。”林宜佳自然要替自己的祖父说话,她笑着指了指小侯爷的鱼篓,道:“而且,这钓上来的鱼不是已经够几人吃的了?再多一条的话,浪费了岂不是不美。” 她说着话的时候,向着杨小侯爷大方自然地行了个礼。杨广北也还了她一礼。 林老爷子瞧着自己这个最小的孙女儿见到外男有如此表现,顿觉十分满意。他捋了一下自己乱七八糟有些不规整的胡子,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当即道:“六丫头说的好!北小子,康哥儿,六丫头,今儿老头子我高兴,就请你们吃我独家秘制的香草烤鱼!” “爷爷,是您亲自动手吗?”林家康问道。 “那是自然。”林老爷子一扬头,十分自得。 林家康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而后当着林老爷子的面儿,“悄悄”地挨近林宜佳,看似压低声音,道:“姐,你觉得,爷爷亲自烤的鱼,能吃?” 林家康居然同林老爷子开起了玩笑! 他同林老爷子的关系已经如此融洽了么? 林宜佳心中闪过一丝感慨,闻言绷着俏脸,道:“长者赐,不敢辞。反正都得吃。”那意思,是分明不看好自己林老爷子的厨艺了。 林老爷子气的吹胡子瞪眼,指着自己的一对孙子孙女嚷嚷道:“哼,一会儿你们别掉了舌头!” 这个时候,白氏像是不知道怎么得到了林老爷子召唤似的,恰好来到这里,默默地行了礼后,十分自然地卷了一点儿袖子,提了鱼篓抓出一条来,手中变出一把匕首,林宜佳甚至还没看清楚她的动作,仿佛眨眼之间,一条鱼就已经被开膛破肚,并清洗的干干净净了。 一共四条鱼,白氏根本就没费什么劲儿就将它们处理好了。 然后,她又轻巧地用木桶从井边汲了水,将鱼又冲洗了两遍。再然后,一个烤东西的铁架子就被她搬了出来,下面的木炭已经着的正好了。而这个时候,筷子盘子刀子等餐具,以及烤鱼会用到的装着作料的小瓷瓶儿,也都摆放到了十分合适的地方。 再然后,白氏就再次行了礼,悄然退出了很远去。 这一连番的动作,轻捷而迅速,看的林宜佳发起了愣。就连那杨小侯爷,也忍不住多看了白氏几眼。而林老爷子仿佛是习惯了白氏如此,根本没有在意这些,挥起袖子,拿起一条鱼,用铁条串了,开始往上刷着香料。 林宜佳轻轻甩了下自己的头,好奇地问林老爷子道:“祖父,香草呢?” “喏,这不是?”林老爷子一指他身边的一个盘子。 盘子里放了一些晾干的像树叶一样的叶子,却是林宜佳没有见过的。林宜佳闻了闻,香倒没觉得,反倒是觉得有一种奇怪的味儿。 “这真的能吃?”林宜佳表示怀疑。 “那当然。”林老爷子显得有些生气了:“一会儿你就知道,什么才叫做香!两个不识货的小东西!你们看看北小子,人家就比你们有眼光。” 杨广北一直正色坐着,的确没有对林老爷子的手艺表示什么。但林老爷子说这句话的时候,林宜佳分明发现,这位小侯爷眼中闪过一抹尴尬之色。 这位小客人,还是与林老爷子不够熟稔吧? 林宜佳对他轻轻一笑。杨广北微微一愣,也轻微地点了点头。 林老爷子说的是实话。 他的香草烤鱼,绝对是独家美味。鱼才上烤架不久,一种淡淡的却十分顽固的香气就散发了出来,一下子就抓住了几人的味蕾。林宜佳甚至听见了林家康吞咽口水的声音,不由的白了他一眼,自己却是忍不住地抿了一下唇。 美味。 林宜佳从来不知道,自己能吃下整整一条,几乎有一斤重量的鱼。直到将自己的盘子里的食物吃完了,她才觉得自己的肚子隐隐胀了起来。 “祖父……”林宜佳哀怨地看了林老爷子一眼,道:“您为什么要给我一整条啊,都吃撑了……” 就算是吃撑了,心情也是好的很。 “噗。”林家康毫不客气地嘲笑林宜佳,自己却也不停揉着自己的肚子。 “哼。”林宜佳有气无力地白了他一眼。 林老爷子见状,自然是得意万分。他捋着自己的胡子,问同样光了盘子却是不动声色的杨广北道:“怎么样?北小子?想当年,在西北,你爷爷求我烤鱼的时候,可是一个请求一条,半点都不带打折的!今天你是赚到喽!” “是!老爷子好手艺。”杨广北欠身称赞道。 林老爷子反而觉得无趣,摆摆手道:“你啊,总一本正经的做什么……想想你爷爷,当年与你对拼好几刀,就为了口吃的……算了,不说他……” 白氏端上了消食茶,轻快地将烧烤用具以及盘子等物都收了下去。 林老爷子抿了一口茶,满足地眯了眯眼,道:“你告诉你爷爷,李家那两个小子,就给我死命操练,只要给他们留口喘气的劲儿就行了……你告诉他,两个小子,一人抵一个人情,去掉这两个,他还欠着老子我八百四十个整的人情呢,叫他记住了!” 说着说着,老爷子的匪气就露出来了。 杨广北面上闪过一丝无奈,道:“晚辈知道了。” 用了些茶水之后,杨广北不再多待,很快告辞离去了。 他走之后,林老爷子仿佛十分的不满意,道:“康哥儿,你可别学他,老是正儿八经的样子,实在是无趣的很。恩,对了,六丫头是吧,你这丫头很好,我很喜欢……” 额。 面对林老爷子有些另类的称赞,林宜佳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正色道谢吧,显然是辜负了老爷子的喜欢打了他的脸,而顺势娇嗔吧,貌似又显得做作了……她眼珠一转,微微探身,问林老爷子道:“祖父,您觉得,元宵节晚上,我和姐姐们扮成平常人家的女儿们,混在人群中看花灯好不好?” 她将林大夫人的话转述了一遍,疑惑地道:“……娘分明是不想应下的,为什么又改口了呢?” “哈哈……”林老爷子听到这里,很是得意地笑起来:“六丫头,这里的原因啊,你还真得问我。换成第二个人,也是绝对不知道的!当年啊……” 原来,当年林大夫人曾女扮男装,在元宵节晚上出来游玩过。那一天晚上,她遇见了林世卿,机缘巧合,天公作美,两个人言语相的相谈甚欢之后,林大夫人极为干脆果断地就坦陈了自己的女儿之身并家世出身。而正在此关键之时,他们所在的地区发生了走火事件,两个人又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的劫难之后,终于坚定了彼此的心意。 “你父亲说,你母亲聪慧风趣,坦诚果决,让他很欣赏。而动乱之中,你母亲又镇定机智,实在是再好没有的当家主母的人选了……”林老爷子笑道:“实话告诉你们,若不是你父亲亲口这般同我和你曾祖父说,以我林府当年的盛名,怎么会去同冯家结亲?”(未完待续) 086 (早早睡了一觉,顿觉儿子的小脸都可爱的多了~~) 唔,这么说,母亲是因为想起自己当年,所以就算觉得有潜在危险,也还是想让自己的孩子们尝试一下么? 父亲和母亲当年……这真是一个好故事。 林宜佳从林老爷子那里听到了这么一个好故事,很是心满意足,告别了林老爷子,离开了不归院。 回到怡园,果然就见林大夫人寻了来,告诉她们,她们的要求就准许了,只是一再叮嘱她们要小心。姑娘们自然应下不提。 话说元宵节之前,盛京城外属于荣郡王府的温泉庄子中来了两位娇客。一位是元心郡主,一位自然就是魏薇县主了。 “你们郡主在不在?”魏薇坐在枣红马上,问看守道。 “回县主的话,我们郡主在的。”那守门人连忙哈腰答道, “恩,让人去通报,说我和元心姐来看她来了。”魏薇说道。 这个时候,早有人一溜烟地跑进去向玲玲郡主报信了。元心和魏薇骑在马上,由着马儿的性子,溜溜达达地就进了庄子。进了内里,两个人才翻身下马,信步走了进去。 玲珑郡主正在书房。 两个人见到她时,她正在书房临摹大字。在她身前的书桌上,已经有了厚厚的一叠纸,粗粗看过去,不下千张。 没有丫鬟伺候,只有一个面善的老嬷嬷。 元心和魏薇进来之后,玲珑并没有自己收手,而是临摹完手上的最后一笔,才安静地将笔搁好,将手放在一旁的水盆中清洗一番,又用了棉布擦干,然后才道:“两位姐姐怎么过来了?” “我们今儿打马跑的远了一些,听说你在这里,就过来讨盏茶喝。”元心郡主答道。 而魏薇却是盯着那盆水看了一会儿后,伸手进去碰了一下,又如同受了刺激一般,立即缩了回来,转身惊讶地看着玲珑道:“你用这冷水洗手?!” 她环视了一眼,依旧没有瞧见有人来服侍的丫鬟,不禁瞪眼问道:“你不是来养病的么?天啊,你该不会真是犯错被罚来的吧?” 玲珑神色一暗,却是微笑道:“怎么会?我只是听说有这么一个古怪的法子,能让手指更加灵活而已。两位姐姐瞧,我的大字是不是有进步了?” 说着便将桌子上那些新写的大字展示给她们看。又从那一叠纸中抽出最下面的几页,像元心和魏薇两人做着对比。一边比划,玲珑郡主一边说道:“太医说什么,反正听不太懂,只说要早晚两次温泉,对身体很好……我自己倒没有觉得身体有什么大问题……这里很无聊,外面又干冷干冷的。我又不像两位姐姐这般英姿飒爽,能在寒风中遛马出来,只好练字玩儿。” 女儿家,调养十分的重要。 玲珑郡主这么说,倒也让人信服。 魏薇暂且信了,皱眉问道:“若说调养,至于连过节都不让回京的?” “哪个说不能回京的?”玲珑仿佛对这个说法感到十分的诧异,道:“上次没有回去过年,只是因为我那几天真的病了呀?唔,元宵到了,我肯定要回去吃汤圆的。只是不知道,今年还能不能出去看烟花。” 她说的笃定,连杨元心都觉得诧异了。只是,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 魏薇在椅子上坐下,道:“怎么不看烟花?听说今年的烟花特别地漂亮。工部有人无意间弄出了新的火药配方,特别适合做烟火。之前新年的时候燃放了一些,五光十色,特别璀璨美丽。而且,今年是皇上四十龙诞,肯定要大肆庆祝的。你若不去看,就太可惜了。” 说实话,元心郡主和魏薇县主两人,同玲珑之间,并没有什么深厚的友谊。只是盛京顶级的贵女只有那么几个,彼此都相熟罢了。她们今儿来到这里,有是一时兴起的原因,也是因为魏薇心中想要瞧玲珑郡主笑话的意思。 在太后那里,玲珑郡主可比魏薇要受宠的多。更让魏薇不甘的是,她是定国公府这一代唯一的嫡出女儿,而玲珑呢?说是侧妃出的,不过也是小妾生的罢了。偏偏自己只封了个县主,玲珑还压了她一头,得封郡主。不就是会装天真扮可爱吗?真不嫌掉价! “若真有你说的那样好,我当然要去看的。”玲珑目光闪烁,嘴角微翘,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向往之色。 “那我们等着你。”魏薇微一扬脸,道:“二皇子包下了逍遥阁,你哥哥手里肯定有请帖的。” 逍遥阁其实是一艘三层楼船,为春江上最大爷最豪华的一艘。 “多谢薇姐姐告诉我这些。”玲珑微笑道:“我到时候肯定去。”她又装作无意间,道:“只是,我哥哥却是未必会去的。” 元心郡主神色一动。 魏薇问道:“世子为什么不去?” 玲珑郡主暗中留意着元心郡主的神色,轻笑道:“两位姐姐应该知道,我哥哥同林府的大小姐定了亲?” “哼。” 魏薇低声冷哼,身子动了一动。 去年,她知道了这个消息,很是为元心姐姐鸣不平。得知这位不知道打哪来的林家大小姐也要出席赏菊宴之后,就指使人在其要做的凳子上做手脚,好让那人出了大丑,替元心姐姐出口气。奈何没有成功不说,还挨了好大一通教训! 杨元心的眼神也投了过来。 玲珑见状,抿了抿唇,道:“要说我这位嫂嫂呢,当真是不错。不仅是老太君十分满意,将那一对双生的血翡墨玉佩中属于女子的血翡传给了她……” 说道这里,她故意顿上了一顿。 赵世衍一直佩戴一个墨玉牡丹佩,杨元心当然是有留意到的。几经打探之下,她也知道了那牡丹配其实有一对,为当年老郡王同老郡王妃的定情信物。而这样的玉佩,在世子还未成婚的时候,就提前交给了林家大小姐,就足见老郡王妃对林家大小姐有多么的满意了! “而且呢,郡王妃也是,才一见她,就对她满意之极,恨不能早早把嫂嫂娶进门来呢!”玲珑继续道:“就连父亲,也是这么一个意思。” “这些都不算是离谱的。”玲珑抬头,向杨元心道:“元心姐姐你猜,老太君她还怎么打算?” “怎么打算?”杨元心问道。 “老太君竟然想,让我哥哥和嫂嫂成婚之后,先不在郡王府居住,而是出去地方,两个人一起,过两年不被打扰的小日子再说!瞧瞧,老太君这是有多疼她才会做出这样离谱的允诺!” “这怎么可能!”魏薇惊讶道:“难道世子的差事前程都不要了!” “所以才说,老太君疼她呢?”玲珑感慨道:“当然,我嫂嫂呢,也是知情识趣的,拒绝了这样的提议……这样,她可不就得了一个好?” 而且,这个好,真是白白捡到了啊!魏薇心中不忿,不禁嚷嚷道:“不过是一个乡下长大的姑娘,还真当自己是谁了!” “魏薇!”杨元心喊住了魏薇,站起身,向玲珑郡主告辞道:“玲珑妹妹,我们还要赶回盛京,就不久留了。多谢你的款待。” 玲珑郡主虚留几句,最后送两人出庄子时,才不经意地感慨道:“我哥哥说不定会去寻未来嫂嫂一起,只怕不会去逍遥阁了。” 杨元心当即一怔。 但当她看魏薇冲口就要说什么时,立即回神反应过来,猛然拉了一下魏薇,再次同玲珑道了告别,翻身上马之后,缰绳一纵,很快离开了。 玲珑目送两人离开后,才转身微笑,对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嬷嬷说:“嬷嬷,你也听见了?元心郡主和魏薇县主都邀请我回京看烟火呢。我若是回不成,岂不是说明了我当真是犯了大错,被拘禁于此的?若真如此,外人可就难免猜测,我赵玲珑到底是犯了什么错儿了……” “郡主是什么意思?”那位嬷嬷略略皱眉。 “我不为难你。”玲珑一边往她的书房而行,一边说道:“你自回去,将两位姐姐来访并相邀的事情告诉父亲。父亲大人英明,自然会有决断。” 嬷嬷跟在她身后不言不语。 而到了书房之后,玲珑郡主走到桌前,将那略干了墨的笔洗了一洗,又研磨了些墨,再次凝神,写起了大字。 那位嬷嬷见状,终于退了出去。临走时,她带走了玲珑郡主之前的手稿。 “这么说,玲珑最近真的都在写大字静心了?”荣郡王翻了翻嬷嬷带回来的纸张,眉头舒展了几分,点头道:“不错,她的字确实有了不少进益。” 以字观人,想必玲珑当真是想明白了吧。 “罢了……”荣郡王叹息一声,道:“去,通知她们娘儿两个,回来过个元宵吧。元宵之后,再回去休养。” 之前新年的时候,太后皇后和诸多宫中贵人,都问起了玲珑。这已经让他觉得很有压力。若元宵再不见玲珑出现在人前,只怕真要谣言纷飞了。再说,赵世衍也传了信来,说并不回府过节了……(未完待续) 087 元宵 “你们千万注意别走散了。恩,我让影姑姑暗中跟着你们。” 到了正月十五这一日,林大夫人反复叮嘱林家的姑娘们和两位表姑娘。 “放心吧,娘。”林宜佳踮起脚,凑到林大夫人的耳边,悄悄地道:“娘,世子今儿会来找大姐姐呢。他给大姐递了话的。” 林大夫人闻言眉毛一动,看了一眼林慧佳,瞧见自己这个大女儿如往常一般的微笑中偶尔会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觉得有些欣慰,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于是便轻拍了一下林宜佳的肩膀,看着她和几位姑娘们结伴,从这林府的后门离开,渐渐走进了夜光里,看不见了。 “别太担心了。”林世卿从后面扶了一下林大夫人的肩膀,道:“我查过京兆府的档案,最近这些年出的都是小事故。而且,就算起火,老百姓们也都镇定的多了,很少再有踩踏的事件发生了。” “那就好。”林大夫人想一想成千上万人的错乱恐慌,依旧心有余悸。 大街小巷,各家屋檐之下,都满挂着红彤彤的福字灯笼。到了街面上,就更加璀璨起来,各个商家都在自家门前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灯笼。美人灯,莲花灯,兔儿灯……仿若天上的繁星,令人目不暇接,数不胜数。 林家出发的这一群姑娘们,今儿都穿的很普通,平平常常的衣料却有着属于节日的鲜艳美丽的颜色,只戴了银的丁香儿做装饰。只是,豆蔻少女,原本就娇艳动人,这么平常的打扮,在璀璨的灯火之下,依然有一种有别于平常的美丽。 或许是因为夜色的原因,姑娘们很快就放松开来,开始嬉笑追打。 “大姐姐,你帮帮我!”林宜佳撒欢一样地跑回林慧佳身边,抓住她的胳膊,道:“三姐姐她欺负人!” “小六!”林敏佳气急败坏地追过来,双手叉腰,道:“你又告状!” 这之后,林敏佳似乎自己都觉得自己这个叉腰的动作十分的有趣,于是自己就先嘻嘻笑了起来——大家闺秀,纵然活泼爽利如林敏佳,又何曾肆无忌惮地做出过这样的动作! 就在她叉腰俏嗔之间,似乎有什么,一下子就活过来了! 林慧佳自然不会像两位妹妹一样,出门就开始了撒欢。她只是轻轻地将林宜佳一甩一推,将其从自己身边弄开,笑道:“小六,你不是总说长本事了吗?怎么还不如敏儿!” “她多吃了两年饭嘛……”林宜佳借着林慧佳的力量,轻巧地转了个身,又从林诗佳几人身边跑过,一下子跑到前面去,眼见着就要跑到巷口,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回转过来,并且挡住了林敏佳的脚步,让林慧佳走在了最前面。 林敏佳见状会意,就同林宜佳拉起了手,反而和林诗佳几人挤挤攘攘地闹了起来。 从那路口拐角处,走出了一个人,站在了林慧佳面前。林宜佳她们顿时都捂住了嘴巴,眼睛却是贼兮兮的,盯着那边猛瞧。 应该是为了配合林慧佳?逆着光站在林慧佳面前的赵世衍,今天不过是很普通的青色袍子,浑身上下,没有半点金玉装饰,十分的简单朴素。也没有带着任何仆人跟班。 只是,他整个人站在那里,就是英姿不凡,不似普通人了。 “世子。”林慧佳微微一福身。 迎着街面上那明暗交映的光,林慧佳白皙的面容上透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红。而鼻端那微微呼出的热气在寒夜中氤氲开,又让她的面目有了一些朦胧模糊。 赵世衍目光闪动,想要开口,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对于如何称呼自己的未婚妻子这一点上,也让他犯了难。于是便微微怔在了那里。 一时间,这里的空气仿佛是静止了一般。 又仿佛是很快,林宜佳拉着林敏佳,又拉扯着其他的姑娘们,呼啦啦地从他们身边轻盈地跑了过去。 “大姐姐,我们先走啦……” 姑娘们很快融进了夜幕下的灯火的海洋里,只余下一连串宛如银铃般的笑声还在空气中回荡着。 林慧佳微笑。 她抬起头,仔细辨认了一下赵世衍的面容,又瞧见他放在身侧的手指有那么一点儿不自然的弯曲,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一下子放松下来,嘴角微翘,道:“世子可以叫我佳音。” “佳音?”赵世衍下意识地重复。 林慧佳轻盈地迈开脚步向街上走。赵世衍于是也转过身。两个人自然而然地开始了并肩而行。 “我娘说,她从大夫口中听到自己有喜的消息之时,觉得那就是她这辈子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而且,娘听到我出生时第一声啼哭之时,也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了……所以,在我小的时候,娘一直叫我佳音。”林慧佳解释道。 也许是因为这夜色这灯火这一身普普通通的装扮的缘故吧,平日里绝难出口之事,林慧佳竟也很自然地说了出来。 “佳音。”这一次,赵世衍喊的不再有犹疑。他缓缓地道:“满达。叫我满达。” “满达为衍?”林慧佳轻巧笑笑,问道:“这是你的字号么?倒是没有听说过。” “不算是正经字号……” 林宜佳拉着林敏佳,带着林府出发的姑娘们,一口气跑出了好远去。汇入了街上的入流中时,她回过头,看着那只剩下两个模糊身影的两个人,心想,大姐姐,这一世,一定要幸福。 “你看什么呢……”李月盈突然凑过来,顺着林宜佳的目光往回看,羡慕地道:“那是荣郡王世子吗?听说很是英武不凡呢,可惜刚刚没能看清楚。” “大姐夫当然生的好啦。”林宜佳转过身的同时,也将李月盈拉了回来,口中不在意地道:“世家的公子小姐,哪有生的不好的。啊!盈表姐你看,那边有了走马灯真好看……我们瞧瞧去……” 人很多,这一群姑娘们,走着走着,便分散开来。 开始的时候,是林诗佳和李月盈掉了队;很快,显得十分活跃的林唱佳和林敏佳也不知道挤到了哪里去看热闹去了;再然后,慢慢的,就剩下了林宜佳和紧紧跟着不敢有丝毫稍离的蓝田。 当然了,其他人身边,贴身丫鬟也同样会跟的紧紧的。林宜佳倒也不甚在意,顺着人流,漫无目的地走着。若看见有卖自己喜欢的小玩意儿,就把玩一会儿,再装作很不舍地离开;若有觉得好吃的,就很高兴地付上几个铜板尝上一尝,十分的尽兴。 “宜儿小姐?” “嗯?”林宜佳口中正咬着一个个头很大枣泥汤圆,口中含混着,抬起了头。 原来是秦明远。 好久不见,她刚刚甚至都忘记了,“宜儿小姐”这四个字的称呼,是秦明远特别用的。 “原来真的是你呀。”秦明远显得微微吃惊,却是在林宜佳的对面坐了下来,看林宜佳依旧在与口中的汤圆做争斗不能与他说话,便招呼那卖汤圆的大婶道:“这里来一份汤圆。” 林宜佳没有阻止他。 她终于用了三次,将勺子里的一个大汤圆吃完后,才笑着对秦明远道:“秦师兄也出来玩哦?” “是啊,今晚这么热闹,出来走一走。”秦明远微笑回道。 “没想到秦师兄也是爱看热闹的人呢,我以为你不会出来的呢,好像很快就要会试了吧。”林宜佳随意地道。 秦明远却是僵了一下。 秦家总是很清寂。哪怕是过新年,哪怕是元宵,那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那漫天弥漫的硫磺味儿,都没能搅碎这一户的清寂。今晚,秦明远同秦老夫人各自吃过了一碗元宵,秦明远本欲同往常一样退走温书……就像林宜佳说的,会试在即,他的所有心思都集中在那上面……但秦老夫人却让他出来走一走。 “林家的姑娘们都只带了一个丫鬟,在大街上畅玩呢。” 秦明远明白了秦老夫人的意思。于是便走出了家门。他特意绕到林府侧门出发,找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找到了正吃的开心的林宜佳。 看她吃的……看看这粗瓷碗……秦明远心中闪过一丝不舒服,但待老板端上他的汤团之后,他咬开一个尝了一下,对林宜佳道:“还真是枣泥的。味道别有不同呢。” “这枣泥陷的汤圆,是山东那边的吃法,盛京一般很少这么吃呢……” 秦明远同从前一样,总是能找到话说,并且,并不让人觉得讨厌烦闷。林宜佳一边听他说,偶尔应一下,一边继续吃自己的汤圆,心中在想:这么好的一个晚上,难道就真的只能同这位秦师兄一同走了么?这似乎,有些不够美妙啊…… 得想个什么法子呢? 秦明远肯定不会轻易离开的……难不成,一会儿再去找个什么小摊子吃食,让蓝田偷偷在秦明远的吃食里下点儿巴豆,推在他肠胃娇嫩吃不得街边摊上?唔,貌似此时蓝田身上并没有带巴豆粉啊,一时半会的,也不好买到的样子…… 林宜佳有些苦恼,连吃汤圆的速度也十分缓慢了起来。(未完待续) 088 遇袭了 怎么吃的这么慢? 秦明远暗暗皱眉。确认是她之前,他有在一旁观察了一会儿,明明那会儿这位小姐吃的很欢快的样子。而现在呢?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吧?她的碗里居然还剩下三个汤圆呢! 女孩子吃相慢点儿,秦明远能够理解。但慢成这样也太离谱了吧!关键是,这位小姐似乎口中一直有食物,无论他说什么,就是点点头嗯嗯呀呀,根本没有别的回应!这叫他怎么一直说的下去! 好不容易她用完一个的间隙,开口一句却是:“咦,秦师兄你都吃完了?要不要再来一份?”而且,还不待秦明远拒绝,那边蓝田就起身到了老板那边,替秦明远重新端了一大碗汤圆。 他来之前,分明才用过晚饭并不份汤圆、 刚刚又是一碗分量十足的汤圆下肚。 可人家碗都端来了……而且,若他不陪着吃,干坐这里看着人家小姑娘吃,是不是格外的不礼貌?若他不想离开,别无他法,就只能硬着头皮吃下去。更郁闷的是,他身为男子,还不能像林宜佳那般小口慢抿的慢慢吃,只能偶尔用汤勺搅动汤水拖延一点点的时间。 一个个白玉光滑的汤圆,在秦明远眼中,就是一颗颗白玉石头,就这么硬邦邦地搁在他的心里,似乎要搁到天荒地老,永远不变一般。 “咻” “啪” 林宜佳抬头,发现第一个烟花正在天空中盛开出一朵绚丽迷人的花朵。而紧接着,更多的花朵便争先恐后地开放起来。 林宜佳终于放下了冷掉了勺子,安静地欣赏了一会儿这难得一见的美丽精致。 真美啊…… 林宜佳心中叹息,只是,若没有这么一个秦师兄在自己面前会有多好? 林宜佳收回目光,不经意地一看,发现不远处街角抬头看烟火的一位少年的轮廓十分熟悉。她略一踌躇,突然露出一个十分惊喜的笑容,“啪”的一下将一块小碎银子扣在了桌面上,起身拉起蓝田,用十分激动的语气,急冲冲地对秦明远道:“秦师兄,我碰见了朋友,就不能等你了,你慢慢用啊!” 说罢,不待秦明院应答,林宜佳一拉蓝田,迅速地向街角疾步跑了过去。待到了街角,伸手一拉那少年的袖袍,低声道:“小侯爷,拜托,我们遇见了几个坏人跟我们很久了,求你带我们快走……” 杨广北愣了一下,听见林宜佳所说,转头向林宜佳两人跑过来的方向迅速地看了一眼,也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随即猛然一发力,带着林宜佳和蓝田迅速地挤进一处人流,又三下两下转了几个弯,在一处搭建的高高的花灯台的阴影中,才停了下来。 这一急停,林宜佳不禁抚摸着自己的胸口,不停喘气。而她还是好的,蓝田那丫头,根本就一下子软在了地上,挣扎几下都没能爬起来。 …… 此时,林宜佳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本来想着,趁着秦明远没有防备,借助杨广北挤进人群,让秦明远一时找不到自己也就好了……但没想到,这位小侯爷不知道发的什么疯,硬是裹挟着她们两位小姑娘生生跑出了几里地去! 搞什么! 若不是她和蓝田对于盛京的地形不熟不好随便走,又怕真的钻到僻静角落里会遇到不怀好意的人,她也没有必要让这位爷帮忙! 林宜佳的体力,让杨广北惊讶了一下。 他待两个小姑娘喘息了一会儿,开口道:“林六小姐,你们现在方便去何处?或者,我找人送你们回家?” 他没有对林宜佳两人的装扮表示惊疑,也没有问刚刚林宜佳她们到底遇见了什么,只是很直接地给出了解决的方案。这让林宜佳心中编造的借口全然没了用处。 烟火很美好,但只是一耽搁的功夫,天空又从绚丽的喧嚣中慢慢安静了下来——最精彩的烟火表演,已然过去了。 林宜佳想了想,点头道:“恩,麻烦小侯爷送我们回府。我们不太认识路。” 她们两个,根本就不知道被带到了什么地方,在这样的夜景之中,她们可怜的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 “那,你们暂且歇一歇,我们一会儿就走。”杨广北道。 说完这一句,他默默地往边上站了站,将后背留着林宜佳和蓝田,再也不打算说话的样子。 林宜佳也不在意他的态度,将蓝田搀了起来。 “小姐,是奴婢太没用了。”蓝田几乎累到了脱虚。 “你是锻炼不够,之前身体又太差。”林宜佳道:“你别说话了,匀口气……可惜没有水……” 她说话之时,眼角余光似乎发现杨广北的身子猛然一个绷紧,仿佛就像山林中遇见敌人的虎豹!她还未多想什么,便听见几声奇怪的摩擦声隐隐刺耳,而后就是“咄咄”几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在了灯台上! “走!” 杨广北拔出长剑舞动着,却还是有一束光从他的剑隙中穿透过来,正落在了林宜佳两人脚面前!火光几乎就够到了她们的绣花鞋! 一只火箭! 遇袭了! 难道她是传说中的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吗?她才说有坏人跟踪,这会儿就真的遇袭了!这一刹那,林宜佳心中闪过一丝荒谬,但她当然没有呆住,及时拉着蓝田后退了几步! 听到杨广北的喝声,林宜佳没有耽搁,拉着蓝田就往后面冲了出去。只可惜,蓝田刚刚已经累的很了,这还没有冲出两步,蓝田就一下子跌在了地上! “该死!”杨广北瞥了一眼身后的两个姑娘,不禁咒骂一声。 此时,又一阵密集的火箭冲着这边激射而来!射向低处冲着杨广北的箭矢大部分被打落,但射中灯台的箭矢却是将本来已经摇摇欲坠的灯台射塌了半边,上面的花灯不少就坠落下来,同那些沾了火油的竹箭一起,当即蓬勃燃烧起来! “起火了!起火了!” 外面的人群开始四处哄散,一片鬼哭狼嚎。 “小姐!”蓝田禁不住哭了出来。 “不许哭!”林宜佳咬紧牙,脱掉外面的棉背心往蓝田腿上猛砸几下,看着那一簇小火苗终于熄灭之后,棉背心一丢,用力将蓝田往外拽。 “小姐!放下我吧!”蓝田哭喊着。她想站起来自己跑,不给林宜佳增加负担,但一时之间,却怎么也做不到。 “不行!你会被烧死的!”林宜佳冷下脸,依旧将蓝田往外拖。一边拖,她一边喊道:“你若不想拖累我,就自己站起来!别慌!你能自己起来的!” “轰” 那高大的用竹木捆绑编织的灯台终于倒了下来,熊熊烈焰顿时又窜上去几分,热浪扑过来,几乎让林宜佳一个踉跄。 她回头看了一眼,原本站着花台阴影处的杨广北已经不见了踪迹。 林宜佳顾不上他,一门心思地拖着蓝田要离开这片火域。但天干风助,火舌很快开始向四处蔓延,就要席卷这所有的一切!包括林宜佳和蓝田! “小姐!”蓝田终于站了起来。 只可惜,烈焰已经将她们包围了起来。林宜佳甚至觉得,自己的头发已经燃着了。 “小姐,都怪我!”蓝田绝望大哭。 林宜佳没有哭。也许曾经已经那么痛苦地“死”过一回,她此时依旧十分的平静。她不怕死,但却不想死。 被丢掉的棉背心已经烧了起来。 “护住头脸,躺在地上,从那边滚过去!”林宜佳说道。 那个方向不仅火势渐衰,而且林宜佳分明看见,有一个紧急救火用的大缸摆在那边。元宵这个时候,大缸里肯定有水。 “是!”蓝田也不再哭了,哭只是拖累,根本无用。 蓝田到了林府之后,也陪着林宜佳,开始同影姑姑习练拳脚。甚至,比起对林家姑娘们的要求,影姑姑对于蓝田蓝玉的要求还要苛刻一些。只是,蓝田习练的时间太短了,还不足三个月! 但这三个月的习练,遇到绝境,也足以让蓝田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和敏捷。 两个姑娘迅速蹲下,将头紧紧埋在胸前,双手抱膝,估着方向,快速地往火舌中滚动过去!幸运的是,因为火势是从这里开始起的,人们都是往四处逃散的,她们一路上并没有遇到障碍! 脱离了火焰区,林宜佳才松了一口气,却没有站起来,而是继续毫无形象地在地上打滚,以扑灭身上可能沾染的火焰。直到摸到了大缸,并觉得其并不太烫,才攀着其站起,拿起陶罐舀了一些水,将蓝田身上沾到的火焰浇灭了。 “我身上有没有火?”林宜佳问道。 蓝田劫后余生,哭着摇头。 “京兆尹的人很快就要来了。”林宜佳已经听到了远处有大声呵斥,疏散百姓的声音。有人过来灭火了,她们当然不怕大火再次烧到这边来。 “六小姐。” 就在林宜佳微微放心的时候,一声细弱的呼喊,让林宜佳猛地撇过头。(未完待续) 089 走运 “六小姐……” 盛京贵公子特有的白皙的脸,此时摸满了黑灰,只能看的清楚他的眼睛,眼睛中透着十分虚弱。 “小侯爷?”林宜佳借着火光认出眼前这双眼睛,几乎要吓一跳。 “六小姐。”杨广北皱了皱眉:“如果有可能的话,能不能请你带我离开这里?” 嗯? 林宜佳很难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由地瞪大了眼睛。这一看,她才发现杨广北肩膀上插着一截断了箭尾的箭矢,周边的衣服有着深深的痕迹,一看就是流了不少血。这是她一眼就能看的见的伤口,或许他身上还有其他的伤。 “京兆尹的人就要过来了。”林宜佳安慰道:“你坚持住。” “我不能让他们发现的。”杨广北摇摇头。很快,他松口道:“算了,请六小姐不要告诉他们见过我就好。” 说罢,他艰难地用那只未受伤的手臂撑着水缸壁,缓缓站了起来。单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表情狰狞十分痛苦,额头上立即出现了大滴的汗水。而他左肩上的伤口周围,明显又渗出了大量的新血! 这样下去,他走不了几步,大概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甚至死亡吧! 只是,他身为武兴候府的小公子,为什么要避开衙门中人?林宜佳想不通这个道理,看着这位还算相熟的少爷,一咬牙,回头对蓝田道:“你留在这里,等人救援。就说慌乱中跟我走散了。” 但愿这位小爷伤的并不太重。 林宜佳心中祈祷着,走到杨广北那看起来并未受伤的右手边,一狠心,架住了他的胳膊。 “只要离开这片地区,我找到一根棍子之类的做拐杖,就能自己走了。”杨广北哑声,挨着林宜佳的半边身体几乎就是僵硬的。 “赶紧走吧,一会儿来人了。”林宜佳提醒道。 远处的火势已经得到控制,已经有大胆的民众想要回来找找看是否有幸存的东西之类的了。 杨广北不再说话,借着林宜佳的力量,一步一步,拐进了旁边一个小巷。 没多久,小巷里开始有人从前面出现了。 林宜佳喘了口气,伸手在脸上抹了几抹,深深低下头。这里出了事儿,很快就会有人过来查看,而林家也很快就会知道她之前停留在这片区域,肯定会很快找来的。 她不想让人认出她来,自家人也不行—— 她和这位小侯爷,这样绝对是算肌肤相亲的。就算林大夫人不会因为这一点就将她和这会小侯爷结合在一起,但知道了总归是不好的。而且,这位小侯爷遭遇刺杀,却不肯让衙门知晓,一看就是有秘密的。无论是什么秘密,她都不想波及到林家…… 这也是她为什么会答应送这位小爷一程的原因——看在这算是救命之恩的份上,希望这位小爷以后有什么,都不要再将她和蓝田两位目击者当做潜在敌人而卷入麻烦中去了! “瞧这一会儿,真是……啧啧……” 幸好,这是一条后巷,人很少,也很暗。他们靠着墙边在阴影之中走,路过的人们只能大致从发型上看出他们是一男一女,并不能看清楚他们的相貌。 又走了一会儿,杨广北停了下来,示意林宜佳放开他,靠在一户人家紧闭的后门上。 “到这里可以了。”他虚弱地道:“谢谢。” “能不能告诉我林府怎么走的?”林宜佳问道。 杨广北明显愣了一下,道:“从这里出去往前,就是前门大街了。你往右走过两个街口,就能到富贵坊了。” 到了富贵坊,林宜佳就认得路了。 “知道了,谢谢。你多保重。”林宜佳说完这句话,后退一步,头也不回地疾步向灯火通明的巷子口冲去——这个小巷子太黑了!万一遇见点儿什么,她可就是叫天天不应了! 小姑娘奔跑的背影居然还十分的轻盈迅速。 “她竟然还有力气?”杨广北诧异地嘟囔。 “更让我惊讶的是,你居然还清醒着?”后门无声无息的打开,一个人将杨广北掠了进去,又迅速地关上了门。 很快,这后门中又走出了一个人,在门边停留了一会儿后,又仔细地沿着之前杨广北的路线往回走,一路上不断地做着动作,似乎是在消除之前二人留下的痕迹。 林宜佳当然不知道这些。 她很快跑到了前门大街,站在街边休息了一会儿,又一路不停地开始走。没走多久,她就看见有几人打着林府的灯笼,仔细辨认了一下,认出了焦急的蓝巧,便迎上前,喊道:“蓝巧,我在这里。” “小姐!”蓝巧听见,连忙跑过来,眼中泪光闪烁,失礼地抓住林宜佳上下查看,道:“小姐,您吓死我们了!” “我没有受伤,就是累的很。”林宜佳安抚地笑笑:“蓝田没事吧?” “没事,蓝田已经到家了。”蓝巧一边说话,一边扶着林宜佳上了跟着的一辆马车上,让林宜佳坐了,开始帮她清洗:“也幸好是很快找到了蓝田,知道小姐您并没有受伤,不然,夫人和老爷不知道该怎样担心您才是!” 蓝巧难得唠叨,让林宜佳听着很是舒服。 但她实在是累极了,简单清洗了一下,喝了一点儿热水,居然就在马车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林宜佳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己风荷坞温暖柔软的大床上。她愣了愣神,坐了起来。 “小姐!您醒了!”蓝田惊喜地道。 “你怎么没去休息?其他人呢?”林宜佳问道。 “奴婢当时缓过劲儿就没事了……”蓝田跪在床边,低声道:“昨晚小姐走了之后,影姑姑很快就找到了奴婢。她本来要去寻您,是奴婢自作主张说您被人流带走了。影姑姑就先带奴婢回来了。” “小侯爷的事情,奴婢谁也没提。”蓝田道:“只说是同小姐您当时正在瞧那个灯台漂亮,没想到一下子就起火了……”她不顾所以人反对,一定要守在这里,就是要告诉林宜佳这些。 “恩。”林宜佳想了想,点头道:“咱们就是比较倒霉。当然了,咱们也很走远,都好好的,一点儿伤都没有。” “不是小姐的话,奴婢说不定就死了。” 不过,这句话,蓝田只是在心中说了说。她眼中微红,看着林宜佳,狠狠地点点头,露出一个笑容,道:“是啊,咱们可真走运。” 她的话音才落,外面林大夫人同林慧佳和林敏佳已经走了进来。蓝田连忙站起来,抬高声音道:“奴婢扶您起来。” “你下去歇了吧。”林大夫人走到近前,对蓝田道。 蓝田闻言没再说什么,默默行了礼,退了出去。 “娘。”林宜佳拥着被子移到床边,一把抱住林大夫人的腰,眯着眼睛蹭了蹭,又软软地叫了一声:“娘。” “放心,娘不是来骂你的。”林大夫人心中软的不行,嘴角含笑,用手轻轻拍着林宜佳的脑袋,柔声道:“孩子,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瞧她这样儿……”林敏佳打趣道:“还能跟您撒娇,肯定没事的。” 林宜佳脸上微微一红,松开林大夫人,转头朝林敏佳瞪了瞪眼。而后,她又奇怪地问道:“娘,我怎么昨晚都没醒的?” 瞧她现在,全身上下都是干干净净的,似乎洗了澡又洗了头的……她就算睡的再沉,这么一通折腾,也肯定不会不知道吧? “娘让影姑姑点了你的睡穴。”林大夫人笑着道:“昨天情形肯定很惊险,你多睡一睡,才对身体好。” “哦。” 那自己昨天累成那样,身上不疼不酸的,想来也是有人给按摩梳理过的吧。林宜佳心中暖暖的,不由的吸了吸鼻子,张开手臂,让林大夫人替她穿衣。这一下,又换来林敏佳一阵白眼。 我心里高兴! 林宜佳才不在意林敏佳的白眼,一边享受着林大夫人的照顾,一边调皮地冲林慧佳眨眨眼,问道:“大姐,您们昨晚上肯定很好吧?” “促狭鬼!” 林慧佳嗔怪一声,没有回答林宜佳的话,反倒更惹得林宜佳嘿嘿怪笑,让林慧佳的耳根不由的染上了一些可疑的红色。她只好开口道:“昨天的烟花确实漂亮,咱们在广州府可没有看过这么多的花样。” “我觉得花灯更好看啊?”林敏佳道:“盛京的手艺人多厉害,灯扎着真是棒极了……” 仿佛是怕林宜佳勾起不好的回忆,谁也没有问起林宜佳遭遇的火灾。 正月十六的早上,林宜佳同家人用了一顿格外温馨热闹的早餐。 到了下午,林诗佳她们也结伴过来看她,热热闹闹地在风荷坞玩了一个下午。到临走时,李月盈落在了最后。 她低声问道:“宜妹妹,我昨天瞧见你在那里吃汤圆……不是我说你,你怎么能随便同别人的男子同坐而食呢?虽然那时候咱们穿的都朴素,但万一碰见了那……” 她居然在附近? 林宜佳打断李月盈的话,道:“月盈表姐,那也不是别人啊?那是秦师兄,我父亲的一个学生,之前都是认识的。我们也是偶尔碰见了,总不好太生疏吧?”(未完待续) 090 言情 碰上了,坐在喧闹的街边各自吃一份宵夜,值得在意? 李月盈闻言眼波一转,笑道:“难怪宜妹妹你们坐了那样久。想必是说的很相得吧?” 林宜佳眉头一皱,疑惑道:“啊?吃东西的时候怎么好说话?” 食不言,这可是每一个大家闺秀必备的品格。就算是温馨随意的小型家宴,也是不能肆意交谈的。林宜佳这么疑惑地看着李月盈,仿佛是想不明白:这样普遍的规矩,李月盈你怎么不明白?你的规矩到底差成什么样? 林宜佳这样怀疑的目光,看的李月盈十分的恼火。 她不由深吸了一口气,笑道:“这样啊,倒是我看错了。对了,宜妹妹,你昨儿去春江边上了么?” 她看到林宜佳和秦明远的时候,正好是她同李大夫人碰面的时候。因而,当时并不能刻意留意着。而当她同自己的母亲分别后,转头再看那个小摊,林宜佳就不见了。 原本她以为,林宜佳年纪小看起来又很天真,用这个话题,说不定能从她身上唬出些什么。只没想到,林宜佳实在太“天真”了,天真到让她觉得根本说不通…… 李月盈转换了话题,林宜佳当然也不会再纠缠。她附和着问了几句,却没想到,真的问出一点消息来。 “……玲珑郡主也在逍遥阁,看起来气色很不错的样子……” 玲珑回盛京了? 林宜佳微微惊讶之后,偏觉释然。 玲珑到底没有做出什么实际上的出格之事。只要她表现的羞愧点儿,表现的好一点儿,注意自己的行止,荣郡王府也乐意忽略不提她之前的种种。毕竟,那是荣郡王府的羞耻。 而玲珑回来又能如何呢? 赵世衍对她的态度已经极为厌恶,她再难在赵世衍和林慧佳之间搬弄是非。况且,有了防备之后,林慧佳会斗不过一个玲珑郡主? 林宜佳对自己的大姐姐有信心。 到了晚上,林宜佳得到一个消息,得知赵世衍昨天晚上根本就不曾回过荣郡王府,而是知道玲珑回府后又直接回到了军营,心里又放下了几分。说不定,这一世,玲珑郡主反而能够成全大姐姐和大姐夫之间的感情呢?谁又能说的清楚呢? 时间总是过的很快。 仿佛一眨眼,树叶就开始长出了新嫩新嫩的新芽。在盛京最后一场赏梅宴上,林大夫人相看了已经有了辅国将军爵位在身的赵世允回来,就来到了明经堂,看望小李氏。 月份还小,小李氏的身体并不如何臃肿,反而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让她补回了一些,脸颊略略圆润了一些,气色十分的好,整个人比年前年轻了三五年不止。 林大夫人来到的时候,她正坐在一棵黄梅之下,听月桂读书。瞧见了林大夫人,便连忙扶着月桂起了身,惊喜地道:“大嫂,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呀。”林大夫人让她继续坐稳了,嗔道:“你同我客套什么……真不知道爱惜自己娘儿两个,起来坐下的时候,都要轻轻慢慢的,要活动身体,慢慢散布遛弯就是最好的。” “哎呀,大嫂你几乎来一次说一次,都说上不知道多少遍了!”小李氏笑道:“不过呢,我就是爱听。再多听几百遍也不嫌厌,呵呵。” 林大夫人好笑地瞧了小李氏一眼,看见月桂手中的书,随意问道:“读的什么?” 小李氏的耳根泛起了一抹红:“二爷的戏本子。” 这十几天来,林二爷差不多有大半的时间是歇在明经堂的。其他的时间里,只分别找了付姨娘和欣姨娘一回,剩余的时间,他都是歇在书房中的。眼下这样的状况,已经让小李氏觉得好到难以想象了,好到了让她有些些许的惶恐不安,不知道该同林二爷说些什么才好。 “……你若是想,就让她们读些戏本子听听。” 林二爷不过是玩笑般的一语,听在小李氏耳中,就立即上了心——她若是也懂些戏曲,岂不是能有更多的话题同林二爷说了?孩子的事儿,总不能讲了再讲,重复千百遍…… 林大夫人虽然不知道这些,但她依旧替小李氏欣慰:“恩,二爷写的戏本子都是很美的,孩子听了肯定觉得很好。” 小李氏低头笑了起来。 “正好,”林大夫人道:“我来呢,是想跟你说,我今儿看见那位辅国将军了。” “辅国将军?”小李氏很快反应过来林大夫人说的是谁,于是坐直了一些,问道:“他人怎么样?大嫂,请您给我详细说说。” “他名叫赵世允,年十八,独子,母亲于两年前去世了,如今他离出孝期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林大夫人说的很详细:“同时在去年,他的父亲也患了病,于是将爵位传给了他,本人多在寺庙中休养,很少回家。” “长相俊秀,略显消瘦,身量也不错。”林大夫人笑道:“你知道,宗室之人,很少能找到难看的。性格嘛,较为沉默,很少言笑,当然礼仪规矩是不会有问题的。人品……这个暂且不好说,不过二爷既然与他熟识,想必不会害自己的女儿。” “这是守孝给耽误了?”小李氏目光闪动。 这位年轻的辅国将军,听起来条件实在很好——进门没有婆婆,公公常年不在家,又无兄弟姐妹相争,又有爵位……恩,辅国将军的俸禄不多,但对于如此简单的家庭而言,绝对是能够过的不错了,所以不用担心生活……而且,本人似乎也很不错。 “是。”林大夫人点点头:“不然,以他独子的身份,肯定是早婚的。弟妹,我说句实在话,虽然说高门嫁女,但这样好的条件,咱们林府肯定是高攀了。若抓不住,以后怕再没有这样好的了……” 倒不是林府高攀,而是林诗佳的高攀。 林大夫人说的温婉,小李氏自然懂得。之前看中的那些少年才俊,却都是不如这位辅国将军难以挑剔。 “那,将军府能看上诗儿么?”对方条件太优秀,让小李氏有些怯。 “既然林二爷同你开了口,显然是有把握的。”林大夫人道:“像他们家的情况,他肯定是要很快成家的。不然,一个堂堂辅国将军府,由谁主持?而且,据我所知,那位老将军,如今的心愿只是看到他有后人,至于娶哪家姑娘……只要品貌端方,门第他是不怎么看重的。赵世允应了,他的父亲就不会不应。” 小李氏又细细想了一会儿,恳切地道:“大嫂,能不能找个机会,让我也见见这个人?” 林大夫人却是摇摇头,笑呵呵地道:“他人是二爷相中的,弟妹你应该找二爷安排才是,怎么找到了我头上?不妥不妥,我可是忙的很,没空没空。” “大嫂!”小李氏被林大夫人这一打趣,顿时有些受不住,只好埋怨了林大夫人一句。 但既然林大夫人说不替她办,而且指明了谁是她要找的人,小李氏也只得照做,在晚饭之后,同林二爷提了出来。 “……按照说,对方这样好的条件,又是您相熟的,大嫂也相看过的,我不应该再多此一举才是。但……”小李氏轻轻咬了一下唇,抬头对林二爷道:“诗儿是我女儿,若不能亲自看一眼就定下,我这心里,始终不放心。” 林二爷看着小李氏,一时间既没有应,也没有不应。 小李氏垂了一下眼,但很快又坚持要求道:“爷就当照顾一个孕妇的情绪吧,行不行?” “当然行。”林二爷伸过手臂,慢慢地将小李氏揽住,下巴抵住她的头,轻轻磨了几下,道:“你这样真心疼爱女儿,我最是开心不过。” 此时此刻,这样的温情,是小李氏从未体会过的。在林二爷将手搭在她肩膀上的时候,她的身体就开始僵硬,而在他的下巴磨着她的头发之时,仿佛是一道闪电击中了她,是那么让她惶恐! 惶恐之后,一种极致的甜从心底从全身各处开始迸发出来,它来的那样的浓烈,一下子就让小李氏软了下来,摊在了林二爷的怀中。不用向林大夫人询问,她也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和她之间,不一样了…… 这种不一样,让次日一早前来请安的林诗佳一下子就察觉了出来。 父亲并没有陪着母亲用早饭。他们之间好像也不过是往常一样的几句家常话。但他们之间的那一种,一种……林诗佳说不上来。 她正在心中琢磨,但小李氏送走了林二爷之后,就叫过了她,笑道:“诗儿,娘有话要告诉你。” 恩,连笑起来的感觉都不同了…… 林诗佳心中想着,口中问道:“娘,什么事儿?” “你大伯母……”小李氏便将辅国将军赵世允的情况说了一遍。她比林大夫人说的还要详细,因为昨晚,她又从林二爷那里听到了一些。虽然她还没有见到,但她相信自己的夫君和自己敬佩的大嫂的眼光不会有差。她要求一见,更多是真的想见见将来这个会成为她女婿的年轻人。所以,她才要告诉林诗佳,想让林诗佳自己也跟着偷偷地看一眼。(未完待续) 091 婚定 小李氏说的那样高兴,以至于都没有注意自己心爱的女儿一直在沉默,甚至都没有出现此时她应该有的羞涩的神情。 “娘。” 林诗佳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曾听清楚小李氏说了什么,只看到,自己的娘亲带着喜悦欣慰的笑容,恢复了血色和饱满的嘴唇在一动一动的,不停地在说说说。好不容易,她才找到了一个间隙,喊了一声小李氏。 小李氏这才发现林诗佳的诧异,愣了一下,脸色不由一变,急急道:“诗儿……你……” “娘,我很好。”林诗佳露出干净而真诚的笑容,轻轻开口道:“娘,您歇着,我下午再来看你。” 说罢,她后退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房间。 看不出与往日有什么不同。但偏偏又让小李氏觉得心惊。 “诗儿……” 小李氏控制不住地喊了一身,但林诗佳已经走出了房间,没能听见。 “她这是怎么了?”小李氏口中喃喃。 “小姐肯定是不好意思了。”月桂安抚小李氏道。 但愿如此吧,小李氏心想。 林诗佳走出明经堂,走进怡园,经过自己所住的听雪院,路过了雨墨轩,又走了长长的一段路,进入了浩淼阁,没有理睬迎上来的孔妈妈,径直走上了楼梯。 一层,两层,三层…… 站在浩淼阁三层的护栏边上,凌冽的早春的寒气让她一个激灵,清醒了回来。 我这是在做什么呢?有什么意义呢? 父母之命……那位什么辅国将军,是父亲提起的,大伯母相看过的,母亲也答应了的……我纵然…… “二小姐?” 林诗佳猛然回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面前这位青年,打扮的一如往常并不鲜艳华丽,但却是谁也不能忽略。他的眼睛真诚地看着你,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的和煦迷人,仿佛是在说,你有烦恼吗?我会是你最好的朋友,很愿意听一听…… 林诗佳看着这样的宋阶,陡然生出一份冲动。 “二小姐?”也许是林诗佳注视着他的目光显得略长了一些,宋阶又微笑开口道:“你也来借书吗?” 林诗佳看着他,许久,轻启朱唇:“你,定亲了吗?” 宋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摇摇头。 林诗佳紧紧咬住唇,又大胆问道:“我,我有希望吗?” 这几个字,仿佛是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林诗佳说罢,有些发软地依在了身后的木栏杆上。栏杆是那么的凉,凉到让她的身体不住颤抖。 宋阶这一次没有发愣。他看着林诗佳,脸色依旧有着他标志性的笑容,轻轻地道:“二小姐说笑了。二小姐才貌俱佳,将来必得良配。而我,却不过是一小人罢了。” 林诗佳的脸刹那一白。 但此时此刻,依靠着背后冰冷的栏杆做支撑,林宜佳露出一抹笑,道:“是,我是在说笑呢。宋公子,少陪了。” 说罢,她猛地转过脸,对着外面冰冷的早春的寒意,高高地仰起了头。但还是有眼泪从腮边不住地滚落。 听到了宋阶在她身后缓缓走下了楼梯,林诗佳的手再也握不住,双腿再有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软在了木地板上。 “孔妈妈,二小姐说想静静地看看风景,你别让人打扰到她。” 听见楼下传来的说话声,林诗佳不禁凄然一笑:果然吗?对自己的表白,他果然没有半分动容吗?此时此刻,他竟然还能这样的“体贴”,是嫌他自己不够冷静残酷吗? 大伯母居然是对的。 大伯母果然是对的。 林诗佳并没有在地板上久坐——身为女子,要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既然他都没有半分动容,自己又何必当真? “不过是说笑。”林诗佳口中喃喃:“不过是说笑而已。” 她仔细拭干脸色的泪痕,整理了自己的衣着,很有耐心地在三楼找了两本诗集,恢复了神态之后,才慢慢走下了楼。 宋阶已经不在这里了。 林诗佳一边将所找到的两本书登记,一边问孔妈妈道:“孔妈妈,你最近可做成什么新茶没有?” “瞧二小姐问的。”孔妈妈笑呵呵地道:“冬天里,也只有梅花。奴婢是做了一些梅花茶,但梅花茶的制茶法早已有了定数,哪里还能算是新茶呢?” “说的也是。”林诗佳一边认真地写下自己的名字,一边道:“不过,孔妈妈有没有试试黄梅呢?黄梅虽然开的晚,要到早春天气暖和起来了才开,但香味也很不错的啊?” “呀?”孔妈妈反应过来,不由拍手道:“奴婢怎么就没能想起来?二小姐果然是二小姐,就是比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心思活络。恩,奴婢待会儿就试试黄梅看看。” “若是做好了,孔妈妈记得包给我一些。”林诗佳放下笔,将记录薄拿给孔妈妈收好,自己带着两本诗集,走出了浩淼阁。在路上的时候,她似乎听见了宋阶的说话声,却是连头也没有回一下。 她尝试过了,也得到了一个结果。如此,她的心中再不会有遗憾了。 林府这一次并没有开宴会。 赵世允来林府,用的是请教林二爷的名义,正正经经地递了帖子,进了林府内宅二房所居住的跨院。 他个头中等,有些瘦,显得沉默。 碰到林诗佳的时候,他规规矩矩地还了礼,目光扫过林诗佳的面庞,不过是少少停留,便移开了去。 “他真不错,是不是?诗儿?”小李氏对于赵世允十分的满意。在她看来,赵世允的少言,显的他人十分的老实可靠。 “嗯。”林诗佳哼出了一个鼻音,垂下了头。 小李氏只当她是羞涩,当下十分的欣喜,笑的合不拢嘴。“娘啊,总算是能放下一桩心事了。你爹爹说,他也是十分中意你的。” 林诗佳没有说话。 在他看她时候的眼神里,林诗佳分明觉得,他对于自己如何,其实是无可无不可的。如果不是她,而是另外一个女子,他也同样会同意……他真正喜爱的,也是戏曲吧?在同父亲讨论剧本的时候,专注、认真,和热爱…… 而赵世允回去之后,并没有耽搁,第二日就请了官媒上门,送来了一枚玉佩作为辅国将军府的信物,并承诺,三月里,他一出孝期,就正式定亲。 林诗佳也从学堂里退了出来,专心绣起了嫁妆。 “那位辅国将军,一看就是可靠的。”李月盈同林慧佳一起来听雪院坐坐,替她打着纽扣时,说道:“真是让人羡慕。” “你才多大……”林敏佳白了她一眼,道:“小妮子思嫁了?” 李月娥却是并不羞恼,神情反而显得有些失落:“姐姐们都有大夫人操心。而大夫人的眼光谁不是公认的好?我呢?我的将来,还不知道要落在哪里呢。” 就算李家原本还不错,如今的李家大房已经废掉了,要财无财,要人无人;若二叔父在京城,她还能沾一星半点的光,可惜他们根本就不愿意再回盛京,不愿意再同自己一家人有联系的样子…… 若是林大夫人肯帮忙……可林敏佳,林音佳都是与自己差不多的年纪,林宜佳和林唱佳同自己也是相去不远,还有一个冯梦云在自己前面……林大夫人哪里还能想到她? “你才十四呢。”林诗佳是做主人的,不免说道:“你看看我……从前,我娘是着急的夜夜睡不着,生恐我嫁不出去似的。如今呢,不也等到了?” 她说这样的话时,神色十分的平静,平静到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亲事一样。这让林宜佳不由的多看了她几眼。察觉到林宜佳的目光,林诗佳看了过来,问道:“小六,你该不是不会打纽扣吧?” 一根打纽扣的绳子在林宜佳口中饶过来饶过去,此时已经不知道被揉成什么样了,却还是连个纽扣的影子都没看出来。 林宜佳脸上一烧,道:“谁说的?我就是弄的慢一些。你瞧我给你打个新鲜的。” “咦?真的?”林敏佳闻言,夸张地惊讶道。 林宜佳没有辩解,而是取了一红一白两根绳子,低头认真地弄了起来。左一饶,右一饶,再交叉……虽然她做的很慢,但一朵小莲花还是慢慢地在她手中盛开了出来。 ——这是要好几年后,才会在盛京流行的新花样。红白相间的莲花小的能够小的只有普通纽扣一半大小,大的,能够编的比手掌还要大一些,却是络子了。 这样的图案,是前世,她出嫁前,林大夫人专门教给她的。同时,她还得到了一件以这样的大大小小的莲花做装饰的春裳……她穿着那件春裳,难得地出去踏了一次青,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 那个时候,她的心中还只有秦明远。而秦明远却说,他不喜欢莲花。于是,那件衣服就被压了箱底,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哇,真是漂亮。小六你真的会啊。”林敏佳待林宜佳编好,一下子将那朵莲花抢到了手中,反复把玩。 林宜佳得意洋洋,扬起下巴,哼了一身,道:“我告诉你,三姐。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还要用许多这样的花点缀一件春裳呢,保管漂亮!”(未完待续) 092 预言 (抱歉昨天没更~~借口都是借口,总之,非常抱歉~~) 想到就做。 这一次,林宜佳没有假手于人。从选料、剪裁、缝制到绣花镶边,还有那大大小小一共八十多朵的莲花,全部都是她自己动的手。对于绣花不太行的林宜佳来说,这件衣服做起来很是吃力。但一针一线,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她终于是做完了。 衣服很漂亮。 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因为她此时年纪还小身量不足,衣服要小一些。而如果说当年十五岁的林宜佳穿上当年那件衣服就像是莲花仙子属于雅致出尘的美的话,此时的林宜佳穿着此时的这件衣服,却是宛若莲花精灵,有着灵动鲜活的美。 林宜佳喜欢此时的林宜佳,于是对着镜子快活地笑了。 “走,天气这么好,我们出去走一走。”林宜佳轻盈地走出风荷坞,一路随意地在怡园里游赏,慢慢转到了怡园的西面。 “听说大少爷在静水轩待客?”林宜佳问蓝田道。 她记得,前世在会试之前,林家寒好像有办过一个规模不大的春宴,请的都是即将下场的书院里的同学和知交好友,以及林世卿的几个学生。她之所以记得,是因为秦明远也出席了这个聚会。 “是的,小姐。”蓝田道:“大少爷请了老爷的几个学生和他的几个同学,秦少爷在,小侯爷……也在。” 至从元宵节之后,蓝田侍候起来越发地周到妥贴了。而府中的大小动态,本来就是身为贴身丫鬟应该留意的内容,她当然都细细地记在心里,以备林宜佳任何时候问起来,她都能回答的上。 “恩?小侯爷在”林宜佳诧异回头:“他怎么会来的?他又不会下场的。” 蓝田答道:“奴婢听说,他是同宋少爷一起来的。” 宋阶当然是要下场的。 林宜佳点了点头,站在这里,看了一眼静水轩方向,没有再继续往前走,而是转了身——穿上这件莲花春裳的时候,林宜佳的心中就生出一个想法:如果此时秦明远看到这件衣裳,他会如何说呢? 他绝不会说出自己不喜欢莲花。 那么,视而不见吗?还是……会委婉地表示称赞?就像从前,她总是能够得到他的那些称赞一样? 想一想,一定会很有趣。 所以,林宜佳才走到这里来。 但现在,那位小侯爷在的话……她还是离开好了。 林宜佳折上了一条竹林小径。 经过严冬,枯萎的竹叶脱落在地,不同于老叶沉静的墨绿,新长出来的叶子有着活泼的嫩绿色,一看就十分的讨人喜欢。而脚下,甚至有一些石板被新的竹笋顶了起来,露出尖尖的笋尖儿。 “小姐,小心脚下。”蓝田有些不满,道:“管园子的婆子在偷懒吗?怎么不将竹笋清理一下……路都弄坏了。” “有什么要紧的。这些石板,本来铺的时候就很随意。”林宜佳心情不错,微笑道:“我想,这大概是祖父暂时不让人清理吧?他肯定喜欢这种不屈不挠的生命的力量……不过呢,以后肯定还是要清理的,不然,竹子是侵略的性子,由着它们长下去,不仅这小路保不住,这怡园都能被占去了……” “哪有那么厉害的。”蓝田不相信:“在奴婢老家,到了春天,这些笋可都是要被挖出来做菜的。” “哦?”林宜佳感兴趣地道:“你说这些就能吃?要不,明天咱们来挖挖看?” “小姐,您要吃,让婆子们挖的时候给咱们送些就是了……”蓝田道:“您哪里有空的?您忘了,您说给大小姐和二小姐绣枕套做添箱呢……以您的速度,再不抓紧点儿,可就赶不上了。” 说起来,林宜佳并不是不会绣,绣工也算是在水准之上,单独完成一件作品也并不难。但林宜佳却是像很讨厌绣活似的,总不愿意拿起针线。就是拿起针线,也是磨磨蹭蹭,轻易一个借口就放下了。 蓝田有时候会很奇怪:既然小姐练习极少,那她的绣工是怎么来的呢?要说小姐有天分吧,她根本就不喜欢甚至很排斥这些的……想不明白,那就不想。蓝田想的很开。 林宜佳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却是嘴硬道:“赶不上添箱,赶的上她们有宝宝也行的嘛,反正我选的是孩童戏鲤莲子图。” “……”难道小姐您就本来就是这样想的?蓝田不由腹诽。 竹林小径并不长,转眼就要迈出来。 林宜佳伸手摘了一个竹叶把玩,瞧见转弯处站立的身影,嘴角不由翘了翘。 没想到,隔了一个不小的湖面,与那么多人应酬的同时,秦明远居然还能够看见自己,并找到借口赶了过来。 秦明远青衫长立,缓缓而行之时,似乎是在忧虑。而看到林宜佳,他“微微惊讶”之后,便露出一个明显克制了的喜悦的微笑。 “宜儿小姐。” “秦师兄。” 秦明远似乎打量了一眼林宜佳后,才道:“宜儿小姐这件衣服真是清新别致,看着好像是初夏早早到来了一般……真好。” 果然还是赞了么? 林宜佳心中讥笑,面上却显得很高兴,道:“我很喜欢夏天,也很喜欢荷花,所以有些等不及呢。呵呵。秦师兄好像有心事?” 秦明远“坦诚”地道:“倒不是什么心事,只是会试越来越近了,总觉得自己准备的不够好,所以有些焦躁。”说罢他又“自嘲”笑笑,道:“这也是我自己见识不够心态磨练不成熟的缘故吧,瞧宋师兄他们,一个个都是自信满满的,于是走一走,定一定心。” “秦师兄不必过于忧心。”林宜佳道:“我相信,这一科,秦师兄是必然得中的。” 秦明远一瞬间似乎十分的惊喜又克制住,声音却还是略高了一些,施礼问道:“借宜儿小姐吉言了。” 林宜佳受了他的礼,笑了一笑,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秦明远在她身后站了好一会儿。 直到有了他听不见她们谈话的距离了,蓝田忍不住问道:“小姐,秦少爷真的能中吗?” “恩。”林宜佳点头道:“那是当然。父亲说,他只要发挥的不错,就肯定能榜上有名的。” 忍了又忍,蓝田还是开口小声道:“那肯定是很落后的名次。” “咦?”林宜佳看了蓝田一眼,奇怪地道:“你很讨厌他?” 蓝田正要说话,抬眼看见前面又转出两个人,顿时有些紧张,低低提醒了林宜佳一声。 “宋大哥。小侯爷。”林宜佳见礼。 在林宜佳面前,宋阶的笑容显得真诚多了。他问道:“小师妹,你说,这一次你宋大哥能不能金榜题名?” 林宜佳笑容洋溢,十分笃定地点头道:“恩,那当然了。宋大哥绝对能在前三甲。恩,状元吗,说不定会给年龄稍大一些的士子,榜眼的称呼有些不起眼,配不上宋大哥的风流倜傥……我猜,宋大哥一定是俊逸无双的探花郎!” “啊?”宋阶倒是真的惊奇了,诧异地道:“小师妹,虽然你这话我很喜欢听,但你也未必太看中你宋大哥我了吧?要知道,这一科下场的学子,可是有近三万众呢!” “那……宋大哥我们要不要打个赌?”林宜佳调皮地歪着头:“如果我说中了,宋大哥就欠我三个要求,如何?” “一言为定。”宋阶十分的爽快,轻轻跟林宜佳击了一下掌。“若真如此,我请小师妹将京郊游玩八大处全部玩一遍。” 京郊八大处,是指盛京城郊著名的几大赏景处,有秀美的香山,有迷人的万春湖,有古刹禅寺如玉佛寺等,有园林盛景如景和园、万春园等,又有京郊花卉集中地百里香庄……这些景致,全部集中游玩下来,只怕要数十天的时间。而林宜佳身为女子,就算是林大夫人开明,并不特别限制她出门,想要一处不落地看一遍,麻烦难成行不说,只怕没有几年的时间错开,肯定是不行的。 而有了宋阶的随同,林家才会放心她数天的出门在外。 “真的?”林宜佳眼睛一亮,却还是坚持道:“恩,宋大哥一定要说话算话。小侯爷您请做个见证。” 她向杨广北欠了欠身,又狡黠地对宋阶道:“但,宋大哥,三个要求可不算在这里面啊!” “瞧你计较的小样儿。”宋阶笑容宠溺的摇摇头:“不算就不算好了。” “恩!”林宜佳得到自己想要的,显得很开心,却是没有同宋阶多谈,随意又说了几句后,就告别了两人,离开了。 这一次回风荷坞的路上,她们再没有遇到他人。 “小姐,您是怎么知道宋少爷会中探花的?”蓝田好奇地问道。 林宜佳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奇怪她会这么问。她无辜地道:“我不知道啊。反正都是说好话嘛,说中了会有好处,没说中的话……我又没损失什么。” “额……”蓝田一窒,瞧见林宜佳走远,连忙赶上去了。 前世,这一科,宋阶的确是得中探花郎的。而林家收获也很不错:林家寒中的二甲一百来名的位置,林世飞也榜上有名,只是在二百多名……父亲的几个学生,下场的都中了,秦明远得中了二甲五十多名……(未完待续) 093 春日 三月三,桃花节。 春江两岸,十里桃花,最是踏青胜地。而到了三月三这一日,盛京城几乎全部的闺秀们都整装出了门,漫步在桃花林中,或是畅游在碧波荡漾的春江之上。人面桃花,相映娇美,当真是连风儿都要醉了。 林家大姑奶奶林媛儿乘坐的马车步入盛京城门之时,正是三月初三这一日。 岁月仿佛是格外的优待她,不愿意在她精致的面庞上留下痕迹似的,她美丽如昔的面庞光滑细嫩,在这样温暖醉人的春风里,在这样满目的桃花之下,看起来也不过是二十许的样子,风致无双。 盛京,盛京。 阔别一十八年,她终于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林媛儿,如今的陈大夫人,轻轻地放下车帘,将满目的春光挡在外面,靠在车厢里,缓缓地闭上了美目。 “娘,这就是盛京么?”陈家大姑娘陈婉之凝视外面,一双如水般的眼睛中露出美丽的光芒。 “嘘。”陈真仪轻声道:“婉之,你轻点儿声,让你娘歇一会儿。” 陈婉之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嘴角。 他们一家人,接到盛京来信后,陈夫人就开始迫不及待地收拾起来,几乎所有小件能够搬动的物品都被打包装上了箱。一开始,陈真仪只是说进京做客,很快就会回福州;渐渐的,陈真仪又宣布说他们将在京城买房子小住一年半载……最后,这小住,又成了至少三五载,归期不定了。 “清哥儿和平哥儿要进学,这都是能商量的。但婉姐儿呢?是,福州是有不少大家,但哪一家能同盛京城比?你看看我们的女儿,以她的资质,什么样的人家进不得,怎么能埋没在福州这种乡下小地方!” 陈真仪很想说,福州并不是乡下小地方……但看着林媛儿蹙眉,就像任何时候一样,是再不能坚持自己的意见了。再说,福州有头有脸人家的公子哥儿,哪一个林媛儿没有见过,可就没有一位能入的上她的眼…… 罢罢,她从盛京繁华之地,嫁到福州,嫁给自己,是受委屈了。她既然想要带着子女回盛京,陈家又不是负担不起在盛京的开销,又何必非要让她不开心呢? 陈真仪变卖了难以管理的产业之后,在元宵节晚上祭了祖,次日一早,全家人就动了身。 外出不易,旱路崎岖难行。 林媛儿当年远嫁,一路来到福州之后,整个人被折腾的脱了形,仿佛枯萎的干花一样的样子,还被陈真仪深深地记在脑海之中,每每一想起,就要多心疼她不易,也就多爱惜她一分。 今时今日,他又怎么舍得她再受那样的苦? 所幸的是,这十几年中,海运大大发展起来,连福州的运粮船都走了海上……于是,陈真仪包在了一艘不小的船,一路上顺风顺水,到达了天津港。在天津港,他又由着林媛儿的意思,停留了好几天,这才一路慢慢地,进入了盛京城。 两个多月的旅程之后,林媛儿的美丽几乎没有一丝损伤。这让陈真仪十分的满意,便觉得这一趟,费时再多,开销再大也是值得了的。 三月三的盛京城,连空气都是香甜温暖的。 那些贵女们,穿的都是不同于福州的衣服款式,纵然是衣料不如她身上的好,也自然有一种富贵矜持。那是一种属于这个盛京城的矜持,带着高高在上又漫不经心的味儿,让陈婉之不由的眯了眯眼,向后轻轻地靠了靠。 生在福州,长在福州。就算有娘亲的言传身教,同外面自然地露出自己年轻美丽的面庞,自在地轻言谈笑的盛京贵女相比起来,陈婉之还是敏锐地闻到了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种土味儿……这种味道,让她觉得隐隐难堪。 这种难堪,又很快化成了她的骄傲,于是,陈婉之微微扬起下巴,扬起自己美丽的找不到一丝瑕疵的面庞。 这一扬脸,让她看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有着是与天比奇的无上气势,让人忘记他的年龄他的长相,却偏偏一下子又一下子记住了他。 他看了陈婉之一眼。 只一眼神,就让陈婉之震的几乎要尖叫起来!她双手握拳,心中呐喊道:那是谁?他为什么看着自己! 马车缓缓向前行驶。 陈婉之定了定心神,再向外看时,城楼上已经没有了那个身影,似乎她刚刚不过是出现了错觉。 “婉之。”林媛儿睁开眼睛,轻轻地道:“看一下就可以了。住下来之后,有的是机会出来游玩。盛京不比福州,女孩子都被关在了后院,见不到外面的天。” 陈婉之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了。” 顿了顿,她又问道:“娘,这桃花节,您是不是游玩过很多次啊?” “是啊……几乎年年都要出来的……”林媛儿抬头,看着车窗,仿佛是能够透过车窗看见窗外明媚无限的春光似的,怅然回忆。 盛京的女儿,就是那传至前朝最守旧的世家,在三月三这一日,也是不禁女儿们出门的。而每一位盛京城的姑娘,无论她在何时何地,心中都拥有关于桃花节里最美好的回忆。 那一年,她在春江边桃花林中,遇见了他。 那一年,她同他隔着桃花林相视,目光交织成了心底最甜蜜的柔软,值得一辈子回味品尝,以支持她度过生活中如意不如意的时光…… 林媛儿也有一份藏在心底的回忆。 “请问,是福州陈家的车队吗?”一个人声打扰了林媛儿,于是她坐直了身子。 “是。”陈家车队中有人回道。 “敢问可是林府姑爷家?”那人问的十分的客气有礼。 陈真仪对林媛儿点了点头,小心地出了马车。很快,车厢内就传来了他同来人交谈的声音。原来,是林府来人迎过来了。 因为林媛儿坚持,所以陈家具体的行程归期并没有提前告诉林府知道。而林府在他们才一入城不久就能派过人来,显然是一直都在留意着他们一行的。 “娘。”陈婉之轻轻唤了一声林媛儿。 林媛儿没有应她。而陈婉之也没有留意——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唤娘亲是要说什么了了…… 有了林府的人带路,陈家车队的速度稍快了些,仿佛没多时就到了林府。而此时的林府,正门大开,林世卿夫妻带着林家主子和仆人们,都迎在了门口。 “大哥大嫂,这是?”这样的阵势,让陈真仪感觉有些受惊:“当不得,这如何当得?” 林世卿道:“当得的。当年媛儿嫁的远,这回门礼也没有走。今儿,你们一家回盛京,就当是补一回仪式了吧。” 林媛儿的眼泪唰的一下就红了。 林世卿安抚地看了她一眼,柔声道:“媛儿,赶紧的,父亲和母亲都在等着呢。” 林媛儿猛地点了下头,就急急地往里走。 她走的那样快那样急,甚至像少女时候,不顾礼仪地提起了裙子。陈真仪不敢耽搁,赶紧追了上去。 林世卿当然要跟上去。 留下几个小辈,由林大夫人带领着往里走。陈清之他们都是认识林大夫人的,知道她是最开明达理不过的长辈,心中都稍松了几分。 此时不时见礼的时候。 林大夫人带着他们到达荣禧堂的时候,就看见林家这位大姑奶奶正跪在林老太太面前,伏在她怀中悲切痛哭。她哭的那样伤痛,以至于陈真仪一直都跪在那里,羞愧地低着头。 “真仪,你起来吧。”林老爷子略微感慨,看着这个面目普通的中年人,道:“你将媛儿照顾的很好。我没有错看你。” “这都是小婿应该做的,不值得夸奖。”陈真仪有些呐呐。 林老爷子点点头,目光投向陈清之几人,开口道:“看着都是好孩子。” 林大姑奶奶哭的忘了情,林大夫人只好替林老爷子介绍道:“这是清哥儿,今年十五了;这是婉姐儿,才刚刚十四呢;这是平哥儿,比家康小上一岁。正如您说的,都是好孩子。您目光如炬。” “哈哈。” 林大夫人这一比喻,让林老爷子忘掉了伤感,抚须哈哈大笑起来。跟着让人送上了见面礼。 林老爷子实在,送的都是一套笔墨加上一个厚厚的红包。 林二爷和小李氏,林世齐,林世飞,也随着给出了见面礼。接下来又是小辈们见礼,又费了一番功夫。 “姑姑真是年轻啊。”林敏佳忍不住再次称赞一遍。在这之前,他们从福州路过的时候,她就已经是看见一次称赞一次,没个够。 “真不愧是当年盛京第一美人。”李月盈跟着点点头,瞧着陈夫人的背影羡慕不已——就是痛哭,她也能哭的如此梨花带雨,美丽无比。她都三十四五了吧?也不知道是怎么保养的…… 第一美人? 为何父亲和母亲都从未提起? 陈婉之心中微动,面上露出一个越发美好的笑容来——人人都说,她生的和娘亲一模一样。既然娘亲当年是盛京第一美人,自己就绝不会差了吧? 只可惜,娘亲嫁到了福州。 恩,只怕这桩婚事,其中也是有因由的吧……不过,这种事情,她知道与否,都无关紧要了……(未完待续) 094 偏爱 林媛儿这一哭,居然就是小半个时辰还没有止住。 最后,还是林大夫人委婉地说了林老太太大病未愈,情绪不能过于激动更不能受累,才让林媛儿转移了注意力。 “娘,您怎么了?”林媛儿扶着林老太太上下地看,一面自责道:“娘,都是女儿不好,惹的娘掉眼泪。” 此时的林老太太,实在算不上好。 上次中风又一次发作,后果就比较严重。虽然经过这几个月的努力恢复调养,但身为老人家,病过就是一场大亏,哪里是轻易能够找补回来的?更何况,中风本来就很难调养。 她的头发已经全部灰白了,面容也呈现出衰败的颜色,目光浑浊,两颊塌陷,嘴巴似乎还有一点儿斜,看起来像是七十多岁的老妪,老的不像话。而林媛儿贴在她身前,娇媚细嫩,看起来就像是两个极端。 “看到我的媛儿很好,我就算是此时死了,也能闭眼了。”林老太太用她衰老粗粝的手掌轻轻摸了摸林媛儿那一如往年光滑细嫩的脸,满足地笑道:“我的媛儿,还和当年一模一样,真好,真好啊……” “娘,我也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林媛儿似乎觉得有些别扭,不着痕迹地躲开了林老太太的动作。 提起孩子,林老太太这才想起其他人来。 她顺着林媛儿的目光,先是看到了陈真仪,却是理也不理他,就将视线从他身上挪开去,看到了三个孩子。 陈清之、陈婉之、陈平之三人见状,依次走上前,跪在了林老太太面前的红毯上,给林老太太问安。 林老太太面露慈祥,一一唤过三人到自己面前,仔细地看了看后,这才让人送出了见面礼,都是厚厚的红包,而陈婉之则是多得了一个首饰匣子, 林宜佳认得,那个匣子里装的,是林老太太最珍贵的一套祖母绿的首饰。前世,她仅仅在林世齐成亲的时候佩戴过,之后又珍而重之地收藏了起来,提都没提送给最疼爱的小儿的这个妻子。 事实上,林老太太并不如何喜欢那位儿媳妇…… 话说回来。 这一副首饰送给了陈婉之,林老太太的偏爱,不容置疑。 “娘,您怎么……”林媛儿显然是知道这副首饰的,露出明显的惊讶之意。 “娘老了,收着还不是蒙尘。”林老太太握住林媛儿的手,浑浊的目光看着陈婉之:“给花一样的小姑娘佩戴,才合适么。” “谢谢外祖母。”陈婉之捧着匣子,并没有打开,笑容甜美地行礼谢过林老太太。 “好孩子。”林老太太赞了一声,终于将视线移到了陈真仪身上,脸色也肃然起来,开口道:“既然一家人都到了盛京,那就别再回福州去了。林家在临平坊有个三进的宅子,你收拾收拾,过几日带着两个孩子住进去吧。至于媛儿和婉姐儿,就暂时留下来,陪陪我这个老妇人吧。” 这是……要将人家好好的一家人分散? 林府又不是没地方住不下,既然留了林媛儿和陈婉之,何不将陈家所有人都留下住?而且,哪有才一上门,不说挽留,就开口赶人的岳家…… 林老太太这话一出口,就让所有人愣了一下。林老爷子皱眉,看向林大夫人。 林大夫人反应过来,赶紧出来,笑呵呵地道:“老太太,儿媳已经将竹林院重新收拾了,样样东西都是齐备的,姑爷一家人想住多久不能的?咱们家又不是管不起那点儿饭钱……” “竹林院那点儿地方,怎么够住的?”林老太太不满意。 其实,竹林院做为林府最大的客院,可是有三进大小的。而且,那不仅是一个独立的院子,位置也距离林府的一个偏门很近,单独进出,都是方便的很的。临平坊的院子,不也只有三进? 林大夫人没有同林老太太争辩,而是解释道:“清哥儿要读书,正好去到外院同寒哥儿晚哥儿康哥儿他们住一起;而婉姐儿不如就住进怡园,同姐妹们作伴玩耍,可不是热闹的很?这样一来,竹林院就肯定够住了。” 这样安排,才最是妥当,才显得林府看重林大姑奶奶一家。 但林老太太瞪着眼睛,就是不肯点头答应,目光时不时地刺向陈真仪。 陈真仪平凡的面容上露出一丝苦意。 这么多年过去了,三个孩子都这么大了,他自问没有让自己的妻子受过一丁点儿的委屈,这位老太太对他的厌恶至于表现的这么明显吗?这还是才行了回门礼,当着孩子们的面前呢……难道长相差点儿,就真的一无是处了么? 罢了,罢了…… 陈真仪正要说话,林老爷子却是刮了林老太太一眼,而后对陈真仪和蔼地道:“我觉得你大嫂安排的十分妥当。既然如此,你们就安心在林府住下吧。清平坊的宅子老旧,并不适合居家长住的。” 陈真仪感受到了林老太太的目光中的愤怒厌恶更多了一分,于是只得苦笑着拒绝林老爷子:“回禀岳父,我们这次举家上京,本来就是打算定居的。以后天长日久的,我们总不能一直住在岳家。” 陈家也是一大家人。 若要定居,当然不能以林府为家。 林老爷子点头,却道:“如此……还是待你买下合适的宅子再说吧。这方面的消息,你多问问你二哥,他认识的人多,消息杂,肯定能帮到你。” 陈真仪便向林世贵先行致谢。林世贵当即表现了帮忙不提。 见事情定下,林老太太总算不再怒视陈真仪,瞥开不再看他了。 陈家到达的时候已经临近正午了,接风宴就没有安排在午饭这一次。见礼之后,陈家人便被安排去了竹林院暂且休息,晚上才开始接风宴。而林媛儿和陈婉之则是被林老太太留在了荣禧堂。 “越老越小……”出荣禧堂时,林老爷子背手对陈真仪道:“你岳母病过一场之后,人是越来越古怪了,行事也荒唐了。真仪,你不要同她计较,更不要往心里去。” 陈真仪苦笑道:“小婿不会。岳母不喜小婿,小婿是知道的,并不会有什么想法。小婿只希望,岳母能够看在夫人和婉姐儿的份上,能接受小婿的一片赤诚之心。” “我没有看错你。”林老爷子拍了拍陈真仪的肩膀,道:“有什么事情,找你大哥大嫂,或者找你二哥也行。别外道了。” 说罢,他便离开了。 虽然林老爷子很欣慰他待自己女儿的好,但陈真仪才学不显,见识也有限,林老爷子同他并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因而并不想同他如何交流——说是回门礼,但陈家孩子都那么大了,陈真仪如何相待林媛儿的人人都能看的到,又何须他再做训斥? 林世卿几人陪着陈真仪闲聊几句,体谅他旅程不易,都没有多待,约了晚上再谈后,也就纷纷离开了。 林家姑娘们也纷纷出了荣禧堂。 “唉,诗表姐,你知道老太太给了陈婉之什么东西么?”李月盈好奇地道:“看着像是很了不起的东西。” “我们也不知道啊。”林诗佳也很疑惑。这么多年了,她都不知道林老太太还有那么一个一看就很珍贵的匣子。 “啊……”李月盈抿了抿唇,莞尔笑道:“那就只好等婉表妹戴出来才能知道了。恩,反正婉表妹是要同我们住在怡园的,不怕没有机会瞧见。” 真正的珍宝,那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林老太太出身李家。李家又从不是大富大贵的,想要那种真正的珍宝首饰显然是没有的。同样的道理,她是续弦,也不得林老爷子的心,钱财她或许不缺,但珍宝……若真是宝贝,林老太太从哪里得到的呢? 李月盈没有再继续这个问题。若抓住这个话题不放,就显得她好像觊觎那副首饰似的。她用手遮眼,望了望天,摇头叹息道:“本来我们都能去春江踏青的。可惜了这么好的天气。” 提到踏青,林敏佳顿时兴致勃勃,道:“我们下午再出发也不迟吧?” 说着她抓住林慧佳的手臂,道:“大姐,你觉得呢?我们下午出门好不好?” “娘亲忙的很。”林慧佳摇头。 虽然早前一直都在做准备,但真到陈家一家人来到时,林大夫人不免还要忙碌一番的。这个时候,她可没有功夫操心姑娘们的出行。 林敏佳听了有些丧气,但很快,她有振作起来,拉过林宜佳,道:“小六,你去同娘说说。就说……” 林敏佳抿嘴,笑眼弯弯:“就说,大姐和二姐明年就要嫁出去了。若错过了这个三月三,以后再出行,可就要梳着妇人头喽!那该多遗憾啊!” “你个鬼丫头!”林慧佳面色微红,指着林敏佳笑骂道:“你自己要去玩,又何必拿我们做筏子!罚你替我们一人做一套被面!” 林诗佳的脸红的更厉害一些。但她还是附和道:“就是,我们要富贵花开的图样!” 富贵花开,可是极难绣成的。林敏佳显然不愿意做的。她正要反驳,却被极少出声的冯梦云拉住了。只听冯梦云道:“敏妹妹,你且放心。若这事儿真诚了,自然有我们几个姐妹帮受这个罚!” “对,对,我们一齐动手,怕什么!“李月盈也附和道。 林唱佳则是笑嘻嘻地一推林宜佳:“六妹妹,你赶紧去!做被面的时候,准你可以偷懒不做!“(未完待续) 095 踏青 林大夫人正在见林媛儿身边的夏嬷嬷。 夏嬷嬷是林家大姑奶奶林媛儿的奶娘,早年嫁人后,丈夫死在了战场上,留下的一个女儿也没有长成,一直就当林媛儿为自己亲生的女儿般照顾爱护,跟着林媛儿嫁去了福州。 早年林媛儿身边的人,只有夏嬷嬷一人跟着她。 其他诸人,比如她的丫鬟等人,在她出嫁之前,大多都赏了恩典放了出去,少数去了庄子上做事,留在林府的,仅有寥寥几人,还都是不怎么能近林媛儿面前的。 当然了,林大夫人找夏嬷嬷,不过是想找她了解些她这位大姑子这些年有没有新的偏好习惯等等,以便更好地款待林媛儿,让林媛儿在林府生活的更加舒适。 夏嬷嬷笑容慈祥,林林总总地说了不少。 而林大夫人一点也不疏忽,不仅自己认真地听着,还让松若一一记在一个册子上。 好不容易说完林媛儿,接下来又是陈家的小主子们—— 陈清之饮食便淡,却爱饮浓茶,尤其喜欢喝陈年普洱;陈婉之不喜肉食,偏爱水果,尤爱食用蜜瓜;陈平之爱甜食…… 林宜佳到的时候,夏嬷嬷已经说的差不多了。 “那姑爷呢?”林大夫人看了林宜佳一眼,示意她稍等,探身问道。 “姑爷?”夏嬷嬷微一皱眉,道:“老奴倒没发现姑爷在饮食上什么偏好的。至于其他的……老奴不是侍候姑爷的,要不,老奴替您问问?” “想来,老爷们都是一样的,就算是有什么偏好,也不会轻易表现出来。”林大夫人谢绝了夏嬷嬷的好意,微笑着替陈真仪说了一句话。 夏嬷嬷想想也是,也就没有在意。看到林宜佳来找林大夫人,想着她们母女应该是有事儿要说,便没有多待,又寒暄了几句后告了辞。 陈家姑父真够可怜的。林宜佳想。 是人,就如何没有偏好?比如说,自己的父亲就喜欢一个人时候特别是画画的哼几句无内容小曲儿……而且,他特别讨厌吃胡萝卜,虽然他从来没有说出来过,而且在有胡萝卜且其他菜品选择不多的时候,也会吃上几口。 这些小习惯,不仅林大夫人和他几个子女知道,而且松林院近前侍候的仆人也都是心中有数的。但身为林媛儿最倚重的嬷嬷,夏嬷嬷居然不知道自己姑爷的任何喜爱……是自己的姑姑林媛儿也异常忽略陈真仪的缘故么? 当年,林媛儿为何会嫁给各方面都不显的陈真仪?而且是远嫁千里之外? 这中间肯定有故事。 不过,此时林宜佳并没有问。她同林大夫人说了自己的来意,道:“娘,三姐说了,大姐和二姐今年都要嫁人,尤其是大姐,还从没有玩过桃花节,会是一辈子的遗憾呢……” “她自己心痒痒,却要拖着别人去说。”林大夫人觉得好笑,转而问道:“那是不是又和上次元宵节一样,你们也同那个人通了气?” “娘——”林宜佳摇着林大夫人的胳膊撒娇:“什么那个人,那是姐夫……不过,娘,你这回是猜错了,姐夫不在盛京呢。” “这你们都知道?”林大夫人笑着问:“不在盛京,那他去了哪儿?” “他去了……”林宜佳反应过来闭了闭嘴,不满地对林大夫人道:“娘,您在套女儿话!您这是不对的!” “怎么……”林大夫人笑眯眯眼:“是保密的么?” 林慧佳与赵世衍一直有私密信件往来,身为母亲的林大夫人又如何不知。而且,她还知道,自己这个小女儿最近是越来越狡猾,瞧着不声不响娇憨天真的,实际上呢,小心眼里不知道放着多少事儿呢。林慧佳的那些“密信”,硬是没能瞒的过这个小鬼灵精…… 林宜佳嘟嘟嘴,摇头坚持道:“反正不能从我这里说出去。娘,您要是问,不如直接问大姐姐好了,她又不会瞒着您不说。” “娘才懒得问。”林大夫人对于自己女儿和未来女婿之间的来往乐见其成,才不愿意去惊扰女儿的好事情。话说回来,她点头道:“你们几个,想要出去玩,娘也不拦着……恩,别忘记了邀请一下你婉表姐。” “哦。”林宜佳道:“我知道了。” 林婉之一路旅程刚到盛京,肯定是要以休息为先。她们的邀请,不过是礼数罢了。 林宜佳不负众望,得了准信儿后,就回到怡园,回了姐妹们。众人听了都是十分的开心,立即将早就准备好的外出衣物等开始穿戴起来。而邀请陈婉之之事,就落在了林诗佳头上。 ——在荣禧堂,她们这些姑娘们之中,也就林诗佳还能让林老太太喜爱一些。 林诗佳回来的同样很快。 而让人意外的是,陈婉之居然也随她一起到了。 “乘车的时候,我瞧见春江边上的景色,实在是喜欢的很。一听到诗表姐邀请,就忍不住过来了,希望几位姐姐妹妹们多多照顾。”陈婉之笑起来很好看,仿佛红梅映雪,清丽之中又有着暖意。而且,她脸上一点也看不出有任何疲惫之色。 “其实,我们也是头一遭呢。”林慧佳迎上她,微笑道:“我们姐妹几个,也不过比你多几个月到盛京罢了。咱们都是头一回见识三月节,互相照顾吧。” 李月盈倒是出门了不少次,三月三也年年都出门踏青……不过此时,她却是不敢提出要照顾众人的说法,只是微笑附和着。 天光不早。姑娘们再没有耽搁,很快就乘了马车出了林府。 到了春江边,众人才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十里桃花是怎样的美景。 一树树,一簇簇,千万多粉白美丽的花朵汇集在一起,只一眼就抓住了所有人的眼球,让人再舍不得离开。 清风拂过,有花瓣落成一阵花瓣雨,铺在了地面上。人们踏足其中,仿佛是踏足于云端之上,熏熏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春江之上,更是流了一江的粉红。 花美,人更美。 花林掩映之间,少女们鲜嫩娇媚的面仿佛是散着莹光。哪怕是平日里较为普通的面貌,此时都是如此的美丽可人,让人怦然动心。 到了春江边上,林府的众姑娘们走下马车,兴致万分地踏进了桃花林,开始观赏这无比的春色,呼吸一下新鲜自有的空气。 “咦,这么多的小姐?”有人低声问询身边的人:“是哪家的?怎么我都不认识?你们认识吗?” “你啊,有半年没走动了吧?” “恩,是,我娘生了病,哪里有心思到处走。” “那是文显公林家的。” “文显公林家?是如今只有一个户部侍郎,又出了一个梨花公子的林家吧?”这位姑娘的语气中有着淡淡的不屑。 林宜佳悄然看了一眼,并未认出这几位衣着打扮的都十分不错的小姐。不过,她并不在意,只装作没有听见她们交谈。就像大姐林慧佳一样。只是,听到最后一句,林诗佳林唱佳的脸色有了些微的不自然。 又听先前答话的少女道:“你怕是不知道吧?林家大姑娘,已经定下了荣郡王世子;而林家二姑娘,则是定下了辅国将军赵世允!呵呵,你傻眼了吧……” “什么!”那位姑娘显然很吃惊,说话的声音也不由的大了一些:“他不是在守孝吗?怎么突然不声不响地就定了亲!” “两家信物都交换了,你觉得呢?”答话的少女如此回答之后,就再不理会那会问话的少女,而是同其他少女指点起来:“那个最漂亮的是谁?你们见过吗?” “没见过……” “不过,她的确很漂亮啊……” “哎,那不是冯家的二小姐吗?她怎么……” 林家众位姑娘们缓缓走过的时候,就听到了不少这样的议论声。有议论林慧佳同赵世衍的,也有议论林诗佳的出身以及她的亲事的,也还有认出了冯梦云并投来同情的目光的,也更有谈论陈婉之的美丽的……一开始,她们还留意着听一听,后来听的多了,也就不怎么在意了。就连林诗佳,也都从容了起来,听见了“梨花公子”、“戏”之类的,就权当没有听见。 “诗表姐,你定亲了?” 从桃林之内走了一些,眼前的少女们离她们都远了一些之后,陈婉之低声询问林诗佳:“我听她们说是辅国将军……盛京的辅国将军应该很多的吧?” 陈婉之不太能理解。 辅国将军并不是什么显赫的爵位,盛京肯定有不少的。值得让那些人羡慕么?又不是荣郡王府那样的门第……而瞧那些少女口中的意思,反倒是羡慕林诗佳的更多呢? “婉表妹你有所不知。”李月盈快言快语地将赵世允的情况说了一遍:“……所以说,诗表姐将来的日子过的肯定快活的很呢!” “啊,那真是要恭喜诗表姐了!”陈婉之笑容绽放,显得十分的诚心。 林诗佳微微脸红,道:“也就是过日子罢了。” 是啊,也就是过日子罢了,还能指望如何荣耀显达?陈婉之心中十分赞同林诗佳这一句,面色没有半点儿表示,仿佛是不想让林诗佳害羞,转而闲闲地说起桃花林来。(未完待续) 096 踏马 林家姑娘们出门的时候,天就已经不早了。 出门踏青游玩的小姐们多数都离开这片桃林,因而她们一行九位姑娘又加九名贴身丫鬟,虽然显得浩浩荡荡的,但却是更能只得其乐。 除去跟着前后稍远些的丫鬟们不算,这九位姑娘走在一起,时间久了,就免不了三三两两,几人一组起来,而林宜佳则是自己走在最后面,捡了一枝不知道谁折断的桃花,口中轻轻哼着莫名的小曲儿,慢慢晃悠着。 太阳慢慢向西倾斜。 而桃花林则因为一日接待了太多的看客,而显得有些疲惫。就仿佛是一夜之间,花儿都盛放到了极致,所有的精力所有的美丽都耗尽了一般。 “走开!” 正在林宜佳闲闲地走着之时,身后桃花林突然传来一声娇斥,接着便是一阵桃花雨猛然摇动下来,却是一匹枣红大马直腾腾地发疯一般地往这边闯了过来,正冲着林慧佳几人冲撞过去! 关键时刻,林慧佳揽住惊愕的陈婉之闪到了旁边的一颗桃花树后,林敏之同样抓住冯梦云的胳膊将其往另外一边猛然一带,两个人摔倒在地上,但却是错开了那匹疯马冲撞的方向! 而正挡着疯马前面的,还有李月盈! 此时,她仿佛是吓傻了一般,直愣愣地瞧着飞扬的马蹄踏着朵朵桃花,就要踏上她的面门! 林宜佳用尽全力将手中把玩的桃枝掷出,打在了李月盈的腿弯中。也许是因为李月盈原本就已经站立不住了,林宜佳这一掷,一下子就让李月盈双膝跪地,而后扑倒在地面上,十分的狼狈! 在其倒地之后,那匹马儿才正好从她身上一跃而过,一只前右蹄险而又险地紧贴着她的面门踏在地上,带出的泥土溅了她满头满脸!如果偏上一点儿……巨大的恐惧让李月盈无法呼吸,两眼一翻就昏死过去。 “胭脂!” 一个少女气急败坏地赶了过来,像是正在追赶前面疯跑过去的那匹枣红马。她来到林家众女面前,仿佛才发觉自己的马儿给这些姑娘们造成的伤害,惊愕了一下之后,赶紧连连道歉。 “真是对不住!”那少女道:“胭脂本来还好好的,不知道怎么的一下子就疯跑起来,我喊也没用,想拉又赶不上……你们没有事吧?” 她看到倒在地上的李月盈,更是恐慌地倒退了一步,而后才慌慌张张地跑过去蹲下,手忙脚乱地扶起李月盈,口中惶惶的道:“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喂,你有没有事?” “县主。”林慧佳这时候已经缓过了神。她走上前,从魏薇怀中接过李月盈,先是简单地查看了一下她有没有受伤。见其并没有外伤,只是吓晕过去之后,才将李月盈交给墨梅和松香照顾,道:“送表姑娘回去。” 而后她又对魏薇欠了欠身,正色道:“无论是什么原因,总是县主的马匹。李姑娘到底如何,回去之后,还需要找御医检查一番。还请县主派个人一起回林府做个见证。” 李月盈此时昏迷不醒,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什么。外伤没有,不代表她就没事。 魏薇则是十分忧虑不安,看着两个丫鬟架着的昏迷不醒的李月盈,很快咬着嘴唇道:“我跟你们去。不瞧着这位姐姐无恙,我心中放心不下。” “县主心善。”林慧佳点头说了这么一句,就陪着魏薇一起往外走。 这个时候,跟着魏薇县主外出的两个丫鬟,以及手中牵着另一匹马的武兴候府的元心郡主同她的两个丫鬟。 远处还有一个长衫少年,施施然在桃林中行走。林宜佳恍惚能够认出那是武兴候府的小侯爷,但他显然没有过来参和一下的意思。 “薇薇调皮,让大家受惊了。”元心郡主才来到,就郑重地行礼道歉,像是护着妹妹的姐姐。“我代她像大家道歉。”此时,她也看到了昏迷不醒的李月盈,忧虑地道:“但愿这位姑娘没事。” “有没有事,还是要御医看过了才知道。”林慧佳脸色并没有因为杨元心的道歉而好转多少,说话起来就不够委婉好听。 林宜佳发现,魏薇县主明显撇了撇嘴。 此时不是寒暄的时候。魏薇县主和元心郡主也不再试图找话说,于是一众人沉默地往林外停着马车的地方行去。 桃树栽的并不密。 而桃枝低矮,单纯地将马匹牵着还勉强能行,但却是完全不适合骑乘的。 既然如此,这两位贵女为何会将马牵进桃花林来?遛马也不是这么个溜法吧…… 林宜佳敏锐地看见那位似乎是杨小侯爷杨广北的少年一路直行往刚刚马匹疯马的方向走过去了,于是心中一动,同林敏佳递了个眼色,自己和蓝田悄悄地落在后面,闪在一个桃树后面站了站,转身开始往杨小侯爷的方向走了过去。 那匹疯马一路疯狂而过的时候,弄出的动静很大,留下的痕迹当然也是十分的明显。这让林宜佳并没有费什么力气找路。 大约过了一盏茶时间,估计走出了一里多路,桃林渐渐疏朗的时候,她终于找到了那匹“疯马”。而此刻,“疯马”正怡然自得的、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地上小草才发出的嫩芽。 杨广北则正坐在地上一方青石之上,摆弄着手中的一方白玉玉笛。他似乎没有看见林宜佳和蓝田一样,缓缓地将玉笛靠近嘴边,音符顿时就流淌了出来。 说实话,杨广北吹的并不是太好,至少比不过宋阶。 他吹奏的,也并不是流传下来有名的曲子,反而更像是自己随心所奏,没有定调。 林宜佳听出了他的曲子里有着淡淡的歉意和淡淡的感谢,不由的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绪更平和了一些。 杨广北放下笛子,看向林宜佳。 林宜佳并没有鼓掌。她提都不提笛声,而是直视着他,出声问道:“你们是故意撞来的?” 杨广北微微一怔,点点头,又摇摇头,诚恳地道:“我之前并不知道薇薇、恩,魏薇县主有这么一个计划。而这桃林低矮,我也没能来得及阻止它。不过,胭脂是很有灵性的,应该不会踏人吧……” “所以你就放任了?”林宜佳相信杨广北并没有参与此事,但还是不免气愤,指着那匹枣红马,激动地道:“马有失蹄!你难道没有读过书,不知道马有失蹄吗?什么叫做‘应该不会踏入’,那万一踏人了呢?会死的!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胭脂真的踏了人?”杨广北皱眉。 林宜佳语气一结,低声咬牙道:“没有!” “但我一位表姐受了惊吓,此时昏迷了,还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林宜佳深吸一口气,低低地道:“人命难道也是能够用来取乐的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姐姐哪里错了?你妹妹若真的心仪赵世衍,为何不早早争取?反而到此时了,才玩弄这些小伎俩?有什么意思?” “对不起。”杨广北突然说道。 “恩?”林宜佳还沉浸在自己的不平之中,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对不起。”杨广北认真地道:“我当时应该立即出手,将胭脂击晕甚至击杀的。” 胭脂是匹宝马,虽然属于魏薇,却曾是杨家的马驹,由杨广北亲自喂养过一阵子的。当时,因为相信胭脂的灵性,更是因为舍不得,他并没有出手阻止胭脂“发疯”。 林宜佳当然也能看出胭脂是匹宝马。 听到杨广北如此回答,她心中不知为何并没有欣慰喜悦,反而觉得很失落无趣,一句话也不想同他说了,怏怏地转身就走了。 留下杨广北站在远处愣了一会儿,又举起笛子,吹了起来。这一次,他吹的都不如刚刚好了…… …… 李月盈其实早就醒来了。 但她却不敢清醒。她躺在马车上,感受到下身的湿意,鼻端似乎是闻到了那一股味儿从自己身上散发出发,难堪和屈辱一阵紧过一阵地涌上了头脸,让她很不得刚刚真的死在了马蹄之下! 幸好,幸好,这个季节,她穿的依旧很厚。外人应该不会发现她的不堪…… 她也在林慧佳身边,她居然都没有拉她一把!她明明同她一起吃住了好几个月,几个月的小心迎合,关键时候居然不如一个才见面的人重要!而林敏佳同样没有拉她一把!让她出了这么大一个难堪! 林慧佳!林敏佳! 李月盈在心中大声喊叫着,一股股浓重的恨意从李月盈心底散发上来,将她的面颊烧的通红。 “这是……发烧了?”林慧佳轻轻触碰一下李月盈的脸颊,声音中充满了忧虑。“居然发烧了……” 李月盈被林慧佳这么凉凉的一贴,心中翻滚的恨意一下子冷却了下来,心思慢慢开始转了起来。 出了这样的事,当然有人抢先往林府报了信。待众人带着李月盈回到林府的时候,两名御医已经请到,在堂上等着了。 这两名御医,用的是定国公府的帖子。(未完待续) 097 诚意 这两名御医,用的是定国公府的帖子。 一位是专攻外伤的女医师,一位则是擅长各种疑难杂症。 双目紧闭的李月盈被抬回房间之后,两位御医轮流帮她把了脉,而后不着痕迹地碰了个眼神,而后那位擅长疑难杂症的御医,姓周的,沉吟着开了口:“这位姑娘受了很大的惊吓,因此才会昏迷。只是,鄙人医术有限,暂时看不出她有什么不妥当,建议观察几日,再做决议。这里有副安神的方子,先用着看吧。” 林大夫人面色稍宽,看了一眼药方,递给冯嬷嬷让她去安排煎药。 “多谢周御医了。”林大夫人按照惯例奉上了红包。想了想,又对那位没说什么的女医师行礼道:“还请医师帮忙验看一下我这位侄女儿的身体。” 闭目的李月盈的手指立即一阵抽动。 那位女医师是一位三十岁上下的姑姑,面目看起来很平和,却一直没有太多的表情。听到林大夫人的拜托,她点头道:“这是自然的。只是,我需要先给她用点儿药。” 李月盈闭目躺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身体早已僵硬的酸疼酸疼的。她决定装作受了严重惊吓一时不能清醒的时候,怎么也没有想到林大夫人会让定国公府请来一位女医师。 大显,女子很难抛头露面地从医,因而民间根本就没有什么女医师,只有专门接生的婆子,或者是庵里的女尼,才懂得一星半点的医术,能开两个头疼脑热的方子。而在太医院,的确是有几位专门教导出来的女医师以便能更好地为娘娘们瞧病,但她们总共才几个,也几乎都是宫女出身,怎么能够轻易出宫? 只有男性医师的话,她反正咬着牙就是不醒,别人也不能耐她如何。而且做大夫的,无论是御医也好,还是民间的大夫也好,都是老人精子,什么都没有见识过。遇到她这样装病的,肯定乐的装聋作哑,开副太平方子充数,反正红包也不会少他们的。 但此时,却有一位女医师! 林大夫人要求她给自己检查身体是否有外伤淤青之类的,这是其职责所在,她必然会应的。 怎么办……! 要被她发现了自己身上湿了那么大的一片,肯定什么都会想到了!哪怕她不会说出来,但她已经看到了知道了! 李月盈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所幸的是,此时,众人都被女医师要求自己配药的行为所吸引住,她的床边并没有人在盯着她。 因为紧紧闭着双目,听觉却变的有些奇怪。李月盈能够听见自己急速跳动的心率,却听不清林大夫人她们在寒暄些什么。时间此时变的特别漫长,却又像是才一瞬间。 她听到了汤勺放在瓷碗中那轻微的敲击声,之后就是松香浅不可闻的呼吸声,再然后,便听见松香轻声道:“姑娘,该吃药了。” 有人将李月盈扶了起来,在她的背后靠了枕垫。 唇边温热,一股药味扑鼻而来。 李月盈紧紧抿着唇,一碗药汁几乎只是顺着嘴唇的缝隙才进去了一点儿。就算是有丫鬟试试擦拭,药汁顺着脖子流下去的更多一些。这样的李月盈,看起来的确像是重病不醒的人。 热,辣……很热,很辣…… 李月盈十分的辛苦,又连连呛咳了几声,才没让自己尖叫着“醒”过来。 也不知道这一碗药里都放了有什么,李月盈才喝过少少的药汁不久,豆大的汗水就从她的额头和脖子上冒了出来,而她身上看不见的部分,也在不停地排汗,很快她的整个人就如才被水洗过的一般。 “给这位小姐先沐浴吧。”那位女医师道。 此时的李月盈,才真的放下了心——此时,她的里衣已经汗的湿透,之前的那一滩水印,是再不容易察觉了。而出汗太过剧烈的她,带着对这位女医师的感激,意识终于模糊,真的昏迷了过去了。 她只怕是脱水了。 …… 林宜佳返回林府的时候,正好碰见杨元心和魏薇由林慧佳送着外二门走。而且看样子,似乎林慧佳和杨元心聊的听不错的,而魏薇则是明显气闷,在一边低头走,一直不说话。 林宜佳错开了路。 等到林慧佳送了人回转,她才气呼呼地上前,咬牙低声道:“那位县主根本就是故意的。她的马匹根本就是好好的,没有疯。” “恩。”林慧佳就这么应了一声,有些漫不经心。 “姐!”林宜佳不乐意了。 林慧佳拉了她一把,安慰她道:“这事儿,我们自己心里知道也就罢了,没凭没据的,拿什么往外说?再说,咱家也根本没有人受伤,人家道歉的态度也诚恳万分,如何往大了闹?” 若是闹大了,就不免追溯起魏薇县主如此恶作剧的原因……那原因,实在不适合如何宣扬,对杨元心,对她林慧佳自己,对赵世衍,都没有好处,只是徒增谈资笑料而已。 “再说……”林慧佳顿了顿,才道:“县主是有些小孩子脾气……郡主呢,我觉得为人还挺不错的。她像是根本就不知道魏薇会那样放肆,歉意也十分的真诚。” “……” 林宜佳没再说话了。 前世,林慧佳最后也是同杨元心成为了闺中密友,在赵玲珑耍手段让林慧佳被人误会时,杨元心也一直都很坚定地站在了林慧佳这一边。尤其是在她成为了三皇子妃后,对林慧佳的帮助是不容置疑的。 定国公府的诚意的确很足。 就在当晚,定国公府就让人送来了几箱子各式珍贵药品和补品,多数指明给李月盈,少数按人分了数份给了林府的在住的众位姑娘们。同时送来的,还有各式锦缎布匹一大车,同样是每位姑娘都不拉。另外,又有一匣子珠宝单独给了李月盈。 毕竟,李月盈看起来是“受伤”最严重的。 夜半时分,李月盈才终于醒了过来,只觉得全身口干舌燥,全身上下绵软无力,像是真的病重十分虚弱。 “水……”沙哑的嗓音让她自己都吓了一愣。 松香及时地捧了温水。 李月盈就着她的手一口气喝了好几杯,这才觉得身上好过了些,只是还有些愣神。 不必她询问,松香已经开始低低地将她“昏迷”之后的事情叙述了起来:“……定国公府送了许多珍贵药材补品给姑娘您使用,并各种布料一共十五匹和一匣子珠宝像您致歉,奴婢都替您暂时收在了右边耳房里。据有眼力的管事妈妈估计,这些物品的价值,不下于三千两银子……” “多少?”李月盈转了一下眼珠。 她听到前面的额时候还没有怎么在意。出了这样的意外,受害者又是林府,定国公府会为了自己唯一的女儿做足诚意是肯定的事。而什么珍贵药材补品,又或者衣料珠宝这些字眼,虽然引起了她的注意力,但以她此时迟钝的思维,并不能及时反映过来。直到她听到了三千两这个赤裸裸的数字。 三千两银子! 她在林府,一个月同样享有月例。而且同林家姑娘们的标准一样,未及笄之前是十两银子。三千两银子,那就是三百个月,也就是二十多年才能的月例银子! 之前自己的娘亲闹出那么多的事,又是要维持一家人的开销体面,又同林府这样的亲戚关系的情面,才拿走了一万两银子…… 李月盈很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但松香言语沉静,清晰地道:“那些物品,一共价值三千两银子,只多不少。” 李月盈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只觉得脑袋里空荡荡的。 她不过是客居在林府的一个一文不名的表姑娘,只是受了一点儿惊吓,就得到了价值三千两银子的赔礼! 她有没有这么值钱!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值钱! 良久,她才恍惚道:“你继续说。” “是。”松香低低地道:“……魏薇县主临走的时候留了话,说是待您痊愈了,就邀请您到定国公府做客……” 这或许是客气话。 被三千两银子一激,李月盈头脑清醒灵活了许多。 “……夫人让奴婢告诉您,说这事儿,多半不是意外,而是县主有意的恶作剧……但夫人也表示,关于这一点,怕是不能像定国公府揭穿,只好委屈姑娘了。” 故意的吗? “为什么?我是说,县主为什么针对我们?”李月盈并不认为定国公府的贵女会针对她这样一个小人物。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松香道:“不过,夫人吩咐了,若姑娘您问,就让奴婢解释给您听。” 李月盈点了点头,听着松香没有什么起伏的叙述。 原来,她只是被波及了。 如果,当时躺在马蹄下的是林慧佳,是林敏佳,又或者是陈婉之,林大夫人会不会心照不宣地接受了道歉了事?委屈!她只能委屈了! 想到那高高扬起的马蹄,想到她甚至感到了那匹马的腿毛从她娇嫩的脸蛋上划过……李月盈突然觉得,三千两银子,根本就不多了。(未完待续) 098 拒食 “夫人说,若姑娘您还有什么想要问的,待姑娘好些了,再去找她说一声。”松香结束了她的叙述,垂首站在了床边,等待吩咐。 李月盈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没有说什么,动了动身体,又躺了下来,闭上了双目。 松香替她掖好了被子,自己复又躺在了脚踏上,很快就有了轻微的均匀的呼吸声,这是睡的沉了。 李月盈没有睡意。 她躺在那里,只感觉到外面天光发了白,听到了松香小心翼翼的起床整理被褥之后,同另外两个小丫鬟换班时,低低交待她们的声音。 林府待下人很好。 像松香这样值了夜的丫鬟,都能够在第二天清早拥有半天闲暇,用于补觉,或是松散精神。 李月盈没有起床,只是翻了个身,再一次地闭上了双眼。这一次,她却是很快就睡着了。 …… 定国公府。 那一日,她们从林府离开之后,杨元心就再没有理睬魏薇了。而魏薇则是气闷于杨元心同林慧佳之间的融洽,恼怒的不愿意同杨元心说话,连招呼都没有打一声,就回了家。 回到定国公府之后,魏薇显得有些怏怏的。 倒不是因为挨了定国公夫人的一顿训斥——在她看来,定国公夫人的训斥根本就是不痛不痒的,连半句话都不能进了她耳朵中去,跟别提上心。就算这一次,定国公夫人气的很了,罚了她三日禁足,她也没往心中去。 让她郁闷的是,她的元心姐姐明显是生气了。 “我还不是为你出气……你不领情就算了,还给我脸子看……那个林慧佳有哪一点好?做作的要死,虚假的要命……”魏薇将丫鬟们都赶了出去,闷坐在床边越想越气,越想越气,看见身边有丫鬟给她准备了明天的衣服,翻身找出一把剪刀,扯过那件还未上过身的新衣服就狠狠地绞了起来。 终于,一件新衣再看不到原来的模样,在她面前跟再找不到一块大点儿的布片了,魏薇才将剪刀往前面随意一扔,仰面倒在了床上,拉过被子蒙住了头,在床上滚了几滚,不动了。 而这一次,定国公夫人特别严厉,说了三日禁足,就是三日禁足。第一天还没有什么,魏薇正在生闷气,懒得活动。而到了晚上,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必须去找杨元心,必须跟她争辩一番才能消解自己的郁闷,于是就想出门。 定国公府离荣郡王府并不远。 魏薇也不是没有在晚上出过门。 但她跳起来冲出房间,想要走出院门的时候,却是被四个嬷嬷拦住了去路。无论她如何请求如何威胁,这四个嬷嬷倒是口中恭敬客气,就是不让开。一会儿,定国公夫人赶过来,也是苦口婆心地说了一大堆,无论魏薇如何痴缠,就是不肯点头松行。 “娘!您……”魏薇恨恨地一跺脚,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又狠狠地关上了门。任由定国公夫人在外面如何劝慰,就是不应声。 第二日一早,她又出门试了一次,依旧是没有办法。而这一次,定国公夫人是狠下来心,就连魏薇气闷开始拒绝进食,让她心疼的只掉眼泪,也没有松口。 “去个人,跟元心姐姐说我被禁足了。” 早饭和中午饭都没有吃,让魏薇饿的有些难受。娘亲眼看是铁了心要罚她一回,她希望她的元心姐姐能够来看她——她是为了替谁出气,才挨了这一顿罪受! 但杨元心却没有来。 “奴婢无能,没能见着郡主,只见着了郡主身边的柳枝。”柳叶低头道。 柳枝是杨元心身边的一个大丫鬟。而既然杨元心有一个丫鬟叫柳枝,那魏薇就让自己身边一个大丫鬟叫了柳叶。同样的,杨元心有桃蕊,魏薇就有桃花…… “柳枝姐姐说,郡主正在休息,不见人。”柳枝低声道:“奴婢等了半日,都等不到郡主,而柳枝悄悄地跟奴婢说,说郡主应该是想要冷淡小姐您一段时间……奴婢又怕小姐您担心,就回来了。” “砰!” 一个瓷杯真好砸在了柳枝的脚面上,又骨碌碌滚出了好远。滚烫的茶水隔了鞋袜,依然烫的她微微哆嗦。柳枝不敢动,头低的更低了。 “你们都欺负我!”魏薇十分的委屈,扑回床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第三日,魏薇躺在床上,几乎半天都不动弹一下。两天一夜没有吃饭,她原本健康红润的脸颊已经有些苍白,大眼睛里,一下子没有了神采。 “乖女儿……”定国公夫人看到唯一的女儿成了这个样子,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懊悔,当下眼泪就湿了眼眶,连连说道:“都是娘不好,都是娘不对……娘不应该禁你的足……不过就是一个丫头吗?就算是真踩上了,大不了再多赔些银子,能算什么?可怜我的乖女儿虚成这个样子……” “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定国公步入房间的时候,听到他的夫人这般说,立即就训了她一句:“好好的女儿,被你惯成了什么样子!才不过是禁足三天,就敢玩绝食!像什么话!” 定国公夫人也不示弱:“我女儿怎么了?啊?薇薇一直都是多好的孩子,才不过是犯了一点儿小错,至于这么罚孩子吗?你看看孩子都折腾成什么样儿了,你不心疼,我心疼!” 定国公夫人说罢,眼泪又开始流了起来。 魏薇是他们的唯一的女儿,更是最小的孩子,是定国公夫人生了两个儿子,中间又有了几个庶子之后,定国公夫人在四十岁的高龄,才得到了一个女儿。对于这个唯一的女儿,夫妇两人当然是疼的如珠如宝的。尤其是定国公夫人——她的两个儿子都参军在外,眼前可只有这么一个亲生女儿给她慰藉,叫她如何疼到了骨子里去! 魏薇也从来没有如眼下这样过。 从前的她,无论是开心或是生气,都是精神奕奕,活力四射的,身体也很好,几乎都没有生病的时候,一直健健康康的。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虚弱无助了? 看着这样的女儿,定国公就是有训斥,此刻也说不出来了。他皱眉,叹了一口气,正好有丫鬟煮了燕窝粥来,他就退开了几步。 燕窝粥熬的很好,里面又加了一些魏薇喜爱的干果碎末,香气扑鼻,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 但魏薇却一点儿也没有反应。 无论定国公夫人如何哀求如何规劝,最后定国公甚至严厉地训斥了她几句,魏薇就是不张嘴。 “老爷,夫人……” 照顾不好主子,是身为奴婢的失职。柳枝大着胆子,低着头道:“小姐一向和元心郡主要好,也最肯听郡主的话,不如去请郡主来劝劝小姐?” 她算是知道,自己这位小姐的症结所在。 “恩,那你还不赶快去!”定国公夫人语气急切。 柳枝抿了抿唇,心道:自己去,也不一定能请来人啊?她想了想,心中觉得,自己的小姐闹成这样,以郡主的性格,说不定更不会此时过来同自己主子说话的。她一个奴婢去,未必有用。想到这里,她大着胆子抬头,目光恳切地看了一眼定国公夫人。 定国公夫人好歹还算有理智,见到柳枝有话要说,于是站了起来,走到了门外。 柳枝跟出去,不待定国公夫人发问,就快速地将她之前去请元心郡主的事儿说了一遍:“……奴婢去请,只怕是没有用处。” 定国公夫人皱了皱眉,心中很不舒服。 她想了想,问柳枝道:“我问你,你老实回答。你们小姐真的没有吃一点儿东西?不是在吓唬我们?” 柳枝十分肯定地点点头:“小姐只用了些温水。这两天,都是奴婢伺候的。”她不是没有尝试劝主子吃一些点心,装装样子就好,但自己的主子却是跟没有听见似的,根本不理会她的任何话。 是人怎么能够不吃东西?这样下去,肯定要饿坏了!所以,柳枝心中十分的害怕。 既然魏薇是真的在绝食,真的两天没有吃一点儿东西!不是在闹着玩儿!她都这样了,杨元心居然还不肯过来劝劝?她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定国公夫人听到女儿是真的没有吃,心中一阵阵的疼,也立即埋怨起杨元心来。 这个时候,请来的御医正好到了,定国公夫人连忙上前,道:“周御医,你赶紧给看看。” 周御医很快诊过脉,道:“心思郁结,营养不良,导致身体虚弱。需要赶紧补,不然,这人的元气就真的损了根本了。” “可是,她就是不肯用饭……” “不肯用饭,也要强制喂些汤水。不过最重要的,还是找到县主为什么如此,将县主的心结解开,才能彻底好起来。”周御医同定国公府比较熟悉,因而说的很是浅显明确。 定国公夫人擦了一下泪眼朦胧的眼睛,眼角余光瞧着低头侍候的柳枝,开口道:“也罢,就由我亲自去请!我就不信,她还能不给我这个长辈面子!” 杨元心你怎能如此心狠!难道魏薇是你的仇人不成!(未完待续) 099 探视 “还请郡主无论如何都到府看看薇薇。” 定国公夫人亲自赶过来,此时居然又要对她这么一位小辈行礼……杨元心连连后退,并深深地福下身,惶恐地道:“伯母您折煞侄女儿了。我之前只是希望薇薇能够多想一想,并不知道她居然病的这样重……我立即就随伯母出发。” “是啊,元心若知道县主真病了,无论如何也会敢过去的看望的。”武兴候夫人也赶紧附和道。 定国公夫人今天脸色并不好看,显得有些气势汹汹。两家是世交,在朝堂上更是互为依仗,所以武兴候夫人并不愿意因为一点小事而影响到两家的关系。只是,这分明是县主脾气如此执拗,又冲元心甩什么脸色?你女儿是县主,我女儿可是郡主呢! 不过,体谅定国公夫人心疼女儿的心理,武兴候夫人心中的这一点怨气才生出来,就很快消散了。 杨元心并不如何收拾,只是加了一件外出的大衣裳,就随定国公夫人出了府。 三月三一过,天气突然一变,先是下了小雨,之后又突然飘起了小雪。人们已经适应了春天的温暖舒适,这突然一场倒春寒,便让人觉得格外的承受不住,想要紧紧将自己缩起来,似乎这样便能温暖一些似的。 两个人都没有在意这一点寒。 定国公夫人步履匆匆,一路上也没有同杨元心说什么,直领着她到了魏薇的房门前,才停住脚,道:“我就不进去了。一切就拜托侄女儿了。” 杨元心点点头,从柳枝手中接过托盘,端着进入了房间。 听到了动静,魏薇转了一下眼珠,又扭开了头。 杨元心走到床边,放下托盘,坐在床边,柔声道:“薇薇,起来吃饭吧。” 魏薇听见这一句,眼泪唰的一下子流了下来。她翻身扑道杨元心的怀里,哽咽委屈地道:“你都不理我了……” 杨元心无奈,拍着魏薇的后背,柔声道:“我什么时候不理你了?之前你派了柳枝找我,我以为你又在耍小性子,想要逃避伯母的责罚呢。而且,才不过三天而已,一下子不就过去了?我哪里知道,你这个丫头,居然能将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 杨元心心中真是十分的无奈。 她早已说过,自己不过是觉得那赵世衍在盛京众多青年俊杰中算是很不错的,是个好夫君的人选而已,自己本人并没有如何心仪他非他不可的意思,既然错过了,也就错过了,虽然有些可惜,却也不是太大不了的事情……她哪里知道,无论她如何强调解释说明,魏薇依然固执地觉得,这事儿是自己受了不平和委屈,非要替自己出一口气不可呢? 魏薇她什么时候能听的进去她所说的话? 她为什么就不相信呢? 想一想,之前“元心郡主心仪荣郡王世子”这个说法,好像也是从这个丫头这里传出去的。而正因为是她这位“好友”说的,所以才传的特别快,人们也都更相信…… 唉…… 杨元心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但魏薇此时正扑在她怀里哭的伤心委屈,又折腾成这样虚弱消瘦的样子,杨元心也不好说别的,只安抚着她,让她抽噎了一小会儿,待她发泄了一些,才柔声道:“乖,饿了吧?” 杨元心端过碗,自己尝了一口后,道:“温度正好,赶紧吃了吧。” 魏薇这才从杨元心的怀里露出头来,也不收拾自己,就那么就着杨元心的手,呼啦啦喝了起来——她也实在是饿坏了。 经过这一遭,魏薇似乎愿意听话了一些。 她低头对杨元心道:“元心姐姐,你别生气了。我保证再不找林慧佳的麻烦就是了。还有那个什么李姑娘,我再去同她道歉就是了。” “你能这样想,就很好了。”杨元心再一次强调道:“薇薇,你要相信我,我真的对荣郡王世子没有任何想法的。如果真是心仪他的话……我问你,你元心姐姐可是懦弱胆小,或者是被规矩礼仪束缚的人?我若是心仪他,绝对在之前就去努力争取了,怎么会无动于衷?” 魏薇嘟着嘴不语。 这样的话,她已经不知道对魏薇说了多少次。此时,杨元心也不知道魏薇到底是听进去了,还是依旧不以为然,真是颇为头痛。想了想,杨元心又道:“而且,慧佳为人真的不错,你若是不存偏见,肯定会喜欢她的。” 人和人之间,是很难说的清楚的。 虽然只是才寥寥一些交谈,杨元心便觉得,这位成长在外的林大小姐,当真是十分对自己的脾胃。她有教养,拥有大家闺秀的款款风范,言谈又并不拘泥虚伪,又不是养在深闺见识少的,当真称的是一个“瑞丽大方”。 而且身体很好,很敏捷。 同林慧佳交谈,杨元心真的有一种得遇知己的感觉。 这不同于魏薇。 魏薇更像是一个妹妹。魏薇崇拜她,不管任何事情都要模仿她同她一样。两人相处,杨元心更多地是在照顾魏薇,而不是知己好友。 听到杨元心称赞林慧佳,魏薇别过了小脑袋,显然并不想听。 但两日之后,待魏薇的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也还是约了杨元心一起,到了林府。 “不知道那位姑娘可好些了?”寒暄之后,杨元心关切地问道。 林大夫人回道:“月盈好很多了,只是还有些不愿意出门。” 也不知道李月盈在想些什么,明明身体很好了,却一直闷在房间里,一步都不肯往外走。问她觉得如何,她也只能说好。难道真的严重受了惊吓?想到李大夫人得了信儿来到林府上大哭小叫的,林大夫人真的是一阵头痛。 她接手李月盈的时候,只希望她能顺顺利利地过完这一年——同别的姑娘们一起学习,同别的姑娘们一样吃穿,同别的姑娘们一起玩耍交流——然后别闹出什么事儿……至于她最后能够成为什么样,林大夫人并不是特别关心的。 但她居然受惊了。而且还是被林慧佳牵连……这让林大夫人想要甩手不管都不行。 “周御医怎么说?”杨元心皱了一下眉,显然没有想到,这都十多天过去了,那位姑娘依然没有恢复如常。 林大夫人叹息道:“只是给开了安神的药。” 她私下问过周御医。周御医开始说李月盈身体很好,但过几日后,言辞就有些闪烁了。 “我们能够看看去看看她吗?”杨元心道:“薇薇想要亲自跟她道歉。”说着,她轻轻碰了一下有些走神的魏薇,后者连忙摆出一副诚恳的表情,望着林大夫人。 林大夫人没有拒绝,自己也没有去,便让林慧佳和林诗佳陪了她们去。林慧佳将来是郡王世子妃,需要同这个圈子里的贵女熟悉一些;林诗佳也将要出嫁,嫁的也是宗室,从前她出门交际太少,这一方面很有欠缺,有锻炼的机会的话,林大夫人一直都是让她去的。 林诗佳也没有辜负她的用心,最近行事言辞也都越来越大方了。就算是被当面提起林二爷戏园子的话题,也都能面不改色的去面对了。 至于其他的姑娘们——如今林府的姑娘们真是不少,若是一起拥到李月盈那里,那房间只怕连转身都难了吧? 透过大开的窗子,四人能够看见,李月盈正低头坐在窗边,安安静静地绣着什么。在她身边的高几上,一盏白瓷茶盏里,正向上散出袅袅热气。她似乎并不需要丫鬟侍候,房间内只有她一人。而此时,一位丫鬟正远远地站在廊檐下听着放假内的动静。看见她们过来,于是急急地走了过来,深深福了一礼。 “表姑娘今天怎么样?用了些什么吃食?”林慧佳问道。 这样一幅画面,瞧着似乎不错。但那安静坐着绣花的居然是李月盈,这就让林慧佳感觉很不对。不是她偏见,只是……李月盈怎么会这样安静不肯出门的? 松香低声回道:“早上用了一小份燕窝粥,上午吃了半个苹果,中午只喝了点儿鱼汤。其他就没有什么了。” 这样的份量,很难算的上是正常的。 几人正在沉思,却听到魏薇仰脸道:“这不少了呀?我听说有一位将军家的小姐,有阵子吃的比这个还要少呢。” 林慧佳不免动了动眉头:这样都能算多?话说的太勉强了吧? 杨元心瞪了魏薇一眼,道:“那位将军小姐是因为太过丰腴,所以在出嫁前一年才被强制着吃的少一些。但李姑娘已经很纤细了,正该多补补身体才是,怎么能吃这么少!” “哦。”魏薇嘟起了嘴,没再说话了。 杨元心呵斥魏薇,当然也是有向林慧佳和林诗佳解释的意思。而林家两位姑娘也领她的好意。这时,林诗佳叹了一口气,道:“我这位表妹,之前可是很活泼的……” 四人没有在门外多站。 她们走到房间很近的地方时,李月盈才听到动静从绣布上抬起了头,看到她们后便站了起来,露出一个微笑。(未完待续) 100 知己 (昨天购物太激动,居然上传后没有发布就跑了~~我真的是个瓜~) 房间内炭火很足,李月盈此时不过是着了一个月白色的薄袄,下面衬一条杏黄色的十六副的裙子,加上她点点苍白的面色,盈盈欲坠的纤细身姿,脆弱安静的微笑……这样的李月盈,楚楚可怜。 “月盈给郡主、县主问安,见过两位姐姐。”李月盈柔声说道。 “不必多礼。”杨元心扶住她,问道:“我们这些天有些别的事,所以未能过来看你,请你别见怪。李姑娘,你如今身体如何了?” “老郡主惦记,月盈早已大好了。”李月盈抿起嘴角微笑。 “既然好了,为何闷在房间里不出去?”魏薇说的很快,倒有些抢白了。 李月盈仿佛没有发觉,回答的认真:“天气不好,我本来就怕寒,又不喜穿的臃肿,所幸就待在屋里绣绣花了。” “我就说,胭脂肯定是有分寸的,她怎么会有事!”魏薇抬高声音,哼声道:“你们一个个的,不要大惊小怪的好不好!” “薇薇!” 杨元心看了魏薇一眼。魏薇立即低着头不做声了,只是口中还有些不服气地低声嘀咕着什么,却是听不清楚了。 “其实……”李月盈此时略显调皮地笑了笑,道:“我只是不想去学堂里罢了。两位姐姐也知道,我从前都不识的几个字,如今要跟着大家读书,真的很吃力很累的。恩,我其实就是想逃学,呵呵。让大家担心了。” “我就说!”魏薇闻言又抬起了头,抓住李月盈的手,兴奋地道:“我就知道你没事!呵呵。你放心,我们都不会说出去的,你还能继续装病!我回头再让管家送许多补品给你好了!” 魏薇突然间变得热情起来。 杨元心无奈一笑,向几人解释道:“薇薇从前也没少用生病作为借口逃过学……” 这是遇到知己了? 林慧佳和林诗佳默默望了将李月盈拉着往房间内里走,一边低声说个不停的魏薇,一时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才好。这位县主,态度变得也太快了些吧…… “听说慧佳你在广州收集了不少洋人的玩意儿,不知道我能不能有幸瞧瞧?”杨元心道:“咱们就别管她了。她可是好不容易找到谈的来的人,估计要一会儿说的呢。” 平常遇到的大姐闺秀们,有哪个会直接坦诚自己厌学的? 林慧佳点点头,回头对墨竹道:“墨竹,你留在这里侍候着。” 林家大房三位姑娘,都是各有各的收藏品。当然,其中要数林慧佳的收藏最多最丰富。上有国王王后带的桂冠(恩,当然是让洋人画了图样请工匠打造的),有他们的礼服便装,礼帽,手提包,化妆盒等等等等,下有各种民间盛行的玩意儿;特别的生活器具有一些,各种原版的或翻译过的书籍之物更是多不胜数。 甚至,连林世卿林大人收藏翻看过的洋人书籍,都不如林慧佳这里多。 这些物品,都放在雨墨轩后面一排两层的后罩房中。而后罩房原本的八间小房间被打通,成了上下两层连通的长度足有四十米的大间。乍一推门进去,绝对让人震撼。 杨元心就被震撼住了。 她站在门口,看着房间内一排排摆放着各种物品的架子,瞧着很多自己从未瞧见过的物品,久久说不出话来。 林慧佳笑容微扬,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郡主,请进。“ 杨元心从未离开过盛京太远的地方。她去的最远的地方,是距离盛京三百里外的逍遥山下的避暑山庄。那里,逍遥山高近千米,有几座小山峰也有几百米高,在她第一次登上山顶后,视线一无阻挡,无边无际……那一天,她兴奋地都没能睡好觉……那里,还有一个千亩的大围场可以放肆地纵马行猎……杨元心一直觉得,那里就是她所有梦想的地方。 而今天,面对这无数让她眼花缭乱的、从大海那边飘过来的物品,她一下子觉得,从前,她的眼界,正如她鄙视的很多贵女们那样,实在是太狭小了…… “大海,究竟有多大?”杨元心口中喃喃。 “大海,是真正的无边无际。”林慧佳有些怀念,怅然道:“没有见过的人,是永远无法想象的。” “我曾经坐海船出海三天。”林慧佳目光有些迷蒙:“在大海上,前后左右全部都是蔚蓝蔚蓝的海面,别的什么也看不见,仿佛天地间,就剩下了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一艘船……不过,在风平浪静的时候,大海是那样的深邃迷人,尤其是日出日落时分和有月色星光的晚上……但暴风雨到来之时,又是那样的可怕令人畏惧……” 杨元心听的出了神。 她无法想象,大海到底是什么一样模样。同时,心中又升起了无比的向往。 “真的很羡慕你。”杨元心转过身,注视着林慧佳,十分真诚。 她真的很羡慕林慧佳,有在海边城市生活的经历,又有一对如此开明的父母,允许她做种种尝试。而自己呢?说是自己的母亲很纵然自己,其实也不过是由着自己骑马出城罢了…… “若是有一天,我也能够去看看大海,那就好了。”杨元心感慨道。 “会有机会的。”林慧佳抿了抿嘴,笑道:“做姑娘的时候各种不方便,难后以后就真的不能为自己争取到机会么?” 是啊,做姑娘的时候限制多,那嫁人之后,难道还不能…… 杨元心显然听明白了林慧佳话语之后的意思,眼中闪过一丝光,而后又瞧向林慧佳,相视而笑。 “郡主,您来这里看看,西方国家的贵族少女们都穿什么样的衣服?”林慧佳示意杨元心跟着她走,一边说道:“郡主别看二妹妹文静,其实她啊,心里可敢想了。让人照做了一套,喜欢了就在房间里试穿呢……” “大姐姐,你怎么揭我的低……”林诗佳羞恼不已,只是不依。“我就是觉得,那样的衣服,她们根本不可能穿的出门啊?完全无法想象,才一遍遍试试嘛……” 杨元心和魏薇到了雨墨轩之后,林宜佳就没有再关注她们了。她也没有同其他姑娘们一起说闲话儿,而是有些郁闷地走到了荷塘边上,狠狠地将手里的纸团丢了进去。 纸团浸了水,微微氲出一点儿黑色,在水面上浮了一阵子,终于引来了一条小鱼过来啄了一下,将纸片啄碎了,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小姐,您别闷坏了自己的身体……”蓝田劝了一声,见林宜佳没有应,过了一会儿,又道:“小姐,不如将蓝玉送到庄子上去吧。” “嗯?”林宜佳回过头,摇头道:“她虽然不是你亲妹妹,但也差不多了。你怎么舍得将她送走?庄子上的生活很苦的。蓝田这次虽然做错了事,但她已经知道错了,也在反省了……以后让嬷嬷严厉一些,还是能教的好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世,林宜佳心里上就对蓝玉宽容许多的缘故,让她到现在都没有成长不少。蓝田早已经是一个出色的贴身丫鬟,比家生子蓝灵蓝巧都不差一点儿了,蓝玉还整日里只知道同小丫鬟们混在一起说笑……甚至,不如前世这个时候的她。 这一次,蓝玉居然将秦明远的一个纸条送到了林宜佳的面前。 就算在宽待下人的林府,这个错误,也足以让蓝玉丢了内院的差使,关小黑屋十日后,打发到外院做些杂事。那样的话,她这一辈子,都没有出头的机会了。 林宜佳想起前世蓝玉一直在自己身边陪伴的情分,到底是不忍心。除了蓝田,她没有将这事情告诉任何人,只是自己私自设了一个小黑屋,准备结结实实饿她三天,让她长长记性。 蓝田低声道:“其实,奴婢想了很久了。” “小玉天生就胆子小,禁不住场面。而且耳根子又软,让人几句好话一哄骗,就会昏了头了。”蓝田道:“为了她好,不如让她到庄子上去,有小姐照拂,她总能平平安安一辈子。不然,她跟在小姐身边,实在是……这一次,小姐还是能够宽容她,那下次呢?若是被别人知道了呢?到时候,按照家规,小玉也好不了……” “我们都是从村里出来的。”蓝田道:“相信小玉到了庄子上,会过的更自在的。” 林宜佳摊开手,看了一会儿自己的手心,看着手心里似乎还握着一个纸团……良久,她点点头,道:“就按你说的办吧。你去找她仔细谈谈……我会保她一世安稳的。” 蓝田点了点头。 “准备一下,我要出门。”林宜佳道。 “啊?”蓝田愣了一下后,面上有些着急,但还是压低声音道:“小姐,您这是?咱们可不能去……奴婢有句话,小姐听了可别生气……奴婢总觉得,那位秦少爷是不怀好意的。小姐,您三思!” 蓝田难得说这么多的话,却是句句都透着真正的关心。 林宜佳不由的想起,前世,似乎蓝田也同样这么说过秦明远……奈何自己那时候已经迷失,没有听进去……林音佳眨了眨眼睛,转身笑道:“田妞儿,你放心,你家小姐我,心里明白着呢。你就放心吧……” 反正,不管秦明远是好是歹,她都不会再走一边老路了。(未完待续) 101 “约会” 天子脚下,盛京城的大街几乎永远都是干净整洁的。 之前的倒春寒,才下过一场小雪呢,而今早天气才稍微好了一些,薄薄的阳光才能够时不时地从云层的缝隙里露出来,而平整的青石大街的地面上,已经很难找到泥泞了,一切都显得干净整洁,让人不由的心情好起来。 街边上的柳树上的嫩芽已经抽的很长,在微风中袅娜地摆动着。 林宜佳带着蓝田,在桂香园侧门下了车,踏步进了门,对小二道:“二楼丙字房,谢谢。” 小二没有多问,很快带着她们来到了地方。 秦明远带着秦起迎了上来。 这一刻,林宜佳似乎看见了他焦灼的等待之情舒缓了些,露出了些许兴奋,甚至连双手都忍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哎……这一世的秦明远,似乎急躁多了。想想前世,面对自己根本就没有特别掩饰的爱慕之情,他一直都表现的是多么的淡定从容啊……而且,他又何曾主动约过自己呢?都是自己刻意地去偶遇他,接近他…… “秦师兄。”林宜佳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 虽然过了年,她已经十三岁了,身上已经开始隐隐有了些成长的变化,但林宜佳一直都往天真可爱上面打扮,梳着双丫髻——关于她的这个头发,已经不知道被林大夫人和几位姐妹们笑话了多少次,但她却是故我,反而沾沾自喜,只说这样最方便不过。而且,她还从不加鞋底,一直都是平平的软布绣花鞋,恩,鞋上的花样还都是猫儿滚球猫儿扑蝶之类的活泼花样……比起穿着一寸二寸甚至三寸高的鞋底,显得高挑袅娜的贵女来说,她这样的身量,实在太娇小了些。 或者,她就是想要稚嫩。 这个的林宜佳,根本就是一个孩子,很难让人联想到情窦初开这样的词语。见到这样的林宜佳,秦明远初时喜悦的心情淡了些,微微笑着回礼道:“宜儿小姐。” “咦,有栀子花香?”林宜佳抽动了一下鼻子,视线找寻过去,就看见这个雅间里的桌子上放了一个白釉花边瓷碗,碗口收的很小,上面正托着一朵洁白芬芳的花朵。 真的是栀子花,不是绢花。 林宜佳毫不掩饰自己的喜爱之意,提起裙角小跑了过去,小心地取出那朵巴掌大的栀子花,深深嗅了嗅,这才欣喜地问秦明远道:“哪里来的花儿?这个时节怎么会有栀子开花呢?我家玻璃棚里养的栀子,到现在才结了很小很小的花苞呢。” “这是我母亲闲来养出来的。却是只开了这一朵。”秦明远笑道:“至于如何养出来的,我就不知道了。你若是喜欢,不如让我母亲再养一盆来?” 林宜佳摇摇头:“还算不要麻烦秦伯母了。反正栀子花很快也就开了。我其实不喜欢早开或者迟开的花儿,觉得它们来的太早或是太迟,会觉得很孤单很没意思……” 这句话,仿佛有点儿意思? 秦明远心中惊疑了一番,并没有多想,而是开始闲话起来。 小二们上了茗茶点心。 “这里不便宜吧?”林宜佳闻了一下茶香,又看了一眼点心,心中估算出了大概的价值来。这根本不是秦明远平日里的开销档次。在林宜佳的记忆里,他一直都是很能控制自己的物欲,或者是很舍不得花银钱的人。当然了,他那会儿很穷。不过,现在他好像也很穷的?秦家到现在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收入吧? 秦明远脸上一僵,笑笑道:“也没有多贵。” 他抿着唇,话到唇边,没能出口解释——她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若无意,作为四岁开蒙,七岁后也开始系统学习各种知识的、一个真正有家学传统的贵女、最为一个闻一下就知道是什么茶叶,看一眼就知道大概需要花费多少银子的贵女,怎么会有“无意之言”? 她是什么意思!瞧不起自己么? 那她又为什么会来? 桂香园,属于盛京学子们最爱的品茗会友之地。因为顾客都是学子,这里的价格并不会让人如何咂舌。他这个雅间的费用,也不过是十两银子。都不如她随便在街上买零碎东西用的多呢! 只是,林家有钱。秦家很穷。 十两银子,甚至不怎么够林宜佳一个月的脂粉钱,却是秦家上下五六口人一个月的开销。 而这十两银子,正是出售了秦母那盆提前来了五六朵花的栀子所得。据秦嬷嬷无意间说漏嘴,那盆栀子卖了五十两银子。买家是一个即将南行的客商。 ——他之前撒谎了。 林宜佳瞧见了秦明远略微冷下来的脸色,却没有在意。她带着不明所以的懵懂笑容,问道:“秦师兄怎么没在温习了?三天后就下场了……我家四叔和大哥都被建议在家休息养精蓄锐,或者钓钓鱼静心呢。” 秦明远收起心思,叹了一声,略显忧愁地道:“老师的确是这么建议的。只是,我在家里有些待不下去,便出来走走了。又想起那日宜儿小姐在竹林小道上说的话,就约了宜儿小姐出来……倒是让宜儿小姐笑话了。” 难道他是被自己说“必中”的话给影响了? 林宜佳闻言,立即显得有些为难,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个……我其实……恩,母亲说,人们总是喜欢听到他们想听的话……当然,我真的觉得,以秦师兄的才学,肯定能中的。” 林宜佳说着话的时候,一直有留意观察着秦明远的表情。发现他其实并没有因为她这么说而如何后,心中不由得嘲笑了一下。也不知道在嘲笑谁。 “还是要多谢宜儿小姐吉言。”秦明远露出些微自嘲:“我还以为,宜儿小姐知道些什么呢。” “我知道什么?”林宜佳好奇地问道。 秦明远似乎只是无意地说了说:“昨天,皇室点了老师参与这次了会试……有传言说,皇上有意采纳老师建议的几个题目……” 林宜佳心中一震,几乎要跳起来将手中的栀子丢到秦明远脸上去了! 会试! 科举! 前世,父亲就是因为会试…… 怎么会如此! 父亲只是户部的小侍郎,怎么这个时候就搅合到科举里去了!以他现在的资历,根本就不够格好不好!这一点儿都不符合情理! 为什么父亲和母亲都没有说! 参加会试的官员,可都是要提前住进贡院,以防题目泄露之类的!几乎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时候! “小姐,奴婢给您续水。” 蓝田及时出声,让林宜佳回过了神。她看了看眼前还未有蓄须的青涩的秦明远,又看了一眼水嫩嫩的才小丫头一样的蓝田……很好,这不再是九年之后。而很多事早已改变,父亲这一次,也肯定是无恙的! 面对等待自己答复的秦明远,林宜佳惊讶地道: “这是真的么?我们还都不知道这个消息呢!” 秦明远还要说话,林宜佳却是已经不想再敷衍停留了。她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惊呼道:“那爹爹不是今晚就要住进贡院了!不行,我得赶紧回家!” 她一下子站起来,不顾秦明远,着急地向门口走了几步,又突然住了脚,转头对秦明远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个,秦师兄,我能不能求你点儿事?” 秦明远本来正不知道在想什么,闻言怔了一下,道:“宜儿小姐请说。” 林宜佳指着站在门边上的秦起,颇为不好意思地道:“秦师兄,你能不能将他转卖给我?我听说,他同我的蓝玉,在他们小的时候是有过婚约的……我瞧着,他们两人似乎挺要好的,就想……” 这是觉得应该遵信守诺……还是小姑娘对于感情有了朦胧的想法,想要成人之美? 一个秦起,不算什么。 秦明远当即点点头,道:“回头我就让他带着自己的身契到林府去报到。” 林宜佳如愿以偿,毫不吝啬地给了秦明远一个大大的笑容:“那就谢谢秦师兄了!我走了啊!预祝秦师兄高中!” 说完,她就真的头也不回的走了。 蓝田低着头,紧紧跟着林宜佳的步子。 两个正要从侧门走出去的时候,隐隐听见有人提到“丙字房”“同窗”的字样。林宜佳微微顿足,眼角余光瞧见有三个学子模样的人正由小二带着往楼上走……她不再关注,继续小疾步向前走了。 她没有乘车,而是继续走出了很长一段距离,才放缓了脚步。 “小姐,后来那些学子们,都是往二楼丙字房去的。听说也是同秦少爷约好的。”蓝田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发了车夫去打听了这个。她有些气愤,又有些忧虑地道:“幸好小姐早走了一步。不然,被那么多人瞧见,万一说点儿什么出来,就不好了。” “恩,我知道了。”林宜佳应了一声。 其实在刚刚随意一瞥的时候,她已经认出了那三位学子中的一位叫方志远的,那是秦明远前世的好友之一。所以,她那时候就知道,这三个人,只怕是秦明远故意约在这个时候到桂香园的。(未完待续) 102 参考 这并没有什么。 就算他们看到了又如何呢?她这样的形象,怎么也同怀春少女联系不到一起的。就算有人硬是要生谣……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林宜佳并不介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大方方的给众人看。 林宜佳一直记得自己母亲交待的一句话:若是遇到可能产生谈资的场合,自己一定要镇定大方。只有你自己心中坦坦荡荡的,别人再想隐晦生事,也很难了。 只是,这样的秦明远实在让林宜佳感到陌生之极。 他甚至问起了父亲的试题……想想前世,清高如他,自信如他,高尚如他,怎么使起了歪门左道的伎俩呢?难道,这一世,他对自己,没有十足的信心了? 他今天问了自己…… 他是父亲的学生,前世进入官场之后,也以父亲的文书先生自居,能够接触到什么…… 那么,前世,关于父亲的那一场科举泄题事件,与他有没有关系?!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让林宜佳吓了一跳,脚步一个踉跄,差点儿跌跤。 蓝田赶紧扶住了她。 林宜佳摇摇头,甩甩脑袋——自己应该是多想了。那时候,他秦明远同林府的关系有多密切,那可是无论怎么撇也撇不开的!而那个时候,父亲仕途正好,秦明远也正是能沾上光的时候,他怎么会自毁前程? 而且,平心而论,上一世,无论秦明远待自己的“好”是真心还是假意,他对于父亲这个老师都是真心敬佩的。林宜佳不止一次地见到他谈及父亲时候的敬仰敬佩之情,那绝不会是装出来的。 不过,无论如何,这事儿还是得让父亲心中有数。 林宜佳稳了稳心神,带着蓝田登上了马车。 上车之后,林宜佳瞥见蓝田嘴唇一直微动,是否犹豫着有话要说,于是道:“你想说什么?别把自己憋坏了。” ——林大夫人曾教导说:对于已经收服的贴心丫鬟,私下里应该适当鼓励她说出自己的疑问。免得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因为疑问而把不住你的心意,做出了不合适的选择。主仆之间哪里有真正的心意相通的?这种默契,不单是靠丫鬟的努力,也是要靠主子配合,才能培养出来的。 蓝田红了下脸,小声问道:“小姐,奴婢怎么不知道蓝玉什么时候和铁牛定过亲?他们从前其实不认识的。” “哦。这个啊。”林宜佳还以为她有什么大问题呢,没想到却只是这个。她笑了一下,不在意地道:“那是我瞎扯的。” “……”蓝田无语,傻了一会儿,才又问道:“那小姐今天来见秦少爷,只是想要走铁牛吧?小姐您要他干什么?而且还说与蓝玉有……”说到这里,她想起什么,赶忙道:“蓝玉跟铁牛只是能说上几句话,不是那种关系的。” 现在貌似还不是……不过,待那两个人再大一些,不就说不定了?上一世,跟秦起定下亲,蓝玉一直都很期待很喜欢的…… 今天总是想起上一世的种种……林宜佳心中有些怅然,道:“既然蓝玉要到庄子上去过日子,能有个熟悉的人一起,也是好的。” 蓝田不明白林宜佳怎么突然变得低落,但却也识趣地没有再问下去——于她来说,主子能够专门为蓝玉的将来走一次,而且还是有些不合适的走了一次,她心中总是感激的。再说,既然小姐这么做了,总有小姐的理由不是么? 回程时候,马车行驶的就快了一些。 蓝田拦了几个走动的下人问了问,来回道:“老爷刚离开前院,估计此时应该在松林院呢。“ 林宜佳点了点头,脚下不停,一路走去了松林院。 林大爷果然正在松林院。 此时,他正怡然自得地坐在椅子上,手中端了一盏茶正在品。而林大夫人却正在忙碌,同冯嬷嬷还有松若一起,看样子是正在帮林大爷收拾着行李。 果然。 林宜佳冲林大夫人行了礼后,对林世卿道:“爹爹,你是不是要去贡院去了?小六找你有事儿呢。” “咦?”林大夫人惊讶地道:“你是怎么知道你爹爹要去贡院的?这消息,府上还只有老爷子那里知道呢。” 她说完话后,并不等着林宜佳回答,而是低声交待了冯嬷嬷和松若几句,轻快地走了过来。这个时候,林世卿也端了茶起身,转移到靠窗的一个方桌边上坐下。 窗户大开着,窗外一览无余。 林宜佳没有坐,而是将桂香园秦明远的试探问话说了一说。她很是忧虑地道:“……爹爹,您要小心些啊。书上说,一旦有科举舞弊案发生,参与进去的大人们是一个都不能好的,全部都要下大狱,甚至还有杀头呢!” 想起前世,林宜佳不免再次小脸发白。 “丫头知道操心爹爹的公事了……”林世卿欣慰地笑了笑,而后瞧见林宜佳十分正经的神色,他也收起了随意的态度,对林宜佳保证道:“放心,爹爹一定会非常小心的。” 想了想,他又安慰林宜佳道:“你秦师兄说的话呢,也对,也不对。你爹爹的确是同今上就科举方向上有了一些交流,也得到了今上的认同。但这一科,题目皇上心中早已有了数。陛下临时点了我加进去,不过是给你爹爹我增加点儿资历的意思。或许,五年后十年后,我会是主考官……但,现在,就算真有舞弊,也与我关系不大的。你父亲现在不过就是十二个初审官中的一个……” 九年后的那次科举,就是自己的父亲做了主考…… 林宜佳相信自己的父亲说的属实,心中稍微松了一口气。她这才坐了下来,捻了一个豆沙糕咬了一口。还别说,在桂香园里没能吃着也没有喝着什么,她现在觉得有些渴了饿了。 ——林大夫人教诲:永远不要在不安全的场所入口任何东西。 她之前在秦明远面前端起茶盏的时候,都不过是做做样子,茶水连嘴唇都没有润湿。 林大夫人看着林宜佳吃完豆沙糕,又看着她抿了一口茶水之后,才正色问道:“小六,你跟我说说,你怎么突然想要去见秦明远了?” 旁边,蓝田闻言身子一僵。 林宜佳却是不慌不忙,又吃了一块点心抿了一口茶之后,才开口将蓝玉的事情说了一说:“……爹,娘,念在她来京一路上很辛苦的份上,你们就当不知道这事儿,别用家规罚她了。以后到了庄子上,她也就出不了什么事儿了。” 林大夫人没有纠结在蓝玉身上,而是直接放重了声音,对林宜佳道:“今天这事儿,你有些冒进了!” 林宜佳赶紧站起来,准备聆听林大夫人的训斥。 “……他虽然也是你父亲的学生,却还不是你宋大哥那样能够信的过的。而且,你若是想要他的那个小厮,有的是其他的法子。你直接出门去找上他,却是有些冒险了。”林大夫人最后总结道。她对于林宜佳能够不沾任何外面的东西这一点上十分警醒,心中很满意。而且,女儿显然是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的,也做了不错的准备——很不错了。 说道秦明远,林大夫人不由的皱了皱眉,向林世卿道:“你那个新收的学生,我开始瞧着人挺不错的啊?心思很正,也肯努力。怎么……听小六所说的意思,他……像是我们当初看错了?” 自从林宜佳说收到秦明远的传信,林世卿就开始皱起了眉。当听到秦明远送了花,还有那个“宜儿小姐”的称呼之时,他的眉头越拧越紧,脸色也十分不好看了。 说句不好听的,秦明远对林宜佳做出的这些举动,根本就是在“引诱”。幸好,小六贪玩,于男女之情上并没有半点心思,才避免了他的……不然,后果就很糟糕了。 “我们当初没有看错人,只是……”林世卿叹息道:“人是会改变的。秦明远他……” 秦明远这个学生,是秦母通过林世卿的一个至交找来的。而当时,他考察秦明远的时候,觉得这孩子天资虽说不是特别出众的,但一直都非常努力,底子也扎实,关键是心思很正……所以,他收下秦明远倒也并不觉得勉强,一直对他也十分的用心。 没想到,这才进京多久,他就有了改变了呢? 盛京的繁华,让他的心浮躁了? 前一段时间,他就隐隐觉得秦明远于学问上的进步变得缓慢了些。而林世卿瞧见秦明远还是那样的用功,只当他是学习遇到了一个瓶颈期,加上临近会试压力太大的缘故,只是开导了他几次,也没有多在意了。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林宜佳问道:“那,爹爹,您觉得,秦师兄这一科还能中吗?” 秦明远已经变了很多了,那他的会试成绩是不是也会不一样了?若是秦明远这一科没能中举的话……想到此处,林宜佳心中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了。(未完待续) 102 渐变 对于林宜佳的这个问题,林世卿林大人并没有回答。 他微微睨了林宜佳一眼,半开玩笑地问道:“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我说了他会中的。”林宜佳吐了吐舌头,又补充道:“我还说了宋大哥能够当上探花郎呢。” 林世卿闻言好笑:“说的像你是主考官似的。” 接着,他打发了林宜佳:“家里来了娇客。虽然你不是主要待客之人,但作为林府的嫡小姐,你这样到处乱走不当一回事,也不大好吧?而且,我听说你弄的那片紫藤就要开花了?说不定人家要去欣赏一番呢?” 林宜佳会意,连忙道:“那,爹娘,我先走啦。” 林宜佳走后,林大夫人对林世卿正色道:“世卿,你这个学生,你还是多留意几分才是。小小年纪,怎么就打起了这样的主意?当真是……” 首先,不说秦明远年纪显小,根本就不到少年多情的时候……恩,就算他是,他爱慕的对象是林府其他任何一位小姐都显得真实一些,但他偏偏选中的是林府最小的林宜佳?林宜佳哪里像是位少女,能引动人的心思了! 他若是真心,林大夫人也并不会有多厌恶他,但如今的情况,他分明就是在谋算!哪里有真心! 这个结论,让林大夫人对于秦明远的印象一落千丈。 “盛京到底是太繁华了些,并不太适合潜心读书。尤其是对于他从那种安静的小镇上成长的人来说……”林世卿总不能说是自己的教导出了问题,只能归结于环境的改变上。“若是他这科不中,我会替他安排一个进入国子监读书的机会。” 既然进了国子监,那来往林府的机会和时间肯定就少了……于秦明远来说,他本来就是少年举人,在国子监交际一番,出来后就算不能得中进士,也能够谋一个职位了。 这么说,林世卿对于秦明远这一科的成绩其实并不怎么看好?才会做后面种种安排? 林大夫人闻言皱眉,道:“我倒是希望他能中。中了进士后,他好去忙碌他的前程去,别总在我们眼前晃悠晃悠的。”顿了顿,她又叹息道:“其实,秦母为人真的还不错的……” 精明,却有分寸。林大夫人在心中补充了后半句,开口叹息道“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注意到自己儿子的心思……” 林世卿没有说话。 他同秦母一点都不熟悉,不能做出评论。但他却没有忘记之前的那一盆十丈珠帘——那个女子,年轻的时候就精明的很,现在怎么会是简单角色? 那边,冯嬷嬷和松若也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夫妻两个又闲聊了几句,林大夫人最后查看了一遍林世卿的行李后,时间已经不早,林世卿到出发的时间了。 老夫老妻之间,这样的短暂分别并不需要如何反复交待反复不舍。 林大夫人笑容满面地送走了林世卿后,又转到了林世卿在外院的书房,亲自在书房门上挂了一把大锁,自己收好了钥匙后,又对负责书房的小厮道:“接下来的这一段时间,在老爷没有回来之前,书房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借口进入,明白了吗?而且,这门虽然锁着,你们两人也要留意着这里的动静。” “回夫人,我们明白了。”两个小厮道。 “恩。”林大夫人满意点头,道:“这个月你们俩多领半个月的月钱。” 两个小厮自然是欢喜地谢了赏。 虽然林世卿重要的东西都不会留在外院书房,但万一呢?不过是吩咐一声的事儿,林大夫人并不是位怕麻烦的人。 到了内院,林大夫人同样吩咐了小书房一番。 内院的小书房,她有时候也会使用。但既然这几天情况特殊,封了也就封了。想了想,她又召集了几个能够进入小书房和内室的丫鬟们,郑重地告诫了一番,才觉得应该不错了。 与此同时。 林宜佳走的很果断干脆,让秦明远原本隐隐有些的打算都落了空。他应酬了一番几位新结识的友人后,会了账,也就回了家。 路上,秦起也才得到了开口的机会,开口解释道:“爷,奴才同蓝玉之前都是不认识的,根本不可能定亲的。” 做了跟班小厮这么久,秦起已经懂了不少了。 他害怕秦明远会认为是他羡慕林府的富足所以让蓝玉编了个谎言好被要到林府去……这样爱攀附的奴才,到哪里都是不被喜欢信任的。再说,林府虽然好,但秦家也不错,人口简单,尤其是自己的主子待自己很不错,从未无故责罚过自己。 因而,他并不想离开秦府,离开秦明远身边—— 他在秦府,是秦明远身边的第一人,将来无论秦家如何发达,无论秦明远能做多大的官儿,总都是不会亏待他的!若是到了林府……就算他是林六小姐开口点要的,但林六小姐又不能使用贴身小厮,他能被分到哪里呢?只怕连个正经主子身边都近不了! 他到了林府,也未必能有什么出息! “林六小姐是我恩师的女儿,她第一次向我开口,我不能不答应。”秦明远对秦起道:“只是,委屈你了。你到了林府之后,若是有任何困难,都还是能来找我的。我好歹也是老师的正经手下的学生,若是说话,还是有一点份量的。” 秦起并不能再说什么,沉默地低下头。 回了秦府之后,秦起本来想着身为秦家仆人一时,就在秦明远身边尽责一时,但秦明远却直接打发了他,道:“你去收拾收拾,稍晚些就过去吧。” 秦起闷声应是。 秦明远站在院里,看着他走远后,才转身抬脚,走进了秦母的房间。秦母房间的门是开着的。而这个时辰,她一定在屋内静坐着。 “母亲。”秦明远抿了一下唇,将自己这一日的所作所为轻声叙述了一遍。 秦母却仿佛一直没有听见似的,一句话也不说。 秦明远低醇的声音在静寂的房间内听起来有些诡异。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了。 “……儿子想,儿子待秦起还是很不错的。放他给六小姐,也算是有用。”秦明远结束了自己叙述。他没有看秦母,只是安静地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良久,秦母才凉凉地开了口:“你怎么想起来问我了?” “儿子需要您的提点。”秦明远说道。 盛京的一切都是同从前他生活长大的那个小镇是不一样的。而从书本中抬起头之后,秦明远惶恐地发现,原来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盛京都有什么样的人物,他不知道该如何穿着行事才不让人对他古怪地笑,他不知道哪里的衣服好,哪家的吃食好,又该怎么吃…… 这陌生的一切,让他惶恐不安的同时,渐渐消磨了秦明远最开始的信心。 秦母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看着秦明远,冷冷地道:“你既然让我提点,那我就说了。” “你根本就不应该传纸条约林宜佳,更不该提及关于林世卿参考会试的任何话题!”秦母冰冷的声音彷如利刀:“你这一次,就将我半年多的心血全部给费了!” 这样的劈头盖脸地否认,让秦明远惊呆了。他不由地抬起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口中喃喃道:“怎么会……” 他其实之前同秦母述说的时候,心中还是颇为得意的——虽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但他总是将林宜佳约出来了不是么?有一,就有二…… “怎么就不会!”秦老夫人的声音并没有如何拔高,反而却如同一把冰冷的重锤一般,击打在秦明远的心上。她张了张嘴,分明是想要说什么,但却是忍耐住了。她疲倦地冲秦明远挥挥手,道:“关于这方面的事情,你想不要想了。一切都等你会试过后再说。” 她是让他接近林宜佳,偶尔讨好于她,以期将来能够娶到林家的小姐,得到林世卿的全心扶持。但她没有叫他过分花费心思在这上面!然后耽搁了自己的学习提高! 简直是本末倒置! 就是这一点,他就大错特错了! 他怎么就不想想,只有自己的真本事才是根本!才是自己的! 他怎么就能如此短视! 蠢笨如此,他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儿子! 但想想会试在即,秦老夫人还是忍住没有训斥秦明远。会试才是眼前最重要的,其他的,都能缓缓…… 秦老夫人的脸色是如此的难看,以至于秦明远根本不敢多待,匆匆行了一礼后,就逃也是地出了房间。直到仓皇奔走了很远,他才恍然站定,脸色变幻不定。 远处,秦起收拾出了一个小包裹,并没有系上,而是低着头走过来,将自己的小包裹摊开在秦明远面前,低声询问道:“爷,奴才需要到老夫人那里请告吗?” 秦明远胡乱看了一眼他的包裹,见不过是一点儿杂乱的东西,甚至他连自己其他的衣裳都没有带走,不由的皱了皱眉。他本来还想表示点儿什么,但听到秦起提起自己的母亲,他一下子没有了心情,挥手道:“你自己过去请示吧。”(未完待续) 103 春闱 景和十三年的春闱,于三月十五日开始。 所有的举子提前一天进入贡院,次日开始答题,答题时限三日。三日交卷后,又延后一夜,举子将于次日清晨时分离开贡院,回家休息。 而试卷批阅也相当快捷,往往在举子们蒙头大睡几日又休息几日以弥补那五日里耗损的精力之后,桂榜也该贴出来了。 仿佛是不忍举子们焦躁,今年的桂榜,于四月一日正午,正式贴了出来。 不算林世卿的学生,林府有两个举子应试,林世飞和林家寒。 才不过半夜,两人平日得用的贴身小厮就自告奋勇,早早地到了贡院门口等着看榜——主子平日里读书是在什么水平,两个跟班当然是心中有数的。对于十拿九稳的红包又能讨好主子的差事,他们怎么会愿意让给别人? 林老爷子很淡定。 只是估摸着时间,来到了荣禧堂坐定。 这个时候,荣禧堂已经聚集了林府除还没回来的林世卿外的所有主子。而且,大多数人都神色放松,言笑晏晏,显然对于林家的两位举人颇为自信。 林家寒的水平一直很稳定,是众人早就知晓的。 哪怕是才回盛京不久的林世飞,林世卿也通过不少途径,了解了他根底的深浅,也是当众点过头的。当时,林世卿评论林世飞的文章“不拘泥”,建议他三年后下场博一个好名次,但林世飞却是笑笑没有应。 林宜佳猜,他是像祖父一样,大概觉得随便中了进士就好了,多少名都是无所谓的。反正他又不要去做官。 而此时,林世飞显然比林家寒更为放松,正同几位年纪同他自己差不多的侄子侄女儿闲闲地说着话。 “……那天入场的时候,不是要搜身么?虽然不免尴尬,但我们这些举子,心中想着公平想着坦荡,一咬牙也就忍过去了。”林世飞笑道:“但有一个举子却是死活不肯让差役搜身,非表示自己干干净净的,没有夹带任何东西。” “然后呢?差役答应他了么?”林唱佳对这位小叔叔非常有好感,往日里也更亲近一些。 林世飞扬起唇角,道:“那怎么可能答应?就算差役答应,我们这些举子也不能答应是不是?后来那位书生啊,着急的眼泪都出来了……” “啊?”林宜佳惊讶道:“不可能有眼泪吧?又不肯被搜身,难道他是个女的?” “不会吧!”林唱佳吃惊的张大了嘴巴,反应过来后,又赶紧捂住了嘴巴。 而林世飞则是冲着林宜佳竖起一个大拇指,点头道:“她可不就是个女孩子?正闹着的时候,她的双生哥哥赶了过来,才将她给劝了出去。据他哥哥说,他这个妹妹,学问比他还好,一直不服气只有男人才能参加会试,今天偷偷拿了他的身份证明,想要跑过来下场的。” “这是哪家的姑娘?”林大夫人听着,也来了点儿兴趣。 林世飞道:“我只知道那个考生的名字是康永同,说话倒是有点儿广州那边的口音……恩,不知道大嫂知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林大夫人笑而不语。而林敏佳则高兴地道:“是咏同姐姐来盛京了!她真是的,怎么不来找我们玩!” 林敏佳这一说,除了林家大房的人外,其他人都是糊涂了。林唱佳道:“永同不是那位考生的名字么?怎么又成了敏姐姐又说姐姐了?” 林敏佳得意一笑,解释道:“小叔叔说的那一对兄妹,肯定是广州康家的人。他们两个人,都叫永同,只是字不同。一个是‘永字八法’那个永,一个是吟诗作对那种‘咏’……只是咏姐姐总是爱扮成男孩子,小时候根本就分不清他们谁是谁……” “那的确是有趣。这样一对兄妹,见过的只怕都会记得……”林世飞道。 林敏佳她们似乎还想要说什么,这个时候,就听见林老太太重重的一声咳嗽。而后便听见她问道:“都这个时候,怎么还不见人回来?别不是有人名次太难找吧……” 她幸好说的不是“找不到名字”…… 林宜佳心中腹诽,没有再闲谈了。 这“有人”二字,当然指的不可能是她亲孙子林家康。但林家康却是涨红了脸,神色尴尬。不过,林宜佳瞧着,林世飞听过以后倒是没有如何在意,只是笑了一笑。 林世飞眼看着就是名进士,是真正的出息了。而她的儿子林世齐,去年下场,却是连举人都没有考中。那个时候,她还能说,林世齐不如林家寒年龄大,所以林家寒中了而林世齐没中,老太太还是能想的开……但今年,家中有了大房一家,更还有林世飞这位庶子又偏偏比林世齐还小一些……林老太太心中能够真高兴才是怪了。 林老爷子冷哼一句:“你若是着急,就进去歇着。我保证他们吵不到你。” 他又看了林世齐一眼,道:“我让三小子跟着我安排,是你当初死活不肯同意。再说了,我还只是个举人呢,不也照样活的挺好的?非要去挤那个独木桥?” 林老太太本来被说的有些内疚,但听到林老爷子后面的话,却是不乐意了。眼见她又要同林老爷子吵起来,林大夫人连忙插话道:“老爷子,老太太,那两个小子回来了!” 众人向外一看,飘白和冷砚正飞快地跑了进来。 两个人的头发衣裳已经被拉扯的不成样子,帽子早就不知道丢到了哪里,身上甚至还有几个脚印,看起来很是狼狈。 不过,却是喜气洋洋的。 两人一进入正堂,就齐齐跪地,齐声高喊道:“恭喜四老爷得中二甲第八十九名!恭喜大少爷得中二甲第七十六名!恭喜四老爷,贺喜四老爷!恭喜大少爷,贺喜大少爷!” 咦? 这一世,他们两个的名次好像比上一世好很多啊……林宜佳惊讶了一下,也没有在意,同别人一样,都开心地笑起来。 “赏!”林老爷子虽然不看中这个,但能中进士,则说明这两人的学问都是很好的,他当然喜欢。 “老爷子,以儿媳妇看,不如上上下下都赏两个月的例钱如何?”林大夫人笑呵呵地道:“咱们林府,今儿可是真个好事成双了!” “就依你说的。”林老爷子点头赞同。 而这个时候,林老太太口中嘀咕着什么“太多了”之类的话,所有人听到也都当做是没听到的了。 “恭喜小叔叔!恭喜大哥!”林家的小辈们都欢乐起来,围着林世飞和林家寒两个人要赏。 这两人当然都笑应着,连连许诺。 林家寒一边又问自己的小厮:“可知道父亲的几位学生如何了?” 两个小厮喜气洋洋地道:“宋少爷得了名头!他的名字大大地写在最上面,所有人一眼就看到了!” “果然是宋大哥!”林家寒闻言更为欢喜,又问道:“那魏师弟呢?” 魏尘魏无言,是林世卿第二位学生。说是学生,因为他一直都留在盛京,所以同林世卿学习的机会很少,多是通讯往来,少有人知道这层关系。反而却同林家康的关系不错,是学院里的同窗。 “魏少爷得了第三十名!” 这个名次很不错,努力一下,考中翰林的机会很大的。 两个小厮顿了顿,迟疑了一下,道:“我们没有看到秦少爷的名字。不过,我们家找到主子的名字后,怕主子们焦急,就慌忙跑回来了。” 林家寒此时还在为自己的大哥和好朋友而欣喜,对于后来才接触不久的秦明远就没有那么的感同身受,自然也不会因为这个而责怪两人,只是说道:“秦师弟或许只是靠后了一些。” 林宜佳听了则不免忍不住地想:难道真的被自己猜中了?那真是不幸的很…… 林府两位得中进士,上上下下当然欢喜异常。飘白和冷砚更是得了两个厚厚的红包,抱着直流口水,让人看了忍俊不禁。尤其是冷砚,平日里都是一副冷面,此时看着他刻意搞怪,真是格外的有喜感。 而当报喜报的差役前后走了两次林府之后,林府的喜悦的气氛更是非同寻常。林家康抱出了元宵剩下的爆竹和烟花出来放,噼里啪啦声中,笑声传出了老远去。 林宜佳站在屋檐下,仰头看着白日里只能瞧见一点白烟的烟花,心道:“但愿父亲能够早日归来,一切安好……” …… 没有了秦起,秦明远只得亲自挤着去看榜。 亲自挤来看榜的举人当然多的很。只是秦明远在拥挤的时候衣服头发已经弄的很乱,他看起来年纪又小了一些,实在有些像是哪家的小厮。 没有。 还是没有。 秦明远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看到了不少熟悉的名字,却始终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 怎么会? 节前,他问老师的时候,老师明明说,以他的进度,中这一科还是很有些把握的。虽然,老师更建议他三年后再下场,那样就能得一个更好的名次……只是他觉得,十五岁的进士,怎么也要比十八岁的进士更让人印象深刻些,于是还是下了场…… 没想到,却是没有中。(未完待续) 104 落第 “哎,这位小哥,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瞧瞧我家公子中了没?他叫……” 有一个小厮打扮看起来才不过十来岁的小男孩抓住了秦明远,口中请求道。 秦明远此时当然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他猛的一下子将那个小男孩推开,转身发疯一般地扒开人群,凶跑了起来。 四月里的阳光如此明媚闪耀,刺痛了他的双眼。有眼泪一下子控制不住地流下来,他也仿佛不知。 秦宅。 也不知道是哪一家有人高中得名,报喜公人将一双铜锣敲得震天响,爆竹声噼里啪啦,一浪高似一浪。这样热闹的动静,衬的秦宅更为寂静,寂静的怕人。 秦明远一路僵直了腿,走到秦母面前,直直跪了下来。 “没中?”秦母淡淡地问道。 秦明远埋下脑袋,不言不语。 “没中也好。”秦母轻微地叹息一声。 秦明远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话。 “也许,是我错了。”秦母没有看他,而是摆弄着自己面前的一盆茉莉。茉莉长得很好,枝桠上已经缀了不少小巧玲珑的花朵。 秦明远傻了,不由地喃喃道:“母亲……” 自己没有考中进士,母亲居然没有如往日一般尖酸刻薄地嘲讽训斥自己不说,反而觉得他没中也挺好?而且还说是她自己错了! 这一刻,秦明远真想冲动地问问自己的母亲是不是生病了! 秦老夫人像是没有听见秦明远的呼唤。她只是看着那盆茉莉,淡淡地道:“那时候,我想着,秦家只有你一个男人,你需要早早地成长起来,不是‘少爷’一般,上面有长辈依靠,而是成为‘老爷’,顶立门楣,当家任事。所以,从前来盛京的路上开始,我便任由你自己行事,不再干涉了。” “却没想到,盛京浮华,你这个穷小子,一头撞进来,就撞晕了头,迷失了自己。”秦母说话的时候,声音没有一点起伏,仿佛她本来就没有任何情绪。“从前,我相信贫穷能够磨练你的心志,我认为对你特别严苛,才是对得起秦家的祖宗……” 秦明远的天资并不够好。 若不是她对他格外严苛,在他四岁到十四岁的十年里,逼着他一天到晚除了读书那是读书,柴米油盐,人情世故,什么都不让他沾染,他怎么可能在十四岁的时候就能中举?成为人人羡慕的天才少年举子? “而到了盛京,我想着,你已经是一个举人老爷了,我就又完全由着你……”秦母这个时候微微叹息:“从严苛到突然放纵,从不考虑你是不是能够适应……我的确是一个失败的母亲。” “娘……” 只是听到那一声叹息,秦明远就泪眼朦胧起来,似乎觉得幼年模糊但温暖的娘亲又回到了他面前,哽咽不能说话。 秦母却并不动容。 她依旧冷淡着脸色,对着那盆茉莉花说道:“会试之前,你做了那样的举动,我大概就能猜到,你这一科,怕是中不了。就算侥幸得中,也只会是后面几名。若是成了没有出息的同进士,那才是得不偿失。” 所以,没中也好。 秦明远年纪不大,今年这是个大教训。三年后重来,应该能得一个好名次,将来仕途也会顺利一些。只是,他的婚事,只怕又要后延了。 “娘,我……我到底做错什么了?”秦明远大着胆子问道。 秦母闻言指尖一动,掐断了一个茉莉花苞。 她心中想要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她的语气又不由自主地尖锐高亢起来:“这么多天过去了,你居然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在其他事情上面花费了太多的心思,本末倒置!这次没有考中,就是你应得的教训!” “你约了林宜佳出来,那林荣卿夫妻何其精明,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他们知道了这件事,又怎么猜不出你打的是什么主意!而你将那种龌蹉心思打到他们心爱的小女儿头上了,他们怎么能会没有反应!” “我怎么就是龌蹉心思了?”秦明远辩解道:“母亲不是您说若是两情相悦……” “说两情相悦,那也看是什么时候说!”秦母厉声打断秦明远:“那林宜佳分明还是一个小孩子模样,你就说你爱慕她,也看有没有人信!我是让你培养她对你的好感,不是让你直接追求她!你到底懂不懂!” 说到这里,秦母总算没有再弄那盆茉莉,而是往后靠了一下椅背,自己给自己揉着眉头,少有地露出了一丝疲倦之色。 她这个儿子,到底像了谁,才是如此蠢笨不开窍? 秦明远又惶然害怕起来。他低声道:“请母亲教我。” 秦母淡淡地道:“以后,没有同我商量之前,你就只认真读书好了,不要再进行任何多余的动作了。” “林宜佳那里,你暂时不要再与她有任何接触了。秦起也不要再去见。”秦母说道:“我猜冯荣卿夫妻两会将你安排进国子监读书,你就高高兴兴地应下,不要有任何不满,记住了么?” 秦明远点头。 “你记住,若你自己没有拿得出的本领在身,又凭什么让那些贵女爱慕你,又凭什么让他们的父母应下这种不般配的婚事?就算你用些别的手段,他们也能够直接弄死你我!” 秦明远一下子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我怎么也是位举人,不是无名百姓……” “呵呵……”秦母嘲讽一笑:“你不是罪人之后罢了。他们随随便便,就有无数手段让咱们名正言顺地被处死……你啊,太天真了。” 最后,秦明远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秦母房间的。 科举失败的打击,加上自己母亲毫不留情的斥骂,压得他根本抬不起头。从前,他都是品性端正的少年天才……如今却是投机取巧品性不端的失败者了?从前,他听到的都是赞扬声,难道,今后,他就要在别人满含深意的眼神中生活了呢?(未完待续) 105 分红! 秦明远浑浑噩噩,在自己的房间里呆了整整三天。 这三天里,他的头脑不再运转,不知道自己眼睛里看到的是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吃到的是什么。 秦母也没有理会他。 直到第四日一大早,秦母才带着秦嬷嬷,身后还跟着两个看起来比秦明远大了一两岁分别做小厮和丫鬟打扮的一男一女,来到秦明远的房间前。 秦母神色淡淡地向房间里看了一眼,看到那杂乱不堪的床榻上隐约能看出的自己儿子的身影,她并没有踏进去。侧了侧身,秦母对那两位小厮道:“那里面就是你们以后需要服侍的主子了。去将他弄干净,然后带来见我。” 说罢,秦母转身,去了秦明远的书房。她并没有碰自己儿子书房里的任何东西,只是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她那么一坐定,整间书房仿佛都跟着她静止了下来,连浮尘,也安安静静的。 她一坐,就是大半个时辰。 终于,梳洗一新,似乎也恢复了清醒神智的秦明远,有些虚弱地走进房间后,跪倒在秦母面前。 此时,他身上穿了一件八成新的藏青色的缎面长衫,乍一看并不起眼,但识货的人很快就能辨认出来:这分明是一件全新的衣裳,特意做旧了的。而那衣料,也不是随便就能买到的,虽然算不上顶级贡物,但也是很不错的了。 只是,秦明远显然不识货,对于这一件比他平日所穿的衣物的价值大出十来辈的新衣裳,根本没有意识到。 秦母看见她,略抬了抬眼,并没有对他这几天的行为进行任何评论,而是直接道:“林世卿昨晚已经从贡院回家了。你现在就去林府,去请罪。” “请罪?”秦明远呐呐。 秦母道:“是请你被盛京浮华所惑没能全心于学业之上以至于科举失败给林世卿丢脸的罪,请你生出妄图从林宜佳那里试探题目的糊涂心思的罪。而不是别的什么罪,你明白了么?不该提的,你半个字都不能提,知道不知道!” 秦明远甩了一下有些沉重的脑袋,低声道:“我知道了。” 秦母看着有气无力的秦明远,心头似乎又有一种无名之火冲了上来。她长长的手指甲掐进手心,微微的痛感让她克制住了情绪,缓缓道:“出了这道门,就给我打起精神来!只不过一次失败就被击倒的货色,没有人愿意同情你!” 秦明远身子一颤,再次应了一声“是”。 “你去吧。”秦母挥了挥手。 秦明远闻言叩了一下头,起身倒退着离开了自己的书房。在门口,他遇见了秦嬷嬷,便见秦嬷嬷担忧又心疼地看着他,向他问好。 “我很好。”秦明远点了点头。 他才十五岁。 想去年他参加府试的时候,有多少头发花白的秀才进了场。而那些老生,考了一年又一年,却是连个举子都考不中! 而自己十四岁就成了举子!三年后再试,也才十八岁! 只是,连一个嬷嬷眼中都有心疼,而他的母亲却从来不会!秦明远心中不免升起一丝嘲讽来。 “夫人都是为了您好,爷……”秦嬷嬷低声替秦母解释了一句。 “我知道。”秦明远应了一句,脚步从秦嬷嬷身边迈了出去。那位小厮装扮的少年跟上了他。 他走之后,秦嬷嬷进入了书房,对静坐在椅子上的秦母低劝道:“小姐,您从前总是善于说服……您为何就不能对少爷婉转一些呢?您们可是亲母子啊。” 秦母只仿佛没有听见秦嬷嬷的话,静坐不语。秦嬷嬷只好垂首站立一旁,心中不住叹息。 再说秦明远。 “你叫什么?”秦明远问道。 “奴才秦三元。”那小厮的容貌不过是普通,十分的不起眼。但当他说话时,不过的简单几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就给人一种十分舒服的感觉。“奴才原来是唐家一间铺面的二掌柜,对盛京的人物都比较熟识,才被老夫人要来到主子身边。” 这么小小年纪就成为二掌柜,显然这位秦三元是十分有本事的。而他又是盛京的老人,做生意当然要对盛京上下大小的贵族都十分熟悉……正是自己所需要的小厮。 同他相比,原来的秦起根本就不能帮他的什么不说,有时候还会拖他后腿。 只是,这个秦三元,从风光的二掌柜,沦落成为一个穷举子的跟班小厮,他的心中就没有对于自己的不满吗?而秦明远更不知道该收服这个人,于是只好问道:“是哪家店?” “揽星阁。” 秦明远沉默。揽星阁是盛京唯一一家能够同邀约楼比上一比的酒楼——也是他从未踏足过的。 秦明远不说话,作为跟班的秦三元也没有说话。两个人一前一后沉默着走到前院,秦明远一眼就发现了影壁边上停了一辆新的马车。以秦明远不怎么高明的眼光,他大约能够看出这辆马车是用什么特别沉重珍贵的木头做的,没有太多装饰,只是雕刻了简单的云纹,简朴而大气。 还有那两匹拉车的骏马,高大健壮,一身皮毛油光水滑,正悠然地踏着蹄。 “爷,请上车。”秦三元弯腰道。 秦明远眯了眯眼睛,问道:“这马车又是从哪里来的?” 秦三元道:“回爷,这自然是老夫人吩咐定做的。” 这样一辆马车,加上这两头高头骏马……就算秦明远有些弄不清楚这些“昂贵”的物事的价格,也大约知道,这一套行头,没有三五百两银子是弄不下来的。或许更多,要一千两也说不定。 “你给我说说这马车和这骏马。”秦明远声音突然有一些黯哑:“相信你该有这种眼光了?” 秦三元弯了弯腰,面上既不得意也不谦虚,道:“回爷,这辆马车完全由铁力木制作而成。铁力木只有云南山野蛮荒之间出产,材质较其他木料更为沉重,且耐腐性非常好,最为经久耐用。这样一辆马车,以奴才估算,木材价格应该在一千两左右。而又因为铁力木异常坚硬难以雕琢,所以匠人多数会收取十一的制作费,也就是一百两银子。” 秦明远眼皮一跳。 一千一百两银子……可怜他在十四岁中举之前身上只有几文铜钱……之后虽然见识了银子的样子,最多时候,身上也不过是揣了五十两银票…… “至于这两匹骏马,倒并不算什么珍贵品种……” 听到这一句,秦明远的心不知为何舒缓了些。 但随即,秦三元又道:“不过,这两匹马正值壮龄,十分健康,性格是十分温顺,只需稍作训练就能成为不错的军马。军方价格,一匹这样的骏马,价格在五十两银子上下。” 两匹马就是一百两。 一套马车,就是一千两百两。 秦明远踏上马车,拉开车门,环视一眼车厢,心道:这个车厢布置,只怕也要几百两银子…… 秦家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 既然秦家有钱,那从前那些苦哈哈的日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秦明远在车厢里坐下,抿了一下唇,问道:“老夫人同唐家关系如何?” 这么多的银子,不可能是母亲一天从前存下来的。若是从皇家唐家拿到了,那才解释的通。但自从他们到了盛京,只是最初的时候,母亲让他拜访了一下唐府,之后就再没让他过去过。甚至,母亲自己就从未回去过。 他一直认为,唐家同秦家的关系肯定是不亲厚的。或许,在秦家那场案子里,唐家扮演了什么不光彩的角色也说不定。不然,作为姻亲,秦家家产全无不说,人都只剩下孤儿寡母,而唐家却是丝毫无损,一直过的好好的呢? 如果看来,或许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只听秦三元道:“秦家和唐家关系自然是极好的。老夫人可是和唐家当家大老爷是亲兄妹呢。” 但他们并不是嫡亲兄妹。 秦老夫人是唐家嫡女,如今的唐家大老爷却是唐家庶子。秦明远虽然不曾经历过,但大家内院,嫡庶之别,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怎么会和睦?所以,一直以来,秦母不主动让他去唐家,他也就一直没有同唐家亲近过。 “老夫人说,若您问起,就让奴才告诉您。这一笔银子,是她持有揽星阁的股份分红而来……” 揽星阁的股份! 那是日进斗金的揽星阁的股份,哪怕只有极少的一点点,也能够让他们全家过的很好很好了! “多少?”秦明远的声音微微颤抖。 “两成。” 这样轻飘飘的的两个字,却仿佛是两柄重锤砸下,直砸的他目光涣散,眼前冒出无数金光! 二成!那一个月该有多少银子!一年又该有多少进账! 秦三元这一次不等秦明远开口询问,就主动说了出来。他低声却很平静地道:“揽星阁虽然不及邀月楼,一月盈利平均也在三千两银子左右,一年约能有四万银子进账。老夫人离开盛京十二年,期间分红分文未取。十二年下来,共存的纹银九万八千六百八十九两银子。前几日,秦嬷嬷到了唐家,要了奴才和绿萝,并十万两银子的银票。” 十万两! 秦明远似乎已经麻木了。 这一刻,他突然不自觉地模仿起自己的母亲来:双手放平,目光看着眼前稍低一点的某个位置,面无表情,不言不语。 秦三元当然也不再说话。他冲着秦明远施了一礼,坐上了行车位,抖动了一下缰绳,马车便徐徐走动起来,出了秦宅,驶出了秦宅前面不太宽阔的巷子,走上了大街。 马车又平又稳。 秦明远坐在这样的马车中,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颠簸。 终于到了林府,秦明远下了马车后,问秦三元道:“你现在身上有多少银票?” “一千两。”秦三元没有犹豫。 秦明远点了点头,嘴角扯了扯,换成一幅笑脸,紧绷的双腿渐渐敏捷灵活起来,越走越是轻快。虽然,当林府的仆人们看见他时,脸色欢庆的笑容都不由的一收。 林府并没有在庆祝。 当然,有这样的双喜临门,林府的人当然个个都是兴高采烈的。 才十六岁的林世飞林四爷中了进士;才十八岁的林家康林大少爷中了进士;林大老爷的学生宋阶宋少爷高中会元榜首;林大老爷第二位学生也中了进士!只有林大老爷的这第三位学生,很可惜地落榜了…… 林府众位下人会有什么样的想法,几乎猜都不用猜。 秦明远一路走进梧桐院。 林世卿正在和自己的大侄子以及两位学生在一起。宋阶需要准备殿试,当然需要林世卿这位曾经的状元郎提点一番;魏尘不用说要参加翰林院的考试;而林家寒名次不太高,也勉强够格去靠一靠,增加一下历练…… “你来了。”林世卿看见秦明远,不由的上下打量他几眼。瞧他精神还算不错,于是点点头,道:“来了,就跟着听一听。” “是,老师。” 秦明远直起身,走到林世卿身边,执起了墨。其他几人都对他报以笑容,秦明远也微笑回礼。 林世卿便继续说了起来:“要说南山你文采足够,这些年足迹并不拘于盛京,见识也广,想必无论到时候殿试皇上临时出什么题目,你都是能够做出好文章的。但,这一科,不止你一人出色……” 林世卿主讲,其他人偶尔问一些问题。 有什么有些内容需要记下来,秦明远便主动执笔记录。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这个采光很好的书房中的光线也暗了下来。 林世卿抬头向外看看天色,道:“好了,你们平日基础都足够扎实,我并不担心你们。你们便回去准备吧。” 宋阶等人便拜别了林世卿。秦明远当然没有走。他低着头走到林世卿面前,默默地跪了下来:“请老师责罚!” “你知道错了?”林世卿道。 秦明远沉痛地道:“学生没有把持心神于课业上,是大错!学生妄图窥视试题,更是错上加错!这一次落榜,就是对学生的当头棒喝!若是学生还不知错,那当真是蠢不可及了!”(未完待续) 106 教导 林世卿没有提林宜佳。 他看着秦明远,神色严肃,道:“我在评卷的时候,恰巧经手的你的试卷。恩,所有的试卷都是被糊名誊抄一遍的,但你是我的学生,你写文章是会有一些小习惯,我还是知道的。” 在秦明远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林世卿背出了秦明远所作的那篇策论。 秦明远瞪大了眼睛,口中喃喃:“真的是一字不差……” 老师居然知道他写作时候不为人知的小习惯从而一眼认出他的文章……老师居然在几天时间内看过那么多的文章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够一字不差地将自己的文章背诵出来…… 秦明远这一刻怎么百味杂陈。“老师……” “说实话,你的这篇文章……”林世卿沉吟一下,才道:“若是我让它通过,其他人复审的时候,大约也会勉强认为能过……也就是说,你本来是可以榜上有名的。只是名次将会非常非常靠后罢了。” “老师……”林世卿如此说,又让秦明远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想,只能重复着“老师”这两个字。 林世卿道:“我之所以没有让你过,理由同之前不赞同你参加这次科举是一样的。若是名次靠后,得赐一个‘同进士出身’……同进士,如夫人,呵呵。” 同进士,其实就是不同于进士。 如夫人,当然就是还不是夫人。 大显官场上,同进士出身,一直都是被所有人所逼视瞧不起的,地位相当尴尬难堪。 秦明远脸涨的通红。 从前,他一心想着自己能中,成为一个“十五岁的进士”会如何的风光让人赞颂,但从未想过,他很可能只是“同进士出身”…… “你懂了么?”林世卿看着他笑了一下,道:“你年纪还小,稳扎稳打,慢慢来,三年后再进贡院,肯定就有把握的多了。” “多谢老师的良苦用心。”此时此刻,秦明远非常诚心地感谢林世卿替他所做的打算。“同进士出身”……他也来盛京不少时间了,也认识了不少年轻的学子们,哪里没有听说过同进士如夫人这样的笑话呢? 是说有这么两个人在对对子,一个人出“夫人”,另一人对“进士”;前一人说“如夫人”,后一人就对“同进士”;前一个又把上联加为“如夫人洗脚”,另一个就对“同进士出身”;一个再加“替如夫人洗脚”,另一个再对“赐同进士出身”…… 他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还笑了很久。 秦明远心中生出一滴冷汗,当真是要十分感激自己的老师了。他当然不认为自己的那一篇文章做的有多花团锦簇妙笔生花,能够得到前几十名这样的成绩,而是自己的老师埋没了自己——初审没有通过的试卷,也会被其他考官大致检查一遍的。若真的好的让人击节而叹,怎么也不会被埋没! “你这一篇文章呢……”林世卿又回过头,将秦明远的文章点评了一遍,指出了其中的不足之后后,又道:“这也是你年纪小,经历少,所书内容难以落到实处的缘故。接下来的三年,我希望你用心于课业的同时,能够多多与你交往……有条件的话,能外出游学一番……你宋师兄若不是因为这些年见多识广,他的文章怎么能在全国这么多考生中崭露头角?” 该说的,都说完了。林世卿说出了对秦明远的安排:“殿试结束后,你就到国子监去报到吧。之前这几日,你愿意留在盛京同全国各地的举子交流也好,愿意在盛京周围游览散心也好,总之,调整好你的状态和心态吧。” “多谢老师指点。”秦明远深深地施礼:“那,学生就告退了。” 秦明远离开之后,林大夫人从后面走了出来,远望着秦明远的背影,开口叹息一声,道:“这么点大的小子,只一味的苛责或者放纵怎么能行?秦老夫人当真不懂的教导孩子。” 会试的那几天里,林大夫人思来想去,分别找来了蓝田、蓝玉和如今已经改名为林起的的秦起,反复询问了许许多多。 蓝玉那里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在林大夫人面前只是一味害怕认错说不该私下谈论自己的主子而且还是同外人,一直哭着求罚……林起呢,也没能说出什么所以然来,也不断认罪说自己不知规矩……而隐约察觉些什么的蓝田,又得了林宜佳的吩咐,也避重就轻地说了点儿,林大夫人也没有从她那里得到什么。 林大夫人如何能够想到,不过是新做丫鬟不久的蓝田,就能替自己的主子瞒下她这个当家夫人呢?而且,林大夫人也许心中一直也不希望自己丈夫的学生是一个品行不端的人,于是想来想去,最后认为秦明远只是想要从天真的林宜佳哪里探听消息…… 所以,她和林世卿才又能重新静下心来,没有对秦明远生出偏见。 “这大显,不就只有一个冯荣卿。”林世卿心情不错,毫不吝啬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夫人。 林大夫人嗔了他一眼,却又得意地道:“冯荣卿当然就只有一个。哼……” 夫妻两人之间,自有一种让人羡慕的情思。 秦明远走后好一阵子,蓝田回到了风荷坞,找到坐在紫藤瀑布下面荡秋千的林宜佳,替换掉了替林宜佳推秋千的蓝巧。 “我去给小姐泡些茶来。”蓝巧见机说道。 林宜佳点点头,让她下去了。 蓝田轻轻推了一下林宜佳,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轻轻说了一遍。最后,她道:“小姐,奴婢不明白。” 林宜佳嘴角勾起一个天真的笑容,道:“哪有什么不明白的。我只是不想我父亲真的有一个心术不正的学生罢了。而他若是肯听父亲的话,以后……” 虽然已经是前世,但她到底是很真心地爱慕过秦明远。所以,纵然她不愿意再重复旧路,却也不想秦明远从一个“品行方正”的人,变成一个让人厌恶的“心术不正”的人。而现在,只要父亲还愿意教导他,只要他真的能够幡然醒悟,他秦明远还是能够长成一个不错的人的。 “不过……”林宜佳回神,道:“他以后,再同咱们没有关系了就是。” 听见林宜佳这么说,蓝田才觉得放了心。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不喜欢秦少爷,倒不是因为他的家境不好,反正就是一种说不上来的不喜欢。 他一点儿都配不上小姐……蓝玉一边推着林宜佳,一边心中胡思乱想着。 怡园里住着那么多的姑娘,才不过是有两个定了亲的。而偏偏这两个人的亲事结的都非常不错,这让她们这些小丫鬟们也都不免跟着猜想,猜想自己服侍的主子将来能许一户什么样的人家来…… 呵呵,若是被她们的主子知道,肯定又要骂她们瞎操心了…… 到了四月初十这一日,最后的殿试也完成了,明晃晃的的皇榜贴在了贡院的墙上,接受着所有人的羡慕膜拜。 “宋南山居然不是状元?”有人看着皇榜,十分惊讶。 “听说,金銮殿上,皇上其实是十分喜欢他的文章的。但皇上又看着他太年轻,都不满十九岁,就感叹说,‘真是风流俊秀出少年啊,不若就领了个探花郎的名头如何?’”有人绘声绘色地道:“其实皇上这不过是在开玩笑,宋南山的文章可是没得说的。但也不知道宋兄是怎么想的,当即就跪下来谢了恩,真的就领了这个探花郎……” “傻了吧?”有人嗤笑道:“宋南山才真正是精明人。你们想想,反正皇上已经认同称赞过他的才华文章了,这第一名和第三名又有什么区别?更厉害的是,他这么着,就一下子让龙心大悦了不是?而有了这么一个典故,他这个探花郎,风头绝对要盖过状元和榜眼许多了!你们等着瞧他辉煌腾达吧!” “有道理啊……” 此话一出,当即就有许多人点头附和。仅有少数不同之声,也很快淹没在各种话语中了。 秦明远也来到了贡院前面,眯着眼睛,远远瞧着那明晃晃的的皇榜。 就算是离的这么远,宋阶这两个大字依然清晰可辨,似乎比在他上面的两个名字还要显眼。 宋阶,宋南山……秦明远耳中充斥着这两个名字,平静的心湖里渐渐又泛起了波澜,一种难言的酸涩之意,从他的胸口溢了出来。 为什么他不需要如何努力,就能取得这样的成就? 为什么所有人都说自己天资不够,似乎无论如何努力,都不会有成为榜首的那一天?而就连自己都是这么相信这么认为的? 为什么他的家境又好?为什么他的相貌也出色?为什么他能够成为所有人的朋友? 为什么所有的光环都被他占去,就连这皇榜之上的状元和榜眼都成了他的陪衬? 为什么自己偏偏是罪臣之后? 为什么明明有个厉害有见识的母亲,自己却懂的都没有小厮多!不如干脆像宋阶一样,没有母亲好了!(未完待续) 107 我请 四月中的阳光已经有些热烈。 白晃晃的,让秦明远看不起前面。他又眯了眯眼,正要转身离去,看向自己新交的朋友方志远正挤开人群向他走过来。此时,方志远喜气洋洋的,让秦明远瞧着有些不舒服。他心中有些不想看到这样的笑容,正要装作看不见人而离开,但秦三元附在他耳边道:“爷,方公子之前得中第二百零八名。如今应该是被赐了同进士。” 而这一耽搁,方志远已经走的极近了。 “秦老弟。” 方志远伸手热情地拍着秦明远的肩头,就像是一位成功者在给失败者安慰。秦明远低了低肩膀,道:“方兄,大喜了。” “恩,上苍眷顾,我居然考了二百多名,今儿看了榜文,总算是定下了。”方志远的喜悦一点也不似作假。 秦明远不由说道:“赐了同进士出身?方兄,你年纪也不大吧?只是同进士出身,难道你就不觉得可惜么?若是三年后再考,那可就是堂堂正正的进士出身了。” 方志远却是摇摇头:“我同你不一样。你才十五呢,而我却是已经成亲的人了。柴米油盐,诸多琐事,哪还有心情认真读书?而且,我觉得,这应该就是我最大的本事了!再说,三年后会出现什么事儿,谁又说的准呢?” 方志远显得颇为满足:“能抓在手里的显然才是自己的!中了进士,可就能正经授官了!” 秦明远心中有些不以为然。但他还是道:“既然方兄这么想……走,咱们好好庆祝庆祝去!今儿我请客,地方你随意点!” 我如今……随身也是会带着上千两银票的人了……秦明远心想,这种感觉,好像是很好很好的。看着方志远明显惊讶的眼神,秦明远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他笑着道:“正好,方兄也跟我说说,想到什么地方任职去……” 方志远不过是富裕之家,能供他读书已经十分不易,所以才对于终于学有所成,由民升官显得特别的高兴。而他同样也知道,秦明远不过是有一个曾经很富贵的出身,此时的家境并不比方家好……所以,就算是秦明远说的豪气,他也不过是选了一个环境不错但够实惠,就算敞开了花也不会花掉一百两银子的惠胜楼。 远远看见惠胜楼的牌子,秦明远止住了脚步。 他笑着对方志远道:“人生得意需尽欢,更何况是金榜题名之时。方兄,咱们去揽星阁。” “揽星阁?”方志远这下是真的吃惊了。他不确定地打量着秦明远,迟疑地道:“秦兄,你……?” “放心,一顿饭的银子我还是有的。”秦明远勾起嘴角。 见秦明远如此说,方志远只好点头,两个人带着两个小厮去了揽星阁。到之前,方志远心中还想着,今日出门看榜,算计着会有应酬,就带上了两百两银子。两百两银子……虽然有些心疼,但方志远想:若是秦明远到时候给不出,自己就出点儿血算了…… 但到了揽星阁后,秦明远点菜的那份子豪爽劲儿,真是让方志远看着胆战心惊。每当秦明远报出一个菜名,方志远都要计算一下自己的银子够不够用……直到秦明远一连点了六道这里的招牌菜且道道都价格不菲时,方志远额头青筋直冒,终于忍不住跳起来说道:“我们才两个人!六道菜已经足够吃的了!秦兄!” “那,就再上一份女儿红,要二十年的。”秦明远从善如流,合上了菜谱,递还给了店小二。 揽星阁菜品的味道当然是没得说的。 尤其是对于自小就只有粗茶淡饭的秦明远而言。而且,他吃的当真是十分尽兴。而方志远却一直有些食不下咽,一直在想,若是一会儿自己的银子不够,该如何做抵押。尤其是,明明看样子很少饮酒的秦明远一杯又一杯地敬着自己,很快就喝的满面通红时,方志远心中就更苦了。 也罢,自己也是要做官的人了,奢侈一回也算不上什么…… 方志远如此安慰着自己,也跟着大吃大喝起来。 秦明远酒喝的又凶又急,又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节奏,于是很快就醉烂如泥,瘫倒在椅子上了。 方志远叹了一口气,肚子将桌面上的剩菜吃掉,叫过小二道:“小二,多少钱?”他摸着那两张银票,心都是痛的。这可是等于他平常半年的花销了…… “回爷,这会爷已经会过帐了。” 小二的话,如同一瓢冷水,浇的方志远一个激灵。他难以置信地道:“会过帐了?什么时候?会了多少?” “哦,就是刚刚这位爷的跟班小哥会的。一共是三百一十三两银子。掌柜的给摸了零头,收了三百两银子整。”小二回答的很详细。 方志远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秦明远家里是什么情况,他哪能不知道?若秦家正兴旺的当年,若是秦家还钱能够供秦明远这样挥霍,只怕他和秦明远也做不成朋友吧? 难道,秦家转了运了?还是,唐家出了面?对,这间酒楼就是唐家的大头…… 秦明远醉成这样,当然是不能就走的。 而作为消费如此高的揽星阁,当然也设有供酒醉不能归的客人暂时休息的客房。秦三元服侍秦明远休息,方志远同他的小厮也跟着休息了。 秦明远直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云端,轻飘飘的。他又仿佛觉得自己是在花园,香喷喷的。 顶级的女儿红就是好,揽星阁提供的醒酒汤也当真是品质不凡。总之,秦明远醒来后,丝毫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头痛不适。反而,他躺在这客房宽大华丽的床上,心中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这样的日子…… 秦明远在心底感慨着,却又茫茫然,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想感慨些什么。 不待他起床,方志远听到动静就来到他的床头,顺手拉了一把椅子在秦明远床边坐下,眼中是止不住的惊喜。他低声问道:“秦兄,你家里……恩,不愧是勋贵之后,就是有底子。之前,都是装的拮据吧?” 之前,自己的母亲或许是装的,但自己的确是真的穷。 秦明远还没有回答,就见方志远对他挤了挤眼睛,低声道:“你不用明说,我明白,我明白,从前风声紧嘛。你家里低调一些,也是应该的,应该的。” 或许,母亲也是这么考量的?若她取用分红,很可能就被抄家抄走了……秦明远想。 “已经是景和十三年了。”方志远会意地道:“当年的那些风云,若是皇上再追究提起,就是太过于小气了。” 秦明远不好说这个话题,于是开口问道:“方兄,这一顿饭,可算满意?” “当然满意!”方志远用力点头,随即,他又犹豫道:“不过……” “不过什么?”秦明远坐起身,道:“我回盛京这么久,也就交到方兄你一个朋友。方兄有话但说无妨。” 方志远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若我没记错的话,秦老弟是二月份人,此时已经年满十五岁了吧?” 秦明远点点头:“我还记得,方兄送了我一个砚台。” “不说那砚台。”那个砚台的价值,还不过这一顿饭的零头呢。方志远挥了挥手,贴近秦明远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了起来。 秦明远的脸一下子涨红涨红的,仿佛才饮过一杯烈酒一般。 “怎么样?有胆量去不?”方志远挤眉弄眼。 秦明远摇头,道:“这……不好吧?方兄可是有家室的人了。那种地方,未免也……” “嘿,怕什么。”方志远低笑道:“只是让你去见识见识,又不是真的弄那什么。我倒是不要紧,秦老弟你可就亏了……再说,这盛京的世家少爷们,平日里哪一个少去那里了?秦老弟你以后是要痛他们交际的,邀请到你头上,你还能说‘不’不成?” “难道,秦老弟你只是看不起我,不肯与我同去?”方志远道:“刚才是让秦老弟破费,晚上花销归我就是……” 秦明远连忙摇头,道:“既然说了是我替方兄庆祝,自然都是我请的。只是,我那小厮……叫我母亲知道,肯定饶不了我……” “小厮,嘿嘿。” 方志远嗤笑一下,听秦明远意动了,当即就拍手起来,转身走了出去。秦明远还坐在床上,只听见方志远同秦三元低低的说话声,却听不清楚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没一会儿,秦三元端了一盆水走了进来,服侍了秦明远起来,在替他净手的时候,终于低声说道:“爷,您才是主子。奴才不过是个会帐的。”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会完全听从于秦明远了? 秦明远不敢相信。 秦三元可是自己母亲找来的人。母亲是何样人物,她的人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就倒向自己了? “那老夫人哪里呢?”秦明远淡淡问道。 秦三元顿了顿,道:“爷今儿碰到了方公子。一起用的饭后,去梨清园听戏了。爷,流红园开销不少,只有梨清园听戏才勉强能够将账面给平上。”(未完待续) 108 双喜 但是,流红园…… 秦三元有心想劝慰自己这位新主子不要去烟花之地,但又一想,自己同这位新主子之间的关系也不过是……算了,自己是签了死契的奴才,连性命都在别人手中呢,哪里有本领去管主子的事情? 至于老夫人那里……她是很精明厉害,但又怎么样呢?一个内宅妇人,足不出户的……秦家人口又太少了,根本就没有她精明厉害的余地……就比如说现在,他们几人一起对好了说辞,怎么说她还不是只能怎么相信着? “但凡这样的场所,掌柜们的嘴巴都不错。”秦三元进一步解释道:“我们只要同他们打了招呼,他们都会替着掩盖的。”他自己从前在揽星阁做事的时候,就没少做这种替人打掩护的事情。所以,哪怕秦老夫人出来核实,也不过是能得到他们想要告诉她的消息。 秦明远心中恍然大悟,于是也便安了心,点了点头。 梳洗之后,秦三元重新拿了一套衣服给秦明远换上。一件月牙白竹叶绣的绸布长袍,配一条同色滚金边的腰带,都是全新的。秦三元低声解释道:“这是奴才让成衣铺子送来,特意给爷接下来用的。待爷回转时,还是要换回原来的衣裳的。” 流红园那种地方,可满是胭脂香粉这种特有的女人味儿,只要在里面待上一会儿,那种味儿可是怎么清理也清理不干净的。所以,至少要换掉外面的衣裳,才周全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衣衫的缘故?秦明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间想起一个词:风度翩翩。 风度翩翩少年郎。 这个词从来都没有用在他身上过。就算他当日以十四岁之龄中了举人的时候,人们也不过是说“神童”之类的词罢了…… 这个时候,方志远推门走了进来。他也刚好换了一身新的衣裳。 一看见秦明远,他就竖起大拇指,笑道:“我一直就说,秦老弟适合浅色系的衣衫嘛……瞧瞧这股风流劲儿,到了地儿,真不知道要吸引多少姑娘!” 秦明远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谦逊地笑。 外面灯光渐起,他们从揽星阁的后门,走进了灯光之中了。 …… 长平大街的尽头,有一座平日里半点都不引人注意的大宅子。 单论面积,这大宅极大,足能够排在盛京宅院前三名。只是因为在长平大街的尽头,它之后就是盛京内城的城墙,再没有了人家,才显得十分的不起眼。又加上这家大院的正门色彩陈旧,门楣上仅有黑漆的“宋府”两个大字。连金漆红漆描边都没有,又加上这大院子极少有人进出,平日里不过是几个看守院子的老实巴交的下人在…… 正是这宋府。 这一日,宋府陈旧的大门被漆刷一新,大红的红绸结成了无数的大红花朵,沿着宋府的院墙垂落下来,立即就让这个古朴的宅子充满了喜意。 辰正时分,朱门洞开,数十位衣着光鲜的仆人躬身分立两边。一群穿红着绿的男人们从大门内走了出来,在正门旁边后退一些位置,便开始吹奏了起来。“喜登高”的调子高亢喜庆,一下子便让这里十分热闹了。 似乎只是调子一起,便有一辆辆马车从长平大街那头行驶了过来。林府离的近,所乘坐的几辆马车便当头到了。 难得穿了一身大红的宋阶从朱门内迎了出来。 待见到林世卿和林大夫人,宋阶深深地拜了下去,道:“老师!师母!您们老了!” “很好,很好。” 对于这个胜过了半个儿子的学生,林氏夫妻都是满面含笑,十分欣慰。 林大夫人则是笑话道:“眨眼之间,当年那个衣服破了要找师门缝的小孩子都成了探花郎了!今时今日是金榜题名,若能洞房花烛,那宋小子你就是真正的成大人了!以后再不用师母给你缝衣服了!” 宋阶闻言面色微红,却又噙着笑,诚恳地道:“师母,您若是不怕受累,学生还是想穿您缝制的衣裳!” 这个时候,林家的姑娘们也下了马车。 林宜佳看着眼前的情景,想起前世时,宋阶在林家获罪之后,因为直谏于金銮殿,力保林世卿无罪,而惹得天子震怒,将其也投进了大牢,哪怕他是……林宜佳眼中有些湿润,她笑道:“娘,以后啊,只怕您想要受累都没有呢。以我猜呢,咱们宋大哥是又有才华又有相貌又有品格,说不定今天就能找到了嫂子呢!” 说着,林宜佳调皮地对着宋阶挤挤眼睛。 似乎正是为了印证她的这句话,长平大街上的马车突然自动地让开来,露出一辆特别的马车缓缓行进而来。看那特有的明黄色华盖就知道,这是皇宫内的传旨车辆。更别提,那华盖下面,正肃然站立着一个手执明黄卷轴的大太监和他身后两个小太监了。 林家众人也赶忙退后。 宋府门前,迎接圣旨的香案几乎立即就被摆了出来。 传旨的车辆行驶的很慢。 林敏佳偷偷碰了一下林宜佳,小声道:“小六,你刚刚怎么说来着?你说这是不是赐婚的圣旨?” 单挑了今天来的,当然就是赐婚的圣旨。 林宜佳还没有回答,就听见林唱佳小声嘀咕道:“肯定是赐婚的圣旨没错!戏文里不都是这么唱的么?金銮殿上,皇帝总喜欢点状元的同时点驸马……” “禁声。”林大夫人眼角余光扫视了一眼姑娘们。 姑娘们立即都低下了头,只暗暗还用目光交流着。 宣旨的车子走近,所有人都呼拉拉地跪了下来。而后便只听宣旨大太监扬着嗓子,用又细又高的怪异声音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 艰涩华美,又长达数百字的圣旨,也不过就是一个意思:宋阶很好,所以皇上要将安悯公主下嫁给他。 安悯公主,是现如今皇室仅有的一位适龄公主。而这位公主生母为早逝的安妃,而后便一直跟着太后身边长大至今,不用说,就是很得宠的。而难得的是,这位安悯公主性子娴静,待人有礼,极少摆她受宠公主的架子……比起前几年出嫁的安贵公主,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大显并不限制驸马为官。 安悯公主一直不知道有多少青年俊杰盯着。此时花落宋府,宋阶真是要被人羡慕嫉妒死了! “恭喜驸马,贺喜驸马!” 大太监宣完了旨,再面对宋阶之前,当然就不能摆着脸了。他不客气地将宋阶递的红包塞进袖子里,笑容满面地道:“今儿探花郎双喜临门,咱家也要叨扰一杯喜酒的!不知道探花郎欢迎不欢迎?” “乐意之至!黄公公,请!”宋阶笑道。 林世卿此时也走了过来,从宋阶那里将招待黄公公的事情自然地揽了过来。他一边走一边问道:“公公,我倒是有些奇怪,不知道公公能否替我解惑?” “自然。”黄公公道。 “皇上要赐婚,怎么不在金銮殿上亲自宣布呢?”林世卿其实并不想知道其中的缘故,也只不过是找话说罢了。 “呵呵……”黄公公笑容显得微微得意:“林大人当日也在殿上,可有注意安悯公主当时也在?” 他不再说下去了。而林世卿当然也就听明白了。 金銮殿上空阔的很,根本不能藏人,又没有宫女在,安悯公主也不可能扮作侍卫。她的身量,应该是扮作了某个不起眼的小太监站桩。而既然她在场,那就说明,皇上是想她亲自看过宋阶,问过了她的意见,才决定赐婚与否的吧。 “说句大不敬的话,圣上当真是一位好父亲。”林世卿赞叹道。 黄公公闻言笑眯眯眼,道:“回头咱家就将林大人您这句夸奖转给皇上去!皇上听了,一定会十分高兴,要大笑几声的!那样,也是奴才的功劳了!” “……” 两人闲闲地说了一会儿话,后面就开始有贵人们赶了上来。林世卿熟练地同众人寒暄着,瞧着几位大人已经捧着黄公公聊了起来,便走开了些,周旋于其他人之间了。 宋阶的事,当然就是林府的事,至少是林家大房是责无旁贷的。 男人这边,林世卿同林家寒,甚至林家康都上了阵。女人那里,林大夫人带着大房的三位姑娘则是完完全全将自己当起了主人。这是庆祝宋阶得中探花郎所摆出的宴席,来的都是老爷公子们。所以。林大夫人她们要做的,更多的是指挥管家下人们,将这一场持续三天的喜宴完满顺利地进行完…… 林家大房都到了宋府。宋老爷子宋二爷等人,也都到了宋府吃席。林老夫人极少从荣禧堂出来,小李氏这一阵子一直都在安心养胎……林府便显得有些安静了。 春日里的怡园十分的美丽。 红的花白的朵都不说,只那几亩大小的荷塘就露出惊人的美来:碧波微微荡漾之下,那一个个才不过是蒲扇大小的圆滚滚的荷叶,嫩嫩的,让人禁不住心怜不已。 但荷塘边,却并无欣赏之人。 而因为春日的到来,怡园里到处都有盛开的美丽的花儿可赏,隐隐被用作花房的花归院多少就更安静了一些。(未完待续) 109 春归 但荷塘边,却并无欣赏之人。 因为春日的到来,怡园里到处都有盛开的美丽的花儿可赏。因而,隐隐被用作花房的花归院这些日子就显得安静了一些。几乎除了清晨过来打扫的丫鬟以及傍晚进来巡视一番的婆子,白日里,再很难看见人影。 但今天,林媛儿却站在了花归院前。 她着了一件鹅黄如早春才露出的那一抹嫩芽一般颜色的贴身薄衫,外面披了一件明珠般莹白的薄衫,曲线玲珑,窈窕动人。她这般站在仲春透明的阳光中,仿佛不像是凡尘之人。 “小姐。” 夏嬷嬷悄无声息的走了出来,站在了林媛儿面前,隐隐堵住她进入花归院的路。她看着林媛儿,不住地摇头,目光中分明写满了不赞同。 林媛儿如花般俏脸一下子难看起来。 “嬷嬷,你这是也想离我而去么?”林媛儿闭了闭眼,垂下双目,没有同夏嬷嬷对视。“春风、夏雨、秋霜、白雪……” 夏嬷嬷脸色一白。 林媛儿所念的名字,是她身边四位丫鬟的名字。但夏嬷嬷知道,此刻林媛儿口中所提的,并不是如今的春风几人。而是,当年,十七年前的春风夏雨等丫鬟——她们,都死了。死的莫名其妙。 “但小姐你如今是……”夏嬷嬷当然知道那些丫鬟是因为什么不明不白地死的,也知道她们是死在谁的手里。因而,夏嬷嬷的身体因为害怕而不免颤抖起来,但她还是不想就这么让开。 林媛儿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如今……呵呵。”林媛儿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从夏嬷嬷身边绕了过去。经过夏嬷嬷身边之时,林媛儿低声道:“嬷嬷,你要好好的活着呢……” 夏嬷嬷眼角流下一滴泪,黯然垂首,默默地走开了。 林媛儿轻轻推开花归院的院门,目光不由打量起这个她熟悉无比的院子。曾经,她在这里,从七岁到十七岁,她住了整整十年,度过了她最为美好的那些年华。 一切似乎还是旧时模样。 林媛儿返身轻轻合上院门,沿着院子中间青石铺就的大道移步向正房走去。整个花归院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而这青石路的两旁尤为如此。蔷薇花灿若云霞,满满地开了一地。林媛儿行走其中,恍惚是踏足于鲜花之上,更似神仙中人了。 “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正房一排花架后面传了出来。 林媛儿顿了一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后,重重地向前又踏了两步,看着来人。她目光莹莹,贝齿轻咬,低低地道:“我怎么敢不来?” “你这是在怨我么?”来人的神情似乎有些痛苦,他低声道:“我只是怕你不来而已……而且,一想到那都是你和别人的孩子,朕,我……真是怕自己控制不住……” 来的人,正是大显当今的皇上,景和皇帝。 比起当年那个不甚起眼,甚至显得木讷怯懦的三皇子,今日的景和帝,却是龙资虎威,仿若天神下凡,胜过当日不知多少倍数。 林媛儿看着这样的三皇子,只觉得目眩神迷,心驰神荡。 她突然间流下泪来:“可你当年却能控制住!你可知道,那最后的那些天,我日日夜夜地坐在这房间里,想着你是三皇子,你肯定有办法,肯定什么时候就出现在我面前,就像你经常做的那样……我缝着红盖头,一针一线地在上面绣着鸳鸯,心中直当那是绣了给你看,由你揭开的!我想啊盼啊,想啊盼啊,一天一天过去了,你却没有来!甚至连只言片语都没有!” “你明明武功高明,一直都能在林府自由往来的!” 林媛儿低声咆哮完,脸色十分的哀伤。她泪眼朦胧地看着景和帝,又喃喃地道:“我那时候真傻……我告诉自己,你有自己的抱负和考量,直接来林府破坏婚礼对你影响不好……而我出嫁的路那么长,你肯定在某个地方等着我,将我劫了去,然后将我给藏起来,那样就不影响你什么了……可是,我等啊等啊,从盛京到福州,路是那样的长,那样的长……” 出嫁的路途是那么那么漫长,漫长的,将人的所有精神都熬干了。 花轿驶进福州城的那一刻,林媛儿都认为自己已经没有了呼吸,是不会再活了……却没想到,自己还是活了,不知道为什么地活了…… “对不起!媛儿,对不起!对不起!”景和帝惊慌失措,连连解释道:“我当时到了西北军中历练,并不知道你要成亲……待我听到消息,已经为时已晚,来不及了……媛儿!对不起!我不该离开盛京的!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老爷子会在三个月的时间内就将你嫁走了,而且还嫁的那么远!” 说到这里,景和帝不由咬牙:“你爹他可真狠!他就是不想朕再看到你一眼!他将你嫁了一个土财主!若是个官,朕还能调他回盛京!但却是个土财主!让朕毫无办法!” “朕这些年,一直都想你!”景和帝终于抓住了林媛儿的手,动情地道:“媛儿,你一点都没有变,还是和当年一模一样……” 林媛儿想将手抽出来,却不料被景和帝握的更紧。只听他喃喃地道:“这么多年,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不由地想,想媛儿你的手是什么滋味,是凉的还是热的,想的不行……” 林媛儿听他这么说,又被他双手的温度这么热热的一烫,再没有了反抗的力气,身体一下子软了下来。 景和帝当即顺势就将她揽在了怀中,紧紧地搂住了。 “别这样……我,我已经嫁人了……”林媛儿直觉得自己被勒的喘不过气来,头脑里几乎就要变成一片空白。但多年来受到的教育已经深入骨子里,让她下意识地想要推开景和帝。 但景和帝听到她这般说,却是痛苦地咆哮一声:“不准你提他!不准你提他!”他红着眼睛,低吼道:“你知不知道,朕需要多大的克制,才没有将那个男人碎尸万段!他哪有一点儿配的上你!他不配!他是个什么东西,却拥有朕的媛儿……朕富有四海,却没有了媛儿你……” 说到这里,景和帝猛的一下禁锢了林媛儿的头,一下子就咬住了林媛儿的粉嫩的唇。 突然间,仿佛是有什么东西从她的心底炸开,然后汹涌澎湃地涌了上来,毫不客气地冲垮了她,淹没了她…… “赵朔……赵朔……” “媛儿……我的媛儿……朕的媛儿……” …… 林家的姑娘们都出了门,陈婉之便觉得,林府实在是安静的过分了。尤其是大街的尽头,那热闹喜庆的鼓乐声,声声不停,一声高似一声,又扰的人不不能安宁。 陈婉之写了几个大字,便觉得无趣,勉强看了一会儿书,却又觉得密密麻麻的小字看的自己眼晕……林氏学堂里放了假,那她也给自己放个假吧。陈婉之所幸丢开书本,随意收拾了一番,踏出了荣禧堂,想要到怡园里走一走。 若她没记错,怡园里可还有位表姑娘留着呢。 到了雨墨轩,李月盈居然还在做针线。而一看那颇为喜庆的图案,就知道是林府两位小姐的嫁妆。看到陈婉之到了,她笑着迎了上来。 两个人闲聊了几句,陈婉之便开口道:“不如咱们出去走走吧?我瞧你已经总在屋里闷着做针线的……倒是让外婆和大舅母总担心你。” 李月盈闻言便起了身,摇头道:“我不是说早好了么?这也是姑婆心疼我们小辈……恩,走去走走也好。” 瞧陈婉之这样子,显然是有事儿找自己打听呢。 果然,两个人出了雨墨轩,才在荷塘边走了一会儿,就听到陈婉之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难道宋家就没有别人么?他的父母亲人呢?中了探花郎这样的喜事,居然不见他的亲人进京主持?反倒是要大舅一家帮忙?” “婉表妹,你若是昨儿来问我,我肯定只能遗憾地告诉你,我不知道……”李月盈笑道:“但今天嘛,我正好也就知道了……” “这是怎么说的?”陈婉之好奇地追问道。 “这不,昨儿我才听慧表姐说的。”李月盈说到这里,叹息一声,感慨道:“这宋家公子,的确是出身于江南大族宋家,而且是宋家嫡支一脉的。当年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他的父亲母亲双双去世,才五岁的宋公子就被送到了林府,给大老爷当了学生。” “啊?”陈婉之瞪大眼睛,掩了小嘴,显得十分震惊。 李月盈接着说道:“大家族嘛,祖产私产什么的,不用说争斗就厉害的很。而宋公子的父母又偏偏又巨额的财产留给才五岁的宋公子……那个时候,文显公还在。据说,当文显公强势地从宋家将宋公子带出来时,宋公子几乎就只剩下了一口气,差点儿活不成了……” “啊!”陈婉之直摇头,连连道:“这不可能吧?那宋家怎么会……”(未完待续) 110 春衫 陈家家庭简单至极。 林府的情况也是一目了然,并不复杂。 在陈婉之十几年的岁月里,她眼中所见,无不都是美好的一面。因而乍一听到这种亲人间相互残害之事发生在自己认识的人身上,真的不能相信。 李月盈看着这样的陈婉之,心中当真是生出了许多羡慕和嫉妒来。这世界上,难道真的有人生来就是享受一切福气的么?这位婉姑娘,才有资格“善良”么…… “所以,宋公子和江南宋家的关系那是可想而知的。”李月盈隐住自己的心思,继续说道:“他啊,同慧姐姐她们才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呢。” 陈婉之跟着胡乱点头。 此刻,她心想:这样一位公子,才貌双全,又拥有家财无数,上又无父母长辈……想着想着,她的俏脸微微红了起来。 李月盈冷眼瞧着,心中大抵明白了陈婉之起了什么样的心思,但却也并不点破。宋阶是个香饽饽,从前还是半熟的,如今得中状元,那真是香的不能再香的勃勃了。这样的人,反正不是她所能想的到的。李月盈很清醒,所以才能冷眼旁观。 只是,自己的前路,到底在什么地方呢? 想想上一次母亲私下里见自己时,所生出的荒唐想法,李月盈真恨不得掰开自己母亲的脑子看一看里面都是什么!她怎么会生出那样愚蠢的想法!不过,若是从前的自己,还真说不定会以为自己的娘亲好打算…… 想想从前的自己,李月盈不由的心中苦笑。那会儿,自己是真心地蠢啊…… 她转过了头,没有再看明显陷入了某种未来里面的陈婉之,随意地看着,像是真的在欣赏这满园的春色。 突然,她看到了一个人影,不由有些惊讶,于是碰了一下陈婉之,低声道:“你看,那是不是夏嬷嬷?” 陈婉之回神,顺着李月盈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皱了一下眉,奇怪地道:“的确是夏嬷嬷。嬷嬷在那里躲着干什么呢?” “那边是花归院,是你娘当年所住的院子吧?”李月盈前几个月到处打听的消息并不是完全无用,她随意地道:“或许是你娘在里面回忆她闺阁时光呢。咱们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吧?” 陈婉之却已经开始往那边走。一边走,她一边兴冲冲地道:“娘可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她做姑娘的时候……” 李月盈不好拒绝,只好跟着她过去了。 说实在的,她现在对于这些旁枝末节的,并不如何在意了。陈家如何,真的对她没有什么用。这些日子,她思来想去,算是想明白了,她要想得一个不错的前程,现在唯一指望的,就是林大夫人能够看中她,愿意为她谋划……所以,这些日子,她才变得乖巧文静,想要给林大夫人一个新的印象,将来愿意拉她一把……当然了,魏薇县主居然觉得同自己谈得来…… 李月盈心中正胡思乱想着,已经是到了夏嬷嬷跟前不远。夏嬷嬷走了过来,向两人施礼问好。 “嬷嬷,娘亲是不是在里面?”陈婉之好奇地向春归院张望,一边就想饶过夏嬷嬷到春归院去:“恩,我还不知道这里就是娘亲原来住过的地方呢……” 她们来到林府的时候,已经是阳春三月了。 不说她平日里要随着林家的姑娘们学习做功课,又是住在荣禧堂里不免多在林老太太面前消磨一番,就是来到这怡园里——怡园的是花草景色可以赏,特别是今天风荷坞那一片紫藤花海特别的漂亮,哪有想到刻意来这个花房之地呢? 而且,她的娘亲也从未提过这里,更别提说到这里看一看了。 “娘住过的地方,一定很漂亮吧?”陈婉之继续说道:“我要好好看看,说不定,我会搬进来住呢!” ——她早就在荣禧堂住的有些烦了。 只是,她走了几次,夏嬷嬷却是总有意无意地拦住了她。 几次之后,陈婉之总算发觉了不对,不由有些不高兴:“嬷嬷,你这是怎么了?” 夏嬷嬷道:“小姐,夫人之前交待过了,说想一个人安静一下,就连老奴也给赶出来了……小姐,不如你和李姑娘明儿再来瞧?今儿的花和明儿的景,差不了多少的。” 陈婉之闻言嘟起嘴巴,轻轻跺了一下小脚,道:“娘来真是的……” 她瞧着花归院,神色有些遗憾,似乎是放弃了想要立即进入其中的想法。夏嬷嬷心中稍松了一口气,又随口对陈婉之解说道:“夫人的心情,小姐现在可是不能明了的。恩,待再过几年,小姐嫁人了,再回到福州家中的香溢阁,就才能明白一些呢……” 陈婉之被夏嬷嬷说的脸色发红,于是羞涩地跺了跺脚,终于彻底放弃了此时进入春归院的想法,转了一个弯,走向别的小路上去了。 陈婉之本来就心思显得简单一些,又被夏嬷嬷扰乱了没有多想,但李月盈可不一样。 夏嬷嬷是林家大姑奶奶的奶嬷嬷,若是回忆闺阁时光,为什么要将看着自己长大的奶嬷嬷排斥在外?有一个参与了过去的一切生活的亲近的人在一起回忆,难道不是更有回忆的感觉么? 而夏嬷嬷的确厉害,表情上面并没有露出什么明显的破绽。但,她同她们说话的时候,至于用那么大的声音么?她是老嬷嬷了,一举一动,一眼一行,可都是正正好的,怎么会突然间变化? 放大声音说话,分明就是在提醒着什么。 那自己……李月盈有心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不想想太多,但她转眼又一想:若是有林家大姑奶奶替自己说好话,那么……哪怕,自己只是去瞧一瞧,什么人都不告诉呢?多掌握一些信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到了…… 想到这里,李月盈定下决心,便对陈婉之不好意思地道:“婉表妹,我突然想去方便一下……” “恩,你去。”陈婉之指了一下荷塘边上的一个小亭子,道:“我在那边坐一会儿就是了。” 宋府的鼓乐声丝毫不歇,听在陈婉之耳中,又想到夏嬷嬷说起“嫁人”……陈婉之只觉得自己的脸如同有火焰正在烤烧一般,烫人的很。 再说李月盈。 凭着对怡园的熟悉,她从另外一条小路上绕过了夏嬷嬷,才接近了春归院的院墙,想着怎么才能不惊动那边的夏嬷嬷悄悄地进去呢,突然感觉到耳边一阵疾风袭来,然后,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好在,她醒的也很快。 她醒在离荷塘不远的一个假山缝隙里。李月盈脸色大变,慌忙检查一番自己的衣服,发现完好无损,才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心有余悸。 此刻,她越发肯定,这个时候的春归院有古怪,但她却是再不敢去试探了。 定了定心神,李月盈走出假山,找到了陈婉之,却是丝毫不敢提刚刚之事。两个人坐在亭子里,各怀心思,说话有一句没一句的。 几块点心用完,一直注意着春归院那边的李月盈眼神一闪,对陈婉之道:“婉表妹,快看,是你娘亲出来了。” 陈婉之转头一看,果然是自己的娘亲,于是便站起来,迈着小碎步迎了上去。耳边鼓乐声声,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跟自己的娘亲说些什么。 李月盈落后几步跟着陈婉之也走上前,默默行礼后,眼中余光暗暗打量着林大姑奶奶。 这位大姑奶奶,可真是年轻美貌啊。李月盈心中感慨。尤其是今天这一身颜色鲜嫩的闺阁打扮,同陈婉之站在一起,完全就是姐妹一般……而且,虽然说不上来为什么,李月盈本能地觉得,林大姑奶奶似乎还要美丽一些…… “娘!”陈婉之的心情有一点点急迫,她迎上自己的母亲,想要挽住母亲的手臂,又突然间留意到今日母亲的打扮,不由脱口道:“啊,娘,这不是你那件衣服呢?往日你都藏起来不让我碰一下的,今儿怎么穿出来了?” 林大姑奶奶却仿佛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恍恍惚惚的,浑然没有听到陈婉之的问话一般。 夏嬷嬷替她答道:“夫人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件当年的衣裳,才想起到这里来走一走的。是不是,夫人?” 林大姑奶奶只是随意地“嗯”了一声。 陈婉之没有留意到母亲的神色,反而盯了她母亲的一身打扮瞧了一会儿,疑惑道:“不对啊……我记得,那件衣服这里有朵小黄花……”说着,她还弯腰拉起自己母亲的下裙,在约在大腿根的那个位置来回地找。 夏嬷嬷一下子变了脸色。 林大姑奶奶更是“啪”的一下打掉陈婉之的手,道:“你记错了。我不是说了么?这件衣服不许你碰。” 陈婉之被这一下打的几乎懵了。她难以置信地瞧着自己的母亲,突然迅速神出右手,猛的一下子抓住林媛儿的衣裙狠狠一用力,一下子拉扯的林媛儿站立不稳,慌的夏嬷嬷连忙扶住了自己的主子!(未完待续) 111 春痕 “嗤啦……” 鹅黄色的薄衫竟然一下子被撕开了一个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所穿的粉红色衬裤来!趁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际,陈媛儿“哇”的一声,捂着脸哭着跑开了。 “小小姐!”夏嬷嬷似乎想上去追,但又似乎放不下林媛儿,当下焦急的打转。 李月盈一直暗暗看着,将这一幕幕看在了眼里。这个时候,她不动声色地向林大姑奶奶行礼,道:“我去找婉表妹。”说罢,她也不等林媛儿回应,就急急走了。 她不傻。反倒很聪明。 从之前她靠近花归院莫名其妙地被击晕就能知道,花归院肯定有一个大秘密。然后呢?出来后的林大姑奶奶的状态实在太过奇怪,陈婉之又说她身上的穿的衣服有问题…… 李月盈才不会认为是陈婉之记错了。相反,她坚信陈婉之所说,所以心中立即就生出了巨大的害怕——到底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出现衣服前后一样又偏偏某个细节上不一样? 李月盈不敢去想,立即找个借口溜走了。 夏嬷嬷扶着林媛儿,在一处竹椅上做了下来。林媛儿依旧恍恍惚惚不知身在何处的样子,让夏嬷嬷十分的担心。而她又控制不住地看着陈婉之撕开的那一处裙角,看着那里真的没有了陈婉之口中所说的那一朵小黄花,两只老眼难以置信地瞪的老大,瞪到双眼流出了浑浊的泪水。 那一朵小黄花,是当年她陪着林媛儿,一针一线缝上去的。这件衣裳,林媛儿不过是才穿了一次,就被树枝刮出了一道口子。那朵小黄花,正是为了掩饰那道口子而绣上去的。只是,绣好了之后,林媛儿就将这衣裳收入了箱底,再没有穿过。 至于陈婉之为何知晓的——女儿好奇自己母亲压在箱底的年轻时候穿过的衣服一点儿也不奇怪,陈婉之就曾经摸到了这件衣裳,还试穿了一回……正是那一回,她被林媛儿狠狠地训斥了一番,因此也对这件衣裳更是印象深刻了,所以才记得那朵小黄花。 而现在,那朵小黄花没有了。 绣上去的花朵,显然不会无缘无故地没有了。唯一的解释,就是林媛儿现在所穿的衣裳,已经不是她进入春归院时候所穿的那一件了! “小姐……”夏嬷嬷的眼泪不停地顺着她的老脸流下来。她双手颤抖的厉害,几乎不敢碰林媛儿,却又是不敢接受自己所想到的情况,于是怀着希冀低声问道:“小姐,您……您有没有……” 林媛儿恍恍惚惚地点点头。 夏嬷嬷直觉的自己仿佛被一道粗壮的雷电劈中,又仿佛被丢在了极度的寒天里,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双腿一弯,一下子瘫跪在地上,老眼也失去了焦距一般。“我该跟进去的,我该跟进去的……” 但夏嬷嬷毕竟是老人了。 她很快回过了神,抹了一把脸从地上起来,有些不顾尊卑地强行拉起林媛儿,道:“小姐,咱们不能在这里了。一切都等回去再说。” 又瞧见林媛儿依旧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夏嬷嬷心中是又痛又爱。她环视四周,瞧见已经有不少行走的丫鬟注意到她们两人的异状,心中一急,就狠狠掐了一下林媛儿的手心。 “小姐!您若不想弄的人人都知道,就打起精神来!”夏嬷嬷在林媛儿耳边低斥道。 林媛儿闻言娇躯一震,眼中恢复了一丝清明。 夏嬷嬷扶着她,匆匆回到了荣禧堂。路上碰见荣嬷嬷过来询问,说陈婉之哭着跑了回来后,关在房间里一直在哭……夏嬷嬷耐着性子扯了个理由解释了一番。好在荣嬷嬷并没有纠缠想要问到底的意思,没多久就走开了。 临走前,荣嬷嬷向林媛儿施礼,传话道:“老太太让老奴传话,说是请大姑奶奶得空过去探她,老太太有话同大姑奶奶相商。” 林媛儿这会儿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很多,只是脸色还有一些难看。她对荣嬷嬷道:“我知道了。还请嬷嬷告诉我娘,说我这会儿有些少眠,待晚上就同她一起用饭。” 恩? 这母亲想要见女儿,女儿居然还用犯困少眠这样的借口往后推?而且,两个人根本就住在一个院子,差不了几步的距离……荣嬷嬷心中有些奇怪,又想着老太太那里像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也就没有多想,点点头,也就施礼走了。 林媛儿迈步走进自己的房间,夏嬷嬷堵住门口,吩咐了春花夏风去备下洗澡事务,又站在那里问起秋月冬雪两人诸多琐事。待到春花夏风抬了水来,夏嬷嬷看着她们将水抬进了净室,便吩咐两人道:“夫人心情不好,你们看好门,不要让任何人打扰到夫人。” 春花夏风应了“是”后,便低着头退了出去,并且关上了房门。 夏嬷嬷这才扶着林媛儿走进净室,刚想替其除去衣衫,却见林媛儿猛然后退一步,神色中多有悲怆,却似乎又透出一种羞涩之意,一时间却又是泪盈于睫了。夏嬷嬷见状,叹息一声,转过走到了屏风外,隔着屏风道:“小姐,您若有什么需要,就喊老奴一声。” 林媛儿没有出声。 不一会儿,夏嬷嬷便听见撩水的声音,缓慢而轻微。之后很久,又听不见一点儿动静了。 夏嬷嬷心中一直担着心。她正想悄悄地看一眼净室内的情况,突然听到林媛儿很轻很轻的喊道“嬷嬷”。 夏嬷嬷怕是自己听错了,连忙问道:“小姐可是在叫老奴?” 林媛儿却又没有声音了。 “小姐,老奴进来了。”夏嬷嬷试探一声,听不到林媛儿的回应,于是慢慢走出了屏风。才一走出屏风,夏嬷嬷的眼睛就一下子猛的缩了一下—— 几乎不用问,她就已经能到想到林媛儿都经历了什么了。 只见林媛儿一向爱惜非常的雪白肌肤上,从脖子往下,布满了青一块红一块的印痕,看的让人心惊肉跳,又不免面红耳赤。(未完待续) 112 拒绝 夏嬷嬷眼泪是怎么也忍不住。 这个时候,林媛儿微微抬了一下眼,看了看夏嬷嬷,突然露出一丝笑容来。而后,她将身体往木桶内沉了些,将那些遍布的春痕藏在了重重叠叠的玫瑰花瓣之下。 林媛儿看着自己眼前的玫瑰花瓣,轻轻地开了口。她的声音是那样的轻那样的漂浮,仿佛是在梦呓。 “嬷嬷,你别哭了。”林媛儿轻轻说道:“这是我自愿的。嬷嬷。” 夏嬷嬷嘴唇颤动了几下,眼中满是不相信。 “嬷嬷,你难道不都一直知道我的心意吗?”林媛儿如同梦呓一般说道:“我同他,原来是多么般配的一对儿啊,不是么?但父亲他居然不同意……他将我随随便便就嫁了人……” “闺阁时候,赵朔有多少次夜里来看过我?我是好姑娘,从来都记得礼义廉耻,从来同他的之间的距离都在三尺以上……这些,嬷嬷你难道不知道么?” 夏嬷嬷只是不停流着泪。正因为知道从前两个人之间的规矩,所以她才答应让林媛儿自己去见那个人,所以她才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些! “可是呢?”林媛儿动了动手,从自己的白玉一样的肩头往下摸着。“可是呢?父亲他将我随随便便嫁了个人。我这具身体,赵朔从未碰过一个小指头的身子,却夜夜被一个什么也不是的人搂着占据着……嬷嬷你知道么?那些个夜里,我总要闭上眼睛,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搂着自己占有自己的是他,我才能撑的过去……” 夏嬷嬷不知道能说什么。她嚅动着唇,什么也说不出口。 “嬷嬷,你只当我是疯了吧。”林媛儿捧了捧一把玫瑰花瓣,低头看了很久很久,幽幽地叹息:“或者,就当是圆我这些年的梦……” 夏嬷嬷颤颤地道:“那件衣服……” “碎了,不能穿了。”林媛儿仿佛是完全想清楚了一般,缓过了神色,淡淡地道:“那衣服,是我初见赵朔时候所穿。那一道口子,也是因为他而留。只是我没有想到,他居然也记得,只凭着印象,就做出了几乎一模一样的一件……” “那花归院那里……”夏嬷嬷又问道。 林媛儿的脸色淡的有些奇怪。她道:“他既然能在花归院里弄出一张床来,想必一定会将那里收拾的很干净了?嬷嬷,他如今是皇帝了呢,呵呵。” “是啊,他是皇帝了……”夏嬷嬷喃喃几声,突然脸色一变,更靠近林媛儿身边,轻声问道:“那,小姐,你,你……要不要老奴去煎些药?” 夏嬷嬷想的十分现实。 林媛儿的身体一直很好。 之前,她就极少同陈真仪行房事。就是那样,她还是先后有了陈清之,陈婉之和陈平之。有了陈平之之后,林媛儿借口陈平之身体孱弱需要更多地照顾,说服了陈真仪后,就开始使用避孕汤药。 但到了盛京,林媛儿住进了荣禧堂,自然而然地同陈真仪分了房之后,她的汤药也就跟着停了。 夏嬷嬷这一问,让林媛儿怔愣了好久。最后,她露出一个嘲讽般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夏嬷嬷见状,替林媛儿的木桶重新添了热水后,才飞快地退了出去,到自己所住的房间里,找到藏起来的药物,亲自看着火煎好了,将药汤用一个盛汤的陶罐装了,又处理了药渣,这才又回到了林媛儿所在的净室。 林媛儿已经沐浴完毕出来,穿上一套高领的里衣,将她身上的肌肤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见到夏嬷嬷手中的瓦罐,她笑了一下,端过来一下子就喝了干净。 “小姐,以后可再不能了。”夏嬷嬷真心劝诫道。 林媛儿沉默许久,默默地点了点头。而后,她显得十分疲惫地上了床,闭着眼睛,睡着了。 当天傍晚,林媛儿来到荣禧堂正室,陪林老太太用了饭。 陈婉之没有来。 林老太太问了几句,听说只是小姑娘同娘亲闹别捏,便也没有怎么在意,只是吩咐了给陈婉之备下宵夜。 “可怜的,别半夜想通了,却又饿的找不到东西吃,又遭一次罪。”林老太太笑眯眯地道。 “娘倒是疼她。”林媛儿跟着笑。 林老太太起身离开了餐桌,由林媛儿挽着上了炕,笑道:“你当年跟我闹的小性子还少了?这做姑娘的,也就在自己亲娘面前能任性地闹一闹了。这嫁了人以后……” 林老太太本来是想说,这嫁人之后,就要受婆家的拘束……但想一想林媛儿所嫁的陈家……娶了一个天仙一般的贵女回家,那陈家上下哪一位不是宠着纵着林媛儿呢?想比较而言,林媛儿在陈家的日子可要快活多了…… 林老太太虽然承认这一点,却依旧对于陈家,对于陈真仪是十分的不满意。用她的话说,自己天仙一般的姑娘嫁到哪家,哪家不疼着宠着!更何况,她的女儿本来是能够当皇后的…… 皇后是什么身份?那是一国之母!是这天底下最最尊贵的女子!是所有人都要像其行礼问安的存在!生下的子女都是龙子凤女,皇子公主! 而如今的林媛儿又是什么身份?不过是一个士绅的妻子,身上连半点品级都没有,见到任何一位官夫人都要低头像别人行礼……她的孩子,甚至因为没有好的出身,难以配上好的姻缘…… 一想到此处,林老太太心中就堵得不行,难受的很。 今日也是一样。 她挥退了房间里伺候的人,将林媛儿拉到自己身边坐了,瞧着自己女儿依旧如盛放的牡丹一般的娇颜,她忍不住伸出手,往林媛儿脸色抚摸了几下。 干枯苍老的手衬着如花娇颜,看在人眼中,感受是那么的强烈。 林媛儿觉得有些不舒服,将林老太太的手从她自己脸上拿下来放在手中握着,略显关切地问林老太太:“娘,您这是……?” 林老太太眼角微湿,感慨道:“我的媛儿,还是和十六岁时候一样的漂亮呢。” “娘。”林媛儿微微低下头,随后又道:“娘,您也和当年媛儿走的时候一样呢。” “傻丫头,别哄你娘亲高兴了。”林老太太笑道:“你当这屋里没有镜子,娘亲就看不到自己的模样了?娘亲这病了几次,伤了身子,只怕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 “娘一定长命百岁!”林媛儿连忙劝慰。 娘两个说了一会儿话,林老太太才终于低声问道:“媛儿,你回来之后,那个人……” 林媛儿身子顿时一僵。 林老太太误会自己的女儿不愿意提起往事,便顿了一顿。而后,她又接着问道:“那个人,他有没有递话给你?” 林媛儿低着头,不让林老太太瞧见自己的脸色。林媛儿能够想象,此时,无论她怎么强自镇定,她的脸色也绝对好不到哪里去的。“娘,您这是什么意思?” 林老太太微微有些尴尬,但她很快说道:“娘就是问一问!” “想当年,你们两个也是情投意合的一对!若不是你祖父和你父亲两个人都是老顽固,你现在……”林老太太深吸一口气,终于将自己许久的不满脱口说了出来:“……可是皇后之尊了!” “皇后”这两个字一说出口,林老太太便不再迟疑,说话的速度也变得很快,仿佛是要将她这些年的所想所怨都一股脑儿倾泻出来:“……咱们林家,作为外戚,家中男儿又都是有才华的,肯定早就发达封爵了!至少一个侯爵是跑不了!你娘亲我,怎么也得是个一品夫人,到哪里都要被敬着,而不是现在一文不名,出门都没有真正的贵妇同你娘亲交往!” “……你弟弟到哪里谋不到一个好差事,然后立功高升的?而可怜他现在还要日日夜夜读书,然后考考考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你看武兴候府的人,哪个去考状元了!” “……想想婉之,那么花朵一样的姑娘,同你当年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她只有一个舅舅是四品官!这样的出身将来能配个什么人家?什么人家都配不上!看那慧丫头,郡王世子妃,将来的郡王妃!诗丫头也配了个宗室!咱们婉之呢?” 说道这里,林老太太简直要痛心疾首了。 她激动地道:“咱们婉之……那个陈真仪,他好歹也已经中了举人,按理也是能做官了!若他从十几年前开始做官经营,不管大官小官总是个官身!婉之也能嫁的好些……” 林媛儿一直都在安静地听着。 听到此处,她终于开了口,幽幽地道:“娘,您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林老太太却低斥道:“你怎么能这么想!” 林老太太低声道:“为了婉之,你就不能这么想!已经耽误了一个你了,又怎么能再耽误婉之!” 到了此时,就算林媛儿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也已经明白林老太太的意思——不过是利用她同他当年的关系去向他讨要好处罢了。明白了这一点,林媛儿脸色不由的红一阵白一阵的—— 自己的娘亲,到底是当自己成什么了?! 是,她是才情不自禁地同他发生了那样的关系,但她是因为自己的心意如此!而不是为了其它的!她林媛儿可不是那么下贱的女人! “娘!”林媛儿忽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冷脸道:“婉之是陈家人,自然有陈家人操心!娘,我累了!” 说罢,她甩了一下袖子,不顾林老太太的呼唤,走出了荣禧堂的正房。出了门,晚上凉下来的空气让她不由深吸一口,又缓缓吐出一口胸中的浊气。她正想四处走一走散一散,却突然看见廊檐下,陈婉之睁着那双同她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 按照她现在的位置推断,陈婉之之前应该是站在窗边的阴影中。若是用心,怕是能够听到房间内的谈话。更糟糕的是,陈婉之自小耳力就异于常人,十分的敏锐。 林媛儿心中一凛,直觉有些不好,面色却是放缓了神色,轻声道:“婉之,你是来找娘亲么?” 陈婉之点了点头,表情却显得十分的古怪。 林媛儿示意陈婉之跟着自己,两人回到了林媛儿的房间。林媛儿暗自向夏嬷嬷递了个眼色亲自给陈婉之倒了一杯热水,而后自己才坐定了,向陈婉之求肯地道:“婉之,白天是娘亲不好,娘亲向你道歉。恩,那会儿娘亲心情很差,没有顾及到婉之你……婉之,你能原谅娘亲么?” 陈婉之点了点头。 林媛儿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陈婉之的面颊,轻声问道:“可还疼么?” 陈婉之摇了摇头。 林媛儿又同陈婉之说了几句话,可陈婉之只是摇头点头,就是不肯开口,又一直定定地看着林媛儿,显得十分的古怪。 林媛儿渐渐有些焦躁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听到了什么,然后猜到了什么,又会怎么想。 林媛儿的语气不禁差了起来,问道:“婉之,你到底是怎么了?” 陈婉之终于开了口。她定定地看着林媛儿,却是问道:“娘,我的出身,是不是配不上宋公子?” “嗯?”这个问题,让林媛儿愣了一下。她很快反应过来,皱眉问道:“你是指大哥的那个学生宋阶么?婉之,你难道……” 陈婉之强调道:“我就是问问。” 林媛儿稍微放下了点儿心,便伸手摸了摸陈婉之的脑袋,笑着对她道:“我们婉之当然配的上他。那宋阶就是出身江南宋家又如何?不说他同宋家的关系已经闹翻,就是不闹翻,他依旧是宋家的接班人……婉之,你要知道,在咱们大显,世家的力量已经很弱小了。他们要想做官得权势,也一样得努力科举进学……现如今,他们也不过是有钱一些、传承久了一些的大户人家罢了。更别说,宋阶一直都是依附着你舅舅生活,而你却是你舅舅嫡亲的外甥女儿,如何配不上他?”(未完待续) 113 您要负责 很明显,宋阶欠了林家的大恩情。 若不是文显公,宋阶肯定早就夭折了,又何谈还拥有那万贯家财?而且,在宋阶十二岁之前,他的产业,还不都是宋家出人出力地帮他经营维持?而且还有师恩…… 因而,林媛儿相信,若是林世卿开口,就算宋阶如今是风光无限的探花郎,想要娶任何贵女都够资格了,林世卿让她娶陈婉之,那宋阶就不能不应。而且,以后还要待婉之很好,才算是懂的恩义之人。 恩,这么一说,宋阶的确是自己这个女儿能够选择的好人选……林媛儿也不由动起了心思,盘算着什么时候去探探自家大哥的口风。 而陈婉之听到母亲说的笃定,眼中亮了一下,似乎觉得满意。但随后,她眼珠一转,又问道:“那,我若是想嫁郡王世子呢?” 林媛儿抿了一下唇,笑着摇头道:“除了你慧表姐要嫁的荣郡王世子,好像没有其他适龄的郡王世子了吧?婉之,你这是羡慕你慧表姐的亲事吗?” 林媛儿最后这么说,其实是想让陈婉之害羞不再问下去——郡王世子是什么身份,陈婉之还真是高攀不上……林媛儿心中正不知是什么滋味,却没有想到,陈婉之看着她,很肯定地点了点头,面上毫无一点羞涩。 林媛儿不由挑了一下眉头,一时没有说话。 陈婉之再次肯定地道:“是,娘。我羡慕慧表姐。您实话告诉我,若世子没有跟慧表姐定亲,我会有希望吗?” 林媛儿不说话了。 陈婉之见状,依旧直视着林媛儿,问道:“我高攀不起是不是?” 林媛儿叹息一声,安抚陈婉之道:“越是富贵的大宅子,里面生活的女子就越是辛苦。婉之,娘并不是拿这句话来搪塞你,以后你跟着你大舅母多看看就知晓了。” 陈婉之却是紧紧抿着唇,目光奇异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她看了良久,突然开口道:“娘,您说的真是太假了。若真是如此,爹爹那么专情于您……您为何从不开心?” 林媛儿一下子变了脸色。 陈婉之的目光是如此的古怪难言,让林媛儿不由的心头火起。而她的耐心,也在刚刚陈婉之最后说到那句话的时候被彻底地用光了。 只见林媛儿皱眉,不耐烦地斥责陈婉之道:“你这丫头,今儿是怎么了?一个姑娘家,口口声声地说婚论嫁是怎么回事?平日里学的规矩教养都到哪里去了?!” 经过春归院的变故,又被自己的母亲当成了谋划利益的工具筹码,此时又被自己的女儿如此盯着质问,林媛儿的心情当真是差到了极致,说话的口气不由自主地就重了起来,言辞也有些刺耳了。 若是往常,被自己的母亲这么责骂,陈婉之早就哭着跑了,就像今日在春归院边上那样。但这会儿,陈婉之却是毫无反应。只待林媛儿呵斥完毕,陈婉之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道:“娘,您当初可是首辅的孙女儿,这大显何人嫁不得,怎么会选中爹爹呢?娘,您能不能告诉婉之,这是什么原因呢?” 林媛儿伸手就要给陈婉之一巴掌。 但陈婉之早就后退了一步,躲开自己母亲的手,看着林媛儿道:“娘,婉之可不管您当初是什么原因。但婉之现在没了出身,嫁不到好人,却都是您的错,您必须负责。” 瞧着自己母亲的脸色连番变化,明显已经被气的不成样子,陈婉之却毫不在意,对林媛儿郑重地道:“听外祖母的意思,您是有办法的。婉之不管您有什么办法,总之,婉之将来绝不能比慧表姐嫁的差了。娘,您若是记住了,婉之就回去休息了。” “你……”林媛儿被自己女儿这一番话说的恼羞成怒,手指颤抖着指向陈婉之,嘴唇哆嗦半天,说不话来。 陈婉之却是像没有看到似的,向林媛儿行了礼,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向了房门,拉开门后,对夏嬷嬷点点头,又翩然走远了。 林媛儿甚至听到了陈婉之临走的时候口中哼着的小调! “哗啦!” 她用力一扫,桌子上的杯杯盏盏一下子被扫到地上,碎了满地。 林媛儿颓然地倒在椅子上,眼神望天,口中喃喃道:“我怎么养了这么一个女儿?我怎么养了这么一个女儿?嬷嬷,你说,我怎么就养了这么一个女儿?” 夏嬷嬷是才听到动静进来,哪里能够回答林媛儿的话?眼见着林媛儿是气的不轻,夏嬷嬷只好宽慰道:“小小姐怕只是一时糊涂了吧……” “我看她可是清醒的很……”林媛儿回想着陈婉之一直十分冷静的眼神,心中突然一片荒凉。她怔怔地望着屋顶,头脑一片空白,直到夏嬷嬷将她扶上了床榻很久很久,她也没能缓过神来。 金榜题名后,又是公主赐婚。 宋府这一次的宴席,整整摆了九日。林家大房众人,也跟着忙碌了整九日,才算是稍微能够歇一口气。恩,其他人能够歇息了,但林大夫人却还有一副重担,那就是宋阶的婚事。 虽然说公主成亲该如何如何都有定制,大部分也都有宗人府给操办了。但作为男方家,各种礼要不要采买?院子要不要翻修?宾朋的单子要不要拟?下人要不要训练填补?诸多事情,等等等等…… 而且,宋阶的婚事很急,圣旨一下,六个月内就要成亲。而这一次,景和帝给直接定下了日子,居然就在六月初十!离现在仅剩一个多月的时间!而宋阶那里,关于成亲的聘礼等等,从前几乎是什么都没有备下! 但是采买这一项,就足以让林大夫人头大如斗!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的银子再如何够,也买不到好东西啊!而且还要买配的上公主身份的好东西! 林大夫人哀声叹息,道:“能买到的,花大价钱也要买。一时买不到的,只能四处周转看看了。” “娘,你这些年不是给我们赞了不少好东西么?”林宜佳道:“大姐的不能动,我和三姐的,可暂时用不到啊。先紧着宋大哥用就是了。” 大显风俗,有女儿的人家,打从六岁起,做母亲都开始替女儿收罗着好物事,准备嫁妆了。 林大夫人道:“你们那些东西,娘心中早就琢磨了,真能用上的并不多……” 嫁妆和聘礼,还是不大一样的。 林大夫人有心要教女儿,尤其是要教大女儿,便一边诉苦抱怨,一边清点着能用的上的物事,一边说着里面的种种。 这个时候,宋阶几乎是跟着通报丫鬟前后脚进来,向林大夫人行了礼,又同林家姑娘点头算是见过之后,也不如何寒暄,直接呈给了林大夫人一个厚厚的册子,道:“师母,您看看这个,可用的上?” 林大夫人接过,才翻开看了一眼就两眼放光,一边往下看一遍问道:“哪家的?” “这是小北的。”宋阶补充道:“就是武兴候府的小北。我今儿碰上他,他就给了我这个,说是他自己暂时用不上,给我救急。” “怪不得这么多的好东西。”林大夫人点头道。 武兴候府本来就是富贵滔天的人家,又有一位长公主靠着。外面有钱买不到的好东西也都能弄到不少。而杨广北眼看就十五了,给他成亲用的当然是早早就备齐了不说,只怕还有多的。 册子很厚,林大夫人匆匆翻了一遍,心中大抵有了数,直觉得一下子就轻松起来。她合上册子,对宋阶玩笑道:“你同那位小侯爷倒是真要好,聘礼都肯借给你用。” 宋阶摸了摸鼻子,却并不尴尬:“这不是救急么……师母,您这是心中有数了?” 林大夫人点点头,道:“恩。这册子上怕都是武兴候府和长公主的珍藏,样样都是拿的出手的。” 林大夫人示意林慧佳起身,让宋阶坐到她的位置上去了,一边说道:“虽说南山你不缺银子,对方又是公主,但我们也不能弄的太过了。我盘算了下,从这册子里面匀出三五样稀罕的也就差不多了。其他的,稍微不那么稀罕难得的,匀出十来件也就够了。再其他的,我翻翻库房,再从几个大商家那里周转一下,时间上也来的及。” “师母您觉得合适就好。”听林大夫人这么说,宋阶似乎也轻松下来。 林大夫人也不耽搁,让人上了纸笔,让林慧佳当初研了磨,就在宋阶面前开始写起了他的聘礼单子:“活的天鹅六对,大雁六对……” 林大夫人写下的聘礼单子较为克制,并不一味的往上面砸银子。用她的话说,宋阶又不是什么特别显赫的出身,弄的太过了,难道要让人眼红不成么?虽说这聘礼表示的是对皇室的尊敬,但也要量力而行是不是? 林宜佳在那里瞧了一会儿后,便觉得有些无趣了。 她悄悄地退出了房间,想要到园子里走一走。安悯公主性格很好,又是瞧中了宋阶才应下的婚事,而宋阶又是会做人的,两个人的婚后生活,根本就不用外人操心,就能过的很好……(未完待续) 114 透露 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这让林宜佳心中说不出的惬意。 她出了松林院,沿着青石路随意地走着,不时地停下来,瞧一瞧这满府草长莺飞的勃勃生气,人便跟着不知不觉地放松了下来。林宜佳不怎么想回风荷坞自己的地儿去,想了想,突然想起似乎有一阵子没有给小李氏请安了,便转了身,踏上了往明经堂的路。 前世,小李氏是没有这个孩子的。而小李氏同林二爷之间的夫妻之情,也一直到最后林家出事故之前,才有了改善,而不像如今——听说,林二爷已经很久没有在姨娘处过夜了。 今生,已经同前世再不一样了。 林宜佳突然想起,自己似乎很久都再没有看到秦明远,想起秦明远了。前世的种种,也渐渐变得如同一场梦境,慢慢地氤氲开,看不清晰了。 “宜表妹。” 在离明经堂不远的地方,林宜佳迎面遇见了李月盈。李月盈笑意盈盈地过来,招呼林宜佳道:“宜表妹是来看姑姑的么?倒是不巧,姑姑刚刚觉的困倦,这会儿怕是睡下了呢。而且……姑父刚刚回来了呢。” “呀?”林宜佳道:“那真不巧。” “恩,姑姑的身子一天比一天沉重了,也越来越容易困倦了。”李月盈似乎有些感慨,道:“看到姑姑,才真心觉得,做母亲,是实在辛苦的很……” 林宜佳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坚持去明经堂,而是随着李月盈往回走。如今的李月盈,身上那种急切劲儿似乎已经不见了。此时,她穿一件藕荷色的薄衫,不过是戴了几件银首饰,浑身上下的气质也变了,变得更像林慧佳,素净而恬淡。 因为前世今生的种种,林宜佳并不是那种固执不肯改变看法的人。对于李月盈的改变,她当然是喜闻乐见的。 两个人随意说着话,不知怎么的,李月盈就说起了林家大姑奶奶来。 “……我一直以为,春归院是林府专用的温室呢。若不是听夏嬷嬷说,我还真不知道,原来陈伯母从前是住在那里的呢。就是宋府摆宴的那天……” 像是闲谈一般,李月盈说起了那天在春归院前面发生的事情:“……当时我真是吓到了,陈伯母怎么就能下的去手打婉表妹呢?我从前也有惹的我娘生气的时候啊,也没见我娘打过我……恩,宜表妹,你娘肯定也从没有打过你吧?” 林宜佳摇摇头头,一面揣摩着李月盈想要暗示的意思。李月盈说话的语气,更像是闲谈,但林宜佳却敏感地觉得,她绝对不止是闲谈而已。 不过,林媛儿会为了一点儿小事动手打陈婉之,的确出乎意料——大家闺秀的教育,从来就没有靠动手的!姑娘家身娇体贵,爱护还来不及呢,怎么能打!而姑娘们犯了错,多是面壁罚站抄书之类的惩罚手段吧…… 李月盈皱着眉头,似乎也是十分的想不通:“更何况,婉表妹也没做什么呀?不就是摸了一下那件衣衫么?陈伯母至于那么生气打她呢?” 是啊,至于么? 林宜佳不由的也琢磨开了。 李月盈叹息一声,道:“或许是那件衣服对于陈伯母特别重要的缘故吧。只是委屈了婉表妹,听说回去后哭了好久呢。我还想着第二日去看她,开解她一番,哪知道婉表妹第二天就没事了……” “婉表妹倒是心宽。”李月盈摇头道:“若换成是我,我指不定要闹几天呢。” 陈婉之绝不是怎么心宽的人。 林宜佳这么想着,便觉得李月盈同自己说这些是大有深意。但林宜佳却没有问,而是伸手摘了一片叶子,拿在手中把玩着,鼻子里还哼哼着什么小调儿,像是没有怎么听到李月盈所言的一副懵懂天真的模样。 “对了,月盈表姐,你还记得那天小叔父说的那个女扮男装上贡院的那个故事么?我听说,二叔父从中得到灵感,编了一出新戏了呢!名字叫‘女驸马’,你听说了么?” 对于林宜佳突然转变话题,李月盈微微怔了一下,摇头道:“刚刚姑姑倒是没有说起……不过,听起来倒是蛮有意思的……” 林宜佳却有留意到,李月盈的神色间明显有一些掩饰不住的失望…… 又同李月盈说了些话,两个人到了怡园,便分开了来,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回到风荷坞后,林宜佳越回想越觉得李月盈的话中透着很多诡异蹊跷之处,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突然,她仿佛想到了什么,脸色猛地一变,嚯的一下站了起来。 “蓝巧,去问问夫人此时正在住什么。”林宜佳吩咐道。 蓝巧应了声是,便走了出去。 林宜佳没有心思再坐着,只能在房间内不停地踱着步。好在蓝巧回来的很快。 “老爷同宋少爷去了前院书房,说是就在那里用饭了。夫人一个人用了饭后,到了几位姐姐,在库房里清点物品呢。”蓝巧的消息很细致。 林宜佳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坐了下来。蓝玉热了饭菜回来,林宜佳用了一些后,换了衣裳,写了几个大字静一静心,便睡下了。 次日一早,林宜佳带着蓝玉到了影姑姑住的小院里。 影姑姑的小院,在怡园的东北角落。小院很小,只有几间正房和当中一片空地,甚至连院名都没有取一个。影姑姑懒得取。 虽然林家姑娘们都没有间断地练着健身拳脚,但影姑姑并没有一定要求她们在她面前练习,平日里,她们也都是就在自己的练功房里活动活动,很少到这里来。 林宜佳来的时候,影姑姑正在打着太极,打的特别的缓慢些。 这一套拳林宜佳自然也会,于是便站在影姑姑身后,跟着影姑姑的节奏打了起来。太极拳,是越慢越难。平日里,林宜佳她们打的时候,可快的多了。这会儿,一套极慢的打法下来,林宜佳出了一身汗。 影姑姑这里当然也有几位姑娘们的衣服存放着。 林宜佳简单地沐浴一番,换了里面的衣服,同影姑姑一起用了早餐。 饭后,影姑姑端了一杯茶,身姿却是永远笔直,问林宜佳道:“说说,今儿找姑姑是干什么来了?” 林宜佳也没有虚话,直接问道:“姑姑,您说,咱们林府平日的护卫怎么样?” “不错了。”影姑姑点头。 “那如果一个人武功很厉害,比如说像姑姑您,能不能在不惊动人的情况下,进到林府来呢?”林宜佳又问。 昨晚,她突然想起,自己这个亲姑姑林媛儿,是为了什么突然之间被迫嫁给了陈真仪的。若她没有记错的话……景和帝似乎身手颇为不错?好吧,就算他比不上影姑姑,但他是皇帝,皇帝身边,总有能比的上影姑姑的高手吧? 影姑姑看了林宜佳一眼,道:“林府的护卫水平很不错,巡视站桩安排也都极其合理,很少有漏洞……就算是我,或者比我更厉害点的,也不敢说,能在不惊动人的情况下,进入林府中来。” 林宜佳不由皱起了眉。 若是不能进来,林媛儿又没有出去,那……说不通啊。 影姑姑看着林宜佳一会儿,抿了一口茶水,道:“但最近,府上因为抽调了大半的人手去了宋家……林府的守卫就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啊。这样啊。”林宜佳心中一惊:李月盈所说的那些古怪,不正是宋府宴客那一天发生的么? 林宜佳得到答案,心中的阴影越来越重,便没有在影姑姑这里多待,匆匆地赶往了松林院。 松林院,林大夫人正在接见管事们。 ——宋府往日的下人实在少的很。这宋阶要大婚,府上那点儿肯定不够用。牙婆那里人很多,但哪里能一下子就合心并且一下子就上手担任重要职责的?还不是得林大夫人操心着训诫…… 所幸,林大夫人做事一向极有效率,连带着府上的管事们也都特别能干。将属于个人的事情吩咐了下去之后,林大夫人便打发了管事们,回头问林宜佳道:“小六,你有事儿?” 看来,自己养气的功夫还是不到位…… 林宜佳心中嘀咕了一句,面上却是肃然起来,让所有人都下去后,才对林大夫人低声道:“娘,我有话要说。” 林大夫人见状,便换了个位置坐了,才问林宜佳道:“怎么了?” 林宜佳便将李月盈所言细细同林大夫人复述了一遍。林大夫人何样人物?她听着听着,便微微变了脸色。再听到影姑姑的所下的判断之后,林大夫人的眼神一下子锐利起来。 待林宜佳说完,林大夫人却是叹息一声,问道:“这么说,小六,你居然知道你姑姑从前的事情了?你怎么知道的?” 林宜佳哑然。 她怎么知道的?她当然是在前世嫁人之后听秦老夫人说起过的。她记得,秦老夫人说起时候,那眼中的惋惜和暗里所带的嘲讽呢……(未完待续) 115 正当时 所幸林大夫人也不过是随便一问。 她叹息道:“从前那些事情,我只是跟你大姐姐说了一说,却是没有告诉你和你三姐姐。倒不是因为忌讳秘密啊什么的,恩,当年的事情,盛京多少老人心中都是有数的,想要隐瞒,又怎么瞒的住?只是因为涉及到上面那一位,平日里才少有人敢议论罢了。” “因为你大姐姐出嫁在即,嫁的又是那等人家,进宫的机会怕是少不了,所以娘才在你姑姑来到之后,特意跟她交待的一番。”林大夫人揉了揉太阳穴,难得地露出些烦躁:“这种事情,这种事情!唉!老爷子就不应该答应让大姑奶奶回来!” 若林媛儿真的同那位旧情未断…… 麻烦,当真是天大的麻烦。 林大夫人沉思了一会儿,便对林宜佳道:“小六,娘不管你猜到了什么,都不是现在的你该关心的。小六,你以后千万注意离你姑姑远一点儿,尤其是不要自作聪明地去查探所谓的秘密,知道不知道?” 林大夫人此时表情十分的严肃。她实在是怕自己这女儿因为好奇心或是什么的,自作聪明不知深浅地涉入到这样的事情中去。若真的是……连她自己都不敢有所动作,小六可别到头来害了自己! 林宜佳点点头,道:“娘,您放心,我不会再关注了,也会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娘,那一位,他是什么样的人?” 林大夫人得到林宜佳的保证,又看她好奇,便回答了她,道:“小六,你也渐渐大了,娘就告诉你……那一位,当年能从劣势中取胜,想当然就是一位厉害角色。总之,关于他的事情,我们都不要参合的好。” “那……姑姑呢?”林宜佳为难地道:“难道就任由他们……” “待你父亲回来,我会同他商量着,替林府再增加些守卫人手。”林大夫人道:“怎么的,也要你们这些姑娘家安全才是……” 林府守卫严了,那个人若还想着私会,定然要想其他的办法。恩,只要不在林府,所有人也就无所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道就是了。林媛儿已经是陈家人了,那个人纵然心有不甘,又能怎么样呢? 林大夫人说的轻松,但其实她心里却一点儿也不轻松。 她那样说,只是安慰自己的小女儿罢了。实际上,事情怎么能是简单增加一下守卫人手就能彻底解决的呢?若她真是那么想,那也太天真了些…… “当年,老太爷弄的也不是个事儿。” 待晚间林世卿回来,林大夫人向他说了说事情,便向自己的丈夫抱怨道:“只想着林家不要参与皇储之争,想着将小姑嫁人了事,却不想想,若是得罪了新皇帝怎么办?横刀夺爱,一般男人都忍不了,更何况还是那一位?” “那一位还算克制,十几年既没有找林家麻烦,也没有去找陈家麻烦。”林大夫人眉头皱的很紧,手上一个手绢也拧成了几朵花:“后宫佳丽无数。若是小姑不回盛京,那一位只怕也难得想起那一段往事来。如今小姑回来了不说,相貌还完全没有变化一如当年的样子不说,成熟的风采甚至比当姑娘时候的青涩还诱人一些!这样的旧情人出现在面前,若是那一位还能忍得住才叫见鬼了!” 若林媛儿不是那么美了……男人么,纵然年轻时候动过心思,见到伊人珠黄,怕也不过是心生感慨一番,至多会生出些怜悯从而对其照顾一些了事……但现在呢,偏偏林媛儿的风采更胜…… “听月盈向小六描述的,只怕那一位已经来到林府同小姑见过一次了!”林大夫人当真是心烦无比,咬牙切齿道:“唉,这都是什么事儿!老爷子真是太大意了!” “以爹的性子,哪里会想到会有这么多?”林世卿不免替林老爷子分辨一句:“再说,近二十过去,儿女都成人了,他才没多想么?” “他走南游北这些年,怎么就没有到福州去看看自己的女儿是个什么样的妖孽,快四十的人了,却还跟双十年华的大姑娘似的!”林大夫人又叹息一声。 林世卿却是瞧着她笑了起来:“我怎么觉得,荣卿你这是在羡慕嫉妒呢?” 林大夫人闻言,狠狠地瞪了自己的丈夫一眼。 林世卿立即又道:“不过荣卿你也用不着这么羡慕嫉妒,你自己不也是没有怎么大变化么……还和从前一样呢。” 林大夫人听了,心中不免一甜。她睨了一眼自己的丈夫,道:“我跟你说正事儿呢。” 林世卿笑道:“我说的也是正事儿啊?” 不待林大夫人羞恼,他便正了脸色,凝眉道:“这事儿,的确很烦。媛儿她当年毕竟也是倾心于他的,说不得会走了糊涂路……若真到了那一步,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将林府守个通透,逼那一位想解决的法子罢了。” “至于其他的……”林世卿道:“正如你所说的,那一位是相当克制的人,应该不会对林府,或者对于陈家其他人明着如何。因为是那一位,我们实在不能如何干涉……” “麻烦。”林大夫人郁闷地道。 这一对夫妻商量来商量去,也没有想出什么好法子来。此时不同当年,再想送林媛儿远离盛京是绝不可能了,那就等于公然反对那一位……唉。 他们两人还不知道的是,就在此时的荣禧堂林媛儿所住的东厢房,让他们烦恼的那一位,又来了。 林媛儿的房间内并没有点起烛火。只是房间正中,却有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正发着莹白柔和的光。所有的门窗都闭合上了,也挡住了门外淡淡的月色。 “媛儿。”景和帝挺拔的身体从暗影中缓缓走了出来,他伸开双臂朝着林媛儿道:“媛儿,到朕……到我这里来。” 林媛儿却猛地后退一步。 “你还来做什么?”林媛儿的声音中透出点儿凄苦:“我们……已经过去了。” 景和帝闻言一步就到了林媛儿身边,不容拒绝地将林媛儿紧紧搂在怀里禁锢住,道:“朕不许你这么说!媛儿,从前朕无时无刻地想念你,上次之后就更加地想念你了!后宫的那些女人们,朕只看上她们一眼,就觉得厌恶!她们连你的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你……” 景和帝先是在林媛儿耳边倾述着低语着,之后又不断地在林媛儿面颊上玉颈上亲吻着……渐渐的,一道红色的薄纱罩上了那颗明珠,房间内只剩下低低的喘息之声。 而此时,荣禧堂墙下的阴影之中,却有两个人在相持着。 “师姐?”说话之人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就是他身边功夫最厉害的?”说话的竟然是影姑姑。只听她点头道:“不错,做了皇家侍卫。倒是个好差事。” 影姑姑对面之人,正是景和帝带来的亲卫。这名亲卫正值中年,相貌普通偏上,身材却是显得有几分矮小。此时,他面上露出几分尴尬,正想解释什么,却见影姑姑挥了挥手,于是又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只听影姑姑道:“你来见你,只是想让你劝劝你的主子。他是皇帝,能不能不要干这种偷香窃玉的勾当?难道这种夜会偷情的事情格外地刺激格外地有趣不成?” 那亲卫面色一变,尴尬地道:“师姐的嘴巴还是不肯饶人。” 影姑姑没有理会他这句话,继续说道:“要么,他自己想想法子金屋藏娇,要么,就彻底放弃……恩,这是最后一次了。下一次,若他再这么来林府,我保管在他行好事的时候放上一把火!你了解师姐,该知道师姐做不做的出来吧?” 那亲卫苦笑:“他是皇帝……师姐,你能不能不要这么……” 影姑姑却不再说话,瞥了一眼林媛儿的房间,身形一闪,便不见了踪迹。留下那亲卫在原地面色发苦,不住叹息。 纵然功夫高如影姑姑和这名亲卫,也没有发现,在林媛儿东厢正对着的西厢,有一双眼睛正不动声色地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陈婉之放下手中的长筒型物品,将其拿在手中一只手把玩着,一只手支着腮,目光在黑暗中闪烁不定。 陈婉之极有耐心,在窗边坐了很久。父亲母亲都不肯告诉她从前的事,但林老太太却是十分乐意地同陈婉之说了一说。因而,陈婉之很容易就从林老太太那里知道了想要知道的一切。 “……婉之,若不是……你今日也是金枝玉叶,尊贵无比……” 林老太太的话在陈婉之头脑中响过一遍又一遍。她一直都知道,母亲对父亲是有一些怨恨的,虽然母亲一直极力掩饰着隐藏着。她也知道,母亲那样的身世出身会嫁给一无是处的父亲,其中肯定是有原因的。这原因,陈婉之想过许多,她甚至觉得,或许当年母亲是被父亲先占了便宜没有办法了才不得不下嫁…… 她从未想过,真相居然会是这样!(未完待续) 116 要求 这个真相,震的陈婉之好多天都魂不守舍的。 她借口身体不舒服,让自己的丫鬟替自己向先生们请了几天的长假,在房间里“昏睡”了几天后,总算是一点一点地有了精神,双眼中的光彩一天比一天明亮起来。 然后,她便如常地上学做功课。下学的时候,她赖上了林敏佳,从林敏佳的收藏中软磨硬泡地借来了一副单筒望远镜。这种神奇的能够看很远的东西,从前陈婉之是不知道的。她还是到了盛京之后,从林家大房三姐妹那里听说了西洋的诸多奇妙事物,参观了她们的收藏才涨了见识的。 说到这里,不得不说一下的是:陈家的一对夫妻,无论是陈真仪也好,还是林媛儿也好,都没有在儿女上面放太多的心思。两子一女,从一生下来,就交给了奶娘和一班下人们照顾,长大一些便请了先生进学……陈真仪这个做父亲的,心思全部放在了林媛儿身上,纵然喜爱他和林媛儿的孩子,但也是将孩子们放在了次要的位置,花的心思也是有限;而林媛儿这个母亲呢?几个孩子,她抱的次数,只怕数都能数的过来吧…… 话转回来。 陈婉之拿到了这个宝贝,便开始时刻留意着自己的母亲。 今日,她终于又在母亲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奇特的表情,似乎是期待,又在纠结,又想抗拒,又……陈婉之心中有了数,一入夜便将所有的丫鬟们都打发走了,自己坐在窗前等着。 她等到了。 荣禧堂的院子中间是一大片平铺地,并没有种植枝高叶大的树木,只不过是摆了一些应景的盆花。四月里,十多盘牡丹正开的热闹,让这个大院子多了几分鲜艳的颜色。 这种开阔的环境,给了陈婉之大大的方便。她只是微微调试了一下望远镜,虽然只有微微的月光和廊檐下吊着的几盏灯笼,她也轻易地将对面的动静看了个清清楚楚。 陈婉之眼睛眨都不眨,终于没有错过有一位高大的明显是男子的人推门进入母亲房间的那一幕。那个人走的那样从容不迫,仿佛就是在自己家里一样。这让陈婉之心中生出了许多古怪来。 陈婉之坐在窗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凉了的茶水,慢慢啜完,心情也慢慢地平复了。 对面,窗户又开了。 陈婉之站起身,等了一会儿后,也拉开了自己的房间门,沿着廊檐下的阴影悄悄地走了过去。 “笃笃笃” 陈婉之轻轻敲了三下房门,不紧不慢的。 “是谁?”林媛儿的声音有些颤。 “娘,是我,婉之。”林婉之平静地道。 等了片刻后,林媛儿的声音才又从房间内响起来:“婉之,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情么?娘已经睡下了,有事儿明早再说吧。” 陈婉之嘴角撇了撇,轻声道:“娘,您不用骗婉之了。婉之都瞧见了,您根本就没有睡呢。” 房间内一阵沉默。 “娘,您还是给婉之开门吧。”陈婉之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其中似乎还带着一种轻松的笑意。 终于,房间内一阵轻微的簌簌声之后,房门微微“吱呀”一声被拉开来,林媛儿脸色十分难看地出现在了陈婉之面前。 陈婉之对自己的母亲乖巧地笑了一笑,绕开她,轻盈地步入了林媛儿的房间里,也不说话也不站定,却是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 那颗夜明珠上的红纱已经被扯了下来。那片红纱,就那么落在桌子下面的地面上,无人过问。 “婉之,你怎么这会儿来了?” 林媛儿尽量放平自己的声音。、 陈婉之含笑转头看她,突然抽了抽鼻子,用力地嗅了嗅。这个动作让林媛儿脸色猛地一白,随即又不受控制地充了血。长长的指甲差点儿将她自己的手心给掐破了。 “娘……”陈婉之终于找了个地儿坐了下来。她一只手捧腮,一只手在桌面上轻轻地敲。“您知道义成公主吧?” 义成公主是大显太祖时候的人物。只是,她并非皇室出身,本来不过是一民女,因为机缘巧合得了当时皇太后的眼缘,被当时的皇太后认了义孙,先是封了义成公主,被赐婚于一位少年将军,出嫁的时候,又晋升成为了义成公主。 这少年将军就是上上一代的东平候。东平侯是盛京名门,林媛儿小的时候甚至还见过垂垂老矣的义成公主……林媛儿一时疑惑,问道:“怎么说起这个?” 陈婉之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着林媛儿,认真地道:“娘,我也要成为一位公主。” “婉之,你说什么?”林媛儿很是吃惊,下意识地皱眉道:“你怎么能有这么大胆的想法?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陈婉之摆弄起自己的手指,认真地说道:“娘,您觉得很大胆么?可婉之却不觉得啊?民间出身的公主郡主什么的,又不是只有义成公主一位,历史上可有不少呢……我想成为一位公主,又有什么难以置信的呢?” 林媛儿深吸一口气,正想说话,却被陈婉之挥手打断:“娘,总之,我不管您用什么法子,反正您要做成这件事情好了……恩,夜深了,娘您好好休息吧,我走啦。” 陈婉之轻盈地起身,神色愉快地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她走出去之后,林媛儿终于失态,萎顿地倒在椅子中,对着房间里的空气,幽幽说道:“你都听见了吧……我,你……唉!那个丫头,一定是什么都知道了……” 林媛儿凄然一笑:“这叫我以后还怎么有脸,有脸……?” 景和帝慢慢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他揽住林媛儿,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玩味地道:“你这个女儿,长的倒是和你一模一样。恩,瞧着还有些小聪明呢。” “你什么意思?”林媛儿心中一惊,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景和帝却是将她的头微微用力压下,让她埋首在自己胸前,道:“媛儿,你说,朕该拿你那位夫君怎么办呢?朕一想到他名正言顺地占有了你十几年,以后也能够名正言顺地继续占有你,朕就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了!” 景和帝说这句话的时候,语音轻柔低缓,却带着令人心颤的气息。那一个个的“朕”字敲在林媛儿心上,这才让她猛然发现,这位此时深情霸道地搂着她的这个男人,已经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他,而是一位金口玉言的九五之尊了! 他想要让谁死,谁就必须得死! 这个认识,让林媛儿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声音也变得有些低沉奇怪了。“你,您……放过他吧,他好歹是几个孩子的父亲……”而且,这些年来,当真是对她非常非常地好…… 没想到,她的回答,却换来景和帝一声冷哼。 林媛儿这才意识到,几个孩子,可都是她同陈真仪一起生活的证据……但是……林媛儿这个时候头脑中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才好了。她被紧紧地贴在他身前,被他滚热的身体烫着,又听着他那强有力的心跳,又想起少女时候的种种甜蜜……但眼前偏偏又出现了陈真仪痴情的眼眸…… 林媛儿突然流下了眼泪:“你难道是想逼死我吗?若是他死了,那人人都能知道他为什么死了!到时候,我的脊梁只怕都要被人戳断了,哪里还有脸面活着?我将身体给你,我不后悔……可是我……我……” 她到底是受过教育知道礼义廉耻的女子! 如今,她……看看她做出了什么事情……而且,还被自己的女儿给发现了…… 她这一哭,景和帝便也软和下来。他轻声道:“媛儿,你别哭了,哭的朕的心都乱了。好了好了,朕答应你,不取他性命便是了……” 林媛儿的哭泣才渐渐小了下去。 “不过,朕决不能留他在盛京,留他待在你左右了!” 景和帝说罢这句话,便再不谈论与陈家相关之事,只是情意绵绵地呢喃起思念来。林媛儿虽然心忧女儿所提之事,但此时并不是提的时候——她几次想要说起,终是没有说出口。 待他走后,林媛儿清醒少许,一想起“千刀万剐”“不能留在盛京”这些话,又加上陈婉之的要求,心中一直很是不安。若不是怕引人起疑,她都要茶饭不思了! 幸好,人前的陈婉之,并没有说出任何相关的话语,或是作出任何不恰当地暗示来。她的笑容依旧好看,言谈也依旧十分的得体,正是大家闺秀的样子。 第二日傍晚,陈真仪突然来到荣禧堂,隔着门向林老太太问了好之后(林老太太一直不愿意看到这位女婿,当然不会私下见他),找到了林媛儿。 “我不能进去坐坐么?”陈真仪祈求地看着林媛儿。 林媛儿眼睛一垂,开口道:“请进吧。” 陈真仪面色立即就露出几分欢喜,却很快又黯淡下来。他跟在林媛儿后面进入了林媛儿现在所在的房间,不由的四下看了看——这还是他第一次走进这间房子。 夏嬷嬷替陈真仪斟了茶。 “你有什么事么?”两人坐了片刻之后,林媛儿淡淡地开口问道。(未完待续) 117 任命 “我要走了。”陈真仪轻声道。 林媛儿闻言并没有放在心上,接口问道“是么?宅子买在哪里?多大的?” 陈真仪摇摇头:“媛儿,宅子还没看到特别合适的。而且,我要离开盛京了。” 林媛儿这才惊讶抬头,心中升起一丝不悦,蹙起眉,脱口道:“我们来之前不是说妥了要在盛京定居的么?这才多久,你就要回福州了?要走你走,我不走。” 最后一句说完,林媛儿突然又想起这些日子的混乱难堪,几乎有一瞬间想要跟着陈真仪远离盛京,远离这个是非纷扰之地……但她却只是轻轻咬起了唇,没有出声。 陈真仪眼中流露出一丝失落,低头道:“是我自己要离开盛京。” 林媛儿总算察觉到了异常,微微坐直了些,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真仪道:“我有举人功名在身,这媛儿你是知道的吧?” 林媛儿点点头。 当初,陈真仪正是进京赶考的举子,偶遇了林媛儿,几经波折之后,才将林媛儿娶回了福州去。那一科,他当然没有高中。而至那之后,他就一直在福州守着林媛儿,再没有入京会试过。 “当年,中了举之后,按例,我也在官府里备了案。”陈真仪的话中有些苦涩。他苦笑道:“三天前,我接到了吏部的委任书,委任我到西北的一个小县城做县令,七品官。” 林媛儿立即明白了什么,脸色不由的变了变。 举人虽然有了做官的资格,但全国举子万千,大显哪里有那么多的位置给这些举子?他们在备用官员申请上留了名,若不是用心打通关节找准时机,只怕一辈子也等不到朝廷委派的任命书。而现在呢?吏部居然找到了十几年前留下申请的陈真仪,而且还直接给了他一个父母官做!要知道,就算那些上下活动的举子,初次授官几乎都是没有品级的最低微的官位!而县令是七品! 这里面若是没有蹊跷,那才有鬼了! 偏偏呢?陈真仪根本就没有做官的心思,早已将当年那份申请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更别提会有找关系送礼请客这一类的活动了! 陈真仪当然注意到了林媛儿的表情变化,双眼中满是痛苦。他闭了闭眼,像是在问林媛儿,又像是在喃喃自语:“是他的意思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连安之都已经九岁了,他……” “我就说,我们不该到盛京来……” 乍一接到这个委任状的时候,陈真仪吃惊之余,当即就想要拒绝。但他没想到的是,接见他的,有一位吏部官员的同时,还有一名内侍。看到了那名内侍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陈真仪当时脑袋就轰隆一声,然后……然后,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吏部的意思,当然是不容他拒绝。 陈真仪从吏部衙门出来后,胸中憋着一团火,一口气走回林府,闷头走到了荣禧堂……但在荣禧堂前面,他退缩了。他想要质问林媛儿,心中却明白自己根本就没有开口的勇气…… 三天了。 辗转煎熬了三天之后,陈真仪才敢出现在林媛儿面前,也才能像现在这么,显得十分的平静,没有愤怒地咆哮起来。 林媛儿手指发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咬住了唇。 陈真仪深吸一口气,目光深深地看着林媛儿。林媛儿仿佛觉得,那眼中,有无边的涌动的痛苦要将自己深深地淹没,窒息不能呼吸。 她错开了目光。 陈真仪闭了闭眼睛,将那些痛苦都掩饰了去,轻轻地道:“媛儿,原来你们已经见过面了……” 林媛儿下意识就要否认,陈真仪却又开口道:“媛儿,你知道么?从前,但凡我提起你和那个人,但凡我提起一点儿,你虽然不会跟我吵,但你都会明显生气的很多天不理我,不准我踏进你的门……我还记得,最多的时候,你整整三十八天没有看我一眼,只当我是空气一般……” “但今天呢?” 今天,陈真仪说了这么多,林媛儿却几乎没有什么反应……至少,她不是在生气…… “媛儿,你心虚了。”陈真仪说完这几个字后,他站起了身,道:“任命书上规定,我必须要在一个月内到任。去掉路上的时间……我后天一早就要动身了。媛儿,若是……我希望你到时候能送送我……” 陈真仪这个请求当真是十分的卑微可怜,但偏偏又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说罢之后,他便转身,离开了房间。起初,他走的非常非常缓慢,仿佛自己的身体突然有千斤重似的。终于踏出了房门后,陈真仪顿了一顿,然后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林媛儿坐在那里,始终都没有说一个字。 陈真仪要离京赴任,这个消息一传来来,就震惊了林府众人。而敏锐一些的,震惊之后,便瞧见了彼此眼中的异色,识趣地闭上了嘴。 本来,这样的离开,是要设宴践行的。 林府在当晚也安排了宴席。 席间说说笑笑的,倒也热闹。只是,男人们都只说了些西北那里的风俗地理,或是为官治民的经验之类的,林家人没有一个人开口说“道喜”,只有陈家的陈清之和陈安之不明就里,举杯恭喜了他们的父亲。 席间,林老爷子喝的伶仃大醉。 他挥舞着手臂,指着头顶,醉醺醺地道:“我就知道,那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哈!看他玩的这是什么玩意儿!那个时候,我看到他,就觉得他不是好东西!” 说罢,林老爷子又用力拍了拍陈真仪的肩膀,突然间老泪纵横:“我当真是不知道,我选了你,最后会害了你……都怪我啊……早知道……早知道……” 早知道,林家不也一样不会将女儿嫁入皇家么! 陈真仪扶着林老爷子,神色复杂地向女席那边看了一眼,对林老爷子说道:“父亲您不必如此……就算当时知道会有今天,我想,我也是愿意的。” 林老爷子闻言,却是哭的越发地厉害了。 陈清之和陈安之这才觉得这践行宴席似乎有什么不对劲儿——林老爷子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他总不是欢喜地哭了吧?! “表哥,外祖父为什么……”陈清之问林家寒道。 自从陈真仪突然要外任的消息传开之后,林家上下大大小小就都被长辈告知了当年的往事。但陈家几个孩子,却显然还是被瞒在鼓里的。 林家寒正犹豫着不知道怎么说,便听林世卿开口解释道:“你们的父亲当年也是少年举子,中举的时候也还不过二十呢。虽然他第一次会试没有成功,但多参加几次,肯定有榜上有名的那一日。但是呢,他因为娶了你们母亲,之后再没有进京赶考了……所以,老爷子才会责怪自己耽误了你们父亲……” 这样的解释,勉强能够说通一些。 陈清之兄弟就算再有疑问,但总不好此时刨根问底,只能暂时闷在心底,等回头询问自己的父亲了。 这边女席上,林老太太难得的露出了几分笑意。她笑眯眯地对林媛儿道:“这下可不是很好么?他做了官,几个孩子也就都成了官家出身了。以后谈起婚嫁来,好处那可就不是一星半点了!” 林媛儿敷衍地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李月盈悄悄地捅了一下陈婉之:“老太太说你呢……唉,婉表妹你如今是官家小姐了,以后自然是……可我呢,只有两个哥哥,还都是指望不上的……” 陈婉之闻言,脸色露出一些笑意,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眯了眯眼。她眼波一转,低声对李月盈道:“月盈表姐,你如今可也住在林府呢。恩,以后呢,有我们这些姐妹帮衬着,你还担心什么?” “婉表妹说的是。”李月盈低笑应着,心中却是琢磨开来—— 陈婉之这句话流露出来的意思,可是将她这个七品芝麻官的女儿与林府的女儿并列了!恩,就算她生的很漂亮,但一个七品官的女儿,难道还能嫁到郡王府不成么? 陈婉之若不是不知道天高地厚,那她……的自信源于何处呢? 林宜佳没有听到这两个姑娘之间的咬耳朵话,但林老太太说那句话的时候声音特意还放大了些,在座上的所有人可都听到了。林宜佳听在耳中,心中除了叹息,还是叹息——真是觉得无话好说了…… 林宜佳同林慧佳坐在一起的。 林宜佳极小声地问道:“大姐姐,你说,婉表姐他们的婚事,会顺利么?” 有心的人,当然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可言说之事。这样的话,真的有人愿意同这样麻烦的家庭结亲么?就林宜佳想,林大夫人肯定是不愿意的…… 林慧佳抿了一下唇,小声说着自己的看法:“我觉得,还需要等等看。若是以后那一位又有什么动作说明看重姑姑……那个时候,多的是投机钻营之辈想要攀附上来吧。” 林宜佳点点头。 只是,若真到了那个时候,姑姑还住在林府,好么?(未完待续) 118 圣意大选 陈真仪出发的极早。 天才刚刚有些发白,负责打扫的仆人们才睡眼惺忪地起来干活儿,陈真仪就已经收拾完毕,想要赶在城门初开的第一波,出发了。他走的那么早,头天又没有像众人公布时间,以至于像林宜佳和林家康这样的小辈,纵使有心想要送他出门,也没有赶得及起床。 林宜佳后来听说,自己的姑姑也没能赶的及。 这个消息,听得林宜佳心中有些发酸。在她看来,像陈真仪那样的,实在是很好很好的夫君了——那样的一心一意,这世界上,有几个男人能够做到?而那一位呢?三宫六院,妃嫔无数了吧……不过,林宜佳也明白,感情的事情,那是没有道理可言的。自己的姑姑心中一直至始至终念着的是那一位,对姑父几乎只有厌恶之心……唉。 那么,姑父能离开盛京,不用待在这里遭受人们的异样目光,不用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一些事情……能避开来,也算是不错了吧。 林宜佳没有能多多纠结这件事情。 因为宫中突然传出一道圣旨,惊动了整个盛京城,又以极快的速度,轰动了整个大显。 五月初一,圣旨下,天下选秀。 ——沉寂了两届,也即六年之后,后宫又要大选了。 这份旨意,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景和帝即位十三年,仅仅进行了两场选秀。景和元年那一次的规模很小,仅仅是通过一场赏花宴遍邀了盛京适龄的闺秀,从中甄选了一共八名闺秀进行了不同程度的册封,比如说,三皇子的母妃德妃就是当年的佼佼者。景和四年和景和的选秀规模也不算大,只是按照正常的选秀程序进行罢了,册封的人数也多了几名,一共是十二名秀女住进了储秀宫。这之后,本来景和七年也应该有一次大选,只是景和帝找了个理由推却了。 而这一次的选秀,规模空前——全国范围内,但凡家中三代亲人中有七品官位以上的官家小姐,年龄在十二周岁到十八周岁之间,未曾定下亲事的,无论嫡庶,都在应选之列! 可以想象,这将会是多么浩大的一个工程! 虽然这一次大选肯定不止是充盈后宫,也有替几位已经成长起来的皇子选妃的意思……但……这样的选秀规模,是大显开国百余年从未有过的! 这也就意味着,林府如今所住的姑娘们,除了冯梦云和待嫁的林慧佳以及林诗佳,其他六位姑娘都要去参加选秀! “这……会不会太夸张了些?”林大夫人直皱眉头:“十二周岁也未免太小了些,就算是中了选,又能做什么?难道要在后宫中养个三五年么?可后宫那种地方,十个好姑娘进去,最后能留下一两个就不错了,她们等的到长大么?而且,一个官宦之家,适龄的女儿哪家没有三五个?若是一窝蜂的都要去应选,那成什么样子了?!往年的规矩,一家也不过是出一个参选名额……怎么今年……” 林大夫人心中嘀咕:景和帝脑袋坏掉了么? 夫妻一二十年,林世卿其实大约知道自己这位妻子在心中嘀咕着什么。只是,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心思就这一点同妻子调笑了——他实在是心不能安。 林家祖训,林家女儿不入后宫不入皇子府。 想想之前,林媛儿同当时的三皇子显然的极为相合,以林家人疼爱儿女的心,也同时狠绝地拆散了他们,将林媛儿另嫁了他人……但这次又与那会儿不一样。这是选秀,是圣旨!若万一林家四位姑娘有人中了选,那时候不进宫就是抗旨不尊! 那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真到了那一步,林家能抗旨么?虽然林世卿很想,但答案显然只能是——不能。 林世卿微微叹息,道:“现在要紧的,是赶紧想个法子,怎么能让几个孩子不去选。” 林大夫人正色道:“法子并不是没有。只是,世卿,咱们府上可是有四个丫头要去的!我们所谓的法子,一是赶紧找个人家说已经定了亲交换了信物;再有无非就是扮丑,装病之类的借口。但四个孩子若同时都不能去应选,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景和帝说我们林家看不上你们皇家一个丫头都不想给你们选吗?” 这就是打脸了! 林家十八年前就在这个问题上给过当年的景和帝脆生生的一巴掌!若在从前,景和帝政务繁忙又不缺各种美丽的女人,未必想的起来林媛儿,他也就未必会愿意想起当年的痛。但此次林媛儿回到盛京,两人一相逢,他若心中没有怨怒才叫见鬼了! 而此时,若是林家再一次将所有四个姑娘都找借口不入选,那景和帝会怎么想,难道还用问么?! 当年打脸的时候,那会儿他还是一位不算太风光的皇子。可如今,人家已经君临天下十三年了!是手握天下权柄的帝皇了! 当年,林家有文显公,那是帝国重臣帝国老臣,不用太顾及一位皇子。恩,甚至,林家当年那么绝然,还告诉了当时的皇帝,说,看吧看吧,我林家只忠于君,是纯臣……还能得到当时的皇帝的信任和赏识呢……而现在,文显公已经故去近二十年,林家在官场上也就只有一个四品…… “三个找借口推掉,一个去选。”林世卿看的明白,也不再拖拉不决:“敏儿年纪到了,说已经定亲说的过去。其余,宜儿……和音儿唱儿……” 他当然也想给自己的小女儿也弄下来。但问题是,林二爷和小李氏会怎么想?两个姑娘又是怎么想的?付姨娘的心中有没有什么盘算? “我们是对着落选去的。”林大夫人道:“若是有谁想岔了,非要那荣华富贵,那就不好了……所以,这个人选怎么选,还要斟酌。” “那她们几个,就等几天看看再说。”林世卿挥了挥手,揉了一下眉头,问林大夫人道:“现在说敏儿……你那里,有没有什么好人选?这事情闹的,若是早几天,把敏儿给了宋阶也算是不错了……这一时半会的……” 林大夫人不怎么愿意将女儿嫁给宋阶,林世卿却一直觉得宋阶还是很不错的人选——知根知底的,人品才学都很好,而且因为自己的原因,肯定会对“师妹”很好……不过,在女儿的婚嫁上面,他还是愿意尊重自己妻子的意思,并非一定要将宋阶变成自己的女婿不可。 说到宋阶,他又想起自己还有两位学生。 魏尘是庶子,这倒不是关键,关键在于他的那个家很有些麻烦;而秦明远又…… 林大夫人当即道:“我这里有两个合适的,你且听一听。” 她正色道:“前些日子在宋府,我们娘几个倒是也接待了几位夫人。其中有一位正是窦家的二房夫人,她的丈夫是窦连理,在任大理寺卿……” 林世卿点了点头:“他我倒是碰过几次面,听说为人正直却又能变通,能力也不错。将来应该能升上几升。窦家清贵世家,家风也不错……是哪个孩子?” 林大夫人道:“是他们的嫡次子,叫窦立白。他今年才十五岁,才中了个秀才,还没有来得及参加省试和会试。据窦二夫人自己说,那孩子性子偏安静,是十分温和的一个孩子,从来都没有发过什么脾气……而窦二夫人自己说,她是看中了敏儿爽利爱闹的性子,觉得这两种性子的孩子在一起,才彼此互补,容易将日子过的好。用她的话说,儿子已经够安静了,若是娶的儿媳的性子也是娴静的,那小两口一天是不是就不说话了?” 窦二夫人说话有趣,而这最后的见解也颇对林大夫人的口味,所以,林大夫人就将这事儿放在了心上。以她本来的意愿,也是想要替林敏佳找一个性情温和肯包容的夫君……只是,最近事儿实在太多,她一时还没有顾得上进一步呢。她原来觉得,林敏佳年纪还小,那位窦立白的年纪也不大,慢慢来不急,但没想到,一下子就急的很了。 “听起来还不错。”林世卿想了一会儿,问道:“还有谁?” “还有,你也认识,曾经还要拜你为师的,康永同那孩子。”林大夫人脸上有了点点笑意:“那孩子我们也都是了解的,各方面都不错。而且,说是在广州时候定下的,更说的过去。而且,据我看,永同对咱们敏儿似乎有那么点儿意思,只是敏儿挺迟钝的,完全没有察觉。之前,我是想着,盛京和广州相隔万里,而且孩子还小……可是眼下,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而且,林大夫人一直想替林敏佳找的是一个温和肯包容的夫君……而康永同呢,却同样是一个爽朗而且还有些粗犷,也就是大大咧咧的性子…… 林世卿倒是点了点头。 天下做父母的,若不是有不得已的原因,谁又舍得女儿远嫁他乡。(未完待续) 119 反应 林宜佳听到了选秀的消息,不由怔愣了许多。 十二周岁,居然将自己也包括进去了……林宜佳一个人坐在秋千上慢悠悠地荡了很久,才叹了口气起身,回房间了。 次日,林家住着的众位姑娘不约而同地早早到了学堂上,也都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安静的等待着先生开课。离上课的时间还有一刻钟呢,若往日这个时候,姑娘们就已经在一起交流着针线啊首饰啊各种消息啊什么的了,但今天,大家都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林宜佳也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没有去找谁聊天。 在她眼中,自己的亲姐姐林敏佳明显是有些烦恼的,但这种烦恼又没有到惶惶难安的程度,显得有几分漫不经心——以三姐姐的性子,大约对选秀的认识还有些不够清楚吧…… 林音佳一直在走神,秀气的眉头一直皱在一起。 林唱佳却是十分的烦躁,坐在座位上不停地动来动去,像是下面有钉子似的。 其他人……陈婉之的脸色的笑意一直没有褪去,神色间仿佛有几分得意,但又有一些不以为然的高傲在……李月盈虽然面色平静,但平静之下,却有一种欢喜和患得患失怎么也掩饰不住,目光游移……倒是不能参选的冯梦烟,坐下之后环视了一眼众人,便低头翻书了,十分的平静。 时间很快过去了,先生慢慢地走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在座的众女,没有什么废话,便如往常一般开始了授课。所授的内容也不稀奇,是接着上回说到了《中庸》的一篇。只是,最后到了下课的时候,他站起身,似乎就想那么离开,但又顿了顿,缓缓开口道:“林府女学,所学并不止《女德》《女戒》之流,四书五经,也是学的。” “我本来并不想多嘴,只是,你们几个,有的在我这里听了七八年的课,少的也有了几个月的师生之谊……只希望你们别被一时的诱惑迷失了心智……罢了罢了……” 先生似乎这似乎不该自己多嘴的,便摇了摇头,跛着一只脚,一点一点地走出了学堂去了。留下众女静坐沉默。 片刻之后,林敏佳打破了这种沉默,有些烦躁地对冯梦烟说道:“梦烟表姐,赶紧走啊,我肚子都饿了。” 冯梦烟抿唇笑了笑,收拾了自己的书桌,便跟着林敏佳先离开了。 林府女学的课业其实并不重,上午也不过是这一个时辰的教学,也就散学了。 林敏佳和冯梦烟走了之后,林音佳也开始收拾了书桌。随即,李月盈约了陈婉之一起走,林唱佳跟上了林宜佳的脚步。 “六妹妹。”林唱佳将一条手绢缠在手上绕来绕去,低声问道:“你说,这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咱们这些,到明年三月才多大点儿呢?选秀选秀,怎么将我们也算进去了呢?” 若是她没有资格的话,也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烦恼了。 林宜佳看了林唱佳一眼,摇头道:“谁知道呢?从前也都没有过这样的例子……不过,五姐姐,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也不知道。”林唱佳想了想,又道:“像咱们这样小的,就算是去选,也是选不上的吧?” “说的是。”林宜佳无所谓地道:“反正我不是不想进宫去的。五姐姐,你知道么?景和元年,就是我们出生那一年选出来的八个人,个个都是有出身背景的大家闺秀吧,说起来应该能在宫里过的好的吧,但现在你猜,哪会儿八个人还剩下多少?” “六妹妹,你问的是什么意思?”林唱佳有些疑惑。 “八个人,只剩下一个德妃,一个琪嫔,一个刘美人了。”林宜佳咬唇道:“其他的五个,都死了,死在了那个地方。” 林唱佳听了忍不住就是一个哆嗦。之前,皇宫离她一个小庶女的生活实在太远,所以她从来都不知道这样的消息。此时,听到林宜佳所说,她的脸色一下子就青白起来,道:“不会吧……怎么可能死了那么多?”。 林宜佳道:“难道我拿这个骗你好玩么?五姐姐若是不相信,就去问问你姨娘好了。这又不是什么特别大的秘密,你姨娘肯定是知道的。”顿了顿,林宜佳又幽幽地道:“景和四年进宫的十二人,如今也只有五位还在了……要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按例皇帝要三年选一次秀?皇宫再大,选几次也就住不下了吧?” “那个地方,根本就不是我们这样的小丫头能够进去的。”林宜佳的表情有些怕怕,她缩了一下脖子,道:“我可还没有活够呢。” 她说这些,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吓唬林唱佳,将林唱佳吓退……她的心里,当然是也不想去趟这个浑水的……她林宜佳虽然比前世的自己聪明了一些,但皇宫那个地方,她的这一点点聪明,实在是不够看。 林唱佳被她说的心生惶惶,很快告别了林宜佳,一路疾走,到了付姨娘那里。 进了付姨娘的房间之后,林唱佳将房门关上,一下子扑进付姨娘的怀里,闷声道:“姨娘,您说,若是我长了贵人,姨娘您是不是就能得诰命了?” 付姨娘身子一震,将林唱佳从自己的怀中扳出来,脸色掩饰不住的焦急,似乎眼泪都要出来了。只听她急急地道:“唱儿!你怎么会这么想!你这是想将姨娘给气死不成么!” “姨娘,您……”林唱佳没有想到自己的姨娘反应如此大,一时间有些发愣。 付姨娘揉了一下眼睛,道:“你忘了姨娘一直都是怎么跟你说的了?姨娘只盼着你能穿着大红的嫁衣出嫁,然后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你难道都忘了么?” “姨娘,我没有忘……”林唱佳心中无故生出一丝委屈来:“我只是……娘,圣旨都下来了,难道我们还能抗旨不去选不成么?我知道我这样的小庶女中选的希望很小很小,但万一呢?姨娘,我还不是想着您!” (我是不是有一阵子将冯梦烟都写成冯梦云了?还是我今天晚上出现了错觉~~~不过,回头找一个名字太难了,我又没什么空,就请细心留意了的亲们将就忍忍吧,啊哈哈。)(未完待续) 120 二选一 付姨娘的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 她两只手分别抓住林唱佳的两只胳膊,又是焦急又是惶惶地道:“唱儿!你给姨娘听着!你这样的念头千万千万要不得,明白么?姨娘生你养你,难道还不知道什么是为了你好……” 付姨娘反复强调了许多次,眼泪又一时也不肯歇,林唱佳又想起林宜佳同她说的话,终于是点点头,低声道:“姨娘,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顿了顿,她又道:“您应该是白担心了。我这么一个小庶女,既没有好出身,生的也不美貌,年纪又小,去参选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付姨娘听了林唱佳丧气之语,有心想要纠正她的态度,但想想今天已经说了许多,生怕再说下去会引起自己这个女儿的反感来,只好住了嘴,将林唱佳紧紧地搂在怀里。 付姨娘是经历了当初林大姑奶奶的事情的,虽然说哪时候她还只是林老太太身边的一个丫鬟。也正因为她是丫鬟,所以才十分清楚当初林老爷子和林老太太那一场惊天动地的争吵,当然也清楚,林府是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嫁入皇室的……自己这个女儿,就算有什么念头,也是没用的吧。 而就在付姨娘同林唱佳说话的时候,林音佳出现在了明经堂的院子里。 小李氏的身子已经有六个多月了,肚子已经像前鼓出了许多,正扶着丹桂的手在院子里慢慢地走。从背面看,她的腰身还并不太显笨拙——这一胎,十有八九是个小少爷了。 丹桂瞧见了林音佳,便低声同小李氏提醒了一句。 小李氏回头,冲林音佳微笑点头,由月桂扶着在一把圈椅中坐稳当了。待林音佳过来行了礼,小李氏便道:“给四小姐落个座。” 立即就有小丫鬟搬了锦凳来,请了林音佳坐定。 五月里,天气已经有了些热。小李氏才走动过,鼻尖还清楚地冒着一些细密的汗珠子。她面色白皙红润,精神很好。同去年相比,小李氏身上的光彩不知道多了多少倍。 这应该才是一个女子所要的好日子吧……林音佳心中如此想着,唤了一句:“母亲。” 小李氏“嗯”了一声,用了一口温水,看着林音佳道:“你父亲昨儿跟我说,说你是个明白姑娘。我当时还半信半疑呢,但今天能看见你来找我,就说明你父亲当真是了解你……我也很高兴。” “母亲……”林音佳听到小李氏如此说,眼中闪过一点暖色,反而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小李氏抿了一下唇,轻声道:“秀女大选,对于女子来说,似乎是一个一步登天的良机,对于家族而言,似乎也同样如此。可以想象,此时盛京城的衣服首饰脂粉铺子肯定非常的热闹……但是,四丫头,那个地方,可是个人吃人的地儿,而我们林家,是绝不会从这种阶梯上登天的。” 小李氏说到这里,突然笑了笑。她向后仰了少许,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了些,道:“刚刚那些话,其实都是你父亲说的……不过呢,咱们林家,不管是四丫头你,还是你五妹妹,都是没那个本事在那个地方生存下来的。倒不是你们不够聪明,而是因为你们都是心善的好孩子,狠不下心来行事……” “那三姐和六妹妹呢?”林音佳问道。 小李氏笑道:“她们啊,大嫂教的好,她们肯定都不会想要进宫得富贵的。” 林音佳没有说话了。 小李氏又道:“四丫头你是懂事的。所以,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就跟你开诚布公地说一说。我呢,自问从前既没有纵着你们,也没有苛待你们……” 林音佳连忙欠身想要起来说话,小李氏摆摆手示意她坐着,继续说道:“这以后呢,说什么待庶子庶女视如己出我肯定是做不到的……但我也不是什么狠人……你和五丫头的婚事,我都托了大嫂。大搜看过了合适,你们父亲看过了合适,才是合适,我不会太参合的。还有,你们的嫁妆银子,你父亲也已经说过了,除了公中的五千两,他会添五千两一共一万两银子置办嫁妆,另外,你们一人能够得到一万两银票做压箱底的私房钱,我绝不会扣下一点儿……恩,大抵就是这些了。四丫头,你可有什么想问的?” 林音佳一下子接收这么多信息,又是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一时间有些怔愣。 林大夫人的眼光当然是值得信任的,更何况还有父亲把关。因而,林音佳和林唱佳就绝不用担心将来会被随便配一门亲事打发出去……嫁妆银子,父亲又肯花钱,一万两备嫁妆,一万两压箱底,这样的丰厚,比起盛京诸多出身比她们好的贵女也都不差了…… 林音佳摇摇头,起身郑重地向小李氏行了个大礼,真诚地道:“多谢母亲为我们着想……母亲,小四知道该如何选择了。母亲您多保重身体,小四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小李氏笑了笑,点了点头,注视着林音佳离开了明经堂。 丹桂低声道:“四小姐虽然平日里不出声儿,但心中明亮着呢。奴婢就说,她肯定能明白爷和夫人您的苦心。” 小李氏却是摇摇头:“我哪有什么苦心用在她身上。” 然后便不说什么了。 当年,她也不是没有厌恶过她的那位生母…… 时间很紧,来不及磨磨蹭蹭的。 当天晚上,林大夫人便借着一家人用餐的借口,将林家大房三女一子叫到了松林院。用饭之前,两位大人脸色当然不会有任何表示,晚饭也十分的丰盛,居然有不少的海鲜,让几个在广州长大的孩子们吃的都十分的过瘾。 饭后,一家人移步到了林氏夫妻的内室,纷纷落了座。 林大夫人开门见山,提了一下选秀后,就直接向林敏佳说了他们对于她的安排:“……敏儿,你的亲事,本来娘还要好好挑选的,但此时却是来不及的。恩,你觉得康永同怎么样?” 林敏佳当即一呆,有点儿反应不来。 林大夫人继续说道:“康永同是咱们知根知底的,身上没有什么坏毛病,往日待你也很好,只是远了些。想想要同分隔两地,娘和你爹都有点儿舍不得。另外呢,还有一个人选……” 她便将窦家的情况说了一遍:“……那个孩子,娘同你爹今天下午悄悄去看过了,人长的挺清秀的,性子似乎有些腼腆,其他都还算不错……敏儿,你觉得呢?” “等等……”林敏佳被林大夫人这一番轰炸后,终于有了反应。她连忙摆手道:“娘,我也知道我不能去参选……但是,我不能用其他的理由么?生个病什么的,不成么?非要着急定亲不可?而且,这次可是全国大选,就算最后选中百十个,也很难选到我吧?” 林大夫人瞪了林敏佳一眼,呵斥道:“敏儿,你可万不能如此侥幸的心思!” 林世卿这个时候抚上了林大夫人的手背,含笑道:“你别急,慢慢说,孩子们会明白的。”而后,他又对几个孩子道:“听到圣旨之后,你们母亲忧虑的成夜都没能睡下……” 林大夫人什么时候这样过?在他们这些小辈的眼里,他们的母亲一直都是无所不能,不管发生什么都是从从容容的……想到这里,林敏佳便有些讪讪,道:“娘……” 林大夫人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眉头,缓缓地解释道:“若是别人家,还有心存侥幸的资格,但咱们家……你们也知道当年你姑姑的事儿。这万一那一位心中记恨着,想要故意报复,非点一个林家女儿进宫,给咱们出难题呢,让咱们难堪呢?看着咱们挣扎或者绝望呢?” 景和帝难道就不会恶意地想:当年你不肯嫁女儿给我,如今我是皇帝了,偏偏要点你家女儿进宫,看你能怎么着!若是肯送女儿进来,那你们当年的决然难道不是一场笑话!若是不肯……呵呵,难道你们林家能抗旨么? 这种可能性,真的真的非常大。 林大夫人看着林敏佳,正色道:“所以,敏儿,你是肯定不能去参选的。而你这半年也出去露了好几次面了,一直都是健健康康的,说生病,是有点儿难以取信于人的。倒是说定亲,你也快及笄了,算是可信的多。” “可是,娘……”林敏佳这会儿头脑也灵活起来。她质疑道:“若那一位真盯上了咱们家,又怎么不知道我定亲的个中详情?” 林大夫人冷哼一声,道:“他知道又能怎么样?他还真能将真相说出来,同林家撕破脸么?况且,这样急急定亲的事情,肯定不止我们一家在做。他若是以此为借口找林家麻烦,他难道还能找所有人的麻烦吗?总还不是只能装作不知道!” “那妹妹们呢?”林敏佳皱眉道:“总不能一下子都定亲吧?” 林大夫人看了端坐的林宜佳一眼,缓缓地道:“她们稍后再议。现在先解决你的事儿。毕竟,你的年轻正合适,出身也不错,被选中的几率要比你妹妹们大许多。” 林敏佳有些颓然地塌了一下身体,嘟囔道:“康永同那个家伙哪里像个读书的,根本就是个粗人糙人!……那个什么窦立白我又不认识,而且听娘您说他就像说一个姑娘家似的……那我说,我都看不中。” “那你心中可有什么中意的?”林大夫人并没有责怪林敏佳什么,反而就势追问道。 林敏佳一下子涨红了脸,气的直跳脚,瞪着眼睛鼓起腮帮子道:“娘!您说什么呢!我可从来都没有往这上面想过!” 林大夫人点点头,信了林敏佳:“现在,娘倒是你希望往日想过了……既然你没有人选,那就只能从这两个人中间选一个了……” 林大夫人便将康永同和窦立白两个人的优缺点仔细分析解说了一遍。林敏佳也此时也明白了事态紧急又严重,咬着唇低着头不吭气。 林大夫人见状,叹息道:“敏儿,娘知道你心中有不舒服……但这不是没有选择了么?而且,两个人过日子,牵扯到方方面面,并不是夫妻间有情就一定能过的好,也并不是两个人原本无意就一定会过的不好……总之,日子不是需要经营的么?” “想想你姐姐。”林大夫人最后向林敏佳说完一句后,便留着林敏佳在那儿考量,转而问其他几人道:“你们呢?你们的意见呢?” 林慧佳和林家康当然也无法帮助林敏佳做出决定。 林宜佳此时坐直了身体,郑重地道:“娘,小六在想您开始说的那句话。” “什么?”林大夫人问道。 “知根知底。”林宜佳道:“娘,咱们对康大哥可是知根知底的。咱们知道他身边都有谁,他最信任谁,曾经做过什么不光彩的事情,等等等等;但是,娘,咱们知道那位窦公子什么呢?” “娘,您和爹爹相人的眼光当然是很好的。”林宜佳补充道:“但万一呢……万一,那位窦公子有什么难以启齿之处,是连他家人都瞒着的呢?咱们没有地方知道去……” 林世卿和林大夫人都皱起了眉。 两个人思索了一会儿,林大夫人问道:“小六,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林宜佳摇摇头:“爹,娘,我说了,您们可别骂我……前几天,我看到了两个词语典故,典故的名字叫做‘断袖之癖’和‘龙阳之好’……我好奇之下,就多打听了些,觉得窦公子他……挺那什么的。” 林宜佳的脸色微微发烫,她轻咬贝齿道:“爹,娘,虽然我这么怀疑窦公子不好,但……万一呢?这可是姐的终身大事!总得慎重再慎重吧?”她又直接对林敏佳道:“姐,若是让我选的话……我觉得,同不认识的一个人比起来,康大哥非常非常可靠了。”(未完待续) 121 观察 还是那句话。 虽然已经时隔六年,但之前就算是有人提起选秀,景和帝都明确地表示过拒绝。因而,这没有一点儿准备没有一点儿酝酿,他突然明旨说选秀,实在过于突然了些。 而且,旨意的内容还如此强硬。 大显立国百年,之前当然没少选秀。但每一次选秀,也都基本上给了臣民们选择的权利,参选,或许不去参选,并没有过于强制,显得比较温和。而不是像景和帝这道旨意——符合条件的,都必须去走上一遭。 之前,不仅林大夫人对于女儿的婚事不着急,同样的,有了前世十年记忆的林宜佳,想要做的一些事情,也都还没有怎么开始呢。比如说,关于窦立白之事。 前世,林敏佳同窦立白的亲事,是在林敏佳及笄之后,才开始一步一步提起的。直到林敏佳年满十六岁,才终于是正式定了亲。而那之后,林大夫人硬是将林敏佳留到了十八,才肯松手,送她上了花轿。 关于窦立白的隐秘,林宜佳不是没有想过尽早地想办法揭露出来让林大夫人知晓,就像揭露玲珑郡主的心思那样。但之前,林家人几乎还不认识窦立白呢,又怎么能找到合适的机会? 再说……只怕此时才十五岁的窦立白,都不一定意识到了,自己同别的少年不一样…… 所以,此时此刻,她只能直接地说出来。 尽管显得很荒谬,但只要能引起大家的疑虑,让林大夫人放弃他这个选择就好。 在听林宜佳说话的时候,林大夫人的脸色很有些精彩。 她先是十分的惊愕,随即又觉得应该生气,然后又想发笑……最后,她陷入了思考。 林世卿则直接皱眉道:“小丫头胡说什么!” “爹爹。”林宜佳佯做委屈地道:“我不也就是这么一比方么?而且,这里又没有别人,话又传不出去,也就算不上污蔑窦公子吧。恩,反正我觉得,我不认识那个窦公子,才不放心将让他做我姐夫呢。” 林世卿不由瞪了林宜佳一眼,沉思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林大夫人抬头,道:“这件事情,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和你们父亲再商量一番。你们去休息吧,恩,记得也四处宣扬。” 小辈们闻言便站起身,齐齐行礼,告退了。 走出房间之后,林慧佳拍了拍怏怏不快的林敏佳,安慰她道:“敏儿,你也不必太担心。就算时间很急,爹和娘也不会随随便便就将你嫁了的。你难道不觉得,不管是康永同,还是那位窦公子,各方面都是不错的么?” “我支持康大哥!”林宜佳不失时机地表明自己的立场,同时给了林家康一个眼色。 林家康忙道:“我支持六姐。” 林慧佳不免又瞪了弟弟妹妹一眼,拉着林敏佳先走了。 林家康悄悄地问林宜佳道:“姐,你刚刚说的,是真的么?有证据没有啊?”他犹豫地一下,道:“我听先生说,像是大家公子,生于深宅长于妇人之手,难免会沾染一些脂粉气,不够有男儿气概……” 林宜佳没好气地拍了一下林家康的胳膊,白了他一眼,道:“我不是说了,我就是怀疑么?而且,不说的厉害些,怎么能让爹和娘……” 她眼珠一转,神秘地对林家康道:“我跟你说,康大哥可是喜欢咱们三姐的……在广州的时候,他就一直没少让咏同姐姐留意咱们三姐的事儿……不然,咏同姐姐可是最佩服大姐了,若不是有原因的,她怎么会每到咱们家的时候,都不忘到三姐那里坐一坐?她都不去我院子……” 林家康有点儿狐疑,但也开始细细回想着。不过,他以前年纪显小,实在是没有注意到这方面的事儿。 林宜佳佯作焦急,跺了一下脚,将林家康拉到一边,低声道:“你不信不要紧……康大哥不是还住在客栈没有走么?我跟你说,你这样这样……” 林宜佳拉着林家康嘀咕了好一会儿,才放开他,郑重地道:“康哥儿,咱们姐的终身,都拜托你了……” 林家康神色严肃,隐隐带着兴奋激动,道:“姐,你放心,我一定将话送出去……” 林世卿和林大夫人站在窗后,瞧着一对儿女嘀咕了半晌才最终离去,两人的脸色浮现了出了一抹发自内心的微笑。这样的笑容,真是好几天都不曾有了。 “让这两个孩子胡闹一下也好……”林世卿道:“正好可以看看康永同那孩子的心意如何。” 林大夫人点点头,道:“不过,窦家那边……我们去找二弟。” 她总有一些不太甘心。 …… 圣旨一下,整个盛京城便都躁动起来。街上属于大人们的或华丽或低调的马车突然间比往日多出了好几倍;那些售价昂贵的铺子里也猛然多出许多客人,让掌柜和伙计们都忙的团团乱转。出门拜访的夫人们也一下子增多起来,时间俨然又回到了正月里一样。 林世卿和林大夫人坐着一辆外表普通的马车,从梨清园的后门进去后,由一个等候在此的小伙计领着,七拐八拐,走进了一个简陋的小房间。房间十分的窄小,宽度甚至都不够放下一张方桌。而且,十分的黑暗,没有一个窗子不说,大白天里也要点着灯。 小伙计奉了茶水便退了出去。 林氏夫妻安静地坐在,没有说话。 没过多久,他们便听见了隔壁开始有了动静。两人对视一眼后,林世卿吹灭了墙角一个高几上摆着照明的烛火。 整个小房间,一下子沦入了黑暗里。 隔壁便有了人声清晰地传过来。先是伙计的殷勤服侍的声音,而后便是几个少年人的声音。 这几个少年人的声音,都是林氏夫妻所不熟悉的。只是,其中有一道特别柔和的嗓音响起来时,夫妻两人又对视了一眼。这个声音,应该就是窦立白了。 有三名少年。 他们先是在乱七八糟地说着盛京各种各样的消息传言——当然,他们也提起了这次选秀。 “……锦华阁的衣服本来已经够贵了,这才几天,就直接涨了两成!真是都疯了……” “锦华阁才只是涨了点儿价,算的了什么。”另一位少年道:“你没瞧见,金玉楼的货架上几乎都卖空了!几天的功夫,我娘已经已经替我姐定下了四套头面八套新衣服!本来我还想从娘那里讨点儿银子出来的,这下全部没戏了!” 窦立白道:“……你要再多银子,还不是送了红衣!……” 红衣是唱小生的,是梨清园才捧出来没多少的新人。 初一上台,他一身大红衣裳翩翩上台,一下子就惊艳了当场!那种张扬的高贵的气质,那么的耀眼夺目,未开口就已经将戏中所写的当权宰相公子才俊这种角色演绎的淋漓尽致! 那以后,他便只被人称作红衣公子。 隔壁的那名少年,显然是十分追捧红衣公子的。林氏夫妻耐心听下去,很快便觉察到窦立白并不捧角儿,只是被两位朋友拉着来的,便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而他的两位朋友,似乎除了看戏捧角之外,倒也没有什么顽劣不堪之处…… 所谓人以群分。 所交往的朋友什么没有什么劣迹,那么,窦立白的品行大抵也是能让人放心的。 两人正考量之间,突然又打起了精神。只听隔壁又说道: “……立白,我听说,你娘正要给你定亲?已经有相中的人选了?哪家的?若是真好,可得赶紧下手,万一给选上了就不妙了……” 窦立白立即反驳道:“你胡说什么呢!” 另外一人道:“立白你难道是害羞了不成!哈哈哈哈,看你脸都红了!喂,你小子到底见过人家没有,中不中意啊!” 林氏夫妻只听见一声椅子挪动的声响,似乎是窦立白突然间站了起来。只听窦立白的声音中充满了恼怒难堪之意,声音也略略抬起了些,道:“张兄,你再胡说八道,我可就走了!” 一人见状忙圆场,道:“我们也就是开开玩笑罢了……立白你坐着……” 接下来几人又说了些话,倒是有不少关于婚娶的话题。林氏夫妻听着听着,心中刚刚才有的那点儿满意,渐渐淡了一些:这个窦立白,居然是十分厌恶娶妻的。 林世卿和林大夫人都是精明人。他们当然能从一个人所说的话中分辨出其人的本意想法。这个窦立白厌恶娶妻,并不是像那种因为年纪小不愿意过早地被家室束缚的那种不喜欢,而是发自心底的那种对娶妻相关的一切的厌恶!而窦立白的厌恶之中,甚至还有一丝惶恐和惧怕在里面! 年纪小,会反感娶妻是能够理解的。但是这厌恶…… 难道他…… 林世卿和林大夫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昨天林宜佳所做的猜测的话语,心开始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又想到他们托了林世贵所做的安排,两人又对视一眼,按下了心思,继续坐着。(未完待续) 122 观察(二) 红衣公子初次上台,一连唱了三天九场。 这之后的一个月,他便三天才唱一场。如今三个月过去后,想要看见他上台,则只能等待十天或者花大价钱请他出一次堂会了。 所以,红衣公子上台之后,隔壁间的少年们都不再出声,专心致志地听着看着戏台上那一道火焰一般美丽的红衣公子。 今天,红衣是武生。 这也是他第一次出武生。 原本还有些担心的看官们,在看到红衣公子一板一眼偏偏又潇洒之极的动作后,都忍不住地大声欢呼叫起好来。与他对手的是出名已久的九韵姑娘。唱、念、做、打……两个人将一个将军与风尘女子之间纠葛缠绵的情仇故事演绎的淋漓尽致。 “清字二号房赏九韵姑娘……赏红衣姑娘……” 窦立白他们在风字九号房。那位姓张的少年,毫不吝啬地送了红衣公子一个价值三百多两的花篮!几位少年正在热烈的讨论着戏曲的时候,一位伙计进来,在另外两名少年耳边轻轻说了几句,两个少年立即兴奋起身,同窦立白说了一声,随着伙计出去了。 包厢内便剩下了窦立白一个人。 林世卿此时望了林大夫人一眼,用目光询问道:真的需要看下去么? 其实,对于他来说,心中已经得到结论了。 一个目前从心底厌恶婚娶的少年,无论此时是谁成为他的未婚妻,都只会让他在心里感到厌恶。而这种厌恶一旦先入为主,以后想要改变他这个态度,需要的绝对不会是简单的付出和努力。而且,这种付出和努力,很可能是无用功。 他的女儿,哪怕需要在很短的时间内定下终身,他也绝不想她将来的日子都只能做这种或许无用的付出和努力。 也就是说,他已经将这位窦公子排斥在名单之外了。 林大夫人自然也得出了这个结论。但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她像林世卿点点头,表示还会继续看下去。 隔壁。 房门又一次被推开。窦立白看了一眼,立即站起身,手足无措之间仿佛还带着些惊恐。他失声道:“九韵姑娘?” …… 林府。 林宜佳跑到风澜院,想要将心情不佳的林敏佳从房间内拖出来。但林敏佳心烦意乱之下,根本不听林宜佳的任何借口和理由,甚至最后烦躁地将林宜佳给关在了门外! “姐!” 林宜佳并不放弃,隔着门,冲着门缝向里面神秘地道:“姐,他都来了!” “谁来了关我什么事儿!”林敏佳烦躁地道。 林宜佳道:“是康大哥来了……他得到消息,是来求爹娘的。但爹和娘此时不在,所以先想见一见你。姐,你不想知道他来干什么吗?” 林敏佳没有动静。片刻之后,才听见她说道:“他不就是来拜访爹娘的么?” 林宜佳在门外“嘿嘿”地低笑起来。 或许是被林宜佳这满含着古怪意味的笑声扰的不耐烦,林敏佳终于一下子拉来了房门,先是狠狠瞪了一眼林宜佳,而后才道:“他在哪里?” “在浩淼阁呢。”林宜佳冲林敏佳得意地吐了吐小舌头。 不知道为什么,林敏佳的耳边有了一丝红。 …… 林世卿和林大夫人回来的时候,显然心情不是很好。 两个人脸色有些难看,甚至还残存着一丝后怕的意味。林世卿还能够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但林大夫人此时的神色却是极为明显。而且,尽管还并不是在松林院,她还是出格地同林世卿紧紧偎依在一起行走。那样子,仿佛是她此时觉得特别的冷,需要从自己的夫君身上汲取一点温暖似的。 两个人还未到二门,冯嬷嬷便匆匆地迎了出来,低声道:“老爷,夫人,康少爷不久前来府上拜访,因为您们不在,他提出了去浩淼阁参观,老奴答应了。”顿了顿,她又低声道:“三小姐去见过他。” 这个消息,顿时清扫了一些林大夫人脸上的阴霾之气。她立即问道:“哦?那现在呢?” “现在康少爷一个人等候在外书房。”冯嬷嬷道。 也就是说,康永同和林敏佳的会面已经结束了? 林大夫人的脚步立即就快了几分。林世卿同样如此。 没多久,两个人回到松林院,仅仅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就迫不及待地让人带了康永同过来。而待康永同真正地出现在两人面前时,两个人反而没有那么急迫了。 两个人这一次很是认真地看了看这个少年。 康永同和康咏同是双生子,但两个人的相貌却是完全不一样。眼前的少年,面色有着大海边生长的人所特有的古铜色,身体并不特别高,但却十分的健壮,浑身上下,每一根头发里,都洋溢着磅礴的活力味道。他虽然还不到十七岁,但看起来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这样的康永同,显然有着迥异于闺阁少女们喜欢的贵公子或者书生的相貌和气质。这也是林大夫人一直不考虑同康家结亲,甚至迫不得已之下,也只是将康永同列为次一等的选择的缘故之一。 好在,康咏同却是那种标准的大家闺秀型的少女,虽然读书显得较为聪明了一些,常常让自己的哥哥汗颜。恩,性子也野了一些。 此时此刻,林大夫人反而有心在心中这么调笑一句。 “永同,你妹妹怎么没有跟你一起来?”林大夫人开了口。 同他的相貌相衬,康永同说起话来,嗓门也颇为洪亮。此时,她显得有些尴尬,道:“这些日子,妹妹一直女扮男装,同各地的学子一起探讨学问呢。我想,她此时大概在国子监那边呢。” 林大夫人不由的微笑起来,道:“我说她怎么不来找慧儿她们玩呢,敢情是嫌后宅无趣……恩,我倒是想知道,你母亲是怎么肯放她出门的?” 被问到这个,康永同面色一僵,有些哭笑不得,低声道:“她是偷跑出来的……” “这丫头!”林大夫人不由笑骂一句,道:“果真是能闹腾,真不知道这性子是随了谁?以我看,你母亲根本就是将她的性别弄错了!她本来就应该是一个像你一样的小子才是!” 康永同没有回答,只是笑,露出满嘴洁白的牙齿。他的笑容更像是大海上的阳光,纯粹而热烈,让人看了,便觉十分舒服。 林大夫人闲谈了几句家常之后,林世卿便开了口。 他看着康永同问道:“永同,你以后有何打算?” 康永同脸色一肃,道:“回禀伯父,我打算参加明天春天的武举考试。” “那就是要走武官的路子了?”林世卿沉吟了一下,道:“我看过你的文章。以你的能力,再苦读三五年,会试未必没有希望。” 康家是武将出身。而康永同本身的才能也更倾向于武官的路子。虽然他的文采还算不错,年纪轻轻,就中了举。这之前,林世卿已经有了预料,但真正听康永同说出来,还是觉得有些……遗憾吧。 康永同闻言,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起身向林世卿行了一礼,郑重地道:“伯父伯母,以我的本领,行政民生那些,我是难以适应的。倒是行军打仗是我心之所向。将来,我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名海军将领,震慑大海!” 林世卿此时露出了一丝欣赏:“很好。你能够坚定志向,将来定然会有一番作为。我便也不勉强你了。” 林大夫人听玩两个人的对话,面上露出一些复杂。她再次将康永同看了一遍,终于缓缓开口道:“永同,你来是为了……” 康永同立即从怀中取出一个紫檀雕花的小匣子,双手捧着,亲自呈到了林大夫人面前。他道:“我们康家出身草莽,并没有什么特别古来特别有来历之物。而这串项链,是我父亲从海上得来的珍稀之物,据说它是从一个国王的国库中流出来的……” “洋人们管它叫做海洋之心……”康永同此时满面通红,眼神却是依然坚定明亮,道:“这是康家交给林家的信物,求娶林三小姐!” 海洋之心的项坠,是一颗鸽子蛋大小的蓝宝石。宝石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同大海一样深邃而迷人。 林大夫人曾经在康夫人那里欣赏过这串项链,并深深地赞叹过。康夫人也曾经说过,从今以后,那将是康家世代相传的宝物。此时,康永同拿了出来,显然代表了康家诚意十足。 林大夫人打开匣子看了一眼后便合上盖子,微微叹息一声,问道:“你是进京赶考的,怎么把这么贵重的东西带过来了?” 之前,康夫人试着谈及两家结亲的话题,林大夫人一直都没有松口接话。而康永同是进京赶考的,显然不会预料到会突然有选秀的事情出现,从而需要用上这样的信物。 康永同却是单膝跪了下来。 他低着头,红着脸,道:“不敢瞒伯母!小侄本来知晓伯母不忍三小姐远嫁,本来打定注意,在武举上夺下名次之后,想要想方设法先打动敏妹妹,然后再苦求伯父伯母成全的!虽然小侄的想法有些不对,但小侄一片赤诚之心,苍天可鉴!”(未完待续) 123 林敏佳 林宜佳此时正赖在林敏佳的房间里。 也许是林氏夫妻故意的放纵,此时松林院一个小丫鬟百叶正绘声绘色地将康永同的话一字不落不描述出来。只见她手舞足蹈,将康永同当时的动作学了个十足不说,就连音调也都差不多少。 林慧佳满是欣慰。 林宜佳则是有些没形地嘻嘻笑着,一脸的得意。 而正主子林敏佳,则一直低头咬唇,始终一句话都没有说。 没多少,冯嬷嬷来到风澜院,瞧了百叶一眼,倒也没有说她。只是百叶显得有些心虚胆小,一溜烟地跑出了风澜院。 “三小姐,夫人让老奴来取您的玉佩。”冯嬷嬷道。 林敏佳抬头,咬唇轻声问道:“哪块玉佩?” 冯嬷嬷微笑起来,笑容慈祥。“就是小姐您的生辰玉。” 林敏佳身子一颤。 林家的孩子,每个人满月的时候,都会得到一块刻着他们姓名生辰的美玉。这块玉,从她们满月时候开始戴在颈上后便从不离身,除了年年需要更换红绳之外,甚至连沐浴的时候也不会从身上摘下来。 这种玉佩,可以说就是代表了这个人。其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而林大夫人在此时向其讨要玉佩,代表了什么,也是不问便知的。 林敏佳的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胸口正中的位置。贴身佩戴了十四年,她早已习惯了玉佩的存在,甚至很多时候都会忽略想不起它来。 林慧佳高兴地笑着,看着林敏佳的目光中充满了鼓励。 林宜佳依旧笑嘻嘻的,神色之间却含着一丝期待。 林敏佳用力地咬了一下唇,看着冯嬷嬷,道:“我跟你去。” 冯嬷嬷笑容不动,点了点头。 一行人出了风澜院,出了怡园,很快就到了松林院。 看到几位姑娘到来,尤其是林敏佳的到来,康永同似乎有些紧张。但很快,她便镇定了神色,同几位姑娘见礼。 “敏儿,娘正要告诉你……”林大夫人显得十分惆怅,看着林敏佳的目光中也满是不舍和疼惜。“你的亲事,娘和你父亲做主,已经定下了。” 瞧见林敏佳眼中发红,林大夫人道:“永同不错,娘希望……” 很快,她便有些说不下去了。对于这次情急之下不得已的选择,因为一点也不符合林大夫人的心里预期,因而她的心理是有着诸多愧疚的。而且,以她所了解的自己的女儿林敏佳,大约也不会喜欢康永同这样的长相。并不是说康永同长的有多丑陋,(事实上,他并不丑陋,相反在一些人眼中还很不错)而是,他不符合她的欣赏值。 “娘……”林敏佳打断林大夫人的话,道:“娘,女儿知道您的意思了。” 她转动眼珠,一下子就看见了摆在林大夫人手边的那个首饰盒,问道:“这里面就是海洋之心么?” 林大夫人点了点头,将首饰盒向林敏佳那里轻轻推了推。 林敏佳走上前,打开盒子,道:“真漂亮。” 说罢,她捧出项链,认真地将其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宝石项链很凉,当它贴上肌肤之时,林敏佳的身体似乎颤动了一下。而后,她修长的手指继续活动,一个红色刻成飞翔的鸟儿轮廓的玉佩被她解了下来。 林敏佳捧着自己的玉佩,走到康永同面前。 她微微抬起头,看着因为她戴上了项链而双眼中迸发出浓浓的喜悦的康永同,深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道:“康大哥,虽然我现在不怎么喜欢你,但我会很努力地让自己喜欢你的。恩,我希望我将来能够生活的幸福美满,并会为之付出努力,希望你也一样。” 说罢,她将自己的玉佩捧了起来,呈给了康永同。 这一番话,出乎了所有人意料之外。尤其是康永同。只见他激动的面色潮红,双手颤抖地从林敏佳手中取过玉佩,双手哆哆嗦嗦地将其戴在自己的脖子上,将玉佩放在了衣服里,紧紧贴着自己。玉佩上还残存着少女的体温,烫的他的额头瞬间流出了细密的汗珠。 康永同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砰砰乱跳想要从嗓子眼出来的心脏勉强安分了一些,才能够开口说话了。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突然间变得从未有过的嘶哑。“敏儿,你相信我,我们一定会幸福。” 林敏佳看着他,最后点点头,道:“我相信你。” 说实话,林敏佳直接同一名男子交换信物,哪怕是这名男子已经得到了长辈的认可,并且之后还在其面前立即佩戴了上了定亲信物……这种大胆的行为,在大显是十分出格的。 更别提,她后来又说了那么一番露骨的话。 这样的言行,换做任何府上,只怕都要遭来一番强烈的训斥了。但此时,林大夫人却是眼角微湿,瞧着林敏佳的目光充满了欣慰和骄傲—— 不做无用的怨忧,愿意为将来付出努力……真不愧是她冯荣卿的女儿! 但也不能任由这两个年轻人再交流下去了。 林大夫人收拾心情,正想说些什么,却见林敏佳此时已经撇开康永同,在她身边的凳子上坐下,堵着唇,显得很不满意地对她道:“娘,虽然敏儿已经是定了亲的人了,但您千万不能早早地将敏儿嫁出去!恩……” 林敏佳沉吟了一下,道:“娘您是十九岁才嫁给爹爹的,我也要一样!” “那不行!”康永同闻言头脑一热,脱口道:“那不是还要五年!太久了!” 林敏佳眼角微挑,瞧了康永同一眼,轻飘飘地道:“难道你没瞧见,我爹爹和娘亲生活的多么幸福?” 康永同一窒,随即反应过来,反驳道:“那又没有直接关系!” 林敏佳却是移开了目光,不再理他,只拉着林大夫人的袖子央求。 林大夫人不由笑了起来,拍了拍自己女儿的细嫩的小手,点头道:“敏儿放心,你父亲和我都是绝舍不得你早嫁的……” 林敏佳闻言喜笑颜开,不忘得意地飞了康永同一眼。康永同有心想要替自己争取,但林大夫人是长辈,而且说的又是自己的婚事,只能是脸色越涨越红,却说不出话来。(未完待续) 124 只有我们 林世卿叫走了康永同的时候,林大夫人也留在了林敏佳私话。 没有了主子们的故意纵然,松林院的大小丫鬟们绝不敢透露他们各自会面都说了些什么。当然了,她们也不一定知道就是了。大家只知道康永同出来的时候一脸严肃,似乎一直紧紧握着拳头,像是在心底发着什么誓言似的。而林敏佳出来的时候,眼眶红红的,紧紧咬着嘴唇。 不论如何,林敏佳的终身大事,这便是定下了。 两个人已经破格地将交换的信物都戴在了身上,任谁也不能说他们并没有定亲,只是敷衍皇家,逃避选秀的。 这就好。 林宜佳心中想。 这一世,再不同前世一样了。许多事情,只不过是半年多的时间里,就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再难找到前世的痕迹了。比如说秦明远的落榜,比如说林家大姑奶奶的到来,比如说选秀,又比如说林敏佳的婚事。 康永同怎么样也要比那窦立白好太多了。 “小六,你是怎么打算的?” 林慧佳突然间的发问,让林宜佳不由愣了一下,道:“什么怎么打算的?” “选秀啊。”林慧佳转头看着林宜佳迷糊的神色,当即停下脚,正色道:“小六,别忘了你也属于待选秀女,还这么迷糊可不行。” “这个呀……”林宜佳道:“我还是小丫头的,很难选上吧。恩,就算我很意外地通过了初选,还有复选和圣选呢……我听说,宫廷争斗特别厉害的。我想,秀女之间肯定也不会太平了。到时候想要出个意外什么的,肯定有机会。” 从这次选秀的规模来看,初选还显不出什么,待到复选之时,竞争肯定异常激烈残酷。到时候,就算有心想要上位,也有的是人会伸手将你拽下来的。林宜佳早就打算过了,到时候借一下别人的手,意外落选就是了。 那样的话,除非是点头下旨,否则景和帝就算是想要做什么,也是无奈的。 这就好比是深宫争斗,又或者大户人家的后宅——天底下那个男人不想妻妾和睦嫡庶友爱?皇帝难道愿意陪他睡过的美人们一个接一个消失,难道愿意睡在他身边的美人们个个手上都是染血的狠辣之辈? 他管不了。他无能为力。 就算是皇帝,他照样不能事事如意。 林慧佳闻言也点了点头:“你说的,有些道理。但若能不去参选,还是不去的好。” “恩。”林敏佳点头:“反正我听爹娘的安排就是了。” 林敏佳的亲事才定下,青葱院里便传出了消息,说林四小姐病了。林宜佳听到消息后愣了一下,便和林慧佳以及林敏佳去瞧她。 她们几个本来都不认为林音佳是真的生病了。只是觉得,林音佳这个关口病了,只是想要一个借口不去参选而已。只是没想到,到了青葱院一看,才发现,林音佳是真的病了,而且病的还不轻。 林音佳闭目躺在床上,嘴唇苍白,面色潮红,头发丝混乱地黏在小脸上,显然是一直在高热出汗。五月天里,她盖上了好几层厚棉被,却似乎还是冷的发颤。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病成这样!”林宜佳问道。 “大夫说,小姐这是得了痢疾……都怪我,不该给小姐吃街面上买来的东西……都怪我……”青桃跪在林音佳床边,双眼都哭肿了。 “确定是痢疾吗?”林慧佳问道。 青桃点点头:“来了好几个大夫,都是这么说的……” “这真是……”林宜佳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在大显,痢疾是重病,一旦感染,根本没有什么有效的办法治疗,能不能活,几乎全部靠运气…… 只是,林家的姑娘们身体一向康健,平日里连个头疼脑热地少有……而林音佳昨天还好好的在上课呢,怎么一下子就感染痢疾了?虽然痢疾一向来势汹汹,但那种病一般不都找体弱年幼的人下手么? 林宜佳一下子就想到了选秀。 虽然不知道她怎么将自己弄成这副病模样,并且骗过了好几名大夫的,若林音佳真是为了躲选秀,那她也真舍得对自己下手! 林宜佳心中生出一丝敬佩,想要握一握林音佳的手,却被青桃阻住:“六小姐,您千万别过了病气……我家小姐会不安的。” 林宜佳没有坚持,收回了手,默默地点了点头,向林音佳脸上看了一眼——她这一病,短时间内是难好了。只希望她不要因此真的折腾出来什么毛病才好。 这个时候,林唱佳匆匆地赶了过来,看到林音佳如此模样也是吓了一下。但她也不过是问了几句之后,便拉了林宜佳,低声道:“六妹妹,我有话问你呢。” 林唱佳明显心事重重,闷着头走出了青葱院后,让跟着的丫鬟都走开,而后拉着林宜佳道:“这可怎么才好?现在四姐病的如此重,选秀肯定是去不成的。那岂不是只剩下三姐……” 林宜佳立即打断她道:“三姐是定过亲的,不能参加选秀。” 这个消息再次让林唱佳愣住,她脱口问道:“啊?是谁?什么时候?我们怎么都不知道?” 林宜佳微微一笑,解释道:“娘在广州的时候定下了的,是广州府东南海军中的一个将军之子,昨天还来过我们府上呢。因为只是交换了信物没有过聘。加上娘又想带着三姐多多交际见识,所以才一直没有往外说。” 其实,用什么理由,都是不重要的了。重要的是,林敏佳不会去参选这个事实。 林唱佳听到林宜佳这么说,神色间不禁有了些怀疑之色。很快,那丝怀疑变得复杂起来,至于她很久都没有开口。 “这么说,就只剩下我们两个啦?”林唱佳缓了口气,幽幽说道。 林宜佳点了点头,显得有些没有心机地微笑道:“是啊,估计只有我们两个黄毛丫头去走过场啦……五姐姐,你也不要太担心了。这大显不知道有多少名媛呢,同她们比起来,我们肯定得靠边站,选不上的。” 林唱佳也许是没有听进去,神色怏怏地点了点头,说话也变得心不在焉起来。林宜佳便也没有同她多说,故作轻松地安慰了林唱佳几句后,便同她告了别。 林唱佳神色恍惚,到了付姨娘那里,低声道:“姨娘,四姐一下子病的好严重。” 付姨娘叹息一声,沉默地点点头。 林唱佳又道:“三姐也在广州定过亲了。” 付姨娘愣了一下,将林唱佳揽在了怀里,问道:“那六小姐呢?” “她会去参选。”林唱佳安静地靠在付姨娘怀中,低着头也不知道再想什么。 付姨娘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想想你姑姑,就知道林家在选秀上会是个什么态度了。三小姐和四小姐总归是年纪正正好的,所以才连过场都不愿意冒险走一下……你和六小姐,年纪小了些,才……林家总不能做的太过分了。” 一个定亲一个重病,再有两位去参选,说出去才不至于太难看。 付姨娘心中酸涩,摸了摸林唱佳的头发,道:“都怪姨娘,没有抢先一步让你也病了……” 林唱佳低声道:“这事儿,怪不到姨娘身上。反正,我这么一个小庶女,肯定就是陪衬罢了。” 付姨娘沉默了一会儿,才柔声道:“唱儿这么说,是责怪姨娘只是个妾么?可姨娘原本是奴是婢,怎么由得自己选择,又怎么有更好的选择?但是,敏儿,你不一样。你是大家小姐……你有选择……” 林大夫人送走了李老神医,回头坐下后,也是一时间什么都没有说。 她做事,一向会分个先后次序,重要的,能够确定解决方法的,会优先处理;而可以等等的,或者需要观察的,则会押后一些……在选秀这件事情上,她选择了先将林敏佳定下来,同时观察一下家中各人的态度反应后,才去想剩下的三位姑娘该如何安排。 她没有想到,一向不声不响的林音佳,居然毫不迟疑地将自己给病倒了—— “……四小姐服用了一种药物,使自己的脉象和症状都看起来像是得了痢疾,一般大夫都难诊的出来,其实并不然。不过,痢疾的症状一向很辛苦,那丫头这一次肯定会吃一个大苦头才是,以后也还要好好将养才能补回这一次的耗损呢……这几天老夫也诊过几个因为那个原因‘病’下的,却是没有一人能‘病’到贵府小姐的程度……” 想起李老大夫的话,林大夫人微微叹息一声。她抬头看见林世卿走了进来,便迎了迎,低声问道:“查到了么?” “没查。”林世卿道:“是四弟将药给她的。四弟他刚刚便找我说了。” “倒也难为了那丫头。”林大夫人重新坐了下来,叹息道:“这样也好,让两个小的去……总比让大的去强的多了。” 林世卿点了点头。 景和帝选秀的旨意下的突兀,执行起来也十分的快,很有些雷厉风行的味道。五月初一才下的旨意说初选用时四个月,供初选少女进京的时间是两个月……但五月初三,景和帝又改了主意发了新圣旨……而他随着新的旨意就派出了百余名太监分别踏上了前往大显各处的道路—— 按照新的圣意,五月六月,两个月的时间进行摸排和集中人选。初选按照每个区域三十取一的比例选出适合之人为初选结果。初选结果于六月二十八日就要快马送到盛京,初选选中的少女们必须在七月一日出发进京……一个月的时间行路,八月初五开始复选,复选二十取一,中选之人八月初八进入皇宫参加为期五天的强化宫廷礼仪学习后,再会在中秋那日,面圣…… 这样紧的时间,几乎难以支撑一场全国范围内的选秀! 一时间,整个大显都忙乱起来,很多绸缎庄都断了货! 与外面的忙乱相比,林府显得格外的安静。两位待选的姑娘,也不过是象征性地添了两套新衣,而且还只是用林府库房中所存的面料……当然,并不是说林府库存的面料就不好,而是从中能够看出林府的态度了吧…… 而自从林大夫人正式宣布了林唱佳和林宜佳一起参选,而让负责选秀的太监登记了姓名年纪之后,林唱佳便显得有些恍恍惚惚的,说话一下子少了很多。 林宜佳却没有在意这个,想着反正还有两个月的时候,便在一天里截住了宋阶。 “宋大哥。”林宜佳笑眯眯地道:“我听说,成亲其实本人并不忙,都只是别人在操持是不是?我还听说,成亲时候,本人最累的,只有成亲的那一天呢。是不是这样的呢?” 宋阶露出一丝惊讶,但他瞧着依旧打扮的像个孩子眼中偏偏又充满狡黠的林宜佳,不由得也笑了起来,道:“我这正是来谢谢师母和几位师妹呢。” 林宜佳掰了一下手指头,仰头道:“那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儿?” “哦?我忘记了什么?”宋阶笑问。 林宜佳佯作不满,道:“我记得,某人成了探花郎后,就输给我一个赌约呢。难道某人忙着成亲,赌约便不作数了?” 宋阶这才恍然大悟。但想到赌约的内容,他有些犹豫:“我倒不是不肯践约……只是,小师妹你如今还方便么?天气又炎热起来了……” 林宜佳立即兴高采烈地打断宋阶的话:“只要你肯认就好!而且,宋大哥,天这么热,正好上山避暑去!总听人说香山秋景美不胜收,但夏季也是避暑的好去处!成天待在家里,真要闷死人了!” 宋阶是个重诺之人。 他当即沉吟了一会儿,便开口道:“恩,这个月月底,我倒是能腾出半个月的空闲来。小师妹你若是能取得老师和师母的同意,到时候我便带你去香山住上半个月就是了。” 林宜佳忍不住低声欢呼,道:“宋大哥果然言而有信!你放心,我一定能让爹和娘同意的!盛京规矩大,我就扮作小厮跟着你就是了,反正盛京也没几个人认得出我来!”(未完待续) 125 秦明远 扮小子这样的事情,她们几位林家姑娘从前在广州的时候都是做过的。就算温婉如林慧佳,也不止一次两次地以翩翩少年郎的模样出门。倒也不完全是隐瞒什么,只是与女子的衣裙想比,男子的衣衫方便太多了。 林宜佳衣橱的角落里,可还有不少小小少年的服装呢,都是去年做了没上身的,今天她虽然长高了一点点,但那些衣衫应该还算舍身——最多稍微短点儿。但她扮的又不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短点儿也没关系。 得了宋阶的话,林宜佳心情愉快,一路游玩着走到了松林院,找到了林大夫人。家务事的处理都在上午,下午小憩醒来,是林大夫人的休闲时光。 这个时候,林大夫人偶尔会摆弄一下花草,或者看一些杂谈游记方面的书籍,又或者弄弄琴打打棋谱,悠悠然自得其乐。就像此时,她双手拿一把大剪刀,正在怡然地修剪一个盆景。 在林宜佳从来都认为,盆景实在是难看。尤其是那种以松树为主体的——将一盆能够长的高大笔直的松树硬是培育的矮小扭曲,又有什么好看的?而林大夫人其实也不如何会弄盆景,偶尔才弄来一盆别人培育好的自己剪着玩儿的多…… “娘。”林宜佳走了过来,瞧了瞧桌子上落下的几点叶子,嘟囔道:“娘,您又不喜欢弄这个……” 林大夫人将剪刀放下,睨了林宜佳一眼,道:“小丫头知道什么……娘这是在修身养性,修身养性知道么?自己动动手,和单看着可是全然不一样的。” “哦。”林宜佳一点儿也不在乎这个,便胡乱答了一句。 这时候,她突然闻到了一点幽香,很快便瞧见了摆在窗台上的一盆兰花,叶子细长袅娜,正中一束花枝亭亭玉立,三五朵黄绿色的花朵娇美可怜……林宜佳眼中一亮,道:“咱们府上的花匠都能养出这么好的兰花了?” 林大夫人摇摇头:“这是秦老夫人送来了。” 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林宜佳不由的一阵沉默。在她眼中,那盆娇柔玉立的兰花突然间变得狰狞难看起来,闷声道:“娘,她怎么送花来了?” 林大夫人并没有察觉到林宜佳的异样,不在意地道:“两家算是有往有来的,送盆花草算什么?虽然这一盆兰花是难得一见的大一品,但又不是什么价值千金的东西……恩,说起来,这盆兰花还是秦老夫人亲手培育的,没想到她居然有这种天分呢……” 林宜佳下意识地就要反驳。 在她的记忆里,秦老夫人的确曾经拿出过不少名品花草作为交际的工具……但林宜佳一直很奇怪的是,平日生活中,甚至在秦家,都只有很少的一些花草,更极少见秦老夫人平时摆弄它们……她的那些名品花卉,几乎更像是一夜间拿出来的……林宜佳曾经很怀疑,那些花卉,都是秦老夫人悄悄买到然后充作自己培育的…… 但现在,这些已经与她没有关系了。 林宜佳抿了一下唇,转身不再看那盆开的很美好的兰花。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林大夫人开口道:“也不知道她怎么一下子就胆大了起来。一笔钱存了那么多年,我原以为她会等到秦明远进入仕途并且有了点成就后才会拿出来用呢,没想到她现在就给拿出来了……” “什么钱?”林宜佳这一下真的疑惑了—— 秦家会有钱?前世她嫁过去整五年,秦家的日子一直可都是很清苦的! 林大夫人缓缓地道:“自然是她的私房钱了……当年威远伯一个之间被抄了个干干净净,根本就没有给他们母子留下点儿什么。而秦老夫人的嫁妆也是照着她嫁妆单子抄的……之前我知道她手上在盛京还有一个小院子就觉得很难得了,却没想到她还藏了这么大一笔钱在唐家……” “秦家和唐家……”林宜佳皱眉道:“两家关系好像不怎么好吧?听说他们回京后,秦老夫人一次都没有回娘家,而秦师兄也不过是象征性地去了一次而已。” “所有人不都是这么认为的?”林大夫人道:“而且,秦老夫人当年是唐家嫡女,如今的唐家当家人却是当年的庶子……谁也没想到,秦老夫人还在唐家留了一笔巨款,而这么多年过去后,唐家居然还愿意归还……由此可见,当年的秦老夫人,手段当真是十分了得。” 多年没有联系,在外人眼中关系恶劣,秦家如今又无钱无势……就算唐家昧下那笔银钱,秦家又能如何?这样的情况下,秦老夫人能够要回银子来,绝对是极难的的。 顿了顿,林大夫人道:“最近,秦明远动则出入酒楼戏院,一出手就是成百上千两的花销……你二叔说,他最近居然还迷上了一个叫九韵的戏子,学了别人富贵公子送花捧人……” 林大夫人说道此处,悄悄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女儿。只见林宜佳一脸惊愕之下,神色还有一些怔忪恍惚,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林大夫人幽幽叹息一声,道:“别的不说……再这么下去的话,秦明远的前途可就堪忧了。” 自己娘亲此时说的秦明远,真的是自己曾经爱慕过并且与之生活了五年之久的那个正直方正的秦明远么?从那一次他递纸条给她开始,林宜佳已经知道秦明远同前世有了很大的变化,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他居然变成自己娘亲所说的那样,实在让林宜佳感到陌生和难以置信。 林宜佳眨巴一下眼睛,有些艰难地道:“这都是真的么?秦师兄他……爹爹没有管他吗?” 林大夫人叹息一声,道:“他是你父亲的记名学生,你父亲如何没有管他。你父亲已经找他谈了不少次,但……秦明远是成年人了,你父亲又只是……你父亲也痛心疾首,却是没有办法。” “那秦老夫人呢?”林宜佳问道:“秦老夫人总不会任由他吧?只要秦老夫人不再给秦师兄那么多的银子花销,说不定……” 林大夫人摇摇头,只是不住叹息——以秦老夫人的智慧,难道看不出秦明远的危险?只怕此时的秦老夫人,已经管不住她这唯一的儿子了…… 清水巷。 夜间的清水巷极为安静,只有各家门楣上悬挂的大红灯笼,在夜里散发出一片淡红色的光芒,让这个巷子充满了安宁美好的气息。 秦明远在巷子口就下了马车,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内走着。 夜风微凉,吹拂在人脸上,舒服的让人微醺。 秦明远显然喝了不少酒,眼神朦胧,脚步虚浮,左一脚右一脚,没个深浅。胸口有些热,他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好让夜风吹进去一些,想要缓解一下心中的灼热。 只是清水巷太短了。 他这般歪歪斜斜地走,也很快就走到了秦府的门前。 “爷,到家了。”秦三元在秦明远耳边提醒道。 秦明远歪斜的身形立即正了正,目光似乎也显的清醒了些。 秦府的屋檐下,也挂了两盏红灯笼,映照着那两扇朱红色的门。 不待秦明远有所动作,府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秦嬷嬷。 秦明远不由的移开了目光。 “是爷回来了么?”秦嬷嬷却已经迎了过来,走到秦明远面前突然停顿了一下,开口问道:“您喝酒了?” 秦明远“恩”了一声,正想要解释,突然瞧见秦嬷嬷已经泪湿了双眼,一副十分难过的样子,他不由的愣了一下,就像解释些什么。而秦嬷嬷却是转过身,低声道:“爷,老夫人她在等您呢。” “这么晚了,母亲还没睡下?”秦明远诧异地道。 秦老夫人的作息一向规律。 冬天是酉正,其他时候是戌初,她都会准时上床。而秦家多年前也都没有特别之事,因而她的习惯这么多年,一直都不曾改变过。 而现在,他从流红院里出来时,就已经是亥时了。 秦嬷嬷走在前面,却没有回身,点点头,道:“老夫人已经等您很久了。” 从戌初到现在,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 秦明远跟在秦嬷嬷身后,缓缓迈进了秦家的大门。也许是因为喝的多了,也许是想起了母亲,秦明远此时的脚步显得很是沉重,走的很慢。从他第二次进不住诱惑又一下子花费了上百两银子开始,秦明远心中就知道,自己的母亲一定会找他。 但这么多天过去了,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楚自己已经花销了多少银子了,他的母亲一直毫无异样,这让他惴惴不安之余,心中竟是生出了一种狠劲儿来,越发地大手大脚不说……而且,他又一次走进了流红院。 在他看来,流红院根本就不是他想象中的烟花之地,反而非常的清雅怡人。那里的女子,更不是如他想象中的庸脂俗粉,只会低俗露骨地用那种方式取悦男人,而是……(未完待续) 126 争吵 秦明远走的很慢。 但秦家实在太小,不待他将自己纷乱的思绪理顺,他的人便已经站在了秦老夫人的房间门口。 秦老夫人的房间里亮着灯。虽然灯光并不如何明亮,却足够将秦老夫人的身影印在素花的窗户纸上。这么看,她坐姿挺拔,曲线…… 秦明远侧开眼睛,看着秦嬷嬷轻轻敲了一下房门,而后将房门推开了一个空隙。然后,秦嬷嬷站在房间门口,示意秦明远走进去。 看来,秦嬷嬷本人是不准备进去了。 秦明远犹豫一下,抬脚踏上了台阶。 经过秦嬷嬷身边的时候,只听她低声道:“爷,您要知道,小姐做什么说什么,都是为了您的。您……请您多体谅她。这么多年,她太不容易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秦嬷嬷又用起了“小姐”这个旧日称呼。 秦明远点了点头,终于正式进入了房间,站在了秦老夫人面前。 他身后,秦嬷嬷将房门轻轻关上了。 在昏黄的灯光下,秦老夫人面容如玉,姣好的面容上看不到一点皱纹。她安静地坐在那里,不真实的好像一副画……原来,自己的母亲也是极美丽的,比她们都不差……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秦明远明显愣了一下,赶紧摇摇头将其给甩了出去。他低下头,低低地喊了一声:“母亲。” 秦老夫人抬起头,目光冷冷地看着秦明远,道:“哦?我们的秦公子终于回来了?怎么,流红院里的那些姑娘们没有留你住下?还是你没有足够多的用于付账的银子呢?” “母亲!”秦明远被她如此冰冷尖锐的话语一击,头脑当即一阵轰鸣,很不高兴地道:“母亲!您这说的是什么话!” 秦老夫人略略抬起下巴,道:“怎么,我连一群妓?女都不能提?” 很难想象,那样带着肮脏淫秽的两个字居然轻飘飘的就从眼前这么一个静穆的女子口中说了出来!而且,这个人还是他自己的母亲! 秦明远直觉得两眼开始充血灼热,两只拳头早已经紧紧地握在一起,低吼道:“母亲!”而吼出这个称谓之后,他已经完全无法多说一个字,只愤怒地瞪着秦老夫人,瞪着自己的母亲! 秦老夫人却仿佛对他如此愤怒甚至带了点儿凶狠的目光浑然不觉。她继续淡淡地道:“从四月初四,秦三元开始跟在你身边开始,到今天一共一个月零三天的时间。而这期间,你知道你一共花掉了多少银子么?” 提到银子,秦明远的愤怒似乎消退了一些,眼神也有了点儿清明。 “我一共给出去了六千两银子。”秦老夫人淡淡问道:“现在,这六千两银子,还剩下多少?让我猜猜,是一百两?还是六十两,还是只有几个铜板了?” 秦明远没有回答。 实际上,此时他自己身上已经没有了哪怕一个子儿。他身上带着的几张银票,都在离开流红园的时候给了……但他知道,秦三元身上肯定还有不止一百两……但他并没有开口。 “秦明远。” 秦老夫人似乎第一次这么叫自己的儿子。虽然往日她从不称呼自己的儿子,必须的时候,也只是“你”而已。 “秦明远……”秦老夫人冰冷的神色中终于多出了些其他的情绪,她幽幽地叹息一声,道:“你本来并不聪明……若再失了勤奋,将时间荒废在其他方面,秦家就没有希望了……” 秦明远本来还在为自己母亲终于露出其他的情绪而动容,但听到她后面的断言,心火再一次熊熊燃烧起来,不服气地道:“至于像您说的那么严重么?出去消遣的学子多的是,他们的前程难道都没希望了?” “再说,我又不是真的荒废了学业。”秦明远心道:与国子监的那些人相比,自己花在学业上的时间绝对多很多了。 比宋阶都要多。 再说,宋阶难道去流红园的次数还少了? 据她说,宋阶可是那里的常客。而今晚,他就真的在里面看到了他。 听到秦明远这么说,秦老夫人的神色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颓然。但很快,她的脸色又重新冷厉起来,看着秦明远,冰冷而不容置疑地道:“我将那笔银子拿回来用,本想帮助你克服嫉妒的之心。如今看来,这个方法是错了。从明天起,你一个月的花销限制在一百两银子之内!” “什么!”秦明远猛然抬头。 秦老夫人冷哼一声:“一百两银子的月例,已经比林家少爷多了!难道你还嫌少?” 当然少! 只有一百两银子,那就意味着他已经请不起朋友吃饭,意味着他买不到像样的东西送给她,甚至连踏足流红园都没有资格了!这怎么能行! 经过一个月随意挥霍的日子,再让他回到从前那干巴巴一文钱掰成两半花的日子……只想一想,秦明远就已经是满头冷汗,心头的火焰却是越烧越旺。他看么秦老夫人,紧紧咬着唇,生怕一松开自己就会大声咆哮出来! 秦老夫人又轻飘飘的道:“至于秦三元那个小子,吃里扒外的东西,倒是还能值几两银子……” 这句话,终于成功地点燃了秦明远。 他低吼道:“母亲!秦三元到底是不是我的人!他听我的吩咐,怎么就是吃里扒外了!母亲!我是您儿子,不是外人!” 秦老夫人冷冷地看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她看了一会儿后,才开口道:“看来,多喝了一点儿酒,倒是让你长了胆子了……我记得,你从前可是不敢多说一个字的……” 秦明远额头青筋直冒。 他狠狠地砸额头上抹了一下,瞪着通红的双目,道:“母亲!我是您儿子!不是您的下人!是!您是生养了我!但很多时候,我真是怀疑,我是不是您的亲生儿子!或者只是您不知道从哪里抱来的用于实现您家族荣誉的棋子!” 说到这里,秦明远惨然一笑:“从小到大,您跟我说话,除了命令!就是讽刺!我请问您,这是一位母亲对待亲生儿子的态度吗?!然后呢?前世十三年,您将我关在书房里,除了读书读书还是读书!别的什么都不教我,也从不给我机会自己学!” “然后呢?然后您就将我踢出来,告诉我从今以后都是我自己做主了!哈!”秦明远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可我什么都不懂!处处都让人瞧笑话!四处受冷碰壁,从不见您一句温言安慰,也从来不见您指点我!然后呢?然后您也看够了我笑话,看够了我落榜,又高高在上地来指点我怎么做!” “可您的指点呢?”秦明远高声说道:“您只不过是弄来了一笔钱给我!成百上千的银子给了我,任由我花销!” “我听您的话,我开始花钱了。”秦明远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他喃喃地道:“母亲,您知道吗?花钱的感觉真是太好了……好的难以形容……我听您的话,花了银子,也开始认识一些人了……就在今晚,我认识了程家小少爷,他的姐姐可已经是一名贵嫔,而且还怀了龙裔了……” “可是呢?”秦明远看着秦老夫人,凄惨一笑,道:“我才凭自己的本事摸索着如何同那些人交往……恩,关于这一点,我的母亲,您明明也是名门出身,甚至曾经是伯府的少夫人,这方面肯定懂的很多吧……但是,您却一个字也没有告诉我该如何去做。” “然后呢?”秦明远深吸一口气,道:“然后呢,然后您又来告诉我,我又做错了,今后再不给银子了……母亲,我特别想问问您,您是不是一直在消遣我?” 秦老夫人没有回答。她眼睛微垂,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秦明远笑了。他这一笑,却是与秦老夫人那种淡淡的带着轻蔑的嘲讽的笑容异常的相似。“母亲,您两年前不就说,您再不管事儿,秦家的一切都由我做主么?” “您既然那么说了,就不必再反悔了吧。”秦明远轻轻巧巧地动了起来。他越过一动不动端坐在椅子上的秦老夫人,走到房间内的摆着的一个多宝阁上,将其中一个不起眼的盒子给取了下来,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后,又走到秦老夫人面前,道:“母亲,请您把它的钥匙交给我吧……不然,我真的不介意换一个盒子。” 秦老夫人看着那个盒子,却并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秦明远也不催促,继续笑道:“还有,秦三元对我很有用,我可舍不得将他给卖了。恩,揽星阁那里,我也会同舅舅亲自谈谈的……” 那个盒子里面,装着唐家支付的,揽星阁十多年的红利。此时还剩下九万四千两整。至于揽星阁……她这个儿子,是想将今后的分红也接管了? 秦老夫人看了一眼秦明远,幽幽地道:“当年,秦家站在了大皇子的阵营,连同宫里那个得宠的妃子,可没少得罪当今皇上。如今,秦家只剩下我们孤儿寡母两个人,若是唐家昧下这些银子,秦家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但你那位舅舅并没有昧下,你猜是为什么?”秦老夫人问秦明远道。(未完待续) 127 平常 但你那位舅舅并没有昧下,你猜是为什么?”秦老夫人问秦明远道。 秦明远一呆。 他见过他那位舅舅和那位舅母。他们二人对于他的来访表示了相当大的热情,都给出了价值不菲的见面礼。他们也表示,若是自己有任何需要,尤其是金钱方面的需要,都可以去找他们。 而那个时候,秦明远已经认定秦家和唐家关系很差,秦母和唐家舅舅定然不和,所以并没有将他们的热情放在心上,反而认为他们笑的很假,并且带着不坏好意的味道。 但最近,秦明远在揽星阁得到了极高的待遇和体面。比如说他可以随时得到一个最高级的包厢。比如说替他上菜的速度格外的快捷,并次次都有一两道菜品赠送。比如说与那包厢使用相比起来过分低的价格…… 这些都让秦明远感到身心愉悦,也终于接受了唐厚生唐家大少爷的友谊。 “看来,你是与唐家之人有过接触了。”秦老夫人道。 而她这样一副高高在上一切都在把握的神情又成功地刺激了秦明远,让他的眼睛里再次布满不正常的红。 而这个时候,秦老夫人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看来,你的确喝了不少酒。” 秦明远紧紧握着拳头,几乎就想一下子砸出去!冲眼前这张淡漠的熟悉无比又陌生无比的脸砸下去!但残存的理智还是约束住了他。秦明远不再同秦老夫人多话,也不再讨要什么钥匙,而是一把抄起那个匣子,转身大踏步地走向房门狠狠一下拉开来。 “少爷!”秦嬷嬷正跪在房门前,拦住了秦明远的路。 面对这个一手将他带大,甚至于一种充当了母亲角色曾经给过自己很多温暖的嬷嬷,秦明远脚步顿了顿。 “少爷!老奴求您了!”秦嬷嬷一直都守着门,显然听到了许多里面的谈话。此时,她老泪纵横,满是泪水的眼睛更是让她的眼睛显得无比的浑浊。她仰着老脸哀求地望了秦明远,随即又低下头,将自己的额头重重地磕在地面上。 “少爷!小姐她一片苦心,您一定要明白啊!”秦嬷嬷哽咽不已,不断地反复哀求着:“求您体谅她一点!少爷!求您了!您们是亲母子啊!” 体谅她? 小姐? 这个称谓一下子让秦明远想起来,秦嬷嬷一直都是自己母亲的人,哪怕她曾经悉心照顾过自己,给过自己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在她眼中,之所以会照顾自己,只是因为自己是母亲的儿子吧…… 秦明远嘲讽地笑了笑,抬起脚,从秦嬷嬷的身体上跨了过去。 秦嬷嬷哀呼一声,绝望地瘫在地上。 很久很久之后,秦嬷嬷终于清醒了过来。或者说,她是被深夜地面上的凉气给“唤醒”的。她先是茫然了四处看了一下头顶,而后目光投向面前半开的房门,略显肥胖的身躯一个激灵,顷刻间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 秦嬷嬷定了定心神,才小心翼翼地将房门推开了些。 第一眼,秦嬷嬷看向秦老夫人惯常静坐的位置,那里空空如也。 她颤颤巍巍地移动着身体,一步一步地走进了房间。 秦老夫人的房间并不大,秦嬷嬷很容易就发现了躺在床上的秦老夫人。只见她安静地笔直地平躺在那里,素色的薄被盖在她胸口偏上的位置,露出少许的肩膀在外面——就像从前一模一样。 只是此时秦嬷嬷看在眼中,心里猛然颤抖一下。 她迟疑地徘徊不定地慢慢地终于靠近了床边,艰难地弯下腰。当一种细微的动静传到她耳边之后,秦嬷嬷才像是费尽了所有力气一般,收回探出去的身体,再一次瘫坐在地上。 ——有那么一刻,她几乎认为自己的主人出了意外。 不然,谁和新生儿子闹了那样一场后,居然还能如无其事,一如往常般地熟睡?而且好像还睡得更加香甜似的? 秦嬷嬷可是知道,秦明远绝对是秦老夫人的亲生儿子!当年是她亲眼看着自己主子生下了他的!而这些年,秦明远也从未离开过她的视线! 秦嬷嬷突然间觉得,自己一点儿都不了解自己的这位主子。 秦嬷嬷就这么瘫坐在秦老夫人的床边,两眼茫然无焦,头脑一片空白,如此度过了最深沉的黑夜,迎来了新的一个黎明。 天色才是灰白,秦老夫人就如往常一般,准时醒了过来。 醒来之后,她自然就看见了秦嬷嬷。 “嬷嬷?你怎么在这里?”秦老夫人淡淡地问道,话语中隐隐流露出一丝情绪。大约,只有与这位自幼看护她长大并伴随她至今的嬷嬷说话时,她才会有那么一点儿的情绪。 秦嬷嬷艰难地转动一下眼珠,神色间还是有些茫然,道:“小姐,您醒了?” 秦老夫人点点头,开始动手替自己更衣。 她的动作不疾不徐,不多时便收拾好了自己。下了床,她走到房间中开辟出来的小小的净室,用昨夜存在这里的冷水净了面,而后又走了出来,站在房间中央的一处空地上,开始活动着自己的身体。 那是一套太极拳。 秦老夫人打了也极其缓慢也认真无比。大量的汗水很快从她的鼻尖额头上冒了出来,她白皙的面庞上终于有了少见的红云。而她这一套拳,足足打了两刻钟。当两遍打完时,也就是半个时辰过去了。 而此时,秦嬷嬷不但没有回神,神色之间的迷茫反而更重了。 秦老夫人见如此,微微皱眉,道:“嬷嬷,这个时候,您该替我准备好沐浴了。” “可是……”秦嬷嬷哆嗦着嘴唇,想要说点什么。 但秦老夫人却平静地道:“嬷嬷,若是一身汗而不及时沐浴更衣,会很容易生病的。而我不想生病。” “是,老奴这就去准备。”秦嬷嬷垂下眼帘,疾步往外走去。也许是因为一夜的瘫坐导致她身体僵硬了些,也许是因为走的速度太快了些,秦嬷嬷踉跄了好几下,宛若挣扎一般地走出了房间。 没多一会儿,她就提来了热水进入净室,兑好了沐浴用水。 秦老夫人已经褪去了外衣,只剩贴身小衣。她赤脚踏进木盆,不禁皱了一下眉。 “怎么了?”秦嬷嬷立即问道,说话声中有她都没有发觉的紧张。 秦老夫人幽幽叹息一声,将另外一只脚也踏入木桶,缓缓在木桶中坐下,淡淡地道:“有点儿烫了……不过,也算是正好合适吧……” 秦嬷嬷立即就要请罪。 秦老夫人却又出声问道:“嬷嬷,你是不是有话要说?或许有什么想问的?没关系,你是我嬷嬷,想说就说,想问就问吧。” 秦嬷嬷点点头,嘴唇嚅动几下,才道:“小姐,少爷他昨天是喝多了,不是有心的……您是不是……是不是……”犹豫了几下,秦嬷嬷道:“少爷若是清醒了,肯定会立即来跟您请罪的。” “嬷嬷是想让我不要跟他计较?”秦老夫人接口道。 秦嬷嬷连连点头。 秦明远是她唯一的儿子,也是她将来唯一的依靠。若是母子闹的太僵了,万一有了“不孝”的风声传出去,对秦明远的前途也是有大影响的。而且,在秦嬷嬷看来,少爷是有错,但主子的态度…… 秦老夫人小心且爱惜地清洗着自己的身体,脸色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她摇摇头,平淡地道:“嬷嬷,我告诉你,只要他能在今天夜晚到来之前跟我道歉,我就原谅他的错误。” “真的?”秦嬷嬷惊喜。 有一整个白天,无论秦明远有怎么的宿醉也该清醒了。 秦老夫人点点头,却又叹息地道:“只是,嬷嬷,他不会来的。” “我那个儿子,既不聪明,又偏偏因为少年中举而骄傲自满;见识既短,眼光又差;而且又十分的懦弱胆小……唔,这个时候,他估计正为昨晚的疯狂而后怕颤抖,不敢前来见我,想着拖一时是一时吧。” 秦老夫人说的越发的淡然,秦嬷嬷就越发的惊惶。听到秦老夫人这么说,秦嬷嬷手足无措,焦急地道:“那怎么办?要不,老奴去同少爷说说?” 秦老夫人坚定地摇头道:“你不准去。” 秦嬷嬷更慌了,她脱口道:“可您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您的将来可全靠着他呢!而且您本来与唐家的关系就……若是母子生了嫌隙,那您将来……” “将来?”秦老夫人不由自主地又露出讥讽的笑:“嬷嬷,您觉得,我还能有什么样的将来?” “不过还是日复一日地静坐罢了。可这样的日子,我已经过了十五年!”秦老夫人垂下眼睛,低声呓语道:“可是嬷嬷,这样的日子,我已经过够了啊……天空那么广,世界那么大,而我只能坐在一个小房间里,日复一日……嬷嬷,你知不知道,我每多坐一刻,心中的绝望就多一分,整整十五年,我就要疯掉了!” 秦嬷嬷听清楚了秦老夫人的话,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而她也宁愿自己听到的都是幻觉! 秦老夫人突然从木桶内站了起来。(未完待续) 128 离开 秦老夫人突然从木桶内站了起来。 贴身的小衣服已经被她浸入水中时候剥去,此刻的秦老夫人,身上未着片缕。 秦嬷嬷瞪大了眼睛,一时没能反应。 秦老夫人没有擦拭自己身体上的水珠,就那么赤足踏出了木桶,走到了一面半人高的镜子面前。她专注地看着镜子里的影像,突然幽幽地道:“嬷嬷,我今年才三十三岁。嬷嬷,才三十三岁啊……嬷嬷,你看我的身体,它是不是依然年轻美好?” 的确。 镜子前面,才沐浴过后的秦老夫人,肌肤泛着娇嫩的粉红,胸前的双峰依旧挺拔美好,甚至连双峰上的两点也是粉艳艳的;她的腰肢依旧纤细柔韧,小腹依旧平坦光滑,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她的大腿圆润迷人,小腿修长匀称,双足纤巧美丽……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年轻女子的身体。 “嬷嬷,你看,我一点都不老,实在算不上秦老夫人……”她在“老”字上重重地咬了一下发音。而后,她微笑起来。 这一次的微笑,没有讥讽,没有轻蔑,只是单纯的感到愉悦的笑容。 只听秦老夫人轻轻地道:“我决定,我再也不要做老夫人了。” 秦嬷嬷此时终于能够开口了。她说道:“您本来就不老。老夫人的称呼也是您自己要求的……”这一次开口,完全是秦嬷嬷多年来下意识的恭维本能——她此时已经完全忘记思考,仿佛头脑已经不会转动了。 “我曾经有个名字叫唐沐晨,但唐家给我的印象并不好……”秦老夫人有些沉吟:“唔,在秦家也不好……”她摇摇头,不再说什么了,而是开始穿起了衣裳。 当秦老夫人终于穿戴完毕,又和往日十五年中的她并没有太大不同的时候,秦嬷嬷终于缓过了神,开始清理净室。她总觉得,今天的主子格外奇怪一些,竟然…… 不过,奇怪总比开始时候无动于衷强一些。秦嬷嬷悄悄吐出一口气,心中盘算着,一定要赶紧找个机会去劝少爷……真是的,他也不想想,这天底下哪有真跟亲生儿子计较的母亲呢?总不过是很铁不成钢罢了…… 但秦嬷嬷一整个白天都没有找到机会。她能够感觉的到,自己主子的视线一直都若有若无地放在她身上,以至于她一直都不敢有所动作。但随着太阳渐渐西落,而秦明远丝毫没有出现的迹象,秦嬷嬷心中终于焦急起来。 也幸好,秦嬷嬷得到消息,秦明远这一日也没有出门,只是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虽然他后来又要了不少酒……不过,只要他没有出门就好。 在将晚餐端给秦老夫人之后,秦嬷嬷终于找到了机会——自己的主子挥手让自己不用侍候她用晚餐了。而且,秦老夫人用餐的速度一直很慢,秦嬷嬷至少拥有两刻钟的时间。 秦嬷嬷认为,这是秦老夫人想要同自己儿子缓和的征兆,于是欢喜起来,脚步匆匆地向秦明远的房间走去,根本没有听见她背后主子传来的一声呢喃低语。 而此时,天空中最后一抹余晖也淡去了。 秦嬷嬷劝说秦明远的过程并不顺利,因为秦明远此时已经是伶仃大醉。秦嬷嬷还未看到他本人,便已经被整个房间都弥漫的酒气给熏了一下。她不禁皱眉,顺手将房间门大开。 房间内立即响起一声轻呼,听起来是个女的。 秦嬷嬷皱眉,立即踏进房间,一边开口喝问道:“是谁——” 只是,呈现在她眼前的景象,让秦嬷嬷再说不下去。在她前面,一个少女胡乱地裹着一件衣服,仅仅遮住了胸前一点儿,正连滚带爬地从秦明远身上翻下床,低头跪在了地上。 衣服应该是秦明远的。 但仅仅一件长衫根本遮不住她身上的春光,甚至整个下体都是赤裸的!而在她原本白皙柔嫩的肌肤之上,到处都是青色红色的斑点!尤其是大腿内侧那还未来得及完全清理干净的白的红的污秽…… 秦嬷嬷眼前一黑。借着身边方桌的支撑,她才能勉强支撑自己老迈的身体。她扫了一眼床上,那里也是一片刺目的白。秦嬷嬷闭上眼睛,缓缓转过身,沉声道:“细珠,将你自己穿好。也服侍你主子更衣。” “是,嬷嬷。”跪在地上的女子连忙站起来,踉跄了一下后,咬牙颦眉,从地上一堆碎布中勉强找到自己的衣裳将自己胡乱包缠了起来。没有办法,她的衣服几乎全都成为烂布条儿,而此时显然也不是她回去找其它衣服的时候。 轮到秦明远,则是要好的多。 这里是秦明远的房间。细珠很快就从柜子里替其找到了新的衣裳,虽然醉酒沉睡的秦明远沉重了一些,但细珠还是很快帮他穿好了。忙完这一切之后,她又重新跪在了床前。 只是,她跪的似乎太近了些,已经紧紧贴着床板了。 “这是第几次?”秦嬷嬷转过身,沉声问道。 “第一次。”细珠又急急解释道:“爷他喝多了,奴婢进来服侍,就被……就被……爷的力气大,奴婢怕伤了他,就不敢用力……” “哼。”秦嬷嬷冷声道:“是你不想挣扎吧?” “啊,不是,不是……奴婢不敢……”细珠连连磕头。 “行了。赶紧去弄醒酒汤来。”秦嬷嬷沉声道。 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再说,秦明远已经满十五岁,很快十六岁了,与自己的丫鬟发生点儿什么,也算不得什么。她只要警告那丫鬟不要太过分而已…… 也许是之前就做好的,细珠很快就端了一碗醒酒汤来,喂进了秦明远的口中。而后,她又拧了一个冰水里浸过的毛巾,替秦明远擦了脸和脖子。 秦明远终于睁开了眼睛,只是一时间眼神之中尽是茫然。 秦嬷嬷心底叹息一声,让那名细珠的丫鬟离开后,才开始同秦明远说话。但秦明远喝的太多了,乍然被弄醒,也是头痛不已,似乎什么都听不进去。秦嬷嬷的耐心逐渐下降,急躁之下,语气也不好起来。 两刻钟已经过去了。 眼看半个时辰了。 也不知道主子是不是睡下了……若她睡下,今天这事儿就算是完了……秦嬷嬷心中大急,上前将秦明远拖拽了出来,一边将其往秦老夫人的方向拖,一边反复交待着。 也许是因为新鲜空气的缘故,秦明远终于恢复了一丝神智,也明白了秦嬷嬷希望他去做什么,心中便有了些犹豫。但他犹豫之时,他的人也很快被拉拽到了秦老夫人门前。 房间内没有亮灯。 秦嬷嬷见到此景,心底当即也同眼前一般黑暗起来。怀着一丝侥幸,她松开秦明远,走到了门前,轻轻敲了敲门,试探问道:“小姐,您睡下了么?” 房间内寂静无声。 秦嬷嬷心中忐忑起来。 这个时候,秦明远喏喏开口道:“嬷嬷,我看我还是明天再来给母亲请安吧。” 他这一身酒气,加上酒醉后作出的事情……哪怕是平日里,也足够引来秦老夫人冰冷和嘲讽了。他再不想见到那样的目光。哪怕最后不得不见到,也是能拖一时是一时。 他的话,却是让秦嬷嬷下定了决心。 她对秦明远道:“不,爷,今天认错和明天认错是不一样的。您稍等片刻,老奴去唤醒夫人。”说罢,她顿了顿,伸手推开了房门。 “小姐?小姐?” 秦嬷嬷一边轻声呼唤,一边踏进房间,点燃了角落里的一跟蜡烛。她特意将烛火离床榻远些,因为秦老夫人一直喜欢纯粹的夜晚,无论是有明月繁星的夜晚,还是漆黑如墨的夜晚——她晚上从来不点灯过夜。 烛火的光芒没有引领预料中的不满,这让秦嬷嬷心中一松。但随即,她转过来,刚抬脚往床榻上走,却突然间定在了那里,满眼难以置信。 床榻上没有人! 被子枕头都是整整齐齐的! 现在不应该是小姐休息的时间么?那她怎么不在床上?她去哪儿了? 秦嬷嬷艰难地转动眼睛,一寸一寸地扫视过整个房间,却没有找到自己熟悉的那个身影。 也许,小姐临时想要散散心也不一定…… 秦嬷嬷在心中安慰着自己,豆大的汗珠却已经从她头上滴了下来。她缓缓走出房间,只觉得脚下轻飘飘的,仿佛是踩在一大堆云朵上面,总也落不到实处去。 “母亲不肯见我?”秦明远问道。 秦嬷嬷道:“小姐不在里面。我们赶紧找找问问看。秦家又不大……恩,她既然没睡下,那就更好了。” 没有…… 没有…… 没有…… 只是两进的院子里,他们很快就找遍了整个院子里的角角落落,却依旧没有找到人! “母亲去哪了?”秦明远皱眉。 秦嬷嬷突然想起今天早上自己主子的异常言行,脸色唰的一下子变得青白。她突然迈开小脚跑起来,一头冲进秦老夫人的房间,笔直地冲向墙边的衣柜,猛的一下拉开来! 而后,秦嬷嬷就倒在了地上,昏了过去。(未完待续) 129 离开(二) 秦明远听到动静冲进来,瞧见秦嬷嬷瘫在地上生死不知,头脑突然间全是空白。他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滴着,身子不停地抖。本能告诉他此时应该过去查看,但他的两只脚仿佛被定在了地面上一般,怎么也抬不起来。 “爷,得赶紧找大夫。”秦三元低声道。 秦明远恍然回神,一把抓住秦三元的手臂,激动地道:“对,对,得找大夫……得找大夫!” 秦三元被自己主子抓的有些疼,但他还是提醒道:“爷,您别担心,奴才这就去请大夫来……” 秦明远连连点头。 秦三元无奈,手臂用力抽动一下,无奈说道:“爷,您先松手。” 秦明远这才仿佛抓了烙铁一般猛然松手。秦三元立即就退了几步,低声吩咐了细珠看着点儿,然后快步跑出了秦家。 细珠这时才上前试探了一下秦嬷嬷的鼻息,察觉到了呼吸的热气,她心中一松,赶紧回了秦明远。秦明远像是终于清醒了些,走过去,同细珠一起将秦嬷嬷抬到了秦老夫人的床上。 然后就是焦急地等待。 秦明远来来回回地不停地走动着,细珠强撑着站在一旁,不断安慰着他。 秦三元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很快就带进来一个老大夫。老大夫也不耽搁,很快就上前把了一会儿脉,而后道:“这位老夫人平时身体康健,只是一时受了刺激才昏了过去,并没有大碍。” 秦明远立即就长口了一口气,全部缓过了劲儿。 他看起来镇定而从容,态度友好地请老大夫写了方子,并同老大夫探讨了一些养生菜食,起居注意,才让秦三元付了诊金并送老大夫离开,顺便去抓药回来。 “嬷嬷没事……”秦明远在椅子上坐下。 细珠立即给他端上了茶水和一叠小点心。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去弄的,茶水不说了,连小点心都是热乎的。 秦家从前人少,就是最近有钱了,也不过是新添了秦三元和细珠两个下人,其他,除了秦嬷嬷,就只有灶上一个烧火的婆子还有前面看门一个老头儿。刚刚正是忙乱的时刻,细珠能及时将这些送到秦明远面前,绝对是用心了。 秦明远正好也有些饿了,便捻了一个小笼包吃用起来。 “爷,您放心,嬷嬷一定会没事的。”细珠柔声安慰道。不太明亮的灯光之下,她的俏脸微红,此时穿一件绿色薄衫,露出一截雪白的脖子,十分的动人。 此刻,被秦明远瞧着,细珠低下头,又慌乱地用手理了理她的衣领。 秦明远目光一凝。 细珠雪白修长的脖子上,她小巧可爱的耳朵后面,凌乱地满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 秦明远立即想起自己之前醉酒之后的荒唐事,想起那柔软芳香,还有那一刻难以形容的美妙滋味。而看着在自己面前这个忐忑羞涩又柔顺可人的少女,看着她故作镇定地咬着唇,秦明远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愧疚,随即就是心中一阵火热。 他动了动身体,放柔了声音,问道:“我是不是……” 细珠微不可查地点点头,耳根红通通的。 秦明远心中又多了几分疼惜,顿了顿,道:“是我不好……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细珠当然能够听出其中的疼惜之意。她心下大喜,但连连摇头,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秦明远,低低道:“不怪爷。奴婢,奴婢……”她咬咬唇,又飞快地看了秦明远一眼,才大胆地道:“奴婢只要待在爷身边就满足了。” 秦明远心中一热,冲动地将细珠搂在了怀里。 少女的温度仿佛有着无穷的魔力,秦明远直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舒适至极。少女十分柔顺,秦明远就一直紧紧地抱着,贪婪地汲取那充满馨香的温度。直到听见了秦三元重重的脚步声,两个人才分开来。 “我去煎药。”细珠埋首,从秦三元手中接过药包,飞快地跑了下去。 秦明远起先还有些尴尬,但随即咳嗽一声,挺直了坐姿。 秦三元的头根本就不曾抬起来过。他弯腰垂手站在那里,小声地问道:“爷,那个……虽然奴才不该问,但老夫人上哪儿去了?” 他们先是一顿乱找,而后就是秦嬷嬷昏迷,然后请大夫……已经有一个多时辰过去了……老夫人呢? 仿佛是一个霹雳打在了秦明远的头顶,他的脸色一下子实在难看。好在,他这一次还是很清醒的。“老夫人……” 秦明远苦笑:“我也不知道她会去哪儿。我一直都……恩,只有等秦嬷嬷醒了再问了。” 他下意识地不愿意将秦嬷嬷的失态昏迷同秦老夫人的不见联系起来,甚至于在秦嬷嬷昏迷之后暂时“忘记”了秦老夫人……因而,他此时看起来倒是十分的镇定。 秦三元却并没有自己主子的乐观。他从前在揽星阁,什么没有见识过。今天这样子,一定是出大事儿了。但自己主子明显并不愿意此时讨论,他踌躇了很久,终于没有再说什么。 秦明远当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这般镇定—— 母亲能去哪里? 就在这个当口?在他醉酒同她闹了一通,甚至将盛放银票的匣子都取走之后;在他白天借酒拖延,又……之后? 秦嬷嬷明明才离开她一小会儿。而他也想不出自己的母亲有什么地方可去。当然,她生在盛京长在盛京,说不定会有当年的朋友在……只是,她自己既没有出门拜访过,也没有人上门拜访过,她也从未和自己提过她少年时候的任何事情…… 他不知道,这么一点点的时间,她能够去哪里。 她出门了?还是……被人掳去了?或者,她还藏在这个院子里? 秦明远不由的站起身,走到秦嬷嬷拉开的衣柜前面。 衣柜很整齐,似乎这就是它原来的样子,不曾少什么,也不曾多出什么。以秦明远模糊的记忆来看,她的衣物似乎都在里面叠放的很好。他实在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能将秦嬷嬷刺激的昏死过去…… 秦明远心中有些烦躁,不安随着夜色加深也越来越深。他在房间内走了一圈后坐下,又起来,走了一圈,又坐下,又起来…… 她不在这里……意识到这一点,秦明远一下子觉得,全身上下前后左右都是空荡荡的。这个住了半年早已熟悉无比的院子,也一下子变得陌生和危险起来。 似乎细珠的熬药花费的时间格外长。 不过,秦嬷嬷却是很快就醒了。 她才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秦明远一下子就出现在了她面前,紧张地道:“嬷嬷,你醒了!你……” “小姐!”秦嬷嬷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一边挣扎着下床,一边冲秦明远吼道:“少爷,您怎么不去找!小姐她走了!走了!您怎么还不去找啊!” 一把推开秦明远,秦嬷嬷下了床,也不穿鞋,就要往外闯。她一边走一边念叨道:“对,报官!赶紧报官!小姐肯定还没有走远……” 走了…… 秦明远突然像是不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一般,呆愣了在那里。 一直站在门边的秦三元听到秦嬷嬷这般说,也是大吃一惊,一时不能回神。但当他耳听“报官”二字,猛然惊醒过来,冲到秦嬷嬷身后,一把搂住秦嬷嬷的腰,大声道:“嬷嬷!你冷静一下!先冷静一下!老夫人到底怎么了?你说说清楚!” 秦嬷嬷被控制住,立即就发疯似的挣扎起来。但她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妪,如何争得过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而秦三元也是厉害,任由她如何掐如何抓饶,就是不肯松开,不段地劝秦嬷嬷冷静。 终于,秦嬷嬷像是耗尽了力气,不再挣扎,大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吼道:“小姐走了!走了你们听不懂吗?!她走了!离开这里了!不会再回来了!” 说完这一句,她又悲怆地哭喊道:“小姐!您怎么抛下老奴自己就走了!以后谁来服侍您啊!小姐!您怎么就不要老奴了啊!” 眼瞧着秦嬷嬷越哭越厉害,而秦明远一直失魂落魄,想一想秦嬷嬷所说……秦三元问道:“嬷嬷!你可不要乱说!你怎么知道老夫人离开了!她一个妇人,离了家,能去什么地方,靠什么生活!我不信!” 他听说过不少少年少女离家出走,从未听说过一个中年妇人会离家出走的! “小姐自然有她的办法!”秦嬷嬷狠狠瞪了秦三元一眼,哭道:“柜子里少了一套里衣,还有小姐从前的一套衣服!还有她放零钱的荷包也不见了!她一定是走了!我就知道!她早上沐浴的时候,肯定已经打算好要走了!都怪我怎么那时候不留心!” 说罢,她又大哭起来,又想到什么,不断地数落起秦明远的不是……她说,若不是秦明远蠢笨又自大,又不是秦明远惹了她心灰意冷,她又怎么会走…… 秦三元听了一会儿,小心地走到秦明远身边,呼唤道:“爷!爷!您冷静一下!先冷静一下!来,您坐下,先喝点儿水……”(未完待续) 130 大雨 秦三元很会说话。 在他的安抚之下,秦明远真就慢慢的冷静下来。至少,他看起来很冷静了。 秦三元似乎也不指望秦明远真的冷静,安抚其坐好之后,又回去问秦嬷嬷:“嬷嬷,你再想想,是不是弄错了?老夫人那么冷静睿智的一个人,怎么会这样不顾一切地说走就走?她是不是仅仅是想给爷一个教训,去了亲友那里,或者去寺庙之类的地方散散心,而后就回来了?” “对对!”秦明远也道:“母亲她肯定是在惩罚我的不孝!嬷嬷,你赶紧告诉她,告诉母亲说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以后都会认真读书,再也不想其他的了!嬷嬷……” 秦嬷嬷呵呵笑了起来,笑的十分难听。“晚了……小姐她不会再回来了……小姐那样聪明的一个人,当然在唐家……若不是小姐帮扶,现在那个姓唐的小子骨头都烂了!又怎么能霸占唐家霸占那么一份家业!而当年若不是小姐出谋划策,哪里会有今天的揽星阁?小姐那么聪明的一个人,绝对不比任何男子差……” “可是过去十多年是怎么生活的?”秦嬷嬷惨笑:“枯坐,日复一日的枯坐……小姐心中有多苦,你们都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 “这些年来,若不是少爷你还小,小姐她只怕早离开了!”秦嬷嬷指着秦明远,一边笑一边淌着眼泪:“可少爷您……如今您长大了,您认为您不需要她了,所以她就走了!离开了!不会回来了!不会再回来了!” “怎么会这样?”秦明远再次陷入了茫然。 他不愿意相信秦嬷嬷的话,但头脑中却有一个声音一直告诉他,秦嬷嬷说的是真的。“我不过是……不过是……喝醉了而已……母亲她为什么要跟一个醉酒之人计较?嬷嬷,你不是说,母亲都不会跟儿子计较的么?那母亲她这是为什么!” 除非自己不是她儿子! 可他的面容轮廓又有不少母亲的样子!怎么会错! “不行!我要去找她!”秦明远一下子站了起来,眼中露出一丝狠劲儿,疯一样地往外闯。他冲出房门,一下子正撞在端药进来的细珠身上,将她连人带药一下子撞倒了! “啊!”细珠当即就是一声惨叫。 药剂还烫着,而她穿的又不多,大半的药汁临在她的胸前腿上,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沾了一些,立即就起了水泡。 “老爷!”细珠哀叫一声。 秦明远却是没有听见似的,风一样地从她身边跑过,很快冲出了院子,冲进了黑夜之中了! 而外面,夏日的夜空布满了阴云,漆黑如墨。 “我这里有药膏,药效还不错……”秦三元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出了房间,瞧着含泪呻吟的细珠,从身上丢出一个药膏给她,摇头道:“别掉眼泪了,他这会儿疯着呢,根本顾不上你。你看起来被伤的厉害,若不想留疤,还是赶紧回去上药吧。” 细珠立即停止了呻吟,问道:“那你呢?” 秦三元回头看了一眼屋内,道:“我在这里看着她,不能让她去报官。”顿了一顿,他低声道:“她居然就这么抛下一切走了……我还是不敢相信,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女人?” 细珠显然也回答不了这样的话。 她抓住药膏,默默地从地上起来,艰难地离开了。 在她走后,大雨倾盆而落。这个小院里,只剩下秦嬷嬷的哭泣声还在时断时续,夹杂在大雨的声音中,是那么的悲哀和绝望。 秦三元似乎是被哭泣声搅的不耐烦了,就关上了房门,并且挂上一把锁。然后,他也不讲究,依着门找了个干净的地儿,就靠坐下来,听着大雨的声音,闭上了眼睛。 很久很久之后,他似乎听到一个什么坠地的声音。但雨下的如此之下,很快就将那点儿声音掩盖了过去。秦三元迷迷糊糊,也终于睡着了。他都没有注意,房间内已经不再哭声了。 黑夜尚未过去,黎明即将到来的时候,大雨骤然停了。 而秦明远也回到了这里。 他浑身湿透,发髻早已散开。头发一股一股的,凌乱地贴在他的脖子上脸上,更显得他的脸色青白难看至极,整个人狼狈不堪。 之前,他凭着一股劲儿冲出了秦宅,冲出了清水巷后,终于耗尽了全身的气力,扶着墙喘息。他看着前面空荡荡的长平大街,看着那出现在长平大街上巡夜的骑兵,突然一个冷颤,将自己的身体缩进了阴影中。 然后,雨水就落了下来。他靠着墙壁站在那里,完全不知道该去哪里。 再然后,他就回来了。 “爷,您回来了!”秦三元一个翻身就站了起来,迎上秦明远,探身道:“爷,您回来了就好!爷,您也听奴才说,咱们现在,要先想想怎么办……” “嬷嬷呢?”秦明远神色十分茫然。 秦三元示意秦嬷嬷在房间内,道:“她老人家哭累了,这会儿应该睡下了吧。” “那怎么上锁了?”秦明远看了一眼房门,下意识问道。 “爷,这正是奴才想跟您说的……”秦三元低声道:“嬷嬷吵着要去报官找老夫人……爷,眼下这种状况,咱们可绝不能报官啊!” “为什么?”秦明远问道。 他在想,自己母亲一个妇人,一个人很难走的远,若是报官的话,十有八九能够将她给找回来。而且,今天晚上又下了大雨…… 秦明远渐渐能够思考了。 秦三元低声道:“爷,您想一想!若是咱们去报官,怎么衙门说?难道说我们府上的老夫人您的母亲离家出走了么?若爷您承认了,以后也不过是被人笑话秦家而已,但若是他们问您,老夫人为什么会走呢?爷您怎么说!” 秦明远身体一震。 若是被人问起……他不能说,他什么都不能说!无论是秦家被人笑话也好,还是后面那个问题的答案也好(那个问题衙门肯定会问的),都是他承受不起,都是他绝对不能说的! 若是让人知道他之前与母相争的行为,他的名声…… 秦三元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心声,低声道:“爷,若是被人知道是昨天您同老夫人之间发生了分歧才导致了老夫人负气出走……那爷您不孝的名声就坐实了!而若爷您背了那个一个名声,您的前程……” 全完了…… 秦三元没有说下去,但秦明远在心底自动就补上了一句。“不,不能去报官……”秦明远下意识地说道。 说完之后,他整个人才清醒过来,再次重复道:“我们不能报官,只能悄悄地找。” “悄悄地找……”秦三元沉吟,道:“可爷,就凭咱们几个人找么?那肯定找不到。若借了外力……爷,您觉得,咱们能将真相告诉谁?” “唐家?” 秦明远立即摇摇头。唐家看似待自己热诚,但他并不是真的就傻到信任他们,尤其听了昨天自己母亲那有无穷含义的一句问话之后。 “或者,您的老师,林大人?” 老师……老师……老师似乎能够信任吧?秦明远回想着这半年前同林世卿的每一次相处,想起老师对他的敦敦教诲……秦明远心中生出一丝温暖:老师,应该是能够信任的吧? 似乎感受到了秦明远的犹豫,秦三元不再等他回应,而是低声道:“爷,您想想,以林大人那般风光霁月的人品,若是知道了您,您不孝……” 秦明远身体一僵。 老师那样的人品德行,若是知道了自己疯狂之下干出的事儿,只怕会对自己彻底失望,从而将自己这个学生除名吧!他不由又想起最近几次老师找自己谈话,虽然依旧语重心长的关切劝诫,但其中的那一抹失望惋惜之色已经一次比一次变得明显了! “不能告诉老师。”秦明远脸上一下子变得更加苍白了。 秦三元道:“奴才这里有个法子,爷您不妨听听看。”他不待秦明远允许,就自顾自地说起来:“奴才想,老夫人出走的事情绝不能对外说出去。奴才做二掌柜的时候,倒也认识一些三教九流。盛京有些特殊之人,是自认银子,不问原因的。咱们画了老夫人的画像,托了他们悄悄的找不是很好?那些人手下几乎管着全盛京城的乞丐呢,肯定很快就能有老夫人的消息了。” 秦明远点点头。 秦三元继续道:“至于眼下……老夫人一直都不怎么出门,也没有什么人上门拜访她,注意她的人一直都很少,应该能够将消息瞒很久。恩,就算有人问起,咱们就宣称老夫人生了病不能会客……秦嬷嬷不正好病了么?就让她暂时住在老夫人这里好了。您看,昨天那位大夫就以为嬷嬷是老夫人呢……” 是啊,秦老夫人根本就不交际。 哪怕是林府那里,也不过是打发人偶尔送盆花。 她是不是在家,是不是生病了,几乎都没有人关心。这么一来,一时半儿的,外人绝难发现她已经离开了……而她既然一心想要离开秦家,抛弃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儿子,那她肯定会做了改装,不让人认出她来……(未完待续) 131 决绝 秦明远默默地听着,最后才艰难地开口问道:“那,若是一直找不到怎么办?”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秦明远的表情变得十分奇怪。他瞧着秦三元,眼光目光闪动,再不见一丝迷茫。 秦三元抬头飞快地看了自己主子一眼,低声道:“奴才不敢说。” “你说就是了。”秦明远道。 秦三元低着头,抬手在额头上抹了一把什么,而后一咬牙跪在了泥水中,才小心翼翼地道:“奴才以为,若是半年内找不到老夫人,就只有……就只有宣布老夫人病重不愈,依然归去了!”说罢,他俯下身体,额头紧紧贴在地面上。 秦明远静默很久。 秦三元一动也不动地伏在地上,像是完全感觉不到泥水已经浸湿了他。 许久,秦明远才道:“三元,你起来吧。我们还要说服嬷嬷。” 如何说服秦嬷嬷,秦明远还是有信心的。在他看来,秦嬷嬷虽然一直更忠心于母亲,但对于自己这个母亲唯一的儿子秦家将来的男主子还是非常非常看重的。如今母亲不在,自己就是她唯一的选择。 秦三元闻言从地上爬起来,麻利地拿掉锁,推开了房门。 这个时候,天已经蒙蒙发亮了。 秦三元才推开门往内走了一步,却突然猛地后退,发出一声刺耳的惊呼! 跟在他后面的秦明远被他撞了个趔趄,心中十分不悦,喝问道:“怎么了!” 难道是母亲又在房间内出现了不成!若不是,那还有什么值得惊讶害怕的! 秦明远大踏步走了进去,看到眼前景象,也是噔噔地倒退了几步,神色骇然! “嬷嬷!” 秦明远发出一声惊惧的低吼。 在他们面前,秦嬷嬷双脚离地挂在半空中,脖子上套了一根绳索,眼珠几乎突出了眼眶,一条舌头又白又长地从口中伸出来——秦嬷嬷居然上了吊! 看这样子,她已经不知道吊了多久,绝对是救不活了! “嬷嬷!”秦明远跌坐在地上,当即痛哭起来。 母亲走了!嬷嬷她死了! 而自己不过是酒后冲动,做了一点儿蠢事,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原本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她们一个个的,都根本不在乎自己!自己的母亲从来都没有给过自己母亲的温暖!嬷嬷照顾自己长大,在自己最需要她的时候却选择了死! 很好! 你们都很好!好的很! 秦明远想着这些年的一幕幕,心中越来越是悲凉,突然间指着秦嬷嬷的尸体,哈哈大笑起来!他笑的那么用力,笑出了眼泪鼻涕,又笑岔了气大声咳嗽了许久,笑到脱力,最后只剩了眼泪不停地流。 天一点一点地亮了,太阳升起来,慢慢地往他身上投了一点儿热度。 秦明远的眼泪似乎已经流光了。他的精神体力也似乎已经用光了。此刻,当太阳终于够到他的时候,他居然睡着了。 在他睡着期间,秦三元从地上悄悄地起来。他瞧了自己主子一眼,目光中似乎有一点儿怜悯,又似乎有更多难以看懂的内容。片刻之后,他叹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没多久,他又回来了,身边还跟着脸色苍白的细珠。 两个人没有打扰到秦明远的睡眠。他们绕过他,打量了一会儿悬挂着的秦嬷嬷,而后花费了一番功夫,才勉强将她弄了下来,并且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而后,他们将其放在一床席子上,又拿来大量的冰,将其覆盖了起来。 夏日天热。若是尸体不及时处理,只怕很快就腐烂掉了。 两个人做完这些后,又各自轮流出去了一会儿,应该是去洗澡去了。待两个人又聚在一起的时候,秦明远还没有醒来的迹象。 “细珠,你以后有什么打算?”秦三元低声问道。 细珠脸色难看,咬唇道:“我……我……真是该死,事情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们的命,可都是老夫人救下的。”秦三元道。 细珠脸色变了变,冷哼一声,道:“那又怎样。你若是还对她忠心,就不会任由爷去哪里地方,同那些人交往,花银子像淌水一样了。我就不信,唐家就没有许诺你什么。” 秦三元看了秦明远一眼,见其没有醒,才低声道:“不管你信不信,今天之前,我真没有背叛过秦家。老夫人让我跟了爷,我就对他忠心,难道做错了?这个秦家,以后总是爷说了算的。” 在秦老夫人和秦明远之间,他选择了秦明远。只是因为秦老夫人不过是一寡妇,而秦明远已经是位举人老爷,很快就会成家立业,当家作主的。而这对母子之间居然有那么深的隔阂,若他一直听从老夫人的话,对老爷做种种限制,现在是不错了,但将来呢?惹了一家男主子的厌恶,他将来怎么办? “你不是也一样么?”秦三元道。 细珠冷哼一声,没有答话。 她肯定知道秦老夫人不喜欢自己自作主张地同老爷发生关系。但老爷搂住她的时候她没有反抗……她一个丫鬟,选择上了主子的床,自然就是选择了秦明远的立场。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秦老夫人会毫不留恋地撇下自己唯一的儿子,撇下跟了自己大半辈子的奶嬷嬷,说离开就离开。不要说大显,就是前朝前前朝,几千年的历史上也没有会这么做的女人! 半晌,细珠才开口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秦三元道:“只能糊弄过去了,还能怎么办。” 两个人都是静默下来。 …… 六月一来,天就仿佛是下了火。 北方的盛京城,居然比南方的广州城显得还要炎热一些,就是林府不缺冰用,但也绝不舒适。 宋阶答应带她去香山转一圈之后,林宜佳撒个娇没费什么力气就求得了林大夫人的同意,只是要多带一个林敏佳而已。 当然了,加上一个林敏佳,林宜佳是非常乐意的。毕竟,她就算是扮小子出去,宋阶也是男子,她一个小姑娘还是有许多不便之处。而有了林敏佳,她们两人就可以做伴多走走了。 五月最后几日,本来是宋阶定下的日子,但他突然传信说临时很忙,转而推到了六月初。虽然他是六月初十的婚期,他初八前必须回京的话,也还有好几天的时间,足够她们在香山上转悠了。所以,林宜佳倒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知道,若不是宋阶真的走不开,绝对不会不守信的。 这一日黄昏,林宜佳瞧着找出来的小子衣服等要用到的东西已经打好了一个小包,瞧见外面树叶摇动,像是起了不小的风,便想着出来走一走,顺便给父亲母亲请个安。 外面的稍高的温度一下子吹散了她身上的冰的寒气,反而给了她一种温暖舒适的感觉。林宜佳信步而走,不多时便要到达了松林院。 走到松林院门口,她突然停下了脚步,疑惑的瞧着从松林院走出来的秦明远,一时间愣在了那里。 “蓝田,我是不是眼花了?”林宜佳问道。 蓝田低声道:“那个,小姐,那的确是秦公子。只是,他怎么穿一身重孝?” 夕阳中,秦明远迎面走来,一身白麻布是那么刺耳。 这难道是……秦老夫人归去了?怎么可能! 眼瞧着秦明远越走越近,一直低着头的他并没有看见自己,林宜佳迅速地后退几步,让开了路。没过一会儿,秦明远便低着头走了过来。他并没有看见退至一旁的林宜佳主仆,低着头继续走远了。 林宜佳目送着他远去,而后三步两步进了松林院,找到林大夫人,瞧着林大夫人的神色间满是感伤,不由问道:“娘,秦师兄来做什么?” “他来报丧。”林大夫人怅然道:“他的母亲,大归了。” 虽然已经从秦明远的着装上有了预感,但此时听见林大夫人的话,林宜佳还是觉得震惊非常,难以置信。“是秦老夫人?怎么可能!” 若说除了家人之外,林宜佳对谁最为熟悉,秦老夫人绝对在其中。前世,她嫁入秦家五年,便整整侍候了秦老夫人五年!她清早要沐浴,她用餐的速度尤其慢以至于自己经常错过饭点,她晚上上床的时间,她睡觉时不要灯光…… 整整五年! 每天至少四个时辰同她在一起! 那么一个一点儿也不显老的老夫人,将日子过得堪比庵堂的老夫人,每每想起她那种冷冷淡淡的目光,林宜佳还会身体发冷! 而以林宜佳对于秦老夫人的记忆,她五年之间甚至没有得过一点儿病!身体好的不能再好了,怎么会突然死掉了! 林宜佳实在不能相信! “她怎么死的?”林宜佳白着脸问道。 “他说是暴毙,早上还好好的,晚上他去问安的时候秦老夫人有提到心口不舒服,又一时没让请大夫……”林大夫人道:“然后,早上他再去的时候,人就已经走了。而且,她身边的嬷嬷也跟着上了吊……” 秦嬷嬷? 那个嬷嬷,对主子一直百分千分的忠心。她会跟着主子走,应该能够料的到。(未完待续) 132 宋府 但一想到那个永远淡漠却又仿佛掌控一切的女人就这么……林宜佳还是不敢相信。她本能地摇头:“秦老夫人的身体不是一直都很好么?怎么会突然间就……” 林大夫人叹息道:“这种事情,怎么容得开玩笑。秦明远亲自来报丧,看来是不错的了。想她当年也是精明厉害的人物,好不容易熬过了这么多年……秦明远可还没有成家立业呢,她怎么就舍得?” 林宜佳沉默了。 事关至亲,任何人都不会随意玩笑。秦明远亲自来了,那秦老夫人恐怕是真的大归了。不管她心里信不信,也不管这事情同前世多么的不一样,它却是真真实实地发生了。 “那她的后事……”林宜佳轻声问道。 如今秦家当真只剩下秦明远一个孤家寡人。而不说秦家能用的人很少,哪怕秦家的宾朋再少,也很难支应起一场大事。同样,若是后事办的过于冷清,对外也不会太好看。 当然,秦明远能够求助于林氏夫妻。 在这种的事情,林氏夫妻难以拒绝对他的帮助。只是,眼看着就是宋阶和安悯公主大婚了,林氏夫妻那里分的开身? 林大夫人又是一声叹息,道:“秦明远选择了将整场后事托付给那些红白班子。他们早就有了一套成熟的体系,自然能够将后事办的妥帖体面。唉,经过这一变故,他也算是成熟许多了。” 失去唯一的至亲和犹如至亲的两个人,秦明远没有被打击得崩溃,已经非常难得了。毕竟,他也才是未满十六岁的孩子呢。 突然出了这样的事儿,林宜佳自然就不能出城游玩了。 当天下午,她硬是跟着林大夫人去了秦家,给秦老夫人上了香。她本来还想亲眼看一看秦老夫人的遗体,无奈棺木已经合上了。一个值守的丫鬟解释说,因为天太热的缘故,秦老夫人的遗体已经有些不雅观了。而谁都知道秦老夫人生前是个非常讲究的人,大家也就没有坚持。 六月里,遗体只能停留在家中三日。 第三日清晨,特制的马车拉着两副棺木,远远地驶向了城外。在城外,唐家送了秦明远一张地契,包含有五十亩的地以及地面上的一个小庄子。而那是秦家从前的祖坟所在之处。 唐家这个举动,让秦明远的神色缓了一缓。他跪在那里,当众给唐老爷磕了三个响头…… 秦老夫人的后事一完,秦明远就关门守起了孝。 他是重孝,不饮宴不食荤不交际,要守满二十七个月。 从秦家大门关闭开始,整个事情似乎已经落下帷幕了。除了特别几人会关心外,整个盛京城都不再记得曾经有秦老夫人这么一个人,她很会养花…… 林宜佳那一日上了香后,就再没有去秦府了。未出阁的姑娘家根本就不能去那样的地方。之前,若不是林宜佳哀求的狠了,又是换了丫鬟的装扮,才带了她。 从秦家回来之后,林宜佳好几天都没有精神。 她总是控制不住地想起前世关于秦老夫人的种种,想起她是那么的爱惜自己又是那么的健康……想起她日复一日的那种坚韧,想起…… 那么一个人,怎么会死呢? 而暴毙,这两个字,总会让人联想起种种阴谋肮脏的东西。但秦家那么大点儿的地方,就那么两个主子,又怎么会…… 不停地想,让她头痛不堪。索性向女学的先生们都请了假,待在了自己的房间里。夏日闷热,她却一点儿也没觉得。 直到六月初七的晚上,林大夫人让人送了一碗安神汤给她,让人带话道:“明天开始你要去宋府帮忙,必须打起精神来。我冯荣卿的女儿,不能没用。” 带话的是松若。 她站在林宜佳面前,板着脸将这句话用林大夫人的口气复述的时候,林宜佳愣了一下,随即就忍不住微笑起来。这才是她的母亲的风格。林宜佳心中想着,突然觉得浑身上下都轻松了。 公主的亲事,当然是热热闹闹的。 在大显,公主依旧有公主府,但公主大部分时间还是住在夫家的。公主府只是一个私产而已,不再是公主必住之处,驸马上门的时候像个等候接见的客人一般,阻碍着夫妻之情。 因而,大显的公主都幸福很多,大显的驸马爷也真是的贵气很多。 洞房设在宋府。 这座老旧的宅院已经焕然一新,连屋顶上的琉璃瓦都点尘不染,在阳光下发射着五彩的光芒。宅子里的古木森森,洒下大片大片的浓荫。各色鲜花堆满了所有合适摆放的位置,将这所大宅子妆点的格外绚烂美丽。 大红的绸子挂了起来。 嘹亮高亢的唢呐声吹响了,声音直上云霄。 宋府,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满是喜庆的味儿。 林宜佳的事情并不多,仅仅是替林大夫人打打下手而已,也并没有跟在林大夫人身边。像这样的场合,林大夫人总是将林慧佳带在身边,想着让其跟在她学多一些,再多一些。只是如今,又多了一个林敏佳。 林慧佳从来都不会让林大夫人失望。她言笑晏晏,应对得体,代为主人家,她几乎能够同林大夫人一样面面俱到,更能够准确地称呼每一位来到的夫人们,并且能同她们聊上几句话…… 这种能力,林宜佳是绝对没有的。 就算她经历了前世的十年,也一点儿都不擅长于这方面。因为她有一个能明显的缺点,那就是记性不大好——她一般只会选择自己感兴趣的人和事进行记性,其他的,总要好几遍才能在她心中留下点儿印象…… 林大夫人还为林宜佳这个毛病苦恼了好一阵子。她甚至计划了几种训练方法来强化林宜佳这方面的记忆,只是因为最近事情实在太多,而不得不一再将计划搁浅…… 但她还是让人送来了一本盛京图谱。上面满满的都是盛京数得着的各家的主子和他们上面几代,还有那密密麻麻庞大的联姻关系。林宜佳才翻了一页就头大如斗,至今也不过是记得了皇宫里的几位有头脸的妃子们…… 话说回来。 这场盛事之中,同林慧佳和林敏佳相比,林宜佳反而是最自由的。她可以在宋府二门后面到处走,并随时决定一些管事或者仆人们无法决定的小事儿。 初十这一日,来的都是宗室和与皇家联姻的豪门。 那些一品二品的贵夫人们不说,真正的贵女也来了不少。其中,元心郡主在,魏薇县主来了,而玲珑郡主……居然也来了。 当看到玲珑郡主随着荣郡王妃进入大厅时,林宜佳悄悄地走到林大夫人身边,同姐姐们站在了一起。 林大夫人瞧见玲珑的时候,眼睛眯了眯,但随即就满面笑容地迎了上去。“今儿人多,未及远迎,希望王妃不要介意。” 郡王妃笑容正盛,道:“亲家说的是哪里话。这种时候,来的都是自己人,哪里要计较那些虚礼。若个个都要你迎到二门,亲家你只怕就只能站在那里了……” 这话说的一点儿也不见外,听着就让人舒心。 林大夫人便笑道:“还不是各位贵客大度……宋阶那孩子没有亲长,我这个师母,就不得不站出来帮衬了。” 荣郡王妃闻言微微皱眉,低声问道:“怎么,江南那边居然没有来人么?一家人生分至此,也太不像话了吧!” 林大夫人摇摇头:“您也是知道的。当然若仅仅是谋财也就算了,他们那是……不说他们有没有脸面来,就是来了,以驸马的脾气,只怕也要将人赶出门的。这样一来,还不如不来呢。” 荣郡王妃点点头,又随即有些诧异,道:“我瞧着驸马的脾性挺好的呀?若是那边真厚了脸皮认错,驸马他真不原谅?” 林大夫人摇头道:“那孩子,瞧着随性,若是心底认准了,还真是一根筋。但您再想想,当年那是要命的仇,哪能随便原谅的?那岂不是纵容人贪婪犯错?” “说的也是。”荣郡王妃点头。 无论是谁,若有人差点儿要了他的命,他也会记恨一辈子的。 林宜佳跟着她们,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玲珑。 多日不见,玲珑似乎有些清瘦,但也没有显得特别的瘦,反而显得她的气质清丽可怜起来。虽然她不似从前活波了,但沉静下来的她,举手投足之间,反而更有了郡主的气势。而且,她的气色也不错,看起来最近过的挺好的。 林宜佳早就听说,从元宵节玲珑郡主被接回京之后,她就再没有回到那个庄子上去。而且没用多久,她的母妃也被接回了盛京。显然,荣郡王对她的惩罚这就算是过去了。 关于这个,林家并没有发表意见。 毕竟,荣郡王要遮了这个家丑,要郡王府的面子,就不能真的将玲珑郡主一直关在庄子上,惹人非议。 林家看重的,是赵世衍。 ——从元宵节开始,赵世衍极少回郡王府不说,每次回郡王府所待时间绝不超过一个时辰……他这样鲜明的态度,林家当然是十分满意,而不会去计较玲珑如何了。(未完待续) 133 当然了,有些事情,是不能摆在台面上计较的。 小辈们问了好后,稍稍散开了些。荣郡王妃才拉着林大夫人的手,神态中满是歉意,低声道:“她看起来真的改正了,不然,就是她父亲偏袒她,我也不会带她出门……” 林大夫人理解地笑了笑:“姑爷的心思方正,我们就是放心的。” 荣郡王妃闻言满意地笑了,道:“世子当然不会让自己沾染上这样的赃东西。只是,他半年中就以军营当家,都不回家看我几回,真是的……”想想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每次都是来去匆匆,荣郡王妃心中不免又对玲珑郡主更厌恶几分。 这样的女儿,也得亏有人能生的出来! 有她留在府上一日,自己呼吸间总能闻到那种不得劲的味儿! “有了人家,嫁出去,不就好了?”林大夫人道。 荣郡王妃道:“我也想。但她之前那一下闹的太狠了,郡王怕提婚事会刺激她再闹出更狠的,便说慢慢来……”荣郡王妃叹了一口气,道:“以我说,再不能由着她,嫁出去才真的是清净了。不过,她眼下已经满十四了,最多等到年底选秀过去……到时候,就是郡王爷也没话说。” 林大夫人点点头:“我跟您直说吧。我刚刚瞧着她的样子,只怕是孤注一掷的主儿。您到时候可千万留心些。” 荣郡王妃点点头,瞧了沉静微笑的玲珑郡主一眼,便不再说她,转而说起选秀来。“……两个小姑娘?要不要郡王爷打声招呼?”瞧着林大夫人退出来的人选,荣郡王妃便会了意。 林大夫人摇头:“还没到那时候。我们家如今有那位在……唉,都是孽啊……” 想想当然往事,荣郡王妃也是不胜唏嘘。两个人又聊了几句,便有新的客人到来,荣郡王妃便由林大夫人去忙,自己找旁人说话了。 林宜佳再一次出了大厅,在宋府各处走动着,偶尔提点仆人们几句,应对一下碰面的闺秀们。她才走没多一会儿,便见玲珑郡主朝着她走了过来。 林宜佳站定,露出一个热诚而又恰到好处的笑容,微微行礼道:“郡主安好。” 玲珑郡主却是定定地看着她,既不说话,也不表示什么。 林宜佳便自然而然地直起身子,同玲珑郡主对视着,笑的满是无辜。 两个人对视许久,林宜佳的笑容就一直没有变过,若有人朝着她看,多半是认为她在认真倾听玲珑郡主说话。而玲珑郡主的脸色却慢慢变的难看起来。终于,她深吸一口气,微笑道:“本郡主想要方便一下,不知道林六小姐能不能为我带个路?” 林宜佳笑容不变,道:“乐意之至。郡主,这边请。” 净室一向都在较为僻静之处,宋府当然也是如此,而且如大多数朱门一样,周围种植了密密的竹林,只留几条小路供人出入。 两个人一路都没有搭话。直到穿过竹林之后。 竹林高而密。细高的竹竿同竹叶一起,组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将大部分的喧嚣声都隔在了外面。就连那高人云霄的喇叭唢呐声,也都小了很多,不再占满人的耳膜。 “郡主,我在外面等您好了。”林宜佳道。 玲珑郡主无言地看了林宜佳一眼,转身真的进入了净室。一会儿后,她又走了出来。林宜佳对她笑了笑,便要领她出去。 但这一次,玲珑郡主没有动。 林宜佳心有所感,回头看玲珑郡主的时候,笑容间就多了几分疑惑:“郡主,您怎么了?” 玲珑郡主脸色浮出一抹嘲讽,冷冷地瞧着林宜佳,道:“你真会装。” “郡主什么意思?”林宜佳表情没有变,只是挑了一下眉。 “去年那件事,你是故意的吧。”玲珑郡主用的是陈述的语气,并不是向林宜佳求证。 “我不明白郡主您说的是什么。”林宜佳当时所做的目的早已远远超过她的预期,此时并不愿意还在这上面同玲珑郡主纠缠。她继续笑道:“若是郡主没有其它吩咐,我还要招待别的客人。您若是愿意走一走,这院子里任何一名丫鬟都十分乐意为您领路的。” 说罢,林宜佳向玲珑郡主微微屈身行了一礼,转身就要往外走。 “你站住。”玲珑郡主的语气中已经带着点儿压抑的愤怒,她走到林宜佳面前,几乎要贴着林宜佳的脸,紧紧盯着林宜佳,突然绽放了一个动人的笑容。她贴着林宜佳的耳朵,低声道:“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的提醒。若不是你,我怎么知道我原来喜欢自己的哥哥呢?呵呵,呵呵。真是要多谢你呀……呵呵。” 从这样的笑声中,林宜佳实在不难听出其中的压抑、痛苦,冷静中透着疯狂的味道。她的心中一颤,下意识就退后了一步,却还镇定地道:“郡主,我实在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不待她说完,玲珑郡主冷哼一声打断她的话,随即转头就走。 留下林宜佳愣了一下,她正要走出竹林,却突然听见竹林中有了些不正常的“吱嘎”声,像是竹子被折断的声音。 林宜佳顺着声音的方向抬头看上去,便见密集的竹叶之间缓缓露出一个身形。那个人对林宜佳尴尬地笑了笑,随即就轻盈地从竹林之中跳了下来。 林宜佳不由得动了一下嘴角。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样密密麻麻栽种的一颗紧挨一颗的竹林之中还能藏人。她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人会是一向淡漠少言难以接近的武兴候府的小侯爷——以他从骨子深处散发出来的自持骄傲,他怎么会做出犹如偷窥的举动?更且,这里可是夫人小姐们更衣之处! 这样一想,林宜佳的看着杨广北的目光不免有些古怪起来。她却没有发现,对面的人虽然面色平静到有些淡漠的地步,而他的耳后已经泛起了点点红。 “恩……林六小姐……”杨广北似乎想要解释。 林宜佳却连忙顺着竹林小道开始往外走,一边走一边低头自言自语道:“我什么人也没有看到……”她才不想管杨广北为什么藏身竹林而且还藏身在这等尴尬之处,她也不想关心杨广北是不是听到了玲珑郡主最后的低语,反正她是什么都没有承认的。此时,她只想快点儿离开——若是有人过来,瞧见她和盛京炙手可热的杨小侯爷在一起,肯定会有不妙的事情发生的。 恩,继赵世衍的婚期公开之后,已经将近十六岁的武兴候府小公子就成了盛京最理想的夫婿人选,其受欢迎程度,甚至大过于大皇子和二皇子——毕竟,有些老辣的权贵之家并不愿意有一个皇子做女婿,因为那样的话,就不可避免地要参与到储位之争上去,地位越高权柄越重,就越是如此。 对于他们来说,储位之争,赢了也未必有太大的利益收获。而一旦输了,就有可能输掉现在的一切。他们不是下面的那些人,他们不需要赌。 而有长公主在的武兴候府,坐拥西北军政大权,一向都不在储位之争上发表任何意见。杨家这位唯一未婚的嫡子,当然身价不凡,而且又不会有什么麻烦。当然了,若一旦传出某位小姐与他有了什么…… 反正,林宜佳是不想应对那种糟糕场面的。 而林宜佳回如此反应,杨广北当即愕然。他纵身一跃,人就又出现在了林宜佳面前,挡在了她,道:“那个,我有些话想要对你说。” 林宜佳眉头跳了一下,后退几步同杨广北拉开距离,做出一个恭敬的姿态,道:“小侯爷请讲。” 这样的恭敬,实在是…… 杨广北心中一阵烦躁,脸色变幻不定。片刻之后,他突然转身,几个纵身,似乎是踏上了竹林,便看不见了,只剩下几根竹竿还在有些艰难地晃动着。 不是有话说么?怎么又突然不声不响地走了? 不过,既然走了,就证明他要讲的话并不重要。林宜佳微微撇了一下嘴,再一次像竹林外走了。这一次,再没有什么奇怪的声音或者奇怪的人出现,林宜佳顺顺利利地回到前面去了。 林大夫人还抽出空问了问她,知道她并没有同玲珑郡主争执后,才放心又去应对客人了。 公主大婚,谁也不会不开眼地找事儿。大人们一团和气,少女们也都矜持得体,展示着自己名门贵女的风度和修养,十分的贤淑。 很快,随着太阳落下最后一道余晖,西方的天空中升起大片大片金色的火烧云,宋府鼓乐一变,变的更加高亢嘹亮起来。爆竹声声之中,新娘的花轿终于到了。 射轿门,踢火盆,拜天地…… 在亲自围观了宋阶揭开盖头的那一刻,看到那红盖头之下熟悉的安悯公主娇羞的脸……林宜佳轻轻呼出一口气——这一世,已经有了那么多的改变了,而这样温暖的珍贵的事情却没有变,真的很好很好……林宜佳脸上笑容灿烂,心中为他们送上了最真诚的祝福。(未完待续) 134 晨安 次日一早,林宜佳还在做早锻炼,就见蓝巧喜气洋洋地进来,道:“小姐,宋少爷和公主来了!” “恩?”林宜佳吓了一下,惊讶地道:“他们怎么来了?这不是才新婚么?” 新婚头一天,可不是能随便访友的时候。这次日一早,更是新妇给夫家长辈敬茶并送上新妇礼的时候。宋阶没有长辈,难道…… “谁说不是呢?”蓝巧神色间颇为激动,道:“宋少爷和公主的马车一来,门房那里都吓了一跳,赶忙拦住了他们,回禀了老太爷和老爷。咱们老爷和夫人一听就赶到了门口,要劝说两人回去。但宋少爷说,说老太爷于他是活命之恩,说老爷和夫人于他是养育教导之恩。他没有长辈,咱们老太爷以及老爷夫人就是他的长辈亲人。如今他大婚成家,哪有不拜长辈的礼!” “宋少爷还说,若是老太爷以及老爷夫人不让他进门,那就是不认他是亲人!”蓝巧一口气说了不少,显然心情很激动。 “那然后呢?”林宜佳问道。 其实,若宋阶娶的不是公主,老爷子和父亲多半十分欣慰他今日能够上门,也早就喜气洋洋地将他迎进来了,怎么会拦他在门口?但,新妇是公主,见面都是要对其行大礼的,林家怎么敢轻易应她的长辈! “然后,宋少爷就正式提出,要拜老爷夫人为义父母,当众就下了跪。”蓝巧激动地道:“而公主也跟着宋少爷跪下了!老爷和夫人都惊讶极了,赶忙去拦着!就在这个时候,老太爷出来了,当即发话,让宋少爷和公主进门了!” 先前林世卿和林大夫人以老师和师母的身份替宋阶操持了整场婚礼,那就是一般的情分。宋阶和公主次日会来到林府给他们敬茶,虽然出乎意料之外,想一想也在情理之中。 林宜佳加快速度练完了拳,快速擦洗了一遍,换了衣裳,就赶紧往松林院赶。到了松林院,这才发现一家老小所有的主子都已经到了。而几乎从不出荣禧堂的林老夫人,此时正居中坐在平时属于林大夫人的主位上,满是褶皱的脸笑成了一朵花,正恭维地同公主说着话。 林老夫人瞧见最后到的林宜佳,老脸当即一板,皱眉呵斥道:“怎么才来?难是没告诉你是公主来了么!还不过来拜见!” 林宜佳当即就要认错。 当然了,第一次见公主,她也必须是行大礼的。 只是,她才弯下腰去,公主便欠了欠身,立即就有一个二十来岁宫女从旁边一把搀住了林宜佳不让她跪拜下去。 只听安悯公主柔声道:“妹妹快免礼起来。一早就听夫君说六妹妹天真可爱,这会儿一瞧,果然不错呢。” 身边的大宫女搀的用力,林宜佳很难坚持拜下去,索性就不再坚持。这个大宫女林宜佳她也认得的,姓任,此时应该还是任娘,后来一直没有嫁,成了任姑姑。 林宜佳小脸含笑,欢喜地道:“谢公主夸奖,公主安好。” 安悯公主一直坐着,嘴角一直含着矜持而又温和的笑。听到林宜佳问安,她便点了点头。 人都到齐了。 宋阶走上前,安悯公主便从客座上站起身,同宋阶站在了一起。 林老爷子同林老太太坐在了一起。 宋阶深深地拜了下去。安悯公主微微躬身,倒是没有敬茶,而是示意任娘将托盘中的两双布鞋呈了上去,道:“老太爷老太太,安悯备了一点儿薄礼,不成敬意,望二老笑纳。” 新妇送的鞋,并不一定要如何贵重,看的就是亲手做的那份心意,合不合脚、针脚密不密实,都是表明一个态度。 而公主愿意当他们是长辈,并如小辈一般送上了鞋,就算不是她亲自做的,也表明了她愿意尊重宋阶因而愿意尊重宋阶所尊重的人的态度。这种态度同样在说:嫁给了你宋阶,我就是你宋阶的妻子,而后才是公主…… 当然了,谁也不能指望公主真的对他们行大礼。那是他们承受不起的。安悯公主这般做,分寸拿捏的刚刚好。 宋阶有些意外,随即嘴角便流出几分温柔的笑意来。 林老爷子看了一眼属于自己的布鞋,一瞧就是自己的尺码,便温和地道:“公主有心了。” 林老太太将属于她的鞋拿了起来,放在手中反复摩挲看了又看,从针脚到布料到鞋子的样式尺寸,每一点每一处都赞了又赞,那喜爱之色,真恨不得能立即换上的样子。 她不断地说着,甚至都忘记了招呼宋阶和安悯公主——两个人还都保持着恭敬的站姿呢。也难为两个人,更难为安悯公主,面色居然一点儿都没有改变。 终于,林老爷子听不下去了。他咳嗽一声,打断林老太太,道:“行了,东西好就好好收着。”他看着安悯公主,道:“公主殿下,既然您同南山一起来到这里,愿意应一个小辈,那我这个老头子,便斗胆就做了长辈,给点儿东西你。” 他挥了一下手,白氏从他身后走了出来,手中端了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几幅卷轴。 “这是我早年得到了几幅画,公主拿去玩玩吧。”林老爷子道。 林老太太笑容似乎僵硬了一下,随即也从怀中取了一串佛珠,道:“不值什么钱,就是老太婆放在观音之前供了近二十年了。公主殿下拿去讨个好兆头。” 林老爷子微微颔首,算是对林老太太的表现还算是满意。 自从林老太太再一次小中风之后,整个人明显老态了许多不说,似乎她的头脑也不再如从前一般好用了。最明显的改变就是:老太太从前言语尖刻但很少说话,如今总时不时就控制不住地唠叨…… 以林老爷子的心意,他就不愿意宋阶和安悯公主见到林老太太。因而一开始就将两人引到了松林院而不是荣禧堂。但林老太太听到了消息,就同林媛儿一起过来了。人已经过来了,当着外人的面,他总不好再勒令她回去。 所幸林老太太的表现还算是正常。虽然态度恭维了一些,但并不算过分。林老爷子心中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便是林世卿和林大夫人。 这一次,任娘端了两盏茶。 安悯公主亲自接过来,分别呈给了两人,道:“义父义母,请用茶。” 林世卿欣然一饮而尽。 林大夫人同样一饮而尽,放下茶盏的时候,眼角似乎有些湿润。她放了一个厚厚的红包在托盘中,瞧着宋阶,不禁感慨道:“当年南山你来的时候,小身子瘦的只见皮骨不见肉,才那么高一点儿,瞧着甚至都不如慧儿……那时候,我就跟你的老师说,这孩子,起个小名儿叫南山吧,将来长的结结实实高高大大的……南山叫了三年,他长大了,就不再用了。谁也没想到,他十二岁的时候,就自己刻了个印玺,说就以南山为字了……” 额。 原来宋阶的表字是这么来的。若是林大夫人不说,这个林宜佳还真不知道。前世,宋阶同安悯公主是公主回门礼之后才登的门,也没有认义父义母…… “原来夫君的表字是这么来的呢。”安悯公主笑的很温柔娴静,带着一点儿恰到好处的小惊讶。 宋阶似乎也被林大夫人说的有些动情,从来都是温和而笑的俊脸上显的有些许的别扭,道:“师母,您说这些做什么。” “好,我不说。”林大夫人笑道:“大喜的日子,我就不说那些令人伤感的了。南山,如今你已经成家,要快快地努力,和公主殿下早点开枝散叶……我可盼着有人叫我祖母呢。” 宋阶和安悯的脸都微微红了起来。 宋阶却突然笑道:“师母,您倒是不怕被叫的老了……” “这孩子……”林大夫人嗔了宋阶一眼。 安悯公主暗自瞧着,心中便又将眼前这一对夫妻的重要性又提升了一些,神情之中越发地温婉柔顺了。 林世卿给了也是一个大红包。 安悯公主心中略觉得有些意外。以她的眼力,自然知道,这红包里面,多半是银票。虽然地契房契也能这么放在里面,但地契和房契单张的价值有点过大了,要撑起这么鼓囊囊厚厚的一个红包,显然不太可能。 只是,这对夫妻不是同宋阶之前的关系十分亲密么?怎么会送银票这么直接的东西……银票,作为见面礼,似乎显得过于平常了些吧? 但随即,安悯公主又送出去几双鞋,又收到了林二爷夫妻,林三爷和林四爷四个厚薄不已的红包,只有林大姑奶奶从袖子里褪了一个手镯…… 而后便是小辈们的相见。林家小辈都比宋阶要小一些,一口一个公主嫂嫂的,叫的安悯公主脸色的红晕一直褪不下去,送出了一些荷包和笔墨。 虽然宋阶在林府门口说了义父义母,但以宋阶和林世卿夫妇之间情分,如何称呼并不如何重要。宋阶那般说,更是不想留给别人指责的理由。他们小夫妻并没有在林府用饭,见了礼之后,便回转了。(未完待续) 135 夫妻 回到宋府,宋阶径自净手更衣,并不让谁侍候。 他倒并不是不用丫鬟,但这种净手穿衣这样的小事,他一向都喜欢自己来。两个大丫鬟的职责更多的是做整理清洁。今早安悯公主还指了两个宫女去服侍他,他也拒绝了。 若不是这一点上让安悯公主十分的意外和满意,她在林府或许就不会表现的那么谦和柔顺——她是公主,过分的谦和了,未必别人就领情不说,心中多半还会犯嘀咕。 不过,宋阶的屋里如此干净,安悯公主表现起来,便多了几分真诚和心甘情愿的意思了。 宋阶收拾好自己出来,瞧着安悯公主坐在桌边对着几个红包出神,便微笑道:“怎么不打开看看?” 安悯被他惊动,回首笑了一笑,点点头。因为宋阶屋里平常没有丫鬟在,安悯想了想,也让任娘她们做完事情后,先在外面候着了。 她拿起了第一个红包。 才一打开,她便愣在那里,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红包里面,竟然全部都是一百两的银票,这么一沓,至少有几十张!虽然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奇珍异宝见过很多,但却从未见到这么多的银票! 这个红包,是林大夫人给出的。 在金钱方面,宋阶的眼光可比安悯公主准确多了。他随意地在安悯身边拉了一把椅子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随意地扫了一眼半开口的红包,微笑道:“嗯,师母还真舍得。这估计有三万两银子吧。” 三万两! 她一位金枝玉叶的公主,她的岁俸也才五百两!其它禄米布匹等加一起的价值也超不过八百两!她还算是得宠的,一年之中大小节日都能得到不少赏赐,但除去不能买卖的不算,其它加一起有没有五百两? 也就是说,她一位公主,一年的收入,撑死了也不过是二千两银子!但林大夫人一下子就砸给她三万两!抵得上她从小到大这么多年的总收入了! 安悯公主不由动容,拿着红包的手有些颤抖,美目望向宋阶,询问道:“相公,师母这……会不会太多了些?” 宋阶没有回答,而是笑道:“你还有好几个红包没看呢。” 安悯公主这才惊觉,将目光投向桌面托盘里剩余的几个红包,嫩白的小手轻颤着,拿起了第二个红包。 这是林世卿送出的。 果然。 安悯公主打开之后,轻轻呼出一口气。不是说这个红包里的银票少了,而是这个红包里的价值已经被她猜到了——同林大夫人一样,也是三十张面额一百两的银票,都是崭新的。 “你是不是在想,他们怎么就直接送了银票呢?”宋阶微笑道:“这真是老师和师母体贴你的原因。居家生活,交际宴游……什么珠宝首饰,都没有银票来的实在趁手。你想想,若是师母送给了一套首饰,你又有什么用?戴吧,你的首饰已经够多的了,不差那一套;送人吧,那是师母给你的,你可不好立即就转送了别人,而变卖更是想都不要想了……” “银票有多实在,”宋阶道:“你以后慢慢就会明白的。” 安悯公主心有所思,面露感激,道:“相公,你这一说,安悯就已经明白了。安悯以为,若不是师母他们真当你是亲人,肯定是不会送出这样的见面礼的。” 宋阶微微一笑,点点头。 剩下几个红包,看着就没有那么震撼了。 林二爷和小李氏各自包了三千两银票。林三爷和林四爷才各自包了五百两银票。 宋阶放在茶盏,开始动手收拾桌面上的银票。 安悯公主心中一颤。心道:难道他要将这些银票收走吗?按理说,这是她收到的见面礼,当然是归她的……虽然这些是银票,而不是一些珠宝首饰……她几乎就要张口询问,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不动声色地看着宋阶将银票分成了两份,一张一张地数的很清楚。 一份是林世卿夫妻给的,一共六万两。 一份是其他人给的,一共七千两。 清点完毕,宋阶将两份银票往安悯公主前面一推,道:“这六万两,你好好收起来,将来买庄子也好,买宅子也好,甚至你想要做做生意什么的,都可以。只是,公主殿下,你若是没有把握,就千万别一次投入太多。” “这七千两,你留下平时花用。”宋阶沉吟道:“应该暂时够你花一阵子了。” “相公,这些……”安悯公主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迟疑地道:“相公,你不要么?这可不少了……” “这是二老给你的,我要来做什么。”宋阶哑然失笑:“我又不缺银子用。” 顿了顿,宋阶又道:“这些完完全全是你的银子,你怎么处置都好,并不用征求我的意见。恩,至于宋府的家用,晚些我让老管家送账本给你,以后都需要公主你操持了。宋府从前都不像一个家的样子,我希望以后会像一些。” 安悯听了他的话,仿佛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一般,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动在心底蔓延开来,多年来练就的情绪差点儿就失控了。她的双目中一时雾气蒙蒙,安悯公主轻咬贝齿,轻声问道:“是像老师和师母他们一样的家么?” 宋阶点点头。 安悯公主没有再说什么了,动手将银票慢慢地收了起来。当着宋阶的面儿,她找了个匣子装好,拿着匣子,走到她们的婚床边上,又当着宋阶的面儿,按在靠床头位置的雕花床面上的一个粉红寿桃上面。随即便见举着寿桃的童子鲜艳的围裙上悄然开了一个洞口来。 “这里面放着我的压箱底呢。”安悯语气变得亲昵了几分,说话的同时将手中的钱匣子也放进了里面,道:“太后疼我,给了我五百两黄金。父皇他也赏了我五百两黄金……都在这里面了。” 宋阶眉头一挑,笑道:“那真是小金库了。恩,这个机关设计的挺不错的……” “哪有不错……”安悯公主道:“其实,内务府出的床都差不多,敲敲打打的话,都能找出点儿什么来,比如说……” 对于安悯公主分享的那些宫中小事儿,宋阶也都很乐意地听着。有丫鬟们上了午膳,两个人用过后,休息了一会儿,宋阶便亲自领着安悯公主看这座宅子。就这么不知不觉的,居然也就度过了一个下午…… 整整三日,宋阶都没有出府。 到了第三日,小夫妻到皇宫里谢了恩后,安悯公主自然要多留一会儿,宋阶便也自去走动行事去了。他一个男子,虽然景和帝给了他一个月的假期,并没有立即安排他的职位,但他交友广阔,应酬当然不会少。 比如说此时,他就骑马同杨广北出了盛京城。 两个人一路飞奔,纵马跑了十几里后,两个人都是满头大汗,十分狼狈。 宋阶不由地喘了一口气,一手扶着一颗大树做支撑,一只手指着杨广北,骂道:“喂,小北!你今天不是吃错药了吧!这么热的天,咱们找个茶楼喝喝茶不好,干嘛疯了一样的盯着日头吃灰尘!” “又没人让你跟着!”杨广北冷声道。 宋阶一阵气结。若不是看在自己这个好友明显有心事,自己想要陪他纵马发泄一番的份上,鬼才愿意陆月天大中午地骑马玩儿! 宋阶突然笑了起来。他施施然地走到小溪边,撩了水擦了脸和脖子,一边说道:“听说我大喜那日,有人躲在竹林里想要干点儿什么?” 杨广北还是又热又累引起的一脸潮红,他冷哼道:“宋府防卫真严。” “要想防住某人,只怕还要多加一倍的人吧。”宋阶点头,煞是认真地道:“之前不提,我一个人也没有什么好护卫的。如今家中有了位金枝玉叶,这护卫人手自然就不能马虎了。也幸好,公主陪嫁里,什么样的人都有……不然,我一时可没处寻摸去。” 杨广北显然不愿意同他讨论这一点,也不去溪边收拾自己,只是靠在树干上,看着缓缓流动的小溪。 宋阶笑了一下,走到杨广北身边,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你放心,有林老爷子在,有我老师和师母在,林家就不会与皇室攀亲。就算是那一位……有心也不一定能行。” “你说的倒轻巧。”杨广北冷哼。 “我说小北……”宋阶道:“你瞧我小师妹那样儿,分明还是个黄毛丫头,说她才十岁都有人信呢,你担心什么?除非那些负责选秀的都瞎了眼,才会选中她!” “你知道什么。”杨广北道:“历来选秀,先看的是家世,而后才会是容貌性情等等。林大人官居四品,且前程看好,她是林大人的嫡幺女,初选必定会过的。” 是这个道理。这么一说,林宜佳十有八九是会过初选的了。 宋阶收起玩笑之色,皱起了眉。许久,他才缓缓地道:“老师和师母应该也是无奈,总不能一个都不让去参选……比起林三小姐,小师妹去走一趟,风险更小一些吧……”(未完待续) GET /u/9/9375/7406609.shtm HTTP/1.0 Host: m.31xs.net X-Forwarded-For: 66.249.75.223 X-Real-IP: 66.249.75.223 Connection: close Accept: text/html,application/xhtml+xml,application/signed-exchange;v=b3,application/xml;q=0.9,*/*;q=0.8 From: googlebot(at)googlebot.com User-Agent: Mozilla/5.0 (compatible; Googlebot/2.1; +http://www.google.com/bot.html)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br 136 初选 “本来如此。” 杨广北盯着溪水,神色有些烦躁,道:“但现在不一样了……” “怎么说?”宋阶皱眉,道:“你是不是收到什么新消息了?” 景和帝已经年近四十了。这个年纪,称得上是正值龙虎之年。他要纳新人,这是应该的,臣工百姓们只有欢喜的,绝不会说什么。但他若是納一个不满十三岁,看起来像十来岁的小丫头片子……景和帝一直是个要面子的皇帝,估计还做不出这种被人诟病的事儿来。 而两位皇子要选皇子妃,年龄上勉强合适了,但林宜佳一个四品之女的身份,做正妃不太够格,侧妃的位置,一般都是给高门庶女准备的,林宜佳的身份也不合适…… 本来,宋阶和林家人都一样,虽然有些忧心景和帝的态度,但心底还是较为乐观的。 但杨广北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我的人说,二皇子的名单上就有她。”杨广北冷哼道:“他倒是好打算……她如今是四品之女,倒是显得他不热心于储位的心思。皇上正值龙虎之年,他们若此时就拉到好岳家,皇上心中定然会提防猜忌。而林大人前程看好,十年之后只怕就是阁部重臣了……” 那个时候,才是开始动心思的时候。林世卿正好得用。 这个打算的确很精明,但宋阶还是道:“可小六年龄太小了……” “年龄太小,刚好不用立即完婚。拖延一下,未必就不能拖延个三五年。”杨广北接口道:“而三五年之后,若是有任何不合意之处……他多的是法子退掉这门亲事。而他用的法子,肯定不会是什么好法子。” 皇家之人,当然什么都做的出来。 宋阶在林间踱步了一会儿,皱眉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杨广北没有吱声。 很久之后,他才飞身上马,对宋阶道:“回吧。”说罢,他猛地一踢马腹,骏马吃痛,立即飞奔起来。宋阶在后面低声咒骂一声,也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 天依旧燥热难耐。 今年的盛京城,似乎更加的躁动不安,风中都是浮动的情绪。 这一日一早,林宜佳换了一件新衣裳,粉荷色的上衣,配一件水蓝色的裙子,继续梳着她永久不变的双丫髻,雪白的脖子上戴了一个赤金满镶宝石的项圈,手腕上绕了一串蜜蜡珠子,脚上穿一双绣花鞋,鞋尖尖上坠着一个同上衫一样的毛绒球儿,一走一颤,分外的有趣活泼。装扮好之后,她点了蓝巧陪着她出了怡园,很快到了松林院。 今天就是她和林唱佳去参加初选的日子。当然,同行的,还有陈婉之和李月盈。其她人都还没有到。林宜佳便笑眯眯地向林大夫人和小李氏行礼,又问了三位姐姐安好,在她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林音佳依旧“病”着。 林大夫人瞧着自己的小女儿还是一团稚气的样子,心中叹了一口气,闻言问道:“用过饭了么?” 林宜佳点点头,道:“用了点儿炒年糕。我听王妈妈说,年糕最经得起饿,而且又不会轻易觉得口渴,是最好不过的早餐了。” 她们是盛京第一批去初选的闺秀。还都不清楚这一次初选会持续多久。那样的场合,若提出方便之类的话,肯定不太好看。而且,肚子饿会很难受。她也不想受那样的罪。 林宜佳不是没有想过干脆在现场晕倒……但是,只是晕倒的话,并不一定会被刷下去,倒不如老老实实的,不引人注意的好。 林大夫人赞同地点点头,道:“王妈妈考虑的妥当。” 没一会儿,陈婉之和李月盈便结伴而来。 陈婉之着一件淡葡萄紫的上衫配一条深紫色的襦裙,十分的抢眼——紫色本来就少有人能衬得,而少女穿紫更是少之又少,一不小心便会显得老气土气。但陈婉之的肌肤十分好,好到就像是散发着莹莹宝光一般,便硬是将这一身紫给显了下去。此时,她梳了一个彷如蝶形的发髻,发髻之间缀着几颗淡紫色的小粒水晶石,耳朵上坠一对黑珍珠。再加上她腰间一条紫色丝带轻轻一系,走动之间深紫色的襦裙里时隐时现的金线绣花和一块雕成花朵状的墨玉压裙……她一出场,便是惹的众人都是一怔,心中都不由称赞:真真是一个美人儿…… 而李月盈则是一身浅色,首饰也配的简单,一看就不及陈婉之,但一身合体的浅色,也显的她十分的纤细,有了几分楚楚动人来——几个月前还不够纤细瘦弱的李月盈,据对穿不穿楚楚动人的味道来。 林唱佳最后一个到了。 她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似乎衣服首饰不过是随便配一配,一点都没有为今天的事儿上心一般。她倒是上了点儿妆,但那妆容似乎也只是在掩饰她不太好看的脸色似的。 林唱佳这样,让林宜佳微微感到惊讶,便多看了林唱佳几眼。 这个时候,林大夫人开口道:“既然都来了,那我就说两句吧。据我打听到的消息,你们四个是盛京城第一批进行初选的秀女,人数是两百……这个数字有点儿多,所以很难预料你们要在望江山庄里逗留多久。而我们又不能进去,里面在里面,行事要小心一些。” “望江山庄的格局图我早些日子已经给了你们一人一份,想必你们都是记熟了的。在里面行事,要听从宫中姑姑和公公们的训示,不要单独行动,也不要同人平白争执。这种时候,还是要忍耐一些的好。” 林大夫人交待道:“若你们完成的有先有后的话,也不必在山庄内逗留等待,直接出来回府就是。我会让府上备足够的马车和人手在山庄外接应的。好了,该说了早就说了,你们出发吧。” 四位姑娘都站了起来,行过礼,鱼贯出了房间。在松林院门口登上了马车。 “你身体不舒服?”林宜佳问林唱佳道。 林唱佳脸色一白,道:“可能是我小日子要来了吧,心里觉得烦闷,而且昨晚上又没能睡好,所以……” 林宜佳点头表示理解,道:“难怪你穿了这么一条裙子。” 深红色的裙子,看起来就十分的厚实。林宜佳仿佛记得这是她今天春天穿过的。此时正值盛夏,这裙子一看就让人觉得热的难受。 “这个给你吧。”林宜佳摘下自己的荷包给林唱佳,道:“这里面是一些清凉的药草,一会儿你难受就闻一闻。一会儿若是有冰还好,若是没有冰,那就糟糕了……” 碰上这么个时候,显然有些倒霉。又是大热天的。 荷包还没到林唱佳手中,便被陈婉之接过闻了一闻后,她才重新递给了林唱佳,人去皱起好看的眉毛,道:“没有冰?不会吧?望江山庄不是皇家庄子么?而且,能去的,都是官宦之女,怎么会不用冰!” 望江山庄紧靠皇宫,却又在皇宫之外。确定地说,它同御花园一水相连,在皇宫的背面。庄子不算很大,平日也很少使用,只是冬日春江结冰之时,举行冰上活动的时候会用到。 林宜佳还未说话,李月盈便开口解释道:“可大夫人不是说了么?咱们这一批可是有二百人呢。这么多官女一起,只怕大多时候都要在外面等的吧?若是在外面,就是有冰,也没有用的。” 林宜佳闻言用力点头,示意就是这样。 陈婉之的脸色于是就浮上了忧虑。她想了想,问林宜佳道:“宜表妹,我听说有一种奇玉,冬暖夏凉,可是真的?” 林宜佳点头,道:“的确有这么一块玉,是大显初年的时候西南一个叫交趾的小国进献的。因为西南一年四季都热,所以一开始那个国家的人都只以为那是凉玉呢。凉玉同温玉一样是难得之物,所以他们就将那个玉胚献给了元帝。” “元帝命工匠将其雕成了一块玉,赏给了元后。”林宜佳道:“元后一直佩戴着,没想到到了冬天,那玉转而又暖和了起来,十分神奇。因为这个,元后还给那块玉取了名字,叫如意玉。恩,太祖父的手稿中记的清清楚楚的呢。” 陈婉之听后啧啧称齐,美目中闪着点点光芒。她出神了一会儿,又问道:“那玉呢?现在在哪儿?” “我猜,肯定是在太后那里。”李月盈眼珠一转,笑道。 “为什么不是在皇后那里呢?”林唱佳也被吸引住了。她顿了顿,又道:“听说现在德妃特别得宠,迟早有一天会是皇贵妃……说不定那如意被皇上赐给她了呢。” 李月盈摇头,似乎是不服气地道:“咱们大显最重孝道,好东西肯定归太后。” “可太后又不是……” 林唱佳似乎想要说当今太后不是景和帝的生母,林宜佳赶紧打断她,道:“你们就别争了……那块如意玉,听说从不见太后佩戴过,也没见皇后佩戴过,德妃更是没有了。想一想,谁有了那独一无二的玉,不天天佩戴着?所以应该不在她们任何一个人的身上……恩,它肯定也丢不了……估计还在皇宫宝库里收藏着呢!”(未完待续) 137 初选(二) “也是……” 几位姑娘都认同了林宜佳给出的结论,马车上不约而同的有了一会儿的安静。片刻之后,陈婉之美丽的双目中露出一丝向往,道:“皇家宝库,该有多少好东西啊……若是能见识一番,这辈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此刻,她一只芊芊素手支着她漂亮的小下巴,双眼又明亮又迷蒙,加上她比所有花儿还要娇艳美丽的面庞,美妙动人的身姿……面对如此美人,林宜佳就算不是男子,也深深为之动心。她想,若是男子,只怕会立即将她所要的都摆在她面前吧。 当年,林媛儿是盛京第一美人。 如今,陈婉之完全继承了林媛儿的美貌,也在盛京露过几次面,虽然人人都称赞她美貌,却从未将“第一美人”这个称呼放在她身上。 ——当年,林媛儿是首辅唯一的嫡孙女,贵女之中的明珠。而今,陈婉之才不过是七品芝麻官的女儿,这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所以,虽然她的确有过人的美貌,但也不过是得到几句不痛不痒的称赞罢了。 说句不好听的,那青楼楚馆里的红牌们哪个不是一等一的美人呢? 但就是这个差别,却让陈婉之心中十分不高兴。因此,她更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若是她贵为公主,谁会不承认她是盛京第一美人?前几天,安悯公主上门,她一个失去母妃庇护的公主都那么的高贵,若自己是…… “可不是么?”李月盈笑道:“不过,我听说皇家宝库,尤其是皇上的私库,都是需要拿到皇上手令或者有圣旨才能进的呢……而且,这么多年来,都没听说有外人得到过参观皇室宝库的荣耀。” 林宜佳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既然是宝库,当然就没有随便让人参观的道理。特别是皇帝的私人宝库,那就是作为一个帝皇的极私密之处了。若不是深受信任的近臣,怎么会得到那种殊荣?而景和帝其实又是一个多疑的人。看着待臣子很不错,但其实一个也不信任的。再说了,谁家的库房是随便给人参观的? “那皇子公主呢?”陈婉之问道:“他们应该有见识过吧?” 李月盈摇头,道:“那可不一定。咱们私下里说句不敬的话,就算是龙子风孙们还分受宠不受宠的呢。而且,我反正没听说咱们皇帝特别宠着哪一位……或许……” 李月盈眼珠微转,轻声道:“或许,德妃见识过?” 当年,林媛儿远嫁他乡之后,还是四皇子的景和帝随即也大婚了。他娶的不是高门贵女,反而是一个六品小官之女。这位幸运的女子姓何,从皇子妃一路做到皇后,随着宫中贵女越近越多,而她又没有子嗣,也不如何受宠,根本就压不住后来如德妃等人,似乎皇后之位也岌岌可危。但是呢,她岌岌可危都十二年了,她依旧在凤位上安坐着…… 至于何家,人丁本来就少。景和帝登基之后,何老爷子的官也不坐了,一家几口人直接进京,封了个不痛不痒的安乐侯……因为种种原因,何家甚至在盛京贵族圈内都吃不开…… 这些,李月盈身为盛京人当然晓得。而陈婉之最近也刻意打听过,所以知道个八九不离十的。 “或许吧。”陈婉之随意应了一声,便透着轻纱瞧着车窗外。 此时,马车已经快到望江山庄了。今儿初选,各家送自家小姐的马车汇集在一起,很快就将道路堵的水泄不通。林家的马车也并未得到优待,卡在几辆马车之间走不动了。 “这可怎么办?”陈婉之蹙眉。 “先等等看吧。”林宜佳道:“堵成这样,若是迟到也肯定不止咱们几个。” 她们并没有等多久。 很快,一对御林军来到现场,从最后的马车开始,一辆一辆地指挥着它们按顺序靠边,使得道路中间留出一条供两辆马车并列行走的车道来。而后,他们又到了最前后,勒令完成送人任务的马车往后转,给后面的车腾出空间…… 车流缓缓而动,但最后都及时地到达了望江山庄之前。 丫鬟们都被留在了外面。从进入山庄开始,便都是小内侍们招呼她们。 “林宜佳,甲字一号。李月盈,乙字第五十五号。陈婉之,乙字第八十九号。林唱佳,丙字十八号。”一位大太监查阅了手里的小册子,唱出她们各自的号牌。立即就有小太监将她们的号牌分别替她们挂在裙子上。 号牌是一块不大的小银片,上面刻的有她们的简单信息。用绸带系在裙子上,也算是挺别致的压裙。只是,绸带的颜色不一样?分别甲乙丙么? 林宜佳不及多想,便有一位小太监请了她走,只给了林唱佳一个安慰的眼神。 这才清晨,阳光就特别的厉害。才走没几步,林宜佳的脑门上就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用手绢优雅地擦了擦,心中不无恶性地想:那些上了厚厚的脂粉的,这会儿尴尬了吧…… 她还没走几步,便听见一声惊呼,就看见一位姑娘晕倒在地。 那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身形实在过于丰腴了点儿,想来是受不了热,或许已经中了暑。立即就有几位公公抬了短榻过来,将她抱到上面,抬走了。 林宜佳目送着他们离开了些,目光一动,问引路的小公公道:“这位小哥,你知道那位姐姐会怎样吗?她这么一晕倒,会不会就直接通不过啦?” 她神色天真,一脸担忧。 若是昏倒就能落选,她不介意这么倒一倒的。 那位小公公看着估计不超过十三岁,闻言连忙弯腰道:“小姐叫奴才小石子就好了。关于那位小姐,请您放心,她会被送去其它房间由医婆救治的。而且,若那位小姐仅仅只是中暑并没有其它严重的病症的话,被选中的机会还是和其他人一样的。” 也就是说,中暑昏倒是没用处的了? 得到这个答案,林宜佳也没有多么失望。她似乎是替那位小姐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恩,这个给你吧。”后知后觉一般,林宜佳赏了那位小石子的公公一个二两的小银裸子。惹的那小石子感激之余,难得笑容中还带了点儿善意。 没多久,林宜佳就被带到了不远处的一个院子的正房大厅里面。 大厅里摆了不少冰,一进去就是凉意盈盈的。林宜佳不由舒服地笑了起来。看来她到的算是早的,大厅里才有两位小姐,还都是林宜佳见过的官家小姐,但并没有熟得能叫出名字出身来。她只记得,这两位的父亲大约是同自己父亲差不多品级的官。 “林六小姐。” 林宜佳还没有想起她们是谁,其中一位姑娘就迎上来叫出了她的名字,让林宜佳颇为惊讶。而她的表情又完全不加掩饰,真是让人看了禁不住地暗自叹气摇头——作为大家闺秀,控制情绪是必须要具备的本领……瞧瞧这位,怕还没有意识到吧? “我叫张瑶儿,我爹爹是工部侍郎。这是田易欣,她父亲是礼部的侍郎……”张瑶儿看着有十五六了,有一张很完美的鹅蛋脸,身材高挑丰盈——虽然才十五六岁,她的胸前已经鼓鼓的很可观了,至少很少在少女们身上看到。夏日衣衫不多,她又穿的很修身腰身的衣裳…… 厉害的是,她行走之间,大方自然,亭亭玉立,似乎浑然不知道她自己有多丰盈似的——换成别的贵女,多半羞涩难以自立,要想办法裹紧那两团肉呢…… 与她相比,田易欣显得普通多了。瞧见林宜佳看她,田易欣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两位姐姐好。”林宜佳同两人打了声招呼。 这个时候,小石头端了小半盆清水过来,侍候着林宜佳擦了脸净了手,而后就退了出去。 林宜佳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林妹妹,你要不要补个妆?”张瑶儿热情地道:“我带了梳妆盒呢。” 林宜佳摇摇头,道:“不用了,我有点儿不适应脂粉,用了会觉得特别难受,特别堵的慌……恩,就像是嘴巴都被堵住了一样……真的特别难受,总想要去抓……” “张姐姐你的妆真漂亮!”林宜佳注视着张瑶儿精致的妆容,真诚中带了点儿羡慕,道:“若是我什么能习惯脂粉就好了……” 张瑶儿笑道:“林妹妹这样已经很漂亮了,脂粉都是多余的呢,你说是不是,田妹妹?” “恩,是……”田易欣赞同。 三个人便聊了开来。 别看只早开那么一会儿,张瑶儿已经得到不少消息了——原来,她们分配时候分出“甲乙丙丁”都是有原因的。据说,甲字的,都是直系亲属官位在四品五品家嫡出的姑娘;乙字则是六品七品家嫡出的姑娘或旁支嫡出的姑娘;丙字代表了四品五品家庶出的姑娘,丁字就是六品七品家的庶女了…… 这么一分,就算初选人数很多,也绝不会乱起来。林宜佳在心中点了点头。不过,既然甲乙丙丁都有意义,那么数字顺序会不会也有说法?她想到自己的“甲字一号”,心中突然生出些不妙的感觉。(未完待续) 138 初选(三) 盛京第一批初选秀女两百人中,占了“甲”字的才不过十五人。 十五位如花朵般的少女们聚在一起,很快让林宜佳眼花缭乱了,头脑也很快不愿意工作——除了记住了张瑶儿和田易欣之外,其她的姑娘家,她一个也没有记住。 张瑶儿为人热情,瞧见林宜佳不认识什么人,便主动替她介绍起来。不知不觉间,林宜佳就成了她的身后的一个小跟班一样……认识到这一点后,林宜佳并未如何,反倒觉得这样挺不错的,只要跟在张瑶儿身后天真微笑就好,既不出风头,也不会显得孤单单的不合群,从而更让人侧目。 难为这位张瑶儿,居然同每一位秀女都说的上话,真是厉害啊……林宜佳心中不无佩服地想到。 十五位姑娘全部到齐之后,一个四十来岁的穿着宫内制服的姑姑领了两个才十来岁的小公公走了进来。她拍了拍手,沉声道:“请众位小姐按各自的身份牌号码依次站好。单号站左边,双号站右边。” 大家闻言,依次站好。 林宜佳这才发现,张瑶儿居然是二号。而张瑶儿瞧见林宜佳同她并肩站在最前面,面上也闪过一丝惊讶,而后就又如同对待小妹妹一般,冲林宜佳安抚地笑了笑。 林宜佳回了一个略带怯怯,但还是很努力一脸平静的笑容。 所有人站好了,那位姑姑抬抬手向下压了压,沉声道:“奴婢是这次负责诸位小姐初选的姑姑,至于奴婢的名字,不值一提,大姐直接称呼奴婢姑姑就好。” 几天过后,留下的不见得能有几个。这位姑姑在深宫任职,怕是互相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所以,知道这位姑姑是谁,实在有些没有必要。 姑姑说话的时候,两个小公公便从林宜佳和张瑶儿开始,依次辨认着她们身上的银牌。很快,两位小公公辨认完毕,对姑姑点头施礼后,那位姑姑才又道“恩,我们这就开始吧。” “请两位小姐上前一步。”姑姑示意林宜佳和张瑶儿道。 两人闻言,都轻移了一下脚步。两位小公公走了过来,分别站在了两人前面三步远的位置。 “现在,你们两个跟着这两位小公公,他们做什么动作,请你们也做同样的动作。请两位注意听奴婢指令,好,现在开始了。”姑姑沉声道:“走——对,平时怎么走,现在就怎么走……” 两位小公公便开始用女子的小碎步走了起来。 林宜佳同张瑶儿对视一眼,也跟着走动起来。林宜佳走的很轻松,张瑶儿仪态完美。 “加速——” “小跑——” “再加点速度——” 从走到快走,而后又到疾走,最后两个小公公顺着房间开始跑动了起来。林宜佳心无所谓,便放的很开,也不想别的,跟着前面的小公公就是了。倒是张瑶儿脸色有些微变,快走的时候还行,到跑动的时候,简直都已经咬着牙了。 小跑很快变成了飞奔。 林宜佳愣了一下,便提起裙角跟了上去。而张瑶儿的脚步却显得迟疑起来,同她前面的小公公很快落后了点儿距离。只是这样一来,她便突兀地落在三人之后,显得有点儿不好看了。张瑶儿脸色再变,一咬牙,便同样提起裙角追了上去。 “停——” 姑姑显然并没有极致考验两人体力的意思,张瑶儿才落后一圈后勉强跟着小公公的步伐速度跑了几步,姑姑便喊了停。 两位姑娘和两位小公公都停了下来。 林宜佳还好,张瑶儿却是克制不住地微微喘息起来。而她一喘息,丰盈饱满的胸部就更加的惹人侧目了。 林宜佳注意到,那位姑姑就不动声色地多看了好几眼。 姑姑似乎留出了供两人休息的时间。 片刻之后,她才又说道:“现在继续——” “蹲下。” “起来。” “跪下。”“躺下。”“侧腰。”“双手平举。”“原地跳。”…… 一个个动作口令从那位姑姑口中说出,所涉及的内容几乎将她们全身上下都活动一遍了。这样的初选方式,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从前也有选秀,初选也都不过是走动一下,看看长相身形之类的,哪里有这么仔细的?瞧瞧,除了没有脱光供人检查那最后一步没有走以外,其他可都差不多了…… 而待姑姑说结束时,已经有一刻钟过去了。姑姑开始喊下一组的两位小姐,林宜佳便和张瑶儿转到了后面净室擦洗。 “你身体真好。”张瑶儿微微喘着气息,坐在椅子上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嗯。”林宜佳笑眯眯地点头道:“因为我最喜欢踢毽子了,我家丫鬟都没有几个能比过我的。而且,药很苦的,我娘说,多运动一下,就不会生病了。” 她说话的时候,完全是一团小孩子气。再看看她红扑扑的小脸蛋儿,还有脖子上套着的项圈,那坠了绣球的绣花鞋……张瑶儿在心中摇头,面色却是笑的更热诚了。 两个人净完面之后,又回到了厅堂之上。 张瑶儿留在那里看其她的小姐们做动作,林宜佳却没有兴趣看下去。她走到门口,看见一位小公公在守着门,便询问他能不能先离开。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林宜佳回到了张瑶儿身边。 “那位小公公说我们可以先走了……”林宜佳问道:“张家姐姐,天太热,外面又挤,我想先走一步,你呢?” 张瑶儿微一沉吟,笑道:“我还要等一下田妹妹一起走,就不同你一起了。” 林宜佳“嗯”了一声表示知道,同她低声告了别后,朝等待的姑娘们愉快地笑了一笑,便走了出去。 前来应选的小姐们应该都被分离了出去,此时院里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些小公公或站或走,也没有人来招呼她。 她也没有什么好奇心,顺着来时的路线,很快就走到了院门口。在院门口,之前的那个大太监收走了她的银牌,恭请她等了一会儿后,蓝巧便由一位小公公领了过来。 林家的马车也行驶过来了。 林宜佳扶着蓝巧上了马车,由着蓝巧赏了领路的小公公后才上来,便冲她点点头。而后,蓝巧说了一声,马车便开动起来。 “小姐,您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这会儿还没有别人出来呢。”蓝巧低声问道。 “哦,我排在前面。弄完了就出来了。”林宜佳闭目休息:“也有弄完的,但她们应该都会留下来看看的。” 就像张瑶儿。她未必就是为了等田易欣,只怕更多是为了观察其她姑娘们的表现吧。或许,留到最后,说不定就能从姑姑或者小公公口中打听出什么有价值呢?恩,更重要的是,多留下一会儿,就是给从宫里出来的人多一点儿印象是不是? 反正,那么早走干什么?回家也只能是等待着。 听到林宜佳这么说了,蓝巧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回程的时候,道路通畅,很快就到了林府。马车直接行驶到了二门外。 林宜佳下了马车,走向松林院。 在那里,林大夫人和两位姐姐在等着她回来。 “娘,姐姐。”林宜佳绽放出一抹笑容,见了礼后就坐了下来,夸张地拿了林敏佳的茶盏喝光了她的茶,才道:“早知道,我今天就不做早操了……娘,您们不知道,这一次选秀……” 不等林大夫人询问,林宜佳便轻轻松松地将银牌和初选的经过说了一遍。她道:“……我看很无聊,又想着路上待会儿肯定更热,就先回来了。” “既然累了,就去歇会儿。”林大夫人柔声道。 林宜佳打了个哈欠,道:“那我就在娘这里躺一躺。”林宜佳说罢起身,往林大夫人的内室走去了。 她这一躺,居然还真的睡了很久,直到傍晚才醒了过来。醒来之后,听蓝巧说几位姑娘们也都已经前后回了府,所说都是大同小异,便点了点头,出去同林大夫人说话去了。 这天晚上,她在松林院蹭了饭,才回了怡园。 松林院里,林宜佳离开之后,林大夫人才问林世卿道:“世卿,你实话说,那银牌上的顺序是不是也有某种含义的?” “不过是按照出身等等排了个先后罢了。”林世卿道:“因为祖父的缘故,我的仕途一直都被人看好,所以同是四品侍郎的嫡女,小六所代表的价值就比其她人稍微高一些。” 林大夫人的眉头没有松开。 她揉了几揉,突然瞧着林世卿,低声道:“世卿,你能不能去找一个小姑?让她给说个话?没有确定小六落选之前,我总是放心不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林世卿微微不悦:“媛儿她怎么可能说的上话?” 林大夫人脸色微冷,道:“行了,弄的像你不知道似的。咱们府上的院墙,真能拦得住那一位来偷香窃玉?就算那些护卫们的确有能力拦住,但他们又不是猜不出那一位的身份,他们还敢拦么?哼,一个个的不过都是在装瞎子聋子罢了!”(未完待续) 139 撞见 这一番话当真是毫不客气,听的林世卿当真万分尴尬。 他心虚地看了一眼薄怒的林大夫人,无奈地一摊手,道:“问题是,我们怎么才能不装瞎子聋子?荣卿,我同你一样担心小六……但是,媛儿是我亲妹妹,你让我怎么跟她开口?” “媛儿她……”林世卿感叹,道:“她一直都是个好姑娘,未必就想弄成今天这样。而且,事情到了这一步,也不全是她的责任。她也是自尊自爱的……” 最后一句,林世卿的声音都不禁低了下去,显然有些底气不足。幸好林大夫人并未追着这一点说下去,只见她烦躁地在房间内走来走去,道:“六儿她爹,我总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自从小六病好之后,她明显是长大懂事了许多,也能有自己的主意了,很多事情也都开始上心,不再只知道玩耍了……可她到底还不满十三岁呢,我……” “你十三岁的时候,不都已经斗败了你那位继母了?宜儿聪明着呢……再说,初选没什么,复选甚至最后宫选才是暗潮汹涌的时候,宜儿肯定能从中找到脱身机会的……” 林世卿不断地安慰着林大夫人,大概也是安慰着他自己吧。 “大不了,真到最后,我就去求媛儿就是了……”林世卿的声音很低很低,很快消散在夏日的夜晚里。 起风了。 头一刻还是一片静寂,后一刻便是平地生风,肆意地摇晃着花枝树叶,吹去白天的暑热,带来阵阵清凉。 陈婉之一直没能睡着。 从初选结束,从望江山庄回来之后之后,她就没能睡着。她躺在床上,明明身上很累很累,却怎么也不能进入梦乡。 林宜佳没有打听都知道了那银牌的一些意思,陈婉之又怎么会不知道?排在乙字牌上已经让她觉得很不舒服了,但她更没想到的是,她居然在所以乙字牌中倒数第二个!偏偏那最后一名听说是个胖子,因为中暑了没能到场! 这样她就是最后一位!孤零零地,站在所有人的后面! 连李月盈都能排在中间的位置! 她是个什么东西!不就是有个官居五品的叔父吗?而且她那叔父分明就是同她家不和的!她都能排在中间的位置,自己却只能在最后面! 陈婉之感觉的到,无时无刻都有目光停在她身上!以往,被人瞩目的时候,陈婉之是骄傲的是喜悦的,但那个时候,她总能觉得那些目光中深深的不屑和敌意是那么的灼热如有实质,都恨不得要将她融化了! 那些人!她们一个个都是什么东西,容貌丑陋出身低贱,怎么配站在她的前面!她们又怎么敢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 整整三个时辰,陈婉之都觉得自己心中都燃烧着一把火。当最后轮到她时候,当那些人看着她走看着她跑看着她跳的时候,陈婉之仿佛觉得她们就像是在看一个猴子在杂耍! 一场噩梦!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完成那些动作,又是怎么回到林府的。 回到林府之后,她就将自己关进了房间里,丢到了床上躺着。 外面风起,陈婉之躺在床上听了一会儿,突然坐了起来。只见她随手抓起自己放在床边的外衫披上,双脚踢上绣花鞋,下了床。她走到窗边,向外看了一会儿后,转身轻轻地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对面母亲的房间内门窗紧闭,没有半点光线露出来。 而恰恰这样,才让陈婉之知道,那个人又来了——要知道,林媛儿平日里休息,是喜欢微微打开一点儿窗子,而且喜欢将那颗夜明珠放在床尾角落里。所以,她的房间内一直都透着微光。而像这样黑漆漆的……真是欲盖弥彰。 陈婉之心中鄙夷。 难怪她当年明明都勾到了一个皇子了,最后却被远远嫁给了一个白丁。连累自己也…… 陈婉之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气息,将一只莹白美丽的小手放到了房门之上,微微用力。 房门居然没有锁。一下子被她推开了。 陈婉之微微有些意外,但却是想也没想地就迈步进入了房间,反手将房门重新关上。这之后,她才抬起头,口中道:“娘亲——” 陈婉之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她转神开口的瞬间,没有立即看到自己的母亲,反而看到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他只是随意地负手而立,却是那么的威严无匹,仿佛一下子将整个房间的光芒都集中在他身上,让看到他的人再不能移开目光去瞧旁人一眼!可他又那么的威严,让人不由自主地低下头,不敢直视于他…… 他瞧见了陈婉之,突然露出了一点笑意。 陈婉之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停止了跳动!整个世界再没有其它,只剩下眼前这一点笑意,带着说不清摆脱不了的魔力,引诱着她情不自禁地沉沦下去! “婉之!你来做什么!” 陈婉之恍惚之中还未回神,便被林媛儿一把抓住了。她甚至都忘记了挣扎,被自己的母亲用力推到了门外。 林媛儿低声呵斥一声:“你回去!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说罢,林媛儿“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陈婉之下意识地就要去推门,这一次她却没能推动,显然房门已被从里面栓上了。陈婉之拍打了几下,却慢慢停下了动作。她站在这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神思恍惚地回到自己房间里去了。 夜色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她的脸一直都是红红的。 风似乎又大了一些,刮了树叶哗啦啦地响。 林媛儿将陈婉之关到外面之后,背靠着房门,颓然滑倒在地。她美丽的眼睛中蓄满泪水,顺着粉腮不断地滚落下来。夜明珠的柔和的光芒之下,她的神色是那么的悲凉哀婉,是那么的柔弱无助。 景和帝面上泛起一抹心痛,三分柔情。 他走过去,将林媛儿揽在了怀里。林媛儿挣扎几下没能挣脱,像是颓然认命,任由他揽着。 “这又是怎么了?”景和帝柔声道:“怎么又哭了呢?快笑一笑,不然朕的心都疼了……” 林媛儿没有说话,只是眼泪不停地往下落。 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林媛儿只觉得万分的茫然无力。不错,她是想要回到盛京,也是想要见到自己心思夜想了近二十年的人,是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身体交付给他……但她从来就没过想过,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会变了另外一个样子……而且,再不能回头! 现在,她是什么人! 她是一个有夫之妇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却在做着与人私通的肮脏勾当!每每认识到这一点,无边的羞愧和罪恶感都会压的她想要发疯!很多时候,她望着屋梁,都会想象着那里挂着一根绳子! 她一遍遍地说已经满足不再见他,但只要他一站在她面前,她就什么都想不起什么也不想顾及,只想要紧紧握住眼下一点点的幸福,永永远远地沉沦下去! 可她的母亲,她的女儿……尤其是自己的女儿,她…… “是不是因为刚刚那个小姑娘?”景和帝柔声道:“好了,你也别难过了。就看着她如此像你这点上,朕就封她个公主就是了……若是可能,朕只想要接你进宫,时时刻刻陪在朕的身边……” 景和帝灼热的嘴唇贴在林媛儿的耳边腮边呢喃着,又轻柔地舔去了她腮上的泪痕,吻上了她的眼睛。不知不觉间,他的唇便噙住了她的唇,温柔却霸道地吮吸着。 林媛儿头脑之中一阵轰鸣,身体轻轻颤抖,突然间发疯一般地狠狠咬了一口,品着他腥咸的血味儿,双手用力地撕开他的衣衫,触碰到他滚烫的身体之后,狠狠地抓着摸着。她是那么的用力,以至于他的身上立即就留下了几道红色的痕迹。 微微的痛感刺激了景和帝。只听他低吼一声,三下两下将两人的衣裳除去,以地为床,狠狠地翻滚着撞击着!房间内很快响起了令人面红心跳的声音。那声音中,似乎有着最深的绝望,又有着最极致的欢愉,震人心魄,许久许久停不下来。 此时,窗外的走廊上,两个人正对面站着。如此近的距离,两个人都能将房间内的动静听的清清楚楚的。 “你成家了么?”影姑姑问道。 对面那人分明景和帝的贴身亲卫。此时此刻,他耳中听着靡靡之音,站在自己的师姐面前,面色不由的十分尴尬。听到影姑姑这么问,他下意识地摇摇头。作为贴身亲卫,他并不适合早成家。 “那看来你只能去流红园那种地方去解决了……”影姑姑似乎颇为遗憾地感慨道:“总这么听壁角,不及时疏导的话,对你身体可不太好。” 那亲卫的脸控制不住红了一下,也不好答话,只尴尬地笑。 影姑姑也不再说什么了。她也不走,就那么神色从容地站在那里,好像是听的十分的专心。时间一点点的过去,那亲卫站在那里,头上的汗几乎都有下来了。头一次,他在心中起了抱怨:今天主子怎么弄的这么久? (今天又有好多写手妹子们在抱怨盗版猖獗以至于没有心情码下去~~唉,我也不想就此多说什么,像我这样的,一个月才不到千的稿费,码字都是用休息时间换来的~~希望亲们都能支持正版阅读~~唉~~又不是真心花不起这几块钱~~唉~~)(未完待续) 140 大火 终于,一阵压抑不住的声响之后,里面的动静总算慢慢消停下来。 若不是影姑姑在面前,那亲卫真的很想擦一把汗——他的脑门汗津津的,十分不好受。 “师弟,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影姑姑问道。 “什么?”那亲卫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影姑姑瞧着他,淡淡地笑了一下,人便后退,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了。留下那亲卫在原地,不由舒了一口气——他或许能够打的赢影姑姑,但他真的能动手吗?别看他现在是皇帝的贴身亲卫深受信任,但只要影姑姑站在他面前,他就忍不住地紧张…… 舒了一口气之后,那亲卫又想:她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恩,她说过什么了?成家还是流红园……啊,糟糕! 那亲卫突然想起什么,面色不由大变。他一个纵身跃上屋顶,看了一眼,脸色立即就万分难看。只听他低低地咒骂一声,跳下屋顶,走到林媛儿房门前,重重地敲了声,沉声道:“主子,快走!” “怎么回事?”房间内传来景和帝威严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的不高兴。 那亲卫正要开口解释,便听到深夜之中有人大喊道:“不好了!走火了!荣禧堂走水了!走水了!”而在他眼角余光之处,西厢靠南的房屋已经笼罩在一片熊熊火光之中了! “走水了!主子!您必须立即离开!”那亲卫道。 景和帝显然也听到了有人呼喊“走水”的声音,不用那亲卫解释,他也知道必须立即离开了。只听屋内悉悉索索声中,景和帝似乎同林媛儿又交待了几句,片刻之后才开门走了出来,面沉如水。 风是西南风。 大火从南头的房里开始燃烧而起,很快就将那一整间房屋卷入了橘红色的火舌之中。只短短时间,大火便照亮了整个夜空。 林府也已经被惊动起来,荣禧堂原本空旷的院子里已经出现了不少人影。 “主子!”那亲卫见景和帝瞧着那火光不动,便低头提醒一声。 这会儿趁乱还能够不惊动人离开,若是再耽搁一会儿……难道真要同林府上下人等打个照面不成!再说,此时这位主子出来的匆忙,似乎衣服都没有怎么穿整齐呢…… 那女人真狠! 想起影姑姑临走时候那风轻云淡的一笑,那亲卫心中不由一颤,又想到她此时说不定站在哪里瞧着这边,更是深深地低下了脑袋。 “走!”景和帝咬牙切齿地道。 “是!”那亲卫闻言如蒙恩赦,提起身形,带头往荣禧堂正房那边去了。 火从南边来,而荣禧堂的正房值夜之人也较少,从这里离开,比较稳妥……但就算如此,一路上两人也都险些撞上了前来救火瞎走乱闯的丫鬟婆子和林府侍卫…… 两人才一出林府,便瞧见天空降下一道闪电,一下子照亮了两个人的面孔。紧接着,偏有林府之人看见了他们,冲着他们脱口喊道:“有贼人!那里有贼人!快抓贼啊!” 那亲卫听了双腿一颤,下意识地瞧了一眼自己的主子,于是就瞧见了景和帝身子一个趔趄,差点儿从墙头上栽倒下去!那亲卫立即就别开了眼,装作自己什么也没有看到的样子,纵身跳下墙,领着景和帝进入了盛京的夜色中了。 “咔嚓” 一声炸雷在他们头顶炸开,倾盆大雨倾泻而下。 一路回了皇宫,景和帝从密道入了寝殿,沉着脸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他的衣裳已经全部湿透,头发难看地贴在脸上颈上,还有雨水不断地滚落——真是从来没有的狼狈不堪! 那亲卫识趣地跪在他面前。 “怎么回事!”景和帝冷声问道:“那火明显是有人故意放的!别说你不知道!” “请皇上先沐浴更衣,保重龙体。”那亲卫低头道。 景和帝冷哼一声,似乎也觉得这一身很难受,便起身走到了内室,道:“跟着。” 皇帝的寝殿,沐浴池自然是从来不敢断水并且保证温度正好的。之前因为要外出,景和帝已经将寝殿所有人都打发走了。此时此刻,他当然也不想有第三个人看到他如今的样子,于是只能使唤自己的亲卫。 沉浸在舒适的温水之中,之前的潮湿狼狈仿佛才离他而去。景和帝闭上眼睛,道:“牛一,现在说说吧。” 那亲卫道:“是。” “那火的确是人为放的,只是……”牛一不敢有所隐瞒,便将之前影姑姑让他传话而他未必当真、这一次又被她撞见、于是便有了今日之祸前后说了一遍。 景和帝沉吟,道:“这么说,那是你师门中人了?林世卿知道她的身份么?” 那亲卫摇头,道:“应该不知。据手下所知,师姐在林府只是担任几位小姐的拳脚师傅,而且所教不过是极为粗浅的健身动作,并未涉及一星半点师门武功。” “能让她为朕效力么?”景和帝又问道。 那亲卫苦笑摇头,道:“我那师姐行为古怪难以捉摸,委实不能放心使用。请主子三思。” “也罢。”景和帝并未强求。 明明知道自己是皇帝,听了自己一晚上的壁角,明知道自己在……没看林府那些侍卫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她居然就敢真的放火相逼……能做出这样举动的女人,景和帝还真不敢用。 只是,今天弄的如此狼狈,景和帝心中那团沉郁之气怎么也挥之不去。他闭目想了许久,才从龙池中起身,在自己亲卫的侍候下穿上衣服,躺到了龙床之上,片刻便起了均匀的呼吸。 连番两场运动,他已是不惑之年,自然感到累了。 留下那亲卫悄无声息地将两个人留下寝殿的水迹污痕弄干净后,才不见了身影。 此时,林府。 大雨来的快也去的快,没多久便停了下来,但也已经足够阻止那一场大火了。西厢最靠南的房间已经烧成了断壁残垣,十分的难看。所幸,大雨来的及时,火势并未蔓延开来。 那间房里没有住人,因为靠南向阳,便做了林媛儿的书房,与林媛儿所住的正房卧室中间还隔了一间屋子,所以她的房间半点都没有损坏。 但林媛儿显然受到了惊吓。 她俏脸苍白,披个外衣站在廊檐下看了一眼之后,没有同任何人打招呼,便又进了自己的房间,并且栓紧了房门,只是在林老太太来问的时候,出声应了一声后,就再没有说话了。 “好好的,怎么就起了这么大的火!”林老太太显然也被吓的不轻。她不断地重复唠叨道:“怎么就起了火?那边屋里里又没个灯什么的,怎么突然就起了火?” 一位婆子听到之后,似乎想要过来说什么,但却被林大夫人一个眼神止住,又退了开去。 林大夫人上前,安慰林老太太道:“老太太,这之前可有不少天没下雨了,天干物燥的,会起个火也不意外。幸好这火发现的早,又及时来了一场雨,还没烧起来呢就被灭了!真是老天保佑,大姑奶奶没事儿!老太太和表小姐都没事儿!” “是啊,真真是菩萨保佑,送了一场雨来……”林老太太听了林大夫人如此说,便双手合十,称颂起菩萨的恩德来。 “老太太,要不要请个大夫给您老看看?”林大夫人试探问道。 “不用!我没事……”林老太太闻言厌恶地道。自从病过几次之后,她就更受不得药的怪味儿了。 “那……”林大夫人道:“夜不早了,您老先去休息?” 林老太太点点头,扶着容嬷嬷的手,回房去了。 送走了林老太太之后,林大夫人才轻呼一口气,拍手将几位管事婆子招到身边,沉下脸色,道:“我知道你们中有人已经看出了什么……但我现在告诉你们,这场火它就是天干物燥引起的,懂了吗?给我将你们各自下面的人都嘱咐好了,若是被我听到一点我不想听到了,我就不留你们了,明白了吗?” “老奴明白了!”管事婆子都是神色一凛,肃然应了下来。 “行了,都散了吧。”林大夫人挥了挥手:“明天再让人收拾吧。” 婆子们应声散去,林大夫人瞧着那一片狼藉,苦笑道:“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儿?” 林世卿从背后揽住她的肩膀,安慰地紧了紧,叹息道:“影姑姑她眼中瞧不上这样的事儿,肯定就会……唉,咱们也回去吧。也是我们疏忽没有上心的缘故……” 之前林宜佳说自己去问过了影姑姑,那么以影姑姑的本事,稍微一留心,肯定就发现了那个人的到来。以她的性子,一次看见了还能当没看见,但第二次只怕就要弄出动静发出警告了! 若他们早想到这一点,早早跟影姑姑沟通一番,也不会有这一场火发生…… 但还是那个问题,他们谁去同影姑姑说?又怎么开的了口?臊都要臊死了! “那人是今天又来了吧……”林大夫人开口问道。 林世卿脸色微红,默认了。 林大夫人抬头瞧着夜空,半响,才坚定地道:“世卿,咱们不能再这么自欺欺人下去了。大姑奶奶必须离开林府。你不说,我去说。”(未完待续) 141 殷红 大火给了林大夫人借口。 次日一早,她便请了李老大夫进府,去了荣禧堂。 林大夫人先去问候了林老太太,不顾林老太太抗拒难看的脸色,笑呵呵地让李老大夫替其诊脉。 “老夫人这些日子调养的很不错。老夫瞧着,林家后辈都是孝顺的。”李大大夫摸着下巴上的白胡子,点头道。 “是啊,若没有我闺女一日三餐地贴心侍候着,老婆子这一把老骨头啊,说不得早就腐朽不能用了!”林老太太闻言十分欢喜,笑的满脸褶皱。“所以说啊,这当娘的,是万万不能将自己闺女远嫁了,不然到老了病了,冷暖都没个人问!” 这么一说,就是指责其他人都不孝了? 林大夫人心中明白,这位老太太多半是说给自己听的。她早听惯了这些,也早就学会了不在意,只能自己的心意做事。但林大夫人不在意,李老大夫却还想为她抱不平,道:“老夫人这话说的……别家不说,就说府上两位媳妇,哪个不是孝顺的?就打今儿来说,您都说了不妨碍,大夫人不还是不放心,依旧请了老夫上门?” “这人老了,就要惜福。”李大大夫感慨道:“只有惜福的人,才能心情舒坦,长命百岁呢。” 林老太太闻言面色的喜色淡了几分,但李大大夫正在替她把脉呢,她并没有发作什么。 李老大夫终于收了手,道:“昨晚一场虚惊,老夫人还是受了些连累。这样,老夫开一副药方,给老夫人用上三天。三天后,老夫再来给您瞧瞧。” 说罢,李老大夫起身返回桌前,执笔很快地写好了方子。容嬷嬷收了起来,亲自到库房找配药材去了。像林府这样的大家,常用的药材,珍贵的药材,都是有备的。 “老太太,您歇着。我带李老却给大姑奶奶看看。她昨晚也受惊不小,我瞧着情绪有些不对。”林大夫人起身对林老太太道。 林老太太想起昨天林媛儿后来等于是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就想也起身亲自去看。但在林大夫人坚持劝说之下,容嬷嬷又回来说药很快就要熬好,她只得指了一个丫鬟跟了过去。 她指了胭脂。 胭脂有着一张圆圆的脸蛋,嘴角不笑也有两个酒窝,瞧着十分的喜庆可人。 林大夫人对她点了点头,几人便一起到了西厢。 林媛儿似乎还没有起身,神色恍惚地在床上躺着,嘴唇苍白,看起来异常的憔悴。夏嬷嬷在她耳边禀告了林大夫人和李老大夫的到来,她也只是转动了一下眼珠,瞧了她们一眼后,又继续茫然无神地看着屋顶。 林大夫人暗自叹息。 来之前,她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请林媛儿从林府搬出去。但此时瞧着她这副样子,她的心底生出了些许不忍。但……她也有儿子女儿!为了他们,她必须做一个狠心无情之人! 定了定心神,林大夫人说了几句安慰话后,便亲自拿出了林媛儿的手臂。林媛儿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要挣扎但却没有力气一般,便不动了。林大夫人错开位置,让李老大夫诊脉。 李老大夫上前一看,瞬间脸色大变。 林大夫人见状,心中一紧,试探道:“李老?” 李老大夫没有立即行动,而是环视一眼,看着房间内侍候的一些丫鬟们,肃然道:“老夫这就要替这位夫人诊脉,需要安静,请无关之人退出去吧。” 林大夫人脸色微变,挥了挥手。 几位丫鬟陆续退了出去,房间内只剩下林大夫人、夏嬷嬷,以及胭脂在。夏嬷嬷是林媛儿的奶嬷嬷,胭脂也是可以信任的人。接到李老大夫询问的目光,林大夫人点了点头,小心问道:“李老?怎么了?” 李老没有回答,而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步到床尾的位置,伸手布满皱皮的右手,轻轻地掀开林媛儿的被子。 入目是一滩殷红! 纵然镇定如林大夫人,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 而夏嬷嬷直接就倒在了地上,又爬到了林媛儿的床边!胭脂噔噔地倒退几步,使劲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淡金色的床单已经染红了一大片!林媛儿此时就如同躺在血泊之中一样!而从她的下身,还不断地有艳红色的新血正在不断冒出来! 血腥之气,一下子散开在整个房间! “这……李老,这……”林大夫人颤抖着双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突然间想到什么,眼前就是一黑。立即,她又想起如今不是她能推诿胆怯的时候,林大夫人又定了定神,忙道:“李老,求您赶紧救人!” 李老叹息一声,道:“老夫尽力。一会儿老夫施展银针功夫,还请大夫人帮忙打个下手。这个药丸,大夫人找点儿水给她灌下去。” “我明白。”林大夫人接过药盒,迅速地找了个干净的茶盅将其放了进去,又倒了点儿热水进去。那红色药丸倒是碰水即化,让林大夫人心中稍松。她立即将其端起来,也顾不得试探烫不烫,转身对夏嬷嬷呵斥道:“不想你主子死掉,就赶紧帮忙!” 夏嬷嬷身体一颤,连忙擦了一把眼泪爬起来,将林媛儿半扶了起来。 林大夫人一只手捏住林媛儿的下巴,便将那茶盅里的药水一下子硬灌了下去! 这个时候,胭脂也清醒了一些,哆哆嗦嗦地接走了林大夫人手中的茶盅。林大夫人看了她一眼,道:“你去要点儿开水来。告诉松若守住门,不许任何人进来。恩,你若觉得自己不成,就替了松若守门。” “奴婢去守门。”胭脂连忙说了一句,走出了房间,不一会儿,松若就端了一大盆水走了进来。她进来之后,瞧见屋里的状况,愣了一下,很快就将水盆放好,开始上前帮助林大夫人替林媛儿更衣。 林媛儿身上的血不知道从什么开始流的,有些已经干涸,将床单和里衣黏在了一起。这样很难找准位置施诊。 两个人联手,很快将林媛儿脱的只剩贴身小衣。林大夫人又用毛巾吸了水,将热水淋在了凝固的血块上,努力将其化开一些。 李老大夫的银针也终于准备完毕。这样要命的时候,谁也顾不上说什么男女大防了。当然,李老也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了,本来就不用太顾忌。此时,他出身时快时慢,将数十根银针没入林媛儿身体各处之后,又陆续起了出来。收完最后一根银针,他已经是满头大汗了。 再看林媛儿的下体已经不再有新血冒出来,林大夫人不禁呼出一口气。 她擦了擦手,问道:“李老,您看,她能否移动?现在床上血污太多了,又是夏天……” “等两刻钟后,就能替她稍微擦洗一下了。”李老大夫找了一把椅子,背向床而坐,开始开药方。 夏嬷嬷已经将蚊帐给放了下来。 林大夫人瞧着李老大夫下笔,眉头不禁越皱越紧。待他落笔,林大夫人颓然叹息,低声道:“是小产?” 李老大夫点了点头:“二个多月了。” 林大夫人脸色当即铁青。 二个多月……林府之人都知道,自从这位大姑奶奶回到盛京之后,就从未同姑爷在一起过!若是从前他们还能够装聋作哑,那此时这满床殷红无疑就是一个巴掌狠狠地扇在了他们脸上! 这个时候,夏嬷嬷突然开口嚷嚷道:“不可能!主子分明是用了药的!而且,主子这个月的小日子也来过了!” 李老大夫皱眉,转身再次替林媛儿把了脉,肯定地道:“老夫行医五十余年,不会连这种脉象都认不清。而且,一般药性温和不伤身体的避子汤药,都是要长期坚持服用才有效的。你家主子用的是什么药方?拿来给老夫看看。”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药材也送一份给老夫验验。” 夏嬷嬷面色苍白,找了一份药方并一包药材出来,放在了李老大夫面前。这份药方,是好几年前,家中的那位老大夫给开的。老大夫好像的确说了要长期服用…… 李老大夫先是看了一眼药方,点头道:“的确是不错的药方,长期服用,不仅不伤身体,反而会有滋补之效。但正如老夫所言,这样温和的药方,偶尔服用,是很难奏效的。” 说罢他又解开了药包,先是嗅了嗅,而后用手指将一团药材扒拉开,捻出其中一味药材放入口中尝了尝,摇头道:“而且,这其中有一位主药被人巧妙地换过了。这份药材服用下去,不仅没有避子的效果,反而会有助于受孕……” 夏嬷嬷已经傻了。 李老大夫感慨道:“想来是你家老爷想多要几个孩子,暗中请人改了药方换了药材……可惜,你们反而因此没有注意到孩子存在,没能注意休息,反而伤了孩子……可叹可叹啊!” 他不是林府之人,当然不会想到,林媛儿失去的这个孩子,还有可能是别人的。 林大夫人在一旁听着,心中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了。 想来,陈真仪心疼林媛儿,她说有了小儿子后不想再生,陈真仪就替她求了好药方。而几年之后,小儿子渐渐大了,陈真仪又想多要一个他们的孩子,又怕林媛儿不答应,就偷偷地改了药方换了药材。只是,谁也没想到,到了盛京之后,会阴差阳错,成这个样子……(未完待续) 142 直言 幸好,李老大夫虽然同林府十分亲近,但并不完全清楚林府之事。 不然,林府这门楣,真不知道要成什么样子。但外人不知道,并不代表不存在。林大夫人又一次坚定了请这位姑奶奶出去住的决心。不然,林府就成了那肮脏地儿,她自己都没脸住了! 夏嬷嬷却依旧不信。她哆嗦着问道:“那小日子呢?我家夫人的小日子分明刚来过……” “那是见红。”李老大夫惋惜地道:“若是第一次见红就请老夫来,说不得这个孩子还能保的住……可惜了。” 夏嬷嬷这才死了心,失魂落魄地跪在了林媛儿床榻边上。 林大夫人问道:“姑奶奶现在情况如何?” “失血太多了。”李老大夫摇头道:“发现的这么晚,导致她失血过多,身体亏空的厉害,三年两载之内,肯定会有各种虚弱之症,只能慢慢调养看看。而且,陈夫人怕今后不能再有身孕了。” 林大夫人点了点头。 刚才那血泊满床的场面,当真让她受惊颇深,差点儿一位林媛儿救不回来了!流了那么多的血,仅仅需要几年的调养就能恢复,实在是大幸。至于生育,反正林媛儿已经有了两子一女,不能再生也没什么。再说,陈真仪不在盛京,林媛儿又同那个人有关系,不能生,也是好事…… 一想到这里,林大夫人心中觉得有几分恶心。她立即不再想,低声同李老大夫说话,希望他能对今天的事情守口如瓶……李老大夫微微诧异了一下,随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送了李老大夫离开,林大夫人又回到林媛儿这里。 她先是告诫了所有人不许多话,而后在房间里坐定。夏嬷嬷想要替林媛儿擦洗,就委婉地想请林大夫人避开。 林大夫人瞥了夏嬷嬷一眼,微微讽刺道:“你觉得,你家主子现在还有什么事情需要避讳的么?” 都在林大夫人面前小产了,那点儿隐晦本来就是像纸包住的火,还有什么可瞒的?不过是笑话罢了。 林大夫人说这句话的时候,林媛儿的眼皮轻轻颤了颤,一颗眼泪从眼角滚落下来。林大夫人淡淡地瞧了一眼,面无表情地吩咐松若给夏嬷嬷做帮手。 夏嬷嬷无奈,只能任由林大夫人冷眼瞧着,瞧着林媛儿被剥去所有的衣裳,赤裸裸地暴露在其面前。 昨晚那一场席地进行的疯狂,给林媛儿身体上留下了无数的痕迹。此时,那些痕迹就那么失去了遮掩,羞耻地供人观看着。那青的紫的印痕,看的林大夫人瞳孔一缩。她叹息一声,到底是闭上了眼睛,转开了身体。 夏嬷嬷心气稍松,赶紧替林媛儿擦洗起来。 一刻钟后,林媛儿已经被收拾干净,躺回了干净的被褥床单上。沾血的衣服被褥床单等等已经被夏嬷嬷分批包起来送了出去。只是,这房间内的血腥之气,一时间还挥散不去。 “松若,你去看着,给姑奶奶熬个粥来。”林大夫人吩咐道。 松若应了一声,走出去了,并且带上了房间门。 林大夫人将椅子移到林媛儿床边,坐了下来。她看了一眼紧闭着双目的林媛儿,道:“你之前是不是很想死?是不是觉得,身上痛了,心中反而痛快些了?恩,你躺在床上,感觉到身体内的血一点一点地流出来,是不是觉得就这么死了也挺好的?” 林媛儿缓缓睁开了眼睛,凄凉地笑了一下,虚弱地道:“大嫂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救我?我若死了,这林府也就干净了吧……呵呵。” “恩,你这么说也没错。”林大夫人淡淡地道:“若是没有你,林府的确会干净些……但是呢,我又不能让你死在林府,那样你在林府的痕迹可就再抹不去了……另外,不是我救的你,是夏嬷嬷救的你,你不要搞错了。” 林媛儿明显没有料到林大夫人会这么说,不禁愣了一下。 林大夫人继续说道:“说起来,我挺同情你的。明明有相爱的人,却被生生分开。你不甘心,所以要回来,然后发生这些多的事情……林媛儿,我同情你,但却不认同你的做法。” “你是嫁了人有家有孩子的人。”林大夫人道:“你想再续前缘,可以,但你能不能先同陈真仪和离?有那个人做你后盾,你要和离,林府拦不了你。你不再是陈家妇了,你是自由之身了,你要追求幸福追求爱情,谁也不能说什么,我甚至会替你叫好……但你怎么选择的?你选择了苟且……” “这个词是不是很不好听?”林大夫人淡淡地道:“不管那个人是不是天子,你们在做的事情,就是苟且,就是私通。就算所有人都装聋作哑,你们自欺欺人,也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林媛儿颤抖地闭上了眼睛,眼泪又如珍珠一般滚落下来。 林大夫人继续说道:“这一次大火,我实话告诉你,是有人故意放的。目的是什么,想必你心中也清楚……” 顿了顿,林大夫人叹息道:“你的病,我会替你尽量瞒着。老太太哪里怎么说,你自己斟酌吧。还有,你如今身体很差,休息几天后,就出城到庄子上疗养吧。你大哥会在几日之内给你寻到合适疗养的庄子的。” 说罢,林大夫人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林媛儿突然开了口。她凄楚地道:“大嫂……如果你是我……你会如何?” 林大夫人认真想了想,返身坐下,看着林媛儿,道:“如果我是你,我首先不会喜欢上一个有心想要争取皇位的皇子的,哪怕他到最后成功了,因为自古就有那么一句话,天家无情。” “如果已经喜欢上了,而家中又不允许……”林大夫人道:“恩,如果家里是因为门第之见之类的不允许,那我会努力抗争,取的他们的允许;如果是因为皇子皇位之争这种大事,那我会等。” “等?”林媛儿有些迷茫。 “是的,等。”林大夫人道:“我不会将自己随便嫁掉,更不会嫁一个,明明知道他待自己再好再真心也一辈子不会爱上他的人……因为,这种日子肯定只能是煎熬,想必你已经体会到了……” “长期的煎熬,必然会使人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就像此时的林媛儿。 林大夫人转而又道:“我情愿上山常伴青灯,也不会选择随便嫁掉。因为一旦嫁掉,就再没有机会了。而出家,还是能够还俗,那也就意味着机会、变数……” “若不幸嫁掉,到了你眼下的地步……”林大夫人淡淡一笑,道:“要么,就一开始把持住自己,同前缘保持距离,要么,就抛家弃子和离。和离了,所有的包袱都甩掉了,那当然就是自由之身了。所谓再嫁由己,不就是这么个意思么?” “可是……”林媛儿软弱出声。 林大夫人道:“没有什么可是的。你选择一样,当然要放弃一样。而逃避拖延,只会让一切变得更糟糕。看看你现在吧……” 这句话说完之后,林大夫人再没有停留,起身离开了房间。留下林媛儿,茫然地望着屋梁。 林府的下人训练有素,当然知道什么时候该紧紧闭上嘴。不过,林家大姑奶奶病的蹊跷,人们心中都免不了要嘀咕罢了。 林世卿这一天偏偏又有事耽搁的较晚。待他回到松林院上房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林大夫人面前摆了几样小菜,碗筷都没有动,显然在等他。 林世卿见状愣了一下,问道:“怎么了?” 他们夫妻之间一向不讲究这个。用饭都是定时的。若是过了点儿,就各用各的,不会等来等去。 “你用过了吧?”林大夫人问道。 林世卿点点头:“几个同僚聚了一聚。” 林大夫人挥了挥手,让人将没有动过的饭菜撤下去,而后长叹一声,道:“你知道咱家又发生什么了么?” 林世卿皱眉,道:“到底怎么了?让你连饭都吃不下了?什么事儿,总能解决的,而自己的身体若是伤了,那就不一定能找补回来了。” “你那妹妹……唉……”林大夫人疲惫地将林媛儿之事说了一遍,道:“……你赶紧给她盘下个庄子,让她搬出去吧。林府真的经不起她如此折腾,真的。到了外面,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是管不起了。” 林世卿凝眉思考了一会儿,缓缓点头道:“好。” 这之后,两个人都没什么心情说话了,不知不觉间,就那么对面静坐了好久。而后,林世卿起身点了蜡,又出去吩咐一声让人送了绿豆粥来,安慰林大夫人道:“多少吃点儿吧。仔细夜里饿的肚子痛。至于媛儿,有些事情,是咱们无能为力的。” “我才不是替她操心。”林大夫人叹息道:“我在想,若是那个人知道了这一切,会怎么想……若是连累到几个孩子……那真是……”(未完待续) 143 次日,林世卿一早就去探望了林媛儿,也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至于林老太太哪里,也不知道林媛儿如何同她解释的,林老太太好像没有怀疑什么的样子,只当她是受惊病重,便跟着忧心忡忡长吁短叹的。 再一日,林世卿便告诉林大夫人,说已经购买了一处合适的温泉庄子,面积不大,却十分适合休养,只要稍微收拾便能住进去了。 林大夫人便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林媛儿。林媛儿没有反对,应下了出城休养。这让林大夫人不禁送了一口气。 这个消息传出去,林老太太首先就闹腾了一番,却是没有用,最后还是林媛儿劝住了她。陈家的两位小公子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听说母亲病了,显得有些担心。陈平之甚至提出要一起出城照顾林媛儿,但却被他正是进学读书的时候不能耽搁为由,给驳了。 陈婉之则是有些恍恍惚惚的,不管是对于母亲的病,还是对于母亲即将出城居住,她好像都不怎么上心的样子。 没人的时候,陈婉之来到林媛儿的房间。 林媛儿半躺在床上,瞧着她,低声道:“婉之……我同他说过了,他答应会让人安排的,相信很快就会有好消息吧。” “您说什么?”陈婉之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 “就是你想成为公主一事。”林媛儿闭了闭眼,平静地道:“你说的对,是娘亲当年走错路,所以耽搁了你的前程。娘以后会慢慢补偿你的。” 出乎意料的是,陈婉之却并没有几分喜悦。她咬了咬唇,低声道:“娘,您不要再费心了。我想明白了,以前是我想的左了,才会……娘你心里肯定也苦的很,我这个做女儿的,应该更体谅您才是,而不是有那样的混账想法……” 林媛儿闻言,心中生出点点暖意,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在儿女身上花费的功夫实在太少了,少的都不太像一位亲生母亲了。她心中生出些许愧疚,又欣慰地瞧着陈婉之,动情地道:“从前都是娘的错……” 陈婉之又免不了劝了林媛儿几句,虽然她多数是顺口说说,但听在此时的林媛儿耳中,却是分外的受触动,当即精神劲儿也好了几分。在陈婉之前来侍疾的时候,也会撑着教导陈婉之一些道理,陈婉之学的也很用心,一时间倒是难得的母女和乐融洽。 但因为这个事情,林府的气氛一直都有些压抑。 这一日,林世卿下了朝,回到松林院,难得地露出了一个些许笑意。他一进屋,就拥住了林大夫人,在她耳边低声道:“今儿有人给我递了消息,说宜儿和唱儿因为年纪太小,都没有在复选的名单上……” “确定了么?”林大夫人不敢相信。 林世卿点点头,道:“三天后就是二十八日,当时候盛京的复选名单就要同全国的十来份名单一些递上去了。除非那个人他亲自干涉……” 听到最后一句话,林大夫人就生不出喜意来。她靠着自己的丈夫,低声道:“不到最后一刻,我不敢相信。“ “那就再等等看吧,反正也没有几天了。”林世卿心疼地道。 林媛儿之事,虽然林大夫人竭尽全力隐瞒,但她要出盛京休养这么明显的动静儿,立即就引起了景和帝的注意。他一注意,自然就知道了林媛儿为何要休养了。 那是他的孩子…… 景和帝不是没有孩子。相反,他的儿子已经有了好几个,女儿更是不少了。而在后宫之中,有了身孕却某明奇妙地流掉,甚至夭折的孩子都不少见,乍一听到消息之时,并没有将重心放在那个未能成长的孩子身上。但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他的心一点一点地沉痛下来。 那是他的孩子。 那是他和媛儿的孩子! 景和帝在御书房静坐了很久,才出声问道:“盛京秀女的名单出来了没有?” 黄公公恭敬地道:“回皇上,已经有了。” “拿来给朕瞧瞧。”景和帝沉声道。 黄公公领命而去,不多时拿来了一份名单呈到御桌前面,道:“这是奴才抄的名单。真正的名单,要等明日一起送进宫供皇后览阅的。” “恩,你做的很好。”景和帝随口赞了黄公公一句,拿起名单瞧了起来。片刻之后,他放下名册,问道:“若我没记错的话,林侍郎应该有四位姑娘参选吧,为何一个也没能进入复选?难道林侍郎的女儿都貌若无盐之人?” 黄公公低声道:“皇上请稍等,奴才这就去帮您问问。” 说罢,黄公公行礼后退,不动声色地退出了御书房。他经过走廊,神色如常地同一些问好的小公公们点头,很快就转到了一个角落。在哪里,正有一个小太监在捡落叶。 “告诉你后面的人,说皇上起了疑心,后面我就帮不了了。”说完之后,他继续往前,从那小太监身边经过,去找他人去了。 很快,黄公公又回到御书房,回道:“回皇上,户部林侍郎家共有十二至十八岁小姐六人,其中排序前三的三位小姐已经定亲,分别说的是荣郡王世子、辅国将军赵世允、以及广州府水师参将康定波之子康永同。剩余三女中,林四小姐不幸感染疟疾,至今未愈,不能参选;自有林五小姐和林六小姐参选。” “哦?那这两位怎么都没选上?初选没那么严格,连四品官的女儿都不要吧?”景和帝冷声道。 “回皇上,这两位小姐因为未满十三岁,又不是特别出色,所以姑姑们并未让两人通过。”黄公公说罢,又补充道:“据奴才所知,全国复选名额中,仅有两位未满十三岁的女子入复选,都是容貌特别出众难得的。” “也就是说,林侍郎家是一个也没有了?”景和帝冷哼一声。听黄公公所言,乍然一听似乎都是合情合理的,但景和帝是什么人,加上前事今日,怎么会肯信这个? “这个……”黄公公没敢真迟疑,沉声道:“林侍郎府上是没有了人选。但住在林侍郎府上的另外两位小姐却是都被选中了。一位是七品县令陈真仪之女,他是林侍郎的亲外甥女;另外一位关系稍远,是……” 黄公公将陈婉之和李月盈的情况介绍了一遍后,就住了声。等了许久,他才听景和帝说道:“林侍郎是朕看重之人,朕要给他体面。你去转告,说朕的意思,将林家两位姑娘的名字添到名单上。” 黄公公心中一紧,低声道:“是,皇上。奴才这就去办。” 六月二十八日,一位小公公到了林府,宣读了四人进入复选的旨意。 待他走后,林世卿的脸色立即就有些难看了。反而是林大夫人安慰他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再想他法吧。还没到最后呢。” 这样的安慰,听起来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消息传到林宜佳那里,她微微愣一下后,问了一下复选的日期,便将这事儿放下了——此时多想又没有用,反倒失了好心情。林唱佳更是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又因为付姨娘忧心难安,反倒是安慰起付姨娘来。 林老太太明显是高兴的。 她像是瞧不见林老爷子的脸色,或者是故意瞧不见他的脸色,高高地坐在荣禧堂的主位上,欢喜地道:“……虽然两个丫头小了一点儿,但转眼也就大了……” 说道这里她又像是一下子想起来似的,瞧着林宜佳直皱眉头,训斥道:“你瞧瞧你,多大的姑娘了,怎么还打扮的像个毛丫头似的?那项圈儿什么的,早说了该收起来不许再佩戴了,怎么就是不听!还有你……” 老太太的矛头又对准了林大夫人:“你这个娘的,怎么就不上点儿心!看你大丫头三丫头都教的挺好的,怎么轮到这老小,就懈怠了?偏心也不是这么个偏法儿!你什么都不肯教她,当心她将来怨你……” 林大夫人站在那里任由林老太太说教,心里早就开始盘算起其他的了。好不容易待林老太太松了口气,林大夫人微笑请示道:“老太太,您看大姑奶奶是不是该搬了?她最近总是闷在房间里不出来,只怕都闷坏了,不若早点儿去外面散散心,也能早点儿养好身子。” 老太太闻言当即脸色就变了。她狠狠地瞪了林大夫人一眼,道:“林家就养不起媛儿一个么?你若是舍不得,行,我荣禧堂自己出银子就是!” “老太太这话怎么说的……”林大夫人毫不在意,依旧是笑吟吟地:“相公买下那个温泉庄子花费的银子,可是足够大姑奶奶嚼用多少年的了!我这不都是为了她的身体着想么?” 林老太太冷哼一声,沉着脸,道:“反正我不同意!要养病,庄子上能有什么东西,想找个大夫都喊不到人!要散心,怡园那么大,足够她散的了!去什么庄子上!温泉温泉,这大夏天的,谁会去泡温泉!我不同意!有我在一日,媛儿就得在林府住着!你要想赶她走,除非我这老婆子先死了!”(未完待续) 144 妥协 “我不同意!” 林老太太最后强调了一遍后,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进了内室。林诗佳瞧了瞧在场诸人——母亲不在,三叔父也不在,姑姑也不在,陈婉之正在晃神不知道想着什么呢……无奈之下,她只有自己追了进去。 林宜佳看了看那还不端晃动的珠帘,不由担心地问道:“娘,您看这……老太太之前不是已经同意了么?怎么突然又发这么大的脾气?要不,咱们再让姑姑劝劝?” 想到林媛儿正萎靡无神地躺在床上,林大夫人摇了摇头,道:“你别操心了。娘有法子。”她的目光从陈婉之、李月盈、林唱儿身上看过去,最后落在自己心爱的小女儿身上,柔声道:“复选很快就要进行了,你们且好好准备吧。” 几位小姑娘参差不齐地应了。 林大夫人又问李月盈道:“月盈你通过了初选,需要回家待选么?你母亲应该很担心你。” 李月盈盈盈一拜,摇头道:“请大夫人同意,让月盈还是跟着几位表姐妹一起吧。李家只有月盈一人,月盈心中实在无措难安。母亲那里,月盈回家一趟就是了。” 李家二房只有一位李晴颜参选。她同样不满十三岁,所以没能入选,也就不需要回京。而且,李家有什么?在林家消息才够畅通呢。再说,林大夫人从不吝啬,给林家两位姑娘准备什么,就会给李月盈有同样的一份。虽然林大夫人并不用心准备,但怎么也比李家能拿的东西强很多了。 林大夫人的心思根本不愿意花费在李月盈身上,听到她怎么说,便顺势点头道:“也好。那你且安心住下吧。” 说完话,众人散开了去。 不多时,胭脂出现在了林大夫人面前。林大夫人手指缓缓地敲击着桌面,许多才道:“胭脂,你去同老太太透点儿秘密,就说,那一位同大姑奶奶联系上了。只是,林府守卫很严密,很是不方便。若是大姑奶奶到了庄子上,无论做什么都方便多了。” 胭脂吃了一惊,飞快地抬头瞧了一眼林大夫人,低声应了声是。 隔了一天后,众人再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老太太叫住了林大夫人,道:“我反复想过了,老大家的说的有道理。媛儿总在府上闷着也不是个事儿,出去住一阵子也好……” 林大夫人笑吟吟地点头,道:“我就说,老太太最是疼大姑奶奶,必然会为着她的健康所想的。” 林老太太十分欣慰地点头,连态度都和蔼许多,说了几句话后,才让众人都散了。 林宜佳心生诧异:没见大家怎么劝呢,怎么老太太的态度一下子就变了?以往,这老太太认定的事儿,那是谁也不能劝她回头的,这几次病过之后就尤为固执…… 她想不明白,就去问林大夫人。 林大夫人有点儿不想说。林媛儿做下的事情,实在不是一个小姑娘家能入耳的。更何况,那个人还是很近的亲人。一句话,林大夫人觉得臊的慌,无法同女儿启齿。 林宜佳顿时摆出一副可怜的样子,摇着林大夫人的袖子恳求道:“娘,您是不是觉得小六太笨,所以不愿意教导小六?可是,若您都不愿意教导小六,那小六不就会越来越蠢笨么?” “小六都要去参加选秀了,难道还有什么是不能知道的么?”林宜佳低声道:“我总听说那些闺秀看着温柔和气,但手段却厉害的很……小六想一想,都觉得怕的慌。您不教小六,小六肯定要像个傻瓜一样被人愚弄利用的……” 林宜佳提到选秀,无疑又触动到了林大夫人的神经——之前林世卿说林宜佳不在复选名单上,绝不是安慰她的话,肯定是得到了准确的消息。而从她了解的复选看,全国一共才选了两三个不满十三岁的小姑娘,听说都是才貌双绝的,林家的两孩子根本就资格通过!但结果出来,她们还是通过了…… 这中间若是没有什么,林大夫人绝不相信!而问题,也肯定是家中这位姑奶奶引出来的!不然,哪里会有这么多的曲折! 想到这里,又想到林宜佳将要面临的复杂局面,林大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让林宜佳挨着自己坐下,缓缓说道:“这事儿,为娘的都没有办法说出口……” 林媛儿同那一位私通相会,几位小姑娘虽然略有猜测,但都下意识地不敢往深处想。林宜佳也同样如此。一来,林媛儿是长辈;二来,她的行为也实在是……让她们不敢去想。因而,她们都按捺好奇之心,自觉不去关注关于林媛儿的任何事。 但现在,林宜佳不那么想了——若是总逃避……难道还要像那十年一样的懵懂无知么? “老太太的心思,总不过是想要证明自己的眼光立场,证明自己不依靠林府不依靠老爷子也能挣来富贵荣华。恩,因为当年文显公和老爷子的反对,让林媛儿错失皇后之位,让林府错失一场泼天富贵而成了眼下只是中等官宦人家,老太太心中是一直瞧不上林老爷子,瞧不上林府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眼瞧着那一位高高在上,掌握天下权柄,老太太心中的遗憾和执念是越来越深。待你姑姑应她的要求回到盛京之后,呵呵,老太太的心思可又活跃起来了。” “姑姑已经嫁过人了……”林宜佳喃喃地道。 林大夫人面露一丝嘲讽:“老太太眼中,哪里能看的到这些……她一心想的是如何能够同那个人攀上呢。” 老太太的脑子已经病的不清楚了么?她难道不知道林媛儿一旦遵从她的意思迈错一步,就是千夫所指万人唾弃?那是她的亲女儿! “这么多年的执念,老太太已经魔怔了。她从不迈出林府一步,她的生活中只有这么一点大的地方,哪里还会考虑到外面会有的非议?她肯定连想都没想过……”林大夫人叹息道:“我不过是让人透露,在庄子上更方便行事的意思,她就迫不及待地同意你姑姑出去了……” 林宜佳沉默。 关在一个小院里久了,原来人会变成这样可怕难以理喻。 林大夫人搂着林宜佳,低声道:“一想到你会被选进宫,娘这心里就怕的慌……且不说那里是人踩人人吃人的地方,就是一想到那个人会碰我的宝贝女儿,娘就恨不能一刀……” “娘!”林宜佳用力抱了抱明显情绪失控的林大夫人,柔声道:“娘,您别担心。这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女子想要进宫呢,而名额就那么多,肯定会有人帮助女儿给刷下来的。” “只怕那个人不肯放过我们……”林大夫人并不乐观。 “所以,娘您就将姑姑送给了他么?”林宜佳低声问道。 林宜佳明显感觉到林大夫人的身体一颤。只听林大夫人咬牙道:“是!既然他们两个不忘旧情非要在一起,娘就不做那卫道之人了!将您姑姑送出去,我们林府妥协了!” 得到了林媛儿,他难道还要紧抓住林府不放?他不就是不甘心二十年前之事,想要踩林府的脸么?今时今日,势不如人,那就给他踩就是了!只要他不再咬住自己的女儿不放! 若他依然不满意不肯放过小六……林大夫人握了握拳头,眼光发出一抹凶光。 此时,林老太太也来到了林媛儿的房间。 林媛儿依旧躺在床上,青丝披散,面色苍白。因为正病着,她的房间内并未放冰,窗户也仅仅开了一丝,十分的闷热。只是林媛儿仿佛毫不觉得,不仅身上未见薄汗,反而还用一床薄被裹住了她虚弱的娇躯。 正是黄昏的时候,没有一丝风。 抄手游廊的木板才被用净水冲洗了一遍,但却并没有降下多少热度。林老太太从上房艰难地走到西厢的时候,额头鼻端已经有了薄汗。似乎这一年,她特别地怕热。 林媛儿这个不透风不放冰的房间,对于林老太太来说,简直就是个蒸笼。 她才用手绢抹过额头,但立即就有汗水从皮肤里冒出来。这让她的双眼有些朦胧,因而没有将躺在床上的林媛儿虚弱的样子看的很清楚。 “老太太,姑奶奶不能受风,您看?”夏嬷嬷有些为难。 林老太太只能坐的稍远一些,让夏嬷嬷放下了床幔。然后,才能让胭脂替她打扇。林老太太年轻大了身体又不好,眼神本就有些不好。此时隔了一层纱,更瞧不清楚林媛儿的神色了。 “媛儿,你觉得怎么样?”林老太太关切地问道。 林媛儿动了动,道:“我很好,您别担心。” 林老太太欣慰地道:“你好我就放心了。听老大媳妇说的像是你立即要去了一样,真是的……她就巴不得把我们这些碍眼的都赶走,家中就剩她们娘几个才快活呢!真是的……” 林老太太啰啰嗦嗦抱怨了好一阵子,说话当真是一点不留情面。林媛儿直觉得疲累,不由开口解释道:“大嫂也是为了我的身体想,才让我去庄子上休养的。娘,您别多心。” 听了这话,林老太太似乎才想起自己这才来的目的。 她抹了一把头上不断冒出的汗水,探了探身,低声问道:“媛儿,你和皇上……是不是,是不是已经那啥了?” 林媛儿躺在床上,没有出声。 林老太太见状,只当林媛儿是默认了,脸色露出一抹高兴地笑容,轻轻拍手,得意地道:“我就知道!我家媛儿这么好,那皇帝怎么也不会忘了你的!恩,媛儿,他跟你说过什么没有?” 林媛儿还是不做声。 林老太太也不在意,自顾自说道:“媛儿啊,娘给你说……你如今已经是嫁了人的人了,肯定是不能进宫去的。但是呢,就算他是皇帝,咱们的便宜也不能让他平白占了去……男人的情谊都靠不住,而且你又不小了……” “娘!”林媛儿听着一阵阵的刺耳烦躁,不禁微微抬高声音,道:“您到底想要说什么?” 林老太太浑没有觉察到自己女儿的不悦,亢奋地道:“娘的意思,你趁着他还想着你的时候,一定别傻不开口,一定要讨要到足够多的好处才行!娘嫁了个没用的,一辈子都没得个诰命,出门让人笑话死;你弟弟读书这么多年,才中了个秀才,什么时候才能做官?老大做官十好几年才四品,娘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你自己受了那么多的委屈……” “娘!”林媛儿再也听不下去,道:“娘,我要休息了。” “好,好,你休息,你休息。”林老太太胭脂扶了起来。只见胭脂伏耳在她耳边嘀咕几下后,林老太太便又开口道:“媛儿,娘瞧着你身边也没什么得意的人儿,只有一个夏嬷嬷怎么够?胭脂是个能干的,以后都侍候你吧。” 林媛儿懒懒地应了一声。 林老太太这才抹着汗,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待夏嬷嬷送了人返回林媛儿身边时,将床幔撩开时,林媛儿已经泪流满面。夏嬷嬷瞧着心疼,便劝道:“老太太她不知道小姐的病呢,只因为姑娘不过是中的风寒,所以才没有……小姐您别太伤心了。” 林媛儿没有回应,只是闭上了眼睛。 次日一早,她只带了夏嬷嬷和胭脂,也没有同其他人告别,就乘上马车,由林世卿陪着出了盛京城。 庄子离盛京并不远,他们一早出发,车子走的不紧不慢的,正午时分的时候也就到了。 小庄子远远能够瞧见香山,视野十分的开阔。因为里面有几眼小温泉,所以此时温度有些高,平常人很难待的住。但考虑到林媛儿的体虚畏寒之症,此时倒也住的。 离着这个庄子百步之外,就有一个小村庄。因而显得这个小庄院既独立又不荒凉。小村庄过去,就是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庄院。因为都是依泉眼所建,所以显得有些拥挤。这样,反倒显得这一个小院的清净来。 屋里院外都收拾的很干净,家具多是崭新的。 待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有个三十多数的妇人带着两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端来了热茶热饭。 “考虑到你带的人应该不多,弄个大园子反而会空旷不安全,所以我只弄了这么个小庄院。若是媛儿看不上,我让人再找寻就是了。” “这里很好,让大哥费心了。”林媛儿诚恳地道。 “你喜欢就好。”林世卿又介绍那两个妇人,道:“这是张嫂子,是我从村子里雇来的厨娘,也做点儿粗活。只是她晚上并在这里住。你若是觉得这里有些空,我回京之后再给你送些使唤人来。” 林媛儿摇摇头,道:“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这里本就是京畿重地,又靠近官道,前面又多是盛京权贵人家的庄子,想来治安很好,没谁敢来行偷盗之事。再说,她到这里来……如此方便之地,那个人怎么会不来?他若是来,她难道还嫌知道自己事情的人少吗? 林世卿陪着林媛儿简单地用了饭后,林世卿便要离开,林媛儿叫住了他。 “大哥。”林媛儿低声道:“我想和离,你觉得呢?” “和离?”林世卿愣了一下,示意她坐下,低声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清之和平之?恩,他们是男孩子,年纪也不小了,将来是娶妻,总也能过……但婉之呢?你此时提出和离,让她如何嫁人?嫁人之后,在夫家如何生活?” “我知道,”林世卿皱眉道:“因为陈真仪的原因,你对这几个孩子并不如何上心。但无论如何,他们总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清之和平之都是好孩子!” “可我现在这样……”林媛儿闭目流泪,道:“大嫂说的对。我现在这个样子,若是被人知道了,名声上怕更难听……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话,她都说不出口,但却是做出来了。 林世卿想了想,摇头道:“我还是不赞成你和离。” “若那个人是其他人,但凡有一点儿影子,风言风语早就将你淹没了。但那个人却是那个人,以至于人人都避讳不敢提。”林世卿自嘲道:“就连我自己,也怕得罪那一位,装聋作哑。” “他的身份,注定了没有人敢说三道四,因而也绝不会传开去。”林世卿道:“而几个孩子都是姓陈的,你若是怕伤害他们,将他们送到江南也好,送回福州也罢,甚至往陈真仪那里送,都是没问题的。而若你和离,则注定会被所有人关注议论。更重要的是,那个人要面子,只怕不会喜欢你如此名目张扬。” 以林世卿想,几个孩子都还不知道呢,能瞒一天是一天。 而景和帝那个人,一直都以明君自律。若是传出他难忘旧情与有夫之妇有染的荒唐事,他的形象岂不是要大跌?相信景和帝应该不会愿意看到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林媛儿喃喃重复道:“他不喜欢?” 林世卿叹息地瞧了瞧林媛儿,道:“自古帝王无情……他得知你搬出来的消息后,想必不用多久就会来此处寻你,你便问一问他的意见吧。” 林媛儿缓缓低下了头。 林世卿本来还想趁此机会恳求林媛儿在景和帝面前说话,让其不要再盯着两个小丫头不放……但看她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终没有说出口,叹息着离开了。 待林世卿走后,林媛儿问夏嬷嬷道:“嬷嬷,你说,他会来吗?” “一定会的。”夏嬷嬷忙安慰道:“他那么心仪小姐,一定很快就来探望小姐的。小姐,这些没有认识咱们的人,您且不要多想,只管放宽心,养好身体便是。” “我这个身体,还养好它做什么?”林媛儿幽幽地道。 景和帝果然没有让林媛儿等太久。 林世卿才离开的当天晚上,他就出现在林媛儿的门前。 一看见林媛儿虚弱的模样,景和帝十分心痛,上前一步就紧紧搂住了她,怜惜地吻了上去。双唇相接,美人娇美,怜惜的吻渐渐变得热烈起来,景和帝的一双大手很快就褪去了美人儿的衣衫。 “……” 夏嬷嬷在外面听着声音不对劲儿,当即心中就有些发慌——自己主子才小产后没多久,根本就不能承受雨露啊!会伤身体的!她焦急之间就想要敲门开口提醒,但却被景和帝的亲卫看出了端倪,一把抓住她的领子,将其提了开去。 “打扰了主子的兴致……你难道不想要命了么?”那亲卫冷冷地道。 亲卫的眼神冰冷如刀,即使是在夏季夜晚,夏嬷嬷也一下子遍体生寒。她嚅动几下唇,到底是没有说出话来。 夏嬷嬷觉得自己都站的僵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那亲卫冷冷地道:“去准备热水!一会儿进去服侍收拾!” 夏嬷嬷又是一个哆嗦,应了一声是,赶忙下去了。 张嫂子带着两个女儿回了家,是胭脂等在厨房门口。她已经准备了热水。夏嬷嬷想到那亲卫心中害怕,有些想要胭脂上前,但又想到自己主子,心中顿时又生出了点儿勇气,没让胭脂帮忙,自己提了大半桶热水,往上房去了。 上房内,激烈的动静已经平息。 夏嬷嬷战战兢兢地敲了下门进去,头也不敢抬,只兑好了温水,又慌忙想要退出去。 “夏嬷嬷,好久不见。”景和帝突然出声。 夏嬷嬷腿一软,跪在地上,道:“老奴给爷请安。” “行了,起来了。”景和帝道:“朕就是一时看见了你,想起了些往事……这些年你一直跟在媛儿身边,辛苦了。” “伺候小姐是老奴的本分,不敢说辛苦。”夏嬷嬷赶紧道。 “知道您是九五之尊,又何必吓她?”林媛儿开了口,道:“嬷嬷,你出去吧。” 夏嬷嬷闻言,头也不敢抬,倒退着出了门,又带上了房间。 出去之后,她突然想起来:房间内那些冰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主子的身体…… (一个长章,补昨天的。昨天没有贴重复的,果然就断更了么~~~)(未完待续) 145 七月 太阳荼毒了整个陆月后,盛京开始了一场连着一场的阴雨天,一下就是大半个月,无穷无尽似的,瞧着让人烦恼。 “身上都要长苔藓了。”林宜佳向林家康抱怨道。 “想出去玩就说想出去玩儿,找什么借口……”林家康露出几分鄙夷,又道:“我都知道了,宋大哥答应了带你和三姐出去玩儿,到时候你们可别想撇下我。恩,要我说,景致在那里又跑不掉,不如等到秋天。听说秋天的香山可漂亮了,漫山遍野的枫叶,像是被泼了颜料似的,好看极了。” “宋大哥可是先答应我的,你们一个一个的,净来凑热闹。”林宜佳半真半假地不满道:“可怜我八月份还要被人折腾一番,想一想都觉得泄气哦……” 林家康听了,上上下下打量了林宜佳,突然问道:“姐,你最近照镜子了么?” “怎么了?”林宜佳懒懒地问道。 “你也不瞧瞧自己的样儿,最近旧衣服都穿不上了吧?”林家康鄙夷地道:“肥成这样,你也指望能选的上!” “你个混小子,敢我姐姐我胖,你是不是皮痒了不是!”林宜佳愤怒拍桌,却一下子用力狠了,当即只呼痛,更是惹得林家康嘲讽不已。林宜佳又不甘心,于是两姐弟斗嘴斗的十分欢快。 是的,林宜佳胖了。 别人过夏天的时候,天热难有食欲,差不多都要掉点儿肉,而林宜佳一个月的时间却是长了好一些肉。虽然她目前还仅仅是微胖,但配上她故作稚气的装扮和神情,当真一点都不像是如花少女。 还是一个孩子。 谁看到,都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夏天努力吃东西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活儿,一个月的时间,她的成果并不明显,所以这几天就放弃了将自己吃成个胖子的计划,饭食又恢复到了正常的水平。而她现在的感觉,就是自己特傻,没事儿找事儿…… 好在,她很快就将到抽条儿疯长的时候,这些多出来的肉肉将不会困扰她多久。恩,她也并不在意。 “姐,你真的会进宫么?”笑闹了一阵之后,林家康忧虑地问道。“我瞧着,爹和娘都特别担心似的。” “这天底下哪有不操心的父母?”林宜佳不在意地道:“我就是去走个过场,反正是死也不进去的。哼,那皇帝要是非跟我过不去,我就寻死觅活,看他还要不要体面了!” 大不了,豁出去! 本来,她倒是觉得,若是没有林媛儿的事儿,她倒是觉得,进不进宫没有什么——有了前世对秦明远五年倾心一起五年生活的经历,她对于成亲真的没有了想法,唯一期盼的,就是自己的亲人能够幸福,林家再不要重复上一世的命运。 但有了林媛儿之事,她便对高高在上的那个人有了十分的厌恶,无论如何也不想进宫去了——她觉得脏的慌。 “那如果闹的狠了的话,会对爹爹的仕途有影响吧?”林家康道。 林宜佳点点头,却偏头道:“但爹爹又不是为了当大官什么都不顾的人呀,肯定不会怪我的。” “那倒是。”林家康赞同地道:“只怕在爹爹眼中,只要我们能好,他就是不做官了也没什么的。” 林家家风清正,前有元帝亲封的文显公,后有文人地位特殊的林老爷子,再有林世卿甚至林世贵……林家有这些底子存在,又行的正坐的直,又有什么可惧怕的?! 天气不好,盂兰盆节也都只能窝在林府之中,十分无趣。 而林慧佳出嫁在即,又为了分神,林大夫人便开始教导她经营上的事情来。用林大夫人的话说,女子虽然不能出入朝堂,肩负的也是相夫教子的任务,养家糊口是男人的事儿,但女子也不能将所有的一切都压在男人身上。至少,手上有钱,心中不慌,不至于离开男人,就寸步难行了。 林大夫人拘了林慧佳和林敏佳学习,林宜佳也跟着听了一听,心中又对自己的娘亲生出许多敬佩来——娘亲名下的产业,居然还不少!一项项的,规模虽然不大,但盈利却是不菲! 难怪她一直都十分大方,言行之间都是极为自信! 远的不说,就说林二爷和小李氏。林二爷有钱,而且绝不会吝啬家用,给小李氏的用度银子只有多的没有少的,因而小李氏从未为银钱发过愁。但就是这样,小李氏身上却从没有如林大夫人所有的这份自信。 ——小李氏的银钱,都是林二爷给的。而林大夫人手中的银钱,却是她自己的。 所以,自己的娘亲才是最有光彩和最有魅力的? 而有这么厉害的娘亲,自己前世居然什么都没有学到!全然被秦明远给塞住了脑子遮住了眼睛耳朵,只在意自己的小情绪! “娘,您给我一个小铺子试试手呗?您这么说,我有些听不大懂。”林宜佳撒娇道。 “只要你懂了账本里的弯弯绕绕,不会被掌柜账房给欺骗了去,就够了。经营上的事情,自然有掌柜负责,不然养他是干什么的?”林大夫人道:“不过,小六若是感兴趣,待你大姐的婚事办了之后,娘就挑一个铺子给你玩儿。恩,在这之前,你可要想好想要一个什么样的铺子。” “恩!谢谢娘。”林宜佳高兴地道。 既然说到了林慧佳的婚事,娘几个自然又就此谈论了一番。这半年多里,赵世衍表现的可圈可点,除了极少回郡王府过夜之外,他每次回盛京城,都不忘给林慧佳捎了口信。在林大夫人的纵然之下,他和林慧佳甚至还见了几次面,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到如今,林大夫人已经对赵世衍十分满意了。 她教训林敏佳道:“过日子,是夫妻两个人之间的事儿。敏儿,你也别仗着永同的心意就任性妄为,总不照顾他的想法……” “娘!”林敏佳不乐意了:“我怎么任性了!” 林大夫人瞟了林敏佳一眼,道:“那我问你,上一次永同你们见面的时候,你是不是又冲他发脾气了?以为娘不知道呢……” “那是因为……”林敏佳哑然,话没能说完就闭上了嘴。 林大夫人摇头道:“不管是因为什么,两个人之间好好沟通才是最重要的。生气发脾气只会让两个人之间的裂缝越来越大,还解决不了问题……” “我知道了。”林敏佳怏怏地道。 林宜佳瞧了瞧她蔫吧的样子,不由抿着唇笑了。她这一笑,被林敏佳发现后,又惹了她好一阵子火气,两个人又打闹了起来。 整个七月里,太阳统共就没能露几次脸。所以姑娘们全部都窝在家里,哪里都没有去。林大夫人也没有出门,只是中间安悯公主前来走动了一次,荣郡王府也来了人就林慧佳的婚事交换了些意见。 七月就在阴沉沉湿哒哒中,无滋无味地过去。 一进入八月,早桂开始飘香之时,天总算是放了晴。 这一日清晨,林府中住着的四位姑娘登上了马车,出了林府,再次进入了望江山庄。而这一回,唱过名之后,发下来的小银牌上的信息就不一样了——林宜佳是乙字开头的,其他三位姑娘都是丙字开头的。 “也不知道这一回,分到甲字牌的又是哪些人?”李月盈转动眼珠道。 “进去不就知道了?”陈婉之显得心情不太好,说话语气也不好。 李月盈笑了一下没有在意,四位姑娘一同踏进了望江山庄。 望江山庄里,已经有很多人了——除盛京城外,来自整个大显近千名进入复选的姑娘,来到盛京之后,都被统一安排,住进了望江山庄。所以,这偌大的山庄,早就被塞的满满当当的。 连引路的小太监都特别的忙碌的样子。 几位姑娘等待了一会儿,才过来两个小公公,分别招呼她们,给她们领路。 林宜佳同姐姐们分开后,便跟着前面的小公公慢慢地走。 突然,林宜佳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人正匆匆地朝着她撞过来,电光火石之间,她下意识地就侧了一下身。果然立即,就有一个小公公仿佛没能刹住脚似的,从她原来站立的地方冲了出去,一下子撞在了带路的小公公身上。 而带路的小公公没有林宜佳那么灵敏的反应,一下子就被撞倒在地,两个人叠在了一堆。 “怎么搞的!” 这里的动静引起了一位姑姑的注意,她一边呵斥着,一边走了过来。 两位小公公连忙爬起来跪好。后来那个小公公忙解释道:“对不住,英姑姑,奴才一下子走路分了神又走的快了点儿,撞倒了这位小公公……都是奴才鲁莽,请姑姑责罚!” “你叫什么?跟着哪一位的?”那个叫英姑姑的问道。 “奴才四喜,跟着汪连喜汪公公的。”那个小公公回道。 “行,我记下了。忙完了这一场,你回去自己找他领罚。”英姑姑冷声道。 那四喜公公不敢多说,忙应了下来。 看来今天这望江山庄有点儿乱,小公公都不够用啊……林宜佳心道。(未完待续) 146 桂圆 看来今天这望江山庄有点儿乱,小公公都不够用啊……林宜佳心道。 只是,公公们如何走路都应该是训练过的吧,怎么会鲁莽撞到人?唔,这是针对自己的小手段么,好让自己丢脸跌份儿? 若是那样的话,自己刚刚似乎不应该躲? 林宜佳有些踌躇,没有发现那小公公目光掠过自己时候眼底的那一分怨念。 这一点儿小插曲过去,那位叫四喜的公公羞愧地退到了一旁,让林宜佳他们继续走了过去。一路上再没有出什么岔子,林宜佳顺顺当当地来到了目的地。她站在厅堂门口,向里面瞧了瞧,没费劲就看见了正在同几位少女说话的张瑶儿,于是忙不迭地走了过去。 “张家姐姐。”林宜佳仿佛如找到了主心骨一般,道:“今天好多的人啊。” “恩,林家妹妹,你也来了。”张瑶儿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笑道:“这一次复选,咱们乙字牌足有近百人呢,当然不少了……” 张瑶儿原本一位林宜佳没通过初选呢,没想到却又见到她。不过,张瑶儿还是很快收拾好了情绪,热心地替林宜佳介绍起来。 两人说了一阵,林宜佳才问道:“怎么田家姐姐没有来?” “她落选了。”张瑶儿神色有点儿可惜,道:“咱们上次见到的姐妹之中,只有她和另外两位妹妹落选了。你怕不知道,田妹妹有了庶姐颜色出众,就通过了。选秀的规矩,一般一家只取一人,因而田妹妹就没能中选。” 嗯,那田易欣运气真好…… 林宜佳心中如是想,面色却是做出替田易欣惋惜的天真样子,惹了张瑶儿也跟着惋惜了几句。随后,张瑶儿又有了新熟人来,于是林宜佳又做起了她的小跟班。 初选,将容貌不过关的少女都刷下去了,留下的都是姿容不错的姑娘。而所有的姑娘们无不精心打扮,厅上的珠玉首饰简直要晃晕了人,难为在这种情况下,张幺儿还能够看清楚人脸…… 反正,林宜佳只觉得个个都是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却真心没有记住几个。在美人中混的久了,红红绿绿各式鲜艳的颜色看的她眼睛很累,于是目光不由自由地就开始往角落里瞄过去。 这一瞄,就被她看见了四喜公公。 这个四喜公公仿佛没有其他差事似的,此时正猫在厅堂角落一根柱子后面,像是在偷懒儿。林宜佳正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正巧他抬起头望向这边,两个人的目光就撞在了一起。 那四喜小公公突然面色一喜。 他探头瞧了瞧他处,见没有人旁人注意他,随后迎着林宜佳的目光,冲她打了好几个小手势。 嗯? 他似乎是在叫自己?恩,到后面净室去? 这个认识,让林宜佳皱起了眉。 这个四喜公公很古怪,这是肯定的。他似乎示意自己单独到净室去,这一点更古怪……林宜佳想起林大夫人曾经教导自己,在这样的场合下,千万不要随便相信丫鬟之流从而孤身赴约…… 但这样的时候,自己不是一直等着有人来“陷害”自己,将自己踩下去么?而这些秀女们此时似乎都相处的还不错呢,都老老实实的,暂时根本不会做小动作呢…… 也是,此时才是复选。想要做什么实在早了些——自己有没有资格出招还不一定,对手是谁也还没定呢,那么匆匆的行动岂不是浪费感情浪费功夫? 若不是秀女打压对手,那这位四喜小公公是干什么的? 林宜佳想来想去,眼瞧着那位四喜小公公神色一点比一点焦急一边比一点难看,于是决定还是过去看一看。她同张瑶儿说了一句,便往后面去了。 上百人在一起,根本不可能有没人的地儿,哪怕是净室,也有不少在补妆的少女。林宜佳正犹豫着是不是进去,眼角余光瞧见那四喜小公公向疾步向她直直走来,一心想要撞她的样子,犹豫了一下,没有躲。 林宜佳被撞了个趔趄。 “对不住,对不住!”四喜小公公忙扶住林宜佳,诚惶诚恐地替她整了一下衣衫,口中道歉不迭。 “我没事,小公公自便吧。”林宜佳站直了身体,说完话后,就继续前行,进了净室。 净室被简单改造过,用厚厚的麻布帘子阁出了好几个小隔间,帘子后面放着恭桶。 林宜佳面带羞赧不好意思的微笑,进了一个没人的小隔间。她在恭桶上坐下来,摊开手掌,露出手心里的……一个干桂圆。 林宜佳心中纳闷,仔细检查了那个桂圆之后,才发现这颗桂圆似乎曾经被打开过。她剥开桂圆干,终于不出意外地在里面发现了一个小纸团。打开纸团,里面只有寥寥几个字:吃下果壳,一刻钟后身体出现类癣症状,清水擦洗三月后消失。再看背面则是:看后入水,自消。 果壳? 林宜佳暗道:幸好她没有将桂圆壳给丢地上。但是,这东西是谁弄来给她的?可不可信呢? 肯定不是林府相关的人。若是,林大夫人早就同她交待的清清楚楚的,根本不必绕这么个圈子。而能买通小公公做事,其身份至少应该能经常入宫之人……是谁呢? 林宜佳反复看了几眼手上的纸条。这字儿写的四平八稳,像是印刷出来似的,根本看不出什么……她一时想不出是谁,握着那个桂圆壳好一会儿,才一闭眼,将其塞进口中,嚼吧嚼吧,咽了下去。 而后,她站起身,将那纸条丢进了恭桶内。那纸条遇水展开,很快散成了颗粒,融进了恭桶内的清水之中,再瞧不出什么了。 做完这些之后,林宜佳面色微红地出来,走回了大厅。 经过初选,那些长相不够格的身形不好看的,面上有疤有痣的都被剔了除去,剩下的至少都是表面上看起来非常不错的姑娘家。而复选之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身体检查—— 姑娘们几乎要被剥光,任由宫中出来的姑姑嬷嬷们观看。但凡身体上有疤有瑕疵的,对不起,皇宫也是不要的。 听到这个标准之后,林宜佳当时都有些埋怨自己出水痘的时候恢复的太好了——水痘不是容易留痕么?若是那时候稍微不精心在身上留下点痕迹的话,如今不是不用担忧了?只是,那个时候,她一心想要弥补上一世的错误,愣是将身体给恢复到了不留一点儿瑕疵…… 恩,也不是没留下点儿浅淡的痕迹,只是,又被自己敷了祛疤淡斑的药膏,将那极少的一些痕迹也给消去了。 来之前,她也想过让自己身上出个红疹之类的,但那有些太明显了,而且留到她真的通过复选进入殿选的时候再弄也不晚——她其实很想知道,真的是景和帝在针对林家么? 那么前世,那一场科举作弊案,到底是真是假……与景和帝有没有关系?! 她以前从未怀疑过景和帝,但眼下这样,却不由她不琢磨了。 但此时,既然有人费心给她送了东西—— 以这样的方式给她送东西,林宜佳心中除了猜测此人身份好意歹意之外,她不免要多想一些。假设这人是好意,那么,是不是就意味着,这个人从某种渠道确定了自己一定会通过复选?! 那样的话,自己想要留到最后再想法子,说不定就晚了!宫里的公公姑姑们有多厉害就不用说了,有她们盯着,到时候自己未必有机会弄出点什么! 想到这些,林宜佳不由得一身冷汗。 她跟在张瑶儿后面,突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微微痒了起来。她心想,应该自己吃下的干桂圆壳起作用了吧…… 秀女们到齐之后,又等着片刻,厅堂上才走进来两位姑姑,上次的那位姑姑赫然也在。张瑶儿几人便向那位姑姑行礼问安,林宜佳也乖乖地跟在后面照着做了。 有小公公麻利地搬来几幅屏风,在厅堂上围了个隔间出来。 屏风用的是薄纱,但从外向内看的话,并不能看太清楚里面的人,只影影绰绰的看到大概的动作。这样的话,她们虽然要在里面脱光,但只需要给两位姑姑验看,也并不十分难堪。 更重要的是,因为众人都能看的清楚姑姑们的动作,也就防止了有姑姑刻意羞辱人的事情发生——这样的例子,从前真是发生的太多了。 还是两人一组。 林宜佳这一次依然很靠前面,大概十多人之后,就轮到了她。 她深吸一口气,同另外一位姑娘一起,走进了隔间,不用姑姑多话,便都解干净了自己的衣服。 “来葵水了吗?多大时候来的?”一位姑姑问道。 “十二岁出头的时候来了一次,但从那一次之后,半年都没来了。”林宜佳答道。 “我十三岁生日过后来的,此后小日子一直很准。”另外一位姑娘红红着脸问道。 她们答完话后,那个姑姑拿着笔也不知道在一本小册子上写了什么。(未完待续) 147 癣痕 解下最后贴身小衣的时候,林宜佳低头匆匆瞧了自己一眼。 她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变化。那“癣”什么的,好像并没有弄出来。 难道是时间太短了药物没有见效?或者是自己被人耍了? 可自己一个小丫头,又没怎么出门子,在这样的时候开这种不痛不痒的玩笑,有什么意思呢?说不通啊…… 林宜佳这时候不好多想,也不好一直低头盯着自己的身体瞧,像旁边的少女一样,羞涩地闭上了眼睛。 说起脱光这事儿,最开始进去的两位小姐还是很扭捏不愿的。但被两个姑姑一嘲讽,心知这一节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也就乖乖脱了。后面的人也就没那么拖拉了。而轮到林宜佳的时候,她只是脸上通红羞怯,又有些不安惧怕,却是没有让姑姑多说,利索地解开了衣服。 两位姑姑只是看,并不动手,这也是这些小姐没有太大负担的原因——她们都是被服侍惯了的人,对面又是两位姑姑,所以除了脸红之外,都还挺自在的。 两个姑姑的眼神很利。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林宜佳只觉得她们单用眼光就已经将她全身上下摸了个遍似的。 小隔间内一下子十分静谧,像是空气都被定住了一样。 两个姑姑肃然围着她们走动了两圈,初还没有什么,待其中一位姑姑又一次走到林宜佳身侧之时,挺住了脚步。 “抬起手臂。”姑姑道。 这是要看腋下,两位少女都照做了。 片刻之后,站在林宜佳身边的姑姑对另外一位姑姑道:“你过来看看。” 紧接着,林宜佳便觉得有手指触碰了自己的身体,不由的身体一僵。她睁开眼睛,眼睛蓄了满眼眼泪,像是吓住了,不知所措地道:“姑姑,我……” 两位姑姑都没有应答,盯着她的娇躯右侧,神色严肃。 林宜佳朝着她们看的地方看过去,猛然瞪大了眼睛,一下子站就要站不稳身。那正在触摸她身体的姑姑立即用力扶住她,厉声道:“这些小姐,请站好了!” 林宜佳又颤颤地站稳了,心中却是掀起了波澜——她居然真的在右臂腋下不远的地方看见一些异常!那是几小块呈浅灰色的皮肤,瞧着微微有些粗糙的样子,颜色也十分的淡,若不是她肌肤白皙细嫩,实在难以注意到!而且,这个位置十分巧妙,若是她不高举右手,那些痕迹都是会被遮住的! 难道是那个干桂圆壳?它居然真的发挥作用了? 她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自己早上沐浴的时候,身上还没有这些痕迹呢!女儿家的身之娇贵,但凡有一点异常之处,就是林宜佳自己没有发现,侍候她的蓝巧和蓝玉肯定会发现的! 真是难以置信…… 林宜佳心中想着,脸色却是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神色来。 “是胎记么?”一位姑姑问道。 若是长在身上的胎记,还是有说法的。 若是那些黑重形态难看,比如说特别大的一块或者有长黑毛的,皇宫肯定是不会要的;但若是颜色淡白面积小的,或者有一些粉红色形状好看的胎记,皇宫就是不会拒绝的。 “不像是胎记。”那姑姑手指在林宜佳身上摸索了好几下,而后脸色有些微变,道:“比肌肤粗糙,像是癣。” 那姑姑放开手,看着林宜佳,问道:“你身上那是什么?” 林宜佳心中一动,探身抓起衣服掩住自己,特别掩住了自己的右半边,也不回答,开始嘤嘤地小声抽泣起来。 两位一位姑姑见状,摇头道:“姐姐,你还有那心思刨根究底?反正她身上不好,让她回家就是了。后面人不少呢,有的我们忙的。” 另外一个姑姑一听也是,放缓了声音,对林宜佳道:“行了,赶紧穿上衣服出去吧。” 这么点大的小姑娘,身子都还是平的,青涩的很呢,怎么就想着进宫呢? 林宜佳并不知道姑姑在想什么。她听到她们的对话,心中已经乐开了花!这一下,总算是不会再提心吊胆了!她一面掩面继续抽泣,一面飞快地穿好了自己的衣裳,而后掩面哭着出了小隔间。 外面,张瑶儿似乎瞧见了里面不对劲儿,见林宜佳出来,神态不好,忙问她发生了什么。林宜佳像是伤心极了,理也不理她,掩面从她身边跑出去了。 顺顺利利地出了望江山庄,林宜佳交了银牌,很快等到了林府的马车。蓝巧瞧着林宜佳的神态,当下吓了一跳,忙将林宜佳扶上了马车。 进入马车之后,蓝巧踌躇想问,但见林宜佳紧紧绷着一张俏脸,于是没能问出口。马车渐渐驶离了望江山庄,林宜佳紧绷的脸庞一下子软下来,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 “小姐……”蓝巧小心翼翼地喊了林宜佳一声。 “我没事。”林宜佳双手捧着脸,笑眯眯地道:“你家小姐我,肯定是没命进宫了。” 蓝巧心中一惊,随即又放松下来,耐下心中好奇,笑道:“那太好了,奴婢恭喜小姐心愿达成。” 林家不想送女入宫,这是林家上下都知道的。林家小姐,至少林家六小姐不愿意进宫,林家上下也都是知道的。因而,虽然林宜佳说的像是很可惜的样子,蓝巧还是替自己主子高兴。 皇宫那么多的女人,整天没事就耍心眼儿斗来斗去的,说起来还不如大户人家的后宅呢。至少,大户人家的后宅不消停是有的,却未必会要命。而皇宫中的女人不消停,一旦失败了会自己丢了小命不说,还会连累她后面的家人也都落不了好——这因为后宫女子之争,破败的人家还少了?远的不说,那秦家不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 而不进宫,大夫人肯定会擦亮眼睛替小姐找一户好人家…… 蓝巧心中想的这些,林宜佳并不知道。她这会儿,心早已经飞到了家中,急着要和担心自己的父母姐弟分享这个好消息。 同样,她不知道的是,林府的马车在经过一处茶楼之上,那茶楼上正有人在瞧着她,目送她经过。 “我说,你费那个心做什么?”宋阶从窗边折回椅子上,品了一口茶,扇动一把山水面的折扇,道:“你将那药拿给我,我直接送给小师妹岂不是更妥当?也省的她这些日子焦心。” 杨广北站在窗边,依旧目视着外面的大街,没有回答他。 宋阶继续说道:“难道你不想由我做这个人情?” 这个说法,连宋阶自己都不相信,说完之后就摇了摇头。以他和林府的关系,根本就不用多一点人情来证明什么。而且,他对自己那个小师妹一直都当是亲妹妹,完全没有其它想法的。况且,他都已经成家了…… “你若是心仪那个丫头,自己送给她岂不是挺好的?”宋阶十分不解。他大约瞧出来了,这一位是自己救了他一命的小师妹有些忘不掉,虽然他一直否认…… 若是自己这个好友同小师妹能成,他肯定是高兴的。 宋阶道:“你绕了这么大的弯子,就不怕东西送不到她手里?我可告诉你了,我那小师妹瞧着天真烂漫,其实精明着呢。一个小公公递过来的莫名其妙的东西,她未必会信。说不定,你手上的那个小公公,连同她接触的机会都没有呢。” 此时,杨广北心中也有些烦躁。 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假于宋阶之手将他特意寻来的东西送给林宜佳,但他偏偏又不愿意让林宜佳知道是自己送的,经其他人之手他就更不放心了……想来想去,却是出了这么个昏招。 宋阶说的有道理。 能在那种生死关头镇定自若地救了他,而且还不忘往两人脸上抹几把灰不让人一眼认出他们来的小丫头,会真的是天真烂漫又好骗……若真如宋阶所言,四喜都近不了她的身……杨广北有些后悔了。 若是真没成……那他还是……拜托宋阶将东西送过去吧。横竖还有进宫之前的最后一道更严苛的检查,也不是再没有机会了。 打定了主意,杨广北心中稍松。 他瞧见下面从街面上进来一个人,便转身对宋阶道:“四喜来了。” 不一会儿,他们雅间的门被敲想了几下,而后进来了一个十来岁丫鬟打扮的小姑娘,向他们行礼问安。 宋阶瞧了他一眼,不禁轻笑出声,道:“你个小公公,扮丫鬟还挺像回事的。” 四喜小公公原本年纪就不大,才十来岁的样子。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换个发型衣着,不仔细的话本就不容易分辨男女来。况且,四喜小公公的模样本来就显得秀气些。 但杨广北并不理会宋阶的调侃。他直接问道:“成了么?” “小的将东西递出去了,只是不知道她有没有用。”四喜小公公垂首回禀道:“但奴才瞧见她在验看的时候出了岔子,而后她就掩面哭着出来了。小的找了个机会,就赶紧溜出来见您了。”(未完待续) 道歉! 对不起! 真心对不起! 因为时间有限,尤其是最近一个月,每天到晚上11点才能坐在电脑前面码字,而码完字差不多已经夜里2点多了,又赶忙急匆匆洗漱睡觉,就一直没有关注书评区。 这些天,码不及的时候就会发点儿重复内容,主要是因为给自己压力让自己不要断更——有内容重复,再晚再累也要第一时间改过来的。若是没有这一口气撑着,我肯定就会断更了。我一直认为,内容虽然重复了,但改过之后并不需要再次订阅,也一直提醒亲们晚上不要等文,次日一早再看文,我一直都认为这其实不算是太大的问题,真的。只是没想到给亲们带来那么多的困扰,尤其是手机阅读的朋友们,真心对不起亲们! 今天看到留言,自己的脸跟烧了一样……羞愧死了……再一次含泪鞠躬道歉! 另外,因为听了好些姐妹说这么可以防盗……说实话,是12月份这本书前面将近一个月时间没有得到推荐位,却没有掉收藏掉订阅,反而涨了一些,这让我十分欣慰之余,忍不住认为是防盗起了点儿作用~~所以就多重复了几次~羞愧~~ 现在看来,是我想岔了,不管为了什么都不应该伤害真心支持我的亲们,再次对不起! 新的一年,会很努力不再这样做了!再次对不起!还有好多话想说,但超过500字要算钱了额,亲们新年快乐!(未完待续) 148 传旨到 “你仔细说说,”杨广北道。 四喜小公公便将自己如何想要以冲撞的方式将东西送进林宜佳但却被其麻利躲过,以及最后如何同其接洽上的经过仔细说了一遍。 “我就说,她警醒着呢。”宋阶一打折扇,潇洒一笑。 而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以想象那小丫头麻利的样儿,杨广北嘴角就忍不住地想要翘起来。他假意咳嗽一声,继续问道:“然后呢?” 四喜小公公便将自己隔着屏风瞧见的那一幕给描述了一遍。 “南山大哥,你觉得这成还是没成?”杨广北问宋阶道。 宋阶微笑道:“应该是成了。不过,真实如何,我还要到老师家中查看一番才能确认。”他笑着将折扇一收,斜了杨小北一眼,道:“你别担心,我若是得了信儿,会第一时间给你送去。” 顿了顿,宋阶又摇头道:“说不得,以你的手段,自己就得到想要的消息了吧?” 杨广北没有吱声。 宋阶这一下十分诧异,脸面微变,挑眉问道:“怎么,你还真在老师家里安排了人?!” 杨广北一时没有理他,挥手让四喜小公公下去,才道:“人是早就安排下的……很稀奇么?” 宋阶哑然,半晌才道:“不稀奇。” 林世卿虽然才是四品,但林家可是有一位文显公曾经是大显最后一个宰相又做了第一位首辅的,家中怎么可能会干干净净没有几个虫子?而整个大显,只怕没有几个人能够想到,皇家的暗里尖刀居然大部分掌握在眼前这个有着贵族的矜持骄傲和冷淡无害的小侯爷手中。 当初,宋阶知晓这些虫子几乎在大显每一位官员府上都有的时候,心中都忍不住直打颤儿。幸好,他又知道,那些虫子,多是很不起眼的扫洒之流,并不能混到主人身边贴身侍候…… 宋阶只想开口问问是谁,但终是忍住了没问。 ——皇家放一个虫子混入臣下家中,本来也没指望真能盯到什么大消息。但若是臣下非要将虫子找出来弄死……你这是背着人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呢,莫不是要造反?! 因为这个,达官显贵们明明知道府上并不特别的干净,甚至知道他们府上的虫子是谁,却都默契地并不揪出来——反正那些虫子其实得不到什么机密,养在府上也是一样要做活的…… 无论怎样,虫子们都是经过培训的,就算是不在要职,通过瞧见的蛛丝马迹,也能得到不少有用的消息。而像林宜佳选秀的大致结果这种瞒的不过分的事情,只要杨广北说想知道,那些人哪有得不到消息的? “说起来,我的小师妹很快就要长大了吧。”宋阶心有不甘,眼珠一转,似笑非笑地瞧着杨广北,道:“对了,长公主不是要给你寻亲?听说太后想要撮合你同那一位……” 杨广北脸上一冷,道:“就算太后说合,也要看她敢不敢应下!打量郡王府能将她的事儿瞒的比不透风似的呢,做梦!若是纠缠不清,我倒是不介意让天下人都知道庶妹能对嫡长兄起那样的心思!哼!” 宋阶一窒。他摸了摸鼻子,道:“你就不给赵兄留点儿脸面?” “他若是明明知道自己妹妹是什么德行却不做声,指望着我吃个哑巴亏……那样的话,肯定连朋友都没得做了,我还管他脸面不脸面?!”杨广北冷冷说道。 宋阶愣了一下,摇头道:“你今日心情很莫名其妙,我不同你多说话。这次你请,我先走了……”说罢,他也不理杨广北,打着折扇就下了楼。 杨广北在茶楼上又坐了一会儿,才一口饮进茶盏里的剩茶,起身出了茶楼。他身为武兴候府的小侯爷,自然有人在后面替他会账。 八月里日子过的飞快,似乎眨眼间便到了八月初十这一日。 林宜佳早起活动过,正在美美地享用早餐呢,蓝巧从外面疾步走了进来,道:“小姐,前面宫里来了宣旨的公公,正等着您呢。” 林宜佳手中的小蟹黄包一下子没有夹住,掉在了桌面上。 八月初十是复选名单出来,也就是宫中会下旨让最后的待选秀女简单收拾进宫的时候。 但她身上有“癣痕”,不是复选明显通不过吗?怎么还会有人来宣旨? 蓝巧瞧着自家主子怔愣,忙提醒道:“小姐,只要是宫中旨意,不拘是给谁的,咱家所有的主子都要去跪接的。” 林宜佳这才反应过来,心中暗自责怪自己不经事,忙道:“我就来。” 陈婉之和李月盈都是住在林府的。 就算是给她们的旨意,林府所有主子也都要在场以示尊重的。 林宜佳由蓝巧服侍着,迅速地换上了大衣裳,理了一下发髻不乱,快步走到了松林院。 松林院中,一位人在中年身体略福的公公笑眯眯地坐在上头客座上,手中捧着一副明黄的卷轴,正是圣旨。另外有一位略显黑瘦蓄着短须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坐在那传旨公公的下手。有胡子,不是内侍,又是什么人呢? 林宜佳不及多想,先见过了父亲母亲。 “这一位就是林六小姐了吧?”那位传旨公公打量林宜佳道。 “正是。”林世卿温和地笑着,道:“大人有何见教?” “是这样的。”传旨公公手握圣旨向天空一拱手,笑眯眯地道:“圣上听说林六小姐身上有不妥当,圣心关切,便让老奴顺便带一位太医给林六小姐切切脉。”说完介绍那位黑瘦之人道:“这一位是孙太医,最是擅长皮肤相关之症。” 原来还来了一位太医,专门瞧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病? 看来,正如林大夫人所说,这位景和帝当真是……不肯放过林府放过自己了?林宜佳心中生出一丝恼意。那一日,她回来之后,立即让人请了李老大夫给自己诊脉。李老大夫初一开始还说自己非常健康一点病症没有,在自己多次提醒之下才重新细细诊脉,得出了“疥癣”这么一个结论,并给自己配了药。 当时,听李老大夫的意思,像还是非常顽劣的疥癣,虽不如何严重,但想要完全症愈却不是一时半会的功夫就好的了的。就算会好,也肯定会留下痕迹。而且,更重要的是,那疥癣还会过人…… 李老大夫的医术如何,林家哪里不晓得?那是盛京有名的神医,绝不比御医的医术差的。他既然都只能诊出这个结论,想必别人也诊不出别的来吧…… 当时,林宜佳特别高兴,十天里一直都心情轻松。 此时,瞧见御医上门,她心中也颇为有底,并不恐慌。 “原来是孙太医。”林世卿这一次起身重新同孙太医见礼,恭维道:“我听说太医院有一位孙太医,与皮肤保养方面最有心得,深得宫中贵人信任,今日总算是见着人了。” “孙太医。”林世卿还在寒暄,他身边的林大夫人神色急切地问道:“求您一定给小女好好诊诊,我们在外面找了许多大夫,都说没有办法……若不是,若不是,我都还不知道小女染上了这种东西……” 说着说着,林大夫人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林世卿忙安慰她道:“夫人别急,孙太医医术了得,又专精这一块儿,肯定有办法的。” 林大夫人好不容易才稳定了情绪,亲自在林宜佳手腕上搭了个素帕子,殷切地看着孙太医。 孙太医一摸短须,而后按上了林宜佳的手腕脉搏。一会儿之后,他又要求林宜佳换了一只手诊脉,一边又问着林宜佳诸如“是否发痒”之类的问题,林宜佳都一一答了。 足足有一刻钟之后,孙太医才真正收了手,拱手向林氏夫妻道:“还好,这种疥癣只是难以发现且症愈期很长,并不是什么恶疾。这样,老夫开两个方子,一份煎药内服,一份沐浴擦洗,也就是了。” “那,她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好清?”林大夫人焦急问道。 “总得个三五年吧。”孙太医瞧见林大夫人的脸一下子变了,忙补充道:“三五年已经是短的了,夫人要知道,这疥癣之疾,一向难缠的很。” 林大夫人定了定心神,道:“妾室知道,多谢孙太医了。” 林宜佳也十分感激地像孙太医行礼道谢。而后,孙太医就下去开方子去了。 在林宜佳问诊的时间内,林家上下人等都陆陆续续来了。下人过来禀告说香案已经摆好,林世卿便请了传旨公公宣旨。 呼啦啦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那传旨公公照着圣旨读了好长一阵子,但总结起来,就是林府有女有人被选中,得以入宫了。这人选,除了美丽明媚的陈婉之、柔弱娇怯的李月盈外,还有林唱佳。 林府接旨之后,那传旨公公又吩咐了几句时间注意之类的事项,得了林府的打赏,心满意足地同孙太医一起回宫复命去了。(未完待续) 149 两年(一) 景和十六年。 景和十六年的春天来的匆匆,才是正月新年之间便是暖意融融持续到了二月底。但随后,她好像知道自己来早了一样又乍然回转,天地间又被凌冽刺骨的寒意所侵占,三月三的时候甚至下了一场桃花雪。 盛京城长大的身子娇贵的少年少女们全然没有想太多。他们个个都兴致盎然地重新披上冬日美丽无比的皮毛大氅,迈步游玩于林间雪地,看桃花雪花相映成趣,挥笔赋下一首首精致优美的诗词,描绘出一幅幅动人的画作。 林宜佳站在院子里,瞧着对面的紫藤萝,双手交握着,相互搓去其上的寒意。 紫藤萝本三年前移植过来的时候更旺盛茂密了许多,交错攀援的藤蔓密密匝匝将风荷坞临水的一面堵了个严严实实,全然没有留下一点儿的缝隙。此时,紫藤萝正值花季,放眼望去,就是一片紫的醉人的花海。早日的雪花落在紫藤花上,尚未来得及融化就被紧紧冻在脆弱的花瓣之上,两厢相映,是更添晶莹的别样美丽。 “小姐,仔细手冷。”蓝田将一个暖熏球塞到林宜佳手中。林宜佳没有拒绝,双手握住它,顿时感到一阵微烫的熨帖。 景和十六年的林宜佳,已经在去年秋天安静地举行过及笄礼了。从那一天起,她就将从前所有故意彰显幼稚的衣服束之高阁,换成了全新的衣衫。而这两年之间,她的个头悄然拔高了一大截,属于少女的曲线也一日比一日明显,直至今日已经是足够的清丽动人了。 那个总不肯长大的小丫头,终于不再掩饰自己,长成了一位窈窕美丽的少女。林宜佳尤记得那一天,亲戚们瞧着焕然一新的林宜佳,前后巨大的反差几乎让所有人久久发愣,最后还是林大夫人欣慰地道:“没想到,我的小六儿打扮一下居然还真不错……恩,似乎出落的比她两位姐姐还要好一些呢。我这个做娘的,竟然一直都瞧走眼了……” 林大夫人的话是欣慰之语,难以为信。但这也正说明,林宜佳长大了,成长的足够让一位母亲从心底感到骄傲。 而两年之中,也发生了许多事。 景和十三年的那一场轰轰烈烈的选秀活动,最终在中秋月圆之前落下帷幕。这一回,景和帝一改早年谨慎的做派,一下子纳了整整一百名花信少女入宫,一下子将稍显寂静的皇宫后院的大小院落给塞了个满满当当的。而且,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景和帝也并没有替两位年纪稍长的皇子选人,这让许多冲着皇子妃使力的高官贵女们后悔不迭,但却晚了——进了宫,就是皇帝的女人。景和帝更是为了让这一点名副其实,花费了不少时间,硬是将一百名少女一一宠幸,而后给了或高或低的名分,一个都没有拉下! 就连几位当年不满十三周岁的稚嫩少女都承了雨露!其中包括林唱佳! 是的,林唱佳入了宫。 哪怕她年纪幼小,既不绝色也不长才,与其它能够入宫的少女相比实在很难从她身上找到出色之处的林唱佳,只是因为她姓林,所以她就能意外地从初选走到复选,又从复选到殿选,最后被景和帝点头留了下来。 据传言说,那天,林唱佳在殿上大胆地给了景和帝一个羞怯多情希冀仰慕的眼神儿,惹的景和帝龙颜欢畅,所有当即就让她留了下来。 “这么个小姑娘都心仪朕这么一个上了年纪的,朕心中高兴的很,又怎么舍得辜负她一番心意伤了她心?朕可不是心狠的人!哈哈!”景和帝笑声肆意欢畅,像是真的为此喜悦不已。 但又有人说,林唱佳早就在殿选之前学规矩的时候,就使了计策偶遇了景和帝,而后自然而然地投怀送抱了……因为很多人都知道她的确有一晚行踪成疑,回来之后神态有变,而且之后就一直是从容笃定的样子,不是心中有了底气,又是什么?奈何几乎所有秀女都认为自己比她优秀,竟没一个认为林唱佳是有威胁的! 殿选结束后,景和帝特意开恩家在盛京的少女们了三天的准备时间,其实是给她们同亲人叙话道别的机会,三天后再进宫门。进入宫门之后,亲人之间再想相见,就很难了。 林唱佳独自一人回到了林府。 陈婉之和李月盈也一路走到了最后,双双得到了进宫的资格。只是,陈婉之出宫之后直接让宫人将她送到了城外她母亲那里,而李月盈则是被送回了李家。 林府静悄悄的,完全没有一丝应该有的喜气,同一路上传来的爆竹锣鼓之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些,也都是有女儿中选的人家。他们都是那么的喜悦。甚至,哪怕他们原本并不那么喜悦,但也在宫车送人回来的时候,做出了十分喜悦的样子,哪怕仅仅是挂上两排大红的象征喜庆的红灯笼。 但林府却什么也没有。 安静的让林唱佳觉得委屈,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了上来。而在即将下车的时候,她收拾了自己的心神,摆出了一个木然的表情——她不知道该如何。委屈伤心么?对于进宫这么一个结果,她心中是有那么一点儿的委屈,但连她自己也不能欺骗自己的是,她心底却是兴奋喜悦的。而林府的态度,喜悦显然是不合适的。 她走下宫车,先是进入了荣禧堂。 林老太太见到她之后,对于是前所未有的热情。她那两只昏花的浑浊老眼中,迸发出了罕见的明亮光芒,整个人的精气神似乎都年轻了好几岁一般。林老太太难得和蔼慈祥地问了林唱佳一些话,而后就将话题问到了陈婉之身上,反复叮嘱林唱佳日后在宫中一定多帮扶陈婉之,话里话外都是以其为重的意思…… 对此,林唱佳心中稍微有些不好受,但也仅此而已。 只是,同林老太太的兴奋相对应的是,林老爷子的脸色黑的就像锅底,浑身上下冒着凌冽的寒气,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林世卿和林大夫人,自己的父亲和母亲,还有姐姐妹妹们,没有一个人是笑的…… “是林府连累了你。”林老爷子问林唱佳道:“五丫头,你有什么心愿,说出来,祖父会尽力替你达成的。” 林唱佳当时微愣,没有看见眼神闪烁之后,委婉地提出了让付姨娘成为侧室夫人的要求。林老爷子目光深深看了林唱佳一眼,道了一声“好”。 于是,付姨娘变成了付侧夫人。 对于结果,小李氏怔了一下也就接受了,并没有如何吵闹。当时,她已经临盆在即,心中早就认定了林大夫人和林二爷的话,一切以自己腹中即将出世的小生命为要,其他都不去多想。再说,林二爷的心已经在她这里,早就极少在付姨娘处过夜,其成了侧夫人又能如何呢?而且,在大显,侧夫人什么的,根本就是口头说说好听罢了,律法上可是不认可的,所以根本上什么也没有变…… 按林老爷子的嘱咐,是希望林唱佳能在深宫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好,千万不要去争什么圣宠。林老爷子当时说道:“……你还小,三五年后才是最好的时候,到时候再做打算也不迟。再说,三五年之间,什么都可能发生不是么?也许,你还有出宫的机会呢……” 但可惜的是,林唱佳并没有听从林老爷子的建议,进宫之后很快就以稚嫩之身承了雨露,成了后宫之中的一名采女,如今的林常在,七品。 李月盈比林唱佳更上一层,是位美人。 而陈婉之,自打进宫之后便是荣宠不衰,才两年时间,就一路从采女到正三品的婉嫔,当真是恩宠无限,夺人眼球。据说,景和帝甚至放出话来,只要她能有孕,无论生不生的下来,她的封号前面都会加一个贵字,若有幸得子,妥妥一个妃早就替她准备好了…… 宫中事先不提。 还是说说林府。 陈真仪外放为官,林媛儿出盛京城休养,陈婉之就一下子成为了后宫新贵……陈家两兄弟也不再愿意在林家居住,求林二爷给选了个院子,从林府搬了出去。而林老爷子和林世卿夫妻并没有坚持留下他们,只是送了仆人管事,嘱咐他们多多上门罢了。 而选秀结束,客居在林府的冯梦烟也离开林府回了家。她回去之后,魏家很快就上门替魏无尘求了亲事,已经于去年年初成亲了。 没有了客人的林府,在林慧佳出嫁之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林老太太十分不能适应这种安静,终于又病倒了。就连小李氏替她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孙子,也没能让人生起兴头来。她想林媛儿回来,但送信多次之后,林媛儿都没有回盛京。一开始,她十分怀疑是林世卿并没有帮她送信,而后让林二爷去送,最后又打发了林三爷亲自去庄子上,她也依旧没能如愿见到自己的女儿。 因而,林老太太的病,便没能好起来,一天比一天差了。 (谢天谢地,儿子终于好起来了。开始更新~)(未完待续) 150 两年(二) “今儿老太太好点了么?”林宜佳问道。 蓝田摇摇头,低声回道:“奴婢听说昨晚又折腾了一阵,早晨便没能起身,直说冷的很,一直昏睡着。老太爷说老夫人需要静养,说是不让大家去请安打扰了。” 林老太太虽然身体一直不能好,渐渐很少有能够起身行走的时候,但精神劲儿却是一直不差,总不肯安静地养着,想到一出是一出——多的时候是同老爷子同林家的几位爷和媳妇们闹,尤其是对着林大夫人和小李氏,非说她们容不下林媛儿,将林媛儿赶出了林府。而当林老爷子偶尔在的时候,老太太就闹的格外凶一些,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她也是老糊涂了。自己已婚的女儿同外男胡来,即便那外男是九五之尊,难道就是值得炫耀的事儿了? 幸好林大夫人治家严谨,将荣禧堂上上下下都安排了可靠的人,才让丑闻不至于从林府传扬开去。 既然不用去荣禧堂请安,林宜佳乐的自在。 她感受着手心暖熏球的温度,又问道:“阿庆嫂子那里有话来没有?” 蓝田眼中闪过一丝钦佩,回道:“回小姐,有的。阿庆嫂子说,今天天气反常,之前几个月天气早暖,此时却是一场大寒,只怕接下来会有天灾,请小姐早做准备。” “嗯。”林宜佳点了点头。 今天春天,这一场大寒过去后,接下来便是晴天,一连三个月,直到盛夏,都不见一丝雨水。借着雪水种下的庄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被干死,颗粒无收。大显立国六十余年,上天保佑,一直都算是风调雨顺的。换成去年之前,朝廷对付这一场旱灾绝对毫不吃力,但去岁春天,西北的西凉国和东北的高丽人突然联合起来共同来犯,打了大显一个措手不及。 尤其是西北大凉边境,西凉王子赫赫里多突袭西北小镇柳河,竟然将轻装巡视西北军防的武兴候老侯爷给堵在了柳河镇!血战之下,老侯爷寡不敌众,战死在了柳河!后来人找到他的时候,他依旧挺立不倒,从身上拔下了整整一百多支箭矢!惨烈至极! 消息传来,举国震惊! 而西凉王子又趁着西北军未反应过来之际,退出大显边境之后又立即举重兵来犯,一下子将失去了老侯爷坐镇的西北军打的节节溃败,拿下了西北好几个重镇! 这是大显立国以来全所未有的大败! 消息传到盛京的时候,甚至都无人相信!连报信的军卒差点都被散布谣言而下狱!但随即,源源不断的信卒飞奔回京,战事全面爆发,猝不及防! 但大显毕竟正值鼎盛时期。 最初的失利之后,六部很快动员起来,无数的粮食物资从全国各地调到了北方,无数男儿被征召上了战场。 战势很快被遏制,哪怕是大凉和高丽联手也不例外。随即,战事陷入了胶着之中,尤其是西北。在西凉王子的统帅之下,西北战事对于大显一直都处于十分不利的状态,惨烈的战争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年,而且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在有大型战争的时候,每一粒粮食都是珍贵的。此时若有灾荒,户部哪里会有多余的粮食赈灾,又怎么敢将大量的粮食浪费在灾民口中! “我们有多少粮食了?”林宜佳一边走,一边问道。 林慧佳递了话来,说是今天会同孩子一起回娘家来。林宜佳估摸着,她也差不多该到了。 说道粮食,林宜佳从选秀结束之后,便磨了林大夫人名下的一个粮食铺子,作为自己经营的练手。这个名为“庆余年”的粮铺规模不算小,在全国十多个地方都设有分行,但却也并不如何显眼,仅是低调经营。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开始授意铺子开始慢慢但不断地购进囤积粮食,慢慢向盛京方向运来。 就是为了应对现在这一场灾。 “回小姐,我们盛京城的仓库中,大约有百万石富余。阿庆嫂子说,这些粮食,差不多能够应付一场小面积灾祸了。而且,账打了一年多,朝廷的余粮差不多已经用尽,怕很快就要下令,向各个粮行征集了。以我们粮行的规模,估计要上交十万石左右。” “让阿庆嫂子照手续去做,但千万别漏了底。”林宜佳道:“我还指望着这些粮食能够给我大赚一笔呢。” 蓝田眼色暗了暗,犹豫几番,终于还是问道:“小姐,您是要囤奇吗?小姐,老百姓们受了灾,本来就已经够苦的了,不知道要有多少人饿死,多少人要买儿卖女……” 她和蓝玉不就是受灾了活不下去,才不得不卖身为奴的? 她还记得,原本一两银子能够买上几百斤上好的粮食,但在那年,却只能买三五十斤粗粮…… 林宜佳看了她一眼,叹了一口气,道:“你想哪里去了?就算我想,我娘也不肯让我做这等不仁不义之事。只是,粮食的价格肯定比从前要涨上很多,我估计会长个三五倍,也就是一斤米二十到三十个大钱左右。这个价格,一百老百姓也能接受,那些手里有粮的商人们也能接受,愿意将手中的粮食卖出去。不然,单凭一个庆余年,就能救的了所有的灾民?这样凑合凑合,今年虽然艰难点儿,绝大多数的老百姓应该都能安然过去吧……” 庆丰年准备的早,收购粮食时候的价格十分低。这么一来,当真就能赚好大一笔银子,而且,也不算是昧了良心。相反,庆丰年将粮价稳定在一个两方都能接受的程度,反而是做了好事。 想一想,历来灾年之中,就算有朝廷三令五申,但粮食哪一次的涨幅不是十倍往上的?一两银子一斤米的价格又不是没有过! “真买不起的,也有粥棚救济的吧。”林宜佳道:“为了替老太太积福,林府的粥棚是肯定会一直开下去的。” 蓝田满面羞赧,低着头跟着林宜佳走了一会儿,才又问道:“小姐您还有什么吩咐没?” “你去告诉阿庆嫂子,这仗一时半会儿是打不玩的,咱们的铺子应该去南洋瞧瞧了。之前咱们不是给那些人下了定金了么?南边一年三熟,粮食应该差不多成熟一批了。”林宜佳道:“别的也没有什么了,让她同她当家的斟酌处理就是。我会的很少,也没有经验,不必事事都来请示。” “小姐谦逊了。”蓝田说罢,招手让其她丫鬟过来替过自己跟着林宜佳到前面去,自己去忙自己的去了。 蓝巧已经嫁了人。嫁的就是庆余年的二掌柜、如今的大掌柜,就是刚刚两人口中的阿庆嫂子,替林宜佳管着她这唯一的产业。 贴身伺候林宜佳的,除了蓝田和即将出嫁的蓝灵,还有新提拔的蓝心蓝思,都是从小就跟在林宜佳院子里长大的,如今正是十二三岁的好时候,很是得用。 此时,因为在自己家中,就只蓝心跟着她。 林慧佳嫁入荣郡王府二年多,同世子赵世衍算的上是恩爱。而且,才过门没多久,林慧佳就有了身孕,十月生下来虽然不是儿子,但却是荣郡王府第一个孩子,极受宠爱。老郡王妃见到自己玉雪可爱的重孙女之后,当日就进了宫,像太后讨了一个格格的封号,起名叫做君玉,是为君玉格格。 女儿林慧佳当然喜欢,但身为荣郡王府世子妃,有嫡长子傍身,则更为重要。但林慧佳听从了林大夫人的建议,硬是调养了整整一年的身体,在小格格周岁之后,才断了汤药。上天也帮着她,她断药后半年,又再一次有孕了。此时,她正好三个多月的身子,还能出门走动。 赵世衍于年前领军去了西北前线。 这一次,是林慧佳带着君玉格格娘儿两个过来的。 林宜佳想起那如波斯猫儿一样机灵可爱的小侄女儿,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唇边不禁露出了笑容。想来,娘亲说不定会留大姐住两日,林府也会热闹几分吧。 林敏佳去年底也已经远远嫁去了广州。 临嫁之时,她反而一点都没有伤心,还安慰林大夫人等人道:“……都难道不知道我最怕冷么?这盛京的冬天我才度过两个都已经很怕了,根本不想过第三个。去广州,正合我意啊!你们一个个的都不为我高兴还罢了,瞧瞧都摆的什么脸?” 这话说的众人都是哭笑不得。尤其是林大夫人,抓住了林敏佳狠狠地笑骂了一顿,才算是放过了她。但到底离别的难过也已经被冲散许多,剩下的都是浓浓的喜悦了。 康永同如愿中了武状元,战事一起,就投到了东北水军中去,几仗之后,他运气不错,捞了不少功劳,累功成了一名校尉。也终于得了三个月的假期,风光迎娶了林敏佳。 康大哥怕又回到前线水军中去了吧,也不知道三姐能不能有大姐那么幸运,一下子有了孩子。林宜佳想。若是有了孩子有了寄托,日子应该就能过的快些。不然,这一日一日的担着心,该有多难熬?(未完待续) 151 叙话 想一想,自己两个亲姐夫,居然两个都去打仗去了…… 林宜佳轻轻叹息,心中也觉得放不下。虽然那些记忆已经面目全非,林宜佳多数时候特别庆幸这一点,但最近,她不免又试图去细细地回想它们。她记得是有这么一场战争的。 那个时候,她就像很多无忧无虑的贵女们一样,战争很难同她们扯上关系,所以她根本就没有如何在意,以至于战争是景和帝十几年开始的都记不清楚。那个时候,她哪里关心什么战争呢?不过是偶尔听到别人抱怨再也没有上好的骏马拉车,听过林三叔父同他的朋友们抱怨酒水的质量越来越差越来越贵了而已。 不过,最后肯定是大显赢了。 虽然三年还是五年记不清楚,但肯定是大显赢了。 她记得有西凉和高丽的使者进京谈判,纳贡称臣的事儿。因为那时候盛京城十分热闹。而且,她还总听有贵女在议论说西凉王子是如何如何英俊非凡大显的几个皇子都比不上高丽王子也不错长的比女人都漂亮…… 至于两位姐夫……赵世衍和康永同最后都是安然而归的。 据说赵世衍立下很多功劳,而康永同更是累功至二品定海将军,而且被封了伯!他是战争之后唯一一位获得爵位的将军!那个时候,康永同好像还没有婚配,但可惜他脸上有了一道十分显眼的疤痕,不知道让多少贵女们觉得惋惜不已! 虽然今时今日,绝大多数事情都同前世不一样了,但……自己的两位姐夫都是十分有本事的人,所以应该还是能够平安归来的吧?林宜佳想。 松林院渐渐出现在她面前,依旧还是两年多年的模样。 从门口站立的婆子上的表情猜测,大姐大约已经到了。林宜佳俏脸浮现一抹笑容,悄然加快了脚步。 果然。 偏厅里正传出君玉郡主奶声奶气却又一本正经惹人疼爱的小声音。这显然是林大夫人正在逗她说话儿。君玉郡主才一岁多点儿,说话还只能两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 “外外……好。” 这样软软的称呼,让林大夫人脸上都笑开了花。她将君玉郡主搂在怀里疼爱了好一阵子,才让人抱着她去壁橱去玩儿,娘三个才正式说开了话。 两个女婿都在战场上拼命,这让林大夫人没了用在保养上的心思。这才不到一年,她看起来就比过去几年老的都多些,眼角眉梢的皱纹都藏不住了。林大夫人挪了挪身子,关切地打量着林慧佳,责怪道:“你有了身子,怎么不在家歇着?我瞧着你这一胎比上一胎的肚子要大多了,可别是两个。” “两个不正好吗?”林慧佳笑道:“生一次抵两回。若都是小子,我对郡王府也算是有了交待了。” “胡说!就算是第二胎,这两个哪有那么容易生的?女人生孩子,哪次不是打鬼门关上过……”林大夫人皱眉,低声问道:“听你的意思,你府上有人有意见了?” 林慧佳轻描淡写地道:“这几年,世子只有我一个,让有些人眼红了罢。往年她不敢说,但世子不是去打仗了么?她就跟郡王爷说,说战场上刀枪无眼,武兴候家的爷们都战死了好几个,让世子临走之前多找一些女人,多留种以防万一……娘,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也没有意思。” “我想着,能确定这胎是两个小子的话,那就再好没有了。”林慧佳叹息道:“这两年,有祖母偏疼着我,王妃也是和蔼好相处的,郡王又不插手内院的事儿……最重要的是,世子他心思正,肯尊重我,我过的是再好也没有了。说起来,还要多谢我那个小姑子。若没有她当年闹的几出,我怕也没有现在这么舒坦的好日子过,呵呵。” 林慧佳说罢,对林宜佳挑了挑眉。 因为府上有玲珑郡主最大最难堪的一个麻烦,所以荣郡王府所有的主子都不敢有什么为难林慧佳这个新媳妇的小动作,就怕万一被玲珑郡主逮到点儿机会闹腾出事儿来。 想来,在玲珑郡主没有嫁出去之前,林慧佳的日子就不会有太多变化。而在重重警惕之下,就算是玲珑郡主和她的侧妃娘亲偶尔会鼓动某些地位不那么高的小姐或者干脆就是丫鬟们去招惹赵世衍,也都不用林慧佳出手,郡王妃就会替林慧佳料理了。 “怎么,你那小姑子还是不肯嫁人?”林大夫人微微挑眉。 “她是太后最喜欢的郡主,尊贵着呢,怎么能轻易许人?”林慧佳语气淡淡,并不以为意:“反正,太后再怎么替她做主,也不能将她许给自己的亲哥哥不是?我担心什么,我什么都不用担心。” “这倒是。”有玲珑郡主在,赵世衍就只会紧紧护着林慧佳。因而,林大夫人并不如何看重那个总也不肯出嫁的郡主,只是嘱咐林慧佳在郡王府时候,小心吃食行动中被人钻了空子,也就不再提她,说起前线的消息来。 打仗是大事儿。又因为自己唯一的嫡子在前线,荣郡王这阵子又难免对朝堂更上心了几分。前线的消息,荣郡王府知道的肯定比林府快一些。 “……西凉王子既狡猾又狠辣,所过之处的大显军民稍有抵抗失败之后便是残忍的屠城……老侯爷一直是西北军的支柱。现如今老侯爷倒下了,西北便显得群龙无首,没个能镇定大局的人,就算武兴候的威望也差了点儿。” 林慧佳顿了顿,低声道:“我听世子偶尔流露出来的意思,说杨家虎父犬子,武兴候几个兄弟难成帅才不说,小一辈的更是没有出色的。只有最小的杨广北还出色一些,但他从未上过战场,一直在盛京无所事事,具体能力如何也就无人得知。老侯爷后续无人,西北军又只认姓杨的,外来将领受到很严重的排斥,开战以来,败多胜少,实在是……” 杨广北? 林宜佳眼前浮现出那个沉默且傲然的少年形象。他应该是在忙活什么,肯定不是在无所事事吧?至少,他的身手是不错的很…… 就在林宜佳出神的功夫,林大夫人沉吟叹息,道:“大显立国这些年,骄傲着呢。西北那里,只有多吃几次亏,他们当然就懂的该怎么做了,只是苦了将士百姓。慧儿,你回去后写信嘱咐世子,说万事保重身体,切不能急于一时。” “我省的。”林慧佳点头,随即又问道:“娘,听你的意思,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咱们大显会输?整个北面可都不安稳呐?” 林大夫人闻言笑了起来:“大显正是国力强盛的时候,要人有人要粮有粮,政治清明人才济济的,怎么可能会输?西凉民风强悍,但他们不事生产,又是游牧部落,一旦从大显这里得不到足够的利益,他们自己就打不下去了。而高丽那些人懦弱胆小,只会跟在别人后面鼓噪,成不了事……大显会赢,不过是迟一点早一点而已。” 林慧佳长长呼出一口气,点头道:“世子也是这么个意思……可我就不如母亲看的透彻,总是悬着心。” “自己男人在战场上呢,真一点心不担,那就是没心没肺了。”林大夫人白了林慧佳一眼,又看着她三个多月却显得格外大一些的肚子,道:“你啊,该吃吃该睡睡,养好了身子,将孩子健康生下来,就比什么都好。” “双生子更耗身体,你这一胎过后,怎么也要养上三两年。”林大夫人说起了育儿经,道:“你跟娘学学。娘生你们姐妹三个,哪个不是最少养了一年的?生过小六之后,你父亲都着急了,我却还是喝了两年药汤。这女人啊,身子是自己的,自己不爱惜,谁爱惜?而且,大人身子养好了,生下的孩子才健康。你别为了嫡子,就顶不住了……” 林大夫人同林慧佳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养身的话,林宜佳在边上安静地听着。只觉得心神宁静,岁月安好。而母女几人的话题又不免转到林宜佳的婚事上来,林慧佳道:“……小六也不小了。娘,您到底有什么打算啊?怎么都不见您有动静儿?” 及笄礼办的低调,而且这几年林大夫人又极少带着林宜佳外出……林慧佳抱怨道:“有不少人问我,小六是不是已经定给哪家了呢……娘,您这是准备将她留到什么时候啊?” 林慧佳十四岁的时候被荣郡王的老王妃相中定下,林敏佳尚未及笄也因为选秀同康家定了亲……府上其他的姑娘们,除去在宫里的林唱佳,林诗佳和林音佳也都先后出嫁……只有最小的林宜佳,还没有头绪。 林大夫人瞧了一眼宁静的林宜佳,不舍地道:“我自己的女儿,我怎么会不上心?但我瞧来瞧去,总觉得没有合适的……” 林慧佳哑然笑道:“娘,您这也……” 动了动身体,林慧佳也没有避开林宜佳,低声道:“娘,无论如何,您也该早做打算才是。如今,大皇子和二皇子都还没定正妃不说,就连三皇子也都十四了。这宫里宫外多少人盯着他们呢,咱家是没有想法,但万一……”(未完待续) 152 心态 (唔,我悄悄地又回来了~~) 林慧佳的话不必说完,林大夫人和林宜佳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两年,林府是想要低调,但林世卿的官当的极为稳当,两个嫡女,一个嫁进了郡王府,是郡王府的少夫人,眼瞧着已经做了大半个郡王府的主;一个虽然嫁的远了些,但夫君却是武状元,又恰逢战争,功劳已经立下了不少,只待大显获胜之时,一个爵位怎么也跑不了……这些不算,就说宫里…… 虽然林府从不与宫中联系,对宫中三位贵人甚至真正做到了不闻不问,但荣宠正盛的婉嫔是林府嫡亲外甥女这一点是任何人也不能否认的。另外宫中一位林氏女和一位林府外侄女两位不那么显赫的贵人不提,就是盛京城外住着的那一位,让大显显贵隐晦莫测的同时,也不得不在心中又给林府的重量更加重了几分。 那是林府的大姑奶奶。 据说,自从林府这位大姑奶奶出盛京城休养之后,景和帝每月微服出城的次数就没有少于三次。哪怕在杨老侯爷罹难大显烽火骤起的时候。 而有这么一位林大姑奶奶的存在,就算没有任何人名言提起,林府的门楣都不会太好看。尤其是对于林家女儿的声名来说。于是当年,在选秀结束之后,在所有人都还在没有将目光从宫闱风云中移开的时候,林大夫人没有丝毫耽搁地在京畿之地寻了一户家境殷实为人为人淳厚的少年,将林音佳嫁了出去。 从理智上来说,当时的林大夫人也应该同样迅速地将小女儿林宜佳嫁出去,至少也应该替她订下亲事……但林大夫人到底没有舍得。三个女儿,大女儿的亲事是因为林老爷子同老郡王妃订下的,二女儿又是因为劈开选秀仓促之间决定的,虽然目前看都嫁的不错,但林大夫人的心中到底是留下了遗憾。于是,对于唯一剩下的小女儿,她又怎么能够仓促下定决心? 如今两年过去了,该来的已经来了。就算林大夫人能够对面那些闪烁的目光甚至那些隐晦的言辞能够不动声色,但瞧着自己越来越钟秀美丽的小女儿,她的心中如何不痛! 倒不是说这种情况下林家的女儿就没人求了。相反的,随着林婉儿在宫中的地位越来越稳固,眼瞧着景和帝微服出京的次数丝毫不见减少,早就有不少勋贵妇人抓住各种机会向林大夫人露出灿烂到谄媚的笑脸,话里话外地赞颂林六小姐的美貌温婉,又不断吹嘘着自家不成器的儿郎是如何地能干…… 那个女人怎么还有脸面活着? 想到那些个笑脸,林大夫人心中恨意更甚,暗咬银牙,几欲咒骂出声。 林慧佳见状,瞧着坐在母亲下首的小妹子正微微垂首,仅一个侧面就有说不出的静雅动人,心中一叹,转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又安慰林大夫人道:“娘,您还是放宽心。咱家小六这么好,您还怕选不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女婿?小六才十六,小着呢,急什么。” 林大夫人长出一口气,对林宜佳道:“小六,我怎么听着君玉许久不吱声了?怕是在屋里闷了。你领着她出去玩会儿罢。” 林宜佳闻言站起身,含笑应了声“是”,便行礼离开了。她知道这是娘要同大姐说些自己不方便听的话,虽多半是关于自己婚事的,但她心中也没觉得好奇,顺从地下去领君玉玩去了。雪团一样的小姑娘,正是好玩的时候。 待林宜佳走后,林大夫人揉了揉额头,端坐的身子也往椅背上依靠,目光中充满忧虑,显得有些疲倦。 林慧佳惊讶,忙道:“娘,小六的婚事虽然可能会有波折,但也没到如何严重的地步吧?您看,梦烟被那醒程的退婚,现如今同魏尘不也是和和美美的?而现在那姓程的内宅乱七八糟的,连累小程夫人头一个孩子都没保住……娘,小六有您和爹爹把关,就算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大显这么大,总会有合适的,您这是怎么……” 林大夫人摆了摆手,叹息道:“娘不是担心这个。” 林慧佳愣了一下,疑惑道:“那娘您这是?” 林大夫人闭了闭眼,才痛心地道:“慧儿,娘是一直都不避讳在你们面前提起你们的婚事,当年你和敏儿都是,娘都是郑重问过你们意愿的。但那时候,你们再如何大方,也都是有些羞涩的小女儿形态露出来吧?怎么也低头红脸了吧?” 林慧佳点点头。 不说当年,就是现在,她想起闺阁时光,想起同世子在一起的那些片段,都是抑制不住的面红耳热。 “可是宜儿呢?”林大夫人痛心地道:“你想想,我们刚才就她的婚事说了不少了吧?她虽然也低着头,但哪里有一丝羞涩的意思!” 林慧佳想了想,迟疑地道:“娘,您这话的意思是?小六一向镇定,或许……” “我怕她是根本就没想过嫁人!”林大夫人打断林慧佳的话。 “不会吧?”林慧佳心中悚然,满眼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顿了顿,她小心翼翼地道:“小六怎么会起这样的心思?或许,是她年纪还小,懵懵懂懂的,还没有开窍,所以才没显出小女儿的心思?” 林大夫人闻言苦笑,道:“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不说她读书多少,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子看过多少……蓝巧的婚事就是她一手安排的,你说她会没有开窍?” 大显贵女,过了十二岁,就开始为嫁人做准备了,哪里会懵懂无知的? 林慧佳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林大夫人低声道:“到底哪里出了错,她怎么就一点儿都不关心?我试探过她多少次了,只说是一切由父母做主……话是这么说,但她怎么就……” 哪个少女不怀春?在年少方艾的时候,谁没有过一些美好的幻想?一切由父母做主…… 林慧佳沉默了一会儿,起身道:“娘,或许小六是瞒的深,不好意思在您面前表示……您等着,我去问问她。” 林慧佳这话说过之后就不耽搁,找到了正在领着君玉兴致勃勃地打扮雪人的林宜佳,闲话了几句之后,就将君玉交给了奶娘仆妇,自己拉着林宜佳在怡园里散起了步。 三月里的怡园早已生机勃勃,冰雪严寒也不能冻住这股蓬勃的劲儿,反而更给花草添了许多美丽。 林慧佳想着自己母亲的话,哪里还有心思欣赏美景。而她一时间又不知如何同自己这个小妹子开口,已经默默地走了好一阵子了。林宜佳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几次开口说话,都只得到心不在焉的回应,渐渐察觉到自己大姐是有话同自己说只是难以开口,便也不着急,随着林慧佳的脚步慢慢地走着。 走了许久,林慧佳突然停了下来,转头对着林宜佳,伸手比量了一下两人的身高,感慨道:“你都比我高了……” 林宜佳不喜欢这种感慨,于是调皮一笑,道:“这有什么,我长大了嘛。三姐还比你高一点儿呢。还有小七,这两年是嗖嗖地长个儿,过两年,只怕要比爹爹还高些呢。” 林家姑娘都不矮,不过林慧佳的确没有长过自己的两个妹妹。但女孩子过了及笄之后身量基本也就定了,林宜佳估摸着,自己也就这样了。前世,也许是因为身体不好经常病痛,她一直都是瘦瘦小小的,在姐妹间也是最矮小的。如今她很在意自己的身体健康,牛乳就没停过,能长成现在这样,她一直都很开心。 林慧佳看着林宜佳明丽的笑颜,那点儿感慨就有些难以维持。她嗔怒地点了一下林宜佳的脑门,瞧着她配合着自己的力度向后退,心中恼恨,面上却是幽怨地道:“是啊,小丫头片子长大了,连大姐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了,你也开始嫌弃大姐,有心思也都不跟大姐说了……” 林宜佳连忙挽住林慧佳的手臂,讨好地问道:“大姐,你这是怎么了?小六知道你厉害,有什么话只管问小六就是了,小六保证什么都说,行不行?” 一向温婉明理的大姐摆出一副被人欺负了的幽怨样子,林宜佳当即招架不住,连忙讨饶表明心迹。 林慧佳正了正色,将林宜佳的手臂弄开去,反而抓住她的手,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郑重问道:“我问你,你有没有心仪之人?” 这话问的林宜佳一脸糊涂,道:“什么心仪之人?大姐你哪里听来的闲话?” 眼神只有疑惑迷糊,其他什么都瞧不见。不说害羞了,连被冤枉了的恼怒都没有……这哪里是一个花信少女听到这样的问话之后该有的反应?林慧佳心中一沉,突然觉得母亲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 林慧佳一时也不说话,瞧见前面有个亭子,便将迷糊的林宜佳拖了进去。有丫鬟快手快脚地在石凳上铺上软垫,送了小火炉进来。待茶具摆好之后,林慧佳便让丫鬟们退了下去。(未完待续) 153 讨债 林宜佳被林慧佳如此行为弄得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束手坐下许久,连小火炉上的茶水都滚开了也不见自家大姐有所表示反而直直地瞧着自己,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小心地问道:“大姐,莫不是外面真的有人传了闲话?很严重么?” 林慧佳闻言摇摇头,提起茶壶烫了茶碗,而后替自己姐妹二人倒了两盏,将茶壶放回小火炉温着,才开口道:“没有闲话。我是在试探你。” “啊?”林宜佳一时间更糊涂了。 “刚刚娘亲跟我说,说你似乎对于出嫁成家一点都不上心,心中十分忧虑,我便来试探一下你。”因为是自己的亲妹妹,林慧佳还是决定了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林宜佳听到这句话后,下意思反驳道:“怎么会?我当然会嫁人的。我……”她还要解释,却见林慧佳紧皱着眉头,神色十分严肃,渐渐说不下去了。 林慧佳苦笑道:“你看看你。我们当年听到婚嫁二字,俱是羞涩。而你呢?口口声声说嫁,却浑然没有将其当成一回事,就好像在说自己当然会吃饭一样……这是一个闺阁小姑娘该有的心态么?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林慧佳越说越是痛心,神色也变得严肃。 林宜佳抿了抿唇,几次想要开口,终于还是低下了头。 婚嫁? 她当然会婚嫁。她从未想过能永远留在林府,父母亲人谁也不会允许她自梳,她也不想让她们为自己一直担心。 她有时候也意识到自己的心态不对,不像小女儿。只是,前世她曾那么用心地爱恋过了,也同自己爱恋之人一同生活过了——所谓情爱,所谓婚姻,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她已经品味过了,还有什么值得自己期待的呢? 前世自己的选择算的上是不正确的。那么,今生,她就不自己选择好了。她相信,父亲和母亲必然会替自己寻一个合适自己的夫君,而自己也愿意努力地经营自己的小日子,就像两位姐姐一样。 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个上元节的那一场大火和那一枚干瘪的桂圆干。 林宜佳微微摇摇头,将那无所谓的画面从自己头脑中赶开,装作羞涩地冲林慧佳笑了笑,道:“大姐,你和娘亲都多想了。我只是觉得,自己乱七八糟地胡思乱想岂不是更不妥当?反正娘亲总会替我选定一个良人的。” 林慧佳是一直盯着林宜佳的。 而林宜佳刚刚一瞬间的恍惚自然没有逃过林慧佳的眼睛。而林慧佳同样瞧的出来,自己小妹子的羞涩肯定是有什么内容的。难道,自己这个小妹子就是隐藏的比较深?一番淡然姿态将娘亲和自己全都骗住了? 这鬼丫头! 这个结论出来之后,林慧佳反倒是欣慰许多。她嗔怪道:“你这丫头!懒的没边儿了!” 不过这样也好,女儿家胡思乱想才容易走岔路。 而后,林慧佳便不再提这个,说起荣郡王府里的事情,又不免提及玲珑郡主,又是鄙夷又是感慨,道:“她比你还大一岁,仗着太后宠爱,当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有些事情,同长辈不好提,姐妹间就不必忌讳。 “怎么了?”林宜佳追问道。 “她心中想什么,府上都知道。老太太忍了她这几年已经到极限了,春宴的时候,当着太后的面儿,求老太后替她做主指婚。太后听了很高兴,一口就应了下来。但你猜她是怎么说的?” 太后的好意,可不是谁想不领就不领的。 林宜佳倒是有些好奇了。“哦?她都怎么说的?” 林慧佳撇了撇嘴,鄙夷地道:“她竟然开口说,这天下男儿,在她眼中都不如她亲哥哥赵世衍!若太后能找到至少比赵世衍优秀的,她才肯嫁!你听听,她怎么能说的出口!她就怎么能不害臊!” 林宜佳也是十分惊讶。这位玲珑郡主,胆子真够大的!这就是欺负荣郡王府的人不敢将她的污秽心思往外说! “老郡王妃该是气坏了吧?”林宜佳问道。 “可不是?”林慧佳抿了一口茶水,挑眉道:“老郡王妃强撑着替她圆了话,回府后就大病了一场,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而她呢?照样子进进出出,游玩作乐。可怜老郡王妃,病了都不能往外声张,还不能怎么罚她……” “她倒是有恃无恐。”林宜佳道。 “是啊,真是烦透了。”林慧佳叹气道:“每天瞧着她有事没事地在我面前转悠,真是……”她顿了顿,道:“若说比赵世衍优秀,只有几位皇子比赵世衍的身份贵重些……除去皇室宗族,大显只有武兴候府和定国公府最为显贵。但定国公两个小公子辈分不对,武兴候府倒是还剩下一个小侯爷,年龄也对的上……” 林慧佳说道此处,停了下来,勾的林宜佳心中痒痒的,不禁盯住林慧佳,一双明亮的眼睛催促着她继续说下去。 林慧佳叹息一声,道:“郡王和郡王妃几次想同武兴候府议亲,但你姐夫一直都不赞成。” “这是为何?”林宜佳奇怪地道:“姐夫总不时舍不得他那个妹妹。” 林慧佳白了林宜佳一眼,道:“你姐夫同杨广北私交极好,无论如何是不会看着他娶那么一位妻子的。若将玲珑许给他,你姐夫认为那是在侮辱他朋友。再说,武兴候府的人也不是傻的,就算之前不知道,但天长日久的未必就发现不了玲珑的不妥之处,到那时候就真不好看了……” 林宜佳配合地点点头。 “如今嘛,最好的法子是将她远嫁了,一辈子不回盛京才好呢。但她如今还有太后宠着,郡王和王妃也不好过分逼迫她……”林慧佳道:“也不知道还要认她多久。幸亏你姐夫一直都不怎么在家。” 是啊,若是赵世衍在家,由玲珑在他们之间晃荡,只怕会更恶心人。 听林慧佳提到远嫁,林宜佳心中一动,倒是替玲珑想到两个很不错的夫君人选来。只是,现在一切还为时过早,她便陪着林慧佳牢骚几句后,转而又说起别的闲话了。 到了正午,或许是林慧佳跟林大夫人说了些什么,林大夫人神色间轻松了一些,只是偶尔瞧着自己小女儿的目光中暗含一丝探究之意。 用过饭,林宜佳正要同自己的母亲及姐姐暂时告别去午休,却听林大夫人突然提起道:“小六,我记得,你宋大哥是不是还欠着你一个赌注没有兑现?那年,你说他会是探花会娶公主,居然立即就应验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怎么又提起这个? 林宜佳调皮一笑,道:“我那不是挑好话说嘛,而且,戏文里不就有皇帝金銮殿上点驸马的事儿吗?我也没想到会真成啊?。我还说秦师兄会中呢,可秦师兄却落榜了……” “你秦师兄因孝错过这次大考,倒是可惜了,只差几个月他孝期就满了。”林大夫人顺口道:“不过,你父亲说他这两年安心读书,进益很多,再下场就有十分把握,而且能拿一个很靠前的名次了。” “那真好。”林宜佳笑道。 这时候,她心中是真替秦明远高兴的。他或许一时气盛鲁莽走错了路,但终于又改了回来,真的很好。她确定自己不会再对秦明远有任何情感,却也不愿意看着他变成一个浮华功利的人。 “不说他。”林大夫人摇头,伸手拍了一下林宜佳的脑袋,嗔道:“又被你带跑题了。我问你,你宋大哥是不是答应过带你游遍京畿之地?” 林宜佳点点头。 “恩,那你去找他,让他兑现。眼看过几天天暖和了,你就出去散散心吧。”林大夫人责怪道:“你这丫头也是的,那是你该得了,硬是拖了这么久……若是哪一天你定了亲,再想出门可就不成了。” 林宜佳微笑道:“娘,宋大哥一直都很忙的。他现在可是在兵部做事呢。如今正在打仗,他哪里走的开。” “再忙也不差你十天半个月的。”林大夫人断然道:“他不过是一个小吏罢了,抽几天空又有什么?如今战事正胶着,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有大场面发生,你且放心地玩去吧。” 去年,西凉和高丽同时起兵,的确打了大显一个措手不及,尤其是杨老侯爷的战死,让西北军很是乱了一阵子,损失了不少。但战事进行了一年多,大显同西北军都反应过来稳住阵脚之后,西凉和高丽已经很久没取得什么好处了。而大显呢,一时之间也同样占不到什么便宜。如今,两方战事说是胶着,倒不如说是在对持。 而宋阶虽是探花,又是驸马,但到底是资历浅,补进了兵部之后,还只是一个跑腿做杂活的小官呢。若是林大夫人发话,他肯定能抽出空来。 林宜佳隐隐明白自己的娘亲为什么突然要自己去散心,想了一下,觉得娘亲说的十分有道理——若是再不行动,若许了人后,定然就不那么自由了。想到这里,她高兴地谢过林大夫人,道:“多谢娘亲替女儿做主,女儿一准去找宋大哥讨债去!” (恭喜萨洒君成为本书第一位弟子~~撒花~)(未完待续) 154 香山 风暖暖的时候,林宜佳出了盛京城。 这一次出门,她带了蓝田和蓝思。三人俱是相同一身青衣短打扮,脸上也捣弄了一下,充作了宋阶的随从,还不是贴身得重用的那种,而在外围听吩咐跑个腿儿的随从。 如此,只要宋阶不找,她们三人就能爱哪哪走,行动便宜。更重要的是,无论宋阶有怎么的身份高贵的朋友客人,也都不会多看她们一眼,不虑被人认出来。林宜佳她们也才真的能玩个畅快。而且,她们三人之中,林宜佳和蓝田都是身体康健比寻常人敏捷许多的,蓝思更是根骨颇佳,小小已经得了影姑姑的五分真传,习了一身巧劲儿,十分的了得。 可以说,有蓝思在,林宜佳的安全根本就不用多虑,可以畅畅快快大胆地玩耍。因而,头一站香山玉佛,就让林宜佳玩的十分尽兴。 贵女们当然不会找不到机会来香山。 就像这几日天气回暖之后,玉佛寺的禅院早早就被盛京贵人们定了一空。更且春光正好,那些夫人小姐们难得松快,礼佛之心也极为虔诚,大有一住十天半月之势。若不是宋阶这一次是偕同安娴公主一起,有一家主动让出了禅院,她们说不定都没得住。 但贵女们来香山又能怎么玩? 还不是拜一拜佛主,在寺庙的后院山林中看看梅花玉兰,在附庸风雅地用山泉水烹茶了事。而林宜佳呢? 她带着蓝田蓝思二人,可是将香山上下里里外外全部都逛了个遍。爬上山顶看日出云海,俯览大地开阔心胸;畅游山林之间,捉鸟拾花,听溪水叮咚肆意嬉戏;又能混迹于庙会人潮之中,品百味小吃看南北杂耍,当真是快活极了。 “还是咱们这样玩才痛快。”蓝田放开了些约束,道:“想咱们上次来的时候,还是秋天景致最好的时候呢,也没觉得如何。还是六哥儿聪明,想出了好法子。” 林宜佳满意地点了点头,咬了一口才出炉的葱油烧饼用力咀嚼着,眯了眯眼,十分满足。若是平日,一个贵女哪有机会品这样需要带劲儿的吃食,就算厨上供应烧饼,端上来的时候也都分解成了小块儿。 林宜佳是六哥儿,蓝田是田哥儿,蓝思是蓝哥儿。就算是偶尔有人听到她们说话,也不会留意起疑。 “这香山上下咱们也算是逛遍了。”林宜佳咽下口中食物,叹息道:“但怎么就有点儿舍不得走呢?” 前世今生,她还从未这么快活地游玩过。 “那就不走。”蓝田不在意地道:“多玩几天也没什么。” 林宜佳摇摇头。 就算是不舍得这里,但想一想之后还有更多的去处一样让自己肆意玩耍,心中顿时充满了期待。她说道:“回去通知主子,咱们该换地儿了。” 蓝田点点头。 这一次香山之行,是宋阶借口同安悯公主求子而来,顺便散心。安悯公主这几日哪里都没去,一直都在寺庙中听禅念经。她同宋阶成亲两年多了,怀了一个孩子没保住,身子养好之后,一直都没有怀上,就有些急了。 宋阶是独子,一直没有子嗣可不成。哪怕安悯是公主,长久没有嫡子诞下来,那就必须有庶子了。而要有庶子,那日子……想一想就糟心的慌,由不得安悯公主不着急。倒是宋阶并不急,让安悯公主听林大夫人的话,先将身子养的康健再说子嗣。 宋阶工作做的好,安悯公主都不知道林宜佳就混在了宋府的下人之中。 “咦?”她们三人正一边吃一边闲闲地看着路边的摊子,蓝思突然顿住了脚步,疑惑地瞧着前方。 “怎么了?”林宜佳踮脚看了一下,人群熙熙攘攘的,没看出什么来。 “我刚来好像瞧见秦少爷了。”蓝思道:“只是打扮的普通了些,我不敢确定。” 秦明远?他不是一直守孝闭门在家么?林宜佳心中生疑,道:“咱们找找看看。” 习武之人都耳聪目明,蓝思或许不敢确认所见之人的身份,但一时半会绝不会忘记自己所见的形象。而且,蓝思已经很久没有看见秦明远了,少年人五官还在变化,自然是不敢一口咬定到底是不是他。 但林宜佳可是清楚记得秦明远的样子的。无论是他少年十四五的样子,还是他如今十七八的样子,还是以后二十四五青年才俊的样子。 他此时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若他改正自新,就绝不该出现在这里。而若真的是他此时出现了……那,岂非说明他……林宜佳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确认一下。 在蓝思的带领下,拥挤喧闹的人群并没有给三人造成太多的阻碍。很快,蓝思就在人群中找到了目标,示意林宜佳看过去。 是秦明远。 哪怕此时他只是背对着她们,穿了一身成衣铺子里做出来的书生袍子,普普通通的毫不引人注意,林宜佳还是一眼确认,他就是秦明远。 只是,他不是闭门守孝么?来这里做什么?就算说是替过世的母亲祈福,孝期未满,也不该自己亲自来。 “跟上去。”林宜佳目光微冷。 三个人远远跟着秦明远,沿着山路向上走。那个方向好像是禅院。 玉佛寺香火鼎盛,寺庙之内根本难以容纳众多的香客。因而,禅院并未建在寺庙之中,而是在距离寺庙不远的半山坡上起了一大片的房舍院落。春日踏青,夏日避暑,秋日赏景,一年到头都难得有清闲下来的时候,比一个小镇还要热闹些。 秦明远终于在一座院子的后门前停了下来,伸手拍门之后,很快出现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将他迎了进去后,四下探看一番,又迅速地关了门。 “六哥儿,咱们还跟么……”蓝田察觉林宜佳有些不愉,有些犹豫。 林宜佳从墙角走了出来,盯着那道紧紧掩住的门瞧了一会儿,道:“知道这住的是哪家么?” 蓝田一抿嘴,摇了摇头。蓝思低声道:“六哥儿,是荣郡王府的。我认得那丫鬟穿的衣裳。” 大姑奶奶家?! 蓝田心惊,低声训斥道:“你别是看错了!” “不会错的。”蓝思很笃定,道:“荣郡王府的丫鬟束带上都有暗绣的荣字记号。” 盛京名门之家的丫鬟小厮服装虽然大同小异,但有见识的都知道,各家的束带图案都是固定的。蓝田离的远看不清晰,蓝思眼力好,一定瞧见了。 临行之前,林慧佳分明没有准备出行计划。荣郡王府上下也都没听说过谁要出门踏青——他们家世子打仗呢,哪有心思游玩?就算是要祈福拜佛…… 许是有主子临时决定来玉佛寺祈福。 但秦明远何时同荣郡王府有联系了?而且还如此鬼鬼祟祟的?他可还在孝期!而且还把一身孝服给脱了! “要不,我摸进去探探?”蓝思瞧着四下无人,那院墙又不高,有点儿跃跃欲试。 “不必了。我们回去。”林宜佳道。 …… 山上地势不行,所建的院落虽然都依山势,但也难有大规模的建筑。因而,所有的禅院都不大,显得有些局促。秦明远进门之后,没走几步,便被带到了地儿,看到了坐在院里石凳上的那一位。 丫鬟后退离开。秦明远也没有立即上前见礼,而是微眯着眼睛打量着。 居然是位小姐。 要说,闭门守孝这些日子,秦明远的确一点也没有荒废。除去读书有了进益,名门贵公子该懂的学识他也学习了许多,比如识别衣料首饰。眼前这位小姐,衣服颜色虽然素雅,但从那隐隐流动的光泽来看,绝不是凡品,是他不认识的。 看不到她的正脸。 稍作思量,秦明远拱手施礼道:“小生见过这位小姐。不知小姐叫在下来,所为何事?” “倒也没什么要紧事儿。”那位小姐淡笑转过头。 秦明远抬头,顿时惊愕,道:“玲珑郡主?” 玲珑郡主怎么会找上自己? 他这些日子困在家中,本就没交到什么朋友呢,又因守孝更是无人上门,家中冷清至极。前些日子居然接到一封匿名信,信中说让变装前来香山禅院,他思来想去,决定过来看看。 反正,他也实在没有什么值得谋划的。大人物眼中不会有他,小混混又不敢为了少少一些银钱谋害他这么一位举人老爷。 但他也绝想不到,自己见到的会是玲珑郡主。 此时已经快到四月天,纵使山上也是温暖了的。她一袭玉白洒花的长裙衣衫几乎贴在了身上,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点儿赛雪胜玉的几幅……比起那一年显得活泼娇憨的玲珑郡主,眼前这一位贵女却是如此明艳丽质,窈窕动人。 这曲线,当真不愧“玲珑”二字。比细珠不知道美妙多少倍。 秦明远的视线从玲珑郡主腰身之间急速划过,喉咙一紧。他定了定心神,再次施礼道:“秦明远见过郡主,郡主安好。”(未完待续) 155 归家 夕阳西下的时候,林宜佳坐在一家豆花摊子上,目送着几顶软轿离开了香山禅院,在仆从的前后簇拥之中,沿山路慢慢悠悠地下去了。 这样的软轿,春日香山上上下下一日并不少见,山路边上的小摊小贩们都不会留神去辨别一番。软轿上都并无什么明显的标记,只有眼神利落的,才能从那些仆从身上的某一十分不起眼之处发现些什么。 秦明远在这之前就不声不响地离开了香山。 也许人家并不想怎么瞒着,林宜佳没费什么劲儿,就知道了那座禅院里住着的是玲珑郡主和宫里的两位小主子,大约是金枝玉叶隐了身份出宫透气儿。赵世衍走后,玲珑郡主索性就住进了太后的慈宁宫,她身边得用的人这几年也换的差不多了,如今用的倒有不少是太后赏的人。因而,林慧佳把握不住她的行踪倒也正常。 只是,她怎么找上了秦明远? 又用了什么说法,让秦明远听话地前来会晤? 他们二人扯在一起,想要做什么? 说实在的,林宜佳十分不能理解赵玲珑是怎么想的。关于秦明远,林宜佳还能够想到功名富贵的动力和目标,但赵玲珑呢?她喜欢上了自己的亲哥哥,这分明是完全没有指望的事,换做谁都只能绝望死心了,她还在不停地折腾什么?就算她真能一辈子不嫁人,难道还能指望同自己的亲哥哥发生点儿什么不成! 林宜佳脸色微寒。 蓝田低声道:“要不要让阿庆嫂子安排一下?” 秦明远和玲珑郡主扯在一起,实在是说不出的诡异,怎么也不能轻忽了。这几年,在自家小姐的授意下,阿庆嫂子在盛京各处安排了不少人,不求能得到什么隐秘消息,但小姐每三日瞧一下消息总汇,心中很是有数。 “恩。”林宜佳没有拒绝。 “要告诉大小姐吗?”蓝田又问道。 林宜佳想了想,摇摇头,道:“大姐如今身子沉,还是不要烦她了。那一位如今靠着宫里,连郡王府都不回了,大姐也没有好法子。再说,我们如今什么都不知道呢。” 就是这句话,如今她弄不明白两人扯在一起到底能干什么,只能静观其变。 摇了摇头,林宜佳决定还是不要让这两个人影响了自己游玩的兴致,便将他们暂且抛开,混在宋家的队伍之中,继续自己的行程,硬是畅快地玩了大半个月,在京畿所有景致好的地方都留下自己的足迹之后,才随着大部队回了盛京。 此时,盛京早已对宋驸马一心陪公主妻子游玩的深情津津乐道,羡煞了京城所有的大小命妇。宫中太后老人家更是喜赞不已,称宋阶为“吾家贤婿”,一边传话给小两口让其尽兴玩不急归家,一边流水般的赏赐送到了宋府……而那些驸马爷呢,宫里挨不待见不说,到家公主妻子还闹腾,真真是苦不堪言。想找宋阶过两招,没奈何人家还陪着娇妻在外,只能收拾收拾,也带着自家悍妇出去…… 这些都与林宜佳无关。 进了盛京城,到了长平大街,林宜佳便悄然脱离了宋家的队伍,回到了林府。换回了林六小姐的装扮之后,稍作休息,便去松林堂请安。 “家里一向都好?”林宜佳问道。 此时陪着林宜佳的是留下来的蓝心。蓝心身材较为娇小,有圆圆讨喜的脸蛋儿,嘴巴也甜,在林府上下丫鬟中人缘极好。 “府上平静着呢。”蓝心边走边回:“小姐离开后不久,工部张大人的夫人来过,只待了一会儿就走了。走的时候,眼瞧着有些不高兴。” “张大人?宫里有贵人的那个张大人?来做什么?”林宜佳问道。 “正是。”蓝心道:“听说是因为婉嫔帮衬,张家贵人得了好处进了一位,如今已是美人了,搬到了婉嫔的春和宫同住了。张夫人来,是来道谢的。”。 那就是张瑶儿的母亲。 从那年的选秀看,张瑶儿就颇有能耐。她能讨的陈婉之的喜欢,还靠着其得了利,林宜佳并不意外。要知道,宫中进了那么多的主子,但婉嫔还是一个人占着一整座春和宫,恩宠绝对是独一份的,就连李月盈和林唱佳都没能住进去呢。 林家不想同宫里占上边,张夫人肯定达不到想要的目的,自然就心情不好。 “那李美人呢?”想到李月盈,林宜佳问道。 “李美人也搬到了春和宫。”蓝心低声道:“林常在却没能住进去。”顿了顿,蓝心又道:“据说林常在在宫中的日子极不好过,吃穿用度还不如家里。现在又病了。” “她往家里传话了?”林唱佳容貌仅是尚可,在一众美人之中肯定不能出头。她本人又不算是顶聪明有手腕的,宫中又是个逢高踩低的地儿,就算有婉嫔在宫人不敢过分,但一个常在的份例也就那点儿,能够过好才是怪事。 但林唱佳是自己愿意进宫的。 她若不愿意,也不至于当年那般表现。至于景和帝想给林家难堪什么的,那都是外因,并不是绝对想不到办法拒绝的。当年,林老爷子提了付姨娘为付二夫人之后,就再不许林府关注她了。这些年,除了林二爷托人往里送了些许银子外,再没其他。 蓝心摇摇头:“没有。是张夫人说出来的。” “二叔父那边有什么表示?”林宜佳问道。 老爷子对林唱佳失望后不闻不问,林二爷到底念着自己的亲女儿。若林唱佳真不好过,他肯定忍不住。关键是,林二爷有钱。他既有钱,难道能真看着自己亲女儿过的凄惨而不帮衬? “二老爷暂时还没有什么表示。”蓝心摇头道。 那就是林唱佳过的还成。 眼见着到了松林院,林宜佳没有再问,整了整衣衫,踏进了院门。 松林院一如往日般的宁静祥和。院子中间的空地上,几盆杜鹃正开的红艳,瞧着就有一种热烈向上的生机。 林大夫人一直都很喜欢这种开起来很浓烈热情的花朵,又偏偏生活中的其他方面都极为雅致舒适,想想还真有点儿让人费解。林宜佳站在杜鹃花边站了片刻,嘴角浮上一抹明亮的笑容,转身踏进了内室。 林大夫人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握一本书,但却不像在看,思绪不知道在哪儿。 “娘,听说小六不在的时候,有人来烦娘亲了?”林宜佳行礼之后,挨着林大夫人坐在了榻上。 林大夫人扳过她的脸仔细瞧了瞧,才满意一笑,道:“恩,瞧着这精气神就起来了。这样才像话呢。往日在家,你也太安静了些,姑娘家家的,怎么就那样没劲儿。” 林宜佳闻言不依,娇笑道:“娘,女儿那不是淑女么?怎么就成了没劲儿了!” “总之呢,娘亲还是喜欢看你们一个个都活泼泼的样儿。”林大夫人叹息道:“你几个姐姐嫁人后,咱们家里的确安静了许多。这么多房舍园子的,空的慌。” 女儿们两个嫁了出去,最小的也都出落的安静娴静,不再娇缠自己了;一个儿子正是努力进学的时候,交流更少……林大夫人有些想念往前在广州府的时候,几个孩子整日里偎在自己身边,热热闹闹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林大夫人很是有些怅然。 这情绪…… 林宜佳挽住林大夫人的手臂,担忧问道:“娘,您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林大夫人回神,笑道:“为娘啊,就是闲的,有时间感慨来了。对了,我听说你这一次玩的很痛快,都到了哪些地方?来,跟娘说说。” 见林大夫人感兴趣,林宜佳便绘声绘色地说了起来:“……大觉寺的放生池连着山上的溪水,那溪水里就有不少养的肥肥的鱼。女儿瞧着流口水,没忍住就抓了几只锦鲤烤着吃。结果祖父给的香料太香了,居然将大觉寺的师傅们引了出来……我们差点儿被抓了现行,一溜地跑……烤的鱼也没能吃上……” “那你们后来有没有回去瞧瞧?”林大夫人听着十分有趣,大笑道:“老爷子的调料可是十分难得,若是不要了就可惜了。” “可不是?”林宜佳添了一下嘴唇,惋惜地道:“后来我们又摸了回去,想着那些烤鱼怕是被师傅们毁掉了。但我们回去后却没瞧见,后来还是蓝思厉害,在离火堆很远的地方才找到一点儿痕迹。娘,您猜怎么着?” “怎么着?”林大夫人笑问:“难道寺里的师傅们还能给鱼儿立了冢?什么出家人慈悲为怀的,说不定就有大师替那些冤死的鱼儿念个经超个度什么的。” “若是那样还好了……”林宜佳皱眉哭脸,疑惑地道:“我们在半里外的林子里发现了鱼骨头!干干净净的鱼骨头!据蓝思说,那是人吃的,不是野猫什么享用的……娘,您说,到底是谁,趁着大师傅追赶我们的时候那么不道德地捡了露?真真是不讲究!” 想着自己辛苦烤的鱼儿不知道便宜了谁,林宜佳就极为郁闷。听到这里,林大夫人更是开怀大笑起来,一时间,整个屋子都亮堂了许多。(未完待续) 156 当时 “给老太太请安没有?”母女二人欢谈很久之后,林大夫人才想了起来,问道。 “没呢。”林宜佳摇头:“反正她也想不起我来。一会儿去就是了。” 往日林宜佳都是逢一逢五去荣禧堂请安,当然得不到什么好脸色。幸运的是,老太太从不以“侍疾”为名折腾她不喜欢的小辈们,只肯让李氏搭个手,多是让付二夫人去服侍她。这次林宜佳出门前,对荣禧堂报的是生病,反正老太太也绝不会前去探看自己的孙女儿,根本不怕她知道。 老太太对她们不上心,不当她们是亲人小辈,林世卿夫妻也不强求自己的儿女对老太太有多真心孝顺,面上不差,让人说不出话也就行了。 “上次张夫人上门,话里话外是想同我们家结亲。”林大夫人揉了揉眉头,道:“张大人还有一个老来的嫡亲妹妹,就是宫里那位的亲姑姑,今年才十七,你应该见过的,长的不差,性子也行;膝下长子也成人了,据说才中了个秀才。” 关于张家这个老来女,林宜佳的确有一点儿印象。那位张小姐很漂亮,一看就是家中娇宠出来的,有点儿小脾气,十分活泼率真,只是或许有点儿不通人情,但这也是被保护的很好的缘故,就像前世的自己,品性绝对是不坏的。像这么一个女子,做大家中馈估计是难成的,到混乱点儿的后宅也肯定是要吃大亏,最好的就是配人口简单的人家,或者世家中的嫡幼子,与谁都没冲突,才算是最好的。 上辈子,父母选中秦明远,除了自己的爱慕之情外,不也是考虑到他家人口简单自己不会面临乱七八糟的这一点?结果呢,除了自己生不下孩子而痛苦地替丈夫纳妾外,的确没什么值得不平不的地方…… 当然,如今回头看,才能心平气和吧。当时…… 林宜佳暗自摇头,想张家嫡长的大少爷,却没有什么印象。“娘,实话说张小姐同三叔父挺合适的……” 林大夫人点点头,道:“可不是合适的?但是……你也知道,张家来结亲,同样也意味着宫中两位的结盟。我们林家,却是万不想与宫廷相干的。老爷子绝不会同意这门亲。” 母女二人都没提到张家大少。林府只剩林宜佳一位小姐了。在林大夫人心中,下意识就会认为张大少配不上自己女儿;而林宜佳自己,也是一点想法都没有。 “那父亲的意思呢?”林宜佳问道。“其实我觉得吧,如今形势同当年不一样。”顿了顿,林宜佳小声道:“当时先帝身体不愈,正是你争我抢最凶最关键的时候,那一位当年又有心……太爷爷那时候权势最重,同任意一位结亲,那就是明目张胆地站队了,这样的话,在先帝那里就交待不过去……而且,当年那几位,德行能力都差不多,可都不值得太爷爷下注,只想着跟先帝善始善终,所以才会那些决绝地不同意那门亲事的。” 今上即为之后,文成公立即就告老致了仕。 在外人看来,文成公这是心中怯了新帝,所以要主动告老服软,腾出位置好让新帝赏功臣了。但林家人都清楚,老公爷那会儿已经精力不济,是真的想休息,享天伦之乐了。 林宜佳见林大夫人沉思,又低声道:“当年太爷爷已经连任首辅多年,门下不知多少。说句大胆的话,太爷爷一旦支持谁,都是肯定能尽功的。但真扶持了一位新帝又怎样呢?太爷爷的官位已经到了头,最多封赏也不过是将不传的爵位换成世代相传的爵位……但然后呢?新帝就真的允许太爷爷权势滔滔?若林氏皇后诞下子嗣,新帝怕不怕林家废了他,借小皇帝把持朝政,甚至改朝换代?自古坐上那个位置的,都是疑心病最重的。最后林家说不定还没个善终呢。所以,那条路根本就走不通。我倒是觉得,太爷爷真厉害,站那么高的位置,还能那么清醒。” 拐个弯说,若新帝不准林氏皇后诞下子嗣……若如此,新帝还凭什么笼络一个权臣?林家女遭遇了不公平的对待,林家难道会没有不满?所以,无论如何,还是走不通的。 “没想到,你一个小丫头,也能看得通透。”林大夫人待林宜佳说完,抿嘴欣慰地摸着林宜佳的头发,叹息道:“只可惜,老太太不懂,你姑姑也不懂。” “姑姑当初也是情难自制。”林宜佳道。 就像自己当年,就那么看上了秦明远,一心一意心心念念的都是他,哪里还会想他是不是真的爱慕自己,不存其他目的呢? “你这次出门,去看过她了?”林大夫人问道。 林宜佳点点头。 回程途径那个小山庄,林宜佳自然会过去看看。林婉儿依旧那么漂亮,漂亮的就像艺术品,就如同一个精雕细琢的瓷器,却感觉不到什么生机,麻木而冰冷。 林宜佳没有上前去见礼,只是站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她其实站的并不远,林媛绝对能够看见她。但那时候,林婉儿的眼神却是空洞洞的,良久都没有转动一下。 林宜佳看不下去,只好离开了。 “她……”林大夫人露出一丝怜悯,而后就是几分恼意——当初林媛儿没有做出决断,如今却是连命都不由自己了。那个小庄子里,已经满是景和帝的人。夏嬷嬷和胭脂虽然没有被送回来,但却被盯的很久,什么都做不成了。 “不说她了。”林大夫人转而认真地道:“那小六觉得,如今情形怎样?这桩婚事能不能思量?” “娘,您又拿小六开心……”林宜佳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女儿觉得吧,不管咱们愿不愿意,只要五姐在宫中,咱家已经没办法像之前那样真一点不沾了。就算我们家能对两位表姐不管不问,难道二叔父真能当没生过五姐吗?不可能的。” “再说,今上正是龙虎之年,这些年从未传出过什么病症,可见是身子康健的很,至少十年是不虑的。父亲如今官职也不算大,对朝政影响力也没多少的,又不像太爷爷那时候……” 林世卿影响力不够,就算是说支持哪位皇子也起不到决定作用,就算与皇室相关,也不会太让人猜忌。 “你就是说,你父亲还没多大用处是吧。”林大夫人笑道。她没提十年后如何——十年后,林世卿也应该入阁了吧。他或许比不上文成公,但也绝不容小觑。但十年后的形势,谁又说的准呢? 林宜佳忙摇头撒娇说“不敢”。 现在,就算张家前来结亲,也不过意味着宫里几位年轻无子的小贵人们抱团,可怜的,他们中间连妃都没混上呢,能算的上什么? “这么说,张家的亲事也没有必要非不应。”林大夫人端起高几上的茶盏抿了一口,低头思索一会儿,道:“我再跟你父亲商量吧。老太太这几年就惦记着你三叔父的亲事,但又挑剔的这家也不成,那家也不好的……这个张家女儿,估计她应该能满意。” 林三叔父连举人都不是,自然就没有办法出仕。他也不像林二爷能将戏园子弄的红火,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又是三儿子,将来分家也不知道能分多少……这样,顶顶好人家自然是看不中他的,而老太太却觉得自己小儿子是最好的,各种挑……现在林三爷都二十一了,真不能再耽搁了。他不定下,林四爷也不能定下不是? “就为了老太太和三叔父满意,这门亲事就是挺好的。”林宜佳笑眯眯地道。 说起来,那张家不也同样是为了自家的小姐好?除去其他的思量不提,林家一向清净,林三爷是老太太的偏疼的嫡子,上面有会做官的大哥,又有能挣钱的亲二哥,将来他们的小日子绝对能够过得舒适无比。 就为了张家顾及女儿的这一份心,林宜佳也觉得,这桩亲事不错。 她正想着,却瞧见母亲看自己的眼光又复杂起来,不知道怎么就红了脸。 林大夫人摩挲着了小女儿无暇的俏脸儿,不禁道:“瞧你,说别人的亲事倒是一点都不见外……什么时候,你自己的心思也同娘说说?你放心,娘总是为你想的。” “女儿哪有什么心思……”林宜佳低头道:“小六才不想关心呢,有爹和娘替我做主就足够了……” 话题转到自己的终身上,林宜佳在林大夫人这里有点儿待不住了。正好也到了六部下衙的时候,林大夫人便亲自定了菜单子,吩咐厨房用心做。没一会儿林世卿回来,将林家康也叫了过来,一家四口一起用了饭。 饭后,林宜佳又不免同自己的父亲和弟弟谈及自己这次出门中遇到的趣事,又不免腹诽起那偷鱼之人,惹得几人又是一阵欢笑。而林大夫人有事儿同林世卿商量,很快便将姐弟二人撵出了松林院,各自回去休息不提。(未完待续) 157 癔症 次日一早,林宜佳便到了荣禧堂。 林老太太倒是没有拒绝召见她,让人直接将林宜佳带到了寝室。老太太的内室色彩沉重,帷幔都是沉重的暗红色,十分压抑。香炉里燃着香,散着清淡的橘子味儿,这才将满屋的暮气冲淡了些,让人舒服不少。 老太太已经很少下床。 才数日不见,老太太似乎又干瘪了几分,再没有一点儿肉,露在外面的脖颈上,重重的老人斑之下,露出青色血管,看着有点儿渗人。黄白色的组织渐渐布满了她一双眼睛——据说,她已经很难看清什么了。 “宜佳给老太太请安。”林宜佳轻声道。 半卧在床的老太太却无动静。付侧夫人见状,俯身在老太太耳边大声道:“老夫人,六小姐来看您来了。”而后,付侧夫人又对林宜佳解释道:“这阵了,老太太的听力也渐渐不成了。” 林宜佳心中很不好受。 无论老太太待她如何,这么一个熟悉的人,一点一点老去,老的不成样子,最后会死掉……林宜佳觉得,心口上仿佛被堵上一块大石头一样。 听到付侧夫人的话,老太太转动了一下脑袋,看向这边。林宜佳连忙走了几步,走到了老太太眼前。老太太这才真的看清楚了她,枯瘦的手也不知道怎么突然有了力气,一把抓住了林宜佳的手腕。 一股阴冷从手腕上直冲而来,林宜佳不禁颤了颤,忍着没有甩开老太太。 “老太太,宜佳来看您了!”林宜佳学着付侧夫人大着嗓门,俯身说道。 “媛儿啊!你可算是回来了!”老太太不把将林宜佳拉了个趔趄,紧紧抓住她的手腕,激动地道:“你这么天都上哪儿去了?你不知道我找你找的很苦?我跟你说,你爹不准你嫁给三皇子,他要将你嫁给个土财主啊!那个天杀的,他就那么狠你,是要让你走绝路啊!” “老太太,我不是姑姑,我是林宜佳!”手腕被抓的生疼生疼的,疼的林宜佳的眼泪只在眼眶中打转。 老太太却根本没有听林宜佳说什么,她继续激动地道:“儿啊,你快想个办法逃出去!去找三皇子!快去啊!你快逃!快逃!不要让你爹知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老太太激动叫嚷着,将林宜佳大力往外推,偏偏又不松手,只将林宜佳摇晃的难受的很。 “你怎么还不走?”发泄了一通之后,老太太总算没那么激动了,她喘着气,凑近林宜佳,干枯的脸色带上一抹得意地笑,神神秘秘地道:“儿啊,我跟你说,你听娘的没错!娘告诉你,三皇子他以后是要当皇上的!到那时你就是皇后!皇后啊……他一定会当皇上的,你别不信娘的话,娘得过仙人指点……” 老太太自顾反反复复地说着。 林宜佳猛一听心下震惊,以为老太太是不是也有自己重活的经历,但又觉得不像。只是,什么仙人指点,老太太莫不是癔症了?老太太的神智显然已经不清楚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林宜佳求救地望向付侧夫人。 付侧夫人也是慌了神。 本来,老太太只是一直没什么精神,恹恹的。府上几位主子来请安的时候也没发生什么事儿,怎么今天就突然这样了?她不住地提点老太太认错人了,但老太太根本就充耳不闻,继续自说自话。付侧夫人有心想要将老太太和林宜佳分开,但又怕伤了任何一下,当下急的团团转。 林宜佳直觉得自己的手腕都要断了,而眼前这老人家根本就陷在了自己癔症之中,听不见任何话。她忍住痛,想了想,道:“付姨娘,让人将三叔父请来试试。另外也将李老神医请来。” “哎!”付侧夫人连忙应下,忙不迭地吩咐去了。老太太一直都是她服侍的,若是真出了事,她也脱不了干系。 老太太这是病的又重了,认错了人。一心只惦记着自己女儿当年。家里林大夫人和林二夫人是常来请安,但年纪对不上。林慧佳因为怀孕,林大夫人只是让她站的远远的行礼罢了,不敢让她近前来。林家又没有其他的姑娘在,于是自己今天近了跟前,老太太就错将自己当成姑姑林媛儿了。 林宜佳耐心安抚着林老太太,根本不敢稍动一下。 林三爷离的近,得了消息后很快赶了过来。但他也没有见到自己亲娘这个模样,叫了几句不见老太太清醒之后,就惊慌失措起来,只喊着“快请大夫”。 “已经去请李老大夫了。”林宜佳忍痛说道。“三叔父,您是不是过来一点儿?让老太太瞧清楚了?老太太眼神不好,您站远了她看不清楚。” 林老太太心疼远嫁的女儿,但肯定更疼小儿子。 林三爷闻言,咽下口水,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用手扳住林老太太的肩膀,道:“娘!娘!您看看我,我是齐儿!我是齐儿啊!” 林三爷连说好几遍,才终于唤起了老太太的注意力。她疑惑转头,林三爷连忙将自己的脸凑了老太太眼下,好让老太太瞧清楚了。老太太似乎也终于瞧清楚了,她一下子就放了林宜佳的手腕,改为抓住林三爷的手臂,老泪未干的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兴奋地对林三爷道:“齐儿,你来的正好!” “你知不知道,你姐她当上皇后了!”林老太太十分兴奋,两手猛地抓住了林三爷。林三爷震惊错愕之下一个没注意,差点儿没稳住让老太太滚下床!好在林宜佳还在床边没离开,眼疾手快,托住了她!一番手忙脚乱之后,才又将她稳在了床上! 老太太浑然无觉,苍老的脸色露出一些潮红,继续兴奋说道:“哈哈,齐儿,你姐当上皇后了!林家肯定就能有个世袭的爵位了!恩,虽然世袭爵位按理要给你哥,但齐儿你放心,你姐是皇后,再封给你个爵位也不算什么!到时候啊,你在大显就能横着走,谁也不敢惹了!” 若说刚刚说的还有点儿谱,现在才真是疯了才敢说的话!林宜佳心中一凛,抬眼瞧见老太太的内室暂时只有豆蔻一个丫鬟侍候着,当即盯了她一眼,道:“老太太都说胡话了,你去瞧瞧大夫怎么还没到?” 豆蔻低声道:“奴婢这就出去问问。” 说罢,她转身就出去了。片刻之后进来回了道:“李老大夫已经到了二门了,大夫人去迎接了。很快就到。另外,侧夫人已经派人去寻大老爷和二老爷了。二夫人也通知了。” 回完话,豆蔻退了几步,远远地站着。 林宜佳点点头。林府的下人个个都是训练有素了,贴身伺候主子的更是如此。豆蔻肯定知道该如何做。 老太太还在反复说着关于林媛儿为后之后的诸多富贵畅想,林三爷劝说不动,只好尴尬地敷衍着,不住地张望门口,大夫怎么还不来。 在老太太的畅想里,林媛儿当上皇后了,林家肯定就有个爵位的。只是,这个爵位跟林家大爷林世卿没有什么关系,肯定得给老太太自己的大儿儿林家二爷林世贵。当然,她也绝能忘记自己最疼的小儿子,便觉得给小儿子也要个爵位才是两全其美的;她这个老太太,就是人人尊敬人人巴结的老封君,走到哪里都风光无限的…… 当真是好想法。 林宜佳懒得置喙,站在一旁揉着手腕。老太太力气真不小,她手腕上几道青痕瞧着有些吓人。 林老太爷在家窝了两年,终于还是耐不住,年后又游山玩水去了,白氏和林四爷跟着,此时几人都不在家。 很快,林大夫人引着李老神医进来了。 李老神医一见林老太太的模样,当即脸色一肃,打开药箱,取出金针,转到林老太太身后连连扎了几针,示意林大夫人托住老太太的身体。 老太太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屋里多了人,任由李老神医在她身上扎了针。金针效果很快,老太太兴奋的神经很快松弛下来,软软地靠在林大夫人身上,神态也慢慢安详起来,像是睡去了。 片刻之后,李老神医收回银针。林大夫人才小心地将老太太放平在床上。这期间,林二爷和林二夫人也赶到了,瞧见李老神医面色不好,心都悬了起来,紧张地围在老太太床边。 “怎么样?”林大夫人问道。在场的,林二爷夫妻和林三爷都很紧张,于是林大夫人便开了口。 “老太太这样的病,本来就没有什么好法子。而且本身年纪又大了,偏偏心气又不平,病情日益加重是必然的。”李老神医摇头道。 老太太惦记着林媛儿,放不下多年的执念,静不下心,病如何能好?熬到现在,已经算是极不错的了。而偏偏,她的执念又没有法子解…… “今天情绪波动太厉害,熬耗了心气神……”李老神医沉重地道:“你们最好准备吧,最多也不过是半年的事了。” 在场的人都是悚然一惊。林二爷夫妻和林三爷已经在林老太太的床前跪了下来,面露哀戚之色。(未完待续) 158 析产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林大夫人心中也不好过:“您老医术高明,再想想法子?药材方面您只管说,只要这世上有的,我们给您老弄来。” 老太太不算是好婆婆。 但老太太绝对是一个省心的婆婆。她虽然待人冷淡,时常说一点冷言冷语,但再没有别的了,更从不关心府上琐事。就像之前他们离京多年后回来,若有老太太插手,府上绝不会平静过度的。就连她想多给小儿子弄些私房,也更多的是向林二爷开口,而不是找林世卿夫妻——在老太太眼中,林大爷一家并不是她的家人,她自然也不会同外人开口…… 老太太这样,林大夫人看明白之后,日子一直都是非常舒心的。此时此刻,老太太病成这样,她也绝不吝啬。 “老太太还没有看着三爷娶亲生子呢。”林大夫人掩了掩面。 李老神医摇头道:“老夫已经尽力了。医者不救命,老太太的时日到了。不然,大夫人再多请几位大夫看看?” 这就是真没办法了。 李老神医的医术,是太医院都不如的。他说不能治,那就是不能治了。林大夫人正要说什么,林三爷突然转身道:“大嫂,咱们还是请几位御医来看看吧?说不定……” 李老神医没有露出什么不愉快的神色,点头赞同道:“三爷说的极是。多几位来看看没错。太医院条件优厚,说不定会有些新想法。” 尽人事听天命。 林大夫人便让人去拦林世卿。 林世卿回的很快,带了两名御医来,肃容让林家人都让开些,给御医腾出诊治的空间。两名御医也不多话,向众人拱了拱手后,就开始替老太太切脉。 两位都擅长中风,在御医中也是拔尖的,同李老神医也相互认识。此时,李老神医也参与到诊治讨论中去,尽职尽责地将老太太的病情变化、他的诊治方法说的十分详尽,以供二人参考。 “我到太医院的时候,正碰上婉嫔娘娘身边的宫女在,不然,也没这么快请到这两位。”林世卿道。他还在户部侍郎任上没有调动,本来是没有权利用御医的。 “倒是亏了她。”小李氏眼睛发红。 想了想,她抓住林大夫人的手,急切地问道:“大嫂,您刚刚提过三弟的亲事?您是不是又找到合适的了?” 林三爷仿佛没有听见,一直紧张地盯着两位御医和李老神医施为。林二爷听到小李氏这话后却是心神一动,转眼看了过来。 林大夫人点点头,道:“我觉得不错,是工部张侍郎的嫡亲妹妹,十分娇俏。你们也知道,张家上次大选也有一个女儿进了宫的,是那位的长辈。只是,这事儿,你大哥说要请示老爷子,而且还要老太太点头才行。” “大嫂若觉得合适,那就赶紧定下来吧。”小李氏急切地道:“三弟不能再耽误了!而且,说不得老太太瞧见新媳妇,一下子就能好了!” 这是要人家姑娘冲喜? 林大夫人略一皱眉,也体谅小李氏的心情,委婉地道:“这事儿,是急切不得了。首先两位老人家得答应了,然后还要去张家去求……人家好好的姑娘,未必为愿意嫁的仓促。” “父亲和母亲那里,我去说。”林二爷沉重地道:“张家就只能烦劳哥哥嫂嫂费心了”。 林世卿叹息道:“我已经给父亲去信了。若老太太能清醒,你慢慢解释给她老人家听吧。”顿了顿,林世卿道:“就说是为了宫里的婉嫔娘娘好,她老人家就应该能点头了。” “至于妹妹那里……”林世卿揉了揉额头,道:“我一会儿让人给她传信。老太太一直念着她,说不定见到了后,心里也能够畅快几分。” 议定之后,几人都不再开口,,默默地听着三位大夫讨论病情。 听来听去,就知道了两位御医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本来这病就没治不好,全靠养着。而老太太养了好几年,已经是极限了。不过,两位御医也不是全无一点用处——李老太医药方比较务实,如非必要,很少用贵重药材;而太医院则是好东西足够多,一直奉行用最珍稀药材的原则,对稀有药材的药性研究的比较透彻。用两位的话说,全用好药填,理论上应该能让老太太多盯几个月。 而再看他们开出来的药方……真是无一不是稀罕难寻之物,许多药材连太医院都存货不多,根本就不是能用银子能买的到的,只能派人专门去找…… 这样一碗药煎出来,就是上千两银子!若是吃上一年半载的……这样的方子开出来,李老神医忍不住连连叹气——有这些银子,就救下多少人?而不是就为了那十天半月,浪费在必死之人身上…… “二哥!”林三爷拿着方子,眼睛通红地盯着林二爷,激动地喊道:“二哥,这银子你拿不拿!” “我拿。”林二爷倒是没有那么激动,接过方子看了几眼,又放在桌子上收好,对李老太医和两位御医拱手施礼,道:“多谢伯父和两位御医费心。请问,我母亲今后还能不能清楚?” 三人对视一眼,由李老太医道:“老夫会三日前来施针一次,大约能保证每日半个时辰的清醒时间。”想了想,他还是忍不住劝说林二爷和林三爷道:“两位请恕老夫实话实说。老太太这样,其实是非常痛苦的。她多活着一日,就是多受一日的煎熬痛苦,你们……” 劝说病者家属放弃的话,作为一名大夫,是绝难说出口的。 李二爷红着眼睛,拱手谢过李老神医,道:“娘总要看着三弟成家。” 李老神医点点头表示理解。 他坐下来休息了一会儿后,便挽起衣袖,重新替老太太施起了针。两位御医不愿错过这难得的机会,在一旁帮忙并不住请教。 施针过去,老太太呼吸转匀,沉沉睡去,眼瞧着神色就好了一些。 “两个时辰之后,老太太应该就会清醒了。”李老神医嘱咐道:“尽量让老太太心情轻松,她若还有什么愿望,就尽量满足了吧。” “多谢伯父。”林世卿带着在场的林家人,郑重地向李老神医行礼谢过,又谢过两位御医,奉了厚厚的红包后,送走了三人。 林家众人又回到荣禧堂,看望了老太太一眼后,林世卿同林大夫人将林二爷夫妻和林三爷叫了出来,指了椅子让他们都坐。 “老太太的这里的花销,一应都是从公账上出,以后也不例外。”林世卿道:“若真有一日公账上没钱了,我们几兄弟再充钱补贴。”林世卿阻止了想要说话的林二爷,继续说道:“银钱的问题还好说,林家从祖父那会儿白手起家,至今还是攒下不少家底的。” 他望向林二爷和林三爷,道:“这些公产,父亲走的时候就全部交给我负责了。当时老二也在场,账本也是过了目的。” “为什么我不知道?”林三爷红着眼睛道。 “父亲的意思,是你年纪尚轻,又未成家,正是做学问的时候,最好不要分心理会俗物。”林世卿解释道。其实,老爷子的意思,是林三爷文不成武不就,经济人情都不通,人就不聪明,知道家中那数目可观的财产还不知道会弄出什么事,倒不如不知道。反正以后该他的,林世卿和林世贵都绝不会贪占的。他更不放心的是三儿子。 林三爷觉得有些不甘,想要说话,却被林二爷一个眼神止住,暂且闭了嘴。 到这个时候,林世卿便将话说开了:“公中财产,账目都是极清楚的。老三你有空的时候可以去查看。恩,老爷子临走的时候,将财产的分割打算也说清楚了,老二也在场。” “父亲怎么说?”林三爷问道。听到这样的话,任谁都紧张。 林世卿端了茶,示意林二爷说。 林二爷便开口道:“老爷子的意思,家中公产分十份,我们四个兄弟,大哥是嫡长子,占四份;我和你各占两份半;老四是庶出,所以只占一份。世家中如何分家的,你大约也知道,大哥照顾我们,算是分的少了。” 因为嫡长承担祭祀祖宗、赡养老人、承办族学等义务,所以至少都是分一半的。剩余的,才在其他子嗣中进行分割。当然,庶子一般能分到的极少,像林四爷能分一成的,也比较少见。 这基本上算林世卿将自己该得的让出了一些,给兄弟三人分了。林三爷想了想,点了点头。这是老爷子做主分配的,他一向不怎么受老爷子待见,当然不敢去老爷子面前表示异议。而且,这分法,让谁看也说不出什么。 或许,若是老太太还好着,应该能替自己多争取一些?想到母亲,林三爷就有些慌乱起来。若是老太太不在了,他该怎么办? 林二爷瞧见林三爷的神色,以为他是对分配不满意,皱了皱眉,开口道:“娘这些年攒了不少家底。她那里的我一点都不要,全部给你。”(未完待续) 159 兄弟 老太太手上的都是金银珠宝等物,折钱应该有不少。 而老爷子手上的私产,年后出游的时候,大部分产业都并入了公中,一并分割了。而剩下的,多是字画书籍等,有的很值钱,有的不过是对一些人有意义,老爷子最后肯定凭喜好分配。林三爷一直不得老爷子的眼,估计到时候拿不到什么。 话说,林二爷绝对很有钱。但他可以不要自己娘亲的私房,却绝不会说放弃该得的全部补贴自己弟弟的话。倒不是他不舍得,而是正如老爷子说的:林三爷总有一天要自立,要对自己负责的…… “行了,这些事情,老三你心中有数就行。”林世卿道:“现在我们谈的是你的亲事。老太太时日不多了,总得看到你娶妻了才能放心。前几日工部张侍郎的夫人来家探口风了,你嫂子对他家的姑娘有印象,挺不错的。你的意思呢?” 之前在里面的时候,他的心神全部放在娘亲的病上,并没有听到其他人的议论。此刻话题一下子转到自己亲事上来,林三爷措不及防,有些期期艾艾。 林大夫人微笑安慰道:“放心,那姑娘相貌没的说,是个小美人。心地也善良,性子也是活泼爱笑的。” “但凭大哥大嫂做主。只是娘那里……”林三爷迟疑问道。 “你没意见就行了。”林二爷道:“父亲母亲那里我去说。” 林世卿见这个话题议定,又道:“老三你总是这么闭门读书也不成……” 林三爷闻言有些扭捏。 他虽然的确经常待在书房,看起来很用功的样子,实际上并没有在认知读书。陪陪老太太,找个话本打发打发时间,一混就是这些年过去了,哪真学到什么真本事? “老太太的药方中,有不少药材盛京是没多少存货,需要自己组织人手去寻的。”林世卿没在意林三爷的脸色,道:“我和老二都觉得,你也该经事了,就将这件事情负责起来吧,找到足够的药材,也是你的孝心。” 林三爷从未正经做过什么事儿,此刻听见林世卿将保证老太太药材供给这个重要的事情交给自己,不禁心中发慌手心出汗。他忐忑地道:“那个,大哥,我,我……我要出京吗?娘若是找不到我,万一着急,病情变坏了怎么办……” “你不必出京,只掌着人手分配等等大方向就好。做主子的,不必事事亲为的,”林世卿道:“我会派几个老人手帮你的。知道是你在替她辛辛苦苦寻药,老太太肯定欣慰。” 林三爷一直都是归老太太管的。 小的时候林老爷子倒是也想将这个儿子放在身边教导或者是找个不错的老师什么的,奈何老太太哭天抹泪地死活不让,几次之后老爷子也只得丧气妥协了。同样的,林世卿一同林世齐说话就被老太太防备厌恶地盯着,也只好保持距离,后来离京之后就更不说了。而老太太更怕林二爷拐带了自己宝贝小儿子也去唱戏,同样不许两兄弟多接触……于是,到现在,林世卿和林世贵倒是亲兄弟,面对林世齐的时候多少有些有心无力吃力不讨好的感觉。 而介于两位哥哥都各有各的手段,林世齐偶尔羡慕的同时,他还真不敢反对两位哥哥的决定。既然有人教他,他又不笨,肯定能做好。想到这里,林三爷有些跃跃欲试——这还是他头一回做事情。 于是,这事情也就定了下来。林世卿和林大夫人离开荣禧堂去忙,剩下两兄弟守着等老太太醒来,好说明林世齐的婚事——若不抓紧,若是老太太撑不住撒手了,林世齐就得守孝三年,那时候就二十五了! 在大显,二十五的话,有些人的孩子都去能过童子试了。到时候,哪还能找到好人家的姑娘嫁他? 老太太最近一直有些迷迷糊糊的,若她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只怕死也不能闭眼。 老太太这边沟通的挺顺利的。 李老神医好手段,这一次醒来时,老太太的神智十分清醒,好像连视力都好了几分,已经能够清楚地分辨出小李氏和付侧夫人,也能分清楚自己两个儿子了。 这种清醒,十分难得。林二爷恭喜老太太“病有起色”之后,就将林三爷欲为娘亲亲自寻药的行为像老太太报备了一番,惹了老太太感动不已,老泪连连。之后,林二爷便说起了林三爷的亲事。 林二爷十分了解自己的亲娘。他没有说亲事是林大夫人做主相中的,而说是宫中陈婉之的意思,自己和小李氏也是亲自把关考校后点头的。这样说话终于没引起老太太大的情绪波动。老太太道:“我就说你们不能总指靠着老大他们。都不是一个肚子里爬出来的,怎么能真的一条心?也不瞧瞧,之前那些人选都是什么样的……” 话说,林大夫人之前寻来的,是身份上不如这工部侍郎的亲妹子,但林世齐也不是什么少年俊杰,林大夫人找的可都是门当户对品德不错的……再说,若不是有宫里的关系,若不是林家不错,张家这个亲妹妹也轮不到林世齐不是么? “娘,您这是答应了?”林二爷道:“太好了,我马上让小李氏操办起来……”这会儿,他也不提林大夫人了。 “不急不急……” 老太太又要露出那种挑剔的神情来,林二爷赶紧道:“娘,弟弟已经二十二了!再不成亲就有人说闲话了!” “我看哪个敢说!”老太太浑浊的双眼瞪了一下林二爷,总算没有再说什么,转而拉住林三爷,感慨道:“娘差点儿忘了,齐儿已经这么大了……行,行,就便宜了张家姑娘,早早娶进门给娘看,娘等着抱孙子!” “娘!”林三爷的眼眶又红了起来。 老太太立即就将小儿子的脑袋抱在怀里亲亲宝贝地哄着呵护着。 林二爷和小李氏在一旁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后,也不打扰这对母子,出了内室。既然定下主意要敲定婚事,他们是男方,要更主动些,肯定还有各种事情忙。 这些本来都不关林宜佳什么事儿。 她瞧着老太太病情稳定了之后,又怕老太太看到她想起自己的姑姑林媛儿,日常请安都问清楚待老太太睡着了进去探视,再没出什么波折。林大夫人和小李氏都忙,一年前进门的大嫂又怀着身孕正不稳当着,小李氏的宝贝小儿子林家运便被托付给了林宜佳。 两三岁的男孩子正是闹人的时候,运哥儿那叫一个淘气,爬上爬下没个消停,一边各种“为什么”问个不停,饶是林宜佳也被累的不轻。 今天听说两家终于敲定了婚期——张家矜持了一下,也没多刁难,了解了老太太的情况后,知道耽误不起,便也同意将婚期排的很紧密。而且,大户人家聘礼嫁妆之类都是早早准备随时淘换的,所以日子虽然紧了点儿,别的也没什么不好的。大婚的正日子定在了八月初六,距离现在还有近五个月,老太太那里仔细照应着,应该没有问题。 定下日子之后,小李氏就将自己老儿子接走了。这么多天了,林宜佳总算能在午后的阳光中闻着花香做个好梦了。恩,无梦睡的才更香甜。 待林宜佳意识到什么从午休中清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的娘亲居然就靠在自己的软榻上假寐。林宜佳一动,林大夫人也就跟着睁开了眼睛。 “娘。”林宜佳没有行礼,趁势歪到林大夫人的怀里,瓮声问道:“您来很久了么?” “没,娘也是小憩之后才来的。”林大夫人含笑拨弄着林宜佳压的微乱的头发,道:“看你睡的香甜,就没叫醒你。” 林宜佳嗯了一声,脑袋在林大夫人怀中蹭了蹭。 毛绒绒的、香香软软的……林大夫人心都软的化了,只觉得一片脉脉温情,熨帖极了。但很快,她温柔的脸又纠结起来,越想越是纠结,最后终于叹了一口气。 “娘,您怎么了?”林宜佳从林大夫人的怀里起来,疑惑问道。 细嫩光滑的皮肤百里透红,眼波清澈动人……林大夫人越瞧越是纠结,又恼怒地一指点在林宜佳的额头上:“你到底想让娘怎么办才好?” “到底怎么了?”林宜佳深深不满。她最近都再闺秀不过了。 林大夫人败下阵来,连连叹息摇头之后,正了正色,道:“小六,老太太若是仙去了,你也是要守孝的。” “我知道,要守一年,怎么了?”林宜佳依旧没有联想到什么。 “唉。”林大夫人再次长长叹气,道:“傻丫头,你今年已经十六了,一年孝期之后,你至少都十八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十八的确不小了。 林宜佳总算反应过来,微微红了脸,低声讨好地道:“要不,娘和爹爹先帮女儿定下?”先定下人,然后一出孝就准备准备成亲,也不耽搁什么的。 林大夫人一阵无力。 问题是,林宜佳一直半分态度不露,她和林世卿很难圈定人选慢慢考察好不好!再说,林家的女儿的名声因为一个林媛儿,实在有一些微妙……(未完待续) 160 伴产 “真没想法?”林大夫人再一次问道。 瞧她这小女儿的样子,看着也不向是害羞。“你再仔细想想。” 林宜佳坚定地摇摇头。但林大夫人不死心地盯着她,她也想起许许多多的内宅内里都是污秽,比如说自己师兄魏尘家,深深觉得自己是应付不来那种场面的,于是,虽然心知林大夫人不会送自己到那样的人家,林宜佳还是请调道:“只要内宅和睦即可。” “其他呢?”林大夫人追问:“高的还是矮的,俊的还是……你说说要像谁?娘照着模子找。”。 林宜佳很是无奈:“娘……你女儿才认识几个人!” 看林大夫人不赞同,开始想要掰着手想要一一举例,林宜佳赶紧道:“娘,你看爹爹这个模子怎么样?两位姐夫也都挺好的。女儿知道一心一意很难,只要他愿意尊重女儿就可以了。” 一心一意,何其艰难。更何况是一辈子。 林大夫人这才算是满意,却又不满女儿的自我菲薄,嗔道:“我家小六这么好,谁得了不当做是宝贝……唉,不对啊,小六……” 这敢情说了半天,貌似也没说出什么值得参考的地方?林大夫人正要再说,林宜佳却是有些厌烦不想再将话题围着自己身上打转了,她眼睛一转,问道:“娘,姑姑会回来吗?” 林大夫人脸色顿时不太好看了。 她叹息摇头:“你爹和我亲自去了一趟。她听到老太太时日不多,狠狠地哭了一场,却是什么也没用应。” “嗯?”林宜佳想起那个麻木空洞的瓷美人,道:“能哭出来也是好的。” 林大夫人摇头,道:“你还不知道吧……就在昨天夜里,今上将她接进宫去了。” “什么!”林宜佳闻言大震,道:“怎么会!今上难道就不怕人言可畏吗?” 林媛儿住在盛京城外,而且还是有夫之妇,虽然人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好歹谁也没有将那一层遮羞布扯开,全当做不知道罢了。但将这么一个“有夫之妇”弄进皇宫是怎么一回事,脸面都不要了吗?! “婉嫔有孕了。”林大夫人揉眉道:“给出的旨意是:今上看重婉嫔和她的肚子,为缓解其情绪,特招婉嫔之母进宫伴产,封了你姑姑为三品丽华夫人。” 林宜佳被这个消息震惊的不能自己,瞪大眼睛坐直了身体,憋了什么就要脱口而出。但她头脑中此时却是一片空白什么也说出来,于是又泄了气。 宫中的确有这样的先例。若位显受宠的嫔妃们怀上龙嗣,会准许其母亲进宫伴产,已缓解其心绪,彰显皇家仁德体恤之意。但伴产都是至少在孩子有七八个月的月份即将生产的时候,哪有才一怀孕就大张旗鼓地伴产的! 可这时间又没有真规定是什么时候,就算真规定了,也是景和帝一句“特殊”就能通融改变了……不管要不要脸,有了这“名正言顺”的理由,姑姑林媛儿进宫是一定的了! 只怕进去了,就再出不来了! 林宜佳想起前世没有进行过的选秀,喃喃地道:“娘,你说,当初他大张旗鼓地选秀,是不是就是为了今日做铺垫的?倒看不出来,他是如此处心积虑地念旧情!” “小六,你可别傻了!”林大夫人正色道:“他若是真念旧情,就该让你姑姑过平静日子!而不是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他分明就是自私残酷!更像是在生生折磨你姑姑!” “我知道。”林宜佳连忙保证道:“我那是讽刺,讽刺,娘。” 林大夫人缓了缓,点点头,道:“今上……越来越无所顾忌了……” 上位十几年,他已经绝对掌握了这个帝国,哪怕此时大显正在两线作战,也都不能动摇他什么了。他再不是即位之初需要战战兢兢的时候了。 “唉。” 说道这里,母女两人都没有了聊天的心情,都默默地坐在。 盛京城其实小的很。 哪家有个风吹草动的,不用一会儿所有人就会知道了。林家老太太撑不过一年,于是才赶紧娶新妇的消息,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对于林家出名的清净,家中有女儿的都人家都不免要盘算一番的。盘点一下林家的人口,适龄男子,一个林四爷年十九,一个林家亭年十八,都是不小了,才学品性都不错,可惜都是庶出的。大房唯一的嫡子才十三,小了点儿;嫡三女…… 林家嫡三女已经十六了,见过的人都赞出落的宁静端方。 很多有心思的人家不禁也开始权衡盘算起来。虽说林家出了一个林媛儿,但那也是情有可原不由自己不是?除了那些迂腐固执的,更多的人心中都明白,林家,尤其是林世卿夫妻教出来的孩子都是没差的…… 对于这些,林宜佳并不去关心—— 前世她自己不过是选了那么一个丈夫,眼光能好到哪里去?反倒,她很信任林大夫人的眼光,绝对是自己所不及的。她关心的是,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那一场倒春寒之后,真的没有再下一滴雨了。春耕,瞧着就已经耽误了……对此,她却没有任何办法,只吩咐阿庆嫂子多多准备。 宋府。 宋阶坐在府里的荷塘边上,欣赏着满池的尖尖荷角,十分悠闲。在他对面,坐着一位天青色暗绣松针纹、腰间束一条白玉腰带的少年人,真是杨广北。 “听公主说,她昨儿去看望师母的时候,正逢师母正对着一沓请柬烦恼。小北猜猜,这都是什么请柬?这天气好,家家花儿开的都好。这盛京是天天都少不了赏花会了。”宋阶笑的云淡风轻。 杨广北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赏花会的帖子,能有什么。不过是……相互相看罢了。 “恩,你武兴候府的确不用凑这个热闹。”宋阶笑容不变,轻飘飘地道:“可惜武兴候府赏菊会名满大显,要到明年秋天才能再睹风采了。” (硬割~~要出门,希望明天事情能搞定及时回来~若不能,就先请假了~)(未完待续) 161 刺激 自打老侯爷牺牲在西疆,宛若一根擎天巨柱轰然倒塌,武兴候府一下子风雨飘摇起来。武兴候府尚未在老爷子壮烈的打击中缓过神来,就又被流言冲傻了眼。 老侯爷一辈子精忠报国,临了死在战场之上,(虽然被偷袭而死显得不够悲壮)却被人恶意猜测勾结外敌!西北军是杨家军不错,但老侯爷都战死了,西北军措手不及之下作战不力连丢了几个城池,天理昭昭,老侯爷绝不是叛国之人! 如此荒唐的留言,居然在盛京颇有市场,一时间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纷纷。也是,西北多年无战事,人们很难想起杨家的卫国之功,反倒这一吃败仗,百姓们未免觉得,老侯爷和杨家就是没有本事,让大显受了辱……! 一而再的打击,红月长公主病倒了。 现任武兴候未及替父报仇,便被召回盛京为母侍疾、为父守孝,留下一位庶子配合朝廷人家整合西北军,接手西北战事。现任武兴候是杨家二郎,杨大郎才成人就死在西北军中,仅留下杨广北一个血脉。因杨广北年纪太小,老侯爷和红月长公主才决定将武兴候的爵位给杨二郎继承。老侯爷和红月长公主并未提及将来归还武兴候爵位的说法,而是由红月长公主承诺,为成年之后的杨广北再讨一个爵位——据说,长公主已经讨到了先帝的旨意,只是暂时没有公开罢了。 而留下的杨家庶子是杨三郎,也是老侯爷名下唯一的庶子,生母据说是公主侍婢,得老侯爷酒后宠幸,留一子,其人没能熬过生产之关,难产而去。红月长公主留下了孩子,虽未记名,也从不刻薄,同其他三位哥哥一样长大,教导其弓马读书,成人后同样去西北军中历练。 杨二郎允文,杨三郎允武。在西北军中,杨三郎的威望隐隐还要重一些。西北军不能没有杨家人,留杨三郎,也是较好的选择。而如今一年多过去了,西北军终于稳住了阵脚,跟西凉大军硬碰了几次也没有吃亏反而有小胜,也证明了当初的选择没有错…… 话说回来,武兴候府尚在孝期,三年不得婚嫁娱乐,更别说闻名大显的菊花宴了。再说,红月长公主的身体一直时好时坏的,哪还有办宴会的精力? 杨广北面沉如水。 宋阶却是仿若未见,似笑非笑地说道:“也是……瞧瞧那些家的公子哥儿,论家世论相貌论品性,的确没有十分出色的。以老师和师母的眼光,定然瞧不上那些人。” 杨广北面色似乎缓了缓。 宋阶继续说道:“恩,盛京除去三位皇子和宗室子弟……实话说,其实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除去这些人,其实还有一个很不错的。家世才学,人品相貌,无不是小师妹的上上之选。” 说到这里,宋阶没有说下去,而是不紧不慢地品起茶,赏着新发的小荷尖儿,十分悠哉。 “谁?”杨广北咬牙道。 宋阶笑眯眯地瞟了杨广北一眼,才开口道:“窦家玉麒麟。” 窦家是百年名门,家风清正,子嗣繁盛,从前朝起,族中就有科举出仕之人,大显开国之后,窦家出身的进士已经有好几位,举人几乎难以一一例数。窦家玉麒麟,是外人对于窦家新一代最优秀者的赞称,年放十九,文词风流谦谦如玉又洁身自好,是盛京贵妇眼中定定看重的金龟婿。 宋阶料到这一位会让自己这位小兄弟紧张,却没想到杨广北非但不紧张反倒是极为古怪的样子,心中疑惑,微微皱眉道:“据说窦家自视清高,窦家人私下没少隐晦林家家风不洁的意思……” 或许正是因为窦家并不愿意同林家结亲,林家对此也心知肚明,所以一直都未将窦家玉麒麟考虑在内。窦家太过分了!竟然如此看待林家,如此侮辱小师妹……宋阶心中不禁愤慨起来。 他心中正盘算着,却不料杨广北突然灿然一笑,洁白如玉的牙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你笑什么!”宋阶不乐意了。 “宋大哥,幸好你没有真同林大人和林夫人面前提窦家那小子……不然,你师母不拿大耳刮子抽你都是便宜你了……嘿嘿,窦家玉麒麟,好一个窦家玉麒麟!哼!”杨广北脸色转冷,眼中有寒意一闪而逝。 宋阶闻言愣了一下,不禁皱眉:“你的意思,那小子很有问题?而且老师和师母都知道?” “当初大选之年,窦家欲求娶林三小姐……林家一直避免让女儿进宫受苦,在那样紧急的关口,林大人和林夫人都没有应下窦家,你以为是为了什么?”杨广北冷声道:“两位一片爱女之心,若是窦家小子真像传闻那么好,二老又何必将林三小姐远嫁!林家是读书人,康家远在广州不说,还是舞刀弄枪的!” 是啊,按照世人的眼光,对于林家来说,窦家都比远在天边的康家好很多,更别说康永同的容貌也不如窦立白多矣。 “你知道什么?”宋阶坐直了身子。 杨广北淡淡地盯着宋阶瞧了好一阵子,才淡淡地轻启双唇,道:“那玉麒麟,其实是个兔子。” “他就算比不得麒麟,也不说是只……”宋阶话到嘴边才反应过来,骇然道:“你说什么?他他他……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杨广北淡淡地道:“当年林大人和林夫人可是亲自找人验证过的。不然,当年他已经颇具名气了,二老如何推脱了窦家的好意?还不是因为发现了苗头……” “再说,世家哥儿洁身自好的不是没有,但你见过哪个大家哥儿身边连个丫鬟都不用,只肯让小厮动手的?至于温润公子谦谦如玉……呵呵。”杨广北露出一丝鄙夷。 宋阶是不愿意相信的。他与那窦立白不过是点头之交,并不了解,往常只觉得那是一个文弱秀气的,从未多想。但宋阶心中也清楚的很,杨广北敢这么说,还说自己老师师母都清楚其中底细……那么,那位玉麒麟就真的是只兔子! 自己居然拿一只老师师母都知道的兔子来威胁刺激这位小侯爷!想想刚刚自己的做派,宋阶面红耳热,咬牙切齿,当真是无地自容。瞧此时换做了是杨广北在似笑非笑悠然从容地品茶,宋阶眼睛一亮,突然扯开嘴角,探身微笑道:“谁说世家哥儿中再没有不用丫鬟只用小厮之人?你杨广北杨小侯爷不就是么?” “噗!” 杨广北一口茶水当下冲宋阶喷了出去。奈何宋阶早有预料,话未说完就闪到一边,此时瞧见杨广北羞愤难言,当即畅快大笑起来。(未完待续) 162 安悯 宋阶笑的肆意,杨广北也不开口辩解,起身便向宋阶攻去。 一时间,凉亭内拳脚喝喝之中夹杂着闷哼声,不一时两人便拆解了上百招。小半个时辰之后,杨广北终于占尽了上风,宋阶再也不敌,只大声喊停。而宋阶偏偏不肯停,硬是在宋阶身上留下几次狠的之后,才总算解气住嘴。 “我说小北,你也太狠了点吧?”宋阶此时大汗淋漓,再没有往日那潇潇洒的模样,歪在椅子上直喘气。不时牵动了身上的伤势,疼的那叫一个龇牙咧嘴。“至于嘛!我不过是一个玩笑而已。” “若不知你是玩笑话,我的拳脚可就往脸上招呼了!”杨广北冷哼。 身上青紫了不要紧,隔了衣服谁也看不见。若是自己一张俊脸变了形……那真是没法出门见人了!宋阶连忙拱手道:“谢谢老弟手下留情……小北,你这功夫是小有长进啊,年前我们还能切磋切磋不分高下呢。” 杨广北没有说话。 宋阶唤人重新上了茶水,用了一盏之后,才又正色开口道:“小北,你若真有心……我劝你还是抛开顾虑,积极争取才是。不然,若老师和师母心急之下,真给小师妹定下亲事,你别一辈子后悔!” 见杨广北抿唇不答,宋阶摇摇头,叹息道:“言尽于此,你自己自己掂量吧。”说罢便不再开口。 杨广北静坐了一阵子,站起身,道了一声告辞,也不走门,就在宋府后院隐蔽处纵身翻墙出去了。 宋阶独坐了一会人,叹息一声,也走开了。 是夜。 宋阶着人弄了一桶药浴,赤裸着坐了进去,顿时全身是火辣辣的痛,让他不禁又皱眉。 安悯公主瞧着自己丈夫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心疼之下,眼泪如珠子不停掉下来。她抿唇几次没能忍住,不禁埋怨道:“小北莫非是疯了不成,怎么下这样重的手!他……我找红月姑姑说理去!” “行了,他又不是没有分寸。”宋阶摇头道:“不过是些瘀伤,泡个药浴睡一觉也该消了。你若是往外一告状,难道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你的夫君输了吗?再说,小辈之间玩闹,哪能告到长辈哪里去。长公主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还拿这个烦她呢。” 安悯公主眼泪直掉,听宋阶这么一说,又觉得心中委屈的慌,呐呐道:“我这不是心疼你乱了分寸了吗?也就是随口一说,哪能真去红月姑姑哪里告状……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安悯公主又想到自己小时候,母妃不在,自己有幸跟在太后身边,每日却也战战兢兢,纵然受了委屈,也从不敢在太后那里述说,只怕太后和父皇他们嫌弃自己爱惹事厌恶了自己……她是公主没错,但深宫中哪的快活一日!告状……别的皇子公主都能告状,就她没资格……安悯公主想着想着眼泪掉的越发凶狠了。 宋阶总算注意到了自己妻子的动静,眉头若不可察地皱了几下,放柔了脸色,道:“怎么就哭了?快别哭了,我这伤真不重。你若是心疼,回头我将小北叫来,安悯替为夫报仇可好?量那小子不敢还手……”顿了顿,他又道:“想想你肚子里的孩子……太医可说了,孕妇可不兴哭的。” 安悯公主这才终于忍住了眼泪。 没多一会儿,她自己也觉得难为情了,俯身轻柔地替宋阶擦洗后背,一边低声歉意地道:“……我也不知道最近怎么了,情绪变化很大……” “太医不是说了,是因为有孩子的原因吗?”宋阶道:“安悯,这个孩子……你可要小心一些,再不能向上次那样了。师母也说了,当娘的心情开朗了,肚子里的孩子才会高兴,将来也能得一个聪明爱笑的孩子……你啊,日常让人弹弹琴,让丫头们读点儿书什么的,不费恼不费心的,不是挺好?” 上次的孩子没保住,太医隐晦地说,是因为母体情绪起伏的缘故……为此,安悯公主日夜自责难安,迅速就瘦了。若不是出去那些日子放开了心思游玩,只怕他们还得不到这个孩子呢。 “我知道了。”安悯低声道:“有时候,我就是忍不住。” 宋阶轻轻地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心中叹息:自己自问待安悯非常好了,历来没有一句重话,更从不碰家中的别的女人,就是必要的应酬,也是逢场作戏,从未在外过夜了,她怎么就是不能安心呢? 自己做的也不必老师差很多吧?为何安悯就不能同师母那样,自信从容,一看就生活的极为幸福舒心? 他也不敢让安悯劳累,从安悯手中接过浴巾,道:“你如今可受不得累。行了,你先去歇着吧,我一会儿就来。” 安悯公主嗯了一声松了手,却没有走开。她站在半人高的木桶后边,神色几经变幻,才犹犹豫豫地道:“夫君……要不,你还是睡书房吧……府上你想让谁伺候,我绝没有二话……红柳绿柳她们随便哪一个都好,长的漂亮,性子也好……” 宋阶猛然回头,冷冷地盯着安悯公主。 安悯公主心中一惊,半张着嘴说不下去,再定神看向自己的夫君时,似乎刚刚那冷然只是她的错觉,不过是温和的无奈罢了。 这个女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宋阶放柔了声音:“别说傻话了,我怎么能放下心你?孩子出世之前,我会一直守着你,哪也不去……你别在胡思乱想了,好么?” 闻言细语如同涓涓暖流进入安悯公主的心底,她不禁红了脸,轻轻嗯了一声。 “安悯,你若是在家觉得闷了,就去林府找师母或者小师妹说说话也是好的。”宋阶心想,若安悯能同自己师母谈的来,会不会不像现在这般模样?若日子也能像老师师母那般和谐安宁,该多好……宋阶温言道:“师母经多识广,你多听听她说的话,说那些南北风景什么的,肯定也十分有趣的。” “而且师母养了四个孩子,个个都是极好的,肯定有很多心得。”宋阶想起自己自幼跟着老师师母一家的那些时光,笑容愈发温暖柔和起来:“安悯,你多去取取经,总是不错的。” 安悯公主闻言,点头应了下来。(未完待续) 163 听从 次日,安悯公主果然在柳荫半遮中坐了,让琴姬操琴。 初夏阳光和煦,清风微暖,耳闻叮叮咚咚如流水经过山林的声音,安悯公主果然觉得心中轻快多了,几欲睡去。 任姑姑轻手轻脚地近前,将安悯公主身上的薄毯拉了拉。她一动,安悯公主就睁开了眼睛。 “吵着公主了?”任姑姑微笑问道。 “不是。”安悯摇头道:“我这会儿真睡了也不好,我一向少眠,白天补够了,怕晚上就难熬了。夫君说,师母说了,有孕的女子最好不要用任何药物,因为是药三分毒,胎儿脆弱,经不起的。” 任姑姑微微蹙眉:“几位御医不是说无碍的吗?不过是安神汤而已,用的也多是滋补的药材,不至于那么严重吧?再说,主子您若是睡不好,小主子怕也不安稳吧?”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安悯公主道:“夫君说,师母怀孩子的那会儿,四次都没有沾任何药材,连保胎药都是不肯吃的。当年有宜儿小师妹的时候,师母染了风寒,硬是坚持硬熬了过来。” 任姑姑并不认同,却也没说什么。 安悯公主抚上自己的小腹,笑道:“任姑姑你看,林家的四个孩子可不是都好的很?一年四季都难得生一场小病,或许师母的坚持是有道理的呢。再说了,既然夫君叮嘱了,我岂能不照做?” 任姑姑这才没有话说,只道:“只是主子体弱,也太辛苦了些。还有八个多月呢。” “太医院给开了食补的菜单……”安悯公主有些不好意思:“往日是我自己太任性,挑食很厉害,身子才总是不够健康。如今为了小家伙,我就是闭着眼睛也要吃下去的。” 想起夫君说不能一味坐着躺着,就算是前三个月也需要少许走动,安悯公主便道:“扶我起来吧,我要溜一会儿。” 任姑姑赶紧搀住了自己的主子,沿着柳荫下平整的木板路面慢慢地踱起了步。 安悯公主微微笑着,闲话道:“你可是和她们都说清楚了?真不是我要拦着,而是夫君不愿意,我也没有办法。” “都这些日子了,她们几个心中也都清楚驸马爷的性子。公主请放心,她们都是懂事的。”任姑姑欣慰地道:“驸马爷真真是难得。奴婢仔细留神了,自打公主查出了身子,驸马爷连那些烟花之地的应酬都推了,说是怕那些脂粉味儿熏了公主……呵呵,奴婢早年就说了,公主的好日子在后头,这会儿岂不是应验了?” “就你一张巧嘴,哄的我高兴。”安悯公主笑容羞涩,心中的甜蜜几乎要溢出来了。 任姑姑也是十分欣慰。 没敢走太久,安悯公主就停了下来,自然有奴婢快手快脚地搬来椅子等物,让安悯公主安坐。她瞧着一池小小的圆圆的荷叶,心中欣喜,道:“任姑姑,你说,夫君同林家……” 任姑姑闻言,正色道“公主,您一定要记清楚了。林老爷子救了驸马爷的命,林大人夫妻抚养了驸马爷长大成人教导他学问品德……这是大破天的恩德,无论怎么回报都是不够的。”顿了顿,任姑姑轻声道:“公主,您不妨将林夫人当亲生婆婆孝敬相处,驸马爷肯定高兴的很。” 任姑姑也不明白自己的主子到底是为何会对林家,尤其是林大人和林大夫人产生了一种别扭的心思,总是亲近不起来……要说,林大夫人人品行事,待公主和驸马爷都是没得说的,公主到底在别扭什么? 安悯公主闻言静静地想了一会儿,微微点头,道:“姑姑说的是。我这也有好几日没拜访师母了,姑姑记得往林府送张拜帖……恩,就明日下午吧,看看那边方不方便。” 就算是通家之好,也没有正正试试地下拜帖的……更何况驸马爷希望的是亲若一家? 任姑姑心中微微叹息,劝慰道:“主子,以咱们两家的关系,用拜帖反而生分了……再说,那边是长辈呢。” “那姑姑以为该如何?”安悯公主问道。 “以奴婢的意思,主子直接去就是了……”任姑姑顿了顿,又道:“若是怕不方便,临行前使个人过去说一声也成的,反正两家近的很。” “姑姑的意思……我这会儿就过去?”安悯公主若有所思。 任姑姑点了点头。 安悯公主又想了一会儿,最后同意了任姑姑的建议,稍作准备,备了车出了门。 从宋府到林府,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 林府并没有因为公主的到来而多做任何准备,依旧显得宁静而安详。林宜佳在二门迎了安悯公主,陪同她漫步走向松林院。一路上,仆人们各安其事,十分规矩。 “老太太还好吗?”安悯公主问道。 “总归是将养着。”林宜佳略显忧虑地摇摇头:“听到三叔父要成亲了,她精神头比从前好了许多。还要多谢公主嫂子送来的药材,不然,那些奇珍之物,我们一时间还真的找不到。” 安悯也感同身受,摆手道:“再奇珍的药材,只有用在救命上才是珍贵的。你宋大哥也安排了人以宋家的名义帮忙购买那些药材呢,只可惜收获不多。” 那些奇药,世人未必肯转让。在这一方面,林府的名头不如公主的名头好用。 林宜佳再一次代替林家谢过了安悯公主,说话间一行人便来到了松林院。林大夫人站在院门前,亲自搀扶了安悯公主进去,一时间笑颜欢语,说的倒也高兴。 进了花厅,婢女给安悯公主端上的是一杯温开水。 “你有了身子,茶水酒水肯定是不能再沾了。”林大夫人笑的欣慰:“宋府只剩下了南山一个独苗,公主就该更仔细些才是。” 安悯公主闻言心中立即又是难受又是委屈起来。宋府就宋阶一个,所以更要子嗣传承。他都二十多了还没有孩子,是自己不好,没留住孩子……但他不是不碰其他女人吗?没能留住那个孩子,自己又不是故意的……安悯想着想着,眼圈就要发红。 林大夫人看了她一眼,心下感慨,面上神色不变,继续嗔怪道:“以我说,你今日也不该来。若是想走动,就在自家院子里走走就好了。若是闷了,就派个人来喊小六过去说说话儿……你别看小六样子不显,是安安静静的,但街头巷尾可没少往外走……眼瞧着大了,都收不住心。” “我也是想着两家离的近,没几步路。再说,夫君只有您们是长辈,总归要日常请安才是,不然,夫君会怨我的。”安悯公主定了心神,半玩笑似的解释道。 “嗐,他懂什么!”林大夫人笑道:“公主你听我教你啊,男人在外面忙活他们的事儿,比如做官的忙政务,一心向学的忙活着读书科举,做生意的忙生意经,还有像小六二叔父那样的忙活他的戏园子等等这些事儿,我们是要听他们的,轻易不要干涉他们的决定。但内院的事儿,家宅里的长短,吃什么穿什么,这些该我们女人做主的事情呢,我们的主意也一定要拿的正,千万不能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比如今天……”林大夫人笑的温婉:“你这会儿正是仔细将养身子的时候,怎么能听他一说就轻率出门呢?南山自小跟着我长大,穿了近二十年我做的衣裳,我难道还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林大夫人轻拍安悯公主的手背,温言道:“慧儿怀身子的时候,前三个月都是我去看她的呢。你这里也是一样的。今儿你若不来,我明日也会去瞧瞧你的。你不知道,听到你有喜,我和大爷有多高兴。只是这阵子家中忙,没脱开身。” 林大夫人说话的时候,声音虽然轻柔舒缓,但却又是那么的坚定不容打断,安悯公主只有听的份儿。待林大夫人说完,安悯公主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勉强笑顺着林大夫人最后的话音接道:“师母您三天两头打发人去瞧,这一片心意,夫君和我怎么会不知道?所以才更该来才是。” 林大夫人还是含笑摇头,倒是再没有出言反驳了。她一向说话都是不肯反复的,免得显得盛气临人,让人感觉不舒服。尤其是说教的对象是一名公主的情况下。 安悯公主用了点温开水沾了沾唇,转换话题道:“师母,您刚刚说宜儿什么来着?宜儿一看就是安静娴淑的,怎么会对街头巷尾感兴趣呢?我不信。” 林大夫人闻言欢笑起来,睨了一眼嘴角含笑的林宜佳,对安悯公主道:“公主瞧瞧她笑的那个得意劲儿,可见是被她平日的表象给骗过了!只怕你还不知道吧?你跟南山出去游玩的时候,她就扮作了宋府的小厮,跟着疯玩了大半个月!” “真的!”安悯公主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我身边的姑姑对我说家中的小厮多了三个生面孔,夫君让我不要过问干涉,我还以为是什么人呢,原来是宜儿妹妹吗?真不敢相信!”(未完待续) 164 晕倒 林宜佳不依,娇笑着埋怨道:“娘,您怎么能揭女儿的短呢?真是的……” 她又对安悯公主调皮地施礼道:“是宜儿自己为了玩,不让宋大哥将我的存在说出去的。公主嫂子是不会埋怨宋大哥的吧?唉……”林宜佳装作很苦恼的样子:“若是被他人知道了,宜儿这脸面可是……公主嫂子会替宜儿保密的吧?” 安悯公主哪有不应的,立即点头应下,看向林宜佳的目光中多了一点别样之情。虽然大显并不十分约束闺秀们的日常外出,譬如上街游玩之类,但也是越来越赞同女子出嫁前,除长辈带领之外,就应该本份地待在闺阁之中,修心养性……而林宜佳不仅时常出门,还以那种百无禁忌的方式出门……若被有心人得知,她的闺誉怕就不大好听了。 林大夫人瞥了安悯公主一眼,眼中露出几分明了,笑道:“都是被我这做娘亲的宠坏了。只是,我这做娘亲的不宠她,还有谁会宠她呢?以后嫁了人,可就再难有畅快时光了……幸好,小六自己也有分寸,该是林六小姐的时候,也不会含糊丢份儿。” 安悯公主再次瞧了一眼林宜佳,只见其面色如玉,嘴角含笑,动静之间恍若山谷幽兰,端庄风仪又像精心养育的牡丹,大家闺秀可见一般。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其扮作小厮混迹于人市的样子,心中不免生出些佩服来。这种本事,她自己是没有的。难怪夫君一直对几位小师妹称赞不已…… 只是奇怪,既然林宋两家如此渊源,夫君又是同几位林家小姐自幼一同长大情非一般,为何两家没有更上一层,相互结亲呢?在安悯公主看来,无论是林大小姐林慧佳,还是林三小姐林敏佳,都是同宋阶极为合适的。就算眼前这位林六小姐林宜佳,虽然两者年纪相差了一些,但也并不离谱,也是相配的吧……为何两家就没有结亲? 自打成亲次日,她被宋阶带到林府见礼,见到三位气质各异却一样出众的林家三位姑娘,她心中的疑虑就一直没有断过……而且,林宜佳混在宋府小厮中游玩之事,她的丈夫居然瞒着她…… 动了动身子,安悯公主回神笑道:“还不是师母您教导的好。难怪夫君总是让我同师母您学学呢。” “我也就是有些经验吧。”林大夫人略笑,倒是没有藏私的想法,将女人孕期一二三事漫天地说了很多,安悯公主也听的极为认真。 这些知识,林宜佳已经听林大夫人对林慧佳说起过几次,也同样在林大夫人给林敏佳的家信中提起过几次,早就耳熟能详了,于是并没有听着,便到厨房吩咐菜单,叮嘱厨娘仔细做菜。 这是要留安悯公主用晚饭了。 林府的厨房都是经年的老人,从未出过任何差错,所以林宜佳看了一会儿后,没有多待,出来慢慢地走动着。 落在西边的太阳红通通的,晚风却已经没了热度,有一点点凉。没有一丝云,自然没有一丝要下雨的样子。 “唉。”林宜佳仰望西边,忍不住轻叹出声。 看来,自己虽然改变了许多事,但今年的灾难,眼看却是一样要来的。可怜盛京米贵,不知道有多少送命在这即将到来的灾难中。只希望自己的努力有一些用处吧。林宜佳想。 “小师妹在叹息什么?”宋阶从她身后走出来,同她并肩站在一起。 他听闻安悯公主到了林府,便送了话来,说他们夫妻在林府用晚饭。下衙之后,他便同林世卿回了府。林府也是他宋阶的家,所以他自在的很。瞧见林宜佳在赏着落日,不禁想起他好兄弟杨广北的心思,于是走了过来。 林宜佳摇摇头。 “难道是闺阁愁绪?”宋阶玩笑道。 林宜佳飞了宋阶一眼,没好气地道:“难为宋大哥还知道闺阁愁绪了?我记得爹爹肯定不会教你这些……宋大哥从哪里学来的?莫不是哪里个红颜知己?” 宋阶是青楼楚馆的常客,为佳人写诗作词也是常有的事儿。 被自己的妹妹提起自己的风流事儿,宋阶显得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赔笑道:“宜妹妹你好歹注意点儿……你是女孩子呢……” 他十分想问问林宜佳对杨广北的观感,但思来想去,还是没有问——自己的小师妹如此优秀美好,若是杨广北的态度始终是这般犹豫不决不果断,没有让小师妹幸福的决心和担当,他不会推波助澜。 “嗯哼……”林宜佳闻言不置可否,转而问起了街面趣闻。 宋阶是亲人,他们兄妹之间的谈话极为轻松,自然而然。 林宜佳正同宋阶随意聊着,突然感觉耳边一阵“嗡嗡”之声,顿时寒毛直立,粉面发白。她是素来胆大镇定,但一想过是蜂儿正在她耳边颈后盘旋,声音也不免大颤:“南山哥,南山哥……是不是有蜂儿……” 宋阶转面一瞧,不禁一笑,点点头道:“可不是蜂儿么?你南山哥倒是没有注意,宜妹妹你带着这么一对漂亮的丁香儿,做的太逼真,竟然将蜂儿都引来了。” 林宜佳这才想起自己今日带了一对米黄花朵样子的耳坠儿……听见宋阶调笑,她不禁薄怒,想要跺脚却又不敢乱动,只怕那蜂儿受惊给她一下,只能用一双美目瞪着宋阶,道:“你还不帮我将它赶走!” 宋阶闻言笑意盈盈,也怕自己小师妹真被蜂儿蛰到,便不再迟疑,手掌弯曲,犹如微风拂面般迅速往林宜佳耳畔拂过,手指一弹,便将那恼人的蜂儿不知道弹去了何处。 林宜佳尚未松口气,才要谢谢宋阶,却听到她们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公主”,下意识回头,便察觉身边宋阶一个纵身疾走,眨眼间到了安悯公主身边,将安悯公主抱在怀中。 …… 安悯公主刚刚看到的,就是一对男女并肩在夕阳中谈笑风生的样子。男的英俊潇洒,女的清丽难言。他们站在那些,似乎并肩整个天地都是他们的陪衬一样。宋阶谈话间的神态是那么的放松享受,两人之间是那么的和谐自然…… 这种和谐,这种自然,绝对不存在在她和宋阶之间。安悯公主此时才发现,原来她自认为的和宋阶之间的琴瑟和谐,原来不过是相敬如宾,一直都是隔了一层什么。而这一层…… 安悯公主咬住粉唇,体内仿佛有什么被狠狠地扯了一把,眼前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 不远处,那男子突然同那少女深情面对,一只手轻轻从少女耳畔香肩温柔拂过。 安悯公主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公主!” “愣着干什么,快请大夫!”宋阶额头青筋直跳,冲身边围着的众位丫鬟仆人吼道。 林宜佳此时已经回神,赶紧小跑着过来,指了林府一个腿快的婆子让她飞腿去请李老神医,又指了一人去给林大夫人报信。 安悯公主面白如纸,双目紧闭,情况十分不好。林宜佳犹豫一下,低声喊了一声“蓝田”,而后对宋阶道:“南山哥,我这丫鬟会点儿脉象,是不是让她给嫂子看一看。” 宋阶点点头,将安悯公主的手腕抽了出来。 蓝田立志要跟林宜佳一辈子,林大夫人见她心诚又得力,便让她将女医方面的东西慢慢学了起来。毕竟,林家将来嫁人了,没有个懂医药食物的人在身边,是万万不能放心的。 “没有惊动胎儿。”蓝田很快给众人吃了个定心丸。众人都是轻呼一口气。 疾步赶来的林大夫人也是心中万幸:若是这安悯公主在林府有个万一,就算当时在场的都是宋府公主自己的人,安悯公主只怕也会将林府给记恨上的。安悯公主是宋阶的妻子,那宋阶无论是因为安悯冷落林府还是因为林府同安悯争执,那结果都是不好的。 人和人之间的情分,是经不起破坏的。 “南山,快,将公主抱到松林院去。你手脚轻点儿。”林大夫人吩咐道。 宋阶赶紧依言而行。一行人忙往松林院赶过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公主怎么突然晕了?”林大夫人边走边低声问道。 林府之人都没有出声回答。因为他们也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任姑姑,你说。”宋阶心中隐隐有怒气升腾。 任姑姑心中一颤。她咬咬唇,低声道:“公主一直有血虚的毛病,刚刚应该是又犯了。” 宋阶冷哼一声,没有多说。 到了松林院没多久,李老神医便被请了过来诊脉,也是说血虚,很快给开了药方,嘱咐宋阶和宋府众人道:“……这病尤忌多思,宜静养。尤其是当下,让公主平日放宽心思,多想想孩子……女人孕期也是养身子的好时候,若是公主能调养得宜,将来血虚或许会彻底症愈也说不定。” 顿了顿,李老神医又严肃地道:“公主如若不能休养身心,就算胎儿一直无恙,只怕生产时也艰辛危险。南山,老夫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是男儿,应该多爱护妻儿才是。” 宋阶低头受教,真诚地谢过李老神医,又将御医给开的食谱拿出来,让李老神医验看点评,一一记在心中不提。(未完待续) 165 矛盾 安悯公主艰难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好在她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便听见了自己夫君的声音,这才不至于惊慌。 “醒了?”宋阶眉头凝结。 安悯公主动了动嘴,声音微弱:“夫君,这是哪儿?” “这是慧妹妹住的雨墨轩。”宋阶道。 居然还在林家……安悯公主耳中也听见了外室传来林宜佳清雅的说话声,似乎正在向任姑姑她们介绍着雨墨轩的陈设。少女清雅的声音中带着一种真诚却淡淡让人舒服的热情,听起来顺耳极了……安悯公主眼前又出现了之前看到的那一幕,少女的笑颜那么的美丽动人……她心中一痛,挣扎起来。 “你怎么了?”宋阶连忙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想要喝水吗?” “我要回府。”安悯公主道。 “胡闹!”宋阶缓了缓语气,温柔地道:“你身子虚,怕移动不好,师母就留我们先住下了。你别担心,我是在这里长大的,你就将这儿当做家好了。而且,我想过了,在宋府,你这身子到底是没有一个能拿主意的长辈照顾……” “我要回去!”安悯公主猛一下坐了起来,似乎是用尽了力气,坐在床上不停地喘息。她抬起头,泪水已经布满脸,望向宋阶,哀求道:“夫君,求您让我回去吧……我真的不敢留在这里,我怕啊……” 她怕一睁眼就看那张光泽诱人的脸!她怕听到那沁心动人的声音!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地去想去猜!若留在林家,她怕自己会窒息! 宋阶盯着安悯公主抽泣颤抖,似乎万分害怕惶恐的样子,脸色一点一点难看起来——这里是林府,是他长大的地方!林家人待他比若亲生,她在怕什么!难道她害怕林家会有人害她不成!这里是林家!干干净净的林家,不是那个污秽遍地的皇宫!她说她害怕!她这是在质疑他的亲人!他绝不允许有人质疑这一点! 这个时候,林宜佳和外面的任姑姑听见动静进来,见状都是一愣。 安悯公主怎么在哭?宋阶脸色怎么如何难看?这个时候,两人怎么还能闹出矛盾? 林宜佳愣了一下后,走到床边,向安悯公主温言开口道:“公主嫂子醒了真是太好了!嫂子不用担心,李老神医说了,小宝宝好着呢,一点儿也没有,可坚强了……”或许安悯公主是在后怕?也是,换别人有了身子突然晕倒了,也会后怕的慌……只是,宋大哥怎么不劝劝?真是的…… 林宜佳伸出手臂,想要拥住安悯公主,安慰一下。哪知她的手才触碰到安悯公主,后者就像被毒蝎蛰了一下猛的尖叫出声,整个人一下子缩了起来。 “啊——” 安悯公主的尖叫急促去短暂,是硬生生地断掉的。 林宜佳双手顿时僵住,不由的一阵错愕。这到底是怎么了!她不过是想劝慰一番而已,怎么弄的好像自己要害人似的!林宜佳自觉莫名其妙,有点儿尴尬,便抬眼向宋阶求助。 宋阶的脸色却更难看了,紧闭双唇不说话。 安悯公主还在不停地抽噎。 这一对夫妻真的闹矛盾了?林宜佳心底叹息一声,深深觉得很无奈。这连为什么闹矛盾都不知道,实在不知道从何劝诫起。有了刚才的经历,她也不敢再碰安悯公主,只是温和地道:“嫂子快止住眼泪吧,我娘说,有喜之人一点都不能哭的……嫂子,您听我说……别的不说,您也想想您肚子的宝宝……” 安悯公主还是将脸埋在膝间,哀泣不住。 宋阶只觉得自己额头青筋直跳,尤其是当林宜佳几次提起“肚子里的孩子”安悯公主依然没有反应之时,宋阶再也不想在这房间里多待下去了。他凶狠地瞪了一眼任姑姑,沉声道:“公主不懂事,姑姑你劝劝她。” “宜儿,我们先出去,让她清醒清醒。”说罢,宋阶见林宜佳还要同安悯公主客套劝慰,便不耐烦地拉了其一把,将林宜佳拖了出去。 “南山哥!”林宜佳出了内室,不高兴地冲宋阶道:“你怎么能这样!嫂子她怀着身子呢,你也能跟她吵起来!你难道不知道,这个时候,天大的事情,你也要让着她吗?!” 宋阶摇头道:“你不懂。” 若是其他问题,宋阶并不介意哄着劝着让着,但眼下……安悯至少要在林家留一个晚上!不然,这就是打老师师母的脸!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宋阶心道。 见林宜佳咬牙启愤恨不已,宋阶缓了缓脸色,道:“宜儿,刚刚这事儿你别对老师和师母说……你也回去吧,我再跟你嫂子仔细说说……” “那你千万哄着嫂子点儿。”林宜佳道:“我娘说,女子这时候是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有点儿无理取闹,但南山哥忍忍就好了吗,何必同一个孕妇一般见识……她怀着你的孩子呢!” “我知道了。我一会儿就跟她认错,行了吧?”宋阶失笑摇头:“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像是很懂似的……也不害羞……” 林宜佳脸色一红,才想起似乎自己一位闺阁少女的确不方便劝,不由一阵尴尬,道:“那我走了啊……”都是太熟惹的祸…… 再回头说内室,听到宋阶同林宜佳要离开,安悯公主不禁错开眼睛。泪眼朦胧中,她看见宋阶抓住林宜佳的手腕,那宽大的手掌和纤细的手臂连在一起,安悯公主心中又是一痛,扑在任姑姑怀里大哭起来。 “好了,好了……”任姑姑稀里糊涂不敢乱说话,只不断拍着安悯公主的肩膀,终于慢慢让安悯公主安静下来。 “主子,您这是哪里不痛快了?跟奴婢说说……”任姑姑喂了安悯公主一点儿水。 “他不肯让我们回去。”安悯公主低声道:“我想回家,不想待在别人家。” “这……”任姑姑闻言心中立即有了大概,低声劝慰道:“林大夫人留您是好心好意,咱们爷既然答应了,若是立即反悔,岂不是伤了爷和林家人的情分?公主一向聪明,怎么这会儿犯糊涂了?”(未完待续) 166 不懂 安悯公主好不容易才安静了下来。 听见宋阶的脚步声,她闭上了眼睛。 宋阶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又默默的离开了。 安悯公主听见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眼角又有泪水滑落。他明明知道自己没有睡着,却不肯说一句安慰的话……他的心,果然不在她身上! 望着陌生的房间,安悯公主失神了一整夜。 次日一早,对镜梳妆,她的脸色十分难看,晦暗的很。 “昨夜没有休息吗?”任姑姑焦急道:“奴婢本来准备了安神汤,但让爷给拦下自己用了……但现在该如何是好?一会儿爷和林大夫人来,见主子如此憔悴,怕更不会让主子离开了。奴婢一直没听见主子有大动静,以为主子歇的好呢……奴婢真该死……”任姑姑很是自责。 “上妆吧。”安悯公主对着镜子,静静地道:“今天一定要回去。” 任姑姑犹豫一下,道:“是。” 任姑姑的手法很好,没多时,镜中之人面上的病态憔悴就被掩饰了下去,多了十分神采。黑眼圈也消除了差不多了,只是双目中的血丝难以掩饰,但已经很好了。 “走吧,去给师母请安。”安悯公主静静地道。 林府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那么安宁清净。晨光映照树林,碧绿的叶子上,露水发出美丽的光。鸟儿在树枝间鸣叫飞翔。所有人,粗使的婆子,洒扫的小丫头,都有着轻松满足的笑容,似乎这里从无苦恼似的。 “难怪夫君喜欢这里。”安悯公主淡淡地道。 任姑姑点头道:“是啊,奴婢也算是有见识的,却从未见过盛京有哪一家像林府这般安宁少纷争的。林大夫人非一般人啊。” 就像宋府。不过只有一对夫妻两位主子,按理说肯定很清净了吧,但下人之间的纷争还不是一样厉害的很?耍手段下绊子,欺下瞒上的,绝不少见……而这些,似乎林府就不存在……林大夫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而对于宋阶来说,江南宋家犹若龙潭虎穴,而盛京宋府又孤寂清冷……林府才是他的心中认可的家吧。 不多时到了松林院,林大夫人接到信儿迎了出来,嗔怪道:“怎么不歇着!”又责怪任姑姑道:“你怎么不知道心疼自己主子,劝着些!” “师母勿怪,走几步不碍事儿。”安悯公主微笑道。 林大夫人注意到安悯公主的妆容,眼中掩饰不住的血丝,不禁一皱眉,随即不动声色地引了安悯公主进入小花厅,道:“你住着,早饭一会儿就好。我去厨房瞧瞧去,弄几样你爱吃的。”说罢就走了出去。 安悯公主谢过安坐,缓缓地打量着这个花厅。 花厅布置的简洁舒适,摆放的花应该都是特别换过的,几盆绿绿的文竹绿萝等常见绿叶植物,茶几上那不大的透明的玻璃缸中,种着几株睡莲,叶子十分的小巧,仅有铜钱大小,十分可爱。角落壁瓶中插了一束粉百合,散着淡淡的香气。 文竹、绿萝、睡莲和百合……没有一样是稀奇之物,也没有一样是对孕妇有害处的。 任姑姑暗暗点点头:这林大夫人果然是有心的。 没一会儿,外面似乎有了动静,是宋阶来到了松林院。安悯公主不禁注意起来。林大夫人和宋阶站在一颗石榴树下说着话。林大夫人的声音并没有压低,窗户大开,小花厅的二人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的。 “南山啊,不是师母说你,你这丈夫是怎么当的?”林大夫人数落道:“师母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女人这时候就是爱折腾,这是控制不住的,特殊时候,你就不能哄着忍着?你看看你媳妇,一夜没睡好吧?你是怎么抚慰的……” “唉,你家中没有长辈看着,就是不知道轻重……”林大夫人叹息道:“这个时候还上了妆……那些脂粉里,不说铅粉是有毒的,就算是不用铅,那些花花朵朵的纯植物的,谁知道哪一样就会对胎儿不好的?她身为公主,我这外人不好多说,你这当丈夫的,就不能多盯着些多劝着些?” “你说说,一大早的来做什么?”林大夫人不满地道:“我难道还会计较这个?行了,我瞧着公主在这里更不自在,用完早饭后,你们就回去吧。恩,还有,我瞧公主身边没个有经验的婆子,你赶紧去宫里求一个,去太后那里求一个,才好放心……” 林大夫人是殷殷关切之意,宋阶当然是听的进去。他也确实觉得安悯公主实在有些分不清轻重,听到此处,便道:“我还是信任师母的法子。不如师母将冯嬷嬷借给我?” 林大夫人摇摇头,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花厅:“冯嬷嬷年纪大了,操不得心。而且,公主如今身子贵重,最好要有个了解她往日饮食喜好的,才能更好的服侍她。太后指的嬷嬷,肯定再合适不过了。” 宋阶反应过来,微微一叹,道:“我知道了。一会儿安顿好了,我就去太后宫里求她老人家。”安悯是公主,冯嬷嬷如何能够压制住她。是他想当然了。 林大夫人又训了几句,话里话外让宋阶多体谅几分,待宋阶都一一应下了,才别过他,再次出了院子。 宋阶缓缓走进花厅,瞧见安悯公主在内并没有意外,而是缓缓走了过来,柔和地问道:“你都听见了吧?师母她……总是希望我们小辈都好好的。” 安悯公主低头道:“是我不懂事。” 宋阶挥手,示意任姑姑兑了温水过来,用帕子缓缓擦去安悯公主脸上的脂粉,道:“你想回去,咱们就会回去。一会儿好好用了饭,咱们就回去歇着。原是我也不该勉强你能如我一样……我也是想差了,老师和师母哪里会不能理解呢?” 孩子好,才一切都好。 宋阶暗中摇摇头,也是他自己要求的过份了。安悯没有他的经历,又如何能体会他和林家的感情呢?他不该要求她的…… 安悯公主低头咬唇,犹豫很久,还是没有说出“不走”这样的话,心中只觉得憋屈的难受——他和她又不是亲兄妹!她就是看着刺眼,就是待不下去!可偏偏又不能说出口!总之,反正都是她不懂事!(未完待续) 167 乱象 早饭时,除了林大夫人露了一下面外,林家人都没有出现。 早饭也很简单,不过是些面点粥类和一些小菜,味道也都是清淡的,并不像很多富贵人家那样有珍贵食材熬制的汤料勾芡,十分家常。两个人一桌饭的价格,绝不超过一两银子。 “老师家的早饭一直都是这样的,早饭粗粮青菜,讲究的是天然,午饭才会有鱼肉之类,烹饪的美味,晚饭的特点是各种养生汤,味道有好有坏。”宋阶解释道:“老师家不喜浪费,这些我们两人用算是多了。” 安悯公主不知道该说什么,点点头,用了一个一口大的馒头。馒头似乎添加了牛乳蒸制而成,有着天然的麦香和奶香,口感很好。再用一口粥,原来加了鱼肉,熬的很烂很烂,有很淡的咸味,不见半点鱼腥。 安悯公主本以为自己会吃不下,但没想到自己的胃口竟然十分不错,不知不觉就用了不少。也许自己是饿坏了,安悯公主心想。 宋阶面上露出一些满意,道:“师母说,你这个时候胃口最受不得油盐香料的味儿,饮食粗淡些,说不定能用的下……师母果然是不会错的。” “师母是老人。”安悯公主赞同道。 宋阶顿了顿,才又轻声道:“安悯,你心中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不能跟我直接吗?师母有一句话说,男人是猜不透女人心思的。安悯,我希望你能告诉我,而不是让我猜。” 安悯手中瓷勺一顿,摇摇头没有说话,继续用着粥。 宋阶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也用起了饭。 早饭后,两人拜别了林家,回到了宋府。安顿之后,宋阶出门,往皇宫去了。 “主子且放宽心思吧,爷心中总是念着您的。”任姑姑劝慰道。“爷不是个总能说软和话的人,主子您难道还不知道吗?” 林大夫人说是哄着劝着,但一个大男人,又有谁真的能够一直哄着劝着女人。只怕林大人对林大夫人也不能。不过是偶尔为之,才添情趣罢了。可是公主却……从前公主一直都做的很好啊,难道真的是一有孕就糊涂了? “我知道的。”安悯公主双手搭在小腹上,低声道:“总得为了这个孩子。”只要孩子好,什么都是可以的……她,也会想通的。 …… 四月里,盛京没有下一滴雨。阳光明晃晃的的,让人绝望。 城外农田几乎已经变成了一片白地,农田里的作物已经死了九成,剩下一点儿,也是半死不活的。春江几近干涸,露出从未有人见过的黝黑淤泥,又在阳光的暴晒下成了难看的青白色。淤泥之上,是河蚌不断挣扎向内湖划过的痕迹,弯弯曲曲,最后却不得不留下来,留在那白地上。 景和帝已经亲自向上苍求了三次雨,却并没有得到上苍的一丝垂怜。盛京城外已经塞满了饥渴的难民,盛京的贵人再也不敢外出。 深井已经开凿了近百个,却依旧供应不上数百万的人口。而水位却是一天比一天下降,取水所用的绳子一天比一天长…… 景和十六年的大旱,还是无可抵挡地来了。 据说,所有的雨水都留在了闽南。 那里,江河湖泊都被连日的暴雨填满,大地也成片成片地淹没在泥水之中,包括成千上万的人命……闽南大涝,但朝廷显然已经顾不上那里了。 大显有了大灾,西凉和高丽怎么会毫无作为?两线战事不约而同地惨烈起来,每天都有血战,每天都有无数人战死沙场!天灾加上兵事,闽南灾民涌入岭南地区,顿时民变四起!岭南也乱了!求救信如雪花一样进入盛京…… 景和帝依旧不肯下罪己诏。 这种情况下,也不知是谁先提起的,说丽华夫人为祸后宫堪比妲己,有不少人上书要求景和帝赐死妖女向苍天请罪!而景和帝却依旧一意孤行,半分不肯让步!头一次上书之人被罢官,再次上书的领头人直接冠以“忤逆造反”之名处死! 当殷红的御史之鲜血向天喷涌而出的时候,盛京城出奇地缄默了。谁都知道,一场惊心动魄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只待暴动的那一天!而那一天,说不定就是明天! 林府安宁祥和的氛围再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重重的压抑沉默,似乎每呼一口气,嗓子里都有火在灼烧。 “娘。”林宜佳低声道。 林大夫人神色十分疲倦,从来都淡定从容的眼睛中布满了血丝。林宜佳的声音将她从沉思中惊醒,抬眼,贪恋地瞧着林宜佳好一会儿,才示意林宜佳在她对面坐下,柔声道:“小六,你来了。最近还好么?” “娘。”林宜佳笑容轻松,道:“女儿不是每天都来给您请安的吗?好不好您难道看不见?娘问的好像跟多久没有看到女儿似的,怪莫名其妙的。” 林大夫人心中一酸,伸手摸了摸林宜佳的头发,露出一个笑容,道:“是娘这些天忙的恍惚了……人老了,记性就差了……” “娘才不老呢。”林宜佳笑道。 大显突然之间乱七八糟的,而盛京的臣民们却一下子将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了皇宫中的丽华夫人。偏偏,生养“妖女”丽华夫人的,是林家。 这些日子,林家人绝不好过。 就连林三爷的婚事,若是顾忌到宫里的女儿还掌握在婉嫔手中,张家都要退婚了!这个时候,只怕张家心中悔死了靠过来!张家想要拖着婚期,林府哪里肯,硬是咬死了不松口,刚刚林大夫人便向张家夫人放出话来:婚期绝不更改!别说是张大小姐病了,她就是死了,林家也要在成婚当日将她的棺材抬进来拜堂成亲! 不是林家不懂结亲不结仇的道理,只是这个关键时候,林府不能自己弱了自己气势!不然,丽华夫人的妖女之名只怕就要坐实了!那林府也就要被天下人泼黑成墨池了! 这个时候,退不得!(未完待续) 168 进宫 “娘,您不必担心的。”林宜佳轻轻地道。 “嗯?”林大夫人略显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儿,问道:“小六你有什么想法?” 林宜佳微笑道:“娘,咱们家现在处境尴尬,起因在哪儿,还不是因为天灾兵祸吗?有些大臣们自己没本事处理这些事,才不要脸面地将这一切责任往一个无辜女人身上推……百姓们也都是盲从的,不过是盼着日子能好起来罢了……” 若没有这些天灾,景和帝召林媛儿这样一位有夫之妇进宫,也不过是个人行事荒唐不知圣人教诲罢了,能有什么大事儿?历史上,在这方面做的更过分的君主又不是没有过,其中也不乏“明君”呢,算的上什么。 “待大显熬过这一阵子,也就好了。”林宜佳道:“总体来说,大显的国力还是强盛的,民间还是富庶的,离乱世还早着呢。待这天灾过去,国内稳定下来,边疆战事估计也就打不下去了。到时候,闽南民乱不过是疥癣之疾,上不得台面了。” “大显稳定了,林家自然也就稳定了。”林宜佳道:“总哪一个妇人说事儿,那些大人们估计也没那个脸。” 林大夫人欣慰点头,道:“你倒是看得清楚,一点儿都不焦急。”随即林大夫人又叹了一口气,道:“只是,皇上未免太固执了些,下个罪己诏有什么呢?历史上哪位皇帝没有下过罪己诏?有谁较真了?不过是个摆姿态而已……但这一位愣是将局面弄成现在这样,呵呵,处死御史大臣,他脑袋莫非是坏掉了不成!” 林大夫人恨的牙痒痒的:“他这样一弄,矛盾畸变了!而你姑姑就成了针尖麦芒中间的一点,如何还能落个好!” 她虽然不喜林媛儿性格行事,但那也不过是一个可悲可叹的女人罢了……林大夫人叹息道:“皇上要和大臣们闹起来,闹来闹去,最后总要有个台阶下,而你姑姑,只怕就是那台阶了。” 林媛儿,总是林家的姑娘。 若她被安上了魅惑君主的名头死去……林家的名声不说,林宜佳在这样的关口还如何许人家?!她又怎么能不急! “皇上还是不肯放姑姑出宫吗?”林宜佳抿唇问道。“姑姑很可怜。” 说起来,只要景和帝将林媛儿送离宫廷,送离盛京,也没什么事儿了。若景和帝理智尚在,就应该明白,避开这一阵风声之后,他再将林媛儿悄悄弄进宫也不是不能成功的事,可他偏偏选了一条最难最危险的路。 而现在,天灾兵祸的关口,景和帝眼看就要和大臣们死磕!这都是什么事儿呀!景和帝莫不是真脑袋坏掉了! 林大夫人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想进宫去看看。或许,太后能说动皇上。趁着事情还能够挽回,怎么也要努力一下。” 林宜佳点点头,道:“那,娘您小心些。” 林大夫人从不向皇宫内递牌子,所以她的牌子一出现,婉嫔就应下,皇后那里自然也就允了。次日一早,林大夫人按品梳妆了,乘了马车,一路很顺利地进了宫。 婉嫔有孕没有动,是李月盈和林唱佳接了她,陪同她先去太后宫中请安。但在宫门处却被拦住了。 “太后不得空,夫人在这里磕个头就好了。”慈宁宫的嬷嬷淡淡地道。 林大夫人心中一凉,闻言规规矩矩按嬷嬷所说磕了头后,才问道:“不知太后娘娘何时有闲?妾身既然来了,不亲自问安总是不对的。嬷嬷且去忙,妾身还想再等一等。” 林大夫人说话的时候没有急切没有讨好没有祈求更没有卑微,那样寻常冷静的话中,却硬是有一种坚持的意思在。她更没有像其他有错要认的人那样,太后娘娘不肯见她,她就跪着恳求。林大夫人没有跪,只是很平静的站着。 不用想,太后娘娘也是怨她的。 想想,景和帝本来是一个很成功的皇帝,偏偏丽华夫人的事情让他有了污点。搁在寻常时候太后娘娘或许心中不舒服一下就过去了,但现在事情几乎闹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太后娘娘心中一口气如何咽的下去?都是因为林家一个不要脸的女人,连累了她英明神武的皇帝儿子。太后娘娘心中的迁怒怨恨之意,绝不一般。如此只是不见她,已经很好了。 那位嬷嬷见林大夫人如此反应也有些诧异,淡淡地点点头,就进去复命去了。 李月盈和林唱佳对视一眼,李月盈低声道:“大夫人,如今太后娘娘正在气头上,咱们是不是……”她想劝着林大夫人不要到太后面前触霉头,但又说不出口,想了想后,低声道:“大夫人,不知您心中可是有了主意?” 在李月盈的印象中,林大夫人应该是很有办法的人。 林大夫人摇摇头,道:“尽力而为吧。”她看了两位贵人一眼,也看出了两人最近应该不太好过,心中不禁微微一叹,道:“你们不必陪着了,以后还要在这深宫中讨生活的。” “我们已经撇不开了。”林唱佳微微有点儿苦涩。她才不过是花朵一样的年纪,偏偏……有多少回午夜无人的时候,她心中有没有后悔过? 林唱佳垂下眼,问道:“四姐姐她过的好吗?”她问的是林音佳。 “音儿生活的还成吧,一个儿子很健康活泼。”林大夫人道:“她不在盛京,离的远些,你姑姑的事儿倒没有怎么影响到她,日子过的很安定。” “那就好。”林唱佳微笑中有些欣慰,欣慰中又那么一点儿的苦涩。缄默了一会儿,她又低声问道:“六妹妹怎么了?” 林家现在这个关头,林宜佳还能够嫁给什么人呢?或许……若她没有进宫,会不会也落的一个很可能嫁不出去的窘境? 林大夫人就算知道林唱佳想问的什么,她也不想多谈,只是说道:“宜儿也还好的。”她看了一边沉默的李月盈,微微一欠身,道:“李贵人,恭喜了。西北战事频繁,你两位哥哥都攒了不少军功,已经升到校尉了。”(未完待续) 169 觐见 “真的?”李月盈面上喜意一闪而逝,道:“那我娘肯定要高兴坏了。她现在该不怕对不起爹爹了。” 她人在深宫,宫规冗繁严苛,她又份位不高,根本就同她的那个娘亲联系不上。而且,往日她也没在意自己的亲娘,因为后者既不够聪明,又没钱没势,什么忙都帮不上她。她只能把着陈婉之,外头也只会想林家人。 老天保佑,当初送她两个哥哥去西北,存的就是教训打磨那两人的心思,谁都没有想到,两个人真的能够出头。几年里,李月盈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有两个哥哥。真真没想到……战事一起,她的两个哥哥居然没有死在西北,反倒是成材了……如此,她李月盈也算是有靠山的人了吧? 李月盈眼睛微眯,心思很快转了开来。 之前慈宁宫的那位嬷嬷去而复返,对林大夫人淡淡地道:“太后娘娘传林恭人觐见。” “多谢嬷嬷。”林大夫人正了正色,迈动脚步走了进去。 林唱佳想也没想就跟着林大夫人一同抬脚,却被身边的李月盈扯了一下。只听李月盈问道:“太后她老人家可也召见了我们?” “回两位小主,不曾。”那嬷嬷道。 李月盈对着慈宁宫行了礼,规规矩矩地道:“如此,那我们在这里等着林恭人就是。多谢嬷嬷告知。” 她就知道,太后娘娘绝不会提起她和林唱佳这种微末之人的。或许刚刚她们若要同林大夫人一起进去的话,慈宁宫的人也不会拦着……但她并不想进去,所以才开口状若恭敬地询问。她从不做没有把握之事。 林唱佳很快也明白了里面的弯弯绕。待慈宁宫的宫人离开之后,她冷冷地盯着李月盈,紧闭着嘴唇不说话。李月盈被她那眼色看的也是不自在,道:“你不必用这种眼神看我。” 她冷声道:“你也知道太后此时多恨林家。若是我们同大夫人一同进去,哼,太后的确不能过分惩处一个外臣的妻子朝廷的命妇,至少不能要了大夫人的命,但她老人家一个迁怒,要了你我两个小人物的命还是很简单的。你不惜命,我可还不想莫名其妙地就死了。你别忘了,曾经有一个小主就因为说错一句话而丢了命……我记得,你还同她十分能说到一起呢。” 林唱佳脸色一下子苍白起来。 她当然记得那个小主。她记得,那个小主长相还很不错,不管她承不承认,那个小主长的是比她漂亮一些的。那个时候,她才受恩宠,还是最风光的时候,那个小主巴上来同她相交,通过她承了宠,才受了封赏,巴巴的到太后宫中谢恩……然后,就再没有来了。 那是一条命,就那么悄无声息的没了。甚至,慈宁宫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没有给。 因为这件事,林唱佳吓的不轻,连做了好几夜的噩梦,行事也谨小慎微多了……这才一直平安到今日。 林唱佳望着那沉寂肃穆的慈宁宫,一口气就那样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慈宁宫很静。 太后娘娘平常时候最不喜欢喧闹,所以慈宁宫的都静悄悄的。正当午的阳光照在空旷的宫殿里,竟是凭空少了几分热度,有些渗人。 林大夫人整理仪容后,踏进大殿之上,垂首跪下去,行大礼请安。 “太后娘娘千岁千千岁,命妇林冯氏请太后娘娘圣体金安。” 她的话很快消融在大殿里,而后整座大殿就这么沉寂下去,仿佛这里只有她一人默默地跪着。 林大夫人也不着急。跪的很端正,一动不动。 大殿的地上很凉,正好解了外面的暑意,反而让她舒适不少,心中自然没有一分毛躁。今日之行十分重要,她的表现不能有一点儿差错。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大殿之上终于有人开了口。 “林冯氏,你为何进宫?” 说话的声音威严淡漠,自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底气。正是当今太后娘娘。 “臣妇进宫,一为太后娘娘请安,二为接林氏婉儿回府。家母缠绵病态多日,时日无多了。身为人女,林氏婉儿必须回府尽孝。” 自己的亲生母亲就要死了,任谁也不能拦着不让身为女儿的回家尽孝道。就是皇家也不行。不然,天下人的唾沫星儿淹死你。 这样的时候,林大夫人任何其他事情都不能提,无论是景和帝与林媛儿彼时此时的情爱纠葛也好,还是外面天灾兵祸景和帝同臣民们的无端对持也好,这些都不能提。但凡任何一点儿,都会引来雷霆暴雨的袭击,而后牵扯开去,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是为下策。 林大夫人来,只是想要接一位女儿回娘家尽最后的孝道而已,因为她亲娘病的就要死了!孝道大过天,无论这位女儿此时在做什么身在何处,都要回家尽孝!爬也得爬回去!谁也不能拦着,不让她走! 若是景和帝非要留林媛儿,那对不起了!到时候,那就不是林家人如何,而是皇室恬不知耻!林家不是软骨头,不怕同皇室撕破脸皮对上!那样,就不是林家女德行有亏,而是皇室强抢人女,强抢人妇了! 她今日正大光明地来接了!就看太后做不做的主!就看景和帝放不放人了! 当然,只要顺利地将林媛儿接出去……接下来,虽然也很麻烦,但这困局也就有路可走了……无论如何,总好过林媛儿留在宫中。 林大夫人说的坦然光明,立即就听见了有瓷器狠狠砸向地面的声音。她跪离的距离很远,那瓷器,或许是个茶盏吧,并没有砸到她,所以她动都没有动一下,更不会抬头了。直视贵人可是有罪的。她冯荣卿是聪明谨慎的女人,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而且,她要说的话已经全部说完,只需要规矩地等着太后娘娘的决定就好,所以,林大夫人绝不多说一个字,就那么规规矩矩地跪在大殿上,等待着高高在上的那一位给出答案。(未完待续) 170 对话 大殿上静的吓人。 林大夫人跪的很稳当,很有耐心。 许久,大殿外传来一声唱传:“皇上驾到!” 内监的嗓子总是避免不了的尖细,林大夫人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将身子往外挪了挪让开了路。一双盘龙靴停在了林大夫人面前。林大夫人手指紧紧掐住手心,借着那一点疼,镇定地道:“臣妇林冯氏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唔。”景和帝不知道算不算应了,自然也没有让林大夫人起身,便走过她的身边,迈向台阶,走上那高高的御座。 “皇儿来的正好。”太后娘娘淡淡地道:“林冯氏今日来接林氏媛儿回府侍疾,皇上觉得如何?”什么丽华夫人,她根本不屑于出口。不过,她同景和帝也并非亲生母子,而那丽华夫人又是景和帝在意之人,她犯不着去做主决定什么。更何况,她本来也并未决定什么。既然景和帝及时到了,那他的事情自己做主就是了。 太后娘娘的话音一落,林大夫人顿觉不妙,又别无他法,只得谨慎应对。 “朕记得,林府老太太有儿子四人,儿媳两人,孙辈若干人……林家人丁兴旺,侍疾之事,未必需要一位出嫁女来吧?难道林府都是不孝之人?若真是如此,那朕可就不能不问了……” 按道理的确如此,有子在,出嫁女并不非要回娘家侍疾不可。 “回禀皇上,家母已经无多,唯一心念的就是一远嫁之女。臣妇恳求皇上体念最后的慈母之心,圆老人最后心愿。”林大夫人镇定地道。 老太太那不是简单的病,而是就要不行了。老人想要见女儿,若要强拦,不大好吧……听这位的意思,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是不肯放林媛儿离开宫掖?! 林大夫人思索之间,便听见景和帝淡淡地道;“原来如此。只是不知府上老太太尚余多少时光?” 林大夫人的声音露出一些悲痛,道:“承蒙皇上问起,臣妇感激不尽。据太医院两位太医之言,家母不过半岁光阴了。又日夜念及亲女,恳求皇上怜悯,成全丽华夫人一片诚孝之心。” 景和帝突然呵呵地低笑起来。 这个请求很好笑吗?别人家长辈命不久了,就算你是皇帝,也不能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笑吧?难道皇上做久了,思考就再不似普通人了?林大夫人心中又惊,身体依旧稳稳不动,只是贴在青玉地面上的手指不禁跳了跳。 “林冯氏……”景和帝语带讥讽,道:“莫非你林家人都以为是朕不肯放丽华夫人离宫?朕就是那一意孤行的昏君,一直都在行强之事?哼!朕还没有那般下作不堪!” 林大夫人闻言心头骇然,紧紧咬住牙关让没让质疑的话脱口而出!只是,景和帝这话的意思,难道是林媛儿心甘情愿地留在宫中不肯离开!怎么会这样!最后她见林媛儿的时候,林媛儿分明就是个活死人了!这不可能! 虽然心中如此认定,但林大夫人还是及时请罪,称绝不敢如是想:“……只是家母思念女儿,盼她归家罢了。皇上明鉴,既然是家母最后的心愿,我们做儿女的,只能成全,别无二话。” 不管景和帝如何讥讽不满,林大夫人只言语诚恳地咬定一个“孝”字,其他任何隐晦绝不提及,决不让景和帝和太后娘娘有发作她的理由——她是不得已进宫觐见,但却不是要将自己交待在这里的。而她十分相信,若是有个稍微像样点儿的理由,上面那两位是绝不会客气给自己一个深刻教训的。 大殿上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纵然玉石冰凉,林大夫人的额头也不禁出了些细汗了——太后娘娘一直都十分愿意依着规矩道理行事,所以林大夫人心中有数并不惧怕她。但这位景和帝圣心深沉难测,让她觉得十分有压力。 “丽华夫人一片慈母之心,放不下婉嫔,暂时恐怕不能回娘家侍疾了。”过了许久,景和帝才缓缓地道。 林大夫人眼底闪过一丝可惜。今天接不走林媛儿,只怕后面麻烦要铺天盖地了,届时林家如何,林家人会落得什么境地,只怕是难以想象的。对于景和帝说的林媛儿不愿走的话,林大夫人心里一点都不信,只是,此时她也不会不理智地闹起来,吃的眼前亏。很快,她便诚恳地道:“臣妇请肯见一见丽华夫人说些话,以便回府后能慰藉家母,以解相思之苦,求皇上恩准。” 林大夫人很安静,反倒让景和帝无法借题发挥。而且,她如此诚恳地请求,有理有据,在已经拒绝了一次的情景下,景和帝便不好再次拒绝林大夫人小心的合理的要求,道:“朕准了。” “臣妇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林大夫人诚恳地谢了恩。 很快,便有一个大太监过来,示意林大夫人起身。林大夫人告退之后,便随着那大太监走出了大殿,很快,便走出了慈宁宫。 “不知公公如何称呼?”林大夫人十分客气地问道。 “咱家姓周,夫人称呼咱家周公公便好。”那大太监神态自若,既不倨傲,也不谦卑,道:“还请林夫人快些,丽华夫人住的可不近呢。” 林大夫人想了想,没有想起林世卿曾介绍过这位周公公,心中暗自记了下来。她听到周公公如此说,也没有问丽华夫人住在何处,既然进宫照顾婉嫔的为何没有同婉嫔住一起这一类的蠢话,说道:“劳烦公公了。” 在慈宁宫门口,李月盈和林唱佳已经不在那里了。 林大夫人也没有多问,只安静地随着周公公朝前走。比对心中记下的草图,林大夫人发现自己一行几人渐渐走到了皇宫的东北角落。这算是皇宫中比较偏远的地方了,并没有建太大的宫殿,假山奇石之后,是一个面积不大的院落。黑底描红的匾额上,“忘忧”两个字飞逸洒脱。从院落中不断飘出叮咚的古琴声,大有高山流水,隐世别居之意。 这就是丽华夫人林媛儿所住之所了?忘忧忘忧……(未完待续) 171 忘忧 忘忧,呵,听这琴中之意,倒真的有忘忧的意思。 或许正像景和帝所言,林媛儿在这里活的很好,真的不愿意离开?林大夫人抿了一下唇,心中不禁生出许多恼意来。 “丽华夫人这里不许他人进入,林夫人您自己请吧,丽华夫人应该想要见您的。”周公公侧身道。 林大夫人没有立即行动,她听了一会儿琴音,问道:“周公公的意思,丽华夫人平日连婉嫔娘娘也是不见的?” 周公公沉默一下,道:“除了皇上,丽华夫人任何人都不见的。” 林大夫人心中了然,谢过了周公公,凝视那关闭的院门,定了一下心神,抬起手轻轻往门上一推。紫铜色的木门却并不沉重,轻易地就被推开来,也没有发生太大的响声,因而琴声并未停顿。 林大夫人孤身走了进去,周公公在她身后再次将大门悄然关闭。 这样一个院子,草木葱茏,流水潺潺,并不想深宫内院,反而更像山林别院。恩,那环绕庭院的溪水竟然真的在流淌——在盛京大旱,作物枯死,春江水已经干涸,普通人甚至会喝死的此时,这里居然还有人工造成的溪水潺潺流过! 真是好一个忘忧之地! 林大夫人寻着琴声前行,很快看到了林媛儿。林媛儿一袭白衣坐在一六角凉亭之中,正优雅随意地拨弄着琴弦,神态宁静,已经完全没有了进宫之前那种麻木空白的样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林大夫人有点不明白。 不过才月余,不过是从城郊进入了深宫,是什么让林媛儿有了如此改变?上次见她,她分明是没了魂的空壳了……而现在呢?她居然有了怡然自得的意思了! 若不是那张脸那身段还是如旧,林大夫人绝不相信这前后是同一人!是林媛儿! 四下居然没有人。 林大夫人环视一遍,没有见到胭脂的身影。她凝下心神,缓缓走上前去,走进凉亭,走近林媛儿身前不远,轻声唤道:“媛儿。大嫂来看你了。” 琴音猛地一顿。 林媛儿抬起头,微微一笑,道:“大嫂请宽坐,且容媛儿将这一曲弹完。”说罢,她的心神又继续放在了琴弦之上。 林大夫人没有打扰,安静的聆听着。 琴为心声。 林媛儿的琴音中,竟然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平静。见到自己出现在她眼前,林媛儿稍微诧异之后,竟然没有流露出多少震动……看来,林媛儿真的变了。 或许,景和帝真的没有说谎。 琴音收住,林媛儿收手,微笑道:“胭脂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竟然连茶水都不准备。大嫂,媛儿失礼了。” “无妨。”林大夫人摆摆手,道:“我已经好一阵子不饮茶了。盛京大旱,家里的荷塘都见了底,里面的荷花没等到开放呢就枯死了,树木花草也都死了大半了,到处都是土黄土黄的,哪还有饮茶的心思。” 林媛儿略显诧异,道:“旱情已经这么严重了么?媛儿在深宫,只留意到许久没有下雨,倒是没有意识到其他的。” 看来,林媛儿将自己禁足在这一方天地,却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她这里流水潺潺的,的确无法想象外面的旱情严重…… 林大夫人沉重地道:“今年那场倒春寒之后,就再没下过一滴雨水,盛京周边已成飞白之地,灾民已有上百万之多。皇上三次祭祀祈雨,都失败了。而南方,闽南却是暴雨成灾,千里泽国;又因朝廷救援不及,至使流民涌进岭南,而无组织的流民同当地居民冲突不断,暴乱四起……外又有西北东北战事紧迫……大显形势极为不妙。” “听起来的确不妙。”林媛儿随手拨弄一下琴弦,表示赞同之意。 除去赞同,她的神色中再无其他意思。 林大夫人又道:“因为天灾兵祸齐来,盛京这里又求不到雨,百官认为皇上应该下罪己诏,以示上天以诚心。但皇上却坚决不肯下此诏书。” “皇上执政十几年,哪有什么罪错,自然不会下罪己诏。”林媛儿道:“那些官员不去想法救灾,反而弄这些有的没的,实在是胡闹。难怪皇上最近很生气的样子。” 林大夫人微微一皱眉,道:“罪己诏不过是一个形式罢了。” 林媛儿摇摇头:“皇上没有罪错,是绝不会认错的。” 恩……看样子,林媛儿似乎什么都知道?林大夫人凝视林媛儿的眼睛,道:“又有官员弹劾妖女祸国……皇上已经罢官了几个,处死了一个御史了。” “那我就是那个妖女了?”林媛儿闻言神色平静,嘴角露出微微一抹嘲讽,淡笑道:“当真是无稽之谈。这样的官员,多死掉几个也好。” 这林媛儿!这林媛儿……她当真什么都知道! 那她一定也知道这般形势,皇帝与官员对立下去,而她夹在其中的下场了!听林世卿说她当年也是极聪慧的,不会想不明白如此简单的道理吧! 林大夫人极力控制才让自己平静没有失态,转而缓缓地道:“老太太病重,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她一直念叨着你……迷糊时候念叨着你小时候的乖巧可爱,清醒时候就担心你现在……媛儿,老太太让我一定接你回去。她真的活不长了。” 林媛儿素手搭在琴弦上,一阵低微的颤音飘了出来。她面上的平静终于不在,一行清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她紧紧闭了闭眼睛,颤声道:“我娘她……” “现在只能是各种珍贵药材吊着命,只怕三弟一娶亲,她就会撒手西去了。”林大夫人沉痛地道:“她一辈子只有你一个女儿,偏偏当年不能替你争取到幸福,而后又分隔两地,一走就是十多年不见……媛儿,她最放不下你,希望你能原谅她没有本事,能回去见她最后一面。” 老太太当然没有这么想。 不清醒的时候,老太太念叨着林媛儿做了皇后如何如何;清醒的时候,老太太念的是林媛儿和婉嫔已经进宫深得宠爱为何还不为她请诰命为林三爷谋差事……只是现在,林大夫人的目的是让林媛儿愿意出宫,希望这份母女之情能够打动她! 林媛儿眼泪落的急,人却笑了起来。 她看着林大夫人,笑的十分开怀:“大嫂!你当我都不懂自己亲娘的心思吗?还来骗我,您还来骗我……呵呵,大嫂,大嫂啊……我林媛儿虽然总是走错路,但我也不是傻的啊!” 林大夫人脸色微微不自在,片刻之后她又正色,问林媛儿道:“林媛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清之和安之已经放弃学问科举,不在盛京,远走他乡了。听说,他们既没有回福州老家,也没有找他们父亲,此时不知道躲在何处……清之还没有成亲,而安之才十多岁是个孩子……林媛儿,跟我出宫吧,出去之后,离开盛京,生活总能重新开始的。” 林媛儿眼泪依旧不停地滚落,人却是坚定地摇头,道:“大嫂,你不必费心了,我是不会走的。我已经无路可走,不如留在深宫清净,没有人敢在我面前说一句闲话。大嫂,你回去之后,告诉我娘,她想要的我会帮她弄到……” “你想做什么?”林大夫人打断林媛儿。 林媛儿却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说道:“大嫂帮我转告陈真仪,写一纸放妻书给我吧。我这一辈子,都对不起他……至于两个孩子,他们都大了,他们父亲会照顾好他们的。呵呵,反正我这个做娘的也没有怎么照顾过他们,想来没了我,他们能生活的更好也说不定……” “大嫂,你走吧。”林媛儿说罢,对林大夫人道:“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林媛儿!”林大夫人极力控制住心中恼意,道:“你知不知道,这样闹下去,你会成为景和帝平息大臣和百姓愤怒的牺牲品!” “我知道。”林媛儿微微一笑,仰望天空,道:“那正是我想所期盼的呢。” 林大夫人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控制住自己,道:“那,丽华夫人,臣妇告退了。” 林媛儿没有回应。 林大夫人平身,退出凉亭,瞧着溪水清澈潺潺,心中一片冰寒。林媛儿已经……不是林媛儿了。只怕,景和帝之所以如此强硬不肯变通行事,这其中未必就没有林媛儿的影子在里面…… 林大夫人心思急转,瞧见胭脂正在前方假山处等她,便急急走了过去。 “胭脂?”林大夫人环视四下。 “大夫人不必担心,这里一共就只有胭脂一人服侍。原来那些人也都走了。只有皇上过来的时候,才会有宫人跟进来侍候。”胭脂有些焦急,道:“丽华夫人变了,奴婢一直想要给夫人送信,却被困在深宫,实在是……” “我已经知道了。”林大夫人问道:“你可知她为什么变了?” 胭脂摇头,道:“奴婢不知。丽华夫人进来之后,见了婉嫔娘娘一面,再然后就不一样了。”(未完待续) 172 不活 林大夫人又问了几句,却没有问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她想了想,道:“你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再下去怕是很危险了。我去同她说一声,你跟我回府吧。” 胭脂摇摇头,道:“大夫人,奴婢不走。奴婢想要留下来,陪着主子。”这一次,她没有称呼林媛儿为“丽华夫人”,而是说“主子”,这是下定决心一直陪着林媛儿走下去了。 林大夫人微微有些诧异,不赞同地道:“胭脂,没有必要的。你本来也不是她的丫鬟。” 胭脂垂首,低声道:“奴婢现在是主子的丫鬟了。主子身边只有奴婢一个,奴婢不能离开的。” 既然胭脂已经做了决定,林大夫人没有再劝说,叹息一声,走了出去,顺手摘了路旁溪水边的一朵牡丹花。 周公公还在院门前等着她。待林大夫人出来之后,他一句话也没有多问,只是指了一个小太监,让其带林大夫人去春和宫之后,便回去复命了。 春和宫并无忘忧之所的景致,草木都是蔫巴巴的,显得有些沉闷难捱。陈婉之一身宽大的宫装,脸色有些差,精神也不太好。看到大夫人到来,脸上露出几分急切来。 “我来的匆忙,并未带多少礼物。这一朵花,还是从丽华夫人那里摘下的,我瞧着极为娇艳,因而拿来给娘娘,也算是一番心意。”林大夫人微笑道:“娘娘也知道,眼下这情况,真是难得看见这样娇艳的花儿呢。” 那牡丹开的嫩红嫩红的,才离开枝头不久,依旧生机勃勃的。那花蕊之中,还残留着一点溪水的凉意,仿若一点露珠,更让花儿添了几分娇艳。 而春和宫呢?陈婉之这里已经许久没有鲜花插瓶了。因着她是有喜之人,花房倒是送来了几盆花观赏,却也是半死不活的。 陈婉之不禁咬牙,接过花朵,谢过林大夫人,挥手让所有的宫女都下去,关切地问道:“我娘可好?她不肯来看我,也不许我去看她。” “丽华夫人看起来是极好的。”林大夫人微笑道:“忘忧院草木葱茏流水淙淙的,浑没有半点暑气,十分舒适,真想多待一会儿。外面干成那样,也难怪她不肯跟我出宫了……” 草木葱茏流水淙淙?今年这样的时候……春和院却是连沐浴用水都供的少了!而且她还是怀有龙嗣的!待遇却……陈婉之眼中有些红,低头道:“皇上顾念旧情,近些日子只肯去找她……我都不敢出门,只怕被人笑话。她,她……舅妈,您说她怎么就那么的……” “不知羞耻”这个词她实在说不出来,陈婉之恨恨地道:“她就怎么能答应进宫呢?!” 若是她在外,到底还能自欺欺人……现在在皇宫之中,景和帝多日只肯在她那里歇着,连最基本遮掩都懒得做,连最后的脸面都一点不肯要了! 而自己这个婉嫔,则成了最大的笑话! 林大夫人听到这话之后心中骇然,忙问道:“你是说,皇上公然在她那里留宿了多日?太后娘娘也不管?!” 这景和帝难道发疯了不成!太后和皇后都是泥捏的吗?难怪那些大臣说的难听!原来真的是连遮掩都不肯遮掩了!这是公然同道理伦理叫嚣! 她来之前,还认为是景和帝将林媛儿禁锢在宫掖,还以为他至少要将林媛儿“照顾龙嗣”的样子做一做!但现在居然……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陈婉之眼中含泪,摇头道:“据说皇上要将她接进来的时候,太后娘娘是反对的了,可不仅没有用,反而惹了皇上好大的脾气,杖毙了好几个奴才。皇后娘娘一心念佛,肯管的事情本来就极少,更是不敢同皇上对着干的。” “皇上如今脾气很大,动不动就发火,一发火就会打杀人……”陈婉之低声道:“宫里上到妃嫔下到宫女太监无不战战兢兢,什么话都不敢讲的。宫里死了很多人了……” 丽华夫人没有进宫之前,她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怕,在皇上面前什么都敢说……而现在,她怕的很,真的怕的很。虽然皇上从未对她多说一句重话,她就是怕的很。 林大夫人沉默了好一阵子,才缓缓开口道:“本来我不想说,但听你这么一说……” 她拿这么一朵花来,又说什么“草木葱翠流水淙淙”的话,的确暗含目的不坏好意,但现在……林大夫人沉痛地道:“我觉得,你娘真的是不想活了……不仅不想活,而且还要拉着皇上同她一起,拉着林家也一起,拉着婉嫔你也一起……都不活。恩,或许她并不想拉着林家拉着你,但她绝对已经是不管不顾的了。” 从前的林媛儿,是被精心教养长大的大家闺秀,绝不是不知伦理廉耻之人。就凭她当年同三皇子两情相悦,却从未有过越轨的行为上就能够看的出来——若是换做他人,未必不能够做出“生米煮成熟饭”从而逼迫家人接受她选择的行为来。而林媛儿却并没有那么做。她按照父母的安排,远嫁他乡。虽然怨,虽然恨,但她从未做出什么不好的行为来。 然后呢? 乍然回京,面对景和帝的相约,多年思念成疾,一时意乱情迷之下失了身子,而后她哪一日不生活在悔恨绝望之中?面对景和帝的以爱之名逼迫,她若非绝望至极,没有一点失望,又怎么会麻木心死,只当自己是个死人了? 而景和帝却不肯放过她,居然将她接进宫,母女同住一个屋檐下,侍候同一个男人……对面这样的境地,林媛儿不疯才怪!她疯了,当然也不会放过景和帝!她会想尽一切办法报复也是应该的!而至于会不会伤害到林家,会不会连累到自己的女儿……在林媛儿眼中,恐怕林家和自己的女儿陈婉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吧!连累也就连累了! 陈婉之骇然,瞪大眼睛盯着林大夫人,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现在外面的风声,婉嫔娘娘应该听到一些了吧……”林大夫人沉声道:“最后闹下去,总要有一个结果。皇上不能把闹起来的大臣都杀光,相反的,那些大臣们只会越杀越闹……而大臣也不能真将皇上怎么样……丽华夫人的生命,就是那一层台阶。” “而一旦经过这么一闹,皇上如何我们不说,只说丽华夫人若是担下了妖女名声,只怕身为妖女之女的你也保不住命,林家就算能不死人,官声名声什么的,也就全完了……” “您说,我身怀龙裔,怎么会死?”陈婉之骇然。 林大夫人看着陈婉之,没有回答。陈婉之终于颓然。若是真闹到那种境地,她真的会死。就算侥幸不死,她肯定也完了……“那现在怎么办?”陈婉之喃喃说道。 “没办法。”林大夫人摇头道:“若今日能接丽华夫人接出宫,就还有法子可想,至少婉嫔娘娘你是不会有大碍的。但……丽华夫人不肯离开,我暂时真的想不出法子了。” 林大夫人没有办法,陈婉之当然也没有办法。 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儿,林大夫人便告辞道:“娘娘保重,时辰不早了,我回府之后再同你舅舅他们商议。只是,只怕时间来不及了。明天又是大朝会……” 林大夫人叹息,起身别了陈婉之,走出春和宫,脸色很难看。 一路平安出了宫掖,林世卿正在宫门口等她。看见自己妻子脸色难看,又只有她孤身一人,林世卿心知不好,紧忙迎上去。 “回去再说。”林大夫人上了马车,对林世卿道。 林世卿点点头,也上了马车。在车厢内,林世卿揽住林大夫人。林大夫人身体一软,靠在了林世卿身上。 沉默之中,到了林府,林世卿才开口道:“老爷子回来了。” 林大夫人道:“那正好,眼下还要老爷子拿主意。” 下了车,林大夫人步履有些沉重。到荣禧堂看过老太太时,便碰到了林老爷子。老爷子一路风尘,背手站在老太太床头看着老太太,神色严肃,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老太太在昏睡着。 今天林大夫人进宫,也没有同老太太说起过。 见到林世卿夫妻回来,林老爷子往两人身后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低声问道:“怎么,皇上不肯放人吗?那是我女儿,他那是强抢民妇!” 林大夫人摇摇头,道:“父亲,如今情况复杂,您看我们一家人是不是商量一番?” 林老爷子顿了顿,皱眉环视众人,道:“好。你安排,就到……不归院吧。那里清净。老大老二你们来,其他人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是。”林大夫人,请老爷子在前头走,而后默默跟上。 不归院已经收拾干净,老爷子换了衣服后,才走进书房稳稳坐下,看着林大夫人道:“老大媳妇,你说吧。我倒要听听,那景和帝到底是要做什么。哼,逼的媛儿生无可恋不够,还要将我们林家也逼上绝路吗?”(未完待续) 173 善心 青石板下像是架了火,烧的发烫。人踏足上面,就像要被烫熟一样。 林宜佳鞋底做的很厚,也依旧能感受到那阵阵热度。她戴着薄纱帷帽,走到庆丰年米粮店在盛京东门外设置的救济点。这个救济点用的是庆丰年的名头,而不是林家的名头,更不是林六小姐的名头——林家不能有太多善名;林六小姐的善心更不需要为人传颂,那是麻烦;而庆丰年却需要这个善名,将来好扩大经营。 这里不单单是施粥之地,也设有柜台买卖窗口。 因为庆丰年的粮食足够,所以,就算这是一场大灾难,粮食的价格也不过是常年的三倍。大显平稳多年,民间算是比较富裕的,这个价格,多半人家也都是能承受的起的。因为这样,盛京的灾民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多。 好几天没来,林宜佳照例先检查了粥棚所在。 粥是白米菜粥,放了点点盐,熬的不错,不算稠也绝不稀。粥棚另外设立一个大水缸,水缸内是滚开后的开水,开水中放了盐和糖,有一种别扭的味道,却是林大夫人要求庆丰年提供的,说是比白水更能解暑解渴,李老神医也赞同,林宜佳便让人弄了。 盐和糖可都不便宜。 但今年庆丰年挣的多,大掌柜阿庆虽然有点儿不愿意,但林宜佳坚持,他也就同意了。阿庆有个优点,一旦同意,就会做得很仔细,让林宜佳很放心。 林宜佳来这里,检查这些是顺带着,主要是查问其他的。 “小姐,您看……”蓝思低声示意,指着粥棚中一个忙碌的身影道:“那是不是秦公子么?” 林宜佳诧异地看过去,不禁一愣。 那个人上身穿一件青布背心,同那些农夫一样露着两只光膀子。皮肤没有常年劳作的农夫黝黑,却也没有那么白皙了,显然是晒了几天,皮肤还有些发红。他背对着林宜佳,正站在一个粥桶前面掌勺。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伙计,或者那些灾民中的一个。 庆丰年的粥棚不小,而灾民多是淳朴的。很多人领了粥之后,总坚持留下来帮忙做事,抢着做活。所以几天下来,庆丰年粥棚中真正的伙计反而没几个了,林宜佳看多了生面孔,所以一开始真没注意到。 但,那真的是秦明远。 秦明远……怎么会在这里?还是这种打扮? 就林宜佳所知,秦明远绝非不顾形象之人——至少,这光天化日之下露膀子的打扮,绝不会发生在秦明远身上!但眼下,却明明白白发生了,他在搞什么名堂! 林宜佳默默看了一会儿,见秦明远似乎在专心忙碌,便走进粥棚后面,进入另一个大棚之中,寻到忙碌的阿庆嫂子。这个棚子,存放着差不多够供应两天的粮食等物,主要的用途,却是用来收容孤儿。 就算来到盛京的灾民救济及时,但总有孤儿存在。也许是真的失去父母亲人的,也许是被抛弃的。 “您来了。”阿庆嫂子行礼道。 “这里怎么样?”林宜佳问道:“都顺利吗?” 阿庆嫂子道:“挺好的。您没来的这几天,又找到了六个孩子,两个大点的女孩八九岁了,其他的都小,都才三四岁,两个女孩,两个男孩。身上也没什么大毛病,都是好孩子。” “你多费心吧。”林宜佳道:“就像你说的,都是好孩子……既然外面愿意帮忙的乡亲们够多,那就多派伙计们在乡亲们中间找一找吧。特别是女孩儿,可不能落在一些人手上了。” 棚子里住的,应该都是这几天找来的孩子们。他们怯怯的缩在棚子边上,大眼睛不断偷偷看着林宜佳和蓝思。看的出来,他们虽然有些不安,但眼神内并没有太多惊恐,衣裳头发也都比较干净,精神不错。阿庆嫂子也是用了心的。将他们还留在这里,应该是想让林宜佳看过一眼。 之前的孩子们,都已经送走安排了。 “姑娘心善。”阿庆嫂子真心赞了一句后,便引着林宜佳在一把竹椅上坐下,低声说起了秦明远:“……伙计们都不认识秦公子,便当他是来帮忙的灾民。我和阿庆也是过两天才发现他的。一开始我们没敢认,后来阿庆同他说了话,才确定了是他。” “秦公子说,他也是恰逢其会,想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替秦家和他母亲积德。看到灾民困苦,他没看见时候不觉得,这一看见了,若不做点儿什么,就觉得对不起自己所学的仁义道德……” “这几天,他的确是实实在在地做事,一点都看不出是个公子哥儿……”阿庆嫂子提起秦明远,言语中有些钦佩。盛京公子哥儿读书人那么多,满口之乎者也仁义道德的遍地都是,有几个像秦明远一样真做事了。 林宜佳点点头没说什么。 这里也的确经常来,却并不多待。此时见一切正常,她也就准备离开了。 她才站起身,便感觉帐篷口一暗,一个人走进来,口中道:“阿庆嫂……” 这声音如此熟悉,真真让林宜佳认不出都难。 林宜佳嘴角闪过一丝莫名的笑容,转身,微笑道:“刚刚听阿庆嫂子说秦师兄在这里帮忙,我还不相信,正想出去认一认呢,没想到真的是秦师兄你……太让人意外了。” “啊,师妹你什么时候来的?”秦明远站在帐篷口神色慌乱不知所措,又极为尴尬地抱了抱自己裸露的双臂,道:“我这个样子,让师妹见笑了。”随即他又对阿庆嫂道:“阿庆嫂,前头盐不够用了,我来拿些过去。” 阿庆嫂子欠身道:“奴婢送过去好了。”说罢,她从一个木箱中取了一罐盐,笑了笑,从秦明远身边绕出去了。 秦明远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走了几步,离林宜佳近了些,问道:“老师和师母还好吗?师妹你……也好吧。” 林宜佳含笑点了点头。 秦明远略显忧虑道:“我本来也没想出来。只是,最近国子监那些人说话很不好听,居然将这大显今年的灾祸都扣到一个女子头上,整日里高谈阔论义愤填膺的,却不想着如何救济灾民安抚国内御敌于国外,实在是……我听不下去,一张口又辩不过千张口,就没再去国子监了。后来路过这里,才想到留下来做点儿什么,也算是尽一份力量。” “没想到,这庆丰年所作所为,都是师妹你的意思……”秦明远向林宜佳深施一礼,佩服道:“我不如师妹多矣。” 林宜佳侧身避过,摇头道:“正如秦师兄所言,我也不过是尽一份心力。而且……”林宜佳调皮一笑,道:“庆丰年粮食备的足,这次当真是赚了不少呢。” 两个人又闲聊客气了几句,便听秦明远道:“……林家处境不妙,请师妹回去后转告老师,学生不才,但凡有任何差遣,秦明远在所不辞!”秦明远抱抱拳,深深看了林宜佳一眼,告辞道:“前头还有事儿,我先过去了。师妹保重。” 林宜佳低头还礼,待秦明远走出帐篷之后,才抬起头来。她神色平静,脸色什么也看不出来。 “秦公子……看样子挺不错的。”蓝思倒是没有忘记几个月前在山上的跟踪所见,心里也觉得有些奇怪,道:“唔,奴婢还是脑子不够,做不出判断……” 林宜佳不置可否。 这个时候,两个女孩中的一个小心地走了过来。她抬起头,瞪大眼睛问林宜佳道:“你是谁?你是林家人吗?” “小妹妹知道林家?”林宜佳探身微笑。庆丰年对外并没有宣布是谁的东家。 那女孩点点头,咬唇道:“我听很多大娘说,林家出了个妖女很厉害,迷的皇上干些坏事儿,惹了老天爷不高兴了,才不肯下雨。她们都说,若是皇上肯拿妖女祭天,一准就能下雨了……漂亮姐姐,这是真的吗?还有,祭天是什么?” “祭天啊,就是将人绑在柱子上杀死,送给老天爷。”林宜佳听了心中惨淡,却依旧微笑道:“很可怕是不是?只是,一个男人,还是天底下最大的皇上,他做错了事情,关女人什么事情呢?都是借口罢了。” 同一个小姑娘很难解释什么。 反倒是小姑娘认真地点点头,道:“你说的对。我爹就从不听我娘的。我爹干过很多坏事儿,我娘说他一句就会挨打。而且,我看漂亮姐姐一点都不像妖女……漂亮姐姐一定是好人。恩,林家人应该也是好人。” 林宜佳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她开心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 “我叫大妞。”那小姑娘又回头指着另外一个同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道:“她是二妞,是我妹妹。我们是一起出生的。但她胆子小的很,长的也很难看。不过没关系,我能保护她。在家里,我爹现在就不敢打随便我们……唉,家里没了吃的,我爹跑了,我娘也病死了……” 林宜佳听了又伤感起来,摸摸她的头,道:“以后都会好的。很快就会下雨了……” (求订阅~~做了个艰难的本月双更的决定,求支持~~)(未完待续) 174 无措 林宜佳虽然很喜欢大妞,却并未带走两个小姑娘。 两人留在庆丰年,总得弄明白了庆丰年的安排,才能做出选择。而一旦林宜佳此时将她们带入林府,那就怎么也要卖身入奴籍的。再说,林府此时也是暴风雨到来之前的处境,并不适合添人。 林宜佳临走的时候说要下雨……她说的并不是假话。这一场大旱,春耕颗粒不存,持续到五月已经很厉害了,也该到结束的时候了。若林宜佳的记忆没有错,很快,也不过是三五日的时间,一场暴风雨就要抵达盛京了。 而后,田地里总能种点儿什么,秋天也就不至于一无所获了。大显,也就能挺过这一劫了。只是不知道,林府会如何……前世,林大姑奶奶从未回京,林府也一直都很平静,直到那一场科举舞弊案…… 林宜佳回到林府后,照例换洗之后,到松林院找林大夫人报到。 她到了时候,林大夫人正坐在窗边沉思。 林宜佳见过林大夫人有如此凌厉的时候。她坐在那里,凝视着那一盆兰草,眼神中似乎含着刀片,让人看着就无端生出一股凛然来,杀气逼人。 “娘。” 林宜佳一张口,便感觉到林大夫人身上的凌厉如水般退去,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满是温柔慈爱,笑容一如既往。 “回来了?”林大夫人笑道:“阿庆两口子是个实诚人,你交待的事情肯定给你办的妥妥的,又何必你总是去?外面天那么热,瞧你,脸都晒红了。” “待下面人呢,该信任的时候还是要信任。”林大夫人道:“不然,什么事儿都亲力亲为的,累也要累死了。懂了吗?” “我知道的,娘。”林宜佳道:“我只是去看看那些孩子们的。” “嗯。”这也算是林宜佳第一次做一件大事,心中牵挂林大夫人能够理解,便点了点头。 林宜佳想了想,知道家里人都在为了林家的前途和名声焦虑,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将刚刚小女孩所言告诉林大夫人,便沉声叙述了一遍:“……百姓们不知所以,若是被人利用就不好了。” 林宜佳顿了顿,又道:“娘,你有没有觉得,姑姑这件事情上,有人在里面推波助澜?理智一点的人都知道,姑姑没什么能力影响到皇上的言行决议吧?至于发展成现在这样吗?” “或许……”林大夫人没有否认,却道:“但你姑姑自己的变了。” 林大夫人觉得自己的女儿应该知道这些,便将林媛儿在皇宫中的变化说了说:“……我和你父亲他们都想不明白的是,为何景和帝的性格行事也变了。景和帝肯定没有那么爱你姑姑爱到了言听计从的程度。不然,他早些年就却找你姑姑,并且想方设法让你姑姑隐姓埋名地进宫了,那样才是长远之计,而不是弄长现在这个乱糟糟的样子。” 听完林大夫人的话,林宜佳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只是,景和帝为何会自毁长城呢?不说他从前如何,无论如何也不能如此不成熟地处理朝政吧?像有个天灾当皇上立即反省下个罪己诏做做样子什么的,才是一个成熟皇帝应该做的事情吧? “所以,根源还是在皇帝身上吗?”林宜佳沉思一阵,摇头道:“娘,我们林家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去查宫里的事情吧?那,姑姑执意不肯出宫,现在怎么办?祖父他们怎么说?” 想起几日后的必然到来的雨水,林宜佳道:“娘,若是能拖一拖,拖到下雨就可以了吧?这都五月份了,夏天到了,肯定会有雨的。” “如果现在能下雨自然万事大吉……”林大夫人摇头道:“问题是,如今朝堂仿佛就是火山口,下一刻就会喷发了……明天就是大朝会……皇上若是不肯妥协,再死几个人的话,那就当真什么都晚了……可恨我们林家从前洁身自好,如今没有能用的上的人手……” 若是林家肯钻营,林世卿如当年文成公那般的权势,能够做事的空间就大很多!林家真的有实力,景和帝怎么也不敢逼迫林媛儿!林家若有实力,大不了将这大显换个当家作主之人! 只可惜,如今的林家,实在有心无力……林大夫人揉了揉眉头,对林宜佳道:“好了,丫头。这些都让我们大人家来操心,你回去休息吧。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林宜佳也明白林大夫人是不想让她担心,便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向往常一样安宁的笑容,别过林大夫人,离开了松林院。在院里,林宜佳碰到林世卿,只略略说了几句平常的关切之语,就错开了。 林世卿走进房间,对林大夫人道:“小六这性情倒是难得的很,什么时候都是一副安宁淡定的样子,很好,很像你。荣卿,几个孩子,你教的实在都很好。” 林世卿伸手,同林大夫人相握。 林大夫人微微叹息,道:“小六没有她两个姐姐走运。” 确定了是林婉儿自己不愿离宫之后,老爷子极为颓废。林世卿和林世贵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若是景和帝不放人,他们林家骨子还能硬的起来,大朝会上自然能够挺直脊梁,站在孝道的制高点点,逼迫景和帝放人离开。这样,所谓林氏妖女魅惑君心之事就自然不成立,因为他们林家,林家女儿林媛儿也一样是受害者。他人再想往林家身上泼墨水也就没那么容易…… 但,如今却是林媛儿自己不肯离开。 这样,林家根本就挺不起脊梁说任何话!无论别人如何攻击,林家就只能生受着! 林老爷子当时就要让林大夫人再进宫,将林媛儿弄死!若不是他老人家进不去,他肯定会亲自掐死她! “早该一把掐死她!”林老爷子状若疯狂,怒骂林世卿林世贵二人道:“早先她要出城的时候就该掐死她,而不是由着她不知羞耻地活着!你们当她是家人,她有没有想过自己是林家人!我早说要让她走的干净一点,你们偏偏不忍心!哼,这点狠都没有,早晚连斗狠都没有机会没有资格!” 林老爷子让林大夫人再次进宫……只可惜,她没有资格了。不然,她会非常难做,林大夫人心想。为了女儿,为了林家,她未必不能对林媛儿下狠手……但要弄也要背着人弄。不然,她以后如何在林家生活下去。 “老爷子的意思……”林世卿摇头道:“若明日朝堂上有人对林家发难,就声称同林家同林媛儿断绝关系……”下策,却是迫不得已的办法,林家人性命总要保证的。 林大夫人也拿不出更好的提议来,只沉默了许久,道:“歇了吧,明天会很忙的。” 林世卿点了点头。 皇宫。 月朗星稀。 今日的夜晚似乎各外的躁动不安,寂静的让人窒息。再好的冰丝,也难以解除四面八方从内而外的热气,龙袍裹在身上,紧的让人喘不过去来。 景和帝心中烦躁,扯了一下龙袍的领子,红着眼睛道:“黄胖子,你难道没有通知内务司的那些蠢货吗?朕要宽大的龙袍,宽大的龙袍!这么热的天,他们是想谋杀朕不成!哼,明天朕就要看见新龙袍,不然,朕诛其九族!” “是,皇上,奴才已经吩咐下去了!”黄公公微微喘息,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皇上,要不要去无忧阁里坐坐?以奴才看来,这皇宫之中,也就无忧阁清净舒心了……” “不去!”景和帝随手将一个折子丢在地上,口中咒骂道:“混账!都是混账话!都该死!该死!”说罢,他又抓起一个折子,怒目看了起来。 折子接二连三地被砸在地上,黄公公不敢多言,只小心翼翼地趴在地上捡。突然,“哗啦”一声,景和帝一把将书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扫在地上,书本折子,笔墨纸砚连带一盏茶水一股脑儿砸在了黄公公身上,砸的他眼前一黑,几乎背过气去。 他不敢有所动作,连忙伏在地上趴好,口中连称:“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景和帝见到空空的桌面,似乎也觉得自己反应过激了,于是深深做了几次深呼吸,道:“行了,你收拾收拾吧,朕去无忧阁。” “是,奴才领命。”黄公公爬在地上转了个方向,跪等一双龙靴从面前经过,脚步声渐渐听不到之后,才从地上狼狈地爬了起来。他抖掉身上的墨水茶水,骂了一声晦气之后,才将地上的物品分门别类地收拾起来。至于弄湿弄坏了的,另放一处。 差不多了之后,他才出门叫了几个小太监进来,看着他们将地面上弄干净,才顶着一身狼藉,回住处换洗去了。 “他妈的,真是晦气!这日子,嘿!真他奶奶不是人过的!”打开房间之后,黄公公口中嘟囔道。 “呵呵,看黄公公这样子,看来离脱离苦海不远了……”随着说话声,一个太监打扮的人从门后走了出来,向黄公公拱手,道:“小的要恭喜黄公公的。以后儿孙满堂的时候,可别忘了请小的喝个酒啊……”(未完待续) 175 乌云 “得了,别卖乖了。” 黄公公对于此人的突然出现显得十分淡然,神色自若地将自己身上脏掉的衣裳脱下来,擦净身上的污迹,一边说道:“不是说少联系吗?这次又有什么吩咐?” 那太监正色,道:“公子吩咐,事儿得加快了。” 黄公公手一顿,摇头道:“没办法。量重了,就要让人生疑了。现在进展不是很顺利吗?这事儿,不是我们这做奴才的惜命,这天大的事儿,没点儿耐心怎么能成。” 那太监道:“我不是来同你商量的,这是命令。” 黄公公没再说什么了,之后便当那人不存在似的,收拾干净自己,开了房门,出去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那房间内才有了些动静,若有人再去查看时,只会发现房间内空无一人。 明月突然被乌云遮住。 这个时候,不知道有多少未眠之人在黑夜中抬起头。 杨广北没有燃灯,背手站在黑夜中,仰望天空,皱起眉头。在他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个黑影,恭恭敬敬地站着。 “公子……”良久,那人才低低出声。 “怎么?”杨广北没有回头。 “这天……会不会有变?”那黑影道:“若此时下雨,那真是功亏一篑了。” “没那么容易。”杨广北顿了顿,道:“林家如何反应?” “放弃里面人,放弃官途,远走他乡吧。”那黑影道:“有传言说。文成公当年给林家留有退路,应该是在海外,只不知道具体在何处。” 文成公无疑是极为聪明之人。而林家从未放弃过出海,林世卿就在广州经营多年,前后两个女儿嫁了过去……从中就能推断出这个传言有八分可信之处。 纵使黑夜,也能够天空中黑云越积越厚,越积越厚,不断向地面压下来。仿佛是要将一切吞噬似的。 杨广北没有动,道:“告诉所有人,我们没有必要焦急,且看着便是。” 说罢,他走回书房,亲自点燃一盏灯,在书桌前面坐了下来。在他面前,放着一个五颜六色的调色盘,并排摆放着许多大小的画笔。杨广北拿起其中一个画笔,凝神在画布上涂抹起来。他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不多时,便见一片灿烂洁白的雏菊花海跃然画布之上,肆意而美丽。在雏菊花海边上,有一个少女的背影,鲜活动人,却又是那么宁静…… 杨广北一气呵成,随后安静地端坐一会儿,待油墨凝固后,他才动手将画卷起一个圆筒,随手拿了一个缎带扎好,起身走到书架前,鼓弄出一个暗格,将圆筒投了进去。 那暗格之中,密密麻麻,全是一样的圆筒。 无边的黑夜终于一点点地褪去,终于到了天亮上朝的时候。天空中乌云密布,让这个时候比往常暗的很多,像暗夜未醒似的。 “皇上,该上朝了。” 黄公公提着心,站在重重帷幔之外,低声提醒道。 帷幔内似乎有了一些动静,黄公公心下一松,向外招了招手,便见两名宫女两名太监捧着各种洗漱用品悄然无声地走了进来,躬身安静地侍立。 冰盆内的冰已经全部融化,黎明之时,正是温度最适宜的时候。只是今日十分阴沉,显得有些沉闷。不过,这样的乌云压顶,想必很多人都会开心至极吧——这么重的云,离一场暴雨也不远了。 唉,上天居然会帮着皇上……黄公公心中一时不知作何想。这场雨一下,那些指责也就站不住脚了……可惜了那位御史,想着能青史留名呢,结果却是白死了…… 只是,皇上? 黄公公再次低声道:“皇上,该上朝了。”想了想,他低声道:“外面阴沉的厉害,怕是要下雨了。” 追加的话果然引起帷幔内的大动静,只听景和帝沉声问道:“黄胖子,你说什么?” “恭喜皇上,外面天色阴沉,想必很快就有一场大雨了。”黄公公声音中带着许多欢愉。 帷幔唰的一下被拉开来。 景和帝裸着上身,一把掀开薄衾。一张慵懒的丽人面从他身后探了出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娇声道:“好像啊,恭喜三郎了。我就说嘛,三郎雄才大略,哪有什么错。” 景和帝面色狂喜,哈哈大笑,在丽人娇媚的面颊上轻轻摸了一把之后,跳下床,赤足走向窗边,伸手猛地打开窗户。在他之后,那丽人也娇娇下床,伸手只一些轻纱遮挡,露出颈部手臂大半的肌肤,赤足露出半截小腿,春光无限,款款走到景和帝身边,挽住景和帝的手臂,将半边胸脯都靠在了上面。 黄公公和其他宫女太监们都低下了头,大气都不敢喘。 那丽人踮脚,不知在景和帝耳边说了些什么,惹的景和帝狂喜大笑了一会儿,一下子拦腰抱起丽人,引起丽人一阵娇呼垂打。景和帝更是张狂大笑,几步便将丽人抱回,重重地扔在了床榻之上,纵身大笑着扑了上去。 帷幔重重落下,很快便传来令人心慌难过的娇吟之声。 黄公公抬眼,挥手让几位宫女太监退了出去,随后亲自在房间角落的冰盆中放入了一些冰块。 香炉之内的星火已经冷掉。 黄公公将那牡丹花纹的小香炉撤了下去,换成一个菊花纹的新香炉,取出一块香片,重新燃了起来。 这是景和帝即位十六年来,第一次没有参加大朝会。 林世卿一直待到正午,才忧心忡忡地回到林府。景和帝没有上朝,虽则有黄公公亲自出来让众官员离去,但他们依然不甘心地待到了正午,才陆续有人离开。同样,也有许多官员留了下来,声称不见到景和帝决不罢休。 “听说,皇上龙体安康。”林世卿沉声道:“他本来已经起身了,但却被丽华夫人所迷,重新纠缠于床榻了。” 从今日起,他再没有妹妹。林媛儿已经死掉,他再没有妹妹。 “景和帝从前是个勤政之人。”林大夫人闻言心底沉重,道:“丽华夫人没有那个本事。” 言下之意,这其中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之处。 别的不说,景和帝一向对宫禁控制严格,今日偏偏有人能将他的行为详细地捅到前朝,这其中绝对有蹊跷! 可是,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之前,我那些朋友还在声援支持林家,觉得不与林家女人相干……但是,”林世卿不免露出苦笑:“今晨这事情一出,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林家的几十年的名声,算是毁了。” 林大夫人也沉默苦笑。 良久,林世卿才对林大夫人道:“收拾吧。我去同老爷子说。” 林大夫人叹息一声,起身唤过冯嬷嬷,开始吩咐起来。整个林府沉默地动了起来。 林宜佳也收到了消息。 她坐在秋千之上,看着面前因干旱而萎靡的藤萝,不禁陷入了恍惚—— 前世,林家绝没有这一劫难。 那十年中,她甚至忘记了林家还有这么一个大姑奶奶远在他乡。那时候,林老太太也没有什么大病,似乎也没有怎么念叨她的那个女儿,整日里想的不过是琢磨着如何从林老爷子和林二爷手上弄到更多的产业钱财来给自己的小儿子夫妻。 那十年中,在最后古怪的舞弊案发之前,林家的生活都是极安静的。 但是呢? 那十年中,因为玲珑,林慧佳活的麻烦不断;因为窦立白,林敏佳过的有苦难言;因为她林宜佳身体太弱大约也爱错了人等等等等…… 如今呢,她林宜佳身体康健,林敏佳和林慧佳婚姻都很不错,但林老太太却时日无多,林家更是陷入了一个从未有过的麻烦之中……多年的名声,从此再难刷洗干净…… 难道,这就是一报还一报么? 一些好的发生了,也同样要有坏的发生? 只是不知道,林家陷入这样的困境之后,会不会对大姐林慧佳和二姐林敏佳的生活有大的影响。恩,影响肯定是有的,只不能肯定两位姐夫会不会一如既往地爱护他们的妻子…… 赵世衍一直表现的很好。康永同也是早就爱慕林敏佳的。他们两人……应该不会变吧? 林宜佳心中有些不能确定。 这个时候,蓝思走过来,道:“小姐,大小姐回府了。” 林宜佳闻言,立即就站了起来,迈步向松林院走过去。 两姐妹正正好在松林院门口相遇。 林慧佳极为憔悴,肚子高高隆起,却显的她受了很多的样子。 “姐,你怎么来了!”林宜佳扶住林慧佳,低声问道:“荣郡王府待你可还好?” 林慧佳闻言眼中含泪,道:“我挺好的。王爷王妃都没告诉我这些消息……我才知道……” 这个时候,林大夫人迎了出来,见状,皱眉呵斥道:“你一个有身子的人,掉什么眼泪,眼睛以后都不要了吗?” “有什么话,进去再说。”林大夫人瞪了林宜佳一眼,道:“你怎么也不知道体谅你姐姐辛苦?你那淡然的劲儿呢?慌什么慌!天塌不下来!”(未完待续) 176 压顶 说话间到了内室,林大夫人将林慧佳稳在椅子中坐稳了,才淡淡地道:“说吧,你怎么知道了?是不是你那小姑子又上蹿下跳了?我同老郡王妃和郡王妃都打过招呼了,她们也答应瞒住你了,你身边的人自然也不会同你瞎说……哼哼……” 景和帝一将林媛儿弄进宫的时候,林大夫人便觉得不妥当,早早地亲去荣郡王府打了招呼。不说两任郡王妃都极喜欢林慧佳,就是冲着林慧佳肚子里的两个小少爷……她们也不敢让任何事情刺激到林慧佳。 她们都不是糊涂的。真要发作林慧佳,也得等她顺利生下孩子再说。 而且,这一阵子,林大夫人也亲自去瞧了几次林慧佳,同她说了府上一些事。当然,有真有假的,却绝不会让林慧佳起疑心。纵然林慧佳身体不错,怀双身子也十分辛苦,根本就没有之前坏君玉的时候圆润丰盈。 而林慧佳这个关口急慌慌地赶来了,显然是有人在她面前说了闲话。 林慧佳这个时候也定住了心神,深深吸了一口气,对林大夫人道:“娘,您还真没猜错,可不就是她告诉我的?前一阵子她都是住在宫里,今天上午突然回府,到我那里瞧我,开口就说了皇上没上朝的事情……王妃身边的人后脚就跟着她到了,但却晚了,她想说的也都说完了。” 林慧佳冷声道:“她是巴不得我不好呢……我林慧佳怎么能让她得逞?当着王妃的人,我当时就撂下话,说就算我死了,她玲珑也得管另外一个新女人叫嫂子,怎么也轮不到她自己给自己当嫂子!哼,什么玩意儿!” “你没事就好。”林大夫人舒了一口气。 林慧佳却问道:“娘,她说的,都是真的?姑姑她……当真进宫了?弄出了许多事情?” 林大夫人点了点头,将目前的形势说了一遍,眺望窗外,道:“你们两个也别急的像什么似的。若没有这乌云,说不定我也急,但现在……” 林大夫人抬头望天,道:“瞧这云朵堆压的,眼瞧着一场大雨就下来了。只要下了雨,旱情缓解之后,丽华夫人什么的,就没那么重要了,很快就淡下去了,不过就是林家几十年的名声受了损罢了,换做那些脸皮厚的,反而能从中捞好处呢。” 没了天灾做借口,景和帝非要宠着一个有夫之妇,那些大臣们再揪着这点不放也得不到什么好处……相反的,史书上也不是没有人将妻子献给上司献给皇上谋富贵前程的无耻之徒。 当然,林家的脸皮实在没那么厚。 “那……父亲是想要辞官不做了?”林宜佳开口道。这两天,她心中隐隐发觉到林家的这种打算,尤其是今天林大夫人通知她收拾行李的时候,就更加的确定了。 林大夫人此时也不再隐瞒姐妹二人,道:“你父亲的脸皮很薄,肯定是没有脸面对昔日同僚的。这场雨一下,旱情解了之后,林家发声明说同丽华夫人断绝关系,而后辞官远走他乡,总能博取一些同情和惋惜。将来,若子孙后辈再有想出仕的,路也没那么难走。” “盛京这些事情也传不出多远去,我们林家也能得安乐平静。”林大夫人目光注视着林慧佳,有些忧虑地道:“只是慧儿你要留在盛京,要独自面对那些污言秽语了。没了娘家支撑,你在郡王府也不知道会不会难做……唉,如今只能对不起慧儿你了。” 林家所有人都能一走了之,但林慧佳却不能走。 而盛京贵妇是个什么德行,说出的话能有多难听,林大夫人心知肚明。将来,只怕林慧佳的日子会十分辛苦。若是荣郡王府的人,特别是赵世衍支持她还好,若是…… 林大夫人一想到林慧佳的将来,心中也是控制不住的难过——做下这个决定之后,她最放不下,也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林慧佳这个大女儿。 林慧佳眼角微湿,道:“娘您千万别这么说。女儿还没有那么弱。” 林慧佳擦了擦眼睛,坚定地道:“娘,女儿现在也是有女儿的人,还有肚子里的两个小子。为了他们,女儿就什么都不怕。那些人要说,女儿也不是吃素的,看到时候谁怕谁。” 顿了顿,林慧佳道:“我知道娘最担心什么。娘,我相信赵世衍。我相信他。” “听你这么说,娘就放心了。”林大夫人欣慰地替林慧佳理了理头发,又探手在她圆滚的肚子上试探了一会儿,再次教了一遍林慧佳如何数胎动的话,道:“……这天眼见就要起雨,怕到时候路上就难走了,你身子不便,娘不留你,你赶紧回去吧。” “小六,你送送你大姐。”林大夫人对林宜佳道。 “哎,知道了,娘。我会小心的。”林宜佳小心地扶着林慧佳起来,同林大夫人告别,开始往外走。 出了松林院,林宜佳低声问道:“大姐夫最近有没有寄信回来?” 林慧佳微笑点点头,道:“你不提我还忘记了,你姐夫最近一次信说会回京,我当时还纳闷他在军中怎么就能走开了……想必也是知道京城形势不妙,心中担忧。” 林宜佳想起上一世林慧佳同赵世衍因为赵玲珑的破坏挑拨而渐行渐远,不免开口道:“姐夫是个有担当明事理的人,他绝不会因为林家如何而牵怒于你的。大姐,你有什么事情,万万要同姐夫明说,千万不要中了他人的挑拨,让你们之间生出误会来。” 林慧佳闻言不知为何反应,不禁给了林宜佳一个白眼,道:“你这小妮子,连个婆家都没有呢,心眼儿倒是多。” 说到这里她又有些惆怅,道:“若是父亲辞官不做,也不知道将来你的姻缘落在哪里……”那些少年人,若是有才学的,肯定都要科举出仕什么的,剩下的,肯定挑不出什么好人才来……而自己的妹妹是多么好的一个少女,若是……该有多可惜啊! 林宜佳明白林慧佳的意思,不在意地微笑道:“我倒是不担心这个。其实呢,我觉得四姐姐如今生活的挺好的,和睦顺遂,再福气不过了。” 林家好,林音佳的日子只会过的更好;林家不好,林音佳有儿子有钱财傍身,日子也不会怎么不好过……此时,林音佳是最没有什么负担的。 两个人快要走到二门外时,大管家步履匆匆地迎面走来,看见姐妹二人不免行礼,道:“……秦公子陪着四姑爷来了。” “啊?”林慧佳和林宜佳都有些诧异。尤其是林宜佳,她不禁抽了抽鼻子,笑道:“这人真是不经唠叨,我刚羡慕四姐呢,四姐夫就到了。大管家,你且进去通报吧。” 待大管家走后,林慧佳不禁皱眉道:“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四姐夫此时没有故作不知,还能上门,总是好的。”林宜佳微笑道。反正他也可能是来落井下石的,他还没那个地位那个本事,最多是远远避开,或是迁怒一下林音佳。而此时他还能上门,倒算是有良心的。 “四姐也没有嫁错人。”只是,秦明远不是在庆丰年的粥棚忙活吗?怎么又同四姐夫碰在一起了? 此时,秦明远已经陪着汤连平走了进来。汤连平相貌不错,虽然没有盛京公子的那种富贵之气,也没有国子监高材生那种的文气儿,反倒显得十分诚恳务实之人。 秦明远站在汤连平身边,显得格外的风姿隽永。 “大姐,六妹。”看见林慧佳和林宜佳,汤连平吃惊之下,连忙见礼。 秦明远也跟着见了礼。 林慧佳点点头,待林宜佳同两人还礼之后,不禁问汤连平道:“四妹夫怎么来了?可是四妹妹有事?” 汤连平摇摇头,道:“是音佳听到了盛京的传言,非要让我来问一问,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她又有了身子,行走不便,不然要亲自来了。路上遇到明远老弟,就跟他打听了些。明远老弟便也跟着我一起来了。” 林慧佳目光扫过秦明远,见他面色平静,嘴角微笑,眼中却暗含忧虑,便点了点头。看见大管家已经回来迎接,林慧佳道:“你们跟着大管家进去吧。我身子不便,就先回去了。若是来日世子回京,让他再招待你们。” 汤连平和秦明远都连忙欠身,别过姐妹二人,跟着大管家走了。 林慧佳站在那里,眯着眼睛看着两个人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突然转身问林宜佳道:“妹妹,你看这秦明远如何?” “啥?”被林慧佳冷不丁的这么一提,林宜佳吓了一跳,忙瞪大眼睛埋怨道:“大姐,你说什么笑话呢!” “我没有开玩笑。”林慧佳却是有些认真:“听爹说,他这两年很用功,学问还是可以的。三年前貌似有一阵子不太老实,但现在那些毛病好像都改掉了。再说了,少年人偶偶去风月场上喝点酒什么的,也不算是什么大毛病。而且,他家中人口简单至极,财产也有一些……将来应该也会好好待你……是不是?”(未完待续) 177 恨难 “本来,宜儿配任何人都是绰绰有余的。” 那秦明远孤家寡人一个,配自己这个小妹妹差十万八千里呢。但是,眼下林家声誉有了污点,林世卿又不再为官之后,林宜佳的婚事显然就极尴尬了。 林慧佳十分痛心惋惜地道:“秦明远是父亲的学生,算是知根知底的。只为师恩,他也不敢待你不好。恩,他今天能来,看来也是有良心的。” 林宜佳不停地摇头:“大姐,你就别操这个心了。千万千万别啊,我对秦师兄真的没有那个心思。若是勉强,将来日子只怕也会觉得别扭的很,不行的。” 这不关秦明远如何,她只是不想再重蹈覆辙。哪怕秦家的情况也不同了——秦母已经逝世,秦家的生活也比上一世富裕许多。她同秦明远一起十年,已经足够了。 哪怕秦明远再适合她,她也宁愿面对一个陌生人,宁愿面对一个不可知的未来,也不愿意再同秦明远一同生活。她只是……够了,厌倦了。 林慧佳却是不赞同,道:“小六,你别犯倔……当时敏儿不也是对康永同没有什么心思?可他们两人如今也生活的极好。我同你大姐夫也是一样,总是后来才慢慢了解慢慢相处的。而且……” 林慧佳笑道:“我瞧他刚刚看你的眼神很不一样,应该是对你有心的。小六,你再好好想想。” 秦明远怎么会对她有心? 林宜佳还是摇头,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下去,道:“大姐,现在哪是想这个时候。姐,你还是赶紧上车吧,真下雨就不妙了。” “也是。”林慧佳抬头看天,疑惑地道:“说来也奇怪。这乌云昨夜都堆起来了,怎么到这会儿也没下雨呢?”若是往年夏天有这样的乌云,暴雨早就落下来了。 大雨今天是不会落的。林宜佳心道。 既然起了云,她也清楚地记起来了,这头一场雨,是压挤了两日,直到后天黎明才下起来的。那时候,因为人们一心祈雨看到乌云特别高兴,但大雨却古怪地拖延了两日,所以林宜佳的记忆十分清楚。 “总会落的。”林宜佳道。 林慧佳“嗯”了一声,小心地上了马车安坐。两个丫鬟左右扶着她。林宜佳说了一声“路上小心”,便放下了车帘,目送荣郡王府的马车离开了。 回头,林宜佳想了想,打发蓝田往松林院说了一声,自己回怡园去了。 她不想同秦明远再见,也同四姐夫汤连平不怎么相熟——反正也已经见过了,也不算失礼。恩,在她看来,这两人并不能帮到林府什么忙,四姐夫估计也不会留宿吧。 松林院。 林大夫人同秦明远和汤连平说了几句话之后,便让人叫来林家康,让林家康领两人去同林老爷子行礼,正好林世卿也在不归院。男人家,自然有男人招呼。林家康已经是十三岁的翩翩少年,早已能够接人待客了。 “……没想到,阴差阳错的,会发生这些事情。”秦明远忧心忡忡地道:“只可恨我什么忙也帮不上。唉。” 秦明远极为自责。汤连平也是如此。 林家康摇头道:“两位兄长且不必如此。你们有 这份心意,我们林家就十分感激了。” 秦明远连忙道:“小师弟说这样话就太见外了吧?老师有事,弟子怎能置身事外?” “就是,就是。”汤连平也同样道:“林家也是我岳家。” 林家康闻言有些不好意思,道:“的确是我说错了话。两位兄长教训的是。” 又走了一会儿,秦明远试探问道:“宋师兄和魏师兄如何?宋师兄是驸马,能不能从宫中想想办法?魏家也是大家族……” “秦师兄也知道,魏师兄是庶子,在家中一向说不上话。而且,死的那个御史,是同魏家嫡支有故的。魏师兄此时已经没什么自由了。”林家康回答道:“只能让人冯家表姐辗转送了几次信来。” 魏家一向标榜礼仪道德,此时绝对不会让魏尘站同林家站在一起。 “那,宋师兄呢?”秦明远凝眉,似乎在思索,道:“秦师兄交友广阔,又是驸马爷,前些日子又得了宫里的褒奖,他一定有办法吧?” 据说,最近宋阶的日子也很难过——安悯公主也不知是为什么,硬是以肚子里的孩子逼迫着宋阶待在家中,哪里也不让去……子嗣攸关,就算宋阶再恼,也不敢不向安悯公主妥协。据秦明远所知,宋阶已经很有一阵子没有登林府的门了。 林家康不着痕迹地看了秦明远一眼,没有仔细解释,而是叹息道:“就像秦师兄所言,如今林家的局面是阴差阳错又必然而然地走到了这一步,爹和娘也都没有办法了……” “两位兄长也不是外人……”林家康道:“不瞒你们说,姑姑进宫后不久,爹爹就有辞官远走的打算了。只是事情一件一件地发生,耽搁下来,才发展成如今的局面。再如何想着挽回,都已经晚了。” 在林媛儿同景和帝发生关系之后,就晚了。 秦明远有些失神,道:“老师果然是准备辞官……唉……” 几个人都再没有心思说话,不多时就到了不归院。林老爷子正在同林世卿林世贵兄弟商议。听闻秦明远和汤连平来了,老爷子便让两人进来,淡淡地说了几句,问了林音佳几句日常生活之后,便让他们下去了。 林音佳是林世贵的女儿。 汤连平不免要去向小李氏问安,又要探视林家亭。秦明远便先告辞离开了。 天上乌云挤满了整个天空,如同凝固了一般,一动不动。 没有一丝风,闷的厉害。 秦明远从林府离开后,回到清水巷绕了一圈,到了长平大街另一端的一个茶楼上。伙计看见他,便闷声不响地引他上了楼,推开一个包间的门,待他进去之后,又快速地关上,之后又站在包间门口守着。 “你去林府了?怎样样?”玲珑郡主热切地看着秦明远,道:“遇见那小贱人了吗?她一定哭的很惨吧,哈哈哈哈……” 秦明远冷静地给自己倒了一盏茶,一口用完之后,把玩着茶盏,看着玲珑郡主——明明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少女,怎么心思就那么不堪呢?这德行,真是不如小师妹许多……只可惜,林家要败了…… “你看什么看!”玲珑察觉到秦明远的目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秦明远没有回答玲珑,而是展颜一笑,笑容温润迷人,摇头道:“我的确是心甘情愿替郡主做事,只是,郡主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郡主之前承诺帮我娶到小师妹,但如今……” “怎么,林家要落败了,你难受了?”玲珑面色微冷,睨着眼睛道:“你也不想想,若是林家没有发生丑事,没有落败,那个小贱人怎么能轮的到你?我可是听说,有一段日子,连三皇子都不嫌弃她比他大两岁,想要求娶她呢!若林家还是从前的林家,你秦明远算哪根葱!” “我自然能让她心仪于我!”秦明远有些恼了,想起从前自己母亲还在的时候教给他的那些循序渐进的方法,不禁道:“只要得到她的心,老师当然会同意我们的婚事!” 顿了顿,秦明远冲玲珑冷冷地道:“还有,那是我小师妹,不是什么小贱人,请郡主你放尊重点儿!” “哈!笑话!”玲珑郡主笑容扭曲,道:“林家既然有丽华夫人这么个贱人,林宜佳当然就是小贱人!哼,秦明远你也给本郡主清醒点儿,你算是什么,也敢叫本郡主尊重!小贱人!小贱人!林家就是出贱女人!” 有一瞬间,秦明远眼睛都红了!他真恨不得将手中的茶盏砸到对面这女人脸上!但他还是控制住了。秦明远暗自深吸一口气,眼中血红褪去,待玲珑郡主发泄完之后,才试探问道:“我一直很想知道,郡主到底同小师妹有什么仇恨呢?据我所知,小师妹交际极少,也从未与郡主您发生冲突吧?” 玲珑郡主闻言银牙狠狠一咬。 若不是林宜佳,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对亲哥哥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若是她不知,若是大家都不知,哥哥当然会疼爱她,她的父亲祖母还都会疼爱她,而不是当她是耻辱!她的哥哥更是避她如蛇蝎!若不是林宜佳,她怎么会成为今天这样!更或者,她只是很喜欢自己的亲哥哥而不是什么男女之情!她会正常地定亲成亲,有个夫君生几个孩子! 都是林宜佳! 若不是林宜佳,她怎么会慌乱之下,让人误会了她对亲哥哥的感情!从而一错再错,到今天再也回不了头!都是林宜佳害的,都是她害的! 都是林宜佳害的她的亲人只想将她像丢垃圾一样丢出门而不管她是不是会幸福!她本来是荣郡王府上所有人的手中宝心头肉,现在却成了恨不得能立即甩脱的垃圾包袱! 玲珑郡主心中恨意难平,想起昨天自己又被从前疼爱她的父亲痛骂了一顿,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伏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来。(未完待续) 178 投怀 她这一哭,自然让秦明远极为错愕。 秦明远心中慌乱,求助地望向玲珑带来的那个丫鬟。奈何那个丫鬟本来就隔着一重珠帘站的极远,摆明一副听不清两人正常说话的样子。此时,就算听见了玲珑郡主哭泣,她也不过是向这里看了一眼,而后又眼观鼻鼻观心地继续垂首站着了。 玲珑的大哭渐渐变成了抽噎,听着就让人心酸委屈。那么一位高高在上千娇百媚的郡主,却在他面前哭成如此模样……秦明远的心不禁软了下来。 难道,林宜佳真的让玲珑郡主受过极大的委屈?秦明远心中疑惑。 他试探着道:“那个,郡主,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 秦明远反复劝慰几句,玲珑郡主还是在抽噎。 秦明远没有办法,脑海中突然想起几年前流红院那个女子也是在他面前哭的委屈……那个时候,他不小心碰到了她,她便扑在自己怀中,很快平静了……秦明远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放在赵玲珑微微起伏的香肩之上轻轻拍了拍,道:“别哭了啊,别哭了……” 宽厚的手掌,温柔的声音……赵玲珑身体一颤,头脑一阵轰鸣,又想起从前哥哥哄她安慰她的时候。那种感觉是那么的好,以至于她总是找理由在她哥哥面前哭泣,只为拥有那个温暖安全的怀抱。赵玲珑忘记了所以,心中一热,一下子扑在秦明远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腰。 秦明远身体一僵,而后慢慢地抱紧了赵玲珑。 少女的身体香甜柔软,又有一种特别的韵味儿,一下子引起了秦明远心中的贪恋着迷。这个时候,无论是当年流红院的她,还是后来的细珠,都不及此时怀中少女万一。 这个少女,是高高在上的郡主。 这个少女,容颜精致,身段迷人。 秦明远突然心中火热:他若是娶了她,那不是一步登天,什么都有了! 林家已经败落了,他为何还想着最初她的谋划!她的眼光也不过是那么高!而现在呢?一个郡主在自己怀中哭泣,他又为什么不能争取! 冷静,冷静。 秦明远慢慢地拍着赵玲珑的肩膀,并不逾越,正像一位谦谦君子该做的那样。待感觉到怀中人儿平静的差不多了,他轻轻推开她,红着脸,低头道歉道:“郡主勿怪,是我的失礼了,对不起!” 赵玲珑也清醒过来,瞧见秦明远,想着自己刚刚的表现,不禁心中懊恼万分。而秦明远的道歉,又堵住了她的嘴巴——是她主动抱着别人哭,而且人家已经道歉了,她还想要怎样?更何况,这事儿,根本就不能往外说…… 心中的恼意无法发泄,赵玲珑狠狠瞪着秦明远一眼,警告道:“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你知道吗?” “是,刚才自然什么都没发生。”秦明远低头不看赵玲珑以免她尴尬更甚,嘴角不禁微微一笑,安静地坐下,等待着赵玲珑平静下来。 一盏茶之后,赵玲珑果然已经面色如常。 她开口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无非是嫌弃林家真败了,你娶了林宜佳就没什么用了。我告诉你,你这担心是有些道理,但也应该换个角度想。” “求郡主赐教。”秦明远平静地道。 赵玲珑微微侧身看着窗外的阴云,道:“若是没有眼下这些云,丽华夫人铁定会死,林家当然就一败涂地,什么也剩不下了。但是,老天不长眼,你看……” “这谁都知道,很快就要下雨了。”赵玲珑心中也是恨极。若是没有这阴云,宫里的那个贱女人肯定要死的,然后林家人就算能活着,也要一辈子承受世人的羞辱指点,再翻不了身。到时候,林慧佳还能有脸再当什么世子夫人?就算她有脸,也要看哥哥还要不要她!还有那个林宜佳,到时候还不是任她揉搓! 可恨!偏偏老天送来这些子乌云! 赵玲珑银牙暗咬,道:“下了雨,旱情一解,林家也就不会怎么受伤了。我知道,你老师是准备不当官了,你觉得没了靠山。哼,你也不想想,他辞官了,不正好成全了你?” “丽华夫人那个贱人不说,你别忘了宫里还有一个婉嫔!”赵玲珑道:“你老师在的时候,不准你们这些学生什么的同婉嫔有联系,但若是你老师走了,那还不就任你发挥了!前朝没有实力,后宫的位置也坐不稳!你想想皇后娘娘什么样子不就明白了!婉嫔若是想再进一位,她若还想着她肚子里的皇子,就肯定要找依靠!别人总没有你在她心中放心!为了她自己,她还不想方设法地帮你爬上去!” “退一步说,你既然帮我达成了心愿,难道我就不帮你了?” 很有道理。 十分有道理。 秦明远心中暗暗喝彩,整个人神色一震,感激地望向赵玲珑,道:“多谢郡主指点之恩。” 他凝视赵玲珑,目光中暗含深情,道:“其实,就算是没有任何益处……只要郡主吩咐,我肝脑涂地也要替郡主完成的,只是娶一个不喜欢的人算什么。” 不待赵玲珑有所反应,秦明远就立即起身,向赵玲珑深施一礼,道:“我走了,郡主千万保重。”随即,大踏步的,似乎有些慌张地走出了房间。 留下赵玲珑好一阵子才想明白秦明远留下的那句话,当即心中又恼又怒:他秦明远算是什么东西!也敢在她面前放肆!恼怒之后,又想起秦明远说“娶一个不喜欢的人”……呵,原来秦明远居然不喜欢林宜佳那个小贱人吗?真是活该啊…… 恩,就冲他不喜欢林宜佳那个小贱人而喜欢自己这一点,那就原谅他吧。赵玲珑心中恼意渐消,又渐渐得意起来。哈哈,林宜佳,待你嫁给了秦明远之后,她一定要让秦明远“好好待你”!你就等着吧! 赵玲珑想了又想,深深觉得,林宜佳那个小贱人能有这个结局,要比其他的结局美妙有意思多了。想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就连外面恼人的乌云也顺眼多了。 …… 杨广北坐在宋府的凉亭之中,静静地望着面前的荷花池。 上次他来的时候,这里还是小荷尖尖角的美景,此时却只剩一池污泥躺在池底,向着天裂开大大的口子。 杨广北不禁又抬头看了看天。 乌云依旧是乌云,似乎比早上更厚了一层。但依旧没有别的动静。也没有风。虽然过了一日,人们望着天空时候,脸上的希冀期盼依旧存在,但其中不免又添了几分焦灼疑惑。 这老天,明明有云,却偏偏不落雨,这是想干什么? 杨广北想起自己收到的消息—— 死守皇宫中的官员已经渐渐失去理智,声称这种情况是天意,天意就是要让景和帝承认错误,不然有云也无雨!不然,为何迟迟不落雨!这就是老天对景和帝的最后警告! 这个说法渐渐得到所有留在皇宫内的官员的支持,他们出了太和殿,开始跪在承乾宫前面,对着皇宫后宫之地大声疾呼请命了! 杨广北不禁皱眉。 他在下棋,其他人也在落子……而这盘棋最后的走向,只能交给这天意玩弄吗?只是因为这天气,局面就一而再再而三的转向…… 宋阶突然间就跳进凉亭,冲杨广北的肚子狠狠打了一拳,冷冷地道:“杨广北,你居然还敢来!” “你冷静些。”杨广北忍着呼痛后退一步,抱着肚子靠在一根柱子上。宋阶这一拳真的没有留手,疼的他脸都白了。 “我冷静不了!”宋阶没有再打人,气呼呼地道:“我知道你想为老侯爷报仇,为杨家报仇;我也不管其他的,谁当皇帝大显也就毁不了!我只是不想看着林家被你无辜连累牺牲!杨广北,你听到没有!林家可没有半点对不起你杨家的地方!” “又不是我将丽华夫人送进去的!”杨广北低吼道:“你能不能冷静一下,想想下面怎么办!” “你居然还狡辩!”宋阶狠狠一拳砸在一根柱子上,砸的凉亭一阵晃动。 发泄之后,宋阶冷冷地坐下,道:“我听你解释。” “我没有狡辩。”杨广北忍痛坐下,道:“丽华夫人进宫,并不是我能阻止的。我本来是让那人再找一个女人送进宫,但他选了丽华夫人,而且丽华夫人也愿意配合他,我阻止不了。” “哼。”宋阶冷哼一声。 “若不是你蛊惑,他绝没有这个胆子!”宋阶冷冷地道。 “这我承认。”杨广北脸色十分难看,道:“可我爷爷一生精忠报国,临了居然死在自己人手里!这个仇,我不能不替他报了!他既然没有当皇帝的心胸,那就不要当皇帝好了!他三个儿子都长大了,哪一个都能当皇帝!我也要让他尝尝背叛的滋味!” “计划开始的时候,我怎么会料到今年会天灾不断,怎么会料到他将丽华夫人弄进了宫!”杨广北摇头道:“如今这个局面,已经不受我控制了!” “想个办法,让他去死。死的同丽华夫人无关。”宋阶红着眼睛,声音冰冷。(未完待续) 179 议死 杨广北猛然抬头,盯着宋阶,惊疑不定。 刚刚那话,怎么能轻易说出口?就算此时正赖在皇宫中想要逼迫景和帝的那些大臣们,也绝不会想换一个皇帝。同样的,就算同他合作的那位皇子,哪怕他心知杜明自己在做什么,也不敢真的面对自己的心……大显还没有到积弱不堪的时候,景和帝十几年来也算的上是一个好皇帝,谁会起这样的念头! 自己那是家仇不共戴天! 但眼前这个男人呢?他一向温文有礼风度翩翩,更是当朝驸马爷,是景和帝的女婿呢,他偏偏那么轻易那么坚定地说出了一个“死”字! “任何伤害我老师一家的人,就犹如杀我父母亲人!我绝不会善罢甘休!”宋阶此时再不见他往日那温润如春风般的笑容,冷冷地看着杨广北:“你若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的。” “可……”杨广北不禁做出一个吞咽的动作,道:“嫂子呢?你就一点不顾她的感受?” “你会跟她说明吗?”宋阶抬眼,道:“再说,无论谁当皇帝,她不都是公主?有什么大干系。” “还有……”宋阶冷声道:“跟你合作的是哪位皇子?老二吗?他既然想要利用丽华夫人伤害到了林家,就是大错。我劝告你换一个合作对象吧。我虽然现在手上没有什么人力物力,但我若是下定决心做一件事,总会有成功的那一天,你完全不必怀疑这一点。” 杨广北默默盯着宋阶看了一会儿,点点头,低声道:“那我们合计一下……我有一个想法,你看可不可行……” 直到天色明显转暗,两个人才算商议完毕。杨广北起身,没有多说,依旧纵身跳过宋府院墙,经后院而去。 他才走,就有两个丫鬟靠近了凉亭,出现在了宋阶的视线范围之内。宋阶又皱眉坐了一会儿,才站起身,从凉亭上走了下来。 “爷,公主正等您用膳。”两个丫鬟躬身道。 宋阶眼中不禁流出一丝厌烦,沉声道:“知道了。” 那个女人……师母总劝他说有身孕的女子情绪波动剧烈总会做出一些幼稚的举动让他忍让一些,但她居然到了时刻要盯住他身影决不让他出府门的地步!他差点儿忍不了了!若说有身孕,他师母生过四个孩子,头一个他不在林家不知道,但后三次他都记得十分清楚!他记得,有孕的师母更加的温柔美丽!或许在老师面前有一点娇气,但绝不像安悯这般过分! 他果然还是对安悯期望太高了! 宋阶抬头看一看天,发现天色真的很晚了。这个时候,皇宫应该到了关闭宫门的时候了吧?那些留在皇宫的大臣们又开始说,说这乌云真是对景和帝的最后警告!只要景和帝认个错,这大雨立即就能下!不然,这云就要这么耗着!偏偏不给雨! 这个说法得到了所有留在皇宫的大臣们一致拥护,纷纷叫嚷着一定要见到景和帝。据说,他们已经不在太和殿,而是到了乾清宫了,恨不得冲进后宫之地了! 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希望不要发生大的冲突才好。不然,又是变数。杨广北的计划虽好,总有点儿玄而又玄,太依靠天意了…… …… 怡园。 林宜佳坐在秋千上轻轻摇晃着,不时抬头看一眼天空。天空依旧是乌云堆积,没有一丝动静,让人不禁闷的难受。 已经一天了。 人们从最初的满怀希冀喜悦到渐渐惊疑不定,精神已经绷的很紧了。这一夜,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辗转不眠,或者仰望天空直到天亮。只可惜,这一夜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但愿,所有人都能保持理智和耐心……林宜佳心道。 “小姐……”蓝田走近来,面色纠结古怪,欲言又止。 “什么事儿?说吧。”林宜佳随意地道。 “那个,”蓝田低声道:“小姐,小侯爷想要见您。” “谁?”林宜佳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武兴候府的小侯爷。”蓝田道:“杨广北杨公子。他此时正在怡园荷塘边的假山边上,说希望小姐能够去见他一面。” 杨广北吗?他怎么会来找她呢? 貌似,杨广北同老爷子是有那么点儿联系的,应该是长辈间的交情。不过,武兴候府同林家却交情一般,只是林慧佳同元心郡主颇为要好,从前元心郡主来过几回,在林慧佳出嫁之后其来的也就少了…… 而杨广北此时此刻,却偷偷摸摸地来找她……林宜佳虽然觉得有点儿古怪,但想了想后,还是觉得应该去见他一面。或许,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总不会真的是想玩玩私会什么的吧…… 林宜佳跟着蓝田走到了那假山之处,便见那假山阴影之处果然露出一个人影来。借着远处微弱的光,林宜佳有些勉强能够辨清来人的模样。 他紧紧抿着唇,眼神在暗夜中看不清晰。 蓝田离开了几步,将二人留在阴影之中。四周安静的过分。杨广北不主动开口,林宜佳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 “小侯爷找我有事?”林宜佳不想这么不自在地站着,便开口问道。 “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杨广北说话有些漫不经心。他抬起头,仰望天空的乌云,轻声道:“你觉得,这雨什么时候会下?” 这个人在搞什么?当真是闲聊来的吗?林宜佳微微蹙眉,还是开口道:“或许要到后日黎明时分吧。今日既然没有落雨,明天估计也难。但最多到后天黎明了,也总不会拖下去。” “哦……有道理。”杨广北低头,注视着林宜佳道:“多谢你告知。最近盛京形势多变,你一定要多加小心。轻易不要再出门了。” “哦,是。”林宜佳被杨广北郑重其事的模样弄的有些迷惑——他道理是真觉得她的话有道理,还是在认真地叮嘱她注意?她正还在想,却见杨广北已经冲她抱拳,后退几步,退入黑暗中不见了。 走的还真快。 林宜佳想不明白他的古怪,干脆不想,轻声唤了蓝田过来,主仆二人离开假山,回去休息了。 “小姐,这小侯爷也真古怪,这么费劲地来找您,却只说几句话就走了……难道,他是关心小姐,却不好明说?”蓝田低声问道。 “别胡思乱想的。”林宜佳打了一下蓝田的手臂,道:“你还是想着该怎么收拾这一院子的东西吧。我们很快就要回庐州府,只怕以后再见不到他了。” 林世卿一辞官,她和他就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了。或许他因为那一次相救对她有那么点儿意思,以后也都是不可能的了。所以,他来了,却什么都没有说。 这样也挺好的。林宜佳心想。 “奴婢听人议论说,秦公子很不错,好像说老爷不做官了,小姐您就只能嫁给秦公子了似的。”蓝田心中十分不平,道:“奴婢不喜欢秦公子,他配不上小姐您。” “什么时候了,说这么做什么。”林宜佳懒得理这些,褪去衣裳上床,居然没有胡思乱想,很快就睡去了。 …… 皇宫。 无忧阁。 景和帝神色慵懒地坐在宽大椅子上,正眯着眼睛听丽华夫人抚琴。琴音幽幽,沁人心脾。一曲终了,丽华夫人返身坐在另外一个稍小些的椅子上,品了一口香茗,向景和帝清丽一笑,自有脉脉柔情。 “皇上。” 景和帝被人打扰,心中立即生出一股怒火,转头盯着跪地的黄公公道:“又有什么事!” “回皇上,那些大臣们以死相逼,坚决不肯离开皇宫。没您吩咐,侍卫们也不敢过分动粗,求皇上示下。”黄公公伏地道。 “以死相逼?!”景和帝最近最听不得一个“逼”字,那怒火噌噌上窜,拿一个茶盏就砸在了黄公公面前的地上,狠狠地道:“既然他们都不要命了,朕就成全他们!通通打死丢出去了事!” “三郎……”林媛儿委屈地道:“三郎,还是不要了吧?本来我们现在这样的日子已经是偷来的,若再因此染上血腥,只怕真要遭天谴了……媛儿不是舍不得这个神躯,只是舍不得好不容易能同三郎相守的清净日子……” “媛儿将自己禁足于这个小院,就是骗自己不是外面那不贞之人,还是三郎您从前的媛儿……三郎,不要再杀人了,媛儿求你了!媛儿承受不起的……” 景和帝狠狠瞪了一眼地上的黄公公,心道:媛儿本来什么都不知道,都是这个奴才没眼力,将这些烦心事带到媛儿这里来! “但他们太过分了!不教训他们朕心中难安!”景和帝不甘心地道。听媛儿这么一求,他倒不好在这里命令打打杀杀的。 “那,就将他们丢在那里不行吗?”林媛儿迟疑地道:“他们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吧?再饿一夜一定很不好受……若是三郎不解气,明日就再多饿他们一天!”(未完待续) 180 风起 林媛儿说道此处,神色间就有了一点跃跃欲试的调皮:“大人们都养尊处优的,饿上两天,肯定什么脾气什么力气都没有了!到时候,还不是任由三郎说什么是什么了?” 林媛儿这样罕见的调皮神态,让景和帝异常愉悦,不禁称赞此法大秒:“……就听媛儿你的!就来个‘饿其体肤’!哈哈哈,这个主意实在太妙了,朕真是期待看到他们饿的头晕眼花的样子!” “三郎记得给他们水哦?”林媛儿抿嘴轻笑:“三郎仁心,是很爱惜他们的呢,反倒是他们不知道体恤三郎您……” 景和帝心情十分愉快,更是不喜黄公公在这里碍眼,扬声道“黄胖子,你都听清楚了?让人看着他们点儿,皇宫中可不是他们乱走的地方!明白了吗?” “是,奴才明白。一定安排妥当,不让老大人们有一丝不妥,也保证他们都留在能留的地儿!”黄公公伏在地上,爬了出去。 景和帝打定了主意要饿那些同他作对的大臣们两日让他们知道乖觉,所以,次日,景和帝依旧留在无忧阁不出去,当然是见不了朝臣,也不见后宫里的任何人。只是,宫门依旧应时开启,朝臣们拥进太和殿拥进承乾宫,看到萎靡在地上的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以死相谏?一众太监禁卫军围的死死的。撞人身上有什么用?同禁卫军太监纠缠?禁卫军没了武器,拳脚功夫却是好极的,干脆利索地就能将绝大多数人制服;破口大骂?人家就没带着嘴巴和耳朵,随便骂,我听不见也绝不生气绝不还口……真病假病地闹闹?太医就在旁边伺候者,基本上就保证了诸位大臣的生命安全,绝不会让人死在皇宫不是? 朝臣们没了脾气,一时间也无可奈何。想要走吧,似乎又觉得,真走就是输给了景和帝了,未免颜面上过不去,尤其是已经饿的一天一夜的,此刻连咒骂的力气也没有了…… 但这总不是法子。 尤其是这一日乌云依旧,雨水却依旧没有落下来的情况下。 林媛儿的琴声再美,也无法抚平景和帝焦躁的心绪,眼睛中已经有了饿狼一样的寒光,似乎就要择人而噬。 “三郎。”林媛儿仿佛对景和帝的目光一无所觉,柔声道:“三郎何不再次设祭坛祈雨?” “你说什么?”景和帝目光凶狠,道:“你也开始认为朕有错吗?!” “三郎当然没有错。”林媛儿安静地摇头,道:“若错也是我的错,不该责怪三郎。媛儿只是想,这乌云也有两天了,总不会真的一直不下雨,那实在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听人说,这样古怪的云,至多也只会坚持三日,而后肯定会有一场大暴雨的。” “三郎明日黎明再次祭天,到时候雨水应声而下,岂不是对三郎功绩的最好佐证?那些朝臣们,到时候就不得不闭上嘴不对三郎和媛儿的事情指手画脚不说,还要自己抽自己嘴巴子为质疑三郎而请罪呢!三郎,您说是不是?” 林媛儿低头,优美的颈部细长而脆弱,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折断似的。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柔情和眷恋,道:“三郎,媛儿忘记了从前,抛弃了一切,躲在这个几亩方地,只为了能同三郎在一起多一日算一日……三郎,这样的如梦般的日子媛儿还没有过够,还不愿意醒来,舍不得现在就丢了命呢……” 她抬起头,有泪珠从两颊上滚落:“……三郎,媛儿知道,大人们总不能一直同三郎作对;外忧内患,三郎也不能总是留在这里保护媛儿……若三郎不能有清名,媛儿就肯定要死的。而媛儿现在还舍不得死啊……三郎……” “朕不会让你死!绝不会!”景和帝紧紧搂住林媛儿,咬牙道:“朕也绝不会有污点!哼,都说皇上是天子,朕明天就再去祭天,看朕的老子他到底帮不帮朕这个儿子!” 林媛儿闻言含泪微笑,道:“是啊,三郎是天子呢……三郎,到时候,您将祭文写的长一些,念的慢一些,就能拖不少时间了……再然后若大雨还不来,三郎您假意悲愤,留在祭坛上不下来……三郎,您想啊,那些大人们敢不吃不喝地威胁三郎您,三郎您难道就不能不吃不喝地威胁上天了吗?您这个天父肯定会被您打动的!三郎……” 林媛儿的神色又变得十分的心疼,温柔地抚摸着景和帝的脸颊,道:“三郎,您就当是为了媛儿……当年,媛儿在出嫁的路上没有等到您,媛儿不敢怪您;但这一次,三郎一定会救出媛儿的,是不是?三郎,媛儿其实早就不想活了,只是舍不得同三郎在一起的时光啊……” 景和帝轻轻拍打着林媛儿的后背,眼中光芒闪动。他最近脾气是有些暴躁,但他还没有失去理智,还是一个十分聪明的皇帝。从林媛儿的话语中,一点也不难听出林媛儿给的真是一个完美的建议! 哼,这大雨总会下! 那么就让它为朕所下吧! 朕才是天之骄子这大地唯一的主人,不是任何人都能够随意质疑的! 景和帝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色,仿佛下一刻就能滴出水来,当即扬声道:“黄胖子!你给朕滚进来!” 黄公公果然立即就躬身走了进来。 “侍候笔墨!朕要写祭文!”景和帝沉声道。 “是。” 黄公公很快便备齐了景和帝所要的一切明黄帛娟,笔墨砚台。林媛儿挽起轻纱,露出皓腕,替景和帝研磨。 景和帝提笔静思,旋即笔走龙蛇,写出一篇长长的祭文出来。这祭文通篇都是景和帝对自己所作所为的坚持和骄傲,半点没有同天低头的意思,是那么的张狂和肆意! 老天你不下雨,是你不仁慈,而不是借口什么我的错! 林媛儿眼中异彩连连,看景和帝的目光中满是敬仰和依赖。 “去!告诉承乾宫门前的那些蠢材们!叫他们不要闹了,赶紧收拾收拾,准备祭天!任何事情,待祭天之后再提!”景和帝挥手道。 “是!”黄公公捧着黄帛,后退而去。 这黄帛,还需装裱,才能手持宣读。 黄公公往承乾宫前宣扬了景和帝的圣意,引起众大臣哗然,却只能遵命不提,只说黄公公亲自动手,从众多轴头中亲自挑选了两个香檀木的,又仔细眼看了一番,才动手装裱起来。 谁也没有发现,那香檀木的轴头的内芯,已经充填换做了他物。 天一点一点的漆黑下来,大雨依旧没有落下。 随着夜色加深,景和帝越来越亢奋,毫无半点睡意。他让人送了美酒,大开了窗户坐在窗边,一杯接一杯的畅饮着。 至于祭祀之前,需要斋戒沐浴之类的,他毫不在乎,也没有谁在此时毫不开眼地提起。林媛儿也一点一点地抿着酒,眼睛却原来越清亮,不见半分醉意。 很久很久以前的时候,她是少饮的。因为姑娘家家的,饮酒伤身不说,也是大忌。嫁给陈真仪之后,她才不可避免地爱上这杯中之物——若非大醉,她如何能同陈真仪一次又一次地圆房?若非大醉,她有如何能度过那一天又一天的,长长的时光? 但愿长醉不复醒……林媛儿心想。 但此时此刻,她却不愿意醉去。接下来的演出是如此的精彩,她一点也不愿意错过呢。只是想一想,就十分期待啊……林媛儿的眼泪从脸颊滑落下来,划过嘴角那美丽的笑容,落在了素手所执的酒杯之中。 时间十分缓慢,却又十分迅速。 黄公公进来,低声道:“皇上,该换装了。” 林媛儿抬起手伸出窗外,却见臂上轻纱缓缓飘动,当即扬起一个笑容,欣喜地道:“三郎!您瞧见没有?起风了……起风了!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哈哈!”景和帝仰天大笑,狠狠抱了一下林媛儿,大声宣告道:“媛儿你真是朕命定之人!朕向天宣誓,从此之后,绝不负你!苍天作证!” “三郎!”林媛儿声音颤抖,眼泪滚滚而落。 “黄胖子!走!”景和帝意气风发! 起风了! 宋府的凉亭之上,两个人影在昏暗之中相对而坐,同时举杯相碰,同时一饮而尽。 “小北,你不去亲自看着吗?”宋阶开口道。 “南山哥说笑了。”杨广北摇头道:“我既无爵又无官,怎么能参加这种大典?连观望的资格也是没有的。” “现在,小北能给哥哥解惑了吗?”宋阶脸色又有了那种一贯的笑容,随和亲切,让人不自觉地放下心防,认为他一定是好人,至少绝不会害自己。 “南山哥请问。”杨广北面色依旧平静,只是上面的冷意少了许多,显然是对接下来发生之事有了十分的把握。 “你怎么知道,昨天就不会下雨?而是今日黎明?”宋阶问道。如今离黎明开是祭祀的时候不过只有一个时辰了。而风已经动了起来,天空显然就会风起云涌,电闪雷鸣了。(未完待续) 181 暂避 杨广北想起那暗夜中依旧能够发出微光的光洁面容,面色闪过一丝温柔,道:“我赌的。我赌了昨天不会有雨,而我赢了……至于今天会不会下雨,什么时候开始下,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只要愿意在祭坛上多待个一天两天,总会有雨下的。毕竟,这场雨已经再不能拖下去了。” 宋阶点了点头,又皱眉道:“那,你又如何保证,他会死在祭坛上,而不是凭此洗刷掉所有的质疑,凭此更近一步?纵然夏日多雷雨,也未必就会击中他吧?” 杨广北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南山兄,你知道军队有在雷雨天不操练的规矩吗?” 宋阶思索一下,点点头:“虽然没有写进正式条文之中,但貌似有这个规矩。怎么,这其中有说法?不是因为雷雨天气,操练辛苦吗?不过,你西北杨家军貌似不在此例吧?” “真正强大的军队,从不怕平时操练辛苦。”杨广北道:“那是因为,雷雨之下,兵将极易被雷击中惨死,所以当兵为将的,都十分惧怕雷雨天,认为那是上天在惩罚兵将手上血腥人命太多……但我的祖父曾经暗自仔细观察研究过这个现象。” 杨广北缓缓地道:“他用那些犯了错的兵将们做过试验……他发现,同等情景之下,站在高台上的人比站在低处的人更容易被雷电击中;而站在同一高度,身着铠甲手持兵器的人,比身穿布衣的人更容易遭受雷劫……甚至有一次,他找了上百个人站在雷雨天气中,就亲眼看到那一片地方的雷电像是被什么吸引似的,争先恐后的,更有扭曲了方向的,全部都涌向了那个身穿铠甲,手拿兵器的人!而他身边几步远明明有很多人也是罪大恶极,却偏偏什么事都没有!” “我祖父想了很久,也验证了许多次,才找出了这其中的秘密。”杨广北眯着眼睛道:“从那之后,杨家军也会在雷雨天继续训练,只是要将身上所有的铠甲兵器全部都收起来,而在四周所筑的高台上高高地安插一个铁柱罢了。” “原来是铜铁之物吸引了那些雷电么?”宋阶眼神闪速。 杨广北微微一笑,转头道:“南山哥,你说,他独自站在那么高的祭坛上,手中拿着两个铁管的话……我倒要看他如何有命能活!” 他的笑容又微微转冷,道:“若这样雷电都不去找他,我就承认他是上天之子,九五至尊!从此再不言报仇之事!” “轰隆隆!” 天空响起一声闷雷。狂风四起。 杨广北发丝飞扬,抬头望天,神色冷峻。 “轰隆隆!” 林宜佳从睡梦中惊醒,听到外面呼啸盘旋的狂风,坐了起来。 外面隐隐传来说话声。 林宜佳披上衣服,扬声问道:“谁在外面?” “六小姐,您醒了!”蓝田快步进来,回禀道:“冯嬷嬷亲自过来了,说请六小姐起身,立即出盛京!” “发生了什么事?”林宜佳闻言心下一惊,开始动手穿衣。蓝田赶紧上来帮她。 冯嬷嬷正好进来,向林宜佳解释道:“荣郡王府传话,说今日盛京怕有大变故发生,怕混乱之下,有人对林府不利。希望林府之人暂且出盛京城躲避一番。” “皇上已经从皇宫出发到天坛之上,准备祭天地祈雨。”冯嬷嬷肃然道:“有消息说,三大营已经奉命进京了。有人看到了他们在城外的树林中集合等待了。” 林宜佳面色一肃。 三大营拱卫着盛京,是盛京城最为依靠的军事力量,但平常无事,他们是禁止接近盛京城的。而现在居然集合在城外?他们想要干什么?又到底是谁给他们下的命令?景和帝身在皇宫应该无事吧,为何调动了三大营?若是景和帝下的命令……那事情就更严重了! 林宜佳连忙问道:“消息确定吗?娘有何打算?” 冯嬷嬷道:“消息应该不假。大夫人的意思,是让六小姐和三少爷往前往城外避一避。东门那边聚集的灾民众多,也没有布置多少兵力,大夫人让小姐和小少爷混在庆丰年的人手中出城,而后在城外庆丰年买的庄子上先住上几日,看看再说。” “娘不走吗?其他人呢?”林宜佳一边指挥着蓝田收拾几件衣裳细软,一边问道。 “老太太还在,老爷和夫人都走不了。而二老爷那边的意思,是让大少爷带着几个小辈分别躲在戏园之中。那种地方,小姐住着不合适,最好出城避一避。” 林宜佳整理衣衫的手顿了顿,摇头道:“不妥,我和康哥儿此时反而不能离开盛京。既然外面三大营的人在,不管他们是来做什么的,只怕都不会轻易放人离开。若我猜的没错,只怕此时东门外的灾民已经被控制住了。我们出去才是冒险。” 冯嬷嬷一听有些慌了,连忙问道:“那怎么办?若是有人冲进来……小姐您的闺誉……” “我和康哥儿去宋大哥府上。宋大哥是驸马,安悯公主正有身孕在,宋府怕无人敢乱闯。”林宜佳整好衣服,道:“嬷嬷,您赶紧去告诉我娘一声吧。” “是。”冯嬷嬷神色一喜,道:“老奴这就是告诉老爷夫人去。” 冯嬷嬷走后,林宜佳一边收拾,一边盘算,心中并无太多害怕:林府的牌匾可是大显开国元帝亲自题的,怕一般人绝不敢乱闯。而林家也不是一般人家,就算真有人闯进来,也不敢拿林家人如何……林大夫人如此安排她,也是为了没有后顾之忧,林宜佳也能够理解。毕竟除了她,林府再没有未嫁之女了。而让康儿跟着她,怕是安慰的原因占多数吧…… 只是,盛京居然会乱起来?明明前两天是那么的平静……林宜佳未及多想,那边几位丫鬟已经动手收拾了两个不大的包裹来。林宜佳出了怡园,很快到了松林院。 松林院灯火通明。 林大夫人正装坐在椅子上,林家康跪在她身前,似乎是不愿意离开。 林大夫人看见林宜佳的到来,看见她身后丫鬟们背的包裹,神色一松,道:“宜儿,你说的很对,此时不宜远行,到南山那里暂避的确是最妥当的。恩,时间不早了,你带着你弟弟过去吧,我让大管家送你们。” 林宜佳将蓝思指了出来,点头道:“娘,您放心吧。影姑姑不在,蓝思身手不错,您你记得让她贴身跟着您。”这也是她不愿意出城去的原因之一——以宋府的安全,她用不着蓝思;而出城的话,林大夫人绝不会放心她和康哥儿没有一个贴身能打的人跟着。 “行。”林大夫人也不再推脱,痛快地答应下来:“让她送你们过去之后,再回来。” “嗯。”林宜佳应了。 “姐——”林家康此时终于忍不住插话,道:“既然林家有难,我们怎么能够什么都不敢地躲出去!要走你走,反正我不走!” “别傻了!”林宜佳生气地拍了一下林家康的脑袋,瞪着他道:“我们安全了爹娘他们才能放心地做事!而我们两个留下来根本就只能添乱!赶紧的,别啰嗦了!趁着外面还没动静,赶紧的!” 林家康还要多说,却被林宜佳一把拉着,向林大夫人行礼之后,拖着他出去了。他的行礼,也早已被人收拾好了。 林府和宋府离的近,两家关系也不一般——宋府的仆人们,有不少都是林府训练出来的呢。林宜佳和林家康的车子很顺利地驶进了宋府的大门,一直驶进二门内院前面。 宋阶和杨广北一同,急匆匆地迎接而来。宋阶慌忙问道:“你们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林家康便将林府所得的消息说了一遍,道:“……娘让我姐和我在你家暂避一避。” “没问题,我这就让人安排。”宋阶皱眉看了杨广北一眼,见他也在凝眉沉思,便叫来自己的心腹跟班,吩咐他道:“吩咐今天值班之人,将嘴巴闭紧些。” “宜儿,康儿,你们跟我来。”宋阶冲林宜佳和林家康点点头,带头引路而行,道:“你们这几天就住在泊心斋。那里都是我信的过的人,往常也一直收拾着,住下你们两个不成任何问题。” “多谢宋大哥。”林家康拱手道谢。 泊心斋他知道,是宋阶的读书之所,是一个二进的小四合院。从前安悯公主没有身孕的时候,有一半的时间里,他都留宿在泊心斋。这里面,自然什么都是齐备的,连小厨房都有。 因为有杨广北在,林宜佳除去见礼,一直都没有开口,全由林家康答话。她走在后边,心中极为奇怪:这个时候,杨广北怎么会在宋家?若她所记没错的话,杨广北还在孝期吧?之前他跑到林府见她就已经很奇怪了…… 林宜佳心中想着,眼睛便不免探究地看向一直沉默相伴的杨广北,却正碰上杨广北也正在看过来。林宜佳愣了一下,露出一个客气的微笑。(未完待续) 182 惊雷 杨广北却停了下来,落后几步同她并行,微笑道:“没想到,你真的说对了。” “小侯爷怎么如此说话?”林宜佳疑惑。 “你之前说,大雨会在今日黎明落下来。”杨广北抬头道:“如今果然应验了。” 咔嚓! 仿佛是为杨广北佐证似的,一道闪电划破了天空! “我也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没想到真的应了。”林宜佳言语随意,自然而然。这么 多年过去,她早已学会不动声色,不为她的疑似重生而动容了。 今世早已不同从前。 “哦?”杨广北也并无不信,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宋阶将姐弟二人安置下来之后,便拉着杨广北走到一边,皱眉问道:“怎么回事!怎么会涉及到老师府上!” “这中间一定有误会。”杨广北眼神闪动,道:“林府并无得罪几位皇子之处。而且大事当前,他们不会花费力气在不相干之处。只怕是另外有人想借这股混乱,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只是,据我所知,林府在盛京并无得罪什么有权势之人啊?当真是古怪……” “我不管这其中是不是有古怪,我只要知道到底是谁在后面不怀好意!”宋阶冷声。 “我这就去查。”杨广北抱拳,消失在暗夜之中。 此时此刻,在靠近东门一处不大的院子中,有人也刚刚得到了林宜佳和林家康进入了宋府的消息。 “该死!”赵玲珑怒意上涌,俏脸绯红,道:“怎么又让她逃了!该死!真该死!” 她好不容易才买动了郡王妃身边的一个地位不错的管事,让其向林府报消息不动声色地引导林宜佳出城,本打算在林宜佳出城之后将其姐弟分开,而后让秦明远出面发挥——英雄救美之后,孤男寡女的度过惊心动魄的一日,成就两人的好事(那时候,林宜佳不愿嫁也只能嫁了),却没想到林宜佳根本就不出城,而是躲进了宋府! 这一下,她安排下的所有后招都废了! 秦明远目光微闪,起身亲自给玲珑郡主斟了一盏茶,手指不经意地茶水中微点一下,然后微笑道:“郡主不必恼怒,当心气着自己,不值当。来,用点儿茶,消消气,我们再做商议。” 赵玲珑正是气愤不已,一把接过茶盏,将其中茶水都吞了下去。或许是因为茶水的作用,她总算平静了些。 秦明远笑容欣慰:“我有一个问题,不知道当不当问。郡主如何知晓今日盛京会有惊天变故?难道……与荣郡王府相关?” “我知道就是知道,才同家里没有关系。”赵玲珑挥手道:“这个问题你就别问了,我们还是想想你怎么才能娶到一个好妻子吧!哼,貌似安悯姐姐隐隐十分讨厌林家人,不知道她会不会帮忙呢?你妻子可是住在她的地盘上呢……若是她肯帮忙,你的事儿就成了……” “恩……”赵玲珑嫌弃地看了秦明远一眼,问道:“我让人教给你的那些轻薄人的法子,你都学会了吗?到时候别跟个呆头鹅似的,有了机会也不知道抓住……” “郡主放心,我自然都学会了。”秦明远摸了摸鼻子,目光深深地看着赵玲珑,道:“有了机会,我当然能抓住……郡主就放心吧……” “是么……”赵玲珑嘟囔一声,扶了扶脑袋,疑惑道:“我怎么觉得很热?该死的,这雨怎么还不下……” “放心,大雨这就落了……”秦明远一把扶住赵玲珑,瞧着她如玉般无暇的俏脸此时绯红如火娇艳欲滴,心头一阵火热。他低下头,在赵玲珑耳边轻轻说了几句什么,便见赵玲珑突然转头,两个人的嘴巴就那般碰在了一起。 咔嚓嚓—— 闪电划破长空,那一瞬间的光亮映照出秦明远充满欲望的脸庞。他双手紧紧抱住赵玲珑,正缓缓地品味她柔软唇瓣的芬芳。瞧,若不是你找人教会我,我又怎么会这种柔情蜜意的亲吻呢?玲珑郡主,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感激你,只能请你鉴别一下我的学习成果了…… 咔嚓嚓—— 此时此刻,景和帝正上过三遍香,手握祭文,仰首哈哈大笑。 “苍天在上,厚土在下!朕,大显帝国景和大帝告天地日月书——” 咔嚓嚓—— 豆大的雨点开始砸落下来,砸的人生疼。 盛京城内外顿时响起一阵阵劫后余生热烈激动的欢笑声。下雨了!在盛京干旱三个多月之后,终于落雨了!他们都有救了! “……朕,从来没错!” 景和帝仰面,任由雨水砸落在他的脸上。他耳听自己臣民的欢呼声,感受着从心底涌起的阵阵快意,不禁张狂大笑,将祭文举过头顶,迎接那越来越大的雨水! 从此之后,看谁还敢同他作对!景和帝心中快意无比,张口发出一声长啸。 咔嚓嚓—— 闪电开始在天空中起舞! 景和帝看着这难得一见的天地景致,心中没有办法害怕,仿佛天地之间,只站着他一个人!只有他!才是那支配天与地的伟大存在! 突然,仿佛一下子有了意识,祭坛上空的闪电编织而成的光网突然齐齐向站在最高处的那个人涌了上去! “皇上!”离的最近的柳学士一声惊呼,跌坐在地,颤颤巍巍盯着那高高的祭坛,半晌眼睛能眨动。他只看到一阵强光形成的人形光球之后,他的眼睛里只剩一片空白! “我的眼睛!”柳学士下意识一声低呼。 随即,他又想起此时不是在乎他眼睛的时候,慌忙使劲揉了揉眼,看向祭坛之上。而入目的情况,让他恨不能将自己的眼睛给挖了! 祭坛之上,那傲然独立的天之骄子已经全身漆黑,辨认不出任何端倪了! “皇上——” 柳学士眼前再次一黑,终于如愿昏死了过去。 “皇上驾崩了——皇上驾崩了——” 皇宫上空响起不间断的钟声,景和帝驾崩的消息也传进了所有人的耳朵! 秦明远面对床上不着寸缕全身粉红正不停扭动呻吟的少女,解着自己身上最后一件衣裳。听见那连绵不绝的钟声,他双手一顿,随即摇摇头,继续动手褪去身上最后一点阻碍,俯身上了床。床上少女立即靠了过来,两个人一下子彻底地纠缠在一起。少女的呻吟一下子变得高亢起来,淹没在这如泼墨般的大雨中。 林宜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一下子从房间内冲了出来,很容易在书房找到宋阶,脱口问道:“这钟声该不会是……” 宋阶点了点头,沉声道:“景和帝祭天之上遭受雷劫,当即宾天了。因为这次祭祀允许百姓参与观看,此时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盛京。” “你是说,景和帝被雷劈死了?”林宜佳实在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反复告诉自己镇定,缓缓地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从皇宫中传来的丧钟还在一声一声地响,无疑印证了宋阶所言。 景和帝居然被雷劈死了。他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在祭天的时候被雷给劈死了!例数史上所有的帝王,又哪一位是这般死去的!世人说,只有罪大恶极之人才会被雷劈死,不入轮回不能转生,彻底在天地间消亡! 那景和帝…… 一时间,林宜佳不知道该作何表情才好了…… 就在她恍惚之时,一个女人冲进书房,扑进宋阶怀中,大哭道:“宋阶!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父皇没有死!他没有死!他怎么会被雷劈死!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你快说啊!” 林宜佳一下子回神,看见一身雨水神色凄惶悲痛万分的安悯公主,却也不知该如何做,只是站了起来。 安悯公主还带着身孕。林宜佳上次见她的时候,她看起来还是不错的,此时居然瘦成了一把骨头,微微凸起的小腹看起来是那么的危险。难怪,宋阶一直由着安悯公主的要求,很久都没有出宋府一步了。 宋阶连忙扶住她,冲着跟进来的任姑姑等人道:“你们都是死人啊!不知道拦着她啊!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才不管你们是从哪出来的,一样将你们统统打死!” “安悯,安悯……你冷静一下,听我说……”宋阶一面安抚安悯公主,一面呵斥任姑姑等人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准备热水毛巾!立即去请大夫!去请李老神医!快去!” “是!”任姑姑冷静了些,当即一一吩咐下去。 宋阶小心地抱住安悯公主,柔声道:“安悯,安悯……你冷静些,想想咱们的孩子……太医说,咱们会有个儿子的……你还给他起了名字,你忘记了?你冷静一点,别把咱们的孩子吓跑了,啊?” 安悯公主这才“哇”的一下,大哭起来。 “父皇怎么会被雷劈死!我不信,我一点都不信!”安悯公主哭喊道:“对,都是因为林家那个贱女人,都是她勾引了我父皇!若不是那个林家的贱女人,我父皇根本就没有任何污点,也绝不会被雷劈死的!林家的女人都是贱货!姓宋的,我从此不许你同林家再有任何来往!你要跟他们绝交!绝交!”(未完待续) 183 冲撞 “你闭嘴!”宋阶脑门青筋直跳,抓住安悯公主的肩膀狠狠用力。若不是他还有一份理智知道面前这个女人怀着他的怀中,他定然给她几个嘴巴子。 安悯公主吃痛,不禁嗷嗷直叫,泪水涟涟地道:“你干什么!你抓痛我了!宋阶,我说的哪点儿不对,你就是被那家人蒙蔽的双眼!你……” “我说了,你给我闭嘴!”宋阶再次用力,捏了一下安悯公主肩上的骨头后,将其交给任姑姑,转身黑着脸,对林宜佳道:“宜儿,你不要多心,你嫂子她……” 林宜佳摇摇头,没有说话。 她并不怪安悯公主口不择言,尤其是痛失亲人的时候。而安悯公主的话语虽然过分,但因为林媛儿的存在,林家的确有了一个洗不掉的污点,无法否认。 安悯公主这才看见书房内另有他人。一看见林宜佳,安悯公主立即眼就红了,喊道:“你怎么会这这里!” 想想她自己进来之前,书房内只有宋阶和林宜佳,孤男寡女……而她都不知道林宜佳来了!说不定林宜佳来了早已不知道多少天了!她却不知道!她就是个傻子!安悯公主猛然间挣脱任姑姑的扶持,不管不顾地向林宜佳猛然撞了上去! 林宜佳震惊之下,却又不敢错开——不说她身后还有一把椅子,就是没有,难道还能任由安悯公主撞空摔倒?安悯公主可不是一个人!电光火石之间,林宜佳睁开双臂,接了安悯公主紧紧抱住。 安悯公主那么瘦,却不知怎么的,这一撞力量十分惊人!林宜佳抱住她噔噔噔噔后退几步,腰间撞到后面的椅子棱角处,立即疼的她眼前一黑,身子一软,极力清醒才没有任由自己栽倒。 “安悯!”宋阶救援不及,冷汗直流。 看到林宜佳虽然闭着眼睛摇摇欲坠,却还是成功地抱住了安悯公主,宋阶才及时闪到林宜佳身边,万分后怕地抱住了两个人! “安悯!你怎么样!”宋阶红着眼睛问道:“有没有哪里痛?” “我……”安悯公主才要答话,看到林宜佳近在咫尺的俏脸,而宋阶的脸也同其挨的那么近,一个娇俏一个英俊,仿佛他们才是天生一对似的,她再顾不得其他,狠狠一把括在林宜佳的脸上,又狠狠地推了林宜佳一把! 林宜佳本来就疼的无法思考,这一下再没有承受住,终于向后仰倒。而宋阶本来也只有一分力量放在林宜佳身上,被安悯公主这突然一下也弄的措手不及,只能任由林宜佳乒乒乓乓地同其身后的椅子倒在一起! “安悯!”宋阶怒视安悯公主,眼睛中发生刻骨的寒光。若不是他牢牢记得她怀着他的孩子,他恨不得一把将她掐死!这个疯婆子! 安悯公主毫不在意,当即疯狂大笑起来。她一边笑,一边犹自不肯安静,抬起脚竟然向倒在地上的林宜佳猛踢猛踹!“叫你不要脸!叫你不要脸!” 宋阶几乎控住不住自己的力气,将安悯公主往后托了几步,也不管她疼不疼,只死死地抓住她的胳膊!安悯公主犹自挣扎不休,死活不肯安静! 一个人影闪进房间,快速地闪到宋阶身后,一掌砍在安悯公主的后颈上。 安悯公主终于软软地倒在了宋阶的怀中。 “怎么回事!”杨广北小心地扶起林宜佳,见她已经陷入了半昏迷,后脑门上几个肿包不说,脸上赫然一个鲜红的手掌印,嘴角也流着一点血丝,心中痛极,回头看着宋阶,低吼道:“你是死人啊!” “我也不知道安悯突然间发什么疯,突然间找宜儿的麻烦。”宋阶黑着脸,解释道:“宜儿顾着安悯的身子,不敢躲闪,就成了现在这样子。” 杨广北闻言,目光如刀子般地刮在安悯公主身上。他突然眼睛一眯,沉声道:“叫大夫了吗?她出血了!” 宋阶连忙低头。任姑姑等人连忙抬头——之前安悯公主突然发疯的时候,任姑姑自知失职,便自动跪在了一旁,头自然也不敢抬。 祖母绿色的襦裙上,已经有了十分明显的暗色。 宋阶探手在上面摸了一把,黏糊糊的手感让他心中一凉,定金细看,已经是满手鲜红。 “快!大夫!大夫!”宋阶哑声喊玩,连忙将安悯公主放在床榻上摆平。 这时候已经能清楚地看见,有大股的鲜血正不段地涌出来,很快就染红了床榻。宋阶面色颓然,默默不语。 李老神医终于赶到了。他一见此时的场面,就脸色一肃,从医箱中取出一包药让人赶紧去煎,而后迅速地取了针,不断地扎在安悯身上。 “她之前情绪有些过于激动了,是我将她击晕了。”宋阶开口道。 李老神医点头表示明白,探手按上了安悯公主的脉门,半晌没有动。 “孩子……”宋阶不禁试探问一声。 李老神医终于收回双手,摇头道:“孩子已经没了。公主本来怀相就一直不好,而刚刚显然又经过了极其剧烈的活动……南山啊,你看开点吧。” 宋阶一拳砸在了旁边的桌子上,咬着牙不说话。 孩子已经快三个月了!居然还是没有留住! 若是其他原因倒还罢了,但偏偏全是因为那个女人自己在拼命地折腾!就像刚才那样!居然像个泼妇一样! “那公主人怎么样?”任姑姑心生惶惶,泪流满面,祈求地看着李老神医。“以后,以后还能生养吗?” “公主身体并无大碍,只是需要调养。”李老神医道:“至于以后,还要看她今后三年的恢复程度,现在并不能下定论。” 那就是还有希望的。 任姑姑心中一松,旋即又揪了起来:第一个孩子是公主不小心;这一个孩子却更是她不管不顾的原因……前后两个孩子都因为公主没了,驸马爷如何再肯给公主三年的时间等一个不能确定的未来?而公主自己……以后只怕更要日日生活在悔恨之中,很难再将身体养好了。 公主和驸马明明之前极为恩爱,怎么一下子到了如今的地步了?任姑姑心中极为不解。她很早就跟了安悯公主,自认为对安悯公主是极为了解的——她觉得,安悯公主待皇上的感情不过是敬畏,应该不至于为了他的死亡太过失态才对,尤其是在她明知自己怀有身子不易悲伤过度的情况下。 任姑姑总是听老人说,女人为了孩子能够忍受往日绝不能忍之事。那公主也是一位母亲吧,她怎么能不顾她肚子里的孩子那般发疯!她居然都拉不住她! 杨广北才不管任姑姑在想什么,他半跪着,将林宜佳放在地上,将她的上身放在自己怀中,冷静地道:“李老,还请您来看一下林六小姐。” 李老神医闻言过来,瞧见林宜佳的样子不禁心疼,连忙替她诊脉。片刻之后,李老神医神色稍松,道:“这是撞的狠了,伤了脾,疼昏过去了,需要将养些日子。头上脸上的伤势并无大碍,抹了活血的药膏,很快就会好的。” 李老神医同林老爷子多少年的老交情了,林宜佳又是他极为喜欢的孩子,此时瞧见她这样,不禁关切地问道:“她这是……谁干的?这丫头不是很伶俐吗?怎么也不知道躲开?” 杨广北抬眼,往床榻上的安悯公主那里看了一眼。 李老神医刹那间明白了前后,不禁愤怒,盯着宋阶怒道:“胡闹!当真是胡闹!怀相不好还敢动手打入,我看她根本就不想要这个孩子!胡闹至极!” 宋阶的脸顿时一阵黑一阵白。 李老神医恼怒归恼怒,还是尽责地替安悯公主开了药方,只是没给什么好脸色就是了。 这之后,他又替林宜佳开了药,看了杨广北一眼若有所思,指使他道;“小子,劳烦你将她送回屋歇着,躺在地上不好。” 在李老神医来的时候,林家康和蓝田等人听到了这里的动静也都前后赶了过来,只是一时没找到机会开口,只能担忧地围在林宜佳旁边。林家康和蓝田几次想从杨广北怀中将林宜佳接过来,但杨广北却是看也不看他们一眼。他们不敢硬来,只能干看着。 此时,林家康再也看不下去了,他瞪了杨广北一眼,道:“小侯爷,还请您放开我姐姐!”若是林宜佳被杨广北抱出去安置,他姐姐的闺誉可就毁了!李爷爷也真是的,没事瞎添乱! 杨广北手臂动了动,还是不肯放。 蓝田急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她低声道:“小侯爷,奴婢求您了!您也不想小姐以后都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吧?我家小姐因为宫里的那一位处境已经很难了,您就当可怜我家小姐行不行?” 杨广北终于冲林家康点了点头,将林宜佳叫到了他手中。 “你小心些。”杨广北低声道。 林家康点点头,抱起林宜佳,又有蓝田几人帮扶着,终于出了宋阶的书房,回到她在宋府的房间里去了。据说,随着景和帝的驾崩,盛京城四处都是全副武装的兵马……若不然,他们就回家了。(未完待续) 184 如愿 雷电已停。 大雨正滂沱而下,在厚厚阴云的背衬下,如同泼墨。 林世卿一身蓑衣,在林府后门处已经站了许久。就在皇宫上空扬起钟声之时,林世卿接到一张字条,告诉他一定要亲自站在这里接人,暗号是九敲一拍,也就是说,来人会匀速敲九下门,而后再重重地在门上拍打一下。 正逢景和帝驾崩,钟声还在盛京上空回旋之极,接到这样的纸条,他不得不慎重对待。景和帝死的突兀死的诡异死的让人瞠目结舌,他的身后事且不说,他留下的那个位置肯定是要先确立下来的。 但是,景和帝从前正值龙虎之年身体康健,什么时候考虑过继承人之事?不仅他没提,就连大臣都预备着景和帝还能够活上十几二十几年的功夫,也都没有提这个给景和帝添堵。就连三位皇子似乎也从未想过现在就开始准备拉拢朝臣诸多事务,都不过在景和帝面前讨好表现,还在争夺印象分呢,又都没有成亲,各自手上能得到的支持当真是半斤对八两,谁也不比谁更占赢面。 再从出身上说,三人都不占嫡。而大皇子虽然占长,但他生母位卑,是从前三皇子府的侍婢,又不怎么得景和帝看重,直到现在也不过是个贵嫔而已;二皇子的生母倒是位贵妃,份位很高,可惜早逝,贵妃也是死后累加追封的;三皇子是宫中德妃之子,比两个哥哥在景和帝面前有脸面,但他才十三岁,严格来说,可不能算是成人呢…… 至于三位皇子的品行能力……品行不好判断,而能力方面——都是未成家的少年,都没接触过多少政事,单独领过什么差事,这能力也同样不好说…… 无论怎么看,这里面都是老大难。再加上臣子们各有各有的心思…… 只怕,大显要乱上一阵子了……林世卿想到这里,也十分忧心。盛京这边有了这场雨,旱情算是解了,但之后灾民恢复生产方面也不是简单的事;至于南方的灾情内患,更是需要人处理;外又要打仗……若是大显久久不能确立新帝,这些事情就算不耽误,只怕也要马虎许多,那么…… 苦的都是老百姓。 之前,虽然林世卿因为林媛儿之事对景和帝极为不满,但也不能否认,景和帝至少还算是一个负责任有能力的皇帝。而现在,他死的如此不堪,实在是…… 唉。 林世卿摇了摇头。 他辞官的条陈已经呈到了吏部,到了柳阁老手上了,暂时还没有批下来。但他林家眼下这个情景,批下来也只是早一天晚一天而已。而这两日,他已经告假了,祭祀也没有去。 他要辞官之事,没有瞒着人,该知道的肯定都知道了。那么,眼下这个皇位更替的紧要关头,到底是谁会找上没啥用处的自己? 林世卿正胡思乱想之时,突然听见门上一声动静,立即心神一震,站直了身体,凝神默数。一,二……九……呯! 听到这重重一响,林世卿拉掉门栓,拉开了门。 站在他面前的是三个身着斗笠蓑衣之人。两个个人身材娇小站在前面,应是女子,看不清楚面容;一个人正渐渐后退,就在林世卿的目视下,很快隐没在了大雨之中。 “大哥。我是媛儿。” 林世卿闻言骇然,身子一震,连忙道:“快进来!”在两人迈步进门之后,林世卿又一下子将门关上锁好,脸色难看。 林媛儿怎么会在此时出现! 她一个女子是怎么从皇宫中走出来的!刚刚送她的又是谁的人! 而眼下……她莫非同景和帝的突然驾崩有关! “怎么回事!”林世卿实在很难镇定下来,道:“你做过什么了!” 若是林媛儿真同景和帝的驾崩有关,那一旦被人所知,整个林家……他的父亲兄弟,妻子儿女,这一大家子,只怕全都是个死字! 这一瞬间,林世卿甚至开始想到,让人立即通知林宜佳和林家康立即远走…… “大哥。”林媛儿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我想见见娘。” 到底是自己曾经很疼爱的亲妹妹……林世卿心中一软,也不再逼问,点点头,领头在前面走。 大雨倾盆,一路看不到半点人影。 林媛儿的身体在大雨中更显娇弱不堪,却一直挺拔倔强,走的很慢,却很稳。 荣禧堂也没有太多闲人,只有小李氏带一个丫鬟在这里守着。 看见林世卿这么一身过来,身后又跟着两个看不清楚面孔的雨人,当下十分惊讶,起身正想开口,便听林世卿对她道:“弟妹,去请父亲,你嫂子,二弟和三弟过来。而后你亲自守着这里的门。” “是,我这就去。”小李氏眼中闪过一些慌乱,急急带着她的丫鬟走了出去。 林媛儿和胭脂这才脱去蓑衣斗笠。 老太太正昏睡着。 林媛儿缓缓走近床边,清冷的双目静静地盯着老太太,表情不明,也没有太多动作,只是安静地看着。 林世卿探寻地看了一眼胭脂,见她对自己规矩回礼,脸色似乎还残余许多震惊之意,却并不惶惶恐惧,心知若不是胭脂的认识不够,就是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大……希望是后者吧,林世卿想。 林家几人来的很快。 看见林媛儿站在床前,不禁都是一愣,而是大惊失色。先到一步的林世贵同林媛儿说句话,林媛儿却是理也不理,依旧静静地站着。 直到林老爷子进来。 林老爷子一见林媛儿,当即脸色一黑,道:“你是怎么出来的?” 这个要命的关头,她到底是怎么出来的! “有办法让娘清醒一会儿吗?我有一件礼物要送给她。”林媛儿没有答话,而是缓缓说道。 林世卿叹息一声,道:“有。只是……会影响到她的病情。” “无妨。”林媛儿摇头道:“我这份礼物,娘看了一定会很开心很开心的。” “姐……”林世齐并不赞同。老太太病重一日,他就越来越不安。他实在无法想象没有亲娘在的日子,因而比谁都在意老太太的身体。那药虽然能够让老太太短暂清醒,但清醒却是有代价的。 “齐儿,你放心,娘一定会喜欢的。”林媛儿看都没有看林世齐一眼。 林老爷子冷哼一声,示意林大夫人将药丸取来,用水化开,借用软管将药水给老太太服用了下去。药很有效,没等多久,老太太偏呻吟一声,睁开了眼睛。 浑浊的双眼犹如鱼目,很难认清人了。 “娘。”林媛儿眼中有水光浮现,却立即又重新清明。 “是谁?”老太太挣扎着,林大夫人和小李氏将其扶了起来,拉过靠垫让其半躺着。“是媛儿吗?媛儿回来了,我的媛儿回来了……” “我给娘带了礼物。”林媛儿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个卷轴,像是生怕老太太看不清楚似的,她探身,紧紧贴近老太太的眼前,才缓缓展开。 烛光映照之下,室内顿时出现一片明黄色的光芒。 是圣旨! 众人都是眼睛一缩。 林大夫人和小李氏正好在老太太身后,看的十分清楚,真是圣旨,下面盖着皇帝之宝的朱红印章,一看就是真的。 面对圣旨,当即跪拜。但眼下林媛儿的情况实在有点儿诡异,林大夫人和小李氏对视一眼,都没有动。 林媛儿已经将那圣旨紧紧贴在了林老太太脸上,两个人并没有看清楚圣旨的内容。 只见林媛儿微微一笑,笑容温柔孺慕,对林老太太轻轻说道:“娘,您瞧……女儿亲自替您向皇上讨的诰命,正二品夫人,您觉得满意吗?就是候夫人也就正二品的诰命呢……娘……” 林老太太闻言,面色悠然出现一种狂喜之色,她哆哆嗦嗦,却行动不便,只要用梦一样的声音祈求林媛儿道:“满意,娘满意!还是媛儿最能干孝顺……媛儿,娘看不清楚,你给娘念念?” “好,媛儿这就给娘念念。”林媛儿答应下来,也不看那张圣旨,而是盯着林老太太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将圣旨整个背诵出来,正是皇室封赏诰命夫人的统一说辞。 那些说辞多为溢美之词,林媛儿怕林老太太听不懂,更是一个字一个词地耐心替她解释了,听得林老太太神采连连,光彩满面——林媛儿的确说的没错,林老太太果然很喜欢她的礼物…… 也许是过于激动过于喜悦了,林老太太没撑一会儿就疲惫地再次昏睡,原本早已不灵活的右手中,紧紧抓着她的诰命圣旨不放。林老爷子想拿过来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也没能如愿。 人在下意识中,总会有怪力。 “父亲,您老不必怀疑,那真的是圣旨。”林媛儿十分平静,道:“娘一辈子也就执着一个诰命,她丈夫和儿子都不肯给她,我这个做女儿的,能要想办法让她如愿以偿。” “你你……”林老爷子手指直哆嗦,指着林媛儿,怒道:“你这个不孝女!你这是嫌弃林家的门风还没有被你败干净不成!你……你这是要将林家往死路上逼啊!”(未完待续) 185 释疑 “死不了。” 林媛儿神色清冷,微微抬头,错开林老爷子指着她的颤抖手指,道:“这份圣旨,是他今早临出门前写就的,尚未入档。他说,此次大功告成之后再明发下来。现在他人都死了,这圣旨就再无外人知晓了。” 是啊,景和帝人已经死了,只要林家人不将圣旨拿出来示众,谁都不会留意到。 林老爷子的手臂缓缓垂了下来,闭上眼睛,不再同林媛儿对视,突然间仿佛老了好几岁似的,十分颓然。 林世卿将林老爷子扶坐在椅子上,劝慰道:“父亲……咱们一家人,有话要慢慢说才是。” 除了看林世卿林世贵的时候,林媛儿的目光中还有稍微几分暖意,她看着其他人时候,都是冷冷的,仿佛是在看陌生人。林老爷子一辈子洒脱逍遥,却还是受不了自己亲生女儿看他的目光…… 林大夫人也微微用力将林媛儿扶坐下来,劝道:“大爷说的是。妹妹,咱们一家人,有话也要好好说明白才是。” “一家人?”林媛儿眼中有了些温润,温润中带着不肯掩饰的嘲讽:“父亲不是要将我逐出林家,不再认我这个丢人现眼的女儿了吗?现在还说什么一家人!” “你——你!”林老爷子又羞又怒,当即跺脚只呼“孽畜”! “爹!”林世卿安抚了一下林老爷子,而后瞪着林媛儿,怒道:“媛儿!若是父亲不肯认你,早在你那什么的时候就不认你了,怎么会一拖再拖到现在也没有将声明发出去!如今林家站在一个位置,你难道不知道吗?你难道能否认你没有做错!就是这样,到了今日,你依旧还是林媛儿,还进了林家的门!哼,你好好想一想再说话!不要不过脑子伤人伤己!” 仿佛是被林世卿这番激言给弄蒙了似的,林媛儿一时间没有任何反应,有些呆傻。 林老爷子拍了一下扶手,道:“世卿,你说这些现在有什么用!这时候了,你还不问问她到底是怎么从宫里出来的!有没有与什么人勾结!若是——若是——” 若是有人知晓林媛儿此时还能出宫回林府——那就算景和帝死的没有蹊跷也有了蹊跷了!就算他真死的同林媛儿没有关系也有关系了!而到那时候,就算林府再同林媛儿脱离关系也没有用了! 林世卿也想知道这其中的蹊跷,便诚恳地看向林媛儿,道:“我相信妹妹不会想要害林家的对么?媛儿,你说吧,我们都相信你。” 在得知林媛儿不肯跟林大夫人回林府,林世卿一度是非常气愤的。他一度以为,林媛儿肯定已经没了理智……但就刚刚林媛儿的表现看来,不管她装作多冷淡,她明显还在乎林家亲人,明显还是有理智的。 林媛儿眼睛眨了眨,不去看林世卿,缓缓开口道:“你们担心的没错,祭祀之事,的确有蹊跷。” 林家众人脸色顿时绷了起来。 林媛儿说话这句话,低头似乎陷在了回忆之中,神色有些哀伤。片刻之后,她才继续说道:“我不过是向景和帝出了两个主意而已……没想到,他真的就回不来了……” “哪两个?”林世卿问道。 “一个是让景和帝对那些到皇宫中喧哗的大臣小惩大诫,饿他们两天;一个就是……”林媛儿像是有些说出下去。 林世卿皱眉,没有催促她。 像这样的时候,林世贵知道林世卿一定会问明白,所以不会开口;而林世齐心中焦急却没有开口的胆子;林大夫人作为女人,更不会随意插话……此时林老爷子难以控制脾气,于是只有林世卿一个人同林媛儿交流着。 他也在想刚刚林媛儿的那句话——在得知景和帝没有直接同朝臣们起冲突的时候,林世卿那时候还在想,景和帝到底还是有手段知道迂回而,而不是像开始那样,随随便便杀人,将一切变得更糟糕……对于景和帝的软刀子,林世卿还挺赞赏的,倒没想到是林媛儿的主意。 不过,到底是林媛儿自己想出来的办法,还是其他人教给她的? “祭天祈雨。”林媛儿总算吐出了那几个字,像是浑身大半的力气也被抽走了似的,软软靠在椅背上。她闭着眼睛,将前后如何说服景和帝对待大臣们,如何说服他登台祈雨的前后经过说了一遍。 “……我曾经那么恨他,心中盼着他死,但又……不想他死。”林媛儿的眼中滑落两滴眼泪。他是她那么爱又那么恨,最后还是很爱很爱的人——在无忧阁不问外事只同他相守的那些日子里,她心中何曾没有生过“就这么过一辈子也挺好”的念头呢? 正是这种心思,她才接受了那人的安排,同他说了那两个建议。 “我想着,如果矛盾没有激化而是慢慢平息,如果他总的求来了雨……到底到底……” 如果这一次景和帝没有死,那么他就赢了。任何人都不能再在他的私生活上责难。而且林家也有了一丝生机。林世卿甚至都不用辞官回乡…… 但景和帝却真的死了。 屋里都是聪明人。除了林世齐还有些懵懵懂懂外,其他人都懂了林媛儿的心思——至少,她开口的时候,是顾及着林家,顾及着她的亲人的。 林老爷子缓缓闭上眼。 林大夫人有些出神,失笑摇头:“傻子……电闪雷鸣的时候站那么高,那不是九死一生吗?天子天子,哪有什么天子,也不过是会生病会死的凡人……罪大恶极被雷劈,呵呵。” 屋里所有人都看着林大夫人。 林媛儿颤抖地道:“九死一生吗?九死一生啊……” 林老爷子知道了自己这个女儿到底没有太自私,也稍微镇定了些,皱眉道:“这么说,这幕后的确有人?媛儿,你知道这人是谁吗?” 林媛儿的眼泪安静地流着。她微微摇头,道:“不知道。我不知道是谁。是有人送进来的纸条,我看过之后都烧了。我……我也是觉得这法子很好,才决定用的……” “这两个主意前后承接,的确非常非常妙。一下子就能将他的困境给解了。”林世卿道:“换做另一个人去建议他,他十有八九也会采纳的。” “那媛儿,你又是怎么出宫的?”林世卿不得不问到这个问题。 “还是纸条。”林媛儿眼神有些空洞茫然:“那人让我和胭脂打扮了从无忧阁出来,到御花园角落处一个亭子下面等着。我离开的时候,雨才开始下,丧钟还未敲响。我们在那里等了小片刻,便听见了丧钟响,而后便有一个人裹着蓑衣让我们跟他走。” 丧钟响的时候,林媛儿的魂魄都跟着丢了大半,直到浑浑噩噩出了皇宫,在大雨中躲闪着行走许久,她才神智才恢复了些。 “……丧钟敲完的时候,无忧阁就起了大火。”林媛儿神色恍惚,道:“那么大的雨,那里却是将那一片天都给烧红了,像是大雨是往上面泼油一样……” 这么大的雨,房子还能烧起来,这绝对是有人故意纵火。那么,此时林媛儿的那处院子怕只剩下一片灰烬,恩,这么大的雨,怕连灰烬都被冲刷干净了。 “那个人送我们到这里后,立即就离开了。中间一句话都没有说。” 听起来,这人似乎对林家没有一点敌意,反而在处处替林家着想的意思?就连最后送林媛儿和胭脂出宫,也是如此,既没有露出她们的真面目,也没有将自己人暴露给林媛儿两人认识——这显然是不想断绝了以后再有任何联系的意思…… 林世卿实在想不出这会是谁?有这么好的脑子,又有这么大的手笔? 既然宫中的无忧阁没了,那里面住的人当然也就没了。只要林媛儿以后不在人前露面,谁也不会再找她的麻烦。况且,出了盛京城,又有谁还认识林媛儿呢?她今后的日子,也就清净了…… 林世卿脸色缓了缓,道:“媛儿,你既然回来了,就暂时先住下吧,我已经辞官,咱们一家人很快就会搬到庐州府老家了。到了那里,你想找回两个侄子,还是想重新开始生活,都行。” “我知道了。”林媛儿垂了垂眼,站了起来,道:“那我去休息了。大嫂,我还是想回从前的院子里住一阵。” “行。”林大夫人答应下来,道:“院子平时都打扫的极干净,只需拿些被褥等物就能住。你那里我就暂时不安排别人服侍,只还让胭脂跟着你,你看行么?” 夏嬷嬷早先是跟着林媛儿出盛京的。后来林大夫人再去看的时候,就没见着她了。听胭脂说,是林媛儿打发她离开了。倒是胭脂从头到尾都跟着林媛儿一起。 这个时候,林大夫人虽然对林府仆人们的忠心有些信心,但此时却不是考验他们忠心的时候。林媛儿的回来,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安全。 看来,是要抓紧时间收拾搬家了。林大夫人心想。(未完待续) 186 安排 林媛儿离开之后,林老爷子几人都没有立即离开,静静在房间内坐了好一阵子。外面的雨依旧如泼墨一般,雨线顺着屋檐激流而下,冲出去老远。 天地间的沉默似乎也被这雨水冲刷了去,让人感觉一片沁凉。就连昏睡着的老太太的呼吸声,听起来也都轻松了许多。 林世齐左顾右盼,有些茫然,既不敢开口,也不敢离开。 终于,林老爷子开口道:“老大,你怎么看?” “爹。”林世卿早已镇定下来,沉声道:“儿子的意思是,我们林家的计划不变,趁着这段日子收拾妥当了,一旦国丧结束后就立即离京回乡。至于政事,我们已经退了出来,就彻底低调下来,不再有任何参合。至于其他的,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林老爷子点点头,警告地看了一眼林世齐,道:“你今天晚上没有见过任何外人,更没有见过你姐姐,知道了吗?你记清楚了,你姐姐此时还在皇宫中陪伴婉嫔,我们林家什么都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懂……懂了。”林世齐被自己父亲看的心中发毛,不由低下头。眼看到一片明黄,又连忙抬头,小心地问林老爷子道:“可我娘手上这圣旨怎么办?” 林老爷子目光落在林老太太枯瘦枯瘦的几根手指上,皱了皱眉,吩咐林世贵道:“老二,你去,将之前先皇召媛儿进宫伴产的那份圣旨拿过来,给她换上。她已经看不清楚字了,不会认出来的。这份圣旨你收好,将来给陪在你娘的棺材里。她不是一辈子就想要这个吗?正好在那边也能风光一把。” “是。”林世贵拱手,完全不理会老爷子言语中的嘲讽之意:“我一会儿就去做。” “也不知道,弄出这个手笔的,到底是谁?”林老爷子摸着下巴,凝眉思索道:“几个皇子应该没这个能耐吧?” “管他是谁。”林世卿微笑道:“反正同我们林家没关系的。我本来还担心这一场动乱要久久难平,但既然背后的人有如此手笔,想来以后也肯定是考虑好的,不必您我费心了。” 看这背后之人的行事,也不像是不管不顾的主。 大显赶紧安定下来,他就是辞官回乡,也无牵无挂了。 林老爷子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对林大夫人道:“老三的婚事,你再去探探张家的口风。若他家真不愿意,那就退了吧,别硬耗着了。” 林大夫人答应了下来。既然景和帝驾崩了,再找林家麻烦就是吃力不讨好,没意思了,就算有人再想旧事重提,也很难有人捧场的。如此,林家和张家的婚事,就没有必要非坚持不可了。 林世齐闻言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林老爷子叹息一声,道:“临行前,找个机会给婉之那几个丫头送些钱财傍身吧,以后,她们的日子就难过了。我就想不明白,她们怎么就非要进那个笼子呢?年纪轻轻的……” 是啊,年纪轻轻的。 如婉嫔,有了身孕,能诞下皇子,那未来就至少是一位郡王,日子算不上难过。但林唱佳和李月盈那两位……以后只怕要困于深宫,常伴青灯古佛了。也许,过些年,报了病,还能将人从宫里弄出来? 话说回来,路都是自己走的,万一走到了死地,都怨不得旁人。 而皇宫就看起来金碧辉煌的,也不过是一个封闭了的牢笼罢了。就算女人在里面奋斗到了最荣耀的地位,那又如何呢?也不过是一辈子不能离开罢了。而万一她的奋斗被迫终止,那就是欲哭无泪了,就像现在宫里争先恐后挤进去的小美人们。 林大夫人走出房间,站在荣禧堂的廊檐下,望着天空泼墨洒下的雨水,重重叹了一口气。 “外面怎么样?”林大夫人问冯嬷嬷道。 “看样子动静不大,那些将士们都还算安静,没有做出强闯私宅之事。只是,听说,”冯嬷嬷低声回道:“那些一早参加了祭祀的大臣们,至今都被困在皇宫之中,不能出来。三位皇子也都在里面了。” “御前侍卫营听谁的?三大营又听谁的?”林大夫人再次问道。 “好像是谁的也不听……”冯嬷嬷脸色有些古怪。看样子,这些军队一早就是被人动员起来的,怎么到这时候却反倒置身事外了?就好像他们来,就是为了保证盛京秩序不乱的…… 这什么人,厉害啊……林大夫人眯了眯眼,想了许久也没有盛京还藏着这么一个有此能耐的人,便放弃了。她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云,想,这一场雨,只怕得好几天吧?老天保佑,可别又涝了…… …… 赵玲珑终于醒了过来。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和哥哥在一起……想起梦里的甜蜜快乐,赵玲珑脸上一红,身上哪里似乎又有些热。她羞涩地闭上眼睛,却是又回味了一会儿,那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热意弄的心头十分难受,双腿下意思地夹紧,微微扭动起来。 这一动,赵玲珑立即就发现了不对劲。 身体像被撕裂后又被碾碎了一般,稍微一动,便生疼生疼的。赵玲珑自幼娇养,何时这般痛过?心头的异样如潮水般褪去,她不禁痛呼一声,开口叫道:“香片!香片!” 这一开口,她终于又清醒了几分—— 眼前这是哪儿…… 赵玲珑顾不上疼痛,脸色一点血色也无,双手胡乱地在自己身体上摸着。还好,她还穿着衣裳……赵玲珑小心地掀开被子一看,发现自己身上的外衣虽然被脱掉,但中衣却还整齐,正要松一口气,却又猛然意思到不对。 她的下身,她的下身,怎么会这样疼痛! 该死!该死!他竟然敢! “香片!香片!”惶惶之间,赵玲珑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抓着被子的手十分苍白。 她想起来了! 原来她以为是梦,却都是真的!只是那个男人不是她以为的那一个而已! 啊!啊—— 赵玲珑不禁尖叫起来——这让她以后还怎么活! 她要杀了他!杀了他! “郡主,您醒了。”香片终于走了进来,低头问道:“郡主?您——” “你是死人吗!”赵玲珑猛然坐起,扬手就给了香片一巴掌,愤怒地道:“之前你死去哪儿了!主辱仆死,我现在受了大辱,你怎么还不去死!” 香片噗通一下跪下地上,哭着道:“是郡主您非要同秦公子他……奴婢拦不住啊!” 赵玲珑一听这话差点喷出一口血来,狠不能讲这个贱婢撕成碎片!但香片跪在地上又让坐在床上的赵玲珑反倒打不着她,赵玲珑只能随后捞到一个软枕恨恨地砸向香片,呵斥道:“我问你,他人呢?人呢!” “秦公子说要对郡主负责,此时应该去郡王府负荆请罪去了。”香片低着头哭泣,话却说的十分清楚:“郡主,您别怕,秦公子是个负责任的人,他一定会好好待您的……” “噗——” 赵玲珑终于生生吐出一口血,眼前一黑,软倒在床上。 那香片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看到赵玲珑的样子竟然不慌不忙,先是将赵玲珑粘在嘴角面颊上的血迹清理干净,才又在被子上和床上的的血迹抹了抹。只是,被子上和床上的血一旦沾上,就浸染在了上面,根本不易抹掉。 香片也不在意,将抹布丢在一旁,而后才动手将赵玲珑放平躺好,又细心地将地上的软枕拾起来,替其垫上,最后掖了掖被角,后退几步,打量了床榻上赵玲珑几眼,点点头,像是对自己的工作什么满意似的。这之后,她才将抹布和水盆清理出去,将房门敞开着,自己坐在了门槛上,拖着腮望天。 郡主啊,不是香片不帮您,只是……谁让府上没有一个人喜欢您了呢?而且,世子爷下了死命令,让香片一定在他回来之前将您的终身敲定,无论使用任何办法呢……香片也是有苦衷的,不得不答应世子爷呢。 再说,香片觉得,这秦公主真的很不错啊。郡主嫁过去后,上没有公婆中间没有妯娌兄弟的,日子可不是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且不论香片怎么想,这个时候,秦明远已经来到了荣郡王府门口。 他浑身湿透,看着十分狼狈。当然了,若为了请罪,就显得十分有诚意了。 他走上台阶,敲了敲荣郡王府的侧门。很快,侧门便打开一条缝,那人警惕地问道:“请问公子找谁?可有拜帖?” 秦明远摇摇头,道:“学生秦明远,一时走的匆忙,没有带着拜帖。敢问小哥,府上可有主人在家?” 这门房倒也客气,道:“皇上驾崩,几位主子都进宫去了。您改日再来吧。”说着就要关门。 秦明远递了一锭银子进去拦住他关门,道:“小哥稍等,事关郡主,实在不能耽搁。请问,世子妃也去了皇宫吗?我是林大人的学生,同世子妃是认识的。事关郡主清誉,还请小哥通报一番。” 他知道林慧佳怀了双身子,她应该不会去守丧才是。(未完待续) 187 求亲 林慧佳当然没去守丧。 这种活动,一哭一跪都是体力活,林慧佳的双身子铁定吃不消。荣郡王府绝对不会拿他们的嫡孙冒险。 此时,她正在一笔一划地写字。 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尤其是这一日丧钟突然响起,不知道多少人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林慧佳此时的身体绝不适合多思多想,于是奉命写大字平心静气。 墨梅轻轻地走了进来,端了一盏百合粥,份量很小,不过是两口的量。墨梅跟着林慧佳到了荣郡王府,早些时候也成亲嫁人,如今也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平常并不跟在林慧佳。只是,这一次林慧佳有孕,她放心不下,便又回到林慧佳身边来。 “主子。” 待林慧佳搁笔,墨梅将手中玉碗递了上去,服侍她用完,才低声道:“秦明远秦公子正在府外候着,说是有极其重要的事情想要面见您。据他隐晦地表示,是有关郡主闺誉的大事。” 林慧佳神色一动,淡淡问道:“郡主人呢?” 墨梅收好玉碗,低声道:“奴婢刚刚查问过了,郡主昨日傍晚便出了府,说是进宫。但今日宫中却不见郡主出面,老郡王妃和郡王妃都十分生气,让人找了一圈,似乎郡主并未进宫。两位主子传话回来,让大总管悄悄去找人,但大总管那里也暂时没有消息。” 赵玲珑身为郡主,国丧当然要进宫哭灵。而她却并没有出现在哭灵的场合,那十有八九就是她说了谎,根本就没进宫,而是去了别处。并且,她可能真的出了意外,不然只要她脑子没坏掉,就应该第一时间赶到皇宫尽本分。 那么,秦明远所言,八成就是确有其事了。 林慧佳并不关心赵玲珑的闺誉,但她必须关心荣郡王府的脸面。 林慧佳动了动,道:“让大总管悄悄地带他进来见我。” “是。”墨梅端了空碗出去了。 没多久,荣郡王府的大总管便带着秦明远出现在了林慧佳的书房。见了礼后,林慧佳并没有想询问什么,而是让墨梅给秦明远递了干毛巾,让他先收拾一下。 稍做收拾之后,秦明远看起来就没有那么狼狈了,有了几分少年俊秀的意思,但林慧佳很快就察觉了,眼前这个秦明远,似乎同上次见时,有了很大的不同,让人隐隐感到不舒服。 “总管,这是秦公子。”林慧佳不想在称呼秦明远为“师弟”,又替秦明远介绍总管道:“这是郡王府里的大总管,是郡王爷最为信任之人。秦公子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若不是府上无人,她才懒得关赵玲珑的事,无论是大事小事。又偏偏不能不管。为了事后不惹一身腥,她当然要请一位郡王爷的心腹作证。 本来,她还想将老郡王妃和郡王妃的身边心腹也分别请来一位,但又想到事关赵玲珑的闺誉,恩,如今还不知道有多严重的情况下,她不敢冒失,将事情弄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有大总管在,已经足够了。 秦明远看了看林慧佳,见她一脸淡漠,坐在那里自有雍容华贵之气,全然不像往日在林府的样子,心中微微感慨,抱拳单膝跪地,道:“学生秦明远,同玲珑郡主两情相悦,特来求亲!” “荒谬!”郡王府的大总管本来是少言之人,能混到这个位置当然有足够的冷静,此时听到秦明远开口,不禁勃然大怒——这哪来的混账小子,简直是不知死活!若不是知道这个人与世子妃有故,他只怕当即就要踹他几脚了! 林慧佳眉头扬了起来,目光清冷,盯住秦明远,开口道:“秦明远,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秦明远神色诚恳而坦荡,带着几分笃定,道:“我知道此时不是提亲的时候。只是,我与郡主知交至深……实不敢耽搁。” 好一个知交至深!好一个不敢耽搁! 这话说的阴晦,只怕是赵玲珑当真是失身了! 林慧佳听懂了,那大总管当然也听懂了!他心头火起,正要教训秦明远,但此时林慧佳冲他摆摆手,冷声问道:“她人在何处?” “槐花巷,东头第二家。”秦明远道:“郡主邀请我时曾提起过,那是她的私产。请世子妃明鉴,我同郡主当真是两情相悦,情难自禁。” 若非赵玲珑邀请,他一个小人物,怎么会知道赵玲珑的私人小院,又如何能进去?他同她当然是两情相悦,才私下幽会的!而孤男寡女,酒为色媒,情不自禁发生点儿当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秦明远说出这话,就是确确实实地挑明了,赵玲珑已经彻底失身于他了!事实已经发生,荣郡王府必须要认下他这个姑爷! 若赵玲珑还清白,荣郡王府将一个孤身学子悄无声息地弄死,将丑事遮住,也不是不可能的。但如今,赵玲珑既然没了清白,就只能嫁给秦明远!不然,就只能青灯古佛的一生!另外别忘了,既然清白不在,一次欢愉蓝田种玉也是存在的! 除非,荣郡王府也不想要赵玲珑的命了! 恩,话说,他秦明远虽然孑然一身,但他却是国子监的在读学生,是一位少年举子,有功名在身……他若真失踪了,怎么会没有人追查! 再说,他秦明远既不是乡下穷小子也不是市井无赖,反而是一位容貌上佳学识上佳家有余财祖有来历的少年公子!荣郡王府将一位郡主嫁给他,怎么也不算丢人! 所以,他才敢堂而皇之地上门! 林慧佳看见目光灼灼的秦明远,深深地觉得,自己是瞎了眼昏了头。她当时怎么就觉得秦明远很不错,堪为自己妹妹的良配?现在她只要一想想,就觉得脏了林宜佳! 什么两情相悦,骗鬼去吧! 荣郡王府但凡受信任的,谁不知道玲珑郡主一颗心全在她自己的亲哥哥身上!使得她亲哥哥有家不能回! 这其中,绝对是秦明远使了淫秽手段! (今天少点儿,明日三更!求订!)(未完待续) 188 古怪 郡王府的大总管此时已经十分愤怒,却偏偏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若非赵玲珑自己将自己同秦明远折腾在了一起,今日这事就绝不能发生!荣郡王府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女儿!大总管深深地替郡王和王妃不值得,后又暗自想道:这庶女就是庶女! 林慧佳则比大总管要平静多了。 若非为了郡王府的脸面,她根本就不在意赵玲珑是不是失了清白。她更在意的,是自己在秦明远这里看走了眼。又因为秦明远是父亲的学生,她只怕荣郡王府也会暗地里迁怒于林府……甚至,赵世衍会对自己有意见? 而林世卿的学生怎么会是如此无耻之徒?这简直就是打脸! 秦明远这一下,算是将他与林家之间的情分用光了。以后,林世卿和林家与他就再没有关系了。 林慧佳脸色微冷,对秦明远道:“秦公子,你亲自上门提亲,只怕是于礼不合的吧?眼下国丧期间,也非谈论嫁娶的时机吧?如今,郡王和王妃都不在,你今日来,莫不是来消遣我们荣郡王府的?” 秦明远微微一怔,随即很光棍地道歉道:“都我行事不周。只是今日事发突然,学生只不敢逃避隐瞒罢了。失礼之处,还请世子妃见谅。” 林慧佳微微点头,道:“墨梅,你带秦公子下去稍坐。” 秦明远闻言也不反对,对林慧佳施礼之后,顺从地跟着墨梅出了房间。 林慧佳则对大总管道:“大总管只管自己坐吧。恩,你看这事该如何处理?” 大总管犹自极为愤怒,连带着对林慧佳轻描淡写地放过了秦明远也十分不高兴。而知道赵玲珑内幕的大总管下意识地想:这是不是林慧佳忍不了玲珑郡主了,终于出手,将玲珑郡主给打发了?这简直是为一己之私将荣郡王府的脸面往地上踩! 若不是他还记得林慧佳是世子妃,在外人面前要维护林慧佳的脸面,只怕刚才就出言讥讽了。因此,就算他忍着,说话的语气也带了出来:“老奴不敢有意见。” 林慧佳抬眼打量了一下大总管的脸色,瞬间明白了他心中所想,不禁有些郁闷恼怒,却也不想对一个仆人解释,哪怕这个仆人在府中地位显赫。就算来的不是秦明远,若是她不能真的当场打杀此人,当时威胁羞辱有用吗?万一来人恼羞成怒将事情捅出去,荣郡王府的脸面就丢尽了!此时最好的法子,当然是先稳住来人! 但她也不想对一位奴仆解释,哪怕这个奴仆在府上的地位很高。林慧佳冷静地道:“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我不能做主,也不适合做主,必须要报给郡王和王妃知道。总管别忘了,郡主没有去宫中哭灵,已经是大罪了!” 赵玲珑是宗室之女,又一向在宫中混的开。眼下这个场合,没个说的过去的理由,她倒是真敢不出现!哼,抱病什么的,也得看是什么病! 当下最要紧的,是将玲珑郡主收拾收拾丢进宫中去哭去! 大总管闻言心中一凛,低头道:“请世子妃吩咐!” 林慧佳微微平息一下心绪,才开口道:“总管知道槐花巷的那处宅子吗?” 大总管顿了顿,道:“知道。那里曾经是王爷年轻时候置办的歇脚处,后来给了侧妃。应该是侧妃将其给了郡主。这处房产因为不在公中,所以王妃并不知晓。” 郡王和王妃成亲二十多年了,彼此居然还有不知道产业?那槐花巷的院子,不仅王妃不知道,而且郡王还偷偷地将其给了周侧妃……瞧大总管似乎颇有些尴尬难堪,这宅子,只怕有什么说道吧? 林慧佳无意知道这其中的猫腻,道:“既然总管知道,那就请总管将郡主带回来吧。恩,为了隐秘起见,还请总管去请王妃身边的几位老嬷嬷走一趟为好。另外,郡王和王妃那里都要通知到,争取赶在三位长辈回府前将郡主安置好。恩,那位秦明远秦公子,总管暂时费心安抚一下,打发他先回去吧,一切都待王爷王妃回府再议,量秦明远也不敢宣扬出去。先就这样,劳烦你,赶紧去办吧。” 眼下赵玲珑那里到底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 有几位老嬷嬷在,真有什么,也好处理。总管是男子,此时真不好在玲珑郡主面前露面。 大总管闻言也没有别的意见,应了声是,就出去安排去了。 他走之后,林慧佳缓缓地靠在了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墨梅走到林慧佳身后,开始替林慧佳拿捏肩部,缓声道:“主子可千万别生气,这事儿啊,与咱们无关,咱们什么都不怕。” 林慧佳摇头道:“我倒不是怕。” 她开口道:“我是想起了当年初见秦明远的时候。那时,他因为勤奋忠厚才被父亲留下,没想到,这才几年,便面目全非了呢?你看他今日表现,可还有一点当初的影子?” “人都是会变的。”墨梅道。 林慧佳摇摇头,没有说话。半响之后,她才又道:“一会儿你去看看外面能走动吗?若是能,你亲自回一趟林府,将今日之事向父亲母亲详细说一遍。恩,让宜儿和康儿也听一听吧。算了,今天晚了,就明天吧。” “是。”墨梅应了下来。 秦明远的所作所为,林府必须知道。不然,若是秦明远求林府给做媒提亲,而林大夫人应下的话,岂不是丢人丢大发了?而且,秦明远已经不配做父亲的学生了…… “主子,您觉得,秦公子能如愿吗?”墨梅又问道。 林慧佳嘴角露出一丝嘲讽:“他当然能如愿!你别看他们肯定会震怒,但他们正巴不得有个人让赵玲珑不得不嫁呢!嫁给秦明远,也算得上一桩好婚姻,让郡王府来张罗的话,也不见得能有比他更好的人选!” 嫌秦明远罪臣之后? 真要是门当户对的,如武兴候府,荣郡王府还真不敢将赵玲珑嫁过去!为什么?就为了赵玲珑她不配!怕有人知道内幕后,将来两家成死仇! 而秦明远是自己用手段得到赵玲珑逼着郡王府下嫁郡主的,将来就算他发现有什么不对,也都是他活该! “那……”墨梅语气松快:“将来咱们是不是有好戏瞧?” 墨梅不想让赵玲珑或者秦明远影响到林慧佳的心情,便轻松地道:“郡主这一次吃了亏,只怕要将秦公子恨死了吧?而郡主这一次更是让王爷丢了大大的脸面,怕是剩下一点疼爱也没有了吧?恩,若是秦公子发现,娶了郡主一点也没有得到郡王府的支持,只怕就不会再对郡主忍让了吧?而当秦公子发现郡王府根本不给郡主撑腰时……呵呵,他们的日子一定会过的很热闹的!” 听墨梅如此说,林慧佳也不禁笑了起来,嗔道:“你都是当娘了人了,倒还是看戏不怕台高……行了,别管他们了,咱们去瞧瞧君玉去……” 赵玲珑是被一顶小轿抬回来的。 林慧佳没有去看她。她出了事,若林慧佳出现在她面前,谁知道她会不会发疯伤到了林慧佳。据墨梅回来说,赵玲珑是确定失去青白无疑,除此之外倒是没受到别的伤害,只是吐了一口血,听丫鬟香片说,是醒来后气的。 “那丫鬟呢?”林慧佳皱眉。 保护主子不力,让主子出了这种事,偏他还好好的,只怕离死也不远了。 提到香片,墨梅神色有些古怪,道:“香片还在郡主跟前伺候着,只是不准她随意走动了。” 林慧佳诧异地望了墨梅一眼。 墨梅低头,在林慧佳耳边低声解释道:“据说,总管本来是要将她关起来听候处理,但香片私下对总管说了什么之后,总管便放过了她……主子,难道,这香片还有什么来历?” 墨梅开始还有点儿担心这丫鬟会不会往世子妃身上泼脏水——以玲珑郡主往日的行事风格,她如今吃了大亏,什么希望都没有了,当然也要狠狠地拉世子妃一把,不让世子妃好过才对。所以,香片私下面见总管的时候,墨梅是悬着心的。 但随即看总管的处置,她才大大松了一口气——若香片诬告了世子妃,总管铁定还是要将香片给严密控制起来的。而现在居然没对她做什么处分,只怕指使香片给秦明远方便的另有其人。 “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就不要管了。”林慧佳心道:她现在是孕妇,可是不能劳累的。 “恩。”墨梅便不再提。 她心中猜想:王妃忍了郡主这个膈应一年又一年,莫不是再忍不下去了?换做是任何一个当家主母,面对自己亲儿子被一个庶女逼迫的有家不能回,肯定早就抓狂了吧?王妃能够忍到现在,当真是好性子的人啊! 荣郡王府一直盼着进宫哭丧的几位主子回来,但眼见天色已经黑透,也不见有人回转。据说,家中玲珑郡主出事的消息已经被人送进去了,里面怎么一点消息都没送出来? 好像,所有进宫之人都没能回来。 皇宫四门紧闭,被御林军围的严严实实的,直到目前,都只进不出。 显然,里面出了大事。 大总管终于坐不住了,来向林慧佳拿主意。这御林军加上三大营,到底是听谁的,弄这么个架势出来? 按说,世子在三大营也有点儿威信,但他人在西北,绝不会想到景和帝会死的这么突然……眼下这架势,一看就是有蹊跷的,也不像是三位皇子弄出来的——若他们中间任何一人有这个能耐,早出面控制大局只等登基即位了,哪还会像眼下这样僵持着? 林慧佳沉思了一会儿,摇头道:“这个局面,我也看不透。” “不过,宫里控制着人不让出来,应该是要一鼓作气确认下新帝人选……”林慧佳沉吟道:“王爷在里面,应该比我们都清楚该如何行事。只是,郡主若是不去哭丧,只怕将来有人追究起来,怕要受处罚的。” 没想到世子妃倒是有见识……对眼下局面有了猜测之后,大总管心中稍定,道:“那,现在送郡主进去?只是,眼下郡主情况有些不太好……” “今天郡主没去,只怕王妃只能以郡主有恙为借口。”林慧佳冷淡地道:“现在里面是没有人计较这点小事,一旦尘埃落定了呢?郡主若仅仅是脸色差点的话,我认为还是应该坚持过去的。毕竟,太后和先帝都是很疼爱郡主的。” 往日总见到你人在皇宫中蹦跶邀宠,此时不去尽孝合适吗?一旦不臣不孝的罪名落实了……呵呵。 大总管道:“世子妃说的是。老奴这就去安排。明日一早便送郡主过去。按照日期,世子爷也应该就回来了,请世子妃安心休养。” 暴雨如注。 宋府绝大部分地方都漆黑一片,只有泊心斋的书房还亮着灯。 本应该还在路上的赵世衍,此时正端正地坐在泊心斋。与他同坐的,还有杨广北和宋阶两人。 同赵世衍和杨广北比起来,宋阶脸色要难看的多。 盼了许久精心了许久的孩子突然没了,而且还是因为孩子母亲的胡闹的原因没的,宋阶心中要多痛就有多痛。而且,她还辱骂了自己的老师一家!简直是不可原谅! 送走了李老神医之后,宋阶便让人将安悯公主从泊心斋弄走,再没有去看她一眼。他只怕,再看她一眼,他就忍不住将她给掐死!他原本以为她性格不错,才肯娶的,没想到如今会变成这样!若早知道,他绝不会娶她!果然公主什么的,没有一个好的! 宋阶甩了甩脑袋,将这些暂时放开,开口打破房间内的沉默,道:“小北,赵兄,你们是怎么想的?到底要支持哪一个?这件事情不能拖了。” “我无所谓。”杨广北不在乎地摇头道:“我听他们三个都没交情。不过,那些文臣们的意见差不多的要统一了,他们想要扶持一个幼帝。”(未完待续) 189 失明 既然是幼帝,那么就不会是前三位皇子中的一个,虽然三皇子才十三,也挺年幼的。可若是大臣们都下定了决心选幼帝,那三皇子显然就不够小了。 目前,皇宫中尚有四皇子和五皇子,一个八岁一个五岁,都很健康。据说,为了保护这两个小皇子,何皇后已经将二人接到身边保护起来了。 “这些年,越来越多的大臣们认为,他们自己就有能力处理一切大小事宜。做皇上的,只要不给他们添乱就好。”杨广北道:“一个幼帝,反而能发挥他们最大的能力挖掘出他们最大的潜力,让大显蒸蒸日上。” 内阁统筹,六部分工,的确能将绝大部分的事情给办了。而有的时候,皇上的确在添乱,不如就做个人形印章。 赵世衍皱眉,道:“国有幼主则社稷难安。大臣真当自己是什么人?若是上面没有人压着,他们只怕要将整个大显你挖一块我挖一勺给挖空了!” 怎么说,大显也是赵家江山,他也是姓赵的。杨广北不声不响间弄出如此大手笔,他心中多少有些恼火——这是一点不将皇权当回事儿吧?若是没有这一出,他还不知道原来杨广北手上有指挥御林军和三大营的东西! 那到底是什么!从哪儿来的! 虽然说元帝起家的时候杨家是替其掌握那些暗势力的,但不是立国封爵之后,都交接清楚了吗?这么多年过去,杨家没有露出一点儿动静,怎么时至今日杨广北还能有此能耐!这太可怕了! “哦?”杨广北看了赵世衍一眼,缓缓地道:“那赵兄以为如何?正好赵兄也是三大营的人,我想你振臂一呼,三大营的人肯定会听你的。” 也就是说,只要赵世衍愿意出头,那杨广北就将三大营交到赵世衍手中。掌握了三大营,自然是想拥立哪个就拥立哪个。 只是,这拥立之功,却是很烫手啊…… 赵世衍抿了抿唇,许久没有表态。 宋阶看了看两人,终于开口道:“幼帝是不合适的,柳阁老没人掣肘,朝政会往哪里发展都不可知。三位皇子中,我个人看好大皇子,无嫡立长,到哪里都占着道理,让太后和皇后两位娘娘共同出面,新帝确立之后,该打仗的打仗,该救灾的救灾,不能再乱糟糟的了。” 宋阶犹自记得二皇子同杨广北接触过。 赵世衍道:“我没意见。” 两个人都看向杨广北。杨广北摇头道:“我不参与。御林军和三大营会听从圣命的,只要选定了新皇,他们当然就会坚决听从。你们别看我,我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人家本来就只听圣命,我不过是从中间耍了手段罢了。” 若他真有此能耐……这大显江山还算做谁家的? 听他这么说,赵世衍和宋阶都暗自松了一口气——他们都知道杨广北手上有那么点儿开国时候留下来的暗势力,往常也没觉得如何,因为杨广北从来都不动用;这一次,景和帝驾崩,御林军控制了皇宫,三大营控制了盛京城……如此大的手笔,真的让他们胆战心惊,惊疑不定。 宋阶点头,问杨广北道:“小北,你真的这就撒手不管了吗?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未必就意见相合……”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而且盛京城也没出大乱子……”杨广北摇头道:“其他的,我都没有兴趣参与。” 这之后,他在将杨家内部的矛盾解决掉,就能安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宋阶和赵世衍对视一眼后,相继起身,道:“那我们走了。” 杨广北点点头,目送两位好友走进雨夜,毫不介意自己还留在别人家中。 …… 安悯公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梦中,她的父皇被人劈死了,她的丈夫同别的女子站在了一起,她的孩子…… 她的孩子! 她再也感受不到她的孩子了!安悯公主“啊”了一声,眼泪大把大把地落了下来。 原来,一切都不是梦! 她的孩子,不在了! 安悯公主躺在床上,拼命地捶打起来。 “公主!公主!”任姑姑急忙抓住安悯公主的手,急急地道:“公主,您节哀啊!公主!” 安悯公主很快就没了打闹了力气,无力地躺在床上,两眼空洞地看着床顶上的百子图,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一开始,她只是无声地笑,而后,她苍白的嘴唇中发出“赫赫”的声音,最后,她终于能够疯狂大笑起来,笑的眼泪止不住地落。 她能感受到自己躺在熟悉的床榻上,却再也看不到她最喜欢的百子图!她的眼睛,居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公主!”任姑姑也跟着流了眼泪。 “姑姑,我活该的是不是?”安悯公主笑道:“我弄丢了我的第一个孩子,又害死了我的第二个孩子……天底下是不是没有我这样当娘的?难怪,难怪老天要惩罚我看不见了……” “公主!您在说什么?”任姑姑闻言大惊,失礼地在安悯公主眼前挥舞着手,而安悯公主的眼睛却没有任何反应。“叫大夫!快去叫大夫!” “没用的。”安悯公主道:“肯定没用的。这是老天在惩罚我……” “不是,才不是!”任姑姑安慰道:“公主的眼睛肯定是暂时的,是伤心过度的缘故……会恢复的,一定会恢复的!只要公主好好休养,将来肯定还有怀上小主子的!驸马爷待您那么好……公主您不能放弃啊!” “姑姑,你说的都是真的?没有偏我?”安悯公主仿佛是听到最后的仙音,挥手在空中胡乱抓着。任姑姑连忙将自己的手抵到安悯公主手中,用力点头。 想到公主此时看不见,任姑姑又是一阵心酸,连忙开口道:“是,老神医就是这么说的。公主好好养身子,将来还会有小主子的!” “不是这个……”安悯公主紧紧抓住任姑姑的手,仿佛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焦急地问道:“你说宋阶他待我好是吗?他以后还会待我好是吗?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任姑姑说的笃定:“盛京城谁不知道,驸马爷最是疼爱公主您!” 宋阶让人将公主送过来之后,就再没有来看过公主一眼……只是,这让她如何跟公主说?公主眼睛都瞎了! “那他人呢?他人在哪?”安悯公主焦急问道。 “先帝驾崩,驸马去皇宫了。”任姑姑解释道。 “哦。”安悯公主安静了下来。她躺在那里,想了好一阵子,才道:“林六小姐呢?她回去了吗?” “回去了,驸马也当时就将她送回去了。”任姑姑撒了谎。看到安悯公主稍显满意之色,她试探问道:“公主,您是不是不喜欢林六小姐?” 安悯公主脸色一变,愤恨不言。 任姑姑不敢再问,握了握安悯公主的手,安慰道:“公主,药煎好了,咱们服用了吧?不管怎样,公主都要养好身体为要……” 李老神医很快又来到宋府,正如任姑姑所言,判断安悯公主不过是受了刺激,暂时性失明,身子恢复了,心思想开了,自然就能看见了。他老人家给扎了针帮助恢复后,便又离开了。 安悯公主用了药后,很快就睡去了。 任姑姑招了丫鬟让其守着,自己来到了泊心斋。 林宜佳早就醒了。 醒了之后,她便要求回府,但又听说外面都是兵,便只能暂时留下来。她也知道了安悯公主再一次没了孩子的消息,只能感叹宋阶子嗣不顺实在可怜可叹—— 宋阶是独子。 怕已经再等不起安悯公主的肚子了。于情于理,他都必须纳妾,以传下宋氏血脉,安悯公主再没有任何借口任何立场阻拦。而安悯公主的处境……就像前世的自己一样。哪怕两夫妻之间感情再好,在子嗣面前,也要退让。 看见任姑姑到来,林宜佳忙从床上欠了欠身,问道:“公主嫂子可醒了?她好些了吗?” 任姑姑留意到林宜佳的关切不是作伪,心中暗自沉思,开口道:“多谢六小姐关心,公主已经醒了。只是……她的眼睛暂时也看不见了。” “这么严重!”林宜佳惊讶:“让大夫看过了吗?” 任姑姑点点头:“李老说是刺激过度,以后会好的。” “那就好。”林宜佳沉默了一会儿,对任姑姑道:“还请姑姑劝慰公主养好身体不要多想……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借六小姐吉言了。”任姑姑说罢行礼:“看过六小姐,奴婢放心多了。公主醒了之后,对自己之前迁怒的行为十分内疚,希望六小姐看在她已经受到惩罚的情况下,原谅她。” “姑姑说的是哪里话,是我们姐弟不该来打扰宋大哥,给公主添了伤心才对。”林宜佳坐在床上也勉强行了一礼,道:“请转告公主,我们明早就离开。” 任姑姑又假意挽留了几句,便离开了这里。 待她走后,林宜佳脸色缓缓平静下来,喊过蓝田,让她替自己按摩太阳穴。 任姑姑对自己有敌意。(未完待续) 190 夜窗 任姑姑对自己有敌意。 醒来之后,林宜佳一直不能有很大的疑惑—— 安悯公主当时为何看见自己在就立即不顾一切发了疯?林宜佳清楚地记得,安悯公主闯进来的时候,虽然十分震惊悲伤,却是理智尚存的。就算宋阶不喜欢听她辱及林府,她依旧是有理智的。至少,那个时候她绝对记得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悲伤什么的,都是下意识地控制了的。 但一切变故就发生在安悯公主看见自己在书房中的那一刻。 细细回想起来,安悯公主一见自己,眼睛便发了红,就像是发狂的公牛,立即将任何理智都抛之脑后,完全忘记了自己有身孕的身体,恨意带着本能,就往自己身上撞过来! 安悯公主绝对是珍惜她的肚子的。若不是滔天恨意,她也绝不会失去理智! 那么,安悯公主到底为什么恨自己? 因为景和帝之死? 不对不对,说不过去。且不说安悯公主同景和帝的父女之情是不是真的深厚……又不是自己杀死了景和帝,单单是迁怒的话,至于拿自己的肚子不当回事吗?绝不能! 那么,就是因为其他的,其他安悯公主十分在意决不能失去的。 “蓝田,你心眼活……你觉得安悯公主为什么如何记恨你家小姐,以至于连孩子都不顾?”林宜佳低声问道。 蓝田按摩的手指立即一顿。 林宜佳立即察觉到了,睁开了眼睛,问道:“蓝田,你有话就直说。说错了也不怪你。” “那奴婢真直说了。”蓝田继续手指上的动作,低低地道:“奴婢觉得,安悯公主可能是误会了您和宋少爷之间的情分……” “什么意思?”林宜佳皱眉。她和宋阶之间的情分,当然是兄妹之情。但……若是看在安悯公主眼中,莫非她不这么想?!林宜佳心中一惊。 “上回安悯公主在咱们府上晕倒之事,小姐您还记得吗?”蓝田低声道:“那之前,安悯公主还待林府上下和气的很,待小姐也很好……但那天,小姐您和宋少爷站在那里说话的时候,安悯公主躲在旁边看了很久。奴婢看的很清楚,当时她的脸色就不对了。” “而且,就在宋少爷替小姐赶蜂儿的时候,安悯公主就晕倒了。”蓝田低低道:“奴婢听人说,女人的嫉妒心是很可怕很可怕的。而安悯公主真的很爱宋少爷,又怀着身孕,只怕从那之后,就没断了胡思乱想……” 原来如此。 难怪安悯公主自那之后,便多思多疑起来,连带着养胎也没有养好,最后才有了今日之事。 林宜佳轻呼一口气,心中很是内疚,道:“是我对不起他们。” 蓝田撇了撇嘴:“小姐怎么能这么想?小姐您行得正走的直,又对不起谁了?别人怎么都没多想,怎么偏偏就她想歪了?她也不动动脑子,若是小姐同宋少爷之间真有什么,那不早就定下了,怎么还能轮到她嫁给宋少爷!她自己心眼不正,怎么能怪上小姐您!” “到底是因为我才起的误会。”林宜佳苦着脸,道:“那是宋大哥的孩子,孩子有什么错……若是不出事的话,宋大哥和她以后肯定还能好好生活的。” 而发生了这么件事,他们夫妻之情,再不能和好如初了。 上一世的十年,宋阶和安悯公主一直都颇为和睦,孩子也有……而如今因为她却又……这就是因果吗? 蓝田又劝慰林宜佳几句,林宜佳始终闷闷不乐,难以释怀,赶了蓝田去休息之后,她躺在床上,自重生之后,头一次失眠了。 大雨在不停地冲刷。 林宜佳忍着疼痛下了床,拉开窗户,看着漆黑如墨的雨夜出神。 “雨夜凉湿,你不该站在这里的。” 林宜佳心中一惊,低声呵斥道:“是谁?” 一个人影慢慢从窗边的黑暗中显露出来,是杨广北。他隔着窗看着林宜佳,一脸关切。 “小侯爷。”林宜佳怔了一下,轻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当时杨广北冲进书房的时候,她已经晕过去了,因而并不知道他还扶了她。而那之后,谁也没有跟她提过杨广北。 所以,林宜佳真的饿十分意外——这里是宋府,又不是武兴候府。就算他家孝在身不必去宫中服国丧,这个敏感紧张的时候,他也应该待在武兴候府吧? 杨广北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站在那里,安静地注视着林宜佳。林宜佳开始还能镇定,但很快就慌乱地垂下了眼睛。“因为你还在这里,所以我便留了下来。” 在哗哗雨声的映衬下,他的话语有些模糊不清。但他们又离的那么近,以至于林宜佳每一个字都听的清清楚楚的。 “因为你还在这里,所以我便留了下来。” 这是什么鬼意思! 林宜佳慌乱间猛然抬头,正对上杨广北清澈的眼神。这眼神告诉林宜佳,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认真的。于是,她便发现自己如同中了咒符,明明很想很想说话,却张不了口,像是被人定在了那里一般。 “我不放心你。”杨广北就那么认真地看着她,似乎眼睛不会累眨都不眨。 林宜佳只觉得自己的心都不会跳了。 她下意思地挣扎,终于脱口而出,问道:“为什么?” 随即她又想到如此问实在显得迤逦暧昧,像是他们之间有什么似的,她的脸终于一下子红了起来,犹如野火在烧。 “你那记得荣郡王府给林府送的纸条吗?”杨广北反而答的很认真:“那是玲珑郡主买通了人送过去的。目的是诱你出盛京城,而后毁掉你的闺誉。” 事到如今,他居然还是没有查清楚赵玲珑同她之间的恩怨。林宜佳一向极少露面,而据他所知,她少有的几次宴会中,也同赵玲珑毫无冲突可言。 不过,知道了真的有人要对林宜佳不利,哪怕此时赵玲珑已经吃了亏……考虑到安悯公主之前的失态,他也不敢轻易离开。安悯公主明显不喜欢林宜佳。而此时她又失去了孩子,天知道她会采取什么行动。 这里是宋府,安悯公主是宋府女主人,他当然不能放心离开。 林宜佳闻言一怔,很快将所有的异样都放了一边,皱眉道:“居然是这样……”她想起了赵玲珑在香山禅院同秦明远的那次私下会见,不禁开口道:“她是不是找了秦明远?” 杨广北顿时诧异:“你知道?” 林宜佳点点头,将身体缓缓地靠在墙上,对杨广北道:“谢谢你。只是,我同玲珑郡主之间,事关荣郡王府的私密,我不方便告诉你,请你见谅。至于秦明远……那不过是一个妄图走捷径的小人罢了。” 她曾很乐观地想:经历丧母又守孝三年之后,秦明远或许会幡然悔悟,做回那正直勤奋的秦明远……却没想到,人一旦改变,就会一直改变下去,很难回头。 她不禁又要想:那个十年中,若不是她一开始就轻易地爱上了他,那他秦明远最终是不是也要走上如今这条路?如此地不折手段?那么,前世今生,她对于秦明远来说,原来都是那条捷径啊…… 杨广北仔仔细细地看着林宜佳脸上的每一个表情,拳头不禁捏了起来,道:“你很在意他?” 林宜佳没有注意到杨广北的异样。她摇头道:“父亲一开始收他为学生的时候,他还是个心思很正的人……我只是心生感慨而已。没有哪个人愿意做人捷径,被人利用的。我也是一样。” “他已经有了别的捷径。”杨广北道。 “什么?”林宜佳闻言疑惑:“发生了什么吗?小侯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玲珑郡主就是他新的捷径。他已经成功了。”杨广北开口道:“就在玲珑郡主找他对付你的时候,他在玲珑郡主的茶中下了春药。之后,他又到荣郡王府负荆请罪,顺便提了亲。” “额?”这事情实在是出乎林宜佳的意料之外,她不禁眨了几下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恩,你别这样看着我。”杨广北嘴角动了一下似乎想笑,但又没有成功:“我的确十分想促成他们二人的姻缘,但我的人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床上了。” 林宜佳脑海中不禁想象出杨广北描绘的那副画面,脸上又烧了起来,羞怒地瞪了杨广北一眼,低下了头。 她没有发现,杨广北的嘴角终于成功地翘了起来。 林宜佳知道自己应该走开,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没有同他道别走开。她同对面这个人之间,当真不算熟悉,绝没有熟悉到能畅所欲言无所顾忌的地步,但她又…… “恩……我想,玲珑郡主身为皇室女,无故不守国丧,是不是有些不忠不孝呢?”杨广北的声音又缓缓响起:“她当真不配做一个尊贵的郡主,你说是不是?” 他的意思,是在替自己报仇解恨吗?那两个人那样算计于她,若她一旦着了道……林宜佳身子一颤,突然抬头,也很认真地点头道:“的确,她一点不配郡主这个封号。小侯爷说的对极了……”(未完待续) 191 王府 暴雨一连下了三天。 而后终于铅云散尽,露出湛蓝的天空。 红彤彤的太阳从东方升起来。紧闭了三天的宫门迎着第一缕阳光,缓缓打开。 朝臣命妇们疲倦的脸色上带着各种复杂隐秘的色彩,步履蹒跚地踏出宫门,走上自家的车架。 荣郡王府的大总管也第一时间迎到了老郡王妃和郡王妃。看到两位女主人倦意浓烈,他终于没说多余的,挥手让马车立即前行,载着两位女主人赶紧回府。 老王妃和郡王妃年纪都不小了,这一次在宫中滞留三日,虽然以她们的身份必然有歇息之处,但肯定少不了担惊受怕和前后思虑。幸好,新帝一定,接下来就能够轻松一些了。 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联合提议大皇子赵世靖为新帝,虽大臣间意见不一,但御林军和三大营表示拥护之后,便是大局已定,其他人再不甘心,也是枉然。 除非大皇子突然死了。 荣郡王府的马车很快回到了府中。 瞧着林慧佳大腹便便站在中门迎接,而玲珑郡主却不见现身,两位郡王妃神色一冷,俱是狠狠瞪了一眼周侧妃。周侧妃神色惶惶,满眼血丝,行走之间几欲栽倒。看样子,她这几天的日子更是不好过,能撑到回府,真是难得。 几人也不去歇着,直接到了正堂坐定之后,让人守着外面守好了,老王妃冷冷地问道:“说吧,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慧佳欠了欠身后,又安然而坐,缓缓将秦明远找上门所作所为述说了一遍,实事求是,不删不增,更没有代入任何的私人感情:“……请回郡主的经过和之后的安置,都是大总管和几位嬷嬷负责的,媳妇身子不便,并没有亲去探视,失礼之处,请您见谅。” 顿了顿,林慧佳又道:“媳妇让嬷嬷劝说郡主前去宫中尽心,但郡主不曾理会,并恶言相向。媳妇才不敢坚持了。” “你是她嫂子,她出了事,你居然连看都亲自看一眼?”周侧妃开始落泪啼哭:“玲珑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丑事,这分明是中了陷害啊!肯定是有人要害她,要败坏咱们府上的名声,老祖宗一定要明察啊!” “你闭嘴!看你教的好女儿!”老郡王妃愤怒道。 两天前,她已经知道了出了这个事。当时真是气急而倒,好半晌才缓过了劲。这两天中,她人回不来,当然没少琢磨这事,此时再次听说,至少没有那么愤怒,而是冷静了许多。 玲珑郡主当然是中了陷害。 老郡王妃也听出了周侧妃的暗含之意,无非是暗指这陷害之人是林慧佳。林慧佳有这个理由有这个能力不说,那男子也是她认识的人。若真是林慧佳做的,荣郡王府的怒火肯定有八分要落在林慧佳身上! 可老郡王妃也不糊涂—— 林慧佳忍了那么久,眼看玲珑的年纪已经足够,打发她的机会就在眼前了,怎么会脏了自己的手?以林慧佳的心性,她还不屑于弄出这么没品之事!能打发玲珑的法子多了去了! 大总管已经告诉她了,赵玲珑身边的那个丫鬟可是自己孙子的人。虽然整件事情并不是赵世衍设计的,但关键时候,香片默许不作为,才终于让赵玲珑没有了别的路。 但如果不是赵玲珑自己三番两次邀请秦明远同她私下相聚,秦明远又如何能找到机会打她主意?!说到底,还是赵玲珑行为不端!同一个男人在一起,不知道想要打哪里的大雁,却被身边的大雁啄瞎了双眼! “秋嬷嬷,那是孽障是不是病的要死不能活了!”老郡王妃喝问。 秋嬷嬷真是林慧佳派去“照顾”玲珑郡主的嬷嬷之一,是王妃的心腹之人,本人会点儿脉术,医点儿小病不是问题。她闻言出列,道:“回老祖宗话,郡主身体并无大恙,只是……因为出了事,所以脾气不太好。” 这两天,她没少发飙。她有了力气下床之后,当即就将香片打昏了过去,哪里还像一个郡主,分明就是一个即将癫狂之人。 “母亲,我们还们亲自去看看她吧。心里好有个数。”郡王妃开口道。 有两日的缓冲,她此时已经十分平静了。 她是玲珑君主的嫡母,但玲珑郡主自幼都是跟着周侧妃长大的,谈不上她什么责任,更何况,因为赵世衍的关系,她已早就对这个庶女厌恶至极了。之所以还忍着,不过是看在郡王爷的面子上。 而这一次,郡王爷对赵玲珑所剩的那点儿父女之情,也彻底地没了…… 谁家也没有这么丢人的女儿! 这两日之间,她也琢磨过了——赵玲珑既然丢了清白,且人家又愿意负责,那就成全他们一对小年轻嘛……那个什么秦明远,算的上是少年俊杰,很不错的嘛! 瞧,她这个嫡母,可不是非常非常的大度能容? 那个槐花巷……哼……郡王府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周侧妃:当年你在那个槐花巷同男人私会,你女儿可不是有样学样?都是一样货色!早晚都要出事! “我怕自己被她再气出病来!”老郡王妃对这么个孙女已经厌恶到极点,挥手想是赶走什么脏东西似的:“赶紧打发出门!国丧之后就有好日子吧!别拖下去露了丑!” “媳妇明白了。”郡王妃微笑道:“玲珑的事情都交给媳妇就是,娘你早点儿歇着,明日还要进宫呢。”她又吩咐老王妃身边的丫鬟:“……煮一碗安神汤,让老太君睡个好觉。” 老王妃离开后,郡王妃吩咐管家几句,主要是看住赵玲珑别出事以及同秦明远交涉婚期之事,很快交待完毕,笑眯眯地对林慧佳招了招手,让林慧佳在自己下首重新坐安稳了,才关切地问道:“怎么样?这几日有没有吓住我的乖孙?” 林慧佳摸着肚子笑眯眯地回道:“娘的孙子怎么会那么不顶事?两个小家伙好着呢,一个时辰都要踢腾好几回呢。” “那就好,那就好。”郡王府笑的很轻松,又感慨道:“这一阵子大事一件接一件,尤其是亲家府上,很不轻松。这一次也是,玲珑那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你也不见慌乱,你倒是个能沉住气的,很好很好啊!” “娘,不瞒您说,”林慧佳低头,双手放在小腹上,满面温柔,言语坚定:“为了这两个孩子,就是天塌下来,我也能撑的住!” 这话,有些夸张了吧? 郡王妃抿了一口茶,问道:“是不是这两天还发生了别的事?” 林慧佳点点头:“安悯公主伤心过度,小产了。” 郡王妃端茶的手不禁一顿,片刻才叹息道:“傻子啊!她就是个傻子!忍的住苦,却享不了福!哪有女人怀孕了就将丈夫拴在手里一步不准离的!也不想想,再多的福气也经不起她这么折腾!” “这一次更是傻的没了边!”郡王妃原本对这个没有母亲照顾的后辈颇有怜惜,宋阶也是她看中的后背俊才,两人成亲的时候她还颇为欣慰。想到那对小夫妻之前才颇为恩爱,此时郡王妃更是颇为心痛,又怒其不争:“头一个孩子没了,这一个孩子又是她自己没保住!她怎么就不想想,没了孩子,她和宋阶之间的情分也就段了啊!尤其是这一次!怀着孩子的时候,她就不知道干什么都要有个度!” 接连没了两个孩子,大部分责任还都在安悯公主自身……安悯公主以后肯定再无幸福可期了…… 感慨发泄了一通之后,郡王妃拉住林慧佳的手,道:“孩子,你记住,你是当娘的,无论是喜也好,悲也好,都不能任性,明白吗?” “娘,我懂的。您就放心吧。”林慧佳微笑。 郡王妃对这个儿媳妇是越来越满意。 当时,林府波折不断,她未必没有瞧林慧佳不顺眼的情绪出现。为了林慧佳肚子里的两个孩子,郡王妃下令,让人瞒着林慧佳外面的消息和流言,就是生怕林慧佳会忧思过度,伤及胎儿。没想到后来林家形势最严重的时候被赵玲珑捅到林慧佳面前,林慧佳虽然忧虑,但总体都是镇定冷静的,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 而回了一趟林家之后,林慧佳则彻底地冷静从容起来,一切以孩子为重。而之后景和帝突然驾崩,赵玲珑出事,其他人被困皇宫……这一系列的重大变故,也都没让她动容!她始终都记着自己的肚子,始终记得自己要冷静! 这样才是分得清轻重,能担起大事的人! 而不是像安悯公主那般脆弱不堪,受不得一点刺激,不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 “恩,告诉你一件事……”郡王妃道:“我在宫里的时候,听说丽华夫人住的地方被烧成了平地,她本人也失踪不见,十有八九是丧身火海了……想必以后,丽华夫人这个名字再不会出现了,亲家府上也算是解脱了。” 说到这里,郡王妃不禁又想起自家的玲珑郡主,缓缓摇摇头—— 这样看来,门风再正的家族,也免不了会有糊涂能惹麻烦的子女啊……林家门风清正,但出一个丽华夫人,就给林家惹了多少麻烦?!而赵玲珑的事情多亏瞒的紧,不然荣郡王府的门楣也黑的不成样子了! 林慧佳听到整个消息,配合地愣了一下,露出些许难过,微微点了点头。自己那个姑姑,也是个拎不清的,如此走了也好…… 两个人默默坐了一会儿,郡王妃轻笑了起来,对林慧佳道:“忘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世衍回来了!” “真的吗?”林慧佳眼睛一亮。 郡王妃笑着点头:“真的真的,但是那孩子同王爷在外面还有大事要做,只怕一时半会的没空回来……恩,我告诉你,玲珑这事儿,他还掺了一脚呢,那个香片就是他的人……” 若不是香片提供便利,秦明远哪能那么轻易得手呢? 郡王妃早就烦了周侧妃母女,自己儿子这一“纵容”,真是让她觉得十分的舒心啊。 赵玲珑既然不愿意进宫守丧,荣郡王府便将她紧闭在院子中,一步都不准离开。无论她摔多少东西出多少恶言也无济于事。而一开始,她的房间内还有东西可摔,再后来,她的房间内就只剩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剩下所有东西都被搬走了,只剩下大大的空旷。 香片被郡王妃打发到了庄子上,同她的家人团聚,同时准备嫁人。 而赵玲珑打伤了几个丫鬟之后,郡王妃便派了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来侍候她。只要她一伸手,胳膊就能被抓的牢牢的,再松手,赵玲珑的胳膊上就是一圈青印子,疼的她龇牙咧嘴,眼泪直流。 她也试过绝食。 但不是一心求死之人,又如何受得了挨饿的滋味?她不过是才坚持了一天,就放弃了…… 后来,她又闹腾着要见郡王,却无人搭理她。周侧妃倒是来过,但那两个婆子根本不让她们母女靠近,只能远远地看一眼。 各种手段都尝试了一遍而没人搭理之后,她终于安静了下来。听郡王妃派人来告诉她备嫁,她也没有再反抗,老老实实地绣起了嫁衣…… 林宜佳也回到了家中。那晚之后,她再也没有见到杨广北了。 新帝确立之后,林世卿的辞呈批了下来,一家人定下了六月里离京南下,一些行礼也开始装箱搬运了。 不出意料的,秦明远来到林府,请求林世卿当主婚人。林世卿在外书房见了他,同他最后谈了一些话,便让他离开了。知道他所作所为之后,林世卿再不当他是自己的学生,更不可能替他张罗婚事了。 让人意外的是,李家并没有退掉亲事。 这让林家的行程不得不延后了些,待林世齐完婚之后再出发。因为国丧,民间三月不能嫁娶,那就得到八月底了。也不知道老太太到底能不能撑到那一天。(未完待续) 192 宋府 林家对外彻底地将大门关上了。 所有的主子都老老实实的待在屋里,哪里也不去。好在怡园很大,林府内的景色很不错,读书的读书,绣花的绣花,照顾老人的照顾老人,倒也不是太闷。 更何况,国丧期间,禁止一切活动。酒楼基本上没了生意,戏园子更是关门大吉,全城不闻一丝丝竹之声。景和十六年的夏天,在一场暴雨之后,变得十分安静。 景和帝死的不光彩,关于他的身前事便成了禁忌,谁也不敢再提“丽华夫人”这个字,所有知道的人都乖乖地闭上了嘴,所有相关文字都被焚毁的干干净净。而但凡有不识趣的,都再也没有见到隔夜的太阳,从此消失在人世间了。 大显的朝廷班子终于恢复了运转。 因为要复耕,盛京城的东门外已经看不到太多的灾民,粥棚也撤去了很多,只有小部门还在不咸不淡地坚持着。庆丰年的棚子也跟着小了很多,只剩下了一口大锅和一个柜台。 这一次,庆丰年共收留了百十名孩童。他们普遍年纪都很小,最大的也不过十来岁,多数三四岁的样子,除了营养不良外,身体也都没有大毛病——过于病弱和年幼的孩子天灾一起的时候,就撑不住离开人世了。 关于这些孩子,林宜佳想了许久,暂时也没找到太好的安置办法,只是先安排在城外的庄子上,请了个老秀才教他们认字识数,以供将来有用。 盛京城安静下来之后,林宜佳也思考了很久—— 她已经十六岁了。 从前她年纪小,那今后呢?嫁人,生子,而后在内宅中消耗一辈子吗?她从心底觉得,她已经嫁过人也有过很长几年的内宅生活了,虽然没有孩子是个遗憾,但也就是那么回事,此时的她对那些并无太多期待。 那么,她这一辈子,该做点儿什么呢?不做点什么的话,一辈子那么长,会很难熬的。 想来想去,她觉得自己能够去经商。 这一次庆丰年对盛京粮价的帮助,让林宜佳觉得,经商除了很有意思之外,也能够在不声不响间发挥出重要作用,帮助很多人。她既然有兴趣,又有背景条件,经商之路还是非常可行的。 为此,她同林大夫人谈了好几次。 林大夫人的态度,是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只是同她将了许多经营方面的道理,让林宜佳十分受益。另外,就是嘱咐她步调要谨慎,行事要端正——因为她的目的并不是赚钱,万不能被人指责为“奸商”。 另外,朝廷将目光转向救灾工作上之后,庆丰年在这次大灾中起到的作用就不能忽视——若无庆丰年用大量的粮食平抑了粮价,估计盛京附近就要生出大大的民乱,而灾后工作怕也像现在这个好做了。 无可否认,今年是个大灾年。 而受灾百姓的情绪一直没有过于偏激,自然是因为他们虽然因为天灾丢了钱财,但到底是没有因为没有吃的而死人。只要没饿肚子,当然一切都好说。毕竟,天灾也不是朝廷想要的。 这个明显的功劳,朝廷当然要有所表示,提议已经再议,大约就是“义商”两个字的褒奖。就这,庆丰年上下的嘴巴都要乐歪了。 林家一切都很平稳,但宋府的情况就不太妙了。 自打孩子没了之后,宋阶一直都住在泊心斋,也只去安悯公主床前冷冷地看过她一次,没有同她说一句话。 林宜佳派了蓝田,隐晦地提过安悯公主的误会。她心底,还是希望宋阶能够理解安悯公主这次的不理智,两个人的生活还能够和睦下去。 但事与愿违。 宋阶知道这其中的缘故后,却是对安悯公主的憎恶又多了一分!他一直想要效仿老师和师母,希望他和安悯公主之间也能够夫妻相得,却没想到,安悯之前同他不甚合拍倒也罢了,竟然还侮辱他的品行,侮辱他的师妹,侮辱他老师一家! 若非对方是皇室公主,他怕“休妻”两字都提出来了!理由都是现成的! 他不想再看到她,更懒得再同她说一句话。 于是,安悯公主病的更严重了。她躺在床上,没有一丝生气,像是随时都要凋零似的。 任姑姑同宫里的两个老嬷嬷再也看不过眼了。这样下去,那是想要安悯公主的命啊!这怎么能行?安悯可是一位真正的公主!不能轻易就没了! 这两位两嬷嬷,还是宋阶亲自向太后讨要的两个嬷嬷,在伺候孕妇身体方面很有办法。两个人来之前,是探过安悯公主的情况的,都觉得这一趟是个轻松差使,说不定以后养老就落在了宋府了,所以亲自向太后争取了一下,自荐来了宋府。 公主和驸马感情深厚,府上连个通房婢妾都没有,有只有这么两位主子……虽然安悯公主之前没过一个孩子,但有如此好的外部条件,她们伺候起来绝对会十分轻松。 而她们第一天对安悯公主的身体进行了全面的检查,检查出来的结果也让她们十分放心。虽然有点儿小问题,但她们绝对有把握对付。再说,若安悯公主没有这点儿不妥,也显不出来她们的本事不是? 两位嬷嬷踌躇满志地开始了她们的工作。 但她们很快发现了不妙——安悯公主的情绪似乎很不对劲,根本就处于严重的怀疑和焦虑之中,日夜不定,寝食难安!这状态怎么能行!这不是要了两人老命吗? 开始,两个人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是安悯公主十分在意宋阶之后,便请宋阶顺着安悯公主的意见,经常陪着她。为了孩子,宋阶应下了,在安悯公主面前的神态也十分柔和。但安悯公主的情况并没有好转,渐渐闹到了必须宋阶日夜相陪的地步! 两位嬷嬷本来认为,是不是宋阶在外有了其他女人,才致使安悯公主如此恐慌难安,但看来看去,又问了很多人,都表示根本没有那么回事!问安悯本人,她也什么都不说。 直到最后出了事。 两位嬷嬷都是人精,当然看出了原因所在,也看明白了,这位公主一直都是在臆想,宋阶和林家六小姐那是再正派也没有了!安悯公主她根本就是自己在瞎想乱猜! 换成任何一个男人处在宋阶的位置,也都会对安悯公主死心了! 但两个嬷嬷可不敢就这么让宋阶死心,由着安悯公主日复一日地憔悴下去——若安悯公主死了,她们两人和所有伺候安悯公主的人都是难辞其咎的! “爷。”两位嬷嬷找到了宋阶。 宋阶皱眉,淡淡地看了两人一眼,问道:“你们不在侍候公主,找我有什么事吗?若是银钱药材方面,只管找总管去要就是。” 他不想再见到安悯公主,却也不会在其他方面有任何为难她的意思。而且,银钱他不缺,药材皇宫不缺,治病也有几位御医负责,何必呢?她总是他的明媒正娶的妻子。 “不是,公主那里什么都不缺。”两位嬷嬷相互看了一眼,咬牙往宋阶面前一跪:“求爷您去看看公主吧。公主思念爷,爷再不去看看的话,公主要活不成了!” 宋阶握着笔杆的手指一紧。 “爷,公主是糊涂,但公主她也是因为太在意您啊!”两位嬷嬷恳求道:“现在公主悔恨的眼睛都瞎了,求爷看在公主一片深情,去看看她吧!” “奴婢们知道爷心中不好过,但公主心中更不好过啊……”两个嬷嬷继续道:“就看在爷同公主从前十分恩爱的情分上,求爷垂怜吧!” 从前的情分……从前,她一位公主之尊,能在新婚第二日到林府以后辈的身份见礼,他是十分感激的。毕竟,真论起规矩来,公主在夫家,是要夫家人先同她行君臣礼,而后才是家礼呢。安悯却不仅从不去公主府居住,也从不在他的面前摆公主架子,只当她是他的妻子…… 所以,他对安悯也十分的尊重,许她一个一夫一妻的生活。 但谁又知道,如今会成这样。 到底是几年的夫妻了,听两位嬷嬷求的恳切,又想到安悯的眼睛也失明,从此只能生活在黑暗之中……宋阶心中生出些不忍,长叹一口气,放下笔,道:“我去看看她。” 两位嬷嬷兴奋地从地上爬起来,道:“奴婢们就知道爷不会不管的!奴婢们这就向公主报告这个好消息去!” 宋阶没有说话,任由两位嬷嬷前头报信去了。 他又坐了一会儿,再次叹息一声,起身出了书房,往正院去了。 安悯公主所住的院子,就叫安和院。因为这个“安”字,安悯公主心中还美滋滋了很久。宋阶站在院门前,看到自己在婚后第三天亲自写下的牌匾,沉默了一会儿,才抬脚走了进去。 院里很干净,连根杂草都没有,满眼不见一点绿,显得了无生气。而院外,一场大雨之后,地面已经长出的新芽……宋阶看到这里难免心生伤感,道:“让人送些花草过来……公主喜欢百合,让人在院里多摆一些。” 底下人一愣,随即立即应了声是,出去张罗去了。 ——之前这里不摆花草,估计是怕触及安悯公主失明的痛处吧。但宋阶亲自吩咐的又有不同,公主听了肯定很高兴。 任姑姑脸上好看许多,而两位嬷嬷已经喜形于色。只要宋阶肯配合,公主的病情至少不会恶化下去了! 宋阶摆摆手,一个人走进了内室。 内室燃着沉香,窗户紧紧地关着,空气一动不动的,房间内也没有冰,很是闷热。这么一个六月天的下午,宋阶才一进去,额头上不免就见了汗。 宋阶向宽大的拔步床上看过去,只见安悯公主整个身体遮的严严实实,只留一张脸在外面。那张脸苍白消瘦,眼睛大大地睁着看向外面,茫然没有焦点。 “爷,是你吗?”安悯公主声音虚弱至极,神色间全是激动。 宋阶闭了闭眼,走近一些,道:“是我。我来看你了。” 安悯公主的眼泪一下子就淌了出来。她将自己的左手从锦被中拿出来,向宋阶的方向胡乱挥舞,想要抓住什么。 宋阶抿了抿唇,将自己的右手递到了安悯公主的手中。下一刻,他的手就感觉到了隐隐疼痛。 原来,人在最虚弱的时候,反而会有超乎寻常的力量。 宋阶没有挣扎,任由她抓着。 宋阶不知道说什么。而安悯公主只顾着流眼泪,似乎千言万语,无从说起。 过了许久,宋阶才缓缓低声道:“在我宋阶眼中,老师和师母是我的亲生父母,而宜儿就是我的亲妹妹。血亲的妹妹,你明白了吗?” 没有人会对自己的妹妹产生男女之心。除非那个人不当自己是人。 安悯公主闻言身子一颤,左手不知不觉就放开来。她茫然了一会儿,随即嚎啕大哭起来。她哭的无所顾忌,像是要将自己心底的悔恨全部都随着眼泪流出来似的。 原来,她就是个傻子啊! 安悯公主的眼泪怎么流也不流不完。 宋阶静静地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哭。 能这么哭,她应该会好起来吧。宋阶心想。以后,他会找其他人来替他生孩子,但他还会尊重她为自己的妻子…… 安悯公主就这样哭着睡了去了。 任姑姑眼睛通红,查看了一下安悯公主的情况之后,对宋阶屈膝:“爷,奴婢代公主谢谢您。” “她醒之后,让她好好养身体。”宋阶面无表情,吩咐道:“让她不要有太多的心思。” “这几日我会很忙,暂时不会过来了。”宋阶说完,步履沉重地走出了房间。 他还是无法平静地面对她。 任姑姑愣了一下,脸色闪过一丝失望,才点点头,送宋阶出去了。 外面,或粉或白的百合花已经送了过来,错落有致地摆在。空气中已经充满了浓郁的香气,恨不能将人的鼻子堵起来。 宋阶吸了一口,缓缓了走远了。他从来都不喜欢百合。只是,也不讨厌就是了。(未完待续) 193 指甲 他从来都不喜欢百合。只是,也不讨厌就是了。 就像他从来也没有多喜欢安悯,但也能够接受她成为自己的妻子。因为就像他没有特别钟爱的花儿一样,也没有特别钟爱的女人。至于书上描写的天崩地裂炽热如火的爱情,都是幻想罢了。 像老师和师母那般,相知相守,平淡安宁,已为最好了。 摇摇头,宋阶回到了书房,开始思索朝中诸人——他的仕途,也就要开始新的篇章了。 而且,从前都是老师庇护他成长,今后老师告辞,他庇护自己的老师,是责无旁贷的。林家要回到庐州定居,他也该谋外任,造福一方了。 景和十六年的夏天便在一片安静沉重中缓缓离开了。 八月二十三日,景和帝下葬皇陵。八月二十五日,大皇子顺利登基,为应庆帝,封赏众臣,大赦天下。 尊太后为太皇太后,尊皇后为皇太后,领有太妃太嫔各有封赏。 荣郡王为荣亲王。赵世衍为荣亲王世子,领御林军。而玲珑郡主国丧期间行为有失,剥夺其郡主称号。 宋阶下放,为庐州知府,即日上任。 武兴候府爵位不变,但新帝将在新年之际迎娶元心郡主为皇后,母仪天下…… 林府低调地办理了林世齐的亲事。 老太太的身体也终于到了最后关头——据李老神医估计,最多只有一个月了。 林家众人议了一番,决定全家立即出发,而李老神医随同一起,务必保证老太太看到林家的家乡祖地。 夜凉如水。 明日即将出发,林宜佳睡不着,披一件披肩,打算最后欣赏一遍月光下的怡园。四年,她在这里住了四年。若加上前世的时光,她在这里住了八年之久,一草一木,都如何刻在了心上一样,是那么的熟悉,那样地让人不舍。 而庐州,那是一个她从未生活过的地方。 崭新的让人向往,也让人心生忐忑。 清新馥郁的月桂,又悄然安抚了她的情绪。深吸一口气,心里的不舍似乎又多出了几分。 林宜佳踏上一个卵石小径。小径两旁是郁郁葱葱的竹林。虽然仅仅一点微风,也听见它们刷刷的低语声。 突然,林宜佳停下了脚步。 在她面前,安静地出现了一个人影。他卓然而立,一双明亮的眼睛,此时正静静地看着她。 蓝田悄然走开。 “明天要走了吗?”杨广北轻轻开口道。 “是。”林宜佳轻轻点头,毫不避讳他的目光。 这些天,她偶尔也会想起他,但不过片刻就又放开了去。 杨广北似乎笑了笑,似乎对林宜佳的目光十分满意,又道:“我明天也要除孝了。” 林宜佳愣了一下,随即微微欠身,道:“老侯爷铁血钢骨,令人敬佩。” “你真的这样想?”杨广北的神情十分认真,道:“恩,你的两个姐姐都嫁给了武将……你呢?我的功夫还是很好的,行军打仗也懂一些。” 他以前对于权利没有什么想法,所以只有一次在西北军中隐瞒身份当了几个月小兵之后,就再也没有往军营中去过。反正,他以后大小也会有一个爵位,而西北军少了他参合也没有任何损失。 不过……难道她会喜欢热血男儿吗?若是那样,他似乎很有必要进军营走一遭?如今边境大大小小还有不少战事,以他自己的本事,应该能够立功当上将军的吧? 杨广北一瞬间想了很多很远,却忘记了这本来就是一句客气话。 林宜佳咬了咬唇,心中暗恼,只想掉头就走。 这个小子! 之前不是还不声不响的吗?偶尔碰见不也是不痛不痒的吗?他不是很含蓄的吗?不是吗? 但今天呢? 他就差没明说“如果你喜欢,我也能成为一名大将军”了! 手指甲一下子地掐到了手心,林宜佳心中的恼怒简直要抑制不住了!她闭了闭眼睛,好不容易才没有失态,平静地道:“其实,姐姐她们的日子很不舒服,总是担惊受怕的,我倒是不希望两位姐夫去打仗。” 她才不会退缩!有什么了不起的!林宜佳心中叫嚣。 杨广北点点头,微笑道:“这样啊……” 这样他就放心了。他真的不喜欢血淋淋的场面,会犯恶心的。他喜欢现世安稳。就像这一回报仇,总共也没死几个人,受牵连的几乎没有,他对自己的手臂很满意。 “那做官呢?”杨广北又问道:“林伯父官当的好,这么走了很可惜。” “父亲准备在家乡兴办一个学堂,开蒙百姓。”林宜佳“顺”着他的话答道。既然不做官,那就做其他有意义的事。 “伯父高风亮节。”杨广北脸色微微有些变化,那点儿微微笑意不见了。他貌似没有达到目的,并且接不下去了?这种状况,有点儿不妙啊…… 再瞧林宜佳,似乎依旧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光洁如玉的脸庞砸月光下发着迷人的光泽,似乎看不出一点儿羞涩之意……杨广北本来是想从她脸上看出端倪,但这张脸如此美丽,他不禁有些失神,看的入了迷。 林宜佳瞧见他的神态有变,不禁再次掐了一下手心,缓缓地向前行走起来。 两人错身而过的时候,鼻端的诱人的幽香让杨广北回了神。不假思索间,他转身,跟上了林宜佳的脚步,同她并肩而行。而鼻端的香气又是那么的勾人心魄,让杨广北忘记了说话,似乎脚底下也是软绵绵的。 林宜佳真的没有想过这个人会跟上来,而且就这么并肩而行。 她刚刚只是觉得不能再同这个人这么傻站下去,又不想转身走回头路,便继续前行同他擦肩而过,算是今天两人的见面结束了。但此时,他却跟了上来。 林宜佳再一次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端正了走路的仪态。眼角余光看过去,只见他居然露出了从未见过的呆傻样子,心底不禁觉得十分有趣……再次掐了一下手心,才让自己绷住了脸,没有笑出来。 林宜佳反倒不好出声了。 她故意走的很慢很慢——据她观察,男人步子总是习惯拿的很大,不然就显得十分的女气丢人的。她故意半步半步地走,就是想看看,这个人他还跟不跟? 他若是不自觉地走的快了,哼哼,丢人去吧! 林宜佳心情有些愉快。 但很快,她又要掐一下手心,才让自己脸色平静——她发现,无论她走的多慢,他的步调居然都同她一致!脸色还一脸傻乎乎迷醉的样子! 这个小子! 林宜佳心绪翻滚,却没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同杨广北并肩而行好一阵子了。 最后这个晚上,林世卿和林大夫人也来到了怡园。 两个人携手在月光中慢慢前行,轻轻回忆着往日时光,又叙说一下来日之事,不期然就发现了林宜佳和杨广北二人。 夫妻二人一愣,下意识地往旁边阴影中躲了躲,皱眉观察着。 很快,夫妻二人便发现了远远跟着的蓝田,便让人将蓝田叫了过来。 “怎么回事!”林大夫人神色严肃:“说!” 她的女儿,可不能再出什么乱子!眼下这苗头,不能长! 林大夫人有点气自己女儿不懂事妄费了自己的教导,又气杨广北混账对自己女儿如此不尊重! “小姐只是想出来散步,没想到会碰见小侯爷!”蓝田连忙道。 “这么说,两人事前不是约好的?”林大夫人心中稍松。 蓝田连忙摇头,道:“绝不是,奴婢敢以脑袋保证,小姐绝不知道小侯爷会来!” 那就是杨广北那小子私闯内宅! 林世卿冷哼一声,问道:“他们两个什么时候认识的?你给我从头说!一个字也不准漏!不然,像你这样不护着主子的丫鬟,我们林府要不起了!” 蓝田打了个冷颤,道:“老爷,您听奴婢慢慢说,事情绝不是您想的那样!”此刻蓝田也不敢再瞒着了,将很久之前的上元节林宜佳找上杨广北摆脱秦明远,而后又救了杨广北说了一遍,道:“……之后奴婢从未发现什么,直到前一阵子铅云密布的那天晚上,他来找小姐,像是问了一个问题,然后就走了……” 林世卿和林大夫人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他们的女儿,还没有让他们失望过。 “然后就是那天在宋府……小侯爷那时候托着小姐的身体不肯松,少爷和奴婢才隐隐猜到小侯爷对小姐有意……当时的事,小姐是不知道的。而少爷也嘱咐了奴婢先不要说出去,以免发生误会……哪知道,小侯爷今晚又过来了……” “南山同杨广北私交很好吧?”林大夫人闻言有些不悦:“他难道也不知道什么吗?竟然瞒着我们!万一出了点什么事,又怎么办!往日南山也是精明的,这一次怎么如此不知轻重!他若是能给你我打个招呼,由我们看着也能安心些吧!” “朋友相托,南山不好不答应。”林世卿道:“南山应该警告过他注意分寸了吧。” 林世卿看着那个人还在一起行走,皱眉凝了起来:“回头我们再问问南山是什么情况。”顿了顿,他道:“荣卿,你看这两个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林大夫人心中极为不满。她瞪着那边那一对人,道:“我们明天就离开盛京了。” 武兴候府更不是一个善地。 林慧佳那时候,因为一个赵玲珑,倒是让林慧佳很容易就得了长辈们的全力支持,在荣亲王府站稳了脚跟。但武兴候府却真的是一个复杂之地!林世卿又没了官身,林家又离了京,不能为自家女儿做主了! 再说,杨广北这个人……虽然品行不错,但他在侯府地位微妙无父母做主不说,侯府有一个红月长公主是景和帝的亲姐姐!景和帝死的古怪,红月长公主未必会看林宜佳顺眼! 这么一想,林世卿缓缓摇摇头:“明天我问问南山再说。” 林宜佳只觉得自己的手心都掐破了。 眼看这一条小径就要走到尽头,而她身边这个人居然有还要跟她走下去的意思,林宜佳心中只想咆哮:你够了吧! 这怡园内肯定还有人,说不定已经有人看到了他们!就要报告给父亲母亲知道了! 林宜佳不知道的,就在不远暗影之处,她的父亲母亲正瞪大着双眼看着他们。若是知道,若是知道…… 林宜佳猛然停了下来。 杨广北一只脚还悬在地面之上,当即一个停顿。因为这一个停顿,他也从那种虚无难言偏偏又觉得甜蜜欢喜的情绪中清醒过来。回味一下刚刚的感觉,杨广北看着林宜佳,眼睛灼灼发亮。 他只觉得,自己从未向刚刚那般快活过! “恩,你能不能再迟两天走?”杨广北突然问道。来之前,他还觉得,时间还有的事,一切都不急。但现在,他一刻也不想等了!他无法想象,待会儿要离去的时候会有多么不舍! 林宜佳闻言愣了一下,疑惑地摇摇头。什么都准备妥了,怎么能说不走就不走。而且,她又能以什么样的理由不走? “……” 杨广北握了握拳,灼灼地盯着林宜佳:“我要向伯父提亲!” 什么什么! 林宜佳眼睛顿时瞪大,也忘记了掐自己的手心,脸色一下子通红起来,垂头后退了几步:“你什么意思!” 这个人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他怎么能这样! “我想娶你当我的妻子。”杨广北一个大步又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他的声音轻而坚定:“这个决定,我很早就做下了。但看着伯父伯母如此恩爱……” 林世卿夫妻恩爱的原因,杨广北认为是他们成亲之前就十分相知相得的缘故。他慢慢地坚定了自己的心意,也希望林宜佳能知道并回应他的心意。所以,他才今天出现在怡园。 “当然了,之前我在孝期,且我的情况不适合……”那个时候,他正计划着报仇之事。那件事情很危险,他不想她牵扯其中。因为一旦失败或者走漏风声,就是万劫不复。他本来以为他需要很久才能成功,却没想到老天帮了他一个大忙,让他轻易侥幸地成功了! 现在,所有的障碍都没有了!(未完待续) 194 启程 林宜佳的指甲都要掐断了! 这天下,哪有人当面提亲的!他到底懂不懂规矩!而难道自己在他眼中就是那样轻佻没有教养的人! “……我只想亲自看到你点头。” 杨广北说话的时候神态十分认真,认真的让林宜佳慢慢地冷静下来。他说的话,都是认真的,林宜佳想。他站在她面前,说出他的心意,绝不是不懂规矩,而是因为对她的尊重! 林宜佳渐渐明白过来,心中涌起阵阵涟漪,手指甲的力度也慢慢松了。 “我不能答复你。”林宜佳开了口:“至少现在不能。” “我明白。”杨广北的眼神更加明亮,里面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我会再找你的!你等着我。” 林宜佳微微颔首:“时间不早了,你离开吧。” “是。”杨广北倒是没有如何迟疑,他后退几步,不舍地看了林宜佳一眼,左转右转,便不见了人影。 林宜佳站了一阵子,突然间又习惯性地掐了一下手心——她看见,她的父亲母亲正向她走过来,她努力辨认了一阵,也没能从他们的脸色得到什么信息。蓝田跟在两人身后,同她对视时,给了她一个眼神后,又乖乖地低下了头。 林宜佳从蓝田的那个眼神知道,蓝田已经将自己同杨广北所有过的接触给抖的个底儿掉了。 林宜佳一时间不由的心虚,再也绷不住,低下头,向父母行了礼。 “小六。”林大夫人当先开了口,道:“陪我们走走吧。” 林宜佳点头,乖乖地跟在二老身边。 一阵风吹来,竹林刷拉拉的响。 三个人走了好一阵,林大夫人才再次开口道:“小六,娘一直都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那么娘有话就直说了……之前,娘一直有点儿担心你的事情,你是知道的。刚刚今天看到你和他站在一起,娘虽然有些生气,但心中还是松了一口气,你知道吗?” 从前,林宜佳一直表现的十分冷情,完全没有少女该有的情思懵懂,连是不是成亲什么时候成亲同谁成亲这种事情,也全然不关心,像是与她不相关似的。很是让人担心。 林宜佳微微一怔,道:“对不起,小六让娘担心了。” 林大夫人摆摆手,停下脚步,目视林宜佳,道:“说说,你同杨广北是什么情况?你又是怎么想的?你放心地说,娘不会让第四个人知道,并保证你爹我们决不会因为你的话而责怪你。” 林宜佳掐了一下手心,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小侯爷似乎对女儿有意。刚刚……”她咬了咬唇,心中一横,道:“刚刚他向您女儿提亲了。” “恩?”林世卿挑了挑眉,不由低声道:“胡闹!” 可不是有些胡闹?林宜佳对此心中极为赞同。 “我听说,他在武兴候府都是独来独往,少有人管的。”林大夫人皱眉道:“父母早逝,红月长公主虽然疼爱他,但也是没有精力教导他的。所以,他有些天真?” 杨广北这个少年人当真是十分的低调,很少出现在人前,也不见有文武之名。若不是他们对宋阶异常熟悉,怕也不知道两个人是朋友。 宋阶的朋友,当然不会是奸邪之流。 这也是为什么刚刚两个人在暗中观察他和林宜佳,而不是气急败坏地出来赶人的原因。 听林大夫人这么说,林宜佳却是不好就此说什么。天真么?貌似他的确天真了些——至少从未听说有人当面向女子本人提亲的。而林宜佳却是父母长辈俱在。 “小六,你怎么想?”林大夫人思索了会儿,道:“武兴候府情况有些复杂。而你爹已经不再为官了。” 林宜佳摇头道:“娘,您说的我都知道。但我对他并没有别的意思……真的。天晚了,我要回去休息了。爹,娘,您们也早点休息吧。” 林宜佳说罢,行礼后退,回转了。 林世卿和林大夫人注视着她远离后,林大夫人回过头,皱眉道:“你说小六的话可信吗?我有些拿不准。这丫头,是不是太冷情了?她到底是怎么搞的,谈到婚嫁问题连脸都不红一下!” 林世卿轻声道:“我觉得,小六说的是真话……” 一个女子但凡心中有了涟漪,表面也决不能十分平静。而林宜佳却真的像很不在意的样子,十分的坦然。 “你是说,那小子是一厢情愿?”林大夫人问道。 “但小六也不抗拒他。”林世卿摇头道:“但她就十分抗拒秦明远……能不抗拒,将来一切就是可能的。” “唉,若那小子真的在意小六的话……”林大夫人叹了一口气。若林家留在京城,凭着林府同荣亲王府的姻亲关系,凭着婉太妃和将要出生的小亲王,凭着宋阶这些人的关系,她还是能够挑选的。但若是去了庐州…… 林世卿淡淡地道:“回吧。小六还有很多时间考虑终身,且看看再说吧。” …… 林宜佳本以为自己会有梦,但也不知道怎么的,却很快就睡下了。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她便醒了过来,一番梳洗之后,看着丫鬟们将最后的日常用品收拾好搬到外面的马车之上,最后一遍从怡园的小径上走过,到松林院同父母弟弟一起用了早饭,而后乘车出发了。 清晨的街道上已经有了不少人。 林宜佳安静地坐在车子上,捧了一本书在看。蓝田神色间有些难过,坐在车窗边看着窗外,有些不舍得。 “小姐……”蓝田低声道:“咱们以后还会回来吗?” “这个……倒是难说。”林宜佳回答道:“近期内已经是没有希望的。” “大少爷不是有意仕途的吗?”蓝田嘀咕道:“咱家的几位老爷都是古怪,怎么都不爱做官呢?” “就是做官也未必在盛京啊?”林宜佳微微一笑,道:“庐州府山青水美的,可比在盛京城自在多了。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而且,来年书院便开学了,到时候不知道会有多热闹呢。” 林府新建的宅子并不在庐州城内,而是在城外不远的大蜀山下,东面玉兰湖,是一处风光绝佳之地,距庐州城也不过一个多时辰路程,十分方便。同时,三里之外的蜀山书院也已经差不多修建完成,来年正月,便能够接收学生了。 “听大夫人说,书院什么人都肯教是么?”提到书院,蓝田再也顾不上伤感,轻咬嘴唇,眼睛直亮。 林宜佳点点头:“也不是什么人都肯收——品德不好者,肯定是不收的。书院是读书学习之地,才不能弄的乌烟瘴气的。” “那就是穷人也收了?不用束脩吗?”蓝田追问。 “爹爹和娘亲说,既然不做官了,要办书院,当然要办的好才行。”林宜佳语带钦佩:“这个好,不是指书院能培养出多少举人状元,而是指教授了多少人识字明理……当然是不问穷富的。至于束脩,那是小钱。让穷人家来读书的孩子吃上饭,才是大笔的开销。” “啊!”蓝田吃了一惊:“老爷办的学院不仅不收束脩,还要管饭吗?那得多少钱!天哪!” “呵呵。”林宜佳没有回答。 关于这个钱,听起来很多,但实际上未必很多。林世卿状元之才,当然有的是人上门求教。而这些学子们,绝大部分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当然愿意捐出些银钱给学院。至于基本教育,学院收七岁以上的十三岁以下的学生免费就读,就读期间设置好几门学科,学习时间是两年。两年之后,只有真正有潜力又肯努力的学生才能够继续进修,走科举之路,其他的,学院便不再收留了。 ——能写会算的,难道还不能更好地养活自己? 而就算吃饭住宿全免,蜀山学院启蒙班能收到的学生也是有限的。一来,庐州附近人口是有定数的;二来……真正穷苦人家,七岁的孩子已经能帮上很多忙,哪里能送去读书呢?若是住在学院里,家中就少了一份劳力了…… 她的父亲林世卿的意思,是尽心力而已,并不刻意强求。 蓝田陷入了憧憬,林宜佳也不打扰她。马车出了盛京城,再行走时就颠簸多了,林宜佳怕伤了眼睛,便收起了书本。出城之后,窗外就是一片初秋的好景色。 旱灾之后,种下的谷物长势不错,看来金秋会有个不错的收成。这样,冬日也不至于太难过了。这几个月中,南方的民乱已经平息,大显国内已经稳定下来,对西凉的战争又开始僵持——听说,西凉和高丽已经不想打,准备要和大显和谈了。 大显军威日盛,新帝对于打仗十分支持,最近都是西凉和高丽在占下风,败多剩少。而这两个小国底子薄弱,根本不能像大显一样支持更长期的战争。 所以,答应和谈,是大显天朝上国风仪。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前行……想必林家也能有个全新的开始吧,林宜佳想。 (换地图了,脑子有点乱,今天只有这些~~)(未完待续) 195 古茶 因为老太太的身体,林家的车队走的很慢。 这一次准备充足,只要走到两三个时辰,或是遇到山青水美之地之地,车队就会停下来,安营扎寨,或是住进客栈。 “小六,出去走走吧。”林大夫人总是吩咐道:“蓝思你护好你家小姐。” 用林大夫人的话说,“走万里路”对于女儿家也十分重要。只有走过看过了,眼界格局才会拓展,也才不会将自己陷死在内宅,一辈子活的可怜。 养在深闺的女子,嫁人不过是从一个内宅进入另一个内宅,眼中耳中所见所听不过那些事,而她们一辈子就为了那些事情耗尽了所有的精力和才华,如何不可怜?可怜可叹! “宜儿……” 这是途中的一座高山,山势险峻,野兽丛生,极难攀爬。但这座山朝霞暮雨,云卷云舒,不提那途中随时可见的景致,但是站在山顶,就立即有磅礴无常的气势,让人心潮澎湃,感慨万千。 他们一行人,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爬了上来。 一上来,林家康便激动难言,立即让人支起了画架子,寻了个角度,专心致志挥起了笔。 “你看似对你的将来十分随意,但娘却觉得那是因为你没有遇见让你心动的人。”林宜佳迎山风而立,缓缓开口。 “娘,您怎么对女儿说这样的话?”林宜佳平静地道:“娘您这样说,不是让女儿犯错吗?您给大姐和三姐都找到了合适的夫君,相信您也能给女儿找到合适女儿的人。”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林慧佳和林敏佳定亲之前,不也没有所谓的“心动”? 林大夫人哑然,长叹一声,闭上了嘴。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最后一个女儿,总是患得患失。难道,就是因为这是她最后一个女儿了?她太在意女儿的幸福,以至于自己失了分寸? 林世卿安慰地拍了一下林大夫人的手。 “爹,娘,我到那边看一下。”林宜佳指了指前面,那里似乎有一颗很高大的茶树。 “恩,你小心一些。”林世卿应道。 林宜佳走后,林大夫人叹息,轻声问道:“你说我这是怎么了?当时看到她同那小侯爷站在一起,我是十分生气的。但当她将自己的终身完全让我们做主的时候,我又觉得她一点都不上心,将来怕是不能幸福……唉!” “你啊,只是舍不得女儿。”林世卿语带玩笑,道:“你想想,若是我告诉你很快就要广选秀女,你是不是立即就能给女儿做主了?就像敏儿那时候。” 林大夫人闻言骇了一下,立即道:“你哪来的消息!真的要选秀吗?也对,新帝后宫至今没有一人,当然要广选秀女……但咱家不都不是官家了吗?关我们什么事!不对不对,大显也有‘妃嫔出民间’的说法……” 林世卿瞧着自己一向淡定从容的妻子被自己的一句假设而弄的失了分寸,嘴角微微翘起,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不禁再次拍了拍自己妻子的手臂,道:“荣卿,荣卿!我只是假设而已!” “只是假设啊……”林大夫人回过神,也觉得自己反应太过,微微有些不好意思,而后别了一下耳边的头发,道:“不过,你这个假设,也不是不会发生。” “应庆帝明年年初会迎娶皇后……按规矩,次年就应该小选至少四名妃嫔,再往后,就差不多应该大选了……”林大夫人算了一下,道:“那宜儿的亲事,两年内一定得定下来。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宜儿冒险了。” “恩。”林世卿点头道:“但荣卿你想一想,当初你是不是对赵世衍不满意,只是因为老爷子的面子不好反驳才不得不答应下来?你再仔细想想,你这不满意有几分是真的?若是真是十分不满,你真的就会给老爷子的面子?你心中其实还是很满意他的,是不是?康永同那孩子,是不是也是这般?” 林大夫人闻言想了一会儿,失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她之所以总是不满意,不是因为别人真不好,只是认为自己的女儿是最好。 林世卿则在心中莞尔: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而老丈人看女婿,则越看脸越黑……怎么到了自己夫妻面前,则是掂了个个儿呢? 这果然是一颗茶树。 看它那支开的树冠,犹如一颗老榕树一般大小,看样子至少有好几百年,甚至千年也是有的。在山顶云海雨露的滋润下,那一片片茶树叶子,都如同美丽的碧玉一般,光泽动人。 据古籍上记载,这样的茶树叶制成的茶叶,能解百毒,万金难求! 林宜佳低声欢呼,却并不莽撞,道:“蓝思,你去树下看看有没有虫蛇之物。” 蓝田答应一声,走上前用木棍在树丛下左右探看了好一会儿,才回头对林宜佳点头道:“小姐,可以了。” 林宜佳走到近前,刚要伸手采摘菜叶,突然素手轻放在一片茶叶上,目光一凝:这茶树,似乎有人在定期采摘,痕迹十分明显。那采摘之人十分用心,每次采摘不过少许,分明是对这颗茶树十分爱惜。 “啊,小姐,这里有个牌子!”蓝田轻呼道。 林宜佳拿回右手,看到蓝田面前的茶树枝上的确有一个很显眼的木牌挂在上面,于是走了过去。走过去之后,她才发现,似乎站在这个位置才是最方便采摘到茶叶之地。 “天地珍宝,人共爱之。”几个大字下面,又有一排小字注解,道:“请有缘者爱惜此古茶树,适量采摘,万分拜谢”。 所书之言倒是平常,但笔画之间,却能让看字之人感受到他的温和真诚,愿意遵从他的恳求。这几个字,写的真是好。 “小姐,这是谁写的啊?”蓝田问道。她也认得字,也能看懂这字里行间的意思,却不懂书法笔意。 “不知道。”林宜佳摇摇头,道:“应该是住在附近的爱茶之人吧。此人是一片好心,咱们就听他的,少采一些茶叶,别影响了茶树的生长健康。这颗茶树,只怕有上千年了,死了就太可惜了。” “千年古茶!”蓝田眼睛一亮,道:“那这茶叶是不是真的能解百毒啊?” “我问过李爷爷,他告诉我,这种说法有点夸张了。”林宜佳再次动手,仔细地选择一些树叶采下来,道:“不过,能解很多常见的,并不立即致死的毒还是可以的。恩,李爷爷看到这些茶叶肯定很高兴。” 蓝田点头,抬着脚想要帮助林宜佳采茶,但看自己小姐每选一片茶叶都十分慎重的样子,便觉得不好插手,找了从未用过的素帕子,站在旁边替林宜佳兜着采下来的茶叶。 因为慎重小心,林宜佳的鼻尖居然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她怕自己汗水沾染上茶叶,影响了茶叶的本质,便也不擦,继续全神贯注地搜寻比对,时而从树叶间轻巧地揪下一片来。 素帕上不多时便有了几十枚叶子。 这些叶子,对于这十几人合围的庞大树冠来说,实在是沧海一粟般,不值一提。蓝田甚至开始在心中嘀咕:有必要这么仔细吗?这茶树上有那么多的叶子…… “小姐,有人过来了。”蓝田出声提醒道。 林宜佳顺声望过去,便见一个蓝衣青年缓缓漫步而来,似乎陡峭的山路并不能给他一点阻碍似的,轻松而写意,宛若在春天绿色的田野中郊游,不时从山林树木之间小心地采摘些草木菌类,丢到背上的背篓中去。 居然是个采药人。 但他那悠闲写意的态度,又不太像是一个采药人。 离的近些后,林宜佳便发现他的衣着十分简单,衣料是细密结实的麻布,脚上登一双牛皮筒靴,靴口直至小腿,用麻布条缠的十分严实。除头上发髻一根木制簪子之外,再无其他装饰。他的人看起来十分年轻,最多不过二十三四的样子,容貌并不如何出色,但眉眼温和,一见便能让人心生好感信任。 他似乎终于也察觉到了林宜佳等人,几步上来,看见林宜佳和蓝田蓝思之后,微微一愣后,抱拳行礼道:“抱歉,小生不知几位姑娘在此,若有冒犯,还请原谅。” 如同他的眉眼一样,他的言语也真诚温和,彷如三月春日暖阳。 林宜佳有一瞬间的失神。 “敢问……” “鄙姓柳。”那青年道。 林宜佳抿了抿唇,微笑问道:“敢问这位柳先生,这牌子是否为先生所书?” “不敢当。”那位柳青年道:“这块牌子,正是在下所书。姑娘有所不知,这山上,不止这一颗千年古茶。鄙人初至此山之时,共发现古茶三十三颗。殊不知半年之后再来,便有三株因过度采摘而枯死,当下心痛难当,思来想去,便为每颗古茶树挂上牌子,聊尽心意。” “据奴婢所知,那些采药人采茶人还有山民们多不识字吧?”蓝田看了自家小姐一眼,接话道:“先生此举,怕无效果?” “这位姑娘有所不知。”那柳姓青年微笑道:“本地人靠山吃山,又心性淳朴,极难做出伐树取果之树。倒是偶尔路过之人,发现天地之宝时,极难控制住欣喜之意,无意间做出破坏之举。” 有道理。 林宜佳点了点头。若不是看到这个牌子,她虽然不会毁坏这颗古茶树,怕也会因为高兴之下,多摘一些。而古茶树有时候极为脆弱,稍有不慎,枯死也是可能的。 “先生大意,小女受教。”林宜佳行了个礼。 那青年侧身避过,目光在蓝田的素帕上扫过,见上面所得并不多,便真心微笑了起来,道:“姑娘是爱物之人,柳某便不打扰了。” 说罢,他微微一礼,从另外一处山石之间向山下而行。蓝色衣裳在树木间闪烁不定,很快便不见了他的身影。 这个人,都是洒脱有礼。林宜佳心想。 蓝田小心地捧着素帕,看自己小姐在沉思,小心开口道:“小姐,咱们还采茶吗?” 林宜佳回神,点头道:“再采一些。” 爱护古茶树,并不是一片茶叶也不采摘,那是浪费。若是林宜佳所料不错,这颗茶树上那些往日采摘的痕迹,多半是经那柳姓青年之手了。 “听他说,这山里还有三十来颗茶树呢,咱们是不是……”蓝田问道。 “不必刻意强求。”林宜佳摇头道:“你难道没听他说,这山中也有采茶人出没的吗?这颗古茶树因为在山顶,所以还能让我们采摘一些,其他怕都是一般了。” “哦。”蓝田便不再多言。 林宜佳没有多摘,不过是几百片叶子小心地包了两包,总共用了小半个时辰,就回到山顶同父母等人汇合了。林家康的画已经有了轮廓,只差细笔雕琢。此时,他正旁若无人,仔细观摩体会着眼中的美景。 林大夫人看到女儿回来,笑眯眯地道:“小六找到什么好东西了?” “古茶,怕有千年了。”林宜佳兴致很好,道:“回去后让李爷爷看一看。” “既然是千年古茶树,怎么就只采了这一点儿?”林大夫人听见千年古茶,也是眼睛一亮。从他们这个方向看向茶树那边,有山石格挡,并不能完全看的真切。所以,她只留意林宜佳几人在那边没出意外,其他都不清楚。 林宜佳便将柳姓青年和树上的牌子说了说:“……我就稍微弄了一些回来了,回去给李爷爷看过再说。若是李爷爷有兴趣,再回来看情况采摘就是了。” 她既不怎么懂茶叶,也不怎么懂药材,以茶为药的话,就更不懂了。她采的茶叶,极有那枯黄即将掉落的,又有那伸展最完美的,也有那半展开的,更有几片新芽,全是为了能让李老神医对这么一颗茶树有全面的了解。就像那木牌所言“天地珍宝”,岂能由她任意糟蹋?(未完待续) 196 志趣 “你这丫头,倒一点也不贪心。”林大夫人笑容欣慰。 林宜佳微微一笑,没说什么,转而去看林家康的画。或许是因为近来家中波折,林家康已沉稳成熟许多,反应在画技上,就是他的画也逐渐脱去幼稚之意,画风成熟起来。 他已经小有才名了。 林宜佳看了一会儿,心中赞叹,想:再过个三五年,自己弟弟是不是就成为一代名家?唔,届时,他卖画也能有好生活嘛…… 观了日落之后,一行人下了山。 路上,百兽嘶吼,行走山林之间,不禁脸色生变。在林宜佳身后,蓝田缩了缩脖子,左顾右盼,生恐旁边山林中突然冲出一只老虎豹子等猛兽来。 蓝思却是艺高人胆大,在林宜佳身旁前后游走,防着任何意外出现。 侍卫们前后左右散布在林间,顺手打了不少猎物。这边山坡稍缓,此时有不少山猪出来觅食,侍卫们毫不费力地杀了两头之后,余下的便不再动手,即使当面遇见,也不过将它们远远赶开。 越往下走,便能偶遇进山行猎的山民,都能够抓个野兔什么的,少有空手之人。看到林家一行,都主动远远地避开了。 “靠山吃山,这里人生活都挺不错的吧?”林大夫人问道。 林世卿点点头:“主要是这里气候条件很好,少有大灾,填饱肚子还是可以的。而这里田地高低不平,真正的权贵人家也看不上,因而土地兼并不严重,民风很好。” “但打猎有危险,而土地又实在太少,一家能有十来亩地侍候就算的上是上户了。可这点土地,出产实在有限……家中人口一多,就没有办法,卖儿卖女也是有的。”林世卿补充。 “唔。”林大夫人问道:“大显经过这些年的休养生息,人口的确不少了。就没有别的办法吗?世卿,我记得我跟你说过,西洋人有一种作物十分高产吗?” “你说的是番薯?”林世卿微微皱眉,道:“我没有忘,只是……” 对于妻子所描述的番薯的亩产,那个数字极为吓人,林世卿不是不相信自己的妻子,但他实在不敢相信!只以为自己的妻子道听途说,弄错了!所以,在广州的时候,林大夫人让出海船队留意之后,林世卿便没有关注了。 “你是不相信我的话?”林大夫人眉头高高扬起,言语中有了些怒意,道:“你居然不相信!林世卿,我以为你就算不相信,也会将其找来验证一番,毕竟事关千千万人的肚子,有一丝希望也要去努力,没想到你居然完全不当回事!我看错你了!” 林世卿看到自己妻子,脸色严肃起来:“真的有那么高的产量?前几次船队没有找到你说的番薯,这一次船队算时间应该抵达广州了,我有吩咐他们将一切不认识的种子都留一分,回头我们都种种看。” 林大夫人才意识自己恼错了——不是他不上心,而是还没有找到东西……林大夫人道:“世卿,你想一想,既然传言将那作物的亩产说的那么高,就算夸大一些,我们给打个折扣,也是不得了的产量。而且,听说番薯又不挑地,哪里都能种……” “我明白了。”林世卿道:“相信这一次船队一定会有收获的。我此刻正好闲下来,就来抓这件事情。” “恩,你放在心上就好。”林大夫人不再多言。 一行人下了山,直到用了晚餐后,林大夫人笑容之间,依旧有些不能开怀。饭后,她招过林宜佳,让她陪着自己在附近散散步。绕着山脚不远,有一条小溪潺潺流过,波光粼粼。 “娘还在为番薯的事情不开心?”林宜佳轻声劝慰道:“爹也不是不作为,不相信您。问题是现在没有找到番薯种子,爹也无可奈何。” “宜儿,在广州的时候,娘其实已经让人向那些西洋人重金下了收购令。”林大夫人道:“商人重利,我想,他们早该将那作物弄来了,但我却一直没有收到消息。” “为什么?只因为我们从广州离开之后,再没有人将我的话放在心上,只当我是心血来潮罢了。”林大夫人神色有些暗淡:“如果我是男子……” 最后这几个字她说的很轻很轻,轻到了不想让林宜佳听见的地步。林宜佳心神震动,下意识地咬住嘴唇——幸福如自己的娘亲,居然也有意难平的时候!能说出“如果她是男子”这样的话! “这个世界,对女人太不公平了。”林大夫人长长呼出一口气,像是忘掉了刚刚所言,拍了拍林宜佳的手,笑道:“所以,娘真心希望你能够有爱的人……恩,不怕爱错了,只怕没有爱过。爱错了,和离从头再来就是,娘总会支持你的。” 林宜佳被林大夫人说的更糊涂了:娘亲这是怎么了?自己还没成亲呢,怎么连和离两个字都放在了嘴上!难道自己的娘亲忘了,和离是天底下最难的事么?就算能够成功,那其中种种…… 林宜佳不知如何搭话。 林大夫人似乎也意识道自己说错了话,道:“娘今天也不知为何,心中乱的很,若是说错了话,小六你自己记得不能听。唉……”难道是这些年自己过的太顺遂了,以至于忘记了身在何处,妄图去求什么自我价值? 真是脑袋坏掉了! 只要自己一家人能平安喜乐,她管它别人家屋漏无粮! 不过……没想到自己这个小女儿倒是有抱负的。看林宜佳运作庆丰年既赚得大钱又做了好事的本事,林大夫人心中欣慰难言,道:“你父亲他兴趣不在农事之上,他如今更关心的是蜀山书院。而宜儿你已经让庆丰年上下都十分的忠心敬服,所以娘想将寻找番薯等作物之事拜托给你和庆丰年。” “娘……” 林宜佳正不知说什么,林大夫人摆摆手道:“你相信娘,娘所说的绝对是真的。而你既然想做事,娘总是支持你的。不过,你既然下定了决心,将来就不要怕有人闲言碎语难听就是了。” “不会。”林宜佳咬了咬唇,道:“谢谢娘。” 所谓闲言碎语,不过是对她的婚事有碍罢了。而她本身对将来所谓的“良人”就没有多少期盼,又怎么会在意那些闲言碎语?再说,她经营庆丰年,平日也都是掌柜们出面,她又不用抛头露面站柜台,谁能说上什么…… 林大夫人很是欣慰,让林宜佳扶着自己漫步而行。 想当年,她就是没有一个肯支持自己的父母,而冯家也当不了她肆意折腾的依仗。更重要的是,她遇上了林世卿,遇到了她的良人,便一心一意为林氏妇,养儿育女,操持至今。她心甘情愿,甘之若饴。 ——既然她的良人志趣不在农事,她就不应逼于他,而是与他志趣相投,热心教育事业。夫妻之间,和睦之道,不就在一进一退之间么? 回到马车之后,林宜佳便将番薯之事记在了心中。 她找来纸笔,很快写好了一封信,封上口,让蓝田找人送了出去。庆丰年因为从南洋收粮得到了巨大的好处,林庆掌柜便更加注重跟南洋人的交流。这是一片终年丰收的大地。林庆掌柜未必操之过急,在沿海不远买地建了一个大庄园之后,就又陆续发现了几种当地水果,如香蕉、芒果、猕猴桃、菠萝、西瓜,龙眼等等。这些水果并不是在大显盛京虽然不是罕见之物,但价钱却是不菲。而在当地有些地方,这些东西居然在树上烂掉也没有人收! 只是,这些水果虽然短期内不易损坏,但却撑不住长期运输。眼看着这么多的财富在自己眼前烂掉,林庆掌柜找来不少人想办法,终于让他找到了几种办法—— 一是连枝采摘,挑七八成熟的采摘(反正那些果树遍地都是,将树枝砍下来也不算个啥);二是做成各种水果干;三是他从西洋人身上学的,就是酿成果汁低温存放和制作成果酱出售! 庆丰年运到盛京的第一批鲜果,就得到了贵人们的追捧,虽然途中有烂掉了一些,但还是赚翻了!其中的利润比粮食的利润要高出十倍不止! 林宜佳不吝称赞了陈庆掌柜,并在询问了林大夫人的意见之后,给了陈庆半成的股份,并允诺他,他的儿子中若有资质不错了,准其脱籍并同林家子弟一同读书。 林庆夫妻当即感激涕零,心中将林宜佳当成了天一样的尊敬! 既然主子想要那什么种子,管它是什么,要立即给主子找到就对了! 林宜佳写出了信之后,也就梳洗休息了。 这封信很快到了陈庆掌柜手中,信中内容也为某个人知道了。 番薯? 这是什么东西? 杨广北盯着那素描画看了一会儿,才承认了自己不认识此物,对来人道:“你亲自去广州去找,多在洋人之间问一问。什么时候找到了,什么时候才回来。” “爷……”来人为难地道:“不如让下面人去办?爷,最后府上又不太平了……” 应庆帝即位,尤其是他下旨迎娶元心郡主为后之后,武兴候府表面上的平静不免有了裂痕——元心郡主是现任武兴候杨二爷所出之女,而眼下杨二爷困在了京城,杨三爷却掌握了西北军的八分权柄!西北军又是杨家的跟本所在!若杨三爷赢了同西凉的战事,声望就是一时无两!西北军就会只认他一个杨家人了! 虽说表面上,杨三爷依然对杨二爷执礼甚恭,但他到底不是长公主的嫡子,同杨二爷不是一母同袍! 人心叵测,又加上前任武兴候的嫡公子如今的杨广北已经低调地长到了十八岁…… 就算杨广北从不提爵位之事,但换成任何人都免不了要想:谁会不想要爵位呢?更何况那爵位本来就是自己的!杨广北的低调,说不定早就在一些人眼中有了特别的意思! 这个时候,这一位可是杨广北的左右手,他怎么能离开! “子丑,按我说的办。”杨广北道:“这里还有寅一看着,出不了乱子。”杨广北挥手道。 子丑似乎有些无奈,抱拳离开了房间。 出去之后,他找到房间外小厮打扮的寅一,道:“我走了,你多精心一些。唉,主子这是被那位迷住了……这什么番薯一点芝麻大又碰运气的小事,随便派个人去不行么?真是的。” “你再胡说,小心我到时不救你。”寅一警告他道:“主子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还不清楚?你赶紧找到这玩意,赶紧回京才是对的。以我看,你别忙着出京,先去将这图画给那几个洋人看看……盛京不是来了个什么时节团吗?说不定他们手上就有这东西。就算没有,只要他们能说出出处……主子知道了,也许就不让你出京了。” “对呀!”子丑一拍脑袋,道:“我这就去问去。”说罢,他再不逗留,很快离开了。 杨广北铺开画布,调好颜料,提笔闭上了眼睛。 他似乎又闻到了那淡淡的却诱人的幽香,盈漫在他的心中。片刻之后,他突然睁开眼睛,飞快地在油布上涂抹起来——今天,他终于以虔诚的态度,完成了他的第二幅作品。 寅一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低头凝神。直到杨广北呼气搁笔,他才开口道:“爷,老祖宗让您过去一趟。” “知道什么事情吗?”杨广北问道。他早上才去看过长公主。 寅一摇摇头,道:“老祖宗发话之前,候夫人和三夫人前后脚都探望了老祖宗。” 难道是那两个妇人搬弄什么了?杨广北若有所思。他早年父母不在,长公主却是护的紧,两个婶婶待他,说好听是不远不近的,说难听点儿就是当他不存在,连表面功夫都做的极少,全像陌生人一般。兄弟姐妹中间,除了同元心郡主能说上几句话外,其他人都是了了。 收好了画,杨广北出了自己的院门,三步两步到了慈心院。 “祖母,您找我?”杨广北行礼之后,坐在了长公主身边的矮凳上。 “恩……祖母就想看看我的乖孙。”红月长公主目光慈爱,一双布满斑点的手摸上了杨广北的脸。 “没想到,这才一眨眼间,我的乖孙已经长大了……”红月长公主眼中起了点水雾,叹道:“这些年,我不让他们接近你,让你孤孤单单地长大了,你可怪我?” 杨广北摇头,微笑道:“我有祖母疼爱就够了。我知道祖母都是为我好。” “你知道就好,你知道就好。”红月长公主泪水涟涟:“当年,我将这武兴候的爵位给了你二伯而不是给你,又大话说等你长大了再替你谋个爵位……就是想让他们不为难你一个小娃娃……又怕他们不死心,干脆就下严令,不准他们接近你……” 她是皇室公主,看惯了各种无情争斗。 若不是她这么安排又做出了这样的承诺,杨广北怕不能好好长大吧!若不是她将他的亲人们都远远隔开,怕也会不知道什么时候杨广北就出了“意外”吧!一个小孩子,十几年里,意外有的是! 幸好,杨广北终于平安长大了。 而且,也很懂事,能理解她那么安排的苦衷,不会怪她。 “祖母实话跟你说……”红月长公主叹息道:“若是先帝还在,祖母是有五分把握能给你讨个爵位的。因为先帝年幼的时候,在宫中生存不易,祖母我照顾了他许多,他也十分尊敬我这个做姑姑的。而且……” 而且,红月长公主隐隐觉得,老侯爷的死,同景和帝未必没有关联。景和帝定然是愧疚于她的。她别不多说只要一个爵位,景和帝应该会答应她,算作补偿。 但这个原因却不好告诉杨广北。 红月长公主还不知道,杨广北已经知道了全部的隐秘,并一手策划了景和帝的死。杨广北安静地坐在那里,只当没有在意她的话外之意。 红月长公主继续说道:“但如今,我却没有那份把握了。” 应庆帝已经算是她的孙辈,情分早就淡了差不多了,至少值不上一个爵位了。 红月长公主泪水模糊,满心愧疚望着杨广北:“小北,你现在有什么想法吗?祖母没有本事,更不能出尔反尔让你二伯将爵位还给你……” 杨广北轻轻拍了拍老太太的手不让她多说,道:“祖母,孙儿并不想要什么爵位。孙儿没有那么大的志向,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也很怕麻烦,还是不要爵位的好。” 瞧着红月长公主一脸不相信,他又微微笑道:“祖母,要不,您将多给些钱财补偿孙儿?孙儿要一辈子衣食无忧,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呵呵。” 所谓手心手背都是肉。 杨二爷可也是她的亲儿子。她不能亏了他。而对于杨广北……谁叫那时候杨广北太小呢?她护着这个孙子长大,已经是不亏大儿子了…… 红月长公主眨了眨眼睛,道:“小北,你真这么想的?”(未完待续) 197 元心 “真的。”杨广北淡淡微笑,笑容真诚。 “祖母,您看我文不成武不就的,又不耐烦朝堂上那些事儿……我有自知之明,就想做个富家翁。”杨广北自己有产业,而且产业不少,其实是看不上武兴候府或者红月长公主的私产的。但他坦言放弃爵位,若再无钱财上的要求,只怕不能令人放心吧。恩,所以,该不客气的时候,千万不能客气。 听说,林伯父要办蜀山书院,而且有教无类,吃住全免……想必要花费很多银钱的吧。自己得了额外的钱财,正好能支持林伯父,恩,那她会很开心的吧……杨广北走了一下神,又继续说道:“虽然二伯父不说,我其实能感觉到他很疼我的……咱们杨家和睦,不是比什么都好?就算是为了祖母您开心也好,孙儿也宁愿不要什么爵位的。” “小北……”红月长公主泪水盈盈。自打老侯爷走了之后,她还没有像今天这么感到暖心过。这孩子果然是她亲手教养大的,知恩图报……心中一高兴,老人家不免拍板道:“你祖母手上钱财铺子不少,今天就做主了,就留给你一半!” 一半么…… 杨广北没有在意,装作很高兴地样子,谢过了红月长公主。 红月长公主是有封地的。当然,这封地,在她离世之后都是要被收归国有的,杨家是得不到的。不过这封地好几十年的出产绝不是小数目,再加上红月长公主从前的嫁妆,往日收到的贺礼以及宫中给的赏赐……她一半的钱财,很不少。 不过,话又说回来。 这都是她的私产,而不是武兴候的财产需要众人怎么分配,她的私产,完全是想给谁就给谁,想不给谁就不给谁,别人谁也管不着!而现在呢?她一辈子只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个人所有给两个儿子一人一半就完全算是平分了,根本就没对爵位做出任何的补偿! 而老太太之所以觉得给杨广北足够多,那是因为她的孙辈比较多一些——杨二爷有嫡子二人嫡女一人,庶子一人庶女二人,也都是她血亲孙辈! 杨广北心中有数,却也不真心追究这个——他又不是缺衣少食,都是一家人,有必要为钱财弄的不和吗?哪怕是为了老太太高兴多活些日子呢? 至于他的二伯……他没有说假话,杨二爷的确是十分心疼他,避开二婶娘私下里照顾他很多。只是叔侄二人一在西疆一在京城,显得有些生疏而已。似乎,杨二爷也没有让人知道他们叔侄感情不错的打算,不仅瞒住了他妻子,也瞒住了他的几个孩子。只有唯一的嫡女元心郡主同杨广北相熟一些。 想到元心郡主,杨广北转换话题问道:“祖母,大姐的日子定下来了没有?我想去看看她。” 红月长公主没有不应的,笑容慈爱,道:“准日子没定呢……你去瞧瞧她也好,她上次还在祖母面前问过你,说你好些日子没去瞧她了。”前几任大显的皇后出身都比较低,不过是一般出身的书香之后。而武兴候府能出个皇后,在红月长公主看来,这是对武兴候府的重视,是对她的重视。 至于外戚做大的论调——杨家血脉中不是有皇室血脉吗?还能不放心?再者,应庆帝想要坐稳这个皇位,是少不得武兴候支持的。 杨广北便告别了红月长公主,在侯府几个转弯,到了元心院。 元心郡主听到动静迎了出来,看见杨广北,光洁的脸颊上出现一丝惊喜,道:“小北来了!快坐!” 杨广北极少到她这里来,也从不到她的闺房中去。杨元心便拉着他坐在院中假山边上的一处石桌椅上,旁边围摆着十几盆菊花。时令正好,菊花开的极美。 “你最近都在忙什么?我几次派人到你那,都说你不在……”杨元心问道。 “姐姐有事找我?”杨广北比杨元心只小几个月。他坐在那里,见自己问了之后,杨元心握着茶盏微微愣神,不由暗中仔细地看了她几眼。 她似乎有些不高兴?像是没有将要嫁给九五之尊的该有的喜意和兴奋,更少了往日的明媚爽朗,眉头之间有了不少郁色……似乎,也消瘦了些……连服装也换了素雅的色调。 那属于武兴候府元心郡主的精神气都不见了。 从前,杨广北从不关注某位女子的神态脸色,猜想她们的心思。但自从除孝之后,他便关注起这方面的学识来,只希望届时能读懂她的心思。寅一说,像他上次那边大胆直接是不成的,会吓了人;追求姑娘家,要心细体贴不着痕迹地循序渐进才是正经法子。 杨元心微微低头未愣了一会儿,随即撩了一下耳边整齐的头发,笑道:“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多看看你。来年我进了宫,想要出来就千难万难了。” 她说话的语气十分怅然。 杨广北心中一动,低声问道:“姐姐不想进宫么?” 杨元心闻言震惊地看了杨广北一眼,久久没有说话。这就是默认了。杨广北皱眉,心中盘算起来——当时在皇宫确定新帝的时候,杨二爷是出了大力的。而新帝即位之初立足不稳也没有什么大威信,的确需要武兴候府的支持。另外,杨二爷也要借应庆帝压制杨三爷…… 杨广北一瞬间想了很多。 他本来是不欲理会这些的,因为他二伯父是个很谨慎的人,既然允许自己女儿进宫,就应该有很大把握保证应庆帝在将来位稳之后不会猜忌武兴候府……他现在只想如何娶上自己看中的妻子,也已经决定很快就往庐州去游玩了…… 但眼前这一位是他的姐姐。正因为有了这么一个姐姐,他才觉得,这偌大的侯府中,除了祖母外,他还有别的亲人在。 “小北,我长这么大,还从未在第三个地方过过夜。要么是侯府,要么是国公府。”定国公府是她的外家。杨元心神色中带着不甘的迷茫和向往:“我真的很想知道,盛京外的天空是什么样子。我想知道高山到底有多高,大海到底有多宽广,想亲自看看书中描绘的风土人情,而不是只能从字里行间想象它们的样子。” “从前慧佳姐姐同我说过,女儿家嫁了人,就能得一些便利了。但却没想到,我会嫁进皇宫。”杨元心眼睛一闭,两颗晶莹的泪珠便从脸颊上滚落下来,口中喃喃道:“一入宫门,再不能出……我的一辈子,就生生地消耗在那高墙之内了……” 她身为武兴候府的女儿,一出生便享尽荣华。她不是不愿意为武兴候尽义务,不是不愿意嫁入深宫,只是……不甘心!她不甘心!一想到那个金碧辉煌的高墙,她都浑身打颤,夜不能寐! “小北!”杨元心一下子抓住杨广北的手,眼中泪珠滚滚而落:“你有没有法子,让父亲他们同意我出京走一走!我圆了心愿,就会安静地嫁入皇宫!我保证!” 她的眼泪滴湿了杨广北的手,低声急急地道:“我知道小北你是有法子的!你一定是有法子的,是不是?”接到圣旨之后,她思来想去,很快就意识到,在这个侯府中,能帮她肯帮她的就是这个她从来都看不透的弟弟。 偶尔,她的脑海中也会想起那个如风一般缥缈自由的少年。 但她是杨元心,她不能任性。私下出走,是不负责任的自私自利的表现,也是很蠢的表现。她也不能要求那位少年。 她只能求助于杨广北。这是她最后的希望所在。 她也实在不敢想象,若是自己就这么踏进宫门,能活几日。她想一想,再想一想,就觉得当真是活不过三五年! 杨广北轻轻握了一下杨元心,低声安慰道:“姐,你冷静一些,让我想一想法子……” 杨元心闻言眼神迸发出强烈的惊喜,一眨不眨地盯着杨广北,心悬了起来。她将手中茶盏捏的很紧,甚至能看到茶盏内清亮的汤水在微微颤抖着。 杨广北眼睛闭了闭,开口道:“姐,你去找二叔父和二婶娘,将你的心愿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你就说,你需要外出散心三个月,而三个月以后,你一定回来,安分地嫁人。你求的诚心些,稍微闹一闹也是成的。” 杨元心闻言有些失望,摇头道:“爹娘绝不会答应的。” “我知道。”杨广北点头道:“他们不答应,你就生个病。你病上一日,让他们都知道你的决心,而后我便送你出去,找人护着你……至于二叔那里,他们就算生气,也不过是一边对外找个原因说不见人,一边派人四处找你罢了。你放心,我保管他们找不到你。虽然这么做有点儿对不起他们,但只要你三月内能准时回来,想必他们到时会原谅你的。” 只要杨元心能回来,他们当然不敢再如何刺激她,只求能将她送进宫门。(未完待续) 198 错了 这法子看起来拙劣,却最有效。 其中难操作的,只是如何送杨元心出府并保证武兴候府三个月找不到她。若是轻易被找到,等待杨元心的当然是被狠狠责罚,但若他们找不到,而杨元心便在最后时间回来了呢? 到那时候,他们庆幸还来不及,讨好她还来不及,又怎么舍得动她一根小指头!再然后,杨元心就嫁进皇宫做皇后,同她的父母有君臣之别了,他们哪还能如何?就连杨元心曾经消失三个月之事,也要死死瞒着! “你每隔三五日,便写封平安信回来,也好让他们放心。”杨广北补充道。 杨元心思索了很久,才试探道:“小北,你真的有法子让我出京不被找到?” 杨广北点点头,道:“只要你自己不说穿,他们就绝找不到你。我有一位朋友,易容之术十分了得。届时给你做男子打扮,你出游也方便。” “保证没人能认出来?”杨元心再次追问。她想出游,却又不敢出游。只因为她即将成为皇后,不能出一丝纰漏,将来授人以柄。实话说,她今日找杨广北哭诉,实在是心中难过的很了,并没有指望杨广北真的给她法子。 可她这个弟弟,偏偏言之凿凿,让她禁不住动了心。 “我再想想。”杨元心擦去眼泪,咬了咬唇。 杨广北没有多说什么,点点头,便想告辞。安排杨元心这点儿事,对他来说是小事一桩,都不必亲自过问。他正要说话告辞时,杨元心已经冷静下来,对杨广北道:“小北,你十八了吧?” 杨广北愣了一下,微微愕然,道:“怎么?” “十八了,该成亲了。”杨元心嘴角带笑,道:“祖母记着祖父,一直恹恹提不起劲儿,还当你是小子呢。我娘上次来跟我提,说这么耽搁下去也不像话,就去找了祖母……小北,祖母有跟你说什么吗?看了哪家的女儿?” 杨广北脸色的微笑慢慢收了起来。 他没有动怒,而是摇头道:“祖母没有跟我提起,只是说我将来没了爵位,将她手里的私产分给我一半,让我做个富家翁……” 杨元心顿了顿,复又笑道:“或许祖母没寻摸到合适的,所以才没跟你提。我听说,三婶娘也上了心,想必很快就会有头绪了。” 杨广北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便不再谈论此事,闲谈几句话后,就离开了元心院。 次日一早,武兴候府便传出了赏花宴的消息。 杨广北打完了一趟拳,听到寅一传来的消息,瞅了几眼他弄来的名单,皱起了眉。 全部都是莫某夫人带几小姐几小姐前来的名单,另外下面还有各位小姐的小像。 杨广北盯着盯着,发现这名单上的字胡乱扭动起来,就像要往他身上扑过来一样,不禁手指微动,将那张长长的纸碎成了蝴蝶。 寅一看到自己的辛苦废为一旦,歪了歪嘴角,道:“府上其他几位少爷也都是要成亲的。二少爷和三少爷的年纪都到了。但是,若您一日不成亲,他们就也不好成亲,只能陪着您熬着。所以,侯夫人和三夫人都不能等了。” 所以,她们才想要解决他的婚事? 往日问都不问一句,如今倒是热心起来了! “长公主说,主子您必须出席的,让人新做的衣裳都送来了。”寅一低声道。 “我又不是女子,做什么新衣裳!”杨广北冷声道:“我又没拦着她们娶媳妇!” 这话……唉…… 寅一心中哀叹,低声道:“爷,您中意林家小姐,何不直接同长公主明言,让长公主替您做主张罗?如今林家小姐不在盛京了,若是您不提,她就决不会出现在这宴客名单上啊!爷,您——” 点到即止。 他这位小主子可不喜欢别人说太多,任何事从来只在自己心中盘算。从前这位爷也运筹帷幄,没有办不成的事儿,但这林六小姐的事儿……不说别的,寅一是真的看不下去了。 若说,林六小姐的父亲虽然没了官身,但几位姐姐嫁的都很高,但就是荣亲王世子妃的亲妹妹这身份,就足够列在这名单之上。然后自己主子再说喜欢,长公主素来疼爱他,又怎么会不应? 偏偏,自己主子却异想天开,想从人家姑娘身上下功夫! 他难道还指望人家姑娘上门来提亲不成!瞧这是什么事儿! 听了寅一的话,杨广北面无表情就出了府。至于次日的赏花宴,他根本就没露面。直到天黑客人走光了,他才回来,听长公主找他,过去听了一顿训,回到自己院里之后,倒头就睡了。 再然后,他让人传话给杨元心,说他即日就要离开盛京。若她要想达成心愿,就早下决断。杨元心当天晚上就找到了武兴候夫妇,听说大哭了一场,回房之后就病了…… …… 林家车队还在路上晃悠着,杨广北却已经到了蜀山书院。 书院已经建成,分前后两院。前院是准备收留那些没有基本的孩童,后院建在半山上,是给那些想要科举进学或是专心学问之人一清静之所。山林掩映之间,已经建好了十来座小房子。 杨广北便出现在其中一栋房子里,凭栏远眺,面色不欲。 宋阶站在他旁边几步,曼斯条理地品着香茶。近些日子,安悯公主的身体已经好很多了,神态间也重新温婉起来,就像他们新婚的时候。眼疾已经不药而愈。宋阶心中着实也轻松了许多。 到了庐州之后,安悯公主便让人从盛京接过来几个年轻秀美的姑娘,俱是小户人家清白出身,送给宋阶做妾。她送的十分诚恳,反复说着宋阶子嗣,宋阶便没有拒绝,留下了两个。 都是性情良善朴实的。容貌不错,却也不是绝色。而且,好人家的姑娘,本来就不一样。 安悯公主当时十分满意,让人将其他的姑娘送了回去,又送了谢礼;而留下的两位,家人更是得了一大笔银子。当晚,她便想让宋阶同她们圆房,但宋阶借口替景和帝守孝,没有答应。他的意思,是守身为女婿的孝。这又惹的安悯公主痛哭了好久。她如今都哭成习惯了,宋阶心想。 杨广北突然出现在庐州,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 “小北……”宋阶悠悠地开了口,道:“如今你担忧的事情已经成了,孝期也满了,何不请长公主做主提亲?” “她还没有点头。”杨广北道。 宋阶嗤笑一声,道:“你啊!这儿女亲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让她一个姑娘家,如何点头!也不怕她恼了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杨广北道:“强扭的瓜不甜。”反正,他就是觉得,两个陌生男女随便凑合在一起,是过不好日子的。尤其是见过宋阶的家事之后—— 宋阶娶安悯的时候,谁不说是天作之合?但转眼间,就成了眼下这样子。 而他杨广北才不要随便凑合。他中意林宜佳,也希望林宜佳能满意他,而后他才会让长辈住主提亲。他从前十分孤单,希望今后能有一个真正温暖和睦的家,就像林世卿夫妻那样。 所以,林宜佳的态度,十分重要。 他纵然在感情方面愚钝,但也能察觉到,林宜佳对他暂时并无男女之意。他不着急,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努力。可是,就连宋阶也说他努力的方向错了……可,他还是想要努力努力! 宋阶当即畅快大笑起来,笑声惊走屋檐下的飞鸟。 等他笑的差不多了,杨广北才瞥了他一眼,道:“盛京都说你这位探花郎最风流多情,我这不是同你取经来了?南山兄,我的诚意你都看在眼里,难道你不帮我?” “我帮你,我当然帮你!”宋阶笑容收歇,道:“虽然你那武兴候府也不是良善地,但就冲你这坚持了好几年的心意,我就会帮你!” 从几年前选秀时候的桂圆干开始,已经四年了!如此长情,以足以表明杨广北的认真,他不能不帮! 杨广北闻言,脸色缓了缓。 “但我还是要说,你做错了事。”宋阶从怀中拿出一个信封随手掷给杨广北,道:“老师的问责信,你看看。” 目睹了自家女儿同男子“私会”,林世卿夫妻当然不能无动于衷。于是,先走一步来庐州上任的宋阶便接到了这封信,话里话外都是对宋阶的“纵容隐瞒”不满,“指责”他罔顾林宜佳的闺誉,兄长做的不合格。 杨广北看了,脸色也不太好看。他将信收起来揣进怀中,问道:“林伯父似乎对我有些误会……现在怎么办?”上次他进怡园,临走时候发现了他们二人的注意,当时他还没想太多,却没想到林宜佳的父母已经极为不满了。杨广北完全能够想到,若他再私自出现在林宜佳面前被他们知道…… “有误会,就要解了误会。”宋阶悠悠然地道:“老师一家不久便来此处住下了,你要做的,是诚心诚意地取的他们的谅解和支持,而不是私下行动。你要知道,我知道你的诚意,但老师一家可是不知道的。” “我懂了。”杨广北点点头。(未完待续) 199 柳慎之 林宜佳捧了古茶树叶向李老爷子献宝,却是惹得老爷子抚须而笑。 林宜佳不解,林老爷子就微笑道:“你李爷爷早年间游遍名山大川,哪里出产什么岂能不知?你们昨日去的那座山头,他早就翻遍了,自然知道这古茶树。你丫头,还是见识的少了……”林老爷子对林宜佳颇为喜爱,尤其是无意间得知了庆丰年的善举之后,更是十分欣慰。欣慰之余,又是好几天看林三爷不顺眼,好在看在林三爷对老太太异常孝顺的份上,没表示什么。 “比起其他闺阁小姐,宜丫头实在难得的很。”李老爷子白了林老爷子一眼,道:“我还能不知道老林头你吗?你心中得意着呢!”他也十分清楚庆丰年的事,看着林宜佳的目光就有些惋惜。 林宜佳收到这样的目光,不免想起母亲说“若我是男子”的话。只这么一想,她便又回神来,向李老爷子撒娇道:“李爷爷,那您做成了解毒的神药没有?” “神药没有,解药倒是做了一些。”李老爷子从自己从不离身的百纳药箱中取了一个小瓷瓶,笑呵呵地给了林宜佳:“这是老夫钻研数十年才制成的解毒药,虽然不能解百毒,但也能将这世上绝大部分的烈毒给压制了!缓了发作的时候,才有机会找解药!” 这么厉害! 林宜佳连忙将小瓷瓶小心地捧在手心。 “这药制作不易,总共没得几颗。”李老爷子嘱咐道:“给你三颗,留着万一急用。这药效也霸道的很,一次只能用一颗,非紧急情况不能用,你小心收着吧。” “谢谢李爷爷。”林宜佳笑意盈盈,不同李老爷子客气。 收了药后,她便留下来看两位老爷子下棋。老小老小,两个人偏偏又都不精通棋艺,下起来半斤八两,悔棋耍赖你来我往的,十分有趣。 这一盘,李老爷子失了先手,眼看着要输。而林老爷子严防死守,硬是不准他赖棋或是耍横不认。两个老人家像是两个孩子,吹胡子瞪眼的。 林宜佳不禁抿唇而笑。 他们林家一行人在这小镇外停留好几日了。林老太太的病情并无反复,偏偏是林老爷子吩咐了不忙着走,也不说为什么。刚刚老爷子将她叫过来,也是莫名其妙的。 就在两位老人家僵持不下的功夫,院门口有了动静。 林宜佳歪过头,眼中出现了那一抹蓝衫,却是昨日在山上茶树下遇见的柳先生。 这里是林家的营帐,才驻扎下来的。 他怎么会寻来? 林宜佳心中疑惑,人稍退一步,乖巧地站在了林老爷子身后。 两位老爷子也注意到了来人。 李老爷子将手中的棋子往棋盘上一抛,又一把把棋盘弄乱,才对那柳先生招呼道:“哈,慎之,你来了!” “老李头!”林老爷子当即大怒,指着李老爷子吼道:“你还有没有点羞耻心!输了就耍赖!老脸都不要了!” “我哪里输了!”李老爷子愣是不承认:“老林头你说话要有证据!” 棋盘已经乱七八糟,哪还能看出什么。 便李老爷子还得意洋洋,气的林老爷子眉毛胡子一把跳。 原来他叫柳慎之。林宜佳注视着他,心中不由地想:这个名字,似乎有点儿严肃了,不像他的人那样让人一见就心生温暖,想要亲近起来。 两位老爷子吵闹之时,柳慎之已经走到了近前,向两位老爷子行礼问安。看见林宜佳,也稍稍有些意外,而后就露出一个温暖有礼的笑容。林宜佳微微欠身,算是还了礼。、 两位老爷子这才歇了吵闹。 “老林头,我给你介绍。”李老爷子起身将柳慎之拉到自己身边,道:“柳慎之,慎之堂的东家,我的半个弟子,医术比我只高不低。” 他又转头问柳慎之道:“慎之,你今年多大了?” 柳慎之微怔,微笑道:“回先生的话,慎之今年二十有四了。” 李老爷子点点头,冲林老爷子道:“怎么样?二十四岁,尚未娶妻呢。” 不知道是不是她敏感,林宜佳怎么觉得李老爷子也在盯着她瞧。只是,如此温和的一个人,医术又好,慎之堂也是不小的药堂,除了没在盛京开堂之外,这一路上可有不少城镇都有慎之堂的分堂……这么一个男子,如此风光霁月,怎么二十四了还未娶亲? “小六,你先出去吧。”林老爷子转头先打发了林宜佳。 林宜佳愣了一下,心中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发烧,眼角余光看了柳慎之,轻声应了声“是”,转身出了营帐。 走出去之后,她轻轻呼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有些僵硬,像是太紧张了。若她没有猜错,李老爷子是想替她做媒……可自己不是早就不期待了么?怎么会比杨广北站在她身前要她嫁给她的时候还要紧张。 这不合理。林宜佳心想。 她站在那里,头脑中如翻江倒海一般,却又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只记得了远处天上的云彩,一会儿揉成了团,一会儿又扯成了絮,最后渐渐融入到湛蓝的蓝天中,没了痕迹。 “林姑娘。”耳边温醇的说话声将林宜佳吓了一跳,她连忙闪了闪身。看见柳慎之那和煦温暖的微笑,林宜佳不知为何用自己结实的指甲掐了一下手心,换得面上的不动声色,回礼道:“柳先生。” “姑娘这是要进去服侍么?”柳慎之笑容安然:“姑娘进去吧,柳某先行一步……告辞。” 林宜佳微微欠身,目送柳慎之离开。他走的不慌不忙,清逸洒脱,仿佛并不知道有一道视线还在他身上似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看下去,却真的发现了什么—— 柳慎之走到快要看不见的时候,碰上了林四爷林世飞,两个人聊了好一阵子,并肩往小镇方向离开了,像是很有交情的样子。 林宜佳没有再进两位老爷子的营帐。例行探视了林老太太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今日之事,她不想冒然对任何人提起。 就像她说料到的那样,她走之后,林老爷子仔细盘问了柳慎之一番后,放了他走,而后两位老爷子便嘀咕了起来。 “若世卿没有辞官,我是不会操这个心的。”李老爷子吹了吹手上的茶盏,道:“但现在呢,宜丫头再往盛京回嫁有点儿不现实,而庐州那地方,怕也难有什么好人才,怕要委屈了宜丫头。而慎之呢,除了年龄长了那丫头几岁外,其他方面都挺合适,所以我才写了信让他过来给你瞧瞧,让宜丫头也看一眼。” 林老爷子没有发话。 李老爷子便继续道:“换句话说,也因为你们林家一向不拘一格,换成别的书香门第,我才懒得开这个口……”林老爷子本身游山玩水不务正业不说,林二爷还是梨园大家,而第三代中,林家康眼瞧着就能成就一代画师……这样的林家,当然不介意多一个医术高明的女婿,只要这位女婿人品过硬有实打实的本事。 “他定过亲。”林老爷子道。 李老爷子闻言从茶盏上面抬眼奇怪地看了林老爷子一眼,扬眉问道:“定过亲,但未婚妻已经不在了……老林头你真讲究这个?” 死的是未婚妻,又不是嫡亲,的确没有什么值得讲究的。 林老爷子道:“可惜,他是柳家人。” “柳慎之除了还姓柳以外,根本就与盛京柳家没有任何关系了!”李老爷子也有些不耐烦了,道:“反正老林头你人也看过了,也盘问考校过了,你若是愿意,我就做这个媒,你若不愿意,我也不费这个事儿!瞧瞧你,还矫情上了!哼!” 李老爷子轻轻撂了一下茶盏,摆明了送客的意思。 林老爷子拧着眉,起身走了出来。柳慎之这个人的确很不错,是个有骨气的。他的确也不算是盛京柳家的人了。话说当年,今日的柳阁老同糟糠之妻生下一子后,就进京赶考,一举中了进士,被盛京贵人看中,招作了女婿。 当时,柳阁老想要贬妻为妾,贵人家也接受了这个糟糠之妻的存在。按话本上演绎的,这位乡下村妇应该感念夫君不嫌弃她年老貌丑的恩情欢欢喜喜上京二女共事一夫大团圆才对,但那位糟糠却是个有骨气的,硬是同柳阁老和离绝交!当时,柳阁老怕事情闹大而又怕新妇不喜他的长子,便将长子留在了老妇身边。 老妇亲自抚养儿子长大,替他娶了妻子,有了柳慎之。奈何柳慎之的父亲身体不好,在老妇人离世之后备受打击,也撒手人寰,家中只剩下了柳慎之和他的母亲。 那时候柳慎之十二岁,而柳阁老官已经做的很大,也表示过要将柳慎之母子二人接入柳家,但柳慎之拒绝了。至于柳阁老本身也已子孙满堂,气愤之后,就渐渐将柳慎之忘记了,多少年都不联系了。 柳慎之的医术,还是他机缘巧合之下学会的。又因为他天分高,肯吃苦努力,又懂机变,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更难得的是,这种种苦难居然并未影响到他的品性——只能说,学医之人,都仁善。 林老爷子没有当即作答,当然是心中存疑,要再打听一番的。 ——若事实如李老爷子所言,那柳慎之不过才二十四岁,幼年家贫只能靠祖母启蒙拿着树枝在沙地上习字……他是如何在短短时间内学得一身医术又挣下慎之堂这偌大家业的? 慎之堂在江淮之地拥有几十家分堂了!上百万两银子都是值的! 林老爷子也不耽搁,将柳慎之的情况向林世卿和林大夫人提了提,沉思着道:“……你李伯父我是信的过的。我刚刚见到人,说实话也没什么可挑剔的。只是……” 林世卿夫妇对视一眼。 林世卿开口问道:“父亲有何顾虑?” 林老爷子摇摇头,道:“你让人去查查吧,别委屈了宜丫头。”若说这柳慎之没有这几十间慎之堂,或者只有少许几间慎之堂,他的心理肯定会踏实很多,差不多就能做主应下了…… 只是这一点,有些不好开口。毕竟,人家有出息,也是错处?说出来就太荒唐了! “父亲,您也别急。”林大夫人想了想,开口道:“小六最近跟我说,想要试试在经商上有没有什么成绩。尤其是关于粮食物产方面,她最近都十分上心,很努力地在学。” “嗯?”林老爷子脸色一肃:“我怎么不知道!” “您也知道,春上的时候,庆丰年办成了大事。”林大夫人斟酌着对林老爷子道:“此事对她的触动很大,她就生出了不能碌碌无为的心思。我们也点了头,同意了让她试。” 于是呢,她的亲事就暂且不急,至少让她施展一番拳脚才成。不然,就这么让她成亲,她怕是心不能甘。 林老爷子倒是没有开口斥责什么,而是道:“她到底是女孩子……” 林大夫人眼中就有了笑意,道:“就是因为是女孩子,有了什么心愿,才要尽可能地去完成……宜丫头从小不声不响却是个有主意的,不瞒父亲您,媳妇一直也都十分上心她的终身,但每每同她试探提起,她都不感兴趣,像是于男女情事上还没有开窍一样,真真让人着急的很。” 林世卿也跟着点头,道:“我和宜儿娘都觉得,还是缓一缓,让她折腾一年半载的为好。我们是真心希望小六将来能过的很,不敢急躁了。” “但若这柳慎之真是好的呢?”林老爷子皱眉问道。那柳慎之年纪不小,总不能一直不娶亲,等着林宜佳。 “若错过了,那就只能说两个孩子没有缘分!”林大夫人说的斩钉截铁,绝没有患得患失的意思。她心中则是在想:小六在盛京的时候,满盛京的俊杰公子,她心中反而没有一个好人选,而这一出盛京,就冒出来一个杨广北,此时又有一个柳慎之……又怎知将来就没有更合适的?她如今胆气是十分的足!(未完待续) 200 拜别 关于柳慎之,林大夫人并不避讳林宜佳,不算正经地,提了那么一提。林家车队再次启行之时,他出现在车队里,在李老爷子身边随侍,恭敬谨勉,比作弟子。 他似乎时时刻刻都在笑。 笑容总能轻易让人目眩神迷,就像那明亮又不灼人的光,在深秋十分,分外温暖。 宋阶也总喜欢笑。 粗看之下,两个人笑容都是亲切的,但宋阶的笑容是谦谦有礼让人兵至如归的,而柳慎之的笑容却是温暖的,像是能照进人的心里,从内而外开始暖和起来。林宜佳心想。 “宜丫头。”林世飞瞧见林宜佳的目光注意到那身蓝衫,嘴角泛起笑意,道:“我这个人呢,实话说,长这么大,很多人事都经不过心,学富五车也好,富可敌国也好,或者高官厚禄、青史留名……我都是很难敬佩起来的。但柳慎之却是我十分敬服之人……” “为什么?”林宜佳有些好奇:“这世界上多的是白手起家之人,当年咱们太祖爷爷不也是一个孤苦小子?四叔您将他看的太高了吧?” 林世飞被林宜佳的话噎了一下。 ——柳慎之当然同林家太祖相比,那是一代人杰。就算能,他身为林氏后人,也不能说他的祖宗不如一个后辈小子。 林世飞苦笑,整个人往椅背上一靠,摇头晃脑,道:“唉……做个说客还真是不易……小六你真是……女孩子家太聪慧太理性了不好。” 林宜佳撇了撇嘴。 林世飞见她如此反而更有些好奇。他又俯身向前,眼中露出浓浓的八卦之色,小声问林宜佳道:“小六,你的表现也太平静了吧?恩,是因为他什么地方不好,所以你才看不中他?来,跟四叔说说……让四叔也清醒清醒。认识他有好几年了,四叔眼拙,一直都觉得他厉害的很。他行医问诊,江淮之间不少大户人家都想要将女儿嫁给他。” 其中一个最离谱的,是他诊治了一位闺阁小姐的头痛症之后,又让人家害了相思病,一病不起。那时候柳慎之人在外地没有接到消息,没耽搁几天,那姑娘就病死了。还让家人不要为难柳慎之。 从那以后,柳慎之再诊治未出阁的女病者时,都是黏了胡子画老了妆才去的…… 他巴拉巴拉说完一大段,满心以为林宜佳会害羞而去或者真的回答点儿什么,却不想林宜佳拿着干净疑惑的小眼神看着他,开口道:“他好不好的,由的我来说?” 只差明说“干我何事”了。 林世飞又被噎了一下。他古怪地看着林宜佳,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并不怎么了解自己这个侄女儿。她小的时候他不知道,她大了后也没多接触,仿佛只知道她很乖巧的。 林世飞摇头,无奈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他瞧着她也是有留意柳慎之的,目光也有迷离……难道他看错了? 这个时候,林宜佳偏偏又问:“四叔,我能有什么意思?” 她觉得有些奇怪,很不理解地道:“自古成亲,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为什么到了我身上,您们做长辈的都不做主了,反而来问我的意思?既然如此,那四叔你就转告爷爷和爹娘他们,这个人我不讨厌的。” 她的感情都在那十年中付完了。此时若要嫁人,她只需要一个不讨厌的对象平平淡淡就好。她不讨厌杨广北,也不讨厌柳慎之。嫁给谁都一样。 林世飞顿时不知道该怎么来说了。 从林宜佳说话的神态中,林世飞知道林宜佳是十分认真的,她心中正是这么想的。偏偏就这一点,让林世飞很不明白。 无论是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或者山村少女,他都见过不少。她们从敢当面议论某个男子,背后说悄悄话的时候,也总爱面红耳热,哪怕她们实际上很讨厌所议论之人。至于亲事,更是提个一星半点,她们就要害羞扭头就走的……怎么林宜佳面对这些,就像在说各种各样的簪子呢? 他又想起了盛京那位性格爽利的少女。她站在他面前,同他谈话的时候,就算是落落大方的,脸色也总是微红,十分好看。以至于他总不经意地将目光逃开了…… 都是闺阁姑娘,却一点都不像。林世飞想。 林宜佳就转而问起林世飞跟着老爷子游历之时是否留意过农事。林世飞想要收敛心神,眼前却总出现那双亮闪闪充满向往的眼眸,有点儿漫不经心。 蓝田走过来,手中拿了一封信,奇怪地道:“刚刚有个小乞丐送过来的,说是四爷的信。” “我的?”林四爷接过来拆开,看了一眼后神色大变,一把将信揣进怀里,急切地对林宜佳道:“宜丫头,我有点儿私事,到后面去一趟。若是大哥大嫂问起,就说我很快回来。” 说罢,他也不等林宜佳应答,跳下马车就走了。 “是谁的信,知道么?”林宜佳心中有点好奇。 蓝田摇摇头:“信是一个小乞儿送来的,说是一位年轻的小公子让他来的,给了他十个铜钱。” “哦。”林宜佳道:“那或许是四叔的朋友。” 林世飞自幼跟着老爷子在外……既然有柳慎之为朋友,那么其他朋友肯定也是有的,不稀奇。林宜佳脑中转过一阵,便将这事情放下了,开始认真翻书。 她翻的是一本游记。 不是林老爷子所著,而是前朝一位使节所书,有不少安南国及以南的风土人情,林宜佳看的十分有兴趣。听说了番薯之后,这些日子她看了不少农书,知晓了很多从前不知道的学问,心中隐隐有了些想快点到庐州府快点实验一番的劲儿。 她看的入迷,谁也不来打搅她。 到晚饭的时候,林世飞已经骑马敢上了车队,眉眼之间有一种惊喜过度的惶惶,惹的林宜佳看了他好几眼。瞧他神态不似碰到了坏事儿,就没有问。 饭后,林世飞同林世卿单独谈了几句,又骑上马离开了。 两位老爷子又要下棋,找林宜佳前去服侍。 这一过去,显然要同柳慎之碰面。林宜佳想了想,没有什么反感的,就带着蓝田过去了。 两个老爷子果然下的很热闹,也并不需要林宜佳和柳慎之如何服侍,只顾地闹的很欢。 柳慎之眼角带笑看着。 角落茶寮里的开水滚了,林宜佳便走过去沏茶。 “让我来吧。”柳慎之走了过来,言语温柔。 林宜佳没有坚持,欠身算是谢过他,稍退一步站在那里注视着他。他沏茶的动作流畅好看,稳稳的不洒一点水在茶盏外,很有功底。 “我娘是一位茶娘。”柳慎之道。 茶娘……林宜佳微愣。茶娘是茶室里专管沏茶的人。一般茶室都用茶博士,也就是男的,也有女的,不过比较少。林宜佳讶异之后,就不动声色。 “我爹呢,是专门帮说书人编故事的,他身体不好,嗓子就不够灵活敞亮,不然,他就做个说书人了。”柳慎之又道。 给说书人编故事的……而他本来是高官之后,应该锦衣玉食一生的。而不是艰难求生,低声下气。如此想着,林宜佳就对柳慎之的父亲和祖母多了几分敬佩。 “后来我长大了,我娘年纪也大了,茶室里就不肯再要她做下去,给了她五两银子让她回去了。”柳慎之沏好了四盏茶,示意蓝田给两位老爷子各送一杯,自己端起一杯。 “尝尝。”柳慎之示意林宜佳也端起一盏。 林宜佳应了下来。滚烫的茶水通过茶盏,依旧有些微微烫手。 “五两银子实在当不得什么大用,但也有小用。”柳慎之笑的很满足,道:“祖父留下不少书,父亲要养家糊口没空钻研,都便宜了我。其中有一本是医书,里面记载了一个丸药的验方,是治疗暑热的,我捣鼓了许久,终于学会了制药,而后用五两银子买了药材,制成药丸子,在镇上卖。” “开始的时候,没人信我一个小孩子手里的药丸子。”他继续说道:“后来我终于碰见一个中暑热的倒在地上,当众给他吃了一颗,众人才信了。因为我卖的比较便宜,当时天气就是最热的时候,就有不少人愿意买了药备着,我赚了第一笔钱,一共十二两。除去成本,还有七两银。” 林宜佳安静地听着。 茶水冷了不慢,茶盏的温度很快弱下来,变的温温的。 “然后我就一边研读医书,一边制药丸子。最后,终于有了慎之堂。”他的笑容中露出真心的欢喜,向林宜佳道:“你知道,很多人不愿意喝苦药汁,宁愿吞药丸子。而且,对于一些常见病,也愿意买了药丸子以备不时之需。我的医术,其实不太好,老爷子夸张了。” “人都有擅长的和不擅长的。”林宜佳开口道。 这位柳慎之,应该擅长将药方改制成药丸子。既然慎之堂能做大,那就说明他的思路是比较正确的。 不过,除了这一句,林宜佳觉得,自己似乎同他无话可说。她不懂药,对市井疾苦也没有多深的体会……好像没有话题可聊。 柳慎之端了茶就那么站着一饮而尽,向林宜佳笑了笑之后,便不再多言,继续回去站在李老爷子身后看棋了。对林宜佳的不动声色,点点不在意的样子。 林宜佳也缓缓饮了茶水,走了过来,微笑看着两个老爷子吵吵闹闹。 直到两个老爷子下了三盘丢子不下,两人也平平静静的,再没有对彼此开口。最后,老位老爷子将他们赶了出去。 “对了,世飞兄是不是又出游去了?”临分别时,柳慎之提道:“我看他接了一个朋友往东走……只是觉得他朋友从背后看特别像是女子,看着挺怪异的,就告诉你一下。” “谢谢柳先生告知。”林宜佳愣了一下,欠了欠身。 林世飞是她的长辈。她的长辈有什么样的朋友,她理会不到。林宜佳只当自己听了个响儿,没有在意。 夜里下起了小雨,冷丝丝的,让人觉得不得劲。 李老爷子烫了酒在细抿。 “你要走了?”李老爷子问柳慎之道:“你觉得宜丫头不好?” 柳慎之摇摇头,道:“她人很美,性子也娴静温柔,很好。多谢李爷爷您想着我。”他观察了她这些日子,从未见到林宜佳为任何事情生气,连大声说话也不曾。而她偏偏又不是胆小怯懦的,这让他很满意。 从前他见到的那些闺秀,都太……羞怯了些,他都相不中。他喜欢即温柔又大方的女子,就像他娘一样。 李老爷子没有留意“温柔”这个字,听了柳慎之的意思后,便奇怪地问道:“那你为何还要走?” 柳慎之呵呵笑起来,道:“李爷爷,我来了这么几天,林家人想看的也该看到了,再留下也没有意义……李爷爷您也别总是提,总得给林家留下考虑的时间吧?” 他看中了林宜佳的性格温柔样子美丽,却也不想让林家人觉得他特别迫切,像是上赶着似的。他柳慎之就是柳慎之,从不上赶着谁。这婚事,成,是皆大欢喜;不能,也不过是小有遗憾罢了。 “宜丫头是个好孩子,你不抓紧,以后别后悔。”李老爷子听不得柳慎之这样的话,瞪了他一眼。柳慎之还是笑,抿了抿唇,坚持己见。李老爷子瞪了几眼没有效果之后,便羞恼地赶了他“早走”。 次日,柳慎之拜别众人,离开了林家车队。 眼看要入冬,在路上耽搁已经不合适了,林家车队的行程便加快了几分,终于赶在腊八之前赶到了庐州府,住进了新宅子。 有宋阶在,林家的新宅子吃用都备的齐全又合心。瞧着宋阶消瘦了许多,想想他一连失了两个孩子,妻子又……不禁唏嘘不已,拉住宋阶问了很久的话。 “这世上,有的是一夫一妻的好,更多的却是妻妾和睦的例子……”林大夫人感慨道:“安悯公主皇室出身,一定能当好一个大妇。”(未完待续) 201 宋阶说 所谓大妇,侍奉公婆,和睦妯娌,服侍丈夫,打理内宅……更重要的是,替丈夫管束好他的妾室,教养他的子女……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女子都是这么生活的。 林大夫人有时候在想:若宋阶没有想要同安悯两个人一生一世,而是同其他男人那样,放几个通房在屋里……若安悯公主不曾对宋阶生出爱情的期盼,那她是不是就会一直足够理智进退得宜,而不是像后来那样患得患失,没了分寸? 宋阶给了安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但他却没有给到她实现这个承诺所需要的安全感。就像他承诺了一座楼阁,却没有让她看见根基在哪里。 “安悯给我找了几个好人家的姑娘,我留了两个。”宋阶说道。言语之间,对于这两个姑娘也并不在意。“宋家不能无后。” 林大夫人心中抑郁难言,却不能说什么,便点了点头,道:“子嗣确实不能再耽搁了。” 林大夫人不愿意看到自己身边的人纳妾娶小。宋阶从前虽然也去风流之所,但家中只有安娴一人,林大夫人还是很欣慰的。但如今……宋阶已经二十有三,而安悯的身体怕是极难再孕了。林大夫人没有任何立场说宋阶。 宋阶也不愿意总是提起自家事,想起杨广北的嘱托,他便低声地同林世卿夫妻述说起来。林世卿夫妻惊愕之后,便凝神听宋阶细讲。除了杨广北设计弄死了景和帝之外,他说了许多,包括林媛儿的及时出宫: “……他犯了傻,非说那样才会生活幸福如意。”宋阶摇头笑道:“我同他细细分说了,他才知道自己弄错了,让我来探您二老的意思。他说,别的他不敢保证,只一辈子小师妹一个,还是能肯定的。” 林大夫人的眉头一直没有放松。 听宋阶说完,她叹了一口气,揉了一下眉角,道:“小侯爷的诚意,我们收到了。但……宜丫头目前没有一点成亲的心思,更不像是对小侯爷有意的,像是没有开窍。我们夫妻两的意思,还是缓缓。” 缓缓,就是林老太太的孝期。 孝期这一年,正好给林宜佳施展拳脚,挥洒一下兴趣。 “只要小侯爷守礼,我们也不会禁止他们见面。”林世卿补充道。 这意思,就是对杨广北追求林宜佳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小北最是有耐心的。”宋阶一直都知道自己老师和师母的宽和,笑呵呵地替自己的兄弟卖了个好。 杨广北此时却很恼火。 他听说了柳慎之此人之后,大为光火。 “你喜欢他?”杨广北堵在林宜佳面前,捏着拳头,黑着脸,道:“他比你大八岁!” 林宜佳被他一堵,又听他如此质问就像她失贞对不起他一样,心中不由恼火异常。她面色冷下来,指甲深深现在手心肉里,平静的眼神下仿佛是藏了一团火,沉声道:“让开!” 她刚刚似乎看到了山上有几株橙红百合在寒风中开放。 “林宜佳!”杨广北面色通红,额头青筋直跳。她居然不回答他的话!她明明之前还待他…… “让开。”林宜佳语气平平,听起来却像是沉寂的火山口,让人心中打着颤。 杨广北的拳头捏的咯咯作响。 蓝田看着形势不妙,连忙插话,语带祈求道:“小侯爷,我家小姐想要上面那几朵花,您是不是先让开一下?您有什么事儿,回头再说不可以么?”不打岔,两个人这么对持,怕不好收场。 杨广北的注意果然被引偏了些,顺着蓝田的手指转头向上看。 一处不算陡峭的山崖之上,正伫立着几朵娇艳的百合花,橙红橙红的,在初冬的冷风中显得又温暖又明亮。 这么陡峭的山崖,她采什么花?不知道危险么?杨广北抿了一下唇,握着拳头转身几个轻盈的纵身,在山林间迅速地向上腾挪着,怕不一时就要抵达那做山崖。 “小姐,您不应该同小侯爷置气的。”杨广北走后,蓝田心气一松,苦心劝林宜佳道。 “您同那柳先生又没有什么,老爷和夫人也都没有松口……您怎么就不能向小侯爷平心静气地说一声?”蓝田“劝慰”完林宜佳,又抬头向上看,眼中异彩连连。 此时,杨广北略显消瘦的身子已经站在了山崖之上,正小心翼翼地摘下那些百合花。他摘了三枝之后,就停了手,开始下山来。下山的时候,他反而走的极慢。 百合花香的馥郁。杨广北抓在手中,又不自然地想起了那晚林宜佳身上的幽香,悱恻诱人。 他怎么就没控制住脾气呢?杨广北暗暗懊恼。就算林家更中意那姓柳的,但两家又没有定亲连个约定也无,他又不是没机会了,怎么就这么找上她呢?他似乎又弄砸了…… 好不容易走到林宜佳面前,杨广北也没想到能说什么,才能解了佳人不快。正在他犹豫之间,蓝田突然喜滋滋地从杨广北手中抢过百合送到林宜佳手中,献宝地道:“小姐,您看这花开的多好!这么冷的天,它们都还在开呢!”随即,她又转头冲杨广北道:“多谢小侯爷!” “啊,不用客气。”杨广北有些慌张。 就在他面前,林宜佳的脸比百合花还要娇艳。就像她的香气,也比百合花香更要迷人。他一下子口干舌燥。 蓝田不由分说地将花儿递过来,林宜佳轻推一下,就接了。花儿捧在手中,香气直往她鼻子里面钻,熏的她有些头昏脑胀的。 林宜佳甩了甩脑袋,再看杨广北已经不是开始质问的模样,又因为这花,她也不好再置气,便欠了欠身,谢过杨广北,道:“谢谢你帮忙。” “应该的……”杨广北眼睛一下子就亮闪闪的。 林宜佳一下子就心情很好。 她微微笑了一下,抬脚从杨广北身边走过,想要上山看看。“蜀”为“独”之意,大蜀山就是孤零零的一座山峰,也不怎么高,听说风景却还很不错的。今天下午天气晴好,是入冬起来难得的好天气,林宜佳便想上山看一看。 因为是孤山,又临着庐州,这山林中早就没有大型猛兽生存了,最多不过是些野猪。野猪林宜佳还不怕,而且,她还带着蓝思呢。只是,没想到会被杨广北拦了下来。 杨广北又自动跟上了林宜佳。 蓝田和蓝思对视一眼,主动将她们的位置让给了杨广北。杨广北连忙跟近了,仅仅落后林宜佳一步。 林宜佳也知道他这么跟着,却没有说什么。青天白日的,他跟着就让他跟着。 “你认识我姐姐吧?”走了一段山路,杨广北想着宋阶这几天的传授,主动开口说道:“就是元心郡主,同你姐姐很要好的那个。” 他既然好声好气地说话,林宜佳就不好不理睬,点点头道:“听说她要进宫做皇后了。恭喜你。” “这种事情,没什么好恭喜的。”杨广北摇头,道:“我姐姐跟我说,她一辈子都没离过盛京的地面,进了皇宫就等于坐了牢……她求了我,我就将她送出来玩了,据说,她往海边看大海和大船去了。” 林宜佳心中十分惊讶,回头盯着他道:“这种事情,你和你姐姐也敢做?!你这是什么胆子!” “呵呵。”杨广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一下,抿唇摇头道:“我姐她有分寸,到时候就自己回去了,误不了成亲的日子。这事情,只要瞒住了,外面人又会知道她曾经离开过。” “……”林宜佳看了看后面低头跟着俱是支起耳朵听的蓝田蓝思,说道:“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万一我们说出去了呢?” “我相信你不会的。”杨广北扯开了嘴,笑的有些僵硬。 “你笑的真难看。”林宜佳发现了他的笑,便问道:“你是不是后悔说出来了?” “不是,”杨广北再次抽动几下嘴角,像是在试图调整一下自己的笑容:“我从前很少笑。南山哥说不行,让我多笑一笑,我还有些不习惯。” 林宜佳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杨广北瞬间涨红的脸觉得自己失礼,便用锦帕掩住一下嘴角,眼睛中还笑意盈盈的。 她想,这位小侯爷可不是从不见个笑模样吗?虽然也不会黑着脸…… 林宜佳这样开怀的笑,杨广北也没有见过,就一下子被吸引了心神,顾不上尴尬,傻愣了片刻之后,也跟着笑了起来。这一下,他笑的自然多了。 后面的蓝田蓝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闷头偷偷地笑了起来。 看着林宜佳的笑容,杨广北心中对宋阶生出许多感激——若不是他唠唠叨叨说了几日,他此时见了林宜佳,只怕也不知道如何开口,静静无言吧?而就像他说的,若是不开口不交流,林宜佳凭什么知道你的心意,又凭什么愿意接受呢?一见钟情虽然有,但一般人更不愿意信任接受一个陌生人! “我姐姐自幼就喜欢飞马纵行,跑起来很疯,我从前都赛不过她。”宋阶说,要谈论女孩子会感兴趣的话题,比如说衣服首饰什么诗词音乐什么的,他本来也临时准备了些,但一看见林宜佳,他就本能地觉得,她不会喜欢听他说那些。而他姐姐元心郡主的事,她应该不会排斥。 杨广北笑的时候嘴角肌肉还是不够自然,道:“从前几年起,她就一直盼着自己赶紧嫁人,嫁人后想法子走出盛京城看一看。但她没想到会嫁进宫。” 林宜佳轻叹:“皇宫却是不是好地方。” “我姐想在进宫之前看一看大海和天空一了心愿,我便帮了她。”杨广北仰面说道:“我觉得我做的很对。你觉得呢?” 林宜佳点头赞同:“我若是郡主,也会想要趁着最后的机会四处看一看。” 杨广北便笑的很开心的样子,却依旧难看的让人误会。他很想说他以后愿意陪她到任何地方去,又怕太轻浮而恼了她,只在心底说了一遍。宋阶说:要循序渐进…… “我父亲是战死的。因为不是什么大战役,所以死的没什么价值,也没得到朝廷的抚恤褒奖。我那时候才两岁……” 宋阶说:你了解林家,但小师妹却对武兴候府的情况不怎么知情。你既然真心想要取她,就应该让她知道你的过去你的亲人和你的生活环境,因为这些都是结亲时女方必须留意到的因素。若你中意之人不是小师妹,我会建议你挑些光彩的说,但既然是小师妹,我这个做师兄的就要严格把关,绝不准许你说不实情况糊弄她…… 杨广北自然也不想糊弄林宜佳。 他不想他们的将来有任何误会产生。所以他早就决定在林宜佳面前一直说真话。如果不能说,他就会说“不能说”,而他应该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杨广北想。 “……我不耐烦那些人,就跑了出来。”杨广北道:“祖母有二叔父他们照顾,我很放心。我从六岁时候就一个人住外院来去自由,除了祖母和元心姐外,别人都不同我亲热……所以我会笑,也不怎么会婉转说话,因为没有人教过我这些……” 宋阶说:可以将自己的情况说的可怜一些,博取同情。天下女子都会有同情心,就算一个夫妻多年的男人对另一个女人说他不幸福他妻子一点都不会持家一点都不爱他一点都不解风情他很苦恼很难受时候,那女人多半就会同情那男人一样。 林宜佳果然觉得,原来这位小侯爷是如此地不如意,让她心生唏嘘,一下子就谅解了他往日近日的不合宜之处,虽然她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但她的神色不知不觉见柔和下来。 杨广北一直偷看着她,他的眼睛亮闪闪的,满是喜悦的光。 不知不觉间,他们登上了山顶。落日挂在玉兰湖上,给平静的湖面镀上一层橘黄色的光,有点儿像林宜佳手中野百合的颜色,真是漂亮极了!(未完待续) 202 离世 林宜佳回林宅的时候,手里还握着那三朵野百合,眉眼间十分轻快。 杨广北陪她一同回来,去拜见林老爷子和林世卿等人。林大夫人看见女儿走进来,视线当即落在那几朵山花上顿了顿,含笑问道:“玩的还好吗?” “蜀山虽然不高,但景色不错。尤其是将近落日的时候,玉兰湖的湖水都被染成了橙黄色,湖面上有很多白鹭在飞,很美。”林宜佳言语轻快,将手中的鲜花插在了白墙上的璧瓶中。整面墙一下子就生动起来,馨香很快布满了整个房间。 “听你这么说,娘都觉得向往了。”林大夫人欣赏着墙上那抹绚丽,含笑道:“待哪天有空了,娘去瞧一瞧。” “何必待哪天有空了?”林宜佳挽住林大夫人的手臂,不赞同地笑道:“明天就让爹爹陪您去!听您说的像是远在天边似的!再说了,娘您又有什么事不能缓一缓的,爹那里更是要明天才开学呢!着急什么!” “是,不着急,娘听宜儿的。”林大夫人嘴角含笑,十分宠溺。 她自然看的出来,林宜佳此时心情是十分愉快。而她也清楚,杨广北之前在陪着她。不过,林大夫人并没有提起杨广北,而是同林宜佳继续说了些琐碎事宜之后,也没有留林宜佳用饭,让她回去自便了。 宋阶和杨广北自然有林家小辈们来待客。 林世卿回房之后,正碰上林大夫人在“审问”蓝田蓝思。 “爷回来了,正好也听一听。”林大夫人起身给林世卿去了大衣裳,倒了一杯热茶给他,才又重新坐了下来,对下面垂手站立的两人道:“你们也坐吧。” 两个人欠身行礼,半坐了凳子,老老实实地讲述了起来。蓝田记性好,将杨广北的话学了一字不差,而蓝思观察强,不时点了一下两人的表情动作,竟然是没有半分隐瞒。 林大夫人眼神闪动,待两人说完之后,开口道:“是你们小姐准你们说的?” 蓝田回道:“我们小姐吩咐,只要老爷和夫人过问,都准许奴婢实话实说。她没有任何事情是需要瞒着自己父亲母亲的。” 若是其他人问起,当然是会有推脱糊弄之词。 就算是林老爷子那里,也都不如林世卿和林大夫人开明,一心为女儿打算,其他都是次要。而林老爷子,则是不同的。不说林媛儿,就是林世齐那里,林老爷子做的就很不对——明知道自己的亲儿子跟着林老太太多半会长不好,他还是因为对林老太太的厌烦妥协而放弃了这个儿子,对他的一辈子不负责!谁能说,林世齐长到现在一事无成担心没主意,就没有林老爷子的责任? 林宜佳信任自己的母亲,也因为母亲信任自己的父亲。而这信任到林老爷子那里,则需要思量一二的。 听到两个丫头这么说,林大夫人心中十分欣慰。 她让人赏了两人一人一个银镯子,打发了她们回去侍候的。 “如此看来,这位小侯爷,对咱们宜儿的心意是有几分难得的。”他自幼失去双亲,却长成今日模样,虽然依旧文采武功不显,默默无闻,但同样难得的很。林大夫人欣慰叹息:“只是咱们宜儿……” “荣卿……”林世卿开口道:“您真的准备让宜儿再玩闹一两年?以我看,无论是柳慎之,还是杨广北,都是不错的,就算不立即成亲,也不妨碍替他们先定下来。” 林大夫人闻言想了一会儿,摇头道:“不妥。你们男人,只会喜欢老老实实待在内宅以他们为天的女子,若现在定下,他们得知了宜儿行事有所不喜怎么办?到时候,是让他们忍耐还是让宜儿放弃?无论哪一方妥协,两个人的情分都已经伤了。不妥。” 林世卿抬眼看着林大夫人,低声问道:“那你呢?你当年是不是也有想努力去做成功的事?这些年,你……” 林大夫人微笑起来,开口道:“我当然也有想做成点儿什么,只是那意愿并不强烈。而我遇见了你,愿意为了你为了家心甘情愿放弃其它的……宜儿不一样。一来她想做什么的意愿比我强烈;二来,她也没有遇到那个让她心甘情愿放弃的人呢。” 林世卿只觉得心中涌起阵阵暖流,情不自禁地握住了林大夫人的手,道:“就按你说的吧。” …… 林老太太的身体终于没能撑过年,在腊月十七的时候,合上了双眼。临走之前,她摸摸索索很久,挣扎不甘。还是林媛儿取来明黄圣旨,念出了封赏“林氏媛儿为后”“林盛庭为恒国公”“林李氏为一品国公夫人”等等,最后听到“林世齐为承恩伯”后,终于心满意足,松了双手,含笑而去了。 她坚持了一辈子,终于没有一丝遗憾了。 她不知道的是,一张圣旨,从来写不下这许多封赏。也不知道,身为“皇后”的林媛儿,也不能替她送终,更不知道,景和帝已经驾崩了…… 林媛儿哭的绝望。 她的一辈子,到底是为何而活着! 林老爷子的脸色阴沉难看。他看着已经没有人形的老太太,心中不知道是厌恶多一些,还是恻隐多一些,吩咐了一声“侍候更衣”之后,拂袖离开了房间。 天空安静地飘起了雪,很快覆盖了整个山河原野。 新落成的林宅挂起了白幡。林家上下,收起了鲜艳的衣服,只剩素白之色。 林老太太将停灵四十二天,而后将安葬在大蜀山上开辟出来的家族墓地里。 而林媛儿整日浑浑噩噩地守在灵堂,一张一张焚烧着纸钱,不知日月。 “媛儿。”一声颤抖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仿佛有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了她的脑海心上。 “媛儿,你……还好吗?” 林媛儿缓缓地回头,看见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她猛地闭上眼睛回头,双手哆哆嗦嗦地往火盆中丢了一把纸元宝。有泪水不可抑制地从眼中涌出来,泪珠砸在炭盆上,爆出“嗤”的一下声响。 那个人没有再呼唤,而是安静地跪在了她的旁边。 灵堂内安静极了,只有炭火舔燃纸钱时候发出的微微声响。天色由暗转黑,很快便成了漆黑一片。 “媛儿,咱们回福州吧。”陈真仪发须凌乱,人消瘦成了竹竿一样。他哑着嗓子,缓缓说道:“我辞官之后,就回到了福州,没有惊动任何人。媛儿,福州离盛京千里万里,没有一个人知道盛京的事……咱们回福州,给两个哥儿娶了媳妇,将来有孙子孙女围在身边逗乐,安安静静地过一辈子。” 福州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的往事。 林媛儿肩膀不住颤抖,紧紧咬着唇,没有说话。 “或者,你不喜欢福州,咱们去泉州去南洋都行去任何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都成。”陈真仪声音温柔而沉静:“恩,要不就去南洋。媛儿,你知道南洋吗?那里一年到头都是夏天,土地又肥沃的很,洒一把种子下去,什么也不用管,隔上两个月就能收获了……那里有许多硕大艳丽的花朵,树上地里永远都挂着香甜的水果,绝对是一片神仙之地……” “你为什么来跟我说这些!”林媛儿终于受不住,转身向陈真仪低吼道。 陈真仪安静地看着她,轻声如呓语般道:“因为,我的心意从未改变过啊,从那年三月三的桃花林中,看见你的笑容开始……你的笑容那样美,美得让我痛苦不安,日日难眠,因为我自己配不上你,配不上你的纯美无暇,配不上你的高贵出身……” “但我还是不甘心。”陈真仪继续说道:“我留意你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终于让我听到了你祖父和你父亲都不准你嫁给三皇子,想要将你远嫁的消息,于是我不顾一切地自荐上了门,也终于娶到了你。我配不上你,又会忍不住地亵渎你,又想要拼命地讨好你……我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真正配的上。你就像那高高飞在天上的风筝,我只能拼命地握着手中的哪根脆弱的细线,跟着你的身影在地面上奔跑不息。” “那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就配的上我的!因为我不贞!”林媛儿低吼一声。 陈真仪看着林媛儿,轻轻笑起来,点头道:“你说的很是。现在,我终于觉得自己能够配的上你了,你不知道我心中是多么的高兴!我终于不需要自卑了,媛儿。我终于不再需要以酒壮胆,也敢将你搂在怀里了,媛儿。我很高兴,媛儿,你为我高兴吗?媛儿,我要你说,你为我高兴。” “我不高兴!”林媛儿痛哭道:“你为什么还回来!我很不高兴!” “不,你一定高兴!”陈真仪激动地抓住林媛儿的双肩,用力将她抱在自己怀里,下巴搁在她脑袋头发上胡乱蹭着,口中喃喃道:“你一定高兴对不对?媛儿,你不要骗我,你一定高兴的!一定高兴的!对不对!”(未完待续) 203 配与不配 林媛儿拼命挣扎,一口咬在陈真仪的肩膀上,却因为冬日厚厚的衣服而啃咬不住!他陈真仪怎么敢这么对她林媛儿!他从来都只能看她的脸色!他怎么这么大胆! 就是因为她此时已经是残破之身! 就因为她林媛儿身上有了污点,在他眼中再不是那高高在上完美无瑕的首辅唯一的孙女!就因为……!他就能欺负她!不再惟命是从! 林媛儿拼命地挣扎,却挣不过陈真仪。 她终于没了力气,只能任由他搂着抱着,哀哀地哭。 “媛儿,咱不哭,咱不哭。”陈真仪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哄慰着,声音低沉温柔:“咱不哭……咱们以后还有很多很好的日子要过……我还会让着你,儿子们依旧孝顺你……嗯……” 林媛儿渐渐没了声息,睡了过去。 陈真仪低头在她的额头上碰了一下,又研磨了很久很久,才放开。他看着前面白幔掩盖下的乌红棺木,轻轻地道:“岳母,您在那边,是不是还看不起我?但媛儿总是我的……呵呵。” 林媛儿已经在灵堂里跪了好几天没有合眼。 此时被陈真仪抱起来,也没有吵醒她。陈真仪抱着林媛儿出了灵堂,碰见林家众人和他两个儿子站在门口,冲他们点了点头,轻声道:“我带媛儿歇下。” “你们去吧。”林大夫人神色复杂道:“房间都收拾妥了。” 林老太太一咽气,林大夫人就看出来,林媛儿是有了死志。她一直待在灵堂中,不吃也不睡。林大夫人便建议通知陈真仪。 “姑爷是真心爱她。”林大夫人劝林老爷子道:“而且,小姑她不能就这么陪着老太太走了。小姑几经生死,只怕只有姑爷一颗真心才能劝回她了。” “去找他!”林老爷子冷哼一声,道:“她不值得为这么个娘亲送死!若陈真仪不愿意,就说我舍了这老脸求他!” 陈真仪却没有一点不愿意。 他骑马飞奔而来,焦灼不堪。 “我听到那个人被雷劈了之后,就回到了盛京。我打探了很久,才听说媛儿住的地方被一场大火烧没了,我以为……我以为媛儿被人害死了……”陈真仪说话的时候身体直哆嗦颤抖,那是因为难以置信,从绝望到惊喜,难以自抑。 “你听我说……”林大夫人也泛起了泪花,却是拦住想要立即进入灵堂看到心爱之人的陈真仪,道:“你进去之后,应该这样这样……不然,你很难唤回她,懂了吗?” 陈真仪重重地点了点头。 “妹妹的命,就拜托你了。”林大夫人说完,让开了身子。 也许,自己这个姑姑的人生,当真能够从头开始。 林宜佳看着陈真仪抱着林媛儿远去的身影,心中想到。她走进灵堂上了香,回到了自己的院里休息。路上经过一片梅林,杨广北正站在一株白梅之下,等着她。 “我是来跟你告别的。”杨广北眼中有许多不舍,道:“姐姐的日子就定在正月初五,我是必须要回去的。我真舍不得你。” 这些天,林宜佳已经习惯了杨广北偶尔的“直言”,没有在意,道:“正月初五是个好日子,代我向元心姐姐说声恭喜。一路顺风。” “你有什么需要我带回京的吗?”杨广北诚心道:“我可以帮忙的。” 今年十月,婉太妃诞下先帝遗腹子,满月之后被新帝封为承郡王,待其长大成亲之后再晋为亲王。婉太妃同承郡王已经离宫住进了承郡王府。 十一月,荣亲王世子妃也诞下龙凤胎儿。 同样的,早就出嫁的林诗佳和林唱佳都不能脱身前来吊唁,只派了亲近的仆人前来。只有林敏佳和康永同许久不见林家人,借着机会过来了。 林宜佳摇了摇头。 家中会派人回京到各处送节礼,不必麻烦杨广北。 “对了,你是不是在找一种叫番薯的作物?”杨广北摸了摸脑袋,笑道:“我的人刚好找到了,回头让人送给你,还有一些其他的,都是大显没有的种子,也不知道都是什么,能不能在大显成活……恩,我差一点就忘记了,呵呵。” 如今他已经能笑的很自然。 听到这个消息,林宜佳眼睛一亮,道:“真的吗?真的要多谢你!”林宜佳认真地行了个礼,道:“我派的人还没有找到,已经今年都没希望了呢。真的谢谢你,小侯爷!” “不是说了吗?我当不成小侯爷的。”杨广北道:“别再叫我小侯爷了。而且,你也说了,不介意我是不是有爵位的,不是吗?” 林宜佳微微一笑,没有应。不叫小侯爷,那叫什么。 杨广北皱起眉,眼中有些疑惑,试探问道:“或者,你还是觉得我有个爵位好?若如此……也不是不可能。元心姐姐成了皇后,皇上必然会推恩杨家,我若争取,也能落一个爵位的。” 林宜佳还是摇头,道:“你只做你认为应该做的事情就好了,不必问过我的意思。杨广北,时辰不早,我该去休息了。祝你一路顺风。” 杨广北却一个侧步又拦在她面前,低声道:“你姑父陈真仪的事情,我刚刚都看见了。他很厉害。你放心,我以后也会像他一样厉害的。”不是每个男人都有勇气再接受出过墙的妻子,杨广北的确认为陈真仪十分厉害。 林宜佳愣了愣,片刻之后才明白他所要表达的意思,抿了抿唇,低声道:“杨广北,我是要到明年除孝之后,才会考虑终身大事的。”她想让他这一年中别再总在她这里晃了。 “我知道。”杨广北眼中一喜,问道:“你是让我明年找人来提亲吗?我知道了!我一准来!” 林宜佳已经看到不远处梅花树下,她的三姐林敏佳和她的两个丫鬟正装模作样在剪着梅花,她已经看到了林敏佳嘴边噙着的笑意和那捉弄乱眨的眼睛,显然她已经听到了这里的交谈,且打定了主意要继续听下去…… 林宜佳知道,林敏佳就等着“笑话”她。 她便不想纠正杨广北的误会。因为再纠正下去,他又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于是,她淡淡笑了一下,就算别过了杨广北,迈步向前,继续往她宜林院方向走。 如果明年杨广北真的来提亲……也不错。林宜佳心想。反正,她也不讨厌他的。 她又想起那个笑容很温暖的柳慎之,微微愣了一下神,就抛开了。 “三姐姐。”林宜佳行了礼,道:“三姐姐在这里剪梅花吗?”林宜佳看了看林敏佳手中几枝白梅,笑容恬静。 “哇啊!你个丫头居然这么笑!”林敏佳将手中白梅抛给身后的丫鬟,伸手在林宜佳脸蛋上一拧,有一种气急败坏的激动调笑,道:“你这丫头居然笑的这么正经!人家都当面说提亲了,你怎么一点都不害羞!你这脸皮是什么做的啊!让我掀开看看!” “三姐!”林宜佳无奈地扫落林敏佳的手,道:“当心我将你的话告诉娘去!看你还敢不敢取笑我!” “是啊是啊,娘最疼你!要留你到十八岁才许亲!”林敏佳瞪了林宜佳一眼,心中有些不舒服。她本来打定主意要在家多做几年姑娘,奈何情势所逼,才十七就成了亲,十八就当了娘……这在别的女人看来是天大福气的事,偏偏林敏佳心中暗恨不已。 成了亲,就不能肆意玩闹了。 有了身孕,更是跑不能跑跳不能跳的,让她浑身上下难受的很。 有了孩子,她的心思就只能又放在孩子上,想的都是孩子是不是哭了笑了,全然没了自己……她到现在还不肯再怀第二胎。 林敏佳总有些气不平,尤其是听到林宜佳十八才许亲,十九才出嫁之后。她羡慕的慌。 “好三姐,我错了还不行吗!”林宜佳识趣讨饶。 林敏佳也不是真的就要跟林宜佳生气拧上,一把挽着林宜佳的手臂,眼珠一转,低声道:“哎,小六,这个小侯爷好像在盛京的时候都没什么名气啊,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应该是过世的老侯爷同祖父相识。”林宜佳回道:“我有几次在不归院遇见过他。恩,他的确没有名气。” “可听宋大哥说,他武功很好,书也读了不少。”林敏佳有些疑惑:“他那样的出身相貌,居然到现在都没人盯上,真是有点齐怪。” “或许是因为他不爱出门吧。”林宜佳随口说道。她不想再说杨广北,转而问起三姐夫康永同:“听说三姐夫打了不少胜仗,将舰队指挥的出神入化……这次班师回京,能封个爵位吧?” 高丽已经签了停战协议,使臣已经抵达盛京,顺便观新帝大婚之礼。 “八成会。”林敏佳道:“新帝登基,正是邀买人心的时候。而且,康永同的确立了不少功,不封爵有点说不过去。”她摆了摆手,道:“我本来并不在意这些,但爹爹不当官了,弟弟一心扑在画上,二叔家的几个兄弟倒是有走仕途之意,但他们几个都不甚出色,将来成就怕是有限……林家总得有人撑起来,我和大姐都是责无旁贷的。”(未完待续) 204 新年 “你若嫁回盛京,三姐也能为你撑腰。”林敏佳说话很有底气。 “康伯父和三姐夫都领着军职,就算是封了爵,也不能常住盛京吧?”林宜佳询问道。 林敏佳愣了一下,懊恼地道:“貌似是这样?啊!康永同那小子居然敢耍我!”她气愤地挥舞了一下手臂,恨恨地道:“看回头我怎么治他!” 如此看来,三姐的日子过的当真是非常快。林宜佳抿着唇笑了起来。此时此刻,她终于将前世种种记忆全部散除,决定再不想起了。 闹了一阵,林敏佳便问起前段时候盛京诸事:“……暴风雨是没日没夜的来,广州城也几乎都被泡在泥水里,城墙外更是一片白色汪洋……我们人在城里,外面消息全然不通,只隐隐听说盛京那边在闹旱灾,没空管咱们广州的大水。后来天才晴,就传来消息说景和帝驾崩了,人人都是吓了一大跳,都是不信!” “我们都认为,景和帝去的突然,又没有指过谁占他留下的位置,接下来肯定是好一阵乱子。公公和康永同几日都召集幕僚心腹商量对策的时候,居然盛京又有消息送达,说新帝已经选出来了!”林敏佳夸张地挥着手臂,道:“事情来来去去跟做梦似的!搞的我们都懵掉了!小六,你跟我细说说,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没有什么忌讳的?别到时我们进了盛京,说错了话!而且,父亲怎么辞官不做了?我记得他似乎有计划一步一步做的内阁首辅的……这个时候,我又不好问爹和娘,只好来问你。” 林宜佳闻言叹息一声,道:“这其中的确发生了许多事,爹爹辞官,也是……虽不得已,却也不算冤吧。事情还从旱情严重了开始说起……” 林宜佳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从头到底说了一遍,渐渐两人到了宜林院,沏了一壶大红袍,各自捧着手中暖着手。“……景和帝的死因是忌讳,咱们姑姑的名字也是忌讳,生死都不能再提起,就只当从未出现过这么个人就是了。娘曾经教我们说,若有人冷嘲热讽,咱们就理直气壮地回答:咱们林家的大姑奶奶早日远嫁福州,来盛京不过是探亲的。这探亲完了,当然就回老家了,问他们明说有何龌、蹉!不说清楚,就是污蔑,就要道歉!” “咱们娘最霸气!”林敏佳一脸崇拜,随即又叹息道:“听你这么说,这上半年就跟唱戏似的,怎么就显得不够真实。不过,换了新帝也好,景和帝……哼,比陈伯父差了千倍万倍!” 陈真仪的表现,任何女子都要为之感动。 “那宋大哥呢?”林敏佳又问道:“听说他要纳妾了……怎么回事来着?” 林宜佳便将安悯公主的行为说了说,道:“……我总觉得有些对不起宋大哥。他本来真的是不想納妾室的。不过我娘说,安悯公主的心态不对,或许是因为成长的环境关系,是那种你越对她好,她就越没有安全感的女人……” “她是自己不惜福。”林敏佳当然要站在自家人的立场上,道:“怪的了谁来……” 林宜佳又提了提秦明远:“……听说他同赵玲珑已经成亲了。具体如何,我也不知晓。” 赵玲珑没了封号,又惹了荣亲王府厌弃。秦明远费了手段娶了她,只怕收获达不到他的预期。若是达不到,秦明远又会如何对待赵玲珑呢? 听林宜佳提到秦明远,林敏佳低声道:“小六,你还记得他娘吗?我跟你说,我们广州府街上有一家鲜花店,专卖各种花卉名品,里面花草都长的极好……我有一次碰见那家店的东家,她长的真的和秦夫人一模一样!身高、脸盘,还有声音,都极像!两人年纪也差不离……” 林宜佳闻言十分诧异:“你不会看错了吧?这世间哪有如此相像的人?” “我也很奇怪。”林敏佳嘟囔道:“我后来使人打听了,说那位东家也不是一般人,而是广州府一个官员养的外室,还新生了一个女儿……应该是认错了人吧。” “肯定是认错了人。”林宜佳点头赞同。 秦夫人那么恪守妇道的一个女子,几十年如一日般地严苛要求自己的女子,绝不会给人当了外室。林宜佳心想。但,当年秦母就特别擅长侍弄名花名草……林宜佳摇摇头,觉得自己真心想多了。 林敏佳也只是说个稀奇,心中也不认为是。她片刻就将那个女子抛之脑后,转而问起林慧佳几位姐妹现如今的生活来。两个人嘀咕了许久,直到天色将晚,外面康家有下人来说“小少爷醒了找母亲”,林敏佳才不甘不愿地嘟囔一声,别了林宜佳,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三小姐日子过的真让人眼红。”蓝田轻声说道。 林宜佳点点头,道:“的确。”只有被全家上下一起纵着疼着,她才会在嫁人生子之后,性格行事一如做姑娘家的时候,真的很好。 “小姐您眼红什么。”蓝田居然打趣起自己的主子,道:“小侯爷将来肯定待小姐您更体贴。您是不用眼红的。” 林宜佳闻言瞪了蓝田一眼,警告道:“你倒是长胆子了……敢编排主子。你若是闲的慌,就给我修三五十个荷包出来,将来我也有东西赏人!” 蓝田一下子垮下了脸,讨饶道:“小姐,奴婢错了……您饶了奴婢这一次行不行?三五十个荷包,奴婢要绣到后年去了……” 她作为林宜佳身边的一等大丫鬟,偏偏针线上一点都拿不出手,拿针的时候那叫一个小心翼翼慢慢腾腾,半天都绣不出一个花瓣! “三十个荷包,下个月我就要!”林宜佳毫不通融,眼带笑意道:“不准找人帮忙!” 蓝田彻底蔫了下来。 应庆元年的新年,林家在一片白色中安静度过了。 新年第一天,宋阶领着安悯公主上了门。林宜佳本来正和林家女眷们在一处叙话,听到两人上门,俱是吃了一惊,慌忙迎了出去。 宋阶和安悯公主都穿的很素。 安悯公主的气色看起来还好,只是人虚弱了些,也瘦的很,更是苍老了一些,像有三十岁。 看见林宜佳,她的笑容中带了点儿歉意,很真诚的样子。 一番寒暄之后,宋阶正要同男人们到前院去,林大夫人示意小李氏招呼安悯公主,自己将宋阶拉到一边,皱眉道:“你怎么回事!不是说了今年不能上门吗?你的情分我们一家都明白,又何须这表面功夫!” “是安悯非要来。”宋阶应道:“她听到您们已经搬来庐州定居之后,就一直想来拜会。只是她身体从前都经不起折腾。这几天她终于好了许多,便坚持要过来,我拦不住。” 林大夫人不赞同地道:“你啊!一会你们坐坐就走吧,我就不留饭了。”林家还在重孝期,吃的都不见荤腥,更不能待客。 “行,我跟老师说几句话后,就回来接她。”宋阶答应下来。 林大夫人这才放了他去,回到暖厅同安悯寒暄,不过是问了些身体可好,从盛京到庐州有没有不习惯之类的。 “……夫君走的急,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打点好,到庐州府衙的时候,只觉得样样不得用,下人们很是花功夫收拾了一番才像点样子。夫君之前也让我留在盛京养病,但我想着夫唱妇随,就跟着过来了,结果是什么忙没帮上,还让其他人更受了一回累……” 安悯公主笑容恬静声音轻柔:“……从盛京带来的仆人们都难得听懂庐州话,只得又添了一些人,签了活契,眼下看着还是不错的……” 林宜佳有注意到安悯公主好几次目光不自觉得看向自己。说实话,林宜佳是不知道安悯公主如何还能笑的出来,而且在林家在自己面前笑的出来——换成自己,丢了孩子,无论是不是误会也好,都怕是一辈子都不等对方门的! 林宜佳身体微微后倾,将自己藏在了张氏身边,错开了安悯公主的视线。她真的不知道面对安悯公主时候,该使用什么样的表情。 好在宋阶很快从前院回来,接了安悯回去。 众人送了安悯公主上了马车,宋阶站在车边,特意对林宜佳道:“宜师妹,我带来的东西里,有一些是小北托我转交给你的。你记得看看,听说是一些种子什么的。” 林宜佳愣了一下,心中一喜,欠身道:“多谢宋大哥。” 宋阶摆摆手,转身登上了马车。 车厢中,安悯公主放在扶手上的手指猛然一白。看到宋阶进来,她轻微挪动一些身体,给其让出地方,露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容。 “你现在觉得如何?有没有累到?”宋阶皱眉问道。 安悯公主摇摇头,道:“只是说了会儿闲话,我能撑的住。” “你从未出过盛京,真应该留在盛京养病的。”宋阶示意马车行动,一边对安悯公主说道:“庐州冬天又冷又湿,又没有火炕,条件实在比不上京里。”(未完待续) 205 幼苗 “我愿意。” 安悯公主轻轻将脑袋搁在宋阶肩膀上,轻轻地道:“夫君你既然来了庐州,我又如何能在盛京生活下去?没有你在,我想我是活不成的。” 当宋阶同她说想要调任地方的时候,安悯公主不知道有多高兴。 她想,她总算能离那个压在她头上心上的林府远远的了。出去三五年,距离远了,情谊岂不是也淡了?从前夫君他是没有亲人,才将林府之人看的重于一切。若他有了自己的孩子呢? 想到孩子,安悯公主心中又是如针扎般刺痛难当。 她欢欢喜喜地长途跋涉来到庐州乡下地方,面对府衙里那些她的二等仆人也不屑于使用的旧家具,她没有一丝勉强,高高兴兴地指挥着人将这府衙收拾装扮起来。 然后她就听到了蜀山书院。 她的丈夫来庐州上任,不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反而将蜀山书院的建设列在了第一位。他甚至都不介意府衙院子里是不是有他喜欢的竹子! 安悯公主没有冒然开口,而是使了人慢慢打听。 而打听的结果,让她如遇雷击、天旋地转,生生又喷出一口血。原来,自己的夫君之所以选定庐州这个鬼地方做父母官,是因为这是林家人的老家!是因为林家人会来此定居!她的夫君一心忙碌的,不止是他老师的蜀山书院。还有林宅! 他来庐州,不过是因为姓林的会来庐州! 安悯公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清醒的。她清醒之后,便冷静了下来,告诫众人小心说话,别将自己吐血之事,告诉任何人,包括宋阶。她说,宋阶公务繁忙,不能还让他为她担心。 这之后,她终于学会了“贤惠”的“微笑”,哪怕心中生疼生疼的。 宋阶终于没有推开他的妻子,沉默不语。 良久,安悯公主才开口试探道:“刚刚夫君说,小北给宜妹妹捎了东西?小北怎么会给她稍东西?他们两个……?” 安悯公主言语间意味声长,宋阶心中无端就闪过一丝厌烦。但他还是答道:“小北已经准备来年宜师妹除孝的时候来提亲。” “哦。”安悯公主点了点头,似乎察觉到宋阶不高兴,便不再继续问了。车轮滚滚之间,她又不免琢磨,宋阶为何会不高兴?难道是因为那个姓林的女子终于要定亲?他不再有机会? 安悯公主食指的指甲尖不断在大拇指指肚上划来划去。 两个人一路无言回到了庐州府衙。作为一府老父母,今日自然有许多人来向宋阶拜年。宋阶见了一两个,其他都没见。而安悯公主借口身体不好,一个官员女眷都没见。 她的大指肚已经被划的快起了茧子,火辣辣的。 “任姑姑,帮我查一查,武兴候府的杨广北同林宜佳是怎么一回事。”安悯公主终于吩咐一声,松开手指,端了一盏参茶,细口抿了起来。 …… 林宜佳终于拿到了她想要的种子。 关于番薯,杨广北很细心,将他问到了培育方法也写了出来,虽然送来的番薯总共只有十来个。另外有一种同番薯有三分相似,林大夫人见了十分欣喜,说是“土豆”,是比番薯还要好更耐储藏的作物,可惜更少,只有三个。 “正好这后院临山的那边还有一片空地。你让人给翻翻,开春之后,育了苗,种下去!”林大夫人十分高兴,忍不住拍手道:“今年的收成都做种子,明年怕育的苗够咱们家的地里种上不少了。再后年,就让南山鼓励庐州府的百姓们种……” 很快,番薯和土豆就能在全大显站稳脚跟了! 林宜佳也十分激动,道:“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 有了盼头,日子就过的飞快。 转眼就是正月二十二,蜀山学院正式开了学。虽然有宋阶在整个庐州府宣传,但相信“包吃住免学费”的人并不多,除了庆丰年托付进来的几十个灾后孤儿之后,只有十来个乞儿,都是无父无母,只身一人没有顾虑的。倒是因为知道林家在士林的名声,知道林世卿状元之才,由父母重金送来,想请林世卿指点一二的。 林世卿有些气馁,他的好意,居然只能抛给乞儿看。 倒是林大夫人劝他说:“你认真对待了这第一批学生,名声出去了,后面自然会有更多的人来学习的。” “但一个学期时间就这么浪费了,我有些不甘心呐。”林世卿叹息道。 “不如,你下个月再一次学?”林大夫人建议道。 林世卿却是摇摇头:“抓不住机会,并不是我的错误。我不能为此更改学院规矩。再想来的,就只能等秋天了。”他是一个有原则的人。 蜀山学院的事情,林宜佳插不上手,也不会插手。 此时,她正看着面前健健康康的一百株番薯苗和四十株土豆苗,满心欢喜。 这一片半亩左右的土地已经平整完毕,只待播种。 因为没有弄到林宜佳想要的种子,安庆嫂子就给林宜佳送了两个身体健壮经验丰富的农妇过来。两位农妇都是穷人,听到这两种新苗会有不可思议的高产之后,看着那些苗子如同看着碧绿的金疙瘩,两眼都冒着光。 林宜佳正想让两位农妇开始插种,蓝思突然开口道:“小姐,是柳公子来了。” “谁来了?”林宜佳顺着蓝思指示的方向看过去,立即就发现了那一袭蓝衫。 柳慎之正迎着早春初升的阳光向她们走过来,风姿缥缈,仿若仙人。偏偏,他又有那样温暖想要人亲切的笑容……林宜佳似乎感觉到有一瞬间,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种感觉让林宜佳大吃一惊。 她赶紧回了神,等待着柳慎之走过来。显然,他的目的正是她这里。 “林姑娘。”柳慎之看了一眼那陶盆之中露出的一簇簇的黄绿叶子,眼中闪过一丝好奇。那些叶子下面还盖了一层薄麻布护着,明显主人将其看的十分精贵。“这是什么植物?柳某倒是没有见过。” 他是学医的,各种植物不能说全部熟知,碰见也都会眼熟。 “回柳先生,这是番薯苗,那边是土豆苗,是从西洋人那里寻来的物种,咱们大显是没有的,我们正要种下试试看。”林宜佳没有隐瞒,介绍了两个陶盆。 “新作物?倒是稀奇。”柳慎之笑了笑,道:“可否让柳某有幸观播种之礼?” “先生随意。”林宜佳微微一笑,对那两个农妇挥手说道。不过是插种一些种苗,居然说是“观礼”……林宜佳心低摇摇头,将注意力都放在了两个农妇的动作上。 农妇小心翼翼,捏着新苗的手仔细的仿佛是捏着自己孩子的脖子。一个人用手在田垄上扒开一个半指深的浅窝,另一人将新苗放进窝坑中依旧小心地扶着,由前面一个人轻柔地培好土之后,两个人才算是完成了插种工作,轻呼一口气。 接下来,依旧是小心翼翼,不敢轻慢。 “林姑娘喜欢农事?”柳慎之轻声问道。 林宜佳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也谈不上有多喜欢。不过,因为我经营庆丰年后,发现咱们大显的粮食实在不够,但凡遇点儿灾,再碰上一些黑心商人,百姓们的日子实在过于凄惨,就想着能帮他们做点儿什么,无论什么,都是好的。” 柳慎之听了这话,心中当真是惊讶的不得了。原来,得了朝廷“义商”的赞誉,规模迅速扩大许多的庆丰年,竟然是眼前这个温柔恬静的少女弄出来的。 别说什么经营有掌柜的这种话。别的不说,就说若是没有东家发话,看那当掌柜的敢施粥不敢! “姑娘心善。”林慎之真心赞了一句。 秋天的时候,岭南因为民乱,当地收成很差,粮价居高不下。正是庆丰年的介入,才让当地的粮价回落道一个朝廷百姓和粮商都勉强接受的水平——不知道活了多少人。 林宜佳抿了抿唇,淡笑道:“我只是觉得,人生几十年,不能因为自己是女儿身,就将所有的光阴耗在内宅虚度了。” 柳慎之震惊的忘了笑。他上下打量了几眼林宜佳,平抑了自己面上的愕然之色,有些迟疑地道:“姑娘怎么会这样想?相夫教子怎么会是虚耗光阴?柳某实在不解。” 林宜佳淡淡一笑,没有同她解释。 柳慎之也没有失礼逼问。他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想通了什么,那种如暖阳一般的笑容再次在他脸色洋溢起来,随口说着自己行医的趣事。 说笑之间,时间过的也快。 很快,一共一百四十株新苗和一些别的种子已经全部播种完成,林宜佳谢过两个农妇,嘱咐她们认真看好这半亩田地后,便想回去向自己母亲汇报。林宜佳知道,自己母亲似乎比自己还要关系这些新苗,但不知为何,不愿意露出太多关切。 难道是因为成全自己?林宜佳想。 “正好,柳某正有事向李老请教,也要拜会一下林伯父。”柳慎之笑道:“劳烦林姑娘给指个路。” 林宜佳这才想起这人仿佛是直接从山上下来,非请进入林府后宅的……(未完待续) 206 子嗣 林宜佳这才想起这人仿佛是直接从山上下来,非请进入林府后宅的……杨广北是因为无长辈教导所以礼教意识较薄,那这一位……是想显示自己的不同寻常吗? 林宜佳没有去纠结这件事。 她行至岔路口,让蓝田带着柳慎之继续去外院找李老神医,自己迈上了回宜林院的路。 庐州的春天来的比盛京早很多。才二月里,到处就已经花红柳绿的,春意盎然。林宅靠了蜀山极近,于是林宜佳便将林宅当成了她的后院子,时常去走一走,觉得生活有一种安然宁静的美好,让人着迷。 陈真仪带着陈婉之离开了林家。据说,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比广州府还远的台湾岛上,准备在那里安下新家。海岛物产丰富,人口也不少,还算繁华,陈真仪对将来的生活充满了期待。 地里的插下的新苗和洒下的种子长势都不错,只有些许几颗新苗枯死了,让两位农妇懊悔不已,只怪自己不够仔细。林宜佳只能安抚她们,说今年是攒经验,明天定能种的更好云云。 偶尔将庆丰年的账本拿过来计算一下,招几个人过来问两声。 庆丰年账面上的银子一日比一日多起来,林庆想要多开些铺子,林宜佳没有完全同意,只允许他至少隔半年才新开一间—— “您一个人能掰成几瓣用?我们铺子又决不能出现那些以次充好囤奇居奇的行为来糟蹋‘义商’这块御赐牌匾。而能干又值得信任的人手至少得半年培养吧?就算是抽调,也要给被抽调的铺子充实人手不是吗?咱们步子走的稳当些,才能长久些。” 林庆明白了自己主子的一片心意,也就不再坚持。 日子就这么缓缓流过。 或许是因为庐州山水养人,或许是因为天气暖和起来的缘故,安悯公主的身体已经好的七七八八,就连面色也年轻红润了几分,除了子嗣方面不能保证,或许容易生病些之外,她看起来十分的健康。 宋阶看她身体好起来,又有着一个作为大妇该有的“温柔贤惠”,心中也轻松许多。虽然两人依旧不同房,但他们一起用饭的次数却多了起来,宋阶偶尔也会在她面前露出笑容了。 出了二月二,宋阶收用了那两个妾室。 两个妾室,一个娘家姓乔,一个娘家姓葛,都是安静秀丽的小家碧玉。当然,最重要的是,她们里里外外都极为健康,到了四月之后,两人都有了身孕,安悯公主喜不自禁,将二人照顾的十分妥帖。 “夫君,我在这庐州也不认识什么人,想请宜妹妹上家中来坐一坐……”安悯公主小心翼翼地盯着宋阶的脸色,见他没有什么表示,才不得不问道:“夫君你看呢?” “小师妹在孝期,寻常不好出门的。”宋阶淡笑摇头,道:“庐州那些个官家夫人小姐们,难不成没有给你递帖子?你若是闷了,拿他们抖个乐子也是不错的。” 安悯公主不再坚持,只道:“我只是怕觉得,客人来了过于拘束就不没意思了……”她懒得看应对那些阿谀巴结上来的人。 她想见林宜佳。但眼下,有了守孝这个借口,她是绝见不到她了。安悯公主有些恍然。恍然间,她又听宋阶开了口。 “待两个孩子落地,你就有的忙了。”宋阶淡淡说道:“两个孩子,不拘男女,都归你抚养。若都是女的,那就看下回。”他已经不想让安悯再怀上他们的孩子,却不能不给安悯孩子。抱养的话,最合适不过。 “我同她们两个也已经明说了。”宋阶道:“两人都是愿意的,绝不会弄出什么事情来。” 她们若是敢不愿意……宋阶便不想看到她们和她们的孩子生活在宋府了。她们又不是再不能生。舍了一个孩子,换来自己和以后的孩子能安稳一生,这笔交易划算的很,她们必须得愿意。 “谢谢夫君。”安悯公主朦胧了双眼。 到了晚间,安悯公主独自一人坐在红木雕花的大床上,低着头安静地沉思。她已经梳洗过,穿一身里衣披了一个薄褂子,头发也散了下来,乌黑黑的披在肩膀上,将她的脸庞挡了个严实。 她坐了很久。 直到桌子上的烛火爆了一下,引得任姑姑过来剪的时候,她才抬起头,安静地看着任姑姑做完这点小事,才轻轻出声道:“任姑姑,若是你,你愿意养别人生下的孩子吗?” 任姑姑心中一跳,忙问道:“公主您这是……?爷肯将长子长女都交给您,是对您的大尊重,您可千万别想岔了啊!” 更何况公主您已经不能生了!不养别人生的孩子,难道死后无人供奉香火?……这两句话,任姑姑没敢说出口,怕刺激安悯公主,当下又低声劝慰道:“公主,孩子既然过继在您名下,那就同他们生母再无一丝关联了!您放宽心!” 想了想,她一咬唇,发狠道:“若不然……就处理了?” 往年在宫中的时候,她手上也不是没有粘过血腥,对于一些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的法子不能说信手拈来,也是知之甚详的。只是到了宋府之后,因为宋府情况实在简单,她便再没有往这方面想。但现在……宋阶有了妾室,情况就不一样了。 “别。”安悯公主摇摇头,道:“短期内那两个人若是出了任何岔子,都只会让他怀疑于我。而且,若将来孩子知道了,怕是养恩也抵不过杀母之仇,不值当。” “我明白了。”任姑姑道。 经过这么一打岔,安悯公主自然而然地就考虑起将来“生恩养恩”上面,心中那点儿别扭的情绪就不见了。她拿开肩上的褂子,上了床安安静静地躺好,将双手叠放在自己上腹,闭上了眼睛。 正如林大夫人所说,她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大妇。 次日,安悯公主就又看了两个孕妇。 宋阶请了亲自过来,给两个小妾诊了脉。两人脉象都极妥当。之后,就当着李老的面儿,宋阶对自己的妻子和两位小妾说道:“我已经同你们说过,你们两个这一胎,都交给公主抚养,公主也同意了的。” “我让人将海棠院收拾了,你们两个今后都住在里面住下,吃食都从海棠院的小厨房里出,吃什么由厨房上说了算,你们不得有怨言,但可以提意见。海棠院我会亲自找人看着……”上下全是他信得过的人,保证两人不出任何意外。 “狠话说在前头,我宋阶看中你们肚子的子嗣,但我还年轻,不怕找不到其他女人替我生孩子。”宋阶冷冷地道:“你们两个吃住一处,若是任何一个出了意外,那我就只能对你们两个人说对不起了。就算孩子健康生下来,我也不会留!” 他的意思,就是要么两个孩子和他们的母亲都是好的,要么她们四个一起玩完!哪怕因为子嗣,他也绝不会姑息忍让!就像他说的,有的是女人愿意给他生孩子! 两个妾室的身体俱是一颤,对视一眼之后,忙低眉顺眼道“不敢”。 “那就这样吧。”宋阶摆手道。 他没有看安悯公主,但安悯公主只觉得凉意从她心底一阵阵地涌出来,让她手脚冰凉,如坠冰窟。 ——他何尝不是在警告她! 若她敢完“去子留母”的把戏,他就会让她一个孩子也得不到! 但,若孩子真活下来,他肯定舍不得要了孩子的命。既要孩子,又不给她养……安悯公主一下子就想到了林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来。 是了。 宋阶自己不就是在林家长大的吗? 他的孩子放在林家长大,他当然是最最放心不过! 然后呢? 然后她这个妻子若活着,一辈子无子嗣,后半生会如何?她对宋阶的孩子连个养恩都没有,指望那孩子能多尊敬她这个嫡母? 若她这个妻子熬不住死掉了……那林宜佳可还没有许亲!安悯公主又想起宋阶和林宜佳对面站在夕阳中的情景是那么和谐温馨……她禁不住眼前又是一片黑暗。 只一瞬间,她又恢复了清明,扶了任姑姑,随意交待了两个妾室“仔细身子”之后,便离开了。 宋阶既然没说海棠院让她主持,她还是别去讨那个不自在了吧。这样也好,她不用费任何心思,就能得到两个孩子。那两个孩子,会管她叫娘…… 那天夜里,安悯公主在梦中见到了两个血糊糊的肉团子,只见四肢不见眉眼,对着她直喊“娘……”她惊叫一声醒过来坐起,汗水已经将床单都湿透了。 安悯公主又重重地将自己摔在床上,任那湿掉的衣裳冰冷下来,紧紧贴着她。她瞪大眼睛,盯着帐顶,眼睛一眨不眨,盯了一整夜。 一早任姑姑来收拾床铺,摸到床上湿漉漉的吓了一跳。 “我做了个噩梦,出了些冷汗。”安悯公主吩咐道:“备水吧,我要沐浴。”(未完待续) 207 不同意 一早任姑姑来收拾床铺,摸到床上湿漉漉的吓了一跳。 “我做了个噩梦,出了些冷汗。”安悯公主吩咐道:“备水吧,我要沐浴。” 任姑姑见她脸色岁有些苍白,神色却很平静,便没有问,服侍了安悯公主沐浴。一日的时间,很快就又过去了。 待宋阶下了衙,安悯公主将他请了过来。 “夫君,我想回盛京了。”安悯公主笑容贤淑,举止优雅。 “怎么又想回去了?”宋阶略皱了皱眉。上次他提及的时候,她还坚持同他待在一起。 “我有些想念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了。”安悯公主轻声道。 这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宋阶不好反驳,他也不想反驳。估计,她是不愿意看着属于她自己的孩子在别人身体内长成的过程吧。也许,她也不想让自己瓜田李下,沾了嫌疑。 宋阶应了下来,道:“什么时候出发?” “后日是个起程的好日子。”安悯公主微笑道:“夫君放心,两个孩子出生之前,我一准回来。另外,盛京府宅是我的伤心地,我想将那院子重新修一下,夫君你看呢?” “随你做主。”宋阶没有在意此事。 两个人议完这件事,就发现不知道再说什么,彼此相顾无言。 宋阶心中默默叹息一声,道:“摆饭吧。” 春日无限风光,安悯公主走的十分低调,没有惊动任何人。 应庆元年,大显内外,一片祥和。 高丽国被大显的海上军队逼的没有办法,在正月里就称臣求了和。西北西凉人倒是又小打小闹地支撑了半年,也在秋日草原上一片枯黄时候,签了停战合约。 一场盛大的君后成婚大典之后,离家三个月余的杨元心嫁入了皇宫,登上了皇后的凤座,坐北朝南,母仪天下。随即,应庆帝晋武兴候杨二爷为兴国公;杨三爷因在西北军功赫赫,承袭武兴候的爵位。另外,红月长公主晋为红月大长公主,食邑万户。 武兴候府一改三年守丧期的晦暗低调,再次活跃在盛京贵族圈中,成为最耀眼的存在。 应庆元年秋,今日兴国公府并武兴候府大开赏ju宴。 宴会尚未开始,大长公主府已经被各方送来的千万名ju堆满,姹紫嫣红,看花了人眼。又有许多有门路的,直接将花儿送到了兴国公府,让往日这肃穆空旷的兴国公府也变得繁花满地,热闹非凡。 只有杨广北的微光院依旧如往日一般空旷、干净。 他坐在书桌前,右手边放一色彩绚丽的调色板,正在神色专注地在画布上涂抹。这半年中,他的作品终于有了第三种内容——高而寂的青山之顶,一位少女手中抓三朵橙黄色的野百合,笑容恬静而美好。 这样的画,他已经画成了十几副。 每一副乍看一模一样,仔细一品却是各有各的不同。而且,主人画笔下流淌出来的思念与心悦,却是一副更比一副强烈! 寅一走进来,静待杨广北搁笔。 这一次,杨广北花费的时间格外长一些。寅一眼中露出一些些的惊讶,就又继续安静地等着。等待的时间中,他轻轻捏了捏手中的美人画册,深深觉得,大长公主的一番心意,又要白费了。可怜这画像也是名家名笔——或者,自己可以收藏?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间,杨广北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作品。他又含笑欣赏了一会儿,似乎觉得满意,才问寅一道:“有事?” “回主子,大长公主让人送来了这个,说让您后日心中有个数。”寅一弓身将手中精美的画册递了上去。 杨广北接过来,随手翻了翻后,便丢还给了寅一,神色间满是嫌弃,像是在丢让人不舒服的垃圾之物。 寅一小心地将美人册捡了起来,心中有点儿心痛。他识趣地没有再往上递,而是低声道:“主子,您这次就算不配合,大长公主也会做主替您定下人的。” 杨广北顿时眼神扫向寅一。 您扫我有什么用……寅一心中嘀咕一句,顶住杨广北的“不悦”目光,继续说道:“您没有父母,而大长公主是您亲祖母,并且抚养您长大……她做主替您定亲,是天经地义的,任谁都说不出反对的话。而您若是反对不依,就是不孝。” “大长公主是疼爱您的,当然能够原谅您。但林姑娘的脾性您还不知吗?若她知道这中间牵扯到另外一个姑娘的名声,又会让您背上不孝的罪名,她定然是会立即远远离开您,再不同您有任何瓜葛的!” “真的?”寅一说了这么多,杨广北终于开了口。 寅一心中松一口气,肃然道:“真的。” “再说,您若是等大长公主决定了再反对,那林姑娘在大长公主那里的印象还能有好吗?就算最后您达成了心愿,也会因此替林姑娘招来无数埋怨,她以后在咱们府上的日子……” “可以分家。”杨广北抿唇道。 “您是有家族亲人的。就算分家,他们都是要来往的。”寅一低声道:“再说,大长公主还健在,您根本就分不了家……主子,您赶紧别在别扭了,时间都来不及了!” 杨广北点点头,收起他的新作,离开了书房,向荣享堂走去。寅一抹了一把额上的细汗,连忙跟了上去。 荣享堂到处都是ju花。 每一株都是名品精品,至少值五十两银子。 大长公主心情颇好,正在一名少女的搀扶下,兴致高昂地赏着花儿,往日有些灰暗的脸色,也明亮了许多。 杨广北过来时,那少女在大长公主耳边嘀咕了几句,大长公主便看见了杨广北,高兴地迎了几步,道:“小北来了?怎么,我送你的册子看了吗?” “大哥。”那少女欠了欠身。 杨广北对大长公主行礼之后,对那少女点点头,道:“三妹,你先下去吧,我有话同祖母说。” 这位少女是杨三爷的膝下的嫡女,名叫杨锦心,今年十五了,长得小巧圆润,一张圆鼓鼓的脸总是像挂在枝头染着露珠的红苹果,十分惹人怜爱。 杨锦心笑容甜甜,道:“那我就将祖母交给大哥了。”说罢,她松开手,带着她的丫鬟离开了。 杨广北便扶上了红月大长公主。 “怎么还将你妹妹支走了?”大长公主慈爱地笑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么?你既然已经长大成人,也该是同你的叔婶兄妹们亲近的时候了。大房就你一个人,又没有爵位,我走之后,你的将来可是要靠着你叔叔们撑腰的。” 晚年她严令其他人不准接近杨广北,是想要给大房留一根苗传承下去。而现在杨家二房三房都有了爵位,反而杨广北什么都没有得到再没有值得觊觎防范的,为了杨广北将来的生活,她便又发了话,让其他人都必须同杨广北亲近起来。 只是,多年的冷漠相对已经形成了习惯,那硬逼着的亲近,能有几分真心?只不过是除了杨广北,杨家人都不介意在大长公主面前装装样子罢了。 而杨广北此时听了这话,心中一阵不舒服——他杨广北已经到了让人施舍怜悯的地步了吗? 压下这点儿不舒服,杨广北便懒得说其他的,直言了自己的目的:“祖母,您是不是在操心我的婚事?” “那当然了。”红月大长公主慈爱的道:“虽然您两位婶婶都想出力,但小北是我养大的,我都放心不过,才要大办赏ju宴,亲自替你相看。” “祖母。”杨广北将大长公主扶坐在椅子上,向她轻声道:“您那名册里的,我都看不中。祖母,我已经有了心悦之人了。” “哦?” 听杨广北如此说,大长公主没有一点不高兴。她笑眯眯地问道:“据您两位婶婶说,这盛京名媛全部都在那名册上了,难道她们还有隐瞒不报的不成!莫不是,她们是想替自己儿子留着?哼,我就知道她们回有私心!”想到这里大长公主有些不高兴了,她轻点了一下手中的御赐龙头拐杖,道:“小北,你说你看上了哪家的姑娘,祖母都替你做主,看谁敢抢了去!” 杨广北心中窃喜,脸色微红,道:“是荣亲王世子妃和震海候侯夫人的嫡亲妹妹。”林家已经不在官身,但这两个 “谁?”红月大长公主想了一想,才想起这二人的妹妹是何人,脸色当即一变,盯着杨广北,皱眉道:“你是说,那林家的姑娘?” 她抬高声音,问杨广北道:“长平大街的那个林家,文成公后人的那个林家……丽华夫人的那个林家?!”最后几个字,她已经开始咬牙切齿,道:“我不同意!我们杨家,决不要那家的姑娘!” “祖母!”杨广北心头一下子就上了火,看着自己祖母脸上毫不掩饰的鄙夷厌恶,几乎就要甩袖而去。只是仅存的三分理智告诉他,这个时候,他不能一走了之。 杨广北“噗通”一下,跪在了红月大长公主面前,嘶哑地低吼道:“祖母,就算小北求您!就算……” 杨广北闭了闭眼睛,有眼珠从他面颊上滚落。他深吸一口气,以头触地,道:“就算……就算看在我死去的爹娘,就算看在您死去的大儿子的面子上,小北求您成全!”(未完待续) 208 跪 杨广北从来不哭。 打从他娘过世之后,他被红月大长公主领到荣享堂的耳房之后,他的眼泪就像是流尽了。他躺在那锦踏上,听着祖父祖母没日没夜的商量;听着他的二叔和二婶从早到晚向两位老人报到说着讨喜的话;听着他们将才六岁多的杨元心和四岁多的杨广南加上一岁多的杨广东在祖父祖母膝下讨好撒欢……有时候大人以为他睡下了,或者当他是小孩子,说话也不避开他,但他们都不知道,他杨广北从小就耳聪目明,记忆力惊人。 打那时候起,他就再没有哭过了。话也不多说,变得沉默少言。 而现在,他却滚了眼泪。 红月大长公主也跟着落泪,一边数落杨广北道:“盛京多少好人家的小姐,你怎么就单单看重那林家人!那个杨媛儿儿女都有了,还能搅的先帝不得安宁,愣是将她弄进宫门,惹了一场又一场祸事!那林慧佳和林敏佳个个都将自家夫君攥的死死的,学着她们娘的做派,让自家相公丢脸,一个屋里人都没有!如今她家都走远了,又不声不响地勾引了我孙说出这么诛心的话!” “小北!”红月大长公主手中拐杖戳在杨广北的膝盖上,哭道:“你看看你!你打小心气就高,这双腿除了跪过祖宗,何时弯下来过!现在你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而跪下了!你……你居然还用你死去爹娘的名义来压我这个亲祖母!你摸摸你的良心!你这样是气死我这个老婆子不是!” 杨广北一言不发,任红月大长公主如何戳也不动一下。 “我不同意!”红月大长公主最后说了一句,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哆哆嗦嗦地进了屋,倒头躺在了床上,只喊头疼。 伺候的丫鬟婆子赶紧让人去请大夫来。 荣享堂这一番动静,当即就传遍了兴国公府上下。兴国公夫妇和武兴候夫妇都领着在家的儿子们女儿们匆匆赶来,瞧着跪在庭院鲜花中的跪的挺直的杨广北,看了几眼,都别开了眼睛,匆匆进了荣享堂。 大夫很快就到了,诊了脉,只说不是大病。又隐晦地提点说让老太太放宽心思,心情愉悦等等,留了个药方,就走了。 兴国公夫人亲自煎了药来,但红月大长公主不肯用,热了凉凉了热的,无论儿孙们怎么劝,她就是闭着眼睛不肯张口。一碗药没法子喝了,兴国公夫人只得吩咐人再去煎一碗。这一次,倒是武兴候夫人带着杨锦心亲自去煎药了。 药好了,红月大长公主依旧不肯用。 折腾了几遍,兴国公开口道:“我去问问小北。” 九月中午的阳光煞是毒辣,青石板上的温度很快就有些烫人了。花儿晨起才被喷过水,倒还鲜亮着。 杨广北跪的挺直。 兴国公叹息一声,摇了摇头。他大哥留下的这个儿子,绝对是个倔的。当年,老太太打定主意将他同亲人隔开,他居然就从不同旁人亲近!哪个小孩子能耐得住那种孤寂!偏偏他就那么不声不响地长大了! 这一次,他还不知道为了什么。 “小北。”兴国公没问为什么,而是对杨广北道:“你祖母不肯用药……二叔不知道你是为什么要求你祖母,但为了你祖母的身子,你是不是先服个软,待她病好了再说?” 杨广北摇摇头:“祖母既然气病了,我更该受罚。二叔您不必劝了。” 他是打定主意要跪着。 兴国公听他如此说,心中了然,便将杨广北面前的椅子往侧面挪了挪后坐下,低声道:“小北,能跟二叔说说为什么吗?看二叔能不能帮上什么。” 杨广北想了想,摇摇头道:“二叔您不必问了。祖母那里您也不必担心。直待过了后日,我会亲自劝她用药的。” 后日……后日是赏花宴。 定好的日子,帖子都发出去了,就不好随意变更。若到时候大长公主不露面,杨广北也不露面,只怕宾客们都要猜测杨府出了什么事……而那赏花宴的目的是什么,兴国公当然也知道。 “因为亲事?”兴国公很快就想到了其中的关键:“你是有了心仪的女子,但你祖母不同意?” 杨广北没有回答。 看来,自己是猜对了……兴国公心道。而被杨广北这么一闹,得知杨广北已经有了心上人,那些欲结亲的人家怕都要再思量思量了…… 兴国公张了张口,想要再劝一劝,随即又想,还是先搞清楚那姑娘是哪家的,又是个什么状况,才好再劝。于是他便叹息一声,吩咐了让人去探消息,自己又亲自去问了大夫,大长公主几日不服药可有大碍,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就回到大长公主床前,再劝不动,便放弃了。 消息很快便到了兴国公的手中,连同林宜佳的身份,二人如何相识的,说的都都十分详尽。 兴国公杨二爷让人请了武兴候杨三爷来书房,将自己所得给杨三爷瞧了。资料不多,杨三爷很快就看完了。 林府是个什么情况,两人都心中有数。 而据资料上说:杨广北是上次陪某人外出游玩之时,在心中遇险遭了蛇毒,被正好全家回庐州的林宜佳用药给救了。因为救命之恩,杨广北便认定了林宜佳。 杨三爷的目光盯着“某人”二字看了几眼,将那张纸推回给杨二爷,问道:“二哥您怎么看?”。 杨二爷端起茶盏轻轻吹了一口,微微苦笑,反而说起别的:“三弟,你知道上次贵人离家,是谁在后面帮她吗?我知道你一直怀疑是我……”他一手端着茶盏,一手点了点桌面上的纸张,道:“喏,这回你知道不是了吧?” 杨三爷沉默。 杨二爷又道:“实不相瞒,她走的时候没惊动谁不说,后来我几乎发动了府上所有的人手在找,找了月余都没有任何线索,后来看到她三五日一封信来,就这也没能摸到她的行踪,只好放弃了……” “真是他做的?”杨三爷不敢相信。 杨二爷飘了他一眼,饮了一口茶。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他也没有必要再弄个假消息来骗谁。 杨三爷再次将那资料从头到尾细嚼了一遍,才重新折起来,思索了一会儿,道:“以二哥刚刚的意思……他若是有那种能耐,这消息就是他故意露出来的吧?” 杨二爷点点头。 他这个大侄子,不声不响的,居然能有这般本事。上次出了事之后,他不死心地查了又查,居然没有查到关于杨广北的任何不同寻常之处…… 而眼下,杨广北又突然间荣享堂一跪,抛出这么个事。 他本来已经想到了说法,劝杨广北,如果逼迫长辈娶到了人,让长辈心中存了芥蒂,将来他所心仪之人在杨家日子怕是会不易些,并名声也不好听云云,但杨广北又点出了“救命之恩”。 有了这“救命之恩”,知道的人都只能赞杨广北有情有义,他和她之间也不是那“私相授受”“不检点”,反而是一桩“佳话”;而杨府呢,因为这“救命之恩”,就再不能为难那女子…… 当真是好算盘! 唉,至于那“救命之恩”的真假……又因为那“某人”二字,杨家就不能质疑查探,只能当做是真的!因为一旦要去探查,就饶不开“某人”,那就是将“皇后娘娘婚前失踪三个月”这件事暴露出来了!而当时杨府将这消息瞒的紧,借口说“元心郡主静心礼佛三月以示上感天恩”,此时就成了欺君之罪!而且还要连累皇后娘娘的名声威望,换做一个强势的皇帝,废后都是可能的! 这结果,无论是红月大长公主,还是兴国公,还有武兴候,都是承受不起的! 当真是好谋算啊!杨二爷心中长叹一声,看了对面杨三爷一眼,也发现了其眼中的深意—— 他们这个大侄子,心计竟是如此之深!而且他手上肯定有一股子他们都不知晓的力量!而他们这个大侄子是长房嫡孙,若他不甘心如今在杨府中的地位…… 杨二爷和杨三爷又碰了一个眼神,只一瞬间就齐齐错开了。 杨二爷抿了一口茶水,道:“如此也好。我没看到这资料的时候,还担心小北看中一个门第低的不像话的,或者是被风尘女子迷惑了……” “林氏女同他也是相配的。”杨三爷点头道:“母亲应该不过是因为早年那个女人心中对林氏女存了芥蒂……如今有个救命之恩在,母亲一向疼爱小北,劝一下也应该就应下了。” “正是如此。”杨二爷点头,饮尽了盏中茶。 杨三爷也顺势告了辞。 二人说是劝劝红月大长公主,却都是默契地不讲其中内情说出来,只反复地说着“不要气坏了身体”“保重身体”之类的,没有什么效果,两人都也不焦急。 杨府其他人看两位老爷如此,心中都存了疑。有人开口问,便会得到二人警告的眼神。情况有些诡异,都识趣地默不作声。(未完待续) 209 应 杨广北这一跪下,就跪了两日整,直到赏花宴那一日还没起来。 他倒是也用饭,梳洗,衣服也是有换过的。甚至跪上一两个时辰后,他还会起来活动活动手脚,而后才继续跪。 像是打定了主意要长长久久地跪下去。 红月大长公主在床上躺了一天,听闻了外面杨广北如此做派,又是一通闷气生。她哭了一阵子,依旧不肯喝药,倒是有气无力地喝了一碗参粥,之后又继续躺着,是不是地抹一把眼泪。 家中都知道,这是老太君同杨广北磨上了。 到了赏ju宴那一日,大长公主府上高朋满座,热闹非凡。却不见大长公主主持坐镇主持。既如此,宾客们自然少不得问一声大长公主,也都得到了答案:大长公主病了。 来客们当然要提出探病。 本以为杨家人不会应允,因为客人探病的话无论亲疏对病人来说都是一场或大或小的折腾……她们于情理上客套一句,没想到国公夫人和候夫人都应的极为痛快,当即或亲自或派人,纷纷引了众女眷前往荣享堂。 原来的武兴候府,今日的兴国公府,同红月大长公主府,只有一墙之隔,中间有角门相连,来去方面的很。 很快到了荣享堂,人人都看见了跪在那里的杨广北。 客人们当然都是识趣的,看到这样的情景,两厢联系之下,哪有不明白是这主人府上出了事?于是,都纷纷在红月大长公主门前打个转,就走了。 这些贵妇们也都是精明的。回想一下,也就明白,这是杨府故意让她们知晓这件事的。当即,都纷纷派人打探这是怎么一回事,果然轻而易举地就让她们得到了确切消息。 只半日,整个盛京城都知道了,杨广北有了心仪之人,且女方对他有救命之恩。只是,其中的细节,女方的名字,倒都还模模糊糊,不为人知,瞒的紧。 贵妇们也都理解,心道:杨家果然是真正的名门,行事才如此妥帖。 这是为了女方的名声。不然,事情没有定下来就宣扬出去了,女方脸上实在难看。退一步说,这万一若是不成,那岂不是将女方给逼死了?人家可还有救命之恩呢! 至于红月大长公主为何不愿意,大约是女方门楣低了些吧…… 夕阳染黄了整个院子。 丝丝微风带动了整个院子里的花香,无端地显得有些杂乱,没了那点儿雅意。 杨广北从地上起来,换人来净了面漱了口,吩咐厨房去准备大长公主的药粥后,才一脸平静地走进了荣享堂。 红月长公主还有些恹恹地躺在床上,看见杨广北进来,立即扭头不看他,开始淌起了老泪。这一天有贵妇过来瞧她她也知道。她都没有见。她有点怨两个媳妇没有眼色,她家的长房嫡孙正在外面跪着,她们居然都不知道遮掩一二。 这是让整个盛京都看自己长孙的笑话吗?! 想到自己的大孙子还跪在外面任人指点,红月大长公主就又是一肚子的闷气和火气,心痛难当,粥也喝不下一口,暂时也无力去责骂两个媳妇诛心做派,只在心中记上了账,先紧自己大孙子这里处置妥当了再说。 想起杨广北,红月大长公主这几日又不免想起自己早去的大儿子和大儿媳。长子嫡孙,两个都是她放在心尖上疼大的,都是她的眼珠子命根子!当年老大走了,生生要了她半条命!若不是有个嫡长孙需要她看顾,她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挺的住! 人老了,总是想起年轻时候的事。 大儿子生下来皱巴巴的、满月时候粉嫩嫩的、周岁时候一只手抓了笔一只手抓了小宝剑、才三岁就聪明伶俐,她拿着千字文教着玩儿,没想到他居然很快就背的又快又好……而她的嫡长孙生下来的时候,那样子和她的长子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躺在床上,半梦半醒的时候,渐渐分不清到底是长子三岁的时候摘了一朵牡丹花给她插髻,还是长孙四岁的时候滚在她怀里撒娇嚷嚷着要学会骑小马,拿着小弓箭要给她打到雪貂做皮裘? 想着想着,她便痴了。 说到底,她的嫡长孙是个可怜的。 如今他们一家人,二房得了国公爵不说,连庶子三房也将武兴候的爵位揽了去,反倒是长房嫡孙的,连个差事都没有。虽说这种情况也是阴差阳错不得已,但哪家的情况像杨家这样? 只怕她百年之后,这长房就变成了旁支了。 红月大长公主终于心疼起杨广北来,心中想:只要他来服个软,她便应下他所求就是了。虽然她不喜欢林氏女,但只要她能同自己大孙贴心恩爱夫妻和睦,她就能忍下那点儿不满了…… 但真看到杨广北来到她床前,红月大长公主的眼泪又止不住地下来了…… “祖母。”杨广北坐在床前,低声道:“祖母,您先别再生气了,听孙儿说完……” 他便将那林宜佳的“救命之恩”说的活灵活现:“……孙儿将要昏迷的时候,就看到她。当时孙儿迷迷糊糊的,心想,难道是上天派仙女儿来接自己了么?后来,孙儿醒过来,就到了镇上的一家医馆里,而她已经不在了。但孙儿却是忘不掉她……后来孙儿好了,就偷偷跟上林家车队,偷偷看了她好几次,也终于清楚了自己的心意,下定了决心想要娶她……” “你这傻孩子,你怎么不早对祖母说?”听到自己孙子道明白了其中的缘由,知道了人家林氏女只是好心救人,再无任何不妥之处,更不是同自己孙儿有过“私情”的,甚至都没有想让杨广北欠恩情,心中对林氏女的芥蒂便消失了,倒是替杨广北心疼起来。红月长公主眼中泛泪,拉着杨广北的手,道:“平白让咱们祖孙之间添了误会,都遭了罪……” 杨广北低声回道:“是孙儿不孝,祖母您莫要再生气了。孙儿之前见祖母替孙儿操心许多,而孙儿只能愧对祖母的好意,所以才自个儿罚自个儿,没想到更惹的祖母伤心了……都是孙儿行事不周。” 这个时候,丫鬟将药粥送了进来,杨广北接过,亲自捧到大长公主床前,道:“孙儿服侍祖母用膳。” 大长公主眼中含泪,眼前恍惚又想起大儿子出征之前,也亲手侍奉了她一碗粥……昨日种种,恍若眼前。药粥中和着她的眼泪,大长公主不知不觉间偏将一碗粥全部吞了下去,只觉得分外的香甜,又分外的酸涩。 让人收走了碗,杨广北又同红月大长公主细细说道:“孙儿惦记着她,又怕冒昧上门失礼,便想着托人探一探她家人的口风。孙儿同安悯公主的驸马宋阶宋兄有些情谊,而宋兄是林伯父的学生,于是便托了宋兄。” “费这劲儿做什么,祖母直接请人上门提亲,难道林家还能不应?”红月大长公主饭后有了些精神劲儿,又是惯坐了高位了,当下就道:“你可是咱家的长房嫡孙!何须探什么口风!谅林家也不敢拿乔!祖母这就让你二婶请人上门去!他们林家在庐州呢,一来一回可有点儿远,得抓紧时间了,我也早点儿看到重孙!” “祖母!”杨广北面色微红,神色有些无奈,忙劝道:“祖母您别急,林家老太太年前离了世,她家正是孝期呢!而且……”杨广北放低了声音,道:“林伯父因着些旧事,此时只想教教书过平淡日子。宋兄探过口风,林伯父并没有将她嫁回盛京的打算……孙儿想着,强扭的瓜不甜,两家要结亲的话,总要心甘情愿,将来才能过得好,便想着慢慢来……” “你的意思,是林家不愿意?”红月大长公主当即脸色要变。 杨广北忙摇头,道:“林家的意思,是待她出了孝期再议。祖母,您先别着急,左不过只是几个月的时间了。” “那也得两家先通过了气……”红月大长公主觉得这是林家拿乔,心中有些不愉快,便道:“若不是为了我的孙儿,哼……” 杨广北又说了好些话,才劝得红月大长公主暂且对他的婚事放手不管。老太君没了心结,很快就觉得累了,杨广北便告退了。出了内室,见杨二爷和杨三爷正守在门口,便神色如常地行了礼,道:“二叔,三叔。” “小北,关于你的婚事,”杨二爷道:“待你觉得时间合适了,就告诉二叔一声,二叔让你二婶替你张罗操持。” “多谢二叔。”杨广北郑重行了谢礼。 “你熬了几日了,赶紧回去歇着吧,别将身子熬坏了。”杨二爷又嘱咐一声。 杨广北再次应了声“是”后,便出了荣享堂,回了微光院。他取了自己的作品细细欣赏了一会儿,而后前后又思量一番,觉得没有什么漏处:皇后那里也统一了口径,这之前也给林宜佳去了信说明了“救命之恩”……他对寅一道:“准备一下,我后日要出京。” 他还是想将这个消息亲口说给她听。(未完待续) 210 成 他还是想将这个消息亲口说给她听。 如此,林家应该对自己的这一番努力表现满意吧?杨广北轻轻用指肚摩挲着油画上的笑颜,嘴角含笑,神色温柔。 宋阶说:杨家如今是后族,是顶级豪门。而他的身份又有些微妙。林家未必愿意将林宜佳嫁给他。虽然他盘算着以后定然会分家,但红月大长公主百年之前,分家是没有希望的。若他想要说动林家,便必须让红月大长公主对林宜佳有十成的满意,保证林宜佳在府中不会受到长辈刁难,林家才能稍微放心将林宜佳交给他。 宋阶又说:杨广北你往年过于地调,导致你这个人在盛京籍籍无名,除了一个身份外其他都鲜为人知。加上你府上形势复杂,你必须表示出对林宜佳的百分诚意,并展示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应对将来的任何局面能护得林宜佳周全,林家才会应下这亲事…… …… 后院的半亩田,当真得了几种好东西。 最开始发现的,是南瓜。这个名字,还是林大夫人见了藤蔓结成的果实时候,一口给取的名字。南瓜藤蔓攀援而长,开黄白色小花,花谢之后,结绿色嫩皮扁圆形果实,果实生长极快,只几天时间,便长了海碗口大小。因为这南瓜这一次居然得不少,林大夫人便让人摘了两只清炒来吃,一家人尝了个新鲜,也分了两位农妇一些。 小南瓜清炒起来,就足够香鲜味美,十分好吃。 “瓜菜半年粮,这南瓜一株就能结这么多果,看样子又不是难侍弄的,农家人往墙根下点几颗,青黄不接的时候,也能混了半饱了。”那两个农妇十分欣喜,瞧林家人再来摘未成的嫩瓜,便紧紧盯着看,像是被摘的是她们的心尖肉似的,弄的林大夫人等人也都十分不好意思,摘了几次后,就再不摘了。 “待明年多种几亩,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林大夫人道。 南瓜长起来很快,似乎是没几天就长成了脸盆大小,喜的两位农妇每日都要用绳圈量一量它们的个头。南瓜渐渐不再长大,皮子也由绿而黄,看样子就要成熟了。 这个时候,那两个农妇反而请来林宜佳,准了林宜佳摘其他的青南瓜吃。 “这是为何?”林宜佳问道:“不是要留做种子的吗?” 两位农妇答道:“……这瓜蔓能使出的力是一定的。一颗瓜蔓上,留十来个做种就足够了。再多留,怕种子也长不好,白白浪费了,又连累先前留下的种瓜……” 林宜佳不懂农事,恍惚觉得两位农妇说的有那么一点道理,便欢欢喜喜应下了——比拳头稍大点儿的,最是香嫩;但相对于它日后的块头来说,有些浪费了;再大点儿的,味道也十分不错;皮子将黄的,已经不适合炒菜吃了;瓜熟蒂落的,去掉黄色的外皮,就出现了黄橙橙的果肉,厨房实验了一下,煮起来十分的香甜,又得林大夫人指点,将那黄肉做饼子在油锅里滚一下,实在是一道难得的美味点心,也能管几分饱! 又有一种植株有些像高粱的作物,被林大夫人亲口断名为玉米。植株能长起一人多高,从半腰时候开始结果实。林大夫人依旧先掰了一些嫩玉米尝鲜,煮了后人人分了半根,味道糯糯甜甜的,也很不错。但这一次,两个农妇心痛更甚,一边啃分到的玉米,一边摸着眼泪。 “你们……”林宜佳有些不好开口。 这两个农妇,是真爱护粮食作物的,她也知道。但也不至于这么吧? “夫人,小姐……”两位农妇洒泪道:“先前那南瓜只是瓜菜,而这玉米却是粮食!是真真正正能收能藏能管饱的粮食啊!而且眼看着比高粱的产量高多了!我们只要一想着自己这会儿啃下一口,来年地里就少种几颗,啃下半根,那就是几十上百颗的玉米!那又是多少斤的粮食去了!” 林大夫人闻言有些羞愧,道:“都是我过分了。你们放心,这地里的玉米,我们都不再动,都留作种子!”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两位农妇得了保证高兴的很,三口两口将玉米啃完,抹了嘴和手之后,就立即告退回去田里守着了。 林宜佳仔细问了两位农妇,才知道玉米是真正的粮食。凭她们的感觉看,将来熟了后将玉米粒搓下来晒干,磨碎了,应该就是同高粱面差不多的面粉,到时候做成各种面食,就能做一家人的口粮。味道也应该不会差…… 最后是林大夫人心心念着的番薯和土豆。 因为发现了玉米是真正的粮食而且产量又高,两个农妇的八分的心思都用在了玉米上面,当真是日日夜夜轮换守着那几十颗植株。这样,分在这番薯和土豆这两种作物上的心思就少了几分—— 没听说那种真正粮食作物是长在地里吃根茎的,应该都是瓜菜类吧。这瓜菜再好,也不如粮食实在。两位农妇的心思十分实在。 但就是如此,当收获的日子到来,挖开泥土,瞧见一颗的根茎上都长了五六个拳头大小半斤多重的土豆时,两个人也是红了眼——这虽然比不得真粮食,瞧着这结结实实却是能顶饱的,而且,这产量当真是吓人! 杨广北到庐州时,正是林宜佳选了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准备收获的时候。 林家大小人等,差不多都到了地头上,想瞧个稀奇。 宋阶和杨广北到了,那柳慎之居然也到了。 “先丈量一下,这三种作物,各占多少地。”林世卿这会儿也不敢再轻视这些作物——这些可是能填饱大显百姓肚子的东西。 立即有人拿出尺子下去丈量,将精确到尺寸的结果填在册子上,另外多少颗植株也填在了上面。 林世卿一声令下,两位农妇带着几位婆子开始扒起了番薯和土豆。拢共没多少颗,几个人一起,很快就将所得全部清了出来,田垄被挖的很深,连那种拇指头大小的小土豆都没有错过,土块都被细细捻成了粉末。 再看那各自堆成一堆的作物,就是从不事生产之人,也觉得震撼——这真的是这么几十颗作物所带来的收获?只怕这亩产……!这里人人都是能算的,心中得出一个数字之后,都是极度震惊! “老师。”宋阶同杨广北对视一眼,向林世卿道:“老师,这三种作物有何意义,老师您也知道吧?这是万民之功德!朝廷必有厚赏!学生愿意写这个折子。” 一个爵位是必须的! 林世卿扭头看着欣喜的林大夫人,面色微微复杂,轻声问她道:“夫人,你如何想?凭咱们一己之力,这三种作物不知何时才能推广开,有朝廷的重视,就会不一样的。” 林大夫人略一皱眉,摇头道:“若你们不是亲眼看到,可是相信有什么农作物亩产能上千斤甚至到一千五百斤?小麦精细了侍候,亩产也不过三五百斤,水稻产量高些,能有六七百斤就是土肥水美风调雨顺的丰收年了……” 众人皆沉默。 那两个农妇犹自拿着秤,一遍一遍地称重,连未收获的玉米也暂时抛在一边了。秤一遍,再秤一遍,只觉得她们是在做梦。 众人都顺着林大夫人的目光,静静地看着两个农妇不识闲地折腾。 “不得不说,这些年大显还算是风调雨顺。”林大夫人道:“南山你真如实写了折子上去,只怕人人都当你是得了癔症……而咱们就算是散了种子给别人,你觉得每一亩土地都精贵的百姓们愿意听咱们的话,去种一种他们从未种过的作物吗?” 当然不会。 见都没见过。种出来不知道能不能吃呢。 林大夫人笑了起来,道:“既然如此,咱们干嘛要着急推广?而且,就这些全做了种子,明年才能种几亩地?所以,上折子什么的,现在考虑实在嫌早了些。” 宋阶点点头,道:“师母说的是。” 明年收获的时候,多多请人见证,才算妥当。他还可以邀请户部管农桑的官员……到时候眼见为实…… 林大夫人似乎是看出了宋阶的打算,摇摇头道:“南山,咱们不急,真的。你忘了,这半亩地上出产的所有东西都是你师妹的。她最近对她的粮食铺子上心的很,更想多捞些银子玩儿。这里都是稀罕物,一开始定然能卖上个非常好看的价钱!” 林大夫人嘴角含笑:“我怎么会让自己女儿吃亏?至于推广,你们放心,这世上,人人都逐利,尤其是没有太多见识的大众。若是土豆一斤卖上一两银子,到时候咱们若是把握住种苗不放也不能,因为会被骂的很惨!而只要这几样东西名声出去了,朝廷不就知道了?该我们的,也一样会有……何必巴巴地写什么折子,像我们有多看重那虚名似的。” 众人皆是信服,纷纷点头。 林世卿看着言笑晏晏的妻子,心中涌出许多骄傲,又有一些愧疚。他的妻子,是如此的见识不俗。而他……近些年似乎忽略了这一点。 “娘,这些东西,真的能卖一两银子一斤?”林宜佳听到母亲拿她说事儿,面色微微一红,也不忸怩,忙像自己母亲请教。 “我问你,”林大夫人没有直接回答:“若我有一种这大显从未有过的东西做成的菜式,记住是从未有过的,卖一两金子一盘……恩,”林大夫人的目光在众人身上缓缓巡视而过,看见杨广北,才开口道:“杨公子,你说,红月大长公主可愿意品这个稀奇?” 杨广北忙弯腰行礼道:“伯母叫我小北就好。”他顿了顿,道:“如此稀奇之物,一两金子买一盘尝鲜并不算是多难以接受。若用日常享用,一两银子一斤的价钱也不过是一般,甚至对于杨府的厨房来说,这样的价钱,还算是比较价贱的。” 的确,对于有钱人家来说,一顿饭吃个上百两,很常见。 林大夫人没有继续这方面的话题,而是宣布道:“有这三种作物出现,实在是大幸事。诸位,且留下用个便饭吧?只是无酒无肉,还请几位客人多担待。” 宋阶等人都道“无妨”。 不知怎么着,杨广北就同柳慎之相伴而行。 “柳公子?”杨广北开了口。 他时刻关注着林宜佳身边的情况,当然知道柳慎之这个人。他同杨家人所说的林宜佳的“救命之恩”,也是得知这柳慎之同林宜佳初识时候灵感一闪间。 他当然知道,李老从中牵线,林家人并不反对,而林宜佳她……似乎对这个笑的很假的男人有点儿好感。而这一年,柳慎之虽未正式提亲,他也未另娶他人。他都二十五了。 都是为了林宜佳。 这种对面时刻,虽想开口搭话,谁就先输一成。杨广北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也明白,柳慎之未必知道他的存在。所以,他就先开了口。 “敢问这位公子是?”柳慎之很有风度。他见杨广北仪表不凡,又听杨广北的盛京口音,又想起杨广北是宋阶带进来的,身上隐隐有旅途风尘之色,便将杨广北当成了林府在盛京的故旧,路过此处,来拜访林世卿的。 “我姓杨。”杨广北淡淡地道。 姓杨……盛京杨姓……柳慎之猛然想起刚刚林大夫人看着这一位问起红月大长公主,而这位答的淡然……原来这一位出自当今皇后的娘家!杨家人善战,一直都是掌着西北军的八成权利!是当之无愧的实权人家! 柳慎之眉头略跳了跳,面上不动声色地道:“原来是杨公子。”心中开始默默地想着,杨家哪一位公子同眼前这位能对上。兴国公世子还是武兴候世子?看年纪上,似乎差不离…… “我离京的时候,内阁正在讨论柳阁老以文治封爵一事。”杨广北背着手,缓缓道:“自古文臣难以进爵,想当年文成公一生何等功绩荣耀,生前都未封爵,死后才得了文成公的美谥,爵位不传后人……而柳阁老,说实话,他同文成公无论从哪个方面说都差的远!柳公子认为对么?” 柳治也当然比不得文成公。柳慎之心中恨恨,点了点头。 “而且,我听说……”杨广北没有看柳慎之,轻轻开口道:“他年轻时候为富贵权势抛弃发妻幼子!” 柳慎之双手的指甲一下子掐进了手心里。 杨广北淡淡地道:“上天当真不公不是吗?柳治也如此一个道德败坏之人,居然顺风顺水,享一辈子富贵权势,又子孙满堂……而且还要以文封爵,千古留名了!真真是让人觉得不公平啊!” 当然不公平! 他富贵权势一生,祖母却土里刨食洗衣缝补半饥半寒了一辈子! 他儿孙满堂,祖母她…… 他那样的人,凭什么! 而祖母、父亲、还有他柳慎之,又凭什么要挨饿受穷!什么都没有! 柳慎之笑容转冷,拳头在衣袖中紧紧攥着,咬着牙才发出了正常的声音,问道:“杨公子想说什么?” “我钟情于林六姑娘,年前家中会来此提亲。”杨广北平静地道。 柳慎之愣了一下,没有立即接话。 “若换成别家,我自然不会担心什么。”杨广北也不管柳慎之回不回应,自顾自说道:“但林伯父品德高洁,林六姑娘性喜安宁……不怕告诉你,若我们两个站在一起,林伯父和林六姑娘权衡之下未必就不会选择家境简单看起来脾气温和的你。而我,在这件事情上,则不喜欢有任何变数。” 柳慎之十分认真地听完,才又有了那种暖如春阳的笑容。他淡淡看了看天,道:“杨公子不必担心。我并非来同林家议亲的。我所期望的妻子,是温柔大方,事事以我为先,能全心全意帮我稳定身后的。” “林六小姐心性良善志向远大,我是欣赏她尊敬她……但若要夫妻一体一同生活,却是不会成功的。”柳慎之佩服地道:“她绝不会因为婚姻就放弃她自己的志趣所向。杨公子,这一点,你是否知道?” 林宜佳绝不会是一个愿意被关在后宅操持鸡毛蒜皮之事的女子。虽然她从未说过,但所有人心中都明白。她也不是会如何,只是,会……不耐烦。 “我愿意陪她做任何她想要做的事。”杨广北语气淡淡,却不容质疑。 柳慎之十分震惊,打量了杨广北好几眼,才向杨广北郑重深施一礼:“杨公子,柳某佩服。” 杨广北脸上神情微不可查地缓了缓。 他对柳慎之道:“一会儿我们再谈柳阁老之事。”见柳慎之微微变脸,他道:“你放心,我就是看不惯他曾经抛妻弃子,还能活的光鲜亮丽的。” 光鲜亮丽,一般都用来形容女人。 杨广北如此形容柳阁老,显然是心中对其人十分厌恶。 柳慎之没有拒绝,点了点头。 自幼,祖母的苦,父亲的苦,他吃过的那些苦……再想一想那柳治也,他怎么不恨!他正因为太恨,又怕自己恨的扭曲了心志变成一个向柳治也那样让人憎恶的人,他就一遍一遍地念着经文,一遍一遍地练出了今日这样见之温暖的笑容! 只是,那柳治也高高在上,让他的恨找不到地方落! 既然这位杨公子愿意相助,他当然不会拒绝——若他真心爱慕林六小姐非她不可的话,他当然不会以此做交易。他本来就是要退出的…… 林宜佳不知道杨广北同柳慎之之间的闲话。 她是看见了这两个气质迥异的男子相伴而行,遥遥一点头,便是招呼过了。而这两个的样子在她心中各自停了一会儿,便又离开了。林宜佳就又同林大夫人讨教起来。 ——刚刚娘亲当真是言语不凡,让她深深觉得,要从自己娘身上学的东西还很多很多。 林府因为有孝在身,众人当真就是简单地用了一顿素席。 饭后,杨广北求见了林世卿和林大夫人。 “……小侄从前想期待她的回应,但小侄又担心多出变数。知道她并不讨厌小侄,时间不等人,小侄便不想再等下去了。我来的时候,已经征求了祖母的同意,定下十月中旬,由小侄二婶兴国公夫人亲自前来庐州求亲。” 杨广北语气真诚,让人难以拒绝。 而他说的内容,连宋阶都觉得吃惊——杨家现在是什么人家,兴国公夫人又是什么身份,怎么会答应远道而来,亲自登门向林府求亲!她怎么会为了杨广北这么做! 他原本以为会是林家举家上京,杨家派官媒上门的! 这差太远了! 林世卿同林大夫人对视一眼后,由林大夫人开口问道:“小北,你的心意我们都知道了。只是,不知你是如何说动你家长辈的?这一点很重要,希望你诚实回答。” 他们也想不到杨家为何给杨广北做脸。林家早已不是文成公时候的林家了。而但凡有一点不妥,就会影响林宜佳日后在杨家的生活,他们不得不慎重。 杨广北便将自己所作所为所思所想说了一遍:“……伯父伯母放心,除了祖母等少数几人,旁人都不知道林六小姐身份。事情没有定下之前,他们也都是不会透露的。” 杨广北说的仔细,林世卿和林大夫人还是从中听出了不妥当之处——老太太心疼大孙子会帮助他谋划他们信,但杨二爷和杨三爷为何要如此配合呢? 不过,他们也没有再问下去了。 他们只要知道,无论杨广北在杨府是何处境,杨广北都有本事能护住他们的女儿不受人欺辱就好——他们此时已经看中了杨广北这个人,便答应了这门亲事。 既然有心答应,林大夫人也不拿乔扭捏。她面上的笑容亲切起来,爽快地道:“行,小北你传信回去,说亲事我们应下了!我们林家也不是那等故意拿乔之人,待除了孝后,我们夫妻就会回盛京住上一阵,届时,我们再在长平大街林宅,恭迎兴国公夫人上门。”(未完待续) 211 选定 杨广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转目盯向林世卿。 “你伯母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林世卿端茶沾了沾唇。林大夫人嘴角含笑坐在那里,神色自若,毫不意外自己夫君会支持她。 杨广北这才相信自己所求真的成了! 他嘴角止不住地裂开两边,当即双膝着地向林世卿和林大夫人重重一叩首,才起身道:“多谢岳父岳母成全!请您二老放心,我杨广北定然一辈子待宜儿如珠如宝,永远陪在她身边!” 林世卿受了这一重礼有些措不及防,但随即又安定下来,对杨广北的表现出的诚意十分满意。对比起来,那柳慎之就矜持太过,待自己女儿的情分淡了些。 “记住你今日所言。”林大夫人告诫一句,含笑道:“你自去看看她吧。” “是!”杨广北再次行礼告退,出了房门之后,连宋阶也不招呼一声,当即脚下发力,一阵风一样掠过院子,往宜林院而去了。 留在宋阶站在台阶之上愕然摇头,想了想后,转身又进了屋。 “老师,师母。”宋阶也不见外,在他的位置上坐下,有些奇怪地道:“您们之前不是看中了柳慎之吗?怎么一时间就变了主意?” 林世卿望向林大夫人,也想听听自己妻子怎么说。 林大夫人却盯着墙上壁瓶中插的野百合出了会儿神,才开口道:“并不是我们看中了柳慎之。”她微微摇头道:“宜儿也不知道什么回事,都十八了,对感情一直都不太上心,你们也知道。十八了不能再不定下人,她不上心,我们做父母的却得上心。” “就在不久前,我去找她谈过话。”林大夫人叹息道:“杨广北和柳慎之……宜儿都只是觉得这两个人不讨厌,观感都不怎么强。从中选一个的话,宜儿偏了柳慎之。” 林世卿和宋阶都是扬眉。既然林宜佳都已经做了选择,为何林大夫人却将她配了另外一个人? “荣卿,你怎么没有跟我说起过?”林世卿问道,声音关切。 “你就不好奇,宜儿为什么会选柳慎之?”林大夫人道。 “为什么?”宋阶接了话。 “宜儿说……”林大夫人神色有些暗,道:“因为柳慎之待她不远不近,将来夫妻之间能相敬如宾。而杨广北……她虽然没有明说,但她的意思,大概是觉得,杨广北待她的情分过于炙热,她觉得很不适应。且,她也怕热不持久……” 他待她十分,她待他三分。一旦他心冷或是其它,就都是她的错。 林大夫人这才知道女儿不是于感情方面不开窍,反而是因为过于开窍,而有了如看透世情一样的聪慧。可她……还是花样年华的少女! 林大夫人那日知道女儿的选择后,不知道有多痛心! “夫妻之间,若真如对待宾客一样尊敬着客套着过一辈子……那还有什么意思?”林大夫人眼中有了水雾,看了面色沉静的宋阶,道:“当然,南山,我不是说你。我只是……自己觉得,那样很没意思,不愿意宜儿真那般过一辈子罢了。” “我无碍的。”宋阶淡笑着摇摇头。 人人都曾期盼过夫妻之间能至真至诚,他也期盼过,不过是没有得到罢了。而他是男子,没有得到,有些遗憾,但也不是不能继续生活。而身为女子,于这方面的期盼高一些,他能理解。 再说,他都曾经试过去得到。林大夫人当然不能看着自己心疼的小女儿连试一试都不愿意地就放弃了。 “原来如此。”林世卿点点头,道:“选了杨广北很好。” …… 杨广北风一般地向宜林院而去,抵达院门前突然停下了脚步。他踌躇一下便转了身,很快从林宅后院翻墙而过,上了大蜀山。不多时再下来时,手中多了几枝野百合。 宜林院的大门半掩着。 杨广北两只脚才踏进去几步,蓝思便出现在他面前。 看见杨广北手中的花束,蓝思抿唇一笑,欠了欠身,道:“杨公子来了。小姐在书房习字呢。花儿给了奴婢吧。” 杨广北有些不甘愿地松了手,皱眉道:“你怎么不去通禀?” 蓝思拿着花束正在笑容欢快地嗅,听到杨广北这么问,诧异地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杨广北,神色好奇,语带笑意,道:“杨公子居然会想要通禀,您不是都直接找人的么?莫不是您得偿所愿了?恩,看您眉眼间那笑容都荡出来了,脚下行走的时候好像在飘……啊,您真的得偿所愿了?” 杨广北从未被人如此打趣过。 他心生恼意,但又觉得眼前这丫头居然能看出自己的欢喜,又勾起他想要同所有人分享并大声喧告的冲动,只能掩饰一般地狠狠瞪了蓝思一眼,绕开她,往林宜佳的书房走去。 看在蓝思是师从影姑姑的份上,他不同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又想到蓝思一直支持他并露了不少重要的消息给他,比如说林宜佳对柳慎之的危险观感……杨广北又觉得,自己应该好好谢谢她…… 盘算之间,杨广北的脚步到了书房门前。 林宜佳站在窗边书桌前,悬臂写着大字。 隔着书桌向窗外看,就能够看到,蓝思还捧着一束花笑的神采飞扬。 杨广北突然很后悔,后悔不该将那些花松手,给了蓝思经手。他以为蓝思身为丫鬟会将收到的属于主子的东西处理好,但没想到她居然就那么拿的心安理得……好一个丫头!杨广北心中恨恨。 好在林宜佳一直凝神笔端,像是并未看见刚刚窗外情景。 杨广北隔着老远用眼神狠狠地警告了蓝田,蓝田这才像是故意撩拨他似的,不紧不慢地捧着花儿进了书房,找了一个长颈花瓶放了些水,将几枝花束放了进去。一二三四五,五朵花,摆起来正好看。 装了鲜花的花瓶被蓝思放在了书房正中间的书桌上,靠着书架摆着。顿时满室生香。蓝思摆好了花瓶,便出了门去弄茶水,临走的时候,还不忘给了杨广北一个白眼。 杨广北牙有些痒痒。 好不容易,林宜佳搁笔净了手,请杨广北坐下了,待蓝思上了茶水,才开口问道:“杨公子同蓝思很熟?”蓝思一向不是放肆的人,刚刚偏偏对杨广北有些不够尊敬。 “影姑姑是我姨母。”杨广北道:“前些日子,我在盛京遇到姨母,姨母说已经收了蓝思为衣钵传人,所以——” “慢着。”林宜佳打断杨广北的话,微微探身,有些疑惑地问道:“影姑姑怎么会你是姨母?你……” 在林宜佳的印象中,影姑姑是江湖侠女,本领高强,淡漠世俗。而杨广北的母亲……虽然林宜佳不知道,但能嫁进当年的武兴候府,给红月大长公主做儿媳,应该是名门闺秀吧?这两人之间,能有什么牵扯? 杨广北没有瞒着,道:“这都是往事了。我母亲和姨母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的。当年,姨母机缘巧合看中了我父亲,但当时我父亲已经成亲,于是便婉拒了她。姨母钦佩我父母之间的真情,见了我母亲后,她们二人居然莫名其妙地很合得来,私下二人就义结金兰,成了姐妹了。” “母亲去世的早,我的这一身功夫,都是姨母背着人偷偷教的。”杨广北道:“姨母早年也替我管着父亲母亲留下的不少东西,在我八岁的时候陆续让我接触了,直到十二岁时候,就彻底将所有的东西都交给了我。” “而后她便不知所踪,前几年林家回盛京之后,我才得知,姨母居然一直都留在林府……”杨广北心中默默在想:缘分,果然上天就注定的么? 林宜佳听的心中称奇,莞尔淡笑,道:“原来是这样。我娘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肯定会很高兴的。” 杨广北的父母都已经去世,林宜佳不好总说起影姑姑这个故人,便问起了杨广北的来意:“你这会儿有什么事情么?” 杨广北听到此言,突然间抓住林宜佳的双手,眼睛迸发出强烈的喜意,道:“宜儿!我们就要成亲了!” 这个消息太过突然,让林宜佳身体止不住一颤,眼睛眨了眨,忘记了自己一双白嫩的小手正被一双温暖的大手紧握着,下意识地问道:“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林宜佳突然不敢看杨广北眼中那炙热的喜意,微微错开了眼睛——那喜意,烫的她发慌。 “我说,我们就要成亲了。”杨广北裂开嘴巴,声音低沉和缓,透着浓烈的喜意儿,道:“盛京那边,我祖母已经答应了我们的亲事,说会派二婶娘到庐州来;而刚刚,伯父伯母也应下了我,说会在下月中旬回盛京……宜儿,我们真的要成亲了!我,我真高兴。” 林宜佳有些恍惚:“你是说,爹和娘已经应下了?” “是。”杨广北用力点头,道:“正是他们让我过来告诉你这个消息的。当时南山兄也在。我没有说谎,真的。宜儿,你要相信我。” “我相信。”林宜佳恍惚点头,这种事情,当然不会用来说谎。只是,她终于又要成亲了吗?这一次,是她的父亲母亲替她选定的人?(未完待续) 212 回京 “我相信。”林宜佳恍惚点头,这种事情,当然不会用来说谎。 只是,她终于又要成亲了吗?这一次,是她的父亲母亲替她选定的人?那么……她应该会过的很好么?就像两位姐姐那样? 杨广北一直注意着林宜佳的神色,将她一直恍恍惚惚,不知在想什么,心中涌起点点不安。他想起蓝思隐晦地告诉他,她更倾向于柳慎之的话。难道,是他判断错了,她其实已经对那个笑容很温暖一看就是好脾性的男人生出了感情? 绝不会! 他清楚地知道,她待他和柳慎之的情分都是淡淡的,不过是不讨厌他们接近而已!也正因为有了柳慎之这个威胁,他才改了想法,先发制人将他和她的名分定了下来! 只是…… 杨广北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问道:“宜儿,我们要成亲了……你不高兴吗?” 林宜佳定了定神,终于察觉到那双大手手心的潮意,双手微微动了动,却没有抽开。她慢慢笑起来,看着杨广北,目光清澈,轻声道:“我很高兴。” 这是自己父亲母亲替自己选定的人,而她会像两位姐姐一样,努力让自己以后的生活幸福舒适一些。或许,她如今还对杨广北没有像曾经对秦明远一样,有过悸动、甜蜜、忐忑、羞涩……等等那些情感,但她会试着待他以诚。 关于夫妻和睦、携手一生的理想……宋阶愿意同安悯公主尝试一番,她为何就不能同杨广北尝试一番?而他明显对她有意,她也不讨厌他不是么? 所以,当这一世的终身终于尘埃落定,她真的很高兴。 杨广北的嘴巴再次裂开来,裂到了耳朵上。 他紧紧握住林宜佳的双手,是从未见过的神采飞扬:“宜儿,你不用担心以后。我住的微光院,在府里最东南边,由角门往外连着,进出都方面的很。以后,你想出门我就陪你出门,绝不会拦着你自由,想去哪儿去哪儿。你喜欢什么,我都找给你……我……” 林宜佳安静地听他说着话。她没有发现,她嘴角的笑容一点一点地真实起来。 似乎,父亲母亲的选择,的确比她的选择好呢。林宜佳心想。 林家应下杨广北求亲的消息,并没有刻意隐瞒,很快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大蜀山上,林世飞和柳慎之随意地打着棋子。 林世飞落下一颗黑子,顿时将白子吃掉了一片,道:“不是我夸,我那小侄女品行容貌千里挑一,你就这么放弃了,将来不后悔?” 柳慎之漫不经心地在另一处落下一颗白子,摇头道:“不后悔。林六小姐的确是千里挑一的品格,但我只想也只能消受的起百里挑一的妻子……我有自知之明的。” “也是。”林世飞道:“你这个人,就是进门时候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都是提前规划好的,不会做不合时宜之事。” 林世飞摇头,他是真的洒脱不羁之人,而柳慎之惯会装模作样。他怎么就同他成了知己了呢?实在是不可思议的很。 柳慎之对此淡笑不言。 “下一步该将慎之堂开往盛京了吧?”林世飞又随口说道。 柳慎之神色不变,点了点头:“也是时候了。” 顿了顿,他又有些自嘲:“或许那个人的眼中根本从来就没有我这么个人。我这些年的小心谨慎,不过是个笑话罢了。只是,我不甘心啊。为何他那么卑鄙无耻之人,反能窃据高位儿孙满堂?每多一日,我的不甘心就多一层……我总要挣扎一番才会甘心。” “若有什么我能帮的上的,你开口。”林世飞摇头道:“可惜我这个人实在是既没本事也没势利脑子笨也玩不了阴谋诡计……只怕能力有限。而且,我怕也不会回盛京……” 柳慎之微微一笑,落下一子定下了棋局,轻声道:“不回盛京,是怕触景伤怀么?那么好的一个女子,同你那么契合,当真是可惜了。” 林世飞闻言将棋子一丢,双手放在脑头,人靠在竹椅上,仰面看天,露出一丝苦笑。那个女子,就算她最后不是进入那道金碧辉煌的高墙……他和她,也是不般配的。 多想无益。从一开始,他就控制住了自己的心。她也是。 十月的天空,湛蓝高远。 林世飞很快便收拾了自己的情绪。 柳慎之把玩着棋子,眼中闪过一丝好奇,道:“你真不回京?听说为了你小侄女的婚事,你大哥一家子肯定要回京的。老爷子不知道走不走?不是听说杨家愿意派兴国公夫人亲来庐州吗?怎么又变成了你们林家回去了?” “瞧你那是什么心思。”林世飞轻蔑地看了柳慎之一眼,嘲讽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林家是借着这个借口再返盛京贵族圈子?定亲成亲,怎么也要住上一年半载,而后常住下去也就顺手推舟了是吧?” 见柳慎之要开口,林世飞抢白道:“别否认,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 “别的不说,你大哥和你二哥一共六个女儿都在盛京,你三个嫂子的娘家,还有你大侄媳妇的娘家……可以说,你们林家的亲戚故旧全部都在盛京,庐州这里反而没有什么关系……你们林家回盛京不是应当的吗?”柳慎之摸了摸鼻子,道。 “听你这么说,似乎还真是那么回事。”林世飞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但这一次,大嫂主动回盛京,仅仅是为了宜儿想罢了。” “兴国公夫人愿意亲自登门,就已经给足了林家面子。若林家在庐州不动,让人家千里迢迢一路风尘赶来,是不是太过分拿乔了?想那兴国公夫人定然吃不了一路颠簸之苦,由此心生怨气是一定的。”林世飞道:“我大嫂才不会如此不懂事。就算是为了宜儿将来在杨府的生活轻松些,她也会给足杨家面子。再说,宜儿将来要出嫁的话,轿子总不能从庐州走,大哥一家迟早总是要回去的。” “至于将来他们如何打算……谁知道呢?”林世飞并不在乎。 日子且逍遥一天是一天。 柳慎之看了林世飞一眼,问道:“再来一盘?” “行。” 这一次,两个人都专心于棋局之上,再没有多发一言。 日子过的飞快。 似乎一眨眼,树上已经是光秃秃的了。天空依旧是格外的蓝。 说是一年孝,其实只有九个月。 林宜佳除了孝服,换上一件姜黄色的外褂,束了一根巴掌宽的银腰带,向林老爷子辞了行。 “既然定下了,就早日嫁了吧。”林老爷子道:“我跟你父亲母亲说了,让他们给定个近些的日子。你已经不小了。” “是。”林宜佳微微低头。 林老爷子并不回盛京。 这次跟回去的,只有林家大房林世卿夫妻带着林宜佳和林家康,林家二房林世贵夫妻带着小儿子林家运。林三爷林世齐被老爷子留下来学习经济俗物。林家寒夫妻作为长孙,需要留下来照顾一家大小,尤其是孝敬老爷子。而其他几个少爷,都需要用心于学业。 越往北走,风越是割的慌。 这一次一行人没有拖累,车的还算是快。先乘船再换车,一路上平安顺遂,很快就看见了盛京高高的城门。 林府大件家具什么的,都没有动。他们回来,只要添一些日常用品就能住的舒舒服服的。而且,林家几位嫁出去了的大姑奶奶肯定会过来将家中布置妥当。 因为不想惹人主意,林家没有通知谁抵达盛京的日子。所以,城外并没有人迎接。 但才一进城门没多久,林宜佳便听到了杨广北同自己弟弟林家康的说话声。他的消息,真是精准……林宜佳想着,悄悄地打开了一角车帘,却正对上杨广北来回扫视的目光。 四目相对,杨广北露出一个欢喜喜悦的笑脸——他现在,真的能够笑的很好看了,林宜佳心想。她回了他一个淡淡的笑容,放下了车帘子。 林大夫人今日特意同林宜佳同乘了一车。 她将刚刚二人的摇摇交流看了个清楚仔细,确认自己看见了小女儿嘴角的笑容,才终于放下了心——她一直怕自己这个女儿不肯往前走。若是宜儿总不肯回应杨广北,天长日久的,再多的喜爱也会消耗光了。 而现在呢?不管宜儿心中还在如何想,她表面上都做得很好。真不愧是她林荣卿的女儿。林大夫人十分满意。 “娘是不是一直没有跟你解释过为何替你选了杨广北而不是你偏向的柳慎之?”林大夫人将身子靠在厚实的软枕上,缓缓地道:“小六,因为娘的心是偏的……” 林宜佳闻言,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娘只愿意替你们寻觅会疼你们爱你们的夫君,而不是门当户对、家境情况等等其他的。因为再难的是,有个知心人分担,就会不那么难了。而相反的呢?就算一个女子真的能握住一个家中的所有又如何?没有知心人,一辈子都要受孤单的苦……”(未完待续) 213 重聚 “娘,您不必说这些。” 林宜佳将脑袋歪在母亲身上,道:“女儿不会自己同自己过不去的。他待我十分,我总能还他八分。娘,女儿会过的好的。” “你能这样想,娘就放心了。”林大夫人欣慰地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嘴角露出一抹温柔的笑,道:“唉,小六你说,娘也是嫁了两个女儿的娘了,怎么就觉得特别舍不得小六你呢?” “因为小六比两个姐姐在娘身边留的长嘛。”林宜佳作势掰着指头在算:“小六可是要比姐姐们多陪了娘两年呢,两年七百二十天,可不是多了很久很久?” “是很久……”林大夫人嘴角含着笑,微微出神。 嫁了林慧佳,她还有两个女儿;嫁了林敏佳,她还有一个女儿;如今,她最后一个女儿也要嫁出去了……她再没有女儿娇软的身子这样依恋地偎着她依着她,样样需要她操心关怀……她以后漫长的日子,又如何打发?唉…… 很快到了长平大街,林宜佳掀开车帘,扶着林大夫人下了车,就看见林府门前一溜站着好多穿素色锦衣之人—— 赵世衍同林慧佳并肩而立,一人抱了一个白面般胖乎乎的娃娃,中间夹了个如雪团一般的君玉郡主。在他们旁边的,是赵世允和林诗佳二人,赵世允怀抱一个一两岁的小姑娘,林诗佳则是抱了一个襁褓中的奶娃娃。 而是就是康永同和林敏佳,带着他们将三岁的儿子康远衡。 另外一个,则是汤连平,独自一人站着,有些尴尬,却是显得分外老实。 “爹,娘!” 林大夫人和小李氏一下子就红了眼睛。站在门口的几姐妹齐齐弯腰行礼,再抬头时候也是泪眼婆娑。 “别挤在门口了,赶紧进去吧。”林大夫人红着眼睛,心中却是极高兴,笑道:“一个一个的,怎么知道我们今日到?怕不是这些日子就住在这娘家了吧?” 林慧佳也笑了,道:“娘,您说得对极了!我们几姐妹可不是在这里住了好几天了?谁让娘您们不给个准日子呢?我们想第一时间看到您们,就只能想这么个笨法子不是?” 居然真的就住下来了? 林大夫人有些意外,点了点头,玩笑道:“原来是我们错了……” 众人边说话边往里面走,很快到了松林院,稍微梳洗一番,都迫不及待地开始了正式见礼,主角都是小孩子们。从君玉郡主开始,林大夫人一个个的都抱了又抱,大点儿的都问了几句话,还在怀里的,也抱着哄了一会儿。 轮到汤连平,他行礼之后,极不好意思地解释道:“……音佳上个月底生了个哥儿,正在坐月子,所以不得来。本来我是想将显祖带来,但我一个大男人家,带着孩子不合适……恩,待正月音佳身体养好了,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再开给您们拜年。” 林大夫人连忙问道:“音佳还好吗?生的可顺利?孩子怎么样?” “她很好,哥儿没有折磨她,顺顺当当地就下来了。哥儿落地的时候足有六斤八两,健健康康的,能吃能睡,长的很快。”说起新得的儿子,汤连平满脸笑容,抑制不住地欢喜。 “可起了名儿?”林大夫人又问道。 “他祖父顺着他哥哥的名字给取了,叫显宗。”汤连平脸色微红。显祖显宗的,这名字……他开始的时候也很高兴,怎么这么会就觉得太俗气呢? “老人家就图个寓意好。”林大夫人道:“要肯上进的好孩子才能光耀祖宗呢,是不是?你回去的时候带个信给音佳,说孩子满月的时候,我们都去贺喜,让音佳好好养着。” “是,是。”汤连平连忙道。 见完礼,男人们都离开到外书房说话,孩子们也都抱了下去,留下女眷们换了地儿说话。都是自家人,就到隔出来的小暖厅中,围坐在一起话家常。 盛京进了十一月就冷的怕人,那风刮在脸上恨不能留下点印子才甘愿离开。暖厅里放了几盆银霜炭,哄得不大的空间内暖哄哄的,舒适而温馨。 “娘,二婶,您们回来了真好。”林慧佳眨巴眨巴眼睛,很是感慨:“您们不在了,我们这些出嫁女,一想起这座空荡荡的宅子,心里也都空落落的难受的很。” “怎么?你府上又有人给你惹事?”林大夫人皱眉。 林慧佳摇摇头:“那倒没有。只是,娘,这娘家人住的近和娘家人住的远,哪里能一样?平日里,连个能说真心话的都没有……” 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除了自己娘家人肯听你的唠叨不愉,庞德谁会在意?就算是她们和她们的夫君都极为和睦,但她们若是跟夫君抱怨这些……呵呵。 林大夫人和小李氏闻言心下难免也生了些感慨。 小李氏此时已经将自己唯一的女儿揽在了怀里,瞧见林诗佳似乎比在家时候丰腴了一些,便道:“的亏你们个个都嫁的好,才有心思想些有的没的。若是碰上那家中几重婆婆又是妯娌又是小姑子,又是妾室姨娘庶子庶女乱七八糟的一堆糟心事,每日过的都跟打仗似的,想一想,你们可还有心思伤春悲秋的?” 林诗佳嫁的极好——上面没有婆婆,公公又信了佛,常年坐在城外寺庙中,难得回家一次,也用不着她操心;姑爷是独子,其他不相干的全没得;虽然话少了些,但性格不错不是不讲理的。真爱戏,又不同戏子们胡混……林诗佳嫁过去,头一年没消息姑爷也不着急,而后头一胎生了个丫头,姑爷也疼爱的很。如今终于有了儿子,更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想起林诗佳,小李氏不知道有多感激自己的丈夫,又有多感激自己的嫂子。 若不是自己被嫂子点醒了,看丈夫的爱好多了几分尊重理解,林世贵怎么会将有同样爱好的赵世允提出来配给林诗佳?若不是自己嫂子当年拉着她不要她着急让她宽慰林诗佳,说不定自己女儿当时就做了傻事,听什么“贤惠”给丫头开了脸给她自己添堵!若这小夫妻之间只夹了人,一自己女儿的性子,只怕要伤心郁郁坏了,更别提会生养个儿子,将自己也养的心宽体胖的! 所以啊,小李氏听到林慧佳在半真半假地“抱怨”,就说了自己的感叹。这人啊,果然要自己将自己摆的正,才能过的好。 “你们啊,都要惜福。别总是抱怨些有的没的。”小李氏叹息道:“想一想安悯公主。从前,宋阶待她多好……可她呢,偏偏自己折腾没了两个孩子,如今连生都不能生了,只能给丈夫纳了妾,抱养自己丈夫跟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 “你们说说,这头一胎:宋阶不过是在她有身子的时候,同往常一样去应酬些朋友,到家的时候不过是身上有了些酒气脂粉气,她怎么就能生那么大的气,以至于激动到伤了不到三个月的孩子?” “没了孩子,人家宋阶也没说什么,反而请了假陪着去外面散了大半个月。”小李氏摇头道:“有了第一回的教训,这第二回怀上,人家宋阶连应酬都推了,日日在家陪着她,她居然因为亲人逝世伤心过度,又丢了这第二胎!” “往常安悯公主看着也是个拎的清轻重的,怎么就总哪自己的肚子不当回事呢?”小李氏连连摇头,道:“真想不明白。你们一个个的,都是有大福气的,可千万惜福,啊?” 几位小辈连忙点头,也都唏嘘不已。这宋阶和安悯公主之间的事,每想起一次,都要让人唏嘘感慨一场。尤其是现在,宋阶连着两个有孕将来生产的妾室人在庐州,安悯公主留居盛京……可不是看着让人说不上来的酸堵? “娘,我知道了。”林诗佳白嫩的脸在李氏手臂上蹭了蹭,笑容十分满足:“如今我有两个孩子,家中又没有别的人,日子过的清净舒适的很,才不会去想那有的没的。” 实话说,赵世允像林世贵翁婿极像。这二人的心思都花在了自己的爱好上,与男女情、事上就不甚上心。所以,赵世允对林诗佳的感情有些淡。不过,正是这样,若是妻子识趣,他们也不会故意给妻子添堵,坏了家中的清净。 从前因为赵世允是独子,在子嗣上林诗佳总免不了多想。而如今她有了儿子再没了顾虑,当然活的很清净舒心。 “听二婶这么一说,倒是显得我矫情了。”林慧佳笑道。 一年不见,林慧佳的气质居然变了些。从前她都是温婉大方的,像暖玉,如今她的气质中添了些明丽大气来。或许是因为她已经完全接管了荣亲王府内务的缘故? “可不是你矫情。”李氏也含笑半玩笑地道:“你就是日子过的太好了!你看看整个盛京,哪家媳妇能得到上面两辈婆婆的疼宠,年纪轻轻就将全府上下都交到了你手里!”(未完待续) 214 花 说到这里,林大夫人也起了兴致,探身问道:“慧儿,你信里没说清楚……王妃年轻着呢,怎么就将府里交给你了?是真交,还是假交?这里没有外人,你同娘透个底儿。” 偌大一个王府,主子也有十几个,仆人上千口,哪哪都是一堆事儿。若只是假交,那林慧佳就是个总管事,关键时候是不顶事儿的。若是真交了,账册、钥匙、各种契纸等等……那才真的是王府说一不二的当家夫人。 众人都看向她。 林慧佳抿了一口茶水,笑道:“不瞒各位,王妃倒是真放权了。这起因么,还是我那个小姑子……” 荣亲王妃不是个爱滥权的人。 早年,因为荣亲王偏宠周氏,先纳了姨娘,有了赵玲珑后就抬了侧妃。周侧妃的娘家原来不过是个城郊种花的农家,因为当时唐家大小姐,也就是后来秦明远的母亲提携,渐渐富足起来。而周氏更是因为当时的唐大小姐介绍,才得了红月公主的一句赞,也正是因为那次赏花宴,周氏才同当年的荣亲王相识了。 两人相识之后,是情愫渐生,一度曾经多次在槐花巷私会,之后周氏才被抬进了府,直至如今。 王妃心中郁闷,又不好做出不贤德之事,便紧抓了府上的管家大权,牢牢握住规矩,不给周氏任何机会。也好在周氏这么多年只生了一个女儿……不然,谁知道王妃还能忍不能忍? 总之,因为有周氏的存在,王妃才对王府分外上心。 而周氏却养了个好女儿,先是对亲哥哥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好不容易家中瞒住了,却又在国丧期间失了贞洁……荣郡王成了荣亲王,她那个郡主却反被剥了。 荣亲王对这个女儿彻底死了心,于是就要打发她出门——再说了,她不嫁给秦明远,还能嫁给谁呢?而那周氏倒真疼女儿,愣是在新婚前一夜,使了十分本事将赵玲珑给放跑了! 真真是好! 早先两家定下的时候你只管哭不开口,如今就要上花轿了,你给来这么一出! 不得不说周氏这些年也买了些人心,赵玲珑居然差点儿跑出了盛京城!若不是有人在城门口认出了伪装没到位的赵玲珑,只怕第二日荣亲王府就交不出新娘子了!届时要如何收得了场,那是可想而知! 荣亲王气急,打发走了赵玲珑上花轿之后,当着全家上下的面,回头挥手就给了周氏两个大耳瓜子,抽的她当即就俏脸青肿嘴角流血,昏倒在地。这还不算,荣亲王又亲自上表夺了周氏的侧妃封告,将她贬成了姨娘,关进了家庙中,并扬言她终生不得出! “……至此,周氏再没有翻身之能了。”林慧佳摇头道:“一个女儿被厌弃还已经出嫁,王爷更是恨她将他的好女儿教坏了再不见她……她还能如何?而王妃呢?多少年的郁闷一解,心中十分畅快,而后渐渐就觉得乏了,于是慢慢都交给了我。尤其是明玉和容玉出生以后,她有空就将孩子抱过去养几日,心思都放在孙儿孙女上,就再不管事儿了。” “也是,再扒着也就是自己找累,没意思。”林大夫人点头,她能够理解荣王妃的心思。年轻时候怨恨的人都得了报应,而自己却儿孙满堂,这时候还有什么都逗弄孙子孙女更乐呵的?换做她,她也愿意放手。 “那周氏也是个蠢笨的。”李氏摇头道:“自家女儿犯了错,她不思量着弥补,反而弄出事来错上加错,啧啧,她的脑子是怎么长的?若她还受宠,她那嫁出去的女儿以后还能有个靠山……现在,荣亲王怕是都懒得再看她女儿一眼了吧?” 说了周氏,又不免说起了秦明远。因为秦明远曾经是林世卿的学生,众人只感慨了一下人心善变之后,也就将话题带过去了。很快就说到了林宜佳的婚事上。 “杨广北倒是个有心的。他在大长公主面前跪了三日,原来是……” “娘,我去看看我的院子收拾的如何了。”林宜佳是时候站了起来,微红了脸蛋。亲事八九不离十,她如今已经不好意思再听人提她相关之事了。 “别走啊,我们还想听听到底是个什么救命之恩呢!”林敏佳一把拉住了林宜佳的手,笑嘻嘻地道。 “哪有什么救命之恩!”林宜佳脸上红霞更胜一层,心中喊道:那都是他瞎编的!又一想,他编这个救命之恩给她,还不是为了让他的长辈认同她?林宜佳脸色更热了起来,心中似乎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行了,敏儿你就别臊她了。”林大夫人笑着挥挥手,给林宜佳解了围:“……你歇一歇身子,一会儿过来用饭。”这个女儿终于知道了害羞……林大夫人心中一直提着的一口气,终于落下来了。 林宜佳应下,在众人的打趣的笑声之中,微微慌乱地走了。 怡园还是怡园。 今年的雪来的很晚,至今还没有见到一丝痕迹。只是天已经寒的很,小池塘里早晚都蒙上了一层薄冰。 紫藤萝上的叶子已经落尽,只有根根藤条倾轧攀援于假山之上,反而有了另外一种美。 风荷坞已经照着原来她离开的模样重新收拾了出来。只是,中间那方桌上的广口花瓶之中,多了一束娇艳的粉色百合花。 林宜佳对着那束花坐了下来,右手轻轻托腮。 这花不用说,应该是杨广北准备的。 但她并不多么喜欢百合。林宜佳想,以他杨广北的能耐,应该早就查清楚她喜欢的是栀子花儿了吧,怎么三番两次地、总送百合过来?她很有些不能理解。 林宜佳想着想着,渐渐出了神。 “喜欢么?”房间里突然多了一个低沉的男声,正是杨广北。 他总是这么突然出现,也不知道她的丫鬟们都是做什么用的,从来都拦不住他。林宜佳心中嘀咕,想起她的三个大丫鬟蓝田蓝心蓝思看见这人到来居然个个都会主动避让……林宜佳扶了扶额。 “这个时候,盛京周围找不到野百合……”杨广北解释道:“寻常百合倒是暖房中有种,我便送了一些过来。听大夫说,百合朝开暮合,对睡眠有益。” 他说的很认真,又有些急切,有些讨好,像是生怕林宜佳会摇头说不喜欢这束花似的。 林宜佳看着他,突然问道:“你真的不知道我最喜欢什么花么?” 杨广北怔了一下,点头道:“我知道,你最喜欢栀子花。只是……在我心中,你那日接过我从山崖上采的百合时候,是我总也忘不掉的画面。我想,你是不讨厌我接近才会接下我手中的花……所以,将来我愿意在我们的院子里种下许多的栀子,但我会一直一直送你百合花。” 这家伙不是一直都讷于言吗? 今日怎么这么会说话?林宜佳禁不止摸了摸脸蛋,只觉得面皮在发烧。 “很不喜欢吗?”杨广北忐忑不安地问。 他都说了好些话,她能说不喜欢吗?林宜佳低头错开杨广北的视线,目光落在粉白的百合花上,轻声道:“喜欢的。谢谢你费心。” “不用谢!你喜欢就好!”杨广北嘴巴又裂开来,补充道:“我会一直一直给你送的。” 唉,这个人,不想说话的时候话少的可怜,想说话的时候头头是道,百伶百俐;要么一点都不笑,要么开心起来嘴巴都能裂到耳朵上…… 只是,不能再让他说什么了。林宜佳想。她突然想起秦明远同赵玲珑的婚事,便问道:“……他们如今怎样了?爹爹每回听到他的名字都极不开心。常言道:教不严,师之惰。他能做出那样的事,父亲很自责,自责自己识人不清,也自责自己管教不严……我娘说,若没有他,爹爹说不定还是想出仕的,至少还是愿意常住盛京的。” “是他自己心思歪了,伯父哪需要如此自责。”杨广北摇头道。 只是,林世卿到底是秦明远的老师。弟子品行坏了,做老师的肯定要付三分责任的。 “不过,他过的很不错。”杨广北缓缓道:“荣亲王府将所有的事情都瞒的很好,秦明远娶亲的时候,三媒六聘都是一步一步走的,极少有人知道这其中的隐情,只当是荣亲王为了女儿好,而挑了个家世简单的少年举子。至于前途,有荣亲王提携,他的前途怎么会不好?” “荣亲王府为了脸面,也需要所有人都这么想,在外人面前,待他还算和蔼。”杨广北道:“只要明年他再中了进士,仕途上荣亲王府肯定会替他打点的。” 林宜佳略微皱眉:怎么一个人为了利益算计,做出了那等丑事,反而得到了他想要的?虽然赵玲珑有些罪有应得,但若换做另外一个女子呢?! 一想到秦明远本来打算将这伎俩用在自己身上,林宜佳就是一阵恶心。而,若她受了辱,难道不能报仇不说,还要感恩戴德地嫁给他,被他恶心一辈子! 这世界上怎么会这样的道理!(未完待续) 215 “你不高兴。” 杨广北个子不算多高,体型也算是消瘦的,皮肤也好,尤其是眉毛不够浓粗,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秀气,完全看不出武功很好。正是这样,这些年中,明明他身份贵重,却没有多少人将目光投在他身上。 此时,他凝起眉,握紧林宜佳的手,沉声问道:“宜儿,告诉我,你为什么不高兴?” 林宜佳抽回了自己的手。 杨广北不想放开,但林宜佳脸色转冷,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杨广北抿了抿唇,终于松开了手,怅然若失。 林宜佳双手交握,站起身走到了窗前,伸手将窗子拉开了半扇。 杨广北亦起身跟上了她。 冷风扑面而来,刺激的脸上的绒毛根根直立。 “宜儿……”杨广北开了口。 “我只是在想……若那秦明远没有转变目标,若那两人对我的算计得逞……我难道就必须嫁给他,忍他一辈子么?而我的家人为了我,就必须帮助他步步高升么?”林宜佳声音冷冽冰凉:“如此荒谬之事,我想,我真的做不到。” 赵玲珑愿意嫁给秦明远吗?她肯定不愿意。 她被人陷害轻薄,正最是伤心绝望的时候,她的亲人她的家人非但没有跟她一点安慰,反而……当林慧佳赵玲珑的时候,林宜佳真的没有办法让自己高兴。 “他用了那样龌蹉的手段,凭什么非但没有受到一点惩罚,反而能得偿所愿步步高升?”林宜佳微微转头,看向杨广北,道:“难道你不觉得这万分荒谬吗?” 杨广北很想说: 荣亲王府的人没错——无论是不是被陷害的,那玲珑失贞已经是事实,有个失贞的女儿,一来荣亲王府的名声就难看了,其他未成亲的女儿都怎么办?总不能因为她一个人连累了一大家子;二来既然赵玲珑已经失贞了,若是闹大了,她自己的名声也臭了,岂非让人指点嘲笑一辈子抬不起头?最最重要的是,已经失贞之人,除了嫁给那毁她清白之人,还能够嫁给谁?荣亲王府也是为了赵玲珑一辈子着想,所以才不能不帮扶秦明远以掩盖她曾经失贞的事实…… 也都是为了赵玲珑一辈子的幸福好。 谁知道了这些内情,都不能说荣亲王府的处理有任何不对之处。 但不知怎么,这些话,他不敢说出口。 他有一种预感:此时她的眼神已经那么冷,如果他敢那般说,她的眼神一定会结成冰,而他恐怕再不能将其捂化…… 杨广北终于点头道:“的确很荒谬。” 但,赵玲珑不嫁他还能嫁给谁?而今赵玲珑已经嫁过去了,若是再惩治秦明远,岂非是让赵玲珑往后的生活雪上加霜?至少现在,看在荣亲王府的面子上,秦明远待赵玲珑还是挺好的……这些反问和解释,杨广北控制住了没有说出口——既然她觉得秦明远该受到惩治,那他就让她如意就是,他管那赵玲珑以后死活。 林宜佳的面色稍缓,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转头笑道:“家宴该布置的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嗯。”杨广北听见“我们”两个字不禁满面笑容,向外招了招手。 蓝思不知道是从哪里冒了出来,利索地替林宜佳披上了大氅,收拾一番,塞了一个温度正好的暖熏手炉,眼角瞥了站在门外等候的杨广北一下,冲林宜佳调皮地眨眨眼。 林宜佳不禁瞪了她一眼。 迈步走到门口,冲等在门口的人含笑点头,林宜佳又开口道:“蓝思……虽然我们不知道影姑姑到底是何身份,但既然你已经被影姑姑收入门墙,奴婢这个身份就不合适了。恩,你的身契已经消了,户籍是打算落在哪儿?” “但凭小姐做主。”蓝思也没有扭捏,道:“只是,奴婢还想留在小姐身边做事。小姐您可千万别赶奴婢走,奴婢到外面会没饭吃的。” “样儿。”林宜佳嗔了她一眼,道:“那你的户籍就还挂在林府吧。恩,以后也别再自称奴婢了。” 蓝思想了想,笑道:“蓝思知道了。” 这么个分寸,正合适。 顿了顿,蓝思暗自看了杨广北一眼,道:“蓝思正想和小姐说件事。路上的时候,蓝思收到师父传信,让蓝思回京安置了之后,请假去找她一趟,说是人人师门。小姐,您看?” “什么时候走?”林宜佳问道。 “若是小姐您没问题的话,蓝思想十五走,小年前应该回的来。若是小姐有事,蓝思年后再请假也是可以的。”蓝思道。 林宜佳想了想,觉得自己最近没有什么非要用到蓝思的地方,便点了头,道:“既然如此,你一定小心。回头我让人送些银两给你路上备用。” “多谢小姐成全。”蓝思笑眯眯地行了礼。 她并无父母,幼年时候就有幸被卖到了林府,一直做着杂活。直到影姑姑看中了她,将她带在身边调教了基础之后,才被派给了林宜佳。 当然,林府待她很好,小姐待她更是不错。但林府和小姐有很多人侍候,师父只有她一个徒弟。再说,她师父也不是现在就让她离开林府离开小姐。 出了风荷坞,虽然不情愿,但杨广北还是选择了分开而行,走上了另一条路。 这天晚上,是真正的家宴。 杨广北同林家四位女婿同坐,感受着席间的欢声笑语,一整个晚上,人都是轻飘飘的,已经记不得自己用了多少酒,只是眼神越来越亮。 但他到底还不是林家女婿,散席之后,他走出了林府。 他走的很慢,歪歪晃晃的,脚步间似乎还有些不稳,浑身散发着好酒的香气,走在空旷的大街上,像一个晚归的酒鬼。 寒风打着卷儿从街上呼啸而过。 他抬头,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天空洒落的雪花,抬起颤抖的手去接,像是欣喜忘了情。 突然,风雪之中,一道寒光,直奔杨广北的背后而去。杨广北像是最后时刻察觉到了危险,奈何反应迟钝,不过是动了一下就被击中,人僵了一下,倒在了地上! 片刻,从街角阴暗中出来了好几个黑衣人,将杨广北拖入暗巷之中,围着他捣鼓了许久,其中一个先摇摇头,而后其他黑衣人也都是摇头。 这个时候,大街上传来杨广北的跟班寅一焦急的呼喊声。 暗巷中的黑衣人相视点头,丢下杨广北,几个闪身消失在雪夜之中。 不多一会儿,寅一顺着痕迹找到暗巷,见到躺在地上的杨广北大吃一惊,焦急地呼喊施救,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将杨广北弄的清醒了些,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 “爷,您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寅一语带责怪。 杨广北使劲摇摇脑袋,摸了摸冰凉的地面,呵呵笑了一下,让寅一扶自己起来,咕嘟道:“许是走岔路了。今儿爷太高兴了,喝的有点多……” 寅一只好将自家主子弄起来,架着他踉踉跄跄往兴国公府走去。一边走,一边还能听到杨广北唠唠叨叨说“高兴”的声音……一直到了微光院,进了自己的内室,杨广北的身体才一下子直起来,再一看,除了那些酒气,他哪还有半分醉态? 屋里盆架上的一盆清水不知道放了多久,早就凉透了。 杨广北毫不介意地用冷水擦了脸,往椅子上一坐。寅一匆匆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子丑走了进来,束手立定。 杨广北看着他,问道:“这么快都查清楚了?” 子丑道:“回爷,顺路。” 顺路? 杨广北挑了挑眉头。 子丑便继续道:“刚刚那些人,是西北军中才退下的,都是跟三老爷一起打过硬仗的兵,从没在盛京露过面。三老爷应该想探您的功夫如何,另外看是否能找到当年控制‘暗’的信物。” 杨广北点点头,道:“三老爷这一批大头兵,一共多少人?” “一共五十来人。”子丑道:“这次只有十人进了城。其他人在城外待命,住在了三夫人的清风庄上,拖家带口,做了佃户。” “这两处先盯着吧。” 杨广北抓起桌面上的温水用尽,便开始解衣。子丑退了出去。 此时,武兴候杨三爷也同样打发了两个黑衣人。但他人在书房,尚无睡意—— 刚刚来人回报,他的大侄儿体内并无一丝内劲。若无内劲,哪怕他拳脚枪剑再高明,这身手也高明不到哪里去。更何况,他那大侄子体纤身弱,也不像是走外家功夫的路子…… 而且,若他的大侄子手上有那股子势力,平常外出时候身边居然没有暗卫跟随?不应该啊…… 莫非,她在消遣自己?不应该啊?她一个嫁了人的公主,根本没有必要参与杨家事。而她却给自己提了醒……她为什么给自己提醒?难道她同他大侄子之间有什么仇? 这一夜,杨三爷书房的灯亮了很久。 …… 才一夜间,天地间就是一片银白。 林宜佳在熟悉又稍显陌生的房间内醒来,出了会儿神,就发觉到今日外面格外亮一些,便披衣起了床,走到了窗前。 好大一场雪。 此时还跟着扯絮似的,纷纷扬扬不肯停。 林宜佳深吸一口冷冽新鲜的空气,就在房间内活动了起来。待身上微微发热,才让人送水进来,洗漱更衣,正想着踏上木屐到松林院请安,松林院却先来了人。 来的还是冯嬷嬷。 “这么大的雪,怎么劳烦嬷嬷动身!”林宜佳忙让蓝田给冯嬷嬷弹了雪,亲自往她手中塞了盏茶,道:“嬷嬷赶紧喝杯热茶驱驱寒气。” 冯嬷嬷笑呵呵地道了谢,用了茶,道:“六小姐,夫人说了,从今儿起免了您的请安,让您安心在屋里绣嫁妆呢。这不,夫人怕六小姐不知道从哪里着手开始,就将老奴给派过来了。” 提到嫁妆,林宜佳微微红了脸,却笑道:“那就劳烦嬷嬷了。我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才好呢。”说话间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这个时候,蓝心替了饭盒进来,见到冯嬷嬷在欠身行了礼,笑道:“我说厨房今日怎么给咱们小姐多盛了一份小食粥菜的,敢情是知道嬷嬷您来了啊!真是的,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消息,一个个的还不肯说!” “教了你这些年,也还是不懂规矩!”冯嬷嬷嗔了蓝心一句。做奴才的,怎么能同主子用一样的饭食? 林宜佳却是不在意,看到蓝心今日提的饭食的确不少,足有往日二三倍的量,便道:“这些我一个人怎么能吃的完!”她央求冯嬷嬷道:“好嬷嬷,求你帮着用些吧?” 冯嬷嬷见饭菜确实多的很,便笑呵呵地道:“那嬷嬷就不客气,拣些小姐您的份例解个馋了。” 饭菜摆好之后,冯嬷嬷另外支了一个小桌子,看见林宜佳指着面前哪些不爱要不爱吃的,或分一些,或整个端,倒是摆满了一张小桌子。比林宜佳剩下的都要多很多。 冯嬷嬷想要阻拦推辞,但林宜佳却笑着开口道:“嬷嬷别嫌,让蓝田蓝心也跟着你老用一口饭吧。这两丫头馋我的饭菜可是馋很久了,总以为我这做小姐的馒头的味道都不一样。今儿让她两也尝尝,到底哪儿不一样!” 冯嬷嬷见蓝田蓝心已经端着小凳子坐好了,只好也坐了下来。 几个人很快用的差不离,蓝田便收拾了碗筷桌面,给林宜佳和冯嬷嬷都倒了茶。 冯嬷嬷也不再客套,从怀中摸出一张单子,给了林宜佳,指点道:“……小姐您这半年活儿可不轻。首先是嫁衣,包括里外六层以及红盖头和鞋袜,最好能在三个月内做出来。这嫁衣,除了亲生娘亲,其他人都不方便帮忙,可偏偏夫人的绣工也是一般……来的时候夫人说了,她会负责里面三层衣,其她都要靠您自己,尤其是最外层的嫁衣和盖头……” “首先,这盖头……”冯嬷嬷道:“盖头上的图案跟夫人当年,以及几位小姐一样,不用鸳鸯,用天鹅……” “嬷嬷,为什么要用白天鹅啊?”蓝田有些疑惑,道:“鸳鸯不好么?”而且天鹅是白的,白的也不吉利啊。林敏佳出嫁的时候她也还小,并没有注意当时林敏佳用的是什么盖头,但肯定也是红红很喜庆的样子。 冯嬷嬷闻言有些怅然,像是陷入了回忆。片刻,她回神,解释道:“当年夫人绣嫁衣的时候,老奴也曾经问过她为什么,但夫人那时候并没有回答。直到大小姐出嫁时,老奴才知道了一些。” 顿了顿,冯嬷嬷道:“夫人说,鸳鸯看似总雌雄同游嬉戏,但它们并不是真的就一夫一妻。它们之间的夫妻关系,大部分都只维持半年多,也就是从繁殖到小鸳鸯长大的这段时间。换了新春,他们或许就各自更换伴侣,重新组建家庭了。因为鸳鸯在我们眼中看来长的都差不离,所以才一年一年的,很少有人发现。” “真的么?”蓝田不敢相信。 冯嬷嬷点头,道:“应该是真的。夫人做小姐时候,曾经捕捉了两对鸳鸯,分别在它们脚上绑了红绳绿绳,放在城外庄子芦苇荡中养。倒第二年,再去看的时候……”冯嬷嬷摇了摇头。 “怎么样?”蓝田追问道:“老奴当时是陪着夫人去的。而我们看到的是,一对鸳鸯脚上的线是一红一绿,而另外有一对则只有只有一只脚上缠着线……” “这样啊……”蓝田当真是十分吃惊,不禁道:“难怪很多男人要纳妾娶小,原来鸳鸯也都不是好东西!小姐,您千万别绣鸳鸯了,晦气!” “值得你到处嚷嚷。”林宜佳嗔了蓝田一眼,道:“咱们自己知道就成了。这自古的说法,你嚷嚷出去有多少人信呢?何况,这不过是个寓意。至少,那鸳鸯可没有好几只一起组成一家子不是?” 蓝田嘀咕一声,而后问道:“那天鹅呢?天鹅是不是也……” “天鹅我倒是知道。”林宜佳道:“它们的确是一雄一雌相伴一生的。但凡有一只死了,另外一只也并不独活。当真很感人。”出了会神,林宜佳又问嬷嬷道:“冯嬷嬷,这绣图,娘那里可有什么建议?要不,跟三姐绣的一样?” “夫人的意思,最好不一样。”冯嬷嬷应道:“只要绣的喜庆漂亮就好。夫人特别提醒您,那天鹅的颜色也可以修饰,并不非要是白色不好。恩,能少点儿白色就更好了。” “我明白了。”林宜佳点了点头。 每个人的状况不一样,将来所要面对的生活也不一样。如此,那寓意深远的红盖头上的图案,又怎么能一模一样呢?对红盖头用足了心思,也就是意味着对将来的生活用足心思吧…… 那么,这方盖头上的图案,自己会慎重地想一想……林宜佳心道。 在冯嬷嬷的逐条讲解中,时间过的很快。 上午没有过完,纷纷扬扬的大雪骤然停了下来,太阳从空中露出头,一转眼就是清空万里了。 看到这种情形,也坐了好一会儿了,林宜佳便同冯嬷嬷歇了,捧着手炉站在廊檐下看丫头婆子们清理院中的积雪。 “这一下雪,园子里的梅花该开了。”冯嬷嬷笑呵呵地道。 “可不?”林宜佳也微笑道:“说起来,盛京冬天明明比庐州要冷,感觉却比庐州要舒服很多……” 两个人正说着闲话,便看到松林院林大夫人身边的二等丫头千叶踏着积雪走了进来。她走的有些急,径直到了林宜佳面前,行礼道:“前面来客人了,夫人让小姐您过去一下打个招呼。” “谁来了?”林宜佳返身回房,换上一件淡淡一点绿色的锦衣,腰间压了一个墨绿翡翠佩的束腰。 “安悯公主,魏尘魏大人同表小姐,还有秦明远公子和秦夫人。”千叶提醒道:“安悯公主和秦夫人几次提到要见小姐您,夫人也不好强硬地拦着,就让奴婢来请你去打个转、说句话。” 唔,昨天是家宴,今天是学生上门么? 只是,秦明远怎么还有脸面上门?还有那赵玲珑,她难道不能好好在家待着么? “秦公子是同魏公子一起来的。”千叶道。 林宜佳点了点头。 那就怪不得了。想必自己父亲还想要给秦明远留些脸面,毕竟他做出了那种事,父亲这个做老师的,也很不光彩,总不至于大声嚷嚷的人尽皆知。 想到这里,林宜佳心中有有点儿不舒服——如何这么一个无耻之人,就连父亲也不得不替他掩饰一二?他怎么就能那么猖狂无耻呢! 魏尘和秦明远此时当然已经不在松林院。 林宜佳到的时候,林大夫人和林慧佳林敏佳,正陪着安悯公主、冯梦烟还有赵玲珑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听起来好像在说庐州的风俗景致。 安悯公主温婉沉静,面色有些晦暗,精神尚好。 冯梦烟同往年没有太多变化,人柔和了些,此时大约觉察了有些古怪,只将话题往景色上移。 赵玲珑——瘦了很多。在看到林宜佳的一瞬间,眼中迸出的恨意让人心颤,但很快掩了下去,露出淡淡的笑容。 林宜佳只当自己没有看见赵玲珑的那抹恨,不动声色地含笑走进暖厅,向众人行了礼,开口问道:“娘,难道二婶娘和二姐姐又躲懒了?” “哪儿有,她们是去看菜色去了。”林敏佳娇笑道。 “若说躲懒,宜佳你怎么连怡园的门都不出呢?”赵玲珑抿唇笑道:“宜佳你可是不想看到我们几个?枉安悯姐姐还念叨了你好几次呢。” 林宜佳环视一眼厅上,挨着林敏佳坐了下来,略向羞涩,抿唇摇头道:“我倒是很想来……但想想今儿若是也像昨日那般,我哪里还好意思过来凑趣?昨儿也幸亏自己半道逃了呢……” “哦?”赵玲珑追问道:“难道贵府昨天还说了什么宜佳你不能听的内容不成?” (59分50秒,好险好险。的亏网速给力啊~~刚刚为了全勤不能不最后重复一段话,请亲们谅解一下,真心的伤不起啊~~码字太不容易了~~呜呜)(未完待续) 216 秦夫人! 林宜佳俏脸微红,淡笑不言。 赵玲珑再想逼问,却见林慧佳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 只听林慧佳淡淡开口道:“咱们都是已经成家的人,所言内容难免有许多身为姑娘家不能听的……六妹当然要回避。这个道理,难道玲珑你不懂么?” 未出阁的女孩儿都是娇客。家中又不是无女眷待客,若来的都是婶子嫂子,自然不好劳动娇客出面。 但,哪有那么绝对的! 赵玲珑脸上涨红了一下,还要开口,却被林慧佳那了然讥讽的眼神一扫,心中一凛,闭上了嘴。 安悯公主笑了笑,开口问林宜佳道:“听你宋大哥说,宜妹妹找到了些新种子,都是非常高产的是么?我虽听不懂,但也觉得这是了不起的成就,宜妹妹能说一说吗?” 这倒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林宜佳便介绍了她的几种作物,道:“……今年的收获都要留做种子,怕要到明天秋天才能尝到新鲜了。到时候我不会忘记给公主嫂嫂送的。不过呢,今天公主嫂嫂也不必失望,那南瓜瓜子留种,瓜肉却是可以吃的。回盛京的时候,我们特意拉了一些来,刚刚过来的时候,已经吩咐厨房在做了。” “那我们今天可真是来对了!”安悯公主笑容温婉,显得极有兴趣。 瓜皮橙黄鲜亮的老南瓜收获了不少,这东西只有保持通风就能存上一冬,这次进盛京的时候,林家拉了足有三大车上千斤重来,算作新鲜物,用来招待贵客。 当然,对外要说极少不够的。 闲话间,百叶领了几个小丫鬟提了食盒进来,很快摆在了众人面前。 一共两样点心,分别是过了油炸塞了红豆馅的南瓜饼,一是和面蒸出来的一口大小嫩黄色的小馒头;两份汤水,分别是南瓜红枣甜糖和百合南瓜浓汤,一甜一咸,每人盛了一小碗,只有三五口的量。 “东西很少,上不了席面,只能请嫂嫂姐姐们尝个味儿。”林宜佳微笑相请。这些,名义上都是她的东西,当然由她来做主人。 “有这好东西,昨天怎么都不拿出来!”林敏佳故作生气,捻了一个小馒头放入口中,点头道:“真的挺香甜,公主嫂嫂您们也尝尝。” 安悯公主应下,也取了一个小馒头,都称很好。 林宜佳没有用,只在一边介绍着点心汤水的做法。待所有人将属于自己的一小份用完了,又闲闲讨论了一会儿点心吃食,答应了明年给各家府上都送一些新作物,林宜佳已经混过了大半个时辰,于是便告退离开了。 “都说怡园精致,不如请宜妹妹陪我逛一逛?”赵玲珑跟着站了起来。 林宜佳点头,行礼之后,请赵玲珑前面一点。 一路上赵玲珑没有开口,林宜佳也并不主动,微笑陪着她。 大雪已停,路面积雪已经被清理干净。 进了怡园,赵玲珑弃了路,走在一脚深的雪地中,踩的积雪咯吱咯吱的响。林宜佳微怔,跟了上去。 “宜妹妹,你可知道,我一直都忘不了这个地方。”赵玲珑在一处空地上停了下来。这里是怡园少数几个留出来方便露天摆桌的地方,平常时候会摆些盆花点缀。 此时是一片白雪覆盖着。 这是当年林府请宴品茶之地。也就是那一次,林宜佳几句话语,将她的“心思”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再不能回头。赵玲珑闭了闭眼,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林宜佳不在意地笑了笑,轻声道:“秦夫人当然不会忘了这儿。这可是秦夫人同秦公子最开始相遇的地方呢。宜儿还记得,当时秦公子言辞很少,而秦夫人你则十分活泼……当时谁又能想到,你们二人能成就一段佳缘呢?” “林宜佳!”赵玲珑咬牙切齿,几乎是一字一顿地低吼出林宜佳的名字。 林宜佳歪头看着她,微微疑惑,道:“秦夫人这是怎么了?” 去他的秦夫人! 赵玲珑眼睛中几乎要喷出火,低吼道:“谁是秦夫人!你才是秦夫人!你——” 林宜佳脸色一肃,俏脸微冷,打断赵玲珑的话,道:“秦夫人!请您慎言!若再有胡说八道,空口白牙说胡话,就别怪我不客气!” “你……”赵玲珑脸色涨红,神色十分激动。 “请问赵玲珑赵家姐姐,您既已明媒正娶嫁给了秦明远,我不称呼您一声秦夫人,难不成还能继续称呼您为赵小姐吗?”林宜佳淡然说道:“可惜,若秦夫人的封号还在,我自然是愿意尊您一声郡主的。” “林宜佳!”赵玲珑身体开始发抖。 林宜佳这是毫不客气地在揭她的伤疤! 林宜佳不为所动,淡然地道:“难道秦夫人不知道,这连名带姓地喊人是十分失礼的吗?听说秦夫人自幼都不在王妃和老王妃身前教养……也难怪会如此,丢了郡主封号,也是早晚的,太后果然圣明,就算是被人蒙蔽,也只是一时。” 赵玲珑是她亲娘周侧妃养大的。她就算曾经是郡主,也改变不了她是姨娘养大的事实。姨娘养的,这是多么诛心多么难听的一句话……而若不是赵玲珑那句“你才是秦夫人”让林宜佳忍无可忍,她又何必跟她计较!毕竟赵玲珑已经自食其果!但—— 秦夫人!呵呵! 林宜佳的目光冷冽,看着赵玲珑浑身颤抖哆嗦难言,也毫不动容。这个女人,她居然会布置那样一个局害她!此生她若再为“秦夫人”,她宁愿去死!尤其是今日的秦明远,连从前的秦明远一个指头都比不上!只要想一想都会让她恶心的慌! 赵玲珑突然间“哇”的一声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林宜佳深吸一口气,缓缓探下身子,在赵玲珑耳边轻声说道:“我若吃了亏,必然让他不得好受。无论和离或者守寡,都好过日日恶心。若高兴了,还能再嫁,也是新生。” “哭,有什么用。”林宜佳说完,招手让远处赵玲珑的丫鬟过来,道:“你家主子被雪沙迷了眼睛,最好赶紧清洗一下。蓝田,你带着她们回松林院去,告诉我娘一声。” “不必麻烦了。”赵玲珑突然站了起来,眼睛微红,道:“雪沙化了不过都是水,我现在已经没事了。这怡园雪景当真不错,既然要逛,当然不能半途而废。” “秦夫人说的是。”林宜佳也没拒绝,再次带着赵玲珑逛起园子,指点给她各处的景致。赵玲珑像是终于平静下来,以景谈景,倒是心平气和,淡然言笑。 宴客的时候,林宜佳没有出面。 她坐在窗前,拿起一根削的细细的炭笔,开始在白纸上描绘自己心中的红盖头。画了几张,都并不满意,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便丢了炭笔沉思。 她只是在玉兰湖中远远看到过几次天鹅相偎相依的情景,很美,但距离太远,看的并不细致。如今,想要画出来满意的效果,有些困难。 她既然打定了主意努力让将来生活舒心幸福,无论是嫁衣还是红盖头,都不会轻忽。不说其他,至少图案必然要自己满意才可。 林宜佳远远看见蓝思正在院门边抓着一个小丫头在训,便招过她,问道:“蓝思,你是知道怎么联系他的吧?” 蓝思闻言杏眼含笑,歪头故意问道:“小姐的他是谁?” 林宜佳才不扭捏,淡然道:“杨广北。” 蓝思觉得没意思,老实点了点头:“小姐您想让蓝思传什么话?蓝思包管带到。” “你问问他,如今盛京哪里还能看到天鹅。我想近距离看一眼。”林宜佳道。 “蓝思明白了。”蓝思笑着离开,遇到蓝田打了个招呼,人就出了风荷坞。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的光景,杨广北便出现在林宜佳面前。 “……天鹅忠贞,我娘当年,还有几位姐姐的红盖头都是天鹅的图案。只是我仅仅见识过天鹅几次,画不出自己满意的绣图来,就想问问你,这盛京附近,此时哪儿还能看到它们的身影。” 林宜佳解释的时候,杨广北的眼神是越听越亮,里面的灼热也渐渐将林宜佳的双颊烤的微红。待她说完,杨广北又热烈地看了林宜佳一会儿,才道:“我来之前问过了懂鸟的人,才知道天鹅是冬候鸟,一到冬天都是要飞向南方越冬的。虽然听说西山皇家温泉场有几对皇室供养的,冬日里也是神韵不够,去看也看不出什么好来。” “宜儿,你放心,绣图交给我……”杨广北说话的语气温柔却坚定,道:“给我十天时间,我亲自画了图给你看!” 他居然还善画?貌似从未听说过,不知道画的怎样……但既然他愿意,她也不好坲了他的意,点头谢过了他,又交待道:“……喜庆的图案,不能用太多白色……”又想了想,觉得反正最后都是自己动手配色绣出来,就没再强调色彩方面,只委婉地提醒他多画几幅:“……挂在书房,也是一种雅趣。”(未完待续) 217 提亲 今日的杨广北又重新变得沉静少言,只盯着林宜佳的脸。 他的视线如此灼人,烫的林宜佳有些坐立不安,只得故作镇定地说着话。于是,他在听,她在轻轻地说。 终于天色将晚,杨广北终于起身欲走。 他站起身,比她高了半个脑袋。于是,他的嘴巴很轻易地就能离她的耳朵极近——“宜儿,我明天会同二婶娘一同上门……等我。” 他的嘴巴挨的那样近,呼出的气又是那么的热,热的让林宜佳直觉得头皮一阵阵的发麻。她紧张地握紧手心,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 杨广北终于满意地裂开一个大大嘴巴,离开了。 明天…… 杨广北走后,林宜佳有些失神地坐在了椅子上,手指轻轻触碰自己的面颊——她的面颊,还留着余热。 一声低低的笑声让林宜佳清醒过来。看见林慧佳和林敏佳瞧着她笑的促狭,林宜佳不禁面上又是一热,起身迎道:“姐姐们什么时候来的?” “咳,我们来了好一会儿啦,只是咱们小妹总是低着头,没有瞧见……”林敏佳将林宜佳抓住按在榻上挤在一起,道:“实话跟姐姐说,你们什么时候GOU搭上的?” 林宜佳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不依地拧着林敏佳的手臂道:“三姐你胡说什么呢!” “就是!”林慧佳瞪了林敏佳一眼,走过来坐在林宜佳的另一边,也亲热地挽了林宜佳的一只手臂,道:“小六面皮薄着呢,敏儿你别胡咧咧。” 感受着身边两位姐姐的温暖,林宜佳突然间又不觉得面红耳热了。她靠在林慧佳的肩上,微笑道:“刚刚他告诉我,说明天他家就会过来人提亲了……姐,你们不知道,这中间根本就没有什么‘救命之恩’……” “怎么?”林慧佳有些惊讶,道:“听传言说的很像真的啊?他为什么撒这么个谎?” 林慧佳和林敏佳都是聪颖的。两个人稍稍一想便明白了杨广北的用意。林慧佳不禁感慨点头道:“看来,他待你是真的用心……刚刚看到你们两个站的那么近,旁边又没个什么人,我还觉得有些不妥当,如今看来倒是我古板了……还是娘看人看的准,想的明白。” 林敏佳也想起了自己当年,又想想现如今的幸福生活,也是满含感激,道:“若不是娘总教我,我也没有现在的日子。咱们娘亲当真很了不起。” 感慨了一会儿后,林慧佳问道:“上午的时候,我瞧着玲珑从怡园回来后精神有些恍惚,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快?小六,你以后同她交往的时候都要主意些,她心底应该十分恨你的。当然,她最恨的应该是我,呵呵。” “大姐你也是好性儿……”林敏佳不满地道:“若是我,早让她没脸了,还忍她到现在。” “我总得顾着王府的面子。”林慧佳不在意地道:“再说,若不是我忍耐的住,王爷和王妃他们,还有你姐夫,岂会像今日这么心疼我,觉得亏欠我良多?这算起来,我赚大发了。更何况,这日子一日一日的过,我该干嘛干嘛的无所谓,而她一日一日不嫁人,王爷他们可能忍的住?” 林慧佳说话的时候带着点儿嘲讽,摇头笑道:“现在最得意的可不还是我?” 林敏佳赞同地冲林慧佳竖了一个大拇指,而后好奇地问道:“赵玲珑不是喜欢那谁么?怎么又同秦明远混在一起了?说他们两情相悦,只能骗骗外人……听你刚刚的意思,难道,是你们家谁的手笔?” “赵玲珑的丫鬟香片的确有点儿失职……”林慧佳闻言有些疑惑,道:“据香片说,是赵玲珑几次私下约见秦明远。但说来也古怪,她怎么会约秦明远?两个人分明没有什么交集……问赵玲珑她也不肯说明白。” “这么说,还是她咎由自取。”林敏佳不屑地撇撇嘴:“怪不得谁来,有脸恨别人……” 林宜佳知道这两个人是为什么混在一起的。只是,她没说。 说出去的话,自己平白粘一身恶心味儿,不如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落的一个干净清净。 “那秦明远待赵玲珑可还好?”林宜佳问道。 “还成吧?”林慧佳神色有些轻蔑,道:“他们成亲之后,秦明远倒是总带着赵玲珑时不时地回娘家。后来应该是察觉到王爷王妃以及世子都不怎么喜欢赵玲珑,渐渐就不带她 ,而是仅本人登门了。碍于面子,他应该待赵玲珑不错。” “不说他们,没意思。”林敏佳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问林宜佳:“……那杨广北有没有说将来如何?按理,他应该是长房长孙,但如今他却是白丁之身,反而他二叔是兴国公,三叔成了武兴候……瞧着挺尴尬的。” 林宜佳摇摇头,道:“咱家如今不也也不是官身了么?我瞧着,他那人应该不在意爵位身份,像是有想同他二叔三叔分出来过的意思。恩,将来的话……” 林宜佳看了两个姐姐,笑道:“将来有两个姐姐姐夫在,总的护住我们不是么?” “行!三姐护着你们!”林敏佳爽快应道。 林宜佳的床够宽大,三姐妹说的高兴了,挤到一块儿睡了。只是次日天才灰灰亮,二人就匆匆离开风荷坞——她们的孩子找她们了。临走的时候,林敏佳又很恨恨:“自从得了那臭小子,我就再没睡成一次懒觉!也不知道他怎么搞得,谁都能哄着睡,但醒来第一眼必须看到我!什么毛病!” “你就嘚瑟吧你,孩子跟你亲近还不好!”林慧佳看不惯她这样,笑着骂她不知好歹。 林宜佳坐在床上,看着两个姐姐快速而优雅地穿衣梳洗,拥着被子笑的十分开心。 二人走后,林宜佳又躺了一会儿,却是没有再睡着。 辰时一刻: “小姐!兴国公夫人带着官媒进了大门,快到二门了!” 辰时三刻: “小姐!小姐!兴国公夫人将杨公子的庚帖给老爷夫人看过,又要了您的庚帖,让人送往钦天监合八字去了!” 有了女儿做皇后果然不一样,合八字也能找上钦天监……林宜佳捧着茶水,抿了一口,而后继续绣自己的花开富贵的大红嫁衣。 巳时初: “小姐小姐!钦天监已经出结果了!小姐和秦公子是上上大吉、天作之和!恭喜小姐!” 天作之和么?林宜佳的手顿了一顿。 巳时一刻: “小姐小姐!兴国公夫人已经同夫人议定了下聘送彩的日子,就在这个月的二十二!恭喜小姐,贺喜小姐!夫人让蓝思问小姐取您的佩玉给杨公子做信物!” 巳时三刻: “小姐,兴国公夫人同杨公子已经离开了。这是杨公子给您的信物,说是杨公子娘亲传下来的遗物!是一根凤钗!很漂亮的!小姐您看!” 林宜佳放在针线,接过造型普通楠木制成的盒子,轻轻打开来。 的确很漂亮。 凤钗整体是用了凤穿牡丹的造型,简洁流畅。凤体用金打制而成,凤眼是一颗指甲大小流光溢彩的红宝石,凤尾张开三片尾翼,尾翼上点缀着晶莹通透的绿宝石。牡丹花开九瓣,金为底,红玉为花瓣,高贵逼真,美丽非凡。 林宜佳拿在手中掂量一下:就这一只凤钗,重量居然不到三两……这做工,当真是没得说! 蓝思俯身,在林宜佳耳边轻声说道:“杨公子说,这只凤钗,是当年他娘生他的时候,他爹亲自画图找人定做,送给他娘做谢礼的,也是他出生的见证……小姐,您要不要试试看?” 林宜佳没有说话,摇摇头,将凤钗放会盒子里,让蓝田给慎重地收了起来——若是玉佩镯子什么的,不太怕丢;这凤钗插在发髻上,万一一个不稳当不小心,丢了摔了都不好,还是好好收着。 蓝思有些遗憾,又道:“杨公子让蓝思转告小姐,说他即刻就去江南了,二十二下聘的时候,一定能回来,请小姐您放心呢。” “他去江南了?”林宜佳诧异问道。 蓝思点了点头,嘀咕道:“也不知道这种紧要时候,他跑那么远做什么去……” 莫不是为了画绣图?林宜佳觉得自己的心悸动了一下。顿了顿,她微笑道:“本来下聘的时候,也没他本人什么事情。就是赶不回来也是不要紧的。” “那怎么能呢?”蓝思不同意,道:“亲自送聘礼才能显出诚意呢。冲他紧张小姐您的样子来看,他肯定赶的回来的。” “好了知道了!”林宜佳微笑打发了她:“今天你跑来跑去累坏了吧,下去歇歇去,这里有蓝田呢。” “小姐就是心疼她……”蓝田故作不依,瞪着蓝思道:“这丫头如今厉害的人,一趟一趟走起来跟风似的!小姐您瞧她面不红气不喘,连头发也不乱一根的,哪有一点疲累的样子!” “小姐就是心疼我,你就羡慕吧你!”蓝思向林宜佳行了礼,得意地从蓝田身边示威一样离开了。(未完待续) 218 吩咐 清水巷。 赵玲珑独坐床前,反复盯着自己绞缠的嫩白手指。 指甲上朱红的蔻丹不知何时有些褪了色,有了瑕疵。赵玲珑看的刺眼,用坚硬的指甲狠狠刮了一通,很快便将十根手指上的蔻丹刮的七零八落,如同四月里风雨之后落在地上的花瓣儿,凄凄惨惨,好不可怜。 若是宫中赏赐的蔻丹绝不会轻易剥落。 而她如今的身份,就算买也买不到好东西。蔻丹如此,其他也是如此。她买不到最好的衣料,买不到最好的脂粉,买不到最好的首饰,定不了最好的包间……她原本是荣亲王的女儿、是玲珑郡主,此时却不过是一个小举子的妻子,除了一些嫁妆,她什么都没有…… 往日巴结她奉承她的夫人小姐们……呵呵,她甚至已经许久没有被邀请参加任何一个她原本参加过的聚会了……真是讽刺。 刮过蔻丹的指甲更加刺眼无比,有一瞬间,赵玲珑恨不能将整个指甲都拔下来扔掉!而手指指端被用力一捏,又那么的疼,疼了她又冷静了下来。 “我若吃了亏,必然让他不得好受。无论和离或者守寡,都好过日日恶心。若高兴了,还能再嫁,也是新生。” 林宜佳的话再次在她头脑中响了起来。 是,他害的我如此地步,还凭什么能够继续风光上进!她绝不允许!绝不允许!她要他身败名裂,求而不得!呵呵,他想要富贵权势,想要光耀秦氏门楣,做梦去吧! 他就是一个罪臣之后! 是赵家皇帝仁慈,才留了他一份血脉!是她赵家仁慈,才没有将他贬做最下贱的官奴,日日劳作,永远不得翻身! “让周妈妈来一下。”赵玲珑抬起头,吩咐一声。 不远处垂首侍立的丫鬟立即应了一声是,轻声轻脚地走了出去。没多久,她引进了一个上了点年纪,约五十岁上下的妈妈进来,冲赵玲珑行礼之后,退开了些。 “你站在门外守着。”赵玲珑看了那丫鬟一眼。 那丫鬟再次应是,退出了房门,反手将房门关上了。 赵玲珑不禁上下打量着周妈妈。周妈妈长相没什么说的,普普通通,不胖不瘦,不高不矮的。只是眼睛细小狭长,轻轻一垂眼睑就能遮住旁人窥视的目光。周妈妈是周氏的人。周氏被打发到了家庙终生不得出,忠心于她的人大部分都被她给了赵玲珑,带到了秦家。此时,周妈妈见赵玲珑打量她,她行了礼后,就一动不动,任其打量。 “听我娘的意思,你在药物食材上,很有一套?”赵玲珑轻飘飘地问道。 周妈妈小眼中精光一闪,点了点头。无论是哪家内宅夫人身边,没有这么个人都是难立住的。若生下女儿,做娘的都早早地打算的,或是买了身家干净的人重新教出一个,或是将自己身边的老人放过去。 原来赵玲珑身边的香片,这方面也粗浅懂一些,只是天赋不足,没怎么学成罢了。当然,香片此时已经远远嫁了人。 “那周妈妈来了秦家这么久,可知秦家身边有没有妈妈你这样的人?”赵玲珑又问。 周妈妈终于开了口,淡淡带了一点笑,道:“秦家总共才几个人……不都是夫人您带过来的?” 是啊,秦家原来的老人,只厨房浆洗有几个老婆子小娘子,一个细珠是通房丫头,另外四个小丫头;一个秦三元做了总管事,另外几个小厮跑腿儿。小丫头和小厮还都是他们成亲之前才买的。 “妈妈你站近一些。”赵玲珑指了指床面,待周妈妈走近之后,问她道:“不知道周妈妈到了我这里,心中可情愿?若不情愿,妈妈为我办件事,办好了,我放你一家人的身契并两百两银子做谢礼,你家中这些年的积蓄也准你带走……若周妈妈依旧心甘情愿地跟着我落魄的赵玲珑,也同样为我办件事,事后,我承诺必不亏你一家……周妈妈,你的意思呢?” 周妈妈从前肯定是忠心于侧妃周氏的。 但周氏是王妃侧妃,而赵玲珑却不过是一位举人娘子。周氏应该对其有恩义,但赵玲珑却不曾有恩于她。但如今,周妈妈一家人的身契都在赵玲珑手中,赵玲珑也并不想多费心思——不管你周妈妈想走想留,都得先替我将事情做了再说! 周氏显然也听明白了赵玲珑话里的意思,便很爽快地问道:“不知夫人想让奴婢做什么?夫人且吩咐,奴婢必当尽心尽力。” 赵玲珑闻言一阵出神,而后向周妈妈招了招手,靠近她的耳边,轻轻地道:“我想要那秦明远逐渐不能人道……你可有什么办法?” 周妈妈眼睛一抬,又迅速敛目,低声问道:“多长时间?有见效快的法子,也有见效慢难让人察觉一旦见效就再医治不好的法子……请小姐做示下。” 她改口“小姐”,让赵玲珑十分满意,觉得这周妈妈实在是一位聪明人。 赵玲珑微微笑,道:“我不急。三年两年我都不急。但周妈妈你也要能保证,这三年两年他不能留下种……你可做的到?” 周妈妈点点头:“一年之内,保管小姐所愿达成,且奴婢保证,再高明的大夫,也查不出他的病根。” “很好。”赵玲珑觉得愉快极了,指了床榻边的矮几让周妈妈坐了,她自己上了床,拥着锦被半靠着,笑眯眯地道:“来,妈妈你跟我仔细说一说,你会怎么着手……放心,我就是想着怎么能配合你将事情做成了……” 房间内炭火给的足,又干燥又温暖。 窗外,歇了一日的雪花又稀稀疏疏地飘落。没有风。这样的夜晚,实在安静极了…… 翻过年,很快就又是春闱。 秦明远也一心扑在了课业之上—— 荣亲王会提携他不错,但谁也不能插手春闱成绩。他必须真才实学地考中个进士回来。当然,举人也能为官。但三年一批进士,大显又立国六十余年,早已不是立国早些年人才匮乏的时候了,进士同进士都捞不到什么好位置呢,举人能得一个什么官?更何况,举人入仕,一辈子能有了四品顶天了…… 这与他的理想不符合。再说,若他没中,身为荣亲王的女婿,怕也会给荣亲王府引来闲话,这样,荣亲王府提携他的时候,会使几分力? 他必须考中进士,起点高,终点才高。 他给荣亲王府面上增了色,荣亲王才愿意费心提携他。所以,他这一阵子,当真是十分用功。 静的下心的时候,时间总过的快。不知不觉间,已经二更天了。秦明远觉得自己精神还好的很,便打算继续,夜里也就歇在这书房中。 细珠提了个精致的小食盒走了进来,从食盒内取了碗筷,端出一碗核桃肉粥。顿时,房间内就有了一股让人垂涎的香气,秦明远也合上了书本。 “爷。”细珠用小耳银勺轻轻搅动那肉粥,柔声细语,道:“爷,用些宵夜吧。奴婢知道爷时间要紧,不劝着爷早睡,只盼望爷不要饿着才好。” 秦明远听了此言顿觉熨帖,便笑道:“还是你心疼爷。”说罢,他从细珠手中接了勺子,三口两口吃用起来。香喷喷的肉粥进了口,秦明远才发觉,自己还真是有些饿了。 人饿了,用些饭来就格外地香。待一小碗见底,秦明远还有些意犹未尽。“还有吗?再来一碗吧。” “爷,您再看一刻两刻的书,也该歇了。”细珠却收了碗,劝慰道:“万一积食就不好了。” 秦明远想想也是,有些遗憾,就任由细珠收走了碗,又专注于书本之上了。 细珠便开始细细无声地研磨。 秦明远认真看了一会儿,渐渐觉得有些口干。他伸手摸索着去端桌面上的水,不曾想却抓住了一只又软又滑的小手。 “爷,奴婢给您添点热的。”细珠抚上他的手。 秦明远突然觉得今日细珠白嫩的小手是从未见过的好看诱人,那小手又是那么热那么软,像是抚在他的心尖上,热热的,痒痒的……秦明远身子一热,口干舌燥,哑声道:“细珠,过来。” 细珠温软幽香的身体听话地挨近了秦明远身边。 秦明远靠近细珠,闭着眼睛吸了一口气,丢了笔,一把将细珠搂在怀中,下巴开始在她的细长的脖子上一阵乱蹭,道:“来,今儿陪爷松快松快。” “嗯……” 细珠的应答羞涩悠长,发着勾人的邀请。 秦明远一下子将她抱起来,大踏步走到后面那不宽的锦榻上,一路是锦衣散落,到达榻上时,两人便已经极坦诚了。 “爷,您真厉害……” “爷,您别来了,当心伤了身子。若是爷想要,奴婢明日再陪爷就是……” “哪有那么多话,爷也是多日不曾挨你了,想的慌呢……” “爷,三次了,奴不行了……” “哈哈,不行也得行,爷还没过瘾呢……” 这一夜,这一方书房之中的靡靡乱音,直至一个时辰之后,方才渐渐消失。(未完待续) 219 惊马 “哪有那么多话,爷也是多日不曾挨你了,想的慌呢……” “爷,三次了,奴不行了……” “哈哈,不行也得行,爷还没过瘾呢……” 这一夜,这一方书房之中的靡靡乱音,直至一个时辰之后,方才渐渐消失。 秦明远觉得,近日简直如天神附体一般,精神泛发,体力充沛,连读起书来,自己的脑子仿佛都聪明了许多似的,文思如泉涌,笔下朵朵生花。 “细珠,你这熬的是什么粥?简直是太神了!”秦明远又一次将细珠压在身下,剥开她淡粉诱人的里衣,肆意放纵着自己的yu望。只一会儿,细细的shen吟如泣如诉,徘徊起来。 “爷……”细珠轻喘,半推半就地道:“爷您真的没事儿么?您……一连五日,夜夜折腾奴婢两三次,爷……奴婢真的很怕……” “爷好着呢,不信你试试!”秦明远将细珠的手牵上自己身下,笑的坏坏的,看身下人涨红了脸,更添诱人。他在她身上磨蹭了几下,又再次问道:“细珠,你的粥到底是怎么煮的?不告诉爷,恩?” “奴婢的粥……就那么煮的啊……”细珠眼神迷离,摇头道:“真的不骗爷,就是核桃和鸡肉,还有粳米……别的什么也没加……” 秦明远并不相信细珠所言。 若那粥并无异常,他最近为何如此龙精虎壮!但他甚至自己悄然观察了细珠熬粥时候,也的确没发现什么特别的……此时,箭在弦上,秦明远顾不上那么多,只一挺身,便同身下的女人结合在了一起—— 既然是好事,他就难得糊涂就是!倒也不必弄个清清楚楚! 细珠又跑不了! …… 下了几场大大小小的雪之后,便是一阵大晴天。 温暖的太阳融化了早日的积雪,又晒干了路面。待到十一月十七这一日林音佳的孩子满月,汤家早早打发了汤连平过来接林府一行人。 年关将至,林慧佳管着荣亲王府一大家子,再难挤出一整日的空闲,加上双生女儿容玉有些微咳,她就没有一起,打发了墨梅送贺礼。而林诗佳的也有一个襁褓中的孩子要照顾,也告罪没有亲去,让青桃代了她。 剩余的林家女眷,都一起上了车。 本来已经定过亲的林宜佳不便出门,但林宜佳想着,自己都还不知道自己这个堂姐所嫁何处,就想借这个机会认认门。林大夫人也不是那迂腐的,想想也不过是清晨走下午回的功夫,耽误不了什么,就同意了。 京畿之地,道理平整。 马车一路没有耽搁,不到两个时辰便到了汤家庄子。汤家庄住的都是汤家远近族人,总有几百口人,十分热闹。 汤连平住在村里东头,圈了足有四五亩地做宅基,仿着不远富贵人家的庄子,也在院子中弄了一些小桥流水的景致,一路看起来还不错。 “后面就是我老母亲所住之所了。”汤连平一边引着众人前行,一边介绍道:“我母亲是个闲不住的人,在她自己院子里还弄出了个蔬菜院子来,我们劝了很久都没用,只好由着她。” “种菜与养花又有何区别,都是修身养性,打发时间。”林大夫人笑道:“亲家母是真性情。” 汤连平是幺儿,他娘近四十了才得了他,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年龄都差他很远,自幼就都很让着他。如今一家人尚未分家。 汤家老太太正如汤连平口中所说的那样,穿着簇新的枣红衣裳,面色微黑,精神矍铄,就像是一位惯于劳作的农家老妇人。一开始见到林家众人很是有些局促,后来林大夫人同她说起林家找到的新种子,老太太听了果然其他都忘了,问了好些问题。 “你大伯母真心不错。”汤连平见厅上林大夫人和自己娘亲相谈甚欢,很受感动,不禁握住了林音佳的手。 林音佳下巴微扬,显得很骄傲,面皮有些微红,道:“大伯娘待人很好。林家若不是有大伯娘,我嫡母若不是因为大伯娘劝解,也没有今日的好日子过。而我若不是听了大伯娘的话,也不会过的如此舒心……” 汤连平闻言更加感动,紧紧握一下林音佳的手,有些不自信地问道:“音娘,你真的觉得嫁给我过的很好吗?你家的姐妹们,一个个的,嫁的都是显贵人家,只有我家是个小地主,什么也不是……” “难道你觉得,我过的不比我五妹好?” 林家五小姐,林唱佳大选入宫,花信之年,却困于深宫,成了无关紧要的太嫔…… 林音佳斜了汤连平一眼,叹息道:“连平,我绝不是哄你,我是真的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很好。娘是真疼我,大哥二哥他们又和气又总是让着我……我觉得,我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被人捧在手心里过,真的。” “我以后会待你更好的。”汤连平紧握住林音佳的手,动情说道。 吃了酒席,逗了会儿孩子之后,林家人便告辞往回走。也没让汤连平送——因为怕麻烦,她们是来早了一日的,真正的满月宴,还在明日,汤家还有的忙。 车厢内垫的厚实。 车跑起来一颠一颤的,让人忍不住犯困。 中午陪着用了一杯果酒,林宜佳觉得身子微微有些绵软,便靠在软枕上闭目补眠。 突然,只听一声不同寻常的尖锐哨响,拉车的骏马突然痛苦嘶鸣一声,高高抬起前蹄,而后“唰”的一下串了出去! “砰!” 陡然加速,林宜佳迫不及防,一下子从铺位上滚了下来,一头碰在车厢内固定了腿的小桌子上。情急之下,她伸手紧紧抱住了扶手,这才缓了一口气! 怎么回事! 也幸好车厢内铺着厚厚的毛毯,桌子上所有的棱角都缠了厚厚的棉花,她虽然狠狠摔了磕了一下,人也没什么大事!至少,她如今意识还清醒着! 林宜佳抓紧扶手,只听见外面林家护卫不断的呼和命令声和自己娘亲惊恐却镇定地发号命令的声音—— “快!让开道路!派两个人骑马跟上去!车上有人,不能弄翻了马车!” “姚侍卫,你领十个人上去,看这天子脚下,到底是谁同我们林家过不去!一定要抓住那个射箭之人,死活不论!” “……” 渐渐的,林大夫人的声音听不见了。 原来,是有人从高处射箭,射伤了拉车的骏马,所以才使得这马拉着马车狂奔不休? 这样快的速度,一个不好就会车毁人亡! 到底是谁想要自己的命! 现在不是想这个问题的时候。 蓝思出门去找她师父去了,今日出行她只带了蓝田。而刚刚,蓝田见她想睡,就坐在了车辕上。 “蓝田!蓝田!” 林宜佳呼唤了两次,却没有听到蓝田的应答。想来是马车突然加速时候,早已将坐在车辕上的蓝田甩了下去。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受伤……林宜佳一只手抱紧扶手,一只手摸了摸襦裙下面,定了定心神。 马儿是好马。 疯跑了盏茶时间居然还没有力竭。 林宜佳静心倾听着外面,听着家中两个护卫不时的呼喊声。她大声喊了一句自己“暂时没事”。又过了一会儿,林宜佳突然又再次听见了那尖利的弓弦之声!这一次又是如此密集! 不好! 林宜佳紧接着果然听见自家两个护卫的惨呼声!她的额头上终于见了汗。 冷静。 冷静。 林宜佳心中默念了几次冷静,双手紧紧抱住扶手,闭上了眼睛,支起了耳朵。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马车终于有了渐停的迹象。 林宜佳心中正要欣喜,不禁脸色大变!因为她又再一次听到了弓弦! 弓箭入肉,马车再受刺激,再次猛然向外窜了出去! 突然间,骏马一声哀鸣,随即马车开始不断地翻滚!林宜佳一只手紧紧抱住扶手,一只手将锦被扯过来,缠在了自己的脑袋上,才终于让自己一直被撞的不那么疼,一直清醒着! 只是,不断的翻滚,让林宜佳忍不住直想吐! 最后,不知道过的多久,马车终于在一颤之后,停了下来。应该是撞上了足够强壮的大树,林宜佳心想。 林宜佳松开手,想要抓紧时间爬出车厢逃走,好不让自己落入那未知的敌人手中,奈何她此时头昏脑涨,全身上下再没有半分力气! 不行! 这样也根本逃不出多远就会被追上! 林宜佳再次摸了摸左腿,将头上缠绕的锦被扯开露出口鼻,爬了几步趴在车厢壁上,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心中默默数着数。 果然。 她才数到百,便听到马蹄踏雪的声音。紧接着,便听到有人喊道:“将军,找到了,在这里!” “啧啧,居然滚了这么远!也不知道人摔坏了没有!”另外一人放声大笑。 将军……是谁? 她林宜佳不过是一介女流,就算是林家之前也没得罪过军中之人,为何来的会是一个将军?难道她听错了?(未完待续) 220 奔逃 林宜佳很快察觉到有人进入了车厢。 “人没事,只是晕了。”前一人扯开林宜佳身上胡乱堆缠的锦被,探了一下她的鼻息,回头报告道。 “哦?不错!没事更好,哈!”后一人大笑道:“将人给老子拽出来!带走!” 林宜佳很努力地让自己一直“晕”着。 她被从破坏了的车厢内拽出来之后,又被用锦被裹了裹,就那么被打横绑在了马背上,面孔朝下,头脑充血。那马匹很快跑了起来,只颠的她难受之极。 林宜佳忍着难受,悄然睁了一下眼睛。 她很快认出了自己所在之地——这应该是京畿的果子山,山坡很缓,种满了各种各样的果树。因为是有主的,这里山坡地面被清理的十分干净没有野生的荆棘灌木等杂物。这一片是杏林,高大的杏树间距很大,所以刚刚马车才翻滚了好一阵子,才撞到了树停下来。 地面上残存着少许积雪在背阴处,杏树此时正是光秃秃的一片。 若她没有记错,这果子山皇庄,此时应该是属于红月大长公主的吧?那这次袭击林家抓了自己的人又会是什么人……? 两匹马在一个小木屋前停了下来。 林宜佳瞄了一眼,再次闭眼。 那一年,她混在宋府家丁中出游的时候,来过这果子山。那是正值四月,桃花粉梨花白杏花黄,山林美的不像话……而这种小木屋林宜佳也是认识的,这是各种果子即将成熟的时候,供看林人夜晚休息的小房子。 此时正值寒冬,果木连一片绿叶都没有,自然不需要看林人。 小木屋中当然就没有人。 林宜佳感觉自己被丢在了一堆稻草上。 小木屋建的简陋,又湿又冷。这一堆稻草不知道多久没有晾晒过,散着又湿又重的霉气,熏的林宜佳脸色更加的苍白难看。林宜佳趴在那里,紧紧闭着眼睛,一动不敢动。 到底是谁! 此时,她已经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全神贯注地集中听力,一遍一遍让自己冷静,判断这两人的动作,忘记恐惧,忘记害怕。 “头儿,现在怎么办?”那手下围着林宜佳转了半圈,啧啧几声,道:“这大家闺秀果然不同,就是落难了,也别有风情,勾人的很……嘿嘿。” “啪!” 那头儿毫不客气地给了那手下一巴掌,怒骂道:“你算是什么玩意儿!就是落难的大家闺秀,也不是你能消想的!你他MA别给老子惹事儿,知道么!” “是,是……”那做手下的被打被骂也没有脾气,却又讨好地道:“头儿,您瞧这小木屋又湿又冷的,都是大家闺秀身子弱的很,冷风吹一口就会大病一场,您看是不是给生了火什么的?” “啪!” 那头儿闻言又给了自己手下一下,骂道:“生火!你他ma有没有脑子!你也知道这是木屋!木屋!你想将我们都烧死吗!蠢货!” “是是,我错了……”那做手下的一时间终于不敢再多说什么,倒是安静了一会儿。 听到这里,林宜佳那紧绷的心弦稍微放松了些——这两人显然只是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掳了她,却没有丧心病狂不顾一切伤害她的打算……她暂时还是安全的。 希望家人早点儿能找过来。林宜佳心想。 天色渐渐完全黑了下来。 小木屋中也越来越寒。因为一动不动,林宜佳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要冻结成冰了。那床薄薄的锦被根本挡不住冬日野外夜晚的寒冷,林宜佳好几次差点儿都忍不住呻吟出声。 更糟糕的是,她的头脑渐渐开始昏昏沉沉,整个人都开始发烧。 “头儿,她好像真病了!” 林宜佳感觉到有一只粗糙的手抚在她的额头上,又在她的脸颊上摸了一把。 “啧啧,真滑!” 林宜佳只觉得从胸口涌起了阵阵恶心,身子也止不住地发起了抖。难道她今日就要受辱不成! 不行! 林宜佳银牙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一阵刺痛让她头脑清醒了许多,右手悄悄地放在她的右小腿上——厚厚的襦裙之下,绑了一把短而锋利的匕首。 那一次,她要扮成小厮游玩,林大夫人便送了她一把短匕,告诉她要时刻不能离身,以防任何意外。从那以后,但凡出门,她有习惯地将这匕首绑在小腿上。 林宜佳悄悄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正好见到那头儿飞起一脚正踹在另一人肚子上,将其踹飞在地,从腰间拔出一柄长形弯刀,刀尖对着那人,大怒道:“靠!你小子手不想要了是不是!他ma的什么人你都敢伸手!再有一次,小心老子消了你胳膊!滚出去!给老子滚出去待着去!” 虽然只是侧影,但林宜佳一下子就能感觉到那骨子血腥杀气,从那人身上散发出来!林宜佳相信,这个人肯定杀过人!若那不开眼的再惹恼了他,他真的敢当场杀人! 林宜佳又想起了最开始听到的“将军”两个字。 这个人肯定是才能战场上下来,杀出一路血路活下来的! 比起他那满身凌冽凶悍的杀气,自己藏起来的那把匕首简直就像小孩子的木头玩具! 林宜佳心中狂颤——若这个人想要对自己不利,自己绝没有一丝反抗的余地!万幸,这个人看起来似乎并不想将她怎么样! “是!是!我再不敢了!” 林宜佳震惊之间,那手下连连告饶,抱着肚子连滚带爬地出去了。那头儿转过身,林宜佳目光飞速地扫了一下他的脸,又紧紧地闭上了。 那头儿向林宜佳走了过来。 林宜佳心中狂跳不止,右手几乎就要反射一般将匕首拔出来!但她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又让她反复告诉自己——不是时候!这个时候她绝对伤不到他!反而会惹他不快! 幸好她没有播出匕首。 只听那头儿自言自语地道:“真发烧了啊……喂,你喝点酒,喝点酒能驱寒……” 一个葫芦口抵住林宜佳的嘴唇,林宜佳“下意识”地张开嘴。一口酒水顺着她的喉咙往下去,酒水辛辣至极,林宜佳觉得自己像是灌了一团火,禁不住阵阵咳嗽,身体也跟着蜷了起来。 那头儿倒没有多想,瞧见林宜佳又安静下来之后,低声道了一句“对不住”后,就站起身,离开了房间。 在他身后,林宜佳悄悄地将眼睛眯开一条缝。 ——这个人她似乎见过!很年轻,二十三四的样子,长相英俊……更重要的是,那张脸总是给林宜佳一种熟悉感! 听他的意思,他也应该是认识她的…… 是谁?! 那年轻头儿走出去,关上了小木屋的门。林宜佳侧耳倾听,似乎听到了那头儿训斥他手下,让他去拾柴点火的声音。 不多时,火光从门缝间透了进来。那二人就着烤鸡喝着酒。或许是因为看到林宜佳真病了,又因为她是一个弱女子,又加上夜晚实在是冷,二个人一口一口渐渐喝了许多,背靠着树坐在火堆旁边,像是睡着了。 林宜佳从乱草堆中咬牙爬了起来。 她面若红霞,身子乱晃,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自己的身体。大口喘息了片刻,她扶着墙慢慢地活动了一下手脚,又在小木屋中走了几步,才轻手轻脚地从半掩的木门内挤了出来,很小心地没有碰见一点声响。 很好。 林宜佳在心中给自己打了一口气,目光在两人身上瞄了一会儿,看向不远处栓着的两匹马。 她悄悄摸向了那两匹马。 她一个病弱女子,就算是出其不意,也不是两个身强力壮的年轻男子的对手。 只有控制住了两匹马,她才有从二人手上逃脱的希望。 一切都顺利极了。 林宜佳解开两匹马的缰绳,爬上一匹马的马背,手中紧紧牵着另外一匹马的缰绳。两匹马都是训练有素的,直到林宜佳踢动马腹,催动它们的时候,它们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这是两匹战马。 只有战马,才会如此驯服又能如此安静。 两匹战马顺利地小跑起来,敏捷地从树林中穿过,安静的只有微微铁蹄踏地的声响。 那一团火光渐渐看不见了。 林宜佳再次踢了一下战马,战马加速奔跑起来。身后隐隐传来那两人的惊呼声和弓弦尖利的响声,却刺激的战马速度更上一层。没多久就陷入了浓浓的黑夜。 林宜佳咬了一下舌尖,疼痛刺激着自己昏沉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渐残的圆月,辨了一下自家庄子的方向调整马头,伏在马背上让战马尽力奔跑起来,跑起来—— 不能往盛京城的方向走:虽然这一路上肯定会有林家搜寻她的人,但恐怕更会有劫持她的人——不管为了什么,那劫持之人目的怕尚未达到,怎么能轻易地放她逃脱!不管有没有,她都不能冒险!同理,她也不能往出事的地方走! 而林家那个小庄子却因为小而鲜为人知,有人查也会以为是庆丰年置办的小产业!更重要的是,那里的人都认识她!也都是她能信的过的人!(未完待续) 221 获救 不知什么时候,有阴云遮住了明月。 北风悄然而来,试探一下之后,便成了呼啸之势,从田野上恶狠狠地刮过去。北风刮在脸上,像是无数锋利的刀子,在林宜佳面上脸上割过,却难以熄灭她身体内的热火。 林宜佳直觉得自己整个身体仿佛都在燃烧,头脑似乎就要沸腾起来,混混沌沌,无论如何也不能清明下来。 此时,她连咬自己舌尖的力气都没有了。 林宜佳伏在马背上,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冰寒的风,想要自己再清醒一些。 另外一匹马的缰绳不知道什么已经丢掉了。 林宜佳迷糊中看到道路上火把闪烁,却不敢靠过去。 她的小庄子离的不远了……林宜佳努力瞪大着双眼眼睛,不敢让自己昏死过去。但跑着跑着,她身下的战马却因为林宜佳长久没有动弹没有得到指令,渐渐地停了下来。 跑啊!马儿!求你了! 林宜佳心中呐喊着,但她却没有半点力气,连抖动一下缰绳都不能。甚至,只要身下马儿一个急跃一个大点的动作,都能将她从背上如同抖破布袋子一样抖落下去! 一滴热泪滴在马儿的脖子上,却在落下去的时候,已经冷了下来。 林宜佳觉得,自己应该要死了。 因为她开始看见自己的虚影从自己的身体内走出来,在寒风中飘飘荡荡。 她突然想起了那被称作“将军”的头儿是谁。 那样熟悉的长相,不仅仅是因为她曾经在几年前见过,也是因为他长的和她熟悉的人很像——那人是李文博,是老太太以及她二婶李氏的娘家人,她的表哥…… 终于,她身下的战马停了下来。 林宜佳只剩下最后残存的半丝清明,想要衡量自己需不需要从战马上滚下来的时候,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张异常熟悉的面孔。 “林小姐?林小姐!你怎么样!” “……庄子……”林宜佳努力指了一下前面不远地方那黑黝黝的庄子,终于陷入了一片黑暗。 “得罪了。” 那人飞身上马,一只手从后腰上将林宜佳抄在怀中,一只手抓住缰绳,催动马匹,向那黑暗中的田庄跑了过去。 终于,天开始飘起了雪。 林宜佳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如同坠入冰窟,又仿若掉入火海,却又仿佛像是没有知觉般,魂魄飘飘然摇曳于躯体之上,若即若离,摇摆起伏,随时都会离开一样。 她的魂魄又看不见光又看不见亮,困缩在无边的黑暗中,不知日夜。 “宜儿!” 林宜佳的魂魄渐渐听见了一声一声熟悉的呼喊声。那声音勾引着她、拉扯着她在黑暗中向前向前,最后终于冲破了一层阻碍,冲了出来,冲进了她的身体里。 顿时,无边的疼痛再次让她昏迷过去。 再次醒来,林宜佳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朴的大床上,高高的黄粱上包着去年陈旧的红纸,透出那样一抹微弱的鲜亮来。 浑身酸痛难忍,没有一丝力气。 林宜佳滚动一下眼珠,便听见床前有了动静,一个稚嫩的小嗓子惊喜地向外喊道:“大夫大夫!您快来看!小姐她醒了!小姐醒了!” 不待林宜佳有所动作,那小姑娘又探身将自己的消瘦的小脸探到林宜佳眼前正上方,一双大眼睛肿满意喜悦,又盯着林宜佳期盼地问道:“小姐!您记不记得我!您记不记得我啊?” 林宜佳的目光终于集中到眼前这张喜悦的小脸上,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道:“我记得你,你是大妞……” 这是大妞。是庆丰年在去年旱灾中救下的孤女。她还有一个妹妹……她曾经称呼她为“漂亮姐姐”,在当时林家那个风口浪尖上,坚持认为林家都是好人…… 她终于到达了庆丰年的庄子上。 林宜佳大松一口气,问大妞道:“我睡了多久了?” “你受了风寒,高烧昏迷了两日。”一个温醇的声音回答林宜佳道。 大妞听到来人,立即从床边让开,欢喜催促道:“大夫您快给小姐看看!小姐她是不是已经好了啊!” “大妞儿别急,让我替你家小姐摸个脉。”来人说罢在床前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着林宜佳笑容温暖,道:“林小姐,来,把手给我。” 是柳慎之。 原来,她昏迷之前看到的情景,并不是幻象。 “柳先生救了我?” 林宜佳将右手从棉被中移出来,手心向上摊开。她的嗓子哑的难听,像半湿不干的柴火。 “机缘巧合。”柳慎之一边将两指放在林宜佳苍白的手腕上,一边含笑答道:“那晚月色很好,我便想着趁着月色赶路,好早日抵达盛京城安置下来。没想到半夜老天爷变了脸,说阴就阴了……当时我看到一匹马上面趴着一个生死不知的人儿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还有些心惊……因为我是大夫,思虑再三放心不下,便追了上去……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林小姐。” 他一向最爱与人为善。 他的医术给了他许多方便,帮助了不少能帮助他的人。 他真的没有想过会救下林宜佳。 而这一次,不是帮,是救。 当时,林宜佳高热昏迷,情形已经十分危险。她衣衫单薄,在风雪交加的野外,再多半个时辰没人发现,真的会……而她的病又危又急,若不是他本身就是为医术不错的大夫,一般乡野医生恐怕也救不活她…… 他救了林宜佳。林宜佳知道,他很不谦逊地承认了。 “谢谢先生。”林宜佳言语真诚,心中记下了这份恩情。 柳慎之笑而不应,说道:“万幸林小姐你身体一向康健,才两日就已经完全退了热,真是非常不错。而你是得了风寒,热一退下,也是算是症愈了。今后用些药膳补一阵子,就和从前没有两样了。恭喜林小姐。” “大妞儿,我让你煮的粥还在吗?”柳慎之回头问大妞道。 “在的在的,田婆婆一直在炉子上温着呢!小姐,您饿坏了吧?我这就去端来!”大妞儿一边说着话,人已经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林宜佳动了动身体,想要半坐起来。 柳慎之搀了一下她的胳膊,拉过一床薄被替她垫在颈下。他的手温暖有力,隔着衣服似乎还能感受到那种热度,这让林宜佳微微有些不自在。 “我是大夫。”柳慎之笑的光明磊落,道:“身为大夫,这男女避讳方面就弱了些,还请林小姐不要介怀。”说罢,他又递给了林宜佳一杯温水,道:“润润嗓子。” 林宜佳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便接过了杯子,将温水慢慢喝光了。温水中应该是兑了少许蜂蜜,有丝丝的甜意。待她用完,柳慎之很自然地将杯子收走了。 “我病重两日,可有人通知了我的家人?”林宜佳问道。她心中突然涌出一股担忧。若是她失踪两日……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失踪两日,消息根本不可能瞒的住!而那两日的失踪……在有心人的心中不知道会被揣测出什么样子! 更重要的是,她的家人,不知道该有多焦急难安。 柳慎之眼神一闪,叹息道:“我也不瞒你。我那日将你送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而你那时候情形很不好,我只顾得全力救治,一时忘记了吩咐一声。而到下午我想起来的时候,已经下了一日的大雪,道路被掩夜路难行,庄子上派出了四个年轻人去了盛京,也估计要在城门外猫一宿,天亮才能进城。你府上得了消息再派人过来,怎么也得到下午……” 这个时候,大妞儿拎了食盒进来。 柳慎之便道:“无论如何,你用些粥,再歇一歇再说。林小姐你想,若你家人来了以后看见的是身子不错的你,也会少些担心不是么?” 林宜佳默默点了点头,坐直了身体,从大妞儿手中接过了粥碗。 柳慎之冲她笑了笑,走出了房间。 不知道柳慎之是不是在她的粥里加了安神的药材,林宜佳用了一碗之后,没过一会儿,就又觉得困倦之极,昏昏沉沉地又睡着了。 她不知道的是,她才睡下没多久,便有人找到了庆丰庄。 杨广北脸色青紫,带着一身彻骨的寒气飞马闯了进来,看到柳慎之捧着一本书坐下屋檐下看着一个药罐子,他眼睛一眯,翻身下了马,踏上正房前的台阶,上了屋檐,在门槛处停了下来。 房门没有关严。 站在这门槛之处,杨广北能轻易透过一层帷幔之内,那简朴的大床上安睡的人。房间内不知燃的是什么炭,味道有些重。但总是比外面温暖的。 杨广北没有踏进房间,而是问柳慎之道:“她病了?” 柳慎之没有起身,点了点头,道:“杨公子不必担心,她不过是风寒,退了热,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一场急病自然耗费了许多体力,她需要多休息。” “你救了她,我欠你一个人情。”杨广北道。 柳慎之笑着点点头,道:“我的人情倒是不急。只是,杨公子……林小姐被歹人袭击失踪两日,这盛京之人悠悠之口,怕说的不好听吧?恩,你应该还没有回去?”(未完待续) 222 办法 杨广北是从临淮回来,路上收到他的人给的消息,一日一夜换马不换人,飞奔而来的。 他是尚未回京,但听了柳慎之所言,他完全能够想象的到此时盛京那些人会如何反应——那袭击之人将林宜佳弄失踪,就不会让她失踪的消息能瞒的住! 杨广北眼睛通红,仿佛要喷出火。 他不由想起那次林宜佳问他:凭什么明明是男的居心构陷,明明是女人受了害,那男的不仅不会受到惩罚,反而能得偿所愿?!这天下为何有这般荒谬之事! “我会说是我救了她。”杨广北沉声道。 柳慎之眼中闪过一丝钦佩,却不看好地摇头:“你这么说,也要你的亲人肯相信你才成。你有一个大长公主的祖母,有一个国公二叔,一个侯爷三叔……为了杨家的脸面,他们是不会让你娶一个名声有亏的女子的。你是小辈,不能忤逆长辈……你个人的坚持,说实在的,我不看好你。” 杨广北咬碎了满口白牙,狠狠地往廊柱上击了一拳,震落了大片积雪,断然道:“那又如何!总不过是……分家!”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千难万难! 柳慎之想再说什么,但杨广北却已经不想听。他人站在廊檐之下来回徘徊,眼中是不是露出道道凶光。 柳慎之看着自己的药罐子,神色闪过,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日上中天的时候,林世卿同赵世衍飞马赶了过来,都是脸色铁青难看。两人看见屋檐下的杨广北和柳慎之,尤其是看见杨广北也在此,林世卿的神色缓了缓。 庄上人报信,林世卿知道林宜佳是为柳慎之说救,却不知道杨广北也得到消息来到了此处。 “她人怎么样?”林世卿冲杨广北点点头,推开房门,看见睡眠中的女儿,低声问柳慎之道。 “林伯父不必担心,林小姐她已经无碍了。”柳慎之道:“她上午辰末时候醒了一会儿,用了些药粥又歇下了,估计再有一会儿也该醒了。” “那她……可有受到其他伤害?”林世卿问的十分小心。 柳慎之很是明白林世卿的担心,当即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摇头道:“林小姐只是风寒入体,此外并无其他。” “我遇到林小姐的时候,她衣衫完好,骑着马就快赶到这庄子上了。”柳慎之言语钦佩,道:“当时林小姐意识清醒,看见小侄,还为小侄指了这庄子所在,而后才昏睡了过去。刚刚她清醒的时候,人也很镇定,不像是受到过大惊吓的样子。” 这就是说,林宜佳除了“失踪”过之外,其他都很好。 林世卿这才真的放下了心。 他轻轻走到床边,隔着帷幔看了一会儿林宜佳,转头招呼杨广北往外走。到了廊檐下,林世卿肃然道:“昨天一早,盛京就传遍了宜儿被歹人掳走的消息,过了一夜后,谣言更是不堪入耳……你有什么打算?” 杨广北紧紧捏着拳头,紧咬牙关。 林世卿直视杨广北的眼睛,沉声道:“你我两家尚未下聘……回头各自归还信物,作罢了吧。” “不!”杨广北立即出言反对,道:“伯父,我不同意!” 他目光倔强地看向林世卿,咬牙道:“伯父!无论发生什么事,我杨广北此生非林宜佳不娶!请您相信我!” 林世卿眼中闪过一丝暖意。 他转过头,看向房间内熟睡中的女儿,低声道:“宜儿并不是一个在意外人眼光的人,退了亲,她一样能够活的自在舒心……更何况,你杨家未必想要她进门……杨广北,这京畿之地哪里有流民歹人的生存空间,流民歹人手上又怎么会有军队用的长弓!若真有这样的流民,不知道盛京中上至皇帝大臣,下至黎民百姓,又有几个能睡着着?” “我会去查!”杨广北冷声道:“无论是谁,我杨广北在这里发誓,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无论是谁,都得给我付出代价!” “你有这份心,很好。”林世卿点了点头,正要再说什么,便听见房间内有了些轻微的动静,立即看了过去。 林宜佳醒了。 杨广北当先抢了进去,掀起帷幔,激动地握住林宜佳的露在外面的右手,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中波光涟涟,一眨不眨,紧紧盯着林宜佳,激动地问道:“宜儿,你觉得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吗?” 林宜佳眨了眨眼睛,看清楚了眼前人,似乎有些惊讶,淡笑道:“我很好……你这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杨广北放柔了声音,仿佛是怕吓着眼前人,道:“我刚回来。听到你在这里,就赶过来了……恩,我已经画好了好些花样子,什么时候咱们一起参详看看?” 林宜佳眼神一闪,微笑道:“那个不急,我现在也没有力气绣花……”她抬了抬头,看向杨广北身后几人,眼泪不禁落出了几颗来,道:“爹,大姐夫……” “宜儿,都是爹爹不好,让宜儿受苦了。”林世卿也红了眼睛。 赵世衍冲林宜佳抚慰点头,没有说话。 柳慎之端了一盏药,递给林世卿,道:“林伯父,林小姐该进药了。” 林世卿点头谢过,扶着林宜佳坐了起来,试了试温度正好,便将药碗递到她嘴边。林宜佳自己用手扶了碗,几口将全部的苦药吞了下去。 柳慎之又递过一个小陶盘,装了一些蜜枣酸梅之类的,林宜佳摇摇头拒绝了,环视几人,目光在杨广北身上顿了顿,对林世卿道:“爹,我有话想对您们说,关于我这次被害的事情……” “你说。”林世卿道:“我定要任何害你的人付出代价。我林氏崇尚谦和,却并不是什么都能忍的。” 林宜佳淡淡笑了笑,道:“之前我那拉车的马儿被人射中发了疯前行,娘亲让两个侍卫骑马跟上去,也被人阻了……这些娘都同您说过了吧?” 林世卿点了点头。实际上,那两名侍卫受了重伤,至今昏迷未醒。 “那马儿拉着马车一阵疯跑,最后在一片林子里翻了车。随即就有两个男子找到了我……” 林宜佳没有任何隐瞒,将自己的经历仔细地说了一遍:“……我从前去过那里,认得那儿是果子山上特有的看林小木屋……后来我才想起来,那位年轻的将军,是李文博李家表哥。” “你没有认错?”林世卿脸黑的难看。 他怎么也想不到,李家人会参合在其中。这些年,李家两个兄弟在外征战,林家不知道照顾了李夫人和李月盈多少!他不求李家记得他们的恩义,却也没想到那家人会过来害他的女儿! 杨广北的脸更加难看。 那果子山是红月大长公主名下的产业!李文博虽然是林家表亲,早年却是一直在西北军中任职,可以说是一直都听命于杨家某人的!从前是老侯爷,而今也不知道还受谁指使!若说林宜佳此次遇难同杨家无关,他头一个不相信! 会是谁! 二叔?三叔? 他一直认为自己娶林宜佳碍不了旁人什么,自己祖母不喜她也不会如何难为她……他从未想过自己一个大意之下,却差点儿毁了她! “他的相貌同李家姨母有五分相似,我不会认错的。”林宜佳道。 林世卿听罢,替林宜佳压了压被角,道:“你好好休息。恩,我同你大姐夫过来的时候,你娘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她同你三姐会坐马车过来,稍后就应该到了。” “恩。”林宜佳点头应下。 林世卿带着几人出了房间。杨广北临走之时,将一卷画纸递给林宜佳,道:“你先瞧瞧,喜欢哪一张。若都不喜欢……也不要紧,我再画就是。” 林宜佳微微有些迟疑,还是接了过来。 待杨广北离开之后,她才将画纸打开—— 一共五张,每一张都非常非常漂亮。其中有一张:朝阳东升,朝霞染红了整个水面,两只天鹅抵头静浮在水面上,洁白的羽毛被镀成瑰丽的金色…… 画面太美,林宜佳不敢再看。 大妞儿进来,侍候了她洗漱了一番,又给她端了一碗面汤。林宜佳坐在椅子上,慢慢地吃完了。 柳慎之走进来,在她对面坐下,打量着林宜佳,有些好奇。 待林宜佳开始一口一口将汤也不想剩下的时候,柳慎之终于开了口,道:“林小姐,我想不明白,你为何能够如此镇定?我的意思是说,你经历了那些之后……” 惊马、被掳、奔逃、重病……任何一个闺阁少女,但凡经历这其中任何一项,都会惊慌失措惊惶不已的吧?而林宜佳呢?醒来之后就镇定自若地道谢;与亲人重逢也冷静地讲述自己的经历;明知道盛京会那如何不堪的谣言,会影响她的名誉亲事,她还能若无其事地认真吃完一碗面条……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林宜佳反问道:“既然我很好,为何还要惊惶?” “你就不担心……”柳慎之住了嘴。 林宜佳淡笑道:“先生说的是我的亲事吧?我也担心的。只是,担心有用么?若这亲事不成,也不过是我与他没有缘分罢了,又何必强求。我如今只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设局陷害我……而后,总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那名声呢?”柳慎之不能理解。 “我不会因为顾及名声而妥协。”林宜佳淡淡却坚定地道。 “你父亲母亲未必会同你想的一样。”柳慎之提醒道。 “那你是不了解他们。”林宜佳笑道:“我娘绝不是一个重名声于一切的人。就算我万夫所指,只要我是无辜的,她也会养着我的。再说,我父亲也不再为官,林家也暂时没有比我更小的女儿了。我名声坏不坏的,也影响不到什么,不是么?” 林宜佳想起了赵玲珑和秦明远。 若她在赵玲珑的位置,她的母亲林大夫人只怕更愿意杀掉秦明远也不愿意为了什么名声妥协,一日一日地被他恶心着。当然,她也不会是赵玲珑——她就是拼着死,也会让秦明远在他身上得逞! 如今她自己知道自己是清清白白好好的,她在意的亲人也知道她清清白白好好的,她又何必别的不相干人的看法?!让自己活的累! 林宜佳又想起了李家表哥—— 那个时候,他是以为自己一直在昏迷着。说不得,他之后也能做点儿什么出来,演出一场“英雄救美”的戏码? 但李家表哥如今已经是五品的武官,年少有为,若他要成亲,盛京大多数的闺阁少女都任由他挑选的吧,为何需要如此费力地演一出戏? 或许,就是有人想要自己的亲事不成功?似乎,从目前来看,弄出这么一场戏码,唯一的结果就是自己失去了“名声”,给了杨家退亲的理由…… 那,就是自己得罪过的人了?林宜佳一时想出来神。 柳慎之瞧了她一会儿,心中突然有一种冲动,冲动地想要告诉她,若她退亲,他愿意娶她诸如此类的话,但他抿了抿唇,又将这些话咽了下去。 “我就在外面,你若是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就立即告诉我。”柳慎之起身离开了。 傍晚的时候,林大夫人同林敏佳抵达了庆丰庄,带来不少衣物吃食炭火等等。林大夫人看见林宜佳好好地,不禁将她紧紧搂住,放声大哭。 “娘!”林宜佳从未见到这样的娘亲,连忙安慰林大夫人道:“娘,我好好的呢,连皮都没破一块,您别哭了啊……” 林大夫人却是痛痛快快地哭过了一阵子,才止了泪,嗔了林宜佳一眼,道:“就是因为你好好的,娘才能痛快哭一场,将这两日的担心都哭出去!才觉得轻松些呢!” 若是林宜佳有任何不好,她是做母亲的,只能给女儿做依靠做支撑,是绝不能哭的! 林敏佳也道:“小六你没事儿就好……我当时听到你出事儿,可吓死我了!”说着拍拍她的胸脯。“大姐那里脱不开身,要在京城策应着,所以我就同娘过来了。你三姐夫对盛京的人事也不很熟悉,就留在家中压阵呢。” “三姐你来了,远衡怎么办?”林宜佳不想让母亲和姐姐担心自己,为表明自己真的很好,就说起了家常。 林敏佳道:“平常没事时候惯着他,真有事了,哪能由着他闹!你别心疼他,他这是毛病,得治!不然,将来他们康家人别谴责我将他们家的大孙子给宠坏了!” “远衡才多大一点儿……”林宜佳不赞同,道:“知道你是娘亲才跟你亲呢……”林宜佳说着话,心中涌起阵阵温暖。她出了意外,她的亲人们都在为她奔走——林敏佳的远衡自打出生就没有一日不在她身边,如今却为了她破了例…… 闲话了一阵,林大夫人也净了面,挨着林宜佳坐了,低声问她道:“娘知道你是个立的起的,就不瞒你了。你一走失,盛京那边闲言碎语就传开了,说的十分不堪。但是闲言碎语倒不算什么,咱们一家,除了你祖父,都不是在意那个的……” “就算在意,咱们避开盛京,再回庐州就是……”林大夫人有些犹豫,道:“问题在于,你同杨广北的亲事该如何?他家若是此时来退亲,我们是没有办法不应的……小六,你的意思呢?” 林宜佳垂了垂眼睑,低声道:“娘,杨广北他定是不愿意退亲的,刚刚父亲在我面前当面让他归还信物,他拒绝了。当然,他的家人未必会由着他乱来……” “我的意思……”林宜佳想起那一幅幅美的让人心颤的画图,想起杨广北斩钉截铁的言语,低声道:“过几天不就是二十二了吗?我们且看看再说……若他当真愿意坚持……” 林宜佳没有说出口。 若他愿意坚持,她也会同她在一起面对任何风雨。她林宜佳并不是懦弱的听了别人几句闲话就会羞愧欲死只会哭哭啼啼扮委屈的女子。若此时此刻,他依旧愿意付出,她将不再只是淡然接受。 林大夫人沉默了一会儿,替林宜佳理了理鬓角,幽幽地道:“你决定就好,娘还是愿意支持你的。” 最坏的情况,不过是红月大长公主坚持不同意。但话又说回来了,杨广北是没有父母的,红月大长公主总是隔了一辈。若是杨广北坚持,红月大长公主未必就有那个精力同自己大孙子耗下去…… “娘,今儿晚了,我们明天一早就回盛京吧。”林宜佳道。 林大夫人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好。” 稍晚一些的时候,林世卿、赵世衍以及杨广北从外面回来,见林宜佳已经能够起身,脸色都缓了缓。都不是外人,便都半围着桌子坐下了。 林世卿端了一盏茶,用滚烫的茶水沾了沾唇,看向杨广北道:“小北,你先说。” 杨广北目光柔柔地看着林宜佳,眼中分明写着坚持,道:“回伯父的话,我认为当年最重要的,是引导和平息盛京城内的留言……我是这样想的……” “……说离盛京数十里之处有什么厉害匪患,百姓们一时或许听个惊讶新鲜,但稍一想想,就是不会相信的,更何况是有管制弓箭的匪盗。宜儿是马儿受惊跑快了,最后翻了马车晕倒,又是天黑又是风雪,这种情况下,宜儿必须为人所救。而我就是那就了宜儿的人。” “我杨广北因救命之恩,从而爱慕林家小姐,曾跪求三日求得家中长辈同意,又因为林家小姐想要一对白天鹅作为聘礼,所以我杨广北不远千里,南下淮安去为林家小姐寻来,以表情意深重……” 杨广北坐直身体,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宜佳,继续说道:“寻到所要的白天鹅后,我杨广北心情激荡日夜兼程,想要早一日告诉林家小姐这个好消息……正好遇到昏倒在雪地中的林家小姐。所谓姻缘天定,天赐良缘……就是如此,当为一代佳话,流传世人。” 若真能让盛京百姓们相信这个,那对于林宜佳是最好不过了。 “这……老百姓们能信么?”林敏佳迟疑地道。 “信!怎么不信?” 不等杨广北说话,林大夫人便挑了挑眉,道:“比起什么匪患,这样的一波三折的天赐姻缘才是百姓们喜闻乐见的故事!世人本身就活的苦,当然喜欢听一些欢欢喜喜大团圆的故事!只要稍加引导,他们就一定会信的!” 得到林大夫人的承认,杨广北眉眼间更亮了一些,目光又开始灼灼起来,道:“最关键的是,宜儿自己脱离了贼人的控制,自己跑出来了……不然,若是被贼人拿住了什么做要挟,今日情形定然要恶劣的多……” 林世卿和林大夫人闻言点头,瞧着林宜佳,满是欣慰。 “另外,为了让引起百姓们的注目,我想这样……希望伯父伯母,还有宜儿能答应……” 待杨广北低低地讲述完,希冀地看着林宜佳时,林宜佳轻轻地点了点头。杨广北当即笑逐颜开。其他几人都是神色复杂,想要开口劝些什么,最后只是叹息一声。 次日一早,天空放晴,冻土成冰。 林府所有的马车轮子都用稻草裹扎了一圈,好让马车行驶起来不会太滑。林宜佳同林大夫人和林敏佳坐在一辆车里。 她今日穿了一身银红梅花朵朵的缂丝长衣,束一道淡金色镶无色水晶的腰带,散着大半的头发,画了眉,却没有用胭脂,也没有点唇,想的她的皮肤是分外苍白透明,美的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车窗外,杨广北一袭劲装,披一件常青色大氅,骑马伴行。只见他神色憔悴,眼中布满血丝,头发胡须都有几分楞乱,那鹿皮靴子上更是沾了不少泥水,让人一见只知道,这是个风尘仆仆、远途归来尚未来的急好好梳洗休息的人。 林大夫人长叹一声,问林宜佳道:“小六,你真的想清楚了么?”(未完待续) 223 东阳门前 林大夫人长叹一声,问林宜佳道:“小六,你真的想清楚了么?” 林宜佳点了点头,从袖中抽出几张画儿,给她的母亲看。都说琴为心声,画也是能解心声的。从这样的画里,林宜佳听到了他的心声,所以她愿意陪着他一起。 林大夫人看到画图,当即十分震惊,默默不再言语。 林敏佳一脸沉醉,道:“真美……” “从前盛京人议论起杨家这位大公子,都只说他空有一个身份,却是文不显武不就,琴棋书画没有一样能拿的出手,就连容貌气质也只是一般般……”林敏佳感慨摇头,道:“只怕世人的眼睛都被蒙蔽了的。” 感慨完毕,林敏佳对林宜佳道:“小六,三姐支持你!咱们林家的姑娘,想要就不是那扭捏的!哼!让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去见鬼去吧!” 林宜佳微微一笑,仔细地将所有的画图折叠,收了起来。 柳亭。 这个连体菱形长亭,距离盛京城门整十里地,从来都是送别之所。长亭两侧遍植垂柳,此时,光秃秃的柳枝上挂着如绒毛一样的雪,垂在那里别有一番景致。 天才晴朗,积雪化了一些,路上满是泥泞。 这样的天气下,柳亭内没有送别的人,只有刚刚抵达此处的林家车队。 林宜佳从暖和的车厢内钻了出来。 大地一片洁白,阳光照耀在雪地上反射出绚丽刺目的光,让她忍不住眯了眯眼。 她穿的很少,此时却并不觉得冷。 杨广北纵马过来,挡住她身前的阳光,俯身向她伸出手。 同杨广北给人的印象不同,这只手宽大而粗糙,看着就有很强的力量,让人心生信任。 林宜佳轻轻将右手搭在这只宽大的手心之中。入手温暖而踏实,她的心也定了下来。 林宜佳仰面,看着杨广北,微微一颔首。 杨广北面色微红,神色沉静,轻轻一用力,便将林宜佳从地面上带上了马,歪坐在了他身前,半边身子歪倒在他的怀中,柔弱无骨地依在他的胸口。 杨广北身子陡然一僵,动也不敢动,生怕有一点细微的动作,都会弄坏了身前的人儿一样。 他突然后悔了。 她穿的如此单薄,又大病初愈,身子又娇又软,怎么能跟着他折腾? 此处离盛京城还足有十里地呢! 她若是再病倒了怎么办? 都是他太自私。他见到林家人都是一种“归还信物亲事作罢”的态度,他心中是又急又怕!因为他知道,一旦杨家人表示出一点瞧不起林宜佳的意思,林家人是真的会毫不拖泥带水地退掉亲事!他不想退亲,所以才想出这个法子,让她同他一起出现,让他们的情义世人皆知。 如此,杨家再不能反悔。 林家当然也再不能反悔了。 但这会儿,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更在意她能够好好地…… 林宜佳身体也有些僵。 她远远向前方看过去,像是能够看到盛京城那巍峨肃穆的城楼,看见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将注视着他们,说着这样那样的话…… 这些年,她连各府办的宴会都极少参加,还从未如此“抛头露面”过。 林宜佳正出神,便听到耳边杨广北问她:“要不……还是作罢了吧,你身体才好些,别又病了。至于我们的亲事,我总能想到其他的办法。” 杨广北提出的法子虽然大胆让人惊骇,却是最一击而中的法子。而此时,他却因为顾惜她的身体,想要放弃…… 林宜佳摇摇头,身体突然就软下来,小心地挪了挪,找了一个更舒适的位置同他紧紧地贴在一起,让自己更暖和一些,才轻声道:“咱们走吧,你顾着我些,我不觉得冷。” 杨广北只觉得自己心里腾起了一股火,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烧化了,化成了一滩滚烫的水,叫嚣不休,让他生出了无穷的勇气来。他用力一点头,拉着身后的大氅小心将林宜佳半边身子包裹住,一手揽住她,一手握紧缰绳,双腿一夹马腹,纵马往前,飞奔而去。 风中夹着雪屑,迎面扑来像是小刀子一样。 杨广北却半点不觉得疼。 他只觉得全身上下都沸腾着,只想放声长啸! 林宜佳躲在大氅后面,竟是半点也不觉得寒。路边雪压枯枝一闪而过,看不清楚。有路人看见他们,都十分惊奇,交头接耳,嘀嘀咕咕。 但他的气息让她十分安心。于是,林宜佳便眯上了眼睛,将自己交给了她身后的他,放空了头脑,什么都不再想。她看见天很蓝,白云很白……很美。 不过是十里路程,杨广北所乘又是难得的良驹,才不到一刻钟,就到了东阳门外。 东阳门外聚了一些进出盛京的商旅农人,在排队等待入城。 杨广北放慢的速度,却是从不长的队伍中打马而过。在城门吏向他行礼时候,才停顿颔首,丢了一个小元宝。而就在这个空档,他身前的大氅掀开半边,露出里面那紧闭双目面色苍白的人儿。 阳光洒在她身上,宛若绽开了朵朵红梅。 而那腰间盈盈一束,让人忍不住想要用目光探寻的时候,又被那无色水晶在阳光下反射出来的瑰丽光芒迷惑住了眼睛,只下意识地觉得,这么个姑娘,如此单薄美丽,美的让人心生怜惜,不似凡间。 人群突然寂静下来。 杨广北脸色微微暗沉,紧紧抿唇,行过了东阳门。待他走远,城门口的人们才清醒过来,像是一滴水落入滚烫的油锅一般,嗤啦一下爆发出阵阵声响。 “刚才那人是谁?瞧着像哪家的公子哥儿吧,怎么没有见过的样子?外地来的?”当先一人打扮像是哪个铺子里的管事。这种人最是眼尖目明,心中都装有一本盛京大大小小贵人们的册子。 “那是杨家的大公子。” “那个杨家?” “还能有哪个杨家。”另一人回答道:“就是当今皇后的那个杨家。” “大公子啊,难怪我不认得。”另一人显然知道杨家的情形,遂了然点头,又奇怪地道:“哎,那他不是同林家小姐要定亲的么?听说林家小姐出门访亲遭了匪患……这……那刚刚大公子抱着的是……” 周围人静了一下,突然有人小声开口道:“她就是林家六小姐,没错,我认的他,前年大旱的时候,她就在这东阳门外,给我们分过粥……若不是她和庆丰年粮铺,我们很多人都要饿死了……” 说着说着那老农打扮的人的声音弱了下来,显然是因为不能确定此时说出林宜佳来对林宜佳是好是坏,神色有些懊恼慌乱。 但他的话,却让城里人都兴奋起来。 “真的是她吗?听说她在城外遭了匪患,被歹人掳走了……过了两晚呢,唉,真可惜,那样一个美人儿……”有人显然不坏好意。 那老农一听就大怒,指着那人鼻子叫嚷:“你什么意思!你说话也不摸摸自己的良心,诋毁人家清白的姑娘家有意思吗?狗屁的匪患!咱们这天子脚下的,哪来的匪患!我们多少人就在外面生活了多少年,从来都没见过有匪患敢来这儿的!” 老农又拉着来往的商旅农人们作证,道:“你们做生意进进出出的,可有人在京畿附近遇到了过匪患!我呸!”老农怒级之下冲那人吐了一口唾沫,道:“什么东西!整天没事做不管真的假的就琢磨这些阴损的坏人名声!我呸你一家!什么东西!人家林六小姐少了你的银子还是害了你家的人,你要这么害她!说什么匪患,你他ma给我找个匪患来看看!什么玩意儿!” 那老农显然是恼很了,劈头盖脸反复骂个不休。 但正是被他这么一骂,那人也就没话说了——正是那句话,这天子脚下的,哪能有什么匪患?那人被骂的十分憋屈,最后只得搪塞一声,道:“我不也是听别人传的……” “你这么大一个人,瞧着也人模人样的,居然不辨是非,鹦鹉学舌,你有没有脑子!”那老农又呸了他一声,道:“连我这个种地的都不如!” 人家服软,老农也没那么气盛了,放过了那乱说话的人,又成了老实巴交的样子。 很快又有人起了头,好奇地问道:“这杨大公子同林家小姐……不是才议亲么?怎么他们……我刚刚瞧着,林家姑娘好像有些不大好的样子……” “虽然不是匪患,但林家六小姐肯定是出事了……不然怎么能传的出话来……”又有人推测道。 “这我知道,当时林家的确是有一辆车子被疯马拖着疯跑了出去,林家还拜托了我们庄子上的人到处去寻,后来天黑了,又下了雪,一时半会儿的没找到……没想到林六小姐是被杨大公子给救了,难怪我们后来只找到了马车不见了人,当时我们都担心的不行呢!没想到好人有好报,她正好被路过的未婚夫给救起来的!”(未完待续) 224 说书人 “难怪……”有人附和道:“我听说这林六小姐从前还救过杨大公子呢,你们知道么?” “知道知道,杨大公子为亲事跪求大长公主成全,正值公主办赏花宴,大公子在哪儿跪着,几乎全盛京的贵人都是瞧见了的,我怎么不知道?我们之前都在猜测是哪家的小姐,没想到会是林六小姐啊……” “哎,这大公子和六小姐真是难得,你救了我,我又救了你的,可不比戏文上唱的还精彩!啧啧,瞧人家那缘分……” “哎,要我说,是人家杨大公子有情有义……我听说,他们两家要结亲,林家姑娘说想要一对白天鹅做聘礼,那杨大公子二话不说就往江南那边去找去了……” “……” 话题渐渐如同杨广北安排的那样,渐渐开始往“天作之合”上面转了过去。待林大夫人等人悄悄排队进入盛京的时候,满盛京的话风都变了—— 杨广北就那么待着林宜佳进了盛京,又正是林宜佳失踪之事传的沸沸扬扬的时候,加上林宜佳偶尔露出来的苍白病弱惹人怜惜的面容,再加上几家人在酒楼茶肆接头巷口明里暗里的引导……才不过一两个时辰,“杨大公子机缘巧合救下未婚妻,天作良缘羡煞世人”这种论调已经遍布了全城! 听到管事婆子从茶楼里探来的消息,林大夫人终于松下了紧绷的一口气,有些疲惫地靠在林敏佳身上,感慨道:“总算是成了,坏事变好事……唉……” “既然已经成了好事,娘您还叹气做什么。”林敏佳心情也极为愉悦,恢复了往日的爽朗,玩笑道:“从前娘您总说康永同待我如何如何好,如今看来……这杨大公子待小六才是一片情深意重千好万好!” “恩!”林大夫人嘴角含笑,道:“我前几年总看着你妹妹有些冷情,很是操心了一阵子,没想到,小六也是个有福气的……” “有爹和娘在,我们三姐妹都是有福气的。”林敏佳挽着林大夫人的手臂,一半撒娇,一半感慨着。 “那是……”林大夫人闻言,顿觉理所当然。只是,她嘴角的笑容愈发地深了。 到了下午,已经开始有说书人说起了这桩“命定姻缘”,立即广受欢迎,就连高门内宅,也开始叫了女说书人到府上,说起她们听。当然,这“命定姻缘”听在内宅妇人耳中,就不是那么单纯美好了……她们都是聪慧的,如何听不出这其中的蹊跷? 这股子风居然还刮到了深宫。 已经成了皇后的杨元心关心杨广北,当然也听说了林宜佳的“失踪”,此时杨广北亲自带了林宜佳回盛京,二人共乘一骑,杨广北满面风尘,林宜佳病弱苍白的样子,盛京可是有不少人都看见了。 皇后杨元心挂念此事,想了想后,就告知了应庆帝一声,让人从外面传了个女先生进来。 杨元心这个皇后当的很舒心——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只管拘着太妃们吃斋念佛,从不过问应庆帝的后宫琐事;应庆帝的后gong目前也没几个人,除了杨元心这个皇后,只有两个宫女出身的侍候着,不过是给了个九品的品阶,等闲连给杨元心这个皇后请安的资格都没有,实在不值一提。而应庆帝待杨元心也不错,一个月总有大半个月歇在坤宁宫里。只是,一年过去了,她的肚子并无动静罢了。当然,那两个九品的肚子也没动静…… 总之,从民间请一个女先生进宫说文,杨元心这个皇后是能做的主的。 女先生没有见到贵人的面儿,隔着屏风将故事说的好一番天花乱坠之后,得了赏,就被欢欢喜喜地领出宫去了。 坤宁宫的宫女才撤去了屏风,露出了屏风后面的两位贵人来。 高居主位的,当然是皇后娘娘;坐在客座的,却是安悯公主在左,兴国公夫人和武兴候夫人在右。 茶香袅袅之中,安悯公主首先开口笑道:“怪不得我夫君总说他老师家如何如何的好,总说他跟着他老师一家长大的种种,就是一般人家跟着亲生父母长大也体会不到的……我以前就觉得夫君是念着养恩深重,此时瞧着,林伯父林伯母当真是很了不起的人……别的不说,就说这件事儿,落在别家姑娘头上,得有多严重的后果?不谈亲事不亲事了,就算是落发为尼也是有的……但他们就硬是将一件坏事说成了‘天作之合’……如此一来,他们二人可不仅仅要成亲就好,而且将来还必须恩爱和睦……呵呵。” 一番轻言轻语,听着是佩服林家人的手段,实则…… 杨元心当下端起茶杯,挡住自己似笑非笑的神色,抿了一口茶,才问道:“姐姐这么说,是不相信是弟弟他碰巧救下了林家妹妹?” 她向兴国公夫人和武兴候夫人看过去,瞧两位娘家长辈也是一副将信将疑,于是问道:“娘和婶娘也是这么觉得么?” 兴国公夫人和武兴候夫人闻言神色稍敛,一时没有回答。 倒是安悯公主神色不变,淡淡接了话笑道:“娘娘也说是‘碰巧’……可天底下哪有那么碰巧的事儿呢?” 兴国公夫人和武兴候夫人才附和道:“我们也是觉得太巧了一些。母亲也是这么个意思。” “哦?”杨元心思索一番,微微探身,看着安悯公主,目光又看过了自己的两位长辈,开口问道:“可林家妹妹之前对我大弟弟也是有一番碰巧了的救命之恩的……以您们的意思,这难道也是假的不成?” 安悯公主顿时说不上话来。 若说杨广北和林宜佳,从前似乎真的没有什么牵扯。两个人又都是不爱聚会的,能够巧遇相识的机会都没怎么有过……若说不是因为“救命之恩”,那杨广北为何会跪求三天求一个极为陌生的女子?说不通的。 安悯公主曾经以为那两人定然私下有往来首尾,但让人探了很久都没有探出点什么来……至于杨广北口中的“救命之恩”,她虽然怀疑,但还真无法反驳。 安悯公主查不到,杨家人也同样查不到。 那两个人,真的像是突然间亲密熟悉了起来似的,之前完全没有任何征兆,也从未有人见过两人在一起说过话。 想及此,安悯公主顿了顿,缓和地道:“娘娘莫怪,我只是觉得,一次巧合是巧合,两次巧合未免有些太巧而显得不真实了……” “也许这就是两人之间的缘分呢?”杨元心漫不经心地道:“也不算全是巧合吧?恩,正像那说书先生说的,若不是林家妹妹想要一对白天鹅做聘礼,大弟弟也不会南下;若大弟弟不南下,就不会有回京路上的巧合救人……有因有果,既巧又合,天意如此,不是么?” 杨元心又目光淡淡地看向自己的母亲和婶娘:“娘,婶娘,您们认为呢?” 杨元心这就是表了态:她不管事情是真巧合还是假巧合,她都相信了那说书人口中描绘的故事——杨广北和林宜佳的姻缘是天定的,所有的波澜巧合之处,都不过是给这桩姻缘添了传奇色彩罢了。 安悯公主微怔,轻声应了“是”。 几人闲话了一会儿,安悯公主就同武兴候夫人告退,言明是往御花园中转了转,留下了兴国公夫人和杨元心母女二人独自说话。 没了外人,杨元心脸上也没了那种高高在上的淡然,露出些真实的不高兴来,道:“娘,宜妹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您实话告诉我您知不知道?我不信京畿之地能有什么匪患,也不信林家拉车的骏马会无故发了疯……” 兴国公夫人也不太高兴,眼睛微红,道:“我哪儿知道那些?娘娘你就劈头盖脸地来怨我……大公子娶谁不娶谁,同我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们这兴国公的爵位是靠着娘娘你来的,又不是祖宗传下来的。” 杨元心也反应过来是自己说话重了,忙安抚兴国公夫人道:“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咱们杨家握着西北几十万的兵马大权,本来就已经够惹人妒忌的了,怎么又在京畿之地弄出了弓箭来?娘,那是军用弓箭!谁家多藏几把搜出来给安个造反的罪名也是有的!不是那刀啊匕首啊那些玩意儿!” 顿了顿,杨元心又迟疑地道:“娘,那您觉得,这事儿三叔有参合么?刚刚听您的意思,是意有所指?” 说起了正经事,兴国公夫人也谨慎起来,道:“娘问过你爹了,你爹他也不能肯定是什么人在捣乱……但娘娘你也是杨家出来的人,娘就跟你说实话——大公子他怎么论都是长房长孙,是嫡出血脉,他父亲是袭过爵位之后,又是在战场对敌的时候牺牲的,从哪儿说起来都不能亏待他不是?但杨家眼下呢,偏偏就他什么都不是……” “我们这一房,因着娘娘得了爵位;而三房虽说是圣命奖励你三叔军功卓绝,但他却得了祖宗传下来,曾经传给你故去的大伯,本该是落在大公子头上的爵位……娘娘你说,你三叔他会不会心存芥蒂?”(未完待续) 225 牵扯 事关爵位,嫡亲的兄弟都能争斗起来。 更何况杨三爷是庶出的,比起嫡长孙,天生就矮一截,有点儿名不正言不顺的意味。至于军功……真论起来,是能撇在一边的。 杨元心皱眉,摇头道:“大堂弟不是看中爵位虚名的人。” “娘娘你是这么想,别人却不一定是这么想……”兴国公夫人不认同,低声嘀咕道:“再说你大堂弟,他就真没个心思?或许从前他年纪小的时候不显,但娘娘你难道没觉得,他最近闹出了太多事么?不瞒娘娘,我从前待客的时候,几乎从无人问起你大堂弟,但如今呢,却是人人都要隐晦地问上一问……” 若杨广北一如既往地没有什么存在感,安安静静地听从长辈安排娶个本本分分的妻子,或许杨家人尚能信他是无心于爵位等等。但偏偏,他首先帮了杨元心偷跑出去不提,这半年来,先是在盛京所有贵人面前演了一出跪求成全的戏码,让盛京所有人都知道了杨府还有这么一位大公子……现在,他搂着他的未婚妻这么在盛京城一亮相,又是一场轰动世人的“天作之合”什么的,连说书人都将他的事迹编成了段子,之后说不定还会有戏文传唱。 恩,林家二爷不是梨园大家么?他想捧红一个戏,还不是轻而易举的。到时候,只怕整个大显都是知道这么一位大公子,也知道他如今的“不公正”的尴尬地位……到时候,杨家人如何自处? 谁又知道,杨广北弄出这些动静,不是在向世人述说他的委屈?! 人心难度,有些事情是不值得推敲琢磨的。 兴国公夫人端起茶水沾了沾唇,眼角有些不屑。 红月大长公主从前处事极端。当年身为武兴候杨家大爷战死,杨广北才不过几岁的娃儿,老侯爷和长公主为求稳妥,无奈将爵位由兄及地传给了杨二爷。又正是因为此,长公主唯恐二房一家会害了杨广北这长房独苗,硬是将杨广北与杨家其他人隔开来,尤其是防兴国公夫人防的分外紧,就像她一等空就会害人性命一样。这些年来,一想起这些,兴国公夫人心中就极不舒服,待杨广北当然没有办分情谊可言。 至于杨广北的婚事,红月长公主发了话,又为了她名下的儿子们好能赶紧娶亲,她才勉为其难地接了手,反正一切都有定数,她也不用真操心什么。 没想到,就是这婚事,又生出了这些波折来。 兴国公夫人想想就很不高兴,真想像从前一般万事不管……但偏偏她这个做了皇后的女儿对杨广北感情不一般,让她纵有怨气,也不好肆意发泄,实在憋屈的慌。 但又因为皇后是她亲生的女儿,在自己女儿面前,她又忍不住露出了几分情绪来。 杨元心也低头沉思,好一会儿,才道:“大堂弟总不能是白身。” “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兴国公夫人立即问道。 “娘……”杨元心身姿微动,同自己母亲说道:“从前祖母是长公主的时候,我这个嫡长孙女都能得了个郡主的封号,没有道理祖母已经贵为大长公主了,大堂弟身为她的嫡长孙,什么爵位都不给封,场面上也说不过去。” 杨元心道:“三叔那里军功袭爵,是皇上奖励有功之臣,他身上的爵位轻易是不能动的。大堂弟那里,我想同皇上提一下,看看怎么补偿他一下,给个虚爵什么的。正好他就要成亲了,有个爵位面子上也好看。” 杨家不能内乱了。 她认识的杨广北,也不是真那么贪图虚名的人。杨元心心想。 兴国公夫人对此倒是无所谓,反正她女儿做了皇后,她丈夫如今的爵位也不是从杨广北那里“夺”来的,他怎么闹也闹不到他们这房头上去。因此,她又将话题扯回到了杨广北的亲事上—— “……之前风传林六小姐出了事,因为事出蹊跷,我和你父亲同你三叔那边商量过,想先瞒着你祖母,看看清楚再商议。却没想到我们才一转身,就有人将这事儿捅到你祖母跟前去了。” 兴国公夫人颦眉,道:“你祖母很生气,虽然知道这里面有蹊跷,却不愿意你大堂弟娶了一个名声有损的人,传话让我和你三婶娘去林家退亲。” “娘你们去了么?”杨元心吃了一惊,连忙问道。 兴国公夫人摇摇头,道:“我们劝住了你祖母,说林家人还没找到呢,咱们就上门有些不地道……你祖母想了想就准了我们缓几日。没想到,这一缓,情况就又变了……” “我们瞧着你大堂弟不声不响却是十分有主意的人,又听说了他与那林家小姐同时出现,应该是绝不愿意退亲的……你父亲就让我进来问问娘娘你的意思。” 兴国公夫人靠近杨元心,低声道:“娘娘,反正杨家和林家也不算是真正定了亲……若你觉得这亲事不妥当,不若下道懿旨或者求皇上下道圣旨给你大堂弟赐婚……君命如山,他只有准从的份儿。恩,薇薇不是还没有定亲吗?她同你大堂弟又是自幼认识的情分,门第年龄都合适,是再相配不过的亲事了。” 从兴国公夫人一开口,杨元心的脸色就有几分不愉。又因为到底是自己母亲,杨元心耐着性子听完了兴国公夫人的一番话,耐着性子问道:“娘,你说这话到底是谁的意思?” “没谁的意思,我不过就这么一提。”兴国公夫人说的轻描淡写,眼神却有些闪躲。 杨元心了解自己的亲娘,当然也瞧见了她的闪躲,心中就存了不高兴,面上却没有如何表现,只是道:“娘,早年薇薇就对大堂弟无意……” 以定国公同武兴候府的交情,肯定是考虑过两家结亲的。若是这亲事能成,早就成了,又何须蹉跎到现在? “今时不同往日,县主年纪老大不小了,又曾是定过亲的……如今她到哪里去找比你大堂弟更好的人选?”兴国公夫人撇了撇嘴。 魏薇县主的亲事定的晚,直到十七了才许给了昌平候常家的嫡长孙。昌平候军功起家,常家嫡长孙自幼熟读兵书武艺了得,西北战事一起,他也雄心壮志上了前线。奈何他时运不济,没多久便战死了,只追封了一个将军身份下了葬。 他一死,两家的亲事自然作罢。魏薇当时已经十八,又蹉跎了一阵,如今年纪将满双十了。双十的人,是实实在在的老姑娘,如此亲事更加难了,偏偏魏薇此人眼光又高,一般人她又瞧不上…… 这些日子,魏薇那丫头找她儿子找的勤,碍于两家亲戚情分她又不能怎么拦着,兴国公瞧着心中当真焦急万分——她可不愿意自己宝贝儿子娶一个老姑娘!魏薇比她儿子大上一岁多呢! 许给杨广北,最好不过。 兴国公夫人算盘打的很精。 杨元心对此有些不耐烦,便道:“娘,别的不说,你当圣旨是随便下的么?如今民间已经将大堂弟同林家小姐之事传成了一桩佳话,若是皇上横插一手,岂不是棒打鸳鸯毁人姻缘?皇室白白落个名声,又什么好处都没有,皇上怎么会下这种圣旨?” “娘,你不是也说了么?”杨元心不想同自己娘亲再就此争论下去,道:“反正大堂弟娶谁都不碍咱们一房,你就顺着他的心意向他卖个好不行么?” 杨元心心中记得杨广北冒险偿了她心愿的情分,也就愿意看杨广北得偿所愿。她也知道轻易劝不住自己母亲,想了想,便下了一记重的,低声道:“大堂弟并不是任人揉捏的人,我们平白得罪他做什么……” 兴国公夫人也想起了女儿那次出走就是杨广北使人出的力,偏偏就是杨元心身在其中也没察觉出其到底有几分能耐,她不禁有些忌惮,讪笑道:“娘娘说的是,是我想岔了。” 但她也不想帮着杨广北,就补充道:“我只是婶娘,他的亲事反正是由他祖母做主的。他祖母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杨元心闻言心中无奈,但也没有再就这事儿扯下去,端了茶,身子却往旁边歪在了一个软枕上,瞧着茶盏微微出神。 兴国公夫人还是惦记魏薇的事儿,又开口道:“……皇上是不是也该体恤老臣,给县主指桩婚事?就这么耽搁下去,哪哪面上都不好看……”又提起魏薇最近同她大儿子杨广南亲近的事儿,十分不满,道:“……她那性子本来就骄纵了些,近两年亲事不顺,又添了几分古怪来。当然了,这些将来都能好好教导,但娘娘你也知道,我同你姑姑从前就有些不对付,若是薇薇嫁给你弟弟,我肯定左右都落不得好……你姑姑算盘打的精,若是从你祖母和你父亲那里下手,这亲事说不得就算成了!” “若是真成了,他们个个都高兴了,只我这个婆婆要怎么当?反正我绝不同意她进门……娘娘……”(未完待续) 226 回府 皇宫中兴国公夫人连同安悯公主一同找了皇后叙话,还传了个说书人进宫去,杨广北很快就收到了消息。同时,他也收到了红月大长公主嫌弃林宜佳名声有损欲遣人退亲的消息。 杨广北这会儿非常庆幸。 他很庆幸,作为信物的林宜佳的佩玉一直被他贴身戴在身上,就算杨家坚持退亲也必须从他这里将信物取走。如此,他总能把握住事情的进展,而不至于被弄了个措手不及。 他同样庆幸,他想出了这么一个“天定姻缘”的主意——若不是他坚持如此,将他同林宜佳的“亲密”展露在世人面前,从而让林宜佳再不能抽身,说不定以林世卿和林大夫人爱女的心思,为了其不会在婚后被长辈不喜刁难,他们得到长公主欲退亲的消息,会先一步退亲也不一定! 不像现在—— 世人都认为他和林宜佳的故事是一段佳话,这桩亲事就是板上钉,谁再想否认反对都名不正言不顺了! 很好。 目前为止,杨广北对形势发展很满意。 只是,让她吃了苦……杨广北低头看一眼怀中被包裹的人儿,眼中闪过一抹阴霾——他愿意低调,愿意籍籍无名,却不代表愿意让人欺负到头上来! 所有参与到这件事情中的人,他都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但,也不急。眼下,他和她的亲事才是最要紧的。其他,先放放,说不定有意外收获呢…… 到了城内,杨广北骑马的速度放的很缓,若说是为了避让街上的人群,却偏偏又有几分优哉游哉的意思。就算人群中有人指指点点,偶尔说了不好听的话,他也像是没有听见似的,风尘满面的脸孔上,一直布满了忧虑和担忧,仿佛只一心一意挂念怀中之人,顾不上其他的。 “杨兄。” 直到杨广北带着林宜佳已经将长平大街走了大半,离了林府已经没多远的时候,林家康得到消息带了一辆马车从林家“匆匆”赶了过来,神色有些复杂地瞧了杨广北一眼,担忧地看向紧闭双目面色苍白的林宜佳,道:“让姐姐上车吧。” 杨广北点了点头,也不让林家康插手,亲自抱人下马,将林宜佳送进了马车。马车内,蓝田蓝心眼睛红肿,慌忙扶住自家主子。 厚厚的车毡才一放下阻林宜佳就睁开了眼睛。 她想自己站着,就不自觉间借了杨广北的手想稳住身体。两手交握,林宜佳的内心有什么地方颤了颤,随即垂下眼睑道:“我没事……你和康儿先出去吧,一切回家再说。” 她又着重对林家康道:“爹和娘都在后面,慢了约半个时辰,应该很快就都能回来了。” “姐,你歇着。”林家康眼睛微红,拽了一把杨广北,二人出了车厢。 “小姐,奴婢该死……”蓝田和蓝心都跪了下来。 “不关你们的事,是我打发你们下去的。”林宜佳并不是迁怒的人,缓缓在铺上坐稳了,示意蓝田让人起行。瞧着蓝田面上似乎有擦伤,右手也不灵便的样子,知道她是摔的不轻,便关切地问道:“……怎么样?” “奴婢没事儿……”蓝田更衣不能言。 林宜佳反而安慰了她们。 本就离林府没多少路,马车走的稳,很快就驶进了林府的大门,一直行到了二门,林慧佳带着一顶软轿在二门外,接了林宜佳,什么话也没说,就让她进了软轿,吩咐人送去风荷坞。 “去松林院。”林宜佳却摇头道:“大姐,我真的没事,本不过是一场风寒,如今也大好了。一会儿爹爹和娘前他们回来,我也想听听你们说话儿。” 顿了顿,她又道:“总是我的事情。只有清楚地知道自己面对什么,才能想清楚该怎么做。” 林慧佳眼中含泪,见她坚持,便点头应下了她。 松林院紧邻正堂的耳房,是常年为她们几个姐妹准备的。就算后来她们年纪都大了甚至出嫁了,这耳房依旧有留着,衣裳鞋袜之类的,也都有备下。 林宜佳换上一件淡橙色的家常小袄,深青色的襦裙盖住了脚面,亭亭玉立,温暖而庄重。 林宜佳平常都不爱这种灿烂绚丽的颜色。这小袄也不是她的,而是林敏佳的。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看着这个色彩很好,很温暖,她很喜欢。 用了一碗姜汤驱了寒,林宜佳觉得浑身暖意融融的,十分熨帖。她照了照镜子,对自己的面色很满意,才走出了耳房,进入了正房。 李氏和林诗佳也赶了过来。瞧见林宜佳出来,立即起身拉着林宜佳仔仔细细地看,见她真的很好,才各自舒了一口气,安慰地拍了拍林宜佳的手,没有说话。 也许她们都不知道此时该如何开口。 林宜佳笑了笑,在自己惯坐的位置上坐了下来,神色自若,问她对面的杨广北道:“……你当真捉到了白天鹅吗?” 杨广北看着林宜佳,神色不自觉间就缓了下来,有些自得地道:“可不是?我捉了两对白天鹅呢!怕北边天冷不好养活,特意找工匠给它们定制了能放炭盆的大笼子,总算是活的好好的。不过,下面人走的慢一些,你大概要过几天才能看到了。” “二十二那天能见到么?”林家康直视杨广北的眼睛,神色严肃。 这就是在向杨广北要保证,问他能不能保证二十二日,也就是三日后能不能来林家下聘。 在座的人都听懂了,却都没有开口。 林宜佳右手摩挲着茶盏光滑的口壁,淡然自若。 杨广北目光在林宜佳干净的手指上顿了顿,抬目直视林家康,十分认真地道:“自然能的。我杨广北在这里向各位保证,到时候必然能够见到两对鲜活的白天鹅。” 为了保证成活率,他一共捉了六对白天鹅。就算路上有照顾不到不好了的,总能剩下两对出来。 “那我们就等着大开眼界了。”林慧佳轻快地笑了起来,开始问起杨广北如何捉到那些鸟儿的:“……这么冷的天,总不能下水去吧?” 于是,话题就转到了杨广北这一次南方之行上,从捕捉白天鹅的经过,到江南时兴的首饰,新到的洋人玩意儿,等等等等。 言笑晏晏,轻松自若。 仿佛就像是冬日里亲人朋友们聚在一起,再寻常不过的一次聊天。 半个时辰之后,林世卿一行人也回到了林府,又是一番叙话。 杨广北直待到在林家用过便饭,才同林慧佳夫妻,以及林诗佳夫妻一同离开了林府。 才出林府不远,寅一就出现在杨广北身边,低声回禀道:“主子,府上老太君一共打发了五拨人来请您回去,按照您的吩咐,小的们没让他们上前打扰您,都给扣下了。您看,他们那些人该如何处理?” “一会我回府之后,就将他们都好生放了吧。”杨广北淡淡吩咐道。那些人左不过都是长公主叫他回去的。他既然都回去见她了,那些人的使命也就完成了,扣着也是浪费粮食。 “是,小的知道了。” 月色有些清冷,地面上都上了冻,一不小心,就会让人摔一跤。 杨广北骑马走的也不快,本来没多远距离,他硬是走了两个多钟头,才抵达杨府的大门前。 一排八盏大红灯笼下,是红通通的“兴国公府”的匾额。从前那黑底描金由已故老侯爷亲自所提的“武兴候府”的匾额,早已被送给了杨家三爷手中,由他收藏了起来。 微光院有通往外面的侧门,所以杨广北极少从这大门走。 他抬头看了一眼门楣上的匾额,正要继续前行,却见一个人从门洞内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边走边问道:“是大哥吗?我是广南。” 杨广南比杨广北只小一岁。他和杨元心一样,容貌都随了兴国公夫人,算是十分俊美。加上他也是习武之人,也是在军中历练过的,更有了几分英武之气,正是最受闺秀们喜欢的类型。 只是从前他人多在西北,回盛京后先是在守孝,露面的时候不多。也就是在杨元心成了皇后之后,他本人才算是炙手可热起来,每次饮宴,都少不了“偶遇”的闺秀。 好在兴国公一向管教很严,没有闹出什么事情来。 杨广北看见他出来,便翻身下了马,微微皱眉道:“二弟这是在等我?” 杨广南点点头,将杨广北往府门引,边走边低声说道:“大哥你进了城去不回家,祖母听到人说后着急的不行,就想问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连连派了几拨人都不见回音,也不见你回来,祖母十分生气,父亲就让我在这里守着你。” 顿了顿,杨广南又提醒杨广北道:“祖母以为是林家挡了她的人不让见你……若是一会儿若是她老人家说话不好听,大哥你就忍着点儿,她老人家已经喊了半天头痛的。” 也就是说,她的头痛都是被杨广北和林家人气出来的。 杨广北神色不变,问道:“祖母既然身子不舒服,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歇下吗?”(未完待续) 227 夜深 残月挂在西天上,已经是二更天了。 冬日夜晚天黑的早,天气又冷的很,谁不愿意早早上chuang,进入温暖甜蜜的梦乡呢?更别提一个身体“不舒服”的老人家了。 杨广南俊美的面孔上笑容一僵,随即只能说道:“祖母心里惦记着你,没见着你,只怕是放心不下,难以安寝的。” “我知道了。”杨广北没有再说什么,顺从地同杨广南从正门边上的一扇侧门进了府,脚步不紧不慢地走过长长的青石板路,饶过雕刻着“万马奔腾”的白玉影壁,又从前院正中经过,再从二门处进入内院,又一路欣赏了内院中的亭台楼榭在月光下的清冷姿态,经过重重院落之后,才最终到达了荣享堂。 荣享堂并未做出一副灯火通明的样子,与往常一般无二,只是正房代表主人安寝的烛光尚未熄灭。暖而柔和的光芒从窗户透出来,照亮了窗外一尺多远,让人能清晰地看到那窗棂上晶莹剔透的一排冰溜子。 兴国公夫人从屋内走了出来。 她看到站在台阶下的杨广北,点头应了杨广北的见礼,神色有些忧虑,提醒杨广北道:“你姑姑在里面陪着呢,晚膳都没有用,你赶紧进去吧……”顿了顿,她又迟疑地道:“小北,你有什么话,一家人总可以慢慢商量,你祖母最疼你,你多哄哄她,她总是依你的。” 这话听起来像是为杨广北着想,却是一下子定了杨广北“不敬长辈”的罪名……杨广北像是对此一无所觉,低声谢过兴国公夫人和杨广南,举步踏上了台阶。 他有在林府梳洗过,连衣服都换了赵世允的,已经没有了几分风尘仆仆焦灼担忧的神色,看起来就像他一直都待在微光院中,听见长辈传唤,立即就过来了一样。 红月大长公主脸色不太好,背后垫了厚厚的被褥半躺在床上,额头上盖一方洁白的帕子,瞧见杨广北走进来,当即闭上眼,扭过了头,给了杨广北一个后脑勺。 显然很生气。 不过已经过了发作的时候……或者,已经发作过了? 杨广北瞧着脚下明显没有收拾的杯杯盏盏的碎片儿,不着痕迹地将地面上清理出了一片干净地儿。他看了一眼坐在床沿上时不时试探着长公主额上帕子的定国公夫人,目光在那明显是又干净又清爽的帕子上顿了一顿,原本想要屈膝的他,只是弯下了腰。 “祖母。”杨广北声音很平静,向定国公夫人道:“姑姑也来了……姑姑一向可好?” 行完礼,他很自然地就站直了身体,神态间是小辈该有的恭顺。 定国公夫人是红月长公主的长女,杨广北出世的时候她早已出嫁有了自己的儿女,同杨广北他们这些小辈都谈不上太亲昵。只是因为魏薇和杨元心交好,她才对杨元心也格外疼爱一些。 此时,她看着自己这个有些陌生的大侄子,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道:“姑姑很好……” 她用帕子沾了一下眼睛,唏嘘道:“这一转眼,小北你都这么大了,姑姑刚刚还以为是大弟回来了呢……你和你父亲长的可真像……娘,您说是不是?”最后问话的时候,她偏头看向红月长公主。 红月大长公主冷哼一声,没有转身。 杨广北此时却是一本正经地道:“姑姑看错了。我书房中有不少父亲和母亲的画像,我长的同他们都不太像。姑姑您从前不是说过吗?说我是专门挑了父亲母亲都不满意的地方长的呢,姑姑难道忘记了?” 定国公夫人闻言一窒。 她很快就平复了心绪,收起脸上的唏嘘的属于亲近长辈的慈爱之色,挺直了身体,整肃了神色,端起长辈以及国公夫人的架势,皱眉喝问杨广北道:“你这一天,都在那个林家?你这么大的一个人,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既然已经回来,哪有不先像长辈请安的道理,累的长辈担心!你怎能如此不孝!没见到你祖母已经被你气病了么?还不快跪下请罪!” “姑姑又错了。” 面对定国公夫人的劈头盖脸的训斥,杨广北神色自若,认真地道:“我是正午时候才进城的,并非一整天。”而后就不再多言,仿佛他开口就是为了纠正定国公夫人这一点点小错误。 完全忽略了定国公夫人的指责,更别提什么“跪下请罪”了。 定国公夫人顿时大怒,才要发作,就见杨广北认真地看着她,抬起右手食指沾唇“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姑姑,既然祖母已经安睡,我们就不要吵到她了吧?姑姑要留下来陪祖母吗?我明日一早再来给祖母请安。” 说罢,他动作轻盈,却毫不迟疑地转身就往外走。 “你站住!” 红月大长公主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两眼瞪着杨广北,扶着床面直喘气,显然是气急,额头上的白帕子飘落下来,掉在她面前的锦被上。 杨广北闻言当即回转,看见红月长公主,当即跪下请罪道:“是孙儿不好,吵到祖母休息了……” 红月大长公主闻言坐在床上愣了好一会儿,差点儿怀疑是自己因为坐的急一直耳鸣如鼓听岔了……半晌,她才哆哆嗦嗦地指着杨广北道:“你就为这个请罪?” 杨广北抬起头,问道:“难道吵了祖母休息,不该请罪吗?” 红月大长公主这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她当即大怒,想也不想地就抓了一个什么往杨广北砸过去,怒斥道:“你不要给我装傻充愣!你和那林氏女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们杨家不可能娶一个名声有损的女人!你不要以为弄一个你说了是你救了她我就信了!我告诉你,我一点都不信!” “那林氏女没一个好东西!”红月大长公主怒道:“尚未进门就迷的你胡说八道忤逆不孝,若是进了门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祸事!她若是知道礼义廉耻的,就主动来退亲!而不是仗着什么对你有恩,就挟恩求报,不要脸地贴上来!”(未完待续) 228 分说 随着她的怒声,一方清洁干净的素白棉帕飘荡在杨广北面前。 杨广北一把抓住了它,看了盛怒的红月大长公主一眼,目光又落在了定国公夫人身上,道:“姑姑,请您先出去一下……” “哦?难道你还想说什么是我不能听的?”定国公夫人眉头高高一挑。 红月大长公主也怒目直喘,显然对此不以为然。 杨广北并不理会红月大长公主的态度,目光直视着定国公夫人。他的目光不知道为何让定国公夫人想起静谧却幽深的古潭,深不见底,带着摄人的寂冷。 定国公夫人发现自己竟然不敢与杨广北对视,下意识地就已经错开了视线。这个发现让她十分恼怒,兀的一下站起来,冷哼一声,回头对红月大长公主道:“娘,我去给您煮碗安神茶。” 随即,她疾步走出了房间。 杨广北跪行至长公主面前,手中帕子一抹眼睛,将头埋在老太太的手臂上,埋头不语,房间内只能听见压抑到几乎听不见的呜呜之声。 红月大长公主浑身一颤。 她很快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透过她胳膊上细棉布衣裳落在她显得干枯的皮肤上,明明不热,却烫的她不住地颤抖。 “小北……”红月大长公主一脸惊慌,忙斜过身体,将另外一只枯瘦的带着淡淡老人斑的手颤颤抖抖地放在杨广北的头上,惊慌地问道:“小北,你这是怎么了?” 她这个大孙子居然只能避开所有人,埋在她的床上,这样默默地流泪,连高声诉委屈都不敢……红月大长公主心头动容,立即又想起刚刚杨广北坚持让他姑姑离开……看惯了皇室的肮脏黑暗的老太太心中瞬间想了很多很多,眼中厉色一闪而过,柔声问杨广北道:“乖孙,你有什么委屈,都对祖母说,祖母替你做主,啊?” 杨广北依然不语,只是双肩颤抖不停。红月大长公主只觉得有温热的泪浸透了她整个衣袖,让她忍不住地心酸不已,胸中怒意又肆意升腾起来,不断地抚摸着杨广北的肩头,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低声问道:“乖孙,可是他们不肯放过你?祖母替你做主……” 杨广北依旧没有抬头,却是侧了侧脸,让自己能够说话。他哑声道:“祖母……孙子知道,就算不算三叔家的,您还有三个孙子两个孙女,又有姑姑家的外孙外孙女……都是要您操心的……孙子本来不该来找您,可是祖母,他们个个都有父母兄弟姐妹,我却只有您一个人啊,我不知道,若是不来找祖母您,我能找谁?祖母……我,我……” 红月大长公主闻言又想起自己这个大孙子自幼都是孤单单的一个人,想起早逝的长子,心中酸痛难忍——她其她的孙子孙女都是父母双全,有的是人亲热,她的外孙外孙女更有魏家的人替他们打算,哪里需要她多操心!但杨广北呢?又想想这些年二儿子一家和老三一家对他的冷漠疏离,想起这几年她自己也对这个长孙多有忽视,不禁愧疚难当。 只听见杨广北又闷声说道:“祖母,我今年都二十一岁了……” 他都二十一岁了,也找不到任何理由难以成亲,却是依旧没有成亲!若不是杨广南不能等了,他又是哥哥排在前头,家中谁会记得替他张罗! “谁家儿子成亲,不是相了又相,看了又看的?”杨广北道:“而我呢,若不是我……难道就凭着几本画册子,还有一次赏花宴,就要定下了么?” “谁家姑娘出现在人前,不都是或温婉或端庄或活泼,总之都是好的么?”杨广北言语中有些着恼,道:“终身大事,怎么能就凭着匆匆一次赏花宴就能定下!” 终身大事,当然不能就这么草率地定下。 或许是因为手臂上的温热渐渐有了凉意,红月大长公主的心也渐渐略微平静了些。听到杨广北说起这些道理,她赞同之余,又不禁为了兴国公夫人说起了话,道:“你二婶挑的,应该没错吧?” 杨广北抬起眼看着红月大长公主,红红的眼中满含失望。他慢慢拿出那次赏花宴的美人册轻轻翻开,轻轻地道:“祖母,两位婶婶是不是说这前面四位闺秀无论人品相貌都是极好的?” 红月大长公主颔首,随即皱眉犹疑问道:“难道不是么?” 杨广北望着他露出一个微苦的笑,指着画册说道:“这头一位李家姑娘说是很能干,内宅里外都是一把手……那两位婶婶知不知道,她的第一位继母是怎么死的?明明坏了几次身孕,都没能生下来?祖母您知不知道,如今她父亲的内宅,包括她现任的继母连同三位姨娘,全部都是看着她的眼色过活?她是很能干……只是,祖母,您告诉我,这么能干的姑娘,我能娶么?” 无论这位小姐是不是受了欺压才反抗的,她能握住父亲的内宅让所有人都乖乖的,显然是要用不少手段。而内宅阴私,心不够狠手段不够毒辣又怎么能镇的住!说不得她手上已经染了多少血了! 这样的姑娘,当然不能娶! 杨广北翻开下一页,指着这上面笑容温柔的姑娘,道:“而这位则恰恰相反,说是最温柔听话的……那祖母您知不知道,她被她的继母哄的连亲生弟弟都不顾,将继母当成了生母孝敬,就算亲弟弟死的不明不白也不醒悟?” 这的确温柔听话,但却是个蠢极,是非不分的! “这位姑娘说是性子活泼爽利、不拘小节,那祖母您知不知道她不拘小节到同好几位公子都不清不楚的?” “这一位……说是端庄贤淑,最爱熏香,极有生活情趣……祖母,那您知不知道她爱熏香,是为了掩盖她天生的体味?” 他又刷刷往后翻了翻,道:“这后面……又都是庶出的!祖母,就算养在姑姑这个国公夫人名下的,也是庶出婢子生养的!祖母,我一个杨家嫡长房的嫡长孙,难道就只能娶一个庶出的不成!” 杨广北啪的一下合上美人册,低下头,将美人册举过头顶,恭恭敬敬地呈向红月大长公主,悲痛地道:“祖母!您现在告诉我,让我娶哪一个!孙子遵命就是!” 红月大长公主早已说不出话来。 闻言,她哆哆嗦嗦地接过册子,犹自难以置信地问道:“小北,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见杨广北悲痛不言,红月大长公主愤怒地将那美人册砸出地面老远,沉痛地道:“她们怎能这样!她们怎能这样欺辱我的孙儿!” 杨广北此时反而安静下来,低声道:“祖母,这不能怪两位婶婶的。盛京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真正品貌门第与咱家都匹配的能有多少?二婶那里,二弟已经十九,四弟也已经十七,都是要娶亲的。三婶膝下同样有三弟在……人都是有亲疏的,而几位弟弟论出身比我高,当然要选更好的姑娘……但论这个,我并不怪她们。” 自家儿子尚未有着落,怎么能将好的先给别人挑呢?一批一批适龄的顶尖的好姑娘也只有那么几位……她们又不是圣人,当然要替自己儿子留下来。就算那是亲侄子也一样…… 红月大长公主几次想要张口,却最后还是陷入了沉默。 杨广北又道:“祖母,若不是孙儿有了心仪之人,孙儿就算从了她们的意思,从这里随便选一个娶进门也无所谓,总不能耽搁了弟弟妹妹们的姻缘……可是,祖母,我已经有了想娶的人,这个人也与她们都无碍,她们为何就不能让孙儿如愿呢?” “她到底哪里碍着了他们呢?”杨广北虎目含泪,痛苦万分,道:“林家分明已经没人在朝,都远远都避到庐州定居了!而她不过就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小姑娘,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人,让人非要毁了她不可!” “祖母!您知不知道,我找到她的时候,她的人已经被大雪盖住了一半,几乎都要冻死了!可就是那样,她还紧紧地抓了一把匕首不敢放下!”两颗眼泪顺着杨广北的脸颊流下来:“祖母,那些人还带着军用弓箭!那些所谓的匪患,都是西北军!孙儿都不知道她是怎么从那些人手里逃出来的!她只是一个闺阁姑娘,却要让人这么算计!只因为我要娶她吗?!” “若不是……”杨广北颤抖着双唇,泪流满面,道:“若不是冥冥中有什么指引我及时找到了她,她就算从那些人手中逃出来也会被冻死的啊!他们怎么就能那么狠!” 杨广北说罢,又将脑袋埋在床面上,肩膀不住颤抖,显然极不平静。 红月大长公主此时反而平静了下来。 她神色肃然,轻轻拍打着杨广北片刻,冷声道:“小北,你刚刚说,是西北军?你该知道这话不是胡乱说的……是林家人这么说的,还是……你有证据?” 之前所谓“林家小姐遭遇匪患生死不知”这种消息,其中疑点颇多,红月大长公主不是不知道。她之所以不想继续这门亲事了,也只是因为林宜佳已经“失踪”了整整两日—— 无论因为什么,有了这两日“失踪”,林宜佳在世人眼中当然就不清白了。既然她已经不清白了,红月大长公主也当然不愿意自己的嫡长孙娶一个不清白的姑娘家。 她丢不起这个人。 杨家一大家里也丢不起这个人。 皇宫里的皇后娘娘同样也丢不起这个人。 后来,杨广北突然抱着林宜佳出现在盛京城,之后又传出了什么“天作之合”的故事……红月大长公主深深地觉得,她是被林家愚弄了!她的孙子是被林家人给蛊惑给利用了!加上她心中一直对林氏女有看法,因此,她愤怒之下,就打定了主意让杨广北退亲! 偏偏,杨广北又留在了林府,迟迟不肯回来给她一个说法。她派出去的人,居然有去无回!再加上府上一些人若有若无地在她耳边说了不少话……她更加坚持认为,这门亲事结不得了! 此时,听到杨广北这一番压抑悲痛的哭诉,红月大长公主再想起一些人同她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心中就有了别了想法——难道,当真是有人在故意破坏这门亲事,好达到为人所不知的目的! 有了怀疑,她反而更慎重了起来,并不会为杨广北的一番哭诉就全盘相信了他的话。 杨广北抹了一把脸,面色微冷,道:“祖母,我这么说,当然是有证据的。那些人很小心,射出去的箭矢上面的确没有标记,但林小姐后来逃命的时候,带走了他们的一匹战马……那匹战马身上可是有标记的,正是西北军的战马!” 杨广北说的笃定,由不得红月大长公主不相信。但她还是冷静地道:“小北,你也说过,你娶那林家女,根本就碍不了他们什么,他们何必在此与你为难?” 杨广北神色一暗,低声道:“祖母,或许只有我会认为无碍吧……祖母,我长大了,一旦有什么动作,总有人会多想的。祖母,林家是没有林氏族人在朝,但林家几个女婿却是都不简单的……” 红月大长公主沉默了。 说起姻亲,这大户人家,有好几个女儿且嫁的都不错的人家也有,但林氏女却有着别人家绝达不到的那种团结亲密!更且,这几个林氏女个个都是能在婆家夫君面前说的上话的! 就像如今,林家才有点风波,几位女婿就全部到了! 若不是有荣亲王府和辅国将军府以及威海候的帮助,那“天作之合”的言论如何能第一时间风靡了整个盛京城! 听说那林六小姐是林家最小的一个女儿,一直深受姐姐们的疼爱……若是杨广北娶了林六小姐,一旦他想做点儿什么,可想而知,是绝对能够得到几位连襟的全力支持!(未完待续) 229 明日 那是一股任谁也无法忽视的力量。 红月大长公主目光落在自己这个自幼讷言孤僻的孙子什么,眼神中有一闪而过的复杂—— 她这个孙子,到底是因为那林氏女的“救命之恩”而心仪于她,还是因为那林氏女背后那关系而心仪于她? 她同样也想起了自己的那个庶子,如今武功卓绝、袭了祖宗爵位的武兴候杨三爷。那么,这几日因为林氏女而闹出的风波,或许就是与他相关? 他一介奴婢之子,居然敢谋算她的嫡亲孙儿! 红月大长公主心中怒意升腾,又立即被她压了下去——杨家绝不能内乱! 想及此,红月大长公主微微一叹,面露疲惫,对杨广北柔声道:“好孩子,祖母需要静一静……待祖母好好想一想,好么?” 杨广北抬起头看向红月大长公主,眼中有毫不掩饰的失望,却什么也没说,给红月大长公主磕了头,离开了房间。 红月大长公主被他眼中的失望烫的心中一痛,望着杨广北的背影几次想要开口,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直到他那孤单消瘦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中,红月大长公主才长长一个叹息,缓缓地倒在厚厚的褥子上,半躺着,闭上了眼睛。 定国公夫人正端着一盏什么,站在门口。 荣享堂的正房每一个房间都建造的十分高大开阔。人站在门口,或许能听见里面的动静,却很难听的清人说话的内容。 定国公夫人当然也没有特别出色的耳力,因为站在那里,心安理得。 “姑姑。”杨广北经过门口时候,行了一礼,想要错身走开。 迈出一步之后,他又停住了,道:“姑姑,关于薇薇表妹的终身……不知道姑姑可有什么想法?” 定国公夫人当即拉下了脸,不悦地瞪着杨广北,道:“你什么意思?” 杨广北轻轻一笑,客气地道:“我想说,或许我可以帮忙……既然姑姑尚无打算,那就当我多事吧。”说罢,他再不耽搁,大踏步下了台阶。 定国公夫人站在原地神色几经变幻,唤过来一个婆子,将茶盘给了她,吩咐道:“粥凉了,换一碗吧。” 那婆子应声而走,很快就重新端了一碗新的来。定国公夫人用手指试了一下碗壁,点点头,接过茶盘,迈步进入了房间。 冬月二十日,晴。 杨府中一片风平浪静。 杨广北安静地待在微光院,哪里都没去。 红月大长公主也同样谁都没见,连定国公夫人都让她离开回定国公府去了,身边只留着几个经年伺候她的婆子。据说,她神色平静,用膳入寝,一切正常。 杨府中其他的主子们也都安安分分地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一步都不出门。 冬月二十一日,晴。 杨府中依旧十分安静。 但杨大公子和林六小姐的离奇传说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许许多多的相关“内幕”都被人透露出来,其中自然也包括下聘的日子——冬月二十二日。 梨清园里推出了一出新戏。 这出新戏同样以无比优美的词曲和动人的唱腔,唱出了杨林传说。据说,这出尚未命名的新戏一共分为了九折——梨清园在二十一日一共演出了八折……应该是大结局的第九折,却尚未动笔,只待明日。 带着这样或那样的心思,盛京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二十二日,集中在杨府和林府此时紧闭的大门上,抑制不住地兴奋着。 “安悯姐姐,我可是听说杨府至今动静全无……”赵玲珑眼神中藏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之色,向着安悯公主微微探身,低声问道:“您说,杨府明日会去下聘吗?毕竟,无论他们在民间如何美化,林宜佳失踪两日都是不争的事实……杨府为了脸面着想,应该不会继续这桩亲事了吧?” “谁知道呢?”安悯公主悠悠说道:“民间世人的确不知道她失踪那两日发生了什么,但很多人却亲眼看到了杨公子抱着林姑娘同乘一骑进了城……若是杨府不认这门亲事,岂不是成了那坏人清白却不肯负责的罪魁祸首?如此,林家又怎么会善罢甘休?” 的确。 林府的确大不如前,但也不是任人羞辱的。你杨家儿郎在众目睽睽之下占了林家女的便宜,若再悔婚,那就是生死之仇,林家人绝对会不惜一切地报复杨家。 林家几代文人,交友广阔,在这种是非分明的情况下,也绝不是好惹的。 “那杨家就只能认了?”赵玲珑也明白安悯公主说的有道理,言语中就露出了些许不甘,不禁低声道:“可惜了。” 安悯公主哂然一笑,端起茶,欣赏起暖阁外那一丛早开的腊梅来。 可惜么? 自然是可惜的。 那林宜佳也真是有本事的,在那种情况下都被她跑掉了。若她没有跑掉……肯定会比现在有意思的多了。 但……也没有多可惜。 这女人嫁人,嫁的可不仅仅是一个男人,而是嫁给了男人的一大家子……杨广北执意娶她,从而忤逆了家中长辈,再加上她身上本来就有显而易见的污点……她就不信林宜佳的将来能够好过。 像宋阶这样无父无母无兄弟族人的,都还有一个比亲族还要亲近的老师一家呢!更何况一个杨府错综复杂的一家子?! 细细想起杨广北为林宜佳所做的种种,安悯公主心中不是不愤恨的——为何她能得到杨广北的倾心相对呢?她明明都已经不配了!那林宜佳为何那么好命!她原本是想让她同“伤害”了她的人耻辱一生的!她偏偏好命地逃出去了! 不过…… 若是杨广北依旧愿意娶她,也很不错。 不然,若是杨家退了亲,她的婚事艰难……恩,那可就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了…… 说不定,以宋阶对林府的感恩之心,会愿意娶了林宜佳呢?呵呵……安悯公主心中冷笑,低头抿了一口茶水,安然恬静。 赵玲珑再想说什么,安悯公主应对的就有些心不在焉。 而从前,她还是郡主的时候,在太后宫中遇到安悯时,安悯从来都是礼貌而关切的。那关切之中,还隐隐似有一些讨好之意……而如今,她没了郡主的封号,成了一个一无是处的举人娘子,安悯于是就开始轻忽她了! 赵玲珑心中再次对秦明远生起深深的怨恨,指尖陷在了肉里,却依旧笑容满面,不断地找这话题,试探着安悯公主对什么感兴趣——她不能一辈子就这么耻辱地生活。 她想要有往日的尊荣,就必须讨的皇宫中贵人的喜欢。她的亲娘被送进了佛堂,荣亲王府绝不会有人再为她打算。她再想进宫,必须通过别的人替她引荐…… 往日太后那么疼她。只要她进去哭诉一番,太皇太后会原谅她,重新喜欢她的。她是荣亲王府的女儿,当然还会是玲珑郡主……赵玲珑想。 在宋府消磨了一个下午,赵玲珑在晚饭之前回到了清水巷。 秦明远最近读书十分上心,进步很大,在国子监中被先生几次夸赞,话里话外都是他来年必中的意思,这让他十分的自得。而一夜一夜的书房里的肆意驰骋,彷如永不疲倦的天神,更是让他自信非凡,容光泛发,心情愉悦。 他在院子中捧书踱步之时,遇上了从外归来的赵玲珑,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容,扬声道:“你回来了?公主那里一切都好?” 赵玲珑要拜访安悯公主,秦明远是知道的,而且也十分支持。 赵玲珑看见秦明远,眼中怨毒一闪而过,点点头半开玩笑地道:“人家是公主嘛,身边少不了人伺候,自然是一切都好的,你就放心吧!” 秦明远闻言呵呵一笑,摇摇头不与赵玲珑见识,半真半假地嗔怪道:“你啊,怎么说的话……我不也是在关心你?” 说起来,他待赵玲珑当真不错。虽然赵玲珑的郡主封号在他们成亲前没了,秦明远也知道那个时候是怪不了赵玲珑的。总体来说,娶了赵玲珑,得了一大笔嫁妆不算,得了荣亲王赏识才是重要的。至于荣亲王府似乎不怎么欢迎赵玲珑回门,他也认为是因为赵玲珑的亲娘失了宠,而赵玲珑不是王妃嫡亲女儿的缘故—— 这嫡母哪有看庶女顺眼的?秦明远能够理解。 想到安悯公主身上的曲折故事,秦明远看着一身鹅黄色围一个雪白狐皮围脖显得分外娇艳的妻子,小腹之中当即窜上来一股热流。他放下书本,陪着赵玲珑进了房间后,将书随手丢在方桌上,一把抱住赵玲珑柔软的身体,一个疾行将她丢在了厚厚的大床之上,而后迫不及待地压了上去。 “你干什么……喂,你的手跟冰棍的似的,往哪里摸……”赵玲珑挣扎不住。 秦明远却一边在赵玲珑身上摸索,一边道:“宝贝别急,热棍也有的……来,来,感觉到了没有?够热够硬吧,嘿嘿……玲珑,咱们成亲也有大半年了,你总怀不上也不是个事儿,是不是?别最后弄的跟安悯公主似的,只能养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别乱动了,乖,让我进去……”(未完待续) 230 下聘 赵玲珑很快被堵上了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她心中依旧想着应该挣扎,奈何她的身子已经软成了水,意识也渐渐不清晰了,只能由着秦明远摆弄,一遍一遍地,将她抛到了最高峰,又跌进了深深的谷底…… 待赵玲珑的意识又重回自己的身体,秦明远已经带着他那本未读完的书出了房间,应该是去了书房继续用功去了。而此时,她的身上床上,全部都是肆意欢ai后的痕迹,房间内弥漫着一种古怪的味道。 赵玲珑躺了好一会儿,直到敞开的胸脯露在空气中已经冰凉,她才算是有了些力气,抬手抓了抓衣服掩住那一片雪白中露着青痕的肌肤,喊了一句:“来人——” 周妈妈很快端着茶盘出现在她面前。 赵玲珑坐起身,端起茶盘内的茶盏,打开茶盖看也不看,便一饮而尽,而后将那茶碗丢下,面色微白,开口问道:“水备下了吗?” 周妈妈点点头,将茶盘放在一边方桌上,过来搀了赵玲珑,低声道:“回小姐,备妥了……奴婢搀着您。” 直到坐进了温暖略烫洒了玫瑰花瓣的木桶中,赵玲珑才觉着自己的身体又活了过来。她闭目休息了一阵,轻声问道:“你的药……什么时候能发作?” 她不知道周妈妈给秦明远到底弄的是什么药,居然如此神奇。这一阵子,秦明远当真如永不疲倦一样,白日有时候看见她就会拉着她进屋折腾一番,不出了两三次都不满足;夜里在书房,兴致来了就拉着细珠做,比夜宵用的都勤快些……这么没日没夜的做,秦明远居然还精神焕发的…… 就算赵玲珑不怎么明白,也知道,一个男子,一天总是出好几次精是不成的。皇上有天下奇珍补身子,也不敢那么做。所以,别看秦明远此时身体瞧着好的很,也肯定是撑不了多久的。 她只想知道这日子是多久。 周妈妈替赵玲珑按着颈背,一边淡笑道:“爷如今瞧着好,却是一直在透支他的底子,所以将来一旦遇到什么病,就会病势如山倒,补不回来了……奴婢听说,三月春闱的时候,考场上条件艰苦,一般人熬不住……想必爷倒那时候一定会发作的。” 倒在考场上……也不错。 赵玲珑对这个日子比较满意,让周妈妈将她收拾干净之后,又替她按了几个穴位,解了她大半的困乏,而后沉沉睡去了。临睡之前,她突然想起,她忘记告诉秦明远,关于这几日在林宜佳身上发生的曲折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有想法? 只是赵玲珑太累了,只是想了这么一下,就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 冬月二十二日,晴。 冬日的早晨又清又冷,夜晚的寒气将路面冻的硬邦邦的,踩上去偶尔会咯吱咯吱的响。天才蒙蒙亮,早点铺子就下了门板开了门,各种味道的粥在大铁锅中架起柴火熬着,没多久就飘起温暖的香气。各种面点上了蒸笼,用来下虾皮混沌的汤底也很快滚开了。 很快街面上就有了走动的行人。 今天,沿着长平大街的早点铺子和茶水铺子的生意格外的好。才一开张,就坐满了人。人们哈着手,点了或几钱银子或几个铜板的早食,带着隐隐地兴奋,不断地向街面上张望。 “老哥,听说你有亲戚是在杨家做活的?怎么,有什么内幕消息没有?我瞧着他们家可没什么动静啊,杨家该不会是真的想毁亲吧?” “谁知道呢?不过……都说贵人家送聘的时候各种讲究,但据我那亲戚说,杨家真的没啥动静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毁亲。唉,若是杨家毁亲,林家小姐的一辈子也就毁了……真是可怜啊……” “是啊是啊,林六小姐菩萨心肠,没想到好好地就遭了难!老天不要怎么不开眼哦!” “哎,要说那杨大公子也是可怜人……他……” 食客们的话题绕着杨家和林家,滔滔不绝,说的很过瘾。低层生活的百姓们天生就喜欢看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家们的热闹,自古都是如此。 “我觉得吧,杨家怕是不敢毁亲。”有人装模作样地分析出一二三来,道:“……估计会在聘礼上怠慢林家,出出气吧,呵呵……” “有道理……只是这样的话,将来林小姐的生活怕就有些难哟……” 暖阳终于跃出了地平线,从地方升了起来,给清晨的盛京城洒下了一层金光。出来早了的人们已经用完了早食,却又舍不得走,只能再叫一些诸如花生米等物,细细打发着时间。 杨府。 杨广北站在微光院中,遥望东方那一轮红日,神色平淡,问道:“府上都没有动静么?” 寅一抿了抿唇,道:“是的。荣享堂那里尚未起身,明思院和青山院应该都起身了,只是没有开门传水。” 明思院是杨府最大最好的院落,目前住着兴国公夫妻和两位姨娘。青山院住着武兴候夫妻。没有开门传水,就是没有梳洗起身。而平日这个时辰,这些院子中差不多已经用过了早饭了。 而今天,偌大一个杨府,有好几人在朝中当差,居然都不动身。 杨广北闭了闭眼,仿佛是受不了那越来越灼人的太阳光线,转身沉静地道:“都准备好了?” “是,按爷您吩咐,都准备好了。”寅一道:“一共四十八抬,外加两对活天鹅,全部都准备妥当了。” 的确已经准备妥当了。 在杨广北问起之时,微光院一共肃立了一百多人。四人执金黄铜镲,四人绑牛皮腰鼓,铜镲鼓锤上都是红绸飘飘,这是鸣响开道的八人。随后又有四人两两二人分抬着两个银皮包底的大木笼子,每个大木笼内各有一对鲜活的白天鹅,天鹅优雅的长脖子上同样系着喜庆的红绸子;再后面,是四十八抬箱笼,每抬两人,分列两旁。所有的人,腰间都绑着红火的红腰带。 杨广北环视众人,颔首表示满意,带头走出了微光院的大门。 一路上,杨府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安安静静的,一个人都没有。 一路走到了杨府大门,杨广北亲自动手打开了那厚重的两扇正门,才翻身上了马,走了出去。在所有人走出杨府大门的一瞬间,寅一高高抬起后手,而后重重往下一落,便听见“咚呛”两声大响! “出发!”寅一意气风发,高喝一声。 长平大街仿佛一下子炸开了锅。 “快!杨大公子下聘来了!快数数多少抬!” “我早就数过了,是四十八抬!真不少啊!赶上给郡主下聘的阵势了!” “那是人家杨府也不敢有违天意,当然要给出重重的聘礼!” “什么啊!我刚刚问过我那亲戚了,杨府其他的主子根本连面都没有露!这些聘礼全部都是从杨大公子的院子中抬出来的!” “嚇,真的假的!杨大公子自己拿出来的聘礼?!” “可不是?当年大夫人嫁进杨府的时候,可是有一百二十台嫁妆呢!杨大公子能拿出这些聘礼也不算什么!” “我的意思是……这杨府到底是要同林家做亲啊还是不做亲啊?我怎么有些不明白呢?要说做亲,至于让一个小辈自己拿聘礼长辈都不出面么?要说不想做亲,杨府那些长辈怎么一个个都不拦着杨大公子出门?” “哎,这么说,我也糊涂了……” “快看,那真的是两对白天鹅吧?原来说书人讲的都是真的哇……” “哎,还真是……原来真是有月老牵线,了不得的缘分呢。” 不管看热闹的人糊不糊涂,相信不相信,杨广北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平静的面色中带着淡淡的喜悦,在“咚呛”的节奏声中,一步一步地走近了林府的大门。 在他距离林府大门百丈之遥时,那紧紧关闭的林府大门,也终于缓缓打开,林家康穿着一身簇新的长袍,脸色严肃地站在林府前面迎接。 待杨广北近前,林家康绷着脸,问道:“杨兄一个人来的?” 杨广北点了点头,道:“是,我一个人来的。” 林家康看看他身后那长长的队伍,神色有些复杂。半晌,他才低着头,让开路,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道:“请进吧。唉……” 最后那一声叹息很轻,却仿佛是响在了杨广北耳边。 杨广北顿了顿,直视林家康,道:“林弟,请相信我,虽然只有我一个人来,也一定能够给宜儿一个盛大风光的婚礼,更一定会给她一个幸福安定的家……我杨广北说到做到。” “我并不相信你。”林家康摇摇头,道:“但是,我娘相信你,我姐姐她也相信你……所以,我会尝试着相信你。杨兄,请不要让我失望。不然,就算我只会画画,也一定会找你算账的。” “我明白。”杨广北道:“但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啦啦啦啦(未完待续) 231 聘礼 梨清园的新戏终于有了一个名字,叫《欢喜劫》。 《欢喜劫》也同时有了一个不那么完美给人以无线想象的结局——公子违背家族之命孤身聘娶小姐……那么,这两个人的未来生活,会如何? 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见解。 而林府此时关上了大门,将外面的纷纷扰的流言和视线都关在了大门外。 林大夫人接过杨广北亲自呈上来的嫁妆单子,看了几眼,含笑对杨广北道:“唔……你倒是舍得……不怕将来自己没有了花用,向媳妇讨会丢面子?” 林敏佳本来正带着儿子瞧那被一路鼓镲吓傻了的白天鹅们,听到林大夫人这般说连忙跳了过来,挤在林大夫人身边去看那聘礼单子,一边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林敏佳看了几眼之后,也瞪大了眼睛,吃惊地道:“没想到你这么个人一直不声不响的,居然有这么多的好东西!我还以为你这四十八抬的聘礼都是花样子凑数的呢!” 说着她又将那礼单拿给林宜佳看,道:“小六,你快瞧瞧!这下咱们姐妹几人之中,就从了最有钱的一个了!啧啧……”她又招手喊过自己的儿子以及君玉和言玉,指着林宜佳对他们几个小孩子诱惑道:“看到没有?这是你们小姨母,以后要买什么钱不够的话只管找她!她钱多!” 几个孩子都笑嘻嘻的。 林大夫人瞪了自己二女儿一眼,笑骂道:“就你眼皮子浅!没得教坏了小孩子!一边儿去!” 但杨广北的聘礼当真是很厚。 虽然箱子外看着很普通,都是用一个房子模型代表着宅子,用一块写着“商”的木板代表着铺子,用一点麻布代表了衣料,用一个银手镯代表着珠宝首饰等等之类,但—— 宅子却不仅仅是哪一处的宅子,而是一共八处宅子,从一进的小独院,到五进带园子的大宅,当真是遍布了盛京东南西北各处;田庄是山林、水田、旱地、沙地,各种都有,其中又一处还是稀罕的带温泉眼的热地,冬天出产些绿叶菜,无论是自吃还是他用都便宜;铺子的情况同宅子差不离,遍布了各个街道好几种行业;衣料都是贵重的就不用提了,那珠宝首饰愣是论的斤计数!另外,居然还有两小箱子明晃晃的的黄金砖和白银砖! 不算那两箱真金白银和珠宝首饰古玩字画(价值不好估),其他价值相对不太高的那些,也抵得上二十万两银子了! “岳母也知道当年我母亲陪送丰厚……再加上父亲的私产,二十年经营下来,拿出这些东西并不算多。另外……”杨广北从怀中又掏出了另一份礼单,道:“这是给外人看的礼单……还请岳母对外少说一些。锦帛动人心,免得给宜儿以后带来麻烦。” 这一份礼单就正常多了,甚至看起来略微有些薄了。 林大夫人看后点点头,将礼单交给其他人传阅,对杨广北和气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我们家也都不是那张扬的人。” 顿了顿,她又道:“这些东西,都会算在宜儿的陪送内,我们另外再添一些,添的不多,却是我们做父母亲人的心意。你别介意。” 杨广北忙说“不会”。 那边林敏佳已经开始一个个将箱笼打开来看。 每打开一个,她都忍不住要赞叹一番,点评一番,也顾不上康永同的脸色已经开始发黑了。直到打开那珠宝箱笼时,当真是一片珠光宝气闪花了在场人的眼睛——那真的是一箱子珠宝,各种珍珠宝石,就像是石子一样,未经雕琢打磨,塞的满满当当的! 而这样三尺多高的箱子,居然还有两个! 林宜佳也怔住了。 杨广北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林宜佳身边,见她发怔,解释道:“这些其实都是从极西的胡人手中收拢来的。在当地,这些宝石其实真的跟石子差不多……若是遇上不好的年景,一斤粮食就能换一颗,还是好的……我收拢来没什么用,一下子放出去肯定得让宝石的价钱跌了……而我又不缺银子使用的,就一直留在库房里。” “胡人?”林宜佳下意识地重复。 杨广北点了点头,道:“往他们那里路途极远,一路上沙漠雪山。道路难行,又有马匪悍民凶残狠毒,所以大显的商人往西走不了太远的。” 他瞧着这些宝石,微笑道:“你留着自己打首饰,或者送人都好。”他的目光环视了在场的各位女眷,最后又落在了两位君玉和言玉小姑娘身上,那意思仿佛在说:林家女眷多,每人分一些走,也就不显多了…… 按理说,夫家给的聘礼都是要给新妇作为嫁妆再带回夫家去的。但林大夫人看懂了杨广北的意思,笑了笑,拉着李氏,带头从两箱宝贝中挑出大小不一十几块蓝宝石,给李氏挑了同样数目的红宝石,笑道:“咱们今儿占点儿便宜,用这些宝贝做一套头面,也显摆一回。” 两位长辈挑了,剩下的林慧佳几个更不客气,笑吟吟地挑了自己喜欢的宝石后,纷纷讨论着头面的款式。林大夫人便指挥着人将剩下的东西都上锁后,抬进了库房。 一番热闹之后,总要说起正事。 众人安坐,林大夫人正了正神色,问杨广北道:“小北,下聘的话,你一人是可以的。但将来行礼的时候,你是如何打算的?” 办一场婚嫁喜事,绝不是简单的事。 若杨府的长辈亲人打定主意不闻不问,这喜事根本就办不下去。怎么说,杨广北都是住在杨府的,他有嫡亲的祖母,有嫡亲的叔父堂兄弟……他不是宋阶。 林大夫人提起这些,堂上众人也都收起了笑容,看着杨广北。 杨广北却很安然,微微一笑,道:“他们既然没有阻止我出门,当然就是认下了这门亲事的。下聘的时候,他们不出面尚能说的过去,但成礼的时候,若他们再冷待,就说不过去了……我的亲事,怎么说也是杨府广字辈人第一桩亲事,若不大办,呵,他们也丢不起那个脸面。” “岳父岳母也不必担忧将来……”杨广北道:“想必大家都知道,我同两位叔父以及堂兄弟们都不亲近……”他同他们之间,与其说是亲人,倒更像是多少年冷眼相对的邻居。邻居怎么能管到邻居屋里? “再将来,总是要分府的。”杨广北沉声道。 就算他不要求分,现在的武兴候杨三爷也是肯定想要分府的——不分府,他的武兴候的爵位说起来就还是属于整个杨家,是能被取代的;而分了府,将武兴候的匾额立起来,那就独立多了。至少,从礼法上说,杨三爷若死了,爵位应该传给他的儿子,而不是要考虑是不是还给大房…… 所以说,杨广北能等得,杨三爷都不一样能等的。 在座众人都明白这个理,点点头算是满意——若是分了府,只有小两口过日子,那自然没的说的。 “婚期的话,你要上心。”林大夫人让人递给杨广北一个纸条,道:“这都是明年后年里与你们八字相合的好日子,你看看选一个定下来,也该做准备了。我家老太爷的意思,宜早不宜迟,毕竟你们两个都不小了。” “是。”杨广北打开纸条看了看,笑道:“我赞同老太爷的意思……岳母您看,四月初八的日子,会不会有些赶?” 从现在到四月初八,也只有将将五个月的时间,稍微有点儿近,但也很合适。 林大夫人同林世卿对视一眼,便向杨广北道:“四月初八不错。你回去同长辈议定之后,打发个人过来说一声吧。” 杨广北摇头道:“不必……就是这个日子……” 林大夫人微微一皱眉,却没有说什么,而是对林宜佳道:“……领着小北在园子里转一转。” 这是给他们说话的空间。 杨广北一听眉目就飞扬起来,起身行礼,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宜佳。 就是冬日,正午的阳光也很有热度,晒在人身上,暖意融融的。 没有什么风。 若不是入目尚有未化完的雪和多数都是光秃秃灰扑扑的树枝,感觉就像是在春日。 林宜佳这会儿不知道同杨广北说什么。 怡园的景致和典故,杨广北肯定都是熟识的,她并不需要再浪费唇舌。无话找话,反而尴尬。 两个人就这么慢慢在园子里走,从青石板的小路,到木地板的小路,再到鹅卵石的小路,又转回到了荷池。荷池此时当然没有荷花,是安安静静的一片冰面。 “若是下人们侍候的精心些,不知道那两对白天鹅能不能活到明天三月?它们会不会愿意在这荷塘里安家?”杨广北开了口。 林宜佳摇摇头,道:“这里天地太小,它们不会愿意留下来的。” “那我还是将它们都送回南方去吧。”杨广北道:“我们已经借用了它们很久,还是不要继续折磨它们了。宜儿,你觉得呢?” “方便么?”林宜佳问的倒认真。 人家白天鹅在南方好好地,倒是因为自己而遭受了无妄之祸。 杨广北点头道:“我名下也有行商之人的。” 交给商队,也就是顺路的事儿。林宜佳微微一笑,她刚刚竟然忘记了其实庆丰年的商队一直都有在南北往返的。再说,盛京哪一家没有专门的行商之人。 “那些图样我都看过了,很美。”林宜佳欣赏着湖面上那些美丽精致的冰花,道:“我想用最后一幅做绣图,你认为呢?” “最后一幅么?我也很喜欢……”杨广北点头赞同。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了一会儿,林宜佳突然转过脸,对杨广北道:“关于上次惊马之事,你查的如何了?我想知道。” 杨广北一怔,有些迟疑,道:“宜儿,交给我不行么?我自然不会放过参与其中的每一个人……” 林宜佳摇摇头,声音微冷,道:“我总要知道是谁在针对我。” 而且用这种方式。 她这几日,总是一再想,若她没能伺机逃出来,会怎么样。每想一次,她都心就冷一分——她想活着。但若真要受辱时,她宁愿自己死掉。能死掉也并不可怕,就怕自己到时候不能做主自己的死活! 她不敢想,若是不幸发生了,会如何。 她真的不敢想。 面对赵玲珑,她能够轻而易举地说出那样的话,那是因为她知道赵玲珑自愿不自愿的时候已经在忍耐了。 而她心知,她自己是决不能忍耐的! 有人想让她死,她或许没今日这般愤怒。但有人想让她这么耻辱地死,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你有表字么?”林宜佳突然问道。 “什么?”杨广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林宜佳在问什么,摇摇头,道:“小时候,爹娘曾经戏言,喊了我一阵‘千里’,后来就没人叫过了。” 北冥有鱼么? 林宜佳点点头,道:“那我以后也称呼你千里吧。” “千里,我知道你一定能将一切来龙去脉查清楚……”林宜佳很认真地道:“我希望你能告知我。既然我们已经定下婚期,我也希望以后有什么与我,与我们二人相关之事,你都能告知与我……就像我父亲从来都与我母亲消息相通一样……你觉得呢?” 就像岳父和岳母一样么? 那正是他一心想要的……杨广北同样认真地看着林宜佳,嘴角绽开一抹笑,道:“好。” 他沿着岸边往前走,边走边低声道:“当年,杨家祖上,也就是太爷爷同元帝相逢于微末之时,一路拼杀,终于成就大业。太爷爷深得元帝信任,在大业过程中,为元帝执掌暗部……” 他突然说起这段往事,让林宜佳十分意外。她很快反应过来,杨广北即将同她说起的,肯定是极其隐秘要紧之事,隐秘到就算是夫妻之间也并不合适知晓的地步。 她下意识就要阻止他说下去。(未完待续) 232 分说 林宜佳顿住脚步。 杨广北同样停下来,微微抿唇,看着她,像是等待她一个指示:到此为止,或者继续。 这一瞬间,林宜佳想了很多很多,却终于咬了一下唇,再次缓行起来。 杨广北咧嘴笑了,也跟上去,同林宜佳并肩,继续低声说道:“大显立国之后,太爷爷论功而得武兴候,从此由暗转明,替元帝坐镇西北。自然,太爷爷向元帝交出了暗部的权柄。” “不过,太爷爷交的并不彻底。”杨广北道:“他执掌暗部多年,也得到了少数人的绝对忠心。那些人并不愿意由暗转明,听从新头目的认命,便在交接的过程中悄然脱离了暗部,隐匿于寻常人之中,只有太爷爷才知道他们的身份。” “太爷爷也需要有这样一些人,来当他的眼睛和耳朵。”杨广北道:“因而,他一直小心翼翼地经营着这股势力,虽从未让他们做什么大事,却也一直收拢控制着他们……” “太爷爷离开人世之后,这些人到了祖父手中。”提到老侯爷,杨广北神色有些微暗,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后来父亲战死,祖父暗中就动用这股势力保护我,后来在我十二岁那年,就彻底地将其交到我手中……” “这股力量,原本并无人知晓,就是祖母也不知晓。后来不知为何,先帝起了怀疑……” 杨家原本没有用使用那些人做任何不利于大显不利于皇家之事,不过是用于自保和保护一个小孩子罢了。而先帝却因为心中存疑,就使手段害死了一个战功赫赫忠心耿耿的老臣!也正因为杨家从未有过任何不当的心思,疏于防范,就那么让先帝成功了! 老侯爷死的憋屈! 林宜佳听到这里,也猜到了先帝之死的种种突兀和诡异之处,怕是杨广北没少布局谋划……她对景和帝没有任何好感,所以也不会为他的死而感到可惜。 “那现在呢?今上呢?”林宜佳问道。 若是应庆帝也怀疑了,杨家处境将会很不妙。就算不知道杨家太祖当年从元帝手中“偷”出来的人手有多少,又是怎么经营的,但只要稍想一想就知道根本不可能怎么样太厉害。至少,同皇家对上,那是绝对没有希望的。 杨广北摇了摇头:“今上继位仓促,而皇室有很多秘辛都是口口相传的,只怕先帝尚未来的及同他明说。至少,先帝没有明说自己已经起了疑心。” 不得不说,对于他来说,景和帝那般死法当真是再妙也没有了。 一死百了,一干二净。 “或许,我两个叔叔说不定曾经猜测过什么。”杨广北神色平静,道:“今上大婚之前,我曾经助皇后外出三个月并且瞒过了所有人。两位叔叔因此突然觉得摸不透我的深浅,只怕已经在忌惮于我了……这次对你出手,未必不是存了试探我实力的意思。” “我明白了。”林宜佳道:“我会很有耐心的。千里,我希望你能将查探到的内容告诉我。请你相信,我不会冲动行事的。” “恩……” 杨广北开始缓缓地说,林宜佳一直安静地听着。不知不觉,两个人便绕着荷塘转了一圈。 “……宜儿,我的想法,是先放一放,一切待我们成亲后再说。”杨广北眼中闪过一抹厉色,道:“从前他们并不确定我待你的心意之时,就能够从你那里下手……我怕现在一旦打草惊蛇,那些人还是针对于你……我不能冒险。五个月,并不久,我们还能先做好准备,暗中布置起来。” 林宜佳点了点头,认同了杨广北的说法,她懂。 这样被人蓄意袭击的经历,她也绝不想再来一次了。上一次她幸运地跑了出来,那一次对方有了防备,她难道还能再走运一次? 杨广北伸手从她的嫩白的面颊上掠过,将她的一缕碎发理了理,道:“宜儿,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林宜佳摇摇头。 她倒不是为了安慰杨广北,而是总有一种直觉,让她觉得自己并非是被连累的那一位……只是,用林大夫人的话说,夫妻之间,适当的沉默,也是有必要的。 杨广北在林府盘亘了半日,用了午饭之后,便回了杨府。 杨府总算有了动静。 下人们看见他,避让行礼之时,视线总悄悄地在杨广北身上打量着。杨广北仿若未见,一路到了荣享堂。 红月大长公主正坐在院子东南角落的一株红梅之下,晒着太阳,闲适地品着茶。杨锦心在旁边照看这茶水,一边声音舒缓地捧着本书在读。 看见杨广北的到来,杨锦心对他微微一笑,又继续读书。 她读的是一个小话本,说的是狐仙爱慕书生的故事。这种故事编出来不过是哄人玩儿的,没多少意思。倒是杨锦心的诵读的声音很好听,轻柔舒缓,听着就能让人静下心思。 话本不长,不多时,她便读完了一则,合上书本,提醒红月大长公主道:“祖母,大哥回来了。” 杨广北便过来见礼。 红月大长公主闻言稍微坐直了一些,和蔼地道:“回来了?一路可还顺利?”又问道:“亲家人没说什么吧?” 居然开始改口将林家称为“亲家”。 而红月大长公主此时的神态,仿佛就像之前让杨府所有长辈集体噤声而让杨广北孤单单一人去林府下聘之事是不存在似的。就像……她是再重视这门亲没有了一样。 杨广北微愕,而后认真回道:“尚算顺利,四十八抬聘礼出去,林家哪还能说什么。”他笑了笑,对红月大长公主道:“一路上百姓们都是眼热羡慕的很呢。” 红月大长公主满意地点点头,随即正色对杨广北道:“小北,你别怨祖母今日不给你做脸,一个长辈不出面,而且让你自个儿凑了四十八抬聘礼……不管怎么说,林家姑娘名声有了瑕疵,这是事实;我们杨家依旧肯认这门亲,是我们仁义,而不是我们真的就异常满意……” 她说道:“小北,你想想,发生了这样的事后,若是杨家再派出个国公夫人上门……难道是我们杨家上赶着巴结着要同林家结亲吗?杨家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人,不能丢这个份儿!另外,我们不高兴,但小北你坚持要去,岂不是更显出你的情深意重?” “你父亲母亲去的早,若是将来祖母也不在了……”红月大长公主微微有些伤感:“他们都是儿女一群的……不是祖母将人心想的坏,亲疏有别,他们怕是没有无法照顾你太多。而林家就不一样了。林家人齐心,你将来的媳妇又是最受宠的,他家念着你此时对她家姑娘的坚持,是肯定会愿意帮扶于你的。” “给你找了这个一个岳家,又让他们念了你这份坚持的情谊……”红月大长公主动容地道:“将来祖母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这一番话,于情于理,都让听者动容。 杨广北提袍下跪在红月大长公主面前,低声道:“孙儿多谢祖母一番苦心。” “你懂的就好。”红月大长公主眨了眨眼睛,平息了一下她的心绪,关切地问道:“日子定下来了么?” “孩儿想着我和她二人年纪都不小了,就将日子定的早一些。”杨广北显得有些小心的征求着红月大长公主的意见,问道:“就在来年四月初八,祖母您看是否可行?” “早办了也早安稳下来。”红月大长公主欣慰地道:“小北,你放心,待那一日,祖母肯定给你做脸,将你的终身大事办的热热闹闹的!” 杨广北露出几分羞涩的笑意,低头道:“孙儿相信祖母。” 祖孙两人便开始谈起了如何操办这场喜事。谈的兴起,红月大长公主便让杨锦心去将杨二夫人和杨三夫人叫来荣享堂——具体肯定需要这两人操办呢。 移步室内,很快两位夫人便接了信来到荣享堂,一见杨广北便笑着恭喜打趣他。杨广北佯装羞涩,却坐着不肯离开,想要听她们怎么说。 兴国公夫人看了杨广北一眼,向红月大长公主谦逊地道:“不怕母亲笑话儿媳蠢笨,这如何操持这件大喜事儿,儿媳还需要时时刻刻请母亲教我呢。上次皇后娘娘的大事,都是由礼部打点的,儿媳都没插上手,真没学到什么……” 杨三夫人似笑非笑地道:“哦?二嫂可是堂堂国公夫人,打理咱们杨家这一大家子多少年了,您如此说,怕是自谦太过了吧?若是二嫂不愿意接这挡事儿……我倒是十分愿意的。” 杨三夫人说着对杨广北亲切地笑了一下,道:“正好替广度攒带点儿经验。”她又将笑脸转向红月大长公主,道:“母亲也知道,儿媳我从前很少经事儿,只是看的多,总有些眼高手低的毛病,趁着这个机会,我也练一练。” 而后又对杨广北略显歉意地笑一笑:“广北你不会介意的吧?” 杨广北尚未反应,杨二夫人就拦住了话,道:“敢情三弟妹是想拿着广北的人生大事当是儿戏呢!这可是咱们杨家广字辈头一个娶新妇的,难道不该慎重慎重再慎重么?” 她为此求教长公主,那是她对待这件事慎重,而不是她无能力;杨三夫人想也不想地就要揽权,反而是不慎重,是轻视杨广北这个人,丢杨家的脸面。 杨三夫人还要说什么,红月大长公主脸色已经沉了下来,手中茶盏往桌面上重重一放,呵斥道:“够了!你们两个也都是上了四十的人,一个不敢一个不会的,是什么意思呢!若是你们不行,我自己来!” 杨二夫人和杨三夫人连忙起身请罪。 红月大长公主肃然盯着两人好一会儿,也不再废话,就这么开始分配起两人所要负责的方面来。从定宴客名单,到盘盏的摆放,从府上的装饰,又到喜宴上的各等菜式,谁管哪一项,都一一分说了清楚。连杨锦心也得到一个负责茶水供应的差事—— “哪一处做坏了,又有谁该在其中故意捣乱,让杨家丢了人,就别怪我不客气!”红月大长公主最后警发狠告了夫妻二人并一个杨锦心,让让她们散了去。 最后,红月大长公主拍了拍杨广北的手背,长叹了一口气。 杨广北神色黯然,低着头什么话也没说。 “我倒不是不会打仗,兵书武艺我也是祖父教出来的,他老人家当年也很满意于我……” 过了冬月,很快就是腊八。如今杨林两家成了姻亲,这腊八节礼当然要有来有往的。林家送过去的,是林宜佳亲手熬的八宝粥,而杨家送来的粥,是皇家赏赐的御粥,好不好喝另说,代表的是在皇家面前的脸面。 杨广北亲自领人送了来,当然也为了见一见林宜佳。 此时,他们二人在暖厅中对坐。 暖厅中摆了几盆水仙,开着暖黄色的小而娇的花朵,自若地散着馨香。 杨广北在煮茶。 他手上动作很熟练,如行云流水一般,却奇怪地并没有多少雅致的感觉,只让人觉得,他会煮茶,也很熟练而已。 “我十二岁的时候去过战场。”杨广北道:“那年秋天,我亲自制定了计划,亲自带着人,在那些牧民们没有上马为匪之前,带着一对脱了铠甲的西北军,不过是三百人,深入了草原。” 说到这里,杨广北有些沉默,像是在回忆当年那一场战事。许久,他才回神,开口道:“那一次行动,无疑是很成功的。我们祸害了几乎整个草原,一把火将牲畜最后一口也是最重要的一口口粮给烧了干净……我们并没有直接杀死多少人。但毁掉了草场,牲畜必然会饿死,没了牲畜,牧民当然也会饿死……大显严阵以待,而经过这一吃突袭之后,再凶悍的牧民也失了心气,为了活命,只能赶着剩余的牲畜远远地往西走往北走……” “往西边……草原能够供养的牲畜是有限的,为了牧场,当然要争个你死我活;往北边……那里冬天真的能冻死人,穿再厚的皮裘喝再烈的救也没有用。就算有用,牲畜却肯定要大批大批冻死的……冻死了绝大部分牲畜,春天就会没的吃不说,牲畜也是要一胎一胎繁衍的,夏天牧草再好,又有什么用?人总不能靠吃草活着……” 杨广北递了一盏茶给林宜佳,道:“那一次行动,直接让西凉那边三年没有缓过劲儿来,再成功没有了。但,宜儿,你知道吗?不管我做的多好,带出去三百人回来了二百八十八人,不管他们多么崇拜我,不管祖父如何夸赞我,我都不喜欢战争。” “我也没有别的什么善良不忍之类的想法,只是真心觉得没意思。”杨广北将一盅茶一饮而尽,道:“真的没意思。所以,宜儿,我不想要武兴候这个爵位,你能理解么?” 林宜佳没有立即表态。 她刚刚一直在听杨广北说话,是很认真地听——据他说,他从很久以前的那个上元节就开始关注她的话,那她了解他就不够多。 她从来不知道,杨广北还曾经做过这件事。 十二岁领着三百人踏平草原,给大显西北带来至少三年的安宁……这得多大的功劳啊,为何她没有印象?而杨广北做了这么轰动的事件,为何从未听到盛京有人提起过?更别提嘉奖了…… “为什么我们一点都不知道有这事?”林宜佳心中存疑,就问了出来:“虽然那个时候我们一家应该还在广州,但若是你十二岁就有了如此大功,又怎么会这么多年籍籍无名?”(未完待续) 233 梳发 “为什么我们一点都不知道有这事?”林宜佳心中存疑,就问了出来:“虽然那个时候我们一家应该还在广州,但若是你十二岁就有了如此大功,又怎么会这么多年籍籍无名?” 杨广北摇头,道:“这件事儿,当时组织的时候,那三百兵将是私下自愿参加行动的。我们是过去扮马匪,而不是军事行动,所以根本就没有在兵部报备。就算报上去……朝廷是要脸的,怎么会嘉奖一群‘马匪’?” “而那些将士在行动的过程中每一个都得了极其丰厚的财富,除了少数原本就有职位在身的,绝大多数人都解除了军籍,闷声发大财,做富家翁去了。” “我祖父当时认为,我在草原放火,行的是绝户之计,有伤天合。而我又那时候才不过十二,若被人得知内情,肯定会认为我这个人,小小年纪,心思毒辣……祖父不想我一辈子被这么一个名声,就将这一次行动瞒了下来。跟着我出去的那些人都同意了。给朝廷的消息,就说是有悍匪在草原上流窜……混了过去。” “这件事情,除了当时参与的那些人,连祖母都不知道。”杨广北看着林宜佳,补充了一句,神色之间,露出隐隐的忐忑不安。 他做了那件事,连他的祖父那样一辈子征战沙场见惯了生生死死的老将军都觉得是绝户之计,觉得他狠辣……那林宜佳呢?她会怎么看自己? 杨广北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说的这么明白。 此刻,他盯着林宜佳的白嫩中隐约是粉粉的健康的脸色,不敢错过她的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盯着盯着,他却突然发现,她皮肤上那些极细极细的透明的绒毛,居然很可爱…… 林宜佳捧着茶盅,思索了一会儿,恍然明白,道:“原来是这样。那么,千里,你是认为,战争的本质是为了胜利而不择手段,在战争中谈善良,都是虚伪……是这样么?” 这句话,将杨广北的心神从那些美妙的绒毛上震了回来。 原来,她能够理解他……杨广北不禁微笑,点了点头。他就是看不得明明是你死我活的战争,还要这样讲究那样讲究的,所以觉得,战争真的很没意思。 林宜佳微微颔首,道:“我理解你的意思。但是,千里,若如你所言,当日袭击我的那队人马是直接听命于现在武兴候的,他同时针对了我们两个,你准备如何让他付出代价?他是因为害怕失了爵位才针对你我的,若不拿走他的爵位,又怎么算他付出了代价?” 一个人为了“什么”去害别人,那就要让他失去了那个“什么”才算是真正地让他付出了代价,受到了惩罚。对于杨三爷来说,哪怕是他没了性命,他的爵位落到了他的儿子头上,那就是代表他的愿望实现了,他也能含笑九泉的。 武兴候是杨家的根本。 杨广北是杨家人,他十分敬重他的祖父,断然不会让武兴候这个爵位失去了传承。 而他自己偏偏又不想要。 恩,林宜佳也不是非要让杨广北要这个爵位。但这个爵位总得有个安排吧?而杨二爷名下已经有了个国公的爵位了。 杨广北沉默了。 他是真心不想要这个武兴候的爵位,因为这个爵位一向代表着赫赫战功。若是杨三爷不来找他和林宜佳的麻烦,他真心觉得,杨三爷的功绩是能够配的上这个爵位的,就算他只是庶子。 实打实的军功,无关乎嫡庶。 杨广北一度认为,杨三爷得了这个爵位,比杨二爷都名至实归。 但现在…… 杨广北沉默许久,才叹息道:“宜儿,让我再想想……” 说这话的时候,杨广北紧紧盯着林宜佳的脸,很怕在她脸上看到失望之色。但他看的很仔细,却也什么都没看出来—— 林宜佳只是淡淡点头,道:“也是。” 再没有别的话。 暖厅里安静了好一阵子,杨广北才出言打破了这种寂静,说起了他们的婚礼安排:“……祖母这次是认真的,她们都一点不敢敷衍……” 送走了杨广北,林宜佳找到了林大夫人,见林大夫人正在看书,便坐到她身边,将脑袋放在了林大夫人大腿上,很久才轻轻喊了一声“娘”。 “怎么了?”林大夫人放下书本,温柔地理着女儿的秀发。 “娘,您会原谅伤害了您的人么?”林宜佳轻声问道。 林大夫人梳理秀发的手顿了一顿,而后才道:“那要看是为了什么去原谅,若是原谅了,能不能够得到其他的。” 林大夫人是个敏锐的女子,寻常林世卿外面有什么都不瞒她。所以,她一下子就猜到了自己女儿问出这句话的缘由所在。她眼中闪过一抹光,问林宜佳道:“可是杨家人?” 林宜佳微微点了点头,道:“他说,李家表哥是听命于杨三爷的。”顿了顿,她又说道:“我瞧着,他并不是对杨三爷有什么亲情……他只是不想要那个爵位。” “真是傻的。”林大夫人嗤之以鼻,道:“他说他不想要,他那个三叔会相信他不想要么?我原来瞧他是个聪明的,没想到也是个傻了……唉,我现在有些后悔答应他的计策,将你许给他了……” “娘!” 前面林大夫人说的可谓字字珠玑,但怎么说着说着就拿她的婚事玩笑起来了?林宜佳不依,气呼呼地瞪了林大夫人一眼,羞恼地道:“女儿是求您的意见来了,您能不能不要说些没用的!” 她今天在杨广北面前没有表现出来,但她心里可觉得老憋闷了! “好,好,是娘的错。”林大夫人举了一下右手示意自己认了错,而后又让林宜佳坐好,将她的发髻解开,拿了一个牛角梳一下一下地梳理着林宜佳的头发。 林大夫人用的力度恰到好处,有一种微微发热的痛感,却能让人不知不觉间放松下来。林宜佳就觉得,自己心中的憋闷,一下子就少了许多。 但,还是闷。 林大夫人一边梳理着林宜佳的头发,一边对林宜佳轻声道:“杨家问题的关键,是杨三爷忌惮逐渐成熟崭露头角,又有了岳家帮助的杨广北。杨三爷认为杨广北是想要夺回爵位的,而偏偏杨广北真的没有这个想法……再偏偏呢,杨三爷不会相信他没有这个想法。就算杨广北明明白白地告诉杨三爷,杨三爷也不会真信他没有这个想法,只认为杨广北在麻痹他……” “说起来像是绕口令似的。”林大夫人轻轻一笑。 林宜佳咬了咬唇。 而后她又继续道:“宜儿你的性子呢,并不是那贪慕虚荣的。所以,这个爵位到底要不要,宜儿你的心思原来是无所谓的……但如今呢?杨三爷以名声来害你,所以你心中存了恨,就将要将他在乎的爵位给抢回来最好……是不是这样?” 林宜佳轻咬粉唇,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所以我才来问问娘,他能不能被原谅,值不值得被原谅。” “那要看看,怎么样选择才能让你们的将来安稳幸福……你想追求的,就是这个,而不是什么荣华富贵吧。”林大夫人开始替林宜佳挽发,也不让林宜佳点头,显然是很了解自己的女儿,道:“杨家的矛盾呢?若是能够借着各种矛盾,提醒着大长公主将那个家给分了,大房和三房的矛盾也就没有了,你和他也就能过想过的小日子……那么,原谅那位三爷一次,是值得的。” “而若是杨家十年八年分不了,杨广北和杨三爷之间的矛盾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一直存在……是敌非友,该决断的,就要立即决断,少拖泥带水为上。” “所以,关键在于,大长公主会不会立即分家么?”林宜佳抿了抿唇,看着镜子中林大夫人已经替她挽了一个漂亮的卷云髻,轻声道:“娘,我明白了。谢谢您。” “傻丫头,跟娘客气什么。” 林宜佳欣赏了一下自己的作品,从她的首饰盒中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出一个金镶玉粉玉桃花簪,替林宜佳戴了上去,嘴角笑容满溢,道:“不错!我女儿果然怎么打扮都好看。真真是便宜那姓杨的小子了。” “当年远远见到他父亲母亲,觉得都是长的很好的,怎么他就长的太一般呢?真是的……”林大夫人本是玩笑,说着说着就真的有些不满起来,道:“我女儿多漂亮啊,配他真亏了……” 林家几个女婿中,赵世衍俊美,赵世允隽秀,康永同阳刚,就连汤连平的面相也很不差……真论起来,杨广北果然只能排最后。而偏偏林宜佳又算是几姐妹中生的最貌美的了……这样的落差,林大夫人一时之间,真的意难平。 林宜佳有些哭笑不得,心中憋闷之气不知何时也不见了。 临离开的时候,林大夫人拍了拍林宜佳的手臂,道:“别担心,娘会让你爹去找他谈话的。那杨家小子,瞧着不声不响,其实也是相当聪明的呢。” “娘,您怎么又不觉得他傻了?”林宜佳很想翻白眼。 林大夫人笑呵呵地道:“这个嘛……难道宜儿你没发现,不论是你宋大哥,还是你赵大姐夫,面对杨家小子时候,都很认真谨慎么?这就说明,他们了解那杨家小子很多,知道他的底细,才会认同他……你难道没发现,那两人对你二姐夫和四姐夫的态度又不一样?” “这就说明,杨广北和他们至少是和他们一样的聪明人,而赵世允以及汤连平则同他们完全不是一个层面的……”林大夫人收起笑容,再次拍了拍林宜佳的手臂,安慰她道:“所以,小六,你别太担心,他知道如何抉择的。” 林宜佳怔了一下,轻笑道:“我听娘的。” 原来,她的娘亲都对杨广北有信心的。那么,她林宜佳也愿意相信,他会做出很好的抉择。 过了腊八,新年一下子就到了。 林家严格说来还在孝(林宜佳是孙辈,所以是九个月的重孝;林世卿夫妻和林世贵夫妻是儿子辈,是三九二十七个月的孝,只是后面没那么严格而已),就没有准备太多的热闹。一家人关起门来,就琢磨着亲自包饺子和汤圆。 饺子馅当然是有十来种品类,就连汤圆,林家也不拘南北口味,什么小汤圆大汤圆,甜馅如芝麻豆沙,咸馅如蛋黄腌肉,又有水果馅如香蕉凤梨之类的,当真是五花八门,眼花缭乱。 女眷们(林大夫人,李氏和林宜佳)以及孩子(林家运)都玩的很开心,将弄出来的成品又送出去的许多,得了许多赞誉不提。 “李家姨母那里送了么?”林宜佳问道。(未完待续) 234 荣耀归来 林宜佳问的是这会儿负责行礼往来的冯嬷嬷。 但林大夫人立即往她这边瞧了过来。 李家是已故老太太的娘家,也是现任李氏的娘家,更是李太妃的依仗,是林家的正经姻亲,冯嬷嬷一向严谨,怎么会漏了李家不送? 林大夫人不禁想起,林宜佳曾笃定地说,是李家表哥李文博参与了对她的陷害,虽然他并未来的及做什么。在林宜佳出事之后这么久的时间里,明明是再亲近不过的姻亲,李家又受林家帮扶良多……但李家李夫人并未有人上门来探视,说是身子不适,只是打发了一个婆子来了一趟。 就连林家寒的妻子王氏的娘家兄长,都亲自来过几回。林三夫人张氏的娘家也打发了她的娘家侄子来问过。且不论帮不帮的上忙,这是一种态度。 一开始,听到李家夫人不来,林家都在为林宜佳的婚事悬着心,就是打发人去问了一下,听说那婆子没见着正主之后,也没有管。后来定下以后,李氏就带着小儿子回了娘家,回来之后,说是真病了。 此时冯嬷嬷听见林宜佳问,也没有多想,道:“回六小姐话,这自然是送了的。” “谁送去的?”林宜佳又问。 冯嬷嬷愣了一下,道:“是二夫人身边的刘嬷嬷去的。”她看了一眼正在捏面点的李氏,小声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刘嬷嬷是从李家陪过来的,李家的年礼节礼,几乎都由她去送的。 林宜佳微微一笑,摇头道:“没有。我就是想问问,这眼看到年了,李家舅母的身体可好些了么?如今李家二舅舅多少年外任,太妃表姐在深宫不得出,两位表哥又还在西北,偌大的家中只有她一个,病了都无人侍疾,实在是太孤寂了些。” “宜儿说的是。”林大夫人便转头问李氏:“刘嬷嬷回来之后,可说了表嫂身子如何了?若是真不太好,弟妹你也再去瞧瞧。” 李氏身上有孝,轻易不便出门做客。 李氏笑道:“多谢大嫂挂念,听刘嬷嬷说,我嫂子她已经无碍了,气色也好。”李氏看向林宜佳,道:“她还问了宜儿好些话呢,瞧着是羡慕咱家宜儿有了好姻缘。” 自打李月盈进了宫,李夫人那里就精神了许多。后来景和帝突然驾崩,留下年纪轻轻的一众妃嫔,包括她女儿李月盈都成了太妃,再加上她的两个儿子身在边关,她一度伤心过度,病的很重。直到后来战事渐平,她的两个儿子不仅活了下来,更是立功不少,尤其是李文博,年纪轻轻就是六品的游击将军,李夫人的身子才渐渐好转起来。 林家众人才进宫的时候,李夫人还上门来,盘桓过半日。 听了李氏的转述,林宜佳低头装作羞涩,慢慢将手中面团捏成了一匹骏马的模样。 林大夫人接过话题,闲话道:“说起来,你那文博侄儿已经是六品的武将了,今年也有二十一二了吧?怎么还不将亲事定下?早早娶妻生子,也免得你娘家大嫂终日一个人在家,孤寂的慌。” “可不是?”李氏笑容中多了几抹忧虑,道:“文博到年都二十三了,嫂子她怎么不想给文博娶亲?只是,她那性子,对外倒还立的住,但却是从来就是拿孩子没办法的……她这一年也没少留意盛京合适的人家,尤其是太平了之后,想着一个实打实的游击将军,能挑的人家也不少了,只是每回一问文博的意思,文博就不耐烦,大嫂她又不敢做文博的主,所以至今还没有着落呢。” 要说李夫人在外行事也是有章程的,可一到她亲生的几个孩子们面前,就像是生生欠了她的儿女们一样,半点也硬不起来。这终身大事,李文博不点头,她更是不敢随便说话。 一个当亲娘的,被儿女给拿捏住,也是一桩奇事。 “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林大夫人瞥了一眼正在最后修饰她的那个面泥骏马的林宜佳,问道:“要说西北战事已经平了许久了,文博也该回盛京来了吧?只要人能回来,再说亲会便宜很多的。” “我问过大嫂,说是今年能一家团圆,过个年。”李氏很为自己娘家人欣喜,笑容满溢,道:“只怕就在这几日了吧?大嫂自打得了消息,喜欢的什么都忘了,更是什么毛病也没了,昨儿刘嬷嬷去瞧,硬是拉着刘嬷嬷看她备下的年货,当真是不少呢!” 今儿已经是腊月二十五,若是李文博说能过个团圆年,也就是说,他这几日就会到家了。 林大夫人在那边同李氏闲话着李家的年货,林宜佳的思绪已经转开了来——她很确定,她那天看到的,就是李文博。 而身为军中将领,无命离营是大错,无命回京更是大错,扯上判一个“谋反”都是可能的。那么,李文博是成了杨三爷的心腹,冒死听令而来? 他一定知道要陷害的人是自己。而他却依旧行动了。 也是…… 当年李文博被丢进军营,从一个一无是处贪花恋色的小混子到今日浴血胜出的少年将军,他肯定经受了常人无法忍受的折磨和训练。那么,就算他今日出人头地了,也未必会对送他去饱受痛苦折磨的林家人心存感恩。 于是,林家这层亲戚关系,肯定比不上顶头上司的命令重要。他会那么选择,倒是不难理解。 只是……他掳了自己,自己又认识他。若当时她“醒”了…… 林宜佳暗自咬了咬唇,低着头没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的表情。 若是当时她“醒”了,李文博摇身一变就能成为她的“救命恩人”,再为她名誉着想,求娶她就是顺理成章之事。她林宜佳也算美貌,林家怎么也比李家家世强,又有的是银钱大方肯陪送……李文博娶了自己,怎么也不能算亏,同时又在他主子那里卖了好……这笔账,当真划算的很! 到了二十八这一日,果然听到李文博和李文强兄弟一身戎装威风凛凛地回了京。李夫人欢喜的让人提前放了一挂一千响的爆竹,噼里啪啦地炸了好半晌。 李文博因为在军中吃够了苦头才幸运地熬出来得了军功,所以他肯定认为自己有几日是自己吃苦努力换来的,未必感激将他们兄弟丢进军营的林老爷子和林家人,但李夫人却是异常感激的。 若不是林老爷子将他们兄弟丢进了军营,若是由着那二人的性子在混下去,此时这二人是什么样!绝对是一事无成又败家惹事的祸害!哪会有今日的荣耀! 就是李大爷在九泉之下,知道自己长子如此出息,次子也没长歪,也定是要仰天长笑满意至极了! 李大夫人将两个儿子迎进了门,又打开了家中小祠堂的大门,往李家列祖列宗上过香后,抱着李大爷的牌位嚎啕大哭了许久,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熬日子的辛酸不易。 “……那些日子,我哪能睡的着?当真是有空就往兵部跑,每一次边关送回来阵亡名单,我是又怕看又不敢不看,每一次都揪着心,生怕在上面看到咱们儿子的名字……” “如今李氏祖宗保佑,文博他回来了,还成了将军,管着上万的人马,而且天下也太平了……妾身也不求旁的,只求他们能早点儿成亲,早点儿生下大胖小子,给李家传宗接代……妾身也就功德圆满,能下去找你个死鬼去了!” 李大夫人哭的很凄惨。 她和李大爷情投意合,却没过多少年好儿子就守了寡,给她留下了二个儿子一个女儿。她自己是没本事没主意的,儿子女儿真是没一个肯听她的话,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让她的孩子听话……这么多年,她念着不能辜负老李家不能对不起李大爷,硬是一日一日的熬日子! 熬到今天,才终于能说一句,她没有辜负李大爷当年待她的情谊了! 李大夫人抱着李大爷的牌子哭诉,这情景往年的时候也没少见。换在往年,这兄弟俩早不耐烦走了,这次回来,估计是受了磨练年岁见长是真懂事了,倒是老老实实地陪着李大夫人跪着。 李大夫人沉浸在自己的往事里哭够了,才擦了擦眼睛要起身,却有左右二人一边一个来搀扶她。 连李大夫人自己都没想到她的儿子居然还在,而且还知道搀扶她了,她当即呆了呆,而后又泪如泉涌,搂着两个儿子又大哭了一场。 好半天,她才算是平静下来,瞧着两个儿子满身的风尘,盔甲更是被她的眼泪和着灰尘弄的不能看,当下十分自责,讪讪地道:“娘太高兴了,这才……博儿,强儿,娘都给你们房间衣物和伺候的人都准备好了,你们赶紧下去收拾收拾……” “先歇一歇,晚上咱们娘几个再好好说道说道,啊?”李大夫人亲自将两个儿子分别送到他们的住处,最后嘱咐道。 (好累,明天再补更吧,今天就这些了。)(未完待续) 235 李家大爷 多少年的军中打磨,李文博同当初的他早就不一样了。 他此时就算是半躺在浴桶之中,也身姿挺拔,面色肃静,再无一丝当年的轻浮。去掉轻浮之色,但见他面容棱角分明,身材匀称而有力,胸前后背胳膊大腿上遍布陈年伤疤,尤其是右耳下颈部斜向上的那一道细长的伤痕,几乎让他毁了容,却更让他添了些冷酷凶厉,偶尔猛然看过来的时候,能将小丫头吓得胆儿颤。 他紧闭双目,任由一个年不过十四五的俏丽丫鬟替他清洗头发,一遍一遍,再到三遍之后,才彻底将发髻中的尘土油垢洗干净。而后,她试了试浴桶内的水温,拿起茶壶,小心翼翼地从浴桶边缘注入新滚的滚水。 将茶壶里的水倾倒了大半之后,小丫鬟放下茶壶,拿起帕子浸了水,小心地对李文博说道:“大爷,奴婢要替您擦背了。” 李文博没有动,而后半睁了眼睛眯了小丫鬟一眼,哑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来府里多久了?” 那小丫鬟似乎有些胆怯,说话时声音都打着颤儿,低头回道:“奴婢原名叫梨花,进府大半年了。侍候的不好,请大爷责罚。” 李文博也没说她伺候的好不好,问了这个问题之后,坐直了身体,闭上了眼睛,道:“擦背吧。” “是,大爷。”梨花转到他背后,开始缓慢地替李文博擦起了后背。亲手感觉到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痕,小丫鬟的手不停地颤抖着。 一次沐浴花了大半个时辰,又换了一次水之后,李文博才算是清洗干净,套上了一件月白中衣,散着头发坐在床沿上。 “给我倒杯水。”李文博吩咐道。 梨花听话地倒了水,双手捧到他面前。李文博接过水一饮而尽,毫无征兆地突然一把拉着梨花倒在了床上。梨花当即控制不住地惊叫起来。 “闭嘴!” 李文博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打在丫鬟的后臀上。火辣辣的疼痛让梨花的眼泪一下子飚了出来,却是再不敢出声。那一巴掌的力度,分明告诉她,若她再敢反抗,他真的能打死她! 梨花流着泪咬着牙不敢出声,任由李文博撕烂了她的衣裳,没多时她已经是被剥的赤条条地趴在床上,白腻的皮肤冒出了一颗颗鸡皮疙瘩,小身体抖的跟筛糠似的。 李老夫人(李大夫人)买她回来的时候,已经隐晦地告诉她会有怎样的命运。为奴为婢,她没有选择愿意不愿意,又从府上的老嬷嬷口中知道,这大爷原本就是贪花之人,她心有准备,但一瞧着主子全身的伤痕,就不自然地害怕了。 此时此刻,她只盼着这位爷不要过于粗暴,心中想要做出娇羞姿态请主子怜惜,但刚刚那如火铲打在她身上的痛,却让她做不出任何动作说不出任何话。 李文博站在床面上,双手从胯间将梨花捞起来让其背对他跪在床面上,而后粗粝的双手在那白嫩的双半月上那通红的巴掌印子上摩挲了一会儿,而后猛然掰开双瓣,对准某处,用力一挺身。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在李府上空响了起来,惊得众人都驻了足。 李老夫人此时正亲自替小儿子打理头发,听到这一声尖叫从大儿子那边传过来,不禁站起身,想要过去查看。 李文博拉住了她,嘻嘻笑道:“娘,哥哥不过是在找乐子,您去瞧什么?军中都是男人,一路上又赶路赶的紧,娘且让他松快松快吧。” 李老夫人想起儿子早年就是个贪花了,又久旷之下,这会儿见到身边有俏丽的丫头,十有八九是不能放过了……李大夫人心中了然,顿住了脚,讪笑道:“娘听那丫头叫的凄惨,这不是怕你大哥出事儿么?” 李文强混不在意,道:“娘您也小看大哥了。大哥那是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怎么能在一个小丫头身上伤了?笑话!娘,大哥早就不一样了,您还在拿老眼光看人呢……” “是,是娘错了。”李大夫人打量着小儿子,瞧他完全不像大儿子精壮,反而年纪轻轻有了一把肥肉,心中诧异,便拉了小儿子的手,低声问道:“告诉娘,你和你大哥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李文强便道:“大哥当年岁数正好,就被拉去当了正头兵,被操练的跟死狗似的……我年纪太小,不能上战场,就打了火头兵,也吃了不少的苦,什么脏活累活都要我做,娘您不知道,那儿冬天冷的,井水才一打上来就能结冰,儿子却要每日每夜地洗肉洗菜,手都烂了,娘您瞧,就是今年还生老冻疮呢……后来大哥得了军功,我在火头营才好过一些,如今也是一个小头目了……火头营管着上万人的吃喝,里面油水大着呢,娘,我跟您说,我这些年,可攒了这个数……可还是不如大哥,大哥打一次胜仗回来,抢到的金银珠宝就抵我攒好几年呢,里面好东西真不少,这次都带回来了,娘,儿子指给您瞧瞧……” 李文强说着说着起了兴致,拉着李老夫人便去看他们带回来的宝贝,又特意从李文博窗前经过,此时已经只能听见里面低微的呻吟声和喘息声了。 李文强向李大夫人挤了挤眼,低声嬉笑道:“娘,这回您放心了吧?大哥威武着呢……” “是,是,我两个儿子都厉害的很。”李老夫人也是笑容满面,从这屋子前面过去了。 且说这会儿,房间内的梨花是活了又死死了又活,又一次生生痛醒了之后,只觉得自己早被撕成了两半儿,恐怕后面不知道被伤成了什么样子,李大爷居然还在进进出出。 她也偷偷瞧过画册子,被府上老婆子教导过……心中想说莫不是大爷找错了地儿?又一想,这位大爷自幼就是花丛中过的,怎么会前面后面分不清楚,恐怕就是爱这后面花儿吧……梨花没法子,只能咬着牙齿哭撑,再后来,居然痛到麻木不觉之后,又有了点点异样出来…… 梨花直到晚饭时候都行不了路,缩在自己的下人房中昏睡不醒。 倒是李文博歇了半日,到晚上又神清气爽起来,只是一惯的肃着一张脸,让李老夫人想要亲近,又不敢太亲近。直到用了些酒水,李老夫人想起这些年的辛酸,才敢拉住大儿子念叨,说起深宫里的女儿。 “……我打听了,说是找门路疏通疏通,深宫给报个病殁悄悄将人给接出来,只要能闭紧嘴巴不声张,就是太皇太后也不过问的。毕竟养着那些又过气又年轻又份位低的太妃嫔半点用没有,还要供应她们吃穿用不是?又怕这些人耐不得寂寞,在深宫中弄出丑事来……博儿,你如今在武兴候面前的脸,总得想法子将你妹子给弄出来吧?你和强儿都好了,就她还在深宫里受苦干熬着,娘这想起来,是一宿一宿的睡不着……”李老夫人说着说着,又淌起了眼泪。 李文博略一皱眉,沉声道:“娘,您动不动的,哭什么?我又没说不答应。若真像您说的那样,不过是多花些银钱罢了,我也不心疼。我这不是才回来么?” 李老夫人得了大儿子这样的话,心中便满足了,欢欢喜喜地抹了泪,道:“娘就知道博儿最能耐不过了……”转而就说起李文博的亲事,道:“……如今你是什么样的姑娘都配得的。娶妻不是纳妾,你挑剔些也是应当的,但娘不就是想着要抱孙子么?娘一个人在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李文博闻言沉吟,道:“娘,我这次能在盛京住半年,就将这事儿定下来就是了。对了,我和弟弟进城的时候,一路上总听人在提杨大公子和林家六表妹,娘您知道怎么回事么?” 李老夫人得了儿子的允诺,也就放了大半的心。她这半日看着,小儿子在西北没怎么受苦,依旧是爱吃爱玩的性子,没太多长进;但大儿子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前程,虽然依旧爱色,但眼界格局就不一样了。她相信她大儿子说出的话,就不是糊弄她的。听到大儿子问起杨广北和林宜佳的事,她也没有多想,张口就将听来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两家这婚事算是定下半分,只差行礼拜堂了,倒也是那宜丫头的福气。说起来……”李老夫人心心念着娶媳妇,还曾经想要替李文博求林诗佳,那个时候是想贪林诗佳能给陪嫁几万两银子……想到这里她老脸没来由的一红,立即又想到如今她大儿子已经今非昔比,配林诗佳定然是配的了! 只可惜林诗佳早早地就嫁了人。恩,就算还没嫁人,她如今岁数也大了,反而配不上大儿子了。倒是林家大房里……李老夫人有些可惜,拉着李文博感慨道:“你若在早些日子回来就好了……你早些日子回来,娘也总替你求一下那宜丫头,又知礼又和善模样又出挑,两家又是亲上做亲的……”(未完待续) 236 是他 李老夫人想着,原来林世卿仕途正好的时候,她只敢想想林家二房的丫头。如今林家没个人在朝堂上,她的大儿子又成了人才,为什么求不得林家大房的嫡女? 她越想越觉得这桩亲事十分可惜,道:“……又能同荣亲王世子和威海候做连襟,唉,当真是太可惜了……”原来儿子不在家的时候,她没往林家想过,如今一想起来这桩亲事的总总好处,又想着大儿子只晚了一步,当真是可惜的心肝儿都疼。 连李文强在旁边一边掷色子玩儿,一边也点头,随口就道:“啧啧,的确是可惜了!要说宜表妹我还认得,若是大哥找了旁的嫂子,我就不知道谁是谁喽。” 李文博眼前就浮现出那张苍白却美丽异常的面庞来,眼中闪过一抹复杂又一抹狠厉,很快就掩饰住,摇头道:“既然没机会了,娘您您就再相看别的人家就是了。娘您记得,你儿子我别的要求没有,就是要长的好的!您看中了,我还要看一眼才成,不然,遇到那眉目粗俗的,整日里放在眼前也是碍眼的很。” 李老夫人连忙应了下来,一再像李氏保证会给他找个绝色回来不提。 次日就是年二十九,李文博同李文强到兵部报备了一下,便带着礼物上门到了林府,要谢当年林家这些年对李家的照顾。 “……没有姑祖父提携,我和弟弟今日不知如何浑噩顽劣呢。”李文博硬是拉着李文强给林世卿下跪磕头,道:“我们兄弟二人,一辈子感念姑祖父再造之恩!” “赶紧起来吧。”林世卿道。 李氏站在一旁,看见这两个娘家侄儿,尤其是李文博仿若脱胎换骨,不禁泪眼蒙蒙。待林世卿发了话,她亲自将李家两兄弟搀了起来,道:“如今可算都好了!大哥九泉之下得知,不知道要怎样高兴!” 李文博露出一个愧疚的笑容,又给李氏行了个大礼,道:“侄儿多谢姑姑这些年照看我娘……这几年,我在外面也得了些好东西,姑姑拿去赏玩吧。” 说着挥手让人送来两个暗红色大匣子,拿了最上面的一个捧给了李氏,又将下面那匣子呈给了林大夫人,道:“都是草原上的东西,伯母且看个稀奇吧。其中倒是有几颗宝石是好的,听说宜表妹亲事定了,伯母看看能不能给宜表妹打个首饰头面,也算是我的一片心意。” 林大夫人满面含笑地接过匣子,放在林世卿旁边的高几,向林世卿玩笑道:“爷,瞧见没?我说文博这孩子可懂事多了吧?都说这世上少有浪子回头的,今天咱们面前就站了两个!真是不容易!” 李氏也欢喜异常,跟着连连点头。 林大夫人便对丫鬟千叶道:“去,请六小姐出来,就说李家表哥替她添了嫁妆呢,让她出来谢一谢。” 林家与李家两代联姻,小辈们并不需要太见外了。只是林宜佳是待嫁之身,若是没个由头,轻易出来见客人也不太好。如今既然有了说法,当然要出来见一见的了,不然,就是不礼貌。 这会儿林大夫人和林二夫人(李氏)已经将匣子打开,当即啧啧称赞起来。 给林二夫人的匣子里,放着一些草原风情的金器银器,打磨的十分光亮,那上面种种神秘的花纹,一看就是草原上贵族人家或是巫师用的,十分精美。其中一件是纯金打造半尺高的长颈细口的酒壶并四个纯金酒盅,雕着宴乐图,实在是富丽堂皇,美轮美奂。 而给林大夫人的匣子中,除去实打实的金器银器外,就是十颗鸽子蛋大小的极品红宝石,散着盈盈透亮的红色光芒,美丽非凡。林大夫人拿起一颗对着光欣赏了一下,称赞了一番,就问道:“怎么这样好的东西都往外送?你们兄弟也都不小了,且留着做聘礼吧。” “不瞒伯母,家中还有呢。”李文博笑容谦逊,顿了顿,又语感激地道:“真说起来,这些东西能值多少银子?还不如林家这些年补贴我娘和我妹妹的多呢,伯母再不收,就是嫌弃我们兄弟了。” 林大夫人这才没有了话,问起他草原上的事,李文博都挑着些草原风光说了。而李文强自打一进门行礼之后就很少说话,跟个肉团子一样老老实实的,缩在李文博的身边。 林宜佳站在外面,透过窗户看着侃侃而谈的那名青年,听着他说话的声音,暗暗攥进了拳头——没错,那天,就是这个人将他弄到那小木屋中看着,就是她的李家表哥没错! 他如今居然若无其事地站在林家的地面上?倒是真的从军中练出来了! 林宜佳又静静地站了片刻,平复了心绪,才回头对千叶道:“通禀吧。” 千叶进去通禀了一声,林宜佳便随后缓缓走了进去。 她眉目清和嘴角含笑,先是向长辈们见了礼,才对着两位表哥盈盈一拜,道:“宜佳见过大表哥,二表哥。” “表妹快快不必多礼。”李文博虚扶了一下林宜佳,含笑抱拳道:“还没有恭喜表妹佳缘天成。” “大表哥说笑了。”林宜佳嘴角露出一抹羞涩,言行依旧落落大方。 从她一进来时,李文博便留心观察着她。见她看见自己并未有半分异样,心中才算是肯定了那晚林宜佳并未认出他来,甚至连一丝疑惑也没有的。不然,一个闺阁小姐,见了与绑了自己相似的人,怎么能半点不吃惊! 也是,那天她前头都昏着,后来他们在外面烤火,她就偷偷地跑了。想来她跑的时候肯定惊惶的很,未必敢往他们身上细看…… 李文博心定下来,再看今日的林宜佳,穿一件天白色绣了千丝菊的小袄儿,下身是深紫色裙子,身姿窈窕,眉目如画,那一种气质韵味,比他往日见过的女子们不知道美了多少倍,心中未免又大为可惜,暗道:若是当时不为了贪图林家的“救命之恩”,若当时趁她昏着的时候直接将她给…… 那她还不是照样得嫁给他李文博! 真真是可惜了! 李文博心思转了几转,面上神色不变,同林宜佳寒暄了几句之后,就向林家众人告辞,道:“我在西北的时候得武兴候提携良多,如今回来,不能不去拜会一番,请姑父姑姑见谅,待过几日,我们兄弟再来府上拜年。” 林家闻言也不虚留,让林家康送了他们兄弟二人出门。 又同林二爷和林二夫人唏嘘了一番“浪子回头”之类的话,待林家康回转后,便找了借口遣走了林二夫人,林二爷留下来,一家人正襟危坐。 林大夫人看向沉静不语的林宜佳,终于开口问道:“是他?” 林宜佳点点头,道:“我一直都清醒着却没睁眼,他当时应该只当我是昏迷了。若说匆匆看几眼看不真切,但声音是不会错的。就是他。” “刚刚人家也说了,他是武兴候的人。”林世卿反应比较淡,道:“如今不到打草惊蛇的时候,且看着吧。” 林大夫人咬了咬牙,恨道:“他若是再来晃悠几次,我怕自己忍不下!什么东西,为了前途连良心都不要了!” “他本来就是那么个人,你难道真的指望他浪子回头?”林世卿笑容泛冷,道:“瞧着今儿看宜儿的眼神,怕是心中还有想法……今后家中上下都警醒一些吧,宜儿,你那个会拳脚的丫鬟暂时莫要让她再出门了,让她跟紧你。” “是。”林宜佳面容平静,袖中指尖与指肚又摩挲到了一起,有着微刺的疼痛,维持了她的清冷。她站起身,向三位长辈行礼告了退。 林大夫人瞧着她的背影红了眼眶,伸手就在林世卿的手臂上狠狠一拧。林世卿疼的皱眉,却没有说什么。 林家康突然站起来,抱了抱拳,往外追着林宜佳去了。 林宜佳走的很慢,林家康没几步就追上了她,也不说什么,只闷着头跟在林宜佳身边往前走。 姐弟二人走了一阵子,直进了院子,到了那一片冰面的荷塘边上才停了下来。还是林宜佳先开了口,向林家康恬淡地笑了笑,道:“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你要是好,就不会对我这样笑。”林家康心中发酸,瓮着声音别开脑袋,道:“笑的真假。” 林宜佳闻言愣了一下,于是真的笑了起来,道:“就你能耐。” 林家康看见她笑容又像旧日模样,像是好过了一些,从身边耐冬花上摘了几片叶子往冰面上丢,道:“姐,你真能忍么?明知道是谁害了你,却还要对他们笑……你真的忍的住么?我有些忍不住。” “今天我看到李文博,真想冲上去同他打一架!”林家康握紧了拳头,道:“装出一副浪子回头的样子,实则里面还是那么烂!我呸!” 瞧着林家康义愤填膺地样子,林宜佳突然心情好了很多。她“噗嗤”一笑,对林家康正经地道:“你打不过他的。”(未完待续) 237 姐弟 (正文已修改,么么大家。看d帖的朋友们就对不住了,嘿嘿。) 林家康腾了一下满面通红,一双眼睛瞪着林宜佳,额头青筋直跳,当即叫嚷一声,道:“姐!你——”一时间他有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气的直跳脚。 林家康爱画,于是就保存了几分天真纯净的心性。在外人面前倒是能应对妥帖,一旦在自家人面前,尤其是被几个姐姐一撩拨,就会露出孩子气的一面。 林宜佳瞧他是真生气了,才收敛了笑意,拍了拍自家弟弟的手臂,安抚道:“行了,别生气了,我也就是开了玩笑。” 顿了顿,她面容严肃起来,对林家康道:“但,大弟,我说你打不过他,这句话却不是开玩笑……无论他当年是什么个烂泥模样,他这些年从军中滚过一遭,血山血海里淌出来的人,如今肯定是个狠角色,而你虽然自幼练些强身健体的功夫,却是连一只鸡都没有杀过,真同他对打起来,你怎么可能打的过?” “姐!你就这么瞧不起你弟弟我!”林家康冷哼。 林宜佳摇头,缓缓地道:“我说这个,是想要提醒你别真一时冲动,拿刀拿枪地去找他拼命。你是读书人,想要做成什么,靠的是脑子,而不是你半吊子的功夫。而且,咱们对今日的李表哥一无所知,就是文斗,也要先探清楚对方底细再做计划。” “姐,你什么意思?”林家康闻言却是疑惑了,道:“听你的意思,你是想报仇的?刚刚爹爹不是说,不能打草惊蛇么?”听到林宜佳有了想法,林家康反而冷静下来,劝林宜佳道:“姐,你也忍耐着,万事待到你同杨广北成亲之后再谈不迟。” 林宜佳不禁又笑了,指着林家康摇头道:“说忍不得的是你,说让我忍的也是你……你自己都不糊涂么?” 林家康闻言有些羞恼,转过脸,嘟囔道:“我这不是为了你么?” “切……”林宜佳白了林家康。 林家康还是惦记着林宜佳的话,又问了她一遍她准备如何去做。林宜佳缓缓沿着池塘慢慢地走了好一会儿,才悠悠地道:“娘说,若是为着一辈子的幸福,同有些人纠缠不值当。但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平。若不是我是个好命的,这一辈子当真就被毁了,怎么能因为他们没做成,就轻易原谅了呢?” “我原谅不了。”林宜佳瞥了林家康一眼,道:“我这话你别对爹娘说,免得他们担心。” “我不说。”林家康连忙举了手表示自己坚决站在林宜佳这边,再次追问道:“姐你还没说怎么做呢,有什么计划,我也替你把把关。” 林宜佳却摇摇头,道:“事有轻重缓急,我如今忙着绣嫁妆,暂时不会有什么动作。再说,总要想一个很不错的法子,方能解恨不是?” 林家康却道:“要我说,哪家爵位之争不是你死我活的?杨广北同他那三叔父之间又没什么情谊在,按理不更要争个你死我活的么?他三叔父一定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肯定不会放过杨广北的,一定会有各种连绵不断的招数用出来。所以呢,杨广北还不如就干脆地争上一争呢。” “至于杨广北说不会打仗不愿意领军……”林家康摇头道:“又有什么关系呢?如今西北至少能有十年太平日子,他想打仗还没有得打呢。再说,一个不会打仗的武兴候,那岂不意味着皇上能从从容容地将西北军收回手中,他指不定得多高兴呢!就冲这一点,皇上怕也愿意将武兴候的爵位给杨广北!如今所虑的,仅仅是他三叔父的确军功很盛,若是撸了他的爵位,会让有功之臣都心寒而已。” 还“而已”呢…… 林家康说的兴致高昂,却只得到林宜佳飞过来的一对眼白。他便有点不高兴地盯着林宜佳,像是向林宜佳讨要说法。 林宜佳便叹息道:“只你最后那个‘而已’的内容,杨广北他要这爵位就不容易。如今战事初平,上至朝廷下至百姓都尚记得打仗那几年的艰难,皇上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寒了将士们的心?同天下人也交待不过去……” “而若是要等这一阵过了,那要几年光景?”林宜佳直摇头,道:“我可不想将自己大把的日子耗在这勾心斗角之中,怄也要怄死了。” “倒是你,一向只管画画儿,哪里知道了这些道理?”林宜佳笑道:“听起来挺像那回事儿的。” 林家康已经被林宜佳说的沮丧,道:“我也是最近研究了几家家有爵位却内宅复杂的,才寻摸出一些道道来。唉,是我太笨了……” 林宜佳忙安抚他,道:“我其实也没想好该怎么才好,也就是先对你发发牢骚罢了。倒是将来我让来找你帮忙,你可不能不应。” “我一定应!”林家康急急答应下来。 姐弟二人又说了些话,便分开各自回去了。 而此时,李文博也被人引到了武兴候杨三爷日常办事的书房。出了林府之后,他就将李文强给打发回去了,只他一个进了杨府的侧门。 李文博恭恭谨谨地站在了杨三爷面前,行了个军中礼节,问了安后,便垂首听候杨三爷发落。 上次劫掳林宜佳之事,他办的毛糙,最后让林宜佳那么一个闺阁娇小姐给逃了不说,还丢了一匹战马。要知道,战马不是民用马,从中是能看出许多东西的。他几番派人出去寻,却丝毫没找到影儿。 一匹下落不明的战马,让杨三爷的心总是落不到实地。总担心着,是不是哪一日,就有人从那匹马上弄出什么对他不利的玩意儿出来。心中存着事,便总是不得劲儿。 因此,他此刻瞧着弄砸了差事的李文博,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冷声道:“从林家来的?” 李文博垂首,道:“是。在下办砸了差使,一心想着如何描补回来一些。想借着拜见的机会,试探当日她是否认出在下来。若她存疑,我便当场否认澄清,同时也就有了防备;若她没认出来,李家和林家是姻亲,亲密走动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到。” “不是想要借林家的力?”杨三爷像是故意挑话。 李文博道:“回将军,在下前程在西北军中,同旁处借不上力。” “这倒是大实话。”杨三爷面色缓了缓,沉吟一下,摆手道:“如今形势不明,你且回去吧。” 李文博没有动,而是低声问道:“将军,若在下此时谋取那女子,是否对将军有益?”他还没见到比林宜佳更好看更有韵味的女人。若是就此放弃,他自己都觉得万分可惜的慌。 杨三爷上下打量了李文博一阵子,嗤笑道:“色字当头,你倒是胆儿肥。”他正了正神色,道:“经过上回,林家上下定然不会再让他家女儿出任何意外。你若胡乱出手,定然不能成功,反而会坏了我的正事……这里不是西北,你不要给我瞎惹事。” 他堂堂西北大将军,也是要脸面的,本来绝不会行这种不光彩之事,但奈何为换消息答应了某人,这才弄出了那么一出。如今,打了草,却没有惊到蛇,他那大侄儿只是一心为了娶他的心上人谋划,旁的根本什么都没露出来。就算当日那四十八抬嫁妆也只是一般的东西。 他那大侄儿遇见他,依旧还是从往常一样冷淡行礼,倒是老太君那里最近话里话外敲打了他一些。这也是应该有的,不值得他在意。 他在意的是,难道他猜错了? 或许杨家根本就没有什么其他的暗力?就算有,也未必在杨广北手中?再想一想,杨广北的双亲死的早,他又被老太君给看护的平庸无为……他真有手段能掌控暗力么? 听当时回来的元心丫头说,杨广北当时就是将她光明正大地带出去之后,在酒楼包间里化了妆扮作了男子,又光明正大地从酒楼中离开,顺顺利利地出了盛京城……她真的没觉得杨广北哪里厉害,只是他派来的一个易容的江湖人很厉害,一路上几度给她改了装扮…… 但安澜公主却亲口告诉他,杨广北肯定有什么手段傍身的。证据就是,那个林家大姑奶奶还活着,她当时在庐州迎接林家车队的时候,曾亲眼看见过她在马车内好端端地坐着。 林家大姑奶奶可是与先皇有关。 那么,林家那样的读书人家,绝没有本事在那个时候将她从宫中弄出来;会不遗余力帮忙的宋阶也没这分能耐……至于其他人,绝不会替林家粘上那样的麻烦……要知道,有能耐在大雨天里在皇宫中放一把火烧掉一个院子,却顺利地送走两个女人,这肯定是一股十分深厚的势力! 想来想去,也只有杨广北同传说中的暗部扯在一起,才能有这个能耐! 而且,当时安悯公主同宋阶夫妻感情尚十分亲厚和睦的时候,宋阶就偶尔提过:杨广北是早几年就一直默默喜欢林宜佳了,而不是因为什么“救命之恩”! 若他有能力,他绝对会出手,从而保全整个林家!(未完待续) 238 杨三爷 是啊,除了杨广北和传说中的暗部,那样的大事,怎么能做的成呢? 杨三爷不愿意相信他那个素来平庸的大侄子还有这样的本事,但细细一想,又不得不深深地怀疑他。于是,杨三爷就听从了安悯公主的意思,出手试探。 可,试探结果,并不如他意。 关于所谓的“天作姻缘”,他很赞赏他的大侄儿的机敏应变,硬是将坏事成了所谓的“传说”,却并未从中看到他想看到的东西。如今,杨广北成亲在即,他是动还是不动? 这需要斟酌。 关于他妻子所说,杨广北能威胁到他的爵位的那番话,什么“长子长孙”,什么“姻亲势力”,什么“同二房关系近,同皇后娘娘亲近”等等各种缘由,都抵不过他杨三爷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战功!他这个爵位来的堂堂正正!就算不是承袭武兴候,他也会被封为其它侯爵! 没见康永同那小子都成了威海候! 他杨三爷的战功只有比那小子多了,没有比他少的! 所以,他得这个爵位,是理所应当的!不怕谁来同他抢! 但,若杨广北手中真的有那传说中的暗部,再联系到景和帝死的蹊跷……杨三爷不怕谁同他明面上的竞争,却也怕自己死的不明不白!他若死了,他身上的爵位重回大房身上就能够操作了! 再一想,若杨广北手上真有什么势力,又真的想要这爵位,为什么这些年他没有任何动作,只落一个“平庸”的印象?搁在战争结束之前,他争到爵位的机会绝对比此时多吧? 种种心思,杨三爷这些日子反复思虑了一遍又一遍,在没有摸清楚杨广北底细深浅之前,他也不想再生是非——他堂堂一个西北大将军,真刀真枪的功夫,又何必同那些没出息的一样,要靠内宅阴私手段谋什么爵位! 他纵然是个庶子,却不屑于使用那样的手段! 思虑回转,杨三爷看见李文博还没离开,微微一皱眉,摆摆手,道:“回吧。立业了就早点成家,振兴门楣。” 李文博这个人,内里有一股狠劲儿,功夫不高,却敢拼敢杀,运气又足够好,一场一场战斗下去,跟他一起的人差不多都死光了,只有他活了下来,并拼到了不小的功劳,运气当真很不错。另外,在比他强的人面前,他又足够听话,算是很不错的手下。 李文博应了声“是”,后退出了书房。 他才走到院中,只听见一阵银铃般的“咯咯”笑声由远而近,不禁顿住了脚步。不多时,从院门外冲过来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明眸皓齿,全身上下都是灿烂的火红色,如一团火焰一般翻滚着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兴奋地喊道:“爹!爹!您快出来!您答应了陪乐儿玩的!” 小姑娘从李文博身边冲过去,几步冲进了书房,守门的亲兵没有拦她,任由她冲了过去。很快,李文博就听见杨三爷的欢愉的大笑声和父女二人的说话声。 这,应该是侯爷的小女儿,杨乐心? 听说武兴候最为疼宠小女儿,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就连这召见属下的书房,也任由她闯过来…… 李文博正要继续走,又见从院门那里疾步走来一位少女来,仿若中秋那皎白的明月一般,云鬓玉腮,又如一团云一样飘过来,在他身边顿了顿微微一福礼,又飘然上了台阶,进了书房。 只余下一缕香风,尚在李文博鼻端徘徊不去,让他险些失了心神。 “李将军?”引路的侍卫出言,惊醒了李文博。 李文博同侍卫抱拳谢过,感慨道:“我以前总听到咱们侯爷爱女的名声,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啊!” 那侍卫也认识李文博,知道他前程尚可,听他说言又不是什么不能言之事,便也同他说道:“那是。侯爷对两位公子十分严厉,待两位小姐却是极好不过的。” “两位公子将来可是要在战场上帮扶咱们侯爷的,自然是要严厉些……”李文博没有再议论两位小姐,随意同侍卫说着话,很快出了青山院。 路上遇见有仆人抬着不少带着商家名号的大箱子,有掌柜跟在旁边点头哈腰陪着笑,李文博心中一动,问道:“明儿就是新年了,怎么还有商家来?年货尚未备妥么?” “不是备年货,是为了府上大公子来年的亲事。大长公主十分着紧,一通吩咐下来,谁也不敢怠慢了。”侍卫说话之间颇有些不以为然,将李文博送到了府门,也就别过了。 李文博翻身上马,提着缰绳在长街上缓缓而行。 腊月的风最是割人,此时纵是武人,出门也是坐车乘轿的。但李文博却仿若未觉。此时,他只觉得这冷风不够冷!吹不散他身体内的燥热! 他原本觉得林宜佳的姿容已经是天下无双,但他心中对其的感觉并不强烈,不然,就在那日他也忍不住!而今日在杨府院中惊鸿一面,他的心中立即就叫嚣起来:就是她!就是她!一定要得到她!占有她! 李文博紧紧握着拳头,牙齿将嘴唇咬出了血,额头跳出一根根青筋,一双眼睛像是充了血,眼前全部都是那少女对面走来在他身边微顿直至背影投入书房中的一幕,一遍又一遍,她身后的背景,从青天白日的清朗,渐渐染成了一片猩红! 红的就像战场上一片片血海! 李文博突然一抽马股,胯下骏马当即飞驰而来。 很快回到李宅,他跳下马,将手中缰绳抛给小厮,大踏步进入了内院大门,径直回到自己的院子中。看见梨花颤巍巍地过来斟茶,他一把将她拉起来,几步摔在了黑漆大床上,压了上去。 “大爷,求您怜惜……奴婢后面结疤不能成,求爷您走前门吧?”梨花不敢反抗,但后面伤痕累累,是再受不得摧残了。虽然知道这恳求同样会是另一番摧残,此时却也顾不得了。 李文博冷哼一声,扳过梨花看了一眼,但见那里暗红色疤痕重重给什么都挡住了,便恼怒地在上面用力扇了一巴掌,低吼道:“滚!换个人来!” 梨花连忙收拾了一下衣衫,连滚带爬地下床跑出去,回到了下人房,见到与她同住的另一个丫鬟杏花,心中才有些不忍,却对上杏花那羡慕嫉妒的眼神,开口道:“快过去吧,爷等你侍候呢。” 杏花生的圆润小巧,看起来有几分稚气未脱,闻言眼中大喜,目光扫了扫梨花凌乱的衣衫,不敢相信地问道:“真的?” 梨花不忍看她的喜色,点了点头,别过脸,道:“快去吧,小心些。” “哎。” 梨花见杏花欢欢喜喜地去了,便躺在了床上瞪大眼睛看着屋顶。不多时,她便听见杏花凄厉的叫喊声,眼泪落了下来,拉起被子蒙了头脸,遮了耳朵。 炮竹声声之中,应庆元年结束了,新的一年,开始了。 正月初四,杨广北领着兴国公世子杨广南、以及武兴候的嫡女杨锦心,前来林府回礼拜年。昨日,林家康已经到杨府略坐了坐。 杨广南代表着兴国公一房,杨锦心代表着武兴候一房,给足了林府和林宜佳的面子。杨广南自有他人招待,杨锦心便由林宜佳陪着,略逛了逛冬日的园林,便到了风荷坞小坐。 “宜姐姐这里收拾的真是雅致。”杨锦心进门之后略一打量,微笑赞道。 林宜佳略摇摇头,示意蓝心上了热茶,微笑道:“只不过是舒适些罢了,谈不上雅致。”她的房间布置,以简洁舒适为主,既不是富丽堂皇,也谈不上精巧雅致。 “也是,自己坐卧起居之处,当然是怎么舒适怎么来了。”杨锦心捧了捧茶暖着手,目光落在水晶宽口花瓶中的几只月白的百合上,抿起唇,笑意盈盈地打趣林宜佳,道:“难怪我最近到花房总见不到什么好的百合,原来都是被大哥给拿这儿了啊……宜姐姐,你可要劝着大哥少拿一些,家中二伯母也是日日离不得百合香的,前一阵子在祖母那里,还听到二伯母身边的丫鬟抱怨了几句呢。” 杨锦心眼睛生的极好,眼中大而狭长,眼波流转之间,就有说不出的情谊流出来,又有一把惹人怜爱的好嗓子,说话时候偏偏又大方爽利,合在一起,就让她整个人身上有了一种极其特别的韵味,让人过目难忘。 就像此时,她笑意盈盈地说出来的话儿,竟然让林宜佳分不清她是意有所指呢,还是就是亲切的玩笑之语。 林宜佳微怔一下,便道:“那倒是我的不是了。说起来,也是你大哥……他有一次遇见我在山上采了一束野百合,大约就以为我是很爱这种花儿了,却不知道我是采来送给母亲的……” 林宜佳说起杨广北的时候,面颊微红,神态却十分大方,微微笑道:“锦心妹妹,回头你帮我带句话,说我其实喜欢的是水仙花儿……”说到此处,她看着杨锦心眨了眨眼,问道:“你家没有谁是离不得水仙花儿的吧?” 杨锦心噗嗤一下笑出来,却故作调皮地道:“怎么没有?我就很喜欢水仙花儿啊?宜姐姐你说,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居然是同好?”林宜佳也笑起来,道:“此时水仙花儿易得,锦心妹妹喜欢,让人从外面采买些就是了。”顿了顿,她又道:“莫非,锦心妹妹其实也想有人巴巴地每天送上两盆?” 杨广北送花给林宜佳,那是因为爱慕,且两人已经有了名分,是一片绵绵情意;若是杨锦心也想要人送花,那岂不是说她也有了迤逦的少女情思?唔,想嫁人了么? 杨锦心唰了一下涨红了脸,当即恼也不是,不恼也不是。正待不知作何表示,便又听见林宜佳道:“锦心妹妹莫生气,我说的是玩笑话儿。” “我大姐同皇后娘娘也算是手帕交,我今日一见锦心妹妹就觉得亲近,说话放肆了些,锦心妹妹莫要恼了我才好。”林宜佳歉意地道。 杨锦心脸色红红,却道:“不会不会,宜姐姐不要多想,我才没有恼呢。” 林宜佳闻言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这个时候,蓝田送了才出锅的点心上来,正是林家独有的南瓜点心,道:“锦心妹妹尝一尝这南瓜红豆饼,不是多好的东西,只是外面没有的。” 杨锦心闻言便品了起来,一尝味道果然是从未尝过的,便问了许多问题。两人熟悉了一些之后,林宜佳便不着痕迹地打听了不少杨府中事,比如说红月大长公主的喜爱忌讳之内,也都是她这个待嫁之人会关心的。 杨锦心知无不言,又问了林宜佳一些外地的风光,两人聊的十分愉快,竟然是在不知不觉之间,就有人来传话说,杨锦心该走了。林宜佳便一路将其送到了二门,遇见杨广北,含羞带笑地行了礼,退到林大夫人身边,目光兄妹三人离开了。 “瞧你这样,是和那丫头聊的很不错?”回转的时候,林大夫人笑问道。 林宜佳点点头,道:“她是个善良明理的,性子也不忸怩。” 从杨锦心这里,她完全感受不到一丁点的敌意。就是最开始提到“二伯母很爱百合花”的话,也像是对兴国公夫人有少许的怨气,并不是针对自己的。后来熟悉了之后,杨锦心像是认可了她,说话间便露出想要亲近的意思来。 “杨三爷有两子两女,皆是嫡出。杨三爷本人虽然是庶子,但却是同他两位哥哥一同教养长大的,受老侯爷管教多一些,正派上进,自幼就上战场拼杀,一心想要自己挣前程……而如今,他也得偿所愿,成了武兴候。” 林大夫人并没有因为自己女儿受害与杨三爷相关,就一味的抹黑他,说话很客观,继续说道:“老侯爷是个明白人,替唯一的庶子寻了一个落魄的书香门第家,家教很好的女子成了亲,也就是如今的武兴候夫人,夫妻二人相得至今。” “子女的教养,同父母的品格言行关系密切,杨广度十二岁见识战场残酷,回京后习文练武十分用功,十六岁时候便亲自上了战场,至今尚在西北军中磨练未归……杨锦心肖母,聪慧明理;杨广寿因为同杨锦心是双生子,生而体弱一些,便选了文路,读书也很用心;只是幼女今年不过九岁,杨三爷夫妻难免娇宠一些,此时还是一派娇憨天真,就像你当年一样……” 林宜佳想起当年的自己,不禁脸色红了红,讪讪叫了一声:“娘……” 林大夫人摸了摸林宜佳的头,道:“娘跟你说这些,是想要告诉你,千万不要冲动做事……你三姐夫没有太深的根基,都能因军功封侯,那杨三爷也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累累军功,一个侯爵难道不是应当的?他那样的人,都有一颗骄傲的心,若不是有非常的原因,是不会用毁女子名节这种下作手段的。” “可是……” 林大夫人摆了摆手,道:“娘也不是说,事情一定不是他做下的。娘只是想让你谨慎一些……另外,这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是我们不知道的呢?” 林宜佳抿唇想了想,点头道:“娘,您放心,我不会冲动的。” 她虽说绝不甘心那件事被轻轻放下,但也绝不是那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就胡乱行事的人。她心中清楚地知道,她的生活中,可不止那点仇恨最重要。(未完待续) 239 贡院 一晃到了正月十五,整个盛京城的大街小巷无不挂满了各式花灯。今年是大战之后第一个新年,朝廷百姓都十分重视,上下一致,尽起能事,用花灯将整个盛京城妆点的繁华盛景,美丽非常。 听说,朝廷花了大银子,在春江上打造了十艘花灯船。待盛世烟火燃放之后,所有的灯船会一同亮起,届时流光溢彩,将铺满整个春江水面。 杨广北早早打发了人来,说这一日将接林宜佳一同出游。 林宜佳淡淡上了妆,里面穿一件淡绿色缂丝绣桃叶纹的小袄,下面是一身墨绿色襦裙,坠一个白玉佩为压裙,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簪了一朵粉色珍珠花。出门时候,披上了一个银白皮裘,十分淡雅。 杨广北一见她,嘴角便忍不住地翘起来,冲林世卿和林大夫人行了礼后,便带着林宜佳一同走了。才一出门,他便迫不及待地牵起了林宜佳的小手。 林宜佳不愿意,低声道:“爹娘还看着呢。” 杨广北却握的很紧,道:“就是要岳父岳母看到……我们感情好,二老只会更高兴呢。” 林宜佳便没有说话。 出了林府,杨广北打发下人们远远地跟着,他和林宜佳也不乘车,就那么顺着长平大街慢慢往春江边上走,偶尔说一句话,也是开口指点哪一盏灯做的分外别致。 到了江边,果然是人挤人挨。 杨府应该有专门的观景地,但杨广北却没有过去,只是在人群中,半揽住林宜佳,替她挡住身边的人群。 林宜佳渐渐出了汗。 这样的喧嚣让她猝不及防,而杨广北身上散着的热气又让她觉得眩晕窒息——今日不同那日。那日,她心中存事,又高居马上,虽然心中也有异样,冷风吹拂之下,却并不深。而今日,拥挤的人潮之中,他和她如此紧密地贴在一起,十指相扣呼吸相闻…… 林宜佳的双颊是前所未有的红。 今日她才发现,原来杨广北比她高了这么多,她就像是生在了他腋下一般…… 林宜佳十分不自在,低声道:“千里,我们站远些吧。” 杨广北低头看着林宜佳如晚霞般红艳的脸庞,像是在诱惑着他亲近一番,心中悸动难以名言。听到林宜佳说话,他虽然不想让与林宜佳的距离拉远,但瞧着这拥挤的人群也怕会出事故,便点了点头。 他一点头,下巴便蹭在了林宜佳的右额上,那光滑柔嫩的触感,让杨广北呆了一呆,万分不舍地护着林宜佳往人群疏离处走。只是,他不知不觉间到底是深入人群良多,一时半会儿根本不不出,只能顺应人liu一点一点往外移。 而这时候,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道:“要放烟火了!” 一阵欢呼之后,一声清亮的哨子响过,随即“啪”的一下,天空炸开一朵烟花,竟然排成了一个大大的五颜六色又清晰至极的“显”字! 一时间,人群俱是长大嘴巴,消了声儿。 “显”字慢慢湮灭在空中,又有各式各样千姿百态的烟花接连绽放在空中,人群才又找回呼吸,重又喧闹起来,四周满是惊讶赞叹之声,一浪接着一浪。 这时候,摇摇春江之上,一艘艘灯船亮了起来,水上天空,交相呼应,所以盛世光景,不外如此。 林宜佳也半仰着脑袋,看迷了眼。 杨广北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将她整个的圈在怀里,下巴正好抵在她的右耳之上,轻声道:“你若喜欢,我们以后年年都来看。” 林宜佳“嗯”了一声,缓缓地将身体靠近了他的胸膛。 这一幕,落在远处的赵玲珑眼中,是那么的刺眼,几乎让她目盲—— 明明都是名誉受损,为何她只能嫁给了害了她的秦明远,日日供他作乐,而林宜佳却能得一心人毫不避讳地相护和全无芥蒂的爱重! 明明都是名誉受损,为何她的亲人不问青红皂白地迫她嫁给害她之人,而林宜佳却能得亲人的全心全意的维护和不遗余力地谋划! 秦明远不过是孤身一人,娘舅家根本不亲近,甚至盼着没有他这个人,郡王府不声不响地弄死他能费什么事儿!明明能有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为何郡王府非要将她嫁给害她的人,为何要同害她的人妥协! 而林宜佳…… 却能得一桩“天作姻缘”! 而且那个人是大长公主的亲孙子,皇后娘娘的堂弟,是杨府的大公子! 而秦明远原本想要设计的是林宜佳!她逃掉了,却让自己代了罪! 凭什么! 赵玲珑此刻恨的银牙都能咬碎了,目光瞪着灯火下相互依偎的杨广北和林宜佳,仿佛能喷出火来,全然忘记了自己身边尚有他人。 “夫人?夫人?” 秦明远喊了几声没得到回应,注意到赵玲珑的神色,不禁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很快发现了杨广北和林宜佳,目光闪了几闪。 在他眼中,少女容颜姣姣,恬静如开在墙角的腊梅,暗香盈盈,独立而美好。而她身后的男子……除了出身之外,他还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文不成武不就,容貌更是差他自己甚多……秦明远心中难免闪过几分异样。 很早很早的时候,按照他母亲的安排,这名少女应该是自己的,她差一点也就成了他的。只是,世事难料,他娶了别人……比起林宜佳,他当然更愿意娶赵玲珑,哪怕她已经不再是郡主了。只是,心中未免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仿佛是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别人偷了去…… 秦明远心中有些不快,用力搂了一下赵玲珑,道:“走了!” 似乎觉得自己语气不好,秦明远又柔声道:“如今看的也差不多了,我想回去读书,夫人同我一同回去可好?我知道我如今的身份是对不起夫人你……但,待我明日得中桂榜,定然前程不差,总有一日会让所有人都羡慕你的眼光……夫人,你可信我?” 赵玲珑不想同秦明远无谓闹翻,便点头道:“我信你。”心中却讥讽道:什么前程不差,那也要看她爹爹愿不愿意提携他!不然,你秦明远只怕要当一辈子的小官! 再一想,他的好日子不多了,哪里还能有什么前程! 赵玲珑心下冷哼,只觉得那揽着自己的手是那么的让她厌烦,想着秦明远一早发作只在眼前,心中又十分快意,也就半真半假地跟着秦明远走了。 到了家,秦明远翻了几页书,突然觉得一阵心浮气躁,不免就翻了本秦三元孝敬上来的艳色话本解闷儿,品味着其中春诗艳词,他又不免起了兴致,返回房间,搂住赵玲珑又是好一番云雨不提。 又过了几日,秦明远心浮气躁的情况越来越频繁,他心中猜测自己是因为春闱日子将近而难免浮躁不安,于是越发地翻着话本解闷儿,于是就不免日日几次地折腾赵玲珑。 “夫君,我不成了,你……你去找细珠可好?”没过几日,赵玲珑承受不住,见秦明远又要来,便软语央求道。 秦明远闻言心中十分自得,却摇头道:“我最近看细珠有些烦了,懒得找她。再说,细珠如何同夫人这一身风情相比?” 女人其实在房事上耗的更多。不然,为何折腾之后,女人通常倦怠难起,而男人却精神奕奕?赵玲珑有周妈妈把关,日日有好东西补身,而细珠一介丫鬟,能有什么?自然是面黄肌瘦,让秦明远看不下去了。 赵玲珑没法,只好喊进来一个面白肤嫩,身姿风Liu的小丫鬟,给秦明远见了礼。这丫鬟是赵玲珑高价从勾栏里买来的雏儿,自然让秦明远十分满意。他不禁想,自古有那个男人像自己这般,让妻子承受不住自己征伐而主动替他找女人的,独独只自己一个吧?当即心中得意至极,哈哈大笑声中,拉着那新来的小丫鬟走了。 好在他还记得,不能在赵玲珑的正室同旁人胡闹。 赵玲珑松了一口气,扶着周妈妈的手臂歪在榻上,让周妈妈拿过镜子呈给她看。 这几日秦明远闹的比较凶,纵使各种滋补,她眼眶下也泛起了青色。幸好自己有所准备……赵玲珑放下镜子,道:“多谢妈妈替我思虑周详。” “这是老奴分内之事。”周妈妈笑容谦逊地道。 “你弄出药,也太厉害了些。”赵玲珑想起秦明远身上已经明显见瘦,却依旧沉迷不知节制,反而沾沾自喜,不免心有余悸。 周妈妈张了张嘴,提醒赵玲珑道:“小姐您可真想好了?若是姑爷此时惜福养身,将养一年半载,还是能够养的回来的。不然,就再不成了……奴婢冷眼瞧着,姑爷待小姐还是极好的,小姐您再想想?” 秦明远是待他不错……赵玲珑心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即就又被怨恨所代替,冷声地道:“不必!我宁愿将来孀居,也不愿意再同他一处生活!” 周妈妈心想,她这些日子看着,她的这个女主子其实也是贪欢之人,同姑爷在一起的时候也不是不享受的,只是经不起过多罢了。若是将来孀居,她此时说的轻易,到时候尝过了其中滋味,又怎能忍受孀居的孤苦日子?! 她这位主子,显然也是个分不清轻重目光短浅的! 但,她是下人,主子怎么吩咐她就怎么做,哪里能管了许多呢? 且说秦明远得了新人,又是个会伺候的,繁多的花样惹的秦明远流连不已。但纵使这样,他也没有忘记春闱在即,每日依旧花相当的时间读书作文,只每到烦躁之时,就又要发泄一通,方能静心片刻,断断续续的,也不知有没有进益——他已经很少去国子监了。 渐渐春日来过,终于到了春闱那一日,秦明远起了个大早,提上早前准备好的考篮,自信非凡地出了门,同万千学子一起,进入了贡院。 他没有发现,就算穿着特制的厚衣裳,他的背影已经瘦成了一把竹竿…… 秦明远一路找到自己的位置,不禁松一口气,暗道:看来自己的老丈人还是惦记自己的,虽没有给自己安排个黄金位置,但他如今的位置也不坏,早知道应该去亲王府上求一求…… 贡院的座位有好有怀,好的当然是那冷风吹不到外邪熏不到的好地方,若是有不幸的,则会在那阴冷潮湿之处或者是恭桶旁边,根本坐不安稳,十分才华就只能出三分了。 再说秦明远神色自若地坐定,摆出笔墨,也不同身旁之人寒暄,静心等待考试开始。不多时,监考官到来领着众人摆了夫子之后,说了几句官话,强调了注意事项,便宣布考试开始,逐一分发了试卷。 秦明远拿到试题,先一见那命题,心下一喜,忆起题目是自己前一段时间曾研究过的,不由定了定心。在翻下一题…… 凝心静气,秦明远开始提笔作答起来。 写了估摸百十个字,心中再次涌起一阵熟悉的烦躁之感来。这烦躁越来越盛,让秦明远一时忍耐不住,思绪大乱,只得搁笔站起身来,活动活动手脚,再煮一杯茶静气。待稍平静了些,又赶紧坐下继续,好不容易接上思路,又是一阵烦躁…… 如此反复几回,他试题没答多少,天已经黑了,秦明远心中不禁焦急起来,点上蜡烛准备连夜答题。三月贡院还十分阴冷,为了防止作弊,偏考生们又不能穿多,秦明远盘坐在蒲团上,突然觉得从地底升起一阵寒气,直灌像他的四肢百骸,秦明远不禁一哆嗦,没来由泄了身子,当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之时,当下大臊,头脑一阵清明。 随即见没人注意自己,就继续伏案作答起来。 身下凉气一阵接过一阵浸入身体,秦明远反而觉得十分痛快,索性拿来蒲团,直接坐在了青石板的地面上。冰凉的青石板刺激的他头脑清明,文思泉涌,便奋笔疾书起来。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过去,一根白蜡已经见根,天空已经蒙蒙发白,秦明远终于得了一篇锦绣文章,通读一遍只觉满意,便准备休息一阵,再做誊抄。 他扶着桌案站起身,却不防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一头栽倒,脑袋重重地磕在了桌面之上,砸翻了砚台,当下那未干的浓墨泼了他一脸,洒在桌面上到处都是,考卷白纸全成了一团漆黑。 “来人!有人病倒了!”考官当即反应过来,镇定地吩咐道。每年春闱都有人病倒晕倒,这是司空见惯之事,不值得大惊小怪。 两名考官走到秦明远桌前,看着桌牌上的名字,喊了他两声不见作答,便一挥手,由两名士兵将他抬了出去。其中一名考官往他桌上瞧了一眼,瞧见那桌面一张白纸上那未被污染的开头,不禁默读几句,暗道:这开头倒是极不错的,可惜他命运不济……摇了摇头走开了,任这里留下一片狼藉。 再说秦明远被抬到考场外,自然有坐镇太医替其把脉问诊。 今日当值太医是严肃方正之人,他一搭上手,便厌恶地皱起眉头。片刻之后,道:“此人日夜征伐,肾精枯竭,今日风邪入体,便是来势汹汹,活不得三个月了,送出去吧。” 周围谁也没有想到随便一诊就是不治之症,其中有一考官与荣亲王相交,认得秦明远是荣亲王女婿,更是唬了一跳,急急问道:“真不能治了?”(未完待续) 240 病倒 那严太医厌恶地摇摇头:“若他家人不信,让他们再找其他大夫就是。”又加上一句,道:“如此风LIU成性不知节制之人,自己寻死,怪的谁来。” 那考官惊愕难言:这秦明远居然是因风、流而死的?他不是娶了荣亲王唯一的女儿么?虽然那女儿因故没了郡主封号,但怎么也是荣亲王府的女儿啊,那秦明远居然不洁身自好,居然是风、流而死的?这怎么可能! 可严太医说的笃定,那考官又不得不信,派人将其抬出考场的同时,又喊了人让其往荣亲王府送信。 再说秦三元正同所有小厮随从一样,正在贡院门口等着。见秦明远被抬了出来,他大吃一惊,慌忙跳起来,奔过去,问道:“我家爷怎么了?” 他不问还好,他一问,便有人讥笑着回答道:“你家爷当真了得,年纪轻轻就被女人掏空了身子,严太医断命,说活不过三个月了!赶紧抬回去准备后事吧!” 秦三元脑袋当即轰隆一声,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那大兵嗤笑道:“若是不信,尽管找大夫去!赶紧的,说不定还能治的回来呢!” 秦三元闻言,赶紧将自己主子弄上了马车,急急忙忙赶车往回走,一路惶惶不安。他也知道自己主子最近颇爱女色,但他内院进不得,根本不知道自己主子纵、欲到何等地步,猛然一听这等消息,几乎要了他的命! 待他将秦明远拉到清水巷,贡院派出去的报信之人也到了荣亲王府,没多时见到了荣亲王本人,将事情一说,立即引得荣亲王砸烂了一个茶盏! “你说的,可是真的?”荣亲王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怒意,道。 “是,小的不敢撒谎。”那报信人跪地道:“当时严太医亲自诊断的,小人听的真真的,一个字都错不了!而且严太医说了,若是不信,尽管找别人诊治……” “本王知道了,你退下吧。”荣亲王招手进来一个小厮,道:“赏他。” 那报信人得了赏赐,恭谨退下出门不提。 只说荣亲王一边命人请府上供奉的一位姓孟的大夫,一边让人通知了赵世衍回来,想了想,又叫上了林慧佳,脸色阴沉地赶往清水巷。 赵世衍和林慧佳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看见带上了孟大夫,赵世衍试探问道:“父亲,可是妹妹身子出了问题?”莫不是赵玲珑小产了? 荣亲王闻言狠狠给了赵世衍一个眼刀,道:“玲珑就算存了别样心思,那也是你的亲妹妹!也没有真害过你们!你想要让她嫁入,好,我同意!你让她已那种羞辱的方式认命出嫁,好,我也不说什么了!但你身为她亲哥哥,难道就不能替她选个像样的夫婿!你的心怎么就这么狠,害的她一辈子!” 这一顿骂让赵世衍和林慧佳更加莫名其妙,好不容易听明白王爷是在嫌弃赵玲珑的夫婿,也就是秦明远不好……赵世衍不解,问道:“妹婿不是在贡院考试么?我派了人亲眼看见他进去的啊?出了什么事儿?难道他受不了里面的苦病了?父亲,我打过招呼,也让人给妹婿排了不错的位置……” 也就是说,若秦明远这样都病倒了,也怪不到他头上吧?赵世衍心道,春闱秋闱的,哪次不病倒许多,值得父亲如此盛怒么? 而林慧佳则是古怪地看了赵世衍一眼,心道:他居然心中还念着兄妹情谊,暗中替秦明远排了个好位置……他倒是心真好。 而听了儿子这一番话后,荣亲王一时恨恨不能言,硬是冷哼一声,黑着脸再不说话。他能说什么!真要怪儿子么?但当时人却是赵玲珑自己带去那院子的!而事后,他自己也查过秦明远的底,同样没发现他有太多的不堪!女色方面,秦明远也只有一个丫鬟侍候着,用的也不多……那里想过这才多久,就弄成了将死的人! 几人很快到了清水巷,进了秦家的门。 此时,秦明远已经被安置在厢房中,擦干净了头脸,面色青白地躺在床上,人依旧在昏着。 林慧佳见到这样的秦明远,当即唬了一下:这秦明远怎么会这样的瘦!她才多久没见这个人!这怕是得了什么不得了的病吧? 而赵玲珑一身藕荷色小妖,青白色的襦裙,目光直愣愣地盯着秦明远瞧。听见有人进来,她回头恍惚看了一眼,见到荣亲王,她眼神直直地发怔了好一阵子,才突然回魂,噗通一声跪倒在荣亲王面前,抱住他的一只右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委屈、愧疚、悔恨、思念……各种情绪都在她的哭声之中了,赵玲珑抱住荣亲王的小腿,直哭的肝肠寸断,哀痛不已。 她这一哭,荣亲王不免想起了她年幼时候娇糯可爱的样子,想起他曾经对这唯一女儿的满腔疼爱,当下是又是愤怒又是心疼,顾不得安慰赵玲珑,黑着脸对孟大夫道:“麻烦孟老,给他看看!” 孟老听令上前,才一摸脉就是脸色一变,细细诊了一番,又换了一只手,好半响才收了手,看向自家几个主子,实在有些难以开口。 “孟老,你直言吧。”荣亲王说罢,又冷冷地看了一眼秦家服侍的下人。 秦家奴婢们不敢造次,当即垂头缩手,退了出去。只留下一个妈妈打扮的下人。 孟老想着这位是从贡院抬出来了,得了什么病王爷心中大概有了数,刚想开口,便听见赵玲珑悲痛难当,仿若杜鹃啼血,道:“爹爹!求您给女儿做主!我要和离!” 林慧佳震惊之下,当即就去看赵世衍。 赵世衍的脸也沉下来,问孟老道:“姑爷得了什么病?” 孟老面色微微尴尬,道:“姑爷房事频繁以至于肾精衰竭之地步,今日风邪入体寒气入五脏六腑,病势凶狠……老夫无能,姑爷他已经,不能治了。” 赵玲珑更加地大声痛哭起来。 林慧佳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赵玲珑同秦明远成亲之后,她曾使人打听过,说秦明远待赵玲珑十分真心,同时也非常用功与课业,进步之大,得到国子监几位老师赞誉的。正因为他这种表现,荣亲王才渐渐真的当他是女婿……他怎么会突然间被女色掏空了身子,以至于活不了的地步了? 才几个月的时间,这得多频繁,才能到眼下不能活地步! 不至于吧! 想想都不大可能! 赵玲珑只管哭,问她就只喊着要“和离”,什么也不肯说,像是受了奇耻大辱,羞于开口似的。 林慧佳眼珠一转,指着周妈妈道:“这位妈妈,你来说。” 周妈妈也立即跪了下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却是口齿清楚地说了起来:“……开始是总同一个丫鬟在书房中胡来,说是昼夜不论的,小姐听到后责问他,他说自己心中烦闷需要发泄,又说自己知道分寸,事后特别头脑清明之类的,让小姐别管……前几个月又从外面买了一个小丫鬟,在外面被人调教过的,越发地不知节制……哪知竟成了如今这地步!我们小姐命苦啊!” 说罢也哭了起来,只是不敢大声嚷嚷。 “去,将那两个丫鬟带进来!”荣亲王声音仿佛有刀子一般,听在人耳中直发颤。 很快细珠和那小丫鬟就被人推攘进来,跌在了地上,已经吓的满脸的累。 林慧佳打量两个丫鬟,见一个脸色蜡黄身体不好,一个倒是气色不错,认出那脸色蜡黄的是秦明远的通房丫鬟细珠,便指了她,向孟老施礼道:“烦劳孟老给她看看。” 孟老很快得了结论,道:“也是房事过度……只是停的及时,尚还有救。” 细珠早已得知秦明远得了什么病,吓的三魂六魄丢了大半,闻言忙跪下蹦蹦叩头,哭泣道:“奴婢也是不想的啊,但奴婢就是这个身份,不敢不听话啊,奴婢的身子都成了这样的,怎么会……怎么会……” 她想说,她已经成这样了,怎么会再去勾人! 那个新丫鬟同样也磕头,反复说着“不敢不听”和“饶命”的话。 “去个人,到姑爷常去的书房中搜一搜。”林慧佳不喜赵玲珑,也不喜秦明远,对于眼下之事,她只是震惊,倒没有悲愤等情绪,比较冷静。 很快去搜检的人回来,捧了几本薄薄的书过来,呈给了荣亲王,道:“……在书房找到的。别的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了。” 荣亲王翻了翻,将书用力砸在昏迷的秦明远身上,冷声道:“好的很!我堂堂一个王爷,唯一的女儿居然嫁了个风、流不要命的!好的很!” 他的目光落在哀泣的赵玲珑身上,狠狠瞪了周妈妈一眼,厉声道:“你们这些奴才,没一个有用的!回头全给我领三十板子!去,给你们小姐收拾东西,我们走!” “王爷,嫁妆呢?”周妈妈壮着胆子追问道。 “都带走!”荣亲王的目光落在细珠身上,道:“待你主子醒了,告诉他,从现在起,他同荣亲王府再没有任何瓜葛了!哼!不长进的玩意儿!” (秦就要出局了,哦哦。)(未完待续) 241 梦回 桃花正开的浓艳。 一簇一簇的胭脂红中有着淡淡的白和点点的黄,娇美动人。 林宜佳将最后一点桃花花苞绣完,下了针,捧起整个帕子看了一会儿,嘴角溢出一点笑容。 这方喜帕是她精心绣成,绣工不算绝品,但绝对是她的心血之作,就连那大红嫁衣,也由好几人动过手帮忙,而这帕子,却完完全全是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绣样是他画的,所以她很认真。如今看来,真的很好。 “小姐。”蓝田走进来,欲语还休。她的小姐正在待嫁,是不是不应该提起相关之人让小姐烦心? “怎么了?”林宜佳收好帕子,笑眯眯地看着她。再有一个月不到,蓝田就要随她出嫁了。 蓝田想了想,还是低声道:“小姐,这几日不是正值春闱么?外面传言,秦公子他……” 秦明远?林宜佳好一阵子都没听到这个名字了。听说他最近日日在家用功,又经历了这许多事,这一科应该能中的?或者,他又出了意外?倒是不走运……第一次进场是父亲想要继续磨练他而让他落了榜,第二次因孝错过了,这第三次……林宜佳漫不经心地问道:“他怎么了?” 蓝田心中嘀咕,口中却道:“他病了。” “那他也太不走运了。”每天撑不下一场考试的考生不少,秦明远病倒在考场上,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林宜佳端起桌上的花茶,想要润润唇。 蓝田声音又低了一分,道:“太医说,他活不过三个月了。” 林宜佳闻言手上控制不住一阵颤抖,将茶水洒出去大半,眼神有些茫然地看向蓝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谁活不过三个月了?” 蓝田探身将林宜佳手中的茶盏拿开,用帕子给林宜佳擦了手上的水渍,轻轻地道:“奴婢说,秦明远秦公子,他在贡院病倒,严太医当场给诊的脉,说是他活不过三个月的时间了。” “怎么会……”林宜佳喃喃。 就算她很多时候已经完全忘记了前世的十年,完全忘记了秦明远这个人,但……秦明远怎么会在此时病死了!他的身体一向康健!人又年轻!或许他会因为贡院环境不好生了小病,怎么也不能到要病死活不过三个月的地步吧! “她得了什么病?”林宜佳声音发干,说不上来心中是什么感情,仿佛没有任何感觉。 蓝田咬了咬唇,目光闪动,道:“外面都传遍了,严太医说他是被女色掏空了身子,稍感风寒,就没的治了……小姐,他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幸好小姐从来待他都是礼貌疏离的,也没有被他转到任何空子。蓝田心想。听到这样震惊的消息之后,她实在不敢相信,一再打听清楚了,才来告诉自己主子——她记得,那人曾经是想要讨好小姐的,只是那年林家出事之时,不知怎么,那人成功得到了赵玲珑。 幸好,幸好。 蓝田在心中将满天神佛都感谢了一遍,才来告诉林宜佳这个消息。蓝田觉得,自己小姐应该想要知道这个消息。 而此时,林宜佳已经陷入了巨大的不可信之中,久久不能回神。他怎么会如此!他决不能如此!前世十年,就算他后来纳妾,在女色上也十分节制,绝不是贪欢之人!怎么会! 好半晌,林宜佳才轻声问道:“这消息……确定么?” 蓝田点了点头,道:“大老爷和大夫人都知道了。再说,严太医说话的时候,并没有背人,在场很多人都听得真真的。今日一大早,荣亲王同咱们大小姐和大姑爷一起去了秦家,带走了赵小姐和赵家的嫁妆下人。王爷留了话,说要替秦公子和赵小姐和离……” 林宜佳突然想起那一日,自己在园子中同赵玲珑说过的话。 “原来,这就是赵玲珑的报复?”林宜佳低声呐呐,言语听不清楚。她挥挥手,让蓝田下去替她换新茶,低着头坐在那里,久久不动,心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宜佳是怎么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她很努力地去想要想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头脑之中,都是一片混沌的白…… 当晚,林宜佳很早就上了床。 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梦到了本来已经迷糊的那个十年。这个梦境是如此的清晰,仿佛她本人就站在半空中看着下面的人在生活一样—— 她看见秦老夫人端坐高堂,神色清冷,对少年时候的秦明远命令道:“明远,娘这里有一对暖香球,是小女孩喜欢的东西,你拿去给送给林六小姐玩吧……” 画面一转,秦老夫人又对年数稍长的秦明远说道:“明远,难得林六小姐对你有情,你犹豫什么?她性子天真,不适合嫁进高门……你老师待你恩重,你以后待她好,不也是回报你的恩师么?明远,你听娘的,待林六小姐好一些,别总不理她……若不然,林六小姐伤心难过,你老师也会难受生气的……” 画面再转,又见秦老夫人对新婚刚过的秦明远道:“明远,你妻子年幼,身体不好,她如今这样,若是怀上身孕,恐怕生产时候会很危险很危险的,若她丢了命,你怎么能你老师交代?不如等等,等她年纪大一些,身体养好一些,在生孩子,啊?这些话不能对她说,所以,娘找了给你用的药……明远,你听娘的……” 林宜佳站在半空中,看着此时的秦老夫人拿了药让秦明远喝了下去,心中恍然:原来,她生不出孩子,是因为秦明远用的药……难怪娘给她请了很多大夫,都说她身体是能有孩子的,只是时候没到…… 画面继续,她又看见秦老夫人劝说秦明远纳妾:“……外面说她善妒呢,女子善妒,可不是好名声,会招人耻笑的?你没见你媳妇都不爱出门?明远,你听娘的,不过是两个丫鬟提上来的玩意儿,卖身契都在呢,碍不着你媳妇什么,反而能让她有个美名……” 原来,在前世,秦明远就是个很听话很孝顺的“傻子”……林宜佳看着看着,心中慢慢变得木然起来。最后,她终于等到了那一幕—— 她看见“自己”在绝望中痛苦挣扎,跟上了跑出去的秦明远。果不其然,秦明远跑进了秦老夫人的房间,恐惧地大喊大叫,寻求安慰:“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当然不是你……”秦老夫人一脸淡漠地品着茶,道:“明远,你听我说,今上要亡林家,我们是你不能留林氏女的。休妻未免难看,所以她只能悲痛而去……人人都知道,你媳妇是个弱不禁风的病女子,此时死了,也是理所当然的。” 秦明远闻言跌坐在地,生平第一次朝着他母亲大吼:“娘!你给宜儿下了药!对不对!” 秦老夫人淡然地看了秦明远一眼,淡然地继续品茶。 秦明远见状难以置信,惊恐地看着秦老夫人,惧怕地向后爬,一边退一边道:“你不是我娘!你不是我娘!”而后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秦明远跑回林宜佳身边的时候,林宜佳已经没了生机。他抱起她,轻柔地放在床上,跪在床面前,双目中流出两行血泪。 “我真傻……宜儿,我怎么能这么傻?” 林宜佳“站”在床边,看着最后的秦明远哭的像是傻子……她的身形慢慢消散,从梦中醒了过来。 林宜佳睁开眼,伸手一摸脸,摸到一把温热的水。(未完待续) 242 梦散 秦明远也醒了过来。 他盯着眼前的轻纱翠竹的帷幔,恍惚摸了一下眼角,感觉到一把冰凉,久久不能回神。 刚刚那个梦,真实的让他难以置信,就像,曾经发生过一样……终于,秦明远露出一丝苦笑:现实梦境相差千里,他怎么会相信是真的? 果然,他一病,头脑也不清楚了么? 想起自己晕病倒在贡院……秦明远立即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没能成功。怎么会这样!他难道病的很严重!秦明远举起手,这才发觉,此时自己的手干黄枯瘦,根本不想他自己的手!自己怎么这么廋?以后要多补补才是…… 一只园枕滚过下去,终于弄出了动静。 细珠从外面端了一碗药来,费力扶起秦明远,笑容难看,道:“爷,该服药了。” 秦明远并未在意,将微凉的药汁喝完,才看到细珠此时的情形,诧异地道:“细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也病了?” 细珠苦笑一下没有回答他,默默地接过碗送了出去,许久没有再回来。 秦明远一个人躺在床上,才发觉屋内屋外都静的吓人。 人都到哪里去了? 虽然他这一次考试失败,但他也才二十多岁,以后有的是机会呢!他并不气馁!再说,就算他不想再考,他的举人身份也是能入仕的!何至于绝望呢? 秦明远发现自己此时心态很好,心中不禁稍微自得,又开始回想刚刚那个冗长真实的梦。那样的真实,引得他忍不住地去想。反复回想了几次之后,他才露出一个不屑地笑来,自言自语道:“果真只是个梦啊,我秦明远怎么能是任人摆布的傀儡?那个傻子!” 林宜佳也不是那娇憨天真的人,更不可能对自己有情谊……景和帝也早早死了……他的母亲……他的母亲! 秦明远终于回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喝醉了酒,跟他的母亲吵了一架,而后……他的母亲从此失踪了!他对外宣称母亲病逝,又认认真真地守了三年的孝……这两年,在他心中,他真的当他的母亲已经死了! 但她没死! 秦明远嘴角露出一丝讥讽,心中暗道:是因为他并未如她的愿做一个听话的傻子,所以她“失望透顶”了,便能心安理得的一走了之? 秦明远此时突然很想问问他的母亲,是不是这样。 “来人!” “来人!” 秦明远大声喊了两遍,才见细珠脚步匆匆地走过来,不言不语地行礼之后,等着他的吩咐。 秦明远略一皱眉,问道:“其他人呢?” 细珠动了动唇,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秦明远心中不明,道:“你去找秦三元来。” 在秦明远的印象中,秦三元还是很忠心很有本事的。若是将寻访母亲的任务交给他,他一定能办的很好。 细珠听到吩咐之后,又动了动唇,什么也没说,又转身走了。 估摸过了一刻钟,秦明远躺在床上觉得不耐烦了,秦三元才慢吞吞地走了进来,施礼问了安后,道:“爷,刚刚王爷送了文书来,您看看吧。” 秦明远暂且将心思放下,疑惑地接过秦三元手上的东西,只一眼,就惊的拿不住东西,那张不厚的册子“啪”的一声掉落在地!纵使如此,封面上深绿色的“和离书”三个大字,也深深地印在了他眼中! 和离书!他怎么会有这东西! 秦明远突然想到自己醒来这么久,赵玲珑一直没有出现,当即惊恐难安,瞪大眼睛问秦三元道:“夫人呢!夫人在哪里!” 秦三元弯腰捡起文书,再次呈给秦明远,不紧不慢地道:“爷病倒之后,王爷便将夫人接走了,刚刚让人送了这个过来。爷,夫人已经不再在您的夫人了。” 秦明远额头青筋直冒,愤怒地道:“怎么可能!我不同意!他凭什么做主和离!我不同意!”说着就想要起身下床,奈何挣扎许久,只气喘吁吁,也没能动多少。 自己的身体……秦明远眼中闪过一抹惊慌,颤抖地问道:“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若是自己没有大病,荣亲王既然将赵玲珑嫁给自己了,就不会轻易做主和离!但就算自己有了大病,堂堂一个王爷欺人于病弱之时,他也不怕惹人非议!再说,赵玲珑再嫁之身,能嫁给什么人! 秦三元看着秦明远,眼中闪过一抹怜悯,道:“爷,您自己难道没有发觉么?严太医说您纵欲太过,耗空了身子,活不过三个月了……爷,您……” 这得多纵欲,才能在几个月之间将身体给掏空了,还命不长远了!这得多蠢的人多荒唐的人才能干出这样的事!这位爷好歹也是读圣贤书的,居然……秦三元瞧着自己主子如死灰一般的脸色,心中啧啧不已。 秦明远听到秦三元的话,头脑中“嗡”的一声,仰面再次倒在了床上,没有动静了。秦三元大胆上前试探了一些他的鼻息,转身将和离文书放在一旁的高几上,摇摇头走了出去。 当林宜佳听到秦明远声名尽毁,已经和离,实则“被休弃”之时,沉默了一阵子,唤过了蓝田,问道:“蓝玉还好么?” 蓝田闻言笑道:“她很好,年前在庄子上摆酒嫁给她铁牛哥,小姐您还给她添了一份大礼,您忘记了?如今,小两口过的好着呢。” 林铁牛勤快又识些字,已经被提拨成了二庄头,日子过的十分舒服。他待蓝玉也是有心的,如今成了亲,更是待她好上加好。 林宜佳也笑了笑,随后脸色平静下来,道:“蓝田,你去告诉铁牛,说让他回秦家,送秦公子最后一程。当年秦公子待他不错,算他是报恩吧。” 秦明远病重,惹了荣亲王厌弃。秦家又再无旁人……若没有外人干涉,秦明远恐怕使唤不动几个人,最后的时光只怕很不好过。她让铁牛去,算是了结前世的纠葛,今后再不想起他了吧。再说,若不是自己同赵玲珑说的那番话,他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境地。 蓝田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下去传话了。 次日,蓝田带话说,秦明远想要见见林宜佳,林宜佳没有答应。秦明远并未熬过三个月,只十来日,就虚耗而终。他病逝后,留言将他所有的财产转给林宜佳,但林宜佳看都没看,便将所有的东西都以秦明远的名义,捐给了慈善堂。 “算是替他挽回一些名声吧。”林宜佳说罢,赏了铁牛,便让他下去了。 从此之后,秦明远这个人名,将再不会被她想起。前世种种,也终于冰雪消融,如烟消云散了。 四月初八,微风,晴。 大片喜庆的大红之中,林宜佳乘上花轿,带着一百二十台的嫁妆,嫁进了杨府,拜过了天地父母,入了微光堂正房的新房。 红烛滴泪。 杨广北看见那大红锦绣的盖头,满目惊喜,轻轻挑开之后,趁着众人惊叹于新娘子的美丽之时,将那红盖头收进了怀中。再出去陪客吃酒之时,心情格外美好。 新房之中,留下杨锦心陪着林宜佳说话。 她挽着林宜佳的手臂,笑眯眯地盯着一身喜服的林宜佳看了又看,好半晌才开口道:“从今天起,我就该改口叫你嫂子了……嫂子今天真好看。” 林宜佳微微笑,没有说话, 杨锦心凑近林宜佳耳边,刚想要说些什么,便听见守在门口的丫鬟进来道:“安悯公主和魏薇县主以及赵小姐来看新娘子了……” 林宜佳眼神一动,含羞带笑看着门口。她今日是新娘子,新娘子是不能起身的。待三人进来,她坐在床沿上福了福礼。 “恭喜宜妹妹了。”安悯公主笑道:“从前我见广东从来不笑,今日见他却是合不拢嘴……”她掩了掩嘴角,亲昵地道:“可见是对宜妹妹喜爱的紧,果然是命定的姻缘呢。” “那是。”魏薇县主一身金线绣富贵牡丹的红衣,满镶红宝石坠珍珠的金步摇,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似乎将新娘子的光彩都比了下去。她不客气地找了把椅子坐下,不以为然地道:“宜儿,你二叔父当真是好文采,将个故事写的跟梦一样……他的人唱功也好,只怕今后,人人成亲,都要请来唱上几出了。” “县主过誉了。”林宜佳笑着谦逊一句。 魏薇坐定之后,上下打量林宜佳几眼,赞道:“你比你几个姐姐都漂亮……大表哥欢喜是应该的。” 听魏薇的语气,像是对杨广北多有嫌弃的意思……林宜佳没有多问,只是多笑少说地应对安悯公主和魏薇县主。而赵玲珑自从进来打过招呼之后,一直安静地微笑听着,没有多话,沉默而得体,很适合她如今的身份。 直到杨广北早早饮宴归来,房内女客都起身告辞之时,赵玲珑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问林宜佳道:“听说是宜妹妹替那秦明远料理了后事?宜妹妹心真软。” 她这话一出,满室皆静。 秦明远此人,早已同林世卿脱离的师徒关系,同林府也不再往来。此时更是因名声极差,妻子和离离开……对待那么一个声名狼藉的男子,林府都未出面,林宜佳一个闺阁待嫁女子却出面了? 那么,她同他定然有什么关系了?不然,她又何必多管那种闲事! 林宜佳立即看向杨广北,只见杨广北只是站在那里显得有些不耐烦地淡笑着,像是有些郁闷为何几位女客还不识趣离开……林宜佳心中安逸,面色微微惊愕,笑道:“我还以为赵姐姐愤而同将死之人和离,定然恨极了秦公子,没想到赵姐姐也还是关心秦公子的……” 这话听起来,好像赵玲珑依旧爱着秦明远,才会胡乱吃醋,责问他人的。 “我家庄子上有一个管事,早年蒙秦公子恩惠才得活命,听到秦公子病重,怕刁奴欺主至于秦公子最后一程走的艰难,便想要报答恩情,前去送一程。因那管事之妻同我身边的大丫鬟是同乡姐妹,他也不想过于声张,就求到我这里。” “知恩念报,这是值得赞赏的品格,我当然不能不应承他……”林宜佳解释完毕,问赵玲珑道:“赵姐姐你说我应不应该心软?”林宜佳又道:“再说,这件事,我也已经回过父亲母亲了,算不上我自作主张,后来那管事也是同父亲回的话……我只是传个话罢了,并未帮上什么,赵姐姐不必谢我。”(未完待续) 243 杨锦心 也就是说,她林宜佳只是应承了一个下人的报恩之举,又知会了长辈,并无任何不妥之处。而赵玲珑却特意来谢……怕不是后悔和离,放不下她的前夫秦明远?也是,据说秦明远是纵欲过度死的,而他又从未在烟花之地逗留过,只是在家胡闹的话,赵玲珑身为妻子,岂能不知?而她这个妻子,又承了多少雨露呢?再多想一些,那是不说,赵玲珑这个妻子也是贪欢的,虽然碍于名声不得不同秦明远和离,其实十分舍不得他的床上功夫?再多想一些,怕对赵玲珑还有更不堪的猜测呢…… 如今她和离在家,总要再嫁人的。原本看着她的出身,她也能够嫁入一户很不错的人家,但若是这种名声传出来,谁还敢娶她! 赵玲珑面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当场说不出,冷哼一声,独自甩手走了。 安悯公主笑了笑,同魏薇县主说了几句告辞的话,也就离开了。 杨锦心赞叹地看着林宜佳一眼,那目光仿佛是说林宜佳厉害,却笑吟吟地说了几句祝福之语后,也走了。 剩下秦明远和林宜佳两人,静静对视了一会儿,同时错开了眼睛,红了脸。瞧着林宜佳低垂着头,露出一段嫩白诱人的脖子,杨广北心头狂跳,自觉一阵口干舌燥,冲动之下,将眼前美人紧紧抱住,滚烫的双唇印在那一片白皙之上。 蓝田和蓝思退了出去,轻轻地关上了门,小脸都是红红的。 此处和谐不提,再说杨锦心送了安悯公主出来,有一个丫鬟过来说杨四小姐在到处找她,杨锦心微微皱眉,道:“乐心不是应该早睡吗?这个时候找我?” 杨乐心白日精力充沛,又从不午休,一向天擦黑就要安寝,今日纵使府上有喜,她也早早睡下了。 “或许是又被吵醒了吧。”魏薇知道她这个小表妹的习惯,不在意地道:“锦心你去看看她就是……我送安悯姐姐出去,家里的路我也熟的很。” 杨锦心一听也是,又见魏薇一副有话想要同安悯公主说的样子,便笑着点头道:“那就麻烦薇表姐了。” 杨锦心别过二人,往内院走去。 前方宴席未散,府上丫鬟婆子都大多在前面帮忙,内院便显得有些空旷。杨锦心也不在意,脚步安然地走着。没多时到了明珠阁,却见杨乐心果然被吵醒,正神色倦怠地发着脾气。 杨锦心忙上前安抚了一会儿,让丫鬟上了安神汤,哄着杨乐心用了,又哼唱了摇篮曲儿,才让杨乐心乖乖地睡了。 离开明珠阁,她耳听外院喧闹之声正盛,想着自己的明玉阁怕也并不安静,抬头见天上月如玉镰,群星闪烁,倒映在一方水池内,别有一番意趣,便走进八角凉亭,准备坐一会儿。 跟她的丫鬟见状便去找茶点来。 因为是内院,距离明玉阁又近,来回不过是一刻钟的功夫,杨锦心也不是那胆小的,便让她去了。那丫鬟才走没多久,杨锦心突然听到从她离开的方向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声,杨锦心转头看过去,正好看到她的婢女像是被假山那里什么绊倒了一般,倒在了地上,一时没了声息。 杨锦心皱眉,心道:难道今天下人忙乱中起了疏忽,路上放了不该有的东西?想起那假山边上怪石嶙峋,若是丫鬟磕在上面很可能不好,她便不再坐,匆匆地走了过去。 “绿蝶!”杨锦心见丫鬟面朝下伏在地面上,弯腰正要扶她,突然从假山阴影中窜出一人,出手如电,一把掩住杨锦心的口鼻,将她往假山石洞内拖过去! 杨锦心呜呜挣扎几下,突然眼神一亮,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匕首,借着挣扎的劲儿,猛然往那男子身上扎了过去,又狠狠一拧!当即只听那人闷哼一声,不由自主猛的一掌推开杨锦心,一手捂住胸口,仓皇逃了出去! 那一掌用力不小,一下子让杨锦心狠狠地撞在一方怪石上,直撞的她腹痛难当,头上起了密密麻麻的汗珠,疼的说不出话来!好半晌,她才缓过劲儿,本想大声喊叫,但又临时住了嘴,试着推了一把倒在地上的绿蝶,轻声唤她几声,却没得到回应,便扶着山石站起来,费力地往明玉阁走了过去。 好在,明玉阁很近。 她那一撞,也是撞在了柔软的腹部,很疼很疼,但并未有骨折出血等等状况,而且,缓过劲儿之后,那疼痛也渐渐能忍受了,终于花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扶住了明玉阁的大门。 “来人!”杨锦心一手护住腹部,一手抓住门框,轻呼道。 明玉阁有几个婆子和丫鬟留守,听见动静,很快有一个婆子开了门,看见自家小姐,正要惊呼,却听到杨锦心低斥道:“闭嘴!不许喊!” “是……”那婆子颤颤巍巍地应下,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扶杨锦心,站在那里有些踌躇。她只是看门打扫的粗使婆子,从未近过主子身边。 “扶我进去。”杨锦心又吩咐道:“别声张了。” 那婆子应了一声,小心扶上杨锦心,从檐下绕了绕,并解释道:“府中有喜,赏了酒菜,她们都在一起说话呢……这会儿轮到老奴值守……” 终于到了正房那里,很快杨锦心的奶娘秀妈妈便发现了两人,立即发现不动,疾走着过来,搀住了杨锦心,低声问道:“我的小姐,您这是怎么了?绿蝶呢?” “一会儿再说。”杨锦心闭了闭眼,吩咐道:“绿蝶在前面假山那里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妈妈你找几个可靠的,将她给弄回来吧,别惊动太多人。” 她顿了顿,对看门的婆子道:“你今晚做的很好,我记下了。” 那婆子喜滋滋地应下,又自告奋勇地要去找绿蝶,道:“老奴力气大着呢,一个人去就够了,保管将绿蝶悄悄地背回来……” 杨锦心点点头,也就由她去了。 进了内室,歪在了榻上,杨锦心又吩咐秀妈妈道:“妈妈,你悄悄地告诉爹爹和哥哥,让他们留意看看宾客中是否有胸口被匕首刺伤的男子……恩,是个青年人,大约比我高一个脑袋,体型很匀称,应该是习过武的……会提前离席的……” “小姐你歇着,我知道该怎么做。”秀妈妈按了按眼角不知什么时候流下的热泪,心疼地道:“只是,小姐您的伤,要不是找大夫来?” “我是撞到了肚子,一时半会不碍事。”杨锦心道。 秀妈妈这才奔走出去。 又过了一会儿,杨三爷和三夫人不分先后匆匆来到明玉阁,杨府三公子杨广度也带着淡淡酒气过来,瞧见杨锦心歪在榻上面色青白额头冒汗,忙问道:“……怎么了?” 杨锦心见亲人都在身边,眼泪也下来了,道:“爹,娘,哥,有人想要害我!”她流着泪将自己所遇讲述了一遍:“若不是我也有练习些强身健体的法门,若不是我当时有一把匕首在身上,此时只怕已经遭人暗算了!” “天杀的!到底是哪个天杀的要害我的锦儿!”三夫人听到杨锦心讲述心痛难当,哭道:“我的锦儿从未得罪过人啊!老爷!”今日之事,她的女儿差点儿就万劫不复了! 杨三爷也面色铁青,对杨锦心道:“锦儿,你临危不乱,做的很好,爹爹很欣慰。你安心歇着,一会儿让大夫来看看伤势。你放心,我绝不会放过那想要害人的人!” 杨三爷又对三夫人道:“你留下照顾锦儿,待那个丫鬟弄回来后,你也去看看她……二嫂那里,我会让人解释说你累的头疼,不能帮忙收拾送客了。” “广度,你跟我走。” 杨三爷安抚了杨锦心一眼,带着杨广度离开了明玉阁。 该做的吩咐在来之前已经吩咐了下去,父子二人走到那假山之地,闻到地面上的淡淡血腥味儿,相视看了一眼。没一会儿,有人牵过一条身体细长的黑毛狼狗,杨三爷亲自牵了绳,让那狗儿在地上嗅了嗅。 狗儿很快动了起来,杨三爷和杨广度默不作声地追了上去。 穿过大半个园子,狗儿最后到达杨府后墙边上,对着高墙低声呜呜几声。杨三爷一把捞起狗儿跳上高墙,立即就有两名侍卫显出身来,冲杨三爷抱拳行礼道:“侯爷”。 “今日这里可有异动?”杨三爷沉着脸问道。 站到上面之后,狗儿就不再有所表示,显然这里就是终点了。但这高墙之上,除了有一滴干涸了的血之后,别的什么都没有。应该是那人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 那侍卫道:“回侯爷,在下二人一刻钟前刚换防过来,这期间没有任何异常。” “之前值守这里的是谁?带我们去见他们。”杨广度问道。 杨府规矩,当值的侍卫都统一住在杨府后街不远,仿佛随时支援府上。只有五日轮休时候,才准许离开自由行动。所以,找到那两人,应该并不费力。 “是。”一名侍卫行礼之后,引着杨三爷和杨广度走开了。 几人都没有发现,从不远处那两名侍卫原本隐藏的地方,显出一个黑影,借着光轻轻跃过高墙,很快消失在夜色中。(未完待续) 244 帐暖 问了一圈,杨三爷和杨广度一无所获。 父子二人沉着脸回到前院,喜宴已经将要结束,很多客人都已经告辞离开了。两人扬起淡淡的笑容,开始送起客人来,目光却不经意地在男客胸前多看几眼。 送完所有的人,父子两人都没有任何发现,交待下人一番后,就回到了青山院。一会儿,有人来回话,报了一些提前离开的客人名单,也没有太多线索。 今日杨府大宴宾客,各家道贺的主子连同使用的下人都极多,一时之间,很难查到什么。再说…… 杨三爷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打发走了人,问杨广度道:“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杨广度沉吟,道:“当时内院人很少,又在假山那种偏僻之处……若他打着得到妹妹的主意,那里并不是个好地方。咱们府上是重规矩的,绝不会任由人看到热闹。若紧紧是杨府众人看到,父亲您或者我都大可以出其不意杀了他,而后为了杨家脸面,那个人也就白死了,绝不会被声场出去;若他仅仅只是想毁了妹妹……那就是应该是有私仇?” “你觉得,这会不会是微光院找的人?”杨三爷低声问道。 杨广度微惊,问道:“父亲为何会这么问?” 杨三爷叹息一声,便将自己设计派人设计林宜佳试探杨广北的之事略说了说,道:“……我总觉得,他失去双亲无人教养之下,能平安长大,既没有纨绔不堪,又没有文武之才,能那般平庸不起眼,很是怪异。” 他没有说出暗部之事,原因无他,只是因为杨三爷觉得杨广度年纪还小历练不够,暂时不易知道那般隐秘之事。 杨广度眼神动了动,道:“爹这么说,若是大哥查到线索与爹爹您相关,为了报复,也有可能……只是,爹,我们没有证据,不能胡乱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后,杨广度道:“而且,爹,我觉得大哥不是那样的人,我们不该轻易怀疑他。” 杨三爷冷声道:“再查。据锦儿说,她那把匕首伤人很深,又用力拧了一下,伤口绝不容易好。他能够从府上不惊动人的情况下逃走,说明他是对府上相对熟悉的。他要治伤,一定会买药。盛京只有这么大,各个药房都布上人,我就不信揪不出这个人来!” 任何敢动他女儿的人,他都会要了他的命! 觉察到自己心中的愤怒之意,杨三爷又一惊:他动了林宜佳,必然有人会同他一样愤怒到想要要人命!若是如此,林家和杨广北那里…… 那今日之事? 到底是不是杨广北让人做下的?! 林宜佳可是他心仪之人,如今已经是他的妻子了!他难道会查不到自己头上来?若他查到了,会安排出今晚之事,也是情理之中…… 杨三爷一时间犹疑不定,脸色更加阴沉难看了。他看着对面的儿子,心道:广度不相信杨广北能用出这种下作手段,连他自己不要不相信自己会用出那种下作手段!但他却真的用了! 所以……杨广北一定有嫌疑! …… 红烛微动,芙蓉帐暖。 林宜佳悠悠醒来,正对上杨广北凝视的双眼,一时间有些迷茫。她记得杨广北吻上了她的细颈,之后便仿若半梦半醒,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让她恍恍惚惚,如山巅云端,不知身在何处。 她甚至都忘了,第一次的疼痛。 她尚未清醒之时,只见杨广北那双眸中凝出深沉的笑意,整张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便是一双温热的双唇点在了她的眼睛之上,让她的长长的睫毛颤动不停,如挺立在风中的蝴蝶。 锦被之下,一只略显粗粝的手又按上了她胸前的细嫩,林宜佳突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一团火包围着,烘的她神智难清,又要糊涂起来。 杨广北的唇却离开了她的眼。 只是锦被之下,两个人不着片缕的身体还紧紧地贴在一起。 林宜佳终于清醒过来,脸一下子红彤彤的,挣扎着想要离开他。杨广北立即道:“乖,别动……不能动……” 林宜佳突然意识到什么,垂着头不看他,乖乖地不敢再动。不知过了多久,杨广北低低地笑了起来。林宜佳心中一恼,用力一下推开了他。 “什么时候了?”林宜佳向外看了一眼。 帷幔外的红烛才燃了一半,外面安静极了。 “早的很呢。”杨广北哑声道:“你才只睡了一小会儿。”顿了顿,他又低声道:“宜儿,你真好……我从来不知道,这件事会这么好,若不是听说第一次时候女子不能太过劳累,我真的不想忍……” 林宜佳感受到身下某处不同,顿时呼吸一窒,咬牙道:“千里,你放开我,我想沐浴。” 杨广北抱着她的手却紧了紧,道:“不用,刚刚你睡的很熟,我已经替你擦拭过了。乖宜儿,让我抱一会吧……” 林宜佳无奈,只好任由他贴着自己。 她不说话,杨广北一只手却在她光洁的肌肤上上下游移,她只得咬住牙,不敢稍动。但渐渐的,那只手滑到了下身紧要处微微用力一按,一股电流从那里直冲脑门,林宜佳不禁打了个寒颤。 偏偏杨广北又关切地问她道:“还很疼吗?” 林宜佳暗咬银牙,没有应答——让她怎么说! 可杨广北那只手仿佛好奇又仿佛不死心地不断在那紧要处揉捻拨弄,只让她觉得身上又着了火,难受的不行……她忍住几欲脱口而出的呻吟声,闭上眼睛,主动将脸贴近他的脸,低低地道:“你来吧……” 杨广北难以置信地低呼一声,一下子将林宜佳搂的紧紧的。片刻之间,两人便合二为一,再没有半点缝隙…… 放纵的结果,是次日的酸软无力和下身隐隐的疼。 天蒙蒙亮时,林宜佳终于得到了沐浴的权利,让蓝田在水中放了一些薄荷汁和一些特别的药材,泡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觉得自己全身又有了力气。 “宜儿,你好么?”杨广北闯进她的净室,正逢她正在穿衣,一双眼睛放肆地在她身上乱看一通。 林宜佳此时实在没有心思理会这个人,强自淡定地在他的注视下从里往外穿戴整齐,又让蓝田替自己挽了个新月发髻,戴了飞凤牡丹簪,并金镶红翡雕成牡丹花形状的耳坠子以及同样纹饰的项圈和手镯,富贵别致,美丽动人。簪子是杨广北给她的定亲信物,其他都是她画的花样子,让银楼的师傅打造的,看起来却像是完美的一套首饰。 杨广北眼中光芒闪动,道:“宜儿,你真美。” “别贫嘴了,时间不早,该像大长公主请安了。”林宜佳道。 杨广北低头,让人传了早食,两人简单地用过了,便出了房间。 清晨的微光院更显空旷,除去院东一角有一颗高大的梧桐树外,再没有任何装饰了,单调的很。 见林宜佳站在台阶上打量,杨广北似乎有些尴尬,道:“我对于布置庭院不感兴趣……正好整个空下来,就全部交给宜儿你装扮了。” 林宜佳迈下台阶,踏上那光洁不染的青石板路,问道:“千里,你告诉我,我们会这里住多久?若是住不久,院子也不必费心收拾了。” 这就是问,杨府什么时候分家,好让他们二人能搬出去过小日子。 杨广北沉默了一会儿,却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昨晚,这府上发生了一件事。” “什么?”林宜佳愣了一下,轻轻问道。 “杨二小姐在回明玉阁的地上被歹人窥视,先是伤了她的侍女引她上前查看,而后意欲不轨……” 林宜佳心中一提,问道:“她可有不妥?” 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想:这是不是杨广北是在对杨三爷实施报复,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按理说,杨广北将她的屈辱放在心中替她报复,她应该高兴才是……但几次接触下来,她又比较喜欢杨锦心。若是真伤了无辜的杨锦心…… 林宜佳心中突然乱乱的,不知道该如何想,缓缓低下了头。 杨广北没有发觉她的心思,继续道:“杨家以武传家,家中女儿也都不是羸弱无用的。她跟宜儿你一样,临危不乱,出其不意,用匕首重伤了来犯之人,她并没有大碍。” 林宜佳不禁轻呼一口气,抿了抿唇,问道:“那,这件事,传开了没有?” “没。”杨广北道:“只有三叔一家几人知道了。二叔和祖母那里,应该还是不知道的。宜儿,我告诉你这个,是想让你小心,说不定三叔他们会认为是我做的,从而对你我不利……” “应该不是你做的吧?”林宜佳心想:杨广北暂时并没有同杨三爷一家人扩大矛盾的打算才是。 杨广北缓缓摇头,神色有些古怪地看了林宜佳一眼。 林宜佳被看的有些莫名其妙,突然福至心灵,反应过来,挑眉问道:“难道你知道是谁做的?这个人……我还认识?恩,又与三爷相关?”(未完待续) 245 见礼 杨广北缓缓摇头,神色有些古怪地看了林宜佳一眼。 林宜佳被看的有些莫名其妙,突然福至心灵,反应过来,挑眉问道:“难道你知道是谁做的?这个人……我还认识?恩,又与侯爷相关?” 杨广北幼年独立,想必吃过许多苦。他手中有人,当然不会放松会杨府的控制。昨夜他大婚,必然会在府上多做布置。能及时得到消息,也是应该的。 出了微光院,便是一片花红柳绿。 一条蜿蜒流动的小溪从微光院前面经过,清澈的溪水中点缀着点点桃花红,风摆杨柳之时,片片柳絮随风而舞,端的好一派清新迷人的景致。 踏上玉石拱桥,一阵风将林宜佳的裙角翻飞起来,她美丽的俏脸迎着温暖明亮的太阳光,灼灼动人。杨广北看的有些呆,一时忘记了回答她的话。 许久,他才回神,同林宜佳并肩走下小桥,道:“宜儿猜的很对。那个人你和三叔都认识,就是那李文博。” “谁?”林宜佳愣了,李文博不是武兴候的忠心下属么? 杨广北道:“二妹情急之中下手很重,那匕首又是削铁如泥的好东西,李文博伤的不轻,但二妹扎中的是下腹部,不是致命伤。恩,那李文博也是刀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曾经受过比昨晚更重的伤,所以,他冷静地逃了出去。” “他怎么会这么做?”林宜佳疑惑,道:“侯爷可是他的主子。” 杨广北闻言脸色稍沉,道:“那李文博十三岁就开始祸害女子,这样的人jing虫上脑后什么都敢做。而且,他被丢到军队中后,因为文弱秀气,受了很多苦……宜儿,你知道,军队里都是精血旺盛的粗汉子,有些爱好扭曲变t的,会找文弱秀气的新兵发泄兽欲……” 说着忐忑地看了林宜佳一眼。 林宜佳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杨广北指的到底是什么行为,脸微微一红,装作若无其事地道:“你的意思,李文博会因为那些不堪的经历,心理已经扭曲疯狂了?” 杨广北语带淡淡的讥讽,道:“有三叔父指点他打你主意在前,他未必不会有样学样地打二妹的主意。” 顿了顿,他道:“二妹倒是个好的。” 因为这件事,杨广北对杨锦心有了很不错的印象。但换而言之,若是其它娇小姐,无法反抗之下,李文博难道没有得逞的可能? 林宜佳一阵恍惚,静静地走了好一阵子。杨广北陪着她走,也没有说话。眼看荣享堂在望,林宜佳才开口道:“你是怎么打算的?” 杨锦心出事,武兴候找不到真相的情况下,定然会怀疑杨广北。 “宜儿,你认为呢?”杨广北小心翼翼地问道。 武兴候卑鄙设计了林宜佳,林宜佳心中肯定怨恨于他的。 林宜佳轻轻一咬唇,目光闪动,道:“难道千里你想替人背黑锅?李文博必须要受教训,那就让侯爷收拾他也是一样的。千里,你忘了,我是惊马跌落雪地昏倒被你所救,同其他人都不相干的。” “李家和林家是姻亲,他可是我表哥……为了二婶的面子,我也不能随意为何他是不是?”林宜佳心中微冷,道:如今他自找死路,怪的谁来? 两个人并肩进了荣享堂,全家人已经在等着她们了。 红月大长公主已经有了老态,鬓角被风霜染了大半,有些虚胖,精神却是不错,正慈爱地看着门口。待杨广北和林宜佳并肩而来,她湿了眼角,连说了几声“好”。 杨二爷兴国公和夫人坐在左手边,依次坐着二公子杨广南五公子杨广东;六公子杨广西,和三小姐杨清心。六公子和三小姐是庶出的,一个十二岁,一个十岁,比二房嫡出的孩子都小的多;杨三爷和武兴候夫人坐在右手边,依次坐着三公子杨广度,二小姐杨锦心,四公子杨广寿,以及四小姐杨乐心。 林宜佳不着痕迹地环视一眼堂上,想起了母亲林大夫人的话:杨家是百年望族,是将规矩体统的人家。这样的人家,鲜少出现什么爷们宠妾灭妻,什么长辈往小辈屋里塞人诸如此类害不死人恶心死人的行为……你看,杨大爷夫妻已故只留下杨广北一根独苗不说,杨二爷也是有了嫡女和两个嫡子之后,才让妾室生下孩子的;杨三爷更是简单,就没个妾室……所以,你嫁过去,娘还是放心的。不然,娘怎么舍得? 也就是说,杨家是重脸面的人家。就算杨家长辈不喜林宜佳,也不会弄出什么来恶心她刁难她,不过就是冷淡些罢了。 林宜佳记得,林大夫人细细同她说了许多:就拿杨二爷一房为例,嫡女嫡子都庶子庶女大许多,姨娘庶子想要上位的难度太高,自然就要老老实实过日子不是?他们老实了,府上也就清净了? 林宜佳后来反复想了几遍,这才明白,林大夫人同她说这些,只是想要告诉她,杨大爷当年身死十有八九与杨三爷无关;而时至今日,杨三爷再去害杨广北也没什么意思……林大夫人还是想要劝说她,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心神吧! 想到林大夫人的一片慈母之心,林宜佳鼻子一酸,觉得自己有些想家了。她定了定心神,将视线又落在了杨锦心脸上一瞬。杨锦心上了妆,一时之间看不出什么来。 来不及多想,她的小手便被杨广北握住,牵着她向大长公主面前走去。在红月大长公主和满堂人的目光注视下,林宜佳面色不禁红了起来。 “瞧,新娘子害羞了。”红月大长公主说了个玩笑,自己先呵呵笑了起来。她眯了眯眼,将林宜佳瞧了个仔细,又在两人交握的双手上道:“果然是个标致的好孩子,难怪小北非要求你……” 林宜佳羞涩地笑,轻轻在杨广北手心中捏了一下。 杨广北拉着林宜佳在锦垫上跪下,道:“孙儿问祖母大安。” 林宜佳跪着从丫鬟端着的托盘上取了一盏茶,双手过顶恭敬地呈向红月大长公主,道:“祖母请用茶。” 红月大长公主没有丝毫为难她的意思,顺利地接了茶抿了一口,拿了一个墨玉麒麟佩交到林宜佳手上,笑眯眯地道:“早点给我这老婆子添个重孙子……” 墨玉难得,麒麟寓意多子多孙。 林宜佳羞涩接过,道:“多谢祖母赏。” 杨广北将林宜佳扶了起来,到兴国公夫妻面前敬茶。兴国公中年儒雅,待林宜佳很和气,望向杨广北的眼神中流露出真心的感触,却没有说话,接了茶,赏了个荷包。兴国公夫人容貌很美,保养得益,看着很显年轻,只是林宜佳总觉得,她打量人的目光总是上挑,像是在挑剔评价一般,让人有些不舒服。兴国公夫人赏了一对冰魄玉镯。 接下来是武兴候夫妻。 武兴候果然是武将,脸色严肃,眼神锐利,只是坐在那里,就给人一种不小的压迫,也赏了个荷包。武兴候夫人容貌不如兴国公夫人几分,却笑容温和,观之可亲。偶尔眼中流露出的一抹光,说明了她也是个能干的人。 小辈们都比杨广北小。 林宜佳收获了不少句嫂子,送出去了不少礼物,也不过是鞋袜笔墨,都不必提。 见完礼之后,红月大长公主指着自己右手边空着的两把小些的椅子,让两人坐了,笑容和蔼地问林宜佳一些家常话,不过是喜欢什么,平常做些什么之类的。 “母亲。”兴国公夫人笑道:“您从前总说小北还小,当不得用……如今他已经成家了,是不是也该让他出去做事了?总是在家闲着,好好的人都得给养费了。” 这是嫌弃杨广北吃闲饭? 林宜佳没有开口,她是新妇,自然多笑少言。且兴国公夫人那话是对红月大长公主说的。而杨广北,自打进来,他似乎就再没有什么表情,仿佛这些不是他的至亲,而是无关之人一般,神色疏离而冷淡。 红月大长公主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漫不经心地问道:“哦,你且说说,你有什么想法?” 兴国公夫人便道:“咱们这样的勋贵之家,子弟想谋个差事,十分容易。若是广北侄子想从文,那就在六部谋个事;若是想从武,到军中做个百夫长千夫长,再稍有立功,想要前程也容易的很,娘你说是不是?” 他们这样的人家,不必科举,也能为官。 兴国公夫人所言,听起来很有道理——难道真让堂堂杨府大公子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不管身上挂个什么官职,都比不挂好。 “再说,孩子们一日比一日大了,也都是要历练的。”兴国公夫人看了看杨广南和杨广度,这两人都不小了,也都到了谋前程的时候了。若只给他们谋,拉下杨广北,外面岂不是又要传闲话? 红月大长公主也想到这一点,脸色稍霁,问杨广北道:“小北,你的意思呢?你二婶说的没错,你如今已经成家,该是立业的时候了。”(未完待续) 246 打算 (内容已替换) 林宜佳也看着杨广北。 不知道他会如此选择。 根据他偶尔流露出来的意思,他既不想入朝,也不想为将……但兴国公夫人说的很对,一个人一辈子,尤其是一个男子的一辈子,总得做些什么,好让自己的生活充实起来,又方向,才能有成就感,而后才成心情愉悦舒畅。 不错,杨广北的确曾经表示,只想和她过和和美美的小日子,所谓妻子儿子热炕头。但,那真的现实么?一个男人,真的能够无所事事地打发一天又一天的时光? 她的父亲曾经的理想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失去官职之后,便转而教书育人开启民智……她的二叔父喜好戏曲,便组了最好的戏班子,写出一个个好本子……她的祖父寄情于山水……就连她林宜佳一介小女子,都想将庆丰年经营好,想让某一方百姓在受灾之时,不会一锭银子换不到一斤米,轻易地饿死…… 那么,杨广北呢? 他想做什么?总不能永远平庸下去,成为“吃闲饭”的。虽然他已经拥有了足够他几辈子吃喝不愁的财富。 杨广北仿佛是在思考,片刻之后,才心平气和地道:“回祖母的话,孙儿愚钝,又是新婚,暂时不想为不相干的事劳心劳力。若是怕耽搁了二弟和三弟,孙儿挂个虚衔就是了。” 很没有志向的话,被他说得一本正经,理所当然。 红月大长公主眼中闪过一抹复杂,转而笑道:“既然如此……就让你二叔父给你安排吧,挂着名,等闲行走也方便。” 有一个官身,还是很方便的。比如说能订到好一点的包间之类各种琐事。又是虚衔,不必上朝不必领事,又十分轻松自由。 兴国公夫人对此也满意,对杨广北道:“我就说祖母最疼你,到今天了还舍不得你吃苦呢。” 杨广北有没有志气有没有出息她才懒得管呢……再说,杨广北永远像今日这般没有志气没有出息才好呢,就一辈子不如她儿子女儿了。想当年,杨广北才三岁多的时候,多聪明伶俐,比的她的广南像傻子一样……如今,呵呵…… 若是她那心高气傲的大嫂还在,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被教的如此平庸,那脸色想必会很精彩吧?呵呵。兴国公夫人想到得意处,嘴角不禁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想当年,她的大嫂明明出身不如她,一介商人之女,却琴棋书画什么,处处压她一头,显的她书香之家的教养就像个大笑话……如今,她还好好地活着,女儿做了皇后,两个儿子都成器;她的大嫂却早早只留了个牌位,唯一的儿子也被教导的……她当真是什么都不用做,她的好婆婆都帮她做好了! 看看平庸不显的杨广北,再看看自己风姿俊逸文武双全的儿子,兴国公夫人心中暗暗点头,她以后真的应该对自己的婆母更好一些才是。 杨广北看了含笑静听的林宜佳一眼,眼中的情意让堂上众人看了个清清楚楚的,开口道:“祖母,宜儿得了一些外藩的农作物,正在找人试种呢,去年孙儿在庐州的时候有幸尝了尝,味道很不错,倒是很感兴趣。待下个月,孙儿想带着宜儿去城外庄子上住一阵子,请祖母恩准。” 他说自己感兴趣,谁都能听出来是因为林宜佳的兴趣。 红月大长公主闻言突然觉得有些疲倦。想当年,她这个长子长孙是多么的聪慧!如今却……她看着杨广北,看着他平平常常的眉眼,平平常常的气质,挥挥手,道:“且再说吧。不早了,散了吧。” “是。” 杨广北拉着林宜佳站了起来,同众人一起恭送了红月大长公主。 待公主离开后,兴国公夫人寒暄几句,如“有任何事情都尽管找她”之类的,也离开了。武兴候夫人同样拉着林宜佳的手问了几句,说了几句从前同林大夫人之间相交的情意,也便走了。 轮到杨锦心时,杨锦心笑容有些勉强,声称是夜里受了凉坏了肚子。 “你好好休息,待我有空找你说话。”林宜佳安慰道。 杨锦心点点头,也走了,也带走了对林宜佳这个大嫂很好奇的林乐心。 出了荣享堂,杨广北似乎在解释道:“在这个家中,我同弟弟妹妹们都不熟悉……你若是在府上待的闷,我陪你出门。我出门还是很方便的。” 林宜佳想象过杨广北在这个大宅中的情形,却没想到他会这么的默默无闻,明明是亲人,却是比待陌生人还要客气三分。连她原本预料中的刁难和刻薄言语都没有出现。 与林府完全不同的两种情况。 想想也是,谁会去轻易刁难一个认识的陌生人呢? 这样,也算好吧。 林宜佳摇摇头,道:“你刚刚那提议很好,我们有空去庄子上住一阵子吧。今年那几种作物大部分的都带到了盛京,我们正好去看看。另外,李文博的事情,我想这样……” 回到微光院,林宜佳看着空旷一览无余的院子,才四月的阳光就将院子晒的光亮亮的晃眼,不禁想要叹气。她真的觉得看不过眼。但又想到以后未必常住这里,又不愿意大费周章,惹人注意…… “沿着墙角种些花藤吧,不占地方,眼中也能看到些颜色。”林宜佳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道。 杨广北坐在旁边抿着茶微笑,道:“恩,好的。你想什么时候弄?我陪你一起去找人来。” 额……林宜佳真想扶额。 不是她吩咐底下人一声,底下人什么都给办的妥妥的么? 杨广北这个院子服侍的人少,但那个寅一难道不是他的总管,听他吩咐的?他不是说,自己暗中有好多人听吩咐的么? 或者,他就是平常无事太无聊了,所以想找事情做? 林宜佳想到这里,转头问道:“你平常是怎么打发时间的?”她本来只是随意一瞥,回过神又突然发觉哪里不对,立即又转过去,盯着杨广北仔细地瞧。 没错,这是杨广北。 他虽然脱了外衣,但里面还是早上穿的玄色金线滚边的缂丝长袍发髻还是一样的发髻,眉眼似乎还是一样的眉眼……只是,他原本便黄暗的脸色像是突然被洗干净了一样,发出了玉一样的莹光;他的眼睛就像从半眯中睁开了一样,眼眸深而黑,像深不见底的古潭;他鼻梁似乎也高挺了一些;眉毛也变了形状;嘴巴嘴巴…… 总之,这个杨广北还是杨广北,整个人却是天差地别了!直接一点说,若是杨广北原来的容貌气质在世家贵公子间只能算是六分的话,此时绝对能有九分了! 这样的杨广北,走到哪里,都绝对会成为一个焦点!而不是像之前一样,会泯然于众人! 见林宜佳惊讶地盯着他,如此难得一见的神情分外可爱,杨广北嘴角弯起一个优美的弧度,低声问道:“宜儿,你在看什么?不认识为夫了么?” 连声音都变得醇厚醉人许多。 林宜佳脸上悄悄爬上了两朵红云。她悄然做了一个深呼吸,眼波流转,问道:“千里,你从前掩饰了容貌么?”再仔细想想,他出现在庐州林宅的时候,好像是比今日在荣享堂上的他,优秀许多。 “只是做了一些小修改。”杨广北答道:“是一些小技巧。有时候出门行事,不引人注目,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另外……” 他的眼中闪过一些伤感,悠悠地道:“我比较早慧一些,那个时候娘还在,便什么方面都想要表现……后来,娘走了,再想要表现也没了意思,于是便一日一日平庸起来,祖母也放心,二叔二婶也放心……” 他说的轻巧,林宜佳却感到很心疼。 没了双亲,他再格外优秀,压着别人一头,无疑是会惹人嫉恨的。而他却失去了最可靠的庇护…… 林宜佳轻轻握住了杨广北的手,突然轻笑道:“看来,我是捡到了大便宜。” 她说了一个小玩笑。就像她母亲有时候同她父亲说话时候那样。 杨广北微微一失神,随即一下子将林宜佳带入怀中坐下,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在她耳边轻声道:“恩,夫人独具慧眼……” 男人与女人之间若是有了情意,总会无师自通地懂了许多言语呢喃以及眼波流转间的趣味,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沉醉着迷。 不知不觉间,他又吻上了她的玉颈,弄乱了她的发髻,散了她的衣裳。 两个人呼吸之间,都变得微妙起来。 林宜佳总算是记起这白天,回过神,明明脸红发烧,却让自己不动声色地从杨广北的禁锢中挣脱出来,动作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表,坐在另一边垂首抿着茶水。 茶水已经凉掉了。 杨广北伸手将她的茶盏拿开,给她换上了新茶,半带了笑意,道:“我问过人,说女子不能用凉茶……岳母那么厉害,难道没有好好教你么?”(未完待续) 247 消遣 不过是一句普通的话,却让林宜佳听得心生涟漪。 这样的平平常常的温情,就像是外面暖暖的阳光,不起眼,却真的很暖人,很实在。明明才是新婚,却像是已经这么过去了很多年。 林宜佳突然觉得心中轻松极了。 她自然而然地接过新的茶水,抿了一口,温温热热的,很是熨帖。 她略显轻快地道:“我娘当然是教过我的。只是偶尔贪凉,也是一种趣味么。千里,你还没说说呢,你平日里做什么消遣?” “恩……”杨广北想了想,道:“小的时候,我的时间都花在了学习各种本事上。而后学有小成,便接了爹娘留下的各种产业在管着。而后,祖父过世,我的心思便大多花在了在查探祖父逝世的真相上……”小部分心思,就一直留意着林宜佳。 后一句话,杨广北没有说。 “后来先帝不在之后……虽然我不在朝中任职,但各种消息都还是要做到心中有数的,所以稍微忙碌了一些。再然后,自然就在忙我们的亲事了。”他说道这里,佯做疑惑,道:“这么一说,我好像一直生活的很充实?” 林宜佳看了他一眼。 他立即又道:“至于消遣么,当然也有。你记不记得你曾经提过的西洋油画?” 西洋油画?她提过?林宜佳半点印象也没有,便问道:“我什么时候同你提过这个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才回盛京那年,到长公主府参加赏花宴时,曾经说过,长公主那一片雏菊海,最是适合用油画……我那会儿正闲着,听到新鲜的,就想琢磨一下。后来……”杨广北想起藏起来的那些内容相似的画儿,嘴角流出笑容,道:“后来,我居然琢磨的还不错,呵呵。” 林宜佳听后很是惊讶,问道:“你自己琢磨的?” 她年幼的时候,曾经很喜欢过一阵油画。也曾经兴致盎然地想要学习。只是,找不到合适的老师,只凭着几本入门技巧和那些西洋商人似懂非懂的讲解,根本很难把握住一种迥异的画技。后来,她在回京的路上病了一场,再醒来已经…… 这之后,她便将油画忘之脑后了。 “我好像记的,我的那些书本材料,都被宋大哥要了去?”林宜佳反应过来,才望着杨广北恍然道:“原来是被你拿去了么?” 杨广北含笑点头。 他的笑容像是在发光,让林宜佳有些晃神。她不禁想:好像半年前,这个人还是不会笑的?怎么才没多久,他就能笑的如此好看了呢? 定定神,林宜佳起了兴趣,问道:“我能看看你的作品么?千里?” 杨广北长身而起,自然而然地牵起林宜佳,轻声道:“都在书房里。”想起昨夜他在床榻上看到的美景,心神微微荡漾,手仿佛又痒了起来。 到了书房,打开暗格让林宜佳随意看,自己取了画板画布,调了颜色,凝神涂抹起来。 林宜佳微微发怔,随即轻笑一下,不急着看那些圈起来不曾装裱的画,先是打量着这间书房。书房的布置,只能说很实用,无论是座椅或者什么,都是有用的,全不见花瓶摆件,就连墙上,都是干干净净的洁白,只挂着一把古朴的长剑,十分醒目。 怕是任何人见到这样的书房,都会说,这主人一定是个无趣的人。 林宜佳轻轻从那无数个画轴中抽出一副打开,当下愣了神——画面中,少女垂首微笑,面前百合花开的如火如荼,美丽的惊心动魄。只一眼,她便认出来,画面中人,正是她。 原来,在他眼中,她的美是绚丽迫人的。 而这副画,单单有这种迫人的美丽,就绝对是上乘之作。 林宜佳此刻心情十分奇妙,难以言说。她怔怔欣赏了一会儿手中的画,圈起,将其放回去,又抽出另外一幅来,不由的又愣。这一副,居然还是少女和百合花。细看之后,才会发现不同:山风吹动少女墨绿色的裙角,那风的线条那么的优美,仿佛能够闻到扑面而来的百合的馨香…… 再一副,又是少女与百合。这一副,少女笑容姣姣如暖阳,面前的百合花都被映衬的黯淡无光…… 同样的内容,这里居然有十来副画。一幅幅十分相似,一幅幅又完全不同。 她再翻看下去,感觉就像在翻看着他和她的记忆一般,都是重彩描绘了他眼中的他——从最开始的她站在雏菊花海前尤显稚嫩的背影,到那年上元节她在花灯下的狡黠……又到宋府那个夜晚的窗前……最后是今年上元节在人山人海中的相互偎依。同样的场景,有的有好几副不同的表达,有的仅有少少一幅画作,技法从生涩到娴熟,再到挥洒自如。 林宜佳花费了许久,才看完了所有的画卷。 她细细地将它们整理好,按时间放了位置,轻轻地走到了杨广北身边。他一直都全神贯注地涂抹着,没有留意到林宜佳的接近。 一幅画已经完成,画面是喜庆无比的大红,大红的绸子,大红的花朵,大红的嫁衣和大红的喜堂……但一眼,便能够感受到那热闹和喜悦是那样的难以自已,仿佛要从画面中溢出来一样! 杨广北正在创作的一副,是那红烛照耀之下,她大红的喜帕半挑开,露出一张娇美明艳的芙蓉面来,盈盈双眸安静地看着你,仿佛时间定格,让人忘记了呼吸。 林宜佳没有打扰他。 许久,这一副才算基本完成,他又铺开了一副新的画布。 而此时,已经是两个时辰过去,夕阳落山,天空已经成了青灰的暮色。林宜佳悄然点起数跟红烛。红烛交相辉映,让这间书房万分明亮起来。 蓝田悄然站在了门口,无声地询问着晚膳的安排。 林宜佳走了出去,道:“饭菜让小厨房温一会儿吧。” “小姐,要不,您先用一些?”蓝田嘀咕道:“姑爷也真是的,这时候画什么画儿,连饭都忘了么?让您饿着……” 林宜佳听着好笑,往蓝田额头敲了一下,道:“你倒是该编排主子……当真他没有你家小姐我这样的好脾气,一会儿罚你……” 蓝田不以为然,嘀咕道:“姑爷他可是欠着奴婢好大的人情呢!才不会为了一点儿小事罚奴婢……” “哦,他欠了你什么人情?”林宜佳似笑非笑地瞧着她,问道。 蓝田顿时有些心虚,缩了一下脑袋,行礼道:“没什么。奴婢去吩咐小厨房去了……”说着话的时候,就已经退出了好几步去。待话说完,便跑了起来。 林宜佳站在台阶上,微微摇头。 她心知,蓝田所谓的杨广北欠她人情,大概就是指从前她为他提供了许多方便之事。若是之前,她说不得会训斥蓝田几句,而看过那些画之后,她却是不想说什么了。 他一直那么用心地待她,那么,她纵使容忍一些,又能如何呢? 林宜佳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晴朗的春日夜空,才转身进去了。目光落在杨广北正在进行的画作上,只一眼,她的脸已经烧了起来,狠狠咬了几下唇,才忍住将那画布抢过来撕碎的冲动! 他居然在画她暖帐里的样子! 满头青丝铺了半床,如白玉般的手臂搭在青丝和大红锦被之上,玉颈之下,精巧迷人的锁骨半隐半现,露出一点红肚兜上的并蹄莲,引人遐想……美人面色微红,眼睛半睁,眼神迷茫中露出一点诱惑,红润的嘴唇微微有些肿,微微张开着,似乎在呢喃着别样的情思…… 林宜佳的心控制不住地砰砰乱跳起来。 她几次伸手,想要打断杨广北的动作,却不知为什么,又收了回来,只紧紧地握成拳! 该死的!混蛋! 他怎么能画这个! 林宜佳不想看,又忍不住去看,心中不知道骂了多少句,才终于见杨广北搁了画笔,而后旁若无人地端详起来。 “你——”林宜佳咬唇,瞪着杨广北说不出话。 杨广北仿佛这才想起书房内还有他人在,瞧见林宜佳又羞又怒地样子,不禁将画放在桌上,急急解释道:“宜儿,你别生气,都是我不好……我从前一个人习惯了,一时忘记如今有了你在身边,我下次一定不会了,真的,你要相信我……” 一副小心翼翼,想要去抓林宜佳又不敢,唯恐更惹她生气的模样。 林宜佳越听越不对劲儿,又想他素日的确总是一个人,心中软了些,而后又更恼了他——她打断他的“道歉”,眼波盈盈,咬着唇,羞恼地道:“你难道就没有别的需要道歉的么?” “啊?”杨广北一时被问的愣住了。 林宜佳羞恼地一指他刚刚完成的画作,垂首低声道:“你怎么能画这样的话!难堪死了!若是被旁人看见,你还怎么有脸见人?到时候,怕都没资格做你的正妻了!” 那画绘的,堪比外面的chun宫图了!(未完待续) 248 回门 林宜佳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脸色依旧红红的,却正色道:“千里,我不是如何古板之人,也知道你一定能将这画保存的十分隐秘,但千里,万一呢?万一有人看见了这副画,到时候会惹出多少是非来?” 林宜佳拿起那未干的画作,努力让自己的手不颤抖,道:“你画的很好,真额很好,我也很喜欢……只是,这副画是绝不能留下的,千里,你明白不明白?” 杨广北一直在听林宜佳说。 此时,林宜佳清亮的眼眸看着他,他又看了看她手中那样令人动心的画面,神色多有不舍,却揽过林宜佳的肩,在她身后耳边,道:“好宜儿,你说的我都明白……你说不能留,咱们一会儿就烧了……我再看一眼,再看一眼就烧掉它……” 眼前是那样让她眼红心跳的画面,身后是他淡而强烈的男子气息,耳边是他的喃喃低语……林宜佳不禁想起昨夜的旖旎情事,虽有一份清明让她勉强控制住不让她已经软掉的身体站不住,但却半点不敢开口。 她怕一开口,发出的声音会让她羞愤难堪。 终于,杨广北拥着她,亲自将那图画点燃了。大红的颜料燃烧起来,格外的妖娆美丽。火舌跳动之间,那大红锦被上半遮半掩的人儿似乎活了过来,绽放出了最后惊人的诱惑。 杨广光突然从身后含住了她的耳垂。 林宜佳身体一颤,再没有力气站着,软在了他怀中。 “宜儿,我们是夫妻了……宜儿,我又想你了……”杨广北含着她的耳垂呢喃着,一只手将她紧紧箍住,同他贴的紧紧的,一只手便想要寻找她衣服的缝隙。 是啊,他们是夫妻了。 林宜佳口中喃喃,也闭上了眼睛,微微转过头。 杨广北大喜,双唇放弃了那珠宝般的耳垂,颤抖着贴上了那花瓣般甜美的双唇…… 晚饭终是变成了宵夜。 林宜佳迷糊之间,似乎听见她的奶娘孟妈妈在低声训斥着丫鬟们:“……嫁了人,不能再叫小姐,该叫夫人了……” 次日回门,是个好天。 林宜佳心中惦记着,很早就起了床,活动梳洗了之后,用了早膳,同杨广北一起,却了荣享堂请安辞行。 大长公主随口吩咐了几句,便让两人离开了。或许她是忘记了,或许是她不在意,大长公主提也没有提回门礼……她没有提,管着杨府内院大权的兴国公夫人便也没有提,至于武兴候夫人,更是不会提了。 回门礼全部是杨广北备下的,丰厚贵重。 林宜佳并不在意这些礼物的价值几何,贵不贵重……更不是心疼舍不得什么。当回门礼从微光院里抬上马车上时,她只是觉得,心中酸的难受。杨广北明明是杨家的长房长孙,居然会被家中亲人忽视至此! 杨广北陪着林宜佳坐了马车。 他们出来的很早,太阳才越过屋脊。 林宜佳轻声问道:“千里,你有想过同你二叔三叔他们改善关系么?他们的确是你的亲人吧?” 杨广北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多少年就是这样不冷不淡的,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若是我突然待人亲热起来,只怕他们一个个都要多想吧。” “所以……算了。”杨广北握住了林宜佳的手,道:“从前不提,今后我有了人,已经不再是独自一人了。将来,我们还会有很多小宝宝……宜儿,你若是觉得冷清,我总会陪着你就是。出门逛街也好,访亲问友也好,都没有关系的。” “你觉得好,那就好。”林宜佳道。 冷淡也有冷淡的好处,她的日子会过的很自在。 这个话题不大好,两个人都默契地说起别的来。没多久便到了林府,林大夫人居然亲自迎在了二门。 看见林宜佳,林大夫人眼角微湿,却又一直在笑。在松林院叙了一会儿话,林慧佳、林敏佳和林诗佳便由各自的夫君送了过来,各自又带了能走路了的大孩子,又是好一番热闹。 好不容易,林大夫人找到了空隙,将林宜佳拉进了内室,按着她在身边坐下了,低声问道:“他待你可好?小六,你跟娘说实话。” 林宜佳点了点头。 林大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虽然她已经看出来自己女儿气色不错,但她是当娘的,总要再确认一下才能放心。 放了心,林大夫人又问起了另外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你和他,在房事上,合拍么?” 林宜佳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咬唇羞恼地道:“娘!” 林大夫人拍了拍林宜佳的手臂,有些语重心长地道:“小六,你先别忙着害羞……娘告诉你,这鱼水之欢鱼水之欢,只要这方面和美了,在看待其他的,就会下意识地能容忍多些……尤其是男人,尤其如此。若是他们在床上得到了满足,再看枕边人发脾气也都会觉得是可爱的……若是不好,他们就要横挑鼻子竖挑眼了……” 她的母亲,总是为她担心。 林宜佳反手握住林大夫人,道:“娘,我们真的很好。” 林大夫人才满意了,道:“我也只是怕你面薄,太矜持死板了。娘给你的压箱,你有空就看一看,啊?” 林宜佳想起她那所谓的压箱册子,已经被杨广北翻了出来搂着她一起看了好几页……林宜佳脸又一红,点了点头,如同蚊呐般地道:“娘,我知道了。” 像是掐着点儿似的,林慧佳和林敏佳笑着走了进来,又打趣了林宜佳好一阵子,见林宜佳要恼了才肯罢休,母女四人才从内室走了出来,说起了家常琐事。 用过了午膳,林二夫人带着林诗佳回了明经堂,林慧佳才问林宜佳道:“小六,我听说你成亲那日,玲珑去你新房里了?她一个和离之人,丈夫又死了,居然也不知道避嫌!真是不长进!” 新人新房,求的就是一个百年好合。任何婚姻不顺的人,身上都有晦气,更是不能靠近新房了。而赵玲珑既是和离之人,她的前夫又在离她和离后半个月内死了,她这人显然是十分晦气的。 如此晦气之人,居然巴巴地到别人新房中去,真真是让人气愤。 林宜佳原本没有想到这些,如今经林慧佳一提醒,也觉得十分别扭——赵玲珑是嫁过秦明远的。 林大夫人听了也直皱眉,问道:“怎么回事?新房门口没人把守么?怎么什么人都让进了!” 林宜佳心中轻叹,道:“娘,微光院里原来一个得力的丫鬟嬷嬷都没有……我去的那晚,好像杨家都没有派人守门……后来应该是孟妈妈带着蓝水在守着,后来应该是太忙,疏忽了……” 蓝水是她新提拔上来的陪嫁丫鬟。她估计都不认识赵玲珑长什么样。见安悯公主带着的人,就让都进了。当时屋内只有一个杨锦心,别说她想没想起这一茬,就是想起来了,怕也不好开口赶人走的。 “娘,姐,你们只知道他在杨府不受重视,怕是不知道,杨府那些人待他的态度,是比待陌生人还客气三分,远着离着的……微光院的事情,他们谁都不会插手的。”林宜佳又想起杨广北求娶她的事情。是不是正因为觉得他是陌生人,所以才任由他说娶谁就娶谁,懒得阻挠一下呢? “竟然是这样?”林大夫人皱眉想了一会儿,又舒展开,道:“若是如小六所言,微光院其实已经独立起来,同其他房是井水不犯河水,也不错。至少小六日子会轻松很多。” 林宜佳点头道:“的确。杨广北说,平日我们可以任意做主的。” “泾渭分明,也很好。”林慧佳还是比较惦记赵玲珑,问道:“……她可曾找你麻烦了?” 林宜佳摇头,道:“没。” 林敏佳对赵玲珑十分反感,便问道:“大姐,是不是那赵玲珑又不安分了?她都是嫁过一次的人了,怎么都不知道低调点儿,老老实实地待着!” 林慧佳看了几位亲人一眼,低声道:“娘,你们不知道,其实秦明远的死,就是与赵玲珑有大关系的。当时世子觉得那秦明远身子坏的太快了,便暗中调查了一番。哪知道,却查出来是赵玲珑给秦明远下了药,引的他纵yu……后来那个小丫鬟也是赵玲珑给秦明远买的……” 林敏佳听得瞪大了眼睛,不禁脱口而出道:“她居然能狠的下来!现在我倒是有点佩服她了!端的是厉害!” 林大夫人闻言不禁瞪了林敏佳一眼,道:“你瞎感慨什么!”又皱眉问林慧佳道:“然后呢?世子就没将实情告诉王爷?” 林慧佳沉声道:“王爷知道了,也找了她问话。但不知道怎么被她哭诉一番给打动了,不仅没有远着她,反而重新怜惜她来……听世子说,王爷准备找个合适的时候,将她的郡主封号再给请回来。” “她也是长进了。”林大夫人道:“只怕再不会说什么非类哥哥不嫁之类的话了吧。” “可不是?”林慧佳道:“自打她回了府,就十分乖巧,遇见世子也不过行礼问个安就离开,再没有任何异常过。所以,王爷才当她是得了教训后,真心改过了。”(未完待续) 249 家底 “人吃了亏,若是再不长进,就是蠢到家了。” 林大夫人言语中有些感慨,道:“之前她说是咎由自取,但怎么说也是受害者。虽然她真的认命如那秦明远的愿,帮助她飞黄腾达……会很别扭的。如今她下狠手替自己报了仇,总好过日日憋屈。” 说实话,赵玲珑的狠心举措,真的让林大夫人心生赞赏。若赵玲珑真的顺命求全,林大夫人反而会特别瞧不起她。 “她既然长进了,慧儿你也别总是挑她的刺。”林大夫人道:“她如今在世人眼中是可怜人……你为难她,只会显得你刻薄。就是王爷想要替她请封郡主的事,你也别说话。他们是血亲,无论你说什么,都显得是你不贤惠。” “王爷是做父亲的,如何不疼爱自己唯一的女儿。”林大夫人道:“赵玲珑一嫁是迫不得已,这想要二嫁更难,王爷想要抬高她的身份,增加她的筹码,也是应当的。” 林慧佳眼睛一眯,笑道:“娘,我明白的。虽然我见她总是膈应的慌……她若是乖巧,我当然也不会薄待她一个和离之人。这会儿提起她,不也是怕她那天给六妹添堵了么?平日里也懒得理她。” “正是这个道理。”林大夫人语重心长地道:“自古小姑难处,也幸好你这个小姑子有些特殊,让你婆家人都站在了你这边。如今她和离回家,你总是按规矩照顾着她吃穿用就是。至于别的,她长辈俱在,论不到你插手,你也不好插手,怎么做都会惹出是非来。” 林慧佳受教,而后说起了孩子,道:“……明玉总是踢被子,这可怎生是好?就是让奶娘丫鬟整夜地看着,但明玉他像是碰见被子就睡不安稳似的,总是翻来滚去……府医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娘,您看这是怎么回事?” “那他白天呢?白天饮食精神可都好?”林大夫人问道。 林慧佳脸上不由自主地就露出了笑,道:“白天好着呢,活泼的很,没个安生的时候。才生下来的时候,瞧着没有容玉底子好,一直都精心照看着。眼看要周岁了,才终于养了回来,结结实实的,可总算能放下心。” 双生子在胎中的时候,女孩总是比男孩强势一些。容玉和明玉生下来的时候,明玉跟个猫儿似的,才二斤多重,而容玉却有将五斤的样子。 林大夫人闻言,微笑道:“小孩子只要精神好,一般都是无妨的。明玉会踢被子,恰恰说明他的底子是完全补回来了!男孩内火旺,衣服和铺盖都要薄一些。你回去,给他少盖一些,关键是护住肚子,哪怕他腿脚在外都是无所谓的,至于炭火,更是不能用了,夜里窗户也别关的太严,要留个缝隙才是,这要小孩子才会舒服,睡的就好了。” 想了想,又道:“两个孩子住在一起是不错,但男女有别,吃穿用都区别一些才好……容玉不踢被子,就不要给她少盖了。女孩子受不得冷……” 林大夫人随后又提点道:“你家明玉生来弱一些,既然现在养回来了,就别太精心了,该放地上爬的时候,就让他爬……” 三个女儿都成了亲,林大夫人便又谈了好一阵子的育儿经。直到天色不早,方才各自归家。 林大夫人站在二门,见三个女儿一个个地离开,不由的眼睛湿了起来。从前,她还有林宜佳陪着。如今,则剩下她一人了。 林世卿从背后拥了拥她,道:“荣卿……要不,咱们再要个孩子?”也省的她长日无聊。林家家务简单,亲人和睦,林家康离成亲还有几年,要生下孩子更不知什么时候……荣卿的确会无聊。 林大夫人哑然,道:“外孙女都四岁了,哪还有脸生……世卿,你不用担心我……儿女们都过的好,不用我操心,我高兴地很呢。至于以后,我总会有打发时间的法子。” 她都四十有五了。 她和林世卿的身体一直都很好。她若是想怀,未必坏不上。只是,四十五的人了,怀一个孩子定然负担很重,生产的时候也肯定不轻松……她又不是没有儿女,何必去折腾自己的身体? 她还想好好的,将来能爱护孙子重孙子呢。 林世卿听到林大夫人说的轻松,便故作兴趣地问道:“哦?荣卿想到做什么消遣了?”说着话的时候,他也开始思量起来:荣卿才名不显,琴棋书画都是欣赏水平很高,自己上手却是一般般的,她本人也似乎并不对什么特别有兴趣……女红什么的,绣花都绣的不好,恩,她会做什么呢? 林世卿想着想着,当真好奇起来。 林大夫人却是莞尔一笑,竟是又有了些少女时候的娇俏,让林世卿一时晃了神。只听她柔柔地道:“这个……保密!呵呵。” 林世卿拥着林大夫人的手臂一紧,眼中闪出幽光,心中绅士遗憾,他还在孝期呢…… 过了回门礼,这桩亲事便圆圆满满了。 杨广北便将微光院交给了她。 林宜佳这才发现,原来,微光院的一切,都完全是自走自账,公中只负责每个月拨一百两银子,并杨广北的月例银子五十两,一共一百五十两,却要负责整个微光院,包括下人的吃穿用! 这点钱怎么能够! 难怪微光院明面上只有四个粗使嬷嬷,四个小厮……林宜佳真的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想来想去,发现陌生人似乎不适合杨府同杨广北之间的关系,而“房客”这个身份更合适? 他人还住在杨府之中,但除了微光院这个院子,他却与这个宅子再没有什么牵连了!不是房客是什么!只是他这个房客,并不需要交房租罢了…… “别担心,我有钱的。”杨广北瞧她盯着那薄薄只有几页的公中拨款记录在瞧,以为她是担心银钱太少开支太多,立即又取了好几本账册出来,道:“这是惠胜楼的最近的账本,盈利不错。微光院的开销都是从这里走的,看,一个月盈利近千两呢,应该够用?” 说这话的时候他有些不确定地看着林宜佳,似乎在向她询问。从前他一个人并几个下人是够用了,而今添了林宜佳,林宜佳又带了两个妈妈四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胭脂水粉绫罗绸缎珠宝首饰,这些貌似月月都要有的?那这不够一千两的银子够不够花?他真的心里没底。 林宜佳却坐在那里瞧着她,没有说话。 杨广北立即又拿了一个册子,道:“这是我后来置办的田庄,虽然只有三百亩,但果林池塘菜园牲畜,样样都是齐的,会日日往院子里。微光院入口的东西,很少有需要再往外采买的。” 林宜佳目光在那田庄上扫了几眼,还是不说话。 杨广北很快又拿了一个册子,道:“这是我弄的车马行,盈利还行吧,多少是个补贴。”又有一本册子,道:“这是笔墨铺子,盈利有些少,主要是为了我画画用纸用料特殊才开的……” 其实,若不算她和杨广北的开销,一个月一百五十两银子养活几十个下人,也尽够了。当然了,若是算上她和杨广北的吃穿用行,这笔银子就非常局促寒酸了。 有了惠胜楼的盈利,足够了。 她之所以还稳稳地坐着,瞧着杨广北不说话,仅仅只是想看看,他为了养家(她),能够拿出多少来?她相信,杨广北一定是不缺钱的…… 但没想到,笔墨铺子之后,杨广北便收了手,有些迟疑地问道:“怎么,宜儿,这些加起来都还不够么?我以前没有时间弄这些,自己开的铺子,就只有这些了。”说罢又生怕林宜佳不高兴,立即又补充道:“不过宜儿别担心,若是不够用,我以后多花些心思赚钱就是了。” 林宜佳轻轻抬眉,问道:“你是说,这些都是你自己新开的铺子?” 杨广北理所当然地点点头,道:“是啊,往年积攒了些银子,最近都用掉了。” 林宜佳立即想起了聘礼和回门礼。这些据说都是杨广北个人拿出来的。杨府公中根本一文都没出,只是花钱办了喜宴。喜宴上收到的各种礼物,倒是给微光院送了来,收在了微光院的库房中。 杨广北的聘礼和回门礼无疑都是厚重的。 那么,他…… 林宜佳正想再问,只听杨广北又道:“另外,宜儿,父亲留下了一些铺子田产,是用来养那些暗人用的,所以轻易不能动用。母亲留下的东西除去给你作为聘礼的部分,剩下还有一些,只是我想将那些留给我们的孩子……养家是我的责任,我不想动用那些银钱。宜儿,你相信我,我能行的。真的。” 像是又怕林宜佳不高兴,他又拿了一把钥匙塞给林宜佳,道:“以后,我娘的嫁妆就由宜儿你打理了,宜儿且受累些,好不好?往年的账册,也都在库房……”(未完待续) 250 拜访 林宜佳微笑起来。 她突然觉得自己如此装模作样很没意思。何必呢,她又不是没的银子,去探他的银子?她又不是没有自己的嫁妆要管,要替他管着他的家底?不嫌累的慌么? 但她也没有将钥匙推回去不接,道:“微光院有德胜楼的进项做开销,已经足够了。其他的也该怎么就怎么……你都推给我,我哪有那样的精力?不过,库房我的确会去看看,知道有什么,以后行礼往来也方便。” “你觉的好就好。”杨广北闻言有些尴尬,拉着林宜佳起身,道:“走,我们现在就去看……听说喜宴上收了不少好东西呢……” 盘点库房花了林宜佳和杨广北好几天的时间。 一切收纳清楚之后,林宜佳便禀了红月大长公主,准备拜访亲朋。 “回盛京的时候,一直都没能有空。后来待嫁,也不得闲。如今我和夫君都有空了,正好天气也不错,就想出去走一走亲戚……特来求祖母批准。”林宜佳笑容轻柔,言语恭敬得体。 这是头一回,她单独面对这位大长公主。往日请安,杨广北总是陪着她来,陪着她离开。 红月大长公主没有回答,而是同林宜佳说起别的来:“……不怕你知道,我本来是不同意你进门的。我若不想让人进门,无论是救命之恩也好,天作良缘也罢,都是不成的。”她歪在太师椅上,背后垫了厚厚的柔软的绣百寿图案的靠枕,气度雍容,面色却是有一丝怅然的疲倦。“小北跟我说,他两个婶婶都不肯为他尽心,挑的姑娘都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 “可人哪有十全十美的?他不能承爵,才学能力都平庸,相貌也只是一般……他这个的条件,配的上杨家门第的好姑娘,怎么会看的上他?而门第低的,又怎么能进杨家的大门?”红月大长公主道:“他两个婶婶挑出来的,也都是差不离的。本宫还活着,她们不敢明着耍花样。” 林宜佳并不知道那两位婶婶曾给杨广北挑的都是什么人。因而,她只是恭敬柔顺地听着,没有开口。 红月大长公主又道:“只是小北说,他只觉得你亲近……他说,他说……” 红月大长公主有些哽咽难言,没有说下去。室内安静了一会儿,她才又开口道:“他说想做富家翁,不想理其他的。我相信他……至于他和二房三房不太亲近……你既然嫁了进来,就多替他走动一些。毕竟,将来,你们若是有什么事,也要靠着他们。再不亲近,也是一家人。” “多谢祖母教诲,我记下了。”林宜佳温顺地欠了欠身。 红月大长公主又道:“你们成亲,皇后娘娘也有赏赐下来的。若是你们得闲……”她本来想说若是林宜佳他们得闲,就去宫中磕头谢恩,却又一想杨广北只才有一个五品的虚衔,林宜佳连个诰命都没有,根本没有资格进宫,便叹息一声,有些意兴阑珊地摆了手,道:“算了,你们将皇后娘娘的恩赏放在心中就是了。你若是出门,最好让小北陪着你,以后也不必总来请示的。” 她这个做祖母的,已经很对不起长孙,那就让他们小两口生活的舒心如意些也好……这些天她冷眼看着,她的孙子选的妻子和她孙子的性格很像,也是不爱争强好胜的…… 这样,府上平平安安的,就很好。红月大长公主心道。 得了红月大长公主的许可,林宜佳便和杨广北开始拜访林家的几门姻亲。比如说她的外家冯家,比如说李家。 李家还是那个三进带小花园的大宅,只是早些时候那因为少有人住而显得破败的大宅已经翻修一新,处处显示出了花红柳绿的勃勃生机来。 李老夫人更是年轻了好几岁似的,拉着林宜佳,笑容不断。 “舅母也算是苦尽甘来了。”林宜佳对李老夫人道:“怎么不见两位表哥?还没有谢谢表哥送的宝石,我很喜欢。” 她今日就佩戴了一套设计新颖做工精巧的红宝石的首饰,衬的她白里透红的面色越发地娇美。只是,这套首饰上的红宝石并不是李文博送的那些。但他送的是原石,相信他也认不出来。 李老夫人目光落在她的首饰上满是赞赏,笑道:“那他是送对了人了,宜儿戴着,果然格外漂亮些。”这样一套首饰,至少也能值三千两银子了,若是从前,她肯定心疼的紧。但现在……她自己身上不也带着一套红宝石的头面么?且是设计的适合有些年纪人佩戴的庄重风格。 除了这些,她还有一大匣子的宝石呢。 如今她有了钱,往年所受的林府接济,想起来就让她心中觉得格外不舒服。又不能提还钱什么,那会更让她觉得难堪。如今有借口送了名贵的宝石出去,仿佛是补回了往日欠林家人的情谊一般,让她心中舒服不少。 又听林宜佳问起最让她骄傲的儿子,李老夫人的嘴巴几乎要碰到了耳朵,笑道:“他们一早出去了。宜儿放心,已经派人去找去了,很快就能回来的。” 两人便说起了家常话。 果然没一会儿,李文博独自一人到家,解释了一下李文强的行踪,同林宜佳二人寒暄起来。 据说,他伤在腹部。 林宜佳悄悄打量他几眼,随意地问道:“表哥最近都在做什么?”她又扭头对李老夫人道:“我听人说,武将沙场征战,难免会受伤。而战场上又很难来的及处理,后来就算伤势表面看起来好了,也会留下这样那样的暗伤……趁着休假在家,舅母最好请个高明的大夫给表哥仔细瞧瞧。身体是本钱,可不能忽视了。舅母您说呢?” 李老夫人闻言果然立即担心起来,问林宜佳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林宜佳看了杨广北一眼,点点头,道:“我也是听大长公主提起过。就是国公爷和侯爷外出回来,都是要调养身体的。” “那咱们也赶紧去找大夫看看。”李老夫人对李文博道:“你这就去找!找百草堂的李老神医,让他赶紧给你看看。” “娘,我身体很好,您不必担心。”李文博微沉下脸。 “我怎么能不担心!”李老夫人不乐意了,道:“娘问过伺候的丫头了,你那一身都是伤疤,娘一直想看看,都不敢看,怕看了自己受不了……”李老夫人说着说着落下泪来,道:“之前你天天要丫头伺候,这几天却连房门都不肯让她们近了……你说,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她的大儿子她知道,绝对是龙精虎壮的。这突然不沾女人了,不是身体出了岔子是什么! 这么一想,她就慌乱起来,眼泪也跟着下来了,哭道:“你若是出了事,让娘我可怎么活?纵使没病,娘知道了也心安不是?这些年……” “娘!”李文博打断李老夫人的哭诉,提醒她道:“表妹他们还在呢!” 林宜佳闻言也微笑着劝慰起了李老夫人,道:“舅母不必心急,待有空了,表哥肯定会去请大夫的,也不在这一时半会的是不是?” 李老夫人这才收了泪,说了一些抱歉的话。只是心中惦记着事儿,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 林宜佳见状,便没有多留,告辞离开了。 之后的一日,她同杨广北又分别到林三夫人的娘家张家和林家寒妻子的娘家王氏那里小坐了片刻,又送出了一些礼,这才算是全了亲戚的礼。 而后,她又带着独有的南瓜味点心,到明思院和青山院分别坐了坐。 武兴候夫人瞧着金黄色的做成JU花纹样的南瓜面糕,显得很有兴致的样子,捻起一块尝了尝,而后笑着竖起了一个大拇指。杨乐心见状,也迫不及待地捻了一块,从未尝过的味道让她惊喜地瞪大了眼睛,连连点头。 “妹妹,你慢些……”杨锦心没有动。 点心不多,杨乐心又是爱吃的,怕是都不怎么够她吃。而且,她也尝过了。算不上是绝味,只是胜在新奇,别处都没有的。 看杨乐心吃的狼吞虎咽的样子,她有些无奈,便玩笑道:“娘又不会同你抢……” 武兴候夫人立即嗔了杨锦心一眼,一口糕点咽下,用帕子擦了嘴,也不理杨锦心,问林宜佳道:“这就是从番人那里得到的新作物么?味道的确不错。” 林宜佳点点头,道:“娘给取了名字叫南瓜,其实是一种蔬菜,个头能长很大很大,一个十多斤都是寻常的。只是,要做菜的话,只能在很嫩的时候,比拳头大些的时候,才很鲜香味美。要么,就等它完全成熟,将瓜肉煮来吃,甜丝丝的味道也不错,再就是和了面捏成糕点了。比如说这个……” 林宜佳介绍了面前糕点的食材做法,武兴候夫人和杨锦心都听的很认真。而后又说起了别的作物,道:“……再过几日,夫君和我就会到田庄上小住,到时候给三婶娘送些嫩瓜菜来尝尝新,还望三婶娘不要嫌弃。”(未完待续) 251 透露 林宜佳总觉得,武兴候夫人给她的感觉,同林大夫人很像。 倒不是她在武兴候夫人感受到什么同林大夫人一样的亲情,而是武兴候夫人同她的女儿一起相处的感觉,与林大夫人同她和姐姐们在一起相处时候的感觉很相似,都是一样的温暖、舒服和那一种属于为人母的智慧。 这让林宜佳实在很难讨厌起来。 她想,她就算是怨恨武兴候使出的下作手段,她自己却绝不会将同样的手段用在杨锦心和杨乐心身上。杨锦心很像爽利起来的大姐林慧佳,而杨乐心,分明就是十二岁之前的她自己。对这样的她们,她用不出手段。 此时此刻,她更不想杨广北背了那口黑锅。 想到这里,林宜佳说话时候的神态变得轻松起来,就像她在同自己娘亲和姐姐们说话时候的样子。 “乐乐,你满点,别噎着。”武兴候夫人宠爱地轻拍一下吃的很欢快的杨乐心,一边问林宜佳道:“你们要去田庄小住?什么时候走?” 林宜佳微笑道:“三天后吧。天渐渐热起来了,城里怕是不好受。三婶娘也知道微光院吧,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怕是夏天能够晒坏个人……” “也是。”武兴候夫人微微点头。 杨锦心笑道:“大嫂避开,是要重新修一下院子么?我大哥他从前是个无趣的,自己院子都不知道修一下,哪怕摆几盆花儿也是好大的呢,真是的。如今大嫂你可不能再一样了……我还想找大嫂去说话呢。” 林宜佳便道:“正是这个意思,是准备我们不在的时候,找你小小改动一下。所以,我和夫君才一口气将亲戚都拜访过了,就是准备在外面住过一整个夏天呢。” 武兴候夫人便顺着话问道:“……各家都好?” “都好。”林宜佳笑道:“李舅母还让我给三婶娘问安呢。” “你李家舅母?”武兴候夫人一时有些不明白。她只不过大略地了解了一下林宜佳的亲戚们,知道有李姓一家人是林家姻亲,也知道李家有个女儿是太嫔,两个儿子在西北战场上立了小功……却并不太详细。 林宜佳便解释道:“我李家大表哥叫李文博,六年前从的军,后来调到了侯爷麾下,承蒙侯爷照顾,从小兵立功到了六品将军,算是有了些小成就了。为此,我李家舅母不知道多感激侯爷呢,每次拜菩萨的时候,都不忘求一句‘侯爷万事顺遂’……” 似乎察觉到武兴候夫人的不以为然,林宜佳便感慨道:“也不怪李家舅母心存感恩……三婶娘怕是不知道,从前我那李家表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哦?”见林宜佳感慨不似作伪,武兴候夫人稍微有了些兴趣。 林宜佳没有说话,却是笑眯眯的摸了摸杨乐心的脑袋,对她道:“乐乐,大嫂给你带了新玩意儿呢,让蓝田去一旁交你玩好不好?” 杨乐心闻言看了武兴候夫人一眼,武兴候夫人淡淡点了点头。 蓝田便将桌上糕点端道一边靠窗的榻上,拿出了一个万花筒给杨乐心。杨乐心立即被吸引住了,津津有味地玩了起来。 林宜佳这才含笑收回了视线,感慨道:“我那李家表哥当年,十分不成器,从十三岁的时候,就开始祸害家中丫鬟,日日胡闹。后来,年纪再大些,胆子也大了,开始上街为祸,连累李舅母不停地替他陪不是花银子……李舅母是个软弱的又不懂经营,很快家中就开始拮据起来,李舅母觉得这样下去,不仅李大表哥一辈子会毁掉,一个家也会毁掉,就一狠心,求了我祖父给老侯爷去信,将两个表哥送去了军营。” 这些话,的确不适合杨乐心听。 而这李文博的确不堪……武兴候夫人略皱眉,心中有些不舒服。林宜佳同她们说这些做什么?而林宜佳好像是随意地找话题? “谁也没想到,当年那样一个一无是处的纨绔,会能从战场上活下来,练了一本本领,挣到了一份前程。如今更是深受侯爷重用,将来肯定不差。”林宜佳感慨完,又道:“知情人都说他是浪子回头,对他赞誉有加……” 林宜佳微微摇头,有些不以为然。 武兴候夫人尚未觉得如何,倒是杨锦心很少听到这样的故事,便追问道:“那大嫂你怎么摇头?可是他并非改过么?” 林宜佳抿唇道:“这个,真的很难定义吧。上次我舅母家,就听到舅母无意间说起,自打他回来之后,就已经祸害了四个丫鬟了……从来他这样是大错,今日他有了功勋,舅母的态度就成了丝毫不以为意,甚至张罗着替他寻更多美貌丫鬟了……” 武兴候夫人闻言也有些触动,道:“在世人眼中,只要一个男人有了正经出息,他在女色上的种种作为,都是能哈哈一笑的小意思,完全无关紧要吧。更何况,他如今找的,都是银子买到的丫鬟……” “如今,舅母正在张罗着替他相看……”林宜佳抿了抿唇。 杨锦心不解地道:“既然如此,他怎么不暂时收敛些?” “不过是些丫鬟,又何须收敛?”武兴候夫人悠悠地道:“人家看中的是他少年将军的身份和前程,不会盯着后院那点儿事不放的。” “父亲怎么会看重这种人。”杨锦心嘀咕道。 林宜佳像是突然想起来一般,道:“哦,好像他这最近身体不好了吧?据说已经有五天没让人近身了……我们离开的时候,李舅母正张罗着要找大夫给表哥看看呢,倒是表哥很不情愿看大夫……很古怪。他到底怎么了,既然受伤,为何不让大夫看看呢?盛京最近安稳,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受伤了……” 林宜佳微微皱眉,像是颇为不解。 杨锦心尚未多想,武兴候夫人却是眼神一动,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他受伤了?伤到哪里,严重不严重?什么时候伤的?” 林宜佳摇摇头,道:“不太清楚,大概也就是五天前后吧。我那个表哥,等闲是一日都离不得女人的……也许是军中切磋失了手?表哥不愿意说,我也不好细问。” 五日前,正是锦心遇险的第二天……那人既是侯爷看重的,绝对会前来贺喜…… 武兴候夫人端起茶水抿了抿,道:“既然你表哥是侯爷看重之人,那回来我也该派人到李家慰问一下才是……” 林宜佳立即笑了起来,道:“那舅母可要高兴坏了!” 接下来,两个人都默契地转换了话题,又聊了一会儿,林宜佳才告辞离开了。 待林宜佳走后,武兴候夫人立即沉下脸,吩咐人道:“去请侯爷来,就说我有重要的事情同他说。另外,让三少爷也来。” 杨锦心也察觉到了不对,轻声问道:“娘,出了什么事?” 武兴候轻轻拍了拍杨锦心的手,对杨乐心柔声道:“乐乐,你去花园子里玩会儿好么?让她们陪着你扑蝶,好不好?娘这里有事……” “哦,我知道了。”杨乐心闻言跳下榻,欢快地道:“那娘,我去扑蝶了,一会儿娘亲和姐姐要去看乐乐哦。” “恩,娘和你姐一会儿就去陪你玩。”武兴候夫人柔声道:“仔细别晒着。” 杨乐心的欢乐的小身影离开武兴候夫人的视线之后,武兴候夫人脸上冷下来,道:“锦心,关于你在家中遇险的事,你爹和你哥哥一直在查,但五天过去了,却没有任何收获……” 杨锦心俏脸也冷了下来,将腰间锦帕拿出来紧紧攥着,咬着唇看着武兴候夫人,没有说话。 武兴候夫人也没说什么。 她没有告诉杨锦心的是,这么久没有找到线索,武兴候已经开始怀疑是杨广北出的手了。因为,在他想来,只有杨广北利用了他手上的暗势力,才能让一个人藏的如此严密! 而恨他武兴候的人的确有一些,但有理由用出这种手法的,只有杨广北和林家! 直到武兴候和杨广度先后进来,武兴候夫人示意二人坐下了,才慎重开口道:“关于锦儿遇险的事,我刚刚从锦儿大嫂那里得到点儿消息,我觉得很关键……侯爷,广度,你们也听一听。” 将林宜佳提到的关于李文博的内容说了说,武兴候夫人冷声道:“……且不说他的人品,只说他出现反常的时间太巧了,由不得我不多想。而他是战场上拼杀过的,家中定然备有刀伤药,又会一些处理手法,所以你们监视了药房和大夫,却没有任何收获。再退一步说,就算不是他,侯爷也该重点排查一下在京的大小将领才是。” 武兴候阴沉着脸听完,道:“我立即传他来。” “儿子同他见过几面小有交情,我亲自去‘请’他!”杨广度在那个‘请’字上,重重咬了一下,毫不掩饰他心中的愤怒。 “不,”武兴候摇头,道:“你亲自去,怕他不敢再来。待他进了这个门,有的是法子试探他的虚实。” 杨广度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未完待续) 252 试探 林宜佳带了蓝田踏进微光院,瞧着大太阳下灰白发光的空荡荡的院子,不禁顿了一下脚步。她不禁有些怀疑,这样单调枯燥的环境,杨广北是怎么住了十几年的? 难为他这样的环境下,都没有长成一个古怪的人。 林宜佳心中一边为他庆幸着,一边在想:她还是将这院落修整一番吧,至少弄点儿绿色养眼的。不然,她怕自己会无法保持轻松愉悦的心境,会变成一个面目可憎的人呢。 她才踏进院子,便见杨广北已经快步从书房中迎了出来,自然而然地牵住了她的手,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问道:“三婶没有为难你吧?顺利么?” 林宜佳意识到,杨广北提起武兴候一家的时候,或许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是欣赏武兴候一家人的。至少,对于武兴候和他夫人,他完全没有一点儿的反感。反而对于兴国公,他的态度暗含复杂,而对于兴国公夫人,则明显就有些排斥了。 林宜佳笑了笑,道:“三婶怎么会为难我?” 杨广北沉默了一下,道:“事情已经过去五天了……他们一无所获,当然会怀疑到你我头上……这是显而易见的。” “那也就是说,我给三婶娘送的信息,他们一定会重视了?”林宜佳扬了杨下巴,道:“那么,我那表哥怕也该是受到惩罚的时候了吧?” 就在这个时候,从一个厢房中推门走出一人来,林宜佳不禁顿住了脚步,瞧着他。 这个是长相很普通的少年人,看起来应该不到二十岁,穿着杨府的小厮服,这么自然而然地在微光院行走,任谁也不会怀疑他的身份。 但是…… 谁让杨广北的小厮跟班太少了,总共才不过四个,林宜佳分明认的出来,这个人跟本就不是那四人中的任何一个!有了这个认识,她又很快发现,他身上穿的也不是杨府的小厮服装,而是颜色款式都十分相似的不同服装! 唔,他走来的那间厢房……若她没记错的话,那是一个放杂物地儿? “子丑见过爷,夫人。”来人抱拳行礼道。 “子丑是我对外的联络人。” 杨广北介绍的含糊,林宜佳却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点了点头,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这位子丑的少年片刻,只有一个印象,就是这个人太普通了。 如果他从这微光院出去逛一圈,估计杨府中也不会发现他根本就是杨府的下人。林宜佳想。 “有动静了?”杨广北问道。 “是。”子丑道:“侯爷派人传令,让李将军前来有事相商。李将军收到传令,已经出门了。” “继续留意着。”杨广北打发了他。 瞧着那子丑又进了那间厢房,林宜佳若有所思。杨广北解释道:“厢房内有一条向外的通道。想要看看么?” 难怪他这些年待在微光院,杨府众人却都没有发现他有不妥当……林宜佳摇摇头,同杨广北一起进入正房。 青山院。 李文博才一进来,便遇见了杨广度。他正要见礼,偏见杨广北一下把抓在了他的手臂上,道:“是我给你传的话。走,最近我手痒的很,你陪我过几招。府上侍卫们没怎么见过血,过起招来不够有劲儿。” 李文博愣了一下,道:“公子,真不是侯爷找我?” “真不是。”杨广度不容李文博拒绝,拉着他到了校场,从兵器架上丢了一把长枪给他,道:“接着!走起!” 说罢便神色一肃,抖擞长枪向李文博攻了过去,看那阵势,绝不是儿戏。李文博无奈,只好架枪招架。 这么几个来回之后,杨广度毫不留情,枪枪凛冽,虎虎生风!李文博渐渐招架不住。他每一用力,便能感觉到腹部一阵绞痛,没几下,他便感觉伤口重新崩裂开来,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滚而落! 这样下去不行! 李文博来不及多想,双手持枪架住对方长枪,喘息道:“在下认输!” 杨广度眉头一皱,长枪一挑之际,一脚踹在李文博的肚子上。李文博心神俱裂,电光火石之间松开长枪,双手抱腹如虾米般地蜷起身体蹲在了地上。 只听杨广度不爽地道:“才几下就认输!真没意思!滚吧!”说罢,杨广北将长枪往兵器架上一丢,看也没看李文博,大踏步地走开了。 留下李文博蹲在校场上,大大松了一口气。 有侍卫跑过来架起李文博,玩笑道:“我说李将军,这才回到安乐窝呢,怎么就怂了?连公子几个回合都接不下,莫非是晚上玩的太凶,成了软脚虾?” 李文博闻言,苦笑道:“不瞒哥们说,我这几天坏了肚子,还真成了软脚虾……” 那侍卫闻言愣住,反应过来之后,一排李文博的手臂,笑道:“得,你回吧!今儿公子打的不高兴,改日你身体好了,记得主动来讨打啊!” “我明白,谢谢了啊,我走了。”李文博一手捂着肚子,同侍卫告辞,很快就离开了青光院。走出院门,他低头,左手轻轻地松开腹部,见没有任何不妥,才长出一口气,很快离开了杨府。 幸好,他来之前,在腹部衣服下,裹了厚厚几层棉花。 回到了家,李文博不敢耽搁,要了热水,关上了门窗检查了一遍,才开始脱去上衣。 鲜红的鲜血几乎要浸透了厚厚的棉花层。 原本愈合了一些的伤口再次血肉模糊,此时已然缓缓地渗出鲜血。李文博取出一个小瓷瓶,右手颤抖着将瓷瓶内的药粉倒到伤口上。伤口刺激的疼痛和大量的出血,让他的脸白的十分难看。 他慢慢地将腹部伤口用纱布和棉花紧紧缠好,换了新的衣裳,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倒坐在椅子上,拿过茶杯,倒了一杯茶。 或许是疼痛麻痹了他的神经,影响了他的敏锐力……李文博没有发现,他回到房间内的一举一动,全部都被人看在了眼里…… 微光院。 林宜佳听完了子丑的回报,不禁觉得奇怪,道:“难道侯爷就准备放过他?这不可能吧?” 杨广北摇头,道:“侯爷当然不会放过他。侯爷是个狠人,李文博敢做出那样的事,无疑犯了他的大忌,绝不会轻易绕了李文博。不信,你且等着瞧吧。” “他会死么?”林宜佳轻声问道。 杨广北握了我林宜佳的手,轻声道:“很多人都认为,死是一件非常容易且又轻松的事。很多时候,生不如死,才是……” 他没有说完,林宜佳也没有问。 李文博只要还能活着就好。那样的话,李家舅母也不会特别绝望。林宜佳想。 “我们明日就去田庄吧。”林宜佳轻声道:“南瓜应该能吃了呢。” 四月,草长莺飞中,林宜佳和杨广北到了盛京五十里外的田庄。暮春的田庄无疑地美好的,哪怕只是坐在小溪边拿着一根鱼竿垂钓,也能消磨一个下午的光阴。 惬意极了。 又是一日晚霞满天。 杨广北整理好了烧烤架子,麻利地将两人一下午的战利品解剖洗净串上了竹签,讨好地递给林宜佳。林宜佳不禁白了杨广北一眼,却是换来他更加明显的讨好笑容,将手中竹签往林宜佳面前又送了送。 林宜佳甚至听到了蓝思促狭的嬉笑声。 林宜佳微微红了脸,素手接过竹签,将其放置在炭火上烧烤起来。 很快就是滋滋的声音响了起来,香味也随着风送了出去。 “宜儿,你还记得么?那一年你装扮了出游,却在禅寺后面的山林中烤起了鱼……”杨广北嘴角含笑,道:“却没想到祖父的调料香味太浓郁了,竟然将禅寺里的僧人们引了去……” “你怎么知道?”林宜佳转动竹签,问道。 杨广北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 蓝思接口道:“夫人,这还不简单!我们后来回去只看到了一些鱼刺鱼骨头,显然那人是被某人给厚脸皮的吃掉了!啧啧,真是想不到,某人居然还有偷吃的时候!”说着她还瞟了某人一眼。 林宜佳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不由的噗嗤笑了出来,将手中竹签全部不由分说地塞给某人,眼波流转,娇笑道:“那某人是不是该做出赔偿呢?今晚,我们这些人的口粮,就全靠夫君你了!” 杨广北摸了摸鼻子,无奈地道:“好吧,夫人,难吃可不能嫌弃……” 调料都是齐全的,他又不至于将鱼烤焦,难吃能难吃到哪里去……林宜佳坐在锦垫上,双手环住膝盖,安静地注视着杨广北。 已经是六月里了,白日已经十分炎热,只有夜晚阳光落山之后,晚风才会带来阵阵清凉,令人心旷神怡。田庄之中,新作物都长势良好,小南瓜她都吃的有些厌烦了,往盛京城内的亲朋也送了好些。 这样简单而纯粹的时光,让她十分的不舍。 只是,他还能坚持多久呢? 她看着他日复一日地在她面前晃悠,那样明快的笑容之后,却是越来越经常地犹疑和失神……这样的闲适,对于男子来说,太久了,是会无聊的吧?(未完待续) 253 喜音 林宜佳不禁陷入了沉思。 夜风吹来,有一丝淡淡的炭味儿飘入她的鼻端。林宜佳没来由觉得胸中一阵气闷,有什么特别不舒服的东西冲入喉咙,她连忙掩住口,扭过脸干呕起来。 “宜儿!”杨广北立即将手中竹签塞给蓝思,搂住林宜佳的肩膀,情急地问道:“宜儿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林宜佳平复了一下心跳,露出一个略显虚弱的笑,道:“我就是突然觉得胸闷,有些闻不得炭味儿。” 只是,她此时用的炭,都是上等好炭,根本就没什么味道。再说,如今他们都是在风凉水快的开阔处,就算有什么炭味儿也散的足够快,怎么能引起胸闷。 林宜佳皱了一下眉,伸出皓白的手腕,道:“蓝思,你给我看看。” “是,少夫人。”蓝思应了一下,取了素帕擦了手,伸出两指扣在林宜佳的手腕上,略一沉吟,随即面上忍不住欣喜起来,又过了片刻,她才收了手,喜道:“夫人,您怕是有喜了!只是,奴婢才疏学浅,月份又小,奴婢不敢完全肯定。” 杨广北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久久不能转动眼珠。他此时头脑中全部被“有喜”两个填的满满的,反复不停地左冲右突,让他不能思考! 杨广北的反应不对,蓝思当下有些懵,求救地看向林宜佳。 林宜佳却十分平静,收起手腕,道:“那再过几日,你再替我请个脉吧。”小日子已经五六日不至,她心中已经隐隐有了预感。这几日,她一直有些恍惚,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儿。 她的孩子么? 他来的这么快,快的让她有些措手不及,惊慌失措。 她不知道她自己能不能做一个好娘亲,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够提供给他一个足够安全的成长环境,她不知道她能不能正确地教导他成人,她不知道他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不是俊秀!他是不是聪慧!他是不是健康!他会不会喜欢读书习武!他…… 那是一个小人儿,她孕育了他的生命,将他带到这个时间来,面对这纷繁芜杂的一切…… 林宜佳想想就要心慌。 而此时,杨广北的反应,无不说明,他同她一样心慌的!这个孩子来的太快了!甚至他们还没有期盼一下,他就迫不及待地来了! 她不禁又要想,她和杨广北两个人是不爱权势诸如此类的,但将来她们的孩子呢?若是他们的孩子是男孩还罢了,若是女孩,会不会因为出身不高而不得配良人!那她会不会怨恨她们! 她和杨广北心安理得地享受了高出身带来的荣耀和便宜,而将来他们的孩子却平白低人一等,要付出更多更多的努力,却未必会得到他想要的! 身为父母,他们是不是太自私了? 林宜佳这几日一直不断不断地在想,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杨广北终于回了神,看着林宜佳满目惊喜,想要抱她又不敢,只兴奋地搓着手,问林宜佳道:“宜儿,蓝思说的可是真的?我们要有孩子了?我要当爹了?” 林宜佳笑了一下,道:“没确认呢,你别忙着高兴。” “来人!立即请柳慎之来一趟!”杨广北向寅一吩咐道。 寅一领命而去,杨广北又欢喜不禁地瞧着林宜佳,看到她还坐在地上,忙小心翼翼地抱起她,道:“地上凉,咱们不能再坐了啊,乖。” 林宜佳俏脸一红,咬牙低声道:“放我下来!人看着呢!” 杨广北却摇头道:“你有了身子,烧烤就不能用了吧,香料多了,对孩子不好。走,咱们回去,让厨房给你炖鱼汤……” 杨广北像是欢喜坏了,前前后后不停地张罗着,没有片刻消停的时候。伺候了林宜佳用了汤,伺候了林宜佳梳洗后安寝,自己却在房间内不停地走动,口中嘀咕道:“柳慎之怎么还不来?” 林宜佳便在他不断的嘀咕声中,睡去了。 次日一早,她被林间鸟鸣声唤醒,发现杨广北已经不在房间里。她拉了一下绳。蓝田很快进了屋,服侍她洗漱更衣,在梳妆镜前坐了下来。 “柳公子来了,爷正在前面同他说话。估计一时就该来了。”蓝田回道。 林宜佳“恩”了一声。 也许是因为不再是她一个人慌乱多思,昨晚她睡眠不错,俏丽粉粉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只觉得今日的镜中人身上多了一种别样的韵味……柔和动人。 杨广北果然带了柳慎之很快到了花厅,二话不说就催促着柳慎之替林宜佳把脉。柳慎之也不以为意,同林宜佳行礼问候之后,就坐下来,扣上了她的手腕。 片刻之后,他就收了手。 杨广北忙问道:“怎样?” “恭喜杨大公子,你要当爹了!”柳慎之笑容温暖,又转而向林宜佳道:“恭喜杨少夫人……孩子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您身体很好,孩子很健康。” 林宜佳弯起嘴角,道:“多谢柳公子费心。” 杨广北闻言笑容大盛,一挥手又让人上了笔墨,道:“烦劳柳兄给开了方子,有什么禁忌的,也写一些罢。” “方子就不用了,是药三分毒,能不用就不用。”柳慎之取了一个小册子,双手递给杨广北,道:“这是孕妇禁忌和一些药膳做法,一早就给杨兄备下了。杨兄拿去。” 杨广北接过册子翻了翻,给蓝思,道:“替你家少夫人收好了!” 又回头对林宜佳道:“宜儿,你且休息,我陪柳兄说话。回来再来陪你。” “代我好好招待柳公子。”林宜佳笑的柔和。 柳慎之曾经有求娶她之意,而她曾经在杨广北和柳慎之之间选择了柳慎之,而后又有柳慎之救她性命在后……这些杨广北不会不清楚。所以,她从来对柳慎之的态度都是疏离有理的。 她说的话,果然也取悦了杨广北。 杨广北挑了挑眉,破天荒地往柳慎之手臂上一拍,道:“慎之,我们去书房说话吧。” 柳慎之笑容不变,含笑同杨广北一同离开了。 两个人一路上说了些闲话,很快走到一颗广大的榕树下,在石凳上分别坐下之后,让下人上了茶点离开,杨广北才开口道:“柳兄,如何,你在盛京已经有半年了,看清楚情势,做好准备了么?若是再耽搁下去,柳首辅封爵之事,就是板上钉钉,再谈什么都晚了。” “我收到消息,说柳首辅同荣亲王准备联姻了。”杨广北啜了一口清茶,道:“若是此时成了,柳首辅的封爵之路就更有把握了。恩,说不得不是个伯爷或是侯爷,怕是公爷也有希望?柳兄,我既然应下你,也得你自己下决心就是。” “荣亲王?”柳慎之十分清明,疑惑道:“荣亲王只有一个女儿吧?” 她那样和离过又死了前夫的女子,柳首辅居然不介意娶进门?只为她身后的荣亲王府? 虽然大显亲王难封,非大功劳而不能有。就是应庆帝的几个兄弟们,此时也都是只是郡王,且还是闲散郡王,未必得到重用。此时的大显,两位亲王。一是和亲王,还是元帝之后,世宗即位后加封的,如今后代无杰出之人,也只剩下了空架子;再就是荣亲王府。荣亲王在朝中颇有分量,世子更是一代人杰……可谓是大显最显赫的豪门无疑了。 “待荣亲王的女儿封了郡主,柳首辅那里拿出一个嫡次孙……”杨广北淡淡地道:“这交易岂不是很不错?郡主得了好归宿,柳首辅得了好助力,两全其美,再好没有的。” 到时候,事成定局,柳慎之再多不平,也就只有认了。 柳慎之仰脸将一盅茶饮尽,道:“杨兄,你准备怎么做?我也不要他的财富权势,我自己能挣。我只要他声名狼藉!无论是恨也好悔也好,我让他记住他曾经对不起他的糟糠之妻!” “如此,就要你多多配合了。”杨广北淡淡地道。 两个人之间的商议,林宜佳当然一无所知。 待二人出去之后,林宜佳低头抚摸自己的小腹,惶惶不安的心一下子就定了下来。她就坐在花厅上,看着窗花篱笆上一排黄瓜架子上开完了嫩黄色的惹人怜爱的小花儿,又白色的小蝴蝶在花朵上面徘徊起舞,又看到廊柱下种了一丛美人蕉来的红艳艳的有半人高……突然很想弹琴。 蓝田很快碰了琴来,林宜佳净手安坐,轻轻地拨动琴弦。琴声温柔隽永,和着风飘出了老远去。随心所欲,也无所谓曲章。 日子还小,杨广北和林宜佳都没有声张,安心地在田庄中住了下来。林宜佳有时候很想将自己的忧虑说给杨广北听,奈何杨广北最近似乎有些忙碌,那几个叫“子丑”一类生肖名字的暗人出现的明显频繁起来。 林宜佳话到嘴边,犹豫之中,却一直没能说出口,只是淡淡微笑着,将小腹上摸了又摸。(未完待续) 254 田庄 幸好她这个孩子很乖。 她除了胃口不太好,每次只能吃下一点点东西之外,只是偶尔会干呕一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症状。 白日漫长,她越发地倦怠了起来。一日总要睡过六七个时辰才算够。完全没有了时间想其他的,也就渐渐将她最初的思虑暂时抛到了脑后。 一晃到了六月底。 昨日才下了一整天的大雨,今日路面上的泥泞就干了。明晃晃的太阳挂在半空中,让人睁不开眼睛。这个田庄背靠一个小山,有山溪从山中蜿蜒流淌下来,环绕庄子一圈,才归于一方小湖,风景谈不上多好,却是风水极佳之地。 这样的好地方,夏日当然是比城中多了几分清凉惬意的。 只要在随处可见的树荫下躲避了日头,酷暑就很难入侵下来,分外的好过。 杨广北在浓密的葡萄架下替林宜佳安置了贵妃榻,由着她在小腹上搭了一方薄毯半梦半醒,自己摆出了画板,安静地在涂抹着一副画。 正是此时林宜佳小憩的样子。 寅一悄然走进,在杨广北耳边低语几句。杨广北点头之后,他又悄然离开了。 林宜佳似睡非睡之间察觉到有人过来,迷迷糊糊地问道:“怎么了?” 杨广北笑道:“是杨锦心要来这里探看我们,送了信来,估计明天就会到了。” 林宜佳闻言清醒了些,想起临行前的那些事,问道:“可是侯爷那里,有了什么行动?” 杨广北笑而不语,道:“不如让她来告诉你?” 林宜佳点点头,又眯上了眼睛。锦心能来也好,她在这里虽然很舒适,同娘亲也月月送信,到底是太孤寡了些。 次日依旧是个晴天。 林宜佳起的晚,才梳洗之后,就听见有人来报二小姐到了。她迎了几步,瞧着杨锦心一脸疲惫衣裳上似乎还染着露水,不禁责怪道:“……怎么这样早?” “早上凉快嘛。”杨锦心爽利地笑道:“若是再晚一会儿,坐在马车跟个蒸笼似的,岂不是难受死了。大嫂你先别急,容我梳洗一下再同大嫂说话。” 她笑容微微带着俏皮,有了些同往日不一样的亲近之意,道:“我有许多话要同大嫂说呢。” 林宜佳含笑应了,让蓝田领着她们早已收拾好的小院子。 “二小姐别见怪……”蓝田路上解释道:“我们夫人有了身孕,所以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还望二小姐不要见怪,将这里当住自己院子才是。” 杨锦心闻言瞪大了眼睛,道:“大嫂有孕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也不会向府上报信!”说着就要回头去看林宜佳,神色间满是喜悦。 她的丫鬟绿蝶忙拉住了她,道:“小姐,您这一身风尘的,会冲撞小宝宝的……” 杨锦心连连点头,一边催促着蓝田快些,一边又问起林宜佳的身子。 “……问过脉了,才不到二个月呢,所以不敢到处声张。我们少夫人一直康健,所以这次怀相也很好,小宝宝也不恼,就是胃口还没开,也容易疲倦一些。”蓝田一一回答了杨锦心的问题,很快将其送到一个精巧的小院子,又吩咐了热水等物,又等着她梳洗完毕,换了衣裳,再次替其领了路。 一见林宜佳含笑坐在桌前,见她过来要起身,杨锦心连忙小跑过来扶了林宜佳的手臂让她继续坐着,嗔怪道:“大嫂有了身孕,怎么不早说!” “丫头告诉你了?”林宜佳作势瞪了蓝田一眼,对杨锦心道:“我倒是觉得自己身体挺好的,就是他们一个个的瞎紧张……二妹妹还没用早食吧?陪我用一些可好?” 杨锦心左看右看没有看到杨广北,便好奇地问道:“大堂哥呢?他居然不陪你?” “他这是让想让二妹妹你陪我说话呢。”林宜佳含笑,招手让人送上早食。花样繁多,很快摆满了大半个桌子,却是一份份的都很少量。 食不言。 两人用了早食后,让人撤了桌子,便一同到清溪边上沿着浓荫踱步。 才是上午,乡下并不算热。 杨锦心对着青山长舒一口气,感慨道:“难怪大嫂不愿意回去。这地方风凉水快,实在是太惬意了。” “可不是?”林宜佳点头,指着另外一边平坦的绿地,介绍道:“那里一大片,种的都是南瓜……那边有数百亩,都是土豆和红薯。那边地势稍高些的是旱地,那长的较高的,是玉米……” “啊?”杨锦心瞪大眼睛就想要去看。 单是南瓜,在盛京就刮起了不小的风。打着从来没有的名号,那么如碧绿如翡翠丝般的一盆,不过是清炒,就卖到了十两银子一盆,而且是每日限量供应……单单是这一盘菜,邀月楼和惠胜楼这两个月已经赚翻了,不知惹了多少人眼红! “待傍晚太阳没那么烈了,我们再一起过去看。”林宜佳笑吟吟地道。再有几日,嫩玉米也可以上桌了。 杨锦心有些不好意思,便同林宜佳说起盛京因南瓜而起的盛况来,感慨了一会儿,又道:“……说起来,大嫂,你最近不在盛京真的有些亏了,有很多热闹好瞧呢!” “哦?”林宜佳不动声色,道:“二妹妹来说给我听不也是一样的么?” 杨锦心便抿了抿唇,低声道:“大嫂,你上次不是说你那李家表哥为人有十二分的色胆么?真没想到,他居然有那样的胆子,连思月公主的主意都敢打……” “思月公主?”林宜佳微微疑惑。她居然没有听说过这个公主的名号。 “大嫂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思月公主一直都在深宫,少有外出的。”杨锦心解释道:“思月公主是今上的胞妹……当年,圣仁太后故去的早,思月公主才只八岁。大嫂也知道,深宫大院内,一个失了亲娘的小姑娘,日子会有多难过。也是思月公主厉害,但凡有一点小委屈就叫嚣的众人皆知,不闹个鸡飞狗跳绝不罢休,非要让相关人跟着她一起没脸才行。” “后来闹的厉害了,反而无人敢招惹她了……”杨锦心微微叹息。 一个没了亲娘的公主,若不是豁出一切地闹,哪里来的平静日子过。但正因为此,也无人愿意教养她,养成了她如今越发暴躁的性格。 杨锦心继续说道:“今上上位之后,思月公主平常时候倒也安静。只是,多年性子养成了,哪里还改的了?大嫂你们走后没多久,思月公主便装出宫游玩,哪想到被你家李表哥给碰上了,竟敢尾随公主至暗巷欲行不轨之事……” 杨锦心摇了摇头。 林宜佳当即一惊。 她想到武兴候会借人之手打压李文博,却没想到他直接将李文博引到了皇室公主头上!敢对皇帝的亲妹妹欲行不轨,皇帝一怒之下砍了李姓全家也是有的! 李文博卑劣,但至少李舅母没太大的错处! “后来呢?”林宜佳神色有些焦急地问道。 “思月公主本来就习的一手好鞭法,更何况她有暗卫保护……李将军并未能近身。当日,公主气恼之下,将李将军狠狠鞭打一顿,才气冲冲地回了宫。皇上下旨,免了李将军的官职,逐出军中,永不录用。” 林宜佳当即长出一口气,道:“皇上仁慈。李表哥有此结果,已经是大幸。李家如今也是殷实人家,若是他自此受教改过,也能过的不错。只可惜他几年的拼杀。” 林宜佳又认真地看着杨锦心,问:“他身体可还好?思月公主应该不会再找他麻烦了吧?”林宜佳这是在问,武兴候是不是就此放过了李文博。 杨锦心也不知道是不是发觉到了什么,歪着头反问林宜佳,道:“公主毕竟力弱,倒是没有受太重的伤。只是脸上有了一道伤痕,不知道去不去的掉……恩,若是大嫂,大嫂可会愿意就此罢休?” 林宜佳闻言摸了摸小腹,低头道:“我如今有了身孕,只觉得自己越发地胆小起来。若是我,我会给他一条活路的吧,也是为了孩子积福。” “听说怀孕的人都会特别心软,今天看见大嫂,果然如此呢。”杨锦心俏皮地说完,也没有表示会不会就此放过李文博,转而说起盛京其他的逸闻趣事来。 “……要说离奇,当真离奇的不得了。”杨锦心道:“要我看,大嫂你娘家二叔父写的戏文,都不如柳首辅家的故事离奇呢。才几日闹的,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柳首辅,难道同柳慎之相关? 柳慎之的家业一直都是江淮,而今却在盛京耽搁了半年有余,也不见他将他的药堂开起来,也不知道在谋划些什么。只是,柳慎之他…… 林宜佳眼前闪过柳慎之温暖如春阳般的笑容,那样如夏日清风一般的姿容,想起他提起自己身世时候那淡淡如秋日晚霜一样清冷的语气……她有些难以相信,那样的柳慎之,在许多年之后,会向柳首辅报复? 难道,是她看错了人? 林宜佳又想起她的母亲曾经点评过,说一个总是那般笑的人,那笑容背后,肯定掩饰了许多……柳慎之,会是那般人?(未完待续) 255 柳家新闻 “柳家怎么了?” 林宜佳笑吟吟的让人在一人抱的柳树下摆了藤制的躺椅,上了茶。茶是柳慎之特别调配的花草茶,清新怡人,尝起来也别有一番滋味。 “你也知道,你大哥他话很少,平日难得说几句话,我待在这乡下,虽然很舒心,但难免有时候会觉得闷。二妹妹,你且说说,柳首辅一直官声不错,是他家中出了事么?”林宜佳露出一丝兴趣。 杨锦心盯着杯中花草,边看边道:“纷纷扰扰的,也不知真假,大嫂你听了就当是个趣儿……一个低品将军冒犯思月公主的事件才落幕,柳首辅家的嫡孙女就被人发现同平郡王之间有了私情往来,躲在假山后互诉相思的时候,恰好被思月公主听见了,事情一下子就闹了出来……” 林宜佳本能地不喜欢听到这种所谓名声的把戏,闻言皱眉问道:“柳小姐可是被人给陷害了?被思月公主听见,也是太巧了些。” 杨锦心却微微摇头道:“大嫂恐怕不知道,先帝还在的时候,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未娶妻,那时候还是二皇子的平郡王便对柳明珠多有仰慕之意,虽然没有明言婚事,但柳家也没有制止柳明珠同平郡王之间正常来往……后来,今上上位,柳府扬言柳明珠生了病,很少见她出去了。” 这也就是说,平郡王同柳明珠之间或许是真有私情的。 只是后来大皇子登基,平郡王没了前途,又怕新帝忌讳,所以柳首辅绝不能将嫡亲的孙女嫁给平郡王了。不然,一个百官之首的首辅,同一个原皇子的联合,怎么能不让人遐想连篇。 柳首辅是个老政客,绝不会犯这种明显捞不着没啥好处的错误。 可平郡王那边,无论当初是真仰慕还是假仰慕,此时又怎么能甘心?他反正已经是一个空头无名的郡王了,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就算他拖着柳首辅下手没有那谋反之心,但恶心恶心今上也是很快意的不是么? 所以,他会继续联络柳明珠,也是说的通的。 而柳明珠一个闺阁少女,在意的就是情情爱、爱的,平郡王又是一个俊美的,又是如意的,她怎么能不被他感动,同情他的际遇,付出一腔柔情? 所以,当柳家断绝了她一腔情思之时,柳明珠同平郡王背人幽会也是会发生的,只怕不是被人设计。倒是思月公主那么巧听个正着,就惹人深思了…… “听说,当年平郡王待思月公主可是不怎么滴。”杨锦心缓缓说道:“而柳首辅正谋求替他的嫡长孙求娶思月公主,柳府宴会也正是为此而办……出了这么个岔子,他什么都落到不说,还遗留了个问题,让他头痛不已。” “柳明珠同平郡王情投意合,柳首辅是成全,还是继续反对?”杨锦心道:“若成全,柳家和平郡王都要被今上猜忌;若是反对,呵呵,反对的理由是什么?难道平郡王还配不上他柳家的嫡孙女?再说,柳明珠芳心有主了,以后还想另嫁给谁呢?” “那柳首辅的确也够头痛的。”林宜佳微微笑了起来。她对柳首辅的印象不好。当年他为了求贵女能抛弃糟糠之妻和亲生儿子,可见是眼中只有利益的,不是什么好品性的人。 杨锦心歪着脑袋笑道:“这回大嫂可猜错了。” “咦?”林宜佳有些好奇,问道:“难道柳首辅立即就有了决断?不能吧?他怎么选择的?” “不是他,是咱们皇后娘娘。”杨锦心笑眯眯地道:“皇后娘娘听说了这件事,感念平郡王年长却未娶妻之苦,念及长嫂如母,又想成全一对有情人,便赐了婚。” 杨锦心惬意地品了一口茶,花草味儿中夹着甜滋滋的蜂蜜味儿,有一种古怪却让人难忘的甜意。她望着对面葱郁的青山,笑道:“我娘说,这是今上的意思。今上登基近二年,政局平稳,百官信服,已经有了一代明君的威仪了!爹也是这个意思。所以,他才并不怕柳首辅同平郡王有什么,今上有了那种气魄!” “但,心中不喜是肯定的。”杨锦心笑道:“柳首辅再想要替嫡长孙求娶明月公主,是绝不能成了。” “二妹妹不喜欢柳家小姐么?”林宜佳眼波流转,笑容随意。杨锦心称呼柳明珠的时候都是连名带姓的,显然关系并不太好。 杨锦心嗤了一下,极爽快地道:“不瞒大嫂,我倒不是对柳明珠有偏见,只是不喜欢娇娇弱弱的小姐,风一吹就倒似的,没劲儿!要说吧,都是富贵人家,自小多少名医照看着,又有多少好药材吃用着,怎么就娇弱成那样,动不动就能病倒?装模作样的,没意思的很。” “真可惜了。”林宜佳笑道:“当年二妹妹怎么没有跟着皇后娘娘到林家来?二妹妹若是遇上我三姐,定然会觉得十分投缘。” “威海候夫人么?”杨锦心点头道:“是很可惜,我生的晚了些,当年荣亲王世子妃未嫁的时候,我还才十多岁,皇后娘娘也不肯带我那么个小丫头出门玩儿,不然能早点认识大嫂你也挺好的……不过,既然大嫂你嫁进来杨家来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同威海候夫人相交。” 林宜佳同杨锦心在这里说话,杨广北同柳慎之也聚在了书房。 杨广北把玩着一只茶杯,问柳慎之道:“柳家同平郡王做了亲家,今上就绝不会再给柳首辅爵位。同时也会提拔新人,逐渐代替柳首辅的地位,柳府走上下坡路,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只是,柳首辅此时年近花甲,却精神矍铄,身体康健,他那么一个人,怕不肯心甘情愿地退下去……柳兄,你的打算呢?” 若是柳首辅不肯退,今上厌弃了他,柳首辅未必就不会铤而走险,计划些什么丧心病狂的。届时,一旦事发,就是操家灭族之罪了。 杨广北虽然看不惯柳首辅的为人,但真让柳家抄家灭族,他也是不忍的。 柳慎之道:“杨兄不是找了几个有趣的人么?若是不用,岂非可惜了?”世人尚还不知道那个人抛妻弃子的嘴脸,他怎么能甘心。且那个人不就是看重个权势么?只有让其权势一点一点地流失,才能让其感受到痛,不是么? “你姓柳,听你的。”杨广北无所谓地道:“你既然来了,就替宜儿把个脉吧。” 杨广北没有让人将林宜佳叫回去。他听到林宜佳的位置之后,便同柳慎之一起走了过来。看见杨锦心在,便略略介绍了柳慎之为“柳大夫”。 杨锦心稍微避开了些,自动站到了林宜佳身后。 柳慎之的目光在杨锦心上顿了顿,行了礼,而后便坐下,将精神集中到林宜佳的脉象上了。片刻,他对杨广北和林宜佳道:“夫人脉息很好,孩子也很健康,一切照常就是,无需用药,也无需滋补太过。” “她吃的不多,也无碍么?”杨广北皱眉,瞧着林宜佳没有什么变化的身形,道:“不是说孕妇胃口都很好?她是不是瘦了些?真不需要补补?” 柳慎之笑容温暖,摇头道:“夫人其实用的也不少了。而且,母亲太胖,对孩子未必有益。至于夫人的胃口,再有月余时间,就应该会有明显改善了。大公子不必担心,夫人的脉象是真的太好不过了。” 林宜佳起身谢过柳慎之,又盯了杨广北一眼。 杨广北才道:“我送柳兄。” 两个人的身影渐渐走远,杨锦心才开口玩笑道:“大哥真在意你……待你真好。” 林宜佳笑而不语。 杨锦心却是有些难得地沉静下来。她坐在藤椅上,看着波光粼粼的小河流,许久才微微一笑,双颊上染上了点点红云,道:“我从前想,我将来的夫君,一定要是一个文武双全俊美高贵杰出能干的人……” 她转过头看林宜佳,笑道:“不怕大嫂笑话我……我以前是看不上大哥的。大哥他容貌一般资质平庸又不肯进取,怎么会是的配终身的良人呢?看到大嫂又漂亮又知礼性格又好,我还偷偷地跟娘说过,说替大嫂你惋惜呢!” 她记得她到府上见过了林宜佳之后,回头跟自己娘亲嘀咕,埋怨娘亲眼光不够利,没发现林家还剩一个姑娘……若不然,林宜佳做她的亲嫂子,岂不是很好! 她那时候说了好几句“可惜”,还被自己娘亲笑话了好几回。 “今日看大堂哥待大嫂如此之好,忽然觉得什么俊美啊之类的,都不重要了。”杨锦心笑的很开心,道:“奈何这世上像我这般重相貌的人太多!” “二妹妹是不是想说,是我捡了便宜呢?”林宜佳笑眯眯地问道。 “正是这个意思!”杨锦心笑眯了眼,指着林宜佳道:“原来大嫂也是有自知之明的!所以才躲到这乡下过神仙眷侣一般的日子,偷偷幸福来了!”(未完待续) 256 两个人又笑言了一会儿,杨广北送走柳慎之回头,板着脸说林宜佳乏了,该休息,惹了杨锦心冲林宜佳眨了好几次眼。林宜佳也真乏了,便装作没看见,笑眯眯地被杨广北搀扶着回去了。 进了内室,林宜佳眯着眼躺在床上,问道:“千里,柳府发生的事情,同你和柳慎之有没有关系?” 杨广北点了点头,道:“像柳首辅那样为利益能够抛妻弃子的人,不应该还能富贵权势儿女双全。这是柳兄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柳家若是求到了公主,柳府至少三十年无忧,一个侯爵妥妥的。所有,不能让他求成。” 林宜佳微微点头,又问道:“然后呢?然后你们会有什么动作?” 杨广北轻轻拍着林宜佳的肩,柔声道:“然后当然是让人知道柳首辅曾经有个糟糠之妻……宜儿,你别管那些,眯一会儿吧……” “恩。”林宜佳很快陷入了舒适的睡眠之中了。 外面树上知了不断地鸣叫着,田间地头,一片安宁。 杨锦心在田庄住了五天,才带着新鲜的出产,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她再不走,杨广北怕都要出言赶人了——她是个闲不住的,又总要林宜佳陪着……林宜佳哪有精力陪她? 杨锦心走后的次日,武兴候夫人便派人送来了一车各种东西,隐晦地表达了她对林宜佳有孕的恭喜,却也没有声张出去。其中夹了杨锦心的一封信。 “……没想到,柳首辅居然曾经有过糟糠之妻……且不说那个人手中拿了当年的婚书为证,就只看那个人的长相,真的同柳首辅当年一模一样,他往那一站,任谁也不能否认他是柳首辅的儿子……恩,特别是年纪稍长的官员,都还记得柳首辅当年的长相呢,赖都赖不掉……” 林宜佳拿了信给杨广北看,古怪地问道:“柳慎之的父亲不是已经故去了么?” 杨广北闻言微微一笑,道:“世间多有相似之人……再加上一些小手段,弄出一个父子像的,并不算什么难事。柳兄不肯出面,且他已经是孙辈,出面的效果也不够好,所以,才找了这个人来。” “唔……” 林宜佳道:“停妻续娶……大显有关于这方面的法律么?” “有的。”杨广北道:“停妻续娶,笞三十。家中财产半数充公。像这种原配来告的,会判原配为妻,续娶为平妻。此时柳首辅原配已经过世,现任柳老夫人就从正室成为了继室,平白低一等。” “这些财产家务都是不重要的。”杨广北道:“重要的是,柳首辅德行大亏,若被鞭笞,岂不是老脸都丢尽了!就算用银钱买了他的罪,他这么一个有如此污点的人,又怎么还配为百官之首?他就算不主动退,弹劾他的折子也堆满了御书房了。” “今上是怎么判的?”林宜佳问道:“柳首辅就任由这么个人来败坏他的名声?他就眼睁睁地看着?” “柳首辅晚了一步。”杨广北一边摸着林宜佳的小腹,一边笑道:“那天柳首辅报了病没有上朝,柳大爷便出现在百官上朝的宫门口,逢人就问柳首辅。待柳首辅知道这个人时,所有的人,包括今上都知道了,他再想杀人灭口什么的,都来不及了。今上只是将那那人带到金殿问了话,话里话外承认了他是柳首辅的儿子,却没有说其他的,就让他出去了。” 林宜佳凝神望着杨广北,突然问道:“千里,你有没有想过入仕?你不愿意带兵打仗,做文官惠民生也是好的。” 他有如此手段,又有如此实力! 一个当了好几年的首辅大人,朝堂上根基扎实无比的首辅大人,就这么被一步步弄的焦头烂额!先是让今上对柳首辅起了芥蒂,而后爆出丑闻,官员中自然就有人迎合今上弹劾柳首辅,而今上正不待见他,必然会重重处理他! 林宜佳虽然不知道今上是怎么判的,但瞧见这形势,柳首辅决不能轻易脱身了! 他这样算计精准的人,真的就甘心一辈子平庸下去吗! 林宜佳不敢相信! 杨广北被她这么突然一问怔住,眉毛不禁慢慢拧了起来,试探地问林宜佳道:“宜儿,你是不是觉得委屈了?” 林宜佳立即摇头,道:“我只是想,你总是待在家中,会不会觉得闷……再说,为官一方,让治下的百姓丰衣足食,也是一种大作为。就像庆丰年努力让受灾的地方买到平价粮、少饿死几人一样。” 杨广北若有所悟,微笑道:“恩,宜儿说的,有点意思,我会考虑的。不过,暂时还是陪着你和孩子要紧。”仿佛又怕林宜佳不满意,他又道:“万一我将来太忙了呢?” 林宜佳闻言眼波流转,飞了他一眼,嗔怪地道:“不许你太忙……” 柳首辅抛妻弃子攀富贵,四十年后老妻劳作致死,病弱贫困的儿子堵在宫门口寻父的故事,在盛京城闹的沸沸扬扬,直到七月底还没有平息。 一开始,柳首辅装病在家并未出面。有人开始质疑来人的身份。 奈何来人证据确凿,又将历年来的生活说的头头是道,甚至连当年二人成亲的时日,以及证人媒人,又有两家邻居亲戚等等,说的清清白白,由不得人不信。 今上派了互不相识的人分成几组前往柳氏老家,半月后无不证实“柳大爷”所言非虚。今上震怒,罢去柳老首辅之位,改任太子太师,让沉默的柳首辅和柳老夫人亲迎“柳大爷”入府。 太子太师是东宫属官,从一品。如今应庆帝连个儿子都没有呢,又哪来的太子?柳老爷这是彻底地被排斥在朝堂之外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林宜佳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准备回京。 夏天已经过去,她的身孕也差不多三个月了,又快到中秋,他们在天撞上已经住满了三个月,再不回去,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而且,娘家人几次来信,说是想念了。林宜佳这几日也特别想念亲人们,瞧着什么都恹恹的,提不劲儿来,总是莫名地发怔。 柳慎之又过来了,首先自然就是被抓来给林宜佳诊脉。 他的慎之堂终于在盛京开了业,听说生意很不错。新推出来的花草茶,很受贵妇小姐们的喜爱,收入颇丰。听说盛京也有不少小官之家看中了他,想要收为快婿。 柳慎之笑容依然和煦温暖。 林宜佳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觉得他的笑容比从前要明朗许多。也许,是看柳老终于为当年所做之事付出了代价?就是不知道,柳慎之有没有满意,杨广北和他还有没有后手。 林宜佳这几个月,气色甚佳,完全不像个初孕的孕妇。 柳慎之先是打量了林宜佳一眼,眼中闪过真诚的感慨,道:“夫人气色真好。我还从未见过有这么好气色的孕妇。” 林宜佳笑着摇摇头,谦逊地没有说话。 其实她们姐妹几人的孕期都很好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平常时候身体康健,有孕后也注意坐卧饮食之故。这几天,她的胃口也明显好了起来。她却是遵照从前娘亲教给姐姐们的话,并没有放肆大吃——少吃多餐,适量运动,心情舒畅。 果然,一号脉,也都是好消息。 待柳慎之表示了林宜佳乘车不成问题之后,杨广北便命人出发。为了保险起见,他同蓝思都陪着林宜佳坐马车。让柳慎之一个人在外骑马而行。 柳慎之终是觉得不舒服,最后也钻上了一辆车。 进了那宽大的马车,柳慎之才发现,车厢内并非是空的。 蓝心笑眯眯地指着车厢内堆的一些匣子箱子等物,冲柳慎之一抱拳,道:“柳公子,少爷说了,这些都是接下来夫人可能要入口的珍贵食材和药材,请柳公子给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当的。” 柳慎之脸上和煦的笑容不禁有些僵硬。 看着蓝心笑的真诚,柳慎之叹息一声,拿起左边第一个匣子,开始工作。 工作无聊,柳慎之一边回答着蓝思的各种药材问题,不经意地问道:“蓝心,你们夫人在杨府中过的可好?听说,你们大少爷在家中非常的不受重视。” 蓝心点头道:“大少爷虽然不受重视,但国公夫人和候夫人都不喜欢到微光院来,所以我们主子关起院门没有主子在,还是很清净的。柳公子,这味药有什么讲究没有?” 柳慎之眼神闪过一抹幽光,同蓝心论起了药材来。 有些人,错过了,才知道为什么好。 …… 林宜佳坐在马车之中,突然又想起那一日的惊险,想了想,问道:“李文博现在如何了?” 杨广北看了林宜佳一眼,轻声道:“他丢了官职后,老老实实地养了一阵子伤。侯爷暂时并未为难他……他如今也只是在家中横,别的倒也没有什么。” 言语中颇有些为难。 “怎么?”林宜佳问道。 “他伤好之后,去找过岳父一次。”杨广北抿了抿唇,道:“他告诉岳父说,是侯爷派人劫了你,他本来想要救人的,但赶过去的时候,你已经离开了……”(未完待续) 257 月底 他便是这么打算的吧? 若在她绝望无助的时候出现救了她,又各种无奈之下同她“亲密”接触过,又同她至少一起度过一整夜和一整个白天的时间,又有两家姻亲的关系,又……那么,她会心甘情愿地嫁给他吧? 呵呵。 林宜佳摸了摸小腹,柔柔的低着头,微微沉吟。 李文博绝不是个好的。 无论他当年浪子回没回头,无论他身居何位,是贫是富,他都不是个好的。 而…… 林宜佳抬头,对杨广北道:“既然他告了密,我们自然要如他的愿。千里,待回去之后,就安排个机会,同侯爷去对峙就是。谁人得到这样的真相都不能无动于衷,你这个做丈夫的,自然也不能够。” 更何况,人人都知道,杨广北同林宜佳是天作佳缘,恩爱情深。 “我娘说,”林宜佳轻声道:“侯爷是个非常骄傲的人。他的骄傲,不容许他无端使出那种卑劣手段,除非有别的原因……我娘说过,自己能够努力得到的,又为何要去抢别人的?侯爷的战功足够匹配他的爵位,所以,他并不需要抢谁的!” 就像林老爷子,他为何能看轻科举选择游山玩水?因为他有足够的才华凌驾在科举之上,才不屑为之,只愿意追求自己想要的;林世卿为何愿意轻易辞官?因为在他眼中,仕途并不是一个挑战,他若愿意,定能身居高位;林世贵为何会愿意选择不入流的戏曲?只因为他自信能在戏曲上获得足够的财富和地位…… 杨广北为何不想不愿意接手一个祖传爵位?还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并不需要那个爵位……他有足够的能力,去轻视一个爵位。所以才会不屑于为之去抢,去夺。 “所以,这中间定然有什么是你没有查到的原因。”林宜佳道:“那个原因,才是重要的。” 杨广北微微颔首,若有所思。 一路顺风进了盛京,扑面而来的喧闹人群的气息让林宜佳精神一震。悄悄向外看着久违了的时间百态。 杨广北打了一个响指,车速慢了下来。 “待过几天,我再陪你出来逛。”杨广北在林宜佳耳边轻声道。 林宜佳微微点头,道:“恩,好。” 马车路过柳府的时候,正发现柳府门前挤满了人,一个个神色兴奋,指指点点着什么。 “咦,又怎么了?”林宜佳看着杨广北促狭一笑。 很快,寅一在外面回答道:“……是柳大老爷的妻儿带着柳大老爷的尸身回来了,要告柳家买凶杀人呢。” “前些日子,柳大老爷想要亲自将乡下的妻儿接回来……柳老太爷给派了四个侍卫护着他上路了。”杨广北解释道:“看眼下这情形,应该是柳大老爷在路上被人害了,尸身不知怎么被他的妻儿找到了,于是便进京哭诉求告。” 林宜佳瞪大眼睛,道:“真死了?” 杨广北摇头道:“不是我们安排的。这或许是柳老太爷下的令,又或许是另有其人不想让柳老太爷安享晚年……只可惜他的妻儿,才得了那么大一笔银子,此时胆敢进京参合,真的是不知死活。” 杨广北解释道:“我找的这个人,他其实身体很差,活不过三五年了。我们给了他五百两,让他来扮这个戏,他是绝对愿意的。想想,若他被柳家承认,至少能过几年好日子;若是因为什么意外死了,他的亲人也得了钱,会有好日子过。五百两,是他一个佃农十年也挣不到数。” “没想到,他居然被柳家的富贵和伪善给迷了眼,竟然想将妻儿也接过来……”杨广北摇头,道:“更没想到,他的家人也是贪心的,竟然还想向柳家讹诈更多的银子……真将自己当成了柳家嫡系了吧!” 人太贪心,便会迷了心智。 林宜佳坐在马车上,远远透过人群,看见一个中年妇女正守着一具尸体在捶胸顿足放声大嚎,言语中不住控诉着柳老太爷不讲良心谗害自己亲骨肉,柳老夫人心狠手辣不放过原配之子等等,骂的十分难听。在她身后,跪着一个年轻人,低着头,十分木讷,不哭也不动。 这是一个泼妇,为了钱什么都敢做。 更何况,柳府积累了几年前的财产,绝不是一个小数目。不弄到手,她绝不会罢休。 而柳府方面,是绝不会甘心将钱财给“外人”的。 凭什么! 一开始,“柳大老爷”出现的时候,迫于压力,柳家不得不将这么一个人迎进府;而如今,柳老大爷既然已死,柳老太爷必然要面对各种攻讦,他的名声官位什么的绝对是保不住了的。既然柳家已经没有别的可失去来的,为何还要妥协,再失了钱财! 没有了顾虑的柳家,怎么能是一个乡下泼妇能对付的! 所以,这个妇人所求决没有成功的希望,讨不到半点好处。 柳慎之从后面马车出来,进了林宜佳同杨广北所在的马车,脸上已经没了惯常的和煦的笑,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七月底,天还很热。 那副尸体不知道从哪里运来又不知道存了几天了,已经渐渐变形,隐隐散着令人作呕的味儿。那妇人的干嚎声也特别的刺耳起来。 “走吧。”杨广北吩咐车夫道。 他抬了抬头,对柳慎之道:“没有证据证明是柳府杀人,甚至没有证据证明那对母子就是柳大老爷的妻儿……柳大老爷死了,于是一切死无对证,柳府再不认,谁也没有办法。估计,一会儿官差就要过来了。” 果不其然。 马车才饶过人群,就远远看见一些官差拿了镣铐配着大刀,仿佛凶神恶煞般地,分开人群进去了。那柳府也开了门,出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同官差打招呼。 没一会儿,那官差便押了那对母子,同时让人抬了尸体回府衙了。柳府始终也不过是派了个官差。 “不论真假,这件事情的影响是极其恶劣的。”杨广北分析道:“他只能选择辞官回乡。若是他干脆从朝堂上抽身,像从前文成公那边,儿子辈都引退,孙辈才出仕,那么今上也愿意给他脸面,让他太平终老。今后他的孙辈再出仕,也必然会顺利几分。” “你的意思,这是今上的手笔?”柳慎之皱眉问道。 杨广北点头,道:“柳老爷子贪恋权势不肯真的养老,暗中做了不少小动作,让今上很不高兴。所以,今上用这个为借口,要彻底撸去柳老爷子身上的官职。而且,若柳老爷子再看不清形势,以后怕还要麻烦。柳府不是林府。文成公当年,可是只有一个儿子,而且还是个无意仕途的。不算你父亲,柳老爷子可还有三个儿子,个个都有官职在身的。柳老爷子不做首辅了,他的儿子们可都还在朝堂中呢。” 如此,今上哪能彻底放心。 杨广北突然看向林宜佳,灵机一动,道:“宜儿,不知道岳父有没有复出的打算?” 林世卿崇拜的,是文成公这位先祖。 林宜佳沉吟一下,道:“父亲尚在孝期,怕是最近又要回庐州去。至于将来, 我说不好。” 杨广北闻言便道:“一个世家想要一直繁盛下去,必然要有杰出的入仕之人。文成公的辉煌之后,经过你祖父这一代的沉寂,到了岳父这一辈,必然要有人出仕的。而岳父这一辈人之中,只有岳父能力担这个担子。到宜儿你们这一辈的男丁,你弟弟已经决定了终生画画,你大堂哥倒是中了进士,只是说实话,他能力平平……” “岳父若是不出仕,林家怕真的要无人支撑了。”杨广北缓缓地道。 林宜佳“嗯”了一声,道:“千里,这些话,你该同我爹爹说的。” “我会说的。”杨广北轻轻握住了林宜佳的手。 他想起了林宜佳让他出仕的话—— 若是杨府分了家,他这个小家,不指望他这个做丈夫和做父亲,能指望谁?所以,他应该谋个官位的。杨广北想。 回到杨家,先打发了人给几家亲近的亲戚送了信并报了喜,几人梳洗之后,便去给红月大长公主问安。 杨广北扶着林宜佳的手臂,没让林宜佳行礼,而是对红月大长公主笑道:“祖母,您大喜!您有重孙了!” 红月大长公主见到杨广北那将林宜佳呵护如珍宝的样子本来很有些不悦,此时一听杨广北所言,哪里还顾的上生气?她立即坐直了身子,问道:“你媳妇有喜了?什么时候的事!” 又吩咐她的丫鬟,道:“快,去请府医来给大少夫人看看!” 又忙着对林宜佳道:“好孩子,怎么还站着!快,快到我身边坐下!小北,你可扶稳了!” 杨广北笑着称“是”,扶着林宜佳往大长公主身边坐。 林宜佳一边羞怯,一边还安抚大长公主道:“祖母,我很好的。大夫说,我和孩子一切都好……孩子马上三个月了。”(未完待续) 258 “啊!真的!” 红月大长公主笑容满面,眼中都泛起了泪水,呵呵笑道:“这是我这好几年,听到的最好的好消息了!祖宗保佑,杨家有了后了!林氏,你是我杨家的大功臣!要什么,跟祖母说,祖母都给你!” 林宜佳柔和地笑笑,摇头道:“宜儿当不着祖母夸赞的。” “是啊是啊。”兴国公夫人此时听到消息赶了过来,接口笑道:“咱们杨家的儿子只是成亲晚了些!像是广南也都二十及冠了,换在别的世家中,孩子肯定都好几个满地跑的了!祖母,您说是不是!” 红月大长公主笑意微敛,道:“你既已知广南年岁不小,这媳妇的人选怎么就迟迟不定下!若是你再选不好,不如就是薇儿!她是定国公家的,还有个县主名号,又同广南是表亲,青梅竹马的,也不过才比广南大半岁,怎么就不行了!哼!” 那怎么能行!、 她文武双全俊美无比的儿子,怎么能娶一个老姑娘! 兴国公夫人笑容僵在脸上,张了张嘴,是满心的不情愿,正不知道怎么反驳之时,看见武兴候夫人陪同府医一同到了门口,连忙道:“娘,广南的事情先不说,还是先给林氏看看吧。” 红月大长公主也不是非要在此时发作她,便任由其去招呼张罗着。 一番问安之后,堂内安静下来,注视着府医给林宜佳诊脉。 待府医收了手,红月大长公主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怎样?” 那府医面上出笑意,向红月大长公主深施一礼,道:“恭喜老太君,贺喜老太君!大少夫人这是喜脉,已经近三个月了。而且,脉象平稳,是老夫这些年都少见的好脉象,母子均安!” “真的?辛苦先生了!”红月大长公主笑的合不拢嘴。 府医给写了个药方出来,嘱咐道:“这是太平保胎养身的方子,大少夫人可吃可不吃的,注意饮食和休息便可。” 杨广北谢过了府医,将方子亲自收了起来。府医便带着一个厚厚的封赏告辞离开了。剩下这些妇人小姐们,又围着林宜佳团团恭喜、埋怨她消息瞒的紧。 红月大长公主怕林宜佳在此受累,只留她问了一些日常饮食后,就让杨广北和她回去了,同时又嘱咐了其他人,让她们不要随便去打扰林宜佳。 众人都散去了,红月大长公主眨了几下眼睛,道:“扶我去祠堂,我想去给侯爷上柱香。” 到了祠堂,红月大长公主打发了众人,只留下一个经年的嬷嬷伺候着。她在老武兴候的牌位前拜了拜后,将香插进香炉中,注视着那熟悉的牌位,泪水涟涟。 “老头子,小北马上要有孩子了,你知道么?咱们的重孙子马上就要出世了,你知不知道?这些年……”红月大长公主尽然有些情难自已,泣不成声。 那嬷嬷便小声劝道:“侯爷会明白您的苦心的……主子,您也是不得已的。” 红月大长公主闻言,布满泪水的脸上露出些自嘲,道:“苦心?我的苦心……为了维持这家的和睦,硬是将一个聪慧的孩子给耽搁成一个平庸一无所长的人么?为了保护一个失去父母的孩子,便把他听其它的亲人彻底隔离,弄的叔伯兄弟都跟陌生人似的么?” “我都不知道,我是不是只护了他一时,却害了他一世……”红月大长公主吸了吸鼻子,对着老侯爷的牌位道:“老头子,我是不是很没用?只有这些蠢笨的法子。” 那嬷嬷张了张嘴,想劝又没有劝。 家宅人心。 当年,大老爷站死,留下杨广北年幼,为了忠于武兴候这个名号的西北军,老侯爷和长公主都决定由二老爷继承了武兴候的爵位……那么,若是杨广北一如既往地聪慧上进,当他大一些的时候,会不会想要回属于他的爵位?到时候就算二老爷肯还,二夫人肯吗? 只有将杨广北养“废”了,对二老爷完全没威胁了,只怕大家才会安心吧…… 但,到底是对不起战死的大老爷,和后来逐渐平庸安于现状的杨广北。 “如今,小北他有了孩子,就算是有了自己的小家了……”红月大长公主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微笑道:“他以后肯定会活的很太平很幸福,老头子你说是不是?我还在,总能再护着他几年的……老头子,你且在下面耐心等等,现在还不是我去找你的时候呢。” 红月大长公主在祠堂待了小半个时辰,才回去了。 回去之后,她便让人开了箱子,棉布绸布,补品药材,和珠宝首饰,慢慢地装了一大箱子,让两个婆子抬去了微光院。次日,大长公主又给宫里送了信,而后皇后娘娘又赏了一堆东西下来。 林大夫人听到林宜佳有孕的消息,迫不及待地亲自过来看她。 她同林宜佳一起接了赏,送走了天使,一样一样地捡看着赏赐品,连同昨日大长公主送来的一箱子,才算是满意,让人撤了下去,道:“如今瞧着,杨府这种形势,对宜儿你来说,也是很不错的。关系不近,便无需如何应酬,也挺好的。” “娘之前不都料到了么?”林宜佳娇笑,道:“不然,娘怎么肯将女儿嫁进来。” 林大夫人也不否认,道:“话是这么说,我不亲眼看一下,怎么能真的放心……”她轻轻触碰一下林宜佳的小腹,目光轻柔慈爱,感慨道:“回想一下,似乎当年怀你的时候还就在昨天呢。这时间一晃,你都怀了身子了……真快啊!” “娘。”林宜佳轻轻喊了一声。 林大夫人从感怀中回神,提起了精神,笑眯眯地道:“娘针线不好,怕是不能为孩子准备什么小衣服了。我闲来画了几个吉祥的花样子,回头让人打了锁片给你送来……你这三个月,应该注意……” 又是她的育儿经。 这些话,林宜佳已经不止听过一遍了。但此时再听自己娘亲拉着自己的手谆谆叮咛,却是体会到了一番不同以往的感动。 她听的很仔细。 偶尔还会问几个问题。 林宜佳想,像这样的叮咛,无论多少遍,她都永远不会厌倦的。 待林大夫人叮嘱完,林宜佳轻声道:“娘,您将您的这些经验整理一下,编成书本吧,也算是一桩功德呢。比如您说,只要脉象不错,就要坚持每日散布小副运动;又比如您说,不能随便用滋补之物;又比如您说,要控制饮食不能过量……这些经验,很多人都是不知道的。娘,需要您给她们都提个醒呢。” “人人都有一套固有的说法,娘又不是大夫,怎么会有人会信娘的话。”林大夫人笑道:“不过呢,宜儿这提议也好,管她们信不信,反正我提醒了她们,不是么?由的人选择就是了,娘又不具名,她们也不会知道是谁写的,呵呵。” 女儿说的是,她的经验既然是好的,就应该让更多的人知道。 林宜佳笑了起来,追问道:“那娘准备怎么留名?总不能说是无名氏吧?恩,叫送子娘娘?不对,册子是说孕期和小孩的……” 林大夫人一指指在林宜佳脑门上,嗔怒道:“瞧你往哪里瞎编扯呢……恩,让娘想想……就具上安夫人这个名号吧,寓意好,说不定那些夫人们会愿意看一眼呢。” “嗯嗯。”林宜佳没有意见,只能连连点头,又央求道:“那娘您得快些编写,女儿这正等着用呢!” 林大夫人无奈道:“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的。”却是满是宠溺。 无论女儿已经多大,无论女儿是不是也有了女儿,她永远都是娘的女儿。 正此时。 杨广北冷着脸到了青山院。 经了通传,他很快进了武兴候的书房,见到了武兴候后,看着武兴候抱了抱拳,一言不发。 武兴候上下看了杨广北几眼,从书桌前起身,到了窗台边的一副桌椅上,拣了一把椅子坐下,又指了指对面,示意杨广北道:“坐下说吧。” 杨广北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待小厮上了茶退下去,武兴候才开口道:“当人带着愤怒不平而来的时候,站着往往会刺激这种情绪的加剧爆发,而一旦坐下了,便会心平气和一些。” 他看着杨广北,眼神中有几分诚恳,道:“我知道广北你总有一日会来找我……但我想,我们应该努力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你知道我会来?” 杨广北言语之间有些无礼,并未当对面人是他的长辈。 武兴候略一皱眉,也没在这上面计较,而是点点头,道:“你媳妇在城外遇险之事,是我下的命令。” “为什么!”杨广北双手禁不住握了起来。虽然他已经查到实情如此,但听武兴候如此毫不掩饰地说出来,他仍然觉得无比的愤怒。他咬牙,声音从牙缝中溢出来,道:“我一直敬佩三叔你是一个正直的武将,却从不曾想你一个西北大将军也会用出内宅妇人毁人名节的下作手段!”(未完待续) 259 对峙 红木桌面上,那修长有力的手指蓦然一僵,而后又放松下来。 武兴候活动了一下那枚样式简单的白玉扳指,微微叹息一声,悠悠地道:“小北你也知道,有时候为了达到某种目的,也会使用些小道……我承认,是我对不起你和林氏。所以,你若是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只当我的歉意。” 这样的态度,无疑地高高在上的。 不只是长辈对晚辈,而是上位者对下位者。 杨广北眼神一下子幽深起来。他盯着武兴候,突然微微一笑,道:“怕是三叔父你也从未想过,你的那位忠心办事的部下,会学习的那般的快吧?侄儿很想知道,当你听到二妹妹几乎被人在家中毁掉时候的感觉如何?” 武兴候闻言,目光突然逼现出摄人的杀意!突然之间,整个书房仿佛如同被血浆残肢紧紧包裹住一般,粘稠的让人窒息。 杨广北仿佛被这种粘稠给裹挟住了一般,一时间一动不动。突然,他轻轻地端起茶盏,那样轻柔舒缓的动作,却仿佛如一股柔和的清风,将房间内的血腥之气轻轻吹散。 “只是不知道,三叔父在追查不到行事之人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将罪定在我身上,已经做好了如何对付于我的计划了?”杨广北面色平静,这平静却如同莫大的嘲讽,看在武兴候眼中无比的刺眼。 只听杨广北轻轻地道:“我本来真的不想告诉你的啊,三叔父。你知道么,在宜儿遭受袭击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怕极了。我日夜不敢闭眼,完全不敢想象,若是宜儿没有机敏地逃出虎口,会是什么样子,我不敢想象。三叔父,你敢想么?你敢想,若是二妹妹她不是正好有一把匕首在身上,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武兴候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无比难看。 “我日日夜夜地守护她,甚至都不敢合一下眼……”杨广北微微抬起下巴,将身体向,轻声道:“三叔父,你该庆幸,你没有再做对宜儿有任何动作。不然,我这里会肯定地告诉你……当二妹妹被你那好部下瞄上时,我不介意帮助你那好部下达成心愿!” “你敢!”武兴候竖眉低吼,额上青筋凸起,双目血红,一只手闪电般向杨广北喉咙之间突袭过去。 杨广北看也不看,只轻轻斜了一下右臂,就挡住了武兴候的攻势。 “三叔父何必紧张……”杨广北鼻端轻哼,道:“感谢三叔父手下留情,如今宜儿和二妹妹都平安无事,是不是?” “再说,三叔父也的确应该送些什么给宜儿……”杨广北轻轻地将武兴候的手推开放在桌面上,道:“不是为了补偿她,而是为了酬谢。若不是宜儿心疼我不想让我替人背黑锅,更不能替李文博那个混蛋背黑锅,我倒是不介意,恩,还想看看三叔父是不是会继续像个内宅妇人一样,给我和宜儿下点药什么的呢!” 这话,说的可有些难听了。 话里话外,分明在说,武兴候就是个阴险下作的内宅妇人! 武兴候握起拳头,向桌面上狠狠一砸! 顷刻间,红木桌面散成了一堆碎末!只有杨广北的茶盏,还稳稳地捏在他的手中,仿佛那桌子还好好地存在一样。 武兴候突然冷静下来。 他向后微微靠在椅背上,平静地道:“你说的对,我是应该万分感谢侄媳妇……不过,小北,有传言说,太祖父保留下的暗势力,由你继承了,对么?” “你说那几个探子?恩,还有几个训练的尚可的暗卫?”杨广北神色间微微嘲讽,道:“元帝是何等人,怎么会任由太祖父窥视属于他一代天骄的力量。当年,太祖父不过是许多豪门一样,养了一些探子和暗卫罢了……若三叔父是指他们的话,的确由我掌握着。” 武兴候听过之后,也没有说信或者不信,只是紧紧盯着杨广北的眼睛,道:“安悯公主告诉我,是你将那位夫人从皇宫中弄出来了。她猜测,先帝的突然驾崩,或许有你杨广北……做了手脚。” 杨广北淡淡一笑,没有回答武兴候的问题,而是嘲讽道:“我说那手段怎么像是妇人想出来的……原来是安悯公主……妄三叔父你身为西北大将军,竟然心甘情愿地为一介妇人的嫉妒所用。” 杨广北站起身,道:“多谢三叔父告知。若三叔父无其他吩咐,那侄儿就告辞了。”说罢,他将手中茶盏轻轻放在了书桌上,转身平淡从容地离开了。 武兴候从椅子上缓缓站了起来。 从窗口向外看出去,杨广北的身影还是依旧普通,普普通通到完全看不出任何出众的气质。 果然,这普通,只是他的伪装。 武兴候再次想起自己曾经听到一个军中官员醉酒后的感慨:“……大公子那时候才十二岁……他坐在马上,看着我们这些匪类杀人JIANYIN,掠夺……最后,他下令点火……那火真大啊,烧红了整个草原,就算是逆着风,我们也是一退再退,直到退到了河对岸……我真是,永远都忘不了那种铺天盖地的红,什么尸山血海啊,一比就太苍白了……真的……” 他又让人查了很久,才隐约地拼出了当年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对草原做过了什么。而得到的拼图,让他心惊不已。所以,当安悯公主一提出试探的意思,他立即就同意了! 而今日这样的结果…… 武兴候在窗边站了许久,直到杨广度进入书房,并让人清扫了桌子的残骸,并换上一张一模一样的在原来的位置,武兴候才回过头,背着手问杨广度道:“广度,你还记得自己十二岁时候做了什么么?” “回父亲,”杨广度微微有些迟疑,道:“我十二岁时,到了西北战场,见识了什么叫做战争。孩儿记得,有一次小规模战役,双方共死了几百人……儿子看到未清扫的战场,十分不适,一连两天都没有用饭。而后,儿子才主动习文练武,为的就是要有更强的力量,不会轻易地死去。” 武兴候微微点头。 是啊,杨家的子弟,都会在十二岁时候见识战争的残酷。想当年,他十二岁的时候,面对一地的残肢血污,大吐了一番之后,却是激起了心里的傲气,对着战场发誓,他终将拼杀出一个前程!而今,他做到了。 但武兴候想象不到,为什么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初识战争的时候,就敢带着三百人深入敌后,将一个草原烧了个天昏地暗来!他那是才十二岁! 武兴候看着自己的儿子,风姿俊秀和那掩饰不住的傲然风流,神色有些复杂。他的儿子,是盛京最为炙手可热的贵公子,是无数少女心中的完美夫婿,风头隐隐压过了他的二堂哥一个国公世子杨广南……但若是同那个“普通”的杨广北一比,却…… 武兴候突然伸手在自己儿子肩膀上压了压,道:“广度,你记住,不要同你的大堂哥起冲突。若是不能交好,就保持距离。” 杨广度愕然,不解地道:“父亲?” 武兴候没有解释,只是道:“你记住我的话就是。” 微光院。 林大夫人并没有待太久。 在杨广北从青山院回来之后,林大夫人又叮嘱了他几句,便离开了。 林宜佳一直送出了门。 “估计你几个姐姐明日也会过来看你的。”林大夫人轻轻拍了拍林宜佳的手,对杨广北道:“无论是什么客人,一天见客的时间最多不能超过二个时辰。千里,关于这一点,你要把握。” “记住安悯公主的教训。”林大夫人最后嘱咐了林宜佳一声,才上了车,回林家了。 “我娘说,她和父亲过了中秋就回庐州了。”林宜佳沿着青石板路慢慢踱着步,言语之间,多有不舍。前世今生,她从未同父亲母亲会相隔那么远过。 “别多想了。”杨广北安慰她道:“岳父岳母都是明白人。待孝期一过,岳父定然是要谋求起复的。哪怕是不为林家的运势,只是为了给你们姐妹撑腰,岳母也一定会劝说岳父起复的。更何况,济世安民,本来就是岳父的理想。” “岳母最疼你,你生产的时候,岳母肯定会回来陪着你的。”杨广北笑道。 林宜佳听了这话心中高兴,面上却是不依,娇嗔道:“说得就像我多娇气似的……” 杨广北没有回答,只是疼宠地笑。 微光院到底是变了些样子。 靠着往内的墙角,种了几丛竹子,秋风吹过,刷拉拉地响。空旷的院子里并未如何整修,而是建了五个小花坛,高高低低地摆放着一些艳丽的花朵。五个小花坛,远远望去呈梅花状,有那么一点儿意思。靠南的那长长的院墙上,种下几株爬山藤,怕是有个两年,就是绿油油的爬满整面墙。 爬山藤的前面,是十来株本人高的栀子。栀子花期早过,叶子已经深绿,长势良好。 再正房和书房的几个窗前,分别种了梅花、玉兰和秋海棠。如此,一年四季,窗外都有美丽的花儿可赏。(未完待续) 260 真相 院子的格局并未改变,仅仅是添了些花儿和绿叶。 林宜佳心中知道,这看似平整的青石板下,说不定会有什么样的纵横交错,所以,她很识趣地没有动土。只是,用些植物装扮,让院子鲜活起来。 若像以前那般总是灰扑扑的,她真的会受不了的。 天色将晚的时候,林宜佳安静地坐在夕阳的余晖中,听杨广北轻轻吹动一把玉箫。箫声婉转低沉,却透着现世安稳的幸福味道,让一众人都有些沉迷。 杨广北会的乐器,只有箫。而且,还算不上太好。 但就像林宜佳的琴音一样,只要听的人觉得美妙满足就好,何必非要追究那些华丽的技巧。 一曲完毕,两个人才看见武兴候夫人站在不远处,连忙站立起来。 “三婶,您来了。”林宜佳问了安。 “不用麻烦,我也只是出来散步,听到箫音,才一时兴起过来看看的。”武兴候夫人打量着微光院的大环境,笑容温和亲切,道:“看来,娶了媳妇果然是没错的。连微光院都鲜活多了。” 她也没有进屋的意思,同林宜佳一起坐在院子中,赏了一会儿身边的花儿,随意地说了一些关于花花草草地话,三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一盏茶之后,武兴候夫人才微微动容,握住了林宜佳的手,低声道:“我知道,侯爷对不起你们。他自己不好意思开口,便让我过来了。从前之事,我不了解内情,也不好置喙什么,只想问问你们,有什么是我们能够帮忙或者弥补的么?我们是想真心表示歉意的。” 林宜佳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那样的伤害,岂是随意就能原谅的。虽然她也不曾打算过要对武兴候一家人做些什么来报复。恩,她那么打算过,却没有打算好没有拿出计划来,就不想报复了。 但,却也不能如此轻易地原谅。 武兴候夫人也并未生气,叹息道:“我知道宜儿你的意思。就如同锦儿遭受了那样的伤害,我们也无法原谅你表哥一样。只是,只是……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若是当初我知道侯爷的动作,绝对会劝他说……” 可很多时候,也不是她劝了,武兴候就会听从的。 因而,武兴候夫人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只是重重地叹息一声。当她以为此行不会再有收获的时候,却听见杨广北道:“我和宜儿,其实并不想住在这府上……三婶,关于这一点,您能帮忙吗?” 武兴候夫人闻言不禁愕然,好半响才道:“三婶尽量。” 待武兴候夫人离开之后,林宜佳才狐疑地道:“你是想让三婶提出分家吧?只是,有用么?祖母还在的。” “三叔是庶子。”杨广北道:“而成年庶子被分出去,是十分普遍的,操作起来并不难。难得是,我们两个怎么趁势一起分出去。” 他道:“我刚刚说那话,也只是想要一个缓冲而已。宜儿,我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不想原谅。另外,你之前说的对,上次那件事的确另有缘故。” “安悯公主利用了他们。”杨广北缓缓地道。 林宜佳惊疑一下,默默地点点头。 严格地说,她林宜佳是安悯公主同宋阶离心导致失去了她孩子的直接诱因。对于安悯公主来说,她的孩子,她的幸福,她的将来,全部都因为林宜佳而毁了!哪怕是因为她误会了林宜佳,也是因为林宜佳才……! 所以,她不可能真的想通,也不可能真的不怨不恨林宜佳。 这是人之常情。 所以,当安悯公主带着真诚地笑容同林宜佳道歉时,林大夫人才一直不忘提醒林宜佳,要警惕安悯公主,切不能轻易相信和交心,无论安悯公主表现的如此真诚如何大度,都不能不留一分神。 果然,是安悯公主想要毁掉自己的名声自己的一辈子么?她果然是如此地恨着自己的。 林宜佳不禁抚摸上自己已经微微凸起的小腹。 “我刚刚看了送来的帖子,她会在后日下午登门。”因为宋阶的关系,林宜佳有孕,安悯公主不过来瞧瞧都是说不过去。而同样的,林宜佳并不能拒绝她的关切。杨广北脸色微沉,道:“要不,说你需要休息,不见客?” 安悯公主失了孩子,那是她心中最深最痛的伤疤。 听说,宋阶的两个妾室已经平安生产,诞下了长子和长女。他已经给安悯公主来了信,让安悯公主回到庐州,亲自教养这两个孩子——名义是她的孩子,却是别的女人同她的夫君的孩子。 同林宜佳有这么多的纠葛的安悯,又有那般经历的安悯,看到林宜佳有孕,她若是只笑着祝福,她若是能无动于衷,谁会相信! 杨广北绝不想用自己的孩子冒险。 林宜佳想了想,点点头,道:“她应该要回庐州了吧?千里,你亲自登门,说我精神弱,大夫吩咐了,要静养,不能见客。几个姐姐那里,都要通知到。” “至于安悯公主……”林宜佳抿了抿唇,低声道:“一会儿我写封信,千里你帮我送给宋大哥吧。”她不会因为宋阶的面子,就隐瞒他安悯的所作所为。当初安悯流产,绝怪不到她头上。她问心无愧的。 杨广北摇头,道:“我来写就好。” 他和宋阶是至交。又都是男人。林宜佳不方便说的话,他可不会同宋阶客气。打从安悯公主因为一点儿小事就将自己弄的liu产之后,他就不喜欢那个女人了。 最初的时候,她嫁给宋阶之后,并未将公主会有的一些坏习惯带过去,而是温婉柔和的,他对她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哪知道,后来会一再出事…… 林宜佳便也应了。 男女有别,她的确也不合适同宋阶直接通信。若是被安悯公主看到闹出来……真心就有些不妥当了。 议定之后,林宜佳同杨广北用了晚饭。之后,林宜佳又让杨广北例行给未出世的小宝宝念上几段文字,一片温馨之中,两人便安寝了。 次日,杨广北亲自到了宋府。 安悯公主在院子中的临水的亭子中见了他。 听到杨广北说明来意,安悯公主眼角闪过一丝嫉恨,抬眼关切地问道:“不是说一直都很好吗?怎么一下子就不能见客了?恩,是不是……” 她迟疑一下,才满面关切,迟疑地道:“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惹得宜儿多想了?若是的话,不如让我去劝劝她……”她微消的面颊上露出几分怅然和悔恨,道:“她不要向我当初那般傻才好……” 待她说完,杨广北正色道:“多谢公主关心。大夫诊断过了,说是孕期反应,需要一段时间静养,其他都是无碍的,请公主放心。另外,也请公主见谅,这是我和宜儿第一个孩子,我们不想他出任何意外,所以我绝不会让宜儿为了所谓的面子不顾身体见客的。关于这一点,公主是过来人,一定会理解的,是不是?” 安悯公主笑容有些挂不住。 什么叫做她是过来人!她的孩子没了!没了!想起两个未出世的小生命,安悯公主心中简直在滴血!恨不能给面前这个男人一巴掌! 偏偏杨广北说话时候又神色严肃!偏偏她还刚刚叮嘱过林宜佳不能重蹈她的覆辙! 一口气当即堵在安悯公主胸口。 安悯公主一时无法平复这口闷气,又再无其他话说,只得勉强笑道:“这样的话,那我就不去打扰宜儿静养了。只是,我替宜儿和孩子准备了一些东西,小北你顺便带回去吧,也是我的一片心意。” 杨广北面无表情,郑重道谢。 待他离开之后,安悯公主脸色顿时笼上了一层黑气,问任姑姑道:“东西放进去了么?” “是,主子。”任姑姑回道。 安悯公主冷哼一声,阴沉地道:“我的孩子一个都没有保下来……林宜佳你怎么能成功呢?看着吧,别以为不见我就会安全了?做梦!” 任姑姑闻言心中一惊,迟疑地道:“主子,奴婢之前打听,说她怀相一直很好。昨天林大夫人回来的时候也是极高兴的。怎么一下子就又能见客了呢?会不会……他们知道了什么,开始防备主子您了?若是主子的那东西不能送进院子……” 送不进去,能有什么用。 安悯公主却是笑起来,道:“姑姑且瞧好吧,我送的东西,定然会让他们印象深刻的。至于起疑……没有证据的事,他们又能如何?难道他们还能说动武兴候同我对峙不成!武兴候他也有那个胆子!” 任姑姑抿了抿唇,低声道:“就怕驸马会信了他们……” 安悯公主立即将手中茶碗狠狠地摔到了地上,紧咬银牙,眼中露出凶厉的光。 好半晌,任姑姑才又开口道:“主子,驸马又来了一封信……那两个孩子已经过了百天……主子您也该有所打算了。” “收拾一下,我们就回去。”安悯公主冷声道。(未完待续) 261 藏毒 安悯公主送出来的东西,杨广北当然不会直接拉回微光院去。 他乘着骏马,看护着马车从一个寂静偏僻的小巷子子经过之后,马车上的箱子已经被换了下来,很快出现在了慎之堂的后院。 箱子不大,只有几样贵重难得的药材和几匹细密柔软的布料,另外一个盒子里装着白玉的送子观音,观音面容慈悲,默默注视着众人,无论是玉质还是雕工,都是难得的精品。 柳慎之逐一检查了所有的东西,摇头道:“都是好东西,没什么不妥当。”他对杨广北笑道:“你若是不放心,就将这些东西都留在这里就是了。” 杨广北点头道:“行,我也不缺这些东西。我听说,很多暗里的手段是人很难检查出来的。我实在不放心那个女人。” 听起来好像有些怀疑柳慎之的能力。但柳慎之却十分平静,点头道:“杨兄说的有道理。人力有时穷。有些东西要相互作用才会起不同的效果,稳妥起见,还是将这些物品打散开使用为妙。” 他说话间将各种物品都分开收了起来,根本没提钱的事儿。在柳慎之的理解中,他这个大夫被杨广北随叫随到,收一些不知道有没有搀了货做诊金也是应当的吧。 杨广北坐在院子石桌边,任由柳慎之忙碌。 待柳慎之忙完后,也在石桌边坐下,才要倒杯水,突然面露疑惑。他起身围着杨广北转了几个来回,又轻轻嗅了嗅,道:“奇怪,你怎么今天熏香了?” 杨广北闻言脸色一冷,当即举起袖口闻了闻,果然有一种淡淡的他从未闻过的幽香传入鼻端……他沉声道:“我从不熏香。” 柳慎之坐下来,示意杨广北伸出手腕,道:“来,我给你把个脉。” 杨广北伸出了手腕。 柳慎之分别替在他的两个手腕上都停留了好一会儿,而后又在杨广北脖颈上试了好久,脸色越来越严肃,鼻端开始沁出细密的汗珠。待他收了手,看着杨广北神色复杂,道:“她果然是从深宫中出来的……” “如何?”杨广北只当是自己身体有了不妥,却并未在意。毕竟,是他而不是双身子的林宜佳——他尚未回去呢。而且,既然柳慎之已经瞧出了问题,也肯定会有解决的法子,他并不需要太担忧。 柳慎之没有回答他,而是到了房间内先写了一张方子,招过一个小伙计,交待道:“按这个方子,去准备药浴。” 小伙计领命而去之后,柳慎之又对杨广北道:“你骑马来的?走,带我看看你的马。” 杨广北闻言起身,一言不发地领着柳慎之到了他存马之处。柳慎之在马鞍上抽动鼻子闻了闻,点点头,对寅一道:“自己包了手,将这马鞍拿下来烧了。烧的时候注意掩住鼻子。一会儿你主子做过药浴之后,你也来洗一下。” 寅一看向杨广北。 杨广北平静地道:“照柳先生的话做。” 回到后院的时候,浴桶已经放好,柳慎之检查了抓来的药材,才对小伙计点点头,亲自将药材放进滚烫的热水之中。在等待散热的时间内,柳慎之终于开口对杨广北做了解释。 “你身上的幽香,不是毒素,而是会刺激男人本能的香料,会通过衣服和体表的接触进使人慢慢中招。这种东西,若是中招的人与女性保持三丈远的距离会无事,但一旦进入这个距离,则会加倍放大男人渴望女人的本能。而一旦诱发,则此男人若是没有尽兴,会大损身体本元……” 杨广北不知不觉间握紧了拳头。 柳慎之道:“你同她恩爱,耳语厮磨是必然的。到时候,她若不是不顾孩子陪你,则孩子十有八九会保不住,这定能让你们痛苦一生;而若她顾及孩子不陪你,则必须找一个女子来陪你,从此在你们二人之间种下一根刺……当真是好毒的心思。” “那女人为保万无一失,居然将药水抹在了马鞍上……她送出的东西你肯定会查,而你自己的马你却是必然会骑的,心思真沉。”若他今日不是坐的离杨广北很近,若他不是天生嗅觉就比常人灵敏一些,若不是他碰巧还是个见识很广的大夫……那今日,杨广北和林宜佳这一劫,是万万躲不过去的。 一想到那后果,柳慎之不禁一身冷汗。 他猛然又想起那个白玉观音,立即又将其从锦盒中取出来,再次仔细闻了闻,长出一口气,道:“这观音也是被一样的药水泡过的。只是浸泡时日很短,染的药很少。” 杨广北闻言,一把将那观音抢了过来,双手一握,便将那上好的观音像捏成了无数碎片。想必,观音若是知道自己成了害人的载体,也会愤而自毁吧! 杨广北郑重地向柳慎之一抱拳,道:“今日多谢柳兄!柳兄大恩,我记下了!”说罢,他便褪去靴子和外衣,跨进了浴桶之中。浴桶内的各种药材已经将开水染成了褐色,难看如杨广北的脸色。 再三由柳慎之将他的全身上下连同马匹缰绳都检查过之后,杨广北才穿着新换上的绛红色锦袍,脚踏玄色粉底靴,大踏步从慎之堂的后门走了出来。 在他身后,寅一也换了一身新衣裳,替杨广北牵着马儿。黑色如墨的骏马上那低调的马鞍已经不见,而是换上了一个打造的银光闪闪的新马鞍,行走在街道上,晃了很多人的眼睛。 他大踏步走到路中间,冷冷地盯着某个方面一会儿,才大踏步地离开了。 而那个角落,一个婆子打扮的人正缩着身子,瑟瑟发抖。杨广北离开很久之后,她才慢慢从角落里站了起来,抱着手中一个菜篮子,飞快地向宋府跑了过去。 “公主!”那婆子跑到安悯公主身前跪下,大喘着粗气,惊惶地道:“公主!他发现老奴了!他发现老奴了!” 安悯公主身体一凛,厌恶地道:“杨广北发现你了?你怎么这么没用!快说,你都看到了什么!” 那婆子道:“……杨公子同马车分开后,老奴想着公主吩咐,便跟上了他。他进了慎之堂的后门,过了很久才出来。出来之后,他……” “等等,你刚刚说他去了哪儿,他去了慎之堂?”安悯公主皱起了眉,问道:“什么慎之堂?做什么的?” “就是一个新开的药店。”那婆子道:“新开没一个月呢,卖的又是以常用的成药为主,去的人都是普通百姓,所以公主才不知道。” 慎之堂……原来是他来盛京了么? 那么,之前柳家那一场混乱,直接将柳老爷子从首辅之位拉下来成了白身,连累三个儿子都被明里暗里降了职,是肯定与柳慎之相关了? 她知道柳慎之。 当初在庐州的时候,她向宋阶打听过出现在林家的柳慎之其人,也知道柳慎之曾经想要求娶林宜佳。虽然宋阶并未告诉她很多,但她也隐约打听到了柳慎之与盛京柳首辅隐隐相关。也因为林宜佳的关系,她牢牢记住了这个一个人。 她曾经以为,在林宜佳成亲之后,柳慎之就从林宜佳身边消失了,没怎么也没有想到,柳慎之将他的慎之堂开到了盛京来,且明显与杨广北关系匪浅。 “然后呢?”安悯公主定了定心神,继续问道。 她的药下的那么隐秘,不是一般大夫能够察觉的吧?柳慎之也不过是一个医术一般擅于制成品药的…… 但那婆子的回答,却让她万分失望。只听那婆子道:“然后杨公子出来的时候,像是沐浴过,换了新衣服新鞋子,就连他的马也换了新马鞍。然后,然后他就看见了老奴……” 安悯公主咬了咬唇,神色间满含狠厉,又夹杂着那一丝不易察觉的颓然。她挥了挥手。任姑姑便领了那婆子下去,嘱咐了几句之后,又赏了她一个小银裸子,才让她走了。 她返身回转,看见安悯公主两只手握住楠木扶手,消瘦的后背上青筋直冒,她那么用力,像是想要将那扶手给生生地掰下来一样!而再往上看,安悯公主正紧紧咬住唇,那薄薄的下唇已经被咬成了青白,很快从牙缝中渗出了点点鲜血!而安悯公主本人却是依旧毫无所觉,深深地陷在她那阴郁的情绪之中,不甘,愤怒,怨毒…… 任姑姑轻轻垂了垂眼睑,轻声呼唤道:“主子,您且喝点茶吧。” 安悯公主被她从深沉的情绪中唤醒,恨声道:“凭什么!凭什么她次次都走运!凭什么人人都帮她!凭什么!而我呢?我是一个公主,但没有任何人肯帮我!连我心心念念的丈夫也帮着她!我不甘心!” “姑姑,我不甘心啊!”安悯公主一下子抓住任姑姑的手,望着她流下热泪,喃喃道:“为什么……都是为什么……驸马他从前那么喜欢我,还有我的孩子……怎么能变成这样了!”(未完待续) 262 安悯 任姑姑轻轻拍着安悯公主的手背安抚她,道:“公主,我的公主,您是尊贵的公主呢……” 反反复复的柔声低语,仿佛有着不一样的魔力。安悯公主一点一点地安静了下来。任姑姑替她打水净了脸,又用脂粉掩饰了嘴唇。 安悯公主眯了眯,道:“去,你悄悄去柳府约柳老夫人,就说我有要紧消息告诉她,关于柳老爷子那个原配的。地点么,就在城外白云庵吧。” “是。”任姑姑应下,没有多问,另外喊了人来服侍安悯公主,自己快步下去了。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任姑姑回来,对安悯公主点了点头,小声道:“奴婢约了老夫人明日傍晚在白云庵小佛堂相见。老夫人说,她明日一早就动身。公主可以稍晚些才过去。” 时间稍微错开了一些,也少一些起疑。 “知道了。”安悯公主淡淡地道。 任姑姑看着自家主子,有些迟疑地道:“公主,奴婢常闻草莽间有许多拿财消灾之人,公主何不……” 只要有钱,还怕买不到肯拼命的杀手? 属于公主侍卫倒是忠心耿耿,功夫也好,但公主心有顾忌,不敢吩咐他们做些什么。但林宜佳又是安悯公主心中最深最痛的一根刺。任姑姑知道,若是不将这根刺拔出来,安悯公主将永远得不到心中安宁。 既然杨广北已经有所怀疑了,而偏偏安悯公主又要回庐州……若再不出个重手,以后哪里还会有机会?不如趁着他们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简单粗暴,让人弄死了林宜佳为上策。 安悯公主听了任姑姑的话,沉默了很久,才道:“我不能同她撕破脸……”安悯公主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中升起无穷的悲哀。 她清楚地知道,一旦她这个做妻子的同林宜佳那个做师妹的对上,宋阶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站在林宜佳那一边。从前如此,以后也必将如此。 而她安悯,舍不得宋阶。 杨广北一身迥异于常的装扮回到微光院时,那绛红色的锦衣在阳光下浮动着金绣的云水纹,固定发髻的发带上例外地缀了一个硕大的南海黑明珠,腰间一根红宝石的腰带……这难得的“珠光宝气”,顿时将杨广北略显平凡的面容衬的英俊三分,散发出逼人的贵气来。 当真是难得至极。 若这样的杨广北出现在各种聚会上,哪怕他依旧有“文不成武不就”的名声,也是会有少女一见倾心的吧……至少,绝不会是提起“杨府大公子”时,会有一脸嫌弃或者可惜的意思。 林宜佳挑起了眉。 杨广北出去的时候,可不是这么打扮的。 待他走近,林宜佳抬头问道:“今儿发生了什么事?” 杨广北没有回答,却是蹲在了林宜佳面前,紧紧地拥抱了她。直到此时,他想起柳慎之所言,心中还在颤抖害怕——若他伤了她和孩子,他和她以后如何能活!若他万不得已碰了另外的女人……想起那种恶心,他宁愿自己死了!可他又不能独自去死,因为他还有妻子……! 林宜佳感受到杨广北的颤抖,心中悸动,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好半响,杨广北才松开林宜佳,在她旁边拉了把椅子坐下,柔声问道:“我不在的时候,咱们孩子可好?” 林宜佳也柔声道:“我和宝贝很好,你放心。” 杨广北这才开了口,将今日的“惊险”同林宜佳说了说,咬牙道:“……看在宋兄的面子上,我不要她的命,却要剁了她的爪子,让她生不如死!” 林宜佳面色清冷,抚摸小腹,没有多言什么。 是夜。 晚餐之后,杨广北特意将子丑叫过来,命他严密守卫微光院之后,返身又进了内室。 林宜佳这一惯都睡的很早,才是已经换了寝衣,半躺在了ch上。 杨广北换了一身黑衣,去掉珠宝首饰,在林宜佳额头上轻轻一触,柔声道:“你早点儿睡,我出去一下就回来。恩,我去找你那个好表哥聊聊。我让蓝思进来守着你。” 林宜佳含笑点了点头。 杨广北替林宜佳放下了帷幔,才起身走了出去。 天阴了下来,天空一片漆黑。 杨广北熟练地在大街小巷的阴影忠诚穿行,很快就穿过了小半个盛京城,到了李家的那个四进大宅前面。他飞身跃起,如同生活子在夜幕下的蝙蝠,在一颗树干上一点之后,跃上了屋顶。 沿着屋顶继续穿行,他很快到达了目的地。 耳听脚下屋内传来阵阵痛苦又欢愉的声音,杨广北面上闪过一丝厌恶,脚下轻轻一点,一片青瓦立即从屋顶滑过下去,“啪”的一声落在了院中地上,摔的四分五裂。 如此静夜之中,这一声轻响被放大,立即就引起屋里人的注意。 只听一声低吼道:“什么人!”而后,便有一个冲出了房间,四下张望。 借着屋檐下灯笼的光芒看清了来人的面孔,杨广北微哼一声,转身便往外飞退而去。他一动,立即引起院中人的注意。但见那人想也未想,便借力跃上了屋顶,喝道:“什么人敢来这里撒野!” 杨广北没有理会,从屋脊之上飞身而过,很快就走出了李家的范围。那人在后面紧追不舍。杨广北纵身跳下屋顶,身影从小巷中穿过,不多久终于到了一个暗巷,才终于站定下来。 “阁下是什么人!”李文博此时也反应过来,警惕地道:“敢问阁下引鄙人来此,是何意思!”这个人明显是想将他引到这无人之处来,他太冲动了! 杨广北重重地冷声一声,二话不说就拉开架势,往李文博身上招呼过去。李文博想要躲闪抵抗,却已经来不及,只觉得有两只拳头如两柄重锤一般,让他根本就难以招架! 失了先机之后,李文博更是不堪抵挡,很快就被揍的狼狈不堪,直至卷曲在地上左右翻滚,再没有一些气力。 “林家待你有大恩,宜儿待你如至亲,你却帮助外人毁她名誉,很好!李文博你好的很!”杨广北又重重在李文博大腿上踹了一下,低吼道。 李文博此时尚能护住要害,此时听见杨广北开了口,结合他说的话,李文博很快明白了对方是谁,忙道:“杨公子,你且听我解释……” “你有什么好解释的!”杨广北全然不跟他废话,冷声道:“若不是我几番对峙,倒是不知道你一个边境小将军居然替安悯公主做了刀!哼,可惜你这把刀人家用过就不在乎了,将你卖了出来!” 他又往李文博身上踹了一脚,将他将要开口的话又踹了回去,道:“你敢说当日的事情你李文博没有参与!”顿了顿,他又道:“宜儿看在你老娘的面子上不想跟你过多计较,今日这一顿打,就是给你的教训!以后做事,先摸摸你的良心!想想什么事能做,什么话能说!” 杨广北说罢,又连连踢了李文博几脚,在他的痛呼之中,迅速地离开了。 留下狼狈不堪的李文博,疼的一身冷汗地躺在地上,许久才能动弹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扶着墙站定,摸了一把嘴角,面色阴狠不定。 刚刚杨广北的意思,是安悯公主卖了他? 难道当初的事情,同安悯公主相关?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他又想起自己稀里糊涂得罪了思月公主被废的事情,那天似乎安悯公主也在场?那她是不是参与其中了! 不行! 李文博咬了咬牙,神色阴狠地吐了一口血水,目露点点疯狂之意。 他有想起杨广北。 他绝没想到,传说中“文不成武不就”的杨大公子的武艺如此出众,以至于他完全没有反手之力!杨大公子居然瞒过了所有人,瞒了这么多年!一想起这其中所代表的意思,李文博立即将找杨广北麻烦的念头给掐灭了——他有自知之明,这个人,绝不是简单的人,也绝不是他能招惹的! 且,杨广北只是为了让他痛,那一顿打看似凶狠,但忍过疼痛之后,就没怎么伤了。同时,杨广北没有打他的脸…… 李文博并未在暗巷中待多久,缓过劲儿之后,他认清了方向,很快找到了李家的后强,从院墙上翻过去之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将梨花吓了一跳。 “别出声!”李文博狠狠地瞪了梨花一眼,吩咐道:“去备水,我要沐浴。” 八月初四日,多云。 安悯公主才用勉强用了几口早食,便见皇宫来的内侍,传了太皇太后的话,让安悯公主进宫去陪伴她老人家。 “太皇太后念叨着公主呢。”那中年太监也是慈宁宫有头脸的太监,此时笑的满面恭谨,道:“昨儿她老人家接了公主您的请安帖子,很不高兴,同我们这些奴才们说,说公主您不当皇后当娘家,不当她老人家为主母,受了委屈之后回来盛京也没进宫几回……唉,唉,她老人家说,公主您这又要不声不响地回去受委屈去,她就是对您再生气,也是忍不住心疼的很,想要面见公主您,给您撑腰呢!”(未完待续) 263 惨烈 安悯公主眼睛模糊了。 那样她努力讨好却永远待她同别的公主一样,在她犯错的时候会毫不留情地训斥她,在她表现很好的时候也只是轻描淡写地随口赞一句,永远高高在上的那个最尊贵的老人家……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安悯公主声音微颤,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宁公公,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真的是这么说的?” 她上次进宫的时候,那位老人家没给她个好脸色。 宁公公笑容更盛,道:“奴才就是有一百二十个胆子,也不敢胡说是不是?公主,您可是从八岁就跟从她老人家长大的,她老人家口中不说,心中多惦记您,您怎么能不知道?” 这句话当真是安慰了安悯公主。 她再想起上次觐见之时,太皇太后那严厉的话语和带着失望的眼神时,一下子就想通了许多。正因为她老人家在意自己,所以才会觉得她不够争气丢了她老人家的脸面……是很铁不成钢吧? 而她自己却是当太皇太后厌恶了她,说了几句场面话,就离开了慈宁宫。此时再想一想,她那样的行为,哪里有当太皇太后是她的亲人是她的依仗的意思?想来她那么疏离地离开的时候,那位老人家不知道该有多伤心失望…… 安悯公主悄然拭了一下眼角,起身盈盈地道:“宁公公且稍等片刻。” 宁公公笑容依旧,道:“公主且便,只是不要让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等待太久。” 安悯公主点头应是,吩咐人招待好宁公公,扶着任姑姑的手走了出去。 进入寝室之后,任姑姑见安悯公主动容,不禁道:“如今公主您总该是相信了吧……无论太皇太后喜欢不喜欢公主您,您是她教养长大的,她老人家总不会不管不顾。这欺了你,就是欺了她老人家,公主一会儿进宫,可要把握机会才好……” “可是,我能怎么说?”安悯公主泪眼婆婆。 太皇太后和先帝给她找了个好夫君,就算她不承认,也是她自己一错再错将路走成如今这模样……她能怎么说?所有人知道她的人,怕都会在心中送她两个字“活该”,再转回头语重心长地去警告自己的女儿或者儿媳妇…… 任姑姑抿了抿唇,心中叹息一声,道:“公主且什么不必说,只是哭诉悔意就够了……今后有她老人家看顾,无论什么人同驸马爷煽动什么,驸马爷都不敢有丝毫地薄待您的。” 任姑姑的话,让安悯公主从其他情绪中退了出来,想到宋阶即将知道她对林宜佳所做的那些“小动作”,不禁心中一阵慌乱。他必然会相信他们的话。若是他知道了自己所作所为,只怕看自己的目光中只剩下厌弃了吧? 那一年的风波过后,她用她的失明,她的重病等等,好不容易才重新挽回了宋阶的一些怜悯之意,才愿意同她说几句话……若是被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安悯公主不敢再想下去。 安悯公主顿时有些慌乱,一把抓住任姑姑,低声道:“姑姑,我此时进宫,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白云庵那里不能爽约,你代我去……你同柳老夫人说,柳家近日是被柳慎之连同杨广北一起算计了。那前来闹事的几个人,全部都是假的,真正的柳家大爷早就死了……” 任姑姑默默听完,冲安悯公主点点头,道:“公主放心,奴婢一定将话带到。奴婢不能跟随公主进宫,公主一切小心为上。” 任姑姑服侍安悯公主梳洗,换成了一套相对素雅的冰蓝色衣裙,佩戴了一套同色的蓝宝石头面,雅致动人。加上安悯公主大病之后消瘦怯弱,如此妆扮更是显得她十分的楚楚可怜来。 那位思月公主,从来都是一身骄傲睥睨的红! “公主这般,必然会让太皇太后怜惜的。”任姑姑道。 安悯公主对着镜子,微微颔首。她的确需要太皇太后的怜惜。 慈宁宫一如往常。 金秋已到,一片枫树美丽的叶子被染成了漂亮的明红色,如火般动人。金色的团丝菊灼灼开放,见之让人能够忘却阴郁的天气。屋檐下的金丝笼中,有着绚丽多彩羽毛的红嘴相思鸟儿正在欢快地叫着。 安悯公主走进大殿内室,见到一身家常装束的太皇太后正目露复杂,期许,怜悯,失望……安悯公主眼中一热,跪倒在太皇太后面前,泪水一下子落了下来。 “傻孩子……”太皇太后低声呢喃。 这一声呢喃勾引起安悯公主心中无尽的酸楚爱恨,她终于没能忍住,喊了一声“皇祖母”之后,便低低地哭出了声。 宁公公同所有伺候的人都悄然退了下去。 过了很久,内室的低泣声才隐了下去。有宫女端了热水等物,进去伺候安悯净面,而后有重新上了茶水,在太皇太后的示意下,再次退了出去。 内室传来了老人家声声低斥和安悯公主低低的回话声。 很久很久,里面才重新叫了人。 只听太皇太后道:“哀家将小宁子给你,你自己也要争气些。你那驸马是个好的,你也别再同他僵着。既然他来信让你过去,又将长子长女都交由你抚养,也是爱重你的意思,你可再不要想岔了。走之前,去给太后以及皇上皇后见个礼吧。” 安悯公主红着眼睛,应了声“是”。 宁公公便过来磕头,认了新主子。 走出慈宁宫,安悯公主又去拜见了皇太后。皇太后待她淡淡的,只是说了几句闲话,便让她出去了。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住在皇宫的西面,从这里到达位于整个皇宫中心线上的坤宁宫,需要大约两刻的时间。安悯公主此时心思纷乱,便拒绝了步辇,信步走着。 突然,她听到有两个太监正聚在一座太湖石边鬼祟地嘀咕着什么,安悯公主微微皱眉,不禁上前,准备呵斥二人。待她走近了些,她突然听到“先帝”“药物”“中毒”等字眼,当即心中骇然,一时忘记了动作。 “太后”、“联手”…… 这样要命的字眼震痛的了她的耳膜,只让她的头脑中嗡嗡作响!理智告诉她此时应该赶紧离开,但她偏偏不能移动!那些字眼竟然争先恐后地往她的脑海中钻!她下意识地又想挺清楚那二人正在说什么,但偏偏又听不清楚! “安悯姐姐,你在做设么?” 安悯公主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火红色的影子。 安悯公主努力回神,认清楚眼前少女,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是思月妹妹啊……我刚刚是走累了,在这里歇一歇。”她口中解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两个太监。 思月公主看出安悯公主很不对劲儿,也疑惑地看着太湖石另一面的两个面目寻常的太监,皱眉问道:“你们是哪个宫里的?在这里做什么?大胆!” 原来,那两个太监见到两位公主,竟然没有主动下跪。 本来思月公主不过是随口呵斥一声,但没想到,那两个太监听到她问话,面上露出绝望之色,对视一眼后,竟猛然大力冲向太湖石!只听见“砰砰”两声,随着太湖石掉出一些石屑,那两个太监萎顿在地,殷红的鲜血顺着两人额头汩汩地流了出来。 安悯公主吓的闭紧了双目,脸色唰的一下失了血,连连后退几步,却是踩到了裙角,踉跄着就要倒地,幸好宁公公及时接住了她。安悯公主头一歪,昏了过去。 “公主!”宁公公低呼一声,忙道:“快,传御医!” 一个跟在后面的小太监拔腿就跑。 “回来!”思月公主突然厉声道:“你留下,照顾好公主!” 她转过身,指了身后属于她的一个宫女,道:“你去请御医。” 那宫女领命而去。 思月公主本来被这一番变故弄的有些措手不及,但却很快镇定下来,目光从那两个显然已经惨烈身死的太监身上巡视几眼,又看向面无一丝血色牙关紧闭像是受了剧烈惊吓的安悯公主,眼中闪过一声莫名,对她身后的另外一个大宫女吩咐道:“去请皇帝哥哥来。” 这两个太监这般行事激烈,分明是知道了什么绝不该知道的事,甚至连接受讯问都不敢,只想着一死了之。而安悯公主又同他们二人站的如此近……她知道些什么! 自幼在深宫中挣扎的思月公主,立即明白,眼下这里,肯定有了不得的蹊跷……所以,她立即拦住了她不知底细的人离开,并让人通知了应庆帝。同时,她神色肃然,一身红衣,傲然地站在那里,目光灼灼,压得在场所有宫女太监一动不敢动。 鸦雀无声。 很快,应庆帝和皇后先后赶了过来,御医也随之到了,见了礼后给安悯公主把了脉,而后面色稍松,回话道:“回皇上、娘娘,公主只是一时惊惧过度,没有大碍。臣开几幅安神汤,公主服用之后,应该很快就能苏醒了。” “你去熬药吧。”应庆帝道。(未完待续) 264 惩戒 微风吹过,一阵血腥之气挥散不去。 那两个太监撞的异常惨烈绝望,汩汩的鲜血流满了一地。 应庆帝沉着脸看了许久。 思月公主稍作犹豫,便走到应庆帝身边,踮脚附耳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应庆帝目光闪动,并未有什么表示。 思月公主退开同皇后娘娘站在一起,皇后娘娘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思月公主摇了摇头。 这个金碧辉煌的深宫之中,从来就不缺血腥和死亡。她身为皇室公主,自幼就看过了许多,早已经麻木不知惧怕了。至少,眼下的场面并不能让她觉得害怕。她认为,安悯公主同样也该如此。 所以,安悯公主因“惊惧”昏倒,格外惹人遐想。 应庆帝的目光落在了跪着的宁公公身上,轻轻喊了一声:“宁公公,你说。” 宁公公倒还镇定,道:“……公主从太后娘娘那里出来之后,便想拜见皇后娘娘。路过此处时,看见那二人在此鬼鬼祟祟,公主便走了过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公主突然间失了神,一直站在这里没动,直到思月公主前来,惊动了那二人。然后,那二人便惊惧自绝,于是吓倒了安悯公主。” “来人,将公主送到坤宁宫偏殿休息。”应庆帝吩咐道。 这个时候,乾清宫的两个太监在那尸体上检查了一会儿,很快找到了一张纸条,呈给了应庆帝。应庆帝打开看了一眼,神色不变,将其收拢在袖中。 坤宁宫。 皇后端了杯茶呈给皇帝。 “最近有人禀报,说有奴才碎嘴隐晦地提起先帝之事……原本臣妾只觉得荒谬便是警告了各宫了事,却没想到会发生今日之事,还连累了安悯公主……”皇后娘娘歉意地道:“臣妾没能替皇上管理好后gong,请皇上责罚。” “哦?”应庆帝面无表情,问道:“都有人说了些什么?” 皇后闻言有些为难,轻咬了一下嘴唇,低声道:“奴才们胡言乱语,还望皇上您听了不要介意……有人提起先帝大行前脾气突然间变得暴躁易怒,似有古怪,仿佛药物所致;又有人议论说,皇上您待太后至孝,仿佛早有牵连……”顿了顿,皇后道:“这些不过是无稽之谈,根本不能站住脚,还望皇上不要动怒。” 应庆帝冷哼一声,道:“朕知道。” 先帝死的离奇难以启齿,这两年一直是为禁忌。而此时有人将先帝翻出来谈,不过是想用来恶心他罢了。毕竟,是他如今坐在那九五御座之上,无论从先帝身上翻出什么隐晦难言的所谓内情,都只会落在他这个现任的皇帝头上。 关于这一点,或许两年前他刚上位的时候会为此而忧心忡忡,那今日的他却不会对此太过紧张。如今,他是应庆帝,他有这个自信。 只是,会有这种流言事件,依然会影响他的好心情。 这是在挑战他。应庆帝想。 这个时候,有宫女来报,道:“……公主醒了。” 应庆帝闻言起身,对皇后道:“朕去见见她。” 皇后同样站起身,却是识趣地没有一同跟过去。 应庆帝在偏殿并未待多久就走了出来,脸色有些许不愉,对立在门口的宁公公道:“皇祖母身边得用的人不多,你依旧会去伺候吧。” 宁公公恭敬应是。 应庆帝回到正殿,对迎上来的皇后道:“拟旨,安悯行态无状,不辩是非,废去公主称号,降为郡主,以示惩戒。” 皇后闻言愣了一下,柔声劝慰道:“这是不是有些太严重了些?” 应庆帝横刀立马地坐下,冷声道:“朕就是要警告那些偷偷摸摸搞小动作的,朕绝不会一些莫须有之事妥协退让!哼,他们都打错了算盘!” 皇后心中一惊,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亲手替应庆帝斟了茶,转变话题道:“皇上,您同臣妾大婚已经近二年了……后gong空虚,是否该筹备选秀了?” 应庆帝闻言抬眼看了皇后一眼,随即淡淡点了点头,道:“这些小事,你做主就是。” …… 白云庵在离盛京城东北三十里外的白云山上,只是一座规模很小的庵堂。比起盛京城外许多名寺古刹,白云庵在百姓间并没有什么名声,却是盛京贵族世家中发落罪妇之地,因此为一些人知晓。 任姑姑次来轻装而行,身边只跟了个赶车的车夫。 到了山脚下,任姑姑跨了个篮子,用一个蓝底小百花的棉布蒙着,打扮的好像上山还愿的附近农妇。 白云山并不高。 任姑姑仰头望了望隐于林间的灰白庵堂,让车马在山下守着马车,自己独自一人上了山。 山路曲折。 任姑姑的脚程很快,没多久便到了半山腰。她正要靠着一处大石休息一下,却突然从山道傍边窜出一个男子,不待她惊呼就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另一只手在她后颈间重重劈了一个手刀。任姑姑立即晕了过去…… …… 微光院。 杨广北听到子丑的禀报,露出淡淡的满意之色,低声吩咐道:“尽量让李文博留着那个老宫女,恩,让她的主子路上能有些惊喜吧。” 子丑嬉笑应是,闪了几闪,便不见了。 杨广北回到内室,见林宜佳面容恬静神色温柔地注视着窗外的细雨,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同被窗外这细雨洗涤了似的,是那么的宁静通透,不禁愣了神。 林宜佳很快发现了杨广北,仰面微笑道:“站在门口做什么?你挡着我的光了。” 杨广北闻言走了进来,在林宜佳身边坐下,轻声道:“宜儿,今儿安悯进宫,惹怒了今上,被贬为郡主了。” 林宜佳微愣了一下,道:“只不要连累了宋大哥就好……当初,他们大婚第二天,她肯随着宋大哥到林家……千里,你不知道,那时候宋大哥有多高兴。若不是一而再发生的事,宋大哥肯定会一直对她很好很好的,绝不会成为今天这样……” 那日情景,仿佛还在眼前。 她清楚地记得,父亲和母亲都替宋阶喜悦,体贴地给安悯包了厚厚的红包……那天宋阶的笑容,是那样的满足……林宜佳有些感伤。 杨广北拥了拥她,道:“宋兄志在济世安民……儿女情长于他,只是小道。” “宋大哥也曾想过会有一个安宁的家的。”林宜佳虽然知道宋阶并不会因为安悯公主太过伤悲,(或许宋阶只是因为安悯公主身为他的妻子却不能与他的恩师一家相处融洽而烦恼)但她也知道,宋阶肯定是想过能夫妻和睦,至少也能相敬如宾的…… 杨广北见她这样,便转了话题,道:“宜儿,今年风调雨顺,据庄子上来人回报说,你那几种新作物的产量都十分惊人……” “真的么?”林宜佳立即被这话题吸引,眼中迸发出惊喜之意,而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道:“可惜我不能亲眼去看……” 杨广北轻轻在她粉粉的面颊上一触,道:“宜儿之前也有估计了不是么?只是我现在在想另外一件事情……宜儿,你前些日子不是担心,若我没有地位,会影响到我们孩子么?” 林宜佳闻言从他的怀中错开了身子,静静地看着他。 “我想过了,你说的很对。”杨广北道:“只是我的确对于朝廷上的尔虚我诈不感兴趣……若是将来,或许我会有兴趣去牧守一隅,但暂时我却只想陪着你和孩子呢。这样的话,或许,我也该讨个爵位在身?” “今上是个有雄心的。他不会看不到那几种新作物对大显的意义。”杨广北继续说道:“所以,对于发现了这些作物的你我,自然不能不赏。而我在外没有什么才干,所以赏一个爵位是最合理的。” “也不必多大的爵位,只要是伯爵就行。”杨广北道:“另外,那样的话,杨家一门三爵,再住在一起就太打眼了。祖母也是个明白人,会及时做主分家的。” “我试探了几次,又想了许多,大约也明白了祖母的意思。”杨广北缓声道:“祖母从前一直不愿意分家,多半是为了我……” “什么意思?”林宜佳轻声问道。 她一直以为,红月大长公主不分家,是因为有她这么个长辈健在,分家会伤了她的脸面,显得不好看而已。 杨广北便解释道:“首先当然是我的年纪尚幼;另外……三叔父虽说是庶子,但却是在祖母跟前长大,祖母也从未太压着他。他凭真本事得了爵位,祖母内心也是骄傲的。按理说,三叔父成家立业这些年了,就应该分出去……但若是三叔父离开的时候,我们这一房的小两口走不走?” “若不走,只剩下二叔父一家和我们,没了三叔父一家为缓冲,我们两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个大家中就显得突兀,地位也就会跟着尴尬难堪;而若是将我们这什么都不是,在世人眼中不能自立的小两口也分出去,岂不是显得兴国公太过凉薄?祖母一直在想:能维护我们一日是一日吧……”(未完待续) 265 金秋 没了武兴候一家在侧,微光院再想如现在这般低调显然是不可能的。 而若真成了那种情况——看看兴国公一家,再看看杨广北和林宜佳这两口,怎么都会生出一种“叔叔养活侄儿”的寄人篱下的难堪来。想想那种感觉,林宜佳就觉得浑身不得劲儿。 显然,或许是因为心怀愧疚,或许是因为真心疼爱,红月大长公主都不愿意让自己的大孙子处于那样的境地。 最重要的是,红月大长公主是个要脸面的人。同时兴国公和他的夫人也必须要脸面,不能让他们身上有了明显让人攻讦的污点,让宫中皇后娘娘失了体面。 而杨家杨广北这一嫡支,明明占着长,却比其他两支显得太弱太弱了。这种异常明显突兀的弱势,绝不是给杨广北身上挂个七品五品的虚衔就能弥补回来的。到时候,人人都会说,看,这一家人将人家一个孤零零的小孩儿给欺负的……啧啧,真可怜…… 杨广北的弱势,已经让杨府颇受指点了。 只怕除了武兴候自己军功封爵心怀坦荡的不会在意世人议论什么,其他的杨府众人,包括深宫中的皇后娘娘,都不会再让这种情况加剧惹人眼的。所以,若是杨广北在外人眼中不能自立,红月大长公主是绝不会同意分家的。 当然,若是再过三五十来年,到红月大长公主年迈撑不住的时候,杨广北就已经是成家有了孩子的人了,甚至到而立之年的人了,到时候再分家,世人就不能对兴国公说太难听的了——你都而立之年的人了,妻子儿女一群了,尚且不知上进不能自立,说到底就是你这个人很没用!难道你非要赖着叔叔养一辈子! 想的远了。 林宜佳点头道:“千里,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若是有个爵位,不管大小,对我们而言都是好事是不是?” 杨广北点头笑道:“若有一个爵位,首先就能够分家,分家后都各自安宁了。就算是不分家,我们微光院也有了他们眼中自立的资本,大家都能心中安稳了。” 至少能少担点儿心,时不时地猜度他杨广北是不是心有不甘想阴谋夺回父爵…… “既然如此,那千里你就去忙吧。”林宜佳笑容宁静柔和,像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自然地散发着迷人的光泽,道:“我和孩子就在家里,会好好的。” “恩。” 杨广北将她拥在怀中,内心一片安宁。 柳慎之曾经慎重警告他孩子前四个月时候千万不能碰宜儿,甚至想给他配一些清心寡欲的药……但被杨广北拒绝了。而柳慎之在知道他当真清守之好几个月之后还十分惊讶…… 只是柳慎之不知道的是,他只要想着他的妻子正孕育着他的孩子,心中就再不用有半点欲望的波澜……他只要如此将林宜佳拥在怀中,便觉得内心安宁,现世安好。 再无其他问题。 杨广北那边开始筹划着请应庆帝和户部分管农桑的官员们一同到田间地头参观新作物的收获;林宜佳安安稳稳地待着微光堂做一名异常合格的孕妇;听说定国公夫人同兴国公夫人又因为一点微末小事闹的不愉快;武兴候夫人则淡定地带着杨锦心频频外出,相看媳妇也将自家闺女让别人相看…… 八月的开始,一场秋雨之后,秋老虎又发了威。 明晃晃的的太阳就那么肆无忌惮地照耀着,将树叶烤成了金黄,青石路面甚至看起来闪闪发亮……应庆二年,大显风调雨顺,山河太平,而金秋时节,正是万万民众欢喜收获之时。 这一次,是赵世衍出了马。 他如今身为京畿三大营的副统领,官拜正二品,是真正手握大权之重臣,也是应庆帝十分倚重的左膀右臂。私下,君臣二人相处颇为融洽。 “陛下也知道,我那个妹夫他……” 御花园中,尚有几处不错的景致。赵世衍陪着应庆帝在荷塘边品茶,看衣衫美丽的宫女划着小船在残荷中穿梭,芊芊素手轻盈地摘下一个又一个莲蓬。如此景致,倒是别有一番风趣。 “所以,他为了妻儿,也要挣一个前程。文武不成,便冥思苦想,另辟跷径。没想到真的让他做成了。”赵世衍感慨道:“若真如他说言,有亩产几千斤的作物,既能够在江南之地丰收,又能够在京畿之地同样丰收……陛下,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应庆帝的眼神已经亮的吓人,激动地道:“若真有此神物,便是我大显再无饥荒饿死之百姓!” 赵世衍微微点头,感慨道:“臣原本也是不信的。但去年开垦在庐州林家的半亩土地上的新作物收获之时,宋阶宋大人是亲眼所见。而臣相信,无论是臣岳父,还是臣连襟,或是宋阶宋驸马,都不是轻言妄断之人。但眼见为实,今年收获在即,臣那三妹夫,想请陛下派出户部官员到场见证,望陛下为天下百姓计,恩准此事。” “朕亲自去!”应庆帝龙颜凌然不容辩驳,沉声对赵世衍道:“若真有如此作物,朕许他一个国公又如何!” “臣替杨广北谢陛下大恩。”赵世衍半跪一礼,又道:“只是,国公太过了。实话告诉陛下说,他是一个小伯爵就能满足了的,陛下太大方,他那小身板儿,也吃不消。再说,朝中重臣,不是个个都能像陛下这般有远见卓识……” 只因为走运找了几种新作物,就为公侯的,让那些汲汲营营一辈子的,情何以堪?!眼红嫉妒之下,说不定会弄出什么事儿来,反而对杨广北和林宜佳二人不利! 应庆帝冲动说出“国公”二字的时候,很快就有些后悔了——杨家已经有了一皇后一国公一武侯,若是再添一国公,那杨家的富贵就泼过了天了! 他是想做贤明之君不错,但也不想弄出一个庞然外戚来。他为帝自是不虑,但他的子孙是否……所以,赵世衍很识趣地给他找了个台阶,应庆帝便也很识趣地顺着下来了。 “就以爱卿就是。”应庆帝笑道:“倒是朕听说,那小子靠着这几样新作物赚了不少钱。” 应庆帝态度随意下来,赵世衍也不再严肃,点点头,略显放松一般地像椅背上靠了靠,道:“这下终于能向夫人交差了……唉,不瞒陛下说,原来这娶了家中最大的大姐,也有许多推迟不掉的事情。就像今日,若是臣没能得到陛下体恤,怕是回家要睡书房了……” “睡书房倒是能忍,但若是见不到臣的君玉,再见不到臣的两个小家伙……”赵世衍苦着脸,眼中却是满满的笑意,同应庆帝说起了家有儿女的许多哭笑不得却幸福不已的事。 林慧佳聪慧能干,又生得了好儿女—— 原本君玉已经受尽了王府宠爱,再有一对龙凤呈祥,更是女子成双,是好的不能再好了。尤其是最近,随着明玉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康健,渐渐比别家正常出生的孩子还要壮实一些,林慧佳这个做母亲的,是当真得到了从老太君到王爷王妃的一致喜爱,生活的别提有多惬意了。 当有某些多事的人暗讽世子妃善妒意欲往世子身边塞人时,不说老太君的不愉快,就连王妃也会轻蔑地道:“我有这么个又孝顺又能干又能生养还会调理小孩儿这样十全十美的媳妇,还让那些脏的臭的猫儿狗儿的进来做什么?闲自己日子过的太好了不是!我儿子和媳妇恩爱和睦,孙子孙女都聪明伶俐,我傻了才会多事招不待见!” 此时,王妃正毫不客气地向面前的妇人说出这样的话。 这个妇人,说来也不是外人,正是王妃的娘家大弟媳妇。王妃的娘家姓邹,也算是个读书人家,当年邹父也官拜三品过。只是,邹父没有原配嫡子,继室是从小家出来的,见识浅薄,几个孩子也都教导的乱七八糟没一个成器的。只有老大靠着邹父的关系捐了一个知县,多少年过去了都是考绩平平,没有升迁的希望。至于孙辈……暂时都是打鸡撵狗的年纪,好像都才开蒙。 邹父离世之后,王妃也懒得搭理这家人。只是怎么也算是娘家,能敷衍一下就敷衍一下,有时候打发些钱财了事。没想到,今日邹大夫人带了女儿来,居然打起了世子侧妃的主意。 瞧瞧,瞧瞧,不知道教导儿孙成器,只知道用这种小手段。王妃一听邹大夫人的意思,就气不打一处来,毫不客气地拒绝了她。 邹家带来的这个女儿名叫邹珮儿,长的确实不错,倒是不像邹家人,是个难得大方知礼的姑娘。不像从前带来的几位,都是不成器的,看着就烦。 但即便如此,王妃也不会允她什么。 邹大夫人被王妃这一番毫不客气地反问给弄的满面涨红。她邹家的女儿,怎么就能是什么香的臭的猫儿狗儿的!这是什么比方!怎么能说的如此难听! 邹大夫人怒极,冲动道:“王妃,您别忘了您自己也姓邹!您也是邹家出来的女儿!” (人物身份稍有更改~呵呵。)(未完待续) 266 王府事 邹大夫人怒极,冲动道:“王妃,您别忘了您自己也姓邹!” 王妃脸色一冷,将茶碗往桌面上重重一放,道:“弟妹也知道我还姓邹!我堂堂一个超一品亲王妃,娘家女儿居然上赶着给人做小!而且还是给我亲儿子做小!你让旁人怎么说!” 王妃也怒了,道:“难道让人说,看人家王妃多疼儿子,将自己娘家亲侄女塞给自己儿子做小么?邹家丢的起这个人,我丢不起这个人!大弟妹,你有这个心思,不如好好看看你的几个孙子里有没有聪明伶俐的,早早请了先生进学上进!儿子不成器,孙子再不成器,你以为凭几个做小的女儿就能让邹家富贵起来!” 王妃是越说越觉得,自己这个娘家大嫂当真是蠢的没救了。 邹家的几个女儿,有她这么个王妃做姑姑,只要让她这个姑姑满意喜欢了,难道还不会为其找门好亲事?真真是短视!愚蠢不堪! 邹大夫人却不能理解王妃的想法,虽然被说的满面通红,却是硬着脖子反驳道:“珮儿她爹只是一个小小知县,芝麻大的一个官儿,能有什么好亲事!这么多年了,王爷就不曾想伸手拉他大舅哥一把!哪怕老爷的位置再往上一点点也是好的呀!再说,做世子侧妃也有五品诰命,将来做了王爷侧妃还能有三品诰命呢,怎么就不好了!” “那你不如将珮儿直接给了王爷做侧妃!”王妃一听火就烧起来了,怒目低吼道:“反正王爷的侧妃位置都还闲着!大嫂若是不嫌丢人,我这就去跟王爷说!” 王妃本来想着她这个话说出去,足以表达她的愤怒和反对,她的大嫂该收心改正了,却怎么也没有想到,邹大夫人闻言既然有些颇为意动的样子,眼神闪烁几下,居然问王妃道:“王妃说的可是真的?” 荣亲王也才四十多,并不算老,反倒看起来英俊稳重,很有成熟男人的魅力。王爷又康健,怎么也能再活个十几二十年,再加上年纪大的更疼爱娇幼的嫩花儿,到时候枕头风一吹……若将来珮儿再能得个一男半女…… 邹大夫人越想越觉得这安排也不错,脸上也不禁带了热切之色。 王妃听到她这么一句,只觉得自己气的脑袋都炸了!她“啪”的一下将将手中茶盏砸向邹大夫人脚步,跳起来指着邹大夫人道:“滚!你给我滚!我邹文玉没有你这么不要脸的亲戚!滚!” 邹大夫人见状唬的满面一白,连忙起身后退,口中呐呐道:“王妃,您冷静点儿,就算是不答应也不要生气嘛……那个,我……” 这个时候,陪着邹珮儿逛园子的林大夫人终于赶了过来。见到怒发冲冠的王妃和一地的碎瓷片心中一惊,却立即反应过来,面上堆了笑,三步两步过去挽了邹大夫人的手臂,道:“夫人,我那里刚得了新茶,夫人去品品看?” 虽是询问,却是不由分说地将邹大夫人给拉了出去。 那邹珮儿一脸微白,却还算镇定,待邹大夫人被拉走之后,她立即上前几步,在一片狼藉中跪下,垂首道:“姑姑,您别生母亲的气,母亲她只是,只是……” 却是咬着牙找不到辩解的话。 王妃见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跪在地上,身边都是碎瓷片,又是晚辈,便也不好再发怒,示意丫鬟将邹珮儿拉起来在一边站着。丫鬟又快速收拾好了狼藉。 王妃平复了一下心情,才问道:“你不是你母亲亲生的?” 邹珮儿轻咬粉唇,低声道:“是。珮儿只是记在母亲名下的。” 王妃微微点了点头。 平心而论,邹家没落,没有王妃的关系,邹家嫡女都没有攀上王府做侧妃的资格,更何况是一个庶女。想到这里,王妃长出一口气,有些明白了邹大夫人的无奈。但,她这心中的膈应,怎么就消不下去呢?当年她父亲也是两榜进士官拜四品,难道今日的邹家子弟就不能自己争点儿气!有个人样儿! 再看这庶女,虽然有几分心机,但却是还不错的。 王妃便问道:“你姨娘是什么人?” 邹珮儿道:“姨娘原是清白人家出身,姨娘的父亲是位秀才,当年在邹家做馆,而后被父亲强……”她说不下去,咬住牙,双眼蒙上了一层水雾。 王妃听她这么说,恍惚记得有这么回事。那时候他已经嫁了,只听说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强了教书先生的女儿,气的父亲将弟弟狠狠打了一顿…… 王妃还记得那位教书先生学问虽不高深,但基础扎实,人也老实……没想到,他的女儿会被邹大给糟蹋了,成了邹大的姨娘……也是,清白都没有了,不给邹大做姨娘,还能怎样呢? 再看邹珮儿,王妃心中便有些复杂,面色稍缓,问道:“那你今天来,是想当上侧妃?” 邹珮儿连忙摇头,抬起脸,让王妃看到她面颊上滚落的泪珠,道:“回王妃,珮儿不想当什么侧妃……姨娘说,侧妃也是妾,她不想让我也做人小妾,永远穿不得大红,永远低人一等……” “这样,你且在府上住下吧。”王妃见邹珮儿微微慌乱的脸色,便有些怜悯起来,道:“关于你的婚事,我这个姑姑总能做的了主的。放心,你表哥手下没成亲的将士们多的很,会有如意的。” 邹珮儿闻言惊喜不已,俏脸又唰的一下红了起来,低头轻声道:“我听王妃的。” 王妃便打发了人去安置邹珮儿。 邹大夫人那里,听闻王妃让邹珮儿留下了,也是万分欢喜,高高兴兴地独自回去了。 林慧佳将王妃面前的茶水端走,让墨兰给换上了一杯花茶,端给了王妃,笑道:“娘,天迟了,再喝茶怕是夜里会走了困。您试试这个花茶,说是有静气安神的功效,挺神奇的。娘您尝尝看。” 王妃端过来抿了一口,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儿,叹息道:“让你看笑话了。” “娘这说的是哪里话?”林慧佳笑着不依,道:“谁家没个不如意的亲戚呢?娘,说句我不当说的话,邹家也是世子的外祖家,这些年娘和世子都也疏忽了那边,才……娘也知道邹大舅母是个目光短浅的,若是娘和世子都不教她,她能如何?” 这句话说的,甚是贴心。 邹家是无可否认的世子外家。若是只安慰王妃说“邹家是那不如意的亲戚”,那就是瞧不起世子外家,瞧不起王妃的出身——邹家再不好,也不是能让一个外人来置评的。 但林慧佳却将随后将邹家的不好,都归结在邹家的当家夫人不好上。王妃很讨厌邹大夫人,林慧佳这个意思就是顺了王妃的心意,站在了王妃和世子身边。而她那说王妃和世子“疏忽”的话,岂不是说,邹家本质不错的,一旦王妃和世子出手管教,就能焕然一新? 王妃闻言一边沉思一边淡淡点头,脸色已经好了许多。 她再次品了一口花茶,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道:“这花茶的味道倒是有些儿意思,慧佳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是我娘家弟弟的一个从医的朋友送的……”两人便说了一会儿花茶如何如何,才又回到了邹家的话题上。 王妃神色间极为苦恼,埋怨道:“那一大家子男丁,没一个肯争气的,这让我能如何?说起我那个当知县的弟弟,真是一事无成一塌糊涂,为任地方除了偶尔看看当地有没有民女能顾调戏以外,根本就不干,也不会干别的事儿!年年王爷和衍儿给他压下的弹劾不知道有多少,怎么还敢提拨他!也幸好他还知道分寸,没有干出强抢的勾当!脸都丢尽了!” 林慧佳安静地听王妃说完,才示意王妃饮茶润润嗓子,好奇地问道:“邹家舅舅不会当官,不是还有师爷么?” “若不是师爷,只怕他就不止现在这样了。”王妃苦笑:“头一年,他自己的请的一个师爷差点将他给卖了,若不是衍儿偶然发现了,还不知道会捅出多大乱子呢。” 她的三个弟弟之中,其实另外两个弟弟还是有些小聪明的。但当年父亲却只给大弟那个笨的不像话的人捐了官。 林慧佳笑道:“那就让王爷或者衍儿再给邹家舅舅派个更厉害更忠心的师爷。好歹帮邹家舅舅政绩考评弄到中上,晋升一级半极的,而后再换个严肃的师爷看着他不让他出大错……娘,您觉得呢?” 这世上本来就是有能力的人不缺,但有机会的人却不多。凭着荣亲王的权势,想要找到合乎所用的师爷,并不是什么难事。 王妃听着林慧佳的轻言慢语,不由自主地跟着点头。 若是她那大弟能再进一步,她那个短视的大弟媳怕也能稍微长进一些?不再去做那将女儿送人做妾的事来? “说起来,邹家大舅母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林慧佳抿嘴微笑,笑容带着一点儿揶揄,道:“咱们王府没有姑娘,无论是王爷那边还是世子那边,都有的是得力下属想要同王府攀上亲戚……邹家的女儿只要在娘您手底下调教几日,难道还能愁嫁不到好人家?” 说罢,她又连连摇了几下头,像是实在看不下去的样子。(未完待续) 267 同安候 这个表情愉悦了荣王妃。 只见荣王妃唇角含笑,揽过林慧佳拍了拍,叹息道:“有了慧佳,我这老婆子连女儿都有了,真好,真好……” 林慧佳便顺势在荣王妃怀中滚了滚,嬉笑着撒娇。 一会儿君玉带着两个小的过来请安,更是乐的见牙不见脸。 当赵世衍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和乐的画面,笑容也不由跟着深了起来。荣王妃又留他们这个小家用了饭。 饭后,君玉扬起漂亮的小脸,道:“我陪祖母吧?”湿漉漉的目光却是不舍地看着自己的爹娘和弟妹们。 荣王妃见状心中柔软的跟棉花一样,搂过君玉疼了一口,才放开她道:“今儿你陪你爹爹和娘亲去。不然,你爹爹和娘亲就会忘了君玉了。” “才不会,爹爹和娘亲才不会呢!”君玉虽然如此反驳,看着林慧佳和赵世衍却是露出些忐忑担忧,惹的荣王妃差点笑出了泪。荣王妃挥了挥手,道:“走吧,走吧,都别在这里惹人嫌……” 赵世衍和林慧佳领着孩子们行礼告退了。 也许是荣王妃的话触动了君玉的小神经,她走的有些慢,蹭啊蹭的,偶尔抬头看看自己的爹爹和娘亲。赵世衍见状,便将她抱了起来。君玉这才露出了异常满足的甜甜笑容来。 两个小的倒是更愿意在地上走走跑跑,精神依旧旺盛的很。 赵世衍便将宫中的事儿说了说。 林慧佳没有觉得意外,笑道:“就是看在你这个副统领的面子上,今上就愿意往外走一走。再说,今上已经在宫里一住两年多没有踏出来,也会想看看外面的景致吧?” “你给了他由头,他肯定会心动的。”林慧佳肯定地道。 关于这点,没什么可考虑的。林慧佳便笑呵呵将又有人惦记着“侧妃”这个位置,关于邹家的事情说了说,道:“……你只想他们不给你惹麻烦,却忘了压的太久,总是会反弹的。若是从王府这边走路却总也走不通,邹家人难道不会想另投他路?不如你适当地放一放,也是你的体面。” 赵世衍一时没有言语,林慧佳便又道:“我瞧着娘她也为了这个很烦心。满达,你略微费些心,也算是宽慰娘了。” 荣王妃气恼几个弟弟不成器,几个弟妹也都没个她能看上眼的,于是见到邹家人时候总是冷着脸容易发怒。而赵世衍自幼就是一个十分骄傲的,自然更是看不起邹家这样的,又因为是亲戚,心中怕是更厌烦他们…… 但总是外家。 若邹家闹出什么不体面的,荣王府这里也不会好看。 “恩。”赵世衍温声应下,道:“我会记得处理的。” 这是他的妻子,替他生儿育女,时时刻刻地记得站在他这一边,会替他留意他不曾留意的地方……还有他的孩子们,他们的童言稚语是那样的让人心生柔软,那样的…… 赵世衍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觉得是同自己的幼年绝不一样的。就同他的母亲和他的父亲全然不会像他和林慧佳之间的感觉一样。 他和林慧佳之间,没有间隙。 而王爷和王妃之间,却夹杂着别的女人,从而生出了许许多多的东西,将他们越隔越远,最后只剩下生疏客气来……很不好。 赵世衍今日亲自同林慧佳一起哄着孩子睡下了,他甚至给君玉说了一个睡前故事。最后,只剩下他和林慧佳两人时,放下帷帐,他情不自禁地在她耳边道:“佳音佳音,你放心,我们之间,绝不会有什么侧妃的,现在不要,将来更不会有……” 朦胧中,林慧佳露出一种胜利一般的愉悦的笑,在赵世衍耳边轻轻地“嗯”了一声。就这么轻微的一个声音,便将赵世衍体内的火顺利地燃了起来,用一种许久不曾有过的急切,攀住了伊人胸前的高峰。 “娘,我做到了,娘。”林慧佳的目光晶晶发亮。 次日,应庆帝悄然去了那个小田庄,在亲眼目睹了土豆等作物的产量之后,当即龙眼激动,拍着杨广北的肩膀,大笑道:“朕的妻弟果然不错!替朕解忧争光,赏!大赏!” 圣旨很快就下来,赏了杨广北被世袭罔替同安伯,非不赦大罪不得罢爵,金银绸缎若干。爵位是小太起眼的小爵位,但却是永传后代的爵位——无论后代有多纨绔不堪,只要他不造反,大显都会负责养着他!即所谓“同安”是也! 杨广北和林慧佳收了圣旨,送走了天使之后,才回头看向杨家众人。 杨锦心很快过来挽住林宜佳,笑着恭喜了他们。杨乐心也是有样学样。武兴候夫人也面露微笑。 红月大长公主已经情不自禁落了泪。 杨广北躬身将圣旨呈给红月大长公主看。她看了好久,才将圣旨还回,不住地道:“好!好!你有今天,我也算是对得起你父亲母亲了!” 兴国公夫人眼珠一转,问道:“哎,好像这新作物是去年亲家在庐州种过的?原来是属于他们的吧?不知道亲家知道今上只给大侄子封了爵,会不会不高兴?亲家如今可是连个官身都没有呢……” “二婶婶多虑了。”林宜佳含笑道:“我爹娘并未贪功之人。而且,这新作物本来就是我的主张,最后还是夫君给寻到的种子……所以,严格来说,功劳的确是属于夫君的,二婶婶且放心。” 红月大长公主不悦地看了兴国公夫人一眼,转向林宜佳的目光又充满了发自心底的慈爱,尤其是看她已经十分明显的肚子,连忙关切地道:“怎么还让宜佳站着?你身子重,快坐下来!” 林宜佳闻言略欠身告罪并谢过,也不再推辞坐了下来,笑容恬淡柔和。 “小北娶了个好媳妇。”红月大长公主叹息道。 这些新作物都是从林家带过来的。若是林家人要挣功,也的确会有扯不清楚之处。幸好林家是大气的,林世卿夫妻也是真疼女儿,一个世袭的爵位,想也不想地就让出来了,权当是给女儿做了陪嫁。 有林家在,她今后终于可以放心杨广北这个大孙子了。 红月大长公主心中感慨万千,便柔声问道:“宜佳有一阵子没回娘家了吧?想不想回去看看?” 林宜佳微笑点头,道:“回祖母,夫君得了个爵位后,咱们杨家就是一门三爵了。这两日要来道贺的人肯定很多,祖母,咱们不应该开始准备起来吗?” “宜佳说的是。”红月大长公主转向两个媳妇道:“该做什么准备,就不用我多说了吧?老三媳妇你也帮着点儿,让锦儿也跟着你们学习一下。” “宜佳你身子重,暂时就什么都别操心……”红月大长公主又安慰林宜佳道:“以后机会多着呢。” 林宜佳道:“我知道轻重的,祖母,绝不敢累着孩子的,祖母放心。” 瞧着红月大长公主对林宜佳格外的好脸色,兴国公夫人不禁有些不舒服,答应下差事时候也不甚积极,脸色的笑也像是硬挤出来的一样。红月大长公主见她那样就不高兴,尤其是瞧着另外一个让她得意的孙子已经二十了还没有定亲,耽搁下面好几个兄弟都不能定亲,心中十分气愤,问道:“广南的婚事,你看的怎么样了?” 兴国公夫人面色一白,讷讷道:“……还没看好。” 红月大长公主脸上立即就变了颜色,直接问卓然而立的杨广南,道:“广南,你说,将薇表妹许配给你,你可愿意?” 杨广南尚未回答,便听见兴国公夫人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样,尖叫起来,道:“不愿意,他不愿意!”说着又狠狠拉了一把杨广南。 杨广南的俊脸上闪过几分无奈,顺势动了动,却是明智地没有表态。 红月大长公主不由的冷哼一声,道:“皇后从宫里来了消息,说是今上要开始充盈后gong了!今上年轻,后gong又空虚,妃位都空着呢,你再不定下,别到时候落了个空!” 今上尚无子嗣,四个一品妃位都空着呢! 权衡之下,人家就未必太看重兴国公世子夫人的位置! 兴国公夫人闻言便恹恹的,站在那里不说话了,有些走神的样子。 这边武兴候夫人却是盈盈笑道:“母亲,我正要跟你说呢。我这些日子替广度相中了一个人,是国子监苏祭酒家的嫡女,品貌才华都是好的,侯爷也同意的。我探过苏家的口风,苏家也是有意的……祖母,您看这事儿?” 若双方都有意,自然是定下来最好。 红月大长公主神色缓了下来,道:“那就请苏夫人到家中坐坐,两个孩子也能见一见。” 林宜佳安坐着偷瞄,立即发现杨广度耳根有些发红,而杨锦心笑的促狭。显然,杨广度和这位苏姑娘定然是早就相识了的。 苏家家风不错,红月大长公主先就对这桩亲事多了几分满意。再看兴国公夫人脸色抑郁,又不高兴地瞪了她一眼——她这个正经儿媳妇,怎么就总赶不上庶子媳妇呢?(未完待续) 268 林氏女 沿着蜿蜒流淌的水道缓缓前行,看岸边的细细小小的桂花在水面上飘浮,瞧着整个杨府的下人们已经开始为接下来的宾客盈门行动起来,又感受到身边男子的体贴呵护……林宜佳的心情真的不能不好。 心情好起来,加上有孕的时光总觉得漫长,林宜佳便带着消遣的意思,关注起杨府的其他人事来。比如说,杨广南的婚事。 “……他同县主真的有情谊么?”林宜佳有些好奇,又飞了杨广北一眼,揶揄地道:“听说从前祖母是想将她配给你的?怎么没成啊?” 杨广北配合地露出几分无奈,跟着揶揄起自己来,道:“这不是姑姑和薇表妹都嫌弃我么?姑姑嫌弃我平庸不成器,薇表妹倒是知道我武功尚不错,只是她嫌弃我长的不好看,性子又太闷……”他又给了林宜佳一个感激涕零的眼神,道:“只有宜儿才不会嫌弃我呢!” 林宜佳不禁白了他一眼。 杨广北的容貌又没有任何缺陷,端端正正的挺好,怎么也算不上难看。而且,最近他渐渐少弄那些小伪装,于是一日比一日英姿焕发、光彩耀人起来。 “至于广南和魏家表妹呢……”杨广北思索了一下,答道:“两个人之间较为相熟,但不是男女之谊吧……不过耽搁到了今天,魏家表妹的确不太好找人家,未必就没有考虑广南的意思,至少姑姑有这么个心思。但二婶她肯定是不赞同的。” “这么说,是因为广南没有遇到真心喜欢的姑娘,所以觉得娶不娶魏家表妹都无所谓?”林宜佳笑问道。 “正是如此。”杨广北道:“魏家表妹年纪越大,姑姑越是会要抓紧广南。广南别的都好,只是这一方面……感情太随意的话,早晚都要吃亏后悔的。” 这些事到底同他们没有关系,两个人说说笑笑间,估摸着遛够的时间,便相携着回微光院休息了——明天两人是主角,肯定会比较劳累的,尤其是林宜佳,得养足了精神才行。 杨家大公子发现新作物并连续两年在江南京畿都试种成功,皇帝亲眼见证其亩产二千多斤,为此封了杨大公子为同安伯的消息,立即就传遍了整个盛京,并以极快的速度向大显各地传开了去。 一时之间,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件事,尤其是农家出身的。他们听到那“两千斤”产量都是瞠目结舌难以置信,而又不敢不信——皇上都亲眼见证了,哪还能有假! “……听说了么,听说了么?” 这样的问候招呼声,遍及各个角落。 谁也没有想到,那种在邀月楼买几两银子一盆的作物,能够有如此惊人的产量——有如此身价的,不都应该是产量稀罕而精贵的么? 于是,便有人向邀月楼和惠胜楼抗议。 但邀月楼和惠胜楼人家也说了:物依稀为贵。那产量高是不错,但不是还没人种么?你们吃的,可都是从来年种子里省下来的。若是嫌贵,大可明年再来吃就是……明年保证比今年便宜。 说的很有道理。但若说要等到明天秋天再吃……那还是算了,真正付得起这价钱的,都丢不起那个人。 老百姓们却只关心,他们能不能也买到种子。 好在朝廷和同安伯协商后很快发布了告示,说朝廷旨在大力推广这几种作物,所以待明年开春会在户部统一发放种子和幼苗。因为种子和幼苗数量有限,所以每户人家只限领栽种一亩的种子或幼苗,此为免费发放,若再想多要,就需要真金白银购买了,且每户不能超过十亩数量;另外,免费种子不能转卖,一旦转卖,必将重罚。 老百姓们看到告示都满意了。 而那些大户之家想要新作物的种子和幼苗,则就要同同安伯私下协商购买了。 “听说同安伯本来只是为了讨好心上人才到处找这些新作物的,没想到竟然能换回一个爵位呢……啧啧,真是……” “人家就是有那么命,你不服气也没有办法啊!” “哎,你有没有发现,林家大房几个女儿都很旺夫?三个女儿,一个嫁进荣郡王府,荣郡王府就成了荣亲王府;一个嫁了武状元康永同,于是没几年康永同没几年就封了爵;这最小的女儿嫁给杨大公子那样的,这才不够一年呢,就给杨大公子也带了一个爵位……啧啧……” 这样“林家女”旺夫的传言竟然很多人相信,只让当事人都有些哭笑不得。 林大夫人便对林二夫人玩笑说:“可惜我们两个再不能生养了。若不然,将来女儿定然都是不愁嫁的……只能看老三和老四了……” 林二夫人跟着笑过之后,想起那些新作物最初是长在林家后院中的,看着林大夫人的笑容不禁钦佩不已。再回头,便跟林世贵感慨道:“大哥大嫂真是豁达。一个世袭的爵位,竟是没有一丝不舍得。” “本来也是宜佳那孩子要捣鼓农事……大嫂是当给了宜佳做嫁妆了吧。”林世贵如今已经很习惯地不时拥抱一下自己的妻子,安慰她道:“看吧,大哥他明年孝满一定要起复的。” “我们林家传下来的箴言,只要隔代能有一人为官支撑门庭就够了。”他眼中目光闪动,道:“家寒生性老实,最后能官拜四品就很不错了。将来……” 这对夫妻在秋夜中低语不提。 只说当日安悯公主受惊昏倒在皇宫,醒来后不知怎么又惹怒了今上,公主贬为郡主,且将太皇太后给她的人也给退了……太皇太后听到宁公公的回禀以后,沉默了一会儿,才叹息道:“安悯这孩子,太不走运了……”、 有个嬷嬷似乎想劝太皇太后什么,但太皇太后却道:“扶哀家去小佛堂吧。”这就是放弃了安悯,不再为她说情的意思。 安悯公主躺在坤宁宫的偏殿中,只觉从心底深处生出阵阵冰凉来,眼中的光彩也黯淡下去,寂寥仿佛如秋日最后一片不肯从枝头落下的枯叶。 没有人知道,她在失去第一个孩子之后,在亲眼看见一盆盆血水从她的身底下端走之后,就再怕见到血。当第二个孩子也失去,当她感觉到身体内有汩汩液体往外流出之时,单是那种想象中的景象就让她恐慌到暂时失明! 所以,当她再次看到有鲜红的液体从那两个太监额头上流出之时,恐惧又再一次占领她的心神,夺去了她的意识! 安悯公主睁开眼,眼中却并无焦距。而她的头脑中,却正是一片滔天漫地的红,殷的红,粘稠的红……无边的红让人心慌胆颤,想要尖叫,却偏偏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只能绝望地躺着,任人宰割。 是的,任人宰割。 安悯公主躺在这偏殿的两日中,只有这一个体会。 两日后,她终于踏出了房门,向皇帝和皇后辞行。 应庆帝没有见她。 皇后娘娘神色不忍地给了她一张圣旨。安悯公主打开看了看,心中反而一片平静。 她对皇后娘娘道:“娘娘,您知道您们所有人都看错了杨广北吗?相信我,那两个太监的死,一定同他有关。相信我。”她看着皇后的神情,终于摇头道:“算了,你们是不愿意相信的。我走了,娘娘保重。” 她带着已经被隔开两天的自己的婢女出了宫。 当她这句话被人报告给应庆帝知晓时,应庆帝不以为然,道:“同安伯如何有那样的本事?用他来挑拨什么,幼稚了。” 再说安悯公主出了宫,坐在马车中听到街头巷口的议论,听到杨广北因为几种新作物而被封了同安伯时,听到人人在艳羡他的好运气在赞叹着说起“林氏女”时,安悯公主脑袋又嗡了一下。 她不知道怎么才到了宋府,开口就道:“任姑姑呢?” 下人却欲言又止。 安悯公主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转头看着内管家,厉声问道:“任姑姑呢?说!” 内管家跪地垂首,道:“会公主,任姑姑出去之后,至今没有回来。跟去的车夫说认姑姑独自上山,然后他一直等到天黑不见人回来,连忙上山寻人,却只在半山腰找到了任姑姑丢下的篮子……” 有人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普通的竹篮送了上来。 安悯公主心跳越来越快,呵斥道:“什么意思!说!” “任姑姑她……她可能出了意外。”内管家低声道。 安悯公主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向后倒了下去。两个丫鬟立即接住了她。只见她泪流满面,道:“让府上所有人都去找!都去给我找!找不到,就都不用回来了!” 内管家有些为难,却应了“是”。 他正要去吩咐人,便听见安悯公主又道“回来”,于是再次跪在了地上,等候安悯公主吩咐。 安悯公主突然想起了柳家。任姑姑是去见柳家人的。 她忙道:“再派人去柳家问问,去柳家,问问他们老夫人回来没有……” “奴才记下了。”内管家又跪了一会儿,见安悯公主再没有吩咐了,才下去了。(未完待续) 269 柳木箱子 安悯公主并不太在意自己成了安悯郡主。 安悯郡主也不在意在宫中时候她的亲人们——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这些人待她的冷淡。 此时她甚至可以不在意她同她深爱的丈夫宋阶的夫妻情又浓转淡,她甚至可以不在意她失去的两个并未来得及出世的两个孩子,不在意林宜佳……但她不能不在意任姑姑。 任姑姑是唯一陪伴她成长的人,唯一全心全意待她的人。 她唯一的、真正的亲人。 而现在,任姑姑仿佛是生平第一次离开她身边,便再没有回来! 安悯郡主觉得,她的天空塌掉了! 若是任姑姑再不能回到她身边,若是任姑姑再不能回到她身边……安悯郡主一想起这个可怕的设想,便像是离开水面的鱼,努力地张大嘴,却呼吸不到足够的空气。 泪水铺天盖地地流下来。 任由两个丫鬟将她架进了内室,她依旧一无所觉。 “主子别太担心,姑姑一定会回来的。”一个丫鬟试图安慰安悯,而安悯却仿佛是听不见,眼神空洞洞的吓人。另外一个丫鬟对她摇摇头,那丫鬟便也不再劝了。 安悯郡主往日倚重的,只有任姑姑。 偶尔会吩咐内总管。内总管是个从宫里出来的太监,也是任姑姑教导出来的。 其他几个伺候的大丫鬟们,都并不如何亲近。且跟着她的时日都不太长。此时此刻,她们也不过是只能尽为人奴婢的本分罢了,不敢也不想多事。 又过了一阵子,安悯郡主还是老样子。眼泪不停地流,眼神却空洞洞的渗人。 头一个丫鬟有些害怕,道:“还是要请大夫吧,郡主这么下去不行的。她才好一点儿。” “那请御医吧,御医保险。”另外一个丫鬟心中也忐忑不安,却是有些主见。 安悯郡主这样,瞧着就不妥当。此时宋府没有别的主子,若是从民间请医者,若是真出了点什么事儿,这里没一个人能够负责。而御医却是皇室的眼睛。有他们在,就相当于皇室有人在看着了。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相互点点头,将安悯公主安放在一张大宽背椅中,便出去找了另外几个丫鬟来,道:“你们看着主子,我们进宫去请御医。” 两个丫鬟急匆匆地套车出了府,并未受到什么阻碍就又回到了皇后宫中。皇后听到安悯郡主的情况略皱了皱眉,便让自己身边的大宫女连同一个御医跟着出去了。 御医才到,内总管也从柳家回来了,听闻了皇后娘娘派了人和御医来,忙过来招呼,道:“流云姑姑,葛大人……” 他的声音一出来,便见那枯坐流泪的安悯郡主立即就有了反应。她目光直直地盯着内总管,急切地道:“找到任姑姑没有?” 内总管摇了摇头。 安悯郡主一阵绝望,突然尖叫着吼道:“怎么会没有!任姑姑就是去见她的!怎么会没有!你说!那柳老夫人是不是在撒谎!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内总管见慈宁宫中的流云姑姑和一位御医在此,本不想此时回话,但见安悯郡主已经状若疯癫,盯着他的目光仿佛要吃人似的,不由顾不上别的,当即跪下道:“奴才见到了柳老夫人,她说当日在白云庵并没有等到任姑姑,为怕是任姑姑有事迟了,一直在庵中待到了次日中午才走的……主子……” 安悯公主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口中只喃喃地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可能……” 内总管擦了一把额头上汗,见安悯郡主的状况极为不好,正要拜托御医出手诊治,去听见外面一个婆子来报,道:“总管,刚刚有人送来一口箱子,箱子上绑着一个香囊好像是任姑姑的手艺……” 她尚未说完,只“任姑姑”这三个字就让安悯公主心神巨震,又一直站起来冲到她身边,一抓抓起她的领子道:“箱子在哪里?快带我去!” “是。”那婆子骇了一跳,小心地咽了一下口水,道:“请主子松了老奴,老奴……” 安悯郡主立即就送开了她。 那婆子走在前面,安悯郡主紧紧地跟着她,其他人都跟在后面。 那箱子就在安和院院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柳木箱子,二尺见方。 安悯郡主一眼就认出了那绑在箱子上面那个沾染了污泥的绣着莲花的香囊。那上面的图案,是任姑姑最喜欢的花样,也是她旧时所绘的图案。任姑姑几乎所有的香囊都是这个图案,所以连一个普通的婆子都能认出来。那香囊的针脚…… 安悯郡主停下脚步,目光直勾勾地钉在了那个香囊上。 许久,她才道:“将箱子打开。香囊给我。”声音漂浮森冷,像是从九幽深处传过来似的。 立即就有婆子小心将香囊接下来呈给安悯郡主,而后努力镇定地打开了箱子…… “啊——” 安和堂外,传来阵阵又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音直上云霄,震飞了无数盘旋的飞鸟。 坤宁宫。 应庆帝和皇后娘娘杨锦心高坐殿堂之上。流云跪在下面,正低声讲述自己在宋府的见闻,平静的声音后还能够听出微微的颤抖,显然她的心中并不如表面上平静,甚至带了点儿恐惧。 “……箱子内是装了一个女人,显然四肢被打断了,才能将她装进箱子中去的。那女人看起来并未死亡太久,脸色青白眼睛瞪的很大,脖子青了一圈……她身上的衣服也只是胡乱地裹了一下,下身……”流云顿了顿,握住拳头,道:“下身一片狼藉。” “葛大人看后说,那个女人应该是今日清晨被掐死的。死之前,受过男人的反复侮辱……”流云声音微颤,轻声道:“经过众人辨认,那就是任姑姑。” “什么人如此大胆,敢侮辱杀死一位皇室公主身边的侍女!这分明就是大胆挑衅!”皇后娘娘低斥之后,便关切地问道:“郡主现在如何了?查出来是谁送的箱子没有?” “郡主受了惊吓,又十分伤心,吃了葛大人开过的药已经睡下了。奴婢斗胆吩咐,让葛大人在宋府坚守一晚。”流云见皇后微微颔首,才继续说道:“至于那歹人,守门的人只看见箱子是从一个普通马车上面被送下来的。那马车行的快,守卫稍一耽搁,再去找时,就认不出来了。” “也就是说,宗室拨给郡主那么多人手,好吃好喝地养着,到用的时候却没中半点用?”皇后语气有些不悦,转而看向皇上,低声道:“皇上……” 不得不说,这样的肆无忌惮的行为及其恶劣,简直就是赤裸裸地同皇室叫嚣!若不是当时箱子是被及时抬进了内院,消息暂时尚没有多少人知道,此时已经不知道会掀起多少波澜! 应庆帝自从郊外回来后的好脸色终于没有了。他此时黑着脸,问道:“任姑姑为何会孤身前去白云庵?又是怎么扯上柳家老夫人的?” “回皇上,奴婢向郡主内总管询问过整个问题,但内总管所知不详,只说是郡主有话要带给柳老夫人,具体内容,怕只有郡主和任姑姑知晓。”流云回道。 如今安悯郡主精神剧烈受创,任姑姑身死,其中内情一时便不为人知了。 “牛一。” 应庆帝平平常常的一声轻唤,一个人影凭空出现在他面前。正是皇室暗卫。 “让人悄悄地查。”应庆帝吩咐道:“朕给你三天时间。” “是。”暗卫一抱拳,很快又消失在几人的视线中。 …… 杨府再一次人生鼎沸地热闹起来。 火红的金黄的碗口大小的ju花摆满了杨府的各个道路两侧,大红描金的灯笼悬挂得处处都是。下人们一身簇新,脸上带着礼貌却骄傲的笑容,精神焕发地喜迎各方宾客。 戏台子也已经搭了起来,正咿咿呀呀地唱的热闹。 杨广北带着几个杨府小辈站在大门口。 他今日一身伯爵大朝服,上面用今上特许的明黄色线勾勒出庄重吉祥的的花纹,发冠上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迎着光散发着迷人的光芒,往门口一站,便有了一种迥异于以往的气势,咄咄逼人,硬是将杨府两位世子的风采给压了下去。 杨广北的如此明显的转变,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只见他眼神明亮富有色彩,身姿挺拔,整个人从内而外散发出别样的光芒,越发衬的他风神俊朗,容貌气度竟然再不输任何人! “同安伯亲自相迎,愧不敢当啊!”来人无不怔愣一下,才热情寒暄道。 而赵世衍和康永同结伴而来,看到如此杨广北,却是哈哈大笑,一人一边重重地拍在杨广北肩膀上,道:“好妹夫!岳母大人果然眼力非凡!” “人逢喜事精神爽嘛!”杨广北露出一些笑容,道:“两位兄长,里面请。”又对林慧佳好林敏佳道:“宜儿正在里面等着两位姐姐呢。” “放心,宜儿那里有我们。”林慧佳嘴角流笑。看到今日迥然不同了的杨广北,心中十分满意——如此男儿,才能配的上她们的小妹!(未完待续) 270 宴会 林宜佳一早便起来到荣享堂坐下。 红月大长公主对她今日粉光满面精神奕奕的精神状态很是满意,但见她少用珠翠,便让丫鬟开了她的首饰匣子,从满眼的珠光宝气中挑了一只杜丹吐蕊的明月梳篦,给林宜佳别在额前看了看,才满意了些。 红月大长公主道:“今日是你和小北的大喜日子,必须打扮的富贵一些,免得让旁人看轻了。” 旁边便有嬷嬷凑趣,将杨广北今日的风采夸张地描述了一遍,道:“……老奴早就说了,咱们杨家的大公子怎么会是平庸的?大公子只是低调罢了!其实一打扮起来,俊着呢!” 红月大长公主闻言呵呵笑了起来,心情很好很好。 用过了早饭,便陆陆续续有亲近的宾客上门。这头一日来的多是与杨府有亲的富贵人家,彼此都还相熟,气氛也比较轻松,只是林宜佳见了好几次礼,倒也收了不少见面礼。 林家也早早到了。 林大夫人和林二夫人相携而来之时,林宜佳连忙迎了上去,眼中不知怎么就有点儿湿。林大夫人含笑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抚了她。 林家是林宜佳的娘家,自然是今日极重要的宾客。 虽然林世卿官身不在,但有那么多的强有力的姻亲支持,明年林世卿起复已是必然,故而谁也不敢小看了林大夫人。至于林二夫人,梨花公子这个曾经充满轻视的称呼如今已经得到了世人足够的尊重,至少极少有人在出酸语了—— 三百六十行,只要你足够成功,无论哪一行,都会得到世人的敬重。 如今林二夫人也从容了起来。 若是无人搭话,她便清净从容地微笑;若是有人搭话,她也能顺着聊上几句。哪怕有人问起林二爷和戏曲,无论是何语气,她都能从从容容地与其说上一会儿,言语之中,都是以夫为荣的骄傲。 “长公主金安。”林大夫人微笑行礼。 红月大长公主看见她,笑意更深,示意丫头扶了林大夫人起来,半嗔半怪道:“荣卿许久都不来看我这个老婆子了……这是责怪我不疼你的小女儿么?” “长公主当然最疼宜儿。”林大夫人笑道:“只是家中不便,若是四处做客,岂非让人笑话……待明年春来,就是长公主嫌弃,我也是要三天两天上门的,只怕到时候长公主要烦了我呢。” “来,来,看哪个敢烦你!”红月大长公主故作轻怒,而后便大笑起来。众人也都跟着她笑。 片刻之后林慧佳和林敏佳也相携而来,自然又是一番热闹寒暄。 “没想到,你那千里打扮打扮,也不输旁人嘛。”林敏佳拉着林宜佳耳语,笑容促狭,道:“果然娶了小六就不一样了……嘿嘿。” “那外人都说我们姐妹旺夫呢,你是不是特别骄傲。”林慧佳没好气地瞪了林敏佳一眼。林敏佳不敢在林慧佳面前调笑,便缩了一缩脖子。 林宜佳换了话题,看着一眼那边正与长公主说话的荣王妃,问林慧佳道:“大姐,那姑娘是哪家的?” “是世子外家表妹。”林慧佳不在意地道:“王妃带着她出来见见世面,免得将来跟她那母亲那样,目光短视。她母亲想让她进府做侧妃,据说还不拘是王爷侧妃还是世子侧妃,给王妃气的不轻。这姑娘倒是有些心气,说不想做人小,王妃怜悯,便想许她一门好亲事。” 说到这里她向两个妹妹道:“恩,你们若有好人选,也替我留意一些,也是给你们姐夫帮了个小忙。那姑娘叫邹珮儿,是庶出的,但她的姨娘是秀才之女迫不得已才成了姨娘,教养品格都很不错的。” 林敏佳和林宜佳都观察了几眼邹珮儿,点点头应了下来。 只见那邹珮儿束手站在荣王妃身后,神色间有些羞怯和无措,但并没有一点失礼冒失之处。就她那出身来说,头一次到这样的场合,能有这样的表现,的确是不错了。 该来的差不多都到了,女眷们便三三两两地在后花园散开来,听戏的听戏,赏花的赏花,说话的说话,都是各得其乐。因为林宜佳有孕,各家的人都被长辈叮嘱过,都是同她闲闲地说几句话就不再打扰她了。 眼见就要到了入席的时间,林宜佳也没有觉得太累,依旧举止从容大方有礼。而林家三朵姐妹花聚在一起,更是各有各的风采,各有各的魅力。 “听说,您之前是不赞成娶林氏女的?”荣王妃坐在红月大长公主下首,轻声道:“长公主,如今呢?您满意了么?” “我最近总觉得,我是走了大运,娶了一个媳妇,更比女儿还要贴心,再满意也没有了。”荣王妃笑的一脸慈祥,道:“生了两胎,孩子孩子聪明健康,当娘的像是也越来越漂亮,越来越能干。衍儿都跟我说了,他们小两口已经计划在来年秋天再怀上一个……” 红月大长公主笑而不提自己对林宜佳是否满意的话,而是很感兴趣地问道:“听你的意思,你媳妇是觉得怀孩子也能心想事成的?这……要靠缘分的吧?” 荣王妃却是很相信的样子,轻松地道:“八九不离十吧。长公主您也看看林大夫人……她虽然前几个都是女儿,但两年一个的,可不是想怀就能怀上的?我家慧佳如今都用着药呢,说太频繁要孩子,对身体不好不说,将来孩子也怕不够健康。” 提起孩子的健康,荣王妃就想起自己双生的一对孙子孙女,语带骄傲地道:“不是我夸,我们明玉和容玉,虽是双生早产的,那小身板也比要比其他人家的壮实!长这么大,愣是没有闹过什么病!就是有一回发了低热,媳妇照看了一夜,也没有用药,第二日就自己好了!” “真的?发热都没用药?”红月大长公主也惊奇了,道:“改日将两个孩子带过来给我瞧瞧。” 荣王妃又满足地说了好些几个孩子的趣事,一副有孙万事足的模样。说着说着,话题就转到杨府来。 荣王妃抿了一口茶,低声问道:“……该计划分家了吧?一门三爵,再住一个屋檐下,就有些扎眼了些。怕各家这么挤在一起也不舒服,小辈一个个的都大了,再娶了亲,人口眼看就多起来了。” “总得过了今年,待小北的孩子生下来再分。”红月大长公主道:“那个时候,他们一家三口搬出去,就能算是一家人。”红月大长公主有些怅然,道:“我总想看着老大这一支也能人丁兴旺。” 荣王妃也跟着唏嘘。 这时候,只听有人道:“安悯郡主来了。” 安悯郡主的到来,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她,眼神闪烁着幸灾乐祸又鄙夷庆幸的复杂光芒。 年长的夫人会想:我儿子娶的妻子所以有这样那样的不好,但总不会像这位皇室娇女一样不分轻重地折腾。家中就她一个女主子,还能两次保不住自己的孩子,如今更是连生都不能生了…… 年轻的媳妇会想:这位皇室娇女的教训就在眼前,我一定不能跟她一样的作一样的蠢……若是轮到她今日境地,不如一把抹了脖子算了…… 安悯公主一袭大红锦衣上金线织就的青鸾在阳光下栩栩如生,满头珠翠闪耀着迷人的光芒。她消瘦的面颊上有着浓重的脂粉的痕迹,上妆的手法很不错,让人看起来气色很好,也很美。 杨广北抿着唇肃然地跟在他身边,微微颤抖的双手显然一直处在警戒之中。在林宜佳看过来时,跟了她一个安抚小心的眼色。 蓝思自动地站在了林宜佳的身边。 只见安悯郡主仪态优雅地走到红月大长公主面前,姿态优美地行了礼,道:“请姑祖母原谅,安悯来的完了些。”说罢她面带歉意,道:“都怪我身体有些不佳,没能及时得到好消息。” “你能来我已经很欣慰了。”红月大长公主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关切地问道:“现在可是好了些?千万别强撑着。” “不过就是下人紧张而已,不算什么。”安悯郡主眨了一下眼睛,便开始向其他人一一寒暄起来。到林大夫人面前时,她笑的很软和,道:“……虽然夫君催的紧,但我还是想和老师一家同行,不知道师母会不会嫌弃我?” 林大夫人也笑了起来,笑意不达眼底,道:“南山可是醒你想的紧了,连连催了好几封信让你赶紧过去呢,我们怎么能再让南山等的焦急?林家拖家带口,怕要到八月底才能起程呢……若是郡主留到那时候,怕南山连我们这些人都要怪上了呢。” 她说这些话时候的语气像是在同安悯郡主开着玩笑,但眼神中却有一种不加掩饰的情绪在告诉安悯郡主:她知道了安悯郡主的所作所为,并完全不想再同她委以虚蛇同路而行。(未完待续) 271 三支毒箭! 人人都知道林世卿和宋阶之间的师生情谊。 却没有人知道安悯郡主同林宜佳之间未曾宣扬出来的隐私。 所以,安悯郡主这个时候问出来,未必没有强迫林大夫人恶心林大夫人的意思——我对你女儿所做的手段再下作,你们不也不能不替我瞒着么?呵呵…… 安悯郡主却没想到,林大夫人会用宋阶来压她。 夫为妻纲。 就算她贵为公主郡主,若是夫君相思一催再催,她都不肯及时回去的话,只怕世人又要对他们的夫妻感情指指点点说她活该了。 此时,安悯郡主也仿佛只当林大夫人是玩笑,露出一个如梦般的温柔笑容,点点头,道:“师母说的是。看来,我是必须尽快出发了,不然,夫君真的要急了呢。” 林大夫人便跟着附和几句。 安悯公主终于走到了林宜佳面前,像是一点也没有看到杨广北和蓝思戒备的神色,笑着打量了一下林宜佳的气色,目光在她凸起的小腹上留恋一下,感慨道:“宜妹妹气色真好。” “郡主气色也不错。”林宜佳笑意不变,道:“谢谢你能来。” 安悯郡主便让人呈上了一个精致的檀木匣子,道:“我要回庐州了,只打了这么个小锁片,提前送给小侄儿……” 林宜佳再次谢过,让蓝思接了过来,很快又转了几道手,檀木匣子眨眼间就不知道被放到什么地方去了。有了上次杨广北那马鞍的教训,林宜佳自然不敢从安悯郡主手中经过的物品。 她站在安悯郡主面前,鼻端萦绕着其身上发出的阵阵香味,忍不住就要皱眉——安悯郡主既然能在马鞍上做手脚,未必就不会给自己身上熏上什么要命的香料! 虽然安悯郡主看似神色清明笑容热情自然,但林宜佳分明从她那暗红的眼眸中看出了一股汹涌的疯狂之意! ——她一夜之间莫名其妙地从公主被贬成郡主,又失去了她最为重视的亲人,怎么可能如此平静地站在这里若无其事的说笑! 林宜佳不敢冒险,立即便扶了一下额头,向安悯郡主歉意地笑道:“对不起,郡主,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您看?” 她是孕妇,有随时说累的权利。 安悯郡主点点头,没有顺着林宜佳的意思说话,而是顺着林宜佳的手看着她的肚子半晌,才抬头道:“我最近总听人说,林家女儿旺夫……” 她顿了顿,略微抬高声音,幽幽地道:“不知道若夫君当初娶的是宜妹妹你,夫君他今日是不是也能得到一个爵位?” 这话说的暧昧,就像宋阶同林宜佳之间有什么似的。 林宜佳眼睑轻轻一跳,明显立即感觉到周围人投在她身上的那莫名兴奋和猜测打量的光。林宜佳正要开口,却见林大夫人轻笑起来。 林大夫人道:“郡主您可是天潢贵胄,怎么能是我家小六能比的?再说,郡主您就算同南山之间有了矛盾……口不择言也是要不得的,是不是?” 她面上笑着,目光却冰冷地看向安悯公主,冷冽地道:“南山一直在我们跟前养大到成亲之日,教养之恩恩重如山。郡主您拦不住南山同我们亲近的心思,于是便胡言乱语撒泼耍赖了么!难怪南山会……呵呵。” 林大夫人冷笑。 林家如教养亲生子女一般教养了宋阶近二十年,将他养成一个风姿翩翩的探花郎君……于情于理,宋阶都要报答这份天大的恩情,不报就是忘恩负义!而林家又没让宋阶做什么,只是关系亲密将宋阶当做了血亲子侄而已!而显然,听林大夫人的意思,安悯郡主同她的夫君宋阶之间的矛盾,不仅仅因为失去了两个孩子,而且还有安悯郡主不喜林家人,想要宋阶同林家人划清界限? 想想也是。 安悯郡主那样的天骄之女,绝不愿意头顶上多一个长辈婆婆压着……而且这位长辈婆婆还是外姓人…… 众人又想起就在几年前林家风雨飘摇之时,当时的安悯公主借身孕之名将宋阶栓在府中不准出门的行为……貌似,林大夫人说言是真的?! 难怪。 难怪宋探花会不喜这一位了。宋探花是要做人的,做人怎么会让人戳脊梁骨? 安悯郡主的眼睛瞬间血红起来,紧紧盯着林大夫人,仿佛要吃人一把。而她这个样子,显然坐实了她不敬林家人的名声。在场众人都不禁指指点点,低声议论起来。 这议论声,听在安悯郡主的耳中,仿佛是上万只恼人的蜂子在她头脑中盘旋一样,吵得她烦躁不已,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栗着。 随着她身体的颤栗,她宽大的衣袖也不断摇摆着,金线的光芒在刺人眼球。 突然,安悯郡主向林大夫人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像是想要缓解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一般。只是,任谁也没有想到,她就那么微笑着突兀转身,扬起右手猛然对上了林宜佳! 三只细短的弩箭带着令人心悸的光芒,一只奔向林宜佳的心脏,两只奔向林宜佳的小腹而去! “宜儿!” 之前林宜佳因为害怕安悯郡主会在自己用的熏香上惨毒,所以在林大夫人接替她同安悯郡主对话之后悄然离其远了一些,但此时两人之间的距离也不过是五丈远!根本不足以躲开出其不意的弩箭! 电光火石之间,林大夫人下意识地撞向安悯郡主的右手,一直在她身边警惕的杨广北也怒飞一脚毫不客气地踢向安悯郡主的右臂,但最初的三只弩箭依旧射了出去! 林宜佳此时耳中已经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 她用全部的心神凝视着那飞过来的三只弩箭,头脑一片空灵,重重地将身体向后倒去!她身边的蓝思不及反应侧身便挡在了林宜佳面前! “噗!” 三支弩箭,一支射偏,一支被蓝思打落,一支射中了蓝思的肩头! 而此时,又听“呯!”的一声闷响,却是林宜佳已经重重地倒了下去。万分危急之间,一个人当先一步躺在了地上。当林宜佳倒在她身上之时,她不禁发出了一声闷哼。 “啊——” 射偏的那支弩箭却是射中一旁人的小腿!她不禁惊恐地大叫,此时却谁也顾不上她。 “宜儿!” “啊!啊!” 像是被解了咒,现场的妇人小姐们立即发出了慌张的尖叫声,场面一片混乱!而这一片慌乱之中,安悯郡主却突然疯狂地大笑起来! “都给我闭嘴!”杨广北运气大吼一声,一边一脚踹向安悯郡主的小腹!这一脚将其踹飞出去几丈远,才重重地落在了地上!众人再次集体噤声,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宜儿!” 杨广北悲怆地痛呼一声,一边喊着:“请御医来!请柳慎之来!”一边扑跪在林宜佳面前,双手颤抖着,却不敢触碰林宜佳,惶惶问道:“你怎么样!你怎么样!” 此时林宜佳满面苍白,冷汗在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又一层。她眼神清亮,看着颤抖的杨广北,露出一个虚弱的笑,道:“千里,你抱我起来……是不是有人在地上垫着?别再累着人家了。我没事,孩子也应该没事……千里,你冷静一下,先将我抱起来,放平。” “好……”杨广北深吸一口气,控制着双臂的颤抖,喊了一声“快抬锦榻来!”而后才轻轻地将林宜佳抱了起来。 杨广北的吼声震醒了在场众人,有人七手八脚地抬过一个贵妃榻,杨广北将林宜佳轻轻地放在上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蓝田不知从哪里冲了过来,抓住林宜佳的手就想要把脉。只是此时林宜佳的脉象已经超过了她的能力水平,她根本不能做出判断,急的眼泪都掉下来了。 “我还好,真的。”林宜佳安慰了一下蓝田,又瞧见此时杨广北也陷入了深深的恐慌之中,根本顾不上别的,便抬眼看了一下,看到林大夫人之时,轻轻唤了一声“娘”。 她的娘亲总告诫她们说:越紧急的情况下就越要冷静。 林大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对林宜佳点点头,开始冷静地吩咐道:“墨兰,你去前面找世子,让他立即进宫找御医来。蓝思,你别慌,你家主子和小主子的命都要靠你,你赶紧去慎之堂将柳大夫给找来!快去!” 这个时候,又听见“砰”的一声,却是蓝思倒在了地上,眼睛紧闭,呼吸急促。 蓝思武功不错,一只射在肩头上的弩箭决不能让她昏迷倒地! 林大夫人心中一凛,却听见另外一边也有惊叫道:“县主!县主您怎么了!县主!”她的心立即提了起来,对林敏佳道:“敏儿,你将蓝思的肩膀上的衣服撕开。” 林敏佳立即蹲下来动了手。 随着几声嗤啦的声音,众人见到那箭头插进去的部位已经黑肿起来,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安悯!你竟然在箭上下毒!”林大夫人牙呲欲裂,盯着安悯郡主,眼中露出一阵凶光!(未完待续) 272 福大命大 “安悯!你竟然在箭上下毒!”林大夫人牙呲欲裂,盯着安悯郡主,眼中露出一阵凶光! 她此时已经不能想象,若是林宜佳万一被射中会是一番什么样的情景!孩子若没了还能够再生,若是命没了,那还剩下什么! 安悯郡主卷曲在地上,闻言又疯狂大笑起来,笑得流出了眼泪。她疯狂地道:“我只恨没有射中林宜佳那个贱人!我一个皇室公主都没亲生孩子,林宜佳那个贱人怎么能有!她凭什么得到了宋阶的疼爱,还能嫁一个好丈夫!凭什么!她凭什么!” “到了此时,你居然还想污蔑宜儿!”林大夫人气愤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冷笑道:“你如此歹毒的心肠,活该你一介公主之尊,落到今日之地步!” “娘。”林宜佳道:“娘,李老给了我一些解毒丸,我身上一颗,蓝田和蓝思身上都各有一颗,您快帮忙拿出来,给蓝玉和县主吃了。” 安悯郡主已经疯了。 为了一个疯子,耽误蓝思的伤情,不值得。 林大夫人闻言也不再理会安悯郡主,从林宜佳身上接下荷包,找出解毒丸,在林敏佳的帮助下给蓝思服了下去。而后,又从蓝思身上找到同样的解毒丸,给了魏薇县主的人。 杨府的女主子们此时也都回过神来。 红月大长公主被刚刚的动静吓的瞬间失神气血上涌,此时回过神来,那眼光就如刀子一般地狠狠刮着安悯郡主,咬牙说不出话。 武兴候夫人赶紧让人收拾了那掉在地上的手弩和一支箭,指挥者人又抬过一张锦榻来,让魏薇县主躺在了上面。又让人给蓝思身下垫了厚厚的毯子。 兴国公夫人张望了一下,看见安悯郡主正痛苦不堪的躺在地上,表情疯狂而又狰狞,想着她好歹是皇室骄女,犹豫一下便想让人将安悯郡主也安置一下,但她才向安悯郡主走几步,便感觉到所有人都在古怪地看她,于是又讪讪地住了脚。 好在柳慎之已经离的近,满头大汗地跟着蓝田来到了。 “大夫!先给薇儿看看!薇儿中了毒!”定国公夫人哭的一把鼻子一把眼泪,看见柳慎之迫不及待地道。她不认识柳慎之,但林大夫人信任的,显然应该是一个医术了得的人。 “先给宜儿看!”杨广北冷冰冰地道:“表妹吃了解毒药,一时半会死不了!” 兴国公夫人闻言便道:“小北,您怎么能跟长辈这么说话呢!”在这么多外人面前,同自己的亲姑姑如此态度,影响肯定很恶劣。兴国公夫人认为自己是在对杨广北好。 杨广北连看个目光都没有给兴国公夫人。 林宜佳其实觉得此时自己还好——开始她的确是惊到了孩子,她的肚子有一段时间疼的十分厉害。但除了疼痛,她既没有流血也没有别的,平躺了一阵后,她直觉她肚里的孩子也已经平静了下来,肯定是没事儿的。 而魏薇却是因她而中毒,生死不知。 情况要比林宜佳此时严重多了。似乎先去救治她才是应该的。 但林宜佳不认为杨广北会让柳慎之先去救任何人……她突然轻轻呻吟出声,抱住肚子咬着唇说不出话,像是很痛很痛。 “快!快给宜儿看看!”杨广北一把将柳慎之抓了过来,塞到了林宜佳榻前。 柳慎之不敢怠慢,告了一声“请罪”,便按住林宜佳的手腕叩诊,当即眉头一挑,不禁看向林宜佳。 林宜佳在痛苦呻吟之际,给了柳慎之一个眼色。 柳慎之会意,忙严肃地道:“准备一下,我要施针。” 很快便有人端了烛台过来。柳慎之取出银针锦囊,绷着脸开始在林宜佳身上安起一根根银针。 在那凸起的肚子的映衬下,一根根银针,在阳光下显得如此渗人。 很多人这才想起,林宜佳是一个有孕三个多月的孕妇!她之前不仅被人突然袭击受惊,而且还重重地摔了一跤!换做常人,此时肯定会吓的哭天喊地了,而她之前硬是忍住没有惊慌痛呼,且还记得别人的伤! 她竟然做到如此地步! 人们再看向那扎满了银针却依旧忍着痛只是低低呻吟的林宜佳时,眼中充满了敬佩。若是有人能做到如此表现,怕也能够得到夫君的真心怜惜吧!当众人看到杨广北全心全意地为林宜佳的神色,不禁这般想到。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院门外传来高亢的传唱声,所以人不禁呼啦啦地跪了一地。而剩下施针的柳慎之以及握拳盯着柳慎之施针的杨广北这还站着的二人是如此的明显。 红月大长公主也正了正神色,走下来行礼迎接。 “姑祖母不必多礼。”应庆帝环视一眼,正要说话,便见定国公夫人哭道:“快,快救救薇儿,薇儿中毒了!” 应庆帝点头示意,一个御医立即小跑到了魏薇县主榻前诊起了脉。一位御医也看到了蓝田走了过去。还有一位,去检查了安悯郡主去了。最后一位御医到了林宜佳榻前,看着柳慎之施针,却没有出声。 “姑祖母,请问这是怎么回事?”应庆帝脸色很不好看。 他知道今日杨府会宾客盈门,却没想到会出如此大的意外——一位皇室公主用手弩射杀臣妇!应庆帝只觉得自己从未像今日这般震惊难堪过! 所以他听到消息,立即就过来了! 红月大长公主叹息道:“安悯郡主前来赴会,好好的突然拿出手弩射击同安伯夫人林氏……万幸林氏及时向后栽倒躲开了箭矢。没想到箭矢有毒,一个丫鬟为救主伤了肩膀,连累县主伤了小腿……亲家夫人及时提供了解毒丸,却不知道有没有用……” “林氏受惊又摔倒,情况紧急,亲家夫人从民间请了大夫先到一步,正在施针抢救。”红月大长公主叹息道:“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孩子。” 皇后看了此时林宜佳身上扎的密密麻麻的银针,也觉得十分渗人,只能安慰红月大长公主道:“祖母放心。我在深宫也听人说林氏女都是有福气的……她肯定会没事的。” 林大夫人微微一礼,道:“娘娘说的是,我家宜儿是福大命大之人,五岁时落水无恙,十二岁时熬过了出痘,嫁人前马儿受惊在雪地里昏迷了半夜都没事……今日她是遭了些罪,却也绝不会有事的。” 林大夫人言语平静,内里却透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破涛汹涌之意。 应庆帝没有言语。 皇后温和地道:“本宫相信夫人的话。” 给魏薇县主检查的御医很快检查完毕,前来回话道:“……伤口感染的并未有毒,而是浸染了过量的红花粉和麝香粉末,致使病人暂时昏迷,不需解毒,只要拔去箭矢清洗伤口即可。” “麝香和红花?” 在场众人看着那神色疯狂的安悯郡主,都不禁打了个冷颤。她们都没忘记,那三支箭矢是冲着林宜佳去的!只要她哪怕能够避开要害,只要她被擦伤哪怕一点点的皮,大量的红花好麝香作用之下,她绝保不住她的孩子!甚至药性入肌理血液,严重会终生难孕! 安悯郡主得多么嫉恨同安伯夫人的肚子,才能做出此等狠辣疯狂之举止! 众人的视线落在安悯郡主身上,她又嗤嗤地笑了起来。 应庆帝看了直皱眉头。 替安悯郡主检查的御医也收了手,回话道:“……郡主精神严重受损,需要长期调养才能恢复。另外,郡主腹部受到外力打击,致使脾脏受损出血,要静养。臣先开一副方子,用上三幅后再换方子。” 他摇摇头,道:“郡主之前精神受损尚未恢复,怎能让她出门?真是……” “葛御医呢?”皇后娘娘皱眉问道:“本宫不是将葛御医留下照顾郡主吗?他人在那里!” 一个御医回道:“葛御医今日并未回太医院。” “去找!”皇后娘娘又冷声道:“跟着郡主的人呢?都死光了么!” “回娘娘的话,我们好像见郡主是一个人来的。”兴国公夫人答话道。 一个贵女出行,至少要跟着丫鬟婆子好几个,也必须要乘车而行……她打扮的如此富丽贵气,总不能是步行来的!皇后不好反驳她,只能随意地点点头。 终于这个时候,柳慎之开始屏神静气地一一收取银针。 杨广北一直僵直地站着。 柳慎之起完所有的银针,正想要擦一把额上的热汗,见到周围人的动静愣了一下,正要说话,便听见杨广北紧张地问道:“宜儿怎么样?” “伯爷且宽心,夫人很好。”柳慎之安抚了杨广北一句,向皇上皇帝行了大礼。 皇后抬手示意他起来,也替杨广北问道:“伯夫人如何了?”顺便示意御医去给林宜佳把脉。 柳慎之见此也没意外,道:“伯夫人受了惊吓,一扭一摔惊到了孩子,引起了剧烈的胎动。所幸伯夫人身体一直康健,孩子也养的好,加上摔倒的时候有人相救做了人肉垫子,再又施针及时,如今已经母子平安了。” 众人闻言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未完待续) 273 长公主 眼下这样的日子,谁也不愿意真的出事。 安悯郡主是皇室贵女,她弄出了大动静,死了人,众目睽睽之下,怎么处理?处理的轻了,同安伯才得了赏,安悯郡主如此狠辣地害了人家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能就轻易的算了!而若处罚得重了……难道要一个皇室贵女给一个未出世的孩子抵命不成! 如今林宜佳和孩子都没事,皇室再处理安悯郡主的尺度就能随心了——无论他罚或者不罚,罚的轻或者重,都是皇上对同安伯的恩典,同安伯只能谢恩,而不能有其他任何的话。 毕竟,大人和孩子都好好的。 柳慎之言毕之后,那上前给林宜佳复诊的御医诊脉之后,也附和了柳慎之的判断,心有余悸地道:“万幸同安伯身体底子很好。不然,今日只怕是……” 杨广北得到确信,才终于像是活了过来一般。 他也不顾此时皇上和皇后都在,先吩咐了蓝田等人将此时扎针后昏睡下的林宜佳送回微光院,才返身向皇上和皇后请怠慢之罪。皇上和皇后此时自然不好意思为此而罚他。 而事关皇室颜面,这里也不是论安悯郡主罪名的地儿。 知道几人都没事之后,皇后娘娘又随口赏了忠义救主的蓝思和危难关头给林宜佳当了肉垫子的邹珮儿,安抚了意外被连累的魏薇县主,便带着安悯郡主回了宫。 而安悯郡主听到林宜佳和孩子都无恙的消息之后,嘻嘻嘿嘿疯癫大笑小笑了一阵子之后,就一直木木的,像是失去了魂魄的木头人一样,整个人都空了下来,再没有任何的表情和话语,任由几个宫女将她架着离开了。 恭送了帝后之后,杨府的宴席继续摆开。 园子里一切又收拾的体面无比,贵妇人和小姐们再次露出或高傲或矜持或谦卑的笑容,水榭上的戏曲唱的咿咿呀呀地热闹,仿佛安悯郡主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荣享堂,内室。 香炉里燃着百果香,清爽香甜。 红月大长公主高坐正座,林大夫人陪坐在她的下首。各自手边的清茶散散着袅袅的水雾。 一时间,室内一片安静。 许久,林大夫人才微微一笑,神态恭敬却并不谦卑,向前欠了欠身,道:“长公主……今日借这个机会,正好向您辞行。我家宜儿年轻不懂事,以后都要请托长公主照看了。” 两个人沉默,自然就是一种无声的对峙。谁先开口,谁就会弱了气势。 林大夫人身为晚辈,亲女儿就是给人做孙媳妇的,自然不能让这种对峙长久下去,于是,沉默了一会儿后,就开了口。 “不是说要过了中秋,到八月底么?”长公主轻轻用茶盖拂了拂茶叶的嫩芽,碗盖同茶碗相触,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在红月大长公主脸上,看不出是一个什么具体的表情。 林大夫人轻轻一笑,道:“有些事情既然被揭开了,我这里也不藏着掖着了。实不相瞒,先帝逝世那一段日子里,我林家遇到些坎坷。当时宋探花一心想为林家奔波筹划,奈何当时的安悯公主因为一些原因并不情愿,以自己的身孕,强迫了宋探花妥协。这件事儿,怕是长公主您也听说过了。” 红月大长公主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淡然地看着那白釉茶碗中的嫩叶尖儿浮浮沉沉。 林大夫人也不在意,继续说道:“想来若是郡主那个孩子能够保住,怕南山他纵然心中有不舒服,但看在孩子的份上也不会说什么。但很可惜,孩子因为他娘亲的不仔细,最终还是没了……可想而知,从此之后,那小夫妻的关系会如何。” “更有后来因为林家离开京城回到庐州,而宋探花活动到了庐州为官之事,让郡主对林家埋怨颇多,后来郡主干脆就回了盛京……”林大夫人说到这里微微摇头。 在外人眼中,安悯郡主离夫君而回盛京,绝对是在同宋阶置气。 “却不知怎么,安悯郡主就怨上了宜儿……”林大夫人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感慨道:“想当年,她那么……唉,造化弄人,不过如此。” “这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生的缝隙,郡主今日就有了如此行径,我林家怕再不能同她违心相处了。所以,趁着郡主被带回宫中,我们一家人便决定早些时候走,免得尴尬。”林大夫人道。 林大夫人那依旧富有光泽的面颊上那样轻松从容的笑容,是红月大长公主从前十分喜欢的。红月大长公主的思绪遥遥飘回了过去。她记得那个时候,她曾经有过将当年的冯荣卿娶做媳妇的想法。只是那时候长子琴瑟和谐,次子么…… 红月大长公主当时想,继承爵位和大部分家产的儿子只能有一个。为了避免兄弟生隙,她的次子媳妇还是找个温顺不那么能干的好。那么,相对来说,冯荣卿就有点儿太能干了——以云英未嫁之身,却当了整个冯府的内宅之主!连她的亲哥哥都在她面前抬不起头! 这样能干的女子,只能嫁为嫡长,将来当家作主。若嫁给次子或是庶子,只怕整个府宅都要因她而乱…… 所以,红月大长公主舍弃了冯荣卿。于是有了今日的林大夫人。 此时回想起来,她当日的放弃绝对是非常英明的主意。不然,以林大夫人的强势,在爵位落到次子头上之时,难道还会允许小小的杨广北活的碍眼?红月大长公主相信,只要冯荣卿想,不管她如何保护如何警惕,冯荣卿一定能够找到机会的。 让一个小孩子夭折,机会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又且,以冯荣卿的聪慧和美貌,她的儿子怕定然眼中只有她一个了,就像冯荣卿嫁给林世卿之后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就像冯荣卿的几个女儿所嫁之后都表现出来的那样。 这么一想,红月大长公主此时再看林大夫人之时,心中便升起了些微的不舒服。 她缓缓开口道:“荣卿且放心……就算看在宜佳的肚子上,我这个做祖母的,也会看护好她。” “谢谢长公主!”林大夫人的笑容,柔和中带着爽利的亲近味儿,很难让人对她产生恶感来。 而红月大长公主此时不知怎么就越看林大夫人的表现越是觉得不舒服,又淡淡地说了几句话后,便撩了茶。林大夫人于是识趣地说“想同女儿说说话”,告辞了。 她同红月大长公主私下会面,就是想要对其解释安悯公主为何会对林宜佳的嫉恨,以免众人会因为安悯郡主的疯话而对林宜佳产生误解。 外人如何风言风语的,并不重要。 而林大夫人也相信杨广北的理智和判断,绝不会去质疑林宜佳什么。 唯一要在意的,只是杨家的长辈们。 在一个“长者赐不敢辞”的年代里,身为小辈,总能处在轻易被伤害的位置。 林大夫人出了荣享堂的院门,看到束手立在路边的云妈妈眼前一亮。 云妈妈对送林大夫人出来的丫鬟道:“小厨房我新做了玫瑰糕,姑娘赶紧去抢几块去,晚了可就没了。放心,亲家夫人交给我。” 那丫鬟看了看两人,似乎发觉到这两人原本就认识,便很痛快地说了一句“拜托云妈妈了”,就轻快地离开了。 云妈妈接替她引着林宜佳往微光院走。 林大夫人首先开口问道:“我怎么说今日没有见到绿云你……你这是管了小厨房?”她暗中打量云妈妈,见她神态衣着都少了往日“主子跟前的红人”那种气派和体面,心中暗自有了猜测。 云妈妈笑吟吟地点点头,道:“夫人果然厉害,一猜就准了。” 她那笑容明显有些暗淡,低低地同林大夫人道:“长公主这两年年纪大了,越来越喜欢听身边的老人讲古,将她原本在宫中伺候的、已经放出去脱籍养老许久的老人儿请了好几个回来,时常聊一聊当年的时光;除此之外,长公主也越来越喜欢看几岁十几岁的总角豆蔻的丫头们在眼前伺候……于是奴婢这样不上不下的,便显得多余了。” 说道这里云姑姑有些自嘲,笑道:“小厨房也好。奴婢这些日子也算是捡起一些旧日的手艺了。恩,今日忘了带,改日夫人再来,奴婢送一些给夫人尝尝。” “求之不得呢。”林大夫人愉快地应了下来,道:“今年不成……来年,来年我定然要叨扰府上许多的。” 云姑姑也笑道:“当年谁曾想到,世事难料……奴婢记得当年夫人也与大夫人颇为投缘……” 想起杨府大夫人早丧,林大夫人未必来得及同其深交……云姑姑闭了一下嘴,抬手轻轻自打了一下嘴巴子,笑道:“瞧,奴婢一碰到夫人,就有点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夫人别记在心里啊。” “绿云,难道我是那样的人么?”林大夫人调笑一句,岔开话题,又问起了红月大长公主的身体状况,道:“……都说老小老小,长公主许久不曾出府门,难免心中郁堵了一些。云姑姑,你可曾记得有什么地方是长公主同老侯爷一些去过的?若是故地重游,想必长公主会开怀一些吧。”(未完待续) 274 云妈妈 不管云妈妈为什么来同自己套近乎,林大夫人都不会拒绝。 因而,动动嘴皮子出个小主意的恩惠,林大夫人很愉快地就给了出来——小厨房纵有千般好,也不及跟在主子鞍前马后的脸儿。而红月大长公主年纪大了喜欢回忆往事……闺阁少女公主的日子是她的过去,同老侯爷一起的那些回忆难道就不够美好并值得回味么?从前,长公主和老侯爷的夫妻感情可是甚笃的。再辅以外出散心,一准儿能引起长公主的伤感共鸣,讨的她的欢心。 云妈妈果然眼睛一亮,稍一思索,便若有所得,笑容真切了起来,也不掩饰,向林大夫人施了一礼后,笑道:“奴婢就知道,找夫人您聊一聊果然没错儿!” 讨到了好主意,云妈妈便有所回报,同林大夫人说起了府上人和事来。她们这样在府中生活了一辈子的老仆人,府上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任何大小琐事能够瞒住她们的,又能看到主子们看不到的地方,所以从她们掏出来的话,格外有价值一些。 “侯爷是个打从心底骄傲的人,候夫人也是。”云妈妈道:“她的丈夫有能耐,所以候夫人就活的格外敞亮一些。而妯娌天生就是仇敌,所以两位夫人大矛盾虽然没有,但日常也是各种不对盘儿。” “当初,大夫人故去之后,二夫人接过了管家权。那时候三夫人才进门不久,三爷还没有什么功勋,所以要靠府上生活。而二夫人不是什么爽快大方的,没少暗中刁难三房一家。后来三夫人出了几次手,二夫人就一点没落到好,甚至连管家权都分出去了一些……直到前几年战事起来,三爷屡立功勋,最后得了个爵位后,三夫人便收了手,两个人之间才缓和了些。” 这缓和怕也只是假缓和。 今日成了武兴候夫人的三夫人愿意功成身退,而身为定国公夫人的二夫人难道就能愿意全忘了往日所受的憋屈?今日的两人之间的缓和,不过是三夫人的主动退让,而二夫人忌惮三夫人的能力,轻易不敢有所动作罢了。 可想而知,一旦有好机会,国公夫人绝对愿意狠狠地踩侯夫人几脚。 而林宜佳今日已经嫁进这个府门,成为其中的一份子了。 若说从前仅仅只有杨广北的微光院尚能够不引人注意,那有了林宜佳就不一样了——杨广北是血亲,又是自幼如此,所以他的亲人能够容忍他的疏离,而林宜佳却是媳妇,是新来的外人,若她同她们疏离,那就是她妇德有失! 所以,不管微光院是不是自成一体,林宜佳必然是要与杨府的女眷们产生交集的。女人属于内宅。 林大夫人很感谢云妈妈所说的消息,是以听的很认真,时而附和几句,勾着云妈妈继续说下去。 “二公子和三公子年龄只差了一年,婚事又迟迟都定不下来,无论性情还是容貌出身都是不差上下的,所以两位夫人私下肯定都较着劲儿呢。”云妈妈道:“另外又有定国公夫人,杨府的大姑奶奶,想将女儿魏薇县主嫁回杨府来,而定国公夫人显然更看好二公子,所以二夫人心中最近一直都憋着闷气儿……” 云妈妈引着林大夫人从花影墙边经过,正要继续说下去,却被林大夫人用胳膊肘碰了一下。云妈妈一个激灵住了嘴,立即就发现定国公夫人正从前面梅花假山的天井中走过来,给了林大夫人一个感激的眼神后,便稍微往路边站了站,等待着定国公夫人先过去。 定国公夫人面色有些不佳,一直都蹙着眉头,仿佛在权衡着什么。 她并非是直直往林大夫人二人的方面而来,而是准备踏上另外一个往明思院的回廊。所以,当她的目光一开始显得轻忽随意地从林大夫人二人身上掠过的时候,她的脚步既没有停顿当然更没有改变方向。 那么继续走了几步之后,定国公夫人突然停住了脚,转身往林大夫人和云妈妈二人走了过来。待到二人面前时,定国公夫人脸上已经挂上了些许傲慢中带着亲和的笑容。 只听她含笑问道:“林大夫人这可是要去探望宜佳?这是从母亲那里过来的吧?” 林大夫人行了礼,礼貌地应道:“回夫人的话,正是要看看小女。” “我正好也想去看看她,这便同你一起过去吧?”定国公夫人笑问道,神色间却是不容林大夫人拒绝,因为她已经开始转变方向从了领路者了。 林大夫人微微一笑,跟上了定国公夫人的脚步,道:“您是宜佳的长辈。您去看她,是对她的关心爱护,我这里只有替宜佳她高兴的,怎么会介意呢?” 言谈之间,她配合地微微摇头,让人不知不觉就相信了她说的是真心话。 定国公夫人的表情果然就略微放松了些,却感慨地道:“这做人娘亲的,永远都是操不完的心……打小吧,就怕她有苦了闹了的有一点点的不好,再长大一些,就要教导她……” 定国公夫人开始同林大夫人讲述起将一个邹巴巴的粉团儿养成一个娇艳明媚的少女是如何的不容易。林大夫人养了三个女儿,当然在这个话题上同定国公夫人有许多共鸣,说说笑笑之间,居然就看到微光院就在面前了。 “唉……”定国公夫人微微一叹,道:“你有三个好女儿……宜佳是最小又最受娇宠的一个,今日的表现却也让人刮目相看。她怀着身子呢,受了那样的惊吓,依旧将自己和孩子都护得好好的,真不简单。而我的那个女儿……” 定国公夫人说起来有些苦恼又十分心疼,道:“我那个女儿,一醒了先是惊慌失措地问会不会留疤之类,而后就是各种埋怨,嘴巴怎么也闭不上。我也是受不了她,才走出来走走,没想到会遇见你。同你说说之后,我这心里也好过多了。” 魏薇县主被箭矢误伤了腿,不能移动,留在了杨府。 而她的抱怨中,怕是没少提林家和林宜佳吧……林大夫人心中这般想着,面上却笑着说道:“女儿家哪个不怕身上留了疤!宜儿那就就是个傻的,不知道当时情况都危急!若是她不幸被弩箭伤到,哪怕仅仅是蹭了一点儿皮……” 林大夫人说到这里时,脑海中自然想起那种可怕的情景,双眼立即就红了起来。她拿出帕子掩饰了一下,又抽动了一下鼻子,才道:“真是万幸……不满您说,我从前是不怎么信佛信道的。但我这会儿却决定了,这次回程去庐州,一定要沿路遇庙拜佛遇观供神,到了庐州后舍上十天流水席给所有的人!” 她有多后怕,就有多庆幸。 林大夫人并不是在敷衍定国公夫人,而是她真的准备回程就这么做。 定国公夫人也是唏嘘不已。 两个人从拱形石桥上走过,先后踏进了微光院的院门。走过粗略妆点过的四四方方的院子,走进了正室。杨广北从内室走了出来,见了礼后,将两位长辈迎向了内室。 林宜佳此时的脸色看起来有一些惨白,散着发半躺在雕花大床上,身上盖了一层薄薄的上面绣百花百子图的锦被。在她床头边上的柜子上,放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 林大夫人眼中禁不住又有了湿意——她的小六,从十二岁以后就从来都是鲜活粉红的面颊,什么时候有过这个惨白的脸色!果然女儿嫁了人就要受苦,无论夫君再好,也再不及在娘家做娇女的样子! 她并步上前,不待林宜佳起身行礼便一把摁住了林宜佳的手臂,关切地问道:“宜儿,您现在觉得怎么样?心慌不慌?肚子痛不痛?还能感觉到孩子么? ” 此时此刻,看到林宜佳安生地待在床上了,林大夫人方才松了心里那根绷紧的弦,纵意地宣泄她的担忧和关切。 林宜佳给了兴国公夫人一个歉意地眼神,一边微笑安抚林大夫人道:“娘,我很好,孩子也很好……御医和柳大夫都已经确诊过了,真的很好,真的……” 定国公站在床前也是一阵唏嘘,用帕子掩饰了一下眼角,对杨广北道:“小北,让她们母女两个说话吧,我们去外面坐一坐。” 杨广北点点头,同定国公夫人一起走出了内室。 待两人离开后,林宜佳便想转了林大夫人的注意力,问道:“定国公夫人怎么同娘一起来了?” 林大夫人这个时候,心底那些担忧焦虑关切的情绪也宣泄的差不多了,说道:“娘从荣享堂出来的路上遇见的,看她当时的样子应该是想去明思院,不知为何就突然间想上你这里来了。” 说着话,林大夫人一边自然而然地端起那放在床头柜上的药汁,用银勺搅了搅,便要喂给林宜佳。 林宜佳却是摇摇头,笑着不肯张口配合。 林大夫人见状,嗔怒道:“这都要当娘的人了,还不肯好好喝药!还有脸笑!”(未完待续) 275 探视 “娘。” 林宜佳含笑摇头,道:“这药啊,就是怕有人来探,我让她们熬来放着做做样子的,不是用来喝的。真的。” “嗯?”林大夫人不解地道:“这不是御医给你开的?” “是御医给开的药方。”林宜佳解释道:“但我一开始就没真没觉得自己和孩子有什么不好,柳慎之扎针,也是我示意他扎的,没比的用,就是安神舒缓的。” “当时魏薇县主也伤着,千里那样,肯定会不会让柳慎之先去给她诊治,所以我才佯作肚子痛看起来危急一些,将来有人想起今日情景时,才不会有所诟言。再说,”林宜佳垂了一下眼睑,低声道:“我越是惨,就越是说明那个女人越是狠辣。纵然今上想替她遮掩,众目睽睽之下,也是遮掩不了的。” 林宜佳道:“她必须受到惩罚。” 她凭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安悯对她的伤害?从婚前找人毁她名节,到婚后谋害她的孩子?从前看在宋阶的面子上,她尚愿意不计较,但从今以后,是再不能了。 从今日安悯用沾了麝香和红花的毒箭射向她的那一刻起,林宜佳便从心中将她定义为了敌人。对待敌人,她绝不会再有一丝软弱不忍。 ——为了孩子。 林宜佳轻轻安抚着自己的小腹。 林大夫人闻言,便将那药碗放回到床头柜上。她当然相信自己女儿不会为了安慰她而用自己的身体冒险。 微微沉吟之后,林大夫人道:“你没有大碍,今上反而不好轻饶了她。但却也不能怎么重罚她……恩,怕是要将她圈在宫中静养吧。她毕竟是皇家血脉,今上的亲姐姐。” “若能如此,也是好的。”林宜佳道。 安悯没了人身自由,总不能再作怪找她的麻烦。只是,她会满意,杨广北未必会满意……林宜佳心想。 杨广北正陪着定国公夫人分别在外室落座。下人上了茶来。 定国公夫人悄然打量了一下这个空间,目光在博古架上停留了好一会儿,不禁用一个全新的眼光品评了杨广北——此时安静之后再想起来,今日的杨广北果然与往日时分不同。 ——往日的他,低调普通的让所有人都忘记了他也是出身高贵之人,是堂堂杨府的大公子。而今日他突然迸出来的勃发英姿,实在引人侧目。 今日的他,才是堂堂杨府大公子应该有的样子,才是一个配的上他的身份的人! 而这样突然英姿勃发的杨广北,真的就是文武不成,靠着运气才得了一个爵位成功翻身的么?定国公夫人绝对是不信的。 所以,在她遇见林大夫人之时,突然想起了杨广北。 定国公夫人想起了杨广北曾经同他说过的关于魏薇县主婚嫁的话。不知道怎么的,就想来微光院看看了。或许是因为魏薇的婚事再不能拖下去了? “姑姑,多谢您肯来看宜儿。”杨广北道。 定国公夫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杨广北首先同她开了口,甚至还是向她道谢,顿觉十分意外,迟疑地轻咬一下唇,而后慈爱地笑道:“这不是我身为长辈应该做的事情吗?再说,亲人之间,又何须道谢。” 她这个大外甥,果然是不同了……从前他除了长公主,何曾理会过任何人?定国公夫人想了一下,便低声道:“小北,姑姑就是想问你,你曾经提过薇儿的亲事,是什么意思?” 唉,若是早知道她这个大侄子是装傻,她怎么会放弃将薇儿嫁给他?他没有父母,薇儿嫁过来以后就没有公公婆婆;而有了定国公府的帮助,他就算没有今日这个同安伯,也应该能够抢回武兴候的爵位或者另外弄一个爵位……唉,可惜,他从前伪装的太好了,她走了眼。 定国公心中微微有些后悔,但已经如此了,她是聪明人,不会让自己陷入后悔中错过其他能够把握住的。恩,不知道杨广北当日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杨广北面上却像往常一般没有什么笑意,但很容易就能看出来,他是在聆听和思索的。听了定国公夫人这话,他不动声色,问道:“不知姑姑有什么打算?” 定国公夫人心一横,道:“薇儿和广南是两小无猜的情谊,我自然是希望薇儿最好能够嫁回娘家来,亲上加亲的。只是,你二婶对我有偏见,一直反对这件事……我的确能够说动母亲一起强迫她答应,但若是那样的话,薇儿将来在她手中怎么会好过?所以,这一来二去的,薇儿就耽搁的更久了。” 定国公言语略显凄苦,话里话外将薇儿至今未嫁的错都怪在了杨二夫人兴国公夫人头上。 杨广北没有在意她的这一点小情绪,点了点头,道:“姑姑说的很有道理……只是,除了广南,盛京也没有其他未婚俊杰配的上薇表妹了。不知姑姑是不是这样想的?” 定国公连连点头。 这满盛京未婚俊杰之中,除了已经同柳家女儿定亲的平郡王,便是曾经的三皇子安郡王,能同杨广南比上一比。但安郡王的年龄比安悯小了好几岁不说,而且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一辈子只能空有一个爵位碌碌无为,怎么能同杨广南向北! 至于杨广度……杨三爷是庶出之子,定国公夫人下意识地就会觉得他的出身很低很低,哪怕他已经是正经实权在身的武兴候世子了。 魏薇的年纪实在是难找了,定国公夫人也实在是没得选择,才不得不将魏薇塞给杨广南。她刚刚已经决定,若是兴国公夫人再不松开,她就要采取一些极端手段,逼迫其不得不松口了。 希望这个藏的很深的杨广北能有其他的法子。定国公夫人心道。 杨广北沉默了一会儿,抬起眼睛看向兴国公夫人,声音十分的轻,问道:“不知姑姑可知道今上欲选秀之事?” 定国公夫人微怔,点点头接话道:“今上的确是应该选秀,后宫中总不能只有皇后娘娘一个……”她说到这里住了嘴,仿佛一下子联想到了什么,目光惊疑不定地看向杨广北,不知不觉间皱起了眉,迅速地思索开来。 她是一位顶级世家的贵妇。 她自然知道,一个皇帝的选秀所关系所代表的一切。 只是,一时之间,她的印象还停留在上一次先帝选秀上,一时没有将魏薇同选秀联系起来。但,经杨广北一提醒,她便很快反应过来:今上也是同魏薇也是一个年纪段的人! 想当初,她又不是没有起过将魏薇嫁给某一个皇子的心思!只是,她不敢堵两位适龄皇子的输赢,才将魏薇另定给了别人,却突然之间就风云变幻发生了许多事,再停下来时候,新帝已经登基连皇后都选好了人! 而定国公夫人同兴国公夫人之间很有些不对付,所以兴国公夫人的女儿成了尊贵的皇后娘娘而定国公夫人的女儿才定亲没多久未婚夫就死在了战场上!可想而知,定国公夫人因为在女儿方面实打实地输了一阵,受了多少的憋屈! 如今……今上要选秀…… 皇后娘娘没有身孕,以定国公府的地位,魏薇若进去至少能封个妃位;若再先一步怀上龙嗣,那么…… 定国公夫人沉吟之后,抬起头,有些不确定地问杨广北道:“小北,你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么?” 杨锦心是杨府之中唯一一个杨广北较为亲近的人。杨锦心的皇后位置稳稳的,可以说对杨广北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为何杨广北会愿意让魏薇进宫去同杨锦心去争! 魏薇是国公府出身的女儿,不是那些小官小位人家的女儿!说句不好的,哪怕魏薇有什么错了的,有国公府的面子在,今上也不会如何过分罚她! 杨广北却是轻轻一笑,端了口茶抿了抿,轻声道:“姑姑,您何不去向二婶婶服个软儿说几句好话,请二婶婶求皇后将来多多照顾表妹?您就说,您不是非要送表妹进宫同皇后娘娘争宠,实在是表妹说不到像样的亲事,只能往宫里想法子了。不然,表妹嫁的不好,几家人都没面子不是?姑姑,您这样说,相信二婶婶一定会理解您的苦衷的。” 定国公夫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她有些急不可耐地站起身,道:“小北,姑姑就知道,你是个能的!得了,姑姑客气的话不多说,回头给你送些好的来!时候不早,怕是你表妹又要喊痛了,我先回去了!” 她那样的笑容和那样的语气之中,已经带了些得意来。 ——一会儿她就去明思院说魏薇想进宫的事儿,看那个女人会有一个怎样的表情!哈!想想就得意! 别了杨广北,她带着兴奋劲儿出了微光院,心中不断地想一会儿怎么同兴国公夫人说,要不要装的特别可怜一些等等等等,不知不觉就畅想了一路。待到了她的院子前,她才停了停脚收拾了心情,看着角落里一株芭蕉居然不起眼地长过了墙头那般高,怔了一下,忍不住又想:她那个大外甥,果然是不简单的啊。(未完待续) 276 两难 定了定神,定国公夫人沿着回廊,到了厢房前面。 在一走近,她就听见自己女儿焦躁的边问边训一个丫鬟,却不过是因为点心稍显不和胃口的小事。 定国公心中不免叹了一口气。 从前,魏薇虽骄纵任性了些,却是十分大气的。像点心是不是她最喜欢的口味这种事情,她是从来都不会在意的,不过是喜欢她就多吃几块,不喜欢,她就少吃几块而已,哪里值得她计较发脾气。 说来说去,都是因为她的婚事不顺利。 定国公夫人暗自下了决心,走进了厢房,绕过四季花开的屏风,走进了内室,对跪在地上的小丫鬟道:“还不去给小姐拿合口的点心来。” “是。”那丫鬟感激地下去了。 魏薇见状抿了抿嘴,没有说话,也没有同定国公夫人问礼,无不显示着她的心情很差。 定国公夫人心中叹息一声,走到床边,在床沿上坐下来,替魏薇掖了一下被子,道:“薇儿,你想不想……进宫?” 魏薇猛的一下抬头,下意识地就要摇头拒绝,却被兴国公夫人制止住,同她缓缓细细地解释了起来,最后道:“……娘只能想出这么一个勉强算是两全其美的法子了。唉,若是你二舅母不是推三阻四地不答应……” 定国公夫人虽然及时住了嘴,但魏薇的脸色却依旧瞬间变得很难看,心中不免就堵了一口气。她咬了一下唇,低声道:“娘,我会配合你的。如若最后真不成,我就只能对不起皇后姐姐了。” “傻丫头……”定国公夫人摸了摸魏薇的头,低声道:“娘听说皇后娘娘总是招荣亲王世子妃进宫叙话,而对你却……若她真的待你好,怎么能眼看着你都二十出头了,还不帮你一把?有她说话,你二舅母还敢不听么?我的傻女儿哟!” 定国公夫人重重地叹息一声,像是在自言自语地道:“你这么容易信人,将来真嫁了人该怎么办哦……” 魏薇低着头不说话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天色将晚。 微光院中,林大夫人好不容易同林宜佳说完了话,对杨广北道:“千里,你送送我。” 杨广北应了声“是”,不忘给林宜佳一个笑容,才跟着林大夫人出去了。 林大夫人走的很慢。她一开始并未说话,直到走出微光院的院门,沿着香溪往外走时,才开口道:“今日意外,怕是长公主那里十分不高兴。” “虽说这事儿不能怪宜儿,宜儿是受害者,但站在长公主的高度,未必不会迁怒宜儿……”林大夫人停住脚步,转身看着杨广北道:“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不能让宜儿有任何不好,知道么?” “我绝不会的,岳母。”杨广北郑重保证道。 林大夫人微微点头,道:“千里,你记住,夫妻之间,是切记多思多猜而不坦诚交流的。你有事儿,哪怕你觉得是坏消息不适合宜儿听,只要是与你二人相关的,你最好都要告诉她,而不是想待自己解决了才同她说……你要相信宜儿,她受的住。千里,你明白吗?” 杨广北闻言考虑了一下,但很快便郑重地应了声“是”。 林大夫人又少少嘱咐了一句,才到了二门外,乘上了马车,离开了。 杨广北回到微光院,林宜佳便笑着打趣他,道:“可是娘教训你了?” 杨广北也轻松地笑道:“我怎么也是岳母做主应下的女婿,她怎么舍得训我……就是嘱咐了我几句罢了。” 林宜佳也没有追问。 林大夫人的三个女婿中,赵世衍是老爷子定下的,康永同是迫不得已之下的选择(虽然到目前选择是没错),只有杨广北,是在林宜佳另选了他人的情况下,林大夫人却做主定下他的。 可以说,杨广北代表了她挑女婿眼光的好坏。 而杨广北表现的越来越不错,林大夫人便越来越对他更喜欢偏爱起来,也喜欢多嘱咐他几句。 “除了微光院,有谁代表整个杨府给邹家小姐送了谢礼没有?”林宜佳转了话题,道:“若不是邹不小姐刚好站在我身后又及时给我垫了一下,我和孩子未必就能如现在这样无恙。” 宴会结束之后,微光院第一时间就派出了人去荣亲王府送了丰厚的谢礼。但此时林宜佳也是杨家人了,杨家其他长辈若没有任何表示,岂不是说明——他们根本就不在意林宜佳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杨广北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本不想对林宜佳说出实话,但一想刚刚林大夫人的嘱咐,便抿唇道:“祖母年纪大了些,加上当时乱糟糟地,怕也忽略了邹家小姐那边。因而只有三婶婶送了一份厚礼,只说是杨府送的。” 兴国公夫人忘了留意林宜佳能够理解,而红月大长公主的忽略,却是让林宜佳心情有些低落——红月大长公主不是一直反复强调说最在意杨广北么?当时听到林宜佳有孕的时候几乎喜极而泣了,怎么今日却…… “只要府上没有丢了体面就好。”林宜佳道。 看杨广北也是难受,她不想再讨论这个,便想转了话题,问道:“定国公夫人是不是找你有事?” “哦,是这样的……”杨广北便将自己给定国公夫人出的主意同林宜佳说了说,道:“……我总听人说,内宅中的风波,不是生活在其中的谁想避就能避开的。我想,姑姑同二婶婶之间热闹起来了,你总能清净许多。” 若是再有今日这样的事情,杨广北怕自己真的会发疯。 而刚刚岳母不是说怕自己祖母会迁怒宜儿吗?那就让祖母被别的事情绊住,再顾不上找宜儿的麻烦……杨广北心中如是想着。 至于魏薇最后是要嫁给杨广南还是要进宫……这关他和林宜佳什么事?他们坚持到孩子生下来,总是要分家的! “若是让祖母和二婶婶知道了这是你先想出的主意,只怕到时候……”林宜佳摇头叹息。只怕到时候,杨广北在这个家中就不仅仅是被疏离漠视,而是要站在她们的对立面被仇视的吧! 他怎么能够这么冲动! 林宜佳幽幽地看了杨广北一眼。 杨广北拥了林宜佳,亲了亲她的耳朵,低声道:“放心,姑姑她不会说出去的。说不定,她什么时候就需要我支持呢。她若真这么一闹,可是将二婶婶一家给得罪狠了,只怕祖母也要骂她不懂事……她总不能将杨府人都得罪了。” 他故意在定国公夫人面前表现出高深莫测的意味,定国公夫人就会认为他是极厉害的,绝不会轻易就出卖他……关于这一点,杨广北极为笃定。 “恩。”林宜佳这会儿也懒得去想将来的事,轻松地笑道:“那我就和孩子一起看看热闹好了。” 林宜佳却没想到,次日她就被别人看了热闹。 这一日上午,林宜佳尚未起身,红月大长公主同兴国公夫人和定国公夫人突然来到微光院,一径走到正堂坐了下来。她来的极快,事先又毫无预兆,杨广北也才从书房匆匆过来,立即就瞧着红月大长公主脸色有些不对,一边行礼问安,一边提了警惕。 “小北啊,听说你一直都同你媳妇一起住着?”红月大长公主面上淡淡,开口问道。 杨广北应了“是”,微微皱了皱眉,心中快速地想:这样到底是哪里不妥?让自己祖母像是兴师问罪的样子?难道是怪宜儿今日没有去请安?但宜儿昨天才大受了磨难,躺在床上休息几日不请安不是应该的吗? 想到这里,杨广北还是替林宜佳解释道:“祖母,您稍等,宜儿用了安神汤睡的很沉,怕是要一会儿才能醒来呢。怠慢了祖母,请祖母不要见怪。” “恩。”红月大长公主这一声轻哼,让杨广北眉头大皱:难道祖母真的认为宜儿今日就应该去请安,认为她此时未醒就是怠慢!祖母怎么会这样!难道祖母是真的要迁怒宜儿? 他还想说点儿什么,便见红月大长公主挥了一下手极为不耐烦地道:“宜儿宜儿的,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夫为妻刚!你看看你,宜儿这宜儿那的,将我们杨家的脸都丢尽了!” 杨广北的脸一瞬间黑了下来,一下子挺直了身子。 红月大长公主见他如此,却是不经意地抬起视线,轻飘飘地道:“难道我说的不是么?小北,从前你未成亲的时候身边没个伺候的人也就算了,怎么到今天了,你媳妇有了身子不能伺候,还不知道给你安排个丫头伺候着?她到底懂不懂规矩,啊?她——” “祖母!” 杨广北只听得太阳穴一阵阵鼓鼓直跳!他实在不想再从红月大长公主口中听到任何对林宜佳的“指责”,不禁历声喊了一声红月 大长公主,打断了她的话。 “祖母……”杨广北努力放缓了声音,道:“我和宜儿两个人就很好,我不想再要什么人伺候……祖母,宜儿怀着孩子呢,我怎么能这个时候对不起她?”(未完待续) 277 伺候的 “什么是你对不起她!” 红月大长公主重重一撩茶碗,不悦地道:“你说这话,听了没得让人笑话!小北,难道你想让人说,你媳妇是个狐媚又善妒的吗?” 杨广北目光幽深起来。 他认真望了红月大长公主一会儿,目光又转而留在兴国公夫人身上片刻,而后扫过定国公夫人,最后回到红月大长公主身上,垂下眼睑,低声道:“祖母教训的是。” “你记下这个道理就好了。”红月大长公主闻言显得很满意,慈爱一笑,道:“宜佳有孕,是咱们杨家的功臣,祖母当然不是来给她添堵的。不过是个伺候你们二人的,当得了什么,给她用着药没个孩子的,也碍不上你们什么。” “祖母说的是。”杨广北语气淡淡。 这个时候,林宜佳听闻红月大长公主的到来,坚持起了床,此时正站在屏风后面,将红月大长公主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蓝田扶着她,听见杨广北只反驳了红月大长公主一次就放弃了,不禁恨恨地咬了唇,担忧地看向林宜佳。看到林宜佳嘴角那一抹轻微的嘲讽,蓝田心中一颤,焦虑不已,又暗恨杨广北,心道:往日他那么爱小姐,怎么关键时候就靠不住了! 林宜佳加重了脚步,从屏风之后搭着蓝田的手转身出来,微微凸起的小腹,显得有些不太方便地给红月大长公主见礼。从前,看在她的肚子上,红月大长公主都是不等林宜佳动一动便叫她起来的,而今日,她却仿佛没有看见林宜佳的肚子似的,淡然地受了礼,才微微“嗯”了一声。 林宜佳也没有说什么自己需要休息的话。 她也不傻,自然看的出来,红月大长公主今日绝不是为了探视她的身体体恤她的不容易安抚她昨日受惊的情绪来的。所以,那些无用的话,她便也不打算说了,只是歉意地道:“让祖母和二婶婶久候了。” 红月大长公主微微一颔首,算是接受了林宜佳的歉意,表示了她的不在意,神态淡然却高贵,正是她贵为皇室大长公主所该有的风仪。 对一个有孕的小辈摆出身份来,说明什么,所有人心中都明白的很。 兴国公夫人便笑眯眯地问林宜佳道:“刚刚母亲教训小北所说的话,宜佳可是听到了?宜佳是明理有教养的好孩子,应该知道怎么做是不是?” 兴国公夫人眼珠一转,看到扶着林宜佳的蓝田,笑道:“我看你身边这个丫头就很合适……容貌性子都好,对你又忠心,不如就她吧。侄儿媳妇,你说呢?” 蓝田闻言骇然,连忙跪了下来,低着头不敢出声。 林宜佳眼中闪过一阵羞恼,却笑道:“倒是让二婶婶费心了。” 她同杨广北一样,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不知道红月大长公主这么一早来是不是就是为了杨广北的“身边伺候的人”这一点小事,见杨广北和林宜佳都很温顺,于是不痛不痒地又说了几句话后,便也离开了。 待送走了一行人,林宜佳同杨广北回到堂上,彼此对视一眼,一眼不发。 蓝田再一次重重地跪在地上,膝盖磕在青石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倒是让林宜佳和杨广北惊了一下。 林宜佳皱眉问道:“你怎么了?” “小姐……”蓝田抬起头,一张小脸上满是惊慌,眼泪涂了一脸,哀哀地道:“夫人,奴婢不想伺候爷,真的不想的!” “知道了。”林宜佳见她这样,心中反而想笑。她控制住笑意,挥挥手,道:“知道了,你家爷自己有手有脚,不用你怎么伺候的。赶紧的,你家夫人我一早还没有用饭呢。” 蓝田听到林宜佳这样说话,有些懵。她又很快明白过来,心中顾虑一除,欢欢喜喜地道:“哎!奴婢这就去给您弄吃的来!”说罢爬起来就跑下去了。 杨广北坐在那里出神。 林宜佳瞥了他一眼,幽幽地道:“千里可是想要谁来伺候?恩,你说出来,我不会小气的。” 杨广北回神看着林宜佳,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她鬓角的碎发,笑道:“宜儿不是知道我的意思么?” 他握住林宜佳的手,看着面前的庭院中那一盆一盆生动的菊花黄,神色有些幽暗,道:“我只是在想,祖母怎么突然想起这一茬了?当年她都不曾干涉过我的父亲母亲之间,也不曾干涉二叔和三叔,为何会干涉起我们两个来了?” 一直以来,杨广北都认为,红月大长公主待他的方式虽然“古怪”了些,但总是有几分真疼他的。他总是认为,在一些不重要的方面,红月大长公主会愿意偏向他,是希望他能够幸福的。 所以,他才十分不能理解今日红月大长公主的古怪—— 他这个不文不武的“废物”,才成了同安伯……难道,自己的祖母她……并不愿意自己有任何的出息?杨广北不敢相信这一点,但他的心也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 林宜佳没有想过这个。 她听说过许许多多长辈往恩爱的小辈之间塞人的,大约也明白其中许许多多种明显不明显,甚至有些微妙难言的理由。所以,她没有去想“为什么”,而是直接开始思考以后怎么办。 听杨广北这么一说,她也觉得有些奇怪了,略一思索,问道:“你的意思,是有人鼓动的她?” 杨广北摇了摇头。 他三婶大抵不会做这样的事情,而他二婶估计也想不出这样的主意。他的姑姑这个时候也没心思管他这里…… 他不再想了,不在意地道:“好在祖母只是说了一说,没有真送了个人来。宜儿,你有了身子,就不要在这上面伤脑筋了,有我在呢。放心,祖母很快就会将我们两个给忘记了的。” 杨广北这个时候有些满意自己的先见之明,摸了摸下巴。 他又想起刚刚林宜佳是那样的信任他理解他,而感觉是那样的强烈和美好,心理激荡开来,看着林宜佳,眼中盛满了满满的情谊,却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表达,只能握住林宜佳的手,看着她,看着她,将她印到心里去。 定国公夫人一早到微光院看了一出戏之后,再次坚定了自己的心思——红月大长公主都能够那么对待长孙杨广北和怀着身子的林宜佳,难道她真的能够替薇儿考虑么? 本来,她还想问一下自己母亲的意见,但现在…… 若母亲她愿意给薇儿做主,薇儿又何须蹉跎到现在!更像是除了杨广南,她就嫁不出去了一样!像她堂堂一位国公夫人,必须巴望着娘家怜悯一样! 定国公夫人突然想,似乎将薇儿送进皇宫去也不错? 薇儿性子活泼,甚至显得有些大大咧咧的傻气。但这样不正是会让人放心相信的性格吗?得到今上的宠爱,未必就是太难的事……再说,皇后娘娘为何成亲两年多都没有怀上子嗣?只怕是杨家如今势头太旺的缘故吧…… 若是有人有资格同皇后娘娘竞争的话,今上只怕会乐见其成? 又一想,同杨锦心相比,薇儿实在有些不够聪明有心机。若是后宫女人多起来,她能够应对的了么? 定国公夫人反复拿不定主意,最后心一横,往明思院走去。 ——既然如此,就将决定权交给别人好了。无论是哪一种结果,她的薇儿都是再不能蹉跎下去了! 没想到一早就能看到一出戏,因而兴国公夫人今日心情很是不错,面对庶子庶女,她也给了不错的脸色,赏了杨广西一方端砚,杨清心一对玛瑙石的镯子。 听到定国公夫人来访,她眉头一皱,不想见人,却又找不出借口,好心情一下子没了,又只能耐着性子扬起笑脸去迎人。 一边走,兴国公夫人一边心中不忿地想,就魏薇那个丫头,又刁蛮又不懂事,除了县主那个名头,连林宜佳都比不上,还想嫁给她的儿子?哼! 透过曲折的廊柱,兴国公夫人的目光落在定国公夫人身后几个丫鬟的手上,不禁挑了一挑眉头——今日她这唱的是哪一出?总不能是来送礼来了吧? 自己这个大姑子有这么幼稚么?难道她会认为自己会见钱眼开,会因为一些钱财珍宝而被收买,从而让魏薇进门?自己这个大姑子,今天这是吃错药、异想天开了吧! 兴国公夫人心中这般想着,面色便微微古怪起来。待定国公夫人近前,她假笑着迎接道:“姐姐,您这是?”说着朝其身后的几位丫鬟手上看去,满面不解。 丫鬟们手上的托盘是用一层粉蓝色的绸布盖着,一时倒是看不出来下面是什么。 定国公夫人闻言把上兴国公夫人的手臂,反客为主一般地携着其进了后堂,赔了几分笑,道:“不瞒二弟妹,我这是有事儿求你呢。” 她一边赔笑,一边示意几名丫鬟近前,将托盘放在条案上,而后一一掀了起来。(未完待续) 278 求照顾 四个大小不一的紫檀嵌八宝的扁平匣子出现在条案上。 只看这做工精美描金嵌宝的紫檀匣子,就价值好几百两银子。那么,里面藏放的是什么宝贝?虽然兴国公夫人这些人看惯了府上的宝库已经很少再有被宝贝震惊失神的时候,此时她的眼神也不由的生出几分兴趣和炙热来。 定国公夫人见状嘴角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心道:小家出身果然就是小家出身……她本来打算让丫鬟们继续打开匣子,此时眼珠一转,按捺住眼底的鄙夷,笑道:“二弟妹打开看看?” 兴国公夫人目光黏在了匣子上,下意识地就动了手,打开第一个匣子,就禁不住一声低呼,伸手将其中的宝贝拿出来把玩细看。 这居然是一座用珍珠串攒而成的珍珠宝塔。珍珠塔高六层近一尺多高,尖顶一颗龙眼大小的金色珍珠高高在上,犹如俯视天下的君王;自下而上的珍珠宝塔用无数颜色大小都异常均匀的明珠编纂而成,一层比一层的珍贵!明珠熠熠生辉,当即是满室珠光。 兴国公夫人从未见过此类宝贝。 而且,编纂在一起,是一件巧夺天工美丽无比的艺术品。将来若是缺了花用,这每上面每一颗明珠怕都能卖出不少银子吧?尤其是最顶尖的那颗金色明珠,真真是稀罕之极……而这六层宝塔,一共得有上千颗珍珠吧? 兴国公夫人心中不由得盘算起来,捧着那宝塔,迟迟忘记放手。 “再开一个看看?”定国公夫人含笑又推了推一个新的盒子。兴国公夫人才恋恋不舍地将珍珠宝塔放进匣子里放好,转而打开另外一个匣子。 定国公夫人备下的礼物全部都是珠光宝气的艺术品。 除了珍珠宝塔,又有一株用黄金打造而成的珊瑚树,金光灿灿、美轮美奂,足有好几斤重;又有用各种宝石镶嵌的画作;再就是一枝假花,乍看一下不出奇,细细看去,就会发现那树枝树叶和花朵无不是一张张银票折叠而成的! 兴国公夫人倒吸了一口气。 那些子银票终于让她清醒过来,脸色一下子难看了十分——难道在她的这位大姑子眼中,她就是贪财的不成!要用这些银票来羞辱她! 她“啪”的一下合上了匣子,冷冷地问定国公夫人道:“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若是为了薇儿的亲事……难道你觉得我会卖儿子?!” 兴国公夫人从前也反对两家结亲,却都是表示是“性格不合”之类的原因,都是给两家留了面子的,从未说的这么难听过! 什么卖儿子! 像是魏薇哭着求着只能嫁给杨广南一样! 定国公夫人心中也怒了。 她看着兴国公夫人,面上堆起了假笑,道:“听二弟妹这话说的……我送这几样东西来,的确是有事想求二弟妹,怎么扯到“卖儿子’上去了?广南是好孩子,我若是用这些东西来打动二弟妹你,岂不是侮辱广南吗?瞧瞧二弟妹想哪里去了……” 兴国公夫人闻言怒意稍收,由着定国公夫人反客为主地将她按在椅子上坐下,才狐疑不定地道:“姐姐有何事,是定国公府都办不到的?” 定国公夫人也笑容满面地坐了下来,坐定之后,才叹息道:“还不是为了薇儿……” 兴国公夫人闻言心提了提,但刚刚才说了难听的话,又有定国公夫人才表示过不是为了魏薇塞给杨广南,她才勉强忍耐住,继续听下去。 “薇儿眼看要二十一了,二弟妹你说我该不该着急?”定国公夫人说起这话时候是一片慈母之心,道:“我之前看中广南,还不是因为盛京这么多才俊之中,只有广南是最最顶尖的一个,且同薇儿相差不大?薇儿是国公府的女儿,是大长公主的亲外孙女,是皇后娘娘的亲表妹,总不能给人做继室吧?” 定国公夫人一片爱女之心又是悲切又是无奈,让人忍不住跟着动容起来。而且,定国公夫人还捧了杨广南和杨锦心,让兴国公夫人很受用,忍不住点了点头,只是心中依旧警惕着。 定国公夫人抹了一下眼角,道:“而稍微像样点儿的才俊,要么早就成亲了,要么就是比薇儿小好几岁……我从前盯着广南,不也是没有其他法子么?原本只是想亲上加亲的,却没考虑……唉,不说这个了,说了怕又要惹二弟妹不高兴了。” 兴国公夫人抿了抿嘴,心中闪过一丝不屑,却是问道:“听姐姐的意思……是有了新的主意了?”话虽这么说,她心中不免讥笑:难道魏薇还能找的到比广南还优秀的才俊不成! 定国公夫人却是收拾了心情,振作了些,探身向兴国公夫人低声道:“我听说今上要选秀……这不正好是薇儿的机会吗?二弟妹,你说是不是?这样,什么年龄大小的,门当户对的,都再不是问题了是不是?” “你想让薇儿进宫!”兴国公夫人震惊不已,不敢相信地看着定国公夫人。她们这样的高门,根本就不需要送女儿进宫……所以,此时兴国公夫人只是很震惊于定国公夫人的决定,尚没有联想太多。 定国公夫人推了推几个桌面上的几个匣子,道:“薇儿性子简单,以后在深宫肯定需要皇后娘娘照顾……这几样小礼物,只是给二弟妹你的……” 兴国公夫人此时头脑中有些浑噩,看着珠光宝气和那一支银票花,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定国公夫人十分体谅她,便告辞起身道:“薇儿的事,就拜托二弟妹多费心了。”而后也不让兴国公夫人相送,摆摆手自己带着人离开了明思院,看了看外面湛蓝的天,含着笑,回了自己的院子。 ——那个傻的,怕孩子对着那些东西愣神呢吧,呵呵。 兴国公夫人的确坐在堂上对着几匣子东西愣神了大半个下午。 不过,她虽然不太聪慧不太警醒,但却是有一个很好的优点,就是但凡遇到稍微重要点儿的事情,她就从不自己拿主意——内务她会问红月大长公主,外务她会等待着兴国公决定,而近几年,很多时候,连日常琐事她都喜欢问一问自己的大儿子杨广南。 她之所以发愣,除了被这桌面上的宝贝晃了神之外,主要就是在权衡:魏薇想要进宫定国公夫人求皇后照看,这件事情,到底是算内务还是外务或者只是日常琐事? 她愣神了许久,才让人将这几个价值不菲的匣子收了起来,自己换了见衣裳,带了个人往荣享堂走去了——她觉得,魏薇是大长公主的亲外孙女,她的事情,自然要告诉大长公主本来拿主意。 除了在杨广南的婚事上她坚决坚持之外,她都是很愿意听自己婆母的话的。 到了荣享堂,见到小厨房的云妈妈正在陪着红月大长公主说话,兴国公夫人脸上堆了笑,走了过去,见了礼。 红月大长公主面上有些唏嘘,精神却很好。她看到兴国公夫人,对她道:“你来的正好,正有事需要你去安排呢。我很久没有出门了,这几日总是梦见你父亲,才想起我是有好一阵子没有去大觉寺看他了……你安排一下,这两天就过去吧。过去住上几天,也正好散个心。” 杨府给老侯爷在大觉寺点了长明灯。 同时,大觉寺也是当年红月大长公主和老侯爷初次见面之地。后来,几乎每一年,只要老侯爷在盛京,就会同红月大长公主过去听禅住上一阵子。 兴国公夫人闻言微怔,建议道:“母亲,是不是过了中秋再去?今儿都初八了,时间紧张了些吧?” 红月大长公主摇摇头,有些不悦地道:“这不是还有六七天的么?大觉寺又不是什么远地儿。让人安排,你安排就是,哪有那么多话。” “是。”兴国公夫人应下,又问道:“母亲,您看后天出行是否妥当?后天是个利出行的好日子。另外,不知母亲想要带上谁陪同服侍您?” 红月大长公主想了想,道:“中秋要到了,你也忙。就让锦心和广寿两个孩子陪我去吧。” 居然只让老三家的孩子跟着……兴国公夫人心中生出些不平,委婉地道:“是,母亲。只是广东那孩子最近说了几次想出城散心,我都没让……您看,是不是让他跟着您?这样我也就能放心了。” 杨广东今年十三岁,是兴国公夫人膝下空了六七年才又得的儿子,往日一向看得跟眼珠子似的,给拘在府中轻易哪儿也不让去,更别说按照祖训去上战场上见识一番了。 说起来,去年杨广东满十二岁的时候,兴国公也有让老部下护卫其遵从祖训去战场上见识一番的打算,却没想到遭到了兴国公夫人的强烈发对,她就跟发了疯似的,无论旁人怎么说,搬出祖训也好,或是分析说西凉人求和边境太平了不会有任何危险也好,兴国公夫人吃住都同杨广东在一起,生怕兴国公将杨广东暗中送走。(未完待续) 279 冲突 兴国公和红月大长公主都被闹的没有办法,又想到兴国公这一支怕是以后很难有从戎的机会了,最后也就不再坚持,不了了之了。 长到了十三岁,杨广东至今还像个天真的孩子,全然不知世事的样子,善良简单的让人难以置信。纵使红月大长公主面对他时,对面他那天真无辜的眼神时,任何教育的话都难以说出口,只能无奈叹息。 今日兴国公夫人情急之下主动提起杨广东,红月大长公主略一沉吟,便应了下来,点点头道:“那孩子也该是通人情世故的年纪了。” 兴国公此时见红月大长公主应下,心中反而有些后悔了。但她又不能立即自打嘴巴说不让杨广东出门,心中焦灼翻腾不已,只想着立即去叮嘱自己小儿子并敲打跟他的小厮丫鬟婆子们一番,又想着替其打点行装,山上条件差会不会冷了饿了病了之类,她心不在焉地告辞了红月大长公主,却是将自己此行的目的忘到了脑后。 待夜间兴国公回到明思院时,她立即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抓住兴国公说了红月大长公主的决定,要求他一定要再抽出一些侍卫出来,护卫她小儿子的安全。 “盛京一向太平,大觉寺又是皇家供奉的寺庙,来来往往并不断人,你不必过于担心。”兴国公有些不悦,道:“广东那孩子已经十三了,过两年都能娶媳妇的人了,你不要总将他当做小孩子。” “他才十三,怎么不是小孩子!”兴国公夫人反驳道。 “广南十三的时候已经在战场上走一遭,亲自杀过人了!”兴国公有些着恼,拍了一下桌面,道:“再这么下去,好好的一个孩子就让你养废了!不知道的,以为你不是他亲生母亲呢!你看看他,你看看他!人家八岁的都比他强些!” 若是换成其他任何不关于她两个儿子的问题,兴国公如此怒而拍桌,兴国公夫人肯定会怯懦妥协了。但此时,她显然不会退让。兴国公夫人硬着脖子吼道:“广东怎么给你丢人了?啊?他不就是没去西北转一圈吗?他又不是不会武!而且,先生说他的水平都能考下场考秀才了,他有哪里不好了!” 会文会武就好了? 一个优秀的人,关键在于他的阅历、见识和心智…… 而这些,显然和兴国公夫人是说不通的。 兴国公深吸一口气,指着兴国公夫人,怒道:“你迟早有后悔的那一天!哼!”说罢,拂袖而走,看样子是往段姨娘那里去了。 留下兴国公夫人更是伤心愤怒不已,摔了一个茶盏才觉得好了些。她坐在那里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放心不下,吩咐丫鬟道:“去,请二公子过来。” 她自己没空去,她的儿子广南却是能陪同而去的。有了广南看着广东,她就能放心了。 不多时杨广南来到她面前,听了兴国公夫人的请求,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笑着安抚她道:“娘您放心,我会将祖母和弟弟一根头发丝不少地给带回来的。您就放心吧。” “还是自己儿子才贴心。”兴国公夫人看着自己儿子笑容清润温和,却又不失尊贵傲气,心中又一次生出了浓浓的骄傲来——她如此优秀的儿子,岂是魏薇那个刁蛮无知的老姑娘能够匹配的! 想及此,她终于想起定国公夫人下午送了重礼的所求来。 她起身拉着杨广南往内室走,边走边问丫鬟道:“下午姑奶奶送的东西收哪儿了?赶紧取出来……”兴国公夫人转头对杨广南笑道:“我从没想到,你姑姑会给我送东西来……恩,都是值大价钱的好东西,广南你来瞧瞧。” 杨广南扬了扬眉,问道:“姑姑怎么会给您送东西?” 兴国公夫人以为杨广南是担忧他自己的亲事,同样是不想娶魏薇的意思,她笑容不由欢畅起来,轻拍着杨广南的手,安抚他道:“别担心,你姑姑不是来逼你娶你表妹的。她啊,找到了新路子,要将你表妹送进宫呢!这不,她知道——” “娘,您刚刚说什么?”杨广南打断兴国公夫人的话,重复问道:“您说姑姑想做什么?” “你姑姑想将你魏家表妹送进宫啊?她都那么大年纪了,不趁着这个机会进宫求一个出身,还能够嫁给谁?”兴国公夫人语带鄙夷,而后又笑道:“这不,你姑姑怕你表妹在将来在宫中吃亏,送了娘好几件宝贝好求你姐姐多多照顾呢……” 这个时候,丫鬟已经将那几个精美的紫檀嵌宝的匣子捧了出来。 兴国公夫人兴冲冲地打开给杨广南看。 杨广南只是扫了一眼,面色就沉了下来,问道:“娘,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跟父亲说,父亲在哪儿?” “你找他什么事?”兴国公夫人听到儿子如此问,就顺便抱怨起来,道:“他在姓段姨娘那儿呢,怕是这会儿没空见你……娘幸好有你们姐弟几个,不然,这个府上迟早没有咱们娘几个的生存之地……” “娘!”杨广南见自己母亲还在抱怨唠叨,完全没有想明白什么,不禁有些头痛,自己先吩咐一个丫鬟,道:“你去请国公爷来,就说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那丫鬟领命而去,兴国公夫人才终于觉出不对,关切地道:“广南,难道真的出了事?”她抓住杨广南的手臂,紧张地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赶紧跟娘说说,啊?” 杨广南心底一阵叹息,道:“娘,不是什么紧急的事,待父亲过来再说不迟……唉,娘您……”他很想对自己的母亲说些什么,最后只是在心底苦笑一下,说道:“您先坐吧。” 杨广南将目光投在桌面上的匣子上,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没一会儿兴国公走了过来,拂袖在主位上坐下,皱眉看了一眼桌面上的价值不菲的匣子,看了一眼不知所措的妻子,问杨广南道:“出了什么事?” 自己娶了个不太聪慧的妻子,幸好却有一个十分优秀的儿子。 杨广南绝不会为了所谓的内宅争宠,帮母亲从偏房姨娘那里抢人。在杨广南六岁的时候,其就再没有答应过母亲做这一类的事情了。从那时候起,杨广南就成为了一个非常有主见的孩子,而不是向杨广东一般,过分听话,甚至到了不辨是非的地步。 杨广南行了礼,挥手退了下人,才低声将情况说了一遍,手指在匣子上敲了敲,道:“姑姑这是在逼我们做选择……薇表妹她……” 杨广南没有说下去。 兴国公问道:“这件事情,你祖母知道了没有?” 杨广南看向兴国公夫人。兴国公夫人此时也意识到真的有什么不好的发生了,心中微微发慌,摇头小声道:“我本来想说来着,被母亲说出门上香的事情一打岔,给忘记了。” “这么大的麻烦摆在眼前,你居然还想着什么上香!”兴国公见到妻子蠢笨无知的样子心中越发着恼。但这么多年下来,他也知道跟其生气无用,便对杨广南道:“带上这些,跟我去见你祖母。” “那我呢?”兴国公夫人慌慌地问道。 兴国公夫人瞥了她一眼,道:“你去将大姐请到荣享堂……然后也跟着听听吧。别跟个没见识的似的,被一点钱就迷了眼。” 兴国公夫人张口想要反驳,最后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理亏,只能低头应了一声“是”,去找定国公夫人去了。 荣享堂。 红月大长公主听了兴国公所说,当即就摔了一个茶碗。 待定国公夫人到时,看到地上一片狼藉,顿了一顿,而后抬头关切地看着红月大长公主,笑眯眯地上前想要扶着她坐,道:“哟,这是谁又惹娘生气了?瞧这一地水的,也不收拾收拾。” 红月大长公主肃然给了她一个眼刀,陡然凌厉的气势让定国公夫人顿住了脚步,讪讪地站在了那里陪着笑。 红月大长公主问道:“我问你,你是不是想让薇儿进宫?” 定国公夫人一时心虚没有说话。 红月大长公主便将手中龙头拐杖在地面上猛戳几下,戳的红木地板咚咚作响,呵斥道:“糊涂!魏扬两家本是一体,何必再送一个女儿进宫里去!你是我女儿,你难道不知道那深宫不是福地!你将薇儿送进去有什么用!只能分了皇后的宠,得不偿失!” 兴国公夫人听到红月大长公主的话,才猛然惊醒过来,指着定国公夫人大叫道:“好哇好哇!我说大姐怎么突然好心送我东西!原来是打着同皇后娘娘争宠的主意!将来是不是还想害了锦心当皇后,啊?也不看看你女儿有没有那个命!” 定国公夫人被这么一指一骂,也恼了。 她本来觉得自己理亏一些心虚一些,此时听到自己亲生母亲不由分说就指责她,又得到一向不对盘的二弟妹骂的那样难听,心中顿时腾的一下生起了一股邪火来。(未完待续) 280 闹翻 她总算尚能记住自己的目的,握拳平复了一下心绪,脸色却是难看的很,没好气地道:“我的薇儿不是没有好姻缘吗?不进宫,难道当一辈子老姑娘惹人笑话!不管那个深宫好不好,至少咱们外面的人都必须敬着她!” 红月大长公主再次一戳拐杖,怒道:“放肆!你还有脸提薇儿!若不是你高不成低不就地耽搁了她,她早就为人妻为人母了!怎么会蹉跎至今!如今倒好,你要送她进那一辈子见不得人的地儿,去同她表姐争!你是越大越糊涂了不成!” 定国公夫人扯了帕子就哭了起来,道:“娘您既然说的轻巧,怎么到现在都替薇儿做一回主!反正亲孙子就是金贵的,我和薇儿都是外人是不是!娘!您说薇儿能嫁给谁!换成旁人家这样的还能给人做继室,但薇儿可是国公府的女儿,是大长公主的外孙女,能给人做继室!娘,您说说!” 除了皇室,哪家有资格娶一个国公府的嫡女做继室?! 红月大长公主动了动嘴,语重心长地道:“薇儿出身摆在那儿,怎么会嫁不出去?瑞珠,要知道公主还要下嫁给贫家进士呢,你眼光放开一些,怎么会没有合适的人选?两榜进士中,对的是单身有才的俊杰,只要……” 这就是让魏薇嫁给个穷小子了! 薇儿的亲祖母,宁愿将她嫁给一个穷家小子,也不愿意将薇儿嫁给其亲孙子!而且为了唯一亲孙女的利益,同样也愿意让薇儿进宫!薇儿进宫,莫非真的能够威胁到杨锦心的地位! 定国公夫人一听之后脑袋嗡的一声,心中又痛不怒,真的痛哭起来,道:“娘!您今日这样说!今日才这样说!既然下嫁很好,当年您为什么非要嫁我嫁进国公府!锦儿她心中早有了人,您为什么不愿意成全!” “住口!”红月大长公主气血冲脑,道:“瑞珠你多大了,知不知道祸从口出!什么话都敢乱说!” “我为什么不能说!”定国公夫人也是豁出去的样子,哭道:“我女儿都要嫁给不知道哪里的人了,我为什么不能说!娘!您偏心孙子孙女,可以,但您有必要作践您的外孙女吗?有必要吗?!” “好!好的很!”定国公夫人哭喊着看向在场众人,道:“反正你们也都不当我们是亲的,我和薇儿这就走!薇儿日后进宫,会乖乖地给你们的皇后娘娘三跪九叩,是死是活,也不劳她操心!” 说罢,她转身就要往外冲! “回来!你给我回来!”红月大长公主站了起来喊道。 但定国公夫人充耳不闻,很快就绕过了屏风,冲了出去。 红月大长公主喘着粗气,训斥兴国公几人道:“还愣着干什么,去将她们给劝下来!老二媳妇,你去!” “啊?我?”兴国公夫人有些惶然,又见红月大长公主真的气的不轻,也不敢争辩,连忙小跑着追出去了。 “娘,您坐下歇歇,别气着了身子。”兴国公安抚红月大长公主道。 “祖母,姑姑也是一时想岔了……”杨广南扶着红月大长公主坐下,道:“待她冷静下来,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杨广南刚刚听的很清楚,大约是早年他这位姑姑心仪某一位门户低的公子被大长公主强烈反对过,硬是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嫁进了定国公府去。或者,至少,他的姑姑杨瑞珠当年绝对是看不上定国公的。至今二人间的夫妻关系也是淡淡的,定国公夫人甚至全然不管定国公有多少姨娘庶子庶女,像是个外人,看着他们一大家子斗来斗去的热闹劲儿。 他姑姑的往事算不上关键,关键的是,定国公夫人提到了皇后娘娘!她提到了皇后娘娘的那件旧事!身为皇后娘娘的亲弟弟,杨广南隐约察觉到了,皇后娘娘当年真的对某一个男子很留意,只是她瞒的隐秘,自己又能克制,所以美人知道罢了! 但如今杨锦心贵为皇后娘娘……这件事若是被捅到今上耳中,那今上会如何想!会如何对待皇后娘娘是可想而知!所以,他那个姑姑,刚刚的确是愤怒地反驳红月大长公主的话,其实还是意在威胁吧! 想到此处,杨广南心中泛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来,道:“姑姑也是为了薇表妹……其实,我听薇表妹曾经提起过,说姑姑曾经一度关注过上一次的春闱,是有过从中择婿的打算的。只是,不曾想爆出了玲珑郡主前夫那样的事儿。所以,姑姑就不敢再往那方向打算了……” 秦明远的事情,因为他是荣亲王府的女婿而一度沸沸扬扬,再加上两家又是亲戚,所以红月大长公主自然也是知道的。她知道此时劝女儿将外孙女低嫁是有些不近情义了,但…… 杨广南是她杨府将来的当家掌权人。而他至今为止已经表现的足够优秀证明他能够胜任这一职责。相比之下,杨广北一来身份不够(从前不提,今后也只是伯爵,是要被分出去的),二来他对待亲人对待宗族都过于淡漠了,不合适;杨广度呢,是庶枝所出,名不正言不顺…… 而魏薇那样的品格,又实在难以胜任当家主母的职责——兴国公夫人已经够蠢了,将来自己不在了,杨广南的妻子必须非常能干有主见才能保证兴国公府的内宅不会乱了套! 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纵然定国公夫人几次催促请求,红月大长公主纵然也时时以此训斥兴国公夫人,却并没有真的替魏薇做主。 就在红月大长公主思索之时,杨广南抿了一下唇,低声苦笑道:“姑姑也是没法子了,所以不知怎么才想出这样一个法子来。其实,薇表妹也不错。她就是那么一个人,出不了什么事儿。” 杨广南的意思,是两相比较之下,他娶了魏薇也成。 家世相配、亲上加亲,说出去也无人能够挑剔什么。而且,魏薇是什么人,他们杨家所有人都是知根知底的。她那么一个女人,的确不够能干,但也闹不出什么大错来。 “不行。”红月大长公主立即反驳道:“你母亲尚且有个听话的优点,薇儿她却……”她没有说完,而后将身体缓缓地靠在椅背上,看起来十分的疲倦。闭了一下眼睛,她强撑着道:“这件事情,让我再想想。” “娘,您注意休息,姑姑会想通的。”兴国公劝道。 红月大长公主挥了挥手,没有说话。 兴国公带着杨广南行了礼之后离开了。 出了荣享堂,兴国公边走边同杨广南说道:“一门三爵,我们杨家的确是好大的荣耀……你祖父离世之前,曾经同我谈过话,说先帝已经对杨家起疑,有意找机会交出兵权,却没想到事情会急转直下,先是你祖父离世,而后战事起,而后又是天灾,再然后先帝突然驾崩新帝登基选了你姐姐为皇后……” “又有你三叔军功卓越不得不封爵,如今又有你大堂哥参合一把……”兴国公摇头叹息道:“一门三爵,当真是好大荣耀。” 杨广南认真地听着,没有说话。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兴国公抬头看了看天上渐满的明月,道:“知道你祖父平生最推崇的是谁吗?”不待杨广南回答,他自己就开口道:“是文成公。” “文成公其人,从出仕起,为大显文治天下做了多少贡献,是你们稍后的人,从书中字里行间的描写完全不能概论。当时,元帝的时候,大显的朝廷几乎就只有文成公一个人的声音,几乎所有的文官、包括大部分的武将,都敬佩他。” “他的威望和权势,完全是之前的柳首辅所不能比的,甚至连提都不配提在一起。”兴国公感慨,道:“你祖父推崇他,却并不是因为他的威望和功勋,而是因为,他激流勇退退的非常彻底不说,而且将自己唯一的儿子培养成了一个寄情于山水之间的闲散人……” “林盛庭林老,同你祖父幼年交好,深知其是有大才之人。”兴国公道:“人有其才,并不在某一方面。若是林老入仕,也绝对能够成就一番功业!” 但林盛庭却一生寄情于山水,从不踏入仕途一步,甚至课业,也不过是谋了个举人身份了事,从此再不入贡院。 文成公那般威望,林家却得善,一辈辈传承下来,在士林中声名极好。而那柳首辅只不过是一介首辅,柳家全然已经在走下坡路,声名尽毁于一旦。 “咱们杨家,既是外戚,又有军功……”兴国公道:“今上即位之初迎娶杨家女,当然是为了皇权的稳定。而你姐姐婚后近三年未孕,中宫无子,再入秀女……广南,这意味着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 中宫无子,自然是因为今上对杨家这庞大的外戚心存忌惮。 “所以,广南,让定国公府同兴国公府闹翻,让薇儿进宫也好。”兴国公背着手,仰面望月,道:“如此,咱们杨家的给今上的压力,也会小很多。说不定将来,你姐姐也会有一个孩子……” 兴国公说到此,露出一丝苦涩,叹息道:“只是,又对不起你姐姐了。”(未完待续) 281 应庆帝想做明君,当然不会随便猜忌有功之臣。 而他既然是一位明君,当然也不会任由外戚做大。 最好的办法,是不让中宫得子。这样将来无论下一任皇帝是哪一位,身上没有流着杨家的血液,同杨家总是隔了一层的。 只是可怜了杨锦心。 看似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却是…… 杨广南也看向天上那半满的明月,微微摇头道:“但父亲,今上会相信杨魏两府翻脸了吗?实打实的姻亲,是掺不得假的。” “再说吧,或许你姑姑会改了主意也不一定……”兴国公说罢,却是连他自己也不太相信,摇头一叹。 微光院中。 林宜佳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眼睛清亮,问杨广北道:“你说,姑姑可会改了主意?总是至亲呢。” 杨广北微微摇头,道:“姑姑没有儿子,又对定国公府上下都不上心。唯一在意的,就是魏薇这唯一的女儿。只要为了魏薇好,她怕是连毒药都敢吞下去的。她不会给祖母她们太多选择,要么让广南娶了魏薇,要么任由魏薇入宫为妃,只能是这二选一,任何其他的,姑姑都不会接受。” “而二婶娘同样也是极为护犊之人。”杨广北道:“面对姑姑如此逼迫,要么牺牲杨广南,要么伤害杨锦心,一个是她儿子,一个是她女儿,她是绝不会接受的。只要有关她子女的,二婶娘的凶悍程度绝对能够让人大吃一惊……宜儿,你且看着吧,有的闹的呢。” 林宜佳眼睛轻微地眯了眯,迟疑地道:“我们这么看热闹,是不是不太好?” “放心,闹不出大事情来的。”杨广北轻轻触了触林宜佳的额头,轻声道:“他们忙起来,我们也就能清净了。对了,岳父岳母定下了明日启程,让你不用送……宜儿,你的想法呢?” 杨广北转移了话题。 林宜佳立即被吸引住了,犹豫地摸了摸肚皮,道:“我自然是想送的。” “今上尚未对安悯郡主所作所为给出说法,这个时候,宜儿你不适合出门。”杨广北委婉地道:“不如你亲自选了礼物,我代替你去?这种时候,我代你,怎么也不算失礼。” “岳父岳母那么疼你,你真不顾身体去了,他们定然会不高兴的。”杨广南拿了一个蜜桔用巧劲儿揉了揉,剥了皮,掏出桔瓣,递给林宜佳。 林宜佳接过桔瓣放入口中,顿时有一股酸酸甜甜的滋味儿从舌尖传上来。她轻巧秀气地咀嚼完毕,吐出剩余的透明的桔瓣残余,道:“那你替我带封信吧。” “恩。”林宜佳如此听劝,杨广北很高兴。 他亲自伺候了林宜佳笔墨,却远远地没有去看林宜佳写的是什么。待林宜佳将信折叠好,他才郑重地将其放进怀中收好了。 月上树梢。 明思院方向隐隐尚有争吵声和说话声传过来。两个人站在廊檐下听了一会儿,杨广北便拥了拥林宜佳的肩膀,道:“宜儿,我们该歇了。”顿了顿,他在林宜佳耳边低声道:“我听说,只要过了三个月,小心些是没事儿的。” 林宜佳起初没有明白杨广北指的是什么,点过头之后才反应过来,唰的一下红了脸,咬着唇说不出话来——她的娘亲才提醒过这一点,难道她的娘亲还提醒过杨广北? 虽然明知道事实绝不会是那般,但林宜佳还是一瞬间软了身体,一种从未感受过的酥痒之意从身体深处传出来,让她站立不住,软倒在杨广北怀中。 如此明月之下,似乎尚能听见夜晚的低语声。 林宜佳却睡的格外的踏实。 林家人再一次离开盛京,在中秋团圆之前,返回了庐州。这一次却是轻车简从,将很多东西都留在了盛京——林世卿起复已成定局,林家再次返京之日,绝不会再远了。 定国公夫人终于没能走成。 听说大长公主又找到定国公夫人,母女二人之间又进行了一次谈话,却是不欢而散——红月大长公主怒气冲冲地离开,定国公夫人又搂着魏薇大哭了一场。 青山院自然很快知道其中的原委,保持了缄默——武兴候夫人感染风寒病倒,几个孩子都要在床前侍疾,不能前往荣享堂请安了。 而盛京的茶楼酒肆之间,又开始流传起“安悯郡主嫉恨同安伯夫人有孕,狠辣毒射同安伯夫人的肚子”之事,才不过一个上午,就传的沸沸扬扬,说的有鼻子有眼,就像那传言人当场看到了一样。 (很少,突然决定回老家看儿子~明天会补很多~~)(未完待续) 282 要更热闹 “……天啊,她真的是公主吗?看人家有身子就眼红要害人家孩子,这得多毒的心肠也做得出来啊!用红花和麝香熏染箭矢,真的太歹毒的心!” “是魔怔了吧?” “她果然不配为公主,郡主都不配!犯了这么大的错,今上圣名,决不能再让她为郡主之尊的,你们且看着!” “嗤,人家是今上的亲姐姐呢,不过是小惩大诫而已,不会怎么样的。这‘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过是嘴上说的好听,真信就傻了……你看看,那柳家的例子不是在前面吗?害死了原配生的儿子,就让几个家丁奴才赔了命……” “兄台慎言,慎言。” 同安伯同几位连襟送了林家到十里亭,打马返回盛京城的时候,在大街上听到的就是各种议论纷纷。认识的、不认识的,幸灾乐祸的、怜悯同情的、愤慨鄙夷的,种种目的投向他,让同安伯杨广北那冷肃的脸黑的像是染了墨。 赵世衍和康永同用力地在杨广北身上拍了一拍。 杨广北突然一夹马腹,纵马向前飞奔起来。他直奔户部大堂,见到在职的一位户部侍郎,冷冷地道:“之前的协议作废!任何人想要新作物,都只能来买!能买多少,价钱几何,只凭我高兴!” 户部侍郎闻言大吃一惊,忙起身拱手作揖,道:“同安伯,您这是为何?这兴农是为天下人,您且三思啊!” “不必。”杨广北黑着脸,正要甩袖而去。 那侍郎心头也起了怒意,拦住杨广北,肃然说道:“同安伯,您这爵位可是今上奖励您的贡献而来的,请您不要忘记了这一点,行冲动儿戏之事!” 杨广北闻言,冷冷一笑,道:“那就请侍郎奏请今上,将杨某这一爵位收回去就是!告辞不送!” 他拂袖而去,留下那一位户部侍郎和几位户部小官面面相觑。此时赵世衍和康永同正好追着杨广北赶到这里,那户部官员们一见连忙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将刚刚之事说了一遍。 那户部侍郎苦笑,对赵世衍拱手道:“大人,您看这算是什么事儿?这户政大事,怎么能说算了就算了的……而且,今上才赏下爵位,这……” 一个爵位,且是世袭的爵位,怎么能说赏就赏,说收就收。 若应庆帝真为了同安伯不再免费派幼苗和种子就收回所赏下的爵位,那不是言而无信,过分小气了一些?那爵位是奖励同安伯发现了几种能在大显种植的高产农作物的功绩,而不是奖励他免费派苗的举措的!免费派苗,不过是锦上添花,并不是关键!应庆帝是天子至尊,可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但若是同安伯不愿意再锦上添花,那盛京城内外满心欢喜地等着免费新苗的百姓们如何能够答应?百姓们生活不容易,能有闲钱拿出来买新苗新种子吗?而且没听同安伯说,这价格也都由了他定吗?按照他今年几种新作物的所带来的收益,他就是定下一两银子一株苗,也不是不能的! 再说,朝廷的目的,在于将这高产的新作物以最快的时间传播开去,以减少将来出现的天灾饥馑,而不是为了让人敛财聚富的!若同安伯再狠狠心,控制新作物的种子幼苗的流传,且不知道要多少年大显的百姓们才能种上新作物! 那新作物就没有意义了! 且一想到消息传出去之后会有的民怨……这位侍郎只怨为何今天会论到他值班。 此时见到赵世衍,当真如同救星一般,抓住了赵世衍的衣袖,绝不肯轻易放他走。 赵世衍神态温和,却又自有一种威仪,道:“同安伯不过是一时之怒罢了,诸位不必过分担忧。且,据明年春种之时尚为久远……这么长的时间之内,诸位自然能劝说同安伯回心转意的。” 说罢,他抱拳转身,就要离去。 有官员不甘心的欲拦,却听见康永同冷哼一声,周身冷冽肃杀之气突如起来,让在场官员们心中大骇,不由自主倒退几步,让开一条道路。 二人走到户部衙门口,哪里还有杨广北的影子。 康永同不禁苦笑,问道:“赵兄,千里他这是何意?他应该不是在意气用事吧?” “他可不就是在意气用事?”赵世衍信步而行,神态从容,道:“前有天作姻缘,世人皆知同安伯夫妻恩爱深重。此时夫人吃了大亏,同安伯愤而行事,视爵位为儿戏,而想替妻子讨回一些公道罢了!” “而新作物关乎许多人、尤其是平民百姓们的切身利益。在此时此刻,他们不会认为是同安伯为难他们……相反的,为了自己的利益,他们自然而然就会在舆论上声援同安伯,为其鸣不平。” “若坐在龙座上的是明君,自然不能无视普通百姓们的声音。”赵世衍平静地道:“他若再想淡化安悯郡主的过错,就不能了。” 康永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原来兵法尚能这么用……千里不出仕入将,可惜了。” 赵世衍似笑非笑地看了康永同一眼,道:“你这么是觉得千里的才智用来给六妹讨公道很可惜?不怕三妹知道不饶你?” “女人嘛,哄哄就是了。”康永同想起自己的妻子也咧嘴露出了笑容,道:“赵兄,敏儿她终于想再要一个孩子了……真不容易啊……” “那真要恭喜你了。”赵世衍笑容真诚起来。 二人接到各自的妻子,稍稍解释了一番杨广北刚刚失态之事,而后两姐妹又约了时间再去看林宜佳,就各自别过了。 杨广北全不管外面的轩然大波,人迈进了微光院的大门,面上那份冷冽自然消解,换上了温暖欣悦的笑容。听到院子中那叮咚的古琴声,脚步更是轻快了。 他走到林宜佳身边,自然而然的抱了一下她,问道:“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娘两个可好?” “好么呢。”林宜佳挥手让弹琴的丫头退下,转身问道:“爹和娘都好?” “恩,岳母见你没有逞强出门,很是欣慰。”杨广北笑道:“回程的时候,我顺便做了一件事情……” 他将自己的“意气用事”说了一遍,道:“……她前前后后用那样的歹毒的法子来害你和咱们的孩子,我怎么能忍的下!她想幽禁深宫锦衣玉食,得要看我答应不答应!” 说这句话的时候,杨广北身上自然便有一股气势出来 ,英气非常。 他杨广北连皇上都能算计,何况一个公主!他忍过了一次,决不能忍第二次。 林宜佳听过之后有些惊讶,而后心底就有酸酸涩涩的感觉泛上来,皮肤中带了一抹透明的粉红。她不能说杨广北做的不对,只是犹豫地问道:“会不会让今上对我们家不满?” “那又如何?反正我本来就是个平庸不知事的,他同我计较,也不怕拉低了身份。”杨广北却不在乎,道:“且只是安悯又不是思月,值得今上包庇维护。” “你想清楚了就好。”林宜佳对杨广北笑了笑。 杨广北不再谈这件事情,而是问道:“今儿三婶那边没有动静吧?这样不成……咱们这个大宅,必须要闹起来,闹的祖母头痛了,才能下定了决心分家呢。” “千里,你这样想着分家啊?”林宜佳不禁问道。 从前她觉得,只有分了家,兴国公和武兴候二家才会愿意相信杨广北是真的对他们的爵位没有想法——分了家之后,他们各自的爵位传给各自的儿子,就彻底不与杨广北相干了——不被人防着恶意猜度着,他们二人才能有清净的日子过,做什么都好。 但如今,杨广北已经有了世袭同安伯的爵位,爵位问题已经解决了,纵然再有磕磕碰碰,也都不过是生活琐事,不值得什么。那么,在林宜佳看来,分家已经不是急需解决的问题……但为什么杨广北还依旧如此迫不及待的样子? 杨广北不知道林宜佳所想,而是笑意缱绻,道:“我当然想要分家了,我都已经让南山兄开始给设计了好几种园子的方案了呢,地方我也想好了,里安大街和长平大街都不错,正好也有人往外卖宅子的,我都让人谈着呢。若不是这阵子事儿多,我定然早就带你过去看了……” 这个杨府,待他总是疏离的。 从他的父亲母亲不在了的那一刻起,这一整个杨府,无论是之前荣享堂的西厢,还是后来的微光院,都不曾给他以家的感觉。荣享堂是为客人;而微光堂,则更像他的学堂、或者一个据点…… 总之,不是家。 而娶了林宜佳之后,尤其是林宜佳有了身孕之后,他无时无刻不盼望着,有一个仅仅属于他们的地方,一个能称之为家的地方。 林宜佳并不十分明白杨广北的这份感觉。但她知道,夫妻一体,她不适合劝说他什么,于是便笑道:“你也说了这阵子事多……” 杨广北摇头道:“不够呢,总要再闹一闹,闹的大家都忍不下了才好。” “你又有什么主意?”林宜佳嘴角含笑,无所谓地问道。 杨广北也笑:“暂时不告诉你……” 两个人在秋日中低语,时光静谧。 只是这份静谧,很快就被打破了。 宫中来了个公公,传旨,道:“宣皇后懿旨,请同安伯夫人即刻入宫觐见!” 杨广北沉下脸,问道:“懿旨呢?” “什么?”那公公没有反应过来。 他是坤宁宫的大太监,才二十多岁,打从皇后进宫的时候就跟在皇后身边伺候的,也是被皇后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人称一声孙公公。孙公公来往杨府多次,同杨府上下也都是极相熟的。 所以,他反问的时候,微微发胖的白面上尚带着殷勤熟稔的笑容。 杨广北沉着脸,再次喝问道:“你既然是来传皇后懿旨的,那懿旨呢?没有懿旨,宜儿怎么能跟你进宫!” 孙公公面上一僵,道:“回伯爷,奴才传的是口谕……” 杨广北立即接口道:“口谕!谁知口谕是——” “胡闹!” 杨广北话未说完,被红月大长公主厉声打断,道:“孙公公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第一人,有他传话,难道还有假不成!只是让你媳妇进宫一趟,又不是去刀山火海!难道皇后娘娘还能打杀了她不成!还不向孙公公道歉!” 杨广北张了张口,而后向孙公公一拱手,道:“孙公公见谅,实在是内人刚刚受过惊吓,尚在服药之中呢,轻易不敢让她出门。不如,我跟公公走一趟如何?内人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的。” 孙公公侧身避过礼,为难地道:“这……实不相瞒,是皇上要请同安伯夫人,皇后娘娘只是代为传话……而且,御医说了,当日那位柳大夫医术高超,贵夫人身体已经无碍的。” 杨广北还想再做请求,却见红月大长公主一皱眉,沉声道:“她不是已经能够起身了吗?皇上和皇后召见,是她的荣耀。纵是抬,也得抬过去。广北,这个道理,难道还要我教你吗?” 杨广北闻言请罪,道:“是,祖母教训的是。是我情急之下糊涂了。”他转向孙公公,问道:“既然如此,就由我护送内人进宫如何?” 孙公公本想说帝后都未提起杨广北,是以他不合适跟进去,但对上杨广北眼中的一抹冷光,不禁打了个寒颤,低头行礼道:“同安伯爱惜夫人,一路护送也是应该的。” 杨广北这才稍微满意,暂时别过了孙公公,亲自往微光院去找林宜佳去了——刚刚有人说有人来向林宜佳传皇后懿旨的时候,杨广北根本就没其见到林宜佳,便自己过来了。 是以此时,林宜佳尚未收到消息,更不在荣享堂。 杨广北离去之后,红月大长公主让人给孙公公奉了茶后,挥退了下人,才低声问道:“不知这选秀之事,宫中可有定论了?” 孙公公欠身道:“回大长公主话,已经定下在明年春。具体时日,尚未确定下来。” “那,此番选秀,是如何选法,可有了章程?”红月大长公主又问道。 孙公公回道:“只说是六品以上的官宦之家的清白女儿即可参选。参选方式,以自主自愿报名为主,并不做任何强迫。皇上的意思,是暂且只选了八名佳人充实宫廷……其他具体事宜,尚未确定下。” 红月大长公主沉思了一会儿,道:“历数往年选秀,秀女年龄都以十三至十八岁未曾婚配之女为宜……望孙公公回禀皇后娘娘,年龄之事,事关重大,需得严格把关,不要让有心人混淆了。” 孙公公愣了愣,随即明白了这一句才是要紧的,忙肃然应了声“是”,道:“奴才定然将话带到。” “另外,同安伯夫妻年纪未经事,还望公公照顾则个。”红月大长公主嘱咐道。 孙公公自然没有不应的。 这个时候,定国公夫人也听到消息赶了过来,也不避讳红月大长公主,便向孙公公点点头,直接便打听起选秀的事情来。 “明年春吗?”定国公夫人得了消息,笑意吟吟地道:“那正好,薇儿的腿伤,到那时候也就能完全养好了,真是再合适不过。” 孙公公当即愣住,不由地看了红月大长公一眼。见红月大长公主脸上难看,心中了然——原来是定国公夫人想要送女儿进宫?魏杨是姻亲,这送个女儿进去,未必……更何况魏薇县主出身太高,进宫之后当然就不能低封了,那……岂不是难免要触及皇后娘娘的利益? 难怪刚刚红月大长公主一再强调秀女的年龄。(未完待续) 283 宫廷召见 只是历朝历代选秀都虽然规定了秀女的年龄段,但却并不是死规矩。 对于权贵人家来说,对于皇室来说,这规定自然是能变通的——历来各种不是正式选秀进宫的女子多了去了,魏薇县主也不过是年龄大了几岁,她想要进宫,甚至只需打个招呼…… 孙公公是皇后娘娘的人,他也知道了红月大长公主的意思,面对定国公夫人,一时间不好说话,只陪笑沉吟。 “怎么?”定国公夫人看了一眼孙公公,再看看红月大长公主的态度,脸上笑容有些挂不住了,问孙公公道:“公公这是什么意思?” 孙公公陪笑,红月大长公主“哼”了一声,开口道:“我刚刚问过孙公公了。即使选秀,秀女年龄也要在十三到十八之间的,薇儿已经不再其中了。” 又是年龄。 定国公夫人没想到红月大长公主同她强调年龄问题!这简直就是在往她心上扎刀子!定国公夫人心中又是愤怒又是难堪又是难以置信,一时间脸成了猪肝色,胸口剧烈起伏着,说不出话来。 红月大长公主见她如此,声音缓缓透着不容拒绝的威严,道:“瑞珠,进宫之事不是儿戏。薇儿之事,我们私下再做商量可好?别让孙公公看了笑话。” 定国公夫人只觉得心头有邪火在烧。 她“腾”的一下站起来,咬着牙用力看了一眼坐在高座上的红月大长公主,半句话不说,突然转身,大踏步走了出去。她走的那样急切,甚至在门槛上差点被绊住! 红月大长公主目视她走远,转过头对孙公公淡淡地问道:“知道回去之后,同皇后娘娘如何传话了吧?” “是,奴才明白。”孙公公擦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虚汗。 没一会儿,杨广北伴着林宜佳过来了,孙公公便像红月大长公主辞行,一行人乘上车往皇宫方向去了。 不过是一刻钟的时间,几人就进了宫门。 “皇后娘娘体恤夫人身子不便,特意赐了轿,请夫人安坐。”孙公公笑道。 “臣妾多谢皇后娘娘。”林宜佳微微屈身从坤宁宫的方向行了礼,微笑着坐了上去。 轿子是二人小轿,由二个膀大腰圆的壮年太监抬着,走的极为平稳。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轿子就到了坤宁宫宫门前。杨广北过来打了轿帘,将林宜佳扶了出来。 坤宁宫门前竟然站着一排八个人:两个小太监,六个宫女。这么多人看着,林宜佳的脸微微红了红。杨广北的扶着她手臂的手却是更用了一下力。 他正想要同林宜佳一起踏进坤宁宫,却有一个小太监躬身拦在他面前,行礼道:“圣上口谕,若是同安伯一同前来,就宣同安伯到御书房觐见……伯爷,这边请。” 林宜佳轻轻挣开杨广北的手,含笑道:“伯爷且放心去吧。有流云姑姑在呢。” 杨广北只好点点头,目送林宜佳踏进宫门,才同小太监离开了。 “伯爷待夫人真好。”说话的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流云。她是皇后娘娘从娘家带进宫的丫鬟,早年就跟在皇后娘娘身边,当然是认识林宜佳的。“夫人是个有福气的。” 林宜佳羞涩地笑了笑,问道:“多年不见皇后娘娘,娘娘凤体可好?” “娘娘好着呢。”进了宫,很多话便不能轻易开口说。流云托了林宜佳的手,提醒她道:“夫人仔细台阶。” 说起来,除了上次宴客时候匆匆一见外,林宜佳的确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皇后娘娘了。在林宜佳的印象中,皇后娘娘同大姐林慧佳性情相投,却更是爽快大方,喜好新奇事物,每每林慧佳将林老爷子新出的游记送给她时,她总是欣喜连连,反复翻看好长一阵时日。 林宜佳记得自己大姐曾经提到过:说皇后娘娘闺中之时的愿望便是到大显各地去走上一走,见识各处的山河秀丽民俗风情……只可惜她进入深宫成了皇后,闺时愿望怕是此生再难实现了。 坤宁宫装饰金碧辉煌,处处彰显着帝后母仪天下的高贵威严,不容侵犯。林宜佳粗略看了几眼,心中突然涌出一种感觉,只觉得这座偌大的宫殿,是属于大显皇后娘娘,而不是属于杨元心的。 ——这里,没有属于杨元心的痕迹。 因为存着这么一种古怪的感觉,所以看到身穿凤袍宫装的、遍插珠翠的皇后娘娘时,林宜佳只觉得眼前好像只是一个穿着属于皇后的衣服、戴着属于皇后的首饰的衣人架子,而看不清楚掩饰在衣服珠翠后的女人眉目。 林宜佳眨了一下眼睛,才想起来“不能直视凤颜”的规矩,连忙跪下请罪,道:“臣妾恭请皇后娘娘圣安。一时失仪,还请娘娘恕罪。” 皇后娘娘右手轻抬,流云便扶起了林宜佳。 “坐。”她指了指右手边的位置,看着林宜佳欠身坐了,才含笑颇感兴趣地问道:“你刚刚在看什么?”她直了直身体,道:“虽然多年不见,但你姐姐荣世子妃本宫是常常见的,且你如今又嫁给了大弟弟,就更是一家人了,万万不必拘谨。” 林宜佳此时已经定下心神,便对皇后娘娘笑道:“不瞒娘娘。正如娘娘所言,臣妾早年有幸见过娘娘几回……刚才臣妾一时间见娘娘变化甚大,所以失了神呢。” “可不是变化甚大……想当年你还是总爱梳双丫髻不爱打扮的小丫头,此时已经是将为人母了……”皇后娘娘也跟着唏嘘起来,道:“一眨眼,四五年都过去了吧……” 林宜佳微微点头,略显羞涩地道:“臣妾娘亲也总说臣妾开窍很迟,及笄了都不知梳妆打扮不知美丑呢,倒是让她多担心了好几年,不比两位姐姐让她省心。” 杨广北同她分析过,大抵皇后娘娘想找她是因为什么。但此时,杨广北去见应庆帝,皇后娘娘愿意同她拉家常……那她就暂时陪着她拉家常吧。 ******** 推荐旧书: 《成亲》 汉家少年,八旗少女……新婚小夫妻意外来到清朝,要再续前缘,只能努力努力再努力!(未完待续) 284 对答 皇后娘娘到底不是找林宜佳只为拉家常的。 两个人谈及往日今时,富贵辉煌的殿堂内,氛围显得轻松融洽起来。 茶香袅袅。 秋日明亮的阳光透过镂空的窗棂,照在高案上那一盆金丝珠帘的菊花之上,散发出迷人的如珠如宝的柔光,美丽异常。 皇后娘娘品了一口香茶,长长一声叹息,道:“本宫请你来,想必你已经知道为何了?” 林宜佳闻言微微迷茫,随即眨一下眼睛是为了然,微笑着抚上自己的小腹,道:“回皇后娘娘……臣妾同胎儿都很好,已经是万幸之幸,唯有诵经礼佛感念天恩,再不敢做其他想。” 也就是说,因为她和孩子都并未伤着,所以她不会再追究安悯郡主如何了。 皇后娘娘动了动身体,道:“你能如此想就好。只是,本宫弟弟却为了你们娘俩鸣不平,起了意气之事,你可知晓?” 林宜佳愣了一下,连忙问道:“敢问娘娘,伯爷他犯下什么事?打从有孕起,伯爷他到我面前都是只笑言趣事,其他一概都是不准我打听的。就是昨日我娘家人离京,伯爷也不准我出门去送,实在不知道外面都有些什么事……”言辞之间,很是焦急。 皇后娘娘目光微动,闻言便笑着安抚林宜佳道:“你不必紧张,不是什么大事儿……本宫这个弟弟啊……” 她便将杨广北意气之下不再免费供给百姓新作物种苗作为迁怒泄愤的行为笑意吟吟地说了说,倒是说得林宜佳不知作何表达,垂着头十分羞赧难安的模样,脸上也红了。 林宜佳呐呐道:“娘娘且放心,臣妾必会劝得伯爷回心转意,以大局为重的。”她又想要替杨广北解释,又不好解释,有些坐立不安,突然起身就要下跪道:“还请娘娘恕罪,不要过于责罚于他。”。 皇后娘娘抬了抬手,阻止了林宜佳行礼,示意她再次坐下,才嘴角流笑,道:“虽则说起来本宫弟弟这行为显得孩子气了一些,却也是因觉得难以替妻儿讨公道、愤愤不平之下的泄愤之举,想必他此时已经同皇上认错了……你放心,皇上是不会如何罚他的,最多也就是罚些银钱俸禄……” “那就好。”林宜佳送了一口气,对皇后娘娘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至于安悯那里,皇上也并不是要包庇她……”皇后娘娘面色转为平静无波,道:“只是她如今性情大变,竟是有了疯症,一时间只能将她禁锢起来,倒不好说怎么罚她……” “她是太皇太后养大的,落的今日这境地,难免……”皇后娘娘抿了一下唇,道:“听说慈宁宫这几日端进去的饭菜都动的极少,皇上已经很是忧心了。” 说道这里,皇后娘娘心中也觉得不爽快。 本来若安悯所行众人都三缄其口,皇室囚禁了她,已经算是不小的责罚,众人面子上都能过去,很快事情淡了,谁也不会再找没趣地提出来说道。但没想到安悯之事不知怎么就传到了世人皆知的地步,而杨广北为了妻儿竟然不依不饶,借新作物之风更是将整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这种情况下,若是再无名旨惩处安悯,那未免要影响皇上的威望。 但若是惩处安悯——安悯是皇室女,她是太皇太后养大的,是皇上的亲姐姐……惩处了她,谁的面子上能有光? 竟然是一个怎么办都糟心的局面。 倒不如一开始,应庆帝就雷厉风行罚了她,反而能落得一个公正严明的好名声。且也不会有这般糟心难受的局面了。 皇后娘娘揉了揉眉心,脑海中突然想起几年前杨广北站在她面前,同她说能“圆她心愿”的沉稳模样。他那时候的神情,与平日的他绝不相同。“圆梦”归来,到了这偌大的空旷的寂寥的深宫之中,杨元心总难免想起杨广北来。越是想,越是觉得,她这个大弟弟,让她看不透,仿佛从前她从未认识他似的。 那么……她那样的大弟弟,真的会“意气用事”么? 皇后娘娘微微摇头,将心中冒出来的多余想法甩到了一边。 没错,就是“多余”。 杨广北如何,是真平庸还是假愚蠢,关她何事? 她不过是要履行一任皇后的职责,按照皇上的心意,将事情办的不差就行了……只是,为了这些事情操劳,难免不爽快。 皇后娘娘悄然吐出一口气,瞧着林宜佳忐忑不安却强作镇定的样子,又见她小腹微凸显得她整个人瘦弱苍白,想起了早年她一把双丫髻娇俏天真,心中柔了下来,对林宜佳道:“你并没有任何错处,且放宽心吧。太皇太后是个明理之人,不会轻易迁怒于无辜之人的。” 应庆帝未必暗示她诘难林宜佳,她自然不想多生是非。 更何况,在她身为杨元心时,不但是杨广北的姐姐,还一直对杨广北怀有感激之心,感激他曾经替她“圆梦”。所以,她是愿意站在杨广北这一边的。 知道杨广北爱重林宜佳,她也愿意尽可能地照顾林宜佳。 林宜佳自然收到了皇后娘娘传出来的善意,露出一个略显放松的感激笑容,想了想,问道:“敢问娘娘,不知臣妾一会儿是否需要同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问安?” 她便将自己摆在弟媳的位置了。 皇后娘娘微微沉吟,对林宜佳道:“此时怕两位老人家没空见你。这样,你既然头一回进宫,不到两宫走一走也是失礼,一会儿本宫……” 她本来想自己陪着林宜佳走上一遭,但一想到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此时对林宜佳的印象不佳,若有她陪着,看在她皇后的面子上,定然要见林宜佳,而心情不佳的情况下,难免要斥责林宜佳几句……林宜佳此时正有身孕,万一有个什么不好,就是大麻烦。 想到这里,皇后娘娘话音一转,道:“一会儿本宫派流云领你认下路,在宫门口全了礼节吧。” 林宜佳笑着称“是”,又谢过了皇后娘娘。 事不宜迟,她便告了罪,跟着流云往慈宁宫和寿宁宫拜会。皇后娘娘所料不差,她果然没有获得召见,只能分别在两宫宫门前恭敬地行了大礼。 返回的时候,林宜佳问流云道:“……不知郡主情形到底如何了?早些年先皇仙去之时,郡主狠狠地病过一回,连眼睛都看不见了,情形很是不好。后来有宋驸马时时宽慰,才终于好转了些。却没想到,进京之后,又……” 林宜佳走路的时候,手自然而然扶住后腰。此时,她微抿着唇,面容有些不忍,低声道:“人人都说郡主苦……但宋大哥他……早些时候,他们是那么恩爱的,怎么就成了这样子。” 林宜佳有些惆怅,道:“有时候,就连我娘也跟着自责感慨,说真该在宋大哥成亲之后同他保持距离的。可是,流云姑姑,我娘家真的就有错么?宋大哥他……他难道有什么错么?想来这个时候,宋大哥还在一心欢喜地等着郡主回庐州呢……” 言下之意,若是郡主乖乖地早些回庐州过好日子,何至于到今日这地步? 而宋阶呢,他娶了一位公主,一心想要爱重她,却是接连没了两个嫡子,他心中难受不难受?即便这样,他还是包容了她,只是为了香火不得不纳了两个妾生下孩子,又明明这两个妾室都是安悯找来的,怎么安悯反而又后悔,撇下他们赌气上京来呢?安悯上了京,做出了这样狠毒之事,换在一般人家,怕夫妻二人再无生活下去的可能,和离休妻了事,可安悯是皇室女,能和离或者休妻吗? 宋阶的人生,算是都要毁在安悯郡主的手上了! 可宋阶他哪一点错了! 他真的没有一点错! 何至于此! 所以,当林宜佳听说杨广北借口将安悯郡主所作所为闹开了之后,心知他是为自己讨公道之余,也是为了宋阶——宋阶总要摆脱安悯这个女人且不伤名声不为皇室记恨才是上策! 也幸好宋阶此时远在庐州,京城这里无论因安悯折腾出多少事,都不会与他相干!将来无论安悯落得何等下场,世人见到宋阶,只能有同情二字! 林宜佳当然要为宋阶喊喊委屈。 流云是皇后娘娘的人。她听到了,皇后娘娘当然也就听到了…… 听到林宜佳如此说,流云也万分动容,扶着林宜佳,低声同她说道:“郡主那日被带回宫中之后,就神情有异。御医扎过针之后,她昏睡了一夜,再醒来,就目不能识人,也不能交流,只一直在念念叨叨,却听不清楚说什么。” “御医说,郡主那般,绝对是犯了疯癫之症,且难以救回了。”流云低声道:“一位郡主害人不成反而疯癫……皇室丢不起这个人,所以对外都称郡主重病,需要幽闭静养……夫人,郡主的病情,您心中知晓便好,还请不要往外宣传。” “我明白的。”林宜佳怅然叹息一声,郑重的点了点头。(未完待续) 285 明鉴 皇家可以有恶人狠人,但不能有疯癫之人。 若是安悯真的疯癫,应庆帝绝不会再放她出宫去。甚至,安悯很可能会很快“病重而亡”…… 林宜佳微松一口气。 她站在安静的宫巷之内,抬头便看见杨广北背着光匆匆地走过来,像是从光明中走出来一样,不禁微笑起来。 “宜儿!” 杨广北站在林宜佳面前,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见她真的安然无恙,才道:“我们走吧,同皇后娘娘辞了行,就回去吧。” “恩。”林宜佳没有立即询问杨广北被应庆帝传召之事,轻移脚步,同他并肩踏在厚重的青石板上,安然前行。 回到了坤宁宫后,却发现皇后娘娘的脸色有些暗沉。 皇后娘娘强笑着问了几句林宜佳往两宫拜会之事,听到她并未得到召见之后,安抚地解释了几句,看了一眼流云。 流云便领着殿上的宫女太监们悄然退了出去。 皇后娘娘一只手撑住香腮,露出一丝疲倦,沉声问道:“小北……姑姑想要送薇儿入宫这事儿,你可知晓?” 杨广北点了点头,道:“我听说了。” 他答了很简单。 皇后娘娘垂目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叹息一声,幽幽地道:“祖母的意思,是要以年龄为由阻了她入宫……这法子虽然说不错,但姑姑若是铁了心,又怎么能阻的了?以我说,反正这深宫要选入许多美人……” 皇后娘娘的神态很是消沉。 林宜佳看在眼中有些不解——她不是皇后娘娘吗?她不是代表着杨家的利益吗?怎么……听她的意思,好像一点都不在意宫中进多少美人似的…… 林宜佳只是心中想想,杨广北却仿若没有觉察到皇后娘娘的这份消沉,直接问道:“听娘娘的意思,并不想阻止么?” 皇后娘娘微不可查地摇摇头,十指芊芊,抚上美人瓶中的山茶花,道:“祖母应该知道,这并不真的是我所能阻止的……要看皇上的意思……唉,我尽量吧。” “只是,深宫难捱,薇儿那性子,真的不适合这里……”皇后娘娘轻叹道:“若有可能,小北劝一劝姑姑和薇儿吧。”顿了顿,她又道:“人各有志……若是劝不得,便由了她们吧。” 她的目光透过窗棂,看向上方那蓝色的天空,出了一会儿神,便让杨广北和林宜佳二人出宫了。 待二人相伴而行的背影消失在宫门之外,皇后娘娘敛目起身,来到书桌前,平举起双手。流云立即轻柔地替她将宽大华丽的衣袖卷起,露出一截白玉一般的手臂。 皇后娘娘执笔蘸墨,屏气凝神,在有着金色牡丹暗纹的白纸上书写起来。 待应庆帝再来坤宁宫时,皇后娘娘便交上了一本奏疏。 应庆帝翻看了一眼,笑道:“后宫诸事,历来都是皇后做主。既然皇后已经有了章程,发出去就是。”他挥手让人取了身为九五之尊的印玺,在那方奏疏上按下一个鲜红的朱印。 …… 杨广北和林宜佳从皇宫回程,一路顺遂无话,待回到杨府之后,杨广北欲送林宜佳回微光院休息之时,却见杨广南在二门处候着他们,见礼道:“大哥,大嫂,祖母有请。” 杨广北眉头微皱,有些担忧地看向林宜佳。 林宜佳便主动微笑道:“既然如此,伯爷,我们赶紧过去吧,别让祖母久等了。”之前红月大长公主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微光院指责杨广北失了“男儿气概”,要求杨广北必须另有“伺候之人”的事情,已经给了她足够的警示—— 既然红月大长公主心中不待见她了,那么她就必须更柔顺乖巧,以免惹了红月大长公主的眼烦注目,让情势更加恶化才是。无论如何,当面顶撞长者,到哪里都是说不过去的。 杨广北明白了林宜佳的意思,微微点头,又嘱咐道:“你若有什么不适就明说,祖母总会体谅你今日身孕辛苦的。” 林宜佳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杨广南站在一旁,看着二人之间的互动,看着二人明明没有太多交流却自然有一种默契在,看着二人站在一起时候自然而然形成的那一种脉脉温情,竟然是如此的平淡动人,心中不由的起了涟漪。 原来,还有这样的夫妻情吗? 杨广南突然对自己之前关于亲事的态度有所动摇怀疑起来。真的只是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合适女子,相敬如宾地相处一生?一生,那是一辈子,是许许多多的漫长日子…… “二公子。” 一旁小厮的轻唤让杨广南回了神,见杨广北二人已经走出了很远,连忙快走几步跟了上去,低声开口道:“大哥,大嫂……你们应该还不知道吧?就在你们进宫的时候,姑姑带着表妹离开这里回定国公府了……姑姑的态度十分坚决,我们也不能真拦着不让走。” 杨广北闻言颔首,道:“姑姑本就忌讳有人谈及表妹的年龄……而祖母却用这一点阻碍表妹进宫,姑姑会生气是必然的。” 杨广南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道:“表妹的性子,真要进宫,同众多佳人去争圣宠,只怕会很不好过吧……姑姑又不是不知道这一点,怎么就非要置一时之气呢?表妹的年龄是大一些,但她……总比玲珑郡主强很多吧?” 魏薇是县主,才双十年华,却是未嫁之身。人虽然骄纵一些,有点小脾气,却也没有坏心思。容貌也好。怎么在定国公夫人眼中,自己这样的女儿就像嫁不出去一样呢? “你这话若是被姑母听见,怕又要惹出是非来。”杨广北抬眼看了一下杨广南,道:“你若是早些时候订下亲事,也就不会有今日的是非。二婶娘固执,你却不是广东。” 杨广南不禁苦笑,道:“大哥说的是。” 兴国公夫人对自己未来的儿媳可是万般挑剔,只觉得天下没有什么人家的女孩儿能配的上她最出色的儿子。真要娶一个,怕只有皇室之女,公主之尊…… 杨广南从未向人提过的是,他觉得他的娘亲异想天开想要让他去求娶思月公主!认为只有与今上一母同胞的思月公主才是他的良配!只他的娘亲从未想过的是,他的亲姐姐已经嫁入宫廷了,今上怎么会再嫁一个公主到杨家! 又不是民间没有余力行聘娶之事的穷家,需要换亲! 他的确不是杨广东那般乖巧听话没有主见,只是……他要娶谁,他自己心中也没有个答案啊…… 接下来一程,兄弟二人便不再言语。 到了荣享堂,竟是一家人都在。 红月大长公主高坐堂上,眼神微眯,盯着林宜佳进来的情形,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她是听了下人议论,才知道杨广北在户部又闹出了事…… 又是因为这林氏女。 这姓林的,一个个的,无论男女,没一个肯安分的。 本着这样的心思,在林宜佳二人行礼之后,红月大长公主无视了林宜佳微凸的小腹,没有让其坐下,而是直接那么问道:“皇上和娘娘召见,是为了什么事?” 杨广北闻言平淡地道:“回祖母,也没有什么事儿,只是娘娘想要见一见正式见一见宜佳,说说话罢了。 红月大长公主脸色一冷,问道:“我怎么听说是因为你又惹出了事!你们两个难道缺那一点银子,却贪要百姓那一点种苗钱!广北,你这是人大了,成了亲了有出息了是不是?” “成亲”二字,被红月大长公主咬的格外重。她口中责骂着杨广北,目光却不断地投向林宜佳,有些高高在上的幽冷。 林宜佳站在那里微微敛目,宽大的衣袖之中,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指肚,面色略白了白,却是一副极为柔顺的样子,仿佛没有察觉到红月大长公主的目光一样。 此时此刻,她不禁想起了林老太太。 曾经,林老太太也这般指桑骂槐冷言冷语过。林宜佳突然发觉,自己仿佛习惯了年长的长辈们会如此一样,也再不会为此而烦恼。所以,她站在那里,听着红月大长公主若有所指的话,并不气愤辩驳,心中十分安然。 杨广北抿了抿唇,环视堂上一眼,突然说道:“祖母明鉴。” 这几个字让在场众人都愣住了。 红月大长公主脸色一僵,沉声问道:“你说什么?” “孙儿说,祖母明鉴。”杨广北平静而缓地道:“孙儿父母早逝,并不曾给孙儿遗留下来什么财产,孙儿所有,不过就是母亲的嫁妆。而母亲的嫁妆,除去这些年微光院的开销,所剩几乎都成为了孙儿娶妻时候的聘礼……若孙儿再不想些法子挣些银钱,怕是以后要连妻儿都养不活了。孙儿没有什么大出息,所想只能是这样的笨法子……” “你——” 红月大长公主胸口一阵剧烈起伏,巨大的难堪险些让她晕倒过去,禁不住站起来,一只手拄着龙头拐杖,一只手颤抖地指着杨广北,痛声道:“你的意思,是杨府从来都不曾养活你是不是!是不是!”(未完待续) 286 任谁听到这样的话,无不觉得刺耳之极。 听在红月大长公主耳中,尤是如此——这等于在说以她为长辈的杨家众人欺负了杨广北这么个孤儿!听听,他还提到了聘礼!若不是为了他,杨府在乎那一点聘礼! 他倒是有了借口了! 他怎么能说的出口! 兴国公也皱眉,呵斥杨广北道:“你怎么说的话!还不赶紧向你祖母道歉!” 兴国公夫人也连忙左招右呼,上前欲拉着杨广北到红月大长公主前,口中责怪连连,道:“……看把你祖母气的!唉,你怎么能这么不孝顺呢!唉!” 杨广北避开兴国公夫人的拉扯,微微有些疑惑,凝起眉,道:“我说错了什么,让祖母不高兴了?难道二叔和三叔都是仅仅指望着公中份例生活吗?够吗?” 最后两个字,杨广北问的是兴国公。 兴国公当即哑了口。 凭公中的月例,那日子过的有多拮据。明思院的花销,自然有他的俸禄产业等等各种补贴。 杨广北又像是了然,道:“我忘了,二叔和三叔都是有俸禄的。只是,祖母,我往日不曾出仕有俸禄,指望着伯爵也没多少银子,所以才……若是做错了,还请祖母原谅。” 杨广北说这些话的时候,一言一行,都是十分的正经认真。认真到红月大长公主看着他那样的神情,从盛怒难当,渐渐颓然下来。她凝视杨广北的脸,颤声问道:“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杨广北露齿微笑,点头道:“当然了。祖母,我从前不是同您说过,想同您多讨一份财产,好做个富家翁吗?如今我已经娶妻又有了爵位,当然再不好同您多要了一份了,那样就显得对其他兄弟不公平……我想来想去,总觉得,这家业还是要自己挣的。” “今年凭着这几样新作物,微光院进项的确不少……”杨广北幸福地微笑道:“只是我又一想来年孩子生下来了,肯定要有很多用钱之处,那新作物产量大,只会越来越不值钱,所以想着赚一笔是一笔呢。” “当然了,祖母。”杨广北连忙收起笑意,微微有些懊恼,道:“我现在知道这样做不对,今上已经训斥过我了,罚了我半年的俸禄……是我莽撞了。” 听到这里,红月大长公主已经觉得颓然无味,道:“广北你担忧的是。杨家男人的确不能靠媳妇的嫁妆生活……你母亲的嫁妆既然所剩无几……” 她略一沉吟,道:“我在南面有两个庄子,出息还不错,就给了你们吧。云妈妈,你去将地契给取来。” 云妈妈应了声“是”,接了钥匙便往内室去了。 红月大长公主名下的庄子,自然没有差的。这南面两个田庄,是在盛京城南面的地界,一个有三百多亩,一个却足以八百亩,都是上好的田地,一年的出息……兴国公夫人知道那两个庄子,不免有些眼红,却还知道分寸,只酸溜溜地道:“母亲偏疼广北呢……” 红月大长公主此时意兴阑珊,也懒得同兴国公夫人计较,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兴国公却是给了自己妻子一个凌厉的眼神。兴国公夫人被这样的眼刀一刮,缩了缩头不敢再说话了。 杨广北愣神回醒,连忙摆手请辞,道:“二婶娘说的对,祖母偏疼偏爱,我不能要……” “你不要,微光院真的靠着月例花销?或者,让你媳妇接济你?”红月大长公主淡淡地道。 杨广北的脸一下子憋的红了起来。 红月大长公主便环视了众人一眼,道:“我的东西,与公中的东西不同。我说给了你,你便接着就是。” “是啊,广北,你接了就是。”武兴候夫人笑道:“以后你好好经营,多多孝顺就对了!”她又安抚杨广北道:“我们青山院,有你三叔这些年的俸禄,他往年打仗又得了不少东西,置办有不少产业呢,哪能真靠着月例。” 这个时候,云妈妈已经捧了个薄薄的匣子出来,呈给了红月大长公主。红月大长公主淡淡地看了一眼,便示意她送给杨广北。 杨广北很是犹豫。 林宜佳一直低眉顺眼地站着。此时,她终于开了口,对杨广北道:“伯爷,您收了吧,且当做我们租了祖母的庄子,待来年收成的时候交给公中租子就是了。您想想,我们手上空有新作物的种苗,可不是没有合适的地么?” 杨广北这才收了下来,跪下对红月大长公主道:“孙儿多谢祖母体恤。祖母放心,孙儿一定会好好经营的。” 红月大长公主对他是不是好好经营什么的根本不感兴趣,瞧见林宜佳,又不免想起“聘礼”一事——当时她是盘算的好,心中也觉得痛快,但此时想想,那事儿做的的确极没有脸面,膈应的很。而且,还会膈应她没脸一辈子! 红月大长公主觉得郁闷难当,此时再不愿意说下去,便摆了摆手,让众人散了,自己想由云妈妈扶着走进了内室。竟然连他们在宫中的其他事宜都不再询问。 众人恭送了红月大长公主离开后,杨广北道:“二叔,三叔,且慢。” 兴国公和武兴候停住脚步。 杨广北施礼道:“关于姑母欲送薇表妹进宫之事,皇后娘娘已经知道了。侄儿观皇后娘娘的意思,并不想过分阻拦……还望二位叔叔心中有数。” 兴国公和武兴候都微微点头。 杨广北又诚恳地道:“另外,今年几种新作物种苗充足,且明年这些作物显然还能有个极好的收入……不知道两位叔叔需不需要侄儿提供些种苗?” 兴国公和武兴候愣了愣,相互看了一眼,都笑道:“既然广北如此说了,我们也就不客气了。需要多少,待我们计算之后,再给你个话。” 杨广北闻言面上有了点笑容,道:“那我等两位叔叔的消息。” 之后,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宜儿走了皇宫一趟有些累了……” 武兴候夫人便笑着接了口,道:“那你还不赶紧送你媳妇回去?自家人,有的是说话的时候,非要在这一时。” 杨广北听了之后对武兴候夫人感激地笑了笑,别过了几位长辈,扶着林宜佳走出去了。 二人出了荣享堂,沿着路慢慢往微光院走。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笼着亭台楼阁,散着点点金光。 林宜佳开口道:“千里……不久前大姐给我递了话,说荣王妃那日来时,问过我们府上分家的问题。当时祖母也给了话,说是考虑明年孩子出世之后就分家……” 林宜佳的意思,是想说,杨广北真的不必太过焦急,想着法子闹腾红月大长公主。不过是再有几个月到半年的时间,他们真的不必太着急的。 譬如今日,杨广北何必提及微光院的财务问题呢?就算不提她的嫁妆,杨广北本人不也是很有钱的么?杨广北那样说出来,像是微光院过的多窘迫一般。 杨广北微微一笑,道:“你的意思,我明白。” 他看着前面那卵石小径,低声道:“只是,宜儿,祖母她是大长公主。什么是大长公主?大长公主,是与亲王同等,甚至于超越于亲王的爵位……若是按礼制论,大长公主,是除了皇上、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之外的皇室第一尊贵人。” 林宜佳不太明白杨广北突然提起这个,轻轻地蹙眉,安静地听着。 “你见她极少出门应酬,早年又因为同祖父恩爱,所以在府中也从不摆大长公主的阵仗,显不出什么来。但是,在她的心中,她绝对是当自己是大显最高高在上的大长公主,所以她也绝不会有所谓的‘忧患意识’的。” “嗯?”林宜佳表示了自己的疑惑。 “杨家一门三爵,既有军权,又出了个皇后……”杨广北看向林宜佳道:“这样的外戚杨家,难道不该引来坐在那位置之上的人忌惮吗?” 忌惮是一定的。 所以,杨元心身为皇后,几乎独占了后宫近三年,却依旧不得子嗣。且若不是后宫尚有几个出身低微的品阶极低的妃嫔也没有子嗣,三年这个长的时间,已不知道有多少风言风语冲着皇后娘娘去了。 林宜佳仿佛有些明白了,但还是存疑道:“难道你认为,大长公主并不是这般想的?她并不认为杨家权势太盛?不至于吧?” 红月大长公主又不是一点不通政治的。 杨广北却是点点头,道:“的确如此。祖母只是眼中看到了,口中似乎也意识到了,但心中……她心中却从未真的意识到这一点,从而生出忧患意识来。她心中会自觉不自觉地想,她是大显的大长公主,难道她的夫家不应该是大显最顶尖的权贵?一门三爵,在她心中,也是不算什么的……” “但事实上,尽管今上并未如何,只是不让坐在位置上的杨氏女怀上孩子,已经足以说明很多了。”杨广北摇头道:“可祖母心中却对此不以为然。”(未完待续) 287 长日 站在权贵顶层的人,再看下面,自然会不以为然。 红月大长公主出身皇室,又辈分极高身份高贵难言,怎么会真的认为一门三爵是泼天的会要人命的富贵? 她心中更想的更多的是,要保住杨氏皇后娘娘的地位和利益,替杨家谋求更多更久的权势富贵……而不是真的能站在杨家百年发展的立场上考虑,让杨家低调下来。 “二叔或是得到过祖父的遗嘱,借守孝之名脱离了军权。如今虽是兴国公,却极少在朝堂上发表意见,怕待广南成家成人之后,就会渐渐归隐,转而扶持广南。” 杨广北缓缓说道:“至于三叔,他是军功承爵,便是想要退隐,此时应庆帝也不会让的。且西凉求和之后,他这两年都滞留盛京,这态度摆的倒也能让应庆帝满意。” 人不在军中,而是在皇帝眼皮底下,那个人当然就能放心许多。 林宜佳凝神听了一会儿,此时突然开口道:“千里,其实,你都是为了皇后娘娘吧?” 杨广北闻言先是极为诧异地抬起眼,而后笑容就从他如今已经英俊许多的年轻面庞上盛放出来。他禁不住拥抱了一下林宜佳,轻轻笑道:“宜儿果然是懂我呢!” 有一个他深爱的妻子,碰巧这个妻子又能知他懂他信任他,该是多大的幸事!有妻如此,他再有何求! 林宜佳也有了笑意,面颊泛起了晕红。 杨广北眼神明亮炙热,此时凝视着林宜佳粉嫩如凝脂般的面颊看了好一会儿,眼眸突然同林宜佳对上,笑着感慨而问道:“宜儿……为什么你有了身孕之后,怎么反而喜欢羞涩脸红了呢?我记得从前,我们未成亲之前,我同你说话,你却一点都不害羞呢……我当时还想,我杨广北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喜欢上的女子也是非常人,心里还自得了很久呢,呵呵。” 林宜佳闻言怔住。 有些模糊了的情景又突然清晰了起来。 那个时候,她的确是平静而自持的,似乎就算是同杨广北几次暗夜相对,真的都不曾面红羞涩过。她当然也不是一般普通的女子。她是经历过一次铭心难忘的感情之人,所以会将男女之间那样微妙的情思看的很淡漠? 那今时今日,她又为何会轻易耳热羞涩了呢? 林宜佳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英俊的男子,感受着她往日不曾留意却在不知不觉间适应了的、让她安心的气息,便绽开了笑颜,明媚的眼神飞了一下杨广北,而后垂下头,细声道:“从前你可不曾这般动手动脚的呢!”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尾音打着旋儿饶啊饶的,明玉一般可爱的耳垂被晚霞染了红……杨广北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又觉得心中装了个毛茸茸的猫儿正在用它那肉呼呼的爪子挠啊挠的,挠的他心痒痒,身颤颤…… 杨广北一下子将林宜佳抱了起来,口中道:“夫人今日出行怕是累坏了,且赶紧回去歇息一番吧。”说着大踏步地抱着林宜佳往微光院去了。 留下蓝田和蓝思对视一眼,都是面红窃笑不已。 而林宜佳将面颊贴近杨广北的结实的胸膛,听着他那强而有力,稍显快了些的砰砰心跳声,露出一个安宁的笑容。 ——她为何会容易面红羞涩了呢?只是因为,她对他已经有了情意啊…… 红月大长公主情绪低迷,杨府中便静悄悄的过了几日。 就连计划好的,到大觉寺上香一行的计划也取消了。自然,杨广北的房中事,关于“伺候人”,也没有人来盯着他必须找一个了。同时,红月大长公主闭门谢客,因而也就免了林宜佳的请安…… 而杨广北挑出来的“新作物种苗全部收费”之事,在百姓们尚未闻风而动大为愤怒声讨之前,他就亲自站在告示榜前亲自咬定“断无此事”,让十里八乡的百姓们“尽管放心”云云,百姓们这才满意散去。 再过了一日,便悄然有一份圣旨下来:安悯郡主被革去郡主身份,贬为庶民。又因皇家体恤,暂且留其在宫廷养病……圣旨下到庐州府宋阶手中,宋阶上表叩谢天恩,同时申请回京,欲接妻子回府养病。今上应下此表,准其年后交接公务后回京,另有任职等等,都是后话,暂时不提。 这样的圣旨下来,杨府当然得到了消息。 这一日,杨锦心捧了个礼盒来到微光院,对林宜佳道:“我听说大嫂从外面买了个琴奴专为抚琴给小宝宝听,可是真的么?” 她站在林宜佳面前,大大方方地环视微光院,毫不掩饰眼中的好奇之色。 林宜佳笑了笑,道:“其实也是给我听呢……只是这么说,显得自己有些矫情罢了……恩,听你大哥说,锦儿善音律,不知我们母子今日有没有福分听一听?” 杨锦心闻言有些羞赧,却是答应下来,道:“如此,我就献丑了。只希望小侄儿不要嫌弃我琴音不入耳才是……” “有他姑姑亲自给他奏琴,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敢嫌弃。”林宜佳笑吟吟地摸了摸小腹,让蓝田赶紧在院中葡萄架下摆出琴案香台来。 “我如今怕味道,只能闻些果香,还望锦儿不要介意。”林宜佳解释道。 奏琴是桩雅事。 坐下之前,必然要焚香净手,端坐琴案之前,屏神静气,方能得好琴音。 杨锦心也不例外。 她捻了几根香闻了闻,才笑道:“果香清甜,十分好闻呢。大嫂,你这香哪里买到的?回头我要跟大嫂讨上一些呢。” “那锦儿你可要好好弹奏,拿出你的本领来。”林宜佳含笑玩笑道:“你这一曲琴音,能换多少香,只看你真功夫呢!” 杨锦心正了正色,随即又调皮一笑,握拳擦掌,点了点头。 而待她一双素手放进银盆没入清水之后,她面上的嬉笑就已经收了起来。之后,她又虔心地焚了香,才在琴案前坐了下来。 拨弄几下琴弦,试了音,似乎对琴的音色满意,嘴角便含了笑,拂动起来。 如秋日林间细雨,又如微风拂过湖面,月下霜染白地……琴音袅袅,悠悠不绝,那种美妙的感觉,让林宜佳不禁闭上了眼睛,沉浸在了琴音之中。 半晌,杨锦心才收了手。 袅袅余音之中,林宜佳睁开眼睛,开口赞叹道:“千里诚不欺我!锦儿果然谈得一手妙音!同锦儿相比,我那本事根本就称不上是琴技,成了那街头巷尾弹棉花的了!” 杨锦心自然不信,摇头道:“大嫂太谦虚了些吧?我娘总同我说林大夫人教女的本事天下无双,是她所不能及,让我常来同你学一学呢!大嫂莫不是不肯教我,才故意贬低自己的?” 看看林大夫人教出的几个女儿,哪一个不是既有里子又有面子的? 别不多说,就拿荣世子妃来说:父母之命,嫁入高门,既能得夫婿一心,又能得两重婆婆喜爱当亲女儿亲孙女儿来疼,痛痛快快地交了管家大权……这是什么样的本领! 再看林敏佳和林宜佳,就连侄女儿林诗佳和林音佳,一个个都是得了夫婿一心对待!别的不说,只是这一点,就足以吸引杨锦心前来亲近了——她眼看到了要嫁人的年纪,如何不想得遇一心人! 林宜佳失笑摇头,道:“这个啊……” 她笑道:“人人都羡慕我大姐,称她贤惠能干,可有谁称赞她琴棋书画某一样本领很厉害,称赞她为‘才女’了么?当然,大姐她确实有一手好音律,但那是她的兴趣所在,绝不为扬名罢了……” “而我和三姐姐呢……三姐姐性子活泼,我却是总爱躲懒,于琴棋书画上,都是泛泛而已,根本就没有能说的上是精通的。女红方面呢,更是……”林宜佳摇了摇头,道:“若是姐姐们知道我在这里揭自家人的短,只怕要来找我麻烦了。” 林宜佳这般说,杨锦心有些相信了。 仔细想一想,似乎林氏女真的不曾有过什么“琴弹的好”“诗文作的好”诸如此类的名声。可偏偏,人人提起林氏女,都要赞一声“好教养”……这,听起来,似乎有些矛盾? 杨锦心眨巴几下眼睛,显得有些迷糊。 她真的是来求教的。尤其是在听到安悯郡主的被贬之后。 在她看来,无论其中是谁的原因谁在努力,但安悯郡主“冒犯”了林宜佳,但结果林宜佳无事,而一位皇室郡主却惨成庶民这样的结果,都足以说明林宜佳的厉害。不然,怎会让人大跌眼镜的结果呢? 就算不是林宜佳如何,但总是因为她没错! 又想想也是这个嫂子将害她之人透露给她……此时的杨锦心,看着这个嫂嫂,只觉得又亲切,又觉得敬畏。 杨锦心如此表情,也让林宜佳愉悦起来。 ——她是家中六姐妹中最小的一个,从来都是人人“教导”她的,哪有她“教导”别人的机会?但眼下,杨锦心却是比她小了几岁,她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嫂呢……(未完待续) 288 漫谈 林宜佳有了一种做“姐姐”的责任感,想要解答杨锦心的疑惑来。 是啊,这又有什么窍门呢? 林宜佳又想起许久不再想起的那个不知道到底是有或者没有的“前世”。前世,林慧佳在荣郡王府的生活也是焦头烂额心力俱疲;林敏佳嫁给了窦立白那个志趣异常的是有苦说不出,而自己…… 林宜佳抿了一下唇。 而改变,真的仅仅因为她林宜佳从中作梗,让各人的姻缘拐了个弯儿,所以一切就完完全全的变了模样,轻而易举地成就了锦绣良缘? 绝对不是如此简单的。 若非林慧佳的聪慧、宽容和知进退,能够站在荣府的立场上,从来都对赵玲珑之事三缄其口,无论她心中如何膈应不爽都是默默忍受从不表述出来,就算是在最后她已经在府上站稳的情况下也都避而不应,她怎么能够得到荣府上下的真心接受? 荣府的“丑闻”,身为一个“外人”,若是从林慧佳口中听到任何关于此的言语,她便是有再多的“好处”,也是枉然了。林慧佳一直对此看的极为清楚,才是她在荣府立足的根本。 林敏佳呢? 仓促选定康永同的时候,她对康永同是没有任何男女之情的。甚至,康永同都不是她会喜欢欣赏的类型。林宜佳尤其忘不了的是,那天同康永同交换信物之时,林敏佳亲手将自己贴身的生辰玉牌递给康永同时候的那种表情。 因为她摆正了态度努力过了,所以才有了今日的日久生情,恩爱和谐。 ——若是林敏佳像她们的姑姑林媛儿曾经那样一味地抗拒自己的夫君,她怎么也不会有今日的好时光! 而自己呢? 林宜佳轻微地甩了一下头,将纷乱的思绪拉回来,笑道:“其实啊,都是因为我们有一个好娘亲啊!我母亲她有很多想法,是同时人是很不同的。比如,她总是说,女儿去学琴棋书画女红厨艺,都应该是做陶冶性情之用,而非为了扬名,若是不喜欢,不学也罢……” 林大夫人本人就是如此。 所以的这些,她都会欣赏,但却无一是能拿出来炫耀的。唯一擅长一些是她的字,却也不过是精通而已,能写的端端正正罢了。闲暇之时,她宁愿摆弄一下盆景做闲趣儿…… 所以,林家几个女儿,无一人有“才女”之名。 “锦儿有这样的琴音,已经足够骄傲了……”林宜佳赞道。 在盛京城这个不大的贵人圈子中,杨锦心的琴一向是极有名的。 杨锦心想到林宜佳所言,又想起自己“才女”的名气,心中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仿佛觉得自己成了沽名钓誉之徒一般,有些不舒服。 她绷了一下粉唇,又问道:“但是,贵女之间,难免有一争长短之事,且很多时候,并不是想避开就能避开的。若无一技之长,宴会出游,难道不会让人笑话吗?” “锦儿不必多心。”林宜佳微笑道:“我并不是说做个有才华的女子不好,只是想告诉你……很多时候,并不是非要争个长短不可。谦逊聪慧、从容镇定……这些才是最能够让长辈欣赏的品格。至于夫妻相处,却是各有不同了。” 杨锦心听到“夫妻”二字,微微红了脸,微微动了几下唇,却终是没有勇气再问出什么来,只是将她带来的匣子取过来,给林宜佳道:“知道大嫂喜农事,这有一本前朝古籍,送给大嫂做个消遣。” 林宜佳接过来翻了翻,笑吟吟地道:“锦儿用心了。” 林大夫人就从不对女儿避讳她们的亲事。她总是询问她们心中的想法,用许许多多的例子,告诉她们,为什么错了,又该怎么规避这种错。她会告诉她的几个女儿们,这个男子,从他的长辈到他成长的环境到他品格的形成种种,来告诉女儿们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男子,若同其生活,会面对什么样境遇…… 林大夫人总是不厌其烦,淳淳教诲。 但在大显,从来不会有母亲对女儿这般教诲过。 时人总是避讳同闺阁少女谈及婚姻,所有相关的教诲只在成亲后。但成亲后,来不来的及另说,这母女之间,又能有多少促膝相谈的时间和机会呢? 就像此时的杨锦心,听到“夫妻”二字,便会羞涩避讳。如此这般,又怎么能够做好“融入一个陌生人家”的准备?! 武兴候夫人作为母亲,已经十分难得,但她怕也绝不会同女儿商讨其亲事吧…… 杨锦心既然主动避讳,林宜佳便也不能真的拉住她私下低语。只是觉得,自己这个“姐姐”似乎没能教给“妹妹”什么,心中未免有些遗憾。 想了想,她问道:“前几日听二婶娘说给广度相中了国子监苏家的千金,祖母吩咐了请其到府上相看,不知道安排了没有?那苏家小姐锦儿可认识么?” 听林宜佳提到这个,杨锦心也来了兴趣,微微俯身同林宜佳含笑低语道:“怎么不认识?那苏家小姐闺名唤作宁柔,是苏家的嫡长女。平日我们聚会的时候,也总是在一处说话呢……” “那三婶娘有没有同你说起过她,怎么评价的?”林宜佳笑着问道:“三婶娘相中她做儿媳妇,总得有个原因吧?” 杨锦心略显兴奋地道:“我娘说,宁柔姐姐温婉柔和,又聪慧坚持,是个好的。我记得,有一次,苏家摆宴,宁柔姐姐叔伯家还有几个同龄的姐妹待嫁,一个个都表现的极为出挑,只有宁柔姐姐管了茶水点心,不声不响的。但我娘却是看中了宁柔姐姐……” “那你娘亲有没有说为什么呢?”林宜佳又问道。 “我娘说,宁柔姐姐周到细致,能顾全局……”杨锦心自己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说话间慢了下来,道:“那一次家宴,她管的茶水点心当然是十分周到,却并不像其他苏家小姐一样在长辈和客人面前表功劳……而且,有两位苏家小姐争斗相互使绊子,也都是宁柔姐姐不声不响地给描补圆了……” “那一天,几位苏家小姐都各自展示了才艺,热热闹闹的,而宁柔姐姐也做了一首诗,却只是不好不坏,半点都没有出风头……”杨锦心说道这里,抬眼看向林宜佳,轻轻咬着粉唇,低声道:“大嫂,我好像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谁都知道武兴候世子亲事未定。且,武兴候世子绝对是惹人眼红的对象,家世、人品、长相,无一不是极好的。因而可以想象,盛京有多少闺阁少女都在盯着武兴候世子夫人的位置。 苏家的小姐们,绝对不会例外。 而众位小姐争相表现之下,武兴候夫人却选了苏宁柔,而不是其他几个琴弹的好的画儿作的好的或是诗文写的有格调的,更不是选了最美貌的…… 林宜佳笑了。 她品了一口花茶,又道:“你这位宁柔姐姐合了你娘亲的眼缘,将来嫁入武兴候府,压力自然会小很多,她将来的生活,便有了一个极好的开始……” “那,然后呢?”杨锦心咬着唇,眼中有些羞意,却是亮晶晶地看着林宜佳。 “然后,就要看她同你哥哥之间的相处了。”林宜佳对杨锦心促狭地眨了眨眼,瞧见杨锦心唰的一下涨红了脸,笑容欢畅起来,故意问杨锦心道:“锦儿还想要知道吗?” 杨锦心脸上仿佛是涂了过多的胭脂,粉唇都咬成了青白色,手中帕子绞成了千般形状,却呐声道:“大嫂,你就说说看嘛……” 竟然撒起了娇。 林宜佳不再逗她,微微收起调笑之色,问道:“你觉得你哥哥会喜欢苏家宁柔吗?他们相识吗?” 杨锦心略微拧了眉头,迟疑地道:“应该是认得的,却并不熟识。至于我哥哥……”她摇摇头,道:“我说不好,只知道他应该没有意中人吧。” “广度是一个有能力的人。他其实同广南、甚至同我大姐夫一样,都是有足够匹配他们身份地位的才能和品格。这一类男子,对于妻子的要求,不仅仅是温柔小意,不仅仅是闲情雅趣,也不是如何美貌,而是想要有一种夫妻间的契合吧……” “至于如何契合……人各有不同,我便没有什么能教你的了。”林宜佳摇头笑道:“我只能告诉你,这契合,并不是一味的迎合失去了自我……怎么说呢?我娘亲曾经说过,这世上的男子,总是想要自己的妻子先成为自己想要的样子,而聪明的女子,却会在这种迎合的过程中,将夫婿慢慢地改变成能接受自我的人……” “大抵就是这样吧。”林宜佳道:“或许,你可以同你的宁柔姐姐学一学……她正好给你做为例子呢。” 杨锦心坐在那里,低头恍恍惚惚了好一会儿,才道:“大嫂,以后能常来看你吗?” 林宜佳笑道:“那当然了,我还想听你抚琴呢。” 杨锦心笑了起来,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恩,大哥回来了,我就不打扰你们,要走啦!” ****** 好友作品推荐: 《极品农家》作者伊灵 斗极品亲戚其乐无穷! 本文讲述一个穿越女逆袭斗极品的重生故事! 一个穿越女没有节操的霸道成功之路! 书号3075114 书荒的亲们瞄一瞄!(未完待续) 289 温情 杨锦心站起身,看向院门的方向,笑容有些促狭。 在哪里,杨广北正龙骧虎步,像她们这边走过来。一身绛紫色玄色滚边绣兰竹纹的锦帕,衬的他的人丰神俊朗,仪表非凡。 杨锦心那促狭的笑容滞在了脸上,看着杨广北竟然闪了一会儿神,待他走到近前了,才恍然红了脸蛋,同杨广北行了礼,却是对林宜佳低声却清脆地道:“大嫂!大哥什么时候竟然变得如此好看了!难道成亲后还有这样的神效不成!” 这话脱口而出,她倒是不嫌害羞了! 不待林宜佳笑而发话,杨广北便开了口,斥责杨锦心道:“二妹怎么如此口不择言!” 他一板起脸,便是任何表情也无,配合他没有波折的声音,当真能够唬人。 至少,杨锦心看着就胆儿一颤,忙告罪口称“知错”,继而立即告辞,带着她的丫鬟离开紧走慢走地离开了。 她走后,林宜佳也没从椅子上起来,只仰面侧目看着杨广北笑。 才不过片刻,杨广北便不能保持他“白玉板”一样的表情,伸手摸了摸比往日显得英挺了许多的鼻子,面容生动起来,那笑容中微微带着些不好意思。 “同二妹妹处的可还愉快?”杨广北开始找话,目光一扫看见那摆出的琴案,道:“她的琴音倒是好的,应该能给你解了闷吧……” 林宜佳睨了他一眼,道:“千里这般紧张,好像我真的不能同任何杨家人和平相处一般……” 说话间,她向杨广北伸出了手。 杨广北立即轻轻地将她从圈椅中搀了起来。二个人便自然而然地开始往院墙边走,开始这一日的晚课——散步。 有阵风吹来,几丛湘妃竹刷刷啦的响。 旁边的新堆叠的假山边上,围了几十盆白的黄的红的菊花,开的十分的鲜艳。看着这些花朵的鲜艳色彩,便觉得这天气也没那么阴沉起来。 红色的蜻蜓在低空盘旋。 林宜佳倚着杨广北的手臂瞧了一会儿,问他道:“庄子上的作物都收齐了吧,这天会下雨吗?” 杨广北应道:“钦天监报了有雨。至于咱们那个庄子,呵呵,今上看重,那日出动兵将差役很快就收好了。番薯和土豆都已经晾了晾后在地窖里窖上了。玉米也没脱粒,还挂在场上晒呢。” “我又特别顾了几个有经验又勤快的壮年农夫在庄子上,想来不会出什么事儿。” 林宜佳站直身体,杨广北也不强要扶着她不可,两人便成了并肩而立。 听到杨广北这么说,林宜佳点了点头,轻轻吐了一口气,道:“由你安排,我肯定是放心的,不过是白问一句。唉,这前几个月这不老不作不操心的,尚不觉得如何……只最近,怎么就觉得长日漫长了呢?” “觉也少了一些。”林宜佳有些苦恼。 她的觉,像是被前些日子睡够了一般,这些天开始少眠起来。再不复前些日子一日要睡上大半日的光景了。如此,漫漫长日的,她困在这微光院中又没有消遣,自然就觉得光阴难捱起来。 有孕之后,她手上几乎所有的事务,都被杨广北接了过去。 就连庆余年这一两年在各处收留的孩子的未来,都被他接了手。 看书才看半个时辰,就会被蓝田强行收走。习字时更是只准站立一刻钟。而小腹凸出来,她已经不方便亲自去抚琴了。至于棋,同样被限了时不说,也不是她说喜欢的。 或者,原本她兴致颇浓的,此时却不知为何变得兴致缺缺。 微光院又没有什么家务需要她主持。 “今儿锦儿过来陪我闲话,我还是挺高兴的。”林宜佳说起这个并不想从杨广北那里得到什么答案。此时,她笑道:“她悄悄地问我说,为什么我们几个姐妹,一个个嫁的都十分得意,夫君都是一心一意的,说她们那些闺阁待嫁姑娘们聚会的时候,一个个都眼红的很呢。” “哦?”杨广北有些惊讶,摇头道:“二妹居然有胆子问出这样的话?那宜儿你是怎么答的?” 本来林宜佳只打算在院子中绕个几圈,但此时却被杨广北引导着往院外走。林宜佳心想去外面园子里看看景致也是不错,便随着他慢慢走了出去。 她边走边轻松地道:“我自然回答说是母亲眼光独到了……” 林宜佳说这句话的时候,特别飞了杨广北一眼,笑容虽然浅浅的,但看在杨广北眼中却像是盛满了蜜。他不禁跟着笑了起来,赞同道:“更是岳母教的好。” 林宜佳点点头,想起什么便说起什么,道:“我娘关于预备有喜和孕期保养,还有将来小儿护理上,都有很多不一般的心得呢。她说,趁着这会儿得闲,会将这些整理出来,汇编成小册子出售呢,只不知道有没有人肯相信就是了。” “这孕育之事,最易发生各种意外。”杨广北微微皱眉,道:“若是有人遵照册子所言行事,却偏偏有了意外,那岂不是要产生纠葛?宜儿,我自然是认同岳母的经验,但万事有例外不是吗?这公开出售,是不是太草率了?” “宜儿,你写信劝一劝岳母,只将这等宝册只做亲眷家的私人赠送吧。”他看向林宜佳,补充道:“当然,我们二人正需要这宝册,肯定得是第一位读者了。” 杨广北毫不掩饰的反对之意,让林宜佳微微有些愕然。愕然之余,她又笑了起来——这样不盲目附和、哪怕是能够讨的妻子欢心,也能够坚持发现自己观点的男人,才会是一个真正优秀的男人吧。 她微笑道:“千里,你不用担心。那册子,我娘当然是不会具名的。一个突然出来的人,所写出的东西,又怎能被人奉为金科玉律呢?我娘说,但凡能够有人从中借鉴一二,让那些没来及在人间走上一遭就回头的宝贝们少一些,就是大功德了。” “岳母想的周全。”杨广北言语间带着钦佩之意。 他这也绝不是作伪。 若是如他所言,册子弄出来,只在亲眷好友中间私人赠送的话……遇见那不相信的,册子定然要被束之高阁;遇到那相信其言若获至宝的,也大抵会将其作为“家传”之物珍之藏之,轻易不示外人了。如此,何时才能让那珍贵的经验传播开,让更多人受益呢? 而挂个虚名公开出售,天长日久,影响力定然就有了。 这就像是林大夫人想要推广新作物的做法。 她不介意以新作物牟利……相反,将一盘南瓜丝和土豆丝卖出“高价”,恰恰是她想要看到的——世人趋利,只有这样哗而告之,才能让百姓们愿意放弃祖祖辈辈种植了多年的高粱小米,在珍贵无比的土地上种下他们所不熟悉的新作物。 而越是同岳家接触,杨广北便越是钦佩他的岳母林大夫人。而对于他的岳父林世卿,反而是对长辈的尊敬居多,钦佩要少几分…… 杨广北心绪回转,又听林宜佳说起旧日来:“……好几年前父亲才从广州府平调回京的时候,我在路上生了病,身体很弱,昏迷了好久。我长在广州,那里一年四季都热的很,到北方这冷天,更是难受的很。快到盛京城的时候,宋大哥便将我们一家劝到了一个温泉庄子上……” “我记得宋大哥说,那个温泉小庄子是‘杨小侯爷’的……千里,他说的真的呗?”林宜佳侧脸看向杨广北,眼睛忽闪忽闪。 杨广北见状禁不住失笑,摸了一下林宜佳的脑袋,不负所望地点头道:“宋兄自然不会骗你。那个小温泉庄子,是很早前我才十二岁的时候,从西北归来,祖父从祖母那里要过来交给我的。” “我只是那时候在里面住过一阵子,后来便搁置了。府上另有更好更大的温泉庄子,所以也没有旁人去住过。只没想到那一年,给了宜儿方便。”杨广北含笑触了触她的侧脸,道:“找机会我请了祖母同意,咱们三口人去那里住上一阵?” 这一句话深的她心。 林宜佳笑容甜蜜满足,纤手抚摸着小腹,用力地点了点头。 二个人在园子里走了一大圈,这才折回微光院去了。 这样安静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中秋。 杨广北一天中会有少则一两个时辰、多则三四个时辰在外行走,更多的时间便在府中陪着林宜佳。而杨广北外出的时候,杨锦心又来过几次,最后又带着天真活泼的杨乐心过来玩儿,帮助林宜佳消磨了许多时光。 红月大长公主依旧是不大精神。 就连兴国公夫人主动要张罗传统的赏菊宴,下定了决心要替杨广南选出一位世子夫人,红月大长公主也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没有多少热情。至于武兴候夫人请教说相请国子监苏家上门赏花,红月大长公主只说了声“赏菊宴一道来”,就给打发了。 因杨府几乎年年都要筹备此宴,所以一应花卉商家早就备着了,就算时间稍赶些,也不会置办不来。兴国公夫人和武兴候夫人难得意见一致,都认为赏菊宴在中秋之前为好,于是看看黄历,定下在八月十四日。 ****** 推荐好友大作: 书名:侯门福妻 书号:3112859 简介: 她从未想过自己耗尽了一生只对两个人好,却落得最终被二人一同背叛的下场。 眼一闭,本以为会魂归黄泉, 却不想已是重活一世…… 悄悄说一句:作者君更新超勤奋哦~~(未完待续) 290 絮语 八月十四日,比往年早了些。 但这正好迎合了盛京众位权贵之家的心思—— 杨府一门三爵。除去已经成亲的同安伯;尚有一位国公世子和一位侯爵世子两位才学与品貌出身并佳的少年才俊尚未定亲,盛京有适龄女儿的人家,谁不积极? 到时候宾客盈门,可想而知。 府上这样的盛事,林宜佳自然是无法躲懒的。 二位长辈虽并未给她安排具体需要负责的事宜,但身为同安伯夫人,杨府嫡孙长媳,这迎来送往、寒暄待客,绝对是不能少的。 因这些日子她觉得长日无聊,待于能以主人的身份参加这盛京第一赏花宴,林宜佳颇为期待。 “想那一年,我们一家人才回盛京,就接到了赏菊宴的帖子。那时候,二婶娘还对二叔父怀抱误会,敏感自卑不愿意出门,眼看着二姐姐的年龄渐长,心中焦急的不行,见到我娘回京跟见到菩萨真佛似的……” 林宜佳同杨广北谈起旧日往事,笑容恬静温暖。 从景和十二年,到应庆三年;从十二岁,到十九岁。 这逝去的七年光阴,仿佛漫长无比,却又像是眨眼间飞驰而过。 林宜佳回想那一日,她们姐妹几人心怀忐忑地在府门前下了车,想起从那时起她所见到的每一个人……她想着想着,不知什么时候不再说话,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 良久回神,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道:“那个时候是客人,这突然间转变身份,真有些不能适应呢。” 杨广北安抚她道:“我邀请柳慎之也来。他都那一把年纪,对柳家的怨念也消了差不多,是该找个人成亲了……他也算是独苗,总是拖延下去,耽搁了子嗣,也不好。” 杨广北注视着林宜佳的那愈来愈明显的小腹,目光中有些担忧。 他没有林宜佳那么多的感怀,只一想起才几日前的宴会林宜佳就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遭遇危险,他便轻松不下来。虽然这一次,安悯绝不能从深宫幽禁中走出来,走到杨府中来—— 就算她能从深宫中出来,就算她到时候能站在杨府门前,他也绝不会容她进入杨家这个大门。赵安悯已经不再拥有皇室身份,他有足够的权势将她拒之门外! 但有柳慎之就在府上,他更能放心一些。 林宜佳感受到杨广北的心意,心中温暖。同时,她也想起柳家诸事,问道:“发生了那么多事,柳老爷子后来没有怀疑柳慎之,让人找他们母子吗?他总该记得自己还有这一支的子嗣吧?” 就算往日忘了,这吃过一次大亏,总该记起来了。 杨广北道:“怎么没有找……其实,不待柳家找过去,柳慎之同柳老爷子已经私下见过了,只悄悄地没有往外宣扬,且不欢而散罢了。” “不欢而散?”林宜佳微微疑惑重复,而后沉吟道:“是了。柳老爷子一定斥责了柳慎之吧。”。 杨广北摇摇头,微带笑意道:“宜儿这回倒是猜错了。柳老爷子能官居首辅,自然有常人没有的胸襟……他见到柳慎之,只问他知晓不知晓那些事……” “柳慎之是怎么回答的?”林宜佳问道。 从“夫婿人选”到“救命之恩”再到今日的“专用大夫”,柳慎之已经成为了林宜佳生活中极为重要的人。对于他的私事,她还是很有兴趣知道的。 杨广北握住林宜佳的手,再次抬步缓缓前行。 百样的菊花将府上点缀的五颜六色,绚丽夺目。徜徉其中,仿佛到了菊的王国一般。 他边走边道:“柳慎之生平第一次面见自己的亲生祖父,想起他抛妻弃子的行径,心中自然不平。于是,他便反问柳老爷子道‘我若说不知晓,你能相信吗’?柳老爷子就回答说‘信’……” “嗯?”林宜佳有些惊讶。 杨广北继续说道:“柳老爷子的意思,若是柳慎之与柳家的变故无关,那么,他想认回柳慎之,从柳慎之这里,揭露从前来闹事的所谓柳姓人都是假冒的,肯定是敌人对于他不择手段的攻讦……如此这般,至少他‘愤而杀亲’的罪名能够洗干净……再运作一番,便能让舆论转向,从而同情盛京柳家来。这样的话,柳老爷子身上那一盆污水便能轻而易举地洗净八分,连他当初抛妻弃子的行径,也都会被糊涂掉,不再有人追究不放……” 世人再说起来,关注的焦点更多便在“何人与柳家有大仇,行如此报复手段”这一点上来…… “而柳慎之能从一介平民一跃成为盛京世家柳家的嫡亲孙子,从此锦衣富贵,出人头地……再然后,柳家的兴盛与否便与柳慎之的切身利益结合在了一起……宜儿,你说,”杨广北转而看向林宜佳,叹道:“这个提议,是不是十分有吸引力?” 林宜佳点头。 她早已不是懵懂天真之人,知道对于一个幼时苦难挣扎求生的人来说,“锦衣富贵出人头地”无疑是难以拒绝的。 但柳慎之……他是一个有本事的人。之前他不真身出现,就表明他的所作所为,绝不是为了“认祖归宗”,荣华富贵。 林宜佳轻笑道:“我猜柳慎之没有接受柳老爷子的提议……千里,是也不是?” 杨广北也微笑起来,点头道:“若是他接受,就算你身在内宅,也肯定听见众人谈论此事了。” 二人又缓缓沿着青石小径走了几步,他继续说道:“柳慎之当时带着嘲讽,承认了是他设计了那些事,问柳老爷子,还要不要他认祖归宗?” “宜儿一定以为柳老爷子闻言会恼怒吧?”杨广北低头对林宜佳道。 林宜佳随口接道:“难道不是么?” 杨广北摇摇头,道:“柳老爷子既然已经查访过,知道柳慎之这些日子一直都在盛京,而不是在江南,怎么会猜不到其中是柳慎之的谋划?柳老爷子当时根本就没有如何发怒,而是坦然情真地再次邀请柳慎之回归家族……柳老爷子说,柳慎之年纪轻轻白手起家便能有如此本事如此成绩,实在是他家中几个孙子所不能及。老爷子说十分欣赏柳慎之的能力才干,若他肯配合认祖归宗,那么将来会倾心栽培于他,执掌柳府,也未必不能成真……” “这真是……”林宜佳听得瞪大眼睛,摇头感慨道:“老爷子果然不是一般人……那后来呢?柳慎之肯定不会回归柳府,难道老爷子就放弃了?” 一个清洗柳家名声的最好人选,以柳老爷子的手段和心性,他肯轻易放弃? “柳慎之坚持不肯配合,柳老爷子一时也无法硬来。”杨广北道:“若是惹了柳慎之,威逼他就范配合,万一柳慎之在关键场合反口,柳家的形势就只会更糟糕。柳老爷子还不敢冒那样的风险。” 杨广北道:“我派去监视的人回报说,柳家正在悄然寻找柳慎之的母亲,应是不肯死心吧。” “那柳伯母现在安全吗?”林宜佳微微有些担心。 “放心。”杨广北握住林宜佳的手,道:“柳慎之几次救你于危难,我怎么能不尽心帮他。柳伯母其实已经被接到了盛京住下,偏柳老爷子是灯下黑罢了。” 杨广北的能力,林宜佳很放心。 她倒是为柳慎之忧心起来,轻笑道:“ 千里,你刚刚说请了柳慎之参加府上的赏菊宴是么?柳慎之气质温暖和煦,到时候难道不会有哪家小姐看上他吗?我担心的是,若是柳母总不能露面,那将来柳兄成亲时候,怎么办呢?” ****** 老公居然跑到跟前来看视频,惨被打扰~~(未完待续) 291 十四日 “你倒是替他操心很多。”杨广北看了林宜佳一眼。 林宜佳笑笑,道:“我最近闲嘛。蓝田几个丫头看的紧,总是这不让那不让的,也只好瞎操心了。再说……”她微微嘟起嘴,道:“我也只是嘴上说一说,哪里是真操心了?” 没想到惹了林宜佳说出这么多话,杨广北笑起来,神态间带有几分无奈的娇宠,道:“若是柳兄真有了心仪之人,我总会助他一臂之力。” 林宜佳点头,信了他的话。 到了十四这一日,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好天。 林宜佳早早打发了蓝心留意着府上的动静,待听闻众人都聚在了荣享堂之时,也感觉拉着杨广北过去了。 红月大长公主今日也刻意梳妆了一番,换上了新作藏蓝色绣金如意蝙蝠纹的大衣裳,胸前挂一串玉石玛瑙檀香珠的串珠,绛紫色的抹额上镶一块半指见方的紫水晶,雍容富贵,衬的面色也好了许多,再看不出这阵子的郁郁来。 其他女眷也都一身簇新,珠光宝气,熠熠生辉。 独林宜佳仅仅戴一幅粉珍珠的头面,粉白色滚艳红边的长衣裳,如三月新桃,清新怡人。 红月大长公主目光只在林宜佳身上扫过一眼便不再看,淡淡地吩咐了众人几句,又道:“我今日不过去那边了……等闲无所谓之人,就不要领过来了。我老了,没得那么些精神同人说笑。” 武兴候夫人忙道:“母亲说笑了。那,母亲,苏家呢?” “抽空领过来吧。”红月大长公主并未为难武兴候夫人,反而像是被提醒了似的,抬眼看向兴国公夫人,加重语气,道:“老二媳妇,若今天你依然寻摸不好你媳妇的人选,是为没用!如此,今后广南的事情,你就不要再管了!” 兴国公夫人闻言骇然,连忙弯腰保证道:“母亲放心,今日媳妇一定能将事情办妥……请母亲一定要相信我啊!” 红月大长公主冷哼一声,态度十分明显。 兴国公夫人只是惶惶保证,倒也顾不得其他什么。直到红月大长公主不耐地摆了摆手,她才同众人一同退下,出了门,长长松了一口气。 “二嫂,可需要我帮忙相看吗?”武兴候夫人经过她身边时,含笑来了这一句。 兴国公夫人几乎立即要跳将起来,怒视武兴候夫人,愤愤地道:“三弟妹且管好那苏家女吧,可千万别让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在咱们府上出了事儿!” 武兴候夫人也不恼,从容笑道:“没想到二嫂尚且有闲心关心别的呢。看来二嫂心中是已经有了成算……那我也不敢多事了。呵呵,我先到东边去了,三嫂一块儿走吗?” “不必!”兴国公夫人脸色难看,语气也是硬硬的,道:“我这里还有其他吩咐,三弟妹先走吧。” “那我便先行一步了。”武兴候夫人笑吟吟同兴国公夫人说罢,停住等待林宜佳走到近前,同她道:“宜佳同我一起走吗?你怕是尚不熟悉那边公主府的情况吧,我让锦儿给你介绍介绍。” “那就麻烦三婶娘了。”林宜佳含笑应下,杨锦心便过来挽住了她的胳膊,笑容娇俏。 杨乐心也很热切地道:“那边我常过去玩儿,我给大嫂带路吧!”她还没有开始抽条,个子小巧,又娇又俏,十分惹人怜爱。 林宜佳忍不住地摸了摸杨乐心的小脑袋,同兴国公夫人告了罪,说说笑笑一起往东边公主府过去了。 那说轻言笑语听在兴国公夫人耳中,只觉得内心一阵憋闷难受。她转脸瞧见杨清心垂首站在一旁,才十来岁就有了些少女窈窕的身段儿,同她的那个姨娘一模一样,不禁训斥道:“都是妹妹,你怎么就不知道上前去!整日闷声不响的,没得丢人!” 突如其来的训斥,让杨清心愣了一下。她飞快地看了兴国公夫人一眼,连忙垂首矮身行礼,细声道:“母亲教训的是。清儿这就去前去。” “赶紧的!别在这里碍眼了!”兴国公夫人甩了一下帕子,自己先折往明思院方向去了。 留下杨清心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抬起小脸,慢慢悠悠地往东园方向走去了。她的丫鬟跟上来,其中一个轻声道:“三小姐,奴婢瞧着大少夫人为人十分和善,三小姐为何不亲近一番?” 杨清心微微摇头,淡淡地道:“大嫂有孕在身,并不是我可以上前的时候,反而要远着些,才是保险。我横竖今年才不过十岁,那么着急表现干什么用?” 她虽然是庶女,但府上倒也不曾刻薄了她。 嫡母既不十分厉害,也不十分苛刻。就算心中对姨娘不满,看她哥哥和她这一对庶子庶女碍眼,但也总不过是训斥几句出一口闷气,从不曾真做过什么。 姨娘有小聪明,奈何父亲和二哥都是更聪明的,广西又只是兴国公的第三子,妄图“上位”就是异想天开难度太大……如此形势之下,姨娘也只能收起小聪明,老老实实、低调做人…… 杨清心对自己的此时的情况很满意,才不会乱出风头多做了什么,让嫡母碍眼。 不说杨清心,只说武兴候夫人领着林宜佳和两个女儿从侧门进了东园,尚未坐定,前面便有人报告说:“……魏薇县主来了。” “她的伤好了吗?”杨锦心觉得有些奇怪。 武兴候夫人问道:“县主一个人来的?” “是。”那仆人道:“县主乘坐的是定国公府的车子,身边有丫鬟婆子跟着。” 也就是说,魏薇并不是偷跑出来的。 前日定国公夫人在杨府闹了一场之后,她们还真没想到定国公府会有人来的这么快……武兴候夫人略一沉吟,便对杨锦心道:“既然如此,你就去迎迎你薇儿表姐。” 魏薇那日只是被弩箭擦伤了小腿,并未伤筋动骨的。所虑也不过是万一护理不甚日后会不会留有些许疤痕。 杨锦心闻言便舍了林宜佳,往外迎接魏薇去了。 不多时,魏薇随着杨锦心进来同武兴候夫人见礼。她上了略些厚重的妆容,让人不由猜测,她是不是本来面色不够好。说话时候神色有些恍惚,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魏薇来的太早了些。 不过,她既然开了头,很快就有马车跟着在她后面上了门。 兴国公夫人也终于赶了过来,看见魏薇在,脸色沉下来,居然连一句话也不曾对魏薇说。魏薇似乎也没有看见她的这个舅母,坐在椅子上盯着一盆花儿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宜佳悄悄打量了她几眼,想起很多次她都是神采飞扬地站在这个大堂上,又骄傲又得体地帮着杨府接待来自整个盛京的贵妇小姐们……而时至今日,她曾经招待过的很多人,包括林宜佳自己,都嫁人成家,养儿育女,便她还是形单影只……林宜佳心中生出些怜惜。 若非杨广北的那一句话…… 林宜佳摇摇头—— 若是魏扬两家愿意联姻,又何须蹉跎到今日!这桩姻缘,除了兴国公夫人反对之外,怕根源上还在于红月大长公主也不满意吧!不然,红月大长公主真疼她,要坚持做主,兴国公夫人反对也是无用吧! 所以,魏薇“萧索”地坐在这里,并不是杨广北的过错。林宜佳想。 就在林宜佳多看了魏薇几眼的时候,魏薇突然抬了眼,使得两个人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林宜佳微微一笑。 而魏薇蹙着眉似乎想起了什么,从椅子上起身,像是要到林宜佳身边去……但正好有仆人通知说荣亲王世子妃的车架已经到了门口,众人便都起身相迎,连带着将魏薇也裹挟了一起。 林宜佳也亲自迎到了二门外。 “世子妃来的真早。”武兴候夫人笑着招呼道。 林慧佳今天穿了一件孔雀蓝的大衣裳,戴一幅金镶红宝石的头面,庄重富贵,让人见了心中不由自主地将她和一般人家年轻一辈的媳妇们区分开来,矜持高贵。 林慧佳笑容灿烂,道:“听夫人说的,我这不是想念我家小妹子了么?早一刻看到她,也就能多说几句话不是?” 武兴候夫人闻言便转头对林宜佳笑道:“既然如此,宜佳,世子妃就交给你负责招待了……”人家姐妹多日不见肯定有话要说,武兴候夫人识趣地将空间让给了她们姐妹。 兴国公夫人还想要同林慧佳客套几句,却是被武兴候夫人巧妙地拉了一把。兴国公夫人脸色一僵,却也冲着林慧佳笑了笑后,由着武兴候夫人将她拉走了。 她们二位走后,林慧佳让跟她来的邹珮儿随着杨锦心过去玩儿,上前一步把住林宜佳的手臂,上下打量她几眼,才满意地笑道:“气色不错……回去我就写信给娘亲,告诉她该能放心了……” 林宜佳心中温暖,自然而然就露出亲昵,笑道:“大姐这是羡慕娘亲疼我吗?大姐且放心,从前你有喜的时候,娘亲她在家中可没少念叨你呢。” 林慧佳不禁伸出手指往林宜佳额头上戳了一下,笑了起来。 姐妹二人到一旁先找了个桌子坐下,林慧佳面带笑容,往兴国公夫人和武兴候夫人那边看了一眼,放低声音道:“我怎么瞧着你二婶娘像是很听从你三婶娘的意思?她们妯娌之间,居然是这样相处的?有些不应该吧?” 林宜佳便摇头道:“平日居家自然是要别的劲儿的。只是我二婶娘她有了个优点,就是她从来都知道自己不够聪明,也知道三婶娘肯定比她聪明一些……所以在外人面前,她便会愿意听自家一个聪明人、也就是三婶娘的话。” 所以,虽然她很多时候说话做事不合时宜,但红月大长公主并兴国公都一直能够容忍她的原因。 林慧佳闻言道:“她能认识到这一点,就足够称的上是个聪明人了。” 林宜佳笑了笑,问道:“玲珑郡主没有跟你一起过来?” “走到半路,她说她什么东西忘家里了,非要回转……”林慧佳漫不经心地道:“我懒得同她计较,便将丫鬟婆子护卫的分了大半给她,护送她返回了。” 怎么会有什么东西是非要半路自己回去取不可的。 林宜佳有些替林慧佳担心,道:“大姐姐,若她弄出什么事儿,会不会连累你被人误会?” 林慧佳微嗤,眼波微转,道:“傻妹妹,你当她还是几年前的那个玲珑郡主?她以那样的方式嫁了人,又因为那样的原因和离,让荣亲王府难免被人笑话几声……这样的她,若是真出点事儿,怕人人只当她本性如此她自找的!” ******** 推荐好友大作: 书名:《炼金师的科技文明生活》 书号:3059559,作者:豆豆发芽, 简介,当傲娇炼金术师无奈穿越星际,当魔法文明与科技文明相互碰撞,这一切会擦出什么样的火花? 嗯嗯,有空的时候,亲们可以翻翻看~(未完待续) 292 蓝心 她林慧佳早已不是初入荣亲王府的新妇,而赵玲珑也不是早年那个玲珑郡主了!赵玲珑的是非好歹,已经不足够触动她林慧佳的地位利益了! “是,大姐姐,是我高看她了。”林宜佳莞尔一笑。 不知是不是最近有了太多闲暇时间让她多思多想的缘故,林宜佳对时间总有一种白骥过隙应接不暇的感觉,思维却是停留在旧时……比如在赵玲珑的问题上,她真的不应该这么蠢,想不到其中的蹊跷,还需要林慧佳来提点的! 林慧佳笑着用了一口茶,道:“你啊……总将目光投在她身上做什么?有时候我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明明你才是最小的,却总是不放心我这做姐姐的一样。” “宜儿……”林慧佳凝视林宜佳,真诚地道:“你的目光,应该多多放在杨广北身上,放在你们的孩子身上,放在同你们这个小家相关的人身上……而不是担心什么赵玲珑。” “我明白了,姐。”林宜佳露出一个发自心底的微笑。 宾客多了起来,林慧佳和林宜佳都不再能单独地坐着闲话。渐渐的,整个公主府的园子中渐渐被云鬓香腮貌比娇花的年轻姑娘和锦衣玉带英姿勃发的公子们占满,娇语朗声,好不热闹。 客人们既然已经到齐,也都寒暄过一阵之后,林宜佳不敢累着自己,于是告了罪,到后面找了个清净略显偏僻的院子,准备休息一会儿。 这会儿众人才相聚一堂,尚且无人提出要求要休息。所有的院子中,都十分安静。 蓝田打发了婆子在门口守着,又嘱咐了蓝心和蓝思不能离开林宜佳身边,便出了院子,返回微光院替林宜佳取汤水去——最近,林宜佳睡眠少了,胃口却好了起来。加上每次都吃的不多,一日大概总要用上五六餐。 “夫人,您的腿脚可还受的住?我同柳公子新学了手艺,给您捏一捏吧。”蓝心跃跃欲试。她本就对医药方面的这些感兴趣。如今有了柳慎之能够随时求教,又在林宜佳的特殊时期,便越发地沉迷不能自拔起来。 林宜佳没有拒绝她的好意,便歪在了贵妇榻上,由着蓝心施为。 还别说,蓝心真是用过心思的,拿捏的力度十分到位。林宜佳原本觉得有些疲倦绷紧的小腿顿时舒服许多,不禁满意地点点头,道:“辛苦蓝心了。” “这是奴婢应该的。”蓝心欢喜地道。 没有外人,此时蓝思正拿了一个苹果坐在小凳子上慢悠悠地削成一个圈儿,听闻此言忍不住同林宜佳嬉笑道:“夫人,她可一点都不辛苦呢。要是夫人准她天天往柳公子哪儿跑啊,就是太辛苦百倍千倍她也乐意!” “呸!你个妮子胡说什么!”蓝心的脸“嗤啦”一下红到了耳根,冲蓝思狠狠地瞪了一眼,转头同林宜佳告状道:“夫人您听听,她嘴里都说的什么脏的臭的!不嫌害臊的慌!” 蓝思立即就跟着“呸呸”几声,道:“我说什么了我说什么了?你自个儿心虚,怪的别人说!怎么轮也轮不到我害臊!” “你——”蓝心顿时说不出话来,满面通红,眼泪都要出来了。 “好了。” 林宜佳缓缓地坐直了身体,目光在蓝心身上来回扫过,看到蓝心深深地低下头,才凝眉开口问道:“蓝心……你是生在林家长在林家,林家的规矩想必是极清楚的,不消我来说是不是?蓝心,我问你,刚刚蓝思所提,是个怎么一回事?” 见蓝心咬唇,林宜佳顿了顿,再次开口道:“你该知道,林家规矩,是极开明的。当年我到了年纪的时候,我娘就没少直接过问过我的心意……所以,蓝心,你有什么想法,只管说,我不会怪你。” 蓝心跪在地上,还是说不出话。 林宜佳将目光投向蓝思,道:“蓝思,你同蓝心从八岁时候就吃住在一起……她不说,你来说。” 蓝思看了一眼埋头垂首的蓝心,微微撇了一下嘴,道:“能有什么?不过是这妮子春心动了,人就变蠢了而已。我劝过她多少回了,柳公子是好的不错,但他能娶你当正妻吗?哎呀呀,夫人和小姐这些年都白教你了!” 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蓝心终于有了动静。她抬起头,小脸上挂了两行泪,冲林宜佳磕了个头,哽咽道:“奴婢……奴婢怎么不知道?只是奴婢真的控制不住自己……奴婢……” 她哽咽难言,跪坐在地上,满脸哀伤。 她这般模样,让林宜佳心中生出许多不忍。她的这几个丫鬟,都比她小几岁。就像蓝心,比她小了三四岁,今日也才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跟着她却有七八年了。可以说,蓝心她们都是林宜佳看着长大的人,情分怎会一般? 但林宜佳知道,她却是不能将这不忍露出来。 正像蓝思所言,柳慎之几乎没有可能娶蓝思为妻!而为人妾室诸多不易,她……林宜佳抿了一下唇,问道:“你的心思,柳慎之他清楚吗?” 蓝心泪眼朦胧地看向蓝思。 蓝思见状咬牙,怒其不争,狠狠瞪了蓝心一眼,才对林宜佳道:“那柳公子既不是懵懂少年,也不是蠢人,他怎么能没察觉?只是人家公子心慈,装作不知道而已!蓝心你就是个傻子!若是柳公子对你有意,怎么会知道你的心思也装作不知道!人家只是在照顾爷和夫人的面子!你就傻吧你!” 蓝心又流下几行泪,目光呆呆的,狠的蓝思团团乱转,咬牙不已。 林宜佳沉吟了了一会儿,才缓缓地道:“这里没有外人,我便直说了。蓝心,实话说,若是我出面将你许给柳慎之做妾,他顾及情分,十有八九会是应下的。” 蓝心闻言,眼神似乎亮了一下。 林宜佳却继续说道:“但然后呢?你将如何自处?他总是要娶妻的。而且,我认识的柳慎之是一个高傲不肯将就的人,所娶妻子也必定是他所喜爱的。到那时候,他们夫妻恩爱和谐,你蓝心将站在何处?你仔细想一想。” ********* 推荐好友平仄客的书《嫡长女》,书号:3051357, 简介:前世,全族俱灭,不得善终,重生而回,嫡长女挟复仇怒火,以不世聪慧,灭仇人,救家族,踏上莫测的权谋之路……(未完待续) 293 相求 “想什么想!用的着想!” 蓝思怒指蓝心,恨道:“到时候你对柳公子来说就是一个麻烦而已!一个碍眼爷和夫人的情面不好拜托的麻烦而已!到时候不止是你难堪,就连爷和夫人也要跟着你尴尬了!” 蓝思转了几圈,将她手中小匕首狠狠插在腰间,指着蓝心道:“你要是说去做妾,我蓝思从今天起就跟你割袍断义!别说我没告诉你!傻货!蠢才!” 蓝心“哇”的一下哭出声来。 蓝思猛地一跺脚,训斥她道:“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没个男人不能活还是怎地!” “蓝思……”林宜佳给了蓝思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而后对蓝心道:“你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也好。哭过了,应该就能想通了。” “到别地儿哭去!”蓝思怒视蓝心道:“别在这里嚎,我不耐烦听!” 这个时候,蓝田提着个小食盒走进房间,见状有些疑惑。不待她问,蓝心便从地上起身,同林宜佳匆匆施礼过去,掩面泪如雨下地跑出去了。 蓝思“哼”了一声,便将刚刚蓝心之事提了一句。蓝田看样子早已知道一些,便说了蓝心一句:“她长这么大,一直都顺风顺水的……你又何必过分逼她。” 蓝田说话间将食盒放在茶几上,没继续提蓝心之事,而是正色走到林宜佳身边,同她低语道:“夫人,我刚刚在路上碰见彩画了,也不知她是跟着哪家人进来的。” “谁?”林宜佳坐直了些,皱眉道:“彩画?五姐身边的彩画?” 蓝田点了点头。 她揭开食盒,取出一碗熬得软软的核桃肉粥,放上银勺搅拌几下,用手隔着碗试了一下温度,给了林宜佳,一边低声说道:“她说五小姐有事求您……奴婢让她且在院外找个地儿等着。” 当年林世贵总是心疼林唱佳的,使了大笔的银子疏通,将林唱佳自幼用惯的彩屏和彩画送了宫给她使唤……而令人感慨的是,先帝去的突然,林唱佳年纪轻轻什么都未留下就被困死在深宫,封号也不过是个林太嫔…… “你去领她进来吧。” 林宜佳言毕,待蓝田应声走出去,她便端起碗,优雅又迅速地将一碗粥用完。蓝思将碗盘收到一旁,兑了温水给林宜佳净面擦手,而后收拾了一下,她听到了有人到来的脚步声,立即垂手站在了林宜佳身后。 林宜佳将身体坐直,静静地看向门口。 蓝田先一步迈进了门,而后侧身让出了她身后的人。她一身盛京贵人之家常见的丫鬟打扮,低头垂首,一副大家丫鬟的做派,毫不起眼。 她抬起头,终于让林宜佳看清面容,正是彩画。 若林宜佳没有记错,彩画只比蓝田大上一岁……而此时看她同蓝田站在一起,面容姣白却没有多少鲜活年轻的气息,竟然像是比蓝田老了五六岁的样子。 深宫苦日,寂枯难捱……彩画都是如此,只怕五姐的日子更不好过吧。林宜佳心中叹息道。 而彩画像是终于辨认出了林宜佳,当即疾行几步,噗通一下跪倒在林宜佳面前,口中哽咽道:“六小姐……”已经是泪流满面。 经年不见,林宜佳心中也是泛酸,却是抑制心情,微微探身对彩画道:“彩画,是不是五姐让你来的?你能出来应是不容易,且别忙哭……” 彩画闻言抹了一把脸,冲临林宜佳磕头道:“求六小姐想想办法,太嫔在里面已经过不下去了……她才比您大几个月啊,每日被困在一个房间里,只能在一个小院子里行走,哪也不让去……又只准在吃斋念佛,平日里饭菜连个油星都没有……” “那念福宫根本就是一处死地啊!”彩画哭诉道:“开始同住的几个太嫔,已经有两个挂了梁寻了短见了!主子她也熬不住了,真的,她……求六小姐想想办法,求您了!”说着砰砰地磕头。 林宜佳看了一眼蓝田。 蓝田忙俯身制止彩画,道:“彩画姐,你别激动……你这样,夫人都没办法思考了。” 彩画才停了下来,含泪看着林宜佳,苍白的面容上,全是哀求之色。 林宜佳没有立即回应她,而是抿唇道:“你是怎么出来的?彩屏呢?” 宫规森严。林宜佳曾听谁说过,因为怕传出丑闻,宫廷对念福宫内住着的年轻的先帝妃嫔们更是格外严苛。就像刚刚彩画说言,几乎是走出宫门一步都是不准的。年纪大些的,反而能生活的容易些。 彩画道:“回六小姐话,宫里对我们这些做奴婢倒是看的不太严苛,是可以在宫内不要紧处走动的。先前帮老爷送银子给主子的那个太监念着旧日恩惠,主子又承诺给他一千两银子,才让他悄悄地捎带了奴婢出来……” “彩屏她……”彩画有些为难,脸一下子红红的,道:“彩屏她去年耐不住寂寞,同一个侍卫有了私情,行丑事的时候被人抓住,当场就给她灌了药,去了……” 彩画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道:“真是因为彩屏的丑事,太后恼了主子,让主子住进了佛堂带发修行,一应不准与外面通消息了……主子本以为这惩罚不会长,哪知道太后像是将主子忘记了……主子没有法子,才想法子让奴婢出宫求救的。” 林宜佳轻轻地抿了抿唇。 彩屏那个丫鬟……林宜佳只记得,那是个活泼爱笑、又特别爱俏的。又一次听说她将所有的例钱都花在了胭脂水粉上,当时她还笑话过她…… 她居然……离了人世了么? 林宜佳有些怔忪。 彩画见林宜佳不言语,便有些急了,跪着向前挪行几步,急切地道:“临行的时候,主子交代奴婢说,今天虽然几位小姐都会来,但世子妃和候夫人当年都是恼恨主子进宫的,将军夫人虽然心善会原谅她,但将军夫人却是难以想到好法子,最后还是要求助世子夫人的。只有六小姐您,您不会看着她不管,也肯定有法子救她出来……” “六小姐,奴婢求您了!”彩画泪流满面,道:“若是您不帮她,她一定撑不到来年老爷回京的时候了!而且,下次,不知道奴婢有没有机会出来……主子手上的银钱也都用光了……” 林宜佳轻轻抿了一下唇,道:“我听人说,宫中太嫔,是可以诈死离宫,从此后隐姓埋名生活的……是也不是?” 彩画眼中迸出一丝惊喜,连连点头道:“正是如此!张太嫔,就是同我们家联姻的那个张家,她前些日子就顺利地出去了!若不是有先例,主子她已经认命了的,也不会再想着别的了!” 林宜佳点了点头。 没想到张瑶儿她已经离了宫廷的。张家倒是瞒的紧,没有一丝消息透出来……不过也是,关系到自家女儿甚至是一家人的身家性命,谁敢乱说? 若不是张家人也真是疼爱女儿的,怕都不会去冒这个险…… 林宜佳沉吟一番,道:“你回去告诉五姐姐,就说我知道这件事了……你让她宽心等待几天,就会有消息给她的。蓝田,你去取些一千两银票来,要面额小的,给彩画带回去。” 蓝田立即从怀里摸了个荷包出来。 想是她在碰到彩画的时候,已经想到这一点,将银票都预备好了。 林宜佳满意地点点头,道:“告诉五姐,且让她忍耐几日。” 彩画收了荷包,“砰砰”地地林宜佳磕了几个响头,而后仔细地擦干了眼睛,低着头退出去了,半点也不惹人注意。 她能这样,应该是深宫中生活很难很难吧……林宜佳心中叹息一声,返身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了眼睛。 蓝田低声问道:“您是想要帮五小姐么?” 林宜佳道:“上次父亲提起过,说明年他谋求起复回盛京之时,几位叔父未必会跟着一同回来……五姐她,”顿了顿,林宜佳道:“她不过是一时想岔了,总不能真让她枯寂一辈子。” 而且,若待父亲再次回盛京,那时再让林唱佳出去只会更惹人注意。不如就趁现在。至于她有没有能力办好这件事情……不是还有杨广北吗? 她的母亲林大夫人就曾经多次教导她们道:这个世道注定了女子难以真正抛头露面……就算能,身为女人,也要学会在合适的时候依赖男人,要让他感受到被需要的责任感…… 只是,林宜佳更相信,杨广北一定会乐意替她做成这件事,且绝不是因为别的任何什么理由原因。 他只是会愿意去做。 蓝田便不再说这个,而是道:“夫人,您休息一时吧。” 林宜佳将手搭在小腹上,闭上了眼睛。 约莫过了两刻钟之后,她小憩完毕,睁开了眼睛,叹息着对蓝田道:“去看看蓝心怎么样了。” 蓝思立即嘀咕道:“她倒是金贵上了……这么久了,都不知道自个儿回来领罪。” 林宜佳没好气地给了蓝心一个眼刀,道:“感情这么回事儿,你当真是由得自己冷静理智就能控制的?蓝心又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让你这样说她。她心仪了一个不合适的人,难道心里的伤心就少了?你们是好姐妹,你不安慰她,反而往她伤口上洒盐呢……” 蓝思撇了撇嘴,犹自不甘心地道:“那是她傻……” 这个时候蓝心已经走到了门口,听到了林宜佳的话,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又起伏起来,眼泪只“唰唰”地掉,竟然站在门外,踌躇不敢上前。 蓝田便道:“夫人开明,你总不能再让她为你的事伤心难过。” 蓝心擦了一下眼睛,强自止住眼泪,对蓝田点了点头。 两人走进房门,蓝思行至林宜佳左右,蓝心低着头跪在了林宜佳面前。 林宜佳担忧地看着她,并不催促,等着她自己开口。 也许是真的想好了,很快,蓝心便开口道:“小姐……奴婢知道柳公子他对我无意,所以奴婢也不会强求什么。奴婢只求您依旧允许奴婢同柳公子学医,直到柳公子有了心仪之人为止……奴婢保证,不会做出任何有失体面的事情,也不是向柳公子做出任何不体面的表示……奴婢只想着依旧能见到他,依旧能同他正常说话请教就好。求小姐您准许。” 蓝思一听立即忍不住脾气,道:“你怎么还这样!你真是不可救药了!还学医呢!你——” 林宜佳抬抬手制止了蓝思,正色问蓝心道:“你保证能管住自己的行为举止?如果不能,我身边就不能留你,我们之间的情分就到头了。” 蓝心没想到刚刚还对她十分通融的主子会说出这样严重的话。她呆愣了半晌,怔怔地盯着林宜佳的表情,好一会儿,才咬牙道:“奴婢保证能管住自己,绝不给主子您惹任何麻烦。” “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自己。”林宜佳站起身,对蓝心道:“蓝心,我总是相信你的。既然你同我保证了,我便只当不知道你这心思罢了。” 林宜佳道:“你起来。我过来的时间不短,该是出去路路面的时候了。走吧。” 蓝心闻言眼泪一闪,忙让开了路。 蓝思跟在林宜佳身后,经过蓝心身边,还恼怒地道:“你可别让夫人是心软就糊涂行事!若哪一天你管不住自己在柳公子那里碰个头破血流的,夫人她绝不会再姑息原谅你!” “我不会的。”蓝心低声道。 “你记住自己说的话。”蓝思道:“我会替夫人看着你!若是让我发现了什么,别惯我翻脸不认人!” 说罢,蓝思快步赶上林宜佳和蓝田,低声同林宜佳抱怨道:“夫人您就是纵着她……不是眼看着她苦捱么?” 若是柳公子但凡对蓝心有点儿意思,蓝思都相信伯爷和夫人一定会想出办法,成全他们。就是让夫人给蓝心脱籍认门好亲,甚至由夫人认下蓝心做义妹……夫人肯定也是欣喜愿意的。 但人家柳公子却是无意!只蓝心还是傻傻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 求亲们关注一下新书《花袭》~ 推荐收藏走起!啊啊啊,要疯了的节奏!(未完待续) 294 难堪事 林宜佳出了院子,缓缓往前面走。 她沉思了一会儿,突然问蓝田道:“蓝田,上次你同我报喜,说蓝玉又有喜了?” “可不是么?”蓝田闻言露出笑容,道:“她和铁牛两口子,日子过得舒服着呢。对了,他们前阵子还托人带信来,说一辈子感谢夫人您呢。” 林宜佳微笑,便看着蓝田道:“那你呢?蓝玉比你小,都有家有室了。你跟在我身边这些年,反而耽搁了你。” 蓝田脸一红,摇头焦急地道:“夫人您可千万别跟其他做主子的一样随便为奴婢做主,奴婢暂时没想要嫁人呢。” 她们间的主仆情谊不一般,所以蓝田说话很是随意。 林宜佳笑言道:“我这不也是怕自己一直迟钝不能及时察觉你们的心思么?你们跟了我一场……若是能够成全的,我一定都会成全的。”她想起蓝心注定得不到结果的付出,不禁轻轻叹息。 蓝田怔了一下脸色,笑道:“夫人且放心。待奴婢真有了合适之人,一定会直接求夫人您,不会同您见外的。” “那就好。”林宜佳轻笑道。 她们在前,蓝心蓝思退后两步跟着,一行人正从叠翠峰下的盘绕的小径上缓缓走过,待眼前豁然开朗之时,林宜佳突然顿了一下脚步,下意识地往山石旁闪了一闪。 随即,她怔了一下,看向前方那紫藤瀑下方相对而立的一对少年男女……林宜佳又认真看了一眼,轻声问紧张过来的蓝思道:“蓝思,你眼力好……你告诉我,那是不是二公子和苏家大小姐苏宁柔?” 蓝思闻言踏手眉心细细地看了两眼,无声地对林宜佳点了点头。 额……苏家宁柔不是来同杨广度相亲的么?谁告诉她此时杨广南和苏宁柔那么站在一起是怎么回事?若是林宜佳的感官没有错,这一对少年人之间,绝对有某种暗流在涌动着…… 想到若是这两人被人发现,以兴国公夫人和武兴候夫人之间的关系,杨家接下来的日子一定会非常非常的热闹……而她此时怀有身孕,实在不想做这样一个发现者。 “我们换一条路走吧。”林宜佳沉默了一会儿,见那一对少年人站在那里似乎忘了情,一时半会没有离开前面紫藤瀑的意思,她只得返身。 蓝田她们都赞同地点头。 幸好这园子修建的精巧,小径四通八达,林宜佳她们并不怕绕不出去。 蓝思打头,她们从叠翠峰下的山腹通道中蜿蜒前行,准备穿山而过。 叠翠峰是动用了大人工堆叠而成的假山,约有三层楼高。峰顶建了一排厅房,周围交错种植了银杏针松等树木,已经长得参天高大。夏日坐在峰顶厅堂之上,窗户四下而开,眼望前方一池粉荷,凉风习习,暗香动人,绝对是难得的享受。 只因这里已经是园中最后的地方,假山堆叠山路难行,贵妇小姐们都有自知之明,外出为客,绝不会轻易地靠近这种易发生的事端的地方。因而此时,峰顶几间厅堂都清净无人。 而当初堆叠这假山之时,便在山腹处留有曲折的通道,从后面通向前头的风荷池,据说是取了“桃源幽径别有洞天”之意。 几个人顺着黑暗的通道没走多远,前面蓝思却又停了下来。 她转过头,示意林宜佳几人别出声回返,小脸通红。 林宜佳几人心中疑惑,心中难免猜测是不是前面又发生了什么,却也只能认命回转,退了出去。 出了洞口,蓝思长出一口气。 不待林宜佳问,她便面色通红压低声音道:“夫人,山腹中好像有人在行那种事……我听见呻吟喘息的声音了。” 林宜佳愣了一下,脸也一下子红了起来。 蓝田和蓝心更是羞臊的低下了头,一双眼睛不知道往哪里看才好。 林宜佳心道:怎么会这样! 从前她只听林大夫人叮嘱说在外赴宴,尤其是那种带有大园子的富贵人家,千万不能往僻静处行走,因为你随时都会撞见各种“尴尬甚至不堪”的场面……从前她出门少,又谨慎言行听林大夫人的话,所以一直没有见识什么。却没想到今日,她作为主人,在称得上是自家的地方,却是连连“碰壁”了! 林宜佳真不知此时该作何想。 难道真的有人在这山腹内行苟且之事! “听出来是谁了吗?”林宜佳轻声问道。 蓝思摇了摇头,道:“因为并没有说话,里面又暗,奴婢没真的见着人,认不出来。”顿了顿,她低声问道:“要喊人过来吗?” 林宜佳摇了摇头。 虽然她觉得难堪,心中甚至因为里面二人的不检点而隐隐愤怒,但也知道,这种事情,真不能由她特意揭出来——因为这同样会让她十分难堪。 她不想沾染这种事。 只是,心中又实在郁郁不平。 想了想,她对蓝心道:“蓝心你留在这附近稍看一眼……我们到风荷池对面近水楼台坐着等你。相信里面的人应该很快就出来了,你就守一刻钟,之后不管有没有出来都过去找我们。” 这山腹是通的。 里面的人未必会从后面出来。 待蓝心应下,林宜佳才带着两个丫鬟往西绕了个大圈,一路总算再没有碰到什么意外,顺利地走到了近水楼台。 近水楼台是探向风荷池面的一处水榭,是园中有名的一景,并不偏僻。此时风荷池内满池残荷,在满园的菊花似锦中,别有一番韵味。 金秋骄阳灼人,此时水榭中也聚了几位小姐,正倚在美人靠上闲话。见林宜佳过来,都起身见礼。 坐在这里,正好能够看见对面叠翠山山腹通道的这边出口。 林宜佳扫过众位闺秀,见邹珮儿也在其中,便含笑招呼众人坐下,对邹珮儿道:“珮儿今日玩的可还尽兴?怎么不给我介绍一下几位小姐?” 邹珮儿脸红了红,待林宜佳坐下了,才再次施礼,向林宜佳介绍起在场的小姐们来。却都是家中父兄官职不太显赫,初看之下,家教甚是不错的。 林宜佳含笑招呼着几位闺秀,不过是问一些平日做什么消遣之类的平常言语。也正是这一类的平常言语,正能看出一个人的教养品性来。 ——林家尚有林四爷蹉跎至今,林家亭也是不小了。 她反正闲来无事,正好帮着娘亲相看几眼,也免得娘亲明年来京时候从头忙起,浪费功夫。不过,虽然林家康也满十六了,但他的终身肯定要由娘亲亲自相看不厌其烦的,她还是不要剥夺了娘亲的乐趣好了。 她其实觉得邹珮儿就不错,配林四爷和林家亭都很合适。 但邹珮儿身后那个邹家很有些麻烦……总要问问大姐林慧佳的意思才是。林宜佳心道。 她同几位闺秀轻言慢语地聊着,本没抱多少希望,没想到真的发现了一位不错的小姐来。这位小姐姓孙,闺名唤作孙晓萱,父亲是工部的一位侍郎。其看似温柔少言,却在林宜佳谈起各地风俗时候眼神发亮,情不自禁地就开口讨论了起来,双眸中满是对广阔天地的憧憬和向往。 “四海老人的书,我每一本都有收藏,总要时时翻看的。”孙晓萱柔声说道:“他的每一本都生动有趣,用词大俗大雅,是别的民俗游记都不及的。” 林宜佳笑道:“祖父要是知道有闺秀也真心赏识他的作品,肯定要乐的多饮两杯酒了。” “伯夫人谬赞了,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孙晓萱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我娘十分反对我看这些书,只说将女儿家看的心都野了……只是家父颇为赞同,说是能长见识也是好的……” 林宜佳未免同她多谈了几句。 说话间,她终于留意到对面出现一个男子的身影,看样子并不是少年人,有二十七八,将近而立之年的样子,服装打扮,倒是贵气的很,正身姿歪斜少几分正经的样子从山腹中出来,沿着风荷池往东而行。 林宜佳看着眼生,便问道:“那一位是谁?倒不像是青年才俊,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众位闺秀闻言回首,仔细辨认了一番,其中一位姓王的小姐便回道:“夫人不认识么?那位是和亲王世子……世子嫡妻去世有三年了,一直不肯续娶……今日前来,莫不是要……” 她说着说着,自己眼神倒是亮了起来。 一位亲王世子本不是她能高攀的。但若是为继室的话,就是可能的了。且和亲王世子原配只留下一幼女,此时尚未有其他子嗣……对她们这些门第较低的嫡女来说,的确是一门不错的亲事。 林宜佳恍然点头,含笑看了几位闺秀一眼,道:“看来和世子的确是有意续娶了。为嫡妻守了三年,已经殊为不易,令人感慨了。” 几位闺秀都附和道:“谁说不是呢?” 又聊了些话之后,林宜佳便看见蓝心远远向这边走来,便起身对几位闺秀道:“你们在这里随意些。我到别处去看看去。”(未完待续) 295 魏薇心思 林宜佳此举,也算是合了在场许多闺秀的心意。 加上闺秀们一见林宜佳的丫鬟从远处匆匆过来,也都了解她怕是有事情要处理,都识趣地纷纷起身从林宜佳告别,并不痴缠她。 林宜佳走到一处满是红艳艳大理菊的花坛边上。 这里视野没有遮挡,不惧有人一不小心听到什么。 蓝心很快束手走了过来。面上微微带了几分疑惑,低声向林宜佳回道:“是窦家的立白公子。奴婢亲眼看见他从里面出来的,但只有他一人,奴婢等了一时,也没有瞧见别人。” 窦立白? 林宜佳怔了一下,点了点头。 她差点儿都忘记了盛京还有这么个人。不是说窦立白向杨广北从前一样低调无名……反而,窦家的如玉公子,正是上一场春闱的进士,御笔钦点的探花郎,考进了翰林院,是公认的才学难得。而窦探花又容颜俊美行止温柔,正是名满盛京极受欢迎的青年才俊。 林宜佳几年前隐约听说他定了亲。 “窦公子家中如何?可成亲了吗?”林宜佳问蓝田道。这些京城大小事宜,蓝田知道的比她要多。 蓝田道:“窦公子已经成亲,娶的是窦二夫人的娘家人,尚未有子嗣。窦家门风严格,内里并未有多少消息传出来。而且这位窦夫人听说体弱多病,从不出门,所以……窦公子对女子温柔却保持礼貌距离,外人只道窦公子立身清正,都羡慕窦夫人有个好夫君呢。” 林宜佳默然地点了点头。 窦立白当然会同任何女子保持礼貌距离,因为只怕稍近一点的接触,都会让他不堪难受吧!那么,和亲王世子同窦立白? 林宜佳想起蓝思说在山腹中听到的压抑快意的呻吟……脑海中出现的模糊画面让林宜佳一阵恶心反胃,她忙问道:“那和亲王世子的品行……” 蓝田也应该想到了,所以她的脸色也不好看,低声道:“和亲王世子好男风,从来都不刻意掩饰。” “那为何还有闺秀想要入主和亲王府?”林宜佳想起刚刚那王姓闺秀跃跃欲试的表情,有些奇怪地问道。 蓝田抬眼看了自家主子一眼,道:“那是一个亲王府,夫人。且和世子他只是爱男风,又并不是厌恶不碰女人。世子府上,也是养着好些姬妾的。” 林宜佳听了愣了好一会儿,才恍然——世人眼中,权贵好男风,应该就是有人更爱珍珠或许更爱玛瑙一样,或者同更爱斗蟋蟀或者更爱掷色子一样,又或者像是更爱幼女和更爱熟妇一样,都是爱好,甚至还能算的上是风雅的爱好,实在当不得什么。 亲王府又是多么富贵的门第,世子年轻,原配又未留下嫡子……有闺秀动心,实在并不奇怪。 只是林宜佳还是觉得很不舒服。 但无论是和亲王世子还是窦立白,都并不会与她产生瓜葛。所以,林宜佳决定将这事儿忘记,沿着小径缓缓往前面走。 “啊。” 一个人影突然从转弯处出现,差点让林宜佳吓了一跳。而蓝思的拳头都到了那人面前,才生生停下来,后退了几步,躲在了林宜佳身后。 林宜佳定了定神,看见前面几步突然出现的魏薇县主此时也被蓝田吓的脸色发白惊恐未定,连忙示意蓝思上前扶住她,关切地道:“县主?你是在找我吗?” 她一只手护住小腹,一边面露歉意,替蓝思解释道:“还请县主不要见怪……你也知道,前些日子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后,丫鬟们未免都过于紧张一些。”顿了顿,她又关切地看向魏薇的小腿,道:“还没问县主的伤是否完全好了?说起来县主都是受了我的连累……我特意让人配了去疤愈合的良药,回头让人给县主送过去。” 魏薇县主显然吓的不轻。 林宜佳这一番话说完,她才悠悠回转,脸上恢复了些血色,居然看也没看几个丫鬟,便同林宜佳施礼道:“表嫂,我有话同你说。” 林宜佳略抬了抬眉,而后笑着点头,看到远处有个凉亭无人,便道:“那我们到那边坐坐吧。我正好有些口渴了。” 魏薇点了点头。 而后便一直沉默地跟在林宜佳身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句话都不说。 小凉亭并不远,几个人很快就到了。 蓝田从随身的提篮中拿出了茶壶和两个茶盏,给林宜佳和魏薇都满上一盏。 魏薇捧了茶,又开始望着茶碗静静出神。 林宜佳用了几口茶水,才轻轻地问道:“县主可是不喜欢这气味?虽然不够香,味道也不够好,但都是养气溢血的,对身体还是好的。” 魏薇才像是被惊醒了一般,抬头尴尬地笑了一下,端起茶碗连用了几口,才笑容舒展地道:“这茶是表哥张罗的吗?表哥待你真好。” 林宜佳微笑点头。 这位县主今日表现的确奇怪了些,完全不像往日。身边也没有跟一个丫鬟,实在古怪。 魏薇看了几眼三位丫鬟,像是发现了几个丫鬟都是被林宜佳信任之人,便笑了一下,目光看向前方不知何处,悠悠开口道:“表嫂怕还不知道吧……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外祖母她都是想促成我和表哥的缘分的。以外祖母的意思,我并没有同胞弟兄,所以将来娘家未必贴心,所以嫁回杨府便不会有别的忧虑;而表哥平庸,若是娶了我,亲上加亲,将来无论是从哪一府中看,都是多一重保证,且钱财方面,总要充分一些,日后也就会有不错的日子过……” 魏薇并不用林宜佳回答,轻轻摇头,继续说道:“但我娘和我都不同意。我娘嫌弃表哥平庸不知上进,而我却觉得表哥相貌太普通,实在无法生出有关男女之情的好感来……” 林宜佳只是微笑。 “其实……”魏薇轻声道:“其实是因为,我那时候有了自己喜欢的人。并不是因为表哥如何的。” 林宜佳闻言有了兴致,微微挑了一下眉。 这位县主几时有了喜欢的人?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谁提起过?而看她的表现,也不像吧? 魏薇说完这一句,又是出神了好一会儿,才露出一个苦笑,轻声道:“只可惜,我那时候年纪太小,只想着要多观察他一些,多等待一些时日诸如此类,却不知道,心上人就如同难得的机遇一样,若不及时伸手争取,略一迟疑,就会错过,只留遗憾了。” “他是谁?”林宜佳轻轻开口问道:“以魏杨两家的实力,也不能挽回么?” “天子赐婚,谁能挽回。”魏薇闭了一下眼睛,一滴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了下来。她伸手拭了一下,苦笑道:“我蹉跎至今,说是不肯将就……其实是我心中知道,自己就是忘不了他,心有不甘而已……” “前些日子,当我准备认命,以为这辈子再没有机会的时候,准备依言进宫陪伴表姐的时候……我真的没想到,会又有了一线曙光,我还有机会……”魏薇情绪平稳下来,声音中微微有些冷意。 林宜佳眨了一下眼睛,突然想到了魏薇说的是谁,不禁抿起了唇,不发一言地看着魏薇。 魏薇转过头,对上林宜佳的目光,道:“表嫂,你同宋阶关系很好是不是?不,我的意思是说,以林家和宋阶之间的情分,你一定能同宋阶说的上话是不是?” 林宜佳没有动。 魏薇似乎有些急了,冲动地抓住林宜佳的手,期盼地看着她,道:“我都听安悯她说过了,你们……” 林宜佳轻轻掰开魏薇的手,重复她的话,道:“安悯?” 顿了顿,林宜佳道:“安悯如今虽名义上不是皇室女了,但她还是姓赵的。宋大哥总不好休妻另娶的。宋大哥已经上书今上,准备翻过新年,便将安悯接回府上休养……县主你……” 林宜佳话虽未完,但谁都能听出,她的意思是说:魏薇你还是没有机会的。 魏薇咬了咬牙,道:“我听说,安悯病的很重,根本就活不过年底的!真的!表嫂,我绝不骗你!若她是好好的,我绝不会起心思的!这么多年了,我是不是什么都没做过!当年知道他们真的恩爱的时候,我都愿意定亲成亲了!” “可安悯根本就不知道珍惜宋阶!她就是个傻子疯子!”魏薇情绪有些激动,颇为急切地道:“刚好我打算要进宫的时候,安悯就成了庶民,且病的要死了!这难道不能说明什么吗?” “表嫂!我不求你什么!”魏薇急切地道:“我只求你将来能劝着宋阶不要为安悯守太多日子!我二十一了,我没有时间等下去的!” 魏薇声泪俱下,哀婉急切地看着她,让林宜佳心中难免唏嘘起来。的确,魏薇何曾有做错过什么呢?那些年,她就算心系宋阶,却也从不曾打扰宋阶的生活,只是在不甘心地折腾自己而已! 而宋阶…… 林宜佳看着魏薇,开口道:“县主……宋大哥已经有长子和长女了。他很疼爱他们的。”(未完待续) GET /u/9/9375/7406770.shtm HTTP/1.0 Host: m.31xs.net X-Forwarded-For: 66.249.75.192 X-Real-IP: 66.249.75.192 Connection: close Accept: text/html,application/xhtml+xml,application/signed-exchange;v=b3,application/xml;q=0.9,*/*;q=0.8 From: googlebot(at)googlebot.com User-Agent: Mozilla/5.0 (compatible; Googlebot/2.1; +http://www.google.com/bot.html)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br 296 就算安悯真的故去,宋阶再娶,情形也是不同的。 怕是在时人眼中,即便是不论出身其他,宋阶也是不如那好男风的和世子——世子名下没有男丁,而宋阶却有了庶长子和庶长女! 林宜佳只想告诉魏薇,现实并不是她理想般的美好。 哪知魏薇却是惊喜连连眼神发亮,抓住林宜佳的手望着她,不断表态道:“我知道的!我更知道他失了两个孩子伤了他多深,我绝不容他再受一次丧子之痛的!表嫂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并不是假惺惺地说自己对多爱那两个孩子,我只是很爱宋阶!只要他好,我什么都愿意!真的!” 魏薇眼中的炙热让林宜佳不禁动容。 林宜佳讶然地看了魏薇一会儿,才开口道:“我们都不会勉强宋大哥……不过,那两个孩子总要有正经母亲教养的。” 魏薇俏丽的面庞突然迸发出了浓郁的色彩。 她握了几次拳,才平静了些,神态中又恢复了她县主的骄傲,含笑扫过林宜佳的凸起的小腹,轻声对她道:“表嫂,我其实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 魏薇站起身,环视四周,目光在某一处停了下来,轻轻说道:“表哥如今有了爵位,整个人也英俊了许多,有了从前所没有的、贵公子该有的魅力呢。虽然我魏薇不会后悔,但难免有后悔的人。表嫂要更小心一些才是。” 她转头笑道:“表嫂,谢谢你。”说罢,便转身轻快从容地离去了。 林宜佳站起身,顺着魏薇刚刚看的方向看过去,却是眼神一凝。 在正前方一颗枝叶磅礴的大榕树下,玲珑郡主正伴着兴国公夫人说笑着什么,神态颇为亲密。 林宜佳从来不知道兴国公夫人还同赵玲珑如此亲昵相熟。 想想魏薇刚刚所说之意……难道如今和离的赵玲珑还能打主意到杨广北身上?虽然知道赵玲珑肯定一直怨恨自己,但她看上杨广北,不荒谬吗? “我去告诉伯爷小心。”蓝思担忧地道。 “不急。”林宜佳摇头,道:“伯爷并不是谁都能轻易算计的。” 林宜佳说完,再次往那大榕树下看了一眼,带着几个丫鬟从另外一条路来到了花厅。一路上少年人三五聚在一处,品茗斗诗,抚琴弄棋,又有投壶射箭的,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贵妇人们并不去打扰少年人,便聚在一起喝茶看戏,轻声交谈。 戏台上唱上也都是温柔缱绻的调子。 林宜佳走进来,扫了一眼花厅,见武兴候夫人正同苏家夫人言笑殷殷,眼神闪动一下,一边同众人微笑招呼,一边走到林慧佳身边,同她一起坐了。 “歇的可好?”林慧佳笑问道。 林宜佳点了点头,轻轻同她说道:“我刚刚遇到一位孙家姑娘闺名晓萱的,瞧心性同四叔父挺相合的……大姐你也帮着看一眼?” “四叔?”林慧佳有了些兴致,问道:“哪个孙家?” “大约是工部的一个郎中吧,我不甚清楚。”林宜佳笑道:“我只是同她聊了几句,没问的特别仔细。” 两姐妹聊着家常。 没多久一折戏唱完,武兴候夫人叫了赏后,便有仆妇过来回禀说,午宴已经准备妥当,武兴候夫人便领着人入了席。 女内男外,只用一座二十四扇的花梨木山水画的屏风挡着。 林宜佳陪着两位婶婶将所有人送了席后,便告了个罪,领着丫鬟们离开了——她怀有身孕,并不想同众人一同用饭。或许会有贵妇议论她矫情多怪……她并不在意。 人要分的请主次,万不能因为别人的一句闲话,就连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冒险。林大夫人临走之前,反复几遍叮嘱林宜佳道:“都是女子,若是不能理解你怀孕之辛苦谨慎的,只怕都非是心性好的。既然不是好的,理她作甚!” 她的孩子,再不容有意外。 林宜佳离开厅堂,见到杨广北正站在外面,不由微笑道:“你怎么也出来了?” “我送你回去,再回来入席不迟。”杨广北上下打量了林宜佳,见她很好,才露出一个微笑。 林宜佳迈步向前,两个人便并肩而行。 林宜佳道:“不怕他们说你惧内没有出息?” “我本就是没有出息的,怕他们去说。”杨广北不在意地道。 “但如今你是同安伯了,总要应酬的。”林宜佳摇头道。儿女情长,本就为人轻视。 杨广北并不回答,林宜佳也没再继续说。 两人缓缓走出公主府,穿过侧门踏入了杨府的地儿,林宜佳才又开口,同他说起了深宫林太嫔之事。 “……五姐姐当年选错了道,如今也算是受到了惩罚。就算她不提,怕过些日子,父亲和二叔也会将她弄出来的。只是,千里,她求到我这里,是真心相求还是有人引导的,尚需要你查一查。”将无子低位的太嫔称死换出宫这件事,若是无人细究,当然是好的;但万一被人抓了个正着,绝对能够治一个欺君之罪了! 所以,她同情林唱佳,却并不敢鲁莽行事。 杨广北闻言点点头,道:“你安心休息,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恩。”林宜佳微微一笑。 杨广北将林宜佳送到微光院,又陪着林宜佳略做了一会儿,才又出门,返回宴会上去了。 午宴之后,就更是公子小姐们的自由说笑游玩的时光。林宜佳并不需要非去不可。而且,她也不想过去了。 午后的时光静谧安详,林宜佳一只手搭在小腹上,闭目休憩。突然,手掌下一阵轻轻地跳动,她讶然低头,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她的宝宝,又动了几下呢。 …… 魏薇早早地离开了公主府,甚至都没有同主人家告别一声。 她回到府中,径直来到定国公夫人的院子,问下人道:“夫人还生闷气呢?” 下人点点头,轻声应了“是”。 魏薇嘴角弯了一下,从从容容地进了门,绕过屏风,进了内室,见到自己娘亲正背对着自己躺在床上,嘴角撇了一下,而后笑着挤上了床,同自己母亲挤在了一起,撒娇道:“娘,女儿这不是回来了吗?你别生气了行不行?” 兴国公夫人绷着脸道:“你也是国公府的嫡小姐,难道除了你那表弟就真没人要了是不是!他们家这样看不起我们母女,你还要巴巴地上门去,难不成是要气死我!” “娘!”魏薇娇声道:“您怎么能这么说呢?女儿对广南表弟又没有男女情谊,哪里就巴巴地想要嫁过去了!一直不都是娘亲您一直在拼命地说说说!我还委屈着呢!” “好薇儿,是娘说错了。”定国公夫人一见魏薇要掉眼泪,连忙做起身将魏薇抱在怀中哄着,又问道:“那你怎么又过去了?还去的那么早?” 魏薇便道:“娘,那是我外家,往年我总是在的。若是突然咱家没个人去,外人岂不要猜测议论了?娘,您想送我进宫去,总要想想表姐的面子吧?我知道我不懂那些弯弯绕,若是表姐不疼我,我都不知道将来要怎么过下去了。” 兴国公夫人闻言一阵心疼,情不自禁地就掉了泪,道:“真是作孽啊!我家的薇儿,怎么就……”她哽咽难言。 从杨府赌气回来之后,她慢慢冷静下来,便发现自己冲动了。 ——深宫里的日子,哪有那么好过!魏薇又是个活泼性子浅的,她若进去并熬下来,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魏薇也落了泪,窝在了兴国公夫人怀中,闷声道:“娘,若是我有了心上人,我很喜欢很喜欢他……你会不会让我嫁?” 这一句话立即将定国公夫人的伤感给惊没了。她扳过魏薇的身子,肃然问道:“你说什么!你心里有人了?是谁!” 魏薇咬着唇不吱声。 定国公夫人又簌簌落泪,道:“女儿啊,你可千万别被那油头粉面的市井儿给骗了啊!你……” “不是市井儿,他有官身的。”魏薇立即说道。 定国公夫人心中稍松,关切地问道:“有官身?那就是勋贵之后了?是不是出身低一些?其实……”顿了顿,定国公夫人叹息道:“其实,只要他不是平民白丁,品行又不是那劣迹斑斑的,只要女儿你真喜欢,为娘的怎么会不同意?娘又不是那一心嫌贫爱富贪恋富贵的,非要你嫁进高门替娘争光不可……说来说去,娘不还是想要你以后能过得好?” “我知道。”魏薇低声道:“若娘真是爱慕富贵的,就不会容的下府上姨娘弟弟们了。” “还是女儿懂得我……”女儿的这句话让她心窝一暖,定国公夫人感慨一番,又追问女儿的心上人是谁,但魏薇却是一直没有咬牙左右言他不肯露信儿。 “娘,你不是安排了女儿进宫觐见吗?女儿还是想进宫看看再做决定。”魏薇如此说道。 定国公夫人便当女儿也是心思未定,也是拿不肯开口的魏薇没有办法,便只好放弃道:“本来娘给你安排的是今天……娘同皇太后有几分交情,讨个口谕也是容易的。但现在都下午了,今天是来不及了。” “那就明天吧。”魏薇道:“明天我进宫找表姐说说话。”(未完待续) 297 不敢恨 微光院。 下午的公主府的聚会林宜佳并未继续参加——上午是礼貌寒暄问候,结识新人,下午便是给前来的公子小姐们单独相处嬉闹的时间了。因而,林宜佳在或者不在,并没有区别。 林大夫人说,她需要多多晒太阳。 所以,她此时正坐在躺椅中,素面朝天,迎着阳光眯起了眼睛假寐。八月中秋的阳光还很辣,晒了久了,她的皮肤会有些隐隐的刺痛。 蓝田在柔声读着书。 突然,她的声音停下来,对林宜佳道:“夫人,玲珑郡主来了。” 林宜佳睁开眼睛,看见一身绯红的赵玲珑正站在院门外四下打量着这方院子,眼睛眯了一眯,站了起来。 “夫人……”蓝田有些担心。 玲珑郡主怎么来到这里了,还不声不响地摸了过来。 “客人上门,不要失礼。”林宜佳一只手扶住腰,一只手搭在小腹上,缓缓前行几步站定,微笑着等待赵玲珑走近。 赵玲珑似乎对微光院的布置十分感兴趣,左右看了好一会儿,才领着一个丫鬟缓缓走过来,似笑非笑地眯着眼看林宜佳,道:“我没有打扰伯夫人休息吧。” “见过郡主。”林宜佳没有回答,曲身见了礼,道:“郡主到来,满室生辉。” 赵玲珑撇了一下嘴,径自在林宜佳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身体往后一仰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斜眼看了林宜佳一眼,道:“你也坐下吧,我看着累。” “谢郡主体恤。”林宜佳微微一笑,也重新端正地坐下,吩咐道:“给郡主上茶。” 赵玲珑也不急着说什么,就那般懒懒地靠着慢腾腾地用完了一盏茶,放下茶盏,取了帕子摸了一下唇,挥手对她身后的小丫鬟道:“你去外面守着,别让人打扰了我和伯夫人说话。” 那小丫鬟看了一眼赵玲珑指的方向惊讶了一下,随即应了一声“是”,往院门口走过去了。 赵玲珑又抬眼看了一眼林宜佳身边的蓝田等人,挑眉道:“伯夫人需要这么多人侍候?怕我也向安悯那蠢货一样暴起伤人?”说着她挽了一下袖子,露出两截雪白的皓腕,道:“放心,我袖子里可没藏毒箭,伤不了你。” 林宜佳笑容不变,道:“蓝思留下服侍。” 蓝田和蓝心便退了下去。一个往院门那边找那丫鬟交流去了,一个去了小厨房。 有蓝思在,不怕赵玲珑会伤到人。而赵玲珑一来就有些失礼地靠在了躺椅上……这个姿势多有不便,她若突然发难的话,林宜佳自己就能灵敏地躲开。 赵玲珑又淡淡地瞥了蓝思一眼,没有再就此说什么,而是眯着眼看着高远清澈的蓝天,幽幽地道:“你知道吗?有时候,我都有些后悔了……” 林宜佳静静地坐着。 赵玲珑似乎也不需要林宜佳的应答,继续说道:“我有时候会忍不住地想,若是他没有死,若是我也像其他女人那样,被男人算计失了身子嫁了他,而后只能一心一意地帮他上进……现在会怎么样?” “我父亲翻看过他考之前的作的文章,曾经说过他那一科会考中。只是不能名列前茅,算个中等吧。那么,他便进不了翰林院……有王爷的帮助,给他谋个外放,做个小县令还是稳当的。”林宜佳缓缓地道:“恩,或许你们也已经有了个孩子……孩子继承了你和他的容貌,肯定会生的不错,会很可爱……女人怀了孩子,便就不一样了。为了孩子,你会继续求着王爷,让他快快升迁进步……或许三五十年后,他能像从前的柳首辅那么风光呢!” “所以,郡主便后悔了?”林宜佳淡淡地摇头,道:“不对。你犯过错,也知道王爷和世子其实心底是厌恶他和你的。所以,王爷和世子绝不会将你的郡主名号讨回来。你今后所有的荣耀身份,都要从他身上获取。他就是你的天,你的地……他待你好,你要感激涕零;他待你不好,你也只能忍着,因为无人愿意给你做主……” “我刚刚说他会做到宰辅,其实是说错了。”林宜佳顿了顿,又道:“王爷和世子厌恶你们,绝不会真的愿意扶持你们。所以,只要他的官位不至于丢人现眼,王爷和世子便会压着他升迁的路……就像对邹家那样。不过邹家是因为烂泥扶不起,而对你们是不愿意扶罢了。” 林宜佳说话的时候,赵玲珑靠在椅背上望着天空没有动。 只待林宜佳说完,她才缓缓点头,自嘲地笑道:“你说的很对。若是他没死,我今日都没有资格进入公主府大门的……所以,我不应该后悔,是不是?” “如今我贵为郡主,自由自在,吃用不缺……”她轻声道:“除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嫁出去外,都很好,是不是?” 可是,什么都很好,只是会寂寞。 但一个个寂静的夜里,她总是从迷醉旖旎的春、梦中醒来,被内心深处的空虚和痒意折磨的睡不着,只能用……一解饥渴之后,方能勉强入眠。 可无论多么贵重的器物,总是冷冰冰的。 她总是控制不住地想起,无数夜里,他一遍遍地折腾不知疲倦的热情。 万分羞耻。却忍不住地去想。 书上说,尝过滋味的女子,是耐不住寂寞的。 赵玲珑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忍多久……真的。当她看到一个高大健壮的侍卫而身体控制不住地发热时,她真的怕了! 她甚至怀疑自己也中了毒。却不敢同任何人说,连周妈妈也不敢说……今天来赴宴,她看到大着肚子的林宜佳,突然就想找林宜佳说说话。 所以,她避开人,找到了微光院。 “有时候,我真的很恨你……林宜佳。”赵玲珑坐直,让蓝思一下子警惕起来。赵玲珑却自嘲一笑,道:“别紧张,我今日来,不是要算计你家主子的。” 林宜佳淡淡一笑。 她这一笑,却得到了赵玲珑嘴角一抹嘲讽。只听赵玲珑道:“你知道吗?我最厌恶看到你们这样笑……”顿了顿,她问道:“林宜佳……当年,你是不是故意的?那个时候,我们都才十二三岁……我真的不明白,连大人们都没发觉的事,你是怎么发觉的?” “我中了你的圈套,自那后就走入了魔障。呵呵。”赵玲珑再次后仰,靠在了椅背上。她睁大眼睛看着天空,明亮的阳光刺激的她双目流下了泪。 “林宜佳你知道吗?如果没有你的揭发,我或许从来都不会想到别的方面去呢?我或许会嫉妒我的嫂子,怕也只会像那些不好相处的小姑子那样,变着法儿给嫂子添堵吧?” “可小姑子为难嫂子,不是天经地义的吗?”赵玲珑呵呵一笑,道:“谁家的新媳妇不是如此呢?不经过几年磋磨,凭什么就立住脚跟!我是郡主,再怎么折腾也迟早就会嫁人……嫁了人,再怎么折腾也迟早能够安心过日子!说不定就像林宜佳你一样,嫁一个勋贵公子,孩子都生下了!” “可现在呢?因为你的一番话,父母恼了我,哥哥嫌弃我是脏的,恨不能离了我八丈远,没有我这么个妹妹……”赵玲珑道:“而你大姐呢?她却备受疼惜和体谅,简直我们一家人都对不起她的样子!但凡我和她起了冲突,所以的人都只会跳起来责骂我,根本就不问为什么!看看,她嫁到王府后过的多滋润啊!公婆心疼,夫妻恩爱,儿女双全,她真是什么都占了!” “可我赵玲珑呢?我本来是家中最受喜欢的小郡主,但就凭你一番话!我的一辈子就毁了!”赵玲珑突然坐直身子,双手抓住扶手,手上青筋突出,眼中迸发出一抹恨意,看着林宜佳道:“林宜佳!你说我恨不恨你!我恨不能撕烂你的皮,扒下你的肉!” 赵玲珑喘息了一会儿,而后又缓缓地靠向椅背,嘲讽道:“可是,林宜佳,我是一个多么笨的人啊。我挑拨秦明远毁掉你的名声,没想到却是自己陷在他手上;我挑拨安悯误会你和宋阶有私,引她报复你,没想到她居然也是个蠢的,种种手段都没成,最后将她自己的一辈子给毁了……呵呵,林宜佳,为何你就能过的好呢?我散播谣言想毁掉林家,将林家打入污泥,想让你几个姐姐被夫家厌弃,让你林宜佳嫁不出去,但没想到老天都在帮着林家!先帝居然就那么荒唐地死了!真是太可笑了,是不是!” 赵玲珑呵呵直笑,眼泪都笑出来了一些,直笑了好一阵子,才停了下来,怅然望着天空,道:“我真不明白……你林宜佳又没有三头六臂,你什么都不是,怎么就碰不得呢?看看,甚至连上天都在帮你……甚至你都不是官小姐了,还能嫁一个好夫君,疼你宠你,连被人嘲笑惧内妻奴都完完全全不在乎……” “我那么那么恨你,但我却再不敢对你做什么了……”赵玲珑转头看林宜佳,嘲讽地道:“我真没用,是不是?我听了你的话,弄死了秦明远,然后我又成了郡主,很嘲讽是不是?林宜佳,时至今日,我只想向你请教,我的将来在何处?” (求亲们移步新书《花袭》,作者信息直通车有,投下很宝贵的推荐哦!)(未完待续) 298 苏宁柔 林宜佳一直都很认真地听着赵玲珑的控诉。 她不知道,原来赵玲珑还针对她做过这么多的事。她经历的一切,居然都有赵玲珑的影子。不过,此时此刻,她却真的没有生出更多的愤怒来。 林宜佳在琢磨:赵玲珑似乎说的对,她的确有理由恨她的……而且,赵玲珑说什么“老天都在帮她的”的意思,听起来似乎有那么一点意思…… 肚子里的小宝宝又踢动了一下。 林宜佳回神,对赵玲珑道:“你在问自己的姻缘吗?恩……我今天在园子里看到了和亲王世子,听说他要续娶了,有好多闺秀动了心……哦,不会,你和他同为宗室,不能联姻。抱歉。” “林宜佳!”赵玲珑咬了咬银牙,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 林宜佳刚刚是真的没想起来……她只能冲着赵玲珑尴尬歉意地笑,但看在赵玲珑眼中却并无多少诚意。 赵玲珑愤怒之后,颓然地松了身体,摇头道:“我也是傻了才来找你这个仇人说心里话……可是林宜佳,我此时却又很下贱地觉得这么说了一通后心里舒服多了……” “弄死秦明远,我并不后悔。”赵玲珑摇头道:“只是,给他用了药后,他在床榻上可真厉害啊……”说到此处,她的双眼露出许多迷蒙,道:“半个时辰还能生龙活虎的,前前后后坐卧行走变着花样玩儿,只将人弄的上了天又入了地,魂儿都飞了……” 林宜佳只是红了红脸。 蓝思听得脸上滴出了血,双目圆睁等着赵玲珑,猛地咳嗽几声。 赵玲珑似笑非笑地瞥了蓝思一眼,突然问她道:“你主子有孕不能伺候伯爷,你这个丫头长的灵巧,有没有帮忙啊?” 林宜佳肃然道:“郡主,请自重。” 赵玲珑嗤笑一声,眼波一挑,妩媚勾人地道:“我就是要在你面前说,你能怎样?你敢告诉第三人吗?哈哈,你不敢……”她坐直身体,饶有兴致地看着林宜佳灿若粉桃的面颊,轻佻地问道:“怎么样?杨广北厉不厉害?你们那么恩爱,一定别有滋味吧……” 林宜佳脸色涨红,实在听不下去,又怕这明显变得肆无忌惮的赵玲珑会说出什么私密难堪的话,便对蓝思使了一个眼色。 蓝思轻咬银牙,当即一个掌刀砍在了赵玲珑后颈上。赵玲珑哼也没哼一声,便闭目昏迷,歪在了椅子上。 “呸!”蓝思往赵玲珑身上啐了一口,恨恨地道:“自己给男人下药,弄空了男人的身子,如今男人死了,她倒是食髓知味欲求不满,青天白日就发起浪来了!真不要脸!” “听听你自己的这张嘴!”林宜佳白了蓝思一眼,定定地看了赵玲珑一会儿,摇摇头,道:“蓝思,你觉得,是不是我害了她一辈子呢?” “夫人你怎么能这样想。”蓝思连忙摇头,道:“是她心思不正,怎么怪的了旁人。而且她居然害过您这么多次,哪里哪里都有她的影儿,她落到今日这个地步,也是活该报应!” 林宜佳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林大夫人曾经说过:人都是自私的。有时候为了亲人朋友的利益而伤害陌生人的利益,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真的无须过于自责…… 直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林宜佳才让蓝思将赵玲珑点醒。醒来之后的赵玲珑看着蓝思怔忪了一会儿,便再没有说什么,起身走了。走的干脆利索的。 赵玲珑走后,蓝田送她出去的时候顺便到处转了转,回来对林宜佳欲言又止地道:“夫人,武兴候夫人引着苏夫人和苏家小姐到荣禧堂去了……” “二公子呢?”林宜佳问道:“苏家小姐神情如何?” “二公子这会儿正和几位朋友在前院下棋。”蓝思回道:“至于苏家小姐……奴婢并没看出什么来。” 也许杨广南和苏宁柔之间并未有什么。不然,为何杨广南心知今日武兴候夫人会将苏家姑娘领给大长公主相看,却还能够闲坐下棋。只是……林宜佳回想上午看到的画面,总觉得自己并未看错…… 林宜佳想了好一会儿,才对蓝田道:“也许是我们上午看错了……不过,以防万一,蓝田你去找伯爷,将如今的情况告诉他一声,由他做决定吧。” “夫人想的周到。”蓝田刚刚还担心自己主子涉险多事,真惹出纠纷怕是会让这府上长辈都厌恶了主子,此时听到林宜佳这般决定,大松了一口气,道:“那我去了。” “恩。” 蓝田匆匆而去。 没多久,却是杨广北直接领着柳慎之回到了微光院。寒暄之后,柳慎之替林宜佳把了脉,确认了一切都好之后,他也不耽搁,便客气地拱手离开了。 杨广北只让寅一去送了他。 “你怎么回来了?”林宜佳理了一下耳边散落的发丝,仰面笑问道。 “我不善交际,在那边也是无趣的很。”杨广北道:“几位姐姐姐夫都已经离开了,让我同你带个话,说不过来打扰你休息了。” 因为早些年的经历,他的确不善于结交应酬。一直以来,他最好的朋友只有只有宋阶一个,赵世衍只能算半个。最近因为是姐夫的关系,又加上康永同半个。 “蓝田说看见了广南和那苏家小姐站在一起?”杨广北道:“我听了之后让人小厮提醒了广南一声……广南他并无行动表示。”顿了顿,他又道:“广南对待感情同我不一样。他大约同宋阶差不多吧,都是十分理智的人。” “这样……”林宜佳了然沉吟,便没有再问。 荣享堂。 红月大长公主今年没有精神劲儿见客,所以称了病。有贵妇想过来探病,也都被几位主子推了。自然,也有那别有用心走到院门的,也都被看门的婆子挡住了。 苏家夫人带着苏宁柔走进这个院门的时候,心中是当然是十分高兴的——她已经相看过杨广度几次,又仔仔细细地将武兴候夫人的喜好连同杨广度的弟弟妹妹的性情都打听过了,心中对这桩亲事再满意不过,且今日又与武兴候夫人正式有了默契,只差大长公主这一关。 本来,苏家夫人是很高兴的。 她的女儿她知道,一向温婉大方,并不会因为对方是大长公主就露怯,一定能够表现良好的。再说,大长公主毕竟又隔了一辈,又不是武兴候的生母,如今武兴候夫人都看中了,按理红月大长公主身为嫡祖母的,不会太挑剔。 但苏家夫人怎么也没有想到,红月大长公主见了她们母女,竟然是一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态度,全不见一丝慈祥和蔼。红月大长公主一向是很和气的,怎么今天会如此! 难道她对苏家极不满意所以才这样摆明态度挑剔! 再说女儿苏宁柔。她一向到哪里都是大方不怯场的,但今天居然木讷不堪,简直就是……苏夫人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极尽能力圆着场子! 幸好武兴候夫人也在帮着缓和气氛。至少说明,她心中依旧对这们亲是看好并愿意坚持的。 出了荣享堂的院门,不待苏夫人表达歉意,武兴候夫人便关切地问道:“宁柔可是身上不舒服?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苏宁柔一直低着头,仿佛没有听见武兴候夫人说话似的。 苏夫人不着痕迹地在她手臂上拧了一下,苏宁柔才慌乱抬头,“哦啊”两声,白着脸歉意地行礼道:“夫人,对不住。我……我有些头昏,没有听到您问话。” “既然不舒服,便歇一歇吧。”武兴候夫人温和地笑了笑,道:“那边院子都是新打扫的,应该还有不少,我吩咐人给你备一间。” “多谢夫人体恤,给您添麻烦了。”苏宁柔小声地道。 接下来,武兴候夫人和苏夫人都没有再说什么话,亲事更是没有提起。才过了侧门,她们一行便遇到了杨广南迎面而来,同武兴候夫人问候了一句,又礼貌地同苏家母女点头示意,才错身而过了。 他离开之后,武兴候夫人身边的婆子才上前来回禀说找到了空厢房,武兴候夫人便别过苏家母女二人,让婆子领她们过去了。 到了地儿,关上了房门,苏夫人绷起脸,厉声对苏宁柔道:“你怎么回事!头昏,我看你怎么也不像是头昏,你是脑子昏了!” 苏宁柔低着头站在那里,也不说话。 苏夫人见她如此,哪能猜不到她是真没不舒服?既然没有不舒服,那又是为什么不好好表现,站在大长公主面前像个木头桩子! 苏夫人心头火起,愤怒地指着苏宁柔掉了泪,低斥道:“那你跟我说说你是为什么!这桩亲事我本就同你通过气,你也点了头,见过了人的!你现在给我来闹别扭装木头是为哪般!你倒是给我开口说话啊!” 苏宁柔却是一只咬牙,不肯开口。 苏夫人又反复说了好些话,苏宁柔才抬起头,脸上已经满是泪痕,泣声道:“娘,您别说了!求您让女儿静一静!”(未完待续) 299 算了吧 苏夫人在室内团团转了好一阵子,才抓住苏宁柔,将她拉到床榻上双双坐下,低声问道:“宁柔,告诉娘,你是不是今天看中了别的哪家的公子,所以心不静了?” 苏宁柔抿着唇不吱声。 苏夫人语重心长地道:“宁柔,你不说,娘又怎么给你做主?如今我和武兴候夫人尚未把话说死……你说了你的心意,娘总要为你把把关,若是还合适,娘为了你幸福,也不是那不能转寰的人。但你这么沉默,让娘怎么办!” 苏宁柔抬眼看着苏夫人,泪眼朦胧,几次张口,却还是没能说出什么。 苏夫人见她如此心中咯噔一下:难道宁柔看中的人十分不妥当?她当即耐着性子,柔声道:“宁柔,你跟娘说说,到底是哪家的公子?今天能迈进这个门的,都是不错人家的公子哥儿。哪怕对方家世低一些,只要品行好,娘为了你,总会同意的。” 苏夫人这番慈爱体谅的话,惹的苏宁柔眼泪扑簌簌地掉落下来。她犹豫许久,才泣声开口道:“娘,女儿知道女儿不应该这样……可是……” 她长吸了一口气,仿佛才鼓足了勇气,道:“前阵子,我意外地认识了他,心中一直不能忘……今日再见到他,同他说了几句话……娘,我……” 苏宁柔将粉唇咬成了青白色,道:“我能够管住自己的腿脚从此再不见他,却绝没有办法嫁给他的兄弟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死死见面!那样我真的会活不了的!娘!这门亲事,算了吧!” 她一口气说罢,转身扑在床上,将脸埋在锦被中,闷声哭泣起来。 苏夫人被女儿这一番话震惊的不轻。 她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女儿心中的人是谁,却又不敢相信,颤着声音问苏宁柔道:“柔儿,你莫不是心仪兴国公世子?” 苏宁柔的哭声更响了些。 苏夫人终于知道自己猜测的没错,当即双泪直流,道:“这……真是冤孽啊!若是,若是……” 若是别的任何人,她还能想想办法,但却是兴国公世子杨广南!本来同弟弟议亲的人却心仪上了哥哥!这叫什么事儿啊!她就连成全的话都不能说! 苏宁柔和杨广度在议亲,在两家又不是秘密! 若是苏宁柔反悔了,而后另嫁他人的话,武兴候府最多觉得不舒服一些,却也不会得罪到多严重的地步;但若是苏宁柔反而同兴国公世子杨广南攀上亲,这就是啪啪在打武兴候府的脸!再说,只要大长公主和兴国公夫妻不是那不懂人情世故想要同武兴候府撕破脸的,就不会准了苏宁柔上门! 好好的一桩亲事! 竟然是不得不放弃了! 苏夫人甚至都不能劝苏宁柔摒弃心思,老老实实地嫁给杨广度!这……唉! “你说说,你照的什么孽啊!”苏夫人备受打击,在屋内坐了坐了半晌,才重重叹息一声,对苏宁柔道:“收拾收拾,我们回去吧。唉。” 苏宁柔默默收了泪,坐起来对着镜子重新匀面上了妆,遮掩住她哭过后难看的脸色,(虽然哭过后通红微肿难以完全掩饰)母女二人开了房门,叫了丫鬟,也不同主人家告辞,只拜托了看客院的婆子说了一声,便匆匆离了公主府。 直到顺利地进入马车中坐着,苏夫人才松了一口气,而后又看见自己已然面色灰白憔悴的女儿,又重重地叹息一声——女儿这要怎么办! 给杨家武兴候夫人交待尚在其次,苏家也是清贵世家,杨家虽然是顶级的勋贵,但总不好拿苏家如何,苏夫人并不怕这一点……但若是她唯一的女儿走不出这情障,该怎么办! …… 而这一场赏菊宴,兴国公夫人觉得极有收获。 她有一个好儿子,又是国公夫人,又是主人家,难免被一众贵妇捧着话音说话,倒也是挑中了几个家世和容貌都不错的女孩子。虽然她心中依旧认为这些女孩子身上这样那样的缺点,都配不上她儿子,但想起红月大长公主的话,也不敢再像从前那边挑剔不留情面。摆正了些心态,她一股脑儿记下了四位姑娘家。 待黄昏时候宾客陆续离开之后,兴国公夫人只是吩咐了仆妇几句收拾残局,自己找到了兴国公,兴奋地向他说了这四位姑娘家的情况,问道:“……公爷您看呢?“ 兴国公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道:“听你说的家世倒是合适的。低门娶媳,咱们家已经过富贵了,并不需要借助什么联姻之力。只是,这家世出身是摆在台面上,总要在看看人家姑娘品行如何……你不要着急,再让人打听打听吧。” 兴国公心中在想,是不是将“打听姑娘品行”的事情私下交给武兴候夫人——他是实在对自己这位妻子的眼光放心不下。听听刚刚,她说了那么多,都是在说对方是什么出身、容貌是怎么漂亮,基本上就没有哪一句是特别点到对方的家风和姑娘的品行的! 这选媳妇,怎么能简单只看出身和容貌! “另外,你挑的这几个,也给广南参谋一下。同他相伴一辈子的人,总得挑一个顺眼的。”兴国公道。儿子的眼光,总比妻子靠谱一些,他心想。 兴国公夫人闻言立即嘟囔道:“那有什么。广南若是不喜欢他正妻,将来挑几个喜欢的妾室纳了就是……有什么大不了的。” 兴国公张了张口,终是觉得自己同妻子是说不通的,便也不再同她辩解,挥了挥手,道:“你且去歇歇吧。一会儿还要去母亲那里。” “哦。”兴国公夫人这才离开了。 她走之后,兴国公手指敲击桌面,沉思了一会儿,吩咐道:“去叫二公子过来。” 自己的妻子已经无可救药,那广南的妻子人选就必须慎重再慎重。不然,难道兴国公一脉的内务要一直指望着母亲把握方向?母亲总有去的那一日,这个家也总会分开,若没个能担当的主妇,就算出不了大乱子,整日的小麻烦也恼人是不是! 另外,将来孙辈的教养……男孩可以由父亲祖父亲亲自教,女儿总要跟这母亲祖母的。若是母亲和祖母都是拎不清的……妻贤益三代,兴国公决不会在长媳的人选上马虎。 他一边想着兴国公夫人所说的那几家的家风,一边等着杨广南。没用他等多久,杨广南便来到他面前,施了一礼,道:“父亲找孩儿有事?” 兴国公将桌面上写着那几家人的情况的纸张推给杨广南,道:“这几家是你母亲选出来的。你且看看,回来让人仔细打听一下。” 杨广南点了点头,目光迅速地从纸张上扫过,而后便一声不吭。 兴国公抬眼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挑眉问道:“怎么,你一句话都没有吗?”见杨广南还在沉吟,兴国公便皱眉道:“你母亲那样的性子,没人把关,她是理不好一个家的。所以你媳妇必须是一个聪慧能干的。另外,最好也要挑一个合你心意的。虽然你一个男人以后可以纳妾……但总会有觉得麻烦的那一天。” 他若不是跟自己的妻子实在不能交流,他又怎么会纳了两个妾?女人间的争风吃醋,年轻的时候还觉得有那么一点情调,但现在……只让人觉得厌烦了。 兴国公想起自己,微微摇了摇头,将目光投在杨广南身上。 杨广南终于开了口,沉吟道:“这几家闺秀,我今日倒是粗略见过一面,却并不熟悉。若是父亲觉得这几家家世尚可,那我再请二妹妹将人请过来做客就是。” 兴国公闻言点点头,道:“你考虑的周到。” 又说了一些话后,杨广南从父亲的书房中退了出来。他没让人跟着,自己沿着路,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微光院前。 溪水边数颗桂花开的正浓。落下的金色银色细细的小花飘在了水面上,让这条绕园一周的小溪正如其名,成了名副其实的香溪。 清风拂面,风中已经有了秋的凉意。 杨广北隔岸望着微光院那朴实无奇的院墙,踌躇不前。 杨广北同林宜佳并肩走了出来。 见他们夫妻已经看到了自己,杨广南便迈步踏上石拱桥,走了过去。到了二人面前,杨广南含笑施礼道:“不打扰大哥和大嫂散步吧。” “一起走一走就是。”杨广北当先前行,问杨广南道:“你有事来找我?” 杨广南摇头,道:“也只是想散一散。” 这些日子过去了,杨广南渐渐已经察觉自己这个大哥并不是他往常表现的那般平庸。只是,他们依旧很少真正地交流过,就是站在一起,也觉得疏离陌生。 杨广南很难直接开口。 而杨广北同样并不开口问,缓缓地陪着林宜佳行走。 夕阳照在三人的背上,在他们面前投下三道长长的影子,也随着他们的脚步慢慢向前。 杨广南看着看着,也没见杨广北和林宜佳做任何动作任何话,他心中却生出“自己的影子多余”的想法来。(未完待续) 300 “高看” 杨广南不自觉地就已经顿了一顿,让自己落后了二人一步。 他的步调是那么的明显,林宜佳难免看了他一眼,见他一副心神不属的样子,便轻轻地用胳膊碰了一下杨广北。 杨广北眼角余光瞥了一下杨广南,开口道:“二婶娘给你相中了哪几家的姑娘?” 杨广南没有想到杨广北会问起这个。他脑海中闪过那张宣纸上疏疏朗朗的那些名字,不待他开口,头已经微摇了起来。 杨广北目光微沉,说道:“大理寺卿方大人早年丧妻,其嫡出长女是由他一手教导的。方大人方正严肃,其嫡女性格受其影响,也是如此,刻板不苟言笑。但其女同样学的了方大人明察秋毫决断从容的本事。从三年前她开始掌家起,方家内院就一片清明,几乎没起过任何波澜。但是,此女不喜琴棋书画之类,平日只靠各种疑难狱案的卷宗消遣。” 这样一个姑娘无疑是聪慧非凡的,所谓内宅伎俩,在她眼中都是小把戏,根本就不用她费多少脑子就能轻松料理好的。 但同样,她的性格,她的爱好,作为一个妻子,却是……很难相处融洽和谐的。 “长阳候次女为继室长女,上有原配所出一兄一姊……兄长断腿成为残废苟且偷生、长姐病弱缠绵床榻一年后去世,足见长阳候继夫人之毒辣。其母如此,其女如何,想必就不用我多言了。” “窦氏书香门第,窦家二房此女才情艳艳,尤善诗词音律,才学十分难得。只是此女目下无尘……”杨广北看了一眼默默聆听的杨广南,轻声道:“除非广南你也文采风流,再不入仕奔波……不然,想要同其夫妻和谐,绝无可能的。” “最后一个威武将军府幼女,是将军府三代内唯一的女儿,真真正正的掌上明珠,娇宠顽劣,心智懵懂……若要将她培养成一名合格的当家主妇,只怕要花费巨大的力气了。而且,以她的性格,只怕但凡一点小委屈就要打回娘家去……广南,我知你功夫不错,但夫妻之间,日日武斗,只怕祖母要气坏了。” 杨广南此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听着杨广北随口说出的这些,他的心神也并不在这几位姑娘如何上,而是……而是,杨广北怎么能知道的如此清楚! 竟然是信手拈来,完全了然于心的样子! 待杨广北最后说出“最后一个威武将军府幼女”这几个字,杨广南心中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从“大理寺卿之女”开始,“长阳候次女”“窦氏女”到最后“威武将军府幼女”,全部都是自己父亲兴国公书房中那张薄薄宣纸上所书的名字,而且连顺序都不差! 他怎么能够做到的! 那张纸不过是母亲刚刚一个时辰之前才写下,而后亲自送到父亲桌面上的! 杨广北到底是什么时候用什么手段知道的! 太可怕了! 杨广南只要稍微这么一想,脸色唰的一下没了血色。 林宜佳在一旁听了也是微微讶然,此时看到杨广南的脸色很不对劲,便又轻轻碰一碰杨广北,看着杨广南目露关切,柔声问道:“二弟可有不舒服?” 杨广南白着脸摇摇头。 杨广北淡淡地瞥了杨广南一眼,漫不经心地道:“你并不用紧张,我并不曾着人监视明思院。我知道想知道什么,总会知道罢了。” 这样说,只能让他更紧张……杨广南苦笑摇头,目光复杂地看着杨广北,道:“原来我们真的都错看大哥了……我明白大哥的意思,你今日坦然相告,就是信任和不想同我们为难的意思。我明白。” 杨广南心中真的是酸涩极了。 他这一阵子以为自己错看了自己这个大哥,心中已经认定了杨广北并非平庸反而是才干不凡的。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高看了自己的这个大哥,但却没想到他根本就“高看”的不够! 杨广南突然庆幸这府上的主子们到底都是良善的。就算他的母亲很不喜逝去的原武兴候夫人,在她成为武兴候夫人之后,也从未想过要谋害了杨广北的性命。而他们这些弟弟妹妹们,因为祖母的“过分隔离”,也都只是对其疏离,从未招惹欺辱于他。 真的。杨广南此时真的庆幸极了! 他不由想到,若是原来的武兴候府也像其他那些勋贵之家为了个爵位无所不用其极;若是他的母亲也像刚刚所提的“长阳候继室夫人”那般狠辣地想除掉他的大哥不留后患……那么,他这二房一家今日只怕不知道会是如何境地了! 杨广北淡然一笑。 他停步转身,面荣平静地看着杨广南。原来不过是平凡的面容,此时却仿佛有了玉一样的让人难以忽略的光泽。 他平静地开口道:“祖父所传的三房人,如今已经都有了鼎立门楣的能力,所以无论今日祖母有没有意识到,这个家已然到了该分的时候了。” 说完了这些,他又陪伴林宜佳信步往前,平静地道:“苏家小姐今日下午面见祖母的时候,表现的木讷不堪。之后在东边的客房里,痛哭了许久。” “有下人去收拾之后,发现那锦被几乎被泪水染了个透。”杨广北道:“她在府中已经做下了不再同杨家联姻的决定……但回去之后,听说便病倒了。”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在动了真情之时尚能做下理智的决定的。”杨广北淡淡笑道:“所以,三婶娘的眼光比二婶娘真的好上一大截。” 杨广南想起提点自己的小厮。 当时他还有些奇怪,怎么他自己的小厮如此伶俐了又是怎么知道他方才微动的心思的。这会儿看来,自然是自己这个大哥行动了。 林宜佳听了许久,此时便温婉一笑,同杨广南解释道:“我上午在东府最后面的院子里休息了一会儿,出来的时候,远远见到了你和那苏家小姐在一起交谈。并非我多想,实在是……或许二弟你自己都未发现,当你们站在一起交谈之时,有一种什么样的情愫在中间周围。” “若是我看错了……”林宜佳对着杨广南欠了欠身,道:“我在这里同二弟你道歉。对不起。” 她就算看错了杨广南的心思,但从杨广北所言来看,显然那苏家姑娘是十分确定她自己的心意的。所以,林宜佳其实并未看错。 杨广南沉默了许久。 几人又走了许久,待杨广北和林宜佳转身开始折返回去时,杨广南才郑重地向他们二人行礼告退,道:“……我心里有点乱,想要再想一想。” 待目送他离开,林宜佳几次开口想问杨广北什么,最后却看着秋日满园的景色,笑问道:“千里对盛京闺秀的情况是如此清楚吗?” 故作拈酸的语气,让杨广北瞧着她满眼宠溺。 不过,他还是点点头,眼中含笑,故作正经地问道:“宜儿想要知道谁的情况?” 林宜佳面颊上立即爬满了红云。 她娇嗔地轻拍了一下杨广北的手臂,理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同他闲话起来。 林宜佳有点儿不能理解杨广北一心一意恨不能立即分家的心思。 说实在话,微光院在杨府中,并不是过不下去的。因为红月大长公主对于杨广北从前的“看护”,杨家人无论大小对微光院都是足够矜持有礼的,从不无事生非。 而对于林宜佳这么一位新媳妇来说,除了婚前有一些波折,下聘时杨府长辈都冷眼旁观让她难堪之外,她婚后的生活无疑是令人羡慕的——红月大长公主是祖母,所以她进门之后只在其面前立过不到盏茶时间的规矩,之后再没有伺候过其用饭。有两个媳妇在前,怎么也轮不到她这个隔一辈的孙媳妇上前。出了荣享堂,就是她和杨广北关起院门的小日子,要怎么自在就怎么自在。 林宜佳真的没有觉得那里不好。 尤其是同青山院由李文博将她城外受袭的事情说开了之后,尤其更在杨广北有了一个世袭罔替的同安伯这个爵位,再不会让人误会他会不会对其他人的爵位有居心之后。 她的母亲在做主了她的亲事,舍掉柳慎之而选了杨广北之后,曾经怕她误会,从方方面面开导她的时候曾经解说过: 自古婆媳关系难处,就算是如你二姐那般嫁入人口简单的康家、康家夫人从前是极喜欢她的那种情况之下,在初嫁入门之时,也是立足了规矩,颇受了一些憋闷和委屈,直到她有孕之后,才改善的。而柳慎之家中有个小户出身的寡母。 不是她鄙夷小户出身之人,只是这人与人成长的环境不一样,日常行为习惯和种种对事对人的态度看法都会全然不同的。嫁过去,那个寡母就是头顶上的乌云,会一直一直笼罩在小夫妻之间。婆媳关系,简直可想而知。这婆媳关系差了,夫妻情分又如何能浓的了? 而且还可以再看看林二夫人和林老太太! (为我手残的速度抱歉!)(未完待续) 301 闹 林大夫人说:若不是亲生的婆婆,则就简单多了。 身为妻子,就只需要同丈夫保持一致就是。而不用权衡考虑其他的……所以,像杨广北的情况,反而是更好的——没有公婆,这宅子中的情形越复杂,小夫妻就越会心贴心地相互扶持前行,一致对外……如此,日子就会很好过。因为有一个人始终是站在你身边的。 林大夫人其实真的不必那么苦口婆心的。 她不是那被娇宠到不知好歹的,就算遇到一个严厉的婆婆,她应该也能够将日子过的不错。但眼下嫁给杨广北,更是没有一处让她不满意的地方就是了。 再说,应庆帝还年轻。杨元心的皇后地位十分稳固。 杨府一门三爵的权势富贵,虽然有隐患,但怎么也没有到岌岌可危的时候。 林宜佳不明白为何杨广北一定要分家。且如此的迫不及待。 但她也不再要问个清楚明白——这种事情上,她只要同自己丈夫的态度保持一致就好了。 …… 今日的赏菊宴,办的也算成功。 即便如此,因为红月大长公主没有露面主持,所以一众人总是要聚到荣享堂用晚饭,并同红月大长公主报备一下的。 “……只是今年的花儿不如去年的好。花农们送进来的都是普通品种,却少有格外名贵的。”兴国公夫人有些兴奋,只见她笑颜如花,脱口说道:“像前年就有一株难得‘帅旗’,摆在那里便有一种气势在上面,不知道多符合咱们府以武兴家的身份!只可惜了前年好好的宴会被……” “娘!”杨广南打断了兴国公夫人的话,道:“今年不是因为时间紧吗?事前也没个风声的,花农们准备不足,是可以谅解的。再说,赏菊宴又不是真的就为了赏菊。一场宴会从头到尾平安地走过来没出什么意外,就是十分难得了。” 让她再说下去,就说到前年“杨广北跪求三天”的事情上头去了。杨广南可是知道,自己的祖母对此一直是心有疙瘩的。换成今天之前,自己怕会由了母亲说下去不会插嘴的,但刚刚知道了他那位大哥的厉害处…… 他心中竟然发虚了! 杨广南说罢心中不由苦笑:难道杨广北会因为自己母亲的一番话而对她不利不成! 只可惜杨广南插话时候已经晚了。 顺着话音,红月大长公主已经想起上一次的赏菊宴,她被自己当成眼珠看护的亲孙子给堵在床上装病的情形来。当日的感受已经记不得,她只知道,如今一想起来,她的心便堵的难受的慌! 红月大长公主十分不悦地往杨广北和林宜佳二人的方向看了一眼。 林宜佳低眉顺眼地站着,人老老实实地盯着前面三尺的地面,仿佛在专心研究那青石板板上的花纹形状似的。杨广北站在他一旁,身体微微侧向林宜佳,面无表情。 红月大长公主如何看不出杨广北这样下意识的保护姿态。 她心中越发地难受不喜起来,哼了一声,正要说话,却听见武兴候夫人笑道:“广南说是很是。哪家的赏花宴是真的赏花的,不过就是籍了由头罢了。” 武兴候夫人笑着问兴国公夫人,道:“不知今日下来,二嫂可相中了哪家的姑娘了?我可是听说,二嫂同好好几家的命妇们都聊的极好呢。” 红月大长公主便也只好转了目光,淡淡问兴国公夫人道:“老三媳妇说的是真的?你都相中了哪些家,怎么不领过来给我看看?难道是觉得我老了不中用了,连个相人的眼光都没了!”她说到最后时加重了语气,已是十分严厉。 兴国公夫人面色一白,忙道:“媳妇不敢。媳妇只是不想随意打扰母亲养病罢了。” 可她这么一解释,听起来一点都不顺耳,根本就不能让红月大长公主消气。 红月大长公主便怒斥道:“我看你是怕我会强硬做主广南的亲事吧!” 兴国公夫人面上骇然,抬头飞快地看了红月大长公主一眼,喏喏不敢说话,脖子却强硬地犟直着。 竟然是红月大长公主说对了! 兴国公夫人是真的怕红月大长公主直接就拍板做了主! 红月大长公主见她如此,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手中龙头拐杖往地上猛戳几下,一只手指着兴国公夫人恼怒道:“难不成本宫这当祖母的,连自己孙子的亲事都做不得主了!一个一个的,防本宫跟防什么似的!本宫倒是不相信了!” 她又瞪向兴国公,喝道:“老二,你说!本宫能不能做的了广南的主!” “若是母亲不嫌累,儿子倒是巴不得由母亲您能代为做主呢!”兴国公连忙行礼,诚恳地道:“母亲且息怒。您也知道,我是绝不能相信她的眼光的。无论她选出什么人来,最后不都要您来把关拍板吗?” 兴国公夫人一听就不能乐意了。 ——原来说来说去,她儿子的亲事真的要交给别人拍板!这怎么能行!就算那“别人”是她儿子的亲祖母她的亲婆婆,是这大显尊贵的大长公主,也不行! 兴国公夫人红了眼,当即就梗着脖子同兴国公嚷嚷起来:“你说什么呢!我的眼光怎么就不好了!啊!我跟你说,除非是我死了,否则我儿子的亲事就只能归我管!谁来也不行!皇上来也不行!” 红月大长公主闻言恼极,气的拍案而起,指着兴国公夫人的手臂都颤抖不停,却只能剧烈喘息,许久才重重地道:“你……泼妇!” 兴国公见自己母亲这样也变了脸,连忙对兴国公夫人道:“还不赶紧向母亲请罪!” 兴国公夫人硬是梗着脖子不肯低头。 红月大长公主当下更怒,摇摇几乎要站立不稳。 兴国公夫人森森地道:“气坏了母亲,你这是要连累孩子们被指责不孝吗?” 这句话终于让兴国公夫人的态度软和了一些。她不再梗着脖子,却是不肯道歉认错,反而哭泣道:“我就是想给自己选个可心的媳妇,又有哪里做错了……” 红月大长公主此时也不看兴国公夫人了,只是指着兴国公,道:“好!好的很!都好的很!” 兴国公知道此时根本劝不通自己的妻子,只好无奈撩袍下跪,低头道:“母亲息怒!都是儿子不孝!” 他一跪,杨广南等二房的孩子们也都刷拉拉地跪了下来,齐声道:“请祖母息怒!” 兴国公夫人看到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们都跪了,她一个人站着似乎太过突兀,便也委委屈屈地跪了下来。但认错的话,却是绝说不出口。 武兴候夫人看够了戏,此时才开口劝道:“二嫂这是何必。难道你真看中的人,母亲还能说不好吗?母亲从来都是体恤我们的,二嫂何至于这么紧张。” 她掩了掩嘴,向红月大长公主笑道:“母亲,我听说二嫂可是对大理寺卿之女、长阳候次女、窦氏女和威武将军府幼女这几位闺秀十分满意,要从中选一个给广南呢。二嫂,”武兴候夫人转向兴国公夫人,询问道:“是不是这样?” 这几个人正是她所看重的。 兴国公夫人只好点了点头。 武兴候夫人便对红月大长公主笑道:“母亲,您看我说的是吧?二嫂可是在这四位闺秀中间拿不定主意,肯定要同您和二伯商量,也要问过广南的意思呢!” 谁都知道兴国公夫人倔起来的时候能有多倔。 前些年为了杨广东,老侯爷硬是罚她跪个三天祠堂,三天不给吃喝,她都奄奄一息活不下去了,却依然不肯服软,让杨广东离了她去西北军中去! 今日杨广南的亲事,也绝对是她的逆鳞。就像她说的,“除非她死”,不然她也是绝不肯让的! 武兴候夫人这一番话,总算给了双方的台阶下。 红月大长公主喘平了气息,缓缓坐回座位上,沉声问道:“这几家姑娘都是什么性子,可打听了?” 兴国公也是松了一口气,道:“儿子正要使人去打听呢。” “罢了。”红月大长公主叹息一声,也不看兴国公夫人,只对兴国公道:“广南以后是要接你的位置的,他的正室人选要慎重再慎重……可别像我当年似的,只以为你不用承爵,就随便给你找了个媳妇……是我对不起你啊!” “母亲万万不能这么说。”兴国公道:“儿子都省得。” 而在红月大长公主这么赤白地嘲讽她这个媳妇不好的时候,兴国公夫人反而像是没听见似的,低着头跪在那里十分平静,半声也不反驳辩解。 她这样反而让人都拿她没有好法子。 红月大长公主只觉得心中堵的难受,也懒得再说什么,摆摆手,道:“都散了吧。” “那明天的中秋节呢?”兴国公夫人连忙跪直了身子追问一声。 红月大长公主被这一问狠狠噎了一下,脸色十分难看,骂道:“就算是我死了,节日也是一样要过!” 兴国公夫人讪讪地缩回脑袋,应了一声“知道了”。 红月大长公主再不想看到她,二话不说让云妈妈扶着转到后面离开了。(未完待续) 302 生病 众人陆续离开荣享堂。 林宜佳想了想,叫住了杨锦心,笑着问她道:“锦儿……今日下午的时候,三婶娘不是将苏家母女带到祖母这里来了吗?可有了什么结果没有?刚刚三婶娘可是提都没提呢。” 杨锦心有些迟疑。 林宜佳便低声问道:“可是有了变故?” 杨锦心低声叹息,道:“不瞒大嫂……今儿下午苏家姐姐许是身体十分不适,所以表现不佳,让祖母当场就很是不满……祖母这阵子本来心情就十分郁卒,我娘说不要在此时议论此事,想过一阵子再提的。” “之前不是要安排去相国寺吗?我娘准备过完中秋,再引着祖母出去散一散,心情舒畅了些,而后再提其他的呢。”杨锦心道:“而且,到时候也能将苏家人约上,再让祖母相看一番。” “这么说,三婶娘对那苏家姑娘真真是满意极了……”林宜佳露出些微的惊讶。 杨锦心点点头,道:“可不是?娘仔细打听了苏家姐姐的平日行事为人,对她是再满意不过了。这会儿,她眼中只有苏姐姐,可看不到别的人了。” “那二婶娘提的那几位闺秀呢?”林宜佳问道。 杨锦心微不可查地撇了一下嘴,而后调皮地凑近林宜佳,将杨广北挤开,同林宜佳咬起耳朵,低低笑道:“娘说,那几位闺秀都是面儿光鲜,真不能算好的呢。大理寺卿家的和窦家的两位还算是不错,只是性格爱好出奇了些,人品还是好的;但另外两位,尤其是长阳候家的……” 杨锦心低声道:“那姑娘若是像她娘那样,惯会妆模作样,实则心狠手辣的,那不是要家宅不安了?像长阳候夫人那般心狠的,说不得要报应子啊她儿女身上呢!这不,京城但凡心眼明白的,都不肯要她女儿进门呢!也就是二伯母,听了几句好话,就分不清楚人了!” “你这话说的真不客气。”林宜佳嗔了杨锦心一句。 杨锦心挽起林宜佳的手臂,嬉笑道:“这不是只跟大嫂说嘛。” “对了,明儿宫宴,身为女眷有什么要注意的?”林宜佳问道:“我可是头一回进宫呢。” 杨锦心便道:“大嫂且放心吧,有皇后娘娘在,宫里又没有其他高品阶的嫔妃,我们自在着呢。就是有什么冒犯的,皇后娘娘也不过是笑笑就过去了,并不会为难我们的。到时候啊,我一直陪着大嫂你就是了!” “你大哥正是这个意思。”林宜佳微微转头看了一眼杨广北,对杨锦心道:“我跟他说,锦儿你不能白帮我,请他备一份厚礼呢!锦儿,机会难得,你也别客气,说说有什么想要没有?” 杨锦心眼睛一亮,故作沉吟起来。 再说红月大长公主被兴国公夫人堵的不轻。回到房间后又难免想起是当年自己做主娶了她,而老侯爷给庶子做主娶了个门楣不显的媳妇,反而无论哪方面都比自己选的人强…… 当年,她大儿子的媳妇也是他自己先相中,而后才来跪求自己做主的。 而看看兴国公夫人的样子! 她那样子,就已经说明了自己的相人的眼光好不到哪里去! 红月大长公主心中烦躁的很,便让人将窗户大开着,躺在床上生闷气的时候,也不许将窗户给关了。 她反复折腾了大半夜才好不容易睡下,却没想到,下半夜守夜的婆子查看的时候,发现红月大长公主的面色起了不健康的闷红。再一试额头,竟然是发了热! 婆子吓了一跳,半点不敢耽搁,忙吩咐人往几个院子报了去。 杨府的灯光一盏盏地亮了起来。 林宜佳睡意正沉,听到此事也赶忙起身穿衣。 “你别去了吧,大半夜的。过了病气就不好了。”杨广北皱眉道。 林宜佳摇摇头,道:“那是祖母。她病了,身为孙媳不可能连个面都不露。传扬出去,那就是大不孝。你放心,有两位婶娘在,我只离远些看就是,轻易不往前凑。” 说道这里,她笑了一下,道:“哎,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不孝顺呢?真是的……千里,你没有将我往歪了想吧?” “我是巴不得你不要去呢,怎么会想岔了?”杨广北道:“祖母那些又不缺服侍的人。你身子不便,倒不如我留下来尽孝。再说,若是祖母真让你这大肚子孙媳妇服侍,怕要被说成不慈了。” “哪能有那么严重了。”林宜佳此时已经穿好了衣服,又伸手替杨广北整了一整,道:“我们赶紧过去吧。” 杨广北又找出个大毛的披风给林宜佳披上,才拥着她出了们。 蓝心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主仆几人穿过大半个宅子,到了荣享堂时,众人差不多都到齐了。 “府医正在给祖母诊脉。”杨锦心低声同他们招呼一声。 杨广北点点头,领着林宜佳静静在站在一旁候着。 他们没等多久,便见府医收了手,返身对兴国公行了礼,轻声道:“大长公主这是郁结于心,稍受了寒气,引发了热症……病虽然来的及,但内热散出去就能好了。且由老夫开了方子。” “麻烦了。”兴国公拱手客气地道。而后转头狠狠瞪了兴国公夫人一眼。兴国公夫人脑袋一缩,没敢吭声。 待拿到了方子,看一看上面的药都是府里库房有的,便让人去抓药煎药。送走了府医之后,他才同扫了众人一眼,同武兴候夫妻道:“既然如此,今夜就由我们夫妻两个守着吧。弟弟和弟妹且看明日。至于其他人,广北媳妇身子不便,还有几个小的,都自去休息吧。白日再来探视就是。” 武兴候点点头,问道:“那明日宫宴……” “不去了。”兴国公摇摇头。 家中长辈病了,小辈还要出席宴会,那不是明摆着的不孝吗? “爷,我可同几位好几位夫人约好了在宫宴上会面,我不去怎么能行?”兴国公夫人略显焦急地低声说道。但这话说的十分不合时宜,惹得兴国公低吼一声,道:“你闭嘴!还嫌气人不够还是怎么地!” 兴国公夫人张了几次口,又被杨广南在她身后拉了一下衣服示意,她便垂头丧气起来,总算再没说出什么。 “还是我明儿一早进宫同皇后娘娘解释一番吧,也再给母亲请个太医再过来诊一诊。”武兴候夫人道。 “嗯。”兴国公点点头,道:“那就拜托弟妹了。” 议定后,武兴候便带着众位小辈离开继续休息。杨广南打发了弟妹离开,又折返回来,将兴国公夫人拉到一边,低声劝慰道:“娘,你疼儿子,儿子是知道的。但您遇到什么,尤其别被话赶话的就急了行不行?你静静心……” “我知道我不对。”兴国公夫人还是很愿意听大儿子说话,闷闷地道:“可我这不是……” 她人笨心眼直,天生的,能有什么办法! 杨广南心中叹息,给兴国公夫人斟了茶,低声道:“娘……你忘了上次,上次祖母突然到微光院里去训斥大哥大嫂,让大哥另找个伺候的人……” “不是我说,你祖母有时候就是心血来潮,古怪的很。谁知道她怎么突然想到微光院去了?也吓了我一跳呢!”兴国公夫人抱怨道。 杨广南只想扶额。 她怎么就不能明白自己想要说什么!自己的母亲没办法,杨广南只好继续说道:“娘,您想想当时大哥大嫂是怎么做的?大哥大嫂肯定是不想有屋里人的,但他们是不是也没有反驳祖母的话,瞧着似乎特别听话地将祖母给哄走了?” “实际上,大哥大嫂可什么都没答应吧?”杨广南看到自己母亲开始思考,心里总算好过一些,道:“他们可到现在都没有找什么屋里人呢!” “您再想想三婶娘。”杨广南准备一鼓作气,道:“三婶娘会想让祖母给广度定亲事吗?” 兴国公夫人摇摇头,却道:“你三叔父不是你祖母亲生的,广度身上没有留着你祖母的血,他的亲事你祖母才不愿意多费心呢。” 杨广南点点头,又道:“但三婶娘她不也没有自己一口定下,而是特别请祖母再相看的吗?娘……您也可以将您相中的人家同祖母分说分说啊,反正最后不都是你先相中的不是么?你相中的媳妇,将来肯定会同您一条心的。” “傻话。”兴国公夫人听到这里笑了一下,道:“娘只盼着你媳妇能同你一条心……最好能像你大嫂同你大哥一样,头一年就怀上孩子!同娘一条心有什么用……” 话虽如此,她也开始琢磨起来。 她琢磨了好一阵子,才犹犹豫豫地道:“你的意思,是娘也要学学你三婶娘怎么装模作样,阳奉阴违?” 杨广南抿了一下唇,耐心地道:“娘,您想想……平日家里的事情不也都是您拿主意,而后到了祖母面前,祖母也没有说不好是不是?我的亲事也一样……您先定了人,而后再带到祖母面前给她看……再有您在旁边说说好话,祖母肯定不会反对是不是?”(未完待续) 303 侍奉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祖母病了,父亲又要怨你不孝顺,然后只肯到两个姨娘房里。”杨广南加了一句。 这句话打动了兴国公夫人。 她没有想到“孝顺”,而是想起了上回为了杨广东之事,自己的丈夫硬是三个月没有同她说一句多余的话,且又收用了一个大长公主身边的丫鬟,夜夜宠爱,就为了气她。她虽然绝不后悔护着自己的儿子,但万一若是他再收用一个丫鬟,她心中也不舒服是不是? 兴国公夫人软下来,嘀咕道:“你祖母病了,他总没有心思再收丫鬟。” 杨广南闻言直觉得一阵无力。 幸好兴国公夫人终于又说道:“我听你的,以后不跟你祖母硬顶就是。一会儿她醒了,我就向她请罪。” 杨广南总算欣慰了些,又低低同自己的母亲细细交待了好些。 一会儿药煎了来,他们三人亲自侍奉了汤药。 兴国公见自己的夫人低眉顺眼的十分殷勤内疚,想想她的性子能有这个表现不容易,便应了儿子的眼色,待她的态度和缓了些。 除了儿女,兴国公夫人最在乎的自然就是兴国公这个丈夫。见丈夫和缓下来,她便觉受到了极大的鼓舞,收了碗后,便同兴国公和杨广南道:“夜还长,公爷广南你们且在矮榻上养养精神。母亲这里有我守着呢。” “那就辛苦娘了。我们就在外面,有什么您叫我们。”杨广南同兴国公递了一个眼色。兴国公微微皱眉,没有说话,倒还是跟着杨广南一起往外室去了。 到了外室,杨广南请了父亲上座,低声道:“父亲,我有话同您说。” 兴国公坐定,微微皱着眉。刚刚杨广南母子二人说话的时候,并未将声音压的太低,他句句都听在耳中。杨广南应该是想他听到,而他的那位妻子呢?只怕背对着他说话的时候,都忘记了还有他就在后面能听个清清楚楚吧! 而对于他娶到的这位夫人,兴国公早已没了话说。 从兴国公夫人看来,他母亲红月大长公主挑媳妇的眼光的确有些……不靠谱的样子。想到这一点,兴国公真的有些忧心了…… “你说。”兴国公这几年行事低调,对外应酬并不多。对盛京闺秀们更是从未关注过的。如今,自己长子成家在即,他只希望杨广南能心里有谱更好了。 杨广南犹疑了几次,终于低声问出口:“父亲,你还记得大哥小时候的表现吗?他那时是怎样的一个人?当年他十二岁的时候,我记得也去军中磨砺了……他在军中的表现呢?我记得我后来再进去的时候,军中完全没有人提起过他。” 当年他以为这意味着他这个大堂哥当真是平庸无用,所以才不被人提起。但实际上,祖父当时是军中最高统帅,西北军几乎就是杨家嫡系人马……若武兴候老侯爷真的有一个不堪成器的孙子,只怕军中只怕更有议论声! 所以,这中间肯定藏有什么。杨广南想。 兴国公略微皱眉看了杨广南一眼,而后垂目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才轻声地道:“我早年有一段时间四处游历,在家中的时候并不多。但你伯父每每有信,都直言他长子聪慧非常,赞叹之情溢于言表。而你伯父本人却是一个相当自谦的人。” “广北去战场历练的那一年,我并不在西北军中。军中关于你哥哥的一切文档痕迹,都被你祖父销毁了。”兴国公道:“但有一次你祖父酒醉后曾经感慨过,杨家后继有人……时间正是广北离开军中之后。” “所以,他一直在藏拙么?”杨广南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一直以来,他文武全才,是所有人眼中杨家最能耐的广字辈人,俨然也是族中认可的下一任族长人选。反而真正的长房长孙,从来都黯淡无光。 今日却来对他说,他这么多年的骄傲,其实只是一桩笑话吗?他只是在骄傲着旁人不屑于的东西?像是那自大的夜郎一个样! 兴国公淡淡看了杨广南一眼,轻声道:“广南。无论他到底为何,但他既然选择了藏拙,就不会再起别的什么心思。当年武兴候的爵位他不屑于去争,今日今时同样也不会争什么。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发觉了什么,但我希望你要能抑制住你不必要的争强好胜之心。你是兴国公世子。你已经有这种修养。” 杨广南沉默。 良久,他才微微点头,说道:“父亲,娘那四户人家,我觉得都并不合适……”他便照着杨广北的说法将那些人家分析了一遍。在这方面,他也不觉得杨广北有必要同他说谎、弄虚作假。不过,他并没有同兴国公提杨广北的名字。 “长阳候之女肯定是不能选的。有那么一个娘亲,女儿受了什么教导都有了什么影响,谁也不敢保证;威武将军家的也不合适,听说是个不肯受一点委屈,只怕将来动不动就要回娘家找人做主的;窦氏女品性很好,有才华,让人钦佩,但真娶回来……” 杨广南摇摇头,道:“唯有大理寺方大人爱女,虽然性格古怪了些,但是足以胜任当家主母之位的。”说到此,杨广南眼神有些漂浮。这样的方正刻板的女子……难道,他真的只能同他相伴一生的妻子相敬如宾?而不能拥有一知心人相守相伴? 他眼前又想起那个站在紫藤瀑下的那位姑娘。 秋天里的紫藤瀑没有春日里如紫色瀑布铺盖的那种美丽,也少了几分夏日的浓绿逼人,只有秋日那从从容容的淡黄,在满园的景致中,安静,毫不招摇。 就像当时在那淡黄色叶子覆盖下亭亭而立的她。 “你既然决定了,便同你母亲说吧。她愿意听你的。”兴国公道。 杨广南没有点头也没有反对,又安静坐了一会儿,起身道:“父亲,我先回去了。”顿了顿,他又对兴国公道:“其实,娘更愿意听您的。” 兴国公没有说话,端起茶一口用完,从鼻端“嗯”了一声,神情却有些不以为意的厌烦。杨广南看在眼中,心中微叹,再没说什么,行礼之后就离开了。 府医的医术很好,一碗药汁下去,待到次日天色微明之时,红月大长公主的热了已经退了下去,人也醒了一会儿,只是依旧恹恹的没有多少精神。 听到兴国公夫人舔着脸说着道歉的话,她也没有什么表示,擦身换衣的时候,也不用她,还是让用惯了的两位妈妈动手,将兴国公夫人赶出了房间。 兴国公夫人一片热心被这盆冷水一泼,心头很有些不高兴。她一夜未睡,脸色自是难看的很。这一出内室,见到迎面武兴候夫人一身孔雀蓝的宫装命妇服光鲜亮丽的,又对着自己露了一个那样让人讨厌的笑容,心里更是不爽的慌。 偏偏兴国公夫人还笑着问她道:“二嫂怎么出来了?不是听说母亲醒来了吗?怎么没让你侍奉着?” 兴国公夫人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当即甩了帕子冷哼一声,道:“三弟妹自进去侍奉就是。”说罢,她恼恨地就走了。 武兴候夫人还在后面笑容满面地送她,却只是让兴国公夫人走的更快。 “夫人,您不进去吗?” 送了兴国公夫人,武兴候夫人安静从容地站在内室门口并不进去,她身边的一个妈妈不禁开口问道。 武兴候夫人轻“嗤”一声,摇摇头没有回答。 既然大长公主要擦澡换衣,这个时候进去,不是要惹她不高兴吗?身为长辈,特别是身份尊贵无比的长辈,怎么会愿意让媳妇儿这样的外人看到自己老迈不中用的身体……不然,那做长辈的怎么还能在她们这些媳妇面前保持威严…… 她二嫂不懂这个道理,她可懂呢。 再说兴国公夫人越想心中越是难受的紧,路过一盆蓝色的花儿的时候,她禁不住上去踢了几脚撒气。她不敢怨红月大长公主,却是对那个处处同她相比作对的三弟妹极为不忿。 笑!笑个什么!一脸的褶子,有什么好得意的! 兴国公夫人心中咆哮道。 只将一盆花踢的七零八落不像样子,她才觉得自己心中舒爽了许多,这才慢腾腾地回到明思院,洗洗睡下了。守了一夜,她也辛苦了。兴国公夫人心想。 “二婶娘还真是……”林宜佳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无奈摇头。自己的婆母还在生病,她就算守了一夜,身为这府上的当家主母,她怎么什么都不交待一声就自去睡了? 而且,这都近中午了,皇后娘娘派的御医都到府上了,都还没见着她的人影…… “她是一个心思简单的。”杨广北回答道。 “去将夫人叫起来。”兴国公将御医请到红月大长公主榻前,回头吩咐下人的时候,脸都是黑沉沉的。 杨广南站在那里脸上也很不自在。 杨广北走近他身边,轻声道:“选了大理寺方家的女儿?”他微微点头,道:“也好。方家的姑娘是极聪慧的。” (最近这本书的成绩让我欣喜不已……很想同各位一直支持的亲们说点什么,无奈不是卖萌型。总之,谢谢,万分感谢各位亲!请大家继续支持妹姒!)(未完待续) 304 半个时辰 杨广北便不再说话,返回林宜佳身边去了。 留下杨广南站在那里,心情很是复杂。他沉吟了许久,尚未想起是不是去同杨广北说点儿什么时,外面传来一阵动静,原来是他母亲兴国公夫人匆匆被找过来了。 兴国公夫人服装简单却也整齐,只是气喘吁吁有些狼狈,连匆匆挽就的发髻都有了几分凌乱。她那么风风火火地冲到门口,还扶着门框站着喘气了一会儿,直到屋内所有人都听到动静看向她,才有些讪讪的,轻手轻脚地走进门,走到了兴国公身边站着,冲他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兴国公夫人根本懒得看她,阴冷着脸。兴国公夫人碰了个钉子,垂首看着自己的脚尖。 红月大长公主的热症已经下去,御医也没有开出更好的方子来,只是交待了众人要“开胃”“让公主高兴些”诸如此类的话。 送走了御医后,武兴候夫人含笑看了一眼兴国公夫人,转头恭敬关切地问红月大长公主道:“母亲想吃什么?儿媳妇亲自给您做去。” “不必了,我没胃口。”红月大长公主淡淡地道。 武兴候夫人笑容不变,道:“母亲之前不是计划去相国寺散心吗?不如趁着这两日天气好就过去吧。孩子们也想去看望祖父了呢。” 红月大长公主眼神微动。 最近她时常觉得精神不济,睡着的时候总是梦到老侯爷同她在说话,但梦一醒,所说的什么就全不记得了。但红月大长公主却能记得老侯爷看着她的那个眼神,牵挂想念的脉脉温情之中,有很多的殷殷期盼…… 这是老侯爷在那边等他久了,想要她过去陪她吗? 红月大长公主眼睛微湿,突然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就今日吧。” 今日? 兴国公夫人耳朵一竖,想到出行安排的各种琐碎,忙道:“母亲,只怕今日来不及了吧?要不明日?明日天气也好的。再说,您昨晚才发热,这……” 红月大长公主厉声道:“就今日!半个时辰后就出门!老三媳妇,你去张罗!” 武兴候夫人恭声应“是”,说了一声“告退”,就立即离开了。她走过兴国公夫人身边的时候,还对她笑了一笑。 兴国公夫人气鼓鼓地去瞪她时,武兴候夫人却已经走远了。 “这么多年,你怎么一点不长进!”兴国公低斥兴国公夫人一声,背着手大踏步地也走远了。 这一次,红月大长公主带病出行,他身为儿子的,也必须陪在身边。他已经不能指望自己的夫人能将明思院的行装在半个时辰之内打点好,只好自己回去吩咐人了。 半个时辰要出门,要忙的很多,杨广南同样一时也没空安抚自己的亲娘——他要飞马赶到大相国寺,安排禅院等等。 留下兴国公夫人站在门口,心中十分委屈,却又惶惶不知该做什么才好,心慌之下,只将手绢儿捏出了十分样子。 林宜佳吩咐蓝田回去收拾微光院的行装,杨广北那里也有什么交待也离开了,她走到兴国公夫人身边,柔声道:“二婶,您别着急,慢慢来。” 兴国公夫人此时见有人愿意同她说话,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抱怨道:“宜佳啊,你说的轻巧,母亲她心血来潮说半个时辰就出发,可事情东一堆西一堆的,哪能安排妥当了?” 从前,府中有女眷出城上香这种事,都是至少提前三天订下的,有时候甚至提前半月一月也是有的,什么时候半个时辰能将事情办好了! “就拿这定禅院来说,若不提前打招呼,那边哪赶巧就有院子给你住?”兴国公夫人真真是十分不满意。 林宜佳便安抚她道:“二婶娘说的有道理。什么事情,提前准备总是不错的。不过,祖母病了,生病的人都有些固执,这不是……我们这些做晚辈的,不就是要哄了她高兴不是?您看三婶娘二话不说就去安排了。她怎么不知道时间紧的?她肯定也知道的。” 她顿了顿,笑道:“想是昨儿二婶娘辛苦一夜未睡短了精神,您都忘了今儿是中秋佳节了呢。” 林宜佳说她辛苦,这让兴国公夫人顿时觉得她十分贴心,不知不觉间便肯听林宜佳说话了。 “中秋佳节,讲究的就是一个团圆。若不是那有特殊情况的,谁家今儿还留在相国寺占着院子不走呢?所以啊,这禅院,这会儿那边十有八九是有空余的好院子。”林宜佳微笑道:“就算是往日住满了客了,只要广南二弟到地儿去说一声,说咱们杨家要用院子,这满盛京哪家的贵人家还能不给咱家腾地方呢?肯定是争先恐后的,只想让咱们府上领他一个人情呢……” 兴国公夫人闻言连连点头。 林宜佳轻言慢语的,语气也好的很,所以兴国公夫人完全没有多想一点儿。尤其是听林宜佳提到杨广南,完全不管林宜佳说了他什么,只要是好话,她都高兴的很。就像那些人家不是给杨府面子而是给杨广南面子一样。 林宜佳轻声道:“二婶娘定然是累的忘了今儿的日子,才没想到这一点,在这里着急呢。其实吧,三婶娘也未必能在半个时辰内安排的样样齐全呢。” “是么?”兴国公夫人连忙问道:“她安排不了,怎么还答应的那么痛快,像是她多能耐似的!” 林宜佳便点点头道:“照我想着,三婶娘一定是先让祖母上了马车出门,而后才让留下的管事妈妈们将要用到的各种东西安排了往山上送……紧要的先,不紧要放在后面,管事妈妈们难道还敢怠慢了?” 兴国公夫人若有所思。 林宜佳又有些奇怪地道:“二婶娘好像没几个得用的管事妈妈?我从前看我娘理家,总是先吩咐一声让妈妈们拟好了回话,她只管说好或者不好罢了,极少有亲力亲为的。” 兴国公夫人也真……这么多年都没个得用的人手在身边,真的让林宜佳很没话说。 感觉,府上,红月大长公主才是主母,而兴国公夫人就是那个被指使的团团转的管事妈妈。可就算地位高点的管事妈妈手里也有几个帮衬呢,兴国公夫人貌似完全没有这些人的样子。 而兴国公和杨广南不知道是不懂内宅还是怎么的,居然任由这种情况发展。 他们父子都是文韬武略的,训练几个厉害能干又听话的管事婆子有什么难度?若是兴国公夫人身边有一个精通内宅诸事时时在她身边提点着,她还会像现在这般表现笨拙不堪,时时闹出不合时宜之事吗? 听说从前都是有杨元心帮她理家。 杨元心倒是培养了几个管事大丫鬟,却居然在她进宫的时候都陪送进宫了…… 林宜佳的话让兴国公夫人也极为苦恼。 她摇头苦笑道:“母亲说,我太笨了,若是再不事事过问亲为的,只怕要被手下人蒙骗过去了……我也知道我自己笨拙,也不敢用那些一看就精明的仆妇。” 林宜佳有些无语。 原来是红月大长公主这做婆婆的在折腾自己唯一的亲儿媳妇。 “其实我有自知之明,根本就不想理家的。”也许是林宜佳柔声细语打动了兴国公夫人的内心,她不禁吐露了心底话,道:“母亲自己打理也好,就是交给三弟妹也是成的……我也听人说有了管家权,能从帐上得到很多便宜……但我人笨,既不会又不敢,又不少那些银子,为什么非要抓着这个权不放呢?” “可母亲一边说着你三婶怎么能耐,一边却非要我来管,管不好就训斥……” “祖母这是要锻炼您呢。”林宜佳安慰兴国公夫人道。 兴国公夫人心情低落,闻言也没能高兴起来。 林宜佳又道:“所以,三婶娘才要相一个既孝顺贴心又周全能干的媳妇儿呢!到时候您也对祖母理直气壮地说,这个家迟早要交给下一辈的,让新媳妇提前锻炼有什么不对!您瞧瞧荣亲王妃,将府上的重担全给了我大姐,整日只逗着孙子孙女玩儿,再拜拜菩萨,日子多惬意!” 兴国公夫人闻言眼神一亮,当即站在那里就细细咂摸起来。 林宜佳笑着打断她,道:“刚刚听三婶娘说,这一次咱们全家上下老少一些都要去相国寺,要在寺庙过个团圆节呢。二婶娘,没多少时间了,您赶紧去看看广东几位弟弟妹妹有没有准备好出发吧!” 兴国公夫人这才想起自己站这里半天什么都没做,又想起了自己极少出门的小儿子,心中担心,忙同林宜佳告了别,匆匆往明思院去了。 林宜佳也缓缓地往微光院走。 蓝田细心能干,要收拾什么,根本不用她操心。 待见到杨广北,发现他面上有一种似笑非笑之意,林宜佳便好奇地仰面看他。 杨广北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道:“宜儿猜是怎么?我刚刚收到消息,说二弟在相国寺碰见了苏家人呢。” “啊?这么巧?”林宜佳也笑道:“看来,老天总是喜欢成全有情人呢。”(未完待续) 305 遇见 苏家大夫人只有一个女儿,又是长女,自然是打心眼儿疼爱,将个女儿教养的处处得宜,人人称赞。如今女儿到了及笄之年,苏夫人更是细细替她择婿……她本来并没有想到武兴候府,因为苏家虽两代人出仕,但门楣毕竟浅薄了些。 而高门妇,又哪有那般好做的。 但苏夫人怎么也没有想到是武兴候夫人先是相中了自己的女儿。而且,杨广度人品学识,真的是挑不出什么说的,实在是一桩极好极难得亲事。 纵然苏夫人知道对自己的女儿极为自信,但为了这桩亲事能成,她也是悬了不知多久的心。 如今女儿为情所苦,不得不放弃同杨府的联姻,苏夫人难免觉得十分惋惜,但到底还是疼女儿的,怕女儿在家只苦闷伤怀又要担心他人看出什么来笑话她,便找了个借口,将苏宁柔送到了相国寺这佛门清净地散上一散。 到了这山间禅院,耳边是荡涤人心的佛声,鼻端有安抚心神的檀香萦绕,苏宁柔果然觉得心中通透许多,诸多苦意也稍稍散了些。 “……这次我杨府上下都来佛来礼拜,人数难免多了些,还望师傅们多多担待费心。这几日在住的不说,只希望大师别再接待新客入住了吧,若有得罪之处,大师只管往我杨家推脱便是……” 中秋当日,禅寺里少有香客,十分安静。 苏宁柔跪在佛前默默吟诵经文,突然听到这声音从隔壁传过来,一字一句仿佛如夏日正午突然落下的大雨,将她的心湖砸出了阵阵涟漪。 苏宁柔头脑一片空白,刚刚默诵的经文,全然都不记得了。 “……不知此时贵寺可还住着那些香客?”杨广南例行问道。这个时候,相国寺肯定是清闲的。倒是有几家订下了中秋节后几日前来,杨广南一一记下,准备一会儿打发人去同那些人家说一声,让他们改日再来。 他以为今日寺里是没有香客的,却不曾想瞥到一名丫鬟守在天王殿的偏殿门前,便随口问知客僧道。 “回施主,乃是苏家信女在此参悟。”那知客僧双手合十道。 杨广南淡淡点了点头。 他将相国寺上下巡视安排妥当,便打发了知客僧自去,在寺庙中无目的地游走。他看见那名丫鬟从偏殿门口离开,站在那里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抬脚走了过去。 连他自己都未发觉,他一直在这偏殿附近徘徊迂回。 杨广南的脚步很轻很轻。 可在这座安静的禅寺里,他那样轻轻的脚步声却像是重重踏在苏宁柔的心尖上一样,跪在那里的身体颤了好几下。她不知道自己明明已经决定放弃了,还鬼使神差地打发走了丫鬟。 而丫鬟离开后的时间内,她跪在怒目的天王像前,仿佛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头脑中一片空白,像是飞了魂魄的空壳人,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祈求什么。 直到身后那极轻又极重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在她身后不远又停下。 久久。 苏宁柔从蒲团上起来,转身,望着杨广南面色平静,点头示意。 从进入这殿堂中起,杨广南的视线就没有从苏宁柔身上离开过。这才一天,她便清瘦了些,身上却散发出了岁月沉淀后的淡淡光泽。只在短短的一天里。 杨广南只觉得自己再不能将自己的目光从对面女子身上移开。在进入这殿门之前,他还认为是容易的,就像昨日在府中侧门,他那么轻易地与她擦肩而过了那样。 “方家姐姐人真的很好,通透聪慧,只要你稍微了解一下她,便就能发现她的好不输任何闺秀,也绝不是如外界认为的那样不懂生活情趣的。真的。”苏宁柔开了口。 兴国公夫人在赏菊宴同几位夫人颇为亲热,人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虽然不想,但苏宁柔却还是一下子就将这些信息记在了心中。只因为关乎一个人。 杨广南不知该作何发应,良久才问道:“那其他三人呢?” 苏宁柔怔了一下,轻声道:“窦家姐姐才华高绝,将军家的妹妹和侯府的妹妹心思单纯,都还是小孩子的性子。” “是吗?”杨广南道:“我却听人说长阳候夫人的手段狠辣,养女肖母……你说她心思单纯?” “候夫人爱女儿,反而从不会让自己女儿知晓她的暗地里的手段。”苏宁柔道:“至少,她现在是单纯的吧。” 作为母亲,有几个能坦白地让自己的儿女知道自己是怎么一个毒辣丑陋双手沾满肮脏的人。越是心狠的母亲,往往更能教出单纯善良的儿女。这并不少见。 杨广南抿了一下唇。 他不知道她怎么能这么平静地站在这里,同他侃侃而谈着其他的女子。他不喜欢她这样的平静,仿佛在告诉他,她已经想开了,不会再留恋于他,已经能够淡淡地祝福他。 杨广南突然道:“那你呢?” 苏宁柔身体一颤。 她垂了一下眼睑,双手在衣袖中重重地握成了拳,而后才抬眼道:“至于我……总不与你相干吧。” 一股怒意从杨广南心中生了出来。 他咬牙切齿,向前一步,离着苏宁柔仅有半尺,而后居高临下,看着她,低声道:“苏宁柔!你——很好!” 他们离的那么近,呼吸相闻。 杨广南低低在她耳边说道:“你这是在放弃是么?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意思!” 苏宁柔心神巨震,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不向后退,颤声问道:“敢问世子爷是个什么意思?” 杨广南顿了一下,而后看到苏宁柔痛苦中夹着了然和一丝失望的眼神,脱口而出道:“你最近就在这禅院中待着,等着我消息就是。” 说罢,杨广南再不停留,大踏步离开了。 苏宁柔跌跌撞撞坐在了蒲团上,双眼流下泪来。 …… 武兴候夫人的确比兴国公夫人能干。 在林宜佳坐车随行红月大长公主一路缓缓行驶到达相国寺的时候,禅院中已经被加急赶过来的仆妇们布置的十分舒适。待大雄宝殿拜过了如来佛主,又在老侯爷的长明灯前跪拜上了香,最后又拜了拜送子观音,林宜佳便告了罪,会禅院里略作休息。 蓝思出门转了一圈,回来悄悄告诉林宜佳道:“苏家小姐身边只跟了一个丫鬟一个婆子,听说只比我们早来了一个时辰不到,仿佛是准备住很久的。” 林宜佳微微点头。 旁边杨广北递了半片苹果给她,道:“你怎么格外关心他们?” “我闲嘛。”林宜佳笑眯眯地吃完了苹果,问杨广北道:“现在我知道广南和苏家小姐的纠葛,却不知道广度是个什么意思?三婶娘相中了苏家小姐,肯定过问过他的意见吧?” 杨广北好笑的看了兴致勃勃的林宜佳一眼,却还是认真回答道:“苏家姑娘为人没的挑,三弟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林宜佳两眼放光。突然间觉得这一次出行会十分热闹的样子。 她过于兴奋地表情惹得杨广北淡淡看了一眼,道:“宜儿,你这是想要看杨家的热闹不成?” 林宜佳听了这话也不恼,笑嘻嘻地白了杨广北一眼,道:“这不是千里你想要折腾的么?我不过是夫唱妇随罢了。” 杨广北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道:“有什么需要,告诉我就是。” 林宜佳愉快地点了头。 这边,苏宁柔还沉浸在杨广南最后留下那句话的氛围中,回到禅房后也一直呆呆的出神。直到整个禅院都隐隐喧闹起来,她才彷如受惊一般站了起来,问自己丫鬟小娟道:“外面是怎么了?” 小娟是忠心却十分老实的,道:“回小姐,是杨家的人来上香了。” 苏宁柔一下子又失神跌坐下来。 她怎么忘了,她明明听见他在安排禅院的! 而杨府众人为什么宫宴都不去参加,通通到这里来了! 这个时候,跟她来的苏妈妈进来了,见自家小姐这样失神,以为她是听说了杨家来人而心中忐忑,便笑问道:“小姐,按理,您应该同大长公主请安的。” 苏夫人虽然对女儿亲事上的消息捂的很紧,但当日在公主府她被带着去向红月大长公主请安的事,有心人哪能猜不出些什么呢?就是苏府上,都是说了好些个酸话的…… 苏宁柔突然来这里祈福的内里缘由,就是苏妈妈身为苏夫人的心腹,也是不知道的。 刚刚她听说杨家人要全体来这里的时候,还以为是苏夫人不知怎么地提前听说了这个消息,想要苏宁柔有更多机会在杨家人面前表现的。 苏宁柔紧紧咬着唇,不言不语。 苏妈妈体贴地笑了笑,道:“姑娘,您在这里的消息,是瞒不过人的。纵使没有别的缘故,您身为晚辈,也该出去请安问礼是不是?这会儿大长公主正在拜祭老侯爷不好打扰……这样,姑娘你在这里准备着,待贵人稍稍得闲,老奴再来知会您一声。” 苏宁柔心中千头万绪纷纷扰扰,面对苏妈妈含笑的脸,只好胡乱点了头。 《求订阅支持!》(未完待续) 306 古怪 “你说苏家姑娘正巧也在?”武兴候夫人问身边的妈妈道。 英妈妈点点头,道:“就在我们前脚来的。说是给家中祖父祈福。” 武兴候夫人心中闪过一丝诧异,微一皱眉,却也没有深想,浅笑道:“告诉了三公子没有?妈妈,你去知会一声,让三公子对人家姑娘上点儿心。别总是不咸不淡的,伤了人家姑娘的心。” 杨广度随着红月大长公主拜了一圈后,便径自找寺里的大师们手谈棋局去了。善奕者善谋,在杨广度严重,兵和棋多有想通之处。如今大显四海清平,他又困在盛京,只能靠着棋局解闷子。 对于苏宁柔,他并没有不满意,也没有十分满意。只是觉得有她为妻,并不让他厌烦罢了。 “苏家小姐去给大长公主请安了。”英妈妈不多时回转,道:“是个知礼的。” 武兴候夫人想起她昨日身体不适表现木讷不佳,便起身道:“走,我也去瞧瞧。也省的人家姑娘多跑几次,耽搁了祈福的功夫。” 英妈妈嘴角流笑,打趣道:“夫人您这是不放心她呢……这还没有娶回来呢,您可真疼她。” 武兴候夫人也不恼,乐呵呵地道:“我就是觉得那姑娘家对了我的眼缘儿……又不想做个惹人厌的严厉婆婆,随意些不是更好?” “苏家姑娘真有福气。”英妈妈真心感慨道。 自古媳妇难为。有一个通情达理的婆母,甚至比有一个体贴心疼的丈夫还要重要。 武兴候夫人只是笑笑。 没多久来到红月大长公主所住的禅院,便见苏宁柔温顺大方地站在下首,神色恭敬却并不怯懦地同大长公主应答。 再看红月大长公主略略歪在榻上,许是来到禅寺衣着朴素摘了装饰的缘故,她也不再像昨日那样挑剔凌厉,有了几分平和宽仁的意思。 武兴候夫人知道,红月大长公主如此表现,便是心中对苏宁柔有八分满意的。因为她很清楚,自己这位身份高贵的婆母这般歪着的时候,正是其放松且心情很好的时候。 武兴候夫人站在外面瞧了一会儿,点点头,心下满意,面上就带了发自内心的笑,走了进去。 “母亲。”武兴候夫人对红月大长公主恭敬地一礼,笑道:“儿媳瞧着母亲这是好多了?看来,这一趟真是来对了呢!” 红月大长公主淡淡应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母亲可是想要歇歇了?”武兴候夫人试探问道。“儿媳想着母亲没有用早食,刚让寺里的师傅煮了些清粥,说用的是寺里佛前山泉浇灌的灵米,沾了佛家香火气的,味道十分香甜。母亲用一些再休息可好?” “端上来吧。”红月大长公主淡淡地道。 “哎,这就来。”武兴候夫人闻言十分高兴,忙招呼人端了一个檀木食盒进来,打开之后,果然是香甜扑鼻,只一闻便能让人生出食欲来。 武兴候夫人亲自摆了碗筷,伺候红月大长公主用了两小碗粥,才让人将碗筷都收拾了,笑道:“看母亲用的香,儿媳便能放心了。这米真好,回头走的时候,儿媳一定要同方丈讨些回去,好时时熬粥给母亲用呢。” 红月大长公主淡淡地道:“大相国寺出的香米,必须用这里的山泉水在这里煮好了,才会格外香甜不同寻常。若将米带下山煮粥,所出味道也不过是一般罢了。” “是这么吗?”武兴候夫人受教一笑,道:“如此倒是儿媳市侩了。”她身为盛京贵妇,怎么不知道这个缘由,不过是找话来说讨红月大长公主欢心罢了。 “行了,我累了,你们且下去吧。”红月大长公主摆手道。 从武兴候夫人进来之后,苏宁柔向她施礼之后便退到了一边。在武兴候夫人服侍红月大长公主的这一段时间内,她也不曾冒然插过一次话,只安静大方地站在一旁微笑,从从容容的,更是让武兴候夫人心中格外满意几分。 像这么大的小姑娘,有几个能面对贵人而依旧从容不想着表现自己的。尤其是对于苏宁柔来说,在昨日表现糟糕的情况下,也没有焦急想要挽回……这心态多难得! 武兴候夫人便行礼告退。 苏宁柔也安静地向红月大长公主施了一礼,默默地退了出来。 “老侯爷走了多年,长公主近日心情都异常郁结,昨儿晚上还发了一场热,幸好并不是什么严重的病,一早热症就退下去了。”武兴候夫人同苏宁柔说道:“今儿来这里祭拜了老侯爷,她才开解了些。” 苏宁柔柔顺地垂首听着,一直沉默。 但她作为长辈的,主动给小辈解释,做小辈的这个时候难道不该有所表示吗?武兴候夫人瞥了苏宁柔一眼,关切地道:“宁柔,你是不是……” 她还没说什么,却见苏宁柔突然向她深深施礼,口中道:“夫人,对不住,我想要告退了。”说罢也等武兴候夫人回应,便低着头转身匆匆跑开了。 那样子,像是在逃离一样。 武兴候夫人不禁皱眉。 这个丫头,她这是怎么了? 英妈妈在旁边看着却颇为自家夫人不值当,道:“这位苏家姑娘,也太不识抬举了吧?” 武兴候夫人心中也微微有些不舒服。昨日苏宁柔的木讷表现还能说是她身体不适的缘故,那今日呢?今日,她的行为作态,比昨日还要古怪一些…… 英妈妈低声道:“夫人,我听后来收拾客院的人说,昨儿苏姑娘待过的房间里,锦被湿了一大片,许是哭湿了的……她走的时候也是低着头的,想来是痛哭过没错儿。” “真的?”武兴候夫人心神一动。 英妈妈点点头,道:“后来接连发生了好些事,奴婢就没顾得同夫人报告这个。若不是今日苏姑娘表现奇怪,奴婢还联系不起这被子的事儿呢。” 武兴候夫人抿唇慢慢地在卵石小径上走。 英妈妈陪她走了一阵,又迟疑地道:“夫人,不是奴婢胡乱猜度……只是,您看,这苏姑娘是不是心中有了什么人,才如此古怪的?” 武兴候夫人思虑了一会儿,才摇头道:“不会。前阵子她表现还十分得宜。”就在不久前,她将手上戴着的冰种翡翠镯子褪给苏宁柔戴上的时候,她的表现还是羞怯大方的。这才多久,就能出现一个让她乱了方寸的人了? 哪有那么巧的事。 “吩咐人留意查探着些。”武兴候夫人想了想,又道:“别挑明了,毕竟两家只是有了想法,并未过了明路定下。” “奴婢知道了。”英妈妈道。 待武兴候夫人主仆二人走远,林宜佳才同兴国公夫人才从回廊的另一边转了出来。林宜佳面上笑盈盈的,兴国公夫人却是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三婶娘果然很看重苏家这位长女呢,连同祖母请安,都怕她受不住,要来护航呢。”林宜佳微笑点头,颇为理解地道:“也是,这位苏家长女的确没什么好挑剔的。容貌没话说,身体一看就也是好的,性情也是温婉大方,从来都不掐尖好强的,的确十分难得。” “又听说啊,早在她十二岁的时候,苏夫人就教导她管家理事了,这两年苏夫人几乎就完全丢开手了呢,十分能干。”林宜佳满口称赞道。 兴国公夫人听了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她选了个四个姑娘给丈夫和儿子参考,他们都连话都不回一个……就是她迟钝些,也知道这肯定是他们不太满意了。 “二婶娘……”林宜佳凑近兴国公夫人耳边悄声道:“我悄悄跟您说,您可千万别嚷嚷开去。可是关于二弟的消息呢。” 兴国公夫人的心被她撩拨起来,连连点头保证,一边用手压住了嘴唇。 林宜佳这才悄悄地道:“我昨儿上午在那边公主府的时候,不是休息过一阵吗?出来的时候,可是在僻静处看见二弟和一位姑娘在一起说话了……” “是谁?”兴国公夫人眼睛一亮,当即恍然笑道:“难怪我给他选的,他都不喜欢……原来是自己有了主意了!宜佳,你快说说,到底是哪家的闺秀?长的如何?性子如何?” 林宜佳退开摇头打断兴国公夫人兴奋的追问,忙道:“二婶娘,您先别忙问。这个姑娘,您也是认得的。只是我说了,怕是二婶娘不肯相信我呢。” “我怎么不信?”兴国公夫人愈发心急,道:“问一下南儿就知道的事儿,你怎么会来诳我!” 别看兴国公夫人给儿子找的几位都是家世容貌极出色的姑娘,又心底觉得所有女儿家都是配不上她儿子的,但实际上,只要他儿子高兴的,她那么疼爱儿子,怎么会忍心驳了儿子的心意? 见兴国公夫人真急了,林宜佳这才犹豫了几下,低声道:“二婶娘,不是我不肯说。只是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看的是真的呢。我昨儿和几个丫鬟出来的时候,在后面那几颗百年紫藤那儿,可是看见了广南和刚刚那位苏姑娘在说话!可苏姑娘明明是三婶娘给广度相中的人,怎么又同广南在一起呢?所以我同谁都不敢说……” (第一次用定时发布,结果错乱了,06还在定时,07就发出来了……请责编在改标题~~晕死,想告诉姐妹们女女以后单更的时候都定时在早上8点,并且下个月会双更的~~泪求订阅粉红安慰!)(未完待续) 307 决定 兴国公夫人懵了。 她并不是不相信林宜佳会骗她,只是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个苏宁柔。 武兴候夫人相中了苏宁柔要议亲,这事儿和这姑娘,武兴候夫人不知道在兴国公夫人面前显摆添堵多少回了,兴国公夫人怎么会不知道苏宁柔! 兴国公夫人心中被武兴候夫人有一下没一下撩拨的存了气,好几回甚至都将这位苏宁柔苏姑娘都迁怒怨上了!昨日见到的时候都是板着脸没给个好脸色……她怎么不知道苏宁柔! 只是……只是…… 正如林宜佳所言,苏宁柔又怎么同广南在一起了! “真的假的?”兴国公夫人抓着林宜佳的手问道。 林宜佳道:“正如二婶说的,不过是问一下广南二弟就能清楚明白的事儿,我还能编瞎话骗二婶吗?我和我几个丫鬟都看见了,绝不会看错了人。” “其实呢,论家世、论容貌、论才华、论性情,广南二弟面面都是最优秀最好的,也难怪苏家姑娘也被……”林宜佳没有将话说明,但那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 兴国公夫人抬眼道:“你是说,那姓苏的姑娘故意想要攀上广南?” 林宜佳连忙摇头,道:“我只是这么一说罢了,并没有特别指什么。唉,我刚刚看到三婶娘那么看重那苏氏女,而苏氏女古古怪怪的,想起什么就说什么而已。二婶娘您可千万别乱说,坏了人家姑娘名声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作孽呢。” 林宜佳说着话,一边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笑道:“说不定广南心意已经定下了,二婶娘只管准备娶新妇了呢!” 兴国公夫人闻言没有说话,目光闪烁,情不自禁地琢磨起来。 良久,她才道:“这我得问问南儿。我这做母亲的,总要替他寻一个真心喜欢的人回来是不是?” “二婶娘真是开明的长辈。”林宜佳真心赞道。 兴国公夫人许是不够聪明,教养杨广东的方式也不算得宜,但她对待儿女当真是没话说的,全然一片慈母心思。 如此看来,她将来也会是一个好婆母也说不定。 而再见兴国公夫人离去时那微微闪烁着兴奋的神色,林宜佳知道,她这位二婶娘已经如愿地往她希望的那方面去想了。 “去,使人告诉二公子,说有位苏家信女在后山梅林里徘徊呢。”林宜佳吩咐蓝心道。 蓝心跟着冯嬷嬷学过一年,做这种事情最是拿手。只是从前极少有用武之地,可惜了些。 听到林宜佳吩咐,她当即技痒起来,道:“是不是将二夫人绊住一下,待他们二位相见的时候,再将二夫人引过去?” 林宜佳笑道:“恩,好,你看着安排就是。” 相国寺有名的是它几株经历历史的玉兰树。梅林说是林,却不过只有十来株种在一起,早春的时候有那么点儿颜色罢了。 而此时正值中秋,自然无梅花可观赏。 杨广南站在山石上,向下眺望。 秋日层林尽染出一片斑驳浓丽。 他撂袍坐下,取了一柄玉笛轻轻放在唇边。面对山林,有悠悠的笛声缓缓流淌出来。 苏宁柔痴痴地站在梅林边上,却不敢将脚踏入梅林一步。地上是被秋日骄阳嗮的薄而脆,怕只要轻轻一踩,就会发出咯吱的声音,惊扰了那笛声。 一曲许久。 杨广南缓缓起身,回头,目光落在了苏宁柔身上。 “我要回去了。”良久,苏宁柔轻启粉唇,道。 “嗯?”杨广南眉头一挑。 “在这里,我无法静心。”苏宁柔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苦,道:“总是要说清楚的。” 她和他再没有机会的。 总不能因为她而家宅不宁。便真能,她也不能面对武兴候夫人。她过不去自己的心。就像刚刚,她只能夺慌而逃。 所以,只能告别。 苏宁柔闭了一下眼睛,才没让眼中的热泪流出来。 杨广南缓缓走了近前。 枯叶发生一阵阵脆生生碎裂的声音,咯吱、咯吱…… 这短短的几步,杨广南想了许多。 他想起了杨广北的那番关于“分家”的话。想起了那四位闺秀,又想起了总是笨拙可笑的自己的亲生母亲,却是对自己莫不依从。 “你回去也好。”杨广南轻声道:“你是否记得,我那位大哥,为了娶到心仪之人,而闹出了许多事?” 苏宁柔怎么不记得。 虽然盛京闺秀们说起杨广北时,总是不免惋惜他的容貌和才华配不上他的出身,但对于他为了林宜佳所作出的努力,却是让这些闺阁少女们都心生钦佩,对林宜佳十分艳羡的。 但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有这样的赤诚的心意,其他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只是……苏宁柔努力抑制住自己的颤音,轻声问道:“什么意思?” “我一向都认为自己比我那位低调的大哥强许多。”杨广南道。 杨广北敢为了自己心意折腾全家人,他杨广南难道就不敢了!难道要承认自己不如他! 苏宁柔只觉得自己一向聪明的脑袋不够用了。 他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她所想的那个意思?但那怎么可能?!一定是她想错了…… “我只希望,你也能像大嫂一样,勇敢些。”杨广南缓缓地道。 苏宁柔脑中一片空白。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自己禅房内的。她的心中纷乱复杂,却完全不知道想些什么,理不出半点头绪。她也没想过去理,只是那么痴呆呆地坐在窗前。 “姑娘?姑娘?”苏妈妈端来一盏油灯,忧虑地道:“您这是怎么了?可是那里不舒服?若是不舒服,这里的方丈大师医术也是极高明的,让他给您瞧一瞧吧。女儿家的身体,可耽误不得。” 苏宁柔终于被唤回了神,才发觉窗外已经是一片昏暗,已经是日暮后掌灯的时辰了。 “姑娘饿了吧?”苏妈妈又道:“小娟那丫头一早就说出去拿斋饭,这走了都快两刻钟的时候,也没将饭拿来。也不知道到哪里野去了。” “小娟心眼实,并不是贪玩闹的,许是有什么绊住了吧,左右我也没觉得饿。”苏宁柔随口替自己的丫鬟分辨一句,问苏妈妈道:“……知道杨家上下几时回去吗?总不能全部都住在这里吧?” 苏妈妈见苏宁柔终于主动问起了杨家人,心下高兴,道:“奴婢已经打听到了。大长公主是要住一阵子的,本来是只想留几位晚辈在身边陪着,兴国公夫人却说不放心大长公主的身体,让武兴候夫人留下来侍奉了呢。” “这机会是求也求不来的,姑娘真真是……”这闺阁小姐在进门前能与未来夫家长辈有这么一段情谊,陪着听经理佛,将来嫁过去,自然能得许多的便宜! 苏宁柔主动没想苏妈妈的话,又问道:“除了大长公主和武兴候夫人,还有什么人留下?兴国公一房人可是都离开了?” 苏妈妈摇摇头,也有些疑惑,道:“只兴国公夫人同二公子离开了。”而后她又笑容满面地道:“奴婢听说三公子爱棋,姑娘棋艺不也是好的吗?禅院没得那么严的规矩……” “妈妈!”苏宁柔听到立即肃然打断苏妈妈的话,而后放缓声音道:“妈妈这话不对。我今日来到这里,正好同杨家人碰在一起,怎么都太巧了些。虽然我们都知道这真的是巧合,但外人难免要多想一些……” “再者说,在贵人眼皮底下,同外男会面,难免会显得轻浮。”苏宁柔垂目道:“妈妈,你要记得,我的亲事,是并未真的定下来了。这个关头,更要谨慎一些。” 苏妈妈点点头,道:“姑娘想的周到。” 苏宁柔便道:“所以,苏妈妈,请你收拾一下,我们明儿便回家去吧。” “姑娘,这是不是……避的太过了些?”苏妈妈迟疑地道。 苏宁柔摇摇头,幽幽地道:“若我不立即回去,知道了有贵人在此,只怕我那些姐姐妹妹们肯定就会来陪我了。说不定,这会儿行李都打好了包,只等明儿天一明出发呢。” 这极有可能。 苏妈妈闻言无奈。若是如此,她家姑娘留下来只怕要被其他的姑娘们连累了。因而,权衡一番,苏妈妈便叹息一声,道:“奴婢这就收拾行李。” 窗外明月升了起来。 苏宁柔坐在窗前瞧了好一会儿皎洁美丽的圆月之后,禅院的小门才吱呀一声被打开,小娟提着个食盒匆匆走了进来。 “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会儿才会来!”苏妈妈不高兴地道:“你家姑娘疼你,你倒好,让你家姑娘饿着肚子!” 小娟连忙告饶,将碗筷摆了出来。 苏妈妈见到里面的斋饭已经没有多少热乎气儿,难免又将小娟一通训。 她训了一时之后,苏宁柔便出声替小娟说了好话,道:“妈妈,好了。这个温度正好,不烫呢。不过,小娟,你怎么耽搁了这样久?” 小娟感激地对苏宁柔笑笑,忙道:“杨府一下子来的人多,厨房便有些忙。我便只好等着。等了好一会儿,才轮到我。做饭的师傅倒也没有简慢,给姑娘认认真真地做了一桌斋饭。”(未完待续) 308 再病 四道素菜,一个汤。 足够丰盛的。苏宁柔夹了一个素狮子头放入口中,点点头,味道很好。 “说重点。”苏妈妈没好气地瞪了小娟一眼:“你在厨房等的久些,也怪不得你。只是这饭菜都冷了大半,定是你路上贪玩了。” 小娟老实讨好地笑了一下,忙摇头继续说道:“奴婢没有贪玩!回来的时候,奴婢路过大长公主的禅院,远远见到武兴候和武兴候夫人正在听一个侍卫大哥回话,神色十分为难焦急的样子,想起姑娘,便想着瞧了瞧。” “你瞧到什么了?”苏妈妈立即问道。 苏宁柔也停了筷子,看向小娟,却是问道:“你被人发现没有?” 若是被人看见她偷瞧,难免会尴尬。 “奴婢回来的时候天色都暗了,躲在一颗粗大的银杏树后面,应该没人瞧见。”小娟离苏宁柔和苏妈妈又近一些,低声道:“奴婢瞧见候爷和夫人为难了一阵,两个人还是进了大长公主的禅院。而后,房内便传来了一声瓷器落地的声音。再然后,便是武兴候夫人听起来在呼喊大长公主的声音,很焦急,紧跟着侯爷就是冲出来了……没一会儿,侯爷便拉着方丈大师过来了。” “人来的多了,就又点了许多灯笼。奴婢怕被人撞见,便赶紧溜回来了。”小娟说起来还有些后怕又隐隐带着激动:“是不是大长公主又病了?听说她这一阵都不太好的……” “别乱说。”苏宁柔低声训斥了小娟一句。 显然,从小娟的描述来看,定是武兴候夫妻得了什么另红月大长公主十分气愤的消息,又事关重大,不好隐瞒,无奈报给大长公主听后,引得大长公主怒极攻心,又病倒了。 但贵人的身体,又其容外人窥探。 苏宁柔揉了揉眉头,看小娟有些不解的样子,便解释道:“大长公主突然病了,这其中难免有些隐情……是并不想让我们知晓的。小娟,你千万别打探了,苏妈妈已经收拾了行李,我们明儿一早就离开。” 小娟“哦”了一声。 苏宁柔再没有心思用饭,端起一碗稀粥喝了几口便放下了碗筷,道:“现在厨房怕是没饭了。妈妈你们凑合对付一下吧。” 苏妈妈和小娟便谢了赏,见苏宁柔走到了床边凝眉坐下沉思,不敢随便打扰她,端了碗筷吃食到外面石桌上用去了。 苏宁柔此时心中完全没有她表现出来的这般平静。 她不让小娟去关心那边大长公主的情形,但她又如何能够不担心! 杨府众人,除了兴国公夫人和他,其他人此刻都在这禅寺中,那……是不是他做了什么事,让大长公主病倒了?苏宁柔想起下午他对她说的那番话,身子忍不住轻颤起来。 “不会的……不会是他……”苏宁柔轻轻地说服自己道。 他下午才回,怕是日暮才能回到盛京。而那报信人此时到了这里,算时间至少也应该是日暮时分从城里出发的。这么短的时间内,他根本就来不及做任何事! “不会是因为他。”苏宁柔想及此,重重地点了点头,轻轻呼出一口气,心中却并未安定多少—— 不是他,又是为什么?大长公主那样高高在上的贵人,一辈子什么没有经历过,能被什么事情“气”的病倒? 思来想去,她也没想出个头绪。 她头脑中又不断回想起下午他的神情和他的那些话。他看起来是认真的。顺着他的话中的意思,苏宁柔又将杨大公子和林六小姐“命定姻缘”的来由细细想了几遍,心中不断地问:他是她想的那样意思么? 他到底会什么做! 总之,明儿一早就回去吧。 苏宁柔褪了鞋袜,上了床,平躺下来,心中还在想:也不知道,红月大长公主到底是因为什么事…… …… 都说“我佛平等”,但相国寺东边的这几座禅院,是所有禅院中最大最好的。此时,这里一片灯火通明,像是在摇摇呼应盛京城内那热闹的灯节一样。 但禅院却是一片静肃。 方丈一派高僧模样,捋着银白的长须替红月大长公主号了脉,道:“女施礼此番劫难乃因怒而生,怒去则心安。施主已经尽享凡俗尊荣,万事且看开些罢。善哉善哉。” 武兴候听了也不敢不敬,忙双手合十,追问道:“可有大碍?” 方丈摇摇头又点点头,说话朴实许多,道:“虽无大碍,总需宽心安养些。若老衲没有看错,女施主前番才因怒而病了一回……施主总该知道,再康健的人,也是经不起这接二连三折腾的。” 此时红月大长公主已经平复了心气,躺在床上双手合了个十,虚弱地道:“我无碍,多谢大师援手。” “我佛慈悲,善哉善哉。”方丈大师留下一个药方给兴国公看过,又让兴国公派人随一个小和尚去抓药,便告辞离开了。 “母亲。”武兴候跪在了红月大长公主的床前,神色愧疚。 武兴候夫人见状,也紧跟着自己的丈夫跪在了一起。 “你们起来。”红月大长公主声音虚弱,却依旧透出她身为大显大长公主的尊贵气势,道:“我还没有糊涂,所以怪不到你们头上。” “儿子还是有错的。”武兴候话说的十分真心。 他对自己的嫡母心存感激,并不因为她是大长公主,而是因为他这位嫡母待他真的不错,吃穿用度方面从不苛刻不说,让武兴候最为感激的,是她给他请了同两位哥哥一样的文武老师,在他身边放的也都是忠厚老实的仆从。 若不然,他也成不了今日为大显立下赫赫战功的武兴候。 红月大长公主怅然叹了一声。 她悠悠地道:“我自己生了两子一女,除去你早走的大哥不提,亲生的一儿一女,到头来却不如你们两个贴心孝顺……” “母亲快别这么说,大姐她……也是为了外甥女儿。”武兴候夫人劝慰道:“这天下为人母的,个个不都是如此吗?母亲也不是为了哥哥姐姐们操心许多?大姐她为此惹了母亲生气,肯定心中也是不想的。” 红月大长公主摇头道:“她女儿魏薇是不是除了嫁给广南,除了进宫,再没有第三条路走了!她但凡为我想一点儿,就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她怎么就不想想,我阻了魏薇进宫,根本就不是怕她同元心相争起隙,而是……” 红月大长公主闭了一下眼睛,疲惫而又哀伤地道:“她怎么就不想想,我贵为大长公主,送了一个亲孙女进宫为皇后娘娘那是荣耀,再将唯一的外孙女儿也送进宫为嫔为妃,那成了什么了!” “是杨家,还是魏家,要靠着送女儿开巩固富贵权势了!”红月大长公主痛心疾首,言罢胸口剧烈起伏不已。 武兴候夫人忙道:“母亲,您先别急。薇儿如今不只是说被皇后娘娘留下了陪着说话,住上一阵的吗?又没提起别的,说不定过两日她就觉得过不惯宫中生活,又闹出要出宫了呢。母亲也知道薇儿的性情……” “她当皇宫是魏家别院,想进就进,想出就能出的!”红月大长公主道:“只怕到时候便由不得她了!” “母亲……”武兴候在一旁思虑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大姐也只是为了外甥女儿的终身着想……儿子想着,广度虽比不得广南,总也是拿的出手的,您看……您给他们二人做个主?大姐知道,想必就能心安了。” 武兴候夫人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神色间有一闪而过的慌乱,下意识紧紧捏了帕子,却并没有立即开口叫嚷反驳,只紧张地盯着红月大长公主。 红月大长公主摇摇头,恼恨地道:“我不同意!你大姐要折腾,让她去折腾!总有她回头哭的那一日!” 武兴候夫人的心才重重落回到肚子里。但随即,武兴候再次开口,让她的心又是如被人抓住狠狠一提般,高高提到了嗓子眼。只听武兴候低声劝道:“到底是关乎外甥女一辈子的事儿……” “你不必再说!”红月大长公主打断了武兴候的话,道:“她那个当娘要用女儿的一辈子赌气,就由了她!你只是做舅舅的,总不能越了她娘老子!要你替她操心!” 武兴候夫人闻言心又咽下去了一些。这个时候,正好外面云妈妈端着煎好的药碗进来,她连忙起身亲自接过来,笑道:“侯爷,母亲该用药了。让母亲用了药,再细细商量可好?” 她可不敢再让武兴候劝说下去了。 万一,万一要是红月大长公主同意了呢?难道真要让广度娶魏薇那丫头! 而这种药方中,都添的有安神镇定的成分。 武兴候夫人服侍了她用完,又伺候漱了口,没一会儿,药效发作,红月大长公主便面带疲倦,很快入睡了。 武兴候夫人又仔细吩咐了云妈妈几句,问了值夜的人,又交待了自己晚会儿会过来守着的话,才拉着武兴候出了房间。 一走出房间,武兴候夫人便将武兴候的手臂重重地甩了开。(未完待续) 309 深宫 不知从哪飘来几缕轻薄的云,将一轮明月遮的朦朦胧胧的。 禅院中有一颗上了年头的桂树,正散着馥郁的香气。 良辰美景,武兴候夫人的心情却一点儿也不美。她站在桂树前,压低了声音,却言语中的怒意依旧清晰地带了出来,道:“侯爷!您要孝顺母亲我知道,但能不能请您事先同妾身知会一句!” “对不住。”武兴候轻声道。 他这样的态度让武兴候夫人的态度缓和了几分,只依旧轻皱着眉。 武兴候便开口解释道:“我之前也仔细想过了,只是一直被各种事情绊住了,尚未同你商量。薇儿那孩子仔细论起来,也没有大点的毛病不是么?她是我们从小看到大的,什么性情你我能不清楚嘛?她不适合广南,只是因为二嫂不足以当家,更不足以教导出一个合格的主妇,所以母亲才一直都反对。而我们这一支,却是有夫人你在,你稍微费心几年,薇儿定能成材了的。她人其实并不是蠢笨的,是不是?只是没有人用心教导她某些东西罢了。” 定国公夫人自己对定国公不上心,管个内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面上过得去就懒得再问。也因而,魏薇其实是从未像其他闺秀一般,被教导着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大家主妇。 在武兴候看来,魏薇还是极有潜力的。 他解释的认真,武兴候夫人的怒意又消了二分。她揉了一下额头,对武兴候道:“就算如此,侯爷也该知会我一声才是。侯爷心知我正在给广度相人,这万一沟通不畅闹出什么来,算是怎么回事?” 她也没有再纠结魏薇如何。倒不是她就这么接受魏薇了,而是觉得:反正红月大长公主已经否决了此事,再揪着不放有啥意思?不如趁机说说别的。 武兴候闻言想了一想,道:“的确是我冲动了。” 武兴候夫人心中满意,道:“侯爷既已知道,那妾身就安心了。那妾身进去守着母亲了。” “我陪你一起吧。”武兴候道。 林宜佳和杨广北此时还没有睡下。 他们住的这个小禅院,同大长公主那边隔了有好几所小院子,因此并不能及时得到大长公主那边的动静儿。没有人来知会他们大长公主又出了意外,又听说并未有什么大碍,他们便没有莽撞地就过去。 两个人正坐在院子中赏月。 犹豫了一下,林宜佳开口道:“昨天薇儿表妹找到我,倒是说了好些知心话……” “哦?她跟你有什么知心话好说的?我若是没有记错,很久以前,她倒是同你进了宫的李家表姐关系不错。”杨广北微显好奇地问道。 “你不知道?”月光之下,林宜佳古怪地看了杨广北一眼,笑道:“我以为我的夫君大人,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呢。” 杨广北笑了起来,轻轻拍了一下林宜佳的手心,道:“怎么会……我手上是有些人手,但哪能到无孔不入的地步。昨天我吓唬广南的那个消息,其实是凑巧了而已。二婶娘又没有瞒着人,但凡留意一下,都能知道。” 林宜佳莞尔笑道:“原来如此啊。” “说起县主……你这个做表哥的,就没有关注过她为何迟迟不肯嫁人的原因?”林宜佳道:“又不是真像定国公夫人所言,盛京贵公子中除了广南,通通都不合适。” “哦,为什么?”杨广北觉得有点意思了。魏薇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他从前并没有在她身上浪费人力资源。“她那样的性子,难道也会瞒有什么心思?” “没想到吧?”林宜佳瞥了杨广北一眼,怅然道:“我听她说了,也是难以置信的。她说……就在我父亲从广州回京那一年的赏菊宴那一日,她第一次看到了宋阶宋大哥,便对他一见钟情,直至今日。” “有这回事?”杨广北也起了眉头,而后又思索了好一会儿,才依稀记得自己那天同宋阶久别复见后到了城外小树林切磋,好像的确遇到了杨元心和魏薇…… “她那个性格,居然能藏住这种事?”杨广北极为惊讶。在他心目中,魏薇就是一个娇宠着长大的小姑娘,心思浅薄的很……如何能藏住这般心思多年,而不为人知。 “我只能说,少女怀春之时,会有怎样表现,是谁也不能预料的。”林宜佳微微转头看向杨广北,道:“她昨天同我说,安悯犯错,而且命不久了,正是她的希望所在……如今她留在宫中,我怕她……”林宜佳用力抿了一下唇,道:“我怕她铤而走险,会对安悯不利。” “当年,她不就是因为踌躇时候晚了一步,然后只能看着宋大哥娶了别人?我想这个时候,她心中定然是十分急迫的。”为了这最后幸福的希望,人,尤其是女人,是会疯狂而奋不顾身的。换成是她,设身处地的,也并不知道自己到头来会做什么。林宜佳心道。 杨广北闻言却并无一丝动容。 他琢磨了一会儿,淡淡地道:“那真希望她为了自己的将来所想,会足够聪明、足够谨慎小心才是。”说罢,他轻轻拍了一下巴掌,便见子丑不知从哪个位置跳了出来。杨广北吩咐道:“你安排人,留意一下魏薇县主的动静。” …… 皇宫。 应庆二年的皇宫无疑是肃穆而寂静的。尤其是今日一场热热闹闹的宫宴之后,人声散去,显得尤为如此。 安静的,甚至有些渗人。皇后娘娘心想。 今儿是十五,按制,皇帝应该歇在坤宁宫中。应庆帝是一个理智的帝王,因而从不会不遵守这种无关紧要的制度,所以他今晚一定会来。或迟或早而已。 她披着一件明黄兰花纹的薄薄外袍,在窗前已经站了许久。 “娘娘,您该沐浴了。”流云轻声提醒道。 “再等等吧。”皇后娘娘道:“听说皇上在前面同几位臣工正谈的高兴,没那么快过来的。” 流云闻言迟疑了一下,低声问道:“娘娘,您是不是在担心偏殿里的县主?奴婢刚刚去探过,县主借口用多了酒水,已经歇下了。” 这也就意味着,县主八成不会今晚就有什么行动。 皇后娘娘摇摇头,吩咐流云道:“以后不必刻意去探那边。本宫既然应了她住下,就没打算小家子气。县主若真想做什么,便由着她好了。” 流云抿了一下唇,道:“可到底会对娘娘您声名有碍的。” 皇后娘娘再次摇摇头,没有开口。 此时此刻,月光正好,她并不愿意想这些无聊的事情。 她在想,在曾经的那个月里,也有过比这般更好的月色的。不,那晚的夜色比今日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那日,她站在安静的大海边,耳边听着海浪轻轻拍打海岸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耳边温柔的呢喃……月光从大海中缓缓升起,美好的宛如仙境一般,让她忘记了呼吸,差点儿窒息…… 而后,她听了他的话,脱掉了鞋子,赤足踩在柔软的沙滩上,一步步走进温凉的海水之中……那个时候,她真的想一直一直走下去,只想就那般沉眠在温柔的海水之中,再不醒来…… 他拉住了她。 他为什么要拉住她呢? 皇后娘娘目露遗憾,微微嘀咕几句。就算流云的耳力很好,也没能听清楚。 “娘娘?”流云轻声试探一句。 皇后娘娘转身,淡淡地道:“没什么。伺候沐浴吧。” “是。”流云应下,快走几步,轻声吩咐起来。 应庆帝果然来的很晚,身上犹自带着香醇的酒香。他目光明亮,看着沐浴后卸掉属于皇后的妆容和朝服,清雅而立宛如水中白玉芙蓉一般的妻子,嘴角噙了一抹笑容,就那般揽了她的腰,一同倒在了暖帐中。 次日,卯正时分,皇后娘娘依旧按时起了身。 她坐在黄金镶百宝的明镜前面,看到颈下那几朵鲜艳的红,不禁闭了一下凤目,而后才重新睁开,轻声道:“涂了药膏,再施上脂粉遮了。” 言罢,她垂目看见妆台上那熟悉不已的斗彩莲碗,嘴角弯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而后平静地端起莲碗,拿了玉勺,从从容容地用了起来。 “药粥煮的不错。赏。”皇后娘娘用完之后,轻声说道。 流云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和不忍,欲言又止,看到自己主子平静的神色,终于还是低声道:“娘娘,这里没有旁人,这药粥您可以不用的。您若有了……就是陛下头一个孩子,他肯定喜欢的。” “然后呢?”皇后娘娘的声音如这秋日清晨一般,听起来散着凉意,道:“他心中有了疙瘩,只要看到孩子就会想起来无论如何也磨不平?从而宠信其他女人有意无意地打我脸面?他的孩子会很多很多,或许他最开始喜欢第一个,但却未必会一直喜欢。” “流云,你记得,在这深宫之中,他的意志,就是一切。而我这个皇后,却并没有那么重要。所以,流云,你千万记清楚了,相似的话,从此都不要再提。”(未完待续) 310 念福宫 流云只得低声应“是”。 顿了顿,她再次开口道:“娘娘,县主她一早便起身出去逛,倒是没有同陛下碰见……娘娘您说,县主她这是什么意思?” 她所知道的魏薇县主,并不是一个能耐得住性子的人。若县主是如杨家人所言,是奔着进宫服侍皇上来的……昨晚且不提,今儿一早陛下从坤宁宫出发早朝的时候,她总该不至于再错过了这大好机会了吧? 但实际上,魏薇县主却是待应庆帝离开了一会儿之后,才出门逛的。去的也只是御花园,同皇上上朝的地方,根本就不是一条道儿。 所以流云看的糊涂了。 “梳头吧。”皇后娘娘淡淡地道。 直待皇后娘娘梳洗完毕,穿上那雍容华贵的皇后服装,再上一个精致高贵的妆容,坐在偏殿处理一些宫廷琐事之时,才见魏薇手里拿了一朵“绿杜丹”的菊花,笑颜逐开地走了进来,对皇后娘娘扬了扬道:“表姐,给!” “我在园子里逛了半天,就这朵开的最好了!特别采回来给你的”她说话间向皇后娘娘随意地行了个礼,便走到其近前,就欲将绿菊插到皇后娘娘的发髻之上。 “别!”皇后娘娘躲了一下,而后挥退了宫人,向魏薇嗔道:“可梳了好久才成的呢,别弄乱了又要干坐许久,重新梳回来。” 魏薇闻言也不坚持,把玩着那朵绿牡丹,仰脸笑道:“我倒还记得从前我们一起跑马的时候,风大的很,便表姐你又将马儿打的更快几分,有好几次表姐可是都跑散了发髻呢!回头想一想,只觉得那会儿痛快的很!如今表姐却成了母仪天下端庄高贵的皇后娘娘,却是连一丝头发也不能乱的了……” “可不是?”皇后娘娘抿了一口茶,遥遥看着外面的天空,入目却看到一道高高的实在忽略不了的宫墙,不禁轻叹道:“进了这个大院,我便已经不是我了。” 魏薇目光闪动,将流云等皇后的几个心腹宫女也都赶开,而后挨着皇后娘娘坐在她的腿边,紧紧靠着她的身体,让她们二人的体温相传。魏薇放低声音,语带怜悯地道:“元心姐,很辛苦吧?” 这么一瞬间,杨元心的眼泪差点儿就落了下来。她眨了几下眼,像很久以前那般摸了摸魏薇的脑袋,苦笑道:“傻丫头……既然知道很辛苦,还往这里边凑干什么?总不能真是想要进来陪我的。” 魏薇却是嘻嘻笑了笑,故作点头道:“表姐怎么知道我就不是要进来陪你的呢?可我就是要进来陪你的呀?你看,外祖母和舅舅舅妈他们可都信了,都紧张的了不得呢。” 杨元心闻言深深地看了魏薇一眼,眼中有淡淡的笑意,又品了一口茶,道:“薇儿……就在刚刚你说这话之前,我也差点儿信了你是要进来的。但现在……”她摇摇头,盯着魏薇道:“说吧,你故意让我留你下来,是想要做什么?” “这深宫之中,难道还有你想要的东西?”杨元心有些好奇。只见她随后微微坐直了些,自然便有一种威仪流露出来,道:“你说说看……我在这深宫几年,想做些什么,还是容易的。” 魏薇闻言似乎有些意动,随即又笑嘻嘻地摇摇头道:“我哪有什么事情要麻烦皇后娘娘您……我啊,只求表姐您让我住上一阵子,别急着赶我出去;然后再不限制我行动就好了。放心,我暂时不会往陛下跟前凑合的。” 杨元心嗔怪地给了魏薇一眼,而后又警告她道:“薇儿,你既然不是本着要进宫的意思……恩,我也不问你到底是要做什么,只告诉你,你千万自己小心一些。既然祖母她们都相信了你起了进宫奔富贵的心,陛下他自然也听到了风声。再见到你一直住在我这里,万一多想了欲做点儿什么,我这个做表姐的,真不一定能保下你的。” “再说,到时候我欲保你,怕别人都还以为我不大度,在吃醋,没得皇后肚量呢。”杨元心说道。 魏薇面上闪过一丝复杂,而后将头搁在杨元心腿上蹭了一蹭,闷声道:“表姐,我会小心的。” 既然住了进来,难免要去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精力不济,见了魏薇之后问了红月大长公主几句,又语重心长地规劝她几句,赏了点儿东西,便让魏薇离开了。而皇太后礼佛更是不问事儿,连魏薇的面儿都没见,直接让人赏了她东西,也便将她打发了。 魏薇从慈宁宫出来之后,便问皇后派给她的宫女碧海道:“念福宫在哪里?你带我去。” 碧海得了皇后娘娘的嘱托,心想念福宫并不是什么紧要之地,便点头应下,道:“奴婢知道。县主且随奴婢来。” 念福宫其实就在慈宁宫后面。 说是一座宫殿,却更似一座囚笼,高高的宫墙将不大念福宫整个地围了起来,只留了一个甚至不到二尺款的大门,门楣上挂着一块黑底暗红字的匾额,题了“念福宫”三个字,小小的显得十分不起眼。 这宫门也总是常年累月地紧紧关闭着。 若是不清楚的,经过此地的时候,只怕会以为里面没有住着人。 到了宫门口,碧海上前大力地拍门。 接连拍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慢腾腾地拉开大门,看见碧海,认出她身上的宫女服装后,忙用力将门拉开,紧接着露出一张笑成一团褶皱的老脸,讨好地问道:“给姑姑行礼。请问姑姑可有事儿?” 碧海并不理她,冷着脸让开了身体,躬身对魏薇道:“县主请进。” 那老嬷嬷并不认识她们二人,但她却认识碧海所穿的服装不仅是有七级品阶的,而且还是隶属于坤宁宫的。再听到“县主”二字,便也猜出了魏薇是她惹不起的人,忙让开肥胖的身子,讨好地自我介绍道:“老奴姓魏……” “你也姓魏?”魏薇有趣了瞧了这老嬷嬷一眼,停下脚步问道。 “是,县主,老奴的确姓魏。这里的人都称老奴为魏嬷嬷。”那老嬷嬷心中有些忐忑,不知道魏薇是什么意思,便只舔着脸笑道。 魏薇轻轻笑了起来,道:“碧海,赏她。” 碧海见魏薇心情不错,便塞了那老嬷嬷一锭银子,提醒她道:“这是定国公家的县主。” 那魏嬷嬷接了赏便放了心,又听说是定国公府的,更是连忙陪笑,道:“老奴给县主见礼了。” “我问你……”魏薇从那窄窄的宫门跨进去,打量了眼前的宫院,入目皆是一片静悄悄的死寂,看不到一个人影,便问道:“李太嫔现在何处?” “哦,李太嫔啊,她住这边的房间,老奴带县主过去。” 魏嬷嬷哈着腰,带着魏薇和碧海穿过几重安静无声不知道有没有人的院子,只走到最里处,才指着前面一个偏殿道:“李太嫔住在西侧殿。东侧殿住着林太嫔。” “怎么都没有人?”魏薇皱眉问道。 眼前这偏殿看外表倒还不错,并不太过破旧不能住人的样子。魏薇从前听说念福宫可怕,以为这里面条件得多破败呢。此时一见,倒还完全能够住人的。 “回县主,此时太嫔们都在做早课祈福,一会儿便都能回来了。”魏嬷嬷弯腰道:“不如县主进去等?” 魏薇摇摇头,道:“什么早课,我去看看。” “住在这里的太嫔们都是在带发修行的,所以早课晚课都不能少……”魏嬷嬷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真到了念福宫的小佛堂,看到眼前情景,她不禁惊呆了! 这一刻,她简直以为自己不是身在富丽堂皇的皇宫大内,而是到了某个荒山野岭上的尼姑庵里! 只见眼前小佛堂上,当中一座碧水观音像高高而立,注视着下面木然跪着的七八位身着灰色僧衣头戴僧帽、如庵里尼姑一般无二的女子。她们单手向天,右手持着木锤一下一下敲着木鱼,“空、空、空”的声音单调地重复回荡,听的魏薇没来由地瘆了一下。 她愣愣地站在门前看了好一会儿,也没有认出其中哪一个是她认识的李月盈,哪一个又是林家的林唱佳来。 魏薇看的心中堵的发慌,便轻轻地道:“我还是到她住处去等吧。”说罢便脚步有些急地转身走了。 在李太嫔的房间内坐定,用了一口魏嬷嬷不知道从哪找来的热白水,魏薇的情绪这才稳定下来,开始笑盈盈地问了魏嬷嬷许多问题。待李太嫔做完早课回来,她才打发了魏嬷嬷去。 李太嫔一回来的时候,以为自己是看错了。一直痴呆呆地站在门口,盯着魏薇用力地看。 直到魏薇打发走了魏嬷嬷,她才恍然惊醒,猛地扑到魏薇面前噗通一声跪下,不断地磕头道:“县主!救我!救我!”大把的眼泪一下子涂满的脸。 “月盈……你先起来。”魏薇眼睛不禁也湿了。 李太嫔却是放声大哭,道:“县主!你若不能救我,我再不能活下去了!不能活了!”哭声在这安静的宫殿中,反反复复地回荡着,经久不已。(未完待续) 311 李太嫔 远远的,在廊柱下,彩画扶着灰袍僧帽的林唱佳,低声道:“主子,是魏薇县主来了。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林唱佳往那边看了一眼,抿唇问道:“彩画,前日你出去,可是同县主搭上过话?” 彩画摇摇头,道:“没有,奴婢只同六小姐说了话,而后便回来了。” “那你将六妹最后应下的话再同我说一遍。”林唱佳道。 彩画便一字一句地复述起来。事关重大,又才隔一天,她是半个字也不敢忘。 林唱佳安静地听完,再次看了那边一眼,而后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道:“我相信六妹妹。”像是说给彩画听,又像是只在说给自己听一般。 从前她不信林宜佳的话,痴心以为她身为庶女,只有到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来,才有让人高看一眼的机会。她尤记得她曾经问过自己的姨娘,问姑母年轻时候的样子,她姨娘告诉她,她同姑母有几分像……于是她对着那纤毫毕现的玻璃镜看了好久,居然真的让她找到同姑母的几分相似之处来。 或许,会同姑母未长开的时候更像一些。据说那会儿姑母已经同皇上相识了。她天真以为,凭着这几分像却又不是陈婉之那般简直一模一样的像,她说不得能…… 此时谢谢想来,姨娘的话,不过是误以为她羡慕姑母“第一美人”的美貌,说来安慰她的吧!可笑她那会儿真是太天真!长到十二岁却什么都没经过,想的全是好的! 终食苦果。 林唱佳想。 这一次,她一定要听林宜佳的话。她一定会将她从这里捞出去的。 西边李月盈那犹如绝望中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嚎哭声,终于渐渐低了下去,几不可闻。林唱佳的心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西偏殿。 李月盈嚎哭过一阵之后,终于恢复了几分理智,将脸上那糊的难看的泪水抹了一抹,满是希冀地抓住魏薇的裙裾不肯松手,倒是没有再不停地哀求了。 “你先起来。”她和李月盈有一阵子是极好的朋友,此时见其这般,魏薇心中也很难受。她抿了一下沉,眼眸中闪过一片深沉,轻声安慰李月盈道:“你起来,慢慢同我说。” 李月盈一阵惊愕,而后眼中迸发出浓烈的惊喜,顺着魏薇的意思起了身,也不坐,就站在那里。 方桌边只有一把椅子,被魏薇坐了。另外有椅子远远地放在角落,一看就不是常用的。 碧海见魏薇往椅子那里看过去,便搬了一把椅子过来,道:“太嫔请坐。” “谢谢这位姑姑。”李月盈有了几分常态。 待她也坐了之后,魏薇才问道:“怎么,没有宫女服侍你吗?太嫔也是有定制的吧?” 李月盈道:“本来是有的。但自从有了个祈福国运的名头之后,太后娘娘懿旨言道,清修方显心诚,便将大部分的宫女都撤下了。家中有门路的,才能留一二宫女在身边。” 她本来倒有一个宫女。 但自从她哥哥得罪了思月公主之后,宫里的人便想起了她这个做妹妹的太嫔,便胡乱找个由头将服侍她的宫女调走了……而本来她已经满心欢喜地等着哥哥安排她出宫的,也却……想到此李月盈的眼睛又湿了起来。 得知了哥哥得罪思月公主,被皇上盛怒开除军籍革职不用之后,这调走的宫女啊,各种刁难啊,都不算什么,让李月盈绝望的是,她再没有出去的机会了!真的要一辈子耗在这座宫殿里面,再没有任何的希望了! 今天,看见魏薇出现在她面前,无疑于眼盲人突然感受到一丝亮光,李月盈看着魏薇,都不敢眨一下眼,只生怕魏薇就突然不见了! “你想离开这里?”魏薇张望了一下这空荡荡的房间,轻声问道。 李月盈拼尽全力点头。 “我倒是可以帮你。”在李月盈难以置信的眼光中,魏薇轻轻地说道。 站在一旁的碧海听到后眼中闪出一丝错愕,却并不动声色。在魏薇看向她时,她微微欠身道:“县主、太嫔,请恕奴婢出去一下。” 碧海出去之后,李月盈紧紧握着拳,道:“求县主指点。但凡我李月盈能做到的,一定不说半个‘不’字。只是,我如今被困在这安福宫中插翅难飞,恐不能为县主所用。” 魏薇这么说,她心中有了数。 但只要能离开这个鬼地方,纵容拼了命也是值得的!不然,她不如学着其他人,吊死在这屋梁上一了百了! 魏薇便也不拐弯抹角,稍作沉吟一下,开口道:“我要让你做的事,就笃定你能够做成。恩,你知道安悯吧?” 李月盈问道:“安悯公主?” “她如今已经没了任何封号,成了庶民了。”魏薇嘲讽道。 李月盈吃了一惊。公主又不是亲王郡王的,好端端的怎么会成了庶民!那得犯多大的错误,冒犯了多了不得的人才会受这么重的惩罚!莫不是她的驸马犯了错她受了牵累!但也不是啊……李月盈被关在这里根本什么都难知道,不禁问道:“啊?怎么会!她不是嫁给了那宋家探花郎……” “这你不用管!”魏薇一听“嫁给宋探花”这种字眼便心怀不畅,厌烦地打断李月盈的问话,盯着李月盈的眼睛,直白地道:“她如今还在宫中养着病,怕是命不久了。这念福宫不是有你们这些身为太嫔的日夜祈福吗?定能压的住安悯身上的邪祟。我会求皇后娘娘让她到这里来休养……而后么……” 魏薇顿了一顿,眼中满是狠厉,直静静地盯着李月盈的双眼。 李月盈不自觉地挺直了身体,毫不迟疑地同魏薇对视。如今,她别无退路,也一点不想退! 魏薇十分满意李月盈的态度,满意地扶着桌面站了起来,轻启粉唇道:“她本位皇室公主,活着也是白白受苦受辱,佛主慈悲,定愿意接引她早登极乐。她去的越早,佛主定然是越欢喜满意的。李月盈,你明白了吗?” 李月盈一字一句地听魏薇说完,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神色平静地道:“县主放心。她必然会走的极快的。” 魏薇满意地点点头,一边往外走,一边微笑说道:“月盈姐姐知道我,我从来不是那过河拆桥的人。而且你所求的,对于我来说,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请,月盈姐姐懂了吗?” “我自然是相信县主的。”李月盈神色闪动一下,也露出一个微笑。这样的微笑,在她一身青灰僧衣的陪衬下,竟格外地分明生动起来。 …… 杨府。 兴国公夫人此时正忙的很。 她手上有钥匙,先是开了明思院的小库房一边对着手中的单子检视,一边不断指着其中的某样东西,言语中满是兴奋之色,道:“那件,就是那山水的炕屏,给我搬过来!” 炕屏高不过尺余,绘的是墨染的虬枝点点的红梅,素雅又清亮,十分漂亮。兴国公夫人兴致勃勃地摸了摸那屏风的木料雕工,眼中露出满意,转头问杨广南道:“南儿,你看这座屏风如何?很不错吧?” 杨广南微微颔首,道:“是不错。” “那就添上去?”兴国公夫人乐呵呵地建议。 杨广南便往手上的册子上记了一笔。兴国公夫人随后便指挥人手道:“将这屏风仔细包了,给我装起来……” 明思院的库房寻遍了,母子二人又转道去了府中的公库,取了些珍贵的布匹药材抬了出来装箱。 兴国公夫人凑到杨广南身边仔细看了一下他列出来的单子,意犹未尽地道:“这些,可足够四十八抬了?” 杨广南点点头,道:“足够了。” 他折起单子收起,问兴国公夫人道:“可找好官媒了?” 兴国公夫人笑道:“放心,妥妥的了。”而后她看向院子中摆出来的大大小小的箱子,面上简直像是生了光。巡视了一遍之后,才闲了一会儿,她面上的光芒便暗了下去。 武兴候夫人拉了杨广南,低声道:“真就这么送过去么?万一你祖母怪罪下来……我可是听说,你祖母听到薇儿那丫头留在皇宫之后,气的病倒了。” 别的她也不怕。若是万一……大长公主被他们弄得这一出病的更狠了,那可怎么办! “娘,你且宽心。”杨广南神色平静,此时就显出了几分笃定来,轻声道:“姑母和表妹是不肯听祖母的话,扫了祖母的脸面,所以祖母才生气的很。但同苏家结亲之事,外人又不知晓其中的因由,是我还是广度定下苏家人,在祖母那里,哪有多大区别?苏家姑娘是个真不错的,我又是祖母的嫡亲孙子……母亲你想一想,祖母她能有多生气?” “原来大哥那会儿闹出了多少事……”杨广南问兴国公夫人道:“娘,你看大哥最后成亲那会儿,祖母不也高兴的很!” 兴国公夫人听杨广南这么一说,想了一想,便放下心,眉开眼笑起来——杨广南可是大长公主嫡亲的孙子!而那杨广度身上可没流着她的半点血!(未完待续) 312 送聘 这般一想,兴国公夫人便有了底气。 她只得地笑道:“说不定一听到你正式定下了亲事,她说不定就开怀起来了呢!”而后她情绪又落了几分,叹息道:“你祖父走之后,你祖母这心里一日一日的,难受着呢……” 杨广南便坐在那里听她说话,神思不知飞向了何处。 苏宁柔清晨天光灰白的时候便到了红月大长公主所住的禅院辞行。 大长公主尚昏睡未醒。 武兴候夫人守了一夜,才让人用凉水净面提神,让自己清醒了些。听说苏宁柔过来了,她看了一下外面的天色,便皱了眉,心下说道:这请安也太早了些吧? “苏家姑娘是来辞行的。”英妈妈躬身说道。 “辞行?”武兴候夫人眼中闪过一抹诧异,随即露出几分深究,片刻之后方道:“罢了,让她过来吧。” 待见到苏宁柔时,武兴候夫人不免认真多看了几眼。 苏宁柔今日穿了一身松针绿的衣裳,没佩多少首饰,十分的朴素娴静。又见她眉眼低垂,身姿挺拔却不失柔美,面如白瓷一般,生的十分耐看…… 武兴候夫人心中叹息一声,面上柔声问道:“听说你是来辞行的?怎么这么突然?”换成任何一位姑娘,只要不是很大的变故,都没有突然离开的道理。 “回夫人话,宁柔这次来欲行的法事已经全部都妥当了,本就计划今日离开的。”苏宁柔轻声说道。 但昨天见到的时候,却是提也没提。 武兴候夫人并不是蠢人。相反,她是十分的通透之人。想一想,这次在寺庙之中意外相遇,不说刻意相陪了,苏宁柔似乎连单独同她说话都急急回避开了……武兴候夫人不知道为什么,但却知道:杨府和苏家一直再提的结亲之事,有变故了。 不然,苏宁柔也不会这般反应。 想及此处,武兴候夫人看向苏宁柔的目光便有些复杂。她是真的很喜欢苏宁柔。武兴候夫人微微惋惜地道:“既然如此,我便不虚留你了。大长公主尚未起身,你自去吧,一路小心些。” 也不知怎地,苏宁柔鼻头突然有一些酸。 她再次向武兴候夫人默默欠身一礼,向后退行几步,无声地退了出去。 武兴候夫人的叹息声,终于清晰明白地叹了出来。 苏宁柔下山回京,到苏家大宅门二门上,果然见有自家几位堂姐妹们正要登车出门的样子。苏宁柔脸色难看,今儿也懒得去敷衍应酬她们,直接当没看见,下了车后,直接往里面走去。 她装作视为不见,她的姐姐妹妹们却是看清楚了是她回来,哪里肯放她轻易离去?当即一个个的围拢上来,或含沙射影或直截了当地不停说着问着话。 “姐妹们不是准备出门的吗?我累了,便不陪大家了。” 苏宁柔被吵的心中格外焦灼,面色沉冷如冰,眼中的冷冽让从未见她如此的几位姐妹们都骇了一下,不自觉地退后了几步,让出了路来。 苏宁柔便也不管她们如何,径自往自己所住的院子走去了。 “看她样子,怕是惹了贵人厌弃吧。” “是吧?不然,多好的机会,她怎么舍得回来?” “那我们……” “我们出去逛会子街去!” 有人如此提议,其他几女便应和起来。没有苏宁柔做籍口和缓冲,她们还真不敢这般到相国寺去。而尚未出门就各自回转难免面上无光十分难堪,如此,到街上逛一逛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几位小姐们才上马车,便见苏府门前的街道上突然浩浩荡荡地来了许多人。领头一个华服少年骑在高头大马上,容颜俊美,气质非凡。在他身旁不远,走着一位富态妇人,梳了个偏髻,戴一朵大红色绢花,手拿一柄团扇,乐呵呵地笑的不见眉眼。 而他们身后,是一溜腰间缠红绸的院丁,抬着扎这大红绸花箱笼,并排走了过来。这样的队伍,明显人一见便是来送聘礼的。 那个人,是兴国公世子吧? 这是……往苏家来的?!苏家众位小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前门影壁后挤住了一团,捏着帕子向外张望着。 待杨广南勒马停在了苏府门口,早有机灵的小厮一溜地跑到了后院,向主子们通报去了。 那妇人甩着帕子上前,乐呵呵地对看门的小厮笑道:“老婆子姓肖,人称肖大姑,给你们主人家贺喜了!还不赶紧进去通报苏大人和苏大夫人,世子爷可是亲送聘礼过来了!” “聘礼?”那守门人呆愣了一下,也忙转身跑了进去。 杨广南就那般端坐马上,面色平静地看着苏家大门上那颇具风骨的“苏府”两个大字。 苏府内已经乱了套。 苏大人苏德生得到消息之后三步两步找到苏大夫人,低声喝问道:“怎么回事!”他又看到震惊之下脸无几分血色的女儿,道:“你不是说同武兴候……”他到底没有说完便转而问道:“怎么来的是兴国公世子!” 苏大夫人心中也是惊讶万分,她来不及理会自己的丈夫,而是抓住苏宁柔的手臂,沉着脸看着她,道:“宁柔!我听说杨府人昨日碰巧也到了相国寺……你今日急急回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来的是兴国公世子,她第一反应就是万一女儿陷入情障,做出什么不名誉之事,就真的没脸见人了!不然,为什么兴国公府之前也不通知一声,就这般冒然地上门来送聘礼了! 兴国公府也是大家,哪有这般行事的! 苏大夫人情急之下用了大力,手臂上的疼痛让苏宁柔回了神。 她面色变了几变,而后才平静地道:“娘,您放心。女儿绝没有做出任何丑事。只是……”她咬了一下唇,道:“娘,外人的确隐约猜到您正在与杨府议亲,但您一直口风紧,不是什么都没有透露吗?” “既然他来了,您就当是之前已经同兴国公夫人达成了一致,前面的几步都私下悄悄的走过了,也私下定了下聘的日子,所以才有了前面来送聘礼的这一幕。” “爹,娘……”苏宁柔平静地面对自己的父亲母亲道:“他大张旗鼓地来了……不说杨府我们家得罪不起,就是为了女儿一辈子的名誉着想,也请您们按着杨家的意思,顺顺当当地将今日这过场走完了吧!” “柔儿,你……”苏大夫人声音颤抖,道:“你真的想好了?” “嗯。”苏宁柔平静地朝着苏大夫人行了一礼,道:“娘,我一路回来有些累,想回去了。爹,娘,拜托您们了。”言罢,她转身退了出去。 苏大夫人流下了眼泪。 苏大老爷拧眉问妻子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母女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苏大夫人拭了泪,道:“老爷,刚刚女儿说的对,咱们苏家总不好让人在外面等着……还是赶紧将话怎么圆踢满了吧。回头妾身再同老爷您解释。” 才不过正午,国子监祭酒苏大人之爱女同兴国公世子定亲的消息就传遍了盛京大大小小的贵人府中,不知道惹的多少闺阁小姐嫉恨的撕烂了帕子。 夫人们虽然惋惜又对苏家羡慕的很,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酸溜溜地议论几句“苏大夫人瞒的真紧”这样的话,便也无可奈何了。毕竟,苏大夫人的确口风很紧,从未透露过关乎女儿亲事流程的任何细节。所以,这下聘下的的确有些突然,但也不至于让世人揣测太多。 但消息传到相国寺之后,武兴候夫人失态地摔碎了一只陶碗。 “你是说,二嫂做主,广南亲自押着三十六抬聘礼上苏府提亲,且苏府大开中门地将人迎了进去,而后收下了广南的聘礼,将苏家苏宁柔定下来,而且连婚期都议定了?”武兴候夫人失态地问道。 “正是。”英妈妈神色间更是颇为愤怒,道:“婚期就定下了开春三月。如今整个盛京城都知道,那苏家小姐撞了大运,攀上了贵人呢!” “好!好的很!”武兴候夫人脸色一阵黑一阵白一阵红,咬着牙笑道:“可真是我的好二嫂!那苏家也真是好的很!这是欺我武兴候府是泥捏的无人不成!” “夫人,你冷静些。”武兴候在一旁说道。 “冷静!怎么冷静!”武兴候夫人恼恨地将武兴候手中端着的茶碗劈手夺了过来,狠狠地摔在地上,怒道:“我从四月里便同那苏大夫人彼此有意,前阵子更是当着母亲的面几次提起满意苏家小姐,只待母亲见过后满意了两家便换贴……这件事情,二嫂难道不知道,广南难道不知道!” “但他们只在啪啪地打我的脸面!”武兴候夫人手指自己的面颊,痛恨地道:“如此处心积虑的,将我们留在这里,他们母子回去后成了好事!往常,侯爷你总说是一家人,要包容些要忍耐些,我便信了听从了你的话,但侯爷你告诉我,哪家的一家人能有这样打脸的行为!不,这根本就不是打脸,而是将我们三房的脸丢在地上踩!” ********* 推荐好友新书—— 《园香》作者伊灵 穿越成了弃妇。还附带包子一枚。 夫家不管,邻里欺负! 娘家家世扑朔迷离。 偶然获得了药灵空间。 百里香只想种种药草,医病救人。 命运的齿轮再次转动,她得不了她想要的安然!(未完待续) 313 踩脸 “还有那苏家!”武兴候夫人指着院外道:“苏家既看不上我们广度,直言拒绝了就是!难道我们广度除了她便要打一辈子光棍了!他苏家直说了,我难道还会上赶着去纠缠他们!” “非得像这般捅我一刀子!”武兴候夫人盛怒之下拍案而起,闭了闭眼睛,而后直视武兴候道:“侯爷,请恕我无法平静地接受此事!” 言罢,她大步地离开房间,往外走去。 武兴候在她身后扬声问道:“你要去哪!” “我去同母亲说说!”武兴候夫人道:“若是这家不容我们一房,便分家就是!我们净身出户,也不要公中一两银子就是!也不是活不下去!谁也碍不着谁!像今日这样是个什么意思!” “你——”武兴候站起身迈脚要走,却又缓缓坐了回去,双手叩击桌面,低头沉思起来。 武兴候夫人闯进来时,红月大长公主正在对着武兴候老侯爷的牌位泛泪。她早上醒来之后,便躺不下去,想起女儿的不听话,便又想起了老侯爷,于是起身到了这间禅房,同他诉起了苦。 从前,老侯爷在的时候,她并不知道他有多重要。如今他不在了,她纵然贵为大长公主,却…… 生活中的种种不如意之处,只能同那个人去说。旁人是怎么也代替不到的。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情思之中,武兴候夫人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她脚边,吓的红月大长公主手臂一抖,差点儿将条几上供奉的老侯爷的牌位扫落在地。 “你做什么!”红月大长公主怒不可遏。 武兴候夫人眼中泛泪,道:“父亲大人在天之灵,请给一定我们三房做主哇!都是您的血脉,我们三爷真刀真枪拼下的爵位来,站得住立的稳,为何还要遭人作践!父亲大人!三爷是庶子,您为何不像其他人家的长辈,早早将庶子分出去算了!没得磋磨到今日,被人啪啪地打肿了脸也没处诉苦去!父亲啊!” 武兴候夫人是要脸面的人。 她并不如泼妇一般失态嚎哭,但只是那般悲伤地跪坐在那里低声哀切又愤怒不已的控诉,一声声一字字,却如同利箭一般,直扎向人的心窝处。 红月大长公主只觉得自己的心窝子疼的厉害,几乎要站立不稳。 什么“庶子!” 她口口声声“庶子”,是什么意思!她这个做嫡母的,什么时候有半分对不起老三这个“庶子”的地方! 哪家的庶子被教养成了侯爷!就算那够聪明的,也要看嫡母让不让他聪明!有能耐的,也得看嫡母准不准他将能耐使出来! 她这些年的养育恩,怎么反而只落得“磋磨”二字! 红月大长公主气极反笑,颤颤巍巍地将老侯爷的牌位抱在怀中,一手指着武兴候夫人道:“是,在老侯爷面前,你给本宫说清楚了!我哪里有对不住你三房的一丁点儿地方!” 武兴候夫人也不怯,当即就道:“反正我们三房的脸面已经被丢在泥里踩的看不出颜色了,我就有什么说什么了!母亲,我问您,我是不是三番两次地告诉过您,苏家苏宁柔是我相中的媳妇儿!我只相中了她,而不是什么三个四个的从中选一个!是不是!” 红月大长公主点点头,恼恨地道:“你就为了这个跟我在你父亲牌位面前闹?老三呢?他怎么不来!”竟然连问也不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武兴候夫人一听也急了,抢白道:“母亲!儿媳不知道你是否清楚,就在今儿上午,我那好二嫂做了主,为您嫡亲的孙子向那苏家苏宁柔下聘了!敢问母亲,二嫂她这般行事,难道不是在打三房的脸!” “你说的可是真的?”红月大长公主皱眉问道。 “在父亲大人面前,儿媳绝不敢撒谎浑说!”武兴候夫人道。 “只是这件事?”红月大长公主微带不悦地道。 果然如杨广南所言,红月大长公主并未将这样的事情当做什么大事。外人只是猜测杨府和苏府在议亲,但到底是哪一位公子,他们才不清楚。如今尘埃落定,杨府又不曾丢了脸面,能算是多大的事! 倒是苏家,见异思迁,有点儿上不得台面的…… 武兴候夫人听红月大长公主这般轻描淡写地一问,不禁愣住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心中着实十分气愤,但也没有愤怒到跑到老侯爷的牌位前愤怒地胡言乱语顶撞哭诉的地步。 但二房她二嫂和杨广南的这番行为,绝对是打三房她和杨广度的脸面没错。 所以,她想过自己前来哭闹的结果很可能就是换来红月大长公主将兴国公夫人责骂一通了事……但怎么也没有想道,红月大长公主会如此地轻描淡写,那语气仿佛还在怪她小题大做似的。 一下子,武兴候夫人心中那本不过如小火苗一般的怒火,如同被泼了黑油一般,腾的一下窜起来老高,燃成了熊熊大火! 果然又听红月大长公主又数落道:“老三媳妇,你一向都是通透的人,怎么今日这般莽撞起来了?你也知道你二嫂那个人,一向行事不过脑子,此番只怕是觉得自己看中的人却不被看好,反而你相中的苏氏女颇受赞誉,心中不平衡,才冲动之下,做了蠢事。她那个蠢人,你同她计较什么?再说……你说先给广度相中了,这不是一直没说开定下吗?既然如此,又不耽搁广度什么。盛京贵女多如过江之鲫,难道他还能娶不到合心的人儿?” “老三媳妇,你自己说一说。只为你们妯娌之间的这点儿小矛盾,你就能惊扰到老侯爷的清净?我看你也是糊涂了!”红月大长公主只觉得自己已经解释的极为明白,看着武兴候夫人略显痛心地道:“罢了,今儿你心情不好,我也不多说你什么。只是你到底惹了老侯爷不快,得空抄两卷经书,供在老侯爷牌位面前赔罪吧。” 她这一番话,仿佛是漫漫而下的灰扑扑的沙子,硬是将武兴候夫人心中那团烈火给闷灭了。武兴候夫人掐了一下手心,再抬头时,面上便已经平静了。 她擦拭了一下眼泪,对着红月大长公主和她怀中老侯爷的牌位用力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道:“儿媳无状,惊扰了父亲大人在天之灵。请父亲大人宽恕。” 武兴候夫人的皮肤一向较为白皙。 而她那三个响头竟然是用了足足的十分力,额头顿时一片青紫,隐隐竟然还有血丝溢出来,衬着她白皙的肌肤和乌黑的发丝,颇为触目惊心。 她抬头看向红月大长公主时,红月大长公主突然心中突突地发慌。这种感觉让她极为不舒服,当即转身,一边缓缓地将手中牌位往那条几上安放,一边淡淡地道:“你既然知道错了,便自己下去反省吧。” “是。”武兴候夫人恭敬地起身,躬身叠手退了出去。 出了房门,她抬头望天,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紧紧握着拳,双眸中倒映着那西下的红彤彤的夕阳,像是有一团滚滚热火,在里面不断地灼烧着。 英妈妈见她额头青紫,吓了一大跳,正想要问,便见武兴候夫人淡淡地摆手,问她道:“侯爷在哪里?” “侯爷还在禅房。”英妈妈连忙答道:“国公爷听说了盛京之事,正在和侯爷谈话。” “哦。”武兴候夫人淡淡点了点头,便翻身往所住的禅院回去了。 她进了屋子,兴国公当先便给她深深一揖陪礼,羞愧地道:“我实在没有想到他们母子能做出那般不知鲁莽之事!我们对不住三弟和三弟妹!” 武兴候夫人避开之时脚步慢了半拍,道:“二叔来的正好。我正要同爷说,要回京去恭贺二嫂呢。既然如此,便在此同二叔作别了。锦心和乐心会留下,还请二叔多多照应。” 兴国公尴尬点头应下,道:“弟妹几时回去?” 这个时候,他和武兴候才发现她额头上又青又紫的吓人,二人俱是骇了一下,问道:“弟妹你这额头?” “母亲病体不安,侯爷您也留下侍奉左右吧。”武兴候夫人垂目不提额头上的伤,仿佛并未听到他们问似的。她继续从容平静地说道:“我领着广度,这就走。” “弟妹……”兴国公更显尴尬,此时却也无话可说。看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是日暮时分,这个时候走,是不是太赶了些? 他正想以此为由说上几句,但武兴候夫人却已经开口道:“二哥且放心。我不会同二嫂闹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兴国公不能解释,最后只好又躬身行礼道:“弟妹,对不住。” 武兴候夫人这次及时转身,领着英妈妈向内室去了。 留下兴国公和武兴候一阵相对无语。 不多时,武兴候夫人便换了衣裳,收拾了一个包袱出来,向二人辞行道:“二哥,侯爷,妾身先走了。” 不待他们应答,她便已经收了礼,从从容容地迈出了门槛。 (七月份双更,一是上午八点,一是下午五点,求正版订阅,各种求!)(未完待续) 314 分家 兴国公目送武兴候夫人远离,才皱眉对武兴候道:“三弟,你看这件事,是不是有些古怪?”他沉吟道:“我那夫人行事的确不靠谱,但广南那孩子却是一向知轻重的,怎么突然间同他母亲一起胡闹起来了?” 武兴候摇了摇头。 对于这件事,武兴候并不像他夫人那般愤怒。武兴候夫人十分中意苏宁柔,难免对她倾注了更多的期盼。而兴国公夫人半道截人,完全能够想象是冲着刺激武兴候夫人去的……因而,武兴候夫人怎能不愤怒? 但对于武兴候来说,苏宁柔不过是一个比较合适的儿媳人选罢了,他并未关心太多——合适的儿媳人选有很多,没了苏宁柔,难道就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了?广度又不是非苏宁柔不可的。 在她看来,这件事,还是妯娌女人之间的矛盾。虽然他心中有些不舒服,但一想到兴国公夫人一直都是冲动不靠谱的,那点儿舒服也就差不多了。 他关注的,同兴国公一样—— 兴国公夫人不靠谱,但杨广南却是一向知分寸懂进退的。特别是在兴国公有意栽培之后,他办事为人,都少有不周全妥当之处。有他在身边,兴国公夫人怎么还能做出那样的事? “说是广南亲自上苏家送的聘礼。”武兴候拧着眉。 “难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杨广南的意思?”兴国公十分不解。 但只有这样才说的通。 兴国公夫人之前绝对没有将苏宁柔抢做儿媳的想法。她那脑子,没人鼓动引诱,根本想不到那样的刺激武兴候夫人的法子。而她一向又很听杨广南的话。若是杨广南一说,她绝对没有反对的…… “他昨天同我谈及婚事时,还在那四人中点中了大理寺方大人家的闺秀。”兴国公想不明白。怎么突然之间,一向行事为人都令他十分满意的儿子,却突然改了主意。 两个人又是一阵沉默。 这个时候,杨广北走了进来,向两位叔父施了礼,道:“我刚刚听说了盛京广南的突然行事……或者我能够给两位叔父解惑。” “你知道什么?”兴国公神色复杂,坐直了身体。 杨广北道:“十四日赏花宴,宜儿有看到广南和苏家小姐站在一起交谈。而后苏姑娘见祖母时候表现木讷,在客房中曾经痛哭一场。紧接着,苏家姑娘与中秋一早入相国寺……” 他平静地将苏宁柔同杨广度之间的瓜葛说了一遍,道:“……有人看见当日他们二人在后山梅林那里交谈过一阵。而后,广南便随同二婶回盛京……” “想来……”杨广北淡淡地道:“广南是同苏家姑娘一见钟情……又见苏家姑娘因总总顾忌而黯然情伤,便使出破釜沉舟之计,简单粗暴地上门下聘,让苏家姑娘看到他的决心,无从拒绝也不忍拒绝他罢。” “广南也是有情之人。”杨广北说到此处,发出一声喟叹。 兴国公听的难以置信。 他的儿子,何时起了这般心思,他竟然完全不晓得! 武兴候听了之后,也跟着叹息一声,摇头道:“既是一双有情人,便再不必苛责他们小儿女吧。” “那广度侄儿……”武兴候大度,兴国公心中感激,歉意也多了几分。 “广度他对那苏家姑娘无甚情谊,不会如何的。”武兴候迟疑地道:“只是,我夫人那里,她已经回盛京去了,只怕……不会轻易原谅二嫂。” “哼。”提起自己的夫人,兴国公脸色一变,不耐地道:“不用顾忌她。让她吃些苦头涨点儿心眼也好。” 杨广北束手站在那里,没有再说什么话。 再说兴国公夫人找到杨广度,一边同他解释了一下情况,一边就往寺院山门处走了出去。 迎面突然见到蓝田走过来,盈盈一礼之后,对武兴候夫人道:“三夫人,我家主子请问您,是否记得从前她一份提醒的情谊?” 武兴候夫人眼神一动,点头道:“宜佳有话同我说?” 蓝田再次一礼之后,靠近武兴候夫人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而后,她又再次行了一礼,道:“主子说,请三夫人多做考虑。若是三夫人不便,也不强求的。” 武兴候夫人肃然点头,道:“你回去告诉宜佳,就说我本就同她想到了一处……让她安心在这里等着,并不会让她失望。” “奴婢告退。”蓝田行礼道。 待她走后,杨广度走到武兴候夫人身边,皱眉问道:“母亲,大嫂找您是……” “她不过是同我想到了一处罢了。”武兴候夫人一边走一边说道:“皇上早就赐下了新的武兴候府邸,娘也早就将那里收拾妥当,该是搬家的时候了。” “娘!”杨广度十分吃惊,道:“我并没有多看中那苏家小姐,娘您不用……” 武兴候夫人冷声道:“不是这个问题!” 她摸一下额头上的青紫,道:“你二伯母和你二哥给我们来了个釜底抽薪,我们便能有样学样!你祖母既然能认可他们的行为,便也必须默认我们的行为!看到时候是谁不敢闹开了说!” “娘……”杨广度还是觉得,一向冷静的母亲今日这决定过于冲动了些。搬家哪是上下唇一碰就能决定的事?也不是那一时冲动就能完成的事! 武兴候夫人道:“你不必多说。关于分家之事,除了你祖母,大家都是有默契的。从前是因为考虑到你祖母,找不到一个好的开口的机会。这一次,正好借着你二伯母他们打三房脸面的藉口,闹开了正好!” 杨广度闻言,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最终点了点头。 最近,一门三爵,女儿入主坤宁宫母仪天下的杨府,一下子又变成了众人茶余饭后兴致勃勃议论的焦点—— 先是一场赏花宴,府中一位国公世子、一位候爷世子,这两位炙手可热的姑爷人选让所有自觉门第够得上的贵人家关注许久;而后中秋正日,杨家不去参加宫宴,反而全家出城去了相国寺,这种行为让人摸不著头脑;再然后,杨家国公世子突然事前毫无征兆地向苏府下聘,不免又让人惊愕议论纷纷;再然后,便就有更劲爆的—— 杨家三房庶子、打退了西凉人立下赫赫战功的得以承袭祖宗爵位的武兴候杨三爷,居然从原武兴候府搬了出来,搬入了皇上早年赐下的新的武兴候府! 据武兴候夫人传出话,说红月大长公主在相国寺老侯爷的牌位前,已经主持了分家的各项事宜!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一家人突然都到了相国寺的缘故! 而武兴候府的正式乔迁之日就在三日后,届时武兴候将在新的府邸恭候众位亲朋故旧上门为客! 一片哗然之后,众人便也就安然接受了杨家分府之事,纷纷感慨羡慕着杨家的荣耀。并无更多的猜度——虽然大长公主还在,但武兴候是庶子、同安伯是孙辈,这一门三爵的,分家难道不是情理中事? “啪!” 红月大长公主环视几眼,将手中竹箸往红木桌上用力一放,淡淡地问道:“老三,你媳妇呢?怎么几日不见她来伺候?” 杨锦心站立一旁,手中还拿着公箸,娇声道:“祖母,锦儿伺候的不好么?” 红月大长公主却不理会她,只拿眼看向武兴候。 兴国公起身打起圆场,从杨锦心手中接过公箸,夹了一快藕合放入红月大长公主的碗中,道:“母亲,儿子还记得,这藕合是儿子和您最爱吃的……相国寺的藕合或许是沾了香火,别有一番滋味呢。” 红月大长公主却是高高挑起了眉,冲武兴候道:“难道她这是怨本宫骂错了她!老二媳妇做事不经大脑是有错,回头本宫自然绕不了她,但老三媳妇跑到老侯爷牌位前口口声声说本宫磋磨庶子,难道本宫就不能骂她几句!她倒好,拿乔赌气起来了!老三,你媳妇在哪,本宫亲自去问问她,是不是需要本宫同她赔罪!” 武兴候离开桌面,跪了下来。 杨广北起身,道:“祖母,三婶已经回盛京了。” 红月大长公主眉头挤在一起,平静下来,从兴国公到武兴候再到杨广北,她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个个地审视而过,最后盯着杨广北,开口问道:“是不是她也做了什么,要你们一个个瞒着本宫?小北,你说。” 杨广北略一迟疑,便也跪地道:“祖母明鉴。” 在场所有人都跪了下来。林宜佳挺着个肚子,也不例外。 “还请祖母听了不要生气。”杨广北缓缓的道:“三婶回去之后,从青山院搬进了早几年皇上赐下的新武兴候府。并且,三婶对外说,祖母您已在祖父牌位前,做主将杨家一分为三了。” “砰!” 红月大长公主抓起一个茶杯狠狠地丢在了地上。陶片顿时四散而开。 “祖母息怒!”林宜佳连忙从地上起身,走到红月大长公主身边柔声劝慰。 (求亲们抚摸一下新书《花袭》有没有?推荐票求~~)(未完待续) 315 分家(二) “息怒!本宫如何息怒!” “你们一个个的,个个都来算计本宫!当本宫是个摆设!捧着看着算计着!”红月大长公主又痛又怒道:“当本宫是傻的还是愚的!啊!分家!好的很!你们要分家!便分家就是!散了也就干净了!好的很!” 她这么多年,辛苦地维持这个家,到头来居然落得人人嫌弃境地! 何苦来哉! 红月大长公主闭了闭眼,两行老泪从眼角滑落下来,心灰意冷地道:“本宫一直都知道,你们一个个的,都想分家。本宫从前想着,为了你们祖父在天上看着,也要在我活着的时候,将你们一直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别说什么杨府富贵招忌的话,本宫就不相信,凭本宫大长公主的身边,会护不住你们一家人!” “本宫为着什么?”红月大长公主指着武兴候道:“不错,你身上没有流着本宫的血,本宫早该将你分出去过……而不是看到你日日在眼前,说是尽孝,却总是提醒本宫,本宫的丈夫曾经有过另外一个女人,还生下了孩子!你以为本宫愿意听你喊母亲!” “本宫为什么!”红月大长公主痛诉道:“还不都是因为你们父亲!” “是儿子不孝!”武兴候羞愧地低下头:“还请母亲不要动怒,保重身体。” “本宫有亲生儿子,并不需要你孝顺。”红月大长公主声音有些冷,道:“你媳妇既然扬言本宫在你们父亲牌位前将这家给分了,本宫便是不分也得分了!” 不然,她还能出来辟谣,其实是她一位媳妇闹矛盾自作主张不成!她红月就丢不起那个脸面! “如此,那便如了你们的意……分了罢。”红月大长公主重重长叹一声,略一思索,便道:“小北媳妇,你取了笔,且帮着记录。”见兴国公、武兴候似乎要劝,她摆摆手,摇头闭上了眼睛。 兴国公和武兴候对视一眼,各自垂下了脑袋。 很快有人上了纸笔,研好了磨。林宜佳站在方桌前,将雪纸铺好,用镇纸压住。而后挽了一下衣袖,凝神执起了笔。 红月大长公主睁开双眼,声音平和,只是略显疲倦,缓缓说道:“按照旧例,公中财物,分成十份。老二为兴国公,为皇后娘娘之父,今后你一脉便为宗房。宗房独得五份。” 她看了一眼杨广北,叹息道:“小北你父亲虽然为长,奈何他过世太早,而你如今年轻,又志不在庙堂……宗房责任大,所以传给你二叔父……你不要怪祖母偏心。” 杨广北闻言当即摇头表态道:“祖母所言极是。孙儿胸无大志,难当重任。由二叔父接任宗长,孙儿认为最合适不过,并无任何意见,更不会不满。” 红月大长公主点头,而后看向武兴候,缓缓开口道:“你不是我生的。且并不是那无用指靠着公中过日子的没用人。按例公中所有,只能分你一份,我也并不打算另外补贴你什么……老三,你可有不满?” 武兴候重重叩了一个响头,道:“儿子承蒙母亲教养长大,就是一份不得也是终生感激您的。如今母亲体恤,儿子并无任何不满。今日之事,全赖儿子媳妇糊涂不贤,儿子惶恐,不敢请求母亲宽宥,只愿母亲别再为此气闷伤身,别不让儿子孝敬您!” “孝敬不孝敬的,此话以后再说。”红月大长公主摆摆手,而后对杨广北道:“说起来,你早年失去双亲……”她心中有许多话,此时却说不出来,最后叹息道:“那剩余的四份,便给了你吧。另外,我百年之后,我的私产,分作了五份,独给你三份吧。另外两份,一份给你姑姑,一份给你二叔父。我曾经答应补贴你一辈子做个富家翁的,我说话算数。” 杨广北此时心中有些复杂。 红月大长公主一辈子攒下的私产,数目绝不小。给他的三份,那价值……足够他一辈子富家翁的花用了。 红月大长公主待他,还是很好很好的。 而他…… 为着这分家一事,他在其中做了多少推手,才有了眼下这个不得不将分家摆在台面上。 正如他祖母所言,说什么富贵泼天遭忌的话,那都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话。真正的原因,也不过是他心中的那一点儿小小的念头罢了—— 杨府于他,不像是个家。 他住在微光院,更像是府上的租客。只不需要向房东交房租罢了。 对着二房和三房的人,他只感觉到疏离和陌生,从来没有属于一家人的,亲人的感觉。 而林府就不一样。 林宜佳是他心爱的人。他同自己心爱的女子成了亲,他心爱的女子又怀上了他的孩子……这让他迫不及待的想要从他“寄居”的杨府搬出来,拥有自己一家人的、温馨的家,所以便…… 如今,他终于达成了他的意愿, 他是自私的。他从未想过分家对于自己的祖母是怎样一种感受。 早年,为了“保护”他平安长大,他一直被红月大长公主将他同二房三房人都隔离开来,在他十二岁之前,他都从未同任何一位亲人出现在一地儿过。 但红月大长公主很忙,她也难抽出多少时间去陪杨广北。而渐渐的,杨广北性格形成之后,虽足够地尊敬自己祖母,但却难以同其亲近起来了。 “祖母,我……” 杨广北默默观察一番红月大长公主,心想:她看起来似乎也没有怎么生气愤怒的样子?至少,没有气病了不是么? 得到如此结论,杨广北心中便踏实许多,道:“多谢祖母偏爱。只是……” 他本想说不要,但想起不久前还同红月大长公主哭过穷,这话便也不能说了。他正想找一个别的理由,推辞一番,却见红月大长公主摆摆手,道:“你不用说了。只当是我给了你媳妇肚子里的重孙。” “本宫曾想过,你母亲不在了。待他出世,本宫多少能帮着看看的。”红月大长公主道。 这句话的意思,是她想要将孩子抱到自己处养着?林宜佳执笔的手一颤,笔尖一点墨差点儿落在了纸上。杨广北也是心中一紧,想到红月大长公主还想给他找个“伺候人”来着,未必做不出抱养孩子的行为,心里刚刚生出的那点儿难受一下子消失不见,道:“多谢祖母关心。” 话都显得有几分硬邦邦的。 他一向话少的很,红月大长公主倒也没有听出什么。 她揉了一下太阳穴,似乎还想要交待什么,但又什么也没说,摆摆手,道:“你们也都不是那没本事吃靠都是公中的,所以应该不会为了些许银钱就生出罅隙来。那便这样吧,你们去老侯爷牌位前上柱香,回去之后,挑个好日子热热闹闹地搬出去吧。” “迟早有这一日。”最后一句话,她声音放的极低,以至于林宜佳在她身边也没听出什么来。 红月大长公主露出了倦色,众人便陆续告退。 出了门,兴国公和武兴候脸上难免高兴不起来。打发了众位小辈休息,他们喊住了杨广北。 “嫂子,我送你回去。”杨锦心道。 杨广北点点头,对林宜佳道:“你一路小心些。”看着林宜佳同杨锦心稳稳地离开了,才回头同二位叔父行了礼,道:“二位叔父有什么吩咐?” 兴国公看着面容沉静的杨广北,眼神中生出一些复杂,低声道:“我一直想问你,关于当年你祖父的事……你是不是真有什么证据?” 兴国公和武兴候二人紧紧地盯着杨广北的脸,想要同他的脸上看看出什么来。 杨广北微微一抬起眼睑,眼神淡然,轻声说道:“当年之事,已经做了了断。二位叔父此时再来追究,并无半点意义。” 这也就是说,当年老侯爷真的死得蹊跷? 兴国公和武兴候闻言身体都是颤了颤。 武兴候声音发紧,难免问道:“了断?如何了断?” “了断就是了断。有人付出了足够的代价,便是了断。”杨广北声音淡漠,却让人听了心惊。 “那么说……”兴国公的话没有说完。 杨广北的意思已经足够明白,那就是陷害了老侯爷的人,也已经以命抵命。再联想到先帝死的荒诞……兴国公不敢再深想下去。他做了一个深呼吸,道:“你……可收拾干净了?” 杨广北淡然摇头道:“并没什么可收拾的。” 他有足够的耐心谨慎。且景和帝死在天威之下,众目睽睽,无从查起。 武兴候道:“今上年轻有为,你……小心些。” “我一个靠运气而上位的同安伯,有何小心的?”杨广北道:“二位叔父若无吩咐,我便回去了。” 兴国公和武兴候终是没有开口拦他。 无话可说。 拦下他,还能再说什么? 一想到刚刚一番对话中,杨广北所透露出来的内容,饶是二人从前有些猜测做足了心理准备,也是心神剧震,一时难以回神。 只能目视杨广北并不高大的身影离开,最后,苦笑。(未完待续) 316 法事 夜里下了霜。 清晨,山中地面蒙上一层白霜。 “千里,我瞧着,祖母神态之间有些不太好的样子。”林宜佳一只手抚摸着肚子有些忧心,又道:“但愿是我看错了。” 红月大长公主并不愿意在她活着的时候分家。 这是明摆着的。 武兴候夫人如釜底抽薪般的不告而行之举,逼着红月大长公主不得不顺着她的意思将这个家给分了……按理说,红月大长公主肯定还是异常愤怒,怎么着也要怒斥武兴候夫人一番的。 又加上兴国公夫人和杨广南的那番冲动荒唐的下聘定亲,前面还有魏薇留住坤宁宫一事……这些事情凑在了一起,红月大长公主作为府中身份辈分最高的当家人,怎么也应该早日回到府中全面坐镇处理才是…… 但红月大长公主却并没有提回府之事。 反而,她找到了方丈,提出了欲在寺庙之中给老侯爷做七七四十九日法事,请求其封闭山门,三日后便开始。 方丈应下了。 武兴候心中沉了下去。 武兴候夫人已经向外面宣布了三日后在新侯府宴客,这一下只能取消了!不然,为老侯爷做法事,他为人子的,一家人若是在热闹宴客是怎么回事!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不孝!这就是逼着他们不得不再来这里!什么乔迁之喜遥遥无期! 这不是逼着人非议新武兴候府! 而他却一个字都不能提。 只能派人去将自己的夫人和杨广度叫回来。 而林宜佳却觉得,红月大长公主想要做什么法事,并非是为了膈应武兴候。她瞧着,大长公主根本就从说出“分家”的那一刻起,就像将武兴候这一房人在她心中的联系给剥离了一样,根本就不在意他们如何如何了。 林宜佳认为,红月大长公主根本就没有想过,她所要求的行为,会不会给武兴候一房人带来不便和难堪。就算有谁提醒了她,她怕也不会有半点在意。 “祖母出身高贵,又一辈子顺遂无比。”杨广北道:“她大约是思念祖父了吧。祖父走了有好几年了。” 林宜佳点了点头。 只怕这老侯爷先她而走,就是她这辈子遇到的最大一个坎儿吧。 这个坎儿,她从前瞧着像是迈过了……如今瞧起来,似乎并没有迈过去。 或者说,从前她尚有一个“不成器”的杨广北需要她惦记,如今杨广北已经成家立业,现在更是儿女各自分了家,红月大长公主心中再找不到可以牵挂的点? 林宜佳隐隐觉得不对劲儿。 但红月大长公主到底是杨广北的祖母,也是一直极疼爱他的。林宜佳总不能开口,将自己如此不好的预感说出来,只能暗自忧心。 “蓝田。” 回到禅房之后,林宜佳听着大殿上传来沉重的钟声和高低抑扬的诵经声,心头实在难以平静。 她是孕妇。顾念胎儿,她不能久坐诵经,只安放了一座送子观音像在禅房中,早晚上香。并没有同所有人一起去做法事。 “今儿是第几天了?”林宜佳问她道。 “第七天了,夫人。”蓝田轻声答道。 才第七天。 林宜佳站起身,又缓缓坐回来,道:“你找本论语来,诵给我听。” 蓝田应下,很快坐在林宜佳身边轻声诵读起来。 她沉静温柔的声音渐渐压住了远处的诵经之声,心头的难受也慢慢消下去了一些。 皇宫。 念福宫。 跪在蒲团上的人儿心仿佛都是死的。听不到半点诵经之声,只余那木鱼声“空、空、空”的、反反复复的响。 安悯换上了同其他人一样的青灰色僧衣,歪坐在蒲团上,神色木然地看着上头的碧水观音像。 观音是大慈悲大智慧之主,能应信众所有的求肯。 但她立在这里,安悯只觉得十分讽刺。 子嗣吗?因为子嗣,她虔诚地拜过多少次观音娘娘,在多少间寺庙中添了不菲的香油钱,却依旧没有保住她的孩子。她的两个孩子。 姻缘吗?她如今已经是废人一个,只怕要向这身边这些年轻的太嫔一样,永生都再不能走出这座宫殿了。只怕,她赵安悯在外,已经是“重病而亡”了呢……呵呵。 求健康? 她被送到这里来,送到这里坐着之后,的确是从浑浑噩噩中清醒了呢。瞧,观音娘娘还真是法力无边呢。 赵安悯看着观自在菩萨,嘴角弯起来,露出浓浓的嘲讽。 也不知道是这些太嫔们是如何记时的。 所有的木鱼声在一瞬间停了下来。让正漫不经心听着的赵安悯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几位太嫔像是没有看到多了一个赵安悯似的,木然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只剩林唱佳和李月盈没有立即离开。 “安悯公主?”李月盈一边故作诧异地问道,一边暗自打量着她。面色灰白,的确像是重病着的;只是,见她眼中虽然有些红丝,但神志却是清醒的呀,怎么也不像是得了癔症的…… “我不是公主了。”赵安悯神态平和,问出了自己的疑问,道:“你们是怎么计算时间的?木鱼声一下子就停下来了。” 李月盈苦涩一笑,道:“早课敲三千次,晚课敲二千次……这里日子难熬,若是不找点什么让自己专注些,怕更难过。公主……恩,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赵安悯没有立即回答李月盈,而是坐在地上看向林唱佳,道:“你是林宜佳的五姐吧?我记得你。” 林唱佳愣了一下,道:“见过您。” “我记得,你一向称我为嫂子的。”赵安悯轻轻地道。 林唱佳闻言吃不准赵安悯是什么意思,便改了口,喊了一声“嫂嫂”。 赵安悯灰白的脸上绽放出一个笑容,露出一抹激动的潮红来。 她在全身上下摸了摸,而后叹息地道:“可惜,我也没有好东西给你了。” 林唱佳抿着唇,没有接她的话。 赵安悯见林唱佳如此反应,自嘲一笑,道:“也是……我用染了毒水的手弩朝你那六妹妹大肚子上连放了三箭……嘿,亲疏有别,你今日不理会我,也是应该的。” 林唱佳知道这件事,并未太动容。 倒是李月盈消息闭塞,听到之后大吃一惊。她张口想问,突然想起此时此刻并不是问这些的时候,便闭了嘴。不过,她还是不免朝林唱佳看了一眼:这些事情,林唱佳为何没有同她说过? 外面彩画不见林唱佳返回,便找了过来。 林唱佳同依旧坐在地上的赵安悯微微一欠身,再对李月盈点了点头,便走了出去。 彩画朝那佛堂内看了一眼,挨近林唱佳身边,声音中情不自禁地带上了欢喜之色,低声道:“奴婢出去的时候,有人同奴婢接了头。” “真的?”林唱佳失态地抓住彩画的手,压抑住低声问道:“是不是五姐姐递进来了消息?都说了什么?” “奴婢不知道是不是五小姐。那人应该是个太监,背对着奴婢说的话,奴婢并没有看清楚他长什么样。”彩画道。 “这不重要。”林唱佳低声催促道:“快,快说你听到了什么!” 彩画点了一下头,低声同林唱佳说道:“那人说,宫中规矩主子清楚,应当知道新年时候贵人们最忌有人抱病生死……” 新年之时,什么病啊死啊的,最让人觉得晦气。若是那时候……怕是报都不往上报,便让下面人处置了。上面人不愿关注,可供操作的余地就多……不怕不成功。 林唱佳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仰面朝天,长长出了一口气。 虽然不是立即就能成功的,但她这几年已经磨出了足够的耐心,并不怕多几个月的等待。这样的答复,也足见是有人认真权衡考虑过的。这给了她信心。 林唱佳的心一下子定了下来。 彩画也为自家主子高兴。她随即又低声道:“主子,那人还提了别的事。” “恩,你说。”林唱佳缓缓地向东偏殿走去。她只觉得,如今的身体也轻盈许多了。 “安悯是魏薇县主建议皇后娘娘弄进来的。”彩画道:“县主说,看了这念福宫的佛堂,有先帝妃嫔祈福念经,定然能镇住一切鬼祟……都说安悯之前得了疯症,日日稀里糊涂,神智不清了。” “我刚刚瞧她倒是神智清楚的。”林唱佳挑眉道。心定下来,她整个儿人便在不知不觉间鲜活了起来。 “啊?”彩画吃了一惊,道:“难道观音娘娘真的显灵了?” “观音娘娘显灵没显灵我不知道。”林唱佳抿唇道:“我只知道,安悯进了这里,是断没有再出去的可能了。她心狠手毒,将她自个儿折腾到如今这个地步,也是报应不爽。” 彩画犹豫一下,道:“那小太监还交待,让主子您千万不要近安悯身边……另外,”见自己主子点头,彩画随即疑惑道:“另外,那人还说……” 彩画低低同林唱佳说了好些话,最后犹豫地道:“……奴婢总觉得,这不像是六小姐能够交待出来的话。六小姐她应是不会让主子您冒险的。” (感谢所有正版阅读的亲们!求抚摸新书《花袭》!)(未完待续) 317 显灵 林唱佳听完之后,缓缓在小院子走了一阵儿,才回到自己的东偏殿坐下,沉静地道:“不管怎么说,那人交待的,应该是对六妹妹有益、若是不管或许还会给她带来危险的事情……所以,我不能怕冒险。” “彩画,你留意着些。”林唱佳吩咐道。 小佛堂中,赵安悯目送了林唱佳主仆二人走远了之后,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瞧着李月盈,问道:“咦?你为何不走?我一个废了的公主,可不能给你什么呢。” 李月盈一时没有说话。 赵安悯自顾自地说道:“恩,看你被关在这里,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吧?唔,或许你知道你那哥哥因得罪了思月那丫头而被革职罢用的消息了?倒是可惜你哥哥他受了那么多苦才拼出来的军功……呵呵。” “他色胆大,却没有胆大到敢于调、戏皇室公主的地步呢。但凡有点脑子计较起来,都知道是遭人报复算计吧?”赵安悯像是要说给李月盈听,又像是只为自己说的高兴,道:“想知道为什么吗?唉,说起来还有点儿复杂,让我想一想怎么说才好……” “……你哥哥听了自家将军的话,便对自己亲戚下手了呢。”赵安悯胡乱地说着林宜佳受惊的那一幕,嘲笑道:“所以也怪不得林家从那以后再不管你李家人是不是?唔,那杨广北那么疼爱你那林家表妹,查出了究竟之后,怎么能放过害了林宜佳的人呢?更何况,你哥哥他差点儿就能要了林宜佳的清白,将她娶到手了呢。夺妻之恨,他怎么能忍的住?” 赵安悯又说到自己,自嘲地笑道:“就像我,还是皇室公主呢……虽然冲动了点儿,但那林宜佳此时连同她的肚子都健健康康的呢,那杨广北硬是要将我打入泥沼,不肯放过我!” “瞧!我都病的要死了活不了几日了,他居然还不肯放过,将我弄到了这里来!”赵安悯面上涌现阵阵潮红,笑容平静,却暗含着说不出来的疯狂之意,看着让人渗的慌。 李月盈听到这里,并不告诉赵安悯是魏薇将她弄到这里来的,而是紧紧抓了手心里的帕子,轻声问道:“不都说武兴候小侯爷平庸无能,他能有那么大的本事吗?我不信。” “他当然有!”赵安悯闻言眼中现出一片红血丝,状若疯狂地喊道:“他怎么会没有!他手里掌握着传自开国元帝的一支暗卫!他连先帝都能算计了,怎么会报复不了我一个公主!你们都被他的伪装给骗了!给骗了!哈哈哈!” 赵安悯眼泪殷殷血红,仿佛刚刚一阵咆哮费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萎顿在地,喃喃地道:“他若是平庸的,怎么会同夫君是好朋友?我夫君他是谁?他是文武双全的探花郎,并不是人人都够资格成为他朋友的……而杨广北可是他最好的朋友……” 李月盈在一旁听了心中大骇,手指甲隔着手帕几乎将手心给掐出了血。也多亏这多年的深宫生活,尤其是在念福宫的打磨,她还是能强迫自己冷静的、一字一句的将赵安悯的话记在了心中。 她见赵安悯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不再开口,舔了一下干枯的嘴唇,轻声问道:“您是说,先帝的死,是杨广北动的手脚?你有什么证据!” 赵安悯面上的血色褪去,只余那两道血泪凝固在她灰白的面颊上,触目惊心。她喃喃地道:“总与他脱不了关系吧……当然秉承自元帝的暗卫,能有多大的力量,谁清楚呢?至于证据……” 她嘲讽地笑道:“当年让先帝担上‘荒淫无道’之名而遭天谴的丽华夫人,此时正一家人团团圆圆幸福美满地活着,这算不算证据?” “丽华夫人!”李月盈情不自禁地道:“她不是连同院子一起投火自焚,尸骨无存了吗?” “所以说呢?尸骨无存呢,呵呵。” 赵安悯似乎说了这一番话后,很累很累了,艰难地撑着手,再次盯着上面南海观音像木然地瞧着。 李月盈捏着帕子又问她几句,赵安悯都不再有任何回应。 李月盈站在旁边,犹豫了一会儿,突然一咬干裂的嘴唇,将手中帕子揣在腰间,轻手轻脚地拿起脚边一个蒲团用力高高举起。 赵安悯若有所觉,突然回头看她。 看到李月盈如此姿势,轻轻笑了一下,道:“我就知道,他不会放我清醒过来,多活几日的。” 李月盈被赵安悯的笑容骇了一下,面上神色扭来扭去,突然低声吼道:“那就请公主找他报仇去吧!”说罢,她将手中蒲团狠狠向赵安悯的后脑横扫了过去。 赵安悯应声栽倒在地上,瞪大眼睛嘲讽地盯着李月盈看。 李月盈惊惧不已,又心头狠劲儿上来,当即半跪在地,将手中蒲团往赵安悯的头上脸上一放,用力压了上去。 赵安悯“呜呜”挣扎一番,没用多久,便终于停止了动静。李月盈力气一泄,松开手跌坐在地上。 那蒲团从赵安悯的脸上啪嗒一下翻落在地,惊的李月盈禁不住看了过去——赵安悯双目圆睁,面色青紫、冰冷冷毫无气息地瞧着她,让李月盈的身体忍不住颤了颤。 她愣了一下回神,随即爬起来,半跪在赵安悯的头边,用手轻轻试探了一下她的鼻息,而后双手扶着赵安悯的脖子,将她那死不瞑目的双眼向一边歪了歪,对准了堂上那高高在上的南海观音像。 做完这些之后,李月盈站起身,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体,像是并未发现什么之后,后退一步,突然大声尖叫一声,疯魔一样地从佛堂李跑了出去。 “菩萨显灵了!菩萨发怒啦!”李月盈尖声大喊大叫,朝前面跑了过去。 在她后面,藏在廊柱下的彩画紧紧捂着嘴,朝佛堂看了一眼,而后快速地往东偏殿去了。 “主子!”彩画满眼惶惶不安,惊恐地道:“李太嫔将安悯公主用蒲团给捂死了!” 外面李月盈的尖叫声在念福宫各处响起来,林唱佳脸色大变。 她一把抓住彩画,强自镇定地问道:“你瞧见什么了?说。” “奴婢瞧见李太嫔先是用蒲团狠狠地打了赵安悯一下,将赵安悯打到之后,李太嫔又用蒲团压住了赵安悯的头,将她给捂死了。”也许是主子的镇定感染了彩画,也许这是在深宫中自然培养出来的能力,也许是事关重大人的潜力发作,总之,彩画心中的惶恐依旧存在,人却镇定了下来,道:“再然后,李太嫔将赵安悯的头往那佛堂上扳了扳,就尖叫着跑出去了。” “魏薇县主才将赵安悯送进来,李月盈便将她害死了……”林唱佳联想到前几日魏薇才来找过李月盈……林唱佳心中其中必有古怪,但她一时又想不出魏薇为何要害赵安悯,口中喃喃对自己道:“冷静、冷静……你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李月盈的尖叫声终于让如死水一般的念福宫起了波澜。她的叫嚷听起来没头没尾又匪夷所思,很快魏嬷嬷便带着几个太监宫奴赶了过来,宫里住着的太嫔们也一一从自己的住处出来,却并不靠近。 魏嬷嬷和太监宫奴们看到堂上情形,无不大骇—— 赵安悯虽然丢了公主封号,但她到底是皇室血脉。才到念福宫就死在这里……念福宫不知道能不能交待过去! 魏嬷嬷一边抓住李月盈的脖子,狠狠地道:“李太嫔,别再瞎胡喊了!赶紧说,是怎么回事!你不能冷静,就去给她偿命去吧!” 李月盈仿佛是被魏嬷嬷吓住了,愣了一下终于回神,骇然说道:“嬷嬷!嬷嬷!不关我的事!是菩萨显灵震怒,收了她的命!真不管我的事啊!” 关乎神明,又因李月盈到底是太嫔而她不过是个嬷嬷,死的又是皇家血脉,魏嬷嬷不敢妄断,道:“你们仔细看着,谁也不许乱动。我去禀报皇后娘娘做主。” 魏嬷嬷交待一番,便匆匆往外跑去。 留下所有人一言不发,只听到李月盈不停地呢喃着“菩萨发怒”的话,又见赵安悯冲着南海观音像怒目而视死不瞑目的样子,众人只觉得脊背发凉,更不敢稍有动静了。 就连李月盈最后也呢喃不下去,跪在菩萨像前面,像是被吓坏了似的,不停地磕着头。 魏嬷嬷来报之时,魏薇不知是从哪儿出现,也跟着她一道过来了。 听到魏嬷嬷所报之后,魏薇十分惊讶,当即挽住皇后娘娘的手臂道:“我跟娘娘去瞧瞧去。观音娘娘真的显灵了?可真难得的很。” 皇后娘娘先是吩咐人去向皇上和太皇太后皇太后那里禀告,而后才淡淡看了魏薇一眼,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不好看那些,以免冲撞了什么。” “能冲撞什么?”魏薇满不在乎地道:“说起来还是我建议娘娘您将她放进念福宫的呢。我总要去看看。”(未完待续) 318 白绫 皇后娘娘闻言目露警告之色,厉声道:“此话以后再不许提。你给本宫老实待着,哪儿不许去!”说着不容魏薇分说,直接吩咐道:“碧海,你带县主下去,陪着她在屋里好好地说话。” “是。”碧海应下,来请魏薇。 魏薇见皇后娘娘神色严厉,一副全无商量的姿态,只好跟着碧海,不情不愿地下去了,眼珠倒还灵活地乱转着。 待她走后,流云才出声提醒道:“娘娘……” 皇后娘娘长叹一声,道:“摆驾念福宫。” 念福宫。 凤驾仪仗摆开,所有人匍匐跪地。 皇后肃穆看着现场不开口,谁也不敢说话。 “奴才见过皇后娘娘。”乾清宫大太监全海公公向皇后见礼,道:“皇上口谕,此事由皇后娘娘全权处理,问清缘由。陛下便不过来了。”说罢他退到了一边,这是要见证皇后处事经过。 皇后心中一松。 不多时,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同样只派了身边的头脸嬷嬷过来,都表明了不干涉皇后行事的意思。 皇后这才开口道:“李太嫔。” 李月盈身子颤了颤,道:“臣妾在,见过皇后娘娘。” 没有在皇后身边看到魏薇,这让她心中有些没底。但又一想赵安悯死了,连抚养她长大的太皇太后都没有亲自过来查看,想必赵安悯是极人遭厌弃的,心中又宽了一宽。 皇后娘娘同魏薇县主是表姐妹。她一定会帮助县主遮掩的。 如此一想,李月盈心头便大定起来,迅速地将自己盘算好的说辞默默温习了一遍,没找到什么错处,深觉大有可为,才重新稳了稳心神,恭谨地跪着。 皇后默默了盯着李月盈看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口口声声说着菩萨……这么说来,宋夫人走的时候,你就在旁边了?” 赵安悯已经不是皇室中人。但她还是宋阶名正言顺的妻子。 “是。”李月盈恭敬地道:“早课之后,臣妾认出宋夫人,便想打听一下臣妾的家事……娘娘知道,臣妾身在深宫,消息闭塞,前阵子又闻家兄冒犯思月公主被革职,具体却……” “等一下。”皇后打断李月盈的解释,肃面问道:“你是谁,宋夫人当时神智清醒?” “是。”李月盈面上露出些许疑惑,仿佛不知道皇后为何这般问。她开口说道:“宋夫人在佛堂时的确神智清醒,今日早课时候的众位太嫔都能够作证。而且,宋夫人在同臣妾说话之前,也是同林太嫔说过话的。” 林宜佳听到此处,见皇后娘娘的目光扫向这里,便跪行半步,低头说道:“的确如此。宋夫人当时让臣妾称呼她一句‘嫂嫂’。此后,臣妾身边的宫女寻来,臣妾便离开了。” “宋夫人既然蒙菩萨庇佑,得意祛除邪祟,神智回复清明……”皇后娘娘目视李月盈,沉声问道:“她为何又突然猝死?你一直同她在一起,宋夫人的死,是否与你相关,李太嫔,你从实说来!” “娘娘明鉴,不关臣妾的事啊!”李月盈闻言难免惶恐,叩头道:“林太嫔走后,奴婢还想同宋夫人询问家人的消息,便没有立即离开。哪知宋夫人没说几句话,便指着菩萨塑像肆意指责起来,言语间极为不恭敬。臣妾当时极为震惊,才想要相劝,便见宋夫人突然起身扑向菩萨神像,口中说道……” “说什么?” 李太嫔说的蹊跷诡谲,皇后娘娘面上并无半分动容。 李太嫔偷瞧一眼皇后娘娘平静的脸色,心下一横,先是对着堂上南海观音像拜了一拜,才咬牙道:“当时宋夫人说,‘凭你个泥塑的烂胎坯子,往日吃了我多少供奉,却无半点作为!看我今日不砸碎你这妆模作样的骗人玩意儿’!宋夫人当时就要往神像上扑,却突然间倒地不起了!” “臣妾当时愣住,反应过来时,才觉察到宋夫人已经没了气息,便惶恐不安失了心神,四处疯跑嚷嚷开了。臣妾,臣妾……求娘娘明鉴!” 赵安悯倒在地上,怒视那菩萨像,加上眼下两行血泪,的确有几分像是李月盈所言:是其想要向神像扑去,却突然倒地不起的样子。再结合李月盈所说的赵安悯口中污言秽语地不敬菩萨…… 说是宋夫人不敬神佛,从而遭到神佛惩戒,也未必不可。 毕竟神佛鬼怪之事,世人总要多一份敬畏之心,是也可,不是也可。 皇后娘娘却淡淡的道:“请御医。” 李月盈猛然间握了一下拳头。 一位御医从身后出来,上前轻声轻脚地检查一番,沉声回禀道:“娘娘,宋夫人是因窒息而死的。” 李月盈闻言眼前一白,差点儿倒在地上,当下鼻涕眼泪直流,痛哭道:“娘娘明鉴!娘娘明鉴!是菩萨显灵惩罚她不敬,绝不关臣妾的事儿啊!” 皇后娘娘冷声道:“肃静!” 李月盈闻言,连忙将双手张开手心向天给皇后和御医看,道:“娘娘请看,臣妾的手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臣妾真的碰都没碰过她啊!” “此事本宫自然会查清楚。”皇后冷冷看了李月盈一眼,问御医道:“还请大人再仔细看看,可有别的线索?” 御医点头应下。 李月盈不敢多言,只不停地流着眼泪。 谁也没有注意,一直低着头跪着的林宜佳,悄然朝后面跪着的彩画打了一个手势。 彩画见到之后身子一颤,悄悄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将靠着门槛边的一个蒲团悄悄地翻了一下,而后突然惊声尖叫了一下,双眼圆睁,一只手死死地捂住了嘴,一只手指着一个蒲团,颤抖不已。 她是这林唱佳的宫女,本就跪在最外面。 她这一尖叫,在场所有人都向她看过来。自然也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那个沾血的蒲团。 李月盈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了个干干净净。 有小太监立即将那蒲团呈给皇后娘娘看了一眼,而后给了御医检看。御医检查了一下上面的血迹,又小心翼翼地翻看了赵安悯的鼻子和嘴巴,而后回禀道:“回娘娘,宋夫人确实是被这块蒲团闷住口鼻窒息而死的。臣在宋夫人的鼻孔和喉咙内,都发现了细小的蒲草。娘娘明鉴。” 皇后娘娘冷冷看着李月盈,道:“李太嫔,你还有何话说?居然在佛堂行凶害人,你倒是不怕真有佛祖惩戒!” 李月盈直呆愣愣的。 突然,她眼珠一转,看到了外面来了个人,顿时精神一震,爬到皇后娘娘面前,说道:“娘娘明鉴,臣妾的确有话同您说。娘娘明鉴。” 皇后娘娘冷声道:“证据确凿,本宫不必再听你任何话。来人,将她堵了嘴巴,押下去!” “是!”顿时便出来两个太监,架住了李月盈的胳膊。 “县——” 不待她多说半字,其中一个太监便一拳打向她的下巴,将她剩余的话都打落回肚子去。紧接着,另外一个太监从怀中掏出帕子毫不客气地塞住了李月盈的嘴巴,再反手一剪,拿了绳子将她麻利地捆了个结结实实。 李月盈犹自不甘心地“呜呜”挣扎着。 皇后娘娘冷冷地看着她挣扎,淡淡地道:“念在李氏是伺候过先帝的人,便赐白绫吧。流云,你送李太嫔上路。” “是。”流云应道。 “摆驾,回坤宁宫。”皇后再不看李月盈一眼,淡淡地道。 待走到才做宫女打扮偷溜进来的魏薇身边之时,皇后随手一指,道:“你来扶着本宫。” 魏薇无法,只得学着宫女的做派,垂首扶着皇后娘娘,缓缓走出了念福宫。 不多时,流云带着两个中年太监沉着脸过来,行礼道:“禀娘娘,李太嫔殁了。” “发还家人吧。”皇后叹息道:“至于宋夫人,其送她的尸身出宫,停灵归云寺,着人通知宋大人吧。” “是,奴婢这就去吩咐人去办。”流云应声之后,转身又去了。 皇后娘娘一行回到坤宁宫,才一坐下,皇后的脸便沉了下来,问那宫女道:“碧海呢?” 那宫女抬起头,却是魏薇。只见她抬头看了一眼,被皇后娘娘的脸色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声:“表姐……我……” “本宫问你,碧海呢?”皇后声音沉下来。 魏薇不敢多言其他,低声道:“我将她打晕,关在屋里了。” “来人!”皇后高声道:“碧海办事不力,重打三十大板,降职为粗使宫女!” “是!”有人应下,转身便去传话。 魏薇吓了一跳,忙想要替碧海求情,抬头却见皇后眼神如刀地盯着她看,只看得魏薇一阵心虚。而这心虚又让魏薇恼了起来,冲动之下,脱口而出道:“是我自作主张,表姐你冲碧海发什么威风!” “大胆!”皇后向身后凤座上重重一阵,怒视魏薇那脾气上来犟起来的神情,心中怨其不懂事,道:“轻风,掌嘴!让县主涨点儿记性!” “表姐!”魏薇难以置信地瞪着皇后娘娘。 轻风走到魏薇面前,说了一声“县主得罪”,便挽了一下袖子,猛然真的抽在了魏薇的俏脸之上。 魏薇被这一下打得懵了。(未完待续) 319 大雨 轻风这一巴掌毫不客气,重重的,掴的魏薇生疼生疼的。 皇后娘娘面色森然地看着魏薇,道:“本宫打人,是要让你好好想想清楚!那个人是不是值得你费心思留下她!本宫也不问你到底想做什么,但若是她好好地活着,手中抓着你这个把柄……你是一辈子愿意受她威胁吗?既然做了,就要狠下心来,做的漂漂亮亮的!” “薇儿,你好好想清楚。”皇后娘娘说完这一句,对轻风道:“县主在宫中也住的够久了,你送她回府吧。” 魏薇还在想着皇后娘娘的话,没有回过神来,便怔怔地被轻风请走出去。 ——若是将那李月盈救出宫,将来自己嫁给他,万一被他知道自己今日做过的事…… 好好的天突然阴沉下来。 一滴凉凉的雨水打在她的额头眉心之上,让魏薇身体不禁颤了颤。 她问轻风道:“轻风,那李太嫔真的死了吗?” 她本来想,就算李月盈出手不慎被抓住,惩戒的时候刚好将其弄出“重伤”,好让她顺势报个“病故”,再将人弄出宫去的。就算是刚刚赐了白绫的机会,也能够正正好让其“假死”,从宫内除了名出去…… 但皇后却没给她有交待执行之人的机会。 轻风欠了欠身,低声道:“回县主的话。娘娘懿旨,罪妃李太嫔自然是死的透透的了。县主今后再无后顾之忧。” 魏薇其实真的想兑现诺言,将李月盈弄出宫去的。 但不知道怎么的,这会儿听到轻风的回话,她心底却觉得轻松许多。她抬头看了看这坤宁宫的高墙,心神一下子飞了出去,道:“趁着雨势还不大,我这就出宫吧。的确在宫中住的够久了呢。” 稍晚些的时候,应庆帝到了坤宁宫。 他捧着皇后亲自沏的热茶临窗而坐,突然淡淡问道:“皇后不是留了表妹在坤宁宫吗?朕怎么从未见过?” 皇后娘娘心中一惊,面上半点不显,淡淡笑道:“皇上说薇儿吧?她白日里在宫中到处逛,今儿撞见了念福宫的变故,受了惊吓,臣妾便送她回去了。” “安悯是她自幼相识的,李氏未进宫前更是同她要好过一阵子。”皇后解释道:“这两人一下子没了,她心中又难受,又怕的慌,根本不敢在这宫里住下去了,硬是嚷嚷着要走,连这大雨也没能留下她。” “那倒是可惜了。”应庆帝道。 皇后娘娘的意思很明显:魏薇或许曾经想过入宫侍奉,但如今见识了这深宫残酷,便息了这心思,避之唯恐不及了。她身为县主,自己不想入宫,就是应庆帝,也不好强迫她进来。 至于突然死掉的赵安悯和李月盈……这二人都是魏薇极相熟的人。联系到他这阵子出入坤宁宫从未见到魏薇……应庆帝难免多想了一些。 罢,皇后这几年从来都恪守本份。她若是不愿意魏薇进宫来,那便由着她吧。定国公府后继无人,不值得他多做什么。至于死去的安悯……她活着只会给皇家抹黑,死了便死了吧。 而那什么李太嫔,在应庆帝心中,根本就不会有这么个人,更不会为她而做什么了。 皇后听到应庆帝一声“可惜”,反而心中一松,素手捻起碗盖拂了拂碗中起伏的针叶,温婉地笑道:“若是陛下着急,臣妾也是能给陛下早日张罗,让这宫中热闹起来呢。” “皇后贤惠,可朕哪里就差这一时半会儿了。”应庆帝一哂。 雨水中带着沁人的寒气,仿佛怎么止也止不住地往下落着。 林宜佳家了两件衣裳,依旧觉得周身生寒,十分不适。加上寺庙餐餐都是素斋,连续十几天都是如此,她口中难免觉得寡淡,脸色也差了许多。 好像应该有的孕期反应姗姗来迟了似的。 林宜佳托着小腹,俯身又难受之极地吐了几口酸水,再抬头时,面色苍白,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扶着蓝田,喘着粗气。 “主子,大夫人走的时候一再交待了奴婢您饮食一定要荤素得当……今天才过了十多天,这么下去怎么得了?不说主子您身体吃不吃的消,只怕将来小主子出生,只怕也要体弱……”蓝田说道这里更焦躁了,道:“要不奴婢去跟伯爷说,让他求了大长公主,让您下山去?” 林宜佳缓缓摇了摇头。 蓝田急了,道:“主子您怎么这个时候反而轻重不分了!奴婢不怕,奴婢去求大长公主!她许是忘记了您还在这里呢!总不是要故意不顾您肚里的小主子,故意让您受罪的!” “别。”林宜佳抚着小腹,有些虚弱地道:“蓝田,你让我再想想。” 蓝田急的跺了一下脚,给了蓝心一个眼色,转身往外走去了。 她找到正在观望法事的蓝思,扯了她一下,将她扯了出来,道:“蓝思,你功夫好,去山林里抓个野鸡兔子什么的,偷偷地料理了,避开人带进来给主子用。佛主慈悲,总不能看着主子和小主子都不好吧?” 蓝思摸了摸腰间的匕首,笑道:“我早就想这么做了。蓝田,你且看我的。” 红月大长公主极力坚持,整个相国寺上下都在为法事而忙碌,并未有什么人在走动。 蓝思一路轻易地避开了所有的人,很快来到了后山。她掏出匕首正随意把玩着,突然耳朵一动,警惕地将匕首攥在手心,低声喝问道:“谁!” “是我,子丑。” 一个青衣人影从一颗大树后转了出来,手中提了一个双层不大的食盒。他对着蓝思赔笑道:“蓝思姑娘来的正好,我正愁这食盒不好送进去呢。” 见蓝思依旧警惕,子丑说道:“这里都是公子吩咐人特别给夫人做的。就在山下庄子里做好的,蓝思姑娘可以打开看看。” 蓝思这才收了匕首,拿开食盒看了一眼,但见一碗核桃鸡肉香粥冒着阵阵热气儿,一碗冬笋黄鱼汤也炖成了奶白色,香气扑鼻,便满意地点头,合紧了食盒的盖子,道:“那多谢你了。” “都是主子吩咐的,我又没做什么。”子丑平淡无奇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蓝思用心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接过食盒再次用油布包好,然后放在蓑衣之中挡着,很快消失在雨幕之中。 不多时,她没有惊动任何人,顺利地溜回了林宜佳住的禅院。蓝田见到她十分惊讶,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出去的时候碰到了子丑,正好他要给主子送吃的来。说是伯爷吩咐的。”蓝思将食盒取出来,没有直接给林宜佳,而是递给蓝心,道:“蓝心你检查一下。” “咱们伯爷,待主子是真上心呢。”蓝心一边取了个银勺分出一口自己尝了一尝,笑道:“味道很好。主子您有口福了。” 杨广北之前从未提起要送肉食进来。 林宜佳也没有提出来过。身处佛门净地,又在为去世的尊长做法事,她提出要食肉难免会不合时宜。老侯爷是杨广北心中最尊敬的长辈,她也实在说不出口。 只是一日一日过去,她难免会忧心肚子的孩子。胎中不足,不知将来出生后能不能补回来?她有时候琢磨着,自己干脆装个病,让他们有借口送自己回京……待来日孩子平安生下来,她就是吃一年的素也是愿意的。 她真的没有想到杨广北会不声不响地给她送吃的来。做法事的这些天中,他们夫妻都是分开住的。在他问起她面色不好的时候,她也只是推说是“孕期反应”。 “主子,趁热,赶紧的。”蓝思麻利地将两个小碗推到林宜佳面前,嬉笑道:“伯爷疼爱主子和小主子的一番心意,可别被人发现了……” 林宜佳点点头,拿起银勺,用了起来。 鱼汤很暖,粥很香。 林宜佳立即觉得身心暖暖的,不知不觉地将粥和汤全部用完了。 “我将食盒还回去。”蓝思高兴地道。 林宜佳拦下蓝思,道:“你告诉子丑,只三日里稍微送一些东西进来就是了。不必天天来送。”有三日一次的营养补充,应该能够坚持了。杨广北想着她和孩子,她也不能不尊重他的情绪。 没有人愿意看到自己的妻子在拜祭自己尊长的时候还大鱼大肉的。纵使她如今为了孩子不得已,也要懂得克制。 蓝思愣了一下,点点头,道:“我会同他说的。” 稍晚一些的时候,杨广北过来看她之时,林宜佳正站在桌前认真地抄写《妙法莲华经》。她面容恬静,神情专注,周身仿佛散发着微微白色的光芒。 见到他来,林宜佳停下笔,微笑道:“我不能参加法事,就想着抄一份经书供在佛前,一表心意。” 她没有提关于肉食的只字片语。 杨广北也没有提半个字。 他陪着林宜佳坐了一会儿,一起用了斋饭,嘱咐了林宜佳好好休息,也就离开了。 林宜佳转身问蓝田道:“还有多少天?” “回主子,已经过了二七,还有二十一天。”蓝田答道。 (哭求亲们抚摸一下新书《花袭》……收藏推荐都要啊~谢谢了!)(未完待续) 320 下山 一日一日。 寺庙中的生活枯燥却规律,随着钟声一次又一次的响起,时间一日又一日的平静走过,林宜佳恍惚觉得,自己心中的不安仿若错觉。 但每一次,林宜佳向红月大长公主请安之时,看着她那平静的面容,林宜佳依旧会心惊不已。而她又并不知道自己的心惊因何而起,所以她只能什么都不说。 “母亲,薇儿那孩子从宫中回来了。”兴国公夫人高兴地道:“听说她进宫之后,连皇上的面儿都没见着呢。又不知怎么的,撞见先帝的一位太嫔害死了重病的安悯,这一下可将她吓坏了!而且那位害人的太嫔还是她从前闺中玩的好的人,薇儿她何尝经过这种生死之事,一下子就再不敢在宫中待下去了!” 兴国公夫人言语中微微得意,道:“还是皇后娘娘有办法,知道薇儿那丫头不禁吓。随便一点小事,她便怂了。” 她这么说,就是认为宫中那两条人命之事,是皇后娘娘安排的了。只是,这般话怎么能够随随便便说出口?兴国公不悦地瞪了兴国公夫人,警告她不要乱说话,而清清楚楚听了这番话的红月大长公主却并未有半点反应。 明明之前,魏薇的任性留宫,还将她气的不轻。 而现在,魏薇出来了,宫中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她怎么能无动于衷,像是没有听见这消息似的? 杨府众人或许不在意李月盈是谁,但赵安悯的身份到底是不同的。 所以,红月大长公主的态度真的很不对劲。 离开的时候,林宜佳忍不住地同杨广北说道:“千里,我见祖母此时满心满意都在给祖父做的法事上,其他任何事都不关心了。若是……” 林宜佳顿了一顿,抿唇道:“若是这七七四十九天法事做完,祖母会不会觉得生活没了寄托?”丈夫去世了,儿女们各自成家立业,没有人再需要她做什么……没有寄托和牵绊,红月大长公主怕会觉得了无生趣吧? 杨广北闻言皱眉,叹息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他这么说,林宜佳也不好再说什么。 目前,一切还都只是她的猜测。更何况,就算她的猜测成真,她也没有什么好法子,能让大长公主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 但愿,这一切都仅仅是她的猜测吧。 七七四十九天。 当最后一遍佛音终于缓缓消散在禅院山林之间,林宜佳的心也陡然跟着提了起来。她让蓝田扶着,走出了自己的院子,向讲经堂走了过去。 讲经堂足够大,容的下所有人。所以老侯爷的法事就设在了这里。 林宜佳到的时候,正值红月大长公主上了最后一炷香。 只听她低声喃喃几句,再回过头时,面上并不见多少疲倦之色,由兴国公夫人扶着,双手合十,向方丈道谢。而后又歉意地道:“给大师添麻烦了。功德圆满,我们这便下山去了。” 方丈也不虚留,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说走就走。 红月大长公主一句话之后,无论兴国公夫人的脸色有多为难,众人也都在一个时辰之内收拾好了行礼,乘了轿子走了一段路,而后坐上了回盛京城的马车。 “终于能回来了。”蓝思同林宜佳一起坐在马车上,道:“在寺庙中待的身上都长了蘑菇了。” 林宜佳微笑道:“也就苦了你。” 平安地从兴国寺下来,她心中也大松一口气。又见红月大长公主气色精神都还不错的样子,便暗自自嘲,心道:自己怀孕后,总爱七想八想的。 蓝思吐了一下舌头,道:“我哪里苦呢?主子倒是好好赏一下那个叫子丑的,他三天轻身上下的给您送饭,风雨无阻的,才勉强叫做辛苦一些。” “我记下了,回头就赏他。”林宜佳笑看蓝思一眼,道:“倒是不知道他有什么想要的……不如你帮我问问?” 蓝思自然而然地应了一声“好啊”,而后才察觉到林宜佳正瞧着她笑的若有所思,不禁红了脸,却宛若赌气一般地道:“问就问。”而后到底是有些不好意思,又道:“我到车辕上坐去了。” 林宜佳笑开了颜。 蓝心在旁边看着,一脸的怔忪。 林宜佳轻叹一声,问道:“你还是没有想开吗?” 蓝心低着头,道:“他不是还没有定亲吗?奴婢反正也不想嫁人了,就这样吧。” “你不后悔就好。”林宜佳也不劝她,只希望将来柳慎之成家之后,蓝心能将心思收回来,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路修的平稳,马车很快到了盛京城东门口。 蓝思从外面重又钻了过来,面容高兴地道:“夫人,我看到宋公子了。他正好从外地回来,正同伯爷说话呢。” “宋大哥?”林宜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赵安悯死了,宋阶身为她的丈夫,总该回来奔丧。算算日子,可不该这个时候到了? 林宜佳撩开车帘,很快在不远处看到了宋阶。 宋阶面容黑瘦,面色冷峻,胡须发髻微微有些散乱,一身风尘仆仆。他那长期挂在脸上的和煦亲切的笑容已经不见,满面满眼都是疲倦之意。 从前的宋阶不是这样的。 林宜佳觉得心有一点点痛。 她又想起了几乎全部忘却了的那仿佛如一场梦般的那个十年。在那个十年中,宋阶明明和安悯公主在一起生活的很幸福的,就像许许多多的家庭一般,宋阶尊敬安悯,却还是有一两个通房丫头;他们第一个孩子虽然没有保住,但第二个孩子却是活泼健康…… 那十年中,除了最后林家突然获罪的那些日子,宋阶他的脸上总有笑容…… 宋阶不该如此的。 林宜佳心想。 察觉到林宜佳的目光,宋阶转头看到她,同杨广北说了一声什么,便拍马过来,通过车窗打量了林宜佳几眼,才露出微笑道:“看来小师妹过的还不错。这下我写信回去,师父和师母应该能放心一些了。” 见到他的笑,林宜佳鼻头一酸,哽咽道:“宋大哥……” “别掉眼泪。”宋阶抿了一下唇,目光深沉,道:“她不值得你为她掉眼泪。你怀了小孩子,要一直高高兴兴的,小孩儿才会健健康康的。” 就算赵安悯此刻还活着,待他将她从宫中接出来后,也不会容她活的长久。她一个看似柔弱温柔的女子,没想到却有那么歹毒的心肠。枉他从前曾经想过同她一生一世相知相守的。没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 宋阶不想谈及赵安悯,便又转了话题,道:“师母让我带了东西给你。回头得空让人给你送过去。” 林宜佳止了眼泪,道:“宋大哥你一定要亲自来。我正好也有许多话想对你说的。” “恩,好,我会悄悄地去找你们。”宋阶对林宜佳说了这一句,便道:“那我先走一步了。” “恩。”林宜佳点头。 她目送宋阶骑马走远,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了帘子,心中默默盘算起来。 赵安悯的死,显然是同魏薇脱不开关系。 魏薇那样一个人,林宜佳不好评价。但她却必须让宋阶知道,魏薇她曾经做过怎样的事,知道关于她的所有始末。而后,无论宋阶怎么选择,她都会支持他、祝福他。 她们几姐妹没有亲哥哥,宋阶无疑就是她们的哥哥。 见到了宋阶,林宜佳在剩下的路途上便有些神思恍惚起来。 马车进了杨府大门,停在了二门外,众位女眷地下了车后,红月大长公主淡淡交待了一句“各自歇了吧”,便免了众人的请安。 杨广北和林宜佳回到了微光院。 已是深秋,院中的菊花已经开败枯萎,连花盆都搬了出去。葡萄架上的叶子也落了干净,只剩下那干枯了的藤。 见林宜佳的目光投向那枯藤,杨广北不悦地皱眉,问道:“寅一,不是说要将院子收拾一下吗?你不懂装扮,难道也不知道问一问懂的人!” 林宜佳摇头道:“千里这是怪我没有吩咐到位吗?本来这些事情都该是当家主妇的职责呢,你怪寅一可是怪错了。不过,我倒是觉得这枯藤也很有意思,想就这样留着它们呢。来年夏天,我和孩子还要坐下下面纳凉呢。” 杨广北闻言嘴角荡起温柔的笑意,道:“宜儿忘了,我们已经分了家,择日就要从这里搬出去呢。” 林宜佳微微一笑,站在台阶上,返身再看这略显空旷单调的微光院,略一摇头,道:“千里想要出去,我却是有些舍不得这里。这院子虽然不出奇,但在我眼中,却是千里你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也是我们二人的新婚之地。就连肚子里的宝宝,也是在这里落了根呢……” “二婶娘会将我们这个院子留下来的。”杨广北却没有如林宜佳般的感伤,道:“只要祖母健在,就算分家之后,逢年过节的,总还要过来住上一阵的。再说,这杨府空院子还有好几所,又不缺地儿住。”(未完待续) 321 又病 “我们三人在一起,才是家呢。” 杨广北蹲下来,将耳朵贴近了林宜佳的肚子。听到里面小孩儿“砰砰砰”的心跳声,微笑了起来。 “慎之说小家伙会在明年开春出来。”杨广北笑着说道:“我已经让人找好接生嬷嬷。至于奶娘也看了好几家有了头绪,回头领过来让你瞧瞧。” “这不是还有好几个月么?怎么这么焦急的,也不怕让家里人都笑话我。”林宜佳心中温暖,面上却有些哭笑不得,又道:“我娘说,自己的孩子还是自己奶一阵。至少奶上一个月吧。所以啊,奶娘可以慢慢儿挑。” “那万一到时候你不出奶怎么办?”杨广北显然做了许多功课,瞧着林宜佳最近变得鼓鼓胀胀的胸前,为难地皱着眉,一副认真严肃的样子。 林宜佳被他看的臊的慌,烫红了脸,不禁伸手朝他的肩膀打了一下。杨广北一下子就捉住了她的手,道:“夫人身子重,都不够往日里敏捷了呢。” 二人站在门口说笑了一阵,才进了屋子。 屋子里已经被嬷嬷收拾妥当,多了几盆白瓷盘盛着的水仙花儿,尚未打苞,细长的叶子却绿油油的,长的极精神,盘中又有一小块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假山石,假山石上还安放了一个拇指般的暗红色七层袖珍小宝塔,形成了一盆景儿,十分有趣。 “这个有点儿意思。”杨广北瞧了瞧,道:“谁买回来的?赏她。” “就至于了……”林宜佳嗔笑。 在禅院中到底是洗沐不便。待蓝田说备好了水,林以及便进了净室。杨广北出去了一下,不知道过问了什么事儿。没多时回转,也走进了水汽氤氲的房间,接替蓝田,替林宜佳揉起头发来。 “我问过了那边,说祖母她叫了水,也正在沐浴呢。”杨广北道。 林宜佳泡在热水之中,这会儿脑子有点儿迟钝。她愣了一下,才明白杨广北说这话的意思,便道:“那就是我多疑了。千里你不要怪我才好。” 杨广北道:“岳母不是多次交待过吗?女人怀孕就是会七想八想的。” 他本来想说“疑神疑鬼”,但这几个字到了嘴边,还是被他换了下去。似乎他心中突然就觉得“神、鬼”什么的,格外忌讳起来。 林宜佳没有多泡,松散了筋骨之后便出来了。轮到杨广北的时候更快,才没一刻钟,他就清清爽爽地全弄干净了,看到桌面上已经摆了满满当当的饭菜,笑道:“……正好饿了。” 一顿饭用的舒适又温馨。 饭后,林宜佳在院中慢走了片刻消了食,而后歪在了榻上,一下子就睡了过去。不知什么时候,她便隐隐听到有熟悉的说话声,便惊醒了过来,拉了一下床头的绳子。 蓝田走进来扶她做起,道:“夫人睡的警醒。宋少爷刚才过来,远远在门口看了夫人一眼,这会儿才到书房,同伯爷正说话呢。” 宋阶来了? 林宜佳看了看天色,发现自己也多睡,便起了身,道:“替我松松挽个发髻,我去见宋大哥。” 宋阶一见林宜佳来了,便责怪地道:“怎么醒了?” 经历了妻子的两次流产,他如今看到有人大着肚子,就格外敬畏和小心翼翼。 林宜佳微微欠身行了礼,道:“这会儿睡多了,晚上该睡不着了。宋大哥府上可收拾妥当了?” “我一个人,没那么讲究。”宋阶说着便取了一个用绸布小方包,微笑道:“师母刚好完成了她的大作,说正好是你需要的。让我给你带来了。” 赵安悯死了,宋阶是匆匆回来奔丧的,林大夫人怎么还会特意麻烦他带什么东西回来。这定然是宋阶自己坚持的。 林宜佳鼻子一酸,却笑道:“正是我想了许久的呢。我就不谢谢宋大哥了。”她收了书册,道:“宋大哥,关于嫂嫂的事情,我想同你说说。” 宋阶闻言皱眉,摆手道:“不要再叫她嫂嫂,她不配。而且,我也不愿意再听她做过什么,免的污了我的耳朵。” 知道了安悯用蘸了毒汁的弩箭袭击林宜佳的时候,宋阶心中彻底地厌弃了赵安悯。如今,他连他们成亲初时那些和睦的时广都不愿意再去回想了。 他甚至也不再去纠结他和赵安悯会走到今日光景。 他此时只想安葬了那个女人,而后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将那个女人的痕迹从他的身边彻底地抹去。 幸好,他们没有孩子。 现在想想,若是他们的孩子生下来,赵安悯再针对林家人针对林宜佳做出这种歹毒行径,他今日绝对会分外痛苦为难一些。 幸好。 林宜佳摇头道:“宋大哥,是别的相关的事情。” 宋阶既然不想听,她也不是非要再重新说一遍不可。相信杨广北之前已经去信将来龙去脉说的极清楚了。但相信关于赵安悯的死因,他应该还并不清晰。 林宜佳看了杨广北一眼,略一犹豫,便将魏薇的心思说了说:“……魏薇县主她其实应该是想践诺的。但皇后娘娘理智,当机立断为她善了后,并背了非议。我想,她很快就会知道你回来了,肯定会找你的……” 宋阶对魏薇此人并无多少印象,听过之后,皱了下眉,也没多在意,道:“我心中有数了。” 林宜佳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想起自己没见到的他的两个孩子,便问道:“宋大哥的两个孩子都还好吧?可是取了什么名字?他们现在由谁照顾呢?” 若宋阶再娶,这两个庶出的长子长女,也将是一个大大的难题。 宋阶紧绷了脸色松缓了些。 这般看来,他对那两个孩子是真的是极为重视和喜爱的。 他揉了一下眉心,道:“老师给取了名字,长子大一些,叫宋怀瑾,女孩儿叫宋怀瑜,希望他们两个将来能如瑾瑜美玉一般,有美好的品德。两个孩子都十分健康。宋家没有长辈,那两个孩子也只能偏劳师母了。” “宋大哥,你说什么?”林宜佳诧异问道。 宋阶道:“姨娘膝下有长子长女,原本再好的人也难免要生出许多人心不足的是非来。倒不如送出去养。再说,我总还要再娶妻的,家中有庶长,难免要碍了正室的眼。” “我想过了。”宋阶道:“人心都是经不起考验的。将两个孩子送出去,一来姨娘不会生出贪心,二来将来新妇也会觉得欣慰些;且对两个孩子来说,跟着老师和师母长大,将来说出去名声也好听许多,对他们的前程也好。” 他就是老师和师母教养大的。 因此,对他来说,将孩子放在哪里,都不如交给林大夫人让他放心。 “或许会有人提出将两个孩子记在安悯名下,侍奉香火。”杨广北插话道。 宋阶闻言皱眉,问道:“你可是得到什么消息了?” 将两位庶出长子长女记在赵安悯名下,那岂不是成了嫡子嫡女?这分明就是给将来的新妇难堪!新妇还是没影儿的事情,且不必提,他却绝不想自己的两个那么好的孩子同赵安悯那个妇人扯上关系! 认那样的母亲而得到的嫡出身份,他不想他们沾上! 再说,赵安悯做了那么多事,哪怕那两个不是与她并无血缘关系只是占了个名份,也会影响孩子们同林家的关系吧!若是那样,让他还怎么求着老师和师母将两个孩子收下教养! 他自己都没那个脸! 杨广北没想到宋阶如此抵触此事,便道:“你也不必太紧张。她众目睽睽之下行了歹毒之事,谁也不好明着说她的好。只是太皇太后到底是养过她一场,虽不好明着说,但怕也会让人向你递话。” “毕竟在许多人看来,那样做,是对几方都有益的事情。”杨广北补充道。 两个孩子从庶长到嫡长,出身就不一样了;赵安悯有人侍奉香火,也能让宫中贵人心中高兴,念了他的好……难道不是挺好的? 宋阶却断然说道:“除非是有旨意下来,不然这件事情没得商量。认那样的女人做母亲,只怕连两个孩子的名字都要玷污了。” 杨广北便道:“你定了主意就好。” 这之后,宋阶便问了林宜佳一些家常话。再然后,他和杨广北便聊起了朝堂之事。林宜佳听着不上心,便告辞离开了。 她回到内室,坐在床上,心想:没想到宋阶会将自己的长子长女交给父亲母亲……再仔细想想,便也就能想通了,觉得宋阶这般做也是仔细考量了将来,便叹息一声,缓缓躺到了床上,没多时,便睡熟了。 她这一觉睡的极沉。 像是才觉得没睡多久,便听到蓝田在床边呼唤她。 林宜佳睁开眼,便见蓝田神色有几分焦急,道:“夫人,荣享堂传来消息,大长公主又不能起身了。” “怎么回事?府医瞧过了没有?”林宜佳坐起来,看到外面天光方亮,时辰不早了,连忙开始穿衣。 (出发去桂林参加点点办的培训啦~希望有大收获哦~)(未完待续) 322 病因 蓝田一边帮她,一边回到:“府医瞧过了,只说是精神不济。国公爷已经向宫中报请御医去了。伯爷让您去那边露个脸。二夫人和三夫人还在僵持中,想让您去盯着,转圜一些。” “我知道了。”林宜佳道。 此时此刻,她的心反而定了下来。 在山上的时候,她一直瞧着大长公主的神态有些反常,总是隐隐不安,不知会发生什么。这会儿听说大长公主病了,才觉得那不安落到了实处,便好过的多了。 荣享堂的气氛并不好。 不说兴国公夫人和武兴候夫人相看两厌,就是杨广南和杨广度也无法平静地面对面,彼此都觉得尴尬的很。别不多说,就是杨广南的不告行事,就让杨广度觉得极为不舒服。就算他没有如何心仪苏宁柔,被这样打脸,也是很不舒服。 林宜佳到了之后,杨锦心迎上来,扶住了她的手臂,低声道:“祖母不肯用饭。我们一个个都劝过了,谁叫她也不肯理会,从昨日回来到现在,只用了一杯白水。” 林宜佳点点头表示知道,默默站在了一旁,心中暗暗盘算着。 府医说大长公主没有病,应该不是医术不精,诊不出来。那么,她这是……林宜佳不敢多想。 杨广北的担心多余了。 在病了的大长公主面前,兴国公夫人和武兴候夫人并未闹起来——这个时候闹什么,只会让人诟病说不孝顺。 御医很快地请了来,也只不过是得出了同府医一样的结论,给开了安神开胃的药方。 兴国公只当红月大长公主是坚持做法事累到了,听到御医如此诊断也稍微放了心。送走了御医,他揉着眉头开口道:“从今日起,母亲这里,逢单日由二房侍疾,逢双日由三房侍奉。广北媳妇身子不便,就不排班,白天里经常过来问安便是了。” 兴国公看着武兴候,问他道:“三弟可有意见?” 武兴候摇摇头,道:“二哥这般安排很好,我并无意见。” 今儿是十月十三日,便由二房先开始。 武兴候夫人听完之后,二话不说便牵着杨乐心离开了荣享堂。杨广度和杨广寿略一犹豫,便同兴国公行礼之后,也离开了。 杨锦心抱着林宜佳的手臂,神色苦恼。 她悄悄地看了里面一眼,轻轻对林宜佳道:“大嫂,我有话同你说。我们到院子里走走吧。” 林宜佳点点头,行礼之后,同杨锦心来到了荣享堂的院子里。 红月大长公主独爱菊。 此时虽是深秋,她的院子中依旧有开的灿烂的各种菊花,十分美丽。 杨锦心挽着林宜佳走了好一阵子,才叹了一口气,苦恼地道:“从前我娘都是不会同二伯母真置气的。这一次,因为宁柔姐,娘她真的气的狠了。” “我留意过好多人家,比如宁柔姐姐的苏家,婆媳妯娌小叔小姑,在加上各家的妾室姨娘庶子庶女的,扯起来都是乱糟糟扯不出头绪来的。”杨锦心道:“还有那长阳候府的那位病故的姐姐,早年我们还在一起玩过的,一下子得了病,就再不好了……” “我常常想,我们杨家一直都能和和睦睦的,真的很难得。”杨锦心感慨道:“大嫂你看,我父亲是庶子出身,却被好好地教养着长大并博得了功名爵位,是不是很难得?大伯父大伯母早去,留下年幼的大哥也一直平平安安从无灾难的长大了,是不是也不容易?还有大堂哥,他成人之后也从未想过自己是不是受了不公平的待遇,从未想要拿回他‘该得’的东西,是不是很让人惊讶?” “我们家虽然不如大嫂你林家那边亲密无间,却总是和睦平静的。”杨锦心苦恼地道:“可是现在这样……我娘原本想着能分家,分家后距离拉开了,也就无所谓了。如今祖母病了,搬家的事情怎么再提?” “就是祖母三日两日地好了,我爹怕也不会让我娘就提搬家的事情。我爹他最近其实愧疚的很,总觉得是他的错……”杨锦心低头道:“他最近同我娘之间也冷淡下来了。我只怕哪一日,父亲身边突然有了其他的女人,不管那人是什么身份,爹和娘之间的感情就再回不去了……” 林宜佳突然听到杨锦心的苦恼担忧,觉得有些心虚。 她想了想,安慰杨锦心道:“三叔父和三婶娘那么多年的感情,哪有那么容易就淡了。更何况三叔父又是个自律的人,怎么会轻率行事?为一个不知是什么的女人而坏了夫妻之间几十年的感情,这笔账值不值得,三叔父定能算清楚的。” “但愿吧。”家中这样的氛围,实在让杨锦心高兴不起来。 她找林宜佳说话,也只是想要说一说罢了,没指望林宜佳真能如何。 十三日,红月大长公主不肯服药,只勉强用了半碗燕窝。 兴国公夫人口水都说干了,也没有能劝得她多用一些,甚至连一个眼色都不肯瞧自己,兴国公夫人心中也不舒服。出来后难免同杨广南嘀咕道:“你说你祖母是不是故意病倒,好让我们都围着她转?分家之事,便是提也不能提了?” 杨广南连忙劝她道:“娘,你这话可千万别同父亲说……” “我才不会那么傻呢。”兴国公夫人道。 杨广南便道:“娘,你要这么想。您得了个好媳妇占了上风。如今不能提分家的话,三婶娘才是该郁闷不痛快的那个人呢。您不过是在祖母这里看着些尽尽孝心,能有什么?” 兴国公夫人一听便舒服了许多,笑道:“你说的对。我往常还不是要在你祖母面前侍奉的,哪里就能累到了……呵呵。” 十四日,轮到武兴候一房人时,红月大长公主依旧不肯服药。 她甚至将武兴候夫人和杨广度冷言赶了出去,只还肯给杨锦心和杨乐心一点好脸色,让她们在旁边待着。 武兴候夫人认为,红月大长公主显然是在为了她自作主张的宣布分家而不喜她,给她脸子看。武兴候显然也是如此想的,面对武兴候夫人的时候,脸色不由就更加冷淡起来。 武兴候夫人心中更不舒服了—— 本来分家这件是,三房各自能做主之人都有了默契,不过是她冲锋在前有了行动而已,你三爷这个庶子出身的侯爷当时又不是不知道我回来后会做出什么行动,怎么没见你当时拦下说不准?此时老太太不舒服怄气生病不肯服药吃饭了,你三爷再来责怪我是怎么回事? 再说老太太那里,若不是因为二房人打了她的脸,让她没脸在府中生活下去了,她至于做了个冲锋陷阵的急先锋,这般地武断行事吗?怎么不见老太太您对您亲儿子媳妇说一句责备的话! 所有呢? 到底不是亲生的儿子和媳妇,这是全不管外人会如何看待武兴候府,全不给武兴候府留体面呢!本来她宣布了乔迁喜宴突然取消,已经让人议论纷纷了! 红月大长公主不愿意见到她,武兴候夫人便也不再其面前晃,只吩咐了杨锦心好好照看之后,便走了出去。反正做什么都有丫鬟婆子,累不到什么。 在外面想了一会儿,武兴候夫人便将两个女儿叫出来,皱眉吩咐她们道:“你们两个今儿一整天机灵一些,看你们祖母是真没用饭,还是偷偷地吃了些什么。” “娘说祖母装病?”杨乐心瞪大了眼睛。 杨锦心一把捂住妹妹的嘴巴,对武兴候夫人点头道:“娘,我会留意仔细的。” 这一日,杨锦心一直不离身地同杨乐心带眼看着,却发现红月大长公主真的就简单地喝了几口稀粥,再没用过其他东西,不由的有些心慌,忙让人将长辈们都找了过来。 “再去请御医来。”兴国公听到杨锦心的话,变的脸色。 其实他也同武兴候夫人一样,怀疑自己的母亲其实并没有什么病症。安排人尽心伺候着,心底也是盼着她能顺一顺心气的。 这一次,宫里派来了两位御医。 两位御医前后替红月大长公主诊断之后,低声商议了一会儿,才同兴国公等人施礼道:“以我二人判断,大长公主的的确没有患病……” 兴国公一听不高兴地道:“那为何母亲连续两日不思茶饮?若是好好的人,谁能受的了这样!” 其中一位御医犹豫一下,道:“不知道国公大人可听说过,有的病人其实并无大病却缠绵床榻用再多的药也无效的病例……我们医者有句话说,医病先医心……病人自个儿不想好起来,我们医者也是没有办法的。” 这就差没明说:大长公主是自个儿嫌弃命长不肯活了。 在场杨府之人的脸都免不了涨红起来。兴国公忍着怒,对二位御医道“不知二位大人可有教我们的?母亲才在相国寺给父亲做了四十九天的功德……不知这与母亲的病是否相关?” 那二位御医对视了一眼,微微点头,道:“应该是相关的。总之,国公爷和侯爷多多同殿下说说话……殿下心结一解,这病自然便能痊愈了。” (培训中,今日只有一更了~~真的很不想说这句话~)(未完待续) 323 病因(二) 兴国公不好意思再深入询问,只能让人送走了两位御医。 再返回的时候,一家人分列堂上,都沉默不语。 良久,兴国公突然对着武兴候夫人鞠躬行了一个大礼,道:“苏家的事,是你二嫂和广南糊涂,我们对不住三弟妹和广度,这是无可辩驳的,我在这里给三弟你们道歉了。” 武兴候夫人侧身避过兴国公的大礼,没有开口。 兴国公转眼冷冷看向自己的夫人,呵斥道:“你还不给三弟妹赔礼道歉!” 兴国公夫人口中嘟囔着什么,瞧样子是并不愿意。 兴国公心头火起,正要训斥,杨广南见机连忙拉了一下兴国公夫人,向武兴候夫人深施一礼,抢先赔礼道:“三婶娘,是侄儿做错了。无论怎样,侄儿认罚,请三婶娘原谅侄儿这一回。” 顿了顿,他开口道:“我是真心喜欢苏宁柔。为了逼迫她答应,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的。三婶娘怕是不知道,在相国寺的时候,她居然有了出家之念……总之,对不住,三婶!对不住,广度!” 杨广南一拉扯,兴国公夫人也跟着弯腰赔了礼。 他们两个的礼,武兴候夫人受了。 她沉着脸道:“无论如何,广南你行事之前,也该同我递个话音儿。你们若是两情相悦,我又何必非要做那坏人,不肯成全你们。” 两情相悦,其实并不是什么赞美的词汇。此时在武兴候夫人口中用出来,听起来尤为嘲讽一些。 杨广南再次羞愧的道:“对不住,三婶娘。都是我的错!” 这一幕过去,兴国公又道:“这个家的确迟早要分。但因为分家这件事,让母亲心中觉着不好过了,就并非好事……三弟妹,虽然这件事情绝不能说全怪你,但请你看在母亲的身体上,同母亲陪个不是,劝慰她一番,行么?” 武兴候夫人脸色不怎么好看,却是点了点头。事情走到了这一步,她根本不能不低头认错。不然,她便要担上大罪名的。 杨广度道:“我陪母亲进去。” 武兴候夫人和杨广度掀帘到了内室,跪倒在红月大长公主床前,开口请罪。反复几次之后,红月大长公主依旧不给反应,武兴候夫人心中不痛快,便落下了泪来。 只听她一边抽泣,一边说道:“我知道母亲怪我落了您的脸面,但母亲您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都恨不能拿那苏宁柔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了,二嫂她心中可清楚的很!她明明前一刻还迁怒苏宁柔,这后一刻就上门下聘去了!” “……母亲你才同我说过,说您亲生的儿子女儿都不及我们这庶子庶子媳妇贴心孝顺,儿媳明明知道您这是哄我的,心中也是高兴的很!听到二嫂那般打脸之后,儿媳其实也没指望您能怎么着,只是母亲您哪怕责骂几句,我心中也能好过一些!” “可您只是轻描淡写说知道了,再反过来责骂我不该到父亲牌位前哭!”武兴候夫人说道这里反正就不管不顾地发泄了,只听她哭诉道:“母亲您全看不到我的脸面,但我也是要脸的!我自觉没办法再同二婶妯娌和睦,也自觉不能在将来日日看着苏宁柔,好提醒我和广度曾经被人如此踩脸的事,所以才……” 武兴候夫人哭诉了好些:“……如今您病了,这新武兴候府,侯爷和世子,只怕在外面不知道被人议论成什么样子!母亲!侯爷他是不是一直孝顺您,您难道不清楚!您这一病,就是诚心让他不能再出门见人了!这杨家一门三爵,个个都是立的住了,这分了家,世人都只有羡慕的份,谁有半句不好的话了!” 武兴候夫人说到这里,泪流满面。 就是红月大长公主像这样病了,她也绝不会收回“分家”的话。无论从哪个角度说,她都坚信“分家”没有错。最多不过她先斩后奏,将了老太太一军罢了。 如今分家已经成了定局,老太太这样闹病,除了折腾他们三房人,还能有什么意思! 还是那句话,到底不是亲生的血脉,有一些不舒服便能可这劲儿的折腾,完全不会为他们想一分! 武兴候夫人抹干净了脸,道:“母亲,您这般病着,最后亏的不还是自个儿的身体?儿媳求您好起来,有了力气,到时候任你打也好骂也好,儿媳都乖乖受着,行不行?” 她说了这么久,红月大长公主终于抬了一下眼睛。 两日没有开口,她的声音很是虚弱沙哑,道:“老三媳妇,你怨我不公平是应该的。你说的对,老三不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我的确会偏心一些。我既公平不了,也不想公平……” “再说我既然应下了分家,就没有再怪你的意思。”她淡淡地道:“你往我面前哭诉一场,心中的委屈也该哭诉的差不多了。如此你便出去吧。我真没怪你。” 武兴候夫人并不相信,拿着泪眼看红月大长公主。 红月大长公主道:“我这也不是大病,你们该搬家就搬吧。待我日后好了,再去瞧瞧你们的新武兴候府,有没有布置的像你祖父年轻时候的样子。” 武兴候夫人这才有几分相信了。她疑惑地道:“母亲若不是因为生我们这些儿女的气,那是为了什么?您说出来,我们总能替您想到办法的。” 红月大长公主却是垂下了眼睑,淡淡地道:“听你哭诉了一场,我也累了。你们出去吧,我想歇一歇。”说罢就闭上了眼睛。 武兴候夫人无法,只得同杨广度退了出来。 她出了内室,对兴国公施礼道:“二伯应该都听到了……我能说的话都说了……听母亲最后的意思,恍惚不像是为了分家之事而生气。” “那能是因为什么?”兴国公夫人听到武兴候夫人那哭诉中几乎都是对她的指责,老大不高兴地道:“除了这个,母亲还能因为什么?” “你闭嘴!”兴国公呵斥玩自己的妻子,拧起了眉头。 林宜佳迟疑一下,开口道:“我听到祖母最后还是提到了故去的祖父……我想着,祖母这番病的蹊跷,是不是还是因为思念祖父的缘故?” 她看着几位长辈,欲言又止。 兴国公便道:“你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你一片孝心,说错了我们也不会怪你。” 林宜佳抿了一下唇,道:“是这样的。我从前听说过好几回相似的例子。比如说,一位含亲茹苦病入膏盲的母亲,心心念念地都是儿子能成亲。按理说到儿子真成亲那一日,母亲应该十分喜悦病能轻了三分才是。但却有这样的母亲,却在儿子成亲次日就被发现其含笑而去……” “又有那夫妻情重的,丈夫早逝时候无不悲痛欲绝,想要追随而去。这时候未成人的小儿女才能让妻子断了求死之念……只是,多年过后,儿女长大成人安身立业,妻子也是早早病故的多……”林宜佳迟疑地道:“祖母和祖父一向情深意重……而如今咱们府上,原本需要祖母操心的夫君也已经有了爵位和子嗣,再有分家一事,祖母会不会觉得她的责任已尽,可以放心地去同祖父交待了?” “这都是我的猜测之言,若是说的不对,还请叔父原谅。”林宜佳说罢,朝几位长辈团团拜了一下。 在场众人相互看了几眼,俱是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兴国公道:“怕是如此了。” 兴国公夫人嘀咕道:“我就说嘛。若是没有分家,这么大一家人,人人都要母亲操心的,她总是忙着呢,怎么会想不开?就像我,若是没有母亲指点,好多事情还是弄不好呢。” 兴国公夫人这话,一下子又提醒了众人:二房眼看娶到了一个能担起来的媳妇,似乎也不需要有老太太再坐镇指点了的……而三房武兴候早就能够自立出去,原就是根本就不需要老太太操心的。 兴国公瞪了自己夫人一眼,而后拧起眉头道:“那如今怎么办?” 接二连三地发生了一系列事情,突然让老太太有了一种自己责任已尽,儿女都不再需要自己的感觉,就想起了去世的丈夫……于是意志低迷,恼起了病…… “要不,将祖母这个状况,同宫里娘娘说一说?”林宜佳提议道:“娘娘虽是皇后,但今上心存猜忌,以至于娘娘至今没有子嗣……而选秀在即,今上年轻,我听说不少显赫人家都欲送女儿进宫去博一场富贵……那么,今后前朝后宫,云谲波诡,定然危机不断,想必是肯定需要祖母那样的老人儿坐镇吧?” 兴国公和武兴候一听眼神一动,点头道:“那就试试吧。” 他看了看兴国公夫人一眼,而后将视线落到了林宜佳身上,道:“如此,还是要麻烦侄儿媳妇走一趟了。” 林宜佳微愣了一下,点头应下道:“叔父言重了。既然如此,我明日便进宫求见娘娘。” (最近总见‘思成成’亲的每日小礼物……开心不已。亲这一举动,真是让所有粉丝最高都是弟子的我,安慰了许多许多,真心的,谢谢。)(未完待续) 324 慢劝 兴国公夫人只怕并不能办成事,而这个时候,三房和二房还别扭着,因而也不能麻烦武兴候夫人。男人们在后宫行走又十分不便,只有林宜佳合适。 又不是危险的举动,林宜佳并未推脱。 这种时候,也不能推脱。 兴国公立即向宫中报上了牌子。 皇后娘娘的娘家人,谁也不敢卡着不让见。 于是,次日一早,林宜佳便穿戴打扮了,由杨广北陪着,乘着马车进了宫门。 林宜佳顺顺利利地到了坤宁宫。 皇后一早便在偏殿等着她。一见面,皇后也不让林宜佳参拜下去,示意流云将林宜佳扶在宽大的阔背椅上坐了,立即便问道:“祖母到底怎么样了?本宫听御医说了一通,也没说出个头绪来。” 林宜佳答道:“正要同娘娘说起呢。”言罢看了看殿上服侍之人。 流云姑姑便领着宫女们退了出去。 林宜佳这才颇显为难地道:“祖母这病,说来话长……” 林宜佳将昨日自己在荣享堂上的那番猜测又说了一遍,最后道:“……说起来也都是我们做子孙的不是,没有留意长辈的心思,以至于大长公主想左了,同自己赌起了气来。” 林宜佳坐在椅子上微微向皇后欠了欠身,道:“本来让长辈万事不操心地颐养天年才是孝顺之道,只是如今情况不同……料想娘娘在深宫应有许多为难之处,便想要娘娘同大长公主述说一番。民间都有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像我们这样的富贵人家,哪里能少的了一位见识深远的老人家坐镇?” “如今大长公主难免对我们这几房后辈心存不满,唯有娘娘您说话,才能让她老人家听进去一些……”林宜佳说的十分心诚,道:“希望娘娘最好能移驾杨府,不知道娘娘能不能成行?” 皇后娘娘听到此,点头道:“陛下待我尚为宽仁,微服出宫,并无多大问题。宜佳,你且稍等,本宫这就向陛下示下,而后同你一同回去,也少惹人注意。” 林宜佳想了一想,摇摇头,道:“我希望,娘娘还是能稍晚些再回去。” “这是为何?”皇后不解。 林宜佳便低低对她说了几句,皇后娘娘微微沉吟一番,道:“本宫会尽量做到的。唉,只希望祖母能早些明白过来才好。” 无论富贵贫穷,是人总有产生轻生之念的时候。有人能自己想明白了,而有人则需要别人来点醒。 林宜佳从宫中返回,稍梳洗一番,到了红月大长公主的床前。 她让蓝田端了个凳子放在红月大长公主床头,同其轻声问了安,并未得到回应也不在意,缓缓地锦凳上坐下了,而后摆摆手,让所有人都离开了内室。 林宜佳看着红月大长公主,轻轻说道:“祖母,我刚刚进宫去了。” 红月大长公主眼皮动了动。 林宜佳继续说道:“二婶娘不够聪明,耳根子又软容易被误导,若是没有被细细交待过,根本就做不好什么大事儿;三婶娘聪慧能干……但如今为了苏家姑娘,三婶娘心中不知道多怨二婶娘她们呢,哪里会愿意去见皇后娘娘呢?” “所以,只能我去了。”林宜佳摸了摸凸起了很多的小腹,再次感觉到孩子的小脚踢了她一下,便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而她的笑容又慢慢地黯淡下去,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轻声道:“连续茹素近两个月……回来之后,我请了大夫,说是孩子已经受了影响,怕是将来出生之时会体弱多病一些……让我好好地养着,再不能有任何不精心之处……” “祖母也知道,宫中本为是非之地,哪里是一个孕妇好走动的地方?但今日却是没了选择,三婶娘不愿意了,就只能由我顶上去……”林宜佳看着红月大长公主,希冀地道:“若是祖母好好的,何须这样?就算是我同祖母一同进宫去了,由祖母照看着,我又何须向今日这般提心吊胆的?” “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倒是没有为难我,并不召见,便让我离开了。到了坤宁宫娘娘哪儿,只看到娘娘在对着满桌面摆满的画轴发愣。见我到了,才回过了神,同我说起话来。” “我问了娘娘一句,娘娘只轻描淡写地说道,不过是来年选秀的待选秀女们的画像罢了。从前没怎么见的,闲来无事便瞧一瞧。”林宜佳抿了一下唇,将放在温盒里的粥拿过来在手中用汤勺轻轻搅拌着,道:“可娘娘真的不在意么?” 若是不在意,又何必去关注那些秀女们的长相家世什么的。 “若是娘娘如今能有一男半女的,才能真不在意新进来的会有些什么人,只高居凤座之上,看着她们彼此争斗就好了吧?”林宜佳叹息道:“我娘曾经同我们说过,这女子生产,早也不好,晚也不好。尤其是头一胎,以十八岁到二十二岁最合适。早了,女子母体未稳定长成,难免容易发生滑胎等意外;而过了二十二岁,盆骨等等又会过于固定老化,如此时候,生产时就格外费力一些。” “可娘娘今年已经有二十三个春秋了。” 可她却依旧没有孩子。 林宜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道:“我听流云姑姑说,今上每每留宿坤宁宫,次日必然赏下一碗药粥。” “你说的可是真的?”红月大长公主终于睁开了眼睛看林宜佳,目光中有三分锐利。 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一任皇上如此明目张胆地让皇后服用避子药。就像从来没有哪一个丈夫敢给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下避子药是一样的道理。 身为丈夫的,的确能够通过种种手段不让正室夫人生孩子,但避子药……当他人都是泥捏的没有气性呢! 而汤药这种手段,从来都是给贱妾服用的。就算是在深宫,皇后也没有明目张胆地让妃嫔们用药的道理。 而如今,服那药的,却是皇后! 林宜佳点点头,轻轻地道:“这件事情,如何能敢说假?那汤药虽娘娘从不许人验看,总是尽饮了干净……但只要想一想……”林宜佳顿了顿,垂首看着手中的碗,道:“我不敢想。” 杨元心在嫁进深宫之前,身体无疑是极健康的。 而她却这许多年都没有任何消息。却会有清晨的那一碗药粥。这怎么能不让人多想! 而用将对付贱妾的手段用到正宫皇后娘娘身上,这无疑是对皇后的极大侮辱,也是对杨家的极大侮辱! “岂有此理!”红月大长公主额头一颗颗冷汗直冒,愤不能言。 林宜佳又道:“娘娘听说您病了,便去派人请皇上示下,想悄悄回来一趟,看望于您……”她顿了顿,道:“我不知道流云姑姑是怎么跟娘娘回禀的。只是我最后告辞的时候娘娘也没有说什么话,只怕是娘娘的要求,没有被允许吧。” 红月大长公主已经连续两三日没有好好用餐,此时难免十分虚弱。 林宜佳垂首,低声道:“若是娘娘没有子嗣,且不知道将来她人得宠生子,娘娘将站在何处?我们杨府,从祖辈开始,便为大显立下无数功劳。远不多说,只能老侯爷和我未曾谋面的公公,难道不是为了大显江山,奉献了一切?” “若杨家功劳只换的娘娘膝下空虚孤苦终老,那有什么意思?不如不进宫去。”林宜佳声音再次拉低了一些,道:“难道这一切,都换不到一个拥有杨家血脉的皇子?更何况,娘娘她是您的亲孙女啊!” 杨元心本来就有皇室血脉! 如今她贵为皇后,凭什么就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否定了杨元心,且不说是对杨府,对老侯爷的否定提防,也是对红月大长公主皇后公主血脉的否定和提防! 红月大长公主面色潮红,双眼圆瞪,放在被子外面的手紧紧抓住下面的床单,手背上青筋突起。 林宜佳像是终于将那碗热粥给搅凉搅匀,将粥碗放下,探身用力将红月大长公主扶起来半坐着,轻声道:“祖母,这粥温度正好,您快点吃吧。” 林宜佳舀了一勺送到红月大长公主唇边,凝视着红月大长公主的眼睛。 红月大长公主终于张开了嘴,将那勺粥含在了口中。 不多时,一小份粥用完。林宜佳拉绳让人将粥碗收了去,又送了清水等等进来。她亲自服侍了大长公主洗漱净面之后,吩咐道:“让厨房再熬一份粥来。” 林宜佳服侍红月大长公主坐好,又低低地同她说道:“祖母,你知道吗?薇儿表妹其实并不是想进宫去。进宫做什么?同自己表姐争一个男人吗?薇儿表妹觉得没意思的很。” “听说她已经出来了?”红月大长公主不悦地开口道:“你姑母她怕就是为了气我……一个个的,没一个省心的。” “祖母说的对,薇儿表妹真的有些不省心呢。”林宜佳轻轻地接着红月大长公主的话问道:“祖母您怕也当是娘娘设计了一出,将薇儿表妹给吓出来了吧?” (桂林学习结束,被众多妹子们批判说不懂互动……呜呜,若是只笼统地感谢各位亲,是不是很没有诚意?但真心感谢各位正版阅读、投票和打赏的亲们~~真心的!)(未完待续) 325 低诉 “不是这样吗?”红月大长公主微微挑起眉。 林宜佳摇头,道:“祖母您该知道,娘娘其实心不在深宫,说句不能说出来的,娘娘的心,也是不会在今上身上呢。祖母是从那里面出来的,当然知道要在里面求生存,能够把持住自己的身心,不被情感所左右,才能活的轻松一些……” 林宜佳也不同红月大长公主对视,只是轻声继续说道:“但反过来想一想,娘娘难道不是为了家族,才做出了牺牲?哪也女子不想要幸福呢?娘娘从未向家中诉苦,并不是因为她不苦,而是想自己承担着,不想让家人以为她很苦罢了。” 杨元心那般,忘记了自我,将自己当成“皇后”这个符号而活下去的,每多瞧一次,都会让林宜佳十分难受。 她都不能想象那会是一种怎么样的生活。 林宜佳继续说道:“她不想薇表妹进去,完全只会因为她自知宫中并不是什么好地儿,而薇表妹的性情也不合适那里……但如果薇表妹一心想要进去,娘娘也不会真拦着的。反正今上总要三宫六院,将来有所争斗是难免的,多出一个谁……就算那是自家一同长大的姐妹,除了心中会格外难受一些,其他真有太大的区别么?” “所以,安悯之死,娘娘根本就是将错就错,替薇表妹善后背了黑锅罢了。”林宜佳轻轻地道。 这个时候,外头有了些动静,是只有十多岁的杨清心领了云妈妈端了参粥走了进来。林宜佳便没再继续多言,转头对杨清心微微一笑,从云妈妈手中接过粥,试了一下温度正好,道:“劳烦妈妈了。”。 云妈妈却是拭了一下眼角,道:“只要殿下能好,奴婢们就是死也情愿的。” “妈妈可千万别提这个字。”林宜佳微笑摇头。 云妈妈作势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子,向半歪在床上的大长公主跪下请罪,双目含泪,极为动情。 红月大长公主心中也不知作何想,淡淡摆了一下手,道:“你下去吧。这几日你们也都用心了。” 云妈妈又磕了头,这才退了下去。 杨清心乖巧地同自己祖母行礼之后,便捏着素蓝色的手绢儿安静地立在一旁,并不多言。 林宜佳一边侍候红月大长公主用粥,一边说道:“姑母是祖母您唯一的女儿,薇儿表妹又是姑母唯一的血脉……祖母您怎能放下不管呢?若是一旦出了什么岔子,只怕祖母您定是要伤心极了!还有二婶娘那里……您才一不留神便出了大乱子……都说苏家姑娘是能干的,可苏家姑娘不是还没有嫁进来呢?祖母别怪我说话不中听:您这一病,起因是不是就在苏家姑娘身上?若是您总是不能好,不说三叔父一家会怨她,就是二叔父二婶娘,甚至是广南二弟,最后会不会怨她?好好的一对人儿,最后成了怨偶,以后还能家宅安宁么?” “夫君年纪小小的时候就没了父母,祖父仙去之后,只有您是他最亲近的人了……他若是一旦想到,是您瞧着他成家立业了才安心而去的,他心中会如何想?他本来就是个容易想左的人,只怕会一辈子愧疚懊悔,更怕会从此自暴自弃吧!”林宜佳眨了一下眼睛,声音中微微有些哽咽,道:“夫君若是自暴自弃了,我,还有这未出世的孩子,将来指望着谁去?” 这时候,红月大长公主将林宜佳手中的粥碗接了过去,林宜佳便放开了手,一面瞧着红月大长公主自己缓缓地用粥,一边说道:“祖母,请您想一想,当初祖父突然去了,这一大家子的人是多么的悲伤。再想一想,如今若您也放弃了我们,那会是怎样一个情景!” 话说到此处,林宜佳所能想到的,也说的差不多了。 她是真心希望红月大长公主能好起来的。 别不多说,只说这分家基本上算是由杨广北千方百计地促成了,若结果是导致了红月大长公主的离世而去……林宜佳真的不知道杨广北面对这么一个结果,会怎样。想当年,只因为老侯爷死的蹊跷,他便能让景和帝背负千古污名死的难堪至极……若是红月大长公主也离世了,且还是因为他的缘故,他会怎么样,林宜佳都不敢想! 好在,红月大长公主看起来算是回来了。林宜佳见到红月大长公主的碗底渐渐空了,心中总算是松了一些。 “祖母再歇歇吧。”林宜佳从红月大长公主手中接过碗,被一旁的杨清心顺手便给接了过去,轻轻地送了出去。 “你说清楚,薇儿是怎么回事!”红月大长公主肃着脸,开口问道。 林宜佳略一犹豫,淡笑道:“祖母,我总不如薇儿表妹自己心中清楚……不如让她来亲自同你解释如何?” “你去将她给我叫来!”红月大长公主这才回想起自己“生病”的这几天中,她的女儿和外孙女儿似乎都没有过来瞧瞧她,心中不禁极不痛快,沉声道:“你就说,若是她还当我是外祖母,就给我过来!” 这个时候,杨清心送出碗后回来,道:“祖母,表姐同姑母已经来了,只是在外面候着,没敢进来呢。我去给祖母叫去!”她年纪还小,言语中还带着稚气,脆生生的。 杨清心也不等红月大长公主答应,转身如小蝴蝶般地就出了内室,去外面叫人去了。 林宜佳也站起了身,给红月大长公主掖了一下被角,轻声道:“祖母,叔父婶娘们都在担心您……我出去告知他们一声,他们也好都放心些。” 她并不必搀和到人家母女中间去。 见红月大长公主不置可否,林宜佳便当她是默认了,起身行了一礼,从她的床边退开了去。走到内室门前时,恰逢定国公夫人同魏薇打帘进来,正碰了个对面。 林宜佳微笑欠身行礼避过,同魏薇点点头后,便走了出来。她瞧见魏薇似乎有话同她说,但也只当是没瞧见而已。 见她出来,杨广北立即跨步托住了她的手臂。他的手心格外的湿润温热,让林宜佳不禁地看了他一下。对上他满含着情谊的眼睛,林宜佳耳根红了红,笑了笑后,同几位长辈欠了欠身。 “广北,你带你媳妇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就好。”兴国公开口说道,话语中隐隐带着感激和激动。 林宜佳的声音放的比较低,他们站在外面并不能挺清楚她说了什么。但红月大长公主愿意起床洗漱,前后用了两碗粥,这却是人人都看得到的事实。身为人子,兴国公当然很感激她。 林宜佳收到了兴国公的好意,想着接下来说不定要爆出魏薇之事,她并不好参合也不想参合,便笑着谢过了兴国公,又道:“夫君留下吧。在自家府上,哪有什么要送来送去的。再说,有丫鬟们在呢。” 这个时候,作为府上的长房长孙,他应该留在这里。而不是围着怀孕的媳妇打转。 知道这一点,因而杨广北也收了手,叮嘱道:“那你走慢些,多多小心脚下。” 林宜佳再次同众人告辞之后,便慢慢地出了荣享堂。 深秋的阳光照在人身上,已经并不能给人带来多少暖意。 有枯黄的落叶才从树枝上飘飘摇摇地落下,立即就有不知道藏在何处的小丫鬟过去,将那落叶捡起来,塞进一个布口袋中,而后不知道会归到哪里去。 地面上总是干干净净的。 突然有一阵风吹过来,众多的枯叶从枝头纷纷而落,随着风儿翻滚飘荡着。那捡落叶的丫头呆愣了一下,面上露出一些苦恼,而后又垂头丧气地去努力追逐落叶去了。 才不过是六七岁的小丫头。 脸长的圆圆的,并没有多好看,却十分讨喜的样子。 林宜佳站在那里瞧着,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再有不到三个月,她的孩子就要出世了。 “大嫂……”杨清心走近前,扬起尚未长成的鹅蛋小脸儿,脆生生地问道:“怀孩子一定好辛苦吧?”神色间有些敬畏,想要摸一摸,却不敢的样子。 林宜佳点了点头,又摇摇头,笑道:“做娘的,都是一样的想法。虽然会辛苦一些,却是觉得最值得幸福和骄傲的事情。三妹妹还小,将来就能明白了。” “恩,我明白的。”杨清心却是认真地道:“所以我才想着要多多孝敬姨娘。但是姨娘却总是说,我要更孝敬母亲……”她抿了一下唇,像是有些不解和为难。 林宜佳愣了一下,才想起杨清心是庶出,会有“姨娘”和“母亲”这样的两人……回过神,林宜佳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同杨清心说,便只能说道:“三妹妹,人的孝心是能够有很多的啊。难道说,三妹妹对母亲孝顺了,就是对父亲不孝顺了?对父亲孝顺了,就是对祖母不孝顺了?既然都是长辈,那就得都孝顺才是。”(未完待续) 326 好转 杨清心想了一想,点头道:“大嫂说的对极了。难怪教书的先生总是说我是石头脑袋,笨的很呢。恩,我连这个都想不通,果然笨的很。” 她说罢,又见林宜佳一直留意那捡落叶的小丫鬟,便笑道:“大嫂,我知道她。她叫落叶,是云妈妈从外面捡回来的。祖母心善,下面的妈妈们也都是好的,便将她留下来养,往日都不当差的。只是今年云妈妈说她都满六岁了,该学规矩了,就让她负责捡一下这片地上的叶子。她可勤快了呢。” “这名字取的。”林宜佳微微摇头,又问道:“是祖母还是谁看不得地上有落叶么?”这个时候,这么捡叶子,可不是一件轻省的活。 杨清心歪头想了一想,摇头道:“我不知道呢。不如叫她过来问一问?”她说着话就扬声对着那小丫鬟喊道:“落叶,你过来!” 那小丫鬟疑惑了一下,才看到这里立着几个人,忙小跑着过来,行礼道:“见过大少夫人。见过三小姐。”而后又微微疑惑,问道:“三小姐找奴婢做什么?” 她穿着府中的粗使丫鬟服装,灰扑扑的。头发有些枯黄稀少,被抓成了一个小团儿。有许多却是抓不住,散开着,有些乱糟糟的。 杨清心便问道:“我问你,是谁让你在这里捡样子的?” 那落叶小丫鬟迷糊了一下,道:“是云妈妈啊。妈妈说,我总不能白吃饭不做活的。捡一下叶子,又不是很累的。地面干爽了,主子们心情也能好一些。” “那你觉得捡叶子累么?”林宜佳微笑问道。 这时恰巧又刮过一阵风,枯黄的落叶又随风四散飘荡起来。即便是落在地上,也要不断地翻滚出老远去,根本停不下来。 落叶小丫鬟苦了脸,垂头丧气地道:“若是有风,还是会累的。奴婢人小,总是追不上。” 林宜佳便笑了起来。 她正要说让这小丫鬟隔断时间打扫一次就可以,没有必要立即将地面捡个干干净净的……却听杨清心脆生生地道:“恩,就算你个子矮,这弯腰起来的,也是累人的很。恩……不如我教你一个法子吧。” 她左右瞧了瞧,像是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神色有些懊恼,却又道:“这样,你找一个树棍儿,下面削的尖一些,而后拿着用那尖头从那叶子上一扎,保管一扎一个准儿,能省下你不少事情呢!” 林宜佳闻言,也是眼前一亮。 她瞧见墙边正好长了几颗竹子,便吩咐蓝思道:“蓝思,你去给她削一个竹子来。” 蓝思应下。 她的动作很快,从裙底绑腿间拔出匕首,按着杨清心的指点,三下两下便将竹子消成了型,而后又截成了合适落叶小丫鬟的高度,递给了她。 落叶欣喜地接过,对准地上的枯叶一扎,果然见那落叶被扎在了竹棍上再也跑不掉,不禁欢喜起来,笑道:“奴婢谢过三小姐,谢过蓝思姐姐。” 杨清心十分高兴,瞧着落叶手中的竹棍有些心痒,但碍于林宜佳还在,却没有说什么。 林宜佳含笑道:“你们玩儿,我回去了。” 杨清心便连忙说告别的话。 待林宜佳才走不远,她便同落叶要了那竹棍儿拿在手中,追逐着地面上的落叶玩了起来。 “三小姐真是好性情。”蓝思说道。 林宜佳不置可否。 就连被教养的嫡女杨乐心都不会过于纯真,何况是一个庶女。十岁,基本上该是什么都知道的年龄了。无论如何,也绝不会问出“孝顺嫡母”还是“孝顺姨娘”的话。 不过,小姑娘有点儿小心思,又没带了坏意……林宜佳瞧出了杨清心想要微妙地在自己面前留下好印象的心思,并不如何反感,更不放在心中,轻松地走回了微光院中。 林宜佳推开了书房的门。 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她有一阵子没来书房了。 走到桌前坐下,林宜佳一眼就看见桌面上放着的一副图纸。展开来仔细瞧了一瞧,才发现竟然是同安伯府——将来他们的家。 每一个新封的爵位都有对应的府邸赏赐下来。同安伯只是伯爵,所以皇上赏下来的府邸面积并没有多大,连杨府面积的三分之一都没有。虽然小巧,但位置却极好,位于杨府和林府之间的操兵巷中,闹中取静,十分不错。 桌上放着的,是府邸的布局图。 何处是主院,何处是客院,甚至将来他们的孩子都住在哪里,布局图上都标注了起来。从这上面看,他们将有四个孩子,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林宜佳相信,这布局图上应该还有许多的内容尚未标注出来的,却是突然搁置了……那空荡荡的没有被杨广北特有的笔画方正严谨的楷体字填充着,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林宜佳盯着那画面,眼中湿润起来。 有一滴泪落在那图画上,湿了杨广北的墨迹。 林宜佳连忙用手绢蘸了一下,而后研磨,提起细笔,在图面上慢慢添加起来…… 傍晚将夜的时候,皇后娘娘还在来到了府中。 听说,她在红月大长公主面前哭了一场,低低说了许多话,出来的时候,眼睛都有些红肿的。幸好是夜里,她戴上了帷帽,看不真切。 次日,红月大长公主便能够下了地行走,在院子中晒了一会儿太阳,赏了一会儿菊花。经霜的菊花别有一种不同的韵味儿,让她看了许多,让厚赏了那侍弄花草之人。 再过一日,她便召集了家人,再次谈及了分家之事。 “想必你们的府邸也收拾的差不多了,什么时候搬走,都由的你们。”她看向武兴候,道:“你们宴客那日,我会到你那新武兴候府看看的。” 武兴候感激之下,连忙行礼。 只要老太太到场露个好脸色,所以关于武兴候同嫡母大长公主之间的猜测都会烟消云散。 “你那伯府收拾的如何了?”红月大长公主又关切地问起杨广北,道:“听说你那宅子许多不曾住人,要修缮一番的。以我说,你们就住到孩子生下来才离开……家中长辈都在,你也能放心些。” 杨广北便道:“孙儿听祖母的。” 红月大长公主满意地点点头,又道:“同苏家联姻一事,聘礼都送出去,便也只能这般继续下去了。虽然本宫不喜她,尚未过门就闹出这种种事,但若她真是个能干的,本宫自然也不会同她过不去。” “只是,老二媳妇你这事情做得不厚道,找个日子摆了酒,诚心地给老三媳妇陪个不是吧。”她看向武兴候夫人,道:“我知道你一直看中那苏家丫头,但我瞧着,广度他的心思未必就同你一样。错过了那苏氏,或许广度的缘分会更好也说不定。事已如此,你一向大度,便给我这个老人家面子,别再介怀了吧。” 武兴候夫人恭声应了“是”。 说完了自家人,红月大长公主看了看定国公夫人和魏薇,最后对林宜佳道:“广北媳妇,你且留下,我有话要问你。” 林宜佳心中知道是为了魏薇的事情,却也只能应下来。 待到兴国公和武兴候两家人都离开之后,红月大长公主沉思了一会儿,终于在魏薇期盼的目光中,问出了声:“广北媳妇,听说那宋阶已经回来了?” 那日在城门外,定然有许多人看到过宋阶。 林宜佳点点头,恭声道:“是的,祖母。宋大哥闻信回来料理宋夫人的后事,如今已经到盛京了。” 红月大长公主抿了一下唇。 她尚在想着从何处询问,便听魏薇焦急地问道:“那你宋大哥呢?他现在在哪儿?他既然回来了,怎么都不来府中拜访!” 林宜佳闻言有些无语。 宋阶居丧,怎么能够四处走动的? 她只好避重就轻地答道:“宋大哥此时应该在归云寺吧。我并不十分清楚。”据她所知,那日宋阶到微光院的时候是避开了人,从地下那通道中进来的。 红月大长公主瞪了魏薇一眼,才缓缓地同林宜佳道:“你表妹的意思是问,宋阶准备如何料理他夫人的后事?宋家没有亲近的长辈在京,广北同他少时交好,若是需要,我们杨家也能帮衬一二。” 魏薇也知道自己急躁了,闻言连连点头,道:“是啊,表嫂,我们就是想要帮忙的。” 再怎么帮忙,也轮不到你魏薇……林宜佳心中不悦,沉默了一下,才摇头道:“祖母您问的这些,我并不清楚。不过,宋家老家在江南,许是宋大哥想扶棺南下吧。” “那怎么行!”魏薇当即就叫嚷了起来。见所有人都看着她,她面色刷的一下涨的通红,却并不肯退缩,咬唇急切地想了片刻,眼睛一亮,道:“那么远的路,何必要折腾逝者!” 魏薇也未免太急切了。 本来林宜佳还为了魏薇埋藏在心底的对宋阶的一颗真心所打动,觉得她那么爱宋阶,那让她嫁给宋阶也是不错的……但一想到她今日所作所为,林宜佳对她的印象难免不好起来。 ****** ****** 推荐好友作品—— 《宝窑》By雪妖精01 一朝穿越成弃妇,辛勤耕耘致富路。 幸福生活靠土窑,乡里乡亲齐赞好! 弃妇变成香饽饽,将军公子团团饶。 未来夫君怎么选? 巧真:宝窑,你帮我选选? 宝窑:#¥%……QAQ对不起,这功能我真没有 ****** 一句话简介:且看弃妇巧真如何利用神奇土窑过上幸福生活! 喜欢的亲们可以去踩一下哦!(未完待续) 327 机会 她不想再就宋阶的消息说什么,便稍微退后半步,站在了杨广北的身后。 杨广北淡淡看了一眼魏薇,道:“你这般急急躁躁的,像什么话!宋阶准备如何安置他的妻子,也是他的事情,同你可没有任何关系!你操的哪门子心!这是想让人都看你的笑话不成!” “我……”魏薇不敢同冷面发火的杨广北对上,急的眼睛有些红。 红月大长公主也瞧着魏薇的表现实在不像话,便呵斥她道:“行了!”而后对杨广北和林宜佳稍微和悦了些,放缓声音道:“你们也回去吧。孩子月份大了,万事要多小心一些。” “是,多谢祖母体恤。”林宜佳微微欠身行了礼,便随同杨广北退了出去。 魏薇留在堂上似乎想要也冲出去留下林宜佳,却被红月大长公主冷厉的眼神盯着,终是没有大动作,只是不甘心地跺了一下脚。 红月大长公主撑着拐杖站起身,对魏薇道:“你跟我进来。”又不满地瞧着兴国公夫人,道:“你也来。” 进了内室,红月大长公主坐下,沉着脸训斥道:“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你一个女子,这般急急咧咧的像是什么话!他还在居丧!不管赵安悯曾经做过什么,都是他的明媒正娶的妻子!他若是热孝再娶,名声还要不要了!” “若他如此行事,人品定然不堪,本宫宁愿送你进深宫去,也不准你嫁那样的人!”红月大长公主言语十分严厉。宋阶是有了一对庶出儿女,想来也是十分爱护的。他的继室,哪有那般好做? “可万一呢!”魏薇焦急地道:“几年前,不就有赵安悯从中插手,让我平白蹉跎了这许久!我若是不抓的紧些,再错过了这一次,还活着有什么意思!不若抹了脖子算了!” “放肆!”红月大长公主闻言怒斥魏薇,道:“你倒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抹脖子!你倒是下的去手!你娘只有你一个女儿,你是不是不准备让她活了!” 定国公夫人插不上话,立在一旁拿着帕子,泪水涟涟。 正如红月大长公主所言,她就只有这一个女儿,一向是魏薇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不满足的。魏薇说要进宫,她便送她进去;魏薇说喜欢宋阶喜欢了好几年,要嫁给他,就算是做继室,她也答应了! 她甚至还在庆幸,她女儿是懂事的——不然,若前几年她闹着要嫁给宋阶,甚至不惜甘愿为妾什么的,她都不敢想会如何! 但若魏薇这一次再嫁不成……魏薇是活不成的,而她这个做母亲的,又怎么能活! 魏薇也哭出声来,道:“祖母!若是赵安悯还是公主,她和宋阶好好的,我也就算了,不会再痴心妄想那么多……但如今那赵安悯死了,我若是再错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从来没有一个皇室公主只在几年间落到同赵安悯一样的下场。 因此魏薇相信,这一定是她的心意感动中了冥冥之中的神佛,才让她有了光明正大地同宋阶并肩,成为她妻子的机会!从前他有妻子的时候她不会痴缠他,除了不想让他难做之外,更是因为不想让他看清他! 但宋阶却并不知道她。 若是他不知道有她这么一个人义无反顾地爱着他,先一步应下别人怎么办? 她怎么能不慌! 红月大长公主拿自己这个被娇惯坏了的外孙女儿也是没有太好的办法。幸好那宋阶虽然是续娶,有了庶出的子女,但为人能力各方面都还是不错的,魏薇的眼光并不差。因而,她也乐于成全了外孙女儿的心意。 对魏薇,只能更耐心一些。 红月大长公主便安慰魏薇道:“薇儿,你且放宽心。前几年,你没提,咱们杨家和魏家都没提,先帝待公主不错,才有了赐婚一事。如今,先不说宋阶已经娶过皇室公主,断无再续娶一位公主的可能,就算有,皇后娘娘那里已经明白了你的心意,怎么能不向着你?除了皇家,放眼整个大显,只要杨家和魏家放出风声,哪家敢不重视?” “你将心放下,安心地同嬷嬷学规矩理家,千万别冲动之下做出什么来,惹得那宋阶对你的印象都不好了。若不然,就算祖母能逼迫他娶了你,他心中存了疙瘩,焉能真心待你?”红月大长公主语重心长地道:“你娘惯着你,基本上什么都不懂的,这不行。祖母替你张罗,你自己也要争气才是。” 魏薇听到红月大长公主这般说,心中有了底气。此时闻言,忙道:“祖母,我学,我愿意学的。求祖母一定要替薇儿做主才是。” “你放心。”红月大长公主也怕这个外孙女儿一着急就做出什么糊涂事来,便耐心安抚她道:“那宋阶同林家关系非同一般,视林家为血脉亲人一般。” 说道这里她想起了赵安悯,便叹息道:“当年赵安悯以公主之尊出嫁次日便到林府敬茶,才得到了宋阶的一心爱重,人人称慕。后来却也同样因为林府之故,夫妻之间才起了罅隙。最后赵安悯更是差错频出,才落得身故的下场。薇儿,你以后要记住赵安悯的教训,同林家打好关系才是。” 魏薇用力地点头。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个道理她懂。但师父师母毕竟不是亲生的公公婆婆,魏薇并不担心这一点。 “我会让你表嫂同宋阶和林家都透过话去……待再过一阵,你们的亲事便能正式提起来了。你虽然年纪稍大一些,但云英未嫁,出身高贵……由我这个大长公主亲自作保,他断没有反对的道理。”红月大长公主言语神态之中,十分自信。 她刚刚教导魏薇那么多,一来是不想她冲动之下惹事;二来也是为了魏薇将来能够生活幸福。毕竟做人媳妇不像闺中之时,有时候就算娘家得力,也是没有办法的。比如之前的赵安悯。 红月大长公主心中从未担心过魏薇嫁不成那宋阶。宋阶人品学问能力再好,此时也不过是一个小官儿罢了,有什么理由什么立场拒绝。 魏薇听她说的笃定,便红了脸,呐呐道:“那祖母,薇儿去同规矩管家去了。” “你这孩子,到现在才知道害羞了。”红月大长公主见此知道她是真听进去了,便笑着打趣道。 魏薇娇羞地一扭,转身跑出去了。 待她离开之后,红月大长公主才又板起脸,同定国公夫人说了好一阵子。定国公夫人基本上都在老实地听着,偶尔才小声辩驳一句,反倒是让红月大长公主说更多…… 不过,杨家总算是安定了下来。 杨广北答应了红月大长公主待孩子出生后再搬,便没有反悔的道理,只是找了一日天气不错的时候,带林宜佳去了新的同安伯府邸。府邸大致已经收拾过了,但真要住进来,感觉还差许多。 “幸好我们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来慢慢布置。”林宜佳坐在新修的水榭上,瞧着下面才星星点点大小的锦鲤,兴致勃勃地问道:“这些小鱼是才放下去的么?” 杨广北点点头,道:“之前的水道沉积不少,我才让人捞了淤泥,疏通了些。倒是从泥水中捞出了不少鲤鱼和甲鱼,让工人们贪嘴给下了锅了。” 工人们不经主人家同意,哪敢处置主人家中的任何物品。 只怕是杨广北不想让那些活物游在水中总是提醒他从前人家住过的痕迹吧。 林宜佳心中如是想着,嘴上却笑着说道:“下锅了好,我正想着,今日这些小鱼儿以后再不捞,不知道待我们老了之后,能长到多大呢。” 她的这句话深得杨广北之心。 杨广北温柔地揽住林宜佳的肩膀,笑道:“一定能长的很大,并且繁衍下许许多多的小鱼儿……到时候,怕这些水面不够它们活动的呢。” “那到时候就再多挖些池子……”林宜佳道。 “恩。”杨广北道:“我同周围的几家都打了招呼的。一旦他们有将宅子出手的想法,哪怕是比市价稍贵一些,我都愿意接手的。不怕不够住。” 林宜佳心中有些发窘。 ——能从鱼池子一下子跳到扩建宅子……她真的有些好奇,杨广北想到了多少年以后去了? 不过,此时此刻,她的心,却是格外安宁和柔软的。 微光院不搬,青山院却必须要搬的。 武兴候夫人已经将话发了出去,之前因着给老侯爷的法事和红月大长公主的病已经延迟了好一阵子,如今红月大长公主病好了,若他们再不搬,岂非是给人以议论的理由? 武兴候请教了红月大长公主,将正式乔迁喜宴定在了十月二十日。 这一日,红月大长公主换上一身簇新的藏青色万福万寿纹的大衣裳,在众人的陪同下,踏入了离杨府并不远的新的武兴候府。武兴候府的布置同早年的杨府十分相似,尤其是那个在竹林掩映下的练武场,看的红月大长公主双目含泪。(未完待续) 328 谈话 “你有心了。”红月大长公主道。 “儿子惭愧。”武兴候低声道。 这样的练武场,原本在曾经的武兴候府也是有的。只是当年红月大长公主痴爱菊,总是看这竹林不顺心,便命人将竹林给砍了个干净,原本的练武场,也被挤压的只剩下些许一小片空间。 如今想一想,虽然老侯爷从未声称自己喜欢过竹林,但……同所有的杨家人一样,那竹林掩映下的练武场,却是他们年幼之时待过最久的地方。竹林之中,绝对有属于他的特别记忆。 被毁了去,老侯爷也从未说过什么。 她没有嫁错人。红月大长公主这样想着,耳听风吹竹林传来的轻微的唰唰声,不禁有些痴了一会儿。而后,眼见有宾客就要上门,她才强打起了精神来。 这样的场合,一向也是林家几姐妹聚会的时候。 “敏儿这回该是来不了。”林慧佳笑呵呵地道。 “怎么了?”林宜佳问道。 “她怕是再次怀上了。”林慧佳也没瞒着林宜佳,笑道:“不到声张的时候呢。只是那威海候每日乐得合不拢嘴的样子,想一想也知道是为着什么事儿。没出息的样儿。” “大姐怎么能这么说三姐夫。”林宜佳摸了摸自己越来越鼓起来的肚皮,巧笑道:“当年大姐有喜的时候,难道大姐夫不是很开心么?最近我家中也安宁了,大姐有空带君玉他们到微光院玩儿。” “你现在的月份大了,我是怕他们闹到你。”林慧佳难免探身问道:“前阵子你这杨家一出一出的,让人眼花缭乱的紧,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也没啥,总不过是分家这事儿,让老人家有些不太高兴了。”林宜佳不好说是杨广北的各种小动作,便笼统地答了一句,而后转了话题,问道:“安悯的后事,你知道宋大哥办到了哪一步了吗?我怎么没听到一点儿动静的。” “宋大哥只是给亲近的几家报了丧,没打算怎么办。准备在归云寺请人做了一场法事之后,便准备将她安葬了。”林慧佳说起来尚有些唏嘘,道:“宋大哥也真是……不走远。” 林宜佳想起了魏薇,便同林慧佳嘀咕起来。 林慧佳皱眉听完,沉吟道:“这件事,我们不好插手,总得看宋大哥自己的意思。你说,魏薇最近一直都很努力?” 她们的视线在人群中寻觅了一下,很快就找到了一身深桃红色锦衣笑的落落大方温婉沉静的魏薇。她正帮着杨锦心一起招待到来的贵女们。 若是早前,她绝对不会给这些小她几岁的贵女们好脸色,尖锐、刻薄,像刺猬一般,一触就炸。 但今日,她的表现,完全没有坠于她县主的名头和教养,高贵大方,简直脱胎换骨似的,让人刮目相看——这才过去几日? “她若是真心……”林慧佳紧紧抿了唇,摇摇头没有多说。 林宜佳也换了话题,说及了育儿方面的事情来:“娘亲居然真的将她教给我们的那些编成了小册子……据柳慎之说,在他的药堂上卖的还不错呢。” “我们都嫁了出去,弟弟要娶妻怕还要一两年,娘这会儿闲着呢。”林慧佳笑道:“我跟你说,娘弄这一套小册子是对她生活经验的总结,她另外有真正的作品呢!” “哦?是什么?”林宜佳好奇起来:“你是说,娘她另外还写了东西?” “娘正在写通俗话本。”林慧佳笑颜之中有许多骄傲,道:“说第一本有好几万字,年前一定能面世了。”她靠近林宜佳,小声地分享道:“听说,娘最近为了她的代号苦恼的很呢……” 林宜佳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目光流转,不期然竟然对上赵玲珑那满含嘲讽笑意的双眼。林宜佳眼中笑意掩了一下,而后又再次盛放起来,对着赵玲珑远远礼貌地致意之后,便收回了目光。 “瞧郡主过的倒挺不错的。”林宜佳轻声地道。 今日的玲珑郡主,着一件淡紫色的锦衣,内衬暗紫色的襦裙,腰间用一根银色的暗绣牡丹花的锦带紧紧束起来,将那纤腰束成盈盈不及一握,肩上搭一个白狐皮的披肩,尤其显得她那胸前鼓鼓胀胀的,又有一串大大小小的紫水晶挂在胸前,行走之间珠子在那高低之间滚来扫去,夺人眼球之极。 “她啊……”林慧佳微嘲道:“太皇太后赐下了郡主府,她倒是十日有五六日不在亲王府住了。” 林宜佳微微挑起眉,问道:“王爷也准?” 虽然赵玲珑是寡居身份,但一人独住,难免惹人遐想连篇。 “王爷只有她一个女儿,又觉对她不起,心中愧疚,便就纵着……”林慧佳不在意地道:“对着自己的娇女,年纪大了些,那心便就硬不起来了。” 赵玲珑不再表现出对赵世衍的异样情思,作为父亲的,总会慢慢将她从前的不好之处遗忘,只想起她的好,她的不幸来。心有怜悯,思及纵容补偿,也是难免的。 赵玲珑走了过来。 待她走近些,便能瞧见她眉眼之间上了极其精致的妆容,那画的微微斜飞入鬓的眉梢,仿佛总是在嘲讽着眼前的一切似的,而她眼波流转之间,又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妖娆媚意,让人面对她的时候,总要微微错愕。 林宜佳便走了一下神。 之后,她才欠身示意道:“郡主。” “大嫂,宜佳妹妹。”赵玲珑眼波盈盈流转,眼中带着似笑非笑的笑意,让人添了一把椅子自顾自地在林宜佳二人的桌上坐下之后,才询问道:“我可以坐这儿吧?” 林宜佳身为杨家媳妇,也是半个主人,便只好微笑点头,道:“郡主客气。” 林慧佳神色淡淡的,并不如何理会赵玲珑,便坐在一边用茶。 赵玲珑却微笑道:“大嫂,我刚刚在那边听见和亲王妃说寻你有事儿呢,你不过去瞧瞧?” 林慧佳淡淡地道:“无妨。” 赵玲珑嘴角翘起,略带嘲讽地道:“大嫂真的不必如此防备于我……你放心,有安悯的例子在前,我不敢对宜佳妹妹怎样的。” 林宜佳闻言便对林慧佳道:“姐,我没事的。” “你如今身子笨重,不能同前几个月的时候相比了。”林慧佳说着,到底还是站了起来,淡淡地看了赵玲珑一眼,目光暗含警告之意。同样的手段,几个月前的林宜佳能够躲开,今日时候她却根本做不到。就算做到,也是十分艰难。 赵玲珑却依旧是那番似笑非笑的嘲讽之色,像是没有察觉到林慧佳的警告似的。 林慧佳手中帕子捏了一捏,示意林宜佳多加小心,也只能离开了。 大庭广众之下,总不能让赵玲珑说出更难听的话。同样的,大庭广众之下,有赵安悯的例子在前,她相信赵玲珑也不敢做什么。 林慧佳离开之后,赵玲珑眉宇之间的神态便多出几分慵懒起来。只见她双手小指微微翘起,轻轻地抚上茶盏。指尖上上面蔻丹在白瓷茶盏的映衬下,格外的鲜艳美丽。 品了一口茶,赵玲珑放下茶盏,一边欣赏着自己纤长精致的十指,一边饶有兴致地问林宜佳道:“你知道魏薇她为何突然间变了吗?瞧她那样子,莫不是终身有望了?她不是前阵子还闹着进宫去的吗?娘娘倒是好手段,略施小计,便让她主动离开了……” 林宜佳不想回答她这些问题,便将手搭在自己的小腹上,微笑摇头,道:“我现在这样子,家中就是有什么,也是不会告诉我的。郡主问错了人。” “你不想说便不说就是,何必撒谎。”赵玲珑撇了一下嘴角,也没多在意。片刻之后,她突然又笑了起来,道:“你不肯说,我便去找魏薇直接问去。她那脑子,三句两句就能问出来了!哈!” 赵玲珑笑容得意。 林宜佳摇头道:“郡主这又是何必呢?” 赵玲珑闻言眉头一挑,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就是看不得她那一脸憧憬的样子,像是马上就能嫁给心上人似的,不行么?” 林宜佳闻言神色动了动。 而她这轻微的一动,却是被赵玲珑敏锐地捕捉到了。赵玲珑探过身,挑眉道:“怎么?她真有心上人了?哪家的儿郎?真是难得,她挑来拣去这许多年的,将自己挑成了一个老姑娘,居然突然就要嫁人了?而且瞧她那样子,还是万分满意的?是谁!” 赵玲珑真是惊讶了。 盛京贵公子翻来覆去地看,也只有那么些。若其中有魏薇满意的,那她早就嫁出去了,何必等到今日?若不是贵公子,那又是什么人,能让魏薇另眼相看? 而且,似乎兴国公府上下也乐见其成的样子? 赵玲珑寡居生活实在无趣的很,想及此,兴趣一下子被提了起来。 林宜佳去并不想满足她的好奇心。她摸了自己的肚皮,想起之前是谁都没发现魏薇的心思,便微笑道:“郡主若是想知道,尽管去问县主好了。” 赵玲珑蹭的一下站起来。(未完待续) 329 无题 哪知她起身动了一下脚,面上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又缓缓重新坐了下来,道:“她那儿嘛,倒是不急于这一时……” 林宜佳微笑不言。 赵玲珑移了一下身体,坐到了原本林慧佳所做的、紧紧挨着林宜佳的位置,又将椅子再往林宜佳身边挪了些,靠近了林宜佳,小声地道:“宜佳,你知道吗?我最近遇到了一个人。” “哦?”林宜佳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赵玲珑脸色溢出一抹粉红色,声音都是轻飘飘的从云端飘来的似的:“宜佳,你知道吗?我听了你的话,给那秦明远下了那种药。他不是妄图光耀门楣吗?我就是要让他倒在贡院之中他以为他将要翻身的时候,就是要他连死的不得体面……” “可他吃了那种药,能力真是好啊,就跟不知道疲倦的老黄牛似的……”赵玲珑目光像上飘,神色间有一种在回味的恍惚。 林宜佳抿了一下唇,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赵玲珑回神,妩媚地笑了一下,道:“他死了之后,没了男人,长夜总是难捱。不过呢,没关系,我最近又遇到一个人……他呢,功夫很不错的……恩,居然是和你们林家有关系的……这盛京真小,是不是?” 和林家有关系的? 林宜佳闻言不禁看向赵玲珑。 赵玲珑笑容婉转风流,轻声道:“很想知道是不是?你问,我就告诉你。” 林宜佳淡淡地道:“郡主是真要自暴自弃了?” 赵玲珑笑容一凝,眼中闪过一丝仓惶。而后,她面上的笑容又重新绽放开来,挑眉道:“怎么能叫自暴自弃呢?我不过是要享受人生罢了……比起再婚会遇到的各种委屈自己成全别人,我如今这般快意生活,岂非更好?” 林宜佳不免看向赵玲珑。 赵玲珑突然冷了脸,皱眉厌恶地道:“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林宜佳,你记住,我有今天,全部都拜你所赐。任何人都能瞧不起我,你林宜佳却不能!” 林宜佳摇头道:“我没有瞧不起你。” “也不要你怜悯!”赵玲珑冷声道。 林宜佳再次摇头。 她并不赞同赵玲珑的话。她或许在最初的时候选择了帮助林慧佳从而伤害到了赵玲珑,但之后赵玲珑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硬要走的—— 如果她当年意识到自己的心思不对,选择克制住自己不该有的想法,顺从家中的意思嫁人的话,怎么会有今日?如果她不是主动找上秦明远心怀歹意,怎么又让秦明远有机可乘?如果她不是用那么狠的法子让秦明远死去,她又怎么会在博取人们同情的时候同样要用异样的目光看她?而她刚刚话语中的意思……是她的私生活已经开始不检点了么? 赵玲珑选择这样的路,便注定了她的将来再无一丝好的可能。 林宜佳绝不会怜悯她。 赵玲珑突然又笑了起来,佯作迷惑,自问道:“林宜佳,你说,为何我总觉得想要对你说这些呢?奇怪……我们之间可是没有一丝交情的。” “我也很奇怪。”林宜佳说道。 她的确很奇怪:怎么这赵玲珑有什么不能说的都找自己来说来了?笃定自己不会往外传么?或者,她就是纯粹的想要发泄来的? 接下来,赵玲珑似乎想要说的都说完了,只是最后不知为何也没说出那个男人是谁来,乱七八糟地说了一些之后,便从林宜佳的桌子上离开,笑道:“我去会会魏薇县主去。” 林宜佳微笑道:“郡主慢行。” 宴会之上,宾客云集,尤其是女客聚在一起的地方,空气中混合了各种脂粉的香味儿,难免让人心口发闷。林宜佳坐了一阵子,笑着应付了一些贵妇之后,才一露出不太舒服的神态,杨锦心便走了过来。 “大嫂,我带瞧瞧我的新院子去吧。”杨锦心道。 “恩。”林宜佳点头应下,顺势站了起来。六七个月的身孕,她行走起来已经颇为费力了。 走出了宴客的花厅没多久,迎面便见杨广北和柳慎之并肩迎着她们走了几步,而后又停在那一株古榕树下摆有石桌椅的地方等待她们。 石桌椅都是擦拭干净的,上面放了专供女客休息的锦垫。 二女走到近前,林宜佳见礼之后,便自然而然地坐下来,将手伸了出去。蓝田立即在她手腕上搭了一个薄薄的素丝帕子。 对面柳慎之也神色自若地坐下来,将两指扣在了林宜佳的脉门上。 很快,柳慎之就诊脉完毕,只随意地说了一番“很好”之后,便站在一边,不再多言。倒是杨广北问了一声:“你们这是去哪儿?” 杨锦心笑道:“就知道大哥担忧大嫂的身体,我这是带大嫂到我的新居休息一下呢。有我在,大哥就放心吧。” 杨广北淡淡点了点头,又吩咐道:“一会儿用餐的时候,别让你大嫂再出来了。” “是!”杨锦心言语间十分轻快。 同林宜佳待在一起久了,杨锦心已经能够无视杨广北的冷脸,偶尔还能同一般堂兄妹之间,小小地调笑一下杨广北了。尤其是在林宜佳身边的时候。 四人两两别过,杨锦心同林宜佳说笑了几句,突然间转过了头看了一眼。而这个时候,那边同杨广北并肩而行的柳慎之,也突然间回转一瞥。 两个人的目光,正好撞在了一起。 不知为什么,杨锦心微微红了脸庞。她愣了一下神,很快将视线收回来,犹豫了一下,问道:“大嫂,他是什么人?那么年轻,你和大哥却十分信任他的样子。我瞧上回你出事的时候,他也是第一时间到的。” 林宜佳闻言笑道:“哦,他姓柳,名慎之,京中最近生意不错的慎之堂就是他白手创下的产业。至于医术吗,据李老神医说,柳慎之算是得了他的八分真传,只是多少欠缺了火候……另外,让李老神医格外可惜的是,柳慎之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对成品药的研究上,而不是钻研那些疑难杂症。” “李老神医?”杨锦心知道李老神医,也知道他的医术十分了得,就是太医院也都十分佩服的,当得起神医二字。“貌似并未听说李老神医收徒?” 李老神医年轻时候治病救人,学徒带了不少,也算是尽心教导过的。只是却从不承认谁是继承他衣钵之人。近些年更是将心思扑在了整理医书药方上面,再不谈收徒之事。 林宜佳笑着解释道:“李老从不藏私。柳慎之跟随李老学过有两三年的样子。” “这样……”杨锦心沉吟一番,又好奇地问道:“大嫂,那柳慎之人很有意思吗?要知道,大哥他就是一个木头,除了宋探花,都没有谁是朋友的。” 林宜佳轻轻笑了起来:“这故事说起来,可长着呢……” 左右无事,又因为是杨锦心问的,林宜佳便将当年之事挑挑拣拣说了说,道:“……后来才知道,人家根本没有想要提亲的意思,差点儿闹出了笑话。那年冬日我出事,也正好是碰见了你哥哥同他一同从南方回来,不然,倒在雪地里,烧成了那样,若不是有个好大夫在,怕有十条命也去掉八条了……” “大嫂是个有福气的。”杨锦心忙道。 林宜佳将手放在小腹上,也轻轻出言赞同道:“可不是么?我的确是个有福气的呢。” 杨锦心是主人。 今日宾客云集,来的闺阁贵女们也不少,也并不能真的就一直陪着林宜佳。于是,在瞧着蓝思不知从哪里给林宜佳取来了饭食之后,杨锦心便放心地离开了。 她的锦云院立在整个府邸靠后的位置,与主院那边隔了一个小花园子。 曲曲折折的道路上,杨锦心一下子又看见了柳慎之孤身一人,立在水池边上。水池中养了锦鲤,像是还不适应新的家园,满池子游来游去,想着有些焦躁不安。 而柳慎之立在那里,简单的青衣长衫,仿佛就是入了画似的,让人移不开眼睛来。 杨锦心不知不觉间顿住了脚步,隔着一池锦鲤,远远看着他。 柳慎之若有所觉,微微转头瞧见杨锦心,露出一个如春日微风拂面般的淡淡笑容,冲着杨锦心微微行礼致意,便转身离开了水边,身姿从容。 杨锦心的目光竟不知不觉间追随了他的身姿。 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杨锦心才收起视线,同时也收回心神,缓缓前行了几步,问身后的绿蝶道:“你可知道盛京新兴起来的慎之堂?什么时候开起来,卖的要好用吗?” 绿蝶回道:“小姐问的,奴婢倒是知道一些。那慎之堂大约是今年四五月里开起来的,说是在江南已经开了数十处,口碑极好,才开到了盛京里来。” “慎之堂发了声明说不接急诊,还让许多药堂诟病了一阵。不过,慎之堂所主打的好几种常备药物,比如说牛黄解毒丸之类的,效果还是很不错的,家中或出门备上一些,十分便宜的。就是咱们府上,也采购了不少备着呢。” ***** ***** 推荐好友作品《暖婿》—— 现代农科博士一朝成了古代小农女,家有良田几亩,瓦屋几间; 更有极品爹娘一双,不事生产,只知惹祸! 不怕不怕,且看咱一田在手,天下我有! 喂,那位笑得正灿烂的爷儿,还不快点来帮忙! 某君:娘子莫急,万事都有为夫担着呢!(未完待续) 330 经过 “大嫂说,慎之堂的东家,是白手起家的?”杨锦心又问道。 绿蝶想了一下,老实地摇头道:“这个奴婢并不清楚。要不,奴婢打听一下?” 杨锦心很想说“不用”,却鬼使神差地微微点了点头,咬唇“嗯”了一声。 过了十月,便是冬月。 盛京开落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宋阶正式让人递帖子到了杨府。武兴候有了新的武兴候府,杨府大门前的匾额终于换成了黑底金漆沉稳大气的“兴国公府”。 宋阶帖子上所要见的,当然是同安伯。 他顺利地进入了兴国公府的大门,才走过那岔路处,便有一位管事妈妈笑吟吟地迎上来,行礼问道:“可是宋大人么?大长公主想要见一见您呢。” 宋阶只是同杨广北有交情。 从前他来找杨广北的时候,也从无长辈提出来要见一见他。 此时,宋阶闻言心有准备,便礼貌地应下,道:“正是在下。还要劳烦这位妈妈带路。”无论是以大长公主的名义还是以杨广北祖母的名义,既然他提出来了,宋阶都不能有任何拒绝的表示。 云妈妈笑的十分热情,一边带路,一边问起了林大夫人的身体来。说话之间,便到了荣享堂。 “定国公夫人和县主也在里面。”宋阶进门之前,云妈妈提点了一句,又问道:“要不要帮您通知大公子和大少夫人?” 宋阶微微摇头,没有接受云妈妈的好意。 这样的场面,他还不至于需要杨广北和林宜佳前来救场。再说,从他踏进这兴国公府的地面上起,一举一动,怕都在杨广北的目光之下了…… 正了正衣袍,宋阶踏进了荣享堂,目光平静地看了一眼堂上端坐的雍容高贵的老妇人,躬身行礼道:“晚辈宋阶,见过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多福多寿,长乐安康。” “起来吧。”红月大长公主神态和蔼,对一边下首坐着的定国公夫人笑道:“瞧瞧吧,本宫就说广北的挚友果然是不错的,不愧为先帝钦点的探花郎。” 宋阶最近消瘦了些,又因妻子身死之故,面容之间少了往日那温和的笑意,一身月白长衫,多出几分清俊来。而他又已经年过二十五,为官多载,周身上下,更有一种沉稳和威严来。 这样的气质,绝不是那十六七岁未经世事的少年公子所能够比拟的。 定国公夫人也是今日才正眼仔细瞧他,这一见便是十分满意,嘴角早就不自觉地噙着笑意,闻言点头赞道:“母亲所言极是。” 宋阶已经长身直立,礼貌地道:“殿下谬赞了。” 红月大长公主比起兴国公夫人要淡然的多。当然,她就是心中也对宋阶满意,也不会过于喜形于色,显得迫不及待地,让人看轻了。只听她微微点头,打量了一下宋阶一身素淡的装扮,才开口问道:“你夫人之事,可安排妥当了?若是有什么用的着,只管去找广北就是。” “劳殿下挂念,已经全部妥当了。”宋阶面容平静,并不多话。 红月大长公主又问:“那就好。那接下啦,你有什么打算?本宫听说你家中有幼子幼女,再加上行礼往来的,这内宅总需有人坐镇才是。” 宋阶抿了一下,道:“多谢殿下关怀。只是夫人新丧,晚辈尚无心情思虑其他。至于两个幼儿,晚辈进京之前,已经将其托付于师母之手,倒无需担心。” 屏风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动静,仿佛是有花瓶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滚动时候发出的沉闷声响。 红月大长公主丝毫不为所动,见定国公夫人面露焦虑想要起身,大长公主严厉地盯了其一眼,待定国公夫人再次安坐之后,才抿了一口茶水,对宋阶道:“你倒是个长情的孩子。” 宋阶默然不语。 红月大长公主又问道:“本宫听说你在庐州已经将近任满,可有其他打算不曾?你老师来年定然会起复回京……以林大人的资历,在京任一部主官都是没问题的,本宫听说,今上已经着人商议了。” 只是六部尚书全都健在,很难腾出个空隙。 换成其他人怕也不指望,但林世卿资历出身都过硬不好,几个女婿在朝都是极有影响力的,他要起复,就算没有好位置,应庆帝也要给他腾出一个好位置来! “这个,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下官不敢有想法。”宋阶道。 这话明显是敷衍了事,红月大长公主不禁面色一沉。 宋阶顿了顿,又道:“我私人还是希望能够继续留在老师身边,时刻聆听老师教诲的。” 也就是说,林世卿若是起复回京任职,他宋阶也希望能够回盛京来。 红月大长公主面色这才缓了缓,说道:“林亲的确品性高洁。” 而后她便问起宋阶和林家在庐州之事,聊了一些家常话之后,便和颜悦色地对宋阶道:“怕是广北和他媳妇要等你等的急了。你且去吧。” “晚辈告退。”宋阶恭敬地行了礼。 走出荣享堂的院门,宋阶果然在前面一处假山边上看见了一位小姐。只见她一身海棠红,在青灰色的太湖石和枯枝白雪的背景下,仿佛是天地间盛开的一朵娇花,娇艳欲滴,十分美丽。 她站的那一处,正是宋阶前行必须经过之处。 “那是县主。”云妈妈提醒宋阶道。 宋阶微微点头,迈开脚步从容地往前走过去。他目光平静的毫不避讳地看着魏薇,走到她面前几丈外才停住脚步,平静而礼貌地行了礼,便欲继续从魏薇身边走过去。 这种情形之下,宋阶的表现无疑是礼貌且无可挑剔的。 他若是故意对魏薇视而不见,显然不可能;而他身为外男,若是主动同闺阁娇女攀谈,又难免显得举止轻浮。 而这种情形之下,魏薇作为一位有教养的贵女,最应该的应对,显然是同样行礼之后,垂首侧身避开,让出道路,让外男过去…… 魏薇的确垂首,侧身避开了来。 她手中的帕子捏的紧紧的,心噗通噗通地跳的厉害,仿佛要迸出来一般。她看见宋阶那白底皂靴出现在她的视线中,从被打扫的极干净的青石板上从容地走过,一步两步,又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只留下属于他的那一种气息,将她的脑袋烤了哄哄的。 魏薇不甘心地抬头,想要冲着魏薇的背影喊出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仿佛是失了声音似的,嘴巴努力地张开了好几次,也没能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来。 前方就是拐角,宋阶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魏薇一下子没了力气,蹲在地上,眼泪盈满了眼眶——他就从她面前经过,她却没有勇气做出什么! 真的没用极了! 魏薇心中暗恨自己没用,用力地将手中的帕子向前狠狠掷过去。 “县主。”云妈妈一声低呼。 云妈妈不是送他走过去了么,怎么又在前面说话了?魏薇心中一惊,猛然抬头,却正好看见自己那绣着喜上眉梢的帕子正轻风中飘荡起舞,而宋阶,正在那方帕子之后,深深地看着她。 魏薇“唰”的一下就要站起。 她起身的太猛太急,全身的血液往头上一冲,耳中突然“嗡”的一声,竟然立足不稳,眼看就要摔在旁边的假山之上。 假山可是真正的石头做的,若是她一头摔上去,定然会受伤。 就在她就要摔倒的时候,宋阶突然身子一动,下一瞬间,便已经扶住了魏薇。 他双手在魏薇腰间微微用力,低声道:“雪后路滑,县主小心些。” 魏薇的双颊一下子像是着了火,只觉得腰间那一双大手像是烙铁似的,烫得她不知所以。 她还是努力地稳住了自己的身体,却是什么话也没能说出口,站稳之后,朝着宋阶行礼致谢。 宋阶松手退后,还礼之后,重又转身离开了。 这一次,他终于再没有折回来。 魏薇不懂宋阶为何会折回来。 她站在那假山边上,任由冷风吹拂自己滚烫的脸颊许久许久,也难以让那砰砰乱跳的心平静下来。终于,她略显艰难地探出一步,而后脚步才稳当了些,走到那一旁月亮墙边才打了花苞的梅树边,伸手将那方帕子从枝头摘了下来,紧紧地攥在了手中。 犹如珍宝一般。 荣享堂中,红月大长公主和定国公夫人听到了丫鬟绘声将这一幕描绘了一遍,点头满意地让人给那丫鬟发了赏钱。定国公夫人长长出了一口气,道:“这下,我终于能够放心了。” 她又意犹未尽地道:“刚刚听他说得滴水不漏,我还以为他不情愿呢。原来也是装的。” 且不说林宜佳有没有传达,定国公夫人相信,在堂上的时候,她们已经将意思传达的很清楚了。但那宋阶别说没有表现出一丝欣喜之意,就是连口风都没漏一下。 虽然定国公夫人心中不愿意承认,但刚刚,因为宋阶的态度,她心中真的没有几分把握。 红月大长公主淡然地看了喜形于色的定国公夫人一眼,没有说话。(未完待续) 331 合适 微光院。 林宜佳皱眉问宋阶道:“宋大哥,你决定了?” 虽然不明白宋阶为何会折返回去,但他扶住了魏薇,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对于将来续娶魏薇,他并不反对。 不然,当时他站在她对面几步远,又不是站在她旁边。若他无意,完全可以任由魏薇摔倒。 林宜佳也相信,宋阶绝对知道魏薇身份不同,他是有绝对理智的,并非胡乱怜香惜玉的人。若是他厌恶这桩姻缘,就是魏薇在他面前碰个头破血流,他也不会心软的。 “宜儿很不喜欢吗?”宋阶看着林宜佳,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林宜佳道:“大姐说过,这是你的事情,需要由你自己决定。我们的喜好,并不是最重要的。” “咦?”宋阶佯作惊讶,道:“什么时候做兄长的娶新妇,妹妹们的意见都不重要了?” 林宜佳瞪了宋阶一眼,娇声道:“宋大哥,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她从前小的时候,没少跟宋阶撒娇玩闹。大了之后才互动的少了些。今日瞧见宋阶神情轻松,不知怎么地,也许是最近越发地娇气了些,同宋阶也用起了年幼时候的撒娇语气。 说完之后,林宜佳才意识到,俏脸不禁红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宋阶笑容欣慰中带着些疼爱,抿了一下茶水之后,才正色道:“关于这件事,我仔细想过了的。正如众人所言,我总要娶新妇……” 他淡然看了一眼杨广北,继续说道:“我虽然还年轻,却已经有一对庶出儿女,再娶的话,可选择的余地并不太多。出身稍低的,又怎么敢冒着得罪杨家危险同我联姻?再说,娶了她人,也未必就如她。” 至少,魏薇是真心有意于自己的。 那么将来的生活中,她总会为了自己忍让许多。如此,就已经很好很好。 经历了赵安悯,他宋阶再不会奢望能有如老师和师母之间有的那种,将爱情和亲情完美糅合在一起的那种感情。所以,他对新妇的要求,只要能替他打理好后宅便好。 魏薇是合适的。 杨广北盯着宋阶瞧了一阵子,道:“若刚才你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她不顾矜持地纠缠上你……只怕你再不会折回吧。” 杨广北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宋阶闻言笑了起来,道:“知我者,千里也。” 林宜佳听着凝了一下眉,而后才微微舒展开来—— 魏薇当时站在那里等待宋阶经过,已经算是比较破格的行为了。当然,这还是能够解释过去的。但若她当时不顾身份不顾规矩地叫住宋阶攀谈纠缠…… 那就说明魏薇的性格教养都有不小的问题。另外,理智方面也值得担心。 人不怕没有想法,就是失去理智。 而今日看来,魏薇并没有失去她应有的理智。 林宜佳想明白这一点,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低声道:“她害了人。” 宋阶脸色稍沉,沉吟一番,才小心地道:“她能够狠下心,且知道用一些小手段,尚算不错。” 多少人为了富贵前程,为了诸多种种,害过他人?就是杨广北和他宋阶,这些年来,间接倒在他们手上的人还少了?魏薇的那种行为,在他们眼中,并不算是难以容忍的事。 再说,死的是赵安悯。 宋阶也并不希望赵安悯好好活着。 听到她丧心病狂地亲自来刺杀林宜佳之后,宋阶就想着,他不能任由她好好在活在深宫养病,他并且要将她接出来,然后看着她慢慢死去! 如此正好,魏薇帮了他的忙。 就冲这一点,他并不厌恶她。 林大夫人说,有很多时候男人的思维和女人并不一样,所以不能将自己的想法强家给他。 林宜佳摸了一下肚子,道:“宋大哥,你决定了就好。我只是怀了宝宝之后,心太软弱了些。” “你若是真不喜……我再想法子推了就是。”宋阶目光停留在林宜佳的隆起的小腹上,满含敬畏。 林宜佳微笑了一下,摇摇头:“别,宋大哥。你这不是才暗暗传递了一个态度么?又不是现在就要成亲的。” 宋阶点点头,道:“总得满一年之后。” 赵安悯是他的原配嫡妻,身上又流着皇室血脉。无论如何,宋阶都必须表现出对她的尊重。之前没有举行葬礼尚能说出理由,若是再立即续娶,那就是再打皇室脸面了。 “宜儿,你别的不需操心,先安心把孩子生下来,恩?”宋阶不免又嘱咐了林宜佳一句,道:“师母已经定下大年初四出门,说希望能赶上你生产……有师母过来,你就更不用多心了。” “娘那么早要过来?”林宜佳惊讶了一下,心中一下子被温情塞的满满的。 “你难道还不知道,你们几个姐妹之中,师母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吗?”宋阶挑眉,好笑地道。 林宜佳闻言有些不好意思。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娘亲对她的操心最多。而种花种草操心,绝不会是因为她最小的缘故——下面她还有一个弟弟呢,怎么算是最小呢,其实应该是被无意间忽略的那一个孩子才合理吧……但偏偏,林大夫人最操心她。 从前她懵懂无知不懂事儿也就罢了,后来她明明很懂事了,却反倒更让林大夫人不放心起来……就像现在,两个姐姐生产时候林大夫人都没在身边守着,不也母女平安么?怎么轮到她了,林大夫人就非要在年关的时候赶过来? 都不能过一个安生年。 林宜佳想到这里,便道:“宋大哥,你回去之后,同我娘说一声,让她不必在年关赶路的。千里已经找好了可靠的稳婆和奶娘,我这胎位也正,让她放心。” 宋阶笑道:“恩,我会说,但不能保证师母一定会听我的。” 林宜佳不满地扯了一下唇角。 宋阶同杨广北对视一眼,没有将话告诉林宜佳。 林大夫人为何会格外担心林宜佳?还不是因为林宜佳的这种态度! 妇人生产莫不是半只脚踏在鬼门关,任何意外都能发生!偏林宜佳还是一副淡然毫不在意的态度!从前她对自己的终身大事的态度是如此,如今生产这等大事,也是如此! 叫人怎么能够放的下心! 自然,此时宋阶也不会同林宜佳强调什么生产的危险——给她造成心理负担,才是得不偿失之事…… 宋阶并未在盛京耽搁多久,很快起程回到了庐州。 而时光就在林宜佳漫不经心之间,悄然到了新年。 新年之前的市集分外热闹。忙碌了一年的人们,总想要抓住最后的大好机会,想要将自家的货物多卖出去一些,好过一个肥年。大街小巷,充斥了热情四射的吆喝声。 杨锦心头戴帷帽,走在大街之上,漫不经心地边走边看。 慎之堂。 字体偏瘦,因而显得清俊,一笔一划之间却又不乏稳重。这两种会给人矛盾之感的气质却偏偏又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有了一种独特的韵味。 杨锦心走进了慎之堂对面的茶楼,要了一个靠窗的雅座,视线落在对面那慎之堂的牌匾之上,神思却不知道飞向了何方。 就连她旁边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也很没有发觉。 “锦心妹妹,在瞧什么?”对面那年轻的贵妇人笑道:“连我过来这么久了,也没有发现?” 杨锦心一惊,看到身边之人,忙起身行礼道:“锦心见过王妃。”而后,她瞪了站在旁边的绿蝶一眼,责怪道:“怎么安郡王妃来了,你都不知道提醒一声!规矩学到哪里去了!” 安郡王妃却笑道:“锦心妹妹就别骂她了,当是给我这个安郡王妃一个面子。是我不让她提醒你的。”说罢,她似笑非笑地瞧了杨锦心一眼,略显自嘲地道:“锦心妹妹不会因为柳家已经不复往日,明珠所嫁之人不过是注定此生无为的郡王,而瞧不起明珠的面子吧?” 柳明珠终于如愿嫁给了安郡王,刚才新婚不久。 她这般说,杨锦心只得连忙说道:“王妃说笑了。” 杨锦心四下环视了一眼,礼貌问道:“王妃一个人么?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安郡王妃解释道:“郡王另外有事,并未上来。” 安郡王妃顺着之前杨锦心的视线看过去,微微挑眉,稍显惊讶,道:“锦心妹妹是在瞧对面的慎之堂?” 杨锦心的心莫名一慌,面上却镇定地道:“我只是瞧那牌匾上的字体自成一格,颇有些意思罢了。听王妃的语气,王妃也知道慎之堂?” 有好奇、有不解、有怨恨、似乎又有些期盼,安郡王妃的面色几经变幻,颇有些不同寻常。而杨锦心本不过是掩饰般地随意一问,却没想到会见到安郡王妃这样的神态,于是便也跟着好奇了起来。 半晌,安郡王妃才轻叹一声,道:“我是今日才知道,原来柳家我那遗落在外的兄长,是真实存在的……我一直都以为,这是什么人想要斗跨祖父,从而找了个同祖父长相相似的人来污蔑柳家人的呢!”(未完待续) 332 “安郡王妃说什么?”这一段话,杨锦心听的有些糊涂。 柳老爷子抛妻弃子之事时隔四十多年被翻出来,硬生生地将柳老爷子从首辅之位上拽了下来,原本封爵和迎娶皇室公主等等那样的大好局面,一下子落了空。 而之后更是因为那原配之子的意外身死,柳家的门楣之上便如同被人当头泼上了积年的污水,那种不好闻的味道是多少年都难以洗掉散去了。家产也硬生生地被罚没了一半。 似乎人人都以为柳老爷子既然做出那等之事,是罪有应得。但,安郡王妃之言,什么真啊假啊的,是什么意思呢? 安郡王妃一双美目凝视着对面的牌匾,嘴角扯出一个弧度,微微扬起下巴,道:“这慎之堂的主人家,便是姓柳。” 杨锦心自然知道柳慎之的名字。 安郡王妃停顿了一下,又悠悠地道:“只怕,谁都不会想到,柳慎之才是我那兄长……他的父亲我的大伯早十几年前便已经死了!而当日那上门告御状的人,不过是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假货罢了!” 杨锦心愣住了。 柳慎之怎么会是柳家的人? 他既然是,此时为何还能若无其事地在盛京行事?似乎他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自己的身世?平日里也与柳家从无瓜葛? 杨锦心情不自禁地问道:“王妃是不是弄错了?” 安郡王妃摇摇头,道:“祖父亲口告诉我的,怎么会错。而且,祖父说,那之前那假冒之人,就是柳慎之找来的。若不是柳慎这个真的做支持,那假冒之人怎么会说的那样清楚,且拿出了那许多的证据?” 杨锦心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郡王妃怨恨地道:“他找了人,却始终都站在人群中,笑着看柳家的门楣臭了大街。祖父找到他,拿出了许多条件求他回归家族,甚至说愿意支持他成为将来的家主,他都不肯答应。” “这世界上,居然有不肯认祖归宗的人。”安郡王妃的神色中又有诸多不解,道:“既然不是为了柳家的权势不是为了认祖归宗,那他这般一闹,他也什么都未得到!只是为了替他的祖母鸣不平而报复!他怎么会如此!” 杨锦心心中乱糟糟的。 对安郡王妃是怎么离去的,她又是否相送过,统统都忘记了。 她也忘记了自己那会儿是怎么回应的。 只记得,她只是一直保持了贵女都能练就的那种微微笑意,并未多说什么话。 没说话,当然就谈不上失礼了。 只到一壶茶水又冷掉了,那慎之堂开始有伙计走出来上了门板,杨锦心这才回了神,对绿蝶道:“走吧。” 她甚至都没有留意到,是安郡王到茶楼来接安郡王妃的。 “在聊什么?”安郡王问道。 “杨家妹妹坐在那里,正好对着那慎之堂的大门……王爷也知道,我今日听到祖父所言,心中十分震惊不说,又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刚刚触景伤怀,难免同杨家妹妹说了些我那兄长之事。”安郡王妃幽叹道。 安郡王便体贴地问及二人所言经过,最后道:“王妃以后若是伤怀,来找本王说说就是。本王左右无事,听王妃说话,还能快活一些。” 安郡王妃面上一红,“嗯”了一声。 随即,她又忧愁地开口道:“祖父说,只要兄长能够认祖归宗证明从前那人是假冒的……柳家的困境便能迎刃而解了。我想要见见他,却又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只怕他也不肯见我……” 安郡王眼中光芒微动,口中说着宽慰的话。 回到府中,待安郡王妃自去梳洗,安郡王来到书房,招过一个人,道:“安排人留意一下慎之堂的年轻东家和武兴候府大小姐。” …… 明儿就是小年夜。 今日便是生意人辛苦奔忙的最后一日。 杨锦心从茶楼出来时候,便已经很晚了。她走在街上,抬头便是红彤彤的太阳挂在西边的天上,美丽,却再不能给天地间以足够的热度。 就算是干洁的地面,也被从地底上冒出来的寒意给冻的绷紧了起来。若有那才被水泼过的,那地面便早被冻的光滑的很,稍一不注意,便可能会崴了一跤。 杨锦心脚步很稳,速度就不可避免地很慢很慢。 她在想柳家,和柳慎之。 柳家那些闹闹沸沸扬扬不辨真假的传闻,才是几个月前的事情,并不遥远。而这些传闻,曾经作为她到乡间田庄交往林宜佳的谈资,所以更是记得格外清晰一些。 柳老爷子金榜题名之时,抛弃了糟糠之妻,另取了他人。 自那之后,那孤儿寡母便只靠着几亩薄田挣扎求生。一晃几十年。 她还记得自己曾见识过的庄户生活——不忙的时候,听说一日只吃一顿饭。做菜从不用油。那肉蛋什么的,只有过年过节且年景好的时候,才会见到。 她看到许多人懒洋洋地蹲在墙角晒太阳,后来才知道那并不是因为那些人真懒,而是他们找不到别的活来做,找不到额外的收入来源,便靠在墙角,节省力气,好让自己饿的慢些,少吃一些。 听说这样,都还不是最苦的日子。 杨锦心实在无法想象,被抛弃在乡下的孤儿寡母如何挣扎求生。 她同样也想象不到,幼年时候的柳慎之曾经过着怎样的生活。 听说,他只凭着一本残缺的医术,自己在山上田间采药做成药丸,才卖了第一笔几十文的钱。 但他如今才二十多岁的年纪,已经成了一个医术高明,并拥有不菲家业的人。 更让杨锦心忘不掉的是,他似乎永远都带着笑容。或云淡风轻,或如春风化雨。 他…… 正当杨锦心思绪不停激荡的时候,突然听见绿蝶开口说道:“没想到,那柳公子是那么厉害!而且,他居然不要柳家的荣华富贵,将柳家折腾成今日这样,只是为了替自己祖母出气……真是,真是……” “真是什么?”杨锦心问道。 “真是……了不起。”绿蝶终于想到了一个合适的词,便重复道:“恩,就是了不起!只怕这大显绝找不出第二个像柳公子那般了不起的人了!” “你知道什么……”杨锦心口中喃喃地道。 西边的太阳已经落了下去,武兴候府也近在眼前了。 红月大长公主尚且健在,又是才分家的头一个年节,这二十三日的小年夜,武兴候府自然要回到兴国公府一同度过的。 为表重视,武兴候府一行人早早地便回到了兴国公府,向红月大长公主请安问好。 才不过是几十天的时候,他们再坐在堂上的时候,虽然一个个笑容亲切和气,但已经分明能感觉到:他们身上,已经有一种“做客”的感觉了。 红月大长公主待他们的态度,不知不觉间,也像是在对待那些远房交情疏远的那些亲戚们,和颜悦色的,却实则疏离冷淡的了。 而兴国公夫人头一回牢牢占据了女主人的位置,对武兴候夫人说话的时候,言语神态之间,居然多了几分真心欢迎来。竟然是再没有提苏家。 武兴候夫人将自己当做了客人,待主人家也没有不礼貌规矩。 这样,荣享堂的氛围居然一直都是轻松和气的,让林宜佳瞧了心中感慨不已。再一想,待明天她和杨广北带着孩子回来过年过节,是不是也会如此呢? 这样一想,她便也释然了,笑容便更加恬静柔和起来,有着属于母亲的那种美好的温柔莹光。 “大嫂最近可好么?”杨锦心走过来问道。 林宜佳含笑道:“挺好的。就是这肚皮大起来,翻身起卧都有些费劲儿。不过也没有多长时间了,忍一忍便过去了。” 杨锦心瞧着林宜佳鼓出来的肚子,目露敬畏,问道:“大夫怎么说?”问完之后,她的面上闪出一丝不自然来,却是一闪而逝。 林音佳并未发觉什么,依旧温柔地笑道:“柳大夫说,孩子情况很好,生产时候应会十分顺利。又让我少吃一些,怕孩子长的太大了,生的时候费力气。” “少吃么?”杨锦心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问的是什么,只是顺着话音问了下去。 “恩。”林宜佳笑道:“七个月大的胎儿,五脏四肢都已经发育健全了……这也是为什么说,七个月的孩子早产下来,是能够养活的原因。剩下的这些日子,便是在里面攒力气长肉呢。” “原来是这样啊……”杨锦心惊叹道。 她还想要同林宜佳多说一些,却见杨广北走过来,扶起林宜佳,对杨锦心点头示意,道:“我同祖母和几位叔父婶娘说过了,先送你回去躺着,待晚上小年饭的时候再过来用一些。” 林宜佳便扶着自己的大肚子,同杨锦心解释道:“我这样,实在不合适久坐……就不陪妹妹聊天了。” 杨锦心只觉得才几十日不见,林宜佳的肚子又大了好些,瞧着有些吓人,便也不敢多说什么,说了一声“慢走”,便瞧着他们二人走远了。 杨锦心总觉得有些遗憾。 杨清心过来同杨锦心目送林宜佳二人,略显天真直接的感慨道:“大哥和大嫂感情真好,大嫂真的很幸福呢……”待二人的身影看不见了,杨清心转过头,似乎是天真地问了一句:“不知道将来二姐姐会嫁给什么人呢?”(未完待续) 333 小年夜 杨锦心被问了一怔。 只是这怔然很快被掩饰,然后她随手揉了一下杨清心的小脑袋,笑道:“小丫头,就知道问这个。” 杨清心微微羞赧地吐了一下舌头,嘀咕道:“我好奇嘛。” 杨锦心笑了笑,当然也不会回答杨清心的话,而是开始同她问起了家常:“……你姨娘可好?”诸如此类的。 定国公夫人和魏薇前几日总算回了定国公府。 今日的小年夜,气氛也是轻松和热闹的。 饭后,红月大长公主让人拿了软靠,准了林宜佳歪在炕上,和蔼地问起了她肚子的孩子,又说起了当年自己几次有孕的旧事:“……头一回生的时候疼极了,恨不能不生才好……然后待孩子真生下来,再回头想想,却觉得那点儿累啊痛啊的,都不算什么了……” 兴国公夫人和武兴候夫人也被勾起了话题。 兴国公夫人笑道:“母亲说的极是。我生广东的时候,因为先前得了一场风寒,没能攒下多少力气……那会儿稳婆都说要难产,怕是生不下来,让做好准备……能怎么准备?三弟妹就跟我说,要想一想才没几岁的元心和广南,要是他们有了后娘该怎么活呢?我一听,也不怎么的就有了力气,最后大人和孩子都平安……” 想起这一茬,兴国公夫人瞧着武兴候夫人,真诚地道:“三弟妹,苏家的事情,是我做的不好……我给三弟妹赔礼了。” 这一次她的歉意,显然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来的真诚。 武兴候夫人稍犹豫了一下,也释然叹息,笑道:“我也受的起二嫂这赔礼吧。盛京那么多的闺秀,我也就看上了苏宁柔。不是她真有多好,而是她最合我的眼缘儿……如今同广南成了姻缘,也算是一家人吧。” 兴国公夫人面上便露出许多感动来。 红月大长公主也露出满意之色,道:“你们妯娌,以后也当如今日一般才是。尤其是老二媳妇,今后做事,也得多动一动脑子……” 杨广北先是陪在林宜佳身边听几位妇人谈话,没一会儿便过去了另外一边,站在武兴候身后看起二人的棋局来。 兴国公行棋中正平和,武兴候却多有杀伐果断之举。行至半场,兴国公的白子便落入了下风。 “广北你来下。”兴国公让出位置,将杨广北拉下坐着,道:“我再下下去,迟早要输。广北你从未同你三叔父交手过,说不定能得一个出其不意。” 杨广北口中谦逊道:“二叔父高看侄儿了。” 他没有推辞,同武兴候行了礼致意之后,便捻起一枚白玉子,“啪”的一声扣在了棋盘之上。 兴国公看了一阵,摇头道:“看不明白。” 坐在对面的武兴候也略犹豫了一下,才在棋盘上落下一颗黑子。 这边杨广北似乎想也不想,便随手又落下一枚白玉子。 你来我往之间,果然应了兴国公那句话:杨广北出其不意地吃下了武兴候几个看似无关紧要的棋子之后,棋面上的局面不知不觉间就改变了。 杨广北落子的速度依然很快,“啪”的声音,干脆利索,无声的压迫感就从中透了出来。若是那心里素质不怎么好的,怕就要也跟着落快子了。 而武兴候却并不为所动。 他落子的速度也越来越慢,思索的时间也越来越久。 渐渐的,广南等小辈们都被吸引了过来,站在旁边看着。有人瞧着棋盘皱眉思索,也有如杨乐心一样不怎么懂棋的,瞧着对弈的叔侄二人满眼好奇之色。 杨广北从未露过棋艺。 如广南和广度,曾经甚至怀疑过他根本没学过棋艺一道。 但今日看来,显然他们都错了。 杨广北不但学过,而且棋力很深。 过了盏茶时间之后,杨广北又落下一子,硬是将黑子一条稳稳当当的黑龙给堵死分解之后,武兴候虽然极力想要挽回劣势,却也徒劳无功了。 定局的时候,白子领先了三颗。 武兴候叹息道:“我输了。” 杨广北淡笑着收拾棋盘,并未说什么。 “再来。”武兴候道:“对手难得,再来一局。” 杨广北应下,叔侄二人当即又厮杀起来。 “大哥真厉害。”杨乐心小声嘀咕道。 她站在杨广南和杨广度之间,因而声音虽然很小,却被二人听的清清楚楚的。 杨广南和杨广度对视一眼,目光便不约而同地又落在了棋盘上。 杨乐心到底是玩心重,不喜下棋这种费脑子又看不明白的事情,便在武兴候和杨广北叔侄二人新开一局之后,从两位哥哥之间挤了出来。 她不仅自己出来了,还将杨清心也拉了出来,道:“三姐,我们来抓子儿玩吧。” 杨清心愉快地应了,让人拿出了自己做的子儿,同杨乐心到榻上坐了,高兴地玩了起来。 这一场家宴,直到亥时,才散了场。 散场之后,云妈妈扶着红月大长公主到床上去,一边轻声说道:“殿下您总是忧虑一家人分了之后会离了心……奴婢今儿瞧着,主子们之间却是更融洽了呢。” 红月大长公主“嗯”了一声,并未表态。 云妈妈又道:“特别是大公子。从前这样的时候,大公子哪里会同旁人多说半个字的?今儿却是同三老爷下了好几盘棋……自打大少夫人进门,大公子变化真大……” “他那么闹一场,若是娶错了,可就笑话了。”红月大长公主淡淡说道。 “万幸总是没错。”云妈妈笑着应道。 此时,她已经将红月大长公主的锦被掖了好,笑道:“天不早了,殿下安歇吧。” 见红月大长公主合上了眼睛,云妈妈便吹熄了桌上的蜡烛,只余了远处墙角的一支,散着淡淡的白色的光。她无声地走了出去,又吩咐了守夜的人精心些,才离开了上房,回到自己住的地儿去了。 武兴候一家虽然搬走了,但青山院依旧为他们留着呢。 而杨锦心躺在床上,却在黑夜中睁开了眼睛。双眼之中,没有半分睡意。 大哥和大嫂感情很好,这所有人都知道。 二哥和那苏家姐姐,此时都彼此有心,将来定然也会琴瑟和谐的。 哥哥的缘分尚不知在何处。 接下来,便是自己了。 或许,自己能比哥哥定下的还要早一些。毕竟这男子能等得,女孩子却是经不起时间的。 自己娘亲的意思,怕是不遇到合心意的,三年两年内绝不肯将就的。 那自己…… 听英妈妈说,娘亲一直都在替自己留意考量…… 但盛京门当户对的公子哥儿就那些,她大体上也都是见过的,却没有一个,能让她有心动的感觉。她以为她的将来,能够遇上一位像父亲一样的人,夫妻二人天长日久的相处下来,能够和睦,就是非常幸运,再不敢奢求更多了。 但,她最近却是总也控制不住自己,去想起那个人来。 他不过是一位商人、一位医者。 而她却是出身大显最顶级的世家名门。 她心中清楚其中的差别,本控制很好的心,在知道他的真正出身之后,却是乱了…… 这一夜,怕是要同昨夜一般,也无法入眠了……杨锦心轻叹一声,在黑夜中翻了一个身。 微光院中。 林宜佳躺的难受,才醒过来动了一动,她身边的杨广北立即就睁开了眼睛,柔声问道:“可是要方便?” “没,就是要翻个身。”林宜佳小声道。 “恩。”杨广北便轻轻搬动了一下她沉重的身体,帮助她调整了一下睡姿。而后,他轻轻地道:“睡吧。” 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背。 林宜佳便觉得安心,慢慢又睡熟了。 七个月之后,这样的对话和动作,一夜总会有那么一次两次。刚开始林宜佳还不习惯,后来便也习以为常,再不多想了。 她甚至发觉,自己最近头脑迟钝的很厉害……很多事情,便都不肯去想了。想也想不明白,白累了自己。 年前又是好大一场雪,下了一天一夜,一下子将整个天地都掩盖了起来。 下了雪,林宜佳便再不能出屋子,只能在暖哄哄的屋内扶着墙慢慢地走动着。 “……我今日去看过,那边地龙做的很好,烧起来之后,屋内暖烘烘的,也没有一丝烟火气。”杨广北道。 “既然好,那就多赏一下工匠们,正好也让他们过个好年。”林宜佳不经意地道。 “恩。”杨广北应下这事儿,又说道:“南山来了信,说他没有说服岳母……岳母已经开始收拾行礼,只待一过了年,便集体上路往盛京来了。他家的两个孩子也会一起过来,同你这小姨母讨要礼物呢。” “宋大哥的孩子,想必是生的又聪明又漂亮的。”林宜佳知道母亲决定了的事情很难劝说,心中觉得窝心的很,不知道怎么就想要流眼泪。孕中流泪不好,她连忙说起了别的。 杨广北一只手托住她的腰,一只手覆在她的小腹上,感觉里面的小人儿又动了一下同他招呼,便说道:“我们的孩子,肯定更聪明更漂亮。” 林宜佳便含着泪笑了起来。(未完待续) 334 红梅 最近,她是越发娇气了。 林宜佳偶尔会这么反省自己,却在每一次让杨广北揉腿的时候,无端地泪眼汪汪的。 但总体来说,还是好的。 虽然她身上会酸疼,腿脚肿起来,鞋子也已经大了一码……但孩子总归是很好的。所以,绝大部分时候,林宜佳的心情总是很好的。 “年节之间,柳慎之反正闲着。”杨广北道:“我便让他住进了府中的客院来了。府医的医术总是不如他。” 林宜佳点头,道:“他行医很有天分的。不然,李老也不会说起来就遗憾不已。” “恩,李老如今已经致力于疑难重症的研究……但这世上犯疑难病症的能有多少人?多数还是那种常见病,如此喝生水坏了肚子之类。别小看这坏肚子,有时候不及时医治,也是会死人的。”杨广北道:“柳慎之研究出那便宜又方便又能见效的成药出来,会有多少人得益?” 李老花费那许多精力,也不过是救一人两人。 而柳慎之的成药,显然能够救治更多的人。 “当然,成药嘛,总能赚的多一些。”杨广北微微一笑,道:“慎之堂发展太快,口碑一下子立了起来,怕盛京有些老字号要坐不住了。” “不是生意不同吗?”林宜佳问道。 “所以说成药赚得多呢?”杨广北答道:“其他老字号不也是有成药的?代表的,便是那些跌打止血的药粉……可是能够供作军需的。” 战场上必然有流血受伤,军医才有几人,简单的伤,还是不是随意糊上一些止血药,然后彼此动手,囫囵地包扎起来。好便好了,若是发了热,怕就不行了。 所以,他才不喜战争。 想远了。 杨广北将思绪收了回来,目光落在美人瓶中的几支早开的红梅上,问道:“这是哪里的红梅,开得挺好的。” 林宜佳的思绪便跟着他的话从战场军需啊柳慎之啊什么的转到了眼前的红梅上来,应道:“蓝心采来的,我倒是没有问。” 说起了蓝心,林宜佳不免叹息道:“你让柳慎之住进来,蓝心那丫头怕又不得安宁了……她也是个痴傻的,明知无望,却不到结果出来,都不肯放弃呢。” “你的丫头是有分寸的……由她吧。你能禁锢了她的行动,却不能禁锢到她的心思,不是么?” 杨广北最近都没有再出府一步。除了必要的同长辈问安之外,他基本上都陪在林宜佳身边,漫不经心地说着话儿,任由话题一再改变,不知道说到了哪里去了。 直到林宜佳倦怠。 红月大长公主独爱菊,因而兴国公府并无大片种植的梅林。后院内偶有几株星罗分布在各处角落,也只能给冬日素白的府中景色点缀上些许的颜色,要说专门用于欣赏,却是不能了。 只前面有一座精巧的客院中,种了一小片大约几十株的梅树。 府上的花匠精心,纵使只这一小片梅林,也开的格外的好些。那些形态各异的花枝,足能供应整个府中所有主子一冬天用来插瓶的。 又因这座小院格外小巧,能住人的房间只有三五间,位置又偏僻冷清了些,往日里很难排上用场。今年,柳慎之便住进了这里。 世人总会喜欢一些梅兰竹菊的雅致。 蓝心手执几枝红梅,轻快地走在卵石小径上。小径周围被皑皑白雪覆满,使得她手中的一抹红在天地间格外惹眼一些。 “蓝心妹妹!蓝心妹妹!” 蓝心停住脚,转头看见来人,笑道:“是绿蝶姐姐啊!姐姐喊我有事吩咐?” “不敢说吩咐。”绿蝶笑道:“我就是远远瞧见你手中红梅开的好看,想问问你从哪儿采来的。没瞧见府中哪处的梅花开了呢!” 蓝心闻言便将手中红梅分出了一大半,给了绿蝶,答道:“我从外面办事回来,顺手在前院采的。姐姐若喜欢,这几枝拿回去插瓶瞧个新鲜吧。” 内院中的丫鬟,并不能随意到前院走动。 小姐身边的丫鬟,更是如此。 绿蝶接过红梅,高兴地道:“那我就谢谢蓝心妹妹了。小姐前几日还抱怨这冬日烦闷呢,若瞧着这梅花,总能开怀一些。” 两人站在路边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分开了。 绿蝶捧着红梅回到明珠阁,让人找了个素雅的瓶子,将红梅插上去,又摆弄了一番,才满意地往主子所在的书房送了过去。 杨锦心捧着一本地理志,很久都不曾翻过一页。 绿蝶进来的声响惊动了她,杨锦心一眼便瞧见那半开半合的娇艳小巧的红色花朵,不禁出身道:“红梅已经开了吗?” “这内院中没有,只前院里有地儿的开了。”绿蝶便将遇到蓝心随即讨花的经过说了一说,道:“……奴婢就想,小姐能瞧着多少能解闷儿,便呈了蓝心的情,将花儿拿回来了。小姐您瞧,好不好看?” 绿蝶说着又摆弄了一下那枝红梅的位置,摆出了一个自以为更好看的形态来。 “恩。”杨锦心应了一声,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蓝心给你的?她去了外院?” “应该吧,奴婢并未细问。”绿蝶答道。 杨锦心缓缓合上了书本。 这红梅显然不是从府外弄进来的。而外院的话……暗香居的红梅一向开的早……只是,那小院偏僻又小的很,就是知道那里有红梅开的早,除了要插瓶,就是住在外院的哥哥弟弟们也都懒得去瞧一瞧……蓝心怎么去了那儿? 杨锦心抓住书本略想了一想,对绿蝶微微一笑,道:“瞧着这花儿,我倒想出去走走了……三公子今日出门了不曾?” 绿蝶听说杨锦心想要出屋子,顿时就开心起来。她一边给杨锦心披上大氅准备手炉,一边笑着答道:“明儿就是大年夜了,又是才下过雪的,三公子能出去哪儿?” 三公子是杨广寿,同杨锦心是双生出来的,只小了盏茶时间,委屈做了弟弟。 杨锦心便道:“我去瞧瞧他。” 杨锦心走出房间,眯着眼瞧了会儿这天地间白茫茫的景色,才下了台阶,一路缓缓而行,过了二门,到了杨广寿的院子。问了一下守院门的小厮,杨广寿居然并不在自己的院子中。 “你可知是去了哪儿?”杨锦心问道。 “小的不清楚。”那小厮犹豫了一下,又道:“或许是去了暗香居会客了。” “暗香居?”杨锦心心头止不住一跳,道:“暗香居住了客人?是你家主子认识的?” “回二小姐话,暗香居前几日住进了一位客人,主子昨日才闲逛碰到了,谈的很开心。小的打听了一下,客人是外面慎之堂的东家,是大公子请回来的。主子或许今日又找他谈话去了……” 因为是双生子,杨广寿生下来的时候身子便弱一些。多少年调养锻炼下来,虽然足够健康了,但武艺上总是不如其他人许多,以后真冲锋为将,难免有所不足。 武兴候是个好父亲,见状便有意识地将杨广寿的兴趣往军需后勤方面引导。而杨广寿自知自己不足,便学的极为用心。渐渐的,也真感兴趣起来了。 军需后勤之中,这伤药不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吗? 杨锦心一瞬间想起了许多,头脑中忽而又空白起来。她冲着那小厮摆摆手,脚步轻慢地在院子中走。 他住进来了…… 杨锦心站在暗香居外,听到那院内杨广寿兴致勃勃充满求知之欲的说话声,而后便是他如风轻云淡一般地说起各种药材药物,那么的自信…… 杨锦心默默地听了好一会儿,才离开了这面围墙。 走出了很远之后,她停下脚步,对绿蝶道:“你过去找三公子要起好的梅花,回去给母亲也瞧瞧。我留在这里等你。” 绿蝶“哎”的应了一声,快步往那边去了。 杨锦心站在一棵落尽了叶子的梧桐树下,远远地瞧着绿蝶走上前去,叫开了院门,而后进了院子……好一会儿,院门才重新打开,一高一矮两道青蓝色人影走了出来—— 是他在送别广寿。 一身葱绿的绿蝶手捧一把红,跟在二人后面。 他似乎朝这边看了过来。 杨锦心身体一颤,却并未错开目光,遥遥朝那边欠身行礼。 他也遥遥还了一礼。 再然后,杨广寿便同绿蝶别了他,朝这边走过来了。 他在院门前站了片刻,终是返身回了院落。 杨锦心的视线也终于收了回来,落在了走过来的杨广寿身上。 “姐。”杨广寿笑容温和,道:“你找我?” “我闲来无事,过来瞧瞧你,顺便散散心。”杨锦心含笑道:“今年不似往年,娘亲也不肯让我插手年节准备之事了。” 她说着朝那暗香居看了一眼,问杨广寿道:“你怎么一下子同那柳公子谈的来了?” “姐姐也知道他?”杨广寿随口问道。 “大哥和大嫂极信赖他,一直都由他帮着保胎……我遇到过好几次。”杨锦心答的似乎也很随意。(未完待续) 335 忧思 她说的随意,但杨广寿听来却是极高兴的。 “是啊是啊,柳兄医术极好,却少有出手,惹的许多对头攻讦他本末倒置利欲熏天……”杨广寿兴奋地谈起柳兄,言语之间十分推崇:“只是柳兄的情怀,岂是那些人能够比拟的?别的不说,只说这解毒丸这一项,多少人中毒后因为送医的路途遥远而耽搁了病情,甚至一命呜呼?若是备了解毒丸在身上,就算是不能一下子毒素尽解,也总能保住性命送医了……” 看来,杨广寿是真心为认识柳慎之而感到骄傲。 杨锦心面上平静,心中却因杨广寿的话而起了涟漪:他是这么一个人呢? 杨锦心突然出声道:“我听说医之一道,诊金只是小利,药材利稍多,而成药才是真正的大利所在……你那柳兄致力于成药研究,难道不是因为其获利甚多的缘故?” 杨广寿笑道:“若是今早之前,姐姐你这么说,我一定要生气的。但就是刚刚我和柳兄交谈之中,柳兄他毫不避讳地承认了想要获利的心思——一项成药研究成功,其中需要多少实验工序?投入其中的精力人力物力,难道不需要保障?” “这些都不说,只说若是不能获利,那慎之堂凭什么能够开下去,有一日开遍大显各处?若是连慎之堂都开不下去了,普通百姓又通过什么途径来买到药物呢?” “慎之堂中出售的成药,比起其他的成药,利润真不高。”杨广寿说话的时候还点了一下头,像是在为柳慎之作证似的。 杨锦心也不知道心中是何滋味,便勉强露出一个微笑,道:“也许吧。” 她这样的态度,让杨广寿有些不满。 但母亲的院子就在眼前,已经有丫鬟迎了上来,他便也只能住了嘴,往母亲所在的暖阁走进去了。 一番行礼之后,武兴候夫人不免也问了这在杨府中有些稀罕的早开的红梅。杨广寿于是又接着话头说到了柳慎之。 这一次,杨锦心没有插话,只是安静地坐着听。 倒是武兴候夫人听后颇为赞赏,道:“白手起家,又能保持磊落本心,的确是不错的。”她看向杨广寿,道:“既然你们相投默契,切记朋友贵以真心,万不可以身份压人。” 这是训导。 杨广寿便起身,肃然应道:“儿子记下了。” 而后,他放松神色,笑道:“儿子岂是那样的人?” 武兴候夫人面上便露出骄傲之色来。她的两个儿子,都从未让她失望过呢。 杨锦心手指在手中之中触动了好几次,想要开口问一问杨广寿知不知道柳慎之的底细,但终究是没有问出来…… 而武兴候夫人已经在说:“锦儿,新年宫宴,你且好好准备一番。据说,这一次宫宴规模颇大,在京所有四品及以上的官员都能携家眷和子女参加……想来选秀定在了开春,这便是提前预热了。” “女儿又不图着进宫,有何好准备的?”杨锦心收起心神,笑道:“总不好抢了别人的风头。” “你啊!”武兴候夫人嗔了她一句,心情颇好地道:“我的锦儿怎么不想想,当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那些闺秀们身上之时,同时进宫赴宴的,还有许多优秀的少年儿郎呢?” 杨锦心一下子了白了脸。 她又立即反应过来,低下头装做羞涩不满,道:“娘!” 武兴候夫人目光微动,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爱怜地道:“广度和广寿都能拖的,你一个女儿家,却是拖不得……如今已经年近二八,该是准备起来了。锦儿,你也别只顾着羞……娘就算是能为你做主,却要要顾及你的意思不是?” 杨锦心咬了一下唇,低声道:“娘,我……我想多陪您和爹爹两年呢。” 武兴候夫人眉头微皱,随即又舒展开来,笑道:“放心,娘也舍不得将你早嫁了。你那将来的嫂子未过门之前,娘要指望你帮娘管家呢……” 母子几人又说了一番话后,有管事妈妈来问事儿,杨锦心和杨广寿便告退离开了。 打发了管事妈妈,武兴候夫人坐在榻上摸着茶盅沉思了一会儿,吩咐英妈妈道:“去,将绿蝶给我找由头喊来,别让小姐惊觉了。” 这点儿事难不住英妈妈。 没多久,绿蝶便又重新站在了武兴候夫人面前。 武兴候夫人静静盯着绿蝶看了一会儿,只看到绿蝶有些控制不住地慌了,才问道:“我刚刚瞧着锦儿眼角有青痕……可是你家主子最近休息的不好?” 原来是问这个。 绿蝶心中松了一口气,面上微带忧色,道:“回夫人话,小姐最近的确歇息的不太好,虽然照例上榻,但这几日清晨起来,小姐面色都显得暗沉……另外,小姐近日似乎遇到了难事儿,心情仿佛很不好,但小姐却并不想让奴婢们知道,一直装作若无其事。” 小姐的情绪变化,怎么能瞒的过她这种贴身丫鬟。 武兴候夫人沉吟一番,道:“那,你家主子最近有遇到过什么事情吗?” 绿蝶想了一想,咬着唇摇了摇头。 武兴候夫人也没有再问,关心了几句杨锦心的衣食起居,便让绿蝶下去了。 绿蝶回到明珠阁,便将武兴候夫人的问话说给了杨锦心听:“小姐,奴婢什么都没有说。” “你有什么可说的?”杨锦心瞧了绿蝶一眼。 绿蝶低下了头。 杨锦心心中轻叹,便道:“我首饰匣子里那对玛瑙坠子不喜欢了,你拿去戴着玩儿吧。” 翌日便是大年夜。 傍晚的时候,晴了几日的天又开始飘起了雪花,没多久便在地上铺就了一层素白色。大红的灯笼遍挂枝头,喜庆的红光将雪的素白映成了红,让那喜庆的气氛一下去就满溢了出来。 大年夜的团圆饭,林宜佳怎么也不能不出席的。 于是,灯笼挂起来的时候,林宜佳也披了一身大红色的皮裘出了门,扶住杨广北的手,由蓝思护住了另一边,小心地朝荣享堂走过去。 杨广北之前想让她坐轿子。 但林宜佳却道:“下雪路滑,抬轿子的婆子不也难行吗?不如你扶住我,又有蓝思护住左右,行的慢些,反而更稳妥一些。” 面对这样的环境,她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双腿,而不是交给别的人。 杨广北接受了她的说法,才有了今日这一幕。 他们走的虽然慢,但胜在稳当。 再加上那道路上铺就了厚厚的一层稻草,并未有多滑,于是便一路平安地到了荣享堂。 荣享堂正堂,红烛高燃,桌椅已经摆了起来。 众人都是一簇儿新的喜庆之色,正三两坐在一起说笑。 待他们小夫妻二人见过礼,杨广寿便走过来,同杨广北说起柳慎之,道:“……柳兄没有家人在京城吗?” 杨广北答道:“柳兄只有一老母,在城外休养。” 杨广寿瞥了一眼林宜佳高高隆起的肚子,略皱眉道:“大年之夜,全家团圆之时,柳兄不能侍奉老母,难免有些……” 这么一想,杨广北强留柳慎之在府,寻常时候便罢,而此时正是大年夜,连府中的府医都被放回家团聚去了,杨广北此举,难免有以势压人不将情面之感。 而且,林宜佳的身孕虽然有八月了,但距离预产期还有一些时日呢,她怀相又好,又不是那随时有危险的……杨广北这般准备,是否太过了? 杨广北瞧了杨广寿一眼,淡笑道:“柳兄并未对我的安排有意见。若是三弟怕他孤单,一会儿再置办席面,同他共饮守岁就是。” 杨广寿心中有些替柳慎之不平,但这时候也不好说什么了。 今日的一众人聚在一起,气氛热闹温馨,人人脸上笑颜不断,全都不吝啬说好话儿,将一顿饭吃的和和乐乐的,再满意没有了。 只有林宜佳有些撑不住。 她最近一直浅眠,身上也有了这样那样一些难受,总归是容易倦怠。 撑过了用餐之后,她便向红月大长公主做了一个请求:“……祖母,且容宜佳在里间稍歇一歇,而后再过来同祖母婶娘一同叙话。” 红月大长公主也不敢拿此时林宜佳的身体冒险,便和蔼地道:“恩,你去吧。都是一家人,不必在意那些子虚的。” 待杨广北和林宜佳进去之后,兴国公夫人瞧着杨广北久久不出,便叹息道:“真没瞧见像大侄儿这般疼媳妇的。”眼神之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意味。 “二嫂羡慕什么。”武兴候夫人嘴角流笑,道:“广度侄儿不也为了那苏氏女行事失了分寸的么?果见是极喜欢的呢。待日后娶进门,难道还怕广南不疼媳妇儿?” 兴国公夫人面色一僵。 这天底下,听到人说儿子疼媳妇,做娘亲的就没有几个能高兴起来的。 她正要说话,便听到红月大长公主皱眉道:“整日围着个媳妇儿转,能有什么出息!待那苏氏进门,你一定要好好教她!别像……” 她住嘴不言,武兴候夫人便笑了一笑,转了话题,说起了宫中很快要行的选秀之事来。(未完待续) 336 惊产 窗台上几枝红梅正散着幽香。 水仙花凌波而立,绿叶黄蕊,娉婷动人。 地龙烧的很暖。这样深冬的夜晚,宛若仲春般温暖。外面隐隐传来众人的欢笑声和说话声,无端地让人安心。 林宜佳在暖帐中躺下,很快便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不知道从什么开始起,她开始做起了梦。 梦境光怪陆离,各种或亲切或陌生或冷冰冰的面孔,或短暂停留或一闪而逝,让人看不明白。 最后,她看到了秦明远。 秦明远并未像其他人那般快速地离开。 他的面容如同在水中一般,时而清晰,时而涟漪荡起,便模糊看不清楚了。 他停在那里,盯着她看。 林宜佳也看着秦明远。 她不明白怎么会梦到他。明明,她心中已经将曾经的那个十年光阴定义于是自己做的一个长长的梦境,虽然逼真的像是真的一样,但却不是真的。而是从未发生过的。 没有重生。 没有其他。 所以,秦明远这个人,早已经与她无关了。如今他死了,他对她的算计,他走的道路,他的际遇……更是没有半分重要了。 只是,她怎么还会梦到他呢? 想不明白。 林宜佳摇摇头。 “不是这样的。”秦明远突然开口说了话:“宜儿,你爱我,你忘记了么?你爱了我十年,你为我做过香囊笔袋,你亲自同老师说要嫁给我,你都忘记了吗?” “新婚第一晚,你虽然羞怯,身上红的像煮熟的虾子,却还是十分热情地缠绕上来,你都忘记了吗?当我进入的时候,你痛的狠狠地咬在了我肩膀上,然后又是哭又是笑的,你都忘记了吗?” “瞧,至今你的牙印儿还在呢。”秦明远的形象一下子极为清晰起来,他缓缓走进林宜佳,褪去了他上半身的衣衫,指着右肩膀上那块印记说道。 林宜佳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那印痕上去。 点点贝齿窜成月牙,和她梦境中的记得的印记一模一样。 那是她的梦。他怎么知道的? 再看秦明远,林宜佳才发现他分明就是二十五六的成熟模样,身上穿的也是那绿色的官袍,上面绘了黄鹂。 这是八品文官的补服。是她梦境之中他最后的模样。 而现实中,秦明远致死也没能得中进士。更别说能够当上官了。 眼前的情形太过于诡异,林宜佳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她才发觉到自己的沉重和笨拙,下意识地扶了自己的腰。原来,她挺着个大肚子呢。 林宜佳尚未来得及思索,便见那对面秦明远的目光一下子落在林宜佳的肚子上,原本清俊情深的面孔突然间狰狞起来。他目光阴冷地盯在林宜佳的肚皮上,冷声道:“你怎么会有孩子!” “娘体贴你身子弱不能生产,一直给你用着药,你怎么会有孩子!”秦明远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变成了嘶喊。他本来还镇定地握紧拳头,却不知怎地突然间癫狂起来,朝林宜佳的肚子猛扑过来。 林宜佳心中大骇,双手护住肚子,想要躲避。 但却不知为何,她的双脚像是被定住了一般,竟然不能移动一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明远癫狂的怒意,看着他的拳头冲撞过来,越来越大。 林宜佳张大了嘴巴! “砰!” 林宜佳突然从暖榻上猛然坐起来。她起身太猛太急,四肢又胡乱地挣扎着仿佛要从哪里逃开似的,一下子没能坐稳,咕咚一声从榻上滚落下来,落到厚厚的地衣上。 “小姐!”不知是谁,喊的撕心裂肺,却被混杂在外面冲天响起的爆竹烟花声中,难以听的真切。 钻心的疼痛一下子从腰腹之间生了起来,林宜佳蓦然清醒,面上的血色唰的一下全褪了下去。 “快去喊人。”林宜佳哑声说道。 腹部有什么东西破了,有液体从身体里面流出来。林宜佳颤抖地伸出手摸了一把,摸到了一手如清水般混合着鲜血的液体,湿淋淋的,惊心怵目。 蓝田连爬带滚地跑了出去。 蓝心爬到林宜佳身边,泪水涟涟,惊惶地看着林宜佳,双手不知道往哪里放。 疼痛如山如海地碾压过来,仿佛要将林宜佳压碎了一般,眼前蓝心的泪眼模模糊糊的,整个天地间仿佛全是白亮的光。 林宜佳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 汗水布满了整个额头鼻尖。 她终于看到了杨广北的那张脸。 “回院子,我要生了。”只这一句话,就费了她好大的力气。她冲着杨广北笑了一下,而后闭上了眼睛。 “宜儿!”杨广北慌乱地嘶喊了一句。 “闭眼,省力气。”林宜佳只能又睁开眼睛,艰难说道。 娘亲反复说,女人生产的时候最痛。比任何时候都痛。但不能因为痛,就慌了神,就胡乱喊叫浪费力气。要记住,力气最重要,一定不能胡乱浪费了。 林宜佳再次闭上眼睛之后,就难以听见杨广北说什么了。恩,似乎很多人涌进来了。 有人将她抱上了榻。 而后将那榻抬着,出了屋,出了荣享堂,朝外走。 夜空之中,有五颜六色的烟花在不甘寂寞地盛开着,一朵又一朵,漂亮极了。 无边的疼痛似乎想要生生地将她的灵魂从身体内挤出去。恩,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灵魂真的离开了她的身体,使她再感觉不到任何痛,轻飘飘的,想要飘离开去。 “不!”林宜佳用尽了攒下的力气向下坠,向下坠。 她还没有活够,她怎么能死! 再次袭来的疼痛,让林宜佳觉得真实和庆幸——她还活着,真好。 她不想死、不能死。 这般以来,便没有什么疼痛是不能忍的了。 “慎之过来了,所有人都准备好了,你别担心。”杨广北见她再次睁眼,握住她的手,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说道:“这里是产室。” 林宜佳转动眼珠,看到了一身青袍的柳慎之。 柳慎之对她点点头,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并未耽搁多久,便收了手,对上林宜佳平静的眼睛,顿了一下,而后才道:“羊水早破,宫缩才开始,离生产还要一段时间。宜佳,你胎位很正,就是突然早产,也不必过于担心。我给你扎针帮助宫缩加快,你忍着点儿。” 柳慎之真是万分庆幸。 若林宜佳平日孕期但凡有半点不好,无论是她还是孩子,此时从榻上摔落下来,哪里还能有眼下这般不错的境况?别的根本就不要想,只能一尸两命! 林宜佳居然还能清醒和平静,真不简单——若遇到那不懂事儿只知道惊慌失措喊痛的妇人,就是有一线希望,怕也给折腾没了! “侄媳妇这是八个月吧?七活八不活,这……”兴国公夫人话说了一半,察觉到有人在后面用力拉她,回头见到是杨清心,不禁恼怒地瞪了她一眼。 但她的这句话,却是被人都听在了心里。 林宜佳眼皮一颤,觉得杨广北握住自己的手突然紧了一阵。 杨广北看向兴国公夫人,眼神阴冷。他冷声道:“请二夫人出去。” 兴国公夫人当即就不高兴了,道:“我又没说错什么,侄儿你怎么能……” “闭嘴!”红月大长公主冷冷瞧着兴国公夫人,直接道:“让你出去你就出去,哪有许多废话!” 兴国公夫人退后一步,站在了后面,却并未出去。 这时候,柳慎之开口说道:“七活是说七个月大的早产儿身体已经长好,落地能够自己呼吸了,所以精心养育就能存活;那么八个月大的孩子比七个月大的孩子长的更好,怎么会更难存活呢?” “伯夫人,你不必担心,此时孩子还好的很。我敢担保,只要你能将他及时生下来,绝对能够长的健健康康的。”柳慎之的声音温和,一字一句的,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林宜佳眼睛眨了眨。 “接下来我要扎针了。若是各位不能禁言,还请出去等候。”柳慎之对着红月大长公主施礼道。 “你们出去。”红月大长公主对杨锦心和几个女孩儿说着,而后又警告地看了一眼兴国公夫人。 兴国公夫人紧紧闭着唇,脚步却没有动。 此时还不到林宜佳生产的时候,柳慎之看了她们一眼,便没说什么,而是取了针,在烈酒之火上烤热,凝神在林宜佳身上扎了起来。 痛苦再次一浪猛似一浪地拍过来,额头上大颗的汗珠落下,打湿了头下的软枕。林宜佳情不自禁地呻吟出声,再次闭上了眼睛,道:“软木呢?” 立即就有人将一截干净的软木放人她的唇齿之间。 林宜佳立即就紧紧咬住。 应该是杨广北,不停地给她擦着额上脸上的汗。 有人扶起了她,说了一声“催产药”,而后拿走她口中的软木片。 服用了催产药,那疼痛又加剧了三成。只是此时,反正都是痛,痛到了极致,便也就没有那般难熬了。 用了水,用了饭…… 不知道什么时候,红月大长公主和两位夫人都退了出去,柳慎之也离开了床边,站在了一道屏风之外。两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到了床头。 “夫人,可以用力了。”其中一个开口说道。 这样的话语仿佛是油锅之中滴入了清水一般,林宜佳只觉得身体内的力气轰然一下子涌了出来。她睁开了眼睛,看向那妇人。 那妇人生的圆脸白面,瞧着十分富态,是她之前见过的接生婆子。 那妇人没想到林宜佳会睁眼,不禁愣了一下。随后,她和蔼地笑道:“夫人胎位很正,宫口已经开得很好了。只要用力,很快就能将小公子生下来。” “我有力气。”林宜佳开口道。 那妇人立即满脸喜悦,道:“来,夫人跟着我说的做。” “吸气、用力、呼气……” “很好,再来一次……” “太好了,我都看到小公子的头发了!小公子头发真是黑亮!夫人,再来!” “再加一把劲儿!” “头出来了!长的真俊俏!夫人!再来!” 林宜佳的头脑之中一片空白。不知道有多少次,她都以为自己再没有力气了,但从那右手之中,又有源源不断的温暖传过来,又让她生出了许多的力气。 终于,她听到了一声天籁。 “哇啊哇啊……” 伴随着小孩子的嘹亮的哭声,林宜佳睁开了眼睛。 只见那婆子喜滋滋地道:“瞧这声音多响亮!真是个见状的姐儿!恭喜伯爷,恭喜夫人,新年就添千金之喜!” 看着林宜佳眼巴巴地看着她,那婆子道:“待我给姐儿擦擦,就给夫人看。” (哦哦,千辛万苦,生了个姑娘……偶多想要一个姑娘啊,啊啊啊!估计我是包生儿子的体质,还是算了……)(未完待续) 337 初福 “生了!” “谢天谢地!”红月大长公主听到那一声响音儿之后,合手祈祷。 兴国公夫人和武兴候夫人也随着她往里面走,边走边赞道:“林氏女果然是真真有福气的!那番凶险的情况下,她都挺了过来!真不得了!” 她们站在外面,居然没有如何听见林宜佳的呼痛的。 但怎么能不痛? 她们都是妇人,都是生过孩子的,自然都明白要节省气力的道理。但当年,她们哪一个做到了?更何况,林宜佳的情况,八个多月大的身子,从榻上摔下来,破了水,早产了! 见长辈们进去之后,杨清心问杨锦心道:“二姐姐,咱们能进去瞧瞧吗?我想去瞧瞧小侄儿。” “得里面收拾干净些了,咱们才能进。”杨锦心答的有些心不在焉。 杨清心“哦”了一声,向内张望一眼,再次说道:“大嫂真厉害。” 她这会儿是真心佩服林宜佳了。 生产很痛,那是没办法的事,但谁又能忍着不呼喊的?极少极少吧! 这个时候,柳慎之一身疲倦地走了出来,吩咐了门口的丫鬟几句。 杨锦心眼前一亮,迎上前施礼道:“请问柳公子,里面怎么样了?” “母女平安。”柳慎之笑容温和,透着一股子高兴,道:“因为是早产儿,所以暂时不能抱出产房。里面估计也擦洗好了,小姐们可以进去瞧瞧了。” 杨清心和杨乐心听到后便拉手往里面跑。 杨锦心却留在原地,关切地问道:“大嫂没什么事儿罢?” 柳慎之道:“伯夫人情况尚佳,只是脱力睡过去了。虽然身体难免有所损伤,但府上什么都不缺,好好将养半载,便就能全部恢复了。” “多谢柳公子。”杨锦心闻言再次拜谢道:“若非柳公子在,大嫂她……” “伯爷未雨绸缪,我不过是尽医者本分罢了。”柳慎之道。 杨锦心抿了一下唇,道:“院子里背了吃食热水,柳公子且歇歇吧。”才生产之后,哪能让柳慎之这个大夫离开了。 柳慎之便点了头。 有小厮来请,他便跟着到厢房中那边梳洗休整去了。 杨锦心在他身后束手而立,待看见他的身影进了房间,才朝产房中去了。 林宜佳并未出现任何的产后凶猛之症。 新生儿也好的很,足有三斤多的样子,并不显得特别的瘦弱和小。喂了奶和水之后,便一直在酣睡。 “是个有福气的。”红月大长公主瞧着,忍不住开口道。 虽然不是她想的重孙子,但这个重孙女也来的不容易,她唏嘘之下,便也对这重孙女多了几分怜惜。 “大爷给想了名儿没有?”武兴候夫人又对红月大长公主道:“小辈儿出生,怎么以后可不好在喊爷们的名字了。” 红月大长公主点点头,看向杨广北。 杨广北道:“回祖母和婶娘,今儿是大年初一,我便想了占一个初字。刚刚祖母又说她有福气,想来就叫初福,祖母听着可好?” “初福……”红月大长公主品了一下,便笑道:“不错,挺好的。以后家中再有姐儿出生,便跟着初字走吧。” “哎,大爷定了个好字……”武兴候夫人笑眼弯弯,又去瞧那小孩子,越瞧越稀罕。 “行了,让她睡吧。”红月大长公主瞥了武兴候夫人一眼。 杨广北忙道:“祖母和婶娘看了一夜多有受累,请回去歇歇吧,一会儿该有人来拜年了。” “啊,大爷一说我们才想起,大家都没给母亲磕头呢!”兴国公夫人也嚷嚷道。 新年的爆竹一响,众人才笑开颜起身,便听到内屋里的动静。而后瞧林宜佳那凶险的样子,众人的心都是揪着的,哪有心思问“新年好”? “新年添丁,母亲可得给给双份的压岁钱。”武兴候夫人道。 “行!行!”红月大长公主心情很好,当然没有不应下的。 待又是一番说笑之后,杨广北送走了人,一眼扫过蓝田几人。蓝田几人“噗通”一声跪下来,垂着头咬唇,道:“奴婢们没有看好夫人,甘受责罚。只求伯爷不要赶奴婢们走。” “蓝田,我问你,夫人怎么会从榻上掉下来?”杨广北声音很冷。刚刚他是顾不得想,此时再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他不禁冷汗直流——他差一点就要失去妻子和孩子了! 而林宜佳她平日里睡觉连翻身都困难,是怎么榻上掉下来的! “奴婢当时一直在里屋守着,眼看就到子时,而夫人还在睡,便犹豫着要不要叫醒夫人。但就在此时,外面突然就是一声巨响,夫人受了大惊吓,然后就……” “巨响?”杨广北问道。 “是。突如其来的巨响,像是一下子有很多人就在屋后面放许多的爆竹。然后就到了正点,外面爆竹陆续都响起来了……”蓝田握拳又强调一遍,道:“奴婢记得十分清楚,那会儿离着子时还差一会儿的。要是,要是奴婢早一点叫醒夫人……” “子丑,去查!”杨广北面上蒙着一层寒冰,吩咐道。 “是!”有人在外面应道。 他早就细细嘱咐过了府中人,府上新年爆竹都拿到离荣享堂远远的地方去放……到底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府中……杨广北快速想了一遍,也没找到府中此时还有谁会嫉恨林宜佳,用这个法子来害她;再一想,脸色便阴沉下来。 “你们几个排好班,护好你们的主子和小主子!再有任何意外……”杨广北言语中满是森寒。 蓝田一脸决然,道:“再有任何意外,婢子们以命相抵,绝无二话!” “记住你的话。”杨广北说罢,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他记起来—— 荣享堂位于府中中轴线最北的位置。离着北面的围墙不过几十丈远。而那北墙之外,本来有住着杨家的仆妇,但早年红月大长公主嫌仆妇们闹的慌,便将人通通迁走了。 后墙外的那一片,便被围了起来。原来的屋子还在,但早已空置多年了。 若是有人在那里放置大量的爆竹,突然一起引燃……杨广北一脚将地面一块青石板踏出道道裂痕。 背面那截无人居住的空房子果然是有痕迹留下的—— 雪地上堆了厚厚一层红纸屑,挨着府上的一处墙根边上,甚至留着爆竹突然一起爆竹后那种黄黄的痕迹,连那道墙上,都新出了一道裂缝。 那些纸屑和残迹就那么大大咧咧地留在那里,仿佛是在嘲笑着杨广北。赵安悯死了,居然还有人处心积虑地来害林宜佳! 难道她的人尚未死干净不成! 杨广北眼睛充血,冷声道:“子丑,这里交给你了!务必给我揪出那个人来!” “是!”子丑道。 …… 林宜佳醒来的时候,都已经是大年初三了。 才一睁开眼,她盯着帷幔迷糊了片刻,便动了动身子。 蓝田立即就到了她面前,关切地问道:“夫人醒了!可想要什么?您睡了两天,今而都初三了。小主子好的很,柳公子说了,一点儿都不比正常出生的孩子差呢,都是平日里养的好……” “扶我坐起来。”林宜佳嗓子有些哑。 起身之后,林宜佳没有急着看孩子,而是让蓝田服侍她梳洗了一番,又用了一碗小米粥,觉得有些力气了,才笑道:“将孩子抱过来我瞧瞧。上次看她的时候,身上还有血丝呢,脏兮兮的,这会儿可洗干净了?” 蓝田便抱了个小襁褓过来送到林宜佳手中,笑道:“哪有这么说自己孩子的……伯爷给取了名儿,叫初福。说小主子非要赶在大年初一急急的出来,又经了一番磨难却能平安,是福气的。奴婢觉得,伯爷这名字取的真好。” “初福。”林宜佳口中呢喃一番,很快就接受了这个名字。 怀里的小人儿比前日匆匆一眼又好看了些,额头上的褶子已经平了许多,皮肤光滑许多,上下眼睑还是微微肿着,将眼睛挤成了缝儿,显得眼睛有些小…… “嬷嬷说,小主子和您当年生的一模一样呢。”蓝田高兴地道。 林宜佳嘴巴咧了咧。 她当年就长这样?好吧…… 林宜佳轻轻摸了摸小人儿的手,手指却是一下子被她抓住了……然后,小人儿就睁开了眼睛。 漆黑无垢的眼睛就那么看着她。林宜佳的心一下子有什么融化了,有什么想要涌出来似的——这是她的孩子。 她的孩子。 原来,做母亲,是这样一个感觉。 这样的感觉,是没做过母亲的人,完全无法领会的。 林宜佳眼中泛起水雾,手指轻轻动了动,却被小人儿抓的更紧了些。笑容从嘴角溢出来,林宜佳抬了抬手指,将那不过才一丁点儿大的柔软小手放在唇边触了触,道:“小家伙,倒是有劲儿。” “你可是个女孩子呢。”林宜佳轻轻地道。 看了一阵,林宜佳见小人儿嘴巴直动,便将她放下,解了自己胸前的扣子,接了蓝田递过来的热毛巾在胸脯上敷了敷,而后便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喂起了奶。 ******** ******** 推荐《嫡女很忙》的作者雨夕颜的新书《嫡姐》,简介: 永宁侯府的六小姐肤白貌美身材正,是白富美中的战斗机。可她却是庶女奋斗史里,体弱多病早死短命,被庶妹取而代之的炮灰嫡姐。庶妹:好姐姐,好东西应该齐分享,男神姐夫是大家的! 嫡姐轻启朱唇,缓缓吐字:哥!屋!恩!炮灰虽易,逆袭很难,且行且登位!(未完待续) 338 义父 杨广北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温暖的画面。 他诧异地眨了眨眼,目光在那雪白的柔软上瞧了好几下,瞧的林宜佳不禁遮了一遮,嗔了他一眼,才轻声道:“你要自己喂奶?” 在他印象中,家中兄妹可都是有奶娘的。 “只是偶尔喂一口,多半还是靠奶娘。”林宜佳手指轻戳小人儿的细嫩的面颊,道:“左右我并没有多少事情好忙,便就多陪陪孩子了。” 这大约又是岳母大人提醒的。不过林宜佳说的好,孩子当然要多同自己母亲相处的。 他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开口道:“你一觉睡的沉,醒来就是福儿的洗三礼了,就在明天。消息已经放了出去,两位婶婶已经帮着准备好了。” “恩。”林宜佳将孩子教给蓝田,让她报给奶娘继续喂一会儿,道:“新年时候,各色东西都是齐备的。只是孩子的外祖赶不来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她的母亲担忧她生产,不惜在大年初三就敢路……她当初还不以为意,只说母亲担心太过……没想到,不等母亲来,她就出了事。 杨广北也想起这一点,不禁将林宜佳的手握在自己手中,小声问道:“宜儿,当时,是怎么回事?” “我当时做了噩梦。”林宜佳道:“然后仿佛听见一声响,便惊着了……现在想想,当时正好到了新年,有人放爆竹也是应该的,是我自己太大意了,你别怪几个丫头。” 杨广北握着林宜佳的手紧了紧,点头道:“她们没有及时叫醒你,该罚。只是你现在要用来,就等到你出了月子再罚,每人总要挨上几板子,不然以后说不定不经心。” 真的怪不到几个丫头。 不过杨广北此时是铁了心,只能待以后替几个丫头说“将功折过”……林宜佳将这件事情放在了心里,便问起了柳慎之,道:“……多亏千里喜欢未雨绸缪,将他留了下来。” 不然,她再怎么能忍,只怕……而大年夜的,又到那里及时找来大夫? 杨广北总是这样。无论面对任何事,都会做足了准备。 杨广北仿佛被提醒了,道:“柳兄正在外面,我让他进来再给你瞧瞧。” 待柳慎之进来之后,林宜佳又真心实意地到了谢:“……你都救了我两回了。真不知怎么感谢你才好。” 柳慎之笑容温和,将手指扣住林宜佳手腕品了脉,收手之后,才道:“不如让初福给我做女儿?我也是头一回亲眼看到小孩子出生呢。” 他明显是在说玩笑话,显得如今他们之间关系亲近,不让林宜佳多说感谢之意。 林宜佳微怔,抬头同杨广北对视一眼,便欣喜地笑道:“这个主意好。初福多个父亲疼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柳慎之笑容一顿,连忙道:“宜佳,我不过是玩笑话,你怎么当真了?” 林宜佳道:“初福虽然瞧着健康,但毕竟是早产儿。我听说民间就有拜义亲以保佑孩子今后平安康健的习俗……柳兄你有一身医术,初福以后靠你的时候多着呢。” “难道柳兄瞧不起我女儿?”杨广北淡淡地道。 “不是。我只是……”柳慎之停顿一下,才洒然笑起来,道:“既然你们坚持,我柳慎之就不推辞了,回头就给小丫头准备见面礼去。” 而后他便说起了林宜佳的病情,吩咐道:“你身体比一般生产所遭的损伤要大一些……尤其是如今是冬天,稍不注意便会落下寒症。我建议你至少坐个双月子,待天气暖了,才出门走动透气。” “其他呢?”杨广北问道。 “其他……”柳慎之微笑道:“禁欲半年也是必要的。另外,你们最好待三年之后才要第二个孩子,至少两年。不然,不说到时候怀相不会好,且宜佳的身体也难以承受,真将孩子平安生下来,以后再要孩子就难了。” 这倒还好。 只是三年,她能等的。怕只怕她以后再怀不上,而初福又是个女孩儿……林宜佳松了一口气,对上杨广北同样松一口的眼神,微笑起来。 让初福认柳慎之做义父之事,红月大长公主那里略一沉吟便同意了:“那柳慎之瞧着是有能耐又低调本分的,你们既然信得过他,让初福认了义父也好。” 富贵人家出生的孩子,还身体弱一些的,也有往那民间子嗣旺盛的人家认门干亲的。不过多半是自家的庄户,挂个名头而已,并没有别的意义。 虽然初福认柳慎之为干亲的情况不同,但追究到底,也就那么一个意思罢了。并不算是什么大事。 红月大长公主想到了别的上面,对杨广北笑道:“洗三礼本不准备大办的,但娘娘听到初福出生,便说了明日会出宫过来看。说起来是娘娘的头一个小辈呢,我估摸着,会给初福一个封号。” 红月大长公主笑着琢磨了一会儿,道:“郡主估计是难,但县主还是有指望的,毕竟是第一个孩子。” 若是广南名下的嫡长女,一个郡主妥妥的。而广北的爵位也低了一些。 杨广北虽然对权势并不在意,但听到女儿能有封号,也是很高兴的。他微笑道:“其实,有个乡君的封号就很不错了。孩子的品级,总不能高过了我。” “那还不是你自己不肯努力。”红月大长公主趁势教训他:“从前你一声不吭的,让我们都误会你平庸难以成事,连个差使都不肯给你求来。这虽然是我们做长辈的不够关心你,但你扪心自问,你自己是不是也有不对的地方?” “如今你也是做父亲的人了,为了福姐儿的以后,你总不能再蹉跎了。”红月大长公主想了想,道:“听你两位叔父说你武艺是很不错的,咱们家也是走这一路的,你可以到兵部谋个差事。” 杨广北倒再不说自己资质平庸,而是沉吟一番,道:“祖母教训的是。不过这差事之事,祖母还是容我再琢磨琢磨,看看自己合适做什么。” “恩,你有心就好。”杨广北能有这种态度,红月大长公主也算是满意了。 一边武兴候夫人便笑道:“母亲有没有觉得,大爷有了大姐儿,瞧着和软多了?果然,这无论什么人啊,做了父亲就不一样了……” “做了父亲,哪里还能同从前一样。”杨广北笑了笑,神态果然比往常温和容易亲近许多。 听到林宜佳醒了,红月大长公主是打发了身边的妈妈过来问,而两位婶婶和几位妹妹却都亲自过来了,围着林宜佳和孩子,说了好些话。 院子中,杨广北正和柳慎之一起说着什么。 杨锦心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便走了过去,屈身同柳慎之见礼之后,便对杨广北道:“大哥,我有话问你。” 柳慎之便随便找了个借口,走开了。 杨锦心看着他的背景,看了好一阵子,才抿唇问道:“大哥……你们真的是让福儿人柳公子做义父么?” “有何不妥?”杨广北问道。 杨锦心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我年前出门,碰到了安郡王妃。她言语中,提到了柳公子……” “嗯?”杨广北挑了挑眉。 安郡王妃,柳家的孙女么。 杨锦心有些不知怎么去说,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道:“大哥清楚这位柳公子的出身底细吗?你和大嫂如此信任他,万一他怀有歹意……” 杨广北点点头,道:“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了。慎之他的确是柳老爷子的血脉。” 杨锦心讶然地抬起头,看着杨广北。 她的大哥和大嫂,原来是什么都知道的?或许,柳慎之弄的那些事,其中还有大哥的手笔……他本来就擅长这种事情。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点点头,行礼道:“既然大哥心中有数,我便没什么担心的了。” 别过了杨广北,杨锦心缓缓离开了微光院,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她吩咐绿蝶道:“去折枝红梅来,要暗香居的,总归那院子里的花开的好一些。” 绿蝶应下,亲自去弄了。 没多久,绿蝶回来,除了带回来几枝红梅外,还给杨锦心带来了一个消息:“小姐,奴婢听院子中的小童说,柳公子过了明日就离开府上了呢……他走了,小姐就能亲自去看花了。” 他不在,她又有什么心思看花? 杨锦心轻轻握了一下拳头,掩饰住自己颤动的心,问道:“要走了?” “应该吧。”绿蝶道:“大少夫人虽然是早产,但大人孩子都好的很,这都好几日过去了,即便有什么情况,也都稳定了。再说,又是在节日里,柳公子家中还有一位老母亲呢。” “年夜的时候奴婢还听三公子抱怨大公子压迫柳公子大年下留在府上是不近人情呢,没想到还真的用上了……大少夫人那会儿,真是凶险。奴婢瞧老夫人和两位夫人的脸色,都不看好呢,没想到,最后还能母女平安。”说到这里,绿蝶露出了万分钦佩之色。 她钦佩柳慎之的医术,更钦佩大少夫人的冷静和勇气。(未完待续) 339 提醒 杨锦心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翌日,天气晴好,阳光温暖,杨府宾客盈门。 杨家声望正盛,如今永安伯弄瓦之喜,自然谁都不会错过。收到喜帖的,没有收到喜帖的,自问为有点儿身份能勉强踏入杨家门槛的,都来了。 几位外嫁的林氏女当然第一时间到了林宜佳的床榻前,面上紧张,喜色都没有几分。 才一进屋,林慧佳姐妹几人便瞧了一眼林宜佳的面色,又将福姐儿包起来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知道姐儿睁开眼睛,笑了一下,才终于大松一口气,再次将姐儿的包裹起来。 林慧佳亲了亲姐儿的小脸,叹道:“大年初一,你就打发人过来说生了,真是吓我一大跳。才八个多月,又一向好好的,怎么突然生了?若不是那报喜的婆子拍着胸脯再三保证是母女平安,只怕我立即就要过来了。” “可不是?”林敏佳接口赞同,后怕地道:“吓的我这几日都没有安生。又怕是杨家骗人,瞒了你的状况,让人仔细打听了,见你们家仆人上下俱是喜气洋洋的,并未有半点不妥,才算是信了。” 林诗佳接过姐儿抱住,抬眼问林宜佳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不能是姐儿为着赶上好时辰,就闹着提前出来了。” 林慧佳和林敏佳也问。 林宜佳笑笑,道:“当时不知怎么的,做了个噩梦,惊着了。” 事情已经过去,她不欲再说得严重,徒增紧张。 “什么噩梦?”几位姐姐倒是有点儿信了。 月份大了,的确难说,一点儿小状况,导致早产,也是常有的事。只是,林宜佳一向平心和气的,万事都不上心动容的,居然会做噩梦? 林宜佳道:“不过是些神仙鬼怪的东西,本不值一提的,只是怀孩子娇气,就被吓住了。” 众人便都信了。 林诗佳点头,道:“上次你们家中给老侯爷做法事,竟是累的你这个孕妇也在寺庙中待上了一两个月。这孕妇到底能不能接近神佛,民间本就有两种说法……平日拜拜心诚足够了,何必住上几个月!” 一事求佛能保佑母子平安的,一事是胎儿尚未有灵,怕要被神佛给冲撞了。一为好,一为不好。林宜佳莫名其妙地做了噩梦,导致胎儿早产,几乎遭了大难……莫不是就应了后一种说辞? “不管怎样,你如今母女平安,殊为难得。就像姐儿的名字一样,你们母女都是有福气的。你啊,总待能出门之后,亲自到佛前拜拜才安心。”林慧佳建议道。 林宜佳点头,道:“千里已经去相国寺供了香油,又在城门口设了粥棚,也是一片感恩的心思。” “若是大伯娘听到你已经生了,真不知要担心成什么样子。”林诗佳回想起来,还是后怕。她也生过两个孩子了,俱算是顺利的。只是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怎么能不怕?若换成她……她脸上一白,再看林宜佳,便有些钦佩了。 林宜佳想起林大夫人,心中温暖,道:“我就是怕娘听了会焦急,让奶嬷嬷亲自去报信了。不论当时如何凶险,总归我们母女现在是平平安安的。” 林慧佳几女听到后,便相视一眼,转口不再提当时之事,只是问起孩子来。 林宜佳笑容温柔。 除了林氏几位女眷,其他杨府亲近的女眷们也难免要到屋外先看一眼孩子,以表亲近之意。林慧佳几人便抱着福姐儿,到了外室,同那些夫人说话去了。 林宜佳正在月子中,并不好接待来客,只静静地听那些人说着话。 片刻,林宜佳招过蓝田,踌躇一下,才轻声问道:“我突然想起来,秦家可有人供奉?” 蓝田愣了一下,才问道:“夫人说的是那个秦家么?” 林宜佳点点头。 蓝田想了一下,开口道:“当年秦老爷入土之时,林起大哥曾表态说逢年过节会到秦氏的坟前添纸钱果品的。林起大哥为人老实念恩,既然那么说了,应该就践诺的。” 曾经也是风光勋贵的秦家,如今落得个断子绝孙无人供奉的下场,说起来也是让人唏嘘。 蓝田不知道自己主子为何又想起他来,她看见林宜佳怔愣的神色,却还是说道:“奴婢得空会亲自去看一眼。” 林宜佳缓缓地点了头。 到了吉时,福姐儿被抱到前头正院暖厅去举行洗三礼,微光院暂时安静下来。 林宜佳正靠在床头,微微闭着眼睛沉思。 一阵迟疑的脚步声传来,林宜佳睁开了眼睛,看到是赵玲珑,抬了抬眼,轻声道:“郡主,我失礼了。”她扫了一眼内室,不见几个丫鬟,面色不愉,拉响了床头的绳子。 很快,便过来了一个十三四岁的丫鬟,正是緋芍。 緋芍、绯桃、绯莲、绯荷,也都是她从娘家陪嫁过来的丫头,才领了二等,平日里并不怎么能到林宜佳近前来。 此时既然是她过来了,只能说明蓝田她们都有事忙去了。也是,洗三仪式那边,她们不能不照看着。 林宜佳神色平静,吩咐緋芍道:“给郡主上茶。” 待緋芍端了茶过来,赵玲珑仔细瞧了一眼緋芍,嘴角流笑,道:“你这个丫头倒是没见到的,模样也伶俐。罢了,我同你家夫人说话,你不合适听,还是在门口守着吧。” 说着丢给了緋芍一个梅花样的银裸子。 緋芍下意识地接住,看向林宜佳。赵玲珑话说的太过直接,緋芍一时有些为难。 林宜佳点头,挥了挥手。 緋芍捧着赏银,退到了门口束手站定。 “郡主有何指教?”林宜佳淡淡地问道,神色平静。 这辈子,她同秦明远最重要的牵扯纠葛,怕就是赵玲珑身上的那一回了。就算是做个那样一个梦,惊了产,让她受了一番磨难,林宜佳依旧不认为自己有何过错,需要她来自责内疚的。 而这厢赵玲珑闻言,却是神色好奇地上下打量着林宜佳,目光半是放肆半是惊叹,道:“我可不敢指教你……八月早产,换成旁人怕是要一尸两命了,而搁在你这里却是母女平安……林宜佳啊林宜佳,你让我怎么敢说指责你?你这么大福气的人,我讨好还开不及呢!” 林宜佳摇头,没有多说。 人人都倒她是有福气的,却难以想象她当时的那种难以言说的痛。抛去疼痛不提,若非她平日里养的好,若非杨广北有备无患地请了柳慎之在府上,而接生婆和各项用品都早就备的齐齐的,她和孩子还能不能好,也是难说的。 所以,她是有“福气”不错,但这福气,并非是侥幸来的。 赵玲珑心中明白林宜佳并不想同她多说,但她却是自在的很,没有得到回应,却能继续好奇地道:“要说你一向好好的,怎么会受惊早产呢?难道你就没怀疑什么?” “说不定啊,有人正像我一样,对你怀恨在心,瞧不得你好呢。”赵玲珑笑容中的不怀好意和幸灾乐祸,掩饰都不掩饰一下。 林宜佳心中一动。 她昨日才醒来,而后看了一下孩子,便又再次疲倦,又睡了过去。加上那个梦的内容她并不愿意想起,便下意思地没有想太多……如今听赵玲珑这么一说…… 林宜佳抿了一下唇,看着赵玲珑,缓缓地道:“郡主这般提醒,可是非要让我怀疑是郡主从中动了手脚?若真如此,还请郡主为我解惑,也对得起我受了一遭罪,差点儿一尸两命。” 正像赵玲珑所言,赵玲珑是对她林宜佳怀恨在心的。 于是,林宜佳便盯着赵玲珑的俏脸来回地看。赵玲珑似乎最近生活的十分滋润,眼角眉梢,都满是荡漾的春情……林宜佳不免想起上次赵玲珑所说的“那个人”,不禁皱起了眉。 在她的目光之下,赵玲珑佯作吓一跳,一双涂了鲜红蔻丹的手轻拍胸前鼓胀之处,窈窕的身姿向后一仰,道:“林宜佳你可不要吓我!真是的……你是有大福气的人,我哪里还敢来惹你?万一就因你这句话,我又莫名其妙地倒了霉,那才是冤枉!我可是好心提醒你来着。” 她这一番做派不似作伪,林宜佳很快相信了,不管她早产是不是有其他的缘故,怕都与赵玲珑无关的。 “那要多谢郡主提醒了。”林宜佳收回目光,淡淡地道。 赵玲珑仿佛才放了心,做出心有余悸的夸张表情,再次探身强调道:“喂,你可千万不要冤枉我!” 林宜佳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 赵玲珑又坐在床头同林宜佳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乱七八糟的话,知道林宜佳不耐烦地说“倦了”,才意犹未尽地说了告辞。 路过站在门口的緋芍时,还在她微红的小脸蛋上拧了一把,嘻嘻笑了一阵,才迈出了门。 緋芍行礼,目送她离开,回到林宜佳床前侍候之时,不禁红着脸低声道:“郡主怎么能说那样的话呢?她可是寡居之人……若是传了出去,只怕是……” 那些话,只怕连那烟花之地的女子,都说不出口吧? ******* ******* 呵呵,再次推荐—— 推荐《嫡策》的作者董无渊的最新力作《天娇》,作者大大人美声甜身材好,文文也写的很好看哟! 简介:陆长亭到花甲暮年时,时常回想,若靖嘉那年未曾兵变,若陆氏没有北迁,若天下还是好好的大晋年华,那她该如何度过这漫长的一生?大概会嫁人,生子,含饴弄孙,然后终生顺遂。这自然没什么不好。唯一的遗憾只是不能在乱世颠簸之中,遇见他。(未完待续) 340 赐封 玲珑郡主居然就那般轻佻地说了出来。 林宜佳看了她一眼,道:“怎么会传出去呢?她名声坏了,还不是荣亲王府的名声坏了?她是笃定我考虑到大姐的关系,一定会将嘴巴闭得紧紧的。” “就算没有大姐,我也不会开口的……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说出去,没得脏了自己的嘴,拉低了自己的身份。”林宜佳想起刚刚赵玲珑就那般随意地就走了进来,便问道:“现在院子里只有你一人吗?” “绯桃在厨房守着,绯莲和绯荷像是被人叫出去了……都是奴婢不精心,请主子责罚。”緋芍低头认罪。几个二等丫头中,她忠心是绝对的,但却显得不够伶俐。 不过,身为奴婢,足够忠心就够了。 “罢了。”林宜佳道:“下次注意就是。恩,从前不觉得,如今才发现这院里的人的确少了些……阿庆嫂子来了没?”林宜佳问道。 林宜佳才问到阿庆嫂子,便见绯荷引了阿庆嫂子进来,当即就跪在床前,给林宜佳磕头道喜:“恭喜主子,贺喜主子。奴婢们在外面一听,可都乐坏了。庄上人都说,是主子日常积德,才攒下了大福气 ,消灾避难呢。” “那你们可得替我和福儿多攒点功德。”林宜佳见了阿庆嫂子,十分高兴,问道:“许久没过问了,店铺都好?” “都好,都好。”阿庆嫂子笑道:“阿庆说了,伯爷不让我们拿这些事情烦您,一直要待您出了月子才能将铺子里的情况同您说呢。所以啊,主子您今日可从奴婢口中什么都问不到。” “那我便不问了……”对上阿庆嫂子那若有似无的打趣眼神,林宜佳面上红了红,便说起了正事儿:“我刚来才觉得这院子里的丫头少了一些,添了福儿之后,便有些不够用了。你那里有没有合适的?若是有合适并且愿意进来的,挑几个送进来吧。” “能进来伯府,跟在主子身边,谁不愿意!”阿庆嫂子笑逐颜开,道:“年前的时候,伯爷跟奴婢提过这件事,奴婢挑了八个小丫头,大的十二岁,小的七岁……原本奴婢想着调教了好些才送进来的,既然主子等着用,那便先进来,再慢慢教就是。” 阿庆嫂子又道:“奴婢想过了,奴婢也跟着小丫头们一起进来。” 林宜佳讶然,正要开口,便停阿庆嫂子继续说道:“主子您先听奴婢说……自幼,奴婢就定下主意一直侍候小姐您的。但后来,您说奴婢放在外面更有用,奴婢才出去了。而此时主子您身边正是用人的时候,且那蓝田那几个丫头片子,又没个经验的,能指着什么用?别的不说,奴婢怎么也要伺候主子做了双月子,将那些小丫头教的能用一点,才能放心。” 阿庆嫂子说的诚恳,林宜佳便没有拒绝她,道:“那就又要劳烦你了。我这会儿啊,的确需要你帮我呢。” 阿庆嫂子再外面行事久了,难免有些雷厉风行。听见林宜佳应下,她立即就请绯荷替她回家说一声,并将小丫头们都带进来。而她自己的行李,已经在后罩房中安置过了。 没多久,福姐儿洗三之后,被奶娘抱了回来,却是在路上的时候,已经睡熟了。 “哭的很响亮,气势很足。”林慧佳十分高兴,道:“君玉这几日一直问这个新妹妹呢,改日我再带几个小的过来瞧你。” “恩。”林宜佳不舍地看了看福姐儿,才让奶娘抱了下去,怕这里说话吵了她。 阿庆嫂子过来见礼,众人不免又一阵叙旧。 “县主也来了,表面看来真的是脱胎换骨,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林慧佳感叹道:“听说上次宋大哥过来的时候,算是表了态?唉……这个事情……” 这个事情,真不好说。 对于魏薇县主这个人,她们都有点儿亲近不起来的感觉,虽然她们也算是旧相识的,但关系一直不过尔尔……可理智上呢,宋阶娶了她方方面面都最有利…… 林宜佳也是一叹,道:“娘曾经说过,他们男人的想法不会跟我们女人一样。宋大哥心中有数就行。” “也只能这样了。”林慧佳道。 说了一会儿话后,有人来回禀说正院已经开始入席,她们才让林宜佳休息,过去赴宴了。 这一次,赴宴的人很多。单是女眷这边,足足坐了二十多桌。 赵玲珑特意找了魏薇坐在一起。 “薇儿,我来了这里,你怎么没有出来接待我?”赵玲珑神态随意,问的话也显得随意了一些。不过确实,从前魏薇十日有八日是住在杨府的。杨府但有什么事儿,魏薇绝对都会在。替杨家人出面接待一下贵女,更是魏薇长做的事儿。 魏薇闻言面色微变,笑道:“玲珑姐姐这话说的……难道玲珑姐姐身份太高贵,锦心妹妹她们都不能接待姐姐你了?” 杨锦心没有封号。 被魏薇这么一提,倒是显得赵玲珑那番话是瞧不起杨锦心几位杨家女身份的意思了。 赵玲珑眉头一挑。 这才多久没见,魏薇已经懂得这么说话了?能耐长的这么快,看起来是不止表面改变那么简单,而是认真地学习了的呀……那么,她这迟来的努力,是为了什么? 赵玲珑兴致一下子就有了。 不过,此时桌上尚有其它闺秀,不便多说,赵玲珑笑了笑,就算是应了魏薇的话,心中打定主意,要待宴席之后,抓住魏薇好好地“关心”一下她了。 众人已经坐定。 偌大的黄花梨的桌面上,十六样冷碟已经摆好,热菜却是久久没上。 这般行为,反而让在座众位女眷都屏神静气起来,心中纷纷猜测要发生什么。 没让她们等太久,便听见前院远远有人高声喊道:“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才唰的一下站起来,彼此相视一眼,忙起身前往迎驾。 红月大长公主满面欢喜地带头,站在了最前面。见凤驾走到眼前,笑道:“恭迎皇后娘娘。” “祖母安好。”皇后示意自己身边的大宫女扶住红月大长公主,又对兴国公夫人致意之后,露出一个端庄高贵的笑容,平视后面欠身行礼的众位贵妇贵女,道:“本宫今日来,一来是道喜;二也是为了替皇上传个圣旨——” 众人本是欠身行礼的,闻言刷拉拉地跪了下来。 “皇上口谕,皇姑姑站着接旨就是了。”皇后娘娘补充了一句,才从内侍那里取了圣旨展开,肃容诵道: “同安伯接旨……朕喜闻同安伯得一女,钟灵毓秀、恵质天成,特封为县主,赐号‘福’,钦此。” “臣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杨广北谢了恩,恭敬地接过圣旨捧在手中。 “众位夫人闺秀不必拘谨,平身入席吧。本宫去瞧瞧我那小侄女去。” 宣了圣旨之后,皇后娘娘被红月大长公主迎走,众人便在兴国公夫妻和武兴候夫妻的招待下,重新入了席。 这一次,热菜如流水一般,很快便齐了。 “真没想到,福姐儿竟然被封了县主,还赐了封号。”林慧佳微微有些感慨。她君玉封了郡主,容玉封了县主,但那是因为她们都是姓赵。 杨家毕竟是外姓,而且杨广北才不过是一个同安伯。他也并非是皇后娘娘的一奶同袍。 “大长公主和皇后的面子在,怎么就不值一个县主了?福姐儿可是杨家重孙辈第一个出生的孩子,意义不一样的。而且,一个县主,算不上什么。若宜儿生了个男孩,只怕会让有些人为难了。”林敏佳说的很小声。 一个男孩,绝对就不合适给什么爵位的。 而杨家这个情况,嫡长孙要生在二房皇后娘娘出身那一脉,怕更让有些人觉得合适一些。 如今林宜佳早产伤了身体,三年不能孕育;转眼杨广南成亲,有很大机会领先诞下一个男丁。嫡长嫡长,名声上总合适一些。 林慧佳闻言沉吟了一下,轻声道:“福姐儿有个封号,总是好事情。” 她的父亲不过是个伯爵。就是皇后娘娘没有降下恩旨,谁也不能说什么。 一次饮宴,在众人各有心思中用罢。 魏薇才一起身离席,便听赵玲珑笑问道:“薇儿这是要去哪儿?” 魏薇顿了顿,道:“我来了后,尚未有空去瞧表嫂呢。这会儿正好去瞧瞧。” “正好,我也想去呢。”赵玲珑便不由分说地拖住了魏薇的手,道:“若是皇后娘娘尚未离开,我也想拜见娘娘一番。” 皇后同红月大长公主离开之后,一直没有再过来。不知道是悄悄地没惊动人就离开了,还是依然留在府上。 魏薇无法拒绝,只能同赵玲珑一起走。 一路上,赵玲珑不时说着自己当年的婚事,旁敲侧击地问起魏薇的终身大事。魏薇脸色微红,目露憧憬之色,却始终没有透露出心上人的名字。 如此,反而让赵玲珑越发地不甘心。(未完待续) 341 晚了 才多久,魏薇已经进步如斯了? 这个发现,让赵玲珑内心觉得十分不舒服。 她拖着魏薇往微光院走着之时,本来魏薇也半由着她拖着……突然,魏薇再也不肯移步了。 “薇儿怎么了?”赵玲珑一边询问,一边顺着顺着魏薇的视线看过去。这一看,她的身体也不由的一僵,不禁银牙暗咬。 他怎么来了! 李文博今日罩一件深青色袍子,袍子上也无什么纹饰装饰,袍子下面看起来穿的很少,半点不显臃肿不说,如此干净利索的装扮,反而显得他整个人都挺拔利落了起来。 侧脸上一条细长的刀疤,并未破坏他俊朗的五官,反而让他整个人有了别样的、凶狠却又可靠的魅力。 此时,他神态平和,一步一步地朝赵玲珑和魏薇走过来。 “在下见过郡主、见过县主。”李文博停在二女面前,抱拳施礼。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赵玲珑皱眉问道。 李文博平和地应道:“回郡主,同安伯夫人,是在下表妹。” 李家和林家是两代姻亲。 所以今日林宜佳的女儿办洗三礼,他能来也再正常不过。 赵玲珑微一颔首,心中懊恼:她一紧张,怎么将这一点给忘记了!她当时见到这个人,听他自报家门之时,不也半是因为他同林宜佳之间的表兄妹关系,才…… 赵玲珑胸口起伏,沉声道:“这里是内院,你别乱走,惊了女眷就不好了。” 李文博淡淡一笑,目光从赵玲珑身上移开,看向魏薇,平静地问道:“在下过来,就是想问问县主……我那妹妹,到底是因何而死的?听说当时县主正好也在宫中……在下不才,恳请县主为在下解惑。” 李文博说话间目视魏薇,深深施礼。 魏薇目光闪烁,却是后退一步,喝问道:“你这个人问的好没道理!你妹妹谋害人命,证据确凿,你跑问本县主是个什么意思!” 说到这里魏薇像是多了许多底气,双手在衣袖中轻轻握拳,沉声说道:“若非看在大表嫂的面子上,本县主早就令人将你打出去了!这里是内院,还不快快离开!” 她说话的时候,李文博一直在盯着她的眼睛看。 此时,听魏薇说完,李文博再次看了魏薇一眼,才垂目道:“如此,请二位贵人恕在下无礼。在下这就离开。” 说罢,他便后退一步,慢慢转身离开了。 假山叠石、廊檐重重,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看不见了。 赵玲珑悬起的心,终于放下了下来。 回神之后,她朝魏薇撇了一眼,见其心神不属,神色中有什么看不明白……赵玲珑掏出一方绣帕,无意识地揉弄着。 问了人,知道皇后娘娘还在荣享堂没有走,二女便一路无话格外心思地过去了。 向皇后娘娘请安之后,坐了一阵,赵玲珑察觉到这一家人应该还有话说,便主动告辞离开了。 出了荣享堂,赵玲珑寻了个僻静的地儿坐着沉思了半晌,才再次起身,到人多的地儿直接找了个管事妈妈说了声,便离开了兴国公府。 马车在路上缓缓而行。 路过一个僻静无人的转角,车子转弯的时候,行了更慢了一些。片刻之后,车子才又重新加速起来。 赵玲珑的这辆马车,是由皇室内务司按郡主规格定制的,宽大而稳,内里布置舒适奢华。 李文博出现在车厢之中时,站在一角的两个丫鬟立即深深地埋下了头。 “郡主。”李文博语气随意,招呼一声之后,便朝着赵玲珑走过去。 车厢宽大,桌椅便也做的宽大,仿佛如一个暖榻一般。 赵玲珑此时正慵懒地歪在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方帕子,任由帕子在手指之间穿来绕去。 李文博从车厢抽屉内拿出一瓶酒,就那般倒在桌面上的茶盅中,如饮茶水一般,仰面一饮而尽。 “郡主这里的酒水,总是淡了些。”李文博饮罢,将那酒瓶放回原地,合上抽屉,朝那榻上一坐一靠,略显不满地说道。 赵玲珑目光流转,稍坐直了些,不高兴地道:“我问你,你刚刚跑到内院去,真是为了找魏薇问个问题吗?你妹妹的死因,在宫中并不是什么隐秘,很容易就打听到了。她的确是因为害死了赵安悯获罪,被皇后娘娘赏了白绫死掉的。” “你难道不信我?”赵玲珑抬了抬眼。 “我当然信郡主。”李文博抓了赵玲珑的一只手放在手心揉捏着,缓缓地问道:“只是,妹妹她同赵安悯从无任何仇怨,她无事发疯害赵安悯的命做什么?而我又听说,在那事情发生之前,魏薇县主恰巧在宫中,找过妹妹谈话……” “你的意思,是你妹妹受了魏薇的指使?”赵玲珑目露疑惑,颦眉道:“魏薇为何要害赵安悯?若说无怨仇,魏薇和赵安悯更无怨仇。” “人若害人,不过是为了两点:第二当然是因为仇怨;第二么,就是因为利益了。或许,赵安悯的存在,妨碍了魏薇县主什么?我听郡主曾向我提起,一直挑挑拣拣嫁不出去的魏薇县主,怕是要嫁到如意郎君了……” 有什么东西从脑子中一闪而逝,快的赵玲珑并未抓住。 她坐直了身体,亲热地贴近李文博,目光炯炯地问道:“好人,你是不是打听到了什么?快同我说说。” 她离的如此之近,近到其檀香小口中呼出的气息正好吐在了李文博的那道细长的刀疤上。 李文博一只手揽过她,在她嫩滑的脸上亲了一记,才开口道:“本来风传魏薇想要进宫为妃的……但她人都进了宫,而后突然又出宫,再然后就有迹象表明,她有了心仪之人,似乎魏杨两家长辈都认同了她的选择……这一连串的转变,郡主难道就不奇怪么?” “这一切转变之时,皇宫中只发生了一件事,那就是赵安悯死了。”李文博目光中闪过一片幽深,道:“赵安悯有什么是与魏薇县主的心上人扯的上关系的?我想来想去,那便是……” 说到此处,李文博顿住。 赵玲珑连忙问道:“是什么?” “赵安悯她有一个好夫君。”李文博缓缓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赵玲珑顿时恍然,目光连连闪烁,娇躯缓缓地向后靠去—— 无论世人提起赵安悯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思,是觉得她可怜可悲也好,是觉得她自作自受也好……在提到她的夫君宋阶之时,都说不出宋阶的一个不好来。 赵安悯死了,宋阶依旧是人们眼中的道德君子。 他知恩图报,品行端正;才学实干,为人处世,样样上等;就算是对待妻子,亦是情深意重,无可挑剔。 虽然他已经有了一对庶出长子长女。他是因为人在庐州并未在盛京,若不然,他的继室之位,绝对会有很多人盯着! 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宋阶此人! 她守寡,他续娶……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她同宋阶也是合适的! 赵玲珑一下子咬住了双唇。 李文博一把将她拽到怀中,下巴抵住她的额头,一只手从她的裙角探进去,熟练地揉捏几把,淡淡地道:“怎么,郡主也动心了?” 李文博的语气并未有变,但听在此时赵玲珑耳中,却是异常刺耳。而他放在她身体下的那只手,按在她的那种部位,更是让此时的她觉得羞耻异常。 赵玲珑猛的一下子推开李文博,面皮涨红。 李文博也不在意,擦了一下手,平静地道:“郡主都动了心,那县主难道就不动心么?或者说,县主先看准了那个位置,而后才利用我妹妹,除了去赵安悯,正式地将位置空了出来?” 李文博转头看向赵玲珑,目露些许诚恳,开口道:“我妹妹死的无辜,她凭什么还能好好地嫁人生子?我不甘心,想必郡主也不会甘心吧。若是郡主有心,我愿意助郡主一臂之力。我李文博别的本事没有,这几年,也好歹有了几个帮手。” 他话中的意思,若赵玲珑愿意去抢那个位置,他的存在,绝不是任何阻碍。反而是她的助力。自然,他们之间的鱼水之欢情……他也能当从未存在过。 他只要报了妹妹的仇。 “晚了。”赵玲珑却是颓然靠在了车厢壁上,口中呵呵笑了起来。 晚了…… 就是李文博不说,所有其他人都瞒的好好的……也晚了。 李文博凝眉,问道:“郡主这是何意?” 赵玲珑直笑的钗乱髻横、衣衫凌乱,才妩媚地看向李文博,微微起身双手抱住李文博的脖子,一张俏脸凑到李文博耳边,呵呵轻笑道:“好人,人家已经将咱们的事情,告诉你那林家表妹啦……所以呵,人家无论怎么也嫁不成的,呵呵……” 是她亲口告诉了林宜佳。 她亲口将她对yin乱的渴望,对肉体欢愉的享受,所有的高cao的美妙,全部都告诉了林宜佳。只除了李文博这个名字。 林宜佳她知道她的这些不堪,怎么会再容许她嫁给宋阶!(未完待续) 342 赵玲珑眼中的妩媚刹那成了绝望。 她闭上眼睛,贝齿狠狠咬了一下李文博的耳垂。李文博闷哼一声,将她的脑袋摁下来,啃上了她那鲜艳沾血的红唇。 两个人迅速地纠缠在了一起。 马车沿着盛京城绕了好大一个圈子。 激情之后,赵玲珑稍作收拾,沉默下来,眼神空空的。 李文博擦去耳朵上的血迹,哑声道:“说起宜表妹……郡主可去看过没有?” 赵玲珑转动眼珠,点头道:“你那小表妹,的确是福大命大。” 李文博握了一下拳。 片刻之后,他才开口道:“县主那里,我不管郡主如何想的……我总要替妹妹讨回一些公道。” 赵玲珑看向了李文博的眼睛。 …… 黄昏,宾客们散了之后,兴国公府又办了一场小宴。 福姐儿由蓝心抱着,在众人面前,跪下朝坐在正中的柳慎之拜了三拜,再接过柳慎之送过来的礼物,这们干亲,便算是成了。 “以后福姐儿便要劳累蒙柳兄对对看顾了。”杨广北抱拳道。 柳慎之的笑容中多了几分真切的欢喜,道:“杨兄不提,我也会的。” 杨广南领着兄妹们过来恭贺。 尤其是杨广寿,颇为高兴,道:“这下有了福姐儿的关系,柳兄一定要常来常往才好!” 柳慎之含笑应对,神态从容,不卑不亢。 宴会之后,杨广北同柳慎之在书房对面而坐,中间隔着一壶清茶。 杨广北问道:“我见你同广寿谈的愉快……你这是想要搭上军需的路子吗?” 柳慎之坦然点头,道:“杨兄难道不承认,我的金疮药比现在军部用的金疮药的药效要好上三成?这三成意味着什么……怕不需要我来告诉杨兄了吧。” 别说药效好上三成,但凡好上一成半成,在战场上,就意味着有成千上万的人因此而活命。 “虽然三叔父有心让广寿进军部后勤发展,但广寿毕竟还没有进去。而三叔父在这一方面的确有些话语权……”杨广北摇摇头,话未说完。 西北军是大显战力最强数目最多的军队。 杨家在这支军队中,有着明显比皇室还要高的威信。如此,皇室怎么会将军权和军需全部都交到一人手中?杨家为表忠心,从来都是不让弟子插手军需后勤的。 也是如今大显边境太平,而三叔父武兴候战胜归来,得了爵位之后,痛快地再没有提回到军中,表明了想谋求其他发展的意思,情况才稍微缓了缓。 军需后勤的大权,一向都在皇室之手。 如今,执掌军部的,便是荣亲王。那提供军需成药的几家医馆,则多是和亲王府名下的产业。 “你的药若是同其他药药效相差不大,或者是仅仅高那么一点儿,或是三叔父去说,或是我去说,这供应的份额分给慎之堂一部分,并不困难。”杨广北抿了一口茶水,淡淡地道:“但如今你的药便又好的过分了……若是让你的慎之堂从中插一下……” “要知道,兵痞兵痞,他们一旦有了情绪,闹起来都是不管不顾的。尤其是事关生命的情况下。试问,同样的伤,只因为伤药不同,甲营的人活了,丙营的人却死了……丙的人如何能够善罢甘休?一旦兵变……呵呵。” 杨广北再没有说下去了。 柳慎之蹙眉。 “难道有好药不用,让甲营的人跟着一块儿死了才公平?”柳慎之话语之中有些嘲讽。 杨广北平静地道:“怪只怪你柳慎之只是一名大夫,平头百姓一个。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只要你对军部说出自己药效,只怕一时三刻就有人来逼问你的配方……你愿意将你的配方拱手让人?” 那是他的心血。他当然不愿意被逼着就让了出去。柳慎之握紧了手中的茶盏。 杨广北又继续说道:“你若不肯让,也没关系。他们会请到圣旨……圣旨一下,你不让也得让。” 柳慎之苦笑。 杨广北绝不是在吓唬他。 “依你看,该当如何?”柳慎之向杨广北拱了拱手。 他在谋求军需供应这点上,并没有求助杨广北。他大约知道杨广北是有能耐的,但并不认为他的能耐能在官面上有用。再说,他也是一个骄傲的人,并不想事事依靠杨广北,从而将自己变成了杨广北的下属。 他希望自己能同杨广北做朋友。 但眼下看来,他一介底层平民,将军政利益这些,都想的太天真了。 杨广北此时点醒他,也是为了他好。 杨广北没有立即回答。 他慢慢用完了一盏茶,再次给自己倒了一盏后,才开了口:“你要让自己改良的方子救更多人,同时也为了自己受益……我建议你直接向皇上陈情,献上方子。关于赏赐这一点,我大概也能替你保证一些,比如钱财封赏,官职封赏,甚至一个爵位……恩,一个爵位的话,你的起点比较低,怕是不容易;另外你也能如愿在军需中插一脚……更重要的是,圣旨褒奖,你至此以后便不再是个普通人,而是有了名气和名誉。” 杨广北看向柳慎之,道:“要知道,一个方子既然被研究出来,你再小心,也是捂不住的。你捂着,反而会给你自己带来危险。你的身份地位,不足以握住这样的好东西。” 柳慎之面色不免黯淡下来,低头品茶,一时并未表态。 杨广北不疾不徐,道:“若是当初你愿意回到柳家,情况或者又不一样。可惜,你这人心肠不够狠……” 若是那自私狠辣的,无疑会将认为整个柳家都对其亏欠太多。一旦有机会,便要将整个柳家握在手中,以作为对这些人其所吃苦头的补偿。 柳慎之呢? 不过是折腾了一番,让柳家人没有了原来的风光而已。但现在呢?柳家还是盛京名门柳家,柳慎之还不过是个大夫:研制成了新药,却连药方都保不住。 “让我再想想。”柳慎之摇摇头。这会儿,他的心境有些乱,觉得自己此时不适合做任何决定。 杨广北“唔”了一声,补充道:“你手中握有新配方这种事,目前知道的人有好几位了吧?如今边境太平,你闷声不响的,或许不会有人来找你……但西边的战事结束了三年多了,西凉那些人这些年也在休养生息,迟早会再打过来。战事一起,你就是再想要闷声不响,都不可能了。” 柳慎之点点头,表示听到了杨广北的话。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柳慎之才告辞离开了微光院。 夜色深沉。 一弯新月宛若一根银线,挂在沉沉的夜幕之中,光芒微弱。 府上屋檐路口挂着许多喜庆的红灯笼,安静地给行人指着路。 从微广院到二门外的暗香居,需要路过一个小花园。小花园中叠了一个一人多高的假山,伴着假山,种了几颗高大的芭蕉树,树影婆婆,洒下大片大片的阴影。 “柳公子。” 杨锦心从那芭蕉树的阴影中走出来,站在了柳慎之面前。她手中扯了一方素白绣红梅的帕子,目光不闪不避地看着柳慎之,面容平静。 柳慎之停下脚步,欠身施礼。 杨锦心微微侧身避过,粉唇轻抿,问道:“柳公子明日就要离开了吗?” 柳慎之点头,道:“福姐儿身子状况不错,府中府医也已经归来……我也能够放心离开了。家有老母在城外庄子,需要尽孝。” 冬夜寂静。 连虫蛇梭梭响动的声音都没有。 两个人的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放的极轻极轻,仿如呢喃。 杨锦心没有说话。 柳慎之怔了一下,话音落后,也没有再开口。 两个人对面而立,仿佛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一阵夜风吹来,远处廊下的大红的灯笼一阵摇晃。 柳慎之回神,轻声道:“冬日夜凉,你,回去吧。” 杨锦心微微颔首,轻启粉唇,道:“一路保重。”说罢,她最后看了柳慎之一眼,后退一步,缓缓远去了。 一方绣帕被风吹拂着飘舞着,扑打在柳慎之的胸前。 柳慎之抓住了它,伸出手似乎想要呼喊远去的那一抹银红着锦的秀丽身影,却仿佛是被寂静的夜色堵住了呼吸口鼻,终是没有发出声音。 他低着头看了看那方帕子,终于将它收进了怀中。 这是一个盛京城外许许多多的小庄子中的一个,背靠着一个高不过几十丈的矮山包,十分不起眼。 一个青衣小厮赶着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在中午时分,进了庄子中的一家普普通通的院落前,拍开了院门。 “娘……”柳慎之一边给柳母按着腿脚,一边低声说道:“……就在子时发动了,早产生下了一个姐儿。老太君说她们母女福大命大,伯爷便给姐儿取了名,叫初福。别看是早产的,一点儿都不瘦弱……” 屋里燃着银炭,满室温暖。一只铁皮炉上水壶里的水已经开了,正汩汩冒着热气儿。 “……洗三的时候,皇后娘娘到了,颁了圣旨,封了福姐儿为福县主。娘,儿子现在可是一个县主的义父了呢,您以后再不用担心了。”柳慎之微微笑道。 ****** ****** 作者君的新书《花袭》将于8月1号上架,在这里厚着脸皮替《花袭》预求一下下个月的保底粉红票冲新书月票榜~~~拜托拜托各位亲了~~(未完待续) 343 上元 “你不要安慰我了。”柳母突然开了口。 她今年不过四十来岁,也就比兴国公夫人她们大上一两岁而已。但,一眼看上去,却仿佛比兴国公夫人大上十多岁,两鬓斑白,皱纹横生,仿佛比大长公主殿下还显的老态一些。 早年,柳母无疑吃过许多苦。 就是近十来年家中条件好了,但她一个茶娘子,能懂的什么保养之法?就是柳慎之找来许许多多的法子,她也是做不习惯的。不肯去费心。 “富贵人家认义父,不过是要个名头而已,哪里是当真的?”柳母叹息道:“娘知道你有本事……你要做什么,娘都管不着。只是,慎之啊,娘什么时候才能看到自己儿媳妇?喝上媳妇茶?什么时候,娘才能有自己的孙子孙女逗乐?” 柳慎之默然。 柳母叹道:“娘老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 “娘,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您一定能长命百岁的。”柳慎之连忙说道。 柳母摇头:“娘知道你看不上小户人家的姑娘……可慎之啊,那些真正贵人家的女儿,她们当然是好的,但她们怎么会愿意嫁给你一个大夫?从前在江南,那些盐商漕帮,哪一个不是万贯家财,却是连知府家的庶女都娶不到!” “你不肯认柳家门,咱们就不认,娘就由着你。”柳母语重心长地道:“可慎之,娘说不出别的大道理,只知道你既然做了这选择,怎么就不肯认清自己的身份和位置,找一个温柔性子好的小家姑娘,娶妻生子,踏实地过日子呢?” 柳慎之揉捏的手停了下来。 “娘知道你不爱听这些……只是,”柳母顿住,像是在找合适的词语。 柳慎之继续给柳母捏着腿,笑道:“娘,我没有不爱听。娘你说的有道理,我会好好想想的。” 他这么说,柳母只能作罢,不放心地嘱咐道:“那你一定赶紧想……” 柳慎之点头。 他突然想起昨晚那暗夜之中,那少女仰望的面庞,那么皎洁。 …… 微光院。 林宜佳才光裸着站在木盆中,让几个丫鬟们用烫的热热的毛巾擦身。她的头发显然才洗过,正用一大块吸水的厚棉布密密实实的包起来,固定在头顶。 地龙烧的很烫,一点儿都不觉得冷。 而那烫毛巾敷在身上,林宜佳立即觉得所有的毛孔都张开了,从内而外,都温暖舒服起来。 林大夫人说:坐月子,盆浴要不得,但擦洗还是可以的。既然不出门,就谈不上见冷风,所以,偶尔洗头也是可以的。 林家出来的人,无不是对林大夫人的话信服无比的。 所以,阿庆嫂子带着几个丫鬟,替林宜佳收拾起来,熟练利索的很。 阿庆嫂子一边忙活,一边说道:“奴婢坐月子那会儿,还是大夏天呢,婆母硬是不肯让我洗头洗澡,只肯让我擦擦脸。才一两天,身上就不是那个味儿。” “奴婢实在不能忍了,便逼着阿庆在夜里偷偷地弄了热水进屋,偷偷地洗了……他那是也是不敢全信奴婢的话,奴婢就让他问奴婢身上,然后问他:‘你是不是想儿子吃一个月的馊奶?’他估计也是受不住味儿,才肯答应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 林宜佳就道:“这也是你婆母和丈夫疼你……听你这么说,就知道我当年没有将你嫁错人。” “可不是?”阿庆嫂子也感慨:“阿庆一脉单传,奴婢头胎生了个丫头,一家人什么都没说,全是乐滋滋的。” “我娘生了三个女儿呢!”林宜佳就笑。 “奴婢可不敢同大夫人比福气。” 阿庆嫂子替林宜佳擦干了身上,迅速地替她穿上新的细棉布里衣,才慢慢将剩下的也穿好了,扶着林宜佳在榻上半躺着,松开她头上的棉布,开始替林宜佳绞头发。 “不过那会儿奴婢也想了,若是奴婢下胎也是丫头,婆母逼迫,就求主子您将奴婢两口子调到外地去……嘻嘻。”阿庆嫂子这些年生活幸福,笑起来便是爽朗明快的:“幸好这第二胎,是个小子。” 林宜佳就问了她的两个孩子。 “丫头五岁了,过两年就送到主子身边学规矩;小子才三岁,成日里斗狗撵鸡的,皮的很,将来也要让伯爷给调、教调、教……” 主仆二人说着家常话。 说着说着,林宜佳想了起来,有些愁苦地道:“我的这几个蓝,你也给她们开了好头……就是早走的蓝玉,如今小日子过的也挺不错的,是不是?蓝巧,你说蓝思怎么就不想嫁人呢?蓝心那丫头,更是死心眼儿……” 蓝心和蓝思十六岁,还能缓两年再说。 但蓝田眼瞧着就十九了……这让林宜佳怎么能不替她操心? 阿庆嫂子便抿唇笑道:“她们还不是仗着您宠爱。不然,您狠下心就做主给她们配了人,她们还能不答应怎地?一个个的,持宠生娇呢!” “这话有什么用,你比她们都大,可也得替她们操点儿心。”林宜佳瞪了阿庆嫂子一眼。 阿庆嫂子便笑着应下来。 头发绞干之后,林宜佳起身在房间里走动了盏茶时间,而后才重新到床上半躺着,让人将福姐儿抱了来。 才不过十来天,福姐儿就全然变了一个样子一般。 小脸儿白嫩嫩的,眼睛也全部睁开了,眼珠漆黑如点墨,水汪汪的,看人一眼,便能让人心都软下来。才生下来的时候,早产,总是有些瘦的。但十天过去,小家伙的胳膊腿儿上已经有了肉肉,分外地可爱起来。 她这会儿正醒着。 林宜佳将修剪的干干净净的小手指头放到小家伙手边,待她一下子抓紧了,就轻轻地提起来,放下,再提起来,玩的很开心。 緋芍引了云妈妈从外面进来,冲林宜佳行礼。 “殿下想姐儿了,请将姐儿抱过去瞧瞧。”云妈妈和蔼地道:“大少夫人今儿觉得怎么样?” “我很好。就是觉得闲的难受。”林宜佳笑着将小家伙给了蓝思,看着她将小家伙包裹的严实了,就道:“云妈妈赶紧去了。姐儿已经醒了一会儿了,正好给太祖母请安去。” 云妈妈便不耽搁,护着小主子,领了好几人朝荣享堂去了。 福姐儿越长越好,红月大长公主便越来越喜欢,从日日要看,到一日几看。她年纪大了,府上又是十来年没有小孩儿出生了,于是总是惦记着。 也多亏了微光院和荣享堂之间的距离并不远,而最近也总是晴朗无风的天气。 待福姐儿被送回来时,已经是在杨广北怀中香香甜甜地睡着了。 林宜佳琢磨着,估计杨广北从外面回来,问了福姐儿在荣享堂,便过去请安,顺便将小家伙给接回来了。 杨广北放到将小家伙放到隔间内,笑容温柔地看了一会儿,才重新走了出来,问林宜佳道:“我听说,你又洗了澡?虽然岳母大人经验应该没错,但如今到底是寒冬腊月的天,你现在体虚,总要小心一些。” 林宜佳心中温暖,口中却说道:“这不才洗第二回?就惹了你说。” 杨广北拿了她放在床头上的书,见是一本话本,微微点头之后,避开了这话题,转而说道:“一会儿我进宫,坐一坐就回……你们娘家儿在家里,要小心一些。” 今儿是正月十五上元节。 他们这样的人家,是一定要到宫中坐上一坐的。 林宜佳没有太在意,只是“嗯”了一声应了下来。 杨广北随意瞧了一眼,问道:“你那个大丫鬟呢?出城还没有回来?” “你说蓝田?应该快回来了吧。”林宜佳答道。 蓝田一早就走,到庄子上同蓝玉坐一会儿,天黑之前怎么也要赶回来的。 果然,就在杨广北离开去了皇宫不久,蓝田便从外面回来,换了身衣裳之后,才到了林宜佳面前。 “怎样?”林宜佳抬眼看蓝田,见她微微凝眉,愣了一下,低声道:“难道出了事?” “也不算出事。”蓝田沉吟一下,低声答道:“铁牛哥是一直记得供奉的。听我说要过去看,二话不说便带了我过去了。过去之后……” 蓝思顿了顿,低声道:“远远的,奴婢瞧见那坟前站了一个中年妇人,衣着很朴素。看到我们过去,就立即上了一辆马车离开了。奴婢觉得奇怪,就多瞧了几眼……仿佛觉得那妇人面善,却始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林宜佳也皱起了眉。 秦家曾经也是一门荣华,但早就被先帝杀的只剩下一对孤儿寡母,算是给秦家留了香火。但秦母在秦明远未成家之前便早逝去了,后来秦明远也…… 如今,若非赵玲珑的存在偶尔会让人想起秦明远死的难堪,谁还会记得曾经荣华过的秦家,以至于连扫墓拜祭只能依靠一个曾经的仆人。 那么,那个妇人又是谁? 赵玲珑恨死了秦明远,当年连后事都不参合,至今只怕都不知道秦明远最后葬在哪里,怎么会派人去祭扫!(未完待续) 344 宫宴 “许是奴婢看错了也不一定。” 蓝田见林宜佳蹙眉沉思,怕她多想费神,忙改了口。 林宜佳想了一阵子,也没想个所以然来。这个时候,内室福姐儿声音洪亮地大哭起来,林宜佳立即就放下了思索,赶过去看她,才发现原来是小家伙洒了水。 “福姐儿乖……”林宜佳拿掉湿了的尿片,将小家伙抱在怀里,亲了亲。 小家伙很给面子,立即就不哭了,瞪着眼睛瞧着林宜佳。 林宜佳情不自禁地就笑了起来。 皇宫。 保和殿上,明珠交映,金碧辉煌。远处,有阳光照在金色的琉璃瓦上,散着七彩的耀眼光芒,让人情不自禁地心怀敬畏,目眩神迷。 这是皇宫,是天下最尊贵之处。 “我说,你怎么就放弃了进宫的想法呢?”赵玲珑端着杯子向魏薇碰酒,手上的蔻丹红的发紫:“看,你若是成了皇妃,我这个郡主都要向你行礼呢。昔日那些嘲笑你嫁不出去的,反而要来羡慕你讨好你,眼巴巴地瞧着你,你随手丢一个不值钱的簪子出去,她们都要喜滋滋地捧回去,供在供桌上呢,多风光!” 说完,赵玲珑将酒盅内的美酒一饮而尽。 今日来的都是王公国戚,入座三巡之后,丝竹响起,舞姬们纤腰甩袖地跳起了舞,宫宴的氛围就松散了许多。 赵玲珑见魏薇没动,不禁挑眉,道:“怎么,看不起我这个郡主?”她睨向魏薇,神色微嘲:“若你今儿贵为皇妃,那的确是可以看不起我赵玲珑……但现在,哈,你最好将这酒水给我喝了。” 说道最后,赵玲珑的声音甚至阴狠起来。 魏薇面色一僵,俏脸通红,道:“薇儿到底是哪里得罪了玲珑姐姐,让玲珑姐姐如此咄咄逼人?若薇儿真有得罪之处,薇儿向玲珑姐姐赔罪就是了。” 魏薇最近清瘦了些,今日更是一身清雅的银红色,带着一副粉珍珠的头面,显得分外地娇嫩俏丽。她说起这话时候,小小的瓜子脸上带着疑惑不解和委曲求全,又显得那么的小可怜。 这份惹人怜惜的娇俏之情,却更惹得赵玲珑心头着了火。 她咬着声音,恨恨地道:“既然要赔罪,就将这酒水喝了!难不成你还怕我在这酒水里下了毒不成!别忘了,你只是一个县主!” 这句话说出来,魏薇便没了法子,只能端起酒盅,掩面将那盅酒水饮下去了。 “这才是赔罪的样子嘛!”赵玲珑见状,满意地轻拍了一下手,又亲自执了酒壶给她们的酒盅满上,再次同魏薇碰了一杯,挨着魏薇道:“不过是些果酒,又醉不了人,你怕什么!” 赵玲珑再次一饮而尽,拍着魏薇的肩膀,幽幽说道:“薇儿啊,不瞒你说,姐姐我就是心中不痛快了!以前,这满盛京城中的贵女之中,好歹有你我同病相怜……现在呢,薇儿你下手干脆有决断,抓了一个好夫君人选,而我却是个糊涂鬼,依旧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在哪儿?你说,你是不是应该陪我喝几杯?” 赵玲珑说的动情,这让魏薇想起当日白雪之中那双滚烫的大手,不禁心中一热,端起酒盅一饮而尽,真诚地对赵玲珑道:“玲珑姐姐莫要心伤,将来都会好的。” “好,怎么好……”赵玲珑嘟囔几句,再次将酒盅斟满,道:“今日还有薇儿妹妹陪我,就今朝有酒今朝醉!来年这宫宴上,怕就只剩我一人形单影只了……” 来年,若魏薇嫁成了宋阶,以宋阶此时的身份地位,是没有资格参加宫宴的。 魏薇一下子就想明白了赵玲珑的言语所指,心中不禁涌出阵阵甜蜜来。她这阵子被红月大长公主管的严,反复被叮嘱过在事情未定之前不能从她口中露出一丝一毫的消息从而影响到她的闺誉名声,而她心中的欢喜雀跃却是日复一日的酝酿堆积发酵,却无从分享。此时,察觉到赵玲珑应是知道了什么,她反而有了一种终于有人分享喜悦的愉悦之感。而这种感觉,美妙极了。 魏薇笑容中有什么东西满溢出来,面色瞬间更加的娇嫩鲜艳。她端起酒盅,陪了赵玲珑一杯。 果酒的确不易醉人。 但十来杯桂花酿之后,两个人都难免微醺。 红月大长公主已经向这边看了好几眼。魏薇也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头脑开始发飘,摇头将自己的酒盅给了侍立的宫女,对赵玲珑道:“玲珑姐,我不能再陪你了。再陪你,怕是要失仪了。改日,改日私下再找姐姐饮酒作乐可好?” 赵玲珑似乎也留着理智,没有再逼迫魏薇继续饮酒,而是拍着魏薇肩膀打趣道:“改日,应该是饮薇儿妹妹喜酒的时候了吧。呵呵。我有些不舒服,去更衣了。” 魏薇闻言面色更加娇艳,低声道:“玲珑姐姐慢走。” 赵玲珑起身,摆摆手,便离了席,朝殿外走去。 更衣室设在后殿,途中要经过一个小花园。此时正值正午,宫女太监都聚在大殿之上,小花园中便没有多少人。 一个青年人正坐在六角亭中,自酌自饮。 赵玲珑走进去坐下,道:“哎,六哥,你想好没有?你反正是要娶妻的,娶一个国公家的女儿,难道不是百利而无一害?六哥,你虽然是世子,但谁都知道,你父亲极喜欢你那弟弟。我听说,王爷替他相中了武兴候家的锦心妹妹呢……若这事儿成了,呵呵。” 和亲王世子赵世霖放纵无能,只知道吃喝玩乐,名声从来都不怎么好听。 而他的那个弟弟赵世泽,却是早早传出了聪慧孝顺的名声,而且以十六岁的年龄,下场考了一个秀才回来。如今和亲王替他求了名师指导,据说是想要考出大显宗室第一个进士来。 宗室子弟,从来不需要走科举的路子。 但宗室子弟能够过了科举,绝对会让旁人都高看几分——至少能证明其并不是那混吃等死的纨绔是不是? 有这么一个聪慧勤奋的弟弟做对比,和亲王世子的品性就越发的另外诟病。若再那个弟弟娶了一个皇后的堂妹、实权侯爷的嫡长女……而作为世子的世子妃却已经病势,娘家也不甚往来……以后这世子之位,和亲王之位,会落到谁头上,也未必可知。 从前这个问题不明显,那是因为赵世泽年纪小。 而如今老亲王活的健健康康的,赵世霖的世子位置做了那么多年……未来还不知道要做多少年,谁知以后会有没有变故?日子越久,赵世泽的筹码越多…… 若赵世霖不能找到一门好亲事做外援,将来的事情,真的很难说。 赵世霖抿了一口酒水,远远看到魏薇在一名宫女的搀扶下慢慢走出了大殿,再回头瞧了一眼赵玲珑,冷静地道:“她与你有愁?你要这么害她?” 赵玲珑闻言立即恼了,冷下脸道:“六哥这是怎么说的!我只是想帮你而已!你不领情就算了!难不成我还要求你了!” 赵世霖突然呵呵一笑,带了几分醉意的眼睛眯了起来,看赵玲珑道:“玲珑妹妹,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女人吗?”他目露嘲讽,道:“我就是讨厌她们这样成日里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算计个没完没了的样子!然后表面上还要装这贤惠大度……恶不恶心!” 赵玲珑刷的一下站了起来,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怨恼地盯着赵世霖。 赵世霖讥诮地抬了抬眼皮,道:“怎么,玲珑妹妹还在等我答复不成?那我就告诉你,我对你的提议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明白了吗?” “你会后悔的!”赵玲珑再也没脸面对和亲王世子,甩袖夺路而去。路过站在大殿廊柱下,面红娇俏的魏薇,赵玲珑用力地冷哼了一声。 她都计划好了,却没想到,和亲王世子却是不愿意配合。 魏薇疑惑地皱起眉。 杨广北从殿中走出来,对她道:“回去!别让祖母担心你!他的老师一家再过几日就上京了,你若是这时候弄出什么消息来……” “表哥,我会跟紧外祖母的。”魏薇面色一慌,连忙欠身行礼之后,再次进了大殿。 杨广北朝赵世霖所在的亭子里看了看,赵世霖摇摇地对他举了杯。 杨广北颔首,也返身进去了。 一场宫宴用了一个时辰。 待杨广北从宫中回到府上时,林宜佳已经从午间休憩中醒来,抱着福姐儿亲热逗趣了。 福姐儿这时候还睡的多醒的少。偶尔醒来能逗弄的时间,都格外珍惜。 杨广北二话不说,从林宜佳手中接过小家伙,稳稳地抱着,随口问林宜佳道:“中午用过了?” 林宜佳“嗯”了一声,道:“蓝心堵了鱼汤,这次给加了点儿盐,味道不错。” 杨广北一下子就从林宜佳的语气中听出了可怜兮兮的意思来。他眯着眼睛,笑着亲了一下小家伙的额头,没接林宜佳这句话,而是问道:“宜儿……你是不是也不看好魏薇嫁给宋阶?” 林宜佳愣了一下,摇摇头,问道:“怎么了?” 她并非不看好,只是觉得实在不能同魏薇相处的很亲密罢了。不过,她已经想通了,无论宋阶娶的是谁,她们这些林家姐妹,都不会觉得能同新人之间有同宋阶一样深厚无间的感情。所以,只要不是那太讨厌的,她们就都能接受。 杨广北将在大殿中发生的那一幕说了说,道:“……赵玲珑和魏薇之间有很大的矛盾吗?要这样坏人姻缘?” 林宜佳惊讶了一下,便笑道:“女人的心思,说是千奇百怪也不为过……郡主自己经历不幸,想要拉着人陪她一起不幸,这样的心思,并不足为奇。不过千里,你什么时候好奇这些了?” 杨广北笑了笑:“我也就是一说。” “最近她是不是总来找你?”杨广北将渐渐睡着的小家伙交给奶娘在床前坐下,抓起林宜佳的手指摆弄着,道:“她和你那个李家表哥,就是那个李文博的,混在了一起,居然连一点儿廉耻都不肯要了。你再来,你别见她了。” 林宜佳唬了一跳,坐直了起来,道:“是李文博?” “就是他。”杨广北皱眉道:“二人混在一起有好几个月了吧。他们以为瞒的很好,但一些有心人早就知道了。” “你那个表哥倒是有能耐……只怕荣亲王迟早有一日不肯绕过他。”这样的人,总是记不住教训。总以为自己是特别的,吃了一次亏,却还是走老路。“他那个二叔,本是个不错的,却被连累着,这些年都不得升迁。” 林宜佳已经许久没有关注李家的消息了。此时听到杨广北一说,不禁开口道:“魏薇借李月盈的手害死了赵安悯,李文博死了妹妹,有心报仇的话,玲珑郡主既然与他有关系,又因着嫉妒的缘故,想要害魏薇表妹一把也就正常了。” “这样么。”杨广北随意地点点头。 李文博在他眼中不过是个小丑,并不值得过多的关注。他也早忘了李太嫔同李文博的兄妹关系。经林宜佳这么一提,他才算是想通了。 “魏薇那里,想必祖母会更加严格教导的。”杨广北抓了林宜佳手在自己面颊上贴了贴,笑道:“今儿上元节,我给你带了个人出来。” 说罢,他离开床边,向外招了一下手。 一个穿着府上丫鬟服饰的女子低着头走了进来,跪在地上,向林宜佳道:“奴婢彩画,给六小姐请安!” “彩画!”林宜佳惊讶出身,道:“你出来了!” 林宜佳抬眼看向杨广北,杨广北含笑对她点头,道:“她主子已经出了盛京,准备往庐州去了。我想着你可能想见见人,便将这丫头带了过来。” 林唱佳此时在世界上已经算是死了的人。她回到庐州,也只能用其他的身份生活下去。庐州离盛京不近,又有祖父和二叔父在,想来她一定能活的不错。 “你们说说话吧,我出去一趟。”杨广北道。 ******(未完待续) 345 夜游 之前,杨广北将林唱佳的事情揽了过去,林宜佳便没有总是追问不已。而杨广北果然将事情放在了心上,将事情处置妥当了。 让人送走了彩画,林宜佳心中满满的,几乎能滴出水来。 上元节的夜,自有一番火树银花之景。 林宜佳出不去,杨广北也留在家中,陪伴她们娘两个。 将夜的时候,柳慎之找上了门,替林宜佳和福姐儿看脉,改了一下林宜佳日常用药的药方剂量。杨广北留他坐了一坐,见柳慎之颇有心思的样子,便由着他告辞离开了。 “千里,你说,柳兄愿不愿意在太医院挂个名?”林宜佳问道。 杨广北摇头:“太医院不是好地方,牵扯太多。挂名尚可,但供职的话,我并不赞同。” “我倒是觉得他能做的好。”林宜佳道。 柳慎之是白手起家的。白手起家的人,怎么都有长袖善舞擅长处理各种关系的本领。太医院那种地方,柳慎之未必就适应不来。 “娘娘能多个心腹,也是很不错的。”林宜佳补充道。 皇后娘娘至今未有身孕,这并不是好事情。之前后宫只有她一人,尚且好说,但开春之后选了秀,有出身上佳的新人进去,万一哪一个先她有了龙裔,情况就不太好看了。 至少面子上会很难看。 “听你这么一说,我有空去问一问他。”杨广北并未多在意。他的心思,多半放在小家伙身上。幸好小家伙现在是熟睡了的,不然他恐没有半点谈论他事的心思。 皇后娘娘如此,他在意,却也并那么在意。 林宜佳手中也拿了一本书,偶尔看上几眼,突然问道:“千里,你说,皇上是个什么意思?怕外戚做大,不让中宫有子……这手段,也太拙劣了些。” “拙劣怕什么?只要有用就行。”杨广北声音稍冷,道:“如今这局面,他是笃定杨家再不满意也只能忍着。难不成能造反不成?如今大显国内无大灾大难,民众也算是安居乐业,谁会跟着杨家造反?至于另外扶持他人……难道成功之后,杨家再赔一个皇后娘娘吗?” 再赔一个皇后,到头来不也是这个局面? 他说的毫不避讳,倒是让林宜佳吓了一跳。 她看了看四下,只有緋芍远远地守在门外,其他人不知道在哪里,于是稍稍放心,低声埋怨杨广北道:“你真是什么都敢往外说。” “说与不说,都是这个道理。”杨广北道:“这个时候,皇上他哪有那个胆子让中宫有子?他还怕有了小皇子,他自己会不会莫名其妙地驾崩呢。” “真是越说越大胆了。”林宜佳不禁在他的手臂上拧了一下。 杨广北连面皮都没有动一下,仿佛掐的不是他。 林宜佳不想再说这个了,突然颇有兴趣地问道:“千里,你不是会西洋画吗?福姐儿这么可爱,你难道没有留下图画做纪念?以后我们就可以告诉她,她很小很小的时候,是这个样子呢。” “你才想起这个……”杨广北将福姐儿给了林宜佳,自己出去了一下,再折返时,就抱了一把画轴过来,道:“喏,为夫可是画了好些呢。” 夕阳画更显真实。 一幅幅画轴打开,从林宜佳初孕时在庄子上休养开始,一张张一幕幕,仿佛如记忆在回放一般,栩栩如生…… 林宜佳心底感怀不已,不禁伸手抚摸着画面上福姐儿尚未睁开的双眼,动情地道:“过阵子咱们搬了家,一定要专门腾出一间房子,将你这些作品都挂上……” “听你的。”杨广北摸了摸林宜佳的脑袋。 曾经,她总是冷冷淡淡的,似乎对什么都不在意……如今,她诞下了他们的孩子,早已将他和孩子视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 他终于走进了她的生命之中去。 杨广北心中涌起许多柔情。想起搬家之事,他难免要蹙眉—— 红月大长公主如此喜欢福姐儿,是他之前怎么也没想到的。在他记忆中,他的那些弟妹,小的时候,也个个玉雪可爱,讨人喜欢的,大长公主也没见如何喜爱。像如今这样,一天要将福姐儿抱过去看几次,那绝对是没有,连想也想不到的。 老人家如此喜欢小孩子……若是他们搬家,老人家心中……杨广北心中幽叹,心想,只能待林宜佳过了双月子,再试着提提看吧。 …… 经过假山芭蕉的小花园,柳慎之轻轻顿了顿脚步,才缓缓继续向前走去。 假山嶙峋,芭蕉挺拔。 附近却空无一人。那夜曾经站在这里的少女,仿佛只是他的臆想一般。 柳慎之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脚步却依旧从容地往前走去。路上遇到杨广寿,想要邀请他一同观灯赏景,也被柳慎之找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 “这一次给伯夫人诊脉,我本人也收获许多。心中有许多想法和头绪,急需静下心来理一理,怕是没心思去赏灯的。” 杨广寿闻言有些失望,却还是支持了他,道:“柳兄正事要紧。反正这灯也是年年都有的,来年再看就是。” 柳慎之别过杨广寿,出了府门。、 大街上早已热闹起来。人群摩肩接踵,笑语欢声,好不热闹。他站在街角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此时的自己仿佛是被这热闹排斥在外似的,露出十分的不和谐来。 柳慎之笑着摇摇头,轻叹一声,准备回自己的药铺中去。 他的确有很多事情,迫切地需要想一想。 出来的人们都往那灯火阑珊处去了,药铺后门僻静的小街上没有几个人。 柳慎之停在自己药铺后门前,突然转身,对着来处昏暗之中,冷声道:“阁下跟了这么久,还不出来吗?”从杨府出门不久,他便察觉自己仿佛被人缀上了。本以外只是意外一路,却没想到那人一直跟着他到了这里。 柳慎之的手摸上了腰间的锦带。锦带之中,别着他的一套银针。 银针是用来针灸救人的,但危急时候,也是他防身的依仗。 柳慎之那一呵之后,来路上安静了许久。正待柳慎之想要冷笑之时,从昏暗中终于走出了一个人影…… 柳慎之愣住,放在腰间的手,不禁收了回来。 远处突然绽开一朵明亮的烟花。 对面少女的面容便在夜幕之中突然明亮了一下。 “你……”柳慎之看着杨锦心,开不了口。 杨锦心慢慢走过来,轻声道:“我有一个故人,她喜欢上一个男子,却不得不嫁给了另外一个人。成亲之前,她就想,若是能同她喜欢的男子有一段美好的记忆……那么她的后半生,便能守着那份记忆活的安宁满足了……” 柳慎之不禁握紧了拳。 杨锦心抬起手,将一个面具递到了柳慎之面前。 面具材质普通,是一个咧着嘴笑的极开心的娃娃面。 “戴上它,好么?”杨锦心轻声祈求道。 柳慎之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面具。 杨锦心嫣然一笑,用另外一只一模一样的娃娃面具遮住了她璀璨皎洁的面容。 柳慎之慢慢戴上了面具,而后,便觉得有一只柔软却滚热的手放入了他的手中。 “我也想有那么一份回忆……而后,无论将来如何,我想我都能够安宁满足了。”少女的声音带着恬静和喜悦。 柳慎之手上微微用力,哑声问道:“为什么是我?” “感情这种事情,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少女答的那般自然,像是本该如此似的。 她的神态亲昵,举止自然,仿佛他们本来就是令人羡慕的一对人。徜徉在灯海流火之中,手心中那柔软温热的小手从未离开过。柳慎之渐渐也迷茫起来,陷入这瑰丽而美好的夜晚中去了。 直到最后一批烟花盛开之后,游人渐渐归去。 “你定亲了?”柳慎之开口问道。 两人站在春江岸边,欣赏着江中那满载着花灯的游船。 少女摇摇头:“尚且不曾。不过,总是要定亲的。不是明日,也会是后日。” 武兴候夫人已经相看了好几家的少年郎,正在做最后的选择。这个选择过程也许会拖上半年三月,也许明日一早,就会告诉她已经定下了。 这是她最后一段闺阁少女时光了。 “我……”柳慎之不知道想要说什么。 “我今天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心中是忐忑的。”少女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你肯配合我,我很开心。真的。你放心,这已经是我能够拥有的最大的勇气了……只当是一场真实的美梦吧。” 可怎么能如此呢? 次日,柳慎之躺在床上抬起右手,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摸了一遍,仿佛想要感受那十指相扣的意味。 帷帐的金钩之上,正挂着那面娃娃面具,对着他露出憨憨的笑容。 柳慎之盯着面具看了好一会儿,目光波动,慢慢将衣服穿了起来。 他收拾干净,很快到了兴国公府门前,正好碰到几辆马车正鱼贯而出。 “这是?”柳慎之疑惑。 “新年过完了,三老爷一家要回侯府去了。”替他引路的一个小厮回道。(未完待续) 346 决议 “这是?”柳慎之疑惑。 “新年过完了,三老爷一家要回侯府去了。”替他引路的一个小厮回道。 柳慎之站在避在一边。 一辆马车从他身边经过,车帘轻轻掀开。少女如月的面容出现在他眼眸,而后,车帘又垂了下来。 柳慎之握紧了双手,垂了一下眼睑。 目送车辆走远,柳慎之才对小厮轻声道:“走吧。” 到了微光院,看过了大人和孩子,柳慎之同杨广北一起到了书房,坐下来后,对着茶盏沉默。 “有事?”杨广北打量了柳慎之,开口问道。 柳慎之抿了一下唇,道:“杨兄,你因几种农作物而成了同安候……这个例子能不能复制?” 杨广北摇头:“粮食是国民之本,是其他任何一种东西都不能与之相比的。而有了新作物土豆和玉米,已经足够满足百姓的种植需要。纵有其他人再献上什么别的高产作物,都不会再有头一次的轰动效果,差别就好比是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 “另外,我出身显贵,封个爵位,是理应如此。若换成他人,比如说商人或百姓,恐不过是奖励些金银之物而已。就算是今上要赏,现有的臣下和勋贵们也不会答应。”杨广北说的平静,却又很残酷。 这是事实。 作为大长公主的嫡孙,皇后娘娘的娘家人,给杨府大公子一个爵位,人人都认为是应当的。从前是杨广北无甚成绩出来,如今有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谁会反对,从而得罪杨家,得罪皇后娘娘? 自然是顺势卖个好! 其他,在大显,还有哪家能如此? 想当年,柳老爷子官居首辅,权倾朝野,为了能以文封爵,不也是绞尽脑汁,想要联姻皇室的?只可惜,被柳慎之和杨广北搅合了一下,便不成了。 但由此也能看到,得到一个爵位,是多么不容易。 至少,他人再想复制杨广北的道路,是根本不可能的。 柳慎之得到这个答案,面色暗淡下来。 杨广北打量他一眼,道:“你要想以你的那个药方谋利益,就是碰到战火纷飞的关键时候献出来,最多也不过是赏赐金银和官职。当然,官职也是虚衔……” “柳兄怎么突然想起这些了?”杨广北眼中带了一抹好奇:“上次我同你说起的时候,柳兄仿佛还不甚热心的样子。” “回去之后,我细想了杨兄的话。”柳慎之以茶为酒,一饮而尽,哂然一笑,道:“你说的对,没有身份地位,我一介平民大夫,只会连自己的东西也保不住……从前,是我太天真了。” “唔。”杨广北点头,不置可否。 “我想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改变,还请杨兄帮我。”柳慎之起身朝着杨广北拱手。 “这么说,你是愿意回归柳家了?”杨广北问道。 柳慎之面色一沉,点头,应道:“是。” 但总有一日,他还是会同那个柳府脱离关系的。一定会。柳慎之心道。 “这样的话,你直接同柳老爷子去说就是了,想必他会十分愿意见到你回归的。剩下的,老爷子自然都会替你运作得当。我记得你本身有一个秀才功名……这样的话,下场考个举人,进入仕途,再娶一个大家闺秀……你今后的路,便稳定了。” 杨广北说的轻松随意:“柳家要抬头,势必要找一个当做踏脚石。这个人选嘛……以我看那礼部尚书就很不错,份量足够,又不会过分让人忌惮……正好岳父大人要回京了,礼部尚书的位置,很合适他老人家。” 这也算是交易了。 林家的几个姑爷们拧在一起支持柳家稍稍翻身抬头,而柳家要负责替林世卿拉下礼部尚书,替林世卿的起复腾出好位置出来;另外,因为林家的姑爷们在柳家找的支持者是柳慎之,那么柳老爷子便不得不为柳慎之铺路。 偏偏这样大的政治事件,从杨广北口中说出来,是那么的轻描淡写,让柳慎之不由想起他小的时候,曾经用抓到了野鸡同邻居换米的情形来。 我给你鸡,你给我米。 各取所需,就是这么简单。 柳慎之心中突然生出一些胆怯来——他真的能适应这样的“交换”吗? 仿佛是知道柳慎之在想什么似的,杨广北平淡地道:“以后,你会适应这种谈话的。自古,那些看起来惊心动魄的政治斗争,也不过是上面人的几句话而已。” “若不是今上想彰显他的权柄,柳首辅恰巧适逢其会,你以为柳首辅会像当时那样,被政敌群起而攻之,被下属背叛?若是先帝在时,就算你祖母在世,亲自领着你们一家去敲闻登鼓,也不过是一句‘刁民造假闹事’了事……当然,也有可能以‘污蔑之罪’,拉几位柳老爷子看不顺眼的官员下台……” 柳首辅是先帝一手培养出来的,一向对先帝忠心耿耿。 而且,先帝在位的时候,柳首辅也足够的聪明识趣,先帝用他用的极顺手,并不想着换人。 只可惜,先帝离开,新帝登基,看柳首辅就不顺眼了。 柳慎之缓缓点了头,示意自己听明白了。 二人在书房内又交流了一会儿,柳慎之才心思重重地走出了微光院。经过那假山芭蕉之时,他顿了顿脚步,而后终于又露出了他那温和如三月春风一般的笑容来。 大半个月过去,林宜佳已经不怎么总在床榻上躺着了。 冬日天寒,她虽然在房间内待的无趣,但也绝不敢冒险出去。幸好,如今小家伙醒来的时候越来越多了,而且已经学会了无意识的笑……看着小家伙的笑脸,无趣也变得有趣了。 中午,小夫妻二人哄了小家伙睡了,才开起了饭。 “柳慎之决定回柳家了。”杨广北替林宜佳夹了一份藕夹。冬日蔬菜少,鲜藕难得有。 林宜佳愣了一下,不禁脱口道:“他不是……” 她想说,柳慎之当初不是十分有气节,并不肯愿意吗?才几个月过去,他的想法就变了? 杨广北点头道:“他当年才到盛京。只以为凭一己之力,也能够像他在江南那些小地方一样能混的如鱼得水……只可惜,盛京水太深,他作为一条小鱼,实在算不上什么。他若安心于开个医馆,有我作为靠山就足够,但他想再进一步……自身便要更近一步的。” 而柳慎之也不是他杨广北的下属仆人。 “另外么,”杨广北微笑道:“我猜他是看上了某家的闺秀。他这人骨子中十分傲气,找妻子的眼光必定很高。不说看不上你手下的小丫鬟,就是在江南的那些大家闺秀们也没有能让他心动的。而盛京城的闺秀名媛们,谁会愿意嫁给一个开医馆的呢?” “现实让他受挫,他想要短时间内改变出身,那便只有投到柳老爷子的门内了。进了柳家门,他就是名门世家柳府的嫡孙……哪家的闺秀配不得?他又是一副温文尔雅如沐春风的好相貌,又得柳老爷子的看重……” “对了,”杨广北突然拿眼看林宜佳:“我一直很想知道,宜儿你当年为何选他不选我?” 他当年将柳慎之给挤开,将林宜佳抢了过来,得偿所愿之后,却难免有些遗憾和不解——林宜佳为何不选他,为什么呢? 如今他已经知道林宜佳终于喜欢上了自己……才会问出这么一句。 林宜佳本来还在想着柳慎之的事情,听杨广北这么一问,怔了一下,挑眉道:“啊,你知道?”随即她惶然悟道:“也是,你这个人有心成事,当然是无孔不入的。当年,我身边的几个丫头怕都被你收买了吧?” 林宜佳睨了杨广北一眼,嘴角噙着温柔笑意:“我都没有找千里算账,千里倒先找起我来了?” 杨广北却是理所当然:“若非我准备充分,岳母大人怎么会选我?她老人家见多识广智慧卓绝,自然明白我的一片真心,明白我和你才是最合适的。” “我娘还没到京,你不用在这里拍马屁,我可不会替你转告的。”林宜佳失笑,想了一想,才道:“至于柳慎之么……我是觉得他性格很好,相处起来,应该能做到相敬如宾吧。一桩婚姻,能做到相敬如宾,已经是极好极好的了。” 杨广北算是满意于这个答案,曼斯条理地用了一会儿饭菜,又目光闪动,道:“宜儿,有岳父岳母的恩爱在前,你怎么会满足于相敬如宾呢?也太理智了些。” 林宜佳只是微笑,并未做答。 她那个时候,怎么敢奢望更美好圆满的感情? 林宜佳回过神,又想起杨广北说起的柳慎之之事,道:“既然柳慎之回了柳家,那以后我和福姐儿的身体……就不好再一直麻烦他了吧?” 杨广北想了想,点头道:“宜儿所虑周全。” 虽说那时候柳慎之还挂着福姐儿义父的名头,但到底身份不同了。他过来时候顺便替福姐儿看脉那是他对福姐儿的关怀,若是再让他如普通医者一般定期上门,就显得有些不够尊重他了。 他们都没有瞧不起医者的意思。 但医者身份,到底是显得……低了些。(未完待续) 347 归宗 应庆四年的新春才开朝,就发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去年闹得沸沸扬扬的弄的柳家灰头土脸的柳首辅抛妻弃子事件,一下子有了新的发展——柳家恭请了荣亲王和其他许多勋贵,大开宗祠,认回了他流落在外的嫡长孙,柳慎之。 “当年老夫高中,几次派人回老家寻找老妻未果,只听人说老妻久等不耐带着孩子上京,却始终再无音讯。老夫便以为老妻幼儿已经遭遇不测,这才无奈娶妻……” 说道此处,柳老爷子也是哽咽莫名:“去年有人找上门来,老夫本来十分开怀,哪知……” 哪知那人来意不善。 柳老爷子顿了顿,又道:“即便如此,总是老夫亏欠老妻良多,本欲好好补偿,便又发生后来惨事。事后,老夫总觉得事有蹊跷,便着人暗暗查访,总算是让老夫找到了真正的孙儿!天不亏我,找到慎之实乃万幸之事!想来年前那场闹事,便只当是老夫行为不慎,上苍罚我罢了!” 言至于此,柳老爷子老泪纵横,显然是心情激荡难以自已。 这一番话,说真似真,说假类假。信或者不信,不过是凭态度而已。 柳老爷子说罢,柳慎之及其母亲在祠堂跪定,也做了一番解释,大约是偶然听说了年前柳家之事,思来想去,仿佛觉得同自己的身世类似,便携带母亲上京寻亲之类的话。 又说:“……从前老宅有一邻居,曾受祖母临终相托,熟知内情。祖母走后,偶尔收拾遗物,便发觉祖母所留遗物如婚书之类皆消失不见。幸得当年祖父同祖母成亲之时,有一对银戒为证。而祖母早将银戒早在父母成亲之时,传至母亲手上,这才保留下来,以为凭证。” 柳老爷子便取了一个用锦盒盛放的银戒,柳母也将手上银戒褪下,放在一起,呈给众人观看。 戒指样式简单,上刻有简单纹路,一看就是有年头的旧物。只是一个放在绸布之上许久不戴,显得色泽黯哑,而一个则被人长期戴在手上,稍显光亮一些,纹路磨平了些而已。 “血脉相连,自有一番奇妙。老夫一见慎之,便已能够认定他就是我的孙儿!”柳老爷子心情十分激动,悲痛地道:“只恨老夫为何听信了传言,早年没能坚持寻找,这才愧对妻儿子孙!” 柳母眼中亦是泛泪。 柳慎之虽然斌给哭,但面色也是沉痛黯然,显然心情十分复杂难言。 “开祠堂——” 柳家一排排黑漆牌位出现在众人面前。 待柳老爷子拈香朝点燃,抚摸牌位十分动容之时,众人这才发现,那个牌位赫然书写着“柳门赵氏”,而那摆放的位置,正是柳老爷子的嫡妻之位。其后才是其现在妻子丁氏。 从原配突然到继室,众人不禁看向柳府现任老太太丁氏,却见她面容沉静从容,并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众人心中难免叹息。 在众人的见证之下,柳老爷子神色肃然一笔一划郑重地在族谱上填上柳慎之父亲的名字以及柳母的名字,而后再是柳慎之的大名。完成之后,展示给在场众人观看。 柳老爷子的字迹苍劲、坚定而有力。 韩母泪流满面。 ——至此,无论外人信或者不信,柳慎之已经成为柳家名正言顺的嫡孙。 再然后,柳慎之上前向柳家列祖列宗上香祭祀。 “恭喜柳老找回爱孙!”仪式完成之后,荣亲王拱手道。 “都是上天保佑!”柳老十分高兴,同荣亲王携手从祠堂中大步走出,春风满面。 次日,朝堂之上便有人上书弹劾朝堂几名官员造假诬陷柳老爷子一事,你来我往,数场口水战之后,几名御史前后被罢官,而礼部尚书不知为何被牵涉其中,稀里糊涂就被贬到地方担任学政,教书育人,发展教育去了。 柳老爷子并未趁机起复。 但其两个儿子和之前忠心耿耿的手下,却有不少悄然挪了位置。 而其中品阶最高,一部之首的礼部尚书,经过一番推选,自然落在了从江南守完孝期回京的前礼部侍郎林世卿头上。 林世卿林大人出身名门、科举状元出身、从中央到地方,为官近二十载,年年考绩均为中上之上……更重要的是,他的几门姻亲,门门显赫!若他不能出任礼部尚书之职,还有谁比他更有资格! 微光院。 林大夫人拉住林宜佳细细看过,又仔细瞧了福姐儿,才长出一口气,安坐下来,眼圈微红,瞪着林宜佳道:“宜儿你信中总是让娘放心,但你看看你,又怎么能让娘放心的下!” “八个多月!受惊从榻上落下来!” 林大夫人想想就心中就万分后怕——万一有了万一怎么办!想到此,她再不敢多想,眼泪却是落了下来,数落林宜佳道:“你怎么能如此不小心!” 林宜佳眼眶也红了。 她作为林大夫人的女儿,何时见过林大夫人流泪?就是当年林家最难的时候,林大夫人也会都是从容镇定的,而今日却是为了她落泪了! 心中酸涩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上来,林宜佳眨巴眨巴眼睛,没让眼泪落下,用力微笑道:“娘……我真的知道错了。看在我也为你生了个外孙女儿的份上,您就别再骂我了成不成?” 林大夫人瞪了她一眼,恨道:“你就是自小没有好好吃过亏,才如此大意不经事!你看你的两个姐姐,她们哪一个让我操心了!” “我这不是您最小的女儿嘛……您不操心我,操心谁去!”林宜佳干脆撒起娇:“若是您再给我生个妹妹出来,我保管不让您操心了!” “你还有理了!”林大夫人恨恨地在林宜佳鼓起的面颊上拧了一把,留下了一个红印子,才算是稍稍纾解了心中的郁气,感慨道:“你真当自己是福大命大,万事都能化险为夷!” “想想你的两个姐姐。”林大夫人说道:“慧佳的亲事是他祖父定下的,赵世衍那个人,就是真正的世家贵族子弟,才行品德方面且不说,真正的世家贵族子弟,往往都认为三妻四妾是极其正常应该的事情,反而一心一意一双人让他们不能理解……所以,那会儿,娘总是忧心她不能适应,会失望难过什么的,但她却比娘想的勇敢多了。若没有她的勇敢和聪慧,她怎么会生活的像今天这般自在!” 世家主母,哪有那么好当的。 驯服一个世家出身的子弟,转变世家子弟对婚姻的看法,那里有说得这般容易! “敏佳呢?”林大夫人长叹:“康永同虽然心仪于她,但她曾经幻想过的夫君根本就不是康永同的样子!同一个不喜欢的人一起生活,你说难不难受?但敏佳她却是努力地调整了过来,才有了她今日的幸福……” “看看敏佳,再想想你那个姑姑!”林大夫人叹道:“相同的开始,却是完全不一样的结果!” “她们所费的心思,全是日积月累……而你呢?”林大夫人指着林宜佳数落:“你瞧着沉静聪慧,瞧着万事不让人操心的样子,几次波折,你都能顺顺利利地闯过来了,就真当自己是福大命大,就可以不用谨慎小心了!” “女人生产,就是过鬼门关!”林大夫人说及此,还是恼恨不已:“你居然不懂的平心静气,还让自己做了什么噩梦受了惊!你说说你——” 林宜佳低下了头。 林大夫人气闷一阵之后,才低声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会受惊?做了噩梦,你跟娘说说,到底是什么噩梦?” 林宜佳对上林大夫人的关切的目光,低头歪在林大夫人的怀中,低声说道:“娘你还记不记得秦师兄?他……” 林宜佳抿了抿唇,犹豫着不知道从何开始说。 林大夫人闻言皱眉:“我知道他曾经想要算计你的亲事……后来从赵玲珑那里得手了,很快就死的很难堪……这里面难道还有你什么事情?” 林宜佳便将当年对赵玲珑说的那番话同林大夫人描述了一遍:“……我当时想,凭什么世风要对女子如此地不公平?明明受害者,却反而要替那个作恶之人筹划打算?我一想到若是自己也被算计着非要嫁给他……” “所以,我才说了那样的话。”林宜佳低头道:“我没想到,赵玲珑她真的就听进去了,狠下了心……” “你没有做错。”林大夫人听完之后,正色对林宜佳道:“宜儿,你听娘说,你完完全全没有做错什么!毁人名节的男子,品行最是恶劣不堪,娘从来都看不起因为什么‘闺誉受损’而不得不嫁的话。纵然嫁不出去,也不会让那害人者如愿!” “所以,秦明远他就是死不足惜!”林大夫人道:“无论你是不是心存教唆,你都不必为那种人自责愧疚!” 林宜佳没有同林大夫人说那个似真亦假的梦境。不过,此时听了林大夫人如此坚定的支持她的想法,她心中到底是松快许多,认真地道:“娘,我懂了。以后再不会了。”(未完待续) 348 说教 “你想明白了就好。”林大夫人摸了摸林宜佳的头发,感慨道:“你如今也是做母亲的人了,自己的心要坚韧起来,明白么?记得娘跟你说过的话,我们活在这世上,总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偶尔为了自己和自己亲人的利益,而伤害了他人的利益,那也是没有办法之事,完全不用有心理负担……记下了没有?” 林宜佳点头。 听林宜佳说出其中缘故之后,林大夫人心气也差不多消了。 她同林宜佳说了许多经验之谈后,说到了林唱佳:“……在保定同她遇上了。她看起来神色还不错,心态也挺好的,比从前做小姑娘的时候稳当多了。付姨娘吃斋念佛这几年,总算是有了回报。” 林宜佳点头:“我听彩画说,五姐是真心想通了,对将来也有了一番盘算和准备的。” “你二叔父不是无情的人,只要她自己心态放的正,你二叔父当然会替她重新谋划一番。别不多说,嫁入富裕乡绅之家还是可以的。她还年轻,将来未必不能有儿有女,一家幸福。” “娘还是那句话,只有自己心态放正了,才能过的好自己的生活。”林大夫人抱着福姐儿逗弄着,又道:“你三年内不能有孕,这是十分要紧之事,万万不能因为什么内在外在的原因就妥协,或是作出别的不恰当的事情来。” “我明白的,娘。”林宜佳顿了顿,道:“其实我暂时不能生了也好,将来杨家的下一辈的嫡长子出在兴国公皇后娘娘一脉,会好上许多。千里最近虽然不再藏拙,但也并不热衷权势……上次殿下说让他往兵部谋个职位,我瞧着他也不怎么热心。” “男人在外面行事,咱们做女人的万万不能一问三不知,但也不能问的宽了。千里是有能耐的人,你过问一下就好,千万不能想着替他打算,说怎么样怎么样才是替他好之类的话。”林大夫人叮嘱道。 林宜佳面皮微微红了起来:“嗯。” 母女二人顺便就说到了林世卿的起复上:“……你父亲倒没觉得有什么,不过还是同我玩笑了一句,说什么谢谢我替他生了几个好女儿之类的,大约心里有些意味难平……” 像是他林世卿只能靠几个女婿谋求高位。 “爹爹怎么会是这么别扭的?”林宜佳不相信。 林大夫人笑着点头:“我就问他:难道我生的女儿不好?他就悻悻然了不说话了……哼,他敢说不好……” 此时,林世卿也在同杨广北说着差不多的话:“……这般行径,有些刻意了。今上年轻,内心必然好强。你们联合柳家如此行事,只怕陛下心中会觉得难堪。” 杨广北却不这么想。 他恭敬地同林世卿说道:“小婿倒是觉得,正是因为陛下年轻好胜,才更要早早明白,做皇帝也不能为所欲为这个道理。做皇帝,也必须有拉拢有妥协,甚至退让……殿下早早认识这一点,方能早些调整心态,方能做一个开明的主上。” “岳父大人,您说是不是如此?”杨广北问林世卿道。 林世卿默然片刻,叹息道:“你将话说的这般明白……唉。” 做了皇帝,当然就不是能为所欲为了。 不过,在这一点上,实权勋贵总是胆大一些,而身为科举出仕的文臣则会谨慎一些。 林世卿拍了拍杨广北的肩膀,道:“千里,你将盛京各方面的事情都同我说一说。” 翁婿二人说着家国大事,这厢母女二人则在说着家长理短。 林宜佳道:“……一开始千里特别想要分家,为了分家不惜推波助澜,在几家亲人之间挑拨出许多事情来。”她将杨广北他们为分家而做的“努力”提了提,道:“……大长公主病好了之后,总算是想开了许多,也理智了下来之后,武兴候府才顺利地搬了出去。” “但我当时有孕,大长公主说待孩子出生以后再提搬家,也是存了关切小辈的心思,我们没能拒绝,只好延后。而如今,福姐儿生下来,却又得了殿下的眼缘,很是疼惜,日日要瞧上一眼。” 林宜佳低声道:“只怕我坐完双月子之后,大长公主更是离不得福姐儿,我们再提搬家的话……” 上次大长公主已经发过一次病,林宜佳实在不能高估她的承受能力。 万一她要再一次想不通了,又病了,这让他们一家三口该如何? 或者,惹了大长公主不高兴,提出将福姐儿放在她身边教养,这岂不是等于要了林宜佳的命!而这个要求,大长公主若真不高兴了,也一定提的出来! 林大夫人闻言慰问点头:“你顾虑的很对。像殿下之前那样的心病,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万一她再一次病了,世人知道缘由,少不得要指责你们不孝顺。本来,分家的事情,千里就没有考虑通透。” “娘这是什么意思?”林宜佳疑惑地道:“千里那会儿是真的想要分家!说实在的,从前的微光院,在这个家中,真的是同其他人都疏远冷漠的。俗话说吵吵闹闹一家人……千里同他们,实在过于疏离客气,完全不像是一家人。” 那个时候,杨广北迫切地想要分家,其实是内心迫切地想要有一个有亲情有暖意的家吧。比如说,像林家那样的一个家。 而每每想起这些,林宜佳总会为杨广北心疼。 “娘并不是指千里他分家的意愿不够强烈。”林大夫人叹道:“只是,他是大长公主的嫡长孙。武兴候府一家能顺利地分出去,那是因为武兴候是庶出——将庶出子孙早早分出去,这是惯例。而有几家是有长辈在的时候,嫡亲血脉之间彻底分家的?” “从前杨广北是白身,在府中住着难免会有寄人篱下之感,所以大长公主才留下武兴候一家,陪杨广北你们一起住着;如今杨广北身上有了爵位,在府上住着却是能挺胸抬头,住的光明正大的,大长公主才放了武兴候一家离开……而你们,错过了同武兴候他们一起离开的那一刻,再提搬家,对大长公主的意义感想就不一样了。” “尤其是她瞧着福姐儿正心疼的时候,怎么会高兴你们搬家,将福姐儿带走,好让她难见福姐儿一面?”林大夫人摇头。 “那要怎么才好?”林宜佳一听,觉得林大夫人说的有道理,心中就有些着急——微光院住的再有意义,怎么能比的上属于他们一家三口的宅子住的舒心随意? 更何况那么多的事情都做过了,家产都算是分割过了,怎么到最后反而走不成了! 林大夫人想了想,道:“这么着……不是还有个风俗叫住住对门么?你出了双月子之后,便以这个借口,同千里以及福姐儿先搬到娘家去住一阵子试试。” “再说,兴国公世子马上不是要完婚了么?新妇进了门,她同你又不同,必然会在殿下面前表现。最多,待这府上有新的孩子生下来,殿下就不好再留你们了。毕竟,你们杨家分家的风声早就放了出去,家产都已经分割完毕,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再留你们。”林大夫人安慰林宜佳道。 林宜佳还是有些沮丧。 毕竟他们前面做了那么多的事情。结果却是现在这样。 林大夫人见状,不高兴地戳了一下林宜佳的额头,嗔怒道:“别人家出嫁,都有姑婆妯娌要相处斗法,而你这里不过是态度疏离客气些,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贪心不足!” 林宜佳无话可说,只能躬身听训。 这之后,母女二人又难免说起柳慎之。 林大夫人道:“当年我不赞同你的选择,也是因为他小时候吃多了苦有心有不平,建功立业不甘平淡的念头太强了些。人一旦存了这种心理,就难免会为了利益的不得已,一次次地改变自己的内心的坚持,同现状妥协,以求更好的发展……” 她感慨道:“他当年一度对柳老爷子存了多少不忿,一度又是多么坚持绝不进柳家大门……如今才过多久,不都放弃了么?或许他想着,他只是不得已之下借用柳家为踏板,将来必然还会从柳家独立出去……我不知道他到条件成熟的时候还会不会那么做,我只知道,一旦白棉布进了黑墨水中走了一遭,就再不可能同当初一样洁白干净了。” 林大夫人看向林宜佳:“娘知道他几次救你,你们之间信任良多……娘只是想说,他既然选择了不做一个纯粹的医者,你和福姐儿就别再麻烦他看顾身体了。你欠他的情分,让千里替你去还就是,你自己是内宅妇人,就别在他面前过于随意了。若是将来他有了夫人,你同他夫人之间,再交往就是。” 林宜佳点点头:“我和千里也是这么想的。” “当初若你嫁了他,想想你如今就要跟他回柳家去……”林大夫人没好气地瞪了林宜佳一眼,道:“到时候面对柳家大宅内的是是非非,看你还能耐不能耐。”(未完待续) 349 喜悲 听了林大夫人的话,林宜佳想想那情况就是头大。 她腻在林大夫人怀里,真心实意地奉承道:“这不是多亏娘亲独具慧眼嘛。娘,您怕是不知道,千里他心中多感激您呢……” 母女二人许久不见,又是经历一番的,所以在一起说了很多话。 武兴候府。 武兴候夫人同杨锦心母女也在谈话。 茶香袅袅。 武兴候夫人看着杨锦心——她的女儿长的并不十分像她,倒是有六分像武兴候。不过,武兴候面容生的很好,所以杨锦心也生的分外美丽,柔和又清雅,像窗外枝头开的正好的梨花,让人不禁生出美好的感觉来。 武兴候夫人看了杨锦心好一会儿,心中突然生出自己并不熟识她的荒谬之感来。她眨了几下眼睛,平复了一下心神,才轻声问道:“锦儿,你最近……有没有什么需要同娘说一说的?” 杨锦心神态柔美,听到武兴候夫人如此问,全无一点特殊的反应,只是那么轻轻淡淡地摇头:“女儿这里没什么特别的吧?我最近都挺好的。” 武兴候夫人闻言一窒,心中不禁有小火苗窜上来,声音微微拔高,道:“那锦儿你告诉娘,你在上元节的时候,做什么去了?” 杨锦心抬眼看了一眼绿蝶,抿了抿唇,轻声道:“既然娘都知道了……女儿,女儿就更不知道该同娘说什么了。”她眼角微红,贝齿轻咬粉唇,仿佛在说着她的倔强和不后悔。 武兴候夫人心中酸涩,那点儿小火苗也被这种酸涩给掐灭掉了。她情不自禁地揽过杨锦心,痛心说道:“你……你既然起了心思,为何不同娘说一说?你就这么信不过娘,当娘是那一点都不开明的?” 杨锦心眼泪滴下来,落在武兴候夫人姜黄色的襦裙上。襦裙上的颜色立即加重了好些。 杨锦心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咬唇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同您说……” “我是皇后堂妹,大长公主的孙女,是侯府千金;而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大夫……娘,我真的一万分地明白这其中的差距,知道了我和他的不可能,但……” 感情一旦产生了,就哪有道理可讲? 杨锦心道:“我本来想着,就像堂姐那样,放肆一回,然后就将这一切深深埋在心底,再不想了的……” 她做下了这个决定,并且那般决绝地行动了。告不告诉武兴候夫人,已经不再有意义。既然没有了意义,又何必多此一举地去说? 而且,过了上元的那一夜,她已经决绝地没有再关切过任何关于外面关于他的消息了! 她认为自己能控制的很好的! 哪知此时,被自己母亲温柔爱怜地一问,眼泪竟然禁不住地就流下来了。既然已经掉了眼泪,杨锦心索性扑在武兴候夫人的腿上,闷声大哭起来。 泪水很快将姜黄色的襦裙染出了一片棕黄色。 待杨锦心平静了些之后,武兴候夫人一边抚着她的后背,一边问道:“那你告诉娘,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他的真实出身?” 杨锦心身子一僵。 武兴候夫人继续说道:“那你告诉娘,你那般做,有没有存了他会为了你而认祖归宗、进而谋求身份地位、积极进取的心思?” 杨锦心沉默。 她怎么没有这么奢望过?她曾经在夜里反复想,若她同他表明心意,他会不会感动,然后努力地去争取一个同她般配的身份? 只是,她更是反复地告诉自己,那不过是奢望罢了。她不该心存奢望的。 片刻之后,杨锦心低声道:“我只是觉得,如果他那日之后没有了任何的后续,那女儿心中,也能彻底地断了关于他的任何不切实际的念想罢。” 武兴候夫人长叹一声。 她摸了摸杨锦心的头发,心疼地道:“娘是该说你傻,还是该说你聪明呢?” 杨锦心闻言心中一惊,支起身子扬起布满泪眼的俏脸,脱口问道:“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武兴候夫人抽出帕子细心温柔地替杨锦心擦干净脸蛋后,才轻声说道:“昨日,柳家请你父亲过去见证,柳家开了宗祠,正式将柳慎之的名字记在了族谱上,原配嫡妻一脉。柳慎之,他正式成了柳家的三公子了。” 柳家尚有两名孙辈,比柳慎之年长。 所以,虽然他是原配嫡支,但却行三,只能是三公子。 杨锦心愣住了。 她此时仿佛觉得,有一柄重锤从高高的天上直接砸在了她的脑海中,将她整个人都砸的痴痴呆呆起来。 好半晌,她才一把抓住了武兴候夫人的手,急急问道:“娘,您说的是真的!” 她眼中迸发出来的光芒是那么强烈,刺得武兴候夫人闭了闭眼。 武兴候夫人点了点头。 杨锦心顿时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眼泪也再次涌了出来。 武兴候夫人见她如此,不禁坐直了身姿,肃然对杨锦心说道:“锦儿,你冷静一些!冷静一些!” 杨锦心忙掏出自己帕子擦泪,也从武兴候夫人身上离开,直直地坐好了。只是嘴角的笑容,怎么也收不回去。 武兴候夫人暗自叹息,心又软了下来,怅然说道:“锦儿!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他成了柳家的嫡孙,的确勉强够资格同侯府联姻了,但他在柳府将会是一个什么情况,娘怎么会忍心你嫁过去受磨难!” “是他柳慎之毁了柳家的前程!”武兴候夫人冷声道:“若非为了柳家的利益,柳家恨不得将柳慎之扒皮抽筋了!那个家中,谁会认同他!可以说,全部都是他的敌人!” “不错,为了柳府的名声上不会再被泼污水,柳家人的确不敢此时要了他的命,反而要表面上待他很好……但是对付不了他,难道就不能磋磨他的老母妻儿!看着吧,内宅中有的是手段让一个女人有苦说不出,受尽屈辱!”武兴候夫人看着如花一般绽放的杨锦心,瞬间朦胧了泪眼,动容地道:“你是我教养大的女儿,可不是就为了将你送给他人磋磨的!你自己能忍得,但我舍不得!” 这叫她怎么舍得!怎么舍得! “比起将你嫁给现在这个柳家三公子,娘还不如将你嫁给那个慎之堂的柳慎之!至少嫁给那时候的他,娘总不至于时时刻刻地担忧你受委屈了!” “锦儿啊!”武兴候夫人泪如雨下,童声道:“你说你到底是聪明还是傻!你怎么就不同娘说一说!” 杨锦心终于笑不出来了。 她俏脸上有了些许惶惶,喃喃道:“娘,我没有想过这些……” 她从前只想过身为大夫的柳慎之难以同身为侯府千金的她身份相配,亲人不会同意这一桩亲事,她只想过若柳慎之出身柳府,成了名门世家的公子之后,他们二人便能门当户对……她哪里想过嫁给柳慎之以后的生活会如何! 杨锦心又不是傻的,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母亲所言根本就没有一点夸大!她…… 杨锦心哭丧了脸,对武兴候夫人说道:“娘,您怎么不等我高兴过一场再说这些?娘,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啊!” 武兴候夫人擦了眼泪,肃然道:“柳慎之也并非全为了你。自古痴情的女子不少,但你何时听说有哪个男子痴情的?而且,是你先心仪于他,他并没有表示有多爱慕你……娘并不是无端瞎说,而是有根据的。不过,娘只是模糊听说了一些,如果你不信,娘会让你父亲和你哥哥去打听清楚。” 杨锦心迟疑一番,摇摇头,神色黯然地道:“我知道的,娘。我并没有将自己看的很重要。” 此时武兴候夫人也顾不上安慰杨锦心的黯然了。她继续肃然说道:“他此时尚未真正上门来提亲,这件事情,便是没有成,还有许多余地。总之,娘是绝不赞成你嫁进此时的柳三公子的。锦儿,娘只希望你多多想想,再重新想一想,你自己的心意。” 武兴候夫人板正杨锦心的身子,双眼正对上她的眼睛,深深地看着她,最后说道:“锦儿,记得这一次一定要同娘说清楚你的决定。” 而后,武兴候夫人放了手,有些颓然地靠在了榻上,冲杨锦心挥手道:“你回去后,好好想一想罢。” 杨锦心从武兴候夫人的院子中走出来,只觉得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 事情怎么会成为眼下这样呢? 她想不明白。 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 明明,她知道柳慎之成为柳三公子之后,应该万分开心甜蜜才对。而偏偏,母亲的话,如同是一碗捣碎了的黄连汁,只让她觉得觉得满心满眼都是酸楚。 娘说:她愿意将她嫁给从前身为大夫的柳慎之……但那怎么可能?身份之别,犹如云泥……娘一直对林大夫人心怀敬佩推崇,而看看林大夫人的三个女儿,哪一个不是嫁的十分优秀! 娘怎么会愿意将女儿嫁给一个大夫! 杨锦心想都不敢想。就是此时,她亲自听她母亲说了,也直觉连连摇头。(未完待续) 350 巧语 娘她不过是事后才这么说的。 娘是绝不会肯将女儿嫁给一个开药堂的大夫的。 就算娘肯,父亲也不会肯,祖母也不会肯。恩,祖母一定不肯的——杨家的女儿嫁给一个开药堂的大夫?别说笑话了! 所以,她自己的思路并没有错。杨锦心站在梨花树下,用力地点点头。 但是,她真的从未想过以后。 以后……以后…… 一阵风吹来,卷起阵阵梨花白,给杨锦心肩膀上铺上了好些。她站在那里,痴痴的。 二月二,龙抬头。 今儿是福姐儿的满月礼。 一个月大的孩子,模样已经完全长开了。白嫩嫩的,左边的嘴角有微微一点点的小酒窝,眼神又清又亮,看人的时候仿佛总带着笑意,心都要软化了。 今日,她被包在大红绣五福的襁褓之中,给人瞧了又瞧。 林宜佳也装扮一新,从月子房中暂时走了出来,招呼着前来道贺的女眷们。 “脸色有些苍白了。”林大夫人见了她之后,点评道。 她笑着看堂上的来客,微微叹道:“不过今天,你的确不好不在场。恩……不如我今日就同大长公主说住对月的事情吧,你的院子都给你打扫好了。” 林宜佳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娘,若是大长公主真不情愿,您也别着急。以后,女儿总有孝顺您的时候。” “娘怎么需要你嘱咐了。”林大夫人没好气地瞪了林宜佳一眼。 林宜佳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她总觉得大长公主对自己母亲存有偏见,所以怕大长公主会为了不答应而不答应,让林大夫人跌了面子存了气。 林大夫人才从林宜佳身边离开,魏薇已经不经意地迎上了她,温柔大方地领着林大夫人朝大长公主那边去了。 而林宜佳这边,却是赵玲珑靠了过来。 林宜佳想起之前杨广北的话,不禁皱起了眉。 赵玲珑眉毛一挑,轻佻地道:“怎么,宜妹妹只是不想看到我?来者是客,我给福姐儿的礼物也不轻了,宜妹妹怎么也不该给我这个郡主脸色瞧吧?” 伯夫人的品阶同郡主的品阶差的远。 而赵玲珑姓赵,林宜佳无论姓林或者姓杨,都只是赵姓天下的臣子,决不能对郡主不敬。 林宜佳摇头,问道:“我怎么敢给郡主脸色瞧?”顿了顿,林宜佳低声开口道:“我那表哥不是好人……郡主当小心谨慎些才是。” 赵玲珑面上精致的妆容突然扭曲了起来。她恶狠狠地瞪着林宜佳,咬牙切齿地道:“你林宜佳凭什么管我的事情!我赵玲珑的事情,怎么也轮不到你林宜佳来管!” 林宜佳看着赵玲珑,面色平静而认真,道:“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情。他是从刀山死海里闯出来过的人,是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的。若有有什么另他疯狂起来,他会无所顾忌。” 李文博真的不是个好的人选。 “要你多管闲事!你还是好好地查一查,到底是什么人当日在这后宅提前几息突然放爆竹吧!我可是听说那院子里落了一地的碎红纸屑!”赵玲珑凶狠地道:“这是有人想要你一尸两命!你还在这里有心思多管闲事!” 说罢,她用力一甩帕子,恨恨地离开了林宜佳。 留下林宜佳愣在了原地。 她一直将自己受惊早产的原因归结为她的那个梦。虽然也有不少人关切地问起她突然惊产是不是有人在其中捣鬼……她想了一想后,就都只当是没有的事。 却没想到,这其中真有蹊跷。 原来,有人在那院子不远处,巧而又巧地突然燃放了一堆爆竹,在巧而又巧的时候,发出了一声巨响。 会是谁! 这个线索,杨广北知道不知道! 又有人过来找她寒暄,林宜佳只得暂时放下思索,打点精神应对起宾客来。 那边,林大夫人抱着福姐儿到了大长公主跟前,笑容满面地行了礼,又见过了周围几位贵妇人。 武兴候夫人给林大夫人在离大长公主很近的地方加了个位置。 林大夫人道谢之后坐下,笑着对众人,尤其是对大长公主说道:“福姐儿生的真好,我瞧着她,真是一刻都舍不得撒手呢。” 荣亲王妃今日也来了。 她听到林大夫人这样说,便笑道:“想要逗小孩子了,怎么不赶紧让你那儿子早日成亲然后养一个?没得眼馋别人家的孙子孙女儿。” “王妃这句话说的不对。我外孙可是我亲生女儿身上掉下来的肉,同亲孙子孙女有什么两样?就算不一样,但也算不上外人吧!” 说道此处,林大夫人便对大长公主和荣亲王妃,还有坐的稍后一些威海候府老夫人笑道:“说起来,今日正好诸位亲家都在,我正好有事同殿下和王妃以及老夫人说一说呢。” “亲家夫人说的这么认真……可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威海候老夫人笑呵呵地问道。她是一个个子矮小面容微黑的老夫人,自幼在南方沿海长大的,说官话的时候总不自觉地带上点儿乡音。她在京城住的很不习惯,出门很少。 她早年在广州的时候就同林大夫人十分亲近。今日知道林大夫人必然会到,她才肯同林敏佳一起出来应酬的。 林大夫人听了她问之后,笑道:“恩,亲家说的对。这件事对于我来说,的确是十分重要的事情。”她停顿了一下,笑容更加诚恳,道:“我才从庐州赶回来,算起来已经好久都没见过自己几个女儿和孩子们了。民间很多地方,女儿出嫁之后,都有住对月的风俗习惯……我想着,肯求殿下和王妃,还有老姐妹您们能成全我许久不见女儿孩子的心意,让她们几个带着孩子回娘家住上一阵子。” “呀,你倒是真会想。”荣亲王妃当先含笑道:“慧佳如今可全权当着王府的家,家中一时半刻都离不得她的!” 这个时候正好林慧佳笑意盈盈地走过来,同大长公主和在位的诸位长辈们见了礼,而后才走到荣亲王妃身边站了,娇声说道:“娘!人家衙门还有休沐日呢,您这是想要将儿媳妇给累出病来不是!娘!家中有您在呢,那些人哪个敢不听话?您就放儿媳妇回娘家歇上十天半月的,成不成?回来之后啊,儿媳妇保证给王府做牛做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林慧佳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些故作放肆,显然是同荣亲王妃之间是极其亲昵的。 于是,荣亲王妃听完了这话之后,也是故作嗔怒,道:“你们瞧瞧,我这儿媳妇都能将我这老婆子编排成那什么样的人了!唉,为了我这老婆子的名声着想,我也就只能应了亲家,给你放假了!”说完之后,荣亲王妃也笑了起来。 林慧佳当即大喜,行礼之后,转到荣亲王妃身后讨好地替其捏肩捶背,道:“我就知道娘您疼我!” 林大夫人自然分外高兴地谢过了荣亲王妃。 而后,林大夫人转向威海候老夫人,道:“亲家,我心中知道你怕是比我还疼敏儿……但敏儿上回有孕我不能至,心中一直觉得对不起她。这一次她又有了身孕,亲家让我这个做人亲娘的,也为女儿尽一分心可好?” 林大夫人话说的诚恳,威海候老夫人又想起林敏佳这一次有孕后害喜十分严重,或许回娘家之后能好上一些……加上荣亲王妃已经应下了……威海候老夫人便笑道:“这天下,哪有婆家拉住媳妇不让回娘家的理。亲家想闺女了,只管打发人去接就是。” “如此多谢亲家体恤!”林大夫人大喜道。 最后,她看向大长公主,神色动容,开口说道:“宜儿是幺女,从来我都是最放不下来。这次想着她生产预产在这二月里,我生怕赶不上,在大年初三就催促着家人上路回京……这没想到,紧赶慢赶的,居然还是没能赶上……” “八月早产,这得多凶险!”林大夫人眼中泛泪,亲了亲福姐儿的小脸蛋,道:“我在路上听到这消息,心都吓的飞了!幸好宜儿和姐儿都挺了过来……可早产伤身,她已经坐足了一个月的月子,我这当娘的,就想着接来回娘家,一来一家团聚热闹,二来也是想要多照顾她再坐一个月子。恳请殿下准许。” 林宜佳直觉没错。 红月大长公主的确不喜林大夫人。 她高座主位,冷眼瞧着林大夫人过来之后长袖善舞,一环又一环地先将荣亲王妃和威海候老夫人给说应了,最后再来问她……这表面上看起来是林大夫人按着家中姐妹三人的排序一个个问的,但她却是大长公主殿下,难道林大夫人不应该先来征求她的同意! 偏偏她先花言巧语地让两个姐姐的婆家都同意了,而后以这个来逼着她一个大长公主不得不答应! 心思果然狡猾的很! 红月大长公主面色淡下来,听完了林大夫人的请求之后,才开口道:“你已经需要照顾一个孕妇了,再要照顾一个产妇……是不是太困难了些?为了她们的身体着想,你也不必逞强的。若想亲人团聚,以后再找机会团聚就是,何必急于一时。”(未完待续) 351 答应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红月大长公主这话说的也是冠冕堂皇。若是林大夫人非要坚持接人回去照顾,却又因分神而照顾不周的话,岂不是很难堪?她可是做人娘亲的! “更何况,孩子们都还小,哪一个不要人照顾?”红月大长公主又道:“你一个人,能将自己分成几瓣来用?不如待孩子们都大一些,再团聚才更喜庆和乐。” 林大夫人闻言之后,面上笑容更盛了一分,道:“殿下如此疼我,我都要脸红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道:“其实,这照顾孕妇也好,做月子的也好,还有几个孩子也好,哪一个人身边不是跟着一大班的人马随时随地轮班伺候的?哪能事事都靠我勤力亲为?我不过是多嘴吩咐几句,图个心中踏实有数罢了。” “公主殿下疼我,就让我能热闹一番的。”林大夫人神态转而可怜起来,道:“林家那么大的地方,突然空荡荡地只剩几个主子,实在是寂寥的紧。这次回京来,看着几个孩子的院落都空落落的,心中也跟着空落落的难受……” 她说着又对几位团团拜了:“我也不求女儿们能像定国公夫人一样总带着县主回娘家长住着,只希望她们能多回娘家看看就是她们孝顺我了。” 林大夫人这一番话,先是将“照顾”的问题分说的坦诚明白了,而后又诉了一番慈母心肠,最后又提到了定国公夫人和魏薇县主作为例子……尤其是提到了定国公夫人和魏薇县主—— 她的意思仿佛是说:公主殿下您的女儿能带着外孙女常住娘家,您又有何立场拦着不让自己的孙媳妇回门住上十天半月的?说到这里再说下去,那场面可就不太好看了…… 红月大长公主心中明白这一点,却是不想就这般应下红月大长公主,于是暗自咬牙,一时间没有说话。 林大夫人也不焦急,还在那里漫不经心地感慨唏嘘着。 红月大长公主突然想起了魏薇。 魏薇一门心思看中宋阶,而宋阶待其师母简直比待自己的亲娘还孝顺,这在大显谁不知道?若是今日她硬是不答应林宜佳回门,一来说出去实在不好听,二来万一惹恼了林大夫人,在宋阶的婚事上做一下梗…… 难怪她特意说起了魏薇。 红月大长公主面色沉下来,却是缓缓地开口道:“话都让你这一双利嘴给说完了,本宫还能说不答应么?住对月便住对月吧。” 这话听起来像是长辈同晚辈之间的亲昵玩笑话语,但红月大长公主面色沉晦冷淡,又哪里能看出来是亲昵玩笑呢?倒不如说是直陈痛斥! 林大夫人闻言眼神一闪,面容坦然地接受了红月大长公主的“亲昵玩笑话”,笑呵呵地道:“果然还是殿下心疼我!多谢殿下体恤!” 红月大长公主自以为自己让了步,便也想借此让林大夫人也做出承诺,于是主动谈及了宋阶的婚事。奈何林大夫人一口咬住只是宋阶师母不能替宋阶当家作主,绝不应承任何事,而红月大长公主偏偏又不能逼着她直接说魏薇的名字,于是心中又对林大夫人气恼了几分。 “娘,您和大长公主是?” 只剩下母女几人的时候,林慧佳很是不解地问。 林大夫人叹气,道:“殿下或许是有些不喜林家人吧……放心,她自持身份,不会对宜儿如何的。她一个大长公主,总不能干出将自己身边的丫头开脸往孙子房中塞那种没品的事情。” 最多说上几句。 “她若是真敢塞人,只怕千里立即就要恼了搬走。”林大夫人轻松愉快地打趣着自己的女儿,又道:“难道让我同她一味服软讨好,连接自己女儿回娘家都不能?哼。” 大长公主这么一个人,说是在深宫那黑暗地里长大的,却是自幼顺遂。幼年时候是宠妃之女颇受帝宠,成亲后又因为嫁了个有实力的夫君所以一再加封…… 不是她林大夫人瞧不起她,她除了这身份之外,还能有什么?说她懂政治吧,她都不怎么能把的住形势;说她懂内宅会看人吧,瞧她多少年都没将自己儿媳妇给教出来……一个随随便便就能抑郁想不通的人,还能值得她林大夫人一味地服软退让? 林大夫人话说的笃定自信,林宜佳于是便笑道:“反正娘最威武霸气了。我只要听娘的话,准没错儿。” 若不是听了林大夫人的话,她哪里有今日同杨广北在一起的幸福生活? 林大夫人却是不禁一指林宜佳的额头,嗔道:“你多大了,还能这么不用脑子……” 一家人在一起,永远都是轻松愉快的。 母女几人议定了三日后,也就是二月初六,作为回娘家的日子,想着反正很快就能再聚,而林宜佳今日也十分劳累了,林大夫人和林慧佳便也就离开了。 福姐儿早早地就吃饱了奶,睡的香甜了。 林宜佳坐在窗前,一只手慢慢地推着摇床,一只手托腮沉思。 她又想起了赵玲珑的话。 原来还有人正居心叵测地害她……那人是谁呢?听赵玲珑的意思,她好像知道些什么…… 赵玲珑她……唉。 林宜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有时候,她真的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她了。明明应该厌恶,却在心底难免对她怀有一丝同情……难道是因为,区别于梦境,赵玲珑代替自己嫁给了秦明远的缘故? “怎么在叹息?”杨广北从外面进来,随手将一块玉石递给林宜佳,道:“我在今日贺礼中翻到的。是一块难得的暖玉,你看看想要雕磨成什么,我去找人做。” 暖玉触手生温,最是合适女人佩戴,尤其是才生产过后的女人。 林宜佳接过,放在手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轻声问道:“千里,你是不是有什么关于我的消息瞒了我?” “什么消息?”杨广北端茶的手顿了一顿,而后将茶盏端起,抿了一口。 林宜佳抬头认真看他,轻声道:“听说,我当日受惊之时,正巧有人在府后空着的院子里燃放了大量的爆竹……是不是真的?” 杨广北面皮动了一下,便点了点头:“你还在月子中,又要照顾福姐儿,我不想让你多心……只是,我的人都尚未找到什么线索,相信他们也不会告诉你这个……你是从哪里得知的?” “赵玲珑说的。”林宜佳闻言皱眉:“你没查出来?” 她一直以为,杨广北想要什么消息线索,很快就能有什么消息线索的。 杨广北一边点头,一边蹙眉沉吟:“赵玲珑?我的人已经查过她,也已经确认过不是她做的……她怎么知道了?她为什么跟你提起这个的?你跟我说说。” 不是赵玲珑……那又是谁? 杨广北说不是赵玲珑,林宜佳立即就信了。 她将今日同赵玲珑的对话说了一遍,心中突然一跳,迟疑地问杨广北道:“李文博这个人,你查过了没有?” “倒是尚未想起他……”杨广北眼中露出一丝凛冽,起身朝外面吩咐了几句,而后才又重新回到林宜佳身边坐下,对林宜佳温声说道:“你不必多想……是不是李文博做的,很快就能清楚了。恩,你还是想一想怎么处置这块原玉吧。暖玉,我手上还真没有……” 林宜佳且放下心来,看了杨广北一眼,嗔道:“说的好像你不应该没有似的……” 她将心神放在这未经雕琢的原玉上,翻看了一会儿,道:“虽然雕成弥勒佛像俗气了一些,但我瞧着这玉的形状很是合适做一个佛像给福姐儿贴身戴。这样,一面雕刻佛像,一面刻一个福字,将福姐儿的生辰名字刻上上面,做一个生辰牌,你觉得如何?” “恩,那就这么办。”杨广北点头之后又皱眉:“不对。”他说道:“我不是说给你的么?福姐儿的生辰牌不着急,我再找好玉就是了。这暖玉可正和你如今的体质。” 女人做了母亲,总是会下意识地将所有好的东西都留给自己的儿女。 林宜佳怔了一下,笑道:“福姐儿不是一样需要的?千里,你就听我的……” 若是福姐儿是男孩,她说不定不会坚持将暖玉给她。 但福姐儿却是女孩,又是早产儿,有暖玉自幼贴身温养,以后体质会越来越好的。 杨广北没有说什么,只是将那块原玉收了起来。 林宜佳便又同他说起回娘家住对月的事情:“……我也是怕将来我们搬家,祖母会舍不得福姐儿,所以先回娘家住上一段日子,既是尝试,也是让祖母好适应一下……我娘揽着这事儿去同祖母和王妃还有三姐的婆婆去说,已经让几位长辈都答应了。” “日子就定在这个月初六。”林宜佳看向杨广北:“你看看自己有什么要带的没有?你应该不忙的吧?” “你什么时候见我忙过。”杨广北微笑着回了林宜佳一句。 林宜佳便促狭地笑起来,道:“也是。”(未完待续) 352 迁怒 次日,云妈妈又来抱福姐儿去荣享堂。 在奶娘替福姐儿收拾的时候,云妈妈同林宜佳低声道:“这话或许不当奴婢来说,但林大夫人昨日只怕是让公主殿下心中不快了。公主殿下只怕会因为是林大夫人不喜县主……” 如果这么以为的话,那红月大长公主必然会十分记恨林大夫人。 红月大长公主或许疼爱后辈的方法偶尔不怎么靠谱,但无疑,她是很疼爱魏薇的。当然,这也是因为宋阶这个人选,是对魏薇来说极合适体面的人选。因此,红月大长公主殿下一定会想要成全魏薇。 那么,阻碍她行事的林大夫人,必然会被红月大长公主敌视不喜。 林宜佳作为林大夫人的女儿,很有可能会被其迁怒。 果然,云妈妈顿了顿之后,低声说道:“殿下昨晚临睡之前就问奴婢,将福姐儿抱过去养怎么样……奴婢说了福姐儿太小,不够懂事……” 林宜佳虽然曾经胡思乱想过各种情况,但此时心中也是一颤。她褪了手腕上一个水头极好的玉镯塞到云妈妈手中,真诚地道:“多谢妈妈转圜了……唉,福姐儿还这样小,又是早产的……” “可不是?”云妈妈将玉镯收好,赞同地道:“从没听说这么大点的孩子能离开当娘的身边的。殿下其实也明白这个理儿。” 但明白归明白,未必就不会故意要那么去做,好让林宜佳身后的林家人妥协,比如说在宋阶的亲事问题上。 林宜佳了然地点点头,待福姐儿打扮好了出来,她再次谢过了云妈妈,才送了她们一行人往荣享堂那边过去了。 过去的时候,才是早饭之后,太阳尚未越过树梢之时。 福姐儿一日睡眠极多。往常,红月大长公主在她睡着了之后,便会让人将孩子送回来。前后不过是小半个时辰的时间。但今日,她估摸着到了时间之时,却看到绯荷一个人回来了。 “主子……”绯荷神色间很是焦虑,低声道:“小主子困倦了之后,公主殿下让林妈妈就在那里喂了奶,将小主子留在了荣享堂。奴婢回来的时候,小主子已经睡下了。蓝心姐姐就让奴婢回来跟您汇报一声。” 这就留下了? 林宜佳按捺住心中的惊跳,不动声色地道:“恩,我知道了。你去给福姐儿收拾些必要的尿片之类带过去,留在福姐儿身边仔细伺候着。” 绯荷抬眼飞快地看了一眼平静地林宜佳,低声应了“是”。 而事关自己亲生女儿,林宜佳哪真能不动声色? 待绯荷走后,她坐立不安,在房间内一遍遍地打转,将桌面梅瓶中插的几支百合花花瓣扯的粉碎,散落在地板上,又被踩的乱七八糟的。 她想要冷静,深呼吸,努力克制,告诉自己这不过是老人家的虚张声势,老人家根本没有条件没有理由没有立场要一直留下福姐儿……却发现自己依旧什么都想不起,只是心慌,心慌,头脑中一片空白。 杨广北才一进门,林宜佳便一把抓住了他的腰带,神色张皇地抬头看他,口中喃喃地道:“千里,福姐儿她……” 杨广北从未见过这样惊惶无措的林宜佳,心中一下子涌出无尽的疼惜来,将林宜佳搂在怀中轻拍,道:“我都知道,我都知道。我就是从荣享堂过来的。” “那你怎么……”林宜佳不能理解。杨广北为何不顺势将孩子抱回来?林妈妈她们是奴婢下人不能多嘴,但若是杨广北开口说将孩子带回来,那老人家总不能再拦下的。 杨广北顿了一下,轻声道:“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担心。” 在杨广北的印象中,林宜佳比他认识的任何一个女子都要坚韧冷静,似乎不论发生任何事,她都是从容冷静地去想办法去解决,而不是冲动行事。 他知道做了母亲的人为了孩子会不一样。 但他也是做了父亲的。他心中知道福姐儿在荣享堂也一样会被照顾的妥妥帖帖的绝不会有任何危险,哪怕他一时半会儿看不到她,他也是能够安心的。 他真的没有想到,林宜佳会只因福姐儿被多留了一时,而如此惊慌失措。 “我本来想,我们过两日就要带着福姐儿离开一个月了,这个时候让祖母多看看孩子也是理所当然的,就没一定坚持将她带回来……”他心知红月大长公主不可能将福姐儿留下教养,于是就并未将她这一次故意要多留福姐儿一时当做什么要紧的事。 男人绝不会理解一个母亲想要可能要失去孩子时候的感觉—— 从怀孕时候起,多少个白日黑夜过去,才挣扎着将小人儿生下来,而后小人儿几乎就是从未离开过她的视线范围……这种感情,怎么是一个白日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度过的父亲所能够理解的! “对不起!”杨广北轻轻抚着林宜佳的后背。 林宜佳推开杨广北,神色黯淡,道:“我并非是不明白道理……只是,我心中就是慌的难受。” 若她不明白,怎么会淡然地让绯荷带了东西过去,一副毫不担心的样子?明白归明白,难受依旧难受。 她并不怪杨广北不能感同身受。 静了静心神,林宜佳喊来緋芍,找来不知时候没完成的一件绣品,当即开始分针引线。 “月子里不能做针线。”杨广北眼眸深沉。 “我知道。”林宜佳低头对比了一下花样子,道:“我就做一小会儿。”她需要做些什么,来分散一下注意力。不然,她真的觉得难受的很。 她手上的是一副富贵花开的屏风。 这还是他们成亲之后到了庄子上之后,她闲极无聊之下,才开始绣的。她绣的很慢,想起来的时候才扎上几针,而后又查出有了身孕,这件绣图就至今才完成了两朵花。 林宜佳端详了一阵,配了粉白相间的线,开始着手绣一个花苞,神色渐渐专注起来。 杨广北坐在一边,默默看了一会儿之后,起身离开了房间。(未完待续) 353 哭声 “爷去了书房。”蓝田进来,向林宜佳低声禀告道。 林宜佳拿针的手顿上一顿,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而后便继续绣起来。 一心一意地做某件事情时,时间的确会快上一些。 春日正午时光很快过去了。 林宜佳突然扎到了手,丢下绣图针线,也顾不上穿什么出门的衣裳,就那般穿了薄袄往外面跑了出去! “主子!”蓝田愣了一下,连忙吩咐緋芍道:“去拿件披风!”而后跟着林宜佳跑了出去。 林宜佳跑到院子中,突然眼前一闪,一下子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杨广北抓住她,沉声道:“宜儿!你冷静些!” 杨广北一直都在书房。听到林宜佳的动静,立即就运力疾行了过来。 “我听见福姐儿在哭!”林宜佳眼泪掉了下来,用力想要从杨广北怀中挣脱出去。 “你冷静些!”杨广北紧紧抓住她,擦拭了一下她脸色的泪水,放缓声音道:“我陪你一起去。” 这个时候,緋芍已经取了披风过来。 杨广北亲自将披风替林宜佳系好,才低声道:“你好好想一想,你这个样子,被祖母看见了,她老人家心中存气不说,说不得要一而再地用福姐儿要挟你!你仔细想一想!” 这才不过是让福姐儿在荣享堂歇一歇,就对林宜佳造成了这样严重的打击……的确,红月大长公主是没有可能将福姐儿长期留下来教养,但她若是发话说让福姐儿在荣享堂住上三五日,旁人也无法反驳! “我真的听到了福姐儿在哭。”林宜佳心知杨广北说的不错,但她的脑海中却是不断地听到福姐儿抽抽噎噎的哭声,哭的委屈可怜的很,她怎么还能坐的住! 杨广北抿了一下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道:“好,我们这就去看看。”他耳力可比林宜佳强多了,却没听到哪里有哭声…… 林宜佳平复了一下情绪,擦了泪,同杨广北一起,脚步急急地出了门。 早春二月,一路上已经是草长莺飞繁花似锦。但花袭人却没有半点观赏的心思。一路快步疾行,很快接近了荣享堂。 杨广北突然面色一白,随即黑沉下来。 他的确比林宜佳的耳力强了许多。 因此,站在这院门外,他已经能够听见荣享堂的正室纱橱里隐隐传过来的婴儿的哭声! 除了福姐儿,这府上哪还有别的婴儿! 几步到了院门外,二人却发现荣享堂的院门正紧紧关闭着。 ——白日无事,关院门做什么! 杨广北眼眸一深。 蓝田小跑上前,用力地拍了几下门,道:“请问是哪位婆婆在?大爷和夫人来给殿下请安了,请开开门!” 院门内却是一片安静。 片刻,才听一位婆子从内开口道:“殿下午睡尚未起身,暂时不见客,还请大爷和夫人且回去等等再来吧。” “你开门,我们不会打扰祖母安睡的。”林宜佳出身道。 被这么一道门一拦,她心焦如火,但却反而冷静下来了——就像杨广北所说的那样,福姐儿总不会有生命危险。此时,她必须要冷静。 林宜佳说完话之后,里面又是一片安静。 而后,才听那婆子仿佛在哀求地说道:“老奴只是奉命行事,求夫人就别为难老奴了。” 也就是说,这门她不能给开。 杨广北面沉如水,冷声呵斥道:“开门!”声音之中寒气直冒。 那婆子似乎被吓了一下,随即又坚定地道:“求大爷莫要为难老奴……” 她话未说完,杨广北已经上前一步,猛然抬脚踹上了大门! 一道“咔嚓”声后,门栓应声而断,荣享堂的大门终于打开来,露出站在门后面一个面容惊愕衣着光鲜的老婆子。 林宜佳认识这个婆子。她叫什么不知道,只知道是段嬷嬷,曾经是大长公主的陪嫁宫女。早些年已经嫁了人,最近才又被大长公主找了回来,日常留在身边闲话。 此时,段嬷嬷从惊愕中回神,像是见到了什么万分了不起的事情,胸口剧烈起伏,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的。 她正要开口说话,便突然瞧见一只靴子猛然在她面前放大!她尚未有所反应,便已经重重地摔了出去,胸口剧烈的痛起来,勾老的身子已经弯成了一个虾米,却是连呼痛也不能。 “哪来的老东西!”杨广北厌恶地看了段嬷嬷一眼,而后向门后面其他两个守门婆子冷冷看去。 有一个婆子已经往后退了几步,看样子是想是去室内禀告,被杨广北双眼一扫,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杨广北面容凌冽,脚步放的轻却急。 林宜佳面色微微发白,紧紧抿着双唇,同杨广北走在一起。 踏上台阶,婴儿的哭泣声变得低微疲惫,依旧时常抽噎一声,仿佛哭的极久之后累了一般,听的林宜佳心中仿佛被揪拧的一样疼,指甲深深地陷在了肉里。 里屋又传来红月大长公主疲倦的低斥声,像是在指责奶娘和丫鬟们照看不力。 不待室内丫头通禀,杨广北和林宜佳直接掀帘走了进去。 入目,是红月大长公主高高在座,林妈妈抱着福姐儿在屋里走来走去,不停地拍哄着,见道杨广北和林宜佳进来,明显长舒一口气,立即自觉地将福姐儿交到林宜佳怀中。 林宜佳稳稳抱住,低头查看。 福姐儿真的是哭累又睡了,小脸蛋上还余有淡淡的绯红,浅浅的睫毛被水汽黏在一起,面颊上满是泪痕。 大约是察觉到了林宜佳的怀抱,她才不再抽噎,安静了下来。 林宜佳抱住福姐儿,向红月大长公主躬身行礼。眼角余光一扫,见跟着福姐儿的几个丫鬟,包括蓝心绯荷,都跪在一旁,心中便有了数。 “给祖母请安。”林宜佳面容平静。 “哼。”红月大长公主轻哼一声,道:“若不是福姐儿在这里,怕你也不会来请安吧……如此看来,身体是好了,不必再回什么娘家坐月子了?” 言语之中,是毫不掩饰的不满和轻蔑。 林宜佳再次掐了一下自己的指肚肉,借由指尖上传来的疼痛来提醒着自己要冷静,口中行礼说道:“回祖母的话,父母将女儿养大成年,即便是出嫁从夫,为人子女,孝道都是一样的。因而,不管我需不需要坐月子养身,都是要回娘家的。” 若不然,世人总会询问:婆家到底有多心虚,才千方百计地反对媳妇回娘家! 而林家初回京城,若是林宜佳不回去一趟,世人算她一句不孝顺,她也只能担着! 红月大长公主公主无话可说,再次微哼,瞧着林宜佳恭顺的表情,心中越发不喜起来,心道:她和她娘简直一样,都是一路货色! “福姐儿爱哭闹,只怕已经吵的祖母无法安歇,就不敢留下打扰祖母您了。”林宜佳不敢再将福姐儿留下来。别的不说,福姐儿还是一个才满月没多久的婴儿,哪能让她这么哭! 红月大长公主冷声道:“你这么说,是怕我害了自己的重孙女不成!小孩子哪有不哭闹了!你就将她留下,我让要看看她这是什么娇气的毛病!” 一个才满月的孩子,如何会有“娇气的毛病”! 她竟然还要把福姐儿留下! 听这话里的语气,是要任由福姐儿哭也不管的! 林宜佳指尖一痛,指甲断成了两截,胸口抑制不住地起伏起来。 杨广北冷着脸站了好一阵子,此时才终于向红月大长公主施礼开口道:“教养儿女,是为人父母应当之事,不敢劳烦祖母。再说,祖母年纪大了,应当保养自身为重……若是让外人知道我们小辈送个才满月的孩子劳烦长辈,定然要说我们不孝了。” “我年纪大了?什么事都管不得了?”红月大长公主反问,面上明显带了怒意。 若是让人知道她非要教养一个小婴儿,只怕不会说杨广北他们不孝,而是会说她不慈,居然狠心将这么小的孩子同亲娘分开! 好啊,连她亲自养大的孙子都来反对挖苦她了!果然姓林的女子都娶不得,一个个都像那林大夫人一般,教唆着男人为了媳妇忤逆长辈! 红月大长公主越想越怒 杨广北面皮动都未动,道:“正因为这个家尚需要祖母统筹,所以祖母更应该保养自身才是。” 红月大长公主双手抖动,又怒又痛地道:“罢罢,不过都是嫌弃我这个老婆子罢了!请的什么安,怕就是来气我这老婆子罢!都走,都走!” 林宜佳从未想过同红月大长公主怎样。 她清楚地知道,红月大长公主就算除去大长公主的身份不说,更是杨广北的亲祖母,是长辈。所以,红月大长公主也就是她的长辈。 所以,就算听到福姐儿哭,她心疼难受极了,也一直很努力地忍着自己的情绪,只是在言语上婉转地坚定了自己的立场,神色间一直都是恭顺有礼的。 此时,她听到红月大长公主开口让他们走之时,林宜佳只觉得如蒙大赦一般,就想抱着孩子离开—— 能顺利地带走福姐儿,就是红月大长公主的语气不好又如何?难不成还能同长辈计较语气问题! 林宜佳就想要离开,但杨广北却并未行动。 于是,林宜佳脚步动了一下,又迟疑地等在了原地。 杨广北看了她和孩子一眼,随即在屋里扫视一眼,对林宜佳道:“你带她们先出去。” 林宜佳怔了一下,便顺从地同红月大长公主行了礼,退了出去。林妈妈和丫鬟们也都跟着她走了出来。 顺利地退到了门外,也没有听到红月大长公主再出声,林宜佳站在门口,不禁长口了一口气。 从她进入身后的这间屋子甚至还不到盏茶时间,再出来时,她抬头看了看远处天上的蓝天白云,竟然生出一种重见天日之感来。 身后屋内,传来杨广北低低的说话声,听不真切。 林宜佳静了静心神,接过一个披风给福姐儿的襁褓裹上,紧抱着她离开了荣享堂。 院门那里,那个段嬷嬷居然还躺在地上,抱着肚子缩成一团呻吟。 杨广北心存愤怒,那一记窝心脚踹的定然不轻。 林宜佳顿了顿,道:“天冷地凉,别这么躺着了。将人抬回去,请府医吧。” 有一个婆子欲言又止。 林宜佳看了看她,也没有细问,抱着姐儿出了院门。 出了院门之后,蓝心立即同林宜佳禀告起来:“……到了点,姐儿犯了困,就有些闹。奴婢们就想要请求殿下带姐儿回去,但殿下却说让姐儿留下睡……姐儿吃了奶,哄了许久慢慢也就睡下了。” 蓝心顿了顿,道:“只是睡的有些不安稳。大约睡了一刻钟,也不知为什么,姐儿突然就哭起来,怎么哄都哄不住。奴婢们再次请求要走,但却被殿下狠狠责骂一通,说是奴婢们做的不好,罚了奴婢们跪着……” “殿下又亲自哄了姐儿一会儿,姐儿依然是哭。又让云妈妈试了,也是不成……”蓝心言语中也是心疼自责,道:“最后还约莫是姐儿自己哭的累了,才渐渐止了哭。” 然后,林宜佳和杨广北就都到了。 林宜佳点点头,将怀抱里的孩子移了移,轻声道:“我知道了。” 直到这时候,她的心总算是落到了实处。 一行人又走了一会儿,蓝田低声问林宜佳:“主子,咱们最近还能搬到伯府么?”小孩子一次哭闹不算什么,但万一红月大长公主每日都来上这么一回…… 林宜佳顿住,低头看了看福姐儿安然熟睡的小脸,微微摇摇头。 荣享堂。 待屋内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杨广北取了个鼓凳放在红月大长公主身侧,撩袍坐上去之后,重重地叹息一声。 屋里没有外人。 杨广北面上的冷色褪去,换成了一副黯然神伤的表情,整个人都显得很难过的样子。他这样,让红月大长公主想起了他当年自小渐渐长大的时光,内心一下子软了下来。(未完待续) 354 但想想林宜佳和林家,红月大长公主心中还是不忿。 她很不高兴地开口道:“不是让你媳妇孩子都离开了么,你还叹什么气?难不能让我要跟她们赔礼去?” 杨广北面色一暗,低声道:“祖母说的是哪里话?您喜欢福姐儿,那是福姐儿的福气,我们心中当然都是喜欢的。再说,不过是小孩子啼哭,哪有那般严重了?祖母您也是心疼她,才会认为是很严重的事情。” 红月大长公主听他这样说,脸上好看一些,却还是冷哼一声,道:“你媳妇可不这么想的。她是生怕我将福姐儿留下不给她了呢。” 杨广北道:“怎么会?祖母您可一直都是开明的长辈……当年我们这些孙辈争抢着要侍奉您,您都没答应不是?” 兴国公夫人自然是不肯将孩子送给自己婆婆教养,但武兴候夫人却很愿意杨锦心和杨广寿接近红月大长公主。至于二房庶子杨广西和杨清心,二人的姨娘可是多次想要将他们送到荣享堂中来沾沾名头,但红月大长公主怎会答应? “祖母……说实话,就是您喜欢福姐儿,真要教养她,如今就是连孙儿我都是不愿意答应的。”杨广北言辞诚恳:“祖母,虽然我说您年纪大了您不爱听,但孙儿内心只希望您能长命百岁,将来能看到孙儿我儿女双全,能看着福姐儿长大成人呢,怎么能愿意让您受累?” “祖母,待福姐儿长到了六岁,懂事些了,若是您还想教养她,我绝不会拦着,一定叮嘱她好好代我孝敬您……”杨广北此时声音低沉微不可闻:“您若是早早走了,留下我怎么办?我已经没了祖父了……” 杨广北的声音放的很低,仿若在自言自语。 他没有提自己的父亲母亲。 但却是更让人心疼。 红月大长公主闻言缓下面容,道:“就像你说的,我哪里是不讲道理的?但是……小北啊,你说说你说说,薇儿哪里不好,哪里不够资格给那宋阶做个继室!她们林家人怎么一个个地都在含糊推诿!就不能热心一点,给个痛快话儿!” 嫁进了杨家门,却不肯为杨家人谋划奔走不说,反而想方设法地推诿,林宜佳在魏薇这里表现出来的冷淡态度,让红月大长公主想想就极为不舒服。 杨广北愣了一下,哑然笑道:“原来祖母是因为这个。” 红月大长公主冷哼一声:难道这个就不值得她生气? 杨广北微笑着解释道:“祖母,您这是错怪她了……之前的赵安悯和宋阶,不就是因为对待林家和林家人产生了分歧么?无论怎么说,林家人的心思都是很难言说的。所以,如今他们是绝不会再干涉宋阶的亲事的……祖母,您让宜儿她们林家人说好话,实在是……外人也会说闲话的。” 杨广北摇摇头。 宋阶的亲事原本是很美满的。 而林家人……到底不是宋阶的血脉长辈。 红月大长公主闻言眉头皱起。 杨广北继续说道:“既然宋阶已经表达了他的态度,祖母您又何须担心?他很快就任满了……只要回了京,除了薇表妹,他还能有更好的人选么?祖母,您就是关心则乱。” 红月大长公主想了想,便觉得杨广北说的很有道理。 她松开了眉头,叹息道:“你姑姑就只有她一个女儿,我也只有她一个外女……我怎么能不关心?她年纪摆在那里,总不能太耽搁成空了。” “不会,表妹一定会有好姻缘的。”杨广北劝慰道。 祖孙二人之间的气氛便融洽起来。 杨广北提到了守院门的严嬷嬷:“……是个包藏祸心的,居然敢闩门!若万一孙儿是那种脾气暴躁或者不了解祖母您的,还不是被她这么一挡就多想了?小孩啼哭,不过是小事,哪里就需要遮遮掩掩了!我就是看不得这样挑拨离间大惊小怪的,当场就给了她一记窝心脚……” 红月大长公主微微侧过头,神色间闪过一丝尴尬,半真半假地埋怨杨广北道:“就这还说自己脾气好?你那一脚,别把那个老货给踢坏了!” “坏不了……”杨广北道:“我心中有数,只是让她痛上几日,得个教训罢了。” 红月大长公主便没有再就此说什么,顺着杨广北的话音,谈起其他的来。 云妈妈从一旁替二人换了新茶,下去的时候,心中感叹道:那个段嬷嬷,这一次算是白受罪了……真真是看不懂形势——这些年,只要这位大公子肯用心同殿下好好说话,哪一次他不曾说服殿下过? 这一次,显然也是一样啊。 林宜佳并不知道杨广北留下后同红月大长公主说了些什么。 当日,杨广北回到微光院之后,只当福姐儿在荣享堂啼哭一事不曾发生过一般,该做什么还做什么,提都没有提一句。 林宜佳几次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并不知从何处说起,也只能抿住了唇。 次日上午,福姐儿醒来之后,杨广北亲自将她抱了出去。 林宜佳默默地跟着走了几步,几次想要招手出声,最后却黯然靠在了门框上,沉默地目送杨广北带着福姐儿走出了院子。 蓝田不解,问道:“爷这是?” 林宜佳摇摇头,没有说什么,只觉得心中有些难受的慌。看过了一阵,她默默回屋,再次捡起昨日的绣活,绣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杨广北按时将福姐儿带了回来。 回来之后,待福姐儿又睡了,他人走到桌边坐下,问安静刺绣的林宜佳道:“明日我们回去住,东西都收拾了么?” “还回去?”林宜佳情不自禁地重复了一句。 “既然定下了,自然要回去的。”杨广北言语平静,说的轻描淡写。 林宜佳的眼泪一下子就掉落下来。 杨广北一阵叹息,望着林宜佳,神色有些揶揄有些无奈:“你之前怀着福姐儿的时候,爱掉眼泪也就算了……这孩子生下来,一个月的月子都坐了,怎么还是爱哭?” 林宜佳抹了一下眼泪,闻言凶狠地瞪了杨广北一眼,道:“我就哭,怎么了!” 他肯定为安抚红月大长公主费了很多心思,林宜佳想。而她刚刚偏偏以为,以为……唉,此时她都不好意思再想起,于是就硬要迁怒杨广北居然不同她说什么。 却不知,她此时脸上都是泪,哪有一点儿瞪人的“凶狠”。 杨广北当即就笑了起来——他给林宜佳面子,并未笑出声…… 回到林府,一番安顿,又一家人热闹了一番之后,林宜佳同林大夫人说起了这件事:“……我当时就想,他要孝顺,将福姐儿抱过去同老人家逗乐,我难道会不同意么?可他却是沉着脸,连话都不同我说一句……我当时心中真的难过极了……” 林大夫人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摸摸她的脑袋,说了一句“傻瓜”。 男人做事,怎么可能都事事同女人说?幸好,两个人很快又和好了…… 此时,杨广北正同下衙归来的赵世衍在亭子里对弈。 杨广北放下一子,突然说道:“赵兄,你那个妹妹,你就不管了么?” 赵世衍执棋子的手僵了一僵,才叹道:“她到底是我妹妹。” 杨广北看了赵世衍一眼,沉吟道:“看来赵兄也是什么都知道了。”顿了顿,杨广北继续说道:“正因为她是你妹妹,你才不能任由她乱来下去吧……我今日既然知道了,来日自然会有许多人都发觉了……万一某一日爆发出来,呵,你让君玉容玉如何自容?有那么一个姑姑……” 赵世衍青了脸,将手中的棋子一丢,眉头紧紧拧起来,烦躁地道:“那你说能怎么办?难道要杀了她不成!” 赵世衍是一番发泄的话,杨广北却并不为所动,他淡淡地替赵世衍落了一颗棋子,而后又将自己的黑子拿在手中把玩,仿佛是在观察着棋盘局势,一边说道:“如果我有这样的妹妹,初福有这样的姑姑,我宁可杀了她,也好过她这么活着丢人。” 赵世衍“啪”的一下,捏碎了一颗棋子。 赵世衍当然不能真的杀了赵玲珑。不过,杨广北的这番话,还是狠狠地让他清醒了些,知道荣亲王府不能再这么故作不知任由赵玲珑回来下去了。 他此时虽然在林家住对月,却并不妨碍他下命令,将赵玲珑关了起来:“你若是再敢胡闹下去,就别怪我不将情面!” “哥,我们之间,还有情面可讲么?”赵玲珑坐在那里,对赵世衍笑的妩媚。 赵实验面容一白,心中涌出一阵恶心,甩袖离开了赵玲珑的院子。 杨广北吩咐人道:“去,想法子告诉那李文博,说赵玲珑被关起来了,不过他的身份尚未暴露……让他相信,郡主收拾了许多金银细软万贯身家,欲与他私奔双宿双飞……” “是。”黑暗中,有人应道。 杨广北站在院子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上次饶了他,居然还能够不知死活……如此,就也别怪他顾不上论他是谁的表哥了……(未完待续) 355 夜阑 夜阑人静。 荣亲王府只剩下了几盏照亮拐角处的风灯散着幽静的光。 一前一后,两个人影沿着府邸幽暗处,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到了一处门时,前头的人敲门,于是听到守门的婆子问道:“谁?” “世子派人回来取东西,君玉郡主紧赶着要用。”前面一人镇定地回答道。 “哦,稍等。”里面的婆子应下,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有婆子打开了门。她尚未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谁,后颈一痛,就昏死过去。 那人接住了婆子的身体,将其放在婆子原来的椅子上坐好,返身虚掩了门,而后二人一前一后继续向前走去。 王府中景致处处,迎面而来,便是一座高耸过墙的假山。 前头领路那人往假山阴影处一走,就再没有出来。 后面那人愣了一下,低低唤了两声之后,仿佛是明白了什么,立即返身便要往回走。 这时候,不远处有人手持火把喧闹着围了上来。 “抓贼啊!” “哼,哪来的歹人,敢来王府撒野,给我狠狠地打!” “还想跑!你们这些年不练功夫都松了么?给我狠狠地打!” “……” 那黑影一直闷声不说话,左右腾挪着想要冲出重围,居然十分凶悍。他抽冷子夺了一根棍子,左冲右突,边打边退,居然最后真的在挨了无数闷棍之后,从荣亲王府冲了出去! “混账!” 只听一人仿佛气急败坏,一声令下,居然数人同时甩出飞刀,直冲那逃走之人而去。那人万般能耐,也终是无法全部挡开,几声“噗噗”入肉声之后,才逃进了街道的阴影之中。 一片乌云遮住了月光。 大地顿时又黑了一层。 追兵咒骂几声,便听有人说道:“分几个弟兄,去追追看。其他人会去守好岗位,莫让歹人钻了空子!” “是!” 众人答应着,分成了两拨,开始行动。 追兵追的并不仔细,只听他们说道:“他中了飞刀,身上带了伤……白日问各大药店一查,就不信找不出这个混蛋!当王府跟他隔壁家的富户似的,由着他随意进出!” “是啊,是啊……” 几个人从街道上走过,浑然没有发现缩在一堆垃圾后的身影。 待人走远,那黑影才“呻吟”一声,颤颤巍巍地顺着墙根,躲在阴影之中离开了。 而他却没有发现,月光重新露出皎洁的面容之时,在他之前的藏身之处,并排走来两道欣长的身影,目送他消失在夜色之中。 “你准备怎么办?”赵世衍问杨广北道。 “他受了伤,又知道王府在找人,必然不敢轻易露面。我猜,他会趁着今夜搜索不紧,回家取了伤药钱财,离开京城养伤……出了京城之后,他还能有命回来?”杨广北言语平淡,却分外让人觉得冷。 赵世衍抿着唇没有说话。 珍珑院。 赵玲珑懒懒地躺在榻上,听到外面隐隐的喧哗声,问道:“外面怎么回事?大半夜的,都不睡觉?” “奴婢出去问一问。”一个丫鬟应声出去,很快又回来,对赵玲珑欲言又止,嗫嚅道:“听说有贼人想要混进珍珑院来,在外面被人发现乱打一通,最后贼人还逃走了……” “什么样的贼子这么厉害,居然想要来闯王府?”赵玲珑本来漫不经心的,但看那丫鬟的神色,又想起她提到的“珍珑院”,不禁心中一动,目光刮过丫鬟的脸蛋儿,冷声问道:“你知道什么?” 那丫鬟噗通一声跪下来。 她身子打着颤,仿佛是怕的厉害,道:“奴婢听人形容,仿佛那人是,是……” “是谁?”赵玲珑问道。 “是李公子。”那丫鬟总算说出了这个名字。 赵玲珑坐直身体,道:“怎么可能是他!” 那丫鬟便低下头,道:“……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觉得小姐被关起来……今日出门遇到李公子,就同李公子说了。李公子就同奴婢说,会想法子进来看望小姐您……奴婢当时以为他不过是说着玩的,哪知,哪知……都是奴婢的错!” 瞧这丫鬟怕成了这个样子,那人八成就是李文博了。 但,李文博居然会冒险摸进来看她? 赵玲珑摸了摸自己的脸,缓缓又坐了回去。 他居然会冒险来看她。 赵玲珑心中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呆呆地坐在那里,坐了许久许久。 直到跪在地上的丫鬟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体,那轻微的动静才惊醒了赵玲珑。 赵玲珑想了想,道:“你去问问,那人到底抓到了没有。” 清晨,东方才泛起鱼肚白。 王府中洒扫的粗使婆子和小丫头才开始起床,辛苦地清扫着王府各处。 一个身着粉红褙子的丫鬟一大早便跨个包裹低着头,从那才打开的通向后街的小门溜了出去。 “哦,你这脸是怎么了?这是去哪儿?”守门的婆子拦住那丫鬟问道。 “麻烦芳婆婆,我是珍珑院的云朵,正要往外面替郡主买醉月楼的脆皮蛋羹去。”她摸了摸自己蒙着面巾的脸,露出面巾下红彤彤肿起来的脸让守门的婆子看了一眼,道:“我做的脆皮蛋羹不合小姐的口味,而小姐最近心情不太好,所以就……” 她的声音有些黯哑,仿佛是哭过了一般。 那婆子见那面上的“伤势”也是唬了一下,想起最近关于郡主又被世子“关”起来的传闻,忙道:“可怜的,顺便让大夫给你瞧瞧,别落下了痕迹!” 郡主不是心情不太好,而是脾气不太好吧?看这样子,是这云朵做的脆皮蛋羹不合口味,就被倒在她脸上,将人都烫伤了?真真是…… 那婆子拿了笔在本子上做了一个记录,又让丫鬟按下了一个手印,才让那丫鬟出去了。 丫鬟出门之后,在街上左走右走,找了个僻静无人处换了一身普通的绸布衣裳,扮成一般人家的小媳妇模样,依旧包着面巾,快速地向前走着。 天光放亮,街上的人多了起来。 那小媳妇走在人群中,一点都不显眼。 赵世衍和杨广北站在一家茶楼的二楼窗前,看着她融入了人群。 杨广北嘲讽道:“没想到,她居然真能舍了一切跑了出来……难道她以为,她无论怎么犯错,只要肯回头,就依旧能被原谅,还做她高高在上的郡主不成?我本来以为她好歹要聪明一些,没想到到头来还是个蠢的。” 也是,能喜欢自己亲哥哥而死不悔改的,能指望她有多少脑子? 赵世衍皱眉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广北淡淡地道:“她自己做了选择,我哪有什么意思?赵兄,你如今要想的是,要怎么样去善后吧!” 好好一个郡主不做,居然离开出走了……呵呵。 想来荣亲王府的每一个主子的脸色都像此时赵世衍一样不好看。 ——荣亲王府不能出一个离家出走的郡主,只能有疾病而终的郡主。对待赵玲珑的问题上,荣亲王府中的他们难以抉择,那么他便替他们抉择好了。 “这就是你想要的?”赵世衍面色阴沉。 杨广北淡笑着看着赵世衍,问他道:“有这么一个妹妹,你难道不觉得恶心么?” 赵世衍脸色一下子变得无比难看。 林府。 林家母女又聚在了风荷坞。 午后的阳光很好,有白色的蝴蝶在紫色的花海之中翩然起舞。 能走的孩子们便聚在一起,在紫藤瀑布前面嬉闹玩耍,就连福姐儿,也被放在了小小的摇床上,在阳光下笑着吮吸着自己的指头儿。 这样一幕温馨闲适的画面,让人怎么看也不会觉得够。 林慧佳手中拿着帕子,给林大夫人煮了一杯水,正想继续说些什么,便见她的墨梅匆匆走了过来,到她身边轻轻回禀道:“郡主病的严重,听消息说是要不行了……” “你说赵玲珑?”林慧佳讶然问道。 林宜佳听到这话,也抬头看墨梅。 墨梅点头道:“就是玲珑郡主。说是突然间得了急病……王妃派了人来接您回府呢。” “到底是怎么回事!”林慧佳沉下声。 赵玲珑一向是身体很不错,她回门才几日,怎么突然间就不好了?怎么瞧,怎么都古怪! 墨梅神态之间也有些疑惑,回道:“奴婢不清楚。来的是王妃身边的郝嬷嬷,却是无论奴婢怎么问,她都不肯明说。只说让您回去,到了王妃那里,就一切都清楚了。” 郝嬷嬷是王妃身边恨得信任的嬷嬷。 王妃待林慧佳如亲生一般,王妃身边的嬷嬷们从来都肯同林慧佳亲近。此时墨梅问不出来,那就是事情真的不能说。 林宜佳便道:“那你先回去吧。”她看了看林慧佳的几个孩子,道:“孩子们就先留下来……若是有必要,你再打发人过来接。” 若是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有孩子在林家,林慧佳想要再返回的话,也有现成的理由。 “恩。”林慧佳应了一声,又听墨梅说郝妈妈催的急,且她的人此时就在二门外等着,都不肯进来拜见林大夫人,想来是真有十分紧要的事,便收拾了一下,同孩子们交待了一声,出了门。(未完待续) 356 失踪 林慧佳走了之后,母女几人难免又猜测一番。 哪知到了傍晚,林慧佳就打发了墨梅回来,说近期三五日内都难以返回林家了:“玲珑郡主病发的很急,估摸着像是天花。府内人心惶惶,又不敢往外传,只能将她的院子封了起来,不让里面的人外出,吃用全都是抛进去的。” “主子说,三个小主子暂且就留在家中,且看看玲珑郡主的病情再说。主子又说了,姑奶奶的病,还请您们保密。”墨梅神色严肃地说罢,又道:“奴婢还要回去侍候。” “恩,你去吧。”林大夫人并未多问,只是嘱咐道:“自己留意些,千万不要大意了。” 时人谁都知道天花的厉害。 若赵玲珑真的是天花,根本就不用林大夫人多做叮嘱,为自己的小命着想,自然会采取隔离,消毒,甚至若万一有人没撑住,则会焚毁身后事…… 只是,赵玲珑好好的,怎么会染上天花这种要命的病? 墨梅走后,林大夫人十分不解。 “报应。”林敏佳嘴角神情中满含厌恶,道:“她那样心术不正行为不检的,说起来都嫌脏了自己的嘴。” 林宜佳没有林敏佳那么多的情绪,仔细想想之后,皱眉道:“我倒是觉得,她病的有些蹊跷。” 天花当然厉害,一旦发现,就会迅速扩散,人人恐慌。但正是因为这样,这种疫病也就像各种旱涝天灾一般,并不轻易出现。更何况,从一个郡主身上开始。 “这种病,只会将人吓的远远的,绝不住有人想要去探视她。”林大夫人抿了一口茶水,道:“病了几天宣告人没了,亲王府一把火将人给烧了,干干净净的,还要被人赞一声知晓轻重……” 也就是说,打从王府将院子封起来时候起,就再没人能见到里面赵玲珑的真容了。或者,她到底在不在里面,谁又知道?! 只是不知道,她又折腾出什么事情,让王府彻底放弃了赵玲珑?打从现在时候起,赵玲珑这个人只怕真的要“没”了……一个郡主,呵。 “不关我们的事情,不必上心。”林大夫人抬抬手,对着林宜佳说道。 林宜佳缓缓地点头。 这时候,前面有人来回禀,说李大夫人前来求见,已经领到松林院的厅上等着了。 “她坚持要进来,院门上的人也不好拦着不让。”冯嬷嬷回道。 林大夫人起身道:“恩,我这去。” 林敏佳和林宜佳没有跟着——因为李文博的关系,她们都不想面对李大夫人这个亲戚。 “她怎么这会儿来了?”林敏佳皱眉疑惑,而后又叹道:“来了也没用。是圣上亲旨夺了李文博的官职战功,谁来说又能有什么用?父亲如今是起复了,但却是礼部的官员,不说没那个情面替李文博求情,也管不到军部上面去。” “之前表婶也求到了我家门上,听说大姐那里也去过去了,但是……”林敏佳摇摇头。 李文博谋划林宜佳的名誉,林家哪个肯帮他。 只是觉得李大夫人有些可悲可怜,都没有同李大夫人说破罢。至今,李大夫人都还以为,她的大儿子是浪子回头,血山血海里的功勋,是大出息的,却是因为莫名其妙之事就将这些功勋一笔勾销,再也不算……李大夫人心中觉得十分不公平。 “我们爷告诉表婶,说待事情冷个两三年,再做谋划。”林敏佳拧眉道:“表婶得了这个说法倒是很久没再苦求了。爹娘才回来的时候她也没多说什么,这次也不知道为什么来。” “待会儿去问问娘不就知道了。”林宜佳心中突然想起赵玲珑的病,心中跳了一跳,抿了抿唇。 松林院。 林大夫人听了李大夫人的话吓了一跳,问道:“你说文博失踪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大夫人比起几年前不知道苍老多少,容颜憔悴,头发都白了大半。此时她哭的满脸都是眼泪鼻涕,痛不成声地道:“文博他前日还在家中好好的,昨天清晨仆人就没看见他人了……他的房间被翻的乱七八糟的,丢了好些东西不说,地上还发现了好些子血迹……” 林大夫人一听严肃起来,问道:“屋里有血?你没有看错?” 李大夫人摇头道:“这怎么能看错。他有一件黑衣裳都成了硬壳,就丢在床底下……” “报官了没有?”林大夫人问道。 李大夫人再次摇头,哭着道:“没有。老大那样情况,落井下石的多,雪中送炭的少,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又得罪了谁,心头没个主意,也不敢轻易报官。” 李文博得罪的人……林大夫人沉默片刻,想着刚刚李大夫人的说辞,其中多有蹊跷,又问道:“都丢了什么东西?” “一些金银珠宝……说不定是有强人上门,伤了文博,抢了东西走了了。”李大夫人低泣不已:“可抢东西就是了,文博的人去哪儿了?金银总能再挣,人没了,叫我以后可怎么活啊!” 说到此,她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林大夫人劝慰道:“嫂子且别忙哭,眼下还不是哭的时候。”她对冯嬷嬷道:“去叫少爷来。”而后,林大夫人对李大夫人说道:“夫君去了衙门暂且不在,我让家康领那可靠人陪你去看一看。嫂子,你也知道文博他是从战场上回来的,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大阵势,等闲哪有那么容易出事?你且安心,守住家,别让其他人给钻了空子……” 李大夫人听林大夫人这么一说,仿佛是得了一个多了不得主意一般,心头大定——是啊,她儿子都没死在战场上,怎么反而在盛京城这地方没了命?那些血什么了,也不一定就是他的…… 就算是他的,她瞧着心疼,文博他并不一定就当回事! 反倒是家中……去年的时候替文强娶了眼皮子浅了,此时见家中乱了,指不定要偷偷藏起多少东西,然后只说是丢了……想到此,李大夫人擦干眼泪,道:“弟妹说的是,我的确不能自乱阵脚。” “嫂子能这样就对了。”林大夫人目露赞赏,安抚她道。 不一会儿,林家康得了消息从前院赶过来,见了礼。 林大夫人便把李家的情况略说了说,吩咐他道:“……家中护院里有个叫周成的,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前哨,人是极可靠的,你带上他,替你表婶查探查探,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家康二话没说应下,领了吩咐,出去点了人,跟同李大夫人走了。 这一去,也没耽搁多少功夫。 下衙之前,林家康就带着那周成回来,向林大夫人回禀道:“……看痕迹,并不是强人入侵,倒更像是李公子从外面受伤回来,从后墙跳进了院子,开门稍稍包扎了一下,而后拿了伤药金银等物,再次从后院墙翻走了。” “的确是李文博从外受伤而归?”林大夫人再次确定问道。 “没错,这样的痕迹,属下还不至于看错。”周成说的笃定。 林大夫人心中清楚周成的能耐,知他这般确定了,应是八九不离十。那么,李文博在外受伤,而又不敢在家养伤……林大夫人沉思一会儿,问道:“你将实情同李大夫人说了没有?” 林家康在一边接话道:“娘,是我让他实话实说了。不然表婶怕不肯放我们离开。不过周老伯也提了,既然李文博还能翻墙,就表明他并未有生命危险,安了表婶的心。” “只是,二表嫂听说之后,就同表婶言语有了龃龉,眼瞧着就要恼起来,我们便告辞了。”林家康少年清俊,不急不缓,周身仿佛永远萦绕着书墨淡香,仿若一副水墨丹青画卷一般,隽永风流。 “你处置的不错。”林大夫人含笑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点头十分满意,让人赏了周成,又同林家康说了一阵话之后,才让他回前院去了。 之后,她不免又同两个女儿说了一说。 旁晚的时候,杨广北回到了风荷坞。 林宜佳抓住他,咬唇问道:“这几夜你是不是都出门做什么去了?是不是……当日真的是李文博放的爆竹?” 杨广北点点头。 “赵玲珑同李文博……”她心中冒出来的想法,连她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李文博那个人,怎么会为了情爱冒险……赵玲珑也不会……”林宜佳口中喃喃,心想,赵玲珑会爱上李文博?笑话吧!若真是喜欢,赵玲珑完全可以嫁给李文博的,又何必弄出眼下这一出! 杨广北不屑地道:“你那表哥勾搭赵玲珑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有一日他能够得了赵玲珑的心,从而让亲王府出面恢复他的军职和战功?听说赵玲珑被关想见他,他当然要应约而至。” “而赵玲珑更是个傻的,竟然还真的被他的行为感动了,化妆跑出去找他……呵呵,她真还当自己是千万宠爱于一身的,人人都要替她的荣誉替亲王府的荣誉着想,总是替她周全?”(未完待续) 357 来信 在王府几位主子心目中,赵玲珑的名声已经够了。 就是连一度宠爱她的荣亲王,也绝难以原谅她再一次的愚蠢。爱之深责之切,而一旦宠爱耗尽,荣亲王此时心中怕只有无尽的愤怒! 愤怒到再也不想认赵玲珑,莫不如当她死了干净的好! 林宜佳很快明白过来,感伤地道:“这么说,那爆竹真的是李文博放了的?可是为什么?他要如此恨我,想让我一尸两命?!” 杨广北拍了拍林宜佳的肩膀,安抚她道:“他那样的人,看似冷静,内心多都是疯狂而扭曲的。很难说他是因为什么而迁怒到你……” 或者说,他弄来那些爆竹,本来就本着成功更好不成功也罢的心思,未必一定说非要了林宜佳母女的命不可—— 他又不知林宜佳会一直在荣享堂睡着,更不会知道林宜佳恰巧做了一个噩梦,单靠着那突然响起来的爆竹声……说实在的,想让林宜佳受惊到早产,绝没有半分的成算! 如此不靠谱的法子,偏李文博去做了!完全没有考量,就那般去做了! 而正是这样,才更人觉得厌恶。 就像你在路上好好地走着,旁边那个你根本不认识的人突然伸出腿绊了你一脚一样地让人恼火不已。 “这样的人,索性让他回不来的好。”杨广北冷冷地道。 “这么说,你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林宜佳顿了顿,确认地问道:“如今赵安悯和他在一起了?” “他们躲在南城一个小院子里。”杨广北点头道:“许是那里是他们置下的窝吧。宜儿,这些让人不快的事,都交给我吧。你就别管了,也不要多想。” 怎么能做到完全不想。 林宜佳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杨广北。 没过几日,荣亲王府传出了信:玲珑郡主芳龄早逝、香消玉殒了。 林慧佳也打发了墨梅过来接她的三个孩子回家守丧。 荣亲王府并未声名大办,所以林宜佳和林敏佳都并未回去,依旧住在娘家。 李文博和赵玲珑纠缠在一起的事情,林宜佳并未同林大夫人和林敏佳说明。所以,林大夫人放心不下林慧佳在亲王府,便亲自走了一趟。 回来的时候,大约是得知了内情,满面感慨,却同两个女儿什么都未说。 玲珑郡主的离去,很是让人议论了一阵子,却不过才没几日,盛京城就有了新的话题—— 应庆帝登基之后,首次充盈宫廷的选秀活动,热闹有序地开始了。 因为风声放出去的早,又因为应庆帝今日的后、宫实在是太有吸引力了,不仅盛京城内有合适闺秀的人家早早找关系报了名,而且从全国远道而来的闺秀们,亦有很多。 盛京前所未有地热闹起来,各家裁缝铺首饰店的生意红火的令人难以想象。 林家没有人参选,林家亲近的人家中也无人参选, 因而,林府一如平常,日子过得平淡而温馨。 只是话题之中,难免要说起来—— “没能留住柳明珠,有些可惜。”林大夫人坐着同林宜佳和林敏佳闲话:“柳明珠是嫡女,莫说从前柳家声势最盛的时候,就是今日之柳家,她若是进了宫,以她的容貌出身,一开始至少就是个贵人,稳稳的一个嫔。” “从前,柳首辅可是想娶公主进门的,也不会想让柳明珠进宫。”林敏佳道:“娶公主,可保险多了。” 若是送女儿进宫,不得宠无子嗣的没有用处,得宠又有子嗣的,这外戚将来就免不了要参与到夺嫡的头上去。而夺嫡这种事情,弄成功是天大的收获,若是失败了,也基本上就是一败到底,再无翻身之日,甚至连血脉性命都保不住了。 风险太大,柳家当时已经足够旺盛,想要再进一步,需要的是稳妥,而不是冒险。 “如今柳家送了一个庶女进宫,看起来克制,但显然是心有不甘了。”林大夫人道:“听说那个庶女十分貌美,更重要的是十分知进退……她进宫,只怕会娇宠长大的柳明珠更合适些,也走的更远些。说不定,柳家将来真要靠她许多才是。” “只是可怜了皇后娘娘。”林大夫人抿了一口茶,叹息道:“这样一来,她怕是终日再无从前那安宁的时光了。” “是啊,皇后娘娘她……唉。”林敏佳也是叹息。 她也是同从前的杨元心相熟的,知道她的性格为人。更加上如今林宜佳生活幸福,也终于体会到了家中的一片苦心—— 纵然贵为皇后娘娘,面对的是无数的莺莺燕燕,整日勾心斗角的,又有什么意思呢?倒不如她这样夫妻恩爱又养儿盼女的小日子。 林宜佳摇头道:“皇后娘娘这几年,一直没有失去本心。只要她稳坐凤位,心中不起涟漪,新人们一时半会儿哪能威胁到她?” 在林宜佳瞧来,皇后娘娘绝没有外面人想象的那边感怀难受——她只要记得一直当自己是皇后而不是别的什么,或许会觉得烦,却绝不会为什么伤心难过。 林大夫人好笑地瞧了一眼林宜佳,道:“听宜儿这话外的意思,是皇后娘娘对皇上无心?” 林宜佳心中跳了跳,立即同林大夫人娇嗔道:“娘,您真是什么都赶往外说!也不怕人听了去!” 却并未否认。 林大夫人和林敏佳的眼中都闪过一丝感兴趣的神情。而后还是林大夫人截住了林敏佳想要问林宜佳的话,挥手道:“恩,这个问题,我们就别问了。” 不管答案是什么,答案里面不管是什么样的,她们打听到了,都并不是什么好事儿。 林宜佳就笑了起来。 母女几人又闲话了一阵,冯嬷嬷拿了一封信进来,给林大夫人看。 信是从庐州送过来的家信。 信中除了隐晦地提到了林唱佳已经安全到了庐州之外,另外就有一条,林世飞要回京城来了—— “四叔难道是要回京定亲的?”林敏佳转动眼珠笑道:“庐州也有不少闺秀,四叔居然一个都未看上呢。” 林大夫人将新又看了一遍,笑道:“他过几日就要到京了,敏儿你想知道,就亲自问他就是。” 除了没有老爷子那么卓越的才情,林世飞基本就是老爷子年轻时候的翻版。他这个人,自幼就在成长在山野大地,哪里是能娶妻安定下来的人? 之前林大 夫人不是没有提过林世飞的亲事,但哪一次都是林世飞亲自否决了,只说“早”。 哪里还早。 他今年都二十三了。 但有前例在前,林大夫人也并不能肯定这次就能说动他。 林宜佳想起一个人,于是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懊恼地道:“我怎么将这个给忘了!”她兴致勃勃地同林大夫人道:“我之前认识了一名小姐,很是推崇祖父,说是将祖父所有的游记文章熟读于心。我考校了她一些,她果然是真认真看过的……” “哦,还有这么一个人?哪家的小姐?”不必林宜佳将话说完,林大夫人便明白了林宜佳的意思——有这么爱好的一个人,想必会同林世飞兴趣相投,成为良配? “我想想。” 林宜佳揉了一下额头,而后恍然道:“恩,那位闺秀姓孙,闺名唤作晓萱,父亲好像是工部的侍郎还是什么的……我就是在去年的赏菊宴上认识她的,这才过去半年,说不定她依旧待字闺中呢。” “我当时听她说及祖父的时候,就感觉她同四叔合适,想着什么时候同娘您提一提的,所以特意多问了几句。只是后来怀孕辛苦,又发生了许多事,就将这事情给忘记了。娘若是觉得不错,就打发人去问一问也好。” 说到这孙晓萱,林宜佳难免又想起一个人,道:“还有邹珮儿,就是当日赵安悯发难的时候她及时替我垫了一下的那位姑娘,一直养在王妃身边的,人也很好。不过,就是那邹家的人不成器了一些。” 她一直很感谢邹珮儿,几次送了东西答谢,也拜托了林慧佳,一定多多关照住在王府的她。 林大夫人说道:“你说的那个孙晓萱我不知道是什么情形……只是那邹珮儿……她嫡母瞒着所有人替她报名参加了选秀,筛选已经过了……王妃气得不行,但那是邹珮儿的嫡母,嫡母铁了心,王妃纵然再恼,一时也没有办法。” “左不过是在再选的时候让王爷或者世子姐夫吩咐一声的事情,有什么难的。”林敏佳不屑地道:“她嫡母也是昏了头,真以为自己能同一个亲王府较劲儿?” 林敏佳对邹珮儿的印象也很不错。 林大夫人闻言,笑道:“如今人人都认为进宫是天大的机会……皇帝年纪轻轻,才二十四五;而且,自皇后以下,所有的品阶都空悬着,进去之后随随便便就能占上一个好的;更更重要的是,皇宫至今都没有一个小皇子小公主……谁家不动心?” “宜儿提到的两名闺秀,娘还要打听一下,人家心中怎么想的才好呢。”林大夫人笑着拉成了声调,佯作叹息道:“我啊,又要劳累了……唉。” 林敏佳和林宜佳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未完待续) 358 亭中 皇宫。 暖春三月,御花园的花儿姹紫嫣红,争奇夺艳。 皇后娘娘同杨锦心错落半步在花红柳绿中漫步前行。 皇后娘娘漫不经心地指了指前面,一个宫女立即走过去,将那开的碗 口大的绿蕊白瓣的牡丹花剪了下来,放在一玉盘之中,恭恭敬敬地呈 到了皇后娘娘面前。 绿牡丹本就稀罕,这样绿蕊白瓣的,更是珍稀至极。 放在外面,是千两银子也买不到的,谁人得到了,哪有不呵护有加的 。就是武兴候府,或者从前在的兴国公府,抑或大长公主府,也少见 这样的绿蕊珍品,更别说轻易地将开的正好的花儿给剪下来了。 那盆牡丹,少了开的最美丽的一朵花,颜色一下子就黯淡许多。 皇后娘娘拿起绿蕊牡丹花,放在两指之间微微转动着,淡笑道:“你 瞧,做皇后娘娘真是不错。这样娇美的花儿,想要就剪了,谁也不敢 在本宫面前说什么。” “娘娘自然是最尊贵的。这座园子里纵有再多的花儿,娘娘也永远是 那剪花之人。”杨锦心微笑说道。 很快就是选秀之日,用不了半月,这御花园里可不就是多了许多比花 儿一样娇艳多情的女子么?杨锦心说这句话,正是宽慰奉承皇后娘娘 的意思。 皇后娘娘闻言一哂,转身将那朵绿蕊牡丹轻轻插在杨锦心的发髻之上 ,后退半步瞧了瞧,笑吟吟地道:“真好看。”说完之后,她微微摇 头,微哼了一下,道:“二妹妹你怎么也来说这样的话。本宫岂会在 意那些?他日若真多出一个护花不让剪的人,本宫也只由她去吧。” 将来或许有一个受宠敢于同皇后娘娘争锋的,未必就不会借那爱花之名,同爱剪花的皇后娘娘计较一番,为的就是一个脸面。而刚刚皇后娘娘的意思,却是云淡风轻,反而更显得那争锋之人无趣了。 纵使给了她又如何呢?皇后娘娘心中哂然,嘴角露出一抹若有如无的讥笑。 杨锦心笑容有些不自在。 两人走的累了,拾步迈上一个堆叠出来的缓坡之上,进了那上面一个小巧精致的凉亭。 暖风徐来,坐高望远,十分惬意。 宫女送上了糕点茶水之后,站到了亭子外。 皇后娘娘品了一口香汤,四下赏看了一会儿这春日精致,才将凤目投在杨锦心身上,问道:“二妹妹今日来,可是有话同本宫说?瞧你一副魂不守舍的。” 杨锦心面上一慌,却是低下了头。 这显然就是有话说了。 皇后娘娘挥手,让立在她身后的流云姑姑也退了下去,问道:“是什么?三婶娘最近在操心你的婚事,说是有了几个不错的才俊人选……看你这样,是因为自己的亲事了?” 杨锦心飞快地看了皇后娘娘一眼,又低下头,咬着唇一时不肯说话。 皇后娘娘也不急,端起茶水细细抿着。 待字闺中的时候,总有这样那样的心事。而出嫁之后再回头看,那些心事,都显得那般有趣可笑。 杨锦心终于抬头,小声地问道:“娘娘,若是您当年有选择……您还会进宫么?” 皇后娘娘眼中闪过一丝幽光,淡淡地道:“已经确定的事情,总是回想当年,有何用处。” 当年,圣旨一下,所有的打算都已经来不及,她哪里又有选择。 杨锦心抿了唇,沉默了好一阵子,又低声问道:“娘娘,他是谁?您何他的身份,是天差地别么?若不是,您难道就没有想过争取?”语气之中,满是不甘心。 皇后娘娘眼神一冷。 半晌,她将口中微微苦涩的茶水吞咽下去,淡淡地道:“你有了心仪的对象?而且门户不当?” 若非见杨锦心此时真的苦恼不已,皇后娘娘早就厉声训斥她了。那些往事,所有人都只想将其忘掉,当做未发生过,而偏偏杨锦心不知死活地提起! 杨锦心迟疑许久,终于缓缓将自己同柳慎之之间的交集说了说:“……我本来想的很好,那夜之后,便是最后的纪念,以后再也没有遗憾了,哪只他真的回归了宗族,回了柳家,成了柳家的大公子。听说,今年秋闱,他将要下场。他有大哥做朋友,如今身后又有柳老的鼎力支持,中举几乎是必然的……” 有了举人功名,便能名正言顺地进入仕途了。 柳家是几十年的名门,柳家大公子,足以与武兴候的嫡女相配。有她之前的主动表白心意,若是柳慎之前来提亲,武兴候府有什么借口不应下! “这不是很好么?”皇后娘娘淡淡说道。 “可我娘却说……”杨锦心每每想到武兴候夫人对她分析的那番话,每每觉得心惊不已——那样的环境,绝对是群狼环视,只要有丁点的机会,就要将她撕成碎片了! 她真的害怕! 她原来总觉得自己无比的勇敢,尤其是在做出那夜的举动之后,她心中无疑是为自己的勇气自豪的——有哪位贵女能像她一般,正视自己的心意,并作出些什么! 但听到武兴候夫人的话后,她才知道,原来她一点儿都不勇敢。 这么多天了,她甚至都不敢去见一见他。 “原来你是为这个愁苦至此的。”皇后娘娘轻轻笑起来。 这少女心思啊,可不是十分的有趣? 求而不得的时候,成日里思来想去;眼瞧着愿望要成的时候,成日里还是要思来想去,愁苦不已。 她总是有希望的……皇后娘娘叹息一声,声音柔和下来,对杨锦心道:“我问你……你觉得,你魏薇表姐不惜害了一个人都要嫁给那心仪之人,她的选择是对还是不对?你看啊,她嫁过去是继室,长子长女都有了,而且还有两个在她前面,生育过孩子有功劳的良妾……她一个国公府的贵女,入的那般环境,且她那心仪之人待她也不过淡淡的,你说她心中委屈不委屈?” 自然是委屈的。 杨锦心心中这般想到。 “但你看看,魏薇她如今在做什么?她收起从前的娇蛮,学着管家学着交际,学着温良贤淑……只因为她觉得,这一切都值得。她觉得值得,心无怨愤,便觉得幸福。” “那么你呢?锦儿,你觉得值得吗?”皇后娘娘看着杨锦心道:“他难道不知道你在柳家内宅的战战兢兢?他知道,便能心疼你的苦楚。再说,他入仕之后,想要逃离柳家内宅,只要谋了外任也就是了。莫非你觉得,他将来会有什么样的职位,也是不由己的?” 皇后娘娘轻嗤一声。 有杨家为岳家,六品以下的官职,还不是任他挑选! 在皇后娘娘看来,杨锦心显然是思维进了牛角尖,傻掉脑袋了!瞧着让人好笑极了! 三婶娘也真是的……闲来无事不去给自己的女儿筹划嫁妆和得用的人手,还吓唬自己的女儿做什么?看自己的女儿想不明白二忐忑不安,好玩儿么? 皇后娘娘再想一想,又明白了武兴候夫人的苦心:谁能想到一向行事有分寸的杨锦心能够做出与外男出游那般大胆之事!就算她是遮了自己的面容又有什么用! 若万一那人是不怀好意的,将这件事情一宣扬,若不是柳慎之的出身恰巧是那有背景的,说不定武兴候府的女儿真的要嫁一个大夫了! 她胆子那般大,行事那样鲁莽,只能头脑一热,全然不顾后果,才要狠狠吓一下! 杨锦心瞪大眼睛,皎洁如玉般的面颊染上了绯红,小嘴张了好几次,终于羞臊的什么都没有说,深深地低下头,露出一段弧线优美的颈儿来。 那样的美妙景色,莹莹光泽,竟然将周围盛放的百花给比了下去。 这就是妙龄女子的美丽么?皇后娘娘盯着杨锦心,面上笑容渐渐隐了下去,眼神恍惚起来。 曾经,她也有这般美丽的时候…… 皇后娘娘突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对杨锦心道:“本宫累了,先回去了。你且再仔细想一想吧。你原来也是个聪明伶俐的,怎么如今成了昏头昏脑之人呢?果然情爱害人……呵呵。” 皇后娘娘站起身,杨锦心闻言更是面容染霞,眼神中露出些羞赧,慌乱地跟着站起身。 皇后娘娘摆摆手,示意杨锦心此时不要跟着她,便先离开了,留下几个宫女在亭子外守着。 目送皇后娘娘走远,见御花园中十分安静,无人来扰,神思恍恍惚惚中,正待坐下再理一理,突然见到亭子外侍立的所有宫女都无声跪了下去。她抬眼一瞧,看见一个身着明黄常服的高大身影缓缓向厅内走来,不及多想,绕过亭中座椅,也跟着跪在了地上。 “臣女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杨锦心恭敬地道。 此时,那绣着五爪金龙纹的玄色靴子已经停在了她面前的地上,离她不及一尺远;浓郁的龙诞香的气息很快压过了春日弥漫的花香,霸道地填满了整个亭子。 杨锦心只觉得自己被这香气包裹住了,不禁口干舌燥,心中砰砰乱跳,呼吸困难。(未完待续) 359 选择 杨锦心几乎就要窒息了! 春日和缓,凉亭之上微风徐徐,本来是十分惬意的温度,但杨锦心被那龙诞香包围着,又仿佛觉得颈背上有灼灼视线,已经在她的颈背上烫下了无数窟窿! 杨锦心手心冒出了汗,俯身跪地,一动不敢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听到一声天籁—— 皇上淡淡说道:“唔,你起来吧。”声音低醇浑厚。 杨锦心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悸动颤抖,起身,后退半步,低头束手站在了一边。 皇后娘娘才走,皇上就来了。 放在从前,杨锦心也没有这般害怕皇上,但今日,皇上过来的时机太巧了,巧的让她不禁心颤。 “坐。”皇上安坐下来,对杨锦心道。 “臣女不敢。”杨锦心恭敬应道。这亭子里没有第三人,她同皇上对面而坐,算是什么意思。此时杨锦心是万万不敢坐的。 “也罢。”皇上并未强求,看了一眼桌面上的糕点,随手捻了一块品了品后,才出声道:“朕刚刚在下面听了你和皇后谈话……”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停在杨锦心耳中却是晴天霹雳。 皇上听见了她和皇后娘娘说话! 在下面! 这是个什么意思! 杨锦心脑中一片空白,眼神不禁往所谓的“下面”看了看。 这是个建在堆叠起来的缓陂上的亭子,一边是缓缓渐高的坡度,而另一面可不就是突然一个断层,成了“下面”! 若是有人当时在下面背靠亭子坐着,以亭子中的视线,真的看不见! 杨锦心想起自己所说的话,额头冷汗直冒,双腿一软,又跪了下来,惶惶不敢开口。 皇上的话音因她的这一跪而有了片刻的停顿。 停顿之后,他低沉的声音继续响起来,道:“你喜欢柳家那新认的大公子?朕倒也听说过他,貌似医术不错……” 杨锦心跪在地上,不敢搭话。 龙诞香肆意发散,如同皇上此时低沉的声音一般。他随意说着柳家和柳慎之一些不痛不痒的情况,之后就停顿下来。这一顿,就是很久。 亭子中一片静寂,落针可闻。 杨锦心心中七上八下,等了许久不见皇上有动静,忍不住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而她这一眼,正同皇上的灼灼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那样的目光! 杨锦心的心仿佛已经不能再跳动了!她慌乱间又低下头,将头深深地埋在胸前。 “你生的真漂亮。”皇上突然开口说道。 他的声音明明是低沉浑厚的,这句话听在杨锦心耳中却让她遍体生寒,忙道:“臣女惶恐。” “生的漂亮,这是实情,你有何需要惶恐的?”皇上闻言似乎哑然失笑了一下,端起石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 也不知是否有意而为,他所坐的,正是之前杨锦心所坐的位置。而他来之后,桌面上并没有人送上新来的茶盏热水。那么,他所饮下的,岂非是杨锦心之前用的茶盏? 杨锦心头脑中乱哄哄的,满面绯红,鼻尖上已经有了细密的汗珠,动也不敢动。 终于,皇上放下茶盏,再次开了口。 “你刚来所言的,你姐姐从前的情事……是什么?”皇上言语平静。 而杨锦心心中却涌起了滔天巨浪,直将她打的懵了。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正好对上皇上无波的目光。在她看过来的时候,他嘴角露出一丝淡淡地笑,目光中多了一丝意味莫名的欣赏,道:“你生的果然美丽。只是不知道,是朕有福气呢,还是那个柳大公子有福气?” 大颗的汗珠顺着面颊滴下来。 在皇上的目光之下,此时她移动一下都不能。 怎么办! 杨锦心心中张皇无比。 而她的头脑中有一个选择却是清晰起来:皇上的意思,若她说了关于皇后娘娘的事情,她依旧能够如愿嫁给柳慎之;而若她不说,他一定能够将她收入这后宫之中! 怎么办…… 杨锦心清晰地知道皇上的意图,却是没有半分法子可想。 许久许久,她才艰难地转动眼珠,开口缓慢地说道:“回皇上,臣女知道的并不多……” 杨锦心浑然不记得自己同皇上说了些什么。 终于,亭子外有宫女扬声唱道:“皇后娘娘驾到!”杨锦心这才软了身体,惶惶然向外张望。 皇后娘娘一脸平静地走了进来,扫了一眼亭子内情况,同皇上欠身施礼,道:“臣妾见过皇上。” 施礼之后,皇后娘娘随即直起了身姿,问皇上道:“不知妹妹她换了什么过错,皇上要罚她跪着?” 她接到报信说皇上遇上了在亭子里的杨锦心之时,心头就是一阵惊跳,于是连忙又急急地赶了过来。一路走,她一路祈求,只希望事情不要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才好。 “她若是有错,皇上同臣妾说说,臣妾罚她就是了。”皇后笑吟吟地道:“难道皇上还怕臣妾不舍得罚人么?” 皇上“呵”了一声,起身背手,仿若漫不经心地道:“皇后的家中妹妹,怎么会轻易出错。你这妹妹,就是有些胆小,朕只是想同她问起家常话,没想到她非要跪着答……” 他抿了一下唇,道:“行了,既然皇后来了,朕就将你妹妹完好地交给你吧。朕前头尚有些事情,晚上再同皇后叙话吧。” “臣妾恭送皇上。”皇后在他身后福下身。 待皇上走远,皇后让人搀了面色惨白的杨锦心起来,皱眉问道:“他问你什么了?你怕成了这个样子?” 杨锦心艰难转动眼珠,抖动嘴唇,许久才嗫嚅地说出了一句话:“皇上他夸我生的好看……” 皇后娘娘眼中闪过一丝愤怒。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应庆帝自比于舜,想让她们姐妹二人效仿那娥皇女英不成! 再一转眼,皇后娘娘见杨锦心吓的不轻,便放缓了声音,柔声安慰杨锦心道:“放心,你若不愿意,他就是九五之尊,也不能肆无忌惮。” 皇上想要招重臣之女进宫,尤其是这重臣之中已经有一女贵为皇后了,他纵然再想,也要看臣子的意愿。而若应庆帝真的一道圣旨让武兴候嫡女入宫,那打了就是皇后娘娘和她身后整个杨家人的脸面。 应庆帝还不敢如此放肆行事。 杨锦心没有说话,面色依旧很白。 皇后娘娘又宽慰了她几句,便让人将她送出了宫去。 应庆帝回到御书房,在宽大的书案之后小坐片刻,而后才轻声道:“来人……” …… 再说杨锦心,面色惨白不定地回到家中之后,面对武兴候夫人的询问,也不敢说出实情,只敷衍几句之后,回到自己院子,倒头病了一场。 武兴候夫人心中十分奇怪,见女儿落落寡欢总是不见笑颜,思来想去,只能到皇宫中求见皇后娘娘。听到皇上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后,武兴候夫人也是吓了一跳,理智上也是同皇后娘娘一样认定应庆帝不会放肆,但心中总是安心不下——若那应庆帝真的冲动之下一个圣旨下来,杨家该如何?! 找武兴候商议了一阵,武兴候夫人又将小儿子找来叮嘱了一番,放了杨广寿去找柳慎之。 三日之后,柳老夫人亲自出面,登门拜访武兴候夫人,替柳慎之提出了秦晋之好的请求。武兴候夫人假意推辞几句,便应了下来,很快就定下了各种日子。 这就算正式订了亲。 武兴候夫人心中终于落定许多,亲自到明珠院探视杨锦心,告诉了她这个消息。 杨锦心呆愣愣地听完,突然扑到武兴候夫人的怀中,“哇”的痛苦了一场。 “都没事了,都没事了……”武兴候夫人安慰杨锦心道。 杨锦心只是痛哭不已。 直到哭累了,才在武兴候夫人怀中睡了过去。 武兴候夫人看着女儿沾泪的睡颜,不禁叹息一声。 …… 林家。 林世飞在来信之后的第五日就到了京城。 他一身烟青色的素绸广袖长衫,全然不沾半点风尘,洒洒然如林间轻风山顶之月。他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便怎么也难以让人从他身上找到一个“俗”字来。 一家人见过礼之后,林敏佳和林宜佳便问起林世飞是否又到了那里出游了。林世飞一边逗弄小孩子,一边同她们说着话。 看的出来,他很喜欢孩子。 没一会儿,四岁的远衡已经骑到了林世飞的脖子上笑的很欢快了。 “四叔,您这样惯他,会惯坏的。”林敏佳表情带笑,道:“他本来就已经够顽皮了的,爬高上低的,没个安生时候。” “怎么就惯坏了?”林世飞不以为意,道:“小孩子,顽皮一些才好。你看大嫂将家康教的那么优秀,难道就忘了当初家康当年有多活泼好动?” 林家康笑道:“四叔你可别胡乱说话……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顽皮的时候?” “让你姐姐说说。”林世飞笑起来。 林敏佳于是便开始毫不客气地说起林家康幼时如何好动起来,比如说才二岁多趁人没注意就搬起花盆砸了自己的脚之类的,只说的林家康不断告饶。(未完待续) 360 当街 林宜佳笑道:“四叔如此喜欢小孩子……这次来是求娘给你谋一门亲事的么?如今盛京城正是最为热闹的时候呢。” 林世飞面容的笑容住了一下,而后又继续深起来,道:“人家姑娘们可都是冲着最华贵的那座大院子去的,宜儿为何如此心狠,诅咒别人心想不成?” 有过那样攀求富贵之心的,决不适合他。 林宜佳莞尔一笑:“谁说都是的了?我就认识一个并不想求深宫荣耀的贵女……恩,说起来,她与你也是关系匪浅呢。” “哦?”林世飞不信。 他在京城,总共才待多久。 又一别几年,何曾与某位闺秀打过交道。那件事情之后,他再见到闺阁女子,也总下意识地就远远地避开了。 他曾经不是暗自骂过自己没出息……但却总也过不了自己心底的那一关。仿佛是曾经看过万紫千红落尽之人,再也不敢面对百花盛开的景色一般。 而这一次,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何鬼使神差地又回到了盛京城。 林世飞神色之间,微微怔愣。 林宜佳笑着问林世飞:“敢问四叔是否用过行风这个笔名,写过许多游记故事?还曾经刊印出来过?” 林世飞愣了愣,点点头,失笑道:“这你都知道了。” 他不用真名,就是从不想张扬。 且林世飞也是有才学的。他笔下的山水,又与林老爷子笔下的山水不同,更多了许多脚踏实地的真实的味道,总是细细描摹,仿若那工笔画一般,少了那种虚无缈缥的神韵,却更能让人观后在头脑之中想象出山水具体的模样。 就像是亲眼所见一般。 他并未借助林老爷子和林家的名声,但行风这个名字,也渐渐被士林文坛所熟知和接受了。 林宜佳笑容狡黠,问道:“那四叔,若是有一位闺秀将您所有的文章都收集起来多遍拜读,耳熟能详,对行风此人推崇倍至……四叔您说,她是不是与您有关系的?” 这样看来,那闺秀应该算的是他的仰慕者。 林世飞摸了摸鼻子,摇头道:“宜儿这话千万别胡乱说出了去,坏了人家闺誉名声就不好了。” 林宜佳抿唇笑道:“那样正好同四叔配一起啊……” 见林世飞尴尬,林宜佳又笑道:“我娘托人打探过了,人家姑娘今年并不参加选秀,且依旧待字闺中呢……我们这些女眷都见过人,也都很满意,如今就差四叔您表态了。这会儿我不说,我娘也会找个时间问您的。” 林世飞却只是笑了笑。 林宜佳和林敏佳只当他是揣着长辈的架子不好同她们小辈讨论自己的婚事,提了提之后,就没再追着问,转而问起了林唱佳回庐州之后的情形来。 “……给改了名字叫林馨佳,对外称是林家族中之女,失了双亲依靠投奔过来的。放出风声说是守寡,准备再嫁的。林家在庐州声誉很不错,我来的时候,已经有些富户之家着人朝祖宅中带话了。想来,她是能够再找到一个很不错的归属的。” “这样就好。”林敏佳和林宜佳都放下了心思。 林二夫人如今同林二叔夫妻相合,也聪明了许多,不会再同林二叔计较从前那些旧事,自然也不会在林唱佳的身上找不自在。她用点心地给今日的林馨佳找门不错的亲事,林二叔焉能不念着她的大度宽容? 所以,今日的林馨佳,应该会有一份好前程的。 提到林唱佳,林宜佳情不自禁又想起了赵玲珑。 如果她不是那么自己折腾自己行错了路,在秦明远之后,她一个郡主,难道会找不到合适的姻缘? 时至今日,赵玲珑这个名字已经身死,实在是……林宜佳总不想让自己再关注赵玲珑的心思行为,但想到她的时候,心中总免不了觉得唏嘘。 在娘家和在婆家,总归是不一样的。 一个月的时间,仿佛尚未察觉,就一晃而过了。而林宜佳早产之后苍白的面色也养出了些健康的粉红,腰身已经瘦下,整个人都觉得重新又轻盈起来。 小初福已经大变了模样,白嫩嫩粉嘟嘟的,胳膊和腿儿就同那藕节一般,胖乎乎的,壮实极了;她的眼睛已经完全能够睁开来,黑眼珠占了绝大部分,就像那黑葡萄一般,吃饱的时候,总喜欢对着人笑,露出嘴角浅浅的酒窝儿,只将人的心都要笑的融化掉了。 林大夫人抱着福姐儿亲了又亲,才恋恋不舍地将福姐儿交给林宜佳抱着,眼睛又像是黏在了那个大红的襁褓之上了,几番咬唇挣扎,才最后挣开来。 “她们两个的孩子,都没让我怎么抱过,总共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也没有一个月……”没有看着抱着长大,心中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不舍。 林大夫人言语之中酸酸的,而后又瞪了杨广北一眼,随即又变幻面色,语重心长地道:“千里啊,以后可一定不能拦着她们娘两个回外家,知道么?” 杨广北正了正神色,认真地道:“我会的,岳母。” 他如此严肃认真,反而让林大夫人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叹息一声,再抱了一抱康远衡,后退一步,摆手佯作嫌弃地道:“都走,都走吧!别磨磨蹭蹭的,心里发烦!” 她倒是忘记了是谁刚刚在一遍遍地不舍得。 无论如何,最后林宜佳还是抱着福姐儿上了回兴国公府的马车。 林宜佳想起之前的林大夫人,不禁说道:“娘做祖母之后,心态真是变了好多……”从前的林大夫人的性格有多爽利。就是当年她们姐妹出嫁的时候,她也是一滴眼泪没有流,一直都是笑容灿烂的。 那时候,林大夫人总说:“我若是哭,难道是笃定女儿嫁人之后过的不好不得幸福么?哪有做娘亲的这么诅咒女儿的!我笑,就是相信女儿以后能够夫妻和美儿女双全,小日子能过得幸幸福福的!” 林大夫人从不觉得女儿嫁出去到了别人家就是受苦,所以她们几个真的将小日子过的很好了……林宜佳怅然地想。 杨广北握着林宜佳的手,轻声道:“岳母这一辈子,丈夫爱重,儿女双全,如今连出嫁的女儿们一个个都过的很好……她的人生已经如此圆满了,她的心态怎么还能同年轻时候一样呢?” 或者说,人一旦长期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心理难免就会变得脆弱而软起来。行为态度之间,便总喜欢感怀,或者说……矫情。 生活不如意的悲苦之人,绝不会矫情。 换句话说,一个女人矫情,那是因为存在那么一个包容她矫情的男人。 所以说,能够矫情,也是一种难得的幸福。 林宜佳听了杨广北的话之后,点了点头。 马车行走起来,一颠一颠的,怀中的福姐儿很快就有了睡意。 林宜佳正轻轻拍着她的襁褓哄着,突然马车一个急停,林宜佳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前一冲!电光火石之间,她紧紧将福姐儿搂在了胸前,只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身体! 幸好! 杨广北并未骑马,而是同她们母女二人一同坐在车厢中,及时抱住了她们! 福姐儿的睡眠被打断,又被林宜佳下意识地抱紧之下勒的很不舒服,张开嘴巴“哇”的哭起来。 林宜佳连忙哄着她。 “怎么回事!”杨广北一只手箍住林宜佳,言语阴冷,怒火一触即发。 赶车的应该是寅一。 果然,寅一立即回答道:“回爷,刚刚有一个妇人猛然间直直冲向马车,属下无法,只能勒马急停。” 不停,那就要当街撞人了。 此时,外面又是一片动静,仿佛是那妇人挣扎着往车厢这边靠,而侍卫们正在不断阻拦。 “我找林宜佳!林宜佳在不在里面!我找林宜佳!” 这个声音……林宜佳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嗫嚅道:“赵玲珑?” 她倒还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 外面就听到有侍卫大声呵斥道:“大胆,你这个妇人,莫非疯了不成!胡乱喊叫什么!” “我没有疯!我就是要找林宜佳!”那妇人大声喊道:“林宜佳,你出来!你出来见见我!我如今这个样子,你难道不敢见我么!” 是赵玲珑没错。 她有王府不去找,来拦自己的马车做什么? 林宜佳抿了唇,看向杨广北。 里面迟迟不出声,外面赵玲珑仿佛是发了急,再次往车厢这边冲过来。 杨广北轻轻拍了一下林宜佳的手臂,掀开车帘走到外面,冷冷地看着赵玲珑往这车厢边冲。赵玲珑见了她出来,露出包的只剩下眼睛的脸,道:“杨广北,让林宜佳出来见我!让她来见见我这鬼样子!” 她一下子拉开了面上的包裹的碎花布。 只见她双颊又青又肿,嘴角烂了几道口子,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抽过许多嘴巴子一样,完全看不出之前是什么模样。 她的眼泪涌了出来,仿佛发疯一般向车厢这边猛扑过来,口中大喊道:“林宜佳,你敢不敢出来见我!” 福姐儿安静下来,林宜佳听着赵玲珑的呼喊,在车厢中有些坐不住了。她犹豫了片刻,终于在听到赵玲珑的哭音之后,将福姐儿交给了蓝心。(未完待续) 361 拍飞 林宜佳掀开了帘子。 她才一动作,偏见眼前杨广北宽阔的后背一动,不待她眨眼,杨广北已经闪身从寅一身上摘下佩刀,轻身一纵,只听“啊”的一声—— 林宜佳只开的及看见一个民妇打扮的妇人高高飞起,又重重落在了地板上! “砰!” 林宜佳瞳孔一缩,眼前复又被杨广北的脊背挡住了。 “哪来的疯婆子,也不看看这是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杨广北冷冷说罢,将那佩刀丢给寅一,皱眉道:“连个疯婆子也拦不住,差点儿让夫人和小姐受伤,回头一人领十板子!” “是!”寅一低下了头。 杨广北冷哼一声,随即将尚未跨出车厢的林宜佳轻轻一带,将她整个人复又带进车厢之中去,在榻上坐稳了。 “走!” 随着杨广北一声令下,马车又徐徐行动起来。 车子走了一会儿后,林宜佳恍然回神,问道:“千里……她……” “放心,我用的是刀背,她只是昏过去了,并无性命之忧。”杨广北轻声说罢,又道:“荣亲王府那么多位主子出门,她又不是不认识其他的亲朋命妇,总是不死心地缠着你做什么!你大姐是亲王世子妃,她的事情,你至今往后,万万别沾惹了。” 媳妇和小姑子之间的关系,本就惹人猜度。 若是让那不知情的知道赵玲珑今日之境地,难免会怀疑是林慧佳心狠如斯,害了小姑子如此。林宜佳身为林慧佳的亲妹妹,只能对林慧佳表示支持。 林宜佳闷声道:“我知道。” 又过了一会儿,她又忍不住问道:“她如今过的不好么?” 她并未来得及看清楚赵玲珑的模样,只看到她一身普通的民妇打扮。为了掩饰身份,打扮成民妇,亦是应该的。林宜佳心想。 杨广北一哂,嘲讽道:“自然不如做郡主的时候过的好……这也是她自己走的路,踏错了再想回头……呵。” 杨广北说的对,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走错了路,就要付出走错路的代价,虽然这代价有些惨烈了些。只是,既然她从未替旁人考虑过,也怨不得旁人再不能容忍,断了她的来路。 林宜佳想到这里,便不再多言。此时,福姐儿在蓝心的怀中哼哼几声,林宜佳忙将她抱了过来哄着。 哪里还有心思去想赵玲珑。 回头再说赵玲珑。 杨广北用刀背挑击赵玲珑的那一下,看着厉害,却正如他自己所言,并未给赵玲珑造成太多伤害。赵玲珑只是难以置信自己会受到这种待遇,又措不及防之下,高高的飞起之后,落在地上,昏了过去。 京城百姓都是有眼力见的。 同安伯府的马车虽然没有做标记,但见那四周围护的带刀侍卫,就知道这是哪家权贵人家出行,而那妇人的行为的确疯疯癫癫的,都不敢轻易行事。 后来,有人认出了杨广北。 杨广北的名声,在同林宜佳的“天定姻缘”的佳话中,被人津津乐道了许久,而后又因为得了新作物被封为同安伯,大笔的银子赚了,又有了不要钱舍苗给百姓之事,他的名字,绝对是为人所熟知的。 正好今年是舍苗头一年,在场许多百姓可都是得了同安伯府的新作物苗,刚巧才种到地里去,正小心呵护着呢,哪能不念着同安伯的好处。 于是,百姓们这下不仅不会再多管闲事,反而纷纷指责起倒地的赵玲珑,口中说道“疯婆子讹人”这样的话来。 杨广北的力道不重,赵玲珑很快幽幽转醒。 她才一醒来,不及多想,便突然有一口浓痰正好吐到她淤肿的面颊上。她呆愣愣地用手一摸,看清楚手中之物,头脑之中立即轰然鸣响,当即用衣袖胡乱擦着脸,一边哇哇干呕起来。 “切,果真是个疯婆子!” 她的这番做派更引起围观百姓们的反感,当场就又有人往她身上吐口水。幸好,更多的口水只是落在她周围的地面上。 赵玲珑呕着呕着,渐渐仿佛如麻木了一般,也不再呕了,只无力地躺在冰凉凉的石板地上,任眼泪从眼 眶中汹涌无声地流淌下来。 她容貌半毁,无声而悲,百姓们到底都是有良心的,嘀咕了一阵之后,有人渐渐散去,有人依旧围观,倒再不往赵玲珑身上如何了。 一个宽阔的马车远远驶了过来。 车厢内的主子掀开车帘瞧了一眼,见到这一幕皱眉,吩咐道:“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跟车的一个仆从应声出去打听,很快折回来,想车厢内低低回禀:“回公主……这妇人口中呼喊同安伯夫人的名讳意欲硬闯,被同安伯愤怒之下,用刀拍飞,而后就一直倒在这里不曾起身。属下瞧过了,她身上只是轻伤,并未伤及内脏骨骼之类的。” “她看着也是年纪轻轻的,瞧身段也应该是美的。”思月公主面露几分不忍,眼中更多几分兴趣,道:“女人容貌多重要,怎么能给打成这样呢?去个人,拿盒药膏给她,带她清洗一下,问问背景,就送回去吧。” “公主体恤她,可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一个宫女奉承了思月公主一句,而后取了药膏,出了车厢,到了赵玲珑面前,嫌弃地道:“我们主子怜惜你,欲送你去医馆清洗敷药,别躺着了,起来吧!” 赵玲珑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怎地,躺在那里没有动静。 她的身上很脏,那宫女绝不会亲自去扶她。见她不动,宫女皱眉,背着车厢,用脚不耐烦地轻轻踢了踢赵玲珑的腿。 赵玲珑转到眼睛,看清楚了那宫女,突然“呵呵”笑了几声,双手撑地,艰难地爬了起来。 思月公主说帮助这妇人,自然会不吝钱财,见那妇人能行能走,就先找了个客栈,买了新的成衣,开了一间客房,供妇人清洗。让那宫女守着她,准备一会儿问话。 而思月公主本人,则依旧去了邀月楼,准备享用她最喜欢的一道“松鼠桂鱼”。 皇宫御厨总也做不出这道菜的味道。而且,从御厨房端上桌的饭菜,总是温温的,少了些热气腾腾的味道。 思月公主一月总有几日,要出宫到这邀月楼来。 今日菜肴的味道都很不赖,思月公主用的很开心。她一边吃,一边想着刚刚那个妇人,便问自己的贴身大宫女道:“松儿啊,你说,刚刚那位少妇,看身段应该是长的很不错的吧……不知道她同同安伯之间……是什么关系?” 说话的时候,思月公主眼神闪烁,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松儿是个圆脸的宫女,长的很甜美。 刚刚下车的宫女名叫桂儿,也是一张圆脸和气的面相。 思月公主本人却是标准的瓜子脸儿,唇红齿白消尖的下巴,生的十分俏媚美丽。 松儿和桂儿都是思月公主身边最得宠的宫女。 此时,松儿正束手侍立一旁,闻言笑着答道:“盛京城谁人不知道同安伯和林六的天作姻缘?奴婢倒不觉得那少妇与同安伯有什么关系……不然,那少妇从头到尾一直喊着同安伯夫人的名讳,作何道理?” “同安伯夫人是大妇,任何一个女子想进入同安伯的家门,可都要同安伯夫人批准咧。”松儿服侍思月公主好几年,自然知道如何说才是思月公主喜欢听的内容,明明在辩驳那少妇与同安伯并无瓜葛,却偏偏又这么顺势猜度了一番。 思月公主听了以后果然没有露出任何不满之色,又道:“许是那少妇曾经吃过同安伯夫人的亏,又不得同安伯的疼惜,从而失了心疯,却又不愿找同安伯闹,只是将一腔怨气往同安伯夫人上面发泄呢?” 松儿反驳了,她却还是要往桃色上面联系。 这一次松儿没有不识趣地再同思月公主辩驳,只是笑道:“公主若是好奇,待会儿桂儿回来可不就知道了……” 思月公主满意地继续用餐。 没让她等太久,桂儿便轻手轻脚地进来,返身关好雅间的门,面色十分古怪。 思月公主见状愈加好奇,问道:“怎么了?” 桂儿欲言又止,几次之后,才古怪地说道:“公主,您一定猜不到刚刚您救下的是谁……” “是谁?”思月公主问道。 松儿拍了桂儿一下,嗔怪道:“别仗着公主疼你,你就卖关子了不说了……赶紧的,公主正想知道呢。” 桂儿闻言,轻声地道:“回公主,她自称是玲珑郡主。” “谁?!”思月公主瞪大了眼睛,腾的一下起身,道:“那人果然是个疯子不成!谁不知道玲珑姐姐染病去了!本宫还去吊唁过!” 桂儿低头道:“回公主,奴婢也是这么想的。只是,那妇人的声音同故去的玲珑郡主一模一样……而且,她说,只要公主您见一见她,自然就知道她到底有没有疯了……再说,她的脸也不过是肿的,若是消了肿,也是能真相大白的。那妇人知道您是公主,想来不敢在您面前撒谎……” ****** 喜欢本书的亲们,记得来起点女生网支持正版哦,作者君可是凭稿费生活的,额~~(未完待续) 362 捡人 御书房。 皇上正坐在御座前,听一位灰衣人低声回话。 那灰衣人身材矮小,面目普通,一身朴素的灰,放在别处,实在是不起眼的很。但此时他跪在这装饰华贵的御书房,跪在这白玉石的地面上,就十分显眼了。 灰衣人声音很低,刚好能保证皇上能听清楚。 皇上把玩着手上一个杜丹斗彩的茶杯,状若漫不经心,又分明听的十分仔细。 “……府上人员嘴很紧,属下多方打探,偷了供奉在佛案前的佛经出来,找了人做鉴定,才确认了那笔迹虽然相似,但并非为娘娘亲手所写。应该是他们找了个人代替了娘娘,住在了佛堂中不曾露面。” 这是简单的桃代李僵。 但这个安排,当然也能比较容易瞒住府上上下的仆人,让他们深信他们的小姐的确在佛堂祈福不出。 “属下又经过重重查证,找出了当时府上正巧称病的丫鬟几人,却都对不上……”灰衣人言语平静,却难掩其中的羞愧之意。 皇上等了片刻没有等到灰衣人继续,于是淡淡挑眉出声问道:“这么说来,你所说的这些,是没有证据的了?” 只是佛经笔迹不同,并不能说明什么。 发作出来,最多说当年的皇后在佛前祈福的心不够虔诚。 “属下正在收集那府上所有女子的笔迹。”那灰衣人平声说道。 这是个笨办法,却也是行之有效的法子。 但若那位替身已经不在……皇上想起这种可能,手指间微微用力,将杯子捏紧了些,而后又放松下来,淡淡地道:“这件事情,你只记在心中,时刻关注着就好,也并非是十分急的。朕问你,让你留意的暗影内部,你可有什么头绪?朕对你寄予厚望,只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才好。” 灰衣人闻言身子再伏低了一些,低声讲述起来。 皇上一边听,一边不断地转动着茶杯,眼中有光芒微闪。 先帝去的突然,很多皇家隐秘并未来得及交待下来。他即位之初战战兢兢懵懵懂懂,内心甚至有许多无措,坐在高位上只听不说,就怕露了怯…… 有时候,他甚至在想,一个皇帝困在这座皇城之中,成日里看大臣们你来我往地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扯皮,又对着堆满了书案的写的抑扬顿挫锦绣文章一般的各种奏折——那时候的他觉得,一个皇上不被臣子们愚弄就要费尽心思了,又怎么做到明察秋毫的? 再回头想想,那时候他这个皇帝,做的实在是……呵。 关于暗影,他做皇子的时候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些人的存在,却从未真正接触过。而他登基之后三个月,才有那暗影首领出现在他面前,表面上表示了顺服。 呵。 当时突然一个灰影出现在御书房,当真是将那会儿的他吓了一大跳,差点儿没失声喊出“救驾”的话来。 那一幕,真是让他记忆深刻,一刻都不曾忘怀。 当然,暗影是很好用的。他想要查什么东西,吩咐一声,很快就有详细的来历曲折被送到案头。用的久了,他又觉得,暗影的人仿佛也不那么对他这个皇帝忠心耿耿的。 也许是他多疑了,但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自然而然要在暗影中提拔自己的人…… 眼下这个灰衣人,正是他的人。 此时,这个灰衣人在暗影中职位不太高,很多事情做起来不顺手,但能耐还是有的。所以,职位不高没关系,有他一个皇上在背后支持,早晚会高的。 似乎对于灰衣人的回答十分满意,应庆帝嘴角露出一点淡淡的笑,高深莫测。 半个时辰之后,再看御书房,便只有应庆帝一人坐在案前沉思。 一个太监走进来,一边为他换了新茶,一边禀告道:“皇上,思月公主来了。” “哦,让她进来。”应庆帝回神说道。 那太监躬身下去,不多时便领了思月公主进来——应庆帝的御书房,皇后娘娘都不会来,但思月公主最受皇上疼爱,只要她来,若无要事,皇上总会见她的。 思月进来之后,对那太监摆手道:“本宫有要紧的话要同皇上说,你在外面守着去。” “是。”那太监笑的一脸谄媚,退了出去。 皇上看着她,笑问道:“听说你出宫去了?可是给朕寻摸了稀罕东西,迫不及待地来献宝来了?” 思月公主笑的一脸神秘,先是奉承一句:“皇兄明察秋毫……”而后才靠近皇上身边,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皇兄,我这次出门,捡了一个有趣的人……您猜是谁?” “哦,是谁?”皇上配合地问了一句,心道:别不是哪里来的别有用心之人吧? 思月公主不知皇上心中所想,笑容得意,道:“是荣亲王府的玲珑姐姐……” 她看着皇上闻言高高挑起眉,得意地道:“皇兄没想到吧?玲珑姐姐活的好好儿呢……我就想,明明她活的好好的,为什么荣皇叔府上要说她死了?这其中说不定有许多了不得的隐秘……” 皇上真的没想到会听到这个。 那个玲珑郡主,出身势头正健的荣亲王府,一直颇受太皇太后喜爱,皇上对她也是熟识的。只是近几年,她身上发生了不少事情,让太皇太后对她的印象坏上许多,加上进宫机会少许多,才较少见面了。 因为思月公主的关系,皇上对赵玲珑之事也时有耳闻,心中大约觉得那也就是个不知进退拎不清的女人罢了。 他对赵玲珑不感兴趣,但对荣亲王为什么会让赵玲珑“死”了,却是有些兴趣的。 皇上问道:“那思月问出什么隐秘没有?” 思月公主脸上得意的笑容一收,很是不高兴地道:“她不肯说,只说想要见皇兄您,有一个很重要的信息要告诉您呢。哼,若是皇兄您要见她,一定要让她当着我的面前说,什么重要消息,只怕是要皇兄替她做主呢!” “好好的,她一个郡主,怎么会让荣皇叔恼恨之下直接将她“死”了干净?一定是她行为不检,丢了皇叔的脸面,皇叔才忍不下去了!”思月公主面上很是不忿。 皇上不置可否,问道:“她人现在在哪?” “我把她带回来了,现在关在我的宫殿里。”思月公主嘟着嘴道。 “走,朕去见见她有什么说法。”皇上安抚地拍了一下思月公主的肩膀,含笑起身,道:“只当给你找点儿乐子。” “恩。”思月公主笑眯眯地应了下来。 “对了,思月啊,这些子大显俊杰,你都还没有看上的么?皇兄虽然想一直养着你,但你也要嫁人生子,将来一家人和和美美的么……” “皇兄,您也知道,思月可不是眼光高,而是没找到一个逞心如意的啊……” 兄妹二人一路说着话,到了思月公主所住的春元殿,在偏殿上摆好了茶点之后,思月公主才开口传话,让人带了赵玲珑过来。 思月公主随身携带的药膏的效果自然是没话说的,这才小半日的时间,赵玲珑面上的淤肿已经褪去了大半,勉强露出了旧日的容颜,已经足够让人能认出了她来。 皇上眯了眯眼。 显然,眼下这个穿上了一身宫女服的女子,的确是曾经荣亲王府的掌上明珠:玲珑郡主,一个已经被荣亲王府行了大丧,死了的人。 思月公主高高在上,睨了站立的赵玲珑一眼,嘲讽道:“怎么,玲珑姐姐莫非真当自己是个死人了,见道皇兄也不跪拜?” 赵玲珑面容依旧有许多淤青,因而显得有些僵硬。 她听到思月公主所言,面无表情,朝着应庆帝跪下来,道:“臣女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皇上微微颔首,也不叫她起,淡淡开口道:“朕的御书房中,还有王叔送来的陈词,想要替他的爱女请封公主,以慰芳魂……朕念及王叔爱女之心,本倒是想成全他的……怎么也没想到会看到你到了朕的面前……你同朕说说,王叔为何说他的爱女死了?” 他看似没有否认赵玲珑的身份,但言语之中却是不曾有一句肯定下面跪着的女子就是荣亲王府的玲珑郡主。 赵玲珑跪在地上,面上十分不自在,听到皇上问话,淤青的面上仿佛更加僵硬,扭了一下身体,低声说道:“还请皇上屏蔽左右。” 皇上挥了挥手。 赵玲珑抬头看向安坐不动的思月公主,却换来思月公主狠狠的一个瞪视,面上似乎苦笑一番,低声说道:“回皇上问……臣女落到今日下场,绝非父亲狠心——父亲只是对臣女的所作所为彻底失望罢了……” 她的父亲只当她是死了般地丢到府外自生自灭不闻不问,却依旧给他的那个“死去的女儿”来求死后的哀荣……这是多么的讽刺。 但她也是被人引诱蒙蔽,为何父亲就能再不看她一眼,真当她是死了!他明明知道,她并没有死啊!他怎么就不能再听她一声解释! 想想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地踏出了亲王府的大门,赵玲珑见简直要咬碎了满口的银牙。(未完待续) 363 陈词 想那时,她满心憧憬地到了自己悄悄买下的小院,果然看道受伤颇重的李文博。那时,李文博看到她后,大吃一惊,而后眼中便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柔情…… 在那样的柔情之中,她觉得自己的身心都飘飘然起来,亲自做了她从未做过的丫鬟活儿,替李文博换洗擦拭,包扎伤口…… 在头一次没有情、色交杂的相处之中,她很快发现,原来李文博除了那方面厉害,其他方面也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只是时运不济,总是为人所害罢了。 不然,他怎么不能出人头地。 至少,他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痕,是真实的不是么? 赵玲珑头一次真心替情郎觉得不公,只打算待李文博身体恢复些了,就将他引到自己父亲面前,求得父亲出面,恢复他的军功职位,而后二人夫妻和美…… 她真的那样憧憬过。 两人畅谈了许多许多,包括李文博回京之后,如何接了武兴候的指示,去劫持林宜佳等等等等。 但很快—— 待李文博恢复力气得以行动出去打探消息回来,却是带回一个让她震惊不已的消息:荣亲王府替她办了丧事! 她好好地活着,她的父亲怎么替她办了丧事! 她慌乱之间要求见父亲,却只求来一句话:赵家没有私奔的女儿,玲珑郡主已经死了。死了,当然不会死而复活。 那传话之人言语深深,意有所指,让赵玲珑不禁感到胆战心惊——她的父亲已经不承认她了,若她再不知进退地闹起来,说不定她就会真的死了! 或许她的父亲下不去手,但他为了亲王府的名声,绝对会默许其他人动手!至于其他人是谁……赵玲珑惨笑一声,恍惚离开了王府的大门。 李文博还在那小院子中等她。 她的确得到了几句安慰,这让她觉得好过许多。但很快,仿佛才过去了一两天,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惹恼了他——他竟然劈头盖脸地打她!几乎将她给打死了! 她拼命挣扎,才从那小院子跑了出来。 李文博又出来,好言好语,柔声密语地同她认错,请了她回去。 那一晚,他们真的度过了一个甜蜜销魂又疯狂的夜晚……他从她的身前、身后、面前,从所有能进行的地方,疯狂地占有她。他那么用力,以至于伤口都流出了血,将两人赤、裸的身子都染上了猩红。 她本来可以什么都不想,可以只当自己已经死了,这般放纵地活过一日算一日……但没想到,李文博再次打了她。 几次三番。 她再也不能忍受,再一次跑出来时,站在街上看见同安伯的马车,打听到这是林宜佳带着孩子往娘家住了回门回来,心底便涌出一抹疯狂:她想要林宜佳看看她现在的鬼样子! 她已经知道了李文博做了什么事,知道李文博同样是得了假消息才深入王府,而她不也是被人误导,冲动之下做出了私奔的事实,才落到现在这个鬼样子! 若不然,她就算想要嫁给李文博,定然能好好谋划,何至于如此冲动! 她本来只想去看李文博一眼而已!哪里有什么同其私奔的想法! 她是真蠢的没法了才会那样做! 她明明留下了书信……这怎么不是有人从中作梗! 而这个人,除了林宜佳和那藏得很深只会在背后阴人的杨广北,还能有谁! 她一心想让林宜佳看看她现在的鬼样子,却没想到,那个杨广北高高地站在那里,只将她当成了疯婆子,什么话都不说,就将她给拍飞了! 拍飞了! 就是在被李文博折磨的时候,她也没有感受到飞在空中落地时候的那种耻辱! 凭什么! 凭什么没有一个人肯正视她一眼,反而都来狠狠地作践她! 赵玲珑从恍然中回神,指甲掐在手心之中,低声道:“回皇上,臣女……臣女……唉!” 她心灰意冷地叹息一声,才低低讲述道:“几年前,臣女中了那已死的秦明远的算计,他口口声声地同家中陈词是我们两情相悦……加上臣女那是贞洁已经失去,父亲大人便不得不将臣女嫁给他,只以为有王府为后盾,他一介平民学子便只能待臣女如珠如宝,虽然膈应,但对已经失贞的臣女来说,也算是一桩过得去的婚事。那知婚后,秦明远人面兽心,贪色非常……” 说完了秦明远,她便又说起李文博:“……臣女本想安分度日,再不谈嫁人一事,哪知又遇到李文博……” 在秦明远的事情上,已经时日已久,秦明远已经死了,她能够粉饰一下说辞,但李文博却曾经是在皇上和思月公主跟前挂过名号的人,时日又近,她不敢胡乱说。 只是继续道:“他抓了臣女的一个把柄,三番两次地找臣女,臣女不得已之下,只能与他敷衍,却不肯替他向父亲大人陈情……” 赵玲珑说道此处,思月公主冷哼一声,骄傲地道:“你说的那个混账人,胆敢在本公主面前耍花样,实在可恨的很。本公主念在他为大显流过血打过仗的份上,留他一命已经是体恤了,他竟然不思感恩,还想要复起?做梦!” 皇上对赵玲珑的私生活并不感兴趣。若不是见自己的妹妹听得津津有味,他早就拂袖而去了。此时,他自然挺思月公主,淡淡地道:“思月说的没错。朕亲自下的旨意,想必没有人会为了他来得罪朕和思月?” 思月公主记仇。 应庆帝宠爱胞妹。 而李文博不过是个小人物。 所以,他注定不会翻身。只是,李文博未必就愿意承认这个道理。 赵玲珑听到这兄妹二人所言,闷了闷,低声说道:“臣女也知道这个理儿,所以,纵然他抓了臣女的把柄,臣女也从不敢应下。而这一次,没想到他竟然丧心病狂地将臣女劫掠而走,还造成了臣女心系于他离家出走的假象!以至于臣女之父愤怒之下,为了赵氏皇族的名声,只好宣布臣女已经身死……而更让臣女不能接受的是,那李文博见臣女身份不再,再无法见到父亲,便愤怒之下,一而再地殴打臣女!” “就算臣女名义上已经死了,但臣女身上所流的,依旧是赵家的血!怎么容他一介罪民践踏!” 李文博,你这样打我,去死去吧! 赵玲珑眼中闪过一抹阴狠。 而皇上和思月公主听她这般说,仔细想想倒觉得可信:若是堂堂大显郡主跟一个待罪之人私奔了,传扬出去,赵氏皇族岂非让人笑话!而荣亲王府出了那么大的一个丑闻,皇上为公为私,都要狠狠地罚他! 将荣亲王府再打回原形,继续做那荣郡王府好了!应庆帝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有些懊恼——为何荣亲王那般心狠决然呢?若不然,这将会是一个多么好的借口…… 应庆帝转变脸色,问道:“那什么李文博到底掌握了你什么把柄,让你一个郡主,如此顺从于他?” 赵玲珑泪眼盈盈,听到皇上如此问,面上瞬间格外尴尬,那涌起的红色几乎挤去了她脸上的淤青,慌乱地抬头看了皇上一眼,又深深地低下头去。 “哎,皇兄为你话呢。”思月公主见状兴致勃勃的问道。 赵玲珑咬唇嗫嚅:“他捡到了臣女所使用的角先生。” “什么东西?”赵玲珑的声音很低,思月公主一时没有听的很清楚。 “角先生!”赵玲珑加大了声音。 思月公主这下听清楚了,脸腾了一下通红。她跳了起来,指着赵玲珑厌恶地道:“你一个皇室贵女,居然会有那种东西!你真脏!”她自幼在深宫长大,自然知道什么是角先生。 赵玲珑低头不语。 应庆帝并未有太多反应,但在自己亲妹妹面前听到这种东西的名字显然是不舒服的。而赵玲珑说了这么久,只是说了自己的私生活,其中浑没有半点对他有用的信息,这让他有些觉得不耐烦了。 他很忙,没有时间听这些。 应庆帝站起身,道:“那个李文博既然有如此行径,朕替你杀了他就是。朕很忙,你就听思月的安排吧。” 只是死一个李文博,却没有说对赵玲珑身份的安排。 赵玲珑脸上一慌,见应庆帝已经同思月公主告别就要离开,她暗自一咬唇,道:“臣女知道有人手上也握着一支暗影!” 应庆帝顿住脚步,双目爆出一抹幽寒,对赵玲珑深深地道:“你可知道你这句话所代表的意思?” 赵玲珑说出那句话之后,面容也恢复了一些从容镇定,道:“臣女知道。” 应庆帝重新坐下来,转身对思月公主吩咐道:“思月,你去皇后哪里,替朕传个话,说朕今日就不过去用膳了。若是皇后觉得孤寂,你就替朕陪陪她。” 思月公主见应庆帝一脸沉静,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赵玲珑,动了动嘴唇,才点头笑道:“恩,皇兄,我会陪好皇嫂的。”走出去的时候,还带走了殿外侍立的宫女太监。 她虽受宠,却并不会失去分寸。(未完待续) 364 行风 思月公主同皇后娘娘一向相处融洽。 今日思月公主奉命前来陪她,皇后娘娘根本懒得多问,便笑呵呵地拉着思月公主的手,到坤宁宫简单改造的小厨房外面,指点着流云做马蹄糕。 流云从前可是杨元心身边专司厨艺的大丫鬟。 在皇宫之中,想要吃一口香甜烫口的新鲜糕点也不是容易的。尤其是流云的厨艺很不错,做马蹄糕很有一些独特的窍门,味道同那御厨房出来,很不一样。 思月公主也很喜欢这样家常相处的情景。 “我今儿去了一家茶楼,听说了许多人在议论各家的秀女……”思月公主嘴角流露出一点轻笑,讥讽地道:“还有那轻狂的,指着家中出的那国色天香的进来,好一举夺了皇兄的宠爱,而后怀上龙裔,一飞冲天什么什么的呢,啊呸呸,真是不自量力。” 若真有那出身显贵先生下皇子的,想要一飞冲天,怎么也不算是不自量力。 皇后娘娘并不在意,只是嗔笑道:“你啊,怎么如此说话呢。让你皇兄听到了,来责怪我惯坏了你倒也罢了,万一不时不让你出宫门,到时候有你哭的。” 当年,亦是皇后娘娘说,就算是身为公主,也要走出宫门到市井之间见识一番,方能明辨是非心眼通达的求肯,才让应庆帝答应了思月公主偶尔出宫的请求。 从那以后,思月公主就同皇后亲昵起来。 出去见到了什么新鲜的景色人物,总爱到坤宁宫找皇后说上一说。 思月公主听到皇后这样说,吐了吐舌头,低声嘀咕道:“皇兄才不会那么狠心。” 说过之后,思月公主挨近皇后娘娘,小声问道:“皇兄要选秀了,皇嫂您是不是很伤心啊?” “哪能呢?”皇后娘娘笑容温婉,道:“你皇兄能给我这几年的体面安静,我已经很知足了。再有奢求,就是自己同自己过不去啊。” 思月公主不肯相信,小声嘀咕道:“皇嫂肯定还是伤心的。” 皇后娘娘这一次笑了一笑,并未再出言否认。 思月公主便以为自己猜中了皇后娘娘的心思,笑容有了几分得意和狡黠。 马蹄糕出锅,姑嫂二人回到殿上坐下,边品糕点,边说起闲话来。 糕点用了一小半之后,思月突然一拍脑门,对皇后娘娘道:“对了,皇嫂。我还给从宫外给你带来了礼物……一打岔差点儿忘记了。” 她给桂儿使了一个眼色,桂儿福一福身,退了出去。 没多一会儿,她手捧着一本素白薄娟包裹的书籍走了进来,躬身呈在了二人面前。 “是什么?”皇后娘娘一边用清水净了净手,一边问道。 思月公主笑容灿烂地道:“上次我不是见皇嫂书房之中有许多游记么?今儿出宫路过书局,顺便进去一瞧,幸运地遇到了才出来的新的游记,而且还是皇嫂十分推崇的那个什么行风的,我就替皇嫂买了一本回来了。” 皇后娘娘撩水的动作顿了一顿。 她漫不经心地擦了水,才面容平静地揭开那素白薄娟,取了书翻了翻,对思月公主笑吟吟地道:“果然是我没看过的新册子。思月有心了……我这里有些什么你都知道,思月说说想要些什么?” “皇嫂说的好像思月很贪心似的。”思月不依地娇声嘀咕几句,而后真的开心地盘算着从要皇后这里要些什么来了…… 皇后好整以暇地笑着看她。 当皇上走进来时,看到的便是二女和谐相处的情况。 应庆帝眼神闪烁一下,而后便不动声色地走了进来。 他们的亲娘死的早,思月一直缺少来自长辈女性的关爱。而长嫂如母…… “你们在说什么?”应庆帝开口问道。 皇后娘娘起身,端庄地行了礼,淡笑不言。 思月公主积极回答道:“在同皇嫂交换礼物呢。我只不过是花了一两银子买了本书回来,皇嫂就要用那价值千金的珠宝稀罕物同我交换呢。皇兄,您说我这买卖做得划不划算?” 应庆帝拍了一下思月公主的脑袋,道:“你皇嫂疼你,也不是让你总赖她东西的。” 皇后娘娘淡淡笑道:“臣妾有的,还不都是皇上您赏赐的。给了思月,又值得什么。” 思月公主闻言嘻嘻笑的狡黠得意。 应庆帝瞪了思月公主一眼,拿起桌上的书翻了翻,而后才又重新看封面,挑眉问道:“皇后可知道这行风是何人?游记写的真不错,像是就在眼前似的。” “这些文人,只当这种游记文章不是正经文章,一个个的只肯用别号发表,若不去查探一番,谁知道出自谁手呢?”皇后娘娘不在意地道:“皇上若是觉得好,臣妾这里还有一些此人所出的其他游记小本,可借您一观。” 应庆帝不置可否,含笑重新翻看那本外表普通的小册子。 思月公主并不是爱读书的,自然从未看过此类书籍。此时,她见应庆帝看的认真,也心生好奇,挨在应庆帝身边看了起来。 行风的言语生动平实,行文并不艰深华丽,且几乎少有生僻字,多是常见字……这让思月公主看起来毫不费力,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她看完了一篇,不禁赞叹道:“原来,一个大湖上的浪,竟然能打出几十丈高……真的会有鱼虾从天上掉下来……” “世间奇妙,岂是能轻易猜度的?”应庆帝看完一篇后合上不再观看,对皇后娘娘道:“此人见识广博,似乎对于方位十分敏感……瞧其插画,似乎应该是擅于绘制地图的……皇后真的不知此人是谁么?” 这个年代,一张精细完整的地图何其重要。 应庆帝这么说,流出出来的,就是爱其才干的心思。 皇后娘娘依旧摇头:“臣妾一介妇人,不如皇上想的多,因而并未刻意关注。” 思月公主眼珠一转,笑道:“只要皇兄您下旨,让这位行风前来面君……他只要还活着,难道还能敢不来么?到时候皇兄不就能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有真才实学了?” “这个法子好。”应庆帝看着皇后娘娘说道。 皇后垂下了眼睑,没有说话。 皇上晚上就便就留在了坤宁宫过了夜。 次日,皇后娘娘起床梳洗,坐在梳妆镜前,照例看向那桌面时,却发现哪里仿佛是少了什么。 皇后娘娘一怔,看到身边之人都是一副喜不自禁的神色,恍惚问道:“今日的药粥呢?” “回娘娘,今儿没有药粥。”流云欠下身,嘴角的笑容忍都忍不住,低声道:“娘娘大喜。” 没有了么? 皇后娘娘怔愣地坐在那里,望着那空空的桃心妆台,久久没能回神。 这就没有了,呵。 皇后娘娘心中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仿佛是遗憾,仿佛有失落,仿佛还有一丝轻松,甚至还有那么一丝儿难以察觉的欣喜……她摆手对正要替她梳妆的流云道:“本宫有些累,想要再歇一会儿。回头再梳妆吧。” “恩,娘娘多睡会更好。”流云笑道。 皇后娘娘摆摆手躺回床上,让人放下了帷幔,睁着眼睛看着高高的明黄色的帐顶,只觉得自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无法动弹一下了。 此时,前面朝堂之上,将要散朝之时,应庆帝提起了行风:“……朕观他笔下山水生动民生详实,便想召他来跟朕说一说民间盛景。朕坐在这金銮殿上,说是俯览宇内,到底不如他看的清晰。就从礼部下个告示,着次人尽快前来面圣吧。” 他并不征求众臣的意见,直接定了旨意。 他登基几年,早就明白了,有时候他根本不能去征求大臣的意见。比如想要见一个非正统文人这种小事,若是去征求他们的意见,他们定然能够从各个方面论证,最后得出一个“不行”的结论来。 反倒是若他直接下旨,做出一番不容斑驳的态度,朝臣们便都不会再多话了,会乖乖地执行他的旨意。 果然,众大臣愣了一下之后,心中觉得这并非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都没有出声。 礼部尚书,也就是新上任的林世卿,出来领圣旨的时候,回话道:“回禀陛下,臣知道行风者何人,并不需要特意下告示。”。 “哦,爱卿知道?”应庆帝感兴趣地道:“可是哪家的少年英才?” “当不得皇上盛赞,行风正是臣那不成器的四弟。”林世卿恭谨地道:“臣那四弟自幼跟随在家父身边游历,不甚知道规矩……”他并不想林世飞面圣。 “原来是家学渊源。”应庆帝笑呵呵地挥手打断了林世卿的话,越发好奇地道:“你那四弟此时可在京?若在,爱卿也别藏着掖着,早日带他来给朕瞧瞧。” 众大臣知道不知道行风是林世飞的,此时心中都放松下来——林世飞出身世家名门,自然知道面圣的时候,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若是不知道哪里的愣头青,自诩了解民间疾苦,想要趁着机会替百姓伸冤请命的,一不小心就能捅出什么大篓子来,那才麻烦。(未完待续) 365 消息 (写书不易,求正版订阅支持!起点女生网首发!) 应庆帝态度坚持,林世卿也不好过分推脱,只得领命应下。 下了朝之后,林府让人去请了林世飞过来,同他讲述了这件事:“……山川地貌,风俗民情,都可以说说,但对于当地的官吏军政,最好不要涉猎到。如今人人都知道你去面圣,若是皇上听到了什么震怒,有些人自然会嫉恨与你。” 顿了顿,林世卿有些想不明白:“只不知道皇上怎么突然想起你来的?” 应庆帝算是勤政之君。 而林世飞不过是这几年才开始以行风之名,撰写游记的。在众人士林文人之间,行风这个名字,尚只有少数人特别喜爱游记之人才会知道。 林世飞眼神微动,摇摇头没有说话。 林世卿不再去纠结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说道:“你这次面君,若是有心,以你的学识眼界,应该也能得皇上看重……至于面君之时是否藏拙,你自己考虑一下再决定吧。” 早年林世飞已经放弃了科考出仕,算是表明了自己的志向。但如今有这一个算是捷径的机会……林世卿还是很负责任地提点了一声,让林世飞自己去考量把握。 “多谢大哥。”林世飞抱拳道。 林世卿笑着摇头,道:“自家兄弟,谢什么。你若是想好了,就来告诉我一声,我替你递折子。” “嗯。”林世飞点头应下。 “对了,上次你嫂子说了替你相看了一个姑娘十分不错,不知你可曾想好了没有?”说完了正事,林世卿难免要关心一下林世飞的终身大事:“孙辈都有了,你的个人大事也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最大的君玉已经将近五岁了。 林世飞闻言有些尴尬,忙道:“让兄嫂操心,都是世飞的不是……大哥放心,就在近日里,我必定给你们一个肯定的答复。” “那就好。”林世卿拍了拍林世飞的肩膀,十分欣慰。 …… 林宜佳很快也从杨广北口中知道了这样的消息。 昨日回来,他们二人抱着福姐儿去向红月大长公主请安的时候,红月大长公主依旧没给林宜佳太好的脸色,却没有故意怎么她,只是抱着福姐儿“心肝肉”地叫了一阵子,甚至于落了好几滴老泪来。 兴国公夫人说了些子不甚好听的话,比如说“怎么那么心狠让老人家一个月都不见唯一的重孙女”、“只顾自己在娘家过的快活”之类的话,暗暗嘲讽林宜佳和杨广北是不孝顺的。 兴国公夫人就是这样。明明没有太多的坏心眼子,明明是与她没太多关系……她不管对着谁,抓住机会总爱说几句风凉话,让人喜欢不起来。 红月大长公主只当没有发觉武兴候夫人说话不中听,任由她说的欢快。 林宜佳低眉顺眼地笑的温顺娴淑,只当没有听到兴国公夫人说话罢了。杨广北也只是这见礼的时候看过武兴候夫人一眼,而后视线就一直落在福姐儿的襁褓之上。 最后,红月大长公主终于觉得只有武兴候夫人在说话,咳嗽了一声,止了武兴候夫人的嘴,开始问起他们在林府上的生活。 杨广北一一答了。 一番问答之后,红月大长公主将福姐儿交给杨广北,用眼角尾光扫了一眼林宜佳,叹道:“你们一路回来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嗯,我们回头再来给您请安。”杨广北应道。 林宜佳恭谨地向红月大长公主和兴国公夫人行了礼,跟在杨广北身后退出去了。 回到朴实平凡的微光院,林宜佳不禁想起之前曾经参观过的那同安伯府,心中其实很想问问杨广北他们什么时候能搬家,但犹豫了一个晚上,到底是没有问出口来。 ——自打红月大长公主病那一场之后,杨广北着急搬家的心思,慢慢淡的不剩几分了……更别提再做谋划。 对于如今这个局面,林宜佳只能暗叹一声,将福姐儿亲的咯咯笑,而后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关于皇上在早朝上的决议,林宜佳是在午后听杨广北说起来的。 春光明媚,午后的阳光白晃晃的,晃的人眼睛痛。 杨广北说起这个消息的时候,是背对着光面对林宜佳的。但林宜佳直觉察觉到,杨广北说起的时候,神色间和往常很是不同。 林世飞面圣,这在林宜佳看来,怎么也算不上是什么坏事。那么,杨广北那总是控制不住地蹙眉,是怎么一回事?回想到皇上会在深宫之中关注到“行风”这个并非鼎鼎大名之人…… 林宜佳眼珠转动,突然心中一阵惊跳。 “皇后娘娘闺中之时,曾发下心愿,愿有一日能走出闺阁,走出盛京,到那山川大海之处去看一看……”林宜佳抬眼看向杨广北,问道:“我知其当年闺阁之时曾有一段未果的情思……不知道那人是谁!” 杨广北眼孔一缩。 林宜佳直愣愣地看着他,不肯退让。 良久,杨广北口中吐出了几个字,让林宜佳当即花容失色。 “就是你那四叔。”杨广北声音放的很轻,却如同一柄重锤一般,砸在林宜佳的心头。 难怪…… 林宜佳口中喃喃。 她不知道林世飞和当年的杨元心之间到底有何纠葛。但此时回头想想,不得不说,林世飞这个人,显然符合了当年杨元心闺阁时候的少女幻想—— 她向往外面的世界,而他已经遍游了名山大川。 再不提林世飞那与众不同的气质和追求明显地同盛京名门公子分开来,让他显得低调又卓尔不群,但是他自幼跟在林老爷子身边出游的经历,便对杨元心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难怪杨元心在深宫不动本心地度日;也难怪林世飞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一拖再拖。 林宜佳又想起,那年他们一家人回庐州之时,林世飞曾经消失的那一段日子——正好同杨元心换装出行对的上。 这么说,那会儿,两人居然并肩出游过了? 林宜佳一瞬间想起了很多。 她摇摇头,将这些往事甩出脑海中去,问杨广北道:“这么说,是皇上有所怀疑了?” “具体如何,还要打听。”杨广北看着林宜佳担忧的面孔,柔声补充道:“或许只是巧合而已。再说,当年之事已经过了许久,两人之间并未逾越雷池,皇上身为九五之尊,并未就肯披露出来,打了自己的脸。” 可事情哪有那般巧合,又哪有那般简单。 林宜佳不欲让杨广北知道自己多思多想了,就展颜微笑道:“千里,你若有新的消息,一定及时告诉我。” “嗯。”杨广北将林宜佳揽在怀中,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安抚着。 林世飞尚未入宫面圣,林宜佳又得到一个同样另她十分震惊的消息—— 就在次日,早朝之后,应庆帝留下荣亲王在御书房说话。 一番交谈问话之后,应庆帝留了荣亲王用膳。这是一种皇上对臣子示好的手段,荣亲王并非第一次被留下,因而一开始并未当做怎么回事。 但随即,看到那桌面侍立的女官的面孔,荣亲王双眼当即眯了起来。 应庆帝伸手邀请荣亲王,道:“她一个女子,流落在外,才没几日就饱受欺凌……思月救起她的时候,她一张脸几乎都要毁了……皇叔碍于名声不能出手相救,就由朕代劳吧。” 应庆帝看着面无表情的赵玲珑,淡笑道:“朕至少能保她衣食无忧,清净无扰。” 荣亲王脸色并不好看。 他越是疼爱从前的赵玲珑,就越是恼恨此时的赵玲珑——她居然跑到深宫来了!这让他的荣亲王的脸面往何处放!他当时真不该心软,纵容了她的性命! 荣亲王只当没有听懂应庆帝的话,将目光从赵玲珑身上收回来,抱拳问应庆帝道:“敢问皇上所指何人?” 应庆帝一窒,面上有恼色一闪而过,而后又笑着相请荣亲王,道:“皇叔,今儿有了那上好的百花密酿,口感绵软芬芳,咱们叔侄多饮一些。” 应庆帝转了话题,荣亲王也没有抓住话头不放,当即安坐,二人一同推杯换盏起来。 酒过三巡,有太监来请应庆帝,他便起身离去,留下了荣亲王和赵玲珑这个女官。 荣亲王仿佛预料到应庆帝会有此安排,面色平静,依旧安静地自酌自饮。 赵玲珑的委屈再也难以抑制,根本难以保持平静的神色,眼泪扑簌簌地不断落下来,落在空旷安静的内殿那白玉地面上,发出啪嗒嗒的声响。 荣亲王却是看也不朝她看一眼。 赵玲珑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软软地跪下来,口中哀切出声:“爹爹……” 从前,她私下总不肯用“父王”这个称呼,总是亲昵地喊荣亲王“爹爹”。 荣亲王倒酒的手顿了一顿,目光扫向赵玲珑,眼中悲痛一闪而逝,沉面冷声道:“这位女官请慎言。本王之女玲珑郡主,已经不幸病重而去,不在人间了。” 赵玲珑身体大颤,悲切切地道:“爹爹,您再不肯认玲珑了么?”(未完待续) 366 自绝 荣亲王冷哼一声,一手酒壶、一手酒盏,双手无不用力抓紧,跳出道道青筋,冷冷地道:“若是本王爱女尚在,宁可身死,也不会在此苟且偷活!” 他宁愿看到当年那个决绝不肯同他认错悔改的赵玲珑,也绝不愿意看到今日如今偷生的赵玲珑!如此丢人现眼,怎么会是他的女儿! 荣亲王满面厌弃。无论赵玲珑如何哀泣啼哭,荣亲王都不再看她一眼。 应庆帝回来之后,荣亲王冷淡地道:“皇上身边用人,也当讲究一些。如此不懂规矩的奴婢,也能放在身边?不嫌丢了脸面。” 应庆帝面色一僵。 萎顿坐在地上的赵玲珑听到自己父亲如此言语之间如此冰冷无情,呵呵笑着,笑容绝望渗人。只见她突然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双手握紧,猛然朝自己胸口刺了下去! “噗” 轻微的入肉声让应庆帝和荣亲王立即侧目—— 赵玲珑绝望之中,再无生念,刺入自身的那一柄金簪她用尽了全力,此时直至没柄,只余一只展翅青鸾立在她的胸前,足尖遍是盛开的血色花朵。 一缕鲜血顺着她的嘴角缓缓流了下来。 “砰”。 荣亲王捏碎了手中的杯盏,脸色铁青。 “爹爹……”赵玲珑神色涣散,想起少年时候那些美好的时光,不禁露出笑容,道:“爹爹,若是来世玲珑再能做您的女儿,一定不会再让您失望了……” “玲珑!”荣亲王终于神色失控,痛呼出声。他丢下手中杯盏残骸,跨步走到赵玲珑身后蹲下,将她扶住,口中喃喃:“你怎么这么傻……” 虽然之前恨不得赵玲珑已经死了,但此时自己唯一的女儿自绝在自己面前,荣亲王心中怎能不痛! “爹,您认我了。”赵玲珑说完这几个字,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而后缓缓闭上双目,头一歪,落在了荣亲王宽厚的怀中。 没了呼吸。 “玲珑!”荣亲王睚眦俱裂,一拳捶在了地面上。 他伸手扯下一边纹龙绣凤的帷幔,将赵玲珑的尸身裹紧抱起,大踏步地朝外走了出去,竟然再没看应庆帝一眼。 应庆帝面容阴晴不定。 “皇叔!呀,这是怎么了?”门外传来思月公主的娇呼。紧跟着,是荣亲王重重的一声冷哼。 少时,思月公主面容疑惑地走进来,边走边还回头望向门外,问道:“皇兄,皇叔这是怎么了?” “赵玲珑用金簪自绝了。”应庆帝缓缓说道。 “啊!” 思月公主惊愕地瞪大眼睛,左右看一看,的确没在屋里看到扮成女官的赵玲珑,不禁捂住了嘴巴,目瞪口呆。 她知道今日皇上请荣亲王饮酒,就是要告诉荣亲王,赵玲珑被安置在这皇宫之中。至于皇上此举到底是和用意,是好意还是歹念,她并不想弄明白。 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赵玲珑会自绝。 赵玲珑嘴巴几次张了又闭,察觉到应庆帝神色不好,便没说出什么来。 荣亲王抱着一个人闯出了皇宫,这一举动,无疑让不少人侧目不已。 林宜佳也很快听说了这个情景。 她猛然站起来,又缓缓坐下,不相信地喃喃问道:“赵玲珑真死了?” 就在前一日,她还在街上大声呼喊她的名字,还是那样的鲜活……林宜佳心中久久难以平静。她目光闪动,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时我们离开之后,思月公主救下了她,将她带进了皇宫中。”这些消息不算隐秘,很容易就能知晓。杨广北继续说道:“到了宫中之后,皇上曾和其独处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这之后,便留言将其安置于春元宫中。今日下朝之后,其着了女官服侍,在皇上的安排下,见到了荣亲王。稍后,便拔下金簪自绝了。”杨广北开口道。 他很好奇,赵玲珑在那段时间内同皇上说了什么。 而立即,皇上到了坤宁宫,便谈起了行风,而后又有了召见林世飞一事。 “然后,就由了皇上欲召见我四叔之事……”林宜佳也想到了这些,面上有些阴郁,道:“这些事情,一连串地发生,未免有些太巧了些。” 想到此,她收起了因赵玲珑之死而生起的感伤,想起之前自己所遭遇的种种,细想起来几乎都有赵玲珑的影子……她决死之前,到底同皇上说了什么? “李文博呢?”林宜佳问道。 “他失踪了。”杨广北道:“也许是被皇上的人弄走了。” 林宜佳再次心惊—— 李文博这个人,心思阴狠,曾经被武兴候用作试探杨广北的工具……而今,他却落到皇上手中。 林宜佳抬头看了杨广北一眼,见他眼眸之中,风云闪动翻滚,目光落在不知什么地方,想必是正在盘算沉思,林宜佳于是就没有打扰他。 而后,杨广北亲自找到了林世飞交谈了一次。 但无论如何,林世飞必然是要面圣的。在杨广北找到他之后,他于次日就随同林世卿进了宫。 见到了林世飞是一风发正茂的年轻人,皇上十分高兴,打发走了林世卿,留了林世飞下来,好一番畅谈。 “朕说是俯览宇内,但到底不及你这样,能亲眼见一见这大好的河山。”应庆帝十分感慨:“今日听你一番描述,让朕解惑甚多!来来来,同朕一起用了美味佳肴,再继续说下去!” 说着,应庆帝长身而起,亲自拉了林世飞往后走。 林世飞口称“不敢”,随着应庆帝往外走去,眼神莫名。 应庆帝竟然一路将林世飞领到了御花园。 御花园,已经是属于后宫禁地了。 在御花园的东北角,太液湖中有一人工小岛,小岛上有一处高阁,名为揽胜阁,是后宫唯一的藏书阁,珍藏着许多民间流失的珍贵典籍,林林总总,一共有七层之高。 应庆帝便将这次午膳安排在这揽胜阁。 一整个下午,应庆帝仿佛都沉醉在林世飞的经历之中,跟随着他的脚步,见识了他从未见识过的山川盛景,眼中异彩连连,饮下了无数琼瑶美酒。 最后,应庆帝站在揽胜阁的顶楼,同林世飞同观西边的落日缓缓沉了下去,留有漫天的火烧云霞。应庆帝回转身,神色一正,道:“林世飞听旨!” 林世飞愣了一下,随即跪下来。 应庆帝沉声道:“朕钦命林世飞编撰一本前所未有的山河地理志,极尽详实,乃至于一村一寨都要记录,终成万世之盛典!” 林世飞心头一震,忙道:“回陛下,大显河山何其广袤,学生二十余年所行也不过其百一之地。且个人微博之力,何以担此重担!恳请陛下三思!” 应庆帝目光睥睨,言语生豪,道:“正因为大显河山广袤无比,才需要这样一本盛典,让我大显百姓知晓我帝国之强大,天地之广阔!至于人力物力,你放心,既然朕已决定,定然全力支持你!” 林世飞心神震动,神色间颇为复杂。 良久,他才伏地道:“臣领命!自当尽力而为!” “哈哈,好!”应庆帝高声大笑,道:“林爱卿平身吧!哈哈!” 应庆帝大笑数声,才收起笑容,道:“如此,爱卿这几日就暂且留在此处,好好思量一番这桩前所未有之工程,该从何入手,用怎样的章程吧!” 应庆帝重重地往林世飞肩上一拍,于林世飞神色错愕之时,龙行虎步,长身下了楼。 留下了林世飞,和不知何时上楼的两个面无表情的老太监。 林世飞仿佛是懵了。他注视着那楼梯,久久没有言语没有动。 终于,天光变暗,这揽胜阁的顶楼也渐渐暗影重重,正是进入了夜晚。 那两个老太监终于动了。 两人分左右向林世飞走过来。其中一人行礼道:“林大人,夜深了,您有何吩咐?” 林世飞回神,道:“请带我到休息之处,备饭沐浴只用吧。” 外姓之人怎能留宿深宫。无论怎样的借口,都不合规矩。但偏偏,应庆帝这个年轻的皇帝,却这么做了。 林世飞洒然一笑,跟着那两个老太监下了楼,到了低层已经布置一番舒适能住人的房间,坦然地用了酒菜,沐浴一番,换了宫中新备下的衣裳,睡下了。 坤宁宫。 应庆帝正在龙颜欢愉地同皇后娘娘谈及林世飞:“……听他的语言描述,比他文字中带来的影像还要清晰……朕留他在揽胜阁住下,好方便朕随时召他来。他的那些见闻,朕尚未听够呢。” 皇后娘娘面容不变,道:“虽然您喜欢,但陛下还是早日将林大人另外安置在他处才好。如今后宫空旷,揽胜阁仅有一条水榭到达,规矩上勉强能够交待过去。但眼前选秀就是三两日,待宫中新来的美人儿多起来……到底是不便的。” “朕也不过是留他几日罢了,谁也能说什么。”应庆帝一直留意着皇后娘娘的神色,笑问道:“听闻皇后闺阁时候与林家几位闺秀十分亲近,时有拜访……皇后同这位林行风认识么?”(未完待续) 367 转折 皇后娘娘笑容淡淡,眼中闪过一抹不加掩饰的回忆,道:“若非皇上召见,揭穿了他的真身,臣妾一直以为这行风是哪里的老人呢。当年,臣妾在林大人府上也是见过他的,只是他年纪虽然并不比臣妾和荣亲王说世子妃大些,但辈分却是长辈。又加上男女有别,并不曾说过话。” “再一想,也是。”皇后娘娘言语轻缓随意,嘴角笑容点点:“有四海老人这样的长辈,小林大人能有这般见识文章,也是理所当然的。” 应庆帝眼神之中涌出一些晦涩,不是是想起了什么。而皇后娘娘似乎陷入了对当年闺阁时光的回忆之中,并未同应庆帝的眼神相触。良久,皇后娘娘才叹息道:“臣妾等着早日看到这一本极尽详实的山河地理志呢。” 应庆帝回神,点头道:“这些年大显风调雨顺,百姓富足……听了林爱卿的描述,朕都想出门走走去了。想朕贵为天子,竟然从未走出过这盛京城,真是可悲可叹。” 皇后娘娘闻言劝道:“臣妾不敢多言阻止,只望皇上三思。圣驾出行,实非轻率之事。” 除了开国元帝,大显的皇帝没有一个在即位之后圣驾出游的。都是做皇子的时候或多或少外出游历过。但应庆帝即位时候尚未到二十岁,竟然没有来得及出去游历。 说起来,也是极可怜的。 书中纵然描述的再生动,又怎抵得过亲眼所见。 想到此,皇后娘娘眼低露出一抹怜悯,又想起了她自己唯一的最后一次的出游,不禁又有些失神。 应庆帝洒然一笑,道:“朕也不过是这么一说。再说,朕只怕只一个意思放出去,那些大臣们就要写千百篇锦绣文章来要朕歇了心思了。朕到底不是元帝。” 圣驾出行,累的可不就是那些大臣侍卫。 皇后娘娘没有劝说什么,而是道:“皇上必然会是一代明君。” 应庆帝闻言,眼中精光闪烁,端起茶盏,将那金黄的茶汤一饮而尽。 林世飞被应庆帝留下了。 当晚,这个消息飞出皇宫之时,多数人都十分不解,而只有林家相关之人,才会觉得有些棘手。 尤其是知道其中内情的杨广北和林宜佳。 林宜佳强迫自己坐定,细细想着林世飞和杨元心这二人,良久眉头微松,对杨广北道:“千里,你不能轻举妄动。” 杨广北坐在林宜佳身边,面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踩着福姐儿的摇床。摇床之中,福姐儿清澈的眼睛渐渐眯起,仿佛下一刻就要陷入香甜的睡眠之中。 她眼中的杨元心,绝对是个十分自制冷静的人。于她来说,平生冲动那一次,已经足以回味一生,绝不会有第二次。林世飞生性自由洒脱,却也更是知轻重的人,绝不会露出任何不妥当之处,只因为那只会害了她。 “千里,你曾经对我说过,说应庆帝是个有大报负的君主……”林宜佳冷静地道:“那么,他就不会因怒行事。” “可他也很年轻。一个年轻的皇帝,就是有大抱负,也难以一直隐忍的。”杨广北说的漫不经心,像就是为了辩驳林宜佳而随口说说的。 他这样的轻视态度,让林宜佳觉得气恼,闷闷的不肯再跟杨广北说哈。 终于,福姐儿睡着了。 好像在福姐儿睡着之后,杨广北才发现林宜佳许久没有出声了,不禁朝她看过来。见林宜佳在生闷气,他不禁笑了笑,让人将福姐儿连着摇床一起移走之后,对林宜佳道:“宜儿,是我的错,对不起。” “你有什么错!”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后,林宜佳心中立即恨恨起来,觉得自己这番言语实在矫情的不像自己,冷下了脸。 杨广北却当她这句话抱怨之话当做认真问题,认真地回答道:“我不该在你说话的时候敷衍你。” 额。 林宜佳朝杨广看了一眼,面上冷意少了几分,心中依旧叹息。 都说内宅女子就只该相夫教子,不问外事。可有些事情关系重大,叫她怎么能不多想! 杨广北手中可是有一支暗影之人! 无论谁坐在那高高的王座上,都不会允许别人手中有这么一支力量存在! 如今这消息很可能已经被应庆帝知晓了! 就算不能确定,但有怀疑已经足够了! 当年,老侯爷的死,不正是因为景和帝的怀疑么? 偏这个人还如此的漫不经心! 林宜佳胸口起伏许久,才开口道:“其他的,我都可以不问,我也可以如你心愿不去操心……但千里,你到底能不能保证,不会有大祸乱发生?” 她不想林家任何一个人出意外,就像那梦境之中发生的倾家之祸那样,陷入囹圄,性命不保。她如今更有了福姐儿,也有了心心相印的夫君,同样也不愿意看到他们任何一个有意外。 杨广北眼眸之中滚过一抹光,摸了摸林宜佳的头发,道:“我只能保证,我们都会安然无恙。” 万一有人做出了错误的抉择,必然需要一场大祸乱方能化解。 林宜佳闭了一下眼,想起几年前的那个雨夜,轻轻地道:“我相信你。” 林世飞在宫掖之中,留了两夜。 到第三日下午,他才从皇宫之中走了出来,带出来了应庆帝欲编写一本山河地理志的消息,即将成立专门的部门,来全权负责此事。 “林小兄大喜!” 不时有相识之人过来恭喜道。 显然,所有人都认为,林世飞得了应庆帝的青睐,此后定然前程似锦,一飞而冲天了。 有些人就是这般幸运。很多人心中愤懑,却也没有办法,依旧对林世飞笑脸相迎,口称“恭喜”。 林世飞笑容洒脱,抱拳一一还礼,风姿洒脱,卓尔不群。 不过,林世飞此事,同紧接着进行的选秀相比,终于只是小事。 林世飞回到家中,同林世卿畅谈许久,便将自己关了起来,开始用心策划,为即将到来的编纂工作做最开始的准备。 林宜佳得知他出宫的消息,心头长出了一口气。 杨广北看着她,欲言又止。 林宜佳察觉到了异样,问道:“到底怎么了?” 杨广北道:“宫廷内被应庆帝这几年暗暗梳理了许多遍,我的人本就不多,此时不敢轻易妄动。所以,我只收到了一点模糊的消息。” 不妄动,只是因为消息的严重度并不高。 林宜佳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 杨广北笑着安抚她,道:“别紧张。算不上是坏事。”他见林宜佳一双盈盈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眼眸之中清晰地倒映出他的投影,心中柔软,言语轻柔下来,道:“皇上的确对林四叔走过的山川大河很感兴趣,几天里对数时间都在召他讲述各地风光民俗。你知道,思月公主一向得盛宠,于是也跟着一起听了入迷。” “当然,同时听讲的,偶尔还有皇后娘娘。”杨广北补充了一句,又道:“临近选秀,皇后娘娘宫务繁忙,并不久坐聆听,笑称由思月公主闲时转述。” “林四叔风姿卓绝,思月公主怕是相中他了。”杨广北最后说道。 林宜佳讶然:“你是说,思月公主恐怕会招四叔为驸马?这……” 这转变,也太不可思议了些吧! 随即,她便又立即又想到:若是林家迎娶了一位公主,而且是皇上的胞妹思月公主,这对林家来说,显然是件很好的好事儿——虽然林世飞心中另有他人。 但佳人已经高嫁,二人注定无缘,林世飞总归是要娶妻的! 此时,坤宁宫中,应庆帝也在同皇后娘娘说起这件事:“思月年纪不小,总不好再耽搁下去。朕只有她这一个胞妹,就喜欢她能寻到意中人。” “林家是世家名门,太祖是元帝亲封的文成公;虽然林世飞是庶子,但其一向跟在林老身边教养成人,人品学问相貌气质一样不少,且朕更看重林家家风清正……朕虽然会赐给思月公主府,但还是希望思月能像皇姑姑一样,能真正得到夫妻恩爱和睦。” 应庆帝品了一口茶水,对皇后道:“皇祖母高寿不能操劳,母后一向不问事儿,思月的事情,还要麻烦皇后多多操心。” 皇后娘娘一直笑吟吟地听着。此时,听应庆帝这般请求,她满面欢喜,道:“皇上说的这是什么话……这是臣妾应该做的。只不知道陛下将婚期定在何时?另外,陛下既有此意,也应早些知会林家一声。小林大人年纪也不小了。” 谁都能看出来,他从庐州老家赶回京城,十有八九是为了终身大事。说不定,人家此时已经有了意向人家了。 应庆帝点头,道:“恩,皇后所虑甚是。朕明日就问问林爱卿。” 次日,应庆帝果然询问了林世卿。 林世卿愣了一下,回道:“臣的妻子的确已经在替四弟相看人家,好像已经相中了一户,具体如何,臣并未关心,因而不甚清楚……臣回家问问?” 应庆帝道:“总是没有正式定下吧?” 不然,林世卿作为一家之主,林大夫人拍板决定之前,怎可能不询问他的意见?(未完待续) 368 赐婚 婚姻乃是结两姓之好。 林大夫人在家中再有地位,也不可能绕过林世卿和林老爷子,自己就拍板定下了。林大夫人怎么也不像是如此莽撞愚蠢之妇人。 林世卿明白这一点,只能道:“内人没有告诉臣,想来是没有最后定下来。” “恩。”应庆帝龙颜带笑,愉悦地道:“爱卿啊,朕十分喜爱林世飞,欲成就他一份姻缘,爱卿以为如何?” “不知陛下是指?”林世卿心中咯噔一下,大胆问道。 应庆帝笑道:“朕也不同爱卿猜谜。朕的胞妹,思月公主,同你那四弟年纪相仿,正是一桩佳缘,是不是?” 林世卿惊愕不已,忙道:“臣那四弟何德何能……” 他话未说完,便见应庆帝一摆手,道:“朕和思月都相中了,你那四弟自然是好的。行了,事情就这么定下了,爱卿回去之后,早做准备吧,赐婚的圣旨随后就到。” 林世卿无话可说,只能说道:“臣代世飞,谢陛下厚爱!” “哈哈!”应庆帝见状龙颜大悦:“今后,朕同林爱卿也算是来往亲家啦,哈哈,爱卿快不必多礼……” 林世卿走出御书房的时候,抬头见道头顶上的阳光,尚有些晕晕乎乎的—— 思月公主作为应庆帝唯一的胞妹,多少公卿之家都在千方百计地求她进门,林世卿怎么也没想到会花落林家! 林家是文成公之后不错,但林世飞庶出的身份就是硬伤!的确,戏文中有写道有皇上怜才将皇室公主下嫁状元探花之类的,但林世飞容貌既不是绝艳,才华也不太显,只勉强中个举人之后再没有科考过…… 谁能想到,思月公主这朵娇花,会落到他头上! 难道真的是一见钟情? 可应庆帝居然也会答应,而且好像还很高兴的样子? 林世卿想不明白。 回到林家,他找来林世飞,当着林大夫人的面,挥退了下人,才向林世飞说起赐婚之事,最后问道:“世飞,你可知这其中是否有隐情?” 林世飞听林世卿这么一说,也是愣住了。 他目光变幻,几经翻涌,又沉寂下来,淡淡地道:“或许,是公主看惯了盛京名门贵公子,乍一见我这个与众不同的,觉得新鲜吧。” “真是这样?”林世卿不能相信。 思月公主或许如此,但应庆帝怎么会不考量? 若是看中林家……林家康不知道比林世飞合适多少。林家康是林世卿唯一的嫡子,几个姐姐的所嫁都不凡……当然,不是林世卿心中不平衡或者什么的,只是就事论事,林家康才是能完全联系林家所有关系的节点纽带。 林世飞的目光没有看林世卿,嘴角微嘲,道:“不然,能因为什么?就算皇上已经打算给我一个官职,但一个编书绘图的官员,能算什么呢?” 他志在山水之间,根本不合适在朝堂上冲杀争夺,也根本不值得应庆帝培养。 林世卿见他如此,直觉这其中有蹊跷,还想追问,却被林大夫人拦住了。林大夫人笑吟吟地道:“那,世飞,你的意见呢?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大嫂,我难道还有选择么?”林世飞稍显苦涩。 林大夫人笑容温婉,目光流转,道:“有的。只是需要细细谋划。” 但应庆帝已经开了金口,赐婚的圣旨转眼就要下达林府……这种情况下,据婚犹如抗旨,哪有那么容易。林大夫人如此说,多半是在安慰他吧。 林世飞摇头,笑容之中仿佛多了些古怪的意味,细看又模糊不清。他开口道:“思月公主乃当世最为耀眼的天之娇女,能得她青睐,是多少俊才梦寐以求之事,我为什么不同意?我同意,并深觉荣幸之至。” 这话,怎么听起来,都有些古怪。 林世卿不由皱眉。 林大夫人拦下林世卿不让他多言,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要替你准备起来了。” “如此多谢大嫂。”林世飞抱拳行礼。 待林世飞离开之后,林世卿不禁皱眉问林大夫人道:“夫人,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林大夫人收起笑容,轻声道:“昔日,几年之前,慧儿尚未出嫁之时,杨府大小姐因为同慧儿志趣相投,曾多次来过林府。有一次,我看见世飞同杨大小姐相谈甚欢。” “因为后来并未发现其他蛛丝马迹,我便没有再关注这些事。后来慧儿出嫁,杨大小姐不再来,我更是再没有想过这些。但这些年,世飞拖着不肯成亲,说是心性未定,不想提前受束缚,说不得也是因为心中有嫁人难忘的缘故?” 林大夫人面容平静,神色严肃,道:“这次世飞回京,而后就有了他获得召见且留宿深宫之事,细想之下,难免多有蹊跷。而若是当年……” 林大夫人顿了顿,道:“若是当年世飞和她心生情愫而后又被迫无缘……那今日这一局面,就稍有解释了。” 林世卿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林大夫人继续说道:“今上有所察觉,让世飞进宫多半是存有试探的心思。而今替将思月公主赐婚给世飞……除了思月公主真的对世飞颇具好感之外,那一位的微妙心思……额,怕也是为了刺激膈应那两人吧。” 当年你们心灵相交又如何?如今还不是要今日对面只做不相识。嘿,你不是忘不了他么?那就要你亲自操办另一女子同他的亲事;而你不是一直撑着不娶么,如今一声圣旨,你还不是照样乖乖地欢天喜地地成亲…… 林大夫人琢磨了一会儿,摇摇头。 有时候年轻人的心思实在微妙难言,难以置信。比如此时的应庆帝,他如今这种决定…… 林大夫人“呵呵”一声,见林世卿皱眉依旧不能相信不能理解,便笑道:“世飞总是要成亲的。如今迎娶了思月公主,那无论他之前与杨大小姐有没有瓜葛,应庆帝为了思月公主的幸福,都不会再为难他……而且,迎娶公主不同于嫁女儿入皇室,对家族来说是大大的好事情。世卿,你皱眉皱这么紧做什么?” 嫁女入皇室,难免会搅合到皇位传承上去,风险很大;但家中娶了一位公主,就好比是有了一张保护符,却能让家族超然繁盛几分,好处多多。 林世卿还是不能释然。 因为先皇和林媛儿之事,他本能地不喜同皇室搭上关系。哪怕是迎娶公主。 “公主尊贵……”林世卿道:“未免显得齐大非偶。” “思月公主的性格虽说是娇蛮一些,那也是她作为皇室公主应有的气度。而且,她平日的言行,从未有过分之举,应该是聪明讲道理的。”林大夫人道:“再说,公主都有公主府……她既然相中了世飞,且世飞一向聪明,难道还怕二人过不好日子?” 林世飞答应了这桩姻缘,就是已经想的通透做好了心理准备。 就冲着这些年无人知晓他可能与杨大小姐有瓜葛的事情上,林大夫人能够肯定,他绝不会肆意乱来。 所以,有什么不好么? 林大夫人知道林世卿心中一时难以转弯,也不再多说,开始琢磨起迎娶公主的所需来。 微光院。 杨广北同样在同林宜佳说起这件事情:“……如此,那一位便再不能向着你四叔发难了。显然,他很明白,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明日是明日的道理。” 虽然其中有些让人无语的小心思,但他到底是头脑清醒的。 头脑清醒之人,才不会为了昨日那未来的及开花结果的种种而在今日掀起惊涛骇浪。 林宜佳恍惚了许久,才觉得这事情是如此轻率荒唐,而又不可思议。思月公主看中了林四叔? 原来,林四叔自幼跟着林老爷子游历四方,再回盛京城,万般低调居然还是如暗夜之明灯,轻易地吸引了天子娇女的目光?前有杨元心,今有思月公主。 这真是…… 林宜佳此时不知该如何坐想,只是心头这些日子的紧张,终于舒缓了下来。 应庆四年春,应庆帝亲下圣旨,将思月公主赐婚于名不见经传的林家庶子林世飞为妻,并于同年秋天择日成亲。惊掉了一地眼球,盛京哗然。 同年春,应庆帝后宫进行了第一次选秀,共选出新晋秀女十八名,名分高低不同,莺莺燕燕。顿时,寂静了许久的后宫,就如这年显得格外浓烈的春天,百花绽放,格外热闹了起来。 传闻,应庆帝贪新,除初一十五再不往坤宁宫。 盛京有那女儿进了宫的人家,都憋着一股劲儿,目光无比炙热地盯着深宫后院,想着自家女儿已经承了恩泽,说不得能争气一举中的,怀上龙胎,拔得头筹……但很快,后宫传来喜讯,历经三年,皇后娘娘终于怀上了身孕! 而同样在这年春天,杨广南迎娶了苏宁柔,夫妻恩爱。夏末,苏氏顺利怀孕。紧接着,一番小小地波折之后,杨广北和林宜佳搬离了兴国公府,正式搬进了同安伯府。(未完待续) 369 异象 时光悠悠,一晃就是三年。 应庆七年秋,同安伯府园子里一片三角枫被秋霜染成了艳红,灼灼同晚霞同辉,端的是好一片艳丽的秋景。 这一片几十颗一人多高的小三角枫之中,中间有一颗三角枫格外的高大,足有好几丈高,树皮斑驳,古枝苍劲,仿佛如一个历经沧桑岁月的老者,在俯视保护着幼辈。 古枫树下,摆了一些花开金黄的菊花盆。 又有几个圆桌并椅子,放置在树下的空地上。 三角枫载的稀疏,树下扑了厚厚的地衣,孩子们在树下嬉闹,笑声清脆,让人听着就能心生无限的欢喜之意。 女人出嫁之后,总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又有各种各样的不便。林宜佳搬到这里来了三年,今天头一回是她们几个姐妹们领着各自的孩子们聚在一起——孩子们可以放开童真好心玩耍,大人们坐在一旁悠闲地喝着茶。 三年过去,福姐儿已经长的粉雕玉琢,精灵可人。 林慧佳和林诗佳都没有再孕,林敏佳又添了一个儿子,取名叫做康远致,如今已满二周岁,完全是个撒欢不肯闲着的主儿,总让林敏佳扶额叹气,咬牙“嫌弃”不已。 她想要个乖巧的女儿。 “别在那里装模作样了,致哥儿多活泼结实,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呢!你看你,口中抱怨,眼中的笑意可都露出来了!”林慧佳没好气地白了林敏佳一眼。 远衡和远致的长相轮廓都偏向康永同,只是因为一直长在北方,从未接触过南方的烈日,比康永同要白净一些。 林敏佳却道:“我宁愿用两个小子换一个容玉!” 君玉已经七岁,言行之间,已经有了皇室郡主高贵大气的气质;容玉才不到五岁,却是个文静娴雅的性子,让人见了,无不心生喜欢。 林敏佳就恨不能将容玉领回家养。 林慧佳懒得理她这种陈腔旧调,抿了一口茶水,关切地问林宜佳:“可是请御医看过了?你休养了三年多,也该要第二个孩子了。” 苏宁柔不负众望,一举得男。前阵子再次怀孕,有经验的婆子都说是个男胎。她初嫁进兴国公府时,红月大长公主因着她直接造成兴国公府和武兴候府矛盾并导致了分家一事,待她十分冷淡。 苏宁柔外柔内刚,恭谨贤良,对长辈侍奉诚心,又将兴国公府打理的井井有条……到她产下杨府嫡长之后,红月大长公主已经是接纳了她了。如今,她有了身孕,将是将杨彦瑞白日送到红月大长公主身边逗趣,只在晚上才接回自己的院子了。 甚至,又听说她再次怀孕之后,主动在红月大长公主和兴国公夫人面前提出给杨广南添个人……虽然最后被杨广南拒绝了,但她能说出这番话,绝对十分难得。 武兴候夫人果然看人极准。 有苏宁柔这样的人为媳妇,没有人会不满意。 同样是媳妇,林宜佳做的就逊色的多了。 对红月大长公主而言,林宜佳从不刻意讨好她,瞧着低眉顺目,心中却根本将她的训诫当成了耳旁风,煞是让人气闷;而林宜佳只生了一个姐儿不说,还总是防备着姐儿跟她亲近,最后甚至鼓动着她的长孙从府中搬了出去,跟那娘家人亲近…… 幸好,林宜佳已经有了自己的府邸,三姐妹中,数她日子最是自在。 林宜佳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腹,笑道:“已经问过几位太医了,都说我如今气血充足,再孕是没有半点妨碍的。如今已经停了汤药,准备再过三个月,就尝试着再要一个孩子了。” “那就再好不过。”林慧佳和林敏佳都替林宜佳高兴。 尤其是林慧佳又道:“我也准备再生一个,最好是个男孩子,将来同明玉兄弟齐心。” 姐妹几人说着家长里短的话,福姐儿突然跑了过来,眼中十分兴奋地对林宜佳三人脆声道:“娘,大姨三姨,鱼都跳起来了!” “你说什么?”林宜佳笑着替她理了理耳边散乱下来的发丝。 福姐儿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她话说的太快,林宜佳有些没听清楚。 “是那边溪水里许多锦鲤都在不断地跳跃。”康远衡跟在福姐儿后面过来,一边行礼,一边对几位大人说道。 果然,这会儿,几个孩子们都已经从小枫林中出去,站在岸边的一个亭子里,兴致勃勃地指点着水面。 林宜佳几人见状起身,牵着两个孩子走了过去。 穿过小小的枫树林,几女看到水上景象,俱是大吃一惊。 之前,杨广北在府中这片水面上倒进了许多锦鲤鱼苗。三年过去,这些锦鲤不少都长到了巴掌长。此时,平日不惊不动的锦鲤,仿佛是觉得那水被煮沸了一般,竞相从水中不断高高跃起,啪的落在水面之后,几乎又不停顿地,再次高高跃向了空中! 夕阳余光映在这金色红色的锦鲤之上,又有了一番奇异的美景!孩子们都被这热闹奇景吸引住,指点着水面,欢呼不已。 初福和远衡已经松了大人们的手,奔到了水榭的美人靠上,加入欢呼雀跃的行列。 林宜佳等人都是震惊不已。 “这是……”林慧佳又惊又疑。 锦鲤这种鱼类,养在家宅之内,既不担心食物,也不用担心性命,平日最是淡定。孩子们觉得热闹,但这副奇景在她们眼中,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这些锦鲤是在惊慌想要逃命! 这水自成循环、不通外界,水中怎么能混入外物,让这些鱼惊慌至此!这可不能! “我曾经听娘说过,但凡有大灾出现之前,必有异样……”林宜佳口中呢喃,声音轻的仿佛自己都听不清。 “不会吧……”林敏佳此时下意识地否认,却说不出别的话语。 林宜佳屏气看了一会儿,将蓝思招过来,吩咐她道:“你让人出去问问,其他地方有没有类似的动物虫鱼有不同寻常的动静。” 这番奇景,整整持续了半个时辰,那些锦鲤似乎是终于累了,沉入池底,安静了下来。 小孩子们依旧兴奋不已,为自己看到的奇景感到不可思议。 几位大人此时俱是送了一口气。 但尚未等蓝思得到消息回来禀告,緋芍就领了林大夫人身边的千灵进来,给林宜佳等人带来了一封信。 “娘说什么?”林敏佳此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拿了一杯水用了几口。 林宜佳拆了信,浏览了一遍,面露惊疑,将信递给了林慧佳和林敏佳,道:“娘让你们赶紧回去,最近几天,哪也不要去。尽量待在家中。另外,若是天地有异动,万万不要惊慌,待在开阔空旷处。” 林大夫人在信中虽然没有点明任何信息,但显然是有八成肯定会发生什么。 林宜佳心中惊疑,知道自己的娘亲从来都不会无的放矢,不敢让两位姐姐和几个孩子再耽搁,立即就吩咐她们两家的下人收拾东西备车。 林慧佳和林敏佳快速看完了信,彼此相视一眼。 孩子们都在,她们不敢多多议论,让孩子们惊慌,便相互点头,没有多说话相关的话。待收拾完毕,林宜佳也不出言虚留她们,只是让寅一分别加派侍卫护送她们回家。 她们走后,林宜佳坐在堂上,直到派出的侍卫顺利将人送到返回,才心情稍松。而没多久蓝思也从外面回来,提到了有市场上牛马惊慌发狂四处乱冲乱闯之事,更让林宜佳才松下的心,又旋了起来。 待杨广北回转,林宜佳将事情同他说了一遍,杨广北也不断皱眉。 不过,很快,杨广北的眉头就松下来,看着福姐儿,道:“夫人不用惊慌。无论发生什么,我都能护得你们周全。”眉宇之间,自信绽放。 林宜佳重重地点点头。初福听到这样的话,用那亮晶晶的大眼睛直看他们。杨广北摸了摸她的脑袋,却又搂一下林宜佳的肩膀,对她道:“福姐儿晚上和我们一起睡。” 初福的眼中一下子便充满了灵动的欢喜之意,口中跟着欢呼起来,大眼睛笑成了一弯新月,让人跟着一下子心情就好了起来。 但这之后,杨广北出去安排了一下,林宜佳也同样找来各个管事,吩咐下去,府上各处,所有不重要的明火暗火都全部熄灭掉,留下的一些也必须派有两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并在旁边备了大量的水,还有其他,等等。 这一夜,十分的静谧。 明月如玉盘一般高高挂在天空,洒下一地银辉,显得那般皎洁无暇,让人心生安静静谧。 往日夜晚热闹的虫儿也不知道都钻到了何处,又如集体失声了一般,不见半点声响。 连风声也仿佛被禁锢住,竹林也都不再发出那涤荡人心的唰唰的声音。 静的让人心儿发慌。 一夜就这么安静的过去,东边有启明星闪闪亮起,就要带来新的一天之时,林宜佳突然一阵心悸,猛然坐起,一下子清醒了。 “怎么?”杨广北同时也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关切地问道。 借着帷帐外一颗夜明珠的光芒,林宜佳低头看了看睡在她们中间的福姐儿,低声道:“我突然觉得有些心慌。”(未完待续) 370 地动 “有我在。”杨广北温声安慰。 林宜佳压下心头突如其来的难受,“嗯”了一声,抬眼看窗外已经有了微微灰白的天光,估计自己再也睡不下,便准备起身。 她才将手撑起,准备小心地不去触碰福姐儿的小身子,正准备从床尾跨过去……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臂情不自禁地抖动起来! 立即,她就发现,并不是自己的手臂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而摇动,而是整个大地都在颤动不已! 光影摇晃! 天旋地转! 帷幔外,放在架子上的夜明珠终于“噗”的一下滚落在地!立即就又不知道滚动到了何处! “地动!” 杨广北面色一白,一把将福姐儿从床上抱起,又揽住林宜佳的腰,毫不耽搁,从床上一跃而起,冲出帷幔,一脚踢开房门,眨眼间就到了庭院之中,扫视一眼之后,又带着母女二人腾空而起,从屋脊上纵身而过,直到到了府上的演武场,才停了下来。 天在摇,地在动。 明明听不到声音,却仿佛又真切地听到了大地在轰鸣。 狂风乍起。 人跟着大地和狂风摇晃,仿佛连那九天的星辰都要跌落下来。 无数人从睡梦中惊醒,寂静之后,整个盛京陷入了一片惊慌哀嚎之中。 咔嚓。 远处一颗古树拦腰折断,将一个凉亭砸去了半边。 杨广北搂紧了自己的妻女,灰白的天光之中,目光如同两道闪电,高声呵斥道:“扑灭各处明火!让府上的人都到空旷的地方来!救人!” 最后两个字,是对着侍卫们说的。 房屋已经开始成片成片地倒坍。 同安伯府的下人们之前都得到了嘱咐,此时都跑到空地上,一脸惊恐地看着这天地惊变,面色惨白。 林宜佳一直紧紧抓住杨广北的衣服,一眼不发。 终于,天地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仿佛如同从无边的噩梦中醒来,再看到眼前这一副末日场景,劫后余生,悲喜交集,多数放声大哭。 “清点人数。”杨广北沉声说道。 在他怀中,福姐儿也早就醒来,一双大眼睛四处张望,并未如何受惊。林宜佳想将她接过来,却被杨广北拒绝了。 地动,是有余波的。 杨广北一直很清醒,心中明白盛京这阵仗,大约不是地动最严重之处,但他也绝不会掉以轻心。因而,就算现在天地平静下来,他也绝不允许母女二人离开自己一只手臂的距离。 很快,蓝思过来回禀,道:“咱们府上,没有出人命。有几个婆子夜里睡得沉了,被困在房里没跑出来,现在已经救出来。最严重的一个,被屋里掉下的房梁砸断了一条腿。还有十来人受了轻伤,侍卫们已经在处理伤口了。至于房屋……” “房屋且不提,没出人命就好。”林宜佳长长松了一口气。 天地没了动静,人们的悲痛声在这黎明时分越发的明显。 因为杨广北一直有力的护着她,所以林宜佳此时心思镇定,思绪清晰。她看向蓝思,恳求道:“蓝思,你身手敏捷,能否替我向林府报个平安?” 这种时候,她的语气无疑十分慎重。 蓝思没有迟疑,点头之后,立即就离开了演武场。她没用多长时间,便就回来,带回了林家上下都算平安的消息,让林宜佳再次心中大松。 “异常是岳母大人先察觉的,她肯定做好了应对。几位姐姐家中,想来也是如此。”杨广北安慰林宜佳道:“赵兄和康兄都是身怀武艺的,不会连自己的妻儿都护不住。” 林宜佳点点头,看天边已经升起了第一抹朝霞,不禁说道:“……地动来的突然,又是凌晨人们熟睡之时,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睡梦中就受了大灾难。” 盛京是天子之地,却有如此天灾! 今日一过,明日不知会有何种谣言四起! 林宜佳心中思绪翻涌,难以平息。 天光放亮,再没有其他异常动静,林宜佳想要出们去看看,杨广北却是不准她离开家中半步,且在他出门上朝之前,不仅给蓝思下了死命令,而且另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让她盯着林宜佳并护着福姐儿。 小女孩名叫青衣,腰间一把软剑舞动起来,连蓝思都要避退。 林宜佳此时并不拒绝他的关心,便让府上的人尽可能地组织人手出去救援,又传信给庆丰年,让他们开始组织人手救援并施粥等等。 庆丰年的上下人等这么多年都做惯了救援施粥的事情,所以林宜佳并未多担心。 到了下午,陆续传出各种消息,所幸林家相近的人员都没有伤亡,只是思月公主惊了胎, 落了一点红,但后来已经没事了。 盛京城是天子城池,建筑大部分都是结实的,只有一小部分在地动中坍塌,受灾并不严重。但据说,盛京城外,房屋坍塌众多,人员伤亡十分严重…… 三日里,盛京城似乎又有了一些摇动,但十分轻微,很快就停了下来。这就是余动。 而这个时候,确切地消息已经传过来——地动最严重的地方是距离盛京东部三百多里外的广山城,几乎一整个城市都看不到一个完好的房屋,放眼望去,一片废墟!百姓伤亡人数,难以估量! 同样,围绕着广山城附近的多个城池,都大大小小地受损严重!相比起来,盛京城的损失反而是最轻的! 灾情刻不容缓,应庆帝第一时间颁布了罪己诏,并召集众位大臣,商量救援对策等一应事宜。 杨广北下了朝,面上难看。 二年前,整个盛京附近种下的玉米等新作物再次喜获丰收,其惊人的产量再没有人质疑。应庆帝龙颜大悦之下,宣布在工部名下成立专门的一个司,负责向全大显范围内推广新作物,任杨广北为司长,官阶相当于工部侍郎,官阶四品。 这个任命,是以褒奖的形势,明旨下发的。由不得杨广北推脱不应。 而新作物产量惊人,并不需要杨广北做什么,就能自然扩散到南北各地。所以,杨广北需要的工作并不多,几乎就相当于虚职了。因而,杨广北便接了下来。 偶尔才去上朝一次。 这一次,地动天下,他没有想太多,就去上了朝,想听到第一手的相关消息。 没想到,应庆帝却是点了他,随同赈灾。 “怎么是你?”林宜佳愣了。 杨广北一年之中上朝的次数屈指可数,工部衙门一个月都不见得去一回,所谓新作物的推广工作,不过是年年春天选个合适的地方发些新作物的种子和新苗,顺便赚点钱而已……应庆帝怎么能将赈灾这种工作交给如此闲散的杨广北去做? “他提到庆丰年。”杨广北缓缓地道:“庆丰年虽然说刻意低调,但其每有天灾便积极施粥运粮平抑粮价的行为,连续数年,想低调也低调不了。” 更何况庆丰年还有个“义商”之名,在民间口碑又极好,这两年已经发展成为了大显最大的粮商。 “他希望庆丰年这一次也能如同从前一样,协助朝廷赈灾。”杨广北道。 而这一次地动十分严重,应庆帝更希望杨广北代表朝廷出面,同庆丰年合作。 林宜佳闻言,沉默了片刻,而后道:“家中你不用担心,早去早回。”成婚几年,她和杨广北几乎从未分开过。但这一次,杨广北出发赈灾,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拦着。 且,广山城就在几百两外,并不算远。 杨广北点头。 次日清晨,林宜佳送了杨广北出门。 她站在大门口,看着杨广北挺拔的背影骑马从倒塌的高墙残骸中间经过,他头顶上东方的天空却是一抹浓重透亮的铅云,层层叠叠地仿佛正压在杨广北的头顶……林宜佳突然觉得心情格外沉重,心生不安起来。 也许是因为这些年,杨广北从未离开过她的缘故。 林宜佳牵着福姐儿,安慰自己道。 她转过脸,放下心思,露出一抹和气的笑容,问那个十来岁的小姑娘道:“青衣,你是哪里人呢?” 这个小姑娘是杨广北找来给福姐儿的,林宜佳很放心她。加上这几日事情多,她尚未来不及盘问她的相关信息。林宜佳此时问起来,也算是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了。 青衣身材小巧,面容清秀,有一双不算大、却湿漉漉的眼睛,看人的时候,总会不自然地露出一抹怯意来,看似十分乖巧可人。此时,她穿一身绿红的丫鬟服饰,看起来就像是才当差还不十分自信习惯的丫鬟一样。 谁也想不到,她腰间哪根普通的鹅黄色的束腰带,一解一抽,却是一根冷光闪闪的软剑。当软剑在手,青衣的小脸就会立即绷紧,俏脸含霜目露冷光,气势凌然起来。 而那一指宽的软剑在她手中,舞动起来,仿若缎带飘飘,又似银蛇飞舞,乍然露出一点冷芯子,让人防不胜防。 林宜佳那日就曾亲眼看到蓝思差点就伤在了这个小姑娘腰间的软剑上。(未完待续) 371 离开 蓝思很不高兴,却依旧同林宜佳说,青衣比她更有练武的资质。 听到林宜佳问话,青衣有些慌乱无措,两只手情不自禁地摸向腰间的黄色腰带。像是从那腰带内的软剑上得到了安全感之后,她才开口,小声地道:“回夫人话,听人说,我是江南镇江人。小时候镇江发大水,爹娘都淹死了,我被庆丰年的好人给救了。然后,伯爷的人将我带到一个山谷中学武艺,今年才准出来的。” 她抬眼看着林宜佳,纯真的眼睛中充满感激和激动,咬唇轻声说道:“庆丰年是夫人您的,您救了我们好多人……夫人您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小姐的!谁敢害人,我就要他的命!” 口中说着要人命的话,目光却是纯真无暇。 林宜佳不禁一怔:杨广北的人居然将好好的一个小姑娘教成这样…… 她眨眨眼,微笑道:“你啊……人命可不是随便要着玩儿的。你跟在福姐儿身边,让蓝心多同你说说咱们府上的规矩和京城里的规矩。知道么?” “嗯。”青衣乖巧地答应下来,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动手杀人的样子。 但她刚刚说杀人的时候,眼中分明没有一点虚假害怕的成分。好好一个女孩子,居然被教成了这样…… 林宜佳心中柔软,摸了摸她的头。 虽然可能被人教导的偏激了些,但庆丰年救起来的孩子,又经过杨广北的人培训的,放在福姐儿身边,林宜佳再放心不过。 林宜佳言语温柔,青衣仿佛是受到了鼓励。 她睁大眼睛,问林宜佳道:“夫人,这次地动了,外面会死很多可怜人吧?是不是会有很多小孩子没有了爹娘?夫人,您还会让庆丰年收养他们么?” 林宜佳被这样的问题问到,心情又沉重下来,对青衣郑重地点了头。 青衣便露出一个羞怯开心的笑容来。 盛京灾情并不重。 像同安伯府这样的富贵人家,房屋修的都结实,并未有多少损失,过了这几日,都已经收拾妥当了。 只是在南面的平民区,有些房屋年代已久,没能在这次地动中撑住,倒塌下来。而地动又在夜晚,人们没有防备,听说死伤了不少人。 杨广北一走,林宜佳便觉得在家中待不住。 想到青衣的话,她想了想,对蓝田道:“这次咱们庆丰年的粥棚,是在南城么?” 蓝田点头,道:“恩。就在南城的城门口。” 三年过去,三个“蓝”字头的大丫鬟,只有蓝思和子丑定了亲,准备在年底完婚。而蓝田和蓝心都依旧坚持说不肯随便出嫁。 林宜佳点头道:“安排一下,我想带着福姐儿悄悄过去看看。” 蓝田愣了一下,劝阻道:“夫人……地动是大灾,外面人们都是人心惶惶的,您带着小姐出去,是不是不妥当?同说,南城现在乱的人。”顿了顿,她又补充说道:“地动不比其他天灾,实在是怕人的很。” 人心惶惶,难以安抚。一旦稍微受惊,不知道会引起什么样的暴动。蓝田不希望林宜佳到外面去冒险。她心中想,庆丰年是林宜佳的,庆丰年做下的善举,都不是林宜佳的功德么?她到场与否,哪有什么区别? 林宜佳还是想要出去。 她的庆丰年,是她一手弄起来的没错,但在她怀福姐儿的时候,就被杨广北接管了,而后又是坐月子带孩子等许多事,杨广北只让人跟她说个大概,并看个总账。 就算她去年又将这铺子接回了手,问了几个负责人,看了一些账本……到底都是表面功夫,也并未再对铺子的发展说什么话。 今日她想要去那庆丰年看一看,并不是不相信杨广北,反正就是要坚持有自己的东西什么的——她和杨广北夫妻恩爱,这些东西已经并不重要——她只是很想去看一看。 直观地看一看,灾情到底如何了? 那广山城据说比盛京灾情严重十倍百倍……那到底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 因此,林宜佳坚持说道:“让蓝思和子丑跟着,能出什么意外。福姐儿年纪不小了,适当地见识一番与日常不同的东西,对她的成长有好处。” “那好吧。”蓝田无奈应下来,去安排去了。 不多时,蓝田回转,说车马已经安排妥当。林宜佳和福姐儿换了不显眼的衣裳,就动了身。 盛京乃天子脚下。 才几日之间,虽然有一些断壁尚未修复,但道路已经被清理出来,街面上的店铺也已经恢复营业,看不出多严重的样子了。但马车一深入南城,情况就不一样了。 街道两旁的房屋几乎已经全部倒塌,只有少数不到一两成的房屋还在自立着。断壁残垣、断裂的树木等等横七竖八地压在不宽的地面上,马车行走越来越困难。 又有许多狗儿在废墟之间游荡。 一些人面带惊慌悲苦,艰难地在倒塌的废墟里面扒拉着什么。 没有看到有救援的人。 林宜佳见状心中震惊,问道:“这里难道没有人救援么?” 蓝思向外张望一眼,回答道:“不是,这里是前面,人肯定都被救出来了的,有很多人受了伤,伤者已经统一被运走安置在别处了。就算有不幸死掉的,也都被挖了出来,尸体也运走了。外面这些人,应该是想找找废墟下面,还有没有能用的东西的。” 百姓眼中,任何有一点有用的东西都不想放过的。 蓝思道:“夫人听一听,外面都没有哭泣声。” 若是还有亲人被困在废墟中,人们绝不会这么平静。 林宜佳侧耳听了听,果然没有听到哭声,面色才缓了缓。 马车又艰难走了一阵,路过一处完整的房屋,里外都聚了很多人,隐隐都哭泣呼痛的声音传过来。 蓝思解释道:“这是慎之堂的铺子,因为早年开业的时候重修过,所以这次幸运地保存了下来。听说,柳三公子也发了话,他名下的慎之堂,这一阵子都免费救治灾民。另外,他也组织了一些大夫和一些成药,跟着朝廷的赈灾队伍往广山去了。” 柳慎之回归了柳家,所以现在人人都称他为柳三公子。 他两年前中了举人,而后同杨锦心成了亲。这之后,他不知怎么也没有谋官,在柳府住了一阵之后,杨锦心不知怎么的小产了一次……而后,柳慎之和杨锦心虽然没有正式分家从柳府中搬出来,但却长住在别院中。 听说,是想继续考个进士出身的。 他是福姐儿的义父,所以待福姐儿一直很好。只是,林宜佳同他说话交流少了许多,不像从前那般随意了。 “他也去了广山?”林宜佳问道。 “是的。”蓝思肯定地回答道。 这慎之堂里外显得有些拥挤,但也还算有秩序,并没有乱哄哄的。看起来,慎之堂是在真心救人,且做的很不错。 再往里走,就到了一片粥棚区。 不仅有朝廷设的粥棚,还有各个王侯显贵人家,以及像庆丰年这样的商家所设下的粥棚,绵延好长一段路。 林宜佳同普通人家的妇人一般,抱着福姐儿,从各家粥棚前面走过。发现应该是因为离得近,彼此都能看着,所以熬得粥都很不错,相差无几,以至于各个粥棚面前排队的人都差不多。 秩序还好。 林宜佳走进庆丰年的粥棚,看到阿庆嫂子居然在这里,此时正在指点着一个小伙计称米,口中利索地说着话,不禁微笑着走了过去。 阿庆嫂子看到林宜佳吓了一跳,忙将她朝里面请,一边道:“您怎么来了!”言语之中,甚至带了点儿埋怨的意思,显得十分亲近。 林宜佳笑着环视一眼自家的大帐篷,开口道:“你都来了,我怎么就不能来?” 阿庆嫂的丈夫阿庆是庆丰年的大掌柜。而阿庆嫂呢,应该是负责庆丰年所收留的那些孤儿之事,算不上庆丰年的人。再说,她是总负责人,按理不必非出现在这第一线。 阿庆嫂听了就道:“奴婢哪能同您在一起比!” 林宜佳笑了笑,就问起了这里的情况。帐篷内只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满脸眼泪,缩在角落里,目光呆滞,像是被吓傻了。 阿庆嫂子顺着林宜佳的目光看过去,开口回答道:“她是拐子巷张家的闺女,家里是买炸糕的。地动的时候,夫妻两个在厨房忙活,生的火炉子倒在了干草上,又加上一锅油……二人都没能逃出来。” 阿庆嫂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南城这边人穷一些,房子都住的久,基本上家家都有屋子塌了。除了很不幸被房梁瓦片砸中了脑袋外,一般都是受伤的,伤势也都不算太重。而死掉的,绝大部分开始因为地动的同时起了火。都是木头房子,天干火又大,一旦困住,能逃出来的少。” 林宜佳觉得自己嗓子有些发干,艰难地开口问道:“大约死了多少人?” “不算多,死了上百人吧。”阿庆嫂道。(未完待续) 372 灾情 阿庆嫂沉重地道:“夫人别不忍心。这样的天灾,才死上百个人,真的不算多。其实,无论什么天灾都好,死人最多的,还是因为饥饿。” “吃不上饭,吃不饱饭,老的小的病的弱的,就熬不过去。”阿庆嫂放眼看向外面绵延的粥棚,感慨地道:“因为是地动,反而朝廷上下都异常重视,赈灾及时,钱米也没人敢贪,所以灾民们都能吃个八分饱,反而不会死太多人。” “如今已经是九月里,秋收已经过了。明年的农时也不会耽误,百姓们的生活很容易就能继续下去。”阿庆嫂道。 收到家里的粮食暂时被埋在了废墟里,但总能挖回去大部分。 而有了粮食,人的日子就能过了。 林宜佳明白,这是阿庆嫂这些年见多了天灾之后,才说出来的真心实意的话。 她因而想到前去广山城的杨广北和柳慎之。 但愿,他们的工作一切顺利吧。 此时,阿庆嫂也看到了青衣,顿时笑容和蔼起来,道:“小青衣,你都这么大了!想当年,我还抱过你呢!是不是如今学艺有成,被伯爷带出来了?恩,小姐就交给你了,婶子看好你!” 青衣怔了怔,看了看坐在帐篷一角的那个小女孩儿,对阿庆嫂子认真地行了礼,郑重地点了头。 “她才多大点儿,你们就这样压着她。”救灾公主井井有条,想象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林宜佳心情也没那么沉重了,露出一丝笑意来。 “夫人,我不小了,我能行的!”青衣急忙表态道。 林宜佳微笑道:“恩,我知道你很厉害。” “不是奴婢自夸,咱们庆丰年,这些年,真的做了不少功德!”阿庆嫂子见状,感慨道:“已经救下来近千个孩子了……大的已经有十几岁,能自力更生不说,最让人欣慰的是,他们在外面挣了工钱,还知道回来补贴院里的花销。虽然很少,但心意难得,都是好孩子啊。” 这些孩子,若是没有人教导收留,真不知道会落到何处,能不能活下来。 阿庆嫂总会这么想。 林宜佳也很欣慰。 她当年不过是想尽一份力所能及的善心,如今善心出善果,她真的十分欣慰。 又问了一番庆丰年的情况,林宜佳才带着福姐儿离开了。 回程的时候,她的心中已踏实了许多。 青衣同林宜佳做在一起,在就要出南城的时候有些坐立不宁,几次扭捏之后,开口对林宜佳道:“夫人,我好像觉得,外面有人在窥视咱们。我想出去看看。” “嗯?”林宜佳愣了一下。 她见青衣的神情格外认真,便点头道:“你就在附近看一眼,千万别走远了。” “我不会的。”青衣认真地道。 她说完话,就掀了车帘,轻巧地串了出去,小小的身子到了车辕上,踩着车夫的肩膀,细细的腿儿一弓,眨眼之间就爬上了车顶。 蓝思不禁皱眉,心道:这个青衣,规矩怕是没有学好呢。一口一个“我”就不提了,这会儿居然爬到了主子“头上”去了……实在是不像话。 林宜佳对蓝思笑着摇摇头。 青衣单纯,她很喜欢。福姐儿身边的确需要一个能全力保护她的小姑娘,而不是那普通的小丫鬟。小丫鬟好找,但有如此武艺的青衣,却只有一个。 青衣并未在车顶上多待。 很快,她就从车顶上轻巧地下来,进了车厢,小巧稚嫩的眉头皱起,对林宜佳道:“夫人,刚刚有一个骑马的男人在朝这边看。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就打马走了。” 还真的有人? 林宜佳皱眉问道:“那人长什么样?” “他长的很普通,我描述不好。不过,我肯定没见过他。恩,若是下次见到,我肯定能认出来的。”青衣有些着恼,握紧了拳头。 林宜佳也想不出这么一个人,便安抚她道:“或许只是路人好奇。你别放在心里。” “哦。”青衣口中答应,却依旧拧着眉头,显然并未放弃。 林宜佳见状失笑,心中只当这是个小插曲,并未太在意。 一路顺畅地回到了伯府,一夜无话。 次日,林宜佳收拾了一下,带上了福姐儿,乘车前去兴国公府向红月大长公主请安。 这是地动之后的第五日,杨广北离开盛京之后的第二日。 杨广北走之前,将林宜佳看的紧,并不让她出门。同样的,才地动之后,各家都是人心惶惶,男人还敢出来,女眷都是不敢稍动的。所以,几家亲近的人家都是打发人问候一声,报了平安。而后,杨广北出去走了一圈。 如今,几日过去,她昨日下午已经出过门,杨广北又不在,她怎么也该来兴国公府请安的。 兴国公府上,武兴候夫人领着杨乐心也刚刚到了。 杨广南迎娶了武兴候夫人一心相中的苏宁柔,武兴候夫人一时间也没相中其他闺秀,就索性耽误着,一耽误,就到了现在。三年过去,又一批闺秀成长起来,武兴候夫人才又开始起了心思,慢慢寻摸起来。 而杨广度去年春上就去了西北,至今未归。 几家人不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彼此见面,也就客气亲热了几分。 荣享堂正堂,红月大长公主还没有到。 一见面,武兴候夫人便阻了林宜佳的见礼,一把将福姐儿抱起来,在福姐儿的脸上亲了亲,问她道:“告诉叔祖母,福姐儿前天有没有吓到?” “回叔祖母的话,初福没有吓到。初福和爹爹娘亲一起睡,地摇起来的时候,爹爹一下子就将娘和初福抱出来了。爹爹将我和娘亲保护的可好了呢。”福姐儿声音清脆,满是稚气,十分好听。 武兴候夫人便瞧着林宜佳笑意盈盈。 林宜佳面色微红,对武兴候夫人道:“三婶娘,她都多大了,您还抱着她。可沉着呢。” “一会儿我还抱得动。”武兴候夫人再次香了香福姐儿的脸蛋,弄的福姐儿痒痒的,咯咯地笑。 家里有两个小孩子,武兴候夫人只肯抱福姐儿,从不肯抱瑞哥儿,对外只推说:哥儿不似姐儿,能娇宠……而苏宁柔也不愿意瑞哥儿同武兴候夫人亲近。 当年旧事,总是一道磨不去的隔阂。 林宜佳也就由着武兴候夫人,问起了武兴候夫人当时的情况。 武兴候夫人闻言感慨道:“……当时真是吓坏了。也多亏了府上住的屋子都是才检查重修过的,足够结实。不然,真怕一个房梁掉下来,人就出不去了。” 武兴候夫人又看向杨乐心,心疼地道:“乐儿当时还住在楼上,人从床上掉下来,滚了几下子,撞了后脑勺,当时就晕了。” 林宜佳大吃一惊,连忙将杨乐心拉过来查看。她见到杨乐心后脑果然有一个不小的肿包,亦是十分心疼,问她道:“现在好些了没有?还疼不疼?” 杨乐心笑着摇头,道:“只有一点点疼了。” 看起来并没有受惊过度的样子。 武兴候夫人又是叹息又是庆幸又是后怕,道:“也幸亏是没破皮,不然……”女孩子家,容貌是再重要没有了。武兴候夫人又道:“她也是个傻心眼的,从床上滚下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撞晕了,根本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又有多危险,还依旧傻呵呵地乐。” “什么都不知道,难不比被吓住的要好?”林宜佳摸着杨乐心的头,庆幸地道:“总算都没有出事儿!” 武兴候夫人闻言将福姐儿放下来,让杨乐心领着她在一边玩儿,拉着林宜佳小声地挑眉道:“广北没有告诉你么?瑞哥儿和老太君那晚上可是受了大惊吓。” “啊?”林宜佳一惊,连忙问道:“怎么回事?千里只跟我说各家人员都平安……” 难怪。她们都来这么久了,不仅红月大长公主没有出来,就连一向殷勤唯恐有半点失礼不周的苏宁柔也没有出现招呼她们。 “男人心大,总是往外看。”武兴候夫人道:“没出人命,在他们眼中可不就是平安么?而且,若不是咱们婶家亲近能说话,我也不会跟你说乐儿当时有多危险是不是?” 人没事。 那么,当时害怕啊什么的,只会跟亲近的说一说。哪能见个人都要嚷嚷一遍。 武兴候夫人小声道:“那天晚上,老太君留了瑞哥儿睡了她里屋的小榻。地动一起,听说老太君身边的人都冲进去将老太君抢了出去,却将瑞哥儿给忘了……” “啊。”林宜佳震惊地瞪大眼睛,连惊讶都没敢大声,问道:“瑞哥儿没出事吧?”。 “出事了,也没出事。”武兴候夫人继续说道:“老太君出去之后,立即就喊人进去抱瑞哥儿。你知道,老太君那小榻旁边放着一个博古架,上面有瓷器花瓶什么的。当时瑞哥儿的奶娘在屋里,她抱起了瑞哥儿,正要往外跑,却没曾想从那博古架上先掉下来一个花瓶,正好砸在了奶娘的头上,将人砸晕了一下。” “然后,那博古架整个儿倒下来,将奶娘砸了个正着!”武兴候夫人唏嘘,道:“她将瑞哥儿护是护住了,但头上的血却是淋了瑞哥儿一脸……”(未完待续) 373 请安 “瑞哥儿那么小的人……如何能经得住那样的情景?”武兴候夫人面上露出不忍,叹息道:“奶娘被救出来的时候,倒还活着。只可惜一口气没能熬过去……不然,有她在,瑞哥儿也不至于日夜啼哭,睡不安宁。” 苏宁柔很贤惠,自然也很忙。 偌大的一个国公府,上面两重婆婆,全都要靠她面面俱到。本来,瑞哥儿跟她的时候,怕就没有跟着那位奶娘的时候多。那么小的孩子,亲近的人突然离开,本来就会很不习惯。更何况他的奶娘是那般惨死在他眼前的。 不说小孩子,就是一个大人,也并未能经得住。 瑞哥儿此时是个什么情形,根本不难想象。 “千里居然都没跟我说……”林宜佳口中呢喃,面生怜悯,问道:“这么多天过去,他好些了没有?” “应是好些了吧。”武兴候夫人唏嘘不已,摇头道:“做娘的只想着贤惠,怎么不想想孩子还那么小?谁家的孩子不是在在自己亲娘身边长到至少五六岁,才想着其它的?” 红月大长公主已经近古稀之年了。 并不是那四十多岁还有精力操心的时候。 瑞哥儿才不满两岁,白日里看着逗趣也就算了,怎么能让这老的老小的小住在一起! 红月大长公主哪里还能照顾瑞哥儿! 所以说,苏宁柔真是想表现孝顺贤惠想过了头! 武兴候夫人再叹:“我原本只看到她是好的,却没想到她会要强到失轻重的地步……之前说什么给广南添人,真亏她想的起来!” 苏宁柔是武兴候夫人的心结。 林宜佳劝慰道:“三婶娘,二弟妹此时定然心中难受的很,咱们还是不要再提这些了。” 其实,若非苏宁柔先前同武兴候府有那么一番纠葛,她也不会在嫁给杨广南后,一心想要表现,尽全力地想要做到完美。 武兴候夫人点点头。 婶侄二人想着苏宁柔,心中都是唏嘘感慨,一时之间,没再开口说什么。 终于,云妈妈从内室走出来,行礼之后,对几人说道:“殿下尚未起身,请三夫人和大少夫人跟奴婢进来。” 武兴候夫人闻言问道:“母亲身体可还安康?” 云妈妈稍显迟疑,道:“殿下精神稍短,奴婢斗胆恳求几位主子别耽搁太久。” “恩,我们会注意的。”武兴候夫人并未为难云妈妈,当先带头,领着林宜佳杨乐心并福姐儿鱼贯进了红月大长公主的寝室。 寝室里,窗帘全部拉了下来,将窗外的一切都遮的严严实实的,天光半点儿也不能透进来。只是在显眼的位置摆放着好几颗夜明珠,散着盈盈的柔和光芒,让室内并不显得过分昏暗。 红月大长公主披着一件藏蓝色织锦缂丝的小袄,歪歪地靠在软靠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明珠的光泽的缘故,她的脸色显得有些青白晦暗。 众人纷纷见礼。 “都起来吧。”红月大长公主目光从几人身上一个个地扫过,最后在福姐儿身上顿了一顿,向福姐儿招了招手。 林宜佳轻轻拍了拍福姐儿的手心,福姐儿于是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欢快地小跑几步偎在了红月大长公主身边,甜甜地道:“太太,初福可想您了!但之前爹爹说外面乱,都不让初福来看您呢。” “太太也想福姐儿。”红月大长公主牵动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伸手摸了摸福姐儿的头。福姐儿乖巧地将小脑袋更凑近了一些。 红月大长公主看向林宜佳几人,又皱起眉,问道:“你们怎么将孩子带出来了?路上可还安全?” “母亲放心,街上的铺子都重新开业了呢,外面已经没事儿了。”武兴候夫人笑着回答道:“孩子们也是牵挂您,怎么能不来。” 刚刚红月大长公主说“孩子们”,应该就是指福姐儿,最多在加上半个杨乐心。而此时武兴候夫人再说“孩子们”,就是将林宜佳也包括在内了。 ——林宜佳是红月大长公主的孙辈,是武兴候夫人的子侄辈,当然也是她们眼中的“孩子们”之一。 林宜佳开口补充道:“千里临走之前,嘱咐孙媳要常来请安。” 她的心意,红月大长公主未必愿意领。但若是杨广北的心意,红月大长公主还是受用的。 红月大长公主立即就问道:“小北走了?去哪儿了?” 红月大长公主还不知道杨广北被派出去赈灾的消息么?林宜佳愣了一下,连忙回答道:“这一次地动,中心是东边的广山城。咱们盛京附近都是被波及的。昨天早朝,皇上点了千里为赈灾大臣,快马加鞭,到广山城赈灾去了。他走的急,没能过来与您辞行,请您原谅。” “他不是只领了虚职么?皇上怎么会点了他?”红月大长公主追问道。 林宜佳想了想,道:“千里说,这次灾情十分严重,且离着盛京又不远。皇上是怕那朝中读书出身的大臣们眼皮子浅,会黑心盘剥救灾的钱粮,所以才交给了勋贵出身的千里。” 像杨广北这样的年轻勋贵,怎么会看的上赈灾的那一点儿钱粮。 红月大长公主缓缓颔首,赞同地道:“他也该给朝廷出一份力了。” 林宜佳便恭敬地微笑,并没有接这句话。 红月大长公主而后又问了问几人地动时候有没有遭受危险之类的话,几人一一回答了。待闻到杨乐心时,武兴候夫人回答道:“她是个憨心眼儿的,天摇地动的,她滚掉了地上也没醒,地上铺着厚厚的地衣,她就裹着被子睡的香沉沉的。” 提都没提杨乐心其实是被撞倒了后脑所以失去了知觉的。 说了一阵话后,云妈妈走了进来,端了一碗黑漆漆地汤药。 一直被红月大长公主搂在身边乖巧无比的福姐儿此时看到药汤,无比嫌弃又满是关切地问红月大长公主道:“太太是生病了么?没事的,生病了,喝了药就会好了的。太太千万不要因为药苦,就不肯喝。” 武兴候夫人闻言失笑,问云妈妈道:“这是什么药?” “太医给开的,安神养气的药。”云妈妈答道。 那就不是大病。 武兴候夫人面上稍显放心,亲自端了碗到了红月大长公主身边,对其道:“母亲,您听福姐儿说的多好,是不是?儿媳服侍您用药吧。” “我自己来。”红月大长公主摸了摸福姐儿的小脑袋,将她稍微推开些,从武兴候夫人手中接了药碗,一饮而尽。 福姐儿在一边敬佩地道:“太太可真厉害!一下子就喝完了!” 红月大长公主一边擦拭唇边,一边笑了起来。 武兴候夫人笑罢,将福姐儿牵起,对红月大长公主道:“母亲好好休息,我们明日再来请安罢。” “恩。”红月大长公主说这么多的话也累了,挥挥手让她们都退出去了。 几人出了寝室,想着还是应该去看看瑞哥儿,便朝着杨广南的院子走去。 路上正好碰到匆匆过来的苏宁柔,见她们已经从荣享堂出来,面上有几分不自在,歉意地道:“三婶娘和大嫂去看过祖母了?我失礼,过来晚了。” 苏宁柔往日无疑是柔美的。 但此时,她双颊深陷,眼底铁青,整个人仿佛一下子没了许多光泽,苍白而憔悴,看着难免让人心生动容。 她还怀着身孕。 武兴候夫人不是心狠的人。 此时她看到苏宁柔憔悴至此,还要强撑着过来招呼,心中生出唏嘘怜惜,温柔地道:“本来就是一家人,谁在乎失礼不失礼的?怎么不见你母亲?” 苏宁柔眼睛泛红,道:“母亲一直都在陪着瑞儿,也是已经好几天没有合眼了。” 兴国公夫人那么疼爱儿子,又怎么会不疼自己的金孙。若非是上面还有红月大长公主在,她怕早就将想将瑞哥儿报到她院子里去养去了。 “家中有管事仆妇的,你自己也多注意一下自己的身子。”武兴候夫人叹道:“别忘了肚子里的,也是你的孩子。至于瑞哥儿,他人小,忘性大,兴许下次睡醒的时候就能好了,你也别太担心。” 苏宁柔的眼泪一下掉了下来,哽咽地点了头。 武兴候夫人便叹息一声,再次开口道:“你啊,就是将自己逼迫的太紧了……唉,何至于呢?我们这些亲戚,哪儿有自己丈夫孩子重要。” 这才是真正贴心窝子的话。也只有为娘的,对自己亲生女儿方能说的出来的话。 苏宁柔泪珠滚滚,慌乱间用帕子去堵,却是怎么也堵不住。此时此刻,她甚至有些后悔地想:若是她没有同杨广南遇上,而是成了武兴候夫人的媳妇,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些年的负担艰难! 若不是因为有那样的因由,有杨广南为了她而做出的那样的行为,让她一进门就被打上了标签,被各种眼光看着,她又何至于要拼命地去做一个人人都满意的贤惠人!只能一味的顺从顺从! 她原本也能够同大嫂一样,会同长辈能有些小反抗,同同辈也能有些小矛盾!轻松自在,并不用人人都满意!(未完待续) 374 孩子 她…… 兴国公夫人几次同她明里暗里地提出她应该替杨广南着想,她要贤惠孝顺,就不得不“替杨广南着想”!提出那样的话,让她和杨广南心中生了疙瘩! 大长公主那么喜欢瑞哥儿,她是瑞哥儿的娘不错,但她也只能乖乖地将瑞哥儿狠心送过去! 如今瑞哥儿出了事,难道她不是心如刀割么?但人人都来怪她! 连杨广南也用那阴沉难看的脸色来对她! 到头来,居然还是武兴候夫人同她说了一句贴心安慰的话! 苏宁柔顷刻间生出了百般滋味儿,好不容易才稍止眼泪,对武兴候夫人真心地行了礼,声音中依旧有些哽咽,道:“三婶娘说的是。从前,也是我太要强了……” 幽幽叹息了一声,苏宁柔才领着武兴候夫人和林宜佳几人往她的院子里走。一边走,一边黯然说道:“我从前甚至羡慕过瑞哥儿比亲近我更亲近奶娘一些,如今……” 苏宁柔有些说不下去。她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道:“他醒了就不停地哭,甚至用了安神药物睡着的时候,也不断地抽噎,睡不安稳。饭也吃不好,喂什么吐什么……才几日,就瘦了一圈儿……”苏宁柔说起来的时候,眼中不停地溢出眼泪。 武兴候夫人偶尔出声宽慰她。 才一进院子,几个人便听到房间内传来的小孩子的哭声,像是已经哭了许久没有力气了一般,哭声嘶哑而又微弱,听着就让人觉得揪心。 苏宁柔脸色大变,当即也顾不得同武兴候夫人说话,飞快地冲进了屋里去。 武兴候夫人和林宜佳也快步走了进去。 房间内有些昏暗,只有背面的一扇窗子半开着,透着一些光。 顺着哭声看过去,林宜佳便看到兴国公夫人正紧紧地抱着一个小孩儿不断在走来走去。苏宁柔跟着她走动,两只手动来动去,很想要亲自去抱自己的孩子,但兴国公夫人却根本像是没看见她似的,将小孩子抱的那么紧,一副碰都不肯让苏宁柔碰一下的模样。 再看兴国公夫人,只见她不知道熬了几宿没有梳洗过,此时发髻散乱,眼窝深陷,双眼通红布满了血丝……在房间内昏暗的光线下,怎么看都十分的吓人。 两岁的小孩子,受了惊吓,只怕在母亲的怀中才会觉得安全吧? 而如今房间内这般的光线环境,加上兴国公夫人这般的形象……瑞哥儿被抱得那么紧,恐怕心中的惊惧不仅不能消,反而会愈演愈恶劣吧? 林宜佳皱起了眉。 瑞哥儿的哭声一声高一声低,听的她的心也仿佛跟这一下一下的。 “二嫂。”武兴候夫人心生不忍,道:“我们来看看孩子。” “有什么看的!瑞哥儿好着呢!”兴国公夫人声音尖锐,恶狠狠地瞪着武兴候夫人,一边将孩子抱的更紧,仿佛武兴候夫人会抢了孩子走似的。却只让瑞哥儿哭的更厉害。 苏宁柔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再次想上前去接孩子,但却对上兴国公夫人通红的警惕的眼神,只能顿住脚步。 “我已经让人去请兴国寺的高僧去了!什么邪魔鬼怪,再也不能作祟了!”兴国公一边拍着瑞哥儿的后背,一边高声强调道。 武兴候夫人忍不住地道:“二嫂,您将孩子箍的太紧了。” “胡说八道!”武兴候夫人凶狠地瞪着武兴候夫人道:“我就知道,你自己没有孙子,就看不得我的哥儿好!哈!装的跟好人似的!” 武兴候夫人闻言不免恼怒,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最后摇摇头。 林宜佳牵着福姐儿转身出了屋子。 兴国公夫人冲着武兴候夫人的时候,福姐儿都吓得直往她身后躲,更何况本来就受惊过度的瑞哥儿? 林宜佳走到门口,认出那个站在门口焦急不已的婢女正是小娟,便出声将她唤了过来,问道:“世子呢?国公爷在不在家?” “国公爷说再出门去请御医,世子爷应该是去翻药书去了。”小娟回答道。 看来,这两位爷也……林宜佳想了想,吩咐小娟道:“你去将世子爷找来,就说我请他的。是关于瑞哥儿的病的。”见小娟有些迟疑,林宜佳又加上了一句。 “哎。”小娟闻言眼睛一亮,立即撒腿往外跑了过去。 杨广南应该也是焦急的很。林宜佳没等一会儿,偏见他匆匆走了过来,见到林宜佳连忙施礼,问道:“大嫂有法子救瑞哥儿?” 林宜佳轻叹摇头,道:“我没有法子,但我知道,现在像二婶娘这样肯定是不行的。刚刚好好的福姐儿看到她都吓的慌,何况是瑞哥儿?那么小的孩子,病了怕了,最想找的人,是自己的亲娘,而不是祖母。” “二婶娘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好,她应该好好休息一番了。”林宜佳直视杨广南,道:“如今二婶娘怕是谁的劝也不听,事急从权,二弟你最好果断出手,击晕了她,而后让她服下安神药,好好去睡一觉才是正经的。” 林宜佳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未停顿,十分认真。 杨广南先是惊愕,而后低头看了看此时紧紧牵着林宜佳衣袖的福姐儿,冲林宜佳抱拳一礼,从她身边绕进了屋里。 林宜佳再次跟了进去。 只见杨广南进屋之后,环视屋内一眼,而后目光落在兴国公夫人身上,微微皱眉之后,走上前去,对兴国公夫人道:“娘,将瑞哥儿给儿子吧,您抱了这么久,也该歇歇了。” “你一个大男人,哪里会抱孩子。我不累,用不着歇。”兴国公夫人对着杨广南的时候,神态平静一些,却依旧不肯将孩子交给他。 杨广南抿了一下唇,仿佛犹豫了一下,而后目光坚定下来,看向兴国公夫人,突然一个手刃砍在了兴国公夫人的后颈上,之后又立即向前半步,接住了应声软倒的兴国公夫人和瑞哥儿。 除了林宜佳,其他人都被这个变故吓了一跳。 林宜佳低头对福姐儿道:“去找你三姑姑去。”而后宽慰地拍了拍福姐儿的小手。 待福姐儿乖巧地走开了,林宜佳几步上前,从杨广南怀中接过依旧在啼哭的瑞哥儿,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对尚未回神的苏宁柔道:“二弟妹,你去梳洗一番,最好吃饱了饭,而后才过来带孩子。瑞哥儿先交给我吧。” 林宜佳之前不是没有抱过瑞哥儿。那会儿,他沉甸甸的,哪像此时,仿佛没有了斤两。她忍住心酸,抱着孩子从屋里走了出来,先是在廊檐下站了一阵,而后又抱着孩子走到了院子中,一边柔声宽慰着“不怕”,一边在阳光中缓缓走动。 秋日上午,太阳依然十分的热。 只一会儿,就晒的人身上仿佛要冒出汗来。 慢慢的,瑞哥儿仿佛是哭累了,伏在林宜佳肩膀上,哭声渐渐弱了下来。 而房间内,杨广南吩咐人给兴国公夫人用热水擦了脸,又将一碗稀粥掺了安神药喂下去后,吩咐人将她背到榻上放好了。而后,他又对有些无措的苏宁柔道:“你怎么还愣着?去梳洗干净了,吃些饭去。瑞儿还需要你。” “哦,我这就去。”苏宁柔擦了一把掉下的眼泪。 “别哭了。”杨广南眉头微微拧起,低声道:“现在不是你哭的时候。”说着话,他又看了一眼她的小腹。 苏宁柔连忙忍了泪,到一边梳洗起来。 而兴国公夫人她们在林宜佳将孩子抱出去的时候,就都跟着出去了。 当杨广南走出屋里,看抱着孩子的林宜佳站在阳光之中,一边轻轻安抚孩子,一边同兴国公夫人温柔说话之时,心中不禁想:为什么同样是女人,林宜佳似乎从来都不会掉眼泪? 当年,她怀孕,差点儿就中了毒箭,倒在地上,没有哭;突然受惊早产,九死一生的时候,也都没见她掉一滴泪……福姐儿生病发烧,她也没有哭…… 而苏宁柔却总是喜欢落泪。她…… 杨广南站在屋檐下,并没有立即往林宜佳那边去。直到苏宁柔重新梳洗之后,强撑着喝了一碗粥出来,杨广南才陪着苏宁柔走进了阳光中。 就这么一会儿,瑞哥儿像是就已经平静了许多。 见他们夫妻过来了,兴国公夫人便对他们道:“真是作孽哦。哥儿是在夜里受惊的,怎么能将屋子弄的那么昏暗,就像天总不亮似的?他当然会一直害怕!” “是,是我们错了。多谢三婶娘教我们。”杨广南低声说道。 屋子布置成那样,是因为兴国公夫人说,让孩子能多睡一会儿……当然,这个时候,他总不能再去指责自己的母亲。 “大嫂……”苏宁柔站在那里,泪眼盈盈,十分踌躇。 此时,瑞哥儿仿佛已经睡下了,伏在林宜佳的肩膀上,小脸上全是泪痕。苏宁柔十分想要将他接下来,却又怕打扰了他难得的一会儿安静,有些不知如何才好。 林宜佳想将孩子交给苏宁柔,却听杨广南恳求道:“劳烦大嫂再抱瑞儿片刻吧,他这几天累坏了。”(未完待续) 375 余震 苏宁柔伸出的手就是一僵。 林宜佳却没听杨广南的,而是宽慰地对肩膀上的瑞哥儿轻声哄道:“乖,瑞哥儿,去找你娘吧。”说完,将瑞哥儿一边轻轻拍着,一边交到了苏宁柔怀中。 苏宁柔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学着林宜佳的样子,让瑞哥儿伏在自己的肩膀上。 瑞哥儿到了她怀中,再一次“哇”的一下哭了起来。 杨广南脸上当即就是一沉,苏宁柔的眼泪又一下子下来了。 “瑞儿这个见了娘,跟娘亲诉委屈呢。”林宜佳微笑说着,又问武兴候夫人:“三婶娘,您说是不是这样?” “确实。”武兴候夫人也赞同道:“旁人再亲,也亲不过亲娘去。十月怀胎,血脉相连,哪能同旁人一般?母子连心这样的话,并不是随便说说的” 这个时候,果然听到瑞哥儿一边哭,一边开口不断地道:“娘,娘,瑞儿害怕……好多血,瑞儿害怕……” 苏宁柔再顾不上旁的,口中不断地哄着“哥儿不怕”的话,轻轻拍着他。 这些天,瑞哥儿都不肯开口。 如今知道开口说“害怕”,就是恢复了些神智,虽然不能说好了,但肯定有了极大的起色,离真正恢复也为期不远了。 渐渐的,瑞哥儿不再哭,只是紧紧地抓着苏宁柔的衣服不肯松手,瞧着可怜兮兮的,让人心疼的很。 “去,弄点儿粥来。”林宜佳对小娟道。 小娟忙答应着去了。 粥都是现成的,她很快就端了一碗温度正好的过来。 苏宁柔此时也不用林宜佳教了,自己克制住眼泪,柔声问瑞哥儿道:“瑞儿,饿没有?喝点粥好不好?喝了粥,咱们就有力气了。” 瑞哥儿先是摇头,苏宁柔反复哄了几遍之后,他像是拗不过苏宁柔的央求一般,才缓缓地点了头。有丫鬟搬了椅子过来,苏宁柔就这么坐在太阳底下,将瑞哥儿放在腿上坐了,亲自拿了勺子喂他。 瑞哥儿不太情愿地喝了一些,就不肯再吃了,却是没有吐。 苏宁柔欢喜不禁,眼泪又掉了下来。 林宜佳便劝道:“在孩子面前,二弟妹还是将眼泪忍一忍吧。小孩子不知道什么,只以为你在伤心难过,他们便又会心中害怕了。” “是,是。”苏宁柔连看见瑞哥儿也一副要跟着她哭的表情,连忙忍了泪,温柔地笑着对瑞哥儿道:“瑞儿能吃饭了,娘只是高兴的……” “哄着哥儿睡吧,二弟妹搂着睡会儿。”林宜佳叹息道。 瑞哥儿这几日真是被折腾的够呛,吃了粥,很快就有了睡意,却是一直抓着苏宁柔的衣服,强撑着不肯去睡。苏宁柔哄着他,说了好些话保证了不离开;这边杨广南让人将软榻抬了出来,让苏宁柔抱着孩子一起就躺在外面阳光下,又哄了一阵,瑞哥儿才终于睡了。 小手依旧紧紧抓着苏宁柔的衣服不肯稍松。 如此情景,让苏宁柔离开,她也不肯了。 林宜佳便和武兴候夫人开口要告辞离开。 杨广南送了她们。在二门外,她们将要乘轿之前,他又深深地向林宜佳行了谢礼,道:“今日真是多亏大嫂了。改日,待瑞哥儿好了,我们再备上重礼,上门道谢。” “一家人,不必说这些话。”林宜佳摆摆手,同福姐儿上了马车。 杨广南一直站在原地,看她们走离开了,才往回走了。 车厢中,福姐儿迷惑地问林宜佳:“瑞儿的娘开始怎么都不抱他呢?看他哭的好可怜。我要是害怕,肯定要找娘亲陪着。” 林宜佳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她想的抱的。谁家的孩子谁不疼。他娘也会陪着他,就像娘一直陪着你一样。” “哦。”福姐儿似懂非懂,将个小脸儿在林宜佳的腿上蹭了蹭,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自己欢喜起来,咯咯笑个不住。 林宜佳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马车正要进入操兵巷,林宜佳突然一阵心悸,只看见马车内桌面上放着的一个点心盘子突然剧烈晃动几下,里面的黄金脆皮糕一下子掉在了地上,脆皮摔的四处都是。 仿佛只是一瞬间,一切又平静了下来,再也没有异常。 “刚刚怎么了?”林宜佳脸色有些发白,开口道:“车子怎么突然颠簸一下?” 蓝思探身出去,再回转时候,脸色也有些不好看,沉声道:“夫人,不是车子颠簸,好像是刚刚又地动了一下。时间很短,所以感觉才不强烈。” “余震?”林宜佳一下子想到了远在广山的杨广北,面上血色刷的一下少了一半。 这次地动的中心是广山。 这里都能感觉到的明显的余震,那么广山呢?广山一定会更强烈! 杨广北在那里,说不定会有危险! 林宜佳不由自主地搂了一下福姐儿,轻轻拍着她,安抚着她,也仿佛安抚着自己。 回到同安伯府,林宜佳写了一封信,招来杨广北留下来的一个暗卫,名叫寅九的,吩咐他道:“你去,将这封信送给伯爷,而后取了回信回来。特殊时期,劳烦你辛苦一些,五日后此时,不管见没见过伯爷,都请你赶回来。” 广山城距离京城三百多里,无论如何,五日也绝对够一个来回的了。 寅九收好信应下,默不作声地行礼之后,找了侍卫们交待一声,很快就出发离去了。 林宜佳站在檐下,沉默了许久。 “伯爷武功高强,纵是大地动,也不会遇险的。”蓝田在一旁劝慰林宜佳道:“夫人别太担心了。” “他人在险境,我纵是知道他很厉害,又怎么能不担心。”林宜佳苦笑摇头。她同他已经是四年夫妻,他是福姐儿的父亲,叫她如此如何不担心呢? “夫人多想想福姐儿。”蓝田道。 此时,福姐儿吃饱喝足,已经昏昏欲睡,不时地拿眼睛看林宜佳,不舍得同奶娘离开去睡。 林宜佳想起瑞哥儿,心中柔软,暂时安奈心思,走过去牵起福姐儿的小手,温柔笑道:“走,爹爹不在,初福陪着娘一起睡。” “恩!”福姐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像是一瞬间满足无比。 林宜佳才陪着福姐儿睡下不久,将要合眼,便见蓝田在门口走前走去,神色焦急。 林宜佳轻轻抽出被福姐儿当枕头枕着的手臂,起身下了床,披上衣服,走到门口。 不等她开口询问,蓝思便压低声音,焦急地道:“夫人,朝廷上出大事了!” “出了什么事情?”林宜佳面色冷峻,双手紧紧抓着肩上披风的角。蓝田一向稳定,有什么事情值得她这样焦急!寅九才走,总不可能是杨广北有什么消息传来了! 蓝田声音之中是掩饰不住的慌乱,低声道:“夫人,今天早朝,有人爆出证据,说这一届的秋闱有严重的舞弊事件!说有人故意泄露考题,且以此牟利!外面学子们都闹起来了,贴出去的皇榜都被人撕下来了!” “舞弊!” 这两个字,如同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林宜佳的心上,眼前一片刺眼的白光,身子摇摇欲坠。 “舞弊!” 这两个字,立即让她想起了她那个无比真实的梦境,想起她的父兄亲人,因为舞弊,全都都被关押在大牢之中的那个梦境! 为何! 梦境中是景和二十二年,而今却是应庆七年! 为何,已经是不同的时间,人事已非,同样的事件居然还会发生! 为何! 林宜佳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惊慌失措地抓住蓝田,面色惨白如纸,哑声问道:“你说,这届的秋闱,发生了舞弊案?有人拿出了证据,要弹劾了父亲?” 蓝田忙点头,补充道:“只是拿出了证据,并没有弹劾老爷。” 又有什么区别。 林世卿作为礼物尚书,正是这一届秋闱的主考官。秋闱爆出舞弊丑闻,作为出题的主考官,林世卿怎么能逃的掉! 林宜佳松了抓蓝田的手,缓缓地走到廊檐下的一把椅子上走下,冷声道:“蓝田,你仔细说说,都有哪些消息?除了寅九,伯爷不是还留下一个负责消息的人么?你去将他给我找来。” 人事已非。 就算今日再有同样的事情爆出来,其结果未必就一个样。再说,在那个梦境中,她不是没有见到林家的最后结果么? 而今日她林宜佳也绝不是梦境中那个天真却蠢笨、眼光手段都没有的那个林宜佳。她的丈夫也不是秦明远,而是杨广北。 就在这个时候,蓝田也引了一个身着灰色劲装的年轻女子到了林宜佳面前,同林宜佳介绍道:“这是卯兔之人,伯爷留下来做事的。” “卯兔新月,拜见夫人。”新月行礼道。 杨广北手中的暗卫,好像都是以几个生肖区分的。卯兔之中,都是女子。 林宜佳上下打量她几眼,只见她面容普通,稍显清秀,个子不高不矮,不知道是不是同其他暗卫之人一眼,不仔细辨认,根本难以发现她长相特点来。 她看了几眼,问新月道:“所谓秋闱舞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未完待续) 376 舞弊 新月再次行礼,开口说道:“回夫人,事情发生的突然,属下这里也只是知道个大概。” “应该是昨日晚上,金科中举的几名举子在状元楼饮酒庆贺,其中几人醉倒,口称这一次‘三千两银子花的很值’,旁人盘问之下,那几人居然说出之前他们是用三千两银子的价格从一个不知道什么人手中买到了今科考题的话来,而且还因为众人哗然不敢相信,又举出了证据。” “什么证据?”林宜佳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 林宜佳对于林世卿接管科举之事而心怀惊醒。从前他只是礼部尚书,只参与过阅卷之事,出题的主考官并不是他,所以林宜佳才一直没有说什么。而这一次他担任主考出题之人,林宜佳还特意回去了一次,婉转地提醒了林世卿不要漏了试题…… 听说,后来林大夫人给林世卿出了主意,让他多出几个试题,到最后时刻才抓阄决定采用那一个……而林世卿肯定万分小心了,怎么又会爆出泄题卖题一事! 这不可能! 见林宜佳如此快速地冷静下来,新月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道:“那几名举子说,他们得知试题之后,冥思苦想,又找人代笔,写了文章背熟了,才能考过的。” “不然,以他们平日的水准,根本不可能考过。”新月补充道:“那几人又说了,那卖试题之人还叮嘱他们不要太张扬,只保证了成绩在中下即可,就算是考过,也可以说是侥幸,不会引人怀疑……” “若这几人真是提前买到试题的,又怎么会伶仃大醉,自毁前程?”如今暴露出来,他们可就什么都没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因为贪杯自得而泄密之人!这样要命的秘密,他们都是读书人,怎么会有那么蠢,且还有好几个人都蠢在了一起! 林宜佳冷声道:“那几个人呢?被控制起来了没有?” “已经被朝廷看管了起来。”新月回答道。 “只是几个占据了中下几个名额的举子,事情怎么会闹大,到了撕皇榜的地步?”林宜佳继续问道。 皇榜,那是天子威严,不容亵渎。 撕了皇榜,就是羞辱朝廷,羞辱皇上,类比造反! 虽然不至于是杀头的大罪,但也要准备承受被革除功名终身不得应考的下场! 那些人拼命读书科举做什么?还不是为了出人头地博一份前程!而若是撕了皇榜,就基本上等于将自己的前程之路给断了! 为了几个不在前面的举子名额,根本不值得如此愤怒! 这是有人在其中散风点火!林宜佳心中立即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新月答道:“有一个五旬老者,参加了许多次科举,家中一贫如洗,自己身体也不算好……据说,他的名次就在榜后一点儿,只差一线就上了!也就是说,若没有那几个作弊的举子插队,他这次已经能中举的。所以,他才疯狂了。” 林宜佳仅仅抿了唇。 眼下看来,无论是几个举子醉酒吐露真言也好,还是一个濒临绝路的老秀才绝望之下撕了皇榜将事情愤而闹大,引起群情哗然也好,怎么看都像是一场阴谋。 “朝中形势如何?”林宜佳冷声问道。 “皇上下旨彻查。”新月道:“外面举子们正在同城卫军对峙。” 林宜佳闻言,正在细细凝思,却见新月突然面色一动,便立即从林宜佳行礼,走了出去。片刻之后,她再次过来,低声道:“夫人,那个老秀才死了。众目睽睽之下,死在了城卫军的刀刃下。” 林宜佳“嚯”的一下站了起来。 死了人,就难以善了了! 举子们群情激奋之下,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举动,事情最后要演变到什么地步! 林宜佳缓缓坐下来,心中迅速盘算一番,问道:“伯爷留下了多少人手?” “伯爷的人手本就不多。除了布置在各处只负责收集消息的外围人员,能调动的,只有十来人而已。”新月说这些的时候,普通的面庞上,看不出多少表情。 林宜佳直视道:“除了探查各种消息外,能不能暗中护住那几名醉酒学子的性命?” 新月目光并不避让,道:“属下尽量。” “如此,你去做事吧。”林宜佳缓缓地道:“此时什么消息最重要,想来你并不需要我来教。伯爷不在,希望你有情况的时候及时向我汇报。” 这些都是杨广北的人。 就算他临走之前交待了一些话,想来他们也不会愿意听从她一个妇人胡乱指挥。如此,不如放手让他们自己去做事,她只需要知道最后的结果就好了。 “属下明白。”新月抱拳,并不废话,转身就走了出去。 林宜佳重新坐了下来,对着满地的阳光凝思。 如果说地动是天灾。 那如今说什么舞弊案,则肯定就是人为的祸乱。 三年前,因为后宫争宠,身怀六甲的皇后突然意外摔倒,流产了一个男胎,而她本人也几乎丢了命。虽然之后应庆帝震怒,在后宫掀起了一场血雨,但,孩子究竟是没了。 如今,应庆帝登基七年,依然没有一个继承人。 没有继承人,国体就不稳。 朝廷民间早已开始有了各种议论之声。 那么,是有人等不及,想借着这地动的时机,说什么“上苍示警”,搅动风雨么? 而爆出科举之事,是为了混淆视线了? 而自己的父亲,恰好被牵扯在内?同时也将同林家脱不去关系的各方力量也牵扯见来?浑水好摸鱼? 想的那么复杂并无用处。林宜佳心中很快做出了判断:如今那个老秀才死了……虽然这爆出舞弊一事很可能只是摆在明显上的斗争,暗中肯定会有各种波涛汹涌,但眼下查出真相,安抚举子们也是必须要做的。 不能再乱下去。 林宜佳眼中闪过几许光芒,吩咐蓝田收拾东西。待福姐儿午睡醒来之后,林宜佳带着她回到了林家。 “你们来了。” 林大夫人神色如常,并未见到什么慌乱之色,含笑让人去给福姐儿准备她爱吃的糕点。 “既然千里不在京城,你又不像她们两个有长辈要侍奉,不如就留下来住几天。”林大夫人的笑容,有着安宁人心的力量。 若说林宜佳来之前心中多少有些焦急,那么此时,面对林大夫人这般温暖安宁的笑容,她的心一下子就跟着温暖安宁下来,点头道:“娘不留我,我也要住几天才走呢。” “回头又该惹人说嘴了。”林大夫人听到林宜佳如此说,嘴角含着笑容,却不免又瞪了林宜佳一眼,显得有几分口是心非。比起苏宁柔少少的几次回娘家只稍坐片刻就走,林宜佳往娘家跑的次数实在太勤了些。 林宜佳就笑起来。 让人领了福姐儿下去玩,林宜佳正了正色,问林大夫人道:“娘,眼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林大夫人道:“不过是有人想要借天之名,不甘心地博一把吧,谁让皇上没有子嗣呢?早前就有那胆大的,在民间散布什么过继的传言……呵,皇上又不是真不能生,怎么会答应过继?听说皇后娘娘再次有孕……” 林宜佳眼眸一亮。 她突然想到了一些什么,低声问林大夫人道:“娘,您说,皇上该不是因为非要让中宫先诞下子嗣,才一直不肯让其他嫔妃受孕的吧?” 林大夫人笑笑:“那谁知道。” 她撇过这个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说道:“眼下你父亲要做的事情,就是查清楚这舞弊案的真相……他肯定没有漏题,思来想去也觉得其他有提前接触试题的人中,想要漏题也不容易……那么,问题说不定出在阅卷上。” 林大夫人淡笑道:“考生的试卷虽然是糊名誊抄的,但自古能在文章中所传达出去的信息多了去了,什么藏头藏尾的,数不胜数。你父亲和一些人正在将那些卷子找出来看。” “也说不定,就是有人买通了这些排名中下的考生,让他们无中生有。”林宜佳目光闪动,低声道。 “有这个可能。”林大夫人微微颔首,道:“相信事情的真相很快就会出来的。放心,你父亲在朝中又不是一无根基,没有确凿无比的证据,谁也不能胡乱定你父亲的罪名。” 林宜佳点点头。 人事已非,今时今日,同那梦境中绝不一样。 当年是景和帝,而今是应庆帝。 结果怎么会相同? 看到林大夫人如此淡然,林宜佳终于放心了许多。她到公主府探视过正在养胎的思月公主之后,在林家只住了一晚,念着那新月或许真能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又想着寅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回转,便领着福姐儿回了同安伯府。 “夫人,青衣又感觉到有人在窥视了。” 回府的路上,青衣不舒服的皱起眉,对林宜佳道:“那人真的很想对夫人不利,我感觉到了。夫人,您让新月姐姐去查吧。” 林宜佳怔了一下,问青衣道:“前几日是同一个人?”(未完待续) 377 窄巷 青衣小脸严肃,点头道:“是同一人,我感觉的到。” 有些人会拥有一些别人难以知晓的能力。林宜佳肃然说道:“我会让新月注意的。” 一路安全地回到了同安伯府,林宜佳让蓝思找来新月,让青衣对她说了有人窥视的事情。新月同样肃然,表示自己会尽力,但却重在防御,不会散出人手去查,因为没有人可以散。 “伯爷临行前交待,务必以夫人和小姐的安全为要。”新月道。 林宜佳点头,道:“尽量去做。我和福儿留在家中,会很安全。” 新月领命而去。 京城风声诡谲,林宜佳知道的确有人窥视之后,就算是杨广南和苏宁柔派人送了谢礼过来,说瑞哥儿已经好了许多,她也只是让人带了问候的话,并不出门。 而朝堂上,终于有人正式上书,名言地动是上天警示之事,乃为国本只不宁,望应庆帝早作打算。言辞之中,甚至将矛头隐隐指向了皇后!是说皇后不贤,霸占后宫,才导致皇上多年无子! 这是有人又要将杨家也拉入浑水! 据说,应庆帝当堂震怒,拂袖而去! 朝堂之上口诛笔伐,举子们义愤填膺。盛京城的局势此时仿佛如一架沸腾的油锅,只等随便从哪里滴下一滴水来,就能四溅而开,喷涌而出。 四天了,寅九尚未归来。 林宜佳心中渐渐有了不安。 到了第五日,大街上开始流传,广山再次发生地动,且这次余震引发了强大的海啸,暴风骤雨之中,山体崩塌,朝廷的赈灾队伍被活活埋在了里面! “连同安伯和庆丰年的人都没能活着出来,看来老天真的是在惩罚咱们大显!” 百姓们人与亦云。 林宜佳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嗓子口一阵腥甜,几乎要喷出一口鲜血! “娘,你们在说什么啊?爹爹怎么还不回来?初福都想他了。” 林宜佳艰难地咽下嗓子中的鲜血,回首笑道:“你爹爹正在外地救人呢。再过几日就能回来了。” “是在救小孩子么?”福姐儿还记得那天去南城看到的那个小姑娘。 “是啊,去救小孩子,也救小孩子的爹爹和娘亲。”林宜佳摸了摸福姐儿的脑袋,心中生出无尽的勇气来。 她想起那个叫杨广北的男人。 那个男人,从前那么不起眼,普通低调,尽敛光芒,却从未有什么事情能为难他,更别说有人能够伤害他了。 他从来都是强大的。 当日他能从高墙上护着她们母女毫不费力地掠过,又怎么会在山崩之中失去消息? 山崩很危险,但应该还要不了杨广北的命。 林宜佳坐下来,取了桌面上一个红红润润的苹果,用一把小匕首一般的刀子,轻轻削了起来。红润的果皮弯弯曲曲连成了个长长的圈,一直都不曾断。 福姐儿拿了那长长的一圈一圈的果皮,开心地玩了起来。 “来,一人一半。”林宜佳将苹果分成了两份,递了一半给福姐儿。 哪知,她们两人的苹果尚未吃完,就又听到了一个坏消息—— 那满大街传言的关于“同安伯和庆丰年的人都死在山崩之下”的消息,没有将林宜佳给击倒,却是将一位老太君给击倒了。 “公主殿下吐血昏迷,情况危急,请大少夫人带着小县主立即回去。”传话的是荣享堂红月大长公主身边的一个管事妈妈,应该是接替了云妈妈管厨房的,姓桑,人称桑妈妈。 林宜佳立即起身,正要说话,却见青衣走到她身后,失礼地扯了一下她的衣服。 林宜佳面容沉静,对桑嬷嬷道:“稍等,我收拾一下就走。” 那桑妈妈眼中似乎有些不悦,但并未多说。 林宜佳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就领着福姐儿穿戴完毕,领着一众丫鬟出了伯府的大门。 街上挤满了人。 不知是谁想起来的,举子们席地而坐,占住了那连通东西南北四门的两条纵横大道的交汇处,让所有的车辆再不能从那里通过。 从操兵巷出来去到兴国公府,原本需要经过那个交汇处才最方便快捷。但此时,那里黑压压地坐满了举子又挤满了看热闹议论的民众,她们只能饶道而行。 “从这边走,老奴来的时候就是从这条巷子穿过来的,很畅通。”桑嬷嬷指点着一条显得有些狭窄的巷子道。 巷子虽然并不宽敞,但林宜佳的马车还能够进的去。此时,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出去看热闹去了,这条巷子十分安静,并没有人。 巷子并不长。 一眼就能看到对面横过来的大街。 从这里穿过去,正好将被举子们堵住的地方避开去。 林宜佳点了点头,道:“听桑嬷嬷的。” “那老奴的小车在前面领路。”桑嬷嬷扯了一个笑容,上了自己来时候的属于兴国公府供体面管事出行的马车,吩咐了一声车夫,当先驶进了巷子。 同安伯府的马车紧跟着行驶了进去。 才一进入,青衣便警惕地站起身,双眼朝外瞪大,仿佛是能看的到外面似的,紧张无比,一眨不眨。 林宜佳将福姐儿搂在了怀里。 马车行驶了一段,进入了巷子约三分之时,蓝思从马车车厢后壁暗藏的小空之中看了一眼,面色十分难看,对林宜佳道:“夫人,后面巷子中又行驶进来一辆黑色马车,车上没有标志,不知道是谁家的。” “新月她们准备好了么?”林宜佳轻声问道。 蓝思沉默地点点头。 林宜佳安抚了一下因为困惑而紧张起来的福姐儿,在车厢右角的桌子下面摸了摸,便见紧贴桌子的一块车厢壁突然滑开来,露出里面一个不大的空间。 林宜佳摸了摸福姐儿的脑袋,温柔地指着那空间对福姐儿道:“乖,福儿进去躲了一躲,别出声知道么?娘和她们要对付坏人,胜利了就来找人,好不好?” 福姐儿睁大眼睛看了看林宜佳,用力地点点头,弯腰钻进那个空间盘腿坐好,握着小拳头对林宜佳道:“娘,您一定要快快来找初福。” “娘会很快的。”林宜佳笑容平和,给着福姐儿信心。 她摸了一下福姐儿的小脸,而后含笑按下了开关,将那空间缓缓关闭,直到福姐儿消失在里面,从外面再看不出一丝痕迹。 刚刚在伯府,那桑妈妈说话之时,青衣拉了一下她的衣服。待她进屋之后,十分笃定地告诉她,这桑妈妈不对劲儿,对她怀着敌意。 蓝思建议林宜佳将桑妈妈扣下,交给暗卫的人,不怕她不开口。 但联系到新月时,新月却告诉她们说:红月大长公主真的因为听到关于杨广北的传言而晕倒了,不过并未有桑妈妈说的那么严重。不过,桑妈妈的确是荣享堂派出来给林宜佳报信的。 就凭这一点,她并不能扣下桑妈妈。 而且,既然有人欲对她不利,她躲又怎么能躲得掉?红月大长公主病了,她必须回去侍疾。在必然要出门的情况下,不如就这一次,做足准备,看看暗中到底是谁。 至于福姐儿……她若是将所有有用的人手都带走了,怎么放心留她一人在家?放在哪里,也不如放在自己身边另她放心。再说,若是不带福姐儿,难免会让暗中之人警惕。 安置好了福姐儿,林宜佳摸了摸手腕,面色沉静,正襟危坐。 马车再次行走片刻,终于在意料之中,缓缓停了下来。 蓝思掀开车帘,斥责道:“怎么回事!怎么不走了!” 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道:“前面国公府的车子不走了。” 就在此时,一只冷箭不知从何处射来,擦着车夫的头皮,“哚”的一声定在了车厢顶的横眉上,箭尾颤颤不已。 车夫肩膀一缩,仿佛被吓傻了。 这只箭开道之后,便见巷子两边的高墙上悄无声息地出现了数十位手执弓箭的劲装人士,每一个人的面容,都隐藏在造型诡异的黝黑金属面具之下,弯弓搭箭,箭矢对着车厢,形势十分诡异。 蓝思立即放下车帘,将车厢门拉上。 弓箭距离太近,她纵有千般武力,也难以在此种情况下保护住林宜佳。所以,她果断地拉好的车厢门——这个车厢,是伯爷特制的,应该能够稍微挡一阵子箭矢。 蓝思关好车门之后,车厢内几人屏息凝神。 只听外面“吱呀”一声,像是谁打开了一扇门,有人从左手边的那个不起眼的小门中走了出来。 片刻之后,只听车夫一声闷声,而后就是重物滚落在地的声音响起来,应该是车夫被人从车辕上踹落在地—— 虽然看不到,但林宜佳能清晰的感觉到,有人正在逼近车厢门。 “笃笃” 敲门声响起,林宜佳面色一变。 “伯夫人,不欢迎客人么?”外面有人立在车辕之上,声音嘶哑低沉,不紧不慢,仿佛是教养良好,正在同女子礼貌说话的男人。 “敢问尊驾是谁?”林宜佳声音镇定,道:“这么为客,似乎也是恶客。” “不如此,怎么能见到伯夫人。” 那人仿佛淡笑一声,而后又道:“伯夫人不必想着拖延时间之计,且不说这条巷子已经被几辆马车封住……就是我,也不会骄傲大意给伯夫人时间的。我给伯夫人十息时间考虑。夫人若是再不开门,就别怪我便让人在马车上浇上滚油,再点上一把火了。” 他低声轻笑,仿佛成竹在胸:“我知道伯爷这马车定然是特制的,并不怕一般箭矢……只是不知道,这马车怕火不怕?” 林宜佳的脸唰的一下白了起来。 她知道,这辆马车的四周车壁之中夹着一层薄薄的钢板,的确不畏一般箭矢的攻击,但淋油放火……什么车厢不怕! 她了定心神,出声道:“阁下难道非要如此咄咄逼人么?” 那人没有答话,而是缓缓地开始数了起来:“一……” “怎么办?”蓝思压低声音,道:“救援的人应该还需要一会儿的时间。” 林宜佳抿唇。 “六……” “七……” 林宜佳眼眸一闪,出声问道:“外面可是李家表哥?” 那人数数的声音一顿,随即笑了出来,道:“难为林家六表妹居然记得我?既然表妹记得我,就更应该开门一见,不是么?恩,我已经数到八了……” 林宜佳咬了一下唇,轻声道:“李表哥莫急,我这就让人开门。” 林宜佳叹息一声,道:“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表哥……上次看到李姨母,她一直不断地念叨你呢。李表哥怕是不知道,二表嫂待李姨母并不孝顺,而二表哥软弱,凡是都听二表嫂的……” 林宜佳心中想着,多拖延一息是一息。 “这些消息,表妹不当面与我说,难道不觉得失礼?忘了告诉表妹,滚油已经运到,若是你开不开门,我便只能说遗憾了。” 林宜佳轻叹一声,道:“蓝思,开门。” 蓝思迟疑了一下,在听到外面那人轻笑说出“九”之后,她按动开关,打开了车厢门。 天近黄昏。 最后一抹夕阳,给站在车辕上的人镀上了一层血色,浓烈,粘稠。 林宜佳微微眯了眯眼,仿佛是辨认了一阵,才从座位上起身,微微行礼道:“表哥一向安好?” 那人目光深沉,声音突然变得幽冷,道:“已死之人,谈何安好?” 林宜佳怔了一下,疑惑地道:“表哥明明活的好好的,又何来这样的话?” 她的这句话,仿佛勾起了那人心底最不愿意想起的回忆。只见他眼底闪过一丝狠厉之色,道:“请伯夫人下来说话吧。咦,怎么不见小县主?” 林宜佳站在车厢之内,不言不动。 那人一手扶上腰间的刀鞘,冰冷的目光在车厢内来回扫视,道:“让她出来吧,别逼我动粗。” 林宜佳深吸一口气,摇头认真地问道:“表哥,我一直想不明白的是,你为何要针对于我?不知道表哥是否为我解惑?我扪心自问,并没有亏待表哥的地方。”(未完待续) 378 战 林宜佳这一番话尚未落音,偏见那人一把扯掉脸上的面具,露出面具之下阴桀狰狞的脸庞,那面庞之上伤痕纵横交错,根本看不出他原本的面貌模样! 林宜佳情不自禁地退后了一步,扶住了车厢壁。 那人冲着林宜佳狰狞一笑,道:“还请小县主出来,和伯夫人一起,同我走一趟吧!一,二……” 他戴上了面具,又开始计数,目光在那车座下扫来扫去,目露浓浓的嘲讽之意,像是笃定了福姐儿就躲在车厢下。 林宜佳提起心神,眼神露出一丝怯意,问道:“表哥想要带我们母子去哪儿?” “这你不必问。你只要知道,你们对我很有用就是了。”那人回答了林宜佳这句话,又开始计数:“五,六……” 两个木桶,盛满了滚热的油水,汩汩地冒着热气,正由两个人面具之人提着,就站在那拉车的马儿两侧。那两人都将手放在那木桶的提手之上,显示着他们下一刻就能提起油桶浇向马车的能力。 骏马轻轻踏着踢,仿佛十分不安。 “八……” 空气仿佛凝结。 那人轻轻嗤笑,道:“表妹居然如此镇定,这是在等什么呢?我可是数到九了……” 他不禁想起,他才回京城之时,明明以为她是昏迷了的弱女子,却偏偏能从他的看守之下偷马逃脱…… 只可惜眼下,陋巷之中,前后路途都已经堵死……她再是非同一般的女人,也逃不脱了。 就在他开出说出“九”字之时,林宜佳用力抿了抿唇。 一声唿哨尖锐突兀地响了起来,那早年被揣落在地的车夫突然暴起,闪电般夺过一个滚油桶用力地掷向左边的高墙。当即热油滚滚洒落,高墙上的弓箭手难以抑制地惨呼出声! 几乎与车夫同时,一听那唿哨声,拉车的骏马亦突然暴起前蹄,一蹄将站在他后边的那人连人带木桶一起踢飞了出去,明显的咔嚓声音响起来,显然是被踢断了骨头。 那人“砰”的一声同木桶一起摔倒了墙根处,眼一翻便闭过气去。热油桶翻到,正好全部淋在那人身上,只让那人痛的无意识地扭动着身子,却依旧没有清醒过来。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 那李文博面色一变,当机立断,一个虎扑,朝林宜佳狰狞着扑上来。 林宜佳面色巨变,仿佛是下意识地抬起手—— 六道弩箭从她手臂上如流向闪电一般射出,直冲着李文博周身上下而去! “你——” 李文博来不及说话,立即躲闪挪移! 但紧接着,却又有十来道弩箭笼罩了他躲闪的空间!却是蓝田几人也同时发动了绑在手腕上的弩弓! “噗” 几支箭击中李文博,箭矢深深地嵌在了他的肉中。而李文博此时怒吼一声,冲势不减,手中拔刀,目露凶狠的厉光,竟然依旧想要将林宜佳斩落至死! “我死,也要你陪葬!”他口中低吼,嘴角溢出一到血丝,凶狠至极。 伯府的车厢原本足够宽阔,此时却显得十分狭窄,根本没有林宜佳躲避的空间。 眼看那闪着寒光的刀刃就要抵达林宜佳的身前,那凌冽的刀风仿佛已经刮到了林宜佳的面门……突然,一个娇小的身体腾空而起,一道缎带飞舞出一团白光,将那李文博笼罩在内! “噗” 林宜佳眼中,漫天的血光冲天而起! 蓝思之前的动作终于到了,她伸出手,将林宜佳带到了车厢一侧,自己替掉了林宜佳的位置! 一颗人头“砰”的一下子砸在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不待林宜佳看清,偏见白光一闪,那黑色沾血的头颅便被青衣用软剑给甩了出去。 蓝思旋转出脚,一脚踹向那尚未跌倒的无头身躯,将那残身踹出了车厢外,连同其手中依旧紧紧抓着的刀,一同远远飞了出去,砸在了前面原本桑嬷嬷乘坐的那辆马车车厢上! 而此时,同安伯府的马车车厢外,才响起了咄咄的箭矢攻击之声,想来应该是那右边墙上布置的弓箭手看到变故,当即采取了攻击。只可惜,一时之间并未奏效。 就在此时,一声冷哼重重响起,而后便是大队人马包围过来的声音。只听有人道:“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否则格杀勿论!” “是大姑爷和三姑爷到了。”蓝田俏脸苍白,长舒一口气,却又不敢放松,关上了车门。 外面很快传来的一阵打杀之声,刀剑齐鸣。 过了好一会儿,这种声音才渐渐消退下去。林宜佳听到了赵世衍和康永同说“清扫战场”的声音。 林宜佳安坐。 又等了片刻,赵世衍在车厢外问道:“六妹安好?” “我很好。”林宜佳出声回答,示意蓝思打开车厢门。 赵世衍和康永同一身劲装,并排站在车厢外。 而放眼看去,他们身后,虽然粗粗打扫过一番,但依旧难掩那四处蔓延的血迹。 林宜佳不禁有些后怕。 她定了定神,朝赵世衍和康永同见礼,道:“我们都好。多谢两位姐夫及时相救。” “若非派人送来消息,我们……” 他们就是想救,也没机会。 康永同似乎觉得这句话说出来不妥当,便笑了一下,道:“兴国公府上的那个嬷嬷已经被控制住了,六妹你看?” “千里不在,两位姐夫处置吧。”林宜佳顿了顿,补充道:“国公府那边,我会解释的。若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还请两位姐夫告诉我一声。” “恩。”康永同答应下来。 他看到车厢内也是满地鲜血,也不在找林宜佳说话,暖声问道:“六妹这是准备返回伯府,还是?” “我们去兴国公府。”林宜佳礼貌地道。 “我们派人送你。”康永同和赵世衍让开了路。 前面,那辆兴国公府的马车已经被人行驶了出去。同安伯府的车夫又回到了车辕上,同让开路边的两位大人抱拳之后,驾驶着马车,嘚嘚前行起来。 林宜佳放下车帘,打开了车厢内福姐儿藏身的暗门。 福姐儿那粉雕玉琢的小脸蛋儿露出来的时候,林宜佳仿佛才觉得劫后余生,颤抖地伸出手,将福姐儿给抱了出来。 福姐儿小脸上,泪痕才干。 “没事了,坏人都被赶走了。”林宜佳抱着她,安慰道。 “是大姨父和三姨父赶走的么?初福听到他们说话了。”福姐儿偎依在林宜佳怀中,十分乖巧。 “恩,就是他们。”林宜佳柔声道:“父亲没有回来,君玉他们的爹爹也在保护咱们呢。” 福姐儿听到林宜佳如此说,连忙挪到车窗边上,打开车窗往外看,果然看到赵世衍和康永同骑马护在两旁,十分开心地笑起来,甜甜地叫了人。 “福姐儿真乖。”待她问过安之后,林宜佳将她抱了过来。 福姐儿终于放下了心事,小鼻子嗅了嗅,道:“啊,娘,您身上有血呢。” “哦,这是坏人的血。”林宜佳声音温柔,笑道:“坏人都被打败了,所以流了血。” “哦!”福姐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看着林宜佳,赞叹崇拜地道:“娘,您真勇敢。刚刚福姐儿待在下面,可害怕了……” 听着福姐儿说着话,林宜佳沐浴了鲜血的心,渐渐地平实了下来。 这么到了兴国公府,难免惊动了兴国公和杨广南。 林宜佳让人先领着福姐儿去梳洗,自己留下来同兴国公父子解释了一番,道:“……千里不在,我们便一直都很谨慎。这次觉得桑嬷嬷神态不对,就派人去通知了荣亲王世子和威海候。世子领兵符,调动人手也便宜许多。当时只想到有备无患,没想到真用上了。” “那些人为什么找上你?”兴国公皱眉问道。 林宜佳摇头,道:“我不知道。那个桑嬷嬷和被擒下的弓手都被荣世子带走了。若是二叔父想知道,可以找他询问。如今京城形势诡异,二叔父也要让人多小心才是。” 林宜佳顿了顿,问道:“祖母怎么会知道千里出事的消息?未经证实的消息,到底是谁,报到了祖母面前?” 地动之时,红月大长公主肯定受了惊吓。而又因为瑞哥儿之事,她心中难免郁卒,最近一直都病恹恹的。 身为儿女本份,谁也不会将那样未经证实的大消息说给红月大长公主听。恩,兴国公夫人或许会说,但兴国公和杨广南他们都知晓轻重,肯定会第一时间叮嘱好她。 那么,是谁说出来了? 林宜佳她们车子路上遇刺,同红月大长公主的病,是不是有什么隐秘关联? 兴国公和杨广南也联想到了这一点,悚然一惊,道:“我们立即去查。”红月大长公主病了,瑞哥儿也还没有恢复,兴国公夫人完全指望不上,苏宁柔本身又怀了身孕,分身乏术……红月大长公主病倒到现在,他们父子只想着赶紧去请御医,尚没有想起别的来。 他们还不知道,红月大长公主为什么突然病了。 杨广南看着林宜佳身上的点点血色,在她平静略显苍白的面容下仿佛格外的绚丽刺目,他不由眨眨眼,道:“大嫂且去梳洗一番吧,一切稍后再提不迟。”(未完待续) GET /u/9/9375/7406853.shtm HTTP/1.0 Host: www.31xs.net X-Forwarded-For: 66.249.75.182 X-Real-IP: 66.249.75.182 Connection: close AMP-Cache-Transform: google;v="1..8" Accept: text/html,application/xhtml+xml,application/signed-exchange;v=b3,application/xml;q=0.9,*/*;q=0.8 From: googlebot(at)googlebot.com User-Agent: Mozilla/5.0 (Linux; Android 6.0.1; Nexus 5X Build/MMB29P) AppleWebKit/537.36 (KHTML, like Gecko) Chrome/98.0.4758.102 Mobile Safari/537.36 (compatible; Googlebot/2.1; +http://www.google.com/bot.html)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br 379 乱 红月大长公主正在昏迷之中。 御医给出的诊断,说红月大长公主的状况十分糟糕,居然已经到了尽人事知天命的地步! 这! 林宜佳很难相信这样的诊断—— 红月大长公主身份尊贵,早就有太医五日上门一次请平安脉。在这之前都是好好的,不过是因为心情郁卒从而恹恹没有精神而已,怎么突然之间就重病不起、到了时日无多的地步! 兴国公面色铁青,问那太医道:“公主殿下的脉案一向不错,怎么突然间就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那太医心中也发苦,道:“殿下年岁已高,无忧自然无病。而一旦惊怒抑郁,轻则小病,重则……属下无能,请国公爷多请同行来诊断吧。” 国公爷忍住怒,抱拳道:“多谢大人了,还请大人施药。” 那太医留下了一张药方,便离开了。 他并不是同国公府最相熟的太医。 只因为红月大长公主的平安脉是太医院几乎所有太医都轮换负责的,所以并不敢多谈论什么。 留下的药方,也不过是一些滋补之物——这样的药方,根本就是放弃了治疗,只是为了吊着命。 兴国公脸色一下阴沉如水,吩咐人道:“去,另外请两位太医来。” 有人领命去了。 这个时候,武兴候也收到了这边传来的消息,赶了过来。看到那药方之后,俱是面色难看。 所有人都不说话。 兴国公夫人眼中尚余有几分血丝,整个人精神状态十分不好,坐在那里恍恍惚惚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人来了,她也不起身招呼,仿佛是痴傻了。 苏宁柔还留在自己的院子中陪着瑞哥儿。 瑞哥儿才恢复了几分精气神,白日黑夜,不肯稍离苏宁柔半步。 而又因为他的病,苏宁柔的情绪波动的厉害,身心俱疲,终于就在前两日,下身见红,差点没能保住肚子里的孩子。如此,谁也不敢再让她做什么,只是吩咐她陪着瑞哥儿,母子两人,加上肚子里的一个,都一起歇着。 除了不在京城的杨广北和杨广度,以及出嫁了的杨锦心,所有人都聚在了堂上。 满室压抑。 林宜佳想了想,开口问道:“云妈妈,殿下昏迷之前,是谁在侍候的?” 云妈妈回道:“是段嬷嬷。她走进来同殿下说了会儿话,便出去了。奴婢见殿下许久没有叫人,便走进来查看,就看见了殿下昏迷了。然后,奴婢就派人去请御医,也让人通知了二夫人和国公爷。” 云妈妈应该也是害怕的。 听到林宜佳问话,她主动地跪在地上答话,表明了一个主动请罪的态度。不过,她神色之间还很镇定,说话也清晰有条理,符合她大家管事的身份。 “你没有让人通知我?”林宜佳略挑了一下眉。 “没有。”云妈妈闻言稍愣,道:“奴婢只通知了国公爷和二夫人。是否通知武兴候府和同安伯府,并非是奴婢的身份所能决定的。” 武兴候府和同安伯府已经分了出去,再不是这座府邸的主人之一了。所以,他们是否有必要知道红月大长公主的病情,是由这里的主人兴国公夫妻所决定的,而不是云妈妈一个奴仆的身份能做出决定的。 兴国公听到这里,摇头道:“在你抵达府上之前,我们都没有派人。” 所以,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说不定,是因为要骗林宜佳出门,有人才故意让红月大长公主病了? 一时之间,堂上众人,目光都有些闪烁。 “段嬷嬷人呢?”林宜佳问道。 “去找。”兴国公也出声吩咐。 云妈妈从地上起身,匆匆走了出去, 武兴候夫人走到林宜佳身边,关切地问道:“我怎么听说你和福姐儿在来的路上遇刺了?你们没事儿吧?是谁这么处心积虑地对付你们?” 林宜佳摇头,道:“我们都没事。” 她将自己所遇的险情略说了说,道:“……眼下看来,祖母这里,也被混入了有心人……千里不在,我暂时想不明白,那些人对付我们母女做什么。” “听你说的,好像他们想要擒住你们,以你们为质的意思。”武兴候夫人想了想,道:“或许是想要挟你的父亲母亲,或许是要挟广北……” 林宜佳摇摇头。 她没有问出如“杨广北只是一个闲散勋贵有何需要处心积虑地对付”这样的话。因为她想到了杨广北手中的那一支暗卫。在场的,兴国公、武兴候,他们只怕也都想起了杨广北手中的那一支暗卫。 那应该是一支非常厉害的力量。 所以,并不是没有针对杨广北的理由。 堂上再次沉默下来。 片刻之后,云妈妈匆匆走进来,面色难看,道:“段嬷嬷在一个时辰之前借口回家离开了。奴婢派人到她的家中去,发现她的家中已经被收拾一净,一个人也不在了。” “吩咐下去,去找!”兴国公握紧拳头,手上青筋直跳。 林宜佳微叹,道:“三年前,有一次段嬷嬷拦着不让我和千里进祖母这院子,被千里狠狠地踹了一脚。那一脚很重,听说她整整在床上躺了一年才能起身……或许,她会因为这个而怀恨在心?” “一个奴仆而已,她怎么能生出这样的心思!”兴国公冷声道。 可事实摆在眼前——那段嬷嬷真的怀恨在心了。 “当年,我记得……”武兴候夫人环视众人一眼,隐晦地道:“好像就是段嬷嬷的女儿,顶替了皇后娘娘在茹素祈福的?二伯您们莫要忽略了这个。” 林宜佳闻言愣了一下,没能明白了武兴候夫人指的是什么。 但看兴国公和武兴候面色一下子无比难看,难看中凝重万分,突然恍然大悟:武兴候夫人应该指的是当年杨元心成亲前借口闭门祈福,其实是出走了的事情!当时代替杨元心待在屋里闭关抄经的,居然是那段嬷嬷的女儿! 这么一联想,林宜佳立即就警觉:事情严重了! “看来,千里已经将事情同你说过了。”武兴候夫人苦笑道:“当年,就是因为段嬷嬷是母亲身边跟随多年的老人,且她已经离开了府上,女儿更不在府籍之上,能躲避外人窥视,又深受信任,母亲才安排了她的女儿顶替。我还记得,她的女儿,名叫幼荷……” 武兴候夫人点出这一番话之后,也苦笑沉默。眼下,局面真是复杂了…… 很快,两位御医来到府中,一番诊治之后,都是委婉地给出了不好的消息。堂上众人心中再无侥幸,气氛十分压抑起来。 静坐许久,兴国公嫌弃地看了一眼依旧沉浸在恍惚之中的兴国公夫人,开口对武兴候夫人道:“她不中用,广南媳妇如今操不得心。这府中上下内务,就麻烦三弟妹和广北媳妇了。” 武兴候夫人和林宜佳站起来,恭声称是。 红月大长公主情况不妙,府中开始做最坏的打算。但外面,朝廷上下依旧动荡不安,举子们不肯散去,朝廷的赈灾队伍一去广山,居然再无音讯传回来…… 再加上林宜佳的遇刺,荣享堂内的蹊跷……重重事情搅合在一起,如同一团乱麻,纷繁芜杂,闹哄哄的一团乱,仿佛是人人都不肯去解决去疏离一样,诡异的很。 林宜佳冷眼瞧着,眼下盛京局势,就好像是不知道是谁在胡乱地在棋盘上丢下很多颗棋子,而那下棋之人却只站在一边冷眼旁观了一般,让人觉得不知所谓,抓不住重点。 自己的心思,毕竟从没有放在朝廷争斗上,一时之间抓不重点也是正常的。林宜佳按了按眉头,心想。 关于舞弊案,没有任何进展。但也因此,没有任何有力地证据说真有舞弊,所以林世卿和林家依旧傲然而立,这种情况让林宜佳放心不少。 只是,杨广北依旧没有消息。 他和他一行的朝廷上下、庆丰年的人员,仿佛真的被传言中山崩给镇压,挖不出了一般,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连后来去的寅九,也一去没有了踪迹,不曾回转。 林大夫人传信给她,安慰她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林宜佳想问问新月……但自那日她解决了遇刺的问题之后,新月再没有在她面前出现过。问蓝思,蓝思也只是推说不知。 被逼问的紧了,蓝思才无奈透露一点消息,道:“爷肯定是没事的,您只管放心好了。至于新月他们,他们是暗卫,自然是在暗中保护您和小县主的,没事怎么能随便出现?若能现身,以后怎么做暗卫?” 听到蓝思这么说,林宜佳再不担心了—— 蓝思身份特殊,差不多能算的上是杨广北的小师妹。而她也与负责暗卫的子丑订了婚。那么,她肯定知道什么。这也就意味着,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肯定有可信之处。 林宜佳琢磨了一阵子,又将人将青衣找了来,问她知不知道新月去哪儿了。 青衣眨动一下眼睛,很认真地回答道:“新月姐姐啊,她不是跟这伯爷去做事了么?夫人找她做什么?”(未完待续) 380 平 林宜佳怔了一下,眼睛眯起来,仿佛是在笑。 “伯爷已经回京了?”她漫不经心地开口说道。 青衣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透露了多么重要的信息,十分乖巧地点头回答道:“是啊,伯爷前天晚上还到过微光院去看县主呢。不过县主那会儿睡了,伯爷看一眼就离开了,没有多待。” “你看见他了?”林宜佳笑容很和气。 青衣摇头,道:“没有,伯爷没有露面,但我感觉到他了。他看过县主之后,新月姐姐就同她一起离开了。” 杨广北啊杨广北,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你送了个什么样的人儿给福姐儿?你要隐瞒自己的行踪,连她都不告诉,任她揪着心……呵……林宜佳轻笑,问道:“那个寅九是不是也回来了呢?” 青衣摇头,认真地道:“没有,我没有感觉到寅九哥哥。” 林宜佳心中有了数,想了想,嘱咐青衣道:“伯爷没有露面,就应该在暗中有事情要做。若是再有旁人问你,你就是不知道,明白了么?” “恩,我懂的。”青衣乖巧无比,一双大眼睛纯真地看着林宜佳,认真地解释道:“因为夫人您问,我才说的。旁人问我,我是不会说话的。” 林宜佳爱怜地摸了一下她的脑袋,道:“去吧,同福姐儿玩儿去吧。” 青衣平常的时候是羞怯内向的,甚少说话。她跟在福姐儿身边到兴国公府这么久,其他人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的。武兴候夫人甚至还有些奇怪,问林宜佳:“怎么找一个内向的丫鬟给福姐儿”?林宜佳当时就说“忠心”…… 话说回来。 林宜佳在红月大长公主床前坐了一阵,试了一下她的脉搏,感觉到依旧有微弱的跳动,又替她检查了一下别的,最后掖好被角,坐在一旁沉思。 杨广北就在京城。 对于他连自己也瞒着的行为,林宜佳心中别扭委屈了一阵,而后就放开了——她从来都不是矫情的。他选择了不告诉自己,自然有不告诉自己的用意,她根本不必去纠结什么“你不告诉我可知我多担心”这样的问题。 知道了他就在,林宜佳心中彻底踏实了下来—— 有他在,相信外面乱哄哄的一切绝不能伤害她和孩子,也相信,很快,这些混乱,应该就能平息了。 如今她所需要忧虑的,仅仅是红月大长公主的病情而已。 ——已经过了一日一夜了,红月大长公主依旧没有醒……难道,她会熬不过去么?若是熬不过去,杨广北他…… 唉。 武兴候夫人接管了兴国公府的内务,很快便将所有的人员事件都稳定了下来。仆妇们也知道最近府中氛围压抑,便老实地各司其责,丝毫不敢再有一丝疏忽怠慢。 这样一来,比起外面的纷纷扰扰,兴国公府突然安静了下来。 林宜佳白日里在荣享堂看护红月大长公主,夜晚住在微光院,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好几日。到红月大长公主昏迷之后的第五日,又是一次大朝会,许久没有上朝的应庆帝终于露了面。 朝会之上,应庆帝雷霆震怒,直接宣布了安郡王的数宗罪,包括买动举子扰乱科举朝纲、煽动民众、私造兵器、豢养私兵、蓄意谋乱等等数罪,当场宣判,将安郡王府终身圈禁。 与此同时,朝中大大小小的臣子勋贵们也各有获罪,抄家的抄家,贬谪的贬谪,一番迅雷之势,重兵出击,盛京城迅速地稳定了下来。 至于那所谓的科举舞弊案,经查实,纯属子虚乌有。 应庆帝宽宏,原谅了举子们被人利用的无心之举,但却罚所有参与的举子就坐在贡院之前,将四书五经抄写一遍,以明圣人之意,明辨是非,今后再不被人煽动。同时,应庆帝表示,明年秋天,加开恩科。 举子们心服口服,又有了新希望,且抄书时候的器具茶水都由朝廷提供,都再无二话,羞愧老实地在大庭广众之下抄书去了。 这些消息,都仿佛在一瞬间传了出来,让外人无不一头雾水。但人人都知道,不管其中的内情如何,应庆帝肯定是赢家就是了。 第六日,杨广北和那些前往广山的赈灾人士终于在朝堂上露了面,汇报了赈灾工作,又关于灾后重建的问题上了书……等等等等。 月朗星稀。 到了深夜,福姐儿心满意足地睡去之后,林宜佳终于有了同杨广北单独相处的时刻。 二人并肩站在廊檐下。月光在这个安静空旷的小院中洒下了一地银辉。 杨广北伸开手,放在林宜佳的肩膀上摩挲,低声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有这一句充满歉意的话,其他的,都不需要再提。 林宜佳心中生出涟漪,摇头道:“我相信,你总不会让我们母女失望的。” 杨广北轻轻笑,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林宜佳再开口,便转过脸,古怪地道:“你没有什么想问的么?” “你平安回来了……其他都不重要。”林宜佳轻声说道。 杨广北摩挲在她肩膀上的手顿了一顿,而后仿佛更加的潮热起来。 话虽然这么说,但享受了一段静谧安详的时光之后,很多疑惑,还是想要找到答案的。 林宜佳问道:“这场闹剧,最后的结果看起来好像是安郡王意图不轨,却被皇上及时识破,从而雷厉风行,平定了局势……可我不明白的是,安郡王手中并未什么兵权,他难道是脑子发了疯,看到地动的时机,就孤注一掷地闹起来了?就算安郡王脑子不清楚,但跟从他的大臣们,包括那柳老爷子,头脑总有清楚的吧?怎么会谋反?” 这说不通。 杨广北笑道:“安郡王他们的确没有想过要谋反……但也并不干净。在借地动来鼓动人心,又收买举子闹事这两点上,他们的确是做了。当然,他们的目的仅仅是想恶心皇上……但结果呢,皇上他有些不肯忍耐有些人,亦让人从中推波助澜,将局势搅的更浑浊一些,最后将那一批人一网打尽了……”(未完待续) 381 应庆十年 估计安郡王也没有想到,他们不过是不甘心被遗忘而小小闹腾一下,结果却导致了这般严重的结果。 “皇上君威日重了。”林宜佳轻叹。不然,又怎么敢放手去做这种事情,却不怕出变故。 “他很聪明,知道什么样的人能够信赖借重,而那些人可以被舍弃抛弃。”杨广北应了一声,又开口说道:“你大约不记得之前,岳父大人起复的时候,那前礼部尚书不是被免职了么?” 杨广北提起的这个事情,林宜佳想了好一阵才想起来。她愣了一下,问道:“这其中有那位尚书的事情?” 杨广北点头道:“他倒是有心,一直不曾忘了寻找机会。居然让他巧遇了你那位姑姑,而后给皇上上了密折。同样的,段嬷嬷一家人也是落到了他手中。” 林宜佳微惊。 从前先帝之死,虽然是个禁忌,但又有多少人在一直思量着其中的各种关键之处。而林媛儿的存在,无疑是关键中的关键。 至于那段嬷嬷和她的女儿……皇上对皇后看重,若是知晓前事,怕也会在心头形成一根刺。 “皇上……他知道了什么?”林宜佳微微咬唇。 “皇上他这是难得糊涂,什么都不想知道啊。”杨广北的语气中有一些赞赏,也不知为何,轻轻摇摇头。 他凝望着眼前的月色,过了片刻之后,才开口道:“计较前事,对于他没有任何意义。倒不如将这些消息卖给我们,换我们一心替他做事。” 若非牵涉到林家和杨家,至少杨广北,并不愿意参合这种到应庆帝的这种政治整合中去。 林宜佳听明白了杨广北话里的意思,紧了紧他的手臂,问道:“你那一支暗卫,真的没有关系么?” 杨广北摇头:“盛京有底蕴的世家,谁家手上没有这些人。就是那看似没落的和亲王府,养的人并不比我的少……皇上他心知肚明,并不会因此而容不下。” “恩,这一次的混乱,也是他在清洗他手中的皇室暗卫。他即位突然,一直觉得有一部分暗卫使唤的不顺手……”杨广北轻笑道:“他居然邀请我替他执掌暗卫,倒真是……” 胆大包天。 林宜佳替杨广北补上了这几个字。 杨家已经是权势鼎盛了,应庆帝一心想要中宫先有子嗣倒也罢了,居然还想将自己的刀交给杨家人……这不是胆大包天是什么? 不过,听到杨广北这么说,她才算真切地放了心。 她知道,杨广北在这场混乱之中肯定替应庆帝做了许多事,源远不止他同她提起的这些……但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好无恙地站在她面前,其他的,她并不想追究那么清楚了。 “只是祖母她……”林宜佳将念头转向了家中。 红月大长公主依旧处于昏迷之中。林宜佳能够感觉的到,杨广北站在她床前时候的那种悲伤。红月大长公主定然是遭了那段嬷嬷的算计,但……前因后果,杨广北定然自责难过。 杨广北许久没有出声。 林宜佳陪着他站在屋檐下,心中祈求着,红月大长公主能挺过这一次,身体无恙。 但事与愿违。 在杨广北回来之后,红月大长公主在次日悠然转醒,但却是油灯枯竭,回光返照。 她看到杨广北完好地站在他面前,笑容虚弱却慈祥,将旁人都赶了出去,拉着杨广北说了很久的话。杨广北出来的时候,脸色沉痛,将兴国公请了进去。 而后是杨广南。 待杨广南出来时候,居然对林宜佳道:“大嫂,祖母请你进去。” 林宜佳心中微愣,没有耽搁,立即走了进去。 红月大长公主半卧在床,神色疲倦,却依旧有她身为大长公主的尊贵威仪。 她看到林宜佳,威严淡漠地道:“本宫叫你来,是想要你答应本宫,若是三年内你不能替广北生个儿子,就要替他纳妾,懂了么?” 三年…… 林宜佳这一瞬间想了许多,却是微微点头,道:“您放心。” “若是你将来做不到,本宫就是到了地下,也会回来找你的。”红月大长公主冷淡地道:“你出去,将所有人都叫进来吧。” 林宜佳领命。 待所有人都来到她床前跪下时,她将勉强好了些的瑞哥儿叫上前,伸手在他小脸上摩挲了一阵,见瑞哥儿有些害怕躲闪,她眼中一暗,挥手让瑞哥儿回到了苏宁柔身边。 红月大长公主愣了一会儿神,从容不迫地交待安排了她的身后事,最后说道:“……侯爷等了我许多年,该等急了。我能感觉到,他在催我呢。” “娘……” “祖母……” 众人不知如何宽慰。 “好了,就这样吧。”红月大长公主露出一个淡笑,挥手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死之前,就别打扰皇后娘娘了。她既再有身孕也是她的造化,别让她跟着受累折腾了。” 说话间,她的神色已经分外疲倦了。 众人只得退了出去。 杨广北回来之后的第三日凌晨,红月大长公主溘然长逝,享年六十八岁。 兴国公府缟素遍地。 …… …… 应庆十年,春。 同安伯府百花盛放,一片春光。 水面上,白色粉色的花瓣几乎铺满了整个湖面,随着淡淡的涟漪而微微起伏动荡着。时而有锦鲤窜出水面咬上一枚花瓣,激起一阵波光。 林宜佳扶着小腹,沿着园子的卵石小径上在缓缓走了一阵,而后到花厅中坐下,问緋芍道:“客人来了没有?若是有信儿了,让县主到二门边上迎一迎。” “说是辰正时分,只怕一会儿就到了。”緋芍微笑道:“至于县主那边,一准儿早准备出迎了,哪需要夫人您操心。” 这里的县主,指的是初福。如今,她已经满七周岁,十分聪明伶俐。在林宜佳时隔近六年才再次怀上身孕之后,初福得了杨广北的嘱咐,已经能十分积极热切地帮助林宜佳管家待客了。 做的有模有样的。 想起自己的女儿,林宜佳不禁微笑起来。 红月大长公主去世之后,他们先是守满了一年的孝期,又隔了半年,才尝试着要孩子,没想到这个孩子十分矜持,又让他们等了半年多,才在林宜佳的肚子里生了根。 孩子来的不容易,所有的人都十分精心,也包括了初福。 没一会儿,外面来了个丫鬟禀告,说客人已经过了二门,正由县主领着往这儿来了,林宜佳便吩咐了人重新换过花厅中的茶水糕点,自己也起身往外迎了迎。 远远的,林宜佳便瞧见那开的灿烂的迎春花掩映的夹道上,迎面走来了几道身影。 领头的一个小人儿,穿着鹅黄色的小薄袄,藕荷色的厚厚的百褶裙子,头上抓了两个双丫髻,戴一个黄橙橙的金项圈儿,小脸又几分肉鼓鼓的,生的分外玉雪可爱的,正是初福。 她正同后面的一位贵妇人笑眼弯弯地说着话,一边引着路。 那贵夫人的装扮并不张扬,轻墨绿缂丝的宽松上装,杏白色的襦裙,腰身也微微凸起,也是一位孕妇。此时,她头上插的珠翠不多,却样样都是上好的,一见就是那富贵人家出身的,有一种低调的贵气在周身弥漫。她正在微笑着听初福说话,笑容恬淡和气,行走之间,平实而轻缓。 这样一位气韵皆佳的贵夫人,真的让林宜佳很难将她同印象中那个骄纵傲气、曾经一段时候又有些尖刻的魏薇联系起来……林宜佳眨眨眼,面上笑容浓郁:看来,魏薇嫁给心上人之后,过的很不错。 她过的不错,有了这样的气度,也就基本上意味着,身为她夫君的宋阶,婚后生活也十分不错吧。 五年前,宋阶娶了魏薇之后,并未留在盛京为官,而是再一次调动去了外任。他的这一举动,还曾经让红月大长公主和定国公夫人十分恼怒过。只是当时,宋阶根本就未同他们通气,到她们两位妇人得知的时候,调令已下,再无可奈何了。 宋阶在巴蜀为官,一任就是五年多。 当时红月大长公主去世的时候,两人都没能赶回京。 此时眼看宋阶两任要满了,魏薇才带着儿女先一步回了盛京。 魏薇手中牵着一个约莫两岁多的小男孩儿,穿着宝蓝色的锦袍,迈着小步子虎虎生风,行走之间好奇地左顾右盼……一看就有八分宋阶的模样,十分讨喜。 他们母子身后,跟着一对儿金童玉女,都是八九岁的样子,男孩已经有了小大人一般的少年模样,温润的气质,比容貌更似宋阶,正是宋怀瑾;女孩儿打扮的同初福一般无二,连项圈都是一样款式的,只是笑容娴静文雅许多……到底是大了一两岁。这是宋怀瑜。 宋怀瑾和宋怀瑜在林府跟着林大夫人长到了七岁整,才被宋阶派人接入了川中任上。在川中待了一年多,这就又回来了。 听说,宋怀瑾是要正式跟着林世卿进学,宋怀瑜也一样会被林大夫人找点儿借口留在身边。这是宋阶的安排,只等他任满回来,就会执行了……(未完待续) GET /u/9/9375/7406856.shtm HTTP/1.0 Host: www.31xs.net X-Forwarded-For: 66.249.75.178 X-Real-IP: 66.249.75.178 Connection: close Accept: text/html,application/xhtml+xml,application/signed-exchange;v=b3,application/xml;q=0.9,*/*;q=0.8 From: googlebot(at)googlebot.com User-Agent: Mozilla/5.0 (compatible; Googlebot/2.1; +http://www.google.com/bot.html)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br 382 故人 一行人很快走到了近前,林宜佳快走几步,迎了上去。 两个人寒暄几句,相携进了花厅。两个大人落了座后,几个孩子们又正式拜见了长辈,都得了厚厚的红包。 “怀瑾和怀瑜你都是熟悉的,这个我生的小子,夫君给取了名字叫宋广,表字怀仁。”魏薇微笑着瞧着自己的儿子给林宜佳见了礼,待见到林宜佳送出红包一样十分丰厚,笑容更加真切一些,感慨道:“一眨眼,孩子们都这么大了。” 魏薇向初福招了招手,端详了初福一阵,对初福道:“我给你带了巴蜀那边的民族服装,回头你穿上瞧瞧?你瑜姐姐也有的。在巴蜀的时候,她有时候上街,也会那么穿的。” 林宜佳一听,颇感兴趣地道:“真的么?我还从未到过巴蜀那边呢。听说那边苗人很多……初福,你快去穿给娘看看。” 初福也是眼睛放亮,拉了怀瑜行了礼,道:“瑜姐姐去帮我吧!” “去吧去吧。”林宜佳挥手打发了二个姑娘,又对怀瑜道:“怀仁是第一次来,你带着他四下认认路,小心别太靠近了水。” “是,三姨母。”宋怀瑾温和地笑道。 那边,魏薇闻言也是轻轻推了宋怀仁一下,口中道:“去,让你哥哥领着你玩去。”神色之间,没有半点不愿意不放心的意思。 听说,魏薇这次回来,出门拜访的时候,次次都不忘带着瑾瑜两个,连定国公府和兴国公府也都领着他们认了门,更别说是往林家去的时候。 她是要像所有人展示:她这个嫡母做的非常贤淑吧。 也是不容易。 待孩子们都离开了,魏薇便问起了林宜佳的肚子:“瞧着月份不小了……可是要生了?” “就这几日的功夫了吧,人手都备下了。”林宜佳笑着道:“最近一两个月,真没让人少操心。想想生福姐儿那时候,真是害怕了。” 魏薇脸色微变,靠近了林宜佳,低声问道:“是不是真是因为那李文博的缘故?”魏薇此时面上说不出来是什么神色,道:“也是我连累了你。” 虽然因为魏薇的缘故,李月盈才害人被皇后定罪而死,但林唱佳也在其中帮了忙……李文博那个人,心理是扭曲的,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所以说,李文博弄的那不知有没有用处的一出,实在很难说是魏薇牵连的。 林宜佳摇摇头,道:“县主不用这么想……李家表哥那个人呢……”她顿了顿,摇头道:“他也死了,此时再说起他,也没有意思。” 林宜佳便转变话题问起宋阶:“宋大哥一向可还好?瞧你这样,也应该是又有喜了?” “恩,约四个月了。”听到林宜佳问起宋阶,魏薇一扫刚刚那淡淡的晦色,面上光彩焕发,道:“……宋阶同周边几个苗寨的土司关系都很融洽,所以政令什么的都很稳当。你知道么?他在那些大山中发现了大量的蓼蓝,就组织了一个商会专门从苗民手中收这个,用粮食和银子交换……” 这件事情林宜佳知道。 宋阶需要的粮食,可都是她的庆丰年帮忙提供的。另外,蓼蓝的运输,庆丰年同样出了不少力。 蓼蓝是一种蓝中带紫的染料,需求量很大。尤其是在江南那边,全然不愁卖,且价钱也好的佷。 宋阶肯定指望着这桩生意,赚了不少银子。 当然,这种植物,放在大山中运不出来也是白瞎的。宋阶不缺钱,所以绝不会刻意压价盘剥那些苗民。有了粮食,有了银子,苗民生活富裕起来了,当然感激宋阶,将他视作恩人,也愿意同他合作亲近。 这样,宋阶的政令就又能畅通,从而轻易地做出政绩来。 五年的经营,宋阶的名字早已被苗民们广为传颂了。就算他这次任满不留在巴蜀了,相信他留下的经营班底也已经能足够保证他的利益和苗民们的利益,给那一片地区带来数十年的安稳。 据说,宋阶的政绩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教化蛮夷”。 “……那些苗民看似凶蛮,其实却是非常朴实将义气。前阵子有那江南的家族看那里的蓼蓝生意眼红,去了不少人,给了非常高的价格要收购蓼蓝,但却被苗民们给狠狠揍了一顿从苗寨中丢了出去。” 魏薇笑容满面,十分骄傲,道:“那些山民们说,他们只信宋大人,才不信那些吃皮不吐骨头的江南商贾们。又有老土司举例说,从来不是没有人去收蓼蓝的,却是一斤都卖不上一文钱;而且商人们一边还要将运进来的粮食抬一个天价……听说,有的年份,一斤银子都不能换一斤粮呢!真真是黑心的很……” 又说起瑾瑜兄妹:“……我不是安悯公主……” 说起安悯公主的时候,魏薇像是说起了什么禁忌,面色微变。她顿了一顿,淡笑一下,才继续说道:“宋阶是个好夫君,是安悯太傻,才会去一味地折腾,不懂珍惜……” 两个妾室算什么呢?谁家的大妇下面没有几个妾室通房。而宋阶从来都会尊重她,给她体面,对两个妾室也并没有多宠爱。而且,在她进门之后,宋阶让两个妾室用了药物—— 她如今有了嫡子傍身,又再次怀了身孕,而那两个妾室却要依靠她的脸色过日子,就像是那养的逗趣的猫儿狗儿一样,她又有何不满意的? 她再有身孕,才对宋阶说,可以再有庶子庶女……但宋阶却并未答应,只说过阵子再谈。 “你说,我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呢?”魏薇笑容很真心,对林宜佳道:“我不是你们姐妹,因为师母的影响,都有这种一双人的幻想……能嫁给他,得他尊重,我便觉得再幸福再满意也没有了。” “至于两个孩子……他们的父亲已经将他们打算的很好,我只要按照他们父亲的想法去安排就是了。”魏薇微笑感慨道:“我临行的时候,师母她对我说的很好……” “她说,这两个孩子,既然存在了,你就必须学着接受。你不用爱他们,也不用恨他们。男孩子,以后自然要走科举,要自立;女孩子,也就是多一副嫁妆,宋阶也不是出不起这些银子,要斤斤计较的。” “她说,如今我真的觉得难受,便在心底当成他们是宋氏族人的孩子,我要尽的,仅仅是道义而已……而若是心中不忿,想要做什么之时,最好问问自己,那么做,值得不值得……”魏薇叹道:“师母果然是有大智慧的。” 同宋阶的爱重相比,其他任何的人或事,都不值得。 所以,对她当初对赵安悯做下的事情,她从来都不曾后悔过。 至于林大夫人……魏薇有时候想想自己,再想想她人,心中会想:林大夫人那样拥有大智慧的女子,无论是嫁给什么样的人,都是会将日子经营的美满惬意吧。 林宜佳听到魏薇对林大夫人的赞誉,也笑了起来,道:“这样的话,我娘当初也教给我们了。只是,我们几人都没有用到……人人都羡慕说,我娘她挑女婿的眼光,也是十分了不得呢。” “的确。”魏薇眼中流露出几分羡慕,却也并不多。 她同宋阶错过了几年,而在那几年中,宋阶有了妾室有了庶子庶女,这都是属于没有办法的事情,并不是她的错。 这个时候,一身鲜艳的巴蜀民族服饰的初福和怀瑜,带着那些地区民族特有的银饰,笑容灿烂地走了过来。行走之间,银饰叮铃铃作响,十分有活力。 而初福满面兴奋,脚步欢快的都要飞起来了。 “娘,宋伯母,漂亮不漂亮!”初福拉着怀瑜,高兴地道:“我让瑜姐姐也换上了!您们快看看,是不是很漂亮!宋伯母给带了好几套呢,都不一样的!” “真漂亮!”林宜佳含笑将两个小姑娘拉过来仔细打量了好久,才又重重夸了一下,道:“真的很好看!你问问宋伯母送了其他姐妹没有?回头你们办个聚会,都换上这种服饰,让娘也开开眼……” 既然给初福送了,又怎么会不给君玉她们送。 果然,当初福期盼地看向魏薇的时候,魏薇笑着点头道:“都有、都有的。” 这也是魏薇觉得十分满意的地方:所有相干的人都默契地从不在下一辈孩子们面前提赵安悯。所以,几家的孩子们对她的时候,都很真心诚意,让她觉得很温暖熨帖。 初福闻言欢呼了一声,拉着怀瑜道:“那娘,我和瑜姐姐合计合计去了!” “别忘了招待你瑾哥哥。”林宜佳看向不远处,宋怀瑾正耐心地陪着宋怀仁玩,又嘱咐了初福一声。 初福答应着,同怀瑜一起去了。 留下两个大人又说起家长里短。 魏薇道:“……我才回来不久,不知道锦心表妹日子到底如何?我听说,当年锦心表妹她也是先喜欢柳慎之的,不知道是不是?夫君说,柳慎之很可能要接替他到巴蜀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认真的?” “柳家虽然没落了,但二妹妹过的还算不错。” 当年,因为安郡王的牵连,柳家一脉的官员几乎被全部罢官,柳老没经得住这个打击也去世了,一家人全部离开京城回了老家,只除了柳慎之一家人。 柳慎之当时无官无爵,并未受到牵连。 事情平淡之后,他便因为赈灾有功,而被授了一个六品官,分在了户部磨练,直至今日。期间,杨锦心养好了身体,也在去年生下了一个女孩儿。如今一家几口人生活在一起,日子很平实。 林宜佳将杨锦心的情况说了一遍,道:“只是,也不知为什么,锦心妹妹的精神状态一直并不算特别好,像总是怀有心思一样,回娘家的时候也不多。你这几日是要去看她的吧?你见了她,好好跟她说说话儿……” “或许,她能听你的呢。”林宜佳道。 “我肯定会去。”魏薇点头应下。 家长里短之间,时间就过的很快。林宜佳留魏薇和孩子们用了午膳,只因为二人都是孕妇,便没有多留她们,让初福送她们离开了。 到杨广北回来的时候,初福还穿着她那身蓝的十分鲜艳的不知道是那个民族的服饰没有舍得脱下去,同杨广北显摆了一阵,说了好些从宋怀瑾那里所听到的新鲜事儿。 “我娘说,就是女孩儿,也是要长见识的。而有些见识,却只有走出去,看看别处的风景,才能增长……”林宜佳笑道:“不是有句话,叫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么?福姐儿眼见大了,都没出过盛京城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温温柔柔的,也不刻意去看杨广北。 初福听到了,立即没了动静,滴溜溜地睁着眼睛左瞄右看。 杨广北怔了一下,点头道:“恩,你说的有道理……这样,待你将这孩子生下来,养到了半岁多……到今年秋天的时候,咱们一家人出去走走?” 初福立即得意地笑起来,看向林宜佳的充满崇拜。 林宜佳笑颜如花,低头问初福道:“福姐儿想去哪儿?” 初福立即大声说道:“我想先去巴蜀!再去广州!再去江南庐州!” 这是将她所知道的地方都点了一个遍儿。 林宜佳就笑着看杨广北。 杨广北似笑未笑地看了林宜佳一眼,而后对初福笑意温暖,道:“都依你就是。到时候别喊苦喊累。” 一家人亲密地用了晚餐,林宜佳轻轻扶着桌面站起,正想要趁着天光微黑出去走动几步,才一站起,面色突然一变。 “怎么了?”杨广北本欲扶她,所以立即就发现了林宜佳的不妥。 林宜佳摸了一下凸起的肚子,鼻尖上一下子沁出了些细汗,露出一个略显紧张地笑容,对杨广北道:“刚刚听我们说要走万里路的……小家伙等不及,要出来了。” “你要生了?!”杨广北双手一僵。 林宜佳点点头。 “快,去产房……” “稳婆来了没有!” “去请柳慎之!去给林家报信!” “……” 生初福的时候,他都没顾上慌乱……反而此时,她顺顺利利的到了生产的时候,他却是慌了…… 林宜佳看着不断发号命令,不断走来走去的杨广北,自己本来也有些慌乱的心渐渐稳了下来,似乎也都没那么痛了。 两个时辰之后,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从产房内响了起来,杨广北握紧的拳头一松,长长舒了一口气……他抬头看了看天,才发现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无比皎洁。 (全文完) (额~中秋快乐!)(未完待续) 完本感言(免费) 打下“全文完”这几个字的时候,其实还是有许许多多内容想要继续写下去的。 比如说,我们的宜佳到底是生男生女呢……如果是女儿,会不会因为红月大长公主当年的床前遗嘱而生出疙瘩呢? 但,作者又觉得,这些都是不重要。 因为无论生男生女,他们都是理智而相互相爱的一家人,所以一定能够幸福地生活下去。 所以,到这里就够了。只要知道他们会幸福,也就够了。 看过了许多重生文……作者这里不是去品评那些重生文好不好,(有些作者君也看的很爽)而是觉得,如果人生能够重来一次,不止是报冤报仇,不止是弥补遗憾,不止是趋吉避凶……重生的意义,更在于去努力去学习,争取做一个更好的自己。 一个更好的人,总会获得幸福的。 这是作者写下这篇长文最想要说的话。 最后,正如一位亲所说:有付出努力耕耘就可收获丰盛的果实……这本书,经过了两个多月的断更期,日常更新也不够勤快,作者君又不爱发言卖萌……但这本书的成绩,却是沉甸甸的,让作者君十分欣喜—— 截止完本之日,本文的订阅成绩已经在点娘正在连载的书库中,有了前20名的好成绩,也让作者君头一次觉得,写文虽然辛苦,似乎也有了养家的希望……真心觉得特别难得,因为作者君第一次在家人问的时候,可以毫不躲闪地说:一个月有大几千的收入,能养活自己了…… 真心觉得不容易。真的。 最后,感谢各位亲一路过来不离不弃的陪伴,感谢每一个打赏,每一张推荐票,每一张小粉红,和所有默默订阅支持的亲们! 感谢你们! 最最后,推荐自己的新书《花袭》,说了一个十分有能力的小姑娘在一个(不较真的)古代,想要活的洒脱,并把自己(绝不委屈地)嫁出去的故事。 爱你们! 2014年,中秋节,前夕。 (另外,好像完本以后有个完本满意度,每一个订阅超过三成正版章节的亲们都可以来投完本满意票票……票票是免费的,所以请有心的亲们过三五日后,作者君申请完本通过后,再回来投一票哦!拜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