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死亡的纪念》 第一章 初识红梅 山雨欲来风满楼,天上的乌云像赶集似的越压越低,天色越来越暗,仿佛这可怕的黑暗瞬间就能吞没整个世界。我趴在教室的窗户上,看着远处黑压压的云层沮丧极了。本来早上出门的时候,妈妈说天气预报有雨,让我带上伞,我一边说着“天气预报什么时候准过”一边背上书包抓起一个花卷一溜烟跑了,我可不想迟到了挨老师的训。正愁眉不展呢,一声惊雷吓了我一跳。 “这可怎么办?马上就要下雨了,我肯定在下雨之前赶不回家了。这要是被淋个落汤鸡,指不定老妈怎么数落我呢。”我沮丧极了,一抬头,就看见海洋哥站窗户外面,手里还拿着两把伞,笑盈盈地看着我。 “海洋哥——”我那阴沉的脸立马多云转晴,抓起书包就冲了出去。 我俩肩并肩走在校园里,风吹着我的裙角,惬意极了。 “海洋哥,你怎么知道我没拿伞?”我忽闪着一双热情的大眼睛,看着偶像一般的海洋哥。 “就你这丢三落四的样儿,哪回拿过伞?”海洋哥用手指戳了戳我的额头,无奈到了极点。 “哎呀!”有个人急匆匆从我身边冲了过去,撞得我肩膀生疼。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了,幸亏海洋哥那有力的臂膀在关键时刻稳稳地扶住了我。 “谁呀?走路不长眼睛吗?疼死我了!”我抬头,却并未看见撞我的人,很是恼火。 “你呀!总是说风就是雨,冒冒失失的一点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长大要嫁不出去了。那不,也许人家有什么急事呢,都已经跑远了!” 这时我才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抹红色的身影,有些消瘦,正匆匆忙忙地向前奔跑着,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叫红梅,是我们隔壁班的,学习特好,但却从不与人说话,别人跟她搭讪她总是淡淡的,在班里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对了,她还总喜欢穿一身红色。” “是嘛,自从你们搬到后面楼上以后,总感觉我们像是在不同的学校。你怎么知道红梅那么多事儿?我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她?” “快走了,马上要下大雨了,你想淋个落汤鸡回家吗?”海洋哥的眼神似乎有些闪烁,他岔开话题,迅速转身,自顾自地朝前走去。 “哎!哥——哥——等等我!你等等我呀!”我急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快到家门口时,天空中突然一道闪电劈下,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儿便从空中飘落下来,打得窗户噼噼啪啪的响,房檐上不一会就落下雨来,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地上坑坑洼洼的小水坑不一会儿就连成了一条条小溪。我站在家门口的门厅里,朝着海洋哥吐了吐舌头,算是道别。 海洋哥是我家隔壁王阿姨家的儿子,只比我大了100天,却足足比我大了一个头,1米85的大高个,打篮球特帅,学习还特好,在我的印象中,他从来就没下过全班前三。我俩从小一起长大,又上了同一所小学、中学,我妈老拿他说我:“你看看人家海洋,又懂事学习又好,你天天和他一块玩,就不能学着点?”。 记得上初中的时候,我俩因为关系过于“亲密”,一度被班主任以为是早恋而叫了各自的家长,后来这件事当然不了了之了。但我妈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儿就让我疏远海洋哥,毕竟那么优秀的“别人家的孩子”如果变成了自己的女婿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我这个人吧,有点儿小聪明,学习上特别爱偷懒。但因为有海洋哥这位大神一路护送,每次快到考试的时候,我就缠着海洋哥给我各种恶补,再加上我这个绝顶聪明背啥都快的小脑袋,所以每回考试我都能挤进班里前十,虽然一考完试,曾经印象深刻的知识就像约定好的一样集体从我脑袋里出逃,也虽然每次考试只能考到第十名,但我已经很满足了。为此,我还招来班里一大帮海洋哥的爱慕者,总是没事找事的酸我:“白鸽,你天天上课打哈欠,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考试到底有什么诀窍?是不是海洋给你递纸条了?”好在我从不跟她们一般见识,照样在数学课上写作文,英语课上做数学作业,或者在自习课上睡觉…… 我俩就这样一直一个班,直到高二分班的时候,我俩“被迫”分开了。他进了理科尖子班,而我选了文科。我们学校为了那两个尖子班的同学高考能拔得头筹,把那两个班直接搬到了后面的实验楼里,那群不食人间烟火的学霸们就彻底和我们失去了联系。不过海洋哥还是会时不时的来看我,顺便叮嘱我要好好学习,高二了,离高考也越来越近了。 但是前段时间,海洋哥不知道是因为忙还是别的原因,很长时间都没来找我。我又极度不想去那栋阴森森的实验楼,所以要不是今天下雨,我估计我还会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他。 其实在很早很早之前,早的我都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就是在那个懵懵懂懂、情窦初开的年纪吧,我就一直默默地喜欢着海洋哥。我暗暗下定决心,等我们都长大了,等我到了追求幸福的年纪,我一定要嫁给我的海洋哥,做他最美丽的新娘,一直追随着他的脚步,直到地老天荒。可我从来都没有跟他说过,因为我害怕,我没有足够的自信觉得他也喜欢我,看了太多电视剧,女二号总是在鼓足勇气表白以后,被男主说我一直把你当妹妹啊。所以我一直把这些都当做心事记在我的日记本里,日记本是我求着海洋哥给我买的,他卖废旧纸箱和饮料瓶攒了好久的零花钱,还没捂热乎呢就被我软磨硬泡死缠烂打地给我买了这本日记,日记上带着一个小小的锁头,这个小小的锁头,锁住了我内心深处的小悸动、小兴奋、小哀伤、小渴望…… 回到家,我拿出锁着心事的日记本,咬着笔杆发呆:海洋哥刚刚眼神有些闪烁,他怎么不跟我说红梅的事儿了呢?感觉他今天有些不对劲,他怎么知道红梅在班里没几个朋友?那个红梅长得好看吗?既然在理科尖子班学习一定特别好吧,能比海洋哥学习还好?……乱麻一样的思绪扰得我不得清净,我趴在桌上,心情有些低落,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一片迷雾,什么也看不见,我迷迷糊糊地向前走着,感觉有些害怕。雾渐渐散开一些,我依然什么也看不见,脚踩到干裂的树枝啪啪乱响,突然我听到一个声音,虽然我听不到他说的是什么,但隐隐觉得那是我熟悉的声音。“海洋哥——”我开口喊他,可是我发不出声音,我怎么会发不出声音?我寻着声音的方向跑过去,那声音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突然,我看见很远的远处有一个绝美的红色背影,一头瀑布般的长发垂在腰际,裙摆在风中恣意地跳着舞。不知为何,我看着那个背影,竟然有一种生离死别的悲痛感。这时,我看到海洋哥站在前面不远处,望着那渐去渐远的一抹红色,悲痛欲绝。 我一下子惊醒了,胳膊被压得发麻,心口隐隐作痛。我努力地摇摇头,想把那红色的身影从脑袋里甩出去,可却怎么也摆脱不掉。海洋哥悲痛欲绝的表情让我暗暗吃惊:那分明是痛失所爱的表情?可那个背影分明不是我的呀。越想越睡不着,我干脆打开日记本写道: 2002年6月12日星期三雨 海洋哥最近都没有来看我,今天因为下雨,他来给我送伞。我被一个穿红衣服的女孩子撞到了,他扶着我跟我说起红梅,眼神跟以前很不一样。刚刚我做了一个特别奇怪的梦,梦里的一切都是雾蒙蒙的,我却清晰地看到了一个渐行渐远的红色背影,那背影美的让人窒息,海洋哥的表情分明就是悲痛欲绝的,是那种永失我爱的绝望。可是,那个背影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几天后的周末,我和平安、米兰约好了要去吃麻辣烫,我心里惦记海洋哥,想叫他一起去。 “王阿姨,海洋哥在家吗?”我敲了敲王阿姨家的门,看见她正在院子里晒被子。 “白鸽啊!快进来。海洋在家呢!前段时间他表哥给他带回来好多子弹壳,他都把自己关屋子里好几天了,估计正在捣鼓那堆破烂呢!”王阿姨笑盈盈地说。 “那我去看看!”我一溜烟跑进屋,看见海洋哥面前的桌子上散落着好些子弹壳,他手里的一架战斗机已经快完工了,看上去栩栩如生。 “哇,海洋哥,战斗机呀!你做的吗?你怎么做出来的,太厉害了!” “鸽子,别乱动!你先在椅子上坐一会儿,我马上就做好了。” “切!小气鬼。”我有点不高兴了,顺手拿了一个子弹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撅着嘴一副生气了的表情。 海洋哥压根都不看我,他拿起子弹壳一会在这比划一下,一会又摇摇头放下,就这样过了好久。终于,他把手中的杰作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端详了老半天,才终于抬起头:“鸽子,找我有事儿?” “哼!本来有事儿,现在又没了!” “没事太好了,快来看看,哥的手工怎么样?” “一个破战斗机有什么好看的。”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可是哥自己亲手做的。” “那你把它送给我吧!” “不行!” “就要!” “不行!” “那我不理你了!” “好吧!你这丫头,这么跋扈,长大没人要了!” “没人要正好!”本来我是想说“那我就嫁给你”的,话到嘴边我生生的把它憋回去了。我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去追求我的爱情,不仅因为年龄的关系,还有我那可怜的自尊心,我怕他离我而去,再也没有现在的宠溺。 “哥,我和平安他们约好了吃麻辣烫,你和我们一起呗!” “不去!麻辣烫那种女孩子吃的东西,老叫我干嘛?” “可是我都跟她们打赌了,赌你一定会跟我一起去的。好哥哥,求求你了!跟我去吧!” “不去,我还忙着呢!” “去吧!去吧!大不了这个战斗机我不要了。” “哎!真拿你没办法。” “王阿姨,我和海洋哥去吃麻辣烫,晚上不吃饭啦!”我拉着海洋哥就往外跑。 我们经常吃的那家麻辣烫店今天竟然没开门,我沮丧的垂着脑袋,狠狠地踢了一脚脚底下的一块小石头。这时,米兰说:“鸽子,我还知道一家店,味道不错,我带你们去吧!” 当我们来到那家店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店里人依然很多,我们在一个靠窗的角落里坐了下来,平安负责点菜,我们有的没的闲聊着。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我们耳边响起:“请问你们喝点什么?白开水还是?” “我要白开水!谢谢!”我猛地抬起头,正好撞上那清脆声音的眼睛,好漂亮的一双眼睛呀,我不禁愣了一下,小脸儿虽然有些苍白,但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像是会说话,还有那一身耀眼的红色,让我突然之间有些恍惚。 海洋哥听见那个声音,抬起头愣住了:“红梅!” “你们都要白开水是吧!稍等。”说完,她扭头离开了,并没有搭理海洋哥。 “海洋哥,那个美女你认识?”平安一脸疑惑的问。 “海洋哥,那个就是红梅啊,她果然长得很漂亮!”我在心里默念着,低头拨弄着手里的杯子。心有点隐隐作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么说你们俩都认识?”安安和兰儿疑惑地看着我们俩。“鸽子!小鸽子!” “啊?”听到她俩喊我,我猛地抬起头,“嗯。前两天下雨,她跑得急把我给撞了。海洋哥说那是他们隔壁班的学霸班花,高冷学霸。” “人家肯定是有什么急事呢,你这丫头。”海洋哥解释道。 “她怎么在这端盘子呀?” “她这是在勤工俭学吗?” “她学习那么好,还在这勤工俭学,不错呀!” 我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海洋哥却始终没再说话。 “你们的白开水。请问你们要米饭了吗?”那个红色的身影递过来四杯白开水,又问。 “我要一个饼子,你们要什么?” “哎呀!吃点麻辣烫就行了,吃主食不怕胖吗?” “红梅你好!我是2班的海洋,很高兴认识你!”海洋哥突然站起来,声音有些窘迫地说。他手里一直拿着一根筷子,转来转去的。 “你好!”红梅脆生生地说完,转身又去忙碌了。 “这难道是她爸爸妈妈开的店吗?”安安突然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尖叫了一声。 “嘘——别那么大声!” “我跟你们说啊,在学校里不要提红梅在这打工的事情,你们三个记住了吗?”海洋哥沉默了好久,突然严肃地说。 “为什么?”我们三个异口同声的问。 “不为什么,你们三个记住就是了。” “哦!” 第二章 神秘的信封 高二就这样在紧张忙碌中接近了尾声,课业很繁重,在学校几乎见不到海洋哥的影子。马上要期末考试了,为了能和海洋哥差距小点儿,我一放学就泡在他们家,每天吃王阿姨做的饭,竟然觉得比我老妈做的好吃多了。 高中开始的4本数学书,海洋哥带着我扎扎实实地复习了一遍,一些典型的例题,他给我讲了很多不同的做法。我一直纳闷,文理科的数学书不太一样,他为什么都能轻松切换呢? 有一天晚上,我俩正在做一套模拟题,填空题的最后一道我一点思路也没有,索性趴在桌子上,拿笔在草稿纸上画圈圈。一抬头,突然看到海洋哥的侧脸,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子,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他的眼睛清澈的像一汪湖水。我的心突然扑通扑通地跳起来,我赶忙将目光看向别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的脸怎么那么红?” “没,没有啊?” “很热吗?要不要让我妈端一盘西瓜过来?” “好啦,快做题,这份模拟卷做完再吃。” “我已经做完了!” “怎么可能?我才做到填空题。” “你怎么这么慢?小信鸽一般都飞的很快的。” “我不是小信鸽。我不当小信鸽。” “快点做,做完我给你讲。” “哦!嗯。” …… 第二天,我照旧放学直接回了海洋哥家。我妈大老远站在门口无奈地摇头,冲着王阿姨喊:“王姐,这整天的麻烦你。这丫头干脆给你当女儿算了。”我朝着老妈吐了吐舌头,拉着海洋哥迅速的进了屋。我们俩互相考英语单词,谁输了就在脸上贴个纸条。王阿姨进屋的时候被我吓了一跳,“哎哟我的小祖宗,这么漂亮的脸蛋上贴这些个劳什子做什么呀?”我俩把眼睛前面的纸条拨开,冲着王阿姨哈哈大笑。 “这俩孩子!用功归用功,也不用这么卖力吧!今天想吃什么?” “王姨,您做的饭我都爱吃,比我妈做的好吃多了。” “阿姨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糖醋鱼!” “啊!王姨我爱死你了!谢谢王姨!那我就不客气啦!” “你什么时候客气过?”海洋哥一边朝我做鬼脸一边挤兑我。 “要你管!王姨最疼我了。嘻嘻!” “就是,别管他!” “妈,我才是你亲生的。” “你妈我呀,一直想要个闺女,可惜啊,生了你个干头蛋!” “那我做您闺女呀!嘿嘿……” …… 期末考试最后一个科目的交卷铃声响起,我伸了个懒腰,交完卷,收拾好文具,感觉浑身轻松。班里的几个同学正凑到一起对答案,还有两个数学较差的小女生眼看着就要哭了,很庆幸海洋哥的恶补,我这回虽然不能跻身前五,但又可以凭借小聪明在第十名左右晃荡了。用我妈的话来说:“你就不能把你那玩儿劲的十分之一分给学习,也像人家海洋一样,考个年级第一回来?” “妈,你那么喜欢海洋哥,要不你跟王姨把我俩换了?” “死丫头,静说胡话。” 我才不要考年级第一呢,我又不傻,我要是考年级第一,海洋哥就不能给我补习功课了,那我的如意小算盘不就打错了嘛!我妈她就不知道我这点心思,天天唠叨我。 我走出教室,把什么数学公式、英语单词、还有地理坐标历史人物什么的,统统从大脑中清空了,摇了摇瞬间变得轻松不少的脑袋,趴在楼道的栏杆上向下看: 偌大的操场上一个人也没有,天空中飘着几朵云,太阳已经不像大中午时那么耀眼了,但还是晒的人一点力气都没有,几只知了不知疲倦地在树上聒噪着,校门口来来往往的车载着匆匆忙忙的人们,他们都在为各自的生活奔波忙碌着。想想即将到来的暑假,我又可以借故天天跟海洋哥在一块了,心里就美滋滋的。要是爸妈同意,我就和海洋哥出去旅游,反正我妈每次看海洋哥的眼神,那都是一副这是我家未来的女婿,你们都别抢的得意样。 正美滋滋地想得出神,突然,我看见一个红色的身影正穿过操场,迅速地朝学校门口跑去。夏天的操场热的出奇,没人愿意在操场上溜达,所以红色的身影就特别的显眼,而且,她时不时左顾右盼,生怕别人看见的样子奇怪极了。 好奇害死猫,我赶紧从楼上一路小跑,站在了离学校门口不远的位置,有一种偷窥别人做贼心虚的感觉。 这时,我看见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正站在校门口焦急的等待着什么。那男子的头发梳的锃光瓦亮的,好像还抹了发胶,两只手一直揣在裤兜里。看见红梅,他的脸上露出很奇怪的笑容,两只眯缝眼突然睁大了一点,贼溜溜的看着红梅。 红梅慢慢靠近那个男的,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然后迅速地从兜里掏出了一个信封交给了他。正当红梅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那男的伸出手,在红梅的漂亮脸蛋上摸了一下,红梅似乎很反感这样,她甩开男子的手,迅速的转身跑开了。那男子把信封放在手上掂了掂,满意的点点头,慢悠悠地装进裤兜里,又从裤兜里摸出来一根红塔山,点着烟,吐出一个烟圈,摇摇晃晃的离开了。 他们在做什么?那个男人是她的什么人?那个信封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他们为什么要避开大家?那个男人怎么还摸了红梅的脸?红梅怎么给人感觉偷偷摸摸的?为什么……我正想得出神,突然有人拍我的肩。本来我感觉这件事千头万绪的,一时理不清思路,结果被人一拍,吓了一大跳,正要发火,就听见海洋哥好奇地问: “小鸽子,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不会是最后那道16分的大题又没答上吧?” “海洋哥,你知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我没好气的说,“还有,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热衷于研究那个16分的大题。我可没兴趣。对了,你猜我刚刚看见谁了?” “我就说你偷偷摸摸在这干什么呢?快说,看见谁了?” “我刚刚看见红梅了!” “红梅?” “嗯,她刚刚在那神神秘秘地见了一个中年胡渣男,还给了他一个信封,但是我不知道信封里装的是什么,她好像也不愿意让人看见,偷偷摸摸的,而且那男的看着不像好人,还摸红梅脸呢。你说她不会是——” 海洋哥还没听完我说的话,眉头一皱,丢下一句“今天你自己回家”,急匆匆地跑了。 “什么嘛!我话还没说完呢!”我有些后悔跟他说这些事了,我这个大嘴巴心里永远都藏不住事儿。这下好了,白鸽啊白鸽,你长点心吧,你再这样下去,你的海洋哥就变成了别人的海洋哥了,就不是你的了! 海洋在校园里焦急地寻找着那个红色的身影,他很想知道在她身上发生的一切。他急切的想知道那个中年男子是谁,以及装在信封里的秘密。天太热了,他满头大汗,后背也被汗湿透了,黏在身上难受极了。比这更难受的是,他怎么也找不到红梅,他烦躁地找遍了校园里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学校周边一些学生常去的小商店他也找了,但结果依然是一无所获。 直到傍晚时分,他依然没有看见那个陌生而熟悉的身影。太阳已渐渐西斜,映的西边的天上一片红彤彤,就像熊熊燃烧的火焰,烧的海洋更加心神不宁。他烦躁地掀起t恤的衣角,擦了擦头上的汗。正在沮丧之际,海洋突然想到了麻辣烫店。对!麻辣烫店,他怎么把这么重要的地方忘记了,如果她在那里打工,那就一定能遇到。 海洋匆匆忙忙赶到麻辣烫店,正赶上店里生意最忙的时候,海洋一眼就瞥见了那个忙碌的红色身影,她依旧穿着一件红色的棉布衬衫,衬衫已经很旧了,洗的有些泛白,但很干净,她的头发随意地挽了发髻,一些散碎的头发有些淘气地粘在面颊上。她的手脚很麻利,无论是点餐还是收餐都有条不紊,店里虽然忙碌,但秩序井然。海洋几乎是看呆了,他很想进去帮忙,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犹犹豫豫地过了好久,还一直在门口徘徊。 直到店里快打烊了,疲倦的红梅才从店里走了出来。她的小脸比上次见愈发苍白了,身形也愈发消瘦,她用手拢了拢随意散落的碎发,准备回家。 “hi,红梅!”海洋有点扭捏地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声。 “你——找我?” “嗯。我叫海洋,是2班的,你还记得我吗?我们上次见过。” “哦,你找我有事吗?” “我们能边走边说吗?” 红梅没有说话,算是同意了。海洋快步跟到她身边,关切地问:“你怎么在这打工?是勤工俭学吗?” 红梅并没有回答他,她不经意地捏起一个衣角,边走边摆弄着。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让人根本无法猜测她在想什么。两个人安静地并排走在路上,气氛顿时有点尴尬。 “我听说你今天考完试,给一个中年男人给了一个信封。你——是有什么苦衷吗?”海洋不死心,继续追问道。 红梅猛地抬起头,撞上海洋关切的眼神,她沉默着,天已经黑了,她的沉默让空气中有一种异常压抑的感觉。突然,红梅停下脚步,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屈辱,蹲在地上抽泣起来。她的肩膀剧烈的抖动着,因为太过用力,指甲都嵌进了胳膊的肉里,她竟丝毫没有察觉。她的哭声并不大,但几乎是绝望的,她蹲在那里,像极了冬日里枝头上的最后一朵红梅,孤独、寂寞、无助、还有绝望。 海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他有些不知所措。从小到大,他接触过的女孩子并不多,白鸽每次哭基本都属于没事找事,只要她想要什么没有得到满足,她就一边撒娇一边骂人,他随便哄一哄那小妞就能破涕为笑。可是现在这个场景,他既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他一直在犹豫到底怎么扶她起来。好在路上没什么人,也不用面对路人火辣辣的眼光。“就让她哭一会吧,看这样子,她已经忍了很久很久了。”海洋自我安慰道。 过了很久,红梅才渐渐停止了抽泣,她许是有些难为情,依然埋着头,一动不动地蹲在地上,只有后背剧烈的起伏可以看出来她的悲伤。海洋终于忍不住了,他鼓起勇气把她扶了起来,看着红梅那张苍白的挂着泪珠的小脸,海洋的心剧烈得抽搐了一下,他突然张开怀抱,把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他一边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一边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轻声安慰:“没事了,有我在!没事了,有我在!别怕。” 红梅没有拒绝他,她静静地窝在海洋宽厚温暖的怀抱里,享受着这难得的一阵温暖。过了好一会,红梅变得平静了下来。她尴尬地离开了海洋的怀抱,低着头面颊通红,有些不知所措。她能感觉到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剧烈地撞击着她的胸口,她又一次抓起衣角摆弄起来。 海洋却并未感觉到尴尬,他的内心是雀跃的,他从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心脏就像小鹿一样砰砰跳过,她的眼,美丽极了,只看一眼,便足以让人沉醉。所以,他打听关于她的一切消息,她的喜怒哀乐他都看在眼里。他很想让她也认识自己,他想让她和自己肩并肩一起走向未来。所以这一刻,海洋是满足的。 “这回好点了吗?你有什么困难,你可以跟我说,我会帮助你的!” 红梅有些害羞的低着头,又一阵沉默。 “如果你有什么苦衷,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红梅小心翼翼地点点头,依旧没有说话。 “如果你不想说,就不要说了。如果你想说,我便是你最忠实的听众。” 红梅低着的头又轻轻地点了一下。然后,她抬起头,对上海洋热情的眼眸,她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我真的,可以向你倾诉吗?” “如果你有什么困难,你告诉我,让我来帮你。” “嗯。”红梅的声音小得她自己都听不见。 红梅大概自己也没有想到,在这么一个漆黑而无助的夜里,所有的琐事如潮水般涌来,她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有这么一个阳光灿烂的大男孩,愿意听她倾诉她的不幸,愿意给她一个依靠的肩膀,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俩就这样肩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红梅并没有向他倾诉,也没有告诉他任何关于中年男子和信封的秘密,他们静静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谁也没有再打破这份宁静。 不知道这样走了多久,两个各怀心事的年轻人,不知不觉走到了红梅的住处。 “你住在这里吗?” “嗯,这是我舅舅家,我在他家住,白天给一个小朋友补习功课,晚上在学仁麻辣烫店打工。” “你一个假期都不回去吗?” “不了,我想多挣点钱……”红梅还想说什么,但她欲言又止,“谢谢你安慰我,谢谢!再见!”说完,红梅扭身进了家门。厚重的大铁门“框”的一声关上了。 “她很缺钱吗?她一个假期打两份工。”海洋回到家,翻出自己压在床沿下面的钱数了数,足足有1600元了。这都有他卖废品和废旧易拉罐攒下来的,也有他打篮球比赛和帮别人修摩托车挣的。海洋家的条件虽然不差,但这个小县城的经济却并不发达,妈妈平时也是省吃简用,所以海洋并没有太多的零花钱。“如果她很缺钱,不知道她愿不愿意接受我给她的帮助。”海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 第三章 火石寨 假期的生活忙碌而充实,我跟老妈软磨硬泡了好久,终于同意我和同学骑自行车去火石寨玩了。火石寨是我们县城的一个旅游景点,据说是很著名的一处丹霞地貌,但那时还没怎么开发,有大片的原始森林,很多地方都没有路,想要去到山顶上,就要从陡峭的石阶和天梯上爬上去,相当危险。 起初老妈不同意我去,说太危险了她和老爸不放心,况且一个女孩子成天往外跑也不像话。没办法,我又一次把海洋哥拉出来当了我的挡箭牌。而且,我还告诉老妈这是海洋哥的主意,他说去玩回来我们要一人写一篇游记,如果写的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发表。老妈一听是准女婿的主意,立马换了一个态度,又一听还可以练练文笔,连忙点点头,还不忘嘱咐我:“跟你海洋哥好好玩,把人家照顾好啊!” “你还是不是我亲妈?我才是你亲闺女好吧!再说了,哪有女孩子照顾男孩子的道理?” “哎呀,你俩互相照顾,互相照顾。” 不日,我便和海洋哥、凯旋哥、平安、米兰一行五人,一人骑一辆自行车,踏上了去火石寨的路。老妈给我们准备了很多好吃的,我装了满满一书包,就凭我这小身板,根本就扛不动。好在还有海洋哥和凯旋哥两个壮劳力,我们五个人一人分一点,背在身上也不觉得累了。 八月的暑假热的离谱,马路上焦干、滚烫,柏油路都被晒得软绵绵的了,用脚使劲一跺,竟然能跺个小坑出来。没骑一会儿,我就累的腿发软,口干舌燥了。路两边的地里,向日葵竟然都耷拉着脑袋,几只野狗趴在树荫下,吐着舌头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空气又热又闷,好像划根火柴就能点着了似的。好不容易骑到了一大片树荫下,我们一个个丢了自行车,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一屁股坐下,拿起水壶就咕嘟咕嘟地喝起水来。 “凯旋哥,你怎么看的天气预报,不是说今天天气凉爽,适合郊游吗?”我没好气的说。 “是呀,天气预报是这样说的呀?”凯旋哥急忙抱头,生怕我敲他的脑袋。 “鸽子你还不知道吗?天气预报啥时候准过,凯旋哥啥时候靠谱过。”平安帮腔道。 “你就毁哥的名声你!” “现在正热呢,说不定下午就凉了。”米兰那妞可见不得我们联合起来欺负凯旋哥。 “下午我们就要往回走了,要是还这么热真受不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又吃了些水果,然后嬉嬉闹闹的又上路了。 最热的那段柏油路骑过去以后,便是很长的一段砂石路,砂石路两边是大片的玉米地,玉米已经结了棒子,那玉米棒子就像一个个害羞的少女,把衣服裹得紧紧的,只露出金色的发丝在风中飘荡。 不知是谁起了个头,我们几个便放声歌唱起来: “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串一株幸运草、串一个同心圆/让所有期待未来的呼唤/趁青春做个伴/别让年轻越长大越孤单/把我的幸运草种在你的梦田/让地球随我们的同心圆/永远的不停转……” 终于到达了距离县城10余公里的火石寨,我们一个个大汗淋漓,米兰从自行车上下来,腿都软了。我们锁好自行车,准备向山顶进发。山脚下是一片很大的松树林,松树都是新栽上没多久的,外围还有好多人在继续种树。 “叔叔,请问我们可以帮你们种树吗?”一个想法突然从我的脑海里冒出来,我大着胆子问一个正在种树的叔叔。 那个叔叔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一下我们,操着浓郁的方言说:“你们几个是学生娃娃?放暑假了吧?你们也想种树?” “嗯,好叔叔,让我们种几棵吧!” “行呢,就怕你们干不来。” “谢谢叔叔!”我们异口同声地说。 “海洋哥,我俩种这棵吧!”我捡起地上的一棵松树,兴奋的朝海洋哥挥手。 海洋哥无奈的点点头,顺手拿起一把铁锹,找好位置挖了起来。我看着海洋哥忙碌的身影,内心突然升腾起一种别样的情绪,我要和我的海洋哥一起,亲手种下这棵树,然后等到这棵树慢慢的长大,长到我们结了婚,然后手牵手来到这个地方,甚至是领着我们的孩子来到这个地方,亲口告诉他这是很多年前,爸爸和妈妈一起种的树。 “鸽子,把树苗给我!鸽子!”海洋哥已经挖好了树坑,喊了我半天,我还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一点反应也没有。 “鸽子,你拿着一棵树苗发什么呆?”凯旋哥拍了我一巴掌。 “死凯旋,你拍我干什么?” “小鸽子,你让树把魂勾走了。我好想变成那棵树呀!”凯旋哥阴阳怪气地说。 “讨厌你——”我一边冲着凯旋哥做鬼脸,一遍没好气地凶他。 “鸽子,快把树苗给我!”海洋哥无奈地摇摇头,“你这个小脑袋里到底整天都在想些什么,最近怎么老发呆?” “啊?没、没什么!”我心虚地拎着树苗,快步走到海洋哥挖好的树坑边,庄重地把树苗放进坑里,然后扶着这棵寄托着我的爱慕我的憧憬我的未来的小树苗,看着海洋哥一锹一锹地把土填到坑里,我俩一起把坑里的土踩实,再拿小桶提了水,浇了一小桶水。 看着栽好的这棵小树苗,我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我趁着海洋哥去给他们几个帮忙的空当,迅速地拿出包里的小刀,在树干上刻了个小小的标记。那时的我怎么会知道,随着这棵小松树的长大,那样的一个小标记,便会永远的消失在时光的风雨里。 我们五个人一共种了三棵树,除了我和海洋哥种的那一棵以外,凯旋哥还帮着安安种了一棵,然后凯旋哥和海洋哥又帮着兰儿种了一棵。兰儿还在她种的小树上绑了个红色的丝带,她说她每年都要来看她的树。 接下来便要爬山了。火石寨是典型的丹霞地貌,山体岩石呈暗红色,在绿树的掩映下,犹如一团团燃烧的火焰。山脚下有一条蜿蜒曲折的石板路,我们顺着石板路不一会就到了半山腰,这半段地势比较平坦,我们一路欢笑着,在半山腰的“云台山”石碑前,拿着老爸的傻瓜相机照了好多照片。 从“云台山”的石碑开始,路就分成了两条,向西的一条通往云台山的山顶,基本都是从火红而又坚硬的暗红色岩石上开的路,沿途还有好多石洞,有的石洞里还藏着佛像。只是火石寨那时还没有完全被开发,这些路都是在峭壁上凿开的,外围也没有护栏围着,险峻异常。沿途的风景基本都是石头,暗红色、紫红色的山脊上,怪石突兀,别有一番风味,快到山顶的时候,就完全没有平路了,一条从山顶垂直而下的天阶,是直接在垂直的崖壁上凿出来的,每一级的石阶都特别窄,只能侧着容下一只脚。天阶两边两条粗苯的铁链,犹如两条巨人的手臂悬在半空中,可以帮助拾级而上的人,抬头往上看,根本看不见天阶的尽头。我们几个嬉闹着穿梭在一个个石洞里,欢乐洋溢在红色怪石升腾起的热浪中,久久都不曾散去。到了天阶这,我们犯难了,凯旋哥跃跃欲试,想要一展身手,我和兰儿有些害怕这条路,不敢继续往前走,平安倒是不怕,和凯旋哥笑闹着打赌,看谁能顺利地上到山顶且面不改色心不跳。 “哥,要不我们原路返回,走东边那条路吧!”我先认怂。 “嗯,嗯,这条路太可怕了,我怕我抓不牢会掉下来。”兰儿附和着。 “你们俩能行不?这有什么难的?你只管往上走别朝下看就是了。”凯旋哥还是挺想爬这个石阶的。 “臭凯旋,就你能耐!”我本来想原路返回,被他这么一呛,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鸽子别怕,你要是掉下来,也一定会掉进哥温暖的怀抱里。”凯旋哥嬉皮笑脸地说。 “我先来试试吧!”海洋哥冷不丁的说。 “哥,别!别!我先上,你在我后面保护我。”我害怕啊,海洋哥必须在我身后我才能安心。 “鸽子,我在你身后吧?”凯旋哥又来凑热闹。 “不要,海洋哥求求你了,你在我后面。”我央求道。 “那也行,凯旋你来断后,鸽子先上,然后我,平安,兰兰,你最后。” 就这么说定了,我小心翼翼地抓住右手边的铁链,踏上了天阶的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 天阶爬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大家谁也没有说话,我紧张地甚至都屏住了呼吸。 突然,“哎呀!”是兰儿的声音,她怎么了? 我一边担心的大喊一声“兰儿,你没事儿吧?”一边猛地一回头。垂直的天阶一直向下延伸,望不到来时的路,往下看,就像是无底的深渊一样。我只觉心一下跳到了嗓子眼,眼前一阵眩晕。 “别往下看!”海洋哥紧张的嘱咐我。 “海洋哥,我不行了,我头晕,咱们别往上走了!原路返回吧!”我害怕的快要哭了。 “凯旋,兰兰什么情况?”海洋哥扯着嗓子喊。 “兰踏空了一级石阶,没事儿,被我扶住了。但她怎么也不肯走了。” “要不我们退回去吧!我们去东边看看吧!”我带着哭腔征求大家的意见。 “凯旋,保持姿势往下退,鸽子害怕的都哭了。” “兰兰也哭了。行,那我们退了。” 紧接着,我们小心翼翼地抓着锁链,从爬上去的石阶上又一步步退了下来。匆匆结束了天阶探险。等我们全都从天阶上退回来,我一屁股坐在地上,腿抖的厉害,脸色苍白。 “你们俩太扫兴了。”凯旋哥不满的嘟囔着。 “凯旋,我们出来玩,我俩作为男人要保护好她们三个的安全。这里确实太危险了。我们沿着东边的路去看看吧!” “哥哥们,让我俩缓缓。”兰兰也坐在地上,不时用手拍着胸脯顺着气。 “干脆我们在这解决完午餐再走吧!顺便给你俩压压惊。” “凯旋哥,你怎么老想着吃,你上辈子不会是一头那个吧?” “哎,平安,我可是为你们着想。” 平安虽然揶揄着凯旋哥,但却配合着铺好了餐垫,把好吃的都拿了出来。我们一起大快朵颐,似乎忘记了刚刚经历过的惊险瞬间。 向东的一条路不像现在已经修建了整齐的石板台阶,那时还是石头路或者小土路,都是些羊肠小道,路两边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灌木丛,在黛绿的草丛中低头一看,就会发现墨绿的藤蔓中隐现着片片点点的红色的熟透了的“瓢儿”(野草莓,当地俗称“瓢儿”)。眼尖的平安看见了一簇,兴奋的大叫:“看,快看,瓢儿,我要摘一些,我最爱吃了!”于是,我们三个女孩子手舞足蹈地拨开灌木丛,钻到藤蔓里摘起“瓢儿”来,每摘下一个,也顾不上洗,直接就扔进了嘴巴里,那种沁人心脾的酸甜,回味无穷。我小心翼翼地摘下几颗大一点的,用手帕包起来递给海洋哥,“哥,快尝尝,可好吃了!” “小鸽子,你咋那么偏心,我也要!”凯旋哥又开始聒噪。 “自己摘!”我没好气的怼了他一句,又低头埋进了绿色的海洋里。 路两边还有许多不知名的野果树,上面结着许多不知名的野果子。偶尔还可以看到一两只小松树在树上窜上窜下。满山的山花正开的绚烂,翩翩起舞的蝴蝶和辛劳忙碌的蜜蜂,会让你有一种身处旖旎的南国水乡的错觉。 海洋哥看到小松鼠瞬间来了精神,凯旋哥更是跃跃欲试,来的路上他就嚷嚷说今天一定要抓到一只松鼠拿回家养,为此他还准备了捕捉松鼠的工具。两个大男生蹑手蹑脚地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松子,在树下不远处平整开一小块地方,把松子洒在上面,然后找来木棍支住小簸箕,簸箕的一头拴着一根长长的绳子,他们一直把绳子拖到了灌木丛外,然后静静的趴在路边等待机会的出现。我和平安,还有米兰此时也不再摘“瓢儿”了,静静地等待着…… 不一会儿,就看见一只小松鼠,警惕的左顾右盼了好久,然后身形矫健的朝着坚果走了过来,它那毛茸茸的大尾巴拖在地上,俨然一个奔赴战场的士兵。突然一阵风吹来,吹的树上的树叶沙沙作响,小松树机警地抬起头,前爪悬空在胸前蹲了起来,它那两只尖尖的小耳朵和毛茸茸的大尾巴一同竖了起来,左顾右盼了好久,想迈出一只脚继续前进,又犹豫的缩了回来。都说松鼠特别机灵,我今天才算真正的见识到了。 凯旋和海洋依然一动不动的趴在不远处,我们姐妹三个更是大气都不敢出,紧张地看着小松鼠的一举一动。就这样过了好久,终于,小松鼠像是做了很长时间的思想斗争,终于还是没能抵御美味松子的诱惑,朝着簸箕的方向迅速的跑过去。 “收!”海洋哥点头发出口令,凯旋哥迅速地一拉绳子,小木棍倒了,簸箕不偏不倚砸下来正好把小松鼠扣在了里面。 “耶!”我们高兴的欢呼起来。 “海洋哥,快,快,快给我看看,我看看。”平安最喜欢小动物了,她激动地说话都结巴了! 海洋哥慢慢靠近那个簸箕,然后揭开一个小缝把手伸进去,然后得意洋洋的从里面摸出来一只小松鼠。 只见那只小松鼠浑身灰褐色的毛就像抹了油一样,一双圆溜溜的闪闪发光的小眼睛正惊恐地看着我们这群陌生的面孔,毛茸茸的大尾巴因为警惕和惊吓僵硬的竖立着。平安忍不住用手捋了捋它后背的毛,慢慢地,它低下头有些愤恨、有些懊恼。兰儿却一直杵在不远处不敢过来,她小时候被狗咬过,对所有的动物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抵触。我虽然也有点害怕,但大着胆子也摸了摸。突然,小松鼠抬起前爪,从我的手背上划过。“哎呀!”我看着手背上深不深浅不浅的几道抓痕,确实再也不敢碰它了。“这个小家伙还挺凶的。”说完,我拿出傻瓜相机,给小松鼠来了个特写。 凯旋哥把小松鼠装到他的上衣口袋里,顺手在路边摘了一把野樱桃一并放了进去,我们继续赶路。 翻过山,我们来到了“板石窑”,和前面怪石林立的景色不同,这里密密匝匝全都是树,放眼望去,就像是一片绿色的海洋。风吹着树林里的叶子不停地摇曳,像极了大海里翻腾的海浪。树林中有一条可以走牛拉车的路不甚宽阔,我们沿着这条土路开始下山。因为下山的路比较平坦,我们也没有上山时那么累了,高兴地我们一路唱着歌,兰儿甚至高兴地在路上转着圈。 “快看,这是什么?” “好像是什么动物的脚印吧!” “好像是,但是什么动物呢?应该是比较大的动物。” “不会是狼吧?我听说这片原始森林里有狼出没。” “啊!凯旋哥你别吓我们。” “真的,我可没骗你们。” “别说了,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吧!” “海洋哥,我怕!” “别怕,有我俩保护你们。” “嗯!” 不知何时,我们五个年轻的少年,手拉手穿过了那片绿色海洋,离开了那个永远不知道是什么脚印的神秘地方,沿着火石寨乡的乡村小路,找到一户老乡每人灌了一水壶水,迅速地回到了开始爬山的地方。 骑在自行车上,回想起我们一起种下的树,递给海洋哥的“瓢儿”,还有最后拉起的手,风温柔地佛过我的面颊,我感觉甜蜜而满足。 第四章 妈妈走了 在我们尽情享受暑假生活带来的欢乐的时候,红梅的生活却和我们截然不同。 这天午后,红梅正准备去麻辣烫店,突然接到妹妹的电话,让她快点回去。妹妹后面还要说什么,就听见家里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紧接着,电话就挂断了。 红梅急匆匆地跟舅舅道了别,也没来得及到麻辣烫店告假,她一边买了回家的汽车票,一边害怕的瑟瑟发抖。她不知道家里又出了什么变故,她更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不敢想,真的不敢想。 红梅家在离县城20多公里的一个村上,那个镇是全县有名的贫困村,住着好几个好吃懒做的老光棍,每当冬天太阳晒得很暖和的午后,就看到他们一人穿一个破棉袄,两手交叉塞进袖筒里,蹲在墙根晒太阳,他们吃着国家给发的低保粮,整天游手好闲的。 红梅的爸爸是那一带有名的赌徒,说他有名,不是说他的赌技有多么高超,或者他赢了多少钱,而是他逢赌必输,还屡赌屡输,屡输屡赌。每次输了钱,回家他就会拿妈妈撒气,妈妈每次都被他打得浑身是伤。更可气的是,爸爸整天游手好闲,家里能卖的都已经被他卖了,还欠了一屁股的赌债。红梅家有五个孩子,红梅是老大,她下面还有4个妹妹。爸爸之所以打妈妈,一来是因为赌钱输了心情不好,还有一点就是妈妈没给他生下儿子,愚昧的乡里人没有科学生育的概念,就把没生出来儿子的怨气都撒在女人身上。 红梅的妈妈在家里养了两头牛,刚喂的壮一点,就被她爸当作赌资输给了别人。后来红梅的妈妈就开始养鸡,除了种地,她还要做些针线活来养活这几个妹妹。红梅自打懂事起,就一直是在半工半读。每年寒暑假,她都要打好几份工,上高中以来的学费,基本上都是红梅自己挣的。由于爸爸借遍了家里亲戚的钱,又没有偿还能力,所以家里的亲戚都不跟他们来往。要不是看在红梅又懂事又乖巧,学习还好的份上,舅舅估计也不会让她在家里住。 红梅记得这学期快开学的时候,爸爸又赌输了钱,回家躺在炕上唉声叹气。妈妈做完地里的农活,背着背斗走进院子,手脚麻利的从背斗里取出新割的青菜,用到切得细细碎碎的,然后把青菜碎揽到鸡食盆里,撒上几把麸子,再加上水,利索的拌好后,拿到鸡圈喂给鸡吃。 红梅爸在床上躺够了,翻身下地,站到院子里晒太阳。看见红梅妈把昨天吃剩的一点面条顺手倒到鸡食盆里时,他的火蹭的一下冒了上来。他快步走到红梅妈面前,上手就给了妈妈一巴掌,妈妈的脸上瞬间出现了五个手指印,不一会儿就肿了起来。红梅妈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左边脸上又挨了一巴掌。 红梅正拿着扫把扫院子,看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气炸了。看着旁边一字排开的四个妹妹,一个个都受了惊吓,最小的招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紧接着其他几个也跟着哭。老二伊娃一边安慰着最小的招弟和盼弟,一边接过了红梅手中的扫把。红梅气的牙痒痒,她从家门口的杏树下面里找来一根棍子,快步走到那个发了疯的赌徒身边,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爸爸的腰就是一棍子。 “哎哟!他这个碎大大,看我咋收拾你呢?” “你要是再敢打我妈,我还打你呢!” “你敢?” “我咋不敢?不信你就试一哈!”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次红梅出面的缘故,爸爸收敛了一些,他虽然偶尔也还出去赌钱,但很长时间没有再找妈妈的麻烦。原本觉得家里开始太平安稳了的她,才准备暑假在麻辣烫店打工多挣点钱,攒够学费以后,还可以替那个不省心的爸爸还掉一些赌债。她前几天还接了一个给小学生补习功课的活,那家叔叔人特别好,又管吃,给的钱也不少。 可是谁也没想到,刚放假没几天,还没去给人家补课呢,家里又出事了。她隐隐感到害怕,胸口憋闷,说不出来的感觉,让她浑身不由自主地又抖起来。 下了班车,她还要走2里地才能到家,但红梅一刻也不敢耽误,她匆忙地往家的方向跑着,一不小心她被路上的石子儿垫了一下,猛地向前一扑,摔到了地上,膝盖的皮都擦破了,手一戳火辣辣的疼,两个手掌上细碎的小石子嵌进去好几个大大小小的坑。红梅从地上爬起来,不知不觉眼泪就下来了。日子过得太苦了,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 红梅回到家,院子里静悄悄地,一点声音也没有。夕阳的余晖映红了西边的天,偶尔能听到不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显得这个小小的院落愈发的安静。 “盼弟?招弟?你俩在吗?”没有人回答。 “妈,我回来了!”还是没有人。 “伊娃回来没?” 院子安静的让人害怕,仿佛这个小小的院落里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当红梅推开虚掩的房门时,她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妈妈安静地侧身躺在上房的砖地上一动也不动,嘴角渗出了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两个小妹妹盼弟和招弟跪在妈妈身边,惶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妈!妈!”红梅喊了两声,快步走到妈妈身边。妈妈的手为何这么冰凉?嘴皮为何黑紫黑紫的?她那微微隆起的肚子此刻也冰冰凉凉的。 “妈,妈你醒醒啊!你说话呀?” “妈,你身上怎么这么凉?” “姐姐,妈妈说她累了,她喝了这个可以好好睡一觉,让我俩守着她等你回来。”盼弟带着哭腔,边说边从背后拿出来一个绿色的瓶子,红梅一眼就看到了上面那三个晃得人眼睛疼的大字:“敌敌畏”。 红梅的脑袋“哄”地一下炸开了,她只觉得手抖得厉害,腿也在抖,抖得她根本就站不住,扑通一声,红梅跪在了妈妈身边。 “妈,妈!你说句话呀?好盼弟,你告诉姐姐,妈什么时间喝的药?啊?快告诉姐姐,妈什么时候喝的药?” “姐姐,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爸爸和妈妈正在吵架……爸爸说要把你嫁到老刘头家换钱,妈妈不同意……爸爸还拿锄头砸妈妈的背……嫁不嫁不由人……妈妈说除非她死了。”七岁的盼弟竭尽全力地表达着打电话时家里发生的一幕。 “然后呢?”红梅焦急地问。 “爸爸走了,妈妈不高兴,她坐在炕上哭了……她说她累了,很累很累!还说肚子里的小弟弟不听话!妈妈说她要睡觉觉。”四岁的招弟也在努力地给姐姐解释着发生的一切。 “姐姐,妈妈她拿出来这个就喝了一口,还说这个好苦呀,让我们俩别喝。” “妈妈说她睡不着,她还要喝,她把一瓶全都喝了。” “姐姐,妈妈为啥不去炕上睡,她躺在地上手都冰了。” 红梅浑身上下筛糠似的抖了起来,她连滚带爬跑到隔壁李大爷家,“刚子哥,刚子哥在吗?我妈喝农药了,快把你家三轮子开上,送我妈去医院,求求你了!刚子哥,刚子哥在不在?”说完,红梅已经哭得不能自己。 “梅子,你说啥?谁喝农药了?”李大爷听到哭声从房子里跑了出来。 “爷,我妈,我妈喝了一瓶‘敌敌畏’,救救我妈,求求你们了,救救我妈。” “哎哟,这咋回事啥?刚子,刚子,赶紧开车拉梅子妈去医院。” “来了来了!”刚子哥一边穿鞋一边从屋子里跳了出来。他快步走进车棚,用摇扳将农用三轮车发动起来,闻讯赶来的乡亲们一起帮着把红梅她妈妈抬到了车上,那农用三轮车突突突地冒着黑烟,载着红梅和两个小妹妹,驶向了未知的前方。 …… “娃娃,你们送来的太晚了,心跳早都停了。” “大夫,大夫,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我妈妈,救救我妈妈!” “孩子,不是我不救,人已经不行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大夫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们了!” “孩子,节哀顺变。” “大夫,我妈只喝了一瓶‘敌敌畏’,也就半天时间,应该还有救呢!大夫求求你们了。” “哎,不知道是造了啥孽啊,好好的人喝了农药了,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呢!一尸两命啊!”旁边围观的人都在窃窃私语。 “妈!妈妈!”红梅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回荡在偌大的医院里,尖利而无助。 伊娃和桃子赶到的时候,正看见姐姐领着两个妹妹,跪在医院的大厅里。 “姐,姐姐,妈怎么了?” “伊娃!桃子!妈——妈——妈——”红梅泣不成声。 “娃娃,走回,爷爷帮你们把你妈拉上回。可怜滴摊上那么个男人,苦了半辈子,这一哈解放了。”李大爷守在妈妈的尸体旁,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可怜的孩子们,“就是不知道留下这么小的六个娃么,以后咋办呢?” “爷爷,你们在这干啥呢?我妈咋了?”伊娃和桃子还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娃呀!走回!听话,回昂!”爷爷无奈的摇摇头,不忍告诉她俩真相。 “爷爷,我妈到底咋了?姐,姐,妈怎么了?”伊娃感觉到了不对,她惶恐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紧张的直搓手。 “伊娃,妈她……她……”话没说出来,红梅就感觉胸口突然被什么东西压住了,那个东西越压越重、越压越重,红梅被压得一点气都喘不上来,紧接着,她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姐,爷爷,我姐怎么了?” “爷爷,我妈她……?” 再醒来的时候,红梅已经躺在李大爷家的炕上。她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她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说话,那声音断断续续,听得不是很真切:“哎!梅子她爸爸这个杂碎……梅子妈逼死了么……”“梅子这个娃娃太可怜的……让红梅给田头家的儿子当媳妇呢……念书……不念书……”“梅子妈不同意……打了一顿……除非我死了……”“肚子里还有一个呢……男娃……这么几个碎娃娃咋办呢?”红梅感觉头快要炸开了,她努力地想要起身去寻找妈妈和妹妹们,却怎么也起不来,浑身酸痛,一点力气都没有。她想听清楚大伙的谈话,但总是断断续续的。不一会,红梅便又睡过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好久好久了,红梅才悠悠转醒。正迎上李奶奶关切的声音:“梅娃子?咋样了?快起来喝点稀饭。”红梅还是感觉晕乎乎的,浑身没有力气,她的嘴唇干裂了,一点血色也没有。“李奶奶,我妈她——”说着,眼泪便扑簌簌的往下掉,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也止不住。 “娃,你听奶奶的话,好好把你妈安葬了,你最大,为了你家盼弟招弟几个小的,你也要振作起来呢。” “奶,招弟盼弟呢?伊娃和桃子呢?” “都吓坏了,我安顿到你刚子嫂那睡了。” “奶,我该怎么办?” “娃,车到山前必有路,人这一辈子,不顺心的事情多很,躲不过的,就扛过去。” “奶,我没有妈了,我没有妈了!”红梅哭的撕心裂肺,她从未这样哭过,从小到大她隐忍着,努力着,从不表现出懦弱的一面。可是今天,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心被撕裂了一道口子,疼的快要窒息了。 “哎,可怜的娃娃。”李奶奶也止不住流下了眼泪,她把红梅搂在怀里,不停地抚摸着她的头。 直到葬礼那天,那个挨千刀的赌徒爸都没有出现。立秋刚过,这小山村里就开始萧瑟起来,杨树上的叶子有的已经转黄,风一吹摇摇欲坠,像是在跳离别前的舞蹈;豌豆已经收了,豌豆地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几根行将朽木的藤蔓。红梅妈妈的葬礼很简单,除了村里的几户邻居、李大爷一家和闻讯赶来的舅舅一家,就只剩下她们5姐妹,孤零零的跪在坟头,哭成了泪人儿。四岁的招弟还不懂得生离死别的痛苦,她好奇地问姐姐:“姐姐,妈妈说她睡觉觉呢,你为什么要把她埋在土里睡觉觉?” “招弟,以后让妈好好休息,你想要什么,跟姐姐说。” “不要,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招弟乖,妈妈累了,她睡觉觉了,嘘——不能吵妈妈!” 小招弟一听,虽然因为见不到妈妈,心里还有些委屈,但一听不能吵妈妈,立马就止住了哭声。 像是有无数的利刃在红梅的心上划过,一滴一滴在滴血。她强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告诉自己不能让妹妹们担心,以后,她就是妹妹们赖以依靠的天了。 “梅子,这是舅舅的一点心意,你先拿着。”舅舅拿出一个信封,交到了红梅手上。 “谢谢舅舅。”红梅抬头,感激的看了一眼舅舅,却不想从舅舅的背后射过来一道凌厉的目光,看得出来,舅妈在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 “要不,你们几个去舅家住段时间,舅舅虽然也不宽裕,但好歹能给你们几个一口饱饭。” “饱什么饱,自己都吃不饱,操那个闲心!”舅妈终于忍不住了,她怪声怪气地朝舅舅嚷了一句。 “谢谢舅舅,不用了,伊娃和桃子还要上学,盼弟和招弟还要我照顾,就不给您和舅妈添麻烦了。” “梅子,舅妈也不是不要你们,主要是你看你舅舅我们也不宽裕,加上你辉子哥和你小润弟弟也还要上学。” “谢谢舅妈,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送走了舅舅和舅妈,红梅有些迷茫了,她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要怎么样才能撑起这个垮掉了的家。红梅抬起头,西斜的夕阳有些刺眼,阳光照在她哭的红肿的眼皮上,生疼生疼的。她看着渐渐消失在山腰的太阳,有些恍惚,她好想追随着妈妈的脚步,离开这个冷酷的没有意思温度的世界。 第五章 红梅辍学 暑假的时光总是快乐而短暂的。顽皮的时光小孩在时光轮盘上随手一拨,就到了开学的日子。 在我的软磨硬泡死缠烂打之下,海洋哥终于答应每天放学过来找我一起回家。他自然是不知道我打的什么鬼主意,但我从火石寨回来以后就一直琢磨着以后要和他考同一所大学。所以我这学期开始就特别努力,回家路上,海洋哥自然成了我的小老师,为我白天没消化的知识答疑解惑。 一开始的几天,海洋哥总是能出现在我们班教室的走廊里,胖墩墩的王大全就会故意起哄:“鸽子,你家海洋哥又来接你了!”可是一个星期后,有一天下午放学,我一直等到班里所有的同学都走光了,也没有看见海洋哥的影子。我垂头丧气的从教室里出来,跟一身臭汗匆匆忙忙跑来的凯旋哥撞了个满怀。 “鸽子,海洋说他这几天有事,让你自己先回家。” “臭凯旋,你怎么这会才来告诉我?” “鸽子别生气,我打球给忘了。” “你!——” “小鸽子别生气了。好了好了,哥不打球了,哥陪你回家。” “谁要你陪呀,打你的球去好了!” 我气哄哄的掉头就走,凯旋哥落寞的眼神我压根就没看见,我的心里只有海洋哥,完全看不出那个1米93爱打篮球爱耍酷还爱叫我看他打篮球的大高个眼底的落寞。 “鸽子,你怎么不问海洋去哪了?干什么去了?” “他去哪了我怎么知道,他也没告诉我呀!” “海洋去找红梅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红梅好几天没来上学了,海洋说他要去找她。” “他爱找谁找谁,关我什么事!走了!”心瞬间坠入了冰谷,我赶忙扭头,不争气的眼泪便扑簌簌的掉了下来,我不想让凯旋哥看到我的眼泪,更不想让他知道我的悲伤。我和海洋哥之间的秘密,自认为只有我自己知道。 “海洋哥去找红梅干什么?红梅好几天没来上学是什么意思?他俩什么时间这么熟了?不是上次吃麻辣烫还爱搭不理的吗?难道他俩假装不认识的?”我的心里一团乱麻,好多问题一股脑儿涌出来,我简直烦躁极了,折腾了半晚上,直到凌晨一点多,我还没有一点想要睡觉的意思。干脆,我拿出日记本来,打开小锁头,又写了起来: 2002年9月13日星期五阴 今天海洋哥没有按照约定来找我,凯旋哥说他去找红梅了。红梅已经好长时间没来上学了,她为什么不来上学呢?海洋哥跟她很熟吗?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呢?上次吃麻辣烫的时候,我记得红梅还对海洋哥爱搭不理的,难道他俩假装不认识吗?海洋哥去哪里找红梅了呢?他知道红梅在哪里吗?海洋哥他喜欢红梅吗?红梅喜欢海洋哥吗?海洋哥是我长大了要嫁的人,为什么会出来一个红梅呢? 海洋周四一大早就在楼道里听到三(1)班的同学在那议论:“红梅好像不上学了!”“听班主任说红梅家里出大事了。”“班主任说红梅那个娃娃可惜了。”“好像是她爸坐牢了吧!”“没有,她妈妈好像去世了。”“她爸爸坐牢了,她妈妈一着急心脏病犯了,没抢救过来。”海洋心里咯噔一下,不管是出了什么事,看来红梅是有困难了,而且开学都一周了,也没见红梅来学校报到。 下午一放学,海洋就急急忙忙来到了红梅舅舅家,敲了敲门。 “谁呀?”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来,好半天,才见一个微胖的中年妇女,有点慵懒的开开门探出头来:“小伙子,你找谁?” “阿姨您好!我是红梅的同学,红梅没来学校报到,老师让我来问问她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有什么困难没有?” 中年妇女上下打量了一下海洋,漫不经心地说:“你是她们班班长吧?是你们班主任让你来的?红梅她妈妈被她爸逼死了,她爸也不见人影了,她们家五个孩子呢,她还哪有命上学呀?估计是打工去了吧,毕竟要照顾那几个妹妹呢。” “阿姨,红梅学习挺好的,老师说他不上学可惜了。麻烦您告诉我一下她家的住址,我和几个同学想去看看她。”海洋诚恳地请求。 “哎哟,没想到你们几个孩子关系还挺好的嘛。她们家在偏城乡马湾村,地方比较难找。不过你们可以打听,他爸叫红少贵,一说他爸的名字大家都认识的。”说完,中年妇女打了个哈欠,关上了门。 海洋回家给老妈打了个招呼,说是去同学家研究数学竞赛的题目,晚上住同学家了。然后他把压在床沿下的两千块钱装进书包里,匆匆忙忙来到汽车站,赶上了去偏城乡的最后一趟班车。 班车在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上颠簸着,海洋突然有些紧张,他这样冒冒失失的去找红梅,会不会让她觉得难堪?那两千块钱她会不会收下?她还会不会回学校来上学?她爸爸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竟然能把她妈妈逼上绝路?…… 天快黑的时候,海洋到了偏城乡的街道上。沿街叫卖的小摊贩早已收摊;几个淘气的小孩子在街边玩耍着,时不时有家长叫他们回家;偶尔有一辆摩托车呼啸而过,带起一阵尘土,不一会儿又归于宁静。海洋向一位老伯打听了去马湾村的路,准备步行前往,却意外的遇到了刚子哥。 刚子哥拉着几袋麦子去磨坊磨成了面粉,又买了一些肥皂、洗衣粉之类的生活用品,开着三轮农用车正往回走,远远看见前面有个瘦瘦高高背着书包的小伙子,就大声喊:“嗨!娃娃,学生娃娃,你去哪儿呢?我咋没见过你?” 海洋听见后面有人叫他,忙停下脚步回头:“叔叔好!我叫海洋,我要去红少贵家,请问是走这条路吗?” 刚子一听“红少贵”三个字,立马皱起了眉头,上下打量着海洋,奇怪地问:“你找红少贵干啥?” “叔叔您认识红少贵?那您知不知道红梅?”海洋急切地问。 “红梅啊,你到底是找红少贵还是红梅?” “叔叔,我是红梅的同学,她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来学校了,我听说她家出事了,所以来看看她。” “哎!红梅那个娃娃,命苦地很!走小伙子,叔把你拉上!” “谢谢叔叔!” “你和红梅同班同学?” “嗯。哦,不是。” “那你得叫我哥,红梅叫我刚子哥,你不能叫我叔叔。”刚子哥一边说,一边挠挠头,“老师让你们来的?咋就你一个人?” “我自己来的。” “你自己来的?你一个城里的小伙子娃娃,来这穷乡僻壤找红梅干啥?”顿了一下,刚子哥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急切地问:“小伙子,你喜欢红梅?” “……”海洋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脸上火烧一般,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娃娃,看完好好回去念你的书去。红梅和你不是一路人。” “……”海洋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茬,他沉默了。 三轮农用车突突突地冒着黑烟向前跑着,刚子哥边开车,边拿起一根哈德门猛地吸了一口:“红梅那娃娃命苦呀!” “叔,哦,不,刚子哥,红梅家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哎,她妈喝了农药了,走了!” “为啥喝农药呀?有什么想不开的吗?” “她那个赌鬼爸爸,把家里赌空了,光是个打她妈,梅子妈估计也是被打害怕了,没想开就……哎!” “听说她还有好几个妹妹。” “就是滴。红梅妈也命苦,养了5个女娃娃了,一个儿子也没养下。” “她爸爸重男轻女吗?” “谁不重男轻女?女娃娃养大都是要嫁人的,嫁出去的女子泼出去的水。男娃娃好呀,男娃娃那是继承香火的,女子娃娃么,长大些,嫁人了就成人家家里的人了。” “……”海洋不知道该怎样继续聊下去,这个话题很沉重,他想不通也想不明白,男孩子和女孩子到底有多大的区别,所以他再次沉默了。 当海洋坐着刚子哥的三轮车到村子里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小山村的夜静极了。一轮圆月像银盘一样挂在天边,皎洁的月光透过薄薄的云层,从这只银盘挥洒下来。突然谁家的狗子发出一阵叫声,愈发显得夜的宁静。刚子哥指着一个紧闭的掉了漆的木门告诉海洋:“梅子家到了。”海洋谢过刚子哥,转身朝那扇木门走去。 站在木门前准备敲门的那一刹那,海洋犹豫了。老实说,他跟红梅并不熟悉,除了麻辣烫店的那次“亲密接触”,他俩几乎再没说过话,他不确定他这样贸然出现在红梅面前,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在木门前站了好久,久的海洋自己都不知道多久了,他终于伸出手,敲了敲那扇厚重的木门。敲门声从木门上扩散开来,沿着乡村小路飘了很远,很远…… “谁呀?”一个奶声奶气的小娃娃回应道。 “姐姐,有人敲门!”另一个声音飘出来。 “来了来了!谁呀?”红梅快步走到门口,拉开门闩。厚重的木门吱扭扭的打开了。当看到门口的海洋时,红梅愣住了。他们俩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站成了一帧风景。 “大哥哥,你找谁呀?你找梅姐姐吗?”招弟探出头来,冲着海洋甜甜一笑。 “嗯。”算是回应。 “红梅,你还好吧?”海洋关切地问。 “你,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找到这来的?”红梅显然有些窘迫,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抓起衣角搓弄着,也不说话。 “我见你一个多星期了都没来上课,有些担心。去你舅舅家找你,你舅妈说你家出事了,所以我就来了,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红梅打断了,她不安地问:“你走了多久才到的?” “本来我下了班车准备步行过来,幸运的是遇到一个和你同村的哥哥,他载我来的,没走多少路。哦,对了,他说你管他叫刚子哥。”海洋忙解释道。 “你来干什么?你快回去吧!”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红梅,我不愿看到你难过。如果你愿意,我会永远守在你身边!”海洋说话有些急切,他看到红梅眼中噙着的豆大的泪珠,心猛然间疼了,很疼很疼。 “我不需要,你走吧!” “红梅,我说过,如果你有什么困难,你告诉我,让我来帮你。” “你要怎么帮我?我都这样了,我已经没有资格再去上学了,我还要照顾这几个年幼的弟弟妹妹们,我——我——”红梅哽咽着说不出来,泪水却再也忍不住了,她泪流满面的看着眼前高大的海洋,觉得自己快要低到了尘埃里。 “不!我帮你想办法,你不能辍学。你相信我!”说着,海洋上前一步,一把将红梅揽进了怀里,紧紧的抱住这个因为悲伤而瑟瑟发抖的小小身躯,再也不愿意放开手。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红梅就这样躲在海洋温暖的怀抱里,哭得不能自已。她多么希望这一刻能够一直这样,就静止在这里,静止在海洋温暖宽厚的怀抱里,永远不要逝去。 “大哥哥,你抱着我梅姐姐干什么?”招弟奶声奶气地声音在这寂静的小院里清脆的响起来。 红梅的脸瞬间红的像煮熟的虾,耳朵都是红的,她又羞又恼的低着头,将海洋拉进了院子里,然后厚重的木门“吱嘎”的一声重重的关上了。 “这么晚了,你——你可能也回不去了,就在这住一晚上吧!明天一早你赶紧回去吧!” “我不走,我要陪着你!” “你回去吧!我已经没办法上学了。” “相信我,让我帮你想办法!有什么困难,让我帮你扛着,红梅,我喜欢你很久了!”海洋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红梅蓦然抬起头,那双写满了故事的哀怨的大眼睛就这样定定的看着海洋,完全怔住了。她没有想到海洋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向她表白,她的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脸上一片潮红。许久,她才慢慢低下头,小声地说:“我不值得的,我都这样了。”她的声音特别特别的小,小到她以为只有她自己听得见。但那声音不偏不倚正好被海洋听到了。 “红梅,不要这么说。你的坚强、你的努力我全都看在眼里。你不比任何人差,出生是没有办法选择的,可是人生我们却可以选择!你相信我,让我们一起面对暂时的困难,好吗?” 红梅低着头,脸上依然是红通通的,她犹豫了许久,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 海洋欣喜若狂地伸出双手,将红梅揽进了怀里。 “招弟看着呢!”红梅又一次羞红了脸,她挣脱了海洋的怀抱。 “我真的太激动了,红梅!”说完,几乎是情不自禁的,海洋在红梅的左脸颊上亲了一口。 红梅的脸更红了,她低下头小声地说:“今天太晚了,看来你是回不去了。要不你在上房睡吧,我带着招弟和盼弟去那个屋。”说完,红梅领着招弟准备去伙房。 “姐姐,伙房的炕那么小,我不要挤。”招弟不乐意了。 “乖,招弟听话,今天家里来客人了对不对?” “嗯!” “我们要照顾好客人对吗?” “嗯!” “那我们去哪儿睡?” “伙房。” “招弟真乖!” “红梅!”海洋听出来了,红梅是把宽敞的大上房留给自己住,然后准备和两个小妹妹挤在伙房的小炕上。“还是我睡伙房吧!我就一个人也无所谓。你们三个住大炕宽敞一点。” “这怎么行呢?伙房里又闷又热的,怎么能让你住呢?” “就这么说定了,我住伙房。”海洋语气很坚决。 “那,那就难为你了!” “你跟我还这么客气?” “没有。”红梅又一次低下了头,这回,连耳根都红了。 晚上,红梅送来了一床被子和一个枕头,海洋合衣躺在伙房的小炕上,竟然失眠了。这间小厨房很小,除了一个灶台和一张案板外,就只有这么一个可以睡一个人的小炕。伙房的墙是用报纸糊的,一张一张泛黄的报纸上印着各式各样的新闻,就像是印着那些匆匆逝去的岁月。灶门已经烧黑,灶台下面堆着一堆柴火,案板上盖着一张白布,好像是拆开洗干净的面袋布。筷子锅铲等整整齐齐的摆放在灶台边墙上钉的木板架子上。 海洋翻来覆去,一直在想怎么能帮红梅摆脱目前的困境,不知不觉,东方泛起了鱼肚白。 红梅其实也是一夜未眠。对于海洋的表白,她既惊喜又有些担忧,她没想到海洋这样既优秀又体贴的大男孩,竟然会喜欢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她在学校已经够低调了,低调的有时候就感觉自己是一粒小小的尘埃,飘起和落下都和旁人无关。海洋竟然说“他喜欢她很久了”,他是什么时候喜欢自己的呢?他为什么会喜欢自己呢?毕竟她的家现在是这个样子,她又要如何承受这沉甸甸暖洋洋的喜欢? 第二天一大早,红梅起床扫院子,却发现院子已经扫的干干净净了。海洋蹲在院子里,正笨拙的给小鸡们切菜。红梅抿嘴一笑,“我来吧!你快歇着,哪有客人干活的道理?” “我不是客人。红梅,我——” “嗯,我知道!”红梅赶忙接过海洋手里的切菜刀,低着头在菜墩儿上切起来,她的脸红红的,耳朵红红的,连脖子都快红了。 跟前段时间冰冷阴郁的氛围不同,今天的小院子里,洋溢着一种不可名状的甜甜的味道。只是他们还不知道,暴风雨来临之前,往往会特别宁静。 第六章 红少贵回来了 红梅家来了个年轻小伙子,还住了一晚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就在村子里传开了。思想保守的村里人私底下开始议论红梅,说什么的都有。 早餐后,红梅带着招弟去割草。 赖大妈和王大婶正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远远看见红梅过来,就开始小声嘀咕:“梅子这丫头,哪儿都好,谁知道,哎!” “你也听说了?听说她留了个小伙子过夜。” “可不是嘛,一个黄花大闺女,一个楞头小伙儿,同在一个屋檐下。叫人咋说呢么。” “指不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你说梅子她妈才去了没多久,这简直是……” “别说了,人过来了!” 红梅远远走过来,并没有注意到赖大妈和王大婶异样的眼神,还和往常一样,亲切地打着招呼:“赖大妈,王婶子,早啊!” “梅子割草去呀?”赖大妈回应。 “是呀!家里就指着那几只鸡了,得养好了。再过几天就是我妈百日了。”说着,红梅难过的低下头,努力不让泪流出来。 “姐姐!”招弟怯怯地呼唤她。 “大妈,婶子,我先去忙了!” “哦,哦!快去吧。”王大婶眼神有些闪烁。 等到红梅走远了,王大婶才又开口说到:“你说说这都造的什么孽呀?梅子这丫头看着挺好的呀,又听话又懂事又能干,摊上了那么个爹,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儿。哎!以后怕是难说个婆家了。” “可不是嘛!”赖大妈接着话茬:“就算梅子和那个小伙子没啥,也说不清楚了。没娘的娃娃,命苦啊!也没有人给指点着一点,你就说她婶子。” “是呀!” 海洋一整天都呆在红梅家破旧的小院儿里,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眼看着下午四点多了,赶不上最后一趟回县城的班车了,红梅有点焦急。“海洋,你还是快点回去吧!再晚就没有班车了。” “我明天下午再走,我再陪你一天。”海洋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今天必须回去,要不叔叔阿姨该担心你了。”红梅接着说。 “这个你别管,我跟我妈说了,我去同学家准备奥数比赛,这几天不回家住。”海洋解释道。 “你还是回去吧,你这样住在这里也不——”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到门口不远处传来盼弟尖利的哭叫声。红梅心头一紧,急忙撂下手里的活计,快速地跑出门去,海洋也跟着一起跑了出去。 “盼弟,咋了?”红梅看见几个村里的小孩子围在一起,有一个叫石头的小家伙正骑在盼弟身上。盼弟哇哇的哭着,眼泪鼻涕和着泥土,脸上跟花猫似的。看见红梅出来,他们一哄而散。 红梅急忙跑过去把盼弟拉起来。“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许你和他们打架,你怎么就是不听呢?”红梅脸都气红了,上手就在盼弟屁股上打了一巴掌。 “哇——”盼弟非但没有得到姐姐的安慰,竟然还挨了打,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委屈的小情绪,撕心裂肺地哭起来。 “你还有理了?谁让你和他们打架的?” “他们,他们说,说姐姐的坏,坏话。”盼弟一边委屈地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他们,他们说我,说我是没娘的孩子。还说,还说姐姐,姐姐,姐姐和男人睡觉。呜呜……” 红梅高高扬起准备打屁股的手就这么停在了半空中,她的大脑就像短路了一样,一片空白。她直愣愣的愣在那里,仔细消化着盼弟的话。 突然,她一把搂住盼弟,把自己的脸埋进盼弟那件打满补丁的罩衫里,轻轻地抽泣起来。她的大脑仍旧是一片空白,她还无法准确的消化和理解那句“姐姐和男人睡觉”的意思,她就跟盼弟一样,感觉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这句“姐姐和男人睡觉”的话,把她彻底毁掉了。 海洋也没这没来由的一句“姐姐和男人睡觉”惊呆了,事实上他们俩什么也没做,甚至连手都没有拉过。这么大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他是男的也倒罢了,让红梅一个小姑娘如何承受得了。海洋开始后悔他的决定,他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村子里人多嘴杂,而且大多都特别传统,甚至有些愚昧。在他们眼中,红梅留海洋过夜,显然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韪,这关乎到一个女孩子的名节。海洋异常尴尬地站在红梅和盼弟的面前,有些手足无措。他开始后悔自己这样的冲动,后悔冒冒失失来到这里给红梅带来了巨大的伤害。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远处传来几声狗吠,竟和这里毫无瓜葛,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一如僵在一旁的海洋。 “好啊!你个碎怂,长大了,翅膀硬了,都开始勾引男人了!” 突然,海洋身后传来一个气急败坏的男人的声音,那声音有些粗犷,有些沙哑,刚开始的几个词,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很用力。后面终于抑制不住怒火,后面那句“都开始勾引男人了”几乎是咆哮着说出来的。 海洋一惊,猛地抬起头,对上一双怒火中烧的眼。眼前这个中年男子,约摸五十出头的样子,略微佝偻着背,他似乎好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觉,两只眼睛深深地陷进眼窝里,他的胡子似乎有段时间没有刮了,胡茬子黑青黑青的,和眼窝一个颜色。他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藏蓝色夹克,夹克已经好多天没洗过了,有点油腻腻的。海洋思忖:“按照年龄推算,这个大概就是红梅的父亲红少贵吧。” “叔叔,不是您想的那个样子。我和红梅并没有什么的。” “你少给我放屁!我闺女都被你睡了,你他妈的还敢跟我这狡辩。”说话间,红少贵挥起拳头,一拳打在海洋的脸上。海洋只觉得脑袋轰的一下,突然有点站不稳的感觉,牙缝里有些咸咸的,鼻头也酸酸的,难受极了。 “你想干啥?你回来干啥?我妈都被你逼死了,你还回来干啥?”红梅已经擦干了眼泪站了起来,只见她脸涨得通红,像一只被惹怒了的老母鸡一样,随时都可能炸毛。 “他奶奶的,你个狗日的不要脸的东西,我还指望把你嫁到老田头家换点钱呢,你倒好,自己把自己糟践了。你个不值钱的贱货,看我不打死你。”红少贵气急败坏的一边叫骂着,一边朝红梅扑了过去。 海洋见状,一把握住红少贵的胳膊,扭头就对红梅喊:“快跑!” 红少贵想挣脱海洋的钳制,无奈他好几天没吃一口饱饭了,哪是年轻小伙子的对手。他嘴里骂骂咧咧的喊:“贱货,狗日的,你个赔钱货。”愣是没办法摆脱海洋的束缚。他扭过头来冲着海洋叫骂着:“狗日的,你敢睡我闺女,我要你的命。他娘的,赔钱货。” 海洋本还想着好好解释一下,谁知红少贵骂的脏话一句比一句难听,海洋只觉得一股无名之火噌的一下窜上来,他抬起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一挥,一拳打在了红少贵的脸上。 “哎哟,我把你个狗日的,你敢打我?”就在红少贵捂着半边脸哼哼的功夫,海洋一把抱起盼弟,拉着红梅就跑。 “快跑,跟紧我!”海洋对红梅说。 “狗日的你给我站住!”红少贵气的跳脚。 就这样手拉手不知道跑出去多远,直到两个人都气喘吁吁,红梅实在跑不动了才停下来。海洋把盼弟放到地上,和红梅一起弓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后来索性两人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红梅看着海洋青了的半边脸,用手擦了擦他嘴角的血迹,难过地问:“疼吗?” “不疼,一点也不疼。” “那个人就是我爸爸。” “我知道。” “我妈妈暑假的时候被我爸爸逼死了,喝农药了。整整一瓶‘敌敌畏’她眼都不眨就喝下去了。” “我恨我爸。” “为什么别人的爸爸都那么温暖慈祥,我的爸爸确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 “我记得小时候的爸爸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还没有招弟和盼弟,爸爸每次从田里回来都会给我们三姐妹带宝贝。记得有一次,爸爸用麦秆编了一个蚂蚱笼,还给我们抓了只蚂蚱放在里面,那只小蚂蚱一直叫一直叫,逗得我和伊娃,还有桃子哈哈大笑。” “还有一次,爸爸不知道从哪里抓回来一只蜗牛,可把桃子乐坏了,她找来一个罐头瓶子,是玻璃的,小心翼翼地把蜗牛放进去,养了好久。有一年冬天,天气特别冷,瓶子里的水冻住了,然后瓶子就被冻破了,蜗牛也不见了。桃子哭了好久。” “不知道什么时候爸爸就开始赌博了。自打他迷上赌博以后,整个人都变了。他的脾气越来越坏,也不下地干活了,自打妈妈生下招弟,他就开始打妈妈,只要赌输了钱,他就找各种理由打妈妈。我恨赌博,我恨所有参与赌博的人。” “……” 红梅就这样一直喃喃自语了好久,一口气说了好多好多话,海洋搂着盼弟安安静静的坐在红梅身边听她诉说着这些苦难。她憋闷的太久了,她絮絮叨叨从小时候开始说起,一直说到妈妈去世,一边说一边抹眼泪。 听着这些,海洋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个时候的红梅特别的真实,她卸下了整天被她背在身上的那副面具,她真真实实的把自己的内心展现在了海洋面前。她不需要安慰,也不需要怜悯,她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一个安安静静的倾听者。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太阳渐渐西斜,落日的余晖洒在天际,天空就像娇羞的少女的脸,红彤彤的,洒在乡间的小路上,路上就像披了一层金色的纱,洒在红梅的脸上,那长长睫毛上挂着的一颗泪珠,就像珍珠一般美丽。海洋不由得看呆了。 “梅姐姐,我饿了。”盼弟抿抿嘴,可怜巴巴地说。 红梅这才想起来,下午四点多出来到现在,他们三个一点东西都没吃,一口水都没喝。可怜的小盼弟,嘴皮干得都快裂口子了,只见她不时用舌头舔舔嘴皮,脸上还挂着泪痕。 “糟了,招弟!”红梅猛地想起来,他们跑出来的时候,招弟还在家里。只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当他们在外面大吵大闹大打出手的时候,招弟正躲在门后面瑟瑟发抖,她那看上去长期营养不良的蜡黄的小脸此刻更是黄的厉害,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面写满了恐惧。当她看到姐姐被海洋哥拉上跑掉了的时候,她害怕极了,她也想和姐姐们一起去,可当她看见气急败坏的爸爸时,她突然想起了爸爸打妈妈时候的场景,小小的招弟害怕极了,她扭头跑回家,跑进牛圈里的一个小角落蹲下,把头埋在双腿之间藏了起来。 当红梅和海洋赶回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家门大敞着,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红梅挨个屋子找了,一个人影也没有。 “招弟,招弟!你在哪儿?你快出来!” “招弟,我是姐姐。快出来!” “姐姐!” “招弟,你在哪儿?” 当红梅听到牛圈附近传来弱弱的一声“姐姐”时,别提有多激动。她立马冲进了牛圈里。牛圈因为之前妈妈养的牛都被爸爸拉出去垫了赌资,就一直闲置着,好在红梅把里面收拾的很干净。当她看到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家伙时,红梅的眼泪瞬间喷涌而出,她几乎是扑过去抱住了招弟,一边给她擦了眼泪,一边用手抚摸着她的后背。待到招弟情绪稍微稳定一点了以后,红梅转过身把招弟背了起来。海洋连忙过来帮忙,大家一起把招弟背进了伙房的炕上,海洋给招弟铺床盖被子,红梅赶紧在灶台上忙了起来。 折腾了好久,招弟终于睡着了,红梅的饭也做好了,她、海洋、盼弟三个正在吃饭,只听远门“哐当”一声被谁踢开了。 “不好了,我爸回来了。”红梅连忙站起身来向外张望,当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她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梅子,做好了饭也不叫你爸吃饭,是给你那个野男人吃呢吗?”说话间,红少贵低头进了伙房,当他看见正在吃饭的海洋时,火噌的一下冒了上来。“好啊!果然是给野男人吃的。” “爸,他是我同学,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是代表老师和同学们来看我的。” “呸!你骗鬼呢?这小子没占你便宜?”红少贵的一个眼眶黑青黑青的,显然是下午被海洋打的。他听了红梅的话,依旧不依不饶的骂着,“一个大小伙子住在我家,就是祸害我家闺女的。” “爸,人家是客人,你讲讲道理好不好!” “老子就是道理。老子饿了,去,给老子盛一碗饭。” 红梅气急,拿起碗盛了一碗饭,“哐”地一声摔在红少贵面前,没好气的说:“给,饭!” “哇——”睡梦中的招弟突然哭了起来,只见她睡得迷迷糊糊的,两只小手伸出来到处乱抓。海洋急忙奔过去,一只手按住盖在招弟身上的杯子,另一只手伸手去抓招弟的小手。刚碰到招弟的小手,海洋心里一惊,“糟糕,怎么这么烫?” “红梅,招弟好像不对劲,发烧了!” “什么?”红梅听了急忙来到招弟身边,伸手去摸招弟的额头,“哎呀,怎么这么烫?肯定是在牛圈里着凉了,这可怎么办呢?” “你先别着急,你快去找找人,我们得去乡上的医院。” “嗯,那麻烦你先照看着,我去找刚子哥。”红梅说罢,急忙朝刚子哥家跑去。 “刚子哥,刚子哥在吗?” “梅子,啥事儿呀?” “嫂子,招弟发高烧了,麻烦刚子哥能不能捎着我们去趟乡镇医院?” “哎哟,梅子,你刚子哥下午走县上了,还没回来呢。招弟咋了咋还发高烧了呀?你快去石头家看看,看看石头爸在不在?” “嗯,谢谢嫂子,我去问问全子叔。”红梅又急忙往石头家跑。 “石头,石头!全子叔在家吗?” “梅姐姐,我爸在呢,那会吃完饭躺下了。” “全子叔,麻烦能不能捎我去一趟乡医院,招弟发高烧了!” “你说啥?谁发高烧了?”全婶子披了件外套急忙走出来,关切的问。 “婶子,招弟,招弟今天下午在牛圈里呆了一下午,谁知这会发起高烧来了。” “他爸,快,快捎招弟去趟医院。” “哎!来了来了。”全子叔披着外套就往外走,嘴里嘟囔着:“梅子,快把招弟抱过来,抱到车上来!” “哎!我这就去!”红梅又急急忙忙往家跑,还没到大门口呢,海洋就听见了她的声音:“海洋,快,快把招弟抱出来!”说罢又快步走回家,拉着盼弟的手一起往出跑。 红梅他们刚坐到三轮车上,海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跟全子叔说:“叔,叔,稍等一下,我去拿点东西。”说完,他跳下车,一溜烟跑进了红梅家。 红少贵还在那悠哉悠哉地吃着饭,仿佛发生的这一切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似的。海洋进屋,抓起书包往外走,临出门时瞥了一眼红少贵,竟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异常恶心。 海洋迈开大长腿,不一会就跟上了三轮车,他纵身一跃跳上车,三轮车便“突突突”地冒着黑烟消失在暮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