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妃》 第1章 礼物 南国,靖安十一年。 宋念知一袭火红嫁衣,流苏遮面,在宫女的搀扶下一步步踏上台阶,迈进太极殿的大门,迎着满朝文武或轻视或鄙夷的目光,缓缓走向了坐于上首的靖安帝——楚修身边。 流苏垂饰,终究比不得盖头遮挡严实,朝臣们分立两侧,宋念知迈步而过,自然把站在文武最前方,一身尊贵紫袍的摄政王温迢看了个清楚。 呵,多讽刺。 曾经执着她的手郑重许诺,此生非她不娶的男人,却在她家族受冤蒙难之际袖手旁观,如今,更是亲手把她送给了昏庸无道、草率定案将宋家满门下狱的罪魁祸首,此等折辱,衬得曾经过往都成了一场笑话。 帝王龙座高于群臣所立之处,通往龙座的台阶,宫女不敢再扶,宋念知独自往上走,最终停在了距离楚修五步远的位置。 “离那么远做什么?朕会吃了你不成!”未及弱冠的靖安帝不悦挑眉,面庞清俊,那双狭长的眼底却满是阴郁和睥睨。 宋念知面如寒霜,又往前走了几步,而这一次,楚修没再给她停步的机会,一把扯住她的手腕,狠狠一拽,直接把她拽得半跌入怀中,而她也因着力不稳,整个人以一种极为不受控的姿态,扑向了他的膝盖。 下方站着的温迢目光一厉,手掌猛然攥紧衣袍,力道之大仿佛快要将那崭新的衣料扯破,可即便如此,他也忍住了没有上前。 宋念知的余光恰好捕捉到了温迢此刻的表情,心里只觉一阵荒谬。 这是在惺惺作态吗?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男人竟如此虚伪! 念头还没转完,下颚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捏住,楚修声音冷如冰碴:“摄政王送给朕的这个‘礼物’,朕很满意!” 宋念知眸光一厉,却挣不开楚修的钳制,恰在此时,听到了温迢清润的回答:“陛下喜欢便好。” 喜欢就好…… 本已经麻木的心,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还是被深深刺痛,宋念知闭上眼睛,清楚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心底深处,正一寸寸碎裂开来,凄凄决然。 楚修望着下首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这句话的温迢,脸上嘲色一闪而过。意味不明的一声冷嗤,让温迢瞬间拧紧了眉峰。 是夜,清音阁。 寝殿内红烛不歇,宫人退守屋外,只余床榻那一方天地,垂在四周遮挡严实的红纱寝帐,以及内里相持的两人。 宋念知死死瞪着楚修,却咬着唇一声不吭。 楚修掐着她的脸,像是被她的态度惹怒,浑身的气势陡然凶狠起来,眼里微不可见的那点怜惜也消失殆尽:“觉得屈辱?” 宋念知偏过头不说话,手掌却不禁攥紧,被逼得眼眶通红。 她紧咬牙关,不敢松动分毫,就怕稍不注意,痛苦的声音就会不受控制的溢出,以致于连最后的一点尊严都被彻底践踏。 楚修看着她额角的薄汗,眸光几经变幻,最终还是沉了眼眸,将宋念知完完全全困在怀里,再无路可逃…… 第2章 摆布 结实的床架不堪重负,咯吱作响,声音一遍遍冲击着宋念知的心理防线,到最后,已趋近麻木。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脸上一派餍足,慢条斯理地起身披上了明黄色的内裳。 宋念知宛若被抽干了力气,目光空洞,汗湿发梢,一滴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衬得那张美艳的脸越发摄魂夺目。 楚修神色微动,伸出手,似乎想要抚去那抹水痕。 宋念知空茫的眸子转了转,虽然依旧躺着没动,却把视线撇向了另一边。 楚修嗤笑一声收回手,再无其他动作,站起身理理衣袍,头也不回的出了寝殿。 脚步声渐行渐远,不过多时,偌大的殿内便只余死寂般的安静。 宋念知出神地盯着帐顶良久,终是缓缓抬手,将脸上的泪痕一一拭去,那双向来纯真清透的眼睛,也一点点沉静下来,愈渐深邃。 将狼狈姿态皆尽敛去,宋念知忍着身体疼痛,撑着胳膊缓慢起身。盯着床褥上那抹刺目的红瞧了片刻,宋念知嘲讽一笑,拉过被子遮住身体,这才平静出声,将候在外头的宫女唤了进来。 夜深不便,加之身上实在不适,宋念知便叫人抬了浴桶进来,没去专门沐浴的浴房。 把身体泡进温热的水中,疲乏之感顿时消除不少,宋念知舒了口气,闭目靠着浴桶边缘,任由清箬替她沐浴。 清箬是她的贴身婢女,自小跟在她身边,此番进宫,清箬也跟着来了。 清箬伺候的动作格外小心,生怕不慎弄疼了她,沐浴到一半,宋念知听到了细微的啜泣,像是忍了很久,实在忍不住才发出的轻微动静。 “哭什么。”宋念知睁眼看去,果然见清箬已经眼眶通红。 清箬拼命摇头强忍眼泪:“没哭,姑娘看错了。” 宋念知轻笑:“好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无需如此。” 清箬原本还能忍住,可一听宋念知这话,顿时眼泪像是开了闸,止都止不住。 宋念知哭笑不得:“我真没事,左右……还活着不是吗?” 还活着,尚有自由,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乍然经历这般变故,宋念知茫然有之,心痛有之。被心上人随口送予他人,惶惶无措之际被迫失身,屈辱和绝望也都刻骨难忘。 可她若当真因为无法忍受而心存死志,早在入宫前便自我了断了,根本不会任由温迢摆布。 之所以没有选择自戕一了百了成全清白名声,无非是宋念知不甘心,也不敢死。 如今父母兄长尚在狱中,结局难料,宋念知入宫当了皇上的妃子,至少能掌握一定的自主权,总好过任人宰割。 世间诸事,总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哪怕结果不尽如人意,也比全然受人掌控,连挣扎求存都不被允许的好。 ——和这些比起来,被背叛也好,被逼另嫁他人也罢,都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何况,最屈辱的时候都挺过去了,宋念知如今,反倒不觉得有什么了。 第3章 痕迹 靖安帝的后宫佳丽三千,塞满了形形色色的美人,却独独还未立后。 如今,丞相府嫡女出身的冉荥乃后宫唯一的贵妃,代掌风印,地位超然。 宫中还有一位太后娘娘,只可惜太后不管事,也不太喜欢热闹,除开每月逢五的日子,平素是不用特意前去请安的。 宋念知被封了个美人,在一众妃嫔中委实不够看,不过她一介罪臣之女,能得这么个名头已算是不错了。 尤其,昨夜靖安帝在她的清音阁可是待了足足两个时辰,消息飞一般传了出去,是以一大早,宋念知就接到了冉贵妃的传召。 清箬一边给宋念知梳妆,一边忧心忡忡:“奴都打听过了,冉贵妃此举,怕是来者不善!” 冉贵妃善妒又霸道,听闻皇上在清音阁“过夜”,必定怒火中烧,叫宋念知过去,肯定没安好心!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妨。”宋念知闻言却反应平淡,都已经到这一步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冉贵妃赐住广临殿,乃后宫中除却皇后寝宫之外最大的寝殿,不过此番传见宋念知,却并非让她去广临殿,而是让她到御花园等候。 美人级别的位分是没有资格乘坐步辇的,宋念知强忍身上不适,缓步走在宫道上,每走一步,都觉得腰腿被牵扯得生疼。 清箬心疼不已,只能稳稳搀住宋念知,试图以此给她传递些力气。 御花园距离清音阁不近,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宋念知才远远瞧见美不胜收的大花园,以及……立在最中间那几座建筑精良的高阁凉亭。 踏入园中,很快就有宫人前来引路,把宋念知带去了冉贵妃的所在。 “拜见贵妃娘娘。”宋念知站在亭外,福身见礼。 此刻,亭中不止冉贵妃一人,两个嫔位服饰打扮的女子陪坐左右,她们身后还三三两两站着几个娇俏美丽的妙龄女子,此刻闻声,皆齐齐转头看了过来。 冉贵妃眯了眯美目,声音沉沉:“抬起头来。” 宋念知依言抬头,神色平静如旧。 “的确是个美人胚子。”冉贵妃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眸光一转,敏锐捕捉到了宋念知衣襟下的那点淡淡红痕。 妃嫔的衣服遮得严严实实,按理说是看不见贪欢痕迹的,但靖安帝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愣是把印记留在了最显眼的位置,衣襟能挡住大半,却遮不完全,余留若有似无的一抹红,却更引人遐思。 清箬原本抹了点粉想遮一遮,奈何位置刁钻,被衣领磨蹭一路,这会儿已经显露出了本来的模样。 冉贵妃原本还算平静的目光,在看到宋念知脖子上痕迹的刹那彻底崩裂,她失态地站起身,上前几步,直接一把扯开了宋念知的衣襟! 衣襟敞开的瞬间,完整的痕迹显露人前,吻|痕、齿痕、指痕,遍布宋念知的脖颈锁骨,竟远不止刚才看到的那一处! 这一刻,气氛骤然陷入凝滞,不止冉贵妃,在场其余嫔妃的目光也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第4章 动怒 宋念知一把拢好衣襟,此处虽都是女子,连个太监都没上来,但当众被扒衣服,还是让她感到十分难堪:“贵妃娘娘,这是何意?” 冉贵妃盯着她,眼神阴毒:“宋美人,你好大的胆子!一介罪妃,不知安分守己,竟还敢勾引皇上!来人,给本宫掌嘴!” 话落,她身边的大宫女当即颔首应是。 清箬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想也没想,就挡在了宋念知面前:“贵妃娘娘何出此言,昨日我们美人刚进宫,皇上要宠幸,难不成还能……” “啪”! 话没说完,狠狠一巴掌已经扇到了脸上!冉贵妃身边的宫女仗势欺人惯了,清箬不过是个罪妃身边的小宫女,胆敢顶撞贵妃,便合该教训! 这一巴掌用了全力,清箬的半边脸很快肿起,嘴角都隐隐溢出了血迹。 “清箬,没事吧?”宋念知皱眉扶住她,眼带着急。 然而不等清箬开口,冉贵妃的宫女已经一把扯开了她,遵从贵妃娘娘的命令,一手拽住宋念知的胳膊防止她闪避,另一手高高扬起,毫不停滞的就要打下来。 在巴掌重重落在脸上的前一刻,一只属于男子的手突然出现,截住宫女的手腕,用力一拉一甩,便把人生生扔到了地上,而拉拽间脚下不稳的宋念知,却被人揽住腰一带,直直撞进了身后人的怀中。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的嫔妃都是一愣,看清来人是谁的冉贵妃更是一点点黑了脸。 宋念知眨眨眼睛,看着眼前那只修长的手,以及那截明黄色的衣袖,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直到其他人纷纷福身行礼,她才跟着开口,轻唤了一声“陛下”。 楚修没理她,只淡淡抬眸,漫不经心地问道:“贵妃这是在做什么,这么热闹?” 冉贵妃看了眼还待在楚修怀里的宋念知,表情扭曲了一瞬:“陛下,按照规矩,宋美人刚进宫,今日理应来见一见妾身。” 楚修挑眉:“可刚才,朕分明瞧见,你的宫女似乎准备动手?” 冉贵妃眸光一动,语气乍然间软了下来,似娇似嗔:“宋美人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妾不过是教训一二罢了。妾身为贵妃,协理后宫诸事,自当管理好后宫嫔妃,陛下该不会因为此等事情……” “陛下恕罪!”冉贵妃的话还没说完,宋念知已经先一步从楚修怀里挣脱,直接重重跪在了他脚边,“是妾身不懂规矩冒犯了贵妃,都是妾身的错!” 宋念知把头垂得低低的,一副委屈隐忍的模样。 冉丞相在朝中十分得势,跟靖安帝更是立场一致,这种情况下,便注定了冉贵妃在后宫的地位稳如磐石。 宋念知如今连各方势力之间的博弈都还没弄清楚,自然不会蠢到不自量力去对抗贵妃。 而且,楚修看上去似乎是在维护她,可实际上,自己在楚修心里不过就是个玩物,试问又有谁,会为了一个玩物出头? 虽然尚不清楚楚修这一出是想干什么,但不论如何,楚修都不可能为了她惩罚贵妃,这其中,要么就是楚修随口一问,要么就是另有目的。 第5章 撑腰 宋念知不想莫名其妙被牵扯进这两人的事情中,更不想给冉贵妃借题发挥的机会,因此,在确定楚修不可能站在她这边的情况下,主动示弱,反而是最明智的做法。 只不过…… 宋念知眸中闪过一丝狡黠,下一刻,便若有似无地一歪,一副身子不适难以支撑的样子,与此同时,被扯松的衣襟适时微敞,隐隐露出底下一片白皙的肌肤,以及上面斑驳的痕迹。 宋念知连忙伸手捂了一下,神色有几分难堪,弱不禁风又无助的样子,轻易就能引起男人的保护欲。 楚修眉头一皱,果不其然弯身扶起了她:“怎么回事?你冒犯了贵妃?是如何冒犯的?” 宋念知咬了咬唇,支吾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楚修眯了眯眼,伸手帮她整理好衣襟,把她交给低眉顺眼站在旁边的清箬:“照顾好你们主子。” 这便是到此为止的意思了,冉贵妃不甘心道:“陛下!” 楚修淡淡瞥她一眼:“贵妃是想仔细说说,宋美人如何‘不懂规矩’?” 冉贵妃瞬间委屈:“妾不敢,只是……陛下待宋美人也太好了些,妾实在是羡慕,宋美人才刚进宫,就能陛下如此青睐。” 楚修挑了下唇,说出来的话却没什么温度:“贵妃这是在表达不满?还是说,朕想亲近哪位妃嫔,还需得事先征求贵妃的同意?” 冉贵妃张了张嘴,愣怔半晌,连忙摇头:“妾不是这个意思!” 从入宫以来,楚修待她便不远不近,可也从未如此带有压迫感的和她说过话。 不知道为什么,楚修此刻的眼神,仿佛已经看穿了她的那点伎俩,冉贵妃蓦地心头一跳,那些不肯罢休的阴暗心思刚冒了头,就被生生逼了回去。 楚修见她敛了气焰老实下来,脸上的气势顿收,随后又像是安抚一般,伸手抚了下她的脸颊:“好了,不许再胡闹。你要记住,你是贵妃,是这后宫之中最尊贵的女人,这一点,是其他所有妃嫔都不可相比的。” 对上他陡然温柔下来的目光,冉贵妃突然间就什么多余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呐呐地点头应了“是”。 楚修满意的笑了笑,转头看向宋念知:“走吧,朕送你回去。” “谢陛下。”宋念知低垂下眸,乖顺地走去了楚修身边。 有楚修撑腰,宋念知十分顺利的离开了御花园,只不过,今天大概是实在不宜出门,刚转出御花园外,迎面就碰上了匆匆而来的温迢。 看着大摇大摆出入后宫的摄政王殿下,宋念知轻轻皱起眉,心底的疑惑更甚,只不过还不及她多想,温迢已经快步走到了近前:“……陛下。” 楚修瞥了他一眼,不等他再说话,就伸手揽过宋念知,把人直接抱进了怀里:“摄政王怎的来了后宫?难不成,是特意来看看,朕有没有善待你送的美人?” 温迢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险些没忍住上前把两人拉开的冲动! 他深吸了口气,刚想做点什么,余光却蓦然瞥见了宋念知微微散开的衣领,看清楚上面痕迹的刹那,温迢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霎时间僵在了原地! 第6章 横抱 那样明显的印记,发生了什么已经不需要再去深想,温迢目眦欲裂,理智再也压不住体内的暴怒因子,不受控制地直接上前了两步! 温迢此刻的表情太过骇人,饶是宋念知,也从未如此直观的见过他这个样子,一时竟有些怔然。 然而,楚修却似乎毫无所觉,甚至把她抱得更紧了些,笑意浅淡:“摄政王?” 带着警告的一句话,让温迢勉强恢复了些神智,他缓缓看向楚修,半晌,咬牙切齿道:“陛下还真是出乎臣的预料。” 楚修笑了:“摄政王此言何意?朕听不懂。” 温迢的目光像是淬了寒冰:“陛下日理万机,不好女色,臣倒是没想到,不知何时,陛下竟对男女之欢起了兴趣。” “那还要多谢摄政王,送的美人甚合朕心。”楚修漫不经心道,“更何况,既然是摄政王一番好意,朕总不好辜负了。” 温迢:“……” 楚修看着他此刻暴怒又憋屈的样子,复又补了一句:“还是说,把宋美人送进宫,摄政王另有他意?亦或是,摄政王还想着把人要回去吧?” 温迢深深呼出一口气:“陛下说哪里话,既是送给陛下的,自当……” 楚修偏了偏头:“自当什么?” 温迢几乎把牙咬碎:“自当,任由陛下安置。” “摄政王一片忠心,朕甚是感怀。”楚修勾起唇,“放心吧,宋美人,朕会好好对待的,摄政王无需心忧。只不过,后宫之地,摄政王还是少踏足为好,万一传出些什么不好听的,岂非不美?” 温迢垂下头,掩住眸中戾气,没应声。 楚修也不在意,淡淡问道:“摄政王还有事吗?” 温迢:“……没了。” “嗯,那朕派人送你回去。”楚修说完,也不等温迢作答,抬手指了身边的内侍送温迢出宫。 吩咐完毕,也不再和温迢搭话,直接俯下身,把宋念知拦腰抱了起来。 身体蓦然腾空,宋念知吓了一跳,下意识搂住了楚修的脖颈:“陛下……” 楚修凑到她耳边轻轻一笑:“不是身子不适、腰腿酸软么,朕抱你回去。” 宋念知自然知道楚修演这一出的用意,这种情况下她只能配合,便乖乖地窝在楚修怀里,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乱瞟。 楚修意味深长看了怀中人一眼,抱着人掂了掂,当着温迢的面稳步离开了。 温迢闭了闭眼睛,若非身边的亲信及时扯住他的衣袖提醒,他差点没忍住跟上去,把宋念知从楚修怀里抢过来。 兀自站在原地平复了许久,温迢才勉强控制住情绪,在内侍战战兢兢地催促下,大步出了后宫! 另一边,楚修抱着宋念知穿行在宫道上,走出去了好长一段距离。 宋念知攀着他的肩膀,犹豫了好一阵,才小声开口:“陛下,可以放妾下来了,妾自己走。” 楚修眉头一挑:“怎么,不愿朕抱你?” 宋念知赶紧否认:“能被陛下抱,是妾的荣幸,只不过,此处离清音阁尚有些距离,妾不敢劳动陛下抱这么远的路。” 楚修笑了一声,却没有放手的意思:“爱妃多虑了,抱你,绰绰有余。” 第7章 出众 楚修都这样说了,宋念知便不再开口。 这样高调很容易引起其他嫔妃的针对,不过转念一想,抱都抱了,抱一段跟抱全程,似乎也没太大差别。 宋念知抬眸,悄悄看了楚修一眼,这个人,她从前并未深入了解过,对他的全部认知,也都来自于温迢,以及外界的一些评价。 ——世人都说,当今圣上昏庸无能,还无容人之量,而温迢更是告诉她,皇帝容不下他,联合丞相几次三番打压,让他的处境很是艰难。 但以今天的事情来看,靖安帝如何不好说,可温迢,却展露出了宋念知从未见过的强势和无所忌惮,他和楚修针锋相对的样子,并不像是被恶意针对后一再忍让的隐忍良善。 宋念知自小被保护着长大,暗流涌动的朝堂局势以及那些阴谋算计,都被父兄一力担了下来,不曾让宋念知接触,可如今既已卷入其中,就注定了没办法再独善其身。 之前所知道的那些消息真假存疑,局势比宋念知想象的还要复杂和危险,看来当务之急,是摒弃过去的既定印象,弄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 只有把局势看明白了,宋念知才能找到正确的切入点,在一堆迷雾里寻到办法,救宋家出囹圄…… “好看吗?”念头还没转完,猝然被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打断。 宋念知一愣,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太出神,一时忘了收回视线,原本悄悄打量的一眼,竟变成了“偷看”,还被楚修直接抓包! 宋念知有些许慌张,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解释,可话到嘴边,她蓦然改了主意。 “好看。”她抿抿唇,目光坦率,“陛下龙章风姿,自是极出众的。” 这话说的巧妙,没有矫揉造作的讨好,也没有拍马逢迎的姿态,宋念知用一种极其自然的语气说出来,仿佛站在了足够客观的位置上陈述事实,倒是让楚修难得一噎。 他咳了声,移开视线,莫名生出了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荒谬感。 这个话题显然不适合继续下去了,楚修索性也收了心思,沉默地把宋念知送回了清音阁。 后宫里的消息传播得十分迅速,尤其在一堆闲得无聊整日争来斗去的后妃里,任何一点谈资都会以一种极其迅猛之势扩散开来,楚修把宋念知抱回寝殿的事,不出两个时辰就已经闹得人尽皆知。 而广临殿的冉贵妃,无疑是最先得知消息的人,不过出乎宫人的意料,贵妃娘娘并没有如想象中的暴怒,反而放松了几分。 冉贵妃的消息渠道比别的妃嫔广,知道的“内情”也比旁人要多,就比如,在楚修送宋念知回去的路上,碰上了摄政王。 似乎也正是双方见了面以后,宋念知才得了殊荣,被楚修抱了回去。 如此前后一联想,许多事情便很明了了。 宋念知和温迢之间的事,冉贵妃也有所耳闻,虽然不知为何,温迢把宋念知送给了皇上,可既然他不顾礼制跑来了后宫,必然是还在意着宋念知的。 第8章 不知 既然在意,那就等同于送了个把柄捏在了皇上手里,想到平日里温迢的嚣张狂妄步步紧逼,冉贵妃觉得自己大概猜中了楚修的意图。 南国摄政王温迢,手握大权,目无君上,偏又油盐不进,极难对付,可无论再强大的人,一旦有了软肋,对付起来不就容易了? 只要温迢一日放不下宋念知,宋念知就能成为一步好棋,哪怕扳不倒温迢,也足够扰乱他心神逼他露出破绽。 想到这里,憋了一肚子气的冉贵妃突然就平静下来了,皇上亲近那个贱人也好,当众护着她也罢,归根结底都只是利用她来牵制摄政王。 所谓的恩宠,只是为了激怒温迢,扰乱他的步调,这样一个女人,实在不值得冉贵妃如临大敌。 不过么…… 冉贵妃眯了眯眼,就算宋念知得皇上另眼相待只是表象,她也不会轻易让她爬到自己头上作威作福,这后宫之中,她的地位不容挑衅,反正只要不影响到皇上的计划,想来,她即便是做了什么,皇上也不会计较的。 清音阁。 宋念知并不知道有人已经惦记上了自己,她看着不紧不慢坐在对面喝茶的男人,一时有些摸不透他的心思。 戏都演完了,楚修怎么还不走? “看朕做什么?”楚修敏锐捕捉到她的视线,把茶盏搁在桌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响,“你不希望朕留下?” 宋念知垂下眼睫:“整个皇宫都是陛下的,陛下想在哪里都可以。” 楚修轻嗤一声,起身上前,抬起了宋念知的下巴,指腹贴在她的唇上用力摩挲:“爱妃你说,今日摄政王特意跑来后宫,究竟意欲何为?” 宋念知指尖一颤,脸上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妾不知。” “不知?”楚修笑了,“可朕怎么觉得,你自见了他后,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对了。” 这话着实太冤枉人,宋念知进宫的事本就不由她自己做主,虽说已经想明白了,但要提多热络,短时间内显然不太可能,哪怕是装开心,也总得需要一些时间过度。 而且,宋念知身上的事大家心知肚明,若这会儿表现出一副欣喜接纳的样子,才真的会惹人怀疑吧? 更何况,若真论起所谓的状态,昨天的宋念知可比现在冷硬了不知道多少,楚修这些话,分明就是在借题发挥,纯粹找茬而已。 然而即便知道楚修是在找茬,宋念知也很平静,甚至还轻轻地笑了下:“陛下这是,不高兴了?” 楚修眯了眯眼,反问:“朕该高兴么?” 后妃和别的男人疑似有猫腻,作为皇帝,不降下雷霆之怒都算脾气好了,宋念知这明知故问的一句话,不出意外让楚修愣了愣。 然而不等他作出反应,宋念知已经抬手攀住了他的脖颈,话音柔软而顺服:“如果是因为过去那些事,妾无力改变,但陛下愿意让妾进宫,想必是不打算追究了。既如此,过去的一切便都已经成了过往,皇上就不要为此生气了,好么?” 第9章 知趣 宋念知生的极美,那双眸子更是清透纯粹,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没有半分阴霾算计,被她认真注视着的时候,稍不注意就会让人沉浸其中。 尤其,堪称乖顺攀附着自己的宋念知,更是极具蛊惑性,楚修一个晃神,莫名口干舌燥。 不过他很快就回过了神,嘴角挑起一个淡淡的弧度:“一笔勾销?那也得爱妃足够知趣才行。” 宋念知苦笑道:“宋家虽获罪,可妾好歹也是名门出身,最起码的廉耻和自尊还是有的,既成了陛下的妃子,从今往后,必然事事以陛下为尊。” 被温迢送进宫的那一刻起,那段对宋念知来说刻骨铭心的感情就断干净了,心痛难以自拔也好,自嘲仇恨也罢,但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自己宋家嫡女的身份! 宋念知有自己的骄傲,温迢,她不可能原谅,更不可能在成为了皇上的女人之后,再去和背叛她的男人不清不楚。 楚修看着她的表情,眉峰微挑:“如此最好,否则……” 宋念知直视他的目光:“没有否则,妾必当安分守己,绝不给陛下添堵。” 温迢对她的态度满意了点,也不再咄咄逼人,指腹摩挲着柔软的唇瓣,眸中渐渐生出了些别的意味。 他松开手,下一刻,弯腰攫住了宋念知的唇。 宋念知眼眸瞪大,不过很快就把那点耻意压了下去,闭上眼,顺从地微微启了唇。 同一时刻,温迢已经出了皇宫。 身为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温迢的府邸和皇宫挨的极近,不过多时,马车便停在了府宅内。 大步进了书房,温迢再也压不住心底的戾气,抬手狠狠将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瓷器飞溅,碎片落了一地。 贴身侍从玄夜一动不动地站在角落里,沉默地看着主子把平素最喜爱的杯盏摔了,却不敢出声,更不敢上前劝解。 温迢又砸了几样价值不菲的物件,这才勉强冷静了一点,他站在一地狼藉间,狠狠地按了按眉心:“好!好得很!他居然,真的敢动本王的女人!” 玄夜把脑袋垂得更低了,恨不得直接消失在这个房间。 温迢却还在暴怒,只不过言辞中夹杂了无尽的懊悔:“早知道他这么有本事,本王无论如何,都不会出此下策!昨天在太极殿,本王就已经瞧出楚修的表情不对了,本王明明早有预感事情不妙,为什么却没有及时制止?为什么还抱有侥幸?!” 话说着,千金难求的名砚在玄夜脚边碎裂开来,温迢一步步走近,嗓音阴冷如修罗:“你为什么不劝劝本王呢?如果昨天及时把知知带出来,也不至于……” 他话音顿了顿,玄夜却从中听出了掩藏不住的痛苦和后悔,他二话不说,当即跪在了地上,碎片扎进膝盖,很快渗出了血,玄夜却恍若未觉,低首请罪:“属下该死!” 温迢看了他许久,脸上的戾气终究一点点敛去,他又恢复成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只是眸底再无一丝温度:“等着看吧,本王的东西,本王迟早会抢回来,他总有一日,会为自己的胆大妄为付出代价!” 第10章 打算 与温迢的暴怒截然不同,此时此刻的宋念知,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股淡淡倦意。 楚修已经走了,她慢悠悠起身,扯过内裳穿上,表情平静得仿佛无事发生。 果然这种事情,有了第一次,今后便都能平静以待,宋念知系着衣扣,俨然已经学会了如何接纳楚修的碰触。 唯一不太好的一点……宋念知看了眼大亮的天色,微不可见地轻叹了口气。 这般荒唐,实在颠覆她自小学习的礼教,那抹羞耻似乎仍萦绕在胸口,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看来还是不够啊。 得更快适应和习惯才行,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那些无关紧要的束缚,也该一并抛了,左右已经进了宫,许多事情便无法再由着她的意愿而为,纠结太多,只会徒添困扰。 这般想着,门被敲了下,传来清箬的声音:“娘娘?” 宋念知收回思绪,叫了清箬进屋。 “你的脸如何了?”清箬被打了一巴掌,宋念知一直放心不下,只是碍于楚修一直在场,顾不上去关心查看。 清箬笑了笑,轻声道:“姑娘放心,没什么大碍。” 话虽这么说,可她脸上的红肿印子却依旧明显,宋念知叹了一声,起身下床翻出一瓶药,拉了清箬坐下要替她涂。 “使不得!”清箬吓了一跳,“姑娘是主子,怎能……” “好了。”宋念知打断她,沾了药膏的指尖已经轻轻碰上了清箬的脸,“如今,我身边也只有你了,又何必再讲究那些规矩。” 清箬抿了抿唇,垂下眸不再拒绝,只是纤长的睫毛,遮住了泛红的眼眶。 宋念知昨夜刚侍过寝,身子还没恢复呢,就又撑着来了一回,等涂完药,已经差不多耗光了她的力气。 她叹口气慢慢坐下,脸上的憔悴却根本无法掩藏。 清箬心疼不已,蹲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姑娘再睡会儿吧,今天应该不会有人来打扰了,得赶紧养好身子才行。” 宋念知睡不着,可实在乏力,还是依言躺了回去,想了想又道:“去叫人备些热水罢。” 身上不爽利,沐浴清理一番,能舒服些。 “好。”清箬轻轻应声,很快出去办了。 一个时辰后,宋念知沐浴完毕,换上崭新的衣裳,被褥也都换了新的,重新坐回床上,宋念知已经缓和了不少,不似刚才的疲乏。 清箬给她垫了个枕头,宋念知靠坐在床头,一口一口喝着温水。 宫人都被打发了出去,清箬犹豫半晌,压低了声音:“姑娘,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宋念知喝水的动作一顿,眼底没什么温度:“既来之,则安之。宋家一案尚在彻查,我们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宋念知如今的立场实在算不上好,一个被人送进宫的玩物,想做点什么,委实不容易。 也幸得宋家如今尚未定罪,宋念知还有时间。 宋念知的父亲好歹是一朝太尉,就算要量刑定罪,也总得把存疑之处查个清楚,只是冉相显然有备而来,估计拖不了太久。 在那之前,宋念知必须想出办法,最好,是能争取到一个和楚修谈判的机会,尽可能地保住家人的性命。 第11章 党争 而且,这次的事情,宋念知似乎已经摸到了一点眉目。 在此之前,她其实一直不太明白,宋家出事之后,温迢为何像是突然变了个人,变得冷漠无情,更是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宋家被陷害的时候,温迢恰好不在皇都,刚预感不对,宋念知就秘密给温迢送了信,想让他回来想想办法,可是,毫无回音。 等温迢慢悠悠回城,宋家已经全数进了大狱。 这还没完,原本宋念知都已经要和温迢定亲了,两家的关系不可谓不亲近,但宋家一落难,温迢就一改之前的态度,恨不得离宋家越远越好,更别提出手帮忙了。 如此巨大的变化,唯一的解释,便是温迢担心宋家连累他的前程,所以大难临头各自飞,为了自己的地位不受影响,果断抛开了和宋念知的感情。 宋念知虽伤心失望,可趋利避害到底也算是人之常情,若非温迢无情到把她都送出去,她也不至于如此恨他。 但…… 此时此刻,宋念知有了全新的看法。 真正的温迢,可不像是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无奈艰难,这也就意味着,温迢不至于连尝试一下都不愿意的,就决然舍了宋家。 所以,有没有可能,是温迢对权势的野心渐重,惹来了皇帝的不满和忌惮,加之宋念知一旦和温迢成亲,宋家也会不可避免的倒向温迢。 如此一来,温迢的权利只会更大,皇帝但凡有点血性,也不会放任温迢如此明目张胆的大肆揽权。 这也就能解释得通,宋家莫名被诬陷,并且以极不正常的速度被下狱的原因了。 那这样的话,温迢就是间接导致宋家遭难的根源之一,而他也很可能是看出了这一点,才在出事后故意“避嫌”,以免沾染上不必要的麻烦。 想清楚这一层,宋念知只觉得心寒,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想,宋家遭难的根本原因是牵扯进了党争的话,想破此局,也就有了奋力一搏的办法。 左右宋家尚未靠入温迢麾下,只要向皇上表明忠心,让皇上相信宋家不会投靠任何人,想必,就有可能求得赦免的机会。 哪怕代价,是父亲贬职、兄长们仕途断绝,乃至于让宋家今后唯皇上马首是瞻,也总比被定为叛贼,斩首流放的好! 宋念知已经进了宫成了嫔妃,加上温迢独善其身冷眼旁观的做法,宋家是不会再和摄政王府扯上关系了,只要宋念知在宫中安分守己,想法子讨楚修欢心,努力搏得楚修宠爱,那宋家短时间内,应该也不会再遭遇这等无妄之灾。 只是……要让楚修相信宋家可用、愿意松口免除宋家死罪,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稍有不慎,恐怕就会适得其反。 宋念知揉了揉眉心,心中郁结。 当初父亲想急流勇退,是因为她才留了下来,如今遭此祸患,更有极大可能是源于她和温迢的感情……作为女儿,她实在不孝,是她的一意孤行,才连累宋家落到如今的境地。 所以不论如何,哪怕是拼着一死,她也一定要想出办法,保住她的至亲! 只要宋家无恙,无论让她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在所不惜! 第12章 筹码 就如清箬所言,今天没有人再来清音阁打扰,宋念知一个人用了晚膳,早早就躺上了床。 好好休息了一夜,第二天起来,宋念知总算舒服了些,精神也好了不少。 她需要找楚修谈谈,不过此事不能操之过急,这只是她进宫的第三天,宋念知哪怕再心急,也必须沉住气。 起身更衣梳洗,宋念知简单用了点早膳,坐在案前垂眸沉思。 “姑娘,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清箬倒了杯水,放到宋念知面前。 宋念知抿了抿唇:“贵妃那儿有动静吗?” 清箬摇头:“暂时还没有。” 冉贵妃虽然代行皇后之职,但毕竟不是皇后,没有要求嫔妃日日到她那儿请安的道理。 不过身份摆在那儿,冉贵妃又不是什么低调谦逊的性子,当然也不会只满足于安心当一个名副其实的贵妃。 日日向她请安不合规矩,那就换个名头,比如召集嫔妃小聚,借故整治后宫等,都是冉贵妃立威的手段。 宋念知进宫两天,出的风头可不小,按理说,以那位娘娘的秉性,不该毫无动静才对。 难不成,是因为昨天楚修那番话起了作用,让冉贵妃收敛了? 宋念知微微蹙眉,她不喜欢和冉贵妃打交道,但这个节骨眼上,却需要这样的交集、甚至是冲突,来吸引楚修的注意。 楚修的态度很模糊,宋念知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她对于楚修而言,没有任何特别。 如果楚修表现出的那些亲近之意中掺杂了哪怕一点点对宋念知的兴趣,事情就好办了,有了继续接触的机会,宋念知才能顺利实施自己的计划。 可怕就怕,楚修只是另有目的。 这个目的如果需要长期和她见面也好说,可万一无需如此,宋念知就十分被动了。 事关家人性命,宋念知不可能拿这种事情去赌,所以不能把希望一味寄托在楚修的心思上,她得自己想办法,拉进一些和楚修之间的关系才行。 而现如今,最迅速有效的,就是利用冉贵妃。 昨天楚修的“维护”,宋念知也看出了点儿门道,她是温迢送的人,不论楚修待不待见温迢,只要温迢一日还是摄政王,楚修没有绝对把握扳倒他的话,就不太可能撕破脸。 因此,她这个“礼物”,便也不能不明不白的被迫害,乃至性命有碍。 尤其她先前和温迢的关系,如果她被欺负得太惨,难保温迢不会做出些什么不可控的事情来,楚修应该正是清楚这一点,昨天才特意从贵妃手下“解救”了她,而不是选择坐视不理。 这样的话,宋念知就有了一定的筹码,可以乘势出击,让楚修的目光主动在她身上停留。 而冉贵妃,在她这个计划里的作用可谓十分重要,如果因为楚修的一番敲打偃旗息鼓,对宋念知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毕竟,要在短时间内找到第二个明目张胆刁难她的嫔妃,怕是不容易啊。 第13章 问安 清箬不知道宋念知的想法,但以她对宋念知的了解,并不妨碍她感受到宋念知的忧虑。 虽然暂时想不明白为什么冉贵妃不找麻烦反而让宋念知心忧,但出于对自家姑娘的绝对信任,清箬只愣了一秒,便道:“兴许是时间还早,说不定,一会儿便会有人来了。” 宋念知一怔,看向微皱着眉的清箬,不由笑了:“不怕吗?” 清箬不解:“什么?” 宋念知:“脸上的伤都还没好吧。” 清箬明白了,她抿抿唇,目光却坚定:“怕。不过奴更怕,姑娘受到欺负。” 她受点伤没什么,只要能护住宋念知,怕不怕的,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宋念知叹口气,拍拍她的手背:“清箬,委屈你了。只是现在,我们别无选择。” 清箬摇头:“姑娘想做什么只管去做就好,清箬粗笨帮不上忙,但不论如何,清箬都会一直站在姑娘身边。” “好。”宋念知笑了笑,“准备一下,如果一会儿贵妃那边没派人来,咱们便自己过去。” * 广临殿,冉贵妃也在思索。 她不喜欢那个宋美人,无论出于什么原因,皇上如此偏袒护佑,都让她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轻视。 她冉荥从小到大就没忍气吞声过,哪怕进了宫,也因着父亲和家族的倚仗,可以继续随心所欲,自然不是那种为了大局委屈自己的性子。 宋念知的事情她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只不过具体要怎么做,还得考虑考虑。 毕竟皇上昨天刚敲打过她,她要是立刻就搞事,岂不是在公然和皇上作对?这对她可没什么好处。 所以冉贵妃想了想,犹豫着要不要暂时不理会清音阁那边,等过段日子再整治她不迟?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呢,便有内侍来报,说是,宋美人前来请安! 冉贵妃的眉头瞬间高高挑起:“宋念知来了?” 内侍低垂着头,应的恭敬:“回娘娘,确是宋美人无疑。” 冉贵妃的脸上瞬间兴味十足,她勾起唇,声音愉悦:“去,把人带进来。” 这是宋念知自己送上门的,跟她可没关系! 冉贵妃慢悠悠坐到榻上,细长的手指拂过耳边碎发,涂着丹蔻的指甲从白皙的面颊上略过,显得她整张脸越发风情万种。 不一会儿,宋念知带着清箬进门,她目不斜视,规规矩矩走到冉贵妃跟前跪下见礼。 和昨天被传召时的心情截然不同,在拨开了一部分迷雾之后,宋念知现在可完全不担心冉贵妃刁难了,她巴不得冉贵妃闹大一点,事情闹得越凶,她的目的反而越容易达成。 因此,在冉贵妃不吭声叫起,借故罚跪的时候,宋念知眸光微闪,脸上却作出屈辱之态,故意委屈又柔弱地看了眼冉贵妃。 冉贵妃:“!” 这幅姿态很容易引起男人的怜惜,但同样,也极易挑起女人的怒火。 冉贵妃唇角逐渐绷直,“失手”打翻了手边的茶杯:“宋美人好大的派头,既是来问安的,跪一跪都不愿意了?” 第14章 罚跪 茶盏刚好在膝边碎开,瓷片虽然没有伤到人,烫热的茶水却溅了不少在身上。 宋念知指尖蜷了蜷,头垂得更低了:“妾身不敢。” “不敢?”冉贵妃冷笑涟涟,“可本宫瞧着,你昨天不是挺能耐挺威风?说起来……” 她缓步走到宋念知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宋美人主动来本宫的广临殿,倒真叫本宫好生意外,就是不知,你这是又在打什么主意呢?” 她昨天才给了宋念知个没脸,如今仗着有楚修撑腰,宋念知理应对她避之不及才对,这会儿主动跑上门,肯定没那么简单。 宋念知抿抿唇,声音轻柔:“昨日之事,是妾身的过错,特意前来,正是为了向贵妃娘娘请罪。” 她这话说的没什么毛病,但冉贵妃听着听着,眉头却越皱越紧。 这语气,怎么这么像挑衅呢! 冉贵妃眯起眼睛,大概猜到了宋念知的目的——这是来炫耀的! 仗着得了皇上的宠,仗着皇上当众维护,就看不清自己的身份、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了。 都说太尉府嫡小姐才貌双绝,进退有度,可如今看来,竟是个拎不清的蠢货? 不对。 宋念知明显是带有一些敌意的……难不成,是因为父亲捉拿宋家满门,宋念知心中怨恨,这才故意和她作对,以此来出气或是报复? 冉贵妃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看向宋念知的目光也越发不屑。 才入宫而已,不过有点用处得了皇上一些恩宠,就试图和她抗衡,简直愚不可及! 想报复?也得看看她有没有那个本事才行! 冉贵妃冷哼一声,慢悠悠坐回去:“昨天的事,本宫确实不怎么高兴……你不是来请罪的么,那就拿出点态度来,让本宫好好看看,你这罪请的诚不诚心。” 说完,叫人重新上了茶,一边品茶,一边从宫女手里拿过了打发时间的闲书。 至于跪在地上的宋念知,冉贵妃没再给过一个眼神,仿佛直接忽略了这个人,对她完全不闻不问。 一个时辰后,冉贵妃带人出了屋子,殿内只剩下跪着的宋念知和清箬,以及广临殿的两个宫女。 没叫起,宋念知自然不会起身,她直挺挺的跪着,膝盖已经麻木得快要失去知觉,可她脸上的表情却从容而淡然。 一直跪到了傍晚,才终于有人过来,说是奉贵妃之命“送”她出去。 宋念知的腿已经不像是自己的了,和清箬互相搀扶着,折腾了好一阵才站起身,一瘸一拐的出了广临殿。 天已经快黑了,已过了晚膳时辰,宫道上连宫人都不见几个,清音阁的位置又略偏僻,越往回走,碰到的人便越少。 宋念知一句话没说,也没多余的举动,慢慢走回清音阁,紧跟着就叫人关了大门。 回到屋中,把宫人们打发出去,清箬终于忍不住了,小声道:“姑娘,这样做真能有用吗?皇上日理万机,倘若不是正好撞上,又如何会知道姑娘受了罚?” 第15章 直接 冉贵妃故意在人少的时候放她们回来,估计也是不想宣扬,如此,若是传不到皇上耳朵里,宋念知岂不是白费了这些心思,还无端受了顿罚? “不会。”宋念知却很笃定,“皇上会知道的。” 清箬不解:“姑娘是有后招?” 宋念知笑着摇头:“不用有后招,也不能有后招。” 清箬更疑惑了:“那……” 宋念知轻声解释:“皇上是这个皇宫的主人,在他面前耍小心思,无异于自作聪明,只会引来反感。” 所以,她不能主动告状,不但不能告状,还得将此事藏得好好的,委屈求全,才能换来怜惜。 至于皇上会不会知道? 宋念知对此半点都不担心,不管楚修对她什么态度,她身上牵扯的人和事,都注定了楚修不可能这么快就对她彻底放心。 尤其是在楚修忌惮温迢的情况下,他可不会放她在后宫里随心而为,万一她入宫是和温迢联手用的计,岂不就坏事了? 所以,哪怕是为了以防万一,楚修也一定会派人暗中盯着她的动向,直至确定她和温迢没有密谋,才会真正的将她置之不顾。 而这,也正是宋念知巴巴跑去“找欺负”的底气,毕竟再好用的苦肉计,也得先让楚修知道,才能发挥作用不是吗? 见宋念知心有成算,清箬便把心放到了肚子里,不再忧心于此,转而拿了药过来,蹲在宋念知身边,轻轻掀起了她的裙摆。 跪了这么久,膝盖早就青紫一片,又疼又肿,清箬涂了药,手搓热放在宋念知膝上,略微用力揉了起来:“姑娘忍一忍。” 宋念知咬唇嗯了一声,眉头紧皱,却始终没有喊一声疼。 也幸得冉贵妃砸过来的那杯茶水没那么烫,不至于烫破皮肤,否则可就真的是伤上加伤,甚至要影响到她接下来的计划了。 收拾妥当,宋念知早早就睡下了,膝盖的疼难以忽略,可一天下来早就疲惫不堪,没过多久,她还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夜间,隐约听到一声轻微响动,宋念知翻了个身,很快就感觉一抹温热覆上了脸颊。 本就因为心中忧虑,宋念知近来睡眠很浅,被这么一碰,迷迷糊糊的状态瞬间褪去,宋念知几乎只在一息便睁开了眼睛。 “皇上?”看清楚坐在床沿的人时,眸中的警惕才缓缓褪去,宋念知坐起身,无意中扯动膝上的伤,疼得轻轻“嘶”了一声。 楚修挑眉,嗤了一句:“自作自受。” 宋念知浑身一顿,随即垂下了眼睫,一言未发。 楚修捏住她的下巴:“不想说点什么?” 宋念知便抬眼看向了他:“妾没什么说的。” 楚修啧了一声:“闹这么一出,难道不是有所求?这样罢,朕今日心情不错,你想要什么不妨说出来听听,兴许,朕能如你所愿?” 话虽这么说着,楚修眸子里的审视却半分未减,显然是生出了怀疑。 宋念知在心中轻叹一声,被楚修这直接粗暴的手法弄得有些错愕。 她知道楚修会关注她的一举一动,也知道只要继续演几回类似的戏码,楚修总能主动来见一见她,可她万万没想到,楚修的动作竟然如此迅速,这才第一天,就直接问上了门! 第16章 算数 宋念知思索片刻,放轻声音:“陛下何意,妾不懂。” “不懂?”楚修挑眉,“你明知贵妃脾气不好,还特意找上门,这不是有意为之?” 宋念知解释得十分诚恳:“贵妃娘娘乃后宫嫔妃之首,与她交恶并非理智之举,况且,今后妾身长居宫中,少不得要和贵妃打交道,若是关系始终不睦,对妾身来说百害而无一利。所以,妾身便想着,趁现在尚能修复,早日求和才是最好的结果。” “……你倒是识时务。”楚修笑了,只是下一刻,他陡然凑近,几乎和宋念知呼吸相闻,“可,这真是你的目的吗?” 宋念知眸光一闪,不过这一回,她没再说话。 楚修步步紧逼:“如果没有宋家的事,如果没有温迢,你或许会是你口中的样子,但……” 他话音微顿,接下来的话却一字一句直戳痛处:“宋坚如今还在牢里,你作为女儿,真的还能有心情为了这种小事费尽心机?” “宋念知,你是不是也觉得,朕很好糊弄,随便什么托辞都能相信啊?” 出乎楚修意料的是,宋念知没有闪避,也没有慌乱解释,甚至连心虚都没有,而是直直迎上了他的目光:“所以呢?” 楚修一愣。 宋念知勾了勾唇,眼里全是决然:“陛下觉得,作为女儿,妾该怎么做?” 楚修黑眸深邃,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宋念知忽地笑了,浅浅的笑意从嘴角绽开,让她整个人笼上了一层化不开的美艳。 她抬起手臂,轻轻环上楚修的脖颈,本就极近的距离瞬间被拉得更近。 她凑到楚修耳边,轻轻吐出几句话:“陛下刚才说,妾想要什么不妨直言,陛下兴许会如妾所愿……这句话,不知还算不算数?” 独属于女子的柔软身躯贴进怀中,若有似无的淡淡香气笼罩住了他整个人,这一瞬间,饶是楚修也不受控地出神了一秒。 他似乎被蛊惑了,被眼前这个不知死活,却又偏偏能调动他心神的女人,勾起了兴趣。 他眼眸微眯,只顿了片刻,便二话不说揽过宋念知的腰,把人压回了床铺中。 这一次,宋念知极为配合,不再像之前那般一动不动任人处置,而是让楚修切身感受到了她的主动。 这种体验很奇妙。 明明也没有太大差别,可就是,莫名让人生出了一种类似于征服的满足感。 闹到后半夜,眼见着再过不久就得起身上朝,楚修才意犹未尽地放过宋念知,心情颇好地躺去了旁边。 他翻了个身,拭去宋念知额上的薄汗:“天亮后去召个太医,看看膝盖上的伤。” “谢陛下。”宋念知乖乖应道。 她的膝盖很疼,尤其刚才,更是一直在忍着,不过始终处在兴奋中的楚修能注意到这一点,倒是让宋念知有些意外。 她抿抿唇,挪动身子微微靠向枕侧的男人,有些犹豫:“那……” “算数。”楚修直接放了话。 宋念知一震,蓦地抬眼看向了他! 第17章 错了 楚修曲指勾了下宋念知的鼻尖:“说吧,爱妃想要什么?” 宋念知看着他,撑起身体跪在了他面前,孤注一掷道:“陛下,宋家冤屈,妾的父亲一生耿直忠义,不可能是那种贪污军需银两,置南国将士生死于不顾的人,还望陛下明查,还宋家清白!” 宋念知一番话说得恳切又卑微,几乎字字泣血,从入宫以后,这还是唯一一次,宋念知如此真心实意地向他低头。 楚修脸上的笑淡了几分,他其实猜到了宋念知会说什么,可真正听到这些话,还是让他心中窜起了一股无名火气。 他嗤笑一声:“你知道,宋家入狱,最根本的原因是什么吗?” 宋念知指尖微颤,她差不多有了推测,可那些显然不能明说,毕竟如果真是为了打压温迢的气焰,身为皇帝的楚修绝对算得上主谋之一。 宋念知恨温迢的无情自私,也同样厌恶楚修这种玩弄人命,拿无辜之人做局的卑劣手段,只是……如今的局势,注定了她无法任性。 想宋家上下活命,她只能依附楚修。 想改变这一切,她只能放下对楚修的怨愤,把自己摆在一个嫔妃的位置上,卑微的求他高抬贵手。 诚然,宋念知有自己的骄傲,可事已至此,她已经别无选择。 楚修是南国的皇帝,就算朝中局势复杂,他总归也能左右一些东西。温迢的所作所为已经让宋念知死心绝望,她不指望温迢还能帮她,所以当下,她唯一能抓住的,就只有楚修。 哪怕抛却尊严,卑躬屈膝,她也得受着,尽力为宋家拼出一条活路来! 只是现在,楚修的这句问话,让宋念知一时进退维谷,好像无论她怎么回答,都是错的。 点明那些阴私,很可能会得罪楚修,可若是装傻糊弄,楚修明显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 许是宋念知沉默了太久,楚修像是不耐烦了,直接道:“你既然知道,那应该也清楚,造成这一切的根源是什么。” 宋念知声音微颤:“……是我错了。” 是她看错了人,爱错了人,才会险些拉着宋家万劫不复。 楚修冷笑:“可在朕看来,你根本没懂,造成如今这局面的真正缘由。” 宋念知一顿,抬头看他。 楚修却没了继续下去的兴致,他坐起身穿好衣裳,直接下了床:“短时间内,宋家无恙,至于你的所求,待你真正看清楚了,再来和朕谈吧。” 说罢,便大步离开了清音阁。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宋念知怔怔地看着楚修离开的方向,整个人脱力般软倒在了床上。 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生气了? 楚修说她还没看明白局势,又是什么意思? 这一刻,宋念知突然涌上来一股深深的无力,她知道要和楚修谈条件很难,也做好了无功而返、多次争取的准备,可偏偏,楚修这样的反应,让她没来由的心慌。 真相……并不是她以为的这样简单吗? 所以这其中,究竟还有什么其他的牵扯,又还有多少,出乎她想象的阴谋算计? 第18章 摆驾 之后一连三天,宋念知都没能见到楚修。 话已经挑明,苦肉计便没用了,只不过冉贵妃显然不是个利用完就能随手扔掉的工具人,见楚修没因为宋念知的事找她麻烦,冉贵妃索性连那不多的顾忌都抛了,找茬找的越发过分。 对此,宋念知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虽然她暂时无力和冉贵妃对抗,可她要是愿意费心思耍手段,也未必不能从中挣脱。 只是现在,宋念知已经没精力去和冉贵妃周旋,而且她也确实存了一些心思,想再试探一下楚修的态度。 楚修显然生气了,虽然尚未摸清楚他生气的原因,但宋念知还是想要知道,在冉贵妃步步紧逼之下,楚修是否会动一丝一毫的恻隐之心。 宋念知倒不是对楚修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只是万一呢,万一楚修对她的包容更多一些,她也能心中有数,在关键时刻或许能发挥重要作用。 所以面对冉贵妃的刁难欺负,宋念知并没有反击,几天下来,她受了不少苦,加之精神紧绷心情抑郁,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一圈。 清箬看得心疼,在无人之时忍不住小声劝她:“姑娘何苦如此,若是大人和郎君们知道了,定会担心的。” 宋念知却不在意自己苦不苦,她心神不宁,脑子里不断闪过楚修的那些话,思绪却仿佛打了结,越缠越紧,越是着急,就越是理不清头绪。 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如果……如果还不能找到破局之法,她甚至不敢想象,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 宋家……她能保住吗?她的父母亲人,又能否平平安安的度过此劫? 另一边,清正殿。 楚修批着折子,忽地问了一句:“贵妃那边,近来可有状况?” 御前总管内侍高冼一愣,随即上前应话:“回陛下,贵妃娘娘近来常在外头走动,不过每一次,都喜欢叫上宋美人等作陪。” 楚修笔尖一顿,半晌才道:“今晚,摆驾广临殿。” “是。”高冼轻声应下,眼神吩咐小太监去办了。 入夜,接到消息的冉贵妃早早就等着了,沐浴更衣,整个人打扮得精致美艳,连头发丝都透着一股子媚意。 楚修的銮驾一路进了广临殿,随意一眼,就看到了满脸欣喜等在门外的冉荥。 他神色毫无波动,缓步走了过去,冉贵妃也步态婀娜地迎上来,很快便到了他跟前,对他盈盈一拜。 楚修淡淡叫起,却没有伸手去扶的意思,冉贵妃咬了咬唇,刻意往楚修身边靠了过去,声音娇软:“陛下……” 楚修低眸看着她,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夜里凉,贵妃穿的这么少,别受了寒。” 冉贵妃:“……” 她眸光闪了闪,不甘心的直接贴向楚修:“陛下,妾不冷。” 然而楚修已经不理她了,虽没把她推开,眼神却瞥向了一旁的宫女:“还不给贵妃披件衣裳。” 宫女一怔,看了眼明显愣住的冉贵妃,连忙低下头,转身去取了披风。 第19章 剖开 楚修如此不解风情,冉贵妃蠢蠢欲动的心,也不由被浇了盆凉水,瞬间只剩下了尴尬和无言。 冉贵妃讨了个没趣,也没再作妖,老老实实跟着楚修进了殿内。 “陛下,喝茶。”冉贵妃已经依言披了件衣服,亲自给楚修倒了杯水。 楚修看着递到面前的杯子,却没有要接的意思。 冉贵妃心里一咯噔,她一开始知道楚修要来,还以为……可如今观他态度,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直到握着杯子的手已经开始发颤,楚修才淡淡看了她一眼,从她手中拿走了茶杯。 “贵妃,你还记得朕跟你说过的话么。”楚修把杯子搁在桌上,因为用了几分力道,茶水都溅了一些出来。 冉贵妃被这动静惊了惊,下意识道:“妾记得!” “记得?”楚修笑了一声,“可你近来做的事,不像是记得的样子。” 冉贵妃:“……” 楚修倒也没说重话,语气依旧平和:“自你进宫以来,也闹过不少事,打压嫔妃,欺负刚进宫的新人,横行霸道,后宫几乎成了你的一言堂。可即便如此,朕也从未因此指责过你。” “只是,凡事有度,这个道理你应该懂。朕一直以为,你虽任性,却也聪明,最起码的分寸界限是能把握的。可你看看你现在在干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刻意针对,早已失了贵妃的风范和体面。” “如今宋家之事尚未尘埃落定,其中牵扯的都是足以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权势纷争,这个节骨眼上,你肆无忌惮之举,稍有不慎就会招致巨大麻烦,若是局面有所变动,你又是否想过,今后会陷入什么样的境地?” 楚修声音沉了沉:“为逞一时之快而不顾可能发生的后果,你这般行径,实在叫朕失望至极!” 楚修一番话毫不客气,以他对冉荥的了解,她应该已经“认准”了一些猜想,既如此,在宋家罪名定下之前,在温迢被彻底稳住之前,一切都还有改变的可能。 旁的不论,单以冉荥的逻辑来讲,现在毫不掩饰的欺压宋念知就是一种极其愚蠢的举动。 毕竟温迢的态度显而易见,就如今的局势,别说一个冉相,就算加上楚修的大半势力,也未必能与温迢抗衡。 若温迢待宋念知尚有情分,冉贵妃做的这些事,轻易便能招来温迢的记恨,到时候别说她了,便是冉相,恐怕都会被一并记恨上。 到时候,可就真的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平白给自己招惹了祸端。 虽然楚修所虑不止于此,但在冉贵妃这里,他也懒得解释更多,只说这些已然足够。 冉荥自以为是的行为让他深感不悦,尤其在他已经提点警告过的情况下,冉荥依旧我行我素,已然碰触了他的容忍底线。 既如此,他也不介意把一些东西剖开来,好好和她论论。 冉家送冉荥入宫,可不代表楚修就得一味捧着她哄着她,她若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他也不会轻放。 第20章 无情 楚修的连番质问,让冉贵妃几乎难以招架,每说一句,她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最后那句“失望至极”,更是让她整个人轻微踉跄,险些没站稳。 “陛下,”她深呼口气,许久才勉强稳住心神,呐呐道,“妾身,妾身也没对她做什么,虽然有些责罚,可都无关痛痒,不至于……” “不至于?”楚修看着她冷笑,“你堂而皇之,大张旗鼓的行径下,谁还会去深究你到底罚了些什么?这点道理,还需要朕教你?” 冉贵妃抿了抿唇,终究还是不甘心,小声嗫嚅道:“可妾身也有脾气啊,陛下如此偏袒,妾身只觉得自己这个贵妃甚至都比不过她一个刚进宫的小小美人。况且,顾忌着陛下的大计,妾身也并未真的往死里折磨她,只不过给她个下马威,让她看清自己的身份罢了,就这样,都不可以么?” 原本这番话全是壮着胆子说出来的,可说着说着,冉贵妃心里的委屈越发强烈,最后竟隐隐带了些哭腔。 然而,美人心碎,却也撼动不了楚修的铁石心肠。 他语气淡薄:“可不可以,朕以为跟你说了这么多,你应该能明白。冉荥,朕看在冉相的份上,对你向来优待,可若你仗着这一点肆意妄为,那这份宠爱,朕也随时可以收回。” 冉贵妃闻言骤然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楚修:“陛下,就为了一个宋念知?您便要如此无情?!” 楚修平静地看着她:“后宫的争斗、后妃的算计,朕并不在意,可有一点你记住了,把握好分寸,莫要牵扯到朝堂局势,否则,一切后果,你只能自行承担。” 话说的很明白,不单是宋念知的事,更多的是这件事情背后牵扯的东西。 冉贵妃听出了楚修的深意,但作为女人,她依旧没办法把楚修对宋念知的偏爱从中抽离出去。 不过这会儿,楚修已经把一切搬到了明面上,她不甘也好,嫉妒也罢,都只能全部小心藏起,极力压制住心底翻涌的情绪。 她咬了咬唇,许久,轻轻闭了闭眼睛,屈膝跪在楚修脚边给他磕了个头:“妾身明白了,今后必记住教训,不再做错事情,给陛下添乱。” 话这么说着,她眼底却涌出一股狠决。 依楚修之意,现在局势尚未明朗,所以不可轻举妄动,那她就等着一切尘埃落定了,再好好收拾宋念知不迟! 至于摄政王,她就不信了,宋念知都已经成了皇上的女人,温迢还能为她痴迷多久? 等那点愧意和情意散了,宋念知无人护佑,她便无需再顾忌什么,届时再慢慢和宋念知清算。 等到那时,饶是楚修,也没有指责她的理由了吧? 冉贵妃算盘打得啪啪响,楚修自然也看出了她的那点心思,不过他没再多言,又敲打了几句便离开了广临殿。 冉贵妃原本是想拼力留下楚修过夜的,但此时此刻,知道留不住人,索性也就不再开口讨嫌,难得乖顺的亲自将楚修送出了门。 第21章 自重 楚修去广临殿不是什么稀奇事,不在广临殿留宿也算寻常,是以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但宋念知听闻此事后,却愣怔了良久。 尤其,之后冉贵妃没再刻意刁难,更是让她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她得到了对自己最有利的答案——楚修远比她以为的更关照她。至于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宋念知并不在意。 一番计较之后,宋念知神色一振,对清箬道:“替我挑选衣裙,我要去见皇上。” 清正殿作为帝王寝宫,是楚修惯常居住休息的地方,虽然宫妃不能随意进出,但只要得了楚修应允,却也不是不能踏足。 经过了这几天的思量,又摸到了楚修的态度,宋念知不想再坐以待毙,准备主动出击。 不管楚修见不见她,清正殿她都得去一趟,一天见不到人,那就多去几回,总能找到面见楚修的机会。 虽然她还是没弄懂楚修那晚话中的意思,但这么干等着也不是事。楚修不是让她弄清楚缘由再找他谈么,她困于迷雾之中一时迷了方向,却也不代表不能寻求帮忙。 反正楚修又没说过不能直接去问他,宋念知索性便厚着脸皮,“虚心求教”一回了。 想明白之后,宋念知只觉豁然开朗,心头的沉闷似乎都散了些。 清箬找了一套淡青色的宫装,清雅不俗,裙摆曳地飘飘,又添了几分仙气。宋念知长相惊绝,什么样的衣裳都衬她,但这类飘逸出尘的,却莫名更合她的气质。 衣裳一上身,刹那间仿佛周遭都黯然失色,只余宋念知明眸皓齿,美丽得如同坠落尘世的仙子,叫人见之忘言。 饶是见惯了宋念知这张脸,清箬还是被惊艳了一瞬,她呼出一口气,扶着宋念知坐下,给她梳了个漂亮的发髻,簪上了莹莹光华的珠钗。 等拾掇完毕,宋念知带人走在宫道上,不出意外收获了大批视线,哪怕那些极懂规矩不敢窥视主子的宫女们,也都忍不住偷偷摸摸往宋念知的脸上投来惊羡的目光。 宋念知对这个效果很是满意,她快步在宫中穿行,一路向着清正殿的方向而去。 最近的一条路,正正需要穿过御花园,宋念知没多想,直接带人走了这边,只想着赶快见到楚修。 然而,刚走进花园深处,借着草木遮挡,斜刺里突然窜出来一个人,猝不及防一把握住了宋念知的手腕! 宋念知一惊,抬头看去,倏然瞪大了眼睛。 温迢!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惊讶于他的大胆:“你怎么在此?!” 温迢面露苦涩,尤其看到宋念知这一身精致装扮,想到她要用自己的美貌去讨好别的男人,眼底便隐现疯狂之色,嗓音暗哑:“我为何不能在此?” 宋念知眸子微眯,挣了挣被紧紧攥住的手:“还请摄政王自重。” “自重?”温迢被这两个字逗笑了,而后像是受了重大刺激般,不管不顾直接抱了上来,不理会宋念知的挣扎,把她紧紧地搂进了怀里! 第22章 放过 被死死按在怀里挣脱不得,宋念知一瞬间脸色无比难看。 她声音沉沉,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冰冷口吻警告道:“放手!” 温迢原本打定了主意哄人,无论如何都不打算由着宋念知的性子,让她继续生闷气,可听到这简短的两个字,温迢却突然有了片刻心慌,抱着宋念知的力道也不由松了。 这个空挡,宋念知立刻挣开他的怀抱,向后退了几步,迅速和他拉开了距离。 温迢眸光颤了颤,十分受伤:“知知,你还在生气吗?” 宋念知闭了闭眼,冷笑道:“事已至此,说这些又有何意义?摄政王,我还有事,便不奉陪了。如今,我已成了皇上的妃子,身份有别,还请摄政王莫要再行无礼之举,今后,也最好别再相见。” 说完,就绕过温迢准备离开。 可温迢难得能进后宫,哪儿能这么轻易放她走。 于是,宋念知刚走出去一步,就又被人拦住了。温迢握住她的手腕,眼中仿佛透着恳求:“这件事情是我做错了,我不该把你送进宫,不该自以为是,对不起,我罪该万死,你生气也好,不肯理我也罢,但……别再说这种话了,好吗?” 宋念知没忍住嗤笑一声:“温迢,你自己听听,你这说的都是些什么混账话!既然都送人了,便该自此斩断关系,今后再不牵扯……这么简单的道理,还需要我告诉你么?” “不是这样的!”温迢声音痛苦,“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当初把你送进宫,是走投无路之下被逼无奈之举,并非我的本意!” “我们这么长时间的感情,若非实在没办法了,我又怎会出此下策,又怎么舍得,把你送到别的男人身边?” “被逼无奈?”宋念知听笑了,“难道不是为了稳固权势,不想被宋家牵连,所以才急于撇清关系?” 这话一出,温迢下意识一怔,他张了张嘴,一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宋念知看着他的表情,只觉得荒谬又可笑,饶是已经猜到了这人的冷血,可真正得到证实的时候,心尖却还是像被针扎了一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回想过往种种,宋念知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悲,她掏心掏肺,却不知在温迢的心里,自己根本比不过那些冷冰冰的名利权势,一场真心错付,到头来满盘皆输,当真是讽刺极了。 事已至此,叹惋后悔已是无用,宋念知深吸了口气,不想再和温迢有任何纠缠。 她使了力气,把温迢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挪开,语气已经从略微起伏,变成了一派漠然:“过往如何,我已不想再去深究,摄政王,你若真为了我好,还顾念着着那一点点情分,便到此为止吧。”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现在成了皇上的人,还请你放过我,莫要再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平白给人递上把柄,让我本就艰难的处境更加艰难。” “我累了,实在没有精力陪你玩这些虚假的游戏,彻底结束一切,就当是给彼此的最后一丝体面吧。” 第23章 苦衷 眼看着宋念知就要离开,温迢眸光一动,高声道:“知知,我是有苦衷的,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和宋家!” 这句话一出,宋念知瞬间顿住了步子,她回过头,眼露嗤笑:“为了宋家?温迢,你这话说出来,不觉得好笑吗?” 温迢再次走到她身前,放柔了声音,语调似有无奈和痛苦:“原本,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我不想这么早和你说,但……知知,此事,确实是你误会我了。” “误会?”宋念知好整以暇,“那你倒是说说,我误会了什么?” 温迢轻叹了一口气:“宋家遭难,确实有我的原因,我想,你应该也猜到了一些,但知知,你不能因此,就怪罪于我,毕竟这样的事情,亦非我所愿。” 宋念知笑了,到了此刻,温迢竟还不知道她的失望所在,简直又一次刷新了她对这个人的认知。 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宋念知摇摇头,不想再继续浪费时间,可下一刻,温迢突然拉住了她:“你那封信,我因为一些缘故,没有及时收到,所以才耽误了赶回来的时间。” “后来没有当朝阻拦冉相对宋家发难,也不是为了不受牵连故意撇清关系。你也知道,冉相有备而来,表面上是针对宋家,实则也把我算计了进去。” “若我与他当庭对峙,就落入了他的圈套,到时候被牵扯其中,处处受制,反而更没余力去想办法,以解宋家之困。” “至于你,知知,你难道还不清楚我对你的感情吗?若非别无办法,我又岂会做此安排!” “冉相势力把控了牢狱审判,更是全权负责宋家一案,若我不把你送进宫,你就只能陪你父兄一并下狱……众人皆知,你我只差一点就要定亲,冉相此举,未尝不是想要用你来威胁于我,让我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一旦如此,我们就都会陷入被动,而你身子本就柔弱,被关到那样的地方,又如何能受得住那些折磨苦楚?” 说着,温迢声音隐隐染上了哽咽,望着宋念知的眼神更是近乎乞求:“知知,那个时候,局面真的对我们太不利了,我只有这样,才能争取时间,找到破解之法。” “而且,我本以为,皇上他不敢动你,可没想到事情竟然发展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把什么都考虑到了,却独独没有料到,他居然真的对你……” 最后这句话,温迢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显然,他的愤怒和恨意做不得假。 当时,为了不让宋念知落到冉相手里成为他的威胁,温迢急中生智,言说早在宋家出事之前,宋念知就已经准备入宫为妃,如此便能顺利免除她的连坐之责。 至于楚修,温迢自信他不敢反驳自己,果不其然,楚修认下了他的话,并且当庭册封。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向来懦弱且不好女色的靖安帝,竟然猝不及防给了他迎头一击,非但没有如他所料的当一个兢兢业业保护宋念知的工具人,反而以一种近乎挑衅的姿态,直接霸占了他的心上人! 第24章 弥补 事情发生之后,温迢悔恨又懊恼,奈何一切已经无法重来,他的自作聪明,让他失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 事到如今,温迢已经不能再失去更多,他必须重新赢回宋念知的心,然后再回过头来,慢慢对付楚修。 温迢压制住了心底滋生的戾气,看着宋念知的目光更加坚定:“知知,这事是我不对,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才害你受到了这样的伤害,不过你放心,我会弥补的。” 他看着宋念知,认真道:“我会带你离开这里,还有宋家,我也会想办法,保证你的亲人无恙……” 宋念知听着这些话,不免愣怔。 温迢说的这些,确实让她震惊又意外,如果一切真如温迢所说,那她似乎确实是对温迢误会颇深。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宋念知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境很陌生,她没想到有朝一日,面对温迢堪称推心置腹的话,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警惕和怀疑。 她闭了闭眼睛,一时没有回应。 温迢看着她的反应,一颗心陡然沉了下来,良久,他露出苦笑,声音也低了几分:“知知,你不信我?” 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温迢受伤般自嘲一笑:“是我天真了,我伤了你的心,又怎能要求你立刻相信我的解释。罢了,时间可以证明一切,我今日所言,定会一一做到,等到了那个时候,你就能明白了。” 说着,他对宋念知笑了笑:“特意告诉你这些,也是希望你别那么担心,宋家有我,定然不会有事。知知,我向你保证,就算倾尽所能,我也一定保你父兄无恙!” 宋念知启了启唇,似乎犹豫着有话要说,但到最后,还是沉默下来,未吐一言。 温迢眼神暗了暗,不过他了解宋念知,清楚对待她不能有半点逼迫,于是便主动退了一步,没再步步紧逼:“知知,这里我不能久待,你照顾好自己,我会尽快接你出去。” 说完,他犹豫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抬手想要抱抱宋念知。 然而宋念知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温迢动作一僵,最后还是没有勉强,对她扯出个笑,便转身大步离开了御花园。 宋念知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隐隐出神。 她原本认定的“真相”,这会儿经温迢这么一解释,反倒有些不确定了。 可见识过了温迢变脸的样子,哪怕依照他方才的说辞,他走的每一步都是情有可原,甚至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宋念知还是控制不住地竖起了警惕和防备,再无法毫无保留的给出信任。 她心里有些乱,那些原本以为已经很清晰的东西,再次被迷雾笼罩,她深深一叹,一时间竟有些不确定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清箬见她在原地愣怔着久久没有动弹,想了想,抬步走到了近前,放轻声音试探着问道:“姑娘?我们……还去清正殿吗?” 困顿的思绪被清箬打断,宋念知垂下眸,沉默半晌,终究还是轻轻点头:“去。” 第25章 恕罪 清正殿乃帝王寝宫,守卫警戒自不是不同一般,此处虽未全然禁止嫔妃踏足,但若是没有楚修首肯,便是尊贵如冉贵妃也无法擅自闯入。 托了一位内侍传话,宋念知便乖乖等在了外头,此刻的她已经整理好情绪,整个人低眉顺眼,看上去十足安分守己。 过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小内侍去而复返,给宋念知行了一礼:“宋美人,陛下此刻尚有要事,怕是暂时无法召见。” 宋念知闻言心中一凛,面上却露出一个笑:“无妨,我在这里等着便是,待陛下忙完了,再行求见。” 内侍听此也不强求,又行了一个礼,便退了回去,不再管宋念知了。 这一等,就足足等了两个时辰。 宋念知站在太阳底下,人都快被晒晕了,才终于得到了楚修的召见。 她深吸口气,迈起步子进了门,屋内,楚修正翻着一本奏折,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宋念知步子停顿片刻,很快又重新迈起,缓步走到楚修跟前,盈盈一拜道:“妾参见陛下。” 楚修淡淡嗯了一声,却连眼睛都没抬,宋念知虽然对楚修算不上了解,但敏锐的直觉之下,她还是从中窥探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楚修这样子,心情似乎并不好。 宋念知眸光微闪,心中顿时涌上一股不太好的预感:“陛下?” 楚修没吭声,直过了好久,才施舍般抬起眼睛,而看清宋念知的那一刻,他明显有了短暂的愣怔。 宋念知生的美,平日里随意捯饬一下都能让人挪不开视线,今日特意装扮,哪怕在外头晒了许久太阳,效果大打折扣,也依旧动人非常。 楚修不得不承认,他有些看愣了,不过帝王意志非同寻常,惊艳也不过转瞬,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声音淡漠:“宋美人特意求见,所为何事?” 宋念知目光看了眼伺候殿内的宫人,见楚修没有屏退的意思,只得咬咬唇道:“妾今日前来,是特意求陛下解惑的。” “解惑?”楚修眉头一挑,“可据朕所知,宋美人的疑惑,似乎已经有人‘解了’?” 只一句话,宋念知就知道他已经知晓了自己方才与温迢的见面,她心中一惊,脸上却维持着表情不变:“陛下明鉴,妾并未做出任何逾越之举!” 楚修放下手中奏折,神色不明地盯着她,不知过了多久,才略抬了抬手,紧接着屋里的宫人鱼贯而出,连带着清箬也自觉地退了出去。 人都走了,有些话说起来便能少些顾忌,宋念知松了口气,对着楚修磕了个头:“陛下恕罪,妾在来此的路上,碰巧遇到了摄政王……但妾并无任何纠葛之意,还请陛下明察!” “既无纠葛,也非你主动,又何必让朕恕罪?”楚修声音玩味。 宋念知神色不变:“此事虽非妾所愿,但不论主动还是被迫,妾到底见了外男,如此,便是妾的过错。只求陛下开恩,看在妾并非有意为之的份上,宽恕妾这一回。” 第26章 料事 “你倒是实诚,就不怕朕降罪于你?”楚修声音不咸不淡,“还是说,你这是以退为进,故意抢占先机?” 宋念知垂下眼:“妾所言句句属实,陛下若因此降罪,妾也只能领罚。” 楚修被这话气笑了,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半蹲下来,与她平视:“反客为主,逼朕就此算了?” “妾无此意。”宋念知轻轻摇头。 楚修笑了一声,抬手握住她的胳膊把她拉起来:“你既已见了温迢,又何必再来见朕,所谓解惑,就不怕朕故意蒙骗?” “不怕。”宋念知看着他,“是非黑白,妾自认还能判断,而且事实如何,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妾只想求一个真相。” “有意思。”楚修语带讽刺,“只是朕很好奇,以往几年,你似乎也并没有把事实看清楚,如今短短数日,便能做出正确判断了?” 宋念知一噎:“……” 她抿抿唇,眼睫轻颤:“所以,才当吸取教训,擦亮眼睛,不想再被假象蒙骗。” 楚修看着她,脸上的讽意渐渐褪去,沉默片刻,突然道:“你想知道什么?” 宋念知诧异抬眼:“陛下?” 楚修重新回到御案前坐下,没再看她。 宋念知却已经回过神来,略微松了口气,语气也愈发认真起来:“陛下之前曾言,妾并未弄清楚一切之根源,妾今次前来,便是斗胆求陛下提点,以免当局者迷,屡屡弄错方向。” 楚修神色不明,良久才道:“刚才,温迢是如何同你说的?” 宋念知一愣,有些意外于楚修的问题。 而楚修似乎也不是真的想要她回答,稍作停顿后,轻轻嗤了一声:“朕猜测,他跟你说,冉相有备而来,表面上是针对宋家,其实也是为了对付他,所以才不得不袖手旁观,只有不被牵扯进去,才能想办法周旋?” 宋念知:“……” 楚修继续道:“至于你进宫之事,朕猜测,他的解释是为了不让你落到冉相手中,觉得让你进宫反而是对你最好的保护?” 宋念知叹了一声:“陛下料事如神。” 楚修不置可否,倏然抬眼看向她:“那你呢?你信了吗?又或者说,在他给出这番解释之前,你是作何猜测的?” 宋念知下意识移开了视线,不过还是小声道:“我不知道,可我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所以是半信半疑?”楚修挑眉,“你看到了他截然不同的一面,故而不敢轻信了?” 宋念知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在此之前,我以为,他是不想被连累,才在宋家遭难之际故意回避,哪怕……” “哪怕什么?” 宋念知摇摇头,却是不肯深谈了:“没什么,不确定的事,不提也罢。” 楚修眯了眯眼:“不确定的事?你是觉得,朕忌惮温迢,故意和冉相设了这么个局,就是为了防止宋家投向他?而温迢明知道这一点,却因为担心被波及,于是不顾情面,果断舍弃了宋家,只为独善其身?” 第27章 无罪 楚修以如此笃定的语气说出这么句话,直直让宋念知惊在了原地。 短暂的惊愕过后,她重新跪了下去,而这一次,声音中带上了一丝忐忑和惧意:“陛下恕罪!” 妄议天子,便是当场重惩都无可置喙,更何况,宋念知是直接把楚修看成了个不择手段陷害忠良的小人。 就如她当初所说,她确实如此猜想,楚修在这件事情里也未必干净,可这种话,显然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否则便与找死无异了。 如今猝不及防,被楚修直接挑明,几乎分毫不差,饶是宋念知自诩镇定,也没办法抚平心底慌乱。 然而楚修却是嗤笑了一声:“所以,你明白朕为何叫你搞清楚状况,再来同朕讲条件了吧?” 宋念知一愣,下意识抬起了眼睛,正正撞上楚修平静中带着嘲意的实现。 若说,此前的宋念知尚无法确定楚修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却全然不是传说中昏庸无能的样子,她似乎,深切的体会到了一代帝王的压迫感和洞察力。 楚修,根本不是众人一直所以为的庸主,从前他给人的那些印象,八成是在故意藏拙! 意识到这一点,宋念知的心砰砰直跳,越想便越心惊。 这位最不起眼的皇帝陛下,似乎,把所有人都给骗了,可今天在她突然不再隐藏,难不成…… “起来吧。”脑补的命不久矣的场面并未发生,楚修淡淡开口,“朕没有嗜杀的癖好,况且,你如此诋毁朕的声誉,朕便是要杀你,至少也得先自证了清白。” 这话让宋念知稍微松了口气,她轻轻叩了个头,这才心有余悸地慢慢起身。 楚修惩治不惩治她,并不重要,因为以楚修之言,既要“自证清白”,便变相的表示了要查明真相。 而等真相公之于众,就能证实宋家蒙冤,等到那时,父兄亲人无恙,宋念知便是即刻死去,也无甚挂牵了。 思及此,她恭顺的低下头,轻轻道:“从前是妾太过想当然了,今后,妾必定谨言慎行,事事斟酌。” 楚修摆摆手:“你不是想知道一切始末吗?那你可有预想,宋家接下来会如何?” 提到这个,宋念知眸光暗了暗,半晌才低声道:“妾不知,也不敢深想,但……不论此事的真正目的是冲着谁,既拿了宋家开刀,若放任不管下去,想必,不会是什么好结局。” “你错了。”楚修却淡淡一笑,“宋家非但不会有事,且最多再过一月,便能无罪赦免。” “无罪赦免?!”闻此,宋念知蓦地瞪大了眼睛,饶是刚才隐约窥见楚修的真面目时,都不如这般失态! 楚修在说什么? 是他疯了,还是她聋了? 宋家不会有任何事,且会被无罪赦免,这跟天方夜谭有什么区别? 若真是如此,那冉相这费尽心思布下的一局,岂不是成了过家家,单是想想都觉得匪夷所思! 第28章 分晓 楚修看着宋念知诧异的表情,觉得有几分可爱,嘴角微微勾了勾,然而下一刻又好像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不信?” 宋念知还没完全从惊诧中回过神,愣愣地摇了摇头:“陛下此言,难不成是……” “笨!”话没说完,楚修已然无语道,“若是朕之意,那依你的猜测,朕参与其中,又突然放人,朕图什么?” 宋念知呐呐:“妾知错了,先前的胡乱猜测,当不得真……” 楚修哼了一声:“此事如何先不论,就算是冉相那边,你觉得他会蠢到去做这种无用功?” 宋念知摇摇头:“不会。所以,妾才不明白。” 楚修默了默:“等着看吧,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上奏为宋坚求情,到时候,事情究竟如何,自有分晓。” 看样子楚修是不会细说了,宋念知想了想,便乖乖地点头不再问。 而且,在楚修说出宋家会被无罪赦免的那一刻,压在宋念知心头的大石就已经被挪开了大半。 虽然这话没头没脑,也没有任何依据,甚至可能只是楚修的一句戏言,但宋念知还是为此狠狠松了口气。 或许是潜意识中相信楚修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又或许是对这个结果太过渴望,宋念知心头的急躁诡异的被安抚了下来,让她在此等情境之下也沉住了气。 谈完事情,楚修难得放缓了态度,似乎不怎么生宋念知的气了,留了她一起用膳。只不过在这样的氛围之下,楚修却还是没将她留下过夜,便说明那口气大概也只出了一半。 宋念知已经得到了目前来说最好的一个消息,此刻只想把楚修哄好,以防美梦落空,自然不会拂他的意,乖乖退下自己回了清音阁。 回到寝殿,宋念知按耐住情绪没表现出来,直到沐浴完躺在床上,四下无人只余一个清箬,她紧绷的神经才渐渐放松下来。 清箬放低声音:“自清正殿回来,姑娘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看来是好消息?” 宋念知和楚修的谈话清箬并不知晓内容,但不妨碍她看出宋念知心情的上扬,说起来从宋家出事之后,这大概还是头一次,她从宋念知脸上看到了久违的放松之态。 “你看出来了?”宋念知诧异,“我还以为,我掩饰的很好。” “确实很好。”清箬笑了笑,“若非奴自小跟在姑娘身边,怕也瞧不出这点细微变化。” 宋念知闻言也笑了,随即又轻轻一叹:“就是不知道,此事究竟能否成真。” 她捡着重点略略说了几句,清箬听着听着,却不禁露出了一丝奇异的表情:“姑娘,起初摄政王与您说的话,奴听到了几句……” 宋念知一顿,点头:“我知道,当时并未让你特意回避。” 清箬动了动喉咙:“所以,摄政王与您保证,定会想办法,以保宋家无恙……” 这句话,清箬说的很慢,而在她一字一句不确定的喃喃中,宋念知恍然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第29章 答案 温迢既然说了会想办法,那十之八九会跟着采取行动。 而这个,不就正好和楚修所说的对应了! “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上奏为宋坚求情。” 楚修淡淡的话语仿佛尤在耳边,可这说的,不就是温迢么! 一旦温迢出马,介入宋家一案,以宋念知对他的了解,不太可能一无所获,也就是说,楚修话里的“无罪赦免”,并非不可能。 可是,为什么呢? 虽然尚不确定楚修到底是什么立场,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和温迢站在一边的吧,否则楚修也不可能真的碰她。 所以,在两人立场相对的前提下,楚修是猜到了温迢的行动,想要以此来蒙蔽她,转头把此事栽在温迢头上,以作离间,好让宋家彻底和温迢决裂? 这样的话,温迢就是真无辜,甚至拼力救了宋家上下,也得不到任何好处,可谓是达成了冉相等人设下这个局的一部分目的。 可如果不是如此,那又意味着什么呢? ……这件事情的另一个可能,让宋念知倏然心惊不已! 或许,温迢和宋家被陷害之事有关! 不是单纯的在关键时候撇清关系袖手旁观,而是,温迢直接参与到了其中! 宋念知不确定到底是哪种猜测更有可能,但有一点她无比确认,既然弄出了这么大阵仗来,不管是哪一方干的,肯定都是有所图。 而最终的答案,只需要等到一切结束之后,看看谁是最大的获益者就知道了。 ——如果没有其他的牵扯,楚修却不遗余力把宋念知的注意力往温迢身上引,试图让宋念知相信温迢是背后操控之人,那十之八九就是楚修和冉相联手弄出来的圈套。 反之,若是出现了别的状况,最后却是温迢得了好处,那就基本能确定是温迢自导自演,把宋家当成了一颗谋权夺利的棋子。 想清楚这一层,长久以来困扰宋念知的迷雾彻底拨开,她不再纠结当下局势复杂,也不再茫然于前路未知,此时此刻,她的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心情也前所未有的轻松。 宋家没事,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至于背后的真相,她等得起。 不需要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去和楚修谈判,也不需要殚精竭虑地去思考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保全家人,宋念知预想中最坏的结果,似乎已经不复成立。 那其他的就都不是问题了,她要做的便是严阵以待以防生变,剩下的,耐心等待就好。 * 清箬不知道宋念知想了些什么,但从这次谈话后,她发现宋念知突然就变了。 不再眉头紧锁,不再哀愁纠结,也不再谨小慎微。像是一潭死水被外力推动,倏然间荡起层层涟漪,宋念知整个人像是活了过来,眼睛里也重新恢复了神采。 她不再步步为难,做事也重回果决,不但大胆派了人去探消息,她自己更是一天三次的往皇上跟前凑! 为此,据说冉贵妃脸都气绿了,好几次半途遇上,都是一番阴阳怪气,对着宋念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第30章 上奏 而楚修也默认了宋念知明目张胆四处打探的举动,不但没有干涉,反而在宋念知求见的时候不在故意冷待,颇有几分满意之态。 如此,宋念知就更加放开了手脚,重新找回自我之后,她整个人都好像脱离了枷锁和禁锢,变得越发灼灼耀人。 终于,几天之后,朝堂有了大动作。 几个位高权重的大臣联名上奏,请求皇上彻查宋坚一案,且提出了三方会审,不再由着冉相一人折腾。 众人皆知,宋家的案子从事发之后便被牢牢的捏在了冉相一派手中,而冉相之势难挡,除了温迢,根本无人能够抗衡。 但此事温迢偏偏不好出手,否则一个包庇之名就得落到头上,不小心连自己都得被卷入其中,因此,在温迢静默不言之后,南国的大臣们便没再过问宋家的事,默认了由着冉相“审理”。 可今日的早朝,却一反常态的,突然好几位大臣出列表态,要求冉相拿出一个说法。 在宋家出事之前,宋坚位列三公,若他有心争权愿意经营,地位甚至都能和冉相较上一较,既然事关宋坚,要求冉相早点审出结果倒也不奇怪,可问题就在于,这些人之前分明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缄默之态,这会儿突然表态,反倒分外反常。 但不论反不反常,这几个人的资历和在士林之间的口碑,便是冉相也得给几分薄面,被当场质问,也总不能真的撕破脸。 更可气的是,这几位大臣自诩清流纯臣,平日素不站队,耿直清正,饶是冉相,也找不到他们和温迢之间有任何关联。 然而既和温迢无关,便无法证明这些人暗藏私心,他们打着公正之名要求早日查明一切,莫要寒了忠臣之心,冉相便是再愤怒再不情愿,也实在没法反驳。 于是乎,憋了一肚子气,争辩了一整个早上的结果,便是冉相不得不妥协,接受了由别的势力插手其中,一同调查真相。 楚修高高坐在龙椅上,始终不发一言,和同样沉默不言置身事外的温迢瑶瑶相视,彼此之间都是对今日闹剧的心知肚明。 自楚修碰了宋念知以后,温迢便发了狂,从前不把小皇帝放在眼里,而如今,却对这人恨意滔滔。 不管楚修无害庸碌的皮囊下到底是一副怎样的面孔,温迢和他的梁子都算彻底结下了,且绝无和解的可能。 今天的事,温迢不知道楚修猜到了多少,但他自信经此之后,给宋家上下脱罪不过就是时间问题,他已经跟宋念知暗示了很多,等事情一解决,想必宋念知就能放下对他的怨恨,到时候再好好谈一谈,解开心结让宋念知原谅他,他便可以开始筹谋把人接出皇宫。 只要宋念知一回到身边,温迢没了软肋和顾忌,腾出手来,就该好好报一报这“夺妻之仇”! 想到这里,温迢的眸色转深,他看着端坐高位声色不显的皇帝,突然很是好奇。 如果这人知道了他的打算,又该如何阻止今日这般局面呢? 第31章 质问 殊不知楚修压根没想过要阻止。 他和温迢各有算计,最后看的,无非是谁棋高一着罢了,而在这件事上,楚修早有成算。 好整以暇地看完底下大臣们扯头花,在差不多吵出结果之后,楚修大手一挥,准了几位大臣的上奏。 下朝之后,不出意料,冉相迫不及待地求见,进门时脸上还带着几分气急败坏。 “冉相怎么有空过来。”楚修是在清正殿接见的冉相,见他情绪激动,摆摆手直接屏退了宫人。 “陛下。”行了个礼,冉相便直奔主题,“今日之事,陛下是作何想的?” 楚修挑眉:“此事不是已经商定完毕了,冉相还有异议?” 冉相一噎:“……陛下明知,那几个老匹夫倚老卖老,逼迫于臣,臣不得已之下才不得不妥协。” “可既已成定局,冉相这会儿便是来找朕,朕也无计可施。”楚修淡声道,“毕竟,早朝之时,是爱卿吵输了,朕金口玉言,总不能无故收回成命罢。” 冉相:“……” 楚修看着他吃瘪的表情,神色却一点点冷了下来,声音也再不复一开始的温和:“这件事情,一开始的时候,朕记得冉相可是信誓旦旦,雄心壮志?若非如此,你觉得朕能不和你计较你先斩后奏的胆大包天之举?!” 被楚修的气势一震,冉相陡然后背一凉,下意识收敛了不耐烦不恭敬的态度,微垂下了头:“臣没用,陛下恕罪。” 楚修冷哼一声:“既然知道自己没用,冉相怎么还跑来跟朕说这些无用至极的废话?你自己办事不利,被温迢寻到机会钻了空子,如今究竟是以什么样的立场,来找朕质问的?” 冉相被这么一说,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陛下,臣并非此意,更不敢质问,只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总不能真的放任摄政王插手此事,所以臣才厚颜前来,求问陛下是否有法子能阻止摄政王的意图。” 楚修闻言嗤了一声:“都到了这个份上,想要阻止温迢,便只能撕破脸,试问冉爱卿,已有十足把握与温迢抗衡了?” 冉相听此,顿时闭了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楚修却显然还不想就此作罢,继续道:“这事本就是出其不意,既然温迢出手了,就表示他已经有了周全的应对之法。已经失了先机,想要挽回,无异于异想天开,明明冉相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却跑来找朕,是何居心呐?” “难不成冉相认为朕就有和温迢对峙的能力,觉得朕连这样的烂摊子都能给你收拾?若朕真有如此势力,冉相一开始谋划的时候,也不会‘特意’绕过朕,自作主张了吧?” 冉相:“…………” 很好,他已经彻底被堵死了,别说倒打一耙内涵楚修轻易松口之责,就算只是单纯的想把难题抛给楚修,也显然不可能得逞了。 非但不可能得逞,还被楚修骂得抬不起头,一张老脸都丢尽了! 第32章 翻案 话到这里,再谈下去,除了自取其辱已经没了别的意义,冉相一番犹豫,最终还是灰溜溜地离开了皇宫。 自此,宋家翻案便是势在必得,再无人能阻。 楚修看着冉相离开的背影,脸上的不悦和怒气顿收,再次恢复成了运筹帷幄的淡漠,嘴角也挑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冉相还是那个冉相,冲动无脑,却偏偏生了一副勃勃野心,贪心不足蛇吞象。 这样的人,心比天高,却不具备与之匹配的能力,迟早有一天,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 之后的事情就是顺理成章了,有了温迢的介入,整个案子调查的十分顺利,半个月后,一切水落石出。 原来,贪墨军需却有其事,可犯下此等不可饶恕大错的人,却不是宋坚,而是宋坚向来重用的副手。 证据显示的,便是这副手大胆包天,贪污军饷,后来传出风声,他担心事情败露之后难以承担罪责,于是刻意诬陷,借着职务之便,将一些指向性的证据放在了宋坚屋子里。 于是乎,这才有了冉相雷厉风行带人搜查,一查便直指宋坚贪墨的结果。 事情的经过很明晰,很快案子水落石出,被冤枉的宋坚一家当即被放出大牢,无罪赦免。 而真正的罪魁祸首则被抄家关入牢狱,且因证据确凿再无狡辩的可能,朝堂上下一致主张直接定罪,楚修便顺势拍板,把犯事的副手斩立决,搜出来的贪墨银饷重新回拨军中,副手的一应家眷则流放发卖,惩罚可谓是毫不含糊。 起初冉相还试图周旋一二,可听说牢中的副手想见皇上,当即便舍了那点恻隐之心,不但没再开口求情,反而督促查办,将“铁面无私”发挥到了极致。 于是,在这样一面倒的局势下,宋家很快就恢复了名誉,宋坚和宋家几位公子也得到了太医的及时医治,牢里受的暗伤终于得以慢慢恢复。 将养了几日后,帝王召见,安抚了宋坚一番,宋家人官复原职,待身体完全恢复便可回到朝堂当值。 乃至于宋念知,也被晋为了婕妤。 这一场仗,温迢可谓打的十分漂亮,可当他信心满满的去向宋念知邀功时,却发现事情的发展和他想象的全然背道而驰! “知知,你这是何意?”温迢不可置信地问宋念知,“我承诺的事情,都已经做到了,宋家洗清了冤屈,你的父兄官复原职,这次的危机已经解决了!” “我知道。”宋念知看着他,眼神平静,甚至有几分凉薄。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是不肯跟我走?!”温迢终于控制不住情绪,语气激动道。 “走?”宋念知笑了一声,“我如今是皇上的宋婕妤,又能走去哪儿。” “此事我自会安排!”温迢看着她,“我要的只是你的态度,我只要你点头,答应跟我离开,其他的我都会解决!” 宋念知神色冷然,甚至没忍住轻笑了一声:“可我,不想点头,更不想跟你走。” 第33章 真相 温迢的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维持着温和的语气问:“为什么?” “为什么?”宋念知低低一笑,“在父亲他们出牢狱的那天,陛下恩准,我得以前往迎接,因此早在那个时候,我便已经见过了父亲。” 温迢没明白:“所以呢?” “所以,我得知了一件有趣的事。”宋念知看着他,“赵大人、陆大人……表面上正直忠义,是不愿站队的清流一派,实则,和摄政王似乎暗中有所往来?” 这话一出,温迢顿时什么都懂了,他嘴角紧绷,半晌才道:“宋大人……是如何知道的?难道宋家人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信过我?” 宋念知直接听笑了:“我以前从不知,摄政王倒打一耙的本事,竟如此炉火纯青。” 温迢脸色难看:“这件事情我向来谨慎,宋大人却知晓一切,难道不是因为不放心于我,便借着你我的关系,趁我没有防备,派人调查良久的结果?” “你自己满腹阴谋算计,就把别人想的同你一般底线全无?”宋念知也冷了语气,“我父亲顶天立地,岂会做这种小人行径!至于你和这两人的关系,也不过是阴差阳错,偶然得知罢了,而且为了你我之前的情分,父亲守住了这个秘密,一直以来只做不知。” 温迢悻悻,沉默片刻才道:“知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宋念知扬声质问,“当初宋家遭难,你的人没一个站出来求情,反倒是这两位大人跳的最欢,口口声声宋家罪该万死,要求皇上立即捉拿宋氏一干人等,严惩不贷!” “这其中若是没有你的授意,他们敢吗?!” 到最后,宋念知几乎是吼出来的这句话。 没错,事情最初,除了冉相之外,更有温迢在背后推波助澜,就为了确保宋家人能顺利进大牢! 之后温迢又以被逼无奈为由,一言未发,甚至把宋念知送进宫,等到冉相放松警惕,为了坐实宋家的罪名不得不出手制造“证据”之时,温迢便能在幕后操纵,顺理成章地将计就计,趁冉相不注意,把所谓的证据安在那个副手的头上。 从一开始,温迢就什么都知道,知道冉相妄图染指军权,想让自己的人取代宋坚,知道冉相的盘算,甚至知道冉相的计划。 可他并未阻止,非但没阻止,反而推波助澜,以宋家为诱饵,设局让冉相往里跳,最终成功拔了冉相培养多年的棋子,彻底断了冉相的如意算盘。 如今的朝堂,靖安帝和冉相加起来的权势也不过堪堪能与温迢抗衡,军权无疑是冉相更进一步的唯一途径,也为此,他暗中培养自己的人,花了数年,才扶持起了那个颇为得用的副手。 可温迢也是同样的打算,对他来说,能不能立刻获得军权或许没那么紧迫,但一定不能让冉相得逞。 他一样在虎视眈眈,而目的,便是拔除冉相好不容易安插进去的人。 只是那人花了冉相那么多心血,轻易动不了,所以在冉相终于按耐不住准备行动的时候,温迢毫不犹豫把宋家和宋念知算计了进去,就为了把握住这个难得的机会,给予冉相致命一击。 第34章 薄情 在温迢看来,这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如果没有楚修横插一脚,如果宋坚没有无意中得知那两个大臣和温迢关系匪浅,那包括宋念知在内的所有宋家人,估计都会相信温迢先前的那套说辞。 不知道一切都是温迢的算计,反而以为温迢费尽心思为宋家奔走,是宋家的救命恩人,今后多半会对他感恩戴德。 而且依照温迢的设想,把宋念知送入宫,是打破冉相试图用宋念知拿捏他的最佳办法,不但能保证宋念知的安全,还能让他的计划不受任何外力干扰,确保最终的结果万无一失。 楚修如果真的只是个没什么头脑又胆小的庸君,势必不敢冒着惹怒温迢是风险去碰宋念知,更不会告诉她背后的这些弯弯绕绕,那么等到事成,等到温迢达成目的除掉那个副手,只需真情实感的跟宋念知说说好话卖卖惨,宋念知便能被他哄好,相信他的“情不由衷”。 而且,宋家无恙,宋念知完璧回到温迢身边,到了那个时候,无人会再怀疑温迢的用心,宋念知八成还是会嫁给温迢,而与之相对应的,宋家势必会给予支持,选择温迢站队,不仅为了宋念知这个女儿,也为了报答温迢的恩情。 这样一来,温迢便是彻头彻尾的赢家。 干掉了不顺眼的人,断了对手的盘算,还巩固了自己的权势……地位更上一层楼,届时整个南国恐怕都得看他的脸色。 * 宋念知垂下眸子,低低笑了。 饶是她,在知道真相之后也愣怔了良久,甚至不得不叹一句,温迢这兵不血刃的招数,还真是高明。 将计就计,一举数得,哪怕被算计利用,还得反过来将他视作恩人。 这样的谋略,这样的本事,也难怪他能大权在握,还能将她一直蒙在鼓里,以为他处境艰难。 如今想想,当初真心实意替他担心的自己,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其实站在一个野心家的角度,温迢这样做无可厚非,要成大事,抛却妇人之仁、恻隐之心,把能利用的一切加以利用,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利益,这是最聪明的做法,也最容易成功。 可,一个人若是连感情都能毫不犹豫的去算计,那他该多可怕、多薄情? 就好比这次的事情,温迢从策划之初便胸有成竹,他自信自己的计策不会出任何意外,他不但能保全宋家无碍,还能顺利达成目的。 可在这途中,他就真的一次都没有想过,可能会有意外发生吗? 宋念知进宫以后或许会受尽刁难,宋家人在牢狱中可能被酷刑折磨损了身体根基……这都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温迢行事周全,不太可能一点都没考虑到这些,可他却还是选择了无视。 因为和他的那个“目的”比起来,这太轻了,轻得不值一提,更不值得他为此犹豫。 刁难一下而已,又不至于如何,大不了以后好好补偿。至于宋家人,只要不死,受了伤也大可以慢慢养着,总归于大局无碍。 第35章 结束 这样的“运筹帷幄”换作任何人,宋念知或许都不会有这么失望,可偏偏是温迢。 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是她“两情相悦”,快要定亲了的心上人。 这恰恰是宋念知最无法忍受、也最无法原谅的点,在她看来,别说是真心以待的爱人,哪怕只是臣属,也不该被如此利用玩弄。 抛却宋念知和温迢的感情,便是宋家对温迢的坦诚和接纳,也不该换来这样的结果。 诚然,除了宋念知和楚修意外的纠葛之外,此事并没有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可只要一想到在温迢那里,她和她的亲人是可以随意抛掷在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她就无法容忍,更无从谅解。 就算温迢有万般理由,哪怕真的有多不得已,也不该以这样无情的方式,把她的一腔真心当作可以利用的筹码……但凡温迢能提前和她商量一下,给她透个底,她也不至于彻底心死。 温迢如此行事,让她有时候都忍不住怀疑起了她和温迢的这段感情。 ——以这人对权势的执着,他真的会对一个人上心吗?他和她的相遇,真的是她一直坚信的缘分天定,还是早有预谋? 宋念知很清楚,在她开始生出疑虑的那一刻,她和温迢便再无瓜葛了。不论是感情上还是其他的情分,都只会慢慢消弭,直至一丝不剩。 这或许是她刻在骨子里的执着,她的真心,不容许欺骗,更容不下利用和玩弄,一旦掺杂了这些东西,就只能毁得干干净净,再无转圜的可能。 温迢多少是了解她的,看着她前所未有的冰冷神色,明白她已经知道了一切,即将失去什么的巨大恐慌一点点袭上四肢百骸,让他几乎窒息。 他指尖发凉,麻意流窜上来,让他连抬手的动作都显得缓慢僵硬,开口的语调更是干涩发哑:“知知,你听我解释……” 宋念知却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碰触。 她平静地看着他,好像在重新审视这个人,良久,她倏然一笑,浅浅的笑意自眼底漾开,衬得她一张脸越发好看,却让温迢觉得她离自己越来越远。 “摄政王,从前过往,我自认倾尽了所有,无愧于心;我父亲乃至宋家其他人,虽然没有明确表态支持,却也在真心实意为你考虑,亦无愧于你。” “你所做的一切,斩断了这些情分,但看在宋家有惊无险度过这一劫的份上,我便不怪你了。” 听完这一句,温迢猛地抬起眼,目光中带着期冀,然而下一秒,宋念知已经继续道:“只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想要回到以前,定然是不可能了,就当过去的一切都扯平了吧,从今以后,你我各自生活,互不打扰……” “知知!”温迢彻底慌了,他不敢再听下去,打断了宋念知的话,“我错了!我不该这样做,今后我会改的,你相信我!” 说着,再一次抬手试图去抱宋念知。 宋念知却轻轻笑了一声:“到此为止吧,我不希望闹到最后,连仅存的一丝体面都保不住,温迢,好聚好散吧,莫要让我瞧不起你。” 第36章 甘愿 这句话宛若带着魔力,温迢的手猛然僵在了半空中,再也没有力气上前一寸。 宋念知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心中已经泛不起一丝波澜。 事情既然已经了断了,便没有了耗下去的必要,宋念知没再多看他一眼,绕过他就准备离开。 “至少,”刚走出一步,温迢艰涩的声音突然响起,“让我帮你离开皇宫……此事因为而起,我总要负责到底。” “不必了。”宋念知淡声道,“我既已是陛下名正言顺的妃子,皇宫便是我今后的归宿。” 温迢狠狠闭了闭眼睛:“可你内心并不愿意留下,不是吗?” “那又如何。”宋念知回头看着他,“离开皇宫,无异于惹怒皇上,今后更要受人指指点点,与其如此,留下反而是最好的结果。入宫那一日,我既然选择了苟且偷生,便做好了一辈子被困于此的准备。” 这话仿佛一把利刃,狠狠地扎进了温迢心上,然而宋念知已经不在意他如何了,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处。 回到清音阁,宋念知刚进门就发现了气氛不太对,宫女太监们谨小慎微,一个个沉默着不敢多说一句闲话。 宋念知挑了挑眉,加快速度直接去了主殿,不出所料,楚修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宋念知得了允准迈步进屋,屋里的一众宫人则麻溜退了下去,房门关上,便只剩了宋念知和楚修两人。 “妾参见陛下。”宋念知走到近前行礼。 “起吧。”楚修抬了抬手,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茶,“谈完了?” “是。”宋念知点头,说着又道,“多谢陛下允妾前去料理旧事,妾已经说清楚了,过往种种,皆就此断绝。” 楚修笑了笑:“就此断绝?” “是。”宋念知轻声应。 楚修放下茶盏,起身走到她跟前,伸手轻抚她的脸:“如今,不觉得朕是庸主,伙同冉相陷害你宋家了?” “陛下,妾已经认过错了。”宋念知抬眸,直视楚修,“况且,陛下分明已经不怪罪妾了,怎么还翻旧账呢?” 被她这没大没小的话一噎,楚修都不免愣怔了一会儿:“你这胆子,还真是越来越大了,也不怕朕罚你?” “不怕。”宋念知弯唇,“陛下要罚早罚了,何至于等到今日。” 楚修无言:“……日后如何打算?” 宋念知笑容敛了几分,语气却十分认真:“不必打算,宋家无事,我便安心了。过往已了,我只想过自己的日子。” 楚修看着她,眼中似有疑虑。 宋念知便道:“既然是冉相自作主张,陛下事先并不知情,那陛下和宋家之间就没有任何龃龉。宋家能平安逃脱此难,也离不开陛下的英明,既如此,陛下就算是妾的恩人,妾甘愿留下,有何不妥吗?” “恩人?”楚修挑眉,“可朕怎么记得,爱妃之前刻意讨好逢迎,就是为了帮宋家脱罪,可如今宋家一事朕其实并未出力多少,爱妃难道不觉得白忙活了一场?” 宋念知闻言重新笑了起来,眼中是前所未有的率真和坦诚,却仿佛散发着星星点点的光,惹人注目,动人心魄:“怎会是白忙活。妾想要留在陛下身边,当好一个称职的妃子,未尝不是想给宋家一些依仗。只是不知,陛下,愿意接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