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Q造反记》 1、阿Q脑子里有个鬼 却说阿q被赵大秀才一顿打,满头满身的包,灰溜溜回到土谷祠睡下,半夜里痛醒过来,骇然发觉脑子里有个鬼! 这鬼前后五千年,纵横全宇宙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一身戾气,满腹诡计,不敬天地鬼神,不怕官府皇帝,是个无法无天的后世文明鬼。 “呀呀呸!这样东西,怕不下阿鼻地狱?” 阿q心里想,明天寻个斋公做个法,把他驱走了罢,这明明是个祸根。 然而…… 他所有的铜板都作了赔情,连同仅有的铺盖衣衫,除了身上穿着的牛鼻短裤,他纯乎一文不名。 更惨的是,赵老太爷已经指定他的竞争对手小d取代了他的雇工位置,他在未庄再也挣不到一个铜板。 谁让他作死,竟敢调戏吴妈这个赵府唯一的女工! 满头的包包都痛起来,一身棒伤火辣辣地动弹不得,阿q呻吟起来:“嘶——妈妈的赵秀才,和老子争女人的牲口,竟下死手……该死的赵太爷,你能和吴妈困觉,老子就不能?看有一天,手执钢鞭将你打,铿咚咚咚锵……” 跑题了。 阿q倒是自己吓一跳,都是鬼惹的祸,竟然敢骂起赵太爷来,还“手执钢鞭”……这还了得! 他心底下却莫名的涌起兴奋,头一回感觉赵太爷也不是这么可怕,包括钱太爷、赵秀才、假洋鬼子、地保…… 阿q心里一松,身上的疼痛居然减轻了许多,然而,腹中的饥火却升上来。 他还是昨天早上吃了村口一碗素面,然后上午和吴妈一起在赵府后院做活,然后……然后就是被打骂绑,被赔礼赔款,本来都完了,又被刚从城里回来的赵秀才劈头盖脸痛殴一顿,打得魂飞魄散……总之,从昨天中午一直饿到现在。 阿q挣扎起来,在水缸里舀一瓢水喝下,不管用,就又到后面菜地里寻到一根苦瓜,咬两口,呀呀呸,又苦又麻! 要放在以往,阿q最多往姑子庵寻摸根萝卜充饥肠,今晚的阿q,脑子里却是有个活鬼住着。 就见阿q翻身爬起,径直出门,往村庄北头去了。 赵府就在村北,好大一片青砖瓦房院子。 夜深人静,狗子都没几个叫。阿q是村里相熟的嘛。 阿q熟门熟路,摸到赵府后院。 后门关着,墙头高耸。 阿q一缩肩,仿佛威严的赵太爷正蹲在墙头看着他。 阿q身子挫下去,几乎要逃走。 然而,忽然他又果毅起来,大量一回高强,退几步,然后一个加速,冲奔上前,“蹭蹭”几个飞步,跃上墙头! 他脑子里那个后世鬼,是个侦察兵出身,退伍后做过协警,做过保镖,做过夜场打手,最后死于江湖混战,不管怎样,一身功夫没拉下,实战经验加上阿q一身劳苦人蛮力,翻个墙不是难事。 赵府的老狗呜呜两声,看见是阿q,也就走开了,趴在屋檐下继续打盹。 阿q直奔灶房去。 月光如水,灶房里案板、碗柜、竹菜筐、陶水罐、油桶、盐盎……历历在目。 阿q掇起一条长凳放在灶前火塘上,火塘里积满炭屎灰烬,上面是一个漆黑的铁通钩,通钩上挂着一把铜水壶,这是烧开水的,通钩悬挂在横梁上,横梁被熏得乌漆麻黑,一条条烟熏腊肉团团悬挂在横梁上,熏了大半年的腊肉,看起来像一截截黑炭头。 阿q站上凳去,探身取下一条腊肉干,也不清洗,直接切片,顿时浓香四溢。 阿q吃了几片,勉强压住饥火,就收了嘴。那活鬼和他意识相通,知道久饿暴食会坏事。 阿q熏根草绳将肉干绑了,想了想,又再取下一条,一起捆扎了,就起身离开。 灶房里腊肉还有几十条,不仔细察看不容易发觉被盗。 未庄礼教之地,民风淳朴,夜不闭户,赵府上下哪里会想到今夜有人偷腊肉? 这样阿q就可以安然上城,不至于担心被赵太爷二指宽的条子递进衙门,让阿q吃了官司。 阿q正要翻墙头出去,忽然前面传来开房门的声音,“吱溜”,声音很轻。 阿q有经验,只有悄悄开门,用力把住门扇,才能降低木门噪响之声。 阿q敏捷地闪到穿堂门后,透过门缝观察。 半夜潜行,十有八九有奸情。 前面是中院,主人院落。赵太爷夫妻住在正屋,赵秀才夫妻住东厢房,西厢房空着,做了仓房,阿q搬东西进去过。 莫非…… 果然是赵太爷! 这老狗平时道貌岸然,这时就像一只偷腥的老猫,左顾右盼一番,忽然就钻进了东厢房! 2、捉奸 阿q想都没想,奔到月门,翻墙入中院,几个纵越,潜身形来到东厢房窗下。 屋子里传出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继而吧嗒吧嗒好像老鼠偷油,就有风箱扯气声,中间夹杂着女子的埋怨声音:“轻点……你……弄疼我了……” 男声道:“半拉月没吃了,可不稀罕……” 女声道:“你要弄就快些罢,仔细他回来!” 男声道:“他舍得回来?说是去钱家打麻雀牌,人就进了吴家侧屋,他舍得回来!这个畜牲!” 床榻也就响起来,老木架子床,咿呀咿呀乱噪,像夏天屋角里的大群老鼠在打架。 阿q就觉得身上累累赘赘的一部分倏地充实起来,“啪”的一声碰在墙壁上,像根铁条。 屋内听到声响,不再老鼠打架。 女声道:“有声音……外面!” 男声过了一会儿道:“哪有?猫儿罢!” 阿q差点露了行状,急忙学一声老猫叫:“喵呜!” 屋内有嘈杂起来,继而大声起来,呜呜如野狗低嚎。 阿q再也忍耐不住,推门入内。 两条大白虫还兀自在月光影子里纠缠,阿q早已经将春凳上一堆衣裤抢到手上。 翁媳两人的外套亵裤都在,一件也不少。 …… 女人锁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镇定下来的赵太爷并不惊慌:“老q,日里的事是有些过了,这样,小d就算了,今后雇工还是雇你阿q,一切照旧。” 阿q摇头。 “典出去的铺盖物事都还你,再补你五百钱!” 阿q摇头。 “工钱加三成,土谷祠由你管,香灯油都归你!” 阿q还是摇头。 赵太爷叮嘱自己稳住,一个小瘪三,还能翻天了,哪怕闹到官府,左右几个钱的事。 只要不是打革命党,就没有事情钱不能摆平的。 赵太爷一看,这阿q就是心底没主张嘛,傻缺小儿,吓老爷一跳! 他就从容地回到被窝里,一手抚摸着儿媳妇赵钱氏细腻白皙的脊背,一边笑对阿q道:“那你说,想要什么?” 阿q脱口而出道:“我不要癞痢头,我要治病!” 这其实不是阿q想说的,阿q对于癞痢头已经习惯了,前面赵太爷给的条件哪个都比治癞痢头更吸引阿q,但脑子里那个鬼能管控阿q,关键时候他就跳出来。 赵太爷一愣,这画风让他有点懵懂。 阿q赤贫,吃饭都成问题,还治什么癞痢头? 癞痢头不好治,绍兴城里西药房倒是可以根治,但听说要十几个大洋呢! 见赵太爷不爽利,阿q抱了衣裤就走。 赵太爷急了,赤条条跳下床拉住道:“好说,好说!老q侬勿急,不就是十几块洋钱唦,我给了!” 阿q笑嘻嘻道:“太爷,还有船钱、饭钱、衣装钱、住店钱,都一发赏了吧!” 赵太爷想想,都是小钱嘛,就点头应承。 阿q掰起指头来算。 治病十五个大洋。 船票三十钱,治疗十天,住店一千钱,吃饭一千钱,里外衣裤两身三千钱,折合大洋十二元。 共计承惠大洋二十七元。 赵太爷有点心痛,这都一万多钱了。 好在他家大业大,正屋床底地下银子都埋了几千两,二十几个大洋折合十几两银子,毛毛雨而已,只是被被这下贱小人勒索了,心底到底愤愤。 赵太爷回屋里取来银钱,三封光洋,递给阿q道:“看q,多出的三个大洋,买你嘴稳,若有半点风声出去……” 阿q只顾拆开银元来一一验货,罢了,收拾好了,拿回三个银元道:“太爷,这多余下的我就不要了,这事今晚算过去了。” 赵太爷狐疑道:“今晚……那今后呢?” 阿q正色道:“今后的事,谁知道?我心里憋着这么大一个隐秘,又不让说出来,也是很辛苦的;况且我好酒,也许多喝了几杯就吐出来也未必,我要死守秘密,是酒都要戒掉,真心难,太不容易!” 赵太爷傻了,这好像是挺难为? “那依你说怎么才行?” 阿q想了一阵,说:“太爷是大人物,一方耆首,断不能坏了名头,我既然不幸撞破好事,只得没奈何忍受。太爷赏我一千现大洋罢,我且一辈子憋住罢了!” 赵太爷吓一跳,一千个现大洋,开得好大口! 赵太爷拿起儿媳妇案子上裁布剪子,递给阿q,闭眼道:“老q,不如你取走我性命吧!” 阿q大惊道:“太爷何故如此?我也不知道人憋屈一辈子是个什么价,要不你老看着给罢?” 两个人纠缠一回,赵太爷到底担心着儿子快要回来,于是三百块大洋成交。 阿q背着几十筒大洋离去了,留下小媳妇嘤嘤啼哭和赵太爷咬牙切齿。 3、上城 阿q连夜走了。 得罪狠了土皇帝赵太爷,未庄多待一分钟都是祸。 夜航船后半夜过未庄河埠头。 大南山上下来的船家,载客载货都在一条船上,没有货舱客舱的分别,人丛里堆着时蔬野味干货土产,货堆里眠着睡客。 若耶溪奔流到未庄河段,沿途汇入大小溪流数十,已然汪洋大水。 正是春洪时节,水势浩大,流速甚急,风吹浪打,六七丈长的帆船像一片落叶漂零水上,摇摇晃晃。 阿q上了船。 一同上船的还有几个卖菜卖鱼的同村人。 他们看着阿q直笑,有人就开口道:“阿q,怎地脸上又添了新伤了?是王胡,小d,还是被吴妈抓伤的?” 有人就揶揄道:“吴妈那个小寡妇,委实太水灵,阿q被抓一把,只怕脸上都香喷喷地唦!” 又有人说:“阿q你是真作死。吴妈一个月工钱开一千,赶得上一个壮汉,你以为赵家的钱不是钱,吴妈是你能日弄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回折了大牙了罢!” 阿q闭目养神,懒得理会。 竹筐里几条鱼跳出来,几个忙活了一阵,逮回去,盖紧了盖子,又回到话题上来。 “阿q,你既被赵太爷夺了饭碗,还怎么挣口粮?莫如剃了发辫,去姑子庵里和尼姑一道,老的小的都是你的,赵家人也不打你。” 几个就都笑起来,快活得很。 阿q也笑道:“怎么我就没想到,我如今进城去,怕是没了机会,哥几个有这想法,不妨去剃度了,做个男姑子罢,也省得风里雨里埋汰。” 众人扯淡一回,见上城的阿q果然就有些气度,不复往昔猥琐,都不由暗暗有些惊奇。 内中王胡他爹就抱歉似的道:“阿q,昨天这事,也怪我。若不是我送谷子弹后院,不巧撞了你的好事,没准吴妈就应承你了,至少也不至闹将起来,毕竟这种事,闹大了女人吃亏一辈子。——害你吃许多曲折!” 他说着,就筐内拿出几条鱼干,给阿q赔礼。 阿q哪里肯要。 他香喷喷的腊肉吃饱了,腥臭的鱼干看不上了。 旁边人竟然就有些激动起来。 乡下人眼里,鱼干是贵重的食材,通常拿进城里卖,自己都舍不得吃。 白送的好东西,阿q竟然坚拒不收,这可就不是一般人性。 话题就转到阿q进城上来。 赵白眼也在其中,他一向巴结赵太爷,对阿q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这时也热络起来,听说阿q进城要治疗癞痢头,就介绍道:“西医房还数会稽,不要去山阴,山阴西医房是丁举人开的。” 他没多说,旁人一听就明白,丁举人是绍兴首望,士绅招牌,知府知县到任,先就要问政山阴大街丁府,否则事事难为。 但其人蛮横不地道,民间颇有微词,当然,仅仅微词而已,谁也不敢跟他放对。 他家的生意,好相与的么? 阿q朝着赵白眼点点头,示意记住了。 这人虽然人品不行,一惯的见风使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倒却也是个机灵的,比如此时一开口,就让人生出好感,因为话说在点子上。 地保的兄弟赵初五出主意道:“治癞痢头要好几天,住店费钱,桥洞街角扯湿气,又不稳当,阿q不如你往府山土谷祠去,三个大钱的通铺,早上还有免费的紫丁蛋花汤,管够!” 要在以前的阿q,这自然是极好的注意,阿q也诚恳谢过,虽然如今他腰缠几十筒银元,足以买下整个土谷祠。 王胡的弟弟王渔跟着老爹送鱼获,见阿q并不在意哥哥王胡是他的死对头,也凑过来搭话:“q哥,仔细山阴街的巡警,那里女巡官毒辣,但有穿得邋遢些的,就抓走了,抓进迁善所做苦力,死不得活不得。” 阿q只穿个破牛鼻裤,光着一身黑皮排骨,顶着一头癞痢乱发,撞到就是个大麻烦。 阿q也偶尔撑船送货,到过几回绍兴府城,听说起过这个女魔王,据说整个山阴城都被她肆虐。 邹七婶的儿子吴仁才十几岁,小小年纪就撑持家业,也在卖菜人群中,他受母亲的影响,本又是吴妈的远亲,就深恶痛嫉阿q这个流氓败类,本不想插嘴,但说起女魔王,他也忍不住道: “黑是真黑!我旧年卖过年鸭子,因为掉落了鸭粪在街上,硬是被伊罚去十个铜板!鸭子自要拉屎,与我何干?真是,真是……” 他气愤得说不出话来。 就有旁人插话道:“可不是!这人一旦留了洋,受了邪崇魅惑,就变了性,无君无父,无法无天。这山阴巡警载怡,和大通学堂秋闺瑾,便是样范。 载怡不过严厉些,秋闺瑾更是连父母给的名字都改了,还要休夫,简直不知人伦!” 这人是南面来的,月窗朦胧中,是个肥头肥脸的长衫老者。 4、西医房 绍兴府城以府河为界,东边会稽县城,西边山阴县城。 船过禹陵,若耶溪一分为二,一路东北入海,一路西折七八里到府城。 船到府河禹王台码头,众人整理衣装,下船登岸,这里是绍兴最大的农产品集散地,摊点如云,他们要在这里卸货售卖。 阿q则按照众人指点,过两县界桥,进入会稽县。 西医房在萧山街上,洋玻璃门面,白大褂的医生护士,露胳膊露腿的短装短裙。 阿q不由有些呆了。 这是和整条大街风格迥异的西洋景,更是异世景象里所见的唯一的前生世像,对于此时的阿q来说,它仿佛沙漠中的一点绿色,让孤独的旅人如同归家。 阿q定定地看着这家西式诊所,眼中几乎流下泪来。 繁华前世啊,是永远回不去了! 他不知道,他这发一阵呆,就惹下祸根。 周敏从上海圣约翰大学毕业,回到家乡造福桑梓,开起了这家西医房,却不料诸事不顺,衙门鸡蛋里挑骨头,患者没事找事,显然是有人从中作祟,现在这一个乞丐模样的男子竟然当众发花痴,目光像钩子,死盯住她,嘴角抽抽,口水都要下来! 真是糟心恶心透了。 周敏一翻白眼,门房就出门驱赶。 主家太漂亮,门房很辛苦。 阿q哪里肯走,他指着这店治病呢。 他一再解释自己是来瞧病的,来治癞痢头。 门房讥讽道:“癞痢头是癞痢头,可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出得起治病的钱?” 门房推搡不已。 阿q大急道:“有钱,我有钱,我很多钱!” 说着就解围腰拿钱。 不料,被门房大力一推,钱褡子掉落,几十封银元滚将出来,亮煞人眼。 众人都惊呆了。 财不露白呀!阔佬啊! 门房机灵,于是赶紧鞠躬道歉,帮着一起收拾。 阿q狼狈不堪,好不容易收拾好,正要进去,却被一道玻璃门挡住。 原来,西医房门门关上了。 一个中年男人隔着玻璃盯着他,好像预防江洋大盗。 的确,周敏的老爹周怀人把他当作歹人了,甚至怀疑是对手设的局。 开张做生意,最怕沾匪,一个不好就要倾家荡产。 阿q有点没迷糊了。 原本的阿q脑子不够用,鬼阿q呢,则还带着前世经验,不很明白近代中国社会的险恶。 他只觉莫名其妙,衣冠看人也不至于这样如临大敌吧? 没奈何,阿q于是先办衣装去。 萧山街早年是萧山人卖萝卜的集散地,萧山萝卜干到后世都很有名,是地方特产,萧山这时代属于绍兴府版图。 如今两里长的萧山街是会稽主要街道,商业繁华,店铺林立,各样买卖五花八门。 街上有成衣铺。 丝绸衣服阿q不敢上手,有夏布衣服,更多的是棉纱衣。 棉纱有两种,洋纱和土布。 洋纱轻薄,土布厚实。洋纱布份量是土布的六七成,价钱是土布的一半,自然洋布吃香。 阿q买了里外两身洋布衣裤,花了一千三百钱,要是土布差不多要三千。 再买个时新的洋书包,花了一百钱,把银元用书包装好。 面目一新,再往周氏西医房去,却发现西医房竟然打烊了。 真是见了白天鬼! 再看看周围人等异样的目光,阿q隐隐感觉不对劲。 他到底侦察兵出身,观察形势是本能。 阿q转身就走。 转过几个弯,发现后面果然有人远远缀着。 真是被盯上了! 古人财不露白,想来有道理的,特别是在暗黑社会,比如这王朝末世。 阿q看到远处有个巡警岗,这时代叫巡警房,窗户里隐约几个黑皮狗子关着门在里面,不知道在干什么,大概是在吊麻雀,就是后世打麻将。 自古警匪一家,他不敢去寻求帮助。 他就想起来,山阴县的女魔头,铁腕治警,山阴县就应该更安全,但是…… 他忽然发觉自己一个致命弱点——财富来源? 这时代没有巨额财富来历不明一罪,但海边地区最容易把财富不明之人和海盗联系起来,这就更严重。 他忽然明白了周氏西医房老板看他的目光,赤果果就是一个词——江洋大盗! 偏偏阿q的银元来源是佛曰不可说的。 一个赤贫户秒变上户,百分百要抓进衙门受审查,而一旦进了衙门,就算是真上户也要成赤贫户才脱得身开吧。 对眼下的阿q来说,治警有序的山阴,还不如混乱无序的会稽。 当务之急是摆脱尾巴。 阿q疾走一阵。 奈何这些人显然是地痞之类,街巷熟溜,好几回差点被堵上。 转了几圈,又来到了府河禹王台市场。 阿q钻进人群,回头看,那几个尾巴竟然踌躇在府河对岸,不敢过桥。 女魔头之威竟至于此? 阿q观察四周,果然山阴巡警密度大,几个流氓还在徘徊,早有巡丁挥舞着红白警棍恫吓,禁止他们过界。 显然这几个在警局挂了号的。 阿q虽然有前世武备经验,但这世的阿q不是练家子,身体反应不够,手脚也打不开,根本没把握跟几条大汉放对。 5、女魔王 托山阴巡警的福,阿q摆脱追踪,出了禹王台菜市场,就在附近的古轩亭口咸通钱庄存了银元。 一张薄薄的存单,三百元。 阿q把存单放进衣兜里,又拿出来放进裤袋,又摸出来放进书包里,想想都不妥当,最后塞进布鞋里放着,方才稍微安心。 缺失的安全感呐。 他到底念着未庄了。 城里太凶险,我要回乡下。 然而…… 阿q不知怎么,就又走回菜市来。 寻到人群深处,果然王胡他爹几人还在。 日头老高,土货都卖得差不多了,几个正在整理行头,预备归去。 看见阿q过来,几人首先还没知觉,还是王渔最先认出,惊呼道:“q哥,是你么?” 阿q笑道:“换件衣服,阿弟就不认哥哥了?” 众人都围着阿q看新鲜。 赵白眼赞叹道:“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阿q原来好品貌!” 王胡他爹也叹息道:“阿q走过来,我还以为哪家公子哥哩,都不敢抬眼哩。” 赵初五笑道:“就是头顶还有些子逊色,等阿q疗好了癞痢头,就是个俏郎君,女郎倒贴的那种!” 王胡他爹把阿q端详一阵,道:“阿q,你腰颈直起来,勿要哈头塌肩,身形品貌都端正。” 阿q笑嘻嘻谢了。 只有吴仁心里头泛酸,脱口道:“阿q穷得没饭吃,铺盖都典了,还有钱打针置衣裳,这个怕得过一过地保罢!” 乡下地保负责治安。吴仁的意思是阿q钱财来路可疑。 阿q哈哈大笑道:“正是!老弟好去赵府上讨个果子吃。” 未庄地保是赵太爷的跟班,办事情都要经过赵府,就连批路条这些事都要经赵府画押。 这话说给吴仁,就有点斜风冷箭。 吴妈一个下人,在赵府却很有一点面子,这就反常,而吴家人连带着受益,颇为人诟病。 吴仁顿时面红耳赤,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就听一声哨子响起,市场霎时肃静。 清脆的马蹄声“嘚嘚”而来。 一匹高头大白马出现在视野,一队巡丁簇拥着一个骑马女巡官小跑过来。 马头在阿q背后停下,大马嘴里呼出的热气喷在阿q脖颈儿上,吓得阿q一躲闪。 就听有巡丁大声道:“就是他!” 阿q大惊,抬腿欲逃时,就见旁边吴仁“啪”的跪下,颤声道:“差爷爷,我交了罚金的,我还多交了十个子!” 敢情不是拿自己! 哨子又一吹,一个书办模样的警丁拿出十个大钱,高声宣告大众:“兹有我局巡丁王初八,擅自多收取菜农吴仁卫生费十钱,现如数退还。” 书办说罢,把钱交给吴仁。 吴仁傻了,不敢接,又不敢不接,还是王胡他爹知风色,赶紧替他收下,一边趴着磕头,口称:“青天大老爷,爱民如子!……” 几个都跪下,跟着高声感恩。 阿q没反应过来,傻愣愣站着像个木桩。 女巡官眼睛皮都不带搭一下。 书办退给了钱,又宣告:“王初八违规执警,依律,鞭刑五。行刑!” 就看见一个巡丁自己扒了裤子,趴在沙地上,眼睛余光气愤愤地盯着傻在一旁的吴仁。 一阵痛叫,行刑完毕,女巡官策马离去。 临去,目光似乎在阿q头上一过,阿q吓得一矮。 没办法,这是阿q的本能反应。 本主的生物本能,后世鬼都管不住,就比如刚才一看见这女巡官,阿q先看到一个俊俏女郎,狐子脸,桃花眼,细腰长腿,高胸肥底盘。 阿q先自软了半边,膨了一点。 然后才想到这个便是个魔头,于是绮念冰消,瑟缩做一团。 受这生物阿q的连累,鬼阿q被她眼线一扫,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他匆匆别过众人,拔腿就走。 然而,还是晚了。 就见几个巡丁奔过来,一迭声唤“休走了癞痢头!……” 阿q被执,撞天的屈:“无罪!无罪……” 巡警都笑:“无罪?癞痢就是罪!” 众人目瞪口呆,目送阿q被带走。 出了菜市口,阿q才知道,不是坏事,是抓去治癞痢头。 按照巡警的说法,癞痢是烈性传染疾病,是公害,按律管制是巡警职责。 治疗费用自理,没钱的话,进迁善所做工一年抵债。 按照惯例,山阴巡警抓的,送山阴西医房治疗,但是阿q不肯去。 他了解过了,会稽周氏西医房治疗癞痢头十五块,山阴丁氏西医房只要十二块,周氏自己有医生,丁氏是外聘医生,再加上丁举人一毛不拔的德性,丁氏收费怎么可能比周氏优惠? 只有一个原因——假药。 几个巡警里一个老成些的,是个巡长,相当于后世的警长,手下管着四五个警丁,这巡长姓汤,萧山县人氏,是萧山首望汤氏的没落旁枝。 汤警长寻常执警,与丁氏多有龃龉,连巡官载怡也要让他丁举人几分,何况一个小巡长,因此对丁氏素有成见。 他也发现癞痢送到丁氏诊治,往往成效不显,只是没谁去认真。 现在被阿q一言点醒,看来真有可能丁氏用假药。 治疗癞痢用的盘尼西林全靠进口,一小支药水就得好几个大洋,这要是用假药,丁氏还不挣肿了! 汤警长看这阿q,一张小脸,谈不上堂堂正气,但也颇有几分清秀,不像是个歹人,并且,观其言语,也有几分成色。 于是,一行人往会稽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