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火之龙「沙罗曼达」的网路炎上事件簿》 龙之魔法师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发布:深夜读书会 论坛:ritdon 【沙罗曼达】smander 四大元素的精灵(四大精灵)之一,负责掌管火元素。外型通常是巴掌大的小蜥蜴,或是巨龙的模样,栖息于熊熊燃烧的火焰或熔岩之中。亦可译作沙拉曼达或沙罗曼蛇。如同前述,因为拥有能够操控火焰的特征,有时会被视为与喷火龙(fire drake)同种的生物。详细内容参见四大精灵#沙罗曼达、沙罗曼达(妖精)的页面。 亦为两栖动物中的有尾类(有尾目)生物的英文名称。详细内容参见火蝾螈的页面。 (节录自wikipedia日文版) 说到火龙,大家会先联想到什么? 不外乎是《哈比人》的史矛革、《尼伯龙根之歌》的法夫纳、《龙枪》的派洛斯、《罗德斯岛战记》的晨曦之星等等。有着红色外皮,会喷火的强大生物。 此外还很邪恶。囤积大量金银财宝,行为极其顽劣。然后基本上都会被持剑的英雄打倒。 我也曾写过恶龙与英雄的故事。少年拿着尺寸跟小刀差不多的宝剑,在和恶龙大战后打倒了它。 在我成长到懂事的那个年代,还不存在电视、智慧型手机、网路或掌上型游乐器,所以我经常看书。总而言之,读充斥着一堆字的书就会被大人夸奖。偏爱奇幻小说的我,还自己制作了类似漫画的绘本。虽然因此获得大家的称赞,但那些或许都只是表面话,我之后也没有特别努力创作文字或图画。 从还可以的大学毕业,找到一份还可以的工作的时候,日本已经成了未来社会。车子还无法在空中飞。外星人没有来攻打地球。时光机和任意门也没有被发明出来。现在,我们仍只能穿上西装,用双脚踩着大地前进,为了通勤而挤进人满为患的电车里。 尽管如此,我们已经能用储值卡搭乘电车、让扫地机器人代为清洁地板、以智慧型手机确认pm2·5空气品质或飞弹发射情报、从回转输送带上取下「海鲜卷」这种命名含糊的寿司、在狭窄的单人隔间座位里大啖拉面、被计算热量app检讨并心不甘情不愿地吞下营养补给品、阅读免费的网路小说、以社群网路游戏中每日免费转蛋的结果来占卜自己今天的运势。这已经是相当难预测的赛博庞克(cyberpunk)世界了。至于赛博庞克和史诗奇幻(high fantasy)的分野区分之处,我个人认为是故事呈现的方式。 赛博庞克风格的未来社会,充斥着肉眼看不到的大火。这样的火苗总是在某处延烧,将某些人烧得体无完肤。 只需要一点契机,这样的火苗便有可能扩大成宛如从恶龙口中喷射出来的烈焰,将人们吞噬,甚至夺走他们的性命—— 这次,烈火在二丁目的「源荞麦」开始延烧。 我是个受雇于电脑教室的教师,学生几乎都是每天闲来无事的老人家。虽然偶尔也会出现必须在三天内学会如何以试算表软体建立巨集的人,或是从来没碰过电脑却必须在一天内完成简报资料,只好来这边临时抱佛脚的上班族。不过,这种火烧屁股的学生真的只有偶尔才会出现。 虽然也会指导老人家如何使用智慧型手机,但说穿了,有八成都是陪他们聊天。有时也会教他们如何升级os或各类软体的版本,或是遇到莫名其妙的垃圾邮件、诈骗或电脑病毒时的因应对策。我还遇过被汇款诈骗找上的学生。不管怎么想,帮忙处理汇款诈骗事件应该不是电脑教室的工作才对。尽管很想跟他们说「这种事去找家人商量吧」,但在这种不景气的时代,如果只是当别人的人生咨商对象就可以领薪水的话,可是令人不胜感激的一件事。我是派遣员工,所以领不到薪水之外的额外奖金,但已经算是不错了。 「老师,好像不太对劲耶。我们店铺的网站〈home page〉现在很不得了啊。」 在上课前,班上学生之一的平岛源造伯伯这么表示。听起来是很常见的问题。「网站〈home page〉」一词也很令人怀念。 「很不得了?是网站〈site〉挂掉了吗……或是页面显示出问题?」 「我也搞不清楚,但大家都说了很过分的话。」 「大家?你说的大家是谁?」 我环顾教室,其他学生都是一脸不解的表情,所以应该不是他们。 「不认识的人寄了一堆说店铺坏话的邮件过来,我们也接到好多通恶作剧电话……说我是杀人犯之类的,很可怕啊。」 ……这是网站的问题吗? 我随即以教室里的笔记型电脑打开「源荞麦」的店铺网站。我会定期检视学生们架设的网站。源造伯伯必须在店里接待客人,所以是他的孙子帮忙制作和更新店铺网站。直到前天,这个网站看起来都很正常。 从免费素材网站载来的和风背景图。木板造型的标题上,以勘亭流字体写着「源荞麦」三个字。简易地图。营业时间和公休日。预约外送的联络电话。更科荞麦(注)的相关小知识。美食评价网站的网址连结。菜单。炸面衣屑荞麦面六百日圆。月见荞麦面六百八十日圆。咖喱酱荞麦沾面七百五十日圆。山菜荞麦面八百日圆。大葱鸭肉荞麦面九百日圆。天妇罗荞麦面一千两百日圆。附炊饭的天妇罗套餐一千五百日圆……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荞麦面专卖店的网站。 注:更科荞麦 一种高级荞麦的品种。 最下方的「荞麦面店的独语」这个项目,则是源造伯伯孙子的网志。虽然打着「荞麦面店的独语」这样的名号,但每周更新的内容,多半都是哪些电视节目很有趣、去看了室内足球大赛的感想、最近迷上了公路脚踏车等等,感觉是不值得特别一提的普通日记。 至少,到前天为止都是如此。 点开网志后,我不禁屏息——那是个很常见的免费网志平台。除了另外嵌入的网志小工具以外,侧边栏有着站长的个人资料和个人大头贴,也能在网志中张贴照片。 最关键的问题,就是这篇网志和张贴出来的照片。 在店里揉完荞麦麺后,我跟高中时代的老朋友一起去喝酒。但碰面没多久之后,他的脸突然开始变得红肿,最后甚至还倒在地上抽搐。 真的吓死我了 听创那个老朋友对荞麦过敏。 最后叫了救护车把他送往医院。原来真的有这样的人存在啊~ 他差点心跳停止,打了一针才抢救回来的样子。 只是跟我见个面就搞到心跳停止,会不会太扯啦? 高中的时候,他也来我们店里吃过荞麦麺,但是那时都没怎样啊。 是之后在哪里过了什么生活,才搞到变成这副徳性啦? 这篇网志还张贴了一名年轻男子倒在柏油路上的照片。拍得相当清晰的那张脸红肿溃烂,让人不忍直视—— 这篇网志下方的留言数量,目前已经超过八千则。facebook和hatena bookmark的连结工具分别显示出「12万」和「20万」的人次。换作是平常,有两则源造伯伯孙子的友人留言就算不错了。hatena bookmark小工具的数字,基本上也几乎一直挂零。 虽然不是很想看,但我还是瞄了一眼留言区—— 『好过分。』 『完全感觉不到友情。』 『这是身为人该做 的事吗?』 『能不能报警抓他啊?』 『应该要跟卫生所检举吧。』 『这算得上伤害事件了?』 『卖吃的东西的店铺,知识水准竟然是这种程度。』 『知性彻底溃败。』 『杀人荞麦店去死吧。』 『我害怕得无法让孩子走在大街上了。』 感到一阵寒意窜上背脊的我,默默阖上了笔记型电脑。 我从不觉得妖魔鬼怪可怕。因为没有阴阳眼,所以我不曾目睹过这类存在,也觉得怪谭跟鬼故事一定都只是捏造出来的东西。像僵尸电影的血腥场景,都是用香肠跟番茄酱做出来的效果。虽然不是特别有力气,但我好歹是一名成年男性。说不定会遇到被恐吓取财、被抢劫或遭小偷的事件,尽管如此,我没有任何根据地抱持着不会有事的想法,活到了今天。 然而,现在我害怕到双手不停打颤,也觉得背脊发冷,胸口甚至还隐隐作痛。这是胃痛,还是心脏痛? 「……是网路炎上事件。」 这个网站上记载了「源荞麦」的地址和电话号码——所有网志小工具的人次,加起来共约三十二万。只是默默阅读网志的人数,或许是这个数字的三倍?四倍? 「老师,你没事吧?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喔。」 源造伯伯担心地轻拍我的背几下。那是只既温暖又温柔的手。 ——不太好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呢。 那行「杀人荞麦面店去死吧」的文句,在我脑中不停打转。 虽然对其他学生有些过意不去,但我先让他们自习,然后跟源造伯伯一起去找这间电脑教室的管理部长商量——部长是一名年纪比我大一轮的女性,不过这恐怕不是找谁商量就能解决的问题。现在能做的因应对策,大概也只有「把网志跟网站的内容整个删掉,然后张贴道歉启事」,而且就算这么做,也无法完全杜绝那些恶作剧电话——尽管明白这样的事实,但我实在无法独自承担这件事,无法不找别人商量。 不对。别说是协助源造伯伯,若是站在管理者的立场,可能还会要求他别再来这里上课了?要是不小心被人认为这间电脑教室跟他有关的话,我们说不定也会被卷入其中?然后招来不实的误解?会不会生出「就是这间电脑教室成就了杀人荞麦面店」之类的谣传?因此让源造伯伯受到更多伤害?看到部长以复杂的表情审视「源荞麦」的网站,我觉得胃更痛了。 「……沙罗曼达。」 不过,部长并没有以「不好意思,我们这边帮不上任何忙」回应。她轻声道出一个神秘词汇后,拉开办公桌抽屉抽出一本蓝色的名片簿翻了几页,取出里头一张名片递给我。 「找这个人商量吧。」 这张名片以橙色为底色,四周则有波浪状的鲜红色边框。这是象征火焰的设计吗?总觉得配色好刺眼呢。上头印着一只黑色蜥蜴的插图,以及几行黄色文字。 网路疑难杂症咨询所 沙罗曼达 所长 奥米加 mailto:[emailprotected] [emailprotected] twitter/facebook/instagram/line﹕omega_2nd_smd ……总觉得这张名片从头到尾都很不正经。首先,一个成年人会用橙色、红色和黄色这种颜色来设计名片吗? 「网路疑难杂症咨询所?」 不知道该从何吐槽起的我,姑且先针对这点下手。 「要问我个人的话,这位所长属于不太想和他扯上关系的类型,但他的工作能力似乎很优秀。他会把不懂得如何操作电脑的客人介绍到这里来。」 「咦?有学生曾经委托过这个咨询所?我们班上也有吗?」 「有喔。」 「不是教大家学电脑的话,『疑难杂症咨询』又是做什么的?」 「只能说,他确实有办法处理我们无法解决的某些问题。不管怎么苦思,我们这边能想出的对策,大概也只有『删除网站内容,刊登道歉启事』这样而已。既然如此,干脆抱持着豁出去的心态,试着把问题交给他处理,不也是方法吗?」 「……我们店铺的网站,现在陷入了需要豁出去的状态吗?」 ……这么说对源造伯伯很不好意思,但事态真的很严重。浏览人次三十二万人,接下来可能还会继续增加。光是想到这一点,我的胃就持续刺痛。 「那么就按照部长所说的方式,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试试看联络这位叫做奥米加的人吧。」 「毕竟不管做什么,情况都不会比现在更糟了呀……」 说着,部长开始拨打电话给名片上的这个人。 「啊~好久不见了。呃……你知道『源荞麦』店铺的网志吗?啊,是喔。是的……噢……好的。」 ——在短短几句交谈后,通话便结束了。 「对方希望阿源伯伯和他的孙子能前往『沙罗曼达』的事务所一趟,而且是现在马上过去。请他的孙子带上手机,还有他注册过的所有社群网站账号的密码。」 「对方答应得好快啊。」 「……听说他老早就在等『源荞麦』主动联络了。他一边摇沙铃,一边引颈期盼,感觉开心得不得了。」 部长沉重地叹一口气。 「……我实在很不擅长应付那个人呢。你可以陪他们过去吗?」 「咦,我吗?」 「我想,阿源伯伯应该听不懂奥米加说的话。就当成是让阿源伯伯提升数位素养的校外教学吧!」 「有出差费可以领吗?」 虽然一不小心就问了很现实的问题,但部长仍答应补助我一笔出差费——看来,她似乎对名为奥米加的这名人物相当反感。 之后,源造伯伯也把他的孙子找过来了。对方年纪说不定比我还大。或许是因为每天都使劲搓揉荞麦面团的缘故,他有着几乎快把身上的无袖背心撑破的壮硕体格,蓄着一头厨师会留的短发,看起来让人有几分敬畏。 「把店丢给奶奶一个人没关系吗?」 「反正今天也做不了生意啦。」 「为什么叫我把手机一起带去啊?」 「这是我的电脑课啊。」 「啥?」 身为孙子的俊夫先生露出完全难以接受的反应,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幸好那间事务所位于可以从电脑教室徒步抵达的地方。 我们来到某个钓鱼场后方的住宅区。罕见的附庭院透天厝成排并列着。 名片上的地址位于最深处,是一栋格外巨大——格外巨大,却也破旧不堪的传统日式建筑。玄关处贴着一张和名片有着相同设计的「网路疑难杂症咨询所 沙罗曼达」的海报。不是看板而是海报。门牌上的名字不是「奥米加」而是「三宅」。我按下设置在大门旁的门铃。 『哪位~?』 从对讲机另一头传来的是一名年轻女子的嗓音,而且听起来心情不太好。 「你好,我是刚才有打电话联络的『源荞麦』……」 『好的~咦……要人家去应门?咦~』 在这句听起来有些忿忿不平的发言过 几分钟后,玄关拉门被拉了开。 来应门的人绑着马尾、身穿t恤和运动裤,看起来应该是一名女高中生。但也有可能是国中生就是了。她随意将脚套进拖鞋里,朝我们大步走来,从内侧打开门。 「你、你就是奥米加小姐?」 「不对~总之快点进来啦,人家不太喜欢踏到外头。」 少女以百分之一百二十不悦的态度这么表示后,又大步大步地走回玄关……杵在原地也不是办法,我和源造伯伯对看了一眼,便下定决心踏入这间民宅。 虽然里头的装潢看起来也很老旧,但玄关铺上三和土的地方,以木板搭造出一个与室内地板相连的斜坡。这是所谓的无障碍空间设计吗?看起来感觉就是提供客人使用的茶色拖鞋,乱七八糟地堆放在一起。于是我们脱下鞋子,换上室内拖鞋。 「打扰了……」 完全像是到亲戚家拜访一样。就传统的日式建筑而言,这间房子的走廊比较宽敞就是了。 「这边。」 少女草率地伸手指向一间看似会客室的地方。这个明亮的房间里摆着一组沙发——不对,或许无法说是「一组」吧,是一张茶色的皮质沙发还有一张低矮的桌子,就这样。照理来说,在桌子另一头,应该还会再摆一张沙发才对啊。 「你们三个人应该坐得下吧?」 「呃……嗯。」 ……源造伯伯的年纪比较大,所以体型偏瘦没问题。但俊夫先生的体格很壮硕,应该会很挤吧——我这么想着同时就坐。 「请用。」 一名端着放有麦茶杯子的托盘,身穿t恤和短裤的少年——或说是孩童跟着出现。这个孩子恐怕不到十岁吧。看起来应该是小学低年级的年龄,但因为我平常不会接触这个年纪的孩子,所以也无法断言他确实的岁数。就连性别也看不太出来。因为头发很短,所以大概是男孩子吧。 「既然是客人,就算你们三人份一百日圆吧。」 ……高亢而稚嫩的嗓音,道出了这句无关性别的震撼发言。 「……这些麦茶要收钱?」 「我可不做白工喔。嗯?」 说着,他朝我们摊出掌心。不知道到底是从哪部漫画学来这种行为?要说这像个小学生会做的事,倒也挺像的。虽然觉得好像对教育不太好,但开口驳斥他,感觉又不大成熟。反正也只要一百日圆嘛。我这么想着,然后掏出皮夹。幸好里头有百圆硬币。 「谢谢惠顾。记住喽,只要一百日圆,我什么都愿意做。」 什么都愿意做……该不会也能帮忙掩埋尸体吧? 「……咦,今天不是假日耶,你们为什么……」 「因为咱们是家里蹲啊。别在意。」 少女舔着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浅蓝色冰棒这么说。 「咦。那么,奥米加是?」 这么问的时候,我听到一阵金属摩擦声。少女以大拇指指向她的左方。 ——一辆轮椅从走廊上滑过来。坐在上头的,是一名看起来年龄跟我差不多……我觉得啦……的长发人物。头发长到披在轮椅的椅背上,脸上戴着一副细框眼镜。 他身上穿着像是男公关才会穿的,足以让人看傻眼的鲜红色衬衫,还搭配了一条金色领带,以及现在连黑道电影里都看不到的白色围巾。他以穿着白色西装裤的一双脚在地面滑动,让轮椅前进……脚能动却坐在轮椅上?金色领带要去哪里才买得到?就算是结婚典礼上的新郎,也是系白色领带吧?一瞬间,各式各样的震撼从脑中闪过。 轮椅在桌前分毫不差地停下。同时,少女和小学生拿着圆凳,各自在桌子旁随意坐下——原来如此,这样的话确实只需要一张沙发。 「各位好!初次见面,我是网路疑难杂症咨询所『沙罗曼达』的所长『奥米加』!」 坐在轮椅上的人物轻轻举起右手,以开朗的语气做自我介绍……因为蓄着一头长发,我还以为他是一名女性,但嗓音听起来是个男人。仔细看的话,也能发现他有喉结。五官看起来这么清秀,却是个男人吗?总觉得有些遗憾。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真的不是男公关吗?总觉得应该会是个抢手的人才耶。 「呃,我是ibc文化学院的电脑教室讲师……」 我总之照礼数稍微起身,以双手递出自己的名片。所长以单手接下名片,翻到背面察看。 「笔名呢?」 「笔名?」 「啊,现在的人都不讲笔名了是吗?那么,你twitter的id呢?line的用户名称是?」 「咦,非得告诉你这些吗?」 「不使用本名是我们这里的规定。那就叫你『老师』好喽。你是电脑教室的老师对吧?」 「呃,没错。」 「请你也称呼我『奥米加』或『所长』吧。那么,另外两人是『源荞麦』吗?」 望向荞麦面店的祖父和孙子后,不知为何,奥米加以高八度的嗓音问道: 「负责撰写网志的是哪一位?」 「是我。」 「跟我握手吧!」 ——奥米加以双手用力和俊夫先生握手。这是什么情况? 「可以拍张合照吗?我不会在网路上公开散播的。小樱,快帮我们拍~」 「大叔,别这么兴冲冲的好不好,很恶耶。」 虽然被女高中生厌恶了,但奥米加仍和俊夫先生拍了一张合照。用的不是智慧型手机而是一台小型数位相机。为了配合坐在轮椅上的奥米加,站在他身旁的俊夫先生还特地蹲低身子。 「哎呀~真是太感激了。今天是『沙罗曼达』成立以来,值得纪念的一个日子呢。引发那个网路大炎上的『源荞麦』,竟然会主动造访这间咨询所!我好开心啊!ibc终于也认可了『沙罗曼达』是吗!」 「不……与其说是认可……说得具体一点的话,这间『网路疑难杂症咨询所』究竟是做什么的地方?」 「平常是担任中继站!」 「中继站?」 「把不清楚机械使用方式的人介绍给电脑教室!电脑故障的人,则是介绍给制造商或防毒软体的公司!为垃圾邮件、诈欺邮件或社群网路游戏中无上限的付费转蛋所苦的人,则是介绍给消费者保护协会!遇到网路跟踪狂的人,就介绍给警察和律师——而无法被归类在这些范畴之中的烦恼,就是属于我们的财产!现在的『源荞麦』正是这样的存在!」 奥米加将双臂敞开到几乎足以让轮椅翻覆的程度,一旁的女高中生和小学生连忙上前稳住轮椅。 「也就是网路炎上咨询!」 「……网路炎上咨询。」 「这次『源荞麦』的网路炎上正是最典型的例子,也是我一直在追求的状况!其实,我也透过『联络我们』的页面写了一封业务联络的电子邮件过去,你们有看到吗?」 俊夫先生皱起眉头回应: 「咦……因为收到一堆莫名其妙的信件,所以没注意到耶。现在信箱里大概累积了一千封以上的信呢。」 「这就是网路炎上事件令人悲伤的地方!就算想帮忙,我们也无法主动伸出援手!可是『源荞麦』现在却自己找上门了。啊啊,还有比这更让人开心的事情吗!小樱,葡萄酒!开一瓶葡萄酒吧!」 「玛莉跟校对姐都不 在,所以不行。是说,别使唤未成年的人替你倒酒啦,猪头。理世,你不用理他没关系喔。」 女高中生小樱冷淡地开口。那个小学生叫理世吗?名字听起来像是女孩子呢。 「那么,首先,请告诉我『源荞麦』网志的密码吧!」 奥米加突然带着满面笑容,提出这种开门见山的要求。 「密码……你突然问密码,是要做什么呢?」 「要做什么,之后再来想就好!不要紧、不要紧,我现在还不会采取任何行动!是说老师,你觉得我还能做出让现况变得更严重的事吗!」 ……这么说倒也是。虽然以狐疑的眼光打量着奥米加,但俊夫先生仍老实地将密码告诉他。那是个以名字的第一个英文字母和生日结合而成的脆弱密码。接着,奥米加以手机输入这串密码。他的轮椅右侧扶手旁设置了一个手机架。 「好,这样就可以了。请你确认一下吧,我什么都没做喔!」 我也凑过去观察手机画面。「源荞麦」的网志确实没有任何变化……那他刚刚是在做什么? 「那么……这个网路炎上的状况,有办法解决吗?」 「有的。」 就算听到奥米加一口这么断定,我也无法感到安心。 「那么你们讨论过后,大概得出了什么样的结论?我个人认为,就算我没有另外做些什么,只要把网志撤掉,再张贴一则有模有样的道歉启事,两位之后还是可以勉强继续经营自家的荞麦面店。」 「啊,所以,还是会这样处理吗……」 「关于道歉启事,本咨询所的专业写手可以替你们撰写,费用从两千日圆起跳。这位写手是在『网路角落新闻』撰写文章,笔名好像是群青柑橘来着?他能够完成一篇看起来就是出自荞麦面店老板之手,同时又完美到无法挑出半点语病的文章。」 我偶尔会浏览「网路角落新闻」。这是属于非主流文化的新闻网站,也有跟出版社往来。虽然我不曾听过群青柑橘这位作者,不过两千日圆能换来一篇毫无破绽的完美文章,倒也值得。 不过,奥米加的嘴唇在这时弯曲成邪恶的笑容。 「这是一般符合常理的处理方式——不过,『沙罗曼达』也能提供不符常理,但仍在不会抵触法律范围之内的解决方式。不,应该说我们就用不符常理的方式解决吧,好吗?这样也比较有趣啊。」 「你说有趣……」 「老师,刚才听到我说明符合常理的处理方式后,你很明显表现出失望的反应啊。就这么做吧,用不符常理的方式。」 ……被他这么一说,我刚才确实浮现了「原来还是只能这么做了吗」的感想。 「不符常理的方式,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三十二万人次的网路炎上事件呢?」 「三十二万人次也无妨。我不是什么品德高洁的人物,所以没有自信能说服一个聪明完美的人改变他的心意。不过,这三十二万人只是一群既不聪明也不完美的乌合之众!」 真是个每句话音量都越发高亢,言行举止都很夸张的人。 「想控制大批的羊群,我们需要的是什么?不是睿智,而是受过训练的牧羊犬!卖只狗给你们吧!就在『沙罗曼达』进行交易!这可是资本主义的社会,所以我们什么都愿意做!荞麦面店如果要迁移店面的话,想必会很辛苦吧。定价就设在比搬家费用更便宜的金额好了!我想想喔~这间咨询所的职员每个人日薪一万日圆,那就取个十万日圆以下的数字吧!既然有三十二万浏览人次,我本来想收个三十二万圆,不过要是这样哄抬价格,总觉得你们会逃掉呢!」 「大叔,你已经是成年人了,说话稳重一点吧。」 比起奥米加,女高中生给人的感觉反而更沉稳。这是什么状况啊? 「十万……现在是在讲什么?你说要迁移店面的荞麦面店,难道是指我们的店?那笔十万圆,是我们要支付的吗?」 话题进展至此,俊夫先生才道出疑问。 「道歉启事?是要为了什么道歉啊?」 「有够扯。竟然连这个都不懂?」 小樱笑出声,将手上的冰棒棍扔进垃圾桶里。 「你们不就是因为『源荞麦』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赶来这里的吗?」 「我是有接到一大堆莫名其妙的电话和电子邮件,但完全不晓得理由啊。」 「真、的、假、的、啊……你的数位素养完全是零嘛!你不应该写什么网志的,阿宅!你不适合在这个社会生存啦!」 小樱哈哈大笑出声,同时还用力踩踏地板。 「难怪我现在还点得进他的网志!理世,现在hatena bookmark那边的留言有几则?」 「一千两百则。」 「太遗憾了。闹得沸~沸~扬~扬呢!」 小樱笑着将两只手交叉比出一个大叉。理世也模仿她,面无表情地以手打叉。 「数位素养零、没有生存价值!糟糕,终于明白大叔刚才拍照的理由了。人家现在好想补拍呢。」 「不行。」 「为什么啊,你的反应也跟人家差不多嘛,大叔。这就是情弱,情报弱者!写那种网志然后被电话骚扰,根本是自作自受、因果报应,是自己该负责的问题~而且现在hatena bookmark的留言已经有一千两百则了耶?这已经是必须跟大叔下跪磕头,非得央求大叔协助解决不可的程度了吧?跟他们收三十二万就好了啊,你在客气什么啦?你根本是在用工作成就感压榨自己嘛。什么跟什么啊,大人真是让人搞不懂~」 「小妹妹。」 源造伯伯以低沉的嗓音开口。尽管不是自己被呼唤,我的心还是凉了一下。 「虽然不知道你这个女孩儿有多聪明,但听到你这样取笑我的孙子,我也不觉得开心。到底是我们的什么地方,让你觉得这么可笑呢?你知道发生在我们身上的是什么事情吗?好好解释给我听听吧。」 尽管用字遣词很客气,却有种不由分说的魄力——「源荞麦」是一间很棒的店。虽然也有把荞麦面当成下酒菜享用的客人,但这间店从来不曾有恶质的酒客闹事。这也是因为源造伯伯是个行得正、坐得直,又相当努力的人。他的体型不算高大,而且因为年事已高,看起来反而有几分削瘦。不过,因为坚持不能让头发掉进餐点里,他那颗圆滚滚的光头造型已经维持了几十年。不是秃头,而是自愿把头发剃光。 「你是骇客之类的吗?不过,要是以为我这个没什么学识的荞麦面店老板会向你们跪地磕头,那你可就大错特错喽。在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一大堆比我更聪明又伟大的人物。医生、学者、律师、政治家,还有电脑老师,想必脑袋也很好吧。可是,就算把自己跟这些人拿来做比较,也不会让我感到自卑喔。我可是做了五十年荞麦面的人,没有任何会被其他人看笑话的地方。你呢,长头发的小哥?你是所长对吧?你也要取笑我们一番吗?」 「——不。小樱这番话失礼了。我有些过度宠溺她,让她成了一个不懂世事的孩子。谢谢你代替我管教她。」 奥米加意外干脆地将手按上小樱的后脑勺,和她一同鞠躬致歉。 「我不会取笑客户的。没有医生会取笑被车子撞了的伤患。网路炎上属于一种意外事故,就各方面来看也是人灾的一种。」 奥米加抬起头轻轻一笑 。不同于他刚才那种可疑又过度亢奋的笑容,他这个微笑带着几分柔和。 「不过我们并非骇客,也不是刽客。我们对电脑系统或程式语言一窍不通,懂的只有日文和英文而已。也不是专精法律的人。我们所知道的,只有这十多年以来『网路社会观点』的走向——说得简单点,我们是投机客。」 「投机客……」 「你们被卷入的这场意外事故,不是任何国家级证照或保险能够帮忙解决的问题。无论是医生、律师或警察,都不会协助你们。按照我们做生意的模式,如果是医生、律师和警察能够协助解决的问题,就会把你们介绍过去了。所以,你们现在还留在我这里就已经是异常状况。没有其他人能够协助处理这种问题,这点是真的。其他人多半也只会要求你们道歉而已。」 我也这么认为。毕竟,我也是因为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才会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造访这间咨询所。 「『源荞麦』是一间荞麦面店,却对荞麦过敏症太过于一知半解。得知这样的事情后,想数落一下老板的人,光是在日本就有三十二万人——这就是这次的事件起源。把病患发病的照片大剌剌地张贴出来,也是相当不妙。现在,无论是朋友或自己的小孩,都可以主张肖像权,所以不能随意在网路上公开拍摄到其他人的照片喔。再加上,网志的内容还是在一旁看热闹、瞧不起病患的感觉。」 「你说的是我这个呆瓜孙子的事吧?」 说着,源造伯伯以手肘顶了俊夫先生一下。 「对荞麦过敏症一知半解的人,只有这家伙而已啦。我也知道那是一种可能致死的疾病。因为荞麦面业者互助会时常会讨论这个议题。之前我还砸了一大笔钱,在店里设置了一台很贵的什么离子空气清净机。因为我们是手工杆面,所以也会注意不要把荞麦粉散播到店外。还有在入口张贴外语版本的荞麦过敏症标语贴纸。那是互助会把注意事项翻译成多国语言,再委托印刷厂制作的。近年外国观光客愈变愈多了吧?要是他们在店里出事,我们也会很伤脑筋。我有好好训过孙子一顿,也带着鲜花去和他那位朋友……呃,那孩子是姓河合来着?我有去向他致歉,也替他支付了所有的医疗费用。」 源造伯伯本人在这方面的观念相当清楚。要是他能早一点这样教导孙子的话……不,要是没让他孙子写那种跟畅所欲言的个人日记没两样的网志就好了。 「我应该已经跟河合老弟和解了才对。那三十二万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哦哦~原来如此,我懂了。」 奥米加重重点头。 「『源荞麦』大老板,你是既可靠又负责的人呢。明白事情的缓急轻重。因为可靠又负责,才会觉得网志这种东西无所谓。你这样的判断再正确不过了。现在发生的事情,其实是『最无关紧要的一群人,引起的最无关紧要的一场骚动』。这可不是行得正、坐得直的人必须卷入的事情。嗯,真的完全没有这种必要。因为你马上直接去向被害人河合先生道歉,所以向社会大众致歉的动作才会晚了一步。」 「社会大众?」 「『你没能跟那些完全不明白事情缓急轻重的人说明情况。』也就是说,因为你没把事情解决的经过放上网志,所以大家都不知道这件事其实已经圆满落幕。之前上传的照片也还没撤掉。现在,有三十二万人认为阿源伯伯的孙子,是个脑袋空空的荞麦面店老板,所以就接二连三地冒出来抨击他。你们接到的电子邮件和恶作剧电话,就是那些鸡婆的人在找碴。」 「竟然发生这种事……」 源造伯伯以手扶额。 「那么,只要把照片拿掉,然后在网站写说『事情已经解决』,这样就好了吗?」 「昨天这么做还可以,但今天才这么做,不足以收拾目前的状况。毕竟已经是开始出现电骚的程度了。」 「电骚?」 「电话骚扰。因为网站上公布了你们外送用的电话,比起电子邮件攻击,更恶劣的人便会从恶作剧电话下手。人类这种生物啊,出现在匿名留言板上的时候,就可以流畅地写出自己平时无法表达出来的意见呢。就算是会显示账号名称的twitter,他们也能到处发布谩骂的留言。不过,换作是一对一的电子邮件,门槛就有点高了。不再是那种可以畅所欲言的感觉。电话的门槛更高,因为有很多人不擅长用嘴巴说话。会选择电话骚扰这种手段的,可说是人渣中的菁英分子。尽管是人渣,却很强势。若是他们的恶作剧电话多到会引发问题,情况就不妙了。因为母数太多,即使一千人之中只有一个人会打这种恶作剧电话,但现在总共有三十二万人,所以就有多达三百二十人会打恶作剧电话。情况还有可能更进一步——电骚之后,接着是直接到店里来。故意在店里抱怨找碴、破坏店内的东西、胡乱涂鸦,甚至还有可能对店员施加暴力。」 听到这里,源造伯伯和俊夫先生都不禁屏息。奥米加又继续往下说: 「这种情况称之为『破窗效应』。比起在窗户破裂后,都会有人确实替换、修补破损的房子,放任破掉的窗户不管的房子,更容易遭人入侵破坏。假设,现在有一辆加了好几道锁的全新脚踏车,以及一辆锁头已经故障的破旧脚踏车,各位觉得小偷会偷哪一辆呢?前提是这名小偷拥有开锁的技术。」 「既然会开锁,那就会偷全新的那辆吧。」 源造伯伯马上这么回答。 「偷一辆破破烂烂的脚踏车回去也没有意义嘛。花点力气偷走全新的脚踏车,感觉还能卖点钱。」 「这也是一种选择,不过……老师呢?是你的话,会选择偷哪一辆?」 奥米加突然望向我。位于镜片后方的那双眸子看起来明亮又澄澈,让我有种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的错觉。不过马上移开视线的话,感觉又很失礼。我感受着一股奇妙的压力这么回答: 「……是我的话,会偷比较破烂的那辆。」 「理由是?」 「如果是没有确实上锁的破旧脚踏车,就算遭窃,失主或许也会放弃不去找回来。」 听到我的答案后,奥米加「喀喀喀」地轻笑了几声,我瞬间觉得很难为情。 「你很有『资质』呢,老师。如果不是为了卖钱,只是想要一个能骑回家的交通工具,这种时候小偷就会选择偷那辆比较老旧的脚踏车。因为即使发现脚踏车遭窃,失主也很可能涌现『算了,反正那辆脚踏车也很旧了,干脆趁这个机会买一辆新的吧』这样的想法,放弃去报警。如果没人去报警,犯罪行为就不成立。相反地,若是上了两三道锁的全新脚踏车遭窃,失主想必会去报警,警方也会着手调查,事情会因此变得麻烦。在这个世上,人类最厌恶的东西就是『麻烦』呢。」 「什么跟什么啊。只要失主没去报警,小偷就赢了?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 奥米加朝露出一脸扫兴表情的源造伯伯点点头。 「在这三十二万人之中,潜伏着万中选一的人渣和卑鄙小人。他们会一直试图从令人料想不到的卑鄙角度,用出其不意的方法陷害你们。必须深入理解人们怀抱的恶意才行——某天,外头突然下起了大雨。店门口的伞桶里有一把精美的名牌伞,以及一把破旧的普通雨伞。身上没有带伞的人,如果要顺手摸走一把伞离开,会选择哪一把呢?要是精美的名牌伞被偷走,可能会引起一场大骚动,让大家都开始抓小偷。不过,如果是看起来明显廉价的百圆商店透明塑 胶伞被偷,失主或许只会觉得『运气真差』、『难免会发生这种事呢』,然后就此放弃。因为这场雨下得太突然,所以也没办法啊——双方都会涌现这样的想法。这就是小偷的思考模式。」 「未免也太自私了吧。」 「是的,非常自私。所谓的坏人,都会看准有弱点的人占便宜。这个『破窗效应』是一种很可怕的理论。一旦被这些坏人判断为『不像话』的这个瞬间,就跟在浑身是血的状态下,被人推进一堆鲨鱼的海里一样。而且,这还能连结到『是不像话的人不对』这种将责任推给本人的论点——现在在这个世上,最不像话的就是『源荞麦』的网志了。」 「那么,你会替我们做些什么吗?」 「就来做些什么吧!」 嘴角上扬的奥米加,连珠炮般喜孜孜地开口。 「自导自演?胁迫?恐吓?从完全无关的事情起头,把这些人往那方面诱导,是最理想的做法。猫哭耗子、攻其不备或是虚报灌水的工作,请都交给我们!在这个业界最强的要素,就是能言善道又精明能干、事前的沟通协调和人脉!」 「这是网路上发生的事吧?你们应该可以骇进去,然后一口气把资料改写掉啊?」 「哈哈哈,你真爱说笑。」 奥米加和一旁的小樱、理世一起笑出声。奥米加还轻喃了「这年头,骇进系统啊……」这样一句话。 「过去,人们曾经以『魔法师(wizard)』来称呼骇客这样的存在呢。因为他们仿佛只要随意输入几个指令就无所不能,殊不知这些骇客,其实只是领着微薄薪水、从事程式设计,一点都不起眼的劳工呢。他们只是擅长操作机械的平凡上班族而已,无法忤逆上司和业务的指示。就算是病毒,也要有买主愿意出资收购才能开发。这点大家应该都已经心知肚明了,为什么动画或连续剧还是倾向把这种存在神格化呢?」 「阿源伯伯,就算是骇客,也无法收回曾经上传到网路的资料喔。」 我这么插话。 「无论是什么样的东西,只要曾经被看过,就必定有人记得内容。」 「正是如此。只要有人记得,无论将资料窜改成什么样子或是删除多少次,原本的资料都不会消失。因为可以透过画面截图或网页备份网站,来保存最原始的资料。我也已经把『源荞麦』的网志全数备份下来了。应该也有其他人这么做吧。就算漫画里头那种超级骇客真的存在,但人的记忆跟资料不同,无法覆盖或窜改。又不是同人志。如果能做到这种事,可真的是名副其实的魔法师了。」 「若说这个世上没有魔法师,那么,你能做的事情是什么?」 听到我这么问,奥米加从胸口取出那张熟悉的鲜红色名片,以左手中指和拇指夹着它,再以食指轻弹一下,名片便有如指尖陀螺那样开始旋转。 「以各种机关和独特道具来施展魔术,借此挑动人心吧。」 名片不断旋转,印制在上头的黑色蜥蜴图样和鲜红色的背面底色交替着出现。 火龙沙罗曼达。 「我能透过魔术,让众人目睹幻觉,同时让时间回溯——你们可以称这些手段为『龙之魔法』。」 「哈!有够厨二。」 「厨二也无妨。因为难为情而表现得不上不下,才是最糟糕的。」 听到小樱不屑一顾的哼笑声后,奥米加随即反击。 「炎上事件是人心和科技互相摩擦后引起的人灾。其本质为虚幻之物。尘归尘,幻归幻——老实说,我是个自恋、自大又爱出风头的人。每次看到网路上的炎上事件,都会涌现『是我的话,可以处理得更完善』这样的想法。」 ……原来如此。这确实是自恋、自大又爱出风头的人才会说的话。 奥米加朝指尖使力,名片跟着停止旋转。 「因此,我相当渴望参与『源荞麦』的事件,就算不收钱也无所谓。但这么做的话,可能会反过来让你们感到胆战心惊,所以我总之随口说了一个十万日圆的数字。就算你们不付这笔钱,我也不会有任何意见。」 「大叔,人家都说你是在用工作成就感压榨自己了耶。」 「别说用工作成就感压榨自己了,我甚至想一头栽进发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麻烦问题啊!怎么可以只顾自己热闹,而将我排除在外呢!sword地区的庆典岂能少了达摩一家(注)!因为我闲到发慌,所以想以玩乐的心态助人!我是靠年金生活,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的人,手上还有多到可以拿来卖的各式各样的分身账号。老师!电脑教室的老师!有我这种『无敌王』,你不觉得战力就已经很充足了吗?」 注:达摩一家 电影《highlow热血街头》的经典台词。 ——原来如此,我明白部长之所以不擅长应付这个人的理由了。我开始思索该怎么回答他。 这时,一首流行歌响起。俊夫先生掏出自己的手机。 「是店里打来的电话。」 「请接吧。你们才是客人。」 看到奥米加举起手催促,俊夫先生将手机靠上耳畔,从沙发上起身,往墙壁的方向走去。 「干嘛?嗯、嗯……啥?怎么回事啊?不,等等,说清楚啦。」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焦躁。众人屏气凝神地听着这段不算长的通话。 结束通话后,俊夫先生将手搭上源造伯伯的肩头。 「爷爷,不得了啦。」 「什么事情不得了?」 「有人踹倒我们店门口的看板,还砸破了入口的玻璃。还好没有人受伤。但之后还听到嘻笑声传来……」 听到这里,源造伯伯也站了起来,抬头望向俊夫先生——他的手在发抖。 ——原本只是在网路空间延烧的烈火,现在成了足以破坏现实生活的力量。 我们连忙要赶往「源荞麦」的店铺所在地。但在此时—— 「啊,请稍等我一下。我去换成电动轮椅。」 奥米加举起右手这么表示。 「……你也要一起来吗,所长?」 「当然要去喽。那里可是网路炎上事件的最前线啊,怎能不去呢?而且感觉不会太远。」 「可是,你应该是身体不好,才会坐轮椅的吧?」 「我只是无法用双脚站起来而已,活力可是充足得很喔。」 他伸出一只脚在地面滑动。 「因为肌力不足,我的双腿和腰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已经这样很久了,不会恶化但也不会变好。不过,我还不到只能终日卧床的地步!」 「呃,可是……」 「既然是走路可以到的地方,就让他去吧。让这个大叔硬是缠着你们不放,只会更烦喔。再说,他也知道荞麦面店的地址。」 连小樱都这么说的话,只好让他跟了。于是,奥米加换了一台能够以手边的摇杆操控,跟电动代步车有所不同的正统电动轮椅,坐上它出门。虽然小樱跟理世也跟在一旁,但我们还是感到战战兢兢。 「这、这样没问题吗?」 「没问题、没问题。老师,你是第一次认识有身体残疾的人吗?我可以自己去便利商店,或是去逛aeon mall喔。因为这附近的道路铺设得十分平整呢。」 「所长,你是因为什么交通意外才变成这样吗?」 「哎呀~其实是一种先天性遗传疾病呢。只是签运问题罢了。好像是每五千人中会出现一个的机率吧。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其实也能正常步行呢。不过后来不知道是哪里出状况,一下子就变成这样了!不知道是不是出现第二性征的时候,贺尔蒙平衡的变化带来的不良影响呢!」 听到源造伯伯若无其事的提问,奥米加也若无其事地回答,但气氛还是变得有些尴尬。这种电动轮椅不太会有马达运转的声音呢。 「……年纪还这么轻,真是苦了你啊,所长。」 「不,也没有。我过着很普通的生活呢。搭电车的时候,虽然大家都会觉得我很碍事,但反正跟这些人客气也不会有好事发生,所以我都会大剌剌地搭上电车喔!不方便的反而是车站里的电梯,搭乘起来很吃力呢!要是一个没注意,前面可能就会排了一堆等着搭电梯的婴儿车。而且,就算电梯本身的设计没有问题,有些愚蠢的建筑物却会在电梯搭乘处规划出一块意味不明的阶梯,而且这种建筑物的数量还不少呢!」 「大叔,你哪有吃什么苦头啊。你寄生在资本雄厚的老家当米虫,又能领身障年金,就算不工作也活得下去啊。」 小樱没有特别替奥米加推轮椅,只是踩着人行道边缘自顾自地前进,同时这么说着。 「哈哈。如同小樱所说的,我的人生过得十分轻松呢。有些人虽然罹患这种疾病,但还是活到了七十岁,所以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一如『源荞麦』是一间荞麦面店,我也只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 「哪里普通啊,你是阿尔法(注)啦。」 注:阿尔法 有群体中领导者的含意。 小樱不屑地这么回应。理世则是踩在滑板车上,一声不吭地滑向奥米加前方的位置。虽然不知道滑板车这种东西能不能骑上马路,但他或许是想骑在前方,好替奥米加的轮椅开路吧。理世戴着棒球帽,还将一把必须用双手才能举起的水枪,以背带固定在背后。这是叫作强力水枪吗?各个部位分别被漆上绿色、黄色和蓝色等鲜艳色彩,看起来像是一把造型比较圆润的散弹枪。现在的孩童玩具还真高档。 ——一路上没有发生任何状况,我们意外顺利地抵达「源荞麦」。那是面对着单行道巷弄的一栋昭和年代木造建筑。陈列着食物模型的旧式玻璃柜,再加上垂绳造型的门帘,看起来就是一间历史悠久的老店。 将萤光灯管镶嵌在内部的发光型塑胶看板,现在卡在入口大门的玻璃窗上。不用说,玻璃窗已经被砸个粉碎。就连日式拉门的格状窗框都被折断。 「这还真惨。得收拾一下才行。」 源造伯伯正准备动手整理时,理世拉住他的衣角制止。 「要先拍照片。」 「没错~这算是毁损行为,要整理的话,也要等到拍照存证和报警之后再说。可没有『因为这间店在网路上炎上,所以店面被破坏也无可奈何』这种事,得把证据保留下来才行。请先跟家人商量后,再由阿源伯伯或你的孙子去报警。总之,必须由成年男性出面。」 在奥米加这么说明的同时,小樱已经用小型数位相机开始拍照。 「不过~这么简单易懂也不错啊。这可是相当好用的素材呢。」 「是啊。故事大纲已经成形了。」 这时,一名老妇人从店里现身。她穿着餐饮业人员会穿戴的白袍和帽子,大概是荞麦面店的店员吧。 「老公。」 她这么呼唤源造伯伯。看起来是他的太太。 「……这些人是?」 老妇人诧异地望着奥米加和小樱等人问道……确实是很可疑。虽然我是一身西装打扮,但奥米加看起来跟牛郎没两样,小樱则是少女。光是少女加上牛郎的组合,就足以令人起疑了,再加上还有一名神秘小学生。 「这是电脑教室的老师,还有……呃……是什么事务所的所长来着?」 奥米加随即递出名片。 「您好,我们是网路疑难杂症咨询所『沙罗曼达』!说穿了,就是什么都做的便利屋,也可以说是侦探!请多多指教!」 「好、好的。」 或许是被奥米加的气势震慑住了吧,老板娘率直地收下那张鲜红的名片……她的右手缠着一条布巾。 「你手上那块布是什么?」 源造伯伯狐疑地问道。 「刚才稍微被大门的玻璃割到,但不严重就是了。」 老板娘露出虚弱的笑容回应。如果不严重的话,应该贴一片ok绷就能止血才对吧? 「侦探先生……你是来调查这块看板的问题吗?」 「不,关于这件事,请你们报警吧!这样的毁损行为,明显违反了刑法喔!」 尽管奥米加亢奋地这么断言,老板娘却只是愣在原地,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警察才不会协助我们呢。」 源造伯伯以不屑的语气开口。 「这块看板时常被人弄坏,但警察一直没有逮到犯人。店里也遭过小偷,但那些家伙只会啰哩啰唆地盘问一堆,也没有真的帮我们把钱讨回来。」 「我的意思不是这样。老实说,犯人什么的根本无所谓。问题在于警方。」 奥米加以相当坚定的语气这么回应。因为他的态度实在太干脆,我不禁哑然。 「……你说犯人根本无所谓?」 「有可能是小孩子摔倒时不慎把看板扑倒,结果因为太害怕就直接逃走了;也有可能是车辆经过附近时,从路面反弹的小石子击中了看板。此外,最近异常天候频频出现,所以也有可能是突然产生的旋风吹倒了看板。看板被推倒的理由,大概就是这点程度的事情。就连我都明白,责怪推倒看板的犯人是没有用处的。更重要的是,必须报警才行——在这种时候若是选择视而不见,不对,选择默默吞下委屈的话,只会让人认为你们是『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只会忍气吞声的冤大头』,会被视为是『不会把破掉的窗户修复好的房子』。没人会觉得你们是个性温和、有修养或是心胸宽阔的好人,只会把你们当成连报警的勇气都没有的傻子。这反而会让你们被怀疑『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理由,所以才没有去报警?』大家会猜测是否发生过什么让你们心虚,而且不能让警察知道的事情。」 「心虚的事情?」 「——例如,有荞麦过敏症的河合先生,其实病情严重到无法再恢复正常人的生活,你们却用一笔巨款逼迫他隐瞒这样的事实。」 「什么跟什么啊!」 源造伯伯和俊夫先生不禁大声嚷嚷起来,但奥米加丝毫没有表现出退缩的态度。 「可不能小看那些败类喔。无论是多么离谱的发言都有可能出现。过去,网路世界便被人形容成『有如厕所的涂鸦』。这个世界变得过于宽阔了,甚至到了名为良知的神话仍存在于世上的那个时代所无法想象的程度。让人涌现『是何等失败的人生,才会造就这样的产物?』的疑问,并因此感到心酸,那样品行顽劣到独树一格,又愚蠢得无可救药的人不断出现。我们必须吓阻这些不是犯人的人物,积极向他们主张自己的立场。『只要持续无视霸凌行为,总有一天会因为霸凌者腻了而自然消失』这种说法,可是天大的谎言。总是不厌其烦地持续攻击某个目标,直到把对方弄死才肯停手——这种恶劣到令人难以置信的闲人,必定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某处。」 「你说霸 凌……」 「哎呀,你没发现吗?网路炎上其实和霸凌有着相同的构图呢。所谓『霸凌是没有理由的』、『任何人都有可能被霸凌』只是好听的表面话。是因为世上存在怀抱着『如果是有弱点的对象,就算痛殴他一顿也没关系』这种泯灭人性想法的低级家伙,才会让霸凌发生。这样的行为背后确实存在着某种原因或理由,并不是一句『一切都是霸凌者的错』便足以断言的现象。只是因为如果明言『你会被霸凌是有原因的』,会对被霸凌者造成二次伤害,所以大家才会说这种行为没有理由或原因。尽可能将自己的破绽补起来吧,这就是我能给的建议。若是发生了这种事件还不报警,你们可会变成被霸凌的对象喔——现在各位身处的情况,好比是在火山口的上方走钢丝。踏出的每一个步伐,都不能有任何闪失,也不能下错半步棋。不能继续将自身的弱点暴露在人前。这不是事件,而是荞麦面店的弱点。若是被人殴打,就马上还以颜色。这是为了让他人明白『我们不是弱者』。真正的犯人是谁都无所谓,你们必须将自己所能触及、反击的地方做为目标。」 ——这个人虽然有着宛如女子般的标致面容,双眼却透出危险的炯炯光芒,看起来简直像是恶魔。 「在网路上啊,一旦被人看扁了,可是会死的喔。」 我涌现了想说些什么的念头,像是「你过去究竟都生存在什么样的世界里,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之类的疑问。 然而,在我试图整顿思绪接话的时候—— 一个轻微的撞击声传来。感觉是有什么东西砸到金属物体的声响。奥米加抬起头来。 ——有个东西从后方飞来,砸到他的右肩后掉到地上。 在柏油路面上滚动的是一颗小石头。约莫三公分大小的灰色三角形石头。 我感到脑中一片空白。 「你——」 正当我想询问「你没事吧?」的时候。 「打到了!」 「你又没打到头,扣二十分啦!」 「但我丢得很准耶,起码有五十分吧!」 后方传来几名少年乐不可支的声音。 是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国中男生。三个人。 「你们!」 源造伯伯出声怒吼,俊夫先生则是朝他们跑过去——但太远了。那群国中生嘻笑着转身,拔腿就跑。 「杀人荞麦面店!杀人犯!你也去死一死啦,臭老头!」 足以令人屏息凝气,满溢着恶意的嘲弄。 我感到浑身发寒而无法动弹。 「理世。」 奥米加的声音响起。 理世没有出声回应,只是松开肩上的背带,以双手握住那把水枪瞄准。他将一个相当于散弹枪滑套的零件往后拉——理所当然的,里头的水因此喷射出来。喷得比我想象的更远。 水柱直接击中企图逃跑的国中生脑袋——突然被喷得满头水的国中生先是踉跄了几步,接着转身。 「咦,怎么回事?」 水里没有加入盐酸,喷出来的八成只是普通的自来水——尽管如此,理世仍一脸若无其事地再次将滑套往后拉,以水柱攻击另两名国中生。他们全都转过来望向理世,后者则是无情地以水柱直击他们的脸。 拉了几次滑套,将水枪里的水都射光后,理世以右手握着水枪,左手则是从腰间的枪套里抽出一把灰色的全自动式手枪——当然,那想必是空气枪之类的玩具枪吧。有如基努·李维在电影里的动作那样,理世弯起手肘,将手枪举到自己的脸前,然后扣下扳机。 在一阵啪啪啪的细微声响后,国中生们纷纷捂着自己的胸口。虽然很小很难看见,但他们应该是被bb弹击中了吧。 「等……啥……你这……为什么可以这样若无其事地射人啊!」 国中生们困惑的嗓音传来——真想回敬他们「你们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啊」。要套用网路用语的话,这叫做「回力镖效应」。 这时,理世开口了。 「我爸爸生病了呢~我可不会原谅欺负他的家伙喔~我要打倒你们~」 ——虽然听起来像个勇气可嘉的少年会说的台词,但理世的语调实在太平板,惨烈到有如偶像艺人第一次挑战配音的结果。因为他的架势帅气到跟电影明星没两样,所以反而更令人不忍卒睹。 这时候,俊夫先生总算追上那些国中生。毕竟他们三人全都停下脚步盯着理世看。俊夫先生揪住了其中一名国中生的手臂。 「你们这群臭小鬼!」 「不管怎么看,臭小鬼都是那边那个拿水枪的才对吧!」 「先动手的人不就是你们吗!」 「你跩什么跩啊,杀人荞麦面店!你的网志现在炎上了吧!」 听到国中生的叫嚣,俊夫先生的脸上浮现怒意。 「你叫我杀人荞麦面店?网路上的问题,跟现在的事情无关吧!」 「别碰我,杀人荞麦面店!小心我告你伤害喔!」 「不准欺负我爸爸~就由我来惩罚你们这群坏蛋吧~」 怒吼声和理世语调平板的发言掺杂在一起——简直一片混乱。这场骚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这时,奥米加操控着电动轮椅朝那群国中生靠近……我也战战兢兢地从后方跟上。 「喂,健一!爸爸不是跟你说过,不可以把玩具枪对着人射吗!」 他刻意以较大的音量这么喊道——健一是谁啦?他的名字不是理世吗? 「可是,爸爸,这些人是坏蛋呢~」 「别说了,快把玩具枪收起来。现在马上!」 「是~」 在这番一目了然的蹩脚台词后,理世将bb枪在手上转了几圈、收进枪套里,再捡起背带将水枪固定在背后……若是真的不希望理世开枪,一开始就不会让他把这种东西带在身上了吧。毕竟这是只能在泳池或海水浴场亮相的玩具啊。 在我为奥米加的行为感到不解的时候,他将轮椅停在那三名国中生前方,接着突然像低头喝水的鸟那样向他们拼命鞠躬。 「对不起、对不起!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我会赔偿清洁费的!啊啊……如果我的身体不是这样,就能更确实地教育那孩子!因为他没有母亲,所以才……」 因为一切实在太突然,俊夫先生吃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同时也不自觉地放开原本揪着国中生手臂的那只手。 「你愿意赔偿清洁费喔?」 「既然自己的孩子闯祸,身为监护人就得负起责任才行!呃,赔偿你们一人五千日圆,这样够吗?」 刘海还在不断滴水的三名国中生看了看彼此——然后以鼻子轻轻哼笑一声。 「好、好啊。你要赔偿的话,我们也接受。」 少年们以手拨开被水喷湿的头发。对国中生来说,五千日圆可是一笔大数目。 不过,他们被弄湿的只有头发。虽然制服多少有被溅到一点水,但如果是自来水的话,稍微擦一下再晾干就好了。这样就赔偿五千日圆,未免太夸张。 这时,奥米加抬起头来。他的眼镜反射出一道不祥的光芒。 「话说回来,我的肩膀刚才被你们扔的石头砸中,现在也疼痛不已呢。」 他露出宛如恶魔的笑容,以左手取出某个东西—— 是一台银色的录音机。 「保险起见,我都录音了。不过,你们也不用太在意。我只是不知不觉养成这么做的习惯罢了。」 哪个世界的人会有这种习惯啊。 「——如果要支付赔偿金的话,就得跟各位的父母谈一下呢。你们的年龄应该在十五岁左右吧?要是擅自跟未成年的孩子进行金钱交易,结果让自己被当成诈欺犯或是变态,我也会很伤脑筋。我是为了各位着想,才会录下刚才的对话喔。得和肩负社会责任的大人们谈谈才行,或许也有找警察过来的必要。反正我们正好打算要报警。这样的话,还得联络校方喽。你们念哪一所学校?」 三名国中生瞬间脸色大变。他们没有回答奥米加的问题,但同时一个「啪嚓」的声响传来,是智慧型手机相机快门的声音——不知何时来到奥米加身边的小樱,以单手操作着手机开口: 「呃~他们应该是市立第三国中的学生。在这一带就只有那间学校是做拉链设计的立领制服。」 ……好惊人的速度。是图片搜寻的结果。 「是说,我连最右边那家伙的twitter账号都找到了耶。竹中瞬?别用自己的照片当大头贴啦,真是不敢恭维耶~别用本名当账号啦,真是不敢恭维耶~竟然连line的个人情报都全部曝光出来,这是怎样啦,真让人不敢恭维耶~连电话号码都一字不漏地搜寻到了。这样的话,就算马上开溜也没用喽。不对,站在我们的立场,让你们逃掉,反而还比较轻松呢?不需要跟这种小鬼头啰哩啰唆一堆,直接找校方或父母抗议应该会更快吧?」 「呃,那个,找父母有点……」 少年们原本趾高气扬的嗓音,现在一下子变得收敛许多,但奥米加仍不放过这样的他们。 「没先跟你们的父母谈过,事情就无法进行下去呢。」 说着,奥米加以右手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棒状物叼在口中。要说是笔的话,这根东西太过于粗大了,而且中间还有一截看起来像管状玻璃的部分。是药物用的吸入器?这么猜测的时候,我发现奥米加的嘴角飘散出浓浓的白色雾气。是电子烟。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到。虽然飘散出来的蒸气比想象中更多而浓,但它不像一般纸烟卷燃烧产生的烟雾那样挥之不去,很快就消失了。闻起来也不是纸烟卷那种微苦的气味,而是类似果香的清甜气味。 「你们该不会以为,朝别人乱扔石头之后,还可以若无其事地拍拍屁股离开吧?各位的家庭到底都是怎么教育你们的呢?学校有教授公民与道德的课程吗?你们现在还是国中生,不过高中可不是义务教育喔。你们有想过高中入学考的事情吗?还是说,你们是不管做出什么行为,都可以用钱来粉饰太平的富二代呢?如果是富二代的话,我可得好好跟你们索赔一笔喽~」 奥米加按压泛着蓝光的按钮,反复吐出电子烟的蒸气,发言也变得愈来愈蛮横。三名国中生开始朝彼此使眼色。 ——他们刚才应该要逃走才对。就算被理世用水枪攻击也不该停下脚步。毕竟电动轮椅的速度应该无法那么快,只要他们三个分头逃跑,或许能甩掉试图追上去的俊夫先生。用石头砸人,结果被对方用水柱反击,也算是扯平了。 难道,奥米加是已经考量到这一点,才会让理世随身携带水枪吗? 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这个人平常到底都经历什么样的事情? 奥米加将录音机放在腿上,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自己的肩膀。 「啊~肩膀好痛~真的好痛喔~说不定骨折了呢~还是叫救护车好了~如果受损的是肌肉,就算外观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也可能因为挤压症候群而猝死耶~我在电视上看过喔~听说原因是脂肪把血管堵住,结果让心跳停止~好可怕~好可怕喔~我还不想死呢~」 「说得也是~叫警察跟救护车来好喽~每次只要发生一点事情,都会把大叔搞到快要死掉的程度呢~去年已经住院几次啦?保险起见,还是这么做吧~保险起见嘛~」 小樱刻意跟着附和,然后举起自己的手机……完全是黑道的恐吓行为。 「呃,那个,刚才那颗石头也没多大……」 「被健一用水枪攻击头部,你们应该也觉得很痛吧?可能瘀青了呢。还是去一趟医院比较好喔。」 奥米加随即打断国中生的反驳,边摇晃着手中的电子烟,边宛如连珠炮般继续往下说。 「而且,还要健保卡啊。你们得先跟父母拿健保卡才行,不然看诊费用可会贵到吓死人耶。虽然你们看起来很健康,但你们知道上医院要花多少钱吗?要是没有带健保卡,拍一次x光就要……呃,换算成你们玩的手机游戏里头的转蛋,大概相当于一、两百抽的程度吧?或许还买得起一台不错的掌上型游乐器呢。如果要索赔医药费,得先去医院看诊,请医生开立诊断证明,然后再跟律师商量赔偿金额。你们得先请父母代垫这些相关费用,我没办法立刻赔偿你们呢。不为什么,我这个人律师朋友特别多呢。医院、双亲、校方、警方、律师……」 奥米加弯起手指这么数数时,国中生们终于发出惨叫。看起来个子最矮,推测是「竹中瞬」的孩子挺直背脊,以有些破嗓的声音大喊: 「我、我们不要紧的!我们真的,那个,完全没事!只是头发跟衣服被喷湿而已,马上就会干了!」 「是喔?没事吗?但我不知道自己的肩膀是不是没事耶?我想跟你们财力雄厚的双亲联络一下呢。」 「真、真的很抱歉!我们只是闹着玩而已嘛!对吧!」 听到他这么说,另两名国中生也慌忙地跟着点头如捣蒜。看样子,他们的双亲财力并不雄厚。 「别开玩笑了。」 奥米加突然压低嗓音。 「就算是闹着玩,要是我死了,你们可会全都被送去少年院(注)。现在这个时代,就算只是骑脚踏车撞到人,也可能会被索赔高达两千万的赔偿金。在学校里的时候,用『一时起了玩兴』或『想捉弄对方』或许还能被接受吧,但外头的社会可没这么好混。别小看大人了。」 注:少年院 日本少年观护机构。 「对、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我们为此由衷感到抱歉。我们会诚心悔改,避免日后再对他人做出这般失礼的行为,认真当个不会让社会蒙羞的好学生。repeat after me~」 已经吓得脸色发白的三名国中生沉默下来。奥米加噘起嘴,朝着他们的脸呼出来自电子烟的蒸气。虽然双方的身高差了一截,但蒸气意外顺利地飘到他们脸上,只可惜随即就消散,没让那三名国中生呛到咳嗽。 「你们不说吗?如果照我说的这样道歉,我就打算放你们一马耶?」 「我、我们为此由衷感到抱歉……」 ——直到刚才,还是让人恨得牙痒痒,却又拿他们无可奈何的三个臭小鬼,现在却乖顺得有如小绵羊。 他们刚才是从奥米加的后方朝他扔石头,或许是看到那头长发而误认为是一名女性。然而,近距离目睹奥米加的正面后,看到他的红色衬衫、金色领带和白色围巾,这些孩子或许真的误以为他是黑道分子吧。连我都开始觉得,他这一连串恫吓的手法,实在是太像一回事了。 奥米加以录音机指着店铺问道: 「对了,那间『源荞麦』店头的看板坏掉了呢。那也是你们干的好事吗?」 窃梦者 ——我作了一个这样的梦。 我在动物园里面。不过,待在笼子内侧的,全都是人类。 因失言而引起轩然大波的政治家。因奇特的言行举止而在脱口秀节目中成为焦点话题的艺人。言论引发炎上的次文化评论家。上个星期因为擅自跑到车站铁轨上而被逮捕的铁路摄影师。刻意准备一堆食物拍照,但拍完照后却没有吃掉而是全部丢弃,因此引来批评声浪的知名instagram网美。「杀人荞麦面店」平岛源造。在脱口秀节目中负责评论的火箱香里奈。 因为几乎每天都会看到,所以我知道这些人,但和他们完全不认识。 除了我以外,这座动物园里也有其他游客。他们以自拍棒、架设在三脚架上头的单眼相机拍摄笼子里的景象。我边嚼着向附近摊贩买来的吉拿棒,边在园内闲逛。 「我那番发言没有歧视的意思。」「你也是那些家伙派来的吗?看我告死你!我会揭穿仙女座星人的阴谋!」「这个作品跟最近的动画不一样,很有故事性呢。」「既然有买车票,我就是乘客吧!你们这样对待乘客是什么意思!」——令人厌烦的发言不断从笼子内侧传来。因为这不是清醒梦,我就算不愿意,仍得站在那观察这些人不可。 最后的笼子外头没有设置解说看板。不同于其他笼子,也没有听到像是怒吼的声音。我不自觉地探头朝那个笼子里望—— 出现在里头的是我。像汉尼拔·莱克特医生那样,被迫穿上拘束衣、戴上口塞的我自己。 一名穿着连身工作服的饲育员取下我的口塞,我咧齿一笑。 「欢迎光临,这里是伦戈米尼亚德。暴风之王打造的繁星方舟。恭喜你被选中做为遗传后世的人类样本。」 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啊啊,要来了。火龙就要来灼烧一切。生着七颗头和十只角的巨大红龙,想必会把那些异教徒和冒牌预言家,扔进硫磺与火焰的坩埚里吧。」 ——我不经意地仰头望向天空。 如同那名饲育员所说,上空有一头巨大的龙遨翔着。它生着七颗头、十只角——不过身体并不是红色,而是黑色。 龙的喉头开始膨胀,泛出红色光芒。接着,火焰从它口中溢出,喷向地面—— 「恭喜。龙的火焰不会蔓延到这里来。唯独被龙选中的人可以逃过这场浩劫。」 虽然火焰没有延烧过来,但在空中闪烁着鲜红光芒的火星仍不断飘落。若说在极寒地带纷落的冰晶是钻石尘的话,这些火星就是红宝石尘了。宛如鸽血那样的鲜红色泽。 「是阿尔法,同时也是奥米加的存在,会将这一切灼烧殆尽,并在毁灭之后开创一个新世界。寻找火中之龙吧。只有龙能够拯救你的灵魂。」 虽然是个让人不怎么舒服的梦,但我倒也不至于太悲观。我原本就不太相信解梦什么的,或许只是自己过度热衷于社群网路游戏而受影响吧。课金还是克制一点好了。 我原本以为事情就此告一段落。 但隔天收到朋友这样的一封来信。 『莉莉,这个网站很不妙喔。』 上头附了一段网址。我没想太多就点进去。那是一个名为「dream in darkness」的网站,全黑背景加上雪花纷飞的底图,感觉是以前流行的设计。是走怀旧路线的恶作剧网站吗? 然而,点进网志的连结后,我震惊到心脏几乎发疼的程度。 暴风之王伦戈米尼亚徳所打造的方舟。牢笼里头是罪人们。必须流传至后世的人类样本。罪人有七个。我是第八个。牢笼外头的人类全都会被龙的火焔呑噬。有着七颗头和十只角的大巴比伦(mother harlot)朝各处吐火,降下宛如鸽血红宝石那样闪烁的火星,给予我祝福。 文章标示的时间戳,是我作了动物园的梦的隔天。 不管怎么看,内文描述的就是我的梦境。 我以颤抖的指尖操作滑鼠,点开上一篇文章浏览。 『我在洗脸的时候,不小心把眼睛和鼻子也一并洗掉了。急急忙忙去看医生,医生却把鲜奶油和水果装饰的蛋糕焊接在我的脸上,用以取代五官。』 『我和母亲坐在小船上,在暴风雨肆虐的海面漂流。最后抵达了一座岛屿,却发现那里是蛞蝓王国。我们身为荣誉蛞蝓人被颁发了贵族称号。』 『我突然必须收集五百只萤火虫,但大家都拿枪射它们,所以萤火虫全都被打得粉碎。』 ——这些全都是我作过的梦。全都是。网站上的三十三篇文章里头叙述的场景,我全都记得。 这个网站的管理人叫作「旭怪真」。我检视了他的电子信箱,但并没有印象。 友人的电子邮件还这么写道: 『再这样下去,一切都会被偷走耶。』 我是个普通人。普通的一般行政庶务类派遣员工,会在自己的网志上张贴一些二次创作的作品,也会玩一些社群网路游戏,就只是这样罢了。是个并不特别值得褒奖,也没有理由被贬低的普通人。 ——「旭怪真」夺走了我的梦境。这样的他…… 究竟想做什么? 难道…… 难道他以为,只要偷走我作过的每个梦,就能够得到我的一切吗? *** 我是个很单纯的人。既然跟坐轮椅的人变得要好,就认为自己该学习一些相关知识。我想人类需要这种心灵层面的活动。 幸好在这个现代,就算不出门去图书馆,也有电子书app这种文明利器可以使用。只要以疾病名称搜寻一下,就能看到罕病患者的自传排山倒海地涌现。我从其中挑选出一本,然后下载。 《恸哭─小绫十四岁的那晚─》 因为作者是病患的母亲,所以或许不能说是自传。我记得这部作品多年前还翻拍成电影。作者火箱香里奈是一名演艺圈的评论家,举凡专栏写作、作词、文案撰写、教育评论等工作都有涉及。 儿子十四歳那年,我们发现他有着无法以双腿自行站立和行走的身体。 这部著作以这句令人印象深刻的叙述起头。火箱绫月,昵称小绫的病患,直到升上国中二年级之前,都是个喜欢踢足球的活泼少年。某天,他因为脚痛而前往骨科看诊。原本以为只是单纯的肌肉酸痛或生长痛,情况却往可疑的方向发展。小绫被转介到大学的附设医院接受基因诊断,然后得知自己罹患了肌肉无力的一种罕见疾病。这种疾病的症状因人而异,但随着病情恶化,最后基本上都会陷入长期卧床的状态,因为呼吸肌无力而戴上人工呼吸器,变得连话都没办法说。更糟糕的情况下,甚至有可能心跳停止。 即使马上施以类固醇治疗,小绫的病情仍在几个月内迅速恶化,终究变得无法再次站立,只能以轮椅代步。某天晚上,小绫离开家后,就没有再回来。他的母亲拼命地寻找儿子,结果在小绫年幼时全家一起旅行造访过,满载回忆的海边发现了他。看到母亲哭着对自己说:「没能生一个健康的身体给你,真的很对不起。」小绫以毅然的态度说道: 「妈,我跟以前没有什么不一样喔。」 到头来,恸哭的人不是小绫,而是他的母亲。 噢,我也出乎意料地哭了。哭到连自己都有点畏惧的程度。是因为太累了吗?接着,我又不小心在拍卖网站买了附特典访谈cd的二手精装版实体书,然后在影 片串流平台买了电影版。 小绫本人是一名面貌姣好的美少年,他似乎没有马上陷入卧床状态,而是靠轮椅生活了好一阵子。进入演艺圈的他,曾经参加慈善节目、机智问答节目、美食节目,也曾前往小学采访,最后甚至以足球记者的身份前往伦敦,不知为何还与将棋的棋士对谈。因为网路上可以搜寻到很多相关内容,我还找到了片名为《小绫十四岁》的纪录片。 ——根据非官方的粉丝网站的说法,在那之后小绫没有选择进入特殊学校,而是到校区内设有轮椅专用斜坡的普通高中就读,最后还考上一间不错的大学,好像也交到女朋友。现在已退出演艺圈,成为一名普通的上班族。这结局倒是令人跌破眼镜。 我躺在床上,边哭边把最后一幕重看一次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很不巧的,来电者是奥米加。总觉得,要是被奥米加发现我为了这种作品哭得稀里哗啦,他八成会觉得很可笑。我连忙抽了一张卫生纸把鼻涕擤干净,然后才接起电话。幸好我们不是会用视讯聊天的交情。 「喂?」 『你现在有空吗?』 「呃,有是有啦。」 因为今天休假,所以我看电子书看到哭个不停。若是有工作的日子,我可不会做出这种疯狂的行径。 『请帮帮我吧。我现在有生命危险。』 奥米加的嗓音听起来异常认真。 来到位于钓鱼场后方的三宅家后,理世在走廊上握着玩具枪,把列印出标靶图样的纸张贴在纸箱上,用这个来玩打靶游戏。这把巨大且色彩鲜艳的塑胶玩具枪,会喷射出黄色海绵材质的子弹,是就算被打到也完全不会痛的那种子弹。 「奥米加先生呢?」 「在房里。」 理世朝我招招手。这时,打着呵欠的小樱从楼梯上走下来。 「咦,大叔跟老师讨救兵了吗?」 「他说他有生命危险。」 「嗯,确实是有生命危险没错啦。」 我们三人一起朝宅邸深处走去——总觉得好像听到了令人怀念的声音。让人回想起音乐课的声音。 奥米加的房门采拉门设计,一旁的墙面上装设了像是医院手术室外头那种长方形警示灯,一盏红色、一盏黄色共两盏。写着「救命啊!」的红色警示灯是点亮的状态,有如警车上头的红色警示灯那样,一边回转一边发光。 「这两盏灯,红色代表求救,黄色则代表『我在大便,不准进来』的意思。如果两盏灯都是熄灭的状态,敲敲门就可以进去了。要是把门锁上,大叔就没办法自己从房里出来,所以他不会锁门。」 小樱这么替我说明。感觉下了不少功夫呢。但比起这个…… 「是我的错觉吗,好像听到了旋律很活泼的曲调?」 「哎呀~人家觉得一点都不活泼呢。」 虽然小樱这么说,但这首歌很明显是〈中华料理〉嘛。虽然年代有点久远,但大学时代的某个朋友去卡拉ok唱歌时,必定会点这首歌。歌词单纯地在描述想约「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暧昧对象去品尝中华料理。是一首纯真无邪的情歌。 拉开大门后,我看到奥米加倚着床沿坐在地上,弯起一只脚吹奏着口琴,而且吹得很不错。 此外,不同于平常那种宛如男公关,或说是黑道分子的高调打扮,他披着一袭像是商业旅馆提供的那种布料单薄、钮扣设计的褐色长袍,一头长发则是用发圈随意扎起……感觉是在自己房间放松的状态?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下评语。 「……你不是说自己有生命危险吗?」 听到我这么问,奥米加将双唇抽离口琴。 「我确实有生命危险啊。你看不出来吗?」 「看起来只是在悠闲地吹奏口琴而已。」 「一个大男人,在没有吉他伴奏的情况下,只用一只口琴孤单地吹奏山崎将义的歌曲——请你将这光景视为相当严重的状况吧。」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除了这副邋遢的打扮以外,奥米加有吹奏口琴这样的兴趣也让我感到几分意外。因为,我原本觉得口琴是小学生才会玩的乐器。说到在电视上吹口琴的人,我只会联想到噜噜米的阿金而已。至于山崎将义的歌,如果是〈one more time, one more chance〉的话,就会让我觉得事态比较严重了。 房里放着一张king size的特大床铺和有着夸张造型扶手的踏阶、一张木纹椅子、手动式轮椅。床上则有像是奥米加房间会有的小桌子,桌上摆有笔记型电脑、轨迹球滑鼠、只有单侧附扶手的和室椅、全身镜、小型冰箱、上头印着大大动画美少女图案的抱枕、平板电脑、零食的空包装袋,不知为何还有一根锗元素美颜按摩滚轮棒,东西散乱在各处。挂在墙上的液晶电视也调整成可以躺在床上观看的角度。椅子和轮椅都紧贴在床边,只要透过一块黑色的移位板辅助,就能从床上顺利坐上去。 「这个,你看这个。」 奥米加指着踏阶对我说。这座上头有着奶油色扶手的小型踏阶,中间那阶破了一个大洞。 「刚才从床上摔下来的时候,我原本想从这座踏阶爬回床上,却把它压坏了,还一屁股陷进去,差点就没命了呢。透过小樱和理世的协助,我好不容易逃脱在和踏阶合体的状态下死去的命运。但光凭这两个孩子的力量,还是无法将我搀扶回床上。毕竟我是个体重六十公斤的成年男性嘛。平常固定会委托的居家照服员今天休假,就算对方可以过来也会是三个小时之后的事情。再这样下去的话,我就得半永久地坐在地板上过日子了。这种情况下,我所能做的也只有吹奏口琴。」 「那么,你要我怎么做?」 「我没办法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请你把我背到床上吧。我的侧腹很怕痒,所以不太想让不得要领的人碰触身体。请你背对着我蹲下,我有力气伸手抓住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也可以用公主抱的方式。」 「知道了,我背你吧。」 「我会紧紧抓住你,但也要请你确实托住我的两只大腿,不然还是会背不起来。啊,在正式来之前,要做点热身运动吗?伸展运动或印度式深蹲之类的。」 因此我稍微做了一下伸展运动后,在小樱的协助下,试着将奥米加背到床上。虽然跟想象中不太一样,但这也是助人的行为。不过我平常没什么在运动,所以要背起一名六十公斤的成年男性,其实也挺吃力的。幸好,只有腰椎发出一些声响就解决了。 「啊啊,得救了。老师,太谢谢你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呃,毕竟有困难的时候,就要互相帮助嘛……」 还好最后有顺利将奥米加扛到床上,我才得以用这种制式发言回应他。要是连我都闪到腰,可就糗大了呢。正当我开始思考接下来该何去何从的时候—— 拉门被打开一条缝,还有一只类似贞子的眼睛在窥探房内,让我吓了一大跳。 「那、那个……」 在我发出吃惊的嗓音后,拉门阖上了。小樱转过头来。 「校对姐~这样很吓人,你好歹大方露个脸吧?」 ——太好了,看来不是灵异现象,而是活生生的人。一旁的奥米加有些尴尬地搔搔头。 「呃~她是这里同居人之一的『校对姐』。在网路上以『夏色银币』的 笔名撰写奇幻小说。」 「同居人?」 「这整栋建筑物都是分租雅房。毕竟我、小樱和理世都是很难独力生活的人。理世也就算了,倘若没有成年女性同住的话,没人愿意让女高中生入住只有男房客的屋子吧?这里的二楼是女性专用楼层,还请老师你不要闯入喔……校对姐很擅长做家事,但没有足以支撑我的体重的力气,此外她还有社交恐惧症的倾向。」 「坊间那些自称有沟通障碍的人,程度完全不能跟校对姐同日而语。她只能用line贴图,或是透过让大叔外包代为发言的方式,来跟其他人对话。因为这栋屋子里只有两个女生,所以跟人家碰面的机会也最多,但她总是会逃跑躲起来呢。」 「这是双赢的局面啊。因为我比一般人还聒噪三倍,所以可以填补校对姐不足的部分。取而代之的是,我会委托她煮饭,偶尔也会请她打扫。照服员主要的工作,是每两天来协助我洗澡一次。打扫、丢垃圾和洗衣服的工作,则是由小樱和理世轮流分担。」 「真是辛苦呢。」 「在『沙罗曼达』,身心健全的人可是不存在的喔。」 「大叔,你也差不多该妥协,在这个房间里安装电动悬吊式移位机吧?不是会有补助金吗?」 「我现在还可以坐着用移位板移动嘛。而且真的发生这种意外的时候,原本找玛莉帮忙就好了。」 「玛莉最近都没回来耶。这样分租雅房有意义吗?」 「就算不在,家里也还是能维持整洁的状态。从这点来看,玛莉反而可以说是最懂得享受分租雅房的优点的人呢。」 终于能暂时放心了。我这么想着,坐在床沿的椅子上稍做休息。这时一阵门铃声传来,原本瘫坐在床上的和室椅上放松的奥米加,表情瞬间变得紧绷。 「该不会已经三点了吧?」 「不是该不会,确实已经三点了。」 「有客人跟我约好三点要过来呢!糟糕!我没办法以这副德行见人啊!」 奥米加发出惨叫。确实,对于注重穿着打扮的他而言,感觉只比全裸好一点的睡袍再加上发圈的这副模样,太不像话了,但—— 「那我不算人吗?」 他的说词让我有点在意。 「老师是我的朋友对吧?」 「我觉得『是你的朋友』跟『是人类』,应该是可以同时成立的。」 「总之!呃,老师!请你跟小樱先去招呼一下吧,拜托了!我会以超高速换好衣服,你们帮忙争取时间!理世,替我准备甲种战斗用装备!」 「一百圆。」 「你说的争取时间是……」 「毕竟要对方再三复述自己的问题实在太可怜了。在我出现之前,请尽量避免进入正题!」 ……还真的是要争取时间呢。 「好啦,走吧,老师。人家也不想看大叔更衣的场面。」 既然小樱也这么说,那就没办法了。我跟着起身的时候—— 「老师,你刚才坐的那张椅子是便盆椅,还是不要坐太久比较好喔。」 被告知了一个震撼无比的事实。 客人是一名还很年轻的女性。女大学生?女高中生?看起来年纪或许跟小樱不相上下。她将一头长发绑成两束麻花辫,戴着眼镜,身穿一袭格子衬衫和牛仔裤,看起来稍嫌土气。 「你、你就是奥米加先生吗?我是之前用line跟你联络的『暗深莉莉』。」 看到她紧张的模样,我也跟着有些坐立不安。 「不,我是电脑教室的老师……负责指导不会操作电脑的人。奥米加现在在换衣服。因为他是个很讲究穿着打扮的人,所以……请先在这里稍待片刻。」 我领着她走到客人用的皮质沙发旁。小樱端来一只装着麦茶的杯子,放在她面前。我找来一张小板凳,在她的对面坐下。 「如同在line上面说过的,我现在非常困扰。」 「莉莉」小姐连麦茶都不喝,马上打算切入正题,让我有些伤脑筋。 「请等一下。在奥米加过来之前,请你先不要进入正题。要是让你一直复述一样的话,我们也不太好意思。」 「那么,你是……」 「刚才也说过了,我只是个电脑教室的老师……因为这里也经常有不懂得电脑使用方法的客人造访,所以……」 唉唉,真让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我的问题可不是不懂得如何使用电脑这种程度的事!」 「我明白。毕竟你都来找奥米加商量了,我非常能够明白。」 是闹得很严重的网路炎上?以报复为目的散播裸露情色照?又或是网路跟踪狂?网路上的问题根本不胜枚举。 「我的梦境被人偷走了!」 ——「莉莉」小姐的烦恼,轻而易举地超越了我的想象。 ……最后,奥米加穿着鲜黄色的衬衫和黑色长裤、搭配银色领带、外头罩上一件红色西装外套、坐着轮椅登场时,已经是十二分钟后的事情。红色的西装外套……你是鲁邦三世吗?我比较喜欢绿色外套的版本耶。既然这样,你里面应该要搭配黑色衬衫才对啊。 「你好,我是从举凡五花八门实况jupiter(注)到nifty-serve(注)、虚拟货币、line霸凌、恶质推主、群众募资计划、病毒式媒体、下次再买清单、p2p、妄想系推特、集训宿舍、s县月宫事件等等,只要是网路的事情,都能确实对应的疑难杂症咨询所『沙罗曼达』的所长奥米加!」 注:jupiter 2ch的讨论板之一。 注:nifty-serve 介面类似bbs的讨论站,已结束营运。 听到奥米加一如往常地道出八成是事前想好的夸张自我介绍,并目睹他一身抢眼的打扮,「莉莉」小姐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僵硬。我可以体会她的心情——真想告诉她,这个人直到刚刚都还穿着睡衣、坐在地上吹口琴呢。 「你就是『莉莉』小姐对吧!你想必已经亲眼见证过地狱的模样,那么请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咦……那个,刚才说给这位老师听之后,我已经觉得很舒畅了。因为父母和朋友都只会说『发生这种事是你的错』,完全无法体谅我的感受呢。」 听到「莉莉」小姐像是委婉拒绝的发言后,这次换成奥米加的表情僵住……抱歉。我抵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所以就听她说完来龙去脉了。对不起。 「所以我才请你先过来拖时间的嘛,老师!」 「呃,因为『莉莉』小姐的经历实在太有趣……我是说让人深感兴趣,所以忍不住就……」 「『莉莉』小姐!就算把事情说给老师听,也无法解决任何问题喔!可不能因此就感到全身舒畅啊!我们来掏掘地狱尽头的尽头吧!一起把网路灼热地狱里的岩浆抽干吧!」 你也觉得很有趣而兴致满满不是吗……不对,这个人本来就是闲到会到处栽进网路炎上事件,秉持「如果在扰乱局面的同时不知不觉帮助到他人,然后又受到感谢的话,就算是赚到了」这种想法的怪人罢了。只是想要在网路地狱事件最前线享受个中乐趣的变态罢了。不知道该说是守序邪恶还是混乱善良,总之他不是什么好人。面对会让正派人士移开目光、普通人在一旁火上加油的网路大炎上事件,他却喜欢主 动栽进去,这种人不可能不是变态。 「确实根据之前的line对话,你说自己用来记录梦境的网志内容全数被人抄袭,是吗?」 ——你这不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吗? 「莉莉」小姐从她的托特包里取出一叠以长尾夹夹住的影印纸。 「这边是我的梦境日记,这边则是抄袭的内容。」 「请让我拜读一下。」 奥米加接过那叠纸张,开始一张张做比较。一边是「深沉黑夜下的梦境」,另一边则是「dream in darkness」。虽然正确的文法应该是「dream in the darkness」才对,但这种小错误反而给人可爱的感觉。我刚才也读过了。 6月12日 梦 爬楼梯 走上高塔最顶层之后发现那里盛开着水晶花 必须采三朵花回去找母亲不可 一朵给母亲 一朵给父亲 最后一朵给史蒂芬 可是水晶花上头长满荆棘 毎摘一朵花就让我满手鲜血 一旁的蓝色青蛙开口嘲笑这样的我 ……该怎么说呢,好梦幻的诗啊。感觉是只有十几岁的少女可以被容许写出来的作品。要是我把它朗读出来,应该会挨揍吧。这是张贴在「深沉黑夜下的梦境」的内容。至于「dream in darkness」—— 6月13日 爬楼梯的梦。在高塔上有着开满水晶的花田。为了母亲、父亲和心爱的小狗,我采了三朵花。蓝色青蛙嘲笑被水晶花的荆棘刺伤手的我。 则是这样的内容……虽然表达方式有出入,但内容其实差不多。很难想象是两名不同人物同时作了水晶花和嘲笑蛙的梦。而且,「dream in darkness」还很谨慎地晚了一天发文。顺带一提,史蒂芬是「莉莉」小姐已经死去的爱犬。光是这样的文章内容,印出来的就有几十张。据说原本应该更多才对,只是没有全数列印出来。「深沉黑夜下的梦境」逐渐有一些偏耽美或血腥风格的文章,把两篇内容大同小异的文章并排在一起,让人看了有点不舒服。 又看了几篇诸如「伦戈米尼亚德动物园」、「蛋糕美容整型」、「蛞蝓王国」、「猎萤」、「妖刀与毛豆麻糬」等非同寻常、奇特梦境的文章遭到抄袭的列印输出纸本后。 「这是镜像网站呢。」 奥米加以并没有特别惊讶的语气开口。 「镜像?」 「跟原本的网站一模一样的复制网站。虽然严格说起来还是不同就是了。一般而言,镜像网站是为了赚取浏览人次,特地做出跟企业等官方网站一模一样的假网站。像社群网路游戏等官方的情况,有时只是稍微更新一下游戏活动的情报,也会瞬间涌入大量浏览人次,甚至多到让伺服器瘫痪变得看不到网站。这种时候若是有镜像网站存在,就算官方网站打不开,也可以浏览到相同的情报。透过分散浏览人次的方式来缓解问题,这样的做法并非只有坏处,在过去漫画家或名人也会自己弄一个镜像网站。近年来,伺服器都会自动建立镜像数据,所以这不是触法的行为。会牵扯到著作权的,是粉丝自行创设的那种镜像网站。为了规避法律问题,通常会使用『某某游戏集中讨论区』这种看起来很随意的网站名称,明示网站内容多数引用自官方网站,然后再加上原创的攻略情报和意见。包括网站整体的设计在内,这类镜像网站并不会彻底抄袭官方网站的内容。这个『dream in darkness』也是透过窜改原文的方式,来试图规避著作权的问题。这种钻漏洞的行为相当恶劣。」 说到这里,奥米加从胸前的口袋取出一个银色盒子。 「不好意思,能让我抽根电子烟吗?」 不同于之前的笔型电子烟,奥米加今天掏出来的,是一个有着玻璃管和银质吸嘴的银色小盒状机器。比起电子烟,看起来更像是方形的随身酒壶。 「基于药事法的规定,液体式烟油里不能含有尼古丁或焦油成分,所以不用担心吸入二手烟的问题。但多少算是失礼的行为……」 「没关系,请自便。」 这个像酒壶的电子烟,果然也是透过以拇指按下按钮的方式吸食,看起来像是直接把一个有点大的打火机捧起来吸。虽然会散发出比纸烟卷更多的白色蒸气,但因为不是烟,所以不会雾茫茫的。真不可思议。 「需要思考的时候,我就会抽这个呢。算是我的个人规则。」 我记得夏洛克·福尔摩斯是抽烟斗。身为现代人的奥米加则是抽电子烟。噘起嘴吸食的时候,会冒出浓浓的白色蒸气;张开嘴之后,蒸气会慢慢扩散开来,最后在空调的些许微风中消散。 「成分中没有尼古丁的话,是要吸食什么呢?」 「把甘油、丙二醇和食用香料混合而成的烟油加热后产生的蒸气。甘油是化妆水和牙膏也会使用的成分,对人体无害。这个是招牌的麝香葡萄口味。」 「比想象中更可爱呢。」 「之前也让大家担心过。因为不含尼古丁所以睡前也能抽,很方便呢。」 「那个……请问,这件事要怎么处理才好呢?」 「是,我正在思考。」 在「莉莉」小姐的催促下,奥米加约莫吐出了三次蒸气后—— 「尽管我个人认为这样的行为相当恶劣,但想用触犯著作权法的理由来逮捕或控告对方是行不通的。」 奥米加这么断言。 「就算是幼稚园孩童的画作,同样拥有著作权。不过不同于画作,文字的取缔相当困难。就算是系井重里那种等级的文案写手产出的广告标语,也有无法受到著作权保障的可能性。日本歌曲的歌词都会一一登录在jasrac,由该协会统一管理,尽管如此文字的抄袭仍是很难判断的问题。要是有川端康成以外的人写下『穿过县境长长的隧道后,便是雪国了』这种句子,也不会马上被判违法。而且这个网志与其说是抄袭,更像是转换语句。此外我在网路上实际浏览了双方的网站后,发现你的网志每天的浏览人次大约在一千人,冒牌网站则是五十人。因为不会造成商业上实际损害的程度,就算找律师商量,他们恐怕也只会跟你说『要采取法律行动的话势必得花钱,所以不去在意它是最好的做法』这样吧。」 「怎么可以呢!我觉得超级不舒服的耶!」 「莉莉」小姐惨叫出声。 「我只是把网志当成记录自己梦境的地方而已。起先我也不知道有人抄袭自己的文章,是朋友发现了这个『dream in darkness』之后告诉我的。每当我写了新的梦境日记,这个网站就会在隔天下午两点上传相同的内容。我真的觉得很不舒服,所以还写了电子邮件给网站管理人『旭怪真』,但对方完全不理不睬,还把我的twitter账号加入黑名单。」 「哦哦~我个人觉得,告诉你抄袭网站存在的那位朋友,大概是会基于善意做出多余事情的类型,你还是思考一下要不要继续跟对方来往比较好喔。」 奥米加边吐出蒸气,边若无其事地这么表示,但「莉莉」小姐仍是一脸凝重的表情。 「我也曾试着向网站服务平台检举,但客服人员表示,对方只是稍微改写我的文章内容,『看不出问题存在』……可是我真的觉得很恶心。大家都说是一开始写梦境日记的我的错,我最近甚至变得害怕作梦,因此无法入睡。」 她的双眼下方确实浮现明显的黑眼圈,皮肤跟气色看起来也不太好。 「我明白。把 个人创作上传到网路后,要是发生什么纠纷,有九成的人会说『是把作品上传到网路的人有错』。」 「我有点在意一件事。写梦境日记这种行为,似乎对健康并不好?」 「老师,你那是起源不明、以讹传讹的迷信啦。是说,其实自己尝试过就能明白了。将梦境记录下来,并不会让脑袋变得奇怪。诸如『面对镜子自问「你是谁?」脑袋就会慢慢陷入混乱』这种传说,虽然听起来绘声绘影,但完全不存在相关的临床数据。人类其实做过很多极其残忍的实验,如果真的会造成负面影响,一定会有研究数据的。」 ……我的疑虑被他一口咬定是迷信了。 「所谓的梦境,是大脑在睡眠期间,将过往的数据重新排列整理时,这样的处理过程模糊地残留在记忆中而造成的现象。所以若不是相当令人震撼的梦境,大概都不会留下印象。硬是逼自己回想起梦境,然后把它写下来,其实是一种不太好的行为。有些人会推荐透过这种方式来进行记忆训练,但这种做法基本上只会让人疲劳。原本是置之不理就会遗忘的东西,却反复去回想它,这么做不是好事。思索『这个梦境会不会有什么含意呢』,然后硬是想解读出一个意思,也是不好的行为。梦是一种没有道理可循、没有伏笔、也没有结局的东西。人类这种生物无法接受没有结局的故事,因此为了让这些梦境有个结局,才会出现『解梦』这门学问,但这十之八九都是在胡扯。再加上,这次又出现擅自抄袭这些梦境的人,想必更让你不舒服吧。光是因此而累积压力,就说记录梦境的行为对健康有害,我认为是有些牵强了。不过,最后那点应该就是最主要的原因了吧。」 「真要说的话,我又不是什么名人,何必来抄袭我的梦境呢?实在不懂对方的用意。如果我是艺人、漫画家或是轻小说作家的话,倒还另当别论。但我只是一个宅宅的派遣员工啊。只是有时会写一些二创小说而已。」 「就是说啊。真的让人很不舒服。」 我在一旁重重点头附和。 「感觉很像心理恐怖片呢。抄袭『莉莉』小姐的梦境日记,冒充她介入她的人际关系,对方最终的目的,难道是想取代『莉莉』小姐?」 「老师,你恐怖漫画看太多了啦。」 我又被狠狠吐槽了。现在的奥米加,看上去像个被蒸气笼罩的白雾魔人。我连他的脸都看不太清楚。 「这不是那种令人费解的可怕疯子做出来的事情。」 「你为什么能这样断言啊?」 「像这种明明自己不会得利,却还硬要抄袭他人作品的怪人,我每年都会见识到几个啊。这样的行为很难从客观角度去理解,所以每每都会引发轩然大波。不过在看得多、习以为常之后,我慢慢能理解这些人的动机了。」 「是什么?」 「如果听完对方的动机,能让『莉莉』小姐茅塞顿开,我就说出来。」 「我想知道。」 「这样呀——我想,对方或许只是想在公开的网路平台上保存私人纪录,个性比较粗枝大叶的人而已。明明是只要不张扬,就没人会发现的事情,他却倾向让这件事受到众人瞩目。就只是这样罢了,没有什么太深远的意义。」 ……那个电子烟里头,装的真的是甘油和食用香料吗? 「他喜欢你的梦境日记,所以只是想将内容复制保存下来。毕竟,网路上净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消失的资讯,会想加以留存也是很自然的想法。」 「那……那么,他为什么要改写呢?」 「我觉得,他或许是对自己的写作能力颇有自信,认为自己可以把『莉莉』小姐的文章改写得更优美。虽然这种想法失礼至极,但比起村上春树本人的作品,高傲地认为自己改写的村上春树致敬版的作品更有趣的人,其实为数还不少呢。只是因为国文的成绩还不错,或是读书心得曾经在比赛中获奖,就马上开始尝试改写别人的文章。因此感到不快的人,就开始以大喜利这种搞笑方式嘲讽他们,这就是网路世界。毕竟连改写村上春树的作品都没问题了,无论是谁撰写的文章,那些家伙都会毫不手软地改写。就结果来看,这样的做法确实是在钻著作权法的漏洞。不过对方并非瞧不起『莉莉』小姐,只是看每个人的作品都不顺眼。一开始就没有人教过这些人所谓的礼节。尽管收到了『莉莉』小姐提出抗议的电子邮件,但我想这个人恐怕连自己遭到斥责一事都没发现,也不知道被斥责后该怎么做才好。因为他朋友太少了。」 每当奥米加换气时,便会传来按下电子烟按钮的喀嚓喀嚓声。 「像这样,因为一些阴错阳差,让缺乏常识的人意外曝光的情况,便是网路地狱的一种。名为『旭怪真』的这个人,这种事情若是只做个一两次,还可以让人笑着原谅。他却是已经做过头,没有能超越这以上的麻烦制造者。看到你的抗议后,他或许变得进退两难了吧。就结果来看,『旭怪真』确实因为太喜欢『莉莉』小姐,然后做出了令人不舒服的负面行为,不过我想他还不至于是个难以理解的疯子,所以应该不需要太过害怕。哎呀,从史蒂芬·金的时代开始,就已经有这种让人头痛的粉丝了。」 「史蒂芬·金现在还很活跃啊。」 在进入正题后,就一直维持着沉默的小樱轻声开口。 「远在我们出生的很久很久之前,史蒂芬·金就很活跃,但现在依然很活跃,好可怕呢!但这个人不是史蒂芬·金笔下的反社会人格犯人,所以虽然令人相当困扰,倒不至于太可怕。」 「……看到朋友把这间事务所的名片递给我时,真的吓了一大跳呢。感觉好像在梦中看到的大巴比伦。」 我记得那是她列印出来的资料的第三页——降下比鸽血更加鲜红的火星的一头火龙。 「哦~真身是撒旦的红龙,再加上巴比伦大淫妇。被别人这么说我并不会感到不快呢。因为我很厨二啊。『女神转生』系列的游戏,我每代都必定会用困难模式破关三次以上。」 「拜托你帮帮我吧。一定是那个梦将我引导到这里来。无法控告对方抄袭的话,有没有其他方式可以处理呢?」 「有的。在警察或律师的管辖范围之外,也不被网站服务平台当一回事的问题——这就是『沙罗曼达』的工作。」 看到「莉莉」小姐双手紧紧握拳的模样,奥米加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这种无法透过法律制裁的抄袭犯,我们就同样以不会受到法律规范的方式,让他彻底明白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吧。教授这些愚昧无知的诸位山羊头网路世界的道德伦常,也是我们的工作。嗯,就让他好好见识一下吧。愿意为了解决问题而不惜余力,使用的手段也很阴险,正是仰赖补助金过日子、每天闲到发慌的我的卖点。因此,我十分擅长用很顽劣的方式,把对方逼迫到墙角不得动弹。撒旦、路西法、大淫妇?正合我意。我们是『沙罗曼达』,亦即火中之龙。在距离众神国度极其遥远的网路地狱里,无论是点火或是灭火,都难不倒我们。」 尽管像这样夸下海口,但在支付了两万圆保证金的「莉莉」小姐离开后,奥米加完全没看手机或平板电脑一眼,只是在会客室的桌子旁抽着电子烟。他现在抽的不是刚才那种方型的电子烟,而是不停窜出袅袅蒸气,看起来宛如一根烟囱的胖胖笔型电子烟。方型的感觉像烟斗,笔型的则是像日式烟管。 「完全是浓烟模式嘛,你有好好吸气吗?要是因为缺氧昏倒,人家也不会救你喔?老师,人家来告 诉你一个好情报吧。」 小樱带着一脸像是恶作剧孩子的表情伸手戳戳我。 「大叔会开始抽烟,就是心情不好的证据。这是他爆怒搞笑用的小道具。」 「小樱,别说多余的话。」 「爆怒搞笑?」 「因为刚才那个女的感觉很惹人厌啊。实在太夸张了,人家都不知道该怎么下评语~」 「咦……她哪里惹人厌了?」 面对很普通地同情「莉莉」小姐的我,小樱露出了坏心眼的笑容。 「是说,这真的是抄袭吗?是抄袭的人不对?人家实在搞不懂呢。」 「这很明显临摹了『莉莉』小姐的文章啊。」 「临摹有什么不对吗?」 ……我一瞬间涌现「数位原住民(digital native)的发言总是语出惊人呢」的感想。不过,小樱想表达的意思似乎并非如此。 「拿绘画来说,一般情况下,一开始都会以素描或是描图来练习不是吗?如果模仿他人的画作,然后说那是自己的作品,被模仿的人确实会觉得不开心啦。但要做这种事情的话,应该都会自己偷偷来才对啊。」 「过去,曾经有一名漫画家原原本本地画出可乐罐,结果被人指摘说他用可乐产品型录上的照片描图,然后引起不小的骚动。明明可乐罐这种东西,不管谁来画都大同小异啊。对一名漫画家来说,连罐装可乐都画得偏离现实,才是最要命的。」 奥米加吞吐着电子烟的蒸气,继续滔滔不绝地往下说。 「有句俗谚是『把一分钱硬币画得再传神也没用』。无论下多少苦心,能够传达给他人的表现技法依然有限。不过就算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不代表能祭出奇特作品的人就是赢家。只要无法将作品的意境传达出去就没有意义。毕卡索其实素描技巧非常高超,画作也是基于现实描绘的喔。而且得连作家之间的师徒关系造成的影响也要考据才行。网民老爱将抄袭一词挂在嘴边,但其实抄袭本身也是极为困难的事情呢,可不是毒菇的蒂不会出现纵向裂纹那么单纯的事情。再说,网路上流传的分辨毒菇方法,其实大多都是错误的。」 「抄袭画风、靠肉眼描图、用绘图软体的滴管功能抄袭用色之类的。看到有人这么说,就很想问问他们脑袋有什么事耶!」 「这个嘛,会在弹珠照片附上和果子新产品的说明文,让人涌现『就算老天爷愿意原谅,我也不会原谅你!』念头,如此无药可救的抄袭者确实存在于世界上。但我觉得『旭怪真』并没有给人这种感觉。」 「可是,这不是画作,而是文章啊。」 「过去曾有人说过,想练习写小说的话,就先把志贺直哉的文章抄写一遍。但现在的人,手边也不会有志贺直哉的作品,所以会就近选择其他能拿来用的东西吧。」 他似乎也有预料到我会这么反驳。 「练习用的临摹作品,一般都不会对其他人公开。但这个叫做『旭怪真』的人却不小心公开了。因此,被他抄袭的原作者提出抗议,然后又错过赔罪的机会——不过,假设在这个画面另一头的……」 奥米加以手指轻触自己的手机画面。萤幕上是一片漆黑的休眠状态。 「是一名小学生,那又该怎么办呢?」 黑色画面映出的——是我的脸。 「在网路上发现有点有趣的文章后,这个小学生有样学样地写了相似的文章上传,这种行为是很理所当然的呢——我换个或许比较能让你接受的说法吧,老师。假设在这个画面另一头的,是对描图、抄袭、著作权等等一无所知的七十多岁老人家,你会怎么做?对方或许只是随便找一篇参考用的文章,来练习如何用萤幕触控键盘打字而已。虽有收到『莉莉』小姐的抗议邮件,但因为混在大量的广告信件中,所以也没搞清楚状况。毕竟只要透过网路商店买过一次东西,之后就会一天到晚收到莫名其妙的信啊!」 我感到背脊窜上一阵寒意。脑中浮现来电脑教室上课的那些长者面容。荞麦面店的源造伯伯、一丁目的小雪阿姨、商店街的阿敏伯伯。 「愈是妄自菲薄的人,发现有人在他的facebook或twitter合计按了十次左右的『赞』或『喜欢』之后,有时就会害怕得封锁对方呢。其实对方也只是认为有人按赞的话,当事人应该也会觉得开心,所以才连『早安』或『晚安』的贴文都按赞。要是转推或文章分享数达到几千、几万次,他们甚至会吓得把账号设定成私密账号。嘴上说着网路无国界,但只要自己的世界稍微拓宽一些,就会马上止住脚步的懦夫——『莉莉』小姐害怕的不是『dream in darkness』或『旭怪真』,她恐惧的是自己的影子——不对,应该说是自己的恶梦。她其实不认为有人在背后管理『dream in darkness』。比起『旭怪真』,我反而觉得告诉她这个网站的朋友更不妙。既然对方都把文章改写过了,一般情况下应该不会搜寻到他的网站才对。把这件事告诉『莉莉』小姐的那位朋友,已经超过多管闲事的程度,可以说是轻微的霸凌行为了呢。告诉她这种事,没有半点帮助。」 「是说,把梦境日记的内容都删掉不就好了?有必要这么拼命吗?真的是~搞不懂自我意识过剩的人~在想什么耶~到底谁才是无法被超越的麻烦制造者啊?谁管你晚上睡不睡得着啊。不会去请医生开安眠药给你吗?自己明明也是重度的社群网路游戏角色的梦女(注)啊。一群阿宅自己去互相伤害啦。这家伙要是写了幼稚园平行时空的二创文章,然后发现其他人也用了同样的梗之后时,八成就会宣称对方抄袭她吧。」 注:梦女 幻想自己和特定对象相恋,并以此为主题进行二次创作的女性。 小樱用高亢的声音大笑。 「大叔,你怎么偏偏要对这种客人收费啊?像之前那样免费劳动的话,就可以把这件事丢着不管了啊。」 「小樱,你看起来很开心耶。」 「老实说,超级开心的呢。反正也跟人家无关啊。」 说着,小樱从座位上起身。我正纳闷她要做什么的时候,她在自己的杯中注入可乐,拎着小包装的零食走了回来。她将三包零食的其中一包拿给理世,也给了我一包。 「这话题超下饭的。把网路世界的灼热地狱里的岩浆抽干,然后在一旁隔岸观火~就来见识一下大叔的办事手腕吧~」 「小樱你真傲娇耶。」 「别随便替人家捏造出娇属性啦。现在这个时代早就不流行傲娇了。人家可没有什么『掩饰难为情5g』的人设,只有百分之百的傲属性而已。」 语毕,她一边活泼地哼着描述地狱的曲子,一边打开零食袋子,喀哩喀哩地吃了起来。她的笑容看起来跟一名普通少女没两样,但唱出来的歌词实在是……为什么会有描述地狱的歌曲存在啊? 「关于小樱还拥有『把他人的不幸当作下酒菜』这种符合人性的特质,我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呢……我是个听到别人把自己比喻成大巴比伦会觉得很开心的厨二。不过看到比自己还夸张的厨二,实在让人退避三舍耶。」 奥米加有些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但最后或许是下定决心了吧,他开始操作自己的平板电脑。 「总之,先试着调查一下『旭怪真』的个人情报好了……啊。他有在用twitter。啊,上面写着『♀20←(20岁以上女性)』!得救了~」 奥米加重重倒在轮椅的椅背上。 「……为什么说得救了?」 「因为对方不是对网路一窍不通的小学生或年长者,而是有责任能力的人!这样我就能心无罣碍地处理了!就算她其实是小学生,但要是会撒这种无趣谎言的臭小鬼,打算让她尝点苦头的我,良心也不会受到谴责了!」 小樱「啧」了一声。 「什么啊,真无聊。结果只是两个阿宅在互扯后腿喔?」 「……你的处理态度会因为对象而不同吗?」 「会呀,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也是人类呢,会对熟人宽容、对孩子温柔。」 这真的是温柔的人会有的态度吗? 「既然对方是成年人,像《必杀仕事人》(注)那样适度处罚一下就可以了!果然我还是无法对年长者、小孩、或是需要服药治疗的病人太过苛刻呢!」 注:《必杀仕事人》 日本古装剧。主角们会收取金钱,解决委托人的怨恨或冤屈。 「你说适度……」 「说穿了,就是在收下客户的钱之后,成为这场阿宅战争的其中一方的援军喽?说是必杀仕事人嘛,感觉或许比较像民营军事业者吧。身为大巴比伦以及撒旦转化而成的巨大红龙『沙罗曼达』,就以赋予人类原罪的高阶恶魔会选择的做法,将敌人拖进地狱最深处吧!」 「大叔,你太亢奋了啦。」 大巴比伦、撒旦转化而成的巨大红龙?什么跟什么啊?我只知道这不是一般的夸奖用词。奥米加继续以乐在其中的表情操作着平板电脑。 「唔唔。这是黑特用账号?是黑特用账号吧?」 「黑特用账号?」 「诸如抱怨日常生活,或是说他人、动画或电玩游戏的坏话等等,这是把无法在一般账号公开的负面贴文,全部写在这里用的分身账号。看起来不是主账号呢。」 「……无法公开抱怨日常生活,或是说他人坏话,这我还能理解,不过,关于动画或游戏的负面批评,应该无所谓吧?某某电视节目很无聊之类的抱怨,就连我也会说啊。」 「如果朋友全都是阿宅的话,这么做的风险还挺高的——说穿了,她只是想替自己营造出一个温顺善良的好人形象而已吧。这种人就是货真价实的伪善者。平常会主动捐款之类的人,无论内心世界如何,仍然是个普通的好人。」 网路真的是个意义不明的地方呢。 「我也有在看《普利茅斯》,那就若无其事地跟她做个朋友吧。用住在板桥区的二十岁女大学生『核桃麻糬』这个账号好了。」 奥米加干脆地这么表示。 「『你好,我也觉得这星期的《普利茅斯》很糟糕呢。最近孝美有种被冷冻起来的感觉。真希望脚本家可以再深入探究孝美内心的想法』。」 他以平淡的男性嗓音进行语音输入,然后发送贴文。 「……这样就能变成朋友了吗?」 「可以喔。只要在对方的核心时间,以她会感兴趣的话题回应就行了。」 「核心时间?」 「即使在弹性工时的公司上班,也绝对会在工作的时间带——套用网路世界的说法,就是大部分人会上线的时间。上班族的核心时间,基本上是下班回家的七点后,直到隔天的凌晨十二点多。其中,日剧播出的黄金时段晚上九点、十点左右,算是最精华的核心时间。因为这个人有在收看深夜动画,所以直到凌晨两三点之前都可以算是核心时间。如果遇到社群网路游戏同时上线的人数过多,导致伺服器瘫痪的状况,错开这段核心时间,等到凌晨一点过后再上线,就会是完全不一样的状况呢。中午的话,从午休时间开始的十二点左右,上线人数会慢慢增加。不过,也有人会因为平日要工作,假日就会出去玩而没有上网,因此锁定夜间时段比较容易成功。现在要是等到晚上,会让这股新鲜的情感逊色几分,所以我就马上回文了。但要再集中炮火的话,就得等到核心时间之后。不能一下子丢出长篇大论。用回应对方贴文的方式慢慢拉近距离吧。」 他说得倒是挺简单的。 「……装成女大学生,真的不会被发现你其实是男人吗?」 「不会被发现的。」 「应该要加一些表情符号比较好吧?」 「愈是做这种自作聪明的行为,才愈容易让自己的真面目曝光喔。」 奥米加这么断言。 「其实比起女性,喜欢爱心符号的男性压倒性居多。宅女喜欢用的,反而是表达愤怒的青筋这种不可爱的表情符号。而且,板桥区的『核桃麻糬』是个不喜欢用表情符号的人。要是以为所有女孩子都爱用表情符号,那可就大错特错喽。现在比起这种细节,我选择用正统的日文,跟对方聊安全牌的话题。要是能因为聊动画感想而相谈甚欢,有没有用表情符号这种事根本就不重要。倘若目标是国高中生,用过分客气的方式留言,有时反而会让对方退缩。但基本上,对象是成年人的话,以客气的态度和对方交流不会有任何坏处。」 「要是对方跟你聊起化妆品,那该怎么办?」 「板桥区的『核桃麻糬』是敏感肌,对化妆品没有兴趣——所以话题就到此为止。对动画和男性声优略有涉猎的话,跟这个人就聊得起来。就算彼此都是女孩子,也会因为对化妆品的喜好不同,不见得能聊得开心喔。面对自己不清楚的话题,直接回答『我不清楚』就行了。愈是想说一些无谓的话,愈会让自己穿帮。在对方提及动画以外的话题时,如果用『我想避免聊这种会让真实身份曝光的事呢』回应,反而更能增添几分真实性。」 「是说,板桥区的『核桃麻糬』是什么东西啦?」 「是我用来聊女性向动画的分身账号之一。大概每三天会贴文一次。光用『核桃 』命名的话有点太可爱了,可能会给人很做作的感觉,所以我又加上『麻糬』,试着表现出网路上那种意义不明的感觉。一次管理大量的分身账号虽然很辛苦,但只要拟定排程总会有办法摆平。让每个账号都能每三天贴文一次的话,就会给人『这个账号还有人在用呢』的感觉。」 「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分身账号啊?」 「当然是为了在『沙罗曼达』的工作中使用喽!我们是蜥蜴,所以需要无数条就算切断也无所谓的尾巴。身为『沙罗曼达』里的成年人,有义务注册二十个不同的账号!小樱应该也有十个左右的账号。老师,请你之后也学一下怎么创分身账号吧!」 「真的假的啊……」 奥米加以中指推了推自己的眼镜。 「关于『核桃麻糬』这个账号,我还有着这样的隐藏人物设定——因为自己是一名有点年纪的男性,以这样的身份表示自己在看帅哥或美少年打情骂俏的动画,感觉太害臊了,所以才佯装成女性。只要有这样的前提,就算自己是男性的事实曝光也不会有问题。以搭讪为前提,佯装成女性去认识其他女性,才是让人感到恶心的行为。『很想找人聊聊帅哥动画的话题,但因为身边的男性友人都没有在看这类动画,只好转而认识其他女性同好。然而,若是直接以男性身份的账号攀谈,可能会让对方提高戒心,因此不得以才装成女性』——只要佯装成这种有点悲哀的男人,就不会引起纷争了。这样做哪里有错呢?」 就算问我哪里有错……你明明是为了比搭讪更恶质的目的去接近人家耶。 「玛莉就更厉害了呢。外表看起来明明是个 男人中的男人,却能让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替他支付大学学费和房租耶。他好像从对方那里海削了两百万左右。」 小樱一边嚼着零食,一边道出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奥米加则是叹了一口气。 「玛莉真的很魔性呢。可以说是倾国倾城的存在吧。因为他只会那样的言行举止啊。真是可怜。」 「这样算可怜吗?」 「无论多么努力都无法营造出可靠男人的形象。在一旁看着这样的他,也挺让人难受呢。」 奥米加吸了一口「心情不好时就会用来吸蒸气的机械」。 「只有我一个人出马,应该也能解决事情,但还是把这件事也告诉校对姐好了。反正她很闲,偶尔得请她劳动一下才行。用两、三个账号错开时间留言,这样『旭怪真』至少会对其中一个账号有所反应才是。」 「但校对姐不是有沟通障碍吗?」 「她只是不擅长跟人面对面说话,透过网路送出文字讯息倒是没什么问题。毕竟她也有在撰写长篇小说。要她写内文较长的电子邮件,可能会有点吃力,但在社群网站上的简短留言回复这种程度是没问题的。」 「等『旭怪真』上钩、跟她混熟之后,又要怎么做?」 「当然就是要针对网站文章抄袭一事,若无其事地向她打探情报喽。表面上看似在称赞她,一旦掌握到任何证词就当作火种,让这个话题炎上起来!」 说着,奥米加举起自己的拳头。 「届时,就算引起炎上的话题跟『莉莉』小姐的网志抄袭事件无关,那也无所谓了!无论是什么样的原因都行,让『旭怪真』狠狠跌一跤吧!」 「还真是心狠手辣耶。」 「既然收下了钱,就得好好干呀!这就是把网路地狱里的岩浆抽干的行为!有种说法是和正义相对的不是邪恶,而是另一种正义。然而实际上存在的,是邪恶和另一种邪恶才对!决定善恶是取决于操纵者!到刚才为止,老师你不是对『莉莉』小姐感到同情吗?」 ——被奥米加这么说,我觉得有点心虚。呃,我觉得「莉莉」小姐刚才看起来真的很困扰啊,实在没办法质疑就在眼前的她。 「你还真敢说耶,地狱的狱卒。」 小樱仰头灌下可乐,以鼻子哼笑一声。 「因为我是撒旦化身成的巨大红龙啊。」 「你哪是那么伟大的生物,只是以网路炎上的火焰为食过活而已。」 「这就是『沙罗曼达』啊。你不也超级喜欢炎上的火焰吗,小樱?」 「因为那意味着他人的不幸啊。网路世界真的只有一堆麻烦事而已,在这种地方写梦境日记,到底是在期待什么啊?明明强烈渴望被他人认同,就不要这么龟缩啊~」 「这不是渴望被他人认同,纯粹是因为她很闲而已。没有任何其他理由。」 奥米加没有喝麦茶,只是又吸了一口电子烟。传来麝香葡萄淡淡的气味。 「——所谓的『很闲』,其实也可以解读成『很寂寞』喔。」 虽然被奥米加断言「十之八九都是在胡扯」,但还是有点在意的我,在返家之后开始寻找解梦的电子书——然后马上就找到了。像这样凡事都透过网路搜寻来解决,或许是不恰当的做法也说不定。不过,毕竟我至今还没有太多的人生经验,要是不多读几本书,不可能理解人类这种生物。被要求阅读,所以就去阅读——我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书多到几乎没地方放了。 我随意翻了几页。一开始的章节在说明大脑科学之类的专门知识。快速动眼期、非快速动眼期、海马回、边缘系统等等。文章还挺深入的。 然而,「那个」在让人出乎意料的时间点突然出现—— 尽管说和正义相对的不是邪恶,而是另一种正义。然而实际上存在的,是邪恶和另一种邪恶。 跟奥米加这番话完全吻合的东西,出现在我眼前。 这是我打从出生以来,首次抵达的网路灼热地狱的最底层。 毋庸置疑。无计可施。正义荡然无存。 这里,就是地狱。 『老师~你要不要过来一起吃晚餐?这是为了感谢你之前把我背回床上,以及提前为了即将告一段落的地狱岩浆抽干案件做庆祝~校对姐要做烤牛肉呢!烤牛肉喔。我把之前收到的两万圆拿去买了肉,也会开一瓶不错的葡萄酒。』 三天后,奥米加悠哉地打了这样的电话过来……我已经不想再跟那起事件有任何瓜葛了。 「噢,也不用特地跟我道谢……」 『家庭派对~我们来开家庭派对嘛。因为是整块的烤牛肉,放上ig绝对会很吸睛喔。我们来做一些现充会做的事嘛。玛莉也久违地在家,我想把他介绍给你认识呢。对了,请你买一些感觉理世会喜欢的点心过来吧。不管给理世吃什么,他都会很开心喔。』 原本还想拒绝,但奥米加劈里啪啦地说完自己想说的话之后,就单方面结束通话。自己打来又自己挂断,哪有人这样的啊……这让我更无法主张自己不愿意参加的理由了。 尽管觉得心情沉重,我还是到附近蛋糕店买了一整个的圆形水果蛋糕。虽然这样会变得像是要庆祝生日,但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点心能匹配整块烤牛肉。呃,一共有几个人来着?我、奥米加、小樱跟理世四个,加上校对姐五个,再加上玛莉就是六个。虽然不知道他们各自的食量如何,但应该够吃吧。 拒绝饭局邀请,是件让人很尴尬的事。只是这样。就只是这样而已。 今天,我被领着来到这栋分租雅房的饭厅。里头有一张能让五个人一起坐下来吃饭的大桌子。桌面正中央有一只盛着烤好的巨大肉块的盘子。加了酪梨的凯撒沙拉、把大饭碗塞得满满的马铃薯泥、已经切成片状的法国面包,堆得有如小山一样高。 「我们都在等你过来呢,老师。在切这个之前可得先拍张照片才行,不然太没意思了。」 奥米加今天穿着一件浅蓝色的夏威夷衬衫,上头满布着盛开的鲜红木槿花。在我抵达后,他随即比出胜利手势和肉块合照了一张。 「你会上传到instagram吗?」 「我没有在玩ig。」 这个人根本莫名其妙嘛。 除了巨大的牛肉块以外,小樱今天也穿着一件有着泡泡袖设计的粉色上衣,看起来比平常更精心打扮过。在我思考这是不是为了和烤肉块相映衬的打扮时——一名身高大概有一百九十公分高、穿着皮革外套、戴着太阳眼镜、剃光头的壮汉踏进饭厅里,然后大步朝我靠近。 正当我有些不知所措时,壮汉朝我一鞠躬,然后以双手递出名片。 「你好,我是昵称玛莉的三宅刚勇。前阵子奥米加受你关照了。」 ——真的假的啊?如果说奥米加是高学历黑道分子的话,玛莉就是一般的黑道模样吧。也有点像黑道老大的儿子跟他的贴身保镖那种感觉。总之,看起来就是混黑道的人。然而他的言行态度都很温和,名片上的职称写着社群网路游戏的游戏美术。 「……三宅先生,你是……」 「这栋房子外头的名牌是写我的名字,但一家之主是奥米加就是了。」 「要买网拍之类的时候,还是用三宅刚勇的名义比较方便嘛。可以明确让别人知道这个人是一名男性。」 「不过,我在这里是玛莉 。请叫我玛莉吧。」 眼前的事实,跟小樱事前告诉我的情报完全无法吻合。这个人就是把其他男人玩弄在股掌之间,让对方为他掏出两百万的倾国倾城的网路人妖? 「总、总觉得跟我听来的形象不太一样呢……」 「我常被别人这么说……」 玛莉垂下双肩,明显表现出沮丧的反应。 「我明明已经卯足全力展现自己的男子气概,但不知为何,在网路上都会被误认成女性。」 「还是说,你其实是性少数群体……」 「我打从出生就是个顺性别的异性恋者!而且我很渴望婚姻,所以还不断参加地区联谊,也注册了很多婚友社网站的会员!」 呃、噢……那还真是失礼了。一旁的小樱带着若无其事的表情,将果汁注入杯子里。 「还不是因为你都不会开些下流的玩笑。只要拿自己是处男的事实搞笑过一次就解决了喔。张贴一些『好想跟女人上床啊。不管对象是谁都行』之类的发言就好了啊。就算是人家这样发文,也会被当成男人呢。」 「那么低级的发言,我怎么说得出口呢!」 「不然,聊你去地区联谊的经验啊?」 「要是擅自把这些事写出来,会为我结识的对象添麻烦的!」 玛莉像个少女般抱头呐喊。奥米加有些尴尬地搔了搔脸颊。 「再加上,玛莉的头像用的是仓鼠照片呢。加上爱心符号,情况就更恶化了。logo用的字体也不恰当。」 「爱丽丝跟彼得罗都是我的家人啊!我才不想换其他的头像呢。」 「这种人真的存在呢。无论如何在网路上跟现实生活中的公众形象都无法一致的人。无法顺利营造出自己想要的那种形象的人。但玛莉的程度有点无法比拟就是了。当初掏出两百万来给他的那个男人,最后变成了跟踪狂,还拿刀刺伤了玛莉呢。我跟玛莉就是那时在医院认识的。」 听到奥米加的说明,我忍不住再次定睛打量起玛莉的样貌。镶了一堆铆钉的皮革外套、画着骷髅图样的鲜红t恤,以及被包覆在t恤里、由脂肪和肌肉交织而成的一具肉体。玛莉有些难为情地笑道: 「其实我很胆小呢,在那之后就有点恐惧男性。因为这样,我也改做让自己看起来比较吓人的穿着打扮。老实说,看到老师不是什么可怕的人,让我放心了呢。」 「不管怎么想,比起锻炼肉体或是穿上皮革外套,把头像换成自拍照,然后在自我介绍的栏位拿自己的处男特质来搞笑,人家觉得会比较有效呢。」 「我讨厌用自拍照当头像啦。一个长得又不帅的男人,为什么还要把自拍照弄成头像啊?我实在无法理解这种做法。用仓鼠当头像有什么关系呢?这样世界就能和平了啊。再说,不开些低级玩笑的话,就会被人拿刀刺伤,这样的世界也太奇怪了吧。」 ……这番话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又好像凸显了玛莉笨拙的个性。 「玛莉,你在这种小事上太固执了吧。这个世界啊,只要在自我介绍的栏位标注男性,然后放上美少女动画的头像,之后就算声称自己是2·5次元的追星族,大家也只会觉得你是男生。」 「毕竟2﹒5次元的追星族之中,也还是有男性存在嘛。好啦,既然所有人都到齐了,我们就来切牛肉,然后干杯吧。要来吃大餐喽。」 这个巨大的牛肉块,是以设定在六十度的低温烹调机加热两小时后,再放上平底锅,把表皮煎得焦香,最后放进冰箱里冷藏入味。感觉就是会在网路上看到的一道美食。沾酱有三种,分别是煮到呈现浓稠状的巴萨米克醋、山葵酱油、以及味噌口味的烧肉酱。另外还有颗粒芥末、葱花和磨碎的炸蒜片做为佐料。玛莉以牛排刀将肉块削片,我则是趁这段时间拔开葡萄酒的软木塞。但这时—— 我发现有一面极具存在感的银色盾牌立在墙边。上方有一道目视孔设计,看起来跟美国警察会拿的盾牌有点相似,而且上头也有着「chicago police」的字样。 「呃,那个,请问……那是什么……」 我不禁指着那面盾牌问道。 「噢,是生存游戏用的玩具盾牌。她好像还满喜欢的呢。」 「校对姐,你这样只会让别人觉得很有趣而已喔。」 小樱把分切好的烤牛肉和盛着葡萄酒的酒杯放到那面盾牌的旁边后,一只手从盾牌后方伸出,端起食物之后又迅速缩了回去。你是寄居蟹吗?奥米加并没有特别在意这样的她,只是忙着将餐巾塞进领口固定。 「老师,帮我倒半杯就好了。我只能喝一点点呢。」 「啊,好的。」 我在玻璃杯中注入葡萄酒。 在大家都拿到饮料后,我也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在奥米加的主导下举起酒杯干杯。 「欢迎老师这位新成员加入!同时,也庆祝我们顺利解决了『莉莉』小姐的梦境网志抄袭事件!」 ……此刻,原本已经忘记的那件讨厌事情,再次浮现在我的脑海之中。总觉得葡萄酒尝起来格外的酸。 不过,昂贵牛肉的力量真的很惊人。将烤牛肉放入口中的瞬间,我就遗忘了不愉快的事情。这是怎么回事呢?牛肉的油花滋味极佳,肉质也柔软到入口即化的程度。完全无法想象这跟我平常吃的牛肉盖饭,源自于同一种动物。 不,这应该是我至今为止吃过最美味的牛肉吧。不是两万圆的晚餐,而是两万圆的牛肉。两万圆的食材,再加上校对姐无价的烹饪手腕。虽然她还准备了很多种酱料,但光是先用胡椒盐腌过的滋味就超级美味。再加上蒜片和山葵酱油等佐料的话,简直可以说是一种味觉兵器。连刚才被我嫌太酸的葡萄酒,都成了提味的良伴。 「呜哇!两万圆的肉。好吃!超不妙!都想不到可以形容的词汇了。超不妙啊!」 小樱吃惊得频频喊出声,理世则是闷不吭声地不停将牛肉塞进嘴里。因为玛莉已经将牛肉块分切成小片,所以大家都是用筷子把牛肉夹到法国面包片上,和面包一同享用。虽然不觉得自己肚子很饿,我却忍不住埋头猛吃。 「虽然牛肉很好吃,但这个薯泥吃起来也超赞的呢。」 「因为校对姐加了一大堆奶油进去啊。吃起来都是牛油的香醇风味。」 「惨了,人家明天可得运动了。绝对得卯起来跑步。得把这些脂肪燃烧掉才可以。啊~真不妙。除了不妙,没有别的好说了。」 尽管嘴上一直念着不妙不妙,小樱仍不断将牛肉送进口中。至于躲在盾牌后方的校对姐也悄悄来到桌边,只伸出手替自己续盘。 「啊啊,劳动的成果真是美味!以他人的不幸当作下酒菜,这里就是网路地狱!网民的血与肉的圣体敬领!我们将用他们的血与肉唤回人性!」 奥米加大笑,然后仰头喝下葡萄酒。如同他刚才所说的,他只喝了一杯,之后便在自己的杯中注入未成年组专用的葡萄气泡果汁。 ——网路地狱的血与肉。 我感觉薯泥哽在自己的喉头。 我现在正在享用的是「莉莉」小姐的两万圆。 甜美的滋味和葡萄酒的酸味交织在一起,简直美味得无法言喻。 身体跟灵魂仿佛要被撕裂了。 「对了对了,还没跟老师报告事情发展的经过嘛。应该说事情现在才要开始发展呢。」 正义的天秤 ——糟糕,我把自己的平板电脑忘在「沙罗曼达」了。 如果忘掉的是手机,踏出那栋建筑物两秒后,我就会发现了,也会基于工作需要马上折返回去拿。因为我最近都只会把平板电脑拿来看影片,所以隔了很久才发现这件事。我不太喜欢用手机看影片。 在电脑教室的休息时间,我传了line讯息过去给奥米加,接着收到回应:『找到了。就放在会客室的桌子上。你要不要顺便过来吃晚餐呢?』总算能放心了……不过,又要去那里搭伙吃饭了啊。奥米加甚至还说过「这里还有空房,老师也搬过来一起住吧?」这样的提议,但目前承租的公寓还要很久才期满,所以这个提议我暂时保留。 下班后,我来到位于钓鱼场后方的三宅家,亦即「沙罗曼达」宅邸,按下了外头的门铃。 『你好,请问是哪位?』 ……回应我的,是一个不属于理世、小樱、奥米加或玛莉的声音。因为是男性嗓音,所以也不会是校对姐。再说,我不觉得校对姐能以这么普通的态度跟他人对话。对方是个我没听过声音也不曾看过的人。是谁啊?这栋屋子里还有其他成员吗? 「那个……我是『老师』。」 自称是「老师」实在让人心情复杂,但因为我不记得曾在这个宅邸里报上本名,要是不这么说,恐怕没人知道我是谁吧。 『噢,我知道,你有东西忘在这里对吧?』 「是的,是我的平板电脑。外面有咖啡色的保护套,上头贴着神田明神的it御守贴纸。」 为了避免被怀疑,搞丢或是忘记把私物带走时,失主必须在认领时详细说出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物品特征,这算是一种常识。为此,必须替自己的日用品加上一些特征才行。像手机,绝对要用手机壳、吊饰或贴纸妆点一下比较好。 『来了来了,我现在替你开门喔。』 打开玄关大门的,是一名穿着长袖运动衫和米色长裤、围着围裙,脸蛋看起来十分稚嫩的男性。是大学生吗?他的脖子上挂着一张工作识别证。 「你好,我是居家照服员高梨。我两天会来这边打扰一次。请进吧。」 原来是男性照服员啊。毕竟奥米加的体重有六十公斤,他也说过自己会请照服员来协助入浴,若是女性照服员,力气和心理建设恐怕都是问题吧。 正当我想着他会不会又在自己房间里吹口琴时——我看到奥米加躺在会客室里头那张平常用来招待客人的沙发上。他穿着看起来像是旅馆提供的睡衣,盖着一条苏格兰格纹的小毯子,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脸上还戴着眼镜。平常坐的那张轮椅,则是停靠在沙发旁边。 他安详的睡脸,看起来跟龙之魔法师、巴比伦大淫妇、将原罪教授给人类的撒旦化身而成的红龙完全沾不上边。比起巴比伦跟原罪这类莫名其妙的词汇,在闭上眼之后,奥米加的面容更显端整。虽然眼睛比较细长,却给人一种清爽的和风美型感。就像是昆布高汤那种高雅的滋味。 高梨先生伸手指向被我搁在桌上的平板电脑。 「来,在这边——小绫先生睡着了呢。他罹患的疾病同时会伴随睡眠障碍,所以有时会在出乎意料的时间点突然睡着。你知道这件事吗?」 「不、不知道。」 「虽然有让他养成服用安眠药在晚上就寝的习惯,但有时还是会突然睡着。例如吃完饭之后。如果他是在家里,而不是在会被车辆辗过那种危险场所睡着的话,请让他继续睡吧。他会睡着,绝不是因为觉得跟他人相处的时间很乏味。请不要因为这样而心存芥蒂,以宽敞的心胸接纳他吧。」 我是不会因为这样就心存芥蒂啦,但—— 「……小绫先生?」 这是我不曾在这个家中听过的名字。 听到我这么问,高梨先生有些尴尬地板起面孔。 「……奥米加先生。」 然后这样订正自己的说词。 ……绫。叫做绫的男人。我最近不是刚知道一个吗? 轮椅。直到国中都还能以双脚自力行走,但在罕病发病后,突然陷入得靠轮椅过日子的状态。虽然眼睛偏细,相貌却很端整,是个看起来有点像女孩子的美少年。名字叫做绫。算算大概跟我同年。 ……竟然有这种事。因为发型跟眼镜不同我一直没发现,但他们的脸蛋长得一模一样啊。或许是因为他总是穿着过于高调的服装,所以我的注意力都被那身打扮吸走了也说不定。毕竟,出现在那些影片中的他稚气未脱,总是穿着不时髦的抓毛绒材质服装或是一身的运动服。 大家都称呼他「奥米加」或「大叔」,所以我也没有想太多。原本还以为他的本名是「三宅奥米加」之类的。虽然他跟玛莉没有血缘关系,所以姓氏应该也不一样,但如果是我们这个世代的闪亮亮名字(注),就算奥米加是本名也不无可能。 注:闪亮亮名字 汉字或读音极其奇特难辨的名字。 「难道,这个人就是火箱绫月?」 ……总觉得比起三宅奥米加,火箱绫月听起来似乎更像闪亮亮名字。已经跟他相识一个月多了,竟然还会有「难道这个人……」的新发现。这是网路上很常见的事情呢。虽然我们的交流仅限于现实生活中。 高梨先生将双手合十。 「那个,奥米加先生似乎把以前在演艺圈活动的事视为一段黑历史,所以请不要让他知道是我说溜嘴的喔。拜托你了。」 「咦?可是,我听说火箱绫月现在是个普通的上班族?」 「是上班族没错啊。是在宅工作者。」 「他说自己是个靠年金过活的无敌王耶。」 「那是自谦的说法呢。」 「他为什么要中止自己的演艺事业啊?」 至此,高梨先生放下手,然后皱起眉头。 「那个,你问我这么多,我也……」 「啊,是个资保密的问题吗?」 「应该说,我只是觉得本人就睡在这里,我却在旁边多嘴,让人觉得不妥呢。请你直接问本人吧。你们交情不是不错吗?」 ——您所言甚是。非常抱歉。 「说来说去,奥米加先生其实是个害怕寂寞的人呢。」 或许是因为我沮丧地垂下双肩的动作太明显,高梨先生开口替我缓颊。 「我想,他可能没几个年岁相仿的男性友人。请你跟他好好相处吧。」 「我这种人当他的朋友没关系吗?」 「这样的你才好啊——奥米加先生似乎不太能跟罹患相同疾病的人混熟。理世跟小樱还是孩子,玛莉先生跟校对小姐则是比他年长,而且他不会跟网路上认识的朋友见面。虽然我也曾劝他去参加网聚看看。」 ……奥米加可能没有什么网路上认识的「朋友」吧。他认识的人应该很多,不过别说是奥米加其实就是火箱绫月的事情,就连他必须以轮椅代步一事,那些人恐怕也不知道。毕竟,被他比喻成蜥蜴尾巴的分身账号可是有三十来个,我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主要账号。此外,他也只会加实际见过面的人为line好友。 高梨先生从围裙口袋里掏出手机。 「我之后还有安排其他工作行程,可以把小绫……奥米加先生交给你照顾吗?」 「啊,好的,我想应该没问题。」 「醒过来之后他会开始吹口琴,就算你 待在一段距离以外也能马上知道。」 「这、这个习惯还满奇特的呢……吹口琴……」 「因为比起出声说话,这个方法能更轻松地发出很大的音量啊。」 是这样吗? 随后,高梨先生便离开了宅邸。我坐在会客室的小圆凳上,边玩平板电脑边等奥米加醒来。因为我的平板电脑里有堆积如山的免费游戏可玩,所以等待的时间不至于让我很难熬。 玩着不停打地鼠的外国游戏的同时,高梨先生刚才那句话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 『奥米加先生似乎不太能跟罹患相同疾病的人混熟。』 ——我知道他之所以会这样的原因。我在youtube上看过。 小绫曾经有过罹患相同疾病、年龄也相仿的友人——阿遥跟阿让。这三人之中,小绫的症状算是比较轻的。阿遥的鼻子插着人工呼吸器的供气套管,阿让则是完全无法起身,只能躺在附轮子的电动气垫床上移动。他们三个曾一起去看足球比赛,还以手指操控声音合成器,用玻璃杯琴合奏出曲子。 但这两人都死了。先离开的是阿让,一年后阿遥也离开了。这种疾病会让全身上下的肌肉萎缩,因此随着病情加重,呼吸肌也会变得无力。因为无法吞咽而插上鼻胃管,最后甚至连心脏也停止跳动。因为心脏亦是肌肉之一。相关单位一共制作过两次追悼特别节目,小绫边哭边念着追悼文。在这三人里头,只有小绫顺利活到大学生的年纪。 ……他不可能继续演艺生活。我真是太愚蠢了。幸好没有直接问他。幸好他还在睡。 现在,他舍弃了当年曾是一名会为了足球比赛又哭又笑、天真无邪的少年时代的名字,改以火龙自称。盘据在地狱最深处,以网路上熊熊燃烧的烈焰为食。对老实的人说谎,同时也嘲笑说谎的人。高举和天神同等的名号,声称自己能以魔法自由自在地控制火焰。将人类的血肉和泪水换成金钱,再把这样的金钱拿去换成霜降和牛,开心地大啖美食。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是想自暴自弃吗?因为觉得自己应该来日不多了。只是因为一个不走运,心脏就停止跳动——这种事发生在他身上的机率,远比一般人来得高。 没有能失去的东西的无敌王。确实是这样没错。虽然跟网路上的用法不太一样。 他或许并不在意自己的死活。 在紧闭的眼皮之下,他作着什么样的梦呢?梦里所见的是天堂吗? 抑或是被烈焰包围的地狱? 跟旧式转盘电话类似的铃声响起。奥米加半梦半醒地喃喃了几句,掏出自己的手机将响铃关掉。 片刻后,他从胸前的口袋取出口琴,抵上嘴唇。或许还没睡醒吧,他吹奏出来的声音实在算不上是乐曲,跟玻璃杯琴纤细的音色相差甚远,只是一阵阵清澈的金属音。 「早安。高梨先生回去喽。」 「啊,老师。」 听到我的呼唤后,口琴声也止住了。 「那么,请你协助我起身吧,老师。对我来说,要凭自己的力量坐起来,还是太吃力了。」 「是是是。」 「请你从旁边把手伸到我的背部下方,把我的背扶起来。」 照着奥米加的要求将他扶起来后,口中含着棒棒糖的小樱从楼梯上方走下来。她罕见地穿着一袭深蓝底色加上白色领巾的传统水手服。她有去上学吗? 「咦,这不是老师吗?」 「……在二楼也听得到口琴声吗?」 「因为这里的墙壁很薄啊~」 理世也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虽然手上还捧着携带型电玩游戏机就是了。刚才的口琴声,是哈梅恩的吹笛手吹出来的吗? 「因为对大叔入浴图没有兴趣,所以人家去避难了。人家不太擅长跟高梨相处呢。那家伙老喜欢黏着理世。」 「是喔?」 「不过,这样啊。既然老师也来了,今天就由人家来煮晚餐吧。」 干劲十足的小樱开始折自己的指关节。这好像不是要下厨的人会做的动作耶。 「怎么,你面对老师会害羞啊,小樱?」 「因为老师跟大叔不一样,人很好啊。」 听到小樱这么说,奥米加罕见地露出认真的表情。 「老师,小樱还是个高中生,所以就算她跟你告白也不可以当真喔。想要自由恋爱,得先等到满十八岁才行。还有三年。这段期间内,都不可以对她出手喔。」 「大叔,你很恶耶,真的超恶的。老师又没有在盘算这种事。」 「不不不,为了守护儿童的人权,有必要先把这些事说清楚呢。」 「被你守护也很恶好吗?」 小樱朝坐在沙发上的奥米加小腿踢了一脚。他们相处得很融洽的光景,着实让人会心一笑。 「对了对了,大叔,人家被霸凌了说。」 小樱以像是收到家长参观日通知函那样的轻松语气开口。 「哦~谁霸凌你?」 奥米加转了转自己的肩膀,若无其事地问道。 「应该是同班的安田。」 小樱掏出手机按了几下,把萤幕亮在奥米加面前。 「原来如此。」 「你要看吗,老师?」 小樱也把萤幕亮给我看。出现在画面上的似乎是twitter的介面。头像是预设图样的匿名账号。 #田中樱感觉会做的事 滥交女 听创她会在星期五晩上到jr车站附近找人援交。一次一万五千圆。 ——尽管上头写的内容相当震撼,奥米加却只是不慌不忙地操作着自己的手机。 「安田同学啊……啊~我有他家的电话号码呢,现在就可以解决了。」 奥米加从轮椅口袋中取出小方盒造型的电子烟,按下按钮吸了一口。吹出白色的蒸气后,他清了清嗓子。 「a、e、i、u、e、o、a、o、a、e、i、o、u~和尚端汤上塔,塔滑汤洒汤烫塔~」 做完发声练习后,他将手机贴上耳畔。 「您好,敝姓田中。」 你谁啊? 「我想跟您商量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所以这通电话会全程录音……安田太太!令郎在网路上写了一些把我们家的小樱说得很不知羞耻的文章呢!」 不用对着手机大吼大叫,对方应该也听得到他说话才是。然而,奥米加仍以能够传遍这整栋房子的音量开口,连表情都跟着变得激动不已。 「令郎这是什么意思?请问您都是怎么教育自己的小孩呢!请不要跟我装傻!您都不会检查小孩子的手机吗!竟然没有管理孩子在网路上的所作所为,身为监护人您也太疏忽了吧!证据?在现代社会,您以为没有证据的人,说话还可以这么理直气壮吗?我是在调查ip位置之后发现的!您知道公然侮辱和诽谤罪的差别在哪里吗?我已经跟律师朋友商量过,也做好去报案的准备了。因为这次的贴文内容相当恶劣,所以也有可能被归类到刑事案件去。不过,毕竟是个孩子做出来的事情,只要令郎能删掉那则贴文,表现出悔过的诚意,我们也不是不能考虑用比较和平的方式解决这件事。请您冷静下来,好好思考令郎的将来与教育,还有所谓的数位素养。请别忘了,高中并不是义务教育。」 以让对方连出声 附和都来不及的速度,滔滔不绝地说完这一大段话之后,奥米加便结束了通话。他的气势,让在一旁听着的我都有点吓到。 「好,结束啦。」 然而,他的情绪却在下一秒切换成普通的平静状态。 「对方吓得半死呢……真的是安田做的吗?霸凌行为通常是好几个人联合起来吧?你可以再提供三个名单让我打过去喔。」 「不用啦~那群人之中,最有势力的就是安田。只要击垮他,大概就没问题了。」 「是喔?」 「人家好歹也懂一点政治好吗~」 看到已经完全变得一如往常的奥米加和小樱,我实在按捺不住满心的困惑。 「刚才那是……」 「只是虚张声势罢了。不过要是对方没有主动致歉,倒也可以真的去报案啦。不过无论如何,都不能把校方牵扯进来。因为老师和教育委员会这种组织,可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主义的化身呢。必须直接找对方的父母大发雷霆,佯称要报警或找律师,借此来吓唬他们。为此还必须经常出席pta(家长教师联谊会)。要是向校方告状,又没有很积极地介入处理,只会让霸凌行为愈演愈烈。就让对方判断我们是『扯上关系会很麻烦的存在』吧。一般的小孩子,在被老师劝诫的时候只会觉得很烦而已。但要是看到父母叨念『对方要去报警呢』、『要是弄到打官司,可就伤脑筋了呀』,然后不知所措的样子,应该也会跟着焦急起来。这时候就是判断对方有没有道德良知的分歧点。倘若对方是觉得这样也无所谓,对世事一无所知的臭小鬼,那就真的请警察来好好教育指导他吧。」 说着,奥米加又吸了一口电子烟,吐出茫茫蒸气。 「这种时候呢,真正能够发挥作用的,就是怪兽家长的力量。只要让对方以为我是脑袋比他更有问题的怪兽家长就行了。这是一种吓唬行为。挺直背脊让自己的体型看起来比对方更加高大,或是露齿发出咆哮声。这种怪兽家长大战,只要大声吼叫来吓阻对方就好,所以比网路笔战更轻松呢。因为这个世界打造出一种『啊!怪兽家长真可怕』的印象,所以用电话沟通时,比起谈话内容,说话的气势更重要。」 「你刚才说可以凭ip找到贴文者,但现在应该没办法这么做了吧?」 「这方面的事情,只要说得感觉煞有其事就行了。因为这个世上的人,都还相信超级骇客的存在啊。就某方面而言,魔法师级的骇客或许还存在呢。只要避免说出会被认定是在恐吓威胁的发言就好。像『不希望我们报警的话,就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这种说法,就是在恐吓对方。基本上遭遇到非法行为时,报警既是国民的义务,也是权利喔。所有的国民,都拥有报警和找律师商量的权利!只不过,如果是一些芝麻绿豆的事情,可能会被对方无视就是了!就算对方觉得『找我商量这种事,我会很困扰耶』,也是他的自由!」 今天的电子烟散发出类似甜面包的香气。到底是什么口味的啊? 「只要做出会让大多数人吓到或是觉得麻烦的行为,就可以解决大多数的事情。小孩子之所以不把自己被霸凌的事情告诉父母,台面上的理由或许是『不想让父母担心』或『不想给父母添麻烦』,但说穿了其实就是『跟父母谈这种严肃的事情太丢脸了,而且也很麻烦』这样罢了。告诉父母的话,只会让事情变得更麻烦,而且对解决问题根本没有帮助,所以他们才不说。再说,还有道德良知的孩子,也不会希望看到自己的父母化身怪兽家长。看在孩子眼里,父母为了这种事拼命的模样,只会让他们觉得难堪又丢脸而已,并不会涌现『好厉害』、『好可靠』这样的感受。不是每个人都能完全不在意他人的眼光。顾虑和良知可以杀死一个人。」 「对啊~人家很聪明,所以知道找大叔解决可以省去很多麻烦。再说人家被霸凌这件事一点都不严肃,大叔幼稚又难看的表现也很稀松平常啊。这个大叔最喜欢麻烦事了嘛。」 「我最喜欢跟霸凌者战斗了!更喜欢欺负被霸凌的人!我是no.1啦!」 奥米加露齿灿笑……能够让那个天真无邪、跟天使没两样的小绫变成这副德性,演艺圈到底是什么魔窟啊。难不成他的演技超级高超? 「话说回来,小樱果然跟你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因为一些原因寄住在这里,是吗?」 「是的。基于一些极其复杂的理由。」 「人家可是个谜样的女人哟。」 ——火箱绫月没有妹妹,只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他的哥哥并没有大他太多岁,所以他也不可能有一个这么大的侄女。 这时,一阵音乐响起。是口琴的旋律加上人声。 『?~?~?~』 ——尽管是初音未来的人工嗓音,这首歌听起来却有着淡淡的哀伤。好像曾经在哪里听过,又好像没有。 「啊,不好意思,是我的手机。」 奥米加点开手机萤幕,将它贴上耳畔。 「您好,这里是网路疑难杂症咨询所『沙罗曼达』——是的,我有收到您的电子邮件。好的,随时都可以喔。好的,恭候您的到来。」 以高八度的亲切嗓音对应过后,奥米加结束通话。 「各位久等的网路案件来喽。」 「我没在等这种东西。」 「照惯例,我得去换一套衣服。但因为我跟对方约在二十分钟后见面,所以应该来得及。」 「那人家今天就不下厨喽。」 「小樱,你不用参加也没关系啊。」 「咦~人家也想听听被地狱业火焚烧的案件内容啊~好一阵子没出现这种炎上事件了说。」 奥米加没有特别搭理歪过头的小樱,只是把一片黑色的塑胶板架在沙发和轮椅之间,然后用双脚在地上微微一蹬,将屁股抬到那块板子上,以意外俐落的方式让自己移动到轮椅上,最后将那块板子收进轮椅的口袋里。 坐上轮椅的奥米加,透过用双手滑动车轮的方式,以更胜于步行的速度离开会客室。无论是倒退或回转都自由自在。他乘坐的是室内用的小型轮椅,除了一对大尺寸的驱动轮以外,还装设了四个小型车轮,因此可以灵活地做小幅度移动。比起懒洋洋的健康人,奥米加的一举一动感觉更生龙活虎。只要没有不慎摔到地板上,他想必可以过得很自由吧。 理世依旧沉迷在电玩游戏里,连头也不抬一下。小樱则是在把玩自己的头发,看起来莫名有些尴尬。 「……奥米加的来电铃声,是他自己作词作曲的吗?」 「哪是啊。是很久以前的歌。他说歌名是〈大家的歌〉。」 原本以为完全没在听我们说话的理世突然这么答腔,然后轻声唱起来。 「?~?~?~」 「……这是事务所的主题曲吗?」 「大概吧。是一首很阴沉的歌呢。」 小樱把歌词网站的网址传送到我的手机。与其说阴沉,应该说是一首寂寞的歌才对。尽管是火龙,却跟史矛革、法夫纳、派洛斯和晨曦之星都不同。我的脑中浮现在火柴的微弱火光中,将身子蜷缩成球状的小蜥蜴。 根据我之前在网路上搜寻的结果,确实存在于现实世界中的火蝾螈,是一种栖息于欧洲、体长约十五公分左右的蝾螈。外皮呈现黑底黄斑的美丽模样,但同时含有些许毒 素。感觉是比六角恐龙再罕见一点、没有危险性的宠物类生物。名片上的蜥蜴图样跟这种火蝾螈比较像。顺带一提,六角恐龙又名「墨西哥钝口螈(mexico smander)」。 「原来『沙罗曼达』不是什么怪兽吗?」 「是怪兽啊。印象中是火龙山的魔龙晨曦之星来着?不但很大一只,还飞在空中到处喷火作乱。」 「《罗德斯岛战记》吗?」 「咦,老师,你知道喔?真不敢恭维。」 小樱,你不知道啊?这部作品很棒喔。 「——如果火焰太小,大概就只是个窝在里头,拿不定主意又不停发牢骚的阴沉角色,只有发生大型火灾的时候才会进化成第二形态。人家现在这副模样,也是为了在这个社会上走跳的姿态,要是想认真起来喷火,威力可不会输给哥吉拉喔。」 「小樱你会喷火啊?」 「因为人家是被所有人讨厌的人啊~是这个世界上所有邪恶的集合体~」 监护人是撒旦化身的巨大红龙,被他保护的则是这个世界上所有邪恶的集合体,而且两人还都是火中之龙。 「小樱,虽然你的个性不太好,但把自己说成这个世界上所有邪恶的集合体,也太过头了吧?」 「听到你说人家个性不太好,反而让人家比较受伤耶。虽然这是事实啦。既然老实正直的人只会被当成笨蛋,人家又何必坚持当乖宝宝呢?」 「你觉得老实正直的人只会被当成笨蛋,是以前遇过什么事情吗?」 「被当成笨蛋的,是除了人家以外的所有人。不过,反正人家是原罪之兽、是巴比伦大淫妇、是企图毁灭这个世界的极恶魔王的独生女。光是喷一次火,就能让这一带的城市化为灰烬——才怪。要是得知了人家的真实身份,老师也会夹着尾巴逃掉的。这点人家很明白。」 真夸张耶。虽然老是嫌奥米加很厨二病,但小樱自己也净是说一些宛如网路小说的发言啊。什么样的理由,会让一名成年人从女高中生的面前逃走啊? 说到真实身份,小樱知道火箱绫月的事吗?她知道那个奥米加,曾经穿着廉价的抓毛绒材质服装,在奥运大会的观众席上挥舞日本国旗吗? 将爱、希望和勇气赐予人们的天使,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才会变成把他人的不幸当成下酒菜的火中之龙? 不过,我同时也涌现了「知道又能怎么样呢」的想法。 今天的客人,是一名带着读小学的男孩子前来的母亲。她穿着低调的大地色系上衣和长裙,看起来有些坐立不安。感觉应该比我们稍微年长一些,但又还不到三十岁的程度。 「既然是『网路疑难杂症咨询所』,那么不管是什么问题,都能找你们商量吗?」 「是的!若是电脑维修问题,我们会转交给制造商处理。若是刑事案件,我们会帮忙报警。若是民事案件,我们有时会全部丢给律师去处理。但因为我是全天下无人能比的大闲者,所以基本上什么委托都愿意接喔!就在刚才,我才把一个网路霸凌犯抓去血祭了呢!请不用客气,尽管对我倾诉你的问题吧!」 穿着桃红色衬衫、搭配紫色领带的奥米加,以一如往常的亢奋和笑容对应。 这位母亲战战兢兢地递出一支贴满特摄片英雄贴纸的手机。应该是她儿子的吧。这名小男孩穿着直条纹上衣和牛仔短裤,看起来年纪跟理世差不了多少。或许是因为被带到陌生的场所而感到紧张不安,他的一双眼骨碌碌地打转,即使看到小樱端过来招待的磅蛋糕,也只是用叉子从旁边小口小口地挖来吃。 母亲按下手机按钮,让画面显示出来。 「就是这个。」 是twitter的回文串。其中一人用了特摄片英雄当头像,账号名称则是「阳人」。应该就是现在坐在这里吃磅蛋糕的少年。 另一人的头像用的是看起来很不祥的骷髅插图,账号名称则是「鞭炮小子」。 他的个人资料栏里写着「芥末酱海盗团团长」。 原本只是稀松平常地聊着特摄片的话题,但「鞭炮小子」似乎对蓝色队员很有意见,所以就来找身为蓝色队员支持者的「阳人」弟弟麻烦。「竟然觉得这种狗屁剧本很棒,你未免也太没有眼光了。」在这类辱骂之后,更夸张的是—— 臭小鬼,没有芥末海盗团的许可,以为自己还能在这里混得下去?我会让你没办法在网路上生存。看我怎么弄死你。 对话至此结束。不对,其实之后还有继续下去,只是「阳人」弟弟放弃跟对方继续对话,只有「鞭炮小子」继续写下单方面的攻击文字。 「他是打算对我儿子做什么呢?」 「阳人」弟弟的母亲对奥米加投以求救的眼神。 「那个,我可以抽根电子烟吗?里头的烟油没有尼古丁的成分。」 奥米加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吞吐一口甘油的蒸气后,他皱着眉头沉思起来。 「呃,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才好,不过……」 奥米加的发言中满是困惑,感觉很不像平时的他。 「请问这位『鞭炮小子』是谁呢?」 听到他的提问,母亲也露出困惑的表情。 「就算你问我,我也……会不会是什么可怕的人呀?」 「『芥末酱海盗团』。niconico上的实况主『master p』和他的一群小跟班。『鞭炮小子』是他的资深粉丝。」 小樱这么回答。不过,她应该也只是搜寻到niconico大百科里的相关介绍,然后照着念出来而已。 「说穿了,大概就是网路上常见的那种废物小混混?」 「假设会让贴文者被逮捕的炸弹预告留言的战斗力是一百,这个人的战斗力是多少?」 「战斗力八的垃圾。」 「噢噢……」 不知为何,听到小樱这么说之后,奥米加反而烦恼得以手扶额。 「……那个,呃……对方不是什么罪犯或是反社会团体的成员,纯粹是只能用一些恶质留言来找小学生麻烦,既低能又可悲的人。所以只要把对方封锁或是消音,然后忘记这件事,我想应该就可以了……就算被这个人讨厌,也不会发生让令郎无法使用网路的情况。」 「真的不要紧吗?」 「这么说对『阳人』弟弟有些过意不去,不过这种恶劣的人在网路上其实很常见呢……就请你们当作被野狗咬到了,然后把这件事忘掉吧……应该说,twitter官方也不建议十三岁以下的用户使用,所以在被更奇怪的人缠上之前,还是转而使用封闭一点的社群软体会比较好喔……我的建议是,可以改用line,然后只加母亲和学校的朋友为好友……」 ——因为敌人太弱,奥米加表现出相当明显的失望反应。看来,「芥末酱海盗团」的团长「鞭炮小子」,跟龙之魔法师偏爱的网路大火似乎无缘。鞭炮的威力,或许远不及地狱业火吧。 「老师,教这位妈妈怎么设定手机的家长监控功能吧?」 这种时候才找我啊。不过,来电脑教室上课的那些老人家,大概以为我精通所有机械吧,连电子饭锅的定时设定或空调遥控器的使用问题都会问我。所以要我教别人如何操作手机,我倒也有办法啦。跟电子饭锅的定时设定相比,教别人如何设定手机的家长监控功能,感觉更接近指导别人操 作电脑。这样的话,我可要收时薪喽。 「不过,在『阳人』弟弟本人旁边教的话,好像没什么意义,所以希望『阳人』弟弟可以跟我们家的理世一起去隔壁房间玩呢。『阳人』弟弟,你想不想玩游戏?」 「想。」 「那就这么决定喽。理世,你去陪这孩子一起玩对战游戏吧。」 「一百圆。」 因为母亲没有表现出反对的意思,在收下奥米加的百圆硬币后,理世便牵着「阳人」弟弟的手离开会客室。 「呃,设定了家长监控功能之后,就可以限制孩子能够使用的手机功能,让他们无法浏览有害内容。为了不让孩子解除监控设定,可以在这里加上只有家长本人知道的密码锁——」 我接过母亲的手机,开始为她说明。 「唔,我去上个厕所。小樱,帮我一下吧。」 奥米加举起右手。 「真拿你没办法耶~」 小樱起身,握住轮椅的控制杆,让它倒退,转个弯离开会客室。 ……嗯?奥米加应该可以靠自己推动车轮的方式,在宅邸里自由来去才对,有必要再找小樱帮他推轮椅吗?他想叫一个女孩子在自己上厕所时帮什么忙啊?他刚才明明能一个人换穿衣服耶。可以自己换衣服,却无法自己上厕所? 「——有害内容的种类五花八门。除了色情网站以外,也可以透过这个设定,把会引诱孩童支付高额费用来购买虚拟宝物的社群网路游戏过滤掉。」 在我有些困惑地继续往下说明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打开画面一看,是来自奥米加的line讯息。 『老师,请你帮忙争取三十分钟的时间。』 ——他果然是打算施展什么权谋计策吗?又要我争取时间了喔。真亏他每次都能想到这种坏心眼的计划耶。 不过「鞭炮小子」只是个不足一提的键盘流氓,「阳人」弟弟则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学生。他到底想做什么? 于是我顺带向母亲说明防毒软体的功能,以及看到网路诈欺广告时的应对方式,轻轻松松就撑过了这三十分钟。之后,奥米加、小樱、理世和「阳人」弟弟四个人一起返回会客室。 「我也加入他们俩,一起玩了四人对战的游戏,结果不小心玩得太入迷了呢。」 对于奥米加这番很烂的理由,母亲没有表现出半点质疑。最后在「阳人」弟弟放弃使用twitter、我收下两千日圆的指导费之后,这个委托至此告一段落。「阳人」弟弟也和母亲手牵手回去。不过—— 「刚刚那三十分钟,你到底做了什么?」 「真是瞒不过老师耶~」 奥米加搔搔头。你不可能什么都没做好吗? 他将一个银色录音机搁在桌上。 「就是这么一回事喽。」 说着,他按下播放键。 『「阳人」弟弟,你怎么会想到要用twitter?』 是奥米加的声音。 『因为我的朋友都在用。』 『朋友啊……上头的「阿和」、「友树」、「布林布林林」和「冲撞叭噗」,是你学校的朋友吗?』 『嗯。』 『这个「呆呆呆那」呢?』 『是追踪友树的人。』 『你没有见过他?』 『嗯。』 到这里,奥米加关掉了录音机。 「听到小孩子会主动去使用某个社群软体,还挺令人不解的呢。果然是为了跟原本的朋友联系啊。就算用了朋友没在用的社群软体,也没什么意义嘛。」 「……你刻意让『阳人』弟弟和母亲分开,就是为了问这个?」 「世上没有会在父母面前说出真心话的小孩啊。所以我就收下了『阳人』弟弟不会再使用的这个账号喽~因为理世只会跟成年人聊天,像这样能真的加入小学生社交圈的账号,可是弥足珍贵喔!」 说着,奥米加喜孜孜地轻抚自己的手机。 「……那个『鞭炮小子』应该是不值得你出马对付的小喽啰吧?」 「是小喽啰没错啊。」 「那你要这个账号做什么?」 「我要上网钓出只会欺压小学生的混账家伙!不对,或许已经钓到了也说不定喔。追踪者里有个不是小学生的人,感觉超级可疑呢。在如此宽广的网路世界中,会刻意找小学生搭话的成年人,不可能是什么善类吧?」 ……看来,他把行动方针改成靠自己寻找火种了。不愧是自称大闲者的人。马上开始操作手机的奥米加,看起来就像聚精会神地阅读刚买回来的组合模型说明书的人。或许是不想继续奉陪了吧,小樱走到厨房去,看起来似乎真的打算煮一顿晚餐。理世也跟了过去。 「这栋宅邸感觉要花不少钱呢。你的老家很富有吗,奥米加?」 因为觉得不好直接问他「我听说你其实是个上班族耶?」于是我选择兜一个很大的圈子提问。 「这个嘛,其实我的确莫名其妙是个有钱人呢!」 哪里莫名其妙啊。因为你以前是艺人吧。 「你没有出去工作的经验吗?等等,在『沙罗曼达』接案子可算不上是劳动喔。」 「咦,我没跟你说过吗?我在证券公司上班喔,只是没有通勤而已。我在自家从事以电话推销金融产品的工作。」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你、你在做这样的工作啊……真的是适才适所呢。」 「其实我是为了自己的将来在努力工作呢。因为没人知道什么时候会需要用到钱嘛。而且理世说不定会要求我帮他出学费。」 「那你说自己过着『已经没有东西能够失去的年金生活』,根本是天大的谎言嘛。」 「哎呀~我想,老师跟我对『劳动』和『能够失去的东西』的定义,应该不一样喔!这个嘛,我认为人类并无法透过言语,将自己企图表达的意思百分之百传达给其他人。在语言里也存在着摩擦系数呢。」 以电话推销金融产品的人在说什么啊。 「我不能失去的东西,说有是有,说没有也没有。趁着自己还有能力的时候,我得把想做的事情都做一做,度过一段不会后悔的人生!」 奥米加露出灿烂的笑容说道——「不会后悔的人生」这几个字让我有些在意。 「过去发生过什么让你后悔的事吗?」 「俗话说『人生就是不断在后悔』嘛。」 「这句话是谁说的?」 「小丸子的姐姐。」 ——这家伙真难对付。 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我还没有闲到会不请自来地造访三宅家。不过,一连十天都没有任何音讯,让我开始有些不安。没收到聒噪的奥米加的line讯息,总让人静不下心。 在这样的情况下,某天他突然捎来一通电话。 『老师,你现在忙不忙?』 「是不忙啦……你又从床上摔下来了吗?」 『不。我想请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 『警察局。』 我吃惊到整个人弹起来,然后十万火急地赶到三宅家。 穿着鲜黄色衬衫、系上绿色领带、稳稳地坐在电动轮 椅上的奥米加,看起来已是完全进入备战状态。就连脚上的鞋子,也是闪亮亮的白色亮皮材质。因为坐在轮椅上,他的双脚完全不会触及地面,我实在不懂他换穿鞋子的理由。 「不过,我已经叫了无障碍计程车,所以其实没有什么需要老师你帮忙的地方呢~只是觉得多几个成年男性出面,事情应该会比较快解决。警察可是男性沙文主义和健康主义的化身呢,所以有成年男人在场会比较好办事。」 「那个,在说这些之前,你去警察局做什么?」 听到我的疑问,奥米加露出奸诈的笑容,朝我递出一台平板电脑。 「——我用那个账号,钓到了一个喜欢小男孩的恋童癖呢。」 在twitter的蓝色背景上,有着这样一段讯息: 阳人弟弟,我来帮你看看你的身体长大成人了没,传自拍裸照给我。我也会传我的给你看。 ——嗯,光凭这句话就出局了。对方还附上一张完全不想点开、也不想多加形容的照片。讯息栏的那些文字,仿佛能让人嗅到属于好色之徒的阵阵恶臭。此外,还有一大堆诸如「你长毛了没」、「有作过色色的梦吗」、「看泳装写真集的时候,身体会不会出现什么变化」、「要不要出来见一次面」等等不堪入目,同时明显会对道德感性教育造成负面影响的文字。 「啊~好恶喔!去死啦,这个秀下限的人!真的对小孩出手的恋童癖根本是日本之耻、是社会败类!因此基于市民义务,我随即拨打一一○报警了。结果对方说要转由资安课来处理,所以叫我把平板电脑送去警察局呢~他们派人过来拿不就好了吗!如果我用的是桌上型电脑,他们打算怎么办啊~我把资料传送过去,他们自己列印出来不就好了吗!」 奥米加以双手环抱自己的身体大声嚷嚷着。我接过他的平板电脑,稍微确认了贴文纪录。「阳人」弟弟的贴文,内容清一色都是独角仙饲养日记,诸如「它们今天吃了很多桃子」、「我让原本分开养的三只独角仙见面,结果它们完全不理对方」、「独角仙打架了」等等,有时还会夹杂一些塑胶饲养箱的照片。因为有过被「鞭炮小子」找碴的不愉快经验,所以不想再聊特摄片英雄了——这似乎是奥米加的设定。 不管怎么看,这完完全全是小学男孩子的账号。偶尔还会出现冷笑话,或是因为汉字小考的成绩不好,结果被虚构的母亲骂了一顿之类的生活事件。 「除了这家伙以外,想实际把『阳人』弟弟约出去的恶烂恋童癖,竟然还有三个人存在!身为市民,我要以法律将这四个人渣血祭!」 「……咦?可是这个『阳人』弟弟……其实是你吧,奥米加?」 「是的!我找理世来替我校稿,让内心那个念小学的男孩子苏醒了!十五年以前,我也会为了抓虫子在山上到处乱跑呢!而且在呱呱落地时,也是个小婴儿嘛!」 为什么可以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啊?此外,让我在意的是—— 「你有养独角仙喔?」 「养在我房里的话很容易打翻,所以是养在玛莉的房间。一共有三只,分别是贝塔、伽玛跟德尔塔。名字排列是按照它们羽化为成虫的顺序,其中只有贝塔是雌虫。独角仙的售价比锹形虫要来得便宜呢。锹形虫还有分日本大锹形虫或高砂深山锹形虫,不过栖息于日本的独角仙,基本上只有单一品种。我也曾经迷上外国品种的独角仙,但看了一圈,最后还是觉得国产的比较好呢。相较于昆虫专用果冻,它们还是喜欢新鲜的水果。我养的这三只,都很捧场我替它们准备的桃子果泥喔。比起饲养方式,比较棘手的其实是食物发霉和果蝇滋生的问题。虽然也想试着让它们繁殖,但要是发展得太顺利,最后变成几十只独角仙的大家庭的话,也很令人伤脑筋呢~想要新成员的话,还是跟其他饲主领养比较保险~」 他身为饲主的知识,比我想象的还要专业。 「……不过身为成年男性的你,被另一名成年男性传送色情照片骚扰。这样的问题,是警察负责的范畴吗?这应该算不上是犯罪行为吧?」 「你在说什么呢。这起事件的被害人……」 奥米加伸出双手,以夸张的动作指向自己的左边。 「是现年七岁,就读小学的理世弟弟呢!」 「耶~是『阳人』也是理世,我是滨崎梦真,今年七岁~独角仙超帅的~那个怪大叔好可怕喔~好恶心喔~」 摆出横向的胜利手势,以平板语气说出这句话,同时报上名字的理世现身。他今天背在背后的不是水枪,而是一个红色书包。黄色的polo衫和牛仔短裤的打扮,不管怎么看都是个小学生……如果收到色情照片的是这样的他,事情的确会很严重。 「不过,光是这样还不足以让对方被逮捕。为了让这个喜欢小男孩的恋童变态完全无法在社会上生存,我从非法网站上随便下载了一张儿童色情照片,然后随便传送给他喽!」 听到奥米加以若无其事的态度说出这句话,我差点整个人跌倒。 「儿童色情照片?我说你啊!」 「会做出这种行为的恋童人渣,硬碟里面一定还塞满了其他珍贵的照片!这下可是罪加好几等,我们功不可没,警察也会满面笑容!既然那边有设置资安课,就让警方好好干活吧!毕竟我也有乖乖纳税呢!哎呀,理世并没有错喔,他也是确实思考过后才这么做的!是让小孩子轻易搜寻到那种东西的这个世界有错!」 「有错的人只有你一个而已吧!」 「这么做的话,就能一口气消灭掉四个恋童癖跟儿童色情网站呢,这可是大众福祉啊!我最讨厌儿童色情、复仇式色情和励志情色片(注)了!」 注:励志情色片 inspiration porn。强调身心障碍者克服困难,以激发观众感动为目的的节目描写形式。 「最后那个不是猥亵的东西也不是犯罪啦!」 或许是因为两个成年男人一直哇哇叫的缘故,小樱也现身了。她今天穿的是看起来懒洋洋的t恤,而不是水手服。 「跟大叔讲道理也没用啦。老实说,他这次的做法也让人家不敢恭维呢。不过他没把警察找来家里,算是不错了。要是警察踏进这个宅邸,人家真的会离开。」 说着,小樱懒散地搔搔头,像是放弃似地继续往下说。 「大叔有自毁倾向呢。还有弥赛亚情结。这两点都跟人家的父亲一模一样。而且他很清楚自己要到被烧得体无完肤的程度才会作罢。」 「我只要有钱拿就好,也已经习惯上警察局了。既然彼此都做了亏心事,就以双赢的方式进行下去吧。」 看到两个未成年的孩子表现得如此成熟,让我有些不知所措。理世甚至已经超越硬派的程度,快要变成侠客那种等级了。 「老实说,人家本来还以为大叔想拿这个家开刀,但看来让他自己变成炎上的中心人物大概比较快吧。你以后一定会不得好死。」 「我就把你这番话当成称赞吧!短暂却灿烂的人生,太棒了!」 这么对话的时候,「康健无障碍计程车」抵达了。这辆无障碍计程车实际上是多功能休旅车,后车厢的部分设置了升降梯,可以让整辆轮椅直接进入车内,再用辅助工具和皮带固定住,感觉很高科技。我和理世跟着坐上后座。 「你要去警局啊,奥米加先生?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的。我在网路上跟人起了一些纠纷呢。哎呀~这 年头还真是可怕!」 司机以熟稔的语气向奥米加攀谈。这两人或许认识吧,司机竟然称呼他「奥米加先生」。把「理世在网路上被奇怪的男人纠缠」这个天大的谎言巨细靡遗地描述给司机听,是为了等一下去警局说明而做的沙盘推演吗? 从踏出家门直到在资安课跟警方说明完毕,约莫要花一小时的时间。再怎么说,奥米加应该都无法跟警方说自己叫做「奥米加」。正当我好奇他会怎么做的时候—— 「我是田中一郎。」 他道出一个听起来就像假名的名字,但资安课那位年轻的便衣刑警并没有吐槽这一点。资安课这种地方,就算是看起来快要届龄退休,有着「大佛」、「招供大师」等称号的老练刑警出来对应,感觉也不会可靠到哪里去,所以还是找年轻刑警妥当。 奥米加不断以手帕轻拭眼角。 「这孩子真的很可怜呢。被社福机构当成人球踢来踢去,最后又跟收养自己的家庭发生争执,所以才暂时寄住在我这里。都是因为我这个行动不便的身体,事情才会……」 同时努力表演着滑稽的戏码,让刑警陷入困惑。 「田中先生,你是因为遭遇过什么意外,才变得无法行走吗?」 「不,我得了一种肌肉会慢慢萎缩的罕病。」 「感觉很辛苦呢……」 「就期待ips细胞的研究,能让我彻底恢复健康的可能性吧。科学不断在进步,或许哪一天,会天外飞来一种特效药也说不定呢。」 得配合奥米加的高亢情绪说话,让我有些同情这位刑警。 一旁,有位女警向身为关键人物的理世搭话。 「呃,滨崎梦真弟弟。你妈妈呢?」 「我不记得有那种东西。」 「那爸爸呢?」 「今年过年的时候,他说要趁新年赌一把,结果因为嗑药被逮了。就算他出狱也得待在勒戒所好一阵子,所以我们暂时不会见到面。反正他是个只会嗑药的无趣男人,事情变成这样,我还觉得痛快咧。」 他一如往常的硬派发言,果然也让那名女警陷入困惑。 「所以,你现在的监护人,是那边那位田中先生吗?」 「不是,是一个叫滨崎什么的大脑科学家。他调查过我的大脑。不过在我因为一时情绪激动,把那边的某个小鬼从楼梯上推下去,因此让对方受重伤之后,我就没再见过滨崎了。到现在差不多过了半年吧?那时候气到失去理智,结果做出不像我会做的行为,真是太嫩了。总觉得对那家伙很抱歉。」 一个可能还长着蒙古斑的幼童是在说什么啦。 「那时候,我在医院认识了奥米加,因为感觉跟他志同道合,最后就厮混在一起。再回去面对滨崎很尴尬,设施的饭菜又很难吃。身为一个小鬼,不管再怎么虚张声势,都无法在这个社会生存啊。」 「呃……『理世』这个昵称,有什么特别含意吗?」 「大姐姐,你知道所谓的『刷首抽』(注)吗?就是社群网路游戏的又删又抽马拉松。社群网路游戏通常会在新手教学后,安排玩家免费抽虚拟转蛋。如果没抽到想要的角色,就把程式移除再重装,然后重新抽转蛋。我还在给老爸养的时候,他经常会把好几支廉价的手机并排在桌上,然后我就手脚并用地疯狂抽转蛋。如果抽到好角色,就把账号丢到网路上卖,用赚到的钱过日子。廉价手机跑人气游戏时,读取时间会很长,所以只有一两支手机的话,完全成不了事。花上三十分钟跑新手教学可说是家常便饭。我的本名叫梦真,但老爸却总是叫我『梅林』,因为我抽到很多只梅林。不过因为我都只有跑新手教学,没有走过主线剧情,奥米加曾哭着说我还没遇到更胜于永恒生命,能够为我在瞬间带来色彩的人……」 注:『刷首抽』 日文发音跟「理世」相似。 ……他说了很不得了的事情耶。该说这是一段不为人知的佳话,还是很悲惨的过去呢? 就算没有事先想好一段故事,理世也能从容不迫地说出这些经历,因此在他坦承「我觉得把自己的裸照给对方也太扯了,然后又刚好破解了手机的家长监护功能,所以就找了一张身材跟自己差不多的男童色情照片,然后到处扩散」时,可说是格外有说服力,也当场被严正训诫了一番。 「拜托你们了。要是这孩子有什么闪失,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对他的亲生父亲和滨崎先生交代。」 让理世走歪路的罪魁祸首,现在反而虚情假意地这么泣诉。到头来,过程中没有发生任何需要我做的事,我真的只是来凑人头而已。 唯一伤脑筋的地方是,因为理世有重度的学习障碍,无法在纸上写字,必须在文件上签字的时候,就会花很多时间。因为别无他法,悔过书的部分由奥米加代笔。不过理世连自己户籍上的名字「滨崎梦真」都不会写,所以原本还吵着要用平板电脑输入或是按指印,结果警方决定全都让他用平假名书写。尽管如此,他还是因为没能把字写好,结果浪费了五张文件用纸。根据理世的说法,「ma」跟「yu」的平假名比较难写。 理世能够顺畅地使用line跟twitter,也会玩电子小说类型的游戏,所以我完全没发现他有学习障碍。他似乎完全无法读写纸张上的文字,但可以在平板电脑和手机上读写文字,也能用键盘打字,甚至看得懂超过小学生学习范围的汉字,也能解开符合他这个年纪理解能力的算数问题。然而,将媒介换成纸张的话,他可能连握笔的姿势都是问题。理世会被大脑科学家收养也没有去上小学,似乎就是因为这样的理由。也不知道是怎么努力考到的,但奥米加取得教师执照,自己买教材回家指导理世。若是只有十个的阿拉伯数字,理世还能勉强写在纸上,但多达五十个的平假名,就是一道艰难的关卡了。再加上还有五十个片假名、二十六个英文字母、以及无数个汉字,这条自学之路想必还相当漫长。 「竟然找上有学习障碍的孩子,还要求他传裸照给自己,我会去向这个社群网站的经营团队兴师问罪,绝对要将这些人绳之以法!同时也要彻底消灭那个儿童色情网站!」 资安课的刑警双手紧紧握拳,因义愤填膺而呈现满腔热血的状态。 「……你都不会感到良心不安吗?」 「为什么要良心不安?」 离开侦讯室,朝无障碍计程车停驻的停车场前进时,我语带讽刺地这么问道。 奥米加一边以摇杆操作自己的轮椅,一边取出笔型电子烟准备叼在嘴上,但想起这里是公共设施的范围后,又将它塞回胸前的口袋。 「能把四个恋童癖抓去血祭,我现在心中只有满满的充实感呢!我明明没有写下任何让人想入非非的文字,只是像个纯粹的孩子那样,一心一意呵护着自己的独角仙而已。是那些恶心的家伙自己靠过来的啊。要是我没有出手,说不定就会有四个年幼的男孩子成为他们的牺牲品了呢!」 「或许是这样没错啦……」 「这种犯罪者会不断重复相同的犯行,可能已经出现被害人了不是吗?把坏人痛打一顿又有什么错呢!」 「就算只要求成果,但还特地来警局一趟,又让理世说谎,我觉得实在不妥。」 「我觉得无所谓啊。我的人生原本就是用谎言巩固而成的。」 我决定先无视理世这种硬派作风的发言。 「理世会觉得无所谓是因为他只有七岁,并不 明白你让他做了些什么。他没有所谓的责任能力。让这样的孩子做出那种发言,你都不会感到羞愧吗?」 会不会有点说过头了?不对,奥米加可是个辩论家。要是我的发言不够坚定,只会被他反击而已。 既然都说到这种程度了,就继续猛攻吧。 「理世的父亲或许是个沉迷于毒品,还要求理世必须抽到梅林否则就不给他吃烧肉的人,但你跟他又有什么差别?你也吃定了理世无家可归这点,借此利用他身为孩子的特质,不是吗?因为有教他念书又提供他三餐,所以偶尔也应该让你捞点好处吗?如果这么想的话,你就真的只是个有钱的败类。让坏人吃瘪固然很有趣,但到头来,你也只是躲在理世的身份之下煽动警察而已嘛。这可不是你凭自己的力量做到的事情。」 至此,奥米加仰头望向我。我怒瞪着他的脸。 「这算哪门子的龙之魔法师啊。擅自乱点火,结果火势大到自己无法处理时,还不是只能跑来找警察。」 「——老师,难道你是打算找我吵架吗?」 奥米加的表情,与其说是在怒瞪我,看起来反而有点乐在其中的感觉。 「没错,我不喜欢这种行为。要算计别人或是说谎都没关系,但我讨厌利用小孩子的做法。我无法信任宣称『这么做可以让世界更美好』的你。」 「但没有任何人受伤耶?」 「理世不是没有受伤,只是纯粹不明白你到底做了些什么而已。之后,他慢慢会察觉到你只是个恶劣人渣的事实。就算发现了儿童色情网站,却想着『这里的素材或许可以用在什么有趣的事情上』而没有马上检举。他会明白你就是这样的人。」 「老师,之后有无障碍计程车的司机可以帮忙,所以你不用陪我们回家喽。要在这里原地解散也可以。」 「很好,那我就坐公车回去。再见喽,理世。今天记得让奥米加请你吃一顿大餐喔。」 我挥挥手,然后步出警局正门的玄关。要去停车场的话,得从后门离开才行,但就算只有理世一个人陪同,帮忙开门这类小事应该也难不倒他。 这天我买了便利商店的便当,回到公寓套房里,一个人边吃边看着无趣的电视节目,然后就寝。 约莫三天过后,以性爱邀约为目的在twitter上到处和小学男童搭讪的四名嫌犯,以及儿童色情网站的管理人被逮捕了。至少,资安课的刑警是努力工作的好人。 其实我内心也相当矛盾。孩子写下的天真无邪独角仙饲养日记,却引来了不怀好意的成年败类,这就是网路世界。不是当事人的我,滔滔不绝地说出一大串指责奥米加的发言,实际上却无法改变任何现实。反观奥米加,他用自导自演装可怜的一场滑稽戏码,一口气让五个人遭到逮捕。要说哪方是伪善者,绝对是决定袖手旁观的我。 奥米加这次的行动,确实拯救了使用网路的孩子们。我会不会只是因为被卷入这些麻烦事,觉得不满而闹起别扭罢了? 「——防毒软体都需要定期更新。将电脑连上网路后,可以下载最新的病毒定义档……呃……」 这件事让我无法集中精神做好电脑教室的讲课工作,连说话都会吃螺丝。 「老师,你可以慢慢来没关系喔。」 还让学生们反过来担心我。 「老师,你最近气色不太好,没事吧?有好好吃饭吗?别仗着年轻就太勉强自己喔。」 熟食店的安江阿姨担心地这么说。 「难道因为你是非正职员工,所以又勉强接了其他副业?小犬也是派遣员工,他说奖金什么的简直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前公务员的桥本大叔,则道出这番不知是在抱怨还是安慰我的话——听到副业一词,我的胃就隐隐作痛。在「沙罗曼达」教客户操作电脑,一次可以收到两千圆的指导费,还挺好赚的。虽然是我自己设定的价格就是了。 「对了,最近好像有个新闻说网路上的什么人被警察抓了,那是怎么一回事啊?」 「……那则新闻跟一些危害身心的网站有关。不过,只要各位在电脑里安装防毒软体,就可以避免看到这类网站,所以不需要过度担心……那个网站上放了一些违反道德伦常的幼童色情照片,因此被检举了。」 「幼童色情照片?是所谓的萝莉控干的好事吗?真是世风日下啊,给他判死刑啦!」 听到荞麦面店的源造伯伯这么干脆地断言,我的心更痛了。倘若知道嫌犯是因为落入奥米加的圈套而遭到逮捕,他说不定还会拍手叫好吧……我对自己秉持的道德伦理观念愈来愈没有自信了。 我怀着这样的心情,在休息时间打开line确认。 『老师啊~人家也知道大叔是个败类,能理解你为什么会对他发飙,不过你可以稍微让步吗?在那之后家里的气氛就很糟糕,让人很忧郁呢。因为校对姐几乎不说半句话,理世还只是个小鬼,玛莉又不回家,人家现实生活的聊天对象就只剩大叔而已了,所以现在闷到快死掉了。你想点办法吧。就像之前那样,随便找个「我把平板电脑忘在你们那边了」之类的借口过来吧。』 小樱传送了这样一则直言不讳的讯息过来……或许差不多了吧。我得到了「虽然还是完全无法接受,但既然小樱这么拜托了,我就去跟他道歉吧」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以守住身为男人的自尊。只是,我现在连自己无法接受的到底是什么,都有点搞不清楚了。 回传讯息给小樱后,待电脑教室下课,我在路上绕进一间引人注目的蛋糕店买了泡芙——这可不是为了讨好奥米加,我是为了孩子们才做此让步。展示柜里还有贩卖桃子果冻,但我想应该没有必要连独角仙都巴结吧。 位于钓鱼场后方的三宅家。比起初次造访时,现在要按下电铃更让我感到紧张。到底…… 在另一头应门的小樱嗓音,虚弱到我从未听过的程度。 『老师,救命……』 ——我没有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一时想不到要这么问。我试着拉开玄关的拉门,发现门没有上锁。 有着轮椅进出用的灰色斜坡设计的三和土玄关,摆放着几双鞋子。奥米加不会在玄关换穿鞋子,理世、小樱、校对姐(大概)的几双鞋子之中——出现了一双男用运动鞋。一般来说,这有可能是玛莉的鞋子。不过玛莉会穿运动鞋吗?房子深处传来口琴的声音,但听起来不是在吹奏特定的旋律,只是一阵阵不规律的金属音。 察觉到状况不太寻常的我,将泡芙和包包搁在玄关,踏上走廊。 奥米加房间外头的红色警示灯是亮着的。 『救命啊!』 我没有敲门,直接一把拉开房门。双手抱腿、坐在地上缩成一团的理世,整个人吓到狠狠抽搐了一下,然后抬头望向我。他手上握着口琴。刚才吹口琴的人是他。 有个人蹲在奥米加的床旁边——是个穿着浅绿色polo衫的男人。呃,是担任居家照服员的高梨先生?照服员在床旁照顾躺在上头的奥米加,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不过,就是哪里不对劲。我感到莫名不安。 我发现他的上衣背后湿了一片。如果是来协助入浴的话,会弄湿的部分应该是前胸或腹部,而不是背部吧? 我看到理世的水枪躺在地上。 理世一如往常地试着以水枪转移对方的注意力,但这点程度的攻击产生不了任何作用—— 回 过神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一把揪住高梨的肩头。 高梨手上握着一条usb传输线。他用这条在手上绕了好几圈的黑色电线—— 紧紧勒住奥米加的脖子。 「你在做什么!」 我大吼一声,撞开高梨。他稍微松开了手中的电线。虽然平常没在运动,但我像个橄榄球选手那样,用整个身体朝他侧面冲撞过去。终于放开电线的高梨,转而伸手拉扯我的头发,但我一点都不觉得痛。 我拾起放在床上的平板电脑,奋力往高梨头上砸下去。砸了一次之后,看他没有太大的反应,我又反复砸了好几下,然后开始觉得一切变得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老师,够了!」 小樱近似惨叫的嗓音,将我的意识拉回现实——被我砸伤头部的高梨,现在满脸是血,有气无力地倚着墙壁,以双手护着自己的头部。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警笛声。还有警车的。 至于奥米加——因为电线还缠绕在脖子上,他只能发出咻咻咻的喘息声,无法出声说话。虽然他紧闭着双眼瘫倒在床上,但似乎有持续在呼吸。 最后,我的视线终于移向沾满鲜血的平板电脑,以及自己的双手。 刚才,我完全陷入忘我的状态了。 高梨似乎是对「阳人」弟弟——亦即理世发送性骚扰讯息的其中一人。在委托他担任居家照服员的客户中,也有家中有年幼男童的家庭。因为持有儿童色情照片而遭到逮捕后,警方前往他的住家搜索,查扣了塞满其他「珍贵照片」的硬碟。在这之后高梨暂时获得释放,但毕竟是被冠上嫌疑犯头衔的人物,他所任职的公司提出了请他自动离职的要求。 接受这样的处分后,高梨前往自己固定服务的家庭,一一向他们打招呼道别。但来到三宅家时,因为奥米加一如往常多话的行为,让他明白自己其实是被奥米加陷害,才会遭到警方逮捕的事实。 从客观角度来看,这件事其实就是「发送性骚扰讯息给年幼的孩子,因此被警方逮捕后,恼羞成怒地企图杀害无法自行站立同时也是自己过去服务对象的报案人,但最后未遂的社会人渣高梨」这样。 然而,就我所知的事实只能说是「奥米加的因果报应、自作自受、害人终害己」。 奥米加被抬上救护车,我和高梨则是双双被铐上手铐,坐上警车。 到头来,我仍不明白正义究竟为何物。 屠龙者 来说个恶龙与勇者的故事吧。这是我编出来的故事。会喷火的恶龙十分强大,会杀死、吃掉人类,囤积金银财宝,甚至还掳走国王的宝贝女儿,让所有人头痛不已。 这时候,拿着妖精赐予的短剑的勇者现身了。在国王答应将公主嫁给他之后,勇者展开为了打倒恶龙的冒险旅程。那把妖精短剑拥有能保护勇者不受烈焰攻击的神力,让他成功杀死恶龙,把公主救回来。 然而返回王国时,勇者却被迷恋公主的骑士刺死了。公主不停哭喊着逝去的勇者之名,故事也在此画上休止符——感觉是《尼伯龙根之歌》跟《勇者斗恶龙i》加起来再除以二的故事。不过在写这个故事时,我还不曾玩过「勇者斗恶龙」系列的游戏。 十三岁的我,住在所谓的医疗少年院里头。被白色墙壁围绕的空间中,有许多大人在那里,而我比其他孩子都要受疼爱。 我没有在这之前的记忆,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在不知道的状态下,我每天阅读奇幻小说、用功学习,然后创作了一本描述恶龙与勇者的绘本。我很认真地完成院内指派的工作,也很勤奋地运动,还拿到高中同等学力证明。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我觉得自己必须努力回应周遭的期待。精神科医师也读了我那本恶龙与勇者的绘本,他认为这是很常见、小孩子会喜欢的故事,看不到什么疾病的征兆。 之后我离开了少年院,但因为被父母嫌弃,最后成为调查保护官的养子。所以,听到理世说自己没有母亲、忘记自己本名的时候,我能体会他的心情。我也没有那些东西。因为什么都不记得,甚至连自己被抛弃的感觉都没有。 名为父母的那两人虽然不想跟我扯上关系,但在我考上大学后还是替我付了学费。我成为「电脑教室的老师」。我觉得自己得变成一个正直守法的好青年才行,得成为能帮助这个世界的存在才行。这是为了少年院里那些细心照顾我的人,还有调查保护官。我看了网路上的一些影片找到可以拿来聊天的题材,也结交了一些朋友、学会去卡拉ok唱歌。无论什么事,我都要祭出等同于十人份的成果才行。 不过在离开苦窑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网路自搜。我试着透过网路调查自己究竟是谁。医疗少年院里头也有电脑,但因为过滤搜寻结果的设定很严格,能够浏览的网站少之又少。 我过去似乎杀害了自己的同学。当时好像是遭到同侪霸凌,学校的里站充斥着不堪入目的攻击我的文字。 我的名字是「欧几里得」。新闻没有把我户籍上的本名报导出来,但却让同学们在教室里拍的某张大合照曝光,那张合照的背景里刚好有一张「欧几里得」的海报,因此那就成了我的代称。不过因为我完全不记得,所以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本来张贴那张海报的人就不是我,我也没有自称是「欧几里得」。应该吧。我户籍上的本名,也已经变更成调查保护官的姓氏,这让我更没有真实感。 在那本恶龙和勇者的绘本中,角色们并没有自己的名字。但我总觉得勇者应该就叫做「欧几里得」。「欧几里得」应该已经死了。 在医疗少年院里清醒之后,我一共度过了十次生日。虽然户籍上的年龄是二十三岁,但我实际上只有十岁。跟理世只差了三岁。 成为「老师」才经过一年的时间而已。 我从不认为自己就是「欧几里得」,然而当高梨现身在面前后,我明白了自己确实就是「欧几里得」的事实。 被送进少年院的人,并不会留下前科的纪录,但警方应该知道我就是「欧几里得」的事实。不过,没有一位刑警提起这件事。 更让他们在意的,是险些遭到杀害的奥米加是无法自力站立的轮椅使用者,即使被照服员以暴力对待也无力反抗;是年仅七岁的理世也在现场;是十五岁的小樱也在现场,但完全陷入极度恐慌;以及虽然流了不少血,但高梨的伤势其实并不严重一事。虽然不知道校对姐的情况怎么样,不过,她恐怕也无法对当下那种情况做些什么。 「你也真是辛苦了呢~」 警方的侦讯过程,始终带着一种同情的氛围。在拘留所里度过一个无法成眠的夜晚后,我就被释放了。我的行为算是正当防卫,所以应该不会被起诉,但最终还是要看法院如何裁定。到头来,我还是不懂警方为什么会以这么亲切的态度对待我。 要说辛苦的话,应该是媒体吧。因为警察局门口聚集了多到让人走不出去的记者,我只好从后门搭乘计程车返家,却发现公寓套房外头也被记者包围。最后,我自暴自弃地来到钓鱼场的后方。不知为何理应是案发现场的三宅家,外头却毫无人影。 我怀着被摆了一道的心情按下门铃。今天来应门的人是理世。 「嗨嗨,老师!昨天谢谢喽!」 而且会客室里还有坐在室内用的小型轮椅上、只穿着薄薄一件睡衣的奥米加。他的颈部用绷带简单包扎着,正在吸电子烟。看到来访的我,他朝这边挥了挥手。 「哎呀~我还以为自己会死掉呢!老师你再次变成我的救命恩人了。看来我非得连下辈子的份一起好好报答老师的恩情不可喽!」 看到他一如往常的态度,我有些不知所措。 「……你不是被救护车载去住院了吗?」 「没有啊。医院替我戴上人工呼吸器,等到我的呼吸恢复正常后,他们替我拍了颈部和大脑的x光片,确认没有任何异状后,我就回家了。」 「这样而已?」 「这样而已。都这把年纪了,就算待在医院被护理师摸头夸奖好乖,我也完全不会觉得开心啊。医院的餐点分量根本不够、待在那里难以运动、要是晚上熬夜用电脑还会挨骂、自费病房贵得要命、每星期只能洗两次澡,而且坐上救护车一起过来的理世和小樱,都没有帮我把平板电脑带过来,我就想说算了。因为是被电线勒住脖子所以只有淤青,如果对方直接用手掐我,情况或许更糟糕呢,有可能把颈椎折断!」 为什么讲得有点得意啊。 「比起我,老师你有没有受伤呢?」 「不,没有……警局那边完全被媒体包围了耶,为什么这边反而看不到半个记者?」 听到我的疑问,奥米加露出邪恶的笑容。 「因为我到处宣扬这次事件是长照服务相关人员的仇恨犯罪,所以电视台就自己吓个半死呢。那些家伙很害怕做出来的节目不符合播放规范啊。从这方面来看,保护了孩子和只能坐轮椅行动的我的老师,可是名副其实的英雄。记者们大概觉得卯足全力采访你也没问题吧。」 ……还仇恨犯罪咧,完完全全只是私仇而已啊。 「你该不会有说谎癖吧?」 「所谓的说谎癖,是指在没有任何利益或目的的情况下,也会胡乱吹嘘、散播谎言的行为。但我是有目的地说谎,所以就只是个性格恶劣的坏人而已喽!」 别说得这么光明正大好吗? 「差点被人杀死,你都不会觉得很震惊吗?」 「关于这一点啊~」 自己反而没有什么震惊的感觉吗?」 「大概是吧。虽然很害怕自己的呼吸停止,但没想到会是由别人来止住我的呼吸呢。有一瞬间我真的痛苦到几乎昏厥,但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躺在救护车上了。或许该说是根本来不及感到害怕吧。」 「你到底是会担心小孩子的好人?还是坏人?形象给我固定一点好吗?」 「人类的特质本来就是光谱,无法单纯以正义、邪恶、守序、混乱来分类。我也压根儿没想到老师会那么认真为我们而战。你看起来完全是不会对人动粗的类型啊。只是你冲过来救我的时候,我已经陷入半昏迷了,所以不太记得。你真有男子气概耶~」 听到他打太极拳式的回应,我感觉一股寒意窜上背脊。 当初做出激烈反击的人恐怕不是我,而是「欧几里得」。我想必也不是基于正义感或是一心想拯救奥米加才这么做,只是大脑里的某种开关被打开而已。 接着我又想到一件事——当我是「欧几里得」的真相曝光时,这个家将会陷入火海,而且火势绝对会猛烈到之前「源荞麦」事件完全无法比拟的程度。 ——噢。小樱曾几何时对我说过的那句话,原来就是这个意思吗? 『要是得知了人家的真实身份,老师也会夹着尾巴逃掉的。这点人家很明白。』 因为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他才能这样跟我谈笑。 我也是火中之龙,想碰触我的话就会引火上身。尽管是看起来跟蜡烛火光差不多的小火苗,不过一旦猛烈喷发出来,甚至可以轻易吞噬一整座城镇。 尽管奥米加已经成为距离「人气身障者艺人 十四岁的小绫」非常遥远的坏人,却仍远不及我的程度。 「老师,你暂时在这里避风头吧。我已经设下对媒体最有效的强大结界了。」 那是指他动用了还是火箱绫月时的人脉的意思吗? 我们这天的午餐是泡面。和小樱一起煮完四人份后,奥米加、小樱、理世和我这四个一如往常的成员一同享用。因为光吃泡面太寒酸,我们又加入水煮蛋、火腿、冷冻葱花、海苔、还有不知道放了多久的水煮竹笋罐头。尽管脖子上缠着绷带,奥米加却能唏哩呼噜地大口吸拉面,让我十分困惑。 「你平常煮泡面都不会放配料,今天看到老师来就心花怒放呢,小樱。」 「人家才没有心花怒放,平常煮泡面也差不多是这样子啊。」 电视上偶尔会出现「照服员杀害患者未遂案」的新闻报导,但因为我跟奥米加都拒绝露脸,所以报导内容全都在讲高梨。 嫌犯高梨以类似电线的工具,缠住自己服务的患者田中一郎(二十三歳)的颈部,企图将他勒毙。但之后与偶然来访的田中友人打斗后遭制伏。被害人受了三天即可痊愈的轻伤,并无生命危险。 看到这里,小樱噗嗤一声笑出来。 「田中一郎是谁啊?」 「不是机器人喔,是仿生人喔。」(注) 注:「不是机器人喔,是仿生人喔。」 日本漫画《究极超人あ~る》的主角r·田中一郎的著名台词。 「田中一郎是你户籍上的本名吗?」 「是啊,很日本人吧?」 奥米加大言不惭地回答。 这样的话,高梨为什么会称呼他为「小绫先生」呢…… 有恋童癖的高梨,当初会不会把《恸哭─小绫十四岁的那晚─》当成儿童色情片来享用呢?杀人未遂的动机中,是否包含对变成大人的奥米加感到愤恨? 愈是思考,前方的黑暗愈是深邃。 我挥汗吃着泡面时,那首熟悉的〈沙罗曼达〉来电铃声响起。 「您好,这里是网路疑难杂症咨询所『沙罗曼达』。」 奥米加很自然地接起电话,嗓音随即变得快活起来。 「是的!当然!我当然知道了!请务必给我这个机会!」 激动地答应对方后,他结束通话,双手握拳摆出胜利的姿势。 「大案子来啦!竟然是那个『片木电机』的公关!」 奥米加亢奋地大喊。「片木电机」是那个在日本家喻户晓的超知名电机大厂吗? 「咦?大叔你昨天才差点被杀掉,今天就打算一头栽进麻烦事里了?你脑子还正常吗?」 小樱停下筷子,摆出明显不悦的表情。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网路炎上事件可是千载难逢呢!现在是那个『片木电机』哭着跟我这个来路不明的投机客求助耶!这次的体验,可会变成最棒的下酒菜!再说,我精神很好啊!」 ……尽管只有短短一瞬间,但觉得这个人是比起自己更顾虑身旁孩子的好人的我,真是太愚蠢了。他纯粹是没有遭遇到危险的自觉而已,又或者是不想接受自己一度濒死的事实也说不定。一旁的小樱似乎和我持相同意见。 「大叔,你病了,罹患一秒都无法让网路炎上的火熄灭的病。」 「因为我是『沙罗曼达』啊。炎上可是我心灵的营养来源呢!」 笑咪咪地再次拾起筷子的奥米加,果真不是人类,而是邪龙的化身。 来自「片木电机」的客人,是一名看起来有些战战兢兢的壮年男性,以及一名感觉就是大学刚毕业、气质轻浮的年轻男性所组成的员工二人组。他们身上的西装都十分笔挺。从名片看来,他们分别是「公关部长 矶谷昭一郎」和「公关部twitter负责人 柳原贵生」。 「您好您好!久仰大名!欢迎莅临『沙罗曼达』!我是所长奥米加!」 奥米加换上亮粉红色衬衫、灰色长裤和成套的皮带,将脖子上的绷带拆下,围上白色围巾,满面笑容地出来迎接客人。或许因为对方是知名企业,感觉他今天的打扮格外光鲜亮丽。 「……奥米加?那本名是什么?」 「在现代的网路社会,印在户籍上的本名有任何意义吗?两位今天大驾光临,不是为了寻求网路炎上的应对对策吗?」 「片木电机」引发网路大炎上的来龙去脉如下—— 「动笑」不是低成本搞笑动画吗? 在企业官方twitter上发表的这短短一句话,随即在网路上引发轩然大波——简称「动笑」的《动物笑一笑》是相当受欢迎的深夜动画,或许还是这季动画作品中收视率最高的。呃,虽然我没看过就是了。 这样的贴文引起大批动笑粉丝的不满,下头的整串回文,看起来有如一场让人不忍卒睹的盛大辱骂庆典。此刻最不想让孩子目睹的网路景色就在这里呢。而且「片木电机」的官方不但没有马上道歉灭火—— 咦!不过,大家内心应该都觉得《月之王子》比较好看吧? 甚至还把前一季的动画拖进这场战事。这下子又引来动笑粉丝以外的愤怒,让官方账号几乎陷入一片火海。是地狱的熊熊业火。 「……为什么要用家电制造商的官方账号聊动画的话题?」 我提出这个相当基本的质疑。 「很遗憾的,在网路世界动画与游戏的话题,和棒球或宗教的话题有着同等程度的危险性。这种贴文,简直跟直闯地雷区没两样呢。如果是正面评价也就算了,把a动画拿来跟b动画比较的言论,可说是犯了大忌。」 奥米加干脆俐落地断言。 「最快的解决方法就是对外宣称公司已经把柳原先生炒鱿鱼了,然后换一位twitter负责人。」 「太过分了吧~怎么随便把我炒鱿鱼啊。」 「我只是建议让你离开twitter负责人的职位,并没有要你辞职喔。这是一份比表面上看起来的风险更大也很困难的工作。就如同虽然说是自然妆感,但其实会涂上厚厚一层粉底;名为实力测验,但没有学生会真的凭实力就去应试。要是以自然的态度经营twitter,只会让自己的贴文炎上而已。这就是网路世界。矶谷先生,你还是另外找一个能够扮演中规中矩角色的职员来经营比较快。无法扮演就营造不出『大方又亲民的自然形象』。说得具体一点的话,会在网路上分享省钱又方便的食谱,或是聊可爱的猫猫狗狗,同时能够对艰涩的政治问题视而不见的人,我觉得是最适任的人选。对动画或游戏只有赞美的评论,绝对不会有抱怨。想博君一笑的话可以说些自虐梗,但也要注意玩笑开过头的话,会让站在相同立场上的人反感的问题。更讲究一点的话,还得避免张贴跟女性话题相关的引战文。这是个需要再三拿捏发言内容的工作。我也可以代替贵公司经营twitter账号,但这就要看你们愿意支付多少费用。毕竟贵公司可是『片木电机』,如果不跟你们收取费用,才是失礼的行为呢。」 矶谷先生像是在窥探吸着电子烟的奥米加的表情,抬起视线问道: 「请问……你该不会是火箱绫月吧?《小绫十四岁》那本书里头的主角。」 啊。 「我的太太跟母亲都是小绫的超级大粉丝。我们家里有附专访cd的精装版喔。也有玻璃杯琴演奏的cd。糟糕,我现在身上没有能让你签名的东西呢。签在名片背后可以吗?」 「咦?这个人很有名吗?」 「柳原你不知道啊?他是艺人喔,曾出现在世界杯的观众席上,也参加过机智问答的节目。咦?我以为你是因为病情恶化才退出演艺圈,但你看起来状况不错嘛。为什么没有继续当艺人呢?为什么会开这种网路疑难杂症咨询所?」 矶谷先生的语气变得愈来愈亢奋。他把我一直很想问的问题一股脑全说了出来。虽然嘴上仍抽着电子烟,但奥米加的眉心似乎浮现浅浅的皱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是本名田中一郎的奥米加。」 「不不不不,要是小绫愿意担任我们的twitter公关负责人,我绝对会跟高层争取到预算!虽然你感觉完全变了一个人,但样貌依旧很出众,完全可以胜任!我们以前感觉比较受中高年龄层欢迎,但这下子可以吸引年轻女性的目光了!instagram!来创一个instagram的自拍账号吧!片木电机的家电,丰富了小绫的日常生活!比起twitter,这样感觉更棒!」 不同于矶谷先生高涨的情绪,奥米加没有出声回应,只是频繁地吞吐着电子烟——「他用来表示自己心情不好的道具」的白色蒸气。 「我没有在做这样的生意。除了『奥米加』以外,我不会以其他名义出面。如果不是来网路疑难杂症咨询所『沙罗曼达』委托业务的话,两位就请回吧。噢,关于火箱绫月的个人情报,拥有权在于我,所以还请你们不要在网路上公开什么多余的事情。要是发现了,我会把它删掉,全数删掉。我几乎跟日本所有社群网站的法务专员都打过照面了。我只想清静地过日子而已。」 接着,奥米加以笔型电子烟指向大门口说道: 「请回吧。请不要以『小绫』这种昵称称呼一个成年人。好像我跟你很熟一样。真令人作恶。小樱,到厨房拿一点盐巴洒在玄关。我现在心情很差,所以要喝点酒去睡觉了。」 语毕,奥米加便以双手推动轮椅的车轮,离开会客室。 「……咦?真的假的?」 被留下的我们,在原地呈现一脸茫然的状态。 「他是真的生气了?」 「恐怕是喔。真的生气、爆炸生气,气到人家完全没看过的程度。人家都吓到了呢。」 跟小樱确认过后,我不知所措地试着缓颊。 「……呃,那个,他是真的生气到我们都不曾见识过的程度。不好意思,但还是请两位回去吧。这间事务所是由奥米加一个人主导业务进行,所以要是他闹起别扭,剩下的我们也帮不上任何忙。我们也没料到他会这么生气。」 我除了老实将自己此刻的想法说出来以外,别无他法。我可说不出「奥米加可能是因为昨天险些被照服员勒死,所以现在情绪尚未完全平静下来」这种话。 只有小樱一个人笑得很开心。 「人家倒觉得不错耶。『片木电机』新创立的ig账号公关负责人小绫~可以放些咖啡拉花的照片上去啊~既然对方愿意付钱,接下这份工作又有什么关系?应该可以拿到扫地机器人吧,大叔实在很没有金钱观念耶~听到人家提起他的过去就生气了,真是我行我素。」 「……对奥米加来说,他的演艺生涯是这么难堪的黑历史吗?」 「天知道,人家也没听说过呢。可是,在网路上一群人为了动画的批评而吵翻天时,要是小绫突然跳出来大喊『大家别再吵了』,或许这件事就能落幕了。」 小樱踢了地板一下,冷酷地补上一句: 「会暴怒到那种程度,他以前该不会有陪睡过吧?」 「片木电机」的两人带着像是吞下了鲶鱼般无计可施的表情离开后,我前往奥米加的房间察看状况。外头的两盏警示灯都是熄灭的状态,我敲了几下房门,才开门入内。 奥米加把脱下来的围巾和袜子挂在轮椅上,背对着房间入口在床上睡着。他好像真的睡着了。穿着亮粉色衬衫,紧紧搂着动漫抱枕的模样,这景象实在很不协调。 真亏他能在昨天差点丧命的地方呼呼大睡。 约莫两小时后,奥米加若无其事地起床,然后开始吹口琴。顶着睡翘的头发、穿着满是皱褶衬衫的他,坐着轮椅来到厨房,以饮水机的开水稀释运动饮料后喝下。 「直接喝的话太浓了呢~虽然这么做感觉很穷酸,但我还是建议用水稀释过后再喝。老师你也要做些预防糖尿病的对策比较好喔。」 「……你不生气了吗?」 「生什么气?老师,ibc那边不要紧吗?会不会因为暴力事件把你开除?」 色地夸奖我,让我百感交集地想「真不知道该说他们都是好人还是什么」。部长甚至还表示,因为媒体记者八成会很缠人,所以特准我放三天的假。 「那你呢?找到能代替高梨的照服员了吗?」 「嗯,他明天就会来。其实现在市面上买得到带有香味的湿纸巾,我觉得用这个擦拭自己的身体就行了,也没必要太频繁地入浴,但小樱大力反对呢。像我的头发,其实在入浴日一并清洗就很足够了,但在非入浴日,她也会特地拿干洗发的产品来帮我洗头呢。把慕斯均匀抹在头发和头皮上,再用毛巾擦掉那种。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头发的毛鳞片毫无意义地闪闪动人呢。」 「你是在炫耀让女高中生帮自己保养头发的事实吗?」 「不是我要她帮我保养~是她自己坚持这么做的~」 「这种讲法听起来更像在炫耀啦,自恋狂。」 「穿着睡一觉起来后变得皱巴巴的衬衫见人,也算是自恋狂吗?啊,之后会有另外一批客人来拜访『沙罗曼达』喔。」 听到他若无其事地这么说,我有些哑然。 「刚刚才送走一组商谈完全失败的客人耶,没问题吗?」 「只要对方不要踩到我的地雷,应该就不会有问题喽。虽然没有刻意在网路上宣传,但『沙罗曼达』好像意外开始有点名气了。除了老师负责的部分以外的业务,或许真的该认真拟定一个价目表。」 「……你的地雷真的那么雷吗?」 「是的,请你也避开吧。」 他以短短一句话回答我的疑问……但我同样有不愿被人问起的事情。 「火箱绫月」之于奥米加,是不是就像「欧几里得」之于我呢? 又或是完全不一样? 今天来造访的第二组客人,是看起来很文静的女大学生二人组。两人都穿着材质飘逸的上衣和牛仔裤,感觉穿搭的喜好很相近,或许感情也很不错吧。 她们朝我们递出一支手机。 【请协助转发】就读鹤翼大学经济学系二年级的芦口绘里奈,从昨天傍晩五点开始就无法取得联。虽跟她的家人联络,但对方坚称他们不清楚。创不定是遭人绑架了。我很急着要找她! 这则讯息还附上一张正在吃蛋糕的女孩子照片。看起来很明显就是眼前这对二人组右边的那位。 「……咦,这是怎么一回事?」 在我仍一头雾水的时候,身旁吸着电子烟的奥米加露出有些伤脑筋的表情。 「这是跟踪狂对吧?他是你的男朋友?还是根本没有多熟的点头之交?」 听到他突然这么断言,我吃了一惊。跟踪狂?但绘里奈小姐轻轻点头。 「我们只是在教室里稍微聊过天,然后彼此加了line好友而已……因为他不停发送讯息过来,我猜想他可能是对我有意思,所以试着拉开距离,结果……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绘里奈小姐以颤抖的嗓音虚弱地表示。 「老师,不可以相信网路上那些寻人启事、协寻宠物或是寻找遗失物的启事喔。失踪的是我的妹妹、是我的情人、是我的小孩、是老人家、是我的爱犬,一切都可能是空口说白话。贴文者透过这样的做法操控愚昧的大众,以便从网路上捡拾自己想要的情报。在网路世界变成垃圾囤积处的这个年头,最危险的东西就是寻人启事。绝对不能协助这种人。真要说起来,这应该是警察的管辖范围才对。如果真的遇到绑架案,警方有可能会以非公开搜索的方式处理。在进行非公开搜索时,如果有人在社群网站上疯狂张贴寻人启事,你会协助这样的人吗?一般来说,拾获贵重物品的人都会交到派出所去,如果发现走失的孩童也会报警。这才是正常人会采取的行动。所以,绝对不能和这种不正常的人有所牵扯。要搞清楚自己的立场才行。不能凡事都想透过网路解决。」 夸下海口宣称自己洞悉网路世界一切的奥米加,却说不能凡事都想透过网路解决。 可怕的是,这则要求大家转发的寻人启事,已经被转贴了超过两千次……我原本以为是普通的寻人启事,竟然是跟踪狂? 「把这则寻人启事存入网页备份网站后,以这则贴文泄漏了个资为理由,要求社群平台的管理员把它删掉吧。我介绍一位擅长社群网路相关法规的律师给你。」 奥米加操作自己的平板电脑,从evernote中拣选出一张名片的图像。上头写着「真岛法律事务所」。 「要、要找律师吗?」 绘里奈小姐显得有些退缩,但奥米加没有放过这样的她。 「跟踪狂防制法在社群网路上也同样适用。这是一起刑事案件。倘若应对方式错误,很容易导致跟踪狂做出伤害当事人的行为。请你务必去更正式的地方处理这件事。虽然『沙罗曼达』能够协助客户解决在网路上遇到的问题,但这次的情况已经超过网路的范畴。说起来,这次事件是源自于现实生活。一位尚未出嫁的年轻女性提出的委托,我可不会随便敷衍了事。」 「你说这是刑事案件……可是,如果去报案的话,青野同学是不是会被学校退学呀?如果确定他是跟踪狂的话,因为保护令会禁止他靠近我,但青野同学又跟我念同一所大学,这样的话他就无法来学校了吧?」 「那不然,换成你无法去学校的话,你也无所谓吗,芦口小姐?」 奥米加的语气变得更强硬了。 「鹤翼大学是一间不错的学校。为了考进这所大学,你当初应该很努力念书吧,也缴了不少学费出去。顺利入学的时候,你的双亲想必也为你感到开心。要是因为一个愚蠢男人的自作多情,让这些都化为泡影,那就太不值得了。」 「可、可是,也有可能只是我小题大作……」 「不可以畏惧将他人推开。不可以袒护伤害你的人。」 「奥米加。」 我实在有点看不下去,忍不住插嘴了。因为我能明白绘里奈小姐的心情。 「一般人很难做到像你这么坚强。大家都会畏惧将他人推开。」 ——我想,奥米加他……对他来说…… 人类之所以会死,或许都是命运造化之类的安排吧。 他必定没有想过自己或许也会杀死他人的可能性。 「不管怎么说,你都是阿尔法,所以能够坚强地活着。但一般人就不一样了。」 不知道自己哪天会对别人做出什么样的行为,并因此恐惧不已——他想必不曾有过这样的经验。 「对方只是个性比较极端一点,也还没对芦口小姐做出任何不利的行为啊。你太夸张了啦。」 「老师,你这是正常化偏误,低估了事情的严重性。」 ——正常化偏误?已经忘记昨天差点被杀害的你,有资格这样说我吗?我差点要笑出声来。 「会吗?一下说要找律师,又说要报警,很可怕耶。能不能透过好好沟通的方式,让对方理解呢?」 「对了,呃,那个……」 坐在绘里奈小姐身旁的女大学生开口了。 踪狂沟通的时候,让第三者介入只会造成反效果喔。」 奥米加冷冷地这么断言。 「而且是因为你突然不再跟他联系,才会让他的跟踪狂本性暴露出来。」 「咦!可是我看网路上说,遇到这种男性,必须以明确的态度跟他说清楚,他才会明白呢。」 「我无法赞同这种做法。这是个最好交由专家处理的困难问题。」 奥米加板着一张脸,频繁地着吸着方盒型电子烟。不带烟味的独特蒸气缓缓飘散。 「我个人判断,这件事情比你们所想象的要严重许多。我认为叫做青野的这个男人,恐怕是个相当难缠的人。」 「奥米加,你该不会因为自己是『那个』,所以才会过度戒备跟踪狂吧?」 我尽可能避免使用「前艺人」这个词汇。 听到我这么说,奥米加眯起双眼,但没有像刚才那样暴怒,只是不停吐出电子烟的蒸气,让室内的空气变得有些迷蒙。 「——既然各位都这么坚持,那我们就试着跟他沟通看看吧?不过,不是让真由小姐和她的男朋友陪同,而是由我出面。」 从他的双眼透露出来的那抹杀气,希望只是我的错觉。 「我好歹是一名成年男性嘛。要当面要求对方『这样的行为太不像个男人了,给我停手』的话,我也做得到啊。」 鹤翼大学位于几乎算是山上的地方。为了寻找符合「多少有其他人在场、距离绘里奈小姐的住家很远、而且不是她常去的店家」这三个要求的地点,我们最后将谈判场所选在鹤翼大学里的露台咖啡厅。 不过因为昨天才发生那种事,今天临时预约不到能让整台轮椅上车的大型无障碍计程车,所以我们选择搭乘一般计程车,并将室内用的那台小型轮椅折叠起来一起出门。 「那一带的家庭餐厅啊,基本上都是停车场在一楼、餐厅在二楼,而且还没有电梯的设计。有些装潢比较时髦的蛋糕店,因为空间莫名狭窄,又有一些高低差的设计,所以我都没办法进去呢。我真的很讨厌得自己用托盘把餐点端回座位上的露台咖啡厅以及吃到饱餐厅,点餐式的吃到饱餐厅是最理想的。」 奥米加还自己打了一通电话到鹤翼大学,确认那里的露台咖啡厅是否方便轮椅使用者进出。不管要到哪里去,他都得像这样一一做事前确认。奥米加换上一身紫色衬衫,系上金色领带,或许因为颈子上的电线勒痕尚未消失,他再次围上了白色围巾,脚上则是之前去报警时穿的那双白色亮皮皮鞋。 「你是不是有点生气啊?」 「没有啊。我只是压根儿不相信『人性』这种东西罢了。」 我也试着以「跟踪狂」这个关键字,透过google引擎搜寻了一下。结果—— 诸如「突然中断往来的话,只会造成反效果」、「与对方谈判时找其他男性陪同,只会造成反效果」、「委托警察来警告对方,只会造成反效果」、「面对自作多情的男人,必须由同样身为男性的第三人来给他当头棒喝才会清醒」、「必须明确地亲口拒绝对方」等互相矛盾的建议,一窝蜂地涌现在画面上。而且断言「因为会招来跟踪狂的报复所以不可这样做」的网站,却没有任何一篇文章确实说明到底该怎么对应才好。 我该不会被卷入超级棘手的问题之中了吧?现在就算这么想也来不及了,载着奥米加、轮椅、小樱、理世和我的计程车已经上路。他们三人坐在后座,我坐在副驾驶座。小樱很兴奋地以手机搜寻了鹤翼大学露台咖啡厅的菜单。 「人家想吃这个焦糖席布斯特(注)呢。大学真好耶~学校餐厅的菜单中竟然还有蛋糕,真令人羡慕。」 注:焦糖席布斯特 chiboust,口感类似慕斯的法式甜点。 「这么想的话,你就好好念到高中毕业,然后去考大学吧。虽然不是说上大学一定有什么好处,但有上大学跟没上大学可是有着天壤之别喔。」 「是说,学校为什么要让招收进来的学生多到会发生霸凌事件的程度啊?」 「因为少子化的缘故,现在各大学的学生应该都没有你说的那么多了吧。一个班级顶多只会有二十名学生。在日本适逢第二次婴儿潮的时候,一个班级差不多会塞四十个学生呢。」 「那不是一种先导实验吗?」 「无论如何,都还是得在某个地方体验人满为患的历程啊。你耐心等到日本变成一个更空洞的国家吧。」 「啊~真想要美国国籍。多念点英文好了。」 「美国啊~我也很想去美国住,但实在无法离开日本的医疗机构生活呢。要是少了日本的罕病医疗费用补助制度,我大概两秒都活不下去吧。去美国生活的话,这方面就要花很多钱了呢~」 这两人的聊天内容,道尽了在这个世界生存的艰辛。 鹤翼大学的奥多摩院区,位于一个感觉远离世俗尘嚣的地点,是个让学生在物理上只能专心于课业的场所。看到突兀地座落在深山里头的现代校舍建筑,让人有种像是被狐狸捉弄的错觉。 虽说校区里到处都有坡道设计,但要是一路上都让奥米加自己用手划轮椅,在抵达目的地之前他就会先累坏了,所以由我来替他推轮椅。遇到不会太夸张的路面高低差时,只要用脚踩在轮椅下方的倾斜杆上,就能运用杠杆原理将前轮稍稍抬起,然后跨越障碍物——我按照小樱的指导推着轮椅前进。 「这里净是有高低差的地势耶。」 「毕竟是山上啊。」 「我以前念的大学,校区里都是平地呢……应该说,是我选择报考地势比较平坦的学校。其实我对教育学系没有半点兴趣,所以曾想过自己怎么会报考那间学校。直到最近才想通,凭我当初的学力,有办法考上、地势又很平坦的学校,就只有那里了。」 「不,我以前念的大学,坡道也没有像这里这么陡……」 以校区里的坡道多寡来选择要报考的大学啊。我现在也切身体会到重力是多么关键的一项要素了。人类无法在违抗重力的状态下生存。以前读着在国文题库集里的安部公房的小说《包包》时,只觉得有看没有懂,但现在,我突然领悟到那是一篇非常棒的作品。要是没有需要选择的道路,人们就不会犹豫不决。我可说是过着自由到令人厌烦的生活。奥米加的轮椅,必定比那个包包还要来得更重。 因为我们比约好的时间提早了十五分钟抵达,约莫等了十分钟后,绘里奈小姐才现身。又等了八分钟之后,那名叫做青野的跟踪狂也前来赴约。绘里奈小姐似乎是亲自打了电话给青野,请他删掉那篇寻人启事的贴文。 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名看起来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普通大学生,并没有给人特别阴沉的感觉,看上去也不像是宅男。一身polo衫和牛仔裤打扮的青野,甚至散发出几分爽朗的气质。 「咦……芦口同学,这些人是?」 听到他以百分之一百二十疑惑的语气开口后—— 「你好,我是绘里奈的表哥田中一郎。你先坐下来吧。要点杯咖啡吗?」 奥米加以彻头彻尾的谎言回应青野。他并没有随即以「我是网路疑难杂症咨询所『沙罗曼达』的所长。因为你的行为构成了网路跟踪狂的要件,所以我是过来警告你的」给对方下马威。 待青野端着咖啡回来后,奥米加先是叹了一口气,接着这么开口: 「绘里奈跟我说,她只是因为没跟某位同学联络,对方就在网路上张贴她的寻人启事,然后掀起一阵骚动。因为觉得有点尴尬,她没办法主动找这位同学把话讲清楚,所以像个孩子似地央求我陪同前来。但我觉得你看起来很普通啊,应该不需要我特地走这一遭才对。你说是吧,老师?」 奥米加的语气平静温和,仿佛忘了自己原先将青野一口断定为「难缠的跟踪狂」。就连我都不禁起疑「是在看到跟踪狂本尊后,就彻底忘记对方是个跟踪狂的事实吗?」而感到有点焦虑。 「这孩子老是这样。遇到有点伤脑筋的问题,就会大吵大闹、哭哭啼啼地跑来跟我求救。然后,呃,你是青野同学对吧?」 「啊,是的。」 「我能判断你目前是在跟绘里奈交往吗?」 「噢,这个嘛……」 「……我们没有在交往。」 绘里奈小姐紧紧握住装着皇家奶茶的玻璃杯,轻声这么回应。 「咦,没有吗?」 奥米加刻意将她的回应重复一次。 「……我做了让青野同学会错意的事情,这点我感到很愧疚……但是……我恐怕还是无法跟你交往……」 「咦,怎么会……」 「绘里奈老是这样呢~一不小心就让异性怀抱过多的期待!」 奥米加打断了青野的发言。 「明明对对方没有意思却还让他误会,这怎么可以呢!青野同学看起来明明是个好人啊!」 「那个,我……觉得很抱歉……」 「咦,你说抱歉……可是我们都一起吃过好几次饭了耶?」 青野慌慌张张地问道。 「现在这种年头,还有人会认为只是一起吃过几次饭,双方就等于在交往啊?你还真是纯情耶!」 听到奥米加提高音量的吐槽后,青野那张善良好青年的脸孔稍微变得扭曲。 「那个,呃,亲戚大哥……」 「我叫田中!」 「你是来做什么的?」 「我也不知道!你是因为不敢一个人跟他谈分手,所以才找我来的吗,绘里奈?我觉得这样的行为不太好耶!」 「芦口同学,我们两个人私下谈谈好吗?」 「那个……就算我们私下谈,我无法跟你交往的决定也不会改变……对不起……」 「哎呀~真的很抱歉呢~让你遇到这种事。不过,毕竟我也没办法勉强绘里奈做出不同决定啊。」 说着,奥米加掏出电子烟开始猛吸——旁边就有一块写着「校内禁烟」的牌子耶。就算成分之中不含尼古丁,一般来说也不能在禁烟区吸食电子烟。这是公德心的问题。 「芦口同学,你请这些人先回去,然后我们俩好好谈一下吧?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是说,青野也太缠人了吧。哪来什么误会不误会的啊。 「那个,我自己也觉得旁人插嘴不太好,但是既然芦口小姐都明言她无法跟你交往了,能否请你潇洒地放弃她呢?」 我也忍不住说出真心话了,而且还马上就被瞪。 「田中大哥也就算了,你又是哪位?」 ……我是没想到和跟踪狂沟通会这么麻烦,行动过于轻率的电脑教室老师——我不可能这么说出口。 「我是负责替田中先生推轮椅的跟班。」 「是志工吗?这样的话,请你不要多管闲事。我只想跟芦口同学两个人谈谈。」 「就是因为她已经跟你无话可说了,跟这件事没有半点关系的我们,才会出现在这里啊。你要这样死缠烂打到什么时候啊?都已经被拒绝了,干脆一点放弃,去寻找下一段邂逅啦。有够难看的。」 ——虽然很明白这些话不该说,但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说个不停。 「人生还长得很,告白被拒绝也是很常见的事,你就不能用平常心来看待吗?真不像个男人。你就是这种地方不行啦,快跟她分手。」 我想,我或许是认为—— 就算眼前的青野突然发飙动粗,只要以暴力反制就好了吧。反正我跟他身高差不多,他看起来也没有练就一身高强格斗技的气势。 我或许是认为,凭自己一个人就能够制伏青野吧。 青野没有突然翻脸,变成一个来路不明的牛鬼蛇神。尽管视线不断在半空中飘移,但他的表情并没有变得特别凶狠。 他从座位上起身。为了保护绘里奈小姐,我反射性地朝绘里奈小姐那一侧移动自己的身躯——但青野往反方向走去。 他走到奥米加的轮椅后方,握住手把往后拉。虽然奥米加的轮椅应该是已用煞车器固定住车轮,但或许还是能用蛮力拉动。青野就这样将他连人带车拉走。 接着青野开始助跑,朝落地窗冲过去,然后拉着轮椅撞上玻璃窗。撞击力道非常大。玻璃窗意外地轻易被撞破,留下触目惊心的大片裂痕。 即使目睹奥米加和青野双双坠入断崖下方,我仍维持着半蹲的姿势挡在绘里奈小姐前方,一动也不能动。我无法理解此刻发生在眼前的事情。 发出尖叫声的,是我完全不认识的陌生学生,以及露台咖啡厅的店员。 「真的假的啊!」 「等……有人掉下……咦?」 困惑的嗓音此起彼落,大家都赶到那扇被撞破的玻璃窗旁,战战兢兢地往下方看,甚至还有人拿出手机对着外头。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也该这么做不可,于是走近窗边—— 可能有几十公尺吧。在遥远的下方、郁蓊的林木之中,有个看似穿着黄色polo衫的人卡在树上。是青野吧。就只有这样。 无论是奥米加的紫色衬衫、白色长裤还是轮椅,都没有出现在状似青花椰菜的树木顶端。 尖叫声——这阵听起来像是哭声的尖锐嗓音,并非来自我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隔壁桌的小樱双手抱头尖叫起来。她连从座位上起身都做不到,只是不停摇头,像是不停打嗝那样抽抽噎噎开口。 「骗人、骗人……因、因为……」 我觉得自己必须安慰哭泣的她才行。朝小樱走近后,她一把揪住我的衬衫。 「大叔、大叔他……不会死对吧?因为……这种事 情……因为……」 语气虚弱、无法拼凑成完整语句的这些只字片语,让人很难想象是出自于早熟的她口中。坐在她对面,原本正在将叉子插进蛋糕卷里的理世,则是维持着这样的动作,僵硬地愣在原地。完全傻住的他,甚至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我伸出手摸了摸两人的头。 「抱歉,我会想办法的。」 虽然我还没想到具体的做法,但我认为自己必须开口安慰他们。 「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因为这是我的错。 因为我得当个正直守法的好青年才行。 *** 哥哥这么对我说: 「小绫,你不能走路也没关系,哥哥会背着你到任何地方去。」 哥哥的体格很高大。我经常跟他一起去游乐园玩。虽然坐在轮椅上的我无法搭乘云霄飞车,但哥哥会陪着我一起进入鬼屋试胆。因为他已经结婚了,没办法像以前那么照顾我,但只要我开口要求,他想必会像小时候那样将我背起来吧。 弟弟这么对我说: 「我会当上医生,把小绫哥的病治好。」 弟弟很聪明,也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考上医学系。因为医学系的课业繁重,他过着很忙碌的生活无法和我见面,但似乎过得很好。我们经常会以电子邮件或line讯息联络。 母亲这么对我说: 「我替你打造了能让你靠自己活下去的世界。」 她写了一本以我为题材的书,也替我承接了许多电视节目的工作。 她透过这样的方式,为我打造出我一个人也能够活下去的世界。 她让「永远十四岁的火箱绫月」这个不断发光发热的偶像,降临在这个世界上。 「这样一来,你就能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了,小绫。不管妈妈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要好好工作喔。要乖乖听制作人说的话,替自己打造人脉。」 ——妈妈。 「你的表现愈是活跃,其他罹患这种疾病的孩子的补助金也会跟着增加。你愈是努力,轮椅使用者就愈能被这个世界看见。你要把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喔,小绫。」 我觉得妈妈是很伟大的人喔。 可是—— 「别说什么可是了。振作一点,小绫!」 ——我觉得自己仿佛被母亲骂了一顿。 我没办法起身。明明已经睁开双眼,却因为光线太刺眼,让我看不清四周。啊啊,眼镜不见了。 放在胸前口袋里的口琴——每当清醒过来之后,我一定会把它拿出来吹。我将手探入口袋,但没翻到口琴,裤子口袋里也没有。 我试着移动自己的身体,结果碰到了杂草。我看不见任何东西。感觉视野被长得很高的杂草给遮蔽住,眼前是一整片的绿色。 我看到一根可以抓住的东西,大概是树枝之类的吧。我试着伸出手,结果身体发出至今未曾听过的声响,全身上下都隐隐作痛,尤其是脚。而且也有点冷。 我撑起身子,试图让自己倚着树木坐起,然而—— 果然还是什么都看不清楚,视野中只有茂密丛生的绿色杂草。这些草长得比我还要高,就算我能用双脚站起来,想必也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吧。因为我没戴眼镜。 没有轮椅,也没有口琴。还留在口袋里的,就只有电子烟。 大自然是很可怕的。祂逼迫我正视「你只能生存在人类打造出来的医院里头」这个事实。 干笑了几声后,泪水从眼眶溢出。 「必须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让大家都能够互相帮助,否则就不会有人来帮助你喔,小绫。你要努力争取他人的疼爱,让大家看到你也能够帮上别人的忙。这个世界渴求着你的爱、勇气和希望哟。」 和母亲相处的回忆不断在脑海涌现。尽管我努力试着思考其他事情—— 『今日凌晨,现年二十三岁的火箱绫月,被人从鹤翼大学的露台咖啡厅推下断崖,因全身多处骨折而当场死亡。为电影《小绫十四岁》模特儿的火箱绫月,曾以身障艺人的身份在演艺圈走红,但目前已退出演艺圈,转而经营网路疑难杂症咨询所。火箱绫月因工作和嫌犯发生口角,尔后演变成肢体冲突,因此被嫌犯推下悬崖。』 脑中却一直浮现新闻主播念出类似这种新闻稿的画面。听到「经营网路疑难杂症咨询所」这边,连我自己都忍不住笑出来。看到这段新闻的观众,八成只会涌现「那什么啊?」的疑问吧。 母亲一定也会做此反应。 「小绫,你想做的事是什么?」 ——我没有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的自信。 为什么我会在这种地方。全身上下都摔得好痛。失去了一切。而且还孤独一人—— 「奥米加!」 远处传来呼唤这个名字的声音——我的眼泪瞬间缩回眼眶里。 「奥米加,你在那边吗!在的话就出声回答我!」 「……在。我在这里。」 虽然不觉得自己有放声大喊的力气,但我确实发出了点声音。我微微举起右手,但因为做这种动作也很痛,所以我无法举太久。 片刻后—— 「找到了!太好了!你还活着吗?」 一个宛如幽灵般的白色模糊轮廓,出现在我的眼前。 虽然看不清楚他的身影,但我清楚听见了他的声音。 是「老师」。 我放下举起的手。 「如果你是活人的话,那我应该也是活人。」 「你有没有受伤?」 「我觉得应该有,但因为我全身上下都好痛,所以也搞不清楚。虽然不知道我现在看起来如何,但想必不是没事的状态。」 「你还有精神耍嘴皮子啊,太好了。」 「等搜救部队抵达后,我应该能跟他们说得更清楚。」 「搜救部队……糟糕,我手边没有能跟他们说明地点的工具……」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令人傻眼的发言。 「来。」 说着,老师把看似手帕的物体贴上我的脸,于是我乖乖让他替我把脸擦干净。手帕上沾了点血。 ——啊啊,没错。 我是奥米加。 我舍弃了爱、勇气和希望,决定在地狱深处的地面匍匐度日。 我已经放弃贩卖赚人热泪的故事了。 龙之魔法师是不会哭的。 「谢谢你……老师,你是一个人赶过来的吗?」 「对。」 「你怎么过来的?」 「你掉下断崖后,小樱哭着要我把你救回来,我满脑子只想着这件事,就从露台旁边慢慢攀爬下来了。那可不是人类能通行的路呢。不对,应该说根本就没有路。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有办法爬下来。虽然顺利爬下来了,却不知道该怎么爬回去,而且手机在这里也收不到讯号,没有办法联络搜救部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透过gps定位查出来?」 「就算你问我该怎么办,因为眼镜不见了,我现在几乎看不到,也没办法站起来耶。」 「就算看得到,情况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所以你别在意啦。」 「不不不不,你身上没有什么能让人感觉更可靠的东西吗?」 「没有!只是让遇难者增加为两人而已!有找到你还算好了,毕竟我也可能在没找到你的状况下,就这样死在山里呢!」 「你为什么还一副有点得意的样子啊!」 ——直到前一刻,我都还觉得人生的终点是极其悲惨的东西。但不知为何听到老师的声音,我全身的力气都放松下来。 「放心吧,在这种地方,没有中度肢体障碍跟四肢健全者的分别!我们俩都是遇难者!」 「完全无法放心好吗!比起我这种人,请你把小樱和理世他们照顾好!」 「现在这么想也太迟了啊!我们就持续互相鼓励,维持正面的想法吧!」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啊!」 「因为会变成这样都是我害的——不对,也不能这样讲。说得认真点,我大概是想跟你一起死吧。应该说,我是来这里搭你『人生终点站』的便车。」 听到老师以难以言喻的嗓音道出这些,我觉得更不知所措了。我看不到他脸上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 「如果是为了救你而送命,跟我之前的人生相比的话,这样的死法感觉要来得好得多。把企图杀害你的那家伙痛殴一顿之后,不知为何大家都一面倒地夸奖我。这样的成功经验让我食髓知味,因此我认为这次挺身救你的话,大家想必也会对我赞赏有加。刚才说小樱在哭什么的,那些八成只是借口吧。」 「……对不起,我真的搞不懂你在说什么。」 「说穿了,我是个比你想的更不负责任、更自暴自弃的人。虽然你是个混蛋,但至少还是大家的火箱绫月,如果为了救你而牺牲,我就会被当成在死前洗心革面的人。活着只是一件令人疲惫的事,没有人会称赞我、没有半点好事。我想死。至少要搭上你的便车而死。噢,不过在爬下来的途中我只有轻微擦伤,并没有撞到头之类的,所以恐怕没有任何会导致丧命的原因呢。这里好歹还是一所大学的腹地范围,只要等个半天的时间,搜救部队应该就会找到我们了。就算等上一天,我也不至于死掉。呜呜,我干嘛用那种像是抱石的方式爬下来啊。早知道也直接跳下来就好了。你问我来这种断崖下方做什么?我只是来跟你诉苦而已呢。受不了了,我想死,觉得好累。」 ……怪了。被人连人带轮椅地拖去撞破玻璃窗摔下断崖,脚上还插着玻璃碎片,因为遭受多次撞击八成断了两、三根骨头,还罹患罕病,能活到现在已经够神奇的我,此刻却被迫听一个四肢健全的健康人士抱怨「我想死」。我可是又痛又难受,脸上沾着血,还想起已经好几年未见的母亲,并因此落泪了耶。因为实在太离谱,我甚至无法生气,只觉得想笑。或许是濒死的震惊,让我的情绪仍处于不太稳定的状态吧。 「原来老师你一直很想死啊?真让人意外呢。」 「我的人生不曾有过半点好事。不对,应该说我完全没有人生,只有一片虚无,什么都不存在。我是从虚无中诞生的虚无太郎。我是个无法理解他人心情的人渣。」 「似乎是这样没错呢。请你振作一点。如果能活着回去,小樱说不定会亲自包水饺之类的来慰劳我们喔……为什么现在已经半死不活的我,却非得要这么努力鼓励你不可啊?」 「我是真心想跟你交换。为什么被推下断崖的人不是我呢?踩到他地雷的人明明是我。」 「要动手的话,对象大概还是会选择我吧。从以前开始,有些人就会趁别人没看到时偷踹我的轮椅呢。」 聊着聊着,我总觉得两只手闲到发慌,所以掏出电子烟来抽。如果一口气将蒸气吸入鼻腔里,人工的香味就会太浓烈,因此稍微用嘴巴吐出一点气再慢慢品尝香味,便是其诀窍。 「你有带电子烟在身上啊?」 「但就算带着这种东西,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啊。真正的香烟和打火机,还能在遇难时做为求生道具使用呢。这只是徒有外表而已,就跟我一样。我不太想尝试会影响身体健康的嗜好,所以也不敢抽真正的香烟。因为很想对着母亲的脸呼一口烟,让她明白我变成这种不良青年了呢,我还曾练习过。但我并不会遇到她。」 「不良青年……」 「我想毁了『小绫』的形象。以前,蓄着一头短发、脖子上围着一条毛巾、腿上盖着动画人物图样的毯子时,曾有老人家以对小婴儿的说话方式跟我说话。尤其老婆婆们都很喜欢伸手乱摸我,一点都不避讳。她们八成没有被人拒绝过吧。于是我把头发留长、用围巾缠住脖子、系上领带、再把盖在腿上的毯子换成名牌货之后,就不再有人随便跟我搭话了。如果戴上太阳眼镜,理应会更完美才对。然而看到我这副模样,因为过度恐惧,这些外人反而开始担心起我的视力!」 「……原来这身打扮不是你的个人兴趣啊?」 「完全不是。如果不在脖子围上一圈毛巾或围兜,吃饭的时候就会把胸口弄脏呢。我常用的那条白色围巾,看起来好像很了不起,但其实只是一条口水巾罢了。虽然做什么打扮都无所谓,但开始穿比较昂贵的衣服后,就不再有人随意向我搭话。开始抽电子烟之后,也不再有人殴打我。没想到人类社会还有这种潜规则呢。真是令人吃惊。」 「连艺人都会揍你吗?」 「这个嘛,有会对我动手的人,也有不会这么做的人。老师,你看过我母亲写的书了吗?」 「都看过了,连三张光碟的影片都有看。」 「那些全都是骗人的喔。」 面对嘴上嚷嚷着想死的人,在这个人死前告知让他震撼不已的真相,可以达到某种程度的净化作用。 「我是在小学的时候就开始无法以双腿行走,所以在十四岁那年离家出走什么的,全都是假的。不知道是母亲完成那本书时,我就已经长到十四岁了,还是她刻意等我长到能够进军演艺圈的年龄,才将那本书出版。喜欢看独角仙打架,却总是只能窝在房里观察饲养独角仙的笼子的男孩子——这样的描述实在不够戏剧化,所以我母亲编出了小绫热爱足球这样的设定,连带让我得到在机场挥舞日本国旗的机会。当时虽然搞不太清楚状况,但我想说毕竟是工作,因此还是努力理解了足球比赛的规则,也把球员们的名字背起来。我家的经济状况还不至于穷困,但钱可说是完全不够用,所以母亲要我在演艺圈活动,把赚来的钱当成将来使用人工呼吸器的资金。被她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好像是应该的。很坚强吧?」 「……你是因为厌倦这一切,才退出演艺圈吗?」 「唔~倒也不是呢……我啊,在满二十岁的时候,还是个处男艺人呢。那时,我满脑子都是得赶在死前从处男毕业才行的焦虑,只要是四肢健全的女性,无论外貌条件如何,我都会去搭讪呢。可说是脑袋中充满性欲的状态。」 「你的长相应该很有女人缘才对吧?」 「会吗?总之,我卯起来参加了许多以结婚为前提的联谊活动,最后跟一名同学年的女大学生发展出不错的关系。」 是单身,那应该算不上什么丑闻啊?跟你同学年的话,那个女大学生一定满二十岁了吧?」 「被媒体用『过夜之爱』这种莫名其妙的词汇形容的我们,感觉会就这样步入礼堂呢——问题在于那篇报导下方,有一段我母亲发表的感言。我明明不曾跟母亲提及自己有女朋友一事,她却好像都知道,所以我总觉得事情似乎不太单纯。结果,原来那个女大学生早就跟我的母亲串通好了。不,那个女孩子或许不是坏人吧,纯粹是对我有意思、希望能跟我交往,所以先找我的母亲见面商量这件事。应该只是这样罢了。然而在那之后,一旦结识了对我来说十分有魅力的女性,我总会怀疑自己是不是陷入了母亲设计的美人局,并因此裹足不前。现在,我已经可以只靠tenga和动漫角色抱枕来度过这一生了。实际上,tenga用起来很轻松,而且动漫角色抱枕也不会随便把line的对话截图泄漏出去。」 「你现在是在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的抱怨我已经听烦了,所以该换你听我抱怨啦。他说自己无法理解他人的心情,看来是真的呢。 「我发现了。发现自己某方面被人消费的事实。我的粉丝多半是年长者,但也有人把我的照片跟色情照片加工在一起。毕竟艺人的照片,本来就是玩拼贴加工的理想素材嘛。尽管如此,还是处男的时候,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关系。」 电子烟有趣的地方,在于可以一口气吐出大量烟雾。除了薄荷的清凉口感以外,可以从口中吐出烟雾是这种玩具最大的乐趣。刚开始抽的时候,我还曾经被甘油呛到过,但现在已经习惯了。 「我觉得很害怕。觉得身为励志情色片明星的自己,会不会真的被视为一名色情片男星。我会动不动扯谎,是因为母亲要我这么做。她对我说,就算一切都是谎言,只要能维持讨喜又受到大家深爱的小绫形象,我就能活下去。那时我第一次试着思考,朝这个方向走下去的话,在终点等待自己的究竟会是什么。想着想着,我开始害怕。上天、佛祖和世人,是不是都对我有着很可怕的期待?爱、勇气和希望打造而成的故事,是不是并没有那么美丽?母亲说过,只要我肯努力,就能让大家变成认真又正直的人,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但其实根本没有这回事。想到这里,我再也无法继续这样的生活了。因为发高烧而住院后,我再也没有回去火箱家。我现在是正在离家出走的状态呢。做了十四岁那年没能做的离家出走。甚至一鼓作气地去法院改了名字,还顺便针对我曾经演出的影像作品申请相关权利,只要有媒体播放我就能收到一笔权利金。过去,我把青春消耗在为了他人而努力编织的美丽谎言上,现在开始我想取回这段青春,连本带利地取回来。反正这个世上根本不存在美丽的事物,既然这样就别再顾虑其他人了吧,这次换我来消费他们。」 「只是因为这样……」 「没错,只是因为这样,就让我下定决心化身为火龙山的魔龙晨曦之星。」 虽然现在从我口中呼出来的,不是火焰,而是源自电子烟的蒸气就是了。 有好几次,我一边练习吐烟的技巧,一边想着「要是我吐出来的是火焰就好了」。 「我想成为非人类的古代龙。我想揭穿人类的本性,而不是表演糖衣包装的故事。钱财什么的无所谓了,我可不是被财宝束缚的史矛格。我想见识地狱的火焰。我想看那些脑袋不如我的人在火中挣扎的模样。连同我过去挣扎求生的份一起。网路世界就是我的狩猎场,在网路上我什么都做得到!」 希望我露出的笑容很自然。 「——可是,你很寂寞对吗?无论帮助多少人、欺骗多少人、让多少人的丑闻曝光,你仍然只能生息在炎上的火焰之中。」 「嗯,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我不知道你跟我有哪里不同。」 虽然还是看不清楚老师的脸,但我觉得神清气爽多了。我把手帕和电子烟搁在地上。已经用不到这些东西了。 「——所以我完全不是个善人,这次也因为自作自受而被推落断崖。在三天以内遭遇两次险些被杀死的经验,这想必是上天在暗示我的阳寿已经差不多到尽头了吧!我还挺有成就感的喔。小樱或许已经有所觉悟了,但我实在很想再多照顾理世五年呢。那孩子对数字的理解力很差。他只会索讨一百圆,要是一次给他三百圆之类的,可能就会陷入混乱,还请你多注意喽。遇到这种情况,请你把一百圆分三次拿给他。」 「你干嘛开始说些类似遗言的话啊?我也经历过只属于自己的地狱呢,你不见识一下就要去死了吗?」 老师揪住我的肩头摇晃了几下。伤脑筋呢。我觉得胸口有点痛。 「你也经历过地狱啊?能够统整成一段三分钟左右的故事吗?」 「拜托你振作一点。要是比我还恶劣的家伙消失了,我以后该拿什么来支撑自己活下去才好?」 「老师,你这样摇我很痛耶。你真的太依赖我了。一般情况下,这时候应该都会叫伤患『别再说话了』之类的吧?」 「我才不要,不准闭嘴,不准死。这世上哪里还找得到比你更差劲的人?我没有朋友了。像我这样的人渣,一般人绝对会敬而远之啊。」 「在听完我的这些故事后,还能自认是跟我同等、甚至更甚于我的人渣的人,我也会退避三百舍好吗?老师,你是杀过人吗?是说我真的快死了,拜托你不要这样摇晃我。」 伤脑筋啊,真心拜托你饶了我吧——这么想的时候,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哨音。 搜救部队赶来了。虽然腿部骨折、肋骨也断了四根,但企图抛下老师独自死去的我,最后还是失败了。 说到这有多惨绝人寰,在医护人员替我拔出刺进小腿的玻璃碎片时,局部麻醉完全没有奏效,我痛得呐喊到声嘶力竭的程度。这就是地狱。 *** 尽管奥米加动员了过去所有的媒体人脉,但网路世界可没有宽容到会放过「在三天内连续两次险些被杀害的罕病患者,健保老鼠,前火箱绫月」这样的话题。 不过,因为某个艺人外遇和施展暴力的双重重量级丑闻引发了网路大炎上,相较之下,奥米加这段黑历史并没有闹得太大。话说回来,「前火箱绫月」这样的称呼还挺有趣的。不过,根据有识之士「为什么一个必须坐轮椅行动的罕病患者,会自诩为侦探,然后介入跟踪狂和另一名与他素昧平生的女性之间,结果还差点被杀害?这完全是他自作自受吧,根本是健保老鼠。从一开始就该找警察处理啦,白痴」这样的意见,应该负起这次责任的人是我,所以我也不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我深切反省过了。为了替他缓颊,我们还被逼到得挖出第一个回文者的妹妹来处理这件事的绝境。 明明是网路炎上咨询所,自己却成了网路炎上话题,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虽然最辛苦的人其实是校对姐和玛莉就是了。总之我们能做的,大概也只有透过各种手段来将话题扯远而已。而网路上最挺我们的声音,却偏偏是来自那个「片木电机·官方twitter账号」,变成不知道该说这是一桩佳话,又或者说这么做只会带来反效果希望他们能停手的两难状况。网路上其实也常发生「并不希望这个人和我同一阵线」的事情。 青野从断崖上摔下来之后,掉到某棵树上卡住,所以伤势比奥米加轻很多。应该说比起摔伤,他撞破玻璃窗而受的伤还比较严重。他也确实被冠上杀人未遂的罪名。因为当时的露台咖啡厅有很多学生在现场目击了事件,所以青 后记 大家好,我是汀こるもの。嚷嚷着「有没有人能来帮我画两个美男子并排的封面插图啊!」之后,我不知不觉就走到这一步了。以后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因为我认为自己擅长描写的角色是「喜欢长篇大论略为艰涩的话题,感觉有点可悲的男人」,就怀着轻松的心情创造出这两个角色,结果其中一人的设定变得莫名繁琐呢……创作者们常说「笔下的角色会不受控制地自己动起来」,但这家伙的言行实在很特别……结果说穿了,只是细节设定太多而已。光是上个厕所,动作就超多的!出现在本作中的便盆椅其实完全没在使用,因为之后的清洁工作很麻烦,再加上生活空间如果弥漫着臭味会让人情绪低落,所以那张便盆椅只是为了因应紧急状况而设置,奥米加还是会到共用的厕所去解决。虽说房间外头其中一盏警示灯的意思是「我在大便,不准进来」,但奥米加并不会在房里大便。他会用倒退的方式让轮椅进入厕所的隔间里,让轮椅并排在坐式马桶旁边后,把轮椅的扶手收起来,然后用移位板让自己的屁股滑到马桶上,再脱下裤子。如果先把裤子脱掉的话,就无法在移位板上顺利滑动,所以必须等到在马桶上就定位之后再脱。为了方便轮椅进出,因此厕所的隔间做得特别宽敞,门是设计成在拉开后不会擅自关上的滑动式拉门。看吧,设定超多的。 虽然奥米加的身高有一百六十五公分,但因为拿不到便利商店架上的商品,所以经常跟住家附近的超商店员一聊就聊很久;因为看不到架子上方的商品,要是店员没有提醒,就不会知道最近推出了什么新商品。因为机台高度的问题,他也无法操作自动提款机,只能到银行办理临柜业务。虽然有些银行临柜业务免手续费,但问题根本不在这里啊。因为可以买优待票,所以他很常去看电影。sword地区的庆典岂能少了达摩一家。saahore baahubali(注)。在数百年后,挖掘到汀こるもの作品的未来人,应该会将其视为风俗文化资料而深入研究,所以我习惯在文章里加入很多流行语。我很认真这么想。 注:saahore baahubali 印度电影《巴霍巴利王》的插入曲。 其实他并不是爱说话的人,也不喜欢引人注目。明明是个普通人,却得为了别人的要求,让自己变成一个和本性相距甚远的角色。大概是这样的感觉。 另一个人,则是被周遭要求当个普通人却无法变得普通,总是有什么地方太超过的感觉。在每个角色都有两个以上的名字,而每个名字也都没有太大意义的本作,在作者眼中他的名字是像「从虚无中诞生的虚无太郎」或「太弱了只能重新开始游戏太郎」这样,很随意取的。那个啊,就算去了卡拉ok,拼命练习朋友的拿手歌也没用啊。要设定一个户籍上的本名很简单,但他的本质想必还是「太弱了只能重新开始游戏太郎」吧。因为是转生在同一个世界,所以无法作弊取巧。明明是第二轮的人生,却没有半点好处。比刷首抽的理世更夸张的重置人生。不对,人生并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因此人们非得在这片烈焰之中求生存不可——本作就是这样的故事,大概吧。就算那片火焰明天就会全数熄灭也一样。小樱的火接下来才要开始燃烧。我原本想把她设定得更可爱,但因为责编说「这样就可以了」所以维持了原状。 至于书名由来的〈沙罗曼达〉,则是こるもの还是个小学生时候的歌。有在音乐课上唱过。是一首既悲伤又有点奇妙的歌。 尾藤イサオ(bitou isao)在日本的电视节目《大家的歌》上唱过这首歌,有时小学音乐课也会教。基于版权问题,我没办法在这里写出歌词,但总之内容是在描述生息于烈焰之中,孤独的火龙——沙罗曼达的故事。但问题在于这首歌…… 我原本以为这首歌是沙罗曼达在真切地叙述自己孤独又悲伤的一生。 但不知为何,到了第三段,突然冒出一个主张「你去当它的聊天对象吧」的家伙。 大家好,我是汀こるもの。嚷嚷着「有没有人能来帮我画两个美男子并排的封面插图啊!」之后,我不知不觉就走到这一步了。以后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因为我认为自己擅长描写的角色是「喜欢长篇大论略为艰涩的话题,感觉有点可悲的男人」,就怀着轻松的心情创造出这两个角色,结果其中一人的设定变得莫名繁琐呢……创作者们常说「笔下的角色会不受控制地自己动起来」,但这家伙的言行实在很特别……结果说穿了,只是细节设定太多而已。光是上个厕所,动作就超多的!出现在本作中的便盆椅其实完全没在使用,因为之后的清洁工作很麻烦,再加上生活空间如果弥漫着臭味会让人情绪低落,所以那张便盆椅只是为了因应紧急状况而设置,奥米加还是会到共用的厕所去解决。虽说房间外头其中一盏警示灯的意思是「我在大便,不准进来」,但奥米加并不会在房里大便。他会用倒退的方式让轮椅进入厕所的隔间里,让轮椅并排在坐式马桶旁边后,把轮椅的扶手收起来,然后用移位板让自己的屁股滑到马桶上,再脱下裤子。如果先把裤子脱掉的话,就无法在移位板上顺利滑动,所以必须等到在马桶上就定位之后再脱。为了方便轮椅进出,因此厕所的隔间做得特别宽敞,门是设计成在拉开后不会擅自关上的滑动式拉门。看吧,设定超多的。 虽然奥米加的身高有一百六十五公分,但因为拿不到便利商店架上的商品,所以经常跟住家附近的超商店员一聊就聊很久;因为看不到架子上方的商品,要是店员没有提醒,就不会知道最近推出了什么新商品。因为机台高度的问题,他也无法操作自动提款机,只能到银行办理临柜业务。虽然有些银行临柜业务免手续费,但问题根本不在这里啊。因为可以买优待票,所以他很常去看电影。sword地区的庆典岂能少了达摩一家。saahore baahubali(注)。在数百年后,挖掘到汀こるもの作品的未来人,应该会将其视为风俗文化资料而深入研究,所以我习惯在文章里加入很多流行语。我很认真这么想。 注:saahore baahubali 印度电影《巴霍巴利王》的插入曲。 其实他并不是爱说话的人,也不喜欢引人注目。明明是个普通人,却得为了别人的要求,让自己变成一个和本性相距甚远的角色。大概是这样的感觉。 另一个人,则是被周遭要求当个普通人却无法变得普通,总是有什么地方太超过的感觉。在每个角色都有两个以上的名字,而每个名字也都没有太大意义的本作,在作者眼中他的名字是像「从虚无中诞生的虚无太郎」或「太弱了只能重新开始游戏太郎」这样,很随意取的。那个啊,就算去了卡拉ok,拼命练习朋友的拿手歌也没用啊。要设定一个户籍上的本名很简单,但他的本质想必还是「太弱了只能重新开始游戏太郎」吧。因为是转生在同一个世界,所以无法作弊取巧。明明是第二轮的人生,却没有半点好处。比刷首抽的理世更夸张的重置人生。不对,人生并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因此人们非得在这片烈焰之中求生存不可——本作就是这样的故事,大概吧。就算那片火焰明天就会全数熄灭也一样。小樱的火接下来才要开始燃烧。我原本想把她设定得更可爱,但因为责编说「这样就可以了」所以维持了原状。 至于书名由来的〈沙罗曼达〉,则是こるもの还是个小学生时候的歌。有在音乐课上唱过。是一首既悲伤又有点奇妙的歌。 尾藤イサオ(bitou isao)在日本的电视节目《大家的歌》上唱过这首歌,有时小学音乐课也会教。基于版权问题,我没办法在这里写出歌词,但总之内容是在描述生息于烈焰之中,孤独的火龙——沙罗曼达的故事。但问题在于这首歌…… 我原本以为这首歌是沙罗曼达在真切地叙述自己孤独又悲伤的一生。 但不知为何,到了第三段,突然冒出一个主张「你去当它的聊天对象吧」的家伙。 大家好,我是汀こるもの。嚷嚷着「有没有人能来帮我画两个美男子并排的封面插图啊!」之后,我不知不觉就走到这一步了。以后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因为我认为自己擅长描写的角色是「喜欢长篇大论略为艰涩的话题,感觉有点可悲的男人」,就怀着轻松的心情创造出这两个角色,结果其中一人的设定变得莫名繁琐呢……创作者们常说「笔下的角色会不受控制地自己动起来」,但这家伙的言行实在很特别……结果说穿了,只是细节设定太多而已。光是上个厕所,动作就超多的!出现在本作中的便盆椅其实完全没在使用,因为之后的清洁工作很麻烦,再加上生活空间如果弥漫着臭味会让人情绪低落,所以那张便盆椅只是为了因应紧急状况而设置,奥米加还是会到共用的厕所去解决。虽说房间外头其中一盏警示灯的意思是「我在大便,不准进来」,但奥米加并不会在房里大便。他会用倒退的方式让轮椅进入厕所的隔间里,让轮椅并排在坐式马桶旁边后,把轮椅的扶手收起来,然后用移位板让自己的屁股滑到马桶上,再脱下裤子。如果先把裤子脱掉的话,就无法在移位板上顺利滑动,所以必须等到在马桶上就定位之后再脱。为了方便轮椅进出,因此厕所的隔间做得特别宽敞,门是设计成在拉开后不会擅自关上的滑动式拉门。看吧,设定超多的。 虽然奥米加的身高有一百六十五公分,但因为拿不到便利商店架上的商品,所以经常跟住家附近的超商店员一聊就聊很久;因为看不到架子上方的商品,要是店员没有提醒,就不会知道最近推出了什么新商品。因为机台高度的问题,他也无法操作自动提款机,只能到银行办理临柜业务。虽然有些银行临柜业务免手续费,但问题根本不在这里啊。因为可以买优待票,所以他很常去看电影。sword地区的庆典岂能少了达摩一家。saahore baahubali(注)。在数百年后,挖掘到汀こるもの作品的未来人,应该会将其视为风俗文化资料而深入研究,所以我习惯在文章里加入很多流行语。我很认真这么想。 注:saahore baahubali 印度电影《巴霍巴利王》的插入曲。 其实他并不是爱说话的人,也不喜欢引人注目。明明是个普通人,却得为了别人的要求,让自己变成一个和本性相距甚远的角色。大概是这样的感觉。 另一个人,则是被周遭要求当个普通人却无法变得普通,总是有什么地方太超过的感觉。在每个角色都有两个以上的名字,而每个名字也都没有太大意义的本作,在作者眼中他的名字是像「从虚无中诞生的虚无太郎」或「太弱了只能重新开始游戏太郎」这样,很随意取的。那个啊,就算去了卡拉ok,拼命练习朋友的拿手歌也没用啊。要设定一个户籍上的本名很简单,但他的本质想必还是「太弱了只能重新开始游戏太郎」吧。因为是转生在同一个世界,所以无法作弊取巧。明明是第二轮的人生,却没有半点好处。比刷首抽的理世更夸张的重置人生。不对,人生并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因此人们非得在这片烈焰之中求生存不可——本作就是这样的故事,大概吧。就算那片火焰明天就会全数熄灭也一样。小樱的火接下来才要开始燃烧。我原本想把她设定得更可爱,但因为责编说「这样就可以了」所以维持了原状。 至于书名由来的〈沙罗曼达〉,则是こるもの还是个小学生时候的歌。有在音乐课上唱过。是一首既悲伤又有点奇妙的歌。 尾藤イサオ(bitou isao)在日本的电视节目《大家的歌》上唱过这首歌,有时小学音乐课也会教。基于版权问题,我没办法在这里写出歌词,但总之内容是在描述生息于烈焰之中,孤独的火龙——沙罗曼达的故事。但问题在于这首歌…… 我原本以为这首歌是沙罗曼达在真切地叙述自己孤独又悲伤的一生。 但不知为何,到了第三段,突然冒出一个主张「你去当它的聊天对象吧」的家伙。 大家好,我是汀こるもの。嚷嚷着「有没有人能来帮我画两个美男子并排的封面插图啊!」之后,我不知不觉就走到这一步了。以后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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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人,则是被周遭要求当个普通人却无法变得普通,总是有什么地方太超过的感觉。在每个角色都有两个以上的名字,而每个名字也都没有太大意义的本作,在作者眼中他的名字是像「从虚无中诞生的虚无太郎」或「太弱了只能重新开始游戏太郎」这样,很随意取的。那个啊,就算去了卡拉ok,拼命练习朋友的拿手歌也没用啊。要设定一个户籍上的本名很简单,但他的本质想必还是「太弱了只能重新开始游戏太郎」吧。因为是转生在同一个世界,所以无法作弊取巧。明明是第二轮的人生,却没有半点好处。比刷首抽的理世更夸张的重置人生。不对,人生并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因此人们非得在这片烈焰之中求生存不可——本作就是这样的故事,大概吧。就算那片火焰明天就会全数熄灭也一样。小樱的火接下来才要开始燃烧。我原本想把她设定得更可爱,但因为责编说「这样就可以了」所以维持了原状。 至于书名由来的〈沙罗曼达〉,则是こるもの还是个小学生时候的歌。有在音乐课上唱过。是一首既悲伤又有点奇妙的歌。 尾藤イサオ(bitou isao)在日本的电视节目《大家的歌》上唱过这首歌,有时小学音乐课也会教。基于版权问题,我没办法在这里写出歌词,但总之内容是在描述生息于烈焰之中,孤独的火龙——沙罗曼达的故事。但问题在于这首歌…… 我原本以为这首歌是沙罗曼达在真切地叙述自己孤独又悲伤的一生。 但不知为何,到了第三段,突然冒出一个主张「你去当它的聊天对象吧」的家伙。 大家好,我是汀こるもの。嚷嚷着「有没有人能来帮我画两个美男子并排的封面插图啊!」之后,我不知不觉就走到这一步了。以后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因为我认为自己擅长描写的角色是「喜欢长篇大论略为艰涩的话题,感觉有点可悲的男人」,就怀着轻松的心情创造出这两个角色,结果其中一人的设定变得莫名繁琐呢……创作者们常说「笔下的角色会不受控制地自己动起来」,但这家伙的言行实在很特别……结果说穿了,只是细节设定太多而已。光是上个厕所,动作就超多的!出现在本作中的便盆椅其实完全没在使用,因为之后的清洁工作很麻烦,再加上生活空间如果弥漫着臭味会让人情绪低落,所以那张便盆椅只是为了因应紧急状况而设置,奥米加还是会到共用的厕所去解决。虽说房间外头其中一盏警示灯的意思是「我在大便,不准进来」,但奥米加并不会在房里大便。他会用倒退的方式让轮椅进入厕所的隔间里,让轮椅并排在坐式马桶旁边后,把轮椅的扶手收起来,然后用移位板让自己的屁股滑到马桶上,再脱下裤子。如果先把裤子脱掉的话,就无法在移位板上顺利滑动,所以必须等到在马桶上就定位之后再脱。为了方便轮椅进出,因此厕所的隔间做得特别宽敞,门是设计成在拉开后不会擅自关上的滑动式拉门。看吧,设定超多的。 虽然奥米加的身高有一百六十五公分,但因为拿不到便利商店架上的商品,所以经常跟住家附近的超商店员一聊就聊很久;因为看不到架子上方的商品,要是店员没有提醒,就不会知道最近推出了什么新商品。因为机台高度的问题,他也无法操作自动提款机,只能到银行办理临柜业务。虽然有些银行临柜业务免手续费,但问题根本不在这里啊。因为可以买优待票,所以他很常去看电影。sword地区的庆典岂能少了达摩一家。saahore baahubali(注)。在数百年后,挖掘到汀こるもの作品的未来人,应该会将其视为风俗文化资料而深入研究,所以我习惯在文章里加入很多流行语。我很认真这么想。 注:saahore baahubali 印度电影《巴霍巴利王》的插入曲。 其实他并不是爱说话的人,也不喜欢引人注目。明明是个普通人,却得为了别人的要求,让自己变成一个和本性相距甚远的角色。大概是这样的感觉。 另一个人,则是被周遭要求当个普通人却无法变得普通,总是有什么地方太超过的感觉。在每个角色都有两个以上的名字,而每个名字也都没有太大意义的本作,在作者眼中他的名字是像「从虚无中诞生的虚无太郎」或「太弱了只能重新开始游戏太郎」这样,很随意取的。那个啊,就算去了卡拉ok,拼命练习朋友的拿手歌也没用啊。要设定一个户籍上的本名很简单,但他的本质想必还是「太弱了只能重新开始游戏太郎」吧。因为是转生在同一个世界,所以无法作弊取巧。明明是第二轮的人生,却没有半点好处。比刷首抽的理世更夸张的重置人生。不对,人生并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因此人们非得在这片烈焰之中求生存不可——本作就是这样的故事,大概吧。就算那片火焰明天就会全数熄灭也一样。小樱的火接下来才要开始燃烧。我原本想把她设定得更可爱,但因为责编说「这样就可以了」所以维持了原状。 至于书名由来的〈沙罗曼达〉,则是こるもの还是个小学生时候的歌。有在音乐课上唱过。是一首既悲伤又有点奇妙的歌。 尾藤イサオ(bitou isao)在日本的电视节目《大家的歌》上唱过这首歌,有时小学音乐课也会教。基于版权问题,我没办法在这里写出歌词,但总之内容是在描述生息于烈焰之中,孤独的火龙——沙罗曼达的故事。但问题在于这首歌…… 我原本以为这首歌是沙罗曼达在真切地叙述自己孤独又悲伤的一生。 但不知为何,到了第三段,突然冒出一个主张「你去当它的聊天对象吧」的家伙。 大家好,我是汀こるもの。嚷嚷着「有没有人能来帮我画两个美男子并排的封面插图啊!」之后,我不知不觉就走到这一步了。以后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因为我认为自己擅长描写的角色是「喜欢长篇大论略为艰涩的话题,感觉有点可悲的男人」,就怀着轻松的心情创造出这两个角色,结果其中一人的设定变得莫名繁琐呢……创作者们常说「笔下的角色会不受控制地自己动起来」,但这家伙的言行实在很特别……结果说穿了,只是细节设定太多而已。光是上个厕所,动作就超多的!出现在本作中的便盆椅其实完全没在使用,因为之后的清洁工作很麻烦,再加上生活空间如果弥漫着臭味会让人情绪低落,所以那张便盆椅只是为了因应紧急状况而设置,奥米加还是会到共用的厕所去解决。虽说房间外头其中一盏警示灯的意思是「我在大便,不准进来」,但奥米加并不会在房里大便。他会用倒退的方式让轮椅进入厕所的隔间里,让轮椅并排在坐式马桶旁边后,把轮椅的扶手收起来,然后用移位板让自己的屁股滑到马桶上,再脱下裤子。如果先把裤子脱掉的话,就无法在移位板上顺利滑动,所以必须等到在马桶上就定位之后再脱。为了方便轮椅进出,因此厕所的隔间做得特别宽敞,门是设计成在拉开后不会擅自关上的滑动式拉门。看吧,设定超多的。 虽然奥米加的身高有一百六十五公分,但因为拿不到便利商店架上的商品,所以经常跟住家附近的超商店员一聊就聊很久;因为看不到架子上方的商品,要是店员没有提醒,就不会知道最近推出了什么新商品。因为机台高度的问题,他也无法操作自动提款机,只能到银行办理临柜业务。虽然有些银行临柜业务免手续费,但问题根本不在这里啊。因为可以买优待票,所以他很常去看电影。sword地区的庆典岂能少了达摩一家。saahore baahubali(注)。在数百年后,挖掘到汀こるもの作品的未来人,应该会将其视为风俗文化资料而深入研究,所以我习惯在文章里加入很多流行语。我很认真这么想。 注:saahore baahubali 印度电影《巴霍巴利王》的插入曲。 其实他并不是爱说话的人,也不喜欢引人注目。明明是个普通人,却得为了别人的要求,让自己变成一个和本性相距甚远的角色。大概是这样的感觉。 另一个人,则是被周遭要求当个普通人却无法变得普通,总是有什么地方太超过的感觉。在每个角色都有两个以上的名字,而每个名字也都没有太大意义的本作,在作者眼中他的名字是像「从虚无中诞生的虚无太郎」或「太弱了只能重新开始游戏太郎」这样,很随意取的。那个啊,就算去了卡拉ok,拼命练习朋友的拿手歌也没用啊。要设定一个户籍上的本名很简单,但他的本质想必还是「太弱了只能重新开始游戏太郎」吧。因为是转生在同一个世界,所以无法作弊取巧。明明是第二轮的人生,却没有半点好处。比刷首抽的理世更夸张的重置人生。不对,人生并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因此人们非得在这片烈焰之中求生存不可——本作就是这样的故事,大概吧。就算那片火焰明天就会全数熄灭也一样。小樱的火接下来才要开始燃烧。我原本想把她设定得更可爱,但因为责编说「这样就可以了」所以维持了原状。 至于书名由来的〈沙罗曼达〉,则是こるもの还是个小学生时候的歌。有在音乐课上唱过。是一首既悲伤又有点奇妙的歌。 尾藤イサオ(bitou isao)在日本的电视节目《大家的歌》上唱过这首歌,有时小学音乐课也会教。基于版权问题,我没办法在这里写出歌词,但总之内容是在描述生息于烈焰之中,孤独的火龙——沙罗曼达的故事。但问题在于这首歌…… 我原本以为这首歌是沙罗曼达在真切地叙述自己孤独又悲伤的一生。 但不知为何,到了第三段,突然冒出一个主张「你去当它的聊天对象吧」的家伙。 「我以为唱歌的就是沙罗曼达,结果不是吗!还有其他人在喔?你是谁啦?到头来,沙罗曼达根本就不是孤单一人嘛!不要只想拜托别人,你去陪它聊天就好了啊!你是沙罗曼达的谁啦?」 最后,这首歌就在叙事者身份不明的状态下结束了……真的是一首很神秘的歌呢。是要听众自己意会弦外之音吗? 燃烧的火四处都是。每天,在某处窜起的火苗都燃烧着不同人的故事。虽然状况会依据火势有所不同,但基本上在经过六小时左右,火焰就会燃烧殆尽,然后变成「昨日过往」。这是关于「曾经有过这么一个时代」的故事。 汀こるもの 大家好,我是汀こるもの。嚷嚷着「有没有人能来帮我画两个美男子并排的封面插图啊!」之后,我不知不觉就走到这一步了。以后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因为我认为自己擅长描写的角色是「喜欢长篇大论略为艰涩的话题,感觉有点可悲的男人」,就怀着轻松的心情创造出这两个角色,结果其中一人的设定变得莫名繁琐呢……创作者们常说「笔下的角色会不受控制地自己动起来」,但这家伙的言行实在很特别……结果说穿了,只是细节设定太多而已。光是上个厕所,动作就超多的!出现在本作中的便盆椅其实完全没在使用,因为之后的清洁工作很麻烦,再加上生活空间如果弥漫着臭味会让人情绪低落,所以那张便盆椅只是为了因应紧急状况而设置,奥米加还是会到共用的厕所去解决。虽说房间外头其中一盏警示灯的意思是「我在大便,不准进来」,但奥米加并不会在房里大便。他会用倒退的方式让轮椅进入厕所的隔间里,让轮椅并排在坐式马桶旁边后,把轮椅的扶手收起来,然后用移位板让自己的屁股滑到马桶上,再脱下裤子。如果先把裤子脱掉的话,就无法在移位板上顺利滑动,所以必须等到在马桶上就定位之后再脱。为了方便轮椅进出,因此厕所的隔间做得特别宽敞,门是设计成在拉开后不会擅自关上的滑动式拉门。看吧,设定超多的。 虽然奥米加的身高有一百六十五公分,但因为拿不到便利商店架上的商品,所以经常跟住家附近的超商店员一聊就聊很久;因为看不到架子上方的商品,要是店员没有提醒,就不会知道最近推出了什么新商品。因为机台高度的问题,他也无法操作自动提款机,只能到银行办理临柜业务。虽然有些银行临柜业务免手续费,但问题根本不在这里啊。因为可以买优待票,所以他很常去看电影。sword地区的庆典岂能少了达摩一家。saahore baahubali(注)。在数百年后,挖掘到汀こるもの作品的未来人,应该会将其视为风俗文化资料而深入研究,所以我习惯在文章里加入很多流行语。我很认真这么想。 注:saahore baahubali 印度电影《巴霍巴利王》的插入曲。 其实他并不是爱说话的人,也不喜欢引人注目。明明是个普通人,却得为了别人的要求,让自己变成一个和本性相距甚远的角色。大概是这样的感觉。 另一个人,则是被周遭要求当个普通人却无法变得普通,总是有什么地方太超过的感觉。在每个角色都有两个以上的名字,而每个名字也都没有太大意义的本作,在作者眼中他的名字是像「从虚无中诞生的虚无太郎」或「太弱了只能重新开始游戏太郎」这样,很随意取的。那个啊,就算去了卡拉ok,拼命练习朋友的拿手歌也没用啊。要设定一个户籍上的本名很简单,但他的本质想必还是「太弱了只能重新开始游戏太郎」吧。因为是转生在同一个世界,所以无法作弊取巧。明明是第二轮的人生,却没有半点好处。比刷首抽的理世更夸张的重置人生。不对,人生并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因此人们非得在这片烈焰之中求生存不可——本作就是这样的故事,大概吧。就算那片火焰明天就会全数熄灭也一样。小樱的火接下来才要开始燃烧。我原本想把她设定得更可爱,但因为责编说「这样就可以了」所以维持了原状。 至于书名由来的〈沙罗曼达〉,则是こるもの还是个小学生时候的歌。有在音乐课上唱过。是一首既悲伤又有点奇妙的歌。 尾藤イサオ(bitou isao)在日本的电视节目《大家的歌》上唱过这首歌,有时小学音乐课也会教。基于版权问题,我没办法在这里写出歌词,但总之内容是在描述生息于烈焰之中,孤独的火龙——沙罗曼达的故事。但问题在于这首歌…… 我原本以为这首歌是沙罗曼达在真切地叙述自己孤独又悲伤的一生。 但不知为何,到了第三段,突然冒出一个主张「你去当它的聊天对象吧」的家伙。 「我以为唱歌的就是沙罗曼达,结果不是吗!还有其他人在喔?你是谁啦?到头来,沙罗曼达根本就不是孤单一人嘛!不要只想拜托别人,你去陪它聊天就好了啊!你是沙罗曼达的谁啦?」 最后,这首歌就在叙事者身份不明的状态下结束了……真的是一首很神秘的歌呢。是要听众自己意会弦外之音吗? 燃烧的火四处都是。每天,在某处窜起的火苗都燃烧着不同人的故事。虽然状况会依据火势有所不同,但基本上在经过六小时左右,火焰就会燃烧殆尽,然后变成「昨日过往」。这是关于「曾经有过这么一个时代」的故事。 汀こるもの 大家好,我是汀こるもの。嚷嚷着「有没有人能来帮我画两个美男子并排的封面插图啊!」之后,我不知不觉就走到这一步了。以后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因为我认为自己擅长描写的角色是「喜欢长篇大论略为艰涩的话题,感觉有点可悲的男人」,就怀着轻松的心情创造出这两个角色,结果其中一人的设定变得莫名繁琐呢……创作者们常说「笔下的角色会不受控制地自己动起来」,但这家伙的言行实在很特别……结果说穿了,只是细节设定太多而已。光是上个厕所,动作就超多的!出现在本作中的便盆椅其实完全没在使用,因为之后的清洁工作很麻烦,再加上生活空间如果弥漫着臭味会让人情绪低落,所以那张便盆椅只是为了因应紧急状况而设置,奥米加还是会到共用的厕所去解决。虽说房间外头其中一盏警示灯的意思是「我在大便,不准进来」,但奥米加并不会在房里大便。他会用倒退的方式让轮椅进入厕所的隔间里,让轮椅并排在坐式马桶旁边后,把轮椅的扶手收起来,然后用移位板让自己的屁股滑到马桶上,再脱下裤子。如果先把裤子脱掉的话,就无法在移位板上顺利滑动,所以必须等到在马桶上就定位之后再脱。为了方便轮椅进出,因此厕所的隔间做得特别宽敞,门是设计成在拉开后不会擅自关上的滑动式拉门。看吧,设定超多的。 虽然奥米加的身高有一百六十五公分,但因为拿不到便利商店架上的商品,所以经常跟住家附近的超商店员一聊就聊很久;因为看不到架子上方的商品,要是店员没有提醒,就不会知道最近推出了什么新商品。因为机台高度的问题,他也无法操作自动提款机,只能到银行办理临柜业务。虽然有些银行临柜业务免手续费,但问题根本不在这里啊。因为可以买优待票,所以他很常去看电影。sword地区的庆典岂能少了达摩一家。saahore baahubali(注)。在数百年后,挖掘到汀こるもの作品的未来人,应该会将其视为风俗文化资料而深入研究,所以我习惯在文章里加入很多流行语。我很认真这么想。 注:saahore baahubali 印度电影《巴霍巴利王》的插入曲。 其实他并不是爱说话的人,也不喜欢引人注目。明明是个普通人,却得为了别人的要求,让自己变成一个和本性相距甚远的角色。大概是这样的感觉。 另一个人,则是被周遭要求当个普通人却无法变得普通,总是有什么地方太超过的感觉。在每个角色都有两个以上的名字,而每个名字也都没有太大意义的本作,在作者眼中他的名字是像「从虚无中诞生的虚无太郎」或「太弱了只能重新开始游戏太郎」这样,很随意取的。那个啊,就算去了卡拉ok,拼命练习朋友的拿手歌也没用啊。要设定一个户籍上的本名很简单,但他的本质想必还是「太弱了只能重新开始游戏太郎」吧。因为是转生在同一个世界,所以无法作弊取巧。明明是第二轮的人生,却没有半点好处。比刷首抽的理世更夸张的重置人生。不对,人生并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因此人们非得在这片烈焰之中求生存不可——本作就是这样的故事,大概吧。就算那片火焰明天就会全数熄灭也一样。小樱的火接下来才要开始燃烧。我原本想把她设定得更可爱,但因为责编说「这样就可以了」所以维持了原状。 至于书名由来的〈沙罗曼达〉,则是こるもの还是个小学生时候的歌。有在音乐课上唱过。是一首既悲伤又有点奇妙的歌。 尾藤イサオ(bitou isao)在日本的电视节目《大家的歌》上唱过这首歌,有时小学音乐课也会教。基于版权问题,我没办法在这里写出歌词,但总之内容是在描述生息于烈焰之中,孤独的火龙——沙罗曼达的故事。但问题在于这首歌…… 我原本以为这首歌是沙罗曼达在真切地叙述自己孤独又悲伤的一生。 但不知为何,到了第三段,突然冒出一个主张「你去当它的聊天对象吧」的家伙。 「我以为唱歌的就是沙罗曼达,结果不是吗!还有其他人在喔?你是谁啦?到头来,沙罗曼达根本就不是孤单一人嘛!不要只想拜托别人,你去陪它聊天就好了啊!你是沙罗曼达的谁啦?」 最后,这首歌就在叙事者身份不明的状态下结束了……真的是一首很神秘的歌呢。是要听众自己意会弦外之音吗? 燃烧的火四处都是。每天,在某处窜起的火苗都燃烧着不同人的故事。虽然状况会依据火势有所不同,但基本上在经过六小时左右,火焰就会燃烧殆尽,然后变成「昨日过往」。这是关于「曾经有过这么一个时代」的故事。 汀こるもの 大家好,我是汀こるもの。嚷嚷着「有没有人能来帮我画两个美男子并排的封面插图啊!」之后,我不知不觉就走到这一步了。以后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因为我认为自己擅长描写的角色是「喜欢长篇大论略为艰涩的话题,感觉有点可悲的男人」,就怀着轻松的心情创造出这两个角色,结果其中一人的设定变得莫名繁琐呢……创作者们常说「笔下的角色会不受控制地自己动起来」,但这家伙的言行实在很特别……结果说穿了,只是细节设定太多而已。光是上个厕所,动作就超多的!出现在本作中的便盆椅其实完全没在使用,因为之后的清洁工作很麻烦,再加上生活空间如果弥漫着臭味会让人情绪低落,所以那张便盆椅只是为了因应紧急状况而设置,奥米加还是会到共用的厕所去解决。虽说房间外头其中一盏警示灯的意思是「我在大便,不准进来」,但奥米加并不会在房里大便。他会用倒退的方式让轮椅进入厕所的隔间里,让轮椅并排在坐式马桶旁边后,把轮椅的扶手收起来,然后用移位板让自己的屁股滑到马桶上,再脱下裤子。如果先把裤子脱掉的话,就无法在移位板上顺利滑动,所以必须等到在马桶上就定位之后再脱。为了方便轮椅进出,因此厕所的隔间做得特别宽敞,门是设计成在拉开后不会擅自关上的滑动式拉门。看吧,设定超多的。 虽然奥米加的身高有一百六十五公分,但因为拿不到便利商店架上的商品,所以经常跟住家附近的超商店员一聊就聊很久;因为看不到架子上方的商品,要是店员没有提醒,就不会知道最近推出了什么新商品。因为机台高度的问题,他也无法操作自动提款机,只能到银行办理临柜业务。虽然有些银行临柜业务免手续费,但问题根本不在这里啊。因为可以买优待票,所以他很常去看电影。sword地区的庆典岂能少了达摩一家。saahore baahubali(注)。在数百年后,挖掘到汀こるもの作品的未来人,应该会将其视为风俗文化资料而深入研究,所以我习惯在文章里加入很多流行语。我很认真这么想。 注:saahore baahubali 印度电影《巴霍巴利王》的插入曲。 其实他并不是爱说话的人,也不喜欢引人注目。明明是个普通人,却得为了别人的要求,让自己变成一个和本性相距甚远的角色。大概是这样的感觉。 另一个人,则是被周遭要求当个普通人却无法变得普通,总是有什么地方太超过的感觉。在每个角色都有两个以上的名字,而每个名字也都没有太大意义的本作,在作者眼中他的名字是像「从虚无中诞生的虚无太郎」或「太弱了只能重新开始游戏太郎」这样,很随意取的。那个啊,就算去了卡拉ok,拼命练习朋友的拿手歌也没用啊。要设定一个户籍上的本名很简单,但他的本质想必还是「太弱了只能重新开始游戏太郎」吧。因为是转生在同一个世界,所以无法作弊取巧。明明是第二轮的人生,却没有半点好处。比刷首抽的理世更夸张的重置人生。不对,人生并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因此人们非得在这片烈焰之中求生存不可——本作就是这样的故事,大概吧。就算那片火焰明天就会全数熄灭也一样。小樱的火接下来才要开始燃烧。我原本想把她设定得更可爱,但因为责编说「这样就可以了」所以维持了原状。 至于书名由来的〈沙罗曼达〉,则是こるもの还是个小学生时候的歌。有在音乐课上唱过。是一首既悲伤又有点奇妙的歌。 尾藤イサオ(bitou isao)在日本的电视节目《大家的歌》上唱过这首歌,有时小学音乐课也会教。基于版权问题,我没办法在这里写出歌词,但总之内容是在描述生息于烈焰之中,孤独的火龙——沙罗曼达的故事。但问题在于这首歌…… 我原本以为这首歌是沙罗曼达在真切地叙述自己孤独又悲伤的一生。 但不知为何,到了第三段,突然冒出一个主张「你去当它的聊天对象吧」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