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发售寄语 网译版 转自 b站(https:///read/cv7327834/) 书源:girasole 汉化:京蜜汉化小分队 翻译:kannabara、咸余、随天、平成废宅、中吉川希霙 校对:カザミ、iyo、落とし神、mqnwbe、司司 文统:カザミ、 救火:schnz 制作:连云 特别鸣谢:所有支持着我们的人。 镜花: 小时候对其兴味索然,现在却非常喜爱的东西。 小时候真心享受其中,现在却不屑一顾的东西。 那个变化是漫长的时间所带来的。能喝咖啡也好,不能吃很多蛋糕也好,都是时间的恩赐。 在“时间”的故事中,时间也会流逝。我想会有高岸深谷的东西,但也会有亘古不变的东西。 如果能和各位读者共享宝贵的时间的话,那就太好了。 网译版 转自 b站(https:///read/cv7327834/) 书源:girasole 汉化:京蜜汉化小分队 翻译:kannabara、咸余、随天、平成废宅、中吉川希霙 校对:カザミ、iyo、落とし神、mqnwbe、司司 文统:カザミ、 救火:schnz 制作:连云 特别鸣谢:所有支持着我们的人。 镜花: 小时候对其兴味索然,现在却非常喜爱的东西。 小时候真心享受其中,现在却不屑一顾的东西。 那个变化是漫长的时间所带来的。能喝咖啡也好,不能吃很多蛋糕也好,都是时间的恩赐。 在“时间”的故事中,时间也会流逝。我想会有高岸深谷的东西,但也会有亘古不变的东西。 如果能和各位读者共享宝贵的时间的话,那就太好了。 网译版 转自 b站(https:///read/cv7327834/) 书源:girasole 汉化:京蜜汉化小分队 翻译:kannabara、咸余、随天、平成废宅、中吉川希霙 校对:カザミ、iyo、落とし神、mqnwbe、司司 文统:カザミ、 救火:schnz 制作:连云 特别鸣谢:所有支持着我们的人。 镜花: 小时候对其兴味索然,现在却非常喜爱的东西。 小时候真心享受其中,现在却不屑一顾的东西。 那个变化是漫长的时间所带来的。能喝咖啡也好,不能吃很多蛋糕也好,都是时间的恩赐。 在“时间”的故事中,时间也会流逝。我想会有高岸深谷的东西,但也会有亘古不变的东西。 如果能和各位读者共享宝贵的时间的话,那就太好了。 网译版 转自 b站(https:///read/cv7327834/) 书源:girasole 汉化:京蜜汉化小分队 翻译:kannabara、咸余、随天、平成废宅、中吉川希霙 校对:カザミ、iyo、落とし神、mqnwbe、司司 文统:カザミ、 救火:schnz 制作:连云 特别鸣谢:所有支持着我们的人。 镜花: 小时候对其兴味索然,现在却非常喜爱的东西。 小时候真心享受其中,现在却不屑一顾的东西。 那个变化是漫长的时间所带来的。能喝咖啡也好,不能吃很多蛋糕也好,都是时间的恩赐。 在“时间”的故事中,时间也会流逝。我想会有高岸深谷的东西,但也会有亘古不变的东西。 如果能和各位读者共享宝贵的时间的话,那就太好了。 网译版 转自 b站(https:///read/cv7327834/) 书源:girasole 汉化:京蜜汉化小分队 翻译:kannabara、咸余、随天、平成废宅、中吉川希霙 校对:カザミ、iyo、落とし神、mqnwbe、司司 文统:カザミ、 救火:schnz 制作:连云 特别鸣谢:所有支持着我们的人。 镜花: 小时候对其兴味索然,现在却非常喜爱的东西。 小时候真心享受其中,现在却不屑一顾的东西。 那个变化是漫长的时间所带来的。能喝咖啡也好,不能吃很多蛋糕也好,都是时间的恩赐。 在“时间”的故事中,时间也会流逝。我想会有高岸深谷的东西,但也会有亘古不变的东西。 如果能和各位读者共享宝贵的时间的话,那就太好了。 网译版 转自 b站(https:///read/cv7327834/) 书源:girasole 汉化:京蜜汉化小分队 翻译:kannabara、咸余、随天、平成废宅、中吉川希霙 校对:カザミ、iyo、落とし神、mqnwbe、司司 文统:カザミ、 救火:schnz 制作:连云 特别鸣谢:所有支持着我们的人。 镜花: 小时候对其兴味索然,现在却非常喜爱的东西。 小时候真心享受其中,现在却不屑一顾的东西。 那个变化是漫长的时间所带来的。能喝咖啡也好,不能吃很多蛋糕也好,都是时间的恩赐。 在“时间”的故事中,时间也会流逝。我想会有高岸深谷的东西,但也会有亘古不变的东西。 如果能和各位读者共享宝贵的时间的话,那就太好了。 网译版 转自 b站(https:///read/cv7327834/) 书源:girasole 汉化:京蜜汉化小分队 翻译:kannabara、咸余、随天、平成废宅、中吉川希霙 校对:カザミ、iyo、落とし神、mqnwbe、司司 文统:カザミ、 救火:schnz 制作:连云 特别鸣谢:所有支持着我们的人。 镜花: 小时候对其兴味索然,现在却非常喜爱的东西。 小时候真心享受其中,现在却不屑一顾的东西。 那个变化是漫长的时间所带来的。能喝咖啡也好,不能吃很多蛋糕也好,都是时间的恩赐。 在“时间”的故事中,时间也会流逝。我想会有高岸深谷的东西,但也会有亘古不变的东西。 如果能和各位读者共享宝贵的时间的话,那就太好了。 网译版 转自 b站(https:///read/cv7327834/) 书源:girasole 汉化:京蜜汉化小分队 翻译:kannabara、咸余、随天、平成废宅、中吉川希霙 校对:カザミ、iyo、落とし神、mqnwbe、司司 文统:カザミ、 救火:schnz 制作:连云 特别鸣谢:所有支持着我们的人。 镜花: 小时候对其兴味索然,现在却非常喜爱的东西。 小时候真心享受其中,现在却不屑一顾的东西。 那个变化是漫长的时间所带来的。能喝咖啡也好,不能吃很多蛋糕也好,都是时间的恩赐。 在“时间”的故事中,时间也会流逝。我想会有高岸深谷的东西,但也会有亘古不变的东西。 如果能和各位读者共享宝贵的时间的话,那就太好了。 网译版 转自 b站(https:///read/cv7327834/) 书源:girasole 汉化:京蜜汉化小分队 翻译:kannabara、咸余、随天、平成废宅、中吉川希霙 校对:カザミ、iyo、落とし神、mqnwbe、司司 文统:カザミ、 救火:schnz 制作:连云 特别鸣谢:所有支持着我们的人。 镜花: 小时候对其兴味索然,现在却非常喜爱的东西。 小时候真心享受其中,现在却不屑一顾的东西。 那个变化是漫长的时间所带来的。能喝咖啡也好,不能吃很多蛋糕也好,都是时间的恩赐。 在“时间”的故事中,时间也会流逝。我想会有高岸深谷的东西,但也会有亘古不变的东西。 如果能和各位读者共享宝贵的时间的话,那就太好了。 第一章 1 急匆匆地赶往大学,身上的行李正折磨着我。 扶了扶眼镜,我正背着背包奔跑着,难以置信的重量从两手的环保袋里传来。里面装满了书和资料一类的纸制品,而背包里则装着石头。为什么要背着石头跑呢?此时的我就像正在建造埃及金字塔的工人一样。 从车站到大学的路是只有两百米的直行道,但从大学正门到我就职的研究室有足足一公里。感觉某样东西被扭曲了,应该是时空或建筑计划的其中之一吧。 我就职的央都大学是一座坐落于东京郊边的都立综合性大学。充分开发了多摩山林后,在这片广阔的土地上共有文理系下的25个学科和共计9000名学生。徒步从一端走到另一端需要十五分钟,考虑到课与课之间的休息时间只有十分钟,这样的设计明显存在着根本性的缺陷。为了遵守这样不讲道理的规矩,学生们把自行车或者汽车作为移动工具。可以的话,我也想用文明的产物来搬运石头,而研究室仅有的一辆车是供教授们轮流使用的。身为助教的我完全变成了人肉苦力。该不该用在石头下铺圆木那样古代搬运方法来搬这块石头呢?在找不到圆木的情况下,也只能放弃这个想法,乖乖朝实验室赶去了。 2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我喘着气走进房间,几位学生发出了回应。房间被分隔成好几个区块,走到自己的桌子后,终于可以砰砰地放下这些沉重的负担了。不过这个装有石头的背包要轻拿轻放,毕竟是从别人那借来的东西,弄坏了的话就麻烦了。 抬起头看向墙上的时钟,已经将近十六点了。糟糕,没有时间了。 「有马君。」 被叫到名字的我回过了头,万龟教授刚好从教授室里走了出来。今天教授应该也和平时一样外出参加实地工作了,可年逾古稀的他的脸上完全没有疲惫的影子。多半是汽车的力量吧。 「怎样?」 「完美完成任务。」 满怀信心把背包打开,将里面被报纸包裹的块状物取出,将它层层剥开。因为没有合适的缓冲物,石头被包裹的严严实实。 将最后一层剥开后,展现在面前的是压缸石一般大小的原石。 「我把实物借过来了!这就是藤原先生家的御神体!」 我骄傲地挺起了胸膛。今天的实地考察最大的成果就是这个保护住在奥多摩的藤原家的屋敷神的御神体。 「挺能干的嘛,有马君」 万龟教授两眼发光地看向石头。 我在央都大学的文化人类学研究室里担任助教的同时,也在研究「文化人类学」。 名为「文化人类学」,但一般人完全不知道这是研究什么的。虽然说在入学前我对此也是一头雾水。准确说就是去理解研究人类文化之类的领域吧。 因为所谓「文化」的定义广阔无边,就出现了很多研究的分支。根据研究内容的不同,研究人员可能会做完全不同的事。仅代表性的分支就有历史,语言,衣食住行,社会制度,音乐,教育之类的……不过这也是所谓人类的多样性的具体体现,因此我认为这个领域还是很有趣的。 我专攻的领域是《民俗学》,主要研究当地的信仰,节日,神话和民间故事。像是研究一个历史悠久的大型节日,或者跟随研究一个家族周到细致地传承下来的传说。而今天借到的藤原家的御神体就属于后者。 「但是话说回来,真的有种神圣的感觉呢」 万龟教授注视着这块石头,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 为表同意,我推了推眼镜。拥有悠久历史的,从室町时代起就守护着藤原家族的神明,透过镜片都不禁感到一股恢弘的威严感。 「一开始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长久以来接受着人们的念想之后,有什么东西寄宿在上面了吧。」 「正是人灵魂所具有的神性的体现吧……」 手机铃声响了。是藤原先生打来的。接起电话,表达了感谢,听完要事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教授。」 「怎么了?」 「藤原先生说他刚想起来,御神体在去年就好像因为掉落而四分五裂了,现在的这个是他母亲换的一块压缸石」 「这样啊。」 万龟教授盯着窗外。 「这就是文化人类学有趣的地方啊……」 我可不这么认为。就在此时手机铃声又响了。 十六点五分,「小真」显示在了手机屏幕上。 「我要回去了!啊!神明大人!」 慌张地把就任一年的御神体重新包裹起来。提上装有换洗衣服的纸袋离开了教室。 身后传来了万龟教授渐渐淡出的声音。 「替我向真千子问好……」 3 京王线的车窗外,夕阳下的小镇从眼前掠过。 一辆相反方向的列车开过。下行的列车里挤满了归家的乘客,而我们乘坐的上行列车里还有座位空着。 身旁,小真正用拇指和食指捏着我西装的袖口。 「不要用像提着什么脏东西一样的手法啊……」 「那还不是……觉君……多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吧……」 低头审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三年以来第二次穿上的西装,可能是因为没有好好收纳的缘故,穿在身上显得皱巴巴的。虽然被施以如此评价,对于实际的形象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从小真的反应我也可以猜出这身衣服是真的无可救药了。我在穿衣上可没有花那么多心思啊。 「一股霉味。」 小真耸了耸鼻子,眼睛中的夕阳正闪闪发光,仿佛动画里走出来的严厉的委员长一般。 「抱歉啦……但是小真这身衣服也不能说很好看吧?就是和往常一样的衬衫和裙子……」 「我的话没关系的。谁叫我们是一家人呢」 不公平啊。我也想看看好好打扮过的小真啊。不过我好像没有说这话的资格。 在终点站新宿换乘了jr线,坐上中央线和总武线向千叶前进。自西向东横跨东京的一个半小时的长途旅行,目的地是小真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船桥市。 手机铃声响起,小真取出了她的手机。 「是我爸爸,说他已经到车站了。」 我像漫画的主人公那样咽了咽口水。 今天,即将第一次和女朋友的父亲见面。 明知这种展开只意味着一件事,但拼命想理解的我陷入了紧张。衣服皱巴巴的之类的事出门之前倒是说一下啊,这样岂不是连换上准备好的西服的时间都没有了嘛……在这之前我还在运石头呢……。虽然很想怪罪将压缸石托付给我的藤原家老婆婆,但是她一直用美味的竹筒饭招待我,所以也不能怨恨她。还是要恭敬地归还她保存的石头呢,时间就挑在下次能开车的时候吧,万龟老师下次出差是什么时候呢。在我考虑这些琐事的时候,小真牵着我的袖子,回过神来时,我们已经到船桥站了。啊啊…… 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我走下车站的楼梯,身体如同被插入了一根木棒一样僵硬。离约好见面的中央检票处越来越近。此时我突然想起以前看的高尔夫漫画里记载了能瞬间平静身心的方法,不过在回想起这个方法之前,我们已经检票出站了。一切都为时已晚了。 「爸爸在……啊,找到了」 我把视线转向小真手指的方向,脸上一副将要哭出来的表情。 方形柱子旁的男性注意到我们之后向这里走来。那个留着即将全白的短发的细眼睛男人,第一眼看去,总给人一种对自己不自信的感觉。 我差不多的,皱巴巴的西服。 小真的手攥紧了袖口。 「怎么了,真千子?」 「爸爸……多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啊……」 我和伯父争先恐后的 深深地低下了头。看到这场景的小真忍不住笑了起来。 4 「这该怎么吃啊……」 盯着透明得能看见碟子的刺身,我的伯父-时任充则正对此感到困惑。准确地来说我也在苦恼同一件事。河豚什么的从来没吃过。 在有着九十年历史的野生虎河豚专卖店「大林田」的座位上,我们面对着可怕的河豚刺身。在所能想到的适合做初次问候的场所中稍微逞强的结果,让我和伯父都不必要地勉强了自己。小真无声地笑了起来。 「不要笑了,还不帮我一把……」 「蘸着碟子中间的橙醋吃不就可以了?」 「透明的东西很难夹住啊……」 「爸爸,那个是碟子上的图案啦。啊,真好吃」 明明是男朋友和父亲互相见面的场合,小真却在一个人享受着河豚。这家伙没感受到一点压力吗。转过头,和伯父对上了视线,我们望着对方,尴尬地笑了笑。 听说小真的父亲在制造实验、分析用的玻璃器具的公司里上班。烧杯和量筒这种程度的器具我也是知道的,但是当涉及到专门的器具时,身为文科的我就不熟悉了。怀着无法就此打开话题的歉意,我决定把这个任务交给理科的小真吧。 「话说回来,真千子也是专攻物理啊数学那方面的吧」 伯父放下装有啤酒的玻璃杯,一边说道。 「在实验室不需要用化学之类的吧」 「用是不用,但是我觉得这很酷哦」 「操作方法知道吗」 「嘛,多多少少……」 他笑了笑,轻抿了一口杯里的啤酒。 「这个孩子,好学是件好事,可真没想到她竟然进了大学院。」 伯父对我说道。 小真是同一所大学的理工学研究科·天体物理实验室的博士课程的研究生。 「托你的福,我得工作到退休年龄啊。」 「很抱歉……」 「嘛,反正就剩最后一年了,好好考虑一下就职吧」 「嗯……我还想考虑一下博士后……」 伯父的眉毛耷拉成了八字形。虽然知晓他在实验仪器相关的公司里上班,话语里的不安我还是察觉到了。 「博士后」是博士后研究员的缩写,是取得博士学位的人在一段时间内被雇佣的研究职位。但是因为它是时段的工作,并不稳定,工资也不是很高,所以有时被人揶揄为「高学历工薪穷人」。知道这个事实的父母的话,展现出那样的脸色也是没办法的事。 「没问题吗,可以以此为生吗」 「怎么说呢……还是想多学一点。」 「真千子,听着。」伯父想了想,说道「天体学啊,是没有出路的。」 「爸爸你还不知道吗,根据最近的研究,天体学未来的出路渐渐地明朗起来了哦?」 「什么?是这样的吗?」 「对啊。」 「那就随便你吧……」 小真调皮地笑了,而伯父则深深地叹了口气。 父女关系真好啊。小真看起来也比平时更温柔了。虽然已经交往了七年,我再次感到她对我仍然抱有客气的态度。 「所以,觉君。」 「啊,是。」 「听说是社会学系?」 「是的,现在专攻文化人类学」 「唔,这个文化人类学的话……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我只是有点好奇……不要放在心上……呃……这可以养活你自己吗」 我感到胃猛地缩紧,大概问这个问题的伯父的胃也是如此吧,因为从他的表情就可以看出。自己女儿带回来的对象的收入,是身为父亲的自己必须要问的问题。 正是如此,但是在我抱着必须要好好回答的决心转过头的时候,小真开口了。 「觉君啊,从春天开始就是助教了呢。」 听到这个消息的伯父,脸色顿时明朗了不少。 「嗯,这样啊,挺不错的呢。」 我感觉到伯父的胃痛消失了。 助教是大学教员职位的其中之一,是排在教授,副教授,教师之后的最末尾的职业。 但是即使是最末尾的职业也是大学的正式雇佣者,绝对是比博士后更加稳定的存在。如果做出成果,未来通往副教授,教授的大道也就打开了。如果要靠研究吃饭的话,助教完全可以比喻成登山路线的正确入口。 知道这个事实的伯父,听到我是助教也就安心了,我也为此暗自高兴。 但是,我决定全盘托出。 「不好意思,伯父」 对于即将成为家人的人我不想说谎。 我必须认真地回答真相。 「嗯?」 「我……我其实本来没有资格成为助教」 「这是怎么回事?」 「我能当上助教都是托实验室的万龟教授的福」 我就这样不去看伯父的脸,垂着头讲话。 「其实,凭我的实绩是当不上助教的。我二十八的年龄也过于年轻,当然如果有出色的成果的话,这也不是不可能。我的研究一直从本科生的时候就开始了,想要干出实绩的话一方面调查不足,一方面也比较花时间。所以我别无选择,只能做兼职和去成为博士后才能养活自己。这才是现在我的实情」 说话的时候我的胃在悲鸣。 我一边忍受着痛苦一边挤出这些话。 「但是,万龟教授和我说我的研究很有趣……也能理解这个项目花时间的事实……所以教授给还没有做出成果的我可以自由地研究的环境。教授也知道了我最近在考虑结婚,为此能保持生活稳定是必要的」 能像今天和伯父见面,也全是万龟教授的功劳。 我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是什么都做不到。 所以。 「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不管是为了让我成为助教的教授,还是为了真千子,我一定会成为配的上他们的人……所以我现在的头衔,就是个借来的东西……很抱歉让您失望了」 话还没说完,声音就小了下去。 不管怎么说 这也太羞耻了。 靠着借来的头衔厚着脸皮和伯父见面,真是太不要脸了。如果我现在放松下来的话可能会哭出来吧。但是唯独这个不想被看到,因此我拼命忍着。 「这样啊。」 垂下的头对面传来伯父的声音。突然我的后背一阵发凉。要是不把这个说出来就好了,后悔涌上心头。我到底是个多可耻的人啊。 「真千子。」 伯父发话了。 「你带回了不错的人呢。」 我抬起头。 伯父把啤酒杯递给我。慌忙接下酒杯的我,本想将里面的啤酒一饮而尽,但是奇怪的力量在作祟,我的双手没办法让我好好地喝下它。 「觉君?」 小真偷偷地看着我的脸,笑了。 「你哭了」 5 从「大林田」出来的我们,又进了车站附近的一家老居酒屋。在河豚专卖店里,最后我连自己吃的是什么都不清楚。因为紧张,我好几次接不上话。 「真千子是由我一个人抚养大的,当时还担心会发生什么事呢,现在她长大了,我也松了口气。虽然这话我不会和别人说就是了」 伯父多少变得健谈了。或许是因为身在是又亲切又便宜的店,又或是小真因为补妆而离席的原因吧。 「我从真千子那听说了。」 伯父的声音变得些许沉重。 「觉君的双亲……」 「是的。」 我强装自然地回答。当然我知道这也是今天不可避免的话题之一。 「我也是由母亲带大的,但是母亲在四年前就不幸去世了。」 我尽可能平淡地讲述事实。父母很早就离婚了,从懂事起生活中就只有母亲一人,和亲戚也几乎没有联系,所以现在的我可谓是茕茕孑立,孤身一人。 「不容易啊。」 我摇了摇头。 「我到大学以来我都没有收到任何阻挠……辛苦的只有母亲一个人……现在说可能有点晚了,但我一直在为没能尽孝而感到后悔。」 「只要没给母亲添麻烦,就是对她最大的孝行了吧」 「真是这样的吗……」 「是这样的哦。」 我一边回想小时候的往事一边喝着啤酒。此时的酒就像润滑油一样打开了我的话匣子。 「和母亲一起生活的日子里我很幸福。」 脑子里想的话不假思索地说出口。 「但即便是这样,要说对『父亲』这样的存在没有向往,那也是假话。」 久违地想起了小时候运动会和参观日的场景。 同学,父亲和母亲,骑在父亲肩上的朋友的身影,平淡无奇的家。 「有父母,有孩子……我想构建这样普通的家庭。但是啊,这种所谓的普通或许才是最难实现的吧……」 「是啊,普通的东西才是最难得到的。」 伯父低声说道。我也再一次考虑起自己所说的话的意义。 普通的家庭和幸福的意义。 我快乐地长大,小真也幸福地被养育成人。我们两个人都各自经过了一段快乐幸福的时光。 但是如果我和小真在一起的话,会变得更加幸福吗。这个想法毫无理由,但是我不得不思考这个问题。 也有可能 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想完成艰难的目标,你就必须要尽力而为哦。」 来自岳父的忠告,我注视着他的脸。 「觉君,一定要加油。」 暗自下定了决心 一定要回应岳父的期待。 「我一定会的。」 「两个人在聊什么呢。」 回来的小真俯身问道。伯父略带醉意地回答。 「没什么,就是小孩子的话题。」 「小时候的话题?」 「不是不是,孩子的话题」 「爸爸你在说什么呢……」 小真撅起了嘴,脸色发红。逐渐理解了这句话之后我也不禁两颊发烫。最后伯父的脸也变成了同样的颜色。话题终止了,这种就像在客厅里的电视中看到微妙场景似的尴尬气氛一直持续了五分钟。 6 深夜中繁星亮起。 乘坐末班电车回到南大泽站的时候已经快要一点了。到达公寓需要徒步走15分钟,我和小真正悠闲地走着。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和小真牵起了手。这种事情,我们在遍地都是熟人的大学的白天是想都不敢想的。 目的地是我的公寓,我们在同一所大学,所以小真的公寓就在不远处。其实同居的话,租金和生活费都会节省不少。但也许是因为我和小真都有股天生的认真劲,或者说不懂变通,只认死理。 说着「那种事……在结婚前……」这样的话,所以我们在这个问题上并没有什么进展。果然认死理还是有很多损失的。 「爸爸说了哟。」 小真回想着,笑了起来。 「两个人都带着眼镜,所以会是一本正经的夫妇。」 我也笑了。戴眼镜就代表认真什么的,的确在每次思考这种问题的时候都会有奇妙的印象。 走进屋子,点亮灯。单间住房里挤满了杂物。基本上是研究用的资料和相关的书本。我认为我需要能放置杂物的空间,以远离车站为代价租了一个带四帖大小的厨房的房子。不过到最后堆满的资料还是侵蚀了我六帖大小的生活空间。小真一副习惯了的样子在杂物之间自由的穿梭。 把身上的西装换下的我喘了口气,小真给我泡好了茶。温暖的茶水使房间里的空气变得湿润起来。 「觉。」 「怎么了。」 「今天十分感谢。」 「哪有,我才要向你道谢才对呢。」 说实话,我的心中满是对岳父的感谢。能够认可我这个半斤八两的人和小真结婚。每每想到这点,我就能感受到心中希望的火苗。 和岳父的一番谈话使我看得更清了,看清了从现在开始必须要不断努力和研究是一个漫长的山路的入口这两件事实。 所以不管怎么样 我都必须要努力。 「小真!」 我一腔热血地喊了出来。 「啊!在!」 7 离我们所在的南大泽站只有两站六分钟路程的桥本站附近,有大型购物中心「aerial桥本」。在这落成刚满两年的商业建筑里,时尚的商店紧密地排列着。 在其中的一家店里,我死死盯着玻璃柜,而旁边的小真一副困扰的脸色。 「戒指什么的随便就好了……」 「这可不行,这种事情必须要慎重处理」 「嘴上这么说,明明刚才还不知道订婚戒指和结婚戒指的区别……」 被戳中痛处的我发出了呻吟。对于自己专业的神话传说以外的知识,我是相当的贫乏。虽然知道戒指的名称有所不同,但是没想到还有必须要按顺序买这两种戒指的过于严格的习俗。即使说了要慎重对待,但是因为超过了预算也不得不放弃了。 说实话现在的我十分的贫穷。介于我刚当上助教,而且小真到现在还是学生,我们两人的收入显而易见地有限。结婚之后不可避免地会面临搬家的问题,所以现在正处于能省则省的时期。甚至两人都同意不举办结婚仪式。 「所以说戒指就……」 小真再度发声。 老实说,我也认为买戒指的钱应该节省下来,但是非要买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 「但是,」 我说出了,心中的另一个心里话。 「我想买给小真。」 再次认真地看向玻璃柜里排列的贵金属。 余光看到旁边的小真微微地点了点头,也可能是我的错觉。 摆放着结婚戒指的一角,视线在上面不断游走。本来还会观察设计和钻石什么的,标签上的价格实在是难以接受。最便宜的也要…… 一对要十万…… 这金额对我来说十分肉痛。昨天的一顿聚餐就吃掉了三万日元。明明一开始就去第二家的居酒屋的话,大家都会变得幸福的说……心中涌上这样的后悔。 不对等等 ,稍微冷静下来想一想。本来就没有规定结婚戒指必须要买一对,再说如果我带上了戒指,然后因此损伤了研究资料的话可就出大事了,所以工作时肯定会取下来。我们不准备举办结婚仪式的话也就不会有交换戒指的仪式,所以集齐一对的必要……眼下的方法是先买小真的戒指,等我们生活富裕了之后再考虑买我的也不迟…… 「觉。」 小真叫了叫我,此时的她在对面展示柜前向我招手。走到那边时,她指着玻璃柜里说道。 「我觉得这个就不错哦」 小真指的戒指在和结婚戒指不同的展柜,是银制对戒专柜。 我仔细地观察了这对戒指,发现上面既没有镶嵌钻石,也没有亮眼的设计。仅仅只是一对普通的金属对戒。价格是一对一万圆。 我哭丧着脸。 看到这幅表情谁都知道其中的用心,不过是这也不是值得摆上台面说的事情。 继昨天的事情之后,我再次感到自己的可悲,因此适合我的也就是这可悲的脸色了。 「觉的话,肯定会这样想」,小真抬了抬眼镜,说道「『如果只是一只的话就可能买得起了』现在觉的脑子里有这样奇怪的念头吧」 「你怎么知道……」 小真莞尔一笑,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价钱不重要,设计啊其他什么的都随便,不过戒指必须是要一对才行。」 这可是结婚戒指,小真让我明白了这件事。 我是这点都没有考虑到的傻子。 我断了念想,决定买小真挑选的戒指,我相信这才是正确的选择。 在购物中心的休息区,小孩子们声势浩大地跑来跑去,在这样毫无情调的场景里,我给我的女朋友带上了戒指。测量过尺寸之后买的戒指,理所应当,但又完美地契合在小真的无名指上。 8 买完戒指的我们回到小真的公寓。和我家相比这里整洁很多。我想是因为她专攻的天体物理学的天体不能收到屋子里的原因吧。 小真一边喝着茶一边端详着无名指的戒指,露出可爱的笑容。她能高兴比什么都重要。对我来说这可是这辈子第一次戴戒指的体验,心中久久不能平静。戴上戒指享受了一会后,我们把它取下 放回了盒子里,下次拿出来时就是结婚之后了吧。 「这样看来岂不就像是一时兴起买的东西了吗……」 我把从购物中心的书店买的杂志放在桌子上。 「啊,《melfi》!」 小真两眼发光。这是日本最有名的婚庆杂志。我也从另一侧探头观察,这估计是人生中只会买一次的书了吧。 她兴致满满地从婚礼场地的特辑部分开始看起。在非常受欢迎的仪式场地「eternie表参道」处,经典的白色教堂里装饰着摄影艺术品,尽显豪华,而且客人和工作人员可以享受晚宴表演和甜点自助。我不是专家,所以对此不甚了解。 「光是婚礼的样式就有很多种呢。」 「但总感觉演出是不是太多了……这是什么?」 「巨大礼花炮演出。」 按照杂志的照片来看,进入教堂的新婚夫妇和巨大礼花炮喷射出来的纸条纠缠在一起。说是结婚仪式的演出,不如说更像是对付野生动物的陷阱。 「啊,这个好可爱。」小真指着杂志跟我说,是提着婚纱裙摆的小孩的照片。仔细观察发现拿着的不是裙摆而是面纱。我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些孩子被称为「花童」。 「花童是让亲戚的孩子来担任的吗?」 「似乎可以安排这样的仪式欸,看起来很不错,多可爱啊。」 小真像孩子一样沉浸在厚厚的杂志中。 虽然不举办结婚仪式,但要结婚是板上钉钉的,所以有这样的期待也未必是件坏事。 「我们也不能去度蜜月……」 「你又擅自决定事情了。」 小真惊讶地说道。 「我觉得蜜月是可以的呀」 「嗯?」 「觉的话肯定又在想『蜜月的话就必须是在国外的数天』之类想法喽?像周末到附近玩玩这样的程度就不就足够了吗?比如说,嗯,箱根温泉,要么就是高尾山一日游?」 原来如此,我心中想道,先不说箱根,高尾山确实很近,从南大泽开车的话只要三十分钟不到。那里有很多神社和古迹,所以我经常去实地考察。不过我还是想把蜜月和工作的定期旅行区分开来啊。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手机响了。 「万龟教授」四个字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第二章 1 研究室的面包车在山间的小路上悠闲地攀行。 视野中只有山、铁塔和稀疏的民房。不禁让人怀疑起这是否是东京的景色,但毋庸置疑这是在东京都圈内。 我和万龟教授的目标是耸立在东京奥多摩山系中的伊熊山。开车和杂务交由同行的本科生负责,我坐在后排确认目的地的地图。而万龟教授则翻阅着奥多摩的乡土史。 「这里原来有矿山吗?」 听到老师的问题,我回忆了脑海里的资料。 「我记得奥多摩以前有的。嗯……好像是锰吧,还有就是石灰和碎石了。不过,应该已经全部关闭了。」 「没有金属矿山啊,这是为什么呢。」 老师歪着头,说道。 今天我们来伊熊山,是受到了位于山顶的伊熊神社的宫司的委托。 万龟教授原本是研究信仰相关课题的,其中也广泛涉及了关于神道的内容(在这方面上他是我研究课题的大前辈)。是拥有四五年丰富经历的老手,正因如此,教授和很多神社相关人员有过来往,伊熊神社也是其中之一。 前天,伊熊神社的宫司联系了万龟教授。 「在瀑布的上面,能看到像银一样的东西。」 这话让人摸不着头脑。要说为什么,大概是因为负责联系的宫司也还没搞清楚状况的缘故。为了调查那个不明所以的东西,想到了去拜托在熟人当中被尊称「老师」的万龟教授。尽管老师并不是地球科学的专家,但通过他可以联系上央都大学的其他专业,因此老师还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咨询对象。 收到联络的万龟老师决定先去看看,于是今天就叫上我和其他学生一起出发了。 「不过『像银一样的东西』……」 我也和老师一样歪着头。 「是指出现了银矿石吗?」 「不是的。」老师否定了我。「虽说是银,但其实还是矿石,看着就像石头。看到那个的话是不会说『像银一样』的。」 「这样说的话……」 「虽然不太乐意见到,但可能是天然水银之类的。」 「欸……」 我吓了一跳。虽然不了解详情,但我知道那是有毒物质。如果是水银该怎么办呢?必须妥善地处理,先和市里联系一下吧……咦,该联系保健所吗?还是东京都? 「看来向市政府和东京都环境局报告一下比较好。」 答案从最后一排传来。「不愧是你。」万龟老师表扬了用手机轻松找到答案的小真。 被表扬的小真红着脸回应着。有女孩子结伴,老师似乎挺开心的。开车的学生也有一点点坐不住的样子。老实说我不知该作何反应。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回溯一下记忆线。前天晚上我收到了来自万龟老师的联络。叫我一起去伊熊山。我便将其告诉了小真。「伊熊山?」我向她解释说那是比高尾山更远,秋川丘陵的徒步路线会经过的地方,有许多盛开的杜鹃花,景色十分秀丽。 「真好啊——」小真听完说道,「我也好想去啊。」第二天和老师通话时提到了这件事后,「可以啊,这也不是田野考察,没关系的。」得到老师的许可后,就变成了如今的局面。 就这样,我弄懂了起因和经过。说起来我们结婚时受了万龟老师许多照顾,所以我一直想着要和小真去向他道谢。但是一起去徒步什么的完全没有想过,对现在这个情况我还是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违和感。 当然,和小真一起出游让我发自内心地觉得高兴。只是我那糟糕的认真性格,在像这样将工作和私生活混杂在一起时,就会让我对自己的举手投足感到迷茫。姑且也算是助教,所以面对学生时都端着架子,但是带着女友的话……啊,不过比起老师,学生们也总是把我当成朋友一类的人吧。 忽然注意到坐在后排的小真正看着我。 「觉。」1 「嗯?」 「抱歉哦。」 霎时,我感到非常愧疚。明明困扰我的是自己内心的软弱,回过头来却让小真道歉。今天的我也一如往常地让人难为情。 「我以前来过这里。」 我指着窗外的山说道。 「从山顶能眺望能看到很美的景色,天气好的话还能看到天空树。」 「是这样吗?」 「所以,」我拼命地组织着语言。「一直想着什么时候能和你一起来一次。」 说完我就因为害羞而笑了,小真也笑了出来。「我也想要女朋友……」开车的本科生岛同学一边用拳头敲打着方向盘,一边嘟囔着。 2 车停在了神社的停车场,我们拿下了行李,宫司濑川先生在鸟居下等着我们。虽说是宫司,由于不是节庆日所以穿着衬衫和休闲裤。接下来要爬山,穿袴的话还是不太方便。 我仰视着耸立的石造鸟居。 伊熊神社位于伊熊山登山口的入口处。鸟居的另一头是座气派的建筑,但那只是遥拜殿,正殿在伊熊山的山顶上。山的海拔有五百米,因为是只需攀登40分钟左右的小山,作为孩子的郊游场所十分有人气。一座适合小型徒步的山,作为婚前旅行来说规模还是太小了。 「有马老师,这里的神社供奉的是什么神呀?」 岛君单纯地向我问道。 「是tsukuyomi,月读神。」 「听说过这个名字。」 「天照大神的弟弟,也是须佐之男的哥哥。月亮之神,也是夜之神。」 「欸——」 「虽然今天不是田野考察,但要来神社时,还是养成事先调查的习惯比较好,特别是供奉哪位神,这种基本信息。」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回过神来,发现身后万龟老师正笑眯眯地看着我。刚才我对岛君的指导,正是我以前从老师那里得到的。小真满脸笑容地嘲弄着我,像是说着「还真像个老师呢」之类的话。 岛学弟又开始以头抢地了。 3 被濑川先生引领着的我们正走在山道上。 已经翻过了主殿所在的山顶,现在正朝着位于山脉内部的瀑布前进。因为离开了登山的主路,原以为道路会变得险峻。没想到山路被修整得整齐、路面也很宽阔,感觉哪怕是汽车也能勉勉强强地通过。我们正以郊游般的心情走着。顺带一提,今天是阴天,所以看不到东京天空树。 「我在这已经呆了三十年了,但那种东西还是第一次见。」 濑川先生和万龟老师一边走一边聊着。 「说是『银』,它是银色的吗?」 「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外观上像是金属,但感觉又很柔软……颜色的话,怎么说呢,感觉一点点地在变化着。」 细听之下还是不得要领,果然还是得去确认下实物。 走了十五分钟左右,山路靠近了一条溪流。沿着溪边的路前进,从苍绿的树林深处传来了水声。之后不久我们来到了那条瀑布。 水沿着约十米高的岩石倾泻而下,在瀑布下方形成了宽五米左右的池塘,刚才看到的溪流就是从这为起点。水很清澈,深度大概只到膝盖以下,是一个能轻易看到池底的浅池。 「第一次来到这,真是条美丽的瀑布啊。」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万龟老师说。「这是条没什么历史的小瀑布,额,是吧?」 老师向濑川先生确认,对方点了点头。 「没有什么特别的由来……不过,姑且还是有名字的。」 「叫什么?」 「『辰砂瀑布』。」 「chensha?星辰的辰和砂石的砂吗?」 「对。」 听到这话的万龟老师露出了「这样啊」的表情。辰砂,这个名字我是知道的。 咦,难道说辰砂是…… 「是硫化汞。」 老师告诉了我答案。听到这个词的瞬间,我也露出了和老师刚才同样的表情。 名字和传承虽然没有根据可寻,但大概是有什么理由的。 既然叫做「硫化汞瀑布」的话,那或许真的会有水银流出,而且可能性相当高。 「嗯……如果变得危险的话,就直接打道回府吧。」老师说道。「岛君,把工具拿出来。」 岛听到后放下了背包。原本今天就只打算来看看,所以没有大张旗鼓地带些特殊工具。只是为大家准备了田野考察中经常会用的手套和口罩,以及长靴。 「不好意思老师,手套和鞋子不够。」 「啊,那我就……」 小真婉拒了。因为是非正式的成员,所以没准备给她用的工具。 「那小真就别靠过来了。」 「我就在这等你们。」 小真边后退边朝我挥手,这样就放心了。 「那个东西在哪里?」 「上面。就在那附近,现在也能看到。」 濑川先生指向瀑布上面。 「啊——是有个东西。」 我和老师也一起抬头看。在遍布青苔的岩石上,确实有什么东西在发光,形状看上去像圆形。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濑川先生要用银色来形容。 「看来得爬上去呢。」 「走吧。」 让濑川先生和小真在池塘边等着,我,岛君还有老师决定到瀑布上面去。虽说是瀑布,其实也只有十米左右,从后面绕一下的话想爬上去并不难。 把数码相机从脖子上拿下来后,我爬上阶梯状的山脊。身后是万龟老师,最后是岛君。三人小队前进着,很快就到达了瀑布的跌水口。 我看到了那个圆东西的位置。在一片树阴里,能勉强看到一些发亮的东西。怀揣着不安的我慢慢向它靠近。 如果真的是水银…… 来的路上我用手机查了一下,水银不溶于水,而且由于比水重所以会沉在水底。应该是有着银色光泽、看起来应该像过去科幻电影中仿生人那样的东西。 我也是在查过后才知道,如果是纯金属水银的话,实际上即使触碰了也不会很危险。但是,如果和环境物化合成为其他物质的话,危险性就会增加。还有就是如果吸入了气化后的水银会对身体产生非常不好的影响。这个口罩真的没问题吗?这只是在药店买的便宜货啊。 话虽如此,事到如今也没法再买替代品了。我们很快就走到了那边,三个人一起俯视着那个物体。 那是。 奇怪的「液体」。 不,我也不确定是否能断定它是液体。仅凭观察来看,它并不像固体。形状正一点点地变化着,但同时又停在原地。不是像史莱姆那样完美的球形,而是像馒头一样的长球形。差不多有足球那么大,能放到一般大小的桶里。 它的颜色很难描述。因为有很强的光泽感,看起来确实很像金属,但就像是与那变化的外形相对应般,颜色也时刻变化着。虽然看起来像银,但不仅有银灰色,略微的彩色也在其中若隐若现。 「好像是结构色啊……到底是什么呢?」 万龟老师蹲下凝视着物体。 「老师,结构色是什么?」岛君问。 「是指物体的构造干涉光线时所看到的颜色,比如肥皂泡和cd那样的彩虹色。」 「原来如此,的确很像呢。但是……果然还是感觉不太一样,虽然我也没法清楚说出有什么不同……」 「怎么办?老师。」我询问道。「要取一部分吗?」 老师噘着嘴想了想。 「还是算了吧。还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今天就拍点照片和视频,回学校后问问专业的老师吧。」 我点了点头,打开数码相机放入电池,得知不用接触后我放心地抚摸着胸口。虽然我好奇这个奇怪的物体究竟是什么,但明显这不是文化人类学的研究对象,所以还是早点把它交给专家比较好。 将取景器对准「液体」,与用肉眼观察有些许差别,但我也不能很好地说明两者之间的区别。词汇贫乏啊。我半按着相机快门准备拍照,聚焦完毕。 就在这时,它消失了。 「咦?」 「嗯?」 我从液晶屏上抬起头,实物不见了。老师和岛君也都瞪大了眼睛,像液体一样的物体忽然消失了。 「去哪里了?岛君看到了吗?」 「我没看到。」 「站起来!快离开这里!」 三人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是濑川先生的声音。我们看向了瀑布下方。 只见小真在池塘边跌倒了。 大脑来不及反应,我就冲了出去。 「小真!!」 慌忙地跑下了山,老师和岛君跟在我身后。小真、小真怎么了?刚才发生了什么?我到了瀑布下,看见小真扶着濑川先生的手站了起来。只是摔倒了吗?但是濑川先生为什么那么慌张?我毫无减速径直地向小真跑去。 「小真!你没事吧!?」 「嗯……应该,没事吧?」 小真看着自己的右手说道。 然后用空着的左手指着地面。 紧贴着池塘边蔓延开来的,正是那个「液体」。 我惊讶于突然出现的「液体」。一样的质感,和在瀑布上看到的几乎一样。但是,有一点却不同。 出现在瀑布下方的「液体」,正中心的部分凹了进去。 那是小真的手印。 4 在医院的候诊室里,紧握双手的我正祈祷着。 墙上的时钟发出的声音显得意外的响亮。 我继续向神祈祷,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 门咔嚓一声开了。 「小真!」 我跑到她面前,一把抓住她的双肩。 「没事吧!手呢!?身体呢!?」 年迈的医生从开着的门缝内说道。 「她很健康。下一位。」 安心感一下子包裹住了我,在家附近的皮肤科诊所等候室里忍不住哭了出来。「你太夸张了啦。」小真笑着说。 5 「真是太好了。」 万龟老师松了口气,喝起了茶。 在研究室的休息间里,我告诉了老师小真的诊断结果。谈起当时的情况我又有点想哭,但因为岛君也在旁边所以忍住了。他正一口一口吃着老师给的年轮蛋糕。 「有马君,把医生的收据带来,治疗费让我来出。」 「没关系的,也没开什么药。」 「不行不行。花销再少也要认真对待,毕竟是和我们一起工作时发生的事故。」 虽然老师说是事故,但实际上这件事的发生经过却非常简单。据说是小真在池塘里玩水的时候,碰到了突然出现的那个「液体」。 小真详细地告诉了我它的触 感,与其说是液体,不如说是柔软的固体。摸过的手连一点点的碎片都没有沾到,表面不仅平整还很光滑,是至今从未有过的触感。 总之小真的手到现在没有任何问题。而且,被印上了手印的奇怪物体也像回弹枕头一样慢慢复原了,很快就变回原来的形状。 「说到底,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岛君问道,嘴里塞满了蛋糕。 「目前通往瀑布的路已经封锁了。」 万龟老师给我们讲述了经过。 「我已经通知了八王子市和东京都的有关部门,之后就看他们的协调,再妥善处理。如果是东京的话,可以委托大学进行协助。」 我听后点点头。因为央都大学是东京都立大学,如果东京的部门需要大学的帮助,应该立刻会找上我们。 「嘛,哪怕这样也不会找我们研究室吧,应该是理学部负责。」 我点了点头。看到的那个大概是天然物,文化人类学研究室似乎没有出场的机会了。 也就是说这件事已经与我们无关了。 「不过稍微有点感兴趣呢,那个东西。」 我把话接上,算作茶余谈资。 「用辰砂命名的瀑布里出现了像液体金属一样的东西……好像可以找出一些关联性不是吗?」 「硫化水银是固体哦。」 「虽然是这样……但也有可能是根据自然现象来起名的不是吗?不知道伊熊神社有没有留着文献,东京方面的调查结束后想去调查一下。」 「你真的很喜欢这份工作啊。」 「那个东西会增多吗?」岛君从另一面抛出了话题。「出现了又消失。」 「这也还是个谜。」老师回答。「在仔细观察之前突然就消失了,真是不可思议啊。」 「是谜啊。」 「到底是什么呢?」 「等市里仔细调查后告诉我们的吧,在结果出来之前告诉真千子要注意自己的手哦。」 6 「就是这么一回事。」 在房地产商的桌子前,我向旁边的小真传达了老师的话。 为了寻找作为新居的房子。我们拜访了南大泽站前的房地产商店「paon house」 「我想再去向老师道个歉。」小真说道。 「道歉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比起那个,手有不舒服吗?」 「完全没有,而且我还感觉自己皮肤变好了。」 虽然小真把右手伸过来让我看,但我也没怎么认真观察过别人的皮肤,所以也不太了解。 「而且给脸上妆的时候也变轻松了。」 我应付着点点头。毕竟只有右手碰过,应该没有沾到脸,不会影响肤质吧。 「但是那个究竟是什么呢」小真继续说道。「颜色很奇特。」 「万龟老师好像说过,是叫构造色?」 「啊……我好像知道。」 大概知道。理科的词汇我不太了解。 「但是那个还是有点不同。我碰到的地方,稍微显现了粉红色。那种颜色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在哪里?」 「想不起来……就像是红移现象中的观测到的可见光那样……」 在为小真口中那晦涩的词汇而烦恼时,房地产公司的店员回来了,他将打印好的房源信息摆在桌面上。 我们俩依次看着资料。房租便宜是首要条件,此外还要靠近大学、浴室和厕所要分离。如果彼此能有独立的房间就再好不过,但面积大的话租金也会更贵。其实我还真想要一个房间用来放资料……但这也要求太高了,只见小真一边看着房间布局图,一边一脸烦恼地嘟囔着。 「还要有资料室啊。」 「……可以吗?」 「没有的话你很难办吧?」 「也不会,虽然有的话就太棒了。」我犹豫着回答。「毕竟结婚嘛,还是要懂得忍耐的。」 「如果我来忍耐的话,觉会开心吗?」 我摇了摇头。小真微笑着说完,又开始琢磨房间布局。 「你们是新婚夫妇吗?」店员大姐问道,「是的」。只是因为这些小事就感到幸福的我,真是容易满足啊。 之后店员介绍了一套位于大学后面、租金只需六万元,三室一厅的公寓,虽然离车站有些远,但已经足够完美了。去参观房间的时候小真也非常满意,对于新居我们当场就达成了一致。 7 在那之后的两周,每天都很忙碌。 而主要也是忙于搬家的准备。要从大学入学后住了近十年的公寓搬出去不是一两天就能做到的。不过小真倒是一下子就把自己住了八年的房间收拾好了,也许这和住的时长无关而是生活习惯的问题吧。最后还是小真过来帮我,把我赶去整理房间里的资料。 因为我们白天都要去大学,所以只能在晚上收拾东西。往常的日常家事什么的我都不负责,都是小真来做的。可能是因为太忙的缘故,她最近经常出现以往没有的疏忽。只见她懊悔地在便签上写下燃气、电气的签约日之类的东西,然后贴在日历上。 总之在半个月的努力后,行李的整理终于顺利结束,之后就只等搬家的那天了。就在这个当口,来了一通找小真的电话。 那是来自东京市环境局的联络。 8 我、小真还有万龟老师,在大学校园内的咖啡店「pineconne cafe」前等待着。 这家咖啡馆就在正门附近,对大众开放,谁都可以进去。 这也是离南大泽站最近的地方,正好适合和校外的人见面。 等了一会儿,从正门对面走来一位穿着西装的女性。她看到后我们径直走来,礼貌地低了低头。看上去是个一板一眼的人。 「我是东京都环境局的武波。」 我们坐在最靠里那桌,隔着咖啡,武波小姐坐在我们对面。 武波京香是东京环境局资源循环促进部的组长,年龄似乎和我相近。一双大大的上挑眼带着敏锐的目光,她的一举一动都透露着麻利感。如果是在东京都政府工作,或许不能像在八王子市的我们那样悠哉地干活吧。 「感谢各位今天抽出时间前来。」 武波小姐干脆地说道。 「今天是有些话想问各位。」 「您想问的,」万龟老师问她。「是关于伊熊神社那个东西吧。」 「是的。」 武波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最初被联系的是小真,武波在询问过后请我和老师也一起来聊聊。 关于伊熊神社的神秘物体。 也许是因为我与老师也在现场还拍下了照片,和小真一道能更详细地谈谈吧。我试着推测对方叫我来的理由,其实我跟着来纯粹是因为担心而已。 不会是查出了什么,那个物体会对身体有害的事实吧。 「那个物体到底是什么呢?」 万龟老师挑起话头,武波先生的表情变得有些为难。 「十分抱歉,我们也还没有弄清它的具体情况。」 「咦,还没有吗?距离我们去考察已经过了两三周了,是调查还没开始吗?」 「包含您的疑问在内,我先来说明一下。」 说完武波小姐把资料摊在桌上,并将几张照片排开。 照片上的正是那个东西,地点就在瀑布旁边,和小真碰到时 的地方是一处,模样也是同样。照片上,物体的旁边放着对比用的尺子。 「首先我们确认了它是否具有毒性,但似乎并不会释放对人体有害的气体和辐射之类。」 听到这话我悬着的心放下了。原来并不会散发有害物质。但是小真直接接触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不过,在现场无法分析它的具体成分。委托人即伊熊神社的濑川先生希望我们能将其带走,所以决定由环境局来回收该物体。但是……」 「但是?」 面对老师的追问,武波先生表情变得更加为难。 「它无法移动。」 我惊呆了。 「无法移动吗?」我脱口而出。 「是的,一毫米也无法移动。」 「是因为它很重吗?」旁边的小真开口。 「还不知道原因。」 武波拿出新的照片。 拍下的应该是正在现场进行工作的画面。 「不论我们如何用力,也无法将它移开原本的位置。怎样推和拉都没有用,几名男性职员想一起把它抬起来也不行。最后我们从后面的林荫道开车驶入,想用铁丝将它吊起来。但是即便如此,它也纹丝未动。」 我们三个人依次浏览着照片。就像刚才武波说明的情况那样,有想要举起它的男性们的照片,也有开车拉它的照片。 但是物体始终在同一个地方。 「而且不仅仅是无法移动。」 武波继续追加其他照片。 「这个物体完全不发生形变。不论是职员拿铁锹戳,还是用汽车和钢丝使劲拉,都无法改变其椭圆体的形状。我们确认了,它没有丝毫伤痕和变形。」 「咦?」我条件反射般地,将疑惑发出了口。「可是……」 我看向小真,她和我一样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是的。」 武波小姐也看向小真。 「时任真千子。听说您摸到它的时候,在上面留下了手的痕迹。」 武波京香用非常冷静的语气说。 「我想详细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 小真点点头,讲述了那天发生的事,我和老师帮她补充了一些细节。话虽如此,但也没说出什么更多有价值的信息。那个物体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除了小真摸了一下,也没发生什么。 「您是手用力按在上面了吗?」武波先生像是在询问案情般问道。「还是那个东西出现后碰上来的?」 「那个时候……」 小真一边回忆着一边回答。 「身体像是被向前拉扯着……与其说是哪一方主动靠近,感觉更像是两者间互相吸引了一样。」 「原来如此。」 武波把用来记录的笔记本合上。终于要结束了,我看着小真的脸,她显得有些低落。 看来随着谈话深入,小真有些不安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触碰过的不明物体出现了更多的谜团。虽然想要鼓励她一下,同样满是疑惑的我根本想不出什么宽慰人的话。 「时任小姐。」 大概是察觉到了我们的心情,武波小姐说道。 「如果方便的话,能麻烦您去医疗机构进行详查吗?」 「……去详查吗?」 「是的,这样应该也能打消大家心中的不安。如果能从中发现一些线索对我这边来说也再好不过。费用将由市里承担。当然这完全取决您的意愿,我们不会勉强您的。」 「要不试试吧?」万龟老师轻声说道。「如果没有异常也能放心了吧。」 小真看向我,而我也点了点头。如果能消除小真的不安,那就再好不过了。 「那就拜托您了。」 小真和武波小姐立即决定了检查日期,于是今天的谈话就结束了。 9 我在墙上的日历上标出了时间。 检查的日期是后天。武波小姐当场打了电话,立刻就预约好了医院。和外表一样,真是个干练的人啊,我如此想道。 小真房间的日历上记着很多她所在研究室的日程,「to do」的便签贴得像小山一样。 「贴这么多反而不好辨认吧?」 「最近很容易忘事,上年纪了吗……」 如果二十六岁的小真就算上了年纪,二十八岁的我估计要全身都得贴上便签了。不过,我倒也早该像她这样做了。 「是新宿的医院来着?」我赶紧确认着日程。「需要早点出发吗?」 「我一个人去也可以哦?」小真一边沏茶一边说着。「觉你还有工作吧。」 「没关系,我没问题的,老师也已经知道了。」 「你真是爱操心啊。」 把茶端上桌面。小真却没有坐下。 「有点累了呢,我去洗把脸。」 小真走进了卫生间。听到哗啦哗啦的水声,我忍不住皱起了眉。 虽然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但我还是觉得不安。 连没有触摸过那个的我都这么担心,她本人应该是更加慌张的吧。 又看了眼日历。搬家有关的事已经忙过了,现在出多了些时间。毕竟平时一直都是小真在替我处理家务,所以现在我想回报她。 「咦?觉。」 从卫生间里走出的小真用毛巾擦着脸,指着日历对我说。 「预约的时间,差了一个小时哦。」 我一边道歉一边修改了日历,暗自为帮了倒忙感到难过。 10 占据新宿高楼七层的大型超市「东京tool2」非常大。虽然不是第一次来,因为时隔数年,它比我记忆里的更加巨大,对此我还是吃了一惊。「要是早点来就好了。」小真说。 小真检查的这天,我们提前两个小时就出门,然后在新宿逛了逛街。平时我们几乎只在大学附近逛逛,出行的时候也不去东京的中心部。所以两个人都很兴奋,连在家庭超市里也像在游乐园一样享受。 「小真快看,这个叫『三重煎锅』欸。」 厨房商品的货架上摆放着造型古怪的平底锅。锅内分割成了三部分,据说可以同时做三种菜。 「感觉很有趣但我不打算用哦……」 小真爽快地拒绝了。我不会做饭,所以厨房主要是她的领域。虽然小真做的菜很好吃,但挑战大菜时偶尔也会失败。不久前她尝试做感觉很厉害的中华锅3,结果被烫伤了。我还是希望她不要勉强了。 顺便一提,今天的小真戴着出行用的隐形眼镜。她用比平时更清晰的视线认真浏览着最新式的厨房用品,然后在小型烹饪刀具的柜台前停下了脚步。 「真好,真好啊。」 「要买吗?」 「又说得这么轻巧,这可不便宜哦?」 「但能让生活更便利嘛。」 「都还没搬家呢……」 确实不应该在搬家前增加行李,但是如果小真喜欢的话,再多一件也不会有多重吧。虽然轮不到只帮忙装箱装到一半的我说这话就是了。 「今天就算了吧。」 她用坚定的目光做出了决定,看到她的目光,我明白事情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小真其实意外的有她顽固的一面。 在快到预约时间时小真纠结了许久,最后还是买了一个可以去除糖罐中湿气的硅藻土棒(3000日元)。虽然只是个比到新 宿的单程车票还便宜的商品,小真还是兴奋地不停说着(她想象中的)硅藻土的祛湿能力。 11 在西新宿的高楼间兴奋地穿行。看到了东京政府大楼,武波小姐的工作单位应该特在附近。但反而我疑惑这样的地方会有医院吗。 到了指定的地点,我们两个人抬头仰望正上方。那是紧挨着东京政府大楼的大约有五十层的高楼,医院在二十七楼。 穿过自动门,闪亮的大理石和巨大的玻璃建成的门厅出现在我们面前。光这门厅就占据了四层左右的空间,我感到很费解,不明白为什么要建得这么铺张。 电梯上行至二十七楼时,「绯山纪念诊所」几个字出现在眼前。自动门的内侧是用白色和木饰妆点的闪亮的空间,比起医院看起来更像是高级酒店。 武波小姐已经等在了接待处,看见我们后朝入口走了过来。 「感谢你们从那么远的地方赶来。」 和上次一样,她利索地低了低头,享受着免费检查的我们赶紧惶恐地鞠躬回礼。 走在医院里时,武波小姐向我们说明道。 「这家医院是以健康诊断和体检为主营,今天为时任小姐安排了综合体检、脑部检查和其他各项检查。很抱歉检查要花费一些时间,有马先生,麻烦您了。」 「时间方面的话倒是关系……怎么说呢,感觉要花很多钱。」 「一般收费的话,综合体检是53000日元,脑部检查是56000日元,mri(核磁共振)和ct等其他检查是71000日元,合计是180000日元。」 旁边的小真脸色发青,我也在心里计算着。18万日元,是我们结婚戒指的18倍、是硅藻土棒的600倍。结果我也脸色变青了。 「没关系,这次是免费的。」武波小姐清爽地一笑。 东京,真可怕啊。 检查从中午开始,加上休息一直持续到了傍晚。中途武波小姐回了一趟单位,我和小真在休息时闲谈着,按着顺序进行各种检查。此外做了内视镜检查后小真看起来不太舒服。 我也只能陪着她,在她检查时默默等待。照着一开始拿到的顺序表走着行程,感觉就像旅行一样,稍微有点开心。我们聊着这件事,小真也多少恢复了点精神。带着新宿短期旅行的心情享受着,虽然无法离开医院一步,但从窗户向外望去,外头的景色非常美丽。 最后一项检查结束后已经过了17点。 只是还要等待医生的诊断,离收到结果仍需要一些时间。正说着「好累啊」之类的话时,武波小姐回来了。 「两位辛苦了,再过一会儿就结束了」 「马上就能出结果吗?」小真问。 「这里的专业医生是常驻式的,因此除了部分检查之外都可以当天作出诊断。如果方便的话,结束之后可以请两位一去吃个饭吗?」 我和小真面面相觑,对这个突然的邀请我们不约而同地感到了疑惑。武波给人一种只专注于工作的印象,但连人情方面都滴水不漏的她是真正的有能力者啊。又刷新了对她的认知。 「两位要结婚了对吧。」 在犹豫如何回复时,她接着说道。 「是我考虑不周了。」 武波小姐微笑着让了一步。「我们才是,不好意思。」我们这才赶紧回应道。这时护士过来,武波小姐上前去交谈后我们舒了一口气。从学生时代开始就没有离开过大学的研究室,社交能力退化十分严重。和武波小姐这样的社会人一起去吃饭只会紧张地无所适从吧。 十分钟不到,强人武波小姐就回来了。 不知为何,她脸上清爽的笑容消失了。 12 「我认为,大体上看来,是健康的。」 在诊室里,中年女医生说着小真的诊断结果,语气断断续续的很糟糕。 我和小真并排坐着听她说,武波小姐静静地站在我们身后。 「大体上是指……」 我替小真反问。 「大部分的检查数值都在正常范围,从结果来看十分健康。血压、呼吸功能、内视镜、血液检查、尿检全都没有问题。不过,有一部分检查结果,与其说是不正常,不如说是未能完全检测出来。」 女医生操作鼠标,桌上的显示屏显示出了图片。是黑白的x光片。 但是,那个图像拍的不像是人体。黑色背景上显出的是像白色旋涡一样的东西。有点像气象图,又有点不一样。这是什么照片呢? 「这是时任小姐腹部的mri图。」 我皱起了眉头。 即使不是医生的我也能明白,无论谁看这都不像是腹部的照片。 「这是脑部的ct图。」 女医生继续播放图像。但是画面是一样的,只是拍到了像漩涡一样的东西,其它什么都没有拍到。 「不论mri和ct拍到的图像都是一样的,我试了好几次。」 「是机器出故障了吗?」 我疑惑地问,女医生歪着头说。 「时任小姐前后的患者拍出来的都没问题。检查了机器之后再拍结果也还是一样。一般来说体内有金属片的话也可能会出现错误,但通常只是让图像变黑,不可能会出现像这样不寻常的结果。」 「但是」我明知故问。「你说她很健康对吧?」 「从已知的结果看是健康的。」 医生的发言始终很不干脆。我知道因为职责所在她不能说不负责任的话,但这种含糊不清的态度让一旁的小真逐渐变得不安。 「请改日去别的医院再做mri和ct检查吧,我们会为您出具介绍信的。」 「再次检查……」 小真小声嘟囔着。 「是出故障了。」我尽量开朗地说。「其他的检查没有问题,小真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吧?」 「那倒是……」 「那就没问题了,过于在意的话真的会变得不舒服的。」 我自己很清楚,这样的解释太过苍白。但是小真却始终带着勉强的微笑附和着我,所以我也努力说出一些鼓励的话。无论如何都想让她开心起来。 「马上就要搬家了,搬完行李后买组新的厨房刀吧。」 小真的脸上突然恢复了真心的笑容。 「好啊,一直想要呢!」 「我知道的。」我也笑了。 「但在那之前必须先收拾好行李,觉的资料还有很多没整理好……」 「诶?」 我脱口而出。 「诶?」 小真也发出同样的声音,我睁大了眼睛。 「行李已经整好了啊?」 「咦……?」 她的眼睛慢慢闭上。 咚地一声 小真她。 捂着嘴崩溃了似得倒下了。 「小真!」我表情狰狞,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小真!!」 「时任小姐!」 「快来人帮忙!先生你先让一下!」 我被医生推到一边,赶来的三名护士匆匆忙忙地把小真带走了,我们被赶出了候诊室。我处于混乱的状态中,呆呆地盯着被关上的诊室的门。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时响起了手机铃声,武波小姐拿出手机接了起来。 「有马先生。」 我回过头去。 挂断了电话的武波小姐,带着比我还难看的脸色告诉我。 「伊熊神社的濑川先生好像也晕倒了。」 13 医院的走廊相当安静。 经年的建筑里有许多显眼的陈年污渍,无法和之前大楼的高级诊所相提并论。 已经过了探视的时间,走廊上没有行人。我站在寂静的走廊尽头,压低声音和电话那头的人说话。 「嗯、是的,没什么大问题。医生说她很健康,不久就能出院了……或许明天就能出院了,不来探望也没关系的。」 说完后我便挂断了电话,手机屏幕上独显出「岳父」的文字,我收好手机走向病房。 小真被送到了西新宿附近的第一综合医院,就这样住院了。她是被救护车从先前检查的医院直接运到这里的。一到医院她就恢复了精神,连原本的呕吐感都消失了。但担心回家后可能又会复发,武波小姐很快帮忙办理好了住院手续。 小真在这边的医院也做了检查。在小真被带到病房的途中,我先询问了检查结果。 「根据病人的症状来看很像是自律神经失调症,可以看出她的记忆方面有部分缺损和混乱。」 「记忆、缺损?」 「有时因为压力过大,人体产生的自我防卫行为。比如记忆力下降、连最近发生的事情都忘记之类的。不过不是一口气就全部忘记了,而是牙齿脱落那样,片段性地缺损。最后,现实和记忆之间产生背离,会逐渐怀疑自己的感知。长久以往心情会变差,也会引起头晕的症状。」 「这种病,是能迅速治好的吗?」 「最好的办法是消除压力的来源。是否能迅速恢复……在个体间有很大的差异。根据病人的意愿也是可以出院的,不过记忆障碍的情况还会持续,一旦病情加重的话……。」 「……的话?」 「目前的话,在日常生活中可能需要一段时间的护理。」 找到写着「时任真千子 小姐」的名牌,我拉开门走进小真的病房。 因为是单人间,所以不用担心会打扰到其他患者。 「小真。」 我走进病床前的帘幕,小真已经坐起来了。因为已经过了探视时间,原则上是不许进入的。但是我作为家属得到了特别许可证,大概这也多亏了武波小姐吧。 小真勉强地朝我微笑,看起来还是很疲惫。 「对不起……」 「不用道歉。我刚才联系了你的父亲,让他不要担心。」 「嗯,谢谢。」 「医生说大概是因为压力。」我斟酌着语句说道。「确实,小真你碰到的那个东西应该很恶心啊。所以才压力大了吧,最好还是把那件事忘了吧。」 我乐观地说道。这样是最好的,希望她能把不愉快忘掉。 但是小真没有回答。 沉默的分分秒秒让空气变得凝重。 「我知道的。」 我看向小真的脸。 「其实我注意到了,我的身体有点变得奇怪。只是不敢承认,想要去无视它……」 小真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指向了双脚朝着的病房墙壁。那上面贴着房间内的注意事项。 「请不要在病房内使用手机通话。」听小真读了一遍的我不明所以。 小真苦涩地笑着。 「我今天,从早上出门就一直是裸眼哦。」 「嗯?」 我愣了一下,她今天一整天确实没用过眼镜。 「不是戴了隐形眼镜吗?」 「因为我的视力变好了。」 下意识皱起眉,未能明白小真意思的我再一次看向墙壁。注意事项隔得很远字也很小,以我和小真的视力即使戴眼镜也看不清楚。 裸眼? 我怔在原地吓了一跳,记忆突然被唤醒。 就在前天晚上。 小真取下眼镜,洗脸之后。 没有戴眼镜在卫生间就看到了日历上的文字。 「我现在裸眼视力大约在1.0左右。」她平静地说道。 「1.0?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视力变好了这不是好事吗?我很羡慕可以不戴眼镜的人。」 「我记不住事情了。」 小真的话刺穿了我。 双唇像被缝住了一般,什么都说不出来。 「一开始以为只是太忙了,后来发现根本记不住,所以只能拼命地记笔记。但是啊,不一样。不是记不住的问题,而是忘记了。就像被虫蛀过一样千疮百孔、一点点地忘记了。不只是最近的事。触摸那个奇怪的东西之前的记忆也开始逐渐消失了。一个月前的事、两个月前的事、半年前的事……每天的生活,至今为止学习的东西,都一点点消失了……」 我试着理解发生了什么,在脑子里拼命咀嚼小真说的话。 渐渐忘记,连碰到那个物体之前的事情都忘掉了。会有这种事吗?是因为压力性的记忆障碍,所以才会变成这样吗? 但是,如果是事实的话。 那对每天都在学习、将来要靠研究为生的小真而言,无疑是令人绝望的。 「此外,」小真继续说道。「还有更加奇怪的事情。」 我—— 已经无法掩饰自己的心情,脸色越来越难看。 不仅如此。 还有严重的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渐渐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诶?」 小真无力地微笑着。 「忘记了事情、记忆消失了,不知为何我觉得这是正确的。每次忘记了什么的时候,头脑就像是被清理了一番……就像是身上的脂肪被剥去,那些本无必要的东西被渐渐抽离了……对了,仿佛是接近了真理一样。」 小真用平静的语气继续说明。 但是我已经无法理解她说的话了。 「我,或许再过不久,无论怎样的计算都可以做到,什么都能明白了……」 小真说着 眼睛里突然流出眼泪。 眼泪扑簌扑簌地从她痛苦的脸上滑落,小真从床上紧紧抱住我,用力地抓着我的衣服。 「我很害怕……觉……我很怕啊!」 我什么也没说,反过来抱着小真。 仿佛不这样牢牢抱住她 她立刻就会消失一样。 14 根据病情,小真在医院住了三天。 在她住院期间,事态也在持续发生变化。 听说晕倒了的伊熊神社的濑川先生的病情与小真的十分相似,忘记事情、感到不安、自律神经失调等类似的症状,但程度比小真轻得多。濑川先生没有住院,但未被允许回到在伊熊神社附近的家。 原因是,神社周围百米的数所民宅中也出现了相同症状的人。 当地提交了多次汇报后,东京都和地方积极地开始运作。现在还只是数人发病的阶段,但如果这是传染病的话情况就会十分严峻了。除了之前东京市环境局进行的调查,伊熊山还部署了东京消防厅的灾害对策班。 现在的伊熊山禁止进入,登山口设有警戒线,由消防厅的队员监管。警戒线内的队员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他们穿着应对化学灾害用的全覆式防护衣,简直就和新闻中看到的核电站事故现场一样 。大概是因为致病原因不明所以必须完全防护吧。谁都没想到会演变成这副紧急事态的场景。 我用研究室的电脑看着图像。 从邮件发来的照片上看,那个物体仍在池塘边,和我们当初看到时一样。不同的是,或许是为了移动它,其正下方的土地被刨开了。 尽管如此,物体还是没有改变位置,始终在同一个地方。 它浮在了空中。 桌上的手机响了,是武波小姐。我接通电话,对她把照片发给我的事道谢。 武波一直很在意我和小真的事,并一直把有关那东西的情况告诉我。当然这可能也是她工作的一部分,对无依无靠的我们来说在这件事上真是非常感谢她。 「根据消防厅机动部队机器的测量。」 电话的另一边传来了武波响亮的声音。 「据说在那个物体周围观测到紊乱的电磁波。此外,在它的周围还可以观测到重力异常现象。」 「重力异常吗?」 「人在其周围虽然感觉不出来,但似乎周围杂乱地出现了高重力和低重力现象。我不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员,所以只能转述结果……」 当然我也完全是门外汉,听了也没用。文化人类学、民俗学、神话知识、民间故事的知识,在这种情况下都起不了任何作用。 重力的话,我周围最熟悉的是宇宙物理专业的小真。 但是她现在还在医院。 她正与所拥有的知识的消失作着斗争。 「有马老师。」 岛君在研究室的对面隔间叫我。我再一次向武波道谢后挂断电话,同时岛君从缝隙中探出了脸。 「我借到车了。」 15 「好啦!」 两人把冰箱放在了小型货车的载货台上。 在岛君的帮助下,我决定先搬家。大件的家具只有冰箱、洗衣机和桌子,此外就是无数的纸箱。 「这样的话,大概再往返三次就结束了吧。」 「很轻松啊,毕竟很近嘛,」 用绳子固定好行李后,我们驶向新居。虽说是搬家,但实际还不到1公里远。 因为工作单位在一起,最后还是住在了大学附近。 多亏了岛君,我仅用午后的三个小时就搬好了家。新房间里已经堆满了小真的行李,因为新家距离她以前的公寓非常近,所以小真每天都会搬一些过来。 阳光照进堆满箱子的房间。啊,还得装窗帘呢,不过这种小事自己来就好,不至于麻烦岛君。 「真的帮大忙了,还完车之后一起去吃烤肉吧。」 「太好啦!」 「快到四点了,应该有店开门了吧……」 刚转向门口,岛君又回头,眺望着没有窗帘的房间。 「新婚真好,老师很幸福吧。我好羡慕啊——」 「……是啊。」我面露难色地说着。「不过,也有很多不容易」 「不至于吧。」 岛君若无其事地说。 「这不是最棒的事情吗。」 其实不仅岛君,大家都知道。 所有人都了解我如今的状况。但在这样的前提下,他还是如此对我说道。他普通地羡慕着,我们即将变得不寻常的婚姻。真是个温柔的孩子啊,我这样想着。 「别去もぐもぐ亭了,我们去金牛庵吧。」 听到我的话,岛君高兴得跳了起来。 16 下了京王线,从南大泽站的检票口走出。 天气很好,从车站到大学的路上没有高层建筑,视野很开阔。虽然已经呆了十年之久,我依旧喜欢着这里的景色。 「搬家,真的做好了吗?」 小真担心地问道。 「已经弄好了,岛君也帮了我很多忙。」 「真是不放心啊……」 「那就眼见为实吧。」 我指着新居走了过去,小真在边上叹了口气。 时隔数日后,出院的小真看起来很健康。除了没戴眼镜之外,和住院前没什么区别,脚步也很轻快。 唯一不同的是小真的手里握着一个厚厚的记事本。 住院前还没有,如今每页之贴着大量的便签。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字。她把所有的东西都写在了上面,那些她不想遗忘的一切。她循着便签翻开记事本,是贴着打印出的地图的一页。她已经忘记了我们曾一起挑选的新居的所在了。 从车站走来共十六分钟的路上,我们一直手牵着手。穿过车站前的马路,沿着大学外围,走向安静的住宅街。新居就在河附近的两层公寓里。在一个边套的门前,我插下了钥匙。 「请进吧。」 我打开门请小真进去,她边说着我回来了,边走进属于自己的家。脱下鞋子穿过玄关,迎面是一个狭窄但可爱的厨房。 「哇!」 小真满眼发光般地环视着厨房。虽然还有地方还没收拾好,但已经足以做菜和吃饭了。墙壁上挂着原本就有的看起来很可爱的木纹置物架,当初看房子的适合小真就非常喜欢。 「这个架子,好可爱啊。」 小真开心地说道。我拼命挤出一个笑容回应着。 我们坐在只能容纳两个人的小沙发上。好不容易有三个房间,空间却比住一个房间的时候要小得多这件事不禁令人发笑。 「我一直在反复地对照着日程本还有照片。」 小真平静地说着。 「斑驳不堪呢。」 「斑驳?」 「记忆好像是随机消失的的。比如同样是昨天的事情,有的记住了有的忘记了,一年前的事也一样。」 「更早之前呢?」 「两年以上发生的事情我基本上都记得。」 我像是听到好消息般地笑了。如果明天小真就好起来了的话,也就只是这一年左右的记忆变得模糊了。 但如果治不好的话。 两年前的记忆消失了,三年前的记忆也消失了。和我一起度过的数年的记忆也会渐渐消失了。 然后更早之前。 在七年以前。 关于我的事情也—— 「目前还没事。」 小真注视着我的脸。 「现在还好。还有很多记得的事哦。和觉有关的事我都难以忘记。你可能觉得我能记得不过如此,但其实我记得的事远比这多得多。我呢,其实啊。」 她笑了一下。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喜欢上觉先生了。」 而我。 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泪水。 像关不上的水龙头一般,我的眼泪扑簌而下,直到我停止哭泣前小真始终温柔地抱着我。 深夜,我们并肩走在住宅区。从24小时营业的超市买好食材后正在回家的路上,我们一直在聊天,以至于都忘了要吃饭,吃完饭已经很晚了。 夜空晴朗,皓月当空。 「我还在休假中,但觉还要去大学啊。」 「嗯……对哦……是啊。」 我内心挣扎了一下,小真说的是事实。虽然真的很想一直陪着她,但是也不能一直不去工作。为了两个人今后的生活,好好工作是必须的。 「看,我现在很健康啦。」小真甩着手边走边说,「没有严重到会影响正常生活的程度。」 「真的没关系吗?不会忘记回家的路吗?」 「那种时候靠宇宙物理就好了。」 小真指向天空。 「看月亮和星星就能知道大概的方向了。」 「那真是太厉害了。」 虽然这应该不是宇宙物理而是天文学,但我没有说出来。这知识也确实很管用。在这样的小事面前,比照着自己反而让我感到有些惭愧。如果文化人类学也能起到那样的作用就好了…… 回过神来发现已经回到了新居前。进入房间之前,我再一次仰望美丽的夜空。 正圆形的天体正俯瞰着我们。 是月亮。 (月亮?) 我仰着头注视着它。 「觉?」 「月亮……」 我无意识地喃喃。 脑海中似乎想到了什么,却迷迷糊糊无法确定。但在不清楚的情况下,脑子还是不由自主地思考着。我到底在想什么。 知识围绕着我,各种信息逐渐联系在一起。是什么?是件很重要的事。 伊熊山。 伊熊神社。 月读神, 「小真。」 我突然说道。 「对不起,我去一趟大学。」 「现在?」 「真的很抱歉,但是……」没办法很好地解释。很想止步的我依然坚持地说。「我必须要去。」 小真叹了口气,「真拿你没办法。」笑了出来。 「一路顺风。」 停好自行车,我全力冲上研究室的楼梯,边跑边在脑子里思考。但是这还不够,还缺少关键的信息。总之,我需要资料。 用钥匙打开研究室的门,穿过没有人的房间,向更里面的资料室走去。那里塞满了大量在研究室收集的参考书。有我研究主题的书,也有很多万龟老师的书。 在这里。在这里面。 我飞一般扑到书库的架子上开始找书。「就在那附近」经验和直觉从无数的书中帮我寻找着关键的信息,每当发现想要的信息脑子里就会出现路径。就像铺路一样,一点点、一步一步地前进着。 《辰砂瀑布》 《辰砂》 正如万龟老师所说,那是硫化汞的别名,但辰砂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叫法。辰砂在古代中国曾作为药物被使用,此外由于其具有防锈、防腐的效果,在中国的炼丹术中被当做制作长生不老灵药的原料之一。 《仙丹》 依次查找着书籍,炼丹术之后是炼金术。辰砂在西洋的炼金术中也被使用。因硫化汞而呈现的红色,目的则和仙丹一样是为了永生。 《魔法石》 《长生不老药》 思路不断延伸,指引着答案。 我取下最后一本书,预感到这就是最后了。 那是研究日本神话的书。 飞快地翻着书,那一页、记载着关键信息的那一页——伊熊神社祭祀的神、同时也是日本神话中非常重要的神、日本三大尊神之一。 《月读神》 月读是月神,月亮反复盈亏的现象被认为是长生不老信仰的象征。 所以月读神拥有。 能让人长生不老的灵药。 使生命延续的传说之水。 然后我。 看到了书中一行记载的那个名字后念了出来。 《变若水》 联系上了。资料和现实、现象和传说联系在了一起。 视力恢复。 记忆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消失。 「小真她。」 我。 终于得出了结论。 「要返老还童了……」 17 【变若水】 相传这是日本神话中的神明·月读命所掌管的一种灵药。据说如若饮下灵药则能返老还童,被视作月神的不死信仰的象征,在《万叶集》等书中有着多处记载。相当于是炼金术中的不死药、炼丹术里的仙丹一样的东西。所谓「变若」,也称作「复生」,在古语中是返老还童的意思。 18 文化人类研究室位于央都大学五号楼。 此时我正在这里的一层会议室里做着发表。发表用的摘要是匆忙赶制的,幻灯片也只是把资料册上面的内容拍了照放上去而已。完全没有做像样的准备,这样的发表真的能让大家听懂吗?心里感到很不安。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时间比什么都重要。 说明结束后,我望向室内。在下面听讲的只有万龟教授、岛君、武波小姐、以及在伊熊山担当指挥的第九消防机动救助队长,秋田谷先生这几人。秋田谷先生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精悍男性,他刚从山上的工地赶到这里来。身上的橙色工作服提醒大家事态仍未结束。 「虽然一时间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秋田谷说道。他的表情很复杂,但是看起来并没有觉得我所说的话有那么的荒唐和难以接受。 我在这里向这些今天一早就被叫来的相关人士们做出了说明。 说明了小真的身体,正因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而返老还童的这件事。 「虽说听起来很离奇,但确实很难轻视这件事」秋田谷说道。「毕竟我也曾近距离看到过那个东西。」 「那个物体吗?」 「那东西现在还漂浮在现场的空中呢。」秋田谷苦笑着回答了武波的问题。 配合着秋田谷的话,我用电脑把相关的图像文件放映在了投影仪上。 那是在一个被挖开的洞穴上空漂浮着的,椭圆的物体。 它被认为是造成小真返老还童的元凶所在。 【变若水】 「我认为它之所以能浮在空中,是因为它对空间和重力施加了影响。」 声音是从教室的后方传来的。教室里的众人都一直有意识地不看向那边。因为即便没有恶意,也可能也会成为一种奇怪的视线。而教室后方的这个人,正是小真。 当然,我在一开始就把我所发现的全部信息都告诉了小真。而她也没有丝毫怀疑,选择相信我的话。或者不如说,比起半信半疑的我,小真对此更加深信不疑。 就像给早就存在于直觉里的事情,加上一个具体名称而已。 「虽然我也并不能只靠自己就掌握事情的全貌……」 小真继续说明着。 「如果它真的能对重力产生影响的话,那么这种影响也很可能会波及到空间或者时间。」 「时任小姐。」武波慎重而礼貌地问道:「您自己能感受得到吗?就是,您正在返老还童的这件事」 小真露出了有点不知所措的笑容,随即拿着智能机走上前来。 会议室里的众人都聚到了小真的手机前。手机屏幕上所显示的,是她的手的照片。 「这张照片,是半年前拍的。」 我知道这张照片。小真曾经把这张照片发给我过。半年前的她的手掌上,有着一个用中式炒菜锅失败时留下的很明显的烫伤伤痕。 小真伸出自己的手来。 「消失了。当初的伤痕。」 武波惊讶地瞪大了双眼,秋田谷也咽了口唾沫。已经成为超自然现象的小真又再次露出一抹苦笑。 「这么说——」 万龟教授说道。 「伊熊山周边倒 下的那些人,也同样正经历着返老还童么?」 「目前,除了附近的几名受害者外并没有进一步扩散,」武波思考着。「而且症状也都较轻,现在已经在恢复了。」 一旁的秋田谷也露出一副苦恼的神情。 「如果这种现象的扩散是无差别的话,那现场的工作人员也是有可能会被波及到的。」 「有关于工作人员出现身体不适的报告吗?」 「目前还没有。」 「是『斑』。」 小真嘟囔了一声,全员立刻都看向她。 「那个,虽然还只是推测,我觉得这种现象更偏向是一种定性的现象。虽说武波小姐给我看的重力异常和电磁波异常的现象也是这样的。而且还发生了无视距离的飞石现象……。是这样吧……在我们所触及不到的次元里的定量的现象,或许我们只看到了它的一部分罢了。」 小真所说的东西越来越难了。对于缺乏相关专业知识的我们来说要拼命听才能勉强跟上她的话。 「不过,我认为变化最早在我身上发生这点是没错的。与它直接接触过的我会是最早重返过去的人。当然这也只是我个人的直觉上的推测罢了。」 「貌似小真大概一年前左右的记忆都已经受到影响了……」 听到我的话,武波站了起来。她走向会议室的白板,拿笔画了一个简单的坐标图。 横轴表示天数,纵轴表示小真记忆的时间。 小真接触到那个东西大概是一个月前的事。从那开始到今天的这段时间,小真大概返回了一年左右的时间。武波在坐标图上画了一条线。是一条标示着30天里回溯了365天的直线。 「啊,不好意思……」 小真挤上前去。她借过武波手上的笔,就在她准备要画些什么上去的时候,一瞬看向了我。 小真怀着落寞的神情,在坐标图上画了一条新的线。那并不是一条直线。 「虽然这也只不过是我个人的感觉罢了,记忆的消失并不是线性的,而是呈几何级数的……」 小真画的是一条仿佛延伸向天际的曲线。 「返老还童的速度,好像越来越快了。」 小真挤出一抹掩饰般的苦笑。 那正是传达着时限将至的,无慈悲的宣告。 19 我们立刻展开了行动。 为了对《变若水》采取有效措施。也为了拯救小真。 由武波主导的东京都环境厅,正式与东京消防厅以及央都大学联合起来,共同负责解决本次事件。然而所谓正式合作,不过是图个方便的说法,关于事件本身还并没有正式向大众公布。考虑到这次事件的受害只在特定的小范围内,并且事件本身实在有些超出常理,所以东京都政府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而对于我们来说,不公开这次事件实在是再好不过了。如果小真身上发生的事情真的被媒体报道了,不难想象她会遭受到旁人怎样的眼光。 在联合成立的对策小组里,众人决定将那个物体称作《变若水》。而对策小组的工作,则是想办法对变若水采取有效措施。简直就像是神话里的故事一般。 消防厅与央都大学方面有追加投入了更多的调查设备,继续对变若水进行着科学的·物理层面的调查。但是如果接近变若水的话,就会出现轻度的目眩或者记忆障碍等症状,调查也因此陷入困境之中。虽说只是些轻度的症状,但也实在无法简单地将调查人员派往会产生原因不明的健康损害的地方。毕竟可能还存在一些现阶段无法识别的危险 到目前为止的状况是,因为接近变若水而造成的记忆障碍,在离开变若水所在区域后就会迅速恢复。并且也没有确认到有离开变若水之后身体状况恶化,或是记忆逐渐消失之类的症状出现。与变若水有过直接接触的小真是个例外。 而小真现在,正在文化人类研究室这边参与研究。 虽说小真所属的宇宙物理研究室也加入了此次调查,由于彼此之间的情报并没有全部共享。对方那边的人还不知道变若水事件的受害者正是小真。 我不太想让他们为我担心,小真如是说。事实上,的确即便告诉对方真相也并不会使事态有任何好转。小真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即便是考虑到今后的事也好。我们研究室这边至少万龟教授和岛君是知道小真的情况的,因此小真也能少一些顾虑。 来到研究室的小真在远离学生室的靠里面的房间借用了一张桌子。紧接着立刻就开始计算起什么东西。她把纸和电脑摆在一起,今天也是一整天都在做着计算。 她所做的大概是有关变若水的计算。 虽然我也曾尝试去问她在计算些什么,她的解释听了还不到十秒钟就已经听不懂在说什么了。 「就算不是觉,其他人也听不懂的。大概就连我们研究室的教授也好,不管是谁也好都听不懂的。」小真有些苦恼地说道。「似乎有着什么只有我才能明白的东西。」 说着她又继续计算起来。 然而小真的记忆此时也正在不断地消失着。即便计算取得了进展,第二天她的记忆就又会变得千疮百孔。 因此她一边写下给明天的自己的信息,一边继续着手上的工作。第二天的小真相信着昨天的自己,并不断地继续着思考。就如同抓着登山绳登山一般,小真一步一步地不断前进着。 虽然我对小真所说的话还是感到有些云里雾里的。即便如此,我还是能理解小真是在对某种东西不停地进行着计算。 小真是想要通过计算来理解变若水。 为了解决自己的问题。为了拯救她自己。 小真不停地战斗着。 所以我也要尽自己所能,把能做的事情都做好。 在万龟教授和岛君的帮助下,一心继续着对变若水的调查。从月读神的神话、万叶集等古籍的记载,到被认为以变若水的传说为原型的风俗习惯和仪式活动,还有北美和印度的同类型的神话传说,无论多么细小的地方,全都一个不漏地进行了调查。如果传说中的变若水真的存在的话,那么我相信在传说当中也应该会有对应的解决方法。 我在网上买了一本又一本资料。全都是用研究室的预算买的。万龟教授用他的教授权限帮我搞定了这些经费。那些远处的难以入手的资料,则有岛君飞到当地去帮我弄到。真心觉得能有幸进入这个研究室真是太好了。 我一边仔细阅读着手上的资料,一边跟万龟教授讨论有关资料的解释。资料是不会就这样直接把答案写出来的。我们有必要去把多个同类型的传说放到一起来看,并找出隐藏在其背后的真相。 然而这类有关不死或者寿命的神话是被称为《香蕉型神话》的一种最为典型的神话类型,这种神话普遍存在于圣经旧约、佛教、神道教等多个文化当中。而我则必须要从中找出能够拯救小真的方法。削减了自己的睡眠时间,尽一切可能去把能读的资料都读了。也曾几近绝望地怀疑过所谓的答案真的存在吗。 就在这样的时候,万龟教授说道。 「这不正是文化人类学的有趣之处嘛。」 教授对我投以笑容。「的确如此。」我笑着回答道。 我回想起当初选择了这个世界时的心情。教授也好、我也好,都选择了在这个广袤无边的世界里淘捡知识的沙粒的生活。因为我们知晓在沙海中寻得宝石时的那份喜悦。答案是有的。一定有的。 这样的工作每天都会持续到深夜。但不论多 第三章 1 「来吧,加把劲多多招揽一些新生呀。」 万龟教授双手相扣着说道。虽说万龟教授是一位开朗直率的老师,但我实在是不善社交,还是有些应付不来这种与人之间较近的距离感。 夏日的一天。在校园开放日的会场上,文化人类学研究室也出了摊位。虽说是以让人们感受到文化人类学的乐趣并开拓志愿生为目的的,但对方都是些还不知会不会入学的高中生,这样未免也有些太性急了。不过万龟教授正带着满怀期待的笑脸在发着传单,而我这个研究室里的新人也就不得不干了。 跟陌生人搭话简直是我在这世上最不擅长的事了。即便我是个大三学生而对方只是高中生,该害怕的事情还是会怕的。也不能就这样再把传单拿回去,我下定决心向从眼前经过的一个小个子的女生搭话了。 「要、要在这所大学里!一起学习文化人类学吗!」 那个女生瞪大了眼睛说道。 「那个、我不是高中生是大一……」 「不好意思……」 失败了。我满脸通红,但还是打起精神再一次喊道。 「如果可以的话要考虑一下加入文化人类学研究室吗?」 「我是理学部的……」 「实在不好意思……」 我更加羞耻了,颤抖着声音想要离开。或许是觉得我这幅样子有些可怜,大一女生还是拿了一张传单。 在我在学校食堂里寻找着座位的时候,我和她对上了眼神。或许是觉得我端着乌冬在食堂徘徊的样子有些可怜,她指着自己对面的位置示意我可以坐下。 「你是大一学生、是吧。」 我艰难地开启着对话。就如同和老师说话一样,和女孩子说话对我来说也是一件高难度的事。 「是一个人住?」 「从船桥的家里过来上学。」 「……不会有些远吗?」 「路上要花一个半小时吧。我也想着最近搬出来一个人住的。啊,但是坐电车的话又可以在车上读书。虽然对眼睛不太好。」 「这样啊。」 尝试接话失败,于是话题就这样结束了。毕竟我与她的年级和专业都不同,除了发给她一张传单以外就再无任何交集了,而且我还是个认生的人。沉默间气氛慢慢变得尴尬起来,我加快速度吸食着碗里的乌冬。 「那张传单我读过了。」 「诶,嗯。」 「不过还是有些没太搞懂。文化人类学,是研究什么方向的呢?有哪些有趣之处呢?」 「这个嘛……」 我思考着。为了能够认真地回答她这个问题,我认真地思考着。文化人类学的乐趣到底是什么呢?说到底,这是才刚进研究室没多久的我所能搞懂的问题吗? 「啊,不好意思……我得去上课了」 在我没能回答上来的时间里,她已经走了。 我在学校食堂里寻找着她的身影的时候,我们再一次对上了视线。自从上次和她在食堂聊天已经过去一个月了。或许是因为大学校园太大了吧。 我坐到了她面前的座位上,她看到我,一脸不知所措。虽然我也有自己大概是挑错了时机的自觉。但我实在是不能很好地把握与人的距离。 「那个,上一次的」 「什么?」 「我想,答案应该是『间』」 她歪了歪头,一副不解的样子,但我已经停不下来了,总而言之,只有先把想说的都说完了。 「那个,我所研究的是神话和民俗学方面的东西,而这些研究只能靠调查过去留下的资料和记录来做,但这种资料和记录,不如说留不下来才是正常的。不过要说没有过去的资料就无法判断过去的事,倒也并非如此。即使已经变得难以察觉到了,但它还是实际存在着的。它会留存在人的记忆里,或者作为习惯而被流传下来,就算连记忆和习惯也没能留下,它也一定还是存在的。」 我喋喋不休地讲着。讲我这一个月来一直考虑的问题。 文化人类学的乐趣所在。 「试着这样想想看的话,就会发现真的很厉害。人类的历史、或者说是文化,全都有着非常惊人的数量与厚度……即便没有留下记录,但其过程是一定存在的,在这个过程当中,人们所想的东西、所做的事情、人类的全部都包含在其中了。」 虽然我思考了一个月,却还是没能很好地总结出自己想说的话。 「总之就是说,『间』的部分就是人类文化学的本质所在、乐趣所在。不是历史或者传承的一个个点,而是点与点之间的部分仿佛更有趣些……你看时间这个词,是写成时和间两个字的对吧?……抱歉……有点搞不懂在说什么吧,嗯……」 「我懂的。」 「诶?」反而是我吃了一惊。「你听懂了?」 「因为我是物理专业的。「 她说道。 「对于这些比较不好表达的东西,还算比较擅长。」 她所说的话我也没太明白。我们两个只是彼此都在说些搞不太懂的东西。 不过至少我已经回答了她之前的问题,已经没有其他事情了。 我们之间必然会就此疏远的。在广阔的校园里擦肩而过的时候,彼此注意到了的话就会简单打个招呼。我们之间就只是这种友人以下、熟人以下的,仅仅是在大学里知道彼此长相的关系罢了。 后来有一天我们在校内的中央大道上遇见,互相打了招呼。正当我们擦肩而过时,突然有人从背后抓住了我的手。 小真把手放到胸前。 「偶然在学校里遇见,不正是「点」吗?所以」 她说着些意义不明的话。 但是只有我,很清楚她在说什么。 「让『间『也在一起,怎么样……」 因为这也正是我一直想对她说的话。 2 我站在医院走廊的尽头。 在一面巨大的玻璃对面,有着透明的塑料箱。在新生儿集中治疗室的保育器当中放着婴儿。 在保育器的名牌上,写着新生儿的名字。 「对不起。」 我道歉道。虽然明知这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事情,但还是感觉不道歉说不过去。 「实在抱歉……!」 身旁的人是我的岳父。 岳父正用平静的目光,看向玻璃对面的小婴儿。 「大概的事情我都听说了。」 岳父用和之前见面时一样的温和的声音说道。岳父的声音还是同之前相见时一样温和。 「真千子跟我联系过了。只不过,她所说的话我大多都听不太懂就是了。但是,真千子她其实是知道自己可能会变成这样的。」 「我真是…………真的是…………」 「你并不需要道歉不是吗?反而你这样一直道歉,倒是我会过意不去的。」 「要是我……」 扭曲的表情。 「要是我,能阻止小真的话。」 「要是你那样做了,事情只会变得更严重不是吗?」 我无言以对。事实正如岳父所说。 如果小真没去山里的话,要是没有在变若水从山里出来之前阻止它的话。根本无法想象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我知道,你是想要守护她的」 岳父与我对上了视线。 岳 父看着我,微笑着的面庞,双眼眯成了缝。 「跟普通的婴儿完全一样呢。」 清晨的医院候诊室里。四周除了我们俩以外一个人都没有。 坐在椅子上的岳父弓着后背。 「毕竟是发生那样的事情,姑且是把她放到保育器里去了,不过说是可以马上出院来着。」 岳父简直就像是在闲聊一般。 「我想就在船桥把她养大。」 我抬起头来。看向岳父的脸。 「虽然我也都已经这个年纪了,肯定很不容易就是了。不过我还是有一点积蓄的,总会有办法的嘛。」 我必须要说些什么。 可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感觉不管说什么,都是错的。 「小觉啊。」 「嗯。」 「谢谢你。」 我想。 自己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吧。 「你还很年轻。请把自己的人生好好过下去。这一定也是,真千子最想守护的东西。」 回过神来已经晚了。我哭了出来。明明没有资格哭,却还是哭了出来。用力地攥紧了拳头。紧紧地咬着牙,我就这样一直站在那里。 「嘛、不过真千子倒是更年轻就是了。」 岳父笑着说道。 而我,就连回以一个笑容都没能做到。 3 绿叶繁盛的银杏树整齐地排列着。 大学正门的林荫道,能够俯视整条笔直通向车站方向的主干道。人们的脑袋不停地从正门前的台阶处冒上来。武波小姐见到我,和往常一样敏锐地低下头去。 在初次见面的这家「pinecone café」里,我们对面而坐。 武波小姐在桌上摆出一排资料并向我说明着。 「在碎石工厂的与变若水接触的现场并没发现有什么痕迹留下。在伊熊山中、包括瀑布附近还有伊熊神社周边也一样。另外周边居民所受到的暂时性的健康影响也消失了。东京都政府以及环境厅方面还是决定要继续调查。只不过因为调查对象消失了,所以今后调查规模恐怕也会逐渐缩小。」 武波小姐面露不甘的神情,低下了头,深深地向我致歉。 我摇了摇头。这并不是武波小姐的错。想想也知道,东京都这样的庞然大物自然不可能会因为身居系长职位的武波小姐的一己之见而做出决定的。 最重要的是,所有的问题基本上都得到了解决。 除了小真的事情。 「小真她……」我问道。「要怎么处理她的情况?」 「关于这件事……」 武波小姐一边思考着一边说道。 「因为实在都是些特殊个例的情况,我们也还在摸索要怎么处理。不过基本上还是要以其家人的意见为最优先的。因为时任小姐的父亲表示不想把事情搞大,只是想要普通地生活下去,所以现在正在办理行政上的手续,让真千子小姐能够作为普通的孩子而被扶养。本来最好是能让他们搬来东京的。不过因为现在还在千叶的辖区,无论如何还是有些辖区之间的限制……」 我终于放下心来。那些让我非常担心的,比如小真的事情被媒体大肆报道之类的情况,看样子是不会发生了。有这个人在的话,小真应该是能够安稳地生活下去的吧。武波小姐有着这样的能力,更重要的是她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真的非常感谢。」 这次换我深深地低头致谢。而武波小姐则也同样地摇了摇头。 临别之前,我和武波小姐交换了工作用以外的联系方式。武波小姐说,她今后也会给我发报告的。我已经不知向她道谢了多少次了。 4 我回到家,打开了电灯的开关。 日光灯叮、叮地响了两声之后才点亮了。我曾和小真说过,这种老式的电灯有些不太亮,所以想要尽早换成led灯。 我站在厨房里泡着咖啡。只是用热水冲的速溶咖啡罢了。因为这是最简单的了。虽然家里也有红茶和日本茶,可我几乎没怎么泡过茶喝。我把装咖啡的瓶子放到了木纹的架子上。架子上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空如也。 我边抿着咖啡边向室内望去。餐厅的角落里还堆放着许多纸箱。在这个三居室的其中一个房间里也塞着许多没开封的箱子。自从搬家以来,连整理行李的时间都没有。因为一直呆在大学的资料室里,只拿了最低限度的生活用品和衣服出来。这反而倒也可以说是帮了我的忙。 3dk的户型还是有些太大了。虽然房租很便宜,倒不至于交不起。但是也没有理由继续住在自己根本用不上的大房子里。所以我准备马上就再搬一次家。 既然是一个人那就住到刚好够一个人住的房间里。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所有的一切都将各自归去。 归往合适之处、所在之处。 变成婴儿的小真回到家人身边。 已经决定了由她的父亲在船桥抚养她。 武波小姐也仍在完成着自己的工作。 而我接下来,也会在大学里继续着研究。 如此一来便全都归往原处了。这是全员共同考虑、共同决定的,能够回到的最好的地方了。确实应该如此,也只能如此。毫无疑问 这是我现在所能做的做好的选择了。 可是,我却。 没能忍受得了。 5 我打了两通电话。一通是打给刚问到联络方式的武波小姐,另一通则是打给了岳父。我从家里一路跑到车站,冲进电车里。出门时只拿了钱包和手机。因为没有带包,我就把它们硬塞在了裤子口袋里。 几乎快要跌倒一般,我跌跌撞撞地从船桥站的楼梯上跑了下来。在检票口的对面看到了岳父的身影。 特地把岳父叫出来一趟实在有些过意不去。我把钱包贴到自动检票机上,赶忙跑向岳父身边。 「岳父、大人。」 「怎么了突然。」 「请把,真千子。」 我说道。 「请把小真,交给我扶养吧!」 「觉君?」 「我会继续研究下去,继续做有关变若水的研究,或许有一天,能找到让小真恢复原样的方法也说不定……」 我拼命地说着。寻找着话语。寻找着能够传达我的心意的话语。 「而且武波小姐也说,在东京扶养小真的话会更方便些……」 不对。不是这样。 我要说的不是这些。 我用力地攥紧拳头。 「我」 我的感情已经溢出。 泪水擅自流了下来。 真正想说的话,便自然地脱口而出。 「哪怕变不回去也好……一直就这样下去也好……」 我哭着说道。 「我也想要和小真在一起……!!」 我的脸哭花了。再也挤不出一言一语。 岳父的手温柔地搭上了呆站在原地的我的手臂。 被扭曲的视线中,岳父轻轻地点了点头。 「也是啊……」 岳父微笑着说道。 「这孩子已经是 《有马真千子》了啊………」 那一天起。 我,成为了小真的《父亲》。 第四章 1 我打开led灯的电源,拉开屋子的窗帘。朝阳的光照了进来。 检查下厨房冰箱里的蔬菜,有萝卜。 小锅装水点火煮沸。然后将切块的萝卜和干裙带菜放入锅中。这就是全部的食材了。就算脑袋里不时想着为了健康每天都要吃蔬菜,但实际上这样的菜色就是极限了。煮10分钟等味噌融了,味噌汤也就做好了。 从柜子里拿出之前买的面包。拿面包和味噌汤做早餐,这个组合并非无可非议,但比起争论日式西式这种小事,准备简单才是最重要的。早上就是如此忙碌。 最后将冲好的速溶咖啡放在餐桌上。不知不觉间位置都被填满了,所以我很小心地端出牛奶。7点15分,终于将早餐准备完了,比计划慢了5分钟。得抓紧时间了。 「我开动了。」 我弯下脖子将味噌汤一饮而尽。 坐在对面的女孩子和我四目相对。 「汤都洒出来啦。」 五岁的小真平静的道出了我的狼狈。 2 我骑着电动车爬上了小区之间的坡道。小真在车的后座上哼着周末晨间档动画的歌。 因为作为多摩新城的一部分被开发,南大泽里面多为一些高层的住宅楼。 但是终究是群山之间,坡道很多,没有电动车或者汽车就寸步难行。哎对我来说是很难,但是用普通自行车载两个孩子的强力家长也不是没有。真想请教下那股力量是从何而来的。 终于滑行进了上柚木幼儿园的停车场。 周围都是跟我们一样着急入园的亲子。进门向狮子班的方向赶去时,同班的男孩子看见了小真千。 「原来是小真千啊!早啊!」 狮子班的真锅瞬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我也想要这么旺盛的精力啊。 「早啊。」 小真像例行公事一般打完招呼后,马上开始准备自己早上的事。到底是小真太过成熟了,还是其他的孩子精神过头了?我不得而知。 我跟真锅的母亲诚惶诚恐地走出幼儿园。因为要赶着上班而再次骑上了自行车。 3 我完成自己的实地考察回到房间里。今天每一组都没有延迟顺利结束了。自从当助教以来已经过去5年,觉得工作也越来越得心应手。 进入研究室,所属的本科生向我打招呼。 「新人欢迎会的准备做好了。」 是啊,看了下房间的日历。春天是新学员加入研究室的时期,我们每年照例都会举行欢迎会。 「时间大概会定在星期五的晚上七点,有马老师那时候方便吗?」 「啊,我可能……抱歉,我就缺席了。」 「嗯……反正时间也可以调整嘛。把老师方便的时间告诉我们就可以啦。」 「不是,我看你是完全不懂哦。」 我和学生转向说话的人,是岛君插的话。为何曾是学生的他现在还在研究室游手好闲呢,他居然成了研究生。那个岛都马上要成为博士了,时间过得真的太快了。 「有什么问题吗?岛前辈。」 「有马老师他是不会来参加欢迎会的。」 「为什么啊?」 「哼。」岛君哼哼道。 「你就给这家伙开开眼界吧,有马老师。」 我照着他说的将手机拿出来。将手上最宝贝的照片亮给学生看。 「呜哇好可爱啊!」 岛君再次哼道: 「有马老师他超宠独生女的!欢迎会什么的根本就没有时间去啊。」 他看着我笑了。 「没错吧,老师。」 「大概就那个意思吧。」 我点了点头,看着那张珍藏的照片。 4 如同暴风雨的五年时间。 五年前的那一天,我曾向真千子许下厮守一生的誓言。但当时的我却什么都不明白。生存是什么,生活又是怎么一回事,统统不明白。 第一天就出现了问题。我决心在两人选定的房子里跟真千子一起生活,去医院接回她。但是在办出院手续时护士这么问道: 「您带衣服了吗?」 「嗯?」 「因为要出院了啊,没婴儿服可不行。」 这事说起来就跟常识一样。在医院有病号服,出院就需要准备好自己的衣服了。 「抱歉,没准备好……」我低头说。 护士叹了口气,将一张纸递给了我。上面写着新生儿出院的必要准备。 ·婴儿服(几套用于换洗,请根据季节准备) ·婴儿内衣(短内衣,组合内衣等) ·襁褓 ·纸尿布 ·擦屁股的纸 ·塑料袋 ·纱布毛巾手帕毛巾 读完后我冷汗冒个不停。一样都没准备好。术语也搞不懂。婴儿服跟婴儿内衣是不一样的吗?襁褓又是什么? 「那个……」跟来时大不一样,我非常难堪地说,「可以请您将出院推迟一天吗?」 我很快对着武波小姐哭诉了一番。没有其他可以依赖的人了。她呆愣了一下,冷淡地说:「这是特殊情况,之后可以不要随意行动吗?」 不过她马上还是带着我东奔西走,带我去了婴儿用品专卖店「天使大本营」。 要买的东西瞬间就装满了三个篮子。 「真的要这么多吗?」 「是的。」 「好吧。」 「有马先生,这是多了一个人啊,您明白吗?」 「嗯,我知道。」 武波用她那锐利的视线检视我。 「有马先生你真的太没有用了啊。」 武波小姐说着拿出了第四个篮。而我只是一味消沉下去。 5 用襁褓裹住真千子,我回家了。 首先必须做的是学习。我将出院时发的保育册子看了一遍又一遍。喂奶的方法,洗澡的方法,照顾婴儿的方方面面都写得一清二楚。但这些也只不过是教程,现实远比入门书的内容复杂得多。 首先,婴儿什么都做不了。 我本应知道的。谁都懂。就连小孩也知道。但直到真的照顾一个婴儿的时候,我才切实地感受到这句话的分量。 婴儿的生活:乱滚-睡着-哭-大便小便-哭-喝牛奶-哭-睡着-哭。如此而已。眼睛好像也看不太清,像是什么都没有在看。连自己翻身都做不到,只是一味仰卧着。 但她终究是活着的,所以要定时喂牛奶,会排泄所以要换尿布。我为了让这个什么都做不了的生物活下去而疲于奔命。这样连几十分钟都不能放松看护的存在真是闻所未闻。 第二天都没熬完我就被骇人的现实击倒了。这样是不可能去上班的,绝不可能。 6 「所以才会有育儿假啊。」 这话是万龟老师来我家看真千子的情况时说的。老师告诉了早已憔悴的我这个我从未留意过的制度。 「从出生到周岁大的时间你都可以休假。」 「一年时间也太……虽然我不休假是不可能继续照顾的。但无论如何,一年内都没有工资的话」 「当然休假也会有工资的。」 我目瞪口呆。我从不知道这个国家竟然有如此出色的制度。雇佣保险的投保人可以获得 「育儿休假津贴」。从生孩子算起前半年时间有原工资总额的三分之二。而后半年则给予总额的一半。虽然不是全额工资,但只要过的节省一点,撑过去完全不是问题。 「会申请吧,育儿休假。」 我听着一脸难堪。 不,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不然我就无法养育真千子。但一想到我的离开会增加了万龟老师和研究室的负担就…… 「不对,」万龟老师说道。 「养育孩子,在社会上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情。为了更好地让孩子们健康成长,才衍生出这种制度。只是有马对这种事没兴趣所以一无所知而已。这世界是为了即使有人休假育儿也能运转而构造出来的。」 学到了吧。老师对我说道。没错,我真是无知啊。 不久后,武波小姐给我寄了封信。 里面是八王子市的母子健康手册。为了让真千子作为一个普通的孩子成长,武波特地准备了这个。除此之外里面还装着指导我如何填写的指南。这是为了消除被篡改的户籍跟自治团体文件之间的差别。 手册中有一个栏目「孩子的监护人」。 「父亲」一栏里写自己的名字。 将指定的假名写进「母亲」一栏。 就这样,真千子成为了我的长女,有马真千子。 7 之后便是日复一日的学习与实践了。 买回了许多育儿杂志,看了无数育儿节目。一旦开始养育孩子后,才明白世界竟有如此多的婴儿,有如此多专门的知识。我好歹也是文化人类学的助教,对人类文化认识之浅薄实在叫人脸红。 我同时也忙于寻找幼儿园。育儿假只有一年,之后不上班就活不下去了。最初连一岁的孩子能不能入园都不知道,但其实未满周岁的孩子都可以入园,又是社会的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 大家都将孩子托养之后复工。我小时候也去过,所以本应记得的。这样普通的事,我隔了三十年才亲身想起。 入园竞争激烈到了极点。 电视上曾有耳闻的入园困难问题给我当头一棒。据说很多父母都为此苦恼。但那只是东京中心区的问题吧?曾经乐观的自己被卷进了风暴的中心。送不进去,真的。 我在真千子未满周岁的时候便向八王子市政府提交了翌年的入园申请书。挑了六间幼儿园作为志愿,仔细申报了家庭状况。譬如每天的工作时长,双亲是否健在,是否单亲家庭,有无进过未获得认证的幼儿园等等。视情况决定各个家庭的得分。高分的家庭会优先安排入园。 即使如此,大量的入园申请使得许多家庭同点数的情况非常多。为此又再次视情况决定优先顺序。经过一轮又一轮的筛选,最终还要进行抽签。 顺带一提,我和小真构成的有马一家理论上的得分是比较高的。(名义上的)单亲爸爸,双亲不在,岳父也住得很远。如果不能入园便无法工作。攒了这么多的条件却还是抽不中。命里无时莫强求啊。 结果一年育儿假结束时,我仍无法为小真找到一所幼儿园。但我也必须要开始工作了,不能再继续休假。 最开始我想到了「临时托儿」。不是每天都送去,而是每次都需要预约的特殊托儿制度。第一次将小千送进幼儿园时,沉稳如她也相当胆怯。但接她的时候她似乎已经喜欢上了装满玩具的幼儿园。之后便轮到我害怕了。领回孩子的时候拿到的账单写着八千日元,仅仅一天而已。要是为了工作一个月将小真送来二十天就是十六万日元。 我当然无法承担这样的支出。而且根据临时托儿条例,一个月也没法送过去二十天。我再一次因为现实而惊慌失措,抱着宁死不休的心态再一次寻找能接受小真的幼儿园。 就在这时,武波小姐提出向我伸出援手。 武波小姐运用她在自治体的人脉,可以帮小真争取到进入幼儿园的机会。到了现在我还是高兴得想跳起来,但还是拼命忍住婉拒了。 在办户口和出生证明的时候,我无能为力,不得不借助武波小姐的力量。 但找幼儿园是不一样的。跟小真的特殊情况没有任何关系。我知道有无数类似的家庭为此苦恼,因而不希望作弊。本来是真的很想接受的,但是做不到。 我按远近顺序不停地打电话给附近的幼儿园。因为抽签没抽中,所以没法进入得到认证的幼儿园。我不得不将目标转到未经认证的幼儿园。最初我被「未经认证」这种说法吓到了。不能获得市政府认证的会是多么危险的地方啊?那种幼儿园里面是不是那种莫西干头暴走族穿梭那样弱肉强食的世纪末风格场所吗?我十分不安。 但实地考察过后这所未经认证的幼儿园「小桃托儿所」简直如同天堂。「小桃」作为一所小型幼儿园,里面从未满周岁到五岁大的十五个孩子十分开心的玩耍着。老师们十分温和地跟人生地不熟的我交流。最重要的是一个月只需要五万日元。真的存在这样的乐园吗,我不禁感叹。小真也十分高兴地挥舞着塑料锁链玩具。哎,这就有点像世纪末风格了。 最终我把小真送进了未经认证的幼儿园。我们的日常也终于开始了。 每天早晨做好相应的准备,将小真送往三站远的幼儿园,之后去大学工作直到傍晚。下午五点下班之后又坐电车赶着六点的闭园时间。两人回家后,吃饭,洗澡,睡觉。我们的生活就按着这个节奏前进。 之后每当节假日,我都会用婴儿车带着小真去各种各样的地方。带她去玩大公园的滑梯,带她去祭典吃棉花糖,带她到动物园看大象。慢慢地,小真学会走路,开始奔跑。这样能去的地方也变多了,我们的活动范围慢慢变大。 之后小真两岁了,终于能够进入认证的幼儿园。离家只有三站距离的「小桃」已经算是天堂,但上柚木幼儿园离家只有骑车三分钟的路程,每月只需要一万四千日元的乌托邦。我深深感谢国家和政府,向武波小姐所在的都政府方向鞠躬。 之后犹如白驹过隙。 上柚木幼儿园的原兔子班的女孩子重新编成了考拉班、长颈鹿班和狮子班。 8 「但我觉得你去喝一杯放松一下自己也行啦。」 研究室里,岛向我如此提议,我也只是随声附和了下。 「不如把小真也带过来怎么样?」 「她还只有五岁。肯定不可能带她去居酒屋这种地方啊。」 「那就由我来代替你照顾,有马老师就安心参加聚会吧。」 「不行,你会给小真乱买东西的。」 「不,不是这样的,老师!可小真她真的太可爱了。」 「你在胡说什么呢。」 「我总会忍不住帮她买啊。」 虽然这话没什么逻辑,但我还是能明白他的感受。我也是每天都在忍耐不给她乱买东西啊。 「有马你来一下。」 悠闲的声音,是万龟老师在办公室叫我。我到办公室露了个脸。 「找我有什么事吗?」 「来,土特产。」 万龟老师给我一个袋子,里面装着三本书。有崭新的,有旧的,看到封面就猜得到大体的内容。 那是在当地才能找到的乡土志。风土人情、地域资料、神社建立由来之类的知识集合而成的书。万龟老师一有出差的机会就会将当地的资料当成土特产送给我。 这对无法离家太远的我真的是天大的好事。 「一直以来真是费心了。」 「月读神 社在大阪还是挺多的。」 我点了点头。每个地方有多少料我也已经了然于心了。 直到现在我仍在研究「变若水」。 月读命的流传、东西皆有的返老还童传说、长生不老的神话,我以这些为研究的中心。在那个事件之前我就在研究神道教的知识。经历了那件事后我便更加用心地去探求。五年间积累了大量的资料。我有自己在这方面绝不会输给一般研究者的自信。 但是。 「哎,就算着急也无济于事。」 抬头,万龟老师对我露出了悠闲的微笑。 「研究神明的时候,最好不要过于认真。」 「是这样吗?」 「嗯。虽然这样说可能有失恭敬,但神明之所以被称作为神明,果然还是因为它们在常识之外吧。」 「常识之外。」 我反复琢磨这个词。 理外。理の外。 常识之外。未知的领域。 「不讲任何道理,不在人的常识之内。无法用任何物理法则解释。不带任何感情。意义不明地出现,毫无征兆地消失。所以通过努力调查肯定会有结果什么的,不过是人的一厢情愿罢了。但是呢,若是去除功利心单纯地去研究,也会有突然获得相关成果的时候。就是靠运气啊。」 最重要是活得开心,老师如是说道。 我笑了,说的也是。 9 在狮子班的瞬远远地看到我,大声喊道:「小真爸爸来啦。」迟了一会才发觉的小真跑向我将我抱住。我拿上幼儿园的书包,向老师们打完招呼后,便带着小真走向自行车场。 回家的时候走的是下坡路。小真坐在后面。 「爸爸爸爸,今天我们去了番茄农庄!」 「嗯,那边还有番茄啊?」 「都是绿色的,小小的。老师说变红的时候会再去。」 「爸爸我倒是不怎么喜欢啊,番茄。」 「不吃可不行啊,绿色的东西有营养。」 「可它是红色的呀。」 「红色的是肉。」 之前也似乎听说过这样的分类。要是真千子的话会记得更清楚吧。真千子她什么都能很快记住,记忆力很好。 现在的小真。 没有过去的她的记忆。 想起了当时真千子说过的话。即使身体返老还童,记忆也有可能会留下来吧,还是有可能想起我的吧。我抚养小真的时候,还怀抱着这些许的希望。她会不会记起我的样子?会不会像以前那样叫我? 但小真长大之后什么都不记得。我问过许多关于过去的问题,但她一个都答不上来,以前的记忆被消除得一干二净。小真就像一张白纸一样。 那个时间我非常焦虑。想着不行,我要赶快找到将小真变回来的方法。我像苦行僧一样阅读了大量的文献资料。时间在流逝,事情却没有一丝进展。 现在的我,也仍在迷惘当中。 如果,如果明天能够找到变回去的方法的话。 那会发生什么事呢?找回真千子的身体和记忆之后会怎么样呢? 现在的小真会怎样? 如果以前的真千子回来了,现在的小真消失了的话。 我…… 「爸爸!」 「啊,什么事?」 「芝士是?」 「黄色那个?」 「红色的哟。」 完全无法理解。用颜色去区分染过色的东西可不是一种高效的方法。 「喂,爸爸。」 「接下来是绿色!」我抢先回答,有点自暴自弃了。 「不对。」 「不对吗?」 「不对。是别的事。」 小真在我的背后说道。 「我们家有妈妈吗?」 10 「妈妈啊,当然是有的。」 我一边清洗浴缸一边回答。小真在浴室外面一直盯着我。 「如果没有妈妈,亲爱的就不会出生吧?」 「亲爱的,是什么?」 「啊,没什么……」 我试图掩饰。蒙混不过去所以平时随便擦下的镜子这回擦得很认真。 「为什么突然想要知道妈妈的事情呢?」 「小瞬今天被他妈妈骂了。他说妈妈很容易生气,有点讨厌。还说普通的妈妈没有那么容易生气,想要普通一点的妈妈。我问那是真的吗,他说妈妈是不会生气的。」 小真慢慢地说清事情经过,我边打扫着房间边听她说话。 「可是我根本就没有妈妈的印象所以不知道啊。我们家的妈妈是怎么样的呢,我怎么都想不起来。所以想着她真的存在吗?」 原来如此。总之都是瞬的错。瞬虽然是个阳光活泼大咧咧的孩子,但有时会说要跟小真结婚之类的迷惑言论,所以想着要跟他拉开一些距离。嘛,是否要提防他这个先从长计议。关于母亲的问题,我做好了终有一日会成为话题的觉悟。毕竟我无法一生都逃避它。 五年前就想好了。 设定上母亲已经不存在于世上。她生下小真就去世了,假名是「有马小町」,跟小真的发音一样。 这样即使我不经意叫出真千子的名字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有没有妈妈的照片呢?妈妈存在过的证据。」 小真十分认真地追问我,都要证据了。这架势,似乎拿不出来就要惩罚我啊。 但是这说不定也是个好机会。 11 我牵着小真的手走下了黄色电车。她想试用自动检票机所以把ic卡给了她。小真因为只有5岁,所以自己不需要买票。 我们走下站台楼梯,售票口那有人正在向我们招手。 「外公!」 小真全力冲出去,ic卡一插流畅干练地过了检票口。我紧随其后将卡取出,向车站工作人员道谢。 终于走出检票口,我一如既往的跟岳父互相低头行礼。 12 「突然到访,有劳您了。」 「不用这么客气的。我可是随时都欢迎你的。」 我们坐上了岳父的车,开去岳父的家,也就是真千子曾经的老家,它离船桥站只有十分钟路程。 趁着周末,我们来船桥玩了。 「外公可是妈妈的爸爸,这不就是证据嘛。」 我对着坐在后排儿童座椅上的小真说。小真摇了摇头。 「证据是东西。外公是人。」 居然不认可物证以外的证据。我家的司法机关可真是随心所欲让人困扰啊。 我和岳父的关系因为真千子返老还童而逐渐错位。我是小真的爸爸,他则扮演外公的角色,设定上他是虚构的母亲的爸爸。 「早知道还是交给我来驾驶好了。」我想到。 「岳父你的腰……」 「完全没有问题。基本不会疼了。」 岳父也已经六十三岁了。原本在实验机器的公司已经退休了,但据说现在还在作为顾问继续工作,向年轻的职员传授技术。但是大约半年前扭伤腰后,上班就不定期了。 就结果而言,五年前的决定应该是正确的。就算是三十三岁的我抚养小真也已经耗尽了所有的精力。这对已经年过六旬的岳父来说,负担实在是太大了。 车子开进 了住宅区。小真望向窗外的风景。 「等下去公园可以吗?」 「好啊。」 小真高兴地笑了。老实说,南大泽的公园要大得多,但太大了对小真来说放不开手脚。 对她而言,也许五十米见方左右的小公园更适合她。 将车停进车库,我们到了岳父的独栋住宅。盂兰盆节或者过年的时候一定会过来所以已经是很熟悉的地方了。 「打——扰——了」 小真啪哒啪嗒地跑进屋里。虽然在外面对着陌生人像个小大人。但面对家人的时候却又十分活泼。 「觉啊,」岳父放低声音,「我们应该拿什么出来?」 「我觉得只要是真千子以前的东西,什么都可以。把真千子当成是小真的妈妈。」 「好麻烦啊。」 「真的好麻烦。」 「外公,东西在哪里呢?」 「哦,你去二楼上边找找吧。」 13 推开门就看见堆积如山的纸皮箱。 「也没怎么整理,东西放哪都不知道了。」 「按顺序一个一个打开看看吧。」 我拿下了前面的箱子。撕下胶带打开盖子。那一瞬间,小真的眼睛闪闪发光。 「有玩具!」 「啊,是小时候留下来的吗?」 「爸爸,拿出来,把玩具拿出来嘛。」 箱子里面还有小箱子。这些女孩子的小玩具连包装都被保存得很完整。这也是她以前的性格使然吧。 其中最大的箱子里面放着一座灰姑娘城堡般的玩具。 「……!」 小真被震撼得说不出话。的确我们家没有这种类型的玩具。「开门!」小真大叫一声,明明没有回应却开始打开门拿出里面的东西。套组里有城堡、公主、王子、魔法师、继母跟姐姐。她们两个的脸和姿势都是反派的味道,大概就是如此了。 「还有马!」 小真继续沉醉于马车和白马。我也有点吃惊。没想到她会对这座城堡反应这么大。 我原本以为小真对女孩子的玩具兴趣不大。原来只是单纯地我没选她喜欢的,她迁就我而已。 小真本来就是女孩子。我大概没办法真正理解她的兴趣吧。 这种时候,如果有母亲的话,情况就会不一样吧。 虽说那真的是镜中花水中月。 「这个不是能打开吗?」 我将城堡的大门打开。城堡细致的内部结构渐渐呈现出来。楼梯、滑梯、暗门。这玩具还挺有意思的。 小真睁大眼睛看了下我。接着又看看岳父。那小心思完全展露在脸上。岳父就顺水推舟了。 「要不要拿回家?」 小真满脸笑容。 「嗯。」 「还有还有,这个。」 岳父打开第四个箱子,好像发现了什么。我和小真也往里窥探。 「啊」小真有点激动,「是相册。」 「这是铁证如山啊,小真小姐。」 「拍到妈妈了吗?」 「当然啦。」 「我要看!」 岳父将一本相册拿出来给了我们。我们翻开的时候心砰砰直跳。 相册里…… 「啊。」 喉咙里漏出声音的是我。 在相册里有真千子的照片。 很年轻。穿着校服外套。是高中生时代的真千子。 我所不清楚的真千子。 「这就是妈妈吗?」 「对啊。」岳父回答道。他盯着相册,似乎也十分怀念。 继续往后翻。 高中的真千子像是比我所熟悉的真千子要活泼一点。 但是毫无疑问有邂逅那会的真千子的影子。 那个我怀着爱慕之情的真千子。 想要长相厮守的那个真千子。 「真千子。」 「?」 小真那小小的眼睛向上看着我。是我叫了她的名字的缘故吧。我慌张地揉了下眼睛。 「妈妈也叫真千子哦。」 「一样的吗?」 「妈妈的名字写作小町。小真的名字写作真千子。」 「嗯……」 小真不可思议地看着照片。 「一模一样。」 一页一页往后翻。年代也变得越来越久远。照片里的真千子也逐渐变小。本来就是一个人,照片上的她越来越像眼前的小真。 注目看其中一张。学龄前的真千子拿着歪歪扭扭的画。 「以前她在艺术方面就完全不行……」岳父苦笑着,「绘画和手工都是灾难。」 我也一样苦笑。因为现在的小真完全继承了这一点。虽然在幼儿园里也经常做手工,她带回家的却总是有点惊悚的东西。 「这画的是什么呢?」我问岳父。 「驯鹿吧……」 仔细一看,上面用平假名写着「消防车」。岳父说字还是挺漂亮的,这跟如今的小真也差不多。 「还要,还有吗?」 小真兴致勃勃地翻着相簿。 小学时代的真千子,大学时代的真千子。 短短几本相簿凝聚了她作为时任真千子的时光。 「爸爸啊。」 「嗯?」 「原来我真的有妈妈啊。」 我看着小真,含笑点了点头。 最后回程还是让岳父送到了车站。小真小心翼翼地抱着装城堡的纸袋。明明很大,但她摆出一副绝对不让我拿的架势。 走到检票口前,岳父和小真照了一张合影。用智能机拍的照片可以自动上传到云端,现在做相册还真方便。 14 我靠在研究室的窗边,俯视大学内的景色。 能看见上完课熙熙攘攘的学生们。周五的傍晚,大概要去喝一杯啥的吧。我也平安完成了一星期的授课,享受着节奏突然放慢的时间。 再接一杯咖啡,我一如既往地开始翻书。找资料既是工作也是我的个人兴趣,如果不用赶着交稿的话是很愉悦的活动。现在手上的是从海外找来的文献,记载着关于「嫦娥」的传说。 嫦娥是中国神话里的月之女神。本来是仙女的她,却因为丈夫冒犯了玉皇大帝,连带着被贬入凡间。之后她吃了西王母给的不死药升上了月亮,一个人在广寒宫居住。于是留在地上的丈夫便开始向妻子所在的月亮献上供品,据说这就是赏月习俗的由来。 作为故事有值得玩味的地方。它透露了月亮跟不死药的联系。虽然不死的概念跟月亮的圆缺变化有联系是普遍的观点,但考虑到世界各地都有雷同的神话,也许还有别的原因。 还有跟「赏月」的联系也令人十分在意。赏月在日本也是自古流传下来的传统风俗。想起了以前去京都取材时参加过的大觉寺的月见祭。嵯峨天皇下令建造的池塘据说是为了映照月亮增添赏月的趣味。 「赏月吗……」 仔细琢磨。新的理论似乎就要横空出世,但那灵光一闪过后便化作混沌。 望着研究室的书架,上面放满了我此前收集的关于不老不死神话的文献和地方志。我浏览书脊想要找到打破僵局的关键,却连有所进展的感觉都没有。 我至今翻阅了无数资料,实地考察了数不清的神社和遗迹 。然而通向答案的山峦实在险峻,连自己走到了哪个高度都不清楚。所以一天都不能放松。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 「有马老师。」 回过头来,岛君站在我的旁边,指着研究室的钟。 「不是要去接送的吗。」 「糟了。」 15 在停车场放好自行车,我已经迟到五分钟了。一路小跑去大门时就听到瞬大声地叫着:「小真你爸爸来啦!!!」然后不知为何,他全速奔跑过来。 「叔叔我跟你说,今天小真她啊……」 但小真马上就从后面跑过来,十分慌张地捂住了瞬的脸。 「不可以说出来!」 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不过小真也在幼儿园呆了整整四年了,光是这点线索我就能猜个大概。但是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才是双赢。 当我们打算回家时,因为瞬打算马上喊出秘密,小真拼命捂住瞬的嘴。果然还是太过了,必须跟瞬保持距离。 16 回到家里,我去准备晚饭。这个时候小真本应该要吵着要看动画看视频的,但现在却躲在房间里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东西。大概跟所谓的秘密有关系吧,还是不要打扰她好了。 我把炖锅的时间设置好,不经意看了下墙上的磁铁板。上面贴满了幼儿园的单张。我看着其中的活动时间表点点头,原来如此。 下星期有参观日。也就是说,他们在为此进行某些练习。可能是跳舞之类的吧。无论是小孩还是大人,被看到排练的样子都会觉得羞耻。这里还是装作没注意到比较好吧。 「小真。」我隔着门叫道。 「什么事——」 「不要太勉强自己哦。」 「呃,什么——」 「没什么。」 「现在绝对不要进来啊,绝对不要!」 我微笑一下,拿起桌子上的笔记本。 「我应该请了假吧……」 有点不安,确认一下吧。难得小真这么用功,去不成就辜负她一片心意了。日程表上的确是请了带薪假。那天的工作就拜托岛君吧,只要带他去饭店吃顿烤肉就好。 我本想就这样合上笔记本。 突然我回想起一些事情,又翻开它。翻到最后一页,透明的内页夹有一张照片。 「成年的真千子」在笑着。 那是之前去船桥拿到的真千子的照片,是在大学里面拍的。那时差不多是毕业典礼所以应该是二十二岁。对着镜头的真千子有点拘谨,笑得很害羞。 想要照片的是小真。 小真说想要将妈妈的照片摆在家里。对于她来说这是很自然的要求,我没有不做的理由。但我还是没有摆出照片,用琐碎的理由打发了小真将照片留在手里。我实在摆不出来。 要是摆出照片的话似乎就接受了现实:过去的真千子再也回不来了。 我也没法说清自己的心情。我不想承认真千子是所谓去世了的母亲,想呐喊说她现在还活着。那么只要过去的真千子能回来就好了吗?将希望寄托于不可捉摸的神力,一直沉浸在过去就好了吗?我找不到答案,就这么过了五年。 我反问那个心急如焚的自己。心急又能怎么样呢。行动了的话会怎么样?要是明天就找到将真千子复原的方法的话,真千子会回来,但那时小真又会消失。 我想要逃避这无解的问题。 陷入了无可救药的妄想。 要是现在真千子在我身旁的话。 我们孕育了一个女儿的话。 两个人凑一起去参观幼儿园的话。 那是多么的…… 哔哔哔哔,厨房的闹钟将我拉回现实。我按掉闹铃。这可不行,想这种事没有任何益处。 重新振作精神,考虑现实的安排。这么说来,不仅是父母,亲戚也可以去参观。那么,应该叫上岳父吗?但是因为是从早上九点开始的,如果是船桥的话会有点远吧……。 这时我想到了岛君。他有时候会代替我来照顾小真。他像逗猫一样疼爱小真,叫上他应该会高兴吧。但他又不是亲戚……再说本来我休假他就要代班,叫上他这不是本末倒置吗,还是不要了。想着想着电话响了。 「您辛苦了。」 电话里的声音非常干练,是武波小姐。讲的是关于小真上个月的定期体检报告。 五年来,我一直定期向武波小姐汇报我们的情况。她也会为了我能顺利养育小真密切沟通。有时还会专程到南大泽来陪小真玩。对她真是感激不尽。 「这次也没有什么异常。」 我静静地听完她的报告。小真身体并无异常,与正常孩子一样茁壮成长。和去年一样,没有发现任何情况。 在小真刚变成婴儿那段时间,武波小姐就让小真接受了大量的检查。医学的自不必说,生物学的基因测试和物理性质检查都包括在内。她始终在寻求成年女性变成婴儿这种异常事态的解决方法,尽了最大努力进行调查。 但长达一年的检测,结果却是「没有异常」。小真没有任何奇特的地方,仅仅只是个普通的小孩。 但我仍不放弃,拜托武波小姐给小真定期检查。 「小真她过得怎么样?」 谈完正经事的武波小姐问道。她说话总是很干练,让人搞不清楚是不是在生气或者焦急。但她如果真的这么觉得的话,就不会帮助这个如此麻烦的家庭五年了。武波其实是个非常温和的人吧。 「天天活蹦乱跳的。现在也不晓得在房间干什么。」 「干什么?」 「我想大概跟这次参观日有关系吧。啊,对了,武波小姐,」刚开口我就后悔了。 我邀请她干什么?她跟我们又不是很熟,而且别人可没这么闲啊。 「什么事?」 「抱歉,没什么。」 「再问一次。到底是什么事情?」 好可怕的人,果然她平时都在生气吧。 「哎,下周就是小真幼儿园的参观日了……好,好像不是亲戚也可以申请参观。」 「我去。」 我的话音未落,武波小姐便答应了,说了两次「我去。」我觉得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带着些微的后悔挂了电话。 17 骑着自行车载着小真去幼儿园。 入口已经很热闹了。不但能见到认识的一些家长,祖父母年纪的人也来了不少。我刚下自行车,便在附近看到了武波小姐。 「小京香!」 小真如同火箭一样冲了出来。会叫武波小姐小京香的也就只有小真了吧。 常理来说,小真一年与武波见面的次数也就一两次。但明明见得很少,小真却亲她像亲三天两头见面的岛君一样。女性之间果然是特别的吗。 跟之前的见面一样,武波小姐她穿着笔挺的西服。她并不在乎小真在自己衣服上蹭上口水或者鼻涕。说起来这个人算是相当的美人,怎么还是单身呢? 小真几次回头看武波,走进了幼儿园。 「好可爱啊……」 「你好。」 「早安。」 武波小姐的声音回到了毫无波动的状态。明明对我像对小真那样温柔一点又不会招来神罚。 「我来参观真的没有关系吗?」 「当然没问题啦。」 其实 不是亲戚这点让园里颇有微词。但我跟老师诉说她对我们家的大恩大德才总算获得了参观许可。这既是为了不让武波小姐失望,同时也是因为这个人被拒绝的话似乎会做出伪造公文之类的恐怖事情。 「我们进去吧。」 武波小姐以参加东京都主办的大活动的气势,十分郑重地进入了幼儿园。 18 「今天的是烹饪课。大家的爸爸妈妈都来看你们了,要加油啊。」 狮子班的老师说完,二十五个五岁孩子就以全力行动作为回应。围上围裙戴上三角巾,做好烹饪的准备。 家长们都在教室的后方排成一排观看,总之先拿出手机,拍一下孩子的围裙装扮吧。 「他们要做什么菜?」 「我想想。」 我应武波的提问拿出了今天的计划表。附带着老师亲自画的插图,上面写着菜单和烹饪步骤。 「好像是意大利杂菜汤。」 「……不会太难了吗?」 「可能吧……」 看了下工序,确实很难。再说在家也从没让她做过饭。 「1将蔬菜用水洗干净」这点应该没问题。但是「2削皮切成1.5公分的小块」就很难了。要用刀怎么说也太早了吧…… 咚!一声让人心悸的巨响。我惊讶地看过去。一根一分为二的胡萝卜滚在地板上。犯人是瞬。我和武波小姐脸色发青。明明有老师陪同,到底是如何才能成功作案呢。 「下一个,真千子小朋友。」 「在!」 被叫到的小真走出来。她的对手是土豆。 「圆的食材会不会有点难啊……」 「还是换成胡萝卜更好……」 小真不顾我们的不安踏上了垫脚台。老师后面手把手让小真握住小菜刀。她很明显在紧张。明明只需要用手,但全身到脚都在使劲。真是看不下去了。但正要移开目光的时候我看到了小真的脸。 那是我未曾窥见的表情。 小真露出了她从未在家里面做出过的表情。认真,一丝不苟地在挑战。在完全不了解的新世界,她带着紧张,战战兢兢地想要迈出脚步。 咚,刀刃切开了土豆。 咚,咚。下刀的声音很小。土豆也在慢慢变小。 小真在切菜。 站在那里的,的确是和以往截然不同的小真。 (我本以为我对小真的事情一清二楚……) 明明每天都生活在一起,我却不知道。 现在见到的小真,是新的小真。 (啊,原来是这样。) 心里终于明白了。 (小真在长大啊……) 我捂着胸口凝视小真。一旁伸出的手把我的手机抢了过去 「我来拍照吧。」 武波小姐代替我在拍照。庆幸有她在,我可以将正在成长的小真烙印在眼底。 小真又下了三次刀,咚咚咚地切好了蔬菜。 19 烹饪课结束后,监护人和孩子一起摆好椅子品尝意大利杂菜汤。小真坐在我和武波小姐的中间,拼命地寻找她自己切的土豆。最后虽然没找到,但她第一次做的菜倒是十分美味。 吃完饭收拾好桌子,狮子班的全员抱膝坐成一排。参观日的节目全部结束了,之后孩子就要跟家长一起回去。 站在前面的老师们熟练地有序指挥着孩子们。 「今天玩得开心吗?」 「太好玩啦!」 孩子们的尖叫此起彼伏。像是祭典一样的参观日也落下了帷幕。 「今天真是尽兴啊。」 说话的人是武波小姐,我也十分赞同。明明已经老大不小了,但也还是想跟孩子一起大喊。 看下时间,不过是午后。参观日的放学时间很早,但是今天请了一天假,难得武波小姐来一趟不如就三个人一起去喝茶吧?但她大概很忙吧……这么想着,狮子班的孩子开始有些古怪的举动,争先恐后地跑到教室一边的储物柜那。 「那最后,把礼物交给前来参观的客人吧。」 家长们议论纷纷。我跟武波小姐面面相觑,那是没有写在计划书上的惊喜。 孩子们从自己的柜子里各自拿出形形色色的东西。 「妈妈,这是我亲手做的!」 瞬最先将礼物交给妈妈。看着是用牛奶盒做的电车手工。是新干线吧。 「新干线?」妈妈问道。 「是加长轿车啦!」 好难的问题。即使答错了瞬也毫不在意显得很开心。但是如果是小真的话,她可能会一下子失望消沉。 我祈祷着不要是手工,小真有点害羞地跟着班上的老师来到我的面前。 她身后拿着一张卷起来的纸。 我深吸一口气。 (……应该是画吧……) 胃突然抽搐起来。小真的画技我很清楚。现在如同站在悬崖边上,稍有不慎的话就大祸临头了。小真无论画什么我当然都会高兴,也会跟她这么说。但要是我分不清画的是啥就一定会伤小真的心。这点绝对要避免。 小真站在我面前,把纸卷打开。 「给。」 然后,小真递出了画。 我深深点了下头,收下了。 看下她的画。 「啊。」 喉咙里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这个是……」 我再一次仔细地观摩她的作品。在用蜡笔画的五彩背景中,有一个圆脸的人。他穿着眼熟的蓝白相间的衬衫,头发乱糟糟,还戴着黑镜框的方眼镜。一眼就认出来了,不可能错的,那是…… 「我吗……」 小真绽放笑容。 「画了爸爸哟!」 我又看了一遍画,非常惊讶。一时难以置信。 圆画得很工整,颜色也没有涂出界。很好。真的很棒。 比四岁时画的画要好得多。 比过去的真千子也好多了。 但,为什么? 「好厉害啊,小真!」 武波小姐一夸,小真就露出了满面笑容。在后面的老师也很欣慰的看着。 「真千子小朋友画得很好吧。」 「啊,对啊。」 「毕竟真千子她,」老师说道,「非常努力地练习了呢。」 我听到这些话后终于想起来了。 「不要太勉强自己哦。」 「现在绝对不要进来啊,绝对不要!」 啊,就是那个时候啊。 小真她, 为了我…… 「啊……」 等发觉的时候眼泪已经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哭出眼泪了。我心里清楚,眼泪这东西一旦溃堤就止不住。 「爸爸?」 小真被吓到了,在一旁的武波小姐也是。只有老师习以为常地笑着说「爸爸哭了呢!」 用衬衣拭去不断流下的眼泪,我终于察觉了,花了五年时间,终于明白了。 她慢慢学会做饭。 画画也逐渐熟练。 小真每天都在积累只属于她的经验,在变成唯一的,未曾存在过的真千子。 小真已经不是时任真千子了。 她是有马真千子。 「爸爸别哭了,对不起,别哭了嘛?」 小真困惑地安慰我。 「不对啊小真。没事,这个是……」 我一边哭一边挤出笑脸。 「开心的眼泪……」 擦着眼泪整理自己的心情。 两种情绪淹没了我。 与真千子的分别。 和新的真千子的相遇。 悲伤的心情当然存在,也有不想告别的想法。但是,现在的我果然还是觉得高兴。这是幸福的感觉。 因为现在小真在我的身边啊。 从今以后也会一直在一起。 回到家后,我将小真的画装饰在架子上,然后将笔记本夹着的照片装进相框放在旁边。小真欢天喜地。 小真睡熟后,我一个人开了罐啤酒。在家我是基本不饮酒的,唯独今天想喝一杯。 用智能手机看照片。缩略图排成一排。这里记录着和小真一起生活后的点点滴滴。和岳父家的不一样,是只属于有马真千子的相册。 触摸屏幕,今天的照片出来了。是由武波小姐拍的,我和小真一起拿着画。 「真千子啊。」 我对着相框里的照片说。 「画技,变强了呢。」 汇报了小真的事情。 第五章 1 将手伸向装点着照片相框的书架,从并排陈列着的文件夹中取出一册,哗啦啦地翻动着透明插页。 「啊……已经用完了。」 不知不觉已经用到了最后一页。前不久才刚刚购置齐整,然而消耗速度却非同寻常。将小真今天完成的绘画插入最后的插页后,我把它放回了原处。将目光看向隔壁房间,小真正弓着小小的后背默默地画着画。尽管在小学的兴趣小组就一直在画,但看起来她还完全没有画够的样子。 顺利升入小学正式成为一年生的小真,从今年开始接受「小学生托管」。保育园能替我照顾到傍晚.小学两点过后就放学了,而自放学到父母回家之前的时间里自然不能让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独自度过,但是父母的工作也不可能在下午两点就结束。 于是在此登场的就是小学生托管。我们住的南大泽地区有十多所小学生保育园及小学生兴趣组,可以代为照料上完课的小学一到三年级的学生直到傍晚。托他们的福我可以继续在大学里工作。 小学生的话,已经可以模糊记得自己曾经历的事情。因为我和母亲两个人生活,直到三年级都在儿童馆的小学生兴趣组里度过。虽然也来了不少同年级的同学,但内向的我好像始终都是一个人。多半小真也是自己一个人一直在画画。想着这就是遗传吧,但显然不可能是遗传。该说在一起生活有什么东西会传染给对方吗。 「嗯。」 小真好像领悟了什么,拿着画过来了。我把文件夹打开给她看。 「很遗憾,已经满了。」 「欸。「 「必须要再买了。「 这样一来就用完三册了,接下来是第四册。整理成册是从狮子班的时候开始的,成为小学一年生后创作的步伐惊人地提升起来。或许要买整整十册才行。 「去买吗?现在去吗?」 「已经是晚上了哦。周末再去百货中心买吧。」 「啊,周末啊。」 小真静静地发着牢骚,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平日从早到晚被例行工作填满,除此之外的事情基本上只能安排在周末。小真一边描着台历,一边发着牢骚。 「周末就是下个月了呀。好遥远。」 「如果是在月末的周的话,这一周的周末就已经是下个月了哦。」 「是这样算的啊……」 就是这样的机制。突然,小真猛地睁大了眼睛。 「爸爸,下个月是三月。」 「嗯?嗯。」 「知道三月是什么吗?」 「知道。」 「太好啦!」 小真把台历扔到桌子上,高兴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我知道小真想说的是什么,很清楚的知道。 她的的生日就在三月。 我拾起日历确认了下日期。三月二十五日,那是七年前。 是小真变成新生儿的那一天。 小真原本的生日是在十一月五日。但是让曾一度变回新生儿的小真把十一月作为生日的话,与身体发育的不吻合就会暴露了。长大成人后四五个月的偏差当然算不了什么,但婴幼儿几个月的差距就已经很大了。为了弥合年龄与身体发育的不协调,只好改变生日。 所以在最初的那段时间,小真的生日都让我感到很难过。那一天来临时,不管怎样,曾经的回忆都会涌上心头。对于小真本人来说自然是十分重要的日子,我却无法坦率地感到高兴。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虽然花了不少时间,但我已经醒悟了。她是有马真千子,一个拥有着自己唯一的生日的女孩。三月二十五日不是悲伤的日子,而是与小真最初相遇的纪念日啊,花了七年的时间我才终于想起来。 「七年啊……」 我一个人感慨地絮叨着。简单地说是七年,但七年大概也有2500天,即使不细想也是很长的时间了。不过,虽然时间漫长,眨眼之间也就过去了,我想一定是因为每天都充满了快乐的事情吧。环顾房间,到处都被小真数不清的相片萦绕着。三册绘画文件夹里也被很棒的绘画装个满满。这个家,是由小真赐予的礼物而构成的。 正因如此,我必须要做些什么来回报她。那个合适的机会在一个月之后到来了。 2 「就是说,我想办个派对。」 「了解。在大礼堂可以吗。」 助手岛君干劲十足地回答道。说起大礼堂,就是校内的大讲堂,有1200个席位。拿着堂堂博士学位的他还真是个白痴啊。 「在我自己家办,所以场所申请就免了。比起这个,我有更重要的事情想拜托岛君。」 「订购花环吗?」 「比那更加重要的工作。」 3 一辆带着儿童座椅的自行车驶入小学生兴趣组的停车场。只不过骑着车子的是岛君,而我则隐匿在附近的灌木丛里窥视情况。 迎接小真回家的同时,交付给岛君的重要任务是调查她想要的生日礼物。 重要,不,说得更确切些,这或许是决定事件成败的最重要任务了。很明显生日那天最开心的事情是收到生日礼物,如果是真正想要的东西那自然会从心底感到高兴。但反过来,如果收到的不是想要的礼物,也会留下相应不好的回忆。孩童时期,礼物的价值就是如此的巨大。 当然也可以选择直接去询问本人。上了一年级后,小真忽然就长大了,很早就明白了圣诞老人是不存在的。如果是现在连大姐姐风范都已经能体会到的小真,一起去挑选礼物一定她也会十分高兴的吧。 但是这次我一心想给小真一个惊喜。也许是自我满足,也许有可能会失败,但是一起去买的话,总觉得是有些流于形式的选择。也许是之前小真那句「又在想奇怪的事情了吧」让我过于吃惊的缘故吧。 顺便一提,事前有想过小真想要可爱的衣服,因为最近她开始有了爱打扮的想法。不过这也太难选了吧……正想着,岛君和小真两人走回了停车场。两个人都有很久的交情了,所以彼此都很熟悉的样子。接下来只要岛君像平常一样,自然而然地、不被小真察觉地问出她想要的东西。 「那我们回去吧。」 「嗯。」 「话说回来,小真你喜欢红薯吗?」 「喜欢。」 「喜欢哪种吃法?」 「嗯……烤红薯?」 「是么。我更喜欢红薯干哦。红薯干…… 想要的东西……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 (注释:红薯干(干し芋)与想要的东西(欲しい物)同音) 当场决定再让岛君多做我五年助手。他对人类的文化也太疏远了吧,不能理解人心吗。太奇怪了,太奇怪了吧!作为一个人类这对话也太不自然了吧。 「生日时要给我的吗?」 计划完蛋了。我真想让岛君重读本科。 「我只是想说红薯的话题啊!」 岛君竟然焦急地说了敬语。已经是完全战败的局面了,那么希望至少能把答案问出来吧。 「倒是有……」 「拜托了,请告诉我!」 「但是告诉你也没用,因为已经没得卖了。」 4 「呃……」 我一边盯着研究室的电脑屏幕一边呻吟。邮购网站上并排显示着几个价格高昂的商品。 和预想的相反,小真想要 的不是早熟风格的洋装,而是和年龄相应的动漫周边。但正如她所说的,那是一般情况下不再销售的商品。 她想要的是她五岁时就很喜欢的角色「花之王国绽放公主」什么的周边。 「绽放公主」是距今两年前,在船桥的岳父家里发现了城堡玩具后她最中意的一个角色。同时那个城堡是小真、也就是变回小孩之前的那个小真小时候流行过的玩具。也就是说「绽放公主」系列是距今三十年以上的玩具了。 我点击鼠标打开了一个界面。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专门收集中古玩具的专门店的通贩页面。三十年前的玩具显示有二十件左右的库存。 「绽放公主」似乎曾被做成tv动画,在当时火爆地推出各种周边商品。然而动画放送了两年就完结了,之后新商品的推出也停止了。现在还在市面流通的「绽放公主」商品全部是在那两年间出产的。我从上至下浏览着商品的缩略图。看起来似乎有折扣的商品大多写着「已售罄」。在检索设定里除去已售罄的商品后,只剩下了八件。每一个都是一万日元以上的高价,而且都是使用过的陈旧物品。 我皱起眉头。我并不介意钱的事情。能让小真高兴的话一万也好两万也好也不会觉得痛苦。其实还是有一点痛苦的,但也不会太过苦恼。 这样古旧的玩具能让小真高兴吗? 旧货专卖店里买到的东西,箱子都破破烂烂的,里面的东西也都相当有年头。因为是之前的主人玩过的二手货所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说起来家里的东西也都是同样的岁数了,但是作为小真的「母亲」的玩具的存在,情况是不一样的。 「看起来不怎么样啊。」 从后面探过头来的岛君发出了同样的感想。无论从谁的角度看都和一个生日礼物不太相称,这样的感觉挥之不去。 这样说来,小真本人在向岛君表达了自己的愿望后也说了「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啦,所以我还是想要一套新衣服」这样的话。完全像个姐姐一样,她甚至不会提出让大人感到为难的请求。新衣服绝对是她想要的礼物,所以送给她的话一定能让她开心吧。但是。 我们清楚地知道她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我和岛君抱着胳膊一起叹了口气。 5 「要是自己做呢?」 在学校食堂吃午饭的时候,万龟老师这样说道。 「自己做《绽放公主》的玩具吗。」我展开了想象。「做好模具然后注塑吗……」 「有马君真是个蠢货啊。」 被老师说懵了。大概老师眼里的我和我眼里的岛君没有太大差别吧。这样的话也太惨了。 「不是这样的,我也没说要做玩具吧。」 老师一边说着一边不紧不慢地打开手机。 「我家女儿给我外孙做了好多东西。」 万龟老师给我看了他外孙的照片。大概和小真差不多的年纪。照片里的那个孩子满面笑容,运动衫的下摆处缝有动漫角色的刺绣。 「哇,这个,难不成是手工制作的?」 「是的。我家女儿很喜欢这个,绣了好多呢。」 万龟老师又给我看了几张照片。每个刺绣都栩栩如生,是能拿到市面上销售的水准 ,简直是可爱至极。 我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如果能把绣有绽放公主的洋装做出来的话,那就不是用旧的二手货,而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绽放公主新商品。况且衣服也是小真第二想要的东西,这样一来就会变成最想要和第二想要叠加在一起的特别的礼物。 不过问题的关键在于刺绣。当然我是一次都没有尝试过。在保育园的时候不得不做过几次缝纫,但也只不过是把名字缝上去的程度而已。 我请老师再给我看一次照片。画面中的外孙正炫耀着宝可梦训练师的刺绣,脸上挂满了笑容。 6 利用午休的时间,我特地前往了大学附近购物中心的一家叫做「手艺梦想家国度「的店。 宽敞的店内空间里满是布料、零件、小部件、各种道具以及制作完成的衣服,全部的手工艺品及相关物件把店里挤得水泄不通。人生地不熟的我瞬间迷失在店内。迷路五分钟后终于跌跌撞撞地来到了一个写着「刺绣」字样的角落,但是陈列着的都是些无法想象如何使用的道具,我再度皱起了眉头。这个看起来像放大镜但连镜片都没有的东西是干什么用的呢。裁衣纸样 似乎很久以前听说过,又好像没听说过。 买什么才好呢,对此完全没有头绪,我变得渐渐焦急起来。然而下午还有讲座,没有时间给我慢吞吞地做选择。因为没有指南而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回忆起了往事。那是第一次要带小真回家的时候,我因为完全没有准备任何婴儿用品而向武波哭诉。没错,那个时候大概也是这样的感受。 这样想着,自然而然地拿出了手机。武波似乎什么都知道,多半手工活也比我要了解的多吧。现在联系她的话说不定就能得到购买指南了。 但是,思考了一下的我立刻挂断了电话。不管怎么说也不能如此的依赖她。即使不这样想,一直以来受了她不少照顾,却在紧张的午休时间里因为这种无可奈何的理由而打电话,也实在太麻烦对方了。 7 小真的生日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至少要多加练习,能完成绽放公主可爱的刺绣就是我的目标。 只是,这个目标的困难程度远远超过我的想象。 首先刺绣本身就绝非易事。事到如今我才明白,即便世上的爱好者们看起来能轻松地做到,那只是因为他们是很厉害的超人罢了。光是用线一针一针地把画描绘出来就已经很了不起,还要制作出那么精密的图案,简直不敢想象是人类所为。我愁眉苦脸地看着初学者教材,第一周就意识到了如果不努力练习的话,刺绣将会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件事。 只是这个练习时间并不容易挤出来。早上到傍晚当然是工作时间,回家之后一直和小真在一起。就像一开始决定的那样,这是一份惊喜的生日礼物,自然不能在本人面前制作。不可避免地,只能在小真睡着后或家务完成之后的短暂时间里练习了。 晚上不行的话也尝试了在清早练习,但是平日的清晨都在洗衣服和准备早饭中度过了。也就是说,无需准备早上家务,且小真也在睡懒觉的休息日早上是可以的!正当我鼓起干劲地抓起绣棚时,玄关处的门铃响了。 「小——真真真真——!!!!」 我带着杀手般的目光走到门口。真锅瞬正如无其事地笑着。 「才早上七点啊……」 「我以为可以玩很长时间呢!」 「你以为……好吧……」 我无精打采地把瞬君招呼进来。瞬的家离我家十分近,上了小学后两人也一直在一起玩耍。因为小真受到对方父母不少的照顾,我没有理由随便地回绝瞬君。 听到大嗓门打招呼的声音,小真揉着眼睛起床了。练习计划破灭了,最后在公园中度过了一整天的时间。瞬直到现在还一直不停地说着要和小真结婚之类的胡言乱语,果然还是要和他保持距离为好吧。这些先姑且不论。 这样下去,可不妙。 8 从小学生保育园回来的小真正往背包里装着行李。 「睡衣带了吗?」 「带啦。」 小真用力地点了点头。虽然努力保持冷静,但是抑制不住的兴奋让她坐立不安。岛君已经停好车在家外面待命了。 小 真生日前一天,我策划了最后的也是最大的作战计划。在岛君家里举办住宿派对。 首先是今晚,小真一人在岛君家里住宿。与此同时我将整夜工作,完成刺绣任务。紧接着明天的星期日,为回家的小真举行盛大的生日派对,同时送上制作完成的惊喜礼物。就是这样的计划。 对背后的计划一无所知的小真不紧不慢地,把东西挑挑拣拣地装进背包。 两个人的旅行虽然有过几次,但一个人过夜还是相当特别的经历。星期六晚上的初次借宿,然后明天即是生日。我想如果自己也是孩子的话一定会相当兴奋吧。 「爸爸准备好了吗?」 「没什么特别要准备的。只是去工作嘛。」 我给自己设定的是因为工作原因不能一起去。和小真一起走出玄关,岛君正在车旁研究着几张传单,能看见饭店和披萨店的标记。 「晚饭去哪里解决啊小公主?」 小真眼里放光地跑了过去。「家庭餐厅吗?去丹尼桑*吗?」(原型denny』s) 「丹尼桑也很棒,但今天有赞助商包场……」岛君高高地举起红色的传单。「这个!疯狂龙虾!!」 「没听说过。好吃吗?」 「店里有龙虾游泳。」 「龙虾嘛……」 「就是大龙虾!」 两个人兴高采烈地坐上了车。副驾驶席的车窗被降下,被儿童座椅底座垫高的小真的脸露了出来。她摆出一副大人的样子,装出一副慰劳体恤的神情。 「工作加油哦。」 「小真也好好享受龙虾吧。」 「大龙虾!」 双眼放着光,小真兴高采烈地出发了。因为一个人过夜而兴奋不已、还会为父母操心,不知不觉间小真成长为了坚强可靠的大姐姐。体味着些许寂寞的滋味,我为完成那项重要的工作回到了房间。 9 圆形的绣棚正中间,谁也认不出来的人在微笑着。 「……这是谁啊。」 我俯下头。按照底稿缝纫的话应该绣成的是绽放公主的模样,然而呈现出来的却是一个穿着绽放公主制服的微妙的陌生人。眼睛很小,然后还有点显老。花开王国的绽放公主可不是这么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从绣棚里取出刺绣用的十字网格布,我在新的网格布上重新开始描摹图案。早就料到自己会重来好多次,我提前准备了很多布。只是布虽不缺,时间却在一点一点地流逝。 我看了看表,不知不觉间时针已经划过零时。因为小真上午就要回来,所以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必须得快点把图案描绘出来才行。这样想着,就把线画错了。焦虑导致失败,失败又引发新的焦虑,已经陷入了恶性循环。重新描线的时候,不安感突然地就让胸口憋闷起来。 如果我做不好的话。 事情会变得怎样我很清楚。虽然自己说来未免有点那个,但小真真的是个十分温柔的孩子,而且她正在成长为一个能够体察人心的人。即使是我那拙劣的刺绣,她也一定会是一副开心的样子,新洋装也一定会高兴地穿给我看,连不可爱的刺绣也会成为派对上的乐谈,这一定会是一个大成功的生日会。一定会是这样的。 但是,这样是不行的。 把描绘有底稿的十字网格布夹入绣棚中,我再次开始了针线活。被不安驱使的手指扎不准瞄准的地方。绣第二针时,线的间隔就出现了偏差。比失败的第一张还要糟糕。这样的话,这样的话。 是不会让小真真正开心的。 我已经尽力了,这样的说法毫无意义。不能制作出可爱的绽放公主只会让小真产生顾虑。我想要把像贩品一样漂亮的绽放公主制服送给小真。想要让因停售而说着「不用了」然后放弃的小真从心底最深处感到高兴。 又一次抽出绣错的线。我把绣棚放在一旁,去洗手间洗了把脸。三月的冷水强行唤醒了我的意识。绝对不能就这么放弃。到早上之前,绝不可以。 就在这时,深夜的室内突然铃声大作。 我满脸诧异地看了眼玄关的地方。武波小姐站在门外,呼出着白色的雾气。 10 「从岛那里打听到的。」 「打听到……电车的末班车已经没了啊。「 「开车来的。「 从玄关处向外面瞅了一眼。一辆印着「东京都环境局」logo的车停在面前。 「滥用职权呀。」 「与有马先生家庭相关的案件是包括环境局在内的东京都的管辖范围。「 武波说道,眼神里看不出一丝的负疚。这个人就是有这种特质。 「有马先生。」 「啊,在。」 「我好冷的。」 「唔,不好意思。」 我慌张地把她请进屋里。 「有马先生就是有这种特质啊。」 「这话是怎么说?」 「干徒劳事的特质。」 谢谢您这么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会不会伤害到我就另当别论了。 我把武波小姐带进里面的客厅。说实话让客人进到乱七八糟的家里还是感到有些难为情。虽然不是第一次来了,但光顾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果然还是有些紧张。 脱掉大衣的武波不出意料的还是一身制服。或许是工作到深夜后直接来到了这里吧。我下意识地一边观察着情况一边问道: 「所以岛君究竟说了些什么……」 「刺绣苦战中。」 我难为情地点了点头。我对岛君真是又爱又恨。虽然怀着不想给武波添麻烦的心意想要一个人完成,但这样下去的确已经到了很危险的境地了。我舍弃自己那微不足道的自尊心,双手合十向武波说道: 「情况是,」 我用吩咐工作的口吻向武波说道。果然这个人还是变成了我的依赖。我从混乱不堪的桌子上找出了绽放公主的参考资料。 「这是我想要绣的图案。」 「嗯。」 「这是我最开始绣出来的东西。」 「噗嗤」 「刚才偷笑了吧?」 「没有。」 没有偷笑的人是不会噗嗤一声的吧,不过武波已经又恢复了扑克脸,所以我没有深究下去。 「让我们从技术上解决这个问题吧。」 说着武波从提着的袋子里取出一样又一样东西。 「可以借下你的电脑吗?」 「请、请。「 武波面向桌子,开始以五倍于我的速度操控电脑。什么也难不倒的武波,在业务工作上一定是世界第一吧。不到五分钟,好几个绽放公主就从打印机里出来了。似乎是很薄的纸。 「这是?」 「刺绣用的拓印贴纸。把这个贴上。」绽放公主的贴纸被贴附到绣棚的正中间。「然后就能从上面这样缝过去。」 「诶,好厉害。」 「最后把它浸在水里,只有贴纸会融化掉。」 「这样很容易了……」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剩下的贴纸。直到刚才都是照着草图描摹着刺绣,不仅很花时间而且线条也是歪歪扭扭的。这样一来就可以在原本的画面上原封不动地缝纫了。就算失败了也可以立刻换纸重来。时间一下子缩短了很多。 「教材是哪本?」 我把买来的书交给她。武波翻到缝纫技法的页面拿给我 看。上面并列着几种技法。 「这次我们用手法集中来绣吧。线条用后缝法,上色用缎织法,就用这两种。比起没头没脑地记这记那,这样应该做得又快又漂亮。 「武波小姐真是无所不知啊。「 「但是实际操作的是你。快点。「 在她的催促下,我拿起了刺绣框。后缝的方法本身很简单,在最开始绣的时候就已经记住了。理应是很简单的缝纫方法,实际做起来却很难干得很漂亮。 第一针扎进去,第二针从后面穿过来再穿过去。 「针要竖起来,」武波开口道。「对着布垂直地扎进去。」 我按照她说的做。想要竖直地把针立起来的话,必然要比斜着扎要缓慢小心。只要小心地来,线条就会变得漂亮。 「但是这样做,难道不会有点太花时间吗?」 「理解这一点是很重要的。」 武波拿起碎布和线,用后缝法缝给我看。 「刺绣是需要时间的活。针扎进去,用线把点与点之间连接起来。就这样反复操作才能完成一副绘画。用的线有多长,耗费的时间就有多少。缩短这个时间就会失败,好好地花时间做就不会失败。想开些,冷静点,然后一点一点地来吧。 「想开些。」 听了这一番话,肩上的担子忽然就觉得轻松了许多。本以为必须要加紧制作,只要加紧做了就自然会有办法,但如果用快速的步调反而无济于事的话,那么焦躁就没有任何意义。 我再一次面向绣棚,把针笔直地扎了进去。按照这个步调光是把绽放公主身边的线缝上就要花相当多的时间吧,但是武波告诉我这样完全可以。于是我专心而仔细地一针针地缝了起来。 深夜的我和武波面对面相坐,默默地刺绣。因为精神集中的缘故,没有和她闲聊一句话,但是心情却不可思议地平静了下来。 回想起来,和这个人已经认识很久了。 最初的相遇,是那件事发生的时候,那个我和小真的一切都被改变的时候。小真已经七岁的话,和武波小姐相识也过了七年的时间了。这七年里,真的受到了她太多的照顾。小真是,我也是。 这个人明明比我要忙的多,却一直亲密地关切着我们二人。 所以,虽然无法很好的用语言来形容,大概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就按这样进行下去的话就没有问题了。」 武波边说着边离开了座位。 「那么我先告辞了。」 「啊,那个,现在是深夜啊。」 「有车的。」 武波利落地收拾起行李,向玄关走去。我赶忙追上去。各种而样的想法在脑中沸腾着。明明这么晚了特地来找我,完事后就把人打发走什么的,无论怎样都做不到。而且让女性半夜外出也……。那么让她留宿?不,等下,一个女性,真要留宿的话。 在玄关穿上鞋子的武波抬起了头。 目光交汇在一起。 就这样彼此注视着,无言相对。我终于明白过来。 现在,是十分重要的时刻。 必须在这里传达出真正的想法。 把对重要的人,武波的敬意。 「我。」 喉咙被扼住时发出的声音,我满脸通红。此时在奔四的道路中行走了5年的我,和一个孩子没什么两样。 「真是个相当没用的男人。」 双唇拼命地张合着。 「优柔寡断,笨手笨脚,无论做什么都那么拙劣,不得要领。两件事情同时做的话就会顾此失彼。正因为如此,只能拼尽全部力气去做好一件事。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所以,」 我注视着她的眼睛。 「刺绣我会努力做好的。」 真心传达出去了。 「从此以后,我也会好好地爱小真。」 闭上嘴。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自顾自地开始倾诉,又自顾自地结束。但是武波静静地听完了我全部的话,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微笑。 「我很喜欢你们。所以从今往后,我也会尽我所能。」 「生日派对,请一定要来。」 「嗯,一定。」 武波转身打开了大门。迈向门外的深夜前,她只回了一次头。 「今天的有马,可不是没用的人哦。」 刚一关上门就立刻听到了引擎的轰鸣声。车声渐渐远去。我一个人回到屋子里,手上握着绣棚。回到房间里的我又开始了穿针引线。 大约有了一半进展的时候电话响了。是岛君打来的。 「能不能给她打给电话啊。她好像有些寂寞。」 「是吗,那你让她接一下?」 「请你先挂掉再打过来。」 「为什么?」 「说是会妨碍爸爸工作所以绝对不能打电话给你。」 我笑着回拨了电话。不一会电话接通了,一个无精打采的声音响起。 「爸爸?」 「抱歉哦,半夜给你打电话。爸爸突然很想听小真的声音……。听到你的声音的话,就能有干劲工作了。」 「听到了吗?有干劲了吗?」 「有干劲了。」 挂断了电话,再一次拿出了针线。刺绣是很花费时间的功夫,但在这段时间里,我从始至终都在想着她。我感到很幸福,无论多么困难都的事都能努力去做。我一边深深祈祷着,一边穿针引线。 「希望你变得更加可爱……」 为了我最重要的人。 11 第二天接近中午时分,小真和岛君回到家里了。大家配合好,在她进到屋里的瞬间撒上如雪般飞舞的祝贺的纸屑。 「生日快乐!」 被纸花瓣粘满全身的小真眼睛瞪得圆圆的。虽然已经告诉她会庆祝生日,在场的客人还是带来了惊喜。班里的小朋友凑酱、绫乃酱、理纱酱,以及不得已叫来的瞬君,还有昨天深夜里才来过的武波也在。大家都是小真最喜欢的人,所以她高兴坏了。 大家举杯,唱生日歌。吃了料理,切了蛋糕。派对最后,我把裹着包装纸的礼物递给了小真。也许是接过它时隐约感受到了藏在里面的物品,小真在打开前兴高采烈而又小心翼翼地撕开了胶带。 「好可爱——!」 拿出里面的洋装,小真注意到了被铺开的衣服上附着的刺绣。 从心底流露出的惊讶之情。 「绽放公主……」 长舒了一口气,我感到了心安。就是这个。这就是我最想看到的表情。 「绽放公主!」 「怎么样?」 「好可爱……!」 我看向旁边的武波,向她点头致意。如果没有武波的帮助的话,说不定连小真都会忍俊不禁吧。实在是感激不尽。 「谢谢爸爸!」 「不客气。」 「好嘞,真酱,」岛君说道,「来吧。」 被催促的小真露出得意的微笑,拿来了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拿出来了一个似乎像是手工制作的、贴着金色折纸的奖牌状的东西。 「给爸爸的。」 「可是没到爸爸的生日啊……」 「爸爸一直在工作嘛。」 小真把五彩缤纷的奖牌绳挂在了我的脖子上。我拿起奖牌一看,上面用油性笔写着一些字。 「努力工 作奖。」 收到了这枚世上独一无二的奖牌,我微笑着。 无论多少都想回报她的计划,彻底失败了 不管怎样努力,都无法报答她。 她就在这里,仅是这样。 我生命中的时间就已被填满了。 第六章 1 打开衣柜,我正准备挑选一件西装。 从里面取出一件还算利落的衬衫,然后穿过袖子套在身上。在要不要在外面套件夹克或者羽织这个问题上纠结了一会儿后,决定拿熨斗熨一下就行了。决策的结果让准备工作很快就结束了。 打开自己常用的便携折叠镜,打量了下自己的装扮。嗯,大概这样就可以了吧。 我走出房间,撞见小真,她皱着眉头盯着我。 「爸爸……这也……」 「小真你不也……」 「我无所谓啦,你是家长啊。」 小真毫不客气地说道。我想也是。不过事到如今就算知道了也无济于事。 「那就出发吧。」 话音落下,留在身后的是她舞动的长裙裙摆。 穿着和平日里去折扣商店的行头没什么两样的衣服,二十五岁的小真径直走出了玄关。 2 我们并肩走在被夕阳染红的住宅街道里。这一带从很久以前起就几乎没发生过变化。 搬家的时候从没想过会在那幢房子里住上二十五年。想着如果有更好的地方说不准就会搬走,不过由于离大学近、租金又便宜,到头来也没找到比它条件更好的房子。家庭成员并没有增加,两个人住的话3dk的房子已经足够了。 「我走了你会搬过来吗?」 小真问道。我沉思了一会儿。 「就这样也挺好。一个人住也没什么困难。事到如今再搬家的话太麻烦了。」 「那就一直住下去吧。我喜欢那个家。」 我想也是。这可是小真自己选的家。 爬上行道树并列的坡道,我们向南大泽车站进发。走过主干道上的人行天桥,车站的检票口是个熟悉的身影。对方也察觉到了我们,于是他向我们走来。 西装革履的青年恭敬地向我鞠了一躬。我怀念地看着他的衣服。原来如此啊,皱皱巴巴的西服就是这种感觉吧。或许是从上向下看的缘故,显然我的衣服更加气派利落,这都拜小真拿熨斗熨过所赐。也就是说,从今往后气派的衣服将属于他,而我的衣服又会变回皱皱巴巴的感觉了。不,倒不至于,我自己熨就好了。 「好久不见,爸爸!」 我不由得笑了起来。他看起来朴素又单纯,已经长大成人却还是一副小孩子的模样,还在用幼稚园小朋友般元气满满的声音向我打招呼。 「瞬君,好久不见。」 真锅瞬似乎安心了,四肢放松下来。 3 小真他们预定的地方是离车站不远的一家叫做「雏乃家」料亭的单间。因为就是附近的店,即使我好像听说过,也一次都没来过。我和小真两个人平日里没什么去日料亭的理由,所以说着「想去一次看看」的小真高兴不已。 在这个很有气氛的日式房间里,各种料理被依次送上。瞬破费了,没过多久我就明白了这个事实。我也能理解他想要大笔花销的心情,都是为了让小真开心吧。 两人并肩坐在我对面。 瞬君像机器人一般僵硬,小真则满怀好奇地享受着料理。理所当然地,两人都已经是大人了,二十五岁的优秀的成年人。 (……真的是) 转眼间的功夫。 每一天都充实地度过。 每一天都以惊人的速度流逝。 小学毕业的小真,变成了中学生,紧接着又成为了高中生。这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同时也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在为人父母后我才终于了解到把孩子培育长大这件事有多么不容易。 小真是个不给人添麻烦的孩子。随着不断长大,她能够照顾好自己,性格也愈发坚强。高中时几乎包揽了家务,我则成了被训斥邋遢的对象。被小真这样一个当初连翻身都不会的小生物批评教训,真会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呢。 此外,小真的学习也很棒。不过比起理科,她更加擅长文科,最喜欢的则是美术。升入高中的小真一天到晚都在画画,最终突破难关考上了美术大学。因为那个多摩美术大学离家里只有一步之遥,小真大学期间也一直住在这个家里。那段时间里也一直帮忙做家务,默默地支撑着我。 践行孝道四年之久后,毕了业的小真入职了东京的一所设计事务所,每天勤奋地工作。如今上班地点在银座,距离家里相当遥远。想着住在那附近比较好,她以房租太贵为由依然住在南大泽。 但是这一切似乎快要结束了。 顺便一提,瞬君的老家就在附近,小学时他每天都和小真一起玩耍。大概到高中时还能经常在附近能见到他,但像这样面对面交谈的确很久没有过了。话虽如此,在这之前,从小时候我们就认识,如今已经如同一家人一样了。 「呐,小真。」 「嗯?」 「这顿宴会,有必要吗?」 小真嗯的一声,歪了歪头。本人看起来也没什么自信。 「但姑且也算是结婚了,还是认真地招待问候一下比较好吧。」 「想认真就早点办啊。」 我愕然道。两个人的婚礼就在下周了,现在可不是来问候家长的时候。 「那个,是我拜托的……」 瞬君解释道。 「虽然很久以前就是邻居了,但是结婚了,还是必须要好好地打声招呼。」 瞬君非常紧张,拼命地组织着语言。一股令人怀念的心情涌上我的心头。那个时候,岳父又是怎样看我的呢。如果是如今的瞬的这副样子,看起来笨手笨脚但是却真挚而坦率的样子,岳父也是高兴的吧。 「嗯,祝贺你们。」 我对他举杯。被这样招待问候,我感到很开心。 「岳父……」 「保育园的时候让你和小真保持距离,对不住哦。」 「啊……原来是这样吗……?」 坦白之后,我感到心情舒畅。瞬君满脸复杂的表情,我和他碰杯,自顾自地和解了。 吃完饭后,瞬君的紧张感终于缓和了,三个人热烈地谈论起往事。小真一反常态地兴高采烈,罕见地喝了好多酒。这点稍有遗憾。 「小真。喂,小真。」 「叫不醒啊……」 4 头顶上瑰丽的星空延伸向远方。 在新城的坡道上,我和瞬君一起向车站走去。后背上沉睡的小真发出的呼吸声听起来充满幸福。 「那个,换我来背吧。」 瞬君一幅抱歉地样子。 「今天就算了。」我拒绝了他。「因为以后可得拜托你了啊。」 「嗯嗯。」 瞬君用力地点头。看起来十分可靠。 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感受小真的重量了吧。好重。真的好重啊。走了两百米左右时就开始后悔了。明明都是最后一次了,能毫不费力的背动她就帮大忙了啊。唉,以前她是那么的轻。回忆被一点点唤醒,在小真十二三公斤的时候,好几次当她在这附近睡着的时候,都是我把她背回家。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小真可以自己一个人好好地回家睡觉,而不需要我再背她了呢? 「岳父,实在抱歉。」 「嗯?」我把脸转向身边,瞬君一脸苦恼。但这次似乎不是因为背着小真这件事。 「那个仪式,结婚仪式的事情。」 「嗯。」 「如果我好好攒钱的话,也许能举办个更像样的婚礼 ……」 啊,我明白了。婚礼的事我从小真那里听说了。 今年是他俩成为社会人的第三年,然而两人的积蓄并不多。因此并没有准备全套的大型仪式,婚礼会场是按照准备好的预算以便宜为前提挑选的。虽然会穿婚纱举行婚礼,但没有婚宴,是个只有身边的亲人参加的小型紧凑婚礼。 考虑到自己那时连婚礼都没能举行,即使只能举办小规模的仪式,也已经让我觉得很了不起了。但一脸认真的瞬君似乎对此感到很内疚。 「该不会是小真强求的吧。」 「不是的!」 「真的?」 「小真对我说婚礼什么的很好,但没有也可以的,所以是我自己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我……」 瞬君自始至终都很抱歉地说着。 「只是想让小真穿上婚纱。让她穿上。」 我听到这里,心里咚的一声。心有灵犀,感同身受。 怀旧念之情涌上心头。那个时候的我,在买戒指这事上也丝毫不愿让步。正如如今的瞬则无论如何都想要办一场婚礼。不管过了多少年,大部分男人都是同一种生物。就算女孩子说算了,也不好好听话,一个人自顾自地努力着。瞬君也好,我也好,一定都是笨蛋吧。 「戒指什么的也很难办吧。再加上婚礼。」 一边影射着自己,一边询问道。瞬君情绪更低沉了。 「对不起……戒指还没有……举行婚礼也没办法交换……」 「啊,抱歉……」 「不……都是因为我什么也做不好……真的对不起……」 我并没想责备他,只是很同情他。多半他也在举办婚礼和买婚戒间纠结了很久吧。不过这都是多余的话就是了。 我突然想到。 但是,那又怎样呢?这样果然还是没用的吧……。 「岳父?」 「嗯……」 犹豫之后,我决定问问他本人。右手重新将小真背好,我腾出左手伸向瞬君。 「能把这个摘下来吗?」 「啊,是。」 戴在我左手手指上的戒指被取下来了。 材质是银的,但由于变色,几乎已经全黑了。总想着在闲暇的时候好好保养一下,却不知不觉地一直拖了下去。 这是个戴了很久的,又脏又旧的廉价戒指。 「拿着,打理一下就会变漂亮的。」我向他解释道。「如果和瞬君的尺寸相合的话,怎么样?」 「欸,但,但是,」瞬君不知如何是好。「这是岳父的,是岳父和小真的妈妈的婚戒吧?」 「还有一个是闲置的,所以必须要好好打磨一下。」 「……真的可以吗?…」 「好了,你戴进去试一试吧。」 瞬把戒指穿过左手的手指。嗯,很抱歉,真是太脏了。 「戴进来了,没问题。」 「没问题的话,就用着吧。不过是个很便宜的廉价货就是了……在正式买之前当作应急也还凑合吧。」 瞬君突然停了下来。 走了一段路后,我回过头看向他。 「十分感谢……」 瞬君站在人行步道上,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别这样别这样。」 我想让瞬君抬起头来,但背着小真很不方便只好作罢。上上下下地调整了一会儿后,才终于又向车站方向进发。小真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不会是在装睡吧。 「接下来,要确认小真的尺寸吗?」 「啊,嗯。」 我说道。 「我觉得应该正合适。」 「是这样吗?有试着戴过么?」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 瞬君不太明白,只能回以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 5 星期六。 研究室挂上了「包场使用」的牌子。平时的周末多少有些学生在,为了这个小聚会,我特意拜托他们将房间空出来。 一开始我们商量着找一家店,但是外边的话又担心会让周围人介意,决定干脆就在办公室里开。 学生室的大桌子上并排摆着罐装啤酒。岛君正将外卖食物一一打开摆好。 「我来帮你。」 「那可不行哦,老师今天是主宾。」 「但让教授忙活而我休息也……」 「没关系,学生也不在。」 岛教授强迫我坐下。 岛君在去年终于正式成为我们研究室的教授了。顺带一提,我是副教授。现在正在岛君手下工作,真是令人感慨颇深啊。 在小真还小的时候,我的时间被新生活与自己的研究占据得满满当当。不过随着小真的成长,她越来越不需要操心,托她的福我在工作上也取得了一定的成果。这样一来,我终于得以踏上了成为教授之路。 只不过,我并不是那种想当教授的人 不管是作为一名研究者还是一名教育者,我对于自己的不完美都很了解。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的研究都是非常私人的,我也只希望今后也能继续这种研究。一旦成为了教授,就会有大学运营的相关工作。我既不是那种人才,也没有那种能力。 就在那个时候,在其他大学积累了一定成果的岛君回来了。我顺水推舟地把他推荐为教授,自己则巧妙地留在副教授的职位上钻研。岛君一开始虽然抱怨了几句,但是他是最了解我的研究态度和研究主题的人,最后他成为了教授,帮助了我一把。说起来,我从很久以前就一直被岛君帮助。 啊不,不只是岛君。 我真的被很多的人帮助过。 教室的门打开了。 「呀吼——」 「万龟老师!」 岛君兴高采烈地跑过去。我也紧随其后。 万龟老师已经退休十年了。最后一次见面还是他来参加学会公演的时候,想来那也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现年七十七岁的老师,久别重逢的他看起来还是十分地精神。 门被接二连三地敲了好几下。 「你好。」 露面的是武波。 把她招进教室。武波举起了手里拿着的袋子。里头装着的是四方形的盒子,立刻就能判断出是这是一个大蛋糕了。是为了今天的庆祝特意买来的吧。此时学生室的黑板上挂着岛君特意制作的大看板。 「恭祝真酱结婚。」 但是小真本人看不到这个。 因为。今天。 是只有知晓小真实情的人专属的秘密庆祝会。 「好可爱啊……」 武波兴奋地以一种炙热的眼神看着电视。此时的我正将手机中存储的照片和视频逐一用电视播放着,以此来炒热聚会的氛围。此时画面上显示的差不多是小学时代的小真。这个时期的她已经开始有了些小大人的感觉,同时也留着些许的认生。 「在这么大的时候贪玩的不得了!」岛君又加了一句,「但是武波偶尔来的时候,就会唰一下跑到一边去。」 「毕竟都是女孩子嘛。」 「太赖皮了。」 万龟老师靠近电视,手指着问道:「这玩意是什么?」「消防车?还是云梯车?」 「那个啊,那个是秋田谷先生在小真的生日时候送给她的哟。」我直接开始了说明。「但是和小真拥有的公主系并不搭,所以一直 没找到合适的地方使用。最后放到了塔上当作救助公主的梯子。」 真令人怀念。秋田谷也是了解小真的事情的人。虽然他也在今日庆祝会的邀请名单中,身为消防厅的大人物,很可惜地,他缺席了今天的聚会。不过结婚典礼他应该是会来的,所以很快就能见面打招呼了。 照片就这么一张接一张地播放着,画面中的小真也在慢慢长大。到了孩子快要结婚的时候,大家也理所当然的变得年长了。 二十五年,岁月在我、岛还有万龟老师的身上留下了痕迹。可是却只有武波那家伙像魔女一样保持着年轻美貌,现在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岁左右而已。因为太过害怕她的真实年龄,我也就没问过。不经意和她对上眼神时,武波会浅笑着回以视线,就像能把我的一切都看穿一样。啊,没准这家伙就是魔女吧。 「啊,这个真让人怀念啊。」 岛指着画面说着。画面里大概二三年级的小真,一只脚被绷带圆鼓鼓地缠着。那是她在公园里摔倒导致脚趾骨折的时候。真是个艰难时刻啊。 拄着拐杖的小真不论是换衣服还是吃饭都需要有人帮忙。可倒霉的是,那个时期的我正忙着学会发表。无论怎样我都自觉肯定帮不上忙了。不过。 照片继续切换着。武波在我家中的照片。接下来的一张里还有岛出现。之后还出现了当时大学的同学们的照片。紧接着终于出现了穿成了保姆一样的万龟先生,引得大家不断发笑。 原来是这个时期啊。是老师和武波,还有不知道小真事情的同学们代替我轮流照顾小真的时候啊。也因此我才能安心完成学会,小真也在短短一个月内就恢复了。明明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现在回想起来还会觉得有点后怕。因为当时是真的很紧急。如果不是岛他们帮忙,我真的想象不到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谢谢你们。 不经意蹦出的一句话。让大家都看向了我。 我和小真能活到今天,都是托大家的福。 「有马,你太夸张了吧。」 我摇了摇头。一点也不夸张,真的多亏了你们。 不仅仅是受伤的时候。如果不是大家的帮助,太多的事情我都无法自己应对。 我们说不定早在某个挫折之后,就丧失信心而一蹶不振了。 「虽然干劲满满地想要做好一个父亲,」我苦笑着说,「要是没人来帮我的话,说到底还是个半吊子的老爸啊。」 「有马还是老样子呀。」 万龟先生笑着说。 「有马,我问你。」 「什么?」 「你知道成为父亲的条件是什么吗?」 那还真是个难题。 八成不是在说血缘的事情。成为父亲的条件吗?我稍微考虑了一下,却一点头绪都没有。摇了摇头。明明已经做了二十五年的父亲了,心里却懵然不知。果然,我是个半吊子老爸啊。 「只有一点哦,很简单的。」 万龟先生说出了答案。 「只要真千子叫你』父亲』,你就是个父亲。」 我不禁睁圆了双眼。 那个答案太过简单,以至于让我怀疑到底是不是真的那样。但是既然万龟先生都这样说了,那就一定是正确的答案吧。 武波起身离开,从冰箱里拿来了蛋糕。巨大的盒子放在桌子的正中间,盒子上的丝带已经被解开。 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写上字,不过说到底小真本人是看不到的啦。 一边说着,武波打开了盖子,漂亮的白色圆形蛋糕呈现在面前。蛋糕上面还装饰着巧克力小牌子。 「已经写上了,但是我还是要再说一遍。」武波笑着读出了巧克力小牌子上的字。 「有马,作为父亲的你辛苦啦。」 而我也再一次,向他们传达了我的感谢之情。 对于好好履行了作为父亲的职责这件事,我是很想向小真吹嘘一下。但是身为父亲,我是不能骄傲的。 真是让人幸福。 6 「爸爸。」小真从厨房里叫我。 「嗯。」 「准备好明天的东西了吗?」 「都说了好多遍了,准备好了啦。」 在脑中又确认了一遍。因为明早在会场中的东西都是租来的,没有正式的宴会所以也不需要专门对每个人打招呼,自然也就没什么需要特别准备的。 从车站出发的车子也都准备好了。明天岳父从船桥出发,所以这边也准备好了车。岳父到现在还生龙活虎的,但再怎么说也已经快八十岁了,徒步十分钟的路程,也不能让他老人家走过来。 总之也就是这样,基本算是万全的准备。 「都说了还有别的啦。」 小真一边把洗好的衣物收进整理箱中一边说着。「已经是最后一晚住在这里,就让我自己来洗吧。」小真却以「老爸洗衣服太粗糙啦」为理由拒绝了。 「比起我来,小真不是还有各种东西要准备吗?」 「我那边已经结束了哦。」 真是个能干的孩子。我和岛的教育方法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成果,一定是受了武波的影响吧。洗完了衣物,小真擦了擦手准备回去了。 「对了,你练习过走婚礼红毯了吗?」 「那个就算了吧……」 什么练习不练习的,只是走路而已。虽然这样想着,我还在是房间里的榻榻米上来回走了两遍。真是可悲啊。 「爸爸。」 「怎么了?」 「你一定在想『只是走路而已不需要练吧』这样的事吧?」 「不是吗?」 小真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并从隔壁房间把那本「梅尔菲」拿了出来。将它翻到某一页后,摆在桌子上。「父亲——你知道婚礼红毯意味着什么吗?」,简直像是为我定制的题目啊。 我看看。婚礼红毯代表着「新娘的人生」,在这之上的每一步都会看成是一年。父亲与新娘一同走婚礼红毯,代表与女儿一同回顾这之前曾经经历过的每一年。啊,事到如今我才知道走红毯背后的含义。 「有好好记住吗?」 「嗯,差不多吧。最近也看了一些照片。」 「诶,怎么了?感觉寂寞了吗?」 「嗯,确实有点。」 随便地糊弄过去了。毕竟在本人不在的情况下,把这么多年的照片在聚餐的派对上全都播放出来,很难想象被小真知道后她会生气成什么样子。 「我也来排练一下吧」 小真打开了书的另一页,上面印了好几个教堂的照片,小真指向其中之一。 「明天的会场是这里哦。」 「啊,叫什么名字来着?」 「ethel niel表参道。」 「什么?」 「怎么了?」 「没什么,嗯……」 唤起了我遥远的记忆。对,这是在我还年轻的时候,和小真一起读《梅尔菲》的时候。小真兴奋的对婚礼场大加赞赏之后说出的那个名字。嗯,确实是这样。 我不禁笑出了声。 「怎么了怎么了,这么开心地笑?」 「没什么,只是觉得必须要向瞬道谢啊。」 「为什么?」 「因为呢……」我和小真说了。 因为这里是你妈妈最喜欢的结婚会场。但是我和你妈妈并没有举行婚礼。 过了这么多年,明天小真就要在这里举行婚礼了。 我们两个人,就像要紧紧攥住这份不可思议的缘分一样,盯着会场的照片看着。 那天。小真变成了婴儿的那天。我觉得一切都完了。 我曾觉得我和她的幸福就要这么结束了。 但是不是这样的。 幸福被延续下去了。 就这么,一直持续着。 终于在明天,在经过很长很长的时间之后,我曾许下的那个小小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 然后,在实现梦想之后。 明天、后天、之后的日子,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吧。对我来说,那真的是非常幸福的事情了。 「小真。」 对于在这个世界上我最重要的人。我只有一个请求。 「要幸福啊。」 第七章 1 (胃好痛) 明明昨天还夸下海口说着准备妥当了之类的话,一紧张后,我的胃的状况变得危险了。连早饭也没能好好吃,而是用买的果冻饮料糊弄了过去。此时我深刻地认识到了,即使已经五十岁了,我也没有任何改变。 「新娘父亲,这边请——」 场地里有人在叫我。 从走廊进入准备室。穿着婚纱的小真正坐在里头,不愧是专业人员,此时的小真真是世界第一美丽的人。 「怎么样?」 「很漂亮哟」 「没有更明确一点的评价嘛……」 「瞬君告诉我了」 新郎好像是在隔壁房间里准备。小真还有许多小物件需要装扮,叫我过来只是展示一下婚纱。当仪式现场的人告诉我这还不是婚礼上真正展示的模样的时候,我的胃又疼了起来。 「还有大概三十分钟,所以请新娘父亲再稍微等一会——」 离开准备室,我回到了家属等待室。 大约四叠半的小房间中有四把椅子,嗯,真正意义上的等待室。 我瘫坐在椅子上,揉着肚子。难道到关键时刻就要放弃了吗?质问着自己,胃痛终于缓和了一些。 已经和客人们互相打过了招呼,人数并不多,只有岳父,万龟老师,岛君,武波先生,秋田谷先生,还有就是瞬君的父母和亲戚。能见证两人新生活开始的,都是互相亲近的人。好像还忘记了一个人。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我沮丧地垂下了头。 「这样啊……」 我自然地想起万龟老师的教诲。真是伟大的教师,他所教的完全正确。 脑中不断回响着老师的话语。 「神是出乎意料的」 「神是毫无慈悲的」 我向着出现在等待室地板上的东西打招呼。 「好久不见」 我叫出了这个有着彩虹颜色,散发着金属光泽的椭球体的名字。 「变若水」 2 看了看手表,大概还有二十分钟,治好胃痛是我现在唯一的救赎。 我和变若水面对面。 「没怎么变啊,你……」 我对我现在的冷静感到震惊。 我有这种感觉,可能在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像这样生活了。但是再怎么思考也无济于事了。 「你是来见小真的吗?」 没有回应,这是当然的,毕竟它没有嘴也没有耳朵。 但大概是这样的吧。 我回想了二十五年前发生的事。 在那时,变若水为了接触小真,从山上落了下来。盯着小真的变若水,为了和成为「死水」的小真接触,伸出了它的「手」。靠近它的小真变得越来越年轻,也变小了。那么。 小真和变若水接触的话,最后两者不应该消亡才对吗。 但是现实是变若水消失了,而小真却存在着。是不是多亏我准备的救护箱,小真才不至于消失而是以婴儿的形态留存于世呢。我以为我们战胜了它,但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既然小真还在,那么变若水也依然存在就不那么令人惊讶了。 变若水至今为止身处何处我无从得知,在这二十五年间做了什么也毫无头绪。 此时我想起了万龟老师的至理真言。神于理外,人理之外。能让我们接受的理或许本身就不存在吧。 但是既然回来的话, 之后会发生的事情也就容易想象了。 变若水将会再一次以小真为目标,为了和于自己相对的死水接触,互相消亡。为了完成二十五年前未能完成的事情。现在它正要去接触准备着结婚仪式的小真。 「这样的话就让人有点头疼了啊」 我自言自语道。 明明面对着恨入骨髓的对手,并没有什么强烈的情感涌上心头。感觉似乎更像见到了久别的老友。不过当然,也可能是恋人,毕竟我在这二十五年来我可是一直想着你的事情啊。 我把手伸入大衣的口袋。 「契机真的是巧合」 我对着变若水说明了起来。一直希望有人能听一听我多年研究的成果,本想在会议上提出来震惊听众。不过这可以说的上是奢求了吧。 「当我在调查中国的有关于嫦娥的神话时,发现有赏月的习俗。关于嫦娥的民间传说也有所流传。中秋满月之时,在盛满水的容器上放上针可以占卜吉凶。而在日本的大觉寺也有赏月用的人工池,从以前就有很多在水中映出月亮的风俗。」 我继续回想。 第一次和你相遇的那天,也是我命运改变的一天。 「那一天,我,岛君和万亀老师,为了能观察到瀑布上的你,爬上了岩石。小真则是在下面等着,在那里有瀑布,而瀑布的下面有水池。是偶然抑或是故意我不知道,但是小真在那一天,那个水池旁,和你接触了」 我的手从口袋中抽了出来。 打开了这数十年一直随身携带的折叠镜子。 「自古以来人类一直在追求不朽。而干涉变若水这种超常现象的方法,接触它的方法就是」 变若水的形象映在镜子当中。 「就是触摸镜像」 我用食指和中指向着镜子中显现的变若水抓去。 一瞬间, 仿佛被急剧膨胀的光给包裹住了,什么东西一股气地扩散开来,又一股气地收缩,一切都恢复了原状。 意识回归,原本在地板上的变若水消失了。 反而是我的手掌中躺着变小的变若水。 我松了口气,即使对此有抱有自信,但实际操作的时候还是非常不安。毕竟这也是初次的实验。 「既然接触到你的人类会成为『死水』」 手掌上的变若水在我手指的碰触下,表面出现两道凹痕。 「那么现在我就是『死水』了」 3 「接下来……」 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也太突然了。虽然我总是随身携带镜子以防万一,但是变若水会不会现身都是未知,在这之后我也没有做任何准备了。先用手帕把变小的变若水裹起来,夹在镜子中,再把镜子放入口袋里。我走出等待室,得去一个地方,但是不能随便地把它带出去。 我在建筑物的柱子上查找建筑物的平面图,从地上四层到地下一层中寻找最好的场所。确认了目标,走下楼梯,向着地下前进。地下一层就像是设备楼层,没有涉及到仪式场地。 冷静地在排列着门的走廊里徘徊,依次转动门把手。有一扇门被打开后,我钻入了这个房间。 打开灯,显然这里是一个仓库,衣架上摆满了燕尾服和其他的服装,同时可以看到全身镜,欢迎板,娱乐工具。这些物品上或多或少覆上了一层灰。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少有人出入的房间。这个房间可以说完美符合要求,这或许是我多年的修行换来的结果吧。 从里面用钥匙将房间反锁,我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 我从口袋里拿出夹着变若水的镜子,放在房间一角,虽然我非常在意,但还是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问题,毕竟在变年轻的同时我的记忆会消失,如果我到时候连自己放出了变若水这件事都忘记了的话,我可能会毫不知情地回到会场。 「嗯……这就是说……」 我在仓库中张望,找到了一台看起来很重的手推车。并不强壮的手臂将这辆手推车举起,用尽可能多的力量敲打着门把手。不知道敲打了多少次,终于把门把手破坏并取了下来,这样的话,我就不能从里面将它打开了。虽然对负责婚礼仪式的人感到很抱歉,但毕竟是紧急事态,所以还是希望能获得原谅。 确认自己已经出不了这个房间后,我拾起放在房间一角的镜子,打开手帕,缩小的变若水还是呈现刚才一样的姿态。 若是别人触碰到的话就糟糕了。并不是说不会发生像小真那样的巧合,为了让它不再触碰任何人,变若水必须在这里完美地消失。 我皱起眉头,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我早就有了必须这么做的觉悟。 深呼吸两次。 将变若水放入口中。 捏着鼻子强迫自己喝下去,巨大的球体经过我的食道。有点辛苦,但最后它还是被吞入胃中。由于没有水,吞咽显得很困难,但好在它表面滑溜溜的,真是帮了大忙。 但是,接下来。 「……啊啊啊啊啊……」 我无力地靠着墙,瘫坐在地上。结束了,这样就结束了。我已经不能靠自己的力量离开这个房间,而且变若水已经在胃中和我直接接触了。 接下来只需要等待就好了。我会变年轻,渐渐变年轻,变成婴儿之后就会消失了吧。若真是这样,那我的时间也已所剩无几了吧。 感知变得敏感了起来,接触了变若水后,我的思想奇妙地变得更加清晰。「变得无所不知了」这是以前小真曾说过的话。啊啊,现在能够理解了,确实如此,这里头含有难以抗拒的魅力。 在生命的最后,脑中充满了自责。毕竟真的对小真做了件很糟糕的事啊。在最后的最后打破了约定,不能和父亲一起走红地毯什么的真是糟透了。真是可惜了瞬君为你准备的华丽舞台,看来不管怎么样,我到最后也是个坏男人啊。 不过,即使我是个坏男人,也已经不要紧了。 小真有瞬君在身旁,她身边有了能相伴一生的人。对于我做到的事,我已经满足了,我目送了小真的出嫁,将她交给了下一个人。作为一位父亲,刚好达到及格线了吧。 捂着肚子,本以为会更早起效,看来胃里的东西阻碍了它和我的接触。即使这样,我有一种奇妙的预感,再过不到二十分钟后,一切都会结束了。 我的脑海中有什么消失了。 总觉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但又好像不是。 不过,现在这两者之间已经没有太大的区别了。 在这所剩无几的时间里,关于小真的回忆不断地涌上脑海。我不记得为什么我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仿佛忘记了什么,但关于小真的记忆依然清晰。 小真是我引以为豪的女儿。 她画得一手好画。 她的睡相很好。 她是我的恋人。 她是理学院大一的学生。 是这样啊,我们两人, 在点与点之间, 在时间的长河中, 早就已经许下了相伴左右的誓言。 我感到非常焦虑。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现在的我坐立难安,就像想要早点完成作业却忘了作业的内容的学生一样。 身处无人知晓的房间,面前的全身镜映出我的姿态。但身上的衣服不是我的,脱了身上这件后,从房间里的众多衣服里挑了一件合适的穿在身上。这件衣服比刚才来的小一些。 突然,门锁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我慌慌张张地躲了起来,怕自己被发现后被责怪。 「有马先生,有马先生的父亲在吗?」 门被打开,有人在大声呼喊着,但是很快声音渐渐远去。我虽然是有马,但我的父亲已经不在了,所以正在寻找的是别的有马先生吧。先前进来的那人也已经不在这,于是我也偷偷从这溜走。 跑出走廊,仿佛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我知道该往哪里走,因为那里有我绝对不能忘记的事物存在着。 往上走,环境渐渐变得嘈杂了起来,大人们在来回忙碌地走动,为了不妨碍到他们,我放慢了脚步。继续向这里前进的话,果然到了这里,我站在一扇巨大的门前。是这里,我认识这里。 门口附近聚集了一堆人,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感觉稍微靠近就会被斥责。心里很害怕,但是我必须要去那个地方。我鼓起勇气走了进去,面前是一位身着白色服饰的美丽少女。 她看起来非常难过,但同时这副样子又令人怜爱。 「非常对不起,有马小姐……时间已经不多了……」 周围的人提醒她时,她的脸上更添上了几分悲伤。 我想安慰她。 「你没事吧?」 女人看着我,一副惊讶的脸色。 四目相对,果然她刚刚在哭。 「你……」 那个人笑了。 「总感觉,长得好像我的父亲」 我也露出了笑容,心中感到高兴。女人转身和别人交谈了几句后,又和我交谈了起来。 「能请你拿着这个跟着我走吗?」 只是拿着布往前走罢了,小菜一碟。 「可以」 面前巨大的门缓缓打开。 另一端传来了声响,歌声?还能听见音乐。嗯,是热闹的那种。女人迈出步伐,我便跟在她的身后。有些在意手里的那块白而通透的布,似乎稍稍拉扯就会把它撕破。 女人的步伐相当缓慢。 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 「走快点吧」之类的想法停留在了最初。我渐渐为这样的速度感到庆幸。 再慢一点也没关系,不如说再慢一些才更合我意。 「啊」,人在恍然大悟时,总会发出这样的声音。我想起来了,身前的女人,我想起来了。为什么呢,我为什么会把这一切给忘了呢。 小真。 每向前迈出一步,记忆便愈发清晰。 此时脑海里浮现的,是初见时的小真。 迈出一步 焦急的我,这一步比上一步小了一些。 迈开大腿,只为跟上走在身前的小真。 想起来了。 脑海里浮现的,是紧紧抓着我的手的小真。 下一步。 一起看烟火时的小真。 一步 和我牵手步行的小真。 一步 变成了婴儿的小真。 一步 熟睡在婴儿床上的小真。 蹒跚学步的小真。 在动物园里哭泣的小真。 为我画了那幅画的小真。 背着不合身的书包的小真。 唱着歌的小真。 欢笑着的小真。 和小真在一起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 那些,对我来说再充实不过的时间。 (小真) 我的声音已然消失。 再也无法移动一丝一毫。 变成了那些微小的 微小的颗粒。 一点一点,直到 完全消失殆尽。 马上就要去到神明们所在的地方了吧。 但是,我明白的。 哪怕我消失了。 哪怕名为「我」的要素消失了。 那段时间,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后记 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一直在思考时间的意义。它是作为这个世界根基的强大法则,同时也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像一种幻觉,让人怀疑它是否存在。在考虑与时间相关的问题时,自然会让人不禁思考自身存在的问题。过去,现在,未来,认知的事物以及我自身这个存在,到底为何物。随着我的思绪,这个故事应运而生。我想通过这个故事,把“人类的时间”这个概念描述出来。 一个人的寿命长达几十年。出生,成长,学习,教授,欢笑,哭泣,日复一日地生存下来。然后迎接衰老,最后消亡。一个人的一生是独一无二的,每一刻都无可替代。就是这样的人类的时间,真能在这数小时即可读完的小说中阐述清楚吗?我一边自问,一边完成了这部作品。 于是终于迎来这本书的完结之时,若是被问到是否描述出了人类的时间这个概念,我只能说凭我微薄之力难以做到,甚至远远未能触及。我只能惭愧地承认,不论是什么人,什么样的人生我都未能触及。 但是要是说达成了一件事的话,那就是这个作品已经成为了属于我自身“时间”的一部分。若是我的作品也成为了作为读者的你们“时间”的一部分的话,那我真是感到不甚荣幸。 虽然对可能的僭越感到歉意,作品的标题确定为《时间》了。我希望我能更加精进,也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描绘出时间这个概念。 在此要感谢在撰写,出版本作时给与我帮助以及关心的大家。 推选出这部作品的京都动画大赏的与会者,为作品的出版尽心尽力的工作人员,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封面和插画的担当者やなぎ枫先生和内山周哉先生,呈现了非常棒的设计的京都动画设计室的大家,以及在许多方面给予我帮助的人,我想对大家说:一直以来真的非常感谢。接下来我也会继续书写新的故事,同时 也希望有朝一日我能书写出时间。 镜はな 注释: 1 男主角单名 “觉”,女主称呼的时候一般是用 觉さん。 2 东京ハンズa? 3 原文 中华锅 ,脑补大杂烩…其实佛跳墙也算锅吧… 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一直在思考时间的意义。它是作为这个世界根基的强大法则,同时也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像一种幻觉,让人怀疑它是否存在。在考虑与时间相关的问题时,自然会让人不禁思考自身存在的问题。过去,现在,未来,认知的事物以及我自身这个存在,到底为何物。随着我的思绪,这个故事应运而生。我想通过这个故事,把“人类的时间”这个概念描述出来。 一个人的寿命长达几十年。出生,成长,学习,教授,欢笑,哭泣,日复一日地生存下来。然后迎接衰老,最后消亡。一个人的一生是独一无二的,每一刻都无可替代。就是这样的人类的时间,真能在这数小时即可读完的小说中阐述清楚吗?我一边自问,一边完成了这部作品。 于是终于迎来这本书的完结之时,若是被问到是否描述出了人类的时间这个概念,我只能说凭我微薄之力难以做到,甚至远远未能触及。我只能惭愧地承认,不论是什么人,什么样的人生我都未能触及。 但是要是说达成了一件事的话,那就是这个作品已经成为了属于我自身“时间”的一部分。若是我的作品也成为了作为读者的你们“时间”的一部分的话,那我真是感到不甚荣幸。 虽然对可能的僭越感到歉意,作品的标题确定为《时间》了。我希望我能更加精进,也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描绘出时间这个概念。 在此要感谢在撰写,出版本作时给与我帮助以及关心的大家。 推选出这部作品的京都动画大赏的与会者,为作品的出版尽心尽力的工作人员,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封面和插画的担当者やなぎ枫先生和内山周哉先生,呈现了非常棒的设计的京都动画设计室的大家,以及在许多方面给予我帮助的人,我想对大家说:一直以来真的非常感谢。接下来我也会继续书写新的故事,同时 也希望有朝一日我能书写出时间。 镜はな 注释: 1 男主角单名 “觉”,女主称呼的时候一般是用 觉さん。 2 东京ハンズa? 3 原文 中华锅 ,脑补大杂烩…其实佛跳墙也算锅吧… 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一直在思考时间的意义。它是作为这个世界根基的强大法则,同时也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像一种幻觉,让人怀疑它是否存在。在考虑与时间相关的问题时,自然会让人不禁思考自身存在的问题。过去,现在,未来,认知的事物以及我自身这个存在,到底为何物。随着我的思绪,这个故事应运而生。我想通过这个故事,把“人类的时间”这个概念描述出来。 一个人的寿命长达几十年。出生,成长,学习,教授,欢笑,哭泣,日复一日地生存下来。然后迎接衰老,最后消亡。一个人的一生是独一无二的,每一刻都无可替代。就是这样的人类的时间,真能在这数小时即可读完的小说中阐述清楚吗?我一边自问,一边完成了这部作品。 于是终于迎来这本书的完结之时,若是被问到是否描述出了人类的时间这个概念,我只能说凭我微薄之力难以做到,甚至远远未能触及。我只能惭愧地承认,不论是什么人,什么样的人生我都未能触及。 但是要是说达成了一件事的话,那就是这个作品已经成为了属于我自身“时间”的一部分。若是我的作品也成为了作为读者的你们“时间”的一部分的话,那我真是感到不甚荣幸。 虽然对可能的僭越感到歉意,作品的标题确定为《时间》了。我希望我能更加精进,也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描绘出时间这个概念。 在此要感谢在撰写,出版本作时给与我帮助以及关心的大家。 推选出这部作品的京都动画大赏的与会者,为作品的出版尽心尽力的工作人员,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封面和插画的担当者やなぎ枫先生和内山周哉先生,呈现了非常棒的设计的京都动画设计室的大家,以及在许多方面给予我帮助的人,我想对大家说:一直以来真的非常感谢。接下来我也会继续书写新的故事,同时 也希望有朝一日我能书写出时间。 镜はな 注释: 1 男主角单名 “觉”,女主称呼的时候一般是用 觉さん。 2 东京ハンズa? 3 原文 中华锅 ,脑补大杂烩…其实佛跳墙也算锅吧… 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一直在思考时间的意义。它是作为这个世界根基的强大法则,同时也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像一种幻觉,让人怀疑它是否存在。在考虑与时间相关的问题时,自然会让人不禁思考自身存在的问题。过去,现在,未来,认知的事物以及我自身这个存在,到底为何物。随着我的思绪,这个故事应运而生。我想通过这个故事,把“人类的时间”这个概念描述出来。 一个人的寿命长达几十年。出生,成长,学习,教授,欢笑,哭泣,日复一日地生存下来。然后迎接衰老,最后消亡。一个人的一生是独一无二的,每一刻都无可替代。就是这样的人类的时间,真能在这数小时即可读完的小说中阐述清楚吗?我一边自问,一边完成了这部作品。 于是终于迎来这本书的完结之时,若是被问到是否描述出了人类的时间这个概念,我只能说凭我微薄之力难以做到,甚至远远未能触及。我只能惭愧地承认,不论是什么人,什么样的人生我都未能触及。 但是要是说达成了一件事的话,那就是这个作品已经成为了属于我自身“时间”的一部分。若是我的作品也成为了作为读者的你们“时间”的一部分的话,那我真是感到不甚荣幸。 虽然对可能的僭越感到歉意,作品的标题确定为《时间》了。我希望我能更加精进,也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描绘出时间这个概念。 在此要感谢在撰写,出版本作时给与我帮助以及关心的大家。 推选出这部作品的京都动画大赏的与会者,为作品的出版尽心尽力的工作人员,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封面和插画的担当者やなぎ枫先生和内山周哉先生,呈现了非常棒的设计的京都动画设计室的大家,以及在许多方面给予我帮助的人,我想对大家说:一直以来真的非常感谢。接下来我也会继续书写新的故事,同时 也希望有朝一日我能书写出时间。 镜はな 注释: 1 男主角单名 “觉”,女主称呼的时候一般是用 觉さん。 2 东京ハンズa? 3 原文 中华锅 ,脑补大杂烩…其实佛跳墙也算锅吧… 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一直在思考时间的意义。它是作为这个世界根基的强大法则,同时也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像一种幻觉,让人怀疑它是否存在。在考虑与时间相关的问题时,自然会让人不禁思考自身存在的问题。过去,现在,未来,认知的事物以及我自身这个存在,到底为何物。随着我的思绪,这个故事应运而生。我想通过这个故事,把“人类的时间”这个概念描述出来。 一个人的寿命长达几十年。出生,成长,学习,教授,欢笑,哭泣,日复一日地生存下来。然后迎接衰老,最后消亡。一个人的一生是独一无二的,每一刻都无可替代。就是这样的人类的时间,真能在这数小时即可读完的小说中阐述清楚吗?我一边自问,一边完成了这部作品。 于是终于迎来这本书的完结之时,若是被问到是否描述出了人类的时间这个概念,我只能说凭我微薄之力难以做到,甚至远远未能触及。我只能惭愧地承认,不论是什么人,什么样的人生我都未能触及。 但是要是说达成了一件事的话,那就是这个作品已经成为了属于我自身“时间”的一部分。若是我的作品也成为了作为读者的你们“时间”的一部分的话,那我真是感到不甚荣幸。 虽然对可能的僭越感到歉意,作品的标题确定为《时间》了。我希望我能更加精进,也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描绘出时间这个概念。 在此要感谢在撰写,出版本作时给与我帮助以及关心的大家。 推选出这部作品的京都动画大赏的与会者,为作品的出版尽心尽力的工作人员,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封面和插画的担当者やなぎ枫先生和内山周哉先生,呈现了非常棒的设计的京都动画设计室的大家,以及在许多方面给予我帮助的人,我想对大家说:一直以来真的非常感谢。接下来我也会继续书写新的故事,同时 也希望有朝一日我能书写出时间。 镜はな 注释: 1 男主角单名 “觉”,女主称呼的时候一般是用 觉さん。 2 东京ハンズa? 3 原文 中华锅 ,脑补大杂烩…其实佛跳墙也算锅吧… 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一直在思考时间的意义。它是作为这个世界根基的强大法则,同时也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像一种幻觉,让人怀疑它是否存在。在考虑与时间相关的问题时,自然会让人不禁思考自身存在的问题。过去,现在,未来,认知的事物以及我自身这个存在,到底为何物。随着我的思绪,这个故事应运而生。我想通过这个故事,把“人类的时间”这个概念描述出来。 一个人的寿命长达几十年。出生,成长,学习,教授,欢笑,哭泣,日复一日地生存下来。然后迎接衰老,最后消亡。一个人的一生是独一无二的,每一刻都无可替代。就是这样的人类的时间,真能在这数小时即可读完的小说中阐述清楚吗?我一边自问,一边完成了这部作品。 于是终于迎来这本书的完结之时,若是被问到是否描述出了人类的时间这个概念,我只能说凭我微薄之力难以做到,甚至远远未能触及。我只能惭愧地承认,不论是什么人,什么样的人生我都未能触及。 但是要是说达成了一件事的话,那就是这个作品已经成为了属于我自身“时间”的一部分。若是我的作品也成为了作为读者的你们“时间”的一部分的话,那我真是感到不甚荣幸。 虽然对可能的僭越感到歉意,作品的标题确定为《时间》了。我希望我能更加精进,也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描绘出时间这个概念。 在此要感谢在撰写,出版本作时给与我帮助以及关心的大家。 推选出这部作品的京都动画大赏的与会者,为作品的出版尽心尽力的工作人员,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封面和插画的担当者やなぎ枫先生和内山周哉先生,呈现了非常棒的设计的京都动画设计室的大家,以及在许多方面给予我帮助的人,我想对大家说:一直以来真的非常感谢。接下来我也会继续书写新的故事,同时 也希望有朝一日我能书写出时间。 镜はな 注释: 1 男主角单名 “觉”,女主称呼的时候一般是用 觉さん。 2 东京ハンズa? 3 原文 中华锅 ,脑补大杂烩…其实佛跳墙也算锅吧… 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一直在思考时间的意义。它是作为这个世界根基的强大法则,同时也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像一种幻觉,让人怀疑它是否存在。在考虑与时间相关的问题时,自然会让人不禁思考自身存在的问题。过去,现在,未来,认知的事物以及我自身这个存在,到底为何物。随着我的思绪,这个故事应运而生。我想通过这个故事,把“人类的时间”这个概念描述出来。 一个人的寿命长达几十年。出生,成长,学习,教授,欢笑,哭泣,日复一日地生存下来。然后迎接衰老,最后消亡。一个人的一生是独一无二的,每一刻都无可替代。就是这样的人类的时间,真能在这数小时即可读完的小说中阐述清楚吗?我一边自问,一边完成了这部作品。 于是终于迎来这本书的完结之时,若是被问到是否描述出了人类的时间这个概念,我只能说凭我微薄之力难以做到,甚至远远未能触及。我只能惭愧地承认,不论是什么人,什么样的人生我都未能触及。 但是要是说达成了一件事的话,那就是这个作品已经成为了属于我自身“时间”的一部分。若是我的作品也成为了作为读者的你们“时间”的一部分的话,那我真是感到不甚荣幸。 虽然对可能的僭越感到歉意,作品的标题确定为《时间》了。我希望我能更加精进,也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描绘出时间这个概念。 在此要感谢在撰写,出版本作时给与我帮助以及关心的大家。 推选出这部作品的京都动画大赏的与会者,为作品的出版尽心尽力的工作人员,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封面和插画的担当者やなぎ枫先生和内山周哉先生,呈现了非常棒的设计的京都动画设计室的大家,以及在许多方面给予我帮助的人,我想对大家说:一直以来真的非常感谢。接下来我也会继续书写新的故事,同时 也希望有朝一日我能书写出时间。 镜はな 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一直在思考时间的意义。它是作为这个世界根基的强大法则,同时也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像一种幻觉,让人怀疑它是否存在。在考虑与时间相关的问题时,自然会让人不禁思考自身存在的问题。过去,现在,未来,认知的事物以及我自身这个存在,到底为何物。随着我的思绪,这个故事应运而生。我想通过这个故事,把“人类的时间”这个概念描述出来。 一个人的寿命长达几十年。出生,成长,学习,教授,欢笑,哭泣,日复一日地生存下来。然后迎接衰老,最后消亡。一个人的一生是独一无二的,每一刻都无可替代。就是这样的人类的时间,真能在这数小时即可读完的小说中阐述清楚吗?我一边自问,一边完成了这部作品。 于是终于迎来这本书的完结之时,若是被问到是否描述出了人类的时间这个概念,我只能说凭我微薄之力难以做到,甚至远远未能触及。我只能惭愧地承认,不论是什么人,什么样的人生我都未能触及。 但是要是说达成了一件事的话,那就是这个作品已经成为了属于我自身“时间”的一部分。若是我的作品也成为了作为读者的你们“时间”的一部分的话,那我真是感到不甚荣幸。 虽然对可能的僭越感到歉意,作品的标题确定为《时间》了。我希望我能更加精进,也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描绘出时间这个概念。 在此要感谢在撰写,出版本作时给与我帮助以及关心的大家。 推选出这部作品的京都动画大赏的与会者,为作品的出版尽心尽力的工作人员,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封面和插画的担当者やなぎ枫先生和内山周哉先生,呈现了非常棒的设计的京都动画设计室的大家,以及在许多方面给予我帮助的人,我想对大家说:一直以来真的非常感谢。接下来我也会继续书写新的故事,同时 也希望有朝一日我能书写出时间。 镜はな 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一直在思考时间的意义。它是作为这个世界根基的强大法则,同时也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像一种幻觉,让人怀疑它是否存在。在考虑与时间相关的问题时,自然会让人不禁思考自身存在的问题。过去,现在,未来,认知的事物以及我自身这个存在,到底为何物。随着我的思绪,这个故事应运而生。我想通过这个故事,把“人类的时间”这个概念描述出来。 一个人的寿命长达几十年。出生,成长,学习,教授,欢笑,哭泣,日复一日地生存下来。然后迎接衰老,最后消亡。一个人的一生是独一无二的,每一刻都无可替代。就是这样的人类的时间,真能在这数小时即可读完的小说中阐述清楚吗?我一边自问,一边完成了这部作品。 于是终于迎来这本书的完结之时,若是被问到是否描述出了人类的时间这个概念,我只能说凭我微薄之力难以做到,甚至远远未能触及。我只能惭愧地承认,不论是什么人,什么样的人生我都未能触及。 但是要是说达成了一件事的话,那就是这个作品已经成为了属于我自身“时间”的一部分。若是我的作品也成为了作为读者的你们“时间”的一部分的话,那我真是感到不甚荣幸。 虽然对可能的僭越感到歉意,作品的标题确定为《时间》了。我希望我能更加精进,也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描绘出时间这个概念。 在此要感谢在撰写,出版本作时给与我帮助以及关心的大家。 推选出这部作品的京都动画大赏的与会者,为作品的出版尽心尽力的工作人员,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封面和插画的担当者やなぎ枫先生和内山周哉先生,呈现了非常棒的设计的京都动画设计室的大家,以及在许多方面给予我帮助的人,我想对大家说:一直以来真的非常感谢。接下来我也会继续书写新的故事,同时 也希望有朝一日我能书写出时间。 镜は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