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娇小师弟今天又在钓我》 第1章 好痛 杏花村因背靠一片杏花林而得名。 这会儿正是春天,那片杏花林开得热热闹闹,连绵数里不绝,吸引着孩童们纷纷往林子里钻。 这个季节的山里,不仅好看还好吃,玩个大半天,野果子吃个肚儿圆圆,再采一背篓野菜回家去,运气好的话,能逮到一只野兔野鸡什么的,回去还能给家里打打牙祭,改善伙食。 但孩子们却也只敢在林子周围转转,深山里却是不敢去的,毒虫猛兽吓人不说,杏花村祖祖辈辈一代代下来都流传着一個说法:山里有妖怪。至于妖怪如何专吃小孩的故事,更是编得形形色色,连大人都相信的,是以,别说孩子了,大人也不会轻易进深山里去,只除了一人——村东头林家的三丫头阿玳。 此时,林子深处传来悉悉索索的行走声,远远看去,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不知抱着只什么东西,一颠一颠地走来。 近了,才发现,是个小女孩儿,个子不高,有几分敦实,圆脸圆身体的,还扎了两个揪揪,更加显得脑袋溜圆,可能因常在山里跑的缘故,皮肤黑黑的,这会儿,她努力抱着的,是一只小鹿。 和她人差不多高的小鹿…… 倒也看不出她有多吃力,只是,小鹿的身体几乎把她整张脸都挡住了,她艰难地抬着下巴,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路,身后还背了个比她人还胖的大背篓,里面满满一背篓野菜野果,都冒了尖儿了。 “来了来了!阿玳来了!” 几个小子掀起些微动静,迅速隐没在灌木丛里。 阿玳今日采到满满一筐野菜野果,还砸到一只小鹿,这小鹿傻乎乎的,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她从树上摔下来正好砸它身上…… 小鹿的白眼要翻到天上去了:你才傻!你全家都傻! 谁一动不动了?它只是趴在树下歇息,谁能知道天降一个小胖墩,压得它起不来! 阿玳满脑子都想着,全然没察觉前方有什么不对劲,她连看路都吃力呢!哪里还能看到别的? 小鹿翻了个白眼,干脆合上眼了。 又走了十来丈,阿玳忽然觉得脚下踩空,随着泥土的簌簌声,她整个人往下坠落,跌坐在一个洞里,泥土、草屑和树枝劈头盖脸打在她脸上,而且脚上剧痛,是被捕兽夹夹住了…… 洞很深,阿玳痛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几个孩童拍着手跳了出来,一个个哈哈大笑,“快看快看!我们把祸水夹住了!” “你看她的样子,好笨啊!哈哈哈!” “哎!好多果子!” “还有野菜!” 在她掉进洞的时候,她背篓里的果子和野菜撒得到处都是…… 孩童飞快把野菜和果子往自己背篓里捡,瞬间,一地的野菜野果就捡得七七八八了。 “快看!还有只鹿呢!”一个孩童往洞里看的时候喊。 “你们不准抢它!”阿玳急了,猛地站起来,忍着脚痛,将小鹿挡在身后。 几个孩童不知为什么,突然脸生惧色,有人一声大喊“有妖怪快跑”,瞬间,跑了个干干净净。 阿玳沮丧地坐下来,抱着小鹿的腿,靠在小鹿身上,眼圈泛红,“小鹿小鹿,他们都说我是妖怪,我不是……” “小鹿,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喜欢我?要怎样才能讨人喜欢呢?” 可是,小鹿只是只鹿啊,怎么能回答她呢? 小鹿的眼里,淡淡红光褪去…… 夕阳西下,晚霞温柔地拥抱着整个杏花林,微风拂过,花瓣纷纷扬扬,携着金光点点,洒落在通往杏花村的小路上。 “阿玳,阿玳!” 头顶响起细小的声音。 阿玳抬起满是泥沙的头,惊喜,“小尾巴!” 是小尾巴! 是村里唯一不欺负她的小孩,反而因为生得又瘦又小,还被那些孩童欺负。 阿玳从前打山里回来,悄悄把果子放在村口的路上,小尾巴知道是留给她的,会在阿玳走以后,再悄悄拿走。 所以,小尾巴是来找她的吗? “阿玳,我拉你上来,你拽着绳子啊!”小尾巴小声说着。 阿玳眼眶热热的,眼泪漫了上来,小尾巴真好…… 泪光模糊的洞口,一条绳子坠了下来,小尾巴小小的声音颤着说,“阿玳,抓住,我就……就能拉伱了。” “嗯!”阿玳鼻尖酸酸的,很是为小尾巴担心,不知道小尾巴救了自己,那些顽童会不会打小尾巴啊?“小尾巴,你把绳子绑在树上就先跑,我一会儿再自己爬上去,别让他们知道,是你救了我!” 头顶沉默了片刻,响起小尾巴几近哽咽的声音,“好……” 阿玳是等了一会儿才开始拉绳子的,她觉得小尾巴已经走远,才背上背篓,扛上小鹿,忍着脚痛,双手抓住了绳子。 然而,她并没能顺利爬出洞,反而,随着她双手一用力,一只大桶从天儿降,扑面而来的是令人作恶的恶臭,有臭气熏天的随着坠落的大桶倾泻下来,尽数淋到了阿玳身上。 是粪桶…… 小鹿反应很快,大桶掉下来的瞬间就从阿玳肩上跳开了,但还是被一些溅到了好些臭烘烘的东西,它一边嫌恶地在洞壁上蹭着皮毛,一边嫌弃地用看笨蛋的眼神看着阿玳。 阿玳在发呆。 身上从头到脚淋满了污秽物,却呆在那里一动不动。 直到头顶洞口再度响起孩童的声音。 “快看!她被粪桶给淋傻了,没有妖法了!” “我说了这个法子灵!我娘教我的!对付灾星就得用泼粪的法子!” “嗯嗯,我娘也说了,破狗血也可以!” “那她没妖法了,快砸死她!” 话音一落,一块大石头从洞口落下来,正中阿玳脑门,鲜血,混着那些污秽物,流淌下来。 阿玳从呆滞的状态被砸醒,头顶上,大大小小的石块还在不停地下落,洞口外顽童的狂欢声不绝。 好痛啊…… 那些石头砸在身上,真的好痛好痛。 她回头,看见贴着洞壁站着的小鹿,忘了自己脚上还夹着捕兽夹,扑了过去,把小鹿抱在了怀里,为小鹿挡去那些不断掉下来的石头。 第2章 为什么是小尾巴? 小鹿僵了一下,使劲挣扎。 阿玳却紧紧抱着他,小小的身体疼得都发抖了,说的却是,“小鹿……抱歉啊……如果不是我,你……你也不会掉进来……都是我不好……” 小鹿:…… 小鹿继续看傻瓜似的看着她:放开我!我只是觉得你太臭了! 阿玳却喃喃的,好像是说给小鹿听,又好听是自言自语,“为什么会是小尾巴呢?为什么?” 村里人对她如何羞辱,她都习惯了。 无论谁朝她泼粪,无论谁欺骗她,她都不意外,可,这个人为什么会是小尾巴呢? 石头砸在她背上和头上,很痛很痛,她的脚被捕兽夹夹着,也很痛很痛,可是,都没有心里很深的那个地方痛,一边痛着,一边有个声音在问:为什么,会是小尾巴呢? 阿玳大概永远也想不明白这個问题了,而头顶的洞口,落石渐渐停了,就在阿玳和小鹿都以为那些人终于停手了时,一大团火落了下来。 是那些顽童,将树枝和草团点燃,扔了一个大火球下来。 “快!往里面加草加树枝!” “快啊!烧死她!把祸星烧死!” 随着这些声音,树枝不断被扔进洞里,洞里的火越来越大。 洞里一时浓烟滚滚,火势也迅猛起来。 阿玳的头发烧着了,衣服也烧着了,加上她挨了这么多石头,受了伤,本就很虚弱了,浓烟一熏,她再也挺不住,晕了过去。 小鹿在洞里跳来跳去,但洞只有这么大,跳到哪里都是火。 洞口顽童们的笑声还在此起彼伏,小鹿又急又气。 忽的,村里那些顽童大喊,“快跑!” “这是什么东西啊!黑压压的!” “是老鸦,会带来霉运的!” “怎么这么多啊!” “快跑啊!” 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刚才还十分嚣张的顽童们作鸟兽散,洞外灰色的黄昏的天幕被黑压压地完全遮住了。 好像突然下起了雨,水珠噼里啪啦往洞里滴,渐渐如同水帘,往里泼洒。 火,却是熄了,只是,洞里实在臭得很。 小鹿看着昏迷不醒的阿玳,上前拱了拱她,没能挪动她分毫,便开始扬蹄沿着洞壁往洞口爬。 小鹿爬墙壁,实在是很奇怪的事,但它就是爬上去了。 到达洞口以后,它回头看了一眼仍然躺在臭烘烘的洞里的阿玳,转身撒开蹄子往林子里去了。 阿玳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睁开眼往洞口看,头顶已经是星光耀眼。 阿玳动了动,顿时痛得叫出声来。 痛,全身痛得被一寸寸踩碎了一般,瞬时瘫回了原地。 “小鹿……”她虚弱地唤了一声,才发现,小鹿已经不见了,洞里微微红光。 她一打量,发现了红光的来源——洞壁上悬着一条绳子,是这条绳子,隐隐闪着红光。 她看着自己浑身的污垢,耳边闪过小尾巴细小的声音,那声音此刻划过她心里,心尖上仍然还刺痛。 她看着这条绳子,不敢触碰。 颤抖着伸出指尖,在绳端试了又试,最终心一横,握住了绳子。 没有…… 没有任何东西再掉落下来。 她忍不住抹了抹眼泪,拽着绳子就往上爬。 但哪里那么容易? 她一身的伤,只稍稍用力,就像万剑穿过身体,立时就跌落回去,脚上的捕兽夹再次夹紧,疼痛钻心。 她忍着眼泪,强忍着疼痛,自己先把捕兽夹给解除了,只见淡淡红光下,她脚上被夹过的地方已是鲜血淋漓。 她再次抓住了绳子,咬牙使劲,用脚蹬在洞壁借力,然而,剧烈的疼痛,再度让她脱力失手,重新坠落。 她一定要爬出去了…… 于是,再次努力,再次摔落,重新再来,又一次摔下来…… 反反复复,她痛得昏昏沉沉的,已经记不起摔了多少次了,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出去啊,要出去。 可是,为什么要出去,她并没有想过,也想不明白…… 她嘴唇都咬破了,当她再次咬牙抓住绳子的时候,忽然,绳子开始自动往上升。 她不知道是为什么,却无论如何都不敢再松手,紧紧地抓着,哪怕手在绳子上也磨破了皮,血混进那些红光里,她也始终坚持着。 终于,她被拉到了洞外,坐在了微微湿润的地面和凉凉的夜风里。 然而,却是一个人也没看见。 只看见这条绳笼着红光,系在一棵大树上。 周围静得,连风吹过草丛的声音都没有。 “谢谢。”她不知道是谁救了她,对着大树鞠了一躬。 树后的草丛里,两只黑熊,看着星光下那个小小的人儿一点一点地往家的方向挪。 一点一点的,挪得跌跌撞撞,慢慢吞吞。 黑熊身后的矮树林,红光一闪,一只鹿消失在光晕里。 __________ 终于要到家了…… 阿玳觉得自己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了这么远的路回来的,每走一步,都觉得自己痛得马上要碎掉了,脚上捕兽夹夹伤的地方像是有人拿了刀一刀一刀在砍…… 阿玳远远看着自家那一圈熟悉的土墙,心里又是松了一口气,又是害怕和不安,爹爹,只怕又要打她吧?她出去一趟,什么都没带回来,还把背篓搞丢了。 大姐站在门口眺望,看见她,脸色一喜,立刻跑上前来迎她。 “你可算是回来了。”大姐小声说,可转眼看见她的样子,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阿玳头发被烧了一大半,脸上黑漆漆的,混了满脸的泥土和血污,头上、脸上好几个大血包,肿得老高。早上带出去的背篓不见了,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肉都露出来了,浑身臭烘烘的,宛如从粪桶里爬出来。 “来,回去吧。”大姐什么也没问,因为,身为大姐,她猜到了妹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不能多问,她掩饰不住的一脸忧心,打算趁黑悄悄把阿玳带阿玳的柴房去。 是的,阿玳在这个家里是不允许进屋的,只能住柴房。 然而,刚刚进院门,就听见黑暗中传来凶狠的一声,“死哪里去了?怎么不干脆死在外面?” 姐妹俩同时一个哆嗦,大姐下意识把脏兮兮的阿玳抱进怀里,“爹……爹爹……” 第3章 睡着了,就不知道疼了 大姐说话的声音都在抖,然而,才刚刚抖出一声“爹爹”来,脸上就挨了一下子,直被砸得晕头转向,脑子里嗡嗡直响,怀里的阿玳也被扯了出去。 阿玳看着倒在地上的姐姐和掉在地上那块刚刚用来砸大姐的砖头,吓得声儿都不敢出,想去扶姐姐,头上突然剧痛,是爹爹扯住了她的头发。 “出去浪了一天,屎都没捡回来一块!就知道贪玩!就知道贪玩!你怎么不玩死在外面!死在外面大家都好了!你个祸水!妖孽!我今天要打死你这个妖孽!让你投生到我家来害我!害我生不出儿子!你怎么不去死啊!” 狂暴的骂声里,拳头、耳光劈头盖脸朝阿玳打过去,阿玳不敢吭声,全身缩成一团,蜷在地上发抖,直到她爹一脚踩在她脚踝——今日被捕兽夹夹过的地方,她才疼得叫出声来,“疼……爹爹,脚疼……” “脚疼?怎么不疼死你!” 接下来,只见她爹操起铁锹,一铁锹敲在她的脚上。 阿玳实在没能忍住,惨叫一声。 但这声惨叫并没有引起她爹的怜惜,她爹的铁锹反而砸得更猛了,也不管是砸在哪里,只管往她小小的身躯上砸就是了,“伱怎么这么臭!又到哪里搞得一身晦气带回来!我打死你!打死你个晦气!” “你再打会打死她的!”阿玳的娘出来了,扯着嗓子哭喊。 “爹爹,爹爹,别打了,求你别打了。”二姐也来求情。 “你打我吧,打我吧,别打阿玳了……啊……”大姐再次挨打。 “我打!我打死你们!没有一個好东西!全都是赔钱货!全都是妖孽!打死了一了百了!” 阿玳其实已经不知道痛是何物了,她爹每一铁锹下来,都好像真的把她砸成了碎片,碎片哪里还会知道疼呢? 她不知道她爹砸了多少次,自己仿佛从碎片又变成了粉末,整个人好像都变得轻飘飘了,也看不清她爹的样子了,只觉得,她爹在黑乎乎的夜里挥舞着铁锹的样子,比她第一次在山里看见大老虎还可怕…… 渐渐的,她连声儿都听不清了,只知道娘和姐姐都在哭喊,但她们说的啥,她却不知道,后来,这些声儿也越来越远,最后,什么也听不到了,她完全陷入黑暗里。 是睡着了么? 睡着了真好啊,就不知道疼了…… —————————— 她应该睡了好久好久吧…… 嘴上有清清凉凉的水润,她迷迷糊糊舔了舔,清水甘泉一般涌入口中,咽下去,喉咙却仿佛被刀刮过一样疼。 “阿玳,阿玳你醒了吗?”耳边传来阿娘的声音。 阿玳想动一下,身体却一动也动不了,剧痛而来猛烈袭来,每一寸骨头都在痛,都像被斧头在砍…… “娘……”她张了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周围一片黑暗,阿玳不知道这是晚上,还是自己看不见了。 “阿玳,你听着,娘这里有点吃的,还有点铜板,你拿着,趁现在天没亮,赶紧走吧,能走多远走多远……” 黑暗中,阿玳听见娘的声音在说。 “阿玳,阿玳?你能起来吗?快,别等你爹起床……” 话还没说完,门就被推开了。 屋外一片灰蒙蒙,她爹站在门口,把整个门都堵住了,阴沉沉的声音响起,“想去哪?” 只这一声,就把阿玳的娘吓得跌坐在地上,双手背在后面,全身发抖看着门口。 “去哪?”一声怒吼,一道黑影从门口冲过来。 随即便是阿玳娘的惨叫声,一声声,刺破拂晓的安静,每一声都听得人心惊胆战…… 阿玳想去救娘,但是,她动不了,全身都使不上力,想翻个身、挪动一点都做不到,她想拼尽全身的力气动一下,结果,身体还是没动,痛却直击入骨。 她只能听着她爹打娘的声音,一个劲地流眼泪,连喊一声“娘”都喊不出来…… 她爹还在那边打边吼,“贱人!都是贱人!一个个喝我血吃我肉的贱人!一个个都来害我!来克我!我打死你们看还克不克我!我打死你!打死那个小妖孽!” 阿玳看着她爹的黑影朝她走过来,她好怕好怕,但是,却无法动弹。 她娘急得大喊,“你别打阿玳!她经不起打了!真的会打死她的!” “我偏要打死她——”狂怒的一句大吼,“她”字之后,一脚踹在了阿玳身上。 阿玳想起冬天的时候,她住的这间杂物间的门,破了补,补了又破,千疮百孔的,冷风呜呜往里灌,她冻病了,昏昏沉沉起不来床,她爹一脚将门踹得稀烂,骂她怎么没起来干活……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那扇千疮百孔的门,被她爹一脚踹得粉碎,痛,当然是痛的,比她这十年里任何一次挨的打都痛,但是,那又怎么样呢?还不是只能痛着,然后等着,下一次更痛是什么时候…… “阿玳!阿玳!阿玳你还手啊!你还手——” 阿娘在声嘶力竭地喊,她可以还手了吗?可是,她还不了啊,她动都动不得…… 她爹却更怒了,举起一个破缸子朝她用力一砸,“还手,我让你还手!你个畜生!还要打老子吗?你个小畜生!” 阿玳觉得头上一阵剧痛,有液体缓缓流下来,流进耳朵里,脖子里…… 她爹还要继续打,她娘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过来用力抱着她爹往外拖,却被她爹反手从后面拎起,直接往墙上砸过去。 扑通一声。 阿玳听着她娘跌落地面,再也没了声息。 “爹,爹,娘……娘不好了……爹……”两个姐姐抖抖索索地闯进来,扶起地上的娘,用力掐人中。 尽管阿玳爹并没有那么在乎她们娘几个的死活,但是,这句话还是阻止了她爹继续实施暴行,扔下一句“都死了才干净”,晃着铁塔似的块头出去了。 阿玳娘缓过气来,虚弱地睁着眼睛,唤了一声“阿玳”,大姐哭着说,“阿玳睡着呢,阿玳没事,娘……” 阿玳娘这才重又闭上眼,却吐出一口血来。 第4章 爹会带着药回来的吧? “娘!娘!”大姐二姐急得大喊,一人抬手一人抬脚,把抬了起来。 出去之前,二姐回头看了一眼阿玳,泪眼婆娑,“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阿玳眼泪也哗哗流。 她知道自己不招人喜欢,她的出生就是个错误,爹爹天天打她骂她,说她是妖孽,是克星,说她不该出生在这个家里,害爹爹没儿子;村里人也都讨厌她,说她是灾星…… 据说她出生那天,乌鸦成群结队往村子里飞,黑压压的,把整个人天空都覆盖了…… 乌鸦是不祥的象征,就像她一样…… 她从娘肚子里出来那一瞬,电闪雷鸣,闪电劈到她家柴房,柴房着了火,村子里有個人在山里莫名其妙就迷了路,还摔断了腿,大家说都是她克的,第二年,村子里大旱,颗粒无收,大家也说是她带来的…… 她原本没有名字,她这样的人不配有名字,后来是为了压她的妖邪之气,她爹才去找高人想法子。 高人说,她家阴邪之气过重,所以她爹命中无子。高人给她取名:玳,说这个字压邪。 但,改了名字后,她爹仍然没有儿子,她娘甚至再也没生孩子,她也没有招来大家喜欢。 村里大人看见她都远远地躲开,生怕靠近了会招来霉运,小孩子也怕她,可是,却总是如今日这般,想着各种各样的法子来欺负她…… 娘说,听爹爹的话,爹爹就会喜欢她。 所以,她一直都听爹爹的话,爹爹让她干活,她就拼命干活,洗衣服、劈柴、做饭、干农活…… 夏天,她在地里晒得晕倒,冬天,两只手红肿得裂开流血,她也不叫苦,只要爹爹能喜欢,她多累都不怕…… 可是,为什么爹爹还是不喜欢呢?是她干得还不够多,不够好吗? 到底要怎样,才能让爹爹喜欢呢? 阿玳流着泪,想着这个她思考了好多年也始终想不明白的问题。 一天一夜过去了。 阿玳昏昏沉沉的,脑海里全是往事在翻腾:被爹爹打,被村里人扔石头、掉进村童挖的粪坑…… 身体仿佛置身于烈焰焚烧中,寸寸灼痛入骨,而她整个人也越来越迷糊了,好像随时都能睡过去,再也醒不来。 二姐说的死,就是永远不再醒来的意思吗? 她这是,快要死了吗? 其实,如果真的死了,就再也感觉不到痛了…… 可是,她还是不愿意死。 白雪皑皑中,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挑着担子回来,娘站在门口,笑吟吟的 “娘,我卖完了呢,你看,全卖掉了!”她烧的一担碳,半天就卖掉了,她高兴着呢。 “阿玳乖。” 娘笑吟吟地递给她一个烤地瓜。 烤地瓜真热啊,暖得她的手都不冷了。 烤地瓜真香啊,是全天下最好吃的东西了! 阿玳不想死,死了就吃不到烤地瓜了,也看不到娘笑吟吟的样子,她会想娘…… “娘……”阿玳迷迷糊糊叫了一声,还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却依稀听得有人在叫她。 “阿玳?阿玳?” 是真的在叫她,她没听错! 只是,怎么听声音像是爹? 她费力地睁开眼,果真看见昏暗的光线里,他爹一张一张可怖的大脸就在眼前。 她吓得浑身发抖,一个“爹”字半天叫不出来。 哪知她爹却突然声音温和,“阿玳,醒了?疼不疼?爹带你去治伤去。” “治……治伤?”阿玳以为自己伤糊涂了,一定是听错了,爹怎么可能带去治伤呢?她从小挨打挨到大,从来就没有治伤这一说,头天挨了打,第二天不管疼不疼,都要起来干活,今儿她也是想起来继续干活的,只是她根本动不了,所以,爹其实是来骂她不干活的吗? “我……我……我就起来……干……活……”她嗓子巨疼,但必须努力发出声儿来,不然爹会再打她的! “不干活了!爹带你去治伤!” 阿玳始终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她真的被她爹负在了背上。 这是她爹第一次背她…… 阿玳一双眼通红通红,哪怕这样挪动一下,身上如同千刀刮骨,她还是小心翼翼地趴在她爹背上,一声儿也不敢哼,唯恐这是一个梦,她一出声,这梦就醒了。 到了外面,她娘和大姐站在门口垂泪,二姐远远地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娘,爹带我去治伤。”她又高兴又惶恐。 她娘和大姐却都不说话,只是流泪。 “娘,爹……他喜欢了我呢……”阿玳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说完,见她爹并没有暴怒,喜悦和幸福顿时溢满心里,眼泪也哗哗流:爹真的喜欢她了呀! “娘,大姐,二姐,你们等我,我看完大夫就回来……我回来就……就能好好干活了……”明明气若游丝了,还掩饰不住喜悦。 阿玳满心以为她爹是带她去看大夫的,对在身后撕心裂肺唤着“阿玳”的娘亲挥了挥手,便静静地趴在爹背上,抿着嘴笑。 爹的背可真宽真暖和啊……暖到好像她身上都不那么疼了…… 路过村口的时候,她还看见小尾巴了,就藏在村口那块大石头后面,露出半个脸来看着她。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野果子留下了…… 这一次,是爹背着她呢,爹喜欢了她了呢…… 她幻想着爹带她看大夫的情形,没想到,爹却走进了杏花林,而且,一直往深山里走。 “爹……”阿玳惊慌起来。 “山里有仙药。” 阿玳听爹这么说,又信了,山里有妖怪,自然也有仙药,这都是打小就听着的传闻了。 阿玳和她爹一路穿过了杏花林,又走进了山里,再往前,就是村里最有经验的猎户也不敢进的深山了。 她爹把她放下,匆匆扔下一句“你在这等着,我去采药”就跑了。 阿玳看着她爹往杏花林里匆匆忙忙跑去的背影,想对她爹说“你走反方向了”,却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爹就不见了…… 爹,会带着药回来的吧? 第5章 娘亲,求你了 阿玳躺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青白的天空渐渐变灰,再变得黑透,星星一颗一颗点亮起来,她爹还没有回来…… 阿玳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漫天星星变得模糊又凌乱,她最后一个念头是“爹会不会遇到危险了?” 而后,便沉入无尽的黑暗里。 夜,愈加暗沉了。 阿玳躺在草丛里,一动也不动,旁边的灌木丛里,几双绿幽幽的眼睛在闪烁。 悉悉索索一阵响动之后,绿光渐渐围拢。 一只狼试探着在她身上闻了闻,却仿佛受惊了一般,马上跳开了,发出低低的一声“嗷”。 一条大蛇给了狼一个鄙视的眼神,缓缓游近,在她手背上舔了舔,歪着头,似乎在疑惑。 一只小狐狸跳着过来了,盯着阿玳的脸看了又看,竖起前爪,爪子里一枚朱红色的果子。 “嗷嗷!”“嘶嘶!” 狼和蛇发出声响阻止它,但小狐狸没搭理,爪子用力,将果子挤出汁来,果汁一滴一滴地,滴在阿玳嘴唇上。 忽的,一道白光,将黑幽幽的山林照得通亮,一狼、一蛇、一狐狸,还有藏在树丛里的其它绿色眼睛,顿时撒腿就跑,片刻散了个干干净净。 白光仿佛是一道壁,壁内,隐隐现出数人身影,或窈窕,或矮小。 “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看的秘密?”女子威严的声音里压抑着火气。 “娘亲……”稚童的声音软软地响起。 “不可!”女子严肃地说,“前几日你偷跑出谷,不处罚你已是谷内姑姑师姐们看在你年幼体弱的份上,今日你居然还想带外人进谷?” “娘亲,求求你了,她不是坏人。”稚童的声音愈加显得委屈巴巴。 “溪亭!伱有没有想过,无忧谷为什么会有任何人禁止出入谷的规定?为什么要与人间隔绝?”女子声音愈加严厉起来。 稚嫩的童音不再说话,小小的人影低下了头。 “那是我们成千上万的族人血的教训!你没有经历过,所以你不知道!七百年前,我们差点被灭族!你知道无忧谷是怎么来的吗?”女子似是回忆起了往日的血腥,言语间满是肃杀之气。 “知道……”小小人儿低语。 “那你还出谷?那你还要带外人入谷?”女子厉声斥责。 “可她真的不一样……娘亲!”小人儿急道,“她村子里的人都讨厌,打她,可见,她是那些人类的敌人,那岂不是,就跟我们是一边儿的了吗?” “胡扯!”白光渐渐微弱,里面的人影也变得模糊不清,只有决然的声音猎猎在响,“妖族退居无忧谷,永不出谷,永不与人类再有任何交集!神凰遗命,妖族无人能违!” 终于,白光消失,人影隐没在黑暗里。 在通往杏花林的山路上,一棵又矮又小的老树,疯狂地摇着光秃秃的枝条,摇得树干上干巴巴的纹理都扭曲了,摇得根部都要破土而出了。 一只小云雀落在他干枯的枝条上,歪着小脑袋看着它:老树,你在干什么呢? 老树不能言,只是树干乱扭,枝条指着山下那片杏花林的方向。 小云雀飞到空中一看,有一群人类修士正朝着山里走来。 “这座山不对劲,怎么好像有灵气?不会又有妖灵修成了吧?” “怎么可能?师祖说,妖灵都绝迹七百年了!” 小云雀吓得翅膀都是颤抖的,扭头飞进山里,在老树面前拍翅膀:修士!修士! 老树的身体扭得更急躁了,树皮都由干枯的浅灰色变成了酱紫。 小云雀再一飞高,发现了山里的大石头上躺着的阿玳,浑身被一层淡淡金光笼罩着,金光环绕处,一只小小金凰若隐若现…… 小云雀一個哆嗦,差点掉下来。 “吱——”的一声尖叫,划破寂静的山灵,而后便是一片混乱的鸟叫兽鸣。 原先围在阿玳身边试探的绿眼睛们最先涌出来,趴在白光出现的地方哀鸣,那条绿眼睛的蛇还用尾巴敲门一样去敲打,只是,敲到的却是硬硬的山石,但它并没有发现,改用头去撞,不一会儿,头便撞得绿血直流。 其它绿眼睛见了,也学着它的样子去撞,很快,地面上一滩滩红的血,绿的血,但没有人,不,没有绿眼睛觉得这不对。 越来越多的“绿眼睛”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各种颜色的“小眼睛”涌了出来,有扭动着身体爬的,有努力振着翅膀非的,有迈着短腿跑的,密密麻麻的,将阿玳围了个密密实实,哀鸣声和撞击声也在山谷里此起彼伏,甚是壮观。 “什么声音?”女子的声音问。 “是……那些动物,在撞石头……以为是我们的门……”另有女子声音回答,很是无奈的语气,这些生灵,实在是笨得可以…… “娘亲,我们去看看!肯定有事情!那些生灵虽然笨,但跟我们是同根啊!”稚嫩的童音急道。 —————————————— 杏花林。 修士们渐渐神情凝重起来。 “这大晚上的,为何天上如此多飞鸟?” “还有走兽嘶鸣呢!” “不会真有妖灵出没吧?”年轻的修士又兴奋又紧张,他还从来未见过妖灵呢! “是这里了。” 已经走到了杏花林尽头,修士们望着黑黝黝的山林打量,明显感到了异常。 “走!” 怀着斩妖除魔的信念,修士们义无反顾冲入林内。 他们四处搜索,然而,除了偶尔路遇一只小兽小蛇,什么也没有。 “快看!这里!”年轻的修士在草丛里发现大片血迹,兴奋极了。 年长的修士瞥了一眼,冷哼,“那是普通血,红的是走兽的,黄的绿的是爬虫的!” 年轻的修士讪讪的,不吭声了。 “没什么异常,倒像是兽虫鳞羽之间的争斗。”有修士推测。 为首的修士不甘心,又搜了一遍山,确实没发现任何异样,终不甘心地悻悻而归,“走吧,下山。” 然而,这一次,他们却在老树面前停了下来。 年轻修士靠着树干,抱怨,“走了一天了,歇会吃点干粮吧!” 他才刚刚入门,还没能辟谷。 其他修士虽嫌弃的眼神,但也体谅他。 就在年轻修士打开干粮袋准备吃两口饼的时候,年长修士眼睛微微一眯,冷声,“原来在这里!” 第6章 小尊主,你要好好的啊 如此的迅速,年轻的修士觉得自己只是眨了眨眼,他的饼还没取出来,便见剑光闪过,剑气擦过他耳际。 他浑身冷汗,饼掉在了地上,立时回头,只见他师叔的剑插在树干里,剑身还在微微颤动,而树干上,竟然有暗红色的血渗出来…… 是很厉害的修士呢…… 一剑刺破了他的树丹…… “树伯……拜托你……照顾凰儿……拜托了……” 老树耳边响起很遥远很遥远的声音。 尊主,对不起,树伯不中用了,不能再继续照顾小尊主了,对不起…… 老树眼前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 他看见年轻时的自己,长得高高的,会开黄色的花朵,结红色的果子…… 他看见人类在他树下种菜种果,围着他唱丰收的歌…… 他看见浑身是血的尊主用带血的双手把金光包裹的小尊主捧到他面前…… 他看见小小的女娃在他面前跑来跑去,跑进山,又跑下山…… 他看见小女娃儿跑累了,坐在树下吃果子,他撑开他的枝叶为她遮太阳…… 他看见,小女娃儿摸着他干涸裂开的树干蹙着小眉头问他:树爷爷,都春天了,你怎么还不发芽呢? 是啊,他老透了,不能再带着小尊主奔跑,这两年,连树叶都不长了…… “树爷爷,我给你浇水,你快快长大啊!” 真是傻孩子,都是树爷爷了,还怎么长大呢? 小尊主,树爷爷长不大了,也不能再陪你了,你要好好的啊…… —————————————— 九年后。 夜晚的无忧谷,淡淡薄烟笼罩,忘忧草结了露珠儿,在夜风里惬意地摇摆,草丛里,即照虫萤火熠熠,惹得草丛里一丛一丛开着小白花的露珠草一边聊天一边摇着红色的花萼去追逐它们。 “再修一百年,我们就可以变身了,我要变成好看的人类女子!我名字都想好了,我要叫阿珠!”一朵露珠草晃着自己红色的花萼,已经把它想象成人类的裙子。 另一朵露珠草皱起了花瓣,“伱都没见过什么人类,怎么知道什么样子是好看的?也许变成个丑的了呢?” “哼,我照着阿玳的样子变啊!阿玳就好看!”阿珠卷起花瓣,看向一旁石屋里那扇窗,窗内,映着女子的身影,旁边还有个影子,只到女子肩膀,低着头,“笃笃”的捣药声从屋子里传出来。 另一朵露珠草却满是苦恼:“我还没想好变什么呢,为什么大家都想修成人类呢?我们都很久没看见人类了,以后也不会再看见,人类,只在祝余爷爷的话本子里才有了……咦,小绿又来啦!” 一条绿眼睛人头蛇身的小家伙一扭一扭地来了,漂亮的人脸上满是痛苦,“嗯!” 小绿从草丛里蜿蜒而过,刚蜕皮的身体在草地上拉扯出一条绿色血带。 到了石屋门口,她轻轻喊,“阿玳。” 门打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人类少女,穿着流光的裙子,脸圆圆的,像天上的满月,声音很温柔,“是小绿呀?又蜕皮了吗?” “嗯。”小绿的小脸皱成一团,强忍着疼痛的委屈。 “来躺下,我给你敷药就不疼了。”阿玳扶着小绿躺到医庐的石床上,“别动哦,我去给你配药。” 阿玳去了里间,一個穿月白色绣金色祥云文的男童凑到了小绿面前,盯着她满是绿血的身体,吞了吞唾沫,“你脱皮,这么痛的吗?” “嗯……”小绿点着头,小小的声音,“这是我最后一次蜕皮了,等我蜕完,我就长大了。” 男童眼睛一亮,“长大了不是就能长很高?” “嗯,跟阿玳差不多高的。” “真的?”男童面露喜色。 “嗯嗯。”小绿看着他短短的身材,“陆师弟,你还要多少年才长高啊?为什么,我们大家都慢慢长高了,你还一直这么矮?” “哼!”男童甩袖子出去了。 一身镶金边的月白色衫子,连绣文都是金色的,在月光下比即照虫的灯还亮。 “当人类就是好啊!陆师弟的衣服好漂亮!”露珠草突然齐齐叫了起来。 男童焦急地回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为什么你们也叫我师弟?你们……要叫师兄!我都成人了,你们还是草呢!” 露珠草们纷纷把花瓣卷了起来。 行叭,无忧谷人人皆知,自打阿玳入谷以后,陆师弟陆溪亭有两大执着:第一,当师兄,第二,要长高。 为了这两条,已经努力奋战了九年,都以“壮志未酬身先‘死’”而告终。 至今,仍然是小师弟。 至今,仍然没长高。 没错,九年过去,阿玳都已经长得和师父一样高一样美了,陆师弟还是九年前的小豆苗一棵。 就在露珠草们跟即照虫玩累了,无聊得昏昏欲睡时,无忧谷里响起一声巨大的尖叫。 “啊——” 这声音,惊动了无忧谷所有生灵,但凡长腿的、能爬的、能飞的、能滚的,都去了。 因为,肯定有乐子可看了! 无忧谷天天无忧无虑的,生灵们属实无聊,最大的乐子来源,就是陆师弟了…… “快点快点!” 露珠草们眼睁睁看着大家伙儿一齐往陆师弟院子涌,小青鸟还不忘带着瓜子儿从它们头顶飞过,露珠草们只恨自己的腿还没修成,晃着花瓣好着急! 陆溪亭的院子,从屋里到屋外被挤得满满的,一直排到河边去了。 最里面,一脸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的,是陆溪亭的娘亲朱阙,也是无忧谷谷主,是无忧谷所有生灵的师父。 旁边一脸无奈、眼里写着“我儿为何如此傻”的,是陆溪亭的父亲陆端。 还有站在朱阙身边、已经出落得明媚动人的阿玳。 三人看着面前那只颈部在淌血的小鹿,无言以对。 最后,陆端捏了捏眉心,“儿子啊,蛇长大才是蜕皮,我们鹿长大,是不用蜕皮的……” 小鹿眨着湿漉漉的鹿眼,很是忧虑,“那我们鹿怎么才能长大呢?” 这话把陆端问住了。 原来如此啊…… 磕着瓜子儿的小青鸟恍然大悟,拎着瓜子儿飞出去把这个笑话传播给无忧谷的花花草草去了。 原来,陆师弟以为蜕皮能长大,回屋用刀割自己的鹿皮去了…… 第7章 师父在,阿玳别怕 谷里的花花草草们笑了一晚上。 “陆师弟真的太好笑了!” “对啊,你们还记得不?上次猾褢(huai二声)成年,来葵水,陆师弟以为流血就能成年,在家里差点割了他的……” “哈哈哈哈,还好师父发现得早!” 露珠草们笑完之后就开始忧虑了。 “本来我想修成人类男子的,正好可以跟你变的女子双修啊,但,还是算了吧……”某支露珠草愁死了。 “为何呢?” “万一变成陆师弟这样的……” “陆师弟好看的,阿玳都说陆师弟好看。” “好看归好看,实在是,不大聪明的样子……还长不高……” “也对……那你还是变人类女子吧,我们可以做姐妹。” “哎,你说,人类男子是不是都不聪明啊?” “这个……不知呢,我们谁也没见过人类男子啊!” “肯定不会!如果人类男子都跟陆师弟似的,祝余爷爷的话本子里怎么会有那么女妖灵喜欢呢?” “我真想修成女孩,跟人类男子有一段话本子里那样的情缘!” “你做梦!师父不准的!” “哼,做梦都不行啊?反正我们也出不去。” 愁的又何止是露珠草啊! 陆端和朱阙也愁死了好不好! 看着伤口已经恢复,但因为打击过大,已然睡去的儿子,陆端觉得他那满头白发又有几根保不住了,“阙妹,你说,人类都说我学富五车,足智多谋,当年与人类同进学,最高书院里众学子皆远不及我,伱当初亦是从人类太医院学成而归,从此天下人不敢再称神医,为何亭儿如此……平庸。” 陆端忍了又忍,实在不忍用“蠢”这个字来形容自己的儿子,勉强把平庸二字拿来凑数。 朱阙也愁得不轻,但事已至此,还能如何,只能安慰陆端,“端哥,七百年前那一役,能活下来已是万幸,你我都受伤不轻,想必,是我们身体的原因,导致亭儿资质……不佳,但,我们如今生活在无忧谷,与外界再无任何瓜葛,资质优良与否,不重要,只要亭儿能快快乐乐,便足矣。” 陆端叹息着点头,“也罢,只能如此了……” “师父,师公,可是师弟为何一直是个小孩儿呢?”阿玳对此事其实也十分好奇。 朱阙苦笑,“其实,我也不知,亭儿自出生便有些先天不足,或许,要靠机缘吧。” 阿玳点点头,若有所思,但转眼又笑了,“不用担心的,师父,我以后会好好教师弟人类的学问,教师弟聪明的。” 朱阙哭笑不得,摸摸阿玳的脸,温柔地说,“有我和师公呢,你一個小孩儿,少操心这些事,高高兴兴玩儿才是正理。” “师父,我不是小孩儿了!”阿玳靠在朱阙肩上,闻着朱阙身上暖暖的香味,抿嘴微笑。 她已经和师父差不多高了,可还是喜欢闻师父身上的香味。 朱阙笑着说,“有我和师公在,你们多大都是小孩儿!” “嘿嘿!”阿玳抱着师父的胳膊,摇着撒了个娇。 这样的阿玳,谁还能记起,九年前被带回无忧谷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那个衣衫褴褛,全身都是伤的小女孩,早已成为过往,但阿玳知道,一切都是因为师父,是师父救了她,是师父给了她重生一般的生活。 一场闹剧之后,无忧谷真正进入安静的夜晚。 花草树木,万物生灵,都在夜的寂静里默默吸收天地日月之精华,阿玳也在自己的石屋里进入睡梦中。 只是,这一晚却睡得不甚踏实,噩梦在许久没有纠缠她之后,再一次卷土重来。 她梦见自己掉进粪坑里,很臭很臭,臭得她快窒息而死了…… 她好想爬上去,可每次刚刚冒头,就被一只手按下去。 她挣扎啊,努力啊,终于没有力气了,在粪坑里抬头,看见小尾巴放下来一根绳子,小小的声音说,“阿玳,我拉你上来。” 一会儿,小尾巴不见了,洞口出现的是娘亲的样子,拿着一只香喷喷的烤红薯。 她伸着手去接,洞口的脸却变成了爹的样子。 她爹的脸,阴森森冒着寒气,“去死吧!你个灾星!你就该死!” 而后,手突然伸得好长好长,拧着她脖子,要把脖子拧断。 “去死吧!死在大粪里,永不超生好了!” 她哭啊喊啊,“不要,爹……不要……不要……” 她最终,还是被按进了黑暗里。 可是,她却并没有被粪坑吞噬,她反而觉得周身暖融融的,被温柔的香气包围着。 她眼泪滚滚而下,梦里呓出两个字:“师父……” “师父在,师父来了,我们的乖阿玳别害怕,师父来了……”朱阙温柔的声音响起。 阿玳睁开眼,果然,屋子里烛光摇摇,她被师父抱在怀里。 “师父……”梦醒后,余悸未消,她哽咽着。 “师父在呢,我们小阿玳又做噩梦了?不怕啊,师父陪你睡,帮小阿玳把坏人赶跑!” 一如九年前阿玳第一次在无忧谷做噩梦时一样,朱阙抱着她,在温暖柔软的床上,拥着她入眠。 阿玳抽噎着,抱紧师父。 九年了,她不知道做了多少次噩梦,师父总是能在最快的时间来到她身边,因为,她的脖子上挂着一块同心璧,里面放着一缕师父的头发,师父在里面注入了魂气,这样,她就跟师父同心同气了,只要她做噩梦害怕了,师父就能知道,就会赶过来救她…… 她从小就不知道爹娘该是如何的。 她那时候羡慕村里那些孩子,尤其男娃,到哪里都是娘亲抱着哄着疼着,他们的爹爹还会把他们架在脖子上,让他们骑着在村子里玩,他们从不会挨骂,更不会挨打。 可她永远都不会有那样的时候,因为她是祸星啊,祸星怎么配有那样的爹娘呢? 但她现在有了。 师父,比她羡慕的那些男娃的娘亲还要好。 还有师公,师公的身体很不好,整日坐在轮椅上,终年咳嗽,师父说,是曾经受过很严重的伤,几百年了凭着师父的医术都没能养回来,但师公很温柔很温柔,从来不会打人,连大声说话都不会,还会烤红薯给她吃。 她要快点长大,要学会师父的本事,给师公治病,帮师弟调养,永永远远和师父一家人在无忧谷里,开开心心生活。 第8章 阿玳的一天 早上了。 金乌出来了,洋洋洒洒将无忧谷照得暖暖的,谷里的小生灵们一个个苏醒过来。 阿玳早就起床了,给小绿检查了一下皮肤,已经全好了。 小绿高高兴兴地走了,“阿玳,谢谢你哦,等我长出新皮,就真的长大了,到时候,我就可以像人类一样用脚走路啦!” “好哟,到时候你跳舞给我看,说好的哦!”阿玳笑着送小绿出去。 “好呢!阿玳再见哦!”小绿的声音在露珠草草丛里渐渐远去。 阿玳每天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可忙可忙呢! 送走了小绿,阿玳先去了养魂室。 养魂室里摆着一排排的琉璃瓶,每一个琉璃瓶里都有一团绿色的光团,它们静静地漂浮在瓶子里,有着不一样的形状。 它们都是无忧谷生灵们在漫长的修炼过程里肉身陨落后的魂魄,阿玳的师父,也就是谷主朱阙,把魂魄收集在养魂瓶里,帮它们慢慢修复,等待新的肉身长成。 阿玳的师父很厉害,是阿玳最想成为的样子,美丽,温柔,会医术,谷里每個妖灵受了伤都来找她,当然,现在都来找阿玳了,阿玳已经学会了师父七八成医术,小问题她都能治,只是,有一样本事,师父却始终没有教,就是传说中的起死回生,阿玳只学了帮师父养魂。 阿玳每天都要来检查,看看哪个瓶子里的养魂油不够了就添进去。 一只小魂本来在瓶子里飘着的,阿玳靠近以后,开始像即照一样在瓶子里飘来飘去,还变化出各种形状,好像在跟阿玳打招呼。 阿玳笑了笑,敲敲琉璃瓶,“调皮。” 小魂就贴在了瓶壁上,和她的手指贴在一起。 阿玳跟魂魄们玩了一会儿,就去后院照看各种花花草草,那些都是药草,要入药用的呢! 然后,就该去祝余爷爷那里了。 祝余爷爷是无忧谷里的老人家了,跟阿玳的师父师公一样,见识过人类世界的模样,也经历过700年前那场大战。 这一波老人家所剩不多了。 虽然妖灵寿命很长,但肉身有涯,有好些老人家都因为肉身的陨落变成了琉璃瓶里魂魄。 “阿玳!阿玳!” 她刚出院子,外面的露珠草就嚷开了。 “阿玳你要去祝余爷爷那里吗?记得帮我们问问,新话本写好了没有!”一心向往话本里的人类世界,还做梦跟人类男子有一段情缘的露珠草阿珠大声说。 “好哦,我记住啦!”阿玳笑着跟露珠草们挥挥手,往祝余爷爷的小屋去了。 “阿玳来了!阿玳来了!”阿玳刚走到祝余爷爷的院子门口,住在隔壁的青耕鸟就叽叽喳喳嚷开了。 “青耕早上好啊!”阿玳跟她打招呼,带来青耕爱吃的糖米,装在梧桐叶卷成的小袋子里,倒了一小把出来,喂给青耕吃。 “阿玳好!”青耕在阿玳手心里啄了啄,香香脆脆甜甜的糖米太好吃了,青耕开心得转圈圈,落地,变成穿青色裙子的小女孩,抱着梧桐叶装的糖米,和阿玳一起进了祝余爷爷的小木屋。 有人早就到了呢! 小师弟陆溪亭。 陆溪亭坐在小木桌前,托着腮帮子思考他沉重的人生,不,鹿生。 小木桌上摆着各种各样的好吃的,全都是祝余爷爷做的。 无忧谷的妖灵们喝露水,吸日月精华,无需进食,所以,只有祝余爷爷这里有吃的。 700年过去了,祝余爷爷仍然怀念当初的人类世界,所以才会写话本子,写人类世界的情情爱爱,按照人类的习惯做一日三餐。 在阿玳没来之前,只有青耕鸟和小陆溪亭来他这里吃,但一只鸟和一只鹿懂什么! 阿玳来了之后,才让祝余爷爷精神大振,天天研究好吃的,然后叫阿玳来吃,问她和外面人类的世界比,是不是一样。 其实,阿玳想说,她也不懂啊…… 她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是烤红薯…… 但是她不忍心爷爷失望,每一道好吃的,她都夸得特别真诚,祝余爷爷就更高兴了,每日必须要阿玳来他这里吃三顿饭。 阿玳看着陆溪亭发愁的样子,知道他在愁什么,再看看青耕,脑袋里忽然灵感一现,“师弟!我知道你为什么总长不高了!” 陆溪亭听了瞬时就精神了,连青耕都忘了数糖米,睁大眼睛听着。 毕竟,小师弟想长高,是整个无忧谷都知道的“秘密”。 阿玳的眼睛在两个小家伙之间游移过来,再游移过去,思索状,“是不是因为小师弟你太爱吃人类的食物了?你看,伱们两个都爱吃,你们两个都不高!” 青耕不同意了,腮帮子鼓鼓,“阿玳!我才400岁!他700岁了!” 阿玳点点头,“也对,青耕本来就是小孩儿呢!” “嗯——”青耕声音拖得长长的,而且,她觉得,人类的食物多好吃啊!如果因为吃人类的食物就长不高,那她,就一直这么高好了,她又不是陆师兄,非要长高! 陆溪亭听完,又蔫了下去。 谁懂啊! 当年他娘亲坑他,收阿玳为徒的时候,说阿玳是师姐,他是师弟。 他当然不服气了,他700岁,阿玳9岁,难道他不是师兄? 他娘拿了7个果子,数到7,再加两个,数到9,问他是不是9比7多。 他看着明显多出来两个的果子傻了眼,就这么承认了自己是小师弟的地位。 后来,他爹笑话他:不肯好好念书就是这样的下场! 从此以后,他和阿玳就一起跟着爹上课,他终于知道,原来700有那么一大堆果子…… 但是,他师弟的地位已经不可更改了。 最重要的是,阿玳渐渐越长越高,他还像个小矮草似的,两人站一起,无忧谷的妖灵任谁见了都说阿玳是师姐,他是师弟…… 现在,阿玳都跟娘一样高了! 他天天跑到木门上画的记号那里去量,还跟九年前一模一样! “哈哈哈哈!阿玳来了!快来看看,我今天做了什么!”祝余爷爷端着一盘子绿幽幽黄乎乎的东西来了,“我研发的新菜,快吃!要趁热。” 阿玳一看,一堆绿色的糊糊中间一坨黄色的东西,黄色的这个东西还是一圈一圈绕着盘成一团的…… 阿玳觉得这东西的形状莫名有点熟悉。 小青耕开始赞叹了,“哇,这是仿照小蛇的样子的做的吗?” 阿玳点点头,好吧,你说像蛇就是蛇吧,总比她记忆里的那个东西好…… 第9章 阿玳的一天2 祝余爷爷特别自豪,“它的名字就叫轮回。” 阿玳:??? “这个名字怎么样?阿玳?”祝余爷爷满怀期待地问。 祝余爷爷不但热衷于做人类美食,还热衷于给每道美食取一个美丽的名字。 阿玳喃喃的,“祝余爷爷,你这个名字可太好了,太贴切了……” 好到不好夸的程度了,这,可不真的就是轮回吗?食物吃进肚子里,然后变成这样,按照师公教的人类农耕学问,人类再用它给作物施肥,又回到…… 呃呃呃,不能往下想了。 小青耕却两眼发亮,“祝余爷爷!这個名字简直绝了!” 阿玳:…… 小青耕,有点过了啊…… 祝余爷爷十分高兴,摸着胡须,摇头晃脑,“绿,乃春生万物之色,黄,乃叶落归根之时,在人间的四季里,春夏秋冬便是如此轮回往复!” 阿玳:…… 对不起,祝余爷爷,是我浅薄了。 陆溪亭很是反常。 平日里,他早就叽叽呱呱开始高谈阔论,卖弄他从他爹那里继承的不多的学问,今日却异常安静,听了一阵之后,一句“我先走了”,就情绪低落地离开了。 “师兄怎么不吃了?”小青耕皱着浅浅的眉头念叨。这可真稀奇啊,小师兄最喜欢吃人间食物的。 阿玳想了想,“没事,我们先吃吧。”师弟,这是老毛病又犯了啊…… 一边吃饭,阿玳和青耕还要听祝余爷爷回忆他在人间的往事。 上千年悠悠岁月啊,太多太多往事了。 “那个时候啊……我还只是一株草,就长在人家的麦子地里,那家人呢,要把我拔掉,是那家的小孩儿,说我长得跟别的草不一样,闹着一定要留下我,还天天给我浇水,来和我说话,后来啊,我在他家待了六十年,一直到他从一个总角小童变成垂垂老者,最后离世,我才离开……哎,人类,就是寿命太短了……” 祝余爷爷和他的人类朋友的故事,阿玳和青耕已经听了很多很多遍啦,但她们两个还是会听得很认真,还会在恰当的时候适时插一句“后来呢?”“真好啊”……让爷爷把故事继续讲下去。 阿玳和青耕吃了早饭,就去学堂啦。 师公每天上午都在学堂里授课,无忧谷所有生灵们都能去听,阿玳自入谷以来,已经不间断地学了九年了。 师公教的学问可多了,识字算数,农耕天工,天文地理,占卜算卦…… 这世间没有师公不懂的事。 祝余爷爷说,师公从前有国师之才,人间更有传言,得师公者得天下,得师公者天下昌隆。 只是啊…… 只是,所有的爱与恨,痴与怨,留恋和忘怀,都在这七百年间,散落在这一声声的叹息里。 无忧学堂。 阿玳和青耕到的时候,已经有好些小妖灵们都来了。 大家伙儿自己在干自己的事。 有些在嘀嘀咕咕讲无忧谷里的八卦,有些低着头在偷偷看话本子,还有些在专心致志吃着零嘴儿。 忽然之间,学堂里安静了下来,一点儿声息都没了。 小妖灵们坐得端端正正的,看起来特别认真,特别老实,连阿玳和青耕都快速走到自己的小木桌前坐好了。 阿玳跟师弟陆溪亭共一个小木桌,陆溪亭旁边的小绿还埋着头,蛇尾盘成个椅子,小身体坐在上面,一双小小的手里正捧着一本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眼泪都掉到书页上了,完全没有察觉“危险”正在靠近。 “咳咳!”阿玳用力咳嗽。 小绿没听见,九尾姑姑锐利的眼神却看过来了。 阿玳赶紧低下头,只能祝小绿好运了。 但显然,小绿运气不太好,不知道看到什么情节了,竟然这么入迷。 九尾姑姑直接伸手把书抢走了,小绿才发现。 脸上还挂着泪呢,小绿低着头,认错,“九尾姑姑,我……我错了。” “错?”九尾姑姑看了眼书名,眼中愤然,“该死的祝余老头,尽写这些情情爱爱的话本给你们看!简直就是荼毒你们!你们要记住,人类才不是祝余老头写的那样温柔善良,有情有义!他们是世间最绝情最无耻的东西!你们要时时记在心上!” “是……小绿知道了……”小绿声音小小的,都不敢看九尾姑姑的眼睛了,脸也红红的。 趁这边混乱,小青鸟轻轻拉了拉青耕,把一小把瓜子儿塞进青耕衣兜里,准备一会儿师公来讲课的时候吃。 祝余爷爷曾经说过,九尾姑姑从前有一个人类情郎,九尾姑姑为了他,入东海,上昆仑,遍寻奇珍异宝,搜集珍贵药材,只为助他增长修为,帮他炼制法器。有一回,情郎身受重伤,需一味药引,姑姑毫不犹豫纵海屠龙,以一狐之力与九龙奋战,九死一生,一身重伤归来,终是带来了药引,然而,却也发现,情郎身边不但有女子陪伴,还已有幼子。 原来,此情郎早就有青梅竹马,只因贪图九尾姑姑妖灵的灵力才与她在一起,暗地里却一直与青梅来往,甚至诞下孩儿,只姑姑一直蒙在鼓里罢了。 彼时姑姑急怒攻心,愤而要与这两人决斗,情郎却死死护着那个女子,用姑姑炼的剑在姑姑身上扎了九九八十一个洞,本就一身重伤的姑姑几欲丹裂魂散。 “是尊主和你师父赶到,才救了她一命,她从此闭关养伤,也因此没有参与七百年前那一场大战,得以活下来。”祝余爷爷说起九尾姑姑的故事时总是含泪叹息,他写尽人与妖之间的悲欢离合,只不敢写九尾,怕勾起她的伤心事。 阿玳听这个故事的时候曾经问过,尊主是谁。 祝余爷爷却没有说,只入了魔一般,喃喃自语:都没了……没了……全都没了…… 阿玳耳边仿佛还响着祝余爷爷喃喃的低语,眼前,小绿的话本子已经在九尾姑姑掌中化为灰烬。 小绿委屈的眼泪滴滴答答往下掉,但九尾姑姑没有半点心软,“伱们所有,对人类男子怀有幻想的小妖灵都给我听着,人类表里不一,狡猾绝情,嘴上甜言蜜语哄得人开心,内里却只有冷酷和利用,希望你们牢牢记住!” 啪嗒啪嗒。 掉落的是好几本话本子,碎掉的则是刚刚幻化成人类女子身体的小妖灵们,满是旖旎的梦。 所有小妖灵都害怕九尾姑姑的严厉,只有阿玳,看见姑姑转身离去时眼里的泪光。 七百年过去了,还那么痛吗? 第10章 岁月漫长 无忧无虑 师公陆端是坐着轮椅进来的。 白色袍子的下摆飘飘荡荡,遮盖着没有了腿的下半身,可即便没有腿,也掩饰不住师公儒雅出尘的风华。 师公,是世间最好的男子了吧? 比村里所有孩子的爹都好。 那些疼孩子的爹,没有师公这样有学问,有学问…… 哦,不,村里没有哪个爹这样有学问呢! 有学问,还好看,会温温柔柔地说话,从来不打人。 阿玳刚来谷里的时候,有一回不小心打破了药庐里正在炼制的一瓶药,据说,是给小师弟调养身体的,里面一味药叫金芽,要三百年才一熟,师父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的…… 她吓坏了,很是自责。 当时,师公没有打她,也没有责怪她,反而还安慰她,让她别害怕,没关系的,金芽还在园子里种着呢,再等个三百年就是了,妖灵的时间,长着呢…… 她都震惊了,世间竟然还有这样的男子吗? 师公真的,比她想象中的“爹”还要好许许多多! 师父和师公,是世间最好的娘亲和爹爹! “青耕,你来说说。”师公温润的声音响起。 小青耕脸红红地站起来,领口的毛毛上还沾着半颗瓜子壳儿,“我……我没有吃瓜子儿……” “嗯,没吃呢!”师公好脾气地说,“只是让你说说,你的本体技能。” 小青耕结结巴巴,“我……我能治瘟疫……” “嗯,坐下来。”师公接着讲课了。 师公今天讲的课,是妖灵和人类的关系。 每个妖灵都有与生俱来的本体技能。比如,师父善医,能起死回生;青耕所在之地,绝无瘟疫;祝余爷爷所过之处,五谷丰登…… 很多很多年以前,妖灵和人类杂居,和平相处,妖灵便用自己的本体技能帮助人类,也从人类那里学到人类的学问和生活方式。 那是一段非常美好的时光。 然而,后来…… “我们永远不会再与人类有交集,但这些过往与关系你们小妖灵还是要知道,不要总因为好奇偷跑出谷,违者严惩不贷。”师公那样温和的人,讲起严惩不贷四個字,都充满了威慑力。 当年小师弟出谷,就算是亲儿子,师父和师公也是把人亲手交到九尾姑姑手里,接受惩罚。 据说,小师弟的哭声在无忧谷里响了三天三夜,小妖灵们瑟瑟发抖了三天三夜。 上午的课业结束,小妖灵们可以休息一会儿,下午就是练功了。 练功是比较自由的,可以学法术、炼药、炼器…… 种类挺多。 小妖灵们可以选择,当然,也可以选择什么都不做。 比如,小师弟陆溪亭就闷闷地回屋躺着去了;小青、小绿和青耕凑一堆去祝余爷爷那里看话本子了,小绿还在为她变成粉末的话本子难过呢,只有再看三本新的才能平复…… 修炼? 无忧谷里灵气充沛,永不枯竭,躺着就能修呢…… 法术? 反正永远也不用出谷,练法术有什么用啊!本体技能就可以玩得很开心了! 阿玳是人,没有本体技能,老老实实去练功坪找师父师公练功。 阿玳已经练了九年了。 能飞,会小小的法术,跟无忧谷里大多数妖灵比起来,很弱,连刚刚化成人的小绿都比不上。 小绿的尾巴甩起来能飞沙走石,风云变幻呢…… 而阿玳呢? “哎……”无忧谷的夜色降临,即照虫提着灯笼飞来飞去,阿玳只能看着自己的手心叹息。 师父教阿玳的一种法术叫朝凰。 师父说,练成之后,会有光团将她团团包围,金凰盘旋而上,护她抵御千军万马,万法穿不透,击不破。 可是,她练了这么久,也只在偶然运气好的时候,手心里能盘旋一只小小金凰,也只有那一刻,她才能感觉到体内一种神奇的力量。 但大部分时候,手心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周身也是灰扑扑的,别说光圈了,光点都没有。 “别叹气,你才练了多久?已经很好了。”师傅朱阙摸摸她的头,“我们在这无忧谷里,还有几千几万年的时间,还不够你练的?” 是啊…… 无忧谷是存于天地之间、与天地同寿,却又与天地割离,幻于无形的地方。 只要他们不出谷,就可以在里面永永远远快乐地生活,没有任何人能找到。 至少,无忧谷里众生灵都是这么认为的。 岁月漫长,无忧无虑,努力给谁看啊? 如果不是祝余爷爷每年写谷志,大家连今夕何年都不知呢…… 即照虫在前方提着灯慢慢地飞,实在是太无聊了,给自己找点事做,帮阿玳照亮去祝余爷爷家的路。 祝余爷爷早就做好了晚饭,和青耕在等她了。 阿玳和青耕用着饭,听祝余爷爷唠叨他从前的故事,再从祝余爷爷这里拿一本爷爷新写的话本子给露珠草,阿玳无忧谷的一天就结束了。 不过,今日她走的时候还用草编的食盒装了一盒荷花糕给小师弟。 爷爷说,人间盛夏,菡萏盛开,荷花糕是他从前的人间小友最喜欢的糕点。 青耕也学她装了一盒带回她树上的小屋里去了,晚上看话本的时候好吃。 阿玳还是沿着即照照亮的小路回她的院子,经过师弟的竹屋时,她去敲门,师弟蔫蔫的来开门。 阿玳故作惊讶,“呀,师弟,伱怎么一天下来,脸就尖了这许多?” “是吗?”陆溪亭摸摸自己的下巴,皱起小脸,他只是一天没吃东西而已。 “真的!显得更小了呢!像……500岁的阿蜀呢!” 陆溪亭一听就气愤了,“什么?我怎么可能像红尾巴!” 阿蜀就是鹿蜀,长着红红的尾巴,近期长得飞快,500岁就快比700岁的小师弟高了,小师弟死都不愿意承认! 阿玳打开食盒,荷花糕的清香飘了出来。 “你……拿的什么?”陆溪亭吸了吸鼻子。 “祝余爷爷做的荷花糕哦!”阿玳打开食盒盖子,漂亮的荷花糕比中午的轮回看着可口多了。 陆溪亭在屋子里走了八个来回,吞着口水问她,“阿玳,我今天不吃反而显得更小了是不是?” “嗯!都饿瘦了呢!”阿玳笑眯眯的,拖着长长的尾音。 “那……我还不如吃了呢,你说呢?”陆溪亭的眼睛黏在荷花糕上移不开了。 “对啊,你吃吧,我先回去咯!露珠还等着我的话本子呢!”阿玳捏着手里的话本子,暗暗好笑。 走出竹屋。 即照虫翩翩起舞,用小灯在夜里一会儿写出一个玳字,一会儿写出一个亭字,闪闪烁烁,美极了。 夜风吹在阿玳脸上,混合着各种人间没有的奇花异草的香味。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无忧谷真好啊…… 村里人总说天上有仙境,是神仙住的地方。 神仙住的地方能有无忧谷好? 阿玳才不信。 希望无忧谷永永远远地好下去哦! 第11章 朱阙 那日,无忧谷跟平常没有什么不一样。 过完悠闲的一天,妖灵们进入梦乡,嗯,对妖灵来说,睡觉不是必须的,可不睡觉干什么呢?多无聊啊…… 无忧谷一片安宁。 陆端和朱阙的屋子。 原本静静躺着的陆端眉心微微一蹙,双眸睁开。 朱阙与他神魂相通,也醒了过来,“端哥?” 朱阙声音紧绷,透着紧张,同时,握住了陆端的手。 “嗯。”陆端心照不宣。 “怎么办?端哥?我们搬家好不好?搬家,眼不见为净就好了。”朱阙的声音都哽咽起来了。 “好。”陆端毫不犹豫地答应。 只要是妻子想要做的事,他从来都不反对。 搬家,即将无忧谷搬离到别处。 无忧谷,其实是一个可以随意移动的小世界。 它无形,无影,无边,融于天地之间,独立于天地之外。 他和朱阙大约每隔一百年时间就会将无忧谷迁徙至另一处,而此处,不过才迁来十来年。 夫妻二人重新闭上眼睛。 然而,朱阙却无论怎样也无法再安宁下来。 陆端握着她的手,只觉得她脉搏的气息浮动得厉害。 陆端轻轻将她搂入怀中,朱阙却伏在他肩头哽咽,“端哥,我们迁徙之前先出去看看可好?就看一看,不被任何人发现。” “好。”仍是一句坚定的“好”,但陆端也知道,这一出去,怎可能是“看一看”就会了的事? 深夜的山谷,白光一闪,朱阙和陆端出现。 昔日郁郁葱葱的山谷,如今满目疮痍,树木皆已干枯而死,从前那些在山里分外活跃的走兽飞禽,全都没了踪影,只剩光秃秃的山。 “竟已……成这样了吗?”朱阙眉头紧皱。 “先是大旱,颗粒无收,周围能果腹的都被吃了,野菜,树皮,但大旱之下,大片的林子也都干了,哪里还有野菜?一场山火,更是将一整片山林都烧得光秃秃,那些小东西们也早都走了。” 陆端说的小东西,指的是山里的那些鸟兽虫们,“大旱之后,爆发了大洪水,将房屋冲得干干净净,洪水中活下来的人,食不果腹,饿殍遍地,紧跟着瘟疫来袭……” 陆端的声音,很是沉重。 他居于与世隔绝的无忧谷内,但作为陆端,他有与山川河流、星辰土壤沟联的本能,知天下事,感万物变,是以,从前才会有“得陆端者得天下,得陆端者天下昌隆”的传言,而那,其实并非传言,天地万物,存于他心中。 “端哥。”朱阙的声音微微颤抖,“尊主当年以自身陨落换无忧谷永世无忧,就是希望我们和人类彻底切割,永无来往,对不对?” “是。” “所以,我身为谷主,绝对不能自毁谷训,不能心软对不对?” “对……”陆端的“对”字透着迟疑,他知道,朱阙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就已经在动摇。 “端哥,走吧,我真的只去看看。” 夜晚的山下。 一片死寂。 那片通往村庄的杏花林已然不复存在,曾经炊烟袅袅的村庄,只剩一片废墟。 破庙里,山洞里,有人的呼吸。 更多的,连山洞和破庙都没能住上的,随意躺在平地,身上盖着破洞的衣物。 一家一家,一堆一堆,一片一片。 全都一动不动地躺着,分不清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亦或是……死了。 云端的朱阙死死抓住陆端的手,狠心扭头,“走吧,端哥,我们回谷,马上搬家。” “好……” 陆端一个“好”字还没说完,黑暗中某处,传来婴儿的啼哭,那么细,那么弱,仿佛已是奄奄一息了。 母亲微弱的、温柔的哄孩子声音嘶哑地响起,但怎么哄也哄不住,婴儿的啼哭声倒是越来越弱了,好似每一口气都是最后一口一般,下一口就没了…… 陆端和朱阙看着声音的来处。 破布抱着的小婴儿只有一点点大,哭得脸都泛着青白了。 母亲伸出跟枯树枝一样瘦骨嶙峋的手,用力咬了一口手指,将咬破的手指放到婴孩唇边给孩子吸。 陆端手里握着的那只手,便挣脱而去。 白影飘飘忽忽落在了婴孩和母亲身边。 陆端苦笑。 朱阙本体技能是医。 医者,至善至纯至良。 她见不得人间的苦难的,怎可能只来看一眼就搬家? 若她真能那般狠心,九年前也不会没熬住儿子的请求,前去救阿玳。 后来的她,还总是为自己的心软找理由:幸好去了,不然小尊主怎么办? 此时的朱阙,站在惊呆的婴孩母亲面前,一枚绿色的丸子在她掌中融化,化作流动的果浆,缓缓注入婴孩口中。 婴孩很是虚弱,却也仿佛知道这是救命的琼浆,大口地吞噎着。 直至朱阙手里的绿色果浆流完,小婴儿才满足地舔着小小的嘴唇,打了個小小的嗝,沉沉睡去了。 孩子母亲既震惊又感激,泪流满面,对着朱阙磕头,“是仙女娘娘吗?谢谢娘娘!谢娘娘救命之恩……” “分了吧。”朱阙将一袋子和方才一样的果子——祝余果,扔给她,却看见女人抬头间的脸色。 朱阙本已准备转身的身影再度停住,凝视着孩子母亲,“你染了瘟疫?” 女子摇头流泪,“不知,什么都不知……” 饥饿、疾病。 每天都有人死去。 谁也不知自己是饿死的还是病死的,谁也不知,能活到哪一天…… 是怎么死的,亦或是,是否染疾,还重要吗? 都不重要了,反正,最终都是死去…… 朱阙扫视这周围,隔几步便躺着几个人,想来是一家人躺在一起,这样的人堆,绵延开去,直至目力所及最远处,与黑夜融为一体。 他们基本都是蓬头垢面,破席子破衣服遮体,还有一阵阵的恶臭,从不知从哪一个人堆里传出来。 就在这对母亲和婴孩旁边,一个瘦骨嶙峋的四五岁的小女孩坐了起来,一脸脏污地看着她。 “娘亲,娘亲……”小女孩眼里闪着光,去推身边的人,要告诉娘亲,她看见仙女了。 然而,她的娘亲没有给她回应。 朱阙走过去一看,她娘亲已经死了…… 第12章 投之以木桃 报之以琼瑶 无忧谷。 白光亮处,陆端和朱阙回到谷内。 无忧谷里郁郁葱葱,安宁温馨,和外面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朱阙一步不停,直接进了药庐。 在药庐的各种药罐里翻找,但找出来的药丸让她眉头紧锁,长长地叹了口气。 陆端跟在她身旁,知道她叹什么。 就这点药,根本不够救那些患病的灾民,那不是几人,几十人,也不是几百人,多得根本无从计数。 “阿阙,我们尽力了便是。”陆端的轮椅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朱阙再次叹息,转身去了养魂室。 养魂室里那些如即照一般飘着的绿色魂魄仿佛感觉到她的到来,纷纷浮动起来。 朱阙走到最小的那只琉璃瓶前叹息,“你这个小东西,也是有点懒的。” 瓶子里那点荧光动了动,皱成一团,仿佛在问,“我怎么了?” “你好好休息吧!小熏灵!”朱阙点点瓶子。 熏灵草,治瘟疫的良药。 然七百年前那场大战,还是个小药童的他被剑气穿心,直接爆了内丹。 从此,世间熏灵草一夜枯萎。 七百年过去,它的魂魄还在瓶子里飘飘忽忽,不能出瓶。 若是有它在,这瘟疫何愁不治。 “走吧,端哥。”朱阙拿着为数不多的药和祝余丸,和陆端一起走出药庐。 然而,药庐外面却站了好些妖灵。 阿玳、老祝余、青耕、小绿、小青鸟、鹿蜀…… 还有睡眼惺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那揉眼睛的陆溪亭。 “你们……”朱阙叹息。 老祝余率先站出来说的,“他们遭了灾,没有饭吃,只有我才能让他们有饭吃,谷主,你的祝余丸不够的,我去吧。” 朱阙之前给小婴儿吃的祝余丸,就是用老祝余的草籽做的丸子,能供人饱腹,是许多年前的存货了,因妖灵们无需进食,是以一直放着没用,但也没有再做新的丸子。 “任何人都不准出去!”九尾赶到,怒视着所有妖灵,“年轻的不知道,年纪大还记不得吗?七百年前妖灵被屠杀的血和泪,你们全都忘了吗?尊主的命令,永不出谷,你们也全都忘了吗?” 老祝余老眼含泪,“可是,杀我们的人是修士,不是普通人类,现在,那么多普通人类奄奄一息,我们……” “修士就是人类!人类和修士有什么区别?贪欲就是人类根子里的本质,不管是修士还是人类,都不会改的!”九尾厉声斥责。 无忧谷陷入沉默,只有九尾怒斥的回音在回荡。 “九尾……”朱阙哽咽,眼神却无比坚定,“我懂伱的顾虑,我的心,和你是一样的,但是,眼睁睁看着生灵涂炭,无论他们是人类还是妖灵,都违背了我朱阙的本心,是以,我一個人出谷,尽我之所能,其他人,都不得踏出无忧谷半步……” 她转身,看着陆端,“包括你,端哥。谢谢你,明知是错,也愿意陪我奔赴。” 朱阙开谷门,白光处,人间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来。 病患的呻吟,气若游丝的呼吸,层层叠叠,潮水一般朝谷里涌。 期间,忽然响起婴儿弱弱的啼哭。 九尾一惊,红影一闪就冲了出去。 站在谷外的空中,九尾看着饿殍遍野的景象,在痛苦呻吟着的如山如海的人堆里,看见了奄奄一息哭泣的婴孩。 “孩儿……我的孩儿……”许多年以前,她也曾有过孩儿,他长得白白胖胖的,包在红色襁褓里,还不会说话,只会啊啊啊地伸着手,要娘亲抱…… 谷内,大家都跟上了朱阙,要出谷救人。 “娘子,为夫从不与你分离,你怎可将为夫抛下?”陆端本就纤弱,坐在轮椅上,如此看着朱阙,眼眸自带红晕,竟似朱阙对不住他似的。 朱阙心内感动,忍不住一笑。 阿玳也站在了她身旁,“师父……我想……去看看我娘……” 朱阙轻抚着她的头发,是啊,阿玳就是这个村子出生的,不管怎样,那里也有养育她长大的人…… 青耕站出来,怯怯地小声说,“师父是不是忘了我?如今小薰灵不在了,我也是可以治病的。” “我可以帮师父跑腿呢!” “我可以给祝余爷爷帮忙!” “我可以帮着熬药呢!” 小妖灵们一个个都要跟着出谷去。 陆溪亭眨眨眼,好像终于知道大家在干什么了,往前一站,“我要去保护阿玳!那些人会欺负阿玳的!” 阿玳抿着嘴笑,“现今我不怕欺负啦,没有人能欺负我了!” 如今的阿玳,会法术了呢! “我们去帮助人类,人类怎么还会欺负人呢?师公念的那些人类的书里不是说,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么?”小青鸟小声跟身旁的小绿说。 小绿上课光看话本子去了,这句话都不记得,皱着小脸,表示不理解。 小妖灵们一腔热血,都要去帮助人类。 但朱阙没有把人全部带走,只挑了几个,其他人听命留在谷内,做好随时迁徙的准备。 小绿没有选上,理由是,她还是靠蛇尾行走,人腿还没变化出来。 “我很快就会长出腿来了!”小绿急得眼眶都泛红了。 唯一的一次出去可以和人类见面的机会,等师父们回谷,他们迁徙至别处,又不能出谷了。 但师父做的决定,没有人能更改了。 朱阙领着人出谷,并将谷门关闭,也将出不得谷的小妖灵们满脸的苦闷关在了谷内。 站在半空中的九尾,看着朱阙等人,泪眼婆娑,终于没有再阻止。 山下的平地,小妖灵们开始摆开家伙各司其职。 祝余爷爷用灵力开辟了一大片土地,洒下祝余草的种子,再用灵力催促种子生长、成熟,结出米粒一样的草籽,收割之后,便在一旁架起了锅子熬粥。 小青鸟和鹿蜀,一个煮粥,一个用自身灵力生火,一会儿就熬好了一锅粥,用木碗装了,再由小妖灵们送给灾民们吃。 陆端则带着青耕和陆溪亭在制药。 朱阙给的药方,混上青耕的唾液,就能治好瘟疫。 阿玳则跟着师父在人海里穿梭,把脉,施药…… 第13章 是阿玳啊…… 突然降临的一群人。 衣袂飘扬,俊美不凡。 在人海里呻吟残喘的灾民们,浑浊呆滞的眼神里,仿佛看到了希望,眼里也有了亮光,“是……神仙和仙童吗?” “是的是的!一定是神仙可怜我们,下凡救我们来了!” 身量未长足的小妖灵被认作仙童,朱阙和阿玳这样成年的被称为神仙。 一时间,但凡能爬起来的灾民们都跪下来向他们作揖扣头。 倒是把阿玳吓了一大跳。 朱阙赶紧还礼,只说自己并非神仙,只是路过此地的行医者,碰巧遇上罢了。 但众人哪里信? 只呜咽着感谢神仙救命之恩。 “咦?”朱阙来到熟悉的人面前。 正是昨日所遇女子和她的婴孩。 婴孩躺在地上,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看见朱阙会笑,会“哦哦哦”地想要说话。 但是女子却已昏阙,一动不动。 “阿玳,给她喂药。”朱阙蹙眉吩咐。 “好。” 女子已经失去意识,不能再自己服药,阿玳用灵力把药化成汁,送入女子唇中。 但药服下,女子仍然未曾醒来。 阿玳给她搭了下脉,蹙眉,“师父,好像是……饿晕了。” “怎会?”朱阙明明给她留了一袋子祝余丸的!一粒祝余丸,足以让她渡过这个旱季无需进食,小婴孩今日的精神头就很好。 小妖灵送了一碗祝余爷爷熬的粥过来。 阿玳同样用灵力把粥喂给女子喝,半碗粥不到,女子就有了意识,悠悠醒转过来。 “师父,她醒了!”阿玳惊喜地说,“真的是饿的。” 女子醒来,恍恍惚惚的,先看见朱阙的衣裙,一时泪流,“仙女姐姐,是你吗?你又来救我了吗?” 朱阙现在解释自己不是仙女,已经没有用了,索性不解释,只温和地问,“我之前给你的丸子,你没吃?” 女子泣声道,“那日你刚走,就被人抢走了……” 朱阙叹了口气,“阿玳,走吧,看下一个。” “阿玳?”女子声音颤抖,忽然惊呼。 阿玳回眸,此女子骨瘦如柴,蓬头垢面,一张脸脏污得连眼睛鼻子都分不出来。 她实在想不起,此人是谁。 “阿玳,我……我是……我是……小尾巴啊……”女子哭起来。 小尾巴? “阿玳,我拉你上来,伱拽着绳子啊!” 阿玳耳边响起遥远的细细的声音。 还有那张小小的脸,月光下,从洞口探出来,给了她希望…… 可那张小脸是什么样子,阿玳已经记不清了,跟眼前的女子也对不上。 “阿玳……阿玳……对不起……”小尾巴哭着爬过来,“对不起……当年……如果我不骗你,他们……他们就要打我……对不起……” 小尾巴爬到她脚下,想要抱住她的腿,可是,一看自己污黑的手和阿玳雪白的裙子,马上又收了回去,抽噎着,“对……对不起……” 阿玳心里已经没有什么波澜了,只轻轻说了一句,“都过去了。” “阿玳,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小尾巴仰起头,抹着眼泪问。 阿玳点点头,“很好呢……” 比任何时候都好。 小尾巴便笑了,又哭又笑的,“看我问的什么傻问题,你当然好了,你现在多好啊……阿玳,你是跟着神仙去了吗?” 阿玳摇摇头,“是师父救了我。” “那就好……那就好……”小尾巴喃喃的,“你过得好就好了……你过得好就好了……” 说着,眼泪又唰唰往下掉。 泪光中,阿玳已经远走。 第14章 短暂的一生 小尾巴看着阿玳的身影走远,泪如雨下。 忽的,一个男人冲到她面前,到她怀里掏东西。 她捂着胸口挣扎,“你干什么?” “东西呢?拿出来!”男的凶神恶煞。 “什么东西?” “刚才给你东西!别给老子装!” “没……没给我什么……”小尾巴索性任他搜了,反正真的没有什么。 男人搜了一遍没搜到,“上次那个丸子,没再给你几颗?” “没有……”小尾巴气苦,上次神仙给了她药丸,神仙刚走,就有一群人来抢,认识的不认识的,全给抢光了。 包括他。 他是抢得最多了,却一颗也不曾给她留下。 男人没找到要的东西,狠狠一巴掌扇在她脸上,“没用的玩意儿!” 随后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小尾巴被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只把小婴孩护在怀里,任男人的拳头落在她头上、脸上,任男人的脚踢在她肚子上、背上。 最后一下,男人的脚踩着她的头,用力往下碾。 她疼得快要昏阙过去了。 模糊的视线里,只看见阿玳的白色衣裙的身影越来越远。 她死死咬住唇,只任泪水往下淌,却是一声也不吭,心里还是那个念头:阿玳还活着,阿玳没有死……阿玳还被她的好师父收留了,过上了好日子,真好,真好啊…… 闭上眼,滚滚的泪水中,心里某個地方总算是平复了…… 那是多年来扎在她心底的刺。 她以为阿玳已经死了…… 她心里这根刺,将永远扎在那里,生根,腐烂,不能触碰,一碰,就钻心地痛…… 但如今,阿玳比任何以往的时候都好。 她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至于她自己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反正,她已经在深渊里,永远也看不到光,不会再有希望了…… 小时候的她,以为她帮那些坏孩子一次,以后,他们就不会再欺负她。 可是,她错了。 阿玳不在了,她就成了村里唯一被欺负的人。 她在被欺辱中长大的,身上没有一天是好的。 听说女子只要嫁个好点的夫家,就可以改换命运。 她一心就盼着长大,盼着有个好点的男子把她带出火坑。 然而,等她终于十五岁了,她爹娘却把她嫁给了他,这个打小就欺负她最狠的那个人…… 从此,她知道,她这辈子都没有盼头了。 婚后三天两头拳打脚踢,甚至还打掉过她腹中的孩儿…… 这许多年以来,她都觉得,这是她的报应,是背叛阿玳的报应。 可现今阿玳好好的,还救了她和孩子的命,真的太好太好了…… 远处,阿玳的身影已经模糊不清,她抱着孩子,哭得停不下来…… “你个废物!知不知道那个药丸现在外面卖多少钱一颗?”男人一无所获,气得一脚狠狠蹬在她脸上,终于气急离去。 ———————————— “仙女……”小女孩指着走向她的朱阙和阿玳,小小的孩童声音又嫩又软,“仙女,救救娘亲……” 女孩儿眼里含着泪,亮亮的,闪动着希望。 朱阙拧眉,这不是昨日遇到的女孩儿吗?她娘亲已经死了啊…… 阿玳不知道,翻开盖在女子身上的破布,只觉得一股恶臭传出来,手搭在女子手腕上,触手冰凉,脉搏全无。 女子已经死去多时了…… 小女孩儿蹲在娘亲身边,大眼睛一闪一闪地,充满期待地看着阿玳,弱弱得叫她“仙女姐姐”,指着已经死去的女子,小小的声音满是哀求,“娘亲……” 阿玳觉得心里难受极了,要怎么告诉小女孩儿,她的娘亲不会再复活了? 死去的女子脖子上甚至已经出现尸斑,这母女俩总共就一块破布,白日黑夜,小女娃都是跟她娘亲挤在一块破布里睡觉,她娘亲身体都开始腐烂、有臭味了也不曾发觉…… 阿玳轻轻拨开死去女子的散乱的头发,惊现一张熟悉的脸。 “大……大姐……”阿玳哭了出来,“大姐!” 死去的女子,竟然是她大姐。 在她最黑暗的九年里,大姐是那个小心翼翼给过她爱护和保护的人。 每一次,她被爹打的时候,大姐明明那么害怕,偏还要冲出来,跟爹求情,求爹别打了,还给她挡过好多次窝心脚,到了最后,爹常常都是连大姐一起打。 可即便这样,大姐每次还是会出来护着她。 她就这么个护着她的人儿,也活不长久么?还留下这么小个小女娃…… 阿玳脸上挂着泪,手指轻轻碰了碰女娃的脸颊,“你叫什么?” “小谷。”女娃冲她笑,好像笑了,阿玳就会救她娘亲。 “小谷,你爹呢?” 小谷眨眨眼,缓缓摇头。 朱阙知阿玳开了不了这个口,牵起了小谷的手,“小谷,伱娘亲已经不在了,我带你去找其他亲人可好?” 小谷小小的眉头拧着,似乎不明白“不在”是什么意思。 直到,阿玳用灵力在旁边的山坡上挖了个坑,一袭破布把大姐裹了,放入坑里,再移土掩埋的时候,小谷才忽然开始哇哇大哭,边哭边大喊着“娘亲”,要往坑里爬。 朱阙叹息,把孩子强行抱走了。 哭声渐渐远去,大姐的遗体也终于被坟包掩埋。 阿玳找了块石头,立在坟头,刻了字:林家大姐之墓。 是的,大姐没有名字,就叫大姐。 “林家大姐”四个字,概括了这个平凡而苦难的女子,短暂的一生。 阿玳转身,重新追赶师父而去。 到底是孩子,不知师父用了什么法子,再见小谷的时候,孩子已经在笑了。 小谷,愿我和大姐所受,你都不必再经历…… 山下的空地,还有无数灾民,延绵开去,不知哪里是尽头。 小妖灵们往返奔赴着,送药,送粥。 阿玳牵着小谷,和师父继续给人治病。 她又遇见了很多人。 认识的,不认识的。 活着的,死去的。 一个又一个。 活着的,治。 死去的,已经不知是谁了,只能挖一个大坑,把他们全都埋葬。 第15章 就当带走年幼的我们 “小谷!小谷啊!”人堆里,传来微弱的声音。 衣着褴褛的人堆里,伸出一双枯瘦的手,朝小谷呼唤。 阿玳看着这个头发全白,满身脏污的老妇人,愣在了那里。 手里牵着的小谷却挣脱手跑了过去,扑进老妇人怀里,叫,“姥姥……” 是……娘…… 是阿玳这几天一直在灾民中寻找的娘…… 她哽咽着,一声“娘”已经到了喉间,却见老妇人浑浊的目光在她脸上掠过,里面只有冷漠和疏远。 好像并没有认出她来。 她却在她娘的气色里看出了染上时疫的病灶。 她立时蹲下来给她娘把脉。 果然是…… 不再废话,从小妖灵手里接过药水,给她娘服下,又把祝余粥也给她娘喝了。 看着娘亲苍老瘦弱的脸,阿玳泪涟涟的,但她娘看她的眼神,却无半点亲近。 是真的把她忘了吗? “娘……我是……” 她话没能说完,因为,她娘用力掐住了她的手,好像在阻止她说下去。 阿玳不解,红着眼看着她娘。 她娘却掐得很紧了,只用一双灰暗无神的眼睛看着她,嘴里喃喃的,“感谢神仙救命之恩,感谢……神仙救命之恩……” 阿玳总觉得她娘好像在暗示什么,但只要她开口想说她就是阿玳,她娘就要各种阻止。 阿玳明白了,她娘应该是不想认她…… 行吧。 阿玳含着泪,凝视着小谷。 小谷的样子,跟大姐小时候很像很像,这会儿缩在姥姥怀里,冲她笑一下,马上又把脸埋进去,好像在跟她捉迷藏。 “姥姥,娘亲……睡觉觉……”小谷奶声奶气在姥姥怀里说。 阿玳眼睛一酸。 阿玳把大姐已然离世的事跟她娘说了,她娘呆呆地听着,只是更加抱紧了怀里的小谷。 娘始终不理自己,阿玳只能潸然而去。 她没看见的是,在她离开之后,她娘脸上两行浑浊的泪,流个不停。 灾民太多了,为了更快速一些,阿玳和师父分开行动,各自带着小妖灵在灾民中间穿梭,只希望,尽快把所有灾民救治完。 走了很远之后,在她给一个老人家喂完粥转身时,忽然发现小谷被一個年轻女子牵着,好似在等她。 年轻女子也很瘦,竹竿一样,脸色黄叽叽的,头发蓬乱,满身脏污,一双眼睛从散乱在脸上的头发缝隙中看过来。 带着冷漠而又凉薄的眼神。 阿玳,很熟悉…… “二……二姐……”阿玳认得出来。 二姐把小谷推到她面前,突然跪了下来。 阿玳被吓到了,赶紧拉扯,但二姐不肯起来,跪在地上,给她磕头。 “二姐……”阿玳被吓到了,忙蹲下来,二姐便磕到了她怀里,在她白色的衣裙上蹭上污黑的印记。 二姐看着那团脏污,目光仍是淡淡的,“是娘交代我,来好好求你,给你磕头。” 阿玳怔住,“娘……娘她……” 原来,娘记得她啊…… “娘说,爹就在附近,她不好认你,你现在过得这么好,就不要让爹知道了,免得爹再来祸害你……”二姐冷冷地说着,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藏在发丝里的眉眼隐隐露出冷笑之色,“想不到,你竟也有这样的好命,果然,离了倒是好的……” 阿玳默然。 她这个二姐,打小就冷漠,说话像刀子,什么扎人疼就说什么,总把“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干净”“伱干脆去死吧”这样的话挂在嘴边。 二姐牵起了小谷的手,“娘说,求你,带小谷走。” 二姐把小谷的手放进阿玳手里,依然是那样冷硬的声音,“娘说,大姐不在了,这孩子可怜,本来就因为是个女孩爹不疼祖父母嫌弃,娘没了,估计也就跟我们三姐妹差不多的命,以后后娘再进门,只怕更惨,至于我们家,也收留不得了,爹那样,留在我们家还不知道能不能平安长大……” 二姐看着小谷,小谷却什么都不懂,还冲着二姐笑。 这一笑,到底是把二姐给戳得泪目了。 “阿玳……”二姐看向别处,“求你,带她走……就当,带走年幼的我们。” 阿玳将小谷揽在怀里,二姐起身,转头离去。 “二姐……”阿玳叫住她,“你……你和娘……不如也……” “不了。”二姐头也不回头地回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我们已经是在这泥沼里了,只小谷,还那么小,只盼她有这个命,不用再重复我们的路。” 说到这里,二姐忽然回身,还是远远地跪下,朝阿玳磕了一个头,而后,转身决然离去。 风把头发丝吹进眼睛里,扎得她眼睛疼。 谁又是天生凉薄冷漠?不过是,因为知道无望,既在这泥沼里挣脱无望,不妨更绝望一些,更狠心一些,这样,反而没有失望…… 第16章 我们再也没有话本子看了…… 阿玳牵着小谷去见师父。 朱阙在看见小谷的瞬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有过短暂的迟疑,但…… “罢了。”朱阙领着小谷去见陆端。 除了阿玳以外,这还是妖灵们头一回见到人类的娃娃跟他们接近,乍见小谷,居然都很欢喜,而且,是偷偷地欢喜,不敢上前,窃窃私语,在小谷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时,他们马上又看向别处,而后,情不自禁满脸通红。 妖灵们,始终对人类充满了好奇。 陆端什么时候对朱阙说过“不”字呢? 陆端就让小谷留在他身边,不让她再去灾民中到处乱跑。 他们又要多一个人类的小孩了吗? 妖灵们高兴极了,连脸色苍白的青耕,都露出欢喜的笑。 “青耕!”朱阙注意到不对劲。 陆端也很是忧心,“还有多少病人?青耕年纪还小,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青耕的唾沫,有治愈瘟疫之效,但是,这连续几天不停地吐,也是消耗甚多,快要吐不出来了。 “我……我没事的,我可以用灵力,师父,师公,我不要紧。”说着,她还朝朱阙笑,“师父,大不了,等我们回谷以后,你好好给我调理啊!把你的宝贝灵丹多给我吃几颗。” 朱阙很是心疼,却也被她逗得一笑,伸出手去,青耕由小姑娘化成原形——一只小青耕鸟,在她手心里啄了啄,把朱阙手里补灵力的丹啄了进去,还歪着脑袋看她,好像在说:师父,我真的可以的。 青耕鸟拍拍翅膀,飞到陆端肩头去了。 小谷看着这一幕,眼睛眨都不眨,很是好奇的样子。 青耕就飞到她肩上啄了啄。 她小心翼翼地缩着脖子,眼睛眯了起来,又怕痒又欢喜的样子让妖灵们对这个小小人类幼童更是喜欢了些。 鹿蜀离她最近,还悄悄把红红的尾巴变出来给小谷玩。 小谷竟不害怕,看得咯咯直笑。 朱阙见状,便领着阿玳去看祝余粥那边的情况。 祝余爷爷看起来也是十分吃力的了,祝余草成熟得越来越慢,原本几息就能收获的,如今需要两个时辰了…… 祝余爷爷和青耕的想法是一样的,而且,祝余爷爷还说,“我们祝余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人类吃饱的啊!不然,我们长在这天地间都不知道是为何了……” 祝余爷爷喘着气,气息已然不稳,但满脸都是期待和欢喜。 他终于,又有用了呢…… 他们祝余,就是干这個的啊! 朱阙也给了祝余补灵力的丹药,叮嘱他量力而行,不可勉强,而后,就和阿玳重新往灾民中走去。 一日日重复的把脉、熬药、送药、熬粥…… 康复了的灾民就先行回去各自的村子,要重建家园。 环山脚下整整一圈的灾民终于一日日减少。 当最后一炉药熬完,最后一锅祝余粥煮完,陆端一声“够了”,祝余爷爷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而青耕,一个虚脱,竟然一头栽进了药炉里。 “青耕!”陆端大惊,掌心推出一团绿色的光,将青耕从药炉里托了出来。 青耕的羽毛已经烧着了。 另一边,鹿蜀和小青把老祝余抬了过来。 小青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叫着陆端,“师公,师公,你看祝余爷爷怎么了!” 老祝余精力耗尽了…… 朱阙和阿玳行走如飞,急急忙忙赶到的时候,老祝余的身体已经开始若隐若现,慢慢变得透明了…… “别慌。”朱阙吩咐,“阿玳,帮师父把老祝余的魂魄收起来。” “是……”阿玳从百宝袋里取出一只养魂瓶,指尖金光化作片片金羽,将祝余爷爷包围起来,渐渐收拢,祝余爷爷便变成了一团绿色的光团,在金羽的依托下飘进养魂瓶里。 “师父,已经好了。”阿玳把养魂瓶收起来。 “嗯。”朱阙将青耕的鸟身也收进一只金色的鸟笼里,鸟笼金光环绕,青耕在里面,一动也不动。 朱阙回头看了一眼空旷的大地,最后一波送药和粥的小妖灵也回来了,除了寥寥数人,灾民们都已康复回家。 两个人小小的声音在低低地说话。 “它,什么时候再变成小姐姐?”是小谷在和鹿蜀交头接耳。 鹿蜀压低了声音,“我也不知道。” 朱阙听见了回身,见大家的眼神里都对青耕和祝余充满关切,于是宽解道,“祝余年纪大了,肉身老化,这次又耗损过多,肉身已经……陨落,但魂魄还在,以后还会回来的,至于青耕,也损耗很大,但因年幼,化成了原形,要重新修炼才能变回人形,大约一百年左右吧,现下她只是累了,需要养养元气,等她休息好了,会用青耕鸟的原形和大家玩的。” 小青的眼泪顿时怎么也止不住。 阿玳拉着小青的手安慰来着,“小青,不要难过,等我们回谷了,你可以常常来看祝余爷爷的,他虽然不能说话,不能陪我们玩,但是他知道我们来了呢!” 小青嘴一扁,“可是……我们再也没有新话本子看了……还有小绿和露珠她们,会难过死……” 阿玳:…… 原来担心话本子啊…… “好了,我们任务已经完成,不得在外久留,马上回谷!”朱阙下令。 一众妖灵齐齐一声“是”,往山里而去。 阿玳牵着小谷的手,最后一次回望,这,应是她最后一次出现在人类世界了吧?也罢,此趟出行,算是了了前生所有。 娘,二姐,愿你们余下的岁月平安顺遂,阿玳在此辞别了…… 白光亮处,妖灵们的身影,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无忧谷里,朱阙清越的声音传遍每一个角落:众弟子听令,无忧谷即刻起迁谷,速速准备,不得延误! —————————— 山下的村庄,开始有了生气。 建房子、翻地。 万物生息,便是在这样的跌宕里绵延前行。 而人间的市坊内,却有人在高价售卖一种神奇的丹丸,据说,有丹一粒,终生不饥。 此丹丸引起了几个修士的注意。 “大师兄,有这般神奇的丸药吗?我等如何不知?”一位年轻修士询问为首的那位。 被唤做大师兄的修士身形修长,眉目疏朗,即便行走在闹市,亦一身不染尘埃之色,宛若空山青竹,清寒之姿。 第17章 有师弟去买了一丸回来,交给大师兄,“柳师兄,你看,我买了一颗,一百两银子。” 柳清棠将丹丸捏在两指间,对着日头一照,脸上淡淡冷笑,“神丹?服之不饥?去看看。” 一行修士白衣飘飘,自带谪仙之气,停在了写有“本店出售乌金丸”的药店门口。 掌柜的一看是这么群人,心里就开始发毛了,硬着头皮来招呼,“客官,请问需要点什么?” 一名修士将手里的乌金丸扔到了柜台上,“好你个奸商!竟然卖假药坑蒙拐骗!” 掌柜的一张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神仙爷爷,这可不能胡说啊!这是砸我们的招牌呢!” 知道这些修士神通广大,无所不通,吓得都叫神仙爷爷了。 柳清棠冷哼一声,拈起那枚药丸在指尖轻轻一捏,药丸碎成粉末。 他将粉末洒在柜台上,冷眸微敛,“掌柜的是觉得我们看不出来这药丸里都是些什么?” 掌柜的已经一脑门子汗了,这些修士就是炼药制丹的祖宗,怎会看不出来?“这个……小人只负责柜上的事,对于丹丸如何制委实不知啊!” “那叫你们当家的来!”柳清棠声音不大,但带着令人难以抗拒的威慑力。 掌柜的忙不迭地进去叫人了,叫来一个白须老大夫。 老大夫显然已经从掌柜的那里知晓原委,见了修士们就作揖请他们借一步进内说话。 到了里面,老大夫就开始哭泣求饶,说自己一时猪油蒙了心,“从前卖的是真的,但数量太少,几日就卖空,后来,还不断有达官贵人来寻丹,才做了假的充数,神仙爷爷,这丹虽假,但吃了亦是补的,都是珍贵药材,往后,小人不再卖了就是……” 大夫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修士们敏锐地抓住了其中的关键。 “你说,你这儿卖过真的?”柳清棠眉头微微一蹙。 “千真万确!”老大夫便把此地多個村庄,大片土地受灾一事说给修士们听,“若神仙爷爷你们早来几日,这里还是一片萧条,遍地灾民,因有那神仙赐药赐粥,百姓们才渡过难关,如今才得以重建家园。” “伱说……神仙赐药?”一位小修士也问。 老大夫用力点头,“此事附近几个城的受灾百姓都知道,你们随便去打听都能打听到,老百姓们还给神仙塑了像,供奉香火呢,求神仙保佑从此啊,风调雨顺。” 柳清棠微一蹙眉,“走。” 倒也没把老大夫怎么样,只警告他不许再行骗人之事。 修士们一打听,还真是如老大夫所言,百姓们个个说得活灵活现,神仙赐的药如何灵,只一剂就治好了时疫,神仙熬的粥,又如何神奇,只吃了一碗,多日过去,仍然不用进食。 他们还在杏花林后的山脚下找到了塑像,在一所石窟里,塑像甚至还未全部完成,就已经有香火了。 从塑像来看,正方是一女像,带着个年轻女子,手里执草药。 两侧还塑有一白眉老者、一男像呈坐姿,及小童若干。 修士们看了一圈,想不出来这是供奉的谁。 “大师兄,吾等走遍三山五岳,也不曾见过何处供奉这几尊,莫非,是哪个宗门的师长或师兄弟?”有小修士问。 另有修士否定,“宗门里亦无人如此般模样。” 众修士均陷入沉思。 唯有柳清棠脑中灵光一现,淡声道,“我倒是知道一二,但……” 柳清棠微微闭了闭眼,不言。 “大师兄!你知道什么?”众修士们齐齐问。 柳清棠不过二十几岁年纪的模样,但实际已七百余岁,七百年前他不过尚是总角孩童,但有些往事和故事却是有所记忆。 柳清棠眉间淡淡郁结,“许多年前,我尚年幼,听闻万物生灵,皆有成灵者,他们各有本事,堪称奇妙。如,有鸟名青耕,飞过之处,不生时疫,有草名祝余,所生之处,五谷丰登,若食用其草籽,则不再饥饿。” 柳清棠看着眼前明明已然受灾,原该是一片荒芜的山林田地,此刻却已有绿意自地底冒出,生机勃勃。 “又如,有鸟朱阙,所经之处,起死回生,枯木逢春。”柳清棠站在山脚,望向那条通往山里的路。 九年前,亦是在此处,他与师叔到此,师叔一剑击杀了一个树灵。 七年百年前那一役,妖灵大败,瞬息之间消失于天地之间,世间再无踪迹可循,九年前的树灵,是唯一一个被发现的,师叔将之击杀以后,带着他们大肆搜山,然而一无所获…… 若百姓们所言是真,那这座山里,必然还有妖灵存在。 师弟们听了他的话都在纷纷惊叹妖灵的神奇,他眉目一凛,做出决定,“即刻传信宗主,眉西山有妖灵出没。” “是!大师兄!”提起妖灵,小修士们都很兴奋。 他们入门晚,对于七百年前那场大战只有耳闻,不曾亲历,如今,竟真能见识活的妖灵,如何不新奇? 柳清棠所带门人,均为第二大宗门万柳门弟子。 柳清棠本人乃万柳门掌门之子,其父柳白奇在收到消息后迅速赶到了眉西山,不多时,其余各大宗门也收到了消息,各宗门在第一大宗门玄真门宗主真玄子的带领下在眉西山汇合。 平静的眉西山和杏花村,都不曾来过如此多的修士。 修士们在寻找神仙的事也家家户户都有耳闻。 但,村民们本就把朱阙他们当成了真神仙,坚定地相信就是神仙救了他们,是以,修士们把眉西山翻了个底朝天,周边城镇山村都走访个遍,也没能找到妖灵的下落。 杏花村里,知晓阿玳也跟神仙们在一处的只有阿玳的娘和二姐,还有小尾巴。 修士们家家户户寻访,杏花村固然不会放过。 只访到林家时,恰好阿玳娘和二姐都在,母女俩默契地选择了和村民一样的回答,没有提及阿玳。 眼看着修士们离去,阿玳娘松了口气。 “娘,无论谁来问,都不要提了,不知这些人来找是何用意,到底是好意还是怀疑尚不知呢!”二姐不放心,还叮嘱阿玳娘。 阿玳娘点点头,“即便是好意又如何?阿玳如今那般好,他们还能给更好的?我定不会再说的。” 修士们也去了小尾巴家,如今,应该说是小尾巴夫家了。 小尾巴面对修士们的询问,看着修士们掌中的一大锭银子,眼前浮现那个夜晚,她趴在洞口叫阿玳的名字,阿玳扬起脸时,眼里亮晶晶的希望…… 小尾巴坚定地摇了摇头,“我病得昏昏沉沉的,只知是两个女神仙救了我,生得很美,我不知她们从何而来,神仙,必然是从天上来的吧?” 修士们一无所获。 这已经是第三遍来杏花村了,难道,真的找不出一点蛛丝马迹吗? 就在修士们离开杏花村,将行往下一个村庄时,一男子从隐蔽处窜了出来,“各位神仙,可是在打听给我们赐药施粥的是谁?” 第18章 一滴血用来干什么 柳清棠一双清冷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来人赔着笑脸,“我略知一二,不知各位神仙的承诺算不算数?” “什么承诺?”柳清棠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来人一张脸满是褶子,皮肉又虚又松,一看就是浸淫酒色之人,此刻一双肿泡眼里露出贪婪,“银子,提供线索真的有银子吗?” 柳清棠很厌此人,只觉此等贪婪之人脏了自己的眼睛,但又确实希望能有线索,强忍着不愉冷声道,“自然是真。” 那人便笑了,伸出手,“神仙大人,可否先给银子?” 柳清棠冷哼。 那人笑得愈加不要脸,“不是不相信神仙大人,反正各位神仙神通广大,我若哄你们,也无处可逃不是?” 柳清棠微微示意,有弟子便将一锭银子拿了出来。 那人得了银子,笑得肿泡眼眯成一条缝,把银子收进怀里,“神仙大人,你若问这妖怪的下落,那可就问着了,早该来问我才是。” 柳清棠冷冷盯着他,“你如何断定是妖怪?不是都说是神仙吗?” “嘿嘿……”那人笑容猥琐,“我自然知,因我有个小女儿,就是妖怪投胎,自她出生,我们村里就坏事不断,是出了名的妖孽,九年前,我把她放回山里,神仙大人猜猜怎么着?” 柳清棠哪里愿意陪他在这讲故事捧哏?只皱眉,“你且说就是!” “后来啊,我只远远看见山里飞沙走石,地动山摇的,不知道多少野兽在喊,天上的鸟乌压压飞过,再后来,就安静了,我再回去看的时候,我那个小女儿不见了。”男人说得绘声绘色,“从那以后,我再没见过那个孩子,直到这次天灾,那孩子跟几個妖怪一起出现了,给我们发药,发粥,我悄悄去看他们熬药了,就是一只鸟往药里吐口水,哼,都说是神仙的神兽,什么呀,就是妖精!” 有修士小声问柳清棠,“大师兄,会不会就是你说的青耕鸟?” 柳清棠沉默。 “神仙大人,我说的可是千真万确的!只要我那个小女儿一出现,必然有灾难,我看啊,这一次的旱灾洪灾,全都是她带来的,不然,她也不会来给我们治病。”男人一脸神秘兮兮,凑近了柳清棠,“她啊,一定是怕遭天谴……” 柳清棠一身白衣胜雪,对于他这忽然的靠近十分抗拒,侧身微微一让,屏住呼吸,抵挡他一身污秽之气,“还有什么吗?” 男人浑浊的眼珠转了转,“有!” 就在柳清棠等着他说的时候,他手一伸,一脸贪婪的笑,“神仙大人,那可是得加银子……” 宗门之人皆以名门正派自诩、以匡扶正义为己任,对于这等小人,心中虽不齿,但也断不会拔剑结果了他,是以,柳清棠厌恶归厌恶,但还是忍了,让弟子再掏银子。 男人拿着银子,才嘿嘿笑着,露出大黄牙道,“我还有个外孙女,就在这次灾情时被他们带走了。” “就这?”几个年轻修士都快气爆了,这人莫不是来骗银子的吧? “清梧,不得无礼!”柳清棠喝住了自己家师弟。 至于另两个,是其他宗门的,他不便管束,但也因他这一声呵斥而冷静了下来。 柳清棠,是各宗门下一代最后威望的弟子。 “走吧。”柳清棠领着一众师弟弟子离开了杏花村。 男人望着修士们远去的背影,将两锭银子拿出来抛来抛去,脸上全是不以为意猥琐的笑,“嫌我脏?还不得给我银子?银子才是最好的!” 言毕,便拿着银子进程找地方喝酒去了。 宗门弟子们大多觉得今日被个无赖给骗了银子,尽听个混子胡说八道了,但柳清棠脑海里却总想着那只吐口水的鸟,以及师弟们问的那句:是青耕吗? 他没法确定是不是青耕,但父亲也许可以。 于是,他去禀告父亲,而其他宗门弟子亦各自回宗门复命。 一日之后,各宗门宗主领本宗门大小弟子,重集结于眉西山下的镇子,在一家青楼里找到林家男人——阿玳的父亲。 这一次,却是来找他取一滴血。 喝得醉醺醺的他正在一青楼女子床上,被柳清棠给拎出来的,身上衣物都没穿,只裹了床被子。 柳清棠将他扔在地上,清冷的脸黑如乌云,把人扔下后默默念了个净手诀,嫌自己的手碰过这男人后脏。 阿玳爹裹着个被子,丝毫不觉得自己丢人,听说要血,那副死皮赖脸不要脸的样子又出来了,从一股艳俗香味的被子里伸出赤裸的胳膊来,笑嘻嘻打着酒嗝,“要血……那……那可就不是一锭银子的事了……穷人……的血……一滴说不定就没命了……” 尽管这人睁眼说瞎话摆明了敲诈,尽管,宗门弟子气得想拔剑,但,不得不承认,此人至关重要。 真玄子站在众修士最前面,柳白奇在其左侧,第三宗门的宗主左逸在右,身后弟子无数。 在这样的场面下,也得阿玳爹喝醉了,才没有当场吓尿,而且,还敢伸手要钱。 真玄子容貌约四十岁上下,但真实年纪多少,只怕得往千岁以上数了,一身玄衣,高大威严,和身侧白衣柳白奇的飘逸清冷全然不同,只一眼便能看出,真玄子是所有宗门的统领。 有弟子已经按捺不住了,怒道,“要取这么个凡夫俗子一滴血,何须跟他多言!” 说此话的是万柳门弟子,之前跟着柳清棠找人,已经被气饱了。 只他话音刚落,就被柳白奇一声呵斥,“住嘴!” 真玄子手微微一扬,门下徒孙把银子送上,换眼前这个男人的一滴血。 宗门弟子,修道练武,不是用来持枪凌弱的,对于凡人百姓,怎可用武? 血滴在真玄子手中,被真玄子用一团红色真气包裹着。 “走吧?”真玄子一声令下。 修士们在真玄子的带领下往眉西山而去。 大多数弟子其实不懂真玄子要这一滴血干什么,万柳门陆清梧不敢问师父,悄悄去找玄真门弟子陆凡,问缘由。 他俩是亲兄弟,各自投奔不同的宗门修炼,兄弟感情一直十分要好的。 第19章 无忧谷破 “七百年前,妖灵一夕之间消失,追无所踪,但他们一定还存于天地之间,只我们没办法再找到。而人不一样,人的凡间血脉,代代相传,用我门中血影阵,是可追到的。” 陆凡说话间,就见真玄子和玄真门几个师叔,已开始施功,启动寻影阵。 四人周围渐渐拢上一层血色雾气,那滴血在血雾正中滴溜溜地转动,渐渐发出血红的光。 忽的,那团血红光晕将整个四眉山都笼罩其中,红光里,出现一个個身影:头发花白的老妇在锄地、年轻的女子在灶台边,还有两个孩童在河边跑…… 这几个身影都是既能看见人,也能看见周围环境的,唯独,最后,一女童的身影出现,白白净净,略瘦,在那转圈圈,笑得很开心,周遭只是一片虚空,啥也没有。 “就是她了!”真玄子低喝。 一道红光,从女童身上发出来,与这血雾连到了一起。 “找到了!走!”真玄子下令。 —————————————————— 无忧谷。 小谷草丛里追一只百幻。 百幻把身体变得小小的,绕着小谷飞,惹得小谷转着圈地追它。 露珠草和四照花摇晃着花朵为她们加油。 然而小谷转着转着,突然啪嗒倒在了地上。 转晕了…… 百幻哈哈哈笑着,飞远了。 “阿玳来咯,阿玳来咯……”花花草草们摇着花朵喊。 阿玳正好出来,看见小谷从花丛里爬起来,走路歪歪扭扭,跟喝醉了酒一般,忍不住笑,“小谷!” “姨姨……”小谷奶声奶气叫,朝她跑过来的时候,又啪嗒一跤。 一时,周围的花花草草都笑个不停。 小谷一张脸红彤彤的,腻在阿玳怀里不肯起来了,指着天,“天在转,露珠和四照都在转……”小指头又戳到阿玳脸上,“姨姨也在转……” 阿玳轻笑,亲了亲小谷的手指,“小谷也在转!” 小姑姑嘻嘻一笑,把头埋进阿玳怀里,闻姨姨身上的香味。 姨姨身上好香啊,她喜欢姨姨,也喜欢无忧谷。 无忧谷里每个人都太好了,都喜欢她,陪她玩,师祖和师祖公还教她认字呢! 姨姨说,小谷以后就永永远远留在无忧谷里了。 小谷很开心! 哦,对了,无忧谷里样样都好,只除了一件:那个会变化成鹿的师叔总要跟她抢姨姨,还说什么姨姨天天只跟小谷玩,不跟他玩了。 谁天天玩哦? 小谷才不像师叔只知道玩呢! 小谷每天可忙了,要去师祖公那里上课,要跟姨姨学医理,还要喂小青耕,把小青耕喂得饱饱的,让她赶紧变成小姑娘! 可忙呢!谁有空玩哦? 除了陆师叔,哼! 小谷心里正想着陆师叔哼哼呢,一个声音响起。 “小谷!你怎么不去练功?又在阿玳这里玩?就你贪玩,六岁了还只会玩!”陆溪亭冲了过来,板着脸,端着个师叔的架子。 小谷从阿玳怀里探出脸来,“师叔你都七百岁了还天天来找姨姨玩呢!” 陆溪亭:…… 陆溪亭气得哼哼一声,来抓小谷,小谷使劲往阿玳怀里钻,“姨姨,小谷晕晕,晕晕……” “就你会装!”陆溪亭哼道,揪住了小谷头上的两个小发揪。 “姨姨,天在转,地也在转……好晕……”小谷哼哼唧唧的。 “你还……” 陆溪亭话音未落,就听花花草草们也都嚷了起来,“怎么回事!好像地动了!” “无忧谷也会地动吗?不可能呀!” “对啊,我们七百年都没地动过!” “可是……可是……天空真的在晃啊!” 阿玳和陆溪亭紧紧盯着无忧谷的天空,只见碧蓝的天幕,仿佛有一股大力在外面推一样,一会儿推进来一个凹陷,一会儿,又推进来一个凹陷,而脚下的土地,明显地震动起来。 “我通知师父!”阿玳紧紧搂着小谷,准备发传音。 朱阙却比她更快,清越的声音已经传来,“无忧谷众弟子听令,我谷面临前所未有危机,极有可能破谷在即,众弟子在破谷之际,迅速逃离,收敛妖灵灵气,自隐藏于山川河流万物之中,待来日再聚!切记,万不可与修士争斗……” 话音刚落,无忧谷天空裂开一条缝。 谷内年幼的妖灵们大多没见过谷外的世界,更没见过修士。 在他们的认知里,修士是见妖灵必斩的可怕的存在。 无忧谷天际一裂,小妖灵们便尖叫哭喊起来。 阿玳抱着小谷迅速返回药庐。 妖灵魂魄! 无忧谷一旦毁灭,这些魂魄无手无足,无处可逃,只能等死…… “小谷站好别乱跑,跟着姨姨。”阿玳用最快的速度吧那些养魂瓶收进百宝袋,小谷将青耕鸟的鸟笼抱进了怀里,用自己的衣袖遮挡起来。 收完最后一个养魂瓶,阿玳就听见一声巨响,无忧谷一片黑暗,转瞬,又恢复了大亮,金光闪闪,亮得灼人眼。 药庐外惨叫声连绵不绝…… 全是她熟悉的声音。 是那些日日夜夜在她药庐前摇着花朵聊天、哭哭啼啼讲话本子的露珠草的声音! 她单手将小谷一搂,还没飞出去,一声轰然,药庐塌了。 她和小谷被埋在倒塌的药庐废墟里。 药庐为无忧谷巨石建成,巨石乃无忧谷内百年寒石,最是坚韧不摧、牢固沉重,却轻轻易易就被修士击毁,可见这些修士的威力有多大…… 沉重的大石块压在她和小谷身上,小谷已经昏了过去。 阿玳想挣脱巨石的压迫冲出去。 她很焦急,透过巨石间的缝隙,可以看见外面天地之间全是金粉,那些金色粉末漂浮着,像银汉坠落,散于天地。 她用力地推动巨石,担心师父在外面怎么样了,担心妖灵们的安危,但是,就在她好不容易推开一块压着小谷的巨石时,那些金粉渐渐凝聚,最后汇聚在一起,化成巨大的金凰,在空中盘旋一圈后,飞入药庐里。 阿玳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侵入了她的身体,灼热,胀痛,在她身体里冲撞,她气血翻涌,全身如同在火海里被灼烧一般,几欲窒息。 最终,她一口鲜血吐出来,晕了过去。 而她吐出来的那口血,溅在巨石上,发出“滋滋滋”的声音。 那口血,竟是将巨石都烫融了…… 第20章 鹿鸣呦呦 石屋的废墟外,已经是一片狼藉。 原本妖灵们住的小石屋、小竹屋全都被夷为平地,焦黑的断垣残石,堆了满地,冒着青烟。 朱阙和陆端站在断垣残石前,看着那帮毁了无忧谷的修士们一步步走过来。 他们走过的地方,原本是小绿的家。 小绿心心念念要长出一双人的腿,要变成像人那样用脚走路的姑娘,马上就要达成了,她一天天数着,满心欢喜,就在昨天,她还在她的小竹墙上又贴了一片竹叶,高高兴兴告诉阿玳,离她长出腿来的日子又近了一天呢…… 然而,此时此刻,她的小竹屋化成了灰烬,而小绿自己,倒在了灰烬里,变回了一条小蛇,一条全身焦黑冒着烟的小青蛇。 是的,小绿死了…… 肚穿肠破,蛇头被震得稀烂…… 可她什么都没做过,她甚至都没离开过无忧谷半步…… 朱阙闭了闭眼睛,不敢再去看小绿的身体,而那些修士,又踩在了露珠草生长的地方,那些还没能化形,整天在自己的草圃里叽叽喳喳说八卦聊话本子的小草们也尽数焦枯…… 还有许许多多,来不及逃走的花朵、雀鸟、小兽、树木…… 全都在谷破这一刻被震得或身首异处,或四分五裂…… 他们都还是年轻的妖灵,是无忧谷的孩子…… 而那些修士,居然踩着他们的本体尸首,如入无人之境…… “站住!”朱阙悲愤难忍,手中法器一闪,在修士们前面化作一张网状屏障,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柳清棠剑气出鞘,将屏障轻而易举斩碎。 陆端自轮椅上飞身而起,旋转间,风起云涌,飞沙走石,地面那些孩子的尸体尽数归拢起来,稳稳地放在了一处。 他在空中盘膝而坐,声音自半空传来,如晨钟,声声震耳,“我无忧谷七百年与世无争,但求一隅,尔等为何穷追不舍,赶尽杀绝!” 柳清棠剑气直冲上天,冲向陆端的沙石阵,怒吼,“妖灵出世,生灵涂炭,人人得而诛之!” 然而,柳清棠的剑气根本无法接陆端,刚刚靠近沙石阵,就被弹开,几次下来,剑气直接被撞散,金光四面八方散开。 “清棠,退下。”柳白奇出声,“你不是他的对手!” 话音刚落,柳清棠就被自己散开的剑气给反伤,胸口一痛,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清棠!”柳白奇怒而出手,才将那些乱窜的剑气给收住。 “白奇老弟,还得我们三个联手。”真玄子道,“左老弟!” “在!” 宗门三大宗师平日里大多时日都是在云游抑或闭关状态,宗门小弟子鲜有见到,如今却三大宗师联手,这可是七百年都不曾见过的大场面! 三人联手的威力确实不可小觑,陆端的沙石阵瞬间就被破了,陆端也从半空跌落下来。 “端哥!”朱阙惊呼。 “我没事。”陆端稳稳坐在了轮椅上,牵住了她的手。 朱阙与他默契多年,微微点头,两人同时飞旋而上,在空中化作了一只鹿和一只朱红色灵雀。 鹿鸣呦呦,天昏地暗,风云翻涌。 小修士们根本无法抵挡这威力,就这空灵的鹿鸣声,就震得他们七窍流血,全身疼痛难忍。 小修士们纷纷坐下调息,三大宗师不断变幻着阵法,应对陆端的阵法。 陆端之所长,调风顺雨,通灵山川,所至之处,风调雨顺,山河安泰。 世人称祥瑞。 然而,能调风顺雨的他,亦能翻云覆雨,只不过,乃逆功而行,属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随着鹿鸣声声,天昏地暗中,开始电闪雷鸣,暴雨磅礴。 雷电劈在修士们身上,只听惨叫声不绝。 雨点打在修士们身上,皮裂肉绽,就连三大宗师不能躲开。 而陆端自己身上,也是不断被三大宗师的剑气击中。 鹿身上道道剑痕,血一层一层往外溢。 朱阙绕着他飞,每飞一圈,便有红色羽状光芒拂过他的伤口,只是,她医治他的速度,赶不上他受伤的速度,刚抹去一层刀痕,新的刀痕又划开皮肉,刚抹去一层鲜血,新的鲜血又漫上来。 “端哥……”朱阙声音里带了呜咽。 “别哭,阿阙,再坚持一会儿!” 陆端一声清幽长鸣,卷起更多风云,雷电和暴雨密集地劈下,修士中惨叫不断,连马逸都身受重伤,从阵法中跌出来。 真玄子忽然道,“不要再拖延!我知道该怎么破这两只畜生的阵法了!” 第21章 袅袅雀舞 真玄子凝视着悠悠长啸的陆端和飞羽翩翩的朱阙,冷笑,“呦呦鹿鸣,向死而行,袅袅雀舞,彼岸重生。这两口子,一个毁天灭地,一个妙手回春,七百年前就横行人间,作恶多端,若跟他们缠斗下去,不知是你我支撑不住先亡,还是他们耗尽灵力先死,速战速决吧!” 三人默契,同时飞跃而去,集三人之力以奋不顾身欲与陆端同归于尽之势攻向陆端。 朱阙大惊,叫了声“端哥”。 护体红光祭出。 然而,真玄子三人根本就不是真心想要攻击陆端,他们的目标本就是朱阙。 只因朱阙的“袅袅雀舞,彼岸重生。” 陆端作为祥瑞,本体技能是风调雨顺,祥泽人间。 他若开启战斗,便是逆转经脉,威力极大,但也是朝着释放多少威力,自身承受对方多少伤害而去,此乃反噬,所以才有“呦呦鹿鸣,向死而行”一说。 可因为有朱阙在,朱阙善医,绕着他翩翩飞舞,便是不断给他疗伤,再者,一直传言,朱阙能起死回生,虽然修士们并不知也不曾见过朱阙如何能起死回生,但她“袅袅雀舞,彼岸重生”的名头却始终在流传。 是以,真玄子三人声东击西,明面上是冲着陆端,实则本就是冲着朱阙而来。 朱阙这边护体红光一淡,真玄子等三人的剑气就化作千刀万仞,全部指向朱阙,冲破了朱阙的护体屏障。 朱阙一口鲜血喷出,从云端跌落。 “阿阙——”陆端在半空怒吼。 鹿鸣声变得狂暴而凄厉,陆端再不顾反噬在自己身上的伤害有多少,疯了一般狂鸣,天昏地暗中,三大宗师均被陆端掀起的雷电劈得体无完肤,但陆端自己,也被剑气在身上刺穿一个又一個窟窿。 一朵朵血花在空中爆开,血雾一样弥漫开来,一时,天地之间一片血红之色…… “端哥——”朱阙勉力爬起来,艰难飞向陆端。 但此时,他俩都已遭受重创,再难坚持。 朱阙的飞羽再无法止住陆端身上崩裂的血花,在真玄子一声大喝之后,在场所有修士全部朝这一鹿一雀施展法术。 陆端忽然幻化人形,身体在空中轰然间爆开,宛如人间上元时盛放的血红烟花,盛开后,滴滴散开。 “端哥——”朱阙撕心裂肺。 陆端,烟消云散了…… 为了抵挡所有修士们这齐力一击,陆端将她护在怀里,自己一个人挡去了所有。 陆端的血珠,在空中渐渐汇合,凝结成一只鹿的样子,长鸣一声,“阿阙,你我皆知,此次我必陨落,但无妨,我们的目的已达成,给孩子们争取到时间,他们应该都逃离了……只,阿阙,阿阙……陆端……不能再陪你了……” 最后一个“了”字,消散在雷电里。 那只血珠凝结的鹿,迅速散去,消失不见的时候,雷电风雨皆停,重新云开雾散。 “端哥——”朱阙泣不成声。 是,她和陆端留守此处的目的,就是为了能挡住这些修士一阵,让无忧谷的孩子们能在九尾的带领下尽快逃跑,找到安生之处。 他们若打到最后,也本就不是这些修士的对手。 否则,也不会在七百年前退到无忧谷隐居。 如今,她和陆端的任务完成了,没有了陆端,她一个医者,根本就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反而因她的“彼岸重生”而怀璧其罪。 她以人形坐在废墟里,看着对面那些修士,眼中怆然一片。 惟愿我无忧谷众生灵逃出生天,此后平平安安…… “端哥,我来了,等我……”她低吟。 然而,震天响的哭声却突然响起:“师公!师公!爹,爹——” 一片嚎啕和呜咽。 其中响起凄厉的怒斥,“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狡猾刁钻的人类,纳命来!” 九尾站在了朱阙身前。 一众妖灵也一边大哭一边围在了朱阙身边。 “师父——” “谷主——” “我们保护你——” 朱阙泪如雨下,“你们,伱们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 第22章 神凰浴火 “孩子们要回来!我没有阻止。”九尾一双红眸,悲愤得欲喷出火来,手中执一把碧色长剑,通体晶莹,剑指宗门三大宗主,“谷主,没有了无忧谷的庇护,我等能逃去何处呢?散落天涯,更是形只影单,难逃一死,还不如今日做个了结,死在一起,即便魂飞魄散,也有个伴!” “是!师父!我们要在一起!”众妖灵齐齐喊道。 “娘!”陆溪亭亲眼看着父亲被爆成血珠,粉身碎骨,仍是孩童身高的他,握紧了双拳,怒视对面修士,眼里充满仇恨,“孩儿与你共存亡!” 一句话说得朱阙泪如雨下,“我何曾要你们与我共存亡!我只要你们活着!活着!” 朱阙的目光在一众妖灵身上扫过,却猛然发现一个问题,“阿玳呢?阿玳和小谷呢?” 妖灵们摇摇头。 陆溪亭眼眶更红了,“是不是……是不是也……” 后面的话他都不敢说出来,怒发冲冠,摇身变成一只小鹿,欲凌空飞起。 他是陆端的儿子,陆端所能,他亦所能,只是,功力不如他父亲而已。 然而,他并没有飞起来,因为朱阙把他拽住了。 朱阙唇角流着血,一袭白衫也被血浸透,已然分不出是她的血还是陆端的。 她勉力站到了九尾身侧,试图与修士们谈条件,“我们七百年前便有宿怨,今日在此了结,即便我朱阙夫妇横死当场、魂飞魄散,我们只当技不如人,但我无忧谷众多妖灵,乃入谷后成灵,与七百年前的恩怨毫无瓜葛,请求诸位只当行善,放过他们,我自当自刎于此,我妖灵一族跟你们修士的恩怨在我这里终结!从此互不干扰!” 真玄子却冷笑,“袅袅雀舞,彼岸重生。你今日自刎,明日重生,何来了结?何来互不干扰?” “那你待如何?”朱阙强撑着一口气询问。 真玄子一双深眸肃穆庄严,“我宗门中人,以匡扶人间正义为己任,不是滥杀无辜之辈,但妖灵诡计多端,不足为信,伱和陆端为妖灵之首,除非你们两人来我玄真门做人质,我便暂且信你一信,但陆端如今已亡……” 真玄子目光落在了陆溪亭身上,“那就你和陆端的儿子,一同随我回真玄门吧!永生永世不离开我真玄门,我便放他们离开。” 话音一落,宗门那边就有了窃窃低语声,显然有人不同意这個条件。 “妖灵为恶,怎会受人质制约?” “对啊!妖灵最是残暴,怎会顾及人质而不行凶?真玄子师祖未免太天真!” 九尾亦不同意,“谷主!我们妖灵一族上人类的当还上少了吗?此乃陷阱!万万不可再上当!” 朱阙回头看了一眼儿子,再看着一众和陆溪亭差不多大的小孩们,泪涌,“我去便是!我儿年幼,与七百年前恩怨无关!” “谷主!” “师父!” 妖灵们急急呼喊,陆溪亭上前一步,挡在了朱阙身侧,小小少年的模样,傲气冲天,“我去!放过我娘!” 他还小声跟说身后的鹿蜀说,“以后你们遇到阿玳了,告诉她,总有有一天我会回来的。” 鹿蜀红着眼圈点头,他很担心陆溪亭,也恨自己同样身为鹿一族,却不是师公的孩子,不然他就可以代替溪亭去做人质了…… 真玄子一身玄衣,面色端肃冷笑,“既如此,也不必商谈了!我宗门十大门派皆集结于此,拿下你们这群邪魔外道还是没有问题的!” 真玄子手掌一伸,手上多了一串红绳。 索妖绳。 朱阙认得。 七百年前,无数妖灵在这条绳索下束手被擒,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妖孽!速速受死!”真玄子一声怒喝,索妖绳焕发红光,朝朱阙投落。 妖灵们纷纷使出自己的法术,想击退索妖绳,然而,都是小小妖灵,哪里有这本事? 倒是有好几个小妖灵,自己被索妖绳收了进去。 朱阙怎可能看着孩子们为自己送命,厉声道,“真玄子!要索就索我!” 朱阙朝着索妖绳飞身而上,与索妖绳的红光战成一团。 柳白奇紧皱了双眉,凝视前方妖灵,长剑铮吟而出,“上!” 顿时,一片混乱,一片混战…… 天地间再度风云突变,飞沙走石。 是陆溪亭幼鹿长鸣,空灵凄婉,天地因而变色。 昏暗中,修士们跟妖灵打成一团。 真玄子朗声,“朱阙和她儿子交给我!你们拿下其他妖孽!” 混乱中,九尾的玉剑刺中柳白奇胸膛。 “爹——”柳清棠一声急呼,剑气直指九尾,意欲救他爹。 九尾竟不躲不让,杀疯了一般一味进攻,玉剑拔出又刺入,剑剑直中柳白奇胸膛,而她自己,也被柳清棠剑气所伤,吐出一大口鲜血,尽数喷在柳白奇脸上。 柳清棠急于救父,剑气化成千针万仞,朝九尾暴雨般飞落…… 而另一处,朱阙终没能逃出索妖绳,被套住了脖颈,真玄子将绳索一拉,朱阙就被拉到了真玄子身边…… 就在此时,地面轰隆隆震动起来。 众修士和众妖灵都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忽见巨石堆叠的废墟里,一道金光溢了出来,随之,涌出金光万道,冲开了巨石,驱散了昏暗,也冲退了柳清棠袭向九尾的千针万仞。 金光颜色渐渐变深,从淡金色,到橘红,再到火红,一只巨大的火凰从废墟里直冲天际,天地之间皆变成火红一片。 火凰在空中盘旋飞舞,凰鸣声声,铿锵嘹亮。 九尾身受重伤,已难支撑,看见火凰凌空飞舞的模样,含泪倒地,“尊主……是你吗?是你回来救我们了吗?尊主,九尾有负所托……对不住你,九尾……九尾先去了……” 似乎,因为看见尊主回来,她便放心了一般,倒地之后,再没起来,合上的眼睛,眼角尚一大颗泪珠。 火凰看见九尾倒地,鸣声愈加激越,一时间,各式各样兽鸣声响起,似万马奔腾,似万兽呼应,仿佛世间万千兽虫禽鸟一呼百应,尽数奔赴而来…… 真玄子看着这一幕,喃喃,“神凰浴火……” 第23章 相依为命 神凰浴火,万兽俯首。 真玄子没有把这句念完。 天地间火红一片,只听见百兽争鸣,却不见兽影奔来,但天地之间被这兽鸣禽吟充斥,这声音卷裹在红光里,避无可避,震耳欲聋。 除了最前方三大宗门宗主尚能撑住,哦不,万柳门柳白奇已被九尾重伤,奄奄一息,万柳门勉力撑住的人是柳清棠,除此之外,十大宗门修士全都被这红光震得口吐鲜血,倒地不支。 马逸自己也受伤了,在真玄子身边小声说,“这神凰浴火,是怎么回事?上古神凰不是七百年前就陨落了吗?” 真玄子默然。 马逸急了,身后弟子惨叫声不绝,“不能再看下去了?再这样,我宗门弟子折损惨重!” 话音刚落,盘旋的火凰俯冲而下,朝真玄子和马逸扑过来。 真玄子挥剑一斩,火凰清亮啼鸣,火色羽毛纷纷扬扬,血染长剑,而真玄子的手背,也被烈焰焚得焦黑。 火凰即便受了伤也不愿离去,围绕着真玄子喷火雾,一双血红眸子,仿佛泣血含泪,看着真玄子索妖绳里锁住了朱阙。 马逸和柳清棠被迫与真玄子并肩组阵,一时与火凰斗得难分难舍,而宗门其他修士始终有人不断倒下。 而陆溪亭也领着其他妖灵来帮火凰,虽不是真玄子等三人的对手,却是拼了命要救回朱阙,皆是不要命的打法。 马逸听着修士们的惨叫,心中焦急,“真玄老头!” 真玄子看了一眼被索妖绳锁住不能言亦不能动的朱阙,蹙眉冷声,“准备收!” “众修士听令!”马逸一声令下,十大宗门开始撤退。 玄真门竟是走得最快的,真玄子收紧索妖绳,一瞬间就带着整个玄真门的人不见了踪影。 其他宗门宗主一看,立刻也带着各自受伤的门人或御剑或乘风离开。 柳清棠背着重伤的父亲,心中对重伤父亲的妖灵仇恨,但救治父亲要紧,终愤然离去。 受伤火凰依然在盘旋,鲜血散作血珠,纷纷坠落,悲鸣声中,百兽齐哭。 陆溪亭领着妖灵们仰望天空,哽咽着问,“你是谁?” 火凰从空中坠落,落在地上,化作一袭血红裙子的女子。 “阿玳!是阿玳!”鹿蜀急道,“好多血!都是血!溪亭你看!” 鹿蜀快急哭了。 阿玳躺在地上,双目紧闭,身上原本的白裙,被鲜血浸透,竟成血红色。 陆溪亭快步蹲到阿玳身边,见她面如金纸,但鼻息尚在,只那一身血红过于吓人。 鹿蜀哭成个泪人了,“溪亭,怎么办?师公没了,师父被抓了,九尾姑姑死了,我们……我们该怎么办?没有人教我们以后怎么办了……” 一众小妖灵也跟着他哭了起来。 他们在无忧谷中吸无忧谷灵气而成人,过了几百年无忧无虑的日子,成日只要跟着师父师公上上课、听九尾姑姑训话,最大的叛逆不过是上课的时候偷偷吃零嘴,或者偷看话本子。 如今,师公和九尾姑姑没了,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想起来就好难过,再一想,他们习惯了的无忧无虑的世界也没有了,面对辽阔未知的人类世界,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更加恐惧,一时,哭声竟然止不住。 陆溪亭心中更是愤恨伤心,没了的是他亲爹,被抓走的是他亲娘。 他蹲在阿玳身边,看着所剩不多的同伴们,妖灵里面,他是最大的了…… 从此要相依为命了。 环视周围,妖灵们的尸身被他爹归拢到一起,山那样高一大堆。 那些都是和他一块长大的同伴…… 他眼睛难受极了。 鹿蜀问他该怎么办。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或许,应该先躲起来,否则,但凡有修士折返回来,他们这些才几百岁的妖灵只有死路一条。 第24章 同心璧 “溪亭,我们,是不是……要把他们都挖个洞埋起来?”小青是一只小青鸟,跟青耕和小绿关系特别好,三小只经常在一起研究话本子、吃零嘴,可现在,那两小只,一个化成了原形关在笼子里,不知现在是凶是吉,另一个小绿…… 小青已经在那一堆如山一样的尸首里看见她了…… 小绿那样爱美,一心想变成美丽的人类女子,死的时候却是血肉模糊,连完整的身体都没有。 小青细长的眼睛已经哭得肿成一条缝了。 小绿一心想要的人腿就快变出来了啊,她和青耕还悄悄准备了礼物要送给小绿的,她准备的是一双好看的人类女子的鞋,从前她穿着这样的鞋,小绿一直很羡慕来着,她给做了一双新的,可惜,小绿再也穿不着了,鞋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想到这里,小青又开始哭,除了小绿,还有好多好多小伙伴,虽然不常在一处,但都是无忧谷的家人,现在都没了,连师父和师公都没了…… 真的好伤心好伤心。 小青一哭,大家又都哭了起来。 陆溪亭也想哭,但是,光哭有什么用呢? 鹿蜀边哭边说,“溪亭,我也听说了,死了,要埋起来的,我看阿玳和师父,之前救灾民的时候,就是把死去的灾民都埋了。” “嗯嗯嗯。”小青哭着点头。她是话本子迷,在祝余爷爷的话本子里,学到了很多人类的风俗。 “别哭了。”陆溪亭渐渐理清了思路,“暂时不能埋,我本来想带你们离开这里的,但是,他们怎么办?” 他看着那些如山的尸首,“要等阿玳醒来,等阿玳把他们的魂收起来,才能把他们埋了。” 也许在这里待着很危险,修士们随时会再回来,但就这样把伙伴们扔在这里自己逃跑,那也是不行的。 大不了…… 大不了一起死在这里吧…… 小青哭成眯缝的眼睛亮了,抓着陆溪亭,“那……那大家还会回来是不是?” 她怎么把这给忘了! 阿玳可以帮他们养魂,很多年以后,他们还可以再回来! “太好了!小绿可以回来!九尾姑姑和师公,是不是都可以回来!”小青拍起了手,回头,原本九尾躺着的地上,却什么都没有了,“咦,九尾姑姑呢?” 众妖灵一看,九尾的遗体不见了…… “怎……怎么会?”鹿蜀结巴了。 “会不会,跟师公一样,消失了?”一只小妖灵哭得打着嗝说。 此时,阿玳醒了。 阿玳是被胸前的同心璧烫醒的。 那块放了师父头发在里面的同心璧很烫很烫,贴着她胸口,像灼烧一样,烧得她心里很难受,气血翻涌,心慌如鼓,痛如针扎。 生生把她疼醒了。 她初醒的时候,人还迷糊着,先把同心璧抓住了。 原本翠色的一块壁,已经烧成了红色,在她手心里,烫得她手心都红了,她忍不住轻呼了一声。 “阿玳!你醒了!”众妖灵们异口同声。 阿玳蹙紧了眉头,凝视着眼前一张张熟悉的满是血污的脸。 “阿玳!你方才是……” “阿玳,你怎么变成火焰一样的凰鸟了?” “阿玳,你真威风……” “阿玳,我们师父和师公,还有好多伙伴呜呜呜……” 妖灵争前恐后和阿玳说话,阿玳手里的壁烫得快要握不住了。 终于,同心璧飞了出去,悬在空中,宛若一個血红的壁镜,里面浮现出朱阙的身影。 第25章 我的话,你要记着 朱阙身上锁了链条,被拴在一根铜柱上,不知道遭遇什么,表情扭曲,头发散乱,看起来十分痛苦。 “师父——”众妖灵们一时都急哭了,对着同心璧里的朱阙大声哭喊。 但朱阙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同心璧是给阿玳的,只有阿玳能和朱阙说话。 “师父——”阿玳虚弱的声音,通过同心璧的连接,传入朱阙耳中。 在痛苦中挣扎的朱阙听见声音立刻抬起了头,“阿玳!是阿玳吗?” “是,是我……我和师弟,还有鹿蜀他们都在这里……我们看得见你,但是你在哪里呢?你怎么了?”阿玳看着朱阙,眼泪大颗大颗地掉。 朱阙很痛苦。 她感觉身体和魂魄快要被一种力量硬生生分离,她忍着痛苦在抵御这力量,但她觉得,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 “阿玳……”她忍着剧痛叫着阿玳的名字,“你听着,时间不多,接下来我的话,你要记着。” “是,师父你说,我听着。”阿玳泣道。 “是,师父,我们都听着。”一众小妖灵泪汪汪的,其实什么也听不见,只看见师父的嘴在动,便和阿玳一起,坐得端端正正的,手放得规规矩矩,从前听师父师公上课都没有这么认真过。 “阿玳,无忧谷没了,我妖灵在天地间没有了容身之处,师父要拜托伱一件很重要的事……请你,带着师弟师妹们,寻一处安身之地,像师父当年那样,带着他们繁衍生存……” “可是,哪里还有无忧谷那样的地方?”阿玳心里一片茫然。 朱阙眼里含着泪光,“很抱歉,阿玳,师父也不知道,普天之下,茫茫四海,天既造万物,总归要给我们一个容身之处吧?阿玳,是师父不好,师父,只能拜托你了……” 凝视着朱阙那一身血衣,阿玳缓缓点头,哽咽,“我知道了,师父。” “阿玳,记着,如果师弟师妹们也在旁边,请你一并告诉他们,不许报仇,不许有恨,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要快快乐乐地活下去……”朱阙的声音也越来越弱,已是勉力在坚持。 “阿玳……”朱阙不舍地看着她,“我看不见师弟师妹们,你帮我告诉他们,要记住师父和师公的话,这一次,不许再淘气了,要乖乖的……” “嗯,我记住了。”阿玳的眼泪,倏然决堤。 “还有啊,阿玳……”朱阙艰难交代,“师弟……溪亭,体质特殊,你愿意答应师父,一直陪着他吗?” 阿玳毫不犹豫点头,“好!” 她本来就从没想过要和师弟分开啊! 原本她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在无忧谷里永远和师父师公,还有所有师弟师妹们在一起…… “阿玳,这样,师父就放心了……有你看着他,师父就放心了……记着啊,除了师父教溪亭的修炼法子,其他任何方法都不可以让他尝试,绝对绝对不可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也不可让任何奇怪的东西靠近他,不可让他魂魄离体,可记住了?” 同心璧里的朱阙,一边艰难地说着,一边开始慢慢变化。 先是双手慢慢长出了朱红的羽毛,而后脖子,而后脸…… 而后,羽毛冲破一身血衣,全身都被朱红和靛蓝的羽毛覆盖。 “师父要化原形了!”不知哪个小妖灵哭着喊道。 “师父——”阿玳焦急地扑向同心璧。 妖灵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会化原形的。 “阿玳,告诉师父,记住了没?”已被羽毛覆盖的朱阙在里面厉声问。 阿玳捧着玉璧,却无能为力,她没有办法把师父从玉璧里救出来。 而事实上,玉璧里的也不是师父,只是师父的一个相而已…… 她只能哭着点头,用力点头,“记住了,师父!阿玳记住了!可是,师父你在哪里啊?” 她要知道师父在哪里! 她要去救师父! “不许来找我!不必来,你们也找不到!只需记住,好好活下去!”朱阙在玉璧里的影子还是渐渐模糊了,“阿玳,或许,有個地方,会给妖灵一点点希望,万灵山……去万灵山……” “山”字还在飘飘忽忽回响,玉璧里的朱阙却消失了,原本红通通的玉璧瞬间变得灰暗无光,回到阿玳手里。 “师父——”众妖灵一片痛哭之声,阿玳捧着玉璧也哭得停不下来。 但朱阙听不到了。 承受着魂身剥离之苦的朱阙掐断了自己魂识和阿玳的联系。 “阿玳……”朱阙知道,她马上就要化作鸟身,那时,她的身体就将和魂魄完全脱离,那一刻,她不希望阿玳看到。 朱阙眼前闪过无数画面。 她已经活了好多好多年了…… 无忧谷里的小妖灵觉得百年修行时间太长,他们可知,她活了多久啊…… 活得越久,可怀念的就越多。 那些妖灵和人类在一块高高兴兴生活的日子仿佛就在昨日,那时候多好啊,她和端哥一起在人类的宫殿里进学,端哥学天文地理辅国之策,她学人类医理,治病救人,后来,为何变了呢? 她一个多年老妖灵,至今都想不明白。 “端哥……”她很想念陆端。 人类在生离死别时总喜欢说再见,抑或来世再见。 但她知,妖灵若真的死,便是魂飞魄散,没有往后,没有来生…… 她的陆端,已经妖丹爆裂,魂飞魄散了…… 纵使她有起死回生术,收不回陆端的魂魄,也是枉然…… 她朱目含泪,纵然此时很想像人类那样说一句“端哥,我来陪你了”,亦是虚空怆然,天上地下,都不再有陆端,黄泉地府,她去何处陪? 一双朱目里,渐渐流出来的不是泪,是血。 终于,红光涌动处,一只巨大的朱鸟在寒铁精链的束缚下挣扎扑腾,但无论如何挣扎,巨大的羽翼始终挣不脱那铁链的束缚。 朱阙泣血,“袅袅雀舞,彼岸重生……呵……既怀朱阙之身本就是罪,那便自我了结这罪吧!” 凄厉雀鸣之后,一声轰然大响,铁链束缚的巨鸟无影无踪,只剩漫天飞舞的羽毛和血滴。 玄真门弟子紧急禀告:宗主,那只雀妖,自爆了。 真玄子如何不知? 他匆匆赶去一看,原本锁朱阙的地方,厚厚一层猩红的血浆,还有浸泡在血浆里的,数不清的羽毛…… 真玄子叹息,“虽这妖孽死有余辜,但这样死法也过于刚烈,罢了,葬了吧,也算日行一善。” 第26章 烟消云散 阿玳捧着同心璧,身体内灼烧疼痛的感觉再也没有了。 同心璧和师父魂识相通。 师父痛,她痛;师父遇险,她能感知。 现在它一点动静也没有,该怎么办?师父到底是凶是吉? 她握紧玉璧,身后小妖灵们哭声一片。 “师父要拜托你一件很重要的事……请你,带着师弟师妹们,寻一处安身之地,像师父当年那样,带着他们繁衍生存……” 师父话在耳边回响。 无论如何,先听师父的话! 她将玉璧重新带好,抹去满脸的泪,转身看着大家。 小妖灵们看着她,又是一阵好哭。 阿玳自无忧谷破就被埋在石屋底下昏迷过去,一醒来又在全心全意和朱阙对话,直到此时才真正发现无忧谷破的结果。 只猜必定有伙伴伤亡,但全然没想到会如此惨烈。 师公没了。 九尾姑姑没了。 成山一样的妖灵尸体。 最关键的是,她收不到魂! 那么多的妖灵尸体,居然一个魂都没有了! 师公和九尾姑姑,更是一丝一毫痕迹也没有,仿佛从来不曾在这天地间存在过……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呢? 那么好的师公和姑姑,那么好的无忧谷伙伴们,怎么可能不曾存在过? 小绿分明来找她给伤口上药的! 露珠草明明请她去取话本子的! 这些可爱的生灵们曾经那么鲜活,怎可能就烟消云散了呢? 那些修士这般厉害吗? 还是。是她功力不够? 她不信! 她盘膝而坐,重新用师父教的法子,把灵力和魂识放出去,开始收魂。 然而,还是没有…… 一个都没有! 一定是自己功力不够! 她心浮气躁起来,倾尽所有灵力出去探寻,魂识在漆黑的夜里疯了般横冲直撞…… 妖灵们看着阿玳脸色越来越紫,都很惊慌,又不敢打扰她,静静地把她围在中间,都捏了一把汗,直到阿玳的鼻子开出血,最后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妖灵们才慌了,七嘴八舌问阿玳怎么样。 阿玳很难受。 招不回来了…… 真的一个都没有。 那些鲜活的生命,真的在天地间烟消云散了…… 夜幕降临。 阿玳坐在这片废墟里,脚下是血流成河,眼前是尸体成山。 她不明白,为什么对她好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娘如此,大姐如此。 原本以为到了无忧谷,便是真的可以无忧无虑,谁知道,无忧谷也能一夕之间毁于一旦。 耳边响起幼时刚入谷时和师父的对话。 “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你是可爱的阿玳啊。” “可是,我是祸星,会给你们带来灾难的。” “胡说!祸星一词不过是愚蠢的人类为自己的无能找的借口罢了!无稽之谈!” 阿玳闭上眼,眼泪奔流而下。 可是,师父,我真的给无忧谷带来了灾难呀! 师父,对不起,也许,我真的是祸星…… “阿玳……阿玳你别哭。”小青鸟用软软的小手给她擦眼泪,“你不要哭,我们大家都不哭了,好不好?” “嗯!不哭了!”一棵小沙棠用力捏紧了拳头鼓着腮帮子说,可刚说完,就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阿玳摸了摸小沙棠圆圆的脸蛋,心痛如绞。 师父把无忧谷这帮小家伙交给她,无论怎样,都要先完成师父的嘱托再说!若她真是不祥之人,待给这些小妖灵找到安身之所,她便自己离开,去救师父,救出师父以后,她……再想接下来如何。 “好了,不哭了。”阿玳站起来,一手牵着小沙棠,一手牵着小青,“先让他们入土为安,不被惊扰。” 那些曾经在无忧谷或蹦蹦跳跳或懒懒散散的生命,终于掩埋在黄土之下。 阿玳领着众妖灵,郑重跟他们道别。 那些妖灵们,曾经都如此地喜欢她啊…… 曾记得她初到无忧谷时,怯弱胆小,不敢说话,终日待在自己的石屋里不出门。 她石屋的窗户外便一会儿冒出個兔子头,一会儿冒出个小蛇头,一会儿又飞过去一只鸟…… 他们对她这个人类的小孩充满了好奇,趴在窗口问她为什么不出去玩。 她鼓了好久的勇气才摇着头说,“没有人喜欢和我玩……” 杏花村里没有人喜欢她,连小尾巴也不。 谁知,这些长着兔头人身或者人头蛇身,或者其它各种各样奇奇怪怪样貌的小东西们却大声说,“我喜欢伱啊!” 从此,她的窗台上每天都有小礼物。 有时候是一朵花儿,有时候是一根漂亮的羽毛,有时候是一块小茶饼,有时候是一小把瓜子…… 她在杏花村思考且努力了整个童年的问题——我要怎么做才能讨人喜欢?这些小东西们用最简单的热情给了她答案:你什么都不用做,我们喜欢你,所以喜欢你。 原来,一个人可以不用睡柴房、不用干许许多多活、不用挨打不吭声、不用拼了命去讨人喜欢也可以被喜欢…… 只是,他们这样喜欢她,她却还来不及对每一个小家伙说一句“我也喜欢你”,她曾经以为无忧谷的时间无穷无尽,她还有很多很多时间,告诉每一个妖灵,他们有多可爱…… 眼前闪过每一个可爱的面容,阿玳心痛地无法与他们道别。 身后妖灵们一片哭声,哭声中忽然混进来一个细小的声音:“姨姨。” 阿玳回头一看,只见小谷从石碓里自己爬出来了,手里还抱着青耕的笼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懵懂而怯懦。 “过来,小谷。”阿玳伸出手。是时候带着大家离开了。 小谷跌跌撞撞奔了过来,用力抓住了阿玳的手,好像深怕自己被落下。 “走吧。”阿玳领头,“迷毂,你来看方向。” “好。”一个奶呼呼的声音响起,“阿玳,我们去哪里?” “万灵山。” “咦,陆师弟呢?师弟!师弟!”小沙棠短短圆圆的手指指着刚刚垒起的坟堆前,“阿玳,你看,师弟不走。” 阿玳回头,只见陆溪亭依然伫立在坟堆前,瘦削笔挺,一动不动。 “师弟。”阿玳唤道。 “来了。”陆溪亭沉闷地应道,赤红双目闪过戾气和仇恨。 第27章 万灵山 万灵山。 是妖灵们从未听说过的地方,哪怕在祝余爷爷的谷志里,都没有记载。 小妖灵迷毂走在最前面带路。 他施展法术,面前出现一串光点,像即照一样,黑暗中给他们指明方向。 “阿玳,我们去万灵山干什么?”小青化作原形,在阿玳身边飞啊飞。 这也是所有小妖灵都想知道的事。 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无忧谷,只通过祝余爷爷的话本子,对人类世界充满了幻想,可是,真的置身于人类的世界,尤其,还经历了灭谷之痛后,他们又伤心又害怕,走在林子里,面对偌大的天地和无边无际的黑暗,提心吊胆。 “迷毂,你走慢一点点,我害怕……”沙棠走得慢,落在了最后,胖胖的腿迈个不停,已经快要哭了。 鹿蜀一个翻滚,化成了原形,一只红尾巴的鹿,对沙棠说,“快上来,我背你!” 沙棠慌慌张张爬到他背上,抱紧了鹿蜀的脖子,再不肯放松。 阿玳回头一看,这些小东西们一个個都脸如白纸胆战心惊的,心中很是担忧。 “大家一个牵一个,不要掉队。”阿玳叮嘱,“师父让我们去万灵山,寻找一线生机。” 师父和她都不知道万灵山到底有没有生机,但她怕说出来他们害怕,只能给他们一线希望,让他们不要那么沮丧。 果然,大家听了都有哦了劲。 “阿玳,万灵山是像无忧谷那样的地方吗?” “阿玳,到万灵山就没有人杀我们了吗?” “阿玳,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们?” “阿玳……” 妖灵们太多问题了,紧紧抱着鹿蜀脖子的沙棠还红着脸,小心翼翼地问,“阿玳,我们……可不可以先偷偷看看人类的市集是什么样子再去呢?” “就你这么胆小,你还敢去人类市集?”小青抢白他。 沙棠扁了扁了嘴,不敢再言语,小圆脸涨得通红,眼里还泛起泪光。 阿玳摸了摸沙棠的头,“师父交代,去万灵山,寻一处安乐之所,从此繁衍生息,与在无忧谷时无异。” “好,我知道了,阿玳,我不去人类市集了。”沙棠低着头,乖乖的模样。 “走吧。”阿玳让迷毂走在最前面带路,自己牵着小谷走在最后,免得落在后面的妖灵害怕。 妖灵们就这般手牵着手,或是牵着彼此的衣角,串成一串在黑夜里前行,往万灵山的方向而去。 阿玳不敢大意,尤其注视着陆溪亭。 平日里最是喧哗的陆师弟,如今安静得可怕,自将他从墓前叫开,他就没再说过话。 阿玳知道他心里痛。 她也一样。 可越痛,越是要将师父的话记在心上,方不负师父所托,不负无忧谷待她胜亲人。 师父说,不能让任何奇怪的东西靠近师弟。 她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是,她会牢牢记住!牢牢把师弟看好的! 还有,师弟的身体每日要药浴的,这是师父在无忧谷时给师弟养体的方法,虽然药庐倒塌,成药皆毁,但她的百宝袋里尚有各类种子,师父教她的培土法,可把寻常土壤变成无忧土,用灵力催生,种子会长得很快。 一日之后,所需九种药草便长成了。 阿玳将之炼成浴液,又从百宝袋里取出来一个浴盆,放置在几棵大树后面,让师弟去药浴,她自己带着妖灵们稍稍远离。 “我们在这打坐一会儿,等陆师弟。”阿玳盘膝坐下,闭目调息。 不多时,却听见小青不断扑棱翅膀的声音,忍不住道,“小青,不可调皮。” 小青这孩子,不会偷看师弟药浴吧? “我没偷看!”小青嚷嚷着。 阿玳:…… “啊!阿玳!师弟不见了!”小青飞到阿玳面前,捂着眼睛惊呼,然后还强调,“我真的没偷看!” 第28章 纸娃娃 山下的小村庄。 笼罩着一层阴沉沉的黑气,村里一片哭泣之声,家家户户都挂着白纸幡,地面是刚撒过的纸钱,铺了一地,在风里纷纷扬扬。 不远处,一队送葬队伍吹吹打打而来。 整个队伍都被黑雾笼罩,白幡在卷着黑雾的风里猎猎作响,队伍里不断有人在撒着纸钱,在唢呐声里纷纷扬扬,四处飘散。 那团黑雾和整个村子笼罩的黑气一样,只是更浓黑一些,而队伍里的棺材,是黑雾最浓最黑之处,一团团黑气带着腥臭味滚滚往外冒。 阿玳感到手心里在发烫,她抬手一看,手心里的小金凰若影若现。 她不知道无忧谷毁灭之时发生了何事,小妖灵们都说她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火凰,还把修士们打跑了,但她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只知道昏迷过去,醒来后和师娘通过同心璧见的最后一面。 这会儿手心里的小金凰为何发烫,她也不知缘由。 她牵着妖灵小怀站在路边,那些送葬的人从她面前经过,头也不抬,眼睛也不转,仿佛被下了迷障一般,有个人甚至直接朝小怀撞过来,把小怀撞倒了。 阿玳把小怀扶起来,只见那人眼神呆滞继续往前走,分明不知道自己撞了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玳牵着小怀悄悄跟在这些人后面,这些人也一无所知。 她是来找师弟的。 师弟常年服的药里,有一味红果,乃妖灵小怀本体所结,小怀能感知到她本体的气味,是以,阿玳带了她来追踪陆溪亭,把其他妖灵封印在一個结界里,暂时与外界隔离。 只可惜,师公教她的这个结界术只能维持七日,七日之后结界消失,妖灵们又无遮无拦置身于人类世界。 所以,她和小怀得在七日内把师弟带回。 红果的气息到这个村子里就没有了,而这个村子又这么古怪,师弟很有可能就在这里。 小怀没见过什么世面,紧紧拽着阿玳的手,小声问,“阿玳,我……我只会长果子,不会打架,等下要打起来怎么办?” 师父师公还有那么小伙伴魂飞魄散的情景在小怀心里留下巨大的阴影。 阿玳捏了捏她软软的小手,“别怕,有我呢!” 小怀顿时松了口气,阿玳的大火凰,在她心里十分威风。 阿玳却是苦笑。 遇上修士,只能说是劫数。 但无论如何,总要想办法保小怀平安就是了。 送葬的队伍出了村,一直到了山顶。 山顶上有一棵巨大的树,树上挂着很多纸糊的人偶,全是小孩,一律白惨惨的脸,两个黑窟窿大眼,涂得血红的嘴,个个一身红衣,愈加衬得血红的嘴唇透着一股阴森之气。 只见那队送葬的人停在了大树底下,对着树磕了三个头,有人便站起来,将一个同样的纸人娃娃挂在了树上。 小怀牵着阿玳的手,小小的身体在发抖,“阿……阿玳,这些纸娃娃是妖怪吗?” 阿玳:…… 妖怪说别的东西是妖怪…… “我……我看见那个纸人在笑……”小怀的声音都抖了起来了。 第29章 魂气 阿玳看过去,果然,风一吹,树上那些挂着的纸偶娃娃都裂开了嘴,露出笑容,一丝丝黑气从纸偶嘴里冒了出来,黑雾弥漫中响起孩童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来玩啊!来和我玩啊!” 小怀吓得小身子抖个不停,阿玳轻轻捂住小怀的嘴,抱着她伏在地上,注视前方的动静。 那些人被这声音一吓,突然就清醒了过来,顿时将棺材一弃,鬼哭狼嚎般四处逃散,顷刻间便便逃下了山。 只见山上黑雾越来越浓,孩童的笑声也越来越大,当山崖下一大团山头一样大的黑气腾空而起时,那笑声震得地动山摇,小怀难受得捂起了耳朵,还往阿玳怀里挤,皱紧眉头小声说,“阿玳,难受,耳朵痛……” 阿玳觉得还好,只是觉得吵,是以将小怀紧紧抱住,回想遇到这种情况,该用师公教的什么法术来应对,她委实没有实战经验。 如果师父师公还在就好了…… 自然知道该怎么办,然而…… 只能靠她自己了! 那些法术书在她脑海里一页页闪电般翻过,其中有一页弥声决。 她立刻开始念,低低梵音起,那些笑声便像隔了一层雾,听不大清晰了。 “阿玳,我好多了,你真有本事。”小怀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她。 阿玳摸摸她的头,继续盯着那团黑雾。 现在她看清了,那不是雾。 她最擅长的就是师父教她的收魂重生术,她在这团黑雾里闻到了魂气。 那团乌黑的魂气带着腥臭味狂涌而来,狂笑着仿佛要吞噬一切,笑声却宛若稚童,极不协调。 “来!陪我玩!来!陪我玩!”魂气一边笑一边靠近棺材。 只听一声轰然大响,棺材盖子被掀翻在地,巨大的魂气钻入棺材里,从里面托出来一个五六岁的小孩。 小孩浑身都发黑,还不断有黑气从七窍里钻出来。 魂气大笑起来,又嫩又尖的童音,“来,陪我玩!来,陪我玩!” 还是这句话…… 孩童脸上也是黑气沉沉,紧闭双眼,不知为何,却突然在此刻醒了过来,一醒便开始嚎啕大哭,“爹——娘——救救孩儿——爹啊——” 这个孩子居然还活着! 为什么阿玳之前一直闻到的都是死气? “不许哭——再哭我就杀了你——”魂气突然厉声叫道。 孩子被吓着了,哭声戛然而止。 既然孩子还活着,那一定是要救下来的! 阿玳叮嘱小怀待着别动,她准备冲上前,身后,小怀却突然呜咽,“啊!是陆师弟!” 阿玳也看见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团巨大乌黑的魂气忽然落地,变成了陆溪亭…… “陆师弟!”阿玳急喊。 陆溪亭身上穿的正是走时那件浅绿的袍子,腰上戴着的荷包还是她亲手缝的,这会儿被她叫了一声,转过身来,幽幽看着她。 “陆师弟,你在干什么?”阿玳一步步朝他走过去。 陆溪亭牵着那個小孩,只比小孩高一个头,冲着她一笑,“你也陪我一起玩吗?” “大胆妖灵!为祸人间!快快给我受死!”一道剑气穿透黑雾而来,朝着陆溪亭直射而去。 第30章 魂气2 阿玳不顾一切施展出法术,想要将那剑气斩断,但这剑气来自万柳门柳清棠——宗门下一代最杰出的弟子,阿玳的法术施展出去,只将那剑气撞得歪了一歪,根本没撼动分毫。 剑气以不可抵挡之速度冲向陆溪亭。 陆溪亭歪着头看着那团光,居然伸手去抓。 “师弟!不可!”阿玳已经飞身冲向那股剑气,打算以身来挡,因为师弟身体弱,根本受不住这一道。 然而,万万没想到,陆溪亭伸出去的手竟然化成了一团黑雾,那道剑气没入黑雾里,仿佛泥沉深潭,瞬间无影无踪了。 这是阿玳从未见过的师弟的一面。 在她惊讶的瞬间,柳清棠已经和陆溪亭打起来了。 陆溪亭周身黑气环绕,柳清棠的剑气道道凌厉,但都被这黑雾吞没。 其他万柳门弟子见状也纷纷上前来相助大师兄,陆溪亭却只是哈哈大笑,笑声里夹杂着孩童说话的声音,“去陪他们玩!去陪他们玩!” 树上挂着那些纸偶娃娃裂开了嘴,在树上摇摇晃晃起来,随着他们的摇摆,团团黑气竟然从这些纸偶张开的血盆大口和黑洞洞的眼睛里喷涌出来,每个纸偶都开始说话,“和我玩……和我玩……哈哈哈哈……和我玩……” 黑气缭绕的山头,充斥着孩童的笑声,冷风吹过,满树纸偶娃娃的血盆大口和大黑洞眼睛透着阴森与恐怖,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那些纸偶娃娃喷出来的黑气缠上了修士们,挥不去,赶不走,并且开始往修士们七窍里钻。 阿玳发现了,这些黑气全是魂气…… 虽然不知道这魂气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收魂是她最擅长的事。 她从百宝袋里拿出养魂瓶,开始收魂。 然而,很快,她发现这一团团黑气,有无数个魂魄,她收起来很是吃力,一个接一個,应接不暇,那些魂气还是被修士们吸入了大半。 而柳清棠与陆溪亭仍在缠斗,柳清棠久攻不下,陆溪亭牵着的孩子又开始哭个不停,柳清棠便打算下救下孩子再说,所取招式皆是为从陆溪亭手里夺孩子。 如此,却彻底激怒了黑雾笼罩的陆溪亭。 “和——我——玩!”陆溪亭吼出这三个字之后,突然化作庞然黑雾团,只听轰然一声巨响,黑雾爆裂,原本轻飘飘的黑色雾气忽然变成黑色刀刃,千刀万刃,将柳清棠等修士身上扎了千百个窟窿。 血和黑气一起自身体内往外溢。 而随着这声轰然巨响,整个山头都塌陷倾覆,阿玳和众修士们逃无可逃,均随之坠落。 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们往下吸,阿玳想挣脱这股力量御风逃离都做不到。 躲在一旁的小坏吓得瑟瑟发抖,以最快的速度冲到阿玳怀里,随着阿玳一起坠落下去。 四处一片漆黑。 阿玳从百宝袋里掏出一盏灯,微微萤火一般的光,将周围照亮。 这里仿佛是一处山谷,但是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那些修士们均昏迷了过去,散落在她周围。 还有那些白惨惨的纸偶娃娃,黑暗中瞪大了大黑洞眼睛,张着血盆大口,已经不动了。 第31章 无忧谷里的少女 小怀都怕得不敢化人形了,把自己变成小小的一个红果子,钻进阿玳衣裳的腰带里,时不时露出半个长着眼睛的果子脑袋往外打量一眼,马上又缩回去了。 阿玳举着灯,微萤里,那些修士满身是血,被扎满剑窟窿。 脑海里是师父声声泣血的模样,还有她亲手埋葬的,山一样高的妖灵尸首。 那些画面如此惨烈,她每每想起,心里都宛如利刃在割,而此时此刻,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就是这些修士! 是这些口口声声骂无忧谷生灵妖孽的人,毁了无忧谷的一切,杀生无数! 阿玳心里升起强烈的恨意,可是,师父说过:不能报仇,不许有恨…… 她闭上眼睛,将那些恨意压住。 她林玳生来懵懂,不知何为对错,在师父的爱护长大,便只认师父的话为准则。 师父说不能报仇,不许有恨,那便不报仇,至于已经有了的恨…… 便也努力深埋! 她离那些昏过去的修士远远的,开始查看这个黑漆漆的山谷要怎么走出去。 只有一条路。 她沿着这条路,腰带里藏着小怀,头也不回地走了。 然而,走了许久也未见出谷,周遭景色一成不变,她不知自己到底走了多远。 她试过凌空查看这条路的走向,发现笔直一条,一直朝前,并没有别的岔路,更没有错。 她只能继续走。 然而,她突然发现,她又看见那些躺在地上的修士们了。 她又回来了! 师公曾经教过她:人类有许多人,非常聪明,会利用树、花或者石头等等不起眼的物件,摆出奇门阵法,一旦进入阵里,不知诀窍,是走不出来的。 师公温柔的谆谆教导仿佛还在耳侧,阿玳心里的伤心又一股一股往外涌。 “阿玳,怎么了?”小怀伸出半個果子,小小的眼睛看着她潮湿发红的眼睛。 “没事。”阿玳拭了拭眼泪,开始仔细观察这是怎样一个阵法。 然而,她却感到百宝袋里的养魂瓶里有异动。 她立时将之前放进去的养魂瓶拿出来,只见刚刚收进去的那些个黑色的魂气,像被煮沸了一般,在里面冒着白汽,还咕噜咕噜鼓着泡。 但随着那些那些泡鼓得越来越起劲,黑气也渐渐散去,最后,养魂瓶里一阵剧烈的抖动,随之慢慢平静下来,黑雾渐渐消散,瓶子里一个个绿盈盈的小魂漂浮着。 竟然跟她在无忧谷里养的那些妖灵的魂魄无异,只是,皆是陌生的魂魄,是她所不熟识的,也不是无忧谷里那些亡去的伙伴…… 但她能确定! 是妖灵! 他们都是妖灵! 不知道那些黑气到底是什么,养魂瓶却是有净化魂魄的功能,黑气被洗净,魂魄露出了他们本来的样子。 只是,他们不像无忧谷里那些魂魄一样,可以在瓶子里和她互动,他们漂浮在那里,无知无觉,一动不动,宛若沉睡。 阿玳的目光迅速落在那些修士们身上冒出的黑气上,所以,这些也会是妖灵的魂魄吗? 她拿出更多的养魂瓶,开始继续施展收魂术,那些黑气一点点从修士们体内钻了出来,听话地钻进养魂瓶里,直到再无黑气溢出,她才停下来。 而那些修士,在黑气被吸进以后,渐渐醒了过来。 彼时,阿玳的养魂瓶还摆在外面,里面横冲直撞的黑气足以说明问题——她收魂的同时,也救了这些修士。 她有些懊恼! 她可以不报仇,压怨恨,但不代表她会救他们! 可她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妖灵的魂魄不收! 她在这里生气懊恼的时候,修士们也发现了这个事实——他们的命,是她救的,无忧谷里的少女救的。 第33章 可有 罪证? 当下,被救的几个修士愤怒无比,还躺在地上,就剑指阿玳,“妖孽!你对我等施了何妖术?” 无论如何,他们也不愿意相信是无忧的妖孽救了他们! 必然是有别的阴谋! 最愤怒的便是柳清梧,撑着满是血窟窿的身体,要来找他们索命,“你们这些伤天害理的妖孽!害死了附近上百个孩童!今日,我要除妖斩魔!为这上百孩童讨个公道!” 只是,他的身体却撑不起他的愤怒,他如今这一身血窟窿、白色道袍都被染得绯红的模样,连坐都没能坐起来,又倒了下去。 藏在阿玳腰带里的小怀见他们如此虚弱,终有胆子露了半個脑袋出来,气呼呼冲着修士们扯着嗓子喊,“你们……胡说八道!我们才没有害小孩!我们从来不杀人,我们只救人!你们的命还是阿玳救的呢!不然,你们现在已经死了!” “救人?你认为我们会信吗?我们现在这样不正是拜伱们那只鹿妖所赐!附近上百孩童不是鹿妖所害?救人?你和那只鹿妖勾结起来,又有什么害人的勾当!”柳清梧只恨自己此刻真气全无,不能一剑斩了这妖魔! “才没有!”小怀气死了,“陆师弟才不是那样的!他不会害人的!” 柳清梧冷笑,“我等亲眼所见,还有何狡辩的?邪魔外道,我宗门人人得而诛之!” “没有没有没有!”小怀都快急哭了,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看向阿玳,“阿玳,陆师弟没有,对不对?” 阿玳摸了摸她圆圆的脑袋,安抚她,注视着这几个修士,字字冷淡,句句锋锐,“我无忧谷闭世求生,自对得起天地日月,亦无愧于心!倒是尔等这些整日把天下大义挂在嘴上的道貌岸然之辈,到底做了何事你们自己不清楚吗?无忧谷灭,千万生灵魂飞魄散!尔等修炼,心怀慈悲,这便是你们的慈悲吗?千万生命在尔等手里毁于一旦之时,尔等连眼都不眨,何来慈悲?何来大义?我无忧谷千千万万条不是命吗?” 柳清梧冷哼,“慈悲?慈悲只给良善之人,邪魔外道作恶多端何谈慈悲?配得上慈悲二字吗?” “邪魔外道?”阿玳心里压抑着的仇恨的火焰倏然高涨,她把小怀捧在手心里,“她只是一颗果子,也只会长果子,最大的法力就是可以入药,助人强身健体,她只是无忧谷里的一颗小树,迄今不过600岁,自有灵识开始就在谷里,从未出谷,我请问各位满口仁义道德的修士,她作了何恶?在你们手里魂飞魄散的万千妖灵又作了何恶?你们倒是举出一二来?人间有律法,人皇给人定罪,尚且需要例举罪证,请问,你们可有无忧谷妖灵作恶的罪证?如果没有,哪一条律法赋予你们举手便杀生的权力?” 修士们被问得微微一愣。 妖魔为恶人间,这不是人人皆知的事吗?还要罪证? 阿玳眼内仿要喷出火来,“说啊!尔等倒是细说,哪一条律法给予你们的滥杀无辜的权力?人间有,我便去质问这人间,天上有……总有一天,我亦要捅破这天!” 第34章 鹿妖擒获 许是她的言辞过于刚烈,修士们竟有片刻怔忪,但柳清梧立时觉得被这个妖女蛊惑了,愤然呵斥,“大胆妖女,休得妖言惑众!鹿妖害死上百孩童,残暴至极,是不争的事实,亦是我等亲眼所见!岂容你狡辩!” “没有没有没有!”小怀露出半个果子和小小的眼睛来,扯着嗓子和柳清梧争,小脸气得通红。 阿玳自然觉得陆溪亭情况有异,但她也不信师弟会这样做。 她不与这些修士再做口舌之争,正色道,“我自会证明给你们看,我师弟不曾害人!” 柳清棠是修士之首,到底沉稳些,喝住了柳清梧,勉力站起来,虽克制,但看阿玳的眼神依然掩饰不住厌恶。 阿玳很是怀疑,如果他此时不是修为施展不出来,已经一剑将她斩了。 “在下万柳门柳清棠,姑娘乃人类,不知为何与妖魔为伍?”柳清棠自觉修为全失,不知何故,心下已是骇然,但仍强行站起身,长身玉立,不能堕了名门修士风骨。 阿玳却是冷笑,“阁下自诩正道人士,为何部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 “妖女!”柳清梧怒喊。 柳清棠手微微一扬,制止柳清梧继续说,眉间淡淡,“不论你救我等是何目的,只怕算盘都要落空,我等,断不会让你如意的。” 阿玳笑了,“没错,我就是有恶意的!” “你看!师兄!”陆清梧气得大喊。 阿玳冷笑,“我就是故意救了你们,要让伱们恶心的。怎样?被妖女救了的滋味是不是不好受?是不是想说,宁可死,也不要我救?” 一语说中陆清梧心之所想,陆清梧怒喊,“没错!” 阿玳浅浅一笑,“那,你们就去死啊!一个人,想好好活着多难,想死,还不容易?” “你……”陆清梧气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不死了?是舍不得死?还是怕死?”阿玳笑出声,“什么名门正道,不过是贪生怕死苟且之辈!” “你……士可杀不可辱!你……” 阿玳看着陆清梧气得发黑的脸,笑得更是肆意,“是啊,我辱你了,你赶紧去死啊!要不要我给你找把剑?” “我……”陆清梧气得头昏,转头就要往山石上撞。 “清梧!”柳清棠将他拉了回来。 “师兄,我……”陆清梧气得眼睛都红了。 “不可中妖女激将之法。”柳清棠把几個师弟都扶起来,“先想办法离开这里才是。” 阿玳大笑,“懦夫就懦夫!还要给自己戴上遮羞布!” 其实,人都喜欢给自己戴上一块布吧,这些修士是,她亦然。 她在修士面前狂妄大笑的背后,掩藏的何尝不是家破人亡的痛? 无忧谷,是她的家啊…… 阿玳默默隐去眼里的泪光,不在与这些修士纠缠,开始研究这个山谷的阵法,想寻找阵眼在何处。 分明是一条直路,却为何一直朝前走,会回到原地? “阿玳……”小怀在她腰带里颤声说,“这是祝余爷爷话本里提到的鬼打墙!” “别怕,不是,我有办法的,师公教过我们呀。”她眼里涌起酸涩,就这么个小妖灵,怕妖怪,怕鬼,什么都怕的,却是他们眼中万恶不赦的妖魔。 呵呵…… 天空一轮明月,银辉如霜。 无风,淡淡花香。 阿玳心中一动,伸出手去,月华点点,在她手心里流动。 心里有了数,开始细细查看周围的花树。 师公说,世间阵法,究其根本,不过阴阳两仪之变。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万变不离其中矣。 阿玳手心里流动的月华,并非真的太阴之灵,天上的月亮是假的。 极大可能,这里和无忧谷类似,是一封闭之谷,天上那轮太阴便是出口。 但,即便是假的太阴,此处仍然是完整的天地,要登天破出口是不可能的。 月为阴,则地面定有阳物与之对应,两仪生变,阵法移动,她们被送回原处而浑然不知。 阿玳迫切地想要找到何处为阳。 但地上阵法依然繁复。 奇妙的是,山谷内百花盛开,没有季节。 春桃夏荷,秋菊冬梅;辛夷木香,蔷薇牡丹。 次第生长,延绵重复。 阿玳边走边飞身半空,默默数着每一种花种植的株数,心里亦在飞速计算。 不觉已走出十数里。 十里花海,前方仍然没有尽头。 但阿玳心里已经得出八个公数,每种花一个。 数字很大,但皆为九的倍数。 九九归一,关窍或许就在这里了。 修士们是一直走在她身后的,倒也并非有何目的,出谷之路眼下只有这一条,偏生她又故作玄虚在那时飞时走,嘴里还念念有词数数的,怕她设计陷阱有阴谋,故走在她身后盯着她。 她这一停,柳清梧就不屑在继续跟着她了,往前迈了一大步,然而,就是这一步,众人眼睁睁的,什么也没看见,却莫名其妙地发现那散落一地的纸娃娃。 他们又回来了…… 阿玳狠狠地看了一眼陆清梧,“蠢材!” “你……”陆清梧气死了。 阿玳没理他,重新出发。 陆清梧气得要追上去教训她,被柳清棠拦住。 柳清棠脸色一点也不好看,“师弟,你可仔细看看,这山谷里的布局,像不像我们万柳山庄!” 万柳门,以上万棵柳树而得名。 万柳成阵,擅闯阵法而不知阵内窍门的,走一百年也走不出去! 只是,这山谷里,万花替代万柳,比万柳更为复杂。 陆清梧呆了一下,柳清棠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阿玳重新开始计算,发现这一次还是那些花,但不知哪里触动了机关,数值变了,不过,万变不离其中,既然法门找到,再算一遍也不难。 当再次走到之前回到原地之处时,阿玳停住了,大喊,“乾位,木香!” 就是此处,再往前走,就是另一个数列了,踏过去,四象挪移,卦位生变,他们又得回去! 但阿玳喊了之后,并没有人响应,修士们只警惕地看着她。 阿玳把小怀捧了出来,“小怀,听话,去乾位。” 小怀在她手心里瑟瑟发抖,耷拉着眉眼不敢动。 “不怕,他们现在不能把你怎么样,乖,过去,我们还要出去救师弟呢!”阿玳摸了摸她的果子头。 “好!”小怀一听,马上从她手里弹跳出来,空中一翻滚,变成个脸蛋红嘟嘟的小女孩,稳稳落在木香花丛里。 “兑位,辛夷。”阿玳自己飞身,站在了辛夷花里,又道,“离位,碧桃。” 她目光搜索四周,想找个什么生灵,注入灵识,扔去离位,却见柳清棠长身步入碧桃之中。 “师兄!”柳清梧急了。怎么可以听妖女的话? “莫啰嗦,出去为要!”柳清棠一身污糟,在碧桃丛中亦站得风骨逸尘。 阿玳只觉得此人装腔作势,但要出去,这几个修士还真是有用的。 于是,在阿玳的指挥下,余下四修士分别站了震、巽、坎、艮,只余坤位的牡丹,无人可站了。 阿玳取下颈间玉璧,里面有师父的头发和灵识,只是,师父如今不知何踪了…… 阿玳在玉璧上注入自己的灵识,往坤位一扔。 灰暗的玉璧红光耀眼,拂动牡丹。 脚下忽然震动起来,一棵柳树破土而出。 阿玳微觉差异,为何是柳树?柳为阴啊…… 然而,随着柳树升高,漆黑的谷内却满满亮了起来。 原来,天上的不是太阴,是金乌,是太阳! 柳树下多了一方砖地,一个棋盘。 没有人,却有声音:师兄,和我玩可好?师兄,和我玩可好? 棋盘上多了一颗白棋。 那声音又响起,“师兄,和我玩,师兄,和我玩!” 师兄? 阿玳连同众修士皆看向柳清棠。 柳清棠:…… 他是师兄没错!但怎可能是这妖魔的师兄? 但眼下为了出去,也无法。 下棋是万柳门修士必修之课,他棋艺不错,当即执一颗黑棋落下。 那无人白棋便当真和他对弈起来,而且,是走的孩童玩的五子棋! 柳清棠下五子棋…… 无异于挥着大刀砍蚂蚁…… 三下五除二,柳清棠赢了十盘。 那声音便哭起来:呜呜呜,呜呜呜,师兄欺负我,师兄欺负我…… 柳清棠:??? 白子又行,这一回,柳清棠干脆假意输了一把。 那声音无比欢快:赢了师兄!赢了师兄! 忽的,再度地动山摇,那柳树连带着脚下砖地一起往上升,朝着那金乌升上去,耳边一时只剩猎猎风声。 风尽时,只能轰然大响,脚下山谷凹陷坍塌,而他们,已经从金乌正中冲破而出,再重重跌落。 此次跌落,身下却是平稳熟悉的土地。 “回来了?我们出来了!”修士狂喜。 只柳清棠眉头紧锁。 陆清梧蹭到柳清棠身边,小声问,“师兄,莫非你还有个什么小师弟,你欠了他什么?” “胡说八道!”柳清棠呵斥他。 五人所携门派召集令忽然响了起来:鹿妖擒获,速往玄真门参与宗门除妖大事。 第35章 腐 柳清棠和其余修士都是神色一震,面露惊喜,这可太好了!鹿妖被擒,孩童无需再被害,百姓们也不必再慌张了! “走!即刻出发!”柳清棠欲御剑飞行,却发现非但没飞起来,反而差点跌了个跟头。 这在柳清棠修真历史上简直前所未有的洋相。 几个师弟在身后绷紧了脸,不敢有表情。 柳清棠回头一看,几个师弟狼狈的样子并不比他好到哪里去:皆是一身血衣,衣上全是窟窿,如今真气全无,连念個净衣诀都不能,虽修真之人体格强健,但此次却是重创,几个师弟脸上发黑发青,别说御剑,怕是远行都吃力。 他默默移开眼,“先去镇上吧。” 去民间的镇上,买几匹快马,不然可赶不上诛妖大会,以及,得置办几身衣裳,这模样实在丢人。 临行,柳清棠的目光从阿玳和那只果妖身上掠过,微一运劲,半点真气也无。 罢,这次暂且饶过她们! 柳清棠领着几位修士往镇上而去,身后师弟相互搀扶着,还在愤恨吗,柳清梧尤其懊恼:这次阴沟里翻船,竟失了修为,否则定斩了这女妖! 柳清棠却担忧得很,不知到底中了妖孽什么妖术,为何一身修为全无?若当真无法恢复功力,百年修为岂不是毁于一旦? 心中对于妖灵的恨意又多了几重。 阿玳静静看着他们离开,小怀又变回了果子,藏在阿玳腰带里,这会儿悄悄探了半个果子头出来。 “阿玳,师弟!师弟在他们手里!我们不跟着他们一起走吗?”小怀急得很。 “当然要跟。”阿玳盯着五个修士的背影。 玄真门在何处她根本无从得知,而即便她知晓,每个宗门都有自己的护宗法门,有些是结界,有些是阵法,要进去都不容易。 只能悄悄跟着了。 柳清棠等五人一路骑马狂奔,要在诛妖大会之前赶到真玄门,然这一路,各种怪异却是层出不穷。 先是一个小弟子说肚子饿。 柳清棠眼都瞪圆了:修真之人早已辟谷,何来口腹之欲? 但几个都在说饿,连陆清梧都说没力气了。 无法,柳清棠只好买了些素馒头、素点心,给他们在路上吃。 一路,经过山林,又摘了些野果子解渴,不到一个时辰,第一个嚷着肚子饿的小弟子就开始捂着肚子往树林里钻。 而后,其他几个连同陆清梧接二连三都往林子里钻。 一日下来,四个人原本就发黑的脸透着一层黄绿彩色,走路脚都开始打飘。 到了晚间,柳清棠原本打算继续赶路的,但这几个连马都坐不稳了,只好停下来,在一处山洞休息。 刚坐下来打坐,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最小的弟子就开始惊呼。 只见他撩起袖子,伸出手臂,月光下,只见他手臂的皮肉在一点点腐烂,腐烂后的皮肉淌着恶臭的水往下脱落。 “师兄……师兄……”修士快要哭了,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 柳清棠懂医理,但一看之下,也不知这是什么东西。 “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给叮了?”陆清梧忧心道,“可我们是修真之人,怎会惧寻常毒物叮咬?” 柳清棠冷哼,还会饿,还会拉肚子了…… 那东西还在继续在手臂的皮肉上蔓延,可怕的是,柳清棠完全不知这究竟是为何,无忧谷破,也不知出来多少妖魔精怪! 师弟在哭喊个不停,再不想办法阻断这腐烂,只怕整条手臂和身体都会烂! 柳清棠不再犹豫,低喝一声,“忍着!” 话音未落,剑已出鞘。 柳清棠虽修为已失,但剑术仍在,挥剑之下,竟生生将小师弟手臂上的腐肉尽数割去。 山林里,只听惨叫声不断,黑夜里格外渗人。 洞外某个大树上,阿玳隐藏在茂密的树叶中,仰躺在一根树枝上,听着洞内的惨叫面不改色。 小怀却惊得手里的包子都不香了。 小怀还是第一次出来见识真正的人间烟火,对于人间的一切,简直目不暇接,充满好奇。 尤其是人类的市集,怎么那么多没见过的好东西? 阿玳还给她买红豆包子和桂花糕吃了呢! 很好吃啊! 比祝余爷爷做的好吃多了! 所以,根本不是无忧谷小妖们不爱吃人类的食物! 等她见了沙棠,她要讲给沙棠听,她见过真正的人类市集啦,还吃了红豆包子! 但现在小怀将包子往阿玳手里一塞,自己又变个果子钻回阿玳怀里去了,紧紧闭着眼睛,“阿玳,他叫得真可怕!” 可怕吗? 清冷的月光下,阿玳眯上了双眼。 无忧谷破那日,多少妖灵魂飞魄散,本体爆裂,死无全尸,不比这可怕? 师父说,不能报仇。 她记住了,可这些人,总得尝尝妖灵们受过的苦! 皮肉腐烂算什么? 她的小绿、阿朱、师公…… 还有许许多多和他们一样的妖灵们,从这世间完完全全消失了,一丝一毫痕迹也无,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 阿玳思及此,眼里又有热辣的刺痛在涌动。 她冷哼,至少,这些修士还活着! 那就好好活着吧!每隔一月腐烂一次,长出新肉再腐烂一次,会割肉是吗? 那就继续割吧! 第36章 诛妖大会 后续一天五个修士全身瘙痒难止,连柳清棠都再绷不住他那清风明月的架子,一张玉面忍得扭曲了,终究还是靠着树干蹭痒。 又有师弟在临近玄真门的时候开始莫名其妙吐血,一吐一大滩,整个人面如金纸,虚弱不堪…… 如此这般磕磕绊绊,柳清棠只恨如今莫名失了修为,心知这一定与无忧谷妖女有关,却不知她藏到何处。 眼看师弟吐血吐得已是昏迷,且不说继续赶路,只怕连命都要保不住。 终究还是师弟的命重要! 柳清棠长身玉立,对着虚空,沉着一张脸,“阁下究竟要如何?可否现身出来谈谈条件?” 阿玳自然是要他们不得好过,但此刻,她轻飘飘落在柳清棠面前,不废话,“我要上玄真山。” 柳清棠凝视着已经昏迷过去的师弟,微微闭了闭眼,“可,先救人。” 阿玳对修士的信任一丝一毫也无,“先上山。”说完莞尔,“你以为只有他一人有性命之忧?他!” 阿玳指着方才手臂腐烂的修士,“一月后继续烂,就看,是长肉的速度快,还是烂肉的速度快!” “妖女!”陆清梧气得要拔剑。 阿玳一笑,手在空中一撒。 陆清梧觉得脸上痒痒的,有什么东西钻进去了。 “你……对我做了什么?”陆清梧摸着脸,想起师弟皮肉腐烂的模样,惊恐无比。 “既然叫我妖女,当然使的妖法啊!”阿玳轻轻一笑,“想杀我?拔剑啊!” “你……” 柳清棠将陆清梧挡在身后,冷目盯着阿玳,“先救他们,我来替。” “什么?”阿玳一时没听明白。 “先救他们,他们所受的,无论是腐蚀皮肉,还是吐血不止,都放我身上来,我带你上山,事成你再救我。” 阿玳听了笑了笑,“是吗?若我说,我不信你呢?” 柳清棠脸色微微一变,他的确是做着别样打算。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弟们生死未卜,但他自己可以,待师弟们得救,他只拼着一死,也不能让妖女得逞! 阿玳想了想,笑得很是明媚,“我可以答应伱,在得上玄真山之前不让他们爆裂而死,但救他们?不可能的!” “妖女!” 面对众修士的悲愤,阿玳只是淡淡地笑。 柳清棠拧眉思索之后只能苦笑,受制于人,还能如何? “走吧。”他淡淡一句。 修士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阿玳换上和他们一样的衣袍,换了个男子发髻,与他们同行。 后续,修士们果真没发作什么怪异的症状,柳清棠心知这并非这妖女手下留情,而是,她自己也着急上山,再耽误下去,那只鹿妖,只怕已经在诛妖台上魂飞魄散了。 翌日,一行人便赶到了玄真山。 山下,有接引修士,一见是万柳门大弟子携师弟到了,很是尊敬,但一看他身后跟着的阿玳,面露疑惑。 阿玳身穿和柳清棠一样的男子衣袍,但一眼便知,是女子。 万柳门门规:不收女弟子。 所以,这位女子是…… 阿玳站在柳清棠身边,冲接引修士一笑。 如明月清泉,烟笼水仙。 接引修士不敢再多看,低头领着他们上山,耳根子都红了。 修士们有道友一起修阴阳双合也不是没有…… “师兄们来得正是时候,诛妖大会即刻就要开始了,其他宗门师兄弟早已提前抵达,再晚可就要错过了。”接引修士在前面引路,小声跟柳清棠说。 柳清梧等人就狠狠看了眼阿玳,眼中之意不加掩饰:都是你这個妖女误的! 这一幕恰巧被接引修士看见,心中所想就更多了…… 当下不敢再多言,引着人直接往诛妖台而去。 所谓诛妖台不过是玄真门临时搭的台子,在玄真山顶峰,此时已聚满各大宗门修士。 接引修士将柳清棠等人引到万柳门所在之处,安排众人入座。 万柳门宗主柳白奇一看怎么冒出来个女子? 质问的目光看向柳清棠。 柳清棠总不能当着众宗门的面说自己领了个妖女上山来,只能遮遮掩掩含糊不清,“父亲,待回宗门以后,儿子再向你请罪。” 柳白奇:???这话说得,愈加像是儿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柳白奇不便再问,也来不及细问了,只因,诛妖大会已经开始了。 真玄子已上诛仙台,说了一番我辈除妖斩魔义不容辞之词,以及欢迎各大宗门来玄真门见证诛妖大典,便命门人将鹿妖带上来。 阿玳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诛妖台,只见黑雾缭绕中,陆溪亭被推了上来。 第37章 成年了 小小个子,孩童模样,一张酷似陆端的脸苍白如纸,隐隐透着黑气,周身更是黑气环绕。 此时,被索妖绳缚着,绑在中间的铜柱上,双目紧闭,似是昏迷过去。 不知道他们对他做了什么…… 阿玳双手紧握,眼中几欲喷出火来。 柳清棠却回头看了她一眼,眼里皆是警告,仿似在恶狠狠威胁:妖女,不可造次! 阿玳压根就没看他,只盯着台上,想着该如何搭救师弟。 台上真玄子抑扬顿挫滔滔不绝在说着他那些正义之词,阿玳已经不动声色施法收那些黑气。 无论是那些纸人身上的黑气,还是村里孩童身上冒出来的,她收起来都很容易,然而此刻,她却遇到了阻力。 环绕陆溪亭的那一大团黑雾里,有无数个魂魄,它们牢牢抱在一起,不愿意分开,在抵抗着阿玳的收魂力。 那个怪异的声音再度响起:“陪我玩……陪我玩……师兄……陪我玩……” 此声音一起,柳清棠脸色就变了。 怎么这玩意儿又开始了?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是,不仅柳清棠脸色变化,连柳白奇一听这声音都脸色一白。 在这“陪我玩”的大笑声里,陆溪亭的声音微弱地响起,“阿玳,阿玳……” “师弟!”阿玳就知道,师弟是被占据了身体,“师弟,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你坚持一会儿,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的!” 阿玳能感觉到陆溪亭在跟这個吞噬了无数魂魄的巨型魂魄争夺他的身体,她能做的便是将这个巨物给收了! 然而,就在她在跟此巨物拉扯的时候,真玄子指挥几个宗门宗主摆开了诛妖阵。 在真玄子的指挥下,此阵法招招冲着诛灭陆溪亭的妖丹去的。 “呦呦鹿鸣,向死而行!此鹿妖乃陆端之子,具毁天灭地之力,必要在此妖未成年之前灭其妖丹,否则后患无穷!”真玄子怒吼。 诛妖阵金光环绕中,阿玳收魂的力量已经微乎其微,根本无法撼动那只巨物,那只巨物在金光中咆哮,黑雾,如被击散了一般弥漫天地之间,隐隐可见一团团黑影绕着陆溪亭的身体作痛苦扭曲状。 那巨物不再喊“和我玩”,而是痛苦地喊着“爹”。 “爹——不要杀我——不要杀我——爹——为何要杀我——爹——孩儿好痛——” 阵法忽然一颤,那索妖绳竟然断裂,原本双眼紧闭的陆溪亭,忽的睁开眼,一双瞳仁,血一般赤红。 “呦呦鹿鸣,向死而行——”鹿鸣声中,电闪雷鸣,地动山摇,陆溪亭化作一只鹿,挣脱索妖绳,一跃冲天,带着那团巨大的黑雾,在雷电中翻腾。 “完了,这只鹿要成年了。”归元门宗主左逸惊呼。 电闪雷鸣中,那只腾空而起的鹿,身上金盏色皮毛渐渐变深。 大雨磅礴,它在期间幽鸣,宛如高歌。 雨水像是洗去他皮毛浅色,重新赋予他一身棕黄,金光环绕,连绕在他四周那些黑雾都不见了踪迹。 修士这边,已经乱成一团。 地动山摇之时,飞沙走石,人人被吹得睁不开眼。 雷电风雨,劈头盖脸而下,诛妖台上,无一人能避免,劈在身上,血痕斑斑。 仅抵御这飞沙与雷电,修士们大多就已自顾不暇。 小怀露了半个果子脸出来看着神奇的一幕,惊得睁大了绿豆眼。 成年的鹿,忽然俯冲而下,披一身金光,向阿玳直冲过来,惊起一阵风,将阿玳卷上背。 只是,这一颠,阿玳怀里的果子小怀被颠了出来。 阿玳施法去捞,结果,被柳清棠抢先捞在了手里,且柳清棠一跃而起,原本想跃上鹿背,但因修为全失,只抓住了阿玳的脚。 “妖女!不救我师弟休想离开!”柳清棠怒斥。 阿玳原本可以尝试一脚踹掉柳清棠,但小怀在他手里,正哇哇大哭。 第38章 我是师兄 整个玄真门诛仙台此时一片混乱。 修士们被飞沙走石和电闪雷鸣伤得体无完肤,但,竟也有少数修士在抵御雷击时突破了,一时打坐的打坐,被雷击得漫山逃窜的逃窜。 几大宗门的宗主在真玄子的指挥下,再结诛妖阵,但金光密织的天罗地网盖下来,却没能盖住陆溪亭,剑气重重,自阵法中冲上来,阿玳既要抵御这剑气,又要甩掉柳清棠,一时有些忙乱。 但陆溪亭奋蹄竭力疾飞,飞出了诛妖阵的范围,只是,柳清棠也无法再甩脱了就是。 真玄子对柳白奇十分不满,“柳宗主今日是没吃饭吗?为何阵脚都稳不住?” 修真之人何需吃饭?真玄子如此说不过是讥讽他,之前诛妖阵之所以塌了一角导致锁妖绳断裂,塌的就是柳白奇这一脚。 柳白奇木着一张脸,“真玄子兄言重了,在下不过修为欠缺,顶不上这一角而已。” 柳白奇心中烦乱,说话也不客气,“鄙人能力有限,诛妖大事就不参与了,就此下山,以免拖各位后腿。” 左逸忙出来打圆场,“两位大哥皆是我们宗门领头人,如今诛妖大任在即,如何自己先闹起来?真玄子兄,柳兄儿子被妖擒走,心中难免焦虑,我等且体谅一二。” 真玄子不再说话。 左逸环顾四周,尚有些许金色鹿毛漂浮于天地间,鹿妖却已无影无踪。各宗门修士散落于诛妖台各处,突破打坐的,受伤呻吟的,衣袍皆被雷劈成了布条,仅可遮羞,脸上身上亦伤痕斑斑。 左逸长叹,“如今首要之事便是找寻鹿妖下落,以防这妖孽继续危害人间,柳宗主,你可有法子?” 陆溪亭抓走的是柳清棠和万柳门弟子,自是他万柳门更有法子追踪。 陆溪亭是体力不支直接从云端跌落的。 重重摔落在地。 落地那一刻化成了人形——竟是成年男子的模样。 发如泼墨,面如玉雕。 春山远眉,唇染丹朱。 原是一张惊世绝艳的脸,却紧合双眼,唇角一抹鲜血更是触目惊心。 “师弟!”阿玳扣住他脉搏,只觉他脉搏已经不跳动,再探他鼻息,也是气息全无。 “师弟!师弟!”当阿玳发现他妖丹灰暗无光时,忍不住眼泪哗哗往下掉。 她自九岁跟随师父学医,还未曾遇见过这种情况,急慌慌的,开始各种法子施救。 然而,无论啥法子,都没能让陆溪亭再醒过来,而陆溪亭脸上还被她扎满了针,跟个刺猬似的。 只能收魂重养了吗? 阿玳哭得稀里哗啦的,她答应过师父的,好好照顾师弟,这可怎么办? “哭什么哭啊!他没死!”身边一个声音冷冷地响起。 阿玳都把这個人给忘了。 柳清棠。 “你什么意思?”阿玳转头问他。 柳清棠此刻的样子绝对跟仙风道骨沾不上边。脸黑漆漆的宛如抹了锅底灰,一身白衣碎成破布条,但他仍然打坐的姿势坐得端正。 “袅袅雀舞,彼岸重生。他是不死鸟朱阙的儿子,肉身是不会死的。”非但不会死,每一次死还是假死,而每假死一次,妖力就增一成。 “当真?你如何得知?”阿玳对柳清棠无一丝一毫信任。 柳清棠却闭上眼继续打坐去了,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师父是不死鸟么? 为何师父从来没跟她提过?师公在教万物时也没讲过不死鸟这个种类。 阿玳脸上还挂着泪,一双眼红肿着,想着柳清棠的话,如果身为师父儿子的师弟不会死,那师父是不是也不会死?可是,她亲眼看见同心璧里,师父的本体爆裂了啊…… 想着那么一幕,她的眼泪又开始啪嗒啪嗒掉,尽数打在陆溪亭脸上。 陆溪亭的睫毛颤了颤。 “他醒了。”柳清棠提醒她。 他倒是想直接结果了这鹿妖,但他现在没有修为! 沉浸在师父本体爆裂的伤痛中的阿玳,经柳清棠这么一说,立刻低头看陆溪亭。 果然,看见陆溪亭的眼皮在颤动。 “师弟……”阿玳的眼泪更多了,抹都抹不干净。 太好了!师弟终于醒了!还以为他…… 陆溪亭皱紧了双眉,很是痛苦,却感觉到脸上噗噜噜的,仿佛雨点不停落下。 他勉力睁开了眼,“阿玳,别哭……” “嗯!”阿玳用力点头,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滴落,她有些急,她真的不想哭,在亲眼目睹无忧谷最惨烈的时候她都没哭,她也勒令自己以后都不许哭,因为,她答应过师父的,要带着大家好好活下去,她如果只顾着哭去了,怎么给大家带好这个头? 可是,看着陆师弟活过来,她真的忍不住了…… “阿玳……”陆溪亭艰难地叫她,“我成年了。” 阿玳继续猛点头,“嗯嗯!你长大了,像师公,又像师父,像他们两个,很好看。” “我当然知道我好看……”陆溪亭声音渐渐小了,“我成年了,比你高,我是……师兄……” 阿玳抹着脸上的泪点头,“好的,师弟。” 陆溪亭:…… 一旁偷听了壁角的柳清棠:…… 陆溪亭本就是勉力支撑,此刻再撑不下去,再度昏迷。 “师弟!师弟!”阿玳大声唤他。 柳清棠忍不住冷哼,“被你气死了。” 阿玳狠狠瞪了柳清棠一眼,“小心我不救伱师弟了!” 说话间,淡淡黑气重新自陆溪亭身上冒出来,伴随着“和我玩,和我玩”的笑声,黑气越来越浓。 第39章 那团巨型魂气又出来了…… 随着“和我玩”的笑声越来越大,陆溪亭的眼睛再一次睁开。 原是一双清澈的鹿眼,瞳若玛瑙,眼生春水,此刻这一睁,眼里却全是黑气,连绯色的瞳眸都弥漫着淡淡黑雾,遮去了那些玛瑙般的光华。 抬头的瞬间,眼里一抹诡异的笑。 那抹陌生的诡异,绝对不属于陆溪亭。 “你到底是谁?”阿玳直视着“陆溪亭”。 现在已经可以确定,这团魂气占据了陆溪亭的肉身,所有的坏事就是这团魂气干的! “陆溪亭”歪着头看着她,咧嘴一笑,“和我玩!” “好啊!我和你玩。”阿玳莞尔一笑,牵住了陆溪亭的手。 “陆溪亭”一听,立刻开始蹦蹦跳跳地走路,牵着阿玳就跑。 一路上都是树,树上挂着咧着大红嘴唇的纸娃娃,缕缕黑气从娃娃嘴里吐出来。 这些树一样是按照一定的阵法排列,跟上回山谷里的阵法大差不差,全是不同的数列组成,不同的是,这里,全都是柳树。 阿玳跟着“陆溪亭”一边跑,一边悄无声息的地把这些黑气都收了。 全是魂气…… 一个一个的灵魂,死一般沉寂地进入到她的养魂瓶里。 走完柳树阵,便听见孩子的哭声,许多孩子,在放声大哭。 “出来玩!”“陆溪亭”哈哈笑着大喊一声,牵着阿玳一转,站在了一个山洞前。 那些孩童的哭声便骤然近了,从洞里传出来,听起来至少得有几十人! “陆溪亭”牵着阿玳进洞,那洞也是曲曲折折,有亭台水榭,草木繁盛,树木都以柳树为主。 走了得有十八個回廊,眼前忽然开阔,百来个孩子眼前哭。 个个孩子身上皆有黑气环绕。 “来!和我玩!”“陆溪亭”拍着手,站到那些孩子中间。 “南山下,万柳庄,庄里有个神仙观,老神仙,白发长,惩恶扬善福泽宽……” “陆溪亭”一边唱一边跳,那些孩子们开始跟着他一起唱。 “和我玩呀!”“陆溪亭”蹦到阿玳面前,笑眯眯的。 阿玳也笑,“好啊,我和你玩!” “我们把你挂到树上,一起玩好不好呀?”“陆溪亭”笑眯眯的,眼里的黑气却透着阴森。 阿玳看着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面黑雾缭绕,阵阵阴寒之气丝丝缕缕往外冒,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下一瞬,她便感觉脖子一紧,脚下腾空。 她被挂上了树。 若是普通绳索,是缚不住她的,但这个绳索,她念了几遍脱身诀,都没有用。 “陆溪亭”领着那帮冒黑气的孩童一步步朝她靠近,阴森的笑,狰狞的面孔,呵呵呵的,“我们要在身上扎洞玩呢!先在你身上扎好不好?” “扎洞扎洞!在你身上扎洞!”百来个孩童大声地喊。 也不见“陆溪亭”出招,阿玳只觉得身上一痛,一股黑气自她身上冒出来。 “好玩好玩!”“陆溪亭”笑着拍手,“我们再来玩脱衣服的游戏啊!伱先脱!” 第40章 师弟最怕疼了 阿玳紧张起来。 脱衣服? 这团魂气到底要干什么? “陆溪亭”从一旁折了一根树枝,以树枝为剑,一阵乱舞,阿玳的外衫在剑花中碎裂成布条。 “哈哈哈哈,好玩!”他仿佛得了趣,“让我们看看,你的牛牛有什么不同!他们说你有九个牛牛是真的吗?不要给我们看?那也行啊!你喝尿不?喝我们的尿我就不看你牛牛了!哈哈哈哈!” “陆溪亭”树枝继续舞动,阿玳身上再次发出衣帛碎裂的声音,她双目微合,准备念个咒,眼前的“陆溪亭”胸口忽然钻出来一截剑尖,而阿玳颈上绳索断裂,她从树下跌落,跌了个屁股墩儿,同时,一件袍子把她罩住了。 她很生气,将袍子掀掉,一张符出手,直飞向来人面门。 来人正是柳清棠,穿透“陆溪亭”的那一剑也是他所为,柳清棠虽然没了修为,但招式还是有的,他手里那支剑也是万柳门的镇庄之宝,锋锐无比,“陆溪亭”注意力全在阿玳身上,柳清棠偷袭之下却也得了手。 阿玳心中怒气横生,各种符不要钱似的往他身上扔。 柳清棠皱眉闪躲,也不禁怒喝,“妖女好生无礼!我救了你,你竟不知好歹!” “我需要伱救吗?”阿玳手里多了一把软剑,朝柳清棠刺过去,“我自己能救我自己!谁允许你伤害我师弟的?” 那是陆溪亭的身体! 是她和师父精心呵护、细致保养着的师弟的身体!她答应过师父要好好照顾师弟的,就算豁出命去也要保护好了! 柳清棠本是出类拔萃的剑修,此刻无奈被阿玳的软件逼得连连后退躲闪,也是怒极,“我不想脏我的眼睛!这妖孽快把你衣服撕碎了!” 阿玳冷笑,攻势更凌厉了。 她的衣服,她自会念咒使它恢复完好,就跟念净衣诀一样,有何难的?但是师弟身上左一個窟窿右一个窟窿不疼吗?师弟最怕疼了! 终于,在阿玳剑光和符齐飞的攻势下,柳清棠被一张符定住了身体,阿玳的软剑穿过柳清棠胸膛。 阿玳冷眼横视,“痛吗?” 柳清棠动不了,双眉紧蹙怒视她,一剑穿胸,岂有不痛之礼?他只是修了个真,又不是炼成了石头人无知无觉,何况,他还没了修为。 阿玳再度冷笑,“痛就对了!一报还一报!我原本应该将你学成一万片,为我无忧谷万千生灵报仇,但我不能,可你刺穿我师弟这痛,你却是要偿还的!” 阿玳眼里漫起泪光,师父,可惜,我答应了你,不报仇…… 柳清棠低头看自己伤处,和他刚才穿透陆溪亭胸口的位置一样。 再抬头,脸色一变,陆溪亭周身的黑雾膨大了数圈,身上还插着他那把清枫剑,摇摇晃晃朝这边走来。 “小心!”他提醒阿玳,“把我这定身符拿掉!” 但迟了,因柳清棠的剑是从“陆溪亭”背后刺入的,剑柄在身后,“陆溪亭”竟然握住剑尖,硬生生拔剑,整个剑身连同剑柄一起,穿过身体拔出。 剑身穿过的身体,留下一个大洞,血,浸湿了半壁衣裳,血腥气混合着黑雾的气味,恶臭弥漫。 这一幕,惊的是柳清棠,痛的是阿玳。 阿玳想上前给“陆溪亭”治伤,但无法靠近,那团黑雾越来越膨胀,她一靠近就被弹回来。 她只能匆匆画下几十张止血符,一边画一边扔,只希望能有几张堵住流血的大洞。 “清枫剑,是给我的吗?哈哈哈哈!”“陆溪亭”大笑,拿着剑舞了起来。 柳清棠惊骇不已,“你究竟是是谁?为何会我万柳门的剑法?” 何止是会万柳门的剑法,此人还认识清枫剑,懂得万柳阵,还有这洞府,十八回廊的布局,也和万柳山庄一模一样…… “陆溪亭”似乎听见了他的声音,转头看过来,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捡起地上的树枝,递给他,“练剑了!” 再一看,终于发现他脑门上贴着的定身符,伸手去撕,撕不掉。 头一歪,又看向阿玳。 阿玳懂他的意思,是要她撕掉。 “好!”她二话没说,收了定身符。 “陆溪亭”哈哈大笑,把树枝塞进柳清棠手里,“练剑!” “南山下,万柳庄,庄里有个神仙观,老神仙,白发长,惩恶扬善福泽宽……”他一边舞剑,一边又唱起了歌谣。 柳清棠站着不动,被“陆溪亭”剑指胸膛,“枫儿,再不好好练功,就要挨罚了!” 枫儿?又是谁? 柳清棠凝视着眼前的鹿妖,和他一起开始练剑,歌谣声里,上百孩童都跟着一起练了起来。 阿玳趁此机会,再次拿出养魂瓶开始收魂。 这一次,收的是陆溪亭身上那些魂气。 只见一缕缕黑气自陆溪亭周身那团巨大的黑雾里分离出来,一个接一个,被她装进了瓶子里,那团黑雾,也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阿玳现在完全可以确定,这团巨型黑雾就是无数魂魄组成,不知到底是何魂魄,吞噬了如此多妖魂,同时亦吸收了无数妖魂的妖力,就如同人类有一种蛊师养蛊一般,蛊虫吃蛊虫,最后胜出的成为蛊王。 此魂魄亦如此,不同之处在于,阿玳还能将这些妖魂分离出来。 随着越来越多妖魂被阿玳收走,那黑魂的力量明显越来越弱,他自己也发现了,而且发现是阿玳使的怪,转头就朝阿玳扑过来。 柳清棠作势要挡,但他如今却是废得很,根本挡不住,“陆溪亭”单手掐住阿玳脖子,将她提了起来,一只手按住阿玳胸膛,一用力,五个手指头陷入了阿玳的皮肉里。 鲜血顺着指尖流淌出来,剧痛之下,阿玳甚至听见骨骼错位碎裂的声音。 “阿玳!”一团小小的红通通的果子从她怀里蹦出来,用力砸向“陆溪亭”脑门,但根本没用,小怀反而被弹了出去,重重摔在石头上,嘴一张,流出红色的果汁来,那是它本体的血…… “阿玳,快变大凰!变大凰!”小怀大声喊。 阿玳也想,她听小妖灵说过好几次了,她能变成巨大的神凰赶走修士,但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变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变,她总不能傻傻地说“变变变”,就变了吧?其实她试着念过了,没变…… 她感觉到胸内剧痛,“陆溪亭”的手指已经穿破她的皮肉骨骼,到达她的心脏,在那里撕扯翻搅,似想把她的心掏出来。 好痛啊…… 可是,眼前这张脸分明是师弟的脸啊…… “师弟……师弟……”她痛得模糊起来,眼前师弟的脸在摇晃,生出一层层重影。 “阿玳——阿玳——”小怀一颗果子的样子,不顾一切哭着弹回来,用力撞“陆溪亭”,“陆师弟,陆师弟,你在干什么呀?她是阿玳!是阿玳呀!” 第41章 生前事 生前念 小怀胆子小,还怕疼,可是,这会儿却壮着胆子,忍着疼,一遍遍撞着“陆溪亭”脑门,好像是想把他撞清醒。 “别撞了,我脑门都撞起包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 阿玳胸膛里的那只手,缩了回去。 “师弟……”她终于听见熟悉的声音,只是再撑不住,身体一软,瘫倒在地。 陆溪亭看着自己沾满血的手,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手在颤抖,声音在颤抖,整个人都在颤抖,“我……我干了什么?” “陆师弟!你差点剜了阿玳的心!”小怀一双绿豆眼,悲愤地瞪着他。 “我没事……”阿玳软在地上,虚弱地看着陆溪亭,“师弟……” “阿玳!”陆溪亭蹲下来,看着她胸口五个指印,血流了满身,眼眶绯红,“阿玳,我不知道,我……” “我当然明白你不知道,你先扶我起来。”阿玳冲他一笑。 “嗯嗯,好!”陆溪亭眼里已经满是泪水,他弯下腰,扶起阿玳,让她躺在自己怀里,而后在她药袋子里翻,“治伤的是哪种药?” 娘教医药的时候,他并没有好好学…… 阿玳自己捡了两颗吃了,而后坐直,准备调息打坐。 “师弟,你坐我对面。”阿玳虚弱地说。 “好!”陆溪亭不敢违抗,很乖地坐下了。 一旁还有一个始终沉默的柳清棠。 小怀很有戒备心,一颗小果子,狠狠瞪着柳清棠,唯恐他趁人之危。 “小怀,别怕。”阿玳说,“他暂时不会动我们!” 小怀眨了眨绿豆眼,“为什么呢?” “因为,他比我们更想知道那团黑色魂气是什么东西。”阿玳胸有成竹。 柳清棠多看了阿玳一眼。 被她猜中了心思,他的确很想知道。 阿玳微微一笑,“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希望你记住,我师弟没有残害上百孩童!” 那上百孩童此刻均仰躺在地,睡着了一般无声无息,但没有死,绝对没有,他们只是因为那团黑魂沉寂了,他们也沉寂而已。 阿玳接下来要做的事,是收魂和驱魂。 此次阿玳启用了收魂阵。 七七四十九个收魂瓶按阵法摆开,只见无数黑色魂气涌进收魂瓶,树上的、孩童身体里的,尽数被收了起来。 那些孩童身上黑气散尽,接二连三苏醒过来,揉着眼睛,不知发生了何事。 而树木没了黑雾环绕,叶儿竟片片枯黄,并迅速枯死。 唯有陆溪亭身体内那些黑气,却收不出来了。 阿玳感到了一种力量在与她收魂的法力抗争,不愿这巨魂被收回来。 “照魂灯!”随着阿玳一声低喝,山洞里骤然间被红光照亮。 照魂灯,照生前事,了生前念。 红光弥漫里,响起孩童稚嫩的呼喊,“师兄,师兄——” 红光深处,隐隐绰绰,出现孩童的身影,穿万柳门弟子服,跑向长身玉立的男子。 孩童玉面朱唇,粉雕玉琢,长得尤其漂亮,但男子却冷冷地看着他,不见一丝笑脸。 “师兄,爹说,要兄友弟恭,友善同门,是清枫做错了什么吗?为何大家都不喜欢我?”孩童说着话,眼里就含了泪。 男子沉默地看向别处,不说话。 孩童委屈地低下头,“师兄,你也讨厌我吗?我可以只吃半碗饭,师兄不讨厌我,可好?” 男子终于说了话,却是比冰山上的雪更冷,“我修真之人,早已辟谷,不吃饭。” “噢……”孩童揉了揉眼睛,“师兄,你能教教我,如何才能讨人喜欢吗?师兄弟们都喜欢你,我也想要师兄弟们喜欢我,我要如何做呢?”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被称为师兄的人,已经消失不见。 “师……师兄呢……”孩童终落寞地走了。 木屋前,有窈窕女子侧立,看不清面容,见孩童一個人走回来,温柔唤他,“清枫。” “娘亲——”孩童的声音又脆又甜。 “清枫今日跟师兄弟相处如何?”女子拈去他头上一枚树叶。 孩童微微一顿,却笑着说,“很好的娘亲,师兄弟们都喜欢我,拿馒头给我吃,陪我玩,还教我练剑。” “那就好,娘便放心了。清枫要和师兄弟们好好相处,知道吗?” 孩童迟疑,“娘亲又要外出吗?” 女子笑言,“听闻昆仑有一块极品寒铁,娘亲取了来给你铸一把剑如何?” 孩童抱着女子的大腿,眼里满是不舍,却终究乖乖说了个“好”字。 画面一转。 孩童脑袋肿着个大包,一身都是泥,艰难地从池塘里爬出来,一群穿万柳门修士服的小弟子挡在了他面前。 为首的在他面前一站,“你想跟我们玩吗?” 刚刚爬上来的孩童眼里闪过一道光,又迅速熄灭下去,他们还会和他玩吗?如果会陪他玩,为何会用石头砸他的头?为何要把他推进池塘? “臭妖怪,你只要答应我一件事,我们就陪伱玩!”为首的小修士说。 “真……真的吗?”孩童还是充满希冀地抬起了头。 “真的!”小修士哈哈大笑,“你只要喝我的尿,我就和你玩!” 小修士说着,竟解开裤子真的尿到了他头上。 孩童闭上眼睛,一动不敢动,任尿液流过他的头、他的脸,全身都在发抖。 “哈哈哈哈!听话的狗!既然你真的喝尿,我便也说话算话!我们和你玩!来吧!我们挂树上玩去!” 孩童颈上挂了根绳,被吊在一棵树上。 “好不好玩?哈哈哈哈!好不好玩!” “咦?你不说话?是觉得不好玩吗?那我们玩大一点,在身上扎窟窿吧?我们来剪刀石头布,谁输了就在谁身上扎!” “你怎么一直出拳头?因为你是傻的吗?哈哈哈!” 因为孩童的手被绑着,他只有拳头,是以小修士们一直出布,他便一直输,身上一直被剑扎洞。 “听说你们妖怪是不会死的?真的哎!扎了这么多洞还不死啊!” 孩童的白色修士袍已经被血染得绯红,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但是,很痛啊,他看着前方,长身飘逸的师兄正走来,他喃喃唤道,“师兄,师兄——救我——师兄……” 第42章 娘亲,孩儿没错 然而,师兄却只是远远地看着,如岸芷汀兰,玉树琼芝,天空飘起了雨,亦不曾在他衣裳浸留半点。 孩童最终只能看着师兄在细雨中冷着脸转身离开,在小修士们用剑挑开他衣袍哄笑的时候昏迷过去。 他身上全是血,那些人还在哄堂大笑,“不是有九个牛牛吗?你的九个牛牛呢?快让我们看看!” 他没有九个牛牛给他们看,他只有九条尾巴。 重伤的他化成了原形——一只白色九尾幼狐,被绳拴着脖子,挂在树上,一身白毛全染成了血色,奄奄一息。 修士们割他的尾巴玩,嚷嚷着“割了尾巴又不会死,割回去做个围脖戴。” 也有人问,“会……会被罚吗?” “不会!他只是个畜生而已!” 血,一滴滴而下,混着狐毛,在地面蜿蜒。 “爹爹……爹爹会罚你们的!你们这样不对……爹爹说,师兄弟要互敬互爱……互敬互爱……” 山洞里,照魂灯光华四溢处,响起幼童的声音。 一大团黑雾笼罩着陆溪亭,这声音便来自此处——巨大的黑雾呈一個巨型人形,蹲在地上,还有双手,有头,双手托腮,只是没有脸。 阿玳加紧收魂,但这团魂雾还是一动不动。 莫非是他太大了? “师弟?”她叫了一声陆溪亭。 陆溪亭却只紧闭了双眼,身体被黑雾牢牢笼罩,不能回应。 她转头问一旁呆坐的柳清棠,“你有什么法子?” 柳清棠怔怔的,压根没听清阿玳说了什么,呆呆地摇了摇头。 阿玳冷笑,“他不是你师弟吗?” 阿玳的心里是痛的。 这只巨型魂气生前是一只小九尾狐,是妖灵,而这世间的妖灵,七百年前就被杀尽了,照魂灯照出的回忆里,是他在万柳门的日子,那时人妖还不曾走向殊途,而他声声唤着的“师兄”,正是眼前这位宗门未来掌舵人柳清棠。 她想起了自己在杏花村的日子,怀抱着与人交好的善心,却只能换来恶意和欺凌。 她曾如何绝望过,这只被挂在树上的小九尾就如何绝望吧?他吗,安心希望着师兄能救他,却只换来师兄冷漠离去…… 不知小九尾的娘亲回来见到自己孩儿被如此伤害会如何心痛。 “呜呜呜……呜呜呜……”巨型黑雾蹲坐着,忽然哭了起来,“娘亲,要娘亲,娘亲,爹爹要杀我……” 照魂灯的红光里,出现一处悬崖,石壁上刻有“思过崖”三个字。 玉面朱唇的少年郎面壁而坐,正是小九尾的人形模样,较之从前长大了不少,想来已是过去数年。 时值冬日,漫天飞雪,小九尾一身白衣,单薄地像零落世间的一片雪花。 冬雪簌簌,洒落少年两肩,他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自言自语,“第十个冬日,竟十年了。” 他眸色湛蓝,一张脸白得近乎透明,低喃,“娘亲,十年了,你也不来看我么?是生气了么?孩儿真的没有做错事,孩儿……孩儿是真的想和师兄弟们好好相处,是他们割了我的尾巴……娘亲,为何分明是他们不对,却要罚我在思过崖呢?娘亲,孩儿……好想你。” 忽的,山下山庄里传来喧闹。 他起身,只见人影重重,看修士袍颜色,竟是十大宗门之人齐齐涌进了山庄。 远远的,传来喊声直彻云霄,“邪魔妖孽,人人得而诛之,斩妖除魔,扶我人间正义!” 他站在思过崖上,不知所措。 但人群很快涌上思过崖,隔着一座铁链桥,他看着那些人直冲过来。 “在这里!这里还有一只!” 乌央乌央的人,有他认识的,有他不认识的,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见剑气如雨,密密麻麻向他扑面而来,他只来得及喊了一声“爹爹,别杀我”,便倒地不起。 他大口吐着血,连双眼都是绯红,喊的最后一句是:娘亲,娘亲…… 至此,照魂灯红光灭,山洞里一片灰暗。 照魂灯,只照生前事。 陨落后之事,不得而知。 “哇——”巨型黑雾伸出黑乎乎两条巨腿,往地上一坐,大哭起来,“爹爹别杀我——娘亲——娘亲不生气——清枫想你了——娘亲,别不要清枫好不好?娘亲来看看清枫——娘亲救清枫——” “清枫,清枫……”阿玳轻轻唤着他的名字,一如当年师父在她做噩梦以后唤着她的语气。 大黑雾却没听,只蹬着腿哭,“要娘亲——要娘亲——” 阿玳心里一酸。 她在绝望之时,等来了师父救她,这只九尾,却到死都没等到他的娘亲…… 她看向在一旁全程皱眉发呆的柳清棠,冷笑讽刺,“柳大真人,敢问这只九尾生前做了何恶?竟需集齐十大宗门弟子以百敌一杀害?你作为他的师兄,彼时又在何处?在杀他的人群里吗?” 那样多的人,如蚂蚁一般涌过铁链桥,她都来不及看清都有哪些人,可有柳清棠? 柳清棠被他这句问得一个激灵,眼中尽是惊愕。 照魂灯里照出的此妖生前事,不会是假,里面那个被声声唤作“师兄”的人,的确是他,只是,他自己的记忆里,却没有这些过往,也没有“清枫”这个人。 他凝视着自己手中的清枫剑,剑柄上“清枫”两字,平日只当是剑名,今日看着,却刺痛了双眼。 九尾生前做了何事?他彼时又在何处? 这两个问题,他一个也答不上来。 只是,记不起,亦答得出来。 他握紧手中清枫,端正姿容,“我十大宗门,行善人间,匡扶正义,绝不可能错杀,此妖灵必做了伤天害理之事,方引起宗门众怒,是以杀之!” 他虽不知自己为何记忆全无,但他相信一点:宗门不会杀错人!妖灵伤天害理,斩妖除魔,乃宗门担当,怎可能杀错?更何况,还是十大宗门齐力绞杀,就算他万柳门不查错怪,难道十大宗门皆错不成?绝无可能! 正义凛然的声音,夹在九尾的哭声里,亦十分响亮。 第43章 师兄,师兄 “柳清棠!”阿玳朗声,“愿你记住今日之所言,永不后悔!” 正在哇哇大哭的黑雾忽然停了下来,急剧缩小,消失于陆溪亭身体里。 陆溪亭双眼倏然睁开,站起来就要跑,忽然想起什么,盯着阿玳一看,拉着阿玳的手,飞身入了山洞深处。 柳清棠端坐于原地,凝视着那上百个或哇哇大哭或小声啜泣的孩童,纹丝不动。 不多时,脚步声传来,山洞里涌进一大群人,以真玄子为首,他父亲柳白奇也在其中。 十大宗门之人,尽数赶到。 “这些孩童……”柳白奇震惊。 柳清棠起身,木着一张脸,“回父亲,正是丢失的那上百孩童。” “这……” 有善医修士上前逐一检查这些孩童后,回来汇报,“完好无损,并无一人受伤。” 众修士属实震惊,无法相信这些孩童被抓之后能毫发无损。 “那这妖魔把孩童们抓来是为何?”左逸不解,蹙眉问。 真玄子却松了口气,“不管是为何,我等总算能给村民一个交代,安排人把孩子们送回去吧。” 十大宗门各吩咐数名弟子,一人抱一个孩子,将他们送回村民家中。 “只是,让妖魔跑了!”左逸气道。 真玄子看向柳清棠,“贤侄,你一直和那几个妖魔在一起,他们是如何逃走的?” 柳清棠恭敬回话,“侄儿曾尽力阻拦,但侄儿修为全失,拼尽全力也未能将邪魔擒获,是侄儿没用。” 柳清棠胸口一大片血迹,证明他确实尽力了。 真玄子一摆手,“贤侄辛苦,想来这妖魔未逃远,我们追!” 在真玄子的带领下,众修士往山洞深处而去。 然而,分明是一直向前,走了一截,却莫名回到了原地。 “柳贤弟,你来看看这阵?”真玄子唤道。 这山洞连绵百里,入洞即是阵法,能到这山洞中部,全靠柳白奇一路破阵。 柳白奇应了一声,率先走在前面,只是,这边走边破的,进展委实过慢,期间还两次回到原地。 在第二次回到原地的时候,真玄子放弃了,“罢,耽搁这些时间,早跑没影了。回吧!各宗门注意,即日起全力搜捕妖魔。” “是!”十大宗门弟子齐声应道。 柳清棠却看着绞尽脑汁破阵的父亲,默然不语。 离开山洞以后,各宗门分头行事,柳白奇领着万柳门弟子先回了万柳山庄,柳清棠受伤不轻,且修为全失,身为下一代弟子之首,此事不可小觑。 “父亲可知我和清梧等师弟为何会失了修为?” 万柳山庄,柳清棠寝室内,柳白奇已亲手为儿子诊了脉,包扎了伤口。 “知。”柳白奇眉间深锁,“为父定然能为你和众师弟恢复修为,只这段时日,你们莫再随意出门,在庄内休养为上,斩妖除魔之事急不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是,孩儿省得。” “嗯,你先休养,为父且去配药。”柳白奇掩上门,离去。 柳清棠心事重重,闭上眼,皆是照魂灯里少年追着他喊师兄的情形,但他失了修为,和寻常人相差无异,数日劳顿加之重伤,身体实在受不住,不多时便沉睡过去。 他开始做梦。 梦里,面如白玉的少年总是怯怯地跟在他身后,不敢叫他,也不敢打扰他,他停下来,少年便也远远停下来,怯弱却又充满期待的看着他。 他问少年为何总跟着他,少年低着头说:整个山庄的弟子,只有师兄不用石头扔他。 他沉默。 少年眼里便闪着光,问他:师兄,你就像青松俊柏一样挺拔高洁,人品贵重,剑术也是山庄弟子里最好的,清枫什么时候可以像师兄一样呢? 他拧着眉:像我做什么? 少年再次垂下头,极弱的声音在说:那样,师兄弟们就会喜欢我了,他们都很喜欢师兄呢!师兄,清枫也想成为师兄这样的人,师兄教教我好吗? 梦里,他并没有等少年把话说完,就离去了。 少年抬起头时,看见周围空空如也,只剩一片迷惘。 梦里,他亦看见许多次,少年被同门师兄弟欺辱,抢东西,设陷阱,扔石头,言语辱骂,他从未阻止过一次,只在一旁默默看着,而后转身离去。 少年被挂在树上羞辱那次,他亲眼看着师弟们用剑在少年身上扎洞,他也听见少年在喊“师兄救我”,他亦只在细雨蒙蒙中转身。 “柳大真人,敢问这只九尾生前做了何恶?竟需集齐十大宗门弟子以百敌一杀害?你作为他的师兄,彼时又在何处?在杀他的人群里吗?” 少女质问的声音在梦中依然声声在耳。 他无法回答的问题,梦里却能答了,因为,他看见自己在铁链桥上,确实在杀那人的人群里,亲眼看着他倒在血泊中,亲耳听着他喊“爹爹救我”,也亲耳听见他叫“娘亲”…… 他有叫“师兄”吗? 他不确定,似乎是有的,在梦里,一声声,叫着“师兄救我” “师兄——师兄——” 他终在声声“师兄”中惊喜,一身冷汗,尽是惊惧。 晚间,柳白奇来看他,他满脸苍白,竟是比初时愈加显得虚弱,只因反反复复入梦,反反复复惊醒。 梦中的一切如此陌生,却件件历历在目,宛若真实发生过。 “清棠,怎么回事?”柳白奇震惊。 “父亲……”柳清棠颤声问,“我万柳门,可有清枫此人?” 柳白奇一怔,“有的。” 柳清棠一坐而起,惊问,“他是何人?为何孩儿一点印象也无?” “原是我万柳门弟子。”柳白奇在他床边坐下,“七百年前,人妖共存,妖灵入我宗门者,不知凡几,各宗门皆有,与我等同修,但妖总归是妖,本质是畜兽草木,你当知,人与畜兽草木最大的区别,便是人能辩正邪,懂克制,为坚守正道而克制欲望,克制暴戾,但畜兽草木不能,因而为祸人间,终爆发七百年前那场大战,以我宗门获胜而终结人妖共存的局面,清枫作为一只妖灵,亦在大战中被铲除,你与他师兄弟多年,待他亲如兄弟,亲眼目睹他于剑雨中而亡,承受不了此打击,兼之在大战中身受重伤,竟昏迷数月之久,醒来后,便将与清枫有关的一切皆忘了,除了这把清枫剑。” 柳白奇拿起他身边的剑,“此剑乃他所佩,日日缠着你教他剑术,并以此剑为礼,赠予你。” 柳清棠凝视三尺白练练之剑光,眉目略略舒展:原来如此…… 第44章 如果你看见清枫 阿玳被“陆溪亭”牵着一路狂奔。 山洞内错综复杂,阵法密布,但“陆溪亭”牵着她纵横飞跃,几番腾挪便出了山洞后门,奔向外面广阔的天地。 “清枫。”阿玳知道现下的“陆溪亭”不是陆溪亭,唤他的名字。 他只是一团魂气,或许,还是不全的魂气,在这七百年岁月的洗涤中,在不断吞噬其它魂气的过程里,属于他自己的意识已经渐渐模糊,揪住不放的,只有他心里最顽固的执念和内心的本能。 “清枫”这个名字,应是他心中敏感之处,阿玳这样唤他的时候,无论他是一团黑雾,还是陆溪亭的样子,他都是动容的。 “清枫。”阿玳拉住他的手。 “陆溪亭”怔怔的,忽然流了眼泪,“娘亲……” 小怀从阿玳怀里探出个果子脑袋,绿豆眼都瞪圆了,“阿玳,他把你当成他娘亲了!” 阿玳把小怀的脑袋按了回去。 “陆溪亭”流着泪,眼里是呆滞和空洞,“娘亲,不出去,和我玩。” 阿玳微微一笑,拉着他的手,“好啊,我和你玩。” “他们都不和我玩,娘亲和我玩。”“陆溪亭”靠过来,将头倚在了她肩膀。 “清枫,我们回家,好不好?”她的声音,柔和得像无忧谷里的风。 “好,娘亲,清枫乖。”仿佛成了小小孩童,乖巧地跟着出远门回来的娘亲回家。 阿玳不知此处是否安全,宗门之人是否会追上来,不敢多做停留,而且,她离开妖灵们已经数日,心里一直悬着,虽然有结界护着他们,但结界是否绝对安全她也不敢保证,毕竟,无忧谷都能被宗门破掉。 是以,她带着“陆溪亭”迅速去往妖灵们藏身之处。 “阿玳!阿玳!” 一众小妖灵见到她回来脸上都是一松,欣喜地叫她的名字。 阿玳发现,她走之前妖灵是坐在何处的,她回来,他们一个个都还在原地乖乖地坐着,不曾动过。 “你们,一直在原地不动吗?”她问。 小沙棠点了点头,“你让我们乖乖的,别乱跑呀!” 可那也不是要在原地一动不动啊…… 阿玳又是好笑又是心酸。 好笑是因为,小妖灵们这么乖的样子实在可爱,心酸的是,他们这是被灭谷之灾伤得多深,她没回来之前,每一刻就紧张不已,不敢乱动,直到看见她,才明显松一口气。 “阿玳,你把小师弟找到了!真好!”大家都围上来,看着他俩,很高兴的样子,特别是看到陆溪亭突然变成了大人,很是惊叹,也很羡慕,“哇,师弟跟师公一样了。” “好羡慕啊,我也想变大人!” “阿玳,你受伤了,阿玳你不要紧吧?” “姨姨,痛痛。”小谷皱着眉挤过来,指着阿玳胸口大片的血迹,要给她呼呼。 阿玳握着小谷的手指,安抚大家,“我没事,小小伤而已,你们都好好的吗?” 妖灵们点着头,小沙棠又有了新发现,“鹿蜀,小师弟比你高了哦!” 鹿蜀翻了个白眼,站到阿玳身边,小声说,“阿玳,以后你可不要丢下我们自己走了,要带我们一起。” “咦,你不是胆子很大吗?”沙棠哼道。 “我……我是担心阿玳呀!”鹿蜀也哼了哼。 “好了,不用担心了,我好好的呢!”阿玳摸摸鹿蜀的头,“好哦,鹿蜀,以后我到哪儿都带着你们。” “陆溪亭”一直歪着头,看看这個,看看那个,眼里还是呆滞和茫然。 小妖灵们已经在窃窃私语了。 “小师弟长大怎么变傻了许多?” “对啊,好像都不认识我们了。” “小师弟是病了吗?他眼睛好像发黑,都不是红色的了。” “他好奇怪哟!” 不知小妖的哪一句话触到了“陆溪亭”,他身上黑气弥漫起来。 阿玳却没有留意,只安抚这些小妖灵,“别怕,小师弟的确病了,我马上来给他治病……” 话没说完,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暴怒的声音响起,“这里不是家!伱不是娘亲!骗我!你们都骗我!你们是骗子!” “阿玳——”小妖灵们惊慌齐呼,“师弟你在干什么呀!为什么要伤害阿玳!我们没有骗你!” “陆溪亭”不听,手掌再次附在阿玳心口,在伤口还没长好之处,五指插入肉里。 小妖灵已经开始惊恐地尖叫,阿玳忍着痛对他温和地笑,“清枫,痛……在身上扎洞,痛啊,清枫救我……” “师兄,痛……师兄救我……” 陌生而熟悉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陆溪亭”的手停住了。 “清枫,这里不是家,但是,我会给你一个新家,我们一起,等娘亲回来,我,还有许许多多的兄弟姐妹陪你等娘亲回来。”阿玳不知道现在这个混沌的魂气清枫能听懂多少,但“娘亲”内心的羁绊,希望能打动他。 “陆溪亭”面容果然沮丧起来,手一松,阿玳就跌了下来。 “娘亲,不喜欢我了,不来看我。”“陆溪亭”垂下头,像个犯错的孩子。 “不会的,清枫。”阿玳柔声说,“娘亲她只是给你找寒铁铸剑了,也许路上很危险,也许,遇上了风雪耽搁了,清枫,娘亲很爱你,她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真……真的吗?” “真的,是她告诉我的哦,我见到她了,她和我说,如果你看见清枫,请你告诉他,在娘亲心里,清枫一直是好孩子,娘亲想念他呢。” “哇——”陆溪亭的身体里传来一声嚎啕大哭,“娘亲——娘亲——” 那个在思过崖上等了十年,又在人间飘荡了七百年都没有等到娘亲来看望的小九尾清枫,在这一刻,终哭出这七百年来数不尽的委屈,即便,他只剩一团模糊的魂气。 “清枫,你在别人的身体里,娘亲来了却不认识你了,我们出来可好?出来,我们和你一起玩,一起等娘亲。” “你们……和我玩吗?”陆溪亭周身忽然被一团巨大人型黑雾包围。 清枫的魂气出来了…… “是,我们和你玩,我们这么多朋友,都和你玩。”阿玳笃定地说。 小妖灵本来胆子小,但听话,只要是阿玳说的,他们都听,一个个扯着桑子大声喊,“我们和你玩,清枫!” 第45章 我是和你做朋友的阿玳 “和……我玩?”清枫笼罩在陆溪亭身上的人形大黑雾歪起了头,“和我玩?” “是的,和你玩,我们都和你玩。”阿玳伸出手去。 大黑雾犹犹豫豫的,“不挂树上。” “嗯!不挂树上,我们都不喜欢挂树上玩。” 大黑雾的声音小了起来,“不扎洞,痛……” “不扎洞哦,清枫,我也怕痛呢。” “不割尾巴……”大黑雾的声音委屈得带了哭腔了。 “嗯!不割尾巴,你看看,我们的尾巴都好好的。”阿玳把鹿蜀揪了出来,还是幼童的他,背后那截红尾巴还露在外面。 大黑雾终于挪了挪,似乎松动了,打算从陆溪亭身上出来。 阿玳一边开始念收魂令,一边用自己的手去够清枫的魂气。 原以为会很顺利,但阿玳却仍然感觉到了那股力量,仿佛是在拉着清枫的魂气不让他出来。 她以为是清枫仍然不愿意出,所以微笑着,用和风一样的声音和清枫说话,“清枫,我叫阿玳,相信我好不好?我知道,你想要找人一起玩,你把村庄里许许多多的孩童都带到你身边陪你玩,你还教他们唱歌,想教他们练剑,可是你都舍不得把他们挂到树上去,你只挂了纸娃娃,因为你知道挂上去痛,你看,伱是这样的好孩子,娘亲怎么会不知道呢?清枫,快出来,我们去一个温暖的地方,没有雪,没有风,陪你一起玩,一起等娘亲,可好?” 从照魂灯里映射出来的片段,可见清枫一生都在想要和万柳门师兄弟兄友弟恭,和睦相处,想要有人陪他玩,陪他练剑,然而,万柳门负他,师兄弟辱他,以致“和我玩”这件事成了他的执念,七百年都不曾散去。 不知这七百年他是如何渡过的,又藏身何处,若非他抓那么些孩童行迹暴露,仍然不会有人找到他,只是,他都躲了七百年了,为何要在此时现身呢? 因这人间不与他相和,他便用魂气控制村庄,控制村民,控制那些孩童,看起来毁天灭地惊悚可怖的灾难,却只为了满足他,一个游魂的生前执念:和他玩。 “清枫?”阿玳感觉到拉扯的力量越来越大了,而且,清枫的魂气在挣扎扭曲,看起来倒像是他愿意出来,而有人不让他出来。 “清枫?你看,我碰到你的手了,让我牵住你的手可好?牵了手就是好朋友哦!”阿玳轻轻触碰着魂气那团圆圆的手,只是,握不住而已,手指穿过去,是虚空。 他只是魂气,当然是虚空…… 但这团魂气在扭曲挣扎中忽然哭起来,“不和你玩,不和你玩,我和她玩。” 阿玳心中生疑,再细细一探,终于发现问题:那股拉着清枫魂气不让走的力量居然来自她的好师弟,陆溪亭。 此刻,陆溪亭的妖魂正在努力,想要将清枫的魂气吞噬掉。 “陆溪亭!”阿玳大喝一声,一团红光从她指尖弹出,将清枫的魂气完全笼罩住。 红光宛如铜墙铁壁,给魂气一个保护罩,陆溪亭的妖魂再无法越过罩来。 红光包围的黑雾,开始一点点进入养魂瓶,最终完全没入。 装了满满一养魂瓶。 同从前的那些黑色魂气一样,浓浓的一整瓶黑气,在里面剧烈的晃动沸腾。 黑雾泛起了白沫,白沫翻滚汹涌,而后慢慢归于平静。 瓶子里黑色消失,只剩绿绿的一团魂气,在里面漂浮。 重要的是,这团魂气是动的,不像阿玳之前收的那些黑魂一样,黑色褪尽后仍是死一般的一团。 清枫的魂,还活着。 阿玳捧起养魂瓶,轻轻扣了扣琉璃外壳,叫他,“清枫?” 那团圆圆的绿色侧面鼓起小小的一团,仿佛在侧耳倾听。 阿玳喜泣,“清枫,我叫阿玳,你能记住吗?阿玳,和你做朋友的阿玳。” “我是鹿蜀,和你做朋友的鹿蜀。” “我是小怀,和你做朋友的小怀。” “还有我还有我,我是沙棠。” “我是小青。” “我是……” 几十只小妖灵叽叽呱呱,“我们是和你做朋友的朋友啊,清枫,我们等你出来玩。” 瓶子里的清枫,是听懂了的吧?绿绿的一团,在瓶子里飘啊飘,隔着琉璃瓶,来碰阿玳的手指。 “清枫,我们等着和你相见的那一天。”阿玳把养魂瓶收了起来,凝视以打坐姿态坐着的陆溪亭,“师弟,你刚刚在做什么?” 陆溪亭面色苍白,皮肤底下隐隐透着青气,并没有睁眼搭理她。 “师弟,我知道你能听见,你告诉我,你刚刚想干什么?”阿玳的声音严厉起来。 “无需你管!”陆溪亭冷冷的一声,站起身来,然而,还没站稳,一口鲜血多久吐了出来,人也随之倒地。 第46章 阿玳会哄陆师弟的吧? 陆溪亭的身体当真十分羸弱。 当初还在无忧谷的时候,师父隔日便给他药浴,每日都要给他吃精心调配的丸药。 然而陆溪亭出走这几日,药浴和药丸都耽搁了,又被清枫的魂气侵入身体,如今一口大血吐出来,一张脸苍白如纸,气若游丝。 小青在一旁看着,很是忧心,伸手摸了摸陆溪亭的鼻子,然后马上又把手缩回来。 鹿蜀诧异,“小青,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我……我看看陆师弟是不是陨落了……”小青也很心虚,“祝余爷爷的话本子里是这么写的,人类就是这样来试是不是陨落。” 鹿蜀:…… “没有。”阿玳身上淡淡药香,“师弟只是很虚弱。” 她看看围在四周的小妖灵,点了点,“鹿蜀,沙棠,你们把师弟抬起来,放进药汤里药浴。” 小青紧跟着,“我也去。” “小青不要去。”阿玳叫住了她。 “为什么?”小青眼看着鹿蜀和沙棠把陆溪亭抬到了树丛里,问。 他们行走在野外,并没有无忧谷里那样方便的药庐可供药浴,只能设个简易的桶,放在树丛里。 阿玳摸了摸小青的头发,“因为师弟是男子,我们小青是女子。” “我从前也看过师弟沐浴啊!”小青懵懂地眨着眼,“我还是一只小青鸟的时候,师弟和鹿蜀在溪水里玩,两人都一样的,没有区别。” 阿玳:…… “祝余爷爷的书里没有写男女有别吗?”阿玳问小青这个话本迷。 “有。”小青仔细思索了一下,“可是我们是妖灵啊,我也可以修成男子的,阿玳你喜欢男子吗?若你喜欢,我成年的时候就变成男子好了。” 阿玳:…… 好吧,当我没说。 阿玳领着妖灵们打坐等待,半个时辰后,鹿蜀和沙棠把陆溪亭抬了回来。 “阿玳,陆师弟醒了。” 药浴完以后的陆溪亭脸色好了些,但仍然苍白虚弱。 阿玳上前,把一颗药丸喂到他嘴边,“师弟,吃药吧。” 陆溪亭头一扭,不肯吃。 阿玳暗暗摇头,让鹿蜀他们带着妖灵们稍稍走远一点,她有话跟陆溪亭说。 只剩阿玳和陆溪亭两个人了。 陆溪亭却更加傲娇,还把眼睛闭上了,就是不愿意搭理阿玳的样子。 几个妖灵远远地看着,很是忧心,窃窃私语。 “陆师弟怎么了?怎么还生阿玳的气了?” “还不肯吃药呢。” “阿玳会哄他的吧?会和他好好说话,哄他吃的。” “对,从前我受伤了,不肯吃药,师父都是抱着我哄我吃的,吃完还给我一块儿糖呢。” “嗯,阿玳跟师父学医理,会把师弟哄好的,你们放心吧。” 小妖灵们都眼巴巴地等着,想看阿玳怎么哄师弟,却见阿玳猛然出手,直接捏住了陆溪亭下颌,小妖灵们仿佛都听见一咔嚓一声响了,师弟的嘴张开了,阿玳将药丸往陆溪亭嘴里一丢,再将陆溪亭下巴一拍,这颗药就算吃下去了。 “阿,阿,阿玳这么凶的吗?”沙棠都结巴了。 小青也愣愣的,“和师父完全不一样……” “以后……以后吃药要乖乖的了,看起来好痛……”鹿蜀摸了摸自己下巴,仿佛感觉到了痛。 陆溪亭一双眼睛绯红,含着怨念看着她,“如今,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吗?” “要我如何对你?”阿玳正色看着他,还没追究他私自离开队伍的过错! 陆溪亭愈加愤怒,“你对那個魂,都比对我好!” 是说清枫? 阿玳原想待他好转了再提这茬的,结果他自己先提了。 “好,既然你提清枫,那我便问你,我在给清枫收魂的时候,你是不是不想放他出来?” 陆溪亭被这么一问,瞬间哑声。 “师弟,师父有训,不得让任何奇怪的东西接近你。”阿玳起初还不懂师父为何这么说,现今明白了。 师父给师弟服的药丸里,有大量安魂草的成分,从前她只道是强体之用,原来是因陆溪亭体弱气虚,神魂不稳,极易被别的东西占据肉身。 可偏偏的,师弟竟然还想把清枫的魂魄留在肉身里! 她声色俱厉,“师弟,伱竟想吞掉清枫增强你自己的妖力?你知不知道这条路碰都碰不得?你没上过师公的课吗?” 噬魂术,是最邪恶的修炼之术! 只在传说中,不曾有妖灵或者修士练过。 师弟居然动了这个念头! 其实清枫就吞噬了无数魂魄,但因他没有肉身,最终只能是一团魂气,疯狂的魂气。 陆溪亭若吞魂,只怕师父和师公能气活过来! 陆溪亭被骂中心思,不敢吭声。 他的确是这么想的,虽然,他并不知道噬魂术怎么练,但有清枫在他肉身里,他变得如何强大有力量他是亲身感受过的! 阿玳目色深沉,“师父有训,不得报仇,不得有恨,寻一安宁之处,带妖灵繁衍生息。师弟,希望你别再擅离我们,别再违背师父的命令!” “鹿蜀,沙棠。”阿玳高声叫道。 妖灵们已经被吓坏了,刚刚阿玳好凶,一点不像无忧谷里的阿玳了…… “来了来了!”鹿蜀和沙棠赶紧跑过来。 “把陆师弟抬起来,我们继续出发。”阿玳也看见了妖灵们怵她的样子。 她也不想这样,但有什么办法?从前在无忧谷无忧无虑,估计师父都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是以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跟阿玳说清楚,现在,一切都要重新开始自己摸索。 “我娘是不是有三训?”被抬着的陆溪亭忽然问。 阿玳脚步一停,“是的。” “还有一训是什么?” “不许报仇,不能有恨。” “我们要找一个地方生活下去,像在无忧谷一样,一个都不能少。” 小妖灵们叽叽喳喳告诉他。 陆溪亭看着前方走着的阿玳,“这才两训,还有一训是什么?” “师父说,一直陪着你,不离开。”阿玳轻轻地说。 陆溪亭听着,忽然怔住了,而后抿了抿嘴,沉默。 “我们所有妖灵都要一直在一起,互相陪着,不离开了。”沙棠糯糯的声音说。 第47章 大荒之东 大荒之东,有山万灵。 迷毂启动引路盘,显现的仍然是这四个字,并无其它提示。 迷毂小眉头皱着,“阿玳,我们只能继续往东走了。” “嗯!往东走!只要大家在一起,多远都不怕!”阿玳大声说,说给所有小妖灵听。 回首,只见妖灵们排成两路长队,后面的牵着前面的衣裳,防止自己掉队。 但这般,仍然显得队伍十分冗长,而且,也怕被修士发现。 阿玳想了个法子,只让本体大型的妖灵以人形行走,小家伙,如小青就变回一只小青鸟,一会儿在阿玳头顶飞,一会儿跟青耕挤一个笼子里玩儿,再如小怀,本来就适应了一颗果子藏在阿玳身上,还是变成果子。 其它的,一棵草,一颗种子,有些花儿把自己变成一块根茎、一根树枝…… 再有兽虫鸟鱼,亦尽量化作原形,由人形同伴携带,如迷毂在探路之时,怀里就抱着只兔子,腰间挂着的乾坤荷包,里面装着好些草木小伙伴的本体。 其余如沙棠、鹿蜀等,都有这样的荷包或袋子,各自命名不一样,皆成为妖灵本体的藏身之处。 “大家要仔细记清楚,携带了我们妖灵同伴多少本体,路上时不时要数一数,切不可丢失任何伙伴。”阿玳强调。 “好!”妖灵们齐声回答。 如此,妖灵队伍大大精简,行走在山林里,倒也不那么显眼。 “蘼芜。”阿玳对跳到她手里的草说,“我需要取一点你的草汁哦。” “好!”蘼芜跳回地上,变成巨大一棵。 只见蘼芜把自己的草叶扭成麻花状,青青草汁便渗了出来,滴滴答答,滴入阿玳的瓶子里。 “好啦!蘼芜辛苦了。”阿玳伸出手,蘼芜跳上她手心,整颗草又变小了,软趴趴地趴在她手里。 阿玳把她放进她的琉璃珠里,里面有适宜草木生长的土壤,原是培育药材用的,正好给蘼芜恢复元气。 “阿玳,你用蘼芜的草汁做什么?”小青落在阿玳肩头问。 阿玳取周边草木,一样挤出汁来,再放进炼化瓶中,以符盖住瓶口,指尖燃起火苗,在炼化瓶下烘烤。 符化为灰烬后,落入瓶子里,瓶中便生成药丸数颗。 阿玳给每个妖灵一颗,“把这个药吃了,可以短暂遮盖我们身上的妖灵之气,不至于被修士发现。” 妖灵们一听,赶紧吞了下去。 阿玳微微一笑,“走吧!跟着迷毂,向东出发!” 东行之路,何其漫长。 阿玳他们隐身山林间,尽可能远离人类,然而,行了一日之后,迷毂却道,“阿玳,我好像听见有人类往这边来了。” 他又细听,很是确定,“真的,吹吹打打的,就是有人类过来了。” 小青鸟扑楞着翅膀去飞了一圈回来,落在阿玳肩膀上抖個不停,“阿……阿玳,是……有人,像清枫抓人一样,都穿着白的,还撒白纸屑。” “那是纸钱。”阿玳摸了摸小青的头,道。 “吓——”小青鸟一头钻进小谷手里的笼子里,和青耕挤到了一块。 第48章 敢不听阿玳话的人 是有人出殡。 难怪往山里来了。 看这出殡队伍,应是大户人家。 打幡的是个总角男童,漫天飞舞的纸钱中,男童一脸懵懂,看起来还完全不懂事,也不见伤心。 “我们继续走。”人间的事,阿玳不想再有半点牵扯,只想带着妖灵们远离人类,越远越好。 “奇怪,为什么是这个时候出殡呢?这都快天黑了?”小谷嘀咕,她虽小,但也见过人间事。 阿玳摸了摸小谷的头,“跟我们没有关系,我们快一点,离他们远些。” 小妖灵们迅速隐进了深山里。 入夜。 深山山壁的山洞里,燃起一堆篝火,照亮漆黑的夜晚。 阿玳带着小妖灵们在此暂歇,小妖灵们打坐吐纳,吸收月的精华,练起了功。 忽的,他们脚下十丈开外的山林,也亮起了一簇火,黑暗中有人在低吟。 沙棠最先睁开一只眼睛,惊呼,“有……有修士哎!” “修为不高,甚至还算不上修士,说是江湖术士还差不多,不足为据。”阿玳其实已经知道了,只是没出声而已。 只是没想到的是,傍晚遇到的那队出殡的人类,竟然把人葬在了此处。 术士在墓前念念有词,点了火,烧了符,然后竟然开始挖坟。 沙棠惊吓不已,“他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挖这个?” “肯定是来摸金的!这户人家看起来就有钱,陪葬品不少。”小青作为话本子爱好者,拧紧了眉头,一本正经。 阿玳只默默看着术士施法。 今日之事,处处透着古怪。 比如,酉时出殡,连小谷都觉得不对劲。 再如,逝者长眠此深山之中,家人来扫墓都极为不便。 更如,这样的大户人家应在风水上应十分重视才是,怎么会选了块阳地? 最诡异的便是眼前这景象了,这术士是来干什么的? 尽管疑点重重,但阿玳内心是坚定的:绝对不管人间闲事,只遵师父指令,带妖灵远离纷争。 “沙棠,小青,还有大家,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许踏出山洞,不许多管闲事,记住了吗?”阿玳小声命令。 “嗯!知道!”妖灵们的回应亦是很坚定。 那术士却是有点真功夫的,一时间开始飞沙走石,高高的坟堆居然被他法力冲开,露出棺椁来。 棺椁再一开,只觉得金光耀眼,果然陪葬品不少,然而,这术士显然并非为了摸金。 他对那些亮闪闪的东西视若无睹,直接开棺。 妖灵们都屏住了气息,想看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然而,就在这一刻,山洞里有个白影风一样掠过,竟是朝着那术士而去。 “是谁不听阿玳话出去了?” 妖灵们根本没看清那道快得像闪电一样的白影是谁,彼此左右看看,才发现,是陆溪亭…… 可不是陆溪亭吗? 妖灵里面敢不听阿玳话的人,除了陆溪亭还有谁? 而陆溪亭此时,已经卷起狂风怒沙,在棺开这一刻,抢在术士前面,把棺卷了起来。 “何方妖孽!”术士大喝一声,施法要抢回此棺。 但他哪里是陆溪亭的对手?身形才一动,就被陆溪亭一道红光劈过去,击倒在地,扭动了几下,竟口吐鲜血没了声息。 “陆师弟,突然变得好厉害……” “因为陆师弟成年了,长大了,就和师公一样厉害了……” “可他刚刚还很虚弱呢……” 在妖灵们惊叹着议论纷纷的时候,陆溪亭手中的红光掀开了棺盖。 第49章 人类女子的反话 棺内是一女子。 身着红衣,紧闭双眼,但面色红润,宛若在生。 从山洞里看不见女子的样貌,只看见陆溪亭立在棺旁,静静地注视着棺内红衣女子。 “师弟在干什么呀?他认识这个女子吗?” “怎会呢?师弟好好的,怎会认识人类女子?” “阿玳不是吗?阿玳就是师弟从外面带回来的呢!” “对哦,师弟小时候总偷跑出去玩儿,没准还有别的人类好朋友。” 小妖灵们低声议论。 “你们别说了。”爱看话本子的小青偷偷看阿玳的眼神,给小妖灵们使眼色。 阿玳此时脸色铁青,好像很生气。 小妖灵们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找补,“啊!阿玳,就算师弟有许多人类朋友,你都是他最好的朋友。” 小青:…… 小青白了他们一眼,“你们这,还不如不安慰呢!” 小青跳到阿玳肩膀上,“阿玳,就算师弟喜欢别的女子了,你还有我们哦!我们最喜欢你了!你别生气。” 众妖灵:…… 你还不如我们呢! 阿玳被他们逗笑了,“我没生气,我只是觉得有些古怪……” 嗯??师弟喜欢别的女子是什么意思? 众妖灵看小青的眼神:你看,阿玳并没有生气! 小青作为话本学家,坚持自己的判定:哼,我不会错的,人类女子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是两回事!最喜欢说反话啦! 众妖灵齐齐摇头:不信。 小青:不信你们等着! 妖灵们在阿玳身后眉来眼去,远处陆溪亭却始终站立在棺旁,看着棺内女子,不知在干什么。 只有阿玳看得见,一缕薄如烟雾的魂,在不停往棺内扑,似乎是想要扑进女子身体里去。 而这屡魂,是从陆溪亭身上下来的。 只是,这魂魄屡屡往里扑,却屡屡失败,扑一次,便被一道白光挡回来一次,数次下来,那缕淡魂已虚弱得愈加稀薄。 那屡魂便软趴趴地趴在地上,十分沮丧。 陆溪亭竟然蹲了下来,和那魂魄说话。 远远的,听不清,妖灵们一个个惊呆了,“师弟在和尸体说话吗?还是自言自语呢?” 妖灵们是看不见魂魄的,但阿玳看得见,不但看得见,还知道那魂魄在哭,陆溪亭呢,大约是在安慰她吧…… 忽的,有黑影乘风而来,匿在黑暗中,看见墓前情形冷哼,“没用的东西!” 这句骂的是昏倒在地上的术士,出手的目标却是那棺内女子尸首。 只见黑影所过之处,周围的夜幕都如水波一样涌动起来,他挥掌的时候,掌心所及之夜幕皆跟着汹涌流动,波浪一样,一直延伸到棺材所在处,棺材瞬间旋转不停,那波浪便似有了吸力,将女尸从棺材里吸了出来。 “啊!不能!”趴在地上的魂魄晃晃悠悠飘了起来。 陆溪亭施展法力,挪动山石去阻止这黑影。 黑影一声怒喝,“找死!” 右掌依然控制着女尸,左掌法力破空,波纹般朝陆溪亭袭击过去。 那魂魄飘忽着,融入陆溪亭身体里,陆溪亭所掀起的砂石尽数朝着自己而来。 他飞身而起,腾挪上树,躲过这波袭击。 而树下,一声巨响,因黑影的法力而旋转的棺材坠落在地,棺内女尸被倾倒出来。 阿玳一身白裙,于黑暗之中,与那黑影相对而立。 阿玳现在看得清清楚楚了,黑影是个人,从头到脚都用黑布包住,连眼睛都不曾露出来。 “劝你少管闲事!”那黑影模糊不清地道。 阿玳确实不想管闲事,所以,旁观了这么久,也没有现身,但此人现在要伤害陆溪亭了,那她便不能坐视了。 她听着此人模糊不清的声音,冷笑道,“阁下包裹这般严实,且不敢用嘴说话,是见不得人?还是怕人认出来?” 此人刚才那几句都用的腹语术,不是从嘴里说出来的。 那人也不答她,只恶狠狠道,“今日既遇见,便是尔等不幸,拿命来!” 那人周身的夜幕忽然如同沸腾了一般,翻滚个不停,无色,无形,水波一样汹涌滚动,草木山石在其中扭曲、折断,纷纷化成粉末。 阿玳迅速被卷入其中,水波一般滚动的力量几欲将阿玳扭成麻花。 “阿玳——”妖灵们齐齐叫出声,其中亦有陆溪亭的惊呼。 “不要过来!”阿玳厉声道,手中各种符大把飞出,堪堪稳住了自己在漩涡中的身体,没有像树木一样被拦腰折断。 陆溪亭站在树上,眼睛和脸颊都绯红,只见他捏了個诀,连指尖也变得绯红起来,指尖鲜红光点纷纷落下,落在那些无色无形水波一样涌动的漩涡内,如同阿玳的符一样,瞬间被吞没,无影无踪。 但,很快,那些无色的漩涡均被染成红色,且缓缓上升,最终化作无色水滴落下来,宛如一场雨。 这是一场酣斗。 那黑影不断催动漩涡,陆溪亭不断将其变成雨。 渐渐的,陆溪亭整个人都被红光笼罩,而那黑影显然已经失去耐性,涌动的漩涡猛虎一般将陆溪亭所立之树折断,陆溪亭周身光灭,从树上栽倒下来,妖灵们害怕陆溪亭栽下来摔断脖子,竟齐齐到树下来要接住他。 那黑影所驱动的猛虎一般的漩涡竟发出虎啸,大口朝着陆溪亭咬过去,眼看就要咬断陆溪亭脖子,而漩涡过处,木折石断,这般冲过去,妖灵们个个要被扭得血肉横飞,阿玳情急之下飞身过去,想要挡在师弟和虎啸之间,却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仿佛腾云而起。 “师弟——”她清越的呼喊声起,也宛若凰鸣。 金光四溢中,一条巨大的凰尾瑰丽绚烂,将陆溪亭和妖灵们卷起,在半空翩然。 那一瞬,光华照亮了整个山林。 黑影望着金光中盘旋的凰尾,低喃:神凰浴火。 “何人在此?窃墓小贼?”一声高喝响起。 竟是有修士御剑而来。 黑影一时烦乱,只欲夺棺遁走,但金凰俯冲而下,将棺中女尸席卷而去。 修士即将到眼前,黑影终愤恨而去。 金凰坠落,陆溪亭和妖灵们也随之跌落,叠罗汉一般,陆溪亭在最底下,妖灵们一个接一个掉下来。 “阿玳!”小青已经化作青鸟原形,围着阿玳乱飞,“阿玳,你的尾巴呢?怎么不见了?” 阿玳变成金凰的时候,可真厉害,但现在金光褪去,尾巴又变成了双腿。 阿玳自己也很迷惑,小妖灵们在赶路的时候,总爱说她在谷破的时候是如何变成金凰飞天,把修士们赶跑的,她自己全然不知该如何变成金凰,至于今夜怎么凑巧又变了出来,她亦不得而知,相反,她从高空摔下来,还把手擦破了…… “阿玳,你手痛不痛?”小青心疼地问。 阿玳摇摇头,“不痛。”她还是先看看师弟吧。 小青用眼神向其它妖灵显摆:是不是?我说的是不是对?人类女子就是口是心非!手擦破流血了,怎么会不痛呢? 妖灵们皱眉,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也许,阿玳是医者,真的有不痛的法子呢? 小青:行叭,等着瞧! 叠罗汉的妖灵们一个个跳下来,可算能把最底下的陆溪亭给翻过来了。 没错!陆溪亭脸朝地,摔了个嘴啃泥。 然而,当陆溪亭被翻过来以后,着实吓了妖灵们一大跳。 鹿蜀更是直言不讳,“师弟!伱怎么这么丑了?” 陆溪亭:??? 妖灵们默默移开眼神,避免和陆溪亭对视,实在是:丑拒! 陆溪亭脸朝地,已经摔成猪头啦! 陆溪亭最后只捕捉到阿玳的眼睛,端正了坐姿,仪态万千的样子,问,“阿玳,我现在是什么样子?真的很丑吗?” 阿玳:…… 无忧谷全谷皆知:陆师弟有三恨,一恨他全谷小师弟的地位,二恨人说他长不高,三恨人说他不甚美。 阿玳犹豫了一下,微微一笑,“没有呢,师弟今天也是美男子哦!” 众妖灵差点仰倒。 小青洋洋得意:怎么样?我就问,怎么样! 众妖灵默默点头:人类女子果然爱说反话啊…… 沙棠忽然有点难过,仰着胖胖的小脸去问阿玳,“阿玳,你说过,我是全谷最可爱的妖灵,是真的吗?” 阿玳捏了捏他的胖脸,“当然是真的啦。” 完了,沙棠垂下眼,默默走开了。 阿玳:??? 阿玳看看大家:为什么沙棠看起来不开心? 第50章 无字墓碑 “大胆妖灵!竟敢在此作恶!”一道剑光破空而来,直接削掉了落寞走开的沙棠的头发。 沙棠捂头尖叫,躲到了阿玳身后。 阿玳轻呵一声,伸开双臂,将所有妖灵都护在了身后。 修士们落地,为首之人是柳清棠,另外几名也有眼熟的,反正在与修士的几次交锋中见过。 阿玳冷笑一声,“你们倒是快!” 柳清棠等人原是被清枫不知施了何法,散尽一身修为的,但他爹知晓恢复的法子,施药休养下来,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此番,原是他奉父命带领师弟们往京师而去的,途经此山,发现异动,追寻而来,没想到,竟发现妖灵在盗墓! 柳清梧听了阿玳的话,呛声道,“不快如何能阻止尔等为非作歹!” 阿玳也颇为气恼,“原来所谓的打着正义旗号的修士,只会信口雌黄,从不讲究证据,连最起码的眼见为实都做不到!” “我怎么不是眼见为实了?我就亲眼看见你们在这窃墓!”柳清梧气得回怼。 “如果你的眼见为实错了,你就把你两颗眼珠子挖了怎么样?”阿玳伸出两根手指来,做挖状。 “妖女!”柳清梧气得要拔剑,被柳清棠阻止了,“清梧,冷静。” 阿玳指着地上的未燃尽的符和晕过去的术士,“你们是修士,别告诉我,伱们修行了几百年还是个废物,看看这块地儿,再摸着你们那些个没什么用的脑袋想一想,是我妖灵要窃墓吗?” 众修士:…… 居然被妖灵骂废物? “你们才是废物!”柳清梧怒道。 “你们每一次都是我们阿玳救的,还不废物吗?”小青总算鼓起点勇气,探出个脑袋来吵架。 “什么每一次?才一次!”修士不服。 “你们还忘恩负义!我们是你们的救命恩人呢!没有阿玳,你们都出不来清枫的山谷!”小青吵起架来声音又脆又响,跟豆子似的嘎嘣蹦。 “我们……”柳清梧气红了脸。 “行了,别吵了。”被吵得脑仁儿疼的柳清棠已经看出来了,要窃墓的人不是妖灵,妖灵反而是阻止窃墓的,“只是,这個人已经死了。” “不是我杀的。”阿玳确定,黑影来之前,术士都只是昏过去。 柳清棠看了她一眼,默然。 他信,因为他来时便看见了那只逃走的黑影。 “她却是活的。”柳清棠道。 阿玳微微一惊,没想到这个修士还有点本事,没错,棺内女子根本没有死…… 只是,她不想告诉这些修士而已,没想到这修士居然能看出来! 为何不死即葬?她家人在何处? 这里面重重迷雾。 柳清棠俯下身查看,“人魂分离,被人施了禁术,任何不干净的东西都无法靠近她。” 阿玳迅速看了眼陆溪亭,发现他虚弱地靠在鹿蜀身上,原先那只魂不知何时从他身体里出去了。 那只魂,是棺内女子的魂魄吗?她一心想上身去,却上不得,又是谁在女子身体上下了禁术呢? “此女子是谁?”柳清棠问。 众人齐齐看向墓碑,上面空无一字。 第51章 你今日可有错? 此事处处透着蹊跷,柳清棠等人作为宗门弟子,必然会管到底的。 柳清棠令弟子们重新合棺,一声“走”之后,有弟子抬棺而行。 “你们要干什么?”小青站在阿玳肩头声音脆脆地问。 柳清梧回头,十分不客气,“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们妖灵还要管我们修士的事不成?” 小青扑棱了一下翅膀,“你们修士真没礼貌!” 柳清梧大怒,“大胆妖灵,竟敢斥责我修士!何其无礼!” “我们是你们的救命恩人!你们居然招呼不打就走,不是没礼貌是什么?棺材里这个女子是我们救下来的,你们不和我们说一声就要抢走,不是没礼貌么?”小青在慢慢习惯了和修士的拉扯之后,在吵架一事上发挥得越来越好了。 众妖灵纷纷点头:小青,真乃吾等嘴替也! 柳清梧气死了,“大胆妖灵!今日不杀你们,已是对尔等宽容!妖孽终究妖孽,无礼至极,受死!” “清梧!”柳清棠终于出声了。 柳清梧急死了,“大师兄!这些妖灵……” 柳清棠手轻轻一抬,不让柳清梧再说下去,自己看向阿玳,眉目依然清冷一片,“阿玳姑娘,此事颇多蹊跷,我宗门必然要查个水落石出,因此将人带走了,念在姑娘曾救我等一命,今日便当不曾见过,下回再见,便是斩妖除魔之时。” 小青听完这段话“啪嗒”从阿玳肩膀上掉到了地上,“搞半天,原来还是要杀我们啊!” 阿玳笑了,“别吹牛,杀得了再说。” 柳清棠脸色微微一变,口舌之争从来不是他擅长,亦非他热衷,只一声号令,带着修士们下山去了。 墓前,便只剩了阿玳和妖灵们。 阿玳转身,目光落在陆溪亭身上。 陆溪亭脸色苍白,靠在一棵树上,身上白袍,宽出寸许,愈加显得他身型单薄,夜风里,仿佛纸一样薄。 一双清洌洌的眼睛,此刻亦凝视着她,眸中水样光泽,仿佛随时都会碎掉。 这样虚弱一个人,方才却那般神武。 “陆溪亭。”阿玳从不曾这般叫过他的大名,此时直视着他,一步步朝他走去,带着连朱阙都不曾有过的威严。 朱阙和陆端都是极温柔的人。 “阿玳……阿玳生气了……”小青跳到小谷肩头,小声问她。 小谷也没见过小姨这般模样,众妖灵们都没见过,一时都噤了声,挤在一块儿,很是害怕。 只见阿玳走到陆溪亭面前,手在颈肩一扯,取下那枚同心璧,正对陆溪亭。 “看着它,陆溪亭!”阿玳清冷的声音里,尽是威严。 陆溪亭和众妖灵不约而同,全都看着那块璧。 陆溪亭最后一次见到母亲,妖灵最后一次见到师父,就是在这块璧里,只是,如今,这璧晦暗无光,再无朱阙的身影。 浓浓的悲伤,笼罩在大家心头。 “跪下!”阿玳一声低喝。 不仅陆溪亭,所有妖灵都随着这一声膝盖一软。 “陆溪亭,见此璧如同见师父,你告诉师父,你今日可有错!” 第52章 桥归桥 路归路 陆溪亭抿着嘴,漠然而倔强。 “好!”阿玳点头,“你不认错是不是?” 鹿蜀跪在陆溪亭后头,悄悄戳陆溪亭的背,“陆师弟,你就认错吧……” 妖灵们看见了鹿蜀的动作,也皱着眉头纷纷认可地点头。 但陆溪亭没有。 阿玳是真的生气。 眼前的陆溪亭已然成长,虽面白如纸,但翩然俊秀,姿容超凡。 但阿玳还是觉得无忧谷里那个奶声奶气的陆师弟更可爱些,哪怕生起气来也只是小脸蛋鼓啊鼓的,颇为有趣。 哪似现今,顽石一般油盐不进。 “行!”阿玳面对着同心璧,愤然,“你既不认错,也不听我话,那从此以后,你便不要再叫我师姐了吧!” 原本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陆溪亭,听见此话,忽而站起身,回望了众妖灵一眼,转身便往山下走去。 “陆师弟!你去哪里?”众妖灵惊了,异口同声喊道。 “既然不叫师姐,那便桥归桥,路归路,各走各的吧!”陆溪亭淡淡一声,投身入黑夜里。 “陆师弟!你干什么呀?” “陆师弟,你是在和阿玳赌气吗?” “陆师弟,阿玳责骂你,也是为你好啊!” 妖灵们很着急,朝着他的背影追出去,想要挽留他。 陆溪亭却头也不回,白袍在夜风里迎风猎猎,“我受够了,人间桃红柳绿,如此多姿多彩,我不想再在第二个无忧谷里苟且偷生,你们且去吧,各自安好!” 沙棠有点呆,看着陆溪亭的背影喃喃,“陆师弟,他连无忧谷都不喜欢了么?阿玳……” 妖灵们这才想起阿玳。 陆师弟这般绝情,阿玳一定难过极了。 “阿玳,怎么办?”妖灵们围到了阿玳身边,愁眉苦脸的,不知如何是好。 阿玳摸了摸离自己最近的沙棠的头,“你们说,我是不是错了?” “没有啊,阿玳,阿玳怎么会错呢?” 阿玳是师父亲自教导长大的人类小孩,师父夸她,聪明,善良,可托大任。 怎么会错呢? “我一心要带你们找到第二个无忧谷,把伱们再藏起来,我是不是错了?”阿玳喃喃地问,好像是在问妖灵们,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小谷靠在她身上,“小姨,小谷喜欢无忧谷,小姨没错。” 小青也在笼子里蹦跳着说,“这是师父的吩咐,没错啊!” “嗯!”妖灵们用力点着头。 阿玳将同心璧紧紧握在手里,“可是,我也答应了师父,要照顾好师弟。” 她的目光落在这些小妖灵身上。 妖灵们立时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我们要和你在一起阿玳,不要让我们自己待着。” 阿玳微微叹息,罢了,那就一起吧,把他们留下她的确也很是牵挂,且若这一去有危险,她和陆溪亭不测,这些小家伙也不定能活下去。 “阿玳,师公说的,同生共死,同甘共苦。” 那便同生共死,同甘共苦。 京城。 店铺林立,小摊众多,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更有卖艺人在街头表演,掌声叫好声不绝。 白衣女子领着数位高矮各一的少年孩童穿行其间,孩童们东张西望,目不暇接,脸上皆是兴奋与惊叹。 第53章 话本里的人生 一茶楼里有说书人在说书,挤满听客,说书先生亦说得眉飞色舞。 阿玳寻了个二楼的座位坐下,听那说书人说故事。 店家摆了茶点上来,一壶香片,水晶糕、马蹄糕、桃花饼、杏花酥,各一碟。 小妖灵们立刻盯着茶点,说书人在说啥课完全听不见了。 沙棠一直在咽口水,他不是馋,他只是对人类的食物好奇而已,真的,他在无忧谷的时候一点也不喜欢口腹之欲呢! 小青化作小姑娘的样子,坐在阿玳身边,担忧地问,“阿玳,我们有银子吗?” 沙棠一惊,“什么是银子?” 小青不愧是话本学家,一脸严肃,“人类衣食住行皆要花银子买,比如我们这顿茶点,若没银子可是不能吃的,若你吃了,你就留下来给店家干活抵钱。” 什么!? 妖灵们纷纷对漂亮的茶点起了警惕之心。 这可怎么办?还是不吃为好,谁也不想留下来干活啊…… 没想到,沙棠却眨眨眼睛,害羞地问,“那,在这里干活,有吃不完的点心吗?” 众妖灵:…… “沙棠!”众妖灵怒了,怎么可以为了口腹之欲抛弃大家? 沙棠喃喃的,“好嘛,我不留下就是了。” 阿玳听他们吵得厉害,暗暗好笑,“吃吧,我们有银子。” 阿玳有些发愁,看来,为了在人间行走,还得想法子挣银子。 说书人呷了一口茶,继续说。 说的是穷书生一朝状元及第与相府千金喜结良缘的经典故事。 小青一边小口小口啃着桃花饼,一边蹙眉,“不对啊,按照祝余爷爷的写法,这样的话本里,必然有一个含辛茹苦供书生读书的糟糠。” “这个糟糠啊,必定是個善良的女子,挖野菜、做绣品,攒的银子自己舍不得花,却舍得给书生买最好的纸和笔。” “糟糠容颜变老,手指变粗糙,书生却越来越意气风发,最后一朝及第,忘了糟糠,取得贵女。” 小青叭叭的,比说书的还说得热闹。 尤其,当说书人说到状元郎和相府千金琴瑟和谐、恩爱无比时,小青更是嗤了又嗤,一口咬定糟糠之妻在吃苦。 沙棠还叼着杏花酥反驳她来着:“你那是话本,话本都是假的!” 小青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祝余爷爷说了,戏如人生,人生如戏,戏源于生活,人类现实里的故事只有比话本故事更离谱的。” 沙棠既没看过话本子,也不了解真实的人类,抿抿嘴,算了,还是吃茶点吧。 只听说书人一声叹,故事来了转折。 说那恩爱夫妻状元郎和相府千金,好景不长,竟不知为何惹了妖精,那妖精害死了相府千金,上了她的身,与状元郎过起日子来。好在有高人识破,将那妖精驱离,但相府千金也救不回来了,就此香消玉殒。 再说状元郎悲痛不已,立誓终生不娶,相爷被其打动,收为义子,鼎力栽培云云…… 小青:???嗯?这故事走向果然和祝余爷爷的话本完全不同,莫非,世上真有故事不按话本里的人生走的? 阿玳一笑,放下铜板,“走吧。” “去哪里呀?”沙棠急急忙忙把剩下的茶点用衣兜兜起来。 “挣银子去呀!”阿玳笑道。 第54章 不如陆师弟多矣 夜。 丞相府。 外院书房,有小厮匆匆前来扣门。 门开,门内年轻男子风光霁月,甚是俊美。 屋顶上,传来沙棠一声轻哼,“不如陆师弟多矣!” 小青补了一句,“甚至不如那个姓柳的修士!” 相府女婿章茗,传言龙章凤姿,貌胜潘安,妖灵们这几日对其盛名可谓如雷贯耳,现一见之下,颇为失望。 小青的话引来众妖灵侧目:那柳清棠可是修士!动则要将我等魂飞魄散的!小青你在想什么? 小青这两日在京城搜刮到不少话本子。 人类的话本子可真精彩啊,竟然还有修士和妖灵谈恋爱的,小青最近非常沉迷这样的故事…… 黑夜里,小青脸红红的,“我知道呀,我想想还不行吗?” 谁不知道修士凶猛?还是无忧谷仇人! 她是很坚定地恨修士的! 她只是暗地里嗑一下柳清棠的颜值而已,她也没见过比他更好看到的修士了,看话本子的时候,只能把男主都代入他的脸…… “随便什么都嗑只会害了你!”沙棠警告她。 “别吵了,那个章茗出来了。”鹿蜀小声提醒他俩。 只见章茗一身素衣,往前厅而去。 “哇,那些修士来了!”小青惊呼。 前厅里,柳清棠领着几人正与丞相见面。 丞相爱女新丧,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章茗一来,便把章茗介绍给柳清棠,“这便是小婿,如今已是义子。” 章茗脸上亦是一片悲戚之色,行礼,“茗见过高人。” 万柳门乃宗门名门,在人间是相当有威望的。 柳清棠一脸清冷之色,点点头,“今日来,是因贵府小姐之逝颇有蹊跷。” 丞相和章茗并未惊讶,只更加悲伤。 丞相叹道,“如何不蹊跷呢?吾儿是被妖精所害,吾一生不信精怪,到如今回想起来仍觉匪夷所思。” “非也。”柳清棠道,“或与精怪有关,但蹊跷之处不在此?” “哦?敢问高人高见?”章茗略显紧张。 柳清棠却到,“贵府小姐并未去世。” 他把山中墓穴被开启,有人欲盗走小姐遗体被他们所拦截之事说了,当然,省去了中间关于妖灵的部分。 沙棠不服气,“明明是我们阿玳救下来的呢!” 厅内,丞相和章茗已经大为震惊,饶是丞相一生见惯风雨的人,此时也是摇摇欲坠。 “小姐遗体有我等法器保护,此时安然无虞,但小姐魂魄离失,欲复活,得先找到其魂魄在何处,是以,贵府到底发生何事,还烦请丞相大人如实告知。”柳清棠道。 丞相到底是丞相,片刻震惊后缓了过来,一时老泪纵横,把家中变故细说了一遍,却是与那说书人所言大差不差。 “原以为招得爱婿,此后小女终生有托,我二老也可享天伦,却不料竟惹得精怪,待高人将精怪驱离小女身体,小女也就此亡逝。”丞相逝去泪痕,躬身,“不想此事竟有转机,还请高人受老夫一拜,若能让小女回魂复活,老夫定当重酬。” 柳清棠手一摆,“丞相不必言酬谢,替天行道原本吾辈职责,还请丞相将之前那位高人如何行事细细说来。” 第55章 不知羞 说是高人,但在柳清棠和阿玳眼里,却未必是高人。 毕竟人类于修真之事上所知甚浅薄,究竟是招摇撞骗的骗术还是真正的法术,他们未必能分清,就连人皇,不也多有轻信那些术士的炼丹术者,以为可以长生不老吗? 那丞相便详细道来。 丞相府招得贤婿,只当日后一切顺心顺意,哪能知道府中千金芯子已换成妖精? 有自称高人者,忽临府上,说府中妖气冲天,不除将有祸患,丞相将信将疑,请他做法,谁知揪出的妖精竟是自己女儿。 “那日只见小女万千青丝皆变成树杈,皮肤呈老树皮状,十根手指亦成树枝,生出叶片,老夫方信,高人所言不假。”丞相眼中含泪,“高人云,此乃木妖,木者,惧火,遂用火将妖精驱逐,但小女亦不曾醒来。” “那妖呢?”柳清棠问。 丞相摇头,“我等凡夫俗子,并不能看见妖精魂魄是何样,那高人将妖精驱逐已是修为耗损,未能斩了那妖,至于小女,高人言,想是妖精在侵占小女身体时便已经将小女魂魄毁灭,已然魂飞魄散了。” 柳清棠眉头微微蹙起,“酉时出殡,葬在巽位,选了块阳地,这些都是这高人教你的?” “是……”丞相含泪道,“高人云,木妖乃已死之躯,只余残魂飘荡,若不将小女葬于此地,只怕会不断来寻小女遗体,小女身后亦不得安生。” 柳清棠微微冷笑。 丞相焦灼又忧心,“请问柳少宗主,可有法子……” “他没有!”一声清冷女声响起。 丞相一惊,只见白衣女子轻飘飘自空中落地,流光旋转,目似星辰。 “你……妖女,你怎么又来了!”柳清梧看见她就压抑不住怒火。 阿玳轻蔑一笑,“怕尔等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非但救不了小姐,还坏我大事!” “这位是……”丞相看阿玳的眼神是不信任的,毕竟,万柳门是大宗门,名门正派。 阿玳一眼就看穿丞相在想什么,呵呵一声,“丞相大人,要知这世上最难测的便是人心,即便是名门正派,亦藏有卑鄙小人,才高八斗亦可能徒有虚名。” 她说完朝章茗一笑,“状元郎,你说是不是?” 章茗脸上一紧,行了个揖礼,“姑娘所言极是。” 看着丞相一脸的举棋不定,阿玳道,“这样吧,丞相大人,不如我和柳少宗门来一场比赛,看谁先找到小姐的魂魄,将小姐复活,如何?” “这……”丞相现在明白过来了,眼前这姑娘和柳少宗主是相识的,至于两人之间有这样的恩怨纠葛他却不知,虽然柳清棠身后的小修士叫她妖女,但瞧着柳清棠并没有斩杀的意思,可见未必是真妖女,毕竟在民间,叫一个女子妖女有多种可能性,且能和柳清棠叫板……想来这姑娘也是有本事的。 阿玳又道,“我和柳少宗主比赛,于丞相并无害处,反而多了一半找到令千金的胜算,丞相有何犹豫呢?” 丞相看向柳清棠。 “你不用看他,我找我的,他找他的,互不干扰,我只要丞相记得你的承诺就好。”阿玳道。 丞相被她说得糊涂了,“不知姑娘所指承诺为何?” “银子啊!”阿玳一笑,“丞相不是说重金酬谢的吗?若我先一步找到令千金,那银子就归我了。” 丞相松了一口气,要银子还不简单!“姑娘请放心,老夫定不食言。” 柳清梧真是看不下去,这妖女怎就笃定她能赢? 他怒道,“妖女,别得意!伱就知道你能赢吗?若我们赢了呢?” 阿玳笑道,“那自然,功德归你们,银子归我啊,你们不是自诩清高无需酬谢吗?本姑娘就日行一善,不让那黄白之物污了你们高尚的品格,我勉为其难替你们被银子污一污。” “你……”柳清梧肺都快气炸了,“好不要脸!” 阿玳叹了口气,招招手,“没办法,这许多的弟弟妹妹要养,不比你们大宗门,香火旺盛啊……” 接二连三,从屋顶跳下来小谷、沙棠、迷毂、小青等。 阿玳道,“丞相,施法辛苦得很,还得在府中借住一宿,休养生息,才有力气上路啊!” 丞相忙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沙棠也学着阿玳的样子,端着个架子,“若有点心宵夜,则更好了。” 柳清梧眼睛都瞪圆了,“你们……可真不知羞啊!” 其实,妖灵们也觉得沙棠挺不知羞的,但此时此刻必须同仇敌忾啊!“你知羞?你知羞为何我们阿玳救了你,连谢谢都没有一句?” 清枫洞中逢阿玳一救,已经成为柳清梧等人死穴。 柳清梧气得青筋冒起,却回不出半句话。 柳清棠只好示意师弟别说了,拱手,“丞相大人,如此,我等亦在府中叨扰一晚。” 第56章 布局 丞相府很是宽敞,多得是客房给他们住,单单给阿玳他们,就分配了好些间。 但是妖灵们哪里敢单独睡?万柳门那几个修士也都住这呢! 于是都挤在阿玳屋子里,满满当当。 好在,妖灵们也无需真的像人类那样睡觉,他们把各自屋子里的点心都搬到阿玳这里,还把一些变成原型的妖灵们也放出来,一块儿吃点心,小声聊天,高兴着呢。 只可惜,这屋子太小,装不下那么多妖灵,大伙儿只能一批批出来。 每一批妖灵出来,都会发现沙棠用个奇奇怪怪的帕子包着头,帕子还是绿色的。 “你这是干什么呀?沙棠?” 沙棠摸摸脑袋,不想说自己是因为被削了一半头发,这两天正在长新发,刚刚听了丞相千金的故事,很怕自己长出树叶来,所以找送点心的姐姐借了块帕子,把头包起来呢! 他想了想,说,“这是人类最时新的打扮,可好看了呢!” “是吗?”妖灵们一边歪着头吃点心,一边盯着他。 阿玳只默默听着他们聊天,在床上打坐,耳听四方。 和她一样,在屋子里打坐的,还有万柳门的柳清棠。 只是,柳清棠的打坐被突然闯进来的陆清梧等人打断了。 陆清梧一脸愤然,“师兄!为何你屡次放过那些妖灵?” 他们与阿玳重逢不是一次两次了,师兄好像偏心似的,不但不动手降妖,连骂都不让他骂了! 柳清棠睁开眼,眉目间淡然如烟,“三次。” “什么三次?”陆清梧一愕。 “救我们一命,放过他们三次。”柳清棠重新闭上眼。 陆清梧憋了一口气,愤愤的,“行!那就饶他们三次!下次别再让我遇上!” 陆清梧领着几个师弟转身即走,将房门摔得啪啪直响。 转瞬,丞相府陷入一片寂静。 屋顶轻微一声,仿佛有落叶落下。 不同屋子里打坐的阿玳和柳清棠同时睁开了眼睛。 风响,窗户打开,阿玳飞出窗外,只给妖灵留下一句:在此屋吃点心,发生任何事都不许出去。 妖灵们迅速挤成了一团,如临大敌。 和阿玳一起白衣胜雪,轻飘飘落在屋顶上的,还有柳清棠,而他们的对面,站着身形羸弱的陆溪亭。 陆溪亭脸色苍白,唇角隐隐一抹血色,一双眸子却亮得惊人,看见他俩齐齐落在屋顶,却是一笑,夜色中绽开一缕凄凉的美,“呵,上当了……所以,你们一起设了这個局,引我出来?” “师弟,我没有!”阿玳立时离柳清棠远一些。 但陆溪亭却只是“呵呵”一声,看她的眼神,是她陌生的疏离。 “师弟,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没有。”阿玳上前一步。 “别过来!”陆溪亭退后一步,掌中红光已起,竟是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陆溪亭自然是被相府千金的身体吸引来的,但没想到,给的居然是一个幻象。 相府千金的“遗体”在修士手里,这幻象自然是柳清棠布的。 宗门下一代第一弟子,法术不可小觑。 柳清棠冷然,“大胆妖孽,果真学的噬魂术。” 第57章 师弟小心 噬魂术。 在宗门中被视为极端邪术。 因以吞噬魂魄为主要练功法门,是以为宗门中人所深恶痛绝。 之前清枫之所以这般强大,就是因为吞噬了无数妖灵魂魄,但,清枫吞噬的是七百年前已肉身陨落的妖灵之魂,而这噬魂术,却是可怖得多,无论活物死物,魂魄皆能沦为其食物。 柳清棠说话间,剑已出鞘。 白光如虹,直袭陆溪亭。 陆溪亭一笑,手心里生出枝叶蔓蔓,将那剑气缠住。 “那木妖果然在你身体里!”柳清棠怒喝,想要用剑气斩断枝叶,没想到,那枝藤竟柔软无比,他的剑气被缠绕其中,使不出半点力。 陆溪亭手心里的枝蔓越来越多,像一张巨大的网,蔓延出去,将柳清棠缠住,将阿玳也缠住,那枝叶继续生长蔓延,竟将整个丞相府遮了个严严实实。 柳清棠修为不浅,即便被缚住,仍然挣断了枝蔓,并挥剑开始斩枝,剑气过处,枝蔓根根断裂。 但,他斩枝的速度远远赶不上陆溪亭枝蔓生长的速度,越来越多的枝蔓朝四面八方伸展,起初,枝条只是从陆溪亭手里生长出来,渐渐的,另一只手,手臂,头上,身体…… 好似他的每一个毛孔都有种子,源源不断地萌芽,生长。 而陆溪亭,也变成了一個满身都是树枝的怪物,黑夜中狂笑着,连牙齿里都伸出枝芽来…… 阿玳沉默地看着他,默默念起了收魂咒。 那些无止尽生长的枝蔓终于停了下来。 柳清棠剑气落处,枝条纷纷断裂,断枝在剑气中焚烧,转眼化成灰烬,星星点点,散落在空中。 阿玳仍然在念咒,陆溪亭身体里那只妖魂,已经撑不下去了,横冲直撞,将陆溪亭的身体和脸挤得变了形。 陆溪亭也觉痛苦无比,体内那只妖魂眼看要脱力他身体而去。 他凝视着阿玳凄然一笑,“好……好啊……你和他联手来对付我……” 阿玳心里一痛,不是这样的…… “师弟……” 阿玳的解释声淹没在陆溪亭的大笑里。 陆溪亭忽然振臂,所有还没有斩尽的枝条自他身上断裂,宛如壁虎断尾求生,他吐出一口血来,腾飞而去。 “妖孽!哪里逃!”柳清棠势必要诛妖的,立时追了上去。 阿玳回头看了一眼妖灵们所在屋子,也只能匆匆下一个结界,随之紧追。 前方一片飞沙走石,枝蔓飞舞,和柳清棠的剑气纠缠在一起。 阿玳赶到的时候,陆溪亭和柳清棠打得难解难分。 然而,她一出现,陆溪亭身上绿光一闪,有什么东西便隐匿在黑暗中,飞速不见。 柳清棠的剑却已经脱壳而出,朝着陆溪亭直飞过去。 “师弟小心!”阿玳急道,手中符亦纷纷飞出。 但,柳清棠这一剑使尽生平之力,且此次自万柳山庄出来,原本丢失的修为尽数回来不说,还精进了几层,阿玳的符竟未能阻止那剑的势头。 “师弟!”阿玳心中一急,手心金光闪烁,一只小小金凰飞出,绕着陆溪亭飞舞,用金光将陆溪亭罩住。 柳清棠的剑刺中金凰,却只听身后传来一声闷哼,回头,吐血的却是阿玳。 柳清棠和陆溪亭都很震惊了,为何刺中的是金凰,受伤的会是阿玳? 第58章 吵架必胜之道 “阿玳!”黑暗中,陆溪亭嘶哑的声音破空,纸一般单薄的身体晃晃悠悠落在了她身边,将她扶住,一双红瞳,滴血一般。 柳清棠的剑,铮吟一响,回到他手里。 “我没事。”阿玳握住了陆溪亭的手,紧紧靠在他身上,唇角一缕鲜血,看向柳清棠,“那妖魂已经走了,若你仍然要动手,就来吧!” 她手心里的小金凰更小了,但仍然在盘旋飞舞。 柳清棠的目光,却在她和陆溪亭相握的手上扫过,冷颜如霜,“我对自己以及门下弟子说过,因你救我等一命,我等恩怨分明,饶你们三次不死,相府别过之后,最好再不相见,否则,我万柳门,剑出不留情。” 柳清棠凝神,已感觉不到那木妖妖魂的踪迹,到底还是给跑掉了,懊恼之下,返身往相府而去。 阿玳收了手心的金凰,“走吧,师弟。” “阿玳……”陆溪亭红瞳依然,伸手拭去她唇角的血迹。 “我没事,回去再说,我放心不下沙棠他们,陆清梧那些修士都在相府里。”阿玳很焦急。 虽然她下了个结界,但这结界堪堪能挡住陆清梧之流,就算柳清棠承诺相府之中不杀他们,但万一有什么意外呢?万一万柳门宗主来了呢? “嗯!”陆溪亭垂下眼眸,里面太多太多内容。 阿玳和陆溪亭,与那柳清棠几乎是前后脚回到相府的。 方才经历一场大战之后的相府,此刻倒是没了什么打斗的痕迹,那些枝枝蔓蔓,在柳清棠的法术中焚烧得干干净净,连灰烬都不曾留下。 但是,这深夜的相府可一点儿也不平静! 反而热闹得很! 只因,小妖灵们在和陆清梧等修士吵架! 林清屏设了个结界,陆清梧进不去,气急败坏,在外面骂骂咧咧,“有本事你们给我出来!” 小青的声音在里面脆生生地回:“有本事你们就进来!” 全体修士:“你们给我出来!” 所有妖灵:“伱们进来!” “出来!” “进来!” “不出来就是孬种!” “我们就是孬种!” 阿玳:…… 丞相和丞相夫人都被惊动了,听见这等吵法也是哭笑不得。 丞相夫人还劝柳清梧来着,劝宗门高人们早点休息,别和小孩子们一般见识。 陆清梧气死了,“他们是什么小孩子啊!他们都是几百岁的老妖怪了!” “你才是几百岁的老妖怪!我还是个宝宝!”沙棠稚嫩的声音在里面哇哇大叫。 陆清梧气得蹦起来了,“你要脸吗?你还自称宝宝?” “你才不要脸!你们就是一群几百岁的笨蛋!废物!”小青在里面简直火力十足。 陆清梧要疯了,“我们废物?混账!我万柳门乃宗门领袖,你们有种出来比划比划看谁废物!” “你们就是废物!笨蛋!不是我们阿玳救你,你们早死八百回了!” “她不救我们,我们也能……” “就是救了就是救了!你们还忘恩负义!笨蛋,废物,忘恩负义!人世间怎么还有你这样的人存在?” “我们没有忘恩负义,我们乃名门……” “你们就是忘恩负义,你们还自称名门!换我,我早自爆肉身魂飞魄散,以谢天地了!天地间有你们这等废物的存在简直就是耻辱!” “xx的,你们有种出来比划比划,看谁是废物!” “有种你们进来!” “你们出来!” …… 好的,再次陷入循环了…… 今晚阿玳和柳清棠出去这一趟,已经这样反反复复循环往复,不知吵了多少個来回了。 丞相和夫人已经被吵得脑仁疼了,终于,看见了柳清棠和阿玳。 丞相宛若看见救星,上前来,一拱手,“少宗主……” “门中弟子顽劣,丞相见笑了。”柳清棠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已经觉得这万柳门的脸,此刻也是算是丢尽了。 陆清梧也看见了师兄,气得跑来告状,“师兄,这帮……” “闭嘴!”柳清棠道,“回屋。” “师兄!”陆清梧不服。 “丢人还没丢够吗?”冷月如霜,柳清棠的脸色比月霜更冷。 陆清梧一咬牙,转身回屋去了。 柳清棠再次向丞相道抱歉,临行时又对阿玳道,“姑娘与令师弟既受伤,还是多休养为好。”说完,便往自己厢房而去。 丞相颇为一惊,“姑娘受伤了吗?” “是。”阿玳道,“不过小事一桩,丞相不必忧心,必不会耽误搭救小姐大事。” “老夫非此意也!”丞相忙道。 “我家老爷是想请大夫来着,只是不知道仙人受伤该请怎样的大夫?”丞相夫人竟叫他们仙人了。 阿玳一笑,“无妨,我休息一晚便好。” 丞相夫妇忙道,“那便不打扰了,有何需要只管说,丞相府必当全力满足。” 阿玳应了,道,“客气了,如此,我们便先休息了。” 丞相夫妇见他们这许多弟弟妹妹都住一起,也不再多言,毕竟刚刚才亲眼目睹了一番让人头疼的争吵,那几个小家伙太小,再吵起来甚是头疼,若在府内打起来,可就更麻烦了。 所以,这两帮人到底是敌是友啊? 丞相也是分不清了。 进屋后,阿玳也没撤结界,妖灵们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向她汇报今晚的战果。 “真是太讨厌了!我们没招他没惹他就来骂我们!” “对啊,气死了!” “阿玳,还是小青厉害,小青怎么这么会骂啊!我要跟小青学学!”沙棠现在对小青的佩服简直抵达顶峰。 小青清了清嗓子,开始给大家伙儿上课了,“据我博览人妖两界话本子的经验,吵架,只要咬准一件事就能赢。” “什么?”妖灵们都好奇死了。 “那就是别人骂我们什么,我们一定不要去证明我们不是那样的。怎么证明?陆清梧骂我们是妖怪?怎么证明?难道把妖丹剖出来扔了吗?那我们不死掉了?” 妖灵们纷纷点头,“有道理。” “所以呢,我们永远要坚持自己的立场,只管骂他们就对了!反反复复骂他们!换着花样骂他们!让他们去证明他们不是废物和笨蛋呗!”小青十分得意。 阿玳觉得好笑,“我们小青果然是无忧谷最有知识的妖灵了。” “那可不?咦……”小青道,“阿玳,你和师弟怎么都受伤了?不要紧吧?你是怎么把师弟找回来的啊?” 阿玳看向身边紧紧扶着自己的人,陆溪亭不由自主低下了头。 第59章 为何会这样 像是在无忧谷的时候,师公在学堂给他们开大会。 在丞相府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妖灵们在地下站得整整齐齐,等阿玳说话。 阿玳自己服了一颗药,压住今日的内伤。 她如今对自己手心里这个金凰,完全就摸索不明白。 师父说,这种功法叫神凰浴火。 自她九岁入无忧谷,师父就教她练这个神凰浴火。 师父说,这法术可攻可防,虽然在无忧谷中安然度日,并没有用上它的一天,但无忧谷绝学,不能就此失传。 所以,她日日练,但九年过去,都没有什么进展,暗淡的金光,若隐若现时有时无出来全凭运气的金凰,连无忧谷里小妖们的法术都比不上,小妖灵们的法术虽然大多也没什么威力,但至少漂亮啊! 是的,漫长无聊的无忧谷岁月中,妖灵们对于法术的追求已经变了方向,反正也不会用来打斗,干脆就比谁的更漂亮。 这段时日一直赶路,夜晚打坐的时候,她也不疏于练习,倒是渐渐能将这只金凰收放自如了,今夜第一次成功释放出去救师弟,不成想,剑破神凰,伤的却是她自己。 她也不明白为何。 想不明白的事,往后再想吧。 她手指搭在陆溪亭脉搏上,探得师弟脉搏十分虚弱。 叹了口气,“师弟,那只木妖,至少有2000岁了。” 妖灵们都吃了一惊,什么木妖?这么厉害吗?比九尾姑姑还大呢! 陆溪亭却默然不语。 看来,他是知道的。 “师弟,你控制不了她。”阿玳轻道。 陆溪亭容色此方微微一动。 “师弟,你体质极虚,极容易被妖魂抑或阴魂侵占,而你又天赋异禀,能吞万魂,你还记得清枫吗?清枫之所以如此强悍,是因他是最后的魂王,就跟养蛊似的,万千魂魄在一起相互吞噬,胜者则为蛊王,师弟你和清枫不一样之处是,你有肉身,而清枫没有,伱可吞噬无数魂魄,万千魂魄融合为一,法力自然千万倍增长,此,在修士眼里,乃噬魂术,天地间最邪恶之术。” 妖灵们终于明白了,为何陆师弟一会儿很虚弱,一会儿又很厉害,竟然是这样的吗? 阿玳缓缓说着,见陆溪亭始终不说话,便知了,“师弟,看来这些你都知道了,如何得知的?” 陆溪亭却只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然知道。” “可是,师弟,你知不知道,你想借他人之力,他人又何尝不想借你肉身?你若控制不了那些魂魄你怎么办?”阿玳看着他,“师父一生行善从医,师公也曾心怀天下,师父临终遗愿,便是担心你走上这条路,一再让我答应,不许任何奇怪的东西靠近你,可你,却还是要这般不听话吗?” 阿玳不再像从前那样严厉,只泪光盈盈看着他。 妖灵们见她这样,都急了,纷纷挤上前来安慰,“阿玳,阿玳别哭了,师弟他会听话的。” 鹿蜀急得站在陆溪亭身边跺脚,“师弟,你快跟阿玳道歉啊!” 陆溪亭只觉得微热的水珠滴滴答答滴在他手背上,眼前阿玳的脸,苍白中透着青色,一双眼哭得通红。 眼前闪过她方才口吐鲜血的样子,也不禁热泪滚滚。 “师弟,你说话呀!”沙棠也急了,他最怕陆师弟和阿玳吵架了。 “我只是……”陆溪亭哑了声,“只是想不明白,我们从未害人,我们,明明救了那么多人,为何会有这样下场。” 阿玳想起遥远的杏花村,那只和她一起掉落在捕兽陷阱里的小鹿,那只在人类世界的边缘好奇试探,和人类释放亲和善意的小鹿,此刻却在问:为何会有这样的下场…… 她眼泪不禁滚滚而下,“师弟,你心中作何想,我知道。但是,我答应了师父,要重建无忧谷,给沙棠他们一个家。我答应你,待此事完成,我和你,便去完成你心中所念之事。” 你想报仇,我便陪你报仇; 你贪恋这人间,我便陪你人间。 陆溪亭凝视着她,“真的么?无论我想做什么?” “是。”她坚定点头,“无论你做什么。” 我这条命,本就是你救的啊,小鹿,没有你,早就没有阿玳了…… 陆溪亭眼光渐渐凝起了光,他垂下眸,“阿……阿玳……” “嗯?” “我疼。” 阿玳微微一笑,那個娇气的师弟好像又回来啦,“已经给你服过药啦,一会儿就不疼了。” “还疼……” 还疼么?阿玳想起无忧谷里的时候,师弟本就是药罐子,天天都要用药的,吃药怕苦,就闹着要蜜饯,磕着碰着怕疼,就要呼呼。 她笑道,“那给你呼呼吗?” “我来呼呼!”鹿蜀蹭的冲到阿玳和陆溪亭之间,对着陆溪亭也不管哪里,就一阵乱乎。 妖灵嘛,总会些法术的,鹿蜀为了呼得更有劲,更有效,直接呼起了一阵妖风,掀得陆溪亭长发乱飞。 陆溪亭:…… “你走开啊!鹿蜀!”陆溪亭嫌弃地瞪他。 谁要他呼啊!呼出来的妖风一股茶味!你们刚才喝茶了吗?他要阿玳呼好吗?阿玳呼出来都是香香的! 阿玳看着他俩闹惯了的,倒是被逗笑了。 长久以来,难得的,松了口气。 “师弟,你和我说说,那只妖到底怎么回事?”阿玳道。 陆溪亭把鹿蜀轰走,正经起来,“她叫青枥,是一棵树。她找不到她的肉身了,想借我的身体完成一件事,作为交换,帮我完成我想做的事。” “她的肉身?”阿玳蹙眉,“不应该是棵枥树吗?为何要找相府千金?” “我也问过她,她不愿意和我说。” 第60章 头好疼 妖灵魂魄,行走人间,有许多的不便。 但,与找寻原身,并没有太多阻碍。 “小青啊!”阿玳唤道,“你把你那些个书生小姐的话本子故事再说说?” 说起这个,小青可就不困了! 她学那说书先生,摆开架势,一口气说了好几个。 套路无非是各种各样的书生金榜题名:中状元、中榜眼、中探花。 还有各种各样的痴心女支持书生念书:糟糠原配、青楼女子、竹马青梅,挖野菜的挖野菜,卖首饰的卖首饰,伺候婆母的伺候婆母…… 也有各种各样的高门女子青睐书生:公主招驸马,相府小姐招贤婿,夸张的满京城贵女榜下捉婿就抢他一人…… 沙棠听得打呵欠了,“小青,你这样的话本子,我都能讲一百個了!” 小青不服气,“是阿玳要我讲的啊!这种本来就不流行了嘛!现在流行的是修士与妖灵,你们不是不许我看吗?” “不许你看难道你没偷着看?”沙棠揭穿她。 “我才没有!伱怎么知道我偷着看?我知道了,是你自己想看!”小青在吵架这件事上真的不会输。 在沙棠一叠声的粗着嗓子说自己没有的时候,小青才不管他了,眨着眼睛问阿玳,“阿玳,方才那个柳清棠为何叮嘱你早些休息?他还关心你的伤来着?” 躺在床上休养的陆溪亭眉头一皱。 阿玳细思,不得解,“许是恐我受伤,坏他捉妖救小姐的大事。” 小青点点头,“也对……” “哼——”一声痛苦的闷哼,从床上发出来。 是陆溪亭。 “怎么了?师弟?”阿玳赶紧过去看。 陆溪亭额头上都渗出汗珠来了,“阿玳,我……我头疼……” 阿玳立刻给他把脉,但是除了虚弱,并没有特别异常,蹙眉凝思,“许是异魂频繁进出你肉身,你自己魂魄不稳之缘故,已给你服下安魂丸,无大碍。” “可是我疼……我疼啊……”陆溪亭哼道,“怎么办,阿玳?” 阿玳能怎么办呢?她很是发愁,“师弟,能忍忍吗?能忍我们就忍忍可好?师父说,止疼丸不可多用,尤其是你。” “不能……”他眼眶都疼得湿润了,眼尾淡淡粉色,鼻尖也红了起来,“你再想想别的法子。” “那我给你揉揉?”没别的法子了。 “嗯……”陆溪亭点点头。 “我来揉!”鹿蜀自告奋勇,“我力气大着呢!”虽然总跟陆师弟吵架,但是,大家始终是兄弟呀! 陆溪亭气得眼睛都红了,“不疼了!” 鹿蜀:??? 鹿蜀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师弟,我还没揉的呢!” 阿玳却微微一笑,“你们大家都休息吧,我是医者,我来。” 阿玳微凉的手指,搭在了陆溪亭的太阳穴上,一点点探索着他其它穴位,或轻或重地按压。 陆溪亭渐渐闭上眼睛。 妖灵们挤在屋子里,一起打坐。 鹿蜀悄悄睁开眼,看见阿玳给陆师弟按头的样子,好像很舒服,不由向往,“阿玳,等你不累的时候,也给我按按可好……” 话还没说完,就见一团不明物朝自己飞来。 鹿蜀双手抱住。 好险…… 是个瓷枕。 不用问就知道是陆师弟扔过来的,都能扔瓷枕了,还头疼? 鹿蜀哼了一声,把瓷枕往脑后一枕,不打坐了。 第二日,阿玳要领着妖灵们出门。 丞相夫人得知,特意前来送银子。 厢房门一开,便见一水儿的绿头巾鱼贯出来,把丞相夫人都看愣了,“这是……”何时,这京城风尚有变,竟时兴头上戴绿了?是她孤陋寡闻了么? 鹿蜀十分得意地来跟丞相夫人解释,“夫人,这是时下年轻男子最喜欢的打扮呢,好看,精神。” “哦,哦……”丞相夫人涵养极好,只在内心感叹:如今的年轻人委实让人看不明白了。 鹿蜀还晃了晃脑袋,问,“夫人,好看不?” “好……好看。”丞相夫人笑得很勉强。 鹿蜀高兴了。必须好看!这可是他一大早央着府里给他们送东西的姐姐给拿来的呢! 这一幕,让正好也出门的陆清梧看见都忍不住,最后低低骂了一句,“愚蠢!” 当然,妖灵们没听见,他们注意力都在丞相夫人送来的银子上了,欣喜不已:太好了,有银子就可以出去吃好吃的了! 阿玳欣然接受了银子。 没什么不可接受的,她必将相府小姐给找回来就是,本就是她应得的,至于身后,柳清棠r如何拒绝的,她才懒得管。 陆溪亭牵住了她的手,眼角的余光扫过柳清棠,低声道,“阿玳,走吧。” “嗯。”阿玳忽然发现,她的手被陆溪亭的手完全包住了,明明记忆中,师弟的手还小小的…… 侧目看身边的人,虽然单薄羸弱,但个子已经高出她一个头了。 师弟,真的长大了…… 她的手不由自主往回缩,陆溪亭却手掌一翻,冰凉的手指扣住了她的,与她十指相交了。 阿玳不动了。 罢了,师弟的手可真凉,给他暖暖手吧…… 阿玳他们上午出去的,在外面逛了整整一日。 这一日,可是让陆清梧烦不胜烦,冲柳清棠抱怨,“大师兄,我们究竟在干什么?为何要跟着这帮小妖怪?” 这帮小妖怪哪里是来办正事的?分明是来逛街! 没见过世面的东西,从第一家店铺开始,到最后一家,竟一间不漏,也不管是卖什么的,胭脂水粉、衣帽鞋袜,样样都买,至于食肆就更别提了,没有一家食肆放过,一只只妖怪都吃得肚子滚圆! 妖怪修炼都不辟谷的吗? 最后,这帮妖怪又进了一家书店,还迟迟不出来,陆清梧忍无可忍了,“师兄?你总得告诉我们,我们到底在做什么?不然我觉得傻瓜是我自己。” 柳清棠清清淡淡道,“自然是找人。” “找人我们自己去找不行吗?非要跟着这帮妖怪?别忘了,我们可是跟他们打过赌了的!”陆清梧怨声载道。 柳清棠清冷的眼神看着他,“不然,你去找?” 陆清梧:…… “我不行,所以我不去,但是你行,你就要去啊!”但凡他有大师兄的本事,他还至于屡屡被妖怪气得跳吗? “我也不行。”柳清棠道,目光注视着从书店里出来的一行人,不,一行妖。 陆清梧呆住了:你也不行?哄谁呢? 第61章 考状元 一众小绿头巾在大街上转悠了一天,还是非常引人注目的,且个个长得唇红齿白,看着就跟春天里的小葱似的,鲜嫩可爱啊,连书店老板都忍不住赠送了他们各地五年院试三年乡试真题合集,让他们好好念书,然后忍了又忍,没提“绿头巾”的事。 老板:哎,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一切,好好念书慢慢就懂了…… 阿玳也笑眯眯的,“替弟弟妹妹们谢谢老板哦。” “去吧去吧。”老板还同情了一把这俩大孩子,虽然大了也是孩子,带这么多弟弟妹妹不容易。 阿玳他们是捧着一大堆书回相府的,倒是把丞相感动了一番,“孩子们想念书,老夫这府中别的没有,书却是尽够看的。” 紧跟着妖灵们回来的陆清梧见状咬牙,“这帮东西认识字不?还看书!” 阿玳却含笑对丞相道,“感谢丞相好意,只是,明日即将辞行,丞相府的藏书只能来日再观。” “哦?明日便要出行吗?”丞相话说了一半,言下之意是:不是说好给我救女儿的吗? 阿玳一笑,“答应了相爷的事,自然要出行履诺了!我会将小姐带回的,只是……” 丞相刚松一口气,听见“只是”忙道,“不知仙姑有何顾虑?” 这称呼也是一天三变,到这会儿叫仙姑了。 “听闻贵府女婿乃六元及第,正好我师弟也有考学之意,方才去书店看了一圈,也有历年考试头名文章合集,但我瞧着不太靠谱,不知可否请令婿将他往年考试文章默写一遍呢?”阿玳道。 丞相微微沉吟。 阿玳又道,“或许,冒犯了?” 就算冒犯她也说了。 丞相却道,“无妨,我把茗儿请来便是。” 不多时,章茗便来到了会客厅,丞相说明阿玳的意思,“茗儿,仙姑既有此意,你便默写一遍就是。” 章茗一愕,却是一脸为难。 “可是我为难状元郎了?”阿玳笑问。 章茗一揖,“非也,实在是茗近日精神恍惚,忧思过重,连翰林院都已请假……” 丞相便帮着女婿说话了,“仙姑莫怪,茗儿因小女之事终日伤心,确是无心做文章,若仙姑不弃,老夫写几篇如何?” “哪敢劳动丞相大人。”阿玳笑着,目光在章茗脸上游移,“只是久闻状元郎过目不忘盛名,如今看来,甚为可惜,还望状元郎好生休养,早日康复。” 客套话你来我往说了好一阵,阿玳终于带着妖灵回厢房歇息,打算第二日便启程。 沙棠把自己背回来的五年院试三年乡试交给陆溪亭,“师弟,你学吧。” 陆溪亭:…… “阿玳说的,你要考学,你加油,等你当了状元……”沙棠忽然盯着他,“等伱当了状元,你可不能不要阿玳!” 陆溪亭的脸忽然就红了,拿着书,在那乱七八糟地翻。 阿玳怎会将一个小家伙的话放在心上?她想着的是别的问题,“师弟,你可知章茗的家乡在何处?” “啊?”陆溪亭慌慌张张的,“我得从秀才考起吧?” 阿玳:??? 你在想什么呢? 第62章 吾与章状元,孰有才? 章茗的家乡在鲁地。 这并不难打听。 话本小能手小青早就从相府丫鬟小姐姐那里打听得清清楚楚了,“章状元自小父母双亡,是在破庙里念的书,据说,如章状元这般天资聪颖的人,几百年都难出一个呢,章状元可是六元及第,殿试的时候,当今圣上对他喜爱到了极点,原本他相貌俊俏,是要点作探花的,但,实在是他才华横溢,高出榜眼太多,这状元只能非他莫属了!” 小青手里拿了个册子,她可是做了笔记的,为她的话本子积累素材! 如今祝余爷爷暂时不能出来写话本子,只能她来顶上! 阿玳点了点头,“确实长得十分俊美,也难怪相府小姐倾心。” “是吧是吧?”小青很激动,连阿玳都说章状元俊美,那章状元就是她下一个话本子的男主了。 却听陆溪亭哼了一声,“既然天资如此聪颖,为何连他自己曾经作过的文章都背不出来?” 小青仿佛闻到淡淡酸味,却也被问得哑然,“许是……他……” 陆溪亭再度冷哼,翻开沙棠给他的五三,一目十行,不过几息功夫,一本书就翻完了,而后铺开今日书店老板赠予他们的纸墨,挥毫洋洋洒洒就开始写。 他一边写,沙棠和小青一边对着书本看。 沙棠眼睛都瞪圆了,“陆师弟竟如此厉害!一字不差!陆师弟,如果你去考状元,天底下书生都不用考了!” 陆溪亭已挥洒自如写满一张纸,将笔一扔,傲娇的眼神看着阿玳,仿佛在说:吾与章状元,孰有才? 阿玳忍俊不禁。 陆师弟,你的父亲是陆端啊,是开天辟地以来,天地间最智慧的神兽,谁能与你比呢? 想起师公,阿玳不由黯然。 “师弟,吃药吧。”阿玳拿出小瓷瓶,“来,伸手。” 陆溪亭却不,“啊”一声张大了嘴。 阿玳只好将药丸倒出来,喂到他嘴里。 小青则用嫌弃的眼神看着陆溪亭,难道要把话本子里男主变成陆师弟?不行啊!打小看着陆师弟哭鼻子长大,陆师弟尿床几次她都清清楚楚,吃药丸还要吃蜜饯,怎可有这样的男主? 小青为此纠结了一宿,第二日,众妖灵神采奕奕和丞相告辞出发时,她变回小鸟,回到小谷拎着的笼子里,用翅膀盖着头补觉去了。 阿玳要去鲁地。 小青在笼子里跳,“阿玳,伱要去找章状元念书的破庙吗?可是,我听说,那破庙在章状元高中以后,就着火了,一场大火将破庙烧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了。” “是吗?”阿玳牵着小谷的手,“那也去看看,迷毂。” “阿玳,在呢。”迷毂点亮他的引路灯,“我知道章状元的家乡在哪里。” 妖灵们脚程快,从京城到鲁地,不过半日光景,倒是找那破庙费了些功夫,最后还是沙棠去找百姓打听,百姓们都知道这个地方。 “小兄弟可是要去求高中?往南绕山而行就是,就在半山腰临水之处。”百姓热心给他们指路,“如今那庙虽没了,有块状元石,可灵了,附近村里去求的小童回来考试都中了秀才呢!记得,要捡一小把焦土回来,冲水服下。” 突然就上架了……白天再来更吧。 第63章 枥 这可就奇怪了,吃土还能高中? 就算是小青“阅”多识广,也不曾见过这样的话本子。 众妖灵沿着百姓给指的路拾阶而上,果然,在一处池塘边见到一块状元石,那池子,也有个名字,叫洗墨池。 民间流传的故事便是:章状元在此处日日书写,寒来暑往,一池清水变成墨色。 临水,果然是一片废墟,纵然已经过数度风雨洗礼,仍可见焚烧的痕迹,周边树木也烧毁一大片。 一童子恭敬焚香后,从焦土中捧起小小一抔,谨慎装进随身荷包内,再作揖,准备下山。 陆溪亭将人挡住,“敢问小童,喝了这焦土化的水当真能高中?” 小童一笑,脆生生的答,“那是自然,家兄便是如此,去岁乡试,本府解元便出自我们村,他亦是喝了这状元土化的水。” 好嘛!沾上状元便不得了,连土都变得金贵起来了。 陆溪亭便道,“既如此,那人人都来挖这状元土,岂不是人人都中解元?解元可只有一个呢!” 小童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一听之下,赶紧又躬身挖了一堆。 陆溪亭:…… 合着此小童打算多喝几顿呢? “这土灵不灵,公子请些回去便知道了,若今年下场,定有斩获。”小童不欲多言,双手抱拳一揖后离去。 沙棠在一旁都听傻了,“难道真能?那我把这里全吃了,我去考个状元试试?” 陆溪亭全是不屑,“都如你这般想,举国上下尽是状元了!” 妖灵跟在陆溪亭身后,皱着眉头,纷纷点头:陆师弟所言不差啊,人人来吃这土,难道还遍地状元不成? “阿玳!阿玳!”小青睡了一路,从笼子里飞出来,“你说呢?” 阿玳正在那边焦土上四处查看,听得小青叫她,微微一笑,“自然是真。” 什么?! 众妖灵的绿头巾差点惊飞。 “难道章状元也是吃了这土才考上的?”小青最是着急,这可关系到她话本子男主人设! “那倒不是。”阿玳一身白衣,利于焦土之上,轻叹,“这土有用好啊,有用,证明青枥的本体还在呢。” 阿玳从百宝箱里取出一只白瓷瓶,洒在她站的位置,带着清香的甘霖滴滴没入焦土里。 大家都安静了下来,盯着那一处的变化。 不多时,一点新绿,从焦黑的土里冒出了头。 “啊!发芽了!”沙棠惊道。 妖灵们都围了上来,蹲在地上看那棵新芽生长。 也许因为都是妖灵的缘故,虽然大伙儿从前并不认识这棵枥树,但惺惺相惜,却也都盼着它快快长大,沙棠还给它鼓劲来着,“小枥小枥,快快长哦!等你长大了,我给伱吃好吃的糕点呢!” 那枥树仿佛能听懂一般,个头一点点开始窜,忽而长到了半人高,便不再长了。 阿玳凝视着那棵小枥树,念起了收魂咒。 念了许久,小小一团绿光才飘飘忽忽浮了过来,却在枥树和陆溪亭之间来来回回游移。 陆溪亭悄悄看了眼正在念咒的阿玳,有些心虚,低下了头。 阿玳睁开眼,轻喝,“青枥,若你再打我师弟肉身主意,我立刻便毁了这棵枥树。” 话音刚落,那团绿光便移向枥树,瞬间融入进去,小枥树也散发出莹莹绿光来。 “不过是借借他的肉身嘛,有什么稀奇?”懒懒的声音在枥树里响起,随即还叹息,“还是他的肉身待着舒服,香香的。” “你,不可胡说!”陆溪亭脸都红了,小心地看向阿玳,“阿玳,你别她瞎说呀!” 阿玳没理陆溪亭,只对那棵树道,“你是一棵树,本体被毁,无处可依,再不回到土里来好好养着,就等着魂飞魄散吧。” “说的也是……”枥树叹息,“不过,你这小师弟的肉身也挺养人得,不,养树,我觉着待在我自己本体还好,可惜,是个男的……” 枥树看着陆溪亭打量,“喂,小鹿,不如你变成女身好不好?” 陆溪亭怒道,“我才不要!我们鹿是分雌雄的,和你们树不一样!”而且,他变女身,阿玳怎么办? “不变就不变,生什么气?”枥树嘀咕,“你啊,不知道女身的好。” “女身有什么好的呢?”沙棠好奇地问,他也是一棵树,而且,是没成年的树,待他成年的时候还能再选择一次,若女身好,那他…… 说起这个,枥树就来劲了,新长的叶子哗哗作响,“女身啊……阴阳双合的时候,那滋味……” 枥树仿佛陷入了回忆里,又摇起了叶子。 “什么滋味?”小青都被勾起了兴趣。 这少儿不宜的话题! 阿玳必须及时阻止! 只听阿玳一声冷笑,“是啊,用你的灵力滋养男人,助力男人金榜题名,再一脚把你踢开,这滋味当真好得很呢!” 枥树终于不摇叶子了。 “亏你还活了两千岁了!被个二十岁的人类男子耍得团团转!”阿玳毫不留情地刺她,谁让她不怀好意总是想侵占师弟的肉身?还想让师弟变成女身去跟章茗双合? 妖灵们都挺傻了,这个二十岁的人类男子是指章状元吗? 阿玳看着妖灵们呆滞的模样,平和下来,解释给他们听,“枥,是木也,方茎而圆叶,黄华而毛,其实如楝,食之不忘。” “所以,章状元之所以过目不忘,是因为吃了枥树的果实?”小青呆住了,她心中完美人设的男主,就这么崩塌了。 “是。”阿玳哼道,“她还是一棵两千岁的枥树,何止果实食之过目不忘,根茎叶,无一没有奇效,更何况,她还与……”她还修成女身,与那章茗行夫妻之事。 人间的话本子,写人妖双合,总写妖灵吸人的精气,殊不知,这棵枥树却是将自己的灵气源源不断供给章茗。 只是,这话不能在与这帮小家伙说了。 “那章茗,寻常资质,怎会突然开窍,六元及第?这棵枥树功不可没啊!”阿玳晃晃枥树的树枝,“怎么不说话了?” 第64章 青枥深处亦有人 “原来如此!”沙棠恍然大悟,“所以枥树被烧了以后,这土里有了枥树的灰烬,那些书生吃了土,也就有了过目不忘的本领?” “差不多吧。”阿玳道,“最重要的是,她的根还在地下活着,这土便有了食之不忘的功效,那些童子倒也聪慧,不知如何找到此诀窍。” 阿玳看着那棵树,“倒是造福人类了。” 枥树听出来她话里的讥讽意思,不服气,“我章郎并非你们看的话本子那样,我与他情投意合,他敬我重我,从不因我是树精而嫌弃我。” “那是当然,他若嫌弃你,可没有枥果吃了,他如何过目不忘?如何出人头地?如何升官加爵?”陆溪亭和她达成合作,却不知她还有这样的故事。 枥树只是不信,“你们都是妖灵,如何懂人类的感情?” 小青甚是迷惑,“人类的感情,便是在金榜题名后把伱抛弃,转身娶丞相家的小姐吗?” 小青的男主幻灭,章状元的故事最终走向了所有话本子一样的烂俗结局,她颇是伤心。 “不曾!”枥树坚持,“相府小姐也是我,他爱重的始终是我!” “他爱重你,所以在娶得相府小姐后一把火把这个庙烧了,连同你的本体,一起毁于一旦?”阿玳觉得无法理解,拧眉问她,“你和他在这破庙共处的时日,他给你浇的不是水,是迷魂汤么?” 枥树一听,树叶摇得哗哗乱响,“胡说!这火怎么会是章郎放的?章郎还曾来此为我痛哭,怎可能是他烧的?” 枥树陷入回忆中,“我的名字,都是他取的。” “我是一棵树,在人间长了快两千年了,七百年前,人类和妖灵大战之时,我才刚刚开灵智,只是一棵能听能看的树,后来,妖灵大败,我身边再没有同样开灵智的树,我孤孤单单的,生活了七百年,眼睁睁看着这个庙从香火旺盛到人迹罕至,最后变成破庙,我便更孤独了,直到有一天,这里住进来一个书生。” 枥树说到这里,摇树叶的声音都变得温柔起来,“他那么好看,那么有才华,日日在窗口念书,我就长在他窗外,日日听他念书。难怪人类喜爱读书,我听他念书时间长了,觉得自己都聪明了不少……” “你哪里聪明了?聪明还上他的当?”小青很是气愤,章茗形象的陨落,毁了她呕心沥血的话本!她上哪再找一个完美男主原型? 枥树不搭理她,一味沉浸在她的回忆里。 “我的名字都是他取的,我只是一棵树,没有名字,他说青枥林深亦有人,在这深山旧庙里,我一棵树,他一人,相依相伴,不再孤单,所以,他给我取名青枥。” “他先知道你是棵树还是先变聪明?”小青趴在阿玳肩头问。 枥树摇了摇叶子,很生气,“他本来就聪明,只是时运不济,才屡试不中。” “然后呢?吃了你的果子就中了?”妖灵们其实都听得很认真。 第65章 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 “起初,他并不知我这棵树有什么不一样,是我,日日见他苦读却愁眉苦脸,很是心疼,后来,他一边给我浇水一边和我说话,说他分明已经很努力了,为何总是考不中。我便每日把果实放在他窗台,他原是苦闷地吃着果子解闷,却发现吃完后,书页里的内容一行行都清晰起来,从此,便每日都吃我放下的果子。” 小青头一歪,倒在阿玳肩膀,绝望呻吟,“哎哟,话本金句,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你是一点没看。” “我和章郎不是话本里的人。”枥树将叶子甩在小青头上,再一次认真地纠正她,然后接着说,“那一年,他终于中了,是案首。他开心极了,回到庙里,跟我说,谢谢我,谢谢我的果实。那一日,我化成了人身,告诉他,我是妖灵,是一棵树,一棵让人过目不忘的树。他说他不在乎,他喜欢的只是我在山中陪伴他让他不再寂寞的日子,无论我是树还是人,都不重要。他那时已经可以去县里住了,但他为了我留在破庙里,他说要与我相伴一世,并给我取名青枥。” “后来呢?”沙棠虽然能写一百个这样的话本子了,但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我的果子,三百年一熟,章郎日日吃,在他将要去考乡试的时候,我的果子吃完了,我本想给他叶和根,但其实还有一个法子,比果子还有效,那便是双合。是以,在他下场的前一夜,我和他行了夫妻之事,第二日,他考得奇佳,张榜后,中解元……” “等等,等等啊!”小青原本耷拉着脑袋的,忽然精神起来,打断青枥的话,“‘行了夫妻之事’,是如何行的,这里请你你展开说说。” 啧,小青真的,话本子里到这个地方,就用吹蜡烛、盖被子略过,她身为话本学家,恁是没搞懂这个夫妻之事是如何行的! 青枥:…… 青枥绿色的叶子都开始泛红光了,“问伱们家大人去!” “我们家大人也没教过这个呀……”小青回忆起在无忧谷的时候,无论是祝余爷爷的话本子,还是师公的妖灵课堂,都不曾教过这个嘛! 小青烦恼地看向阿玳,“阿玳,你可懂?师父和师公有教过你吗?” 阿玳万万没想到,这样任重道远之事要落到她头上,她“咳咳”两声,准备糊弄过去,“听青枥接着讲。” 小青更烦恼了,“阿玳你竟然是懂的?师父单教你了吗?” 她又问陆溪亭,“师弟你呢?你懂不懂?” 陆溪亭看了眼阿玳,耳朵和脸庞都染上了红云。 “好啊,师弟,你也懂!你脸都红了,和枥树的叶子一样!”小青气鼓鼓的一会儿看看阿玳,一会儿看看陆溪亭,“阿玳,师弟!你们俩何时行过这夫妻之事?我们怎不知?” 陆溪亭的脸彻底红透,阿玳捂脸,哭笑不得,“小青,且继续听青枥说后来的事!” 小青哼了一声,决定稍后定缠着阿玳把此事说清楚! 青枥却回忆起来,一棵树荡啊荡的,“说起来,那夫妻之事当真销魂荡魄,让人难忘,我和章郎约定,此生鸳梦成双,永不辜负。在那以后,我们夫唱妇随,章郎去哪里赴考,我便一路跟随,直到他高中状元,他终于可以实现他的承诺,让我过上好日子。此时,他却遇到了难处。那丞相心黑透顶,非要让章郎当他女婿,章郎不愿意,回来跟我哭诉,他是被丞相捏在手里的人,若他不答应,只怕会像只蚂蚁一样被丞相捏死。” “然后你就同意他跟别人结婚?”沙棠下巴都快惊掉了。 “嗯。”青枥满不在乎地道,“这有何不可?他跟相府小姐成婚了,我同意的,我还准备了个惊喜没告诉他,只是,惊喜还没给出去,就来了一拨人,把装满我和章郎美好回忆的旧庙给烧了,连同我的本体树,也一块烧了。” “你怎知就是丞相烧的你啊?”沉默听故事的陆溪亭无法沉默了。 “这还用问?”枥树唰唰摇着叶子,“我看见他们掉的腰牌了,就是丞相府的。” 小青这回差点从阿玳肩膀栽到地上去,“但凡你多看几本话本子也不会被这样的计俩骗,有一句话叫做,你看见的,都是别人让你看见的。” “是谁烧的不重要了。”青枥继续道,“我没了本体,就漂浮在人间不能化成人了,但我的惊喜还没给章郎呢!我飘飘浮浮到了相府,恰好那相府之女很好夺舍,我便驱走了她的魂魄,占据了她的身体,重新和章郎日夜相伴了。” “日夜相伴?”小青歪着脑袋问,“行夫妻之事?” “嗯,必然,虽,那是相府小姐的身体,但芯子里却是我。”青枥居然还有几分自得。 小青气得飞到枥树上,用力啄她,恨不能啄醒她,“你醒醒啊!你可曾想过,相府小姐早就和他有了夫妻之事?” 青枥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变得空灵起来,“知道啊……” 她的树叶弯折下来,按着自己树心的位置,“每每想起这个,我这里都很痛很痛,可是,没关系啊,最终和章郎日日在一处的是我,那相府小姐的魂,早不知哪里去了。” “现在你也是孤魂野鬼一路的了。”阿玳插话,“小姐的魂魄,你给弄哪去了?” 青枥摇着树叶,“不知啊,我们是占领别人身体哎,不是衙门当值,一人下职,还要多下一人移交职责,把魂挤出去,就挤出去咯,我自要好好地顶替她做状元夫人。” 青枥说到此处,树叶摇得更乱,“是以,快让我回到章郎身边去,我要继续做他的状元夫人!” 阿玳却缓缓摇头,“青枥,我们打个赌吧。” “什么赌?” “赌,三日后,章茗会来此处,那时,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你便能知晓了。” “赌就赌啊,赌约是什么?赌什么东西?” 先更一章,如果晚上20:00没有更,那证明当天就没有更新了。 第67章 三日后 三日后。 状元石前站立着一个寻常书生打扮之人,眉头紧锁,一脸郁色,手里还拿着一把锄头。 童子自他身边经过,好心提醒,“公子可是来取状元土的?土在那处呢?” 书生紧锁的眉头并没有散开,微微颔首,“谢提醒,在下并非来取土。” 童子一听自己弄错了,几分难为情,道了声“叨扰”,便告辞去了。 书生缓缓行至那片焦土之中,所停之处,正是枥树之前生长的地方。 只见书生站了一会儿,忽然开始挥锄挖土。 许是太久没劳作的缘故,不一会儿便挖得大汗淋漓,握锄头都握不稳。 但他并没放弃,一直向深处挖,直到挖至数尺深,一块皎白色如玉般的根状物出现。 书生大喜,跳下,将根状物宝贝似的用手捧出来,小心藏于怀中,再手足并用爬了上来,便匆匆下山去了。 焦土之上,响起小青的声音,“你看!你输了!” “怎可能输?还没到最后!” 小青便哼道,“行,那我们回京城等着去!” 又是三日过去,京城一偏僻角落,一算命摊子悄然出摊。 还是那书生,穿着朴素,拎着个提盒,四下里打量之后,快速走到算命摊前,坐下,“老道,你说话可算话?” 算命老道眼皮子一抬,捋了捋胡须,“信者自然算,不信何必来?” 书生显然也是走投无路,毫无办法,只能信这老道一回了,将提盒往摊子上一放,“你看看,可是这个?” 老道打开一看,立即盖上,“跟我来。” 老道领着他在七拐八拐出了城,最后来到城郊一座破道观。 道观里满是蜘蛛网,老道在稻草堆里一坐,请书生坐下。 书生瞧了这破道观一眼,皱起眉头,掩住了鼻子,仿佛被这观里霉味给熏到了。 老道拈须一笑,“章状元可真是忘本,想当初,你住的破庙还不如贫道这栖身之处呢!” 此书生正是章茗。 章茗眉头微皱,“废话就别说了,你且开始吧。” 老道打开提盒,那块玉一样的根块静静躺在盒子里,“章状元,贫道干这事,可是阴损至极,极毁我道行的,若非实在身陷困境,混不下去,贫道是不会这么做的,章状元到时可别毁约。” “自然不会!”章茗挥了挥手,不耐烦地道。 “那我开始了。”老道摆了炉子,正要点火,忽又道,“章状元,老道再说一次,将这枥树的根炼成丹,便是将枥树真身根本用三昧真火烧,七七四十九日才能成丹,虽枥树只剩了这根,可这根是有感知的,遭受着这四十九日灼烧之痛,与人被扔进丹炉烧四十九日无异,其痛苦,可谓痛不堪言,且,四十九日成丹以后,枥树就魂飞魄散,不再存于这天地之间了?” 章茗的眉尖微微一跳,但还是斩钉截铁地“嗯”了一声。 老道便呵呵一笑。 章茗被他这一笑激怒,“老道为何耻笑章某?” “不敢。”老道幽幽道,“贫道只是感叹,功名利禄当前,真情厚意不过云烟。” 第64章 男人之言 章茗眸色一暗,冷道,“你只管做好你的事便是!” 老道叹息一声,将那枥树根放入炉中,点燃了符纸,片刻,炉内便燃起了熊熊烈火。 章茗盯着那丹炉,渐渐的,那丹炉里竟然有女声传出来。 “痛……好痛……” 章茗眸色紧紧一缩,四处张望,“哪里?在哪里说话?” 老道一边炼着丹,一边回答他,“在丹炉里呢!” 章茗大惊,注视着丹炉,只见那丹炉壁竟已烧得通红,依稀可见里面情形,只见枥树的根在里面亦烧得发红,一缕青烟,自丹炉中升起,青烟袅绕中,一女子的身影在挣扎呻吟。 女子的模样在青烟中竟如此清晰,能看见她的容颜和衣着,俨然便是青枥生前的样子。 青烟中的青枥仿佛能看见章茗,朝着章茗的方向,连眼中的泪光都是清晰的。 她叫他章郎。 “章郎……”青枥在青烟中哭泣,“我真的好痛啊,救救我,章郎……火烧着我,就像拿着刀,在我身上一刀一刀地割,我听见我的皮肉在滋滋作响,章郎,你听见了吗?我真的好痛苦好痛苦……” 章茗闭了闭眼,咬牙不回。 “章郎……”青枥的哭泣声变得嘶哑,“你真的这么狠心吗?我们曾经说好相依为命,同生共死,你真的,要眼睁睁看着我被烧死吗?” 章茗的眼皮在抖动,双手也在轻颤,但就是不睁开眼,也不回应。 青枥在惨叫,在哭喊,一声声求他,“章郎,我求你,如果你真的不要我了,能否给我个痛快?别让我再遭受这样的折磨,七七四十九天,被三味真火焚烧七七四十九天,不如让我现在就魂飞魄散,求你了章郎,让我魂飞魄散吧,人世间最严酷的刑罚也不至此啊章郎,我好歹曾经对你有恩,就念在这浅浅恩情,别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好不好?章郎……” 章茗紧闭的眼中流下眼泪,抽动的身体,或许内心也在挣扎,然而,却终是狠心一转身,再不看青烟中的她,大声道,“青枥,你也说我们曾相依为命,我知你对我情深义重,可你也说过,愿意为我付出一切,如今,我遇上难处,唯有将你炼成丹方能救我于水火,横竖你已身陨,独剩这一块根,索性成全我吧!” “不……不啊……章郎……”青枥不停惨叫,“好痛……求求你,放了我……你可曾听见,火焰在烧着我的头发,嘶嘶嘶,嘶嘶嘶,我的头发没有了,没有了……章郎……你回头看一看,在烧我的手了,你曾握着我的手,教我写字画画,往后我就没有手了,章郎,你回头看看啊……” 许是,青枥的叫声太凄惨,章茗捂住了耳朵,但,青枥的惨叫声还是一声声往他耳里钻。 “啊——”章茗终以怒吼压住她的惨叫,“不要叫了!你既真心于我,便承受了这四十九日焚烧又如何?否则,何谈真心?要知,若没有我,你不过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妖!行走人间,逢人便要杀你,只有我,不嫌弃你,更不将你交于修士,与你夫妻之礼相待,如今我需要你付出了,你连这点痛都忍不了?” “这点痛么?”青枥抽泣着,“这是第二回了章郎,你已经在迎娶相府千金时烧过我一回,那一场火,足足烧了三十六天,三十六天啊……将我本体烧成灰烬,还不够么?章郎?” 章茗一双眼通红,“你如何知是我?” 青枥苦苦地笑,“我是妖啊,章郎,妖有何不知的呢?” 因是最后一次谈话,横竖青枥要变成丹丸了,章茗狠狠一甩手,“每年进士数百人,三年一考,我这毫无根基的状元又有何用?不定下一届便泯然众人。唯有迎娶相府小姐,才能借助相府之力飞黄腾达,相府……自然不能允许一个老家还有女人的女婿。” “所以,你便烧了我?”青枥泣道,“飞黄腾达这般重要么?往日,你可是说过,在这深山旧庙,有我相伴亦足矣……” “男人之言若能信,这天上的雷公可要终年忙个不停了。”正在炼丹的老道忍不住插了一句。 “为何?”青枥问。 老道呵呵一笑,“忙着天打雷劈啊!” 章茗抿了抿嘴,却是不曾辩解。 老道念了一通咒,“贫道要加火了!加火!” 青枥的惨叫声愈加凄厉起来,“章郎,章郎救我……啊——” 随着青枥一声歇斯底里的嘶喊,章茗捂着耳朵拔腿就跑,临行,扔下一句话给老道,“老道!四十九日之后我再来寻你!你给我好好把丹炼出来!” 章茗走后,老道便把丹炉给熄了,身上道袍脱落,摇身一变,竟是陆溪亭所化。 阿玳领着众妖灵也从暗处现身,其中还有位怅然若失的女子,正是人形青枥。 “怎样?青枥,你输了。”小青围着青枥飞。 青枥呆呆的,“可为何,后来我抢占了相府小姐的身体,他明知小姐不在了,芯子里是我,他还愿与我做夫妻?” “那是因为,他需要的只是相府女婿这个身份,芯子里是谁,于他而言并不重要,而且,芯子里是你不更好吗?他那过目不忘的本事才能维持。”阿玳点醒她。 “此人从头到尾心中只有自己,你为深山破庙一孤树时,他看重你,不过看重你食之不忘的果实,后为权势将你与这破庙一起焚烧,是为烧掉他不堪的过去,如今,他没了你的灵力加持,重新变回那个愚蠢庸碌的原样,连阿玳考他一篇文章都背不出来,如何在人皇和丞相面前维持他状元的才学?我们不过施一小小计策,他竟毫无思辨能力,就这样上了当,你当初是如何眼瞎看中这样的人?”陆溪亭哼道。 那章茗如今整日称病在家,又称是爱妻离世,遭受打击过甚,还博得皇帝和丞相一片怜悯,殊不知,不过是没了枥树在他身边,他一庸才,全无才思可言而已。 救命,之前取名的时候完全没想过谐音,现在每次打“章郎”总是跳出来“蟑螂”,就……还挺配的 第68章 今日起,最喜欢你 陆溪亭依阿玳所言,化作算命老道,在章茗必经之路上等待,叫住章茗,一语道中他心思,且过往种种皆能对上,连他私密之事陆溪亭都说得丝毫不差,由不得章茗不信。 章茗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陆溪亭说什么,他便一切照做。 于是,便有了这炼丹这一幕。 “老道”索巨资为状元郎炼丹,状元郎已是走投无路,只能一试。 枥树根是假的,老道是假的,炼丹是假的,自然,青烟里青枥的影子也是假的,不过是阿玳给的幻象。 唯独,青枥的声音是真的。 青枥的那些痛也是真的,因为,青枥是真真实实如此痛过一回。 她的章郎高中状元,旧庙失火,她的本体枥树在熊熊烈火中挣扎,那痛,是烈火焚心,是蚀骨化灰。 她以为那样的痛,已是世间最痛。 然而,原来比这更痛的是,这焚身之痛居然是她心爱的章郎给她的…… 想她当初,本体被焚,再不能化成人形,仍担心她的章郎没了她以后不能文章,拖着残破的魂魄,前往京城,附在那小姐身上,继续为她的章郎供养灵力,让他在人前春风得意。 破道观里,充斥着青枥的大笑。 笑到最后,变成呜呜呜的哭声。 “青枥,人类男子无情,当不起我等大义,你可醒悟了?”阿玳立于青枥身前。 青枥泪眼婆娑,哭笑交加,倒在阿玳肩头,抽噎不停。 “青枥!你给我……” “我知道!就让我哭一会儿还不行吗?”青枥在阿玳呵斥她的时候抽抽搭搭地说,还把阿玳的手拉到自己心口,“阿玳,你摸摸,我这里可痛可痛了,你会治心痛吗?” 陆溪亭盯着这一幕,就皱眉了,“你都两千岁了!我们阿玳才十八岁,抱着阿玳撒娇?你可要点脸!” 青枥哼了一声,不理他,把阿玳抱得更紧了,“阿玳是我真正的救命恩人,我抱着她怎么了?阿玳,从今日起,我便最喜欢你可好?” 陆溪亭脸都绿了,“不可以!” 众妖灵站在陆溪亭身后,纷纷点头,表示声援:对啊,你凭什么喜欢我们阿玳? 青枥回头,“我喜欢阿玳,跟你有何关系?” 众妖灵一想,一个个小碎步移到青枥这边,再度齐齐点头:对啊,为什么不能喜欢阿玳呢?我们大家都喜欢阿玳。 陆溪亭气得,脸上绿里泛青,“你们,到底站哪边?” “我们站阿玳这边!”妖灵齐声说。 阿玳眼看陆溪亭要发飙,笑着安抚大家,“好了。”低头却是对青枥说,“心痛啊,我治不了呢,只能靠自己自愈哦!” “那,阿玳,你有过心痛的时候吗?”青枥枕着阿玳的肩膀问。 阿玳想起无忧谷毁,想起那成山的尸海,想起师父在同心璧中自爆,那些痛,被她努力沉在心底,但只要想起,便是痛彻心扉。 她缓缓点头,“有啊……” 陆溪亭原本凝视着阿玳,此刻扭过脸去。 “阿玳,我也痛,往后我们相互拥抱,一起疗伤……” “给我闭嘴!”青枥的话还未说完,陆溪亭扭过去的脸又扭了回来,怒道,“你还是想想你的章郎,如何解决吧!” “阿玳,你看!他凶我!”青枥黏在阿玳身上,哼唧起来。 阿玳被这俩逗得,几分哭笑不得,说陆溪亭,“陆师弟,别闹。” 不过,青枥倒是认真开始思索如何解决章茗之事。 “哎,七七四十九天好像太长了,我等不到四十九天呢!”青枥烦恼起来。 阿玳笑起来,“这还不简单?” “怎么?”青枥靠在阿玳肩上,声音软软地问。 “七七四十九天本来就是牛鼻子老道瞎说的,接下来怎么瞎说还不是牛鼻子老道张嘴就来。”阿玳笑看陆溪亭,“是不是啊?陆师弟?” 陆溪亭哼了一声,指着青枥,“你先从阿玳身上起来再说!” 京城。 丞相府。 章茗赶到书房,丞相正在等他。 “小婿见过岳父大人。”章茗作了一揖,脑门已经开始渗出汗珠来,心里直打鼓,只因害怕丞相与他讨论学问抑或治国之道,他这脑袋里如今只剩一片混沌。 丞相见他如此,颇为关心,“贤婿可是身体不适?为何满头大汗?” 章茗忙道,“因岳父大人使人传小婿前来,一路走得急了些。” “你啊!”丞相呵呵笑着点点他,“你且坐,今日确有要事与你商量。” 原来,丞相竟是真的疼爱他,为他争取到侍读学士一职。 这可是天子近臣! 若是从前,章茗必喜出望外,但如今,他只觉得汗流浃背。 日日与天子打交道,他这浆糊一般的脑袋,如何应对啊? “怎的?”丞相见他如此,颇为意外,“贤婿可是不满意?” “不不不,岂敢,小婿是过于惊喜,担心自己才不配位。”章茗抹了一把汗。 丞相只当他谦虚,哈哈大笑,给了他一颗定心丸,“放心,有我呢!” 章茗离开书房时,浑身都湿透了。 此时,小厮来报,外面有一落魄老道求见。 章茗浑身一激灵,立时来了精神,飞速前去相迎。 落魄老道陆溪亭此刻正被门房卡着呢,章茗一见,立时呵斥门房,“岂可对贵客无礼?!” 门房着实被吓了一大跳,担心得罪了贵客,自己吃挂落。 所幸,章茗一心只急着那枥树丸,请陆溪亭前往外面酒楼一叙。 京城最高档的酒楼包间。 陆溪亭将一荷包放在了桌上。 章茗大喜,拿起荷包抖了又抖,抖出来一颗指头大小色如白玉的丸子,“这,这……不是说要七七四十九天吗?” 陆溪亭捋着他的假胡须老神在在,“那枥树伤心欲绝,无心于人世,竟比任何丹丸炼起来都容易,只一个七日便成丹了,也是出乎贫道意料。” “可真有用?”章茗捧着丹丸的手都在发抖。 “自然。”陆溪亭手一伸,“状元郎可有准备好?” 陆溪亭自然指的是银子。 “待我先试这丹!”章茗将丹丸一口吞下。 第69章 会说你就多说点 奇迹发生了。 章茗往日念的书,每一页都如印在他脑海里一样,只要他一想,便字字清晰起来。 他大喜,当下又想起前几日,他岳父要和他讨论的政事,彼时他装病糊弄过去了,此刻,该如何回答,他完全能洋洋洒洒写一篇大文章来! “果是有用!”章茗一拍桌子,已按捺不住雀跃的心情,一甩袍子,就准备回相府。 “章状元留步。”陆溪亭捋着胡须道。 章茗回头。 陆溪亭伸出手来,“章状元许诺之事?” 章茗眸中精光一闪,掏出一叠银票,给到陆溪亭手里,“茗一时欣喜,忘了此事,道长莫怪,且收好便是。” 陆溪亭呵呵一笑,“章状元果然守信。” 章茗一拱手,转身,笑容自脸上消失,匆匆离开酒楼。 隔壁包间,妖灵们鱼贯而出,涌入陆溪亭所在包间,围坐饭桌,拈起桌上糕点吃起来,一口一个赞叹。 沙棠看着陆溪亭手里的银子,更是两眼发光,“有这么些银子,我们能吃很多很多糕点了!陆师弟,可以给我一张么?” 可怜巴巴的样子,“我只要一张就够了。” 阿玳自门口进来,陆溪亭睨一眼沙棠,“想得美!” 陆溪亭将银票皆递于阿玳,“银子要交给阿玳的,怎么花都听阿玳安排!” 小青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点头,“人类是这样的,银钱皆要交于夫人管理,男人有钱就乱花了!” 阿玳一听,戳了一下小青的脑门,“又胡说!你可少看些话本吧!走火入魔了!” 陆溪亭苍白的脸色却微微泛着红,眼里亮亮的,将一张小额银票悄悄塞给小青:会说你就多说点! 却听阿玳接着道,“我是你们的师姐,且对人类民间之事比你们了解得多一些,我来照拂你们和陆师弟是应当,可别再胡说了!” 陆溪亭银票给出去,眼里的光却在这一刻又暗下去了。 “咦?”迷毂四处看看,“青枥姐姐呢?” 阿玳道,“跟着章状元出去了,你们快吃,吃完我们也去看看。” 到底不甘心,不过还好,这局,既然布下,青枥不会轻举妄动,而且,也不用担心青枥的安危,有人护着她呢,虽然,阿玳并不知道这帮奇怪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是,青枥一路跟着章茗,青枥之后,也有人跟着她。 柳清棠一行,跟在青枥身后无声无影。 陆清梧走在柳清棠身侧,很是不解,“师兄,你竟用障眼法护着这妖孽?” 其实这帮妖怪很厉害,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遮盖了他们身上的妖气,行走人间,一般修士还真看不出他们是妖怪,若非万柳门跟他们几番纠缠,认得他们,柳清梧自问,自己也看不出来。 可妖怪们明明已经自己遮掩了,柳清棠还要再加一层,是何用意? 柳清棠神情寡淡,“我倒要看看,这章茗究竟能无耻到什么程度。” 说起章茗,连陆清梧都十分不耻,人心叵测,他不是不知,只这章茗,卑鄙过度,竟衬得那妖都有情有义了,以至于,陆清梧这几日的厌憎都转移到了章茗身上,好几日没骂妖怪了。 章茗尽往偏僻处走,至一无人之处时,一黑衣人翩然落下。 章茗低语几句,手做了个刀砍的动作,那黑衣人跃上树,消失。 章茗声音很低,但修士是什么修为?听得清清楚楚。 青枥也听得清清楚楚。 章茗要这黑衣人去杀老道。 青枥站在风中,衣袂随风乱飞,原就伤痕斑驳的心,此时只剩一片悔意:当初究竟为何瞎了眼,竟看上这等卑鄙小人!过河拆桥,杀人灭口,呵呵,果然一贯如此…… 陆清梧也愣住了,忍不住拽住他师兄,“这……人狠起来,都没妖灵什么事了啊……” 柳清棠冷笑,“这等背信弃义卑鄙无耻之徒!也配做人?” 陆清梧……之前写混了,写成柳清梧了。 是陆清梧。不好意思 第70章 康复? 那黑衣人按照章茗指示,前往杀人,但没能去成,才在屋顶蹦了几下,就被前方白衣飘飘的修士给拦住了。 修士没做别的,只一道剑气过去,黑衣人的头发和衣服都燃了火。 黑衣人吓得在屋顶乱蹦乱跳,惊叫不停。 又跳又滚的,那火怎么也熄不了。 他吓得开始大喊饶命,只觉得那火已经在烧他的皮肉了,他甚至听见滋滋响的声音,闻到烧焦的味道。 忽的,一阵清凉传来,不知如何降落的甘霖,洒在他身上,那火,就这样灭了。 黑衣人身上冒着青烟,惊魂未定。 修士清冷的声音响起,“滚!” 黑衣人震惊。 “刚刚章茗要你杀的人,你敢动他一根指头,便如今日你这衣裳!”领头修士身旁的人又喝道。 黑衣人低头一看,赶紧捂住自己!他还蒙面乔庄个啥啊!此刻他是除了脸还蒙着没露,哪哪都露光了! 黑衣人捂着最关键的部位一阵狂奔,不过转念内心又庆幸:幸好脸没露,没人知道他是谁! 陆清梧望着黑衣人仓皇而逃的背影,很是鄙夷,“就这么个家伙,未必能杀得了那几个妖怪啊!用不着你出手吧,师兄?” 柳清棠淡淡的,“我这是救他!他这是去送死!” 陆清梧拍了拍脑袋,明白了:对哦!这窝囊废去杀妖怪不是死路一条是什么?还是师兄清醒!这东西再窝囊也是人类,岂可被妖怪杀害? 且说章茗服食了丹丸,重新变得灵光起来,回去相府以后便假意休息了两日。 他岳父当真疼他,特特从宫里请了御医来瞧他,御医也查不来什么,只说伤心过度,开方子调理。 如此,调理几日后,章茗便开始渐渐表露其清明,丞相和夫人大喜,只当到底是御医,这方子有用。 章茗可以和丞相在书房侃侃而谈的时候,丞相便劝他,“小女之魂,已委托宗门高人在寻,我们一家团聚指日可待,你正是好年华,当以前途为重矣!” 章茗顿时感激涕零,第二日便随丞相去面圣了。 皇帝见了章茗很高兴,自己钦点出来的状元郎,一身才学,又是爱相的女婿,皇帝仿佛看见了未来的肱股之臣。 “子贤。”皇帝叫他的字,眉头深锁,“江南水患连年不断,你可愿前去治水赈灾?” 却听章茗忽然说,“风雨不调,乃为主不贤,天地怒矣!” 皇帝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看了眼丞相,眼神:他说的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丞相已经一脑门子汗了,不停跟章茗眨眼,眼睛快瘸了,突然收到皇帝的信号,慌得赶紧跪下,“皇上,子贤身体尚未康复,终是悲伤过度,时常说些臣也听不懂的话。” 皇帝:??? 不是,你个老东西给我装傻? 章茗自己也已经满头大汗,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来那句话的,好像舌头不受控制了一般。 他也知自己此刻该跪下请罪,他岳父已经急慌了,甚至来拽他,但是,他的膝盖不知为什么就是弯不下去。 第71章 来救我? 皇帝不死心,还要问他,“子贤可是对朕这江山社稷,有所灼见?” 章茗跟个棒槌一样立在皇帝面前,站得直直的,手一挥,开始滔滔不绝,“为君者昏庸无道,奢华无度,识人不明,滥用奸邪小人,百姓民不聊生,国势动荡不安,所谓天灾人祸,正因人祸才有此天灾,乃上天对昏君之惩罚……” 他每说一句,皇帝的脸色就变了几分,丞相连连呵斥,也没能阻止他嘴里吐不完的词,没办法,丞相只能将他的嘴死死捂住。 醒悟过来的章茗恨不得抽自己嘴巴,但是,一巴掌挥出去却是扇在自己岳父脸上。 也不知他哪里来的如此大的力气,他岳父被他一巴掌抽过去,直接掀翻在地。 他还不罢休,仿佛中了魔一般,扑上前就要掐皇帝的脖子,还嚷着“昏君无道,取而代之”,翻倒在地的丞相刚要爬起来,听见这句,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章茗这疯来得如此迅猛,委实出乎所有人意料,皇帝见过大风大浪,也没见过这样的,还是他身边的太监反应快,冲到皇帝前面给挡住了,章茗这双手就掐住了太监的脖子。 侍卫此时也缓过来了,上前扭住了章茗。 结果,章茗还在里面大闹了一场,偏偏还力大无穷,侍卫一个个被他掀翻,皇帝被吓得已经钻到桌子底下去了,直到整个皇宫的侍卫都集结于此,章茗也闹累了,才终于结束这场混乱。 毫无疑问,章茗被下了大狱,连同他岳父一起,被关了起来。 他岳父问他究竟在发什么疯,他无言以对,但内心却知,一切皆由那颗丹丸而起,在狱中近似癫狂地走来走去,嘴里念念有词:上当了!上当了! 他岳父问他上何当,他又无法言说,只以头撞墙,懊恼不已。 入夜。 牢狱里已是一片安宁,青绿色的光悄然潜入,在章茗牢房里落地,一绿衣女子翩然而立,轻轻一声呼唤,“章郎。” 章茗睡梦中睁开眼,看见女子容颜,脸色大变,“青枥!青枥!是你吗?” “是我啊,章郎。”青枥笑吟吟地看着他,温婉的模样一如当初。 “青枥,我……我……”章茗语无伦次。 青枥却笑道,“章郎,我都知道了,妖道受人指使,有祸国之心,故而骗你服下丹药,操纵你的行为。” “原来如此……”章茗颓然坐在地上。 “嗯!”青枥点点头,“那日大火,我真身早已焚毁,哪里还有什么根?一切皆是妖道骗局罢了!” 章茗凝视着青枥笑吟吟的模样,绝望中看见一丝曙光,如今,只有青枥是他的救星了!她是妖怪!妖怪自当是无所不能的! 他突然扑到青枥脚边,想抱着她的腿哭,“青枥,我……我只是因为太思念你,才听信那妖道所言,妖道说,只需我服下这丹丸,你便与我同在,即便你真身无法再显形,你亦能在我身体内,与我说话,日日陪伴我……” 然而,他却没能抱到青枥,入他怀的,只是一片虚空,青枥像是一道影子,竟无实体。 青枥仿佛被他的深情所感动,也潸然泪下,“章郎,我懂。” “可是青枥,往后我不能再陪你了,我得罪了皇上,犯下大不敬之罪,甚至有眼红我之官员弹劾我谋逆,我……我怕是不久便要斩立决了……”章茗这番哭泣却是真的,只是,自然不是因为不能陪青枥,而是,自己将命不久矣。 “章郎莫急。”青枥安慰他,“我今日前来,自然是来搭救你的。” 章茗大喜,“娘子所言可真?” 青枥缓缓点头,“自然是真,只是……如今方有一处。” “何难处?”章茗急问。 “那丹尚在你体内,只需将它取出,当众演示给皇帝看,便能证明,你确实遭奸人所害。”青枥道。 章茗一急,“那便取出!” “章郎……”青枥悠悠道,“我本体已毁,又遭贼道驱离相府小姐肉身,功力大损,连化人形都艰难,今日,是我用尽残魂最后一丝灵力,才能来与你相见,却也只能是一道幻影,连实体都没有,哪里来的功力帮你取丹。” 章茗再度跌坐于地,“那可如何是好?” “唯有一法。” “何法?”章茗精神一震。 “我本体焚毁之后,便依托相府小姐之肉身而存于世,只能再回到相府小姐肉身中去,又因我被贼道驱离时一场大战,我魂魄丢失大半,只剩这残魂,想要进入小姐肉身都已是无能为力,唯一的法子,便是找到小姐魂魄,与她真正融为一体,将我魂魄修复完整,我乃妖魂,压制她以我为主魂没有问题,只是我妖力必不如从前强大,可帮你取丹,助你过目不忘还是没问题,但如今,那小姐魂魄却不知所踪,章郎,你不如明天问问你岳父,看他可知女儿魂魄去了何处?明晚我再来问你答案。” 青枥说着欲走,章茗却急了,他在这里度日如年,指不定明天皇帝就将他咔嚓了,哪能等到明晚?何况,小姐魂魄在何处,他岳父也不知,只有他知。 “青枥别走,小姐魂魄所在之地,我却是知晓的。”他靠近青枥,在她耳边小声说明。 青枥听完,点头,“我记住了,章郎,你且等着,我来救你。三日后,我将借用小姐的肉身敲响登闻鼓,为你鸣冤。” “定要三日吗?为夫怕等不得三日了!”章茗在这牢里日日担心被皇帝咔嚓。 “夫君且等我。”随着这声音飘远,青枥的身影消失不见。 章茗怅然若失,眼中却又升起希望的光。 “好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莫非是你害了小女?”隔壁牢间传来丞相暴怒的声音。 章茗看了眼丞相,只道,“岳父莫急,如今你我想出去,你还得指望着我呢!否则,你便等着诛九族吧!” “你……”丞相痛心疾首,深悔不已,自己竟引狼入室,给女儿招来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夫婿! 第72章 好景不长圆 三日后。 京城皇宫外的登闻鼓被敲响。 敲鼓者乃一素衣女子,面圣后自我介绍:乃杜暄之女杜若梅。 杜暄,丞相是也,现今在大狱里。 皇帝自然认识杜若梅,杜爱卿爱女,他如何不知?可以说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才貌双全,名满京城,前些日子没了,杜卿伤心欲绝,他也是看在眼里的,如今怎么又活生生地出现?还来敲鼓? 饶是心里疑惑丛生、百感交集,皇帝还是先问的她,可知敲登闻鼓者,避先受刑? 杜若梅答:知,但仍要揭发骗子,科考舞弊,杀妻骗婚。 杜若梅陈述如下:其夫章茗,根本就是一不学无术、欺君罔上之徒,不知通过何手段,科考一路折桂,父亲杜暄欣赏他才气,招为婿,却不料被杜若梅发现他真面目,日常诗文都粗劣得很,更不必谈经纶策略,章茗唯恐杜若梅揭穿他,竟起杀妻之心,所谓道士上门,驱魂捉妖,不过是他找的借口,目的就是杀妻灭口。所幸,她被埋葬时并未死透,下葬当晚,就有盗墓贼开启棺椁,她竟因此得以施救。 此陈述无半点提到妖灵,但处处合理。 皇帝不傻,这看似合理的陈述却有天大漏洞:若这章茗果真靠舞弊一路折桂,殿试可是他亲自考的,如何舞弊? 但,章茗乃一草包,这是不争的事实,皇帝也百思不得其解,这么一草包,是如何殿试这般出彩的? 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章茗前些日子在皇帝面前说的那些妄言,已经是皇帝心里的刺,这根刺,必须拔掉才行,而杜若梅此时恰好递来了刀。 那就顺手接了这刀,开始彻查吧。 一番查下去,还真查出几个在科考中徇私舞弊的官员,至于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是如何舞弊的,过程皆不重要,只要有舞弊这一事实就足够,于是,收拾了一番官员,顺带查了查贪腐,揪出几个贪腐头子,这桩舞弊案就这般过去了,这些都乃后话了。 杜若梅敲登闻鼓后三日,杜暄自狱中被放出,回到家中,夫人携杜若梅于二门处相迎,虽杜暄已知爱女复活,但亲眼所见,不禁热泪盈眶,快步上前,扶住女儿,“吾儿,是爹识人不清,害你受苦。” “爹不必自责,女儿已平安归家,往后……” 杜若梅正说这话,有人来报,门外高人求见。 “快请!”杜若梅未等杜暄说话,便急道。 不多时,阿玳和陆溪亭一行人在丞相府下人的带领下,来到会客厅,杜若梅亲自接待。 阿玳等人刚一出现,杜若梅就亲热地迎上去,很是熟稔,“阿玳!青枥!” “若梅。”阿玳打量着杜若梅,发现她恢复得不错,很是替她开心,又给她几瓶固魂丸,“这些药丸每日服一粒,可助你魂基更稳,往后魂魄不那么容易被驱离。” “阿玳,可这些药丸迟早要吃完呀?”沙棠知今日是来与杜若梅道别的,这一别,他们便要往万灵山而去,自此隐居,再无相见之日,人间这几日短暂游历,让沙棠很是喜欢这人间繁华,有些舍不得,盼着以后还有回来的机会,或者专程给杜小姐送药丸呢?他不介意跑腿哒! “嗯。”阿玳点头,“令尊亦请来宗门少宗主,他们游历人间,专干这些做法招魂之事,若药丸吃完,求助他们,定有法子。” 杜若梅听出了离别之意,拉着阿玳的手,有些依依不舍,“阿玳,你们,可是要走么?” “是,这纷扰人间,不是我等久留之地。” 杜若梅叹息,“好吧,可若你们哪天回人间来,定记得来看我,我可不管什么人妖之别。” 都言妖灵邪恶,却救她于水火;有些人倒是一派正义情深,却恨不能让她永不超生。 杜若梅被青枥占据肉身,魂魄离体,原应恨青枥,可知晓前因后果后,怜青枥也不过一可怜人,不,可怜妖,却也再恨不起来,作恶者,归根到底不过是那忘恩负义的男人!况,青枥还是她救命恩人之一。 若非青枥去狱中从章茗嘴里诈出她魂魄所困之地,只怕她现在仍在受着那封魂阵之苦。 思及自己魂魄在封魂阵中挣扎的日子,杜若梅此刻心中亦是痛如刀割,她自问待章茗不薄,章茗为何恨她如此,竟要她永世不得超生! 既要分别,杜若梅自然会好好招待妖灵们一番,她知妖灵们钟爱糕点,是以,非但将各种精细糕点上了满桌,还让厨房做了数份,供他们在路上吃。 和小姐妹赏花喝茶吃糕点,这可都是话本子里的素材,小青这些话本子爱好者可算是尝到了,真好啊,可惜。 “世间好景不长圆啊……”小青摇头晃脑地吟上一句叹息。 杜若梅被她逗笑了,“我亦觉得甚是可惜,以小青姑娘的才学,留在京城,定然也是名动京城的人物。” 这话说得,小青更加叹息了,沙棠也跟着叹了起来。 眼看席上糕点已吃得差不多,阿玳有心告辞,此时,杜暄亲自带人送糕点过来。 杜暄自然是要表达一番谢意,仍然只叫阿玳“高人”,杜若梅不说,柳清棠不提,杜暄自不知阿玳等人为妖,杜夫人还一直对沙棠等几个小妖怪甚是怜爱,为每只妖准备了两套衣裳,请杜暄一并送来了。 青枥懒洋洋地坐在阿玳身边,瞧着沙棠等人喜滋滋地试衣裳,忍不住插了一句,“父……” 好险,差点喊“父亲”了,毕竟借着杜若梅的肉身,喊了好一阵。 她及时改过来,“杜大人,我怎记得,你是答应过要重金酬谢的?” 杜暄呵呵一笑,倒也不觉得冒犯,这些高人们闲云野鹤一般,对世俗人情了解甚少,不懂迂回,这很正常,倒是这样的人,最是直爽,没有城府,反而很好相处。 “自然有重金,高人勿急。”杜暄手一挥,有两位丫鬟端着托盘上前,托盘上盖了锦缎帕子。 “这么少么?”青枥很是嫌弃。妖灵中,只有她经历人间岁月,可太会使银子了。 杜暄再度一笑,锦缎帕子揭开,一盘是明晃晃的金子,另一盘是厚厚一扎银票,“诸位高人对我杜府恩重如山,怎敢怠慢?小小谢礼,不成敬意。” “等我看看银票面值再说敬意不敬意吧!”青枥站起身,准备拿那银票,手却如火烧般一炙。 她最怕火啦,立刻就缩回了阿玳身边,轻喝,“什么人?” 啊!!放假比上班还忙…… 哎,不稳定更新啊,宝贝们,还是攒文比较好…… 第73章 法器 柳清棠领着万柳门那几个修士进来了。 青枥冷哼,方才她指尖的灼烧感,肯定是这几个人搞的鬼! 沙棠的小圆脸都吓白了,“阿玳,他们来抢银子了!” “做梦!”青枥一声冷哼,扬手间,木藤便像蛇一般扭动着朝柳清棠冲过去。 陆清梧性子急躁,呵斥一声“大胆”,举剑冲上前来挡,然而,没挡住木藤,他的剑竟然从中间啪的一声折断,木藤继续冲向柳清棠面门。 柳清棠一退,木藤末梢擦过他脸庞,竟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擦出一丝血痕。 “师兄!”陆清梧急道。 “无妨。”柳清棠任血滴在他脸上渗出来,在他冰山似的脸上涂抹出触目惊心的一笔。 青枥灿然一笑,收回木藤,瞧着柳清棠,“柳少宗主这样看起来更漂亮了呢!” 这句话和调戏柳清棠也无甚区别了。 陆清梧大怒,“妖女好大的胆子!” 青枥啧啧一声,“你可就不讨喜了,长得没柳少宗主好看,脾气也讨厌得紧……” “无耻妖女!”陆清梧剑已断,拔过身边弟子的剑,剑气过处,火光燃成一线。 “阿玳——”青枥娇娇地叫一声,躲到阿玳身后,“就是这个修士刚刚用火烧我的手指,你看,他又来了!” 她还嘟着嘴把自己葱白的手指给阿玳看,指尖淡淡粉色,哪里有烧伤的痕迹? 陆溪亭只觉得青枥这模样辣眼得紧,冷着脸一个旋转,将陆清梧的剑火击退,因用了妖力,人又咳嗽起来,单薄的身体,咳得泛红的脸颊,在风中摇摇欲坠。 这情形,直把杜暄和杜若梅看着急了,也顾不得各自身份,拉着双方让不要再打了。 柳清棠呵住了陆清梧,向杜暄表达歉意,“此次前来,是将一法器赠予杜小姐。” 柳清棠手掌一伸,一串碧绿色手串躺在他手心里,阳光下莹润生辉。 只见他手未动,手串却已升空,缓缓落在杜若梅手边。 杜若梅伸出右手,那手串便自己套上了她手腕。 “请杜小姐再伸出左手。”柳清棠道。 杜若梅依言,柳清棠并未上前,只一缕剑光落在她指尖,取她指尖血一滴,滴在那手串上,一道红光之后,血滴没入手串,那手串便和寻常珠子无异了。 “这……”杜暄不知这是何意,但万柳门乃正经大宗门,断不会有害人之心,这是人间对于修仙修士的绝对信任。 柳清棠淡然道,“此串已与杜小姐融为一体,此生无法再取下来。” 杜暄还是不明何意,但有仙师赐手串,定是对杜若梅有利,他便道,“还不谢过高人仙师。” “谢仙师赐法器。”杜若梅盈盈施礼。 “这俊美小道送了个啥玩意儿?”青枥在阿玳耳边用每个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着“悄悄话”。 “有了这串,杜小姐永远不会再人魂分离。” 青枥一听,饶有兴致,“看不出来啊,这俊美小道还有几分本事。哎,俊美小道,你还有什么法宝?可否送我一个?” 第74章 生死死死死死…… …… 这般轻佻的语气,连柳清棠都被激怒了。 但柳清棠涵养好,隐忍不发,陆清梧可就憋不住了,直接口头下了战书,要和青枥决斗。 青枥自然不肯服输,娇滴滴的语气回他,“决斗就决斗,可你不准用火!” 阿玳:…… 陆清梧:…… 所以,到底该说这妖灵是天真还是愚蠢?就这般把自己的弱点毫无保留地泄露给对手? 陆清梧都不会了,呆了一下,讷讷的,“那,那就不用。” “走!外头去!别把老丞相家打坏了!”青枥摇了摇手,在风中扭了扭腰肢之后,绿影一闪,人就不见了。 “我来了!” 陆清梧随即追了上去,但见绿影一闪,青枥又回来了,陆清梧一时没刹住,和青枥在空中撞了个正着。 陆清梧:…… 他飞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出“交通事故”…… 青枥鼻子被撞痛了,她揉着鼻子,指着银票和金子,特特回来交代柳清棠的,“这些银子可是我们的,你们别趁我不在抢走了!” 陆清梧:…… 她这样急急忙忙返回来,就是为这个的?他师兄是那样的人?! “小道士!来打架!” 陆清梧眼前一花,绿影闪过,人又不见了。 “妖女!哪里跑!”陆清梧紧追而去。 这两人,一来一去,速度快得没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 无论是柳清棠还是阿玳,都放心不下这俩单独出去,是以匆匆和杜家人告辞而去,当然,银票和金子,阿玳不会不收的,说好的酬劳,并不会因为她和杜若梅成了朋友就不要了,横竖这银子杜家一定会给出来,不是给她就是给柳清棠,不要了岂不是就便宜柳清棠了? 那可不成! 即便她同意,沙棠和青枥他们也不会答应的! 待阿玳和柳清棠各自带着人赶上陆清梧和青枥时,这两人的决斗已经结束了。 战况是:陆清梧两手两脚被四根木藤吊成个大字型,挂在两棵树之间,挣脱不得,在那破口大骂。 细听,原来是青枥逼着陆清梧叫祖奶奶,陆清梧不肯。 青枥一见来了救兵,马上撒着娇来挽阿玳的手臂,但是没能成功,因为陆溪亭冷着脸往中间一插,成功将两人隔开了。 青枥不满地看了陆溪亭一眼,继续向阿玳告状,“阿玳,你来评评理!” 阿玳如今算是了解了,青枥妖龄2000,实则性子极天真,和人类稚子无意。 “可是这修士欺负你了?”阿玳护短,虽眼下这情形,明明是陆清梧更吃亏些,但难说之前发生了什么。 这话连柳清棠都听不下去了,不禁冷笑,“阿玳姑娘护短也不可如此罔顾事实,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是谁受了欺负。” “哦……”阿玳道,“没准儿是你师弟先欺负人,打不过青枥呢?” “就是这样!”青枥连连点头。 青枥眼珠一转,朝柳清棠莞尔一笑,“俊俏小道士,你这般公正,你来给我评评理啊!” 柳清棠一张冷清的脸已经泛了青,可见已经隐忍到极点,“姑娘还请自重。” “我又不是姑娘。”青枥笑,“我是妖精啊!你们人类的话本子不都把妖精写得勾魂夺魄的吗?” 阿玳扶额,青枥怎么有种该学的不学,不该学的瞎学的感觉? 柳清棠抿紧了唇,不说话。 青枥要扭着腰肢过去了,“俊俏小道士,你说说,我叫你小道士错了吗?” 原来,青枥和陆清梧的争端就起于此,只要青枥叫一声“小道士”,陆清梧就觉得被侮辱一次,尤其,还叫他大师兄俊俏小道士,简直是对整个万柳门的侮辱了!偏生她又叫杜暄“老丞相”,陆清梧便跟她争执,骂她蠢,杜暄才几十岁?他们修士都几百岁了! 青枥就不高兴了,你才蠢呢!你全宗门都蠢!杜暄明明都蓄须了,还有白发呢,怎么不是老丞相?柳清棠还这么年轻! 陆清梧便和她争个不休,她一怒之下就把陆清梧挂起来了,让陆清梧叫她祖奶奶! 因为,按照陆清梧的算法,她都两千岁了,不得叫她祖奶奶? “俊俏小道士。”青枥对柳清棠说,“你也站你师弟那边吗?那你也叫我祖奶奶好了!” 柳清棠于京城之事已经了结,不欲再与妖灵们纠缠啰嗦,遂向这群妖灵里的头儿——阿玳道,“丞相府事毕,再遇便是斩妖除魔之时,好自为之。” 柳清棠掌心火焰弹出,将缚住陆清梧的木藤瞬息间烧毁,一声“走”,领着修士们扬长而去。 陆清梧犹自不服气,嚷嚷着,“师兄!为什么要把那些银钱便宜了妖怪?明明杜小姐的肉身是我们保护的,我们也是出了大力气的!” 柳清棠清淡的声音遥遥传来,“我等修道之人,当清心寡欲,何来对黄白之物如此执着?” 青枥却还在想着方才柳清棠最后一句话,转身问阿玳,“阿玳,这俊俏小道士说下次见面便要铲除我们?可是真?这些天我们不是处得很好吗?” 青枥并非无忧谷中妖灵,不知无忧谷灭谷之恨。 这个问题阿玳尚未回复,陆溪亭便双眸一眯,恨道,“铲除我们?也得他有这个本事,我还要灭他们满门呢!” “灭他们满门”几个字一出,无端的,像是冷风掠过,小妖灵们都情不自禁一个激灵,沙棠甚至抱住了鹿蜀。 青枥也觉得忽然凉凉的,怔然,“为何呀?” “青枥。”阿玳轻道,“这也是我今日要与你商量之事,我们来自无忧谷,有无忧谷未完成之事要去做,你将何去何从呢?” 青枥两千年道行,虽总是嚷嚷着怕火,但修士里真能烧死她的人不多,独行人间也不是不行。 “我?”青枥似乎对阿玳问这个问题感到不可思议,语气也突然变得娇慵起来,“我当然是和你一起啦,你去哪里我去哪里,你是我最喜欢的人啦,阿玳……” 陆溪亭脸色一青,气得扭过脸去了。 “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没办,等我办完这件事,我就随你们一起。”青枥脸若桃花,“阿玳,我们生生死死都要在一……” 当然,“一起”的“起”字没说出来,因为,陆溪亭横插一脚,对着陆溪亭那副随时都会吐血的身子骨,青枥剩下的话就说不出来了,就陆溪亭这弱不禁风的样子,她余下的日子只怕是“生死死死死死死……”这种,她可不要和短命妖“生死死死死死……”一起呢! 第75章 话本都有结局 青枥所言未了之事,便是见那章茗最后一面。 用小青的话来说:话本到最后都有一个结局,青枥、杜若梅和章茗之间也必然要有一个收尾。 所以,青枥是和杜若梅一起去的牢狱。 堂堂正正走进去的,杜暄官复原职,又与皇帝有些少年情分在,这点小事皇帝还是不会为难的。 青枥和杜若梅手牵手,不,应该说是青枥牵着杜若梅的手进牢狱里的时候,章茗衣衫褴褛,头发蓬乱,蜷在稻草堆里,了无生机。 两位女子的脚步同时在牢栏站定,再见,哪里还有半分昔日里状元郎的风华? 章茗听闻响动,以为是狱卒,但半晌没有动静,他心里一惊,难道是行邢之期到了? 惊惧之下抬头,竟见到他生命中两女子同时来到。 他以为自己眼花,使劲揉了揉。 再看,依然是她们! “青枥?若梅?是你们吗?”他大喜,扑到牢栏上,震得铁链叮当响,“青枥,梅娘,你们怎么会在一起?你们是来救我的对吗?是不是?” 青枥和杜若梅静静地看着他,心里想的都是同一个问题:当初我究竟看上他哪一点? 但章茗浑然不知。 他趴在牢栏上,眼里尽是急切求生的光,“青枥,你不是说要取出我吃下的丹吗?你现在是来取了对不对?” 他又看向杜若梅,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喜不自胜,“太好了!我万万没想到,你们竟能相处融洽,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他就该享娥皇女英之福,何须惹出这许多的事端。 不过,此刻也不算迟,只要青枥将他腹内丹丸取出,他再将二女都纳入,他将重回风光无限之时!届时,青枥可助他文采飞扬,杜若梅则能给他予权势! 这将何等之美! 他喜极而泣,“青枥,快来,快将我丹丸取出,再请梅娘去与岳父说清,我先前只是病了胡说,现见你二人无恙,这病便全愈,再不会胡言乱语……” 青枥和杜若梅相视一眼,心中皆震惊:此人竟然还作此妄想!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但她俩亦是万万没想到,章茗无耻之言还在后头。 只见章茗满眼深情凝视她俩,“青枥,梅娘,你们已是如此要好,为夫心里不知多高兴,待为夫出去,定善待你们,为夫让你们做平妻,决不亏待你们任何一个。” 杜若梅此生从未见识过这般场面,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气得浑身发抖。 青枥一声冷笑,“平妻,那可真是我俩好大的福气!” 章茗一听更高兴了,“对,青枥,梅娘,我们都是有福之人,从今往后,你们二人效仿娥皇女英,共同侍奉为夫,定能成一段佳话。” “我呸!”青枥忍无可忍,一截木藤自手中延伸出去,套住了章茗的脖子。 章茗顿时说不出话来,满脸通红,直指着青枥,像在问为何。 青枥冷哼,“你可知道,你为何会胡言乱语吗?” 章茗瞪着她。 “当然不是因为那颗丹的原因,那颗丹,就是个面粉团子,只是,我注入了灵力在其中,你说什么,自然是由我控制。”青枥一个用力,收紧了木藤。 章茗气怒交加,却是一个字说不出来,只指着青枥翻白眼。 “对,道士也是我请的人扮演的。”青枥咬牙,“还娥皇女英,齐人之福?我今天就先送你去享福!” 要依着青枥,今天就要结果了章茗,但杜若梅不让。 “青枥不必为此人脏了自己的手。”杜若梅劝她,“自有律法惩罚他,我们且等着就是了。” 青枥想到阿玳他们,总说不要轻易伤人,要累积福德,她顿时也就不想自己的功德里有这么个脏东西了,哼了一声,收回了木藤。 “今日,我和若梅前来,就是让你死个明明白白!下辈子投胎,做个好人吧!”青枥牵着杜若梅,大步离开牢狱,多待一秒她都怕自己手痒。 章茗骤然间重新可以喘气,倒在地上咳嗽不止:怎可能?怎可能青枥和梅娘都背叛了他?哼,女人!果然最毒妇人心!想他死?谁也别想好过! “来人!来人!”他爬到牢栏处,将铁索摇得叮当乱响,“我要见皇上!我有绝密之事要禀报!” 第76章 小师弟的心思 这一次,是真的与杜若梅,与京城这人间繁华告别,在迷毂的带领下,继续往大荒之东而去。 出行之时,阿玳分给每只妖灵一颗蘼芜丸。 阿玳也是头一次使用它,一颗蘼芜丸能维持多久的功效,她也不知,这几日看来,已经渐渐淡了,她只得加紧再制,还好师父给她的琉璃珠里灵气丰沛,蘼芜长得壮壮的。 自打离开京城,沙棠和小青就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小青已经在小谷拎着的笼子里,和青耕挤做一堆,翅膀捂着脑袋睡了一路了,沙棠荷包里装了几个糕点,一直耷拉着个脸,舍不得吃。 夜晚,阿玳领着妖灵们依然在山林里打坐,督促小家伙们吸收天地灵气。 青枥个两千年老妖哪里安分? 她想去闹阿玳,但是陆溪亭这个家伙,防她跟防贼一样。 比如,刚才她就想挨着阿玳打坐来着,阿玳身上香香的,软软的,靠着可舒服了,陆溪亭这家伙忽然就开始吐血。 好嘛!他这一吐血,阿玳就宠着他了! 他再咳嗽几声,软趴趴的往阿玳身上以靠,阿玳就宝贝得不得了,“师弟师弟”叫得不知道多温柔了! 哼,阿玳,你知道孩子装病怎么治吗? 这个问题,她没去问阿玳,去问沙棠了。 沙棠叹了口气,“给块糕点就好了。” 青枥:…… 青枥在他胖脸上一捏,“错了!是打一顿就好了!” 说此话之时,她还特意看了眼陆溪亭。 陆溪亭一身白衣,脸色如雪,正以阿玳的大腿为枕,以格外妖娆之姿躺着,唇色因方才吐血而尤其艳红,挑衅的眼神朝青枥睨过来时,青枥气得想骂人:说她是妖精!这才是妖精呢! 哼!阿玳,你就宠他吧! 沙棠把自己脸蛋上的肉从青枥手里救回来,自己揉了揉,唉声叹气。 “哎,小沙棠?你小小年纪总是叹什么气啊?”青枥又捏住了他的肉肉。 沙棠翻出他的荷包,把糕点露出来,“只剩两块了。” 青枥“嗐”了一声,“这有何难?” 沙棠皱起了眉,“难道……” “没错!这可是我的拿手好戏!”青枥便说起自己当年为了章茗,如何潜入人间学习烹饪,最擅长的便是做糕点了,她感叹,“当年,为了给他攒赴考的路费,我可是在人类市集摆了好长时间的糕点摊呢!” 青枥狠狠回忆了一番自己和章茗“我做饭你念书”的日子。 小青从鸟笼里打个滚飞出来,恨铁不成钢,“青枥,你都两千岁了,为何还做这等人类女子的蠢事?” “这怎么是蠢事呢?自古不都是女子做饭吗?所谓君子远庖厨。”这句话还是青枥跟着章茗学的呢! “凭什么就是女子做饭男子考科举?”蔫哒哒的小青忽然精神抖擞,来了斗志,“我定要写一本女子才高八斗,文能安天下,武能定乾坤的话本!” 小青有了新的目标,回笼子里瞪着眼珠子构思去了,沙棠小步蹭到青枥身边,“青枥姐姐,我不是男人,我是一棵小树,还是棵宝宝树,你能给我做糕点吃吗?” “当然可以!这有何难?不过,我们需要一些工具,你跟我来。”为了不耽误大家的行程,青枥决定连夜就把需要的工具做出来,她还回头对阿玳喊了一声,“阿玳,等我做好糕点第一个给你吃哦!” 此话遭来陆溪亭一番龇牙咧嘴的威胁。 “师弟。”阿玳将一切看在眼里,低低叫他。 陆溪亭立时收起龇牙咧嘴的模样,眉眼间又是乖巧,又是委屈,“阿玳,我刚刚疼……” 唇红齿白,连眼睛都泛起了红…… 阿玳莫名觉得,自打小师弟成人以后,这容颜竟艳得连小时候那片杏花林都给比下去了…… 她只能叹道,“师弟,你很不喜欢青枥吗?” “没有。”陆溪亭心虚地否认。 “那便好。”阿玳发现师弟的发带散了,索性给他解了,一头墨发瀑布般洒落在她膝头,愈加衬得他容色秾丽。 “阿玳。”陆溪亭在她指尖蹭了蹭,“我也会做糕点你信不信?” “嗯?”阿玳不理解了,为何今日都要做糕点。 陆溪亭以为她不信,哼道,“我爹什么都会,他有一本册子,里面记录了人类皇宫御膳房里各式各样糕点的做法,比青枥做得好吃多了。” “哦?所以,你打算给沙棠做糕点吃?”毕竟,妖灵们只有沙棠最是对人类糕点念念不忘。 “我……”陆溪亭脸颊染上薄红,“我才不做呢!谁爱做谁做!” 阿玳:???好好的怎么生气了呢?小师弟的心思啊,越来越难捉摸了…… 第77章 危机 青枥真的很厉害。 带着沙棠一阵忙活,做出来制作糕点的模具,还找阿玳支了钱,飞到山下不知哪家借了铁锅,买了食材,两个人,不,两只妖一夜没睡,鼓捣得山谷里烟火缭绕,香气扑鼻。 其他小妖灵们其实并没有像沙棠那样对人类糕点这般迷恋,但这俩家伙搞得热火朝天,也搞得妖心惶惶的,谁也没心思吐纳打坐了,一个个坐立不安,等着糕点出炉。 随着香味飘满整个山谷,连阿玳都被这糕点吸引了。 “哇,比丞相府的还好吃呢!”沙棠稚嫩的声音在林家回荡。 青枥得意极了,每样都拣了一些来阿玳面前献宝。 阿玳一看,竟是做成梅兰竹菊的花型,十分漂亮,忍不住夸她,“青枥真是太厉害了!” 青枥很得意,拿起一个喂进阿玳嘴里,“你试试,好看更好吃呢!” 阿玳细细一尝,果然是好吃的,清香甘甜,却又甜而不腻,有法术加成,味道自然比丞相府里的高出几个层次,只是,也许是小时候饿肚子习惯了,后来,跟着师父在无忧谷修炼就开始辟谷,对于食物更没有需求,虽然祝余爷爷总逼着她尝新,但祝余爷爷的手艺…… 嗯嗯嗯,所以,再好吃的食物对她而言,也只是浅尝而已。 但是小妖灵显然都喜欢。 看着小妖灵都高高兴兴的样子,她也很是开心。 唯有陆溪亭,一脸不高兴。 他不高兴,青枥还更不高兴呢,哼了一声,就把小木盘端走了,“我才不给你吃!” 陆溪亭便开始喘,一脸委屈,好像在说:阿玳,你看她气我!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青枥:…… 青枥觉得他马上又要吐血了,指着他,“你……你血那么多,不如去造福人类男子吧!” 所有妖灵,吃糕点不吃糕点的,连同陆溪亭本人在内都懵了:???他的血为什么要造福人类? 沙棠嘴里叼着糕点,还傻乎乎地问出来了。 青枥捏了捏沙棠的胖脸,“等你长大就知道啦,人类富贵人家的男子啊,就喜欢喝鹿血!”青枥可喜欢沙棠了,长得胖胖的很好捏,还特别捧场,无论她做什么说什么,小沙棠眼里都是崇拜,从来不扫兴!比那只讨厌的鹿好多啦! 这里已经成年的妖灵不多啊,大家都看向陆溪亭:你已经长大啦,你知道吗?毕竟是喝你的血啊! 陆溪亭哪里知道? 于是目光又看向阿玳,阿玳是无忧谷里读书最多的了! 阿玳当然知道,只是,这个原因不好启齿啊! 于是有些尴尬,很是敷衍,“因为鹿血大补,人类体弱的男子会想办法喝鹿血,强体。” 鹿蜀听了很是气愤,“为何呢?为何要喝我们的血?” 鹿蜀说完,又看向陆溪亭,“师弟,既然我们的血强体,为何你自己这般弱呢?你能喝自己的血吗?哦,不行……”鹿蜀自言自语,很是纠结,“你都那般弱了,不能再流血,不如……” 鹿蜀看着自己的手,虽然纠结,还是狠狠心眼睛一闭,伸出去了,脉搏给到陆溪亭嘴边,“你喝我的吧!我比你身体好!” “我不用!”陆溪亭白着一张脸把鹿蜀的手推开了。 阿玳也劝道,“鹿蜀,无妨的,等我们到了万灵山,再找一个像无忧谷那样的地方,好好给师弟调养,他就会好起来的,像从前师父在的时候一样。” 天边浮起黎明色,又到继续往东行之时了。 阿玳的声音在晨风里充满希望。 妖灵们耳边回荡着阿玳那句“像从前师父在的时候一样”,仿佛看到了无忧谷那些无忧无虑的岁月,虽然人间繁华如斯,但那样的岁月还是更为向往。 连沙棠都变得很高兴了,以后有青枥天天给他做糕点吃,人间也就没有那么让人难以割舍了!“我去把糕点都收起来!” 什么都能忘!糕点不能忘!路上能吃呢!还有铁锅、木头模具…… 沙棠开开心心给青枥当跟班使! 妖灵们踩着露珠重新出发啦,方向是他们心中第二个无忧谷。 一路,青枥要跟陆溪亭吵架,小青在笼子里要把化不成人形的青耕推醒讲话本构思,鹿蜀嫌弃小青在笼子里蹦来蹦去害小谷都提不起了…… 小妖们各有各的话题,热闹极了。 然而,一道剑气裹着白光破空而来,让所有的热闹和欢乐都戛然而止。 那剑光直直朝着引路的迷毂而来,迷毂还小,整个妖都呆在了那里,忘了躲,也躲不了。 “什么玩意儿!”青枥气得手里木藤飞出去,将那剑光给缠住,同时另一根木藤将迷毂卷到了后面。 两千年修为的妖,实力不容小觑,挡在所有妖灵身前,远处袭击之人也到了面前。 是修士。 玄真门的修士。 为首的是陆清梧的弟弟陆凡。 “宗主!妖灵们果然全在这里,今天必将他们一网打尽!”陆凡大喊。 阿玳心中一凛,如果只是陆凡带着几个小修士,那她根本不放在眼里,如果真玄子也来了,那今天他们能逃出去的可能性就很小很小。 她觉得很奇怪,她已经给大家都服用了蘼芜丸,修士们为何还能找到她们的踪迹?难道蘼芜丸无用?还是修士有破解蘼芜丸的法子? 无论是哪一个答案,阿玳领着妖灵的逃生之路,都被堵死了。 妖灵若无法在人类世界隐藏,那日日都面临被修士找到并绞杀的危机…… 第78章 第二个陆端 修士的速度快得惊人,转眼间就已经到了面前,原是以陆凡为首,此刻,真玄子也已赶到。 “阿玳……”沙棠的声音都在发抖。 在人间行走这些时日,遇见的都是友善之人,人间美食更让沙棠流连忘返,就连柳清棠那些修士,他都不害怕了,除了陆清梧爱和他们妖灵斗嘴,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 然而,这一刻,见到真玄子的这一刻,沙棠,和所有妖灵都再一次被谷灭那一日的恐惧所笼罩。 也就是在此刻,他们才意识到,他们始终是妖灵,是与这人间格格不入的妖灵。 流血、惨叫、魂飞魄散。 漫天血雾,成山尸海。 一幕幕,一重重,尽数浮现。 沙棠藏在阿玳身后,胖脸上的肉都在抖,鼓起勇气探出半个脑袋看一下,真玄子眼里冰冷的杀气,让他毛骨悚然,又退了回去。 “沙棠!别抖了!丢人!”鹿蜀低声呵斥他,但连呵斥的声音都是抖的。 沙棠差点哭出来,“我……害怕……” “上!”真玄子一声令下,陆凡等弟子剑气出手,整个黎明的山谷瞬间被照亮,山谷里响起妖灵们恐惧的尖叫声。 站在所有妖灵前方的,是阿玳、陆溪亭和青枥。 一时间,阿玳手里的符如树叶般纷纷扔出去,青枥万千青丝都化成了木藤,与那些剑气缠绕在一起。 而陆溪亭已然成年,眼中红光涌动,天地间顿时风起云涌,飞沙走石,剑气照亮的山谷一瞬间便暗无天日。 待风停石落,方才还来势汹汹带着杀气的剑意,顷刻间消失无踪。 真玄子凝视着陆溪亭,目如寒冰,“呦呦鹿鸣,向死而行。你居然成年了?第二个陆端要为祸人间了吗?” “胡说八道,信口雌黄!”阿玳朗声道,“我无忧谷在家园被毁之前,几未出谷,何来为祸人间?唯一一次出谷,也是为了救瘟疫中的人间百姓,何来为祸人间?为救杏花村百姓,我祝余耗尽修为,肉身陨落,这算为祸人间?我青耕鸟灵力散尽,从头再来,这也算为祸人间?” 提起往事,阿玳身后的小妖灵们已经流下眼泪,更小一些的沙棠他们甚至小声哭出了声音来。 陆溪亭苍白的脸,一双红眸流光,极致俊美,却也确显妖异之气,开口更是轻蔑睥睨,“为祸人间者,诽人为祸人间。” 真玄子脸色一冷,“大胆妖孽!轻狂至极!我修士斩妖除魔为己任,此时不剿更待何时!” 真玄子亲自加入到对战中来,形势瞬间便不一样。 毕竟是修士第一宗门宗主,阿玳他们三人鼎力抵抗,奋力护住身后的小妖灵,很是吃力,但是,真玄子也没能将他们打败就是了。 双方全力以赴的一击,同时掉落地面,倒退数步。 算是打了个平局。 青枥一抹嘴角的血,很是愤懑,“臭道士,也不过如此!” 阿玳却知,他们已尽全力,而真玄子这边,还有九大宗门宗主没到,沙棠他们说,正是这九大宗门联手,连师父和师公都没办法抵御…… 思忖间,又有修士御剑,破空而来。 定睛一看,却是柳清棠带着万柳门的门人。 青枥见了柳清棠还很高兴,“俊俏小道,你是来帮我们的吗?赶紧把你的同伙叫走吧!” 娇滴滴的声音,叫“俊俏小道”,所有宗门中人都皱起了眉头。 柳清棠一张脸更是冰如雪山,声音亦如寒冰坚硬刺冷,“在下说过,再次相见,便是斩妖除魔之时!妖孽,今日你们插翅难逃。” 此话一出,别说青枥,连沙棠都愣住了,真的要杀他们吗?可他们前几日还好好地一块儿在丞相府吃茶点呢。 沙棠两眼泪汪汪的,从阿玳身后探出个头来,“柳少宗主,你真的是来杀我们的?” 柳清棠面色肃冷,“自然!” 沙棠眼里亮晶晶的泪珠子快要掉下来了,看向柳清棠身后的陆清梧,“那个……柳少宗主的师弟,你也要杀我们吗?我以后不跟你抢茶点了行不行?” 沙棠说着,就去掏荷包,掏出两块儿茶点来,递出去,“我这里有茶点,我请你吃呀。” 陆清梧看了看自家师兄,欲言又止。 这个更新真的对不住,不稳定啊,大家屯文吧,对不起…… 第79章 别吃了 “我不稀罕你的茶点啊!你留着自己吃吧!”陆清梧想象了一下这个胖团子妖灵等会儿就要被剑气震成肉泥的画面,心里不免冷哼: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吃,只知道吃吃吃!难怪这么胖! 沙棠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有些萎靡,张了张嘴,想说“很好吃的”,但还是没有说出来,他终于明白,他们和柳清棠、陆清梧之间,不是茶点能解决的了。 他恹恹地把茶点收回去。 陆清梧看着他蔫头蔫脑的样子,全然没了和自己吵架时的凶悍,冷哼一声,“别留了,赶紧现在吃了吧!”再留,你可就没机会吃了! 沙棠嘴一扁,不理陆清梧了。 宗门和妖灵狭路相逢这一战,在真玄子一声令下后,打得昏天黑地。 宗门里以真玄子为首,剑气将妖灵包围得密不透风,若是从前,只有阿玳的符能勉力抵御,这般的攻势里,妖灵们估计早已全体殒身,但如今陆溪亭已经成年,又多了一个两千岁的青枥,形势一时逆转,不说将修士们击退,也能拼个平手。 当日宗门毁无忧谷,靠的是前三宗门宗主的阵法,否则,陆端朱阙联手未必就护不住无忧谷。 但自无忧谷一战后,万柳门宗主柳白奇就闭关不出了,如今这阵法都凑不齐。 “清棠!”真玄子原以为轻而易举能拿下的事,竟耗时这般久,一时焦躁。 “侄儿在。”柳清棠立在真玄子身后,拱手。 “你爹的阵法位置,你来站!”真玄子含怒。 柳清棠迟疑,“侄儿只怕学艺不精。” “学了这些年,还学不精,你如何挑起宗门重任?”真玄子斥责之意十分明显。 柳清棠立时躬身,“是,侄儿尽力,粉身碎骨义不容辞!” “抓两只小妖灵就要你粉身碎骨了?出息!”真玄子怒道。 “真玄子兄,年轻人嘛,不必太苛刻,清棠贤侄已是很不错了。”归元门马逸是接到真玄子信号以最快速度赶过来的,“起阵吧。清棠准备!” “是!”柳清棠站到了他的阵眼中。 三人阵法启动,一时遮天蔽日,天地间只剩白光如电,电光又如万千剑雨,密密实实朝妖灵们盖下来。 沙棠他们这些小妖灵根本就不善战斗,从前在无忧谷里练的那些用来玩的法术,此刻半点用不上,一个个都吓傻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阿玳、陆溪亭和青枥三人各站一个方向,阿玳用防御符将所有妖灵都保护在一片金黄色的光晕中,陆溪亭和青枥则负责攻击。 对面宗门阵法一起,威力突然倍增,连青枥都开始感到吃力,但是,陆溪亭很奇怪,对面越强,他也好像越强,一身白衣,单薄的身体在剑气掀起的风里,宛如一片纤薄的雪花飘飘荡荡,但强大的力量掀起的飞沙走石,涧水风云,竟震得对方马逸和柳清棠摇摇欲坠。 终于,柳清棠噗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阵法他那一角,塌了。 第81章 血阵 妖灵们藏于结界中,阿玳让他们说话的声音继续传进来。 “可算是能歇会儿了。”一个修士叹道。 “可别让大师兄知道我们在偷懒,不然回头要罚的。”另一个修士有些担忧的声音。 “怕什么?师兄们应该也都暂时休息了,那些妖灵的踪影,找不到了。” “为何?是妖灵们会隐身法吗?” “妖灵们会不会隐身法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真玄子宗主的血用完了。” “何意?真玄子宗主的血?用完了?他是……陨落了?”修士大为震惊。 “不是!怎会?你的脑子怎么想的!”修士怪叫起来,“是真玄子宗主的一种阵法,可用亲人血寻人,真玄子宗主找到杏花村林家那个父亲,取了他的血,只要启动阵法,阵法里就会出现那个小女孩的踪迹,引导我们去追寻,这个阵法厉害的,无论小女孩在哪里,真玄子宗主都能知道,如今这血用完了,得再去取,真玄子宗主已经紧急赶往杏花村去了。” “竟是这样么?难怪我们总能精准地追到妖灵……”修士感叹,“难怪,当初妖灵们在无忧谷里都能被找到。” “所以,我们就休息这一会儿,该去和师兄们汇合了,这会儿只怕真玄子宗主已经取到人类血。” “行,走吧走吧。” 两位修士的声音慢慢消失在丛林外。 结界里,所有妖灵的目光都落在了小谷身上。 原来,无忧谷之所以被发现,是因为收留了小谷…… 小谷也是懂事儿的了,在所有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时,手里的鸟笼一松,掉到了地上,鸟笼里,青耕和小青打了几个滚。 小谷自幼便知,自己是个不讨喜的人。 除了娘亲和外婆,就没有人喜欢自己。 如今娘亲在土堆里永远睡着了,外婆把她交给三姨,竟是过上了从未有过的好日子,可她每一日仍过得小心翼翼,不吵不闹,特别乖巧,就是害怕自己哪天惹了人厌,这样的日子会失去。 而这一天,终是来到了。 小谷想和这些朝夕相处的同伴们笑一笑,说一声对不起,可是她笑不出来,原来是她,是她害了他们全谷的人,陆溪亭的爹娘,小妖灵嘴里时常回忆的九尾姑姑、祝余爷爷,还有小绿和露珠他们,都是她害的…… 她眼里浮起泪光,蹲下来,把摔到地上的鸟笼扶扶正,笼子里青耕鸟的翅膀蹭到了她手指,她心里更是舍不得了。 从她进无忧谷开始,她就负责养着这只青耕鸟了,天天给它喂食,夜晚的时候,青耕鸟还会唱歌给她听。 此刻,她想摸摸它的头,和她说再见,但圆圆的小手指伸出去一半,又缩了回来。 青耕现在恨她了吧? 她能活下来,是吃了青耕的药,青耕甚至因此变成了鸟,可是,她却是罪魁祸首。 小谷重新站起来,目光在每个妖灵脸上停留,心中很难受很难受,许许多多的话都化成两行泪和一句“对不起”,深深鞠躬之后,她抹去脸上的泪,看向阿玳,“三姨,我走了,你把结界打开吧。” 第82章 你是福瑞 “为何要走?”鹿蜀第一个喊出来。 “不许走!”沙棠紧跟着急红了脸。 小谷很是诧异,她细一琢磨,许是鹿蜀和沙棠没有听明白刚刚两位修士说的是什么意思。 “鹿蜀哥哥,沙棠哥哥……”小谷小声地道,“我再留下来,你们就一直会被那些个修士找到,是我……害了你们,害了无忧谷。” 阿玳握紧了小谷的手,内心亦是十分煎熬,难以取舍。 小谷是她带进来的。 是她的外甥女。 如果说,无忧谷是因为小谷而遭遇毁灭,那她也是罪魁祸首,若小谷要走,或许,她与这些妖灵的缘分亦到此为止了。 她眼中泛起了泪光,看向陆溪亭。 若她离去,陆溪亭便是唯一能保护这些孩子们的人了。 陆溪亭方才一场大战,已是重伤在身,此刻虚软地靠在迷毂身上,分明是想一声怒喝的,却只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看着我干什么?” 阿玳松开小谷的手,走到他面前,心中亦涌起浓浓离愁,她与无忧谷的一切,已如血肉般难以分离。 “师弟。”她低声道,“从今往后……” “从今往后如何?” 她还没说完,就被陆溪亭粗鲁地打断了。 她抬头,只见陆溪亭靠在迷毂肩上,苍白的脸露出一丝讥讽,“从今往后要我照顾这帮小的吗?不可惹事,不可急躁,护他们周全,可对?” 阿玳默然,她的确是这个意思,陆溪亭是陆端和师父的儿子,无忧谷是他的责任。 “那你呢?”陆溪亭嘶哑着嗓音质问,“你要带着小谷抛弃我们了是吗?” “师弟……”她要怎么说,才能让他明白,她并不想抛弃他们,而是迫不得已?“师弟……如果我们不走,妖灵无论躲到哪里都会被找到,师弟,难道你忘了吗?我也是林家村林某人的女儿!” 若说这血阵,能循着血亲的踪迹寻人,那她和小谷身上流着相同的血,她才是无忧谷灾星无疑。 她忽然深深感到无力。 她真的是祸星,没有错…… 她命格如此,不可改变。 陆溪亭却嗤了一声,“那又如何?林阿玳,我不管你是不是姓林,不管你和小谷身上流的谁的血,破我无忧谷的是他人,杀我无忧谷众生者亦是他人,作恶者,更是他人,与你们有何关系?” 阿玳呆在了原地。 陆溪亭的话语在她耳边回响,明明是虚弱无力的,却在她耳边如同雷声一般,轰隆隆,振聋发聩。 “破我无忧谷的是他人,杀我无忧谷众生者亦是他人,作恶者,更是他人,与你们有何关系?” “与你们有何关系……” “有何关系……” 她微微闭上眼,任那声音滚动,眼中热泪翻涌。 “是啊!明明是那些个老修士害我们的,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呢?”沙棠和鹿蜀也上前来,一人拉着小谷一只手说。 沙棠还刻意强调,是老修士…… “你们真的不怪我吗?”小谷的声音里透着难以置信。 “当然,跟你有什么关系呀!又不是你要杀我们妖灵!”小青从笼子里飞出来,落地化身女孩儿,“不许走!” 小谷眼睛都亮了,还从未有人说过,她不曾有过错呢!从前在家里,无论发生什么事,爹都说是她的错,连娘走只会抱着她哭,让她乖一些,爹就喜欢了…… “可是……”小谷眼里的光芒很快暗淡下去,如果她留下来,那他们走到哪里,修士们就会追到哪里,她也舍不得这么好的小伙伴因为她受连累。 “阿玳!”陆溪亭微弱的声音带着他特有的清幽,穿破小妖灵们的叽叽喳喳。 小妖灵们顿时都看着他。 陆溪亭一双赤目,重伤之下,仍血红,锋锐,戾气溢然,“你别忘了,你的命是我救的,若非我,你九岁那年不是死在陷阱,就是死在荒山,你如今是生是死,是走是留,都由我说了算!” “阿玳,我现在告诉你,你不许走!” “阿玳,你给我听着!你不是祸星!” “我陆氏,一族祥瑞,我救了你,任你是什么,你亦身披福瑞!” “无忧谷全体妖灵听令!”陆溪亭说了好一通话,已开始白着脸喘息,但这一声令下,气势依然。 “在!”小妖灵们齐齐一声。 “自今日起,我无忧谷全体生共生,亡同亡,一个也不能少!你们可记住了!” “记——住——啦!”小妖灵们拖着嗓子回应。 陆溪亭又看向阿玳和小谷,“你们……可记住了?” “记……记住了……”小谷又是高兴,又是忐忑,忍不住去看三姨。 阿玳沉默着,面色肃然。 “阿玳!”陆溪亭厉声道。 阿玳静静地看着他,“我在想,有没有破这血阵的法子。” 陆溪亭满含戾气的眼神散去,整个人松散下来,苍白的脸上浮起一缕淡淡的笑,“自然有。” 第83章 断了这血缘 陆溪亭的法子是什么,阿玳直到当天夜里才知道。 经此一役,陆溪亭受伤颇重,阿玳给他药浴调理并服了药,让他睡下歇息,自己坐着打坐,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怕的是,修士们会再寻来。 小谷小小年纪,在今日之事后忽然长大,紧紧偎在她身边,和她一样,眼里满是惶惑与担忧,但到底年纪小,撑了一会儿之后,靠在阿玳怀里睡着了。 阿玳闭着眼,忽然之间闻到一股淡淡香味。 她精通药理,一闻便知,这是瞌睡草的香味。 瞌睡草,甜香诱人,闻之忍不住陶醉,继而深睡。 阿玳低头看了看趴在她膝头的小谷,已酣然沉睡。 身后,响起风动之声。 阿玳眉头微微一蹙。 无忧谷里,通医药者,除她之外,别无他人,但还有一人,天赋使然,药理过目不忘,那便是她的好师弟,师父的孩子,陆溪亭。 用师父的话来说,此子自幼懒怠,偏只钻研稀奇古怪的东西,倒是对些功能奇特的药草感兴趣。 陆溪亭大约觉得所有人都睡着了,一阵风动后,身影消失。 阿玳摊开手掌,一只小玉瓶随着光华转动飞舞起来,在每只妖灵鼻子底下飞过一周后,回到阿玳手里。 众妖灵清醒过来,一个个伸着懒腰,“好困啊!” 连青枥都揉着眼睛娇声问,“我这是怎么了?” “走!我们去找陆师弟!”阿玳有一种极不好的预感,如果她的猜测没有错,她一定要阻止陆溪亭这么做! 杏花村。 夜如泼墨。 风拂过,淡淡血腥味。 “有人死了。”青枥敏锐地吸了吸鼻子,枝条伸入地里,迅速探到了位置。 对于人类生死,青枥根本不在乎,但阿玳此番追来,定然与此有关,她才上心,“在西南方。” 西南方,是林家。 阿玳倒吸一口气,脸上终现悲痛,“来迟了……” 如风掠过,转眼已到家门口,血腥味越来越浓。 林家的院门敞开着,院子里干干净净,柴火在院角码得整整齐齐,扫院子的扫帚都靠在土墙上,一丝一毫打斗的痕迹都没有,只有血腥味从屋里传出来,无比浓烈。 阿玳站在门口,心生了惧意,甚至不敢进去,“青……青枥,你帮我进去看看……” 声音都是抖的。 “好!”青枥大大咧咧地就进去了,还搂了搂阿玳的肩膀,“你别怕,有我呢!” 阿玳还是胆子小啊……杀人有什么可怕的? 阿玳不怕杀人,阿玳只是害怕,杀人的那个人,是他…… 阿玳原本一直抱着小谷的,小谷是人类幼童,瞌睡草的香味虽然解了,但还是睡得迷迷糊糊,现下她把小谷交给鹿蜀,“鹿蜀,抱着她,不要让她醒过来。” 有些事,小谷永远不要看见吧…… 阿玳迎着血腥味进去了。 屋子就那么大,一进去,一切一目了然。 阿玳仿佛突然之间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窒息得难受。 家里地上,躺着两个人,她的爹……和娘…… 整个屋子都是浓浓的血腥气,屋里却一滴血也没有…… 是的,她爹和娘,都被抽干了血,只剩两具人干…… 有什么法子能让血阵追踪不到?自然是,断了这血缘,断了这血源…… “阿玳,快吃,别让你爹看见了!”寒冷的夜,她娘将一个热腾腾的地瓜塞进她怀里。 阿玳闭上眼,任屋内那血腥味冲进她五脏六腑,在她身体内膨胀,闷痛,撑得她几欲窒息…… 青枥蹲在她娘遗体边细看,摇头,“这也太残忍了些,不知道是什么人干的。” 阿玳猛然一个激灵,转身就往屋外跑。 “阿玳!”青枥在后面大声叫她,追了上去。 随之跟上的,还有妖灵们。 仍然是血腥味…… 阿玳站在陈旧却干净的篱笆院子前,已经不敢再跨进去了。 直到青枥从她身边跑过,冲进屋里,大喊了一声,“陆溪亭!是你干的!” 第84章 是谁杀的? 阿玳几乎没站稳,坠下地去。 “阿玳,你怎么了?”后头赶来的沙棠撑住了她,圆乎乎的胖脸上尽是关切。 阿玳稳了稳身形,往里冲。 只一眼,她就闭上了眼睛。 但屋子里的一幕,却刻在了她眼前,挥之不去了…… 她二姐,倒在地上,和她爹娘一样,全身血都被抽干。 除了二姐,还有她二姐夫,也倒在血泊里,只是没有被放干血。 二姐还有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不知去向。 “阿玳,我说不是我你信吗?”陆溪亭看着阿玳,眼里是还未散去的血红色。 阿玳只是闭着眼,痛苦,尽数刻在在她紧皱的眉间、在她颤抖的双唇。 “阿玳!”陆溪亭见她这样,双眼愈加殷红。 青枥四处走了一圈,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走回到陆溪亭面前,抢白道,“不是你杀的?那你来这里干什么?别告诉我你是来救人的,你觉得我和阿玳信吗?” 陆溪亭的脸瞬间煞白,声音都颤抖起来,“阿玳……” 忽的,门外响起嘈杂和喧哗之声,“来迟了!” “已经遇害了!” “这些妖孽!简直残忍至极!” 伴随着愤怒的骂声,修士们踏进了阿玳二姐的家。 以真玄子为首,马逸随后,柳清棠再次,身后跟着一大群修士,每个人都义愤填膺,怒视着阿玳和陆溪亭。 “尔等妖孽!竟然做出弑父弑母灭姐全家之事!”真玄子怒斥,“简直丧尽天良!天地可诛!” 门外,传来沙棠的呼救,“阿玳,陆师弟,救我!救救我们!” 带着哭腔。 在外面等着他们的那几个小妖灵都被修士们抓住了,沙棠在玄真门一弟子手下,吓得快哭出声来,其他几个连同小谷一起,被修士们拎在手里,踢腿舞手,做着无畏的挣扎。 阿玳站到了真玄子对面,一如从前,无论面对怎样的凶险,总是她挺身而出的。 “人,不是我们杀的,放开他们。”阿玳冷眼望向对面的人,仿佛方才的痛,不曾发生过。 没有人信。 玄真门大弟子、陆清梧的亲兄长陆凡当即便道,“逝者尸身未寒,我等亲眼所见,你们竟然还敢狡辩?” “亲眼所见?”阿玳针锋相对,“你可曾亲眼看见我们杀人?是怎么杀的?用的什么兵刃或者法术?” 陆凡大怒,“你们这些妖孽邪门歪道的妖术,我等怎可知晓?除了你们,还有什么人都杀人动机?你们便是因为怕被血阵追踪,所以断了血缘,否则,为何与你有血缘关系的三人皆被抽干了血,而与你没有血缘关系的你的二姐夫,却只是丧了命?” 陆凡这个推断当真十分有说服力,连阿玳自己都要信了。 也就是说,杀人者,目的就是斩断林家跟小谷或者她的血缘,只是,除了她自己和陆溪亭,还有谁会去做这件事? 她给不出答案。 “哑口无言了吧?”陆凡怒道,“天有天道,人有人道,滥杀无辜当以命抵命!妖孽!拿命来!” 回来了。腰伤了,多日无法坐起,先更一章适应一下 第85章 交换 修士们认定了是妖灵为了破血阵而杀了林家全家,根本不给他们任何辩解的机会,一场大战又将开始。 自打无忧谷灭,阿玳和陆溪亭已经跟修士对战不知道多少次。 阿玳并不害怕继续打下去,她只是看着那些在修士们手里挣扎的小妖灵们心痛。 她一路浴血奋战,终其目的,只是为了保护他们,让他们可以好好活下去,这条路,为什么这么这么难…… 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里已是愈加平静,“我再说一次,人,不是我们杀的,若有半句谎言,我林玳即刻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修士重誓,更惧魂飞魄散不得超生,这个誓言,可谓重之又重。 修士们俱愣了一愣。 陆溪亭也不禁看向她,因仇恨而红光涌动的眸子,光晕渐渐褪去,眼中深意却愈加复杂。 短暂的对峙与沉默,阿玳、陆溪亭和青枥做好防御的准备,修士们应是在沉思,阿玳的誓言是否是真。 打破沉寂的人是陆凡。 陆凡站在真玄子身后半步,看阿玳等人的眼神皆是愤怒与鄙夷,“尔等妖孽的誓言如何能信?丧心病狂如尔等就当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让尔等多活一日,都是我修士的无能!” 陆凡说完,便伸手夺过被身边师弟拎在手里的沙棠,十指如铁,直接掐紧了沙棠的脖子。 沙棠的脸顿时通红,张了张嘴想叫阿玳救他,但是根本发不出声来,一条舌头反而伸得老长,缩不回去了。 “放开他!”阿玳厉声喝道,一道符带着火焰飞了出去,“你们修士既将正义时时挂在嘴边,何必欺负一个弱小孩童?” 陆凡的剑气将符劈开,“孩童?七百岁的孩童?妖孽而已,何来弱小孩童?” 站在最前面的真玄子却将手微微一扬,阻止了陆凡继续说话。 “马师弟,柳贤侄,你们二位如何说?”真玄子捋了捋胡须,问。 柳清棠作了一揖,“死者皆血尽而亡,小侄看这几个妖灵身上并无血腥气,或者,果然不是他们所为?” 所有妖灵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神色各异,沙棠眼里湿哒哒的,愈加要哭了,陆溪亭则皱起了眉。 陆凡听了这话不以为然,“柳师兄,这几个凡人死得可惨,非但血尽而亡,还被抽去了魂魄,噬魂,不正是妖灵所擅长的法术?不是他们所为,还能是何人?” 没错,阿玳的父母和姐姐姐夫的魂魄全都无影无踪,否则,阿玳用照魂灯,便可照出他们生前事了。 柳清棠仍是谦恭,“陆兄,凡事讲凭证,我们修士不放过任何一个妖孽,但也不能放过真正的凶手,若是认定妖灵是凶手,一旦他们不是,岂不是让真凶称快?” “哼!既不放过妖孽那杀了便是!至于真凶?杀了再找不迟!”陆凡袖子一甩。 眼看两人要争起来,真玄子再度抬手制止,从陆凡手里把沙棠接下来,放在自己面前,看向对面的阿玳和陆溪亭,“你们既然一口咬定人不是你们杀的,我宗门中人也不是蛮横无理之辈,真与假,我等自会证实。至于这几个小妖孽,还给你们可以,但你们也得拿出诚意,出一个人来换。” 第86章 我知 “这是什么狗屁条件!要打就打,废你x的什么话!”青枥一听就怒了,身上树枝劈头盖脸朝修士们缠过去。 阿玳最是担心修士们手里几个小孩儿,一声“慢着”还来不及喊,稚嫩的童音便响了起来,一道红色的小身影挡在了修士们面前。 “你们为什么要杀我小姨和师弟叔叔?”这个红色的小身影是小谷,几岁的孩童,身量比沙棠还矮一截,这时候满眼是泪,手里拿着一只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小匕首,刀刃对着自己的脖子,哽咽着,却又有着和年龄不相符合的坚定,“你们杀好了!反正我家里人都死了,对我最好的就是他们这些人,他们不会杀人的,你们要杀他们,就先杀我好了!” 这一路逃亡,从前那个误以为死亡是睡觉的小姑娘,终于明白了“死”是何意义。 而小谷是人类。 修士的使命是除暴安良,护天下百姓安宁,是绝对不会杀人类的。 陆凡急了,“小东西,他们怎么会对你好呢?他们是妖孽!根本不是人!你是小孩,不懂事,被妖孽欺骗了!” 小谷流着眼泪,“我不知道什么是妖孽,我只知道,救人的是好人,杀人的是坏人!是我小姨和师弟叔叔们救了我,救了村民,他们就是好人!而你们,却要杀救人的好人,不是坏人是什么?” 童稚的声音,带着对这世间的不解,悲愤控诉,声声掷地,与之呼应的,还有不知何处林间激起的乌鸦鸣叫,呱呱呱的,予这血腥味弥漫的阴天更增几分凄凉。 柳清棠站出来,朝真玄子作了一揖,“师伯,此童虽与妖孽为伍,但所言亦有几分真,这桩案子,凶手或另有其人?” 陆清梧也站了出来,“是啊是啊,我们也没亲眼见他们杀人,不如再查查?” “胡闹!”陆凡呵斥自己弟弟,“无论是否凶手,斩妖除魔,我辈当坚定不移,妖孽们即便不是凶手,也改变不了他们就是妖孽的事实!” 柳清棠淡淡看了陆凡一眼,“陆师兄所言极是,但,斩妖除魔,也不可过于草率,若想他们贸然杀之,却断了线索,岂不是让真凶得以逍遥?” “你……”陆凡被堵得一时面孔涨红,不由冷笑,“原来万柳门竟然无能到如此地步,查凶手居然要靠妖孽提供线索了?如此,陆平,你不如离开万柳门,来我玄真门!” 陆清梧原名陆平,入万柳门后更名陆清梧。 陆清梧听了,忍不住小声顶嘴,“那……岂不是背叛师门……” 陆凡一听,怒了,因是自己弟弟,当即便拉下了脸,“混账……” “陆凡。”真玄子喝住了自己的弟子。 “师父……”陆凡愤愤不平地住了口。 眼前对峙还在继续,小谷的刀刃已经划破颈上的皮肤,渗出淡淡血迹出来。 阿玳他们早急了,欲上前抱她下来,小谷一个转身,泪眼朦胧阻止,“三姨,你不要过来救我,小谷……小谷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小谷!”阿玳的指尖捏着符,只要符出去,小谷的刀就能下来。 修士们指尖也都捏着法术诀,要移掉一个小孩手上的刀轻而易举,只是在等着真玄子令下。 沙棠被修士拎着衣领悬在半空,已经开始哭了,只是不敢哭出声,只是红着眼睛流泪,耳边却忽然响起小青的声音,“沙棠,你是不是怕了?” 小青和青耕一起待在鸟笼里,原本是小谷拎着,但不知什么时候被修士抢去了,这会儿和沙棠一样,命脉都被修士掌握着。 沙棠不敢吭声,凝神听小青说。 小青会传音,想和谁说悄悄话,就能只让他一个听见,他可不会。 “沙棠,我们是阿玳的负担,阿玳为了保护我们,束手束脚不敢动手,是我们拖累了阿玳,我们自爆吧!沙棠!小谷都敢,我们不敢吗?” 小青的声音悠悠传过来,沙棠眼泪流得更凶了,可是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沙棠,还有其他所有妖灵,你们听好了,我数三下,数到三,我们一起!一、二……” 眼看着小青就要数“三”,沙棠心中升起一股悲愤:就算自爆,也不能这么窝囊! “阿玳再见!”他大喊一声,用力把脑袋往上伸,勾住了拎他的修士的脖子,张口就咬。 沙棠一口咬在修士脖子上,终究是妖灵,不是人类小孩,一时鲜血直喷。 修士惨叫一声,一掌将沙棠打飞,沙棠在空中喷出大口的鲜血,往地上跌落。 好痛啊…… 沙棠觉得自己从来不没这么痛过,摔下去一定就死了吧? 可是没有。 他听见阿玳在叫他,“沙棠——” 而后,他便被落在熟悉的香味里。 是阿玳的味道…… 一根长长的树枝伸过来,将他和阿玳一起缠住,应该是青枥想将他和阿玳拉回去,但只听一声轰响,修士的剑气将树枝斩断,他和阿玳一起摔了下来。 在坠地的瞬间,修士的剑气四面八方如剑网一般向他和阿玳包围过来。 沙棠早就做好自爆的准备了,这会儿只是觉得还是自己拖累了阿玳,眼里泪光盈盈,“阿玳,对不起……” 然而,话还没说完,忽然之间金光闪烁,他和阿玳都被金光卷裹到了空中。 沙棠惊喜不已,嘴角淌着血,眼里却露出希望的光,“阿玳……你的……金凰……” 一圈又一圈的金光,宛若巨大的凰尾,卷着沙棠和阿玳到了地面,而地面,陆溪亭、青枥已经和修士们打起来了,小青他们因为沙棠突然发生变故,没有自爆成功,这会儿也处于一团混战中。 陆溪亭的每一次战斗,必然飞沙走石,天昏地暗,而金凰的光芒骤然将天地间照亮,混战暂时停了下来。 陆溪亭此时是鹿的原形,身上彩色斑纹闪着不同颜色的光,环绕在他周身,他的声音在云间清亮呦呦,“我知你们想带我走,只需你们答应,从此不再为难我妖灵,我便随你们去!” 第87章 别怕 “我不答应!”抱着沙棠在地上滚了几圈的阿玳大声道,“陆溪亭!你好大的胆子!” 阿玳此时只觉得手心烫得厉害,那只金凰卷起的金光,力大无穷,龙旋一样把她和沙棠一起卷上半空,又把他们重重摔下来,此刻,那只金凰在她手心里横冲直撞,仿佛要冲破她的皮肤,冲出来一般,那金光缠绕在她周围,颜色渐渐泛朱,更是灼热无比。 “好烫,阿玳,好烫……”沙棠浑身通红,昏昏沉沉的,喃喃道。 阿玳也知道烫,但她现在很难受,有点控制不了这金凰的力量,整个人仿佛快要燃烧起来了。 “神凰浴火……”归元门宗主马逸喃喃自语。 此景象修士们见过一次,便是无忧谷谷破之时。 金光已经全然变红,火焰一般腾腾舞动。 而阿玳,终抵御不了这焚烧的力量,和沙棠一起昏阙过去。 真玄子脸色一沉,“既不答应,那我等只能斩妖除魔,以告天下正义!” 随着这个“义”字脱口而出,真玄子剑气铺天盖地朝着陆溪亭而去。 马逸和柳清棠都知陆溪亭和阿玳是这群妖灵的领头人,阿玳已经昏迷,那所谓擒贼先擒王,首要目标必然是陆溪亭,是以,两人紧随而上,与真玄子配合,将剑阵施展得密不透风。 陆溪亭几次战斗下来,本就是受伤之身,此番奋力迎战,鹿鸣声里,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可即便是这昏暗的天地,也掩饰不住滴滴鲜血,自他所在之处滴落下来。 青枥眼看这伤的伤,弱的弱,已气得七窍生烟,木藤蔓延中,加入战团。 但如此明显的强弱之别,妖灵如何能胜? 修士个个能战,妖灵便只有青枥和陆溪亭,而陆溪亭又已是强弩之末。 终于,在真玄子等三人的剑阵变幻新的阵型时,陆溪亭一口鲜血狂喷而出,随着血如雨滴般落下,陆溪亭也跌落下来,坠地,化作一只鹿。 “陆溪亭!”青枥平日里总和陆溪亭吵架,此时此刻,看着火焰中的阿玳和倒地不起的鹿身原形,只剩了愤怒和难过。 “青枥!你快逃走啊!”小青也已化作青鸟原身,拍着翅膀带着哭腔大喊。 阿玳和陆师弟都不行了,今日看来在劫难逃,青枥原本就不是无忧谷中妖,有多远便逃多远吧,有多远便逃多远吧。 “胡说八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岂是那样的妖?说好的一个人都不能少呢?要死就大家一起死好了!”青枥一边出招一边怒喊。 小青忍不住哭出了声,一时间,在修士们剑气里躲来躲去已然精疲力竭的小妖灵们也随之嚎啕大哭起来。 “陆师弟,来世我给你当师弟,一定一定叫你师兄,再也不和你争啦——”鹿蜀的哭声不知在什么角落响起。 “沙棠,来世我好好学做糕点,做好多好多糕点给你吃,再也不笑你胖啦……” “小青,你的话本还没写完,来世你会记得这个故事吗?来世再把结局给我们看好不好?” “阿玳,陆师弟,沙棠,迷毂……还有很多很多伙伴们,我会想你们的,来世再见……” …… 混战中,妖灵们根本看不见彼此,只一边逃一边哭着叫着大家的名字。 陆凡冷笑一声,“今日,便是要你们这些妖孽魂飞魄散,还谈何来世,做梦!” 什么?! 妖灵们这才想到,原来,他们这一死,便是永生永世灰飞烟灭,再也没有来世了…… 一时间,哭声一片。 忽的,不知何处传来一声虎啸,继而更多,不过息息一瞬,兽鸣四起,震耳欲聋,竟是将妖灵们的哭声掩盖。 随着这兽鸣雷动,原本陆溪亭掀起的昏暗天地被一缕光划破,随之,愈来愈多的金光涌入,将那些灰暗尽数驱散。 金光涌动中,一只巨大的金凰腾空盘旋,阿玳的声音,在其中如金玉撞击,清脆而又温柔,“是谁在哭呢?” 震耳的兽鸣声低落下去,只剩喘息,仿佛在朝这声音俯首。 “阿玳!阿玳!”小妖灵们纷纷朝着那只金凰大喊。 “别怕……”悠悠扬扬的声音自云端传来,那些金光也暖洋洋地扩散,将所有妖灵都笼罩在其中。 小妖灵们当然不害怕了,因为,阿玳回来了,因为,阿玳的光芒像金乌一样,将他们保护起来了。 金凰的光,如一道屏障,将所有剑气均隔绝在外,无法攻入。 “都到我身边来吧。” 清越凤鸣声再起,金光化作许多的光圈,无论是昏倒在地的鹿还是散落在各个角落的小妖灵,都被包在光圈里,升空,朝着那只金凰而去,无论修士们的剑气如何攻击,那光圈也只微微晃动,并不破灭。 “神凰浴火,万兽匐鸣。”念这一句的人是陆清梧。 他在无忧谷破谷之日听见,便记住了。 不知为何,看着那些在光圈里缓缓腾空的小妖灵,内心里有什么东西,竟然安下来了。 “师兄。”他看着沙棠,这家伙胖胖的,闭着眼一脸安详的样子,不会睡着了吧?“师兄,这神凰一出,是不是,我们打不过了?” 他记得,上一回破谷,也是这金凰,浴火腾飞,真玄子便率领他们退走了。 真玄子听了陆清梧,冷笑,“想不到万柳门柳白奇之后,尽是些庸碌无能之辈!” “我……”陆清梧一时面色绯红。 “清梧,退下。”柳清棠呵斥,并拱手道,“师弟鲁莽,还请师伯见谅。父亲闭关,侄儿们不才,却也愿为斩妖大业肝脑涂地,在所不惜,今日,自全凭师伯差遣。” 真玄子冷着脸,捋了捋须,不予答复。 眼前情势已然改变。 金凰盘旋在半空,妖灵们尽数到了金凰身边,青枥没见过这场面,更是兴奋不已,围着金凰问个不停,“你是阿玳吗?是吗?是阿玳吗?” “即便神凰浴火,我等还能怕了不成?集我十大宗门之力,还战不了一只鸟?”陆凡愤然道。 只这话一出,其他九大宗门弟子纷纷看向他。 陆凡脸一红,已知自己这句话有点不要脸。 对方只有一只“鸟”了,他们十大宗门自诩天下公正正义之所在,却要集全宗门之力对付一只“鸟”…… “那又如何?”陆凡紫涨着脸为自己辩护,“公义只对正道之人,对邪魔外道难道还讲义字不成?” 金凰一声幽鸣,一声浅笑,“那便来吧!” 眼看双方即将再度打起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第88章 重逢 是寻常凡人。 而且是熟人。 熟到……青枥一看最前头那位,直接喊出来一声“爹”…… 没错,是杜暄,杜相。 修士们在这一刻偃旗息鼓了,只因剑气虽可控,但民间凡人属实羸弱,只怕误伤。 杜暄并非独自前来的,和他一同来到的,还有一位将军打扮的人,与他并驾齐驱,他俩身后,还跟着一大队人马。 “前方是柳少宗主与林高人吗?”杜暄此时并无相爷排场,在马上便扯着嗓子开问了。 金凰的光在此刻收拢了不少,随着光芒淡去,金凰缓缓落地,在杜暄和其人马快要到跟前时,恢复了阿玳的模样。 杜暄一脸焦急,骑马来到跟前,见到阿玳后,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下马,“林高人,可算是找到你了。” 阿玳一听又找她,还以为杜若梅有什么变故,忙问,“可是杜小姐……” “非也非也。”杜暄忙道,“吾此番前来不是为家事,却是领骆将军来寻高人,来传圣旨的。” “圣旨?”阿玳对这个词很陌生。 她知道有圣旨这个东西,但她一个妖灵谷里的人,跟圣旨能有什么关系? 不仅仅阿玳自己这么想,此刻宗门中人和妖灵们都如此般疑惑。 骆将军看起来和杜暄差不多年纪,或者更年轻一些,亦下马,展开明黄色圣旨卷轴,朗声宣读圣旨。 其实圣旨内容不多,只是请阿玳等人入宫见圣驾。 这一场修士和妖灵之间的对决,便以人皇忽然传旨而草草结束了。 修士们眼睁睁看着阿玳领着一群妖灵远走。 陆凡有几分愤怒,跟真玄子说,“师父,就这么放妖灵走了?” 真玄子凝视着前方,“人皇,乃九五至尊,我等亦不可违抗人皇。” “可是,一个皇帝,召见几个妖魔干什么?”陆凡一皱眉,“师父,不如我们也跟去,告知人皇,他们几个是妖?” 真玄子冷哼,“你以为,他会不知道?” 陆凡震惊了,“既知他们妖,为何还要召见?” “凡人痴嗔念,不过是欲望所至,明知不可为而为,必然是欲望驱使……” 修士们的谈话,阿玳他们已经听不到了。 眼见远离了修士,妖灵们正因即将返回京城见皇帝一事而兴奋不已。 “阿玳,皇帝要见我们作甚?”小青最是激动,皇帝在话本里简直是无所不能,极其威武的人物,话本子里百姓告御状,就是要把冤屈告诉皇帝呀,皇帝,可是人间最厉害的人呢! 阿玳当然不知,只微微一笑,内心牵挂的却是马车里陆溪亭和沙棠的伤势,虽已用了药,但此次伤得尤其重。 青枥也很激动,但青枥的激动和小青不一样。 所以,在小青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马上大喇喇地道,“我知道,我来问。” 她骑马跑到前面,和杜暄并肩,“爹,皇帝找我们干什么呢?” 杜暄:…… 身边骆将军八卦的眼神已经快要将他戳穿了:难怪皇上叫你来找人,合着是血亲关系啊,你这是在哪跟谁生的女儿?家里夫人知道不?不打算把孩子接回去吗? 杜暄内心:骆将军请自重。 杜暄面上一片严肃,“青枥姑娘,请不要再叫吾爹,老夫不敢当。” 青枥眨眨眼,“爹,你不要我了?” 杜暄:…… 骆将军眨了眨眼,八卦的意味都要溢出来了,好像在说:老狗,没想到你还是这种人?生而不养,生而不认,可谓老畜生啊! 杜暄认识他多年,如何不知他在想什么,当即一甩袖,“骆将军误会了。” 骆将军一笑,“我什么都没说,我误会什么了?” 杜暄气得,你嘴巴什么都没说,你眼睛里可是什么都说了! 在朝堂老奸巨猾多年的杜暄,恁是被骆将军逼出点脾气来,当即脸色愈加青了起来,“还请青枥姑娘持重,老夫并非你父亲,请勿再叫爹爹。” 说完,一纵马,往前去了。 青枥就不知什么叫持重,骑在马上噘嘴,“怎么就不是爹爹了呢?怎么说我也在相府里住了数月,叫了你数月的爹爹,现在我出了府就翻脸不认人了吗?我还认你是爹呢,你就不认我这个女儿了,真狠心!” 这短短一段话里,包含的内容就多了,直把一旁的骆将军看得笑眯眯摸起了下巴。 青枥嘟哝完,马上又乐了,冲着杜暄的背影大喊,“爹,你一点儿也不老啊!别再自称老夫了!你还年轻得很呢!” 骆将军也乐了,“杜小姐。” 青枥呆了一会儿,才想明白原来杜小姐是叫自己。 “我不姓杜!”说完,青枥就骑着马回到阿玳身边去了。 骆将军更是对杜暄的行为感到不齿,好家伙,连姓都不让人跟着姓吗?老狗无耻! 因皇帝急召,一行人快马加鞭,直奔京城而去,路上倒是没花几日。 这几日,陆溪亭和沙棠一直是躺在马车里养伤的,沙棠两日便醒了过来,除了格外无力,开出的花朵也蔫哒哒的以外,倒也没什么大恙,陆溪亭却一直昏迷,无法醒来,阿玳很是担忧。 进京后,没有马上面圣,皇宫有皇宫的规矩,是以,仍然是住进了丞相府。 也算是别后重逢了,丞相夫人和杜若梅早得了通报,亲自带了人在迎接,还没见着人,只远远看见阿玳这行人的人影,两人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远远的,更有一声急呼传过来,“娘——” 飞奔而来的青枥的身影,像风一样快,瞬间就到了母女俩面前。 和杜暄不同,杜夫人一听这喊声就笑得更慈祥了,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再摸摸脸,眼看她头发上有一片落叶,还怜爱地给她摘下来。 “我儿在外过得可好?”杜夫人笑眯眯的。 青枥没回答问话,先发表自己的感慨了,“还是娘亲好,不像爹,不肯要我了!” 杜夫人携着她的手笑,“我们母女缘分一辈子都在呢,不理他!” 杜暄:…… 青枥一乐,这才道,“我在外面好着呢,那些坏东西打架也打不过我,妹妹和娘在府里好不好?” 杜若梅已经把她拉到身边来了,笑得不行,“我们好着呢,就是牵挂着你们,这下可真好,我们又见面了。”